《从炎汉开始》 第一章 昆仑女神 炎汉熹平四年夏初,西元175年,西域南疆,昆仑山脚,曙光破晓。 晨曦破开黑暗,只见南方一条绵长高耸的雪山,横亘在眼眸中,无数柄纯白的雪峰直插天宇,无穷无尽的延伸向天地的尽头。 朝阳坠落,眼前的幽深之处,乃是一片苍劲青翠的胡杨林,一条碧绿美玉般的雪山水从林中蜿蜒而过,滋润着贫瘠的黄色大地。 突然,数声高亢的嘶鸣在黑白交融万籁寂静的天地间骤然响起。 那是十来匹高头大马,被系在不远处,正有好几道若隐若现的人影出没在那里,天亮后第一时间便开始耐心地伺候起它们。 面前,一堆历经寒夜已然熄灭的篝火,尚有点点余温。 躺在地上,盖着腥臊皮毛毯子的傅乂(yi),在目光呆滞了几秒钟之后,深吸一口气,清冷甘甜的空气直入肺腑,让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少主!” 一个明显留着长发,裹着绛色头巾,长着三寸黑须的中年人出现在视野中,他的脸满是沧桑的痕迹,左颊一道伤疤尤为明显,自颧骨划到嘴角,一线猩红,凌厉狰狞。 见傅乂真的醒了过来,他那沙哑的声音里带着十足的欣喜:“挺过来就好!挺过来就好!少主,身体可有不适之处……” “咕噜噜!” 回答他的,是腹中的轰鸣。 傅乂张开皲裂的嘴唇,想要说话,却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丝无力地呻吟。 我是谁? 我在哪里? 你……又是谁? “莫动,莫动!” 中年人露出大喜之色,从怀里掏出个水囊,抱着傅乂的脑袋,微微抬起,凑到他的嘴边。 甘甜的雪山水带着体温,滋润着干涸的喉咙。 “饿!” 待胃被水激活之后,烧灼的饥饿感竟然越发强烈。 饿! 好饿! 好饿啊! 咕! 咕! 咕! 肚子里的“咕咕”声掩盖了天地间的所有声音,一声、两声、三声,当这饥饿的呼喊声连成一片的时候,便宛如雷鸣。 “万幸,少东家终于醒了!食矢的匈奴狗,迟早灭其国、亡其种……” “少君福大命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冥冥之中傅大哥在庇护啊!那一刀,可真是凶险……” 耳畔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不多时,面前熄灭的火堆重新燃了起来。 傅乂深深地喘着气,呆滞地看着面前这群有些邋遢狼狈的古人,呆滞地听着那雄浑的西北口音。 等一大块胡饼被热水浸润,狼吞虎咽吃干净,他这才有了点思考的余地。 炎汉、西域、匈奴人? 裹头、甲胃、环首刀? 雪山、胡杨、马嘶鸣? 你们是在拍戏吗? 不对!我的车呢?那个女人呢?这是被绑架还是仙人跳了? 思绪翻滚……作为一个网络写手,偶尔出门采风是很有必要的一件事。 2021年夏,他选择了西域南疆,计划自驾游半月,去触摸被黄沙掩埋的历史,去感受天高地广的风情。 独耸于苍茫大地上的玉门关、消失于黄沙中的古国楼兰、千年胡杨环绕的轮台……在古城中寻觅更加古老的龟兹(库车)、姑墨(阿克苏)、疏勒(喀什)…… 夕阳渐落,和田一条能够看到昆仑雪山的公路,傅义将车停在了路边。 两分钟之后,车子重新启动,只是副驾驶上多出了一个女人。 很美的女人。 傅义透过后视镜再度看了一眼这个独行女,只见她肌肤素白,近乎冰晶雕琢,就像那雪山般素洁,鼻子线条犹如昆仑,又挺又美,唇瓣丰润,睫毛如刷。 好在南疆地广人稀,路上没有车辆,呆滞了一分多钟的时间,傅义回过神,稳住了方向盘,定了定神,却愣是看不出她的年纪。 刚感觉好像是三十左右的轻熟汝,却又发现好似是熟得滴出蜜氵十的美妇人,再度瞟了一眼,又有种清纯少女的风情。 那一瞬间,尚有一点的傅义,心动了! 亦或者,是被魅惑了。 女人身上带着一股奇特的魅力,让人沉沦。 花开当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该出手时就出手,吼吼!!! “咳咳!” 轻咳了两声,傅义深吸一口气,有颜色的思绪拉了回来,略一琢磨,便从旁边掏出了一罐补充能量的红牛,按捺住狂跳的心,忐忑说道:“美女,喝我水!” 红牛,喝我水……这是偶然学来的暗语,听说川藏公路上用得最多。 现在拿出来用,却也是正正好。 “谢……谢谢!” 女人浅笑着接了过来,说了声“谢谢”,只是语调有些怪异,听不出是什么地域的口音。 然后便略显生疏地打开拉环小口地喝了起来,不多时,一罐红牛便喝个干净。 她似乎是累了,也或者是有些晕车,更或者是在挑逗,朝着傅义浅笑一声后,便闭着眼甜甜地睡了过去。 傅义心跳更剧。 这是成了?! 色胆可包天。 一向被称作老实人的傅义,陷入到了无法自拔的境地之中。透过后视镜,他的双眼微微泛红,呼吸急促而剧烈。 轻点了下刹车,方向盘一偏,车子开进了野地…… 不和谐的声音戛然而止! 看着点点落梅,傅义眼中的暗红终于消散。 然后,默默地点上了一根华子。 “我这究竟是怎么了?” 此时,夕阳已经落下,车里放着舒缓的歌,西天边红艳艳一片,美的不可方物。 “美女,我会负……” 傅义将半根烟扔出了窗外,如果可以……我愿…… 这一扭头,傅义愣住了。 那是一双何其冷漠的眼睛,就像冰山,要将人整个冻结,就像刀锋,能将人给千刀万剐。四目相对之后,那双无情的眸子深处,点点寒芒旋转了起来,就像一条无边际的银河漩涡。 “你……” 刚开口,傅义感觉鼻子有些痒,用手一抹,一片鲜红。 “我……” 想要说话,却发现再吐不出半个字。 霎时间,整个世界都染成了嫣红之色。 只见傅义的眼角,不断地溢出鲜血来,短短一个呼吸之后,七窍流血,恐怖万分。 在无比冷漠的眼神注视下,傅义抱着脑袋,痛苦的扭曲在带着腥味的车厢里。 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此刻已处于弥留之际的傅义,也不知风不风流,悔不悔恨。 “凡人……” 空灵的声音在耳畔回响。 “汝……该死!” 恐怖的威能,在狭小的车厢里激荡,扭曲着一切有形之物。整个昆仑山似乎都有回应,要咆哮,要怒吼,要颠覆众生。 “毁吾道躯,吾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啊!!!” 那空灵而恐怖的声音不知为何竟然尖锐了起来,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 “道劫!!!” “哈哈哈哈……” 另外一道诡异的大笑声骤然出现,但记忆却是戛然而止。 再度清醒过来,他已经从傅义变成了傅乂。 西凉北地郡灵州傅乂! ‘那个女人……是神?’ ‘昆仑女神!’ 傅乂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露出一抹意犹未尽的表情。 这个表情做完,他猛然一惊。 想起死亡前那深入灵魂的痛苦,粉碎的骨骼、扭曲的肌肉、撕裂的皮肤,爆成肉泥的那一点,顿时心惊胆战、后怕不已。 直感觉那纯白的昆仑雪峰上,有一双冷漠的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 一时间,汗毛倒立。 ‘究竟是她故意让我夺舍重生,还是她口中所谓的道劫引发了未知的变化?或者,是最后那道声音救了我?’ ‘道劫?’ 傅乂心下琢磨着这两个字,对于神或者修行者来说,“劫”代表的含义绝对是灾难。 ‘如果她要报复,我岂能夺舍重生,早将我千刀万剐,拘拿了灵魂揉捏成她想要的形状了。’ ‘你说你个神祇,大修行者,当时就不能拒绝一下吗?我不过是一介凡人啊!我都问了喝我水……你默认的啊!你同意的啊!’ “……” ‘想来……她短时间里不可能找上我的吧!’ ‘可能……我这辈子活到头了,她也不一定能找到我的吧……’ 朝着昆仑雪山深深望了一眼,傅乂吐出一口浊气,开始回想这具身体的记忆。 ‘炎汉、西凉、西域、熹平四年,先帝谥号孝桓……桓灵的桓,现在是灵帝在位?’ ‘三国不远了……好时代啊!’ 得益于职业特性,傅义感觉自己足可在这个时代混得风生水起。毕竟,咱可是有上帝视角的,谁还没看过几本三国类小说,玩过几款三国类游戏。 不仅看过,而且还研究过。 收群猛将,招批谋臣,还不是手到擒来。 貂蝉、二乔、甄姬,岂不都是囊中之物。 顿时,傅乂思绪不受控制的飞扬起来,脑海里钻出两个小人。 左边是个挥舞着赤色钢叉的魔鬼,晃荡着生有倒钩的尾巴、扑扇着残破的黑色蝠翼,用猖狂的语气大声叫嚣: 貂蝉、二乔、甄姬?你就这点儿出息?蔡琰、孙尚香、柏灵筠、步练师、邹氏、冯氏、甘夫人、卞夫人、云妹……不都各有滋味么!你不都想尝尝么!女神随时降临祸祸了你,还不及时行乐?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再不行乐,你又要死了!噗嗤一声的那种。 “哼!” 右边圣洁的小人长着天使的羽毛翅膀,头顶着柔和的光环,满脸肃穆的冷哼一声,随之正气凛然地用力点点头: 还有何太后! “……” 但……曾经沧海难为水啊! ‘咦!’ ‘这个大汉,怎么好像有点不正常!’ 两团记忆在脑中不断碰撞,让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越发清晰起来。 朝阳下、火堆旁,正在努力读取数据的傅乂,手和嘴更是不停,焦香的烤胡饼,腥膻的水煮干肉,略带臭味的豆豉大酱…… 来者不拒,努力干饭! 饥饿终于得到了缓解,一丝丝的热量从胃里出现,像一条小蛇般朝着四肢百骸游动,肉体的疲倦、虚弱,随着热线的蔓延,立刻一扫而空。 ‘竟然……我竟然被丢到了一个修行侧的三国世界!’ ………… “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有神人居焉!”——《山海经·大荒西经》 第二章 神话版炎汉 “嗝!” 终于,傅乂肉体很满足地打了个饱嗝,然后再次灌了一大口水之后,这才结束了略显贪婪的进食,和此身记忆的读取。 心头不免有些沉重。 刚刚那种穿越者万事万物尽在掌中的信心一泄而空,一滴不剩,空空荡荡的,好不难受。 在初步融合的记忆之中,这个炎汉已经极其不正常了。锻体、养气、孕神、命魂、妖兽、神魔,这些名词只是听听就让他充满了担忧。 恐惧,来源于未知。 当熟悉的历史变得面目全非之后,世界观就崩塌了。 眼高手低的键盘侠立刻陷入无从下手、茫然失措的境地。 ‘副本难度呈指数上升啊!我的云、我的亮、我的瑜……我拿什么去收了你们?退而求其次找个主公辅佐倒也行,但跟着黄书实在太颠沛流离了,入东吴的话,那里是江东世家的聚集地,排外啊!难道让我去和人妻曹混?’ ‘其实,这样也好!修行!说不定我能反杀……不对,我能抱得女神归呢!’ ‘船到桥头自然直,先想着怎么解决眼前的危机吧!’ ‘差点斩我头而去的……’ ‘匈奴!’ 收起纷纷扰扰的思绪,抬眼看向围拢在四周的众人,毕竟……自己可是这支商队名义上的首领。 傅氏灵州一支的家主! 身边离得最近的便是那位醒来第一眼见到的刀疤脸中年人。 只见他身披暗红色的铁札甲,甲上满是刀劈箭凿的痕迹,亦有血液残留氧化后的黑色污渍,一看便是经历过生死搏斗。 他腰间悬着的乃是一柄乌沉沉的环首刀,虽然是盘膝跪坐在火堆旁,但他的左手始终按在剑上,随时准备出鞘的架势。 此刻,他正面无表情的用一根小树枝在地上钩画着什么,时不时的看傅乂一眼,眼神中满是愁容。 “洪兴叔,我没事了!” 李代桃僵、借尸还魂的傅乂镇定地说道,声音犹如公鸭,同时伸手摸着脖子。 按照记忆,导致昏迷的,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匈奴骑士的那一刀若是劈实了,此刻,必然已经是斩其首而去,按照匈奴人的规矩向部族的首领兑换了一壶劣酒,喝得正酣! 咦! 我这大好头颅在匈奴人的手中竟然只值一壶酸涩的劣酒,嘿嘿! 按照记忆,一颗匈奴骑士的首级,在前汉孝武时可是实打实值五万钱的。 即便匈奴这个百蛮大国自武帝以来被连续爆锤,又被小弟鲜卑插了刀,现在已经退到了西域以西,远离了东方的历史舞台,斩下一颗脑袋的军功大幅度贬值,那也能去汉军军营里领万钱的。 所以,自汉以来,才有那么多的汉儿抛头颅洒热血,开拓边疆,凿空西域,顺便向草原上的老兄弟借个头去领赏钱,领军功。 两百多年的时间,以平民身份马上封侯的比比皆是。 这是个让人呼啸呐喊的昂扬时代,英雄层出不穷,以无所畏惧的勇气,掀翻了骑在头上的匈奴。 傅乂摸着脖子,不免露出一抹苦笑。 一将功成万骨枯,悔教夫婿觅封侯啊! 自己这具身体即便侥幸得脱,也是被那匈奴骑士的余力所伤,其实……若无自己夺舍,也还是死了。 不过留个全尸罢了! 立刻,那被傅乂称作“洪兴叔”,全名陈勃、字洪兴的中年人放下手里的胡杨树枝,俯身下拜,郑重道:“少主,我尝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如今君子已经身处险地,若是亲身犯险,每战当先,有个半点闪失,如何去面对九泉之下的傅公!” 不等傅乂伸手将他扶起,陈洪兴继续道:“君子尚未加冠,虽有义阳侯之勇,但终究修行日浅。洪兴从傅公而游二十三载,尚未老迈,亦修得几分武力。此次傅氏重入西域招募的勇士,无不是一汉当五胡的好汉。足可保君子全身而退……” 傅乂默然了一下,很快弄明白了人物关系。 义阳侯,傅介子是也! 班超有句流传千古的话:大丈夫无他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西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研间乎? 遂投笔从戎,随窦固出击北匈奴,又奉命出使西域,在三十一年的时间里,收服了西域五十多个国家,成就了班定远的赫赫威名。 而在两百多年前,汉武帝驾崩没过几年,在霍光麾下当马官,领了一道诏书,招揽了二十来个恶少年、施刑士、轻侠去西域出使的傅介子也没有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就是凭借一己之力,在楼兰皇宫里用旌节杖捅杀了勾结匈奴的楼兰王,斩其头悬于长安北阙,另立在汉的楼兰质子为王,降服楼兰国俯首称臣,为华夏在西域法理上的“自古以来”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而傅介子,便是傅氏先祖。 直到王莽新朝被灭后,炎汉再立,义阳侯的爵位才被消去。 如今,傅氏在凉州、在西域,已经活跃了两百多年,乃北地大族,郡望之所在。 陈洪兴口中的傅公,正是傅乂之父,年轻时任侠仗义,持三尺之剑踏遍长安以西的万里疆域,乃是一群恶少年、轻侠的老大哥,在羌人中亦很有名望。 三十而立之年,幡然悔悟,开始齐家,用十数年的时间,开拓了南疆一线的丝绸之路,经营马匹、美玉、香料等物。 可惜,三年前练功出了岔子,崩血而亡,留下了独子傅乂。 好在有忠心耿耿的“小弟”陈洪兴发誓效忠,一众义气兄弟虽然大多散了,但家业犹在,人脉犹在。 三年后,傅乂十七,重建商队,来到西域,开始为重掌家族产业而努力。 可惜,天不如人愿,大股匈奴骑兵出现在了西域南疆不应该出现的地方。 然后…… 傅乂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这具身体,按照虚岁来算也不过才是十七罢了。但天性任侠尚武,与义阳侯看似类同,但其实差得太远。 只有鲁莽,少了智慧。 看到匈奴人杀过来,激动之下立刻提枪冲杀而战。 结局不言而喻,他不是七进七出的赵子龙,也不是逍遥津上的张八百。 傅乂扶起陈洪兴,朝着他以及周围甲士一拜,环视左右,悲痛道:“洪兴叔,诸位叔伯大哥,乂侥幸得生,全赖诸君死战,乂,没齿难忘。只是可惜,害了三位兄弟埋骨他乡,此乃乂之罪也。” 立刻,一群大老爷们七嘴八舌瓮声说道。 “刀口上讨生活,不是杀人,就是被杀。少君莫要自责,那一战,若非少君死战,岂能让匈奴狗胆寒,这才不敢紧逼我等啊。而且,只少君便捅死了三个匈奴狗,也算为战死的兄弟报了仇。” “少东家给的赏金和抚恤金可是不少,足可让三家过活,撑到长子成年了。若非傅氏招揽,大灾年我等妻儿还不知怎么活下去。” “这年头闯西域,哪有不死人的。” “陈兄放心,少君放心,我等必护少君安全返回凉州……” “话说回来,匈奴近百骑突然到了于阗国,祸乱南疆,长吏和戊己校尉得到消息必发兵前来,其实……陈管事大可不必太过担忧。” “哎!” 陈洪兴长叹一声,手指地上勾勒出来的粗犷地形图,说道:“我随傅公七入西域,这于阗国来了五次,对此地的地理山川倒也算是熟知一二。诸位且看,这里是西域长吏府所驻的鄯善国,这里是于阗国……拘弥国在东方一点的位置……我等昨晚一番奔波,却是向着西南方向跑了三百里。想要回凉州,少不得还可能碰到匈奴人……远水解不了近渴。” “那就杀回去,匈奴狗头还能值万钱!” “对,死战!” 一晚上跑了三百里? 傅乂首先便愣了一下,然后认真的看着、听着。 于阗国便是后世的和田,拘弥国在东边一点,鄯善国就远了,中间隔着精绝、且末……大概一千五百公里的样子…… 西域历史、地理、文化,虽然算不得精通,但为了自驾游,却也好好查阅了一遍,尚有些印象。 但,这可是神话版炎汉啊! 位置还是那个位置,但距离,可就远了。整个世界,足足放大了数倍。 偌大的西域,数万里的疆域,绵绵不尽的大漠黄沙占据了大半,巍峨的昆仑山、天山直插天宇,飞鸟不能度。 这是未知的世界! 傅乂细细思考了一番,问道:“洪兴叔,匈奴人突然深入于阗拘弥一带,必有所图!” 陈勃沉默了一下,这才说道:“少主,你说得对。于阗与拘弥二国之间,积怨已深,国王都杀了好几任,若非大汉扶持,拘弥国早就被吞并了。这次匈奴人出现,必是挑动两国之间的矛盾,祸乱一隅,好从中牟利。这不是我等能够应付得了的,乃是军国大事。此地不可久留,速走!” “对对,速将此地消息传给西域长吏府。” “老伙计们已经喂饱了……” “风紧扯呼!” 傅乂这个伤员恢复了过来,马和人都休息好了,是时候快马加鞭向东方退去了。 众人覆盖了火堆,牵来吃得饱饱的马匹,整备好长短兵器弓弩箭矢。 傅乂在陈洪兴的帮衬下穿戴好铁札甲,腰悬古朴的家传八面汉剑,一表人才,英姿煞爽。 来到马队前,不禁拍了拍马屁,这些马着实不同寻常,在晨光之中喷着强烈的白气,四蹄不耐烦地敲打着地面,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日行千里,夜行八百。 不过稀疏平常之流。 顶级好马,甚至能御风而行,自生防御鳞甲,日行三千里都不在话下。 “好马!” 傅乂吸收了身体的记忆,本能地一跃而上,熟悉了一下骑术之后,伸手刚掂量了一下挂在马身侧的长枪,便被众人簇拥着朝着东方奔驰而去。 ………… “武祖傅介子,初为平乐监,使持节,诛斩楼兰王安归首,悬之北阙,以之封侯!”——《旧夏书》.卷一.本纪第一 第三章 关西叶雄 巍巍昆仑山北侧,皑皑大雪山一角,西凉傅氏一十八骑,驰骋在浩瀚无垠的黄色大地上,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 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卷起衣襟猎猎作响。 空旷的西域大地上,荒无人烟,入眼之处,除了黄土还是黄土,偶尔看到一二倔强的胡杨,朝着远方的来客招手。 大雪山看似就在身侧,其实隔得还远,雪山融水流到的地方才有绿洲。 绿洲之外,便是荒野,便是戈壁,便是沙漠。 这是一块又富饶又贫瘠的世界。 太阳终于不再直射双目了,但气温却是迅速的升了起来,燥热难耐。 远方的山依旧没有变大靠近的趋势,望山跑死马,这个世界的西域大漠,能跑坏一辆车。 归途坎坷,归期难料,前路茫茫。 但傅乂心中的那点担忧,随着马背起起伏伏,随着记忆深入的融合,已然消散。 ‘大丈夫生于乱世,当携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作为夺舍重生的主体,灵魂自然是傅义,但记忆深入融合之后,全面掌握了肉体残存的本能,他不免受到了傅乂这个莽子的影响。 一匹马、一口剑、一杆长枪……沙场上觅封侯! 这是自前汉孝武皇帝以来,整个民族的核心价值观。 如此,才有了“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霍去病,有了忍辱负重促进大汉统一西域的解忧公主,有了呼啸出“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陈汤,有了张骞、苏武、傅介子、甘延寿、班超、班勇……以及,通往西域路上那一个个汉家坟冢里的白骨。 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怕个球! 干就是了! “妈的,性格被影响了!” 在风中嘀咕一声,傅乂嘴角却是一扬,心中顿生出一股豪情。 人活一世,终究要有点追求。 他伸手感受了一下风势,以开车的经验来看,马的时速大概稳定在一百公里左右。 而以这样的速度奔驰,已经持续有半个上午的时间了。 怪不得能够在夜里奔袭三百里,还能安营扎寨,好好休息了一夜。 这不是马,这是不烧油不烧电的宝马啊! “吁!” 一骑当先的商队管事陈洪兴不知为何勒马而伫,眺望远方。 顿时,身后十七骑齐齐而止,从一百码到静止,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刹车距离不超过二十米。 傅乂没感受到特别强烈的加速度,略显迟钝的勒马停了下来,然后拍了拍座下不耐烦的棕色母马,安抚了她那暴躁的小脾气。 可真是牛逼的马。 还有……飙马果然是爽! “陈管事,怎么了?”有人问道。 同时,诸人个个拿起了悬挂在马侧的兵器,长枪、大刀、弓弩不一,百分戒备。 傅乂迟疑了一下,没有第一时间去取挂在一旁的长枪,而是握住了腰间的八面汉剑。 这是一口外形古朴的长剑,剑柄上篆刻着兽面纹,长约有一米三,宽三指,厚脊,剑刃有光,气度森严。 此乃家传宝剑,相传为先祖义阳侯所配,流传两百年,被在班勇班长吏麾下当军司马的祖父所得,这才传到了他手里。 傅乂手掌按在剑柄上,立刻,一股血脉相连的感觉涌上心头。 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能够清晰听到心脏“扑腾扑腾”跳动的声音,傅乂不知道此剑有什么威能,但握着剑,心安。 这时候,一个手握强弓的大汉勒马向前几步,沿着陈洪兴的视线看过去,眯眼凝视了一下,凝声说道:“陈管事,好眼力!在马背上我可发现不了他们……” “匈奴吗?是匈奴狗吗?” “干死他们!” “一定要干死他们,为兄弟们报仇……” 一时间,蠢蠢欲动。 果然,并不是傅乂一个人莽。 陈洪兴在马背上捏着三寸黑须,凝目远方,说道:“吾随傅公二十三载,仰仗的便是这双锐利的眸子。昨日被匈奴人扮作于阗人偷袭了一场,今日若再不谨慎些,那就是送命了。” 一个早上奔袭了数百里,终于,面前出现了绿色。 那是一小片绿洲,在贫瘠的黄色大地上像极了一块碧绿的美玉。 而此时,那里出现了淡淡的一缕烟,隐隐约约有人在活动。 “可惜傅公……哎!” “陈兄,干不干?” “一个冲杀,只要他们不超过百骑,绝对挡不住我等。” 陈洪兴扭头望着傅乂,然后扫视左右,说道:“我本想直接退走,奈何前面便是大河。如果我们被堵在河边,进退必然两难,九死一生。而且,匈奴人既然深入到了这里,于阗定然已经背离了大汉……” 长矛被洪兴抬了起来,坐下的黄骠马“噗嗤噗嗤”暴躁地敲着前蹄。 “不管是匈奴人还是于阗人,挡我等归路者,死!” “死!” “不可走脱了一人。” “少君,此战我来当先锋,你伤势未愈,可操弩压阵。”陈洪兴语气强硬,不容拒绝地说道:“叶雄,你护住少君,万万不可恋战。” “是!” 那名唤叶雄的,乃是个二十郎当的青年,只是长得五大三粗、虎背熊腰,而且满脸短须,也不打理,看上去就像头熊。 他的武器乃是一口长柄大刀,大致类似傅乂所熟悉的青龙偃月刀,但简陋得多,无花纹、无装饰。 凭借强大的臂力和马的冲力,一刀劈下,可致人马俱碎。 其人是傅氏在灵州富平县旧地所招揽的关西轻侠,马术精湛,使得一手的好大刀,力气更是惊人,所以聘为护卫。 一路上,颇为沉默寡言,任劳任怨,一副老实憨厚的模样。 但因为气力惊人、刀马精湛,又几乎是同龄人,所以时常被傅乂拉着交流武艺。 “少东……” 叶雄用一口关西口音瓮声说道:“昨日匈奴偷袭,你拼死一战,几乎救了我等一命。今日,就让雄来做你的刀吧……” “那,今日就看叶兄大展神威了。” 傅乂点点头,肉体的记忆虽然吸收了,但战场杀伐,还是有些生疏,这样……倒是正合我意。 至于叶雄这个人,可不就是叶雄嘛! 傅乂一点没有在意,接过陈洪兴递来的强弩,他的思维顿时呆滞了一秒钟。 毕竟,现代人谁接触过这玩意儿。 犯法的! 迟钝了一下,这才回忆起手中汉弩的信息。 汉弩的强度从一石、三石、四石到十二石不等,六石以上是足张弩,臂张弩的话,通常以三、四石为常用。 这里的一石,可不是前世的一石重量,具体增幅了多少倍,没有对比,也无时间深究。 眼下傅乂手里所持的便是一架军中标准的四石具弩,可射八百步,但最佳射程,还是在五百步内。 汉人一步,乃是左右脚各迈一脚,一米二的样子。 五百步? 我滴个乖乖! 这是小口径步枪的威力啊! 傅乂端着沉甸甸的炎汉科技造物,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牛逼! 然后按照记忆拉起望山,让弩牙上升,带起钩心,钩心下齿卡住悬刀刻口,使弩机保持锁机状态。 第二步,将牛筋弓弦扣在牙上,抽出泛着寒光的弩矢装入弩臂上的箭槽里,再用尽全力后拉,使箭杆顶在两牙之间的弦上。 第三步,就是端起它,通过望山指向敌人,就像扣下枪械扳机那般,可以轻易夺走一个人的性命。 近距离之下,即便你武功再高、武艺再强,也难逃弩箭的洞穿。 一汉当五胡! 亦来自科技的碾压。 将四石具弩放在面前的马背上,可以看见弩郭身上还刻着十来个小字:延喜四年二月廿三日北地发弩官令匠昆作弩。 这是自秦以来,制弩必须的工勒其名。 至于军中利器为何流传到民间,在边郡这就简单了。 傅乂又以审美的角度来看这件杀人利器,这位名叫“昆”的工匠审美很是不错,未知材料打造的弩臂上有暗红色的漆鎏花纹,弩弓长四尺,流线型的曲线犹如展开的双翼,入手是沉重的手感……以及浓浓的安全感。 “诸君……” 陈洪兴洪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所有人已经提兵上马,一脸的兴奋难耐。 叶雄那双牛眼大的眸子中,一缕红光在流转…… “一往无前,风,风,风……” “大风!” “大风……” 霎时间,十八骑齐动,马速瞬间提了起来,爆炸性的冲刺,一百、一百五、两百码…… 傅乂感觉到风在撕扯着脸颊,但他并没有闭眼,那点风势还迷不了他的眼眸。 他的视线,始终落在那片绿洲上。 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战! 一十八骑,犹如千军万马般,呼啸在西域的大地上。 “敌袭……” “敌袭!!!” 未知的语言在绿洲上呼号,语调何其可怖,充满了恐惧。 那是匈奴语! 还有大呼小叫的于阗人塞语方言! “杀!” “杀!” 噗!呲! 刀斩在肉体上的声音,血液从颅腔里喷出来的声音,跪在地上的求饶声。 面前的叶雄挥舞着长柄大刀,就仿佛一头史前暴龙,猛地冲入了羊群之间。 他手中的长柄大刀,疯狂地旋转。 顺时针、逆时针。 鲜血满地,人头滚滚。 傅乂瞄准还在提刀反抗的一个圆脸披发汉子,扣动了悬刀! 伴随着弩机内传来一声清脆的弹响,钩心立刻下沉,带动牙下缩,早已蓄力已久的弓弦迅猛地脱牙回弹,将弩矢推射而出! 势如闪电。 “噗!” 那个标准匈奴人相貌的圆脸汉子应声而倒。 等傅乂迅速地将弩矢再次上弦,做他刀的叶雄,已经杀了一个来回。 整个营地,七十来人,除了十八骑虎视眈眈,再无一人站立在这片大地上。 而斩首最多者,莫过于这位一直以来低调的关西汉子叶雄,斩敌近半。 “关西叶雄!” 陈洪兴嘀咕一声,满脸的惊诧。 而傅乂,微微咬着牙。 这个关西汉子,开挂了吗? …… 有诗云: 鼓角雄山野,龙蛇入战场。 流膏润沙漠,溅血染锋铓。 第四章 手牵手才是好兄弟 叶雄很强吗? 傅乂知道肯定比自己强多了,碾压的那种。 之前一路上的武学交流,打得难舍难分,甚至还仗着家学武艺大言不惭的指点了他数番,实在是……让人羞于启齿。 ‘这笨熊一般的家伙,竟然是个老银币。’ ‘看不出来,实在是看不出来。老实人都不老实啊!’ ‘叶雄!三国里可没有这号人物,倒是有个华雄,武力值破九十,统帅值也高,西凉铁骑中屈指可数的人物……可惜成了二哥的刀下鬼,咦!历史上好像是被孙坚斩了……’ 傅乂正感慨间,结束杀戮的所有人都望着纵马立于遍地尸首中的杀神叶雄,憨厚老实的他一如既往的露出一幅人畜无害的傻笑。 “熊……叶兄弟,你……你这一手隐藏得可真是深啊!”嘴快的,立刻忍不住说道,然后一刀剁了面前哀嚎之人。 “叶兄弟这种实力,若是从军,凭借军功很快便能做到骑卒屯长了吧!” 骑卒屯长,即为百夫长,秩比两百石的级别。 大小是个官,虽然是武职。 顺手一箭射死逃窜的敌人,那箭手随口道: “两百石,那就能得到朝廷所赐的养气功法了。新莽的《斗姆真经》虽然流传到了民间,但大多残缺不全,很多人修行都出了岔子。我朝自高祖传下来的《先天乾坤功》,可是顶级养气之道。想要养气,还是要从军!” “两百石,军中有几人能够做到两百石……” 众人七嘴八舌之际,叶雄抖了抖长柄大刀,将刀刃上的腥臭污血抖个干净,握刀抱拳道:“少东、陈管事,叶雄有不得已的苦衷,隐藏实力入了商队,远走西域,还请恕罪。” “哈哈!” 陈洪兴豪放的一阵大笑,说道:“叶兄弟,我等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隐藏实力。有你这样的冲阵高手在,只要组成锋矢阵,纵然直面匈奴百骑,我等也是不惧的。杀鸡屠狗而已!不知叶兄弟可愿担此重任?” “得傅氏之恩,无以为报。我当为先锋,保少东安全返回凉州!” 一时间,众人大笑,血腥的绿洲间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但傅乂却感觉到看上去坦然自若的叶雄有些许异样。 这挂,好像有些伤人啊! “洪兴叔,叶兄,诸君,一番厮杀也是累了,马也累了,我等还是在此地休息片刻吧!也好问问这于阗国究竟想干什么?不怕我大汉再度斩了他们的王吗?” 七十来人,被杀的血流成河,自然也还是有几个活口的,正在血泊中瑟瑟发抖。 那是几个白肤粟发、高鼻梁、深眼窝、眼珠呈褐色的男子,与匈奴草原民族的圆脸杏目迥异。 他们是西域人,不管是于阗,还是精绝、鄯善,都是同种的塞人后裔。 也就是雅利安人。 从外貌上便能一眼区分,这个营地里,只有十三个匈奴人,现在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也只他们反抗地最为激烈,实力也最强。 余者,真的就是弱鸡。 都说一汉当五胡,这个胡,曾经是匈奴,现在是羌胡、鲜卑,从来不是西域人。 西域,两百多年间,都是大汉与匈奴角逐的舞台。 西域人,做了两百多年的墙头草,仰两国鼻息。 “也好!正要打探一下消息。” 陈洪兴点点头,一时间,感觉一直以来冒冒失失的少主终于长大了。 ‘傅公,我必将少主带回去!’ 很是欣慰地从马上一跃而下,狞笑着朝着那几个侥幸活下来的于阗人走去。 脸颊上的伤疤分外狰狞,透着股杀气。 而叶雄将长柄大刀杵在地上,熊躯摇晃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朝着傅乂憨厚一笑,说道:“如今已经身处险地,就不瞒少东了,我修行的乃是《天妖屠神法》……” “丝!” 周围补刀的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上古战神蚩尤所传的天妖屠神,非命格强悍者不能修成的炼气之法。叶兄弟,好资质,好根骨,好命格!” “今后成就不可限量啊!” “两百石真的少了,今后指不定能做个千石的军司马。” “……” 气氛更欢快起来。 叶雄尴尬一笑,说道:“修为尚浅,只学了点皮毛,昨日那场突袭,千钧一发之际我便难以打开洞天,不能爆发出气。还请少东勿怪……” 俯身下拜,这是为昨日没开挂一战的解释了。 “我能有什么怪叶兄的,接下来的归途还要靠叶兄和诸君啊!” 傅乂带着浅笑,不顾他身上溅到的血污,几乎是立即打蛇随棍上,直接就握住了对方粗糙健壮的大手。 不要以为握手是从西方传过来的,也不要觉得握手这种礼仪如何如何简单。 在汉代,握手是一种及其亲近的姿态,炎汉光武帝就靠着“握手言欢”这个成语拉拢了不知道多少名将,这才成就了炎汉霸业。 当然,对于现代人傅乂来说,这种简单易行,却又效果卓著的拉拢方式简直是居家旅行、趁火打劫的必备手段。 握手言和、促膝长谈、抵足而眠…… 这是老祖宗总结的四字真言啊! 一定要牢记于心,践之于行,向皇叔学习。 “少东……” 叶雄杂乱浓黑的眉毛一挑,低头看了眼被握住的双手,一时间也不好拿开,只能忍住就此作罢。 “少东尚未加冠,昨日已经能够在遇袭之下连斩三胡,等再过几年,炼体有成后修行傅氏家传的养气之道,必然远胜过叶某。” “不说这些,回凉州后叶兄有什么打算没有?若是没有适合的去处,不如来灵州,我傅氏虽然不是豪门大族,但在边郡,也还有些名望。不管是从军还是修行,都能给你一些帮助。” 这叶雄虽然不是历史上留下姓名的人物,但实力还是很强的,二十出头已经开始养气,修得还是上古兵主战神蚩尤传下来的《天妖屠神法》。 这门养气之法流传自上古时代,倒也不是什么隐秘的神功,更不是魔修、妖修的功法了。 蚩尤,在炎汉一些郡,还被立庙祭祀,被世人称为兵主战神。 但这门功法毕竟过于久远,不适合当代人修行,入门条件太高,亦有一些弊端,所以只入中品之列,远远不如大汉立国后所编撰的《先天乾坤功》。 毕竟,那可是取自诸子百家的精华,经过大汉三百年的探索,最是中正平和。 而能修成《天妖屠神法》,足可说明他叶雄是个人才啊! 乱世将至,什么最重要?人才最重要! 灵州富平旧地傅氏一脉,自父亲故去之后,最强的,也就是陈勃陈洪兴了。 但他也不过是下五境的修行者。 下五境炼精,中五境养气,上五境孕神。 正所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读书孕神,才是真正的超脱之道。 余者,不过是在凡尘间徒劳地挣扎罢了,跳跃不出这个世界的桎梏。 但养气又胜过炼精,因为养气者寿,养气者更加强大。 能够养气者,除了豪门世家的弟子、门客,几乎都能在军中吃一碗官家饭,两百石轻而易举。 这样的人才,自然要打好交道。 叶雄显然有不一般的过往,他远遁西域,也定然是在家乡关西犯了事,得罪了人。 这样的事,在大汉比比皆是。 纵然是杀了人,那也不算什么,找个地方藏两年就是了。 关羽就因为杀了人,这才流浪江湖卖枣的。 须知道,这可是东汉末年,社会已经极其不安定。罪犯的越来越多,已经到了影响社会运行的地步,因此朝廷每隔两年就要找由头大赦一次,不然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所以,也没人对叶雄的过往感到什么担忧。 不过等大赦一次罢了。 而叶雄的为人,品行,这一路走下来,也是憨厚的老实人,标准的关西大汉。 不待他做出抉择,傅乂拉着他的手走向一边。 满地鲜血,味道可是有点不好。 他的左手很自然的搭在了腰间的八面汉剑上。 “嗯?” 就在他的手按在剑上的那一刻,傅乂突然感到了极其强烈的异状。 “扑腾……扑腾……” 心跳如雷,血脉膨张,血气上涌,脑袋也是微微胀痛。 “叶兄……你受伤了?”傅乂扭头认真地看着这个关西汉子。 “你看出来了?其实也不算什么,以我的肉身,这点痛算不得什么。只要一炷香的功夫便能……咦,怎么回事?” “……” 傅乂忍住扭头看向左手上八面汉剑的冲动,血脉相连的感觉让他很快反应过来,这口剑通过自己的手在平复着叶雄的伤势。 心跳归于正常,血脉不再澎湃,血气收敛,脑袋自然也是不再胀痛。 不对,这不是疗伤。 这是平复心脏的异常。 这口剑,安定心神。 “少东,你!” 一时间,叶雄也是瞠目结舌。 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知道眼前这位小东家,有着不凡的能力。 傅乂松开手,保持着面部表情,浅笑道:“到时候你放心大胆地杀敌,我为你压阵便是。” 说罢,扶剑眺望远方,留给叶雄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 第五章 我心在炎汉 “啊!” 绿洲里传来一声惨叫,一个在傅乂看来有点小帅的于阗人被割了喉,他在沙地上“咕噜噜”抽搐了两下,终于停住了声响。 一时间,所有的哀嚎以及求饶之声,戛然而止。 清净了! “说……尔于阗勾结匈奴,究竟意欲何为?” 陈洪兴握着血淋淋的小刀狞笑着,脸上的刀疤微微泛红,让他看上去无比狰狞。 “上……上国……大……大人……” 一个身穿丝绸华服的于阗人匍匐在地,用极其怪异的语调回答。 他已然彻底崩溃。 自孝武皇帝以来,天朝上国大汉已经在这片浩瀚的大地上竖威三百年。 汉人的强大,已经根深蒂固在这些西域人的灵魂里。 陈洪兴满意地看着这个狼狈不堪的于阗贵族,刚刚杀鸡儆猴,可不就是为了让他开口。 虽然自己也能说些简单的于阗语,但想要弄清楚于阗国的状况,还是要找个能说汉语的于阗贵族。 能穿得起丝绸的,那定然是贵族无疑。 在葱岭以西,丝绸甚至能够卖出堪比精金的高价,只有贵族才能穿得起。 一问一答,于阗国的异动很快便被陈洪兴拷问了出来。 在匈奴人的蛊惑之下,于阗王尉迟安国率兵攻拘弥国,欲完成四十年前,先王未完成的事业,要成为南道大国。 听到这个消息,傅乂很是虚心地求教了一番。 对于于阗的历史,陈洪兴倒也熟知。毕竟,于阗国乃是傅氏经营商贸的要地,于阗美玉,在中原可是价值千金,乃是傅氏的重要支柱产业之一。 随着陈洪兴娓娓道来,傅乂对于西域西南角的局势也有了大致的了解。 东汉初,于阗为莎车所吞并。明帝永平四年(公元61年),尉迟广德自立为王,举兵攻莎车,莎车服从于阗。十六年,汉军司马班超至于阗,广德杀匈奴使者降汉,班超以此为根据地,北攻姑墨,西破莎车、疏勒,于阗都出兵相助。 时南道诸国,唯于阗、鄯善强大。 永建四年,也既是四十多年前,于阗国膨胀的厉害,其王尉迟放前攻拘弥,杀其王,自立其子为扜弥王。 三年后,敦煌太守遣疏勒王发兵击破于阗,立扜弥人成国为王。 于阗大国梦,破裂。 如今,已经四十四年过去了,炎汉不再如当初那般强大,国内矛盾重重,对于西域的掌控力度自然有些下降。 所以,于阗王又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傅乂按着八面汉剑,思考了一番,说道:“于阗私自吞并他国,长史府必然出兵讨伐。如果不受惩戒,其他西域大国便会仿而效之,战争就会像大堤决口一样一发不可收拾,朝廷的威严也会一朝丢尽,进而丧失对西域的统治啊!” “……” 陈洪兴惊讶地看着傅乂,这番话,出自我家少主之口? ‘少主果然长大了啊!’ 欣慰之后,不由拂须长叹了一声,低声道:“今年四月,冀州、豫州等地发了大水,五月,鲜卑寇幽州,弘农、三辅、凉州又起了蝗,是个灾年啊!” 言下之意,朝廷不好过,这西域边疆的战事,可能就要缓一缓了。 打战,是要钱粮的。 傅乂也听懂了,甚至比任何人都懂。 不久之后黄巾起义,高呼“苍天已死、黄天当立”,黄色席卷整个九州,炎汉在西域的统治大概便要终结一段时间了。 而且,从西域长史府屯田的位置便能看出,炎汉在逐步后缩。 当年,班超可是驻疏勒的,那是在更西边,越过了葱岭,四十年前的长史赵评、王敬驻于阗,现在,长史府在鄯善国。 也就是都城搬迁后的楼兰国,已经很靠近敦煌了。 西域诸国,无不是墙头草,见风使舵之辈。 炎汉来了降汉,匈奴势大则从匈奴。 “哎!” 傅乂不免也是一声长叹,炎汉,还能有几年哦! “对了,于阗不是在攻打拘弥吗?他们这些人在这里做什么?不是专门等着我们的吧!” “少君,我们这些人哪值得匈奴如此谨慎,是在寻汉使。” 傅乂眉头一挑:“有汉使被困在了于阗?” 这可是个机会啊! 若能助汉使安全返回鄯善,那岂不是大功一件,要是再运作一下下,名声可不就有了。 乱世将至,名望可是安身立本的利器啊! 陈勃一看傅乂的表情,顿时便知道他想要做什么,立刻道:“少君,你莫要多事,现在东边的拘弥国已经成了战场,匈奴人勾结于阗人占据了各地要道,我们……” “洪兴叔,既然已经身处险地,那么更应该抱团啊!我去问问那个于阗人。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拿命去搏的。” 说罢,傅乂朝着陈洪兴一拜,匆匆而去。 ‘或许,那个汉使便是我来到炎汉的第一桶金。’ ‘胆子再大一点,步子再快一点……机遇只留给有准备的人。’ 十几个匈奴人搭成的小型京观前,自称叫做尉迟真金的于阗贵族,谄媚地朝着傅乂行了汉礼,忐忑道:“上国公子,我们哪敢袭击汉使,我们只是想灭了与我于阗有仇的拘弥国,从来没想过背离大汉啊!” “匈奴人就在你面前,你还敢说没有背离大汉?” 傅乂眼睛一眯,冷笑着看着这个满身污血的中年贵族。 而黑熊般的叶雄,适时地出现在他的身边,捏起砂锅大的拳头,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将他活生生锤死的架势。 尉迟真金一看到这位杀神,双腿顿时一软,跪地道:“公子饶命,我们真的没想擒住汉使,更不敢加害汉使。只是碍于王令,不得不随匈奴人搜寻。其实,我们……是出工不出力的!纵然有所发现,也大多掩盖了过去……” 昔日,大宛杀汉使惹来讨伐,汉军第二次攻大宛已破外城,大宛人畏惧,于是杀死了宛王而献上最好的汗血宝马,祈求和平,大宛得以保全,但宛王的脑袋却挂到了长安北阙。 曾经,楼兰王安归死心塌地为匈奴当狗,数次派人伪装成盗寇,遮杀汉使。所以傅介子出手,一人灭国。 杀汉使的教训在西域无人不知,谁敢? 也只有匈奴能够在这片大地上与汉人扳一扳手腕。 尉迟真金似乎想起了什么,立刻大叫道:“对对……我们发现了汉使的痕迹,但我没和匈奴人说,我……我心在炎汉啊!” 虽然最后一句话让傅乂感到有些怪异,但他没有吐槽,立刻问道:“你发现了汉使?” “是……是……昨天日落的时候,阿明向我汇报,说发现了汉使活动的踪迹……” “那个阿明呢?” “在……在那里!” 尉迟真金扭头好好寻找了一番,指向了一具瞪大了眼睛的尸体。 “……” 就在此时,远处的一个荒芜小山坡上,突然出现了数骑。 当中一骑,略显苍老的面孔朝向绿洲的方向,而他的手上,没有武器,只有一根黑漆长杖。 杖上,以染成红色的旄牛尾为其眊,有三重,黄缨的穗子在雪山上吹来的风中微微拂动…… 第六章向死而生 炎汉的节杖,用的是牦牛羌进贡的厚重牦牛尾,以蜀郡邛竹杖为杆并涂特制的黑漆,最后以少府织室精心编制的金丝黄缨垂穗。 这样一根汉节,看上去毫无战斗力,却又是西域大地上最强大的存在。 张骞持节凿空了西域,傅介子持节斩了楼兰,常慧持节联盟了乌孙,班超持节收服了西域五十国…… 大汉掀翻百蛮大国匈奴,使节为先驱,可居首功。 所有人都来拜见这位持节的老者,只见他在绿洲前持节驻马而立,脊骨笔直,就像他手里的汉节,只可折,而不会曲。 “北地郡灵州傅氏傅乂领门下十七骑拜见任谒者!” 这位任姓汉使是位谒者,领头的骑士已经道明,此官职属于朝官近臣,秩比六百石。 而根据记忆,谒者这种官职对仪表品德要求极高,不但要求孝廉出身,还优先选美须大音,容貌威严,通晓宾赞礼仪者。 细看这位略显苍老的汉使,果然美须髯,虽然老了,但也是个老腊肉,目光之深邃,似乎能够洞穿人心。 而且,你以为他老了,而且是文官,甚至是个儒者,就提不动刀了吗? 这年头做汉使,可是要求能文能武的。 因为去了外面,特别是出使西域,随时可能遇上危险,诸如卷入他国高层斗争,主导亲汉势力发动政变,与沙漠里的匪徒胡虏火拼……都是寻常之事。 汉儒,从来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腐儒。 那双看似养尊处优的手,不仅能提笔安天下,更能挥刀斩胡虏。 “灵州傅氏……” 嗓音果然洪亮,任谒者望着年纪不大的傅乂,说道:“……乃是义阳侯的后人,我在雒阳光禄勋刘公处倒是认识一位傅氏小友,名唤傅燮(腹泻),字南容,可是你的本家?” “回谒者,家祖自延熹三年便举家迁至灵州富平旧地,谒者口中的傅燮,乃是凤翔富平一脉的嫡子,倒是还未出五服。” 傅氏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傅乂还是知道的。 这个傅燮,乃是侄儿辈,十八九岁,能文能武,骑射治经……无不一流,其实这些都不重要,只一点极其重要,他现在于刘公处求学,已经三载。 刘公,名宽,刘姓宗室,官至光禄勋。他不仅是九卿之一,更重要的,他还是帝师。 摊手ㄟ(▔,▔)ㄏ,羡慕嫉妒啊! 刘备、公孙瓒拜卢植为师,没读几本经,但在乱世到来之后,可是占了多少便宜啊! 若是能拜一位大儒为师,以我现代人的的钻营……不对,以我尊师重道四有青年的品行,可是要剩去多少年的奋斗! 任谒者一句话,勾起了傅乂许许多多的心思。 节杖的牦牛尾随风摇晃,任谒者极其欣赏地看着傅乂,微微颔首道:“富平旧地,那可是四战之地。旁人都是往内地迁,你祖却是扎根边郡,这是大忠大勇,想来必不是无名之辈。” 富平,可不是长安旁边凤翔郡的富平,不是那个以柿饼、奶山羊闻名的富平,而是在宁夏,在边郡,在羌胡祸乱了一个甲子的大乱之地。 富平,已经迁了数次,现在北地郡的郡治依旧还临时寄理在凤翔。 这是所有北地郡人的耻辱。 甚至是,大汉的耻辱! 相比于匈奴,羌乱其实才是炎汉的心腹大患。 傅乂组织了一下语言,回道:“吾祖乃是班长史麾下军司马,后来班长史落难,便弃官归了家,如今我这一支傅氏在富平已经立家四十余年了。” 班长史,班勇,班超幼子,亦是西域长史,大功于炎汉。 可惜,定远侯已经断了祭祀。 “仁义!” 任谒者点评了一句,看着傅乂的眼神越发的柔和,他没有再询问傅乂的家事,手中的节杖指向东方,说道: “现在,于阗在匈奴的古惑下起一万八千战兵攻拘弥,拘弥必王死国灭。匈奴人卷土重来,乱我炎汉疆土,辱我炎汉天威,不灭不足以泄心头之恨,不灭不足以显大汉之雄威。义阳侯的后人,汝可愿助吾一臂之力,立功于西域,再现汝祖之威名,马上封侯,也不是不可能……” “这将是我等的荣耀,纵然埋骨他乡,亦尤荣!” “我任鸿起誓,不会忘记任何一个勇士的功劳……” 傅乂瞪大了眼睛,这个谒者,竟然以极其出众的口才在蛊惑。 一时间,说动一众西凉良家子心痒难耐。 但是,傅氏起家于游侠,老父亲便是游侠头子,北地郡老大哥。 这次西域之行,过半都是从恶少年成长起来的老油条。 一路上,那另一半的良家子也被稍许带偏。 蛊惑,利诱,其实作用不大。 大伙儿看过傅乂之后,便都看向陈洪兴。 任谒者眼睛微眯,转而说道:“东边的要地已经被封死,匈奴人不会放任何一个汉人离开,特别是我这个汉使,他们在尽力逼迫于阗与大汉割裂。” “想要离开于阗,除非你们想走那些九死一生的险地,或者那些荒无人烟不毛之地,否则,只能硬闯匈奴人驱使于阗把守的要道,以你们的人手……” 任谒者这才扫视了一眼绿洲中的战场,说道:“无非同归于尽罢了!” 陈洪兴张了张嘴,最终将到了嘴边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他们是有很大可能闯不过去,但不代表他们不能保住性命。 大不了找个地方躲起来,等长史府和戊己校尉的大军到来,克定于阗,自然能够安全返回。 生存几率大得多。 但,这话不能说。 汉人,从骨子里有一股浓烈的血气。 宁择不曲,宁死不偷生。 傅氏的子弟,可以面向刀兵而死,不能像狗一样在荒野上苟延残喘的活着。 “谒者,既然东边不能去,我们怎么才能活下去?” 不等傅乂开口,陈洪兴问道。 “你说呢?傅介子的后人!” 任谒者不答反问。 “向死而生!” 傅乂抬起眼皮看着这位谒者的眼睛,锐利的目光从眸子里露出来:“谒者刚刚说了,于阗动一万八千战兵攻拘弥,那么……于阗国还剩多少兵力?我等往西方走……” “哈哈……好一个向死而生。傅家子,你的胆子可以再放大一点,为什么我们不能像你的先祖一样,一举斩杀了于阗王!” “嘶!”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第七章 上五境的力量 封侯,是每个汉家男儿做梦都想着的事。 任谒者的年龄虽然已经过了五十,但那颗封侯之心,从未在雒阳城无休止的党争之中磨灭。 他这次出使,目的地乃是更西边的疏勒。 那是西域三十六国中排名靠前的大国,盛兵三万有余。 五年前,汉建宁三年(170年),疏勒判汉。 凉州刺史孟佗派遣治中从事任涉率领敦煌兵五百人,又与戊己司马曹宽、西域长史张晏共率焉耆、龟兹、车师前后部,合计三万余人讨伐疏勒,攻打桢中城。 他们攻打了四十多天,不能攻下,只能引兵退去。 任涉因攻伐不利,槛车入洛,病死于陇西。 任谒者同样姓任,他们是本家。任氏一脉,在敦煌郡亦是大族。 虽然目的地乃是疏勒,但走到于阗,见到于阗王为匈奴所蛊惑攻打拘弥,身为汉使,岂能坐视不理。 而且,匈奴人步步紧逼,哪里又能扬长而去。 若是任由匈奴人在南疆要地上纵横捭阖,当使团抵达疏勒之际,大概就是他殒命之时。 只有在于阗一举打击了匈奴人的嚣张气焰,才能在疏勒占据主动。 只有平定了于阗之乱,炎汉的光芒才能越过这片土地照射到疏勒的国土之上。 任鸿心中的谋划,远远不是傅乂所能洞悉的。 但傅乂知道一句话,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直捣黄龙,一举擒住了于阗王尉迟成国,那么这场背离大汉的战争,胜利的天平必然掌握在了自己一行的手里。 傅乂的本心其实是极其忐忑、极其害怕的,但他握着那柄先祖之剑,竟然无所畏惧。 大丈夫无他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班超立功西域,以取封侯。安能苟且偷生乎? 我身上,流得是义阳侯的血,我手中,握得是斩楼兰的剑。 何惧之有? 只要成功,不仅能够从这片战乱之地逃出生天,更能得到想象不到的好处。 干了! “谒者,灵州傅乂愿追随任公,擒杀于阗王!” 说罢,俯身一拜。 这一刻,傅乂的内心无比坚定,手掌下的先祖之剑犹如活物一般,与他的心联系在了一起。 一起“扑腾扑腾”的跳了起来。 那是共鸣! “少主!” 陈洪兴大惊失色,但下一秒,他还是咬着牙单膝跪下,抱拳拜道:“傅氏陈勃,愿追随少主,擒杀于阗王!” 他是傅氏的门客,自然只对少主效忠。 至于招揽来的其他人,不管是准备追随四百石的谒者,还是继续为傅氏效力,对于傅乂而言,都是一样的。 一时间,傅氏门客面面相觑。 暴熊一般的叶雄脸色几度变化,但还是很快有了决断,单膝拜道:“关西叶雄得傅氏活命之恩,愿随少东擒杀于阗王!” “灵州傅荣……金城张机……泥阳……” “……愿随少东擒杀于阗王!” 任谒者眼睛一眯,却也不怒,甚至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游侠重义,若是没这点义气,那才是不堪一用的一盘散沙。 “善!” 任鸿手里的节杖拄在地面上,霎时间,一股无形的力量波动开来。 傅乂顿时一挑眉,他只通过记忆知道,世间读书人孕神,能够施展出种种神奇的力量。 比如,呼风唤雨、沉沙决水、操火弄焰、杯蛇鬼车。 这是属于精神的力量,与传说中的道法如出一辙。 包括傅乂在内的所有人,立刻便被这股力量所笼罩,所侵蚀。 “大风……大风……” 浑浑噩噩之间,只觉天地之间都是风云激荡,耳朵当中,响起了雄壮无比的“大风、大风”呼喊声。这呼喊声仿佛是由千万人在战场上一齐呼号了出来,不仅仅是要让你听见,更是要让你的心灵和魂魄都在其中剧烈震颤! 而“大风”的声音,也是炎汉军队冲刺时候高呼的战斗口号。 大风起兮云飞扬! “大风,大风……” 烈日下的戈壁上,一丝云彩都没有,天色碧青得如同果冻。 平坦的砂石地面上,只有几座烽火台突兀的矗立在那里。 这些烽火台的历史并不久远,几十年前,西域长史府尚且在于阗。但当汉兵退去后,他们就像一座座孤坟,没有了任何的生气。 而今天,一股风从东方吹来,他们似乎重新活了过来。 炎汉的朝运随着那一座座烽火台,一座座汉兵的坟墓,迅速的抵达于阗,到了任谒者手中的节杖下。 “使团随员虽然都必须上报朝廷,但事急从权,在节杖的见证下,我……任鸿,以谒者的身份,赋予尔等吏士之职。” “天汉雄风,将庇护尔等免遭箭矢刀兵的伤害,炎汉火焰,将赋予尔等开山断江的力量!” “炎炎大汉!” 傅乂深吸了一口气,直感觉身体里被塞进去了一头熊。 ‘这就是上五境的力量吗?’ ‘这就是读书人的力量吗?’ ‘这就是炎炎大汉……’ “我感觉力量至少增强了一倍……” 立刻,有人叫了起来。 “我手臂上的伤在愈合,好……好强大……” 他们乃是游侠,何曾享受过来自炎汉朝运的加持。 一时间,激动连连。 便是叶雄,也咧开了大嘴,一脸的憧憬。 而这一番施法,任谒者看上去明显疲倦了,眼皮都耷拉了下来,眼神也不再那般锐利。 他重新骑上马,手举着节杖,旌节随风飘荡,但他的手一如既往的稳重,节杖和他的脊梁笔直,直刺苍穹。 任谒者的使团只有十四骑随从,明显经历过大战,大多数人都带着伤。 随着傅乂一行加入,补充到了三十二骑。 这个数目,配合上刚刚打下了炎汉buff,于阗没有八百骑兵,休想拦下他们。 这就是天汉。 朝运碾压之下,于阗纵然有孕神的修行者,也休想能够成功施展神通术法。 “少主!” 陈洪兴凑到傅乂身边,低声道:“那位谒者,至少有洞天境的实力。不然,不可能施展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洞天境?” 傅乂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第八章 西方和尚 尉迟真金,于阗贵族,于阗王尉迟安国的堂兄弟。 对于阗国,自然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陈洪兴本要斩杀了事,但傅乂却感觉可以劝降,充当一颗棋子。 和任谒者一盘算,都觉得他尚且有些用处。 此人面对屠刀,高呼着杀了自己也绝不背叛于阗,说什么解脱、来世之类听起来很有禅意的话…… 但是,在死亡的威胁之下,再忠心的臣子,也要好好思量一番。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陈洪兴刑讯逼供的手段虽然粗劣,但尉迟真金的意志力也不甚坚定。面对死亡,一时间,双目失神地坐在地上,口中喃喃念叨着听不懂的话。 好像有点像是梵语佛经。 陈洪兴唱了黑脸,自然需要有人来唱白脸。 任谒者骑着马走到他面前,毫无感情地道:“于阗背离大汉,引匈奴杀汉使。此乃亡国之举,我炎汉天兵降临之际,便是尔国之王头悬雒阳之时。” 说罢,尉迟真金双目终于聚焦,嘴里念叨的佛经也消停了下来,眼神落在任公手里的汉节上。 立刻,此人流下了悔恨的眼泪,匍匐在地道:“上使,于阗不敢背离天汉啊!” “于阗攻拘弥,尚且只算两国之间的世仇,但若是冥顽不明地继续勾结匈奴,于阗离亡国便不远了。真金,佛有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你能拯救于阗六万九千余性命,自是功德无量。” “我……我该怎么做?” 尉迟真金听到汉使口中的佛言,立刻虔诚的双手合十。 他,竟然是个虔诚的佛教徒。 “带我去见尉迟安国,我自会说服于他,挽救坠入深渊里的于阗。”说完,驱马而去。 “这……好……好吧!上使,你可一定要说服我王啊!” “……” 傅乂仰头看着朗朗乾坤,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多一会儿,三十二骑士,一人双马,簇拥着任谒者和几个俘虏从绿洲中飞驰而出。 兵贵神速! 不可攀登的昆仑山在左,难以逾越的沙漠在右,前方是一望无际的绿洲农田。 于阗国都名为西城,位于后世和田,相比于西域广袤的沙漠、戈壁、雪山,这里有独天得厚的地理条件——几乎可以称之为两河流域。 两条来自昆仑山的河流,一名白玉河(玉龙喀什河),一名墨玉河(喀拉喀什河),两河平行流淌了上千里之后,才汇合为于阗河,向北注入塔克拉玛干。 虽然西域浩瀚无垠,但于阗人真正的生活区域,只在这中间狭长的地带里。在这里,不必担忧风沙干旱的袭扰,土地肥沃,水源充足,故人口近七万,胜兵一万余,为南道最大国度。 “谒者!” 探路的骑士中有一起返回,也不停马,转了一个大圈之后与骑队同速,在呼啸的风声中说道:“前方有孕神境的修行者阻路,是个西方和尚!” “西方和尚?” 任鸿微微一愕,紧皱眉头道:“走,去看看!” 西方和尚,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在傅乂看来很正常,似乎这两个字天生便应该在一起一样。 那确实是个和尚,光着头,披着土黄色的袈裟,盘膝坐在道路的中央,双手掐了个法印。 如果傅乂没有记错的话,那是佛门的不动明王印。 不动明王为佛教八大明王首座,具有在遇到任何困难的时候,均能扫除障难,并不为动摇之意。不动明王显现愤怒像,可使侵扰众生之邪魔畏惧而远离,使众生于修行路上不致动摇善念菩提心。 但是,自傅乂看到这个西方和尚的外貌之后,表情便不淡定了。 因为他是个高鼻深目、碧蓝眼睛的西方人。 西方和尚? 欧洲和尚! 东汉末年在西域和田区域遇到一位来自欧洲的和尚,光脑袋、披黄衣、赤脚缠布,口念经文……这……怎么这么别扭呢! 难道,这里面有我不知道的过往? 有个纪录片不是说,西汉时候,有一支精悍的罗马军团偶然闯入西域,与陈汤交过手么! 遇到一位来自欧洲的和尚,大概、可能、或许也很正常吧! “南无阿弥陀佛!” “贫僧迦叶罗什,见过炎汉使者。” 一口流利的雒阳官话,比在场所有人都标准。 “贵霜人?” 任谒者并没有多惊讶,从马上下来,举着节杖走到和尚面前不远处。 “如今已是于阗人,或许……未来会是一位尊贵的汉人!” 欧洲和尚释道艰站起身,双手合十坦然说道。 “上使,这是西边贵霜来的高僧,在拉瓦克寺讲经说法已有五载,佛法无边,能度世人。”投诚的俘虏尉迟真金在身后解释了起来。 如果傅乂研究过中亚历史,便能知道,眼前这个和尚真的是个希腊人。 两百多年之前,印度北部那广袤的地域建立起一个偌大的城邦,后世称之为希腊印度城邦,自上而下笃信佛教。 于是,自佛教诞生开始数百年来不为佛祖塑像的传统被打破了,古希腊与古印度的文明融合在了一起,开始了影响深远的造像艺术。 刚开始的造像,佛陀都是希腊雕塑的样子,头发是卷曲的,高鼻深目,人物躯体肌肉感强,头圆、胴阔,衣纹也有重量感,扒掉衣裳后,佛祖必然就是个八块腹肌的斯巴达猛男。 这些,都是傅乂所不知道,只感觉格外的稀奇。 “禅师想将传佛入炎汉?” 任鸿笑了,佛门最初传入大汉,那是在明帝时候,但一百年来,便是雒阳的白马寺也并不兴盛,信徒寥寥无几。 迦叶罗什莞尔而笑:“贫僧来助汉使平定于阗!” “哦?!” 任鸿笑道:“莫非禅师已经修至破神超凡、神威无双的天人合一之境,能预知我等今日到达?” 迦叶罗什摇了摇头:“于阗王兴兵那天开始,贫僧便时常盘坐于此,以待炎汉到来。不想,今日有缘,得见天汉上使。或许,是贫僧东去传佛的时候了。” “哈哈,禅师如何助我平定于阗?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迦叶罗什的大名必要传遍雒阳。” 顿时,傅乂心头一咯噔,这西方和尚要和我抢名望? 但是,有他相助,成功擒杀于阗王的概率,必然更高了啊! 第九章 东方净土 这个西方和尚可信否? 如果说他以无私之心来助大汉平定于阗,自然是不可信的。但他想要传佛于东方,这才助汉使擒杀于阗王,却又是可信的了。 于阗,弹丸小国而已。 炎汉之大,远不是西域人所能想象的。大汉有十三州部,每个州有十几个郡。西域虽大,但于阗真正掌控的国土大小,不过相当于汉之一郡,百分之一罢了。 而人口,那更是让西域人感到匪夷所思。 一郡之地下面,通常还有十几个县,一县之下,又有十几个乡,小的乡人口三四千,大的乡那就多了。 弘农、河内、河南、河东、三辅、南阳……大汉腹地,很多乡的人口都超十万。 至于雒阳城,更是远超百万人口。 而整个于阗国,所有人口加起来,也不过六万余人,勉强相当于汉之一小县,若单拎出王城西城,连大汉一个乡都不如。 佛,要发扬光大,没有人来侍奉怎么能行? 传经于东方,这是很多佛门僧人毕生的宏愿。 东方,炎炎天汉,那才是世间真正的净土。 于阗国,尽管已经成了佛国,但在罗摩迦叶看来,佛的脚步不应该停滞在这犄角旮旯里,佛应该向东,去往极乐净土。 佛门的先驱已经抵达炎汉上百年了,但佛门根本得不到发展,将佛发扬光大,为百万人所礼拜,这是罗摩迦叶的本愿。 为此,他可以舍弃一切,甚至是自己的生命。 所以,当于阗叛离大汉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机会来了,只要成功,他便能大步向东方而去。 那里,一片光明! 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罗摩迦叶期盼着汉人的到来。他在读经之余,看过很多汉书,知道汉人追求的是什么。 立功于边疆,马上觅封侯。 他要成就一位汉侯,也为了成就自己心中的佛。 终于,他等来了一位汉使。 这是佛赐予他的缘法。 纵然面临深渊,心中也从来不起波澜的他,在看到那迎风飘荡的旌节时,是那么的激动。 任谒者直视着罗摩迦叶的双目,好似看到了他心中的所思所想,很快便接纳了这个希腊和尚。 因为,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甚至可以说,他们在相互利用。 任鸿、傅乂、陈勃、张骑吏、罗摩迦叶……聚与节杖之下。 “迦叶大师,我等要效仿傅介子旧事,一举擒杀于阗王尉迟安国,结束战乱,你可有何建议?” 罗摩迦叶先不回答,而是环顾四周,眼神在张骑吏、叶雄身上多留了半秒钟,这才说道:“上使,你可知晓于阗国的来历?” “来历?传闻,身毒的无忧王(阿育王)太子因罪被流放到了墨玉河边,被西界群下尊立为王。这可是于阗的来历?” 任谒者张口便道出了于阗的历史。 但碧眼高鼻的和尚却是摇了摇头:“至佛越过昆仑之后,于阗便有了不一样的来历。” “哦,说来听听!” “于阗,梵文为翟萨但那,意为地乳,大地之乳。” “佛灭度后第二百三十四年,无忧王太子因罪流放到了墨玉河边,被尊立为王。当是时,也有一位东土帝子蒙谴流徙居白玉河畔,东界群下劝进,又自称王。” “东土帝子?” 这个传说显然是任谒者所不知道。 傅乂嘴角立刻一扬:“好一个于阗,左右逢源、脸上贴金可真是拿手!于阗建国近三百载,那岂不是说,于阗王乃是始皇帝的后代?” 众人一阵大笑,谁也没将这个虚妄的传说当真。 蕞尔小国,也只能如此才能在夹缝中生存啊! 和尚也不由笑了,继续道:“两王相争,东主斩西王之首,遂迁都于两河中间,建城郭,便是如今的西城。” “但东主晚年,依旧无子,为了不至于绝宗断代,便至毗沙门天王神庙去祈祷,乞求神赐王子。” 毗沙门天王,佛门护法多闻天王是也! “东主的祈祷果然感动了毗沙门天王,天王的额头上立刻裂开了一道缝隙,王子降生。东主捧着天赐的王子回到宫中,国人都来庆贺,谁知这个婴孩不吃人乳,东主担心孩子养不活,又入神庙申祈求养育之法。” “这时,神像前的地面突然鼓了起来,类状女乳,王子看见,就上前吸吮。就这样,靠着地上的**。王子逐渐长大,他的智慧和勇敢超过了先人,立国于阗,也即是地乳为名。” 和尚将于阗的传说道完,任谒者沉默了起来。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是说,于阗王得佛庇护,掌握了上五境的力量,甚至因为他乃是王,能聚拢于阗国运。” “然也!于阗王所掌握的经,名为《放光般若波罗蜜经》,能唤来毗沙门天王之力,不容小觑。” 张骑吏听到这里,不免咬了咬牙,上五境的修行者,而且还是一国之王,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骑吏能拿得下的啊! “有多强?”傅乂眉头微蹙,忍不住问道。 “若是拉瓦克寺三百僧侣相助于阗王,我等并无半分胜算。” “若无呢?” “那自然大有可为!拉瓦克寺的僧人,贫僧有九分把握可以解决,但王,只能由各位勇士出手了。我能带不超过五人接近王,就在拉瓦克寺中,能携带兵刃……谁可诛王?” 罗摩迦叶扫视众人,眼神里绽放出锐利的光。 陈勃看着傅乂,叶雄也望着傅乂。 而傅乂给了他们一个坚定的眼神之后,看向任谒者。 此刻,任谒者依旧是一副万物尽在掌握之中的表情,给了所有人必胜的信心。 “傅乂愿诛王!” 傅乂握着先祖之剑无比坚定地道。 “陈勃愿诛王!” “叶雄愿诛王!” 箭在弦上,已经是不得不发。 西城就在面前,身后是一万战兵,还有匈奴人,待解决了拘弥国,掉头归来,谁能逃得了? 张骑吏也不是无血性之辈,立刻抱拳道:“听谒者调遣!” …… 拉瓦克寺建在西城以南三十里的胡杨林里,周围溪流潺潺流淌,绿草如茵、花香似蜜。 进了寺庙后,到处都是巨大的塔式建筑和高大的列佛塑像,大概是早期佛教的原因,在傅乂看来与后世汉地的寺院十分不同。 在罗摩迦叶的引领下,身穿黄衣的五人从右绕石塔而过。 一路上遇到不少光头,但竟然无人起疑。 五人的身影随着罗摩迦叶消失在了佛像群中,守株待兔,静候于阗王到来! 第十章 王负汉罪 任谒者拄着节杖,在一尊巨大的立体感十足的佛陀塑像前闭目而坐,任由时间流逝,古井无波,波澜不兴。 他似乎陷入到了寂灭之中。 一如他身后的佛陀。 而在他身侧不远处的黑暗之中,立着一个相貌极其普通的捉刀人。 此人被任谒者叫做任三,在骑卒中一直以来都是默默无闻的存在。但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刀客,却被任谒者第一个点名带在了身边。 甚至,他并没有去用使团骑卒中实力最强大、入了中五境、养气成功的张骑吏,而是派他去领着二十来骑扰乱敌后,以做接应。 至于这次斩王行动的其他三人。 按照实力入队,叶雄爆发出来的战力甚至还要强过那位张骑吏。 而叶雄被任谒者看中后,第一个举荐的自然是傅乂了。 有傅少东在,他才能不计后果的“狂化”啊! 否者,一旦在敌军中间陷入“心律失常”的负面状态,那就是个死。 傅乂入队,担任傅氏管事的陈洪兴自然要加入了,作为一个老江湖,他虽然因为资质的原因,未能踏入中五境养气的境界,但在下五境中却是磨砺了几十年。 人狠、刀辣! 相比于其他人的镇定,叶雄却是时不时掂量着手里的大刀,这刀乃是佛门的兵器,他那长柄大刀不同于短兵刃,却是带不进来。 而这口大刀的材质自然远胜过他的那柄凡兵,以天外陨石锻造而成,削铁如泥,价值千金。 佛门,从来都是富有的! 而且,于阗国也真的富得流油,因为他们有玉! 虽然殷周时代于阗玉就通过种种途经传到了中原,但大规模开采,还是在前汉孝武晚年。 于阗人最初只当玉是山里河中好看点的石头,甚至有用来垫羊圈的,直到粟特人开始用牲畜香料换取它们,才作为货物出售。 西域都护府建立后,也不用粟特人中转了,直接作为贡品送去玉门,就能换得大量丝帛。 丝绸是西域各邦通行的货币,于阗王这才视玉为宝。 从此,玉便成了于阗出口炎汉的支柱性产业,而炎汉,不管于阗出产多少玉,都收入囊中。 君子无故,玉不离身。这是儒家的经典名言。 大汉儒家子弟忠情于于阗美玉,自然不仅仅是因为于阗玉的美,而在于,那温润纯白的玉真的能够辅助修行。 就像修行的秘籍不是越古老越好,大汉的儒者们,已经找到了一整套成体系的修行之道。 玉! 便被列入炼器重宝之列。 “刀趁手否?” 傅乂见叶雄心神不定,低声问道。 “宝刀利刃,如何不趁手!” 叶雄咧嘴一笑,心下决定,待斩了那于阗王,这口刀绝不还回去了。 “擒杀了于阗王,这样的宝刀,甚至是远胜于此的宝刀,难道会少了你的么?” “是啊!” 叶雄用力地点点头,和傅乂一同盘膝坐下,积蓄力量,以待天时。傅乂扶着剑,很快进入到了入定之中。 等了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任鸿猛然从入定中睁开眼。 来了! …… 于阗是佛教东传西域的第一个据点,自佛传入于阗,于阗人便成了忠诚的佛教徒。 这个年代的佛门,还没有后世那么多的戒律。 娶妻生子,食肉喝酒,并不是罪。 尉迟安国是个肥胖的中年人,穿戴着华丽的丝绸王袍,头戴着绚烂闪烁的宝石王冠。 于阗国的富有,充分的体现在了他的身上。 “……” 被众佛环绕,一尊无比宏伟的佛像前,于阗王虔诚的叩拜在了地上,嘴里说着于阗人的塞种方言。 按照他说话的语气和动作,应该是在祈祷。 祈祷战争的胜利,祈祷炎汉无力西来。 他的内心,从来都是畏惧的,纵然有了匈奴人的支持,他也并不安心。 炎汉已经统治于阗一百年之久了,当年那位定远侯的恐怖,烙印在西域所有王的心中。 如今,虽然炎汉已经不再如当初那般强大,但炎汉要捏死于阗这样的小国,就像碾死一只蝼蚁一般简单。 突然,那宏伟的佛像肩膀上出现了一道黑影,就如同泰山压顶一般直坠而下。 “轰!” 千钧一发之际,看似肥胖的尉迟安国动若脱兔般往后一退。 一柄大刀轰然斩在他刚刚跪拜的石板地面上,轰出一道深坑。 叶雄收刀站了起来,蓄势待发,犹如猛兽盯住羊羔一般注视着狼狈的于阗王,眸中泛起浓郁的猩红。 “汉……人!” 尉迟安国头上的宝石王冠已经掉落,黑色略卷的长发飘散开来。 就在他刚刚一退的同时,有一柄刀从他脑袋上斩过,差之毫厘,就能削去他的头皮。 任三,好快的刀。 而另一柄刀却是破开了他那华贵的丝绸王袍,露出护住后心的轻甲。 陈洪兴与任三一左一右,一刀快似一刀。 而叶雄暴熊一般突击而至,举刀断首。 嗡! 一道震荡心神的力量从于阗王肥胖的身体里震荡出来,丝丝金色的丝线如箭般爆射,那是属于精神的力量。 霎时间,被金线命中的三人齐齐失神。 但叶雄却是发出低沉的怒吼,刀势虽然被阻挡了一瞬间,但还是无比狂暴执着的劈了下去。 轰! 肥胖的身体在地上犁出了一丈远,但尉迟安国却只是喘息了一下,并且露出了狞笑。 “尉迟安国,汝可知罪?” 任谒者高举着节杖从佛像后面走了出来,旌节微微飘荡之中,一缕缕无形的威压朝着于阗王倾泻而去。 那丝丝金色的丝线瞬间消融。 “敢问汉使,我有何罪?” 尉迟安国胆敢背离大汉,岂是易于之辈,立刻,他身为于阗王的威能从身体内部尽数释放了出来。 那是金色的光。 将他那肥胖的肉身染成金身。 “嗡……贝夏哇那也……梭哈……” 轰隆! 于阗王的身后顿时一震,一尊怒目天王浮现,眉心一只紧闭的竖眼,手持宝伞,从虚空中升腾而起。 这是毗沙门天,于阗人崇拜的佛门天王,仆一显现,其眉心竖眼立刻睁开,那竖眼之中,蕴含了无穷无尽的红色怒火。 似乎,那火焰从眼中燃出,燃烧到哪里,哪里就要崩塌、瓦解! “砰!” “砰!” 刀兵斩在金石上的声音响起。 于阗王不理会那些刀兵攻击,双手合十,不动如山,但面部表情却是无比狰狞,咆哮道:“汉使,我有何罪?于阗有何罪?汉军退去了,不再庇护于阗的子民了,匈奴……来了……” 任谒者眯着眼,冷喝一声: “这是借口,你在为自己的野心找借口。匈奴,早已经不是百蛮匈奴了!” 他将汉节指向尉迟安国……身后的毗沙门天。 “于阗王安国,背离炎汉,勾结匈奴,攻掠友邦,试图斩杀汉使,甚逆天理。” “王负汉罪!当诛!” 霎时间,那浮现出来的毗沙门天法相,眉心的竖眼之中,流出了金色的血液。 一时间,恐怖的神威消散无踪。 但金色的光依旧庇护着尉迟安国,使其在叶雄越发暴戾的斩击中毫无损伤。 于阗人念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佛经,供奉了多少香火给佛,此刻,佛国于阗的气运尽数在尉迟安国的身上体现了出来。 “汉使,你不是傅介子,我也不是楼兰王……我是毗沙门天的后代!” “谁敢斩我!谁能斩我!” 尉迟安国的话音刚落,身后响起了一道坚定无比的声音。 “我来斩你!” 第十一章 斩王之剑 “我来斩你!” 傅乂握着来自于先祖义阳侯的八面汉剑,双目圆睁,瞬间暴起,一记极其简单的直刺,也不用什么剑法招式。 因为也不需要去用,尉迟安国根本就是个死靶子。 这个肥王,不过是仗着于阗佛国的气运在硬撑罢了。上五境的力量,他不过悟出了点皮毛。 毗沙门天的法相,已经重创在任谒者手里的汉节下。 炎炎天汉的力量,纵然远隔数万里之遥,有岂是小小一个于阗国能够抵挡的。 不过螳臂当车罢了! 至于下五境炼体、中五境养气,养尊处优的于阗王,哪里会吃得了苦去深入修行。 汉剑凶烈,八面汉剑更是厚重凶狠。 剑刃在空中划过一道锋利的锐光,直刺肥王后心。 傅乂似乎听到了来自于先祖的呐喊:王负汉罪,天子遣我来诛王! 手里的剑发出震颤,在激动,在雀跃……久违了,今日我将再诛王! “哈哈……” 尉迟安国大笑不已,金光随着肥肉震荡:“你们站在于阗的国土上,这是毗沙门天的佛国,我……伟大的王,佛……佛……” 脸上的笑容未能完全收敛,但他的语气已然是无比的惊诧,难以置信的低头看着胸前那口锐利的剑锋。 那是如此的夺目,寒芒毕露。 这口剑,并不为那无坚可催的金光所阻,轻而易举破开了金光层,刺入到了肌骨之中,贯穿了心脏…… “不可能!” “这不可能……” “护驾……佛兵,禅师……护驾……” 这里是于阗的国寺拉瓦克寺,有三百僧侣在此地修行,个个都是修行者。 但现在,这里闹出了如此大的动静,他们为何还不出现? ‘佛也背离于阗了吗?’ 于阗王其实并没有感受到肉体上的痛苦,因为那丝丝缕缕的金光依旧在庇护着他。但他的心却是那么的痛苦…… ‘我错了吗?’ ‘我真的错了吗?连佛也不再庇护于阗了吗?’ 傅乂握着剑柄,双手在剧烈的颤抖,这口先祖之剑能破佛光,但他的身体却是不能硬抗上五境的力量啊! 若非任谒者以旌节召唤炎汉之力镇压了那尊毗沙门天法相,此刻,他大概已经在佛力下重伤垂死了。 即便如此,他的身体也在本能的对那尊佛感到恐惧。 那是来自上位神灵的压制。 用力咬着牙关,傅乂心中涌出一股烈气,低沉喝道: “先祖义阳侯斩杀楼兰王,炼成此剑。今日,斩尔于阗王,方不负先祖的荣光!” 这一刻,傅乂读懂了这柄汉剑的心。 斩王! 负汉之王,皆可斩之! 杀! “义阳侯……傅介子……的剑?” 于阗王脸上露出了癫狂之色,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就和那位愚蠢的楼兰王安归一样,他的头将悬挂在雒阳城头之上,任由汉人唾弃。他的名,将记载在天汉的史册之中,千年万年为世人所耻笑。 蕞尔小国,也敢背汉! 楼兰王安归、于阗王安国便是下场…… 傅乂一剑定音,所有人心中的石头也终于落地。 叶雄呼呼的喘着粗气,双目猩红,望着安国胸口的那柄剑,握紧了手里的大刀。 他虽非强弩之末,但全力数击,竟然破不了那层金光,说真的,他在傅乂出手之前,真的是心如死灰了。 任谒者拼尽全力激发上五境的力量,通过汉节召唤炎汉之威,豆大的汗珠子从他的脸颊滚滚而落,全力镇压毗沙门天的佛力。 他心中明白,若无傅乂这个义阳侯的后人出手,今日,绝难以拿下掌握了佛门力量的于阗王。 他业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尉迟安国说得很对,自己不是傅介子,他也不是楼兰王。 万幸! 不负炎汉。 任三、陈洪兴一左一右,提着刀,脸上都扬起了难以抑制的笑容和兴奋。 成了! ‘傅公啊!你在天之灵看到了吗?’ ‘少君,斩了负汉之王……这是何其大的功劳,必要名扬整个大汉,义阳侯后继有人,傅氏后继有人……’ “好痛!” 尉迟安国伸手握住了剑尖,但傅乂却是缓缓将剑抽了回去,剑上无血,他那被洞穿的伤口上也没有血。 只有毗沙门天法相额头上的竖瞳不断流下金色的血液。 傅乂胆气豪烈,无所畏惧,一手高举起斩王之剑,一手拽起安国的头发。 对负汉之王发起最后的审判:“王负汉罪,傅乂斩之!” 尉迟安国扭头上看,眼睛瞪圆,满是恐惧和悔恨,他想要再说点什么…… 电光石火,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无情的斩落。 繁华落幕、烟消云散。 傅乂提着尉迟安国满脸惊恐的脑袋,身边,那尊毗沙门天法相随着王死而瞬间崩塌。 见于阗王脑袋被斩下,任谒者的身体顿时一颤,扶住节杖才稳住没有倒下。 他的脸色无比的难看,但却露出了欣慰的浅笑。 不战而克定于阗之乱,粉碎匈奴阴谋,这是大功。 虽然现在立功于西域已经很难封侯,但回到雒阳,他可以拍着胸膛对满朝的文武说:我任致远,不负炎汉! 而且,那史书上必要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尔等,且羡慕去吧! “哈哈哈哈……咳咳……” 想要大笑,但却发出了一震咳嗽。 嗡! 而就在那毗沙门天法相崩塌粉碎成漫天金光之时,斩王之剑不知何故竟然自行发出一阵清脆的长吟。 立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傅乂手里的汉剑之上。 那漫天的金光并未落地,而是缓缓渗透进剑中,令剑的表面都出现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金色纹路。 斩王之剑,在斩杀于阗王之后,竟然在自行蜕变。 “血炼之器?” 任谒者看着那闪烁着金光的汉剑,突然吐出了四个字,略显惊讶。 “任公……” 傅乂的见识还是很浅陋的,自然不明白这血炼究竟合意,但却知道,这口剑在逐步的强大起来。 这是血脉相连传递给他的直觉。 任谒者微微颔首,说道:“是好事,等其蜕变就好。” 傅乂正要将尉迟安国的脑袋递给任谒者,突然,一股强烈的、无法忍耐的饥饿感从腹中升起…… 第十二章 饥饿之兽 那饥饿感来得是如此的强烈,如此的猝不及防。 让傅乂一下子就懵住了,记忆立刻浮现起最初夺舍重生的那一刻,同样的感觉,只是……这次无比诡异的突然,以及变态的疯狂。 很清晰的,傅乂听到了他的胃开始发出了“我饿”的呼嚎声,就像一头野兽一样在暴力的蠕动着。 咕、咕咕。 吞咽着口水的傅乂,强忍住将手里的于阗王脑袋生吃的欲望。 ‘我……我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这么饿?’ ‘那可是人头啊!’ ‘我亲手斩下来的……美味头颅……’ 手里正在蜕变的斩王之剑传来丝丝缕缕的清凉,让他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胃化生成了一只饥饿之兽。 连带着他的人生观、价值观,都发生了兽变。 ‘入魔了吗?还是这具身体有问题,或者……是那个女神的报复?’ 尽管有斩王之剑镇压心神的力量在庇护,但傅乂的眼神还是很快露出了贪婪的进食欲望,舌头本能的舔了舔嘴唇,大量的唾液在分泌。 就差对着尉迟安国油腻的脑袋咬上去了。 而这一切,并不为身边几人所知。 那尊毗沙门天法相崩溃后四散纷飞的金光,掩盖了傅乂的异常。 而任谒者精神力消耗过多,也无法隔空去感知。 金光朦胧,傅乂持正在蜕变的斩王之剑,高举着负汉之王的头颅…… 吃! 吃、吃! 胃化生成的饥饿之兽在身体里嘶吼,从高亢变得低沉,从低沉变为呢喃。兽,从对食物的疯狂,转变成了对傅乂意志力的较量。 他的胃,造反了。 少顷,那呢喃声从傅乂嘴中传出来。 “吃!吃!吃!” 腹中无法忍耐的饥饿感,嘴里剧烈分泌的唾液,鼻中传来的迷人香味,无不在告诉他,手里的脑袋是美味的“食物”。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若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傅乂不介意生食胡虏肉、渴饮匈奴血。 但现在这种变故,入魔了啊! 斩王之剑化成了纯金锻造的汉剑,金光闪闪,璀璨夺目,是那般的耀眼。 而手持金剑的傅乂,却是阴沉的望着于阗王的脑袋,从身体内部开始堕落,步入深渊。 斩龙的少年变成了恶龙! 先祖之剑的定心之力,已经无法压制他身体里的兽了。 他张开了嘴……要开始,食人! 那洁白的牙齿看上去锐利了起来,就像野兽的利齿。 那深邃的喉咙,就像深渊,可以吞噬所有。 立刻,傅乂对着尉迟安国的脑袋虚空一嗦,似乎有道无形无质的存在被从脑袋里吸了出来,再用尽全力一咬。 傅乂甚至听到了凄厉的尖叫声,他用力撕扯着,咀嚼着,吞咽着……一股股有形的未知存在触及舌尖,在味蕾上绽放,随之化为甘甜的液体,清凉温润的从喉间划过,填满了饥渴的胃。 ‘好……好好吃啊!’ ‘果真是美味!’ ‘果冻吗?’ 那未知的存在入胃,腹中的饥饿感顿时没有那么强烈了,胃化成的兽得到了满足,重新安静了下来。 他吃下去了一道“王菜”。 傅乂粗粗地喘着气,而胃却舒服的打了个饱嗝,乃至于一丝丝热力从腹部释放出来,让他整个身体都是暖洋洋的。 无比的舒服,甚至舒服地想要羞耻的呻吟出来。 一切趋于平静。 那法相崩溃成的金光也尽数消失。 好似刚刚的异状从来没有出现一样。 身体微微颤抖着,傅乂连心都在颤抖。 他知道,自己这具身体绝对出现了大问题,很大很大的问题。 微微举起来的脑袋放了下来,手里的祖剑上,金光也在迅速的褪去,那密密麻麻的金色纹路隐于剑身内部。 光华内敛,神物自晦。 斩王之剑,依旧那么的古朴无华。 “少君……” “少君!!!” 陈洪兴声音高了几度,他发现身处金光中的少主有些异样。 ‘少君果然还是年轻人啊!立此大功,自己都不敢相信了吧!’ “嗯!” 傅乂回过神来,环顾左右,对陈洪兴微微颔首,然后汉剑归鞘,快走几步,将已经没有任何吸引力的人头奉到任谒者面前。 “任公,幸不辱命,斩下此头!” 任鸿满脸欣慰的望着傅乂,接过尉迟安国的脑袋,说道:“今日得以诛王,你当居首功,我必上奏朝廷,秉明二三子的功劳,必有大赏。” “不敢居功,能斩下此头,全仗傅公镇压那佛陀法相,以及诸位正面牵制,小子不过仰仗着先祖的法剑,才得以破开那层金光。” “义阳侯的剑,终究也是你的剑。该是你的功劳,你拿着便是。” 说罢,他一手拎着头颅,一手握着汉节,脸上那股子疲倦收敛了起来,站直了脊骨,大步朝着已然乱了的佛寺中走去。 四人立刻跟上,顺便,傅乂握住了叶雄的手。 “少君,我已无恙!” 两人接触了三秒钟,叶雄说道。他眼中的猩红已然全部散去,提着刀,整个人看上去无比的暴力。 “好,接下来能否震慑住那群和尚,全看叶兄了!” “少君,交给我便是。” 咧嘴一笑,叶雄眼中再度闪烁出点点暗淡的血色。 三百僧侣聚于寺庙石佛群外,背对他们站立的,可不正是那西方和尚罗摩迦叶。 他们用于阗语辩驳着,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但从那逐渐凶狠暴躁的语气,逐渐加大的肢体动作,就知道并不愉快。 任谒者大步而来,高举起尉迟安国的脑袋,将他的脸展现在了众人面前,喝道: “尉迟安国的头颅在此,首恶已诛,尔等难道想亡国灭种乎?汉兵已至拘弥,毋敢动,动,背汉乃佛矣!” 他的声音虽然不甚洪亮,但因为夹杂有精神的力量,震荡于所有人的耳中,如响雷霆。 霎时间,天地皆静。 ………… “钩吾之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铜。有兽焉,其状如羊身人面,其目在腋下,虎齿人爪,其音如婴儿,名曰狍鸮,是食人。”——《山海经.北山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