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三国全是妖孽》
第一章 错的不是我,而是这个三国!!!
穿越了?
还成了……小屁孩?
杨信眨眨眼,盯着自己一双幼嫩小手,满脸愕然。
耳畔杀声震天,身体剧烈颠簸,他正被人抱在怀中,快步奔走。
杨信满腔疑惑,却顾不得喊杀之声,也没管扎得自己额头生疼的男子虬髯,伸手摸进裤子。
他最关心的是,——小勾勾安在否?
诚然,穿越很可怕,重生为小屁孩,重启《5年高考3年模拟》主线任务更加可怕,但有比这还可怕百倍的,就是重生成女人!
纯天然无残留版东方不败?
小姐的身子糙汉的魂?
大雕萌妹的反面,——大胸弟?
只是想想,杨信就不寒而栗。
不多时,他表情一松。
还好还好,虽然微乎其微,虽然微不足道,但胜在短小精悍,还是很有可持续发展的潜力的。
——加油,我看好你!
杨信一向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他对自己的要求是腰缠万贯,但对自家兄弟就没什么要求,他不要万贯。
正胡思乱想着,他眼前一暗,已被抱入一间营帐。
营帐?
等一下,这是在……古代?
杨信感觉大大不妙:喂喂,我只会捡肥皂,不会造肥皂啊~~
……
“大人,末将幸不辱命,救回了杨公长孙。”帐内,虬髯大汉将杨信小心放下,抱拳禀报。
大汉身量高大,蜂腰猿臂,虽满面虬髯,也掩不住目若冷电。配合他悬刀背弓,浑身浴血的扮相,一看就是那种斩将刈旗的沙场悍将。
自己是……在战场上?
“文衡,辛苦了。”矮几前,一名白发老者松了口气,点头道,“得亏救回了杨家子,若真被羌人掳走,我可就无颜面对故人了。”
老者一身戎装,但谈吐举止间,却书生气十足,不像一名统帅,更像一名不得志的老儒生。
“杨家子?这一世我还姓杨?还有,羌人是什么鬼?我只知道强人,强人能锁男……”
杨信竖起耳朵,拼命地收集、整理、消化信息,以便弄清自身处境。
“寿成,这些时日,就由你来护着他。”老者转头吩咐。
“喏!”老者身后,一名男子闻声向前。
男子个头挺拔,五官深邃,眼珠泛着淡淡碧绿,明显是有着外族血统。
咚!咚!咚!
杨信正竭力思考,远方有战鼓声擂响。
鼓声洪亮,且韵律奇诡,如凶兽呜咽,更有种“如泣如诉”的诡异韵味。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杨信听得鼓声,就感觉头重脚轻,昏昏沉沉,思维变得凝滞,灵魂像是要离体而去。
“骷髅鼓!是岸尾羌的骷髅鼓!”虬髯汉子脸一沉,冷声道,“来得还真快,这么急着送死么?”
“张大人,我董卓愿为先锋,挫挫贼虏锐气!”帐内,一名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出列,声如洪钟道。
“大人,我尹端也愿做先锋!”虬髯大汉不甘人后,也出言请战。
原来,大汉是叫尹端。
只不过,杨信的全部注意,却都落在第一个名字上。
“董卓”二字,落在他的耳中,无异于晴天霹雳。
“董卓?”
“等等,羌人,岸尾羌……”
“这是——三国?”
……
杨信睁大眼睛。
他是文科生,虽是二流野鸡大学,历史功底却还算可以。
何况,因疫情缘故,他闲极无聊,也玩了不少三国游戏,没少在率土之滨被氪金玩家摩擦,也没少在全战三国里痛殴……嗯,匡扶汉室,也算耳濡目染。
那眼前这位张大人是——
凉州三明之一的张奂!
杨信眼神一凛。
凉州三明,指凉州的三位戍边名将,分别为段颎、皇甫规、张奂。
三人都精通韬略,战功赫赫,以平定羌人作乱而闻名。尤其那段颎,气节有亏,但用兵如神,所过处伏尸百万,堪称“西疆杀神”。
杨信心念微动,自立flag道:“这要不是三国,我当场吞粪自尽!”
……
“髑髅!是……髑髅!”
帐外,士卒呼声四起,声音惊惶。
杨信闻声一怔,心中大感狐疑:“髑髅?那又是什么玩意?”
“诸位,不急,先看看敌情如何……”张奂眉头微皱,领着众将出帐。
杨信缩着头,一言不发,紧随其后。
出了营帐,眼前一幕,则令他呆立当场!
“这,这特么是三国?”杨信惊了,嘴角抽搐,“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
他的三观受到巨大冲击。
……
天穹昏暗,羌人正如一道黑潮袭来,气势汹汹。
羌人军纪散漫,阵列离散,但却人人悍勇,个个纵情嘶吼着,如狼似虎。
不过,真正令杨信由衷惊惧的,却不是这个。
羌人军阵中,竟是错落曳行着十余头白骨巨人,其相狰狞,且体型巨大,似顶天立地!
白骨巨人足有七八丈高,却仅有半截残躯,腰部以下皆无,以枯瘦骨掌拖拽爬行,空洞眼眶凝望前方,如同魔神在俯瞰众生。
“奇行种?”杨信只觉毛骨悚然,开始怀疑人生。
……
“哼!旁门左道,不值一哂。”一旁,董卓毫不畏惧,冷哼一声,弯弓搭箭,指向最近的一尊髑髅。
吼~~
在他的上空,一道形似巨熊的灰色兽影浮现,其体魄粗壮,野性而彪悍,仰头咆哮时,竟发出震耳欲聋的凶恶怒吼。
兽影竟似乎是真实存在的!
兽吼声中,箭出!
嗖~~
箭矢离弦,化作一道碧青闪电,飞掠长空,于髑髅的额心炸开。
轰~~
如一道晴天霹雳,狂暴箭势荡开惊天巨响和万道雷弧,竟令那擎天山柱般的髑髅仰面后倒,身后无数羌人士卒为之遭殃,溅起滔天血光和成片惨叫。
“这,这,这是……”杨信张大嘴。
外族青年面露敬色,低声道:“董司马的天命是‘罴’,久经沙场历练后,已觉醒天赋‘移山’和‘熊罴之旅’,不愧为边关悍将,果然了得。”
“天命?天赋?”杨信目光闪烁,感觉脑子不够用了。
“‘移山’可助长腰膂之力,而体重愈重,则臂力愈强,甚至,膘肥体重者,双臂之力可移山断流;‘熊罴之旅’则可加持麾下精锐,为之灌注熊罴巨力,且对人马都有助益,即便身披重甲亦可奔走如飞。”
说到此处,外族青年压低声音道:“据说,董司马一直想组建一支私人义从,为重装铁骑,号‘飞熊军’。”
他有外族血统,在军中或多受排挤,难得有谈话机会,也不顾杨信只是个五岁幼童,嘴上滔滔不绝。
不过,这可苦了杨信。
庞大的信息量袭来,将他砸了个七荤八素,眼冒金星,三观尽碎!
这尼玛是……克苏鲁版三国?
贼老天,你玩我么?
其实要玩我,皮鞭蜡烛就行了,不用费这么大阵仗的……
杨信心乱如麻。
杀声阵阵,回荡四野!
“哼!”尹端不甘人后,他拔刀横掠,划破自己的手掌,鲜血如**溅,四溅血滴却不散不落,居然凝成一头龙首虎躯的凶暴血兽,缭绕于身畔,张牙舞爪,作势欲扑。
“这个又是……”杨信嘴唇发干,低声询问。
“尹司马的天命为‘猰貐’,有天赋‘歃血’和‘弱水鬼泣’。‘歃血’可以血兽之形痛饮敌人生机,恢复体力和伤势;‘弱水鬼泣’可令麾下劲卒出战时有哭嚎之音相伴,闻者心摧,恐惧顿生。”
“……”杨信张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信息量太大,他的小脑瓜已承受不来。
杨信想到什么,转头看了一眼张奂。
“张大人的天命为‘白泽’,”外族青年哑然失笑,“大人是帅才,不需要亲身冲锋陷阵,而其天赋却属性强大,可覆盖三军,其名——‘辟易’。”
“辟易?”杨信一怔,还待再问,只觉眼前一亮,心中顿时透亮。
嗡~~
以张奂为中心,一道碧金光环向外弥散,涛涛如潮,淹没挂霜的野草,淹没壕沟和栅栏,淹没整片军营,当然,也淹没了杨信和外族青年。
杨信表情一凝,只觉得意识明澈,神清气爽,骷髅鼓的负面效果消散一空!
“辟易的效果,简而言之,就是——诸邪辟易!”那外族青年道,“诅咒、厌胜、巫蛊、道法等,任何负面效果,都会被驱散。”
“诸邪辟易?”杨信嘴上喃喃,心中则是冒出了另外四个字。
——魔法免疫!
而且,还他喵的是群体魔免!
杨信呆了一阵,想起一事,勉强问道:“这位兄台,还没请教高姓大名?”
“不敢不敢,”外族青年很客气,笑着道,“在下马腾,字寿成,扶风茂陵人。我本是凉州军从事,负责募兵的,此番随中郎将出征,暂时只是个帐下吏。”
马腾?
带孝子马超他亲爹?
杨信嘴角抽搐:错的不是我,而是这个三国!!!
第一章 错的不是我,而是这个三国!!!
穿越了?
还成了……小屁孩?
杨信眨眨眼,盯着自己一双幼嫩小手,满脸愕然。
耳畔杀声震天,身体剧烈颠簸,他正被人抱在怀中,快步奔走。
杨信满腔疑惑,却顾不得喊杀之声,也没管扎得自己额头生疼的男子虬髯,伸手摸进裤子。
他最关心的是,——小勾勾安在否?
诚然,穿越很可怕,重生为小屁孩,重启《5年高考3年模拟》主线任务更加可怕,但有比这还可怕百倍的,就是重生成女人!
纯天然无残留版东方不败?
小姐的身子糙汉的魂?
大雕萌妹的反面,——大胸弟?
只是想想,杨信就不寒而栗。
不多时,他表情一松。
还好还好,虽然微乎其微,虽然微不足道,但胜在短小精悍,还是很有可持续发展的潜力的。
——加油,我看好你!
杨信一向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他对自己的要求是腰缠万贯,但对自家兄弟就没什么要求,他不要万贯。
正胡思乱想着,他眼前一暗,已被抱入一间营帐。
营帐?
等一下,这是在……古代?
杨信感觉大大不妙:喂喂,我只会捡肥皂,不会造肥皂啊~~
……
“大人,末将幸不辱命,救回了杨公长孙。”帐内,虬髯大汉将杨信小心放下,抱拳禀报。
大汉身量高大,蜂腰猿臂,虽满面虬髯,也掩不住目若冷电。配合他悬刀背弓,浑身浴血的扮相,一看就是那种斩将刈旗的沙场悍将。
自己是……在战场上?
“文衡,辛苦了。”矮几前,一名白发老者松了口气,点头道,“得亏救回了杨家子,若真被羌人掳走,我可就无颜面对故人了。”
老者一身戎装,但谈吐举止间,却书生气十足,不像一名统帅,更像一名不得志的老儒生。
“杨家子?这一世我还姓杨?还有,羌人是什么鬼?我只知道强人,强人能锁男……”
杨信竖起耳朵,拼命地收集、整理、消化信息,以便弄清自身处境。
“寿成,这些时日,就由你来护着他。”老者转头吩咐。
“喏!”老者身后,一名男子闻声向前。
男子个头挺拔,五官深邃,眼珠泛着淡淡碧绿,明显是有着外族血统。
咚!咚!咚!
杨信正竭力思考,远方有战鼓声擂响。
鼓声洪亮,且韵律奇诡,如凶兽呜咽,更有种“如泣如诉”的诡异韵味。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杨信听得鼓声,就感觉头重脚轻,昏昏沉沉,思维变得凝滞,灵魂像是要离体而去。
“骷髅鼓!是岸尾羌的骷髅鼓!”虬髯汉子脸一沉,冷声道,“来得还真快,这么急着送死么?”
“张大人,我董卓愿为先锋,挫挫贼虏锐气!”帐内,一名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出列,声如洪钟道。
“大人,我尹端也愿做先锋!”虬髯大汉不甘人后,也出言请战。
原来,大汉是叫尹端。
只不过,杨信的全部注意,却都落在第一个名字上。
“董卓”二字,落在他的耳中,无异于晴天霹雳。
“董卓?”
“等等,羌人,岸尾羌……”
“这是——三国?”
……
杨信睁大眼睛。
他是文科生,虽是二流野鸡大学,历史功底却还算可以。
何况,因疫情缘故,他闲极无聊,也玩了不少三国游戏,没少在率土之滨被氪金玩家摩擦,也没少在全战三国里痛殴……嗯,匡扶汉室,也算耳濡目染。
那眼前这位张大人是——
凉州三明之一的张奂!
杨信眼神一凛。
凉州三明,指凉州的三位戍边名将,分别为段颎、皇甫规、张奂。
三人都精通韬略,战功赫赫,以平定羌人作乱而闻名。尤其那段颎,气节有亏,但用兵如神,所过处伏尸百万,堪称“西疆杀神”。
杨信心念微动,自立flag道:“这要不是三国,我当场吞粪自尽!”
……
“髑髅!是……髑髅!”
帐外,士卒呼声四起,声音惊惶。
杨信闻声一怔,心中大感狐疑:“髑髅?那又是什么玩意?”
“诸位,不急,先看看敌情如何……”张奂眉头微皱,领着众将出帐。
杨信缩着头,一言不发,紧随其后。
出了营帐,眼前一幕,则令他呆立当场!
“这,这特么是三国?”杨信惊了,嘴角抽搐,“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
他的三观受到巨大冲击。
……
天穹昏暗,羌人正如一道黑潮袭来,气势汹汹。
羌人军纪散漫,阵列离散,但却人人悍勇,个个纵情嘶吼着,如狼似虎。
不过,真正令杨信由衷惊惧的,却不是这个。
羌人军阵中,竟是错落曳行着十余头白骨巨人,其相狰狞,且体型巨大,似顶天立地!
白骨巨人足有七八丈高,却仅有半截残躯,腰部以下皆无,以枯瘦骨掌拖拽爬行,空洞眼眶凝望前方,如同魔神在俯瞰众生。
“奇行种?”杨信只觉毛骨悚然,开始怀疑人生。
……
“哼!旁门左道,不值一哂。”一旁,董卓毫不畏惧,冷哼一声,弯弓搭箭,指向最近的一尊髑髅。
吼~~
在他的上空,一道形似巨熊的灰色兽影浮现,其体魄粗壮,野性而彪悍,仰头咆哮时,竟发出震耳欲聋的凶恶怒吼。
兽影竟似乎是真实存在的!
兽吼声中,箭出!
嗖~~
箭矢离弦,化作一道碧青闪电,飞掠长空,于髑髅的额心炸开。
轰~~
如一道晴天霹雳,狂暴箭势荡开惊天巨响和万道雷弧,竟令那擎天山柱般的髑髅仰面后倒,身后无数羌人士卒为之遭殃,溅起滔天血光和成片惨叫。
“这,这,这是……”杨信张大嘴。
外族青年面露敬色,低声道:“董司马的天命是‘罴’,久经沙场历练后,已觉醒天赋‘移山’和‘熊罴之旅’,不愧为边关悍将,果然了得。”
“天命?天赋?”杨信目光闪烁,感觉脑子不够用了。
“‘移山’可助长腰膂之力,而体重愈重,则臂力愈强,甚至,膘肥体重者,双臂之力可移山断流;‘熊罴之旅’则可加持麾下精锐,为之灌注熊罴巨力,且对人马都有助益,即便身披重甲亦可奔走如飞。”
说到此处,外族青年压低声音道:“据说,董司马一直想组建一支私人义从,为重装铁骑,号‘飞熊军’。”
他有外族血统,在军中或多受排挤,难得有谈话机会,也不顾杨信只是个五岁幼童,嘴上滔滔不绝。
不过,这可苦了杨信。
庞大的信息量袭来,将他砸了个七荤八素,眼冒金星,三观尽碎!
这尼玛是……克苏鲁版三国?
贼老天,你玩我么?
其实要玩我,皮鞭蜡烛就行了,不用费这么大阵仗的……
杨信心乱如麻。
杀声阵阵,回荡四野!
“哼!”尹端不甘人后,他拔刀横掠,划破自己的手掌,鲜血如**溅,四溅血滴却不散不落,居然凝成一头龙首虎躯的凶暴血兽,缭绕于身畔,张牙舞爪,作势欲扑。
“这个又是……”杨信嘴唇发干,低声询问。
“尹司马的天命为‘猰貐’,有天赋‘歃血’和‘弱水鬼泣’。‘歃血’可以血兽之形痛饮敌人生机,恢复体力和伤势;‘弱水鬼泣’可令麾下劲卒出战时有哭嚎之音相伴,闻者心摧,恐惧顿生。”
“……”杨信张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信息量太大,他的小脑瓜已承受不来。
杨信想到什么,转头看了一眼张奂。
“张大人的天命为‘白泽’,”外族青年哑然失笑,“大人是帅才,不需要亲身冲锋陷阵,而其天赋却属性强大,可覆盖三军,其名——‘辟易’。”
“辟易?”杨信一怔,还待再问,只觉眼前一亮,心中顿时透亮。
嗡~~
以张奂为中心,一道碧金光环向外弥散,涛涛如潮,淹没挂霜的野草,淹没壕沟和栅栏,淹没整片军营,当然,也淹没了杨信和外族青年。
杨信表情一凝,只觉得意识明澈,神清气爽,骷髅鼓的负面效果消散一空!
“辟易的效果,简而言之,就是——诸邪辟易!”那外族青年道,“诅咒、厌胜、巫蛊、道法等,任何负面效果,都会被驱散。”
“诸邪辟易?”杨信嘴上喃喃,心中则是冒出了另外四个字。
——魔法免疫!
而且,还他喵的是群体魔免!
杨信呆了一阵,想起一事,勉强问道:“这位兄台,还没请教高姓大名?”
“不敢不敢,”外族青年很客气,笑着道,“在下马腾,字寿成,扶风茂陵人。我本是凉州军从事,负责募兵的,此番随中郎将出征,暂时只是个帐下吏。”
马腾?
带孝子马超他亲爹?
杨信嘴角抽搐:错的不是我,而是这个三国!!!
第二章 魔改版铁浮屠
这一战,汉军仅仅小胜,斩首数百级,未能扩大战果。
对这样的战果,杨信也只能感慨:——非是汉军不努力,奈何羌人有高达。
得承认,髑髅着实难缠!
岸尾羌每每作战,进则以髑髅为前驱,退则以之断后,董卓、尹端等悍将拼死搏杀,也仅干掉一两头髑髅,而己方损失也是不小。
双方陷入僵持,杨信自然也离不了兵营,回不得家。
对他而言,这倒不是坏事。
杨信也不急于回家,他想先弄清自己的身份,免得回家后露馅。
他几番打听,旁敲侧击地询问,终于理清了头绪。
这一世,他还叫杨信。
不过,不同于除了英俊一无所有的前世,这一世,他算是真正的后浪了。
——弘农杨氏,嫡长孙。
这身份可非同一般!
须知,弘农杨氏是货真价实的名门望族,一等一的簪缨世家。
了解三国史的人大多知道,汉末第一世家,当属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袁绍、袁术两兄弟能发迹,也是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还有九十分靠家族背景。
但少有人知,四世三公的可不止汝南袁氏,还有弘农杨氏。
自杨信的高祖,世人敬称“关西孔子”的杨震起始,至曾祖杨秉、祖父杨赐、父亲杨彪,都是已至或将至太尉,号为“四世太尉”,声望相较汝南袁氏,甚至是犹有过之。
不过,虽然拿到了个欧皇开局,但杨信实在高兴不起来。
接下来,可是个“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的死亡副本!
他得自救,拼尽一切法子自救!
……
数日后。
“身端体正,拈弓自然,架箭平直,前推后走,弓满式成,力自脚起,箭成风雷……去!”董卓口述法门,一丝不苟地演示姿势。
接着,他舌绽春雷,一箭射出。
嗖~~
箭出,尖啸如霹雳,震响四野!
离弦之箭横空,卷起无数道碧色电弧,竟是化作一道三尺雷光,刹那横渡出数十丈,直直箭靶。
轰!
伴随着沉闷雷鸣,青色雷暴激荡流散,将一座箭靶生生击为焦炭。
这是董卓的独门射术,——三尺惊雷。
他的身畔,杨信昂首而立,神情凝重,动作与其如出一辙,口诀运转分毫不差,可惜手中无弓,只是个徒有其表的空架子。
他在跟随董卓学射术。
世人对董卓的印象,往往只是个嗜血、残暴、好色的胖子,但事实上,他可是实打实靠军功崛起的悍将,不止猛鸷过人,其实也精通谋略,擅用奇计,狡诈多谋。
这几天,杨信学了不少东西。
除了董卓的“三尺惊雷”,还有尹端的一式技击“寸断”,还有,则是马腾据说源自伏波将军马援的马术,名曰“御龙术”。
不用说,三人肯倾囊相授,也是因为他背后的弘农杨氏。
毕竟,三人都是武夫,身份低微,没什么背景,能有机会拉拢他这杨氏子弟,自然也愿意顺手为之。
杨信潜心学习,也隐约有所觉察,这一世,自己或许是那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人,——“别人家的孩子”。
他有过目不忘的能耐,董卓口述的每一句口诀,他都能牢记于心,且可轻松领会其要义,信手拈来。
任何招式,他一看就懂,一学就会,当然,因自身体质缘故,唯一的瓶颈是,——上手就废。
董卓膂力过人,可开五石强弓,纵马驱驰之际,左右驰射,箭如连珠,除却胖了一(亿)点点,还真有几分飞将军的彪悍风采。
而杨信,他甚至还没弓高。
不过,他并不气馁,依旧专心致志,苦练不辍。
杨信相信,每一分耕耘都会有所回报。古诗就对勤劳有过讴歌,曰:后宫佳丽三千人,铁杵磨成绣花针。
……
“杨信,你年纪还小,身体也孱弱,切不可急功近利,需循序渐进,按部就班。”张奂走来,温言教导道。
“循序渐进?”
“先打好基础,可选择奔跑、跳远、负重等,熬炼筋骨,强化体魄;接下来,是基础招式,如《剑道》,《手搏》,《蒲苴子弋法》,《李将军射法》等;待有所小成,才可修炼高深技击。”张奂娓娓道来。
他已暗中观察了杨信好几天。
张奂原本以为,对方是小孩心性,一时兴起,等遇上些挫折,自然也就放弃了。
他没想到,此子虽出身世家,年纪也小,意志却异常坚定,且聪慧异常,令他起了爱才之心。
“谢张伯父指点!”杨信赶忙记下,恭敬道。
剑道?手搏?
我只知道手挊,还有左右互搏,毕竟,咱也是手艺人出身,特别擅长针线活……
他暗暗嘀咕。
当然,张奂此来,并不是为了指点杨信。
他召集了诸将,入帐商讨军议。
身为一名优秀的混子,杨信也跟着进了营帐。
有耳濡目染的机会,他当然不会错过。
杨信年纪尚小,才刚满五岁,加上身份的特殊原因,也没人管他,任他自由出入。
……
“据探子回报,羌人虽溃走数里,但元气未伤,已重新集结,酝酿第二次攻击。”张奂神态沉着,在地图上指点,介绍军情。
“他们还敢来?”董卓低哼一声,瓮声瓮气道,“这次,一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就是,就是……”
其余诸将没敢像董卓这样粗鲁无礼,却也战意昂然。
“不过这次,他们倒弄出了些新花样。”张奂眉头微蹙,稍有头痛道,“据探子回报,他们倾全族之力,聚集了十三头髑髅,以铁索相连,齐头并进,名为‘冒刃髑髅’。髑髅并驾齐驱,其势如洪,怕是难以正面阻挡。诸位,可有应对之策?”
铁索相连?
十三头?
诸将面面相觑,想到髑髅的强大难缠,都是面有难色。
一头就已经很难对付了,何况髑髅成阵?
“大人,”董卓思索一阵,提议道,“不如避其锋芒,绕过那冒刃髑髅,直取羌人后方。”
他这一提议,立刻得到诸将赞同。
避实击虚,这本就是兵法中最常用的战术。
“怕是不行,”张奂却摇摇头,否决道,“我部以步卒居多,骑兵可以绕行,步卒却是困难……何况,若被髑髅攻破中军大帐,折了大纛,必会使我军军心涣散,不战自溃。诸位,还有别的建议么?”
众将都讷讷无言。
尹端一贯勇而无谋,而董卓固然狡猾,但一时之间,也难有想法。
帐中一片沉默。
“张伯父,可愿听小侄一言?”
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张奂一怔,不由哑然失笑:“杨信,你有想法?这是军议,可各抒己见,但说无妨。”
当然,对一个五岁幼童,他自然不抱什么期待。
不过,杨信发言的时机选的不错,能缓和帐内压抑气氛,说不准,还能有抛砖引玉的奇效。
“我以为,冒刃髑髅看似声势浩大,实则外强中干,有着致命缺陷!”杨信一开口,就语出惊人。
他自信满满:冒刃髑髅?不就是魔改版的铁浮屠么?看我杨武穆破之!
“哦?你说说……”张奂闻言,倒也不以为意。
“将髑髅相连,声势虽浩大,却也相互牵制,互为累赘。一旦其中一头倒下,就会拖累其余髑髅。”杨信声音稚嫩,但思维清晰,“故而,我有一策,——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张奂眼神一凛。
杨信点头,滔滔不绝道:“只需断掉其中一两头髑髅的双臂,令其无法行动;再多挖陷坑,困住一两头,这样一来,整个冒刃髑髅都会被拖累,进也不得,退也不得。这时,我们可从容绕过髑髅,绞杀其余羌人。”
帐中则愈发安静,众将士神情数变,由无视转为郑重,看着杨信的视线,都是跟看着怪物一般。
才五岁啊!这家伙是妖孽么?
神童!
怪不得弘农杨氏能累世公卿……
诸人冒出同样的念头。
“妙计,真是妙计!”张奂抚掌大笑,满脸赞许,“杨信,此战若胜,你当记为头功。”
在他的心中,对杨信又高看了一眼:此子聪慧过人,且意志坚定,又有灵气,加上弘农杨氏的出身,日后必成大器!
“不敢,不敢,”杨信不敢居功,谦虚道,“所谓愚者千虑,亦有一得,小子只是点微薄想法,不敢称功。”
对于张奂“此子必成大器”的内心感慨,他自然一无所觉。
即使知道,杨信也不会在意。
本来,大器晚成就是他的人生信条,财大器也粗就是他的终极追求。
第二章 魔改版铁浮屠
这一战,汉军仅仅小胜,斩首数百级,未能扩大战果。
对这样的战果,杨信也只能感慨:——非是汉军不努力,奈何羌人有高达。
得承认,髑髅着实难缠!
岸尾羌每每作战,进则以髑髅为前驱,退则以之断后,董卓、尹端等悍将拼死搏杀,也仅干掉一两头髑髅,而己方损失也是不小。
双方陷入僵持,杨信自然也离不了兵营,回不得家。
对他而言,这倒不是坏事。
杨信也不急于回家,他想先弄清自己的身份,免得回家后露馅。
他几番打听,旁敲侧击地询问,终于理清了头绪。
这一世,他还叫杨信。
不过,不同于除了英俊一无所有的前世,这一世,他算是真正的后浪了。
——弘农杨氏,嫡长孙。
这身份可非同一般!
须知,弘农杨氏是货真价实的名门望族,一等一的簪缨世家。
了解三国史的人大多知道,汉末第一世家,当属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袁绍、袁术两兄弟能发迹,也是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还有九十分靠家族背景。
但少有人知,四世三公的可不止汝南袁氏,还有弘农杨氏。
自杨信的高祖,世人敬称“关西孔子”的杨震起始,至曾祖杨秉、祖父杨赐、父亲杨彪,都是已至或将至太尉,号为“四世太尉”,声望相较汝南袁氏,甚至是犹有过之。
不过,虽然拿到了个欧皇开局,但杨信实在高兴不起来。
接下来,可是个“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的死亡副本!
他得自救,拼尽一切法子自救!
……
数日后。
“身端体正,拈弓自然,架箭平直,前推后走,弓满式成,力自脚起,箭成风雷……去!”董卓口述法门,一丝不苟地演示姿势。
接着,他舌绽春雷,一箭射出。
嗖~~
箭出,尖啸如霹雳,震响四野!
离弦之箭横空,卷起无数道碧色电弧,竟是化作一道三尺雷光,刹那横渡出数十丈,直直箭靶。
轰!
伴随着沉闷雷鸣,青色雷暴激荡流散,将一座箭靶生生击为焦炭。
这是董卓的独门射术,——三尺惊雷。
他的身畔,杨信昂首而立,神情凝重,动作与其如出一辙,口诀运转分毫不差,可惜手中无弓,只是个徒有其表的空架子。
他在跟随董卓学射术。
世人对董卓的印象,往往只是个嗜血、残暴、好色的胖子,但事实上,他可是实打实靠军功崛起的悍将,不止猛鸷过人,其实也精通谋略,擅用奇计,狡诈多谋。
这几天,杨信学了不少东西。
除了董卓的“三尺惊雷”,还有尹端的一式技击“寸断”,还有,则是马腾据说源自伏波将军马援的马术,名曰“御龙术”。
不用说,三人肯倾囊相授,也是因为他背后的弘农杨氏。
毕竟,三人都是武夫,身份低微,没什么背景,能有机会拉拢他这杨氏子弟,自然也愿意顺手为之。
杨信潜心学习,也隐约有所觉察,这一世,自己或许是那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人,——“别人家的孩子”。
他有过目不忘的能耐,董卓口述的每一句口诀,他都能牢记于心,且可轻松领会其要义,信手拈来。
任何招式,他一看就懂,一学就会,当然,因自身体质缘故,唯一的瓶颈是,——上手就废。
董卓膂力过人,可开五石强弓,纵马驱驰之际,左右驰射,箭如连珠,除却胖了一(亿)点点,还真有几分飞将军的彪悍风采。
而杨信,他甚至还没弓高。
不过,他并不气馁,依旧专心致志,苦练不辍。
杨信相信,每一分耕耘都会有所回报。古诗就对勤劳有过讴歌,曰:后宫佳丽三千人,铁杵磨成绣花针。
……
“杨信,你年纪还小,身体也孱弱,切不可急功近利,需循序渐进,按部就班。”张奂走来,温言教导道。
“循序渐进?”
“先打好基础,可选择奔跑、跳远、负重等,熬炼筋骨,强化体魄;接下来,是基础招式,如《剑道》,《手搏》,《蒲苴子弋法》,《李将军射法》等;待有所小成,才可修炼高深技击。”张奂娓娓道来。
他已暗中观察了杨信好几天。
张奂原本以为,对方是小孩心性,一时兴起,等遇上些挫折,自然也就放弃了。
他没想到,此子虽出身世家,年纪也小,意志却异常坚定,且聪慧异常,令他起了爱才之心。
“谢张伯父指点!”杨信赶忙记下,恭敬道。
剑道?手搏?
我只知道手挊,还有左右互搏,毕竟,咱也是手艺人出身,特别擅长针线活……
他暗暗嘀咕。
当然,张奂此来,并不是为了指点杨信。
他召集了诸将,入帐商讨军议。
身为一名优秀的混子,杨信也跟着进了营帐。
有耳濡目染的机会,他当然不会错过。
杨信年纪尚小,才刚满五岁,加上身份的特殊原因,也没人管他,任他自由出入。
……
“据探子回报,羌人虽溃走数里,但元气未伤,已重新集结,酝酿第二次攻击。”张奂神态沉着,在地图上指点,介绍军情。
“他们还敢来?”董卓低哼一声,瓮声瓮气道,“这次,一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就是,就是……”
其余诸将没敢像董卓这样粗鲁无礼,却也战意昂然。
“不过这次,他们倒弄出了些新花样。”张奂眉头微蹙,稍有头痛道,“据探子回报,他们倾全族之力,聚集了十三头髑髅,以铁索相连,齐头并进,名为‘冒刃髑髅’。髑髅并驾齐驱,其势如洪,怕是难以正面阻挡。诸位,可有应对之策?”
铁索相连?
十三头?
诸将面面相觑,想到髑髅的强大难缠,都是面有难色。
一头就已经很难对付了,何况髑髅成阵?
“大人,”董卓思索一阵,提议道,“不如避其锋芒,绕过那冒刃髑髅,直取羌人后方。”
他这一提议,立刻得到诸将赞同。
避实击虚,这本就是兵法中最常用的战术。
“怕是不行,”张奂却摇摇头,否决道,“我部以步卒居多,骑兵可以绕行,步卒却是困难……何况,若被髑髅攻破中军大帐,折了大纛,必会使我军军心涣散,不战自溃。诸位,还有别的建议么?”
众将都讷讷无言。
尹端一贯勇而无谋,而董卓固然狡猾,但一时之间,也难有想法。
帐中一片沉默。
“张伯父,可愿听小侄一言?”
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张奂一怔,不由哑然失笑:“杨信,你有想法?这是军议,可各抒己见,但说无妨。”
当然,对一个五岁幼童,他自然不抱什么期待。
不过,杨信发言的时机选的不错,能缓和帐内压抑气氛,说不准,还能有抛砖引玉的奇效。
“我以为,冒刃髑髅看似声势浩大,实则外强中干,有着致命缺陷!”杨信一开口,就语出惊人。
他自信满满:冒刃髑髅?不就是魔改版的铁浮屠么?看我杨武穆破之!
“哦?你说说……”张奂闻言,倒也不以为意。
“将髑髅相连,声势虽浩大,却也相互牵制,互为累赘。一旦其中一头倒下,就会拖累其余髑髅。”杨信声音稚嫩,但思维清晰,“故而,我有一策,——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张奂眼神一凛。
杨信点头,滔滔不绝道:“只需断掉其中一两头髑髅的双臂,令其无法行动;再多挖陷坑,困住一两头,这样一来,整个冒刃髑髅都会被拖累,进也不得,退也不得。这时,我们可从容绕过髑髅,绞杀其余羌人。”
帐中则愈发安静,众将士神情数变,由无视转为郑重,看着杨信的视线,都是跟看着怪物一般。
才五岁啊!这家伙是妖孽么?
神童!
怪不得弘农杨氏能累世公卿……
诸人冒出同样的念头。
“妙计,真是妙计!”张奂抚掌大笑,满脸赞许,“杨信,此战若胜,你当记为头功。”
在他的心中,对杨信又高看了一眼:此子聪慧过人,且意志坚定,又有灵气,加上弘农杨氏的出身,日后必成大器!
“不敢,不敢,”杨信不敢居功,谦虚道,“所谓愚者千虑,亦有一得,小子只是点微薄想法,不敢称功。”
对于张奂“此子必成大器”的内心感慨,他自然一无所觉。
即使知道,杨信也不会在意。
本来,大器晚成就是他的人生信条,财大器也粗就是他的终极追求。
第三章 大丈夫当如是也
暮野苍苍。
凛冽朔风中,一名赤裸上身的羌人大汉迎风而立,挥舞两根骨棒,重重敲击在兽皮鼓面上,擂响了骷髅鼓。
咚!咚!咚!
鼓声回荡四野,韵律诡异,尾音绵长。
鼓声里,不止有种迷惑人心的魔力,更是一种号令,十多头髑髅闻鼓而动,伴随横连铁索哐当作响,齐头并进。
阳光下,巍峨巨影投落,竟乌云盖顶一般,一点点浸没整个汉军军营。
冒刃髑髅袭来!
一尊尊骷髅巨像并肩向前,势如天穹倾颓,磅礴气象令天地失惊,不可阻挡!
……
“这也太夸张了吧……”杨信抬头仰望,只觉手脚冰凉。
他两世为人,自认阅片无数,自认身经百战,也没见过这般诡谲却又恢弘壮观的阵仗,三条腿一时全软了。
只是一瞬,杨信明白了真实战争和纸上谈兵间的天壤之别。
他从心,——怂了。
一道身影在杨信身畔掠过。
是张奂。
他平素谦和儒雅,似乎书生气太重,但临战时,却显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从容。
“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他迎风而立,口中朗然出声,脚下一道碧金光环四散。
光晕荡漾,如春风拂过大地,似晨光自天幕垂落,驱散种种负面效果,甚至,连众将心中躁郁、恐惧等负面情绪也被缓和。
“杀!”
“杀!”
“杀!”
一时间,喊杀如滚雷!
汉军将士眼中精芒浮动,战意上涨却不至于血冲脑门,昂扬与冷静并存,热血与理智同在,在“辟易”的抚慰下,已然进入最佳战斗状态。
杨信啧啧称奇,不禁心悦诚服:这才是真正的大将风度!
“战事凶危,你若想万无一失,就躲在营帐里。”张奂紧盯着敌阵,声音淡然道,“当然,你也可以站在我身后,看我如何破敌。”
杨信不发一言,来到张奂身后。
他以行动来表示态度。
杨信心如明镜,这世上,哪有什么万无一失?身处乱世,越是怕死,死得越快!
张奂点点头,面露赞许,又嘱咐道:“三尺惊雷、寸断、御龙术等,再怎么练,至多百人敌罢了;但兵法不同,那才是真正的是万人敌之术。”
说完,他再不多说,专心指挥三军。
呜~~
号角声起,金鼓旗帜齐动,在张奂有条不紊的指令下,汉军军阵如同苏醒的巨兽,徐徐地列阵、轮转、进退、变化,杀机隐现。
“司马董卓来也!”
董卓游击左翼,他麾下的骑士疾驰如飞,灵活百转如游龙,牵扯着髑髅战阵,伺机而动。
这自然是“熊罴之旅”的奇效,看似是轻捷如燕,内因则是力大无穷。
只看那留在地上,已不逊重骑的深深蹄印,就能窥得一斑。
董卓本人一马当先,“移山”之力与“三尺惊雷”相得益彰,一箭射出后,如平地起了三尺霹雳,落雷般从天而降,一缕光点绽放出万道雷弧,将一头髑髅的右掌炸为碎块。
“尹端在此,谁敢一战?”
尹端直击右翼,他周身血兽嘶吼,又有道道晦暗邪影缭绕身后部曲,鬼哭狼嚎之音千回百转,近处的羌人一旦靠近,则是人马俱惊,纷纷坠马,根本无力抵挡。
这是“弱水鬼泣”,不如“熊罴之旅”简单暴力,却更为阴毒,防不胜防。
“——斩!”
“斩”字出口,尹端策马疾驰,一刀重重斩击,直斩一头髑髅的左臂,正是那一式“寸断”,刀光绽放,刚猛无俦。
一刹那,他体外血兽崩塌,竟是化为无数血箭直射,形成一蓬猩红血雨,狠狠袭向髑髅臂骨!
咄!
髑髅左臂崩裂,巨大身形斜倒在地,再难以动弹。
“冒刃髑髅?也不过如此嘛!”尹端哈哈大笑。
一时间,汉军士气大振!
董卓、尹端叱咤纵横,两人都如猛虎下山,所过处则似以汤沃雪,挡者披靡,在战场上相当引人注目。
不过,杨信的视线,却像是被磁石吸引,牢牢盯着端坐中军的张奂。
中军帐前,张奂神态淡然,稳如泰山,而一道道指令发出,再由金鼓、旗帜传达三军,号令从容不迫,指挥若定。
指令一一传达,看似庞大臃肿的军队,在他手中竟是如臂使指,进退有序。
张奂的指挥,好似书法大师泼墨,恰如宫廷乐师奏曲,一切尽在掌控,随心所欲。
杨信满脸震惊。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应该就是这样了……”他喃喃道。
大丈夫当如是也!
杨信暗暗敬服。
他屏气凝神,竭尽全力地“偷师”。
杨信靠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又眼观六路,观察每一道指令的成效,拆解、分析、领悟张奂的指挥艺术。
很快,他头痛欲裂。
饶是杨信这一世聪慧异常,面对如此庞杂、繁芜的系统,也感觉力有未逮,也就是俗称的“脑子不够用了”。
几息光景,当居中的几头髑髅也先后陷入陷坑,冒刃髑髅进退失据,这场大战的胜负已无悬念。
……
这一战,汉军大破岸尾羌,俘虏羌人足足万余人。
董卓抓准战机,率麾下亲卫直捣黄龙,斩杀羌人酋首,立下大功。
尹端虽然慢了一拍,但他躬冒矢石,身先士卒,斩获首级已是堆积如山,战功仅略逊董卓。
“段颎有‘二虎’,但我麾下的‘双锋’,也不见得弱于那二人。”张奂抚须而笑,面露满意。
“二虎?双锋?”杨信听得一头雾水。
“二虎,是护羌校尉段颎麾下的两位虎将,以猛锐闻名,分别是骑司马田晏,假司马夏育。”马腾凑过来,低语道,“至于双锋,自然是尹端、董卓两位司马了。”
“田晏,夏育?”杨信没听过这两人,也记在心中。
听张奂口吻,这二人名声似乎还在董卓、尹端二人之上,必然也是厉害角色。
“有机会,倒是要见见……”他暗暗道。
……
大战结束,杨信终于也能回家,不必风餐露宿了。
……
待班师回朝,诸人各有赏赐。
张奂得赐钱二十万,并申请举家迁徙到弘农华阴,和同在华阴的弘农杨氏当了邻居;尹端因功迁会稽太守,他南下就职后,征辟了一名年轻俊杰为主簿,那人名叫朱儁;董卓斩杀酋首,又贿赂宦官,故而拜郎中之职,得赏赐九千匹缣。
或多或少,三人都有斩获。
同样,边缘ob的杨信,也是获益匪浅。
这是书上学不到的东西,是张奂的言传身教,名为“战场经验”。
……
弘农郡,华阴县,杨氏府邸。
“我的儿啊,苦了你了……”一名年轻妇人紧紧抱着杨信,痛哭流涕,“清减了这么多,一定吃了不少苦!”
杨信闻言,着实哭笑不得:这哪是清减?分明是精壮!自己长途行军,又受张奂、董卓、尹端等人调教,将一身肥肉都熬成腱子肉了。
当然,内心深处,他还是很感动的。
做戏得做全套,杨信也和普通的五岁幼童一般,口中咿呀叫娘,嚎啕大哭。
自此,他将和那个“帅哭吴彦祖,羞煞金城武”的平平无奇青年说再见,正式成为杨家嫡长子了。
……
在杨府中呆了几日,杨信没能见到父亲杨彪,也没见到杨氏家主,自己的爷爷杨赐。
两人都在外当官。
杨彪现任京兆尹,那是秩中二千石的高官,相当于长安市市长。
杨赐则任越骑校尉,秩比二千石,名义上掌管北军五校中的越骑营,但实则没什么权力,是清贵闲职。
这几天,杨信也获得了更多信息。
他的母亲是袁氏,对,汝南袁氏那个“袁”。在这时代,世家大族通婚属于常事,倒并不稀奇。
让杨信倍感蛋疼的是,论亲疏辈分,他似乎是袁绍、袁术的外甥!这样的身份,让他想投靠那生性多疑的人妻曹,恐怕也会困难重重……
除此之外,他还有个弟弟,尚在襁褓中,名叫杨修。
没错,就是智商过人,颖悟绝伦,却没将聪明才智用对地方,以学术造假,啊呸,以“鸡肋”二字著称的杨修。
杨信也明白了,自己的聪明,不是来自自己高贵而纯洁,脱离了低级趣味的灵魂,而是来自杨家的基因。
他暗暗打定主意:长兄如父,自己可得担好教导责任。好好一个神童,不说培养成诸葛那般妖孽,司马那种老阴比,可也别长成歪脖子树了……
眼下家中是“无政府状态”,没人管他,杨信也潜心钻研,准备总结出一本《三国生存指南》。
第三章 大丈夫当如是也
暮野苍苍。
凛冽朔风中,一名赤裸上身的羌人大汉迎风而立,挥舞两根骨棒,重重敲击在兽皮鼓面上,擂响了骷髅鼓。
咚!咚!咚!
鼓声回荡四野,韵律诡异,尾音绵长。
鼓声里,不止有种迷惑人心的魔力,更是一种号令,十多头髑髅闻鼓而动,伴随横连铁索哐当作响,齐头并进。
阳光下,巍峨巨影投落,竟乌云盖顶一般,一点点浸没整个汉军军营。
冒刃髑髅袭来!
一尊尊骷髅巨像并肩向前,势如天穹倾颓,磅礴气象令天地失惊,不可阻挡!
……
“这也太夸张了吧……”杨信抬头仰望,只觉手脚冰凉。
他两世为人,自认阅片无数,自认身经百战,也没见过这般诡谲却又恢弘壮观的阵仗,三条腿一时全软了。
只是一瞬,杨信明白了真实战争和纸上谈兵间的天壤之别。
他从心,——怂了。
一道身影在杨信身畔掠过。
是张奂。
他平素谦和儒雅,似乎书生气太重,但临战时,却显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从容。
“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他迎风而立,口中朗然出声,脚下一道碧金光环四散。
光晕荡漾,如春风拂过大地,似晨光自天幕垂落,驱散种种负面效果,甚至,连众将心中躁郁、恐惧等负面情绪也被缓和。
“杀!”
“杀!”
“杀!”
一时间,喊杀如滚雷!
汉军将士眼中精芒浮动,战意上涨却不至于血冲脑门,昂扬与冷静并存,热血与理智同在,在“辟易”的抚慰下,已然进入最佳战斗状态。
杨信啧啧称奇,不禁心悦诚服:这才是真正的大将风度!
“战事凶危,你若想万无一失,就躲在营帐里。”张奂紧盯着敌阵,声音淡然道,“当然,你也可以站在我身后,看我如何破敌。”
杨信不发一言,来到张奂身后。
他以行动来表示态度。
杨信心如明镜,这世上,哪有什么万无一失?身处乱世,越是怕死,死得越快!
张奂点点头,面露赞许,又嘱咐道:“三尺惊雷、寸断、御龙术等,再怎么练,至多百人敌罢了;但兵法不同,那才是真正的是万人敌之术。”
说完,他再不多说,专心指挥三军。
呜~~
号角声起,金鼓旗帜齐动,在张奂有条不紊的指令下,汉军军阵如同苏醒的巨兽,徐徐地列阵、轮转、进退、变化,杀机隐现。
“司马董卓来也!”
董卓游击左翼,他麾下的骑士疾驰如飞,灵活百转如游龙,牵扯着髑髅战阵,伺机而动。
这自然是“熊罴之旅”的奇效,看似是轻捷如燕,内因则是力大无穷。
只看那留在地上,已不逊重骑的深深蹄印,就能窥得一斑。
董卓本人一马当先,“移山”之力与“三尺惊雷”相得益彰,一箭射出后,如平地起了三尺霹雳,落雷般从天而降,一缕光点绽放出万道雷弧,将一头髑髅的右掌炸为碎块。
“尹端在此,谁敢一战?”
尹端直击右翼,他周身血兽嘶吼,又有道道晦暗邪影缭绕身后部曲,鬼哭狼嚎之音千回百转,近处的羌人一旦靠近,则是人马俱惊,纷纷坠马,根本无力抵挡。
这是“弱水鬼泣”,不如“熊罴之旅”简单暴力,却更为阴毒,防不胜防。
“——斩!”
“斩”字出口,尹端策马疾驰,一刀重重斩击,直斩一头髑髅的左臂,正是那一式“寸断”,刀光绽放,刚猛无俦。
一刹那,他体外血兽崩塌,竟是化为无数血箭直射,形成一蓬猩红血雨,狠狠袭向髑髅臂骨!
咄!
髑髅左臂崩裂,巨大身形斜倒在地,再难以动弹。
“冒刃髑髅?也不过如此嘛!”尹端哈哈大笑。
一时间,汉军士气大振!
董卓、尹端叱咤纵横,两人都如猛虎下山,所过处则似以汤沃雪,挡者披靡,在战场上相当引人注目。
不过,杨信的视线,却像是被磁石吸引,牢牢盯着端坐中军的张奂。
中军帐前,张奂神态淡然,稳如泰山,而一道道指令发出,再由金鼓、旗帜传达三军,号令从容不迫,指挥若定。
指令一一传达,看似庞大臃肿的军队,在他手中竟是如臂使指,进退有序。
张奂的指挥,好似书法大师泼墨,恰如宫廷乐师奏曲,一切尽在掌控,随心所欲。
杨信满脸震惊。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应该就是这样了……”他喃喃道。
大丈夫当如是也!
杨信暗暗敬服。
他屏气凝神,竭尽全力地“偷师”。
杨信靠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又眼观六路,观察每一道指令的成效,拆解、分析、领悟张奂的指挥艺术。
很快,他头痛欲裂。
饶是杨信这一世聪慧异常,面对如此庞杂、繁芜的系统,也感觉力有未逮,也就是俗称的“脑子不够用了”。
几息光景,当居中的几头髑髅也先后陷入陷坑,冒刃髑髅进退失据,这场大战的胜负已无悬念。
……
这一战,汉军大破岸尾羌,俘虏羌人足足万余人。
董卓抓准战机,率麾下亲卫直捣黄龙,斩杀羌人酋首,立下大功。
尹端虽然慢了一拍,但他躬冒矢石,身先士卒,斩获首级已是堆积如山,战功仅略逊董卓。
“段颎有‘二虎’,但我麾下的‘双锋’,也不见得弱于那二人。”张奂抚须而笑,面露满意。
“二虎?双锋?”杨信听得一头雾水。
“二虎,是护羌校尉段颎麾下的两位虎将,以猛锐闻名,分别是骑司马田晏,假司马夏育。”马腾凑过来,低语道,“至于双锋,自然是尹端、董卓两位司马了。”
“田晏,夏育?”杨信没听过这两人,也记在心中。
听张奂口吻,这二人名声似乎还在董卓、尹端二人之上,必然也是厉害角色。
“有机会,倒是要见见……”他暗暗道。
……
大战结束,杨信终于也能回家,不必风餐露宿了。
……
待班师回朝,诸人各有赏赐。
张奂得赐钱二十万,并申请举家迁徙到弘农华阴,和同在华阴的弘农杨氏当了邻居;尹端因功迁会稽太守,他南下就职后,征辟了一名年轻俊杰为主簿,那人名叫朱儁;董卓斩杀酋首,又贿赂宦官,故而拜郎中之职,得赏赐九千匹缣。
或多或少,三人都有斩获。
同样,边缘ob的杨信,也是获益匪浅。
这是书上学不到的东西,是张奂的言传身教,名为“战场经验”。
……
弘农郡,华阴县,杨氏府邸。
“我的儿啊,苦了你了……”一名年轻妇人紧紧抱着杨信,痛哭流涕,“清减了这么多,一定吃了不少苦!”
杨信闻言,着实哭笑不得:这哪是清减?分明是精壮!自己长途行军,又受张奂、董卓、尹端等人调教,将一身肥肉都熬成腱子肉了。
当然,内心深处,他还是很感动的。
做戏得做全套,杨信也和普通的五岁幼童一般,口中咿呀叫娘,嚎啕大哭。
自此,他将和那个“帅哭吴彦祖,羞煞金城武”的平平无奇青年说再见,正式成为杨家嫡长子了。
……
在杨府中呆了几日,杨信没能见到父亲杨彪,也没见到杨氏家主,自己的爷爷杨赐。
两人都在外当官。
杨彪现任京兆尹,那是秩中二千石的高官,相当于长安市市长。
杨赐则任越骑校尉,秩比二千石,名义上掌管北军五校中的越骑营,但实则没什么权力,是清贵闲职。
这几天,杨信也获得了更多信息。
他的母亲是袁氏,对,汝南袁氏那个“袁”。在这时代,世家大族通婚属于常事,倒并不稀奇。
让杨信倍感蛋疼的是,论亲疏辈分,他似乎是袁绍、袁术的外甥!这样的身份,让他想投靠那生性多疑的人妻曹,恐怕也会困难重重……
除此之外,他还有个弟弟,尚在襁褓中,名叫杨修。
没错,就是智商过人,颖悟绝伦,却没将聪明才智用对地方,以学术造假,啊呸,以“鸡肋”二字著称的杨修。
杨信也明白了,自己的聪明,不是来自自己高贵而纯洁,脱离了低级趣味的灵魂,而是来自杨家的基因。
他暗暗打定主意:长兄如父,自己可得担好教导责任。好好一个神童,不说培养成诸葛那般妖孽,司马那种老阴比,可也别长成歪脖子树了……
眼下家中是“无政府状态”,没人管他,杨信也潜心钻研,准备总结出一本《三国生存指南》。
第四章 霸王
呼哧~~
呼哧~~
破晓时分,一道瘦小身影沿河奔跑,虽气喘如牛,却步伐稳健,而浑身已是汗水津津。
这身影正是杨信。
张奂的嘱咐,他可一刻都没忘记。
何况,弘农杨氏的天赋点都点在智力上了,身体素质相当普通,杨信想要成才,更得付出多倍的努力。
跑了一阵,一道身影自街角窜出,也不说话,闷头跟在杨信身后。
来人同样是个幼童,满脸青涩和稚嫩。
他是张奂的幼子,名叫张猛。
张猛还比杨信小一岁,却足足高出他大半个脑袋,且身量粗壮,孔武有力,有长成虎背熊腰的潜质。
张奂有三子,张芝,张昶,张猛。
不过,若将张猛和两个兄长放在一起,恐怕会被怀疑姓王。
一则,张芝,张昶早已成年,而张猛是张奂任武威太守时所生,是老来得子,和两位兄长年纪相差甚远。
二则,张芝,张昶都是儒生,且都是书法大师,张芝被誉为“草书之祖”、“草圣”,张昶也号称“亚圣”,腹有诗书,文质彬彬。
但张猛这小子,生来膀大腰粗,体壮如牛,一看就是熊虎之将的胚子,和“文弱书生”实在半点不沾边。
杨信一向惜才,当然不愿埋没了这样一个好胚子,靠着成年人的智慧,诱骗,咳咳,引导张猛一同训练。
晨光初现时,两人已跑了足足一刻钟。
一名老者出现在前方。
……
杨信微微一怔,放缓了脚步:“俨伯,您怎么来了?平时这时候,您可不会这么早起的……”
老者名为王俨,是杨氏的家臣,相当于大管家。
“公子,赶紧回去。”王俨满脸喜色,催促道,“喜事,家主回来了!”
“我爷爷回来了?”杨信一怔。
“爷爷回来了?算算日子,也不是休沐,并无假期……难道辞官了?”杨信心念几动,点头道,“好,我马上回去。”
他才刚挪步,袖袍被身后幼童扯住。
撕拉~~
张猛年纪虽小,却是力大如牛,杨信衣袖一紧,脚下趔趄,差点被扯翻。
“阿猛,怎么了?”杨信转头,疑惑问道。
他暗暗摇头,心中无奈:这就是传说中的天赋碾压么?
自己年长足足一岁,每日拼命苦修,起得比鸡早,睡得比鸡晚,训练强度都不逊秃头披风侠了,但和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小子一比,差距却有越拉越大的趋势。
张猛瘪着嘴,满脸写着不满:“阿兄,你答应过我,跟着你跑步,就有红烧肉吃。”
“……”杨信哭笑不得。
张猛年纪太小,杨信用来诱惑他早起跑步的手段不多,晓之以情,不通;动之以理,不懂;暴之以力……咳咳,不开心的事情不要再提,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他选择了美食的诱惑。
说来惭愧,身为一名穿越者,杨信没能推进东汉的科技进程,玻璃、肥皂、火药、水泥等他都一概不通,反倒化身中华小当家,大幅拔高了弘农杨氏的饮食水平。
在他的言传,偶尔身教下,杨家厨子推出不少新菜品,无不是色香味俱全,这些日子来,把母亲袁氏的口味都养刁了许多。
“记得我家庖厨的位置吧?”杨信拍拍他的肩,低声叮嘱,“悄悄进村,打枪的不要。”
“记得记得!”张猛连连点头,喜笑颜开。
他没有丁点“有始有终”、“持之以恒”的高尚情操,显然也没听过车底歌神的那首“坚持到底”,也不继续跑步了,一转头,已不见踪影。
杨信摩挲下巴,心情有些古怪:这小子虽也算苦练,但吃得更多,又尤爱肉食,怕是要成长为那种“腰大十围,膀阔三停”的恐怖巨汉。
……
回家路上,听王俨讲述前因后果,杨信恍然大悟。
杨赐不是辞官,而是升官。
而且,还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升官,是一步登天的那种。
——帝师!
今年年初,汉桓帝终年三十六岁。
他在世时,宫女多达五六千人,却未能留下一个子嗣,只能让河间国的解渎亭侯刘宏继位。
而这位刘宏,就是日后鼎鼎大名的汉灵帝。
天子年幼,需要学习儒术,于是下诏给太傅胡广及三公,要求他们选精通《欧阳尚书》、《桓君大小太常章句》而素有盛名的人。
三公举荐了三人,都是天下硕儒,分别为宗室刘宽,汝南张济,还有就是杨赐了。
也难怪王俨会一脸的与有荣焉。
……
堂内,端坐着一名年迈长者,虽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一举一动温雅如玉,气质不俗。
“爷爷。”杨信规矩行礼。
他打量对方一眼,心中恍然:这么看来,我这张脸和彦祖无关,纯粹是家族遗传……只是可惜,所谓有得必有失,和重生前相较,重生后的颜值,却是断崖式下滑了。
杨赐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反倒端起茶碗,慢条斯理地喝茶。
杨信双手垂下,眼观鼻鼻观心,一幅乖宝宝模样。
良久,杨赐微微点头,面露满意: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自家这长孙被羌人掳走,多经磨难,不止身体健壮不少,心性看来也大有长进。
“我听闻,你归来后,每日跑步、跳远、投石,甚至做了一座木人桩,苦练击剑。”杨赐又喝了口茶,“子正想让你学习杨氏家学,你却言‘志不在此’。那我想问问你,你志在何处?”
子正,是王俨的字。
“孙儿的志向,”杨信神情恭顺,但刚一开口,就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是——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这一番话,口气极大,掷地有声。
房间陷入安静。
不止杨赐,就是王俨闻言,也是表情一僵。
杨信则神态自若。
他是故意为之。
弘农杨氏世代习儒,是经书传家的儒学望族,杨信想要弃文从武,在族人看来,绝对是离经叛道之举。
因而,为了说服家长,他早早做足了准备,要先声夺人。
“天下承平日久,哪有什么大厦将倾?”杨赐皱了皱眉,觉得这孙子,嗯,这孙儿口气太大,有点危言耸听。
“天下看似安宁,实则危若累卵。”杨信早有准备,口若悬河道,“北方,檀石槐一统鲜卑,大势已成,年年犯边;西面,西羌屡叛,抄掠三辅;南方,诸蛮难治,兵燹不止;东边,夫余那弹丸小国,竟也敢侵我疆域,虽被击退,野心犹在。这天下,何曾有过一日安宁?”
杨赐沉默,久久无言。
他没法反驳,因为杨信所说都是事实。
……
别说杨赐了,杨信自己查阅时事时,也是吓了一跳。
放眼大汉十三州,东南西北竟无一处安宁,再算上那即将崛起的太平道,这大汉真可谓内忧外患了。
末世气象,不外如是。
“爷爷,朝廷不缺儒生,缺的是将帅。”杨信声音铿锵,朗声吟诵,“——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杨赐重复一遍,良久,喟叹一声,点了点头,“子正,将那个拿出来吧……”
“那个?”杨信正说得有点口干,闻言一愣。
“喏。”王俨点头,托了个木盘,郑重地递到杨赐面前。
木盘上,是一册污迹斑斑的竹简,古朴陈旧,似乎还沾染着黑色血污。
杨赐起身,取过那竹简,一面递出,一面嘱咐道:“抄录一份,然后还回去,可别损坏了。”
杨信不明所以,接过看了一眼,竹简上是两个先秦古篆。
“霸王?”他疑惑地念出声来。
“这是一卷炼体术。”杨赐道,“来自西楚霸王项藉。”
“楚霸王?”杨信面露骇色,旋即大喜,“爷爷,此物——从何而来?”
他又惊又喜。
项藉,可就是鼎鼎大名的西楚霸王项羽!
第四章 霸王
呼哧~~
呼哧~~
破晓时分,一道瘦小身影沿河奔跑,虽气喘如牛,却步伐稳健,而浑身已是汗水津津。
这身影正是杨信。
张奂的嘱咐,他可一刻都没忘记。
何况,弘农杨氏的天赋点都点在智力上了,身体素质相当普通,杨信想要成才,更得付出多倍的努力。
跑了一阵,一道身影自街角窜出,也不说话,闷头跟在杨信身后。
来人同样是个幼童,满脸青涩和稚嫩。
他是张奂的幼子,名叫张猛。
张猛还比杨信小一岁,却足足高出他大半个脑袋,且身量粗壮,孔武有力,有长成虎背熊腰的潜质。
张奂有三子,张芝,张昶,张猛。
不过,若将张猛和两个兄长放在一起,恐怕会被怀疑姓王。
一则,张芝,张昶早已成年,而张猛是张奂任武威太守时所生,是老来得子,和两位兄长年纪相差甚远。
二则,张芝,张昶都是儒生,且都是书法大师,张芝被誉为“草书之祖”、“草圣”,张昶也号称“亚圣”,腹有诗书,文质彬彬。
但张猛这小子,生来膀大腰粗,体壮如牛,一看就是熊虎之将的胚子,和“文弱书生”实在半点不沾边。
杨信一向惜才,当然不愿埋没了这样一个好胚子,靠着成年人的智慧,诱骗,咳咳,引导张猛一同训练。
晨光初现时,两人已跑了足足一刻钟。
一名老者出现在前方。
……
杨信微微一怔,放缓了脚步:“俨伯,您怎么来了?平时这时候,您可不会这么早起的……”
老者名为王俨,是杨氏的家臣,相当于大管家。
“公子,赶紧回去。”王俨满脸喜色,催促道,“喜事,家主回来了!”
“我爷爷回来了?”杨信一怔。
“爷爷回来了?算算日子,也不是休沐,并无假期……难道辞官了?”杨信心念几动,点头道,“好,我马上回去。”
他才刚挪步,袖袍被身后幼童扯住。
撕拉~~
张猛年纪虽小,却是力大如牛,杨信衣袖一紧,脚下趔趄,差点被扯翻。
“阿猛,怎么了?”杨信转头,疑惑问道。
他暗暗摇头,心中无奈:这就是传说中的天赋碾压么?
自己年长足足一岁,每日拼命苦修,起得比鸡早,睡得比鸡晚,训练强度都不逊秃头披风侠了,但和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小子一比,差距却有越拉越大的趋势。
张猛瘪着嘴,满脸写着不满:“阿兄,你答应过我,跟着你跑步,就有红烧肉吃。”
“……”杨信哭笑不得。
张猛年纪太小,杨信用来诱惑他早起跑步的手段不多,晓之以情,不通;动之以理,不懂;暴之以力……咳咳,不开心的事情不要再提,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他选择了美食的诱惑。
说来惭愧,身为一名穿越者,杨信没能推进东汉的科技进程,玻璃、肥皂、火药、水泥等他都一概不通,反倒化身中华小当家,大幅拔高了弘农杨氏的饮食水平。
在他的言传,偶尔身教下,杨家厨子推出不少新菜品,无不是色香味俱全,这些日子来,把母亲袁氏的口味都养刁了许多。
“记得我家庖厨的位置吧?”杨信拍拍他的肩,低声叮嘱,“悄悄进村,打枪的不要。”
“记得记得!”张猛连连点头,喜笑颜开。
他没有丁点“有始有终”、“持之以恒”的高尚情操,显然也没听过车底歌神的那首“坚持到底”,也不继续跑步了,一转头,已不见踪影。
杨信摩挲下巴,心情有些古怪:这小子虽也算苦练,但吃得更多,又尤爱肉食,怕是要成长为那种“腰大十围,膀阔三停”的恐怖巨汉。
……
回家路上,听王俨讲述前因后果,杨信恍然大悟。
杨赐不是辞官,而是升官。
而且,还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升官,是一步登天的那种。
——帝师!
今年年初,汉桓帝终年三十六岁。
他在世时,宫女多达五六千人,却未能留下一个子嗣,只能让河间国的解渎亭侯刘宏继位。
而这位刘宏,就是日后鼎鼎大名的汉灵帝。
天子年幼,需要学习儒术,于是下诏给太傅胡广及三公,要求他们选精通《欧阳尚书》、《桓君大小太常章句》而素有盛名的人。
三公举荐了三人,都是天下硕儒,分别为宗室刘宽,汝南张济,还有就是杨赐了。
也难怪王俨会一脸的与有荣焉。
……
堂内,端坐着一名年迈长者,虽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一举一动温雅如玉,气质不俗。
“爷爷。”杨信规矩行礼。
他打量对方一眼,心中恍然:这么看来,我这张脸和彦祖无关,纯粹是家族遗传……只是可惜,所谓有得必有失,和重生前相较,重生后的颜值,却是断崖式下滑了。
杨赐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反倒端起茶碗,慢条斯理地喝茶。
杨信双手垂下,眼观鼻鼻观心,一幅乖宝宝模样。
良久,杨赐微微点头,面露满意: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自家这长孙被羌人掳走,多经磨难,不止身体健壮不少,心性看来也大有长进。
“我听闻,你归来后,每日跑步、跳远、投石,甚至做了一座木人桩,苦练击剑。”杨赐又喝了口茶,“子正想让你学习杨氏家学,你却言‘志不在此’。那我想问问你,你志在何处?”
子正,是王俨的字。
“孙儿的志向,”杨信神情恭顺,但刚一开口,就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是——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这一番话,口气极大,掷地有声。
房间陷入安静。
不止杨赐,就是王俨闻言,也是表情一僵。
杨信则神态自若。
他是故意为之。
弘农杨氏世代习儒,是经书传家的儒学望族,杨信想要弃文从武,在族人看来,绝对是离经叛道之举。
因而,为了说服家长,他早早做足了准备,要先声夺人。
“天下承平日久,哪有什么大厦将倾?”杨赐皱了皱眉,觉得这孙子,嗯,这孙儿口气太大,有点危言耸听。
“天下看似安宁,实则危若累卵。”杨信早有准备,口若悬河道,“北方,檀石槐一统鲜卑,大势已成,年年犯边;西面,西羌屡叛,抄掠三辅;南方,诸蛮难治,兵燹不止;东边,夫余那弹丸小国,竟也敢侵我疆域,虽被击退,野心犹在。这天下,何曾有过一日安宁?”
杨赐沉默,久久无言。
他没法反驳,因为杨信所说都是事实。
……
别说杨赐了,杨信自己查阅时事时,也是吓了一跳。
放眼大汉十三州,东南西北竟无一处安宁,再算上那即将崛起的太平道,这大汉真可谓内忧外患了。
末世气象,不外如是。
“爷爷,朝廷不缺儒生,缺的是将帅。”杨信声音铿锵,朗声吟诵,“——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杨赐重复一遍,良久,喟叹一声,点了点头,“子正,将那个拿出来吧……”
“那个?”杨信正说得有点口干,闻言一愣。
“喏。”王俨点头,托了个木盘,郑重地递到杨赐面前。
木盘上,是一册污迹斑斑的竹简,古朴陈旧,似乎还沾染着黑色血污。
杨赐起身,取过那竹简,一面递出,一面嘱咐道:“抄录一份,然后还回去,可别损坏了。”
杨信不明所以,接过看了一眼,竹简上是两个先秦古篆。
“霸王?”他疑惑地念出声来。
“这是一卷炼体术。”杨赐道,“来自西楚霸王项藉。”
“楚霸王?”杨信面露骇色,旋即大喜,“爷爷,此物——从何而来?”
他又惊又喜。
项藉,可就是鼎鼎大名的西楚霸王项羽!
第五章 关羽去哪儿
杨信又惊又喜。
华夏史上名将如云,若要选个魁首,那就跟豆腐脑的甜咸之争,跟石原里美和新垣结衣选谁做大房(我知道,你们全都要),以及作者和古天乐谁更英俊一样,往往是众说纷纭,没个定论。
如“兵圣”孙武,“人屠”白起,“兵仙”韩信,“战神”李靖,“武穆”岳飞等,无一不是一世之杰,但谁也不敢说就能压服他人。
但第一猛将,却是向来从无争议。
——羽之神勇,千古无二!
项羽的炼体术?
杨信瞠目结舌,呼吸变得粗重:这就是我的……金手指?厚礼蟹,这是要原地起飞的节奏?
“此乃杨氏先祖所传,放眼天下,也是独此一份。”杨赐点点头,叮嘱道,“抄录后,可记得物归原处。”
“杨氏先祖?”杨信闻言,微微一怔,“杨氏……和霸王还有交情?”
回来后,为防万一,也为防自己“数典忘祖”,他是特地看过家谱的。
杨信知道,弘农杨氏的第一世祖杨敞,是霍光的军司马,也是太史令司马迁的女婿,但和项王应该没什么交集。
“少爷,事情是这样的……”王俨凑过来,低声解释来龙去脉。
不多时,杨信恍然大悟。
杨氏先祖杨敞,又是赤泉侯杨喜的曾孙。
而杨喜,正是项羽乌江自刎后,分到项羽残躯的五人之一。当时,杨喜不止抢到一条左腿,还抢到了他绑在腰间的一册竹简,就是这卷《霸王》了。
“兵法,族内也是不缺的。”杨赐捋须,有条不紊道,“我杨氏本是将门之后,《孙子》、《吴子》、《六韬》、《三略》、《鬼谷子》、《尉缭子》等典籍,先辈多有批注,你可自行领会,细细揣摩。此外,我准备让你拜于张然明门下,学习兵法韬略。”
张然明,自然是张奂了。
显然,杨赐已被说服,不但不再阻止,反而大加支持。
杨信松了口气,心知这关算是过了,即使自己老爹有异议,也断然拗不过他的老爹。
儒门世家里,从不是道理最大,而是爹最大。
他想了想,提议道:“爷爷,若只是读书习武,缺乏实战,怕是有纸上谈兵之虞……可否将一些族中宾客、徒附编制成军,供我操练?”
杨信想建一支私军。
杨赐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你年纪太小,缺乏资历威望,再等几年,等你学有所成再说。”
“懂了。”杨信早有预料,也不气馁,退而求其次道,“爷爷,私军不行,能不能择选几名和我年龄相仿的童子,作为我的伴读?”
“伴读?这倒可以……”杨赐点点头,思索着道,“我留意一下,从杨氏亲族中选几名良才。”
“爷爷,我杨氏以儒学立家,怕是难以找到合适人选。”杨信早有准备,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孙儿流落在外时,也听说了一些名字,可以试着请一下。”
杨赐接过竹简,上面寥寥几个名字和籍贯,都是司隶、并州之人,距离弘农较近。其中,为首的一个名字似乎与众不同,上面还画了个圈,已示重要。
“河东郡,关羽?”杨赐低声念道。
……
朝阳初升。
庭院里,亭亭如盖的桑树下,三道身影挥汗如雨,卖力地挥舞拳脚,口中呼喝有声。
三人动作各不相同,都有几分扭曲离奇,又暗含着阳刚雄健之美,时而似拔山举鼎,忽而如夸父逐日,一招一式激起劲风猎猎,隐有虎啸雷鸣之音荡开,千回百转,回音不歇。
“喝!”
“喝!”
“喝!”
杨信满头大汗,一板一眼地习练招式,感觉似有无数小锤敲击着每一寸筋骨、血肉、脏腑,淬炼着他的体魄,也锻打着他的意志。
《霸王》共五式,分别为——拔山、扛鼎、逐鹿、破釜、卸甲。
这五式,扭曲诡谲像是古老瑜伽,且刚柔兼济,灵活通透,各具妙用。这五式,不止是锻体动作,也是手搏招式,其强悍之处,甚至可生撕虎豹,强大无匹。
不过,这《霸王》五式,却也有一大缺陷。
——难以忍受的剧痛!
修炼这五式时,浑身上下每一寸血肉都被锤炼,同样的,身上每一寸血肉都是剧痛难当,饶是杨信是成年人,也是有点吃不消。
“疼啊,疼死了……”
张猛一面操练,一面叫苦不迭,那小表情,比上刑场还悲壮。
只要杨信稍不注意,他立刻就要松懈偷懒。
张猛天赋异禀不假,却吃不得苦,仅能勉强操演“拔山”一式,反复操练,周而复始。
杨信也不逼他。
张猛只是个弱龄童子,能靠着“美食的诱惑”硬撑到这步,已经难能可贵了。这也让杨信暗暗感叹,鲁迅先生说得真对,吃货的力量果然是无穷的。
毕竟,像他这样,童子身体里寄宿着成人灵魂的妖孽,世上怕是别无分店。
而新加入的,则是一名七八岁的少年。
少年身材修长,五官英朗,颇有几分玉树临风的雅量气度。只可惜,这一切都被他脸上的大块青色胎记破坏,不但和俊朗无缘,反而有几分丑陋狰狞。
他是父亲杨彪为杨信安排的伴读,来自杨氏旁支,名为杨黥。
“黥”是一种古代刑罚,是指在脸上刺字、涂墨。项羽麾下的名将英布,就曾因早年坐罪,受到黥刑,故又被称作“黥布”。
据说,杨黥出生时,因脸上胎记惊吓其母,族人恶之,故取名为“黥”。而汉家典章又规定,凡脸有伤者,不许入仕,像杨黥这种,自然是出生就断了入仕之途。
透过这位伴读,杨信也能管中窥豹,看出父亲杨彪的态度。
弘农杨氏虽不如汝南袁氏人丁兴旺,却也不乏良才美玉,杨彪只取杨黥为伴读,足见他对杨信的“投笔从戎”,显然持否定态度。
十有八九,他已经对自己“放弃治疗”,准备大力培育弟弟杨修了。
杨信却不在意。
诚然,杨黥脸上有胎记,不如其他杨氏子弟俊美,却也继承了杨家的聪慧,又酷爱读书,博闻强记。他因胎记之故,自小受尽白眼和苦难,有“天将降大任”的心性磨砺,是那种“被褐怀玉”的类型。
譬如,那《霸王》五式,他也能咬紧牙关,操练至第三式。
换做杨氏那些养尊处优的温室花朵,那可断然做不到的。
当然了,张猛、杨黥虽都是良才,杨彪也在继续物色伴读,但杨信更期待的,则是递给爷爷杨赐的竹简。
不过,他也只是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所谓的“有枣没枣打三竿”。
竹简上,列举了杨信记忆中,在司隶、并州一带有名有姓的将领,而重中之重的只有三人,——河东关羽,河东徐晃,雁门张辽。
最让杨信期待的,自然是“武圣”关二爷了。
当他翻阅地图时得知,关二爷所在的河东郡和自家弘农郡相邻时,激动得面红耳赤,手舞足蹈,口中大唱正道的光。
但很快,现实如一盆凉水,让杨信冷静下来。
河东郡虽不算大郡,但也有近十万户,人口足足五十七万。如今关羽尚未成名,想要在茫茫人海中寻到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何况,杨信不知其出生年月,自然不知其岁数,甚至都不敢确定,他眼下出了娘胎没有。
“二爷,还缺抵足而眠的兄弟吗?鄙人专业暖床,身娇体软易推倒……”他毫无节操地在心中嘀咕。
事实上,除了杨信心心念念的二爷,论起并州猛将,有一人是绝对绕不开的。
汉末第一猛将,三国宇宙中的灭爸,咳咳,灭霸,——吕·我叫你一声义父你敢答应吗·布。
不过,观其种种事迹,杨信思前想后,还是忍痛做出决定,珍爱生命,远离吕布。
第五章 关羽去哪儿
杨信又惊又喜。
华夏史上名将如云,若要选个魁首,那就跟豆腐脑的甜咸之争,跟石原里美和新垣结衣选谁做大房(我知道,你们全都要),以及作者和古天乐谁更英俊一样,往往是众说纷纭,没个定论。
如“兵圣”孙武,“人屠”白起,“兵仙”韩信,“战神”李靖,“武穆”岳飞等,无一不是一世之杰,但谁也不敢说就能压服他人。
但第一猛将,却是向来从无争议。
——羽之神勇,千古无二!
项羽的炼体术?
杨信瞠目结舌,呼吸变得粗重:这就是我的……金手指?厚礼蟹,这是要原地起飞的节奏?
“此乃杨氏先祖所传,放眼天下,也是独此一份。”杨赐点点头,叮嘱道,“抄录后,可记得物归原处。”
“杨氏先祖?”杨信闻言,微微一怔,“杨氏……和霸王还有交情?”
回来后,为防万一,也为防自己“数典忘祖”,他是特地看过家谱的。
杨信知道,弘农杨氏的第一世祖杨敞,是霍光的军司马,也是太史令司马迁的女婿,但和项王应该没什么交集。
“少爷,事情是这样的……”王俨凑过来,低声解释来龙去脉。
不多时,杨信恍然大悟。
杨氏先祖杨敞,又是赤泉侯杨喜的曾孙。
而杨喜,正是项羽乌江自刎后,分到项羽残躯的五人之一。当时,杨喜不止抢到一条左腿,还抢到了他绑在腰间的一册竹简,就是这卷《霸王》了。
“兵法,族内也是不缺的。”杨赐捋须,有条不紊道,“我杨氏本是将门之后,《孙子》、《吴子》、《六韬》、《三略》、《鬼谷子》、《尉缭子》等典籍,先辈多有批注,你可自行领会,细细揣摩。此外,我准备让你拜于张然明门下,学习兵法韬略。”
张然明,自然是张奂了。
显然,杨赐已被说服,不但不再阻止,反而大加支持。
杨信松了口气,心知这关算是过了,即使自己老爹有异议,也断然拗不过他的老爹。
儒门世家里,从不是道理最大,而是爹最大。
他想了想,提议道:“爷爷,若只是读书习武,缺乏实战,怕是有纸上谈兵之虞……可否将一些族中宾客、徒附编制成军,供我操练?”
杨信想建一支私军。
杨赐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你年纪太小,缺乏资历威望,再等几年,等你学有所成再说。”
“懂了。”杨信早有预料,也不气馁,退而求其次道,“爷爷,私军不行,能不能择选几名和我年龄相仿的童子,作为我的伴读?”
“伴读?这倒可以……”杨赐点点头,思索着道,“我留意一下,从杨氏亲族中选几名良才。”
“爷爷,我杨氏以儒学立家,怕是难以找到合适人选。”杨信早有准备,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孙儿流落在外时,也听说了一些名字,可以试着请一下。”
杨赐接过竹简,上面寥寥几个名字和籍贯,都是司隶、并州之人,距离弘农较近。其中,为首的一个名字似乎与众不同,上面还画了个圈,已示重要。
“河东郡,关羽?”杨赐低声念道。
……
朝阳初升。
庭院里,亭亭如盖的桑树下,三道身影挥汗如雨,卖力地挥舞拳脚,口中呼喝有声。
三人动作各不相同,都有几分扭曲离奇,又暗含着阳刚雄健之美,时而似拔山举鼎,忽而如夸父逐日,一招一式激起劲风猎猎,隐有虎啸雷鸣之音荡开,千回百转,回音不歇。
“喝!”
“喝!”
“喝!”
杨信满头大汗,一板一眼地习练招式,感觉似有无数小锤敲击着每一寸筋骨、血肉、脏腑,淬炼着他的体魄,也锻打着他的意志。
《霸王》共五式,分别为——拔山、扛鼎、逐鹿、破釜、卸甲。
这五式,扭曲诡谲像是古老瑜伽,且刚柔兼济,灵活通透,各具妙用。这五式,不止是锻体动作,也是手搏招式,其强悍之处,甚至可生撕虎豹,强大无匹。
不过,这《霸王》五式,却也有一大缺陷。
——难以忍受的剧痛!
修炼这五式时,浑身上下每一寸血肉都被锤炼,同样的,身上每一寸血肉都是剧痛难当,饶是杨信是成年人,也是有点吃不消。
“疼啊,疼死了……”
张猛一面操练,一面叫苦不迭,那小表情,比上刑场还悲壮。
只要杨信稍不注意,他立刻就要松懈偷懒。
张猛天赋异禀不假,却吃不得苦,仅能勉强操演“拔山”一式,反复操练,周而复始。
杨信也不逼他。
张猛只是个弱龄童子,能靠着“美食的诱惑”硬撑到这步,已经难能可贵了。这也让杨信暗暗感叹,鲁迅先生说得真对,吃货的力量果然是无穷的。
毕竟,像他这样,童子身体里寄宿着成人灵魂的妖孽,世上怕是别无分店。
而新加入的,则是一名七八岁的少年。
少年身材修长,五官英朗,颇有几分玉树临风的雅量气度。只可惜,这一切都被他脸上的大块青色胎记破坏,不但和俊朗无缘,反而有几分丑陋狰狞。
他是父亲杨彪为杨信安排的伴读,来自杨氏旁支,名为杨黥。
“黥”是一种古代刑罚,是指在脸上刺字、涂墨。项羽麾下的名将英布,就曾因早年坐罪,受到黥刑,故又被称作“黥布”。
据说,杨黥出生时,因脸上胎记惊吓其母,族人恶之,故取名为“黥”。而汉家典章又规定,凡脸有伤者,不许入仕,像杨黥这种,自然是出生就断了入仕之途。
透过这位伴读,杨信也能管中窥豹,看出父亲杨彪的态度。
弘农杨氏虽不如汝南袁氏人丁兴旺,却也不乏良才美玉,杨彪只取杨黥为伴读,足见他对杨信的“投笔从戎”,显然持否定态度。
十有八九,他已经对自己“放弃治疗”,准备大力培育弟弟杨修了。
杨信却不在意。
诚然,杨黥脸上有胎记,不如其他杨氏子弟俊美,却也继承了杨家的聪慧,又酷爱读书,博闻强记。他因胎记之故,自小受尽白眼和苦难,有“天将降大任”的心性磨砺,是那种“被褐怀玉”的类型。
譬如,那《霸王》五式,他也能咬紧牙关,操练至第三式。
换做杨氏那些养尊处优的温室花朵,那可断然做不到的。
当然了,张猛、杨黥虽都是良才,杨彪也在继续物色伴读,但杨信更期待的,则是递给爷爷杨赐的竹简。
不过,他也只是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所谓的“有枣没枣打三竿”。
竹简上,列举了杨信记忆中,在司隶、并州一带有名有姓的将领,而重中之重的只有三人,——河东关羽,河东徐晃,雁门张辽。
最让杨信期待的,自然是“武圣”关二爷了。
当他翻阅地图时得知,关二爷所在的河东郡和自家弘农郡相邻时,激动得面红耳赤,手舞足蹈,口中大唱正道的光。
但很快,现实如一盆凉水,让杨信冷静下来。
河东郡虽不算大郡,但也有近十万户,人口足足五十七万。如今关羽尚未成名,想要在茫茫人海中寻到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何况,杨信不知其出生年月,自然不知其岁数,甚至都不敢确定,他眼下出了娘胎没有。
“二爷,还缺抵足而眠的兄弟吗?鄙人专业暖床,身娇体软易推倒……”他毫无节操地在心中嘀咕。
事实上,除了杨信心心念念的二爷,论起并州猛将,有一人是绝对绕不开的。
汉末第一猛将,三国宇宙中的灭爸,咳咳,灭霸,——吕·我叫你一声义父你敢答应吗·布。
不过,观其种种事迹,杨信思前想后,还是忍痛做出决定,珍爱生命,远离吕布。
第六章 高顺
朝阳东升。
小院内,呼喝、气喘、拳锋、鸣啸之音交错,三人苦修不辍,但都已是满面通红,汗如浆下。
“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腊肉……”
张猛嘴里念念有词,眼睛通红,咬牙切齿,满脸发狠地埋头苦练。
他当然不是为了加入德云社,这是杨信教他的“修行口诀”,以激发他的吃货之魂,对抗修炼时的剧烈痛苦。
“哼!”
在修行时,杨黥是个闷葫芦,往往一言不发,只在痛到极处时才低哼一声。他同样汗水津津,浑身冒烟,像是刚从蒸锅里爬出来的。
“……”
杨信也在咬牙坚持,拳出如雷,脚踢成风,来往纵横突驰,动作大开大阖。
修炼时间越长,自然是获益越大。
……
张猛率先泄气,一屁股坐倒,有气无力地喊着“要吃蜜饯”,一脸苦大仇深,再不肯动弹。
“呃!”
再过一阵,杨黥闷哼一声,也停下动作,开始休息。
不过,即便休息时,他也依旧屹立,站得笔直。
其心性可见一斑。
风雷之声不歇,很快,就只剩杨信一人,一招一式地演练,动作一丝不苟,即便汗湿衣衫,但依旧不停。
“呼~~”
杨信深深吐纳,一面练习,神情则若有所思。
“这究竟是……”
拔山、扛鼎、逐鹿、破釜、卸甲五式,从头到尾一次次演练,渐渐形成一个首尾相接的环,像是道家描述的“周天”。
而数十个周天后,他好似打破了某种壁障,有种浑身轻灵,行云流水的感觉,虽然依旧疲惫,但顺畅许多。
他足足又撑了两刻光景,这才倚树休息。
杨信轻微喘息,满意地点头:看来,这一世,自己并不只是个长(cháng)的帅的人,还是有其他长处的。
先天不够,后天来凑,尺寸不足,技巧弥补……
其实一开始,杨信对自己的要求并不高:别像无双上将潘·我的大斧早就饥渴难耐了·凤一般,被人一合秒杀就行了。
而现在看来,通过后天努力,自己说不准能成为准一流,甚至一流猛将!
“如果能获得‘天命’,那就更好了……“
杨信舔了舔嘴唇。
咱们杨大官人从不知道何谓“知足”,不会小富即安,只会得寸进尺。
对于“天命”,他只有个模糊的概念。
天命,可类比王者农药中的游戏角色,每个角色(天命)都是独一无二的,其技能(天赋)自然也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店。
换句话说,董卓的“罴”、尹端的“猰貐”,都只会属于一人,除非是他们死了残了废了虚了萎靡了,否则,则不会出现新的“罴”和“猰貐”。
天赋从属于天命,也是独一无二,大概能分三类:主动的,被动的,还有光环型能加持他人的,如“辟易”。
当然,能获得“天命”的人少之又少,那都是凤毛麟角的人杰,万中无一。而“天命”的获得条件,却是并无定论,似乎与个人能力和立下功业相关,但也没个明确的规律章程,充满了意外和随机性。
“阿猛,赶紧吃完,咱们同去蒙学。”杨信深呼吸几次,又叮嘱道,“还有,记得要漱口。不漱口的话,小心嘴里生虫,牙齿掉光,看你还怎么吃东西……”
“嗯,嗯。”张猛只顾着往嘴里塞蜜饯,含糊不清道。
蒙学,即启蒙教育。
杨信年纪太小,还不能直接拜入张奂门下。
何况,蒙学也是必要的。
当下使用的文字是隶书,而身为文科狗的杨信悲哀地发现,在这个时代,自己几乎是个斗大的字不识一筐的文盲。
喂喂喂,人家穿越者不都是狂掉酷炫吊炸天么?不都是小母牛坐飞机牛逼上天不解释么?到我这怎么……
杨信很忧郁。
……
“少爷,等一下。”
三人休息一阵,正欲前往蒙学,王俨匆匆进门。
他身后跟着二人,都是低垂着头,毕恭毕敬。
“少爷,主上为你找来了两名伴读,年龄与你相仿,都是精挑细选的良才。”王俨微笑着道。
王俨口中的“主上”,则是杨彪。
杨赐作为帝师,得专注于刘宏这位的天字第一号祖国花朵,自然抽不出空来,杨信只能倚仗任长安市市长的老爸杨彪了。
“可有名册上的人?”杨信双眼一亮,赶忙问道。
“没有。”王俨迟疑,又摇了摇头。
杨信面露失望。
关二爷,你我有缘无分,只能改日了……
他也不气馁,收了心思,打量起王俨身后的二人,表情微微一变。
“好高!这小子和我年龄相仿?吃金坷垃长大的?”
他视线一凝,先被左边一人吸引。
童子身材高大,比张猛还高出小半个脑袋,若王俨不说,杨信是绝不敢相信对方和自己是同龄人。
不同于张猛一身肥瘦相间的五花肉,他体魄雄健,却身材匀称,虎体狼腰,立如擎天之柱。
“鲍出,京兆新丰人,正好在主上的治下。”王俨一脸微笑,介绍着道,“他家中兄弟五人,唯独这鲍出身量魁梧,天生神力,且小小年纪就奉母至孝,主上甚奇之。恰逢其父亡于羌乱,五兄弟又年幼,无力谋生,主上就收留了他们,暂且作为族中徒附。”
“鲍出?”杨信点点头,他没听过这名字,又望向另一人。
相较之下,右边这童子就寻常许多,国字脸,虽是浓眉大眼,双目炯炯有神,身体也算强健,但和鲍出一比,就不太出众了。
“他叫高顺,不知籍贯,不知父母,是个孤儿。当初,他流落于……”和介绍鲍出一样,王俨也是按部就班地讲解。
“高顺?”杨信却眼睛瞪大,满脸异色。
他的脑中,却是冒出了三个字,——陷阵营!
高顺!
这个名字,杨信自然不会陌生。
——吕布麾下第一猛将,三国头号特种部队“陷阵营”的基因原体,一名忠勇有谋的世之名将,也是打工人打工魂的典范,拿得少干得多,最后连命都赔给了老板。
《英雄记》有载,高顺“所将七百余兵,号为千人,铠甲具皆精练齐整,每所攻击,无不破者,名为‘陷阵营’。”
虽也有同名同姓的可能,但杨信有九分把握,眼前这位,怕就是那位良将高顺了。
嘭!
一声闷响,将杨信自沉思中惊醒。
他转头望去,就见张猛倒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呻吟着,如同臃肿皮球般来回翻滚,一旁的鲍出则一脸手足无措。
“俨伯,怎么回事?”杨信纳闷道。
“这……”王俨一脸尴尬。
听完王俨解释,杨信不由哭笑不得。
原来,是张猛听王俨评价鲍出“天生神力”,让一向自负气力的他心中不服,于是上前和鲍出角力,但刚一交手,就被对方放翻在地。
“阿猛,知道一山还有一山高了吧?”杨信嘴上调笑,心中则咋舌不已,“这鲍出名不见经传,居然也有如此勇力?再加上高顺,实话实说,老爹识人的本领倒是不错……”
他却不知,这位鲍出,也是青史留名的超级猛人。
成年后的鲍出,曾为救老母而孤身追杀数十名食人魔(啖人贼),以一敌多,竟是亲手连杀十余人,杀得贼人哭爹喊娘,乖乖交出其老母和邻居老人,是以威震天下,青史留名。
“不错,很不错……”杨信摩挲下巴,面露沉吟。
他清楚,先天禀赋只是基础,后天际遇或许更加重要,这两人都是良材,但若培养不当,也可能会泯然众人。
不过,对此杨信并不担心。
识文断字,儒、道、法等诸家学问,有杨氏族学;熬炼体魄,有《霸王》五式;骑术有御龙术,射技有三尺风雷;至于兵法,有《孙子》,《吴子》等为理论基础,性感张奂在线发——,咳咳,教学,再以族中宾客、徒附为棋子,以黄巾起义为历练场……
杨信相信,他们的未来必然不可限量!
第六章 高顺
朝阳东升。
小院内,呼喝、气喘、拳锋、鸣啸之音交错,三人苦修不辍,但都已是满面通红,汗如浆下。
“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腊肉……”
张猛嘴里念念有词,眼睛通红,咬牙切齿,满脸发狠地埋头苦练。
他当然不是为了加入德云社,这是杨信教他的“修行口诀”,以激发他的吃货之魂,对抗修炼时的剧烈痛苦。
“哼!”
在修行时,杨黥是个闷葫芦,往往一言不发,只在痛到极处时才低哼一声。他同样汗水津津,浑身冒烟,像是刚从蒸锅里爬出来的。
“……”
杨信也在咬牙坚持,拳出如雷,脚踢成风,来往纵横突驰,动作大开大阖。
修炼时间越长,自然是获益越大。
……
张猛率先泄气,一屁股坐倒,有气无力地喊着“要吃蜜饯”,一脸苦大仇深,再不肯动弹。
“呃!”
再过一阵,杨黥闷哼一声,也停下动作,开始休息。
不过,即便休息时,他也依旧屹立,站得笔直。
其心性可见一斑。
风雷之声不歇,很快,就只剩杨信一人,一招一式地演练,动作一丝不苟,即便汗湿衣衫,但依旧不停。
“呼~~”
杨信深深吐纳,一面练习,神情则若有所思。
“这究竟是……”
拔山、扛鼎、逐鹿、破釜、卸甲五式,从头到尾一次次演练,渐渐形成一个首尾相接的环,像是道家描述的“周天”。
而数十个周天后,他好似打破了某种壁障,有种浑身轻灵,行云流水的感觉,虽然依旧疲惫,但顺畅许多。
他足足又撑了两刻光景,这才倚树休息。
杨信轻微喘息,满意地点头:看来,这一世,自己并不只是个长(cháng)的帅的人,还是有其他长处的。
先天不够,后天来凑,尺寸不足,技巧弥补……
其实一开始,杨信对自己的要求并不高:别像无双上将潘·我的大斧早就饥渴难耐了·凤一般,被人一合秒杀就行了。
而现在看来,通过后天努力,自己说不准能成为准一流,甚至一流猛将!
“如果能获得‘天命’,那就更好了……“
杨信舔了舔嘴唇。
咱们杨大官人从不知道何谓“知足”,不会小富即安,只会得寸进尺。
对于“天命”,他只有个模糊的概念。
天命,可类比王者农药中的游戏角色,每个角色(天命)都是独一无二的,其技能(天赋)自然也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店。
换句话说,董卓的“罴”、尹端的“猰貐”,都只会属于一人,除非是他们死了残了废了虚了萎靡了,否则,则不会出现新的“罴”和“猰貐”。
天赋从属于天命,也是独一无二,大概能分三类:主动的,被动的,还有光环型能加持他人的,如“辟易”。
当然,能获得“天命”的人少之又少,那都是凤毛麟角的人杰,万中无一。而“天命”的获得条件,却是并无定论,似乎与个人能力和立下功业相关,但也没个明确的规律章程,充满了意外和随机性。
“阿猛,赶紧吃完,咱们同去蒙学。”杨信深呼吸几次,又叮嘱道,“还有,记得要漱口。不漱口的话,小心嘴里生虫,牙齿掉光,看你还怎么吃东西……”
“嗯,嗯。”张猛只顾着往嘴里塞蜜饯,含糊不清道。
蒙学,即启蒙教育。
杨信年纪太小,还不能直接拜入张奂门下。
何况,蒙学也是必要的。
当下使用的文字是隶书,而身为文科狗的杨信悲哀地发现,在这个时代,自己几乎是个斗大的字不识一筐的文盲。
喂喂喂,人家穿越者不都是狂掉酷炫吊炸天么?不都是小母牛坐飞机牛逼上天不解释么?到我这怎么……
杨信很忧郁。
……
“少爷,等一下。”
三人休息一阵,正欲前往蒙学,王俨匆匆进门。
他身后跟着二人,都是低垂着头,毕恭毕敬。
“少爷,主上为你找来了两名伴读,年龄与你相仿,都是精挑细选的良才。”王俨微笑着道。
王俨口中的“主上”,则是杨彪。
杨赐作为帝师,得专注于刘宏这位的天字第一号祖国花朵,自然抽不出空来,杨信只能倚仗任长安市市长的老爸杨彪了。
“可有名册上的人?”杨信双眼一亮,赶忙问道。
“没有。”王俨迟疑,又摇了摇头。
杨信面露失望。
关二爷,你我有缘无分,只能改日了……
他也不气馁,收了心思,打量起王俨身后的二人,表情微微一变。
“好高!这小子和我年龄相仿?吃金坷垃长大的?”
他视线一凝,先被左边一人吸引。
童子身材高大,比张猛还高出小半个脑袋,若王俨不说,杨信是绝不敢相信对方和自己是同龄人。
不同于张猛一身肥瘦相间的五花肉,他体魄雄健,却身材匀称,虎体狼腰,立如擎天之柱。
“鲍出,京兆新丰人,正好在主上的治下。”王俨一脸微笑,介绍着道,“他家中兄弟五人,唯独这鲍出身量魁梧,天生神力,且小小年纪就奉母至孝,主上甚奇之。恰逢其父亡于羌乱,五兄弟又年幼,无力谋生,主上就收留了他们,暂且作为族中徒附。”
“鲍出?”杨信点点头,他没听过这名字,又望向另一人。
相较之下,右边这童子就寻常许多,国字脸,虽是浓眉大眼,双目炯炯有神,身体也算强健,但和鲍出一比,就不太出众了。
“他叫高顺,不知籍贯,不知父母,是个孤儿。当初,他流落于……”和介绍鲍出一样,王俨也是按部就班地讲解。
“高顺?”杨信却眼睛瞪大,满脸异色。
他的脑中,却是冒出了三个字,——陷阵营!
高顺!
这个名字,杨信自然不会陌生。
——吕布麾下第一猛将,三国头号特种部队“陷阵营”的基因原体,一名忠勇有谋的世之名将,也是打工人打工魂的典范,拿得少干得多,最后连命都赔给了老板。
《英雄记》有载,高顺“所将七百余兵,号为千人,铠甲具皆精练齐整,每所攻击,无不破者,名为‘陷阵营’。”
虽也有同名同姓的可能,但杨信有九分把握,眼前这位,怕就是那位良将高顺了。
嘭!
一声闷响,将杨信自沉思中惊醒。
他转头望去,就见张猛倒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呻吟着,如同臃肿皮球般来回翻滚,一旁的鲍出则一脸手足无措。
“俨伯,怎么回事?”杨信纳闷道。
“这……”王俨一脸尴尬。
听完王俨解释,杨信不由哭笑不得。
原来,是张猛听王俨评价鲍出“天生神力”,让一向自负气力的他心中不服,于是上前和鲍出角力,但刚一交手,就被对方放翻在地。
“阿猛,知道一山还有一山高了吧?”杨信嘴上调笑,心中则咋舌不已,“这鲍出名不见经传,居然也有如此勇力?再加上高顺,实话实说,老爹识人的本领倒是不错……”
他却不知,这位鲍出,也是青史留名的超级猛人。
成年后的鲍出,曾为救老母而孤身追杀数十名食人魔(啖人贼),以一敌多,竟是亲手连杀十余人,杀得贼人哭爹喊娘,乖乖交出其老母和邻居老人,是以威震天下,青史留名。
“不错,很不错……”杨信摩挲下巴,面露沉吟。
他清楚,先天禀赋只是基础,后天际遇或许更加重要,这两人都是良材,但若培养不当,也可能会泯然众人。
不过,对此杨信并不担心。
识文断字,儒、道、法等诸家学问,有杨氏族学;熬炼体魄,有《霸王》五式;骑术有御龙术,射技有三尺风雷;至于兵法,有《孙子》,《吴子》等为理论基础,性感张奂在线发——,咳咳,教学,再以族中宾客、徒附为棋子,以黄巾起义为历练场……
杨信相信,他们的未来必然不可限量!
第七章 名将养成计划
“拜见少爷!”
“拜见少爷!”
在王俨的指引下,高顺、鲍出相继拜倒,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两人的身份,说是“伴读”,实则是“奴仆”,和家仆其实并无分别,甚至,都能有生杀予夺的权力。
当然了,杨信不会将两人当做普通奴仆。
“进了我杨家,就是我杨家之人,”一日得两良材,他心情大好,微笑上前搀扶,“放心,我们都会有光明的未来。”
杨信措辞怪异,但举止洒脱,笑容真诚,没有半点上位者的架子,令人如沐春风。
高顺、鲍出身份低微,见对方身为杨氏嫡子,却这般态度亲昵,平易近人,不由心生感动。
二人却是不知,某人笑得灿烂,背地里已在摩拳擦掌,酝酿出全套的满清十……咳咳,那叫“青春修炼手册”。
而为了他口中“美好的未来”,两人将过上起得比鸡早,睡得比鸡晚,每天身体被掏空的九九六福报人生。
干巴爹,打工人!
……
当然,即便是杀头前,也会有顿丰盛的断头饭的。
为了迎接二人,也为了打消二人疑虑,让他们以“饱满的热情和积极的态度”迎接杨某人独创的“名将养成计划”,特意准备了一顿丰盛大餐。
……
高顺觉得,自己的舌头好像已经融化了。
黄豆炖猪蹄,黄豆爽脆,猪蹄软糯,味道鲜美,入口即化;
蒜泥白肉鲜味浓重,肥而不腻;鸡蛋也不是水煮,而是猪油煎的,撒着晶莹盐粒和青翠葱花,赏心悦目;
还有红烧狮子头,高顺连吃几个,也尝不出那究竟是什么材料,只觉得是天上珍馐。
何止高顺,鲍出也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到了母亲讲故事时提及的仙境?
他大快朵颐着,想到什么,又压抑自己的食欲,想要留些饭菜,给母亲送去。
“放开肚子随便吃,”杨信一眼看出他的想法,笑着道,“我给你的母亲兄弟也备了一份,过会就送过去。”
“谢少爷!”鲍出闻言,不由大为感动。
他不善言辞,但却是一根筋的执拗性子,只是这一句话,就让他认定了对方,甚至起了效死之心。
高顺也是一样。
他本就性情忠义,而这一顿饭食,也令他铭记终生。
这倒不仅是因为好吃。
高顺感觉,在这顿饭前,自己只是在浑浑噩噩地生存,这顿饭后,他才有了真正“活着”的感受。
杨信自然不知道,自己这一顿美食,无心之中居然刷了波好感,好感度+255。
如果是xx沙滩、xx之狼、x行等作者从没玩过,连听都没听说过的游戏,这满格的好感度,已经足够解锁全套的江户四十八手了。
杨信自己也爱美食,但只将其视为小道,真正看重的,还是自己苦心孤诣的练兵之道。
为此,这些时日来,他天天折腾着王俨,终于,也折腾出了一座用于军事训练的演武场。
……
“这就是……演武场?”高顺东张西望,露出类似“城会玩”的表情。
他啧啧称奇。
面前不远处,一面木墙高高竖立,顶端垂下几根绳子,显然是用来攀爬翻越;接着是一处巨大土坑,在数寸高的地方横着根根荆条,须得贴地爬行;还有一排横杆,隔一步就有一个,怕是得如猴子般伸臂攀爬;除了正中的骑射校场,剩下的绝大多数设施,高顺只能勉强看出个大概。
“将种子弟,都是这样培养的?”高顺暗忖道,“开眼界了。”
鲍出则一脸茫然。
当然,来到杨府后,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这样的神情。
他们却不知道,这不是将门传承,而是杨信的“独门秘方”。
“不错,”杨信点点头,嘴角浮现一丝小小的自得,“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他确有自傲的资本。
杨信专门请张奂看过,这间看似寻常的演武场,可是令那位沙场宿将都拍案叫绝,赞誉有佳的。
——获得成就,张奂的夸赞。
张奂的夸赞,自然等同于iso9001质量认证。
演武场的主要作用,是基础训练。
汉时的基础训练相当匮乏,仅有跑步,跳远,投石等,而杨信虽是文科狗,毕竟是吃过见过的后世人,对现代军人的训练方法也有一定了解。
故而,他结合现代的军事训练,弄出了这座演武场,可算是中西合璧,贯通古今了。
跑步、跳跃、投石等,大多是简单地熬炼体魄,这一整套训练方法,则是对体能、灵活性、应变、意志等全方面的打磨,甚至对山地作战都有不小锻炼效果。
既然已经收下二人,杨信自不会藏私,不止是演武场,就连《霸王》五式,他也会授予二人。
当然,二人是初来乍到,准备循序渐进,让他们先稍稍过渡,再慢慢加强训练。
他野心勃勃,却并不急功近利,毕竟,一口不能吃成个胖子。
……
但是,这世上,有人就是能一口吃成个胖子。
杨信很快发现,人和人是有区别的。
用比较婉转的方式说就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现在,杨信就很想找块豆腐自行了断。
眼见高顺健步如飞,上窜下跳如履平地,眼见得鲍出牵绳爬墙,竟直接拉翻了木墙,他在欣慰之余,不知为何,竟有几分莫名的心酸。
不愧是未来的世之名将,论资质禀赋,自己斗气化马都追不上啊……杨信暗暗钦佩,也暗暗自嘲。
……
直至数日后,二人修行起《霸王》五式,杨信的心中才稍稍平衡。
两人的禀赋无需多言,都能算得上猛将胚子,天赋异禀。
但高顺卯足全力,也仅能演练到第四式,鲍出则就更为不济,那具铜浇铁铸般的恐怖身板,居然仅能操练到第二式。
杨信这才明白,张猛仅能操练一式,虽有偷奸耍滑的嫌疑,却也不全是在偷懒。
在《霸王》五式上,他确有局限性。
身体条件并不止有力量、敏捷、应变等,还有个容易被忽视的属性,——柔韧性。
《霸王》五式姿态诡谲,刚猛霸道之余,又曲折如蛇,不止对力量有所要求,对柔韧性要求也极高。
高顺、鲍出、张猛等人,其体魄固然雄健,柔韧性则有所欠缺。
反观自己,身体虽稍显单薄,但胜在柔韧性出色,能屈能伸,能软能硬,能进能退,能里能外,再等个几年,等某日清晨起床时,那也是个雄赳赳,气昂昂,顶天立地的八寸男儿。
摸清了自身的长短,不,长长,杨信愈发坚定,刻苦修习。
……
一年后。
……
庭院里,树荫下,张奂沉默着,环视一圈面前五人,尤其深深看了杨信一眼,表情复杂。
这家伙是妖孽么?
他心中腹谤。
张奂本预备着,先等上几年,至少等到对方十岁上下,才开始正式教学。
毕竟,杨信固然聪慧,但年纪太小,心性未成,更何况,这小子甚至都还不识字,怎么学习兵法?但他很快发现,自己大大低估了对方。
这小子居然还真是个神童!
仅仅小半年,杨信就结束了蒙学,甚至,为了其余人的学业,他捣鼓出了名为《三字经》的启蒙书籍,用于教导他人。
张奂也读过《三字经》,只觉朗朗上口,易记易读,浅显易懂且又有微言大义,实乃启蒙的佳作,甚至足以流传后世。
但他实在无法相信,区区一个七岁稚童,怎么能写出《三字经》这样的作品?
张奂惊讶之余,都开始怀疑,这世上是不是真有所谓的“生而知之者”?
“老师,你怎么了?”见对方微微出神,杨信小心提醒。
“想要随我学习,就得学真本事,纸上谈兵是断然不行的。”张奂回过神来,眼神中寒意凛冽,沉声道,“我的弟子,都得‘打猎’!”
“打猎?”杨信歪了歪头。
张奂点点头,缓缓道:“从兔子开始,接下来是狐狸,接着,是狼、豹、野猪、老虎,再接着,是马贼、羌人、氐人,还有鲜卑游骑……”
“……”杨信嘴角抽搐,没来由地,他想起那个抱着小老虎一百个深蹲的故事。
“怎么样,有这胆量吗?”张奂唇角上扬,语带挑衅。
“老师,你知道我的,我一向贼胆包天。”杨信眼中精芒一闪,笑着道。
张奂观察几人。
杨某人嘴上张狂,倒是色厉内荏,还有些紧张。
反观张猛、杨黥、高顺、鲍出四人,竟都是毫无畏色,张猛兴致勃勃,鲍出安若磐石,杨黥淡定从容,高顺坚定内敛。
张奂满意地颔首,没来由地,脑中冒出个奇怪念头:“边地数州,怕是自此多事矣……”
第七章 名将养成计划
“拜见少爷!”
“拜见少爷!”
在王俨的指引下,高顺、鲍出相继拜倒,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两人的身份,说是“伴读”,实则是“奴仆”,和家仆其实并无分别,甚至,都能有生杀予夺的权力。
当然了,杨信不会将两人当做普通奴仆。
“进了我杨家,就是我杨家之人,”一日得两良材,他心情大好,微笑上前搀扶,“放心,我们都会有光明的未来。”
杨信措辞怪异,但举止洒脱,笑容真诚,没有半点上位者的架子,令人如沐春风。
高顺、鲍出身份低微,见对方身为杨氏嫡子,却这般态度亲昵,平易近人,不由心生感动。
二人却是不知,某人笑得灿烂,背地里已在摩拳擦掌,酝酿出全套的满清十……咳咳,那叫“青春修炼手册”。
而为了他口中“美好的未来”,两人将过上起得比鸡早,睡得比鸡晚,每天身体被掏空的九九六福报人生。
干巴爹,打工人!
……
当然,即便是杀头前,也会有顿丰盛的断头饭的。
为了迎接二人,也为了打消二人疑虑,让他们以“饱满的热情和积极的态度”迎接杨某人独创的“名将养成计划”,特意准备了一顿丰盛大餐。
……
高顺觉得,自己的舌头好像已经融化了。
黄豆炖猪蹄,黄豆爽脆,猪蹄软糯,味道鲜美,入口即化;
蒜泥白肉鲜味浓重,肥而不腻;鸡蛋也不是水煮,而是猪油煎的,撒着晶莹盐粒和青翠葱花,赏心悦目;
还有红烧狮子头,高顺连吃几个,也尝不出那究竟是什么材料,只觉得是天上珍馐。
何止高顺,鲍出也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到了母亲讲故事时提及的仙境?
他大快朵颐着,想到什么,又压抑自己的食欲,想要留些饭菜,给母亲送去。
“放开肚子随便吃,”杨信一眼看出他的想法,笑着道,“我给你的母亲兄弟也备了一份,过会就送过去。”
“谢少爷!”鲍出闻言,不由大为感动。
他不善言辞,但却是一根筋的执拗性子,只是这一句话,就让他认定了对方,甚至起了效死之心。
高顺也是一样。
他本就性情忠义,而这一顿饭食,也令他铭记终生。
这倒不仅是因为好吃。
高顺感觉,在这顿饭前,自己只是在浑浑噩噩地生存,这顿饭后,他才有了真正“活着”的感受。
杨信自然不知道,自己这一顿美食,无心之中居然刷了波好感,好感度+255。
如果是xx沙滩、xx之狼、x行等作者从没玩过,连听都没听说过的游戏,这满格的好感度,已经足够解锁全套的江户四十八手了。
杨信自己也爱美食,但只将其视为小道,真正看重的,还是自己苦心孤诣的练兵之道。
为此,这些时日来,他天天折腾着王俨,终于,也折腾出了一座用于军事训练的演武场。
……
“这就是……演武场?”高顺东张西望,露出类似“城会玩”的表情。
他啧啧称奇。
面前不远处,一面木墙高高竖立,顶端垂下几根绳子,显然是用来攀爬翻越;接着是一处巨大土坑,在数寸高的地方横着根根荆条,须得贴地爬行;还有一排横杆,隔一步就有一个,怕是得如猴子般伸臂攀爬;除了正中的骑射校场,剩下的绝大多数设施,高顺只能勉强看出个大概。
“将种子弟,都是这样培养的?”高顺暗忖道,“开眼界了。”
鲍出则一脸茫然。
当然,来到杨府后,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这样的神情。
他们却不知道,这不是将门传承,而是杨信的“独门秘方”。
“不错,”杨信点点头,嘴角浮现一丝小小的自得,“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他确有自傲的资本。
杨信专门请张奂看过,这间看似寻常的演武场,可是令那位沙场宿将都拍案叫绝,赞誉有佳的。
——获得成就,张奂的夸赞。
张奂的夸赞,自然等同于iso9001质量认证。
演武场的主要作用,是基础训练。
汉时的基础训练相当匮乏,仅有跑步,跳远,投石等,而杨信虽是文科狗,毕竟是吃过见过的后世人,对现代军人的训练方法也有一定了解。
故而,他结合现代的军事训练,弄出了这座演武场,可算是中西合璧,贯通古今了。
跑步、跳跃、投石等,大多是简单地熬炼体魄,这一整套训练方法,则是对体能、灵活性、应变、意志等全方面的打磨,甚至对山地作战都有不小锻炼效果。
既然已经收下二人,杨信自不会藏私,不止是演武场,就连《霸王》五式,他也会授予二人。
当然,二人是初来乍到,准备循序渐进,让他们先稍稍过渡,再慢慢加强训练。
他野心勃勃,却并不急功近利,毕竟,一口不能吃成个胖子。
……
但是,这世上,有人就是能一口吃成个胖子。
杨信很快发现,人和人是有区别的。
用比较婉转的方式说就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现在,杨信就很想找块豆腐自行了断。
眼见高顺健步如飞,上窜下跳如履平地,眼见得鲍出牵绳爬墙,竟直接拉翻了木墙,他在欣慰之余,不知为何,竟有几分莫名的心酸。
不愧是未来的世之名将,论资质禀赋,自己斗气化马都追不上啊……杨信暗暗钦佩,也暗暗自嘲。
……
直至数日后,二人修行起《霸王》五式,杨信的心中才稍稍平衡。
两人的禀赋无需多言,都能算得上猛将胚子,天赋异禀。
但高顺卯足全力,也仅能演练到第四式,鲍出则就更为不济,那具铜浇铁铸般的恐怖身板,居然仅能操练到第二式。
杨信这才明白,张猛仅能操练一式,虽有偷奸耍滑的嫌疑,却也不全是在偷懒。
在《霸王》五式上,他确有局限性。
身体条件并不止有力量、敏捷、应变等,还有个容易被忽视的属性,——柔韧性。
《霸王》五式姿态诡谲,刚猛霸道之余,又曲折如蛇,不止对力量有所要求,对柔韧性要求也极高。
高顺、鲍出、张猛等人,其体魄固然雄健,柔韧性则有所欠缺。
反观自己,身体虽稍显单薄,但胜在柔韧性出色,能屈能伸,能软能硬,能进能退,能里能外,再等个几年,等某日清晨起床时,那也是个雄赳赳,气昂昂,顶天立地的八寸男儿。
摸清了自身的长短,不,长长,杨信愈发坚定,刻苦修习。
……
一年后。
……
庭院里,树荫下,张奂沉默着,环视一圈面前五人,尤其深深看了杨信一眼,表情复杂。
这家伙是妖孽么?
他心中腹谤。
张奂本预备着,先等上几年,至少等到对方十岁上下,才开始正式教学。
毕竟,杨信固然聪慧,但年纪太小,心性未成,更何况,这小子甚至都还不识字,怎么学习兵法?但他很快发现,自己大大低估了对方。
这小子居然还真是个神童!
仅仅小半年,杨信就结束了蒙学,甚至,为了其余人的学业,他捣鼓出了名为《三字经》的启蒙书籍,用于教导他人。
张奂也读过《三字经》,只觉朗朗上口,易记易读,浅显易懂且又有微言大义,实乃启蒙的佳作,甚至足以流传后世。
但他实在无法相信,区区一个七岁稚童,怎么能写出《三字经》这样的作品?
张奂惊讶之余,都开始怀疑,这世上是不是真有所谓的“生而知之者”?
“老师,你怎么了?”见对方微微出神,杨信小心提醒。
“想要随我学习,就得学真本事,纸上谈兵是断然不行的。”张奂回过神来,眼神中寒意凛冽,沉声道,“我的弟子,都得‘打猎’!”
“打猎?”杨信歪了歪头。
张奂点点头,缓缓道:“从兔子开始,接下来是狐狸,接着,是狼、豹、野猪、老虎,再接着,是马贼、羌人、氐人,还有鲜卑游骑……”
“……”杨信嘴角抽搐,没来由地,他想起那个抱着小老虎一百个深蹲的故事。
“怎么样,有这胆量吗?”张奂唇角上扬,语带挑衅。
“老师,你知道我的,我一向贼胆包天。”杨信眼中精芒一闪,笑着道。
张奂观察几人。
杨某人嘴上张狂,倒是色厉内荏,还有些紧张。
反观张猛、杨黥、高顺、鲍出四人,竟都是毫无畏色,张猛兴致勃勃,鲍出安若磐石,杨黥淡定从容,高顺坚定内敛。
张奂满意地颔首,没来由地,脑中冒出个奇怪念头:“边地数州,怕是自此多事矣……”
第八章 无名卒
熹平五年。
八年光阴一闪即逝。
“杀!弟兄们,随我向前!”
“都别慌,咱们人多,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他们了!”
“娘的,怎么这些人……都不怕死吗?”
……
朔风凛冽,黄沙漫漫,有喊杀声交织,随着风飘出很远。
戈壁滩上,两伙马贼正在鏖战,金戈交鸣,血光冲天。
不过,这并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而是一边倒的屠杀。
而处于上风的,竟是人数绝对劣势的一方!
那人少一方,明显少而精锐。
精锐马贼仅有四十骑,但极为骁悍善战,清一色披玄黑皮甲,持雪亮弯刀,不止甲具精良,更是人人奋勇,悍不畏死。
在他们的身外,有赤红近黑的氤氲血雾,倏忽聚散,流转不休。
那血雾仿佛拥有生命,顺着骑士们的皮甲缝隙一吞一吐,和他们鼻腔中的粗重喘息遥相呼应,形成某种诡异的,生生不息的循环。
血雾作用下,众马贼眼瞳泛起血丝,不惧疼痛,不畏死亡,像是打了某种药物,带着股撞破南墙的执拗和疯狂,化作荒原上饥饿已久的狼群,嗜血,狂暴,不可阻挡!
能领导狼群的,自然也是狼王。
领头马贼是一名疤脸男子,剑眉,冷目,鹰钩鼻,整个人如同一柄磨得雪亮的刀子,不喊话叫阵,也不嘶吼咆哮,只是近乎冷酷地收割着生命,刀锋过处,无人可挡。
他的呼吸竟也是有颜色的,——深黑如夜!
男子每一次的悠长呼吸,都似乎从面前敌人的身上剥离了什么,吞入腹中,而自身实力则呈滚雪球之势,水涨船高,愈战愈勇。
显然,这是一名“天命者”。
兵器交击,战马哀鸣,接着是无数落地的闷响,不过十余息,人多一方的马贼损失惨重,仅剩下了二十来人。
少数的幸存者早已丧胆,每个人脸上都露出绝望恐惧的神情。
“——拼了!”
他们咬紧牙关,准备拼死一搏,二那伙黑甲马贼却忽然停下攻势,如浪潮般分开,露出了一条大大的“生路”。
“这……怎么了?”
幸存者们面面相觑,一脸错愕。
旋即,他们又被在生路尽头,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吸引了目光。
他们当场惊呆!
马贼们都可以对天发誓,自己这辈子也没见过如此金碧辉煌的马车,甚至寒酸地猜想着,天子的车架怕也不过如此。
马车静静停驻。
车架由四匹白马牵拉,每一匹都霜白如美玉,遍体找不到一根杂毛;车厢是金丝楠木打造,即使边角等不起眼处也雕金丝缠玉缕,刻意地、张扬地、毫不掩饰地彰显着车内人的富贵身份。
它过于醒目,乃至于让人不自觉地忽略了车前护卫,两名如山屹立的壮汉。
车架上,帷幕后,有慵懒声音传出。
“张勋,桥蕤,本少爷已得到族中信件,下个月,我将赴任河南尹。”
“到时候,若手下连个‘天命者’都没有,那就太不符身份了……这是第几波马贼了?张勋,去吧,别再让我失望。”
……
“是!”
张勋闻言,竟面露惧色,额头冒出冷汗。
随即,他大步走向那帮马贼,脚下由慢而快,后来竟奔腾如战马,激起一条如龙烟尘,凶神恶煞地扑了上去。
桥蕤则依旧护在车架前,一动不动。
很快,血光纷纷,惨叫声再起!
……
车厢内,一名锦衣玉带的男子喝了口蜜水,半斜半倚,捧着卷淮南子走马观花,一脸老神在在。
“从兄,你就不看看战况?”男子身侧,一名弱冠青年面色发白。
“有什么可看的?”华服男子神情不变,不以为意道,“若几个蟊贼都奈何不了,那张勋也合该死在这了。”
青年面露焦虑:张勋的生死,他才懒得去管!他担忧的,是自身安危,怕那所谓的“万一”。
“从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劝谏道。
“怕什么?张勋死了,还有桥蕤,桥蕤死了,还有那马贼郭多……除非全部死光,否则,他们都会牢牢挡在我们面前。在这世上,还没谁有胆子让一名袁氏嫡子死在这荒郊野外!”华服男子抬起头,一脸傲然,“再说了,我袁公路可是身负天眷之人,不会,也绝不可能死在这。”
这名华服男子,正是袁·蜜汁爱好者·南阳骷髅王·一个木得感情的称帝机器·术,字公路。
那弱冠青年,则是他的从弟,袁胤,字仲绩。
“天眷?”袁胤忍不住蹙眉,“什么天眷?”
他是儒家子弟,相信“天命”,却绝不会信什么“天眷”。
“你我出生于四世三公的袁家,这就是天眷!”袁术眉头一挑,满脸不可一世,“我们是龙,生来就昂翔九天,生来就高高在上!所以,现在是我们坐在车厢里喝蜜水里,他们在寒风里拼命挣前程。”
他指了指外面,面露轻蔑:“他们是蝼蚁,而再强大的蝼蚁,也只能跳跃于草丛,永远只能仰望苍穹……他们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就是攀附龙鳞,随龙而起,也就是所谓的‘鸡犬升天’。”
袁胤点点头。
他也认为,人生来就不平等,而袁氏子弟就该高人一等,这就和狼吃羊,羊吃草一样,乃是天道。
“若张勋,桥蕤月底还不能‘知天命’,我不介意换人……近来,我手底下又来了一名青州壮士,名叫纪灵,颇负勇名。”袁术语气平静,毫无念旧之情,“龙是独一无二,蝼蚁却遍地都是,即便是强壮的蝼蚁。”
车架前,桥蕤隐约听到一些,不由表情僵硬。
“说起来,这个马贼郭多,居然也是个‘知天命’的猛士。”袁胤想到什么,又道,“草莽之中,也有能人呐!”
“他的天命是?”袁术随口问道。
“——猼訑,有天赋‘夺气’、‘赤胆铁心’。”袁胤博闻强记,介绍道,“夺气,取‘三军夺气’之意,以敌人恐惧为口粮,补充自身,百战而不殆;赤胆铁心则可增持麾下精锐,令之战意如狂,意志如铁,不惧痛,不怕死。”
“猼訑么?”袁术微微眯眼,漫不经心道,“不得不说,是个不错的天命。”
“从兄,要不要将他纳入麾下?”袁胤提议。
“哼,一个马贼……”袁术却摇摇头,鄙夷道,“若我带他进了雒阳,岂不是要被何颙、许攸那些人嘲笑?”
车架距离郭多较远,袁术也就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他不知道的是,郭多是马贼,耳朵尤为敏锐。
当然了,即便是郭多在面前,以袁术的狂傲性格,怕也不会有半点收敛。
……
郭多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则捏紧缰绳,手背青筋暴露。
他领着自家朔风骑千里迢迢自凉州来,给袁术当打手,做马前卒,自然不仅是为了那点报酬,更重要的,是为了给自己谋个出身。
袁术的态度,令他感到屈辱和愤怒。
难道,自己是生来就乐意做马贼的么?
只是投了个坏胎,就理应一辈子埋在泥浆里?
什么龙和蝼蚁?
我只知道,王侯将相宁有种!
“袁术,你可千万,千万别给我机会,”郭多咬紧牙关,心中恶狠狠道,“若有机会,我一定杀你全家,让你汝南袁氏也尝尝跌落尘埃的滋味。”
嗷~~
幽光炸裂,伴随着兽吼腾云凌霄!
一地残破尸体中,张勋仰头咆哮,一道形如巨猿的兽影浮现上方,其黑身长毛,凶面獠牙,惊得那一匹匹无主战马纷纷瘫软,如顶礼膜拜般瘫倒一地。
“总算,这段时间也没白费……”袁术终于来了点兴致,懒洋洋道,“桥蕤,掀开帘子,让我也瞧瞧。”
桥蕤赶紧掀帘。
“是——‘山魈’!”袁胤看了一眼,喜形于色。
“天命而已,早晚也是你我的囊中之物,何必大惊小怪?”袁术面色如常,又吩咐道,“桥蕤,就剩下你了。郭多,再给我找些马贼来。”
他口吻轻慢,像在吩咐自家奴仆。
郭多心中不悦,面露为难:“大人,这一带的马贼都已扫荡干净了……我们朔风骑多游走于西凉,对三辅一带地形局势不太了解,短时间内,却难以找到新的马贼了。”
“都干净了?”袁术皱了皱眉,转头对袁胤道,“仲绩,我好像听你说过,这里有一支名为‘无名卒’的家伙。无名卒?这名字还真拗口……”
第九章 袁术的橄榄枝
“从兄,无名卒可不是马贼,那是一支义军。”袁胤纠正道。
“义军?”袁术闻言,不由皱眉。
“嗯。”袁胤点头,面露敬意,“无名卒游击于三辅诸地,擅奇袭,转进如风,且作战勇猛,逢战必胜。近些年来,他们屡屡出击,先后剿灭数股作乱的马贼、羌人,已是名声在外,连鲜卑游骑都要避而远之。”
“义军?不是官军,那就是叛军,我堂堂大汉哪会有什么义军?”袁术嗤之以鼻,神情似笑非笑,“不过,这等战力,正好可拿来给桥蕤也练练手……郭多,能找到他们吗?”
郭多摇摇头,神情愈发为难:“大人,无名卒神出鬼没,往往只在三辅生乱时出现,且又行踪不定,急切间怕是难以寻到。”
袁术闻言,面露不悦:“既然如此,那就继续向西,我就不信了,还找不出几个马贼?”
“是!”郭多松了口气。
边陲之地无虚名,人的名,那就是树的影,都是靠一颗颗敌人首级堆垒而成的。
这支无名卒,他是早有耳闻,不到万不得已,他才不愿和对方对上。
……
一路西行。
“头儿,虎子抓回了两个人。”一名哨骑前来禀报。
“马贼的探子?”郭多精神一振,他已无心恋战,只想早些完成任务,折返凉州,继续逍遥快活。
“不太像,”那哨骑面露迟疑,摇头道,“看衣着谈吐,应当只是两个汉人书生。”
“汉人书生?你们脑子坏了?”郭多闻言大怒,“抓两个书生回来干什么?”
“这两人看着……不像普通人,”哨骑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而且,他们手里有一幅特别的地图。”
“地图?”
……
很快,郭多见到了二人。
那是两个少年,年纪应当不大,衣着简朴,一身草鞋短褐,头上也未加冠,而是以帻巾裹头,是常见的平民装束。
“嗯?”郭多却眯了眯眼。
他只看了一眼,就心下豁然,为何探路哨骑会觉得这二人与众不同了。
好高!
一人身材健壮,高大魁岸,几乎能与郭多座下的雄壮黑马平齐。他虽衣衫褴褛,却屹立如擎天之柱,活像是神话中走出的巨人。
另一少年却更为醒目。
此子剑眉星目,又负弓悬刀,顾盼间英气勃勃,举手投足却是儒雅随和,就一个字,——“帅”。尤其那一双眼眸,实在格外出众,闪烁着不符年龄的老成,深藏若虚。
四周马贼环伺,两人却处之淡然,皆无惧色。
“巨人”是一脸木讷,俊朗少年则视线流转,不动声色地审视四周。
“你们是什么人?”郭多心生狐疑,大声喝问。
“只是过路人,”少年拱手作揖,“两个一路向西的儒生罢了。”
“儒生?”郭多皱了皱眉。
他隐约觉得,这少年措辞古怪,这“一路向西”,听着像是意有所指。
郭多自然听不懂后世汉语的****。
“嘿,不是读过书的,就能叫儒生。”一道淡漠声音冷不丁响起,语带嘲讽,“至多,就是个读书人。”
原来,是袁术静极思动,坐在了车前。
换做平常,他绝不会开口。
和一介草民说话,即使是出言嘲讽,袁术也会觉得自降身份。
但是,那张俊脸让他心中不喜。
袁术不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那会让他联想到家里那小妾生的儿子。他极度厌恶那个人,虽然,那人是他的兄长。
“……”郭多不禁皱眉。
他本想问话的,被袁术给打断了。
正巧,那名为“虎子”的哨骑适时递上一幅地图。
“嗯?”他看了一眼,表情一时凝固,满脸惊疑。
这幅地图,很不一般!
郭多当然不是没见过地图,但这幅地图,和他见过的任何一幅,都是天壤之别!
虽非大师墨宝,但这张地图精细、清晰、且层次分明,处处藏着精确细节,只看一眼,就觉得山川平原都是历历在目。
“这地图是哪来的?”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对方。
“自己画的,”少年笑容不减,不慌不忙道,“北地多风沙,为防迷失方向,我就自己画了一幅地图。”
这时,袁胤下了车架,也看到那幅地图,同样面露惊容:“自己画的?这……怎么画出来的?”
身为袁氏子弟,他更加见多识广,也更有眼光,一眼就瞧出这幅地图的不同寻常。
少年只是笑而不语。
他面上平和,心中则翻了个大大白眼:拜托,以你们的智慧,我很难跟你们解释的……知道制图六体么?知道比例尺么?知道等高线么?知道“上北下南左西右东”吗?
……
这少年,自然是杨信。
他身边的巨汉,则是越来越向虎贲之士发展的鲍出了。
……
不多时,那幅地图也呈到了袁术面前,同样令他啧啧称奇。
他惊奇之余,也起了爱才之心。
以袁术的身份地位,身边不缺武夫、儒生,倒是那些有异才的人,反而不太好找。他一向自视甚高,自然不介意像孟尝君一般,身边聚拢些鸡鸣狗盗的异人。
“小子,可愿意跟着我?”他一时心血来潮,开口道。
“啊?”张勋、桥蕤闻言,都是大惊失色。
他们可知道,自己当初为拜入袁术门下,经历了多少苦楚和考验。
郭多则心生怨毒,握紧了马缰。
袁术因马贼出身而拒绝他,现在,却仅因一幅地图,向一名平民抛出橄榄枝,这让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
所有人都情绪复杂。
但是,接下来的一幕,却令他们更加不敢置信,差点惊掉下巴,甚至感觉有几分荒诞和不真实。
“在下山野草民,自由自在惯了,怕是要辜负贵人的厚爱。”少年作揖行礼,居然婉言谢绝了。
安静!
四周陷入突如其来的沉寂,众人都瞪大眼睛,心下哗然,瞠目结舌。
这是拒绝了袁术的邀请?
这小子……失心疯了吧?
他们存着一样的念头。
袁术闻言,表情也是一呆,露出茫然之色。
显然,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一介草民罢了,他怎么会如此?他怎么敢如此?
袁胤瞪大眼睛,以看白痴的目光盯着杨信。
“小子,你知道你错过了什么?”袁术脸色转冷,淡淡道,“你肯定会为之后悔终生,因为,我不会再问第二次。”
他回过身,再不多看杨信一眼。
袁术态度寻常,甚至没有轻视,没有谩骂。
因为,对一介草民的轻视,都等同于自己的纡尊降贵。一头翱翔于九天的龙,即使以视线余光扫一眼地上的蝼蚁,也是它的莫大失败。
从头到尾,他也没问过杨信的名字。
只有面对袁胤时,袁术才会称字,他对其他人都是直呼其名,而杨信二人在他看来,则是连名都不值得询问的下等人。
袁胤缺乏城府,心有不忿,指着马车上的旗帜,冷笑道:“少年人,你知道这个‘袁’字意味着什么么?等你有一天明白了,你的余生都将在后悔中度过。”
杨信不说话,脸上依旧是淡淡微笑。
不过,同样的洒然微笑,在此刻,却令袁胤感到深深厌恶。
他心中不快,颐指气使地道:“郭多,他们能绘制地图,必然熟悉路线,就留着他们带路吧。”
“带路?”杨信闻言,摇了摇头,“如果让我带路,在下的建议是,立刻回头。”
“回头?”郭多不由蹙眉,沉声问道,“什么意思?”
“在下听到消息,近日先零羌又有异动,刚抄掠完凉州,又将侵扰三辅,”杨信神情诚挚,徐徐道来,“此外,白马氐族也动作频频,似要和羌人遥相呼应,趁火打劫。西境这一块,近来恐怕不太平……”
“先零羌?还有白马氐族?”郭多微微变色,迟疑道,“你从哪得来的消息?”
“这个,是——”杨信酝酿着说辞。
“别听他的,继续西行。”袁术挥了挥手,一锤定音。
他表情轻蔑,只差一句: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了。
“头儿,怎么办?”鲍出低声道。
杨信耸耸肩: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话已送达,在下仁至义尽,阁下自求多福……
第十章 伏尸
解锁成就:——袁术的青睐。
杨信心头无奈:都怪我太过优秀……果然,像自己这般,美貌与智慧并重,人品与才华齐飞的男子,就像黑夜里萤火虫的臀尖,就像川建国同志的卧底身份,即便尽力隐藏,也是藏不住的。
当然,获得袁术的青睐,你问他感不感动,他只能回答:不敢动,不敢动。
袁术在三国宇宙中的地位,那可谓是独树一帜,几乎等同于尼古拉斯·赵四在乡爱宇宙中的地位,是那种“装逼没输过、打架没赢过”的类型。
这位袁公路,是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的典型,坐拥最好的出身(四世三公),最富庶的地盘(江淮),最能打的将领(孙坚:没错,正是在下),偏偏一次次作死,居然还胆敢称帝,而最终遭围殴而死,实在是咎由自取。
故而,对袁术的橄榄枝,杨信毫不迟疑地拒绝,也没显露身份。
他看不上对方,自不乐意认贼作叔,捏着鼻子叫那一声“叔叔”。
……
鲍出稍稍屈身,凑到杨信耳边:“少爷,要不要……”
“不必。”杨信摇摇头,嘴角浮起一缕意味深长,“本就是出来寻找先零羌的,眼下有人自愿当饵,哪能辜负人家的盛情?”
“可是,这样的话,”鲍出皱着眉,面有迟疑,“杨黥的预案,那就要尽数泡汤了。”
杨信闻言一怔,心中暗道:这倒是,杨黥看见此处变故,怕是又要抓狂了……
“战场形势千变万化,哪能事事顺意?”他继续摇头,从容道,“计划赶不上变化,这才是常态,正好,可以锻炼他的应变能力。”
鲍出点点头,不再多说。
两人都十分顺从,随队伍西行。
临行前,杨信的手放在身后,做了个奇怪手势,像是某种联络信号。
……
哗啦啦~~
等到众人走远,不远处,一座不起眼的小山丘侧后方,一道身影缓缓起身,抖落身上无数的砂砾土块,一双鹰隼般的双眼凝视远方。
这是个少年人,浑身涂抹泥土和枝叶,青一块黄一块的,和周围环境颜色完全一致,肉眼看去,着实难以辨别。
少年脸上生青疤,面容坚毅,正是杨黥。
不过此刻,他面色铁青,满脸的涂抹也掩藏不住。
“都起来吧!”
杨黥一声令下,几息之间,身后一道道身影渐次冒出,纷纷抖落身上泥块,像是雨夜后冒出的蘑菇,出现得悄无声息。
整整二十人,和杨黥装束一致,浑身枝叶泥土,像是被北地的风沙所同化,完全融入这片戈壁。
——不动如山,难知如阴。
显而易见,这伙人人数不多,却是训练有素。
他们一言不发,小心地和杨黥保持距离,避免触霉头。
少年们虽不清楚,杨信平日用来形容杨黥的“处女座”、“偏执狂”、“强迫症”等词汇的具体含义,倒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杨黥的性格,审慎、缜密、一丝不苟,严谨得甚至有些苛刻。
每次战前,他总会做足准备,反复推演,考虑种种可能出现的变故、变数、变量,并作出相应预案,确保一切尽在掌控。
之所以如此谨慎,不是因为杨黥缺少急智,而是因为他相信“庙算”的力量,认为战争的胜负,早在战前就已注定,也就是《孙子兵法》中说的“多算胜,少算不胜”。
故而,杨信麾下四人中,杨黥练兵不如高顺,勇猛不如鲍出,也不像张猛那样诡计多端,但每次作战时,麾下伤亡却都是最少的。
当然了,提前计划的唯一缺陷,就是劳心劳力,会有大量无用功。
何况,杨黥也不是神仙,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他再怎么做足预案,也断然算不到袁公路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杨信这一动,就让他殚精竭虑多日的预案统统作废,空忙一场的杨黥,心情可想而知。
他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细细思量。
“头儿,怎么办?”有人问。
“咱们也跟上!还是老规矩,嘴巴闭紧,留出安全距离,别被发现。”杨黥思索一阵,令道,“张仲,去通知高顺,别在外游猎了,和我们汇合;至于阿猛……算了,他们移动不便,继续蹲守就行,说不准还能有奇效。”
……
“从兄,你为何执意要西行?”马车里,袁胤心下不安,忍不住发问,“那二人固然是升斗小民,但也是地头蛇,他们的消息,或许可能是真的。”
他的看法一直没变: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以自己两人的尊贵身份,实在犯不着以身犯险。
袁术没有回答,却忽然反问:“知道逢义山之战么?”
“嗯。”袁胤点点头,如数家珍道,“八年前,段颎率军万余,带十五日粮,与先零诸种羌恶战于逢义山。当时,他以长矛、利刃、强弩填充中军,以轻骑兵为两翼冲击羌阵,一战大破羌人,斩首八千余,获马羊牛二十八万头,几乎将先零羌灭族。”
“正是如此。”袁术点点头,神色从容,一脸智珠在握,“这才八年,先零羌就能恢复元气?退一万步说,即便恢复元气,他们有胆子妄动么?须知,如今的护羌校尉,可是段颎麾下猛将,‘二虎’之一的田晏!”
“这么说来,那只是些流言?”袁胤恍然大悟。
“流言这玩意,也只能骗骗愚民,因为他们愚蠢,无知,听什么信什么。”袁术似笑非笑,语气讥讽,“他们只信道听途说,却不知天下大势,永远只能被大势裹挟着,身不由己,随波逐流。他们出生井底,只有一孔之见,即使上天偶发善心,给他们机会,他们也抓不住……”
他这话,几乎将自己等同于“上天”了。
“从兄高见。”捧哏演员袁胤赞同着,就差一句“高,实在是高!”,或者“先生真乃神人也”了。
袁术一向行事倨傲,目无余子,自然不会压低音量。
杨信距离不远,听得一清二楚。
他面色如常。
但暗地里,杨信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这厮是得了不装逼就会死的绝症了么?能不能说点人话了?
袁术在京畿的恶名,杨信是早听过的。
当时,他为为长水校尉,好奢淫,骑盛车马,以气高人,人称“路中捍鬼袁长水”。
却不料,这见面却还不如闻名,这货比传言中的更傲慢,更目中无人,更自以为是,也就更显得愚蠢。
“羌人和汉人不同,汉人以生育恢复元气,而羌人则是靠战争,靠掠夺人口、马匹和物资,恢复更快;田晏是猛士,却非良将,而段颎已右迁入朝为太尉,先零羌自然不会安分。”杨信在心中逐条反驳,却也懒得和对方争辩。
他很清楚,事实会说话。
不过,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连杨信自己,也都有点没反应过来。
……
滴答!
滴答!
滴答!
风沙呼号,众人则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那一滴滴鲜血滴落之声,竟似也清楚可闻。
正前方,是一头仿佛来自九幽黄泉的扭曲凶物。
此獠隐约是人形,由一具具死不瞑目的尸体堆砌而成,足有丈余高,遍体散发着浓郁的腐臭气息,有黑色血滴不断渗下,滴答作响。
它仿佛是被被生者之气吸引,紧跟着众人,如同灌铅的双脚来回拖曳,每一步都无比沉重,在身后留下一长串血滴。
“伏尸!”郭多沉默良久,从牙缝中蹦出了两个字,又道,“先零羌的——伏尸。”
西羌诸部林立,不崇儒学,不尚道教,只信奉巫蛊之术,往往各有奇特手段,变化无端,诡异难测。
即便在诸多羌部中,先零羌的“伏尸”也属最诡异,最难对付的之一。伏尸初始不强,却具备“成长性”,每吞食一具尸体,则会强大几分,直至可以摧城撼山!
眼下,这头伏尸体型有限,还不算不可阻挡。
但伏尸在此,自然也意味着,先零羌就在左近了。
袁胤脸色苍白。
袁术则满脸阴翳,他感觉自己像是挨了一记响亮耳光,脸上火辣辣的疼痛。
第十一章 专治各种不服
子曾经曰过:装逼一时爽,翻车火葬场。
当然,孔夫子是文化人,说话含蓄,原文是“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
袁术表情阴翳,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正反抽了两记耳光。
他没料到,打脸来得如此之快!
此时此刻,刚才的每一句指点江山,每一句高高在上的发言,都化作利箭,狠狠扎向他自己,刺痛着他的自尊。
“桥蕤,张勋,给我宰了它!”袁术憋了一肚子气,指着那头伏尸,恶狠狠道。
“是!”
“是!”
张勋、桥蕤不敢多话,同时暴喝一声,迈步奔袭,舞长矛冲杀而上。
“万万不可!”郭多斜里冲出,横槊阻拦下两人,“先零羌就在近前,若是斩杀伏尸,怕会立刻引来羌人大部,到时候,咱们想脱身可就难了。”
袁术闻言,眉头皱起。
“伏尸不除,它会越来越强,越来越难以对付。”鲍出心中一紧,忍不住提醒,“现在不宰了它,恐怕流毒无穷,不知多少百姓要遭殃!”
“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郭多反问,一脸冷笑。
鲍出一时语塞。
他忘了,郭多是马贼,和马贼讲道义,无异于对牛弹琴。
“两位既是义士,何不牺牲小我,普度众生?”郭多念头几转,唇角扯出一抹讥诮,下令道,“将他们二人留下,作为引诱伏尸的肉饵,咱们立刻折返。”
他暗自得意。
郭多此举,自然一举两得,既能牵制伏尸,还能顺带除掉袁术早就看不顺眼的二人,卖个好给对方。
既已发现先零羌踪迹,他们必须东撤,向导也就没用了。
“两位义士,请!”一名马贼一指伏尸,故意行礼,作恭送状。
“哈哈~~”
其余马贼见状,都是哈哈大笑。
袁术、袁胤也忍俊不禁。
所有人都是一脸天经地义。
在他们眼中,平民本就是消耗品,随时可以舍弃。
“竖子!不足与谋!”鲍出勃然大怒,朝众人怒目而视。
杨信则处之泰然。
他早看清这些人是什么货色,指望他们能善心大发,不如指望鸡吃完米,狗舔完面,火烧断锁,诸位看官找到女朋友。
“义士?我可不当义士,英雄太苦,义士太累,还是当个小人最快活。”他懒洋洋地抬起右手,朝众人竖了一根中指,“不过,小人可最记仇,还不像君子能等十年,本人有仇必报,一刻都等不得的……你们会后悔。”
“吾辈行事,从不后悔。”郭多居高临下,一脸冷笑。
他不明白这手势的含义,只知道是挑衅,但并不在意。
和将死之人置气?
有这个必要么?
但不知为何,杨信的安然自若,还是让郭多隐隐有些不安。
……
伏尸步步紧逼,如山身躯一步三摇,无数圆睁双目紧盯着杨信,带着临死前的绝望、恐惧以及对生的渴望,挟恐怖腥风,倾轧而来!
“放心,马上就帮你们解脱。”杨信昂首而立,不慌不忙地取弓搭箭,脸上不止没有畏惧,甚至,还有一点悲天悯人。
“来得好!”
一声雷鸣般的怒吼直冲云霄!
伴随着怒吼,一道身影大步袭出,如离弦之箭。
是鲍出!
他的动作大开大阖,以完全不符其庞大体格的速度急奔,步步沉闷如蛮象,和伏尸迎头相撞,声势竟丝毫不逊面前那如山巨怪。
甚至,居然还犹有过之!
“嗯?”
“这少年……”
那狂暴无俦的声势,令众人一时失声。
杨信唇角上翘,浮起一丝小小得意。
他没有袁胤“千金之子”的矫情,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简单道理,他又哪会不懂?之所以敢于以身犯险,杨信自然是有所倚仗的。
除了对自身实力的信任,他最大的倚仗,就是鲍出。
鲍出很强!
……
鲍出突杀向前,整个人恍若一台撞向城门的攻城槌,裹挟着万钧冲势,领衔着风暴和沙尘,以无可匹敌之势冲至伏尸面前,顺势出招。
临出手前,他深吸了口气,念头一闪即逝。
其实,鲍出一直很自卑。
他认为,自己是杨信麾下最无能的一个。
不会射箭,不懂骑马,甚至是唯一学不会游泳的一个,落水即沉,甚至不如一块木头。
自己领兵能力也属末流,练兵不如高顺,运筹不如杨黥,也不像张猛多有诡计,每日背诵兵法,也没法“其义自见”,只会生搬硬套。
总算,他还有个长处。
“——杀!”
鲍出衣服崩裂,露出虬结起伏的古铜肌肉,同时,一柄巨斧也撕开背上包裹,出现在他的掌中。
嗡~~
巨斧高举,是最寻常,最朴实无华的下劈,划过直白的弧线,由上而下,直直斩落。
无比简单的一斧,却好似能开天辟地,雪亮的斧光像是混沌初开后的光明,激荡折射向四面八方,映亮了每个人的脸庞,映照出一张张错愕、惊讶、呆若木鸡的面孔。
简单,却迅猛,霸道,无可阻挡!
一斧,两断。
一别,两宽。
伏尸的恐怖巨躯被剖开,鲜血宛若潮水般奔泻,露出其内的一颗巨大心脏,其心脏每一次搏动,都会喷出大量黑色淤血,溅洒满地。
郭多脸色泛白。
“看走眼了……”他喃喃道,“这大个子,分明是‘万人敌’的胚子!”
郭多本以为,这两人是两只任人宰割的羔羊,却万没料到,其中一只羔羊摇身一变,竟是化作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
“等等,难不成他也——”郭多心念一转,赶忙望向杨信。
嗡~~
他听到一声弦响。
紧接着,有尖啸声回荡天地,三尺雷光撕裂长空。
沙地上一道深深刻痕浮现,自杨信脚下起始,不断向前蔓延,直指伏尸。
箭出如电击,裹挟着酷烈箭风,居然割裂了沙地!
“不可!”郭多眼瞳收缩,以最快速度抽弓搭箭,腰膂发力,同样一箭射出。
嗖~~
箭锋晦暗,裹卷着北地茫茫风沙,居然后发先至,和那三尺雷光碰撞,溅起无数道闪耀火星。
两箭相撞,如两头纠缠的黑白双龙,交缠着湮灭于空。
嗡~~
弦声再响。
“嗯?”郭多表情一僵。
杨信的身前,又是一道雷痕破空,同样碧亮如洗,同样快若惊虹,割裂了虚空,斩断了风沙,于天地间留下一道平直碧痕,难见始终。
“连珠箭?”郭多失声道。
刚才那一箭,已经是令他震惊,却还没想到,少年竟能使出极为罕见的“连珠箭”!
嘭~~
水袋破裂般的声音响起。
伏尸心房炸裂!
“啊~~”
“啊~~”
“啊~~”
伏尸动作僵住,其遍体上下,每一具尸体都张开嘴,嘴巴张至人类无法企及的幅度,在同一时间发出凄厉嘶吼,惊心动魄,震动九霄!
嘶吼声像溪流汇聚成长河,层层叠加之下,简直惊天动地,怕是能传出百里。
杨信,鲍出捂住耳朵,感觉耳膜都要被震碎了。
“我去,维塔斯合唱团?爱了爱了……”杨信暗暗吐槽。
不过,这只是伏尸垂死前的最后挣扎。
嘭!嘭!嘭!
尖叫声迅速由盛转衰,伏尸的周身,一具一具尸体凋落,如同入秋时枯萎凋零的枝叶,落地后再不发声。
终于,其小山般的身躯坍塌,冰消瓦解,残尸落了一地。
伏尸的弱点,正是心脏。
这是无数大汉士卒的生命换来的宝贵经验。
杨信转头,展颜一笑,那是个标准的八齿微笑:“从不后悔的郭多阁下,现在,你后悔了吗?本人兼职行医,专治各种不服。”
郭多脸色铁青。
第十二章 雷首山
郭多,郭多……这个名字还真没听过。
杨信嘴上不饶人,暗地则思绪急转,回想这个名字。
面前此獠,能以箭截箭,一箭破开他的三尺惊雷,这都不能用百步穿杨来形容,都有几分神乎其技了。
何况,对方还有天命。
这样的人,实在不像籍籍无名之辈。
但他想不起来。
莫非,和鲍出一样,属于隐藏类英雄?
杨信暗暗吐槽。
……
“别管他了!”沉默许久,郭多压下怒意,沉声令道,“咱们向北走,绕回西凉!”
“喏!”
众马贼齐声道。
“西凉?”袁术脸色变了。
他听出,郭多这话中的“咱们”,并不包含自己。
“郭多,你想要干什么?”袁术冷冷问道。
“伏尸已亡,先零羌又不是聋子,要不了多久就会杀来。”郭多冷笑一声,意有所指道,“若是吃不到大鱼,他们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大鱼?”袁术表情一沉。
“郭多,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袁胤琢磨出味来,色厉内荏道,“你敢拿我们当诱饵,汝南袁氏不会放过你的!”
“我们马贼向来只顾当下,能多活一刻是一刻。”郭多咧嘴一笑,浑不在意道,“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郭多,你会后悔的。”袁术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
“我得承认,刚才有一刻,我的确有点后悔。”郭多摇摇头,面露嘲讽,“但这件事上,我绝不会后悔。还有,有一件事,我早就想干了……”
“什么事?”袁术皱眉。
啊呸~~
他话没说完,就看到郭多满脸不屑,朝着自己狠狠吐了口唾沫。
“你,你……”袁术满脸呆滞,不敢置信。
“痛快!真痛快!”郭多哈哈大笑,拨转马头,领着一干朔风骑扬长而去。
……
哗~~
汜水河畔,郭多勒马停下,凝视着川流不息的江水,久久无言。
回西凉并不难。
北行,转而向西,绕个稍大的圈子,就能回去。
但他不甘心!
自己远道而来,费尽千辛万苦,甚至陪袁公路玩那无聊透顶的“练将”把戏,为的是什么?
他不想当马贼了,他想出人头地!
“头儿,你怎么了?”一名黑脸骑士小心询问。
他名为伍习,是郭多的心腹。
“这一趟,咱们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更不必说,还死了好几名弟兄!”郭多握紧拳头,咬牙切齿,“难道就这样,如丧家之犬般地回去,继续当那朝不保夕的马贼?”
众人深深沉默。
有谁愿意一辈子当马贼的?
当马贼,说是逍遥自在,但其中艰难苦楚,自然只有自己清楚。
郭多不甘不忿,但是,经袁术一事,他已明白,那些高傲的士族,绝不会正眼去瞧自己一眼的。
伍习想到什么,提议道:“头儿,在士族手下,我们必然没有出头机会……但此地还有一豪杰,与我们是同乡,或许咱们能投奔他。”
“豪杰?你说的是谁?”郭多一愣。
“河东太守,——董卓!”伍习口吐一个名字,沉声道,“董太守以骁勇闻名于世,且性情慷慨大度,识英雄重豪杰,我们若投奔他,必可得重用。”
“董卓?”郭多皱了皱眉,迟疑道,“我记得,董卓曾被袁隗征辟为掾吏,也算是袁氏的故吏了,他会不会……”
他有所顾虑也实属正常。
袁隗是袁逢的弟弟,至于袁逢,则是袁术、袁绍两兄弟的父亲。换句话说,袁隗是袁氏兄弟的叔父。
“头儿,只看袁术的嘴脸,就能管中窥豹,看出士族对我等武夫的态度。”伍习轻哼一声,“依我看,董大人何等英雄?绝不会甘当袁氏的守户之犬,必会愿意收下我等。”
“那就……试试?”郭多有些意动,又道,“不过,为省些麻烦,我还是换个名字。”
他凝望汜水,片刻后,沉声道:“都记住了,从今往后,我就叫郭汜!”
“是!”
一众朔风骑齐齐应和。
郭多,不,郭汜转过头,又望了一眼滔滔汜水,暗暗发誓:“等着吧,终有一日……”
……
袁术一言不发,手指在剧烈颤抖。
倒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愤怒。
袁术有种感觉,自己今天所遭遇羞辱,比此生以往所有加起来的还要多!
“看开些,”好心人杨信上前,出言安慰道,“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不是强人锁男,就是****……”
袁术皱眉。
对方言辞怪异,貌似宽慰,但他怎么听,都感觉那是在“幸灾乐祸”。
以袁术的宽广胸怀,自然是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
他面无表情,冷冷盯着杨信,一言不发。
袁术心烦气躁。
面前此人,简直是他的命中煞星!遇上他前,自己顺风顺水,而自遇上他的一刻开始,一切都开始失控,滑向不可控的混乱深渊!
“我有个提议。”杨信忽然笑笑,抬起一根手指。
“提议?”袁术怒极反笑,“你莫非认为,我会同意你的所谓提议?”
“你会同意的。”杨信神情不变,替对方权衡利弊,“先零羌在近在咫尺,你手下无人可用,地形不熟,你那马车好看是好看,却跑不快……倚仗我们,或许九死一生;但靠你们自己,十死无生。”
袁术陷入沉默。
他五指捏紧,继而松开,又捏紧,又松开。
显然,袁术在经历一场激烈的天人交战。
“放心,怎么说,咱们也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杨信展颜一笑,笑得人畜无害,“坑害你们,岂不是也在坑我自己?”
“你们准备怎么做?”良久,袁术问道。
很显然,他准备服软了。
在生命的尊严和死亡的压力面前,袁术做出了理性的选择。
对袁术而言,——节操诚可贵,面子价更高,若为小命故,两者皆可抛。
“想逃,是断然逃不掉的,只能躲,躲进山林。”杨信早有定计,不慌不忙道,“而附近只有一座山……”
“什么山?”袁胤问道。
“——雷首山。”
……
车辚辚,马萧萧。
马车疾走,袁术亲自驾车,杨信、鲍出在前领路,张勋、桥蕤负责断后,一伙人健步如飞,发力狂奔。
逃命哪能不卖力?
“头儿,咱们自己逃不就行了,何必带个累赘?”鲍出气喘吁吁,不解问道。
“你懂什么?袁家兄弟这辆马车,就等同于一个‘向我开炮’的告示牌,”杨信唇角上挑,“若咱们时运不济,被羌人撵上,大可抛下他们,用来吸引火力。”
鲍出恍然大悟,咧嘴笑了:“头儿,你这可不地道。”
“哪不地道?”杨信耸耸肩,“刚才他们拿咱们当诱饵,咱们现在依样画葫芦,这叫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
“快到了!”袁胤抬头仰望,面露振奋。
他看到一座黑色山丘。
“这是雷首山?”袁术极目眺望,却面色微变,“不对啊……”
他很骄傲,但不是傻子。
那座黑色小山并不大,说小土坡有点言过其实,但也高度有限。更重要的是,其山体漆黑,牛山濯濯,光秃秃的没什么树木,根本无处藏身。
怎么回事?
又被……坑了?
袁术心中怀疑,一个“又”字,用得饱含深情,千言万语尽都在这一字之中。
但此时此刻,已不容他多想了。
身后,呼嗬之声响起,如影随形!
第十三章 演技派
嗬嗬嗬~~
战吼跌宕起伏,疾劲马蹄声伴奏,汇成了一首战争进行曲,回荡四野,且越来越近,如影随形。
后方已是尘土漫天。
羌骑袭来!
“快点,再快点!”袁术惊惶大吼,拼命抽打那四匹白马,可它们早已口吐白沫,已近精尽马亡,实在无法更快了。
杨信、鲍出、桥蕤、张勋四人埋着头,全速奔跑。
但,——望山跑死马。
雷首山就在眼前,想要到达,却依旧遥遥无期。
羌人的迫近,则是如死神的脚步,附骨之锥一般,步步紧逼。
杨信抽空回头,只见羌骑如潮。
数十名羌骑紧随,他们甲具不整,大多衣衫褴褛,甚至有衣不蔽体者,但人马皆健硕高大,个个如狼似虎,杀气盈野。
骑阵的后方,有数骑拖拽着一头巨大伏尸,刺啦之声不绝,激起黄尘滔天。那头伏尸不算大,比他们刚刚遭遇的还稍小几分,其身躯下端的几具尸体早已血肉模糊,被生生磨平了!
此场面血腥又诡异,令人头皮发麻,难用言语形容。
杨信凝神观察,却松了口气,心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追来的羌骑声势虽大,却人数不多,仅有百骑。
这就要感谢护羌校尉田晏了。
诚然,田晏只有匹夫之勇,但“勇”也是优点,至少,他不会怯战畏战。故而,先零羌的主力必然还在与田晏周旋,能抄掠三辅的,只会是小股偏师。
为了追赶自己一行人,这股偏师必定又步骑分离,所以,追在自己屁股后面的才会仅有百骑之数。
不过,他不是关张那般的万人敌,鲍出则还远未长成,就算百骑,他们也对付不了……
……
跑!跑!跑!
雷首山越来越近。
羌人百骑却已迫在眉睫!
箭矢飞落,稀稀拉拉地落在几人身周。
虽然伤害不大,但却这说明,双方已经很近了。
“你妹的,比发了情的母猩猩追得还紧……”杨信轻哼一声,不知为何,他不合时宜地想起那个费小哥有关减肥的励志小故事。
他侧过头,瞥了一眼身旁那辆华丽马车,视线更在车轮处停顿了一下。
杨信犹豫了。
这关头,自然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干掉袁术,杨信是毫无负罪感。
只想想这家伙将来干的那些腌臜破事,他甚至觉得,在这弄死他,自己算是替天行道,都够拿个“感动三国十大人物”。
杨信所忌惮的,是蝴蝶效应。
蝴蝶效应,意味着牵一发而动全身,一点细微偏差,就会对历史造成不可逆的巨大影响。
袁术若死在这,那可不只是蝴蝶扇动翅膀了,几乎等同于光屁股的于大爷在时光之河里狗爬了几圈,临走时还毫无公德心地站岸边尿了一泡。
而一旦历史走偏,那杨信在这个时代唯一的优势——“先知先觉”,将会荡然无存。
他迟疑间,一声怒吼响彻天地!
吼~~
仿佛有一头巨兽自沉眠中苏醒,发出了震慑众生的恐怖怒吼,杀气盈野!
咚!咚!咚!
紧接着,战鼓般的悸动声声擂响,每一声,都好似伴随着地动山摇。
居然……是脚步声!
“嗯?”杨信表情一变。
“什么人?”一旁,袁术循声望去,瞳孔顿时收缩。
他看到了一道人影,一道如同莽荒巨象般的恐怖人影。
“——嘶!”袁术倒抽凉气。
他竟生出一种错觉:来者,是传说中的山神!
理智告诉他,那是一个人,一个身披重甲的彪形巨汉。
但是,那人实在太“大”了!
是字面意义上的大,相较桥蕤、张勋,这人才能算真正的巨汉,即便和伏尸相较,其恐怖体型也仅是略微逊色。
他像是一头披甲的山中巨熊!
“这是……什么人?”
桥蕤、张勋眼瞳收缩,面露惊惧,纷纷放缓脚步,全神戒备。
来者身量高大,身姿肥硕,看似臃肿痴肥,却并不迟钝,夸张的体型再配合一身嶙峋重甲,俨然是一座移动的钢铁堡垒。
咚!咚!咚!
他步子不快,但层层蓄势中,像是石子从山巅滚落,随着步步前行,声势越来越盛,直至猛不可挡。
顷刻间,来者横冲直撞,以身侧击,袭向羌人军阵的右侧。
羌骑首领面色微变,旋即冷笑,沉声令道:“虎头,七月,去,宰了他!”
他名为一阵风,也是一位沙场宿将,年轻时甚至以小兵身份和段颎交过手,也算身经百战,自然能遇事从容。
在他看来,区区一名步卒,即便再有勇力,也无法改变大局。
“嗬嗬~~”
怪叫声中,两名羌骑越众而出,平举着黑色长矛,气势汹汹地迎了上去,策马扬鞭,加速冲锋!
两骑并驾齐驱。
阳光下,矛锋上浮荡着点点寒芒,杀机凛冽。
“哼!”
披甲巨汉发出一声嗤笑,竟是不退不逃,也不闪不避,依旧直挺挺,一根筋一股脑地向前冲杀,似乎竟是欲以步卒硬撼铁骑!
他头戴着兜鍪,兜鍪的甲缝中,一双细缝眼若隐若现,眼中无半分畏惧,而是狂性大发,甚至夹带着还有几分……兴奋?
“失心疯了吧?”
不止是羌人,连袁术等人也冒出同样的念头。
但事情发展,却是超出所有人的预料。
呼~~
两方贴近的一刹,披甲巨汉蓦地加速,合身撞入两骑之中,狂暴声势竟引来闷雷般的风啸,声势磅礴,摧枯拉朽。
矛断!
马翻!
人坠!
半空中,长矛寸寸折断,两蓬灿烂的血花绽放,战马翻倒,骑士腾空,无数血滴在空中肆意挥洒,以漩涡状疯狂洒落一地。
那两名羌人骑士也算悍卒,但在山神般的威猛巨汉面前,竟仿佛挡在车轮前的螳螂,不堪一击!
“这……”
桥蕤、张勋纷纷变色。
他们也属当世健将,徒手掀翻战马并非难事,但这等暴烈声势,却是难以做到了。
“那是什么人?”袁术表情僵硬,微微战栗。
人群中,杨信、鲍出则互看一眼,既是松了口气,脸上却颇多无奈。
“又来了……”杨信扶额叹息。
……
“射死他!”一阵风微微动容,接着脸色沉了下去,厉声道。
鸣镝声响。
登时,箭如雨下。
披甲巨汉身披铠甲,但赤手空拳,并无武器盾牌,仅能双臂连连挥舞,护住自己头颅。
咄!咄!咄!
箭如暴雨,无数闷声响起,如中败革,连绵不断。
披甲巨汉仅有双拳,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更哪里挡得住漫天箭雨?
仅在数息间,他已被射成了刺猬,浑身上下扎满了密密麻麻的箭矢,场面惨烈,委实有几分触目惊心。
“嗷~~”
披甲巨汉踉踉跄跄,摇晃着又前进了几步,这才无力地单膝跪地。他似乎想要起身,却无法再起,发出一声垂死野兽般的嘶吼,终于再不动了。
不过,这倒是个勇士,即使死了,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地之姿,死而不倒。
……
“唉~~”张勋、桥蕤暗暗叹息。
“匹夫之勇,匹夫之勇……”袁胤恨铁不成钢,差点要骂出声来。
他好不容易燃起一线希望,却在顷刻间破灭,自然是又急又怒。
“白痴吗?即便身披精甲,但区区一个人,就敢硬撼百骑?”袁术也感觉荒诞,心情复杂。
杨信、鲍出见状,则是表情古怪。
“头儿,我好像有点明白,”鲍出脸皮僵硬,忽然搓了搓脸,“你说的‘表演型人格’是什么意思了……”
杨信轻抚额头,艰难地点点头:“嗯,回去后,我给他补个小金人。”
第十四章 伏击
“杀!”
见那道彪悍身影不再动弹,一阵风心中大石落地,竟有些意气风发,挥动马鞭,指向袁术那辆华贵马车。
杨信没说错,袁术那辆招摇马车,的确自带嘲讽光环。
一阵风刚松一口气,听到阵阵喧哗,声音洪亮,一声接着一声。
“喝!”
“喝!”
“喝!”
整齐划一的呼喝声中,长矛如林攒击,一名名羌骑被掀翻在地,战马哀鸣,骑士惨叫,激起一片兵荒马乱。
一阵风表情僵住。
却见,不知何时起,己方阵中,竟冒出了二十名重甲步卒。
那一名名重甲步卒固然不及那披甲巨汉雄壮,但亦是彪悍如虎,且身负重甲,手持长矛,结阵前击时,更是纪律严明,进退有据。
长矛攒击!
甲士结阵,大步向前,如同一柄重而无锋的铁锤,深陷羌骑阵中,如潮水般冲刷敌阵,每一轮攒击,就有数名羌骑落马。
“刚才那是……疑兵?”一阵风想通什么,但脑袋缺更混乱了。
那披甲巨汉弄出这等声势,就是为了掩护这支甲士的偷袭?
但是,如此猛士,居然愿意以身为饵,牺牲自己,掩护其余人?
怎么看,这也不合常理。
因为任谁都清楚,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退!向后退!”
一阵风疑惑,倒也临危不乱,下令羌骑后撤,重新结阵。
自己这方是骑兵,灵活轻巧,而对方不止是步卒,更最为迟缓笨重的重甲步卒,他自认为可轻易抽身。
而一旦两者脱离,优势就在己方了。
一阵风有自信:羌骑轻捷,又擅长箭术,可徐徐图之,能慢慢耗死这支重甲步卒。
但是,梦想很美满,现实很骨感。
对方也有后手。
再一次地,箭如雨下!
这次,箭矢是自四面八方而来。
刚才的猎手,此刻则身份倒转,反而成了凄惶逃生的猎物。
“还有伏兵?在哪躲着?”
一阵风惊怒交加,舞矛拨开箭矢,又四下张望,但战场上兵荒马乱,一时之间,竟难以发现敌方行踪。
凝视许久,他才蓦然发现,那是一群有伪装色的轻装步卒。
“这些是什么人?”一阵风错愕,又惊又怒。
这群步卒身上涂抹沙土,头上有绿枝扎成的圆环,似乎还专门在泥地里打过滚,加之刻意隐蔽身形,和环境浑然一体,极难察觉。
箭落不断!
一阵风视线流转,心底有些发寒。
弓箭手的布置十分精巧,看似凌乱,实则各具章法,每一个人的位置都是精心安置,编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天罗地网。
明明人数不多,偏偏却形成某种全方位的“覆盖式打击”。
(杨信:学过空间几何吗?我不止学过,还挂过。)
对方的指挥尚显稚嫩,远不如段颎那般老辣和滴水不漏,却是奇正相佐,既有别具一格的灵感,既有也有细致入微的调度,展现出可怕的潜力。
咄!
一阵风有点心惊肉跳,又听得耳畔风鸣,长矛回扫横拨,击飞耳后一根阴险箭矢。
他转头怒目而视,表情却猛然一怔。
不远处,一名黥面少年和他遥遥相对,满脸杀意,右手放在脖颈处横抹,做了个斩首的动作。
“这伙人的首领,是他?”一阵风心中震撼,“这也太年轻了!难不成,还有人在娘肚子里就开始学兵法了?这小子是姓段,还是姓皇甫?”
……
袁术、袁胤呆若木鸡。
桥蕤、张勋沉默不语。
杨信、鲍出则是泰然自若。
“杨黥的指挥,虽然有点‘锱铢必较’,有点‘吹毛求疵’,但不得不承认,的确厉害,有种水泼不进的感觉。”杨信摩挲下巴。
他顿了顿,转头又问鲍出:“不过,是不是过于‘事必躬亲’了?这样一来的话,他手下的人没一点自由发挥的空间,是很难成长的……”
“杨黥不是一贯如此么?”鲍出随口答了一句,摩拳擦掌道,“头儿,轮到我们了吧?”
杨信点点头,遥遥一指一阵风:“别人你都不用管,宰了他就行!”
“喏!”鲍出也不废话,重重点头。
袁术、袁胤闻声,都是呆滞地转过头,像是才第一次见到二人。
这两人在说啥?
要斩杀对方首领?
“大放厥词!”袁胤反应过来,忍不住道,“你们二人也……”
回答他的,只有一溜滚滚烟尘。
杨信、鲍出急进如风,大步杀向羌骑,只在身后留下几道目送的僵硬目光。
……
甲士冲击,冷箭攒射,两者夹击之下,羌骑一时大乱,隐有崩溃迹象。
“别睡了,快起来~~”
羌人巫师神情焦急,颂念着晦涩难明的咒语,松开绑绳,解放伏尸,准备操控其加入战团,扭转局势。
不过在此之前,他准备先让伏尸“饱餐一顿”。
“就是你了……”羌人巫师转过头,盯着那死而不倒的披甲巨汉,竟流露出一丝渴望。
伏尸以尸体为食,每吞吃一具,实力就增长几分。而这名披甲巨汉体魄雄健,且又是新死,伏尸若能吞下他,必然能实力暴涨。
“吃了他!”
羌人巫师一声令下,伏尸拖曳着血肉模糊的巨足向前,抓住那具披甲巨汉,扛在自己身上。
伏尸缝隙中,无数鲜红的血肉触须探出,纷纷扎向那具尸体。
一旦血肉相连,伏尸就算“吃”下它了。
咚!
铠甲巨汉重重落地。
伏尸失败了,两者似乎无法交融。
“嗯?”羌人巫师一愣。
他也一把年纪了,从未见过这种情况,伏尸居然会“进食”失败?
“吃了他!”
惊疑片刻后,羌人巫师下达指令,又试了一次。
咚!
巨汉再次落地。
“怎么回事?”羌人巫师也有点心慌了,他心中怀疑,或许是铠甲的缘故,当即自己上前,拔下那巨汉的兜鍪。
他登时僵住!
兜鍪下,是个熊一般肥硕脑袋。
但这不是令他震恐的缘由。
那脑袋眯着双眼,嘴角向上牵扯,扯出一个大大微笑,露出满嘴雪白牙齿:“想要吃我,可得有一副好牙口才行,每天有刷牙漱口吗?”
羌人巫师如坠冰窟。
……
嗷~~
恐怖尖叫声激荡四溢,像是有无数人同时垂死嘶号,声嘶力竭,响遏行云!
“是伏尸!”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快看!”
……
一众羌骑闻声,纷纷侧目。
他们望向后阵一处,表情一时凝固,满脸恐慌。
视线聚焦处,一座小山般的巨影簌簌颤抖,其动作僵硬不动,周身每一具残尸却都张大了嘴,仿佛一个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发出痛苦到灵魂深处的哀鸣!
“——嘶!”
倒吸凉气之声不绝。
伏尸的面前,屹立着一道遍身插满箭矢的披甲人影。
披甲人影双拳尽出,半边身体都已陷入伏尸,其身旁倒着脖子已被拧断的羌人巫师,空洞瞳孔无神地仰望天空。
嘭!
一声闷响,披甲身影再次发力,伏尸的尖叫又尖利了十倍不止!
嗷~~
伏尸痛苦哀嚎着,那一张张嘴巴张得已然变形,紧接着,一具具残躯跌落尘埃,散落满地。
如山躯体坍塌,瞬间冰消瓦解,仅留下那道嚣张跋扈的身影,插遍满身的箭尾上,黑色血滴如雨线滴落。
以生命顽强,战力强悍而著称,号称可以一当百的伏尸,居然被人正面击杀了!
一个人!
而且,那个人似乎是……
第十五章 斩首
淋漓纷飞的血雨中,众人看清那道身影。
“怎么会是他?”
“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这人杀了伏尸?他一个?什么怪物?”
……
一众羌人满脸难以置信,恐慌情绪如瘟疫蔓延,士气已降至谷底。
要知道,在他们的认知中,伏尸可是类似神灵的存在,哪知竟被人单枪匹马地斩杀了!
杨黥则瞅准时机,趁他病,要他命。
“——杀啊!”他大喝一声,长弓收于身后,环首刀拔出,一马当先,冲杀向前。
甲士只是甲士,而武卒不同,都是多面手,既是弓箭兵,也是轻步兵。
此刻突袭,时机恰到好处,而四起的喊杀声也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
“北撤,北撤!”一阵风如困兽嘶吼,嗓子都有点沙哑了。
可军心已乱,何况羌人一向不以纪律见长,他一个人实在无力回天。
耳畔箭啸又起!
“滚!滚一边去!”一阵风蓦地旋身,长矛如轮横扫,一记势大力沉的扫击,将那记暗箭荡飞。
他恨恨转头,横了黥面少年一眼,心念一动,没来由地心生警兆。
在对方的嘴角,一阵风看到了一丝意味深长。
呼~~
身后又有啸鸣滔天,但这一次,其声势更重,暴烈如九天神雷。
铛!铛!
一阵风又是转身,再次格挡,连续拨开两支冷箭,只觉虎口酸麻,差点都握不住长矛。
“连珠箭?还有,好重的箭!”他心头微惊,还不及多想,就感觉眼前一暗。
一阵风抬头仰望,表情有些僵硬。
眼瞳中,映出一道高高跃起的握斧身影。
来者远不如那披甲巨汉肥硕,也未着甲胄,但同样高大魁梧,如同神话巨人。此人一斧下劈,直来直去,竟有股力拔山河的雄浑霸道,如倒峡泻河,一泻九千里!
一斧之威,竟是激起尖锐刺耳的啸鸣,回荡天地。
“啊~~”一阵风惊恐大叫,拼命横矛格挡。
矛断!
惊呼一声,他赶忙身形后仰,意图躲避。
撕拉~~
胸膛从中裂开,一道巨大伤口浮现。
一阵风欲扯马后退。
但座下战马却一动不动。
马首已落!
咚~~
鲍出稳稳落地。
他这一斧,劈断了一阵风的铁矛,斩开了他的胸膛,又顺势砍下了其坐骑的马头。
一斧之威,恐怖如斯!
“头儿!”鲍出沉肩屈膝,身形下压,大吼了一声。
“来了!社区送温暖,请开门查收~~”
鲍出的身后,又一道身影疾步掠来,踩着他的肩膀跃起,环首刀出鞘,一抹璀璨寒芒横掠,像是一轮新月幽幽绽放。
正是杨信。
一阵风身负重伤,早已无力抵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将自己一刀枭首。
……
“尔等首领已死,降者不杀!”
鲍出挺直身躯,杨信站在他的肩上,抓着那颗死不瞑目的脑袋大声叱喝,终于摧垮了羌人最后一丝战斗意志。
羌人大败,一溃千里。
……
这一战过后,百余羌骑近有四成被杀,其余则借着马快,慌不择路地四散溃逃。
杨信止住众人,并没有追亡逐北。
倒不是因为“穷寇莫追”的古理。
“清点伤员,还有,战马,战马,战马!”杨信满脸通红,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别追人了,收拢无主战马,别让它们走失了。”
看着远处,那一匹匹消失在地平线的战马,杨信心如刀绞:这群家伙,都只管砍得痛快,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他的身份类似“主公”,而非仅仅是“主帅”,身份不同,考虑的自然更长远,不仅是取胜,还有所谓的“战争经济学”。
两年前,亲手建立起这支才五十人的私人部曲后,他才明白,什么叫“吞金兽”。
军队,绝对是世上最可怕的烧钱机器!
不止是粮饷,无名卒的武器装备更是糜费甚巨,仅二十人的重甲步卒,还有高顺所领的十骑甲骑,就几乎掏空了杨氏半个家底,套用一句流行语,——让本就不富裕的杨氏更是雪上加霜。
若非爷爷杨赐鼎力支持,杨信相信,自己早被老爹挂上东南枝了。
至于陌刀阵、玄甲军、铁浮屠、神机营之类,那些杨信心心念念的精锐兵种,少年,去做梦吧!梦里啥都有……
……
杨信深吸一口气,驱散杂念,走向那名披甲巨汉。
“阿猛,你又乱来了!”他想拍拍对方,但对方满身箭矢,根本无处下手,“身为一名什长,怎么能将部曲都抛给杨黥,自己以身犯险?”
不必说,这名披甲巨汉正是张猛。
“咳咳,”张猛取下兜鍪,豪迈大笑道,“阿兄,蹈刃履险,虽死无悔,这样才痛快嘛!”
当然,嘴上这样说,张猛可绝非有勇无谋。他出战时,身披整整三层重甲,再配合一身彪悍肥肉,只需护住头部,即使被射成豪猪,亦能万无一失。
不过,也是这个缘故,他已无余力拿起任何武器,只能赤手空拳上阵。
张猛还年轻,比杨信还小大半年,再等上几年,他必能成长为负重甲,持大锤,横行沙场如入无人之境的猛士,货真价实的肉弹战车。
叮叮当当~~
一根根箭矢被他拔出,抛在地上,箭簇处依旧残留有鲜红血丝,显然,张猛即便皮糙肉厚,一身脂肪,也不是完全没受伤。
……
那一根根带着血丝的箭矢,令袁术等人眼皮直跳。
“从兄……”袁胤想说什么。
袁术止住了他,淡淡道:“别慌,静观其变。”
他看似淡然,但颤抖的声音和苍白的面孔,还是暴露了他心中的恐惧。
袁术强做镇定,实则心乱如麻,疯狂思索着对策。
不过,他实在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从头到尾,袁术一行人被完全无视,晾在了一边。
杨信坐镇中军,收拢整编士卒,杨黥在清点损失,张猛也在盘点着收获。
这种事早就不是第一次,几人配合默契,各司其职。
“轻伤七人,无重伤也无死者。”不多时,杨黥率先汇报,神情轻松地道,“因为是突袭,没给羌骑冲锋的机会,打头阵的又都是甲士,故而伤亡不大。”
杨信松了口气,又问:“伤员都包扎了么?”
不过,他也清楚,自己是多此一问。
以杨黥的“处女座”、“偏执狂”性格,哪会有什么疏漏?
“都包扎了。”杨黥点点头,又道,“此外,这次我分了三组,分别用甲型,乙型和丙型绷带,等回去后,再看看哪种绷带效果最好。”
杨信颔首,大为满意。
他是穿越者,虽然也常看穿护士装的小姐姐,但那些小姐姐都只教姿势,教形体,教美声,独独不教医学知识。
不过,双盲试验他还是知道的,故而,他自己找了些治伤的古方,慢慢试验,观察效果。
又过一阵,张猛清点完毕,眉飞色舞道:“阿兄,这一遭可是赚大了!良马二十八匹,大多完好,少数有伤的也是箭伤,养养就好了。咱们在附近找找,应当还能找出十来匹。”
“没时间了。”杨信有些心动,但旋即摇头,“立刻启程,去和高顺汇合!”
他没见到高顺的甲骑,立刻就意识到,他是去阻击羌人步卒了。
其实,除了在加勒比、热东京等特殊地方,以骑击步,一般是占尽优势的。
但高顺人太少了。
杨信这支部曲,也算是声名在外,但因囊中羞涩,人数一直不多,维持在五十人多不到六十人。
若非人数太少,他早就平推之了,何必玩什么转进游击,奇袭设伏?
这支无名卒,按兵种划分,大约是二十武卒,二十甲士,还有,则是高顺领衔的十名甲骑。
区区十骑,实在有点寒酸。
何况,高顺所部的甲骑,和真正的重甲骑兵还有一定差距,并非全副武装。
非是不愿,而是——被贫穷限制了行动力。
没法子,杨信还没遇到像苏双、张世平、卫兹的风投,东海糜竺那样送钱送装备送妹纸的大善人就更没有了,必须省吃俭用。
故而,对高顺的个人能力,杨信信心十足,却也不敢怠慢,决定立刻启程支援。
第十六章 吓出来的天命?
杨信一声令下,众人纷纷行动。
鲍出则迅速着甲。
和张猛一样,他也是一名甲士。
其实,论一身磅礴蛮力,鲍出还在张猛之上。不过,和张猛不同,他只披一层甲胄,动作更灵活,也就能有余力挥舞那柄巨大板斧。
“头儿,这几个怎么处理?”鲍出手上不停,又努努嘴,示意袁术几人。
他可一直记得这几位呢!
“哦,差点忘了……”杨信这才想起这几人,视线移转过去。
其余人闻言,也纷纷侧头转望。
他们刚经历过一场血战,身上杀气未消,眼神锐利如狼,袁术等人悚然一惊,只觉仿佛被群狼环伺,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作为一只混入狼群的哈士奇,袁术展现出了高超演技,他深吸一口气,拿足了派头:“我乃汝南……”
他还是老一套,又准备搬出四世三公的金字招牌。
却不料,杨信根本懒得听他们废话,以清扬男士的标准姿势一甩头,干脆利落地抛出一个字:“——走!”
众人得令转身,呼啸而去。
……
烟尘滚滚,一阵打着旋的风吹过,掠起几根萧瑟的野草。
袁术张了张嘴,酝酿已久的台词却一句也说不出口了。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
望着那远去烟尘,充当了一把前排看客的桥蕤、张勋也松了口气。
但他们的心中,绝非是劫后余生的欣喜,而是震惊、失落、茫然无措等种种复杂情绪。
“今时今日,我才知道,何谓猛将强兵!”张勋感叹一句,有奋发之意,似欲知耻而后勇。
桥蕤则怔怔出神,仿佛正深陷某种复杂情绪中,难以自拔。
“无名卒,他们就是无名卒!”袁胤后知后觉,失声惊呼。
“我知道!”袁术咬牙切齿,从牙缝中蹦出三个字,“早就知道了……”
他终于明白,“无名卒”的真正含义了。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呃~~”
一声惨呼,令本来就已是惊弓之鸟的诸人都是一惊,惶然四顾。
发出惨呼的,原来却是桥蕤。
桥蕤面露痛苦,额顶青光大冒,缕缕寒意在身外蒸腾,形成荡漾不散的白色波纹,一圈圈缭绕。
却是他在重压之下,心神激荡,情绪一波三折,在最终放松的一刻,自然而然地觉醒了天命。
嗷~~
桥蕤身躯一颤,身外有一道独角青面的凶煞鬼影凝形,其尖牙利爪,声如枭号,更有阴寒气息肆意卷荡,自脚下开始,有凛冽霜白一层层向外扩散。
“兄长,快退开!”
袁术等人四散,双脚交错向后,接连退出数丈,那地面结霜才悠悠停止。
白霜之环中,桥蕤凛然而立,呼吸中也有淡淡白色。
“桥蕤也知天命了,是‘魑’!”袁胤一惊,接着面有大喜,“魑之命格,还在山魈之上!我们此行不虚,能回去了。”
袁术一言不发。
许久后,他冷冷哼了一声:“一只小鬼罢了……”
袁术哪能甘心?
他很是恼火,不觉骄傲,甚至觉得丢脸,相当丢脸。
桥蕤的“知天命”,不是厚积薄发,也不是历练所得,反倒更是像被“吓”出来的!
“无名卒,无名卒……”他喃喃低语,第一次地,他记下了那个无名小卒的俊朗外貌,深藏心底。
袁术隐有预感,不远的将来,他们还会相遇。
而那时候的对方,绝不会是无名小卒!
……
无名卒行军,速度十分缓慢。
甲士攻守兼备,却唯独不善跋涉,因而,和二十甲士汇合后,他们的行军速度被大幅拖累。
这实属无奈,作战时,重甲步卒是中流砥柱,但在行军时,他们就成了负担了。
杨信经过深思熟虑,也有了自己的见解。
成型的甲士,虽身为步卒,其实也依旧需要战马。
他们可借马力快速移动,行军为骑兵,作战时下马为步卒,可在步兵骑兵,有马无马间任意切换,甚至能做到眼中有马,心中……等等,我还是白色的吗?
……
夕阳西斜。
黄昏时,杨信等人终于与高顺会师。
他们来晚了。
此时,羌人大部早已撤离,只留下些残破尸体。
……
落日斜晖中,十名甲骑耸立。
他们头戴兜鍪,擐甲持槊,连战马也披挂精铁甲具,又是浑身浴血,简直如同来自地狱的魔神,恶相狰狞,凶气腾腾。
正是高顺率领的甲骑。
这是真正的精锐!
“高顺,没事吧?”杨信赶紧上前,来回扫视,确认一骑不少,这才松了口气。
高顺的甲骑,可是他的心头肉。
虽然仅有十骑,论精锐,暂时也还抵不过玄甲军、虎豹骑等名垂青史的钢铁之师,但也是他呕心沥血所打造,人马装备都为无名卒之最,是他将来安身立命的最大本钱。
如今,有了缴获得来的战马,杨信也心痒痒起来,想扩充甲骑编制。
……
“少主,我们没事。”领头骑士取下兜鍪,露出一张坚毅方脸,“可惜,让他们逃了……”
他面容果毅,顾盼时鹰扬虎视,举止间不怒自威,自然是高顺了。
羌人步阵至少有百人,高顺以区区十骑阻击之,甚至将之击退,但听他的口吻,居然似乎还有些遗憾。
“留下了多少人?”杨信笑问。
只看这十骑血染征袍的架势,他就知道,他们斩获颇丰。
“二十来人吧?不到三十。”高顺不自觉地摇头,面露不甘,“被我部冲杀两次后,那酋首有所防备,结阵固守缓退……我虽发现几处薄弱,也怕是羌人的陷阱,未敢冒进。”
“阿顺,你做得对!”杨信则点点头,不厌其烦地叮嘱,“咱无名卒都是百战精锐,一个换十个,也是咱们亏的,犯不着和他们死磕。”
“这么说,羌人是自行退却。”杨黥摩挲下巴,面露疑惑,“不过,他们怎么会突然退走?未经大败,这不合常理……”
“我也觉得奇怪,就抓了个舌头问了问,”高顺笑笑,指了指一个方向,“是南面出变故了。”
“南面?”
“少主,你还记得么?”高顺一跃下马,沉声道,“今年四月,西南诸夷反汉,扣押了益州太守雍陟。朝廷遣御史中丞朱龟进讨,却被诸夷打败,一败涂地。你当时说过,数年之内,益州之乱怕是难以平定的。”
“难道,是平定了?”杨信一脸错愕。
他有点难以置信。
杨信深知,西南夷绝非善类。
西南夷,是汉帝国西南面的蛮族,大多盘踞于巴蜀、汉中之地,凶名赫赫的蛮王孟获,鼎鼎大名的夜郎国,都属于西南夷之列。
西南夷蛮化未开,但极为勇猛善战,除了缺少骑兵,只论战斗力,其实还要胜过西羌诸部。譬如,后来蜀汉的精锐兵团“无当飞军”,主力就是南中夷人。
而不同于北方有护羌校尉,护乌桓校尉等重将常驻,益州并没有常设将校,是以杨信才会判断,益州之乱难以很快平定。
“是哪位将军平定的?”杨黥问道。
杨信闻言,心头也掠过几位名将的名字。
皇甫嵩?朱儁?或者……董卓?
“朝廷任命太尉掾属李颙为益州郡太守,与益州刺史宠芝……”高顺娓娓道来。
“就这两人?”杨信皱了皱眉,愈发疑惑。
两个无名之辈,就能平定西南夷?
又是隐藏名将么?
“少主,等我说完。”高顺苦笑一声,又继续道,“李颙用以夷制夷之计,以安抚招降的手段接触诸夷,逐渐成效,先得板楯蛮两万余众归降,又发板楯蛮进击诸夷,大破之,益州乃定。”
“板楯蛮?”杨信恍然大悟。
第十七章 白马氐
“板楯蛮?”
这三个字,令杨信恍然大悟。
西南夷是狠角色,但板楯蛮,那是一群真正的狼灭。
板楯蛮,又称“賨人”,“白虎复夷”等,他们擅长冶炼兵器,勇猛彪悍,且能歌善舞,堪称古往今来第一雇佣兵,虽不如“丹阳兵”天下知名,但论战力,绝对不遑多让。
昔年武王伐纣,就是以板楯蛮为前驱,“巴师勇锐,歌舞以凌殷人”,令殷人战场倒戈,故世称“武王伐纣,前歌后舞也”。
刘邦反秦,板楯蛮同样是先锋。
他们以阆中人范目为统领,手执牟弩、板楯,唱着高亢战歌,跳着激越的巴瀹舞,向着秦军冲杀,横冲直撞,所向披靡。故而,西汉建立后,刘邦为表其功勋,免除鄂、罗、朴、昝、度、夕、龚七姓的租赋,其余賨民也减去三分之一的租税。
其赫赫战功,可见一斑。
“不过,这就……退了?”杨信还是不明白,摇头道,“板楯蛮远在蜀地,而蜀道又是出了名的难走,先零羌怎么就成了惊弓之鸟?”
”或许,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杨黥面露沉吟,猜测道,“昔年,羌人曾数攻汉中,朝廷发板楯蛮迎击,每每大获全胜,羌人都敬称其为‘神兵’。何况,先零羌又有逢义山的前车之鉴,故而会更加谨慎,一有风吹草动,就会退走。”
“这么说,追不上了?”杨信蹙眉,有些失望。
“怕是难了!”高顺摇头。
“难得出来透气,这就回去了?”张猛挥舞一下拳头,明显是意犹未尽,“没劲,也太没劲了!”
这家伙,一向唯恐天下不乱。
“那倒不一定……”杨信沉吟片刻,唇角翘起,“你们别忘了,还有白马氐人。”
此次西境生乱,先零羌是祸因,但还有一帮家伙趁火打劫,就是白马氐人。
“不过,先零羌既退,白马氐人一旦得到消息,恐怕也会溜之大吉。”高顺心存顾虑,提醒了一句。
“那倒不一定。”杨黥摇摇头,分析道,“先零羌和白马氐人看似默契,实则只是各取所需,绝不会联合。先零羌要退,必定不会通知白马氐人,甚至,还会故意留他们断后。”
“这么说,有机会?”张猛眼睛一亮,有些跃跃欲试。
“氐人势力颇大,但无统一领袖,各自敌视,相互提防。掠夺三辅的白马氐王杨腾,只是四大氐王中的一个,顶多能派出三百来号人,并非不可撼动。”杨黥眯起眼睛,在心中“庙算”,道,“我们有不小机会。”
杨信又想到了“战争经济学”。
风险和收益的天平,在他脑中左右摇晃。
张猛想到什么,一脸垂涎道:“我可听说,白马氐人擅长养马,尤其是族中白马,甚至有机会出现天马!”
“天马”二字,令众人动容。
杨信也怦然心动。
天马,并不是马种,而是一种特殊“称谓”。
——知天命之马!
对,马也能知天命,也能拥有种种神秘莫测的天赋。
赤菟,盗骊,绝影,乌骓等天下知名的名马,都是天马!
以项王的坐骑“乌骓”为例,它身负天赋“中垒”,其肉身如堡垒,每一寸筋骨都蓄积着恐怖蛮力,可如重甲战车般横行沙场,横冲直撞之时,甚至将敌将连同座下战马直接碾碎!
读作乌骓,写作坦克。——杨信。
“不过,想要找到氐人踪迹,还得靠几分运气,极大可能会无功而返。”杨黥摇摇头,泼冷水道。
也是,在茫茫西境寻找氐人踪迹,无异于大海捞针。
“少主,怎么办?”鲍出询问。
他自认脑袋不够灵光,向来懒得多想,只要杨信一声令下,他就会一丝不苟地地执行。
鲍出这一问,所有人都望向杨信,眼神炯炯,等待着他的决断。
……
“干了!”杨信沉默一阵,忽然笑了,嘴角浮起一抹凌厉,“公共厕所嘛?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给他们点教训,还真把我大天朝当软柿子了!”
众人闻言,纷纷面露振奋。
张猛更是满脸兴奋,摩拳擦掌。
虽然不懂杨信自诩的“间歇性精神病”是什么意思,但对自家统领这种不时失心疯,胡言乱语语出惊人的做派,他们早就见怪不怪。
杨黥冷眼旁观,则是若有所思,暗暗道:太急了……
自家少主都尚未及冠,以如今的成就,绝对可称年轻有为了。加上家世背景,他的未来不是可期,而是根本不可限量!
而眼下,大汉也算太平,边境动乱只是癣疥之疾,伤不了根本。
但是,少主却时时表现得极为迫切。
他急匆匆地演武习文,急匆匆的练兵养士,急匆匆地南征北战,就像有一条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逼着他奋起。
这实在很奇怪。
“是因为少主常说的,——只争朝夕?”杨黥暗忖。
他自然不知道,那条看不见的鞭子名为“黄巾”。他也不知道,正有三个大汉正在暗中谋划着,让整个大汉满身大汉,让一个大汉倒下去,千千万万个大汉站起来。
……
入夜。
寒风凛冽,篝火随风摇曳,劈啪作响。
焰光在杨信脸上跳跃,映出的神情几分慵懒,几分百无聊赖。
不止是他,张猛恹恹欲睡,鲍出也是无精打采。
整整三天,居然一无所获。
所有人轻装上阵,夜以继日地搜寻,却仍旧未能发现白马氐的半点踪迹。
这让杨信深深体会到海底捞针的艰难,感受到“牙签搅大缸”的空虚,这是二八二八的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今晚就此作罢,明天再继续找吧……”杨信抬头望月,无可奈何道,“养精蓄锐,白天效率会更高。”
倒不是怕夜盲症。
他是现代人,除了比古人多些姿势水平,还是懂得一些医学常识的。在他的安排下,众人隔三差五都要吃上一顿猪肝,即便不能完全规避夜盲症,数量也是极少的。
不过,在这个交通靠走,通信靠吼,取暖靠抖,治安靠狗的落后时代,夜间照明只有月亮,夜里搜寻事倍功半,又容易遭遇野兽,风险和回报不成比例,得不偿失。
“不,不,越是入夜,就越要寻找。”高顺却摇摇头,笃定道。
“对,夜晚更好找。”杨黥赞同,意味深长道,“晚上,或许会有仙人指路……”
“仙人指路?”杨信一脸茫然。
居然……真找着了?
杨信也明白,所谓“仙人指路”,究竟是什么。
……
已是后半夜。
夜空深处,有新月当空,而在地上,居然也有一轮璀璨皓月!
那是一匹马。
——一匹天马!
杨信以手搭棚,久久凝视,啧啧称奇不已。
“都说‘人中龙凤’,这马中,也有龙啊……”他不住摇头,由衷感叹。
那是一匹雄壮骏逸的白马,四肢强健,体壮如牛,而每一根毛发都霜白胜雪,耳后鬃毛间更是浮跃着朦胧辉光,辉煌绚烂又瑰丽迷离,光耀四野。
这匹白马给人的感觉,竟是遗世独立,仿佛来自九天之上,不应存于凡尘。
杨信暗暗赞叹:这才叫高端大气上档次!
和这匹天马一比,袁术的“镀金马车”根本是暴发户土大款,连“徒有其表”都算不上,差距不是肉眼可见,而是腚眼可见。
第十八章 天马
众人神情迷醉,都是一时失语。
“好马!”良久,高顺目光灼灼,沉声道。
他是一名骑将,自然钟情宝马。
“早就有所耳闻,氐王杨腾有一匹天马,辉光流溢,如月落人间。”杨黥双眼微眯,低声猜测道,“从外观来看,不是逾辉,就是超光。”
“逾辉?超光?”杨信来了兴致,细问道,“这两种天命……各有何特点?”
众人之中,杨黥是真正的活字典,论博闻强记,还没人比得过他。
“逾辉,以外观绚丽闻名,身负天赋‘辉煌’,战斗中时,能溢散出如正午烈阳般的璀璨辉光,可直接灼伤人眼;”杨黥娓娓道来。
“远光狗?亮瞎我的24k钛合金狗眼?”杨信听得咋舌,暗暗道,“不过,得承认,正面接战时,这一天赋相当实用。——呔,来将何人?吃我一记远光灯!”
“超光是快马,速度在诸多天马中也能排到第二,有天赋‘尺壁’,四蹄奔踏如疾电,仿佛逆旅于凝固光阴中,快而难挡。”
“第二?”杨信眼皮一跳,追问道,“第一是谁?”
张猛、高顺、鲍出纷纷侧头,化身好奇宝宝,脸上表情也是如出一辙的求知若渴。
“你们平时都不读书么?”杨黥叹了口气,满脸无奈,“榜首自然是鼎鼎大名的神驹,——赤菟。”
“赤菟?”杨信双眼一亮,来了精神。
那句名烁古今的名言他还是记得的,有道是——人中吕布马中赤兔,方天画戟专捅义父。呃,后半句掐了,别播。
据杨信所知,后世所谓的赤兔马,真名其实是“赤菟”。菟,猛虎也,赤菟的意思,是鲜红如血,如猛虎般健壮,和兔子却没有半点关系。
“赤菟以神速见长,奔走如飞,更有短程加速的天赋‘神行’,刹那破空飞遁,掠行百步之距。”杨黥语气深情,一脸心向往之,“若驾驭得当,以一名世之猛将闪电突袭,甚至能于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
杨信听得心惊。
怪不得,父愁者吕布能为了一匹马而卖爹求荣……
“逾辉和超光两种天马,其天赋大相径庭,偏偏都有‘披光履尘’的外相,隔着这么远,实在难以分辨。”杨黥端详一阵,还是摇了摇头。
“管它是逾辉还是超光,现在,它改姓‘杨’了!”杨信唇角上浮,嚣张地宣示主权。
“少主,它本来就姓杨。”杨黥哑然失笑,在旁拆台。
杨信这才想起,那氐人首领杨腾居然和自己同姓。
五百年前是一家?
阿tui~~
“区区蛮夷,也配姓杨?”杨信点恼火,化身钥匙师傅,喃喃道,“你配吗?你配几把?……”
众人一脸淡然,都是见怪不怪。
他们知道,这是杨信的“间歇性精神病”又发作了。
不过,此刻的杨信并不知道,偷袭氐人的最大收获,却绝不是眼前这匹天马。甚至,这匹天马,连添头都算不上。
因为另一个收获,实在时过于惊人了。
……
夜色下,杨信等人凝神观察,仔细寻找突破口。
突破口很难找。
因为,处处都是突破口!
氐人并没有扎营,没有营垒,没有栅栏,至于辕门、鹿砦、壕沟等就更不必说了,守夜的明岗暗哨也一个没有。可以说,氐人的防御跟和作者的女朋友一样,哦,忘了说了,作者没有女朋友。
大多数氐人都是天盖地席,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仅中心处零落竖立着几座简陋帐篷,浮荡着点点黯淡灯火。
因帐篷不多,主帐的位置就一眼可见。
“真不咱拿当外人呐,要不要……来个斩首行动?”
杨信摩挲下巴,正思虑间,忽然看到,主帐垂帘掀开,一道矮小身影走出。
“嗯?”
黯淡灯火掩映中,隐约可见,那是一名七八岁的童子。
“怎么还有幼童?”杨信茫然。
“应当是杨腾的儿子。”杨黥轻哼一声,面露轻蔑,“不扎营,无岗哨,纪律涣散,还带上儿子,这杨腾不是来打仗的,将自己当盗贼了……都说‘骄兵必败’,瞧这阵势,氐人也就是人多了点,一盘散沙,不堪一击。”
“兵贵精而不贵多,”高顺点头赞同,手指连挥,凌空画出一条轨迹,“从这进,从这出,应当能一举建功。”
童子快步疾行,走入另一间帐篷,不多时,领出了一名白衣男子。
“汉人?”杨信眼神一动。
白衣男子年约二十,身姿挺拔,一身儒服高冠,行走间气度简傲绝俗,显然是一名汉人书生。
他跟着那童子,神态古井不波,步伐从容有度,亦步亦趋。
“不像是一伙的,或许是被劫掠来的。”杨黥蹙眉,面有不解,“不过,氐人多会劫掠女子和工匠,对他们而言,汉人书生百无一用,往往都直接活埋,怎么会留下活口?”
众人面面相觑,同样是一头雾水。
“莫非,他想要个军师?”杨信猜测,又若有所思道,“不过,这人举止做派,倒不像普通书生……”
……
书生面沉如水,每一步都走得绝然,像是正走向刑场。
他面色平静,实则满腔愤懑,觉得命运不公。
自己刚举孝廉,任郎官,本该大展鸿图,却因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而无奈辞官。而在西归途中,又遇上了叛乱的氐人,同行的几十人全部被杀,仅自己一人生还。
他能活下来,则是全凭自身的急智。
书生谎称是段颎的外孙,只要不杀自己,家人必会以重礼来赎。
段颎久为边将,凶名赫赫,也是令氐人心生忌惮,就暂时放过了他。
但,这只是暂时!
前方,帘子掀开,一名碧眼大汉的身影浮现。
正是氐王杨腾。
“文和贤弟,”帐篷内,杨腾盘膝而坐,豪迈大笑道,“深夜叨扰,却是我棋瘾又犯了,不如对弈几局?”
灯火昏暗,大汉的眼眸却十分明亮,仿佛夜枭,闪烁着阴毒的光芒。
书生心知肚明,此人貌似粗犷,实则狡诈如狐。
每次下棋,棋盘上漫不经心的问话,实则都是试探,是言语交锋,是不闻金戈之声,不见血光,却无比凶险的战争。
稍有不慎,行差踏错,等待自己的,就是死亡。
而即便自己应付得滴水不漏,没有露出一丝破绽,在杨腾下一次心血来潮时,自己又将迎来另一轮的折磨,仿佛无间地狱,无休无止。
但此时此刻,书生却是出奇地平静。
“却之不恭!”他淡然一笑,坐了下来。
我要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
他的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简单朴素,却无比坚定。
当书生亲眼看到,那同行数十人,一个接着一个地被活埋,在或痛哭,或怒骂,或求饶,或麻木中一一迈向死亡后,他就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
理想,财富,气节,甚至是礼义廉耻,在他眼中都已不再重要,只有性命,只有自己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为了活着,哪怕多活一刻,他都会拼尽全力!
而直面杨腾,一次次涉险过关,一次次明暗交锋,一次次生死间的挣扎,也如同铁锤和烈焰,磨砺着他的精神和灵魂。
书生隐约感觉,读了多年的圣贤书,养了多年的浩然气,在这种锤炼字下,变成了另一种东西,一种偏离了正道,邪祟诡异的东西。
在他的体内,似有什么在萌芽,在生长,在蜕变,逐渐露出阴冷的毒牙。
是什么?
是……天命吗?
第十九章 螣蛇
火光摇曳。
杨腾身形雄壮,灯火悬于其后,将他的身影拉长,完全吞没了盘膝坐定的书生,形成某种居高临下的天然威压。
书生虽早已习惯,但仍感觉呼吸困难。
棋盘上,两人紧张对弈,你来我往,落子如风。
而战场又不止于棋盘。
啪嗒!
杨腾抬手,落下一颗黑色棋子,似漫不经心道:“话说回来,自段颎大人入朝为太尉,你段氏就再无边将了……”
“氐王健忘了,”书生回了一子,淡然回应道,“在下的族叔公段煨正戍守西域,任戊己校尉。”
“哦,是我忘了。”杨腾一拍脑门,仿佛是真的忘了。
书生笑笑,也没多说什么。
二人心照不宣。
他来自武威贾氏,和段颎、段煨、张济等西凉边将都是同乡,家族间多有往来,也正因此,“外孙”的说辞才能自圆其说。
但饶是如此,书生也是如履薄冰。
因为,一个谎言的开始,需要更多的谎言来掩盖。
杨腾每每试探,每一次敲打,书生都得编造新的谎言,而且,必须是滴水不漏的谎言。否则,一个小小的破绽,也必会引来对方的穷追猛打。
更何况,书生需一心二用,既要言语应对,也得分心下棋。
他每一次开口,都感觉自己是在在刀尖上行走,是在随死神起舞。
书生既虚弱又疲惫,已快到极限了。
这种折磨,像是无间地狱!
“……”
书生手指一僵,一枚棋子悬在空中,久久没有落下。
耳畔回荡起“咔擦”脆响,在他的体内,似有什么正在破壳而出。
天命?
他内心狂喜,却不动声色,再落一子。
啪嗒!
身上传来滑腻冰凉的触感,皮肤上浮现淡淡勒痕,书生清楚感觉,似有一条看不见的阴冷毒蛇正在体表游曳,来回缠绕,盘根错节。
“天命加身,我逃出去的把握就……”书生面沉如水,但内心则喜不自禁。
啪嗒!
杨腾棋子落下的声音,将书生惊醒。
“什么?”书生视线游移,却是悚然一惊。
他猛然注意到,自己的身侧,对方投落的影子里,有一双血色瞳仁无声睁开,正冷冷地凝视自己。
氐王杨腾竟也拥有天命!
书生只觉遍体冰凉。
他见多识广,清楚外族也有天命者。譬如鼎鼎大名的“犬戎”,那部族名的由来,就是其初代首领所获的天命。
啪嗒!
书生又落一子,心乱如麻。
“蜪犬?”
他暗中观察,很快认出这种天命,一颗心沉到谷底。
……
书生回到营帐时,一脸失魂落魄。
他深深体会到命运那不加掩饰的强烈恶意!
“咳咳……”
书生剧烈咳嗽着,身上一阵热一阵冷,脸色苍白。
他辞官,正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病。
眼下,随着心底的最后一丝希望被掐灭,书生心如死灰,而那场大病也卷土重来,疯狂消蚀他的生机。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书生嘴唇哆嗦,低声道。
他的心中,生出深深的绝望。
书生没有察觉,这种深不见底的绝望,却好似阳光雨露,浇灌着他的天命,令之成长壮大,舒展冰冷羽翼,露出剧毒毒牙。
……
夜色里,无名卒厉兵秣马,做着最后的战前准备。
杨信继续观察,耐心等待时机,等待氐人熟睡。
“可惜了,不能火攻。”他耸了耸肩。
敌方营垒不整,纪律混乱,若能来个“火烧连营”,致敬一把将来的江东纵火集团,绝对是效果拔群。
只是,环境不允许。
此地接近凉州,土地贫瘠,四周几无林木,即便引火,也难有什么效果。
未能解锁“牢底坐穿”的支线任务,杨信很是遗憾。
杨黥、张猛、高顺、鲍出也各有动作。
……
杨黥神游物外,仿佛正在天人交战,脑中预演着接下来的战斗,时而自言自语,时而在空中画着什么,对作战方案查漏补缺,甚至有几分魔怔。
他一贯如此,众人早见怪不怪。
鲍出在睡觉,发出轻微鼾声。
大战迫在眉睫,他却还睡得香甜,可见平日虽然木讷,但心理素质极佳。他其实是在养精蓄锐,反正兵法韬略非他所长,等睡够了,就直接上阵杀敌。
高顺则是在整甲缮兵。
他神情肃然,专心给马槊抹上薄薄油脂,系紧贴身甲片的绑绳,又给坐骑整理披甲,梳理毛发,不时低声耳语几句。
在做这一切时,高顺不止没有半点不耐烦,甚至带着股庄严,神态无比虔诚,处置一丝不苟。
杨信看得肃然起敬。
他不确定,这是不是某种尚未觉醒的天赋,但每当高顺整理完一件武具,就会给其镀上一重幽幽墨黑,马槊更加锋利,甲片愈发坚固,而在耳语过后,战骑似也会更加猛锐,更加马首是瞻。
接着,高顺按部就班,替自己麾下的十骑一一整顿甲具。
他做得不紧不慢。
同样的,墨黑之气浮荡萦绕,覆盖着每一名甲骑,润物无声,却确确实实地提升了每一人的个人战力。
“不愧是青史留名的名将,人的名,树的影……”杨信似有所思,判断道,“看样子,咱们一伙人中,高顺会第一个觉醒天命。”
耳边传来“咔吧”轻响。
杨信表情一僵。
不出意外,和往常一样,张猛在胡吃海塞。
“真难吃……”他满脸嫌弃,嘴巴却塞得鼓鼓囊囊,含糊道,“阿兄,你不是最擅庖厨之道么?就不能弄出点好吃的干粮?”
“声音小点,”杨信做了个噤声手势,低声告诫,“难吃你还吃?就不能忍忍,等一战打完,就能吃顿热的了。”
“不行!”张猛连连摇头,义正言辞地拒绝,“不吃饱,哪有力气战斗?”
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杨信脸皮抽搐,败下阵来。
……
杨信不再管他,回身继续观察,却蓦地一惊。
只见,他满脸错愕,几乎要叫出声来。
“那是什么?”
杨信眼睛瞪大,尽量控制着嗓门,语调却因震惊而变形。
“怎么了?”张猛循声转头,神情也是僵硬,嘴里都忘了咀嚼。
一阵阵倒抽凉气此起彼伏。
……
氐人营帐中,一道巍然如山岳的幽暗蛇影浮空,居高而临下,无声蜿蜒,如九天之上的神灵,冷漠俯瞰众生。
“有人知天命了?”杨信呼吸微重,声音干涩道,“氐人之中,居然也有能人?”
他双眉紧皱。
氐人中出现“天命者”,意味着,得重新评估氐人的战力,重新制定夜袭方案,甚至得直接取消。
因为,天命者相当可怕。
天命者禀赋各异,有人战力强横如神魔降世,有人手段诡谲神鬼莫测,也有可恩泽他人,可化腐朽为神奇的。但无一例外,他们都强大之至。
杨信凝神观望。
他想要判断对方是哪一种天命,以便应对。
不过,天命种类驳杂,除非刻意钻研,否则少有人能认全。
杨信心烦意乱,又有些疑惑。
一般而言,“知天命”是天命者的觉醒,是王者的第一声啼哭,往往声势浩大,堪称惊天地而泣鬼神。
但眼前这道幽暗蛇影,分明遮云蔽月充塞天地,却是无声无息,给人一种冷酷、阴毒、鬼祟之感,直让人头皮发麻。
整个营地中,氐人们都在呼呼大睡,竟无一人注意到这一幕。
杨信莫名地心惊肉跳,低声猜测道:“化蛇?”
巨影晦暗无光,却盘旋如蛇,背生鸟翼,似乎与记载中的“化蛇”颇有几分近似。
“不是化蛇!”
杨黥的声音响起,他表情复杂,语气却十分肯定。
“不是?”杨信一怔,问道,“那是……”
对于人称“九十九科全书”,除了风花雪月其余都了然于胸的杨黥,他自然是全方位地相信。
杨黥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出神,久久无言。
之所以能一眼认出,因为,这是他最为梦寐以求的天命。眼下,被人捷足先登,有一瞬,他甚至都有宰了对方的冲动。
“是螣蛇!”良久,杨黥声音干涩道。
“螣蛇?”杨信瞳孔收缩。
他是真的震惊了。
“螣蛇?”张猛闻言,也是一脸呆滞。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排行榜。
故而,“天命”也是能分出三六九等的。
而螣蛇,就是金字塔最顶端的那一小撮之一。
第二十章 夜袭
“螣蛇?是——‘十灵’之一的螣蛇?”
高顺的浑厚嗓音响起,语气透着浓浓兴趣。
他刚整备就绪,似心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就被那道横亘天地的幽暗蛇影所震撼,差点难以自持。
和杨黥那“夺妻之恨不共戴天”的心态不同,和张猛一肚子的羡慕嫉妒恨也不同,高顺显得平静,有些肃然起敬。
天命,也是有位阶的。
而高顺口中的“十灵”,就是金字塔的顶端,真正的立于众生之上。
十灵,分为“六神”和“四凶”。
六神即青龙、白虎、玄武、朱雀、勾陈(即麒麟)和螣蛇。
四凶则是指混沌、穷奇、梼杌和饕餮。
这十种天命,禀赋出神入化,命格贵不可言,仅有鲲鹏、烛阴、大鼋、青丘之狐、犼等极少数天命能与之并驾齐驱,但也要逊色稍许。
简而言之,这十灵,可谓是王中之王,神上之神!
十灵中,属螣蛇最为籍籍无名,甚至不及鲲鹏、应龙等次一等的天命有名。但是,声名不彰,其特性却同样强大,且种种天赋阴毒诡谲,介于正邪之间,诡异千变,难以测度。
杨信面沉如水,心生强烈警兆:“螣蛇”天命之人,还真能有天地反覆的手段!
但有一点,让他难以置信。
“区区白马氐,能出这样的能人?”杨信是真不信。
悬空蛇影溃散,似潇潇夜雨坠落,落入一座居中营帐,了无痕迹。
“是——那名书生!”杨信眼神一凛,低语道。
他认出那个营帐。
杨黥微微皱眉,倒不是因为被人捷足先登的天命,而是他讨厌不确定因素。
杨信头痛,摸着下巴道:“这下,有点难办了……”
“难办,我看就别办了!”张猛轻哼一声,无师自通地乌鸦哥附体,一脸跋扈道,“刚知天命,天赋肯定还未觉醒,干脆摸进营帐一刀宰了,一了百了。”
“不可,这只能是最后手段。还有,永远不要小看一名天命者,即使是刚觉醒的天命者。”杨信摇摇头,沉声道,“我觉得,能争取是最好的。”
说实话,就这么宰了,他还真有点舍不得。
大争之世什么最重要?——人才!
“书生和氐人并不是一伙的,好像只是俘虏。”杨黥最清楚自家少主的小心思,沉吟片刻,附和道,“或许,我们能够营救他,与他合作,甚至借此招揽他。”
就情感而言,他是很想宰了那书生的。
但理智告诉他,即便那宰了对方,“螣蛇”也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天命比命运更加无常,容不得个人选择,只能尽人事,然后静等着哪颗不长眼的流星砸中自己脑壳。
“不过,我们不能赌。”高顺摇摇头,他较为老成持重,“兵凶势危,若行差踏错,牵一发而动全身,甚至可能会是灭顶之灾。”
杨信闻言,却忽然笑了,唇角上翘:“其实判断那书生和氐人是不是一伙的,并不是难事。”
“哦?”
几人闻言,都是一愣。
杨·心理砖家·厚黑大师·信目光闪烁,笑着道:“知天命可绝非小事,何况,那书生觉醒的,还是螣蛇命格。若他真是氐人手下,必然会第一时间禀报。如若不是,书生则会竭力隐藏……”
他正说着,书生营帐里灯火熄灭,陷入深不见底的黑暗。
……
“看来,咱们猜对了!”杨信大笑,眼中精芒一闪,下令道,“那就按原计划来,只是别伤了那书生。”
高顺点点头,拍了拍一旁正酣睡的鲍出:“阿出,着甲,准备出战!”
“喏!”
鲍出蓦地睁眼,长身而起,熟练地披挂甲胄,有条不紊。
和张猛一样,他也是甲士,亲领着一什重甲步卒。须知,虽不如张猛诡计多端,但论勇猛,论气力,鲍出可都在张猛之上。
趁着众人准备,杨信口述计划,做最后确认。
“等等,”杨黥忽然开口,“我个人觉得,战术上还可以优化一下。”
“说!”杨信有些头痛,还是点了点头。
对杨黥的“处女座”性格,所有人都早已习惯。
杨黥房中的最显眼处,挂着一幅座右铭,也是他的人生信条,取自《礼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对此,杨信是由衷赞赏的,只是偶尔会觉得,那个叫“新”的家伙虽然是被动一方,但委实是有点操劳。
“我认为,可分三步……”杨黥娓娓道来。
众人静静倾听,不时点头。
……
夜色掩映下,两支武卒小队一东一西,潜入氐人阵中,悄无声息。
……
一名氐人正在熟睡,鼾声如雷。
黑暗中,一只手无声探出,捂住他的口鼻。
氐人呼吸不顺,皱着眉就要睁眼,但意识还处于混沌中,喉咙处就传来一道尖锐剧痛。
有人割断了他的喉管!
呜~~
氐人想要惨叫,嘴巴却被死死捂住,而喉管处鲜血喷薄,仅是片刻,就带走了他的全部生机。很快,他的反抗变得虚弱,无声死去。
“第一个。”杨信松开手,浑身血污,脸色则很平静。
在边境“打猎”多年,见惯了异族屠戮汉民的场景,对于氐人,他可不会有半点同情。
他的身边,众武卒也完成首轮屠杀,相互以目示意后,着手下一轮。
“没有营垒,没有栅栏,甚至没有岗哨。”杨信暗暗摇头,对氐王杨腾生出一丝轻视,“蛮夷就是蛮夷,烂泥扶不上墙。”
他做了个手势,麾下武卒游走于黑暗,尽量避开那匹天马的光照,如同漫步于暗夜的死神,悄悄地收割生命。
无声无息中,杀戮在整个氐营中反复上演。
黑暗里,一名名氐人在睡梦中丢掉性命,甚至都没法反抗,就如横店的鬼子般,死得无力且憋屈。
不知何时起,空气中弥散着浓浓的血腥味。
杨信抽了抽鼻子,决定加快进度。
杀的人太多,血腥味过于浓烈,氐人只要不是嗅觉失灵,很快就会反应过来。
“敌袭!”
“敌袭!”
却在这时,不远处,凄厉的叫喊响彻黑夜,打乱了杨信的计划。
才喊了两声,那人就被杨黥一箭射倒。不过,氐人们已纷纷惊醒,如同被捅翻的蜂巢,喊声四起,刹那沸腾!
“向我靠拢!”杨信当机立断,收拢武卒结阵,也不再隐匿踪迹,左砍右杀,连续砍翻数名氐人。
他心生疑惑。
杨信断定,以杨黥的谨慎小心,绝不会出什么纰漏,应当是出了什么变故。
他猜对了。
“该死!”杨黥一脸愠怒。
他的确没出疏漏。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但十分不巧,有一名氐人刚好起夜,又正巧和他迎头撞上,双方四目相接,连躲都来不及。
完美的计划,精准的执行,本应当是一气呵成的杀戮,却毁于一个羌人的夜尿频多,如此横生变故,自然要逼死杨黥这强迫症了。
“都跟我来!”杨黥拔刀在手,砍翻近处的氐人,恶狠狠道,“我最恨意外!”
不过,就这么一会,两支武卒已斩杀了近三倍的氐人,己方却一人未损,战果其实已经相当惊人了。
更何况,杨黥还有后手。
他一向都有后手。
……
帐外喊杀声、叫骂声、兵戈声四起,书生惊出一声冷汗,小心地掀帘而出。
刚出营帐,浓烈的血腥味就呛得他剧烈咳嗽。
“死了这么多人?什么时候死的?”书生大惊,满腹疑窦,“来人是什么人?”
他忽然低下头,望向自己的脚面。
脚面上,有阵阵震颤传来。
而脚边的野草,则是有规律地一起一伏着,像是某种顶礼膜拜,庄严而有节奏。
书生蓦然转头。
眼前一幕,令他当场化作一尊泥塑木雕!
夜色中,一群重甲步卒迎面袭来!
他们数量不多,约莫只是二十出头,但皆雄壮威武,一身嶙峋重甲将他们武装成了钢铁巨兽,气势汹汹,锋不可挡。
仅仅二十余人,竟有着不逊千军万马的绝伦气势!
尤其那领头的两人,一人肥硕彪悍,一人高大魁梧,都像是天神下凡,横冲直撞,挡者披靡,气象暴烈无匹。
“这,这些都是什么人?”书生喃喃,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第二十一章 蜪犬
足音暴烈如擂鼓!
甲士突进,区区二十之众,却是声势磅礴如挟山超海,气焰滔天。从高空俯瞰,二十甲士以双脚刻画出一道笔直线条,直指氐人中军大帐,其锋芒所向,挡者披靡!
在他们面前,氐人阵势一触即溃,根本形不成任何抵抗。
氐人大多还处于混乱中,少数反应过来的,则分往东西,迎击左右钳击的武卒。故而,氐人中路空门大开,如同开门迎客,抵抗就和德艺双馨的东瀛表演艺术家的“雅蠛蝶”一样,只是象征性的。
何况,率领甲士冲锋的,是本身就勇猛无匹,又武装到了牙齿的鲍出和张猛!
二十甲士冲杀,如秋风扫落叶,转眼已冲到氐人中军大帐前,身后是一地的残尸。
这时,垂帘掀开,露出一道高大身影。
正是氐王杨腾。
“找死!”他先是环顾一圈,当即勃然大怒。
身后灯火摇曳,杨腾傲然屹立,竟有种顶天立地的巍峨气魄,而且不知为何,火光映照下,他的面前竟投落出一道完全不符其体型的庞大阴影。
蹬!蹬!蹬!
二十甲士身形一滞,步子本是整齐划一,此刻出现些许纷乱。
“嗯?”
杨信眯起双眼,感觉双眼酸涩,皮肤上袭来阵阵针扎般的尖锐刺痛。
这似乎是某种天然威势,居然已强大得凝为实质。
“这家伙……不好!”
杨信脸色大变:自己相隔甚远,都感觉皮肤刺痛,正面的甲士首当其冲,恐怕承受压力更加可怕。
他猜对了。
脚步声纷乱!
二十甲士奋力向前,却像是置身于无形激流,逆水行舟一般,动作凝滞,每进一步都步履维艰。
“天赋?”杨信心惊肉跳,喃喃道,“这家伙是——”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完全看不上的杨腾,居然也是一名天命者!
大意了~~
……
甲士举步维艰。
无形重压无孔不入,令得一众甲士压力倍增,连铠甲都在嗡鸣作响,但却激起了张猛、鲍出二人的凶性。
“呸!”张猛狠狠吐出一口唾沫,双眼通红,忽地狞笑一声,“鲍出,咱们要不要赌一赌,看谁先冲到那氐王面前?”
“赌什么?”鲍出沉声道。
“你兄长鲍雅不是管着杨氏冶铁坊么?我赢了,我要一柄趁手的博浪锤;你赢了,给你两千钱。”张猛嘿嘿一笑,竖起两根手指。
“赌了!”鲍出轻哼一声,“不过,你可别后悔!”
“谁后悔谁孙子!”张猛大笑起来。
……
“杀!”
“杀!”
两声咆哮响彻夜空。
张猛、鲍出齐声怒吼,竟是强顶着恐怖压力,又一次大步向前,呈掎角之势,一左一右扑杀而上。
二人竟健步如飞,甚至都与身后甲士脱节,拉开了许多距离。
不得不说,两人确实是悍将。
杨腾冷眼看着这一切,面露冷笑。
他出奇地淡定,且似乎很有耐心。
……
杨黥心生警兆。
“这种千万针刺般的威压,应当是——狼毒?”他思绪流转,认出这天赋后,又溯本追源,推断其天命,继而再反推,“是‘蜪犬’么?我记得,蜪犬的天赋还有……小心影子!”
他脸色大变,赶忙扬声提醒。
但已经晚了。
张猛、鲍出欺身猛进,双脚踩踏在灯火投落的阴影上。
影子蓦地睁眼。
两道红芒亮起,殷红如血,杀机毕露!
嗷~~
紧接着,阴影从中裂开,分出两排尖锐獠牙,其下颚紧贴地面,上颚则离地而起,朝着鲍出当头咬落。
竟是一颗阴影凝形的诡异狼首!
那狼首无比巨大,竟将鲍出一口吞没,更是挟带着恐怖绝伦的冲击力,不但止住鲍出的前冲之势,还裹卷着他向后疾退,连续撞翻数名甲士。
“啊~~”
数名甲士被连续撞飞,在地上连连翻滚,惨叫声不断。
这道恐怖狼影,蛮力竟还远胜鲍出。
“这是‘狼戾’!”杨黥大声提醒,言简意赅道,“蜪犬的天赋之一,可凝影子为狼形,极为阴险难防,除了不能离主体太远,其战力强悍,是攻守一体的。”
“狼戾?”杨信低语,表情凝重。
这道狼首之影,几乎也等同于一名顶尖猛将了。
氐王杨腾实在很可怕。
……
“鲍出~~”
张猛惊怒交加,脚下则不停,眼中反而掠过一缕狠厉,继续加速,抬肩合身撞向杨腾。
他的想法很单纯:此刻绝不可瞻前顾后,只要干掉了对方,一切麻烦迎刃而解。
嘭!
两人狠狠撞在一起。
咚!咚!咚!
杨腾连退数步,脸上泛起阵阵红潮,喉头发甜,嘴角渗血。
“什么?”张猛微微一呆。
何止是张猛、杨信,杨黥二人也是表情一僵。
以张猛的恐怖体重,再加上一身沉重坚甲,一旦冲击之势成型,几乎等同于一辆横行无忌的钢铁战车,就是一头野猪也能撞翻了。
杨腾硬挨了一记,居然没有筋断骨折,只是退了几步。
足以见得,他也是一名真正的悍将。
“小家伙,我会将你啃得连骨头都不剩的……”杨腾森然一笑,抬起手来,就要唤回狼戾,转而袭向面前的张猛。
他面露愕然。
却见,七八丈外,阴影狼首死死咬着鲍出,却未能将他一口咬碎。
狼口何等巨大,像是即将合上的铡刀,但鲍出一身强悍蛮力,双手撑起其上颚,两脚压其下颚,竟能与之僵持不下。
“哼!”杨腾震惊于对方的力量,却冷哼一声,五指狠狠握拳。
巨狼双颚渐渐合拢。
咔擦!
鲍出发出一声闷哼,浑身的甲片都浮现褶皱,如同被无形大手揉坏,夹缝中更有无数鲜血喷薄,纷纷扬扬地洒落。
其余人见状,心中大急,都是目眦欲裂。
“放开他!”张猛大步向前,再一次地以身重重相撞。
咚~~
这一次,他没有蓄起冲势,被杨腾硬生生挡下。
“你慌了,战场上,恐慌就是——”杨腾冷笑,正要说什么,猛地偏过脑袋。
轰~~
一道灼亮光芒掠过他的耳朵,发丝随风激荡,接着,远处一道雷鸣暴响。
杨黥一箭落空。
“哼,宵小之辈!”杨腾又一旋身,避开一道璀璨雷弧,他似已轻车就熟,应对愈发妥当。
“咦?”
忽然,杨腾低呼一声,七八丈外的阴影狼首消散,他的脚下,黑影则冲霄而起,拦住了面前的又一发冷箭,将无数电芒吞没。
“连珠箭?”他盯着远处的杨信,露出几分惊容,“你们是哪家子弟?段家的,还是皇甫家的?”
杨腾心中狐疑。
在他看来,眼前这几个,实在过于年轻,却也太出众了!
尤其为首几人,兵法谋略,临阵应变,战阵配合,甚至个人武力,在同龄人中无不是上上之选。杨腾相信,就算是同年龄的段颎、皇甫规等人,和眼前这几个相较,怕是也要无地自容的。
这几个小子要是长成,西境诸部将永无宁日!
杨腾心生警惕。
……
“在下赵家人,姓赵名昊字日天,号二八居士,诗号曰:半神半圣亦半仙,全儒全道是全贤,一柱擎天立不倒,**烎菿奣。”杨信嘴上一段贯口,口若悬河。
……
不止杨腾,所有人都呆了。
杨信嘴上花花,心中则暗自警惕,“这家伙有点棘手啊……”
他实在是轻敌了。
对于杨腾,他是有些轻视的,认为对方无领兵之才,至多只是匹夫之勇。
此刻,杨信才知道,当武力达到一定程度,即便是匹夫之勇,也会相当可怕!强悍的武力,不止能在关键处扭转战局,更能振奋己方士气,打击敌人战意。
刚才他就感觉到,就这么一会,不说麾下士卒,连他自己都生出一种莫名的无力感。
杨腾实在太强大了!
氐人受此鼓舞,也正在向着杨腾靠拢,开始列阵。
不过,靠着这段贯口的插科打诨,杨信也转移了注意力,让士气不再下落。虽然,代价是他的社死……咳咳,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高顺!”紧接着,他大声喝令,亮出自己的最后一张底牌。
一张王牌!
声音未落,马蹄声起!
第二十二章 不讲武德
马蹄轰鸣。
夜色中,一支甲骑呼啸而来。
虽只有十骑,但人马皆披挂重甲,头戴兜鍪,擐甲持槊,可谓凶神恶煞到了极点!
月光下,他们的甲胄浮荡着点点墨迹般的幽影,简直不似凡间骑士,倒像来自九幽冥府,往人世散布死亡,收割生命。
高顺一马当先,九骑紧随其后,沉重马蹄践踏大地,势若山崩,迅如惊雷!
这一刻,战场出现些许寂静。
所有人都被震慑,有些不寒而栗。
“高顺,破局就靠你了……”
杨信不自觉地握紧环首刀,表情复杂,有期待,也有紧张。
这是他最后一张底牌,若不能一击建功,情况则会相当麻烦,即使最终获胜,恐怕也会是一场惨胜。
……
“好精锐的骑兵!而且,居然还是重骑?”
头一次地,杨腾瞳孔收缩,面露警觉。他全神戒备,身后阴影浮荡,那道狼首张牙舞爪,逡巡来回,但更多是防守,而非进攻。
他也感觉到了切实威胁。
也难怪,对面可是一支半重甲骑兵,领兵者更是吕布麾下第一悍将,未来的世之良将,——高顺。
这支甲骑太过耀眼,以至于所有人都被吸引,并没有人注意,那名书生已出了帐篷,正悄悄地凑近。
嘶~~
强劲蹄声中,忽有“嘶嘶”蛇声夹杂。
蛇声明明不大,但即便在如雷的蹄声中,却依旧人人可闻。
“呼~~”
书生凛然而立,身后浮起一道蜿蜒盘旋的螣蛇之相,螣蛇一张口,一道如毒雾般的黄色吐息喷出,无声无息地袭向甲骑。
“那是什么?是毒吗?”兜鍪下,高顺面色微变,就想要勒马,领骑兵绕开。
杨信也心头一紧。
书生是敌是友,他其实并没有十足把握。
但杨腾的一句话,却让他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贾诩,你要做什么?”杨腾语气惊怒,大声质问道。
贾诩?
杨信精神一振,当即扬声道:“高顺,不必闪避,直接——冲!”
贾诩?
杨信心绪纷杂,心中与其说是惊讶,更多是激动。
他并没有特别吃惊。
“螣蛇”的天命,除了号为“毒士”的贾诩,谁还有资格获得?
这就像郎才配女貌,奸夫配……,咳咳,一句话,舍他其谁!
纵观贾诩一生,若以龙妈为榜样给他配个头衔,应当是灾厄散播者·灵魂之镜·长存不朽之人·王之左手。
听起来是不是很炫酷?
当然,通俗点说,就是超级搅屎棍·心理学带师·苟活界的王者·曹丕的登基导航小助手(曹丕:四星半好评,唯一的遗憾,是不是林志玲语音)。
毫无疑问,他是一位洞悉人性的顶级谋士!
杨信心如明镜,贾诩为保小命,肯定会不余遗力地帮助自己。
他表情微动,忽然心生期待,虎将高顺和谋主贾诩的结合,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一定会很强很暴力!
……
甲骑冲锋!
高顺没有掉头,也没有转向。
对杨信,他是十足信任的。
何况,甲骑一旦转向,则必会失速,而失速的骑兵,缺少了冲击力,战斗力则会直线下滑。
嗖~~
十名甲骑阵呈锥形,穿透那团黄褐雾气,破雾而出,如狼似虎,笔直袭向杨腾!
“这是……”高顺微微蹙眉。
黄褐气息如湿重浓雾,触感冰凉,让他感觉浑身湿漉漉的,很不自在。
但下一刻,他表情又变了。
那一颗颗液滴似有生命,迅速渗入高顺的皮肤。而本来湿冷的液珠,在入体之后,则由极寒化作灼热,化作焚烧一切的业火,点燃他的血液,燃烧他的四肢百骸!
嘭!嘭!嘭!
高顺的耳中,沉闷而急促的心跳响起,那竟是他自己的心跳!
心脏跳动,如同激昂的鼓点。
高顺呼吸粗重,感觉浑身如火烧,心跳似战鼓,狂野无俦的力量充盈全身,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撑得爆开。
鼻头传来阵阵刺痛。
流鼻血了?
高顺古怪地想到:以自己的体魄,就是拿辽东野参当饭吃,怕也不会流鼻血吧……
咔哒!
胸甲上传来一声脆响。
高顺以视线余光瞟了一眼,那是一颗牙齿,兜鍪下,一颗牙齿掉了下来。
他用舌头试了试,嘴里整整齐齐,并没有少牙齿。
似乎,是有新的牙齿长出,替换了旧的。
“这是究竟什么?”这一次,高顺真的震惊了。
不过,杨腾已在面前,他也不及多想,叱喝声中,领着甲骑加速冲锋。
“张猛,退开!”高顺大声示警,又叱咤如雷,“——杀!”
甲骑纵横决荡,声势居然一涨再涨,速度之快,更是生出利箭破空般的尖啸,如排山倒海般势不可挡。
他们本就已经相当恐怖,而此刻,磅礴声势似乎又翻了一番!
“惊蛰,是惊蛰!”杨黥一脸艳羡,声音略微颤抖着。
他是真的嫉妒了。
“呼~~”杨信也吐出一口浊气,暗暗心惊,“小母牛坐火箭呐……”
只看甲骑周身的淡淡薄雾,就能看出,他们连体温都升高了许多!这是一种类似燃烧自身的诡异手段,力量、速度、甚至恢复力都在节节攀升,这是全方位的提升,比董卓的“熊罴之旅”可是强出太多了。
十名甲骑似化身魔神,战力已是恐怖绝伦,靡坚不摧!
连狼毒也似乎失去了效果。
当然,那是被抵消,而非失效了。
马槊如林,纷纷指向杨腾,狂暴绝伦,冲杀而去。
撕拉~~
碰撞声、破碎声、闷响声弥漫成片,杨腾面前的氐人阵线被轻易穿透,就跟纸糊的般不堪一击。
下一刻,他本人也被撞飞,将身后氐人军阵撕扯得七零八落。
但半空中,杨腾手掌一抬,身下暴戾狼影瞬息而起,将最后一名甲骑撞下马来,如同在甲骑阵势中撕下了一块肉。
“这家伙,未免也太强了!”杨信眼见这一幕,眼皮跳个不停,“居然还有余力?”
显然,杨腾是一名老牌天命者,天赋运掉自如,绝非易于之辈。
杨信当即握弓在手,和杨黥一左一右,冷箭连发牵扯对方的动作,防止他继续追击。其余武卒则护在他们周身,抵御着氐人的轮番冲击。
“这样下去不行,氐人的混乱正在消退……”杨信心焦,暗暗道,“我方优势只是出其不意,等他们一旦回过神来,咱们就会陷入麻烦!”
他有点动摇,思索着要不要撤退。
这也是无奈之举。
杨信的本钱太少,任何一点损失,都是他所不能承受的。
“杀!”高顺一声令喝,剩余九骑掉转马头,再次结成锥形阵,酝酿起下一次冲击。
他倒是没想太多,杨腾是氐人的首领,也是他们的胆魄,只要杀了他,氐人自然溃散。
“别管杨腾了,去那间营帐!”这时候,贾诩指着中军营帐,大声道,“营帐中是杨腾的长子杨驹,也是他钦定的接班人,抓了他,战事可定!”
杨驹?
众人一怔,很快回过神来:杨驹,自然是他们见到的那七八岁的童子了。
几人同时犹豫,面色有些古怪。
“对一个幼童下手?”杨黥皱眉,这不符合他的行事原则。
杨信表情一动。
如此下作,不讲武德,没节操且没底线的行径……他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深得我心。
“高顺,听他的,上!”杨信当即令道。
高顺点点头,他一向令行禁止,脸上毫无犹豫,稍稍调整方向,领骑冲锋,马踏那中军营帐!
马蹄踏过,营帐被夷为平地。
间不容发之际,杨腾怒骂一声,抢先窜入营帐,从另一侧狼狈翻滚而出时,已是怀抱着一名童子。
“无耻!枉你们读了那么多圣贤书,都是读到狗肚子里了么?”他怒声道。
“无耻?”贾诩则冷哼一声,慷慨道,“礼义廉耻,是与人交往时用的,你们这些蛮族残忍嗜杀,如野兽无异,和你们还要讲什么道理?”
第二十三章 逾辉
听完贾诩的公道之言,杨信表情有些古怪。
他想到一个段子。
名门正派总是自诩正道,发现敌人人多的时候就会说:“你们这些邪魔外道,以多欺少算什么好汉?”;但当发现敌人人少时,则会说:“和这些邪魔外道讲什么江湖规矩?大家一起上!”
对这种道貌岸然,明里一套暗里一套,表面温文尔雅仁义无双,暗地里口蜜腹剑佛口蛇心,不讲武德没有下限不论江湖道义的家伙,杨信只想对他们说四个字:——请带上我。
嗖~~
惊雷天降!
杨信一箭射出,三尺雷芒怒啸破空,却不是指向杨腾,而是他怀中的幼子。
“卑鄙!无耻!”杨腾又惊又怒,但怀抱幼子不便闪避,脚下阴影乍起,凶恶狼戾扬起,拦截这一记冷箭。
“谢谢夸奖。”杨信冷笑。
有贼人冲进你家,抢劫你的钱财,杀戮你的父母兄弟,你还和他讲规矩,论道义?
咚!咚!咚!
马蹄声中,甲骑又至,势如滚滚铁流,批亢捣虚,锋不可挡。又是一轮冲锋,九位甲骑的气势没有半分削弱,反倒是更盛几分。
惊蛰的效果,似乎连疲惫也能抵抗。
“张猛来也!”
此刻,张猛也顺过气来,领一众甲士大步奔腾,意欲两面合围。
“你们,你们……等着!”
杨腾很想破口大骂,却也清楚无济于事,虽满脸不甘,却只能抱起幼子,跳上一匹近处的战马,策马扬鞭,落荒而逃。
“杨腾逃了!”
眼见此景,杨信立刻扬声鼓噪。
“杨腾逃了!”
“杨腾逃了!”
……
其余人见状,也纷纷大吼。
杨腾一逃,氐人的士气一泻千里。其抵御阵势才刚刚结成,即刻冰消瓦解,所有人都在争先恐后地逃命,再无心恋战。
“——杀贼!”
与之相反,无名卒们则是士气大振,人人奋进,叱咤冲杀。
“都别追,都别追,穷寇莫追!”杨信大声下令。
他不得不谨慎。
这是一场真正的硬仗,稍有不慎,就可能阴沟里翻船,他可不敢有半点托大。
嘶~~
一声悠扬马嘶声响彻。
哒!哒!哒!
蹄声清脆,一道明朗流光宛若追星逐月,须臾间掠过大半营垒,向北方急速遁逃。
它速度极快,且光彩夺目,即使在兵荒马乱的战场上,也分外引人注目。
——是那匹天马!
“哪里跑?”身为骑将,高顺早就注意着那匹天马,当即策马扬鞭,横拦再那道流光前,纵身一跃。
咚~~
他稳稳落在天马背上,双手抱住其脖颈,奋力勒马。
吁~~
伴随一声不甘长嘶,天马硬生生停了下来。
“想跑?”高顺哈哈大笑,意气风发道,“哪有那么容易?”
他杀气盈天,遍体血气勃发,那匹天马竟再不敢动弹,温驯得如同小媳妇,瑟瑟发抖,不敢再逃。
……
“高顺,立刻下马!”杨黥却大步赶来,疾声道,“不止是你,所有甲骑立刻下马,不得耽误。”
“怎么了?”高顺闻言一怔。
他还没来得及多说,一阵虚弱涌上身体,手脚不听使唤,从马上直直栽倒。
“不好!”
“发生了什么?”
……
高顺坠马,众人都是大惊,纷纷上前。
杨黥距离最近,而且早有准备,立刻伸手搀扶。
但高顺本就身量魁梧,再配上一身重甲,重量何等可怕,当即将杨黥扑倒,如同泰山压顶,将他压了个七荤八素。
不过,也幸亏杨黥费力扶了一把。
若让高顺直接坠马,恐怕即使不摔死,也得摔个半死。
“愣着干什么?赶紧帮忙!”
杨信上前,招呼了几名武卒,替高顺翻了个身,总算救出差点窒息而死的杨黥。
“是惊蛰的副作用?”他疑惑问道。
“咳咳,”杨黥咳嗽几声,点头道,“惊蛰对身体负荷巨大,待效果消散,至少得虚脱小半天,接下来还得有数天的虚弱期。”
杨信闻言,不由摸了摸鼻子:岂不是跟奥特曼一般,战斗三分钟,待机一整天?
不过,“惊蛰”的效果如此恐怖,甚至有几分超脱造化的强横,有点副作用,那倒也不足为奇。
“鲍出呢?鲍出没事吧?”见高顺没事,杨信转过身,快步走向鲍出。
“咳咳,没事!”鲍出剧烈咳嗽,露出一个艰难微笑,“不过,一身铠甲是报废了……”
狼吻之下,他浑身铠甲处处塌陷,连兜鍪都凹塌了,也是费了好大劲,才从身上硬拔下来。
狼戾的恐怖,可见一斑。
天命的霸道,也是可见一斑。
“人没事就好!”杨信松了口气,当即严令道,“扶甲骑下马,动作都利索点!”
眼见高顺的惨状,一众甲骑也不敢怠慢,在武卒协助下,纷纷下马躺平。
杨信转过身,又目光灼灼地望向贾诩。
他竟有些紧张。
毕竟,对方可是鼎鼎大名的毒士!
“贾先生,在下杨——”杨信躬身下拜,恭谨行礼,酝酿着自我介绍。
咚~~
他话没说完,贾诩向后仰天栽倒。
“这,这是哪一出?”杨信呆住。
自己的王霸之气已经到这种地步了?不过,人家都是纳头就拜,到我这怎么成了战术后仰?
他一脸错愕,侧头问道:“这也是‘惊蛰’的后遗症?”
“不是。”杨黥摇摇头,肯定道,“螣蛇的天赋虽以阴毒、诡秘和多变而著称,却独独没有反噬自身的。据我所知,仅有九婴、鸑鷟、朱雀等几种天命,才有折损自身的天赋。”
两人大眼瞪小眼,赶紧上前搀扶。
“咳咳……”贾诩艰难起身,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和天赋无关,我是身负重病,怕是命不久矣。”
他很悲观。
“病了?什么病?”杨信一惊,赶紧问道。
贾诩苦笑,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可有什么症状?”杨信追问。
“时冷时热,”贾诩面如纸色,声音虚弱,“冷时如坠冰窟,肌肉关节酸痛;热时则大汗淋漓,衣服湿透……现在,我就觉得通体冰寒,浑身酸痛。”
没等贾诩说完,杨信眼神一动,已经知道是什么病了。
他不是大夫,但这种种症状,分明就是疟疾,就是俗称的“打摆子”。
“或许,我知道怎么治疗……”杨信沉吟着道。
“你?”贾诩一怔,讶异道,“你懂得医术?”
“略知一二。”杨信嘴角上浮,“我正好知道一个秘方,对你病症绝对有效。”
得知对方是疟疾,他的脑中立刻冒出一个词:——青蒿素。
当然了,杨信可没能力提取青蒿素,只能让贾诩多吃青蒿。此外,他还知道另一个包治百病的良方,试过都说好,就是——多喝热水。
其实,青蒿素虽然对疟疾有效,但事实上,青蒿中青蒿素的含量极低,直接服用效果较为有限。
论治疗效果,还得是李时珍的皮,不,是金鸡纳树的树皮,也就是金鸡纳霜,众所周知的奎宁。
不过,金鸡纳树的原产地在南美,而杨信并不是立志要成为海贼王的男人,他当个海王或塘主就心满意足了,无心也无力远渡重洋。
故而,眼下只能依靠青蒿。
“立刻清点缴获财物,能带走的带走,不能带走的烧掉。”杨信心念几转,当机立断道,“替甲骑卸甲,由缴获的战马负重,咱们立刻撤退!”
他很谨慎,也怕氐人会杀个回马枪,故而一刻也不敢耽搁,该溜就溜。
“是!”
“是!”
杨黥、张猛、高顺等纷纷应是。
“贾先生,我扶您上马。”杨信转过头,又笑眯眯道,“在下略通相术,观先生面相,是长寿之相,只会英年早婚,绝不会英年早夭的。”
第二十四章 收获
回军途中,清点战损,盘点缴获,杨信也是心情复杂。
“这笔买卖,算亏,还是算赚?”他喃喃自语。
死了一名甲骑,就是被杨腾的“狼戾”拖下马的那位,他名叫姜行。姜行落马后,顷刻就被氐人士卒所淹没,众人根本不及救援。
甲士也是损失巨大,重伤数人,死了一人。
反倒是武卒,负伤者居多,几乎没什么损失。
这种情况可谓前所未有。
甲骑、甲士都是精锐,装备精良,武具齐备,防御堪称铜墙铁壁,每次作战时虽冲锋在前,却都是损伤最低的。
这次之所以如此反常,只是因为他们碰上一块硬骨头,——杨腾。
甲骑、甲士的死伤,全都和他直接相关。
连以勇猛著称的鲍出都身负重伤,足见杨腾的可怕,也足见天命的恐怖。
念及于此,杨信很是肉痛。
他本钱不多,一点小小损失,都会伤筋动骨。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战果也是颇丰。
仅缴获战马就有五十余匹,加上伏击先零羌时所得,杨信的战马已是近百匹。
这样一来,不止杨信对甲士“上马行下马战”的构想能付诸实施,甚至,还有余力再建设一支轻骑或者重骑。
此外,所获钱粮也是不少,他虽没仔细数过,但粗略估计,也有数万钱,还有十多块金饼。
当然了,最大的收获,其实是贾诩,还有那匹天马。
俗话说得好,——易得千金宝,难得有毒郎。
哒!哒!哒!
长蛇阵中,杨信乘骑白马,整个人沐浴在璀璨辉光中,如神之使者,超然物外,鹤立鸡群。
经杨黥鉴定,这匹天马是逾辉,而非超光。
这也并不让人意外。
若是超光,以超光的速度,高顺是断然难以拦截的。
不过,杨信内心还是有些失望。
“我想当f1车手,而不是远光狗啊……”他自言自语,低声嘀咕。
逾辉不是快马,天赋为“辉煌”,战斗之际,通体可流溢万道光华,如旭日东临,灼伤人眼,令敌人无法直视。
一言以蔽之,就是“亮瞎我的钛合金狗眼”。
这匹逾辉倒是随遇而安,似乎既来之则安之,并没有反抗,就直接从了杨信。
……
杨信挺胸昂首,装腔拿势地摆出一身儒雅风流,伴随着哒哒马蹄,从容而行。
他触景生情,想到了一首诗。
——我哒哒的马蹄声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女票……咳咳,过客,对,过客。
丝丝~~
杨信正襟危坐,逾辉徐徐漫步,有碧青辉光流溢四散,如缕缕雨丝般播撒四周。
雨丝所及,如春风雨露,滋润众生。
所有人都表情惬意,仿佛灵魂被洗涤,疼痛、疲惫、低落情绪等都消退许多,只觉神清气爽,精神十足。
连伤员如鲍出,病号如贾诩,都露出轻松的神情,似乎病痛消散许多。
得承认,白马氐名副其实,其驯马的本领,的确堪称一流。
这匹逾辉,居然已有了两个天赋。
这是它的第二个天赋,名为“光耀”,效果约莫等同于“痛苦减免”和“精神振奋”。
这一天赋可谓相当强大。
杨信甚至有些心有余悸,幸亏是突袭,让杨腾没机会乘骑逾辉,否则胜败还真是未知。
不过,他只是人前显圣了一小会,就觉得腻歪,装不下去了。
——腰痛。
做女人,“挺”好,但做男人,就“挺”辛苦了。
原来,做个安静的美男子也不容易啊……
杨信暗自感叹,又环顾一圈,懒洋洋道:“喂喂,还是没人要吗?”
众人沉默。
杨信偏过头,望向躺在两马间担架上的鲍出:“这可是一匹天马!鲍出,以你的武力,配合……”
他忽然僵住。
杨信想起,鲍出并不会骑马。
他不会骑马,不会射箭,不会游泳,是天生的步兵。
杨信无奈,转过头,又望向杨黥。
“我喜欢低调。”杨黥摇头,坚定拒绝道,“它太张扬,不适合我。”
杨信耸耸肩,再看张猛。
“它这小身板的,撑不起我的。”张猛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牙齿。
“就你这一身肥肉……”杨信撇撇嘴,摇头道,“除了乌骓、山子、象龙、嶙驹等有数的天马,你就只能乘坐南蛮象了。”
他又望向高顺,高顺还是摇头,再一次地拒绝了。
杨信叹了口气。
眼下,高顺是杨信麾下唯一的骑将,因而,在第一时间,他想到的就是高顺。
高顺却严词拒绝。
他的原话是:这匹逾辉和他的作战风格严重不符。
事实也的确如此。
高顺的甲骑,突杀迅捷,气势暴虐,充斥着凶煞、酷烈、霸道之气,凶神恶煞,如恶兽出柙!
而这匹逾辉,却是高贵清冷,光彩照人,而且明显懒散不喜负重,和高顺的风格气质南辕北辙。
简而言之,高顺是“守序邪恶”,逾辉是“混乱善良”,两者天生八字不合。
打个比方,同样是骑士,白蛇骑士许仙只会让人艳羡,但谈到龙骑士尹志平,那就是人人得而诛之了。
呃,这个比方似乎不太恰当,算了,懒得解释了,嗯,利益相关,懂的都懂。
杨信也有点排斥。
他拒绝的原因,其实很简单。
这匹逾辉,自带着名为“嘲讽”的被动技能,乘骑着它,会天然成为视线焦点,抢领导风头,吸引敌人火力。
这可和杨信“苟(猥)全(琐)性(发)命(育)于(不)乱(要)世(浪)”的人生信条背道而驰。
人前显圣可偶尔为之,若装逼过头,难免不会有“莫欺少年穷”、“手握日月摘星辰”、“万古如长夜”的装逼犯杀上门来。
更重要的则是,这个时代的女性还是太单纯,意识不到宝马的价值,既没有在宝马上哭的想法,也没有探索“马震”这一技术动作的求知精神。
杨信叹了口气。
这算什么事?
这可是一匹天马!不是应该抢破头的么?怎么好像还成烫手山芋了?
他大感头痛,轻哼一声道:“我听说,阴平氐人有一匹象龙,干脆天马换天马,换了得了。”
象龙也是天马,体魄雄健如象,力大无穷似龙,是极少数负重惊人,能撑起张猛甚至其一身嶙峋重甲的天马。
而且,它是一匹真正意义上的“战骑”,拥有天赋“撼地”。其四蹄撼击地面时,可生出恐怖震荡,震晕附近的战马甚至骑士。
“嘶~~”
身下传来一声长嘶,却见,这匹皮毛欺霜赛雪的逾辉蓦地停下,前蹄连连刨土,摇头晃脑地表达不满。
天马一般都智慧超群,自然能听懂杨信的话。
杨信哑然失笑,赶紧出言安慰:“放心,我只是说说,绝不会卖你的……和你相较,象龙算个屁!”
逾辉这才满意,昂首挺胸,雄赳赳气昂昂地继续前行。
“懒得要死,馋得要命,倒挺有傲气……”杨信哭笑不得。
平心而论,这匹逾辉的价值,的确不是象龙所能比拟。
须知,“光耀”这一类光环型的天赋,是最为珍贵且强大的。
它的特点,是麾下部众越多,效果则越是强大。
少数精锐交锋时,自然是龙象的“撼地”更强大,一记“撼地”甚至能震晕十数人。但是,在百人级别,甚至万人级别的战斗中,逾辉的价值则会成倍攀升,象龙那是拍马也追不上的。
贾诩同样躺在担架上。
他病得很重,几乎动弹不得。
但是,自觉醒天命后,贾诩的感觉却依旧出奇地敏锐,冷眼旁观,以局外人的视觉观察着几人。
而越是观察,他心中的疑惑就越重。
“这几个究竟是什么人?”贾诩沉吟着,“怎么这么的……妖孽?”
他想了半天,才勉强想出一个形容词。
这群少年,年纪如此轻,却都是才华横溢,偏偏言谈举止都别具一格,实在是太妖孽了。
第二十五章 阴谋
无名卒满载而归,而远在凉州的令居县,形势却是急转直下,放眼望去,尽是尸山血海的惨烈景象。
——伏尸压城!
城门前,一头巍峨伏尸如大山耸立,巨大臂膀挥舞横击,激起暴烈风鸣。其双拳猛击,更比攻城锤更加沉重,足以摧城撼山。
这头伏尸,和杨信遇上的两头根本是云泥之别,其身高已超过五丈,竟比城门还高出许多。
而挡在它面前的,不是千军万马,而仅是一名汉将,一名赤膊上阵的彪形大汉。
大汉袒露上身,左手持长槊,右手则是空空,似乎是左撇子。
在伏尸面前,他显得无比渺小,似撼树的蚍蜉,如挡车的螳螂,双方完全不在一个数量级。
但是,大汉却强得惊人!
他威猛强横,叱喝如雷,力量也是深不见底,竟以一己之力,借助些灵活机动,生生缠住了这头如山伏尸。
因为,他就是田晏,“二虎”之一的田晏。
伏尸动作迟钝,且正在越来越迟钝,行动僵化,顾此失彼。
不止是因为体型巨大,更是因为其腰肋、膝盖、肩胛、手肘等处,都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结霜,有丝丝寒气青烟般冒出,氤氲缭绕,迟滞着它的动作。
田晏则是轻装上阵,灵活游走,围绕着伏尸转圈,不时一记冷枪刺出,但并不急于将对方击倒。
当然,轻装上阵的结果,是一旦被击中,必然会身负重伤。
足见其艺高人胆大!
“——喝!”
田晏忽地长喝一声,空空的右手虚握,五指合拢时,严冬的寒意在他指缝间流泻,一刹那,就沉积凝固,结为一根雪白长矛。
嗖~~
白芒闪耀,伏尸的膝盖又中一矛。
那杆短矛爆裂,寒气汹涌宣泄,裂散的寒霜如同无数滋生的白色血管,封冻了伏尸的大片血肉。
“呼~~”
不过,一矛射出后,田晏脸色苍白,呼吸也变得急促。
很显然,需要很长时间恢复,他才能射出下一矛。
此天赋名为“霜矛”,也来自他的天命,威力虽大,蓄力时间却同样漫长。
田晏已鏖战许久,他很有耐心,以长槊牵制,以“霜矛”杀伤,几乎是在以“钝刀割肉”的方式,一点点磨死伏尸。
……
日出东方。
伏尸庞大的尸躯僵直原地,浑身都覆盖一层霜雪,不再动弹。
啊~~
紧接着,其遍体上下,无数张变形的嘴张开,在凄厉恍若直通灵魂的惨嚎声中,身躯坍塌、瓦解、崩坏,真正地陷入毁灭。
惨叫声回荡,震动整个城池。
田晏立于原地,孤身一人。
汉军都驻守在城墙上,早在数日前,先零羌就已经退走了。
明明是胜利了,却无人欢呼。
气氛压抑。
……
田晏仰望朝阳,没有劫后余生的轻松,而是满脸铁青。
“校尉大人果然神勇,勇冠三军!”一名长须儒生冒出来,神情谄媚道,“羌人禽兽之属,胆敢进攻令居,实乃不自量力,自取其辱!”
对这露骨的马屁,田晏却恍若未闻,反身一记耳光,狠狠砸在那儒生脸上。
啪!
一声脆响,儒生的右脸已肿了大半。
“左昌,这就是你所说的‘良机’?”田晏双眼冒火,恶狠狠道,“若非听从你的计策,轻敌冒进,中了羌人埋伏,我麾下将士怎会沦落到这步田地?哼!现在我就宰了你,以告慰我汉军将士英灵!”
左昌闻言,吓得亡魂皆冒,当即跪倒在地,连声求饶:“校尉大人饶命!”
“饶命?”田晏冷笑,“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我数十个数,一……”
“大人,事已至此,杀了我也于事无补。”左昌一脸惧色,结结巴巴道,“最重要的,是该如何补救!”
“补救?”田晏眯起眼,狐疑道,“你有补救的法子?”
此番失利,损失惨重,他虽是听信了左昌谗言,但身为主帅,责任自然是最大的。
田晏在朝中也有人,有段颎回护,但段颎和宦官走得太近,难保士族大臣们不会借机发难。
因此,他面上不显,心中则很焦虑。
“大人,我与中常侍王甫有旧……”左昌哆嗦着。
“说重点!”田晏不耐烦道。
左昌匆忙点头,以最快语速道:“近些年来,鲜卑大王檀石槐年年犯边,掳掠边民,又不肯接受和亲,令朝廷颜面扫地。我可联系王常侍,说服陛下,让你领军讨伐鲜卑。”
“鲜卑?”田晏眉头紧锁。
“一旦建功,大人不只能将功补过,或许还能更进一步。”左昌的语气中,带着浓郁的诱惑。
“更进一步么?”田晏眼中精芒一闪,有些怦然心动。
护羌校尉的椅子他坐得太久,说不想换换,那肯定是假的。连董卓那胖子都能为一地长官,他田晏凭什么不能?
田晏思索着。
他却没注意到,看似毕恭毕敬的左昌,则是唇角微翘,瞳仁中掠过一丝冷意。
“愚蠢!”左昌面上恭敬,心中则讥诮道,“连先零羌都对付不了的废物,居然胆敢打鲜卑大汗檀石槐的主意……不过,这样正好!”
“继续失败,继续流失气运吧,大汉气运丧尽时,中黄太乙才可取而代之……”左昌在心中颂念,“——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
半个月后。
杨府。
已近午时,杨信双手捧食盒,脚步轻快,穿长廊绕假山,前往一处幽僻小院。
那里是贾诩独居的居所。
在“青蒿汤”和“热水”的双重滋养下,毒士已恢复了七七八八。不得不承认,不愧是经过历史经验和科学检验双重认证的古之良方,喝热水果然包治百病。
当然,即便对方已经恢复,对这位号称“毒士”、“三国第一聪明人”的顶级谋主,杨信依旧不敢有半分怠慢,还是小心伺候,比伺候亲爹还勤快,错,应当是比亲爹伺候他还勤快。(杨彪:……)
不过,关于“三国第一聪明人”的说法,杨信其实持保留意见。
留香荀彧、鬼才奉孝、诸葛村夫等人,哪个不是惊才绝艳之辈?难道,他们的智谋就逊色于贾诩,连明哲保身这么简单的道理都看不透?
他们不惜命,只是因为心中有理想。
而贾诩则是个现实的人。
不过,杨信敬重有理想的人,却更喜欢现实的人。
原因很简单,——现实的人更容易收买。
多日以来,为了收买,啊呸,用诚意打动对方,他可是煞费苦心。
杨信相当谨慎,没有任何招揽之举,也流露出半点口风,只是拼命地刷好感度任务。甚至,他都亲自下厨,给对方做菜,可谓是礼贤下士到了极点。
一位贤者曾说过:招纳人才,最需要的,是胆大心细脸皮厚。而开口招揽的那一刻,也不是发起进攻的冲锋号,而是吹响胜利的号角……什么,你说这是追女秘诀?呃,条条大路通罗马,大道同源,殊途同归。
“文和先生,今天的菜食里,有我亲自做的松鼠桂鱼,请赏脸尝尝。”杨信奉上食盒,笑容灿烂如菊花。
“等等,”和以往不同,这次,贾诩没有直接下筷子,“杨小友,这么多天了,你就没什么话对我说?”
“什么话?”杨信装傻充愣。
贾诩叹了口气,干脆点明道:“你是想招揽我?”
“先生真乃神人也!”杨信闻言,做大惊失色状,“居然被您一眼看出来了!”
第二十六章 招贤纳士?做生意!
贾诩眼角抽搐,很想打人。
面前这小子,隔三差五送秋衣送钱财,早晚陪自己谈笑解闷纵论古今,还不顾“君子远庖厨”的圣人之训,亲自下厨做菜……如果不是特殊爱好如龙阳之癖,这招募之意连个傻子也能瞧得出来。
想到近日遭遇,他的表情又是一僵。
——此子其心可诛!
自家身体刚刚好转,就有数个娇俏婢女上上门伺候。这些婢女显然得了什么指示,总是装作不经意地撩拨他,若非他大病初愈,身体虚弱,又能恪守圣人之训坚守本心,恐怕就要在巴掌大的地方犯下天大的错误。
当然,若是贾诩知道,杨信将他“恪守本心”的伟大情操当做“不举”,甚至还贼兮兮地琢磨着送几个眉清目秀的男仆换换口味,恐怕要和对方以死相博以全名节了。
“文和先生,我自知才能浅薄,一直想找人帮我,而您……”杨信心念电转,酝酿着说辞。
其实,腹稿他早已打好,随时都能拿出来用。
贾诩却淡淡一笑,打断了他。
“我辞官前,是朝中郎官,请问你身居何职?”他郑重问道。
这次,轮到杨信表情一僵。
他忽然有种错觉,面前的不是贾诩,而是一个相亲的少女,正振振有词道:“有车吗?有房吗?有存款吗?父母双亡了吗?三个180达标了几个?”
不过,只是呆了一瞬,杨信就释然了:对嘛,做生意就做生意,何必搞得跟招贤纳士似的?
……
“文和先生,或许你已有所察觉。”杨信想了想,将腹稿抛到一边,正式开始说服工作,“我名杨信,是弘农杨氏的嫡长子。”
他自报家门,也在宣示决心。
杨信是想告诉对方,自己是没有退路的,一旦失败,就只能悲催地,凄惨地,无可奈何地回家继承弘农杨氏的百万家资。
“家父杨彪,任京兆尹;祖父杨赐,因直言劝诫,去年刚被免了司徒,却是一介白身……”杨信不慌不忙,徐徐道来。
这一步,则是以势压人了。
——好吧,俗称的“拼爹”,只是杨信更进一步,不止拼爹,还要拼爹爹。
没法子,老爹只是区区长安市市长,爷爷则是高官,勉强说得过去……
凡尔赛·信·杨无奈地想。
“你是想说,你虽是一介白身,但很有潜力?”没等杨信继续往下说,贾诩打断对方,一针见血道。
“嗯,”杨信一怔,点点头道,“这个,呃,总结得很精辟。”
不得不承认,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不必多费唇舌。
但杨信想到什么,表情又有些奇怪。
这场景,怎么和老实人相亲有那么点神似?女神,我没车没房,工作也普通,除了二八二八,就是特别潜力……
他嘴唇抽搐,一时无语。
“我同意。”
杨信还在头痛,如何挽救自己的“老实人形象”,贾诩却点点头,已然一口应喏。
“嗯?”
杨信一呆,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简单?
“我这人恩怨分明,这个,算是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贾诩唇角含笑,淡淡道。
杨信闻言大喜。
“不过,以势交人,势倾则败;以利交人,利穷则散。咱们现在只能算是‘势利之交’,若有朝一日我看不到你的潜力,我就会离开……”说到这,贾诩想到什么,又补充道:“对了,我的月奉也很贵的。”
“月奉绝不会少!”杨信长揖行礼,保证道,“还有,我保证,我绝不会势倾利穷的那一天!”
两人相视而笑。
……
咱们老百姓呀,今儿个真高兴……
杨信喜不自禁,不过,他那“得寸进尺”的毛病,却是一时半会改不了的。
他眼珠一转,又试探道:“文和先生,我有一弟,名为杨修。他天资聪颖,却生性顽劣,苦无良师教导,让家中长辈头痛。不知,能否让他拜入你的门下?”
“弟弟?”贾诩微微蹙眉,想了想,也没有直接拒绝,只是道,“不过,我对弟子的要求是很高的。”
杨信大喜,满脸微笑道:“我相信,他应该能令您满意。”
对自家弟弟,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论智力,杨修绝不逊色于曹冲、周不疑、夏侯荣等神童,属于天才级别。
他的缺陷在于性格。
杨修这小子,聪明却不够智慧,不懂藏拙,太骄傲,太张扬,太跳,才会引来杀身之祸。简而言之,也就是“吾有旧友屌似汝,如今坟头草丈五”那一款的。
杨信相信,拜入这位三国第一苟活大师的门下,经历一番“我的师父实在太稳健了”、“这个老师明明满肚子坏水却过分慎重”的磨砺,杨修的心性必能突飞猛进。
何况,贾诩号称“毒士”,以老辣、狡诈、擅于洞察人性而著称,有他来浇灌杨修这朵温室小花,让杨修重蹈葫芦七娃的成长路线,杨信想想就开心。
“文和先生,松鼠桂鱼要趁热吃,您先用餐。”杨信心花怒放,不失礼数道,“等用过朝食,我就带你去见我那顽劣幼弟。”
他恭敬地退出房间。
“松鼠桂鱼吗?”贾诩掀开食盒,就看到一道别出心裁的菜式。
他夹了一块,咀嚼几下,双眼一时瞪圆:酸甜可口,也太好吃了!
贾诩运筷如飞,心情又有点复杂。
他也不得不承认,在杨府中呆了些时日,他是真有点流连忘返了。
……
“文和先生,我这幼弟,有点顽劣,有点恃才傲物,但聪明伶俐,凡事一点就透。”杨信给贾诩引路,一路之上,也不忘推销幼弟,“还有,他模样周正,雅人深致,堂堂正正有古君子之风……”
嘭~~
他正说得起劲,假山后,一个灰头土脸,面如锅底的少年冲了出来,手舞足蹈着,大呼小叫道:“阿兄,阿兄,成了,成了,咱们要发达了!”
杨修瞪大眼睛,半天才认出对方,只感觉额头阵阵抽痛:“杨修,你在弄什么?怎么弄成这幅模样?”
自己拼命推销,口干舌燥,这小子倒好,一点不给他哥长脸,弄得跟太上老君的丹炉里出来似的!
还有,发达?
这么粗俗的词,哪个混蛋教的?
念及于此,杨信表情一僵:那个混蛋,好像是他自己。
“杨信,这黑炭头……是你弟弟?”贾诩稍稍迟疑,疑惑问道。
“黑炭头?”杨修闻言,当即勃然大怒,“你才黑炭头,你全家都黑炭头!”
贾诩一脸黑线。
“杨修,你长能耐了,居然如此无礼?这些话都是跟哪个王——”说到一半,杨信气势转弱,一巴掌拍在弟弟后脑勺上,沉声道,“快,给文和先生赔礼道歉!”
“文……文和先生,失礼了。”迫于长兄淫威,杨修只得道歉,但脸上依旧是心不甘情不愿。
“去,洗脸更衣。”杨信又是一巴掌。
他一直秉承着“巴掌底下出孝弟”的原则,相信晓之以理不如踹之以脚,爱的抱抱不如爱的铁拳。当然,杨信是绝不会承认,他使用暴力最主要的原因,是嘴上根本干不过能言善辩的杨修。
杨修去洗脸更衣,满脸写着不乐意。
归来后,果然是个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翩翩少年。
“杨修,究竟是什么事?一惊一乍的……”这时,杨信才没好气道。
杨修要说的正事一巴掌给扇没了,这时想起来,又是眉飞色舞:“阿兄,是玻璃杯!那玻璃杯,我烧制出来了!”
“什么?”杨信闻言,也是大喜过望,“小子,挺有本事嘛!赶紧的,带我去看看。”
“玻璃杯?”贾诩在旁,则是听得一头雾水。
第二十七章 我的特长是特长
贾诩听得一头雾水。
不过很快,他眼见为实,亲眼目睹了那“玻璃杯”。
“这不就是……水晶杯?”贾诩久居西凉,对西域水晶杯也有所耳闻,眼神一亮,又有些惊疑,“烧制?”
他细细端详。
手中,玻璃杯晶莹玉润,折射着点点斑驳,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真美……”贾诩面露迷醉。
他不是贪财之徒,却也能看出,这“玻璃杯”绝对是价值不菲。
“哟——有戏,嗯,有点样子了。”杨信来回把玩着玻璃杯,差点蹦出了家乡话。
就他现代人的眼光来看,这玻璃杯只能算残次品,远不及后世那般纯净通透,但糊弄糊弄古人,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杨信嘴角含笑,仿佛能看到,朴实无华且枯燥的人生,正朝自己打开了一道门缝。
“一旦量产,咱们弘农杨氏就能一夜暴富了。”他的唇角上翘,轻拍了下杨修的肩膀,以示鼓励,“到时候,阿修,你就是咱家的大功臣!”
“你是说,这东西还能量产?”贾诩闻言,这次是真的震惊了。
“当然!这可都是有数据记录的。”杨修一脸傲色,取出一卷竹简,“每次烧制时,用碳量、石英砂、石灰石等成分的配比,工艺流程,烧制时间等,我可都有严格记录的。只要数据一致,就必然能烧出九成相似的玻璃杯。”
谈及自己的工作,他如数家珍。
“石英砂?石灰石?就这些东西,能烧制出水晶杯?”贾诩愈发惊讶。
“是玻璃杯。”杨修纠正道。
贾诩想了想,连连发问,都是有关玻璃杯烧制的。
杨修对答如流,他逻辑清晰,又存了炫耀心思,当即侃侃而谈,口若悬河。
贾诩则耐心倾听,不时点点头,许久后,转头道:“杨信,你这幼弟很不错。”
“我早说了。”作为兄长,杨信也是与有荣焉。
双方都很满意。
“阿修,我替你择了一位良师。”杨信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满面春风地道,“从今往后,你就拜入文和先生门下,随他学习谋略。”
贾诩颔首,也笑着道:“繁文缛节就不必了,行个简单的拜师礼即可,束脩给够就行了。”
“束脩自然不缺。”杨信大喜,赶忙道。
“就你?”杨修却傲气上头,梗着脖子道,“我可是堂堂弘农杨氏的嫡子!你一个穷酸书生,有什么能耐?想当我的老师,你还不够格!”
啪~~
杨修捂着后脑勺,泪眼汪汪道:“拜见老师。”
正如杨信所说,双方都很满意。
……
下午。
杨信去找了赋闲在家的爷爷。
他想“扩军”。
男人的胆气和腰包是呈正比的,杨信腰包鼓了,手中又有良马,胆气自然也足了。他有两个想法,其一,是将甲士“下马战上马行”的构想付诸实施;其二,则是组建第二支骑兵,轻骑重骑皆可。
却不料,张奂也在。
不过,杨赐、张奂两人是多年老友,这倒很正常。
只是,杨信本以为,两位当世顶尖的儒学大家会面,不说曲水流畅,也不说臧否古今,至少也该是对坐手谈或者赏玩书画,尽显写意风流才是。
却不料,两人在玩博戏。
博戏,说白了,就是赌博。
喂喂喂,形象呢?
杨信在心中吐槽。
他自然是十分看不惯的。
虽然穿越了,但杨信也秉承了上一世的优秀品德,成为一个正直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自小就立下誓言:我杨某人与赌、毒不共戴天!
当然,他再义愤填膺,胆子再大,也没胆在这两位面前造次。
杨信小心伺候着,端茶送水,并见缝插针,详述了自己的扩军方案。
“给甲士配马,这个可行,便于行军。”杨赐颔首,却否决了杨信的第二个想法,“至于第二支骑兵,先缓缓吧。”
“缓缓?”杨信眉梢一挑,心生疑惑。
“我和然明刚刚商量了,”杨赐看了杨信一眼,微笑着道,“准备让你们出门历练一年,扩军的事,等回来再说。”
张奂也点点头,表示赞同。
“外出历练?”杨信皱了皱眉,不解道,“为什么?”
“自然是为了——天命!”杨赐含笑,言简意赅道。
“天命的觉醒,大多是厚积薄发。”张奂则解释了一番,“你们的积累已然够了,这次外出历练会很艰苦很困难,却很有可能成为那临门一脚。”
“天命么?”杨信怦然心动,又抛出下一个问题,“去哪历练?”
“我们二人精挑细选的,自然是最适合的地方,——玄菟郡。”张奂嘿嘿一笑,表情有几分意味深长。
显然,这两老头早已达成共识。
“玄菟郡?”杨信想了半天,却根本想不起大汉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厅内悬挂的大汉地图上,他仔细搜索一圈,才终于寻找到玄菟郡的所在。
杨信嘴角抽搐:“这是……发配边疆么?”
也无怪乎他想不起来。
幽州是帝国的东北屏障,而玄菟郡却位于幽州东北,属于边角旮旯的边角旮旯,是一处真正被遗忘的角落。它却又是幽州的一处突出部,北接扶余,东临高句丽,西面则要直面鲜卑兵锋,可谓背靠大海,三面皆敌。
而北境虽不像南方多毒虫瘴气,却是真正的苦寒之地,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生存之艰难可想而知。
如果历练就是吃苦受罪,这玄菟郡还真是个好去处。
凛冬将至么?想想,还有点小鸡冻呢!
杨信神情僵硬,暗暗吐槽。
“玄菟郡环境险恶,又是四战之地,且远离帝国中枢,形同被放逐,适合磨砺、沉淀和修身养性。”张奂耐心解释,“我个人觉得,一年历练,十有八九能知天命。”
“‘形同’两个字,可以去掉。”杨信很牙碜。
他表示理解,又有点蛋疼:道理我都懂,但我怎么觉得,是你们这俩抖s老头变着法想要折磨我呢?
杨信不太信。
在他看来,辽东之地既然是“名将速成班”,理应多出名将才是。但杨信绞尽脑汁,却想不出有什么名将的籍贯在辽东。
难不成,离帝国太远,离鲜卑太近,个个都是时运不济,没毕业就先毙命了?这也不奇怪,毕竟,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不过,在这一点上,杨信却是大错特错了。
等到了辽东,他就会知道,辽东有悍将,而且还不止一人。
“那,我通知其他人,准备一下。”杨信乖巧道。
他把心一横,既然无力反抗,那就只能闭目享受了。
这时,杨赐却忽然道:“此外,若要觉醒天命,你需要克服一处明显缺陷。”
“明显缺陷?”杨信皱眉,“是什么?”
“你的明显缺陷,是没有明显缺陷。”杨赐道。
杨信满脸问号。
——禁止套娃!
……
“特长?”
杨信双目无神,神游物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房间的。
爷爷杨赐的教导,无异于一道惊雷,在他脑中不断盘旋。
“天命独一无二,同样的,天命者也是独一无二。因而,有个人特点,特长突出,甚至有特殊短板的人,却往往更易获得天命。譬如,张猛的‘暴食’性情,在天命上就绝非缺陷,反而能和某些天命形成联系……杨黥的‘严苛’、鲍出的‘木讷’也是如此。”
在杨赐看来,杨信过于循规蹈矩了,无明显缺陷,也无任何特长,看似均衡,却有点“泯然众人”,难与那一个个孤傲不群的天命生出联系。
他不愧为帝师,指点一针见血。
但是……
“除了特长,”杨信摩挲下巴,满脸头痛道,“我好像也没什么特长啊~~”
第二十八章 道路千万条
杨信眉头紧锁,随意漫步,不多时,来到演武场。
这好像是一种本能。
他在心情不佳,或者迷茫困惑时,就喜欢在演武场中训练,挥洒汗水与荷尔蒙。
杨信虽从不逛戒色吧,却也懂得“樯橹灰飞烟灭”的道理,故而,平日比较克制,不会因心情低落就舞枪弄棒。
他可不想十年磨一剑,顺风滴湿鞋。
“——喝!”
“——喝!”
“——喝!”
劲风滚滚,叱喝声如响雷,登时吸引了杨信的目光。
高台上,一人披挂重甲,戴狰狞鬼面,正舞弄着一柄巨大战斧,狂暴气浪随着斧光宣泄,风声雷动,气象熏天。
此人如同魔神脱困,似恶兽出柙,这凶暴气势着实令人心悸,天地失惊!
——刑天舞干戚!
这是他带给人最直观,最强烈,也最深刻的感觉,仿佛不可阻挡。
这人,却是鲍出。
但此时此刻,他像是是换了个人,凶威赫赫,悍戾无匹,浑身流溢的煞气如有实质,已炽盛十倍不止!
不远处,高顺在冷眼旁观,呼吸略有沉重,显然满腔震惊。
看到杨信,他终于按捺不住,低声感慨:“少主,您这手段,真令我叹为观止了。一个面具,竟能完全改变一个人的气质!”
“只是一些旁门左道的小把戏罢了……”杨信谦虚一笑,又问道,“鬼面做好了,那短矛呢?”
“暂时只有三根。”高顺竖起三根手指,“鲍雅那小子说了,他得先给张猛做博浪锤,短矛要先看效果,再决定是不是要量产。”
高台上,鲍出听到了两人的对话,猛一旋身,一声低喝,一道凛冽寒芒自手心飞出。
咻~~
银芒飞掠,如同蛟龙脱困,快得惊人,更激起刺耳尖啸,啸音如龙吟!
轰!
一个靶子炸开,居然完全被撕裂,化作纷扬齑粉,四散开来。而那道银芒撕裂箭靶,却是去势不止,又飞出十余丈,深深扎入靶后的石墙,直至没柄。
“好!”杨信一惊,眼中精芒一闪,忍不住叫好。
这道银芒,却非武将常用的手戟,而是一根短矛。
“短矛功能单一,但若用只于投掷,却比手戟顺手,且更快,更猛,更有力!”高顺有点意动,连连颔首道,“我虽是骑将,也想弄几根了……”
杨信摩挲着下巴,面露满意。
鲍出天神神力,勇武还在张猛之上,但在战场上,除了斩首行动外,他能发挥的作用,却是常常不如张猛。
“猛人”和“猛将”之间,还是有不小差距的。
张猛是天生的猛将,他张扬跋扈,他傲睨万物,激昂情绪往往能感染他人,激励己方将士,令敌人胆寒。
而鲍出明明更为勇猛,却因容貌寻常,表情木讷,又不喜欢张牙舞爪地咆哮,故而缺了几分暴虐威势。
因此,杨信为他准备了一个鬼面。
有狄青、高长恭、扈再兴等人殷鉴在前,呃,好吧,殷鉴在后,他自然清楚,一张鬼面,就能令人气质大变。
除此之外,鲍出臂力惊人,却不善射,一身神力无用武之地。故而,杨信又为他量身打造出短矛,用于投掷杀敌。
……
高顺紧盯着鲍出,脑中勾勒出一幕景象:战场之上,一位鬼面骁将横行无忌,放肆地挥舞着战斧,时而掷出一根短矛,每每出手,必有一人落马,其声势煊赫,如鬼神下凡!
他呼吸略重。
“其实,还有改进空间,”杨信请按额头,喃喃道,“若能获得天命,他的实力会更强,那时候或许……”
他思绪电转,脑海中,像是有无形画笔涂抹,脑海中,一位鬼面骁将形貌变化。
鬼面骁将依旧高大威猛,而在肩胛、肘弯、膝盖等处,则是浮现出狰狞撞角、尖锐倒刺,手中巨斧尾端牵出长链,成为杀意更盛,也更加狂野的半远程武器。
变更后,这位鬼面骁将凶威更炽,简直万夫不当!
“不过,这只是个构想,未经实践检验。”杨信唇角上翘,低语道,“还要和鲍雅商量诸多细节,不可影响灵便,也别误伤自己人。实践出真知,还是得慢慢尝试……”
鲍雅是鲍氏五兄弟中的老二,掌管着杨氏的冶铁坊。
虽然前朝武帝时就实行了盐铁官营,但后经昭帝的“盐铁之议”,章帝的“罢盐铁之禁”,盐铁官营的限制早已废除。
何况,杨氏冶铁坊说是冶铁坊,其实也就是个小作坊。
冶铁坊建立还不足一年,规模也很小,而建造的主要目的,其实只是为了试验“灌钢法”。
实在没法子,别的穿越者,再不济,也是“理论的巨人,行动的矮子”,杨信却连嘴强王者都算不上,只是个嘴炮王者。他虽然也听说过“灌钢法”,但只知晓个大概,只能像玻璃一样,慢慢试验。
他思索着,忽然想到什么,表情变得僵硬。
……
杨信回到房间。
他的神情有些古怪。
刚刚,杨信猛然意识到,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自己似乎一直是以“主公”自我定位,而非文臣武将。
也是这样,他才会劳力又劳心,才会研究战争经济学,研究起武具装备,关心麾下将领的成长方向。
“既然如此,”杨信沉默一阵,又忽然笑了,“干脆这样,和那三位一较长短,看看谁更凸出,不,突出。”
既然没有灵感,他抱着“它山之石”的想法,想看看那三位的特长。
脑海中,依次浮现三个人。
——曹·人妻关怀大使·马上换装达人·东方弗莱迪·麦田里的理发师·操,字孟德。
——刘·老板终结者·慈父·我不留黄书·创业未半而中道蹦迪·大耳·备,字玄德。
——孙权,字仲谋。
等等,堂堂江东之主,被曹操称作“生子当如孙仲谋”的男人,三分天下的奇男子,居然连个称号也没有,这也太没排面了。
杨信酝酿了一下,决定重新描述。
孙·十万·权。
(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紫髯碧眼男子骂骂咧咧退出直播间。)
(张辽、满宠、文聘、臧霸、陈登进入直播间,并给你点了个赞。)
……
片刻后,杨信表情凝重。
深思熟虑后,他蓦地发现,这三人不止才华横溢,且特征鲜明,个人魅力出众,都可称国士无双!
甚至,无需透露姓名,只需罗列出几个特征,也能让人轻松猜出他们的身份。
人物甲:兵法大家,军神;六边形战士,“统武智政魅”外加勾搭人妻,六维属性全点满;还有,不怎么可爱的奸雄。
人物乙:我有独特的看人技巧(人才鉴定满级);我有独特的交心技巧(只对同性有效,试过都说好);我有独特的抱大腿技巧(抱谁谁暴毙);还有,我有独特的心态调剂技巧(只要我跑得快,虎豹骑,呃,悲伤就追不上我)。
人物丙:呃,十万。(孙十万:@%##%……)
是不是一目了然?
杨信眼珠转了转,莫名地心生期待:这三位的天命,各自是什么?
……
杨信微微皱眉,这一比较,就能清楚感觉到自身的短板。
论才华,自己被人妻曹“德智体美劳”全面碾压,别说斗气化马,斗气化翼都追不上;大耳刘自身才干是差了点,但个人魅力、独到眼光、强韧心性乃至被动技能“遁走”,自己也是难望其项背;至于带甲十万被天下纵横的孙十万,人家老爹是孙坚,大哥是孙策。
反观自己,除了特别长的长处,还真找不出什么长处。
杨信想了半天,自己只在人才培养上,还算勉强有点建树。
至少,那本《青春训练手册》还在一直更新迭代,改版次数堪比人教版教材。此外,杨黥、高顺、鲍出、张猛等人的成长,固然得益于其禀赋超群,也的确有他或明或暗的引导。
“算了,没有独属自身的道路,也可以说是道路万千条。”他摸了摸下巴,自我安慰道,“找一条最安全的,别让亲人两行泪就行。”
第二十九章 气运
嗖~~
嗖~~
杨信神情肃穆,掌中环首刀挥舞,横斩,竖劈,斜挑,直刺,一招一式来回交替,光影交织,威风凛凛。
“呼……”
他的样貌平平无奇,招式也无出奇之处,但奇异的是,他连续出招,节奏变化却诡异莫测,时缓时急,忽快忽慢。
这种感觉,就像是老式放映机出了故障,时而快放,忽而慢放,偶尔还会突兀卡带,速度快慢无定,变化多端。
仿佛,连时间的流速,也在他身上都发生了古怪偏折。
“主上这几招,倒有几分技击神韵了,是在自创技击么?”
“技击可是‘近乎于道’的技巧,这和技击还有巨大差距,但确有几分独有的门道。”
“嗯,看得我眼晕。”
……
高顺、鲍出等诸人在旁,都是啧啧称奇。
最痛苦的则是杨黥,杨信的招式变化无定,堪称虐杀处女座,逼死强迫症,是杨黥的不共戴天之敌。
“有趣啊,有趣……”贾诩暗暗观察,唇角含笑。
觉醒螣蛇天命后,他的感知也敏锐许多,明明不是武者,却能瞧出许多东西。
这招式,颇有几分神异韵味。
节奏变化莫测,忽快忽慢的出手,的确诡谲难防,可令敌人进退失据,无从招架。
不过,虽然很吃惊,贾诩也没有太在意。
这只是一种简单“技巧”,和“技击”差得远了。
而且,它的威力,其实也比较有限。
在贾诩看来,真正的强大,并非是“术”,而是“道”,简而言之,不是技巧,而是纯粹的力量和速度。
譬如鲍出,他根本不必关心杨信的招式变化,可一力降十会,以力破巧。
还有,贾诩记得,西凉有游侠名为杨阿若,号“西凉骁锐第一”,就是以轻捷见长,据说出剑快逾闪电,能击落飞鸟,根本不惧任何技巧。
……
“呼~~”杨信缓缓收招,徐徐吐出一口浊气。
其实,他和贾诩的看法是一致的。
技巧只是小道,力量和速度才是正道。
打个比方,任你技巧娴熟,花样繁多,但终究比不过别人的一鸡之长。
不过,他之所以刻意地训练,是为取长补短,强化自身的特长,以探寻自身的道路。
“好像——有点感觉了。”杨信自言自语。
他却深知,不论力量,亦或是速度,他和那些真正的妖孽都有肉眼可见的差距,唯独灵活性,是他独有的优势。
而他正在努力地扩大这一优势。
不过,这只是一种尝试,杨信倒也没抱太大期望。
这也就是下雨天揍杨修,闲着也是闲着。(杨修:……)
……
当然,眼下最为迫在眉睫的,却是前往玄菟郡前的种种准备,譬如过冬衣物,譬如治疗冻疮的药剂,杨信遗憾的是,不能带个暖脚大丫鬟。
也不知是真关心自家孙儿,或者仅仅是闲极无聊,杨赐竟破天荒地连续几天亲自授课,高顺、鲍出等人也都能旁听。
不过,他不讲兵法,不论学问,而是讲述天下形势和古今历史。
这一日,他所讲授的,是“九流”。
九流是先秦的九个学术流派,分别为儒家、道家、阴阳家、法家、农家、名家、墨家、纵横家、杂家。
不过,自董仲舒“废黜百家,独尊儒术”后,大多数流派已然式微。
儒、法两家如胶似漆,形成“外儒内法”的格局;道家隐于民间,从基层干起,渐渐和道教合流,正向着宗教组织靠拢;至于其他流派,则是或依附儒家,或根本不存在了。
“除儒、法、道三家外,其余流派早已没落,”杨信皱眉,问出自己的疑惑,“还有学的必要么?”
“这些流派底蕴深厚,即便式微,也暗藏着不容小觑的力量。”杨赐摇摇头,“据我所知,阴阳家不甘没落,曾有过一次反扑,甚至直接造成改朝换代。不,准确些说,应该是两次改朝换代。”
“改朝换代?”杨信一怔,猜测道,“难道是新朝?”
他立刻想到“穿越者”王莽的新朝。
杨赐赞许地点头,又道:“不然,你以为那些符命祥瑞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祥瑞?这算不得什么厉害手段吧……”杨信耸耸肩,一脸不以为意。
在他看来,所谓祥瑞,也就是弄几头得了白化病的鹿、孔雀、老虎,或者刨个坑,假装挖出些上古器物,实在不算什么本事。
“井底之蛙。”杨赐摇摇头,语气悠长道,“阴阳家通晓五行五德,深观阴阳消息,而作迂怪之变。他们可观测,影响,甚至引导气运,往往深藏幕后,却能偷天换日,手段之高明,可谓鬼神莫测。”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道:“他们能一连扶起两任君王,这就是本事!”
“一连两任?”杨信眼睛瞪大,忽然明白了什么,“光武帝的背后,也是阴阳家?”
杨赐点点头,又道出一段秘辛:“伪帝王莽篡位后,不止没有遵守和阴阳家的承诺,反倒大肆捕杀阴阳门人,行事又倒行逆施,最终令阴阳家倒戈,又扶植了光武帝。”
杨信惊了。
刘·位面之子·大魔导师·秀,居然是这么来的?
但说实在的,秀儿的一生也着实传奇,充斥着无数未解之谜,就譬如,名垂青史的“大流星召唤术”。
“不过,”杨赐顿了顿,又摇头道,“阴阳家强行逆天改命,遭遇反噬,而光武帝上台后又暗中打压,导致这一脉已近乎断绝。如今,已很难见到阴阳门人了。”
杨信点点头。
对刘秀的卸磨杀驴,他倒并不奇怪。
阴阳家的手段既是扶龙术,也是屠龙术,待屠龙的勇士化作恶龙,那是肯定要倒戈相向的。何况,像阴阳家这种不亲自出手,只在幕后操盘的老阴比,一向是最遭人忌惮的。
“气运,真的存在?”顿了顿,杨信忍不住问道。
气运之说,着实是虚无缥缈,让他难以理解。
杨赐点点头,又道:“依我看,气运就是民心。”
“民心?”杨信一愣。
这种说法,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杨信本以为,老爷子会从裤裆里掏出一套玄之又玄的说辞,却没想到,竟是如此朴实无华。
“民心所向,王朝自然蒸蒸日上,失了民心,王朝就会衰落,甚至走向灭亡。”杨赐徐徐道,解释通俗易懂,“譬如,帝国的每一次败仗,每一次卖官鬻爵,每一次土地兼并,都会流失气运。”
“流失?”杨信思索着,多嘴问了一句,“流失的气运,都到哪了?”
他想知道,这世上有没有“气运守恒定律”。
“每逢乱世,总是英雄辈出。”杨赐言简意赅。
杨信瞪大眼睛,大为咋舌。
“不过,气运落在个人身上,所呈现的方式是不同的,可以是绝处逢生的运气,也可以是国士无双的才略,甚至是天命加身或者一柄神兵。”杨赐笑了笑,又道,“譬如,斩白蛇的赤霄剑。”
“怎样获得气运?”杨信赶紧问道。
他满脸求知欲。
想想高祖刘邦的命途多舛想想,光武刘秀的颠沛流离,杨信心生悲天悯人: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都别拦着我,这份气运,都让我一个人承担好了。
“没办法。”杨赐耸耸肩。
“啊?”杨信大感失望。
“天地运行,自有其道,非人力所能掌控。别说阴阳一脉已近绝迹,就是他们还在,也只能稍微地影响气运,却根本无法掌控……”杨赐笑着道,“若真能随意掌控,那坐在皇位上的,就是阴阳家的人了。”
杨信了然,点了点头。
“其实,关于气运,记住一句话即可。”杨赐道。
“什么话?”
“自助者,天助之。”
第三十章 取字
杨赐一席话,令杨信直接躺平,让命运坐上来自己动的美好愿景,彻底落空。
老爷子的中心思想很简单:——性福,咳咳,幸福人生得靠勤劳的双手。但靠奋斗实现理想,这对理想就是“不奋斗”杨信来说,无疑就是无解的悖论。
杨信叹了口气,当下和裆下都很忧郁。
“对了,按规矩,得冠礼之后,才能给你取字。”杨赐想到什么,又道,“但既要远行,若是无字,却是有诸多不便。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给你取字吧。”
杨信表情一僵,很想说:不如改日?呃……不如他日?
他想要再谨慎些。
字和名一样,是要伴随一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而更重要的是,字和一个人的逼格息息相关。你吼一声“常山赵子龙在此”,自然是逼格满满气吞万里如虎,但若吼一声“常山赵铁柱在此”……呃,那就是社会性死亡。
故而,杨信希望,自己的字是深思熟虑的,而非心血来潮随口一取。
但杨赐主意已定。
“牧儿,我想好了,你的字就叫子誓。”杨赐含笑道。
“子誓?”杨信闻言,神情稍霁。
虽然稍显文雅,不太符合他二八二八的真男人纯爷们人设,倒也算中规中矩。
没等他回应,杨黥却点点头,击节赞叹:“《诗经·卫风·氓》有云: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好字!好字!”
杨赐捋须而笑,送给杨黥一个赞许的眼神,意思分明是——“你小子识货”。
杨信识趣,没有插话,他有身为学渣的自觉,不掺和学霸间的讨论,以免自取其辱。
“信誓旦旦吗?”他暗叫侥幸,“还好,取的前两个字。”
……
或许是被杨黥这马屁拍得浑身通透,杨赐心情大好,给高顺、鲍出、杨黥分别都取了字。
……
高顺,字翼文,典故取自《释名》,——“凤皇五色,心文曰德,翼文曰顺。”
对这个字,高顺自然十分满意。
鲍出,字叔达,取自《礼记·月令·季春》,曰:句者毕出,萌者尽达。
他在鲍氏五兄弟中排行老三,上有鲍初、鲍雅,下有鲍成、鲍仪,根据表字中“伯仲叔季”的排法,自然要排“叔”字。
杨黥的字,则是文泰。
这个甚至不用杨黥解释,杨信已心中了然。
——否极泰来。
至于张猛,他父亲张奂早就给他取好了表字,字叔威。
……
月底。
万事俱备,传(通关文牒)也办好,杨信等人按时出发。
随行人员阵容豪华,杨黥、高顺、张猛、鲍出自然都在列,还有近七十名无名卒。
无名卒小有折损,但早已进行了补员,甚至,兵力还有略微扩充。
譬如,“甲士”尽数升级为“步战骑士”,配了负甲之马,甲骑也扩充到十三骑,且都是一人双马。
杨信一向未雨绸缪,早就准备了“预备役”,而预备役和正式兵员一同训练,同吃同住,所缺少的,只不过是战场经验。
这样一来,虽然扩军了,无名卒的整体素质下滑不大,只需几场血战淬炼,就能恢复如初。
唯一让他深感遗憾的,是贾诩不愿随行。
“真不去?”杨信做着最后确认。
“不去。”贾诩郎心如铁。
“原因呢?”杨信询问。
“我才刚收了一良徒,得专心教导。”贾诩义正辞严,似乎已洗心革面,完全适应了“人类灵魂工程师”的角色。
“真实原因呢?”杨信又问。
“怕冷。”贾诩道。
“你是西凉人,还怕冷?”对方如此实诚,杨信一时无语。
“冷和冷也是有区别的。”贾诩道。
杨信无奈,想了想,又道:“既然如此,还请文和先生好好教导杨修,还有,替我训练些预备役。我让杨修抄录了我的练兵心得,您可以看看,若能查漏补缺,提出见解,那也再好不过。”
“心得?”贾诩闻言一怔。
……
待杨信等人出发后,贾诩手捧那本手册,封皮上是四个字。
他念了出来:“——《子谦新书》?”(曹操:……)
名字其实是刚取的。
为了预防社会性死亡,杨信自不会将《青春修炼手册》的名字公之于众。
不过,杨修在抄录的过程中,不知是有心的,还是故意的,他将杨信一些天马行空,信笔由缰的心得也抄录下来。
贾诩看了几眼,表情就有些古怪。
——人性本贱,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得到了的怎么都骚不动。所以,才有“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培养人才时,一个看得到,却不易达到的目标,最能激发出一个人的最大潜力。
“呃~~”贾诩表情僵硬,顿了半晌,却忽然笑了,“言语略显粗俗,不过,居然还挺有道理。有趣,实在有趣……”
他啧啧称奇,饶有兴致地继续看了下去。
幸好杨信已经走远,否则就要当场社死了。
……
虽然是前往北地,杨信等人却没有一路向北,而是准备悠然东行,准备先向东到青州,再乘船前往辽东。
没错,这个时代的古人,已经下海了。(古人: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早在前汉,琅琊与卫氏朝鲜的航海往来就已属常态,而当本朝战乱时,诸如北海管宁、邴原、刘政,平原王烈之类的名流,都曾乘桴越海,避祸辽东。荀彧的叔父,荀氏八龙之首的荀爽,也曾大隐隐于海上。
当然,也不能直接东行。
须得先北上,经河东郡,绕个圈子,再往东行。
原因也很简单,弘农郡的正东,就是帝都雒阳。杨信这一行人,自然不能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帝都附近,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何况,——河东郡!
杨信不禁心潮澎湃:关二爷,一见不日,如隔三秋!我来了!
……
正值午时,秋老虎肆虐。
林间,杨信一行人在休息,准备等日头不那么酷烈时,再动身。
众人都缩在林荫里,以躲避暑气侵袭。在河畔,则有一匹光彩照人的神骏白马逡巡,四蹄奔踏,分外引人注目。
这匹白马自然是逾辉。
杨信考虑再三,还是带上了这匹“远光马”。
原因有二:其一,眼下黄巾道尚未成势,天下还算太平,即便随身携带“仇恨吸引器”,也还算安全;其二,若是走了狗屎运,遇上关二爷、张三爷等风流人物,杨信总不能将“弘农杨氏”的招牌贴脑门上,而胯下一匹天马,还是很能彰显不凡的。
不过,这匹天马着实让人头痛。
河水之畔,逾辉正耀武扬威,不是在喝水,而是在——“照镜子”。它盯着河面,不时昂首抬蹄,摆出一个个潇洒不凡的姿势,完全陶醉于自己的英姿,不可自拔。
杨信轻抚额头,一脸无奈。
他也没料到,这匹天马除了懒、馋、滑,居然还有性格缺陷,是一匹自恋马。
“阿……文泰,我们到哪了?”杨信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扭过头,不再去看那匹搔首弄姿的大公马。
称呼其他人的“字”,他还有点不习惯。
“我们先北上到了猗氏,而后沿涑水东行,应当是刚过了安邑,离闻喜不远。”杨黥一边回答,微微蹙眉,在地图上标识和涂改,“旧地图果然不可靠,分率、准望、道里等都有很大谬误。”
既然是远行,杨信等人干脆顺路以双脚测量距离,重绘走过的地图。而这一光荣且艰巨的任务,自然是偏执狂杨黥最适合。
“闻喜县?”杨信眼神一动,想起了什么,“我记得,河东裴氏,就在闻喜县吧?”
“正是。”杨黥点点头,又疑惑道,“少主,你与河东裴氏有旧?”
杨信摇摇头,嘴角扯起一抹微笑:“只是久闻其名,心向往之。”
“心向往之?”杨黥一脸狐疑。
第三十一章 太平道
“心向往之?”杨黥一头雾水。
杨信摩挲下巴,并没有给对方解惑,而是一脸若有所思。
对于各大世家门阀,他也是多有留心的。
身为文科狗,杨信很早就通读过二十四史,虽只是走马观花,却明白一个朴素道理。
——世界是我们的,也是儿子们的,但归根结底,还是世家那帮孙子的。
皇权有更替,朝代会更迭,甚至文化也会断代,唯世家置身事外笑看风云,比千年王八万年龟更长寿,比自挂东南枝的咸鱼更加永垂不朽。
而那河东裴氏,即便在诸多门阀之中,也属佼佼者。
裴氏于本朝兴起,不算源远流长,但到魏晋之世,居然就能和“王与马共天下”琅琊王氏同盛于一时,人称“八裴八王”。到了唐朝,河东裴氏更是显赫一时,终唐一世,光宰相就出了十七个,差点凑足少林十八铜人。
“若真有气运这玩意,河东裴氏能称‘奇尺**’,‘奶量惊人’了。”杨信暗道。
他心中一动,很想看看,河东裴氏的祖坟是不是冒着青烟。
铛铛铛~~
金戈交鸣回荡林间,杨信回过神来,转头观望。
树影幢幢中,两道身影来回交错,倏近忽远,各自挥舞着一杆长柄武器,碰撞出无数光影和火屑。
一人是鲍出,持两刃开锋的长兵器,其形态,像是给双手巨剑装上了长柄;另一人是张猛,他手中是一柄偃月长刀,同样是轮转如飞,虎虎生风。
“难分高下啊……”杨信点点头,神情犹豫。
他是锻炼两人,也在靠实战测试“陌刀”。
陌刀虽名垂青史,但很可惜,正因其珍贵,它在唐代是禁止陪葬的,也没留下图谱。于是,陌刀就和老和尚的金刚杵一般,都知道其能除魔卫道镇压七十二路女妖精,却没人见过,也没人知其形状。
杨信无可奈何,也只能使用老法子,——双盲实验。
俗话说得好,黑猫白猫,能变猫耳娘的就是好猫。
不过,几天下来,却是难分伯仲。
偃月陌刀刚猛霸道,双刃陌刀灵活凌厉,两者各有优势,各擅胜场。
当然,更大可能性是,鲍出、张猛皆是勇猛无俦,能发挥出武器本身的长处,扬长避短。
这让自我剖析了好多天,最终只发现“本人的特长是特长,本人的特色是特色”的杨信,感到深深的无可奈何。
也是,自己虽贵为穿越者,但父母双亡(杨彪,袁氏:喵喵喵?)、青梅竹马、贵女退婚的主角buff一个也没加到,能天赋出众那还能有鬼了?
他很悲哀。
不过,几天自我剖析,杨信发现,自己还是有些不同之处的。
——现代人的思维方式。
他相信双盲实验,相信数据不会撒谎,相信目标导向,做事前有计划,事后则有总结,属于科学理性派。
就结果来看,这种行事方式是卓有成效的。
杨信瞥了一眼膀大腰粗的张猛,暗忖道:就譬如这几个,除却自身禀赋不俗,也是靠科学养——,咳咳,科学训练,才有今天的成就。
不过,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杨信的理想人生,是靠“先知先觉”的优势,集卡各位能臣猛将,有朝一日青梅煮酒论英雄,别人感慨“杨君麾下能人何其多也”时,谦虚地说上一句:“无他,主要靠勤奋,我不生产能人,我只是历史的搬运工。”
正胡思乱想着,忽有清亮哨声回荡林间。
“警戒!”
杨信反应最快,率先回过神来,眼神一凛,大声示警。
众人闻声,也纷纷起身,各自就近结阵,做戒备防御状。
鲍出、张猛分开,也是横眉怒目,望向哨声方向。
咔嚓!咔嚓!咔擦!
林木茂盛,视线难以及远,杨信却能清楚看见,一棵棵大树相继倒塌,勾勒出一道笔直的行径轨迹,正朝着己方急速而来。
来者直来直往,简直像是一台横冲直撞的重型推土机,挡于前方的林木都逃不脱折断结局,脆裂声绵延不绝。
“救命,救命……”
伴随着树木倒地声,依稀有求救声传来,声音凄惶。
“咦?听声音,好像是有人在被追杀。”高顺拧着眉,低声道。
“静观其变。”杨信简单吩咐。
“咔嚓”碎裂声越来越近。
草丛一阵剧烈晃动,一道瘦小身影冒出。
“嗯?”杨信微微一怔,不由皱眉。
来人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满身尘土血污,衣衫破破烂烂,似乎是逃跑中被树杈刮破,像只受惊的兔子,万分狼狈,六神无主。
当他看到众人,登时一个激灵,浑身都僵硬了。
杨信麾下都是精兵悍将,仅睥睨四顾中流溢的铁血之气,就给少年一种“群狼环伺”的压迫感,浑身僵直,如坠冰窟。
“小家伙,你是什么人?报上名来。”杨信昂着头,大声喝问。
少年如梦方醒,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赶忙道:“在下程栩,是闻喜程家的嫡子,诸位若能救我,我家必有厚报。”
“闻喜程家?”杨信皱眉,以询问目光望向杨黥。
“河东郡多豪强大姓,如闻喜程家,汾阴侯家,永安李家等。”杨黥偏了偏头,低声道,“其中,闻喜程家以贩马为业,不敢说钟鸣鼎食,也是实力雄厚,据说有家资百万,僮仆千人。”
“商人,还是土豪?”杨信闻言,双眼一亮。
自家刚烧制出玻璃杯,正缺分销渠道,这可谓是“瞌睡了来枕头”。
何况,傍两百斤富婆、认年轻大佬做干爹、和土豪交朋友,这人生三大捷径中,后者是唯一不用出卖身体也不用出卖灵魂的。
“是什么人在追杀你?”杨信又问。
这一次,他尽量显得和颜悦色。
程栩还没答话,身后树影摇晃,伴随着两棵巨木左右倒塌,一道巨大的金色身影冒出,其形威严霸道,气象滔天。
“嗯?”
所有人都表情一凝,杨信则是瞳孔收缩。
来者,居然是一尊金甲神人!
他体格彪悍,身量魁梧,体表密布鳞次栉比的金色符箓,碧芒上下浮荡,熠熠生辉。那百万符箓竟是一笔写就,相互勾连,无形中凝为一层璀璨金膜,如神将金甲,壁垒森严。
“这是什么?”杨黥愕然,强迫症本性发作,自言自语道,“有几分像‘犀渠’的‘铜皮’,又有几分像‘大椿’的‘神符’,但分明又完全不同!我再想想,天命中还有……”
“不是天命!”程栩连滚带爬,窜到杨信身后。
他很机灵,知道谁是话事人。
“不是……天命?”杨信皱眉,一脸狐疑。
“嗯。”程栩点点头,低声道,“在我逃跑前,听那贼人得意说过,‘你等有天命,我等有符呪,你等有天赋,我等有神启’。”
“符呪?神启?”杨信微微变色。
虽然没有证据,但他的脑中已冒出三个字,——太平道。
“管那么多作甚?我来会会他!”
一声霸气无匹的咆哮,声音尚在回荡,张猛已长啸着杀出,偃月陌刀快逾惊雷,势同泰山倾倒,重重地劈落。
第三十二章 符甲
张猛暴走,势如怒龙!
他和鲍出练手,正是意犹未尽之时,被中途打断,自然一肚子怨气,要教训教训这坏他兴致的家伙。
铛~~
火星四溅!
张猛的一击势大力沉,足有摧城撼山之力,狠狠砸在对方额顶,却居然未能击破那层从头到脚的全身符甲。
刀锋所触,一枚枚金色符箓翻转,露出内侧赤红一面,继而又牵动近处符文,也纷纷翻转。顷刻间,符文连续翻转,一道血色涟漪荡漾开,一直染红了金甲神人的半边身体。
但旋即,赤色符文再度翻转,符甲恢复如初。
“什么?”
杨信和杨黥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
他们当然看出,这是一种特殊的卸力手法,将符甲承受的冲击分摊开来,由整幅符甲均匀承受。
“这……什么玩意?”张猛后退一步,甩了甩手,觉得手掌被震得生疼。
他蛮性起来,又是一记横扫,砍向对方脖颈。
但是,一般人的要害,在符甲这却根本不是事。
铛~~
又是血色波纹激荡,无数符文翻转,这次蔓延更广,几乎一直弥漫到脚面,但那金甲神人依旧纹丝不动。
众人纷纷色变。
“等等,拦住他就行,别伤了他!”程栩却看得胆战心惊,赶忙道,“他是我哥,我亲哥!”
“你哥?”杨信讶异。
“嗯!”程栩点点头,“他叫程银。”
“程银?”杨信表情一动。
程银,好像是关中十部中的一位?
他记得,程银为关中十部之一,曾跟随马超、韩遂一同起兵抗曹,也是一员有名有姓的凉州健将。
不过,这位凉州健将居然是河东人?或者,只是同名同姓?
“怎么一回事?”杨信心念几转,询问起来龙去脉。
程栩低语解释,面上浮现强烈恨意:“我程氏商队常年来往于雍凉,一向与介山贼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却不想,这一趟归来时,忽被介山贼袭击,商队全军覆没,我兄弟二人也被贼人所俘。”
“介山贼?”杨信记住了这个词。
“那贼首丧心病狂,仅为了取乐,就对我兄长施展妖法,令他丧失神智,如恶鬼附身,谨尊对方号令,一直追杀我……我拼命逃跑,又听到这边有兵戈交击之声,这才逃到此地。”
说到这,程栩想到什么,询问道:“诸位中可有儒生?我想,儒生的浩然之气,当能祛除我兄长的妖术。”
“儒生?”
杨信转头,望向树荫里一名貌不惊人的老儒生。
老儒生名为杨诚,是老爷子给杨信配的随军军师。
说是军师,出谋划策他一窍不通。当然了,他还是有些其他长处的,最擅长优雅划水,低调摸鱼,推卸责任的手腕更是出神入化。
不出杨信所料,他所看到的,是一张一脸懵逼的老脸。
杨诚几乎是将“否认三连”写在了脸上: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杨信哭笑不得。
看来,像程栩这般非世家的子弟,对儒生都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若是张奂在此,他的魔免光环“辟易”或许能奏效,但普通儒生,哪有这般手段?
念及于此,杨信洒然一笑:“不必,有张猛就够了。”
“他?”程栩讶异,难以置信道,“他还懂得驱鬼?”
杨信点点头,随口道:“嗯,物理驱鬼。”
“物理?”程栩一脸茫然,他并不懂这个现代词汇的含义。
但很快他就懂了。
张猛正在用行动直白地演示。
“——死!”张猛舌绽春雷,咆哮如怒狮。
他被激起了莽性,双臂疯狂发力,陌刀重重劈落,转瞬之间,刀光赤影已是弥漫成片!
竖劈,竖劈,竖劈,张猛也没有任何精妙招式,分明将手中陌刀当做锤子,一下下地猛砸,但每一下都势大力沉,重逾万钧。
铛铛铛~~
敲击声回荡,回荡在林间,也像是回荡在每个人的心头。
刀光滚滚,伴随着火星飞溅,溅起无数道血色的惊涛骇浪,一波又一波。
程栩目瞪口呆,感觉浑身发冷,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是哪家的将种?太野蛮了!太凶残了!太残暴了!
他歪打正着,居然还猜对了。
张猛是张奂幼子,还真算是将门子弟。
不过,两人的路数,可是天差地别。
张奂是运筹帷幄的儒将,而张猛在杨信有意无意的引导下,则是深谙“猛”之精髓,要往冲锋陷阵,斩将刈旗的方向发展。
杨信面上淡然,心中也啧啧称赞:张猛身上这股暴烈气势,就像是刻在骨子里,鲍出明明个人战力更强,但这般舍我其谁的气势,却是他远难以企及的。
“阿猛,你也听到了吧……”他神情一肃,扬声提醒道,“收着点,破了符甲就行,程银切不可伤及!”
不过,杨信的提醒,实在是多此一举。
嗡嗡~~
嗡鸣声萦绕,程银不躲不闪,体表大片符文翻转,由金转赤,但紧接着,像是潮涨潮消一般,旋即恢复,不留下半点痕迹。
他依旧表情木讷,如行尸走肉,没有任何情绪,自然也不会有痛苦之色。
杨信眼皮微跳。
这身符甲看似薄如蝉翼,但防御之强,甚至远远胜过多层重甲!
“黄巾强者,恐怖如斯啊……”杨信暗暗感慨,又有点疑惑,“张角不是该在冀州么?这儿的贼首,究竟会是谁?”
“你娘~~”张猛久战不利,火气越来越盛,难得地爆了粗口。
铛!铛!铛!
他劈砍不停,狂暴刀光溅出无数火星,砸得程银几乎抬不起头来,更别说反击了。
不过,刚不可久,人力毕竟有穷尽。
数十刀后,张猛的动作慢下来,他也疲惫了。
程银面无表情,感知却无比敏锐,立刻抓住机会反击,左脚前踏,一拳击出。
嘭~~
踏地声沉闷,沉重如象足。
“阿猛,小心!”鲍出面露紧张。
杨信也瞳孔微缩:“这是……”
随着程银五指握拳,那一枚枚符文载浮载沉,竟如流水纷涌,于他的拳锋上翻腾,渐渐集聚。
杨信看得真切,程银的遍体上下,一枚枚符文开始变得稀疏,唯独拳头上,符文数目暴增数倍,凛冽寒光激荡,宛若凝为实质的杀机。
嘭。
闷响声中,拳头击中张猛腹部,深深陷入厚厚肥肉。
这一击,看似没什么声势,却是力量凝练,如排山倒海!
“哇~~”张猛一声闷哼,吐出一口鲜血。
“阿猛,你没事吧。”鲍出一惊,大步拖刀向前,刀锋在地面拖曳出一串醒目火花。
“都别过来!”张猛捂着腹部,后退几步后,喝止住鲍出,“这是单挑,你们都不能插手!”
鲍出脚下一顿,转头望向杨信,满脸紧张。
杨信摇摇头,朝他使了个隐蔽眼色。
鲍出当即会意,停在了原地,没有继续向前,却也并没有退下。
“呼~~”杨信吐一口浊气,取弓搭箭,一支箭蓄势待发。
像张猛这般的猛鸷之将,即使尚未长成,还算个半成品,也是有自己的铁骨和傲气的。
杨信并不想破坏。
不过,他可不敢拿张猛的性命开玩笑,真到危急关头,肯定要出手救援。
“哼!”
张猛看似粗莽,实则心细如发,杨信等人的小动作,他一一都看在眼中。
他当然能理解对方,但心中的不甘不忿却愈发强烈,誓要拿下对方,证明自己。
不过,凡事欲速则不达。
“杀!杀!杀!”
张猛口中喊杀,刀出时如山倾海陷,又是凌厉几刀斩在程银身上,但随着一枚枚符文的来回翻转,那足以开山断河的力道,尽数都被卸去无踪。
这时,连一贯面瘫脸的高顺也动容,这身符甲的防御,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是道门神将么?”杨黥满脸警惕,低语道,“不知道能不能‘量产’?要是能‘量产’,那可难缠了。”
“还真是……”
被杨黥这么一提醒,杨信眼睛瞪大,面露惊容。
第三十三章 天兆
嘭~~
张猛又挨了一拳。
这次是在左肩,让他连退了好几步。
“混账,不当人子!”张猛双眼通红,像是输急了的赌徒,丧失了理智。
他越是急于拿下对方,露出破绽反而越多,就越是不能达到目的。而在视线余光中,他看到鲍出在偷偷靠近,杨信也弓拉满弦,直指程银的胸口。
张猛无可奈何,又是暴跳如雷。
他心焦,他烦闷,他恼怒,他愤慨,种种情绪淤积胸口,令他气血翻涌,浑身是说不出的难受。
杨信做了个手势。
最终,他还是怕张猛有个好歹,丧失耐性,准备来一顿正义的围殴了。
“啊~~”
张猛怒火中烧,像是完全丧失理智,忽然仰天咆哮,将偃月陌刀甩到了一旁。
程银沉默着,却借势欺身向前,收拳酝酿下一击。
他的表情呆滞,像是一尊提线木偶,偏偏却行动灵活,更能随机应变,精准把握稍纵即逝的战机,敏锐程度不逊野兽。
杨信似有所感,心中不由一凛。
程银像是被剥夺了情绪,却独独保留了战斗本能,心无旁骛,则愈发强大难治。
这符甲实在可怕!
他一拳砸出。
却在这时,惊变陡生。
嗷~~
张猛的头顶上空,有一道形如野猪的磅礴虚影浮现,其黑鬃飘舞,四只獠牙牙森白如刀,凶恶之相难用言语形容。
这一幕,让众人表情骤变。
“封豨?”杨黥一惊,惊呼出声。
他已认出这道兽影。
“天命么?”杨信也是一惊,大为震撼。
这是——知天命?也太快了吧?
杨信本以为,最早知天命的,会是高顺。毕竟,人家可是青史留名的一世良将。
却不料,居然被张猛捷足先登了?
还有,张猛觉醒天命之早,实在早得有点离谱。
能“知天命”的本就凤毛麟角,大多也在二十五六岁之后,能二十行冠礼后能“知天命”的,那都是算是天纵之才。
张猛才多大?这是要逆天?
莫非,这胖子才是主角?
他暗暗吐槽。
兽吼尚在回荡,凶兽之影随风消散,如雁过无痕。
封豨之影居然仅仅维持一刹,已了无痕迹。
“嗯?”杨信表情一僵。
……
“怎么回事?”他瞠目结舌,呆了良久,转头问道。
这个时候,就就只能靠杨黥这九十九科全书了。
“好像是……天兆。”杨黥似有所思,沉声道。
“天兆?”
“天兆,是‘知天命’前的一种征兆。”杨黥表情复杂,耐心道,“简而言之,在这种状态下,他能短暂使用天赋能力。”
“天赋能力?”杨信表情一凛,立刻追问,“那,封豨的天赋是——”
不过,杨黥的关注重点,可是和他截然不同。
“重要的不是天赋,”杨黥顿了顿,加重语气,“少主,天兆是预告,是敲门砖,也是一张不容拒绝的请帖。除非中途夭折,否则,天兆加身者十有八九都会获得相应天命。”
“还有这种事?”杨信闻言,也是大感错愕。
天命还能预定席位的?
又不是会所,能提前预定技师,还能加钟……等等,我好像暴露了什么?咳咳,那都是听朋友说的。
杨信心绪纷杂。
“天命者本就稀少,天兆则更是凤毛麟角。”杨黥点点头,脸上浮现艳羡之色,“古往今来,能得天兆者,无不是惊才绝艳之辈。”
“他?惊才绝艳?”杨信呆呆望向张猛,半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程银出拳!
无数符箓明灭不休,拳锋已深陷腹中。
得说,张猛一身磅礴肥肉的确能算惊才绝艳,竟是如渊如海一般,程银竟大半个胳膊都深陷其中。
程银欲抽拳再战。
他动作一僵。
程银蓦然发现,自己的拳头竟被吸住,如深陷泥淖,根本无法抽回。
啪!
一瞬间,一个大手重重握住他的手腕。
“抓住你了!”
程银仰头望去,映入眼帘的,一张咧嘴微笑的痴肥大脸。
张猛的嘴角还在滴血,却笑得春光灿烂,眼睛都眯成一条细缝,而眼缝里则满是冰冷和森然。
程银身体一僵。
那笑容中似乎有种张扬的,狂烈的,无可抵挡的感染力,程银木然的脸孔上,分明浮现出一丝恐惧。
即使他失去神智,也陷入深深恐惧。
那是源自身体本能的恐惧!
与此同时,张猛则心念电转,心生疑惑。
“怎么回事?”
他能清楚感觉,耳畔兽吼消散后,遍体疲惫竟消散一空,身体深处有力量不断浮现,如泉涌般源源不竭。
“不管了,先砍个痛快再说!”
这时,张猛也懒得多想了,左手死死钳住对方,右手则拔刀出鞘。
在他的腰间,还有一柄环首刀。
“——喝!”
张猛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喝,骤然出刀。
哧啦~~
这一次,刀出快逾惊鸿,无数道刀影似怒莲绽放,接着洋洋洒洒劈出,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疾风骤雨。
铛铛铛~~
密集的轰鸣炸响,千回百转!
一刹那,张猛居然劈出十几刀,一蓬蓬火星连绵炸开,像是夏日的烟火,光影缤纷,璀璨夺目。
转眼之间,无数道赤浪翻滚,跌宕起伏,一波而三折。
程银的体表,一枚枚金色符箓来回翻转,由金转赤,又由赤转金,来回翻转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
这一次,张猛的猛攻过于密集,刀光劈落,往往激起的赤浪尚未平复,下一刀却又如影随形,再添波澜。
铛铛铛~~
敲击声如鼓点,程银僵直于原地,那无数枚星罗棋布的符箓不断旋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动弹不得。
就是外行也看得出,这幅符甲已至极限了。
砰~~
一声沉闷巨响,像是平地起滚雷,程银体表符甲从中崩碎,先是如萤火四下飘散,继而黯淡,化为缕缕青烟消散于空中。
“嘿,终于破了你这王八盖子……来,来,来,吃洒家一刀。”张猛蛮劲上来,满脸狞笑,又是一刀横斩。
“洒家”二字,自然是跟某人学的。
银亮刀光如惊虹,刹那横掠虚空,直斩程银脖颈。
“阿猛,万万不可!”杨信一惊,赶忙厉声喝止,“——刀下留人!”
虹光蓦然停下,距离程银的脖子已不足一寸。
“哼,没劲,真没劲。”张猛耸耸肩,无比嚣张地收刀扛于肩头,甩了甩头。
吃瘪这么久,他终于是扬眉吐气了。
……
噗通~~
程银双腿一软,已是歪歪斜斜地跌坐在地。
“哥,哥,”程栩赶忙上前,搀扶着自己的兄长,关切道,“你,你没事吧?”
张猛剧烈喘息着,既是志得意满,眉宇间又有些郁闷。
“娘的,差点阴沟里翻船了。”他喃喃低语,心有余悸。
张猛看着像莽汉,说话像莽汉,行事做派像莽汉,但是,他绝不是莽汉。
相反,那一身肥膘只是他的保护色。
这小子奸猾似狐!
在陌刀失利时,张猛只眼珠几转,心中就有了计划。他假意犯浑,以陌刀乱斩,实则准备乘敌不备,以环首刀的快刀破符甲。
计划很完美,他只算漏了一件事。
张猛和鲍出才刚经历一场恶战,消耗了不少体力,因而,还未等到计划实施,就有些体力不支,后继乏力之下,这才吃了亏。
“不过,刚才的力量都从哪来的?”他眯起眼睛,面露狐疑,“难不成,像阿兄常说的那样,——‘爆发了小宇宙’?”
忽然,张猛察觉了什么。
他来回揉揉肚子,又捏了捏屁股:“我怎么好像变瘦了?至少瘦了五斤!唉哟,不该瘦的地方不会也瘦了吧……”
远远地,杨信望着旁若无人地五指乱摸的张猛:惊才绝艳?
老人,地铁,手机。
第三十四章 武曲
“咳咳~~”
程银剧烈咳嗽着,却并未晕厥,他虽然很虚弱,但等符甲一溃散,立刻就恢复了神智。
“这位……没事吧?我这幼弟行事孟浪,下手有些重了。”杨信过意不去,歉意地行礼。
他话到中途,忽然动作一顿,执长辈礼。
刚才,程银一身浮光跃金的符甲,完全看不清面容。此时此刻,杨信才看清,程银满脸髭须,面容沧桑,分明是一名中年汉子。
他有些惊讶。
杨信原本以为,程栩的兄长应该和他年岁相差不大的。
莫非,程栩和张猛一样,也是老来得子?
程栩明白了什么,赶忙摆手,有点赧然道:“足下不必多礼,我哥长相有点老成,其实才十七岁,尚未加冠呢。”
杨信表情一僵。
十七岁?
这哪里是长相老成?分明是要重新定义十七岁!
兄die,十七岁那年的雨季,您经历的是雷阵雨么?
杨信暗暗吐槽。
程银面无血色,面颊也消瘦,甚至都有几分枯槁。
“多谢足下,救了我兄弟二人。”他声音虚弱,脑子清楚得很,“请问足下高姓大名?足下大恩,我闻喜程家必有厚报!”
被困缚于符甲中时,程银无法自控,却存在自我意识,如同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因而,他大体清楚前因后果。
“在下杨信,来自弘农杨氏。”杨信微笑行礼。
“弘农杨氏?”
兄弟二人闻言,同时肃然起敬。
“怪不得,怪不得……”程银嘴唇干枯,连连道。
在他看来,如此猛将悍卒,若是出自弘农杨氏,那就不让人奇怪了。
杨信则心有所悟。
看来,世家子弟的身份,比天马“逾辉”还好用,也难怪南阳骷髅王恨不能将“汝南袁氏”的金字招牌贴脑门上了。
得等到那个“乱世英雄起四方,有枪就是草头王”的时代来临,世家的光环才会逐渐褪去,跌落尘埃。
“兄台,我听闻你被介山贼袭击,前因后果如何?”杨信又问。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他知道,这符甲和太平道有关。
这是男人的直觉。
涉及太平道,杨信才会如此看重。
“事情是这样的……”程银道。
这次,杨信又从程银的视角,弄清了事情的全貌。
整体上相差不远,不过,程银更为沉稳干练,也道出更多前后细节。
程栩听着,满腔愤恨,咬牙切齿:“三叔,邓伯,还有小六都死了!哥,等我们回去后,一定要领族人灭了介山贼,为他们报仇!”
“或许,和介山贼无关。”程银摇摇头,面沉如水道,“介山贼头领杨奉我见过几面,他还算识趣,知道轻重,不会无故与我程家结怨。何况,听那贼首郭太的口音,分明不是河东人。”
“但他自称介山贼,那又是为何?”程栩疑惑道。
“或许,他想祸水东引,以求脱身;也可能,是他和介山贼有仇怨,想要借刀杀人。”程银皱着眉,分析井井有条,“他刻意放过我兄弟二人,又施妖法想让我杀你,分明是想和我程家结仇。”
他看似粗莽,却颇有谋略,思维清晰,临大事而处变不惊。
杨信轻抚下巴,则在回想“郭太”这个名字,却是一无所获。
“恐怕只是个小人物……”他微微皱眉,感觉棘手,“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就有这般本事?我的天,那黄巾军得强横到何等地步?”
他心念一转。
“杨奉这个名字,倒是好像在哪听过……”
“等等,又姓杨?”
“喂喂喂,泥煤啊,先是杨腾,又是杨奉,这姓杨的还有好人没有?”
杨信有点蛋疼。
“程兄,可否带我等到现场看看?”他心中一动,问道。
程银点点头:“自然可以的。”
……
杨信半蹲着,仔细检查一具尸体。
在程银的指引下,他们已经来到程家商队的遇伏地点。
杨信满脸肃重。
那张死不瞑目的脸上,除了恐惧,他还能清楚看到愤怒,绝望,以及深深的无力。
也难怪,那具可称“天衣无缝”的诡异符甲,除却张猛这种暴力拆迁专业户,普通人连破防都无法做到,弓弩怕也难起作用,只能被一边倒地屠杀。
“少主,发现了贼人的尸体。”杨黥的声音遥遥传来。
“好,来了!”
杨信轻叹一声,替一名看着才十五六岁的死者合上双眼,快步而去。
“嗯?”
视线落在那具尸体上,他表情微动,脑中不受控般,冒出诸如“感觉身体被掏空”、“肾透支了怎么办”的广告词。
当然,杨信可绝非不学无术之徒,他也是学富五g (种子)的,除了难登大雅之堂的广告词,应景诗句他也想到一首,诗曰:“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明里不见人头落,暗地使君骨髓枯。”
他暗暗自我陶醉:谁还敢说哥是学渣?哥只是不稀得当那文抄公罢了……哦,对了,这首诗我是在哪本古代名著里看到的?
好像是——咳咳,今天天气不错,你看这个太阳,它又大又圆。
……
一名贼人倒毙于路旁,身上无伤,却是瘦骨嶙峋,浑身枯槁如暴晒后的木头,干巴巴没有一丝水分。
“——药渣。”杨信想起一个笑话,暗暗道。
这么看来,程银的一脸诡异老态,除了天生老相,怕是和此也有几分相关。
果然,这身符甲天衣也不是没有代价的,十有八九,它的能量源泉就是使用者的生命。
“若非叔威贤弟战力磅礴,以蛮力破局,破了这身符甲,我的结局,恐怕和他一样了。”程银一脸心有余悸。
“这究竟……是什么能力?”杨信表情凝重,忍不住道。
“我没记错的话,”程银面露回忆,“郭太的右胸有一道古篆墨箓,书‘武曲’二字,应当就是他口中的‘符呪’;我还隐约听到,他那个赋予符甲的能力,似乎是叫‘黩武’。”
……
姓名:郭太;
身份:太平道(疑是);
符呪:武曲;
神启:黩武,其余能力未知。
……
杨信沉吟,脑中勾勒出一张简陋人物卡。
他眉头紧锁,又问道:“程兄,袭击你时,身负符甲的贼人,共有多少?”
“二十来人。”程银闻弦歌而知雅意,不等杨信细问,又道,“不过,对方也只带来了二十来人,那不一定是他能力的极限。”
“也就是说——至少二十来人?”杨信张了张嘴,浑身都不好了。
这是要逆天么?
仅太平道中的一个无名小卒,就有这般手笔?以如今这外强中虚的汉帝国,真能扛得住那黄巾大潮?要不然,咱也加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他无力吐槽。
不过,其实却是杨信孤陋寡闻了。
郭太并非无名之辈。
黄巾起义失败后,各地起义依旧是此起彼伏,而在其中,有两支旧时代的残党尤为强大,一个叫白,嗯,白波军,另一个叫黑山军。
黑山军的一代目是张牛角,后张牛角中流矢而亡,继位的是褚飞燕,也就是鼎鼎大名的张燕;而白波军的一代目,就是郭太了。
这位郭太,可是曾聚众十万,北攻太原,南下河东,将董太师的女婿牛辅杀得屁滚尿流,绝非是良善之辈。
众人继续,一路追踪。
第三十五章 陵墓
一路追踪。
追踪并非难事,跟着马蹄印即可。
那伙贼人没有半点遮遮掩掩,也不打扫痕迹,完全不惧追踪,肆无忌惮。
一路跟随,程银似察觉了什么,表情愈发凝重。
“这是去往介山的方向。”他也不隐瞒,沉声道。
“介山?”程栩闻言大怒,一幅早知如此的表情,恨恨道,“我就说嘛,果然和介山贼有关!”
“不,还不能确定……”程银摇摇头,不置可否。
杨信、杨黥对视一眼,也都是若有所思。
……
半日后,一行人到达介山。
借着树林掩护,杨信遥遥瞭望,看到山坡上耸立着一处岗哨,有两名山贼守望其上,警戒着四周。
他们无法再靠近。
不过,眼下这个距离,也足以让众人看到许多东西了。
譬如说,马蹄印。
“看蹄印痕迹,那伙人的确进了介山贼的领地。”杨黥手搭凉棚,低声道。
“看那个,是我哥的踏雪。”程栩则指着山坡下的一匹黑马,满脸气愤,“全身乌黑,四蹄雪白,我绝不会认错!介山贼,果然是介山贼,果然是他们!”
他嘴上重复着,语气越来越强烈,眼中的仇恨无法掩饰。
程银则一如既往地沉默,没有多说。
杨信却觉得哪里不对。
那未曾谋面的郭太行事过于明目张胆,不留半点转圜余地,实在不符常理。如果对方不是方唐镜附体或者常威夺舍重生,此举可能别有用意。
“介山贼么?”杨信定了定神,遥遥凝望。
他仔细观察这座山贼巢穴。
林木葱茏,山岩崔嵬,虽然称不上壁立千仞,但这贼巢依山势而建,也是地形险要,易守难攻。
贼巢落位考究,处于群山凹口,而山势走向如漏斗,越往里就越窄,真就的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杨信摩挲下巴。
“这山……”他自言自语,却不知如何形容。
山势绵亘,气魄雄大,但不知为何,他有种奇特感觉:这山势如同兽口,有种“并吞八荒”的雄奇气象,只进不出。
杨信视线扫荡,忽然停在一处,脸色变得古怪。
那是一处——陵墓?
他呆住了。
那的确是一座陵墓,背衬介山,封土为覆斗状,四周城垣环绕,规模不算大,却也是雕栏石砌,庄严肃穆。
“嗯?山贼还建陵墓?”杨信疑惑道。
现在当山贼的都这么有理想了?是想向天再借五百年?还是想秽土转生无限挖坟?
他暗暗吐槽。
程银哑然失笑,摇头道:“山贼之辈刀口舔血,有今天没明日的,哪里会有心思建陵墓?那闻喜裴氏的祖坟。”
“闻喜裴氏?”杨信闻言一怔,有些失神。
居然——在这碰上了?
程银点点头,解释道:“不知是巧合,亦或刻意为之,介山贼的贼巢就毗邻着裴氏坟茔,他们也借机要价,允许裴氏年年祭祀,却必须缴纳钱财,美其名曰‘守墓钱’。”
“守墓钱?”杨信两眼眯起,表情怪异。
事情越来越不对劲了……
杨信心念几转,嘱咐道:“你们都留在这,叔达,文泰,咱们靠近些看看。”
“是!”鲍出点点头。
“看什么?”杨黥则满脸疑惑。
杨信咧嘴一笑,意味深长道:“就看看,上头有没有冒着青烟……”
……
三人悄悄靠近。
杨信端详着,啧啧称奇。
这座裴氏祖坟,看似朴素破败,实则雕工精美,祭祀碑文更是出色,落笔遒劲如银钩铁画,行笔灵动如鸾翔凤翥,又是文采斐然,见之忘俗。
“咦?”他抽了抽鼻子,闻到一股淡淡香味。
哪来的香味?
杨信纳闷。
他尚在迟疑,鲍出悄无声息地凑了过来,不知何时,他手里拎鸡仔般拎着一名衣不蔽体的弱冠少年。
那少年被他捂住嘴,两脚胡乱扑腾,满脸惊惶,眼泪都冒了出来。
“怎么回事?”杨信茫然,低声道,“这小子哪来的?”
“头儿,咱们来时,我看到这家伙鬼鬼祟祟的,不像好人,也不像山贼,又怕他发出声惊动贼人,就干脆把他拿了。”鲍出解释道。
杨信凑近,在他身上嗅了嗅,摇了摇头:“这里不方便,先带回去。”
“少主,你在闻什么?”杨黥一脸茫然。
“没什么,先回去再说。”
……
如狼似虎般的众人环绕下,少年整个人缩在树旁,瑟瑟发抖。
“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嗯,串戏了。”杨信嘴里含了一根野草,懒洋洋地询问,“姓名。”
“何,何大。”
“干什么的?”
“小人是农家子。”何大冷静了些,也不再结巴了。
“既是农家子,在这做什么?”杨信又问。
“小人——闲来无视,出门闲逛。”少年眼珠转了转,干笑着道。
啪~~
“闲逛?闲逛能逛到这来?”杨信重重一拍地面,翻脸更比翻书快,“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不能侮辱我的智商!叔威,拖下去,砍一根手指。”
“喏!”张猛闻言,立刻狞笑着上前。
他演反派向来不用化妆。
“等等,我说,我说!”何大惊得亡魂直冒,当下坦白,如竹筒倒豆子,“我是来投奔介山贼的,我听人说,其首领杨奉有帝王之相,将来能当皇帝的,投靠了他,或许能当大官。”
“帝王之相?”杨信不由皱眉。
这杨奉头上有犄角还是身后有尾巴?
“是真的。”见杨信不信,何大赶忙道,“听人说,杨奉身上有龙鳞。”
“龙鳞?”杨信脑袋后仰,感觉荒诞。
“这倒是真的。”这时,程银却在旁帮腔,点头道,“我见过杨奉,他的脸上,手上都有银色鳞片,十分古怪。”
“龙鳞?”杨信蹙眉,转头询问杨黥,“文泰,莫非……是某种天命?”
在这个疯狂的世界,他的信条一向很明确:遇事不决,量子力学;情况不对,天命作祟。
不过这次,杨信猜错了。
“不是,天命之妙虽神鬼莫测,但对外貌绝无影响。”杨黥摇摇头,瞥了一眼张猛,难得又补充道,“除了体型。”
“基因突变?”杨信歪了歪头,也是疑惑重重。
也不知是在哪道听途说的,何大却振振有词:“还有,我听人说,正因杨奉有帝王之相,闻喜裴氏才忍气吞声,任由着自家祖坟被占,想的就是有朝一日,那从——,对了,从龙之功。”
杨信撇撇嘴,这就和皇帝的金锄头一样,全是乡野山民臆想。
程银当然也不信。
不过,何大的话似乎令他有所触动,欲言又止。
……
“子誓贤弟,我比你年长几岁,叫一声贤弟不逾矩吧?”过了一阵,程银斟酌词汇,以开玩笑口吻道。
他在试探。
“兄台多虑了,”杨信一眼看穿对方,洒然笑道,“我和兄台相处不长,却是一见如故,有事直说即可,不必绕圈子。”
“既然如此,我就直说了。”程银闻言,也觉得自己不够爽快,直言道,“我想,闻喜裴氏祖坟被占,心中必生怨怒,程家和裴氏或可联合,共击介山贼。不过,我程家只是商贾之家,人微言轻,怕是难以说动裴氏……”
杨信眼神一动,心中明白了七八分。
合纵连横么?这程银看似粗鄙少文,但心思缜密,还真有几分谋略,怪不得日后能割据一方。
“子誓贤弟,你是弘农杨氏嫡子,又通晓文韬武略,或许能帮我等说项,促成两家联军。”程银先抛出一顶高帽,这才说出目的。
杨信沉默片刻,却摇了摇头:“此事事关重大,我得想想,还是先送二位回闻喜,再做定夺。”
他心中门清:除了说项,程银怕也看中了自家麾下的猛将劲卒。毕竟,自己若促成联军,却完全置身事外,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不过,杨信也没把话说死。
他对掺和这件事的兴趣不大,但这的确是一个机会,和太平道“第三类接触”的机会。
太平道的符呪和神启,明显与天命天赋是截然不同的体系,而足够的信息,或许能让杨信应对将来那场浩劫时更加游刃有余。
第三十六章 封豨
入夜。
篝火噼啪。
其余人早已睡去,杨信、杨黥、张猛、高顺围坐一团,在讨论着什么。
他们在开“小组讨论会”。
这是杨信设立的制度,功能多样,有时是为预演,有时是为总结,有时则是为了解决特定问题,效果一直不错。
但在今天,他们讨论了一阵,却是全无收获。
他们在讨论郭太的用意。
不过,郭太所作所为前后矛盾,让人费解。
“或许,我们能用反证法。”杨信想了想,提议道,“我们可先假设郭太的目的,再印证他的行为,看是否符合逻辑。其实,他的目的也无外乎那么几个,投靠介山贼,吞并介山贼,或者双方有什么p……嗯,交易。”
“若是投奔介山贼,袭击程家商队就是投名状。”杨黥率先分析,旋即摇头,“但是,如果是投名状,根本不必将事情做绝。眼下,程家和介山贼结下死仇,这可不是杨奉愿意看到的。”
“吞并介山贼呢?”杨信又道。
“吞并的话,有几分像了。”杨黥眼神一动,“如今这种局势,介山贼已难在河东立足,若郭太势力足够强大,杨奉或许会愿意投奔。”
“但这引出另一个问题,寄人篱下,哪比得上自己独霸一方?”高顺轻抚下巴,沉声道,“杨奉大可宰了郭太,用他的脑袋去平息程家的怒火。”
“除非,”杨信点点头,赞同道,“郭太还能允给他别的好处……一手萝卜一手大棒,杨奉权衡利弊,就有可能屈服。”
“难不成和龙鳞有关?”张猛脑洞大开,猜测道。
“信息太少,这却无从判断。”杨黥摇摇头,又道,“还有一点也很奇怪。”
“什么?”杨信一怔,问道。
“以裴家的实力,真能任由介山贼勒索这么多年,一直忍气吞声?”杨黥眯起眼,“须知,闻喜裴氏虽是仕宦世家,却也武风鼎盛。其先祖裴遵就是随光武平陇、蜀而起家,上一任家主裴晔也任度辽将军、并州刺史,是武职。”
杨信点头,也眯了眯眼。
度辽将军自不必说,皇甫规、张奂都当过度辽将军。
还有,你以为并州刺史是文官?那可是并州,民风彪悍,人均平头哥的并州。看看往后历任并州刺史的名字,董卓,丁原,高干,梁习,田豫等,哪个是善茬?
这样看来,似乎别有隐情……
不过,信息实在太少,一番讨论后,虽也解决了些问题,但谜团却似乎更多了。
这场“小组讨论会”只能无果而终。
……
待众人散去,只有杨信还是“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半晌后,他掏出了一卷竹简。
“嘿嘿,得专心准备新作……”杨信嘿嘿笑了,面露期待,“我可是个勤勉的人,不会跟本书作者似的,——垂死病中惊坐起,短小无力又一更。”
除了《青春修炼手册》,杨信又在准备一本新书,那是针对“天命”的培养手册。
杨信相信,“科学的发展观”能培养张猛、高顺等一批悍将,同样的,对天命也会有同样效果。
某位伟人说的好,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
如此一来,刚得“天兆”的张猛,就是最佳的实验对象。
他看了一眼对方。
酣睡中的张猛忽然哆嗦一下,没来由地后脊发凉,但他也没在意,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封豨么?”杨信喃喃低语,先将古籍记载中的能力一个个列出,“刚鬣、猪突、积膘、万仞冲阵……”
他舔舔嘴唇,细细品读每一个能力,即是惊讶,又有点人心不足。
“不愧是张猛,真是个刚鬣的汉子。”杨信自言自语,“可惜啊,可惜……”
封豨为“六恶”之一,也属于上乘天命。
不过,六恶排序,分别为九婴、巴蛇、猰貐、封豨、大风和凿齿,封豨算排名较为靠后的。
当然,杨信也不是特别在意。
天命虽有高低,但个人能力并不完全由天命决定。
首先,每个人觉醒的天赋数量是不同的,有人终其一生也仅能觉醒一个,有的人则能觉醒数个;此外,天赋的强弱,也更需看个人的锤炼和运用。
譬如董卓的“罴”,仅能算下等天命,但他却不认命,偏要胜天半子,充分锻炼和强化自身能力,才有横扫八方的“飞熊军”。
还有,东海王氏有一少年,能力明明十分鸡肋,却通过刻苦努力,将自身能力运用至登峰造极之境,以至于名满四海。没错,他的大名无人不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海贼,——王路飞。
“不过,张猛这一篇手册该怎么命名?封豨的话……”杨信挠了挠头,恶趣味地想到,“小猪佩奇养殖手册?春田花花教育指南?或者——母猪的产后护理?”
当然,为防被张猛暴打,思虑许久后,他还是取了个文雅点的名字,——高老庄的美好时代。
……
闻喜县,程家。
“还有谁?”
一道气焰嚣张的咆哮回荡,庭院正中立着一名赤膊上阵的肥硕巨汉,在他的脚下,已是横七竖八地躺满了痛苦呻吟的男子。
巨汉腰大十围,双眼眯成细缝,正是张猛了。
“没人了么?那我来!”
伴随一声豪迈长笑,程银解去上衣,压膝沉肩,踏步前冲,身如牯牛奔突,气势汹汹,势不可挡。
“来得好!”张猛双臂展开,空门大开,竟摆出个“欢迎光临”的跋扈姿态,正面迎击。
嘭~~
沉闷巨响炸裂,整座庭院都似乎晃动了一下,两道巨硕身影战成一团,相互纠缠着,肉与肉碰撞,汗水飞溅,招招到肉。
两人是在角抵。
角抵,取自“以角抵人”,是类似摔跤、相扑的搏杀手段,后来演变为训练士兵的方法,而到了两汉时,则更多是竞技和娱乐。
前汉武帝就办过这种哲学摔跤的表演,据说三百里内的居民全都涌到都城观看,足见广大人民群众对哲学这种艺术形式的朴素热爱。
肉体碰撞声不绝于耳。
张猛、程银虽是空手上阵,但抱摔、扭打、肩抵、冲撞等动作同样杀气腾腾,二人不时呼吼怒叫,简直像是两头恶兽在贴身搏杀,场面凶残。
“滚!”
“滚!”
“滚一边去!”
张猛战得兴起,蛮劲也上来了,嫌脚下那些人碍事,伴随着声声低吼,直接一脚一个,将那几人踹飞。
“叔威,你又乱来!”
“慢一点!”
鲍出、高顺二人眼疾手快,双脚疾如奔马,将被踹飞的几人接住,放在了地上。
“少主,拿下那胖子!”
“万胜!”
喝彩声,打气声回荡不绝。
四周坐满程氏子弟,个个兴致勃勃,对程银、张猛二人也是又敬又畏。
“叔威好像又变强了?”
嘴里含着一根柳枝,杨信斜靠柳树,一脸懒洋洋的神情。
他有点无所事事。
支线任务——“送程银回家”,圆满落幕。
这并没有什么难度,程银毕竟不是唐僧,没那么多惦记他一身细皮嫩肉或者金刚降魔杵的女妖精。
杨信也见到了程银的父亲,程家家主程定。
程定自然热情款待,他也因盛情难却,又多住了几天。
而这几天,杨信一直在犹豫,拿不定注意。
他暗暗自嘲:若是在游戏中,自己的脑门上应当浮着一行文字:解锁新任务,——剿灭介山贼,是否接受?
这时,杨黥快步走来。
“调查清楚了吗?”杨信问道。
杨黥点点头:“不敢说尽善尽美,七七八八该是有的。”
杨信精神一振,问出关键问题:“介山贼有多少人?”
“人数并不多,至多七十人。”杨黥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尽数都是精锐,全为成年精壮,没有老弱妇孺。”
“没有老弱妇孺?”杨信皱了皱眉,疑惑道,“据我所知,介山贼盘踞于此也有数年,他们不准备安家么?”
第三十七章 裴氏
杨信蹙眉,感觉很奇怪。
老弱妇孺固然是累赘,但为了“可持续发展”,还是十分必要的。毕竟,即便同性都是真爱,也需要靠异性来繁衍后代。譬如将来的黄巾贼,那也都是拖家带口的。
“具体缘由,并无人知晓。”杨黥同样不解,顿了顿,又道,“除此之外,杨奉身边有一猛士,使一柄开山巨斧,传言说,此人力可拔山盖世,有万夫不当之勇。”
“万夫不当之勇?叫什么名字?”杨信来了兴趣,他一向求贤若渴。
“没有名字,”杨黥摇摇头,“据说是个哑巴,只听杨奉命令,向来不发一言……贼人都敬称其为‘劈柴人’,因其斩首如劈柴,不费吹灰之力。”
“哑巴?”杨信摸了摸下巴,不以为意道,“贼人一贯如此,喜欢鼓吹自家大将,一分战力都要吹出十分来,用来威吓敌人。”
他凛然一笑:“不过,哥可不是吓大的……万夫不当之勇?在我面前,就有整整两个!”
话音未落,有阵阵惊呼声传来。
哗~~
围观人群纷纷后退,紧接着,人潮从中分裂,一道彪悍身影倒飞出去,重重撞上庭院中的假山,溅起大片烟尘碎石。
那人嘴角渗血,苦笑一声道:“叔威,战场搏杀我不如你,这角抵之道,我差你就更远了。”
被扔出来的,自然是程银。
“击剑之道是一寸长一寸强,而这角抵之道,可是一斤沉一分稳……”杨信唇角含笑,满脸悠然自得。
程银为西凉健将,张猛却能胜过他,毫无疑问,他至少能成长为一流,甚至是超一流的猛将。
哼,人妻曹能有魔鬼筋肉仁,我也有肚满肠肥猛!
他暗自得意。
“叔威,干得不错,这是赏你的。”杨信笑容满面,取下腰间皮囊,抛出一大块肉脯。
张猛也不客气,接住塞进嘴里,含糊道:“阿兄,你不是一直嫌我太胖,想限制我的吃食么?”
“那是做给家里人看的,胖有什么不好?哪位猛将不是一身横肉?”杨信一脸义正严词,“咱们就是要悄悄地吃胖,惊艳所有人。”
“……”张猛一脸无语。
他不信。
杨信嘿嘿一笑。
他自己也不信。
这只是杨信的随口糊弄。
真正的原因,是他研究了封豨的种种天赋,发现其特征在于防御、耐力和冲击。
这完全颠覆了他为对方打造的成长路线。
本来,杨信是想让对方向着“灵活死胖子”的方向使劲的。
但现在,他想通了。
张猛两百多斤的彪悍体格,再配合一身铜墙铁壁般的重型武装,一记直来直往的“野蛮冲撞”即可艹翻全场,哪需要什么灵活机动?
况且,对天命“封豨”而言,肥肉越厚,防御愈强;脂肪越多,耐力越足;而体重越重,则意味着更强大的惯性和冲击力。
既是如此,减重自然没有必要,反而要增重。
不过,念头几闪,杨信又有点怪怪的感觉:这个,算不算邪道版的“扮演法”?
但无论如何,经过观察,实验和记录,他发现,张猛在放飞自我后,的确是更自在从容,实力成长也更快了。
正向反馈,说明路线正确。
“还有谁?没人了吗?”场内,张猛不依不饶,继续大声叫阵,一脸目无余子。
“我来!”
鲍出大笑一声,脑袋左右摇晃,舒活四肢筋骨,解衣而上。
他也手痒了。
当然,个人战力上,鲍出更胜一筹,但在角抵上,却是身宽体胖的张猛更占优势。
……
“值得一看。”杨黥唇角上浮,难得地来了兴致。
不过,杨信却要扫他兴了。
“走!”杨信道。
“去哪?”杨黥讶异道。
杨信顿了顿,将“天竺”两个字咽进肚子,微笑道:“自然是去见见那位裴氏家主。”
他还是败给了自己对太平道的执念,决定要横插一脚。
不过,杨信有自己的理由。
如果自己身处的世界,是“纯天然无添加版”三国,他才懒得去多看太平道一眼。因为再怎么折腾,黄巾军也只是加了“宗教狂热”buff的普通农民,一眼望得到底。
但眼下,自己是在“克苏鲁版”、“scp版”三国,是“威力加强版”的三国。
说句实话,就是张角从胯下掏出一把冒蓝火的加特林,或者对信徒说“请赐给我力量”然后一颗元气弹来个世界核平,杨信也不会特别吃惊。
在这个疯狂的三国,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故而,杨信不想面对“不可名状的恐惧”,他想知己知彼,在黄巾起义前,亲眼见见真正的太平道。
当然了,前提是安全有保障。
杨信已问过,程家能凑出百名壮勇,若裴氏也能凑出百人,加上自家的无名卒,能有三比一的数量优势,即便杨奉和郭太联手,获胜也是十拿九稳。
只是,闻喜裴氏是否愿意配合,那就不知道了。
而若裴氏不肯配合,杨信也只能放弃。
他可不想担太多风险。
……
“裴氏现任家主是裴羲,性情宽厚笃诚,颇有名望。”一路上,杨黥仔细讲解,“其弟裴茂则已经出仕,任兖州济阴郡郡守,一郡大治,官声极佳。”
杨信点头,一一记在心中。
很快,他们到了裴家,给看门人递出一张名刺,规规矩矩地等候。
这是世家交往的规矩。
即使杨信是弘农杨氏子弟,也不能直接堵在人家门前大喊:我,弘农杨氏,打钱,哦不,开门。
当然,弘农杨氏的名刺还是挺管用的。
很快啊,门开了。
……
裴府。
“二位贵客,家父已虚席以待,请这边请……”一名白衣青年在前引路,态度殷切,礼数周到。
“嗯。”杨信点点头有点受宠若惊。
少年名裴超,字伯进,是裴羲的嫡长子。
裴羲虽没有亲自相迎,却派出了他的长子,足见对杨信的重视。
不过,杨信也清楚,裴氏的重视态度,不是看自己的面子,而是弘农杨氏。
他不禁感慨:现今才是拼爹时代,有爹走遍天下,没爹寸步难行。
正感叹间,一道黑影扑上身来。
“谁?”杨信一惊,多年的战斗习惯,令他想要反击。
但尚未伸手,他就不得不停下。
来者满头鹤发,一脸褶子,却是一位耄耋老者。不止如此,他双目无神,眼瞳中有眼白而没有眼黑,分明是一名瞎子。
杨信怔住,满头问号。
——现在碰瓷的都这么嚣张?由室外作业转战室内了?
瞎眼老者紧抓着他的衣袖,上下“打量”他,似乎瞧出什么,满面惊色:“你,你,你是谁?你身上怎么会……”
他伸手想摸对方。
杨信赶紧避开,义正言辞道:“这位老先生,请自重,不管你在想什么,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在下冰清玉洁三贞九烈,只卖身,不卖艺。
他心中奇怪:怎么回事?我的英俊,都不是肉眼可见,而是瞎眼可见了?
裴超则满脸尴尬,赶紧将两人分开:“邹老,这位是弘农杨氏的嫡子,是我父亲的贵客,可不能唐突了贵客。”
“弘农杨氏?”瞎眼老者闻言,也有所忌惮,只得悻悻然作罢。
“这位是……”等瞎眼老者走远,杨信疑惑道。
裴超苦笑,满怀歉意道:“他是我家宾客,自我出生起他就在我家了,我们都敬称其为邹老。”
“邹老?”杨信看一眼老者背影,漫不经心道,“莫非是一位世外高人?”
“这个我却不知。”裴超摇摇头,“不过,我父亲一直都对他恭恭敬敬,从未有过半分怠慢。”
“这样啊……”杨信不再询问,心头却愈发疑惑。
一名瞎子,也能当宾客?
这位是能掐会算,还是擅长盲人按摩?莫非,裴氏家主裴羲还是一位正规按摩爱好者?按摩就按摩,你居然去正规的?
杨信胡思乱想。
第三十八章 烧荒
堂屋中,杨信见到那位裴氏家主。
裴羲是一个高冠儒服的中年人,颌下有三缕长须,目光温润,温文尔雅,一举一动皆雅量高致。
这倒很符合杨信的心中印象。
——世家家主,包括杨信亲爹在内,那都是老装逼犯了,装模作样道貌岸然,平时不是在装逼,就是在前往装逼的路上。
“拜见长者。”杨信作揖下拜。
“不愧是弘农杨氏的子弟,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裴羲看了他一眼,面露异色,笑着颔首,“不必多礼,快请起。”
“伯文先生谬赞了,”杨信不为所动,依旧恭敬行礼,“先生才是儒雅风流,举止潇洒,叫人见之忘俗。”
花花轿子人抬人,裴氏崛起年岁尚短,以往两家也无甚交集,没法以“忆往昔峥嵘岁月”、或“你表弟的侄子的邻居的三叔的二舅的女儿是我小姨子”等话题开场,只能靠互吹彩虹屁来拉近距离。
身为世家子弟,这一套潜规则,杨信自然门清。
两人客套闲聊一阵,他说明来意。
“事情是这样的……”杨信说起前因后果,偷偷观察对方。
很快,他不由失望。
裴羲笑容不改,依旧是言笑晏晏,但态度明显敷衍,让杨信想到那句评语:——热情,礼貌,但一问三不知。
看得出,出兵一事,对方兴趣不大。
念及于此,杨信也意兴索然,淡笑一声道:“其实也无妨……据我所知,有外乡贼寇郭太前来招揽杨奉,或许介山贼不日将离去,危局自解。”
裴羲闻言,笑容一下僵硬。
“嗯?”杨信心中一动。
他分明注意到,裴羲的表情变得生硬,不再漫不经心,而是略有慌乱。
“怎么回事?”杨信心生疑虑,暗暗道,“听闻介山贼要走,难道不应该高兴?怎么是这种反应?”
裴羲双眉微皱,转变态度,竟是义愤填膺起来:“介山贼猖狂,强占我裴氏祖坟,我族苦之久矣,只是受困于自家实力不足。程家愿意出头,我裴氏也愿意搭把手。”
眨眼间,他由逆来顺受小媳妇,化身铁骨铮铮王境泽。
——成年人的变脸,就是如此丝滑。
杨信呆了。
裴羲又话锋一转:“不过,事关重大,我虽是族长,也得和家中诸位族老商量。子誓,可否宽宥我一天,明日我再予你答复。”
“长辈有请,小子不敢辞。”杨信点点头,笑着道,“我现居于程家,若此事有了结果,先生遣一仆从通传即可。”
“那是自然的。”
……
待杨信离开,裴羲脸上笑容消失,眉间浮满阴霾,吩咐长子道:“伯进,你出去一趟介山,将你三叔叫回来。”
“三叔?事情很大么?”裴超闻言,表情也是一变。
“还不确定,可大可小,”裴羲摇摇头,“我有事情要问他……”
这时,门外传来阵阵嘈杂。
“怎么回事?”裴羲本就心情不好,当即喝问道,“何人在喧哗?成何体统!”
“家主,是绉老。”门外,一位主事声音传来,“他想求见家主,说有急事……”
“急事?”裴羲神情狐疑。
……
程家并不在县内。
其族人众多,家中占地巨大,且半是庄园,半是坞堡,县中可没有那么多的土地划拨给他家。
故而,拜访裴氏后,趁着天没黑,杨信、杨黥二人出城。
“文泰,注意到裴氏家主的表情了么?”杨信忽然开口。
“紧张,惊慌,进退失据。”杨黥点点头,精确总结,“就像被人赃俱获的盗贼。”
“奇也怪哉……”杨信摩挲下巴,满脸狐疑,“介山贼要走,他们裴氏不是该烧高香庆祝么?杨奉又不是李半城,还怕他跑了?”
“李半城是谁?”杨黥闻言,满脸茫然。
“没什么,不重要,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人。”杨信摆摆手,随口应付。
杨黥想了想,猜测道:“莫非,介山贼偷藏了裴氏的财物?”
“不可能。”杨信摇摇头,否定道,“若是如此,裴氏早该出手了,何必等到今天?再说了,介山贼吃上顿没下顿,裴氏就不怕他们将财物拿去卖了?”
“也是。”杨黥点头赞同,又苦笑起来,“但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其他解释了。”
杨信耸耸肩,同样是一筹莫展。
“不过,有一点我能确定。”杨黥忽然笑了。
杨信一怔:“什么?”
“明天,裴氏必会同意合兵。”杨黥断定道。
“哦?”杨信来了兴趣,追问道,“理由呢?”
“只看裴氏家主的表情就知,对裴氏而言,介山贼离开之事非同小可。”杨黥微微一笑,“因而,今晚他们并不是商量……”
“那是什么?”杨信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们要确定,介山贼离开的消息是真是假!”杨黥微笑,一幅智珠在握的模样,“而一旦确定此事属实,他们便会同意合兵。”
杨信恍然大悟。
“这么说,只需回家,静候佳音即可。”他心生感慨,笑着道,“文泰,依我看,你才兼文武,除了习练兵法武艺,往后亦可随文和先生学习,学习神谋妙策存身之道。”
……
低情商:阴谋诡计苟活之术。
高情商:神谋妙策存身之道。
……
他正说着,微微一愣。
二人前方不远处,一处小土丘的后方,可见浓烟滚滚。
“走水了?”杨黥眯起双眼。
“这几日天气已转凉,何况临近黄昏,山中绝不会无故起火。”杨信皱紧双眉,疑惑道,“莫非,是有人在放火?走,咱们过去看看。”
他心中古怪。
咋回事?有人解锁了“牢底坐穿”任务?
……
有浓烟为指引,两人脚程又快,很快来到目的地。
近处观瞧后,杨信松了口气。
土丘后是一处山坳,地势险狭逼仄,内外难通,火势难以扩散。何况,放火之人还挺聪明,专门开辟了一条防火带,明显是为了防止火势蔓延。
“难不成,是在烧荒?”杨信一呆,心中升起疑惑,“古人已经懂得烧荒做肥料了?啧啧,小瞧古人了……”
他视线移转,落在一名老者身上。
老者立于山火边沿,手中还有火把,明显是“放火烧山”的始作俑者。
“老丈,您在做什么?”杨信行了一礼,试探问道。
老者显然不是好脾气的人,拧着眉瞪着眼,一脸不耐烦地指了指远处:“看到那株桃树了么?”
“嗯。”杨信点点头。
那株桃树,正在防火带的另一侧。
“一株桃树,占地区区数方,可得雷霆雨露也是九牛一毛。”老者自有一套逻辑,振振有词道,“而这些灌木野草,却同样能占地一方,同样得了雷霆雨露……故而,我将其烧掉,作为肥料,堆给桃树。天道循环不息,其所获天恩,自然也到了桃树中。”
“老丈高见。”杨信表情古怪,不知该称颂古人的朴素智慧,还是要说瞎猫撞上了死耗子。
当然,他可没空开个《农广天地》讲座,为老者普及能量守恒或者化肥常识。
既然无甚大碍,杨信叮嘱老者几句,让对方多加小心,就和杨黥告辞离开。
……
两人走远。
一阵冷风吹过。
老者猛地一个激灵,像是如梦方醒,左右四顾,满脸茫然。
“我,我在这做什么?”他望着面前火势,吓了一跳,面露恐惧之色,“莫非是……中邪了?”
老者惶恐不安,僵立在原地,在身上上下摸了一圈,生怕自己少了零件。
还好,全须全尾,除了软趴趴的,身上倒是什么都不缺。
“咦,这是什么?”老者注意到,怀中沉甸甸的,多了个布袋。
他小心将布袋取出,打开一看,登时一惊,手指哆嗦不停。
布袋中,居然有整整五十钱!
“哪来的钱?”
老者激动得浑身颤抖,他左右环顾,确定四下无人,这才揣着钱袋,满脸欢喜地快步离去。
第三十九章 立威
杨黥没猜错。
第二天,裴羲亲自登门。
他身后跟了两人,除长子裴超,还有一位高大英武的蒙面男子。
据裴羲介绍,蒙面男子名为裴正,字季平,是其幼弟,家中的老三。他幼时因伤毁容,故而时刻带着面巾,不以面目示人。
作为东道主,程定不敢怠慢,立刻设宴款待。
席间,气氛热络,觥筹交错。
不过,杨信明显感觉到,虽同在一席,这位程家家主却矮了一头,有些底气不足。同样的,面在对程定时,裴羲也远不如昨日那般平易近人,透着淡淡疏远和倨傲。
“世家大族都这么嚣张的么?怎么说,闻喜程家也是一方豪强……”他暗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阶级壁垒’?”
在席上,裴羲却是画风一改,和昨日的置身事外截然不同,化作正义的伙伴,恨不能站在世界中心呼唤爱。
他神态慷慨,字字铿锵:“我考虑再三,介山贼作恶多端,放任他们流窜到别地,未免有‘以邻为壑’之嫌,君子所不齿。剿灭介山贼一事,我裴家也愿尽绵薄之力。”
杨信听得咋舌:乖乖,男人果然都是鳝变的……
洋洋洒洒一大段后,裴羲又问道:“不知道,元正(程定的字)兄能出多少人?”
“我裴家愿出百人壮勇。”程定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
“我裴氏也能出百人。”裴羲点点头,沉声道,“此外,我族中有一位长者,熟悉介山地形,知道一条直通贼巢的偏僻小道。有他引路,可避开层层岗哨,直捣贼巢。”
“哦,如此甚好!”程定闻言大喜。
“父亲,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程银忽然插嘴,恭敬道。
“什么事?”程定闻言一呆。
“俗语有云,蛇无头不行,兵无主自乱。”程银侃侃而谈,“我们两家素无合作,缺乏默契,需要一合适之人来统带,否则难免相互掣肘。”
“哦,我却忘了。”程定一拍脑门,“这个,却需要细细商议。”
“厉害啊……”
杨信、杨黥交换了一个眼神。
裴羲先以势压人,又指出己方有向导引路,虽然没有明说,其实在争夺指挥权上已占据优势了。
但程银插科打诨,程定装傻充愣,两父子一唱一和,似乎听不懂对方的言下之意,生生将两家拉回同一起跑线。
也是,程家也是一地豪强,程家父子又怎会是傻子?
只是这样一来,双方却陷入了僵局。
两家像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前素未蒙面的夫妻,没摸过对方的把柄和漏洞,互不知深浅和长短,哪能放心将族中百名精壮交给对方?
双方僵持不下。
……
忽然,程银提议,打破了僵局:“父亲,伯文先生,我有个建议。”
“请说。”裴羲道。
“由我观之,子誓为杨氏嫡子,又有大将之才,麾下也皆精兵强将,人品和本事都是上上之选。”程银笑容洋溢,沉声道,“我程家子弟,都愿听从其号令。”
“我?”杨信呆了呆。
没等他推辞,裴羲居然也同意了。
“我曾与子誓小友坐而论道,他正气凛然,且胸中有甲兵,确有将帅之才。”他点点头,又道,“我裴氏壮勇,都由季平所统带。季平,那你也听从子誓的指挥。”
“喏!”蒙面男子裴正向前,行了一礼。
“……”杨信很意外,不知道说什么。
呃,我只是个打酱油的……
他本来只是掮客,来联络双方的,却不料,世事无常,自己竟摇身一变,成了领头人。所谓炒股套成股东,泡妞泡成老公,大概就是这种心情了。
当然了,要说完全没有想法,那绝对是谎话。
这几天来,张猛连日角抵立威,自然是包含用意的。
……
“子誓贤弟,你是众望所归,就不必推辞了。”程银笑起来,又沉声道,“在下为你马首是瞻。”
“在下亦唯命是从。”裴正抱拳道。
如此一来,杨信也不好推辞了。
“既然如此,我就却之不恭了。”他神情肃然,朗声道,“承蒙各位厚爱,我必竭尽全力,剿灭介山贼。不过,正如兄台所言,两家素无合作,兵不知将,将不知兵,还需整编训练,方可作战。”
他提前打了个预防针:“既然选我领兵,诸位就需谨遵军令,所谓‘军令如山’,有坏我军令者,我可要效法‘孙武斩吴王宠姬’故事的。”
“这是自然。”
“应该的。”
裴羲、程定都同意,并约定了整编的时间和地点。
只是,裴羲额外提出一个要求。
“胁从或可放过,但首恶必诛!”他义正词严道,“杨奉必须诛杀,不可让他逃到别处,再起祸端。还有,要裴正亲自杀他,以泄我裴氏心头之恨。”
“没问题。”杨信点头,心中浮起淡淡涟漪。
他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
酒宴过后,宾主尽欢。
而待酒宴散会,杨信几步上前,凑近了裴正,笑着问道:“君身怀异香,莫非是随身携带着香囊?”
裴正微微皱眉,他似乎不喜欢别人凑太近,不冷不热道:“这是我族中秘制的香囊。”
“能否赠我一个?”杨信厚着脸皮讨要,笑眯眯道,“我一直很喜欢香囊,却苦无制作之法,心怀遗憾。”
裴正面露犹豫,迟疑一阵后,还是解下香囊,递给了杨信。
“多谢!”杨信笑着感谢。
“主上,你要香囊做什么?”待裴正离开,杨黥面露诧异,低声道,“我记得,你一直不喜欢香囊,说什么太娘娘腔,不符合你纯爷们的人设……”
“佛曰,不可说。”杨信故作神秘地卖了个关子,又嘀咕道,“颍川荀氏有留香荀令,现在,我弘农杨氏也有香飘飘杨君了。”
“……”杨黥嘴唇抽搐,一时无言。
……
晚上,又是例行的“小组讨论会”。
“事情不太对……”杨黥道。
“不是不太对,是很不对。”杨信摇摇头,“我等对程银有救命之恩,他也见识过我们的本事,加上不愿指挥权落入裴氏之手,推出我等,这在情理之中。但裴氏呢,他们为何要同意?”
“胸中有甲兵”的评价,杨信是一个字也不信的。
难不成,他还能从自己拍马屁的羚羊挂角,窥出了自己用兵的不拘一格?
不过,还是那句老话,信息实在太少。
几人讨论一阵,依旧不得要领。
“其实,多想无益,在我看来,记住一点即可。”高顺道。
“什么?”
“令行禁止。”高顺一字一顿道。
杨信点点头,又补充道:“光靠军法可不行,兵不知将,将不知兵,适当的立威也是必要的。”
“立威?”张猛双眼一亮。
“放心,明天你来压轴。”杨信唇角上扬,又道,“还有,翼文,有件事情需要你去做。”
高顺抱拳,疑惑道:“主上请讲。”
……
清晨,两百人壮勇准时集合。
两家都很守时,并没有故意迟到来来个下马威的情况。
不过,双方遥遥相对,警惕地保持着距离。
进入校场。
“那是……”
才刚入场,就响起一声低呼。
简陋校场中,杨信乘骑一匹神骏白马驻足中央,又有一黥面少年策马疾驰,如同裹卷着凌厉旋风,来回奔驰。
咄!
咄!
咄!
马上,黥面少年弯弓搭箭,忽而前伏,忽而后仰,忽而侧翻,伴随弓弦响动,一根根箭矢离弦,尽皆化作道道碧青雷霆,快如流光,割裂长空。
校场另一侧,有高高低低的箭靶,高者名为月支,低者呼为马蹄,每一声弦响,立刻就有一座靶子靶心中箭,颤鸣不止。
“好准!”
“飞将啊,百步穿杨!”
“嘶~~”
……
一干壮勇纷纷倒抽凉气。
那黥面少年不止马术精湛,骑射功夫更是了得,明明纵马疾驰,兼之动作扭曲,却居然能箭无虚发!
却在此时,黥面少年蓦地转身,抬弓搭箭,一记回马箭,射向校场中央的杨信。
“这,这是在干什么?”
眼前惊悚一幕,当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第四十章 瞎子引路
箭如惊雷,尖啸袭来!
众人都屏住呼吸。
众目睽睽之下,杨信却是凛然一笑,弯弓搭箭,一箭射出,动作行云流水,箭出同样快逾电火。
轰~~
青色箭痕横空,一左一右两道雷光于半空碰撞,伴随炸雷惊响,一蓬火星夹杂着无数电弧炸开。
“嘶~~”
雷音回声不断,夹杂着阵阵倒抽凉气之声。
杨信这一箭,竟是准确射中了杨黥射来之箭!
不止如此,他动作轻灵有如舞蹈,又自身后取出一根长箭,弓拉满弦,一箭射出。
两箭几乎没有间隔!
“连珠箭!”
“连续两发,居然真是……连珠箭!”
……
有识货的人高喊。
轰~~
沉闷雷鸣将惊呼声打断。
一箭破空,瞄准的是杨黥身侧的箭靶,其箭势雄浑,无数道璀璨雷弧闪烁激荡,整座箭靶瞬间崩裂,竟是灰飞烟灭。
一众壮勇尽数失声,片刻后,才转头回望杨信,神情震撼。
尤其是程家诸人,他们都知道张猛、鲍出的勇猛无匹,也依稀知道高顺的甲骑骁锐难挡,但却不知,杨信、杨黥这两个平日文质彬彬的少年,居然也有如此本领!
杨信收弓端坐,坐下白马则仰头长嘶,清冷明澈的辉光四下溢散,甚至隐约凝出璀璨光圈,将他衬托得如同天人下凡,高不可攀。
一时间,全场寂静。
“效果不错。”杨信静观这一切,暗暗颔首,心情却有点古怪。
逾辉堂堂一匹天马,有“辉煌”和“光耀”两大上位天赋,是绝对的战争利器,沙场至宝。但在自己这,却成了装逼神器了,实在有点明珠暗投。
但当事马却浑不在意,不止如此,似乎还乐在其中。
它是一匹爱好和平的天马,不喜欢亲自上阵搏杀,生平最爱人前显圣。
“喂,喂,你身为天马的尊严呢?”杨信暗暗头痛,低声骂道。
逾辉却摇头晃脑,又打了个响鼻,一幅混不吝的模样。
它虽未开口,杨信却似乎读懂了其言下之意:天马永不为奴,除非包吃包住。
……
清辉如水流散,马上的杨信居高环顾,也是意气风发。
效果是立竿见影,他很满意。
当然,既然是立威,自然要一鼓作气,将对方的傲气和自尊打落谷底,若能给这些人留下点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那就更好了。
“我等不日就要出县,去击介山贼,”杨信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按理说,是要宴饮壮行的,可惜条件不允许。既然如此,咱们因陋就简,玩个游戏,讨个彩头。”
“游戏?”
众人闻言,都是不明所以。
“嗯。”杨信点点头,将一个钱囊遥遥抛出,“我麾下有一勇士,擅长角抵之道,能胜他者,赏钱五百!”
“五百钱?”
哗然之声四起,不,是二起。
裴氏一方皆是哗然,程家一方则安静如鸡。
尤其程银,表情颇为古怪,一言不发。
“鲍出!”杨信大声喝道。
“喏!”
众人循声望去,一名铁塔般的巨汉大步走出。
巨汉高大,虎背熊腰,浑身肌肉如块垒,又在体表涂抹了一层油脂,龙行虎步间,贲张的肌肉上跳跃着寒光,整个人如猛兽出柙,威风凛凛。
“……”
众人皆一时失神。
杨信满脸微笑。
他也是看过猛男健美秀的,知道如何才能形成最强的视觉冲击。
呃,请不要问他为什么看那个,先声明,杨某人是直男,性别男爱好女,绝没有“与我击剑”的任何想法。
……
“王虎,你上去试试?”
“刘石头,以你的勇力……”
“有五百钱呢!”
……
裴氏众人窃窃私语。
虽然一时被威慑,但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少人都跃跃欲试。
反观程家一方,全都低头看脚面,一言不发。
裴正注意到这一点,立刻心有所悟。
“看样子,程家人都吃过亏,还是不小的亏。”他暗道一句,转头道,“周胜,你去。”
“喏!”一名葛衣壮汉点头,脸上浮起兴奋。
……
“鲍出是么?在下……”周胜行了一礼,想要放几句狠话。
“无名小辈,名字就不用报了。”鲍出打断对方,做了个勾手指的动作。
“你!”
这一挑衅行为,令周胜大怒。
他也是闻喜一带有名的勇武之士,被人如此轻慢,自然是暴跳如雷。
“找死!”
周胜大吼一声,弯腰屈膝,双臂展开,以顶牛之姿狠狠向前,卯足全力撞上鲍出。
嘭~~
闷响回荡,又激起呼声四起。
“啊?这……”
却见,周胜如蛮牛撼山,重重撞在鲍出身上,却似乎撞上一座真正的高山上,根本无法撼动其分毫。
鲍出立于原地,岿然不动。
“这厮好大的力气……”周胜心中一惊,怒气尽消,取而代之的,是深深戒惧。
他不再犹豫,双臂环抱,狠狠勒住鲍出躯干,想要将对方举起,摔倒在地。
“喝!”
他一声暴喝,卯足全力,脸涨得通红,却是未能见效。
鲍出如双脚生根,身形稳如泰山。
“喝!”
又一声怒喝响起。
但这声怒喝,嗓门比周胜大了数倍,简直像是晴天霹雳,震得他耳膜发麻,头晕眼花。
紧接着,周胜只觉右膝一麻,接着重心失去,腾云驾雾一般,整个人居然腾空而起。
咚!
周胜头下脚上,被掀翻在地。
“什么?”
众人一时哗然。
他们都看得真切,鲍出一声怒喝,右脚回勾周胜的腿弯,借势发力,将周胜整个人都掀起来,重重摔倒在地。
裴氏众人面面相觑。
这百人中,周胜实力稳居前三,却不料,在鲍出面前,竟是一合都走不下来!
一时间,再无人上台。
裴正拱手作揖,却是淡淡一笑:“不愧是弘农杨氏的家将,君有贲育之勇,无人可敌。裴氏子弟中并无这般的猛士,接下来的挑战就不必了……”
杨信表情一怔。
这立威才刚一半,就被打断施法,让他浑身都有点不得劲。
还好,他一直都有后手。
……
“没人上?那我来!”
一声豪爽大笑响起。
伴随笑声而来的,是三颗破空的巨大飞石!
呼~~
投石呼啸破空,裹挟着磅礴声势,啸声沉闷如雷,令得众人纷纷色变。
“哼!”
鲍出轻哼一声,无半分慌乱之色,自腰间掏出短矛,双臂连动,一根一根地射出。
轰!轰!轰!
石屑纷飞,半空中,三颗投石被短矛击中,于半空崩裂,爆炸开来。
石屑如瀑布纷落,一道磅礴如山的身影破裂而出,大步冲刺间,每一步都似能令地动山摇,声势比那飞石又狂暴十倍!
自然是张猛。
张猛咆哮,和鲍出贴身相搏,顷刻战作一团。
这一幕,令校场中的众人皆噤若寒蝉。
眼前这二人,一人如投石机般掷出飞石,另一人则以短矛击碎投石,所展现出的个人武力之强悍,实在难用言语形容。
嘭!嘭!嘭!
肉搏之声弥漫成片,两者如两头巨兽搏杀,旁观众人皆是面有惊容,有胆小者,甚至两股战战,不敢直视。
杨信点点头,一脸满意。
虽然有点小波折,立威的效果,算是达到了。
……
这时,高顺策马而来。
“少主,已经探查过了,那条小路的确是真的。”他低声道,表情有些古怪。
“你这表情……怎么了?”杨信疑惑道。
“那条小路,说是路,但分明就不是路。”高顺苦笑,“引路者每每在山崖林间穿行,分明都是无路之处,他却偏能找到路线……换句话说,那只是路线,而不是真实的路。下次再去,还需要他引路,凭我们自己是肯定找不到的。”
“还有这种事?那人莫非目力过人?”杨信惊讶道。
“这就更让人奇怪了……”高顺苦笑,低声道,“引路人是个瞎子。”
“什么?”杨信一惊,想到什么,又问道,“那人是不是姓邹?”
高顺闻言,不由一愣:“主上,你怎么知道?”
杨信没有回答,摩挲着下巴,低声道:“越来越有趣了……”
第四十一章 巨门
介山。
“呃~~”
夜色深处,有压抑呻吟惊响,声音中夹杂着剧烈痛楚,惊飞无数宿鸟,也令山中群盗纷纷心悸,敬而远之。
声音来自一间山中小屋。
屋内,一名马脸汉子躺在床上,身体辗转反侧,双眼密布血丝,满头汗水津津。他嘴里咬着一根粗长木棍,十根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床板,留下深深刮痕。
此人一脸痛苦,连满脸的银鳞都无法遮掩。
他正是介山贼的首领,——杨奉。
只看床板上深深浅浅的刮痕,很显然,杨奉忍受这种痛苦已经很久,绝非一天两天了。
“呃~~”
他咬紧了牙关,惨烈地呻吟着。
杨奉的身畔,坐着一名姿容雄毅的中年男子。他身着粗布麻衣,分明一幅农人打扮,偏偏自有一股仙风道骨的高人气度,举止不凡。
他身材雄壮,胸口麻衣之下,隐约可见“武曲”两个古篆闪烁生辉,有淡淡幽光如同活物,在笔画间游走,诡秘莫测。
这人,自然是郭太了。
“兴承,强撑无益,只会白白伤身。”郭太面有怜悯,缓缓道,“我早说过了,你身上的东西,或许是他人之蜜糖,却是你之砒霜。”
兴承,是杨奉的字。
嗡~~
他说着话,抬起右手,一枚符箓浮现于掌心上方。
那枚符箓熠熠生辉,似乎是一笔挥就的两个古篆,——巨门。
“巨门”二字古拙苍劲,似虚又似实,幽光荡漾间,不断自我旋转。可不知为何,任凭它如何旋转,当杨奉的视线落于其上时,“巨门”二字却总是正对着他。
“兴承,还请收下。”郭太微笑,一脸慈悲之相,“有了它,你才能将身上的东西化归己用。”
“收下它,我就成太平道众了吧?”杨奉轻哼一声,语气不善。
“太平道众有何不好?”郭太笑了,“兴承,早一日入我太平道,就能早一日结束痛苦。”
杨奉不说话,但面露挣扎。
郭太声音和缓,又道:“兴承,你能挨过一天,一月,一年甚至数年,但能熬过十年,二十年,乃至数十年么?既然是早晚之事,何必白白受苦?”
这一番话,终于令杨奉态度松动。
想到往后漫漫无涯的痛苦,他实在没有把握,自己能一直死撑下去。
“符呪给我,我入你太平道了。”杨奉咬牙,面有厉色,“不过,我可不是能受约束的人,你们想控制我,也没那么容易。”
“我太平道以善道教化天下,只求天下太平,入教全凭自愿,绝不会强迫。”郭太浮起得逞微笑,“现在,还请——”
杨奉懒得听他多说,一步踏前,已抓住那枚“巨门”符呪。
“啊~~”
他发出一声惨叫。
那枚符呪明明是浮荡光影,但杨奉一旦触及,却仿佛抓住一块烧红的烙铁,皮肤上滋滋冒起青烟,“巨门”二字深深烙刻在他的掌心。
“兴承,你太心急了。”郭太似早有预料,笑着道,“不同符呪,其印刻于身体的最佳方位各有不同,譬如‘巨门’,却是适合在后背之上。不过,干系也不算太大……”
杨奉冷哼一声,一言不发。
咔~~
在他的身后,一扇神秘木门浮现,幽幽开启。
门扉天然古朴,仙气缭绕,无数珍禽异兽、奇花异草、先民圣人等图案镌刻于上,又有一列列繁复晦涩的文字垂下,似乎是某种云篆天书。
杨奉神情一松。
他感觉到,身后门扉中,一股无形吸力袭来,如同青龙吸水,正快速抽走体内那股常年折磨着他的力量。
杨奉的体表,银鳞一片片剥落,尚未落地,就化为无形气流,纷纷渗入门中。
而这座门扉犹如饱食,也在发生着神秘变化。
……
门内,似有无形画笔纵情挥洒,无数道线条来回交错,勾勒出一道手持桃枝的神将身影,有淡淡的桃木清香弥散。
“那是——什么?”杨奉艰难转头,一脸错愕。
“神荼。”郭太微微颔首,笑着道,“兴承,恭喜了。你才刚得符呪,就获得了神启‘神荼’。我观你身上的积累,几日内,或许能再得一神启,可能是‘通幽’,也可能是‘郁垒’。”
“神荼?”杨奉皱着眉,恍在梦中,“还有,通幽?郁垒?”
“若是郁垒,可就走运了。”郭太却故意没有解释,自顾自道,“神荼郁垒相辅相成,两尊神将通力协作,甚至可斩一流猛将。兴承,你就在此不要走动,静心慢慢消化积累。”
说罢,他笑着出屋。
……
出屋之际,郭太侧过头,看了眼树荫下一道抱膝而坐的魁岸黑影,眼中掠过一丝忌惮。
门前,一名部下迎上前来,紧跟在他身后。
他是郭太的心腹,名为李乐。
两人渐渐走远。
“上师,事成了?”李乐恭谨问道。
郭太点点头,笑着道:“虽然略微周章,承蒙大贤良师庇佑,还是成了。”
李乐也是喜上眉梢,又有些不解,问道:“上师,您招揽韩暹时,可没有这等耐心的……为什么不像招揽韩暹一般,将杨奉直接拿下?”
“你以为我不想?”郭太双眼眯起,摇摇头道,“那哑巴不简单。”
“哑巴?”李乐微微一呆。
他大为惊讶,那哑巴也就块头大点,能有什么本事?竟能令上师都感到忌惮!
郭太不愿多说,又问道:“那个叫‘何大’的老头,你找到了么?那老头看似疯疯癫癫,却能引我等找到杨奉,绝非凡人。或许,我们日后还有仰仗他的地方。”
“上师,翻遍了整座山,却完全找不到他。”李乐苦笑,“这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连足迹都没有留下……”
“凭空消失?”郭太皱了皱眉,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
闻喜县。
金鼓擂响,旗帜翻飞,杨信正在专心练兵。
说是练兵,但时间紧迫,强人锁男、勉为骑男、男上加男等个人战斗技巧自然是无暇顾及的,他所做的其实很简单,——编什伍,教旗鼓,练队列。
程、裴两家壮勇共两百人,按朝廷军制,刚好是一个曲的编制。
本朝军制,两百人为一“曲”,设曲长;“曲”下辖两“屯”,一屯百人,设屯长;“屯”下辖两“队”,一队五十人,设队率;“队”又下辖五“什”,一什十人,有什长;“什”下辖两“伍”,以伍长为长。
说是整编,杨信并没有大改,基础构架基本保持原状。
打散重编固然能预防抱团,但临时整编的部队,凝聚力可就不行了。
所以,整编只是“掺沙子”。
杨信自领曲长,程银、裴正各为屯长,下面四个队率,两个来自无名卒,两个取自两家推举;至于什长、伍长,杨信则大量安插无名卒,作为底层将领,便于指挥全军,令行禁止。
至于无名卒的本阵,则是作为别部,独立于这两百人之外。
九浅一深,啊呸,正奇相佐,才是用兵之道么。
连续几日下来,杨信费心费力地训练,也是有些收获。
他与其说是练兵,更多是专注于“练将”,——自家的将。
对,他着力培养自家安插的队率、什长、伍长等人。
一支军队中,大将固然是头脑和心脏,但中低层将领则是筋骨,同样不可缺少。何况,即便上面的将帅觉醒天命,许多光环型的天赋,也需来中低层将领来承上启下,发挥其最大作用。
故而,优秀的中低层,也是部队战斗力的重要保障。
更何况,许多顶尖的将帅,也是源自底层。譬如,于禁,乐进、丁奉、郝昭等将,那都是被拔擢于行伍,一步步爬上去的。
“有机会,或许可以弄个军校?”杨信心驰神往,暗暗道。
第四十二章 陷阵曲
连续几天训练,这支被杨信嚣张命名为“陷阵曲”的部队,倒也像模像样,能结阵势,识旗帜,辨金鼓,知进退了。
而自无名卒中精挑细选,一举跃升为伍长、什长、队率等底层将领的众人,也算是小小刷了一波经验。
每一天,他们白天训练,到了晚上,还得开小灶,随杨黥、高顺等学习和交流为将之道。毕竟,蚊子腿也是肉,伍长、什长等官虽小,那也是将,是从单身大汉到满身大汉的阶层跃迁。
杨信也在暗中观察,一众小将换了身份,表现依旧中规中矩,没有拉胯的,却也没有脱颖而出的。
没能触发“小兵拔擢”的系统任务,他有点失望,倒是太不意外。
和鲍出、张猛、杨黥、高顺等不同,他们不是杨信一手带大的,而且杨信也早就留意过,在这之中,没有上根大器者也没有一日千里者。
(名词解释:
上根大器:泛指天资、才能极高。
一日千里:比喻进展极快。
解释来自度娘,想歪的同学,请出门左转,自带小板凳学习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这期间里,高顺又外出了一次。
杨信有任务交给他。
“怎么样?”待对方回归,杨信单刀直入地问道。
“少主,我看过县志,的确发现了些问题。”高顺点点头,神情肃然。
“哦?”杨信一怔,讶然道,“闻喜县令这么好说话?随随便便就让你看县志了?”
他有些惊讶,原本,他只是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
高顺闻言,却是笑了:“说来也巧,这位闻喜县令是杨氏门生。”
“杨氏门生?”杨信一怔。
“这位闻喜县令是公挺先生的高徒。”高顺笑着解释。
杨信面露恍然:“哦,原来如此。”
高顺口中的“公挺先生”,其名杨琦,是杨信之父杨彪的从兄,也就是杨信的从父。
杨琦于河南缑氏界中立精舍,门徒常有二百人,和大耳刘的老师卢植是同行(但没有赤果果的仇恨),一样是海内大儒,一样素有高名。
“据县志记载,闻喜裴氏曾多次介山剿匪,光有记录的,就有永和五年、和平元年、延熹四年、建宁三年整整四次。”高顺掏出一卷竹简,“这些年份,我都做了记录。”
“四次?”杨信蹙眉,疑惑道,“这四年有何特殊?或者,有什么规律么?”
高顺咧嘴一笑,将竹简摊开,其上是年份列表,而在相应年份处,则是画个圈以作标识。
“哦?”杨信只看了一眼,立刻发现规律,“十年一次?”
这四次,每次恰好间隔十年,不多也不少。
“十年?间隔也太久了……”杨黥紧盯竹简,微微皱眉,“恐怕,不管裴氏在做什么,恐怕绝非个人行为,而是整个家族在一以贯之地为之。”
杨牧轻抚下巴,也觉得奇怪。
整整十年,时间跨度有点过大了……
有道是“十年磨一剑,铁杵磨成针”,十年光阴,都足够一个男人完成一场从“迎风尿八尺”到“顺风尿湿鞋”成熟蜕变了。
“少主,你知道我想到的是什么吗?”杨黥沉吟着,忽然道。
“是什么?”杨信一愣。
“秋收。”杨黥吐出两个字,解释道,“他们在收割庄稼,非是一岁一熟,而是十载一熟的庄稼。”
“将山贼当稻子收割?”杨信闻言,心中一动,不由泛起丝丝寒意,“那他们收获的究竟是什么?”
众人茫然,没人知道。
杨信想了想,觉得还是得留些后手,转头向张猛:“叔威,有个任务交给你。”
“任务?”张猛面露疑惑。
“这香囊你先拿着。”杨信凑近,递过香囊,在他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张猛听着听着,双眼眯起,咧嘴一笑:“明白了。”
……
入夜。
陷阵曲深夜行军,整整两百余人,却也井然有序。
显然,训练也是卓有成效,底层将领也能各司其职,发挥作用。
杨信准备故技重施,夜袭介山贼。
招不在新,管用就行。
“老汉推车”流传了千古,都快老掉牙了,不一样用过都说好?
……
杨信艰难前行,深一脚浅一脚的,心中暗暗感叹:今个真是小刀剌屁股,——开眼了。
高顺没撒谎。
他们行军,全靠那位瞎眼的邹老,而后者则是闲庭信步,如老马识途。
更为奇特的是,他引领的并非“道路”,而仅仅是“路线”,依次穿过林间、草丛、崖壁和乱石,也瞧不出任何参照物,却偏偏没有偏航。
“这条路线,绝非是肉眼可见,必须靠另一个眼。”杨信心中暗道,“对,就是心眼。”
黑暗中,一道道身影无声向前。
杨信走在其中,心有所悟。
这条线路蜿蜒曲折,且坡度微微向下,像是一条看不见的河流。
小半晚后,众人已越过介山的后山,抵达贼巢。
“少主,咱们走失了些人。”杨黥清点人数,脸色不太好看,“有三十九人,好消息是走丢的都是裴、程两家的人,咱们的人几无损失。”
“三十九人?”杨信微微皱眉。
陷阵曲不足三百,一下走失了近四十人,实在有点多了。
“先别管他们,各队重新整编,准备作战。”很快,杨信恢复冷静,沉声令道。
其实,他也能理解。
虽说月黑杀人夜,但夜里行军就不会令人愉快了。更何况,领路的是瞎子,走的还是一条“皇帝新装版”的羊肠小路,出些岔子也是难免。
“还有一件事。”杨黥顿了顿,声音有些干涩,“张猛也不见了。”
“啊?”杨信瞪大眼睛。
……
呼~~
一阵萧瑟的风吹过,黑暗中,立着几个坟包。
张猛肩扛着偃月陌刀,环顾四周,四下全无人影,不由一脸茫然。
“这里,好像是裴氏祖坟?”他掏出香囊,放在鼻尖嗅了嗅,苦着脸道,“我明明是循着香味……怎么回事?”
他一脸无辜,无邪,无可奈何。
咕咕~~
肚子咕咕作响,张猛掏出一块肉脯,塞进了嘴里。
“嗯,先吃饱了,才有力气找到回去的路。”他努力吃着,含糊不清道。
——弱小,可怜,又无助,但特别能吃。
……
“这家伙,究竟在搞什么飞机?”杨信心中恼火,但事已至此,他无可奈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
贼巢。
月色下,一座岗哨矗立。
不过,岗哨中仅有一名山贼,且十分懈怠,懒洋洋地打着瞌睡。
这也难怪。
此处是后山,从未遭受过袭击,在山贼们看来,这座岗哨就等同于聋子的耳朵,只是个摆设罢了。
“呃~~”
那山贼猛地睁眼,只觉心口一阵剧痛,就要惨叫出声。
他刚张口,还未及发出惨叫,刺穿他的上颚,直冲脑门,将他生生钉在身后木梁上。
山贼的声音戛然而止。
“还是太过依赖‘三尺惊雷’了,暗箭伤人不够娴熟,还需要再练……”杨黥松了口气,摇摇头道。
虽然,杨信、杨黥所习是声势浩大的“三尺惊雷”,但箭术之道殊途同归,暗箭杀人的手段,他们自然也信手拈来。
但暗箭用得不多,杨黥有点生涩,未能一箭瞬杀。
幸好,杨信及时补了一箭。
“走!”杨信向前一指,众人继续向前。
……
众人动作一僵。
围着简易栅栏的山贼们居所前方,是一道巍峨身影,如同传说中的护山神兽,拔山倚海,气势巍然。
那是一道人影,身形半坐半躺,倚靠着一口大缸,正面朝众人。
“嘶~~”杨黥悚然一惊,弯弓搭箭,就准备射杀那人。
杨信却瞧出什么,立刻伸手,止住了他,并做了个“嘘”的手势。
杨黥冷静下来,也是发现,那道身影一动不动,正在酣睡中。
杨信紧盯着对方,轻抚额头,却是感到深深的蛋疼:这世上,居然还真有枕戈待旦,夜不卸甲的家伙?
第四十三章 甪端
月色昏暗,那道魁伟身影倚在大缸旁,头戴兜鍪,身覆皮甲,居然睡觉时也全副甲胄,武装到了牙齿。
他半坐半躺,腰下横着一柄寒光凛冽的恐怖巨斧,那是真正意义上的巨斧,比鲍出竟的还大出一半有余,凛然寒意无声流泻,似要在地上凝结成霜。
“就不怕起痱子么?”杨信神情惊疑,但还是忍不住吐槽,又低声询问杨黥,“劈柴人?”
杨黥点点头,表情肃穆。
杨信了然,心下暗惊。
对于“砍人如劈柴”的说法,他已信了七八分。
如果自己能挥舞一柄恐怖如斯的巨斧,那也会跟中了剧毒“我爱一根柴”似的,看谁都是一根柴。
“他身披皮甲,头戴兜鍪,射死他恐怕很难。”杨信转过头,对鲍出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叔达,交给你了。”
鲍出点点头,拔出一把匕首。
他向来人狠话不多。
此行,鲍出共带了两件武器,除了从不离身的巨斧,还有则是这把匕首。
他屈身前行,如狼行猱走,明明身着重甲,却动作轻灵如鬼魅,足不沾地一般,几息间,已无声靠近了数十步。
“这家伙……”
“举重若轻啊~~”
程银、裴正眼见此景,都是心惊,面露戒惧。
这位巨汉的勇猛,他们不止是亲眼所见,程银甚至有着切肤之痛,还有点小小的心理阴影。
却不曾料想,对方战斗时大开大合,竟似乎还精通暗杀之术,再配合那张面容可怖的鬼面兜鍪,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一个同样可怕的杀手。
一名强悍武者,却能放下身段去偷袭暗杀,也难怪两人感觉后脖颈发凉了。
……
“咱们跟上!”
杨信、杨黥交换个眼神,各自挪步,占据一处高点,手中长弓拉至满弦,蓄势待发,遥指那道身影,替鲍出压阵。
前方潜伏刺杀,后方狙击掩护,这种暗杀配合之术,杨信常在特种兵电影里见到。故而,他也学以致用,运用在了实战中。
杨信含着竹哨,全神戒备。
前文曾说,身为一名穿越者,杨信并没能推进东汉的科技进程,但那其实是小看他了。
他也是长在红旗下,走在春风里的当代男儿,接受过完整的九年义务教育,小学自然课上也是拿过小红花的,哪会不懂发明创造?
他有成熟作品。
譬如,嘴里的竹哨。
咳咳,小是小了点,但一味求大可不是好习惯,小也有小的妙嘛~~
小规模战斗中,哨声嘹亮,又易于携带,可比鸣金击鼓方便。
……
夜色中,鲍出渐渐靠近。
杨信、杨黥居高,警惕地凝神观望。
万籁俱寂,四下无人。
“嗯?”杨信视线游移,不经意间,扫过那口大缸。
一口缸?
他察觉到什么,眉头微蹙。
那口大缸十分奇怪,缸中无水也无米,只是在缸口处蒙了一层牛皮。
“牛皮?”杨信回想着,想到什么,猛地脸色大变。
咻~~
哨声划破夜空。
伴随哨声的,还有一道尖锐箭鸣,接着,又是另一声如雷箭鸣。
却是杨黥见杨信吹响竹哨,又射出惊雷一箭,他也不及多想,一箭紧随而发。
他望向杨信,一脸诧异:“少主看到了什么?”
杨信脸色铁青。
“这厮还是人么?每天能睡得着觉?”他恨恨道。
杨信认出了那口大缸。
准确点说,那不是缸,而是“地听”。
地听是一种听察敌人挖掘地道的侦察工具,在《墨子·备穴篇》中就有记载,那是一口特制的薄缸,缸口蒙一层薄牛皮,用来监听地底动静。
杨信万万没想到,这“劈柴人”也不太当人了,不止全甲而眠,还睡在了一口地听上,分明将自己当做人形预警器了。
恐怕,只要有人靠近,任何脚步声都瞒不过他。
对方在装睡,这就是个陷阱!
——鲍出危矣!
……
还好,鲍出身经百战,临危不乱,反应也是很快。
听到哨声一瞬,他当即警觉,抛开匕首,拔出身后巨斧。
而临危不乱的性格也救了他一命。
下一刹,那道半躺身影一跃而起,身体站直时,竟如同柱天踏地的上古巨人,弥散出凝重如山的磅礴威压,煞气腾腾。
他居然比鲍出还高,高出大半个脑袋!
当然,鲍出年纪还轻,尚未及冠,还是有很大的成长空间。
劈柴人左手横扫,两道雷光在他掌中哀鸣着炸裂,同一时间,那柄恐怖巨斧已出现在他的右掌,向上高举,一斧砸落。
嗡~~
斧光冷冽,破风声却十分细微,力道似乎尽数凝于一点,其势沉凝霸道,足可力劈华山!
“——喝!”鲍出瞳孔收缩,暴喝一声,奋力地扬斧横拦。
那斧头下劈,竟在半空中留下两道残留斧影,像是时光的琥珀,凝固于半空。但是,就在两斧交击的刹那,两道凝固斧影蓦地加速,划过其刚刚劈落的轨迹,再次劈下。
像是同样的一斧,在刹那间连劈了三次!
铛!铛!铛!
明明只有一次碰撞,却响起三道兵戈交击的脆响,绵延回荡。
第一声响。
鲍出膝盖弯曲,身体佝偻,双足深深陷入地面。
第二声响。
鲍出的脚下,脚印向外扩张,形成两个圆形陷坑。
第三声响。
在鲍出的下方,两个圆形陷坑连成一片,聚成一个圆形大坑,让他整个人都又矮了一截。
“这人的力气……居然比我还大?”他闷哼一声,嘴角渗血,虎口裂开,两腿也是颤抖不止。
“符呪?”杨信表情僵硬,面露惊容。
“并不是符呪。”杨黥仔细端详,沉吟片刻,摇头道,“是天命!”
他认出了这种天命。
杨黥神情复杂,低声道:“这种天赋,名为‘重楼’,可于一击中叠加多重气劲,少则两三重,有强大者甚至能叠加五六重之多。这一天赋取自天命‘甪端’,是上位天命。”
“甪端?”杨信眼角抽搐,有骂娘的冲动。
天命“甪端”,他也有所耳闻的。甪端是一种类似麒麟的灵兽,命格品相虽然在螣蛇之下,却远在封豨之上了。
他很是恼火。
堂堂天命,不都是逼格滔天凤毛麟角么?不都是百年难遇万中挑一么?怎么跟电线杆上富婆重金求子的小广告似的,走到哪自己都能撞到?
莫非,真是乱世将至,气运由庙堂流向民间?
等等,气运?
杨信似有所思,又想到烧荒之事,脑中浮现了一点灵感。
但事情紧急,却不容他多想了。
刚才动静虽不大,但杨信明显能感觉,山贼居所中有人被惊动,传来阵阵声响。
“诸位,速战速决!”他沉声道。
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劈柴人的天命“甪端”,那是远在“蜪犬”之上的,其天赋能力“重楼”之可怕,更是“狼戾”远远不及的。
重楼,说白了,就是“多倍暴击”,其效果之强大,根本无需解释。
一个字,——牛逼!
但对方却未能一击击垮鲍出。
这说明,劈柴人觉醒天命时日尚短,远远达不到杨腾那种“随心所欲,存乎一心”的境界。
何况,自己这次是富裕仗,是以多击少。一个不行,就两个,两个不行,就让他见识何谓“满身大汉”。
呼~~
劈柴人深吸一口气,忽然大吼道:“敌袭!”
这一声怒吼,如同雄狮咆哮,回荡群山之间,惊醒了整座贼巢。
转瞬之间,喧哗声四起。
“什么?”杨信瞪大双眼。
杨黥也一脸错愕。
不是说,劈柴人是个哑巴吗?
“——死!”
杨信也无暇多想,弓弦声响,一记暴烈雷光离弦而出,声势浩大,袭向那披甲的劈柴人。
铛~~
劈柴人扬斧回斩,将雷光轻易绞碎。
不过,鲍出也趁此机会,一个灵活翻滚,和劈柴人拉开距离。
杨信这一箭,本就是拖延。
但他在拖延,对方又何尝不是?
几息光景,贼巢之中,数十名贼人冒出。
杨信脸色难看:好好一场偷袭,竟演变成遭遇战了……
还有,这劈柴人究竟是谁?这种级别的战力,对方绝非籍籍无名之辈!
第四十四章 新桃
黑暗中,贼人正鱼贯而出。
隔着老远,杨信一眼就认出杨奉和郭太。
杨奉脸上有龙鳞,不过,和程银描述的不同,其面部龙鳞稀少,倒是遍布着许多新旧疤痕。
至于郭太……
杨信撇撇嘴:那股子“世人皆醉我独醒”、“愿圣光忽悠着你”的神棍气质,就像一名洗剪吹的乡村非主流混进了广场舞大妈,实在过于出类拔萃,想不注意都难。
贼人越聚越多。
他们却并未冒进,没有吼着诸如“为了太平”、或者“介山贼无所畏惧”之类的口号冲上来,反倒耐心地聚拢,积蓄起力量。
这伙山贼竟是出奇的节制。
“娘的,都聋了吗?往这边来!”
杨奉厉声叱骂,靠着问候他人母亲等优美的中国话,号令众贼前来,向他靠近,迅速结阵。
郭太则原地不动,一脸平安喜乐,制作着“金甲神人”。
他右掌抬起,掌心中浮起一枚赤金符箓,一掌拍出,印刻在一名贼人胸口处。
顷刻间,符箓分裂,如同藤蔓疯长,须臾蔓延成片,覆盖其整个身体,凝成一幅璀璨夺目的金身符甲。
那一枚赤金符箓,竟有种“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神韵,诡异莫测,不可言说。
显而易见,无论是本地山贼,或者太平道众,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
……
杨信很想学李某人吼上一句:老子打的就是精锐!
可惜,他实在豪横不起来。
即便己方人数占优,杨信也有种强烈危机感,暗道:这将会是一场难打的硬仗。
“文泰,你带上十名武卒,从旁协助鲍出。”他心念一转,觉得还不保险,嘱咐道,“不必想着干掉对方,以牵制为主。”
有杨腾的前车之鉴,杨信已经明白,天命级别的猛将,不是靠这点人数就能堆死的,必须要同级别的悍将才行。
他很是恼火。
若是张猛在此,双肉盾加上一堆输出的配置,绝对是十拿九稳。
可现在……
“张猛那小子死哪去了?”杨信咬牙切齿,恶狠狠地道,“是进坟墓了么?”
……
“不对啊~~”
坑洞中,回声响彻不绝。
张猛盯着一块石碑,足足看了半晌后,挠了挠头:“怎么转来转去,转到裴氏祖坟里来了?”
他正嘀咕着,黑暗深处,一道道红芒亮起。
“嘶——”张猛凝神望去,表情一下变得僵硬。
潜匿于黑暗中的,竟是足足二十多只黑犬!
噗通~~
一只领头黑犬跳了上来,围着他打转,在他身上嗅来嗅去。
张猛不敢乱动。
即使身披着重甲,他也不愿招惹一群恶犬。
不过,虽然不敢动,他也全神戒备,只要发现不对,就立刻出手。
却不料,领头黑犬嗅到那香囊,似乎确认了什么,转头回到原位,闭目养神起来。其余黑犬见状,也一一趴下,继续睡回笼觉。
“怎么回事?”
张猛满脸写着哲学三问: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他呆了呆,摇摇头,继续向里走去。
……
“不可耽搁了,应当趁介山贼立足未稳,一举将之击破。”裴正上前请战,“我愿为先锋。”
他求战心切。
而裴正所说的,杨信自然也清楚。
“翼文,”他转过头,对高顺沉声令道,“你领甲骑绕行,别管他人,先击郭太,不可给他继续制造符甲的空档。”
介山贼固然难缠,但显然,眼下郭太这条“符甲流水线”,才会是更大的麻烦。
接着,杨信拔刀出鞘,向前一指:“诸君,随我向前,——杀!”
战斗一触即发!
哒!哒!哒!
蹄声如雷,以高顺为刃锋,十三甲骑向上绕行,冲杀向前。
他们皆披坚执锐,周身溢散着黑云盖顶般的暴虐气焰,像是自地狱深处奔踏而出,斗折蛇行间,批亢捣虚!
“嗯?”
杨信同样向前冲杀,视线扫过甲骑,双眼微微眯起。
甲骑风驰电掣,一身墨黑气焰跌宕狂舞,那却并非是幻象,而是真实存在的。
在十三甲骑身外,有墨痕般的点点幽影荡漾,如同生根于铠甲之上,偶尔凝出一个个凄厉嘶吼的头骨,倏聚忽散,煞气腾腾。
相较于和杨腾一战时,这种异变愈发明显了,分明是某种强大天赋。
高顺也成长了。
他的能力,非是个人能力,而是能加持部下。相较之下,他的天赋其实远强于张猛、鲍出。
可惜,杨黥已经离开,前往牵制那劈柴人。否则,杨信肯定要问问,高顺的天命究竟是什么?
他微微分神,身旁一道身影掠过。
裴正已越过了他。
他死死地盯着杨奉,满脸厉色,似乎和对方有着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他一声暴喝,声如洪钟道:“——守正!”
裴正战刀挥舞,动作无拘无束,却竟是犹如挥笔泼墨,以刀为笔,一个“正”字一蹴而就,于空中凝成。
嗡~~
“正”字银钩铁画,浮荡着凛冽杀意,竟如同一道银色惊涛,滔滔滚滚,向前疾击。
“技击?”杨信瞳孔收缩。
——以勇力击斩敌者,号为“技击”。
技击是一种战斗技巧,却又不仅是技巧,需达到“技可进乎道,艺可通乎神”的境界,才能被称之为技击。
譬如,杨信跟随尹端学了一式“寸断”,但“寸断”需在尹端手中才是技击,在他施展时,则仅仅是较为高明的招式罢了。
而裴正这一击,毫无疑问,已有“道”之神韵,刀痕纵横数丈,自然是技击。而且,这一式技击似乎取自书法,行如龙蛇,刚柔并济。
杨信微微颔首。
技击之强,有时甚至能不逊于一些低等天赋。
“雕虫小技……”杨奉却面露冷笑。
他站立不动,脚下云雾蒸腾,面前一扇古朴门扉浮现,訇然中开,露出一道手持桃枝的神将虚影。
那位神将前踏一步,仿佛跨越无形屏障,由虚化实。
它身材高大,周身木纹天然浑成,又有桃木暗香飘洒,居然是通体木制,而非血肉之躯。
这是一尊桃木神将。
咚~~
一声闷响,那个“正”字,已深深印在其胸腹处,深陷大半身躯。
若中招的是人,怕是已经肠穿肚烂,但对桃木神将而言,却是并无大碍。
桃木神将的后方,杨奉歪斜身体,探出半个脑袋。
“裴正?来得正好!”他认出对方,眼中浮现毫不掩饰的杀机,厉声道,“神荼,杀了他!”
“这尊神将,是叫神荼?”杨信表情一动。
神荼郁垒,是两位鼎鼎大名的门神,他自然也是听过的。
“一尊朽木罢了,还想拦我?”裴正冷笑一声,身体不退反进,长刀斜劈,狠狠斩向神荼脖颈。
他相信,这尊神荼可以没有脏腑,但没了脑袋,肯定也无法作祟。
铛~~
但这一刀已被挡住。
“什么?”裴正脸色微变。
神荼本是手持桃枝,但一瞬间,桃枝迅速生长,化为一柄长剑,挡住了裴正这一击。
长剑消散,重新化作桃枝。
神荼桃枝横扫,但扫荡一瞬,桃枝又化为一根步槊,发出呼啸尖鸣。
“哼!”裴正冷哼一声,身形后仰,灵活避开。
长槊回归桃枝。
接着,桃枝又化为大戟,一戟刺出。
刺啦!
裴正灵活闪躲,但他的身后,一名裴氏子弟被刺穿。
那名裴氏弟子发出惨叫,身体转眼变得干瘪,鲜血被抽干,死得惨烈。
大戟又化为桃枝,而桃枝上,却多了一朵桃花。
“这是什么?”裴正惊怒交加。
神荼似乎精通各类武器,种种武器随意切换,手段千变万化,防不胜防。
“桃兵。”杨奉微微颔首,心中得意,“郭太说,神荼郁垒各有三个能力,而当两者配合,则可生出更多能力……可惜,我暂时没法召唤出郁垒。”
桃枝名为桃兵,其能力是形态变化,而当它每次饱食鲜血,就能长出一朵桃花。桃花的作用,其名“新桃”,则是更为恐怖的能力。
第四十五章 铸兵
“新桃。”杨奉默念二字,满腔怨毒。
他恨裴家,也准备将这股深深恨意,化作最凶残的报复。
神荼前踏一步,桃枝徐徐前刺,招式古朴自然,却就在那出招刹那,桃花盛开!
须臾间,桃花迎风而长,竟化为一张面目狰狞的凶恶鬼脸,大口猛张,满嘴獠牙毕露,狠狠向前撕咬。
那张嘴如此巨大,隐有“鲸吞”之势,裴正只觉身前一暗,半个身体都被笼罩其中,避无可避。
“这……什么鬼?”
裴正低喝一声,不退反进,一个鱼跃动作向前猛扑,动作看似潇洒实则万分狼狈,险险避开了鬼脸咬击。
他惊出一身冷汗:还好,自从遭遇这诡异神将,自己一直全神提防,不敢有半分懈怠,否则恐怕早已葬身鬼口。
裴正回首望去,却是目眦欲裂。
他是避开了,但他的身后,一名裴氏子弟却遭遇池鱼之殃,竟被那一口咬去半个身体。那一口竟咬得不着痕迹,断骨分肉丝毫无碍,那人的下半截居然还因惯性前跑几步,这才软软瘫倒。
沓~~
神荼身形轻灵,前踏之姿如蜻蜓点水,瞬息已杀入裴氏子弟阵中。它似虎入羊群,桃枝左砍右劈,不时化出种种武器,招式变化不逊羚羊挂角,连续收割数人性命。
“你找死!”裴正怒发冲冠,反身就要扑上。
神荼蓦地转身,桃枝横于胸前,却见那桃枝之上,桃花朵朵开,足有七朵之多。
裴正色变,再不敢妄动。
他暗暗叫苦:这杨奉怎会变得如此棘手?
……
战局纷繁复杂。
身为统帅,杨信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视线一一扫过四周,种种情势尽收眼底。
裴正和杨奉已成僵持;鲍出落于下风,幸好有杨黥等人协助,尚能勉力支撑;唯一占据优势的,是高顺一方。
这倒不让人意外。
甲骑奔踏,所向无前!
只是一次冲击,十三甲骑如魔神君临,以飞扬跋扈之势冲击,钢铁洪流卷过数名符甲贼人,竟都是势如破竹,甚至都不必减速。
只听惨叫连连,一幅幅符甲溃灭。
“这符甲,也并非无懈可击嘛……”杨信也看明白了,低语道。
符甲的强度,和承载者息息相关。承载者自身强大,符甲则愈发强悍,若自身实力有限,符甲就要弱得多。
当初,程银那身符甲之所以难缠,也是因为他自身实力足够强悍。
杨信同样看出,十三甲骑身上,那生根于甲胄,如同墨痕般氤氲聚散的幽影,效果只有一个字,——硬!
它作用于甲胄,可令甲骑连人带马的一身甲胄都变得无比坚硬,固若金汤。
“不愧是陷阵高顺,这天赋,实在不错。”杨信唇角上翘,低语道,“男人嘛,就是要硬……气!”
他心中已有计较,正待继续下令,眼前猛地一亮,都有点睁不开眼。
光芒大盛,似有一团旭日升起!
辉光中,却见郭太双手合十,在他身形上空,无数枚古篆文字横空,回旋飘舞间,向内坍缩聚集。
须臾间,一道半身相的铠甲巨人凝成!
巨人全身披甲,而每一片铠甲,居然都是一枚奇形怪状的古篆文字。若有识货的人,则能看出,这些文字拼凑在一起,居然是一篇拜祭中黄太乙的祝文。
当然,不学无术的杨某人可看不出来。
“这个,不就是黑绳天谴明王?”杨信失声道。
他暗暗嘀咕:虽然有些小姐姐穿了衣服我就认不出了,但你换了副马甲,我也照样认识你!
铠甲巨人一掌拍落,气象磅礴,如泰山压顶。
“右!”高顺猛地勒马,马头向右,随着他指令下达,身后诸骑也纷纷转向,避开了这一掌。
“好~~”杨信击节赞叹,叫了句好。
他暗暗钦佩:高顺的治军严谨,十三骑虽数量不多,但居然能如臂使指,随着他一声令下,就齐齐转向,瞧不出一丝乱象。
但下一幕,则令杨信笑容僵硬。
轰~~
巨掌落下,明明还悬空没有落地,却有恐怖气浪涟漪生成,一股无形波动层层四散,摧枯拉朽。
恐怖气浪翻滚,将十三骑中最后两骑掀飞,重重落在地上。
两骑均有“甲胄”和“墨痕”护体,人马倒也都没受大伤。不过,他们毕竟是半重骑,一时之间,却是无法起身,丧失战斗力了。
“娘的,这也是神启的手腕?”杨信忍不住骂了句娘,低声道,“防不胜防啊……”
气浪如涛,剩余十一甲骑也受到影响,阵型略有散乱。
但奇怪的是,铠甲巨人并未追击,也没有攻击翻倒于地的两骑,而是继续悬于原地,呈一夫当关状。
“嗯?”杨信眼睛眯起,视线掠过那道巨人身影,又看了一眼双手合十的郭太,心下已有推测。
这尊铠甲巨人,也是存在局限的。
其一:郭太必须双手合十,不能有其他动作。
其二:郭太和铠甲巨人都无法移动。
……
杨信想通关节,却没有大声吼叫,提醒高顺。
他清楚:自己看得出来,高顺必然也看得出来。
果不其然,高顺连续下令,一改强突猛进的战斗方式,开始来回游走,以骑兵的灵活牵制那尊铠甲巨人。
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既不会被巨人大掌波及,而郭太若敢松手,他也能第一时间发动突袭。
不过,光有甲骑牵制,还是不够。
“程银,你领两个什,去协助高顺。”杨信应对自如,又叮嘱道,“不求干掉他,先牵制他,别让他制作符甲。”
“喏。”程银重重点头,眼中掠过一丝兴奋。
他可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程银领了二十人,大步倾轧而上。
“李乐这个废物。”郭太双手合十,也注意到气势汹汹的程银,满脸冷色。
自己这神启“铸兵”的局限性,他当然心知肚明。但平日里,有一众符甲力士护卫,这一缺陷被掩盖。
他是完全没料到,自家整整七名符甲力士,居然连那十三骑的一合冲击都没挡下来。
“此人绝非池中之物。”郭太紧盯着高顺,暗暗道,“他的天赋相当强大,这意味着,他或许拥有上位的天命。”
……
杨信也在冲杀。
不过,他没对上任何强者,而是绕了个弯,领主力侧击贼人军阵。
这不是柿子挑软的捏,呃,好吧,这虽然是柿子挑软的捏,但更是一种深思熟虑后的策略。
看着从心,实则理性。
只要击溃贼人主力,大局可定。到时候,他再积蓄力量,分别在几个僵持中的局部战场中添加砝码,全面扭转战局。
从心战术很奏效。
杨信刀锋所向,弹指间,贼人灰飞烟灭。
他的用兵方式很简单,以甲士为箭头集中冲击,强行破开敌阵,再用大部压上,发挥人多优势碾压。
而甲士则立刻退下,蓄势待发,寻找下一处突破口。
甲士突击,再以多欺少,这种战术反复几次后,贼人已是溃不成军。
杨信唇角上翘:最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烹饪方法,同样的,如此强大的甲士,也只需要最简单的用兵手法。
是一根步槊!
杨信心中一惊,身形斜偏,狼狈地摔下马来。
落地后,他连连翻滚,和偷袭者拉开距离,这才转头望去。
却是杨奉。
“嗯?”杨信移转视线,看了眼正与裴正搏杀的神荼,似有所思,“你是长翅膀飞过来的?”
他心中思量,有条不紊地分析。
其一,杨奉有快速移动的能力,居然能横跨半个战场,或许是很快的速度,也或许是类似瞬移的古怪手段。
其二,神荼是“自己动型”而非“遥控型”,不需要人为操控。当然,也可能是杨奉一心二用,但这种可能性极小,不是谁都能左手画个龙右手画彩虹的。
杨信微微头痛:第三类接触果然麻烦……符呪体系和天命截然不同,却是完全无从判断其能力特点,每次战斗都需要靠猜。
“杀!”他环首刀握在手,大吼一声,直接冲杀而上。
管那么多作甚?——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第四十六章 擎天
“哦?看不出来,此人倒有几分血性……”杨奉微有错愕。
他见杨信书生装扮,举止儒雅,作战时也倾向于握筹布画,而非身先士卒。故而,他做出判断:——对方并不以勇力见长,可刺杀。
杨奉没料到,这少年看似文质彬彬,竟是莽夫一个,都没摸清自己的手段底细,就莽撞无谋地冲杀上来。
“来,来,来!”他自不会畏惧,冷笑一声,横槊在手,严阵以待。
“是男人,就战个痛——”杨信挥刀前斩,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动作猛地一变!
杨信凌厉出刀,招式明明是刚猛无俦的路数,斩击速度却忽快忽慢,甚至有种类似剑舞的独特韵律,像是时间流淌在他身上出现偏折,倏忽快慢,无迹可寻。
“这是什么?”杨奉心惊,面色微变,“莫非是某种……天赋?”
他后退一步,全神戒备,以防不测。
却不料,杨信猛地一个后侧步,待拉开双方距离后,手中环首刀直直插在地上,弯弓搭箭,一箭射出。
嗡~~
三尺雷光破空,裹挟闷雷轰鸣,气象浩大地疾射而出,撕裂长空,袭向对方。
紧接着,又是一箭!
只在眨眼间,杨信的连珠箭已然出手。
“这天赋叫做‘演技’,看过《演员的自我修养》吗?”他眉梢轻挑,凛然一笑道。
刚才的鲁莽,自然是他装出来的。
杨信一直视重案组之虎曹达华为偶像,深谙战斗策略,最喜欢软饭硬吃,啊呸,声东击西,避实就虚。
“雕虫小技!”杨奉低哼一声,步槊回旋,抡舞为盾,“铛铛”两声中,挡下这两击。
他后退两步。
杨奉竟感觉虎口发麻,如同被雷击,掌心麻痹,握槊的手微微发抖。
“这小子……”他皱紧双眉,已然意识到,眼前此子,远比他想象中的强悍。
而杨奉并不以个人武力见长。
——这少年的武力,或许还在他之上!
单挑,杨奉没有十足的把握。
还好还好,对方宅心仁厚,并不准备和他单挑。
咻~~
哨声回荡。
杨信吹响竹哨,是三长两短的特殊节奏,他抬起手,朝着杨奉做了个指向手势。
沓沓沓~~
杨奉一惊,耳畔响起沉闷如鼓的脚步声。
他转身望去,二十名甲士结阵为锥形,自他身后左右两翼包抄,正在全速前冲,奔踏如草原野牛群。
杨信唇角含笑。
作为正义的伙伴,行为处事自然要符合正道人士的规范,遇到困难时不要怕,要微笑着面对,克服恐惧的最好方法就是正义的围殴,——奥利给!
“——无耻之尤!”杨奉惊怒交加,身形猛地后仰,直挺挺地向后倒下。
“这家伙要干什么?”杨信皱眉。
不过,不清楚对方底细,他也不敢冒进,只来得及射出一记三尺惊雷。
杨奉向后仰倒,在其身后地面上,一扇古朴木门浮现,訇然中开,将他吞没,身影消失无踪。
咄!
璀璨雷痕劈落,只在地上炸开,留下一团焦黑。
“嗯?还真是瞬移……”杨信微微一惊,嘀咕道,“不过,和‘赤菟’的‘神行’不同,要先开一扇门。”
耳畔,忽有雷音炸开。
——三尺惊雷!
杨信赶紧偏了偏头,一道闪耀雷光掠过他的发丝,射向他的身后。
在他面前,杨黥还保持着射箭姿势,朝他比划了个手势。
杨信心有所感,猛地回头,正巧看到,在自己的身后,杨奉正狼狈避开那一箭。
“这厮长得五大三粗,居然还是个刺客,人不可貌相啊……”他吐槽一句,感觉也摸透了杨奉的底牌,拔出地上环首刀,大步向前。
这次,杨信底气十足。
绝不是因为身后多了二十名甲士,纯粹是因为杨信就是个肛裂,咳咳,刚烈的汉子。
嗖~~
杨黥也又射一箭,箭出如电,后发先至,挟风雷袭杀杨奉。
“哼,也就是仗着人多罢了……”杨奉冷哼一声,眼见事不可为,再次后仰倒地,借门遁走。
这正是他的神启能力,——通幽。
待杨信冲至面前,杨奉早已遁走。
这一次,他逃得极远,数十丈外,才有一扇门扉开启。
“土鸡瓦犬,不堪一击~~”杨信轻哼一声,遥遥地比了个大拇指朝下,又转头问杨黥,“文泰,你怎么过来了?”
“鲍出觉醒能力,那边用不上我了。”杨黥言简意赅,“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尚未天命加身,反倒先觉醒了能力。眼下,鲍出一人已能勉强挡住砍柴人,我就过来帮忙,先解决这边。”
“觉醒能力?”杨信惊诧,转头看了一眼。
夜色下,鲍出立于原地,巨斧挥舞,或横,或拦,或挡,或旋,以种种方式守御,守得铁桶一般,密不透风。
铛铛铛~~
劈柴人连连劈斩,每一斩落下,分裂出三道斧影,偶尔甚至能分裂出四道,影影绰绰,倒峡泻河。
当两斧碰撞时,那溅起的狂暴气浪连杨信看着都心寒,偏偏都被鲍出稳稳挡住。
鲍出也无任何技巧,就是蛮力格挡!
“咦?那是……”
杨信注意到,鲍出的双臂之上,有无数道碧绿纹路若隐若现,像是树叶的脉络,又像是阡陌交通的河流,隐有幽光流转,暗蕴着某种难以言传的澎湃力量。
“——擎天。”杨黥却无艳羡之色,淡淡道,“效果是:一气贯通,立地而擎天。”
“擎天?岂不是‘巨灵’的天赋?”杨信一怔,他记起了这个天命。
因为,这个天命很特殊。
杨信也瞬间明白,身边的杨黥为何显得淡然了。
杨黥点点头,沉声道:“少主,先解决战斗,后面的再说。”
……
只过了半刻钟,战局就定了下来。
正面战场上,陷阵曲人数碾压,杨信干脆亲自领甲士冲锋,杨黥接过指挥权,继续发挥他“针细”的风格,几次灵活调度,分割包围,各个击破,进一步扩大优势。
不过,最先获胜的战场,却是高顺、程银一方。
让杨信意外的是,胜负天平上那最重要的一颗砝码并不是高顺,而是程银。
一句话形容程银的举止,那就是“艺高人胆大”!
程银看似沉稳,但被郭太等人杀了那么多亲人朋友,还被对方操控,差点杀了自己亲弟弟,心中早已是怒不可遏。
他竟是悍不畏死,卸了一身甲胄,光着膀子只身欺近郭太,靠着灵活机动,连续避开铠甲巨人的两次掌击,差点一刀宰了对方。
郭太是惊得魂飞魄散,使尽浑身解数,才号令铠甲巨人逼退程银。
借着程银牵扯出的一线空间,高顺则抓住机会,一记战骑突击,长槊将郭太挑翻,马蹄狠狠践踏。
若非对方反应迅捷,以符甲护身,否则已被接踵而至的马蹄踏成肉泥。
饶是如此,符甲也砰然碎裂。
“兴承,事不可为!”郭太拼命逃跑,嘴角溢血,嘶声对杨奉道,“咱们赶紧走,不然都得死在这!”
杨奉则面露犹豫。
此地,可是他的全部家当!
“裴家子弟,且不可放走杨奉!”裴正和神荼搏杀,身边又死了数名家族子弟,已杀出怒气,大声吼道。
“杀!”
他这一声令下,裴氏子弟竟不约而同,纷纷脱离队伍,调转枪头,合围杨奉。
显然,这是裴家早有预谋,否则绝不会这样整齐。
“你娘!”杨信心中恼火,忍不住骂了一句。
他却知道,杨奉是必逃无疑了。
裴正一直与神荼缠斗,无暇分神,因而并不清楚杨奉的能力,他这道命令,无异于弄巧成拙。
一道古门开启。
杨奉、郭太消失在门中,不过,他们并不是直接离开,而是前往了劈柴人的所在。
当杨信看得,鲍出身侧又一道门扉浮起,不由心下大惊。
“叔达,小心!”他大声示警,领着杨黥赶忙冲了过去。
鲍出此时险象环生,若再被前后夹击,那可必死无疑!
第四十七章 一口毒奶
门开。
杨奉、郭太形如鬼魅,身形悄无声息地冒出,现身于鲍出身侧。
郭太身负重伤,几无一战之力,但杨奉可并非如此。
“给我死!”他基业被毁,满腔怨气无处发泄,当即槊尾向上,一槊横扫,重重砸在鲍出的后脑门上。
“呃~~”
鲍出一声惨叫,踉跄着前倒,已是头破血流。
擎天之势崩塌。
出乎意料,劈柴人没有借机下手,反而侧过身去,避开了鲍出。
“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不杀他?”杨奉见状,不由大怒。
“头儿,我看此人也是个豪杰,死在此地实在可惜。”劈柴人摇摇头,淡然道,“我等大势已去,杀他于事无补,却会徒增仇怨……”
杨奉轻哼了一声,却没再动手。
介山贼以往与人为善的行事,就是出自对方的建议。而事实也证明,此举看似示弱,略显从心,但介山贼却能安然无恙,还在慢慢壮大。
而郭太的手段看似爽快,却令介山贼一朝覆灭。
杨奉心生怨毒,一时之间,他都不知道真正该去恨谁。
“兴承,快走!”郭太在旁催促。
他已看到,杨信、杨黥等人正在迅速靠近。
“通幽。”杨奉心情复杂,抬起了右手。
他基业已失,暂且只能寄身郭太手下,虽满腔愤恨,却也只能深埋心底了。
嗡~~
一扇古老门扉浮现,无数栩栩如生的人兽图案浮沉,如同开门揖客,郭太、杨奉依次进入。
只剩劈柴人。
杨信大步而来,又使着手势,让鲍出言语牵制对方。
这劈柴人可是一名天命者,所负更是上等天命“甪端”,他起了爱才之心,——留下吧留下吧,哪里的黄土不埋人?
“那个,你不是哑巴么?”鲍出着实是个实诚人,想不出什么问题。
“我只是不喜欢说话。”劈柴人道。
“……”杨信满头黑线,这理由如此充分,让他一时无言以对。
“壮士请留步,”他朗声道,“这位壮士,可愿留下姓名?”
劈柴人面露犹豫,还是沉声道:“在下徐晃。”
说罢,他转过身去,一步踏入门中。
“徐晃?”杨信身体晃了晃,震惊之余,大声疾呼,“卿本英雄,奈何从贼?何不……”
他说不下去了。
门已合上,消散在空气中。
杨信僵在原地,满脸写着“追悔不及”。
有的人,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和徐晃擦肩而过了?
徐晃,字若瑄,号揉肩居士,肤白貌美大长腿,尤其那个写真是……
咳咳,串戏了串戏了。
徐晃,字公明,五子良将之一,因治军严整被曹操赞“有周亚夫之风”,曾在正面战场上击败武圣关羽,其军事才能可见一斑。
甚至,专门有个成语,就是因他而生,叫“见缝插针”,啊呸,“长驱直入”。
杨信那个后悔啊:额错咧,额真滴错咧,额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过来……
若他早知道此人是徐晃,绝不会仅派鲍出去牵制对方。
他必定先来个“汉如雨下”豪华套餐,将徐晃团团拿下,五花大绑抬上花轿直接送入洞房,然后……诶诶,跑偏了跑偏了,我可是直男,24k,纯的。
“少主,你怎么了?”见杨信一脸痛心疾首,杨黥疑惑道,“此人虽有几分勇力,但目前看来,只是匹夫之勇罢了,再等个几年,他必不是叔达的对手。”
“他可不止是匹夫之勇……”杨信摇摇头,却没法多做解释。
“有机会的。”杨黥笑着安慰,“据记载,甪端是一种特殊神兽,只伴明君左右,专为英明帝王传书护驾。拥有此天命的人,必会良禽择木而栖,不会一直跟着那杨奉的。”
“哦?”杨信似有所思。
他想起,据史书记载,徐晃见曹操后,的确是第一时间就弃暗投明,投奔对方。甚至,徐晃还有过感叹:“古人患不遭明君,今幸遇之,常以功自效,何用私誉为!”
这样就好……
杨信点点头,但忽然反应过来:好个屁,这不是跟了曹老板么?
这就跟只要你努力工作,你哥就给你娶了一嫂子,你老板就再添一辆宝马一样,跟你有毛线关系?
气抖冷~~
这时,裴正也走了过来。
杨奉逃离后,神荼也随风而逝,再无痕迹。
“子誓,实在抱歉。”裴正满怀歉意,态度真诚,“杨奉是我裴氏的生死大敌,刚才我怒火攻心,才会越权指挥,还望小友海涵。”
杨信能说什么,只能故作大度,出言安慰。
诚然,裴氏子弟最后关头不听指挥,但他家也是损失最为惨重的,以一家之力生啃神荼这个硬骨头。
若非他们“自告奋勇”,无名卒的损失怕是不小。
而眼下,在杨信有意无意地调度下,甲士为楔子,一冲即撤,武卒则布散外围,遥遥射箭,故而并无什么损失。
所以,裴正实则是自作聪明,偷鸡不成蚀把米。
……
战局已定。
杨奉、郭太、徐晃全都撤了,悬念自然也降到了零。
杨信接连号令,收拢起无名卒,而打扫战场的事情,则交给裴、程两家。
一则,介山贼一介草寇,根本没多少油水,杨信此时此举,反倒高风亮节;二则,打扫战场其实也是危险活,难免会有穷凶极恶之辈,抱着“拉一个够本”的想法同归于尽。
杨信底子薄,可不愿损失在这种事情上。
程家、裴家打扫战场,倒是下手狠辣,毫不留情。
程家是身负血仇,而裴家则是损失惨重,故而下手比程家还狠,根本不留活口。
杨信也拿了几个活口,询问一番后,交给了程家。
很快,杨黥清点完毕。
杨信无心逗留,对杨黥道:“咱们该走了,先去寻找走失的弟兄,尤其是——张猛。”
最后两个字,他有点咬牙切齿。
“这么急?”杨黥闻言一怔。
“功成身退不就该这样吗?”杨信潇洒笑道,“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
程银得知杨信告辞,很是吃惊。
“子誓贤弟,”程银疑惑道,“此战大获全胜,不说战利品要再分割,你也该随我回家吃顿庆功宴才是……不如多逗留几日,让我也尽一尽地主之谊。”
“钱财身外物。”杨信摆摆手,一脸义正言辞,“我此举是为正义公道,哪是为了什么钱财?事情既已办妥,我也算不负众望,一身轻松,是该告辞了。”
程银反复挽留,但杨信态度坚决。
最终,程银拗不过对方,只能看着杨信等人挥手告别。
“所谓的‘君子’,恐怕就是这样了吧……”他心悦诚服,感慨道。
杨信脚下一个趔趄:还好,自己从不用剑。
不远处,裴正也盯着众人背影,却是面沉如水。
……
“少主,你瞧出了什么?”一路上,杨黥问道。
他自然也窥出些端倪。
杨信点点头:“我差不多明白,闻喜裴氏收割的是什么了……”
“什么?”杨黥问道。
“是——气运!”杨信解释道,“我初来时,就感觉此地山势雄奇,有‘并吞八荒’之相。或许,这里就像一处蓄水池,虽然很缓慢,却能蓄积四方气运。”
杨黥表情一动,恍若大悟:“那邹姓老头,看到的不是路,而是气运如水般的流向?”
杨信点点头。
“爷爷说过,气运这玩意,绝非人力所能操控。若建个蓄水池就能吸收气运,那阴阳家恐怕帝王多如狗,将相满地走了。”他摩挲下巴,“我刚刚盘问了几名贼人,他们都说杨奉每日哀嚎,痛不欲生。或许,这就是强行灌注气运的后果……”
“等等,”杨黥眼睛一亮,道,“我在古籍中,见过有‘杀人夺气运’的说法,莫非是……”
杨信点点头:“我猜想,气运这么一转嫁,就无痛无创无恢复期无副作用,由一口毒奶,变成安全的奶,放心的奶了。”
杨黥自然听不懂这疯言疯语,但也依稀知道个大概。
他面露沉吟,忽然脸色一变:“这闻喜裴氏其心可诛!”
第四十八章 偃月
“少主,”杨黥想通什么,登时勃然大怒,“邹姓老者初次见你时,一幅惊为天人的模样,恐怕是看出,你身负不少气运。”
“咳,咳,低调,低调。”杨信摆摆手,他只想做个低调的美男子。
这一点,他早就想通了。
就等着杨黥主动提及呢!
真正牛逼的人,从不说自己牛逼,都是靠口碑的。
“如此说来,裴氏让你领军,意图已是昭然若揭。”杨黥愤愤不平,“恐怕他们看来,不管谁死了,气运留在此地,他们都是只赚不赔。”
“少主,你急着离开,就是这个原因?”他明白了什么。
杨信点点头:“裴家这次是阴沟里翻船了,他们吃了大亏,难免会有什么出格举动。咱们还是尽早找回张猛,离开这是非之地。”
“喏。”杨黥了然点头。
他心中不爽不忿,但也明白,在别人家的地界,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杨信面上淡然,但不知为何,心头依旧盘踞着几分狐疑。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他暗暗道。
杨信总感觉,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起承转合都太顺滑了,简直像是设计好的,似乎有看不见的推手在暗中谋划一切。
而这推手,绝非是裴氏。
因为,自己是主动送上门的,裴氏最多只是顺水推舟,
“只是我多想了吗?”他暗暗嘀咕,“大风大浪见得太多,难免会迪化……”
……
月下,林荫小道上,有一名老者独行。
老者面容苍老,头发花白,但身手却极为矫健,不见半点老态龙钟,也无佝偻之态,健步如飞。
若郭太在此,则定能认出,这是他寻找了许久的何大!
正是何大引他来此,也正是何大的出谋划策,让他袭击程家商队,引来诸多事端。
何大走了一阵,自腰中取出一个香囊,随手抛到一边。
“既然都出来了,这香囊也没用了……我又不是你侄子,喜欢随身戴个香囊。”他语气揶揄,声音竟是出奇的年轻。
“哦?被你发现了?”林中,一名中年儒生走出。
他面容清癯,鬓发带霜,看样子已年近五旬,却散发着一种“君子如玉”的气度,器宇轩昂,玉树临风。
“伯求,不告而取,谓之盗。”这中年儒生声音淡雅,却又有几分威严,“你窃取裴氏气运,实在大错特错。还有,你我是故交,你要顶着这张假脸到什么时候?”
“哦,忘了忘了。”老者失笑,摇了摇头。
月光下,其身形骤然拉长,脸上皱纹一一消退,满头白发转为乌黑,转瞬之间,化为一名眉清目秀的青年男子。
若杨信在此,则会发现,这青年竟和那少年何大十分相似。
“慈明先生,见礼了。”男子抖抖衣袖,行了一礼。
二人的字,分别为伯求,慈明。
而这两人的字,在文坛中,可谓是如雷贯耳!
青年人是何颙,字伯求,其名声极大,朋友圈里都是郭林宗、贾伟节等大儒,是陈蕃、李膺这样的名臣。
至于中年儒生,则更是名扬四海。
荀爽,字慈明。
颍川荀氏有“八龙”,而排第六的荀爽最有才华,故而有“荀氏八龙,慈明无双”的评价。当然,他还有另一重身份,荀彧的叔叔,荀攸的叔公。
不过,二人都是为党锢之祸所累,有传言何颙逃亡至汝南,荀爽隐遁于汉滨,却无人料到,两人竟在此处碰头了。
“伯求,在我这,可不能蒙混过关的。”荀爽不依不饶,“夺人气运之事,你得给我个说法……”
“慈明先生,裴氏不懂天道之理,不懂气运流转之法,气运落在他家,实在暴殄天物。”何颙面有嘲讽,“那邹老不过是半吊子,裴氏无人知道,气运其实主要流向了裴家祖坟,改善了其族内风水。若非如此,裴氏哪能短短数代,就能蓬勃至此?”
“伯求,这不是你夺人气运的理由。”荀爽皱眉。
“慈明先生,你想听实话吗?”这时,何颙脸色一变,不再插科打诨。
荀爽点头:“但说无妨。”
“实话是,当今的朝廷,豺狼当道,宦官当权,地方贪残,豪强不法。”何颙字字铿锵,“此时此刻,吾辈读书人,都当奋起,拨乱反正!”
“而这闻喜裴氏,饱食王朝气运,却是无所作为,党锢之祸时,连皇甫威明都自请为党人,他家却当起了缩头乌龟。”
他越说越是兴起:“还有邻县的解县柳氏,据说仗着气运,还弄出个长生子来!天下纷乱至此,这些家族,他们却只想着自己。”
“拨乱反正?”荀爽叹息,连连摇头,“你认为,袁绍是能拨乱反正的那个人?”
何颙点点头。
“你轻视裴氏,但党锢之乱中,汝南袁氏何尝不是在明哲保身?”荀爽不以为然,“袁逢被赞为‘宽厚长者’,但观其所作所为,他从未为大汉献过一策,从未有过犯上谏言,他留下的,只是自己的名声。反倒是弘农杨氏的杨赐,屡屡直言进谏,被陛下所恶,连三公之位都丢了。”
“哦?”何颙闻言,忽然笑了,“这就是你以‘水月’操控一老翁提醒那杨家子的原因?我记得,还破了点财吧……”
“雇人办事,自然要给酬劳。”荀爽明知对方在转移话题,还是皱眉道,“何况,是你将那杨家子拉进来的。你杨家子之手,以剿匪之名将镇守裴氏祖坟的裴正调出,才得以浑水摸鱼。”
“慈明先生,冤枉我了。”何颙连天叫屈,“我那只是一步闲棋,随手为之罢了。谁料到,此子好奇心如此旺盛,只是轻轻一推,他就自己送上门了。”
荀爽蹙眉,气氛一时有些沉重。
猝然间,两人的身后,都有两道狐影浮现。
何颙身后是一头张牙舞爪的银狐,其尾长而巨大,如吞世巨蟒般翻滚不休;荀爽身后是一只端坐的青狐,气息悠远,有整整九尾,来回纠缠。
若杨黥看到这一幕,怕是要激动得浑身颤抖。
这二天命,就跟这两位名士一样,也是鼎鼎大名。
何颙的天命,是玄狐蓬尾;而荀爽的天命,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青丘之狐,又称九尾狐。
“慈明先生,我不过留了一把剑罢了。”终于,何颙先服软,“三年之后,我就会取走那把剑。仅三年气运,对闻喜裴氏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一把剑?”荀爽一怔,疑惑道,“你就不怕,有其他人发现那把剑,将它取走了?”
“这把剑上,我也留了些手段的……”何颙傲然一笑,“除了刻了些独门符箓,我还留下‘思召’二字。只等此剑饱饮数月气运,它会自然和袁绍生出联系,其他人想拿也拿不走。”
“思召剑?”荀爽默然。
思召,自然是个绍字。
半晌后,他点头道:“记得三年后,取走此剑。”
他自然是默认了。
何颙微笑。
但他不知道,自己千算万算,却少算了一人,而差之毫厘,则会谬之千里。
……
此时,杨信等人和张猛终于会师。
“叔威,你死到哪去了?”杨信满脸恼怒,“还有,你出门扛着的陌刀呢?”
“说来话长,”张猛挠挠头,也是一脸莫名其妙,“阿兄,你不是让我记住那香囊气味,跟紧裴正,防止他有异动吗?我当时迷了路,就循着味道走,却不知为何,走进了裴氏祖坟。”
杨信皱眉,却心下恍然。
那次靠近裴氏祖坟时,他就注意到,祖坟附近有香味,而后来他再次闻到香味,就是裴正身上了。
他确信,裴正是一直镇守于裴氏祖坟的。
张猛循着味道出现在那,就不稀奇了。
“阿兄,你看我找到了一件宝贝!”张猛咧嘴一笑,取出一柄长剑,“此剑削铁如泥,是罕见的神兵。”
他有点不好意思:“我当时就是去捡这柄神兵,才丢了陌刀。”
……
何颙不知道,裴氏祖坟深处,本来插着的思召剑已无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柄散发着冷艳寒光的——偃月刀。
第四十九章 巨灵
与张猛成功会师后,众人马不停蹄,即刻启程。
还好,闻喜裴氏并无动静。
这也实属意料之中。
闻喜裴氏虽有几分底蕴,但和根深蒂固博大精深的弘农杨氏相比,还是远远不够看的。
何况,无名卒的战力摆在这,裴氏就算真有想法,也得掂量掂量自家牙口够不够硬。
杨信是出于谨慎,毕竟,弘农杨氏再博大精深,此时也鞭长莫及。
在别家地盘上,一个不慎,或许就被关门打狗了。呃,这个形容词不太好,瓮中捉鳖?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
……
离开河东郡地界,杨信也松了口气。
虽然被人当枪使了,虽然差点被人坑了,虽有些憋屈,但实话实说,这趟不亏。
他此行目的,本就是见见太平道的手段,目的已经达到。
何况,还有意外收获。
——张猛、鲍出、高顺都大有成长。
杨信最遗憾的,是和徐晃的擦肩而过。
他和凯撒大帝的雄心是类似的:我来,我见,我招募。他也和所有海王一样,只要见过没弄到手,他就认为是亏了。
不过,看着张猛挂着那柄“思召”招摇过市,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思召”,不就是个“绍”字?
杨信依稀记得,传说袁绍曾在梦中得神人授一宝剑,醒来后,果然在卧室中找到,其上铭文就是“思召”二字。
念及于此,他又胡思乱想:同样是四世三公的接班人,怎么人家梦里就有神人授剑,自己梦中遗留的,只有些别的东西?咳咳,算了算了,至少是个春……啊呸,美梦。
不过,张猛不会是真截胡了袁绍的东西吧?
杨信忍不住皱眉:若依洪荒世界里的规矩,自己这就算和袁绍结下因果了,日后少不得被对方杀上门来,大吼一声“汝南袁氏有债必偿”,与自己大战三百回合。
他有点头痛。
袁·宦官清道夫(只有死了的太监才是太监)·被背刺狂魔(我们中出了一个叛徒)·反向做题家(完美避开谋臣的所有正确选项)·绍,字本初,那也是一方枭雄。
受诸多影视作品和小说的影响,袁绍展现在世人面前的,往往是志大才疏的无能形象。
毕竟,那一系列“袁绍优势很大,袁绍a了上去,袁绍打出gg”的骚操作,是个人看了,都会心生不屑。
但事实上,袁绍的文治武功都属上乘。
他爱民如子,多施仁政,去世之时,河北百姓皆如丧考妣,没有不悲痛的;他的战绩也不错,平黑山,灭公孙,扫平整个北方,遇上曹操时虽屡屡吃瘪,但也能僵持甚至稍占优势。
只是,接下来,就是“我们中出了个叛徒”的杯具剧本。
而即便在官渡之战一败涂地,但袁绍元气尚存,领地也基本保全,曹操根本无力北伐。
只可惜,袁绍又犯了三国中所有父亲都会犯的错,——喜欢小儿子。(刘表,曹操含泪点赞。)
于是,袁绍死后,袁家分裂,自相攻伐,这才给了曹操可乘之机。
“袁本初,大家都是亲戚,毛……咳咳,借你一把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他暗暗嘀咕,“心胸还是要宽广些,你要真敢逼我,别怪我使杀招。”
不错,对袁绍、袁术兄弟,他还留有一杀招,不到最后关头绝不使用,那就是——正月里剃头。
杨信一直就对那劈山救母的沉香颇有微词,正月里剃头就能解决的事情,何必搞得那么复杂?
……
一路东行,过兖州。
路上,杨信自然要寻贤访友,尤其是一些后世名将,他都想见见。
即使不能招揽,先结个善缘,来日方长嘛……
只可惜,小本本上一个个名字划掉,他却是一无所获。
陈留典韦,早已成了通缉犯,因为人报仇入室杀人而被追捕,州郡间都张贴着他的画像,自然是无从去寻。
谯郡许褚,此人当属豪强大族,按理说应当有些名气的,但也没能遇上。
山阳李典,山阳李氏的确是一方豪强,但其家主名为李乾,还有一刚出生的长子为李整,杨信打下打听,却无人听说有叫李典的。
至于于禁、乐进、史涣、韩浩等人,眼下都只是无名小卒,未曾出仕也没有名气,却根本无从找起了。
(曹操:喂喂喂,我忍你很久了,你薅羊毛能不能别逮着一只羊薅???)
……
一路上,杨牧那本《天命》手册中,又添了一新篇章。
鲍出的天命,为“巨灵”。
至于高顺的天命,杨黥没有说。
他似乎猜出了几种,但没法确定,加上又是处女座的牛脾气,因而不肯说出未确定的猜测。
杨信专注于“巨灵”。
巨灵是古老神灵,传说可力劈华山,开辟河道,是“大力出奇迹”的那种神灵。前人张衡所著《西京赋》中,就有记载称“巨灵赑屃,高掌远跖,以流河曲”。
当然,杨信作为后世之人,对其最深的印象,还是来自《西游记》。
《西游记》中,巨灵为天兵先锋,是第一个和孙悟空大战的神将,因兵器被老孙的金箍棒打断而落败,差点还被天界慈父李天王给斩了,还是“是他是他就是他”的那位求情,才保住性命。
不过,巨灵虽沦为齐天大圣的背景板,但能和取经前的泼猴斗上一斗,其实力可想而知。
杨信心情古怪:鲍出的天命为“巨灵”,是大圣的背景板;张猛的天命为“封豨”,却是后羿的背景板,而且才占六分之一。
这两位,看着就是配角的命啊……
身边跟着这么多优质配角,莫非,主角竟是我自己?
杨信虽没觉醒天命,想得却倒是挺美。
他继续科学的发展观,对巨灵的天赋,一一作了记载。
擎天,擘山,截流,宣花……
“巨灵”属上等天命,论品相,在“封豨”之上。不过,它却有些特殊,因为其所有天赋点,都是点在个人战力上,没有增持他人的,光环型覆盖三军的就更不用说了。
这也是杨黥瞧不上“巨灵”的原因,他一向认为,匹夫之勇无足轻重。
杨信则不这么看。
即便是匹夫之勇,只要强大到一定程度,也能以一人之力扭转战局。最直观的例子,就是关公的“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
他也根据天赋,为鲍出量身定做了训练方案。
……
“呼~~”
“呼~~”
鲍出双手握拳,双拳在面前并拢,然后徐徐拉开,如大鹏展翅般,扩至最开后,再次合拢。
他的呼吸随着双手而动,深深吐纳,周而复始。
这个动作,广大小学僧朋友却是再熟悉不过的,——扩胸运动。
这是增加肺活量的最有效手段之一。
擎天:一气贯通,立地而擎天。
此天赋,是在屏住呼吸时,浑身力量会爆发式增长,如神灵附体,强硬不可撼动。而且,闭气时间越长,力量增幅也会愈发显著。
故而,杨信要求他每日除了训练,还增加了扩胸运动,提升肺活量。
事实上,还有一种“腹式呼吸法”,似乎也能有效提升肺活量。
但只有一个问题,——他不懂。
其实,杨信是看过腹式呼吸法的教学视频的。
只不过,当一个穿着运动内衣,虽然没有印堂发黑,但一看就知道有大凶之兆的小姐姐演示深深呼吸的时候,他实在没有心思学习。
杨信实在没有“女人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的铮铮铁骨,他虽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但富贵不能淫实在做不到。
不能淫,我要这富贵有何用?
第五十章 诸葛
山道难。
数日后,杨信等一众等人,已到达兖州泰山郡境内。
山路崎岖,起伏逶迤,虽是风景壮丽,远远观之,能令人生出“君子坦蛋蛋,天高任鸟飞”的豪情,但若置身其中,则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
有句文言文形容这种感觉,那就是——累的跟孙子似的。
“怪不得会有‘泰山四寇’,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呐……”杨信低声嘀咕,“我若得此山川之险,也难免会想占山为王的。”
这泰山实为天险,山贼蛰伏于内,若不熟悉地形,就是十倍兵马也难以拿下。
他暗自庆幸,幸亏甲士都配有驮马,甲骑则更是配了双马,否则,想要越过这座山,恐怕他们得折腾掉半条命。
饶是如此,无名卒也都是累得够呛。
当然,所有人中,有两人尤为辛苦。
“呼哧……”
“呼哧……”
日头炎炎,张猛、鲍出各自肩扛着两大包沉重干粮,气喘吁吁,却是大步流星,如履平地。
他们扛着的,是其他人的口粮。
就和千千万万个做好事不留名的隔壁老王一样,这二位,却是沉默地替别家男人扛下了所有。
沓沓沓~~
脚步声沉重,两人几乎是并肩而行,谁也不肯落后一步。
双双知天命后,他们不知不觉起了较劲之心,都是不甘人后。
当然,只要控制在“君子之争”的范围内,这不是坏事,杨信也不会阻止。
“叔威,叔达,休息下吧!”他仰起头,看了看日头,大声道。
“阿兄,我还不累呢!我能跑能跳,再走几里地也没事。”张猛咧着嘴,挑衅地横了身旁某人一眼,难得地没有偷懒耍滑。
“我也不累。”鲍出沉着道。
“你们俩是不累,其他人都快累趴了。”杨信苦笑,指了指其他人。
……
张猛、鲍出站立如松,高顺也负甲而立。
在他们身旁,杨信、杨黥两鶸瑟瑟发抖。
杨信手上不停,单身多年的一双麒麟臂没有闲着,不时扭曲变化,摆出一个个弯折古怪,却又雄壮有力的姿态,变化诡谲,暗藏玄妙。
这是他自《霸王》六式拆解而出,效果上虽然差了许多,但闲着也是闲着,聊胜于无嘛。
说来也是奇怪,还未到达辽东,张猛、鲍出、高顺都已有了天命的征兆,而两位杨家子也是同吃同住同训练,身上却是一点迹象也无。
不过,杨信也不在意,他有经验,大器向来都是晚成的。
这是他格物致知,自我观察后得出的结论。
……
“来来来,咱们继续。”张猛迫不及待。
杨信哭笑不得,他一直没注意,这家伙好胜之心居然如此重。
……
沓沓沓~~
脚步声悠悠回荡,张猛、鲍出负重而行,脚程上居然还压过众人,仅片刻光景,就将杨信等人遥遥甩在身后。
杨信仰望两道背影,也不禁感叹:天命之威,恐怖如斯。
“呃~~你们干什么?”
忽然,前方传来张猛一声怒叫。
“遇上山贼了?”杨信心生凛然,三步并作两步,赶了上去。
“阿兄,我的袋子……”张猛转过身来,将肩扛的干粮袋露给对方。
却见,上面多了一支箭。
“箭?不可能吧,山贼还有弓弩?”杨信循着箭来方向望去,眉头皱起。
他打量几眼,面露狐疑:“郡兵?”
杨信身处高处,看到下方聚集着一群人。
看装束,他们并非盗匪,而是汉家官兵。此外,对方足有百余人,就规模而言,恐怕不会是县卒,而是郡兵。
郡兵敢于主动挑衅,按理说,肯定该是飞扬跋扈鼻孔朝天的。
但杨信一眼望去,这些人却皆面露惧色,如惊弓之鸟一般,甚至有十数人连看也不看,转身就逃进了山林。
杨信发现一辆囚车,囚车中,是个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的中年大汉。
“哦?是一支押运队伍?”他恍然大悟,心中暗道,“不过,不由县卒押运,而是这么大的阵仗……”
杨信表情一动。
他想到了一个人的事迹。
“不会这么巧吧……”杨信心中暗道,“我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怀孕?”
很快,杨黥、高顺领着一众无名卒也跟了上来。
下方郡兵抬头仰望,看到这一支明显是精兵悍卒的队伍,脸上惧色更浓,生不起半点战意。
张猛唯恐天下不乱,提议道:“阿兄,要不要把这些人都拿下?”
“那是官军,你想喜提银手镯一对?”杨信撇撇嘴,不以为意。
僵持间,押送人群中,一名似乎是领袖的中年文士走出。
男子身高八尺,颜如冠玉,一双眸子顾盼生神,甚为风流儒雅。
“……”杨信脸色微动。
他这是第二次见到,能有人在英俊上和自己不相上下,上一次,是在电影《新警察故事》中看到了阿祖。
他生出帅哥惜帅哥的好感。
“这位阁下,在下是泰山郡丞,此行负责押送一位朝廷要犯。”男子行了一礼。
他面露歉意,诚恳地道:“此人有亲眷威名在外,郡兵们都甚为恐惧,故而风声鹤唳,伤及了诸位……诸位,伤了你们的粮袋,我愿原价赔偿。”
“赔偿就不必了。”杨信笑意洒然,摆摆手后,又道,“在下来自司隶,正准备向青州借道前往北地,对此处不熟。我可否问问,囚车中的是谁?”
他没有透露身份,却不动声色地突出了要点:我,首都来的,不是正经人,啊呸,不是普通人。
中年文士迟疑,旋即苦笑一声:“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整个泰山郡,此人之名怕是无人不知……他名臧戒,本是华县县狱掾,因犯法而被太守下令捉拿。”
“臧戒是不是有一子,名为臧霸?”杨信又问。
中年文士点点头。
“果然!”杨信握紧拳头。
转瞬间,他表情数变,似乎在进行一场艰难的抉择。
杨黥心中奇怪,不由问道:“少主,你怎么了?”
“文泰,你说咱们伪装一下,能不能让这些人认不出咱们?”杨信侧过头,压低声音问道。
“嗯?”杨黥一点就透,瞪大了眼睛,“莫非,少主是想劫囚?”
杨信点点头。
“为了交好那个臧霸?”杨黥心思敏捷,立刻想通关节。
杨信低声道:“臧霸为泰山豪杰,猛鸷过人,且孝烈勇武,是一员良将。若能救出其父,或许就能借此招揽此人。”
“这个,却得从长计议才行……”杨黥有点头痛,摇头道,“至少数日之内,我们都不可动手。毕竟,我们双方才刚刚碰上,几日内囚车就被劫了,难免会联想到我们身上。”
“那就再想办法。”杨信低声道,“臧霸才华横溢,值得为他冒险。”
臧霸的才能本领,固然不及五子良将,但也绝对是一员优秀猛将!
念头几闪,杨信准备告辞。
临行时,他随口问了一句:“不知先生高姓大名?”
“在下诸葛珪,字君贡。”男子道。
杨信的动作僵住了。
杨黥一脸诧异。
虽然自己这位少主有着名为“间歇性精神病”的古怪病症,但他还是第一次在对方脸上,看到如此精彩纷呈的表情,简直像是无数种情绪炸开,相互晕染。
“恪守律法,惩奸除恶,吾辈义不容辞。”杨信忽然一抹脸,无数情绪都消失无踪,脸上只剩下“伟光正”三个字,义正辞严道,“君贡先生,在下愿护卫你等回城,尽一份绵薄之力。”
“嗯?”
不说诸葛珪,杨黥也是惊讶得难以附加。
“少主,那个……臧霸呢?”他忍不住低声提醒。
“臧霸?谁是臧霸?从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杨·我就是如此现实·信摆了摆手,翻脸如翻书,“无名小卒,不值一提。”
“……”杨黥无语。
第五十一章 臧霸
也没费多少唇舌,杨信成功加入“护戒小队”,协助诸葛珪,为护送臧戒添砖加瓦。
原本,诸葛珪还有些犹豫,毕竟,杨信来路不明。
没办法,他只得自报家门,展露一身王(家)霸(族)之(背)气(景),令对方打消了疑虑。
如今,杨信是真的发现,这弘农杨氏的金字招牌,比广成子的番天印更管用,一砸一个准。
“本来想以普通人的身份和你们相处,可换来的却是疏远……”凡尔赛·信·杨很无奈,“每次都逼我摊牌。”
“主上,区区一个泰山郡丞,值得你如此礼贤下士么?”杨黥按捺不住疑惑,忍不住询问。
他想了想,为尊者讳,以“礼贤下士”替代了他认为更贴切的“阿谀谄媚”。
杨黥冷眼旁观,清楚感觉到,杨信对对方的态度,都不能说是殷勤,他的身段放得实在太低,有些曲意逢迎。
这种态度,他只在杨信面对贾诩时见过,而这次,居然似乎还尤有胜之!
可眼前这位泰山郡丞,也不说“螣蛇”级别的天命了,他已是一名长者,却明显还未知命。
而且,诸葛珪谈吐间,虽偶尔展露出几分博闻强记,可都是拾人牙慧,并无惊人之语,怎么看也只是中人之姿。
杨黥知道自己这位少主“求贤若渴”,但也不至于饥渴到这种程度吧?
杨信自然没法直言。
“对我而言,他可不仅是泰山郡丞。”杨信嘴上含糊,在心中补充道,“而是村夫他爹。”
对的,诸葛珪还有一重身份,——诸葛亮的亲爹!
诸葛·鬼畜鼻祖·饶舌天王·城头电音教主·新南方手工馒头大师·山地越野第一人(木牛流马)·初代微操达人(锦囊)·亮,可谓天人之姿,是真正意义上的全才。
这位无双国士,在政治、军事、经济、书法、绘画、音乐甚至发明创造上,都有独树一帜的建树,留下无数令人津津乐道的事迹,也留下无数千古未解之谜。
诸如:假如给诸葛亮十万个奥尼尔/一百万大学生/一百门大炮/一个国军王牌师/一万颗手雷/两百吨东北大米/无限量的可乐/无限量的方便面/王者荣耀里诸葛亮的所有技能,他能北伐成功吗?
对于那位,他自然满怀憧憬和崇敬,其各种事迹都是耳熟能详,而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句:——挖掘机技术哪家强?
咳咳,不好意思,串戏了。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杨信准备走上层路线,在搞定卧龙前,先搞定他爹。
想得到一个男人的心,先得到他的……爹。
……
杨信有意结交,他又是杨氏子弟,言谈举止都是受过训练的,自然和诸葛珪相谈甚欢。
不过,两人言语投机,他却心生遗憾。
可惜了,自己才华不够却又刚正不阿,实在写不出诸如《一代贤臣诸葛郡丞》,《恩同父母诸葛郡丞》,《诸葛郡丞与我娘亲二三事》之类的吹嘘文章,拿来交好对方。
两人闲聊之余,杨信也旁敲侧击,套出了些诸葛家的消息。
眼下,诸葛珪仅有一长子诸葛瑾,且才刚三岁。至于诸葛亮,甚至都不能说还在娘胎了,而是尚处于量子态。
……
闲聊之余,杨信观察着囚车中的臧戒。
这人披头散发,又是蓬头垢面,完全看不清面容。不过,他身姿雄壮,肩宽腰阔,明显也是一名武勇之士。
“唉,”诸葛珪叹息一声,连连摇头,“其实,臧戒本无罪。他不过是性格刚直,反对太守徇私杀人,恶了上官,被挟私报复,才会落得如此下场。”
“你既然知道我无罪,为何不放了我?”臧戒猛地抬头,一脸冷笑道,“何必假惺惺地猫哭耗子?你助纣为虐,也非良善之辈。”
诸葛珪闻言,却并不生气,温言解释道:“我身为郡丞,职责所在,却不能私自放人。不过,太守横行不法,自有刺史监察。我已书信上奏刺史,也向有司禀报,不日必能还你清白。”
臧戒一愣,明显有些出乎意料,良久才道:“郡丞大人,我收回前言,你是个好人。”
“好人?若真是好人,就该立刻放了我父亲。”忽然,一道粗壮声音响起,“上奏刺史?禀报有司?你的举动,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虚名,满嘴仁义,却将他人性命置于危险中。”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一道肥硕身影屹立。
不必说,这人自然是臧霸了。
“怪不得,郡兵会射张猛。”杨信看了一眼,心生恍然。
臧霸生得膀大腰圆,满身彪悍横肉,和张猛有几分相似。
不过,臧霸明显已经成年,而张猛年纪还小,还有向上和横向发展的潜力。
杨信又有几分警惕。
这臧霸如此显眼,是如何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来到众人近前的?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诸葛珪依旧不生气,解释道,“我所求者,并非虚名,而是法度。”
“法度?”臧霸皱眉。
“不以规矩,不成方圆。法者,天下之程式也,万事之仪表也。”诸葛珪神态自若,不徐不疾道,“人人遵循法度,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才能天下太平。太守犯法,是他之过,但自有法律惩处,而非靠武力。”
“君臣上下贵贱皆从法,此谓为大治。”杨信赞同道。
诸葛珪投来赞许目光,那是帅哥所见略同的惺惺相惜。
杨信则是暗道:诸葛亮的法制观念,原来是家传。
“如今昏君临朝,豺狼当道,”臧霸满腔愤怒,质问道,“敢问,这天下哪有大治?”
杨信说不出话。
“但越是天下纷乱,就越要遵循法度。”诸葛珪则坚定道,“本是太守犯法,你却以武犯禁,这与抱薪救火无异,只会让事态一发不可收拾。莫非,你也想流亡于江海?”
杨信则没有劝说,手放在身后,做了几个手势。
他知道,双方要谈崩了。
这两人是鸡同鸭讲,谈不拢的。
诸葛珪是理想主义者,认为都按规矩办事,自然能天下大同。
但臧霸是现实主义者,我管你什么天下大同?我只要救出我父亲。
……
“流亡于江海?”臧霸忽然平静下来,咧嘴一笑,“不必,我呆在泰山足矣……在这,没人动得了我!”
他的身后,一道磅礴兽影浮现。
此兽似羊而四角,双瞳血红,满嘴獠牙,周身烟尘跌宕,立山崖而啸天下,甚为凶神恶煞!
“土蝼?”杨黥第一个认出此天命,惊声道,“小心,小心他的‘赶山’!”
“赶山?”杨信警惕,后退数步拉开距离。
因为身边跟着本九十九科全书,他也难免生出惰性,并没有记下那浩如烟海种种天命和天赋。
“赶山”二字和对方的恐怖体型,让他猜测,这是和董卓的“移山”、鲍出的“擎天”类似,强化臂力的天赋。
但他猜错了。
臧霸右臂抬起,掌心朝上,手掌做了个上抬动作。
地动山摇!
“小心脚下。”杨黥满脸凝重,疾声提醒,“——向上跳!”
“跳?”
杨信不明所以,但出于信任,他抓住诸葛珪,第一时间向上跳去。
刺啦!刺啦!刺啦!
下一刹,杨信的脚下,无数黑色岩刺冒出,如同一根根石制长枪,撕裂大地,无比阴损地刺向天穹。
“这就是……赶山?”杨信大吃一惊。
第五十二章 土蝼
臧霸右手托举,也不见任何多余动作,但却像是敕令大地,令行禁止。
一刹那,就在杨信原本的立足之处,无数根幽黑岩刺冒出,如雨后春笋疯长,像是有一朵岩之花在瞬间怒放。
“跳!”
杨信听得杨黥示警,第一时间高高跃起,顺便挟住诸葛珪,也帮了他一把。
但很快,岩刺朝天,节节向上,而杨信、诸葛珪二人,却是要向下落了。
“不妙。”杨信色变,心中叫苦。
根根黑色岩刺指天,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自己落下后,身上必有多处会被扎伤。
至于文弱书生诸葛珪,情况则更加糟糕。
甚至,有一根岩刺明显走的是断子绝孙的阴损路数,准备将未来的诸葛丞相扼杀在摇篮,呃,扼杀在量子态中。
“阿兄,我来也!”
“喝!”
张猛、鲍出一左一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出。
嘶~~
鲍出深深吸气,随着胸腹微微鼓胀,肺腑间竟有河川激荡的鸣响,千回百折。
他的胸口浮现绵延崇山之相,无数道碧绿江流淌过崇山,于臂膀处飞流直下,蓄积出恐怖力量。
——擎天。
他砍出一斧。
这一斧看似简单,却极为沉重霸道,势大而力沉,将无数岩刺拦腰斩断。
张猛则是长啸一声,思召剑在手,有凛冽寒光一闪即逝,一根根岩刺一分为二,被轻而易举地斩开。
眼见此景,杨信忍不住暗赞:这柄思召剑,的确削铁如泥。
他却不知道,何颙打造这柄思召剑,本意是弄出诸如“龙泉”、“赤霄”之类的神兵,那都是拥有类似天赋特殊能力的神兵!
可惜,被张猛截了胡。
“嗯?”臧霸皱眉,面露忌惮。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只一招,臧霸就瞧出张猛、鲍出二人的可怕。
这样的横生变故,让他生出一丝动摇:计划还要继续吗?
……
“文泰,这是什么能力?”趁着这点间隙,杨信赶紧询问。
他再不敢托大了,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土蝼有一别称,又叫做‘山神’。”杨黥同样心生顾忌,沉着脸道,“土蝼天命者,如若常居于某山之中,则可与此山之灵通感,生出灵魂联系,心有灵犀,继而号令此山。”
他顿了顿,继续道:“刚才的岩刺,仅仅是‘赶山’最基础的用法……真正的强大者,甚至可分裂大地,改变山势,如同神话中的山神。”
“山之灵?这是什么不伦之恋?”杨信有点蛋疼,暗暗吐槽,“生死之交宁采臣,天人合一董永,草莽英雄许仙,恐怕也要汗颜吧……”
虽然暗中吐槽,但他却心生强烈警惕。
简而言之,土蝼的能力,是将一座山化为自己的主场。
而臧霸身为泰山四寇之首,是哪座山,自然是不言而喻。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主场加持的效果究竟有多少?
普通主场也就罢了,若是冰清玉洁温良恭俭让的棒子主场那种效果,神仙来了也得栽。
……
臧霸下定决心,再次抬手。
刺啦,刺啦,刺啦~~
这一次,数朵岩之花在地上绽放,虽然数量更多,但也更分散,威力更是和刚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杨信很有把握,自己能轻松避过。
不过,岩刺的目标不是他,反倒有些凌乱,毫无章法。
他正诧异着,却听得几声“是臧宣高”、“臧宣高来了”的惊呼,郡兵们如惊弓之鸟,纷纷做鸟兽散,丢下兵器,逃入山林。
“我去,这可比狼来了还管用……”杨信嘴角抽搐。
他已经明白,除了郡兵素质太差,恐怕在泰山一地,臧霸是凶名赫赫,才会令郡兵们闻风丧胆。
“抢人!”臧霸大吼一声。
“杀!”
喊杀声又起。
一旁的树林中,有十数名高大健壮的猛汉杀出,目标当然是囚车。
“才十几人?”杨信瞥了一眼,疑惑道,“胆子也太大了……”
“那是臧家门客,人数不多,但颇有勇力,十分善战。”诸葛珪苦笑一声,介绍道。
“就这点人,就想……”杨信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
他本想说,才这点人,就想劫囚救人,简直不自量力。
看那所剩无几的郡兵,杨信却只能“无语凝噎”。
如果没有自己这些人在场,臧霸的劫囚,那是必然会成功的。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为了诸葛先生,臧宣高,就委屈你了……
杨信暗道。
……
“叔威,你领些甲士,拦下他们。”杨信眼神一凛,下令道。
“啊?”张猛闻言,自然是老大的不愿意,“阿兄,那这个臧霸呢?”
“交给叔达。”杨信深谙顺着毛捋之道,“叔达只是匹夫之勇,文泰勇武不足,只有你文武兼备,是最恰当的人选。”
“喏!”
这马屁拍得张猛通体舒畅,虽然依旧有点不乐意,但还是领着甲士冲锋向前。
“杀!”他气势汹汹,咆哮如雷,似乎准备将一腔怒意尽数发泄在面前之敌上。
“叔威,尽量留活口。”杨信赶忙道。
不让张猛对上臧霸,就是因为他杀性太重,一旦蛮性起来了,谁也拦不住。
在爱才上,他和人妻曹一样,——只要活臧霸,不要死宣高。
“叔达,尽量抓活的。”杨信一声令下,又道,“翼文,你负责掠阵。”
高顺是甲骑,他也怕一次冲撞,就将臧霸踩死了。
何况,有甲骑掠阵,若对方逃跑,也好追击。
鲍出大步杀出。
他先长长吸了口气,有排山倒海之力自胸腔流出,于臂膀沉积,点燃双臂道道纹路。
咚咚咚……
大步前行中,他放下鬼面。
这一瞬,鲍出如化身恶鬼,狂暴气焰滔天!
“为什么要拦我?此事和你们又有什么关系?”
臧霸气急败坏,一手上撩,一根根岩刺渐次冒出,竟形成一条岩刺之路,像是有地龙在地底奔腾翻滚,声势磅礴,疾袭鲍出。
鲍出不及躲避,身形回转,战斧回旋,斩落面前无数岩刺。
轰~~
轰~~
又在这时,两道雷光纵横决荡,挟尖啸直直射向臧霸。
臧霸冷哼一声,停止了动作,右掌横挥,一道岩墙向上凸起,挡下这两箭。
不远处,正是杨信和杨黥。
而趁着这一线空隙,鲍出绕了个圈,避开那条岩刺之途,又是大步袭向臧霸。
臧霸眼角抽搐。
他已看出鲍出的强大。
对方臂力通玄,那是最简单强大,也最难缠的能力!
轰~~
轰~~
杨信、杨黥则连续射箭,偶尔夹杂一记连珠箭,令人防不胜防。
他们和鲍出配合多年,默契程度不言而喻,有时是牵扯臧霸,令他露出破绽,有时是牵制臧霸,给鲍出换气时机。
三对一之下,臧霸已完全处于下风。
他越战越心焦,只感觉险象环生,随时都会被击倒。
臧霸视线余光扫过战场,心中存有侥幸,寄希望于家中食客已救出父亲,自己则可从容撤退。
但一眼望去,他更是心惊。
张猛所领甲士,仅仅一次冲锋,臧家以健勇闻名的门客们已是溃不成军,或逃或散,还有一人被张猛单臂举起,呜哇乱叫。
“竖子!”臧霸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烟消云散,猛地发了狠,恶向胆边生!
他手掌再抬。
刺啦~~~
无数地刺如潮冒出,其声势磅礴,以狂暴无俦之势冲刷,目标竟是杨信!
臧霸恨极了杨信,居然用出类似同归于尽的打法。
一瞬间,杨信已被地刺淹没。
“少主!”鲍出惊呼,他看不清形势,不知杨信是生是死,不由暴跳如雷。
他发狂了!
鲍出深吸一口气,双臂上的交错纹络竟浮起丝丝殷红,下手则愈发狠辣,狂野霸道,仅几招就击飞臧霸的兵器,一斧当头砸下。
“叔达,不可~~”这时,杨信的声音响起。
斧头悬于半空。
第五十三章 怪蜀黍
“咳咳……”杨信剧烈咳嗽着。
他满手是血,满身尘土,显得很狼狈,但没受什么伤。
刚才,他见机得快,在岩刺冒出的瞬间,娴熟地(请不要问为什么)抓住最长最粗的那根岩刺,跟随着其向上腾起,免于了万剑扎心的痛苦。
绝处逢生,杨信也心有所感:臧霸的“赶山”,是一种敕令,而非完全控制。
打个简单毕方,臧霸就好比甲方,而泰山是乙方,即便乙方待他如初恋,尊其敕令,令行禁止,但也难以做到如臂使指,随心所欲。
故而,杨信才能抓住那一线空隙。
否则,臧霸大可随机应变,只需让那根最长的岩刺“不举”,杨信一样要被扎成筛子。
鲍出松了口气,收回几分力道,巨斧横在臧霸肩头。
“别动,双手放下!”他沉声道。
鲍出也看出,臧霸的赶山,需要伴随着“托举”动作。
“臧宣高,你跑不掉了。”杨信自那根又长又……咳咳,跳下来,他指了指高顺,“即使你能逃得过叔达的巨斧,但两条腿跑得过四条腿吗?”
虽然诸葛珪在他心中分量更重,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若有机会收揽臧霸,他当然也不会错过。
实话实说,天命“土蝼”的局限性很大,利于占山为王,当个山大王,却不利于征战四方,适合守成而非进取。
不过,正因为局限性强,在“主场”环境下,臧霸的战力会是相当可怕!
再说了,杨信作为吃过见过的后世人,思维跳脱,想法天马行空,即便是天命“土蝼”,也能让他摆出十八般姿势,一百零八样不带重样的花活。
“跑?”巨斧横在脖颈,臧霸却笑了,表情极为淡定,“跑我自然是要跑的,但我可没说用腿跑……”
嗖~~
他话音未落,整个身体猛然下沉,居然瞬间沉入地底,身形消失无踪。
鲍出一时不察,再想去拦,已经晚了。
“我去,土行孙吗?”杨信大惊,愕然道。
“遁地!”杨黥同样惊讶,一脸错愕地道,“遁地,也是土蝼的能力之一,可遁入地底,于地下移动,速度不快,但无迹可寻。”
他忍不住摇头,有些自责道:“臧霸年纪太轻,我本以为,他能觉醒一个天赋就已很难得了,实在想不到,他居然觉醒了两个天赋!”
数十丈外,一处山岗上,臧霸的身形缓缓浮起。
“阿翁,你再等几日,我必会救出你!”他面露厉色,扬声说道,语气中满是坚定。
说罢,臧霸转身就要离开。
“臧宣高,请留步!”这时,杨信朗声道。
臧霸闻言转头,恶狠狠地盯了杨信一眼,冷笑道:“你想劝我投降?痴人说梦!”
“不是劝降。”杨信摇摇头,神情诚恳地道,“君为孝烈之士,我深敬之。在下杨信,弘农杨氏嫡子,家父任京兆尹,也薄有几分虚名。我愿书信一封,给兖州刺史陈述因果,为狱掾大人沉冤昭雪。”
他所说的狱掾大人,就是臧戒。
臧戒原来的身份,就是县狱掾。
“我如何能信你?”臧霸眯起眼睛。
“你不必信我。”杨信洒然一笑,从容道,“耐心等待,等着你父亲归来的消息即可。”
臧霸沉默,片刻后,语气软了几分:“你是个良善之人,不过,我会以自己的方式救出父亲……只希望你这段时间,对家父好些。”
杨信有些失望。
得,喜提一张好人卡。
而且,那句“以自己的方式”,怎么听,也像是“放学别走”。
“在下帮你,是敬重你的孝烈,可不管你是否接受。这封信,我肯定是要写的。”杨信神情郑重,“还有,放心,有我在一日,必保你父亲周全。”
“谢了。”
两个字还在回荡,臧霸身影下沉,消失无踪。
杨信摇摇头。
很快,他侧过脸,看了臧戒一眼:看来,要继续走上层路线,对臧霸的父亲也得好点……好,马杀鸡套餐安排上。
……
山风吹过,树海摇曳。
林海中,臧霸漫无目的地穿行,他心烦意乱,他茫然无措,如同迷失了方向。
虽然,他刚才放下狠话,但事实上,他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臧家门客才十数人,刚才逃的逃,被抓的被抓,恐怕所剩无几了。
即便将剩下的人聚集起来,又能干什么?
臧霸一筹莫展,感到深深无力。
“臧宣高,我听人说,你不是带人去营救你父亲了吗?在这做什么?”
林中,一道略带讥诮的声音响起。
“谁?”臧霸循声望去,看到一名黑衣青年。
青年似乎受过髡刑,满头怪异短发,却似乎不以为意,正眼神挑衅地盯着他。
臧霸有所警觉,视线移转,一名同样短发的中年人也是映入眼帘。
“昌岳,昌豨?”他面色转冷,冷冷道,“你们父子俩在这干什么?”
臧霸认识这两人。
这二人是父子,中年人为昌岳,青年为昌豨。昌岳是泰山一地有名的巨寇,手段狠辣,凶名赫赫,能令小儿止啼的。
“臧宣高,直呼我等姓名,这不合礼法吧。”昌岳微笑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臧霸却冷笑一声,“你们父子连头发都不顾,还会在乎什么礼法?”
昌岳闻言,不由哈哈大笑。
“不错。”他点点头,“我们是山贼,杀人放火,偷盗抢劫的贼!贼就该有贼的样子,何必在意什么礼法?”
昌岳谈笑自若,似乎清楚自己的定位,而且不以为耻。
“别废话了,”臧霸可不客气,“说吧,你们俩想干什么?想和我较量,我也奉陪!”
“不,不,不。”昌岳连连摆手,“我们是想帮你。”
“帮我?”臧霸只觉荒诞,“帮我什么?”
“自然是救出你父亲。”昌岳从容道。
“哼!”臧霸轻哼一声,连连冷笑,“怎么救?我父亲已被押送至泰山郡治,人已在县中牢狱。莫非,你们想攻取郡治?”
最后一句,他本是一句嘲讽,但从对方的表情中,他察觉了一些事情。
“你们真想攻取郡治?”臧霸愕然道,“你们疯了?”
“这个,你不用管。”昌豨按捺不住,插嘴道,“我们只问一句,你想救出你父亲吗?”
臧霸沉默。
……
泰山郡郡治,奉高县。
在两日押送后,杨信等人到达了目的地。
在诸葛珪的热情邀请下,他拜访了其府邸,也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诸葛子驴,啊呸,诸葛子瑜。
杨信盯着诸葛瑾,暗暗感叹:都说三岁看老,这话真不假。诸葛瑾的脸,就和自己的某部位一样,真的是……异长于人。
异于常人而苦恼,他是感同身受的。还好这个时代没有核电站,否则,他怕上厕所掏出某物时,会被人误会在核电厂附近上过班。
“阿瑾,你家这交杌还真是精巧,坐着挺舒服。”杨信斜坐交杌上,掏出蜜饯,笑眯眯地递给那个唇红齿白的小童,“要不要吃点?”(交杌,即板凳。)
趁着他还小,得尽早收买。
啊呸,这叫投资。
不过,杨信又觉得古怪,怎么感觉自己很想那拿棒棒糖骗小女孩的怪蜀黍?
“不可,无功不受禄。”不料,诸葛瑾眼巴巴地看了蜜饯一眼,虽然眼馋,却是很有原则地拒绝。
杨信大为惊讶,又瞥了一眼身旁的张猛:同样是世家子弟,这人与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第五十四章 子瑜
几天交往,虽然接触不深(房管,出来干活,把那个刷18cm的变态封了!),但几次长谈下来,杨信赫然发现,诸葛瑾这小家伙是出奇地早慧,且颇有气节器量,完全不能当做普通小孩来看。
一言以蔽之,和杨修一样,——神童。
不过,不同于杨修的跳脱轻狂,诸葛瑾则很沉稳,举止有度,像个小大人。
这让杨信对他的弟弟更是充满期待……嗯,这话怎么听上去怪怪的?
(诸葛瑾:警察蜀黍,就是这个人!)
这样一来,“美食的诱惑”虽然有成功诱捕张猛的先例,对诸葛瑾却没什么用处。
不过,杨信还是找对了办法。
靠着白刃相接,赤刀见红的战斗,他与对方成功缔结了深厚的革命友情。
“杀!”
“闪!”
“万箭齐发!”
……
庭院里,众人声音不时响起,诸葛瑾的声音尤其大,都拔高了几度,兴致勃勃。
没错,他们正在“三国杀”。
当然了,杨信稍作调整,将其改名为“战国杀”,并通过附会,将三国人物修改为战国人物,这才让游戏在三国横空出世,避免了“我玩我自己”的套娃。
……
庭院东面,杨信、杨黥、张猛、高顺、诸葛瑾,以及两位诸葛家的年轻子弟围坐一圈,中央除了一叠硬竹牌,还有一根炭笔。
这根炭笔,自然是用来惩罚失败者的。
没法玩钱,只能来点别的彩头。
玩牌没彩头,就和吃面不就蒜一样,滋味少了一大半。
但杨信很是郁闷。
作为“战国杀”的发明者,呃,好吧,文抄公,他的战绩居然是最惨淡的,在几人中垫底。脸上密密麻麻的“正”字,控诉着世道的不公,控诉着世态的炎凉,以及本人的——“菜”。
“这群家伙,个个身怀绝技啊……”杨信暗道,一肚子郁闷。
杨黥老练,张猛诡诈,他是清楚的,但高顺平日木讷寡言,没想到打起牌来也是滴水不漏。
但最让杨信惊讶的,就是诸葛瑾了。
这小子真是三岁?
他几乎想撬开对方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着什么。
诸葛瑾话不多,可心思敏捷,且很有耐性,学习速度惊人。
最初,他连输几盘,却不气馁,而是不断思考,很快就摸清路数,接着就应对自如,胜率一路攀升。
他唯一表现糟糕的,是抽到“内奸”身份时。
倒不是玩得不好,只是诸葛瑾每次抽到内奸,脸上那纠结神情,还有畏畏缩缩不敢正视别人的模样,恨不能将“我是内奸”写脸上。
——这小子,却是个忠厚之人。
杨信感叹之余,准备以后玩狼人杀。
……
玩了一阵,诸葛瑾率先退席,他要去读书了。
“再玩两把嘛……”杨信意犹未尽,决定要毁人不倦,游戏要从娃娃抓起,“一天不读书也没事,大不了明天多读点。”
“不行。”诸葛瑾拒绝,一本正经道,“家父说过,玩物丧志。此“战国杀”可开拓心智,但超过了节制,就会有害无益。”
这是古代版的“适度游戏益脑,沉迷游戏伤身”?
“这小子,也太妖孽了……”杨信暗暗感叹,“跟我家那个不能比。”
拉拢诸葛瑾的心思,他却是愈发强烈了。
“阿瑾,”杨信想了想,提议道,“等过几年你长成,要不要去我弘农杨氏求学?”
“啊?”诸葛瑾闻言一呆。
他的嘴唇动了动,神情有些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难怪,诸葛瑾再早慧,也仅是个幼童,前往千里之外的弘农杨氏,他自然是想都没想过的。
当然,杨信也不会勉强。
“不必急着回答,此事等过几年再说。不过,闭门造车并非好事,读万卷书也不如行万里路……”他满脸笑容地宽慰。
顿了顿,杨信又半开玩笑道,“何况,我爷爷可是帝师,和当今天子共一个老师,是不是想想就觉得与有荣焉?”
“父母在,不远游。”诸葛瑾想了想,道,“即使日后,我要先问问家父意见的。”
“这是自然。”杨信微笑道。
对诸葛瑾,他真的是越看越喜欢。
不过,诸葛瑾若真能来弘农,他对于对方的定位,也是能臣,而非谋臣,更不会是军事将领。
虽然,在历史上,诸葛瑾也曾多次亲自领兵。
至于结果……
诸葛瑾是江东重臣,是出了名的厚道人,治理能力也属上流,但他的军事能力,实在是没法评价。
因为,就和某些小鲜肉的演技一样,你无法评价一个不存在的东西。
与“肉票将军”独眼夏侯经历类似,这位也是“打仗没赢过,升官没停过”的类型。不过,夏侯惇实属时运不济,常常遇上硬茬,偶尔还遭遇绑票,至于诸葛瑾,呃,——基操勿6皆坐。
故而,对这样一个厚道人,杨信准备给他设计一条文臣型成长路线,给他稳稳的幸福,不必面对战争的残酷,在往后混乱的世界,能有个归宿。
不过呢,由于这小子太过聪明,杨信也是想让贾诩教教他的。
虽然都说本性难移,但若贾诩的毒鸡汤真能管用,如金蛇精黑化葫芦七娃一般,将“厚道”变成“厚黑”,那杨信自然乐见其成。
“黑化版”诸葛瑾,啧啧,想想就有点小激动啊……
杨信舔了舔舌头。
……
诸葛瑾年近三岁,却能克制自己,前去读书去。
所谓“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杨信、杨黥等人身为成年人,也被其意志所激励,觉得斗志昂扬激情满满,于是下定决心,——再来一局。
呃,这不是玩物丧志,这是在锻炼心智。没有健康的心智,肉体再强大,也是一具行尸走肉。
嗡~~
呼啸声激荡,庭院一处角落里,鲍出聚精会神地挥舞战斧,浑身汗水津津。
反正他看不懂也学不会“战国杀”,干脆一心一意,专注训练。
鲍出正在寻找一种感觉。
与臧霸一战时,他分明感觉到,当自己愤怒时,双臂上的纹路泛起点点殷红,“擎天”效果节节攀升!
那一刻,鲍出感觉似天神附体,双臂仿若凝聚了龙象之力,一拳一脚皆不可阻挡。
他将这点告知杨信,想听取建议。
不过,杨信却只叮嘱他:顺其自然,只在愤怒时愤怒,平时则不要刻意激发自己。
鲍出不明其意,但也是照做,一切顺其自然。
“杀!”
杨信一心二用,又看了眼鲍出,也是微微点头。
“喂,我又不是内奸,你杀我干嘛?”当他回过头,顿时勃然大怒。
“眼神游移,表情奸诈,笑容还有几分得逞的猥琐,肯定是内奸。”高顺道。
“……”杨信怒了。
……
其实,杨信在听到鲍出的描述时,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他喵的不就是超级赛亚人?
但很可惜,这不是漫画。
杨信很清楚,“愤怒”是不能锻炼的,如果让他反复回想愤怒的事情来激发自己,最后收获的绝不是“愤怒”,而是“麻木”。
到时候,鲍出绝非三国版超级赛亚人,而是战场版“祥林嫂”。
故而,杨信只让对方顺其自然。
他的培养方式是绝对科学理性的,可不会拔苗助长,当然,除了对自己。——拔一拔,拔到二八。
第五十五章 攻城
百(游)忙(戏)之(空)余(档),杨信也没忘记正事。
“泰山郡中,山贼倒是有几伙,如孙氏兄弟,卢儿等,但都是小打小闹,并不成气候。”杨黥一面禀报,手上不停,“真正有名气也有实力的山贼仅有一支,泰山贼昌岳。——杀!”
“——闪!”杨信打出一张牌,蹙眉道,“昌岳?没听说过。”
他心中思忖:看来,泰山四寇是后起之秀,眼下还没崭露头角……也难怪,天下大乱时,才是群贼奋起之时。
“此人生性残暴,以劫掠来往商队为生,手下足有两三百人,官府曾围剿数次,都以失败告终。这位泰山贼的实力,可比杨奉实力强多了。”杨黥嘴上说着,抽空丢了张“无中生有”。
“这样啊……”杨信沉吟着,又问道:“臧霸在泰山郡名声如何?”
“出了泰山郡,或许知晓的人不多,但在本地,却是无人不知。”杨黥顿了顿,扔了张“南蛮入侵”。
他缓缓介绍:“其父臧戒就好结交豪杰,且行事公允,从不徇私,清名在外。而臧霸勇武过人,且慷慨豪爽,虽然年轻,在游侠少年中也极具声望。”
“这位秦太守是失智了吗?”杨信皱眉,神情疑惑道,“臧戒父子威名赫赫,且父子勇猛,门客能战,不就是没杀一个犯人吗?可用的手段多了,犯得着去抓捕臧戒?”
他口中的秦太守,正是泰山郡守。
杨信也算明白,泰山郡兵为何毫无战心,百人被十余人就惊得落荒而逃了。一方面,固然是臧霸威名赫赫,又勇烈能战,另一方面,或许也是心存“公道”。
“少主,我们怎么办?”杨黥问道。
“等。”杨信只回答了一个字。
“等什么?”杨黥又问。
“给刺史的书信已经递出,”杨信笑了笑,“接下来,咱们无事可做,等臧霸来劫囚就行。”
“少主,护卫囚犯是郡兵的职责,和我们无关。”杨黥皱眉,忍不住提醒。
“你也不是没看到,那些郡兵靠得住吗?”杨信一挥手,大大咧咧道,“既然已经管了,自然要管到底!郡兵破不了的案,我来破,郡兵管不了的事,我来管!”
“……”杨黥心累。
……
三天过去。
——臧霸走后的第三天,想他。
这三天来,杨信就像是待字闺中的小家碧玉,整天呆在诸葛府中,逗逗诸葛瑾,玩玩卡牌游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当然了,他也不是什么事都没做。
杨信看似无所事事,实则外松内紧。
每一天,他都会派人查探消息,收集情报,尤其到了晚上,则是额外警惕。
杨信静静等待,等待着臧霸劫狱。
……
劫狱,臧霸肯定不会选在白天。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那是强抢民女的纨绔子弟的工作时间,至于杀人放火偷情劫狱等,这才是夜间工种,得夜黑风高。
不过,杨信也得承认,他派出的人,与其说是收集情报,不如说是看个热闹。
没法子,他的手下猛将谋士都有,唯独没有合格的情报人员。
其实,杨信一直想法活泛,除了陌刀队、铁浮屠等特殊兵种,他也想建立一支间谍组织,就像fbi那种。
虽然,他看点什么fbi都要警告他,但对于这群继承了大嘤帝国的搅屎精神,全球各地搞破坏的家伙,他还是认可其本领的。
但培养一名情报人员实在太难,恐怕比训练一名甲骑还要困难十倍,而且,他也缺乏训练手段。
毕竟,他没见过《间谍速成指南》、《三十天搞定间谍口语》、《历年间谍真题》之类的参考书,而电影中凌凌漆那种人形自走炮型的情报人员,一看就很不靠谱。
不过,若有朝一日他拿到风投,甚至成为一方霸主,即便是摸着石头过河,他也会弄出一支间谍组织的。到时候,掌控这支间谍组织的,应该会是老阴比贾诩,或者小阴比杨修。
但那是未来的事,眼下却是没人。
好在,如今对监视的要求并不高。
任臧霸摆出一百零八种姿势,任他声东击西,瞒天过海,围魏救赵或者借刀杀人,只要知道他的最终目标,一切皆为虚妄。
因此,只需盯紧牢房即可。
杨信心情不错。
他有点享受这种运筹帷幄,稳坐钓鱼台的感觉。
杨信一直羡慕那种幕后操盘,下出一盘大棋的老阴比,他自我感觉,眼下倒是有点那个意思了。
……
“少主,贼人攻城了!”
杨黥的呼声,将杨信自梦中惊醒。
他猛地睁眼,虽还有些困倦,思维却立刻活络起来。
“不是劫狱,是直接攻城?他哪来的人手?”杨信有些意外,但旋即笃定道,“是在西城么?”
“不,”杨黥摇摇头,“南城和北城都有贼人,但西城暂时没有。”
杨信表情一僵,有点尴尬。
呃,翻车了……
“文泰,不必着急,那都只是佯攻。”杨信故作镇定,分析道,“牢狱在西城,他们此举,肯定是声东击西。”
他嘴上风轻云淡,手中来自诸葛家的正品羽毛扇扇了扇,虽然他并不热。
杨信觉得,在这一刻,自己一定很神机妙算,一定很唐国强很诸葛孔明。
“不是佯攻。”杨黥摇摇头,疾声道,“探子回报,南城攻城的足有百人,居然还带了冲车;而贼人在北城留有内应,内应开了城门,眼下已经破城了。”
啪嗒~~
杨信瞠目结舌,手中的羽毛扇掉在地上。
翻车,总是在过度自信之后……
“等等,臧霸绝无这等实力。”杨信冷静下来,轻抚下巴,“是泰山贼昌岳?他是和臧霸联手了,或者只是凑巧在这个时候攻打郡治?但若是凑巧,那也太巧了点……”
杨黥苦笑,连连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
“少主,先救哪边?”
张猛、鲍出、高顺推门而入,严阵以待。
杨信想起什么,赶忙道:“诸葛郡丞人在哪?”
“他身为郡丞,掌兵马之权,正在北城巡视。”杨黥皱起眉,道,“说不得,已经与贼人遇上了。”
“去北城。”杨·我就是这么现实·信当机立断。
“喏!”
众人齐声应道。
杨信想了想,对高顺、鲍出道,“翼文,城里地形狭窄,甲骑施展不开,你先留守诸葛府,可随时支援;还有叔达,你去牢房看看,以防万一。”
……
北城。
十余名郡兵的护卫下,诸葛珪且战且退,渐渐陷入绝境。
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俗称“战五渣”,好在平日多施仁德,郡兵们敬其为人,才没有抛下他逃走。不过,仅仅十余郡兵,在数目七八倍于己的贼人围杀下,已是摇摇欲坠。
“我命休矣。”
贼人如潮,狭窄街巷间,诸葛珪暗暗叫苦。
他望着面前咆哮袭来的贼人,已做好慷慨就义的准备。
“君贡先生,往这来!”
这时,杨信的声音响起,如同黑夜中的一缕晨曦,点亮了诸葛珪心头的希望。
“子誓?”
他循声望去,街尾转角,一名名甲士正泉涌冒出。
“走,快过去!”诸葛珪大喜,赶忙道。
哪还用他提醒?
郡兵们精神大振,紧紧簇拥着诸葛珪,疯狂逃向街尾。
他们都清楚,只要越过这群甲士,就能活!
第五十六章儒术
当最后一名郡兵消失在甲士阵中,二十名甲士合拢,像是一扇铁门合上,摩肩接踵,迅速结阵。
甲士结阵如山!
街道狭窄,一排只勉强够五人并肩,故而,他们摆出四乘五的矩形方阵,蓄势待发,严阵以待。
甲士皆身负重甲,个头挺拔,加之阵型严整规矩,竟如同一座壁垒森严的钢铁堡垒,不可撼动。
“杀~~”
喊杀之声瞬间由盛转衰,像是泄了气一般,山贼们也纷纷停下,不再向前。
自高空俯瞰,他们本如潮水纷涌,但好似撞上无形堤坝,一下停住,再兴不起风浪。
面对这样一座铜墙铁壁的钢铁方阵,山贼们气势一滞,甚至有呼吸困难之感,感到由衷恐惧,没人愿意打头阵。
这就是精锐之师和血气之勇间的巨大鸿沟。
咚!
咚!
咚!
青石板路面上,沉重的脚步声简直像在敲钟,一道肥硕魁岸的恐怖身影自甲士后方艰难挤出,出现在军阵最前方。
此人头戴兜鍪,浑身披甲,体型彪悍得不似人类,简直像是一头直立行走的熊罴,无比威武,气焰熏天。
“什么人?”
“小小的奉高县内,哪来的如此猛士?”
“这人,居然比臧霸还高大!”
……
山贼们皆震惊,低语声不断。
“我听说,你们是积年巨寇,多年杀人越货,手上怕是没少沾血……既然如此,我也不多废话了。”张猛咧嘴一笑,大声道,“哭喊吧,哀求吧,挣扎吧,然后……死吧!”
“——射!”
嗖嗖嗖~~
一个“射”字开口,张猛高大身影屹立,身后则如孔雀开屏,竟是万箭齐发!
箭矢纷纷落下,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声势浩大,激起无数血浪和惨叫。
张猛一脸狞笑。
咚咚咚~~
这时,他的身后,有人敲了敲他的铠甲。
张猛侧过身,露出了杨信的身影。
“喂喂喂,”杨信没好气地道,“我才是主角。”
“阿兄,”张猛咧嘴微笑,憨憨地道,“偶尔让我也露露脸嘛……”
杨信一脸无奈:这次,倒是让张猛装了个大逼。
张猛的台词,自然是来自“战国杀”的卡牌。那句原本属于贾诩的台词,被杨信刻在竹片上,而张猛觉得威猛霸气,就直接拿来用了。
“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
忽然,诸葛珪的声音响起。
他在发光!
须臾间,诸葛珪身上大放光明,道道金色流光荡漾,如同无数条游龙,将一名名甲士链接起来,形成某种统一整体。
“儒术:恒爱。”阵后,杨黥惊呼了一声。
杨信也是一脸诧异:不愧是诸葛珪,居然懂得儒术!
武者能有技击,读书人自然也有读书人的手段。
譬如,道家有道法,儒家有儒术,法家也有法令。
当初张奂与先零羌作战,除了自身的“辟易”,他其实还施展了一道强化心智的儒术,“知仁勇”,也就是那句“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还有,老爷子派给杨信的军师杨诚,除了划水摸鱼,他其实也会一道儒术,能增加寒冷抗性的“岁寒”。
若非如此,老爷子会专门丢个累赘给他?
当然了,道法、儒术、法令等,比技击还要少见,需治学到一定境界,天人交感,才可获得。
而“恒爱”的效果,简而言之,——灵魂链,可令甲士们相互分担伤害。
其效果之强,不言而喻!
……
“不必急,慢点杀!”
杨信凛然一笑,向前一指。
再一次地,在他身后,甲士阵列的后方,一蓬箭雨腾起,箭如雨下!
眨眼间,杨信前方鲜血四溅,惨叫声弥漫成片,化作一片血色修罗场。
“叔威,你别一个人猛冲,保持住阵势即可。”杨信命令道。
“知道了。”张猛一脸不乐意。
他喜欢一个人的狂欢,而非一群人的孤单。
……
诸葛珪看得目瞪口呆。
——秋风扫落叶!
前排甲士列阵为盾,后排武卒弯弓搭箭,如此阵势,完全无懈可击。
当然,这也得益于逼仄的街巷和儒术“恒爱”。
“不错,和想象中差不离……”杨信唇角上翘。
前排肉盾,后排输出,这是他在许多游戏中最爱使用的阵型,却一直没有机会用于实战。如今看来,效果相当不错。
战斗,已化作一边倒的屠杀!
仅几息光景,山贼们已是兵败如山倒。
绝大多数被射杀或逃散,少数亡命徒向甲士发动冲锋,但无异于以卵击石。一身铠甲配合“恒爱”的灵魂链,每一名甲士防御都堪比铁桶,不是区区山贼所能攻破的。
“爷爷曾说过,儒家之术可夺天地造化,部分儒术的效果,甚至不逊于天赋。”杨信微微心惊,心中暗道,“本以为,老爷子是为劝学而夸大其词,不料居然是真的。”
他心生遗憾:如果再来一次……好吧,即使再来一次,自己还是会躺平,继续当学渣。
毕竟,努力读书不一定成功,但躺着一定舒服。
“君贡先生果然是儒道大家,精通这等强大的儒术,真人不露相啊。”杨信赞许道,这绝不是拍马屁,而是心悦诚服。
“百无一用是书生。”诸葛珪闻言,却是面露苦笑,“子誓,这已是你第二次救我性命,我都不知该如何报答……”
“君贡先生,这说的是什么话?”杨信故作怫然,沉声道,“我深敬先生为人,也算是忘年之交,救你是应有之义,我难道是图报答吗?”
不过,如果你能坚持,也是可以报答的……他在心中补充。
杨信身为谦谦君子,自然不会有“人情债肉来偿”的龌龊念头,不过,“父债子偿”还是可以的。
两次救命,换两个儿子,这波不亏。
他心中暗道。
……
无名卒沿街衢稳步推进,挡者披靡。
很快,北城局势已定。
剩余的残兵败将,杨信就懒得多管了,准备交由郡兵解决。
“文泰,你跟着君贡先生,领人去南城。”他下令道,“将南城之祸,也一并都平了。小心些,尤其遇上昌岳,切不可大意。”
“喏。”杨黥点头,又问道,“少主,那你呢?”
杨信转过头,望向西面:“我去城西牢房看看,我总觉得不放心。”
“阿兄,我跟着你。”张猛自告奋勇。
杨信点点头,没有拒绝。
他清楚,张猛是好意,怕自己一个人遇上危险,遭遇什么斩首行动,阴沟里翻船了。
毕竟,杨信虽也算勇武,但只是相较于普通人,和鲍出、张猛这些妖孽比起来,差距就太大了。
……
西城牢狱。
杨信没猜错,臧霸果然在此。
铛~~
一道兵戈交击的闷响,臧霸连退数步,只觉胸口发闷,脸上浮起阵阵红晕。
“嘿,来的可真是时候……”他面露强烈不甘。
臧霸已杀散狱卒,劈开牢门,救出父亲和几名家中门客,距离自由仅剩一步之遥。
但是,他们即将离开时,鲍出到了。
鲍出堵在门口,身影高大魁岸,像一座无法逾越的雄峰,拦住了臧霸等人的去向,也堵住了他们的生路。
“臧宣高,束手就擒吧!”鲍出持斧在手,沉声道,“在山里,你能和我平分秋色,或许还稍占优势;但在这,你不是我的对手。”
臧霸有些动摇。
他明显感觉,这才几天不见,面前这人似乎又强了几分。也难怪,对方尚未及冠,还在成长中,每一次历练,都能迅速成长。等踏过了自己这块踏脚石,对方应当会更强。
踏脚石?
臧霸眉头横起,咬牙切齿:我臧宣高可不是踏脚石!
第五十七章 大甩锅之术
“给我让开!”臧霸暴喝如雷,身形一跃而起,双脚连踏牢柱,战刀斜斜挥掠,划过诡异轨迹,狠狠斩向鲍出。
这一刀,无比刁钻!
不得不说,臧霸的确善战,且勇而有谋。
牢中地势狭隘,鲍出的巨斧施展不开,他故意攻其短处,招式奇诡,让对方不便招架。
不过,臧霸不知道,鲍出也是身经百战,而且,他最擅长的,就是一力降十会。
嘶~~
他深深吸气,肺腑中似有滔滔江流奔泻而下,一股沛然巨力流转于四肢百骸,接着,他战斧狂掠,身形竟是舞弄如同陀螺,威势熏天赫地!
狂暴斧影绽开,劈裂墙壁,砍断牢柱,无数道斧影起伏,似无处不在,生生逼退臧霸。
“这样,就开阔多了……”鲍出挥舞几下斧头,左右摇晃脑袋,淡淡道。
“混账!”臧霸脸色铁青。
嗡~~
箭如迅雷,疾射而来!
“哼!”臧霸眼神一凛,挥刀横斩,斩落那根长箭。
“宣高,你果然来了。”门后,杨信缓缓走出,脸上悬着微笑,语气从容则好似老友重逢。
喀喀~~
紧接着,墙壁和大门同时摇晃,一道巨大身影艰难地挤入,尽管他万分小心,还是在门上刮下了一大块木头。
“这门也太小了……”张猛站在杨信身后,忍不住抱怨道,“里面就更窄了。要不,咱们到外面打?”
臧霸生出深深无力,一颗心沉到谷底。
不过,杨信并没有急于出手。
“攻城的,是泰山贼昌岳?”他问道。
臧霸不说话,当是默认了。
“哦,”杨信似有所思,“这么说,你们交情不错?”
“交情?我臧家也是良善人家,怎么会和山贼有交情?”臧霸轻哼一声,面露不满,“何况,我父亲身为县狱掾,一直和他们作对,我们只有仇怨,没有交情。”
良善人家?您这也太谦虚了……
杨信心中吐槽,又问道:“哦?既然没有交情,他们为什么帮你?”
“不知道。”臧霸摇摇头,倒是挺光棍,神态慨然,“我不用也不想知道,只要能救出父亲,其余的我什么都不管。”
“是么?”杨信笑了,意味深长道,“就怕事情的发展,会远远出乎你的意料。”
他早就察觉不对劲,而现在,这种感觉更明显了。
泰山贼:本人做好事不留名,请叫我红领巾……
这画风,怎么看也不对劲。
……
正在这时,城内传来喧哗之声。
“太守死了!”
“泰山臧霸刺杀太守!”
“臧宣高领山贼攻城,杀了秦太守!”
……
喊声四起,连狱中都能清楚听到。
臧霸听闻此言,脸上浮现愕然,表情数变,阴晴不定。
杨信则是若有所思。
他想明白了什么。
“我想,我们没有战斗的理由了。”杨信沉吟片刻,忽然笑了,“或许,我们还可以联手。你知道昌岳的老巢在哪么?我们现在骑马出城,或许还能赶得上……”
“联手?出城?”臧霸皱眉,满脸迷惘,“你要干什么?”
“跟我来!”杨信招了招手。
……
奉高县外,北面山林。
山贼们满载而归,大步上山,准备回归老巢。
虽然损失不少人手,但刀口舔血的他们哪会在意?
看着满手收获,他们个个是眉开眼笑,手舞足蹈地吹嘘着劫掠经过,描述砍杀秦太守的场景,不时哄堂大笑。
领头的,正是昌岳、昌豨父子。
“阿翁,”昌豨神情不解,皱着眉道,“明明是咱们杀了那狗官,何必假名于臧霸,这不是在替他扬名么?”
“虚名罢了,”昌岳淡然一笑,摇摇头道,“为一点虚名而招来实祸,这可不是聪明之举。”
他温言分析:“一则,朝廷认定臧霸杀了太守,要讨伐也是讨伐臧霸,与我等无关;二则,臧霸素有威名,连他都被逼反了,泰山一郡必然人心浮动,我等正可借机发展壮大。”
接着,昌岳又意味深长道:“何况,臧霸能否活着离开,那还两说。”
“他死了更好。”昌豨面露恍然,“既然贼首已死,此事则可不了了之。”
父子相视而笑。
他们得胜而还,又在自家地界,难免有些得意忘形,没有控制嗓门。
啪啪~~
林中有掌声响起。
“谁?”昌豨表情大变,厉声喝问,“哪来的宵小?”
“宵小?在你二人面前,我可不敢当此殊荣……你们二人,才是好算计,好一招嫁祸于人!”林中,杨信满脸微笑,漫步而出,“如此心黑手毒,在下佩服,佩服。”
在他的身边,是面色阴沉的臧霸。
昌岳,昌豨父子齐齐变色。
……
“宣高,你我各取所需,也没有谁对不住谁吧?”昌岳不愧是老狐狸,三言两语连消带打,就撇清了责任。
“这怎么能一样?”杨信站了出来,满脸义愤填膺,“你不过是死了几十名兄弟,臧宣高损失的,可是一世清名。”
“……”昌岳脸皮抽搐,无言以对。
他是山贼,打交道的三教九流多了,但却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还有一点,”杨信本是在胡搅蛮缠,忽然话锋一转,声音猛地拔高,“不过,令狱掾大人获罪的,就是你们吧?”
这突如其来的质问,让昌豨脸色大变。
昌岳是老狐狸,固然能面不改色,但昌豨年纪太轻,城府不足,闻言难掩心虚,脸色紧张。
杨信见状,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
他面露冷笑:“我就说嘛,堂堂一郡太守,即便想杀个犯人,直接支使县令即可,何苦为难一个小小县狱掾?何况,我看过地图,华县是距离奉高县最远的县之一,是真正的山高皇帝远。”
华县位于泰山郡的东南角,地处偏远,虽眼下隶属泰山郡,但到晋时就被划拨给邻郡的琅琊郡,足见其距离之远。
杨信看地图时,就觉得不大对劲了。
此时,他弄清了事情脉络,语气也咄咄逼人:“你们贿赂秦太守,求他下令构陷,才让狱掾身陷囹圄。我就说嘛,你们在太守府杀人、放火、抢掠一气呵成,原来是早就来过,轻车熟路了……”
“你们都该死!”臧霸握紧双拳,脸色铁青。
虽然杨信没有任何证据,但昌豨的表情,已验证了他的说法。
而任谁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心情也不会愉快。
……
杨信松了口气。
他一脸智珠在握,实则心中慌得一匹。
杨信暗叫侥幸:没想到啊,瞎猫撞上了死耗子。
其实,他根本不清楚前因后果,只是秉着“好人先告状”的优良习惯,施展祖传奥义“大甩锅之术”,也甭管是不是他们,先把屎盆子扣上再说。
却没想到,歪打正着。
杨信瞥了一眼面沉如水的昌岳,暗暗感慨:区区一个山贼,居然能用如此环环相扣的计谋?怎么着,现在内卷这么厉害,连山贼都成技术工种了?
臧霸眼神如刀,在蠢蠢欲动。
他唯一的逆鳞就是父亲,而对方则触及了他的逆鳞。
“子誓,”昌岳却淡定如初,移转视线,又对杨信道,“你既非本地官员,和臧霸也无交情,此事和你无关,何必插手?”
他想分化杨信。
昌岳连杨信的字都知道,很明显,他做足了功课的。
“秦太守横死,君贡先生身为太守佐官,还是掌兵马的佐官,所担责任重大,必会丢官,说不准还有牢狱之灾。”杨信微微一笑,昂首戟指面前昌岳,“不过,若能带回你这泰山巨寇的脑袋,朝中再有人运作,他不仅不会丢官,说不准还能升迁。”
昌岳皱眉,忍不住道:“你和诸葛郡丞是故交?”
“才刚认识几天,哪是什么故交?”杨信摇摇头,淡然道。
“既非故交,何必为区区一个诸葛珪出头?”昌岳有点不耐烦了。
“我不是为君贡先生,而是为道义。”杨信一脸义正辞严,正气凛然道,“道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当然,这是门面话。
杨信心中暗暗嘀咕:“真实原因:——因为我下贱。”
见识过诸葛珪的儒术后,如今,杨信不止馋他儿子,还馋他的身子。
第五十八章 杀贼
“道义?”昌岳心生荒谬,语气转为森然,“既然如此,为道义而死,你也是死得其所了。”
他已起了杀心!
昌岳很恼火,本来,他是不准备对眼前两人下手的。
他虽是凶名在外,更以残忍嗜杀著称,但其实,他并不会滥杀。他杀人,是为了钱财,为了壮大势力,甚至为了名声,但没有回报的杀戮,是没有必要的。
可面前这两人,却是不杀不行了。
昌岳抬手,做了个手势。
“杀了他们!”
“两个不自量力的小子……”
……
一干山贼狞笑上前,浑身杀气腾腾。
臧霸神情冰冷,不为所动。
杨信则一脸惫懒,还掏了掏耳朵:“昌岳,你觉得,我们摸黑跑了这么远的山路,就是为了来送死?这里是你的地盘,你就没注意到,附近有些不同?”
“什么?”昌岳闻言一惊,警惕四下张望。
但是,他却没发现有何不妥。
“虚张声势吗?”昌豨不以为意,冷笑着道。
但紧接着,隆隆蹄音回响,则令他的冷笑僵住,化为惊惧。
昌岳霍地转头,望向侧方一处不起眼的小山丘。
咚!咚!咚!
蹄声轰鸣如雷!
“来了!”杨信展颜一笑,心中大定。
在山丘后方,他藏了一支甲骑。
杨信、臧霸能后发先至,提前堵住昌岳等一众山贼,自然不是靠双脚,而是借助马力。
四条腿总比两条腿快。
只是,如此一来,步行的张猛、鲍出就只能望而兴叹了。
杨黥领兵去了城南,同意也分身乏术。
但高顺在此,就够了!
他可是陷阵营高顺!
蹄声越来越重。
山丘后方,一骑一骑依次冒出,以高顺为箭头,借着居高临下之势,四蹄奔踏,全速冲锋!
“杀!”
随着高顺一声咆哮,有墨黑之气激荡浮沉,整支甲骑被黑气武装,如同一头张牙舞爪的狰狞黑蛟自九天而下,其势摧枯拉朽,不可阻挡!
“好快!”
“怎么会这么快?”
……
山贼们纷纷色变,心底发寒。
这支甲骑,来的太快,声势太猛,根本不给人反应时间,令他们浑身发寒,生不出抵抗之心。
“这才叫骑兵,”杨信唇角含笑,低声赞道,“这才是高顺的完全体~~”
一般而言,骑兵利于平原冲锋,而不适合山地作战。
原因也很简单,山地地势起伏不平,又处处坑坑洼洼,骑兵有所局限,容易马失前蹄,根本没法放手施为。
但此时此刻,甲骑的面前,却是一条坡度恰到好处,居高临下,而且一马平川的坦途。
因为,杨信借助了臧霸之力。
臧霸的天赋——“赶山”,这次没有制造岩刺,而是反其道而行之,给他当了一把压路机。虽然花费不少时间,也将臧霸折腾得很够呛,但看来效果显著。
杨信双手叉腰,侧过头,给了臧霸一个意味深长眼神。
那意思分明是:臧宣高,赶山可不止你那一种用法,姿势水平还还有待提高啊……跟着我,保你解锁无穷无尽的姿势。
臧霸眼角抽搐,感觉浑身都不好了。
……
一根根马槊平举,马槊上暗光浮荡,却隐约凝出数个干瘪颅骨,似在桀桀怪笑,又似在哀嚎哭泣。
整支甲骑都被武装到牙缝,甲胄坚硬,武器锐利!
而山贼们已是疲惫之师,根本无力抵挡。
轰~~
甲骑穿阵,如同烧红锥子扎入雪堆,长驱直入,所向披靡,竟轻易将贼人阵势穿透,从另一端策马而出。
“喝!喝!喝!”
高顺一马当先,双臂来回挥舞,每一声喝,都能挑飞一名贼人,面前无一合之将。
他性格沉默,勇猛虽逊色于鲍出、张猛,但也属顶尖悍将,差距与那二人其实不大,更是远远胜过杨信了。
而且,高顺更拥有那两人所不具备的能力,他打造出了一支货真价实的精锐之师!
当他和麾下甲骑冲锋时,十三骑浑然一体,战力何止百倍提升!而一旦甲骑冲锋,即便鲍出,张猛,也得暂避锋芒,不敢正面抵挡。
“吁~~”
接着,高顺一勒战马,十三甲骑绕出一个半弧,酝酿起第二次冲锋。
看着身后仿佛被暴风席卷的惨状,昌岳脸色大变,有些苍白。
他心中清楚,再让高顺这么冲锋几次,自己这方必然兵败如山倒。
“豨儿,你就呆在阵中,别乱动。”昌岳手提大刀,准备上前帮忙,还不忘让儿子远离十三甲骑。
刺啦~~
这时,就在他面前,有无数黑色岩刺冒出。
岩刺斜刺,如长枪之林!
昌岳脸色大变,灵活闪避,而手中大刀连连格挡,挡下几根岩刺,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
“昌岳,你要去哪?我们之间的帐,可还没算呢!”臧霸冷冷道,接着,他又一抬手臂,敕号大地。
昌岳面露警惕,赶忙横刀格挡。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死去!”
臧霸却连踏数步,手中握刀,怒喝着冲向了昌岳。
虚晃一枪?
昌岳恍然大悟。
而臧霸冲锋之际,视线余光却瞥了杨信一眼,似乎是在传达什么消息。
“学的真快啊……”杨信喃喃道。
这“假动作”,也是他教臧霸的。
杨信看来,臧霸的招式太直白了,人家一眼就能看破,但若加入“假动作”,则能令敌人难以判断,防不胜防。
不过,杨信也是没料到,他只是随口提点,臧霸一点就透,而且马上就学以致用。
蹬蹬蹬~~
身影交错,兵戈交击,伴随一声低哼,昌岳连退数步。他在右脸擦拭了一把,指间是一片嫣红血迹。
他神情忌惮:面前青年,竟像是换了个人,不复往日的直来直去,而是诡诈多变,不可捉摸。
太难缠了!
战斗时,臧霸右手握刀,劈砍如疾风快电,左手则不时抬起,拉扯出一根根杀机凛然的岩刺。
而且,他不是每次抬手都会有岩刺,而是伴随着伪装,有时岩棘重重,有时则空无一物。他一心二用,岩刺数量大减,但却明显更有效了,令人防不胜防。
“这小子怎么回事?”昌岳惊讶,暗暗道,“脑子突然开窍了?”
“呼~~”臧霸吐出一口浊气,视线余光再次瞥了某人一眼,唇角扬起自信。
杨信提点于他,口述的“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八个字,令他有茅塞顿开之感,好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至于对方其他的提点,诸如“看山不是山,看山又是山,看山还是山”、“有物混成天地生,道法自然反之动”等言,听着高深莫测,读着韵味绵长,但臧霸不明觉厉,只觉得其用处更多在形而上学而非实际。
高情商:形而上学。
低情商:只能装逼,没个卵用。
……
铛铛铛~~
臧霸又一次前欺,刀出如风,以劈砍为主,夹杂着撩、刺、抹等动作,左手有时配合出招,有时则做抬手手势,激起时隐时现的岩刺,变化多端。
杨信弓拉满弦,一箭遥指,不由心生感慨:“这就是战斗天才的世界吗?一点就透,还能举一反三……”
臧霸再抬手。
昌岳眼瞳收缩,但却已逐渐适应,视线快速掠过四周,并未看到一根岩刺。
“又是虚晃一招?”他暗忖道。
昌岳脚下一空。
不知何时,他的脚下竟出现一个深深陷坑。
昌岳一脚踩空,身形不自觉地前倾,就看到一道如瀑刀光直直劈落,而自己则像是主动迎上了断头台。
臧霸的“赶山”,不止能制造岩刺,也能制造陷坑。
“哈~~”他惊出一声冷汗,口中怒喝,另一只脚发力,深深陷入土中,勉强定住身形。
轰!
却在这时,昌豨的瞳中亮起一道碧青雷霆!
那是一根箭,也是一道九霄惊雷。
“呃~~”昌岳凄厉惨叫,捂住胸口。
他的心口中了一箭,无数电弧正激荡跳跃,扫出了道道焦痕,泯灭着他的生机。
“你——卑鄙!”
昌岳遥望远处,看了一眼弓弦犹颤的杨信,满脸不甘。
他没想到,自己没死于臧霸之手,却被一名宵小给偷袭射杀了。
“抱歉,午时已到。”杨信神情无辜,耸了耸肩。
第五十九章 善缘
“午时?什么午时?”臧霸微微皱眉。
对杨信的插手,他当然心存不满。
但臧霸忽然明白了什么,悚然一惊,转头望去,当即满面惊容。
却见,山贼早已被杀散,仅剩一地的尸体,当真是尸横片野!
月色下,十三甲骑傲然挺立,威风凛凛如魔神,却是浑身浴血,而且一骑未少。
“这,这么快?”臧霸结巴了一下,眼神复杂,满腔震撼。
高顺则是泰然自若,淡淡道:“不算快吧?不过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臧霸无语。
——无形装逼,最为致命!
他却不知道,高顺说的,实则是肺腑之言。
这伙山贼人数虽多,但刚杀完人放完火抢完劫爬完山,都不能说是疲兵,而是强弩之末了。何况,他们满载而归,只想着各自的收获,战意士气早已跌至谷底。
高顺以逸待劳,又有地利人和,加上梆硬的“武装色霸气”,区区山贼,哪里抵挡得住?
至于带孝子昌豨,不愧是亲生的儿子,“孝”字当头,果断决绝,第一时间就将老爹抛弃,逃之夭夭了。
高顺很想追击,但有心无力。
黑夜和山林,都是甲骑的天然大敌,而以臧霸的“赶山”能力,也只是平了附近这一小片区域。
毕竟,“宣高”牌压路机虽不费油,却费精,呃,不要多想,精力的精。
……
臧霸神情复杂,作揖行礼:“多谢!子誓兄弟,你的恩德,我必牢记于心,日后若有机会报答,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杨信闻言,表情却微微一僵:这就完了?
他想起,古代女子被男子相救后,看到长得帅的会说,多谢公子搭救,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遇到丑的,则说多谢壮士出手相救,小女子无以为报,下辈子当牛做马也要报答。
臧霸的意思莫非是:丑拒?
这么说,我是壮士,而非公子?
杨信感觉浑身都不好了。
“宣高兄,要不要跟随于我?”他也不拐弯抹角,一脸诚挚道,“此间缘由已经清楚,而我弘农杨氏还是有几分影响力的,上下打点后,必能还你们父子青白。正如你所言,如今豺狼当道,正需要有道之士匡扶正道。”
“我回不了头的。”臧霸面露苦笑,摇了摇头,“我父被污蔑是真,但我劫囚杀人,却也是铁板钉钉的。”
“其实,这个也不难解决……”杨信还想相劝,见对方神情坚定,只好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昌霸已死,昌豨欠缺威望,泰山诸贼或将重新洗牌。”臧霸想了想,沉声道,“既然要当贼,我也想当最大的那个。至少,也能整顿约束住大部分贼人,不至于令泰山生乱。”
杨信点点头,又道:“宣高兄,你也必能看出来,当今这天下,豺狼横路,群魔乱舞,或许不日就将天下大乱。等到四海纷乱,九州板荡之时,英雄将不再问出身……到时候,我希望你能出来帮我。”
“会有这一天吗?”臧霸闻言,微微失神,却忽然笑了,“若真有这一日,还希望你莫要嫌弃我这泰山贼。”
“说的什么话?英雄落草,也是英雄,小人身居高位,还是小人。”杨信故作豪迈,语气慨然道。
臧霸正要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道:“不过,你就这么放我走了?不怕我只是虚与委蛇,蒙骗于你?”
“宣高兄你是孝烈之人,必也是忠义之辈。”杨信笑了,笑容慷慨,“所以,我信你。”
真实想法:我就是客气客气……
“好!”臧霸闻言,也是哈哈大笑,“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
臧霸离开。
杨信立于原地,面露惋惜。
当然了,得到一个承诺,也是好的。
但古语有云:二鸟在林,不如一鸟……啊呸,古人思想真流氓,想要污染我这单纯而不做作如石楠花般纯洁的少年。
不过,若换个角度看问题,心里会好受些。
在上一世时,他有个朋友,整个大学期间都没能交到女朋友。
当时,他,嗯,他那个朋友自我安慰:大学恋爱修成正果的概率极低,只要你不找女朋友,就等于别人在替你养老婆。哪有什么岁月静好?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所以,只要换个角度思考,这样想一想……呃,好像更悲伤了。
……
杨信割下昌岳的首级,带了回去。
他将其交给诸葛珪。
“君贡先生,秦太守虽死,但您领着郡兵艰苦搏杀,斩山贼数百,还亲手斩杀贼首昌岳。”他满面春风,笑着道,“虽有小过,但更有大功,瑕不掩瑜。”
他顿了顿,又道:“我会书信一封,让我爷爷稍加运作,秦太守空出的位置,应当就由您来顶了。”
诸葛珪闻言,面露感动。
他自然是明白,杨信是想将这泼天的大功让给自己。
“这怎么使得?”诸葛珪摇摇头,严词拒绝,“击退山贼的是你,斩杀昌豨的也是你,我怎么能抢你功劳?这种事情,绝对不可!”
“没什么不可的。”杨信闻言笑了,诚恳道,“我年纪尚小,距离出仕还远,这功劳给我也没用。君贡先生,您心系百姓,升迁之后,岂不是更能为百姓谋福祉?”
诸葛珪沉默,他还在犹豫。
“君贡先生,秦太守昏聩,弄得天怒人怨。奉高县又被山贼击破,百姓死伤惨重。”杨信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若再换个昏聩太守,泰山郡的百姓怕是活不下去了……君贡先生,你不争这太守,百姓就苦了。”
他这一番话,可谓有理有据有节。
诸葛珪想了许久,才勉强同意。
……
晚上,杨信则又给爷爷书信一封,描述前因后果,让他帮忙。
他言辞恳切,语气强烈,让爷爷一定要帮这个忙。
这可不止是卖诸葛珪个好。
一旦诸葛珪借着杨赐之力当上太守,不管他是否愿意承不承认,身上就会打上“杨氏故吏”的标签,在某种意义上,成为杨氏的附庸。
如此一来,诸葛家的儿子不跟着杨家的儿子,还能跟谁?
杨信露出微笑:计划通。
就这几日,连结了两个善缘,他自然是心情愉快。
……
此间事了,杨信也准备告辞了。
……
“送君千里,也终须一别……君贡先生,都快出城了,不必再送。”杨信长揖行礼,洒然笑道,“奉高县刚遭逢大乱,百废待兴,还需要您回去整顿。”
“子誓,到了阳都,也不必递名刺,将我的书信送与家弟即可。”诸葛珪似乎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
“我知道的。”杨信点点头。
诸葛珪这才作罢,转身回城。
……
杨信此行,不是直接西行往北海,而是先去一趟琅琊阳都,也就是诸葛家的祖宅。
却是诸葛珪投桃报李,送了他一样东西,得他亲自去取。
——一卷《公输书》。
刚来诸葛府时,杨信就注意到,府中的交杌(板凳)甚为精巧,严丝合缝。后来几日,他又看到不少物件,甚至竟有个小型水车,都是匠心独具,精美绝伦。
杨信打听后才知,诸葛家有一卷《公输书》,而这些物件,都是《公输书》上所载。
而他怀疑,这《公输书》,或许就是《鲁班书》。
就像老婆饼里没老婆,丝袜奶茶里没有丝袜一样,鲁班也不姓鲁,他是鲁国人,姬姓,公输氏。
这样一来,许多事情似乎也就解释得通了。
诸葛孔明能制造出“孔明灯”、“诸葛连弩”、“木牛流马”等物,自然不可能仅凭一拍脑门,肯定也需要理论基础的。
其理论基础,或许就源自这本《公输书》。
深谙“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杨信,自然想要这本《公输书》,顺便替卧龙先生减减负,不用读那么多的书。
而他更清楚,诸葛珪让自己亲自跑着一趟,见见诸葛家的其余人,这也是一种特殊的认可。
第六十章 示威
“走吧!”目送着诸葛珪离开,杨信转过头,朗声道。
“等一下,”杨黥却是笑了,指着一个方向道:“少主,送走了一个,还有一个呢!”
“哦?是谁?”杨信闻言,循着手指望了过去。
就见,街巷一角处,诸葛瑾那张长脸探出小半个脑袋。
杨信哑然失笑。
“阿瑾,别藏着了,你过来吧。”他招了招手,笑着道,“就要离别了,有什么想说的?”
一个垂髫幼童,居然能一路送到城门口,他的心中,浮起淡淡的感动。
杨信暗暗欣慰:毕竟相处了这么多天,还是有感情的。
诸葛瑾小步过来,迟疑半晌后,道:“那套战国杀,能不能留给我?我看你们沉迷下棋不可自拔,或会误了正事……”
杨信表情一僵。
不愧是是实诚君子,果然是舍小我为大我:玩物丧志这种苦差事,由我一个人承担就行了。
“阿瑾,这就是你想说的?”杨信嘴角抽搐,苦笑道。
本以为是真心实意,没想到是逢场作戏,原以为是一生一世,原来只是露水情缘……果然,自古真情留不住,唯有游戏得人心,朋友哪有游戏好玩?
——友尽!
杨信哭笑不得,不过,他自不会和个幼童一般见识。
“给你了。”他掏出一个包裹,递了过去,又叮嘱道,“以后,带着你弟弟一块玩。”
“弟弟?”诸葛瑾一愣,疑惑道,“我哪有弟弟?”
“会有的。”杨信微微一笑。
……
西南行。
过梁父山,越蒙山,终于,到达阳都。
琅琊郡和泰山郡相邻,直线距离并不远,但山路难行,也是费了数天。
杨信也不在意,本就是出来历练的,就当训练山地行军了。
……
诸葛府。
杨信自报家门,礼貌地递出书信。
他暗暗观察。
就不说弘农杨氏了,即便相较于闻喜裴氏,琅琊诸葛氏的门楣也要低上许多。
这也难怪,眼下诸葛家还未发迹。其先辈中,只有诸葛丰当过司隶校尉,还因过分耿直而被罢官,而到这一辈,官最大的居然只是诸葛珪那个小小郡丞。
若非如此,杨信哪有拉拢对方的机会?
诸葛珪是这一辈的诸葛家主,不过,因其在外为官,守着家宅的是其弟诸葛玄。
不过,书信递入后,却久久没有音讯。
“诸葛玄不在家?”杨信有些纳闷。
“怎么回事?”张猛失去耐性,一跃而起,巨大身躯攀附在墙上,向里张望。
“叔威,你干什么?成何体统?”杨信赶紧阻拦,斥责道,“快下来!”
他盯着那摇摇欲坠的墙壁,都怕它下一刻就会被张猛压塌……
张猛跳下来,歪了歪头,满脸疑惑。
“阿兄,我刚刚看到了一个奇怪的人。”他狐疑道。
“什么人?”杨信皱眉道。
“不认识,但不像好人,至少不是个光明磊落之人。”张猛摇摇头,描述道,“这人是个书生,约莫三十多岁,个头很高,八尺有余,容貌也算儒雅俊朗。不过,他一见我,就跟见鬼似的,以袖捂面,不愿示人。”
“三十多岁?”杨信沉吟着,许久后,他忽然想到什么,“莫非……是他?”
不多时,门开了。
一名仆役走出,将三卷竹简恭敬递给杨信:“贵客请见谅,我家老爷身染重疾,不便见客。书信他已看过,特将这三卷《公输书》赠与先生,先生还请自便。”
“自便”的意思,就是“下次一定”,是逐客令了。
杨信等了这么久,居然不能进门!
杨黥很不满,张猛更是怒极,抓住仆役的领口,恶狠狠道:“我们千里而来,还带了你们家主书信,那诸葛玄不说扫榻相迎,居然竟连面都不见?哪有这个道理?”
仆役吓得差点魂飞魄散,嗫嚅道:“家主真的生了重疾,不能见人。”
“叔威,放下他。”杨信呵斥道。
张猛哼了一声,这才仆役放下。
杨信安慰仆役几句,还递给他一些铜币,取出一张蔡侯纸,手书两句诗,笑着道:“请将这个递进去,不是给你家主人的,而是给你家客人。”
“客人?”
……
杨信乘骑着逾辉,随意翻阅着《公输书》,时而点头,一脸老神在在。
“少主,你知道府中人是谁?”杨黥忍不住问道。
“我些的两句话,就是给他的。”杨信点点头,忽然凛然一笑,“管教他看了之后,两股战战,汗出如浆。”
他已经猜出,府中之人正是刘表。
刘表是山阳郡人,作为一名山东大汉,身高自然是够格的。他已三十来岁,位列“八顾”之一,名动天下,可惜被党锢所累,现今正在潜逃,肯定是不敢见人。
再想想,日后诸葛玄和刘表的关系,实在不难猜。
杨信送入的两句话,则是——“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他在抒发己志,更是一种无声的示威。
在杨信看来,诸葛玄看过书信,已经知晓他的身份,自然也清楚,自己身为弘农杨氏子弟,绝不会出卖他们。
但是,二人依旧闭门不见,
刘表表现如此冷淡,必是认为他年纪太小,瞧不上他。
杨信很想直抒胸臆,痛骂对方,但奈何自身没文化,平时只靠一句“卧槽”行天下。故而,他再当一回文抄公,借他人之语抒发己志。
两句话的意思很明确:莫欺少年穷!别看我年纪小,但哥绝非池中之物,待得风云际会,必能遨游九天!
再直白点就是:你们等着……
……
府内。
刘表正襟危坐,眼神炯炯地盯着那两行字,长久无言。
“我们或许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诸葛玄在旁,手持着诸葛珪的书信,苦笑着道:“景升兄,据我兄长所言,此子属人中之龙,手下还有一帮强兵悍将,待天下纷乱,此人成就不可限量。”
他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诸葛玄注意到,刘表眼中竟浮现淡淡泪花。
……
刘表看着这两句劝勉之语,感动得无以复加。
对方的意思太清楚不过:景升兄,你虽深陷困局,但也不必灰心。困难只是暂时,你绝非池中之物,一时蛰伏,只为有朝一日龙腾而起!
“此子懂我……”刘表生出惺惺相惜之意,仔细将纸叠好,郑而重之地收入怀中。
他准备,日后每每心灰意冷之时,就将其拿出,反复诵读。
……
杨信自然不知道,自己闹了个大乌龙。
他若知道,下次遇上类似情况,他会在后面加个表情包,譬如,——我超勇的.jpg。
……
在诸葛家吃了闭门羹,并没有影响杨信的心情。
过了阳都,一行人沿沭水北上,迤逦而行。
乘骑着天马逾辉,碧青雨丝缭绕全身,杨信通体舒畅,只觉神清气爽。“光耀”作用下,他意识清明,思路也变得清晰。
不过,杨信却怔怔出神,明显有些神游物外。
自己对刘表的态度,让他意识到:自己变心了,哦,不对,是变态了……呃,也不对,是变了心态。
若他真只是想苟全性命于乱世,跟刘表打好关系,其实最明智的选择。
汉末乱世,刘表的荆襄之地是最安稳的,靠着北边的张济、张绣叔侄,南面黄祖两大肉盾当替死鬼,刘表的小日子一直挺滋润。
如果只是想要自保,杨信大可龟缩荆州,等到刘表嗝屁,天下三分的局势也差不多分明了。到时候,无论是投奔曹魏人妻团,亦或是江东萝莉帮,都是不错的选择。至于蜀汉基友群,呃,那是他未曾设想的道路,他们的人生有点太艰难了……
杨信却并未讨好刘表,反倒对待诸葛珪、诸葛瑾时,都是礼贤下士,求贤若渴。
原因很简单,他其实有野心。
杨信想当下棋人,而非别人的棋子。
难得重活一回,他只想随心所欲,肆意纵横!
第六十一章 徐盛
沿沭水而行,过峥嵘谷,到达莒县。
沿途十分顺利,没什么波折。
路途中,张猛终于觉醒了一个新天赋,——刚鬣。
刚鬣:将一身肥肉凝为不破软甲,可化解抵御拳脚、刀剑、枪矛,尤其是箭矢的杀伤,成长到一定程度,还能反弹部分伤害。
此天赋,兼顾攻防,尤克弓兵,可谓相当强悍。
不过,奇怪的是,张猛却还并未知命。
未能知命,却先觉醒天赋,这属实有些奇怪。
而且,鲍出也有类似迹象。
杨信冥思苦想,勉强得出一个结论,但也不能十分确定。
这个时代,是没有职业院校的,当然也无军校。
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大多数人自身能力的成长,不是靠学习,而是靠着“社会的毒打”。譬如,一个读四书五经的人,真的能治理一郡?需要先居其位,再慢慢摸索学习,积累经验。
故而,他们先知命,再得天赋。
而杨信的麾下,则是有点职业院校的味道。张猛、鲍出都是白身,明明没有军职,却被杨信有目的地培养,故而和其他人相比,好似本末倒置一般,先得能力。
这自然无分优劣。
而张猛的觉醒,也令杨信坚定了信心。
——科学方法培训,有戏!
……
途经莒县。
城外,一群幼童正在玩耍。
领头的是个皮肤黧黑的童子,他年纪不大,至多六七岁,但体格颇壮,衣着考究,看来家境相当不错。
童子们嬉笑打闹,似乎在玩某种打仗游戏。
那领头小童小小年纪,却似乎颇有威信,忽然大声命令几句,童子们皆是依言而行,居然能列出方阵,有模有样的。
“哦?”杨黥面有惊讶,指着童子笑道,“此子聪慧而有威仪,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杨信耸耸肩,则不以为意。
他嗤之以鼻,一个六七岁的小屁孩,能有什么与众不同?而且,看他衣着和体格,必是殷富之家,十有八九是豪强子弟,有身份背景摆在这,普通小孩哪敢不从?
杨信最讨厌那种拼爹的人,原因很简单,——只有同行之间才是赤裸裸的仇恨。
童子侧过头来,他似乎听到了杨信的话。
他的小眉头皱起,骑着竹马杀将过来,戟指杨信道:“呔,来将何人?报上姓名,徐某不杀无名之辈!”
众人哑然失笑。
哟,小脑弟,自尊心还挺强……
杨信耸耸肩,则心下恍然:此子必是豪强子弟,身份怕是还不低。普通人家的孩子,看到自家这群骄兵悍将,怕是思想有多远,就得躲多远。
而眼前这小子,必定是骄纵惯了,才会如此胆大包天。
“区区一个姓徐的,就敢如此嚣张?”他撇撇嘴,暗道,“你以为你爹是北凉王么?”
杨信听过“韩信惯娃”的典故,知道对这小子太客气,反而是害了他。
强烈的正义感涌向全身,他**侠附体,终于决定,宁愿担点“以大欺小”的恶名,也要让小家伙感受到社会的残酷……
“叔达,”他叫了鲍出一句,又改变想法,“算了,叔威,你来!来,露一手,来一手‘林黛玉倒拔垂杨柳’。”
杨信本想让鲍出动手,但见张猛跃跃欲试,就干脆顺水推舟了。
“喏。”
张猛嘿嘿一笑,走到一棵大树前,在手心吐了两口唾沫,接着一声如雷暴喝,整棵大树竟被他连根拔起!
大树横放,土石乱飞。
张猛本就身形巨硕,配合着拔树而起的霸道声势,简直像是凶神下凡,就是成年人见了,怕也得胆破心寒。
果然,幼童们吓得哇哇大哭,四散奔逃,转眼都跑没影了。
“哈哈……”张猛笑出猪叫。
杨黥则是扶额,满脸写着心累:和人相关的事,你们是一件也不做啊……
杨信却“咦”了一声,面露惊讶。
在张猛身前,小兵早都跑光了,身为“主帅”的徐姓童子却一动不动,紧紧盯着张猛。
“小子,你怎么不跑?”杨信好奇问道,心中暗忖,“我去,这小子不会吓傻了吧?”
“你们又不会真伤害我,我为什么要跑?”徐姓童子双臂环抱,一脸淡定,“若你们真要对我不利,早就动手了,何必做‘拔树’这么幼稚的事情?”
嘭~~
“没劲,真没劲!”张猛意兴索然,将大树扔在地上,被一个幼童鄙视,他脸上有些挂不住。
“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杨信则来了兴趣,问道。
“徐盛。”少年昂首道。
“徐盛?”杨信闻言,眼睛瞪圆。
他当然听过这个名字。
徐盛,江表十二虎臣之一,也是一员骁悍猛将。杨信依稀记得,他是唯二获得君主“大壮”的将领,另一个,则是十万克星,张辽张八百。
不过,这小子不是江东名将么?怎么人在琅琊?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却全不费工夫。
杨信脑中冒出一句话。
他一路寻访,费尽千辛万苦,寻找典韦许褚、李典乐进等将,是一个都没遇上。却是没想到,在这捕获野生徐盛一只。不过
但问题是,他还只是个小豆丁,不知何时才能堪一用。
雇佣童工是非法的……
……
徐盛歪着头,来回打量张猛,一双小眼睛骨溜溜直转。
“小子,你看什么呢?”张猛被盯着不自在,面露不满。
“你这身力气,怎么练出来的?”徐盛一脸渴望。
杨信闻言,心中一动,露出微笑:“想学啊你,我教你啊。”
“真的?”徐盛双眼一亮。
“看清楚了!”
杨信也不多话,当即跳下马来,身形舒张,臂膀舞弄,摆出一个个刚猛霸道,却又曲折诡谲的动作。
他在演绎着霸王五式。
“这是——拔山!”杨信道。
徐盛两眼看直了。
拔山、扛鼎、逐鹿,几个动作杨信连续做出。
论姿势标准,张猛、高顺等人都远远不及杨信。可惜,人家姿势虽不标准,但底子厚,就靠着天赋,则能成长为一流猛将。
杨信做完一遍,也是浑身冒汗,气喘吁吁:“记住了吗?”
他准备再演示一遍。
却不料,徐盛点头道:“每一式是十二个动作,我都记住了。”
杨信闻言大惊:看不出,这小子记忆力相当可以,和自己比都相差无几了。
“不过,要我施展,还有点难度。”徐盛摸着下巴,又问道,“还有,我怎么觉得,这几个动作还有后续?”
“还有破釜、卸甲两式。”杨信咧嘴一笑,故作道,“不过,下面的,是付费内容。”
“你要钱?”徐盛双眼放光,毫不迟疑道,“我家有钱,你跟我回家,要多少都行!”
“我不要钱,只要人。”
“人?”徐盛一愣。
杨信唇角上翘,慨然道:“记住了,我叫杨信,弘农杨氏嫡长子。在你长大前,我肯定会名扬天下的……到时候,你来投奔我,就能得到剩下的两式。”
……
许久后,一群拿着锄头棍棒等武器的大汉冲了出来。
那些童子回家后,自然都各自报信了。
“阿盛,你没事吧?”一名大汉出列,抱住徐盛,上下打量着他,关心问道。
徐盛则怔怔出神,良久后,低声道:“杨信?嗯,我记住这个名字了。”
第六十二章 子义
琅琊郡往北,过北海郡。
一路迤逦而行,众人到达陆上的最后一站,——东莱郡。
路途中,风平浪静,岁月静好。
当然,换个角度看,则是杨信非酋本色发作,再未遇上什么数风流人物,连阿猫阿狗也没遇上一只。
但事实上,北海郡有一海内大儒,其实是很值得拜谒的。
——“经神”郑玄。
郑玄,字康成,乃当世儒宗,是开宗立派的经学大师。他创立“郑学”,书百万余言,门徒遍及天下,名动宇内。许多海内名士,诸如崔琰、国渊、郗虑、孙乾等鼎鼎大名的人物,都是他的弟子。
更何况,他早已知命,还是最顶级的命格。
——鼋。
据传,郑玄的天赋,有“龟卜”和“大哉乾元”。
龟卜是某种预知能力。
郑玄精通“占候”、“风角”、“隐术”、“数术”之道,十七岁时,就精准预测出某日某时某地的火灾,在禀报县府后,果然在那一天发生火灾,时间地点竟分毫不差。呃,好吧,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先声明,火不是他放的。
大哉乾元,则是讲学能力。
简而言之,——海纳百川,有人……呃,有容乃大。
就如同孔子有“孔门七十二贤”一样,郑玄讲学时,有“对症下药”,“量体裁衣”的特殊能力,相同的讲学,落在每一名弟子的耳中,都是与众不同的“因材施教”。
所以,他才会有那么多优秀弟子。
但杨信想了想,还是没去拜会。
一则,没甚交情;二则,也是更重要的原因,郑玄门徒众多,却暂时没有他需要的人才。
郑玄的弟子,如山阳郗虑、清河崔琰、北海孙乾、汝南程秉、乐安国渊等,都是学者型或治政型人才,能谋一域,却不能谋全局。
不说荀·我不是狗货·你才狗货·你全家都是狗货·彧那样的王佐之才,就“东阿食尸鬼”程昱那种毒士,郑玄的弟子中也没有。
杨信心中奇怪,也是有所猜测。
怕正是因为能“未卜先知”,郑玄知晓天下将乱,才刻意教导出治政的弟子,便于他们避祸。
不过,很显然,他这种避祸手段不怎么成功。
他的弟子中,郗虑构陷孔融而又杀伏皇后,遗臭万年;崔琰说错了话,被多疑曹所杀;还有刘琰,死得最为悲催,死于一顶薛定谔的绿帽子,临死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绿巨人,怕是死不瞑目。
“这么看来,郑玄即便有未卜先知的本领,也绝非万能。”杨信喃喃道。
……
东莱郡。
黄县。
大海就在眼前。
“这就是海?”张猛手搭凉棚,遥遥眺望。
杨黥一脸迷醉。
鲍出神情震撼。
高顺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也眉头上扬,微微动容。
他们都是关西人士,从未见过大海,南面有些失态。
海天一色,碧波万顷,杨信极目远眺,也不禁心潮澎湃胸怀壮烈,只觉灵感如泉涌,只想赋诗一首,以浇胸中块垒。
“大海啊,你全是水;骏马啊,你四条腿~~”他摇头晃脑,朗声颂道。
“……”众人沉默。
杨黥一脸鄙夷:见你面朝大海,神态庄严,语调铿锵,还以为必有什么佳作,没想到,竟说出如此粗鄙之语。
杨信也意识到了什么:弄错了,这根本不是古诗,换一首。
他酝酿一阵,又道:“大海兮,汝全是水,骏马兮,汝四条腿……”
嗯,这样就好多了。
……
不过,虽然到了海边,他们却没法下海,呃,出海。
杨信一伙人数众多,自然不可能“一叶扁舟任漂突”,靠渔民的小船是不行的,得靠海商的大船。
没错,如今已经有海商了。
早在前汉,琅琊与卫氏朝鲜间的航海就往来频繁,而时至今日,海上商路早已稳固,如北海管宁、邴原、刘政,平原王烈等人,往后也是借此而避祸辽东。
但是,杨信等人寻访了数家海商,却都无功而返。
——没人愿意出海。
……
“老丈,还请行个方便。”杨黥好言相劝,“我们身负重任,着急前往辽东,价钱不是问题。”
“不会让你老白跑的,”杨信在旁,也诱之以利,“我等愿出双倍的价格,先交钱,再上船。”
两人的面前,那满脸风霜的老头明显意动,但思忖良久,还是摇了摇头:“不行。”
张猛勃然大怒,他莽劲又上来,一把抓起老头胸口,拎小鸡般提了起来,大声喝骂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一趟,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老者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瑟瑟发抖。
“叔威,不可!”杨信赶忙阻止。
哗哗~~
这时,他的耳畔,一道浑厚潮音响起。
潮音厚重,重重叠叠,如碧海潮生,气象博大,浩浩汤汤!
杨信猛地转头,就见一箭袭来。
他瞳孔收缩。
这一箭,雄浑,沉重,势大力沉!
作为一名神射手,杨信立刻判断出,这是一种能与“三尺惊雷”并驾齐驱的射术,其风格迥异,但同样强大。
三尺惊雷,长于凌厉霸道,箭快且猛;而这种射术,则长于雄浑厚重,一箭万钧!
“哼!哪来的苍蝇?”
张猛轻哼一声,放下那老头,甚至身形挡在他身前,伸手抓向那一箭。
嘭~~
那一箭箭势壮阔,却在他掌中瞬间炸裂,张猛身上浮现肉浪涟漪,身形则屹立不动。
——刚鬣。
“哦?东莱郡地处偏僻,居然也有猛将?”杨信仰头望去,心中却微微一动,“东莱?莫非是那一位?”
东莱最有名的,似乎只有一位。
——太史·我很准但我没有开挂·我与小霸王五五开·慈,字子义。
杨信定睛望去,半塌的墙上,是一位昂然而立的持弓少年。少年眉清目秀,姿容秀美,身材挺拔,尤其一双修长猿臂,已昭示了他的独特身份。
杨信却呆了一呆,表情古怪。
看模样,面前这位太史慈,明显才十岁出头的模样。
从量子态的诸葛亮,到三岁神童诸葛瑾,再到七岁顽童徐盛,再到眼前的太史慈。呃,我这又不是童子军夏令营……
莫名其妙地,杨信生出一种“君生我未生”的古怪感觉。
“你们是什么人?”太史慈眼神睥睨,大声道,“近来海贼猖獗,海商谁敢出海?你们逼迫海商出海,莫非是海贼同党?”
他也是心中震惊。
自己的“潮生箭”,竟被人一手抓碎?这是何等蛮力!
杨信心中一动,忽然笑了:“小家伙,倒是一位义士……你既然想出头,咱们较量较量,你若赢我,我转头就走。”
“较量?”太史慈皱眉,沉声道,“你想比什么?”
杨信长弓在手,扬了扬道:“自然是这个,——骑射!”
“我答——”太史慈本要答应,却忽然中途顿住,“我不答应。”
“怎么了?”杨信不明所以。
太史慈有些赧然,声音也低了几分:“我家无马,我只会射箭,不会骑射。”
杨信恍然大悟。
这年头,战马可是奢侈品,跟兰博基尼差不多。
太史慈出身不好,自然不会骑马。
“既然这样,那就只比射术。”杨信洒然一笑,又道,“不过,我想加个彩头。”
“彩头?”太史慈闻言,面露警觉。
“看到它了吗?”杨信拍了拍逾辉,语气淡然道,“知道天马吧?它是逾辉,是一匹货真价实的天马。”
“天马?”太史慈惊了。
他当然清楚,天马意味着什么。一匹天马,即便他穷尽一生,也无法得到的。
“赢了我,这匹逾辉就是你的了。”杨信道。
“什么?”太史慈大吃一惊,立刻道,“我输了呢?”
“若你输了,以后就得跟我。”杨信指了指自己,笑眯眯道,“放心,跟着我,有肉吃。”
“你究竟是什么人?”太史慈一脸狐疑,忍不住道。
“等赢了我,自然告诉你。”杨信耸耸肩,又激将道,“怎么,没信心,不敢比?”
“当然敢!”太史慈大怒,扬声道。
杨信面露微笑:上钩了……
第六十三章 射术
杨黥一一摆放箭靶。
隔一段距离,他就放置一个,虽有高有低,但间隔相同,整整齐齐。当然了,让一名重度强迫症患者来摆放箭靶,最大的问题,就是相当费时。
海风中,杨信挽弓傲立,一言不发,做高手寂寞状。
简而言之,装逼范。
他和太史慈已较量了数轮,不相上下,不分伯仲。
也难怪,像他们这种级别的射手,“箭无虚发”只能算入门,一时自然难分高下。
不过,杨信也准备了一种新玩法。
他瞥了眼严阵以待的太史慈,惺惺相惜之余,也是唇角上翘:下一轮,就要分出胜负。
和太史慈较量射术,杨信是一时心血来潮,但更多,则是见猎心喜。
身为一名射手,他对自己的射术还是很有信心的。武力不及张猛、鲍出、高顺等人,杨信当然也有自己的独门特长。
何况,太史慈年纪尚小,让一向立志“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的杨信明白,不趁现在虐菜,往后怕是没机会了。
须知,太史慈至少是整个三国前二的神射手,唯独美械装备的吕奉先能与之一战,连黄忠、庞德等人都得靠边站。
箭靶摆好。
“太史慈,九个箭靶,咱们一人从左往右,一人从右往左,谁射中的多,谁就是胜者。怎么样,还算公平吧?”杨信凛然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你先选一边。”
“左。”太史慈点点头,沉声道。
他还是很理性的,没有妄自尊大,从左往右,明显动作会更为顺畅。
……
海风习习。
二人相对而立,动作大同小异,都是左手持弓,右手放于腰间箭篓,拈着一根箭尾,蓄势待发。
杨黥射出一箭。
咄~~
惊雷破空,扶摇而起,正中一只倒霉的海鸟。
海鸟中箭的一瞬,杨信、太史慈同时动了。
取箭,弯弓、搭箭、松弦,两人的动作行云流水,又极为近似,简直像是相为镜中倒影,如出一辙。
而一旦箭矢离弦,却是天壤之别。
一方,箭出如惊雷!
另一方,箭动如潮奔!
一箭又一箭射出,一边像是天雷滚滚,一边则如怒海潮涌,雷鸣混杂着潮音,隐约交相呼应,有“潮鸣电掣”的磅礴气象,骇人听闻。
“好~~”杨黥击节赞叹。
高顺也微微颔首。
至于张猛、鲍出,这两位门外汉就只能看个热闹。
……
一个个箭靶中箭。
太史慈有所察觉,微微色变。
他明显感觉,自己动作慢了一拍。
杨信则从容不迫。
董卓的“三尺惊雷”,本就是与羌骑交战时,千锤百炼磨砺而出的快箭。董卓战斗之际,都是佩挂两副箭囊,左右驰射,足见其射速之快。
太史慈的潮生箭,其势磅礴如潮,力量更大,射程更远,射速上却要逊色几分。
他心急了。
“哈!”太史慈怒喝一声,额头青筋冒起,动作又快了几分,但微微有些变形。
咄!
咄!
咄!
一个个箭靶中箭,巨响连连。
太史慈心下稍安。
他取了个巧,这几记潮生箭,准头上明显差了许多,但其势大力重,一箭射碎箭靶中央,也算正中红心了。
他箭出如风,渐渐追赶,甚至有反超迹象。
“能赢!”太史慈心有所感,面有喜色。
杨信则镇定自若,依旧保持着固有节奏,一箭又一箭,不紧不慢。
只剩最后三个箭靶了!
太史慈眼冒精芒,他清楚,谁射中最后一个箭靶,谁就是最后胜者。
他自信满满。
在倒数第二个箭靶时,太史慈已经取得了一定的优势。
“只需保持……”他心中暗道,“嗯?”
却在这时,杨信动作轻灵,两道璀璨电弧射出,如同两条暴虐游龙,竟似乎不分先后,分别射向两个箭靶。
轰~~
迅雷不及掩耳,电芒激荡,两个箭靶几乎同时炸裂。
“连珠箭?”太史慈呆住了。
良久,他神色颓然道:“我,我输了。”
“胜之不武,胜之不武……”杨信嘴上谦虚,但脸上那眉飞色舞的表情,可和“胜之不武”没半毛钱关系。
他心情大好。
杨黥、高顺对视一眼,都是不明所以:不就赢了个十岁少年?而且,还动用了压箱底的连珠箭……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杨信的心情,他们自然难以理解。
自己可是赢了太史慈!咳咳,虽然是幼年期的太史慈。
“放心,跟了我,你吃不了亏,也上不了当。”他春风满面,笑着自我介绍,“我叫杨信,来自弘农杨氏……”
“杨信?”却不料,太史慈闻言,竟是一脸震惊,“你就是杨信?义释臧霸,诛杀昌豨的杨信?”
“呃~~”杨信闻言一呆,讪讪道,“好像……是我。”
自己的名声,居然都传到东莱郡了?
他自然不知道,臧霸对他心怀感激,深感大恩无以为报,刻意在外宣扬,替他扬名。
“我听人说,当时泰山贼攻城,杨君一人挡在城门口,左手持刀,右手持弓,倏而刀劈,忽而箭射,鏖战小半时辰,浑身浴血,而百余贼人竟无一人能进城。”太史慈不知哪里道听途说的,口若悬河,“最后,杨君怒吼一声‘谁敢上来送死’,贼人却个个胆寒,不敢越雷池一步。”
杨黥不由捂脸。
张猛、高顺等人面面相觑,都是一脸无语。
这流言也太离谱了,都从马冬梅到孙红雷了……莫非,这时候也有uc震惊部?
杨信暗暗吐槽。
“怎么能罔顾事实,瞎编乱造呢?”他愤怒了,义正言辞道,“我记得清楚,明明有三百贼人!”
呃,这可不是虚荣,是善意的谎言。杨信这个牛皮,纯粹就是为了孩子,他不想破坏孩子善良纯真的梦。
……
杨信神情复杂,心情古怪。
对信义笃烈,义薄云天的太史慈,他可是满怀崇敬。
现在发现,对方居然视自己为偶像,这种感觉实在很复杂,怎么形容呢?
这个feel,倍儿爽~~
……
两人谈天说地,杨信聊起一路种种,更更令太史慈满脸兴奋,小小的眼睛里充满了大大的崇拜。
接着,杨信又拜谒了太史慈的母亲。
虽然收获小迷弟一枚,但他深知双重保险才牢靠,上层路线那还是要走的。
太史慈父亲早亡,所谓“幼而无父曰孤”,算是个孤儿。他是由母亲一手拉扯长大,母子感情至深,杨信深知,只要能得到其母的认可,招揽太史慈之事也就十拿九稳了。
不过,当见到其母亲王氏时,杨信却大吃一惊。
受种种小说的影响,杨信难免将对方想象成一位深明大义的老媪,却不想,对方是一名不足三旬的美妇人。
也难怪,太史慈才十岁,而古人大多英年早婚,太史慈的母亲又能有多大年纪?
她容貌秀美,年轻时怕也是位美女,但如今已是两颊消瘦,满面沧桑。显然,一名弱女子独自抚养儿子,绝非易事。
杨信心中惊讶,也不敢丝毫怠慢,恭敬请安后,奉上早备好的礼物。
他也不拐弯抹角,透露想招揽和培养太史慈的意愿。
这次,杨信并未使用话术,而是尽量诚恳,不偏不倚地陈述利害。
当然了,弘农杨氏的门面,还是要拿出来显摆显摆的……
不过,弘农杨氏的招牌,这次并未像往常一样成功。
王氏有些心动,可犹豫再三后,还是婉言拒绝。
她的顾虑,在于太史慈年纪尚小,离家远行,她是不放心的。何况,杨信一行人的目的地,还是天寒地冻的辽东。不过,她也应允,一旦太史慈成年,就是他出山之时。
杨信自然大喜:这片鱼塘,我承包了。
第六十四章 海贼
“猎头行动”告一段落,杨信欣喜之余,也想起正事。
“阿慈,”他心中疑惑,好奇问道,“海商们都不愿出海,究竟是何缘故?”
“因为一名海贼。”太史慈喟叹一声,叹民生之多艰。
“海贼?”杨信蹙眉。
太史慈点点头,缓缓道:“东莱有一海贼,名为华虎,他为寇多年,势力庞大,恶名在外。近来,也不知是何故,此人劫掠更为频繁,且多伤人命,手段残酷。如今,海商人人自危,自然不敢出海。”
“朝廷不管吗?”听到这,杨黥面有怒色,忍不住道。
“东莱地处偏远,朝廷哪里管得到?”太史慈苦笑,摇头道,“何况,华虎悬居海外,在海岛上安家,想剿灭更是难上加难。”
“华虎有多少人?”杨信问道,也想摸摸底。
“传言,他手下有徒众三千余家,大小船只百余艘。”太史慈道。
杨信、杨黥交换个眼神,神情凝重。
徒众三千余家,大小船只百余艘,几乎等同一个小型独立王国了。杨奉、昌霸等山贼,和这个华虎比起来,简直就跟过家家无异。
是块硬骨头!
“唉,”太史慈连连摇头,不忿道,“北海一郡,北有海贼华虎,南边的阳丘山有山贼管亥,百姓苦啊……”
“管亥?”杨信闻言,表情一动。
华虎他一无所知,但管亥这个名字,他则是听过的。
管亥似乎是黄巾军一员,且颇为勇猛。
但眼下,杨信可没空管那他。
“这么说来,除非做掉华虎,否则,海商们必然会龟缩不出。”他揉了揉眉心,若有所思。
“正是。”太史慈点点头,又道,“即便强行出海,若在海上遭遇华虎,恐怕会九死一生。”
“既然如此,那就干掉他!”张猛一挥手,他一向是唯恐天下不乱。
“哪有那么简单?”高顺则负责泼冷水,摇头道,“华虎悬居海岛,我们连出海都做不到,想干掉华虎更是痴人说梦。”
杨信点点头:这是个死结。
“其实,”太史慈面露迟疑,“若想对付华虎,也是有办法的。”
“哦?”杨信闻言,来了兴趣,“阿慈,你说说。”
“海商不愿出海,华虎也断了财路。”太史慈眼神凌厉,冷静分析,“他麾下三千徒众,既是力量,也是三千张嗷嗷待哺的嘴。我看,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上岸劫掠。而且,根据华虎以往的行动规律,我猜出了一处登陆点。”
说到这,他面露苦笑:“我曾书信一封,将猜测送至县府,可惜人微言轻,连大门都没进去,就被赶出来了。”
杨信不以为意,问道:“你有东莱郡的地图?”
“嗯,”太史慈点点头,“我自己闲事所绘,不算特别精准,但还是能用的。”
“给我们看看。”杨信道。
……
太史慈找寻一阵,将一卷潦草地图铺开。
杨黥连连皱眉。
他对地图的粗制滥造很不满,专门传道授业解惑,仔细给太史慈讲解“分率”、“准望”、“道里”、“高下”,“迂直”等概念,又演示如何画图,听得对方一愣一愣的。
“这就是世家大族的底蕴么?”太史慈满脸羞愧,暗忖道,“仅仅一个地图,就有如此多的门道。”
不过,虽然对地图大加批判,对太史慈关于登陆点的猜测,杨黥则表示认同。
“少主,我记得你说过,人人都有惰性,而且自己很难察觉。”杨黥沉吟着,分析道,“华虎虽会特意选择不同地点登陆,但来来回回,还是他熟悉的几个……根据他以往行动轨迹,出现在这的机会的确最大。”
他指向地图,是临县牟平县的附近。
“也不止是惰性,”太史慈摇摇头,“东莱郡地势复杂,适合登陆的地点其实很有限。更重要的是,华虎麾下舟船甚多,选择的余地就更小了。”
众人商量再三,决定埋伏他一手。
……
对付那海贼华虎,实则是无奈之举。
若想去辽东,海路旦夕可至,而陆路则实在难行。
历史上,以人妻曹的雄才大略,却终其一生都未拿下辽东,不是公孙度有多厉害,仅仅是因为路途偏远,征讨不便。
不过,杨信有点郁闷。
先是山贼杨奉、昌霸,又是海贼华虎,难道还真应了那句“郡兵不敢杀的人我杀,郡兵不敢管的事我管”?
更糟心的是,这些还全是“义务劳动”,最多挣点名声,连个见义勇为的奖状都没一个,更不用说钱财了。何况,正经人谁当去当贼?这些家伙,个个都是穷鬼,想“爆装备”都没戏。
唉,我为这个力不从心的大汉,真是操碎了心……
杨信暗道。
……
一天天过去。
潮声阵阵,海边。
喀喀喀~~
太史慈满脸坚毅,双腿屈伸,双臂舞弄,摆出一个个豪放霸道,扭曲古怪的动作,浑身筋骨劈啪作响。
他姿态雄健,浑身暴鸣不断,竟有种“虎豹雷音”的韵味,颇为不凡。
正是一式“破釜”。
这才几天,霸王五式中,太史慈已能一口气演练到第四式,其天赋之可怕,令杨信深深震惊。
整套霸王五式,杨信早已倾囊相授。
对自家兄弟,他可向来不会藏私。
什么?你问徐盛?
呃,徐盛不是我兄弟。
之所以区别对待,除了交情深浅不同,更因为,太史慈的性格,就和他的字“子义”一样,忠义无双。他一旦选定明主,就绝不会背叛。何况,徐盛是豪强子弟,太史慈则出身平民,其实也没什么选择的余地。
不过,亲眼见到对方的恐怖禀赋,杨信却更想将对方捆上带走了。
……
太史慈则心存感激。
他自然清楚霸王五式的价值。
而且,这几日来,他每日苦练霸王五式之余,也学了许多东西,是许多闻所未闻,甚至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首先,杨信赠予他一匹良马,教他骑射。
其次,则是兵法。
太史慈是识字的,“潮生箭”是家传,而家中还传有一部《孙子》,半部《司马法》,他也每日诵读。
而杨信则为他授业,讲述种种兵法精要,还专门派人替他抄录了《吴子》、《六韬》、《司马法》等书,准备留给他自学。
甚至,对方口述了名为《三十六计》的古籍,上面全是古之战争案例,只听得太史慈如痴如醉,不可自拔。
太史慈深有体会,感觉自己仿佛一株幼苗,就在这几日里,正疯狂汲取营养,生长壮大。
……
这几天来,无名卒们也没闲着,也在每日训练,训练沙地作战。
因地形为沙滩,甲骑、甲士都不便战斗,一旦陷入沙地,双腿难以拔出,行动极为不便。故而,自高顺、张猛、鲍出以下,他们尽数转为轻装步卒。
鲍出训练最为刻苦,每天泡在齐胸的海水中,演练招式,一丝不苟。
泡在海水中,对他的绵长吐纳也有训练效果,鲍出天赋“擎天”,似乎又有成长迹象。也难怪,传说中,“巨灵”为河神,泡在水中,肯定是多有裨益的。
可惜他不会水,否则练练潜水更好。
身处海边,岁月恬淡,众人都静心训练,都是各有收获。
唯一的遗憾,是华虎一直没有露面。
见此情形,杨信也有点丧失耐心:莫非,真的要走陆路?
在第九天,总算等来了消息。
虽然难称是好消息,但总胜过没有消息。
“少主,据探子回报,有数艘小船在预定地点靠岸……”杨黥禀报道,“不过,数量实在太少,有可能是前锋,也有可能只是别的海商。”
杨信心中一动,道:“先去看看再说。”
第六十五章 天钺
正是清晨,日出东方。
一处临海的山坡处,杨信、张猛、鲍出、太史慈悄悄潜伏,探出小半脑袋,暗中观察。
杨黥、高顺不在。
杨信等四人是直接赶来的,而杨黥、高顺则得先整顿部众,然后尽快赶来。
这实属无奈之举,华虎何时到来,甚至来不来都是未知之数,他们总不能天天趴在这cos望夫石,那不真成守株待兔了?
不过,埋伏地点则是早已选好的。
此处隐蔽性极佳,距离海岸线不远也不近,恰好是一次步兵冲锋的距离。杨信也是资深伏地魔了,最擅偷袭埋伏,选择埋伏地点自然轻车熟路。
晨光刺眼。
杨信手搭凉棚,微皱眉头。
“阳光也是一种武器啊……”他似有所思,“不过,那人是谁?”
海岸边,一袭白衣站于烈烈风中,负手而立,等待着什么。
杨信判断,那是一名儒生。
这实在不难猜。
儒生身上,那股子“装逼如风,常伴吾身”的气质,以及“在座的各位都是渣渣”的天生傲气,实在是一眼可见。
面朝着那几艘大船,等候多时的儒生松了口气。
“不是商船,而是海盗船!”太史慈沉声道,“我看到钩拒了。”
如今的海盗船,虽不会按国际惯例挂上骷髅旗,但为便于接舷战,甲板上都备有钩拒、接舷跳板等物,那是普通商船绝不会有的。
但杨信闻言,穷极目力,却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灰影。
太史慈的视力,明显是5.0以上的。
很显然,他拥有作为顶级射手的禀赋,——超远视距。而且,这甚至和天命无关,仅仅是纯粹的肉体天赋。
这一天,杨信终于回想起了,曾经一度被天赋怪们支配的恐怖,以及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的那份耻辱。
“太史慈如此,高顺如此,张猛鲍出亦如此……”他嘴角抽搐,心中暗道,“这就是所谓的名将天赋么?这就是强者的世界?”
杨信强压下“自绝于天下”、“删号重来”的冲动,恢复冷静。
他望着那儒生,很是诧异。
像这种勾结海盗的败类,不该都是獐头鼠目贼眉鼠眼,鬼鬼祟祟偷偷摸摸么?这家伙怎么如此光明磊落?还有,你这浓眉大眼的儒生,怎么也背叛革命了?
……
船靠岸。
一名黑肤男子跳下船来。
他头裹帻巾,皮肤黢黑,一身结实鼓胀的肌肉,偏偏动作轻盈,双脚踏在沙地上,脚印只有浅浅两个。
紧接着,一名矮个男子也跳了下来。
矮个男子没有束发,蓬头垢面,衣衫破烂,仅在腰间悬挂一把满是缺口的破刀。他左右张望,半天没动,身后有人不客气地踹他一脚,男子当即回头,龇牙咧嘴,如同一头示威的野兽。
“那就是华虎?”杨信微微眯眼,又道,“矮个子又是谁?”
“是!”太史慈点头,又道,“矮子名为倭奴,是华虎的奴隶,也是他养的一条恶犬。此人勇猛矫捷,且悍不畏死,战斗时每每为先登,攻无不克。不过,他嗜杀成性,是一条真正的疯狗。”
“倭奴?”杨信皱眉,“这是什么名字?”
“他是一名倭人奴隶,几经辗转,才落到华虎手中。”杨信低语解释,“华虎见他骁勇,才编入麾下,当个打手。不过,此人非我族类,没人看得起他,也懒得记他的名字,故以‘倭奴’称呼。”
“骁勇?”张猛咧嘴一笑,不屑道,“就这小身板,我一巴掌就拍死了。”
谈话间,又有十来人下了船,跟在华虎身后。
……
双方会面。
儒生依旧一副冷傲模样,不卑不亢地行礼后,就开了口,似乎在提要求。
华虎静静听着,旋即露出笑容,那表情杨信实在见得多了,意思分明是:我的朋友,代价呢?
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显而易见,这是一场肮脏的py交易……
……
儒生点点头,抬起右掌,一道璀璨辉光幽幽腾起。
“嗯?”杨信一惊,呼吸转为急促。
那是一枚古篆,书“天钺”二字,一笔矫若惊龙,一气呵成。
古篆明明是在旋转,但无论你何时望去,都会发现,那二字是正面朝向自己。而且,这二字既是古篆,又是一幅水墨丹青,隐约是一柄开天辟地般的狂野巨斧,斧刃锋锐,似能劈碎万物。
杨信即便没吃过猪肉,也是见过猪跑的,当然能认出来,这枚“天钺”,就和武曲、巨门一样,是一枚符呪!
“上!”他当机立断,下令道,“先别管别人,杀华虎!”
“不等其他人吗?”太史慈一怔,迟疑道,“我们才四个人。”
“不等了!”杨信摇摇头,又弯弓搭箭,“绝不能让华虎拿到符呪,否则事情会变得相当麻烦……”
他可清楚符呪的可怕!
“符呪?那是什么?”太史慈一脸疑惑。
杨信不答话。
轰~~
箭化惊雷,划过激荡弧线,轨迹明媚璀璨,呼啸而出!
紧接着,杨信马不停蹄,又是一箭。
太史慈反应也不慢,一箭潮生,箭矢腾空,如同裹卷着滔滔海潮,其势磅礴,浩浩汤汤。
三箭连发,雷鸣和潮音交错,竟有种云奔潮涌的磅礴气象,齐齐射向华虎。
“嗯?”华虎面色大变。
他倒依旧冷静,先伸手去抓那枚“天钺”,手指却穿透而过,似乎那枚符呪只是虚影,不由冷哼一声。
儒生说了什么。
“别碍事!”华虎一脚踹翻那儒生,拔出一柄环首刀,怒喝着砍向那三箭。
铛铛铛~~
华虎出手凌厉,砍落那三箭,但掌中刀居然脱手,直直插在地上。
他清楚感觉,其中两箭箭意震荡,令其手掌如遭雷击,还有一箭则势大力沉,差点崩开他的虎口!
“哪来的宵小之徒?”华虎心中震惊。
“宵小?你看我哪里小了?”一声嚣张咆哮响起,回荡海上,如同重重滚雷。
华虎循声望去,瞳孔缩成针尖。
“这是什么人?”他惊了。
正前方,一道庞大身影一步三摇,正大步袭来。他体壮如熊罴,每一脚踩在沙地都留下巨大坑洞,看似痴肥却灵活得出奇,转眼就要杀至华虎面前。
“射箭,射箭!”华虎心跳如鼓,赶忙令道。
他这一声令下,十多名海贼赶忙射箭。
箭如飞蝗。
实话实说,这些海贼的准头实在不怎么样,但架不住张猛目标太大,只是片刻,就有十余箭落在张猛身上。
十余根箭矢落下,竟如同落在水中,激起阵阵肉浪涟漪。而这些箭矢,大多没造成太多伤害,甚至有部分被那一身肥肉弹飞,倒飞而出。
——正是“刚鬣”的效果。
“天命者么?”华虎低呼一句,面上浮现骇然。
张猛却是痛呼连连。
因为沙地缘故,他没法披甲,全靠着一身肥肉抵御箭矢。虽然,海贼们的箭术实在拙劣,准头和杀伤力都相当一般,但疼痛却是实打实的。
张猛怒从心头起,自腰间拔出一物,却居然是一柄博浪锥。
“——去!”
他怒喝一声,将其抛出。
嗡~~
博浪锥破空,如同平地起了风雷,雷霆万钧,势不可挡!
嘭!
华虎眼皮微颤,身上已染了一身血红,沾满无数碎肉和鲜血。在他身旁不远处,一名海贼被击中,整个身体竟像是炸裂开来,化为一团恐怖血雾。
“艹,”张猛歪着头,骂了一句,“打偏了。”
他还是第一次在实战中使用博浪锥,有点控制不住准头。
“注意用词!”杨信提醒道。
虽然,这种植物名,也是他亲自教的。
华虎浑身僵硬。
——他怕了。
作为一名身经百战,杀人无数的积年海贼,他头一次感觉到这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眼前此人,强悍如同神魔,简直不似人间之人!
第六十六章 倭奴
潮声跌宕起伏,一干海贼尽数失声。
他们既震惊于张猛的猛鸷,亦胆寒于对方那张扬霸道的睥睨气魄,只觉通体冰凉,满脸惧色。
这些人皆穷凶极恶之辈,平日里更是享受着他人对自己的恐惧,但当遇上更凶更恶更跋扈的张猛时,欺软怕硬的本色即暴露无遗。
一声暴虐尖啸,打破了这沉默。
却见,在张猛的身后,一道身影闪身而出,其动作凌厉轻捷,像是自张猛的影子里冒出来的,甩手就是一记短矛。
正是鲍出。
他同样没着甲,没戴鬼面兜鍪,因此耍了个心眼,藏在张猛身后。
嘭~~
短矛破空,其势迅雷不及掩耳,啸鸣尚在回荡,一名披发海贼已被洞穿,且势头不减,接连洞穿三人,才停留在一海贼胸口。
华虎呆若木鸡。
这披发海贼就在他身侧,若再偏几分,倒霉的就是他了。
鲍出则眉头一皱:“失手了?”
和张猛的“随缘一锥”不同,投矛他是专门练过的,在这个距离下,准头至少有八分。这一击未中,确实少了些运气。
他表情依旧木讷,紧盯着华虎,又取出一根投矛。
“这次,应当不会失手……”鲍出低声道。
他只是事实描述,语气也平铺直叙,华虎却听得心惊肉跳,身体都僵硬了几分。
又一记掷矛!
短矛呼啸,似赶月流星,声势煊赫,超尘逐电!
“啊~~”华虎惊得魂飞天外,猛地抓起身边倭奴,向着那根短矛扔去。
倭奴也面露恐惧,猛地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嘶吼:“——樱雨!”
和其他人不同,他是双手持刀,刀走凌厉迅捷,无数道刀影刹那绽放,似一树樱花绽放后,被暴雨侵袭,落下了漫天花雨。
落樱缤纷,刀影千重,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独特美感!
旋即,漫天流樱聚于一点,和鲍出投掷的那根短矛碰撞,激起飞扬的狂暴火星。
铛~~
倭奴闷哼一声,瘦小身体倒飞出去,刀上又多一条豁口,却没有受伤。
“技击?”杨信微惊。
他已看出,这一刀近乎于道,自然是技击。
“区区倭人,也懂得技击之术?”太史慈皱眉,他显然对倭奴并无好感,“哼,有朝一日,我也会自‘潮生箭’中提炼出技击,那可绝非刀剑所能阻挡。”
……
“拦住他们!”
华虎早已是战意全无,下完令后,转身就跑。
“别让华虎跑了!”杨信大喝,手上则不停,一记三尺惊雷如同天诛,再杀一人。
“华虎休走!”
“喏!”
张猛、鲍出得令,也似虎入羊群一般,左突右杀,接连斩杀数人,大步冲向华虎。
不过,华虎个人勇武不足,却似乎颇得人心。而且,他带下船来的,也多是心腹和勇士,故而拼命阻拦,阻挡二人的前进。与此同时,船上也正有人下来,拼命接应华虎。
阻拦的人中,尤其那倭奴最为惹眼,出刀凶狠无情,常常是以伤搏命,甚至以命搏命的打法,悍不畏死。
难以置信的是,他竟以一人之力,拦下了张猛。
倭奴欺身贴近,矮身游走,脚下灵活如陀螺,刀出则狠辣阴险,令身材痴肥的对方进退失据,一时竟拿他不下。
“讨厌的三寸钉!”张猛暴跳如雷,他何时吃过这种亏?
所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张猛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灵巧诡诈的小个子。当然,往往这种小个子气力不足,也难以真正伤到他,也就是伤害不高,侮辱极强。
“这个倭奴,有点本事啊……”杨信面露赞赏。
太史慈却一脸厌恶,也不答话,潮起云涌,一箭射去。
“呃~~”
倭奴惨叫,肩上已中了一箭,张猛的战刀却顺势横劈,似要将他拦腰斩断。
铛~~
倭奴竖刀抵挡,刀断,而他则倒飞出去,远远落在海中,一团血水绽放开来。
这时候,海盗船已纷纷离岸。
船上,华虎捡回一条命,恐惧稍褪,愤怒涌上心头:“你是何人?报上姓名,我华虎必保此仇!”
杨信冷笑。
他懒得多看对方一眼,只是盯着海平面。
“少主,你在看什么?”对杨信,太史慈也早改了称呼。
“那个倭奴不止战力不俗,水性看来也不错……”杨信似笑非笑,指了指前方。
却见,最后一艘海船上,那倭奴以半截残刀插入船体,艰难地贴在船身上。满船的海盗,居然无一人给他扔下绳索,仿佛要任他自生自灭。
……
“真可惜,让华虎给跑了。”鲍出面露遗憾,有点不解道,“没想到,这华虎竟如此得人心。”
换做普通山贼,张猛一记博浪锥,鲍出再添两记掷矛,恐怕早就四散而逃了。华虎临阵脱逃,居然还有这么多人舍身救他,这实在奇怪。
“不是华虎有多得人心,”太史慈摇摇头,意味深长道,“而是,他们都有家人。”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恍然大悟。
那徒众三千家都在海岛上,是天然的人质,就算想逃也逃不掉。
这时,张猛拎着那儒生走来,随意扔下,大大咧咧道:“阿兄,只抓了这个家伙,怎么处置?”
“你们是什么人?”儒生满脸怒色,捶胸顿足道,“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坏了老师的大事,也坏了青州的大局!”
杨信闻言,不由蹙眉:不是,现在勾结海盗,又投身太平道的人,都这么理直气壮的?
“先生是——”为防万一,他问道。
“在下孙乾,字公佑,师从郑康成。”儒生说着,正了正衣冠。
尤其最后一句,他加重了语气,透着浓浓傲气,和“家父张二河”有异曲同工之处。
郑康成,就是郑玄。
郑玄在青州的地位不必多说,也难怪他自报家门时会如此倨傲。
“孙乾?”
不过,杨信更在意的,是对方的名字。
他依稀记得,这位大耳刘的幕僚,不过似乎也没啥突出贡献,并未留下太多事迹。
杨信心念几动,淡淡一笑道:“在下杨信,字子誓,家父京兆尹杨彪,爷爷前司空杨赐。”
他神情轻描淡写,心中则暗道:管上~~
拼背景么?跟谁没有似的?who怕who?在拼爹上,本少爷还从没怕过谁!
杨信暗道。
果然如他所料,孙乾闻言,脸色数变,气势立刻蔫了几分。
郑玄虽一代大儒,却并未出仕,而杨赐可是帝师,更曾位列三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简而言之,郑玄是草班子出生,而杨赐是经过朝廷认证的,和他可没法比。
不过,毕竟也是青史留名的人物,杨信也不想让对方太尴尬,很快转移话题。
“公佑兄,”他作揖行礼,询问道,“你手中怎会有符呪?”
“你知道符呪?”孙乾闻言,不由一怔。
杨信点点头,沉声道:“在下和太平道打过交道,这帮人妖言惑众,居心叵测,将来必生祸患。公佑兄,我奉劝你一句,还是不要和太平道有所牵扯才是……”
孙乾闻言,似乎感觉受到侮辱,神情大怒:“我身为读书人,也知礼义廉耻,怎会和太平道同流合污?我此来,却是要为青州百姓除一祸端的。”
说到这,他连连摇头,颓然道:“可惜,毁于一旦了。”
“怎么回事?”杨信疑惑,又道,“公佑兄既非太平道中人,那符呪是哪来的?”
“告诉你也无妨,这枚符呪,来自济南人唐周。”孙乾道,“唐周是张角的传道弟子八人之一,他带了一枚符呪天钺,想将家师纳入太平道中。”
“痴人说梦!”杨信没开口,杨黥先忍不住道。
“那是自然的。”孙乾挺直胸膛,傲然道,“老师怒斥那唐周无君无父,不当人子,唐周羞惭,无言以对,掩面而逃,留下了这枚天钺。”
“唐周?”杨信表情古怪。
第六十七章 算计
杨信摸了摸下巴,心情古怪。
唐周的名字,他自然是听过的。
——张角:我们中出了个叛徒!百年大计,毁于中出,啊呸,毁于叛徒~~
这位唐周将来叛变的源头,莫非是郑玄?
郑玄一席话语,管教一名太平教徒改邪归正洗心革面,成为一位光荣的地下党员?
他实在很想吐槽。
当然,在眼下。,正事更为重要。
“公佑兄,你携这枚‘天钺’来此,究竟意欲何为?”杨信问道。
“告诉你也无妨,”孙乾迟疑一阵,忽然苦笑,“郑师见盗匪横行,民生多艰,故而设下一计,想要一劳永逸地解决祸患……此计甚为高明,和那‘二桃杀三士’有异曲同工之处。”
“二桃杀三士?”杨信心生疑惑,请教道,“还请公佑兄解惑。”
“唉,”孙乾叹息一声,娓娓道来,“我骗那华虎,说家师想要一盏长明灯,故而,愿付出这枚天钺符呪,换取五十斤鲸油。若非被你们破坏,交易只怕早已达成。”
“鲸油?”杨信点点头,若有所思。
长明灯他是知道的,秦始皇陵中,就有以鲸油为燃料的长明灯,传言可永世不灭。
“鲸油取自鲸鲵,让华虎等海盗出海捕鲸,确能给海商们喘息之机。”太史慈是海边人,最先反应过来,“何况捕鲸凶险重重,稍有不慎,华虎自己或许就栽在里面了。”
“不过,若华虎没死,还成功了呢?”杨信不以为然。
在他看来,华虎横行东海多年,肯定也有点本事的。
“若他拿着鲸油来找我,我则会告诉他:天钺被山贼管亥强买了。”孙乾早有准备,不慌不忙道,“管亥仅花十斤野猪油,就强行换走了天钺。”
“环环相扣,这是连环套啊……”杨信心中一惊,感叹道。
他可以想象,当华虎费尽千辛万苦,甚至冒着生命危险弄回鲸油,却发现管亥靠十桶野猪油换走天钺,那会是何等暴跳如雷!
“这时,我还会告知他另一件事。”孙乾智珠在握,淡淡道,“虽被华虎强夺,但我也留有后手,这‘天钺’被儒术封印,需一个月才能解封。换句话说,一个月内,华虎还是能抢回来的……”
杨信、太史慈对视一眼,都是满脸讶异。
他们都能想象,为了这枚“天钺”,二人免不了一场搏杀!
无论谁胜谁负,东莱郡都能少一祸患。
郑玄的思路很明确:——“你可能小赚,但我永远不亏”。
杨信暗暗感慨:这位郑康成,貌似忠厚长者,居然也有腹黑一面。
他忽然觉得,自己也该多看看厚黑学,学学一个老阴比的自我修养。
“不过,”杨信稍稍皱眉,提醒道,“这二人都是穷凶极恶之辈,无论谁得了‘天钺’,事情也会很麻烦。”
他清楚,孙乾用来做饵的“天钺”,肯定会是货真价实的。否则,华虎、管亥也不是傻子,怎么会为一假货争得你死我活?
“其实不麻烦。”孙乾摇摇头,苦笑一声道,“或者说,麻烦已经够大了。”
“什么意思?”杨信又被绕晕了。
“家师有‘龟卜’之能,不知你是否有所耳闻?”孙乾问道。
杨信点点头:“具体不清楚,但依稀知道,是某种预知能力。”
“预知?没那么夸张,只是见微知著。”孙乾谦虚几句,又道,“家师算出,那海贼华虎已是知天命在即。正是因为如此,他劫掠甚于以往,杀戮也更甚以往,就是为了激发出天命。”
“这都能算出来?”杨信很震惊,也很惭愧。
他一向是女友的大姨妈日期都算不清的,不过还好,他并没有女朋友。呃,怎么听起来像个悲伤的故事……
“是什么天命?”杨信照例问了一句。
“大蟹。”孙乾言简意赅道。
杨信点头,若有所思。
大蟹,又称“千里蟹”,是神话传说海兽,也是一种巨兽。传说,大蟹悬于海中,会被当做海岛,有大船停泊其上,就会受灾。
此天命,远不及巨灵、封豨,但也属中等天命。
“华虎才干普通,无论勇武谋略,抑或为人处世,都不过是中人之姿……”他摩挲下巴,心中暗道,“如此庸碌之辈,却能知天命,或许是因为赫赫凶名,以及麾下那三千徒众。还有,天命者如雨后春笋冒出,也说明天下将乱!”
“至于管亥,若符呪落于他的手中,却是真有些麻烦。”孙乾接着道,“是以,我们才会将捕鲸作为第一选择。”
“为何?”杨信问道。
“管亥本就是太平教徒,且勇武过人,只是偏居海滨,不受重视,所得符呪为末流。”孙乾温言解释,“故而,他想再取一符呪,逆天改命。”
“管亥身上的,是什么符呪?”杨信赶紧问。
对种种符呪,他都想整理出一本《符呪百科》,便于随时查看,也好应对。故而,即便是末流符呪,他也想学习学习。
“丧门。”孙乾道。
“呃~~”杨信拉长语调,表情古怪道,“确实不怎么吉利……”
丧门星?
“可别小看这符呪,”孙乾却神情肃然,提醒道,“其神启名为‘横祸’,相当可怕,且防不胜防。”
“横祸?有何种效果?”杨信再问,他发现,自己都快变成“十万个为什么”了。
当然,信息是越多越好的。
“霉运。”孙乾吐出两个字,又道,“和他战斗的人,都会沾染上霉运,射箭时弓弦崩断,冲锋时马失前蹄,明明一刀就要砍了对方,胳膊却忽然抽筋。”
“这么强?仅这一个神启,这符呪就不能算末流了吧?”杨信震惊了。
这不就是个“反向锦鲤”?
“此符呪之所以属于末流,因为‘横祸’是一体两面。”孙乾解释道,“它坏的是他人的运,却也坏了自己的命。”
运?命?
杨信感觉脑袋不够用了。
孙乾又一番解释,他才恍然大悟。
“运”,只是一时的运气,而“命”,则是整个人生的“势”。
打个比方,你出门踩狗屎,掏钱包时掉了一沓毛爷爷,好不容易排完长队,却发现刚好到你时人家打烊了。
这个,都属于“运”。
至于“命”,翻开你的钱包,里面是不是空空如也?左右看两眼,是不是没有女朋友?嗯,这叫命。
“不过,一个人能承担两枚符呪?”杨信好奇道。
“一般不能。”孙乾摇头,“不过,管亥此人雄壮勇武,天赋异禀,说不准会能人所不能。”
……
“少主,什么情况?”
“人呢?”
说话间,杨黥、高顺等人赶到。
就和电影中的警察,他们姗姗来迟,错过了所有的重头戏。
“叔威,跟他们解释一下情况。”杨信摆摆手,对张猛道。
他自然懒得重复一遍。
趁着张猛手舞足蹈地描绘自己的英姿,杨信问道:“公佑兄,这枚天钺,可否让我再看看?”
“当然。”孙乾抬起手,一枚符呪浮起。
“天钺”悬空,幽幽闪烁着辉光,玄之又玄,神韵绵长。
“有点东西啊……”杨信是第一次近距离目睹符呪,不由啧啧称奇。
他仔细端详,能清楚感觉到,这枚“天钺”中,蕴藏着如渊如海的神秘力量。
甚至,这枚符呪似乎拥有生命和意识,正如风华绝代的美女般向着自己勾手指:少年,你渴望力量吗?
但杨信意志坚定,严词拒绝:不,我渴望奈子,要求不高,有容的就行。
第六十八章 管亥
杨信不傻,自然不会被区区一枚天钺所诱惑。
诚然,符呪玄之又玄,种种神启更是不逊天赋,但谁知道印刻符呪后,会不会变成一台木得感情的起义机器?亦或者,更可怕的是,变成张角的脑残粉:卢子干你这个黑子,你知道张角哥哥有多努力么?呜呜呜~~
只是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何况,天命和符呪能否共存还属未知,杨信虽然暂时没有觉醒天命的征兆,却不代表未来不会觉醒的。
退一万步说,即便是无痛无副作用,身为根红苗正的弘农杨氏弟子,若顶着一枚符呪回家,那可比纹上左青龙右白虎还严重,怕是要被老爷子断绝关系,赶出家门的。
“这么说来,咱们是好心办了坏事?”杨黥心虚。
他听了半天,总算从张猛充满着自吹自擂和夸大其词的描述中,捕获到一点有用信息。
杨信点点头,沉吟着道:“不过,此计倒并非全盘失败,稍稍变通,因势利导,甚至可能会有更好的结果,能一石二鸟。”
“一石二鸟?”孙乾一怔。
很显然,他非多谋之人,小小的眼睛里充满了大大的疑惑。
杨信唇角上浮,没头没尾道:“我发现足下是郑玄弟子,不敢怠慢,当场放了你,且执礼甚恭。但是,我却也想要这枚天钺。然后,你开出了同样的价格,五十斤鲸油。”
“什么意思?”孙乾愈发疑惑,摸不着头脑。
杨信却不答话,自顾自道:“不过,你还是怕不保险,又去找了管亥,并托人告知华虎,交易依旧继续,先到者得。”
“三方竞争么?”孙乾皱着眉,疑惑道,“不过,你们三方各自寻找鲸油,相互并不会撞上的……”
“还需要点别的道具。”杨信微笑,侃侃而谈,“两艘海船,一艘大,一艘小;鲸油也得要点,但不用太多。”
孙乾已经被绕晕了,苦笑着道:“恕在下愚钝,还请直言。”
杨信笑了笑,吊足了众人胃口,这才娓娓道来。
“妙计!”孙乾听着听着,两眼放光。
“整体可行。”杨·鸡蛋里挑骨头·黥摩挲下巴,又道,“细节上,还需雕琢。”
几人盘腿坐地上,商讨起细节,查漏补缺,给接下来的剧情润色。
杨信面露微笑。
打仗哪有阴人有趣?东方版木马屠城记,——计划通。
……
阳丘山。
一块披着斑斓虎皮的巨石上,管亥大马金刀地坐着,半倚半靠,如同一头睡眼惺忪的猛虎,威势逼人。
他体魄彪悍,燕颔方脸,浑身散发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和“给我上”的华虎不同,他明显是“跟我上”那一号的,骁勇善战。
孙乾说完了条件。
管亥沉默许久,却皱眉道:“公佑先生,我们是山中之人,不习水战,更不会下海。既然不下海,又哪能弄到鲸油?”
孙乾闻言,则是笑了:“渠帅,这鲸油可不一定在海上……”
“还请先生解惑。”管亥疑惑,问道。
“鲸鲵之属,常有迷失方向,搁浅于海岸的。”孙乾微笑,娓娓道来,“故而,不少临海豪族都存有鲸油。而据我所知,东海糜氏家中,就有百斤鲸油。”
“东海糜氏?”管亥眉头紧锁,摇头道,“且不说,东海距离东莱足有百里之遥,糜氏可是徐州第一富户,我们可招惹不起。”
“渠帅,这只是个建议。”孙乾微笑,从容不迫道,“除了糜氏,或许你们也能找到其他渠道。”
“不过,还请快些。”在他的身后,一名俊朗少年忽然补充道,“可不止华虎,还有一伙人也在搜寻鲸油。谁最快,谁就能拿到这枚天钺。”
“这位是——”管亥一愣,询问道。
“在下刘琰,字威硕,也是郑师的弟子。”俊朗少年作揖,面不改色心不跳。
“哦,原来是刘君。”管亥点点头,继续问道,“你所说的另一伙人,是谁?”
孙乾闻言,偷偷向少年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多说。
可惜,少年年纪太轻,明显阅历不足,没注意到对方的眼色。
“告诉你也无妨,此人名叫杨信,据传是弘农杨氏子弟,但极有可能是冒名顶替,往自己王脸上贴金。”俊朗少年道,“堂堂杨氏子弟,哪会来到这荒僻之地?不过,不管他是何身份,却是个有本事的。”
“这个刘琰,却是个棒槌……”管亥心中鄙夷,“读书人多是如此,满肚子四书五经,却缺乏人情历练,往往还自以为是。”
但脸上,他则愈发和颜悦色:“哦?这人很有本事?”
“渠帅没听过他?”俊朗少年一愣,“此人可是刚在泰山郡闯下赫赫威名,谁见了都要赞一句义薄云天杨子誓!在泰山郡,此人义释臧霸,诛杀昌豨,以一人堵城门,浑身浴血,生生杀退五百贼人!”
他心中暗道:现在通货膨胀那么严重,三百变五百,很合理。
“哦?”管亥注意到,孙乾表情很不自然,恐怕是觉得这刘琰言多必失,却又不好在自己面前阻拦,憋得十分难受。
“哦?如此英雄,有机会倒是要见上一见。”他豪迈大笑,“不知此人是何容貌?我若见了,也好认出来。”
“容貌?”俊朗少年想了想,面露为难,“却是不好形容,渠帅有没有听过宋玉?”
“……”孙乾嘴角抽搐。
他不动声色地横移一步,和少年拉开距离,以划清界限。
宋玉这个名字,或许很多看官不熟悉,但和他齐名的三位,则必听说过几个的,——潘安,兰陵王,卫玠。
“那杨信也想要这枚天钺?”管亥好奇道。
“对,不止如此,他已——”少年的嘴上,明显缺个把门的。
孙乾赶忙打断对方,作揖道:“据我所知,那杨子誓已在求购海船,意欲出海捕鲸了。”
“是么?”管亥点点头,心中则颇为玩味。
……
数日后,阳丘山上。
“渠帅,都调查清楚了。”一名山贼小帅半跪,禀报道,“的确有一叫杨信的,在大张旗鼓地求购海船,意欲出海捕鲸。看来,那孙乾没说谎……”
管亥不置可否,忽然问道:“刘军师,你说呢?”
一旁,一名文士模样的老者出来,却笑着道:“我以为,那只是疑兵之计。”
“哦?什么意思?”管亥问道。
“不管那杨信是否来自弘农杨氏,他不是青州人,莫说海战,恐怕上了船都站不稳的。”刘军师面露讥讽,“而捕鲸何等凶险?华虎那帮人纵横海边多年,捕鲸时也如履薄冰,他一个新来的,就敢捕鲸?我猜测,这必是掩人耳目的把戏……”
管亥点点头,冷笑道:“早看出来了,那孙乾吞吞吐吐,语焉不详,明显在撒谎。不过,他们掩人耳目,又是所谓何事?”
刘军师闻言一呆,摇头道:“这我却不知。”
“你不知道,我却有点想明白了。”管亥点点头,沉声道,“东海糜氏!”
……
一座海外孤岛上。
华虎也得到同样的消息。
“那杨信想要捕鲸?不自量力!”一名海贼冷笑,恶狠狠道,“头领,我们何不守株待兔?等杨信出海,我们就在海上发动突袭,杀光他们,为弟兄们报仇。”
他们虽恐惧于张猛、鲍出的勇武,但海洋是他们的主场,在海战上,他们可是半点不虚的。
“没有必要,”华虎却摇摇头,冷笑道,“杨信不会出海,除非他们疯了。不过,却是要查一查,他们故弄玄虚,究竟是为何……莫非,他们有别的渠道弄到鲸油?”
“这也并非不可能。”一名疤脸青年道,“我记得,前几年时,徐州曾有鲸鲵搁浅的消息……”
“查一查!”华虎想了想,沉声道,“能直接去抢,不必出海捕鲸,自然是好事。”
第六十九章 第几层?
曲城县,王氏庄园。
杨信等一行人正落脚于其中。
靠着孙乾的人脉(孙乾:家师郑康成),他们弄到了一处歇脚场所,破是破了些,但胜在面积大,也能够勉强安置五十余名无名卒。
毫无疑问,在青州,郑玄弟子的面子,是远高于弘农杨氏嫡子的。毕竟,人家有着主场优势。
王家主人名王羽,有二子,长子王豹,此子王翁。
王豹英气勃勃,会击剑,饱读诗书,可称文武兼资,才气十足;王翁木讷少言,平日老在庭院中打扫,也不知是不是“扫地僧”一类隐藏角色。
对于王豹,杨信是发自内心地欣赏,杨黥更是与之一见如故,时常秉烛夜谈,有他乡遇故知之感。
(杨黥:领导不学无术,还有间歇性精神病;身边的张猛、鲍出、高顺都是一群粗胚,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若非王豹先天虚弱,久病缠身,不适合长途跋涉,杨信肯定是要求贤若渴一把的。
他不知道的是,王豹将来的儿子,也是一位名将,一位能治政也擅用兵,尤以谋略出众,可称“算无遗策”的儒将。
——王基。
不过,即便知晓,杨信也只会怨念深重。
须知,这位文武全才的王基,可比还在“量子纠缠”的诸葛丞相,还要晚出生快十年!
……
嗡~~
一箭破空,裹挟着雄浑潮音,声声闷,声声重。
——箭不可挡!
仅仅是一箭,竟有种“潮至千艘动,涛喧万鼓鸣”的磅礴气象,蕴藏狂暴力道,力达万钧,摧枯拉朽!
轰~~
潮音化为轰鸣巨响,庭院一处的残垣断壁炸裂,无数碎石纷飞,烟尘激荡滔天。
“还是不行……”太史慈握弓而立,脸上写满不满,“和真正的技击相较,这一式‘鲸落’,还是差了点意思。”
安顿下来后,他每日琢磨,还学了三尺惊雷的诸多手法,想要自创一式“技击”。显然,太史慈甚为厌恶倭奴,见对方施展一记“樱雨”,自己也不甘人后。
“鲸落”的名字,还是杨信所取。
因近来谋划是以捕鲸为幌子,而太史慈的箭术,也是以澎湃力量为长,于是杨信灵光一闪,取了这个名字。
对“鲸落”这名字,太史慈很是满意,杨信也暗自得意,认为自己的取名很文艺很有逼格,深得“信达雅”之精髓。
“以后若其他人能自创技击,我也不吝赐名的。”当时,杨信微笑道,“我还存有不少好名字的,什么‘庐山升龙霸’,什么‘魔贯光杀炮’,什么‘九天十地菩萨摇头怕怕金光霹雳雷电掌’……”
所有人都躲得远远的。
……
不过,见识过太史慈的箭术,杨信得意不起来了。
才十岁出头,就能自创技击了?
杨信想起,自己十岁时,还琢磨着偷看寡妇洗澡,这tm是人干的事吗?最重要的是,还tm失败了!
名将,真的天生就是名将!
杨·鶸·信瑟瑟发抖。
“这还是箭吗?火箭炮也不过如此了吧……”他盯着那四散烟尘,暗暗感慨。
很显然,太史慈这一记“鲸落”,是准备将“大力出奇迹”五个字进行到底了。一旦此技击成势,怕是如移山拔海,势不可挡。
……
“时间差不多,该放饵了。”杨信抖抖衣服,起身笑道,“牵逾辉过来,除了阿慈,其他人都跟上吧!既然是鱼饵,牌面可得放足。”
“喏!”
“喏!”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门。
……
杨信等人一出现,立刻惊动附近潜伏的探子,既有华虎的,也有管亥的。
……
“出门了?现在?你没看错吧?”刘军师皱眉,不由问了一句。
“绝对没有。”探子摇头,十分笃定道,“那人乘骑着天马逾辉,鲍出、张猛等几名猛士也跟在身边,特征明显,属下绝不会看错。”
“这样啊~~”刘军师点了点头。
天马逾辉自不必说,张猛、鲍出也是体格雄奇,和常人不同。尤其那张猛,如同熊罴转世,普通人可是断然假扮不了的。
不过……
刘军师暗暗狐疑,下令道:“继续监视庄园,派一两个人跟着他们就行。”
“庄园?”探子闻言,不由一愣,“军师,您这是何意?”
刘军师心生轻蔑,却也懒得和面前这愚笨之徒解释,吹胡子瞪眼道:“你是军师还是我是军师?不必多问,照办即可。”
“是!”探子被喷了一脸唾沫,低头道。
……
“骑着逾辉,还带足了扈从?”倭奴仰躺在一棵桃树的繁密枝叶间,思索片刻后,道,“不必管他们,继续盯着庄园。”
“不管?”树下,一名疤脸青年起身,满脸不满之色,“倭奴,你想干什么?那杨信都离开了,守着庄园有何用?”
他名管承,是华虎的心腹。此人能力稀疏平常,却一向看不惯倭奴,此时则是借机发难。
倭奴脸色一寒。
嗡~~
刀影激荡,如湍流重重,管承惨叫一声,踉跄退了几步。
“叫什么叫?伤口浅得很,还不足以致命的。”倭奴双脚落地,冷冷看了他一眼,“统领说了,这边的事由我全权负责。你若再敢胡言乱语,我立刻杀了你!”
管承闻言,脸涨得通红。
不过,他也不敢造次,抹了把脸上血渍,负气地重新坐下。
“倭奴大人,”探子试探地问道,“您在等什么?”
“过会,你们自然就知道了。”倭奴淡淡道。
……
约莫半个时辰后。
庄园侧门。
门开。
太史慈的脑袋先探出来,左右看了几眼,确认没人,才鬼鬼祟祟地出门。
这一小动作,自然瞒不过潜伏多时的探子。
……
“这才是大鱼!”刘军师捋须,一幅早知如此的模样。
“军师,您是怎么看出来的?”一名探子识趣,充当起捧哏。
“破绽太多了!”刘军师眼神睥睨,“那杨信真要买鲸油,肯定要偷偷摸摸的,哪会大张旗鼓?何况,他身边只有那太史慈才是本地人,既要出门,居然不带向导?他刻意张扬,就和宣扬自己要捕鲸一样,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军师真乃神人也!”这句捧哏演员的金句,探子自然是要说的。
刘军师一脸得意。
……
“走!”倭奴凛然一笑,沉声道。
他想了想,又道:“还是留几个人,虽然可能性较低,但也可能是第二次疑兵之计。”
一伙人鱼贯而出。
管承沉默不语,跟在身后。
……
海边。
太史慈耐心等待,又不时四下张望。
但他并不知道,身后竟已经跟了整整两拨探子。
不多时,一艘小船缓缓驶来。
……
“这是要先验货?”刘军师冷笑一声,“还挺谨慎……”
这艘船太小,一眼就能看到头,而船上仅仅有个小桶,肯定装不下五十斤鲸油。
……
“是从徐州来的?”倭奴则暗暗道,“或许,能在海上截住那艘船。”
……
和船夫遥遥对话几句,太史慈上了船。
他还是老一套,左右观望,确定无人后,才打开那个小桶。
桶中是青色油脂,浮动着淡淡光泽。
——果然是鲸油!
……
“果然如此,”刘军师验证了自己的猜想,点点头道,“回去后通知渠帅,嘿嘿,大鱼这几天应该就到。”
……
倭奴沉吟许久,道:“可以通知统领了……”
“要不要拦下那艘小船?”有人建议。
“愚蠢!”倭奴冷哼一声,“那艘小船有多少油水?而且还会打草惊蛇!咱们要的,可是大鱼!”
……
曲城县中,杨信一伙人正在闲逛。
“那些肯定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在第三层吧?”他唇角含笑,低声道,“很可惜,我在地下层。”
第七十章 局中局中……局?
夜晚。
“上钩了吗?”归来的杨信心情不错,笑着问道。
“上钩了,两条!”太史慈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雄赳赳气昂昂,如同一只骄傲的公鸡,“他们还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哼,这世上,还没有人能瞒过我的眼睛!”
他是初次演戏,而且一上场,就是“男一号”。故而,和所有初哥一样,他既兴奋又紧张,而且对自己有着不切实际的强烈自信,直到被残酷的现实——呃,咳咳,跑题了,跑题了。
“少主,下一步怎么做?”太史慈兴致勃勃道。
“按原计划行事,等公佑兄放出流言。”杨信唇角含笑,眼神一凛,“待流言四起,然后咱们‘中计’被骗走,接下来,就可嗑着瓜子喝着小酒,坐山观虎斗了。”
众人相顾一笑,都是面露期待。
过了几天,果然流言四起。
有传言,在牟平县附近,有一艘海船触礁沉没。甚至,有人绘声绘色地说,他看到了漂浮的破烂船板和发白的浮尸,海面还漂浮着一层薄薄油脂。
三人成虎,流言越传越凶。
终于,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杨信等人坐不住了。
太史慈为向导,杨信一伙人倾巢而出,策马向东,夜色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探子们没法跟上,赶紧回去禀报。
……
“不得不说,华虎还真有几分本事。”管亥摩挲下巴,语气赞许。
“渠帅,这厮动手也太快了!”一名山贼皱眉,不解道,“我记得,他们一直都游走于前往辽东的海上路线,怎么还能截下来自南面的商船?”
管亥笑而不语。
“错,大错特错!”刘军师跳出来,分析道,“若华虎已经劫船,放出触礁流言有什么用?这岂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莫非,”那山贼满脸疑惑,“触礁是真的?”
刘军师看了对方一眼,千言万语尽在一个鄙夷眼神中。
“愚不可及!”难得有在领导面前秀智商的机会,他心道这个逼我装定了,“海船触礁,有几次能被岸上人发现的?还什么浮着一层油脂……诸多细节,实在太过刻意。也就是杨信是外来者,不熟悉海边情况,才会上当。”
“调虎离山之计。”管亥点点头,一锤定音道,“若我没猜错,那艘运送鲸油的海船不日将到达。”
他眼神一凛,沉声道:“传令下去,都做好准备,有场恶战要打。”
“渠帅,你准备……”刘军师一惊。
“那船鲸油我要,那华虎的脑袋,我也想要。”管亥面露狞笑,“三千家徒众,若都入了我太平道,那可是大功一件!”
……
“我一直以为,管亥是个粗人。”华虎唇角含笑,夸了一句,“没想到,那粗胚居然能想出‘调虎离山’的妙计,时机还拿捏得恰到好处。”
“追踪太史慈时,我就注意到,除了我们,还有一伙人也在跟踪……哼,果然是他们!”倭奴面露冷笑。
“这不奇怪,”华虎淡淡道,“那枚天钺,管亥也是志在必得的。”
倭奴沉吟,出于谨慎,他提醒道:“统领,管亥一伙人以彪悍敢战闻名,绝非易于之辈。在海上,我们不惧任何人,但上了岸,还需多加小心。”
“放心,我早有准备。”华虎处之泰然,一脸成竹在胸,“管承,事情都办妥了吧?”
“是,统领。”管承抱拳行礼,又侧过头,给了倭奴一个挑衅眼神,“卢儿已收下统领的义女,且立下誓言效忠。他有言:统领和他不止是翁婿,更是主仆。”
“卢儿?”倭奴闻言,表情微变,“泰山郡的卢儿?”
“就是他。”华虎点点头,又对管承道,“你去告诉他,现在就是我需要他效力的时候了。”
“是。”管承道。
“属下以为不可。”这时,倭奴却煞风景地开口,“那卢儿也是泰山一霸,势力弱于管亥,进取不足,但守成有余。此人野心颇大,并没有臣服统领的理由,更不会被一个所谓义女收买……事出反常必有妖,此事不可不防。”
管承闻言,当即面露不满:“我与他会面时,卢儿曾指天为誓:若背叛统领,天弃之!”
“山贼的誓言,不可信!”倭奴斩钉截铁。
“我倒觉得,倭人的话更不可信。”管承冷笑。
“你——”倭奴脸色一沉,也讥讽道,“你和管亥都姓管,莫非你是他派来的奸细?”
眼见两人剑拔弩张,华虎赶紧出来当和事佬:“此事合则两利,并非坏事……但倭奴说的也没错,山贼无信,不可不防。”
两人悻悻作罢。
倭奴沉默着,握紧了双拳。
卢儿也是泰山郡的山贼首领,崛起较晚,势力不大,远不及昌岳、管亥等,但同样绝非善类。
“卢儿”的意思,近似“狗儿”,是古代对年轻僮仆的贱称。
卢儿就是奴仆出身,他一次跟随家中少爷外出,被山贼劫走后,那少爷被赎回,他却被留下,不但没死,还自杂役一步步坐到了首领之位。
而即便当上首领,他却依然以“卢儿”自居,显然,此人轻视名声,且善于隐忍。
倭奴正清楚卢儿的事迹,才会如此忌惮。
但他更明白,相较于卢儿,其实自己才是不受信任的人。
倭奴神情苦涩。
……
所有人都在准备,山贼在准备,海贼在准备,杨信这“灭贼专家”也在准备。
……
数日后。
清晨迷雾中,一艘大船缓缓驶来。
海边,一名黥面少年等候着,身后跟了十来人。
但他不知道,黑暗中还潜伏着其他人。
“果然,杨信也不傻,虽倾巢而出,但还是留了些人接应,预防万一。”华虎笑容得意,甚至有几分猖狂,“只是接应,这么几个人绰绰有余。但很可惜,他们要迎接的,可不止是一艘船……”
船已靠岸。
黥面少年招呼几声,准备上船验货。
咚~~
就在这时,一声鼓响。
“——杀!”
喊杀声四起,无数海贼黑暗中自杀出,如同滚滚浪潮。
潮水般的海贼中,华虎的步子则不紧不慢,朗声笑道:“回去告诉杨信,这批鲸油,我要了!”
“你……”
黥面少年面色变化,先是惊骇,继而迟疑,似乎想要抵抗,但看着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群贼,面露挣扎后,还是下令撤退。
他们立刻撤离。
“别管他们,勾住那艘船。”华虎也没准备追杀,大声令道。
他只要鲸油。
嗖嗖嗖~~
一根根钩爪抛出,钩在那艘大船上,绳索瞬间绷直。而在岸上这一端,海贼们则配合默契,用一个个楔子插入地面,形成岸桩。
海船登时动弹不得。
船上本有水手,想要扯下钩爪,但海贼们几轮稀稀拉拉的箭矢,就惊得他们四散而逃,都躲进船舱,紧闭大门。
“太轻松了。”华虎大笑着道。
……
“多谢华虎兄弟帮忙!”忽然,一道嚣张的声音响起,“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船鲸油,我就替你收下了。哦,对了,能不能将你那三千徒众也交给我?”
黑暗中,又是一名名壮汉走出。
领头者满脸傲色,行走时虎虎生风,正是管亥。
华虎一脸冰冷。
“华虎,你这个局设的很漂亮。”管亥大笑着道,“很可惜,这是个局中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
船舱中,有人嘀咕道:“要不要告诉他们,这其实是个局中局中……呃,几个局了?”
又套起来了……
……
管亥一马当先,领着三百余山贼大步靠近。
明明人数上不相上下,但管亥一方明显更为精锐,个个虎体彪身,杀气腾腾。
……
“卢儿呢?”紧盯着前方的管亥,华虎沉声道。
管承一脸紧张,结结巴巴道:“应该就在附近的,属下和他早有约定的……”
“废物!”华虎面色铁青。
第七十一章 吃瓜看戏
“表情做作,略显浮夸。文泰这演技,有待提升啊……”船舱中,某人摸了摸鼻子,低声嘀咕。
海岸上,山贼与海贼对峙,气氛剑拔弩张。
而一水之隔的船舱中,却是风平浪静,岁月静好。
透过舱侧的观察孔,杨信正在吃瓜看戏,甚至,还有闲暇品头论足,点评杨黥的“演技”。
不止杨信,张猛、鲍出、高顺也缩在船舱中,狭窄空间里足足挤了二十来人。
孙乾也在此,还占了一块不小地方。
“公佑兄,你是儒生,以谋略见长,是劳心者,而非劳力者。”杨信挤得难受,忍不住道,“实在不必亲临前线,以身犯险的。”
孙乾闻言,暗暗翻了个白眼。
依他的“起夜级”理解,心里实在门清:对方嘴上冠冕堂皇,但说白了,就是嫌自己碍事,——占着茅坑不拉屎。
“在下熟读左传,皓首穷经,也领悟出一道儒术‘夺心’。”孙乾拜拜袖袍,微笑着道,“或许,当能帮到诸位。”
“夺心?”
孙乾话没说完,就清晰看到,昏暗船舱里,杨信的两眼竟如猫一般,放出光来。
“儒术?公佑兄果然才高八斗,满腹经纶!”杨信问道,“此儒术是何效果?”
孙乾闻言,微微蹙眉:这家伙真是弘农杨氏子弟?怎么如此不学无术?
在他看来,自己都已明确说出典出《左传》,只要是读过《左传》的,肯定就能联想到其中的名句,——“先人有夺人之心”。
其意为:先发制人,就可以摧毁敌人作战的勇气和士气。
理解其意,这道儒术的效果也是一目了然。
注意到对方的鄙夷目光,杨信很是无奈:身边跟着一本活字典,何必读书?只是这会,活字典当群演去了,不在自己身边。
“其效果为:令将士全神贯注,迅捷灵活,乃至能以招拆招,占得先机。不过,持续时间极短,仅有十息。”
“哦~~”杨信拖出一个长长尾音。
显而易见,这一式“夺心”,和诸葛珪的“恒爱”,还是有不小差距的。
才十息,也太不持久了……
杨信心念几闪,暗道:“不过,‘夺心’倒是和高顺的甲骑更配。甲骑冲锋,胜负只在一念间,若能克敌先机,刹那即可决出生死。”
他不由起了招揽之心,但立刻打消念头。
杨信脑中浮现一个画面。
“公佑兄,在下虽才疏学浅,却有匡扶之志,希望你能来帮我……”
“家师郑康成。”
“……”
杨信心如明镜,对方可是郑玄的得意门生,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见富婆不宽衣,可不是他这一介白身就能招募的。
……
孙乾心情复杂,满腔无奈。
老师郑玄叮嘱他:星象有变,世道将倾,正是英雄奋起之时。自己只需依计而行,顺水推舟,就可为州郡除一祸患,趁势而知天命。
但不知为何,恩师千算万算,偏偏没算出眼前此人!
“怎么回事?”孙乾心中暗忖,“恩师曾推算,我日后将得遇明主,命运自此改变……莫非,是眼前这人?”
明主?
孙乾摇摇头,坚决否定了这个猜想。
眼前此人,有谋略,也能用兵,加上弘农杨氏的身份,的确非是池中之物。不过,此人读书太少,若以弘农杨氏子弟的标准来看,几乎能称是“目不识丁”。
幸亏杨信听不到他的心声,否则必会引为奇耻大辱,说不准还要解了裤带,让他开开眼界,看看什么叫“鹤立丁群”。
……
海岸边,已是杀声震天!
“结阵固守,让他们过来!”华虎面色阴沉,扬声喝令,“他们来多少,杀多少!”
“喏!”
海贼得令,纷纷列阵。
他们所结阵势,并非常见的圆阵、方阵、鹤翼阵等,而是一种小型的,三三两两的散阵。海贼三五成群,列出一个个小型阵势,如同朵朵盛放莲花,看似纷乱,实则独具章法,杀意如沸。
“哦?这是什么阵?”杨信吃惊,面露饶有兴致。
太史慈闻言,却是笑了:“这是海上作战专用的‘莲阵’,接舷战时,往往地势狭窄,铺陈不开。故而,海贼作战,常常三五成群,小范围配合。”
“原来如此……”杨信点点头。
他想起来,抗倭名将戚继光的鸳鸯阵,似乎就是小型阵势,注重小规模配合。
……
谩骂声四起,不绝于耳。
是管亥麾下的山贼。
他们正在发扬着“美丽的中国话”,语言朴实无华,以亲切的语气和和善的态度问候对方家人和十八辈祖宗。
“这是做什么?”杨信一怔,低声道,“骂阵?”
他不是没见过骂阵,但一般而言,骂阵是一方高挂免战牌时,或需激怒敌将以求单挑时,才会出现的。
眼下这种局势,已是刺刀见红,骂阵有什么必要?
他很疑惑。
但很快,杨信就释然了。
海贼们听闻骂声,个个双眼通红,许多竟直接脱离阵势,咆哮着向前冲杀,状若疯牛,竟深陷敌阵中。
“怎么回事?”杨信一惊,忽然明白过来,“是某种神启?”
“——千人詈语。”孙乾认识此神启,低声道,“是管亥的神启能力,通过谩骂,能让敌人怒火攻心,丧失理智。”
“这不就是……群嘲?”杨信咋舌,心生几分忌惮。
这个能力,是极为克制正规军队的!
论悍不畏死,论战斗经验,那些积年山贼都是不逊于,甚至能胜过正规军的。他们的短板在于纪律,在于严整军阵。若正规军队的军纪被破坏,阵势被瓦解,其战斗力将直线下滑。
“放心,千人詈语的效果因人而异,对海贼自然无往不利,但遇上意志坚定的军队,效果则会大打折扣。”孙乾泰然自若,“而且,将为军中胆,优秀的将领,也能领部下抵御其效果。”
“哦。”杨信点了点头,心中盘算。
自己一向没脸没皮,啊呸,宠辱不惊,当能自制;高顺坚定,一众甲骑令行禁止,定然不吃这套;杨黥稳重,鲍出木讷,都不易被挑拨;至于张猛……呵呵,挑拨更好,一粒肉弹战车砸过去,任凭对方如何勾引,都得被碾成齑粉。
……
山贼、海贼搏杀,厮杀在一起。
嗡~~
无数剑影激荡,如落樱纷纷,美丽,雄奇,却又杀意滔天。
铛~~
但下一刻,一道粗大刀芒冲霄而起,如同青龙横空,撕裂了那无穷剑影。
一道瘦小身影倒飞出去,似断线风筝。
他双脚落地,连退了数步。
正是倭奴。
“招式也算精妙,但力气太小,跟娘们似的。”管亥昂然而立,手持着一柄巨大的长柄大刀,哈哈大笑,“来,再来!”
倭奴紧盯着对方,双脚交错横行,围着管亥打转,像是伺机而动的野兽,想要牵扯出对方的破绽。
他双眼清明,未受半点影响。
显然,倭奴看似癫狂,实则冷静得惊人。
管亥也不敢怠慢,严阵以待。
“哦?”杨信见状,微微一怔,“我初以为这倭奴性情疯魔,如同嗜血野兽,看来并非如此啊……”
倭奴以一人之力牵制管亥,但山贼一方的战力,却是远胜过海贼的。
海贼一方,华虎的指挥水平也属中上游,但被“千人詈语”影响,他的指令根本发布不出去,完全就是在胡乱嘶吼。
倒是他麾下的管承,在这生死关头,竟是爆发出强大战力,战刀如潮挥舞,连续砍翻了数名山贼小帅,杀气腾腾。
……
“哦?”太史慈惊讶,“那个人我认识,是叫管承的。上次华虎被我们偷袭时,他也在场。那时,可没见他这么厉害。”
“不会是觉醒天命了吧?”杨信一怔,面露警惕。
第七十二章 黄雀在后
“杀!杀光他们!”
管承厉声叱喝,右臂挥舞,斩出弥天刀影,如怒涛拍岸,在身周溅起一片血花,无人可挡。
他的身边,已聚集了不少海贼。
因为,只要紧跟着管承,就可部分抵御“千人詈语”的问候效果。
这正是“将”的作用。
倭奴深陷苦战,华虎缩身于阵后,故而,管承成了主心骨,海贼纷纷向他靠拢,反倒显得华虎形单影只。
“和天命无关。”杨黥观察一阵,分析道,“他恐怕一直隐藏实力,如今身处绝境,才不得不全力以赴。”
“又一个……”杨信撇嘴,心中暗道,“老阴比果然无处不在。”
……
“断了!”忽然,太史慈惊声道,“胜负已分,倭奴死矣!”
“嗯?”杨信闻言,循声望去。
却是在另一边,管亥、倭奴既分胜负,也决出了生死。
铛~~
脆响回荡,半截刀刃尚在半空旋转,倭奴大步疾退,而管亥却根本不给对方机会,伴随一声刚猛断喝,长柄大刀重重劈砍而下。
倭奴闷哼一声,绚丽刀光中,向后仰倒。
刀劈,人倒,血如泉涌!
铛~~
直至此刻,那半截刀刃才插落在地上,刃上沾染无数殷红血珠,那是来自倭奴胸口的喷溅鲜血。
“刀刃断了?”杨信微感错愕,惊讶道,“我记得,和叔威一战时,他也是被斩断了刀刃,应当刚刚才换的新刀。一而再,再而三的断刀,莫非是‘横祸’的效果?”
他的小本本中有记录,管亥的符呪为“丧门”,他的神启不只有“千人詈语”,还有“横祸”。
横祸是一种特殊的神启,是双刃剑,那是被动属性,可坏他人运气,自己也会霉运缠身。
“既是‘横祸’效果,也不是。”太史慈说得含糊。
他目力卓越,眼观八方,清楚前因后果。
“什么意思?”杨信疑惑道。
“管亥是刻意为之,连续三次兵刃交击,他都砍在了同一处。”太史慈眉头微蹙,神情隐有忌惮,“显而易见,他对‘横祸’的效果驾轻就熟,故而能因势利导,斩断对方兵刃。”
“哦?”杨信不由动容。
太史慈顿了顿,沉声道:“我仔细观察过,他战斗时,看似张狂,实则稳健。他脚下沉稳,绝不轻易挪步,以防一脚踏空;他出刀时,向来出七分留三分,预备不测;而他选择长柄大刀,怕也是因为其更为结实,不易折断。”
“换句话说,对自己的霉运,他已是‘久病成医’了?”杨信总结道,“而与他战斗者却无法适应,必会落于下风。”
“呃,可以这么说。”太史慈再次点头。
杨信摩挲下巴,表情复杂。
简而言之,管亥是“霉着霉着就习惯了”,当他与人战斗时,则能将对方的运气拉到和自己同一水平线,靠着“衰神附体”时的丰富经验来击败对手。
毫无疑问,这一能力相当可怕!
单挑的话,即便关张这般顶级猛将,挨上一记“厄运当头”,也有可能阴沟里翻船。
只是,杨信想通了这一点,却不觉得忌惮或者敬畏,反而觉得对方有点……可怜?
伤人先伤己,这不就是七伤拳?
……
管亥步履从容,也不多看倒地的倭奴一眼,大步向前,又对上管承。
刀影磅礴,如龙腾九霄!
虽然同样姓“管”,但甭管五百年前是不是一家,管亥自然不会有半点留手。他几刀重重劈斩,管承虎口发麻,战刀居然脱手而出。
管承扭头就逃。
“就这点本事?”管亥哈哈大笑,长柄大刀抡舞,一刀就斩杀了数名海贼,向前一指道,“华虎的人头留给我,其余人,胆敢反抗的,全都杀了!”
“杀啊~~”
山贼士气大振,如潮汹涌向前。
海贼们则溃不成军。
杨信观望着,又偏过头,看了看初升朝阳,面露微笑:“准备一下,该我们出场了。”
众人闻言,精神大振,纷纷整装待发。
“还是老战术,需要有个人牵扯管亥。”杨信问道,“叔威,叔达,你们谁去?”
“我不去。”张猛摇摇头,他很有自知之明,“我性子躁,又不够灵活,一旦遇上什么‘飞来横祸’,虽能仰仗‘刚鬣’抵御,但终归不长久。哼哼,等我觉醒了‘积膘’,那管亥在我面前,和土鸡瓦犬无异。”
“我来。”鲍出沉声道。
“正合我意。”杨信点头。
“我负责协助。”太史慈摩拳擦掌,面露兴奋,“我的长箭已经饥渴难耐了!”
“呃,这句台词跟谁学的?”杨信有点牙碜,又叮嘱道,“你远远以箭矢配合即可,别靠太近,更不要异想天开,想着近身肉搏。”
太史慈年纪太小,即便是天赋异禀,也不够管亥一刀劈的。
杨信可不愿意,好不容易弄来的一员虎将,都还没出山,就折在山贼手里了。
……
随着管承败逃,海贼已是溃不成军。
海面上,数艘大船正全速赶来!
那是海贼们的“后路”。
不过,因为害怕被察觉,几艘大船都停靠较远。而此时此刻,这段距离,则成了不可逾越的天堑鸿沟。
等那几艘船到达,他们恐怕都成尸体了。
……
华虎怒火中烧,他恨面前的管亥,却更恨另一个人。
“卢儿,卢儿,你这无信无义之徒,此仇不共戴天!”他指天咒骂,恶狠狠道,“若我能回去,必倾全力杀了你!”
管亥固然可恨,但双方是本就是敌人,战斗也是真刀真枪地硬战,他虽败无怨。而那卢儿,则是背信弃义,背弃了盟约,也坑惨了他。
但他实在不明白:卢儿一直想就想灭掉管亥,取其位而代之,此事明明是双赢之举,他为何要背叛?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
“卢儿?我记得,那是泰山郡的山贼?”
杨信整装待发,听到这个名字,面露疑惑。
调查泰山贼昌岳时,他是听过这个名字的。
“是的。”孙乾点点头,“他在泰山时偏安一隅,一直都想扩张势力,也觊觎过管亥的势力。听华虎的口吻,卢儿是假意和华虎联手夹击管亥,却不知何故,并没有出现。”
“失期了?”杨信想到什么,摩挲下巴道,“或者,打从一开始,目标就不在这……”
……
“叫卢儿?现在叫爹也没用!”管亥狞笑着,正大步压上,脚下一个踉跄,却是踩中了一片浮沙。
他气势一衰,但假装无事发生,继续大步向前,却又踉跄了一下。
还是浮沙。
连续踩中浮沙,属实有些点背了……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
好在,雷鸣一般的喊杀声,化解了这尴尬。
“——杀!”
喊杀如雷震,那艘泊于岸边的大船上,一道道威猛身影冒出,一跃而下。
尤其一道肥硕身影落下时,双腿陷入沙地,几乎到了腰部。
“嗯?”管亥循声望去,眯起双眼。
他感觉不妙。
此刻,朝阳初升,那伙人身后就是太阳,无论是山贼一方,亦或是海贼一方,都难以仰头直视,地利上已处于下风。更重要的是,双方都厮杀了这么久,早已是疲惫之师,而对方却是生力军,以逸待劳。
此消彼长,高下立判。
管亥凝视许久,看到一道熟悉身影。
“你不是刘琰?”他忽然明白了什么,惊声道,“你是……杨信?”
“宾果!”杨信打了个响指,“看在你猜对的份上,可以给你个奖励。”
“奖励?”管亥皱眉。
“一个情报。”杨信笑容可掬,他准备抛出一颗重磅炸弹。
第七十三章 丧门星
“情报?”管亥心生狐疑,面露警惕之色。
“已知,卢儿一直觊觎着你的地盘,也和华虎联手了,他明明可以在这夹击你,却甘心放弃了这大好机会。”杨信智珠在握,笑容意味深长,“你猜,他现在在哪?”
管亥闻言,脸色剧变。
……
“哼!装腔作势,故弄那个什么……玄虚!”
“想蒙骗乃公?没门!”
“无胆鼠辈,有本事——”
……
管亥一点就通,其余山贼却蒙在鼓里,纷纷破口大骂。
杨信揉了揉眉心,心中涌起一股邪火。
最近,他一直和诸葛瑾、徐盛、太史慈等“智商高地”打交道,少有碰到像面前海贼这等“大聪明”,遇上这种“凭你的智慧,我很难跟你解释”的状况。
当然,“千人詈语”的效果也在影响他,令他心浮气躁。
杨信也不拐弯抹角了,朗声道:“都被卢儿偷了老巢,你们还有心思在这狺狺狂吠?”
此话一出,山贼们悚然色变。
“你胡说!”立刻有人道。
“胡说?你们自己问问华虎,是不是和卢儿约好合击你们?”杨信面露冷笑,“卢儿也不倒是完全背信,他的确背刺了你们,只是不在这……”
这一番分析,可谓有理有据,令众山贼纷纷色变,六神无主。
若老巢被人偷了,他们即便在这打赢了,又有何意义?
……
趁此机会,杨信则冷冷一笑,吐出一个字:“——杀!”
他口吐一个“杀”字,音节简短,却仿佛一根火柴掉入柴堆,瞬间点燃身后的所有人,下一刹,喊杀声冲霄而起!
刹那间,又有箭矢纷落,落在山贼、海贼的最密集处,溅起一片惨呼。
“是谁?”管亥转头望去。
不知何时,那黥面少年又杀了回来。
侧方,黥面少年指挥若定,麾下部众弯弓搭箭,一根根箭矢射出,落羽纷纷,箭如雨下。
海贼已然崩溃,以华虎为首,纷纷跳入水中,拼命游向那几艘海船。
山贼们则是六神无主,不知该面向哪一方,也不知该进攻或是后退,左右为难,进退失据。
管亥也有些犹豫。
但在这关头,犹豫就会败北!
当然了,对上无名卒,即便果断,也会白给……
……
“以逸而待劳,以朝阳扰敌视线,以言语拨乱人心,以夹击令敌失措。”孙乾谨慎落于人后,暗暗心惊,“而且,仅凭华虎的一句咒骂,他就能举一反三,判断出卢儿的行踪。”
“这杨信看似浮夸跳脱,谋划却竟是滴水不漏,且思维敏捷,颖悟绝伦。”对杨信,他有了新的看法,当然,有些老观念还是没变,“只可惜,目不识丁。”
……
管亥紧盯前方,也注意到了孙乾。
一瞬间,他想通了因果。
这艘所谓的运送鲸油的商船,从头到尾就不存在,根本就是个陷阱!
“孙公祐!”管亥脸色一沉,怒道,“我敬你是郑玄弟子,才处处信你,没想到你竟虚言诓骗于我!”
“诓骗?”孙乾淡淡一笑,作揖行礼道,“你说的哪里话?我可当场立誓,鲸油换天钺,我是诚心诚意,绝无半分虚言。还有,我何时有提过这艘船?你袭击此船,全是你自己的想法,与我何干?”
管亥表情一僵。
的确,自始至终,孙乾都没说过什么,一切都是自己的脑补。
最高级的谎言,并不是撒谎,而是流露出些许迹象,让自作聪明的人去猜测。
这些人,不简单!
……
“公佑兄,——夺心!”这时,杨信沉声叱道。
双方即将接战!
孙乾闻言,当即摇头晃脑,颂念道:“先人有夺人之心,军之善谋也。”
嗡~~
他吐字清晰,一个个文字似于虚空凝形,转瞬溃灭,化作流动的风,缭绕回旋于杨信身旁,紧接着,又刮向其他人。
“这就是……夺心?”杨信表情一变。
他清楚感觉,身外流风萦绕,像是卸下千斤重担,浑身舒爽,身轻如燕。紧接着,那股无形之风吸入他的鼻腔,他又头脑清明,周遭一切都像是在慢放,明明纷乱,却又无比清晰。
这种感觉,着实妙不可言。
呼~~
杨信的身旁,一阵突如其来的疾风掠过。
是张猛!
他大步当先,左手思召,右手则是一柄环首刀,简直如同一头脱缰野猪,横冲直撞地陷入山贼阵中,接着身如陀螺回转,左劈右杀,溅起了漫天血光。
——所向披靡!
“痛快,痛快至极!”张猛豪迈大笑,双臂狂舞,刀光似万重浪头,以他为中心,汹涌四散。
因沙地所限,他没有披甲,身体本就轻便许多,又经“夺心”加持,对张猛而言,几乎是从“重逾泰山”到“轻于鸿毛”的蜕变了,双刀挥舞也是得心应手。
当然,在旁人看来,这只是从“死胖子”到“灵活死胖子”的转变。
“你找死!”管亥见状,不禁勃然大怒,扛刀前行,怒吼着杀向张猛。
铛~~
他脚下一顿,蓦地横刀格挡,击飞了一根短矛。
管亥虎口发麻,低头望去,长刀刃面上竟出现一道巨大豁口!
他不由心惊:这绝非“横祸”效果,而是对方真有如斯恐怖的蛮力。
“你是谁?”管亥严阵以待,望向那道步步走来的魁岸身影。
鲍出神情淡然,纳气再腹,一言不发。他的臂膀上浮荡着河川纹络,胸腹微微鼓起,隐有龙吟般的清音回荡,千回百转,久久不绝。
“这是……”杨信表情古怪。
他注意到,鲍出一口深吸,竟将“夺心”的无形气机吞入腹中。他的身形并未变得轻灵,但体内川流的力量似乎愈发雄浑激越,竟生出龙吟般的清响。
“夺心”和“擎天”,似乎生出了独特的化学反应。
这是传说中的“生态化反”?
杨信心念百转间,一心多用,劈翻一人,又扬弓射倒一人。
“儒术,天赋等,皆各具神妙,而若是相互配合,则或许能生出新的变化……”他心中暗道,“换句话说说,文臣武将的搭配,或者武将间的搭配,或有无数门道。不过这个,就得靠实践出真知了。”
正思考着,杨信表情一僵。
“夺心”效果消失了。
其余人也是一样,动作僵硬了几分。
他们身经百战,自然不会受此影响。
不过,继续战斗时,他们都不忘抽空给孙乾一个语重心长的眼神:公佑兄,身为一名男人,您老实在太不持久了……
孙乾老脸一红。
但旋即,他反应过来,大感郁闷,多年修身养性的涵养瞬间破功:喂喂喂,这种欲求不满的表情是怎么回事?还有,我这突如其来的负罪感又是怎么回事?儒术“夺心”本就是用来占据先机的,持续十息已经很长了好么?
……
无名卒冲击!
高顺领着步战甲骑,居然也是冲锋向前。
依旧是锥形阵,只是骑兵变步兵,有马变无马,但一样很猛很暴力。他们无披甲在身,可猛锐之气不减,手上也依旧是惯用的马槊,刺穿、挑飞、扫倒面前贼人,如入无人之境。
不过,杨信也观察到,无披甲在身,高顺的天赋能力大打折扣。
他的天赋,似乎并不能作用于人,而是作用于甲胄武器。故而,高顺麾下的一众步战甲骑,仅有马槊上浮动着哀鸣骷髅,令武器坚固锋锐,衣衫却依旧如初。
好在,以逸击劳,以有心击无心,战局早已成一边倒之势,缺乏防御倒也并无影响。
……
所有人都奋发向前,除了太史慈。
太史慈分外恼火。
他以一记“鲸落”瞄准了管亥,但尚未射出,居然右臂抽筋,直接拉伤了胳膊。
短时间内,他无力再射了。
太史慈若有所思,他瞬间明白:“横祸”是某种被动效果,只要自己对管亥生出敌意,就会被影响。不得不说,负面效果虽强,这种能力也的确难缠。
“都说祸害遗千年……”他低声感慨,“这颗丧门星,似乎不好杀啊!”
第七十四章 横祸
群贼溃散,兵败如山倒!
海贼仓皇下海,山贼四散溃逃,无名卒则阵势严整,往来冲击突杀,只如秋风扫落叶,所向无前。
“这群无名卒……真乃虎狼之师也!”孙乾静观许久,由衷叹道。
一式“夺心”后,他的任务完成,立刻无缝切换到保温杯里泡枸杞的划水状态,躲在后方,继续看戏。
孙乾观望一阵,看着无名卒进击如雷动,横行扫荡似摧枯拉朽,也是暗暗咋舌。
他从没想过,管亥竟会如此不堪一击!
诚然,在战斗之前,杨信连续使用以逸待劳、地尽其利、攻心为上、两面夹攻等策略,再配合自己这一式登峰造极妙至毫巅上天下地唯我独尊的“夺心”,尚未交手,已确立了巨大优势。
但无论优势如何,真正的搏杀,还是得靠人去打的。
而这伙无名卒的表现,实在远超孙乾的预料。
不说张猛、鲍出二人猛鸷无双,杨信、杨黥灵巧擅射,就连普通兵卒,竟也个个雷厉风行,如狼似虎。
而更难能可贵的是,手下明明有一群强兵悍将,杨信却能以身作则,身先士卒。
此刻,山贼已然溃逃,杨信则与杨黥、张猛、鲍出合力,四面围击管亥,更是数次与对方贴身肉搏,险象环生。
“倒是个真男人。”孙乾心生敬意,暗暗补充一句,“虽然,目不识丁……”
……
他却不知,某真男儿此时心态炸裂,正在心中骂娘。
娘的,管亥,你身为非酋的铮铮铁骨呢?怎么就背叛组织,加入欧皇阵营了?
杨信全神提防,攻防都谨慎小心,有点心态失衡。
他的三尺惊雷平素箭无虚发,但此时,已射了七发,却无一命中,还差点殃及张猛。
杨信根本不敢动用连珠箭,因为他确信,难度系数更高的连珠箭,“自食其果”的概率还要远高于射中管亥。
杨黥、张猛、鲍出等人也举步维艰。
杨黥同样化身弓箭界的杜蕾斯,百发零中;张猛是步步为坑,巨熊般的身影东倒西歪,几次差点送货上门,将脑袋送至对方刀下;鲍出算是深谙《稳字经》了,处处小心时时提防,却也数次岔气,无法维持“擎天”的滔天臂力。
杨信也心下恍然。
管亥的“横祸”,固然是厄运,但另一方面,却也有保底效果。平日里,他会破坏管亥的运势,但当他深陷危难,运势降至谷底时,“横祸”则有触底反弹的神效。
此刻,管亥形势岌岌可危,“厄运”则化为“好运”,处处庇护着他。
杨信不禁感叹:这能力也太逆天了。
不过,管亥虽有运势加持,个人也雄壮勇武,但他面前的,可是猛鸷的张猛,骁勇的鲍出,等等。
杨信很有自知之明,将自己和杨黥划归“等等”行列。
……
几番恶战,张猛渐渐丧失耐心,那股莽劲也上来了。
“——杀!”
他一声怒吼,也不顾管亥斩向腰腹的一刀,回手一记思召劈了回去。
管亥虽然没披甲,但有“刚鬣”护体,手中的思召更是削铁如泥,若是以伤换伤,他绝对稳赚不赔。
“卑鄙之徒,有本事来单挑!”管亥嘴上挑衅,手上则不敢怠慢,回刀防护,接下这一刀。
铛~~
这时,在他身后,刀啸如龙吟深涧!
鲍出是双手握斧,“擎天”之力灌注臂膀,这一击着实无比强大,如奔潮似泄洪,狂暴斧光似乎斩裂了虚空,冲坚毁锐,无可阻挡。
眼看,管亥就要被一斧劈死。
却在这时,鲍出脚下莫名一滑,斧刃偏了几分。
铛~~
管亥本是不及抵挡的,但这一击正巧斩在他长柄刀的刀柄上,刀柄从中而断,但也救了他一命。
不过,长柄刀折断,他的处境自然更加糟糕了。
……
“投降吧,管亥。”杨信紧盯着管亥,双目灼灼,瞳孔中闪烁着莫名的光,“我保证,只要你投降,我绝不杀你。”
对他而言,管亥相当有用。
仅论当下实力,他就不逊于张猛、鲍出。何况,这“横祸”能力,下限高,上限更高,甚至能让他和吕布、关羽这等当世骁将过上几招。
除了这个,还有一点,则是管亥太平道的身份。
管亥会是个优秀的实验对象,让他管中窥豹,一窥“符呪”和“神启”的诸多玄妙。往后再遇上太平道,也不会两眼一抹黑了。
不过,杨信那求贤若渴加求知若渴的渴望眼神,落在管亥眼中,却有着别样的用意。
“这家伙怎么回事?是有龙阳之癖吗?”
他虎躯一震菊花一紧,浑身都不好了。
管亥暗暗发誓:管某顶天立地好儿郎,头可断,血可流,贞洁不能丢!
他深吸一口气,战意暴增。
管亥的心理变化,杨信自然一无所知,见对方满脸坚毅,双目通红,还以为他是那种狂信徒,决定以身殉教。
“哦,看不出,五大三粗的,倒是个自愿牺牲的殉道者。”他心生敬意,有几分赞赏。
让别人牺牲的人,如华虎,很令人不齿;但愿意牺牲自己的人,的确令人敬佩。
“都小心点。”杨信面露赞许,但还是提醒道,“他怕是要垂死挣扎了……叔威,叔达,若抓不了活的,就杀了了事!”
“还想抓活的?”管亥听闻此言,又看到杨信一脸赞许和意味深长,不由打了个寒颤。
拼了!
他卯足全力,将半截刀柄投出,掷向鲍出。
身处失身和丢命的边缘,管亥依旧头脑清晰。
他明白,这半截刀柄,根本破不了张猛的一身防御,只对鲍出还有点效果。
“徒劳之举。”鲍出冷静挥刀,劈落这半截刀柄。
但与此同时,管亥猛地欺身前杀,剩余半截的长柄刀被他当做环首刀使用,刀锋前指,又捅向张猛心口。
“哼!”张猛冷哼一声,不得不侧身躲闪。
他的“刚鬣”也非无懈可击,抵御劈砍不难,但遭遇捅刺却可能受伤。
在“横祸”如影随形的情况下,张猛必须小心。
管亥捅刺落空,却脚下不停,反而加速,疾步掠过张猛,向海边逃去。
但如此一来,他自然就将后背空门露给了张猛。
而张猛可不会客气。
“你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了!”
张猛狞笑一声,一刀劈落,刀影风驰电掣。
却在这时,他久战不支,右膝忽然没来由地一软,这一刀又偏几分。
撕拉~~
管亥背部中刀,虽然未及要害,但伤口颇深,血流不止。
他不管不顾,继续向前!
嗡~~
两道璀璨雷光袭来,却都是失之毫厘,没有命中,落入了海中。
“哈~~”
管亥大吼一声,竟直接跳入海水,随着一蓬血花散开,他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自杀了?”杨黥忍不住道。
且不说他身负重伤,管亥根本不习水性,跳入海中,绝对是九死一生。
杨信摩挲下巴,脸上有几分郁闷:你逃跑就逃跑,投海就投海,看这背影,怎么还有三分决绝六分悲壮一分凄美,还有种慷慨赴死的感觉?
喂喂喂,我才是正面角色好不好,你一山贼神气个什么?
……
“收拾战场!”杨信回过神来,屏去杂念,沉声道,“愿意投降的也别杀了,都上交给朝廷。”
这时,太史慈的声音响起。
“嗯?这家伙居然还活着?”他愤愤道,“我来给他一刀,了结了他。”
杨信循声望去,不由一愣。
太史慈口中所说的“这家伙”,居然是那倭奴。他挨了管亥一记大刀,竟还没死,正艰难喘息着,足见其生命力之顽强。
“刀下留人!”杨信赶忙道。
第七十五章 文陆
一战定东莱。
战后。
王氏庄园里,杨信等人静心修整。
陆陆续续,也有各方消息传来。
不出杨信所料,卢儿不讲武德,偷袭了老同志管亥的老巢,占山为王后,终于不再低调隐忍,恢复本来姓名,——尹礼。
此外,华虎的死讯也传来,传言说是伤重不治,继位者管承。
“尹礼?”杨信皱着眉,喃喃低语,“我好像记得,他也是泰山四寇之一?还有这管承……我这是又为他人做嫁衣了?”
他有点蛋疼:自己又不是开婚纱店的,怎么处处给他人做嫁衣裳?
杨信战后总结,这一战,他是多少有些亏本的。
因为,没占到多少便宜。
没占便宜,就是打白工,自然就是亏了。
管亥、华虎都是前来劫掠的,又不是来社区送温暖的,自然身无长物,杨信等人刮地三尺,也刮不出一点油水。
俘虏是有不少,但都上交给了朝廷,却一两赏银都没拿到。
曲城县令倒是热情,亲自登门造访不说,还一口一个“儒门虎子”、“少年英雄”,马屁拍得震天响,漂亮话跟不要钱似的。
呃,说起来,漂亮话真的不要钱。
曲城县令是个人才,说话也好听,但口惠而实不至。别说赏钱了,连“罪恶克星”、“人民公仆”之类的牌坊都没给立一个,纯粹是口头奖励。
面对这般无耻行径,杨信只想对那一毛不拔的县令说四个字:加大力度。
咳咳,人生在世,无非“名利”二字,既然得不到“利”,求点“名”也是好的嘛……
……
而杨信也的确如愿以偿,获得了名声。
只是……
画风有些不大对劲。
“孙乾妙计斩华虎,杨信只身战管亥?还有,孙公祐智取阳丘山,杨子誓怒破北海贼?”杨信盯着那份整理书稿,手指都在颤抖,“这,这些都什么玩意?”
杨黥强忍笑意,憋得相当难受。
“这些,是探子打探回来的。”他也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轻易不会笑,“附近郡县的街头巷尾,处处都是这种流言,口口相传,拦也拦不住。”
“……”杨信眼前一黑。
流言的整体脉络,和事实倒是相差无几。
不过,杨信等人的功劳,却大半都落在了孙乾头上。
而更重大的变化,是“人物形象”。
流言中,孙乾是羽扇纶巾的谋士,运筹帷幄间,北海郡两大贼寇灰飞烟灭;而杨信虽也是主角,却是无脑冲脸的赳赳武夫,甚至在某些夸张描述中,他是身高九尺、腰大十围,恨不能早上要吃几个小孩佐酒的莽汉。
两人一对比,高下立判。
“查!”杨信恶狠狠道,“查一查,这流言是谁散播出去的?”
“不用查。”杨信摇摇头,笃定道,“谁获益,就是谁了。”
谁获益?
傻子也看得出来,——孙乾。
“孙公祐!”杨信咬牙切齿。
他终于看清了:这笔杆子杀人,可比刀子管用百倍!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谁?”杨信语气不善。
“是我,孙乾。”听声音,孙乾很心虚。
“哟,”杨·老阴阳人·信道,“这不是智计百出的谋圣孙公祐么?您不去智取阳丘山,怎么来找我这莽夫了?”
他心中恼火。
自己真是主角?
怎么在别的主角哪儿,只需虎躯一震,王霸之气侧漏,各大良臣猛将都得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
在自己这儿,不拜也就罢了,居然还背刺自己一刀!
叔可忍,婶婶也不能忍!
“子誓,此事是我的错。”孙乾讪笑着,解释起前因后果,“家师想将我推举入州里,可惜在下才疏学浅,声望也不够……如今,家师想借这一战之功,助我扶摇而起,故而出此下策。”
他也很无奈。
本来,郑玄的谋划,是孙乾借此事觉醒天命,即可举孝廉,一飞冲天。却不料,他千算万算,居然没算到杨信这个“bug”。
或许是孙乾划水划得太厉害,一战过后,却未能觉醒天命。
无奈之下,郑玄只得顺水推舟,借势扬名。
“你扬名也就罢了,没必要糟践我吧!”杨信皱着眉,不满道。
“家师说了,青州民风彪悍,畏威而不畏德。”孙乾神情郑重,“莽夫的形象,更能令贼人敬畏,不敢妄动。”
“此外,”他顿了顿,又道,“家师还说,我们二人一文一武,一谨慎一冒进,一有智一无谋,相互对照,人物形象也更丰满。”
“……”杨信无语。
这是——差异化营销?
郑玄大师,您不去开经纪公司,实在是暴殄天物了……
他暗暗吐槽。
“抱歉,实在抱歉。”孙乾作揖致歉,又诚恳道,“子誓,我与你虽接触不长,却有相见恨晚之感。此事是我不够妥当,我希望,你我的管鲍之交,不会因此有所变化。”
在他看来,两人的关系,那叫惺惺相惜情不自禁。
虽然,自己犯了天下读书人都会犯的错,但对方的正确选择,当然是原谅自己。
“管鲍之交?咳咳,我不好那口。”杨信摸了摸鼻子,咳嗽两声,“我们如此纯洁的革命友谊,用这样的词汇来形容,不大合适。”
不管谁是管,谁是鲍,你这小身板也遭不住啊……
他暗暗道。
“……”孙乾听不懂,一脸茫然。
“这样吧,你算欠我个人情。”杨信笑了,“若我以后有需要,你得还我这个人情。”
“当然。”孙乾精神一振。
杨信唇角上翘,暗暗道:“虽然没有直接收入麾下,但这能算半个吧?”
……
送走了孙乾,杨信前去看倭奴。
不得不说,此人除了行为举止如野兽,生命力也甚为顽强,不逊野兽。普通人受了他那样的伤,恐怕早就死翘翘了。
可倭奴不止活了下来,伤势还在迅速恢复。
太史慈却很不解。
“少主,倭奴嗜杀成性,手中不知沾染多少无辜百姓的鲜血,死一万次都够了!”他义愤填膺,双眼冒火道,“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
“此人干过很多坏事,不过,他也是个有本事的人。”杨信早有准备,解释道,“杀了他,只是一了百了;但我们可以留下他,让他用余生来赎罪。”
太史慈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
他心中不服,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
倭奴躺在床榻上,头发撒乱,脸色苍白。
看到杨信,他当即目露警惕,但依旧一言不发。
“别想逃了,你逃不了,也无路可去。”杨信随意坐下,开门见山道,“华虎死了。”
倭奴闻言,脸色大变,眼中冒出凶光,又有几分不信。
“你这样看我也没用。”杨信耸耸肩,淡淡道,“等你伤好了,可自己出去打听打听,传言说是伤重不治,但我不信。”
他顿了顿,分析道:“我猜想,尹礼的背盟,管承绝非一无所知,双方是心照不宣,甚至是早有谋划的。现在,卢儿得了阳丘山,管承则宰了华虎,双方各取所需。”
倭奴依旧面无表情,但一颗心已沉到谷底。
他不傻,相反,他相当聪明,立刻就想通了关窍。
“你有名字吗?不是‘倭奴’这种称谓,而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字。”杨信问道。
倭奴面露黯然,摇摇头。
“既然如此,”杨信沉吟片刻,“我给你取一个,倭奴,倭奴……嗯,你就叫文陆,字归正。我救了你的命,你这条命就是我的,以后跟着我吧!”
……
待杨信离开,倭奴躺回床上,盯着上方门梁,怔怔出神。
“文陆,字归正。”倭奴,不,文陆一字一顿,念出了自己的名字。
这是他第一次拥有名字。
文陆不知道,对方是真心实意,还只是惺惺作态。
但他决定投降了。
不是为了救的那一命,而仅仅是“文陆”这个名字。
这是他第一次被当做人看待。
第七十六章 酒吞童子
倭奴,不,文陆降了。
虽非“倒戈卸甲,以礼来降”,而仅仅是傲娇地欠了欠身,口称一句“少主”,却也足以令杨信感觉“美哉”了。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虽然和管亥失之交臂,但得一文陆,也足可聊以**了……嗯?这话听着,怎么不大对劲?
他很满意。
对文陆,杨信还是比较看重的。
文陆悍勇果烈,勇武虽逊于鲍出、张猛,却胜在不惜身不怕死,能摧锋陷阵,也是一员悍将,且比鲍出、张猛更加灵活。
他貌似暴虐,时常状若野兽,但癫狂外表下实则藏着一颗铁石般的冷硬心肠,和张猛那厮一样,是扮猪吃老虎型的。
更重要的是,他有个独一无二的长处。
——水战。
文陆纵横海上多年,精通各种水战姿势,熟悉各类大小器具,轻车熟路,攻受,啊呸,攻受皆宜。
一旦论及水战,他对艨冲、斗舰等舰船了若指掌,即便是楼船那种大家伙,他没亲自试过,理论上却也头头是道。
很显然,文陆也是深思熟虑,仔细钻研过的。
人家是真将打劫当做事业来做了……
杨信微微汗颜,也很高兴。
有了文陆,水战上他就有了底气,即便将来或对上江东纵火团,也不会完全心里没底了。
……
哗~~
潮声沉闷,戟影重重。
太史慈双戟怒击,一戟蜿蜒似游龙,一戟跌宕如恶蛟,残留戟影凝为滔滔海潮,升腾缭绕,回旋不止。
而那两根幽黑铁戟,则在戟影中若隐若现,如同起伏潮头中见首不见尾的蛟龙。
喧嚣中,杀机暗藏!
因为有一双过人长臂,他的舞戟姿态尤为大气,舒放时威武雄壮,更有种独特的美感,气势如虹。
“这长臂,也是天赋的一种……”杨信暗暗颔首。
一双大长腿,只能用来蹬三轮;但一对长臂,不止有“猿臂擅射”的属性加成,也能用戟,甚至,闲暇时还能摔摔孩子。当然,以防万一,最好还是别摔亲生的。
在太史慈的面前,可见刀影缤纷,浮浮沉沉。
——是文陆。
他以矫健迅捷,进击如电为长,掌中刀光决荡,竟是化作一幅冷艳写意画:初春来临,朵朵樱花怒放,美不胜收中,暗藏着似有似无的杀机。
文陆手中的刀,却是那把思召。
这让张猛郁闷了很久。
杨信此举,倒也不完全是邀买人心。
文陆以迅速见长,进退如凫趋雀跃,刀击似风驰电掣,但力量不足,也常常断刀。一把好刀,则更能发挥他的长处。
至于张猛,他用拳头都能砸碎敌人。何况,以他的战斗方式,明显更适合斧头、战锤、长柄刀一类的钝器。
“开始!”杨信充当裁判,喝道。
铛铛铛~~
刀光戟影纵横浮沉,戟如游龙逆击,刀似落英纷纷,两位伤员身形交错,瞬间斗了数十招。
文陆是重伤刚愈,而太史慈虽已无大碍,但他年纪太小,力量、速度都远未臻于巅峰,两人居然斗了个旗鼓相当。
……
“太史慈这小子,实力与日俱增呐。”杨信双眼微眯,感觉自己需要刮目相待了。
这也不奇怪,在太史慈这个年纪,一日千里实属常事。
“不过,过几年再和这小子打,那就不是虐菜局,而是王者局了。”他很是遗憾,耸了耸肩,“拳打东莱太史慈,脚踢琅琊徐文向的日子,恐怕很快就要一去不复返了……唉,快乐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
本来,像这种“殴打小朋友”的活计,杨信向来亲自上阵,不愿假手他人的。毕竟,年轻人成长太快,打一次就少一次。
不过,才刚收下文陆,他总得注意点形象,要在对方面前保持“领袖风范”,继续沉迷虐菜就不合适了。
更大的原因则是,太史慈胸膛里有一团怒火。
对文陆,他十分厌恶,甚至是仇视,说“不共戴天”恐怕都是轻的。
不得不说,文陆的手上,实在沾染了太多无辜百姓的鲜血。海贼劫掠时,他一向杀戮在前,恶名之盛还要胜过华虎,以太史慈的性格,自然是满腔义愤。
杨信只能偷偷安慰对方:天理循环报应不爽,鳝饿到头终有鲍。
在他那个时代,很多单身狗就是这样安慰自己的,他们从光棍,慢慢获得了升华,变成了资深光棍。呃,他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当然,这样的话,是说服不了太史慈的。
故而,杨信考虑再三,决定干脆让两人干上几架,也好让太史慈发泄发泄怒气。
……
刀光乱,戟影杂,不时有火星四溅。
太史慈咄咄逼人,文陆也出招狠辣,两人都已战出真火,谁也不肯后退一步。
忽然,文陆似有不支,右肩露出一处破绽。
“——哈!”
太史慈抓住机会,吐气如雷,双戟高举过头顶,以泰山压顶之势,狠狠砸下。
嗡~~
却在此时,刀光骤亮。
一道惊虹亮起,文陆不退反进,欺身踏进对方身前,思召已抵住太史慈的脖颈,刀锋寒意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这个破绽,却是他故意露出的。
“哼!”太史慈咬牙,一脸不甘。
在战斗经验上,和身经百战的文陆相较,他只能算个雏儿。
当然,这个雏儿,将来可会长成翱翔九天的凤凰。
“我只是想要活下去。”文陆面无表情,冰冷道,“我自小就被卖给华虎,在海贼群中长大,只能当海贼。而我又当不了寻常海贼,我是倭人,也是奴隶,生来低人一等,我不狠,我就不能活。”
“都是借口!”太史慈紧皱双眉。
他年纪尚小,还不知该如何反驳。
“如今,我跟随少主,换了身份,不再是海贼,也就再不会滥杀无辜。少主让我杀谁,我就杀谁。”文陆语气平静,继续道,“我并不是在解释什么,我只是要告诉你,不管身处何处,我都会拼命活下去。”
他在心中补充了一句:“以一个人的身份,活下去。”
太史慈闻言,不禁微微动容。
……
“以一个人的身份,活下去。”
当这句话虽没出口,但文陆却觉得浑身轻松,像是束缚全身数十年的枷锁一朝挣脱,心中一颗无形大石落地了。
下一刹,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涌上心头。
血河滔滔!
在文陆的脚下,无数鲜血汩汩冒出,形成滔滔血河,奔腾不绝。
他的身后,一道巨大虚影幽幽浮现。
那道虚影是一体两面,时而是青面獠牙的恶鬼形象,时而是容貌秀美的年轻少年,两者立于血河中,以无情目光俯视生灵。
一股难以言喻的凌厉杀意流溢,如雾又如雨,竟刺痛人的皮肤!
很快,两者身影叠加,合为一体。
“知天命了?”杨信大吃一惊。
他清楚文陆的本事,但对方毕竟籍籍无名,他可是从未想过,文陆居然能知天命!
“文泰,这是什么天命?”按照流程,杨信还是要问一句的。
杨黥端详许久,微微蹙眉:“和所有记载都不符合,我从未听说过这种天命。”
说话间,两道虚影交叠,徐徐下坠,消失在文陆身上。
“这是我倭国的天命,”文陆闭目,神态安然,“其名为酒吞童子。”
“酒吞童子?”杨信一怔。
太史慈则捏紧拳头,心中暗暗发誓:我也要知天命!一个海贼都能做的,我凭什么不能?
第七十七章 徐荣
文陆的“知天命”,着实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众人自不知其“摔破玉笼飞彩凤,顿开金锁走蛟龙”的心态变化,只知道和太史慈一场较量后,他就随意地,轻而易举地“知天命”了。
杨信差点惊掉下巴。
“知天命居然能如此容易?”他摩挲下颌,心中暗道,“莫非,真的是外来的和尚会rap?”
这当然并非坏事。
见文陆知天命,张猛、杨黥、高顺等人,乃至于太史慈,他们都有铮铮傲气,自认不逊于对方,反而心态平和,没觉得天命有多高不可攀了。
不过,倒是有个后遗症。
接下来数日,张猛、鲍出、高顺乃至杨黥,都挑战了太史慈几次,想看看他是不是“天命磨刀石”,磨磨更健康。
结果自然是否定的。
不过,杨信的快乐,他们算是亲身体会到了,个个都成了虐菜小能手。
——是人是鬼都在秀,只有子义在挨揍。
才十岁出头太史慈,承担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责任……
……
透过“双盲试验”,杨信也确定,文陆的“知天命”,和太史慈无关。
“莫非,是久不见天日,一朝遇上明主,故而激发了自身潜力?哪句诗怎么说来着?——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杨信念头几闪,无耻地给自己脸上贴金。
他手中那本天命小册上,再多一实验对象。
杨信想将酒吞童子的“天赋”记录下来,继续“科学化养殖”,可惜,缺少资料。
倭国尚无文字,而文陆被卖时年纪还小,只是幼时听母亲讲过“酒吞童子”的故事,对其天赋则一无所知。
如此一来,杨信也只能先“放养”,等对方觉醒天赋,再做计较。
……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终于,离别之日到来了。
海商观望许久,终于准备出海。
杨信确信,在短期内,北海一郡肯定是“海波平”的。
那场“钓鱼执法”中,海贼青壮遭遇重创,而在管承夺权后,其地位必定不稳,还需时间整顿内部,自然无心也无力劫掠。
……
阳光下,数艘大船耸立。
“大即是正义,这话有点道理啊~~”杨信抬头仰望,微微颔首。
海船巨阔,长足有五六丈,甲板上有楼,整整两层,有飞檐斗拱,十足气派。
这几艘商船,虽不及“船身十余丈,楼高五六层”的正牌楼船,但已经算规模宏大,既粗且长了。
众人一一上船。
身体孱弱的王豹也难得出门,在挥手致意,和杨黥依依惜别。
太史慈跟在杨信身后,亦步亦趋,满脸渴望,满脸不舍。
这些时日来,他被以各种风格各种姿势虐了一通,但他更清楚,这段日子,同样是他成长最快的时间,不止是肉体,呃,身体成长,也是心灵。
而且,太史慈已找到了人生目标。
那一场守株待兔的剿匪,他虽然只是辅助,甚至没在那些流言中留下名号,但每每回忆,他只觉得热血沸腾,有“大丈夫当如是也”之感。
太史慈实在很想跟去辽东。
但,母命难违。
“阿慈,耐心点,在家习武读书,快些长大。”杨信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亲昵道,“等你成年,就来跟我吧!”
他忽然有些遗憾。
可惜,自己身上没带个草帽啥的,否则也能成就一段佳话。
……
骄阳正好,海风习习。
在太史慈恋恋不舍的目光中,众人挥手告别,数艘商船扬帆起航。
杨信远眺北方,享受着明媚阳光和温柔海风,心中不由自主,又冒出那个念头:“辽东真有良将?”
真的吗?我不信.jpg
……
辽东。
天寒地冻,北风呼号。
在一处不起眼的帐篷里,篝火熊熊,两人对面而坐,喝着酒。
这二人,都不像普通人。
一人眉宇坚毅,棱角分明,举手投足有上位者气度,似乎常年身居高位;另一人身量魁岸,体型虽偏瘦,但每一分肌肉都似蕴藏着爆炸性的力量,如同千锤百炼的铁锭,锋芒内敛。
而更为诡异的是,这高瘦一人,居然是没有脸的。
他五官模糊,似常年笼罩在薄薄云雾中,不见眉眼,不见口鼻,无面无相,所有表情皆不可见。
二人衣着简朴,喝的也是寻常劣酒,貌似普通。
但在玄菟郡,这二位可是大大的名人。
眉宇坚毅的男子,其原名为公孙豹,如今改名叫公孙度,字升济。
至于这位无面之人,在汉家名声不显,在鲜卑、扶余、高句丽等外族耳中,其名则如雷贯耳!
——徐荣,字伯进。
“升济兄,你怎么回来了?”徐荣语气疑惑,“我记得,你升任冀州刺史才半年……那可是一方大员啊!”
“一方大员?”公孙度闻言,面露冷笑,“一方大员又如何?在朝廷中没有后台,还不是一样任人揉捏?”
他猛灌一口酒,愤愤不平道:“你知道我是如何被罢免的么?仅仅因为一个无头无尾的谣言!”
说到这,公孙度注意到什么,深深看了徐荣一眼:“你还没知天命?这怎么可能?以你的本领,五六年前就该知天命了……”
徐荣不见表情,坐姿却甚是从容,语气也十分淡定:“有人占了那个位置。”
“谁?”公孙度询问一句,恶狠狠道,“我这就去宰了他!”
“好意心领了,但恐怕整个朝廷,还没几个人敢动他……”徐荣似乎笑了,淡然道,“我想,那个人应当活不了几年了,我还能再等等。”
他似乎很有耐心。
“等什么等?”公孙度闻言,则愈发气愤,“你就是这样,一直不争,所以现在才只是个小小军候。你自己看看,那些护匈奴中郎将、乌桓校尉之流,本领和你相较,可是差远了!”
徐荣陷入沉默。
“此次我任冀州刺史,虽然狼狈而回,却也搭上了个关系。”公孙度平静下来,又道,“我与董卓的女婿牛辅结了些交情,或许,我能借着这层关系,将你推举给董卓。你知道,我不擅打仗的。”
“哦?”徐荣不置可否,问道,“董卓和你一样,也不过是一州刺史吧。”
“他和我可不同。”公孙度摇摇头,“董卓手下有兵!他麾下有精锐飞熊军,有忠心耿耿的凉州铁骑,羌胡义从也为他所用。哼,朝廷能轻易地罢免我,却不敢随意动董卓的。”
他想到什么,面露恨意:“本来是准备结好皇甫嵩的,只是那人……算了,不说了。”
公孙度一脸不快,不愿多说。
“我立刻写信,你就听我的,前往北凉军去任职。”他半开玩笑道,“伯进,待你发达一日,可别忘了兄弟我!我再也不想去中原了,到时候,给我个辽东太守的位置坐坐就行。”
徐荣浅酌一杯,却显得淡然:“不必这么急吧……我在此处与鲜卑、扶余等外族作战,一身天赋已渐趋圆融,等几年那人死了,我想,我就可出仕了。”
“你,你——”对自己这发小,公孙度是恨铁不成钢,指着对方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以为,机会会一直等着你?程普,韩当两人,你还记得吗?”
“当然,”徐荣点点头,平淡点评道,“韩当勇猛,但失于谋略;程普有勇有谋,但缺点器量,大局观也不足;还有,此二人的确有些才能,可兵法韬略都还需打磨,距离一流还有距离。”
“两人都知已天命了。”公孙度沉声道,“知天命后,他们已经南下,不准备待在这苦寒之地了。”
“南下了?”
第七十八章 山寨版关张?
海上已过数日。
张猛瘦了,瘦成一道闪电,——呃,好吧,虽然是球状闪电。
船舱里,他瘫软如一条死狗,哼哼唧唧,懒得动弹。手里的干粮再也不香了,因为,他每天吃多少,就得吐出多少。
不过,杨信看着他那高高隆起的肚子,时常怀疑那是孕吐。
上船后,张猛从意气风发不可一世,到身体被掏空一滴也没有,仅仅才过去三天。
毫无疑问,他晕船。
“这厮天不怕地不怕,居然怕海?”杨信有点郁闷。
他原本计划,将张猛也培养成二爷那般水陆双栖,上炕认识兄弟下炕认识鞋的全能型猛将,眼下看来,是不行了。
“会水的晕船,不晕船的也不会水。”杨信头痛,苦笑着摇头。
张猛会水,因一身肥肉缘故,他甚至落水不沉,但他却晕船;鲍出则恰恰相反,他不晕船,但他也不会水,落水即沉;至于高顺,他虽会水也不晕船,但让一帮甲骑去当水军,实在过于暴殄天物了……
不过,即便如此,难得身处船上,有实战演练的机会,杨信自然也不会闲着。
他本就是闲不住的人。
几天下来,待诸人适应船上作息后,杨信让文陆充当大将,负责排兵布阵,并开堂授课,传授种种水战要诀。
几天下来,其余人不说,杨信、杨黥倒是所获良多。
“莲阵”、“箭阵”等接舷战小型阵型,拍杆,钩锁等水战武器,两人都解锁了七七八八,只是需要更多实战,真金百炼出,才能化为己用。
杨信不止虚心求教,还向文陆提出一个建议:让他将自身经验整理成册,弄出一本水战兵书的雏形,待日后慢慢完善,或许就是一本流传后世的兵法。
他倒非一时兴起,因为,诸如《孙子兵法》、《司马法》等种种兵书,都是高屋建瓴大而化之,真正描述水战种种精要的,却是根本没有。
这种留名青史的事情,文陆自然一百个愿意。
不过,他海贼出生,大字不识一个,只能自己口述,由杨信、杨黥来撰写。
杨信每日抄录,也是心情古怪:难不成,这本水战秘籍,就和《天命手册》一样,也要编入自己的《子誓新书》?再加上《公输书》和自家的《高中物理》结合的种种产品,自己怕是要著作等身了。
而且,自家这本《子誓新书》可是含金量极高,干货十足,和某些天天灌水,几千章看完,一个妹子没推倒的网文可不同。
“看样子,等《子誓新书》写成,真得搞一间军校,将这本书流传下去。”他暗忖道,“总不能当传家宝,留给子孙后代吧?”
临终前,自己将这本书递给儿子,咳嗽着道:“儿子,这是为父最后的波纹……”
太羞耻了!
只是想想,杨信就觉得浑身都不好了。
……
清晨,雾茫茫。
晨雾太大,训练会伴随风险,杨信也就偷得浮生半日闲,和众人在船边休息,一同玩耍。
对刘大耳那种“好兄弟一被子”的做派,他着实有点心理障碍,——做不来,做不来。
不过,平时,杨信则是通过一些小游戏(咳咳,请停止你龌龊的联想),和弟兄们联络感情。
啪~~
杨信扔出一片石片,石片落在水面上,旋即跳起,复又落下,再跳起,再落下,连续十一次,才悠悠坠入水中。
“十一次!”他挥舞着拳头,一脸兴奋。
没错,他们闲极无聊,正在打水漂。
杨信发现,自己修炼《霸王五式》,最大的好处不在力量和速度,那属于张猛、鲍出那些怪物,自己获得的好处,在于身体掌控力。
譬如这整整十一次水漂,就来源于极致的力量掌控。
“我来!”文陆见状,也来了兴趣。
他常年在水上讨生活,这种事情自然信手拈来。
“喝~~”文陆比划一下,低喝一声,也将一块石片扔出。
啪,啪,啪。
一连串的水花在海面上溅起,那块石片飞行了九次,才悠悠落入水中。
“我也试试。”杨黥也依样画葫芦,石片飘飞,也是九次。
高顺也试了试,是七次。
“唉,”杨信神情谦虚,拱手道,“看来,冠军属于区区不才在……”
啪,啪,啪~~
一连串轻响在海上荡起。
每隔数丈,可见一道水花悠然绽放,那块石片则不断起起落落,一直至隐没于浓雾深处,却依旧能听到连续的水声。
鲍出的双臂上,河川纹络隐现,浮荡不休。
他微微一笑,已然杀死比赛。
“……”杨信嘴角抽搐。
喂喂,好胜心要不要这么强?
“是我赢——”鲍出唇角含笑,话没说完,忽然“唉哟”一声,捂住脑袋。
他的额头挨了一记石子。
“这块石头……”
众人视线聚焦,落在甲板上那块石头上,都是微微一怔。
那块石子,明显就是鲍出扔出的石片!
“究竟是什么人?”杨信惊了,望向浓雾。
有人将鲍出扔出去的石头,居然给扔了回来?什么人,居然能有如此臂力?
……
数十丈开外,在杨信看不到的距离上,一名方脸阔额,身形雄奇的壮汉正捂着自己的额头,满脸怒容。
“义公,你怎么了?”在他身旁,一名肤色古铜,却容貌英伟,颇具风姿的男子端坐着,正在费力划桨。
“不知哪来的石头,砸中了我的额头。”名为“义公”的壮汉盯着浓雾,皱眉道,“这是在海上,哪来的石头?”
这二人,却是徐荣、公孙度聊天时谈到的两位悍将。
壮汉名为韩当,字义公。
划桨男子名程普,字德谋。
……
“哼!”鲍出怒了,深吸一口气,从胸膛至双臂,竟有点点殷红错落燃起,深沉狂暴气劲游走于四肢百骸,发出龙吟九幽般的闷响。
嗖~~
他扔出石片。
依旧是打着水漂,一下又一下,连接激出一排白色涟漪,如同一头翻江倒海的恶蛟,挟恐怖声势扑击,转瞬消失于迷雾中。
不多时,那块石片却又飞了回来。
而且,回来的石片,同样是声势浩大,伴随着凄厉尖啸,如同一颗流星!
众人都微微一呆。
但这次,鲍出已有准备,右臂抬起,将石片接在手中,神色阴晴不定。
“我去,接化发啊……”杨信暗暗咋舌,不由望向迷雾,“看来,对面说不准站着一个能和鲍出并驾齐驱的怪物。”
……
韩当昂然而立,也紧盯着迷雾,双臂上青筋未退,如同青色蛇蟒般纠缠不停。
“怎么了?”程普一脸莫名其妙,“扔块石头,连天赋‘怒恚’都用了?”
“对面那个家伙,不简单……”韩当指了指浓雾,咧嘴一笑,“我还没见过这么强的人,有点意思,实在很有趣!”
呼~~
他正说着,尖啸声激荡,一片石片迎面而来。
韩当当即接住,一声怒喝,双臂青筋再起,狂怒力量集于双臂,身形打了个回旋,石片狠狠掷出!
啪啪啪~~
同样是打着水漂,石片消失在迷雾深处。
……
就这样,石片来来回回。
双方重复着看似简单的游戏,乐此不彼,一直到雾散,阳光照了进来,才互相看清楚对方。
……
杨信远远眺望,阳光下,隐约可见两人两马一小船,船上又插着两柄兵器,一柄长柄刀,还有一柄蛇矛。
“嗯?”他不由一愣,“不会是关张吧?”
第七十九章 失之交臂
短暂失神后,杨信回过神来:肯定不是!
眼下这个时间节点,二爷应当还是大大滴良民,三爷是风度翩翩的猪肉王子,关张尚不相识,更不可能组团下海了。
杨信身处大船上,居高俯视,面露惊讶。
“一叶扁舟就敢出海?”他心有所感,低声感慨道,“不知该说是艺高人胆大,还是……疯狂。”
既然不是关张,杨信兴趣大减,他当即做出决定:——我全都要!
咳咳,这可不是荤素不忌饥不择食,而是求贤若渴。
更何况,片板就敢下海,还能和鲍出隔空对垒,用脚趾头想,就知道这二人绝非普通人!
“呃,该怎么拉关系?”
杨信正思考,该如何低调地、不小心、不经意地展现弘农杨氏的身份,忽然表情僵硬。
却见,那艘小船已然掉头了,和己方反向而行,就要扬长而去!
“怎么突然掉头了?”杨信纳闷,很想高喊“道友留步”。
……
“德谋,你掉头作甚?”韩当扭过头,他正在兴头上,不满道,“我还没和那厮分出高下!”
“自己看太阳!”程普指了指天,没好气地道,“我们是要南下,而非北上。刚才雾气太大,咱们迷失方向,这都反向走了小半个时辰,你想回辽东?”
韩当摸摸鼻子,嘿了一声:“嘿,算他们走运……日后相逢,必要一决雌雄!”
……
嗡~~
雷鸣激荡,尾音不绝。
“嗯?”韩当循声仰望,就见三尺雷光划破天际,留下一道璀璨绚烂的轨迹,精准地坠落于他的面前。
“快,准,且猛而有力。”程普面露赞许,评价道,“这是沙场争锋的箭术,此人箭术卓绝,超绝非凡。”
韩当拔出那根箭,却见在箭身上,绑着一截竹简。
程普念了出来:“在下杨信,字子誓,弘农杨氏子弟。相逢即是缘,足下英雄了得,可愿上船一会?”
“写的些什么玩意?拐弯抹角,忒不痛快!”韩当是粗人,最讨厌文绉绉的言辞,听得眉头直皱。
“这是一封请帖。”程普哭笑不得。
韩当想了想,忽然咧嘴一笑:“他们文人不是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么?我就‘礼’给他们瞧瞧!”
他取出长弓。
程普意识到什么,错愕道:“你要用‘迎春箭’?咱们和他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不怕结仇吗?”
“放心,我自有分寸。”韩当一摆手,满不在乎道。
“分寸?”程普闻言大怒,“你有个屁的分寸!要不是你行事不过脑子,得罪了公孙家,咱们用得着往南逃吗?”
“呃,”韩当有些讪讪,又狡辩道,“南方有什么不好?辽东这鬼地方,天寒地冻不说,还不太平,哪有南方舒坦?”
他一手持弓,遥望着巨船,又伸出手指,试了试风向。
弓拉满月!
韩当的双臂有青筋贲张,如蛟龙狂舞,起伏不休。
这是他的天赋能力,名为“怒恚”。
这也是强化膂力的天赋,一气呵成,增幅效果甚至胜过“擎天”!不过,它仅能维持一刹,就得歇息数息,需一刀剁人,一箭杀人。
……
嗡~~
轰鸣滔天!
杨信抬头仰望,苍穹深处,一道醒目苍白凌空疾掠,如鹰隼击空,瞬息而至。
是一根箭!
箭鸣狂放,箭意肃杀,箭身竟是缭绕着数圈雪白气环,如骇龙走蛇,雷霆万钧!
同样在杨信面前,长箭直直坠落。
轰~~
长箭落于甲板,轰鸣声竟瞬间喧嚣十倍不止,那数圈雪白气环怒放,化作一重重龙卷,卷荡着一切四散,竟是山呼海啸一般!
杨信身形踉跄,站立不稳,若非有鲍出出手扶住,怕是要摔下船去。
待风散去,他定睛一看,甲板凹塌大片,箭身深深扎入其中。
这一箭,居然有一炮之威!
杨信暗暗心悸,又有所感触:日后,太史慈的成型技击“鲸落”,应当也是类似的效果。不知自己,是否能走出一条不一样的道路?
“这人不简单呐!”杨黥面露忌惮,就事论事道,“此人不止膂力过人,且天赋运用炉火纯青,这才能将膂力融入箭术,射出如此狂暴雄浑的一箭。”
杨信注意到,那根箭上也绑着竹简。
这是回信?
他心存侥幸,催促道:“看看,上面写着什么?”
竹简打开。
竹简还是那个竹简,只是上面歪歪斜斜的,以手指刻出了一个字。虽然只有一个字,但胜在感情丰沛,炽烈如火,一个字就表达了浓烈的感情。
——滚!
杨信表情僵硬,顿了顿,又转头望去。
视线尽头,韩当正在做什么。
他似乎也明白,一个字难以精准表达情感,决定用行动来表示。
他撩起衣衫,掏出某物,对着杨信等人方向,开闸放水。
不止杨信,所有人都表情微变。
唉哟,小老弟,给你三分颜色,你还开起染坊了……
杨信心中不爽,决定给对方一个教训,让他知道,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
哗~~
大船上,一条水柱划过长长弧线,坠向海面。
杨信居高俯瞰,已注意到,对方朝自己看了一眼,继而表情僵硬,骂骂咧咧地收了作案工具,垂头丧气地坐下了。
“不愧是射箭的,”他赞了一句,“视力不错,一眼就能看到别人的长处,和自己的短处。”
“……”杨黥一脸无语,又疑惑道,“那两个,究竟是什么人?”
“老朽倒是认识那两人。”甲板上,一名老者忽然道。
“范老,你认识他们?”杨信来了兴趣。
老者正是这支船队的主人,众人都敬称他为范老。
“射箭的人名为韩当,字义公;盘坐的人名为程普,字德谋。”范老絮絮叨叨道,“我记得,程普是郡中小吏,而韩当则是一名伍长,当年……”
范老话没说完,杨信身形一震。
韩当?
程普?
这两人,和徐盛一样,同样位列江表十二虎臣!
而且,和徐盛那小屁孩不同,这两位可是正直壮年。因为,程普、韩当是跟随孙坚起家,而徐盛则是孙权提拔。
就这样擦肩而过了?
杨信心情复杂,大感懊悔:唉,不该刺激对方的,韩当自尊心受创,怕是要恨上自己了。
他暗暗道:“义公兄,千万不要留下什么阴影,你已经是异于常人了,只是我,我异长于人……”
……
又过数日,船队到达辽东郡。
“活过来了!”张猛一个熊扑落地,在地上连连打滚,来回翻腾,恨不能和后土娘娘缠绵到山无棱天地和。
这段暗无天日的船上和床上时光,他可是吃尽了苦头,心中暗暗发誓,再也不离开后土娘亲的怀抱了。
杨信、杨黥、高顺、鲍出、文陆等,也纷纷下船。
不同于张猛的激动,他们的第一感觉则是——鸡冻。
辽东郡实在太冷了!
临近海边就已如此寒冷,再往北的话,恐怕必然是滴水成冰。
范老常年来往,则早有准备,皮裘都披上了,又命令众人卸货,忙得不可开交。行百里者半九十,虽然已到达辽东,但最后一段路,还得靠双脚去走的。
“都去搭把手!”杨信下令道。
这段海上之旅,他和范老等人相处得不错,也缔结了深厚友谊,举手之劳的事情,自然是能帮就帮。
众人正在卸货,远处烟尘大起!
“有敌人!”文陆最先发觉,大声示警。
“结阵!”杨信毫不犹豫,吹起竹哨,下达指令。
甲士在前,武卒在后,甲骑游弋在外,仅是片刻,无名卒已结阵完毕,蓄势待发。
杨信立于甲板上,居高眺望,已注意到,一支大军正快速袭来,人数怕是已超过三百!
“汉军?还是……”他心中猜测着。
“高句丽,是高句丽的军队!”这时,却听得范老哀声道,“走,上船,赶紧走!”
第八十章 混沌
长风烈烈,战旗鼓荡,旗面图案隐约是一头三足乌。
战旗下,高句丽人呼嗬连连,正在发足狂奔,如狼奔豕突,气焰喧天!
嗬嗬~~
怪叫声跌宕,他们大步奔走,阵型居然严整不乱,而且并非常规方阵,而是便于冲阵突击的楔形阵。
杨信皱眉,满脸凝重:不愧是正规军,和山贼海贼之流相较,仅观其声势士气,就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根据记载,高句丽人性凶急,有气力,习战斗,好寇钞。”杨黥神情肃穆,提醒道,“少主,这会是一场真正的硬仗!”
“我知道。”杨信点头。
他揉了揉眉心,满腔疑惑:此处可还不是玄菟郡,而是辽东郡,属于大汉腹地。高句丽人居然这般嚣张,胆敢如此深入汉境?
还有,辽东太守是干什么吃的?
……
“走,赶紧走!”范老满脸恐惧,朝着船下挥手,声嘶力竭道。
他也是关心则乱,长孙范成也正在岸上。
这个爱财如命的老头,此刻已准备弃掉岸上所有财货,足见他对高句丽人的恐惧。
“走不了,来不及了。”杨信居高眺望,冷静做出判断,大声喝令,“无名卒,——背水结阵!”
他心念几闪,似有灵感冒出,间不容发之际,连续下达精准指令,竟是心念通达,如有神助。
无名卒多为百战精锐,更训练有素,纷纷随令而动。
不多时,阵势已成。
这却是和以往全都截然不同的阵势!
物资堆垒,马车横置,整个商队种种财货有序堆积,如层层鹿角栅栏,看似不起眼,却能迟滞、阻隔、分割敌人的冲击。各种财货有序散布,形成一个半弧,和海岸相接,背后是海水,自然也无后顾之忧。
在车阵内侧,则是据险而守的甲士。
甲士错落排布,如同一颗颗坚硬钢钉,镶嵌于车阵的孔隙中,一夫当关,万夫莫摧。一旦敌人冲入车阵,就会发现,己方人多的优势荡然无存,需要独自面对甲士的钢铁之躯。
第三层,则是武卒。
武卒人人持弓,弓已满月,箭簇斜指天穹,一旦高句丽人进入射程,等待他们的,就是一波波箭雨。
至于那十三甲骑,早在高顺的带领下,游荡逡巡在外,如同一头伺机待发的猛虎,等待着战机。
敌我悬殊,在生死关头,不止是杨信,每个人都爆发出巨大潜力,仅是数息,阵型已经列成,而且严丝合缝,滴水不漏。
下达完最后一道指令,杨信冷静下来,陷入类似“贤者时间”的平和心境。
“这不就是却月阵?”他观望整个阵型,心有所感,不由咋舌,“这个阵,是我想出来的?”
果然,人被逼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呃,除了数学题。
却月阵,是一种层次丰富,多兵种协作的复杂阵型。
此阵需背水列阵,战车在外,盾兵掩护战车,骑兵机动在外,持杖、弩、锤、槊等武器的步卒负责杀伤,再背靠战船控制水道,借战船运送物资和接应军队。
却月阵复杂繁琐,却相当强悍,甚至能无视兵种克制,以步兵克骑兵!
刘裕就曾用“却月阵”,以二千步兵大破北魏三万精锐骑兵,令北魏举国震动,不敢再犯。
“来吧!”杨信一下有了底气,嘴角上扬,凛然道,“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虽然只是仓促为之,虽然是山寨版,但他胸有成竹,只要高句丽人敢来,自己必能让他们知道花儿为何这样红。
杨信遥望前方。
“那是……什么?”忽然,他眼瞳收缩,面露惊容。
杨信迷惑了。
就在高句丽军的侧后方,一道汹涌灰雾奔袭,竟是后发而先至,袭向高句丽军。
最初,杨信只以为那是普通雾气。
但那雾气深沉,灰暗又晦涩,而且,其奔涌速度之快,快如奔马!
“——杀!”
在雾气接近高句丽军时,忽有喊杀声大作,而灰雾翻滚愈发声势磅礴,竟如海潮奔涌,气冲斗牛。
咚~~
灰雾奔腾,撞上高句丽军阵,似惊涛拍石,溃散开来。
依稀隐约可见,激荡四散的雾气中,有一道道手持武器的模糊人影,似乎是汉军。
灰雾溃散,化为数个细小分支,看似凌乱,却乱中有序,如同一条条章鱼触手,自数个方向扎入高句丽人军阵。
紧接着,就是秩序井然地分化、切割、继而消灭其军阵!
“啊~~”
“呃,救命,救命……”
“救我,拉我一把!”
……
惨叫声不绝于耳。
条条灰雾触须翻滚,高句丽人军阵被切得支离破碎,再有勇武也只是散兵游勇,被雾气中冒出的刀、矛、锤、槊等武器围杀,横死当场。
雾气中,人影绰绰,不断有武器冒出。
而不知为何,每一名高句丽人都感觉自己孤立无援,四面八方却都是敌人的武器!
“这是什么?”杨信深深震撼。
他第一次生出莫名恐惧。
庖丁解牛,这是他唯一的念头。
那支隐于雾中的诡异军队,竟是如同庖丁解牛,以无厚入有间,不紧不慢地将高句丽人的阵型切割,分而灭之。
要知道,高句丽人可不是山贼,其阵型严整,几乎没什么明显破绽!
但只是几乎……
“这,是什么天赋?”杨信转头,询问杨黥。
他自然清楚,眼前这场景,是高超的用兵技艺和天赋结合的效果。
杨信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天赋,就算是张奂的“辟易”,尹端的“弱水鬼泣”,他也感觉差了好一大截。
这种天赋,根本不可以常理揣度!
“——混元。”杨黥毫不犹豫,吐出两个字。
他已认出了这种天赋。
其天赋属性太独特,其名声也太响亮,杨黥想不认识都难。
“混元?”杨信咀嚼着这个词。
“至于效果,少主你也看到了……”杨黥面露敬意,沉声道,“此天赋有八个‘无’的评价,——无相无形,无声无息,无始无终,无法无天。”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还有一个无。”
“还有一个无?”杨信一怔。
“——所向无前!”杨黥沉声道。
杨信面露震撼。
这评价,几乎等同于“无敌”了。
“一般人用兵,都是以正合,以奇胜。”杨黥缓缓介绍,“但混元之下,其军队则是剑走偏锋,奇到极致,无正可用!其军队一旦投入战斗,阵型就不停变化,随着战场形势而诡谲千变,如同不知疲倦的野兽,不断追寻敌方弱点,撕下一块块血肉,直至蚕食干净。”
杨信松了松衣襟,感觉有点呼吸困难。
“除此之外,这并不是此天赋的全貌。”这时候,杨黥却又抛出一颗惊天大雷。
“什么意思?”杨信大惊,赶忙追问。
“此天赋,是源自天命‘混沌’。”杨黥道。
“混沌!”杨信眼神一凛,当即明白了什么。
混沌为四凶之一,和螣蛇可是一个等级!
而且,就在眼下,大汉就有一位名将的天命是“混沌”。
凉州三明之一,——“杀神”段颎。
眼前此人,肯定不是正在朝廷养老的段颎。
“段颎不死,此人仅能觉醒部分天赋,也不能获得天命。”杨黥道,“不过,他能觉醒天赋,说明段颎已是垂垂老矣,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杨信点点头。
他的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教练,我想学兵法!”
第八十一章 不摇碧莲
“等等,这‘混元’,是锐士天赋,还是三军天赋?”杨信想到一事,追问道。
如今,对天命和天赋,他也不是完全的门外汉了。
据记载,根据作用人数不同,天赋可分为三类,分别为:虎贲天赋、锐士天赋、三军天赋。
虎贲天赋,仅作用于自己或者三五个人,譬如鲍出的“擎天”,譬如张猛的“刚鬣”;
锐士天赋,则能作用于麾下精锐,一般在千人乃至数千人,譬如董卓的“熊罴之旅”,尹端的“弱水鬼泣”;
三军天赋,则是能加持三军,多多益善,譬如张奂的“辟易”。还有,杨信听过传言,董卓任并州刺史时,也觉醒了一个三军天赋,其名为“熊罴百万”。
从某种程度上讲,“锐士天赋”和“三军天赋”,分别是“猛将”和“统帅”的资格认证。
“三军天赋。”杨黥神情笃定,沉声道,“段颎昔年破西羌,灭东羌,平定公孙举叛乱,都曾显露过‘混元’手段的。”
“呼……”杨信吐出一口浊气。
这还是一位帅才!
终于,他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他是谁?”
杨信心驰神往。
“此人之名,老朽却刚巧知道。”这时,范老忽然插嘴,捋须笑道。
他常年来往于两地,自然见多识广。
绝处逢生,老头的老脸也是笑成一朵菊花。
“哦?”杨信赶忙问道,“范老,他是谁?”
“徐荣,字伯进,是玄菟郡四位军候之一。”范老道,“不过,是公认最能打的一位。”
“徐荣?”杨信瞪大眼睛,似乎被闪电击中,浑身一个激灵。
——原来是他!
杨信心中豁然开朗。
这位徐荣,也是历史上争议颇多的将领。
有人认为,他是军神,但也有人认为,他只是新手村大佬,虐菜狂魔。但不可否认,徐荣汴水破曹操,梁东败孙坚,接连击破两位三国战神,这可是实打实的彪悍战绩!
……
杨信大为心动。
此番远行,虽然行了万里路,但集卡历史名将的任务,居然一个也没完成。虽然其中最大的原因,是雇佣童工非法。(太史慈、诸葛瑾、徐盛:请停止你的张三行为。)
自己跨越大半个大汉,居然只是这边结个善缘,那边混个脸熟,这边交个朋友,那个留个地址……阿西吧,我又不是送温暖的居委会大妈!
他决定,一定要招募面前这位健将,——赌上爷爷的名义!
……
高句丽人死伤惨重!
整片灰雾笼罩,时而膨胀,时而收缩,如同一张深渊巨口,吞咽、咀嚼、消化着高句丽人的军阵,所过之处,不留俘虏,只留下一地尸体。
这不是战斗,而是一场屠杀!
终于,高句丽人丧胆了,崩溃了,兵败如山,哭嚎着四散奔逃。
灰雾并未追击。
雾中,一道洪钟般的声音传出:“回去告诉明临答夫,让他亲自来与我对垒,你们这些人,还不够看!”
战斗结束,灰雾也逐渐消退,向中央坍缩,露出汉军兵卒。
杨信定睛望去,不由大为错愕。
徐荣的麾下,居然总共才两百余人!以两百余人,击溃近两倍于己的敌人,自身损失则可忽略不计,其用兵如神,卒可见一斑。
不过,杨信也是大感好奇:堂堂一名军候,麾下不说满编五百人,至少也该有个三四百人吧,怎么才两百人出头?
……
徐荣领军而来。
他早注意到,这月形车阵中,有披甲的甲士,有持弓的射手,更不用说游弋在外的甲骑了,明显不是普通商队。
徐荣守土有责,自然要查探的。
“嗯?”他视线逡巡,眼神蓦地一凝。
因“混元”的缘故,徐荣有观察敌阵弱点的习惯,这是一种类似职业病的本能。
但他一眼望去,面前军阵看似错落无序,却是斗榫合缝,而每一处看似弱点之处,实则都是陷阱,暗藏杀机!
此阵层次分明,可节节阻击,又内藏射手,简直将“防御”二字发挥到了极致,壁垒森严,滴水不漏。
徐荣观察许久,居然有种狗咬刺猬,无从下口之感。
“这是什么人?”他心中微惊,“还有,这种阵势,却并不见记载于任何典籍……”
徐荣属于“兵形势”一派,对战阵钻研尤为透彻,不过,他却从未见过此等阵型,既是见猎心喜,但也心生警惕。
他在心中演绎着攻防,赫然发现,对方人数不多,但武具精良,兵卒彪悍,阵型布置和兵种搭配更是独具匠心,自己若是强攻,即便能攻下,怕也要损失不小。
这群人不简单!
“你们是什么人?”徐荣策马向前,喝问道。
“在下杨信,来自弘农杨氏。”杨信出列,微笑着作揖行礼,“家父杨彪,任京兆尹;祖父杨赐,曾任司徒……”
“来此是何目的?”不等杨信洋洋洒洒长篇大论地自报家门,徐荣打断了他,又问道。
得,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杨信撇撇嘴,心中郁闷:赌上爷爷的名义也不管用啊~~
“在下得到调令,是来投军的。”明白了对方性子,他当即直白道。
“投军?”徐荣闻言,薄雾弥漫的脸上竟有精芒隐现,似乎正在“双眼一亮”。
“文泰说过,混沌都是无面之人,果然如此……”杨信心有所感,道,“我身上有给耿太守的荐信,太守大人一看便知。”
他口中的耿太守,是玄菟郡太守耿临。
杨信的身段放得极低。
即便不能一见钟情,但来日方长,也能日久生……咳咳,感情可以慢慢培养的嘛~~
“既是如此,跟我来,我带你去见府君大人。”徐荣招了招手,语气和善,态度竟有些热络。
“喏。”杨信点点头。
……
一路之上,杨信有意结交,而徐荣似乎也抱着同样想法,很快,二人就相谈甚欢。
不过,杨信感觉很奇怪。
虽然脸上迷雾重重,但杨信总感觉,徐荣视线热切,那种滚烫炙热的眼神,明显是自己盯着太史慈、诸葛瑾等人时的眼神。
他心生莫名感觉:——攻受之势异也?呃,荣哥不要啊……
……
闲谈中,杨信询问起高句丽。
他很感兴趣。
徐荣当即侃侃而谈。
延熹八年,高句丽五部之一,椽那部的猛将明临答夫弑君,拥护新大王伯固上位;因国内政局不稳,伯固为转移内部矛盾,接连犯边,还曾侵略辽东郡的西安平县,杀带方令,掠走乐浪太守妻子。
建宁二年,玄菟太守耿临终于忍无可忍,出兵讨伐,将高句丽人击败,斩首无数,而伯固请降,自愿归属辽东。
哪知道,没过几年,伯固出尔反尔,又闹腾起来。
到熹平元年,耿临再次忍无可忍,出兵征讨之。但这次,明临答夫早有准备,深沟高垒而守,耿临战况不利,只得班师。
却不料,高句丽人大肆宣扬此战,明明汉军只是小挫,他们硬生生将其描述成一场大胜,还称此战为“坐原战役”,号称“斩首两万,汉军匹马不返”。
至此,高句丽人年年犯边,侵略更甚。
“两万?”谈及于此,徐荣面露鄙夷,轻哼一声道,“太守大人要真有两万大军,早平了那高句丽!”
杨信摩挲下巴。
某个民族的禀性,还真是千年不变,牢牢守住白璧无瑕的莲之精神。什么,你问是那种莲?自然是比白莲花更纯洁更高贵更一尘不染的“不摇碧莲”。
第八十二章 三柱
高句丽县。
此县是玄菟郡的治所,也是前朝武帝留下遗产,是那位雄才大略的刘野猪灭卫满朝鲜后所设立。
不过,行走于于县内,杨信却只有一个感觉,——寒酸。
这座破烂小城,“家徒四壁”、“鸟不拉屎”都不足以形容其寒酸,就是耗子来了,都得含着眼泪搬家。
“这才是真正的贫贱不能移……”他心有触动,感慨一句道。
对那位素未蒙面的玄菟太守,杨信肃然起敬。
在如此苦寒之地,数年如一日地坚守,着实令人钦佩。
“怀瑾握瑜,安贫乐道,说的就是府君大师了。”徐荣也由衷感叹。
太守府。
说是太守府,其实不过是个四面漏风的破房子,无半点威仪可言。
一路向内。
终于,在徐荣的引领下,杨信见到了耿临。
……
耿临是一位尨眉皓发的耄耋长者,谈吐风雅,精神矍铄,举手投足有杀伐之气,让杨信联想到张奂。
不过相较张奂的内敛,他因久居边地,少了几分儒雅,而多了几分利落。
“府君大人,我还有公务在身,就先走了。”送完人后,徐荣识趣地告辞。
“你去吧。”耿临颔首,上下打量着杨信,心生讶异。
在杨信来前,杨赐就早有书信送达了。
耿临看过书信,清楚前因后果,对于杨信,心中也早有些自己的猜测。
耿临料想:少年愿来此苦寒之地历练,必不会是膏粱子弟,才能且不说,必是个有志气的。
不过,耿临却没料到,面前少年步履轻灵,雄姿英发,分明是勇力过人,和普通杨氏子弟天壤之别。此外,以他的老辣眼光,同样看出,杨信所带几人,俱为猛鸷之士,有两个甚至有“万人敌”的潜质!
“弘农杨氏,今出麒麟子矣……”他暗暗感慨。
“拜见府君。”杨信双膝弯倒,踏踏实实地行了一个跪拜大礼,没有半点怠慢。
“快起,快起。”耿临一惊,当即面露笑容,伸手搀扶,“我与伯献兄相识多年,乃是通家之好,你我见面,就不必这么多繁文缛节了。”
他和杨赐是故交。
若非如此,杨赐哪敢将杨信完全放养在辽东之地?
“不止才华横溢,心性却也是上佳。”耿临心中判断,笑容愈发可亲。
杨信的举动,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耿临本来以为,面前少年卓尔不群,身上又有弘农杨氏嫡子光环,难免会和那“路中悍鬼袁长水”一般,会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
却不料,杨信态度恭顺,行礼也一丝不苟,没有半点傲气。
耿临盯着对方,满眼都是自己十五六岁时的模样,喜爱之情油然而生。
……
不过,杨信这一跪,却绝不是作秀,而是诚心诚意。
北上途中,他和徐荣一番长谈,也大概摸清了辽东这一片的局势。
辽东边地有“三柱”,分别指三位政绩卓越的太守,皆是文武兼资,而且都是天命者!
玄菟郡太守耿临,天命“灭蒙”;
渔阳郡太守郭勋,天命“钦原”;
还有,最重要的一位,则是大郡辽西郡太守赵苞,天命“陆吾”。
三人是边郡太守,故而都是多面手,上马管军,下马管民,还得防备着扶余、高句丽、鲜卑、乌桓等部,不时需要守望相助。
当然,既然有朝廷柱石,也就有混子。
辽东郡太守祭和,乐浪郡太守王方,就是货真价实的“猪队友”,干啥啥不行,扯后腿第一名的那种。
偏偏,这两无能之辈,祭和在朝中有人,王方则是本地大豪,明明治理一塌糊涂,屁股下的椅子却比那三位还更牢靠。
故而,在辽东这几郡,形成“三神带二坑”的局面。
也正因如此,徐荣身为玄菟郡的军候,却得前往辽东郡,跨境讨贼。
三郡之中,又属耿临处境唯艰。
玄菟郡南接辽东郡,东南是乐浪郡,身边挂着两个拖油瓶,西边的赵苞却离得远,时常鞭长莫及。至于更西处,远在渔阳郡的郭勋,则根本指望不上。
更有甚者,玄菟郡是真正的弹丸之地,下辖区区五县,地盘更是不足辽东郡的四分之一,本钱少得可怜。
耿临镇守玄菟多年,其艰辛和能力都可见一斑。
除了耿临外,对辽西郡的赵苞,杨信也生出兴趣。
原因无他,——陆吾。
陆吾,是镇守昆仑之丘的护山神兽,属于上等天赋,种种天赋尤为强大,绝非寻常。
杨信当然不会“只认天命不认人”。
不过,能得“陆吾”命格的,肯定也不是简单人物。
简而言之,命格低劣的,不一定是寻常之辈;但命格出类拔萃的,则必非寻常之辈!
……
“你从河东郡来,横跨了大半个大汉……”谈笑时,耿临温言问道,“千里奔波,吃了不少苦吧?”
杨信摇摇头,声音铿锵道:“府君卫国戍边,霜风雪雨中为大汉守国门,这才是真正的苦!我不过是跑跑腿,实在不敢言苦。”
这不是马屁,但耿临听在耳中,却是十分受用。
接着,他又问起杨信的一路见闻。
杨信也不隐瞒,将自己灭杨奉、郭太,斩昌岳,计破管亥、华虎等事迹,言简意赅,娓娓道来。
耿临听得心惊,听到动情处,时而连连赞叹,时而面露感怀。
“老了,我是真老了。”他摇头叹息,喟叹着道,“将来,大汉就要靠你们这些后起之秀了……”
杨信连道不敢,笑着道:“府君大人老当益壮,说不准在这几年,就能破扶余,灭高句丽,一劳永逸地为我大汉除一边患。”
这却是货真价实的马屁了。
耿临闻言,大笑不止。
他又问起杨赐的身体情况,接着,终于聊到正题。
“子誓,在我麾下,共有四位军候。”耿临正色道,“徐荣你已经见过了,还有公孙瑁,田仪,张纯三人。我的想法,是将你安置在公孙瑁的麾下。”
“公孙瑁?”杨信皱眉。
耿临笑了笑,一一介绍:“公孙瑁是前太守公孙琙的从子,他熟识兵法,麾下五百精卒,平日负责镇守玄菟;渔阳人张纯,和乌桓有些联系,他有三百义从,尽是乌桓突骑,主要对抗鲜卑;徐荣是平民出生,麾下仅两百余部曲,但责任重大,常常越境游击。”
杨信疑惑,追问道:“田仪呢?”
“咳咳,”耿临干笑一声,低声道,“田仪为郡中大豪田韶之子,我给田仪个军候之位,田韶会按时给我军补充些钱粮。”
“明白了。”杨信点点头。
简而言之,公孙瑁是关系户,张纯是雇佣军,田仪是钱袋子,只有徐荣,没背景没关系也没钱。
所以,送死也是他,背黑锅也是他,硬骨头他啃,吃肉喝汤他却得排到最后,麾下更是难以补充兵员。
他想通了很多事,明白为何徐荣用兵如此锱铢必较,也为何他对自己的态度如此热切。
徐荣瞧上自己,咳咳,自家这群兵了。
不过,杨信也清楚,耿临绝非尸位素餐,他也有他的难处。
玄菟郡就这一屁股大的地方,且被朝廷遗忘,爹不疼娘不爱。他想要支撑,就必须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力量,也需要虚以为蛇。
杨信眼神几闪,猛地抬头,昂然道:“府君大人,我想跟随徐军候。”
“徐荣?”耿临闻言,不由面露赞赏,但眉间又悬起忧色,“子誓,我可得提醒你,跟着徐荣,你会吃很多苦头,甚至时常陷入危局。”
“我不怕苦!”杨信沉声道。
他心中暗道:——来吧,不要因为我是娇花而怜惜我,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第八十三章 杀威棒
徐荣心花怒放。
虽然,他身为“无面之人”,杨信看不清其表情,但从动作、语调、甚至抬手投足流露的气质,都显出他的喜不自胜。
“子誓,有一点我需提醒你。”徐荣咳嗽几声,态度肃然,“入我帐下,就得守我军规,军令如山,不可妄为。而在我的麾下,不止战事绵延,平日操练时,也会更累十倍,苦百倍!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都这时候了,我还能反悔么?”杨信闻言,不由心情复杂。
徐荣的做派,前恭而后倨,简直像个资深渣男,得手前和得手后的态度是天壤之别。若是放在自己那个年代,他怕是要遭拳师围殴的。
杨信不傻,能理解对方的用意。
前恭,是为拉拢自己;而后倨,则是“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的情况下,重新竖立威信,以免自己得意忘形,蹬鼻子上脸。
当然,该配合演出的杨信不会视而不见。
他前踏一步,慷慨抱拳道:“操练场上流汗,好过在战场上流血!军候大人,我既入你帐下,就是你的兵卒,一切但凭军候处置。”
徐荣面露赞许:小子,挺上道!
他心情大好,笑眯眯道:“子誓,我听府君大人说,你想跟我学兵法?”
“是。”对这一点,杨信毫不隐瞒。
“你想学到真本事,就得吃更多的苦!”徐荣眼神一凛,声音铿锵道,“即是如此,我对你们的要求会再严苛十倍,你受得住吗?”
“受得住!”杨信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牙齿。
能跟着徐荣学兵法,他就不怕吃苦。
……
领导是庸才:对不起,我不是那种人。
领导是良将:从今往后,我是你的人。
领导是徐荣这一级的绝世悍将:呃,请不要把我当人。
……
“既然如此……”徐荣笑了,笑得不怀好意。
但重重迷雾下,杨信自然一无所知。
他还在畅想美好未来:——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
大雪纷飞。
“呃~~”杨信沉默许久,干笑一声道,“这位徐军候,口味有点重啊……”
他表情古怪。
其余人则一脸“我心已死”。
杨信、杨黥、鲍出、张猛、高顺、文陆,以及一众无名卒们,都是赤裸着上身,下身仅着短裤,保持着名为“自取其乳”的古怪姿势,护住胸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不少人已成雪人。
诸人之中,只以张猛表现最佳。
他昂然顶立,一身彪悍肥肉抖擞着,浑身上下蒸腾着热气,雪落即化,不留下半点痕迹。
张猛所倚仗的,自然是一身肥膘。
杨信看他一眼,则是暗暗怀疑:这个,或许是他第二个天赋“积膘”即将觉醒的征兆……
不过,这也太快了!
虽然张猛几乎是他一把屎一把尿培养出来的,但其惊人的成长速度,还是让杨信又一次遭遇打击。
……
“阿兄,徐荣那厮是不是在坑我们?”虽不惧严寒,张猛却皱着眉,满脸不满,“这和兵法有何关系?甚至,对锻炼体魄也没什么裨益,还不如多跑几圈,多练几次霸王五式。”
“叔威,别胡说。”杨信脸一沉,呵斥道,“军候此举,必有其深意。还有,军候是我们的上级,你怎么能直呼其名?”
“知道了。”张猛哼哼唧唧,但自然是口服心不服。
杨黥也哆哆嗦嗦,似有所思道:“或许,我知道其用意。”
“哦?”杨信闻言一愣,不由询问,“文泰,你说说。”
“这不是锻炼体魄,而是熬炼意志和服从性。”杨黥牙关打颤,有点结巴,“徐荣的‘混元’,虽然战力恐怖,独树一帜,但有一利必有一弊,其对士卒的要求也极为严苛。士卒需娴熟战阵,灵活擅变,又能令行禁止,还得意志坚定,不骄不馁。”
“这样啊……”杨信点点头,似有所悟。
徐荣的独门军阵,不同于常见的方阵圆阵疏阵数阵,而是“兵无常势”的真正缩影,能随机应变,随势而发,随心所欲,千变万化如白云苍狗,其难度可想而知。
打个比方,普通的战阵,就好比按下一个出招键,而徐荣的军阵,则是——↓↙←↙↓↘→+a或c。
或许,也正因这个缘故,军心稳固时,徐荣能破曹操、孙坚,而“中出”叛徒时,却败给李傕、郭汜。
杨信心中分析:若给徐荣配上一个能得军心、稳定士气的裨将,譬如张奂,那就是货真价实的黄金搭档,能战无不胜!
旋即,他摇了摇头。
自己这是在想桃子呢!
眼下,自己还只是徐荣的部下,居然考虑起将他纳入麾下时的武将搭配了。
“少主,依我看,”文陆咬牙忍耐,忽然开口道,“这不止是熬炼意志,恐怕也是一记杀威棒,想杀杀我等锐气……而若是杀威棒,恐怕徐军候还会有后手。”
和杨信、杨黥等人不同,他在勾心斗角的海盗中长大,又因倭人身份大受排挤,故而心性较为偏激,也更擅长人情世故。
“归正,凡事不要忘坏处想嘛,”杨信摇摇头,不以为意道,“我以诚待人,军候也是一片赤诚之心……”
噗嗤~~
忽然,有嗤笑之声传来。
不远处,一名虎目灼灼的青年正半蹲着,饶有兴致地盯着众人。
在他身后,跟着一名膀大腰粗的蛮汉,如铁塔般耸立。其人披发左衽,裸露皮肤上涂着一层结冻的霜白猪油,也是一脸讥诮,东看西看的。
“你看什么?”张猛本就一肚子气,当即横眉怒目。
“看你呢,怎么着?”蛮汉闻言,语带挑衅道。
杨信心叫不好。
“你瞅啥”、“瞅你咋地”,这不是标准的战前狠话环节吗?一般放完狠话,就是……
咚!咚!咚!
张猛大步而上,一身狂暴气焰熯天炽地,步步沉闷似鼓,简直如同一头八方横行的蛮象!
“来吧?”蛮汉则面露狞笑,同样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挟酷烈腥风迎了上去。
眼见恶战一触即发,少年却不动声色,依旧若无其事。
他的笑容僵住了。
嘭~~
伴随一声恐怖闷响,满地雪花纷扬成潮,蛮汉已是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不自量力!”张猛叉腰四顾,傲立如山,一脸睥睨。
少年震惊,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有这么强的怪物?”他暗暗道。
少年名叫徐牧,是徐荣的从子。
他幼年失怙,自小在军营中长大,也算身经百战,见过不少猛士悍将。但是,他却从没见过这么恐怖的悍将,这是真正的万夫不当之勇!
这蛮汉名为九貉,已是徐荣麾下有数的猛将,居然才一合,就被对方放倒在地了。
徐牧暗暗叫苦。
文陆的猜想没错,他被叔父徐荣派来,是专门来给个下马威的。
不过,徐牧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本想着露露脸,这不一留神,怕是要把屁股露出来了……
“不知这位是……”杨信面不改色,拱手作揖。
“在下徐牧,只是一名小小什长,无名之辈罢了。”徐牧强做镇定,喝道,“你的部下,倒是有几分勇力!不过,我们北地之人,都是以箭术分高下的,你敢与我较量……嗯?”
他微微一愣。
徐牧注意到,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古怪。
“你要跟我比箭?”杨信一脸沉痛,他需要耗费很大力气,才能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罢了罢了,”他摆摆手,一脸无奈道,“虽然在我的诸多本领中,箭术属于最末流的。但为了不欺负你,那就比比箭术吧。”
第八十四章 交换人质?
营帐内,徐荣正在与人对饮。
他抿了口茶,没来由地,忽然哼了几句北地小调。
对面老者一呆。
他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却能明显察觉,此时的徐荣,已是笑逐颜开。
“伯进,何事如此欣喜?”老者哑然失笑,调侃着道,“认识你这么久,你多以乌云盖顶的愁容示人,却从未见过你这般喜悦……”
徐荣一怔,意识到自己失态,正色道:“我刚得一年轻俊杰,见猎心喜,故而举止孟浪,让邠卿先生见笑了。”
对着面前这位,他可不敢有半分怠慢。
老者名赵岐,字邠卿,是京兆名士,也是经学大家。而且,不同于纸上谈兵之辈,他久经苦难,饱经霜雪,知晓世间疾苦,有干事之才。
这位可是差点就坐上了并州刺史之位。
可惜,他为党锢之祸所累,只能避难北地,隐遁不出。
赵岐肯屈居徐荣帐下,其实是为“采风”,为了写一本《御寇论》。
《御寇论》记载着守边的策略,徐荣也看过一些,其文字字珠玑,既有合纵连横、军事打击的“术”,屯田积粮,恩威并施的“道”,可谓高瞻远瞩,气象不凡。
“是那位杨赐的长孙?”赵岐笑着道,“不得不说,的确一表人才。”
徐荣一呆:“邠卿先生,你见过他了?”
“他进太守府时,我也远观了一阵。”赵岐颔首,面露赞许之色,“此子雄姿英发,顾盼生威,麾下也都是精兵强将,其部众虽少,堪称虎狼之师!”
他顿了顿,由衷感慨道:“此子如此年轻,就有这般本领,前途不可限量啊……”
“不过,我也正头痛于此。”徐荣面露苦笑。
“头痛?为何?”赵岐面露惊讶。
“成材太早,却并非好事。”徐荣摇头,耐心解释道,“少年人心性未稳,若年少成名,难免自命不凡,恃才傲物。而为将者,最重要的并非能力,而是心性。因为,能力尚可学习,可打磨,心性却是难移。”
赵岐面露了然,忽然又笑了:“所以,你才派义守和九貉去敲打他们?”
义守,正是徐牧的字。
“嗯。”徐荣点点头,沉声道,“玉不琢,不成器,让杨信见见世面,知晓天下之大,绝非坏事。”
赵岐含笑不语。
对徐牧,他同样很有信心。
在赵岐看来,徐牧根本就是“小一号”的徐荣,不止用兵深得其真传,骑术、箭术、槊法等,也都是一脉相承,本领超群。
他可不认为徐牧会输。
重重迷雾之下,徐荣的嘴角,也是微微上扬。
说实话,“心性”之说,只是托词。
徐荣又不是杨某人的亲爹,哪会真对其这般上心?
他真正的想法是:——咱老徐还从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难得有此机会,可得尽情放肆,拼命造作!
徐荣麾下两百余人,不止兵少将寡,且多为轻步兵,骑兵、弓箭手都寥寥无几。
而杨信的加入,则为他平添了二十余重甲步卒,十余重甲骑兵,还有整整二十余名弓箭手。
徐荣是兵形势一派,重形势变化,重兵种搭配,最擅用骑兵。如今,手底下多了这么多新的“棋子”,他自然跃跃欲试,想要下一盘大棋。
但问题在于,无名卒都是杨信的私兵,只遵从他的号令,唯他马首是瞻。
故而,徐荣先晾着杨信,又派人灭其威风,如此一来,才能更好的掌控那支无名卒,令行禁止。
——计划通!
徐荣对自己的谋划很满意。
脚步声起,帐外有人影浮动。
“哦?”徐荣精神一振,语带笑意道,“义守,你回来了?”
帘幕掀开。
徐牧低着头进入,满面通红,一脸的愁云惨淡。
眼见此状,徐荣和赵岐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的惊讶。
这是……输了?
怎么会输?
莫非,那杨信不讲武德,耍了些鬼域手段,或者是以多欺少?
赵岐念头几动。
他依旧坚定地认为,徐牧不会输。
“义守,这是怎么回事?”徐荣温言询问。
“我输了。”徐牧苦笑起来,垂头丧气道,“我输给了杨信。”
赵潜表情一僵。
“胜败乃兵家常事,倒不必介怀。”徐荣明显顿了顿,安慰一句后,又问道,“比的什么?”
“箭术。”徐牧嗫嚅道。
“什么?”徐荣霍地起身。
这次,他是真的震惊了。
徐牧的箭术,那可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对其箭术水平,徐荣自然了若指掌。
“杨信能胜你的‘傲雪箭’?”徐荣难以置信,忍不住追问。
徐牧点点头,低声道:“杨信箭术超群,其箭出成雷,电弧缭绕,既快且猛,丝毫不逊于我的傲雪箭。而且,他竟还懂得连珠箭。”
“箭出成雷?”赵岐面露沉吟,猜测道,“我记得,西凉有名为‘三尺惊雷’的箭术,和义守描述的很相似。传言,那西凉董仲颖擅左右驰射,箭成连珠,用的就是这‘三尺惊雷’。”
徐荣沉默。
许久后,他才想起一人:“九貉呢?”
“被打晕了,在营帐内休息。”徐牧已有些坐立不安,表情愈发难为情,“他败给了张猛,就是杨信身边那名巨汉。”
“他啊~~”徐荣点点头,他自然记得张猛。
那个形如熊罴的少年,他想不注意都难。
“九貉和张猛战了几合?”徐荣问道,他想稍稍评估对方的实力。
“一合。”徐牧老老实实道。
“什么?”徐荣愕然,语调微微变形。
他又一次地失态了。
九貉有挹娄人的血统,于北地霜雪中长大,可是他麾下的第一猛将!
一合?
他只觉匪夷所思。
“咳咳,”徐荣干笑一声,艰难地道,“这个,英雄出少年呐……”
赵岐忽然开口:“伯进,我有一事相求。”
“何事?”徐荣下意识道。
“我有从子赵戬,精通汉家军法,”赵岐面露微笑,“我想让他在你军中当个军正,不知你意下如何?”
军正,即军法官。
“叔茂肯出来帮我,我可是求之不得。”徐荣闻言,大笑着道。
他语气豪迈,心中则暗骂了一句:老狐狸……
赵戬,字叔茂,是赵岐的从子,却又不仅仅是从子。
昔年时,赵岐与兄长赵袭曾贬议中常侍唐衡的兄长唐玹,后来,唐玹任京兆尹,赵岐预感大祸临头,带着从子赵戬逃走。果不其然,很快唐玹就逮捕了赵岐的家属和亲戚,将他们全都诬陷杀害。
换句话说,赵戬已是赵岐唯一的血亲,与亲子无异。而赵岐的一身才学,自然也都传承给了对方。
赵戬性情正派,却多谋善断,极富才能。
徐荣早就旁敲侧击地问过赵岐,想让赵戬出来帮忙,但对方却一直含糊其辞,顾左右而言他。
却不料,这一次,赵岐竟出动让赵戬出山。
徐荣自然明白: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
当天,徐荣召见杨信,开诚布公地谈了一次。
徐荣也不隐瞒,表达自己想法:想将甲士、甲骑、武卒以什为单位,一一剥离出去,分配于整个曲中,由他来统筹调配。
杨信自然配合,心中嘀咕道:早这么做不就好了吗?你想要,想要就说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要?
以什为单位,意味着基本编织尚在,甲士的什长依旧是张猛、鲍出,甲骑的统领依旧是高顺,一切都照旧,只是上头换人罢了。
不止如此,杨信、杨黥二人还升官了,分别当上队率,各掌五十人。
而杨信立刻明白了徐荣的用意,——这是投桃报李。
因为徐荣的部曲太少,故而,两人虽是队率,但直属上级就是徐荣了。想跟随徐荣学习?用眼睛看就行!
更让杨信惊讶的是,徐牧居然仅是一名什长,而且就在他的麾下,管着他那十名武卒。
这算什么回事?互相交换人质?
杨信心中嘀咕起来。
第八十五章 徐牧
战旗动,金鼓鸣,徐荣稳坐中军,军令如山。
他在操练。
徐荣面无表情(有表情也没人能看到),一道道指令有序发出,闲庭信步,指挥若定。
咚!咚!咚!
鼓声中,整座军阵流转变化,时而如云卷云舒,时而似风行雾卷,有时进击,有时固守,瞬息万变,变化如神。
军阵千变万化,如流水般无迹可寻,但攻时飙发电举,守则固若金汤,攻守兼备,强大无匹!
“这就是——强者的世界吗?”
杨信全神贯注,随着军令而动,内心则由衷感慨。
他确信,即便不动用“混元”天赋,仅仅以军阵对敌,徐荣一样能所向披靡。
真军神也!
……
已是一个月过去。
杨信每日操练,勤学苦练。
在结束跟随张奂的学习后,他再次有化身肥皂,咳咳,海绵的感觉,如饥似渴般地自徐荣汲取养分,每日都能突飞猛进。
也不必跪喊“老司机,带带我”,徐荣的练兵循序渐进,刚好形成了示范,便于杨信学习。
一开始,他演练八阵,即方阵、圆阵、疏阵、数阵、锥形阵、雁形阵、钩形阵、玄襄阵;待八阵熟练,他则操练种种变阵,八阵轮转变化,无缝切换,大起大落;而在近几日,则是有点随心所欲,随意而动的味道了。
杨信身体力行,也有所感触:这是从定式,到不定式;从有招,到无招。
不过,他越学,就越是心惊胆寒。
徐荣列阵,其阵势千变万化,好似无穷无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杨信则明白,这其实是在于“运用”。
拿奏乐类比,五音不过宫商角徵羽,但高超的乐师,却能奏出高山,奏出流水,奏出春风化雨,奏出铁马金戈。
——无穷无尽的姿势,就是徐荣的力量。
“果然,是兵形势一派的么?”杨信心中早有计较。
兵家分四派:兵权谋、兵形势、兵阴阳、兵技巧。
兵技巧者,习手足,便器械,积机关。
——简而言之,“氪金玩家”,狂加属性点,一身豪华装备,以力破巧,代表人物:墨家,田单;
兵阴阳者,顺时而发,推刑德,随斗击,假鬼神而为助。
——简而言之,“大菊观”,追求天时地利,以种种手段操弄人心,或以封建迷信激发战斗意志,代表人物:孙膑、张角。
兵形势者,雷动风举,后发而先至,变化无常,以轻疾制敌。
——简而言之,“战术大师”,用兵快、准、且灵活多变,所向披靡,代表人物:项羽,尉缭子。
至于兵权谋者,以正守国,以奇用兵,先计而后战,兼形势,包阴阳,用技巧。
简而言之,“我全都要”,代表人物:孙武,韩信。
四派中,自然以“我全都要”的兵权谋者最受推崇,但杨信可绝不会厚此薄彼。他看得分明,其他三派的代表人物,又有哪一位是易于之辈?
……
杨信刻苦学习。
他心中清楚,“无常”二字,是最难学习的。
不过,凭借超卓记忆,杨信每日操练,将战阵一一记在心中。
看似是死记硬背,但他知道,自己将来会受益匪浅。
也拿奏乐做比较,多背些乐谱,需要时自然信手拈来,甚至某天灵感来了,就能自己作曲。
但有一点,杨信却只能望而兴叹了。
——徐荣的战斗经验。
他身经百战,大多数时候甚至靠本能行事,一眼看穿敌阵薄弱处,继而顺势而发,攻其破绽;甚至,敌阵严整无破绽,他也知道如何精准下刀,创造出破绽。
这方面,则只能靠战斗的积累了。
……
张猛聪慧,高顺沉稳,文陆灵活,三人潜心学习,同样进境极快;至于鲍出,那是老吊车尾了,平日倚仗着一身勇武横行天下,倒让徐荣头痛了很久。
令杨信惊讶的是,杨黥竟也在努力学习,乃至通宵达旦,废寝忘食。
这位强迫症是转性了?
他心中狐疑:杨黥可是“守序派”的,带兵时阵列严整一丝不苟,居然会对徐荣青眼相加?
带着疑问,杨信问了出来。
“军候用兵,看似混乱,实则乱中有序,万变不离其宗。”杨黥语气狂热,满脸崇拜,“其阵势万变,但真我不变,这才是真正的‘不逾矩’!”
“呃,好吧。”杨信摸了摸鼻子。
——我常常因为自己不够变态而和你们格格不入.jpg。
当然,这不是坏事,杨信也就听之任之。
……
演武完毕,众人难得休息,坐在一块闲聊。
“家叔曾言:临阵时,无天于上,无地于下,无主于后,无敌于前。”徐牧是主角,侃侃而谈,眉飞色舞,“一人之兵,如狼如虎,如风如雨,如雷如霆,震震冥冥,天下皆惊。”
杨信充当着看客,耐心倾听。
这些时日,他一直在观察着徐牧。
原因也很简单,徐荣着实高山仰止,深不可测。
而在徐牧这小一号的徐荣身上,却是能窥出更多东西,甚至是兵法韬略。
简而言之,徐荣是“究极体”的徐牧,徐牧是“成长期”的徐荣。
不过,杨信却察觉一丝不对劲。
两人实在是过于像了!
徐荣将徐牧当接班人培养,而徐牧也将徐荣当做榜样,而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他甚至在言谈举止,举手投足都有模仿对方的迹象,完全没有自我。
可世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每个人出生不同,生长环境不同,性格自然也不同。徐牧拼命模仿,却没能走出自己的道路,难免画虎不成反类犬。
恐怕,徐荣正是意识到这点,才让徐牧在自己麾下当个什长,而且掌管的也是十名武卒。
并不是互相交换人质,而是互为老师……
杨信想通关窍,决定指出这一点。
“义守,不要处处‘家叔曾言’。”他循序善诱,耐心教导,“你是你,军候是军候,你要有自己的想法,而非人云亦云。”
徐牧闻言,微微一呆,疑惑道:“我想成为家叔那般的强将,这没错吧。”
“这当然没错。”杨信摇摇头,又道,“但这世上,每一位良将都是独一无二的,你可曾见过有什么‘韩信二代’、‘项羽再生’?一味模仿,只会沦于下乘。”
“可是……”徐牧从未想过这一点,眉头紧锁,开始思考。
“——学我者生,似我者死。”杨信吐出八个字。
徐牧一震,如遭雷击。
……
帐外,徐荣刚巧经过,听闻那八个字,先是震惊,继而展颜微笑。
“将义守放在杨信的麾下,果然是正确选择。”他颔首道。
徐荣身为沙场宿将,哪会看不出徐牧身上的问题?但是,他冥思苦想,却也想不出任何解决之道。
将从子放到杨信麾下,他只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念头。
却没料到,杨信竟真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领,轻而易举就为徐荣解决了一个困扰许久的问题。
“能者多劳,既然你有如此本领,此事就交给你了。”徐荣心中暗道,准备继续“放养”。
……
“那,我该如何做?”
许久后,徐牧重新抬头,眼中已再无迷茫。
“每个人的道路,都得靠自己去走。”杨信耸耸肩,神情慵懒道,“不过呢,只要你认我做大哥,我倒能给你一些指导。”
“指导?”徐牧面露怀疑,“你真能行?”
杨信撇撇嘴:“你可以问问文泰,问问翼文,问问叔威,问问叔达,他们都是我一手盘出来的……”
徐牧转头望去,几人都是神情复杂。
“虽然很想说是我自己天赋异禀,”张猛摸了摸鼻子,“不过,我这一身本领,确实是阿兄带出来的。甚至,我的天赋能觉醒如此之快,也是靠的阿兄。”
“阿兄!”徐牧当场跪了,当场认贼作兄。
这小子,反应倒挺快……
杨信伸手搀扶,意识到什么,有点蛋疼:自己上辈子不是最恨老师的吗?可在这一世,自从培养了这四个人,却好像染上了好为人师的臭毛病,老想着教书育人。
你变了,狗子……他暗暗自语。
第八十六章 全面战争
呼~~
徐牧呼吸绵长,摆出一个个雄壮姿态,时而双臂虚抱,如力拔山河,时而双臂高举,如托山扛鼎,动作刚健有力。
自然是霸王五式。
这霸王五式,都快成杨信的伴手礼了,遇上中意的良才猛将,他都要双手奉上,用来拉拢关系。
不过,徐牧旬日苦练,也仅能完成前两式,即拔山和扛鼎。
他的一招一式都有板有眼,却远没有张猛的雄壮气魄,更不及太史慈的潇洒从容,显得颇为稀疏平常。
杨信在旁观察,并不失望,反而倍感欣慰。
他内牛满面:苍天啊大地啊,终于,终于碰上个正常人了。
每日与张猛、鲍出等怪物相处,游历中遭遇又都是臧霸、太史慈等妖孽,杨信多次遭受心理和生理的双重打击,早已是“心累不爱”。
如今,他心理平衡了。
看这架势,徐牧的战力极限,怕也就是无双上将潘凤、万人敌刑道荣的层次,不止远不及张猛、鲍出等,离杨信也有一段不小距离。
这倒是承继于徐荣。
徐荣也不以勇武见长,不过,他的箭术是一绝,擅长百步之外取人首级,加上用兵如神,根本用不着近身搏杀。
其独门绝技名为傲雪箭,是“冷箭”的一种,迅疾如电,却又悄无声息,且往往角度诡谲,利于战场上狙杀敌将,让人防不胜防。
徐牧的箭术来自徐荣,也已有小成,还射杀过不少高句丽小将。
他的“加点方式”,必然将和徐荣一样,是“射手型”。
在“武力加点”上,杨信并不准备改造他。
他想改变的,是徐牧的用兵手段。
……
“呃,不行了,不行了。”徐牧瘫软在地,一幅五肢无力,身体被掏空的模样。
“累了?”杨信明知故问,笑指沙盘道,“正好,你我再大战三百回合。”
“阿兄,能不能先让我先喘口气?”徐牧面如土色,苦笑道。
“当然不能。”杨信一身凛然正气,振振有词道,“敌人难道会等你休息够了才出现?高句丽人偷袭汉地时,会让你提前做好准备?身为一名汉家将军,需要时刻准备着。”
“呃,你倒是时刻准备着……”徐牧无奈,心里嘀咕道,“每次对战你都做足了准备,不止趁人之危,居然还带了小抄!!!”
……
棋盘上,一枚枚棋子错落排布。
徐牧盯着棋盘,怔怔出神,由衷心生敬意。
“叔叔说的没错,”他暗暗道,“我这位阿兄,的确是天纵之才,并世无双。”
徐牧实在无法理解,面前这位年纪和自己相差无几的少年,如何能想出如此别出机杼,又能面面俱到的棋盘游戏。
棋子种类有六种,轻卒、重卒、轻骑、重骑、弓弩。六种棋子各司其职,有各自的攻、防、血、移动能力及币值。
每次棋盘对战,双方获得同样币数,可自行购买棋子。
譬如,双方各五十币,一名轻卒是币值为一,一名轻骑则为四,双方各自购买,任意搭配和排兵布阵,即可开战。
此外,此游戏细节惊人,棋盘是地形块随机拼接,还有天气轮盘,在不同地形不同天气下,六类棋子攻防和移动能力也会随之调整。
不止是徐牧,徐荣初见时,也甚为震惊,甚至评价,除了没有士气和后勤补给,这和真正的战争都有几分相似了。
“看似简单,实则包罗万象。”徐牧心悦诚服,暗暗道,“就和它的名字一样,虽只是小小一张棋盘,却是‘全面战争’。”
最初,徐荣想将其推广出去的,可惜失败了。
原因很简单,全面战争的对战时,旁边需要一个精通算术和游戏规则的裁判,其种种公式极为复杂,根本不是常人所能担当的。
而这个时代,精通算术的人,恐怕也不比三条腿的蛤蟆常见。
……
此次对战,充当人肉计算器的是杨黥。
杨信排兵布阵,不慌不忙地移动每一枚棋子,待自己回合结束,却扭脸不认人,大声催促起来:“快点,快点!”
徐牧头痛,扶额道:“阿兄,既然是对弈,就应当公平……为什么你能慢慢来,我却连思考时间都不留?”
“这是在锻炼你!”杨信敲打棋盘,一幅苦口婆心模样,“兵贵神速不知道么?快点,再快点!”
徐牧深吸一口气,飞快地移动棋子,井然有序地应对。
“再快点!”
在这期间,杨信则不断催促。
很快,又轮到杨信了。
他抿了口茶,恢复老干部的状态,深思熟虑。
终于,杨信的回合结束了。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他振振有词,疾声催促,“快点快点,别跟乌龟爬似的。”
杨黥嘴角抽搐,有点不忍直视:少主,偶尔也该当回人吧……
杨信嘴上催促着,心中实则处之淡然。
他此举,也是有用意的。
这是在“释放天性”。
杨信注意到,徐牧自小在军营中长大,熟练军事,对战场局势、战阵变化、敌阵破绽等,其实有着惊人的直觉,类似野兽的狩猎本能。
但是,因为某人的巨大光环,他常常会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如果是叔叔,他会怎么做?
如此一来,在无意中,他是扼杀了“自己”,而扶植了令一个“徐荣”。
故而,杨信不给他思考时间,让他全凭本能行事,释放自身的天性。
至于每次都能赢对方,呃,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其实每次都赢,他自己也觉得索然无味的。
凡尔赛·信·杨如此想。
“堂堂正正,滴水不漏啊……”徐牧观察着,神情凝重。
他在想方设法地寻找破绽。
不过,杨信也是张奂教出来的,阵型布置严谨,兵种配合有度,以正合以奇胜,让徐牧有无从下口之感。
“又要输了?”连连败北,徐牧心态炸裂,也是有点发狠了,“横竖都是输,拼一把吧!”
忽然,他的战法大变。
战阵分裂,分出无数小股,看似杂乱无章,但皆如利刀刮肉,凶狠凌厉不说,竟有种乱拳打死老师傅的狂野,将杨信的战阵撕扯得七零八落。
这是截然不同的打法!
“嗯?”杨信呆住了,满脸疑惑,“这家伙怎么回事,打鸡血了?”
他并不慌乱,沉稳应对。
但随着时间流逝,杨信竟渐渐力不足心。
他不善乱战。
徐牧一通叫人眼花缭乱的乱打,看似混乱,实在乱中有序,每每精准地撕开敌阵,如同无数把手术刀,以无厚入有间,千刀万剐!
“怎么回事?”杨信手忙脚乱,已是左支右绌。
徐牧则如有神助,闲庭信步,落子如有神。
他心有所感:自己这一手,和叔叔可已是不同。
叔叔用兵时,如同春蚕吐丝,似层层蚕丝缠绕,千变万化又滴水不漏,令敌方慢慢窒息;而自己这一手,则跟狼群无异,虽变化多端,优点更多在于快、准和狠。
“本就应该是这样的!”徐牧吐出一口浊气,似有所悟,“叔叔身经百战,性格持重,用兵自然涓滴不漏;但我还年轻,也缺少经验,本就该轻狂快意,何必处处效仿?”
他明白了对方的深沉用意。
徐牧望向杨信,深情款款道:“阿兄,你的良苦用心,我悟了……不愧是阿兄,实在高瞻远瞩,深谋远虑。”
这一句“阿兄”,徐牧叫得心悦诚服。
杨信则满头是包。
“明白就好。”他嘴角抽搐一下,故作欣慰地点了点头。
悟了?你悟个屁啊……我都不知道我哪里良苦用心,哪里高瞻远瞩,你会知道?
又迪化了一个……
杨信暗暗吐槽。
第八十七章 田氏
杨信额头见汗,思考的时间越来越长。
面前,徐牧完全脱胎换骨,简直像打通了任督二脉,攻势如狂潮汹涌,一波紧跟着一波,偏又层次有序,节节撕咬。
杨信有些招架不住了。
难道要认输?
不,我不会就这样轻易地狗带!
即使落败,也要败出风采,败得漂亮!
身为一名铁骨铮铮节操满满的铁血真男儿,杨信当然不会轻易认输,他在苦思对策。
视线余光里,他看到一道肥硕身影。
杨信当机立断,决定展现真我风采。
啪~~
他拍案而起,厉声喝道:“叔威,你又在偷懒了!早跟你说了,这是耐力训练,可以跑慢点,但绝不能停。你这样偷懒,‘积膘’要什么时候才能觉醒?不行,我得监督你。”
说罢,他大步而出,跟在张猛身侧,横眉怒目,严格监督。
膝盖中箭的张猛一脸懵逼:我是谁?我在哪?发生了什么?
徐牧怔了半晌,转头望向杨黥:“这是——临阵脱逃了?这么无耻的吗?”
杨黥沉默,有捂脸而逃的冲动。
呃,突然觉得,身为一名脱离了低级趣味的谦谦君子,“虐菜”这种事情太不符合我一身正气光明磊落的本性了,以后就交给杨黥来吧……
杨信跟着跑圈,暗暗嘀咕道。
……
杨信跟着跑了几圈,就见一名温润如玉的青年缓步走来。
几人都认识他,纷纷打招呼。
赵戬,字叔茂,是刚上任的军正,因为人手不足,他也兼职军需官。
他年纪虽轻,却极有才能,粮秣调配井井有条,装备分拨井然有序,执法时铁面无私,平日却长袖善舞,和大多数人关系都不错。
杨信并不认识赵岐,当然也不清楚赵戬的身份。
不过,在他看来,赵戬有真才实学,远胜过空有一肚子诗书的孙乾。当然,孙乾懂儒术,还是有些用处的。
“叔茂兄,貊弓实在好用,能不能再给我弄来几张?”杨信含笑道。
貊弓,是高句丽人的一种强弓,此弓射程远,劲力足,尤其适合骑战,是货真价实的弓中贵族。
杨信近来就弄了一张貊弓,试过后相当满意,就想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给杨黥、太史慈也弄上一张。
“貊弓?”赵戬哑然失笑,摊开手道,“我这没有,要靠你们自己去取。”
他的潜台词再明显不过。
得等着“您的好邻居”高句丽人送货上门……
“九貉呢?”杨信想起什么,问道,“感觉好久没见到他了。”
“高丽物流”虽有货必达,却不知何时才能开张,他等不了,准备先花钱去买。九貉是挹娄人,是地头蛇,找他自然没错的。
“他不在。”赵戬摇了摇头,“我派他去了趟渔阳,替我调查一些事情。”
“渔阳?”杨信面露疑惑,“什么事情?”
“我仔细看过账目,近两个月来,渔阳的产铁量无故大减。”赵戬皱起眉头,“咱们玄菟郡地处偏远,本来就只能分点残汤剩水,如今则更加难以为继……因此,我让九貉带了两个人,去查探情况。”
杨信恍然。
幽州诸郡中,主要是渔阳、涿郡两地产铁。而玄菟的铁器,自然是更近的渔阳所供应。
“说起来,”赵戬微微皱眉,低声道,“九貉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这时,一人跌跌撞撞地跑来。
“韩季,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九貉呢?”赵戬转头望去,不由一愣。
“军正大人,大事不好。”韩季神情惊惶,“九貉被扣在城里了。”
“怎么回事?”徐牧闻言,霍然起身。
九貉是徐荣安排给他的私人护卫,也是他的心腹,两人交情极好。
“我们回来时,在城中的旗亭(酒楼)用饭歇脚,”韩季哭丧着脸,“突然有一女子冒出来,又哭又闹,说是九貉嫖完不给钱。紧接着,就有数十壮汉不知从哪冒出来,将九貉拿了。”
“九貉真的嫖完……”杨信心生狐疑,追问道。
“绝对没有!”韩季赌咒发誓,“我们今天才入城,根本没过夜。”
其实,不过夜也可以的,只要你精通闪电鞭,速度足够快,仙人都跳不起来……
杨信心中吐槽。
“你认识那些人吗?”赵戬耐心询问。
“不认识。”韩季想了想,不确定道,“其中有一人,好像是田家的宾客。”
“田家!”徐牧闻言,登时勃然大怒,“又是这群人在挑事!”
赵戬沉思。
杨信也是若有所思。
田氏是本地豪强,家主田韶,其子田仪也是四大军候之一。而徐荣、田仪一向不对付,田仪看不惯徐荣是泥腿子出身,徐荣则不齿于田仪这酒囊饭袋,两人时有摩擦。
“九貉人在哪?”杨信问道,“是被绑到窑子去了?”
“没有。”韩季摇摇头,“他被绑在市集中示众,供来往行人观瞧。”
“嗯?”赵戬心中一动。
他明显注意到,杨信的眼中,浮现出淡淡失望。
“唉,英雄无用鸡,不,用武之地啊……”杨信暗道。
对那种日理万鸡,夜不闭户的地方,满腔热血一颗报国心的他,向来是深恶痛绝的。
故而,杨信一直想着有机会能闯入其中,义正言辞地大吼一句:“我要打十个”,或者“我二弟天下无敌”,管教那群敌倒戈卸衣,以礼来降。
“此仇不报,我在军中还有何脸面立足?”徐牧怒火中烧,恶狠狠道,“这笔账,绝不能算了。”
“我们也帮忙。”杨信点点头,义正言辞道,“白嫖可是对一个男人品性的最大侮辱,这事,叔叔能忍,婶婶也不能忍!”
“……”杨黥心累。
赵戬也心生恼意,九貉可是他派出去的。
不过,他久经磨难,心性沉稳,头脑依旧冷静,
“此事不可操之过急。”赵戬眼神微闪,沉声道,“田仪看似纨绔,却也知晓轻重,田韶更是个老狐狸,这件事或许没有表面看着那么简单。”
……
“所以,需未雨绸缪,谋定而后动。”杨信一脸高深莫测,“先得做些准备。”
“什么准备?”赵戬精神一振,准备听听高论。
“准备好家伙。”杨信咧嘴一笑,吩咐道,“叔威,弄些木棍来,伤人可以,要弄出人命,怕是有些麻烦。”
“这就是你的‘谋定而后动’?”赵戬嘴角抽搐。
“当然,打群架肯定要先准备好家伙。”杨信点点头,一脸理所当然。
“粗鄙……”赵戬心中暗道。
杨信自然听不到对方的心理活动,不过,即便听到,他恐怕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本就是一介粗人,特别粗的那种……
“阿兄,你要插手?”徐牧疑惑道。
“你都叫上‘阿兄’了,兄弟一场,我能袖手旁观么?”杨信一脸义正言辞。
低情商:闲得蛋疼。
低情商:兄弟情深。
“好。”徐牧点头,道,“我这就去叫弟兄。”
要摇人了?
杨信心中暗笑,摇头道:“不必了,你,我,叔达、叔威、文泰、翼文、再加上归正,咱们几个就够了。”
“这是为何?”徐牧疑惑,“人多不是更好吗?”
“不,人是越少越好。”杨信摇摇头,“人多了,那就是纵兵行凶,咱们可不占理;若只咱们几个,敌众我寡,被人围攻,事情闹大时才好说道。”
赵戬深深看了杨信一眼,表情古怪:我怎么感觉,对这种事情,这家伙好像特别擅长?
“我也要同去!”他当即道。
第八十八章 每逢大事有静气
入城。
“子誓,凡事三思而后行,不可贸然行事。”赵戬四下张望,神情严肃,“我越想越觉得,田氏此举必有阴谋——”
他说着说着,声音戛然而止。
赵戬发现,在众人眼中,自己和空气无异,无人理睬。
张猛掏了掏耳朵,徐牧打了个哈欠,鲍出一脸木讷,高顺神色淡然,文陆则顶着一张死鱼脸,只有杨黥脸上还有些生气,正在用怜悯目光看着自己。
“……”赵戬很是无语。
他瞥了杨信一眼,心中已然明白:只要杨信不点头,自己的建议那就是个屁。
“据我所知,”他耐着性子,娓娓道来,“田氏第二子田胜刚学成归来,而其师是是涿郡大儒,故庐江太守卢植。”
“卢植?”杨信闻言,表情一变。
对他而言,卢植卢子干的名号,自然是如雷贯耳。
除了对方将来平定黄巾的赫赫武功,卢植还有另一重身份,——大耳刘,白马公孙的老师。
这一刻,杨信心情复杂。
——卢植已经出现,刘备还会远么?
他的脑中,浮现诸如“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替身使者会相互吸引”、“一切都是命运石之门的选择”等中二台词。
若真有相逢一日,那可就是王者的相遇,等同于金刚撞上了哥斯拉……不过,我可不是金刚,以本少爷的风流倜傥年少多金,楼顶打飞机这种体力活,自然轮不到我的。
杨信自我感觉良好,暗暗嘀咕。
“阿兄,你也知道卢植?”徐牧凑过来。
“有所耳闻。”杨信点点头。
作为“徐荣牌留声机”,徐牧当即介绍:“叔父说过,卢植并非腐儒,也能领兵,且颇得‘兵技巧’的真意。他擅长练兵,也长于治军,更是精通攻守城器械,阵型严整,正大堂皇。”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叔父也说,所谓‘兵者诡道’,他用兵死板,不通变化,更不善用计,需要辅以一奇谋之士,否则容易吃亏。”
“哦?”杨信摩挲下巴。
他心中暗道:这评价,好像也适用于刘备,公孙瓒……
汉中之战,有法正为谋主,刘备用兵如神,夏侯渊也杀给你看;而夷陵之战时,身边无军师,刘备则用兵死板,被陆逊牵着鼻子走,最后被火烧连营七百里,成就了纵火狂二代目的威名了。
“田胜是卢植门徒,且能勤学苦修,和同门中一些喜欢着华服、听乐曲、戏狗马的纨绔不同,他是学到些本事的。”赵戬趁热打铁,继续道。
(刘备:呃,你直接报我身份证得了……)
说到这,赵戬又加重语气:“或许,田家想踢一个军候下去,扶一个军候上来。”
为了引起杨信重视,他刻意有点危言耸听。
“我知道了。”杨信点点头,意识到什么,问道,“这些消息,你都是从哪来的?”
“大多来自市井、军中、一些大人物的口口相传,还有邸报,文书等……”赵戬口若悬河,又道,“最重要的,是需要甄别出真假。譬如,能相互印证的消息,可信度则更高。”
他年少遭难,随叔父流亡,时时提醒吊胆,一点风吹草动都会鹤唳风声。故而,在很小时,赵戬很就养成收集、整理、甄别信息的能力。
杨信心中一动,暗暗心生赞许:这可是天生的情报人员!
虽然对方是军正,他已起了招揽之心。
杨信想了想,对众人道:“叔茂所言甚是,田氏所谋不小,我们要冷静,心平气和,尽量以理服人。”
他一一嘱咐。
“义守,每逢大事需有静气,你这样可不行,越是情况危险,就越需要冷静。”
“叔威,你就是太急躁,沉住气,才能成大器。”
“归正,你素来冷静,可一旦交手,却往往疯魔忘形……若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猛虎趋于后而心不惊,那就算是养气功夫足了。”
他刻意叮嘱徐牧、张猛、文陆,至于其他人,性格较为持重,根本不用嘱咐。
赵戬松了口气,深感欣慰:费了这么久的唇舌,总算奏效了——吗?
不知为何,他总有些不祥预感。
……
市集。
远远的,众人就看了九貉。
凛冽寒风中,他被绑在木桩上,赤裸着上身,双目紧闭,似已奄奄一息。
“混账,我定要杀了他们!”徐牧见状,登时双目通红。
杨信脸一沉,当即喝道:“义守,刚刚才和你说的,每逢大事有静气,你忘了么?你若是愤怒,就着了他们的道了……”
徐牧咬紧牙关,点了点头。
一众人等快步上前。
“戏台子已经搭好,唱戏的该上场了。”杨信忽然道,一脸冷笑。
他没猜错。
随着众人靠近,市集中,有十多人迎了上来,皆手持棍棒,来势汹汹。其中,为首一人浓眉高鼻,正以玩味目光观察众人。
当看到形如熊罴的张猛,他瞳孔收缩,暗暗做了个手势。
街角四处,又有三十余人冒出,呈合围之势,将众人堵在了中间。
人多势众给了那人底气,他恢复镇定,脸上挂起得意。
“田胜?”杨信侧头问道。
赵戬点了点头。
杨信环顾,微微颔首。
田家宾客四面合围,阵势错落有距,倒也颇得兵法要义。
看来,这田胜确有几分能耐。
“钱带来了吗?”田胜笑了,语带挑衅道,“等付完嫖资,你们就能带他走了。以后记着了,这种下作之事,可千万别再干了……”
“你~~”徐牧暴怒,抬棍戟指对方,很想出手。
“义守!”杨信低喝一声。
徐牧闻言,一脸委屈地低头,退到了杨信身后。
眼见此景,田胜心头微惊:“听兄长说,徐荣军中来了一名弘农杨氏的子弟,就是他?这人什么来头,连向来桀骜不驯的徐牧,居然也对他服服帖帖的?”
“嫖资多少?我来付。”杨信一脸微笑,态度恭顺。
田胜心中一松,又生出几分轻蔑:“这就屈服了?看来,也只是个靠着父辈荫庇的纨绔罢了,徐牧也只是服从于对方身份。”
“是——”既然对方如此识趣,他准备报个大点数目,狠宰对方一把。
“嗯?”却在这时,杨信面露震惊,指着他的脸道,“鲜卑奸细!”
田胜闻言,听得满头雾水:什么鲜卑奸细?
啊哒~~
杨信猛地旋身,一记高抬腿,迅疾凌厉,狠狠踹在田胜脸上,竟将他生生踹飞出去!
嘭~~
田胜腾起,撞翻一处鱼摊,浑身是水,身上扑腾着海鱼,但他已经感觉不到了。
他已被这一脚踹晕了。
现场气氛一时凝固,出现刹那的死寂。
所有人的脑袋都宕机了。
没人明白,本来谈的好好的,怎么那一脸和蔼笑意的少年就暴起伤人了?
“宰了他们!”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了。
伴随着生生怒吼,田家宾客自挥舞着棍棒,恶狠狠地自各个方向扑来。
“背靠背,叔茂站中间。”杨信一声令下,众人循声而动,训练有素。
赵戬站在正中央,四周是一张张宽厚的背脊,他很感动,很想——骂人。
他有破口大骂的冲动!
“心平气和,以理服人”呢?“每逢大事有静气”呢?“沉住气,成大器”呢?你说了半天,结果自己就一头莽上去了?
赵戬深吸一口气,总算安抚下情绪。
他沉声道:“不挟长,不挟贵,不挟兄弟而友。”
赵戬话音未落,一道光环自脚面奔散开来。
他竟也懂得儒术!
第八十九章 闹事
儒术,——不挟。
《孟子》中有云:不挟长,不挟贵,不挟兄弟而友。其义为:不倚仗年纪大,不仗恃地位高,不倚仗家里富贵来交友。
儒术“不挟”的效果,就是“交”个朋友,呃,神交的那种。
一言以蔽之,——心有灵犀。
“人不可貌相啊……”杨信心头微惊,“这赵戬年纪轻轻,居然还懂得儒术?”
他却不知道,赵戬的从父赵岐也是一代儒宗,且精通《孟子》,甚至作《孟子章句》,是最早的《孟子》注本。
赵戬得其真传,在《孟子》上也有所造诣,故而,能领悟出此种儒术。
甚至,往后的他,必能领悟的更多。
哗~~
在赵戬的脚下,一道碧色光环氤氲流散,继而一分为多,环环相扣地向外延伸,在每人脚下留下一道光环。
一刹那,众人双目一亮,瞳孔亮起明亮光晕。
他们竟有种思维相通,意识勾连的感觉,心心相印,心有灵犀。
赵戬立于正中,充当交流枢纽,无数信息汹涌而来。
“咦?”他心中一动。
赵戬能感觉杨信的情绪,有三分旁观,三分惊讶,四分戏谑,唯独没有任何愤怒。
“你没发火?”赵戬念头转动,问道。
“我清醒得很。”赵潜展颜一笑。
“那你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这会给我们引来多大麻烦?”赵戬惊怒交加。
“没空解释了,先顾好眼前。”杨信嘴角噙笑,并没解释。
忽然,他嗅到淡淡酒香。
酒香馥郁,竟有种“酒不醉人人自醉”的奇特韵味,杨信脑袋微晕,但紧接着,又血气上涌,血脉贲张,浑身充满着无穷力量。
“这是我的天赋,——微醺。”
意识链中,文陆道。
“微醺?”杨信眼神一动,“效果呢?”
“效果是两面一体,有好有坏。好处是强化力量、提升速度、降低痛觉、提升战意,坏处则是头晕、易怒、好战,有一定可能丧失理智,且任何动作都会有些变形,难以精准无误。”
杨信稍一思量,不由咋舌:此天赋绝不一般!
显而易见,这是个“锐士天赋”,不止能作用于自己,也能作用于身边的人。
“微醺”的副作用虽大,好处却也是显而易见的,属性提升不说,还能降低痛觉。甚至,在某些时候,“易怒”、“好战”乃至“丧失理智”,都并非负面属性,反而能激励战心。
“这么看来,‘酒吞童子’也是个上位天命。”他做出中肯评价。
“等等,我不要。”高顺眼神一凛,瞳中精芒浮掠,身上醉意已是消散,“战斗时,我更喜欢保持清醒。”
“我也是如此。”徐牧摇晃脑袋,抖索身体,“叔父说过,喝酒误事,并非好事。”
“我也一样。”杨黥以木棍敲头,“若动作变形,我会不自在。”
“呃~~”杨信表情一呆。
他暗暗道:武将卡中,得加上“武将相性”这一属性栏了。往后得好好考虑,麾下这几个,哪几位是珠联璧合,哪几位是冤家路窄……
杨信一个眼神,望向另外两人。
“我没感觉。”鲍出摇摇头,一脸茫然,“我好像不会醉。”
杨信一愣,想起来,鲍出平日不饮酒,却似乎是“千杯不醉”的体质,不知醉酒为何物。
“叔威,你呢?”他正待询问,忽然察觉到什么,“嗯?”
“呃~~”张猛脸色酡红,肥硕身躯左摇右晃,本就小的眼睛已成两条细缝,“我也不会醉,感觉还挺不错的……”
——发酒疯的张猛?
一瞬间,众人齐齐下定决心:珍爱生命,远离张猛。
念头交流,比言语交流方便太多,众人交流了许多,却仅是几个刹那的事情。
“杀~~”
直到这时,田家宾客才杀了上来。
“滚!”
张猛暴喝一声,嘴里竟喷出浓浓酒气,咆哮声如狮吼九霄,震得整个市集似乎都在摇晃!
他掂量手中棍棒,觉得太轻不顺手,干脆抛到一边。
张猛准备赤手空拳。
他双臂张开如大鹏展翅,躯体前倾,大步向前猛冲。
沓!沓!沓!
张猛步步沉重,身如犀兕出柙,双臂直直展开,有进无退。一名名田家宾客挂在了他的胳臂上,被带得向后而去,双脚离地,像是晾衣绳上随风飘舞的衣服。
砰砰砰~~
一名名田家宾客被掀飞,或是落地,或是砸在墙面上,动弹不得。
“嘶~~”
鲍出深吸一口气,胸腹间河川激越奔腾,双臂上狂暴巨力浮荡,双棍齐舞,左右开弓,舞得密不透风。
他以守为主,力量又大得惊人,轻易挡下十多人围攻,不时抽空一记冷棍,每棍都能放倒一人。
文陆体格最小,却最为游刃有余。
他行动灵巧,招式诡谲,如同游鱼穿梭于人群中,棍子每每击出,都是膝盖、后庭、脖颈、下阴等阴损之处,准备将“拆蛋专家”进行到底。
在正面战场上,文陆不如鲍出,更是远远不如张猛。但乱战,他却是得心应手。
“——进!”
高顺、杨信、杨黥、徐牧组成一个简单的锥形阵,高顺为锋,杨信、杨黥、徐牧为背,直进直出,挡者披靡。
高顺的天赋再起作用,几人的棍棒上浮现一层游走黑雾,重重武装下,变得更加硬实。
虽然,杨信等人不是高顺的甲骑,缺乏默契,“硬化”的天赋效果也大打折扣,但对付一帮乌合之众,则已是绰绰有余。
转瞬间,田家宾客已倒了一地。
杨信那一脚,可谓是“擒贼先擒王”的典范,失去田胜领导的田家宾客,仅靠最初的愤怒和血勇,遇上杨信这帮子狠人,很快就溃不成军。
……
不远处,一间酒楼之上。
“军候大人,是不是该出手了?若是闹太大,恐怕不好收场……”一名深目高鼻,明显有鲜卑血统的男子道。
在他的身前,是一名长眉美髯的中年男子。
此人正是四军候之一,前太守公孙琙的侄子,公孙瑁。
而明显有鲜卑血统的男子,其名鲜于铁,是鲜卑与汉人的混血儿,因勇武而被公孙瑁引为心腹。
“这个杨信,不止自身才具出众,麾下也是能人辈出。”公孙瑁居高俯瞰,由衷感慨道,“此子非池中之物,前程不可估量。”
鲜于铁面露紧张:“大人,此子不会留在玄菟,将来夺军候大人的权吧?”
公孙瑁闻言,不由哑然失笑:“燕雀焉知鸿鹄之志?这小家伙是弘农杨氏子弟,哪会看的上区区一个边鄙小地的军候?就是边郡太守之位,他也瞧不上的……走吧,下去看看。”
“是!”
……
公孙瑁引军而来。
“住手,都住手!”
他声音不大,但在田家宾客耳中,无异于天籁!
救星终于来了?
“子誓,义守,你们在干什么?”公孙瑁满脸威严,沉声道,“这成何体统?”
他是认识杨信的。
杨信初来乍到时,就亲自来拜过码头。
“拜见公孙军候!”杨信当即拜倒,神情肃然,出言禀报道,“大人,在下抓了一名鲜卑奸细。”
“鲜卑奸细?”公孙瑁一脸惊讶。
“九貉在城中被掳,我怀疑是鲜卑人做的,想挑其玄菟郡内部纷争。”杨信侃侃而谈,“来此之后,我果然看到一张生面孔,一看就是鲜卑奸细,故而,我打倒了他,准备拿他拿去见太守……却不想,被这些人阻拦,他们必也是鲜卑奸细!”
公孙瑁闻言,表情一时僵硬。
就算说谎,也该编个靠谱点的吧……把田家嫡子当做鲜卑奸细?你还能再无耻点吗?
第九十章 菊花残
玄菟郡,狱中。
杨信枕在张猛的肚皮上,嘴里含着根野草,神情老神在在。
赵戬则很是焦虑,小小一隅中来回踱步,一圈又一圈。
“一言不合血溅五步,那只是匹夫之怒。”他恨铁不成钢,道,“还有,早说了,要未雨绸缪,谋定而后动。子誓,你也不想个靠谱点的说辞,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话,府君大人一眼就能看穿。”
“别转了,转得我头都晕了。”杨信揉了揉眉心,淡淡一笑道,“我是故意为之。”
“什么?”赵戬拔高语调。
“你觉得,九貉没付嫖资这种说辞,府君大人就会相信了?”杨信含笑。
赵戬闻言一怔。
“这玩意,就是‘一碗凉粉还是两碗’,只要没证据,那就是个死结。”杨信懒洋洋道。
“凉粉?”赵戬纳闷,他自然听不懂这个梗。
“借口越简单,越难证伪。”杨信解释道,“就和嫖资一样的,双方各执一词,只要死不松口,对方也奈何不了你。”
“但府君大人那边……”赵戬皱眉。
“事情的经过,其实简单明了。田家挑事,咱们报复,只是咱们做得过分了些。”杨信耸耸肩,“府君大人英明神武,会有自己的判断,双方的说辞都不会信。不过,在说辞中,却可以埋个钉子。”
“钉子?”赵戬一怔。
“供词里,我有一句‘挑起玄菟郡内部纷争’。”杨信微微一笑,“这句话,府君大人不会全信,但必会心生警觉。他深谙平衡之术,见田家忽然冒头,破坏局势稳定,必会出手打压。”
赵戬听得瞠目结舌,暗暗道:这小子也太腹黑了吧?
杨信则笑道:“叔茂,你信不信,咱们会全须全尾地走出这牢房,连一板子都不会挨。”
说话间,牢狱外,徐荣出现。
“跟我走吧。”
下令让狱卒开了牢门,他摆了摆手,脸上依旧迷雾重重,声音中也难见喜怒。
“叔……军候大人,”徐牧一脸紧张,小心翼翼道,“府君大人的处置是什么?”
“每人罚半年俸禄。”徐荣的语气波澜不惊。
众人闻言,都松了口气。
果然,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杨信斜瞥赵戬一眼:小伙汁,需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呢……
赵戬考虑的,是《谎言》,但杨信思考的,那叫《格局》。
不过,杨信算到了耿临,却没算到徐荣,徐荣考虑的,是《军法》。
……
“无故出军营,每人自领五十军棍。”回到军营,徐荣沉声道。
杨信的笑容僵住。
“等等,我们并非无故出军营!还有,我是军正,依照军法……”赵戬求生本能爆发,赶忙辩解。
“你,十五军棍!”徐荣却不给他机会,“再多说一个字,也是五十军棍。”
赵戬赶忙闭嘴。
徐荣还算手下留情,赵戬是文弱书生,不像杨信等人皮糙肉厚,挨不了那么多记军棍的。
……
嘭~~
嘭~~
嘭~~
这一夜,营中上空,回响起声声脆响,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
入夜。
所有人趴成一排,“哎哟”、“哎哟”地呻吟不停。
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
其中,杨信叫得最大声。
他一脸悲催:大意了,只算到了耿临,却没想到,徐荣居然不护犊子,如此心黑手狠。
漏算的结果,就是菊花残,满地伤,笑容已泛黄。
还好,没有花落人断肠。
不过,挨了一顿棍棒,几人感情倒是拉近许多。
江湖四大铁虽中没有“一起挨过棒”,但同甘共苦,的确最能增进感情。
而真正的好处,在于张猛。
挨了一顿棍棒后,他竟觉醒了“积膘”!
积膘:平日积累膘肉,需要时,则可消耗脂肪,迅速恢复体力甚至伤势。
这是个“续航型”的能力,效果之强勿需多言。换句话说,在一身肥肉消耗殆尽前,张猛可持续作战,不惧伤,也不会累。
“刚鬣”加上“积膘”,他已是货真价实的战场杀器,足以令敌人闻风丧胆!
故而,挨了一顿棍棒,张猛没受半点伤。
“瘦了,真瘦了,得早点吃回去。”
此时,张猛并没有趴着,正在招摇过市,在几人面前晃荡来晃荡去,显摆着肥硕的,却光洁如新的大屁股。
他本就皮糙肉厚,又有积膘的恢复能力,挨完棍子后拍拍屁股直接起身,已是安然无恙了。
“滚滚滚,别在我面前晃荡。”杨信心累,挥了挥手。
挨一顿棍棒就能觉醒天赋?天才的世界,他实在不懂……
杨信侧过头,没好气道:“义守,你这叔叔下手也太狠了,就不能只装装样子,意思意思?”
“已经手下留情了。”徐牧面露无奈,“阿兄你不知道,以往三十军棍都打死过人的。”
闲着也是闲着,趴着也是趴着,杨信想起一事。
他侧过头,对远处的九貉道:“九貉,你去一趟渔阳郡,可有什么发现?”
此地是病号专用,故而,九貉也在此处养伤。
被杨信所救,九貉心存感激,与张猛的那点不愉快自然就烟消云散了。
他咳嗽一声,恭敬道:“渔阳郡也是一样,少有铁器流通。不过,我去看过冶坊,铁官徒劳作夜以继日,产出恐怕没有减少。”
赵戬闻言,面露疑惑:“若是如此,产出到哪去了?”
“正巧在这个关头,田家找了你麻烦……是巧合吗?我不信!”杨信眯起眼睛,沉吟着道,“叔茂,你派几个人,去监视下田家动向,看看是否有商队出城。”
“嗯?”赵戬是聪明人,一点就透,“你是说,是田家收购了官营铁器?”
“以九貉为饵挑衅我等,借机立威,给田胜铺一条晋升之阶。前后虽说得通,手法却略显粗糙了……”杨信摩挲下巴,“不过,若这只是明面呢?若是想浑水摸鱼,手法粗糙些,事情闹大,反而更能达到目的。”
赵戬越听越惊,乃至心惊胆颤。
本来,自己是在调查铁器之事的。
而眼下,九貉重伤,自己这些人则刚惹了乱子,无心也无力再管其他事情。若收购铁器的背后是田家,一切就能说得通了。
打从一开始,这就是一石二鸟之计,不管明面上是赢是输,暗地里的谋划都能一举成功!
田韶果然是条老狐狸!
“我去叫韩季。”赵戬挣扎着,想要起身。
“等等,”杨信拦住他,摆摆手道,“韩季都被认出了,派他去,不是自投罗网吗?换个人,派个不引人注目的。”
赵戬恍然。
“情报工作者,最重要的,是一张大众脸,丢在人群中没人注意。”杨信循循善诱,谆谆教导,“像九貉这种,以后就不要派他出去打探消息了。”
他在教导对方,想将赵戬培养成自己的“根部”……呃,这话听着怎么不大对劲?
杨信沉吟着,又低声嘱咐:“一旦有消息,要立刻禀报。田家的交易对象,或许是鲜卑人。”
“鲜卑?”赵戬闻言,不由又惊又怒,“他竟敢如此?鲜卑年年寇边,可是我汉家的生死大敌!”
“杀头生意有人做,亏本买卖无人做。”杨信冷冷一笑,“他弄来官家铁器,本就是铤而走险,自然要攫取最大利益。高句丽不缺铁器,而挹娄则都是穷鬼,和鲜卑做交易,获利最大。”
第九十一章 青萍
几天后。
伤员分成了两拨。
杨信、杨黥、文陆、赵戬四人已恢复如初,来去自如,健步如飞;徐牧、鲍出、高顺则依旧是菊部地区有腥风血雨,痛苦呻吟,不能下床。
望着船戏不能停的三人,杨信心下了然:——都是张猛造的孽!
最初,徐荣是准备手下留情的。
但最先挨棍子的是张猛,而他有刚鬣和积膘护体,竟是毫发无损。
这大大伤害徐荣的面子。
故而,对鲍出、高顺两位悍将,他来了个重症下猛药,加重了剂量。而杨信、杨黥、文陆三人,一看就是小身板,他则按原计划,留了几分情。
至于徐牧……
杨信幸灾乐祸,很想问问对方:“是亲生的吗?家隔壁里有没有姓王的好心人士?”
……
对田家的监视,也是有序地进行着。
“子誓,你果然是料事如神。”赵戬心悦诚服,汇报道,“已经确定了,田家商队不日即将出发,短则明日,多也不过三天。”
“三天?”杨信闻言,大感惊讶,“具体时间你是怎么确定的?”
赵戬能将田家的出行时间精确在三天内,这着实是匪夷所思。
“很简单,”赵戬淡淡一笑,“收集情报,耐心甄别,相互印证,就能得出准确结论。”
“哦?说说——”杨信闻言,也来了兴致。
“临出发前,他们会有许多准备工作。”赵戬滔滔不绝,“其一,多购置草料,让驮马吃饱喝足,利于远行;其二,集中家中马车,并整缮修理,也是为了远行;还有,需远行之人,临行前往往多和家中妻子温存,到了晚上……”
接下来,就是少儿不宜的付费内容了。
“听墙角?有点下作,不合礼数啊……”卫道士杨信摇摇头,嘱咐道,“下次听墙角时记得,——叫上我。”
“呃~~”赵戬嘴角抽搐。
杨信心生赞许:这赵戬好好培养,肯定能成为一个优秀的情报工作者。
他决定,要好好栽培对方。
杨信想起一事,又问道:“叔茂,这几日,你派人调查时,有没有每日换人?”
“换人?”赵戬一脸茫然。
杨信见状,暗暗摇头:他擅于情报的收集、整理、甄别、分析,在其他方面,却依旧是嫩得很。
“负责监视的人,需要一直更换才可。”他耐心教导道,“玄菟郡地广人稀,若田家附近总是出现同一张生面孔,也容易引人怀疑的。”
赵戬恍然大悟,紧张道:“那怎么办?”
“只能亡羊补牢,先将人弄回来了。”杨信叹息一声,又道,“希望不会引起田家警觉吧~~”
……
营帐内,众人商讨着对策。
“阿兄,你准备怎么对付田家?我拨些人给你,再加上你的无名卒……”徐牧身残志坚,屁股虽开花,却依旧惦记着报复田家。
“绝对不行。”杨信坚定摇头,“这次,出去的人得更少。”
“为什么?”徐牧面露疑惑。
“才刚刚出了那档子事,你这屁股都还没养好……”杨信面露无奈,“若这次闹得更大,不管原因为何,那都是私自调军,挟私报复。你叔叔再宽宏大量,恐怕也不能容忍了。”
“阿兄,你准备带谁?”徐牧又问。
“人多也没用。”杨信沉吟片刻,道,“叔威,文泰,归正,三人够了。”
“才三个人,能干什么?”徐牧不由皱眉。
“人多也不一定好办事,”杨信耸耸肩,“这趟交易非同小可,田家必然护卫严密;而能与田家交易的鲜卑人,恐怕更不好惹。咱们不可硬攻,只能暗中骚扰,多带人没用,反而徒增暴露风险。”
“但三个人……”徐牧心存疑虑,“阿兄,你准备怎么做?”
“等双方交易完毕,田家必会松懈,我等趁夜突袭一次,纵火制造混乱,再抢些马回来。”杨信早有定计,淡淡道,“田家与鲜卑人贸易,必然是铁器交换马匹。听说鲜卑人也擅长养马,说不准,还能弄匹天马。”
“原来如此。”徐牧点点头。
“不过,带上叔威,是不是目标太大?”赵戬在旁,面露犹疑,“田家人怕是一眼就能认出叔威,去太守那告状,找咱们麻烦怎么办?”
“找麻烦?”杨信冷然一笑,“他们丢了什么?”
“马。”赵戬老老实实道。
“哪来的马?”杨信再问。
“鲜卑……”赵戬话没说完,已是恍然大悟。
田家的贸易本就见不得光,如果马匹被劫,也只能吃个哑巴亏,绝不敢声张。
“可惜,鲜卑人那边,咱们却是无可奈何了。”杨信皱眉,叹息着道,“得了这批铁器,鲜卑人只会凶焰更盛,不知又要屠戮我多少汉民……”
众人闻言,皆是沉默。
“队率,也带上我吧!”九貉主动请缨。
他已经恢复了。
当时,九貉看似奄奄一息,实则只是冻僵了,并未受什么伤,故而已恢复了七七八八。
“阿兄,带上他吧。”徐牧也推荐道,“九貉原本是挹娄猎手,不止射术超群,更擅长追踪,对你们有大用。”
“擅长追踪么?”杨信双眼一亮,点头道,“既然如此,九貉,你就跟着我们吧!”
“是!”九貉大喜。
……
夜深。
月色迷蒙,五道身影行走于草原。
时不时,一道巨大身影蹲下,仔细查看地面痕迹。
接着,他指了个方向,五人继续向前。
“幸亏带上九貉,否则怕是要跟丢……”杨信暗暗道。
他虽然是老尾行玩家了,但在草原这种陌生环境下追踪,却还是头一次。
更何况,还是在夜里。
草原空旷,没什么遮蔽物,不能距离太近,否则就会被发现。故而,他们晚出发了整整半夜,虽然跟着商队,却完全是靠其留下痕迹追踪。
这方面,九貉是专家。
众人慢慢行走。
走了大半夜,四周依旧是茫茫草原,一切似乎都未曾变过。
星空永恒,大地不变。
杨信猛地抬头,见星河高远,草原辽阔,忽然心有所感,生出一种“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的奇特情绪。
他感觉到自身的无比渺小。
“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不自觉地,杨信竟吟念出声。
和其他人不同,他作为一名穿越者,对寰宇的辽阔,对时间的无涯,感触会更为深刻和强烈。
“少主,你怎么了?”杨黥问道。
杨信如梦方醒,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知为何,忽然感觉天地之大,逝者如斯夫,感觉到自身之渺小,竟有些伤春悲秋起来了。”
“少主,相对天地而言,每个人都很渺小。”杨黥闻言,不由笑了,郑重道,“但对我们而言,你却无比高大。”
“诶诶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最不喜欢高帽子的。”杨信摆摆手,暗暗道,“——请加大力度。”
杨黥哑然失笑:“少主,你可是改变了很多人的人生……若没有你,我只是族中一弃儿,到死也只能被圈养在家。而今,我却站在草原中,知天下之大,知英雄之多。”
“我也是。”张猛闻言,嘿嘿笑了,“阿兄,本来我是想一辈子混吃等死的。”
“还有我。”文陆依旧冷着脸,语气却颇有感慨,“我不再是倭奴,而是文陆,不再是海贼,还是汉军。直到此刻,我都常常以为自己在做梦……”
“叔达,翼文也是如此。”杨黥笑着道,“你改变了我们的命运,而且,让我们成长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说着说着,忽然身体一震。
“怎么了?”
杨信正被拍得舒爽,对方忽然停了,不由纳闷。
“呃,没什么。”杨黥摇摇头,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则发出惊愕呐喊,“莫非,是——青萍?这个,不会吧?”
第九十二章 胡狼
夜深,月黯,星垂平野阔。
杨信恍然回神,不由心中好笑。
——自己刚才的状态,简直像某些同学完成一场精细的针线活后,“事后圣如佛”的贤者时间,感慨宇宙之大,大大的世界藏着小小的我,人生短暂了无生趣。
“对天地而言,对时光而言,个人的确是沧海一粟。”杨信嘴角微翘,暗暗道,“但对父母、家人、朋友,指望你加班的老板,指着你送厕纸的室友,你却是很重要的。”
他豁然开朗。
“咦?这是……”
心态恢复,杨信生出一种奇妙感觉。
非是心境变化,而是体内涌现的奇异感觉,那感觉十分真实,宛若真实存在。
杨信感觉,自己的身体好似化作天地,有风雨如晦,有日升月落,有四季流转,亦有沧海桑田。
怎么回事?
杨信暗暗讶异:自己这是大彻大悟,化身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佛陀了?或者,只是胸怀宇宙孙连城?
天命?
不会吧……
他没知命过,不知道其具体章程,故而心下茫然:或者,只是三大人生错觉的第四种?
杨黥则念头闪动,越想越是吃惊。
“莫非,真是那个?”他心念几转,暗暗道,“换句话说,少主其实早已觉醒天赋,只是我等后知后觉,没发现罢了。”
杨黥熟读史籍,见多识广,听闻过两种有“王者天命”,是独属于领袖王者的天命,天赋神异,不在强化自身,而能增持跟随者。
其一,为囚牛。
传说为“龙生九子”中长子的“囚牛”,有天赋——“伯琴”。
“伯琴”加身者,有轶群绝类的人格魅力,能得人归心,更能慧眼识人。在其麾下,人才会慢慢聚集,而且不会被埋没,无需毛遂自荐,也能一一脱颖而出。
另一种天命,则更为罕见,也更为神异强大。
天赋“青萍”,取自“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其含义为,风自地上产生,最初仅在草头飞旋,最终却会演变为猛烈狂风;巨浪从海上诞生,初始仅为细小波澜,最后则发展为惊涛巨浪。
当然,若是杨信听闻,则会给一个更贴切的形容,即——“蝴蝶效应”。
“青萍”的效果,即为点拨,甚至是“点化”!
“青萍”不显山不露水,润物细无声,能点点滴滴地影响身边之人,拨动其命运,指点其方向。看似不起眼的点拨,则会聚沙成塔,积少成多,渐渐而成势,让这些人踏上前所未有的台阶,登上那拔地倚天的高峰!
简而言之,助人成长。
“青萍”的拥有者,掌握日月,主宰四季,命格还远在囚牛之上,其名为——
……
“文泰,愣着做什么呢?”前方,杨信挥挥手,“继续赶路!”
杨黥如梦方醒。
“嗯。”他重重点头,紧跟上去。
杨黥一直都认为,自己是幸运的,跟了明主。
而在这一刻,这种认知,则化作十足坚信。
……
天亮。
日升,日落。
又是黄昏。
茫茫草原上,一行五人已跟踪了一天一夜。
距离汉家地界越来越远。
“倒是挺谨慎的……”杨信沉着脸,微微蹙眉,“我还以为,他们会在汉家边境处交易。”
“不过,也差不多了。”杨黥凝神观望,分析道,“听叔茂所言,田家和高句丽一直有贸易来往,和鲜卑却素无交集。故而,他们也不敢深入鲜卑境内,交易应该就在今晚和明早之间。”
“今晚趁夜靠近,看有无突袭机会。”杨信点点头,转头道,“叔威,没有翼文的甲骑,你就是先锋了。”
“我饿了。”张猛表情恹恹,有气无力道。
杨信表情一僵,忍不住吐槽:“看把孩子饿的,都已经一炷香没吃饭了吧?”
“屈腰缩身低着头,这姿势实在太费劲了。”张猛揉了揉后腰,“我这腰都快折断了。”
“再忍忍,很快就能追上田家商队了。”杨信宽慰道。
他也清楚,在草原上,让张猛缩身潜伏,也实在是难为他了。
但这是必要的。
注意到轴印越来越新,距离田家商队也越来越近,张猛块头太大,过于醒目,只能尽力掩藏。
“敌袭!”文陆一直沉默,忽然嘶声道。
众人脸色一凛,纷纷警觉起来。
杨信偏过头,侧耳倾听,数息后,果然听到疾劲的马蹄声。
“看来,文陆还是个当斥候的材料。”他暗暗感慨。
论五感敏锐,常年修习“霸王五式”的杨信,其实要略胜于文陆。不过,文陆海贼出身,又因独特身世,其天性冷静警觉,知觉也异常敏锐,故而有类似野兽直觉的危险感知。
当然,说起“耳聪目明”,当属太史慈是第一了。
“全员备战!”杨信本待下令,让众人伏身隐蔽,却打消了这念头。
视线尽头,一道策身影渐渐分明,是直冲着己方而来的!
显然,对方早已察觉了己方的踪迹。
箭鸣响起,竟如声声狼嗥。
人未到,箭先至!
暮色深处,有狂猛一箭袭来,其形晦暗如鬼影,却杀意凌厉,激鸣滔天。
目标直指张猛!
这自然毫不让人意外。
“来得好!”张猛怒喝一声,挥刀猛击,刀光雄浑,将那道尖啸暗箭斩裂。
铛~~
暮色里有火星闪烁,张猛后退一步,手掌略微颤抖,虎口竟渗出血来。
“什么?”杨信瞳孔收缩。
张猛的膂力,虽然不及鲍出,但也是相当恐怖的。别说杨信的三尺惊雷了,就算太史慈的“鲸落”,恐怕也难让张猛虎口崩裂的。
来人必是一员强悍猛将!
他凝神望去,黄昏中,黑甲骑士正在策马疾行,奔腾而来。夕阳将落,余晖将其影子拉长,那长长影子竟不断蠕动着,如同一条阴毒长虫。
“胡狼!”九貉认出那人,面露惊惧,脱口而出道。
“胡狼是谁?”杨信皱眉,他没听过这个名字。
杨黥自然是做足了功课的,沉声道:“胡狼是鲜卑大汗檀石槐的亲卫,号称王庭第一悍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众人自然无暇思考。
“胡狼也是天命者,天命为‘蜮’。”杨黥额头冒汗,疾声道,“而且,据说已觉醒了整整三个天赋。”
“蜮?”杨信眼神一动,面色微变。
他记得这种天命。
之所以记得,只因为一个成语,——含沙射影。
含沙射影,说的就是“蜮”这种生灵,“以气射人影,随所着处发疮,不治则杀人”。
狼嗥四起~~
胡狼乘高头大马,披玄黑皮甲,持角端强弓,间不容发之际,就已连续射出数箭。
他居然也懂得连珠箭!
而且,不同于杨信的二连珠,胡狼动作凌厉干脆,一箭紧跟着一箭,间隙虽要大于杨信的连珠箭,却好似源源不竭,没有尽头。
正是将暮未暮,视线被扰,而狼嗥之音似有扰乱神智之效,杨信发现,那一根根暗箭极难察觉,只能折转翻滚,勉力闪避。
“啊~~”张猛发出一声惨叫,“好痛!”
他中了一箭。
和以往相较,他身披着一层皮甲一层铁甲,又有“刚鬣”加持,防御可谓固若金汤,但面对那一箭,却似乎毫无办法。
又有一箭袭向他,直指他的脖颈要害。
“赶紧躲!”杨信大声催促。
“我,”张猛正待躲闪,却动作一僵,“我动不了了!”
“斩那根箭!”杨黥则指着张猛的影子,大声道,“斩断那根箭!”
嗡~~
思召出鞘,文陆附身向前,剑光横掠,斩断了钉在张猛影子上的箭矢。
第九十三章 蜮
剑影横掠,似落樱飘飞,轻灵斩断插在张猛影子上的箭羽。
“——哈!”
张猛恢复行动力,当即暴喝一声,以完全不符肥硕身形的灵活缩身、前扑、翻滚,避开射向脖颈的那记冷箭。
“矮子,谢了。”他心有余悸,面露欣赏道,“思召剑送给你,看来十分值当。”
“别叫我矮子,我不矮。”文陆冷着脸道。
“怎么回事?”杨信斩飞一根箭矢,大声问道。
“蜮有三大天赋,——射影、续气、流毒。”杨黥战刀连劈,言简意赅地解说。
“射影,其箭矢一旦钉住人的影子,可让人动弹不得;
续气,连珠射箭时,其气力循环流转,接连不断;
流毒,箭矢中蕴含邪力,如同跗骨毒素,能造成持续剧痛,且不断侵蚀生机,须得靠火烤伤口,才能祓除。”
他一口气说完。
杨信皱眉。
这时候,他能深切体会到,儒术“不挟”的妙用了。
“心有灵犀”看似看似鸡肋,但实际上,比孙乾的“夺心”还要有价值得多。
“呃~~”张猛面露狠辣,拔出腹部所中一箭,发出闷哼。
伤口不深,血却是黑的!
“这就是流毒?”杨信心中一紧,赶忙道,“叔威,还扛得住吗?”
眼下这局势,自然是没空火烤伤口的。
“没事,”张猛咳嗽一声,故作不在意道,“我还有一身肥肉呢,一时半会死不了。”
他有天赋“积膘”,可消耗脂肪,恢复体力和生命力。
不过,不能祓除流毒的话,他也会不断失血,越来越虚弱。更何况,流毒带来的剧痛,那也是不能避免的。
蹄声如雷!
一身黑甲的胡狼策马冲锋,正面袭来。
他的三个天赋都在箭术上,明明上策是“放风筝”,他却甚为冒进,似乎准备要近身搏杀。
显然,杨信一行五人,根本不被他看在眼里。
胡狼眼里尽是轻蔑,——狼对羊的轻蔑。
他年年随大汗劫掠汉地,杀掠汉民无数,也见识过汉军的实力。在他看来,汉军不堪一击。
汉人都是羊!
嗡~~
暴虐雷光破空,足足有三道,杀意凛然。
“哦?汉军也有神射手?”胡狼挽弓在手,角端弓被他当做武器,连续挥舞,击飞了三道雷光。
他还在向前,已近在咫尺。
“好痛啊,你给我死来!”
张猛暴喝似雷震,动作开阖如狮猊扑击,挥舞雪亮战刀,迎面硬撼胡狼的一人一马。
他体型巨硕,气势磅礴,在立起后,胡狼坐下的高头大马竟也显得渺小,受惊地扬起了前蹄。
咔~~
张猛动作一僵,骨头因动作骤停而发出脆响。
不知何时,他的影子上已插着一根冷箭!
天色昏暗,胡狼箭矢连发,狼嗥之音更是扰人感官,张猛一时不察,居然着了道。
“有勇无谋,死不足惜!”胡狼露出轻蔑冷笑,弯弓搭箭,直指张猛要害。
嗡~~
剑光闪,剑影掠。
沓!
脚下浮现一个深坑,张猛忽然又动了,巨大身形如同一颗炮弹,力量爆发,速度隐然还有增加。
他的身后,文陆轻灵窜出,形如鬼魅。
“——落樱!”他冷哼一声,思召剑如孔雀开屏,绽放出漫天剑影,樱花纷落,美不胜收。
原来,文陆一直潜匿张猛的身后,既可帮他解难,也能借他掩护,出手偷袭。
二人没有言语交流,全凭各自判断,配合却是妙到毫巅。
“这二人,相性却是极佳。”杨信暗叹。
“这才有趣嘛!”胡狼微惊,却也并不在意。
作为王庭第一勇士,他可不仅仅是箭术高超,手上功夫也是顶尖的。
左手刀出!
刀光似飞虹贯日,斩入文陆的缤纷剑影,居然以简破繁,斩灭其漫空剑影,将文陆生生击飞。
他经验丰富,一出手,就瞅准了文陆最大的弱项,——臂力。
转瞬间,刀已归鞘,胡狼冷笑一声,又是一箭射向张猛的心口。
他动作奇快,兔起鹘落间,就完成切换武器的动作。
“哼!”张猛无可奈何,只得一个翻滚,侧身闪躲。
这时,胡狼的左右两侧,有三道身影窜出!
左边是九貉,右方则是杨信、杨黥。
嘭~~
胡狼眼神睥睨,一手搭住马背,身体竟是腾空而起,一脚就踹飞更近的九貉。
但接着,杨信、杨黥已挥刀杀到。
张猛也杀了回来,刀光如潮。
“真难缠……”胡狼面色一凛,却没换武器,角端弓反握,猛地一记凌厉横挥。
啪~~
一股剧痛直冲脑门,杨信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
——失策了!
他意识混沌,心中怒骂一句。
杨信提防着胡狼的箭,提防着他的刀,甚至提防着他的脚,却没料到,对方竟以角端弓为近战武器,横扫而来!
角端弓长于环首刀,一击就砸中了他的脑门。
一步错,则步步错。
“——死!”
胡狼面露狠辣,狞笑一声,箭矢连射,直指杨信的周身多处要害。
而对张猛的暴起,他竟是不闻不问。
咄咄咄~~
一串如中败革的声音响起。
……
杨信抬头望去,身前是一道如同山峦般的伟岸身躯,如同一道顶天立地的屏障,将他完全包裹。
正是张猛。
“文泰,你……”杨信身躯一颤,他还在晕眩中,有些茫然。
“阿兄,放心,死不了的。”张猛咳嗽一声,嘴角艰难上勾,咧出一个微笑。
“……”杨信一时无言,心情激荡,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涌上心间。
胡狼面露冷笑。
他正是看出杨信是头领,才使出了类似“围魏救赵”的手段。
看来很奏效。
于是,胡狼准备继续用。
但其余人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别管人,先杀马!”杨黥满脸厉色,表情是前所未有的狰狞,他仰身倒地,以刁钻角度射向胡狼的坐骑。
“杀!”文陆身形翻滚,不顾自身安危,使出类似地躺刀的手腕,剑影纷乱,直砍马腿。
九貉也连发数箭,射向胡狼的战马。
饶是胡狼马术高超,也要狼狈避闪,想继续射杀杨信,自然已不可能了。
就在这时,一声怒喝响起。
“啊~~”
张猛猛然回身,伴随着一道嘶声咆哮,其臂膀抡舞,一记博浪锥如同彗星破空,狠狠砸向对方。
博浪锥快逾闪电,如龙蛇飞动,啸鸣声更是直冲霄汉,气势惊人。
“喝!”胡狼瞳孔收缩,再次拔刀在手,这次是双手握刀,尽全力斩出一刀。
当~~
战马哀鸣,身形摇晃,踉跄着连连后退。
而胡狼的刀口上,出现了大块缺口。
“哼!”他盯着豁口,又深深看了张猛一眼,忽地冷哼一声,策马转身离开。
离开时,他不忘俯下身来,取走了落地的博浪锥。
众人都围在杨信身周,只能看着他远去。
“他……逃走了?”文陆嗓音沙哑,不解道。
“不是逃走,只是天黑了。”杨黥指了指天空,沉声道,“天黑,不便于骑兵作战。等到日出之时,他必然会再次发动袭击。取走博浪锥,就是为了防止文泰下次再发难。”
很显然,张猛是不可能随身携带两根博浪锥的。
众人闻言,皆是面色难看。
杨信则有些出神,出奇的沉默。
……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胡狼策马疾行,心头生出几分古怪。
作为含沙射影的“蜮”,他有着敏锐远胜常人的感知。
刚才一刹,他竟感觉到一股无比巨大庄严的威压感,简直是铺天盖地,无远弗届,甚至有点像是——天命觉醒?
胡狼摇摇头,又觉得有些荒谬:“世上哪有如此巨大的天命?还能是鲲鹏不成?”
他下定决心:等到天亮,就是这群人的死期!
第九十四章 觉醒
星月晦暗,风凄冷。
寒风里,偶尔响起张猛压抑的呻吟声,但音节短暂,转眼即逝。
文陆心中佩服,但也倍感沉重。
当初在海上,仅仅因为晕船,张猛就哼哼唧唧连翻带滚,似乎一刻也活不下去。而眼下,他身中数箭,受“流毒”反复折磨,却为了不影响士气,咬牙坚持着。
同样,杨黥也是心急如焚。
他隐约能看到,张猛的肥硕轮廓正渐渐消瘦,甚至,圆润脸庞浮现数处干瘪。他清楚,这是“积膘”正在对抗“流毒”,而当消耗到一定程度,张猛就该真正流失生机了。
“必须立刻生火!”文陆道。
“不可。”杨黥同样心焦,却依然保持理性,“在如此夜里,火光太明显了……一旦生火,咱们都会变成活靶子。”
“这样下去,不等天亮,叔威就会完全丧失战力。”文陆皱眉,语气冷硬道,“搏一搏,好过等死。”
“我觉得,应该立刻转移。”杨黥意见不同。
“不行。”九貉闻言,坚定摇头,“胡狼是鲜卑人,比我们更熟悉天气和地形,何况,他也极其擅长追踪。我们夜里行军,不止有诸多未知风险,而且会白白浪费体力……我们跑再快,也快不过马。”
三人一时争执不下。
他们都望向杨信。
最终决断,只能靠身为主心骨的杨信。
三人纷纷望去,却都是一呆。
却见,杨信正仰望星空,眼神迷离,怔怔出神。
“少主,你怎么了?”杨黥小心询问。
他自小和杨信一同长大,对对方十分熟悉,自然清楚,他绝非是畏惧。杨信一路走来,身经百战从不惜身,绝不会被区区一名鲜卑人吓到。
杨信恍若未闻,良久后,嘴角浮起一丝凌厉:“我好像,悟了……”
“悟了?”杨黥不明所以。
杨信不答话,闭上双眼。
“嘶~~”
紧接着,不止杨黥,所有人都视线一凝,虎躯一震,表情宛若蜡像僵直,凝固成错愕、惊喜、震撼等复杂神情。
杨信神态安然,在他身体深处,却有一股无边无涯、无远弗届的气息漫溢而出,似日月经天,如河海带地,亘古永存,不死不灭。
天,亮了!
……
“嗯?”胡狼蓦地睁眼,一跃而起,狐疑打量四周。
他感觉不对劲。
“怎么回事?”胡狼脸上浮现惊疑,又有些心有余悸。
刚刚一刹,他感觉到了光亮。
而且,不是烛火,不是火把,也不是篝火,甚至不是月亮。
在那一瞬间,整个天地,竟都由黑夜转白昼!
日夜倒转!
片刻后,胡狼面露迟疑,揉了揉右肩,低声道:“莫非,是因为负伤的缘故?因为右臂受伤,才做了不明所以的噩梦?”
他的右臂负伤了。
张猛奋力一击,那一记博浪锥如星流霆击,巨力足可开山,胡狼虽将之斩落,胳膊也被反震,负了些伤。
刚才半睡半醒间的异象,他以为是自己在做梦。
毕竟,天地翻覆,昼夜倒转,如此恐怖的天命异象,胡狼此生只见过一次。他也认为,除了那一位,没有人能展露出如此异象。
要知道,那一位可是在弹汗山建王庭,南掠汉地,北拒丁零,东却夫余,西击乌孙,统领万万里草原,第一位真正的鲜卑大王。
“嗯?”他心有所感,霍地抬头,凝视苍穹,“那是什么?”
胡狼看到了什么。
似乎是一颗……黑色的太阳!
“这是天命?”胡狼惊愕出声,“怎么会这么大?”
他微微心惊。
天地间,那颗黑色太阳悬浮,其形硕大无朋,直径怕超过数十丈,在他抬头仰望时,只觉乌云盖顶,只能勉强看到边际。
身为王庭勇士,胡狼也是见多识广,见过不少天命,但如此巨大的异象,却是闻所未闻。
“汉人有‘井底之蛙’的说法,”他暗暗道,“莫非,是我见识太少了?”
胡狼在自嘲,他却不知,自己已是一语成谶。
他的确是井底之蛙。
不是见识,而仅是所见。
若自无上高空俯瞰,则可清楚看到,在胡狼的上空,那颗黑色太阳般的巨物,仅仅是一幅巨大图案的冰山一角,是一颗眼球的轮廓。
天地间,一道似龙非龙,似蛇非蛇的虚影悬亘,其形似横跨四极,其相如纵贯古今,穿透时间和空间,以亘古之姿盘旋于时光中。
……
其他人也没注意到那道巨影,不是因为其小,而是因为其大,大到根本无法察觉。
“刚才,是……日夜倒转了?”九貉表情震撼。
文陆点点头。
“我只听闻,鲜卑大汗檀石槐的天命为‘饕餮’,”九貉惊声道,“在其知命的一日,有异兽吞天地,食日月,将白昼化为无尽黑夜。但……黑夜转白昼,有这种天命吗?”
“当然有!”杨黥重重点头,嘴上喃喃道,“果然,果然是——”
杨信重新睁眼,面露微笑。
他睁眼时,所有人又有“日夜倒转”的错觉。
杨信吐出一口浊气。
刚才,想通了一些事情,也意识到了自身的不足,所以,他“知命”了。
……
“干大事则不可惜身”,这一道理,杨信一直明白,也身体力行,故而向来就身先士卒。
但就在今天,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身先士卒”,只是一层保护色。
杨信的人生规划,一直就是集卡各路名将,若集卡不成,则自己培养出各路名将,替自己打天下。
核心是个“替”字。
张猛、鲍出、高顺、杨黥,他为每个人都规划好了“加点路线”,唯独对自己,却是少有要求,往往随遇而安。
杨信虽身先士卒,虽刻苦训练,但说白了,只是以战术上的勤勉来掩盖战略上的懒惰。
这种心态,类似“尽人事听天命”
而其中真正的原因,是源于对自身资质的不自信。
正因读过史书,他清楚曹操的奸雄之姿,清楚刘备的枭雄本色,了解孙权的十万……呃,屡败屡战,故而,天然就自觉矮了一截。
在内心深处,杨信自认为是不及他们的,得靠麾下强大的将领。
但现在,杨信想通了:你想靠部下?那部下们靠谁?一头绵羊,能领导狼群吗?即使能领导狼群,能战胜狼王领导的狼群吗?
自己是所有人的主心骨,所以,自己必须,也一定是狼王!
他恢复了自信。
……
“少主,你觉醒天命了?”杨黥明知故问。
杨信凛然一笑:“天命:——烛九阴。”
杨黥印证了自己想法,但还是有几分心境胆颤。
烛九阴,又称“烛龙”,其“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是司掌时间之神。烛九阴是最顶级的天命之一,也是极少数可和“十灵”并驾齐驱的天命。
杨信愈发自信:自己算是终成大器了。
仿佛是顺理成章,他觉醒了两个天赋:——“青萍”、“衔烛”。
说是觉醒,其实不太准确。
因为天赋“青萍”,似乎如同某种看不见的光环,一直就在他的身上,影响着他周围的人。
“莫非,因为我是穿越者,是时光之河以外的变量,所有才获得了‘烛九阴’的天命?”他暗暗猜测,却也无法确定。
而另一天赋“衔烛”,却是实打实地刚刚觉醒。
如同福至心灵,杨信已知晓其效果。
“有点厉害啊……”他嘿嘿笑了起来,一脸得意,竟有几分“小人得志”的嘴脸。
对刚才的争论,杨信早已有了结论。
“不生火,也不逃跑。”他战意凛然,沉声道,“咱们主动上门!”
第九十五章 衔烛
胡狼耳朵动了动,猛然睁眼。
他侧耳倾听,面露冷笑:“胆子挺大嘛……不但不逃走,还敢主动上门来!不过,多活一夜不好么?这么着急前来送死?”
夜风中,胡狼挺直身姿,握弓而立。
他能猜出对方的想法:原地等待是等死,趁夜出逃只是延缓死亡,主动突袭,或许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破局之法。
不过,此举看似聪明,实则愚不可及!
“黑夜,草原,还有凄冷夜风……”箭簇直指黑暗,胡狼面露狞笑,“这些,可都是我鲜卑勇士的主场!”
他严阵以待,听着风中声响。
——刻意压制的脚步声,身体掠过野草的声音,甚至若有似无的呼吸,在他耳中渐渐清晰可闻。
敌人正越来越近!
已进入射程。
胡狼一动不动,如同一尊石雕木像,显出出奇的沉稳和耐心。
“再近些……”胡狼暗暗道。
他不急,他在等待,等待着能一箭致命的距离。
弓弦渐渐绷紧,蓄势待发。
忽然,箭簇所指,有光芒骤亮!
“什么?”胡狼悚然一惊,双眼一时难以适应,不自觉地眯眼。
怎么回事?
他满腔狐疑。
那道光源分明不大,渺小如豆,却是流溢着炽烈光辉,如同一颗小型太阳,璀璨耀目,难以逼视!
胡狼渐渐适应,眯眼望去,表情一时凝重。
……
在视线尽头,杨信凛然而立,口中似衔着一点烛火,又似含着一颗烈阳,璀璨夺目。他形象古怪,头颅竟如盏灯笼,点点辉光流散,笼罩着他身外一圈,也照亮了张猛、杨黥、文陆、九貉。
“这才是为师的完全体……”杨信含糊不清道。
五人前突,加速向前!
他们动作轻灵矫健,如同群起狩猎的草原狼,就连负伤的张猛,竟也展现出不符体型的惊人敏捷。
“好快!怎么会这么快?”胡狼心头微惊,却毫无惧意,反而冷笑起来,“不过,也很愚蠢。”
光圈炫目,却与活靶子无异。
“死来!”胡狼深深吸气,一口续气绵延千里,双臂连动,转瞬射出数箭。
嗷~~
劲矢急袭,狼嗥之音四起,由于来自黑暗深处,其箭愈发阴毒难防,宛若群狼夜奔!
箭矢纷纷断裂,竟是全数被当空斩落。
与此同时,又有两道惊雷回击,瞬息而至!
铛铛~~
胡狼角端弓舞弄,击飞两根箭矢,面上却浮现深深凝重。
他发现,五人都变快了。
而且,是真正的,纯粹的,毋庸置疑的快!
胡狼身经百战,知道许多“轻身”、“力量强化”、“反应迅捷”等效果的天赋,虽属性各异,最终都能呈现出“加速”效果。
但眼前情形,却是截然不同。
面前五人,则是纯粹地在变快,似乎在他们身上,连时光的步履都变得匆匆。甚至,那射来的两箭,力道和白天没有半点变化,但就是快逾闪电,防不胜防。
“这天赋看似普通,但特性不凡,恐怕甚至能和大汗的‘吞世’并驾齐驱!”胡狼心念几遍,心中杀意更重,双臂动作,箭矢连出。
这次,他瞄准了地上的影子。
因杨信落于最后,所以影子朝前,距离胡狼更近,也便于他射中。又因箭走下三路,则愈发阴狠难防。胡狼饱经战斗,甚至刻意计算了提前量,确保一箭中敌。
咄!咄!咄!
箭矢入土,无一命中。
胡狼脸色再变。
他清楚看到,在箭出一刹,这几人却又变慢了。
明明是同样的动作,甚至步伐大小都毫无二致,但偏偏,他们好似在琥珀中挣扎的虫豸,行动变得迟缓,连嘶吼咆哮的动作也迟钝了。
“时间,真是时间!”胡狼已经确认,心中却难以置信,“这世上,还有此等可怕的天赋?”
仅一个迟疑,五人已冲到他面前。
再加速!
嗡~~
文陆一马当先,手持着一柄阴冷短匕,形若浮沉幽影,步步紧逼,意图贴身肉搏。
同一时间,两道绚丽惊雷破空而至,声势浩大,为他壮声势,也是掩护。
胡狼仅一刹犹豫,横弓击飞箭矢,当即上马,准备撤走。
他并不以撤退为耻,感觉情况不对,立刻远遁。
“哼,等天亮时,我再慢慢揉捏你们……”胡狼转头冷笑,冷冰冰道。
他盯着杨信、杨黥、九貉,提防着三人的冷箭。
因为,“加速”之下,冷箭更是防不胜防!
对剩余二人,胡狼则不放在心上。
文陆不擅射,至于张猛,他是残破之躯,又没了博浪锥,能对自己造成什么伤害?
却在这时,张猛狞笑一声,面现凛冽杀机。
嗡~~
一道青芒破空,啸声如蚊鸣,并不响亮,却快得惊人,如迅电流光,似电火行空,根本无从阻挡!
“什么?”胡狼面露惊惧,当即毫不迟疑,一跃而起。
撕拉~~
战马哀鸣声中,胡狼腾空而起,身下那匹鲜卑良马则被一剑斩为两段,横死当场。
“是那柄剑?”盯着血泊中滴血不染的宝剑,胡狼顿时明白,文陆为何会换了武器。
他将那柄利刃交予张猛,张猛则以之当做博浪锥,奋力投掷而出。
轰~
半空中,有雷光炸裂,激荡电弧中,胡狼发出惨叫。
他已中了一记三尺惊雷。
杨黥还待再射,却见胡狼一个翻滚,窜入草丛,迅速消失无踪。
“你们给我等着……”
黑暗深处,只余他负伤野狼般的咆哮。
“哪里走!”张猛兴起,就要追击。
“眼下形势不明,穷寇莫追。”杨信当即道。
他不敢轻敌。
胡狼的强横他有切身体会,何况草原一向是鲜卑人的主场,又是在深夜,而自家“子誓牌”电灯泡瓦数太低,变数太多了。
张猛走向战马尸身,拔出思召剑扔给文陆,又摸索到那杆博浪锥,在手中晃了晃:“还是这个趁手,又粗又硬。”
喂喂喂,别用这么令人浮想联翩的形容词啊……
杨信暗暗吐槽,又下令道:“生火,帮叔达祓除流毒。”
几人以火石取火,但气温极低,又在烈烈寒风中,这一工作尤为困难。
费了不少劲,终于成功生火。
“呃,舒服了……”
张猛倒在火堆旁,面露惬意。
他的几处伤口疯狂蠕动,竟有无数细小蠕虫纷纷冒出,一旦脱离肉体,当即暴毙而亡,化作干枯粉末。
“这玩意就是流毒?”杨信头皮发麻,喃喃道,“幸好我没有中箭,否则早被掏空了。”
他越来越能认识到,种种天命和天赋的诡异与强大。
幸好,“烛九阴”这一天命也还可以。
咱也不赖。
杨·凡尔赛·信暗暗道。
衔烛:辉光所照,时为之变迁,可快可慢,可缓可急。
简而言之,就是“变速齿轮”。
不过,这一天赋,却还需要多多磨砺。眼下,“子誓牌”电灯泡瓦数太低,无论作用范围,亦或变速效果,都是相当有限。
而让杨信头痛的是:这一天赋该如何训练?
莫非,要大幅改变历史?
……
火堆旁,众人坐下,商量起下一步的安排。
“田家还真够毒啊……”杨信摩挲下巴,冷着脸道,“恐怕,他们早就发现了叔茂派出的探子,来了个将计就计,和鲜卑人接头后,又借刀杀人。”
他越来越觉得,那田韶真是个老狐狸。
“不过,他们的交易对象,却就有些奇怪了。”杨黥不解道,“鲜卑分三部,东部有四大人,分为弥加、阙机、素利、槐头。但胡狼应当不属于这四位,他是檀石槐的直属部下,而檀石槐明明在中部……”
“这些暂且不想。”张猛烤着火,又道,“下一步,咱们是回去,还是……”
排毒果然养颜。
转瞬间,他的脸色恢复红润,虽然清减许多,却立刻生龙活虎了。
杨信暗暗咋舌:这厮的生命力也太可怕了!
他甚至怀疑,张猛就算缺胳膊断腿,也能自己长回来。
“或许,可以执行原计划?”文陆沉吟道,“田家必会认定我们已被胡狼干掉,定会放松警惕……此时突袭,反而更能出其不意。”
“嗯,这主意不错。”杨黥也点头赞同。
众人望向杨信,等待他的决断。
“干了!”杨信凛然一笑,毫不迟疑道,“我还从没吃过这么大亏呢,当然要以牙还牙,十倍奉还!”
第九十六章 青骢
睡了小半夜,五人在黎明时转醒,继续“尾行”大业。
因为被胡狼追杀,耽搁了整整一夜,田家商队早已回返,几人追寻着踪迹,由北上转而南下。
蹄印杂乱。
“田家这一趟,看来是所获颇丰啊……”杨黥阴沉着脸,面露恨色,“看蹄印,足六十余匹良马。那得多少铁器,才能换到这么多匹良马?而那些铁器落在鲜卑人手中,又有多少大汉的子民要遭殃?”
他义愤填膺。
“回去后,禀报府君大人,大人自会处置的。”杨信沉着脸,淡淡道,“咱们有咱们的任务……”
“嗯,给他们放放血!”张猛大笑道。
他们计划已定:——趁夜偷袭,四下放火,浑水摸鱼,火中取马,点灯照明,溜之大吉。
杨信相信,这一套组合拳下来,不敢说能让田家伤筋动骨,损失必然不小。
至于能捞到几匹良马,那就只能随缘了。
也没法子,人太少。
杨信有自知之明,既然没有金箍棒,就只能和小短裙含泪告别。
哒哒哒~~
马蹄声响起。
蹄声仓促疾劲,正越来越近。
“来自商队方向,朝咱们来的!”杨信表情微变,第一个念头就是,“又被发现了?怎么会?”
……
众人伏地隐蔽,冷静观察。
烟尘中,一人骑着一马,身后又牵着五六匹骏马,正在竭力飞奔。他身形歪斜,神态仓皇,竟是像在逃难!
“田胜?”杨信认出那人,心生疑惑。
这阵仗,是在逃跑?交易已经达成,也不可能是黑吃黑……
杨黥则两眼放光,视线紧盯着一匹神骏雄奇的青马,惊讶之余,面露兴奋:“少主,那是一匹天马,——青骢!”
“青骢?”杨信闻言,心中一动。
青骢马,那不是孙坚的爱妻,啊呸,爱骑吗?
君子哪能夺人所好?
他一身正气,当即已下定决心:孙破虏,这匹青骢,我先替你存着,等你长大后……
“田胜,别来无恙!”杨信长笑起身,弯弓搭箭,直指对方,“谢谢你昨夜的盛情款待,我有一箭,聊表谢意。”
众人得令,也纷纷起身。
“嗯?是你们?”看到杨信,田胜表情大变。
但紧接着,他想通了什么,摇头道:“不,绝不是你们。”
什么是不是?跟我这打哑谜呢?
“这一箭,是替叔威谢你的!”杨信也没多想,松弦,一箭射出。
轰~~
尖啸绵延,三尺惊雷破空飞袭!
田胜惊呼一声,侧身想要闪避,但情急之下,手上一松,缰绳散开,几匹良马皆四散奔逃。
青骢也在其中。
但是,和其他良马不同,它似被三尺惊雷所激怒,长嘶一声后,竟直冲着杨信而来。
这是一匹真正的烈马!
而随着它飞驰冲锋,一股潋滟青芒折转流溢,回旋缭绕其全身,速度一再水涨船高,而冲势更是超尘逐电,难以阻挡!
“哦?这是……”杨信面露惊容。
“你找死!”
正在这时,张猛暴喝一声,如同熊虎出柙,狠狠迎向青骢,熊掌般的大手横挥,拍向对方。
两道巨影瞬间碰撞,火星四溅。
嘭~~
大地似颤了一颤,青骢被那一掌掀翻,但张猛也踉跄着后退,“哇”地吐出一口鲜血,狼狈不堪。
他竟吐血了。
似乎,“积膘”和“刚鬣”的防御效果,也难以抵消那一瞬的恐怖冲击。
这一撞,怕是足以摧城撼山。
“强啊……”杨信赞叹。
吁~~
青骢翻身而起,重重打了个响鼻,像是被激怒的公牛,前蹄刨地,酝酿起第二次冲锋。
但张猛哪敢再挨一记?
他博浪锥在手,前踏一步,大喝道:“再往前,你就死!”
“文泰,你跟一匹马吼什么?它又听不懂……”杨信哭笑不得,正说着,声音却戛然而止。
那匹青骢已然停下。
它死死盯着张猛,鼻腔喘着粗气,却明显忌惮于他的博浪锥,不敢再往前。
杨黥趁机抓住缰绳,拼命安抚对方。
“知天命的人,十有八九有性格;”他微笑着解释,“而知天命的马,却都有智慧。”
杨信恍然大悟。
有智慧,就怕死;有了心,自然也就懂得了从心。
“这匹青骢可不简单,”杨黥尽力安抚着青骢,兴奋道,“它刚才的天赋,名叫——‘踏垒’。踏垒效果,是在冲锋时积累冲势,速度越来越快,势头越来越强,直至能穿透三军,踏破营垒!”
杨信啧啧称奇,不由感叹道:“同样是天马,这马和马之间的差距,咋就那么大呢?”
想起自家那匹自恋、怕死、好吃懒做、钟爱划水的逾辉,他只感觉心累。
“这匹青骢,和翼文倒是很配。”杨信上下打量青骢,却又惹得对方不快,竟扬蹄欲踩。
他轻身躲开,笑道:“不过,要驯服它,就得靠他自己的本事了。”
田胜已经逃远,但杨信心满意足。
得一匹天马,这一趟就没算白来了。
他又觉得疑惑:鲜卑人不是开善堂的,能以一匹天马交换的,恐怕也是一柄神兵!换句话说,渔阳郡铁官冶炼了一柄神兵,居然就这样流入了鲜卑?
须知,渔阳郡太守郭勋也是三柱之一,绝非昏聩之辈。
怎么想,此事也很不对劲。
还有,袭击田家商队的,又是什么人?
他正思索着,后者似乎要有答案了。
沓~~
蹄声杂沓,又有十余骑士奔来。
杨信凝神观察,他们非汉军装扮,但持刀背弩,装备也颇为精良,身份也不一般。
为首的,是一名虎背熊腰的大胡子。
他喝问道:“喂,你们有没有见到——”
大胡子注意到了青骢。
他的眼中掠过一丝贪婪,毫不客气道:“你们别动,将那匹青骢交给我。”
“你们是什么人?”杨信没有动作,反而问道。
“嘿,遇上硬骨头了。”大胡子冷笑,无半分犹豫,下令道,“结阵,冲了他们!”
他一声令下,十余骑士在身后列阵,竟是一言不合,就要冲锋袭杀。
显然,这不是头一次了。
“绝不是汉军,”杨信微微皱眉,心中则盘算起来,“不过,也不像一般的盗匪……我怎么感觉,好像又被一群下大棋的老阴比给坑了?”
大胡子结阵完毕,就欲冲锋。
杨信凛然一笑:——你们这是自寻死路!
“都回去吧。”却在这时,一人一马慢悠悠而来。
瞧见来人,大胡子面露惧色。
杨信等人也脸色大变。
毕竟,来的可是顶头上司。
来人无面,竟然是徐荣!
“徐军候,”大胡子恭敬行礼,赔笑着道,“我们也是奉——”
“不必多说了。”徐荣则懒得多听,摆摆手道,“你们可以走了。”
“走!”
大胡子闻言,面露悻悻,却也不敢多说,领人转身离开。
“军候大人,那人是谁?”杨信好奇询问。
“张举,渔阳郡一名大豪。”徐荣语气淡然,冷冷道,“有些官家不便出手的事情,往往就由他们来做。”
明白,白手套嘛……
杨信挑了挑眉。
“回去吧,你们出来三天了。”徐荣淡淡道,脸上迷雾千重,不见喜忧。
他语气森冷,令所有人不寒而栗,尤其是深知其军纪严苛的九貉,更是脸色煞白。
“军候大人,我刚得一匹天马青骢,不敢独喜,愿献于大人。”杨信为缓解气氛,准备出卖这匹天马了。
他心中暗道:翼文,别怪兄弟不是人,只怪军候太吓人……
“我要这青骢有何用?我擅运筹帷幄,又不擅冲锋陷阵。”徐荣摇摇头,语气依旧冷硬。
也是,杨信心中暗道,若青骢落在徐荣手中,那就成了唐三藏的熟铁棍,只能看不能用了。
徐荣环视一圈,淡淡道:“回去后,各领一百军棍。”
“一……一百军棍?”杨信当场瘫软在地。
他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心中哀怨:天凉好个秋,正是菊花盛放的季节!
第九十七章 复盘
演武场。
蹄声暴烈,甲骑冲锋!
高顺擐甲持槊,座下是披甲青骢,身后紧随十二甲骑,奔腾决荡,气势如虹。
哒哒哒~~
十三骑往来疾驰,渐有濛濛青光奔泻,与高顺一身流散黑气纠缠,迅速缭绕、侵染、武装麾下一众人马。
转瞬之间,整支甲骑似化了一头半青半黑的蛟龙,张牙舞爪,气象博大,其势几可挟泰山超九海!
杨信、杨黥、文陆趴伏在矮凳上,撅腚朝天,整整齐齐地观看,晒着难得露脸的太阳。
“总算,两顿打没有白挨。”杨信凝视一阵,心里总算平衡了些,“唉,终究是我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没错,是两顿打。
因为在这一次,行刑者得了徐荣吩咐,没有半点手下留情。若直接一百军棍下来,杨信、杨黥等人怕是要三魂出窍,原地升天。
故而,徐荣“宽宏大量”,改为两顿军棍,间隔五天执行。
两顿军棍,虽然避免了当场去世,但加量不加价,自然是双倍的“快乐”了。
挨了两顿军棍,杨信只剩一种感觉:人还活着,但屁股已经魂归故里。
这些时日,他只能旁观,也没法参加练兵。
因为,屁股作为双腿的上级部门,连它都不听使唤,两腿则更是直接放飞自我了。
杨黥艰难颔首,赞叹道:“翼文的‘不腐’配合青骢的‘踏垒’,实在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嗯,和某匹混吃等死的天马不同。”杨信忍不住吐槽。
他心中一动,暗道:“不腐?这就是翼文的天赋?名字还真奇怪……若借此追本溯源,就能知道他的天命为何了。”
杨信掏出一本古籍,其上正记载着种种天命,而且,还是图画本。
可惜,这时代没有金某梅……
杨信暗暗遗憾。
他也想通了,不能事事倚仗杨黥,负伤也算一次机缘,趁着动不了,修身养性,专心读书。
杨信眼神坚毅,已下定决心:改变,从这一刻开始!
从今天起,做一个奋发向上的人,做一个热情好学的人,做一个勤奋刻苦的人,没有人,也没有事能阻止我的一心向学!
带着满腔毅力,他翻开第一页。
一炷香后。
呼呼~~
杨信伏在矮凳上,鼾声如雷。
“……”一旁,杨黥满脸无语,很想大吼一句,“你这个年纪,你怎么睡得着的?”
……
不多时,赵戬、徐牧二人结伴而来。
“本人已死,有事烧纸,小事招魂,大事挖坟。”杨信一脸没好气,不客气地道。
他实在余怒未消。
军中练兵,一般都是五日、十日一练,平常不会集结。故而,杨信等五人偷偷溜出去,若这两人打好掩护,几人也不会被发现。
可惜,两位猪队友胆子太小,徐荣才刚发现一点不对劲,二人就当场跪了,将他们给卖了个干干净净。
如此这般,杨信哪能有好脸色?
两人一脸尴尬。
……
“子誓,我叔叔说了。”赵戬蹲下,出言解释道,“你们这次偷偷前往,差点就酿下大祸。”
“早料到了。”杨信撇撇嘴,有气无力道,“说说吧,那几枚老银币背地里又干了些啥?”
“田家太自以为是,他们偷偷收购铁器一事,哪能瞒得过三位太守?”赵戬一脸轻蔑,冷笑着道,“甚至,田家能与魁头搭上线,都是他们暗中操持的。”
果然如此……
杨信似有所悟,又问道:“不过,魁头是谁?”
“鲜卑东部四位大人之一,檀石槐的兄子。”杨黥在旁插嘴。
“檀石槐的……”杨信闻言,难以置信道,“这不是资敌么?”
他实在无法理解。
“这是代价。”赵戬凑近,压低声音道,“分化鲜卑人的代价。”
“分化?”杨信皱眉,面露沉吟。
“到营帐里说。”赵戬指了指营帐。
“呃,谁来扶一下我。”杨信想起身,表情又有点尴尬。
他很想起身,但他的屁股说:不,你不想!
……
杨信趴在床板上,一脸慵懒。
“檀石槐活不了几年了。”进了营帐,赵戬一开口,就是一记重磅炸弹。
“什么?”杨黥闻言一惊,疑惑道,“据我所知,檀石槐才刚满四十,当正是年富力强之时才对。”
“草原环境恶劣,鲜卑人时常受饿挨冻,又不食五谷,以牛羊为食,寿命本就不长。”赵戬徐徐道来,“而檀石槐南征北战,满身旧疾,年年秋冬都要发作,痛不欲生。据可靠消息,各鲜卑大人间多有流言,至多三五年,他就要死了。”
“原来如此。”杨黥了然点头。
杨信则问道:“这和与魁头贸易,又有什么关联?”
“檀石槐有一子,名为和连,已经成年,是他指定的继承者。”赵戬继续道,“但和连贪财好色,才干和威望都远不及其父……”
“你们想扶植魁头争位,让鲜卑人内耗?”杨信一点就透。
以夷制夷,分化拉拢,拉一派打一派,这是大汉朝最惯常的手段,内附的南匈奴就是这么来的。
赵戬颔首道:“家叔说了,鲜卑人多几幅甲具,甚至多几张弓弩,那都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一个团结的鲜卑!檀石槐雄才大略,一统鲜卑诸部,疆域幅员万里,若能传承维持,将会是我大汉的心腹大患。”
“分裂的鲜卑人,才是好鲜卑人。”杨信恍然。
杨黥也点头道:“魁头实力壮大,会引来和连忌惮,必生龃龉。”
“这恐怕只是第一步,还需还有一系列组合拳。”杨信摩挲下巴,心中很佩服那群老银币,“高,实在是高……不过,这些都是机密吧?怎么能传达于我?”
“这些,是家叔分析来往情报,推断而出,故也不算机密。”赵戬洒然一笑,迟疑了下,又道,“此外,家叔说了,你很聪明,却又不够聪明,像你这样的‘聪明人’最容易坏事,所以还是提前告知。”
得,智商被人鄙视了……
杨信有点脸红,试探地问道:“叔茂,你叔叔是——”
“家叔赵岐,字邠卿。”赵戬一脸傲然。
谈及自家叔叔,他的表情和徐牧相差无几。
“是邠卿先生?”杨黥闻言,当即肃然起敬。
杨信则一脸茫然。
他不学无术,只记得史书中的名人。
杨信却不知道,这位名声虽不显,却绝对是位厉害人物。
袁绍与曹操、公孙瓒争夺冀州时,当听闻赵岐前来,都是直接停战,率军在数百里外迎接,足见其人不凡。
“有机会,倒是要拜访一番。”杨信暗暗道。
……
“你呢,找我什么事?”杨信转向徐牧。
“阿兄,我知道,这些时日你受苦了。”徐牧终于逮到机会,赔笑道,“所以,我今日准备带你去城内享受。我已经禀报过叔父,他也已经同意了。”
“又是喝酒?没意思,不去!”杨信撇嘴,当即拒绝。
他意志坚定,铁骨铮铮:我就是饿死,死外边,从这跳下去,也不会和你们去城里!
“不是。”徐牧摇摇头,露出那种“你懂得”笑容,“有几位三韩来的女妓,肌肤如玉,声如燕语。”
嗯?你要说这个,我可不困了!
杨·境泽·信双眼一亮。
徐牧又有些迟疑:“阿兄,就怕你的身体受不了……”
“说的哪里的话?”杨信身残志不残,声音洪亮,“扶我起来,我还能行。”
第九十八章 厕所战神
丝竹并奏,莺歌燕舞,几名舞姬翩翩起舞,一派纸醉金迷的腐败景象。
众人都乐在其中。
唯独杨信,顶着一张司马脸,一脸的哀莫大于心死。
“你们就拿这个考验干部?”他心累了,心如死灰,摇头叹息道,“大意了,没有闪……”
原来,徐牧口中的“妓”,其实是伎,即歌舞伎。
但歌舞?
(╯°Д°)╯︵┻━┻
作为一名穿越者,杨信轻蔑地表示:瞧你们那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这点歌舞,在他看来,实在过于小儿科了。
杨某人可是身经百战。
上一世,他扛下了大腿时代的糖衣炮弹,熬过了“你叉叉”的生化污染,在俄罗斯芭蕾舞团南巡时买过躺票,什么大小阵仗没见过?
他觉得很无聊,与此同时,肚子也开始作祟了。
“你们接着忙,继续奏乐继续舞,我去如厕。”杨信起身,随口知会了一句。
鲍出闻言,起身道:“少主,要不要我帮忙?”
此次出行,除了东道主徐牧,张猛、鲍出、高顺、杨黥、文陆五大护法尽数随行,连赵戬也来了。
他们都是一脸义正辞严,言之凿凿地表示,绝不是为了看歌舞,而是因为杨信有伤在身,需要保护他的周全。
杨信自然是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的:一群老蛇皮……哦,错了,他们并不老,只是纯粹的,没有半点杂质的蛇皮。
“不必,我只是负伤,又不是瘫痪。”他挥挥手,一脸淡然道,“我带了拐的,靠自己就行。”
如厕哪能让人服侍?若掏出来吓到旁人,让人自闭怎么办?
“阿兄,还是小心为上。”徐牧还算清醒,提醒道,“我得到消息,田胜已安然回来了。”
“那又如何?”杨信撇撇嘴,“在这个关口,田家不傻的话,只会缩在家当缩头乌龟,哪还敢主动惹事?”
“田家不敢妄动,但田胜可咽不下这口气。”赵戬消息灵通,叮嘱道,“听说,他去了一趟涿郡,请了与他交好的公孙瓒、刘备等轻侠少年,想要找咱们麻烦。”
“就这?”杨信不以为意,“这点小事,根本不必放在心上。”
他百分百确定,田胜根本不敢叫上公孙瓒。
光看公孙瓒对抗异族时的手段,杨信简直要怀疑,他和异族间有着“一天二地恨,三江四海仇”,仇恨不共戴天。田胜敢叫上他,若自家事情败露,公孙瓒怕是要当场倒戈。
至于刘备……
“王要见王了?”杨信心生悸动,竟隐有些许期待,“是要决战于紫禁之巅?”
他很期待那场会面,——王者的会面,必定是火星撞地球,非同凡响。
……
公厕。
没错,在汉朝就已经有公厕了。
不过,“简陋”都不足以形容这公厕,仅仅是几个并排的坑,没有隔间,且靠得极近,没点私人空间。
还好,坑都是侧面向的,也就是肩并着肩。
若是对面向的,两个蹲在一起的就得四目相对,中门对剑,那场面,实在是画美不看……
“还好,没人。”杨信松了口气。
茅厕中没有其他人,整间都被他包场,这是他独享的moment。
杨信选了个角落,倚着拐杖缓缓蹲下,平常最简单的动作,在这一刻,却显得尤为艰难。
“高顺吃肉,我挨打,这还有天理吗?”他暗暗感慨,又自我安慰道,“算了,颜值越高,责任越大嘛。”
趁着没人,杨信想迅速结束战斗,赶紧离开。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脚步声渐近,又有人进来了。
杨信瞥了对方一眼,是个浓眉大耳的少年。
对方不言不语,闷头蹲在了杨信的旁边。
距离很近,相当近。
“这家伙靠这么近干嘛,我可是24k纯直男。”杨信郁闷。
距离太近,他甚至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浑身都不自在了。
尴尬,极致的尴尬。
“速战速决,远离这是非地。”杨信下定决心。
他气沉丹田,力自脚起,心中默念心法口诀:手拿秘密文件,脚踏黄河两岸;前方机枪扫射,后方炮火连天。
……
很快,杨信结束战斗。
接着,则是最重要的一步。
汉代自然没有厕纸,地上插着一根根竹片厕筹,也就是俗称的“搅屎棍”。
但是,剩余干净的已不多了。
杨信视线逡巡,眼观六路,很快,就在自己的左手边,找到了几片干净的厕筹。
唯一的问题是,自己的左手边,正是那少年的右手边。
而对方似乎也注意到了。
四目相对,眼神中是浓浓战意,视线在空气中碰撞出火花。
几乎不分先后,两人齐齐伸手。
两只手在追逐向前!
这一刻,时间似乎变得无比缓慢,无比漫长。
杨信眼神一凝。
“这家伙的胳膊还真长,有先发优势啊……”他暗暗嘀咕。
和某物一样,一分长,自然就有一分妙处。
杨信已落入下风。
眼看着厕筹即将被对方取走,他面露决然。
“嗯?”少年表情僵硬,眼神里满是困惑。
刚才,他眼前一花,看到有迷离辉光一闪而逝,而紧接着,近在咫尺的几根厕筹已尽数落在对方手中。
“发生了什么?”少年人一头雾水。
小样,跟我比速度……
杨信得意地给了对方一个眼神,结束清洁工作,扬长而去。
……
他来到门前,却发现,鲍出竟候在外面。
“怎么了?”杨信疑惑问道。
“有人上门挑衅,好像是卢植的弟子,跟咱们打起来了。”鲍出一脸轻松,浑不在意道,“文泰、归正几下就解决了那群人,但我不放心少主,就赶过来了。少主,你没事吧?”
“没事!”杨信摆摆手,心情极好,“我这边也有一场腥风血雨的恶战,不过,最后的胜者,也是我。”
他们正聊着天,一人急匆匆走来,和他们擦肩而过,进入茅厕。
那人刚进入,就看到一脸郁闷,蹲在那怀疑人生的大耳少年。
“宪和,你怎么来了?”少年抬头问道。
那字“宪和”的人道:“玄德,刚刚外面打起来!刘德然那小子太冲动,居然直接上去喝骂,被一个大胖子一脚踹翻,接着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这蹲坑少年,居然就是杨信心心念念的刘备,刘玄德。
至于站着的人,则是他的老乡兼前期军师,其名为简雍,字宪和。
“我也去帮忙!”刘备臀部发力,准备速战速决。
“不必了。”简雍摇摇头,苦笑着道,“早打完了,咱们的人全被放倒了。对方那几位个个勇猛逾人,恐怕只有伯圭兄能与之过上几招……”
刘备闻言大惊:“玄菟郡这弹丸之地,居然有这么厉害的人?”
……
楼下。
杨信看着那一地呻吟的少年,问道:“你们中,可有叫刘玄德的?”
他想起了刘德然这个名字,那不是刘玄德的发小吗?
无一人应声。
……
多年之后,两人都被人问起过初次的相逢。
杨信有言:“玄德兄天生异相,双臂颀长,我初见时就觉其手段非同寻常,知道其绝非池中之物。”
刘备则言:“子誓容貌俊朗,身手矫健,我是他的手下败将,输的心服口服。”
而当他人问起,两人初次相逢地点时,杨信讳莫如深,刘备笑而不语,这也引来了无数遐想。
又有好事者挖出田家旧事,不由纷纷推测,两人必是在那场斗殴中相逢的,毫无疑问,那必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好一场龙争虎斗!
第九十九章 说书人
杨信万分失望。
他花了些时间才想通,在茅厕里与自己狭路相逢的,居然是刘皇叔!再想回去找时,却早已人去厕空。
杨信只能感慨:****呐,有些人,错过了,可能就是一辈子……
他自然不愿与对方结怨。
杨信几番思量,干脆书信一封,附带些伤药寄往涿郡,向刘备表达歉意,并描述了事情因果。
他相信,皇叔虽好声色犬马,但也是大汉忠臣,还是有底线的,必然会和田家划清界限。
不过,有一点杨信没料到。
“这,太客气了吧……”他有些意外。
几天后,杨信收到一封热情洋溢的回信,甚至还附带不少回礼,礼物甚厚。
信中非但没有半点怨言,反倒是语气恭顺,姿态放得很低。
杨信讶异之余,也心下恍然。
自己对刘备的敬重和忌惮,是源自其将来的成就,也就是大汉皇叔。但眼下,他尚未发迹,身份低微,和自己根本没法比。
刘备说是皇亲国戚,但其先祖中山靖王刘·高产似母猪·胜,仅儿子就有一百二十余人,到刘备这代,已是“子子孙孙无穷尽也”了。就和某电影里说的那样,老子出去买包烟都能碰上九个中山靖王之后。
对皇叔大人,杨信自然不敢怠慢,立刻又写回信。
很快,又有回信过来。
书信往来不止。
杨信郁闷了:这是要当笔友的节奏?喂喂,即使交笔友,我也想要身娇体软香喷喷的萌妹纸,而不是一名爱好给兄弟暖床的糙老爷们啊……
……
一个月后。
涿郡,涿县。
今天是休沐,杨信带足了人马,浩浩荡荡来到涿郡。
他倒不是来见刘备的。
实话实说,杨信并不准备招揽对方,自然无欲无求。
三国有三大高危职业:吕布的义父,刘备的大哥,东吴的大都督。
杨信虽不是迷信之人,但刘备有枭雄之姿,人格魅力出众,能得人又能识人,实在不是能久居人下之辈。
故而,为防招募不成,反倒将来被挖墙脚,他准备对那位敬而远之。
杨信此来,则是因为见着刘备后,他忽然想起,涿郡还藏着一位万人敌!
——张·祖安大师·狮吼功创始人·俺也一样·飞,字翼德,大名鼎鼎的张三爷。
杨信觉得,自己和三爷应该有共同语言。
三爷是位大老粗,而自己,大,老粗。
不过,他没有急于相见,而是先做了一番背景调查。
有句话叫“关心则乱”,杨信太看重三爷,所以就额外慎重。
他清楚,第一印象很重要,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
故而,杨信先收集情报,等有了十足把握,再行招揽。
“这张飞,年纪和叔威相仿,但且不说才干,禀性和作风可比叔威差多了……”杨黥看着种种记录,皱眉道,“少主,你如此看重他,究竟为何?”
他不太理解。
据记载,这名为“张飞”的少年,出生屠户之家,也算禀赋出众,身材彪悍,孔武有力,且行事颇为机敏。但是,他不太读书,性格也着实恶劣,并不不讨喜。
“的确,”赵戬点头,评价道,“此少年虽有勇力,但好勇斗狠,性情暴躁,且缺乏同情心,时常侵扰乡邻,以此为乐。”
“呃~~”杨信打了个哈哈,“他还只是个孩子,需要引导的嘛。”
他若有所思。
史籍有载,三爷“暴而无恩”、“敬君子而不恤小人”,的确有性格缺陷,最终也是死于自身的性格缺陷上。
他出身不错,衣食无忧,自身又有才干,只是读书不多。故而,他只敬重读书人,对麾下小卒们则往往不屑一顾。和关羽的“刚而自矜”一样,这都是与自身生长环境相关。
还需要调教啊……
不过,俗话说“本性难移”,难不成,让张三爷去参加一场《变形记》,体验体验人间疾苦?
当然,这些都是往后的事情了。
“不必多说,我欲招揽此少年,”杨信单刀直入,询问道,“你们可有办法?”
“其实很简单,靠刘备即可。”赵戬不明所以,建议道,“据消息,张飞是少年心性,向往英雄豪杰,尤其对刘备甚为推崇,想投入其帐下。”
这倒不奇怪。
刘备是卢植弟子,虽喜华服,爱飞鹰走狗,但也能结交豪杰,手下聚集了一群游侠少年,有时横行乡里威风霸道,偶尔行侠仗义排忧解难,还是小有名气的。
“不可!”杨信当即拒绝,“绝不能靠刘备,难道,靠我自己的人格魅力不行吗?”
他心中嘀咕:靠刘备?那这三爷我还有份吗?
“人格魅力?”赵戬闻言,嘴角抽搐,“这里是涿郡,无论是你在青州的故事,抑或北上的事迹,可都流传不到这的。”
“这个,就需要有人来引导了。”杨信已有定计,唇角上翘,“让他知道,幽州还有杨信这一号人,一位真正的英雄!”
其余人满头雾水。
“唉,本来想诚心相交的……”杨信暗暗叹息,感慨道,“可惜啊可惜,自古真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
……
天朗气清。
一名少年走在街巷间,龙行虎步。
他年纪虽不大,却形貌不俗,生得豹头环眼,燕颔虎须。
正是三爷。
“你是说,刘玄德吃了大亏?”忽然,张飞听到一道声音。
“何止是吃了大亏,”另一人答道,“面子可都丢尽了!那杨信态度从容,仅派出麾下一人,一个叫张猛的,就将刘玄德手下的游侠兄弟尽数打倒了,一个不留。”
张飞闻言,登时勃然大怒。
侮辱自己的偶像?他不能忍!
“你胡说八道!”张飞几步过去,他一身神力,竟将那人单手提起,“刘玄德乃一方豪杰,手下都是健儿游侠,怎么会输?”
“此事千真万确!”那人被提着,却依旧艰难道,“这件事,在玄菟、辽东等诸郡多有流传,你若不信,可以自己去打听。还有,我听闻,此事错在刘备,他还亲自写信谢罪,奉上礼品呢!”
张飞闻言,表情一动。
他一直想加入刘备麾下,但苦于屠户出身,没什么交集,也就没有机会。
因而,张飞常偷偷观察他们。
前段时日,他的确注意到,刘备麾下有人在采购礼物。
“杨信?”张飞记下这个名字,又问道,“他是什么人?”
“嘿,孤陋寡闻!”那人笑了笑,傲然道,“刘玄德至多是一郡之豪杰,而那杨信杨子誓,可是一州之英雄!”
张飞闻言大怒,将那人举得更高:“哼!此人可好生骄狂!”
“这可不是他自己往脸上贴金……”那人呼吸困难,还是道,“而是刘玄德对他的评价!”
“什么?”张飞闻言,又一次色变。
“你知道杨子誓的诸多事迹么?”那人嘿嘿直笑,面露挑衅,“若你听过他的事迹,就知道,这评价绝非过誉。”
“哦?”张飞更加不服,将那人放下,盘腿坐定道,“你给我说说……若不能令我满意,小心我手撕了你!”
那人淡淡一笑,理了理衣冠,当即唾沫横飞,口若悬河。
千里走辽东,攻破介山贼,义释臧霸诛昌豨,妙计破贼安北海,还有近期时,突袭田氏杀退胡狼,只听得张飞两眼放光。
一墙之隔外。
“呃~~”杨信摸了摸鼻子,表情古怪,“这人口才这么好,能去说书了。”
“我特意找的,他本来就是个说书人。”赵戬道。
“……”杨信沉默一阵,“我得说,干得不错。”
……
张飞听着听着,早已沉浸其中,恨不能拍案而起:“竟敢勾结外族,玄菟田家可真不是东西!”
他意识到了什么,又板起脸来。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张飞语气生硬道,“若你是虚言诓骗我怎么办?”
“哼!”那人也不服气,忽地凑近,压低声音道,“我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可别告诉别人。”
“什么事?”张飞一愣。
“我听人说,那杨信正在调查田家之事始末,而刘玄德似乎也知晓些内情,故而他来了趟涿郡。”那人道,“你不相信我说的,自己亲眼看看不就知道了?”
张飞眼睛一亮,但旋即故作不屑:“哼,一个外乡人罢了,有什么好看的?我才不去看呢!”
第一百章 演出
涿县,旗亭。
巷角深处,有少年探出半个脑袋,蹑手蹑脚,鬼鬼祟祟的。
他形貌粗壮,豹头环眼,正是张飞。
张飞虽看似粗莽,实则机灵得很,故意选了饭点时间,守在旗亭处,等杨信等人来吃饭。
这自然比没头苍蝇般地乱找要聪明多了。
“哼,我只是路过,可不是专程来见那杨子誓。”他四下打量,自欺欺人地道,“我是要看看,那人是否夸大其词,诓骗于我。要真是骗了我,我一定将他的脑袋拧下来!”
张飞正思忖着,察觉到什么,表情一动。
不知何时起,空气中浮现点点光斑,像一颗颗小型太阳,又如群蝶上下飞舞,璀璨瑰丽,美不胜收。
“嗯?”
张飞迟疑间,耳畔响起蹄声。
哒哒哒~~
一人一马徐徐而来。
少年逸俊,白马神骏,简直不似来自人间。随着来人策马而行,道道璀璨光斑四下飘洒,如落英缤纷,纷纷扬扬。
被光斑所波及平民,个个都面露微笑,只觉神清气爽,浑身舒坦。
一路走,光斑接连洒落,竟在身后留下一道光之路径,辉光氤氲,久久才幽幽散尽。
少年也被簇拥着。
他身边人不多,但皆是鹤立鸡群,或巨硕如熊罴,或刚毅似铁石,或疤面却器宇不凡,或个矮锋芒毕露,人人踔厉风发,望之不俗。
少年骑在马上,无半分居高临下的傲气,反而温文尔雅,正闲聊着什么,说到兴起时,还毫不顾忌形象地放声大笑。
此举看似孟浪,实则潇洒从容,无拘无束。
张飞一呆,呆怔当场。
他以前觉得,每每刘备现身时,有游侠健儿前拥后簇,睥睨四野耀武扬威,一言不合拔刀相向,那样很是威风。
但现在,张飞他成长了。
在他看来,那些都只是浮云,只是小打小闹,真正的英雄,却应该是面前这样的!
“那就是杨子誓?”张飞心悦诚服,“啧啧,这才是真英雄真豪杰!”
……
“群演”杨黥嘴角抽搐,尽量维持着表情管理。
他大概明白了,杨信口中的“牌面”、“包装”、“人设”,以及“化妆的最高境界是妆成有却无,装逼的最高境界是明人装暗逼”等,那些都是什么含义了。
“活到老,学到老啊!”杨黥由衷感叹。
若他懂得表情包,现在肯定早已经用上了。
——你呀,总能给我整出点新花样.gif
……
几人进入旗亭,已开始用餐。
张飞则远远张望。
他出身于屠户之家,也有几分自卑,不敢贸然靠近。
“听说,这杨子誓是弘农杨氏嫡长子,”张飞暗暗道,“他爷爷可是三公,三公啊!”
对他而言,三公实在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离得太远了,他只能看到几道模糊身影。
此外,旗亭外又有人在传道,此人嗓门巨大,唾沫横飞,他也听不到里面动静,吵得他十分头晕。
传道的是个中年大汉,传的是太平道。
“老子者,得道之大圣,幽明所共师者也。应感则变化随方,功成则隐沦常住。住无所住,常元不在。……”
大汉声音洪亮,语调抑扬顿挫,如同唱曲一般,竟还颇有几分感染力。
他的话虽玄之又玄,但一句话总结就是,——信太平,得永生。
……
张飞皱眉,他最初觉得聒噪,可毕竟少年心性,听着听着,竟被其吸引,有几分入迷了。
却正在这时,一道威猛雄壮的身影走出。
来人形如山中熊罴,巨大身影巍然投落,竟将那虎背熊腰的中年汉子完全笼罩,跟小鸡仔似的,显得无比瘦小。
“是张猛?”张飞虽没见过,却已听那说书人提及过。
而且,张猛的特征过于明显,想认错都很难。
张猛向前一步,蒲扇般的大手伸出,单臂就将大汉提溜起来,双脚离地。
那大汉一呆,惊得差点魂飞天外。
张猛提溜着他,咧嘴一笑道:“我阿兄说了,他最讨厌你们这些江湖骗子……回去告诉你们渠帅,求神求佛莫若求己,我命由我不由天!”
说罢,他那大汉扔了出去,直接摔得头破血流。
轰~~
这不是大汉落地的声音,而是张飞心头响起的惊雷。
“求神求佛莫若求己,我命由我不由天?”他浑身都颤抖起来,只觉血脉贲张,热血沸腾!
此言,是何等豪迈!何等傲睨天下不可一世!
这才是英雄该说的话!
张飞满脸崇拜,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却不知,张猛一转身,就已原形毕露。
……
“诶,阿兄,不是让你们留几块牛肉给我的吗?”张猛大步回来,当即就不乐意,在桌上划拉起来。
“叔威,注意点形象,有人瞧着呢……”杨黥低声道。
杨信则神态自若。
他眉头轻挑,暗暗道:还好赶得早,要因咱的缘故,让三爷阴差阳错加入太平道了,那可就罪莫大焉了……
杨信耐心等待,等着三爷何时能迈出那一步,前来拜会。
为了那一刻,他心中则反复预演各种场景,思考着,如何将装逼进行到底。
但没等来三爷,却等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
旗亭外。
一名头裹黄巾的高瘦汉子昂然而立,恶声恶气道:“刚才,是谁出言不逊,还敢动我太平道之人?”
众人皆噤声。
杨信则双眼一亮。
他曾有想法,想在三爷面前弄个“英雄救美”之类的情景剧,彰显自家英雄本色。不过,考虑到麾下几人的灾难性演技,他最终还是决定放弃,以免弄巧成拙。
实在没料到,居然还有反派主动上门!
“我去吧!”鲍出缓缓起身。
“为什么是你?”张猛不乐意了,含糊不清道,“他找的人可是我。”
“你不是还没吃完吗?”鲍出道。
张猛想了想,点头道:“也是,那你去吧……”
这吃货……
杨信哭笑不得,又郑重嘱咐道:“叔达,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这人和刚才那大汉不一样,或许是个黄巾渠帅。甚至,他可能身负符呪。”
“没事。”鲍出耸耸肩,似乎想起某件不重要的事情,轻描淡写地道,“哦,忘了说了,我也觉醒了第二个天赋。”
“哦?”杨信心中微惊,不由道,“是什么天赋?”
“擘山。”鲍出吐出两个字,依旧语气淡然。
杨信闻言,却是眼神一凛。
擘山,那可是巨灵最重要的天赋!
巨灵擘山,是流传千古的神话,是巨灵劈开华山,令黄河通过的故事。譬如后世大名鼎鼎的诗仙李白,就曾有诗赞曰:——巨灵咆哮擘两山,洪波喷箭射东海。
擘山的效果,简而言之,是“气”。
觉醒“擘山”后,鲍出的力量不再是力量,而是“力气”。他的力量,能化作气流,甚至能离体,传导到他人身上。这种“气”相当强悍,能自内部破坏对方身体,分山断岳也不在话下!
巨灵的另外两个天赋,“宣花”和“截流”,都是依托“擘山”而存在的。
“你是……怎么觉醒的?”杨信狐疑,赶忙问道。
有些天赋,他能想出些训练方案,但有些过于诡谲离奇,譬如他自己的“衔烛”,他就根本无计可施。
“少主,我记得,你为让我觉醒,想尝试尝试让我获得气感,感知道体内的‘气’。”鲍出笑着道,“为此,你教我冥想,教我呼吸,还尝试让我潜水闭气。可惜,都一无所获。”
“……”杨信摸摸鼻子,也有点不好意思。
呃,的确是将鲍出当试验品了。
“但那次挨了棍棒,我躺着动弹不得,躺着躺着,就感觉到了那股‘气’,也就顺势觉醒了。”鲍出道。
杨信不禁扶额。
鲍出能觉醒天赋,他当然是高兴的。
只是,这些人是吃金坷垃长大的吗?觉醒这么轻松的?
“十有八九,还是得靠我的‘青萍’。”杨信宽慰自己,“几人一直呆在我身边,受我栽培,厚积薄发,故而觉醒得顺理成章。”
杨黥则意识到什么,一阵无语。
这故作淡然的做派,不就是杨信口述“装逼十法”中的一种吗?
叔达,你学什么不好?学这个?
第一百零一章 三爷,快到碗里来
邓茂心情糟糕。
原因无他,——今年幽州传教的kpi非常糟糕。
不,不是今年,而是年年如此。
当然,他是不懂kpi这个词的含义的,只知道信徒增长速度缓慢,大贤良师很是不满。
幽州与冀州毗邻,与大贤良师相距更近,照理说,他近水楼台先得月,是有优势的。但是,幽州民风彪悍,又有诸多本地信仰,让他的传道举步维艰。
也是这个缘故,幽州几位渠帅都被指摘无能,分得的符呪也都是残汤剩水,属于末流。
譬如他的顶头上司程远志,仅得符呪“天魁”,自己更是得一籍籍无名的“贯索”(又称“天牢”),可谓惨淡至极。
须知,邓茂打听到,远在南阳的张曼成得“贪狼”,远在颍川的波才得“破军”,和他这边相较,可谓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他本就心情恶劣,又听得手下禀报有人挑事,自然暴跳如雷。
邓茂打定主意,定要杀鸡儆猴!
……
旗亭外,古道边。
“人呢?刚刚不是很嚣张的么?”邓茂昂然而立,破口大骂道,“快给乃公出来!”
沓!沓!沓!
脚步声响起,沉闷如蛮象行走。
邓茂表情一凝。
他能感觉到,来人双脚脚落地时,隐有气浪四散,地面竟也随之震颤。
这等恐怖气象,就是程远志也远远达不到的!
“你,你是什么人?”邓茂不敢怠慢,全神应对。
哐当、哐当、哐当~~
在他的身外,锁链之声响彻不绝,一根银色锁链在他额前起伏凝形,紧接着,更多锁链一一浮现,如同蛛网,缭绕其身边四周。
这是他的神启能力,名为“长锁”。
鲍出已走到亭前。
两人都是手中空空,没有使用武器。
原因很简单,二人都不想杀人,惹来不必要麻烦。
邓茂抬头仰望,不禁瞳孔收缩。
对面男子过于高大,气势又磅礴接天,仿佛一道柱天踏地的擎天巨峰,给人一种无可撼动之感。
“你,你是什么人?”邓茂心念几转,同样的话,语气柔和许多。
——他见风使舵,选择从心了。
“你的名字,我并不想知道。”鲍出淡淡一笑,居高临下道,“至于我的名字,你还不够资格知道。”
“你——”邓茂闻言,登时勃然大怒。
但鲍出只前踏一步,就将他的满腔怒意踩为齑粉,取而代之的,是深深震恐!
沓!沓!沓!
鲍出缓步前行,身周有无形气息卷绕,竟凝出一身熯天炽地的狂暴气焰,空气也随之扭曲,脚下地面吱呀作响。
邓茂只觉,对方身形正在无限拔高,而自身则变得无比渺小,仿佛蝼蚁一般。
那是一股已成实质的气势!
“哈~~”
他暴喝一声,强行驱除心底恐惧,接着双手招展,根根银色锁链如同灵蛇,朝着鲍出汹涌而去。
锁链汹汹,千回百转又密不透风,根本不给对方半点闪躲空间。
但鲍出也并不准备躲闪。
一瞬间,他已被缠得结结实实。
邓茂松了口气,以为对方外强中干,冷笑道:“也不过如……”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嘶~~”鲍出深吸一口气。
胸膛间河川激越,股股清流如同无数条蜿蜒游龙,自胸膛流向臂膀,又形成道道明亮白气,顺着条条锁链纷纷涌出。
转瞬之间,那根根锁链都被镀上一层白气。
鲍出身躯重重一抖。
铛铛铛~~
清脆响声中,所有锁链在瞬间崩裂,纷纷扬扬地凋落,还未落地,就已然消弭于空气中。
“什么?”邓茂表情呆滞。
他的“长锁”,可是由神启所成,刀劈难断,水火不侵的。
居然被人如此轻易地就破开了?
若鲍出听到对方的心声,只会冷冷一笑:华山,我也给你劈开!
闷啸声中,一颗白气缭绕的拳头,已出现在邓茂的面前。
“呃~~”
惨叫声里,邓茂如断线风筝飞出,在他落地前,鲍出早已悠悠转身,不慌不忙地走回旗亭。
张飞一脸震撼。
……
旗亭里。
“看这伤势,至少得养伤一个月。”文陆眉毛轻挑,微笑道,“涿郡之人,应该能得一个月的清净了……”
“作为一名身负符呪的人,这家伙也太弱了点!”杨信微微皱眉。
“虽然不知他的符呪是什么,应当和管亥的‘丧门’属同一级别。但两人的实力,却是天壤之别。”杨黥则冷静分析,“所以说,不能光看符呪,还得看个人实力……”
“不过,鲍出的确更强了。”张猛点点头,“或许,我都不是他的对手了。”
“把‘或许’去掉。”杨信在旁拆台,不客气道,“你的优势是‘团战’,在单挑上,你可一直略逊于鲍出。”
“哼!”张猛无言以对,冷哼一声。
继续吃饭。
很快,所有人都吃完了。
张飞依旧在观望。
杨信有点郁闷。
怎么感觉,自己像各种暗示勾引闷骚男表白的绿茶?
想想,就觉得浑身都不好了……
……
走出旗亭时,三爷终于下定决心。
“杨子誓,俺,俺要跟你!”他忽然冲了出来,结结巴巴道。
“……”杨信脸一黑,心中暗道,“不愧是‘俺也一样’的三爷,这语言水平也太差了,就不会说两句漂亮话?譬如‘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譬如‘主择臣、臣亦择主’?”
他准备给对方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想跟我?”杨信朗然一笑,大声道,“原因呢?”
“你,你,”张飞嚅嗫一阵,“你是个大大的英雄。”
“……”杨信脸更黑了,心中响起崩塌的声音。
崩塌的是三爷的形象,还有他心中琢磨许久的各种“预演”。
他只好换一种风格。
“嘿,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就想跟我?”杨信故作轻视,以指节敲了敲张猛,“看到他了吗?你若能推动他,我就收下你了……叔威,卸甲!”
“喏!”
张猛嚣张一笑,将身上披挂铠甲一一卸下。
哐当,哐当。
铠甲落地,发出沉闷巨响,看得张飞眼皮直跳。
“怎么样?敢吗?”杨信似笑非笑,语带挑衅。
他当然清楚,自己这句话的杀伤力。
“有什么不敢?——喝!”
果然,张飞蛮劲上来,当即大步向前,双膝微压,双手按在张猛肚皮上,猛地狠狠发力。
“嗯?”张猛表情一变,但旋即,他神情恢复如常,身形也是纹丝不动。
张飞一愣,继续发力。
他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冒出,骨节劈啪作响,显然已用尽全力。
“小子,有几分蛮力嘛……”张猛也表情几变,微微发红。
两者僵持不下。
不过,张猛依旧站得笔直,纹丝不动。
一人推,一人立,随着时间流逝,两人的表情都越来越狰狞难看。
“哈!”
猛然间,张飞暴喝一声!
他声如狮虎,竟有雷霆万钧,鬼哭神嚎的气象,杨信、杨黥等人都觉眼前一黑,耳朵发麻,差点被震聋了。
“呃~~”
同一时间,张猛也是龇牙咧嘴,后退了一步。
好演技!
杨信心中暗叹,脸上则浮现赞许:“小子,干得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张飞。”张飞昂首道。
杨信自腰间取出一卷竹简,笑着道:“我来涿郡,本是另有目的,却不想,目的没达成,却偶遇到一少年英才。此物你拿着,回去勤加修习,过段时日后,我会来找你。”
“这是什么?”张飞一愣。
“西楚霸王的炼体之法。”杨信淡然道。
他心中暗道:今年过节不送礼,送礼就送《霸王五式》。
“西楚霸王?”张飞两眼放光,他自然知晓西楚霸王是何许人也!
他赶忙缩手,摇头道:“不行,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收下吧,此书若无人学习,就只是一卷竹片。”杨信微笑,“若你学习了,又能为大汉建功立业,那才是真正的功德无量。”
张飞推辞不下,这才收了,而心中又道:这是何等心胸~~
第一百零二章 教育是个大问题
杨信潇洒离去,只给三爷留下一道洒脱背影。
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少主,我看你如此看重那张飞,为何不直接收入麾下?”走远后,杨黥满脸疑惑,“为何还专门提出要求,得他霸王五式修全,才能跟随你?”
“这是给他增加点难度……得到太容易,反而不珍惜。”杨·茶艺大师·养鱼达人·信笑了,“古人说得好,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得到了的怎么都骚不动。”
“这……哪来的古人?”杨黥嘴角抽搐。
文陆不解,也道:“少主,你就那么确定,那个张飞能五式修全?霸王五式姿态诡谲,对身体负担巨大,可不是想修习就能修的。”
“别人我不敢确定,但是他?”杨信唇角含笑,不容置疑道,“他绝对可以!”
人家可是万人敌张三爷!
杨信笑笑,又拍了拍张猛:“叔威,演技不错,尺度把握得适当,既没有显得浮夸,也没有过于生硬……嗯,演技有提升啊!”
“不是演。”张猛却摇了摇头。
他掀开衣甲,露出雪白肚皮。
却见,其上赫然是两个深红手印,既深且赤,分外分明。
“哦?”杨信微微动容,满脸惊讶。
须知,张猛觉醒的两大天赋,刚鬣和积膘,都是属于防御性的。虽然卸下甲胄,但他这一身肉膘,防御之强也堪比铜墙铁壁!
张飞的一双肉掌,竟能留下如此恐怖的痕迹?
这实在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
其实,虽对三爷虽满怀敬意,但对眼下的他,杨信却并不看好。
原因很简单,张飞一看就没练过。
杨信麾下的张猛、鲍出等,那都是从小练到大,从小豆芽练到黑粗硬,是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练出来的。还有东莱太史慈,他箭术超卓,猿臂有力,显然也是自小勤勉苦修的。
张飞则不然。
他家虽只是个杀猪的,但家境殷实,吃穿不愁,也算半个纨绔,平日就倚仗一身蛮力,根本没有苦练过。
在这种情况下,张飞还能展现如此膂力,足见其天赋异禀!
“等等,”杨信摩挲下巴,又有些好奇,“三爷的天命会是什么?这嗓门……不会是夔牛吧?”
……
回归军营。
杨信了结一件心事,只觉神清气爽,吃嘛嘛香。
他也安了心,心无旁骛,跟随着徐荣学习,分外刻苦。
又是一个练兵日。
喊杀冲霄!
军阵徐徐变化,无数士卒分分合合,演化出无数攻防姿态,却又添加甲士冲击,甲骑突杀,弓箭远袭等技法,灵活百变。
显然,徐荣也适应了新的棋子。
而军阵轮转,其分合变化间,竟是出奇的迅疾,鬼出电入,疾如旋踵!
兵已知将,将已知兵,旬月之间,整支军队的面貌已是焕然一新,配合更加默契,战力节节攀升。
徐荣不见表情,却满意颔首,心中道:越来越像样了……或许,那件事也可提上日程了。
他正计划着一件事情。
……
作为一名队率,杨信掌着五十人,充当上下间的桥梁,也是号令有序,不紧不慢。
他感觉,自己越来越游刃有余了,就是“一拍屁股,就知道换个姿势”的那种。
当然,杨某人自家知自家事,心知若自己肚领一军,肯定难以像徐荣这般得心应手,反而要手忙脚乱。
他也永远都达不到徐荣的境界。
徐荣之出奇,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恐怖境界。
但杨信有自己盘算。
他清楚,自家的路数,依旧是——“以正合,以奇胜”。不过,是张奂的“正”,加上徐荣的“奇”,以及自己那点小聪明。
……
日子一天天过去。
简单,却充实而安乐。
唯一让杨信有些遗憾的是,边境实在过于太平,无论高句丽还是鲜卑,都无比安静。
今天,又是操练完毕。
散场后,杨信等人谈笑风生,准备再来几把全面战争。
“队率大人,”这时,一名小兵跑来,急匆匆道,“我们抓住了一名奸细,但他说是来投军的,他说认识你。”
“认识我?”杨信闻言一怔,“叫什么名字?”
“张飞。”
杨信一呆,赶紧道:“领我过去!”
……
远远的,就看到一豹头环眼的少年正被绑着,满身尘土风霜,虽然狼狈,却英气勃勃,双眼如电。
不是张飞,还能是谁?
他看到杨信,当即哈哈大笑:“杨君,我已完成约定,特来投你了!”
张飞嗓门极大,声如雷震。
“什么?”杨信先是一愣,旋即大感惊讶。
这才小半月,张飞竟已修完霸王五式?不愧是熊虎之将张三爷,这份禀赋,着实可怕!
“张飞,你是从涿郡来的?”他心中一动,不由问道,“步行?”
“我也找了好久……”张飞点点头,嘀咕着道,“路上还遇上几个贼人,不过被我打跑了。”
杨信心情复杂。
从涿郡到玄菟郡,中间可是隔了数郡,且北地向来不太平,三爷居然靠步行就来了?
“等等,”杨信想到一事,赶忙道,“你父母呢?他们同意你来吗?”
“不用他们同意,”张飞一挥手,大大咧咧道,“我留了封书信,已经给家里人说清了。”
这愣头青……
杨信哭笑不得:自己这算不算“拐卖未成年”?
“文泰,给张飞弄点吃的,再洗个热水澡,换套干净衣服。”他当即嘱咐道,“还有,备匹快马,我得写封书信给他的父母,以免他们着急。”
……
头两日,张飞在营中好吃好喝,而杨信则快马加鞭,派人前往了张屠之家。
很快,就有书信回来。
“……”杨信看着回信,一脸无语。
书信中,张屠无半点担忧,更无责怪之意,反而言辞恳切,哀求杨信好好管教这不成器的儿子。甚至,信上还说,他为犒劳军中将士,送来数头生猪,已经在路上了。
“这,这是亲爹吗?”杨信摇头苦笑。
不过,他也能理解张屠的想法。
后世这样的父母也不少,家里孩子顽劣不听话,无计可施了,就想着将其送进武校、军队甚至寺庙,靠武力、军规乃至佛祖来管教孩子。
当然,更有甚者,还有将孩子交到雷电法王手中的。
……
他陷入沉思。
让张飞留在身边,自然是好处多多。
等培养出革命感情,别人(刘大耳,说的就是你)就是想挖角,那也挖不走了。
杨信头痛的是,一份好处,就要担一份责任。
可不能在自己这,三爷长成了歪脖子树……
此外,三爷的性格缺陷,也得尽量抹杀在摇篮之中。
难度不小啊……
他思考许久,却忽然想通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一个人的能力不行,还有其他人嘛……
……
他聚集了所有人。
“张飞,要跟着我,你可得吃很多苦头的。”杨信表情严肃,沉声问道,“能吃苦吗?”
张飞昂首道:“当然!”
“既然如此,”杨信转过头,又望向身边了几位。
“叔达,你负责教导战场搏杀之术。”
“是。”
“叔威,你负责教导重甲步卒的用法。”
“是。”
“翼文,骑兵之道,你最擅长。”
“嗯。”
“归正,水战就交给你了。”
“是。”
“义守,兵形势之道,没人比你更在行。”
“了解。”
最后,杨信转向杨黥:“文泰,你的任务最为艰巨……”
杨黥精神一振,挺直腰杆。
“四书五经,”杨信道,“最重要的是,是品德教育。
“……”杨黥一脸无语,又问道,“少主,那你呢?”
“我是校长,负责统筹全局。”杨信正儿八经道。
第一百零三章 鲜卑来了
又是两个来月。
张屠的生猪已经送达,也早早进了众人肚子。
吃人嘴短,张飞的训练当然也早安排上了。
训练场。
“喝!喝!喝!”
张飞咆哮如雷,手中长矛一次次地前击,每一击都势大力沉,竟在空气中荡出风雷之鸣,雷厉风行,拔山盖世。
这只是最简单的矛击。
矛击训练千篇一律,无比枯燥乏味,张飞却兴致勃勃,似乎还乐在其中。
鲍出、张猛等几位老师,全都心情复杂。
他们有种被女妖精吸干的感觉,只是,眼前这位“女妖精”,不止满脸络腮胡,嗓门还贼大,吼声如雷。
杨信的感受尤为强烈。
他很想写一部自传,就叫:——我的徒弟都是怪物。
高顺、张猛、鲍出等人,已是骨骼清奇各有所长,张飞却是怪物中怪物,不止体魄雄健,是标准的黑粗硬,脑袋竟也出奇聪慧,一学就会,还能学以致用。
杨信更注意到,张飞冲杀咆哮,举手投足间都独特气势,那是真正猛将才能拥有的“威”。
譬如鲍出,固然勇猛无畏,却缺乏磅礴威势,还需鬼面襄助;高顺气质沉凝,但一旦甲骑聚集,则神威如狱,排山倒海;还有张猛,则是真正的熊虎之将,凶神恶煞,气吞山河。
而张飞只稍加训练,则已是凶焰滔天!
他威猛如狮,咆哮如虎,他纵横如龙,他气势如虹。和张猛以纯粹体型带给人恐惧不同,他则是吼声令敌胆寒,声如雷震。
连徐荣对他也赞不绝口,评价八个字:咄嗟叱咤,攫戾执猛。
杨信觉得,这很贴切。
他相信,有一日,张飞必能成长到一声狮吼,敌将肝胆俱裂的境界。
“不愧是辽北地区著名狠人张三爷,‘当阳桥头一声吼,喝段桥梁水倒流’的猛人,果然天赋卓绝。”杨信暗道。
当然,缺点也是有的。
或许因为年轻,他有点莽,有点横,还有些……铁憨憨。
另一大缺点,则是嗓门。
这厮嗓门实在太大,平日说话就震得人耳膜生疼,战斗时吼声更是震耳欲聋,虽能摧伤敌胆,但自家人也着实受不住,杀敌一千,自损八千。
眼下,杨信正考虑着,要不要学学《功夫》里的包租婆,给他弄个金钟当喇叭,将群体aoe转化为指向性技能。
只是,喇叭不易携带,扛着那么个玩意上战场,总觉得像文工团多过像一方猛将。
试想一下,若张飞、关羽战场相遇,各吼一声“拿我的武器来”,就见周仓吭哧吭哧地扛着青龙偃月刀而来,而另一边,则是某人背着个大喇叭……
——社死!
……
一轮矛击训练完毕。
趁着休息,杨信见缝插针地道:“翼德,再背一遍‘悯农’。”
“翼德”二字,自然是杨某人亲自取的。
“啊?”张飞闻言,一张脸立刻转为苦瓜。
杨信哭笑不得。
苦读韬略,演练武艺,骑马射箭,甚至是沙场跑圈,无论多苦多累,他都兴趣盎然。但一旦让他读书,这小子则跟死了亲爹似的,臊眉耷眼,如丧考妣。
不过,杨信也不准备让他当大儒,更不会让他成为悲天悯人的圣人,只是让他修身养性,多怀怜悯之心。
他希望借此手段,来消弭他性格中暴躁残酷的一面。
……
时间过得很快,忙碌且充实。
杨信也隐有察觉,张飞的出现,似乎有点“鲶鱼效应”的意思,让本有些懈怠的张猛、徐牧等人重燃动力,每日苦练不辍。
不说他们,跟随徐荣操练时,杨信自己也默记阵法,演练种种形势变化,且手不释卷,勤学苦练。
他有种莫名的成就感。
“张猛、鲍出、高顺、文陆、张飞,都是熊虎之将;徐牧、杨黥二人,则有儒将之姿。”杨信摩挲下巴,暗暗道,“还有太史慈、臧霸、徐盛、诸葛等放养在外的,自家也算强将如云了……”
……
徐荣也很忙碌。
近些日子来,他似乎一直在谋划着什么,运送辎重、整饬部队、修缮装备等都有条不紊,连军中伙食也改善不少。
杨信隐有所觉:——风雨欲来,大战将近。
他也嘱咐下面的人,做好准备,随时战斗的准备。
……
这一日,军中中层将领都被徐荣叫到营帐。
杨信、杨黥二人也在其列。
“来了么?”杨信已有预感。
果然,徐荣也不客套,开门见山道:“鲜卑人又来了,我们将随府君大人一同出征。”
“什么?又来了?”
众将纷纷变色。
咬牙切齿者有之,面露屈辱者有之,无不愤慨,勃然变色。
也难怪,自建宁以来,幽州、并州、凉州的边塞诸郡,每年都会遭到鲜卑袭击。这些年来,被杀边地百姓不可胜数,汉家女子被掠走的不可胜数,被抢走的金银财帛也不计其数。
身为一名汉家将士,只要稍有羞耻心,都会义愤填膺。
杨信怒气填胸。
“子誓,你怎么看?”徐荣故意问道。
“一个字,杀!杀到他们痛,杀到他们怕,杀到不敢再来!”杨信毫无迟疑,沉声道,“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对!”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
其余诸将闻声,也是热血沸腾。
果然,读了书的,说话就是好听……
见军心可用,徐荣满意地点点头,打开地图。
“东部鲜卑有四位头领,分别是弥加、阙机、素利、槐头。”他言语简略,沉声道,“半个月前,我军斥候就已注意到,是弥加、素利有所动作。”
徐荣在地图上比划。
“如今,素利向东,越过大辽水,意图攻打扶余;弥加南下,已出现在望平附近,妄图破望平后,直下辽阳,攻入辽东腹地。”
诸将了然,纷纷点头。
杨信盯着地图。
辽东郡形状古怪,北面的望平城属于辽东郡,南边的辽阳城属于玄菟郡,而再往南,则又全是辽东郡的地界了。
“鲜卑骑兵来去如风,现在想支援望平,怕是已经来不及了。”徐荣分析局势,语气不见喜怒,“府君大人严令,我等立刻开拔,前往辽阳驻防。望平没什么油水,鲜卑人想要的是襄平,而辽阳则是必经之路。”
“喏!”
众人了然点头。
没人将扶余国放在心上。
扶余国是大汉的邻国,位于高句丽以北,鲜卑以东。扶余国一直奉行“间于齐楚”的策略,曾向汉朝称臣,联手打退过高句丽,但也曾带兵侵略玄菟郡,被前任太守公孙琙打败。
像这种墙头草,自然没有救的必要。
“叔茂,介绍下素利、弥加。”徐荣缓缓坐下。
“是。”赵戬出列,侃侃而谈。
“素利势力较大,此番出动三千控弦之士;至于弥加,两千骑也该是有的。”
“素利有天命‘领胡’,三军天赋为‘筱簵之箭’。筱簵之箭的效果,可强化麾下控弦之士的箭矢,穿透性更强,更不易折断,少数甚至能产生‘破甲’效果,直接撕开甲胄。”
“弥加有天命‘孛马’,三军天赋为‘快马加鞭’。快马加鞭的作用,则是提升骑兵移动速度,疾如雷电。”
“我记得,领胡和孛马,都还有数种虎贲天赋……”杨黥举手,忍不住道,“而且,素利的勇武和擅射,可在北地都大有名气的。”
赵戬还没回答,徐荣已率先开口,淡淡道:“因为,那个不重要。”
他的意思很明确,匹夫之勇不值一哂。
“……”杨黥被噎住。
杨信则暗中感叹:悍将的装逼,就是这么的朴实无华。
他似有所思。
“弥加?若真要对付弥加,何必提及素利?”杨信暗暗道,“莫非是……”
他的脑中浮现一个模糊念头。
出了营帐,众人各自集结部众,准备开拔行军。
“有仗可以打了?”张飞一脸兴奋,竟是闻战则喜。
“有羊肉吃了!”张猛这吃货,考虑的则是别的事情,“我刚刚看到,有羊群驱赶被进来……军候准备了这么多头羊,难道要改善伙食?”
“改善伙食?”杨信笑了,淡淡道,“这些羊,可不是吃的。”
“不吃?”张猛一脸纳闷,“羊不用来吃肉,那用来干嘛?”
第一百零四章 营垒
三军齐发。
耿临亲自挂帅,斥候先发,接着前军徐荣开拔,随后是中军的公孙瑁,而田胜殿后,负责督民夫运送辎重。
至于张纯,他领着三百乌桓突骑巡弋北方,以防备鲜卑人的突袭。
前军疾行!
毫不意外地,徐荣承担了最繁重的任务。
作为先锋,他需逢山开路,遇水架桥,为后方大军开辟道路。
而最重大的任务,是在到达城下后,负责为三军修筑营垒。
此任务可是事关重大,且工作繁重,需挖壕沟、立栅栏、堆土墙、设鹿角,甚至,还需挖圊溷,即是“公共厕所”。
尚在路上,望平城陷落的消息已然传来。
是难民们带来的。
逃难民众携家带口,以老弱居多,青壮也有,而女子最少,显然被掳走不少。他们的状态大同小异,都是形容枯槁,面有菜色。
更让人压抑的是,他们的脸上没有一丝生气,甚至哭泣者都很少,脸上连绝望都看不到,而是漠然和麻木。
似乎,他们已经习惯了逃难生活。
杨信心情沉重。
“这些人都不知道反抗的吗?”张飞怒目圆瞪,怒其不争道,“死在战场上,好过苟且偷生!”
他还年轻,不知民间疾苦。
“我叔叔说过,小民的职责,交税纳粮;而军人的职责,才是镇守疆土。”徐牧咬牙切齿,沉声道,“鲜卑人祸害汉地,百姓流离失所,这是我等之过,怎能苛责小民?”
张飞嘴巴动了动,无言以对。
“也不必自责,要怪,也得怪辽东太守祭和,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赵戬插嘴,喟叹道,“若坐镇辽东郡的是卢植,咱们数郡守望相助,则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说到底,还是得怪上面。”杨黥微微拔高调门,他一向有些愤世嫉俗,“朝廷中小人当道,卖官鬻爵,才至于江河日下。若非朝廷卖官,祭和哪能坐这么久的辽东太守?”
“都别说了。”眼见越说越不像话,杨信挥挥手,打断道,“言多必失。”
再说,就要牵涉到龙椅上的那位了。
杨信有自己的想法。
平心而论,灵帝的确是个昏君。
他卖官鬻爵,他宠信宦官,他喜好胡物,他爱开果体派对,但他是个好皇帝……呃,这话说出来,谁信?
不过,能全怪他吗?
即便灵帝一月三十一日,天天果体派对日日当新郎,花销能有多少?真能将堂堂大汉弄到破产?
地方上,豪强兼并土地,世族垄断仕途,所谓“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这才是大汉最大的麻烦。
而这些事情,又都是谁的“功劳”?
杨信不敢,也不能继续思考了。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抬起头,朗声道,“咱们现在是边军,就只要想一件事情:将鲜卑狗统统打回去!”
“是。”
“是。”
众人继续行军,齐声应道。
……
辽阳城下。
急行军之后,前军疲惫不堪,却根本没有休息时间,立刻着手修筑营垒。
徐荣安排着任务,一道道指令发出,有条不紊。
“这扎营地点……有学问呐!”杨信依令而行,也暗暗观察。
营垒侧靠辽阳城,北面是大辽水,南临小辽水,骑兵大部难以施展,易守难攻。而此处也是咽喉要冲,若弥加胆敢选择绕行,徐荣则可扼守小辽水的北岸,截断其后路,趁他回转时,选择半渡而击。
杨信布置营垒,却发现了另一件事情。
“这不就是却月阵?”他大感诧异,“这是……互为老师?”
整座营垒的精巧格局,和他在初遇高句丽时,灵光一现所布的却月阵大同小异,只是放大了无数倍。
杨信细细琢磨。
越琢磨,就越是心惊。
徐荣明显是吃透了却月阵,化为己用了。
他的三军营垒严丝合缝,和却月阵有八九分相似,却又有查漏补缺,有去芜存菁,该繁处繁,该简处简,尤其增加了战略纵深,形成众多层次多样的陷阱。
杨信在心中推演,不由咋舌:若敌骑若胆敢深入营垒,会陷入泥潭,被分割,被包围,继而各个击破!
不愧是王者段位的将领,不止是用兵,连修一个营垒,也有如此水平。
“今见徐荣,如同见龙啊……”杨信想到孔子问礼于老子的典故,感慨道。
当然,他也有自己的长处。
安排下任务,徐荣营中休憩一阵,就四处巡视。
来到杨信的负责区域,他双脚停下,有些怔怔出神。
“也太规整了,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啊!”良久,徐荣赞叹道。
他着实吃了一惊。
徐荣看到,杨信的营垒布置极为严整,处处斗榫合缝,偏偏效率也奇高,比别处竟还快了一大截。
简而言之,这就是床上小旋风,——快且活好。
他立刻召来杨信。
“军候大人过誉了……”杨信满脸微笑,谦虚地道,“论规整,大人去看文泰负责的营垒,那才是真的规整。”
徐荣不答话,沿着营垒边沿而行。
他发现,沟壑的深度和宽度,栅栏的长度和密度,甚至,连圊溷的长宽深,竟都是有严格标准的,儿且一丝不苟。
“杨信,你这是怎么做到的?”徐荣叹为观止,忍不住问。
“数据化,标准化,制度化。”杨信唇角含笑。
“哦?”徐荣有些茫然,道,“你细说说?”
“备好准、绳、规、矩等器件,提前规定沟壑、栅栏、乃至圊溷的标准尺寸,再划分责任,让每个人各司其职。譬如栅栏,有人专门负责伐木,有人专门负责削木条,哪一个环节出错,就向哪一个环节问责。”
徐荣听得目瞪口呆:还有这种玩法?
杨信却十分淡定。
在他看来,这不过就是简单的制度化管理和流水线生产,实在没什么出奇之处。
当然,在这个时代,这就算创举了。
等耿临、公孙瑁等中军到达时,营垒已成。
耿临盯着营垒,同样一脸惊讶。
“伯进,你这扎营的本领,却是大有长进啊……”他笑着道。
“不是我,”徐荣自然不居功,“是子誓的功劳。”
他将前后事项一一道来。
待听完徐荣的讲述,耿临神情赞赏,哈哈大笑道:“有此等方略,一定要推广全军!子誓才华盖世,前途无量啊!”
……
第二日清晨,鲜卑人到了。
盯着营垒,弥加的脸色阴晴不定。
对他来说,耿临、徐荣乃至公孙瑁,那都是老对手了。
但今天有些不一样……
这营垒,却和以往是天渊之别。往大出说,其形如偃月,其防御壁垒森严,厚重之余,又处处暗藏杀机;往小处说,则处处规整严密,甚至栅栏间隔都一致,给人一种坚不可摧之感。
“锤头,你去搦战。”弥加思忖一阵,沉声道。
他觉得无从下手,故决定搦战打开局面。
“是!”一名秃头鲜卑武士闻言,咧嘴一笑,当即策马而出。
他一人来到阵前。
“有没有有卵子的汉人,可敢与我一战?”阵前,锤头来回驰骋,满脸嚣张,狂傲道。
同样的话,他连说三遍。
“我去宰了他!”张飞勃然大怒,恨不能立马杀出去。
“冷静!”杨信沉声道,“听太守大人的指令。”
“谁去杀了他?”中军处,耿临闻言,也面有怒容。
“我有一人选。”徐荣提议。
“谁?”耿临赶忙道。
……
汉军中,一道身披铠甲的甲骑身影冒出,缓缓行向锤头。
却是高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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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旱魃(第一更,今日四更,求首
朝阳下,小辽水畔,营垒前,一道英武身影策马而出,速度不徐不疾。
正是高顺。
他披重甲,戴兜鍪,持长槊,骑青骢,周身全副武装,如同一座钢铁堡垒。
随着青骢向前,有濛濛青辉四溢流转,激荡浮沉间,氤氲不散。
“——起!”
高顺又暴喝一声,如同某种敕令,身外有无数道玄黑墨迹缭绕,浮浮沉沉。其人马铠甲俱光洁如镜,表面浮现无数哀嚎的骷髅面容,像是被束缚在甲片里,哀鸣不断,嘶吼不绝。
接着,他握紧马槊,在槊身处,无数缭绕在外的嚎叫骷髅也纷纷回转,没入槊刃中。
高顺气势陡变,如同化作钢铁之躯,一身气魄壁垒森严,不可撼动。
“在气质这一块,翼文还真是拿捏得死死的……”杨信心惊,忍不住赞叹。
他仿佛看到,对面鲜卑人的头上,浮现一个闪着红光的“危”字。
——危字当头,神仙难救。
……
“子誓,你领些人,准备接应翼文。”这时,徐荣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
儒术,——不挟。
赵戬年纪尚轻,修身养性也不足,“不挟”效果自然不可能覆盖三军。
不过,他的“不挟”,却可针对特定对象,能能与他有交情者形成联系,类似于“朋友圈”。
而赵戬的“朋友圈”,则基本覆盖了徐荣军中的中层。
“接应?”杨信眼神一凛,疑惑问道,“鲜卑骑士距离尚远,即便想追杀,怕也赶不及吧……莫非,他们有后手?”
杨黥插嘴道:“鲜卑人和羌人一样,都崇信巫蛊之术,也有些类似髑髅、伏尸的手段。弥加的部族,驯养着名为‘祸蚺’的巨蛇,无毒,但体型巨大,擅长绞杀,还易惊吓战马。此时,它恐怕就潜伏在草中。”
“还有一点,”赵戬久在北地,也有所耳闻,补充道,“祸蚺生命力旺盛,恢复能力极强,每每被重创都能自愈,甚至有传言,它头掉了也能重新长出……”
“的确。”徐牧也道,“我叔,嗯,军候对祸蚺深感头痛,曾数次设下重重陷阱围杀,却每每被它逃走,而且下次又活蹦乱跳,十分难缠。”
“所以,你们也别想着杀它,祸蚺胆子不大,将其惊退即可。”赵戬嘱咐道。
“明白了。”杨信颔首。
“你明白个屁!”赵戬面露恼怒,“在不挟之中,我能感觉到你的情绪,你忘了吗?”
“呃,我尽量克制杀意。”杨信耸耸肩,当然,这动作,对方是看不到的。
“……”赵戬很无奈,叮嘱道,“自己小心。”
因为不是大事,所以这次讨论,他们“屏蔽”了徐荣。赵戬作为中转站,自然是想屏蔽谁就能屏蔽谁的。
……
杨信立刻开始摇人。
很快,营帐前,杨信、杨黥、徐牧、张猛、鲍出五人集聚。
“四处找一下……”杨信沉声叮嘱,“也不必刻意观察动静,祸蚺所过之处,必会留下痕迹。找到痕迹,也就能按图索骥,寻到祸蚺了。”
他们站成一排,视线流转,四下张望,寻找着草面偃倒的痕迹。
至于战场,众人根本不在意。
高顺加青骢的组合,那可就是王炸,有悬念吗?
……
沓!沓!沓!
双方相向冲锋。
兜鍪下,高顺眼中不见喜忧,马槊直直平举,策马向前,突进轨迹是一条无比平直的直线,没有一丝弧度。
“什么?”锤头紧盯对方,一脸迷惑。
他已看出,高顺身端体正,似乎并不准备有多余动作,只是在正面冲锋。
“区区一名汉狗,竟敢轻视我至此?”锤头恼怒,他心烦气躁,准备要给对方一些颜色瞧瞧。
他平举长矛,也向前冲锋。
很快,锤头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随着青骢向前冲锋,青光濛濛,越来越炽烈,笼罩高顺的整个身体,和那一身哀鸣哭嚎的玄黑铠甲结合,竟凝结成某种深邃的幽紫,气象恐怖,深不可测。
青骢的“踏垒”和高顺的“不腐”,似乎已是配合无间,甚至生出全新的化学反应!
奔踏之势,摧城撼山!
锤头瞳孔收缩。
来不及躲避,两者已迎头撞上。
“嘶~~”锤头猛地偏身,动作轻快,躲过了高顺的马槊。
他心头一喜,当即卯足全力,长矛狠狠刺向对方。
铛~~
矛身传来可怕力量,锤头之感觉,自己好像刺上一堵墙,一座山,根本无法撼动对方分毫。
“怎么会这么硬?”他虎口崩裂,掌中长矛正节节崩断,心中只剩震惊。
接着,他就看到一人一马迎头而来。
锤头明白了什么。
他终于想通,对方为何一直马槊平举,而不见任何动作了。
从头到尾,对方都并不指望刺中自己,高顺是将自身当做一柄无坚不摧的重锤,狠狠砸向了他!
想通了,也就死了。
两者迎头相撞,重重撞在一起。
喀~~
锤头能清楚听到,自己坐下战马颅骨爆碎的声音,接着是颈骨,肩胛骨,乃至整个马躯。而下一刹,对方戴着兜鍪的面容已在眼前,接着,就是无尽的黑暗。
嘭~~
在其他人的视角里,则是双方两相碰撞,锤头被撞成一团飞扬血雾,鲜血淋漓,碎尸横飞。唯一还算完整的,则是一个高高飞起,死不瞑目的头颅。
——人马俱裂!
无论是鲜卑人,还是汉军,都被这一幕所震撼,三军失声。
“我记得,他是杨信麾下的……”耿临吐出一口浊气,许久道,“他是叫高顺?想不到,竟也如此了得!”
杨信也时常拜访于他,但耿临注意的,往往是张猛、鲍出这两位猛士,偶尔也会注意读百家书,博闻强记的杨黥,却从未注意沉默寡言的高顺。
却不料,高顺居然也有如此勇力!
耿临想到什么,又道:“等等,命令那高顺,将锤头的脑袋带回来。”
……
“啊~~”
两军阵前,高顺浑身浴血,似热血上头,忽地仰头咆号,一道磅礴虚影冲霄而起。
顶天巨尸!
那虚影之相狰狞丑陋,其身躯枯槁,处处是腐朽迹象,如同千年不朽的丑陋干尸。它似乎没有皮肤,遍体赤红,立于大地时,脚下有焦痕弥漫,草地枯萎,赤地千里。
两军皆惊。
“旱魃?”赵戬失声惊呼,不由道,“居然是旱魃?”
“旱魃?”杨信则抬头仰望,突然明白了什么。
“文泰,这就是你不告诉我的原因?”意识流中,他对杨黥道。
“是。”杨黥点头。
“文泰,你也太小瞧我了!”杨信皱眉,“你应该清楚,我从不在意这些事情。”
杨黥闻言,也松了口气,赶忙道:“少主,绝不会有下次了。”
杨信心情大好。
天命“旱魃”,也是上位天命,而且是极强大的一种,巨灵、封豨等都要逊色许多。
不过,“旱魃”却常被认作是不祥之兆,认为是引来旱灾的凶物。
《诗·大雅·云汉》就有云:“旱魃为虐,如惔如焚。”
“吕布知高顺之忠,却一直不能用,就是忌惮这个?”
杨信念头几闪。
他忽然感觉,很多事情都能串起来了。
“我记得,吕布、曹操争兖州时,就是遇上虫灾旱灾,双方都被折腾得够呛。似乎,曹操军当时饿得吃人肉,吕布外出抢掠时,还被一个叫李进的乡人给打趴了……”
杨信之所以记得这些事情,是因为很多人将李进当做“扫地僧”一类的角色,连吕布都被他打趴下,称其才是当之无愧的三国第一猛将。
对此,他自然是不信的。
而关于“不祥之兆”,杨信则更是不信。
作为长在红旗下,走在春风里的二逼青年,他可不信封建迷信。
“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杨信唇角含笑,暗暗道。
……
很快,耿临的命令也传达给了高顺。
高顺得令,当即翻身下马,去捡锤头的脑袋。
却正在这时,他的侧后方处,一道雄浑巨影高高扬起!
——祸蚺!
那是一头体型恐怖的巨蛇,仅粗有就丈余,而在扬身而起时,则是高达数丈,如顶天立地!它张开血盆巨嘴,嘴巴竟如花瓣般裂开,裂成七八片,狠狠咬向高顺。
显然,这也不是普通的巨蛇。
嗡~~
箭鸣声滔天,响彻不绝。
三道惊雷,外加一杆寒意凛然的傲雪箭,裹挟着尖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射入祸蚺的巨口。
嘭~~
血花炸裂开来,祸蚺发出一声哀鸣。
傲雪箭穿透性最强,深深扎入其上颚,但杨信、杨黥的三尺惊雷则破坏面更广,对祸蚺这种庞然大物,伤害要高一些。
高顺取了脑袋,当即顺势上马,策马回奔。
祸蚺被激怒,嘶鸣着蜿蜒而行,紧追着高顺不舍。
但青骢可是天马,非它能轻易追上的。
在高顺有意无意地勾引下,祸蚺距离营垒越来越近。
“叔达,叔威,你们二人上!”杨信当即令道。
“是!”
“是!”
两人大步向前,一身气势节节攀升,最后竟如同两座行走于大地的神祗,气象恢弘,接天连地!
第一百零六章 真·神仙打架(第二更,求订阅
鲍出、张猛气象滔天,竟如同两尊行走凡间的神祗,即使面对那头硕大无朋的祸蚺,气势竟也半点不落下风。
鲍出先行。
嗖~~
矛出如电,鲍出胸膛中河川激越,双臂狂暴膂力勃发,三根掷矛几乎难分先后,化作三道银色闪电飚出,声势煊赫,冲坚毁锐。
轰!轰!轰!
狂猛寒芒掠过,祸蚺的身上,有三个血窟窿依次炸开,直径怕是有三尺,排成一片,几乎要从中撕开其蛇躯。
其力量之雄浑磅礴,可见一斑。
而张猛还在向前,层层蓄势,冲势渐重。
“哈~~”他一声怒喝,博浪锥顺势掷出,竟发出雷鸣般的尖啸,裂石穿空,倒山倾海!
投出一记博浪锥后,他身体一抖,竟似消瘦了几分。
显然,张猛动用“积膘”,燃烧一身肥油,展现了远胜往昔的恐怖爆发力。
嘭~~
又一个巨大血洞炸开,将三个血窟窿连接成片,祸蚺的头颅耷拉着,摇晃几下后,竟掉了下来,砸起无数碎草。
头已断!
祸蚺不再动弹,已然横死当场。
死寂,又是死一般的寂静,久久无声。
“呃,看来传说不可信嘛。”杨信耸耸肩,神情有些惫懒,“祸蚺的头掉了,并不会再长出一个。”
“……”赵戬沉默,心中暗骂。
可恶,又给他装到了……
……
秋风烈,野草纷纷,三军尽数失声。
不只是鲜卑人,汉军诸将士也深受震撼,一时目瞪口呆,都忘了呼喝叫好。
能斩杀鲜卑骁将锤头已是意外之喜,而杀死巨兽祸蚺,则是所有人做梦都不敢想的。徐荣部士卒也多知晓张猛、鲍出的勇猛,但无人能料到,二人竟是猛鸷如斯!
“——大丈夫当如是也!”
张飞心潮澎湃,心向往之,冒出这样的念头。
不过,他还是欠缺一点文化涵养,嘴巴张了半天,只艰难地说出一句:“男人,就该干大蛇。”
“……”杨信一脸无语。
草莽英雄许仙含泪点赞……
……
“子誓麾下,良将猛士何其多也!”耿临震惊许久,由衷感慨道。
徐荣脸上不见喜怒,沉声道:“大人,敌人一时受挫,或将发动猛攻以挽回士气,我需下去布置防御了。”
“我也去。”公孙瑁抱拳。
“都去吧,不用管我这老头子。”耿临面露微笑,摆了摆手。
他虽是三军统帅,但擅谋划布局而非临阵指挥,故而每每作战,都会选择放权。
……
徐荣走回营中,步子不紧不慢。
而随着他步步向前,脚下有迷离灰雾溢散,宛若拥有生命,雾锁烟迷,须臾间覆盖麾下三军。
——混元!
“都来我营中!”借着“不挟”,他发号施令给中层将领。
此时,杨信早已回转。
他快步踏入雾中,感觉自身化作晦暗雾气的一部分,随波逐流,随心所欲。
仅是须臾,他人已在徐荣的营帐。
紧接着,其余几名将领也在雾中现身,绕着徐荣围立一圈。
……
“所谓的‘无形无相’,竟是由此而来?”杨信心有所感,暗暗赞叹。
这团灰雾可不止有遮掩效果,更是某种空间媒介,雾中兵卒的移动,就如同鱼儿游荡水中,可无视任何地形,无视任何障碍,神出而鬼没,倏时在前,忽已在后。
此等天赋,再配合徐荣鬼神莫测的用兵,其强大可想而知!
连杨信这门外汉,都能想出无数种用法。
譬如,即便兵力处于绝对劣势,通过灵活调度,则能轻松实现局部的多打少。甚至,可将队伍打散,分化为无数小股力量,在雾中时隐时现,如同庖丁解牛,轻易瓦解敌阵。
当然,长处越长,短板也就越短。
徐荣的“混元”,对主将、中层将领乃至底层士卒都有严苛要求。绝对的纪律,能带来绝对的强大;而一旦纪律涣散,则会带来无可比拟的混乱。
徐荣排兵布阵,安排起防御。
“子誓,文泰,”他也不客气,对杨信、杨黥道,“敌军将至,你们二人负责抵御北面的中军。你二人的压力会很大,我再拨二十甲士予你们,能守住吗?”
“当然!”
“能!”
杨信、杨黥得令点头。
徐荣又安排其他人,负责镇守北面的侧翼。
杨信沉吟,若有所思。
汉军营垒选址考究,南面是小辽水,东面是辽阳城,仅余西北两面需要防守。而西面又是滩涂地形,骑兵施展不开。
故而,鲜卑人的主攻方向,必然是北面。
北面战线不算长,两人镇守中央,压力肯定比两翼要大得多了。
“甫一交战,就将这么重的任务交给我?”杨信念头几闪,暗忖道,“是对我十足信任,还是想送些功绩给我?”
他总感觉,有哪里有些不对劲。
但强敌当前,杨信也没空多想了,得令后,召集部众,布置起防御阵线。
他也是“却月阵”的半个创始人,又专门研究过徐荣的营垒,布置起防御自然轻车驾熟。
……
呜~~
不多时,号角声起,沧桑厚重。
鲜卑人发动冲锋!
徐荣果然没有猜错。
失了先机气势,鲜卑人不但未退,反而即刻发动猛攻。
千骑奔踏,气象恢弘。
而骑阵后方,弥加却一脸恼怒,忍不住低骂一句:“没用的东西……”
让锤头出阵搦战,他的本意是试探,即便败了,也只是略伤士气,干系不大。但他做梦也没想到,锤头竟一合被杀,还是如此惨烈恐怖的死法。
更重要的是,族中圣兽祸蚺居然也死了!
连番打击,士气已跌至谷底。
弥加很清楚,若在这时选择示弱退却,士气只会更加低迷,接下来的仗就不好打了。
故而,他咬着牙也得冲杀一次,即便有所损失,也要给这些汉人一点颜色瞧瞧。
“不过,这……怎么回事?”他满腔狐疑,喃喃低语道,“这些人都是哪来的?就是大汗直属,万中挑一的王庭武士,怕也没有如此武勇。”
骑兵冲阵,正在加速。
“杀!”弥加也不再多想,狞笑一声,面露杀机。
鲜卑骑士奔腾如潮,而在庞然军阵上空,浮现一道独角白马的彪悍虚影,其形拔地参天,威不可言。
它长嘶如雷鸣,声动九霄,蹄踏则似逐风,快逾闪电。
正是孛马。
孛马虚影奔行,巨蹄踏在空中,竟也发出雷鸣般的蹄音,而鲜卑战马似被感染,渐渐以相同节奏奔跑,速度越来越快。
蹄声齐整,天地共鸣!
……
杨信严阵以待,竟也心旌摇曳,暗暗感慨:“小窥世间英雄了,鲜卑族也有能人,不好对付……”
他最初以为,孛马为下位天命,天赋“快马加鞭”也不算顶尖,不值多费心神。
现在看来,还真是应了那句话,——没有无用的天赋,只有无用的将领。
弥加也是鲜卑中的一部大人,哪会是泛泛之辈?
这时,耿临也低吼一声:“阵来!”
嗡~~
以汉军营垒为中心,赤色波纹散开,在大地之上留下星罗棋布的一幅幅赤鸟印痕。印痕外圈为圆,内是赤鸟之形,其线条古拙,炎纹点点,似如九天金乌。
赤鸟印痕乍亮,旋即则黯淡无光,再无痕迹。
轰~~
一名当先的鲜卑骑士踏入印痕范围,那幅赤鸟印痕再度亮起,紧接着,狂暴火柱滔天而起,将一人一马完全淹没,只余凄厉惨叫声回荡。
随着鲜卑大军向前冲锋,更多火柱一一点亮,淹没了一名又一名鲜卑骑士,留下久久不散的篝火。火柱杀伤巨大,更是令鲜卑骑士心生恐惧,冲锋势头也缓了不少。
谁都不知道,自己是否会是下一个。
“——焰起惊鸿。”杨信颔首,吐出四个字。
这是耿临的天赋,来自天命“灭蒙”。
杨信虽对天命所知有限,但顶头上司的手段,自然是要知晓的。
“真·神仙打架啊,现在,该轮到我了。”他感叹一句,喝令道,“——第五什!”
他是队率,麾下有五什人马,加上刚刚调拨的,以张猛为首的一什甲士,总共六什,也就是六十人。
而其中,第五什是他自己带来的武卒什,只是什长换成了徐牧。这一什,是远近皆宜,能近战也能射箭的武卒。
“义守,看你的了。”杨信道。
徐牧点点头,当即领着众武卒扬弓射箭,箭雨纷纷,袭向正面鲜卑骑真。
杨信徐徐张口,双手放在嘴边,缕缕辉光荡漾,形成一道璀璨光柱,落在以徐牧为首,一排十人的身上。
——衔烛。
那十人并无异样,动作依旧是弯弓搭箭,速度却骤然加快,如同按下快放键,箭出如电,雨点般纷落在正面的鲜卑人阵中。
片状打击,扫荡而过。
“漂亮!”张猛赞叹道,“这衔烛,真不愧是最顶尖的天赋。”
上次,他是亲身体验,这次作为旁观者,感触却是更深。
衔烛照耀下,以徐牧为首,虽然仅有十人,却隐约有种“箭雨倾盆”的狂暴效果,源源不绝。
不过,所谓“临阵不过三矢”,数轮箭雨后,鲜卑人已杀至营垒前。
主攻方向果然是北面!
“来吧!”
烛光熄灭,杨信一一下达指令,有条不紊。
第一百零七章 人发杀机(第三更)
仅是瞬息,营垒已破。
北面栅栏严谨,但不知为何,其营门却防御不严,鲜卑骑士直接踏破,如滔滔奔流,鱼贯而入。
他们心中疑惑,但更多是兴奋,想不到理应最难的一层防御,竟被轻易攻克。
“汉人外强中干,不堪一击,大家随我杀之!”一名小帅激励士气,朗声吼道。
“杀汉狗!”
“杀汉狗!”
……
喊杀声成一片。
鲜卑人年年掳掠,对汉人素来心存轻蔑,见状自然势士气大振。
但很快,他们发现,此营垒和以往截然不同,其防御并不在营门。
而在营内!
……
营垒后障碍重重,东一片,西一块,鲜卑骑士无奈绕行,阵型又被切割分散,引以为傲的速度也不复存在。
他们在寻找猎物,却不知,他们自己才是猎物。
“一群风箱里的耗子,不知死期将至……”杨信冷笑,面露杀意。
他立于一座土垒上,借灰雾掩护,冷静观察敌情,一道道指令发出。
杀机现!
重重灰雾中,有风声雷动,一杆杆长矛刺出。
数名鲜卑骑士猝不及防,被右侧的冷枪捅翻,落马后,又被一根根长矛攒刺杀死。剩余人怒骂着,转过头迎击,这时,左侧却又有长矛刺出。
两相夹攻,矛刺神出鬼没,如同黑暗中潜伏着千军万马,鲜卑骑士进退失据,却都免不了被刺翻的命运。
有一人尤为勇猛,左砍右杀,闷头向前猛冲,许久后,终于突出重围。
他刚松一口气,却见在正前方,一名熊罴般的巨影缓缓起身,放下了兜鍪。
“等了好久,总算来了个漏网之鱼……”那人身似顶天立地,细缝般的眼中满是戏谑,“哦,左边那也有?我得速战速决了。”
“啊~~”
绝望惨叫声在灰雾中回荡,令人不寒而栗。
人发杀机,地覆天翻!
……
轰~~
又一处灰雾中,隐有雷鸣电闪,狂暴电弧荡开,一名鲜卑骑士哀嚎倒地。
弓弦兀自颤鸣着,杨信在雾中现身,后退几步,又隐没于灰雾,如同一阵来去无痕的风,不留半点痕迹。
随着鲜卑骑士全线压上,正面战场压力陡增,杨信发号施令之余,也得亲自上阵,四处提弓游猎。
身处混元之境,杨信来去随心所欲,他自然要扬长避短,只选择远程狙杀,而不会近身肉搏。
“最讨厌你们这些肉搏的了,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杨信嘀咕道。
他的麾下,五位什长也各司其职,遵其号令,领着一什步卒有序杀戮,速进速退,战果颇丰。尤其是徐牧,进击似鹰撮霆击,退走也轻快灵活,每每能精准抓住敌阵薄弱处,一冲即退,却能撕下一大块肉来。
“义守勇武不出众,但战斗直觉敏锐,擅抓战机,也足够果决,”杨信眼观六路,暗暗评价,“当一个什长,未免太过屈才了……”
至于张猛那一什甲士,杨信则有额外用途。
除了张猛本人被当做“救火队员”,四处奔走游击,其余人则组成一道铜墙铁壁,作为最后防线,扑杀着漏网之鱼。
杨信抬手,打了个响指。
点点烛火浮于其指间,飘向不远处的一什人马,将十人一一点亮。
对于自家的“衔烛”,他已愈发熟稔,可信手拈来。
这也是“衔烛”的用法之一,将长期持续的效果,转化为半刻钟的短期鸡血。而好处则是,杨信不必困守一处,可随意进退,四处游走。
烛光迷离,那一什步卒如同打了兴奋剂,连喊杀声都变得尖利短促,速度暴增,似狼群疾走,凶狠果烈。
他们正欲包抄一支鲜卑游骑,经加速后,更是快逾鬼魅,迅速包抄合围,与另一什步卒钳击鲜卑游骑。
长矛攒刺,同样是迅如疾电!
惨叫声连连,鲜卑人可是遭了大秧,不断落马。
“不错,不错。”杨信微微颔首,“有点意思……”
他不止观察他人,也在自我审视。
自己的“衔烛”,却还有一个无可比拟的隐藏属性,即——“相性”。
天命卓尔不群,天赋也各具特色,自然也会有独特“相性”,有的相生,有的相克。
譬如,文陆的“微醺”属性强悍,相性却不佳,和许多天赋都会产生冲突,难以同存。还有,则是同属性的天赋,往往在相互叠加时,会大打折扣。譬如,董卓的“熊罴百万”,和许多增加力量的天赋都不能叠加,只会相互覆盖。
但“衔烛”不同。
其相性为“时光”,超脱于世外,既不在,却又无处不在,能与一切共存。
换句话说,任何良帅猛将,只要在杨信麾下,其一切才干都能尽数展露,而不会被半点压制。
其强悍之处自然毋庸置疑。
“——死吧!”
忽然,有雷鸣响起。
暴喝声似要炸穿云霄,却是张飞破雾而出,以自身为锤,撞翻一匹战马,又是长矛横扫,将另一名骑士扫落马下。
“落!落!给我——落!”
他叱喝不绝,每一声吼,都击落一名鲜卑骑士,着实声势骇人,沸反盈天。
张飞如狼似虎,嗓门也大得出奇,实在过于引人注目,一时吸引不少敌人。
他浑然不惧。
“来啊~~”张飞以矛柄插地,一声暴吼惊天,竟惊得战马嘶鸣,任凭鲜卑骑士鞭挞,也不敢上前。
这就是“威”,——万人敌之威。
呜~~
号角声再起。
这次,是撤退的号角。
鲜卑骑士闻声,不甘者有之,如蒙大赦者有之,纷纷转向,撤退离去。
……
“嘿,这就被我吓退了?贼子哪里走!”张飞朗声大笑,举矛向前猛冲,竟后发先至,又刺倒一人。
“诸位,全军冲锋!”杨信一箭射倒一人,也下达指令。
他自然清楚,鲜卑人不可能是被张飞吓退的。
不过,敌军后撤,正是追杀的良机。
其余将领也以身作则,率先向前冲杀。
“——杀啊!”
喊杀声震天,整个营垒似都沸腾起来,汉军在全军反击。
与此同时,徐荣抓住时机,养精蓄锐已久的十三甲骑冲杀而出,领衔者正是高顺。
“贼子哪里走?”
高顺断喝,青骢长嘶,青、黑两色气息激荡交织,武装了自己,也武装了麾下整支甲骑,气象悍厉,拔山倚海。
沓!沓!沓!
甲骑疾驰冲锋,似自泰山之巅垂落的流瀑,声势赫奕,摧枯拉朽。他们拦在鲜卑骑士的退路上,来回数次穿插,又是留下一地尸体。
杨信居高而立,以衔烛之光照耀甲骑,给其再镀上一层buff,也同一剂强心针,令之愈发迅捷,来无影,去无踪!
这时,又有一支轻骑自远处而来,驰马射箭,一时箭如雨下,射向鲜卑阵中。
却是张纯的乌桓突骑。
他们也抓住机会,在趁势收割战功。
“哼,早不来晚不来……”张猛一脸悻悻,很是不爽。
……
回营,杨信清点战损。
死三人,重伤三人,轻伤八人,而此战战果,则是整整五十余名鲜卑骑士。
这样的战损比,堪称一场辉煌的胜利了。
杨信却是心情沉重。
死的三人,他都认识。
平素里,他们同吃同住同训练,偶尔也插科打诨玩笑打闹,说没有感情,那自然是假的。三人里还有一名武卒,名为程爽,跟随他转战辽东,却客死异乡,死得不声不响,无人问津。
不过,此时此刻,杨信没空悲伤。
逝者已逝,他要竭尽全力,要让活着的人更多活下去!
徐荣的军令来,杨信、杨黥等一众将领回营复命。
杨黥身上处处染血,倒也镇定。
他也擅用兵,且心思缜密,麾下更有鲍出、文陆,自然防御无虞。
“辛苦了。”听完众人复命,徐荣点了点头,又对杨信、杨黥道,“子誓,文泰,你二人斩获最多,当记为首功。”
“谢大人!”
“在下不敢居功!”
两人都口中称谢。
“鲜卑人被打痛了,近几日应该不会有大的战事。我们将和公孙军候换防,负责镇守南面。”说到这,徐荣又嘱咐道,“诸位,这几日都养精蓄锐,接下来,还会有一场硬仗。”
“硬仗?”杨信似有所思。
换防后,他们处于南面,和小辽水相邻,哪会有战斗的机会?何况,弥加被打疼了,肯定也不会妄动,短期只会对峙,而不会有大的动作。
既然如此,所谓的硬仗是……
杨信印证了心中猜测,微微颔首。
……
鲜卑营帐。
“两百多人?”弥加手中酒碗落地,满脸错愕,“才冲锋了一刻钟,怎么会损失如此巨大?”
“汉军营垒森严,处处陷阱,而在北面营垒中,更藏着几支训练有素的精兵。那几支精兵来往如鬼魅,进击之快似龙腾虎蹴,也有猛士压阵,实在难对付。”一名鲜卑头人哭丧着脸道。
“还有,那支埋伏的甲骑,也杀伤了不少人。”又一名头人道。
弥加握紧拳头,脸色阴沉。
他和徐荣是“老交情”了,此刻终于意识到,对方麾下多了不少猛士能人,已是脱胎换骨!
“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办?”一名头人试探问道。
一众头人都望向弥加。
弥加沉吟片刻,沉声道:“事已至此,咱们就留在此地,与汉军对峙。我等和素利有约,不管是谁牵制住了徐荣,在另一方劫掠后,要分出三分之一的财货给对方。扶余国富饶,而民不善战,咱们也能分上一杯羹。”
“大人妙计!”
头人们纷纷称是,无一人反驳。
不必打仗,却能分到战利品,在他们看来,自然是何乐而不为的事情。
“对了。”弥加想起一事,又嘱咐道,“多派探子往东,查探辽西郡守军的踪迹。赵苞也是懂兵之人,若被他包抄后路,咱们可就进退维谷了。”
第一百零八章 尉仇台(四更已到,今日没了,
徐荣果然知兵。
如他所料,鲜卑人不再强攻,竟也像模像样地修筑营垒,似乎存了长期对峙的念头。
而汉军兵少,更缺少骑兵,自然不会主动出击。
不过,汉军倒也不是全无动静。
咚!咚!咚!
鼓声日夜不绝。
在北面营垒处,军中有壮士擂鼓,既壮声势,同样也是疲敌,让鲜卑人不得安歇。当然,营中汉军也被鼓声所扰,睡得不痛快。
张猛就顶着黑眼圈,抱怨了不止一次。
杨信只宽言安慰。
他已隐约猜出上面的用意。
……
一天深夜,杨信等诸将被一一唤醒。
却见,徐荣甲胄加身,沉声道:“全军开拔,准备出发。还有,人衔枚,马裹蹄,各自约束士卒,不要发出声音。”
“军候是要偷袭鲜卑人营垒?”一名将领精神一振,问道。
徐荣摇摇头。
“向东?”杨信则问道。
徐荣闻言,赞赏地看了杨信一眼,点了点头。
“向东?”
其余人却不明所以,东面?东面哪有敌人?
只有杨信老神在在,暗暗道:“果然如此……老阴比的偷袭,就是如此无迹可寻。”
……
昼夜疾行军。
依旧是老规矩,徐荣部先发,夜渡小辽水,继而转向东北,穿越侯城,过西盖马,沿小辽水往着辽山而行。
长途跋涉,昼夜疾行,整整四天四夜,少有休息。
整支大军都是累得够呛,疲惫不堪。
……
浅浅光晕荡漾,杨信居中,端坐如佛陀,神态恬静,实则是昏昏欲睡。
他的身周,无数人蜷缩身体,尽量靠近,拼命将自己挤进光照区域。
前几次休憩时,已有先例,在光圈中休息,似乎能比在光圈外休息时间更长。故而,每个人都尽量向他靠拢,接受普照。
杨信浑身是汗,也满身是汉,心情有些古怪:“这,好像成共享充电宝了……”
他越来越是发现,“衔烛”这一天赋,实在已可称万金油了,能用于作战,能用于行军,当然也能用于……咳咳,困觉。
“少主,”张飞精神抖索,疑惑问道,“咱们这是去哪?”
他分明没有“积膘”护身,自身续航能力却是极强,依旧体力旺盛,精神饱满。
杨信淡淡道:“辽山。”
“辽山?”张飞闻言皱眉,不解道,“那不是扶余人的地盘么?我听叔威兄说,素利正在攻打扶余国,咱们是要去帮扶余人?”
杨信点点头。
“扶余人皆宵小之徒,两面三刀,甚至还曾攻打过玄菟郡。”张飞愤愤不平,越说越气,“咱们为何放着辽阳城不守,却要去帮他们?”
“小了,格局小了。”杨信洒然一笑。
“什么意思?”张飞茫然。
难得有教导机会,杨信循循善诱:“你知道,在鲜卑勇士搦战时,为何要让高顺出场吗?论实力,明明是鲍出、张猛更强。”
“为何?”张飞心生疑惑,也被勾起兴趣。
“出场的可不止高顺,还有青骢。”杨信淡淡一笑,意味深长道。
“青骢?”
杨信点点头:“青骢来自魁头部落,弥加见了,心里怕是要犯嘀咕,怀疑魁头与我等有所勾结。”
“这是……离间之计?”张飞恍然。
“弃了弥加,转而攻打素利,其道理也是一样的。”杨信娓娓而谈,“本来,弥加负责牵制我军,而我军却出现在素利后方,他会怎么想?”
“他会认为,是弥加阴了他。”张飞拍案叫绝,“高,实在是高!”
“何况,扶余国小,也有大军两万。其战力即便不值一提,但就是两万头猪,也够鲜卑折腾的。”杨信继续道,“待两军交锋时,我等从旁突袭,就能以最小代价,获得最大战果。”
“原来如此!”张飞连连点头,一扫脸上阴霾,眉飞色舞起来。
这家伙真是属狗脸的……
杨信心中暗笑,又道:“不要在意一时之得失,所以的战术,都是为战略目标服务的。我们的战略目标有且只有一个,就是削弱鲜卑。”
“不过,”张飞摩挲下巴,也装模作样跟着思考,“放任弥加不管,若他南下怎么办?”
“你放心,自然有人招待他。”杨信淡然一笑,“北面可不止咱们,还有辽西郡的赵太守呢。赵太守和府君大人必有默契,辽西郡距离虽远,这几日也该要到了。弥加被战鼓声蒙蔽,此时怕已是进退维谷。”
张飞这才响起鼓声一事,疑惑问道,“为何我军已撤,鼓声却没停?”
“悬羊击鼓的故事,你没听过?”杨信问道。
张飞茫然摇头。
杨信苦笑,缓缓道来。
“昔年,公子小白与公子纠争夺齐国国君之位,被公子纠围在山上,插翅难飞。小白千辛万苦,找了条小道下山,却又怕被对方察觉。故而,他捉了些山羊,将之拴住后腿,吊在树上,前蹄下放置一面战鼓。”
“山羊挣扎击鼓,公子纠以为小白还在山上,就放松了警惕。却不料,对方早已回临淄登基坐殿,即是齐桓公。”
张飞听得津津有味,他是纯粹当故事听的。
“早跟你说了,要多读书,读好书。”杨信哭笑不得,叮嘱道,“以史为鉴,可知兴替。你不读书,永远只是一介武夫,难有大的作为。你既然精力充沛,就读读春秋吧!”
“是!”张飞点点头,当即取了《春秋》,细细阅读。
“虽然毛躁了些,但能闻过则改,”杨信暗暗点头,“也算是孺子可教……”
一炷香后。
张飞鼾声如雷,睡得十分香甜。
想必待他醒来时,就能以最佳状态投入战斗。
“……”杨信满头黑线。
“少主,他好像你。”杨黥神情复杂,发出由衷感叹。
杨信闻言,脸更黑了。
“他哪里像我?我这么帅!”他不爽地道。
同样睡的香甜的,还有赵戬。
不过,他是有任务在身,须得养精蓄锐,应对明日一场唇枪舌剑。
……
第五日清晨,大军到达辽山(即后世的辽宁省岗山)。
辽山山势险要,群峰绵延,扶余大军驻扎于山脚,侧面即小辽水的源头,正符合兵法中的“右倍山陵,前左水泽”。
素利的大营,则和扶余遥遥相对。
耿临没有继续行军,而是就地驻扎,让部队休息,仅派出少数斥候监视,不暴露行踪。
他很谨慎,为防泄露踪迹,耿临甚至严令不可生火做饭,众将士都只能吃干粮,张猛又是不满。
吃完饭,就休息。
赵戬则作为汉家使者,则前往扶余大营。
他有一项重要任务。
……
扶余国王尉仇台满脸愁容。
他帐下号称“两万大军”,看似人多势众,实则大多是乌合之众,真正能战者,不足五千。
而即便是这五千精锐,和久经沙场的鲜卑铁骑比起来,差距也是肉眼可见。
连续几日的战斗,已是证明了差距。
他连战连败。
虽然,都只是小败,且都是防守战,损伤不大,但军心士气日渐消沉,无翻盘希望。尉仇台已经在考虑媾和,多送些女子财帛,来打发这帮瘟神了。
听说汉家使者到来,尉仇台心中大喜,赶忙盛情相邀。
……
“尉仇台大人,你想死还是想活?”不料,赵戬一开口,就语出惊人。
尉仇台一惊,赶忙道:“上使何出此言?”
赵戬冷笑一声,不客气道:“大人怕已盘算好,多送些女子金帛,来打发走那群鲜卑人吧。”
尉仇台闻言,老脸一红,但当然不会承认:“上使想多了……鲜卑人狼子野心,我扶余也贵为大汉属国,怎会向他们称臣纳贡?”
狗屁的大汉属国……
赵戬心中一动,暗骂这厮无耻。
汉安帝时,夫余王还真归附过汉朝,当时,还是王子的尉仇台甚至亲至洛阳进贡。不过,永康元年,其父夫台反叛,带兵两万侵略玄菟,被前太守公孙琙打败,感情自然就破裂了。
尉仇台继位后,则态度暧昧,首鼠两端。
对这个薛定谔的大汉属国,赵戬打心眼里瞧不起。
只是,他们的计划需要一群替死鬼,却只能虚与委蛇。
赵戬看穿对方,只假做不知:“大人不降,自是明智之举。因为,素利此来,却非为了劫掠,而是要亡国的。”
“什么?”尉仇台闻言,不由脸色大变。
尉仇台闻言,脸色大变:“怎么会?”
“怎么不会?”赵戬面露冷笑,“你以为攻打扶余的,仅有一部大人吗?哼,其实弥加也来了,准备包抄你等后路,只是被我军阻拦,未能成行罢了。”
他自然在诳对面。
只要准备充分,假的也能变成真的。
“什么?”尉仇台闻言,愈发惶恐不安。
两部大人齐攻扶余,那扶余可真要面临灭顶之灾了……
“可有证据?”尉仇台心存侥幸,又道。
“看看这个……”赵戬早有准备,自身后背囊中取出一个盒子,呈递给对方。
尉仇台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却是一个死不瞑目的脑袋。
“锤头?”他失声道。
锤头是弥加麾下有数的悍将,尉仇台自然不会不认识。
“得知你们有难,我等是昼夜行军,以最快时间赶来的。来的途中,我们遭遇弥加,连续几番恶战,幸运地将他斩了。”赵戬似笑非笑,“莫非大人认为,在这么短时间里,我们还能专门备好锤头的脑袋来糊弄您?”
尉仇台心中冰凉,已信了七八分。
他小心翼翼道:“上使何以教我?”
“我有一法子,不止能解你危局,还能击退素利。”赵戬微微一笑,“不过,需要大人配合。”
“上使请说。”尉仇台大喜。
赵戬这才满意点头,将计划和盘托出。
尉仇台的脸色,却越听越是煞白。
第一百零九章 光明(五千字大章,今日一更)
临近午时,赵戬归来,一脸风尘仆仆,却掩不住满脸兴奋。
他的脸上几乎就写着三个字:——计划通!
赵戬马不停蹄地面见耿临,回禀出使结果。
虽不清楚他此行收获如何,杨信却听到些消息,公孙瑁手底下的将领已得将令,——全军休整,申时开拔。
“申时?不太对劲啊……”他疑惑道。
“晚了些。”杨黥也附和道。
申时,约莫是下午三到五点间。
换句话说,若和鲜卑接战,一时难分胜负,天就要黑了。
而一旦天黑,就得偃旗收兵。
须知,大规模作战时,夜战是要着力避免的。
原因很简单,古代军队没有夜视装备,指挥手段落后,兵员素质有限,根本难以维系大规模的夜战。在夜间与敌混战,自己人互砍的概率怕并不比敌人低,加上互相践踏,跌落沟谷等状况,战损比很不划算。
换句话说,夜战就是“七伤拳”,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可行的夜战,是集结少股精锐,在优良将领和严明军纪的双保险下,夜间骚扰、奇袭、放火,给敌方造成混乱。
不是杨信轻视公孙瑁,他麾下的部众,和真正精锐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此外,还有一点他很在意。
“扶余军整整两万人,他们会有什么动作?是合击,还是……”杨信揉了揉眉头。
他觉得不对劲。
耿临、徐荣、赵岐等人的尿性,他可是了若指掌的。
这几位,个个都是草蛇灰线伏脉千里,走一步谋十步的老阴比,也个个都是胃口巨大,走道上不捡钱就算丢的主,绝不可能给他人做嫁衣裳的。
……
不多时,徐荣也得令而回,将杨信、杨黥、赵戬等中层将领召入帐中。
他先宣布了一项人事任命。
“上一战中,以子誓部的斩获最多,是首功,故子誓升屯长,空出的队率一职,则给义守。”徐荣神色泰然,慢条斯理道,,“我已禀报府君,府君大人也同意了。”
“屯长?”杨信微微一呆。
其余诸将闻言,虽神色稍变,却都无异议,出言恭喜。
原因无他,杨信的战绩的确亮眼,实在无可辩驳。更何况,高顺、张猛、鲍出都是他的家将,他们的显赫功勋,同样也可划归杨信。
有如此战功压底,杨信当个屯长自是绰绰有余。
“谢大人提拔!”杨信领命下拜,心中则暗暗盘算。
升屯长了?
换言之,按如今架构,他麾下有一百人,分为两队,各五十人,队率分别是徐牧、杨黥。有徐牧、杨黥为队率,麾下部众也大多是熟识,杨信自然避免了兵不知将,将不识兵的窘境。
他心中很奇怪。
徐荣整支部曲也才两百余人,如今,杨信已统领了近一半,且都是中坚力量,可称“王牌屯”,精锐中的精锐。再加上两什甲士,一什甲骑,杨信对这整支部曲的掌控,已达到极高程度。
这唱的是哪一出?
怎么有种托付后事的感觉?
杨信暗骂自己乌鸦嘴,却很是不解。
……
接下来,议题则是战事。
“府君大人的计划,是在鲜卑人攻打扶余营寨时,自后方杀出,两面夹击,一举克敌制胜。”徐荣描述着作战计划。
“嗯?”杨信闻言一愣,疑惑道,“军候大人,咱们又不能未卜先知,鲜卑人何时出战,甚至是否出战,这并非我等能够掌握的吧?”
“谁说不能的?”赵戬故作高深,脸上写着“快问我”。
“何解?”杨信问道。
“只需让扶余人卖个破绽,鲜卑大军自然不会放过这机会。”赵戬道。
“破绽?”杨信皱眉,愈发疑惑。
赵戬笑笑,将整个计划全盘道来。
“府君大人略不世出,我等不及也……”杨信颔首,问出最后一个疑惑,“不过,扶余人肯配合么?虽是做戏,但所谓‘假作真时真亦假’,扶余人若扛不住,恐怕会弄假成真,乃至于一败涂地。”
“尉仇台不想配合,也得配合。”赵戬笑了,如同一只偷到鸡的小狐狸,“因为,他正面临着灭顶之灾。或者说,他以为自己正面临灭顶之灾……”
“怎么回事?”杨信再问。
赵戬将摇头晃脑,将用锤头脑袋做文章的事情也和盘托出。
杨信听完,也禁不住拍案叫绝:“府君大人算无遗策,真乃神人也!”
这可不是拍马屁,而是他的真心话。
杨信暗道:不愧是老阴比,谋划环环相扣,手段滴水不漏,对上的鲜卑人、扶余人,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不过,此计要实施,需在申时以后,留给我们的时间就不多了……”徐荣继续道,“府君大人的想法,是要速战速决,在天黑前结束战斗。”
“天黑前?”
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有些急进。
徐荣唇角浮起笑意,望向杨信:“为了这一目的,子誓,我会将一项艰难任务交予你。”
“军候请说,我必全力而为。”杨信不敢怠慢,昂然道。
“子誓,此战中,我还是将两什甲士拨与你,你领着一屯人马,负责中军突击。”徐荣沉声道,“你需尽快凿穿敌阵,斩杀素利,若是不能,也要重创他,令他丧失指挥能力。若你能功成,则敌军必乱,自然就能速胜了。”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盯着杨信道:“怎么样,有这胆子吗?”
杨信朗然一笑:“蹈锋饮血,搴旗取将,固我所欲也!”
……
申时中(下午四点)。
炊烟袅袅。
无论是鲜卑人,抑或扶余人,双方都在埋锅造饭。
这时代的人,一天要吃两顿饭,一为朝食,在上午九点左右;一为哺食,又叫飧,一般在下午四点左右。故《说文》有言:“哺,申时食也。”
素利坐于营中,面色不太好看。
他当然不是在等饭点,而是在思考,思考破敌之策。
几日下来,没能击溃扶余人,素利很是头痛。
扶余人的战力乏善可陈,可毕竟人多势众,更是深谙深沟坚垒的防御之法,处处防御,只守不攻。素利连番猛攻,虽每次都能有所斩获,却始终未能击垮对方。
“虽然扶余人士气低落,可再耽搁下去,我方士气怕也要下滑了……”素利轻抚下巴,感觉很棘手。
如今,他希望尉仇台能来主动媾和。
……
这时,一名汉人文士掀帘而入。
他名孙宽,是素利的军师。此人本是北海国一小吏,因事犯法北逃辽东,又被素利所掳,就干脆投奔对方,当了他的军师。
“大喜,大喜!”孙宽冲入营帐,满脸狂喜,“大人请即刻出兵,扶余人营啸了!”
“营啸?”素利闻言,霍地起身,“还是大白天,怎么会营啸?”
他一面说着,一面向帐外走去。
也难怪素利心存疑虑。
营啸,又称“夜惊”,一般都发生在夜晚。
在久战的军营之中,士卒疲惫,精神紧张,更因朝不保夕,积累了巨大压力。这时,整座军营就如同一个火药桶,一点火星,就有可能引起炸营。
在那时候,仅仅是一名士卒噩梦时的尖叫,就有可能令所有人陷入癫狂,自相残杀。
但现在还是大白天。
“大人,请看。”孙宽指着远处,有火光滔天,“十有八九,是扶余人在埋锅做饭时,不慎失火了。扶余人纪律不严,又被我鲜卑勇士连番打击,故士气低落,风声鹤唳。而今营中失火,士卒恐惧,自然就引发了营啸。”
素利陷入思考。
孙宽则连声催促:“大人,机不可失!”
素利稍一犹豫,立刻下定决心。
他确信,这不会是陷阱。
若扶余人士气高昂,假装“营啸”或许有效;但而今,扶余人士气低落,若是假装营啸,很有可能引发士卒恐慌,弄假成真,弄巧成拙。
何况,若是陷阱,扶余人就必须留有后手。如今他们早已黔驴技穷,汉军又远在千里之外,能有什么后手?
……
呜~~
号角声响起,鲜卑人大军发动猛攻。
铁骑如潮!
辽山中,徐荣盘膝而坐,听得号角声,唇角浮起笑意:“上钩了……”
……
嗖!嗖!嗖!
箭破长空,像是夏日突来的雷阵雨,声势磅礴。
斜阳下,铁骑汹涌奔腾,似长河大潮,马上的控弦之士骑射连连,裹挟着骇人心神的啸鸣,漫天箭矢疯狂洒落。
箭如雨下!
一轮骑射过后,“咄咄”闷响不绝于耳,整个营垒都被镀上一层密密麻麻的“箭尾”,血花飞溅,哀嚎四起。
那一根根从天而降的箭矢,都是坚硬且强悍,轻易穿透帐篷,扎进栅栏,甚至能深入大地,杀伤力相当惊人。
这正是素利的天赋,“筱簵之箭”的效果。
筱簵之箭,可强化箭矢,令之锋利强硬,坚固难折。此等天赋,配合上鲜卑一族强健有力的角端弓,实乃收割性命的利器,杀机毕露,无往不利。
几轮箭雨,营垒中的扶余人惨呼连连,一时苦不堪言。
……
就在不远处,一处矮小山脊处,茂密林木之间,有十余人遥望战局,冷眼旁观。
徐荣领头当先,身边跟着杨信、徐牧、赵戬、杨黥等人。
大战在即,徐荣带了麾下将领旁观,也好知己知彼。
“素利果然上当了!”眼见得计,赵戬也眉开眼笑,“他自以为抓住战机,殊不知,这是府君大人的请君入瓮。”
他献予尉仇台的计谋,正是诱敌之计。
尉仇台假装营啸,勾引鲜卑人主动出击,待两军鏖战,汉军可自后方杀入,两面夹击鲜卑人,鲜卑人必败无疑。
徐荣更有城府,一脸宠辱不惊,忽对杨信道:“子誓,说说你对此战的看法。”
考较么?
杨信心中一动,侃侃而谈道:“弥加擅突击,素利则擅远射。依我看,虽是以步战骑,但对付素利时,重兵突进,贴身肉搏,反而更有奇效。”
徐荣颔首,继续问道:“那……扶余人呢?”
“什么?”杨信闻言,有些茫然。
“我的意思是,”徐荣不由笑了,解释道,“若扶余人主动进攻,你会怎么应对?”
这一问,让杨信更加发蒙。
他又不傻,自然清楚,徐荣绝不可能抱有将扶余人也一锅端的念头。毕竟,吃掉鲜卑人就已经很难了。
这也是一种考较。
但考较这个,其用意是什么?
杨信念头几闪,当即道:“若扶余人敢来,我的想法,是避其锋芒,击其侧翼。”
“好!”徐荣闻言,重重点头,面露赞赏,“昔年,前夫余王夫台带兵两万侵略玄菟,就是被前太守公孙琙以此法击败的。”
“妙计!”
杨黥、徐牧等人稍慢一拍,很快想通关窍,纷纷出言赞同。
他们也看出了扶余军的缺陷。
扶余人虽号称“两万大军”,也的确有两万人,但仅位于中军的四五千人训练有素,可称“精锐”。其余的的部众,嗯,称“乌合之众”似乎有点侮辱人,杨信愿意亲切地称之为“气氛组”。
扶余营垒中,鲜卑人几轮箭矢下来,那群人的战斗素养已是暴露无遗。他们不识兵法,没有纪律,完全是一盘散沙,甚至连寻找掩体和遮蔽物都不知道,只懂伏地哀嚎。
故而,若与扶余人交战,杨信的战术,则是先击其充场面壮声势的侧翼,让溃军去扰乱中军阵型,即可一战功成。
其余人正是明白了杨信的用意,才会点头赞同。
“我也能放心的……”徐荣连连颔首,暗道。
……
众人谈笑间,战况陷入僵持。
鲜卑人突破营门,已深入扶余营垒,后方依旧骑射,前锋则改用弯刀长矛,横冲直撞,大砍大杀。
但扶余一方,依旧是那五千精锐固守,依托着营垒,节节防御。
鲜卑人兵锋虽锐,但冲入营垒后,却立刻如陷入泥淖,一时举步维艰。
时间流逝,战况依旧焦灼。
“恐怕,素利已意识到不对了。”徐荣冷冷一笑,“营啸的是后阵部众,本就没什么战斗力,多他不多,少他不少。而扶余人的五千精锐,皆固守本阵,可是丝毫未乱。不过,他骑虎难下,即便此时想退,一时也退不下来的。”
“大人,机不可失!”赵戬有些性急,赶忙道。
以杨信为首,所有人都跃跃欲试。
“走,回去禀报府君大人,”徐荣凛然一笑,挥手道,“轮到咱们上场了……”
“是!”
众人应和,战意昂扬。
……
两军阵前,沙尘滚滚,喊杀声震天!
而鲜卑军阵的后方,寂寥无声中,汉军已悄然集结。依旧是徐荣为先锋,杨信为先锋中坚,如同一记千年杀,悄无声息地捅向鲜卑人的后庭。
此时,鲜卑骑士深陷营垒,处处杀成一团,根本无人顾及后方。
……
“——混元。”徐荣右手抬起,混沌之气腾起,如雾如云,幽幽扩散,席卷八方。
灰雾弥散,笼罩全军。
杨信立于中央,可见混沌之气渐渐合拢,如乌云盖地,将整支大军完全淹没。
一刹那,这整支军队浑然一体,似化作了一头无面无相,无形无状的混沌,看似至柔,实则至坚,将摧垮碾碎面前横亘的所有一切,所向无前。
杨信沉默着,有些出神。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思考,思考人生。
他怀疑,自己的天命“烛九阴”,是来自“穿越者”的独特身份。他也怀疑,烛九阴为“时之神祇”,是时光的操弄者,若自己改变历史,自身能力则会成长。
杨信曾想了许多方案。
甚至,他还想过,自己可腐化刘备,让他提前“继续奏乐继续舞”,直接嫖到失联,世间就少了一昭烈皇帝;或者,自己能当张角背后的男人,借着先知先觉,给他出谋划策,乃至让黄天立起来。
可这些时日,在来往的奔袭中,他看到边郡的尸骸累累,看到百姓的流离失所,看到失去妻儿的丈夫,看到失去父母的孩童,看到冻毙路边的婴儿,看到一张张麻木不仁的面容……
杨信深受触动。
正因为他是时光的逆旅者,他更清楚,灾难远没有结束,甚至,都还没开始。接下来,有黄巾起义,有军阀混战,即便在三国一统后,却还有五胡乱华!
自己能做什么?
说实话,真的不多。
譬如“五胡乱华”,那都是一百多年后的事情,到那时候,自己早就是一抔黄土了。
但是,但是……
“——杀!”
赵戬的“不挟”已然展开,徐荣的军令响起,传入脑中。
但是!
杨信凛然一笑,淡淡道:“有一分光,就发一分热。”
一刹那,他身如琉璃,通体大放光明!
这是真正的……衔烛!
……
阵前。
“再冲一次,”素利策马扬鞭,大声咆哮,“再冲一次,扶余人就垮了~~”
他言之凿凿,心里则很清楚,即便再冲三五次,扶余人也不会垮。
可眼下,却着实有些骑虎难下,素利只能寄希望于扶余人士气低落,等自己再冲几次后,因承受不住而崩溃。
“啊~~”
“敌袭,敌袭啊……”
……
却在这时,后方传来凄厉惨叫。
有人偷袭?在抄我后路?
素利眼神一凛,猛地转头。
后方,一团晦暗混沌正汹涌而来!
混沌凶猛,如同一道自山巅奔涌而下的滚滚浊流,其势汹涌澎湃,难以阻挡。混沌军阵所向,如同一张血盆大口,在鲜卑骑阵上撕下一大块肉来,吞咽了无数鲜卑骑士,却无一人能逃出。
“徐荣?”素利和徐荣是老对手的,哪会认不出对方?
他的脑袋一时宕机:徐荣不是正和弥加对峙吗?怎么会出现在自家的后方?
脑中一时浮起无数疑问。
不过,素利反应很快,就准备下达命令,转身应敌。
但他注意到什么,表情又是一僵。
“那可不是混元,那究竟是……什么?”素利惊声道。
第一百一十章 立威
“不是混元,或者说,不仅仅是混元……”素利心神激荡,面上浮现警惕。
前方,混沌军阵滔滔滚滚,如同扫荡一切的行军蚁群,伸出无数大大小小的“触须”,有条不紊地肢解着己方军阵,将一名名鲜卑骑士淹没,吐出一具具尸体和无主战马。
“混元”暗藏无尽变化,强大而诡异,但这和以往无异。
真正让素利心悸的,是其中军的一部人马。
混沌军阵的正中,有一支部队尤其突出,其声势煊赫,奔袭如风,竟已然脱离大部,与其他部队拉开不小距离。
素利深知,徐荣用兵严谨,且每每锱铢必较事必躬亲,绝不会出现有小部脱离的情况。而这次,他似乎将这支部队的主导权完全交给了别人。
那人也不负期望。
这一小部,明明人数不多,却强悍得可怕!
混沌军阵席卷,是如汤沃雪,这一小部则更像烧红的尖刀,以燎发摧枯之势前冲直行,勾勒出一道笔直向前的轨迹。
无论多少鲜卑骑士扑上去,都像浪花拍在岸堤上,瞬间四分五裂。
他们不止杀敌快,甚至连行军速度都快得骇人,快如奔马!
混元交织,灰雾迷蒙,素利只能隐约看到,雾中人影时隐时现,浑身笼罩着一层璀璨金光,直如九天之上的金甲神人,气焰欱野歕山,难以逼视。
和徐荣交手多次,他还是头一次遭遇此等状况。
“还有,竟冲着我的帅旗来的……”他咬牙切齿,恨恨道,“倒是有几分胆色,但你们把我当什么了?我可是素利!”
素利一声令喝,调转马头,领着帐下亲兵前冲,竟是迎上了那支精兵。
……
“知道这小子有本事,却不料,居然有如此本领!”
落后一步的徐荣指挥若定,也是面露惊讶。
他忽然笑了:若是如此,自己也能放心了……
……
杨信冲杀在第一线。
——刀锋所指,挡者披靡!
他并不骄傲。
杨信清楚,这并不是自己一人的功劳。
现下,他的主要作用,其是“电灯泡”,是“加速卷轴”,真正领军的是两名队率,徐牧、杨黥。
衔烛幽照,两人也愈发从容,各自显现出类拔萃的才干。
“都是良将胚子啊……”杨信低声道。
他暗中观察,两人用兵风格迥异,唯一相同的是,都很强大。
徐牧的兵锋凌厉,如尖刀刮肉千刀万剐,手下五十人则如同群狼,凶狠迅疾。杨信不止一次看到,当有一支鲜卑骑兵冲来,他都避其锋芒,两翼轮番撕扯冲杀,将对方的锥形阵撕碎。
而杨黥的用兵,则透着“诡诈”二字。
他麾下步卒结阵,明明严整有矩,却隐约露出一个个破绽。当鲜卑人冲杀而入,则会发现如同深陷蛛网,那一个个破绽实为陷阱,但早已是悔之晚矣。
这两人,手段明显脱胎于徐荣,虽不及徐荣老辣缜密,不敢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却都走出了自己的风格。
“此战后,二人或许都能知天命……”杨信心有所感,暗暗道,“不,不是或许,而是一定。”
他则在最前。
除了充当“灯泡”,杨信浑身辉光璀璨,如天神下凡,率领着二十甲士,冲杀于最前。
杨信、张猛、鲍出,外加抽调过来的张飞、文陆,组成一个靡坚不摧的箭头,配合上擐甲持槊的二十甲士,自然是所向披靡。
……
“痛快,真痛快啊!”张飞吼声如雷,长矛飞舞,又挑翻了一名鲜卑骑士。
“翼德,你又脱离战阵了,赶紧回来。”杨信喝令,不禁暗暗头痛。
张猛这刺头已经够难缠的了,现在又多了张飞……
一箭袭来。
张飞一时不察,肩膀中了一箭。
“啊~~”
他身体猛一哆嗦,发出一声杀猪般的痛苦惨叫。
“怎么了?平素不是自诩英雄铁汉,不怕死也不怕痛的么?怎么……”杨信正欲调笑几句,忽地察觉到不对。
箭伤不深,伤口最初也不大,但张飞中箭后,伤口居然炸开,炸得血肉模糊,小伤变搭上。
“翼德,到我这来!”杨信变了脸色,沉声道,“还有,立刻闭上嘴。”
他已知晓,那是素利的箭。
混元庇佑之下,素利只能看到依稀人影,但张飞嗓门太大,故而成功引起了对方注意。
很显然,“伤口炸裂”的效果,是来自素利的天赋。
须知,此獠年轻时,也是以勇武著称的。
杨信视线游弋,扫荡一圈后,锁定了一道策马疾驰的烟尘。
“朝我们来了?求之不得!”他冷然一笑,但紧接着,他表情微变。
素利是来了,可并非正面袭来,而是自侧方杀来。他避开了二十甲士,划出曲线轨迹,先冲撞的是侧翼的杨黥。
杨信的部众隐于混沌灰雾,素利并不能看到那二十甲士,他选择侧翼突击,纯粹是靠自身战斗本能。
“不好!”杨信心头焦虑,一面调转方向迎向素利,一面向杨黥下达指令,“文泰,撤!”
素利的精锐骑士,可绝不好对付。
……
一刹那,素利及帐下亲兵杀入雾中,正撞上退却的杨黥部。
毕竟,“衔烛”虽强,但人和马间的速度,还是有着显著差距的,非“时流”所能弥补。
“找到你们了!”素利狞笑一声,指着前方道:“——射!”
又一轮箭雨打击袭来。
“啊~~”
杨黥部迅速后退,隐于雾中,可伴随着箭矢落下,惨呼之声依旧响彻不断。
他麾下被创伤。
“嘿,即便披着一重光幕,看似金甲护身,但也不过是血肉之躯罢了……”素利连连冷笑,“追上去,再射一轮!”
他心性大振。
灰雾中,忽有璀璨光华大作!
前方,杨黥部的模糊身影骤然加速,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像在一瞬间,他们全都化作了……光?
“什么?”素利皱眉,一脸迷惑,“仅仅混元,可无此等效果。”
蒙蒙迷雾中,又有影影绰绰的身影冒出。但这次,其人个个身材高大,身披巍峨重甲,举手投足声势骇人,气象磅礴!
“换人了?”素利冷笑,却无半分惧色,领着亲卫向前,酝酿起第二轮箭雨打击。
又一次,光芒大作!
灰雾深处,那道道巨影似同虚无,在辉光照耀下速度暴增,似乎也化作了光,隐没无踪。
素利领着骑兵冲撞,却都扑了个空。
“都哪去了?”他正迟疑着,嘶吼声自四面而起。
灰雾深处,一杆杆步槊冒出,狠狠刺向己鲜卑骑兵,将素利身后的亲卫掀下马来。
这时,透过雾气中影影绰绰的身影,他们才知道,自己居然已被合围。
甲士理应迟钝笨拙,怎么能这么快,如此迅疾?
“向前,向前。”素利满腔疑惑,也察觉不妙,赶忙道。
他策马疾行,穿透重围。
素利身后的亲卫紧随,却被一堵钢铁之墙挡住去路,那一名名甲士组成铜墙铁壁,在一名熊罴般巨汉的率领下,将其尽数拦住。
“记住了,我叫张猛。”熊罴般的巨汉如山而立,咧嘴一笑道,“还有,去死吧!”
……
很快,素利发现自己脱节了。
他正要回转,灰雾中,一道魁岸身影走出。
他身材魁梧,披挂重重重甲,放下兜鍪面罩后,一张狰狞鬼面呈现,气焰熏天。
“杀汝者,鲍出也。”那人沉声道。
“我叫文陆。”又一人走出。
此人个头矮小,却如同一柄藏鞘之剑,杀气凛然,锋不可挡。
灰雾中,第三人走出。
此人最醒目!
他如同迷雾中的一颗太阳,通体彻亮,大放光明!
“呃,我叫杨信。”此人摆摆手,一脸慵懒道,“不用管我,其实,我只是个打酱油的……”
素利紧盯杨信。
他确定,三人之中,此人的威胁必是最大!
杨信注意到素利的警惕,无奈地耸耸肩:长得帅是我的错吗?
……
汉军后阵。
“快些,再快些!”公孙瑁策马挥鞭,疾声催促。
他看一眼身后龟爬般的队伍,遥望着正一溜烟杀向敌阵的乌桓突骑,满腔的不甘。
公孙瑁师承从父公孙琙,用兵只能算中规中矩,麾下的部众擅守不擅攻,也远不及徐荣部精锐,训练有素。
故而,眼见鲜卑其势将倾,他急急忙忙想要前去分一杯羹,却无奈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张纯的乌桓突骑建功,望而兴叹。
其实也怪不得他。
“这次,实在太快了些……”公孙瑁微微心悸。
他和素利是老交情了,清楚其部众的真实战力。故而,即便此次是背刺偷袭,但公孙瑁估量,这会是一场恶战。
他却没料到,此次交锋,徐荣部竟锋不可挡,势如破竹!尤其杨信所领中军,其势太快,直捣黄龙如探囊取物,瞬息之间已刺穿大半敌阵。
鲜卑骑阵进退失据,似尚处于茫然中,一时反应不过来,没有任何有效应对。
“莫非,是素利已被斩了?”公孙瑁心念一动。
他凝神远望,盯着那团早已脱离大部的灰雾,只见其中光暗交织,时而浮现一道道巍峨巨影,如一位位沐浴在阳光下的神人,不禁暗惊。
“徐荣这厮,运气倒是不错……”公孙瑁暗暗道。
他明显能感觉到:自杨信投军,徐荣部如同脱胎换骨,战斗风格有所变化,战力更是水涨船高。
“可惜,可惜……”公孙瑁暗暗后悔,“早知如此,就算抹去脸皮不要,也要请府君大人将杨信一伙人纳入我的麾下。”
……
灰雾深处。
三人环伺之下,素利伤痕累累,面露绝望。
他向来自负勇武,却不料,面前这三人个个猛鸷,尤其是那鬼面兜鍪的披甲巨人,简直如同下山虎兕,强不可挡。
而那名为杨信的少年,其实是最弱一个。
一开始,他全神应对杨信,故而吃了大亏。
而一步错,则步步错。
如今,素利浑身是伤,获胜希望无比渺茫。
“早说了,”杨信弯弓搭箭,直指素利,“我只是个拎着马桶搋子路过的,何必和我过不去?素利,别反抗了,还能留个全尸。”
素利绝望地闭眼,准备迎接死亡。
“有我等在此,大人必不会亡于此地!”
这时,几名浑身浴血鲜卑骑士冲出,护卫在素利周身。
他们竟凭借一腔蛮勇,躲过了张猛的战刀,杀穿了甲士包围。
不过,这群素利亲卫已所剩无几,且人人带伤,根本没多少战力。
“大人,你先走,我等断后!”
一人话没说完,耳畔响起恐怖尖啸。
轰~~
他的脑袋从中爆开,化作一滩血雾,脑浆飞溅。
却是鲍出出手,以短矛将之射杀!
但他的话,却也点醒了素利。
他一言不发,调转马头,当即迅速逃离。
素利是骑兵,身下虽非天马,却也是少见的良马。而杨信等三人都是步卒,再加上又有鲜卑骑士阻拦,追上他实在是难上加难。
杨信紧盯着对方,通体辉光流溢,动作迅疾如电,一箭化作惊雷,狠狠射出。
嗡~~
三尺惊雷破空,竟是快得骇人,追风逐电一般,难用言语形容。
后发先至!
“啊~~”
远处,马上的素利发出一声惨叫,肩头电芒激荡。
但他并未回头,而是迅速脱离灰雾,向东遁逃。
在他的身后,响起了如雷般的咆哮。
“素利死了!”
“素利死了!”
……
素利牙关紧咬,冷着脸,埋着头,奋力向北逃窜。
他满腔怨毒。
此怨恨,既有对杨信的,也有对徐荣的,更有对弥加的!双方本有约定,一方牵制住汉军,另一方则趁机狩猎。
素利深信,自己是被对方给卖了。
“不报此仇,我素利誓不为人!”他指天为誓,牙间已咬出血来。
……
“结阵,继续突击!”
眼见对方逃走,杨信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大声喝令道。
“是!”
“是!”
徐牧、杨黥同声应和。
须臾间,杨信麾下阵势再成,依旧是甲士为锋,徐牧部、杨黥部各占一翼,如同一根楔子,狠狠扎向敌阵深处,将之完全凿穿。
凿穿后,顺势一记横扫,像是一记勾拳,同样是所向披靡。
鲜卑大军后方,高顺所领十三甲骑如魔神降世,疾驰横插而出,阻隔其退路,也如精准一刀,搅乱了鲜卑后阵。
徐荣的战机把握,依旧是妙至毫巅!
张纯所领乌桓突骑在外游猎,公孙瑁的大军也终于赶到,三面合击下,鲜卑人终于溃不成军。
扶余人龟缩在营垒中,却根本不敢出战,仅是清剿营垒中的鲜卑残兵。然后,则是看着汉军纵横捭阖,在营中瑟瑟发抖。
……
鲜卑人惨败,被杀者无数,自相践踏者、落水者也不计其数,尸横遍野。
一场完美的胜利!
唯一不美之处的,是鲜卑人俱为骑兵,除了擅长突袭,也擅长逃跑。因而,在败局已定后,鲜卑人四散奔逃,除了张纯的乌桓突骑奋力追杀,其余人只能尽量堵截围捕,能杀多少是多少。
杨信估摸着,亡于此战中的鲜卑人,不说一千,也有五六百了。
此外,汉军斩获颇丰,光缴获的战马就足有两百多匹,角端弓也捡回无数。须知,角端弓虽不如貊弓,却也是一流良弓,势大力沉。
……
此战还有一作用,则是立威。
鲜卑人败逃,扶余军三军震恐,尉仇台甚至没胆亲自来见耿临,只敢派出几名使者。
而扶余使者来到汉军军营,皆是膝行而前,不敢仰视营中诸将。
这自然是一桩美谈了。
只可惜,作为此战首功之臣,杨信没能成为美谈的主角,甚至连配角都当不了。
他当时并不在帐中。
杨信负伤了,躺在担架上,哪也去不了。
他的胯下挨了一刀。
如此刁钻部位,自然不是在战场上负伤,而是在打扫战场时,一时大意没有闪,被伤敌所趁。
幸亏,偷袭的鲜卑人已身负重伤,那一刀劈歪了,伤口也不深。否则,这个故事的剧情,恐怕就要进入“下面没了”的奇怪走向了……
……
面对扶余使者,耿临照例是恩威并施,敲打一番后,就放了回去。
只修整一日,第二日,汉军就退军了。
因为,战略目标已尽数达到。
……
回玄菟郡。
因为,还在路上,汉军已获悉消息,正在和赵苞对峙的弥加,在听闻此战结果后,一夜之间拔营北逃,消失得无影无踪。
杨信休养了几天。
这几天中,草原又传来消息,素利和弥加发生火拼,死伤无数。后来,魁头从中斡旋,双方才勉强休战,但依旧气氛紧张。
“厉害啊……”
杨信躺在床上,难得有思考时间,细细琢磨,越想越是心惊。
分化鲜卑这一战略,说起来挺容易,却是一项浩大工程,若让杨信去做,他是根本无从下手的。
但眼下,耿临、赵苞、郭勋等人运筹帷幄,却是精准地抓住线头,一步一步地推进,有条不紊。
杨信敬服不已。
他心中确信,再给这三位一些时间,他们或许真能分化离间鲜卑,虽不能让这大汉的心腹大患消失,却能将伤害降到最低。
第一百一十一章 军候
归来后,徐荣操练愈急。
杨信等人不明所以,但皆是苦不堪言。
他本以为,所谓“事前如魔事后成佛”,大战过后,不说歌舞升平,也该劳逸结合,放松放松才是。
却不料,徐荣直接开练,而且是操练、讲学两开花,白日操练,夜晚讲学,一幅要倾囊相授的凶狠做派。
这种可怕阵仗,让杨信回想起被高考倒计时支配的恐怖。
杨信、杨黥、徐牧、张猛等人,开始了痛并快乐着的青葱岁月。
其中,杨信最为苦闷。
他毕竟胯下挨了一刀,旧伤未愈,每每有锥心之痛,却不可与人言,只能硬抗。
杨信内心不解:徐荣究竟在急什么?
三个月后。
杨信出师了,也明白了。
……
这一日,杨信被召进了太守府。
他心中奇怪:自家长辈虽和耿临是故交,但自己毕竟只是个小小屯长,平时只有自己登门拜访的份,却几乎没有被召见过。
莫非,是朝廷的赏赐下来了?
杨信暗道。
因为出身优渥,他一向视金钱如粪土,倒也不是特别兴奋。
太守府中。
天寒地冻,却有几株梅花盛放,树下,耿临、徐荣已静候多时。
“拜见府君。”
“拜见军候。”
杨信轮番见礼,不敢怠慢。
他心中暗道:“怎么两个都在?这唱的是哪一出?”
“子誓,我即将离开辽东。”徐荣一开口,就是一记重磅炸弹。
“啊?”杨信呆若木鸡。
“我已被并州太守董卓征辟为从事,不日就将前往并州就任。”徐荣解释道,他一向直截了当,从不拐弯抹角。
不过,他高估了杨信的承受能力。
——晴天霹雳!
庞大的信息量迎头砸下,杨信有些头晕目眩,一时反应不过来。
念头几闪,他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田家为何挑衅?既是为掩护和鲜卑的交易,恐怕也的确嗅到了风声,在提前布局了。
还有,徐荣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也有了合理解释。
其行为看似复杂,说白了也就两点:一则是让功,二则是教导,其主要目的,则是为了——
“我已向府君大人提议,”徐荣望着杨信,沉声道,“希望你能接替这军候之位。”
“我?”杨信怔怔发呆。
“正是,”徐荣点点头,“我一直在物色合适的接替者,说实话,论威望,论能力,我麾下的部众中,能担起这职责的,仅有你一人而已。”
杨信闻言,心生感动。
徐荣性情刚直不阿,从不拍马屁,他能说出这话,肯定是真心实意。
能得到战神徐荣的认可,杨信自然是受宠若惊。
但他还有顾虑。
杨信想了想,对二人道:“府君大人,军候大人,你们清楚我的身份,我怕是不会在边郡长留的。”
“这我早考虑过了,能留一日,那就算一日吧。”耿临面露苦笑,“就不说你了,我这太守之位,其实也是朝不保夕的……眼下只能顾现在,往后之事以后再说。”
杨信心情沉重,也只能报以苦笑。
“子誓,此物你拿着。”徐荣忽然递出一册竹简。
“这是……”杨信看了一眼,是一本兵书。
“这本《尉缭略解》,是我多年的读书和作战的心得。”徐荣笑了,“我其实没读过多少兵书,就靠着半卷《尉缭子》,已足够纵横辽东。”
“多谢大人。”杨信赶忙收下。
“子誓,义守也会留下,不会前往并州。”徐荣望着杨信,神情诚恳:“我麾下部众和义守,可都托付给你了。”
事已至此,杨信推辞不得,郑重道,“我必尽心竭力。”
他暗暗苦笑,感觉肩头的担子一下重了不少!
压力山大啊……
……
回到军中时,杨信已是军候了。
他将这一消息告知麾下心腹。
不同于杨信以上坟的心情上位,众人都是欢欣鼓舞。
“阿兄,你可是当仁不让的。”张猛满脸矜色,大大咧咧道,“别说军候了,就是当个中郎将,你的才干也绰绰有余。”
赵戬也中肯评价:“能接替军候之位的,本就只有你一人。”
杨信望向徐牧,试探道:“义守,你可有想法?”
他自然担心徐牧心存不满。
“阿兄,我威望不足以服众,能力也有欠缺,本就不可能接位的。”徐牧神色洒然,笑着道,“叔叔走了,阿兄你上位,我只会高兴,哪会有想法?”
杨信松了口气。
杨黥则永远在未雨绸缪,提醒道:“少主,军队需重新整编才是。”
“我也是这个意思,”杨信点点头,“我们集思广益,拟定一套整编方案来。”
众人连夜商议。
……
第二日,杨信马不停蹄,着手整编部众。
并非他急于夺权,实乃无奈之举。
杨信若想稳定住局面,维持军队战力,就必须使用熟识下属,才能使得顺手。
几日后,整编已大体完成。
如今,杨信的麾下有两个主力屯,屯长分别为杨黥和张猛,文陆作为张猛麾下第一队队率,负责辅佐张猛。
徐牧则只是一名队率。
绝不是杨牧苛待他,相反,杨黥、张猛可都很羡慕徐牧。
因为,徐牧虽是队率,却属于别部,可独自领军,而且还是一支轻骑队!
他麾下五十人,尽数为轻骑兵,每一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骑士,战马则来自击败素利的缴获。
除此之外,九貉、张飞都是他的裨将。
故而,虽然仅有四十骑,这支轻骑队的战力却相当可观。
剩下的也是别部,鲍出领二十甲士,高顺领二十甲骑(扩编),外加上二十武卒,这就是杨信的全部家底了。
整编过程还算顺利。
其一,几战下来,杨信战功赫赫,已颇具威望;其二,则是徐牧在此,倚仗着徐荣的余威,也能压制一部分人。
接下来半个月,杨信隔一日就操练一次,练得尤其勤快。
须知,如今的军队,都是五日一操,甚至十日一操。原因很简单,操练时要提供兵卒军粮,其消耗可是不小。
这方面,却是太守耿临开了绿灯,粮草供应源源不绝。
半个月后,这支军队终于焕然一新。
……
练兵场中。
“——前!”
徐牧举槊呼喝,九貉、张飞两股骑兵奔腾,一左一右向前突杀,如同两记凌厉蟹钳,批亢捣虚,无比狠辣。
他的作战风格,快、准、且凶狠凌厉,确实也适合领导骑兵。
“七。”
杨黥大喝一声,麾下阵型变幻,如同藏于云霓间的游龙,似缩手缩尾,却有杀机隐现,处处设陷。
他又报出下一个数字。
“九!”
阵型再变。
杨黥还是老性子,他不像徐荣那般随心所欲,而是未雨绸缪,专门记录了几种擅长阵势,直接报出数字,让麾下部众随之列阵。
“——冲啊!”
张猛怒吼着,一马当先,整屯人马如汹涌浪潮,以江河决堤之势向前,狂猛无匹!明明是步卒,他的麾下众将,却生生奔出了骑兵冲锋的磅礴气象。
甲士、甲骑、武卒等,也都在各自操练。
杨信冷眼旁观,暗暗点头。
“将乃军之魂,这句话还真不假。”杨信自言自语道。
这些时日的操练,让这支部队已完全打上了杨信的标签。
他和徐荣的风格截然不同。
徐荣喜欢事必躬亲,指令精确,接近微操;而杨信则更喜欢放养,他只给出大略,由麾下将领自行发挥,这更利于麾下将领的成长。
这难说孰优孰劣。
毕竟,徐荣当初时,麾下可没有张猛、杨黥、高顺等一大票猛将。
而当上主将后,杨信开始考虑新的事情。
是不是能再招募一些良将?
……
曲军候是秩比六百石,虽然比秩千石的县令还低两级,但蚊子再小也是肉,芝麻绿豆小官那也是官,腰别军候印的杨信胆气壮了,准备着手招募计划。
——大争之世什么最重要?人才!
杨信广发“英雄帖”。
他招募的方法,却是有些特殊。
——广告。
自招募张飞时,杨信就意识到“舆论战”的重要性。汉朝多轻侠少年,北地更是多慷慨悲歌之士,重英雄敬豪杰,也都年轻气盛,容易头脑发热。
故而,携大胜之威,他将自家事迹吹——,咳咳,润色一番后,编撰成册,取名《少年杨家将》。他又雇了些说书人,在幽州、冀州等诸郡周游,四下宣扬。
杨信也是资深网文读者,装x打脸的套路贼溜,一本《少年杨家将》自然是一波三折,妙趣横生。其故事流流传街巷,文人骚客固然不屑一顾,布衣黔首却都吃这一套,游侠少年则更是心潮澎湃,心向往之。
杨信:没人比我更懂包装宣传。
而临到最后,说书先生们都要打广告的。
内容也大差不大。
其核心意思约莫是:
“我是杨信,是兄弟就来……”
“你的青春非常值钱……”
“油腻的师姐在……”
……
玄菟郡内,杨信专门设了一处招募点,招待远道而来的投奔者。
——真别说,应者云集。
虽然有点良莠不齐。
杨黥负责延接,真有本领的,当然是却之不恭;天赋才干不足的,则好吃好喝地招待,奉上盘缠,原路送返。
精挑细选后,大浪淘沙,还真捞出了些年轻才俊。
来投者多为少年,有勇烈逾人者,有机敏内秀者,有擅骑战者,甚至还有一位神射手。
但是,少年们年纪太轻,读书也不多,往往徒有勇力,一番教导后,当个伍长、什长勉强够格,再往上就不行了。
这并不奇怪。
仅仅听了几天说书,就头脑一热前来投军的,也只能是“人不轻狂枉少年”的少年儿郎。
一言以蔽之,多是璞玉,但未经雕琢,还需妥善培养。
杨信依旧日理万机,练兵讲学两不误,且有教无类,无论是新来的轻侠少年,或者原来的北地老卒,都是一视同仁。
杨信的想法很简单:师傅领进门,至于能取得多大成就,就只看个人天赋和修行了。
此外,有合杨黥、张猛、徐牧等人胃口的,就安排他们去做裨将。其实,这跟张飞一样,是在言传身教。
杨信偶尔胡思乱想,却会生出奇怪念头:这不是青春训练营?看谁能c位出道……
日子十分忙碌,但无比充实。
……
休沐日。
城中,一伙人在吃饭。
近来实在太忙,杨信偷得浮生半日闲,也吃顿好的,放松放松心情。
唯独杨黥不在此。
没法子,他负责接待投军少年,还在扮演着“周公吐哺”。当然,经过最初的盛况后,如今投军的少年越来越少,想必很快,杨黥将从此事中解脱。
“我要投军!”
正吃饭时,却来了不速之客。
说话的,是一名身高八尺,负弩悬刀的昂藏青年,个头很高,双臂颀长,稍显消瘦。
他细眼薄唇,皮肤蜡黄,但顾盼自雄,眉间有凛然杀意,让杨信想到一个成语,——“鹰视狼顾”。
青年身后跟了二十来人,个个彪悍健壮,都为勇健之士。此外,其中近半是碧眼高鼻,似乎是外族。
昔年间,杨信常在三辅间游猎,故一下就认出,那几人的服饰装扮并非鲜卑人,而是……羌族?
羌族?
西凉远在千里之外,这里怎么会有羌族?
他暗暗惊讶。
“若是投军,请移尊步,前往北城。”杨信耐心地指路,礼贤下士的表面功夫,他自然也要做足的。
好不容易,来了个成年人。
而且,人来的不少,他很欣慰。
“不,我是特意来找你的。”青年声音沙哑,口音也很古怪,“北城都是些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我可没兴趣与之为伍。还有,我是来当先锋的。”
“先锋”二字,他说得理所当然。
“先锋?”杨信微微一怔,这厮以为自己是常遇春吗?
又是一个刺头!
他做出判断。
“在我这,先锋可不好当。”杨信眉梢轻挑,洒然道,“我这的几位先锋,可个个都有万夫不当之勇。”
“万夫不当?”青年嗤笑一声,语气狂傲,“那只是因为没遇上我……这几个所谓‘先锋’,可敢与我斗上一场?”
这话一出,满堂变色。
张猛、鲍出、文陆、高顺等人,哪个不是桀骜不驯,轻世傲物的悍将?听完这话,自然个个勃然变色,生出教训这青年的想法。
“叔达,你去吧。”杨信想了想,叮嘱道,“收着些,尽量不要伤人。”
这种阵仗下,他可不敢派张猛出战。
“等等,少主,让我去吧!”张飞一向唯恐天下不乱,主动请缨道。
“你?”杨信想了想,点头道,“那就去吧,小心些。”
张飞虽然莽撞,但粗中有细,还是知道分寸的。
……
张飞持矛前行,大喝一声道:“想当先锋?先问问我手中这杆丈八蛇矛!”
他声如雷震。
张飞手中所持,是杨信特意购来,的确是一杆丈八蛇矛。不过,这却并非神兵,只是普通兵刃。也没法子,像欧冶子那般的冶炼巨匠,却是更不好寻的。
“又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青年脸色难看,恼怒仰头道,“杨子誓,你是在小看我吗?”
“嘿,”张飞闻言,不乐意了,“你先胜过我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再说话吧!——杀!”
他咄嗟叱咤,吼声如晴天霹雳,身形则高高跃起,轻灵似燕跃鹄踊,一矛狠狠刺下。
都知道张飞力大,实则他的速度也极快,尤其爆发力强,招出狂暴如鬼神附体,将力量和速度完美结合,暴烈无匹。
“好!”张猛两眼放光,赞叹道,“翼德真大有长进啊……”
杨信也微微颔首。
张飞入门较晚,但实在架不住资质可怕,还肯吃苦。他苦修霸王五式,又百里转进,接连与鲜卑接战,已是百炼成钢,实力大有长进。
“叔威,你可得小心点。”杨信颔首,又含笑道,“有朝一日,翼德或许会超过你。”
“他有长进,难道我就不会成长??”张猛不以为然,傲然道,“他是超不过我的……”
杨信也不反驳,心道:咱们走着瞧。
“哦?倒不是只有嘴上功夫……”青年面露凝重,却不闪避,蓦地欺身向前,战刀出鞘。
寒光凛冽!
青年动作灵快,刀光则如蜿蜒毒蛇,游过浑然天成的诡异轨迹,以阴损角度刺出,直刺张飞心口,又毒又快。
张飞脸色一变,竟被逼退一步。
青年臂力不一定强于他,但动作迅如鬼魅,且刀走奇诡弧线,一出刀就直指要害,招式简直堪称妙至毫巅。
“小心些,”青年逼退张飞,立如青松,“我是用双手的,一手刀,一手弩。”
他竟主动提醒对方。
张飞闻言,不喜反怒:“既然要分高下,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哪有提醒对方的道理?你要战就战,赶紧过来。”
“好!”
青年面露赞赏,数步踏出。
他落脚的方位拿捏得恰到好处,如缩地成寸,迅速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再次挥刀而出。
青年的刀像是活了,轨迹诡谲莫测,却偏偏能直指要害。
“哈!”
张飞再次暴喝,双臂发力,丈八蛇矛狂舞,如同疯魔,将对方生生逼退。
却在此时,他看到青年早已后退一步,左手抬弩,动作行云流水,射出了一箭。
张飞一时汗毛倒竖。
嗖~~
箭如毒蛇,袭击而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麹义
一箭袭来,直击张飞面门!
“——嘶!”
张飞瞳孔收缩,脑袋向外稍偏,避开这一箭。
他躲得十分狼狈。
而青年动作奇快,已重新填装一根弩矢,又是遥遥相指,蓄势待发。
“哦?”
杨信、徐牧交换个眼神,同样面有惊疑。
上弩箭不同于挽弓搭箭,可不是一件简单事情。
虽然,青年手中的是臂张弩,而非需要脚踏的蹶张弩,却也需花费大力气,才能重新装箭。但是,青年动作却轻快灵活,如同演练了千百遍,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一举手一投足,甚至有种浑然天成的美感。
杨信皱眉,心中思考。
在他看来,这种层次的技艺,可称出神入化了,实在不像人力所能达到,更像是某种……天赋?
“宝可梦图鉴”杨黥不在,不过,替补席上的赵戬上位了,继续充当解说。
赵戬面露沉吟,半自言自语道,“有点像是……那个?”
“哪个?”杨信闻言,不禁蹙眉。
这些读书人怎么都一幅德性?话说三分,吊人胃口,不知道断章狗不得好死吗?
“在下才疏学浅,只听说过有种名为‘贯斗’的天赋,与之有几分相似。”赵戬不确定道。
他和杨黥不同,不喜寻章摘句,只是泛泛读书,故博大有余,精深不足。
“你说说,我看像不像……”杨信道。
“天赋贯斗,可选两种武器为‘本命’,一日修行能抵十日之功。”赵戬徐徐道来,“若觉醒了‘贯斗’,且能苦心修行,则能达到登峰造极之境。此人精通刀、弩两种武器,招式精通且可随意切换,和贯斗颇为相似。”
“贯斗?”杨信细细琢磨,又望向战场。
铛铛铛~~
蛇矛舞动,但往往尚未成势,就被凌厉刀影击溃。
张飞节节败退,守居多,攻则少。
因为,那青年实在强逾虎狼!
他招式精熟,刀出时如斗折蛇行,快、狠、霸道不说,且轨迹多变,防不胜防。
每当张飞想要反击,青年的刀却能后发先至,提前猛攻张飞要害,令他不得不收矛,回转防御。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明明他使丈八蛇矛,比对方的环首刀长得多,理应占据先机,先发制人的。
但事实则恰好相反。
青年刀法精妙绝伦,脚下似登萍渡水,忽而贴近刀斩,忽而拉远弩击,不断牵扯张飞的动作,令他左支右绌。
“哇呀呀~~”张飞气得哇哇乱叫。
不过,他的脑袋依旧冷静,方寸未失。
张飞是“得志便张狂,失势则夹着尾巴做人”的类型,优势时容易翻船,反倒身处劣势时,更能激发出潜力。
蛇矛狂舞,矛影纷飞,如同一张大盾,几次挡下了青年的贴身猛攻。
青年一时难以建功,面露焦虑。
“区区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竟也这么难缠?”他暗暗惊讶,感慨道,“人的名,树的影,这杨子誓盛名在外,麾下还真是猛士如云。”
青年的耐心渐渐被消磨殆尽。
“——死吧!”他眼神一凛,瞅准时机,又一次抬起强弩,遥遥指向张飞。
随着他的抬弩动作,风云突变!
青年的身后,一道飘然出尘的悠然身影浮现,其人御风掌河,脚踏双龙,长身立于极渊之内,气象高远,草木知威。
赵戬眼见这一幕,惊呼出声道:“是冰夷,果然是!”
“冰夷?”杨信眼神一动。
阅读天命典籍时,他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却也不是一无所获。
冰夷,又称河伯,和巨灵一样,同样也是河神。
不过,它是黄河之神。
无需多言,其命格远在巨灵之上,是上位天命。
咔~~
括机响动,青年双目森冷,已然射出一箭。
箭破空,化龙!
长箭飞掠,啸声如龙吟,箭身竟化作一头嘶吼咆哮的玄黑骊龙,留下久而不散的平直轨迹,以极快速度直射张飞。
“这是什么箭?”张飞面露惊容。
骊龙似张牙舞爪,直冲张飞面门,他根本不及躲避。
“不好!”
张猛等人想去救,却已经晚了。
“吼~~”
生死关头,张飞眼瞳泛红,蓦地激发了体内怒气、意气、血气,发出一声惊天动地般的恐怖咆哮!
吼声暴烈如黄钟大吕,整条街都在晃动,瓦檐上、墙壁上、地面上有烟尘荡起,茶盏剧颤,水面波纹丛生。
杨信眼前一黑,脑袋在嗡嗡作响。
他有种感觉,只差一点,自己脑袋就要炸了!
“那是……”
刚才一刹,杨信又隐约看到,张飞的头顶上空,浮动着一道似狗又似麒麟的兽影,霸道威厉,万兽景从。
“夔牛我还是认识的,那可并不是。”杨信摇晃脑袋,喃喃低语道,“是什么?”
他一直以为,张飞的天命,会是声震百里的夔牛。
眼下看来,却不是。
……
吼声如有实质,逼得骊龙凌空转向。
那一箭竟被生生吼偏,射落在角落的地上。
箭矢落地。
下一刹,有狂暴乱流喷薄,无数风刃汹涌四散,如同无数尖刀,不分敌我撕碎周遭一切,摧枯拉朽。地面浮现无数刻痕,有桌案被波及,竟如被刀切开,直接从中裂开。
这一箭的威力,凶暴如斯!
“是——青冥崩陷!”赵戬沉声道,他似乎有些激动,脸上浮起红晕。
“好厉害。”张飞连连后退,舞弄着长矛,在叮当乱响中荡开那如影随形的无数风刃,“再来,再来!”
青年却没了兴趣,摇头道:“算了,不打了……这一箭,我一天只能射一次。”
“一天,才一箭?”杨信皱眉。
他由己推人,认为一叶七刺应该常规操作才是,不由大感失望。
“这是锐士天赋。”这时,赵戬忽然开口,声音颤抖。
“锐士天赋?”
杨信闻言,像是被人泼了一身凉水,浑身一个激灵,微微哆嗦。
虎贲天赋最多作用三五人,但锐士天赋,怎能作用千人精锐乃至数千人!想象一下,若千人弩阵同时抬弩,射出这一箭……
杨信算是明白,这一天赋为何叫“青冥崩陷”了,千人射弩时,岂不就是如天穹崩塌一般?
……
“在杨子誓的麾下,你能排第几?”青年收刀回弩,又问道。
“现在,是有四个人在我上面。”张飞想了想,“不过我想,再过半年,就只有三个人了。”
他说的四个人,自然是鲍出、张猛、高顺和文陆。张飞自认,再过半年,他就能压倒文陆。这是因为,文陆有致命缺陷,其膂力不足,他可一力降十会,强行平推。
“四个?”青年闻言,大感震惊。
他有些意兴索然。
青年是凉州武威郡人,自小性子桀骜,因和长兄不合,干脆领了些心腹离家,游历北地诸郡,也是想出人头地。
其实,杨信并不是他的第一选择。
青年先想投奔几位大郡太守,但投靠对象不是昏弱无能,就是儒将出身不喜他这等**,未能如愿。甚至,在辽东属国时,他还因麾下的羌人,和一个视异族如仇雠的家伙干了一架,当时还吃了些亏。
青年投奔杨信,还是存了些报复心思的,想早晚有一日报复回去,却不料在这也……
他很失望。
这时,杨信也走了出来。
“先锋之位,怕是给不了你了。”他洒然笑着道。
“果然……”青年大感失望。
“不过,队率一职,应该还能留个给你的。”杨信话锋一转,却忽然道。
青年虎躯一震。
他不由道:“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就敢让我当个队率?”
“知道足下是个英雄,那就足够了。”杨信朗然一笑,态度从容自然。
他发现,自己“邀买人心”的手段,也已经熟能生巧了。
杨信心中已有计较,青年自己就带了二十人,再拨给他二十武卒,再修修补补,差不多也能有五十人。
青年闻言,面露感动之色。
“还未请教,请问足下高姓大名?”杨信问道。
“贱名不足挂齿,在下麹义,字仲云。”青年抱拳道,“得军候如此看重,在下愿鞍前马后,全力报效。”
“麹义?”
杨信眼睛直了,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我滴妈,还有意外收获?
麹义?
那不是先登死士的领头羊,干翻了公孙瓒的超级猛人吗?
杨信念头翻涌。
这位麹义,可是时常被认为是袁绍麾下的第一悍将,连张·(真)膝盖中了一箭·郃都要靠边站的。
不过,其人虽有本领,但性格骄纵桀骜,顶头boss又不是“打工皇帝”刘皇叔那般的宽宏大量之辈,这也注定了他的悲剧命运,连官渡之战都没赶上就被杀了。
得,手下又多了一个刺头。
好在,杨信已经习惯了。
他的麾下,“二张”也都是刺头,只是“刺”的方向各不相同。
张飞莽撞,张猛轻脱,麹义桀骜,个个身怀绝技,也个个无法无天。
“头痛啊……”杨信揉了揉额角,“性格与才华就不能兼得吗?唉,像我这般品性与才华齐飞,颜值与智慧并存的奇男子,毕竟还是少数。”
……
一个月后。
“预备,——射!”
杨信一声令下,麹义神情肃重,和麾下部众齐齐张弩射箭,动作整齐划一,行云流水,竟有种奇异美感。
嗡~~
箭啸声狂暴,二十余箭破空,纷纷化作玄黑骊龙,无数道龙影冲霄,群龙狂舞乱九天,继而汹涌落下,然后则是——轰炸!
对,就是轰炸。
轰~~
山脊另一侧,绵延风爆绵延炸裂,无数道风刃纵横乱飞,狂暴气焰直可熏天赫地,竟将那一小片山林犁了一遍,碎草乱飞,林木倒塌。
就连石头,竟也留下深浅刻痕。
“穷则战术穿插,富则火力覆盖,古人诚不欺我也……”杨信呆呆出神,半晌后,唇角上翘,喜不自禁。
麹义已被引入营中。
杨信没有食言,他一进营,就当了一名队率,二十名武卒全拨给了他,还又调拨了几名擅射之人,凑足五十之数。
麹义日夜操练,也不负众望,操练效果显著。
当然,效果再显著,也需有个过程的。
其余诸人跟随麹义时日尚短,故而,只有他的二十私兵能射出“青冥崩陷”那一箭。但假以时日,兵将和洽,浑然一体,则整队整整五十人,都能射出那天崩一箭。
数目到五十人后,杀伤效果必再翻数番!
甚至,杨信都无法想象,若麹义麾下是有千人乃至数千人,其声势会是何等恐怖!
“终于,有个成品了。”他心甚慰。
无论是已在碗里张飞、张猛等,抑或是还在锅里的太史慈,诸葛瑾等,在杨信看来,都是半成品,还需调教,得皮鞭蜡烛小板凳……咳咳,是头悬梁锥刺股。
而麹义则不然,他自然还能继续成长,却已经具备了成熟的天赋能力,可以说是成品了。
……
汉军一战的余威犹在,故而,边境尚算安定。
但日子依旧忙碌。
杨信勤勤恳恳地练兵,同样也授课开讲,拔擢军中人才。
当然,徐荣的授课是“一言堂”,他的授课则更像是小组交流会。
杨信、杨黥、徐牧、文陆等都各有所长,麹义因晓习羌人战法,也能干巴巴地讲上一通,互通有无。
杨信的那本《子誓新书》,也添了徐荣的《尉缭略解》,加了麹义的羌人战法,却是越来越厚了。
唯一的遗憾,是杨信的天命是“烛九阴”而非“鼋”,没有因材施教的手段,只能填鸭式教育。唯一的因材施教,是将相性合适的少年升做徐牧、杨黥等人的裨将,言传身教。
眼下,青春训练营中,已有一少年脱颖而出,名叫丈八擒豹。
原因无他,这少年着实是猛鸷过人!
丈八擒豹自然不是个正式名字,少年是平民,无名无姓,“丈八”是因其武器为一柄缴获的丈八马槊,“擒豹”则是因为他真的曾徒手擒豹。
他是杨黥的裨将,而张猛、徐牧都想挖角,连一向不争的高顺都有这意思,足见其能耐本事。当然,这都被杨信一一拦下了。
……
日子波澜不惊。
不过,杨信却感觉到了暗潮汹涌。
朝廷正在调兵遣将。
右北平郡、辽西郡、辽东郡等诸郡,都有兵将被调离,被迁往西面的代郡。或许,因玄菟郡仅是弹丸之地,又地处偏远,调兵令还没到这。
杨信察觉到:朝廷的没有严谨规划,若人手不足,恐怕还是会调到玄菟郡头上来的。
“算了,朝廷大事,肉食者谋之,与我何干。”他倒是光棍,也懒得多想,只专注自己的练兵。
不过,有一点杨信没料到。
新的风波,却不自西面的代郡开始,而是东面。
……
高句丽。
议事堂内,诸部领袖齐聚一堂。
高句丽共分五部,五部大人却是来了四位,——椽那部的明临答夫,沸流部的阴友,贯那部的弥儒,还有桓那部的于支留。
至于高伯固,那位高句丽王,仅仅是名义上的共主,实则是明临答夫弑君后扶植的傀儡,没有半点实权。
“明临答夫,叫我等前来,所谓何事?”于支留身形后仰,不客气道。
高句丽五部间多有不和,吵架是常有的事情。
不过,深层次的原因,则是明临答夫年老体衰,其余几人觊觎着他屁股下莫离支的位置。
莫离支是个特殊的职位,是明临答夫这位弑君权臣为自己量身打造,兼管文武大权,职能甚至远远超过宰相。
这样位高权重的椅子,其余诸部大人哪会不心动?
而且,明临答夫已经活得太长了,甚至有传说,他已超过百岁。
明临答夫心知肚明,却也从不点破。
“此次召集尔等,是有一件要事需要商议。”他已是垂暮之年,满脸老人斑,“玄菟郡太守耿临与素利一战,你们应当都听过消息了……”
因为年迈,他说得极慢,有些断断续续。
众大人都是颔首。
这样的大战,他们自然会有所留意。
“耿临一战大破鲜卑,扶余王尉仇台闻风丧胆,据扶余国内的细作回报,扶余王似有内附汉朝的迹象……”明临答夫缓缓道。
“内附汉朝?”
众大人闻言,都变了脸色。
也难怪,扶余国和高句丽同种同源,高句丽王的祖上就是货真价实的扶余人。因此,高句丽壮大后,常有吞并扶余之心,将之视作禁脔,绝不肯被他人染指。
听得扶余国要内附汉朝,他们自然是不乐意的。
“要打扶余吗?”弥儒性子最急,当即道。
“不能打!”明临答夫暗暗鄙夷,脸上则不动声色,“此时攻打扶余,扶余国王则必向汉朝求救,这岂不是将扶余推向汉朝?此抱薪救火也……”
“那莫离支的意思是……”阴友性格稳重,询问道。
“很简单,”明临答夫神态自若,“——打玄菟。”
“什么?”
诸大人闻言,却都是脸色一变。
“要和汉朝交战?”弥儒微微皱眉,“这可不是小事,汉人说‘牵一发而动全身’,耿临就不好对付,赵苞更是狠角色,怕不好收场的……”
“不是大打,而是小打。”明临答夫早有预案,微笑道。
“小打?”
其余人不解其意,都是面面相觑。
“只出一千五百人,分为三部,各攻一处。”明临答夫计略已定,微笑着道,“这等小阵仗,赵苞不会来的。”
“才一千五百人?”弥儒摇了摇头,“我军远不及汉军精锐,一千五百人,还要分为三部,怕是干不了什么……”
“错了,能干的事情很多。”明临答夫早有计较,说出自己的计划,“我们如此如此……则可一战功成,给汉人一个教训,顺带可威吓扶余,一举多得。”
众人听着听着,都是两眼放光。
他的目标,却是一位新上任的小小军候。
第一百一十三章 行军(今日两更,下一更在四
“等等,”弥儒想了想,但依旧心存疑虑,“明临大人,汉人真会依所你说的行事?”
“若徐荣还在,以他的老辣沉稳,则断然不会。”明临答夫笑了,眼神透着狡黠,“但据我所知,徐荣已经南下,继任者是个后生,叫杨信。像这般缺乏威望,又年轻气盛的小辈,则必然会,也不得不踏入我的陷阱。”
他一脸得计,似已胜券在握:此子年少成名,或许也有些才能,但可惜,他遇上了我明临答夫。能灭灭汉朝威风,还能将一未来的汉家良将扼杀于摇篮,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谁愿去?”明临答夫问道。
“我部离玄菟郡最近,自然是我去。”弥儒性子冲动,也急于立功,当即应允。
其余人冷眼旁观,也没有反对。
明临答夫颔首:“既然如此,就由你去吧,最好能将那新军候的脑袋带回来……”
对自家谋划,他是胸有成竹。
……
三日之后,杨信被召进太守府。
“什么?高句丽人攻打西盖马城?”杨信闻言微怒,横眉冷目,“鲜卑新败,高句丽人还不吸取教训?”
耿临倒是泰然,有条不紊地介绍军情,“据探报,高句丽人号称‘三千’,但实际人数恐怕不足一千。此外,我安插在高句丽的细作也有消息,只有贯那部有军队调度,总人数应不足两千。子誓,你怎么看?”
呃,我可不是元芳……
杨信在心中嘀咕一句,沉吟着道:“我能想到两种可能:其一,调虎离山,高句丽人想将我等调出郡治,趁机夺城;其二,也是较大的可能性,——围点打援。”
“好一个围点打援!言简意赅,又很生动形象!”耿临面露赞赏,欣慰地道,“子誓,你能如此思考,我也就放心了。公孙军候常年守城,张军候的乌桓突骑需防备鲜卑,只能由你去救西盖马城。”
“府君大人请放心,我必不辱使命!”杨信得令,声音铿锵。
“子誓,这是你独自领军的第一战,可有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你呢……”耿临既是给压力,也在出言鼓舞,“可得打得漂亮些,来个一鸣惊人!”
“是!”杨信重重点头。
……
回营后,他没有急于出发,而是召集将领,进行军议。
杨信看来,自己远不如徐荣老辣智慧,所以他很谦虚,能听进意见,集思广益。
不过,杨黥、赵戬等谋士的想法,和杨信也是完全一致,都认为是围点打援。
徐牧想了想,则提醒道:“我叔叔说过,明临答夫为高句丽名将,据传年龄已逾百岁,可谓人老成精,是货真价实的老狐狸……若此事背后有他的谋划,则不可不防。”
“叔茂,你叔父在吗?”杨信想了想,又问道。
说起老狐狸,赵戬的叔叔赵岐,那可是真正的千年狐狸,老谋深算。
他也想征求对方的意见。
赵戬闻言苦笑,摇了摇头:“叔叔醉心于《御寇论》,前几日不告而别,似乎是去草原中查探鲜卑虚实,几天都没回来。”
杨信也不禁苦笑。
军情如火,他们自然不能等了。
“诸位,各自整顿部众,咱们准备出发。”杨信沉声道。
“是!”
众人齐声应答,战意昂扬。
……
出营时,杨黥刻意放慢脚步,落在最后。
他转过身,走向杨信,低声道:“少主,我、叔威、义守等人,对你的能力了都是确信无疑的,也请你莫要妄自菲薄……”
说完这番话,杨黥也不逗留,走出营帐。
他时常少言寡语,但实则大智若愚,对杨信的那点心虚,已是洞若观火。其实,不说他,其他人怕也都看出来了,只是都识趣不说。
出征前,杨信反复征询意见,甚至想求教赵岐,这都是心虚的表现。
反而杨信当局者迷,自己没能察觉。
……
杨信坐于营帐,陷入沉思。
半晌后,他忽然笑了,自言自语道:“我居然……怕了?”
这段时日,杨信没日没夜地操练士卒,读书讲学,实则都是心虚的表现。若真有十足底气,大可循序渐进,慢慢地来,也无拔苗助长之虞。
他的心虚,其实是来自升迁过快。
杨信统帅无名卒时,手下五十来人;为队率时,手下也是五十人;为屯长时,手下则有百人;而眼下坐在军候之位上,麾下则是近三百人了。麾下部众越多,他越感觉责任深重,才会心中没底,才会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三百人?”半晌,他凛然一笑,忍不住笑骂道,“老子可是要统帅千军万马的男人,区区三百人,这算个屁!”
一个“屁”字吐出,杨信似乎吐掉了心口的一团郁结,感觉浑身轻松,豁然开朗。
嗡~~
营中烛火摇曳,烛九阴的身影乍隐乍现,蜿蜒于空,吞吐日月,幽暗莫测。
“衔烛”却又有升华。
杨信能感觉到,自己的“衔烛”如今已能覆盖整整百人之阵,虽不能惠及全军,但已经是巨大提升了。
“才百人?万人战阵,也是迟早之事。”他自我鼓劲,傲然地道。
……
出兵!
乘逾辉,持槊披甲,杨信身周幽光浮荡,“衔烛”和“光耀”的明辉交织,丝丝缕缕地倾洒在四周兵卒身上,形成一种神秘的滋润效果,让他们都有如获新生之感。
而簇拥着他的,如张猛、鲍出、高顺、张飞等,皆是骄兵悍将,其气势磅礴,可吞山河。
在高句丽县城中,无数百姓驻足观看,也有无数游侠少年在偷看,都是心旌摇曳,难以自持。
“这才是汉家威仪!”百姓敬畏,奔走相告。
“人生至此,则死而无憾矣”游侠少年则窃窃私语,艳羡不已。
杨信的出兵,声势浩大,万众瞩目!
不过,暗中观察者,想法则各不相同。
敬畏者有之,嘲讽者也有之。
尤其田氏,却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情。
“笑得真猖狂……”田胜咬牙切齿,冷冷道,“哼,有你哭的时候!”
……
远处的山坡上,也有数骑遥望着这一场景,打探军情。
“哦?那杨信本领不说,倒是生着一副好皮囊。其一人一马辉煌绚丽,卓绝群伦,如神仙中人!”领头一人看似夸奖,实则冷笑连连,“就是不知,过几天后,此人还能否笑得出来……”
男子是独眼,按理说不适合当斥候。但此人的剩余一眼,竟如同鹰隼一般,锐利如电,可以望远。
……
离城后,杨信立刻下令,——急行军。
军队浩浩荡荡,奔驰如风。
这却也是无奈之举。
既要防备高句丽人偷袭,却也不可耽搁战机,否则人没赶到,高句丽人早已退去,那就白跑一趟了。
杨信领军在前,也在四下观测。
急行军时,兵卒苦不堪言,往往能展现出操练时没有的一面,也更能看出自家将领的素质。
自家的四将中,杨黥、张猛升屯长,所谓屁股决定脑袋,所展现的东西也是截然不同。
杨黥内敛,持重少言,但治军严谨,又足智多谋,且为人宽厚,加上记忆力惊人,手下每个人的名字都过目不忘,故而人人敬服。
他最大的缺陷是勇武不足,可如今,有丈八擒豹为裨将,倒是能弥补一二了。
张猛则恰恰相反,他性情外放。
他是张奂之子,故看似行事粗粝,实则粗中有细心,治军同样严整,种种规矩了熟于胸。他当然没有杨黥的记性和耐心,但以身作则身先士卒,加上豪爽勇烈的性情,却比杨黥更得军心。
文陆升队率,跟随着张猛。
他悍不畏死,看似癫狂,实则颇多智略,也能身先士卒,加上酒吞童子的天命,综合素质出色。不过,因海盗出身,他性情偏狭,处处防备他人,难与士卒交心。看来,他只能一直居于张猛麾下,难以独当一面了。
徐牧,依旧是小一号徐荣,却已打破桎梏,走出了自己的道路。他是在老辣上逊色,在缜密上不如,却更快、更狠、更果决,更会抓战机的徐荣二世。
至于张三爷,现在还是一朵小雏菊,看不出来。
最后,是新加入的麹义。
麹义性格酷烈,军法严苛,好在轻财重义,倒也能养士卒。不过,他性格孤傲,除了与张飞还算投契,与其他将帅都相处不来,怕是只能为先锋将,难为统帅的。
不过,仔细想想,身怀冰夷天命,让他领个数千人,就就已经相当可怕了。
“双刃剑吗……”杨信嘀咕一句。
他一个人沉思,忽然意识到什么,表情古怪。
杨信意识到,自己是越来越适应“主公”这一人物角色了。
或者说,打从一开始,他就把自己当做主公,而从来就没想过当打工人。
……
昼夜行军。
在快到达西盖马城时,杨信却又得到一个消息,准确点说,是两个消息。
“西盖马城的敌人已退,而高显城附近发现高句丽人?”杨信脸色难看。
西盖马城和高显城都属于玄菟郡,但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尤其是高显城,孤悬在外,地处郡中偏远之地,赶去需多费时间。
杨信陷入沉思,许久后,他想明白了什么:“哦,在这等着我呢!”
他召集诸将,商议军情。
“这并不是围点打援,而是彭越挠楚之计!”杨信也不遮掩,说出自己的判断。
“彭越挠楚?”
第一百一十四章 帝江
“彭越挠楚?”
杨信话一出口,杨黥、张猛、赵戬立刻变了脸色。
其余几人微微一怔,很快反应过来。
倒不是他们学识渊博,而是在杨信的《子誓新书》的战例篇中,就记载有彭越挠楚之法。
前汉高祖与项藉交战,屡战不利,就令彭越游击于梁、楚之地,袭扰项藉后方,两次迫使对方回兵救援,史称“彭越挠楚”。
杨黥过目不忘,皱着眉道:“彭越挠楚为游击战法,需分兵多路,一部分兵力从不同方向对敌人进行佯攻袭扰,牵制敌人使其首尾不能相救,而另派一部分精兵,绕道攻击真正目标。问题在于,他们真正目标是什么?”
“不是高句丽县,那里有公孙军候重兵把守。”赵戬分析道,“即使如此,那就只剩一个可能性,——我们。”
“是疲兵之计!”
这一结论,众人都表示赞同。
“高明啊……”杨黥表情凝重,“高句丽军不如我汉军精锐,但胜在兵多,分兵击之,可令我等分身乏术,疲于奔命。若我军不救,则佯攻变强攻,若我军救援,则闻风而退。更重要的是,等我军在来回奔袭中耗尽体力士气,他们则可趁势攻之,一战功成。”
赵戬阴沉着脸道:“能想出如此计谋,也只有明临答夫那老狐狸。”
众人表情难看,都是心情沉重。
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杨信麾下人太少,若是轻易分兵,怕是会被各个击破。
“此事麻烦啊……”杨信眉头紧锁。
还有一点,杨黥没说,但杨信却心知肚明。
玄菟郡几座城池遇袭,他却必须救,而且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去救!
原因只有四个字,——珠玉在前。
徐荣戍守玄菟十余载,逢战必胜,威信早已不可动摇;而杨信新官上任,尚未有半点作为,又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若在此战中进退迍邅,令玄菟诸县遭难,恐怕会威望尽失。
郡中百姓可不会论你的难处,他们只会认为,徐荣守边十余载,未有疏漏;而你才刚上任,玄菟郡就遍地狼烟,实在无能,罪莫大焉!
若丢了民心,失了声望,在这民风彪悍的玄菟郡,杨信怕是要举步维艰了。
他太年轻,急需立威,而明临答夫正是抓住了他的这一弱点。
杨信似乎能听见对方的冷笑:即便你看破我的计策又如何?这是阴谋,却也是阳谋,你就是个提线木偶,我让你往东,你能往西吗?
他沉思着,久久沉默。
……
“少主,你的想法是?”杨黥小心问道。
杨信抬头,却是笑了,满脸凛然傲气:“一点面子罢了……明临答夫,你太小看我了!”
颜面?我杨某人不要脸!
咳咳,杨信的意思是,他可以不立威,有人自会立威,他可以不扬名,有人自可扬名。
“计将安出?”杨黥精神一振,捧场地问道。
他明显能感觉到,杨信已然重拾信心。
杨黥太了解自家这位少主,平素玩世不恭,还时常自我怀疑,但关键时却从不掉链子,甚至可称智计百出。
“急行军,去救高显!”杨信含笑,一脸智珠在握。
“什么?”杨黥战术后仰,大感失望。
这……思考了这么久,就想出这么个法子?这可不是少主的水平。
莫非,少主还有后招?
他暗暗怀疑。
……
得到消息后,杨信曲当即转向,奔赴高显。
其部众行军极快,休息很少,乃至于夜以继日。
此外,似乎为了郡中挽回声望,杨信曲大张旗鼓地行军,拼命地耀武扬威。而杨信自己更是张扬,坐下的逾辉辉煌绚烂,辉光如接天立地,百里可见。
不过,在行军途中如此做派,却是过于招摇了……
在某些人看来,这是徒劳之举,甚至会心生轻蔑,嘲讽其行为幼稚,自欺欺人。
在有心人操作下,郡中流言四起,都认为杨信这军候实在徒有虚名,少了徐荣,真实水平终于暴露无余。
当然,杨信领军在外,种种流言蜚语入不了他的耳,即便能入耳,他也毫不在意。
“现在,很多人都把我当小丑,等着看笑话吧……”他嘴角含笑,揶揄地道,“就怕有一日他们一觉醒来,会发现小丑竟是他们自己。”
……
深夜。
杨信曲在扎营休息。
他们又奔波了一整天,疲惫不堪。不过,杨信也非完全没有提防,派出斥候骑士,游走四周,防止被敌人偷袭。
黑暗中,有敌人窥伺。
因斥候缘故,高句丽人的哨骑不敢靠近,但逾辉如同一个超大瓦数电灯泡,实在过于醒目,他们却不怕跟丢了。
跟踪的,还是那独眼哨骑。
将杨信曲的消息传达到西盖马城,令城下高句丽人及时撤走的,自然也是他。
他名为苍鹰。
“哼哼,”苍鹰冷笑,面有讥讽之色,“俗语云,兵行诡道。行军作战,当最重隐蔽,而此子为求名声,壮己方声威,倒是弄得人尽皆知,实在可笑。”
身旁一人道:“或许,他认为隐藏也无济于事。他这一路之上,可是从未逃过苍鹰大人您的双眼。”
苍鹰闻言,也暗自得意,又道:“派人通知仓可虑,回头再攻西马盖城。我倒想看看,当那杨信得知这一消息时,会是何等表情……”
他得意洋洋。
却在这时,汉军的军阵中,数名斥候遥遥而来,破坏了他的好心兴致。
“睡觉都不忘放斥候,倒是难缠……”另一哨骑哼了一声。
“实属正常。”苍鹰神色自若,胸有成竹道,“汉军只要不傻,必会看出我们是在疲敌,定会防备偷袭。若他们不多派斥候,我倒是要怀疑了。”
“大人,要撤走吗?”另一哨骑道。
“撤!”苍鹰摆摆手,一脸尽在掌握,“其实,夜间监视本就不太必要。今日,汉人行军近五十里,夜间休息也少,早已人困马乏,我就不信,他们还能翻出天来不成!”
高句丽人哨骑退去。
……
而杨信的一方,斥候们有所察觉,立刻有一骑回去禀报。
得到消息,杨信展颜一笑。
一日行五十里,步卒固然疲惫不堪,但骑兵可不会。
何况,有“衔烛”+“光耀”双倍滋润,日用超方便,夜用超安心,一众骑兵获得了更长修整时间,早已是养精蓄锐,蓄势待发。
“义守,翼文,你二人负责援救西盖马城。”杨信举止果决,下达命令道,“义守,你为主,翼文为副,如何抉择,你可你等自行决断。”
“是!”徐牧重重点头。
“是!”高顺沉稳道。
徐牧心中大为感动。
他自然明白,兄长将全数骑兵交给自己,也是将立功的机会交给了自己。更重要的是,分兵后,骑兵来去自如,兄长自己带的都是步卒,却是极有可能遭遇危险。
换言之,兄长是以自身为诱饵,将立功机会让给了他。
“阿兄,我必速战速决,以最快速度击溃西盖马的敌人,然后回转与你们汇合。”他拍着胸脯保证。
“不必太顾及我,”杨信却笑了,抚其背道,“义守,你最擅抓战机,要相信你自己的判断。”
“是!”徐牧沉着颔首。
……
数日后,仓可虑得到消息。
“莫离支大人果然神机妙算,那新任军候竟跟一条狗一般,被大人随意驱策,来往奔波。”他面露喜色,恶狠狠地道,“弟兄们,随我再攻城!”
“攻城!”
“攻城!”
……
他一声令下,这几日来,已尝到甜头的高句丽人纷纷大吼,士气高昂。
五百高句丽人浩浩荡荡,再次前往攻城。
仓可虑却不知道,有两支骑兵已出现在西盖马城,如同饥饿狼群,正静静等待着战机。
一支轻骑,一支重骑。
徐牧、高顺居高眺望,眼见着高句丽人渐渐靠近。
“终于来了……”徐牧咧嘴一笑,“居然来得比我还晚,实在太不像话了。”
高顺则出奇地沉默,一脸似有所思。
他察觉到了什么。
——来的太快了!
高顺指的,不是高句丽人,而是自己这群骑兵。
须知,高顺的甲骑,全员是一人两马,只因战马负担太重,需轮番乘骑,以节省马力。所以,甲骑冲击力强,但过于笨重,行军速度其实并不比步卒快多少。
但此次行军途中,高顺却隐有察觉,行军速度竟是超乎寻常的快!甚至,他时常有身轻如燕之感,重骑竟也轻灵迅捷,去留如意。
“你知天命了?”高顺忽然问道。
他意识到了什么。
“是。”徐牧点点头。
“天命是什么?”高顺再问。
徐牧不答话。
他深深吸气,额顶上空处,一道虚影似虚若实,蓦地浮现。
虚影宏大幽深,无面无相,仅是一团迷蒙混沌,却生有赤色四翼,气息幽远又灵动,矫若惊龙!
这股深不可测的气息,令高顺也微微色变,身后浮现穷极凶恶的旱魃虚影,与之抗衡。
“混沌?”高顺悚然一惊,接着又反应过来,“不,不是混沌……那究竟是?”
“帝江。”徐牧微笑道。
“帝江?”
第一百一十五章 鸿羽
“——帝江?”兜鍪下,高顺表情一凝,面露愕然。
他平日寡言少语,其实也是个爱读书的,虽远不如杨黥的博闻强记,但诸多上位天命,他却是如数家珍。
高顺思绪几闪,脑中浮现古籍记载:有神焉,其状如黄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浑敦无面目,是识歌舞,实惟帝江也。
帝江,同样也是一种混沌无相的巨兽,和混沌有几分类似,却生有四翼,能歌善舞,更是速度奇快,奔逸绝尘。
高顺浮想联翩:徐牧师承其叔父徐荣,也擅兵形势之道,却走出自我之路,精通捕捉战技,直觉敏锐如野兽,进击迅捷似星流霆击,和天命“帝江”一印证,居然有种顺理成章之感!
帝江和混沌,已在同一位阶!足见,就天命而言,徐牧的成就,或许并不逊色于其叔父。
“翼文,对于此战,你可有何建议?”徐牧客气询问。
“义守,你不必多说了。”高顺却是识趣,直截了当道,“来时少主已有指令,我就听你的,唯你马首是瞻。”
徐牧点点头,也就不加假客气了,当机立断道:“既然如此,我率先出击,乱其阵势;你则趁势猛攻,一举破阵。”
“哦?”高顺一怔。
他却没想到,徐牧的计划如此简单,都不能说朴实无华,纯粹就一个字,——“莽”。
处于持重性格,高顺多问了一句:“我观敌人五百有余,兵力上咱们处于绝对劣势,是接近十倍的兵力之差……即便如此,你也准备正面出击?”
“放心,我自有倚仗。”徐牧抬起一根手指,指向上方,“就靠这个!”
高顺抬头望去,瞳仁中映出一枚赤红如火的鸿羽。
紧接着,无数赤红鸿羽飘落!
羽落纷纷,如同倾盆大雨,洒落众人一身,消逝于周身,但有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觉涌上心头。
那是一种挣脱枷锁,无拘无束的奇异感觉,飘飘欲仙!
“这是我的天赋,”徐牧面露微笑,狡黠地道,“是在叔父离开那天觉醒的,叫——羽落太虚!”
“羽落太虚?”
……
“抵抗只是徒劳,援军不会来了!识趣点的话,就开城投降!”
城下,仓可虑正在叫阵,大摇大摆地炫耀武力,耀武扬威。
他其实心里门清,区区五百人,想要攻下西盖马城,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但这并不影响仓可虑的好心情。
近日,他将城外农田付诸一炬,又堵住城门口叫骂,感觉扬眉吐气,大出了一口被徐荣支配多年的恶气。
“莫离支大人果然是料事如神!”仓可虑暗自得意,“那杨信眼下正率军救高显,若是得到我又复攻西盖马的消息,怕是要气得吐血吧?父亲说的没错,大汉早已式微,一蟹不如一蟹了。”
念及于此,他又有点遗憾。
“可惜,负责突袭汉军的是负鼎武骨,我却只是牵制,没有建功机会了。”仓可虑其实很想看看,当那军候杨信来回奔波,师老兵疲时被突袭,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那一定很有趣!
哒哒哒~~
这时,他听到了马蹄声。
仓可虑表情僵硬,猛地转身。
不远处,有烟尘飞扬,一支骑兵正急速袭来!
“哪来的骑兵?是鲜卑人么?他们才刚刚受挫,哪有心思南下?”仓可虑的第一个念头,是怀疑鲜卑人又来了。
他可不认为,汉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赶来。
但接着,仓可虑就看到了汉军服饰,而且,更认出了领头一人。
“徐牧?”他脸色骤变,又是狐疑,又是惊惧,表情复杂极了。
而这表情,正是他想在杨信脸上看到的神情。
仓可虑当然认识徐牧,他时常被徐荣如撵兔子般撵着跑,也就识得了那员骁勇小将。
但和以往相较,今日的徐牧却似换骨脱胎!
他所统率的,是清一色的骑兵,有整整五十骑。更为离奇的是,那支骑兵袭来,就像是一支离弦的利箭,快得骇人,似悬河泻水,甚至在身后拉出一长条残影,如真似幻。
仅仅五十轻骑,却如惊鸿,似闪电,竟给人一种不可阻拦之感。
“这也太快了!”仓可虑震惊了,“怎么会如此之快?”
他没见过这么快的骑兵,居然快过了弥加的“快马加鞭”!
……
不远处,高顺当先,二十甲骑紧随其后,遥遥观望,静待时机。
若高顺能听到仓可虑的心声,或许会好心地提醒他一句:这不是快,而是轻,——轻逾鸿羽。
而在某些层面上,轻,其实比快更恐怖!
“都愣着干什么?结阵,赶紧结阵!”仓可虑嘶吼着,一刀砍翻了一名呆若木鸡的士卒,喝令道,“矛向前,举高些!还有,大声吼出来!”
他也算一名宿将,虽然本事稀疏平常,但经验丰富,士卒们得令,当即如梦方醒,构筑起防御。
“怕什么?”眼见此景,仓可虑松了口气,“我们可有五百人!区区五十骑,能凿穿我们的防线吗?都给我喊,给我大声喊出来!”
“杀!杀!杀!”
士卒们得令,齐声喊杀,一时也是气势滔天,不遑多让。
徐牧当先,五十骑当面而来!
“来啊!”仓可虑大吼着,气势上不落下风。
最初震恐后,他已回过神来。
仓可虑信心十足:自家人多势众,阵势紧密,敌骑一旦深陷其中,只有死路一条。
眼看着,双方就要正面撞上。
“区区五十骑,就想破阵?”仓可虑冷笑。
千钧一发之际,那五十骑调转方向,突兀地偏了一偏。
五十骑转向,画出一道圆润弧线,恰恰贴着高句丽军阵的边沿冲过,如同一把锋利锉刀,在其军阵上切下了一小块血肉。
但看似小块,也有三十来人!
“怎么会?”仓可虑呆若木鸡。
他还从未见过,有骑兵能如此转向!
骑兵冲锋时转向艰难,这是众所周知的常识。但如此艰难的转向,徐牧麾下铁骑却如河川改道,显得行云流水,连一骑都未落下。
咚!咚!咚!
不远处,高顺的重甲铁骑奔踏,速度不快,而青濛濛的辉光愈发明澈,渐渐沉凝,气势一涨再涨。
他们在慢慢蓄势。
眼见此景,高顺冷笑,低声道:“见过羽毛落地吗?”
羽毛落地时,不是直线,也不是曲线,而是轨迹千变,无迹可寻。羽落太虚的效果,能让骑兵有种“轻逾鸿羽”的神韵,身轻如燕,轻灵矫健,随意而动。
而它还有另一个好处。
“轻”,则意味着体力消耗减少,便于持久战。
“再来!”徐牧大吼。
五十骑灵活转向,又是一记反向突刺,如利刃割肉,同样贴着高句丽战阵的边沿,狠狠撕下一块血肉。
尤其是骑阵最前列,九貉和张飞两人,简直如鬼神下凡,马槊捅刺,丈八蛇矛狂舞,轻易就粉碎了高句丽步卒的中坚力量。
“这,这……”仓可虑手脚冰凉。
他只觉,自己面对的哪是骑兵?根本是吃肉的狼群,是食腐的鸦群!只有狼群鸦群,才能如此灵活,如此迅捷地撕扯猎物!
“射箭,射箭!”仓可虑赶忙道。
面对狼群,他只能依靠弓弩。
可惜,仓可虑麾下的五百人,却并非精锐,弓箭手数目十分有限,而徐牧的骑兵又太快,那稀稀拉拉的箭雨,只能跟在后面吃灰。
来回冲杀!
五十骑来去如电,像是来无影去无踪的鬼魅,一次次地剥离着高句丽人的军阵,让其阵势不断萎缩。
终于,高句丽人的军阵开始动摇。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仓可虑一直声嘶力竭地大吼,终于引来了徐牧的注意,以及一记傲雪箭。
“啊~~”
虽然明知自己的痛呼会影响士气,但那锥心的疼痛他实在是扛不住,忍不住惨叫出声。
这一声,也几乎摧垮了高句丽人的战意。
而城墙之上,憋屈防御了数日的汉军士卒一扫颓势,甚至有袒露上身者,在城墙上擂鼓助威。
“我认得那人,”西盖马城头上,一名守卒认出了徐牧,欣喜道,“那是徐荣军候的从子,名叫徐牧。”
“徐军候的从子?”
众人闻言大喜。
“徐将军威武!”
“徐将军!”
“徐将军!”
……
城墙上,助威之声响彻云霄。
徐牧闻言,却当即率领着轻骑在城头转了一圈,朗声道:“我乃杨信军候麾下轻骑队率,徐牧是也!”
他连喊了几声,又投入战斗。
“杨信军候?”
这时,城墙上士卒才想起来,新任军候,正是叫做杨信。
“投之以桑榆,报之以桃李么?”高顺见状,却是笑了。
他当然清楚,徐牧的想法。
杨信将立功的机会让给他,甚至为此以身犯险,徐牧当然不肯居功,要投桃报李,回报杨信。
“轮到我了……”
高顺也领着甲骑策马向前。
接近城头处,他也大声吼道:“我乃杨信军候麾下甲骑统领,高顺是也!军候正在远处阻击高句丽人的援军,我等先来扫除这伙别部。”
城墙上的人闻言,都是恍然大悟。
怪不得杨信军候不在此,原来是阻击高句丽的大军去了!
“杨信将军威武!”
也有人喊道。
而高顺已然杀出。
甲骑奔涌,苍青和玄黑两种色彩交织,凝成坚硬武装,整支甲骑似人马化作横行犀兕,一股坚如磐石的气魄俨然凝成。
不腐+踏垒,等于所向披靡。
前冲!
和徐牧的五十轻骑不同,甲骑冲锋时,没有半点花哨讥诮,甚至无闪躲动作,像是一柄无坚不摧的重锤,以刚猛磅礴之势撞入敌阵。
这一日,高句丽人溃败,血流成河,大辽水为之变赤!
第一百一十六章 守山
在西盖马城,徐牧大获全胜,而代价则是,杨信的本部要当缩头乌龟了。
杨信清楚,一旦敌人得知自己分兵消息,必会竭尽全力来攻。故而,他做好准备,早早选了处易守难攻之地,倾尽全力驻守。
果然,高句丽人如期而至。
……
一座被当地人称作“马鞍山”的矮山脚下。
负鼎武骨暴跳如雷。
“废物,仓可虑还真是个废物!”他满面怒容,恶狠狠道,“足足五百人,竟被区区七十骑打败!还有,苍鹰,你不是自诩‘高句丽第一斥候’的么?杨信分兵,你竟没有丝毫察觉?”
他哪能不气?
仓可虑全军覆没,少了一方的牵制,意味着明临答夫的计策已经事实上流产。
而且,在得知杨信分兵后,负鼎武骨引兵星夜而来,师老兵疲的反而成了自己,倒是对方以逸待劳,战力此消彼长。
苍鹰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神情讷讷:“负鼎首领,我也没料到,这杨信如此狡猾且胆大包天,竟敢以身为饵,为徐牧创造战机。他这几日,行军时多扬烟尘,斥候也派的多,我等不敢靠近,是以判断失误……”
负鼎武骨脸色铁青。
他很想再骂,但事已至此,骂对方也只能顺顺气,于战局于事无补。
“大人,现在怎么办?”一名裨将恭敬询问。
“趁着对方还未修建营垒,立足不稳,”负鼎武骨想了想,当机立断道,“列阵,冲上山去!”
他不想夜长梦多,毕竟,徐牧麾下都是骑兵,若是耽搁日久,他可能会回转支援。若真到那时候,一切布局都白费了。
咚咚咚~~
高句丽战鼓响彻天际。
……
山坡上,杨信纵览四野,一脸安然自若。
他并没有苍鹰那样的通讯人员,心中却明白,徐牧必是赢了。若非徐牧一战功成,高句丽人哪会火急火燎地赶来,一刻不停就要强行仰攻?
“文泰,”杨信唇角上翘,转头对杨黥道,“那边靠义守,这边,可就得靠你了……”
“我必不辱使命!”杨黥点头,声音铿锵道。
他也知天命了。
而且,也是一种上位天命。
杨信神情洒然,暗暗讥诮道:“明临答夫,你也太小看我了……我从不怕部下的风头盖过我,也不怕部下的能力超过我。”
一个小小的军候之位,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他的目标,可要远大得多。
……
高句丽人上山。
“——杀!”
军阵严紧,矛戟如林,高句丽人喊杀阵阵,大步向上,凶恶如虎。显然,这支高句丽军俱为精锐,势如山洪,声威惊人。
不过,毕竟是上山路,高句丽人不习山地作战,冲到一半时,气势就跌了许多,也不如最初那般灵活迅捷。
“仲云,该你出场了。”杨信冷眼观瞧,当即下令,“让他们知道,何谓‘天崩’……”
“是!”麹义重重点头,面露狞笑,“可惜人太少,不够尽兴。”
耳边响起箭啸,负鼎武骨抬头仰望,瞳孔一阵地震。
——群龙舞空!
他一时心跳如鼓,大声道:“举盾,都举盾!”
负鼎武骨的命令很及时,但心中却清楚,这都是徒劳的。盾手数目本就寥寥,且多在最前列,而那轮箭雨则是射向中军的。
箭如龙!
长空深处,似有龙吟回荡九霄,紧接着,一头头玄黑骊龙摇曳而下,落地时炸裂开来,无数道恐怖风刃四下弥散,扫荡整片大地。
没错,就是扫荡。
“啊~~”
凄厉惨叫回荡,鲜血溅洒四野。
在龙群陨落之地,道道暴虐风刃宣泄着恐怖杀意,像是暴雨犁过大地,地上尽是深深浅浅的可怖刻痕,以及一地残缺尸体。
无人生还。
刚才还活生生的三十来人,现在一个不剩,而且死状凄惨,令人胆寒。
……
麹义一脸傲色。
“虽然只是常规操作,但每次看到,还是觉得惊心动魄啊……”杨信也唇角含笑,“得说,干得漂亮。”
如今,麹义麾下,那新加入的武卒和弓箭手,也能射出那天崩一箭了。
换句话说,现在是五十人的“青冥崩陷”。
……
箭雨打击下,高句丽军冲势一缓。
许多人放缓脚步,甚至有胆怯者惊慌失措,欲掉头就跑。
毕竟,这一轮箭弩打击,实在太可怕太无情了。
“督战队何在?”负鼎武骨铁面无情,大声喝令道,“有敢后退者,尽杀之!”
“喏!”
督战队应声出列,大步追上几个逃跑的,当即将之斩杀。
剩余高句丽人这才想起负鼎武骨治军严酷,都是噤若寒蝉。
“放心,这种箭,敌人只能射出一轮。”负鼎武骨大声道,“——继续向前。”
他并不认识天命“冰夷”,却也有自己的判断方法。负鼎武骨清楚,任何天命都有极限,愈是强大的天赋,其限制条件也会更苛刻。如此狂暴箭雨,是绝对不可能连发的。
“杀光汉人!”
咆哮声中,高句丽人再次前冲。
果然,那如天穹崩塌,群龙陨落的箭阵,并未出现了。
不过,麹义一队并未停止射击,依旧或弯弓搭箭,或张弩搭箭,一轮轮箭矢射出,箭如暴雨。
不止如此,高句丽人向上时,有滚石檑木顺势而下,他们阵型太密,避之不及,有人被石头碾过,有人被巨木撞击,惨呼声不绝于耳。
高句丽人阵势大乱。
杨信当然不会错过这大好时机。
“杀贼!”
鲍出一马当先,领二十甲士主动出击。他们披坚执锐,浑身似铁打铜铸,又倚仗着居高临下的地势,似一道钢铁洪流冲刷而下,狠狠撞向高句丽的军阵。
而张猛、麹义、文陆、丈八擒豹等一跃而起,领几名勇武亲兵向前,同样如猛虎下山,锐不可挡。
这一轮反冲锋,效果可谓惊人。
高句丽人生生被击退,连督战队都不起作用,被裹挟着回到山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猛、鲍出、麹义等断后,众汉军将士大摇大摆地回返阵地。
“不过尔尔。”杨信笑道。
他这句评语,立刻就传遍全军,众人哄堂大笑,也跟着齐声大吼。
“不过尔尔!”
“不过尔尔!”
……
声音回荡山谷。
负鼎武骨仰望山头,脸色通红,咬牙切齿。
……
张猛、鲍出、麹义、文陆等人坐在一处,都是浑身浴血,却眉飞色舞。
“长明,你可是拖后腿了……”张猛大笑,对一名黑面大汉道,“本来咱们能全员都全身而退的,你居然挨了一矛?太不小心了。”
黑面大汉也不恼,反倒与有荣焉:“怪我,怪我,都怪咱冲得太前,都越过二十甲士,才被宵小所趁。不过,那人已被我一刀斩了,脑袋我还带回来了。”
“带什么脑袋?”张猛满脸不屑,“要带脑袋,我这腰可都挂不下的……”
老凡尔赛了……
杨信哭笑不得。
黑脸大汉名为鲜于翊,字长明,是张猛麾下除文陆之外的另一个队率。他却不是新募的少年侠士,而是徐荣原本麾下的将领,也是悍勇之辈。
“军候大人,我不明白。”这时,丈八擒豹疑惑发问,“我听你说,此战的战略,是示敌以弱,诱敌深入……既然要示敌以弱,却为何要表现得如此强横?”
“擒豹,你可想岔了。”杨信笑了,以眼神示意杨黥讲解。
杨黥颔首,微笑解释道:“汉军向来比高句丽军精锐,我们又是以逸待劳,若初接战就落于下风乃至逃跑,反而引起对方怀疑。故而,我们拼尽全力,已示用尽全力,没有后招。这也是一种‘示敌以弱’。”
丈八擒豹点头受教,又问道:“大人,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卸甲,休息。”杨信笑道。
“卸甲?”丈八擒豹闻言,又一次懵了。
“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呢!”杨信嘿嘿一笑,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小伙汁,慢慢来。”
……
“大人,敌人卸甲了!”山下,苍鹰最先发现情况,当即汇报。
“卸甲了?”负鼎武骨闻言,一脸茫然。
他抬头望去,却见果如苍鹰所言,汉军全是一幅慵懒模样,骑兵下马,武士卸甲,各自随意躺倒休息,全然没有任何防备。
“大人,此事有诈,或许是汉军的诱敌之计,引我等去攻。”一名裨将提醒道,“切不可冒进啊……”
负鼎武骨陷入沉思。
许久后,他明白了什么,冷笑道:“敌人的确有诈,却并非诱敌之计。”
“不是诱敌之计?”裨将闻言一怔。
负鼎武骨点点头,沉声道:“是虚张声势之计。”
“虚张声势?”
负鼎武骨冷笑,分析道:“诱敌之计?汉军人少,本钱不足,最明智的选择,是等待骑兵回返,哪会主动出击?他们初战时竭尽全力,就是想打疼我们,此时卸甲,却是故布疑阵,在虚张声势。他们所有的行为,都只有一个目的,——拖延时间。”
“原来如此……”裨将恍然。
“他们既要拖延时间,那就更不可让他们称心如意。”负鼎武骨果断道,“再冲一次!”
战鼓隆隆,高句丽人再次冲锋。
汉军不动如山。
“继续冲。”负鼎武骨道。
果然,经历最初的故作镇定后,汉军面露恐惧,接着落荒而逃,消失在山坡上。
“果然不出我所料。”负鼎武骨面露得计,大声道,“愣着干什么?快些!”
山顶处。
“文泰,接下来看你的了。”杨信笑道。
杨黥点点头。
他的脚下,有薄薄雾气弥散。不过,和徐荣的混元灰雾不同,此气息是白色,如海上的迷雾,千变万化,似真似幻。
雾气散开!
第一百一十七章 蜃景
负鼎武骨率军追上山顶。
他举目四望,却是空无一人。
“大人,在那里!”苍鹰指着一处,大声叫道。
他为将功赎罪,也跟了上来。
负鼎武骨凝神望去,眼见东南角处,一片山林间有幽光荡漾,又有身影影影绰绰,正在远离,渐渐黯淡。
“都这时候了,还不肯放弃那匹逾辉。”负鼎武骨面露轻蔑,一挥手道,“身为将领,却无决断之机,见小利而忘命,着实可笑。追上去,杀汉贼!”
“大人,”一名裨将上前,谏言道,“所谓‘穷寇莫追,逢林莫入’,汉军藏于林中,就怕是有埋伏。”
“汉军不过两百人,一眼就能看到底了,哪有余力埋伏?”负鼎武骨冷笑,刻意激将道,“高宫,不过是败了一阵,你就变得如此胆小如鼠了?”
高宫闻言,果然怒气上涌,脸涨得通红:“末将愿为先锋,领军冲锋。”
“去吧,”负鼎武骨达到目标,面露狞笑,“替我将那杨信的脑袋取回来。”
“是!”
……
“杀啊~~”
高宫身先士卒,激励部下士气,高句丽人大步奔袭,杀声盈野,紧追林间那道幽光而去。
就不说汉军有整整两百人,断然难以隐蔽,那匹逾辉更是辉光璀璨,如同一道信标,指引着他们方向。
负鼎武骨自领中军,却是刻意地慢了一步。
他嘴上说不在意埋伏,身体却十分诚实,一旦汉军真有埋伏,在前锋溃败时,他则能实施反冲锋,转败为胜。
“汉军究竟想干什么?”负鼎武骨暗暗狐疑。
入林。
“大人,在那里。”苍鹰眼光八方,又在指点方向。
负鼎武骨凝神望去,一道少年身影乘骑逾辉,正挥舞着手臂,似乎不断下令,指挥着麾下步卒前进。
无数士卒在他身边掠过。
“哟,倒是有几分胆略,还亲自断后。”负鼎武骨面露讥诮,“是仗着自己有神驹逾辉,认为不会轻易被抓么?不过,杨子誓,林间战马难行,你可别将自己折在里面了……”
高句丽人上前,紧追不舍。
负鼎武骨却不知,背对着他的杨信,脸上无半点焦急惶恐,而是一脸泰然自若,嘴角挂着懒洋洋的微笑。
……
“文泰,”杨信微微侧头,嬉皮笑脸道,“你说,我这‘无实物表演’的功力,是不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杨黥苦笑,忍不住劝谏道,“少主,千金之子,坐——”
“打住,打住。”见对方又有化身三藏的趋势,杨信赶紧道,“做戏做全套,若我不在此,高句丽人必然要生疑的。无需多说,照计划行事。”
“是!”杨黥点头道。
两人在林间奔走,时而似在号令三军,无数“士卒”闷不做声,紧随其后。
一追,一逃。
……
追逃之间,高句丽人渐渐疲惫。
“究竟是……怎么回事?”高宫喘息着,脸上浮现难以置信。
密林,山地,这两种地形结合,对行军而言,绝对是灾难!
可诡异的是,汉军却是来去自如。
很显然,在汉军驻扎期间,肯定观察过地势,甚至可能还绘制了精确地图,故而能依托地形逃窜,行动灵活迅捷。
可是,有一点他实在无法理解。
“这可是一支军队,而不是一个人!”高宫握紧拳头,喃喃道,“军队再怎么训练,也不可能精锐到如此地步的……在如此复杂地形中行军,居然还能令行禁止,连一个掉队的都没有?”
他感觉奇怪。
有几次,杨信挥手下令,汉军几个急拐弯,甚至差点贴着高句丽军掠过,却能险之又险地避开,依旧是一个掉队的都没有。那群汉卒简直就像蚁群,纪律井然得可怕。
“就是徐荣,也没有这等本领吧……”高宫自言自语。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追踪的,是一道可望而不可即的幻影。
负鼎武骨也很头痛。
“我们疲惫,难道敌人就不疲惫?”他勉强压下心头燥意,声如洪钟,激励着士气,“敌人被我们兔子般撵着跑,先崩溃的,肯定是他们!斩杀杨信者,赏两万钱!”
这是他第三次鼓舞士气了。
……
杨信、杨黥在前,自然也听得一清二楚。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杨信一直在默默计算,闻言咧嘴一笑,“时机已到,可以反击了……”
“要不要再等等?”杨黥性情稳重,气喘吁吁地道,“再有一刻钟,高句丽人怕是就累垮了。”
“不必,你强行支撑天赋,已竭尽全力,若继续下去,恐会伤了根基……”杨信一直注意着对方状态,笑着道,“何况,叔威、叔达、仲云他们,恐怕都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呼~~
他吹响竹哨。
紧接着,两人齐头窜出丛林。
杨信、杨黥领头,整支军队也窜出,继而背山列阵,竟似要背山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
“哦,逃不动了?——列阵!”负鼎武骨看似粗莽,但实则处处提防着,并未急于冲杀,而是先列阵。
他不急。
对方已是瓮中之鳖,而且身处绝境,似欲决一死战,正是士气高昂之时。自己可先晾晾对方,等他们血气归冷,再看自己大军压上,战意恐怕将不复存在。
此战必胜!
“嗯?”负鼎武骨意气风发,盯着那群穷途末路的汉军,却忽然看到什么,瞳孔剧烈收缩。
一名汉卒炸开!
那名汉军步卒如泡影,顷刻炸裂开来,化为乳白雾气,氤氲浮沉。紧接着,像是多米诺骨牌倒塌,一名接着一名汉卒炸裂,缥缈雾气四散,如雾集云合,回旋缭绕四周。
士卒尽数消失,仅剩下杨信、杨黥两人。
杨黥的头顶,一道形如牡蛎的磅礴虚影浮现,鲸吞长吸,将雾气尽数吞回。那道牡蛎隐于云雾间,似能吞云吐雾,行云布雨,弥散着道之神韵,存于虚实之间。
“——蜃景?”负鼎武骨意识到什么,不由骇然失色。
蜃景,来自天命“蜃”。
“蜃”是一种上位天命,而“蜃景”更是一种相当可怕的天赋,可制造士卒幻象,其外貌、行为举止和正常士卒一般无二,真假难分,虚实难辨。
自己追逐的,居然仅是“蜃景”的幻影?
那——真正的汉军呢?
“那里吗?”负鼎武骨蓦地转头,望向侧面方向。
武将的直觉告诉他,汉军会在那里埋伏,因为,那里地势更高。
对方已谋划到此等地步,埋伏地点肯定也早已选好,只是静等自己踏入陷阱罢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
“——杀!”
如同平地一声雷,二十甲士齐齐冲出。鲍出为首,胸间河川奔涌,右掌中的战斧被青气侵袭,竟凭空浮现了一枚枚古篆文字,浮沉闪烁,似乎沉积着可摧垮一切的力量。
那柄战斧,似已化作了神兵利器。
二十甲士居高临下,当真如山洪喷薄,声势狂烈不可挡!
杨黥眼神一凛,额顶又现蜃影,张开贝壳,吐出一口乳白之息。
白气缭绕,笼罩二十甲士,而当他们破出白气之时,数目却已化作四十。
四十甲士冲锋,气势愈发磅礴,似雷奔云谲!
负鼎武骨脸色大变。
其中二十,自然都是幻影,没有半点战力。但问题是,他们根本分不出何谓幻影,何谓真实。试想一下,当你一刀斩出,可能斩到幻影,也可能撞上铜墙铁壁时,你是否会不知所措,进退失据?
“文泰,再不可用‘蜃景’了!”杨信皱眉,当即令道。
杨黥初次动用“蜃景”,竟就能演化出两百幻象,可谓是出手不凡了。不过,他维持这么多幻影,又在林间反复穿梭,消耗不可谓不大。此时,他再武装甲士,杨信怕他消耗过度,会伤了根基。
嘭嘭嘭~~
碰撞声四起,血花四溅。
甲士冲击狂猛,无数人被撞飞,横七竖八躺落一地。
高句丽人更发现,那幻影甲士被斩中,却果真是幻影,未受半点伤损。但它们一转头,就再次加入战团,竟叱喝怒喝,四下冲杀。
而战场中兵荒马乱,谁又能一直盯着那几个幻影,辨别其真伪?
第二波冲击已然到来。
“杀啊~~”
丈八擒豹挥舞着马槊,领着麾下步卒冲锋。
杨黥不在,他暂领这一屯的统帅之职。
丈八擒豹身姿矫健,发扬蹈厉,奔走之中先是射杀数人,接着将弓箭扔到一边,取出丈八马槊,狂舞着疯狂杀出。
但是,他这一屯,居然还慢了一拍。
在他的身边,那看着明明肥硕迟钝的张猛,却是跑得更快。
却见,张猛满面红晕,眼睛早已眯成一道细缝,一身凌人气魄如云垂海立,如同喝醉的蛮荒巨象,令人心寒。
——微醺!
身为张猛麾下队率,文陆尽职尽责,将微醺效果武装了整个张猛屯。微醺之下,人人血气翻涌,火气上头,都是气势如虹,悍不畏死。
只论“天赋能力”,他当个屯长其实绰绰有余,只可惜性格偏激了些,难以服众。
“还没歇够吗?”丈八擒豹大急,转头喝道,“屯长就在前面,你们还要落后于人吗?”
“不能!”
杨黥屯齐声大喝,纷纷加快步伐。
但是,任凭他们卯足全力,却根本追不上。
张猛屯奔袭叱喝,气势狂烈,有如天神下凡!
“有点像是——万仞冲阵呐。”杨信注意到什么,低声道,“这张猛,天命不算上等,但他几乎点亮了每一个天赋点,这就很可怕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大胜
锐士天赋:——万仞冲阵。
此处的“万仞”,却并非指万仞雄峰,而是取“精骛八极,心游万仞”之意,意为神飞八极之外,心游万刃高空。
其效果,是麾下士卒被张猛的战意和情绪感染,进入某种类似“宗教狂热”的状态,情绪激昂,意志坚定,心无旁骛,甚至连死亡的恐惧都忘记,仅剩下一个目标,——向前冲阵。
而情绪是有力量的。
张猛以身为则,一马当先,麾下步卒虽没有其勇武,却承载其气势和战意,仿佛都化身为一个个小一号的张猛,双目通红,气焰熏天。
明明仅是百名步卒,却竟有千骑冲锋的声势,气吞山河,沛莫能御!
张猛为刃锋,文陆、鲜于翊为侧刃,破开敌方战阵,后续步卒则紧随其后,将口子撕开,像是一柄无锋重剑前突,所向之处无不溃败。
“诸位,随我来!”张猛一扬战刀,豪迈笑道,“朝这走,随我破阵杀贼!”
他蓦地转向。
张猛一声令下,麾下一屯人马也随之转向,以摧枯拉朽之势扫荡,简直像是一记黑虎掏心,将高句丽的战阵搅成了一团浆糊。
“刚猛无俦,冲坚毁锐,说得就是叔威了。”杨信嘴角微微抽搐,感慨道,“或许,天空才是他的极限……”
张猛很特殊。
他的天命“封豨”,虽也属上等,但绝非最顶尖的那一类,和其他人都有差距。
但是,他却像一个重度强迫症的游戏玩家,将自身天赋按次序一个个加点,每一个天赋都不肯漏过。
这可绝不简单!
大多数人的天赋,都会因各自原因,只能点亮少数几个,甚至才一个的。打个比方,杨黥的天命“蜃”,其实也有虎贲天赋“片甲”,但因某些原因,他却恐怕终其一生都无法觉醒。
当然,若能细细雕琢一两个天赋,其实也是够用的。譬如徐荣,仅仅一个“混元”,就能让他纵横天下无敌手了。
“你们都是木头吗?快些,再快些!”丈八擒豹叱喝着,双腿连续迈动,竟是快逾奔马,几乎能和张猛并肩。
他掌中长槊舞弄,荡起开屏般的绵密槊影,时而从槊影中刺出一道冷枪,每刺则必有高句丽人倒地,横死当场。
杨信暗暗咋舌。
这丈八擒豹虽名不见经传,却绝对是一位埋没的良才。丈八擒豹勇猛刚烈,更有冲劲莽劲,勇武上,仅是略微逊色于张飞。不过,他没读过书,临机处置和谋略智慧,却是逊色张飞太多了。
此刻,丈八擒豹大杀四方,但已和身后部众脱节,有些孤军奋战。
“文泰,你这个裨将,还需多加调教啊。”杨信微笑着道。
“慢慢来,不急。”杨黥闻言,却是笑了,“霸王五式他已在修炼,识字也按部就班地进行,等他再多加历练,就可学习兵法了。擒豹性子是急躁了些,但很聪明,很有潜力,资质不俗。”
说话间,丈八擒豹的身后,又一支部队赶了上来。
却非杨黥那一屯的人马,而是麹义的部众。
麹义队射完两轮,就全数收了弓弩,手持着刀矛,居然后发而先至,杀将出来。
作为一支弓弩队,他们居然选择近身肉搏!
“杀贼!”麹义也是人狠话不多的角色,先登向前,灵活砍杀,明明身处人潮,却游刃有余,连杀数人。
他杀得比丈八擒豹更快,声势也更足!
眼见此景,杨信嘴角抽搐: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近战弓兵?
当然,他也清楚,历史中的麹义,率领可是先登死士,而绝非仅仅是弓弩手。
古时攻城,最先登上城头的功劳最大,故谓之以“先登”。而先登死士的含义,自然不言而喻。
“顶住,都顶住!”负鼎武骨大声吼叫,声音都有点嘶了,“咱们人多,只需顶住第一波,胜利依旧属于我们。”
可惜,他多次鼓舞士气,此时高句丽人早已麻木,再无效果了。
高句丽人追赶者“海市蜃楼”,早已是师老兵疲,当知晓追逐的只是幻影时,士气更是跌至谷底。疲惫加上士气低落,又再遇上养精蓄锐的虎狼之师,他们根本无半点抵抗之力。
负鼎武骨连连叱喝,未能激励士气,反倒引来了注目。
马惊!
他身下战马高高立起,如同路遇狮虎,嘶鸣不已,惊恐万分。
负鼎武骨拼命勒马,这才没有从马身上跌落。
“什么人?”他一脸惊怒,环顾四周。
负鼎武骨清楚,战马是野兽,直觉比人类敏锐,故才有“老马识途”。如今,他麾下的良驹受惊,说明自己正遭遇可怕敌手。
忽然,他表情一僵,瞳仁中映出一道顶天立地般的巨人身影。
“在下鲍出,是来取你性命的。”那巨人戴鬼面,视线漠然,缓步行走时脚下有波纹绽放,“至于你的名字,不好意思,高句丽人名字古怪,我实在记不住。好在,死人的名字也不需要记。”
“你——”负鼎武骨闻言,勃然大怒。
但这点怒意,却很快就被内心的寒意抹平。
沓!沓!沓!
鬼面巨人步子不缓不济,身外空气浮现无数涡流,脚下波纹荡漾,似有无形的气缭绕四周。他的胸口有河川之音,那无形的气机渐渐回拢,凝聚于其掌中战斧上。
嗡~~
那柄战斧发出浅浅嗡鸣,有幽光荡漾如水波,更有八个古篆文字浮现,——高掌远跖,以流河曲。
负鼎武骨愈发震惊。
刚才,这柄战斧还只是普通战斧,而仅在转瞬间,它似乎就化作一柄神兵!一柄吹毛断发,开山裂河的真正神兵!
“给我去死!”
负鼎武骨没有逃跑,相反,他咆哮着,强行驱使身下青色良驹向前,长戟高高举起,指向了鲍出。
他也是一员猛将!
刹那间,负鼎武骨已做出清晰判断,自己骑着马,且戟长斧短,正可借此长处,不等对方砍中自己,先将对方刺死。
那斧头虽是神兵,但砍不到自己,也是枉然。
即使在这个关头,他的头脑依旧冷静。
马奔,疾如风!
“——杀!”负鼎武骨裹挟万钧冲势,养生喝骂,一戟刺出。
马停,顿如青松。
负鼎武骨这凌厉一戟,已被鲍出挟在肋下,动弹不得。
“什么?怎么可能?”他震惊了,心神激荡,几乎难以自持。
负鼎武骨这一戟,可不仅是靠自身的膂力,还有则是麾下良驹的冲奔之力,可谓势如山崩。
眼前这巨人,居然可力抵一人一马,而且还纹丝不动?
忽然,身下青马身形一歪,四蹄踉跄,嘴角竟渗出鲜血来。
它反而被震伤了!
“——起!”负鼎武骨还来不及震惊,那巨人暴喝一声,将长戟高举向天,而他只觉腾云驾雾一般,身体已被举至半空。
下一刹,寒芒激荡,斧光横掠。
“啊~~”负鼎武骨发出凄厉惨叫。
他被这一斧腰斩,身上铠甲仿佛纸糊的一般,没有半点作用,两截残躯重重落地,鲜血如暴雨飞溅。
“你弄错了一件事情,”鲍出傲然挺立,淡淡道,“不是因为这柄斧头,我才强大;而是因为我在此,这柄斧头才是神兵。”
但负鼎武骨听不到了,他的双眼正渐渐无神。
鲍出则猛一转身,一抹寒芒横掠,将高句丽人的大纛斩断,轰然倒塌。
“搴旗斩馘,所向无敌,说的就是叔达。”杨信微笑,赞叹道,“还有,刚刚那个,莫非就是‘宣花’?”
他很满意。
杨信有时甚至怀疑,光论武力,日后的万人敌张飞,恐怕与他也不过是伯仲之间罢了。而鲍出,可是完完全全由他一手培养的。
……
战局已定。
负鼎武骨战死,大纛轰然倒塌,高句丽人心中最后一点支柱也崩塌,再无半点战意,纷纷败亡,兵败如山。
“怎么会败?”苍鹰满脸茫然,如同身处最可怕的噩梦,无法醒来。
有莫离支大人的奇计迭出,有自己的尾随情报,还有数倍于对方的兵力,无论怎么看,这都不是一场会输的仗。
但偏偏却输了!
而且,还是一场惨败,毫无疑问的惨败。
是因为对方的“蜃景”?或者,是因为对方的诡计?不,都不是!
差距是全方位的,无论士卒,无论猛将,无论用谋,无论天赋……在不久的将来,这支军队或许会比当年的徐荣部更加可怕十倍!
苍鹰心如死灰。
这时,一道身影向他靠近。
那道身影如熊罴,手握着钢刀,浑身浴血,凶神恶煞!
“我愿降!”苍鹰毫无迟疑,当即跪倒。
刀锋停在半路。
“哼!”张猛轻哼了一声,不爽道,“算你识趣……”
既然降了,他就不好去杀了。
“愿降!”
“愿降!”
“愿降!”
……
有人为表率,立刻就有人效仿,而且越来越多。
一时间,无数兵器落地的声音响起,高句丽人纷纷跪地请降,只剩少数死硬分子负隅顽抗。
不过,有张猛、鲍出、麹义、文陆、丈八擒豹等悍将在,死硬分子顷刻间就被杀了个干净,大获全胜。
第一百一十九章 北伐?
战后。
杨信清点一番,高句丽人留下了百余具尸体,降卒则有足足两百多,剩下的则遁入山林,四散奔逃。
这和与鲜卑人作战时自然不同。
鲜卑人为骑兵,灵活性强,来去自如,即使落败,也能策马奔逃;高句丽人则以步卒为主,一旦溃败,就只能投降。
当然,俘虏这么多,更重要的原因,是负鼎武骨战死,高句丽军没有主心骨,又是疲惫不堪,实在逃脱不能。
这么多俘虏,远远超出杨信的预料。
“俘虏有点多啊……”他揉了揉眉心,有点头痛。
他麾下也才两百人,而眼下,光俘虏就和他的部众一样多了。俘虏需要吃饭,也需要人看管,如果杨信还想救高显城,俘虏就成累赘了。
“干脆,全坑了!”麹义一挥手,满不在乎道。
他性情酷烈,常为先登死士,对自己性命都不在乎,哪会管鲜卑人的性命?
“杀降不祥!”赵戬出列,当即反对道,“再说,若此次杀降,往后高句丽人再来,恐怕都会死战,绝对是得不偿失。”
“不杀,我们的粮食够吃吗?又如何救援高显城?”麹义双臂环抱,不客气道。
当然,他对谁都是这态度,倒也没人在意。
众人望向杨信,等他的决断。
“杀是不能杀的,”杨信摇摇头,“呃,高句丽人的命也是命嘛……”
他想了想,又道:“至于救援高显城,我想已经用不着了。一旦高显城的高句丽人得知这边消息,恐怕闻风丧胆,立刻远遁逃走,我们追不上的。”
“是的,”杨黥点点头,赞同道,“负鼎武骨麾下的是高句丽精锐,若他们都战败了,高显城的疑兵掂量自家实力,会立刻撤走。”
麹义哼了一声,没再多话。
“既然如此,回高句丽县。”杨信微微一笑,“来一场献俘大戏!也让那些居心叵测的人瞧瞧,咱们可不好惹。”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
走到一半,就收到高显城传来消息,高句丽人已经退军。
又过了几日,徐牧、高顺也前来汇合。
由此,杨信也得知了徐牧知天命的消息。
虽是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
“帝江?一个帝江,一个蜃,都是脱胎于徐荣啊……”杨信念头飞闪,暗忖道,“不敢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却能各擅胜场。这两种天命,和徐荣的混沌都有近似之处,而又有自身特长,造化之神妙,实在难以言说。”
……
高句丽县。
杨信曲回归时,同样乘骑着逾辉,辉光绚烂,声势逾人。而这次排场更大,整整两百名高句丽俘虏,那可都是实打实的,毋庸置疑的战绩。
徐荣作战凶狠,少留俘虏,故而,杨信带着这么多俘虏,着实是头一遭。
而平日耀武扬威,此时却被绳子串在一起,垂头丧气的高句丽俘虏,着实让城中人大出一口恶气,心情振奋,兴高采烈。
当然,也有许多人被震慑,汗如浆下,不敢去看杨信曲的将士。
近些日子来,许多别有用心,流传甚广的流言,纷纷都不攻自破。
整整两百俘虏,那可是做不得半点假的。
……
杨信骑马,只带着少数将领入城。
城墙上,有人高呼“万胜”,汉家众人皆是喜气洋洋,如同过节。
如此多的俘虏,那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了。
杨信自然受到热烈欢迎。
……
杨信没有多做逗留,前往太守府,准备述职。
他心情大好。
不过,此时杨信却不知,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
太守府邸。
耿临神情落寞,目光萧索,连头发都花白许多,像是一夜间老了十岁。
“府君大人,发生了什么事情?”杨信一惊,关切询问。
对这位大汉的北境砥柱,他是满怀敬意的,关切之意没有半点作伪。
“子誓,你立下如此战功,我本该恭贺,甚至出城相迎的。”耿临强笑一声,神情苦涩道,“只是,眼下却有一桩麻烦事,或许需要你的帮忙……”
“麻烦事?”杨信茫然,抱拳道,“府君大人请细细说来。”
“朝廷准备北伐鲜卑。”耿临苦笑着,抛出一颗重磅炸弹。
“北伐?”杨信表情大变,失声道,“朝廷诸卿都疯了?以汉朝如今之积弱,防守都很勉强,哪有余力北伐?”
“谁说不是呢?”耿临神情萧瑟,“但推动北伐的,是陛下。去年时,护羌校尉田晏抵御先零羌不利,获罪待罚。为戴罪立功,田晏贿赂中常侍王甫,怂恿天子对鲜卑宣战。天子毕竟年轻气盛……”
这就被忽悠瘸了?
杨信心中冷笑,又生出一种无力感。
“朝廷方略,是三路分兵出塞,同伐鲜卑。”耿临一一介绍道,“乌丸校尉夏育出高柳,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出云中,匈奴中郎将臧旻则率领南匈奴的屠特若尸逐就单于,出雁门。三家各自率领步骑万余,深入鲜卑境内,寻其主力,讨伐之。”
“为何不让太中大夫出山?”杨信微微皱眉,问道,“夏育、田晏有将才而无帅才,臧旻长于戡乱而从未出境征讨过,若无太中大夫,又是孤军深入,此战绝难获胜。”
他口中的太中大夫,正是前太尉,凉州三明之一的段颎。
“段颎已老,却是无心也无力劳师远征了……”耿临连连摇头,“不止是段颎,你的老师张奂,还有皇甫家的皇甫规,都已年逾七旬,根本承受不住行军的劳碌,以及塞外的冰寒气候。”
“那这根本是一场必败之仗!”杨信眉头紧锁,沉声道,“统帅能力不足,又孤军深入,粮秣军资难以跟上……”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杨信都清楚,这是一场必败之仗,难道耿临就不清楚?
甚至,耿临比他更痛苦,更煎熬!
因为,这一场必败之仗,也让赵苞、耿临、郭勋多年的谋划毁于一旦!
对鲜卑的离间分化,他们本在按部就班地进行,如今朝廷伐汉,鲜卑人震恐,则各部族必定联合,相互之间的龃龉也会暂时抛到了一边。
杨信深吸一口气,尽量克制情绪,恭敬道:“府君大人,朝廷对我玄菟郡有何要求?”
“朝廷的东路军,是护乌桓校尉夏育。”耿临吐出一口浊气,“夏育麾下部众不足,一则发乌桓突骑,二则自附近州郡募兵。我们玄菟郡,也需出一曲人马。”
“府君大人,你想让我去?”杨信道。
“嗯。”耿临点点头,满脸诚恳之色,“我能想到的,将尽量多的士卒活着带回来的人,就只有你了……”
很显然,对这场仗,他也是极不看好。
杨信面露迟疑。
他想起了这一仗的结果。
——汉军惨败,折损十之七八。
这不仅是一场必败之战,而且更是九死一生的败仗。
而且,杨信仅是一小小军候,即便补足了他这一曲的兵员,也只有五百人。区区五百人,在万人大军中,恐怕连一点波澜也难以搅动……
见杨信犹豫,耿临苦笑一声:“子誓,将你逼迫至此,是我的罪过……若你不愿前往,你和你的私兵义从都可留下。不过,其余人,却因朝廷调令,都要上前线的。”
杨信闻言,脸色一变。
“府君大人,能否给我一点时间考虑?”他沉吟许久,道,“等明日,我再答复府君大人。”
“当然。”耿临点点头,没有逼迫。
……
这一夜,杨信没有知会其他人,而是独自思考,思考了一整夜。
因为,他权衡的不是利弊,也非大义,而仅仅是一些或许旁人看来微不足道的东西。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临近清晨时,他苦笑了一声,“我虽称不上‘达’字,但坐在这位置上,有些事情却不能不做。”
他下定了决心。
平心而论,杨信不想打这场仗。但是,曾与他共同作战的同袍,与他同甘共苦的部下,却是必须打那一仗的。让他们亡于漠北,而自己却苟且偷安?这种事情,他实在做不到。
“险中求生,死中求活吧……”杨信眼神一凛,沉声道。
他打定主意,要带着这些人活下去,带着尽量多的人活下去!
……
“府君大人,我愿往!”再见耿临时,杨信开门见山道。
“子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耿临面露赞赏,也有几分感动,“我会补齐你这一曲人马,尽量抽调些精锐,让你这一曲保持最强战力。”
“府君大人,我有一个要求。”杨信又道。
“要求?”
杨信点点头:“对我这一曲人马,我已有些想法,也有了架构部署,希望府君大人能按我的要求来补足人马。”
“哦?你准备如何?”耿临疑惑,但点头道,“我会尽量满足你。”
“谢府君大人!”杨信大喜,将自家方案娓娓道来。
耿临听完,不禁面露苦笑:“子誓,你这可是狮子大开口啊……”
“为了让更多人活下去,”杨信神情毅然,沉声道,“我会无所不用其极。”
第一百二十章 乞活曲
沙场点兵。
击鼓之声回荡,旌旗上下翻滚,杨信曲正在操练,烟尘滚滚,当真是气势恢宏,马如龙,人如虎。
杨信这一曲,如今终于补足五百之数,算是名副其实了。
他很满意。
这一曲人马,完全是按他的要求补齐的,共分四屯两队,俱为精锐,各有其长,各司其职。
四屯中,杨黥领一屯,为步兵屯,号为“折冲屯”,麾下有丈八擒豹为裨将;张猛领一屯,为步兵屯,号为“冒刃屯”,麾下两队率,分别为文陆、鲜于翊;徐牧领一屯,为轻骑屯,号为“突骑屯”,麾下两队率,分别为九貉、张飞;麹义领一屯,为弓弩屯,号为“先登屯”。
两队中,高顺领一队,有甲骑五十,号为“陷阵队”;鲍出领一队,有甲士五十,号为“擐甲队”。
如此一来,这一曲人马,步骑皆备,远近皆宜,连续操练后,战斗力已是相当可观。
杨信思考许久,为这一曲则取名为“乞活曲”。
咳咳,他表达愿望的方式,一向就是这么朴素。
当然了,这名字自然是不足为外人道哉的。
能打造出“乞活曲”,得倚仗耿临的尽心竭力的支持。
就不提擅射或能骑的勇士难找,麹义的“先登屯”需弓弩,徐牧的“突骑屯”需良骑,鲍出的“擐甲队”需重甲,至于高顺的“陷阵队”,其要求之苛刻更是不必多说。
若非要求严苛,以高顺的本事,杨信就算砸锅卖铁,也得搞个陷阵屯出来的。
耿临为了支持杨信,也的确是下了血本。幸亏杨信几战斩获不少,带回的高句丽人俘虏也有些价值,否则耿临掏空家底,也难以完全满足杨信的要求。
对耿临的鼎力相助,杨信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
“府君大人殚财竭力,我自然也要竭尽全力。”他打定主意,“一定要将乞活曲全数活着带回来!”
……
杨信在拼命操练,厉兵秣马。
随着乞活曲逐渐成型,眼观铁骑奔踏,劲卒扑杀,弩手远射,甲士冲撞,杨信的腰杆也日渐挺直,信心渐生。
“都说将是军之胆,但反过来说,军也是将的胆。”他由衷感慨。
优秀将领固然能带动士气,但麾下的精锐士卒,却也是将领的底气。恐怕,也只有军神韩信一般的人物,才能“驱市人而战之”,还能获得胜利。
杨信很满意,如今他的麾下,可真能算猛将如云了。
别的不论,只光说知天命的,就是人才济济。
数一数,除了自己,还有杨黥(蜃)、徐牧(帝江)、张猛(封豨)、高顺(旱魃)、鲍出(巨灵)、麹义(冰夷)、文陆(酒吞童子),整整八人。此外,张飞,丈八擒豹,那都是必然要知天命的,九貉也有一定机会。
不过,猛将如云,谋士却……
杨信不由头痛。
而越是逆境,谋士就显得愈发重要。
赵戬勉强算半个,但他长于情报分析,出谋划策却不行了。
他想招回贾诩,但路途遥远,等书信送到,怕是黄花菜都凉了。且以贾诩老(贪)成(生)持(怕)重(死)的性格,恐怕即便收到书信,也会假装没看见的。
还好,赵岐回来了。
杨信下定决心,要三顾茅庐,展现自己的诚意。
……
“邠卿先生,我是诚心诚意地邀请你出山。”杨信毕恭毕敬,一脸正色地道,“您看,我都是第三次来了,诚意难道还不够吗?”
“诚意?”赵岐嘴角抽搐,郁闷道,“每天来我这混吃混喝,这就叫有诚意?还有,你带张叔威那泼皮来是什么意思?是想吃垮了我,再逼我出山?”
“呃——”杨信也有些尴尬,干脆耍起无赖:“邠卿先生,叔茂可是军正,也要随军向北的……你不为朝廷考虑,难道也不为他考虑?”
他没办法,只能“挟侄自重”了。
赵岐叹息一声。
“我已年近七旬,你想让我出塞,却是为难我了……”他摇摇头,思忖着道,“不过,我想到河间国有一良才,或许能为你所用。”
“河间国?”杨信精神一振,赶忙道,“邠卿先生请说,我必诚心去请。”
河间国在涿郡南边,杨信领部曲前往代郡,也能稍微绕个道,顺道跑上一趟。
“此人名张超,字子并,河间鄚人,是留候张良之后。”赵岐不偏不倚,中肯介绍道,“我听闻,他擅长草书,且熟读兵书,举止间有先祖遗风,或有几分谋略。”
他话没说死,说明道听途说居多。
“张超?”杨信歪了歪头。
“子誓,莫非你听说过这个人?”赵岐疑惑道。
“这倒没有。”杨信摇了摇头,心中暗道,应当只是同名同姓。
他隐约记得,曹操麾下就有张邈、张超两兄弟。这两兄弟,曾联合陈宫迎吕布,给了人妻曹一次永生难忘的背刺,若非荀彧、夏侯惇力挽狂澜,恐怕他也只能跑到袁绍那当打工人了。
杨信没猜错。
两人的确是同名。
赵岐口中的张超是河间人,字子并,在将来在黄巾之乱起时,成了车骑将军朱儁的别部司马,但功勋不显;而曹操麾下那个张超,则是东平人,字孟高,当过广陵太守的。
“我给你写一份拜帖。”赵岐想了想,道,“至于能不能成,就看你自己了……”
“如此甚好。”杨信大喜。
赵岐是海内名士,他的拜帖,自然是很有用的。
……
乞活曲一路往西,杨信、杨黥、张猛、赵戬则南下,准备先去一趟河间国鄚县,然后再回转,与大部汇合。
在这段时间内,则以徐牧领乞活曲了。
一路上,张猛很被嫌弃。
原因无他,其余三人都能骑马,唯独张猛开着十一路狂奔,严重拖累行军速度。
不过,即便处处不便,杨信依旧决定带上张猛。
这厮看似是个粗胚莽汉,但那只是他穿的保护色,张猛可是儒将张奂之子,是货真价实的文武兼资,且诡计多端。
更重要的是,在某些情况下,一个聪明的莽汉,适当地胡搅蛮缠,可是比十个只能耍嘴皮子的书生更能破局!
而正如杨信所料,张猛的确替他破局了,不过,却是以另一种方式,一种他意想不到的方式。
……
长途跋涉。
随着一路远行,张猛的优势渐渐显现,一身积膘深不见底,为他源源不绝地提供体力。这时候,反倒是杨信、杨黥、赵戬的坐骑体力不支,被张猛远远甩在身后。
没法子,他们的战马都只是普通良驹。
此次出征,杨信并没有带上逾辉。
原因自然不必多说。
杨信还是个练习时长不到两年半的小小军候,并不愿引人注意。
……
河间国,鄚县。
说来也奇怪,留候张良是颍川人士,这位张超,却是在河间国。
而张超似乎也是一位名人,杨信四下打听,很快就找到了张府所在。
见过门房,他递上赵岐的拜帖。
却不料,赵岐的拜帖如石牛入海,居然没能成功。
“这位小公子,”门房面露歉意,“我家主人正在会友,兴之所至,不愿见人。诸位可否过几日再来?”
“会友?”杨信皱眉,和善地道,“可否代为传达,我们是真有急事。”
门房只是连连道歉。
杨信继续追问。
门房拗不过,只得道:“我家主人酷爱草书,每每与人切磋交流,往往通宵达旦,废寝忘食,其余俗事都一概不管。何况,此次拜访的人中,更有安平县的玄光先生,所以他必是无心见外人的。”
“玄光先生?”杨信一愣。
“应当是崔晔,崔玄光。”杨黥凑近,低声道,“崔晔是崔寔之子,崔瑗之孙,祖孙三代都擅长书法,尤其是草书。”
“崔寔?我倒想起来了……”杨信点点头。
他认识崔寔。
倒不是杨信对草书有兴趣,而是崔寔写了本书,名为《四民月令》。这本《四月民令》,是专门描述农事活动的专书,颇有见地。
杨信心情几变,却不愿拜会了。
自东汉以来,天下多空谈清议的风气,譬如将来的豫州刺史孔伷,就被评价为“清谈高论,嘘枯吹生。”
但是,这种空谈,于国于民都无益。
张超钟情草书,虽不敢说是“玩物丧志”,但过于沉迷,不务正业,和“空谈清议”也差不多。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杨信暗暗评价。
不过,来都来了……
“文泰,你懂草书吗?”杨信问道。
他准备以书法当敲门砖。
其实,杨信自己的字也属上品,所谓字如其人,顶着这一幅皮囊,字哪里会难看?他还跟随河东安邑的书法大家卫觊学过一段时间的书法,颇有几分造诣。不过,他学的是隶书,对草书却不擅长。
“不懂。”杨黥摇头。
杨信复望向赵戬。
赵戬苦笑,也摇了摇头。
杨信一脸无奈。
“阿兄,”张猛不乐意了,满脸不服地道,“你怎么不问我?”
“你?”杨信一怔,哭笑不得道,“叔威,你行吗?”
“瞧我的手段吧!”张猛咧嘴一笑,一幅挥斥方遒的豪迈做派,“拿纸笔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 元皓
张猛大步向前,取过纸笔,似随意挥毫,一蹴而就。
他神情恣意,举止狂放,笔走龙蛇,仅是片刻,一幅字帖就已然落成。
杨信定睛望去,果然是一幅草书。
“嗯?好字啊……”他失声道。
杨信虽不懂草书,但既然学过隶书,自然有几分眼力。他一眼看完,只觉得龙蛇竞走,磨穿铁砚,显然是上等书法。
“去,拿进去吧。”张猛眼眯成缝,神情随意地对那呆若木鸡的门房道,“就说,我也懂草书,想和里面诸位切磋切磋……”
“是,是。”门房点头如捣蒜,赶紧取了字帖进门。
不多时,门内传来一声赞叹,声音既惊且喜。
“这是……章草?此书帖笔力险劲,笔酣墨饱,洒脱不羁隐有大家之风。这位大家就在门外?阿大,还不速速请进来!”
“哼!”张猛抬头望天,做高手寂寞状。
杨信、杨黥、赵戬等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我居然忘了,叔威是张芝、张昶的弟弟……”杨信低声道。
这厮平日的粗野做派,让人常常忘了他张奂之子的身份,更忘了,他的那两位giegie,分别是草圣张芝,亚圣张昶。如此看来,只靠家族遗传,张猛也应当能成为书法大家的。
很快,门房阿大出来,毕恭毕敬地领诸人入内。
张猛一脸自得。
才刚进门,一位白面儒生前来迎接,迫不及待道:“写出狂草的是哪一位?不知是师承何派?”
看来,这位就是张超了。
张超目光灼灼,望向杨信。
杨信很无奈:没办法,在颜值气质这块,自己一向拿捏得死死的。
他当即指了指张猛:“是他。”
张超闻言,不由表情一僵,干咳一声道:“这位小哥,莫要说笑。”
也难怪他不信。
张猛的形象气质,实在和书法大家半点也不沾边。眼下这场景,就好比诸葛孔明挥舞大锤怒吼“lok tar'ogar”,或者张飞突然来了个“niconiconi”,只会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就是我!”张猛轻哼一声,大步走到案前,又是妙笔生花,露了一手,“在下张猛,字叔威,家兄张伯英,张文舒。”
张伯英,即是张芝。
张文舒,则是张昶。
“张伯英?”此言一出,满堂震惊。
也难怪,在书法界,草圣张芝和亚圣张昶的名头,着实是太响亮了。
杨信观察着几人。
除张超外,庭院中却还有两人。
其中一人年约五旬,衣着雍容华贵,举止文质彬彬;另一人则是个三旬青年,一身布衣麻衣,虽也有儒雅书生气,但浓眉大眼,顾盼间双目炯炯有神,有几分刚毅味道。
对那面容刚毅之人,杨信不由多有留意。
原因无他,如今的儒生,大多温润内敛,也就是所谓的“君子如玉”。而这名儒生,则给他一种刚强果毅之感,如宝剑藏匣。
“崔家是殷富之家,着华服的则必是崔晔。”杨信暗暗判断,“至于这粗布麻衣的人,却不知道是谁了……”
见张超“嗜书如狂”的模样,杨信更是兴致缺缺。
对于招揽对方,他已不抱多少期待。
不过,还是那句老话,来都来了……
“在下杨信,字子誓,弘农杨氏嫡子。”还是那套老开场白,杨信轻车熟路,自报家门。
果然,弘农杨氏的招牌,还是一如既往地管用。
张超、崔晔纷纷还礼,也是自报姓名,态度好了许多。
奇怪的是,那粗布麻衣的儒生明显是一介布衣,反倒是性子高傲不群,只是拱了拱手,却没有报上姓名。
趁着几人交流书法,杨信见缝插针,表达意见。
“朝廷意图北伐,三万大军出塞外,其艰辛困苦无须赘述。我虽只是一介小小军候,却也想尽尽绵薄之力。不过,在下愚钝,少有谋略,怕不堪重任,故望能得到子并兄才智。”
“这——”张超面露为难,“当今朝廷昏弱,宦官掌权,在下不过一介白身,又能做的了什么?”
这显然是托词,而且尽是些大话空话。
杨信闻言,大感失望,忍不住多说了几句:“鲜卑犯边,百姓受害,此正壮士用武,文臣出谋,为国效力之时。以先生的才学谋略,却困守家中,钻研那于国于民都无益的书法……”
张超还没答话,倒是那布衣青年横眉怒目,冷声道:“哼!听着冠冕堂皇,但你所说的,何尝不是空谈?大势不可逆,你们以大义驱之,实则是逼着子并兄往必死之地。”
“必死之地?”杨信眼神一动,客气地道,“还请先生指教。”
“两军交战,影响因素无外乎天时、地利和人和。”布衣青年侃侃而谈。
“前汉武帝北伐匈奴时,除最初选在秋季,后来则多在春夏主动出击,因秋冬天寒,不利远征。而我朝北伐鲜卑,居然选在八月,此天时不在我;”
“汉军千里出塞,后勤补给难以跟上,而草原却是鲜卑人的地盘,来去自如,此地利不在我;”
“朝廷多方征调兵马,却未经演练整备,本就兵不知将,将不识兵,又调匈奴、乌桓骑兵,更是成分复杂,内部不和,此人和不在我。”
布衣青年口若悬河,猛一挥手,质问道:“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我,你说,这是不是必死之地?”
“还不止,”杨信哑然失笑,替他补充道,“田晏、夏育仅是一夫之勇,臧旻亦无出塞经验,和身经百战的檀石槐相较,将帅也不在我。”
“这么说,你知道此战必败?”布衣青年闻言,微微皱眉。
杨信点点头。
“那你为何……”布衣青年疑惑,忍不住道,“子曰: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又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以你的家世,根本就不必掺和到北伐中的。”
“孔子虽有言: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杨信洒然一笑,“但观其所行,却是应了另一句话。”
“哪一句?”布衣青年狐疑。
“道至所至,虽千万人吾往矣。”杨信字字铿锵。
布衣青年不服,摇了摇头:“但你我皆非圣人,只是普通人罢了。”
“不错,”杨信点了点头,却又道,“但是,我还有一言,先生姑且听之。”
“请说。”布衣青年也面露肃然。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杨信一字一顿道。
布衣青年如遭雷击。
很快,杨信告辞,拉着一脸意犹未尽的张猛离开。
招揽失败,他自然不会逗留了。
杨信有些失望:这天下,恐怕这种徒有虚名的人还不在少数,甚至窃居高位者,都有不少沽名钓誉之辈。
……
还没走出多远,那布衣青年却追了上来。
“子誓,还请留步。”他是跑来的,气喘吁吁。
杨信勒住战马,赶紧下马搀扶,微笑着道:“先生,何以教我?”
“我想随你从军!”布衣青年气息未平,表情却是坚毅,“君之一席话,令我如醍醐灌顶!我因愤恨宦官当道、贤臣被害,是以弃官归家……但是,我呆在家中,读书写字,对国家又有何益?埋忠骨于北疆,总好过在此无所事事。”
杨信闻言,不由大喜:“有先生之助,何愁大事不成?先生放心,只要我还活着,必会保先生周全。”
他见布衣青年分析胜败之道,心中已经清楚,相较于张超,对方才是真正值得招揽的人才。
“敢问先生尊姓大名?”杨信行了一礼,恭敬问道。
他这才意识到,聊了这么久,自己居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在下田丰,字元皓,”布衣青年回礼,笑着道,“只求子誓不要嫌弃我这文弱书生才是……”
“田丰?”杨信惊呆了。
田丰?那个料事如神的田丰?
田丰和沮授二人,可是袁绍麾下两大顶级谋主,相较曹操麾下的荀攸、郭嘉,那也是不遑多让的。只可惜,田丰性格刚而犯上,又遇上袁绍这外宽内忌的小心眼主公,下场才会如此凄惨,令人唏嘘。
“跟小心眼的袁绍干嘛?跟我才是正道!”杨信心中暗道,“我柔韧性超强,身段贼软的。”
“吾得元皓兄之助,如得一子房也。”他大笑着道。
杨信心情大好,感觉人生圆满,这是完美的一天。
当然,他并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
鄚县,张府中。
一名少年如同一阵疾风,快步推门而入。
“族兄,我听说那辽东的杨子誓来找你了,他还在吗?”少年兴致勃勃道。
他想认识杨信。
在河间国中,说书先生口口相传,也流传着杨信的事迹。倒不是杨信有如此巨大能耐,说书先生都安排到冀州了,纯粹是他的故事太过精彩,说书先生们在自发地传播。
是故,杨信早已不在江湖,江湖却永远有他的传说。
“你来晚了,杨子誓已经走了。”张超皱眉,又道,“阿郃,别整日舞枪弄棒的,好好读书,修身养性,那才是根本之道。”
“走了?”少年面露失望,“唉,那就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了。”
此少年,却是姓张名郃,也就是大名鼎鼎的五子良将之一,——张郃,字儁乂。
杨信若是知道,怕是肠子又要悔青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赵云?
转道,向西北而行。
杨信和徐牧早已约好,在上谷郡涿鹿县汇合,然后再一同西行,前往高柳城。
因队伍中新加一人,杨信将坐下良驹让给了田丰,自己则靠在张猛肩头,由对方背负着前行。张猛平日多负重甲,如今轻装简行,背个杨信,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没法子,他和张猛这怪物不同,脚力可无法和战马相提并论。
一路之上,几人谈笑晏然。
杨信与田丰纵论古今,分析天下大势,讨论北伐之战,也深感受益匪浅。
和田丰交谈后,他只剩一个想法:可惜会说话……
咳咳,田丰的“刚而犯上”,杨信算见识到了,时常被指着鼻子指摘,噎得说不出来话来。
田丰不苟言笑,平日一本正经,也不与人亲近,直令人望而生畏。而一旦杨信有逾矩之举,他是必会斥责的,而且疾言厉色,不留半点颜面。
杨信感觉,才交往数日,自己竟然都形成条件反射,一旦遇上他,就会举止合礼,谨言慎行。
他很无奈:再这样下去,自己都要变成一个正经人了!这怎么行?
田丰也是心情复杂。
“不料弘农杨氏,居然能出如此不落窠臼的良才!”他暗暗道。
田丰心有所感:眼前这少年虽偶尔洒脱不羁,时而放浪形骸,却绝对是才华横溢,和他以往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眼中的才华,可不止是智慧,甚至不是武力,不是领军才能,而是视野格局。这少年思虑深远,目光远大,每每有惊人之语,似乎能看穿大势,通晓古今,无愧于他的……
他嘴角上翘,觉得自己或许是跟对了人。
……
上谷郡,涿鹿县。
杨信等人一路疾行,还没到涿鹿县,就和徐牧碰头了。
这倒也不奇怪,杨信等人在骑马,且日夜兼程,故虽然绕了些道路,也能后发先至。
双方会面。
田丰一眼望去,则是眼瞳收缩。
“怎么会这么多?”他脸皮抽搐,心中大为震惊,“这个杨子誓,不会是气运之子之类的人物吧?否则,麾下怎么会有这么多……”
……
田丰的复杂心绪,杨信一无所知
他却一眼就注意到,在徐牧的身边,有一白马骑士随行。
原因无他,这白马骑士实在鹤立鸡群!
男子二十出头,身高八尺余,器宇轩昂,且面如傅粉,容貌俊美。他不止容貌上佳,气质更是神采英拔,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之剑,擎天架海,一枝独秀。
这位白马骑士往那一杵,徐牧、麹义、高顺等猛士悍将,居然都是黯然失色。
也就是杨信,姿容气质不俗,英气勃勃,才能勉强与之分庭抗礼。
俗话说,好汉识好汉,英俊识英俊,杨信虽不是外貌党,却也没来由地顿生好感。
“义守,这位英雄是……”他好奇问道。
“在下赵诩,字伯卿,常山真定人。”男子抱拳,声如龙鸣道,“我是来投军的,望军候大人能收容。”
“常山真定人?”杨信眼神一凛。
这可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啊……
他心念几闪,有些出神。
这时,田丰却凑了上来,低声道:“子誓,此人可是人才,是一位天命者。”
“天命者?”杨信一呆。
“嗯。”田丰点点头,沉声道,“不止如此,其天命殊为不凡,是‘符拔’。”
“符拔?”杨信微惊,眼神又是一凛。
符拔是“避凶三兽”之一。
这世上,有三种驱邪镇宅的瑞兽,都有“辟御妖邪祓除群凶”的强大能力,其相貌近似,仅仅以头顶上角的数目不同而区分。
两角者为“辟邪”一角者为“天禄”,无角者曰“符拔”。
毫无疑问,是上位天命。
莫非,和麹义一样,又是一名已经成材的良将?
杨信大为惊喜,也心生狐疑。
“不过,元皓先生,你是如何得知的?”杨信按捺不住,恭恭敬敬道。
田丰依旧神态自若,仿佛在说一件毫不相关之事:“这是在下的天赋,名为‘祝邪’,只要看到本人,可勘破一切天命和天赋。”
“白泽?”
他话没说完,杨黥则失声惊呼。
“元皓先生,实在抱歉……”
接着,杨黥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连告罪。
和“螣蛇”一样,天命“白泽”,也是他曾可望而不可得的天命。
“没事,只是一时失态罢了。”田丰则洒然一笑,罕见地没有责难。
他也清楚,自家的天命对人的冲击。
杨信也是一脸震惊。
白泽是祥瑞的象征,是令人逢凶化吉的吉祥之兽。白泽亦能说人话,通万物之情,晓天下万物状貌。传说中,它曾应黄帝所求作《白泽精怪图》,记载着万象万物,无所不包。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和贾诩的“螣蛇”一样,杨信最初是震惊,但现在又觉得,舍他其谁?
田丰,外加天命白泽……
杨信下定决心:眼前这位,可一定要牢牢抓在手中。
须知,如今的田丰出山,是欲为国效力,可不是依附杨信。
至于如何拉拢关系,就得靠杨信自己努力了。
……
杨信不知道的是,田丰其实更加震惊。
当初,他在决定跟随杨信时,除了因那慷慨激昂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实则还有另一个缘故。
田丰凭借“祝邪”,看到了杨信身上的王者天命,——烛九阴。除此之外,杨黥的“蜃”,张猛的“封豨”,还有赵戬身上,似随时都会觉醒的“常羲”,都令他震惊。
一个人的身边,竟能聚集这么多的天命者,显而易见,他绝非普通人。
但到来后,田丰才知道,那竟还不是他的全部家底!
他一眼望去,竟还有“帝江”、“旱魃”、“巨灵”、“冰夷”、“酒吞童子”等强大天命,其中还有两人,都有觉醒天命的征兆。
尤其是那豹头环眼的少年,其天命居然是……
田丰深受震撼。
……
“想投军?可得有真本事才行……先和我过两手吧!”张猛舒活筋骨,忽地长笑一声,冲了上去。
“叔威,你又乱来。”杨信阻拦不及,不由苦笑。
赵诩见状,却没直接出手,而是转头问徐牧:“义守,他是步卒,我是骑兵,我要不要下马?”
徐牧哑然失笑,笑着道:“放心,他和叔达一样,虽不骑马,但战力之强,远非普通步卒能及。你既然擅长骑战,就需以骑对之,否则肯定是要落败的。”
显然,两人关系不错。
赵诩点点头,策马向前:“来来来,你我大战三百回合!”
“战便战,那么多废话作甚?”张猛如下山熊罴,猛扑向前。
……
果然,是一场龙争虎斗的恶战。
张猛耐力强横,赵诩也气息绵长,两人都是天命者,又未下死手,故而战了半个时辰,却难分高下。
“痛快,痛快!”张猛汗流满身,豪爽大笑。
棋逢对手,赵诩也是笑容满面。
“别打了,再打就要伤和气了……”杨信适时阻拦,阻止了这场恶斗。
……
“伯卿兄,你骑术精良,武力超群,按理说,当个屯长也绰绰有余。”杨信神情诚恳,微笑道,“但你是初来,寸功未立,也不知兵将,却需要些时间熟悉。我想让你暂且给义守当个裨将,你可否愿意?”
“愿意。”赵诩点点头,沉声道,“我此来,就是为了当先锋,蹈锋饮血,赴死在前。”
“先锋?”麹义闻言,却是哼了一声。
“伯卿兄,”杨信则朗声大笑,“蹈锋饮血可以,赴死就大可不必了。”
“实不相瞒,”赵诩面有苦涩,叹息道,“在下身患重疾,曾有名医看过,在下恐怕活不过三十五岁。是以,与其老死于乡野,在下更愿死在战场上。”
“重疾?”杨信不由皱眉,“观君之相,并不像患有重疾的样子啊……足下的病症,可有何症状?”
他见赵诩与张猛一战时,龙腾虎跃气势堂皇,哪有半点身患重疾的模样?
“头风,尿浊。”赵诩道。
“嗯?”杨信表情微变,想了想,问道,“伯卿兄,你可有口重,嗜酒,喜食肉和甜的习性?”
赵诩闻言,表情不由一僵:“大人,你是如何得知的?”
高血压!
杨信心中已有判断。
他点点头,嘴角含笑道:“我不止知你习性,还知道如何治疗你的病症……以后听我的,保证你能活到一百岁。”
“谢大人!”赵诩大喜。
杨信几句话就能判断出他的习性,显而易见,对他的症状颇有了解,绝非随口胡言。
杨信想了想,又试探地问道:“伯卿兄,你可有弟弟?”
“有。”赵诩点点头,面露关爱之色,“他年纪尚小,但聪慧有谋,就是胆子太大,时常有惊人之举,令人头痛。”
“他叫什么名字?”杨信精神一振,赶忙问道。
“赵融。”赵诩道。
“嗯?”杨信微微后仰,面露失望。
他顿了顿,又问道:“伯卿兄,你族中可有叫赵云的少年?”
“赵云?”赵诩面露沉吟,摇了摇头,“这个,却不曾听说。”
杨信愈发失望。
他总感觉,赵诩的弟弟,应当就是赵云才对,怎么会叫赵融?
第一百二十三章 筋力(今日一更4K,五一要出
“伯卿兄,”杨信和赵诩交谈,心中又有好奇,不由问道,“你为何会选择投奔我?是恰逢其会,还是……”
他觉得奇怪:先是田丰,又是赵诩,莫非是自家的王霸之气终于修炼到家,以后就靠霸气侧漏来延揽人才了?
赵诩闻言,有些欲言又止,但还是道:“其实,我也是在家乡时,听了些说书人的故事……”
“说书人?”杨信一怔。
赵诩点头:“当时,我并不全信,只是抱着姑且观之的想法。若你名不副实,我自会去投夏育尉。”
看得出,他性情坦荡,对自己的小心思也毫不避讳。
杨信唇角上翘,明知故问道:“那一观之后,君感觉如何?”
“名副其实。”赵诩赧然一笑。
杨信想到什么,心中一动。
他组织的“说书人天团”,行动轨迹都在辽东数郡,涿郡、代郡等地都几乎没什么活动。至于远在冀州的中山国、河间国等,则更不在他的说书帝国的版图中了。
这说明,是杨信故事写得太好,在这个文化丰饶,却娱乐贫瘠的时代中过于出类拔萃,是以许多说书人成了“自来水”,自发地宣扬。
这样一来,他自编自导自演,文武两开花的《少年杨家将》的故事,怕是要流毒,啊呸,流芳百世了。
故事流传自然不是坏事,说不准还能形成“长尾效应”,相当于长期宣传,可源源不断地吸引少年良才。
但却还有一缺陷。
每当杨信想到,这故事可能流传到司州,自家爷爷杨赐、父亲杨彪、弟弟杨修、老师张奂,还有贾诩等人也听到后,总有种想掩面而逃的冲动。
这就是“社死”的感觉吗?爱了爱了……
“伯卿兄,你的天命‘符拔’,目前觉醒了几个天赋?”杨信好奇问道。
他是个懒人,不喜欢记忆种种天命天赋,但只要是自家部将,他却要了然于胸,乃至能娴熟运用,信手拈来。
“目前,我只有一个天赋。”赵诩神情坦然,一点也不藏着掖着,令人大生好感,“名叫杀生印记。”
“杀生印记?”杨信表情一动。
“其效果是……”赵诩也不隐瞒,娓娓道来。
而听完赵诩的描述,杨信则是双眼瞪大,面露惊容。
杀生印记一旦发动,可在特定敌人身上留下一个标记,可见,但不可消除。
只要在百步之内,赵诩能感知对方方位甚至身体状态,一切尽在掌握。不止如此,同样在百步内,赵诩一人一马一杆长枪都如有神助,移速攻速暴涨;而被标记者,则是身体迟缓速度下滑,且一旦受伤,将会流血不止。
——这是货真价实的斩将神技!
杨信心中评价,也暗暗心悸:麹义一直嚷嚷着要当先锋,但只论天赋,这赵诩才是当先锋的材料。
诚然,鲍出、高顺都有斩将记录,但是,在千军万马的乱战中,他们则是难以真正做到斩将夺旗的。
但赵诩则能。
杨信惊讶之余,也百思不得其解。
赵诩的弟弟叫赵融?为什么就不是赵云呢?
杨信隐约记得:赵云有一位英年早逝的兄长,正因兄长去世,赵云才离了公孙瓒,避免了为公孙瓒陪葬的结局。
对于赵云,杨信有着特别的偏爱,有恃无恐的那种。
事实上,真实历史中,在五虎上将里,赵云的地位是最低的,别说跟那四位相比,就是和反骨仔魏延相比,也是有所不及的。
但“常山赵子龙”五个字,那是一种信仰!
……
行军途中,杨信和田丰、杨黥、赵戬等人不断商量,完善种种方案计划,通宵达旦。
时间紧迫,他们不得不如此。
目标只有一个,——如何绝地求生。
交流中,杨信也发现,田丰思维缜密,思考中面面俱到,且格局也高,往往能高屋建瓴地全盘考量,除了嘴臭,几乎没有任何缺点。
他对田丰很满意。
“子誓这少年,着实有趣。”对杨信,田丰却也十分满意。
他注意到,杨信思维不落窠臼,时常能剑出偏锋,每每有惊人之语,那都是常人意想不到的,是一种“鬼才”式的灵性。
而田丰最满意的,还是性格。
杨信明明年少有为,却偏偏能礼贤下士,有时被自己喷得面红耳赤,也能虚心接受意见,心胸着实宽阔,呃,虽然有时显得不要面皮。
唯一的缺点,是常常放浪形骸,有逾矩的举动。
田丰眼里揉不得沙子,每次都要严厉制止,他也已下定决心,在完全纠正对方前,一直嘴臭一直爽。
……
高柳城。
俗话说,人到一万,无边无沿。
高柳城的北面,已然聚集了近万大军,可谓是声势浩大,挨山塞海。
不过,人虽众,大而无当,纪律涣散。
杨信注意到,这一万士卒相当散漫,三五成群,或坐或卧,聊天者、吃喝者、甚至搏戏者都有,闹哄哄乱糟糟,一片混乱。
田丰看得皱眉,讥诮道:“听闻前汉飞将军治军简易,行军无编制、队列和阵势,全凭一腔血勇对敌。这么看来,夏校尉是深得其中三味了……”
他口中的“飞将军”,是李广。
不过,田丰此言,自然不是夸赞。
“李广难封”四个字,却也不是没有缘由的。李广骁勇善战,才华横溢,行军布阵自由散漫,不拘一格,往往以机动性代替军阵,时常能以少制众,但也是这个缘故,往往不是大胜,就是大败。
此种风格,适合小股精锐对敌,却不适宜大规模军团作战。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啊……”杨信大感头痛。
他不动声色,观察四周。
很快,杨信注意到,有两支骑兵还算精锐,卓乎不群,引人瞩目。
其中一支是胡人装扮,约莫千骑之数,虽也无纪律,但人强马壮,背弓持矛,人人杀气腾腾;另一支仅有百骑,是清一色的青马,骑士以汉人居多,则是纪律严明,秩序井然。
“那支胡人骑兵,十有八九是难楼的部众。”田丰看了一眼,低声道,“难楼是上谷乌桓大人,统部众九千余落,却才出千骑……我怕,难楼是抱了出工不出力的心思,恐怕战事稍有不利,就会逃走。”
“难楼么?”杨信点点头。
乌桓几位大人,如速仆丸、蹋顿、楼班等,他还是有所耳闻的。
杨信又问道:“那百骑青马是谁的部众?”
“不知。”田丰摇摇头。
“我却是知道的……”一旁,麹义冷哼了一声,却什么都没说。
杨信茫然,但只当他是在闹脾气,也就没有多问。
“进军营了,都打起精神来。”他神态从容,一声令喝道,“让这些人瞧瞧,何谓虎狼之师!”
“是!”
众将齐声道。
……
乞活曲徐徐向前。
随着他们靠近军营,一阵骚动开始蔓延,骚动越来越大,窃窃私语之声不绝。
即便万军从中,杨信这支乞活曲,也实在是过于佼佼不群了。
阵列严整,士气高昂,人如猛虎,马如蛟龙,披坚执锐的甲士开道,杀气凌人的弓弩手居中,还有甲骑侧翼游荡,蹄声如雷。
其余诸将脸色皆变,面有敬畏。
“这是哪来的军队?”有人忍不住道。
这支乞活曲,明显是精锐之师,人人皆熊罴貔虎,和其余部队根本不在一条水平线上。就是难楼的乌桓突骑,以及那百骑青马骑士,差距也是肉眼可见。
高顺、鲍出、张猛、麹义、张飞、文陆、丈八擒豹等悍将,个个做派跋扈,举止嚣张,挑衅地四下打量,一幅谁也不服的凶狠模样。
而其余部队的将领,则根本没有胆敢和他们对视的,视线一旦接触,则立刻低头,不敢直视。
一众强卒猛将的簇拥下,杨信策马而行,神态悠闲,居高临下,如同闲庭信步于自家庭院。
“虽然嚣张了些,不过,却能省却很多麻烦。”他暗暗道。
这是田丰的主意。
杨信毕竟只是个小小军候,麾下又皆精兵猛将,难免有不开眼的,想要夺他的部众。而弘农杨氏的招牌,在文人儒生中吃得开,在军中可就没那么管用了。
所以,要先示威,打消一些人的觊觎。
虽看起来有些出格,却能一鼓作气,在最短时间内解决掉所有麻烦。
更何况,此举还有另一个好处。
——引人注目,准确点说,是引起夏育的注目。
……
“请问,是杨信杨军候吗?”一名小将前来迎接,战战兢兢道。
他不得不恐惧。
随着他步步靠近,张猛、麹义、张飞、文陆等人纷纷望来,视线有如钢锥,杀气宛若实质,让他浑身冰寒,如坠冰窟。
“正是。”杨信点点头,道,“你认识我?”
“杨军候百战百胜,先退鲜卑,又败高句丽,战功赫赫,威名谁人不知?”那小将强笑一声,先拍个马屁,继而又道,“因杨军候远在玄菟,是最后一个到的,没到的只剩下你了。”
“原来如此。”杨信点点头。
“敢问军候,你的‘传’可在?”小将问道。
传,即通关文书。
“在这呢!”杨黥策马向前,递了过去。
以杨信的惫懒性格,自然是懒得自己携带的。
“军候稍等,请容我通传。”小将如蒙大赦,赶紧退去。
……
不多时,地面传来阵阵轰鸣,一道如山身影走来。
人未至,却是声先到。
那人语气豪爽,大笑着道:“早听闻杨信麾下猛将如云,更有张猛、鲍出、高顺、文陆四员悍将,可都在此?”
杨信抬头望去,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鲍出高大,张猛肥硕,两人体型都可堪称惊世骇俗。
但眼前这人,比鲍出更高,比张猛更宽,一身高高隆起的腱子肉,周身每一块肌肉都似钢铁锻打,折射着凛冽寒光。
杨信想到了户愚吕弟。
但他立刻反应过来,眼前这尊魔鬼筋肉人,显然就是夏育了。
“拜见校尉大人。”杨信见机得快,恭敬行礼道。
“诶,这点俗礼就不必了。”夏育随意摆摆手,一脸迫不及待,“你那麾下四位悍将可在?”
“在的。”杨信点点头,转头道,“叔威、叔达、翼文、归正,你四人出列,让校尉大人见见。”
部下有露脸机会,他当然不会阻止。
“是!”
四人齐声道,当即向前出列。
杨信念头闪烁,心中暗道:这位护乌桓校尉,消息倒是有些闭塞了……自己麾下,可远不止这几个。
当然,恐怕也没人能够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自己麾下,却又多了张飞、麹义、丈八擒豹等一众悍将,是真正的猛将如云!
夏育视线扫过四人,落在张猛身上时,双眼一亮:“可懂角抵?”
张猛轻哼一声,昂首道:“未尝一败。”
这话可谓相当狂妄,却是大实话。论勇武,他或许不是鲍出的对手,但在角抵上,他还从未输过。
“可敢与我一战?”夏育却不以为意,摩拳擦掌地道。
“不敢。”张猛摇摇头,在夏育诧异时,又道,“我怕,自己一时失手,会伤了校尉大人。”
“伤我?哈哈~~”夏育闻言,却是哈哈大笑,“放心,你若真能胜我、伤我,我只会奖励你,绝不会有任何惩罚。”
“一言为定!”还没等杨信开口,张猛就应道。
“叔威,你……”杨信想阻止,被田丰拉住。
“子誓,我们不是早已议定,要加重在校尉那里的分量?”他低声道,“此战无论是胜是败,对我等都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杨信想了想,也就不再阻止。
众目睽睽之下,夏育就拉着张猛,上了演武台,当场角抵肉搏起来。
……
一交手,就是声势骇人!
嘭~~
血肉碰撞,发出沉闷声响。
杨信、杨黥、赵戬等人都是目瞪口呆,唯独田丰似早有预料,神情自若。
嘭嘭嘭~~
两人弯腰屈膝,以相同姿态碰撞,似撞击出了点点火花,甚至有肉眼可见的气浪炸开,声如雷震,气象磅礴。
但真正让杨信震惊的是,一撞之后,连连后退的,却居然是张猛。
夏育身躯一抖,浑身的筋肉似乎都活了过来,肌肉贲张,血管暴起,狂暴力量在体内蓄积,气吞霄汉,深不可测。
他所增加的,不是臂力,而是浑身上下每一寸血肉的力量。
“这是天赋,——筋力。”田丰喟叹道。
第一百二十四章 白马公孙瓒
“筋力?”杨信面露诧异,望向田丰。
田丰不接茬,转头看了杨黥一眼。
这是考较?或者,只是自己懒得费口舌?呃,还是后者可能性更大……
杨黥心情古怪,出言解释道:“筋力,是一种强化身体本源的天赋,可锤炼每一块筋骨血肉乃至脏腑,直至如铁石般坚硬,如同龙筋般有力。”
他顿了顿,补充道:“筋力绝非顶尖天赋,但校尉大人怕已将‘筋力’淬炼到了极致,铜皮铁骨又力大无穷,足可移山倒海。”
田丰满意颔首,又道:“此天赋,则是源自天命‘诸怀’。据我观之,除了虎贲天赋‘筋力’,他应当还有锐士天赋‘不竭心腑’。”
他的天赋“祝邪”,可称“洞察万象”,只要看一眼,就能看透此人的天命和天赋,接近全知了。
“不竭心腑?”杨信转望杨黥。
这一次,他学乖了,不找中间商。
“……”杨黥沉默一阵,才缓缓道,“不竭心腑的效果,是‘不知疲倦’。不竭心腑的作用下,麾下精卒可持续处于最强状态,永不疲惫,斗志昂扬,甚至不会士气低落。”
杨信闻言,不由咋舌:这不就是永动机?
“夏校尉麾下有力士营,营中整整八百力士。”田丰赞同点头,补充道,“这八百力士,人人勇悍,好战忘死。再配合上‘不竭心腑’的效果,可与敌日夜接战,直至将对手累垮!”
“不得不说,这位夏校尉也是一员悍将啊……”杨信的心情有些复杂。
……
恶战正酣。
“巨人”和“熊罴”血肉碰撞,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声,恐怖气浪宣泄开来,杨信等人只觉狂风拂面,竟有些立足不稳。
这二人实在可怕!
两人鏖战,纠缠、拉扯、碰撞、推挤,种种手段尽数用上,连战了数十回合,一时竟都未能分出胜负。更有甚者,他们都无半点疲态,越战越勇。
观战者们一时失惊,嗔目结舌,默然不语。
“再来,再来!”夏育捶击自己胸口,长声大笑道,“自离开西境,好久都没这么痛快了!”
“还要来?就怕你受不住……”张猛也不客气,一身彪悍肥肉抖擞,沉腰压肩,再度蓄势。
很明显,他抱了持久战的心思。
因“积膘”护身,在持久战上,他还没怕过任何人。
当然,张猛可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不竭心腑”这一续航天赋,丝毫不逊色于他的“积膘”。
眼看再这样下去,两人要角抵到天荒地老,杨信赶忙制止。
“叔威,你的本事,校尉大人已经知道了。”杨信适时递了个台阶,“伤了和气也不好,收手吧。”
“知道了,阿兄。”张猛面有悻悻,但还是后退几步,退出角抵圈子。
“叔威,你可愿加入我的力士营?”夏育也是意犹未尽,笑着相邀,“我的力士营中全是熊罴力士,虽然不及你,但也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汉子。”
“不,我要跟着阿兄。”张猛断然拒绝,毫不迟疑道,“再说了,我阿兄麾下也都是精兵悍将,可不一定逊色于大人的力士营。”
对自家乞活曲,他也是自信满满。
“哦?那倒要见识见识……”夏育有些失望,却并不勉强,十分大度地道。
杨信暗暗观察夏育,心情愈发复杂。
在遇上夏育前,不论有心还是无意,他其实对对方是心存轻视的。
田晏、臧旻、夏育三将同伐鲜卑,各领万人,却是遭遇大败,死者十之七八,三将仅各带数十骑奔还,节、传、辎重等也尽数丢失。
如此惨淡的战绩,杨信就是想尊敬对方,也实在尊敬不起来。
杨信的预想中,夏育只是个庸碌无能,甚至有些刚愎自用的匹夫,才能稀松,有勇无谋。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夏育豪爽大度,勇悍却不失质朴,能得众心,虽然没有帅才,却也算是一员良将了。
再想想他过往战绩。
张奂麾下的董卓、尹端,段颎手下的田晏、夏育,当年可都是一时齐名,各擅胜场。而就在三年前,夏育为北地郡太守时,鲜卑寇北地,夏育身先士卒,追击破之,这才迁为了护乌桓校尉。
杨信想了想,忍不住多问一句:“校尉大人,我想冒昧问一句,你北伐鲜卑,所求为何?”
“所求为何?”夏育闻言,却是洒然一笑,“我听人家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吃着朝廷俸禄,鲜卑屡屡犯我汉境,我自然要出境击之的。”
他想了想,又憨厚地笑道:“此外,若能攻破鲜卑,再当个中郎将,也是极好的。”
夏育毫不隐瞒。
杨信闻言,心情愈发复杂。
——育子,听侄一句劝,这里面的水很深,功名利禄都是虚的,你把握不住的……
他当然没法说出口。
不过,杨信也确定了一件事:夏育能有什么坏心眼?他只是忠君之事罢了。
他想到了很多。
或许,除了那急于将功赎罪的始作俑者田晏,夏育、臧旻二人,其实并无责任。
这二人也不是庸才,他们只是在不应当的时机,在不应当的地点,打了一场不应当的大战,然后不出意料地败了而已。
打个比方,两人是利刃,若使用得当,则可分金断玉,可偏偏朝中大员将他们当锤子使,用来锤钉子,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校尉大人,你说想见见我麾下的强兵猛将?”杨信收敛情绪,微笑着道,“不如,现在去看看?”
他让乞活曲耀武扬威,让张猛和夏育恶战,都只是为了一个目的:在对方心中留下深刻印象,继而逐步加重“权重”,成为对方倚重的臂膀。
如此一来,他才能获得更高的影响力。
“哦?”夏育闻言,不由笑了,“既是如此,我可更要瞧瞧了。”
杨信准备引夏育前去。
却在这时,徐牧小步走来,低声地道:“大人,出了些乱子……仲云和人起了冲突,正在对峙。”
“仲云?”杨信皱眉,微微头痛。
麹义惹出乱子,着实在是不令人意外。不过,在眼下这个关头,却是可能会影响夏育的印象分了。
杨信暗暗恼火:这家伙,一点也不顾全大局。
“让校尉大人见笑了,”杨信面露歉意,“我先自去处理一下……”
“无妨,越是骄兵悍将,就越有脾性。”夏育却不以为意,“走,我与你去瞧瞧。”
“是!”杨信点点头。
他心情复杂。
夏育宽豁大度,往往是以身作则,但治军实在过于宽松。治军宽松,好处在于能得军心,士卒用命,但坏处,那可就太多太多了……
……
远远,就听到有人在叫骂。
“羌狗,你以为麾下多了些兵,我就会怕你?”那人骑着马上,声如洪钟,“若非顾及北伐大计,我早宰了你了。”
“宰了我?”麹义闻言,怒极反笑,“既然如此,咱们划出道来,过上几招?”
“正有此意!”那人朗声道。
杨信看了一眼,和麹义的先登屯对峙的,却是那群青马骑士。
“仲云,少说几句。”杨信沉声道,“在校尉大人面前,你们成何体统?等此事了了,按照军法,自领鞭子去!”
麹义闻言,满脸写着不服,却不敢反驳,恭敬道:“是。”
与麹义对峙的那人,却是微微一怔。
据他了解,麹义性情狂烈,桀骜不驯,常常不服上官,这也是他求仕屡屡被拒的原因之一。
这文弱书生般的少年是什么人?竟能治得住这无法无天的麹义?
那人打量起杨信。
杨信抬头,也打量着对方。
此人昂扬八尺,容貌俊美,又声音洪亮,鹰扬虎视,英雄气概十足。
“公孙伯圭,你怎么和子誓的部下起冲突了?”夏育则认出对方,笑着道,“大家都是同僚,还需远去塞外作战,更需守望相助,怎么还自相争斗起来了?”
公孙伯圭?
杨信听闻此名,脸色微变。
白马公孙瓒的大名,他自然是知晓的。
其实,在杨信看到那群青马骑士时,心中就曾有过猜测。
但又想想,公孙瓒以“白马义从”得名,麾下肯定是白马骑士,故而放弃了这个猜测。却不料,那百骑青马,还真是公孙瓒的白马义从!
杨信却不知,所谓“白马”,是一种毛色已经褪色的青马,其年龄大概在六七岁左右。正处在巅峰的战马配上骑术精湛的骑士,自然是完美组合,来去如风,所向披靡。
“是!”公孙瓒官小,脾气却不小,抱拳应允后,却还不忘刺对方一句,“我也是读过书的人,不会与此等人一般见识。”
麹义闻言,自是大怒,却也不敢多说。
田丰屈身凑近,在杨信耳边道:“这公孙伯圭也不简单……他有天命‘天马’,觉醒天赋‘骋射’和‘断命追缉’。若能结交,此人会是一不错助力。”
杨信点点头,苦笑道:“恐怕,不好结交的。”
公孙瓒的厉害,他自然心知肚明。
鼎鼎大名的“白马义从”,那可是青史留名的精锐骑兵!
“在下杨信,字子誓。”杨信向前一步,微笑道,“伯圭兄之名,可谓是如雷贯耳。我可有所耳闻,伯圭兄为辽东属国长史时,曾在塞外巡逻时遭遇数百鲜卑,竟以数十骑主动出击,生生杀退鲜卑,实乃吾辈楷模也。”
这是公孙瓒的得意之战,杨信此时说出来,自然是交好之意。
可惜,对方公并不领情。
“我那点微薄战功,和杨君的力挫鲜卑,击败高句丽比起来,可是差远了……”他不咸不淡道。
热脸贴了冷屁股,杨信自不以为意,但心情却有些沉重。
毫无疑问,公孙瓒很强。
可若内部不合,相互倾轧,对方不但不会成为助力,反而会拖后腿。
汉军集结已定。
……
而汉军的大军调度,自然瞒不过鲜卑人。
鲜卑人同样也在集结,准备应对。
天苍苍,野茫茫。
夜里。
弹汗山,鲜卑王庭。
月如圆盘。。
檀石槐高坐王座,如同君王,俯视着面前的十二位各部大人。他正直壮年,身材彪悍如顶天巨柱,但却皮肤苍白,面无血色,更是一脸恹恹无力,似乎身患重疾。
东部大人有五位:置鞬,落罗,日律,推演,宴荔游。
中部大人有三位:柯最,阙居,慕容。
东部大人有四位:弥加,阙机,素利,魁头。
十二位大人都低着头,不敢直视如神灵般的檀石槐,即使身染重疾,狮子依旧是狮子,不是豺狼狐狸所能觊觎的。
“兵分三路?”檀石槐冷冷一笑,“既是如此,你们三部大人,也各自去迎击吧……汉军劳师远征,胆敢深入我鲜卑境内,必败无疑。”
“叔叔,你不亲自出手?”魁头试探地问道。
其余大人低着头,却各怀心思。
胆敢询问的,也只有魁头。
因为,魁头是檀石槐的从子。
“我不会领兵出战。”檀石槐淡淡道,“不过,我当然不会只是坐着,也会助你等一臂之力的……上祭品!”
随着他一声令下,有王帐武士押着奴隶上前,有汉人,也有丁零人、扶余人,甚至有倭人,大约百人上下。
“杀!”檀石槐面无表情道。
一个“杀”字,登时人头滚滚。
无头尸体倒地,鲜血喷薄,浓烈的血腥气让诸位大人眼皮都是一挑。
紧接着,两枚血红眼珠在檀石槐王座上方浮起,饕餮虚影若隐若现,鲜血涌向饕餮巨嘴,而倒地的尸体则迅速干瘪,化为干尸。
诸部大人眼见这一幕,都是手心冒汗,心底发寒。
“向我叩拜。”檀石槐沉声道。
十二位大人没有一人敢反抗,纷纷拜倒。
血光落下,将十二名大人一一笼罩,十二道血色光柱似接天连地!而紧接着,猩红辉光崩散开来,如同血色浪潮,席卷整个鲜卑大地!
如此恐怖声势,令十二大人心惊胆颤。
“此为——吞世盛宴!”檀石狂笑起来,槐朗声道,“诸位,去杀戮吧,为我鲜卑的气运,杀出一条扶摇向上的登天之梯!”
第一百二十五章 吞世盛宴
夜深。
营帐中,田丰蓦地惊醒,眼神中尽是骇然。
“吞世盛宴,是——吞世盛宴!”他满头大汗,平素刚烈威严的他,竟罕有地有些失态。
田丰有天赋“祝邪”,可通晓万象,不止能洞彻一切天命和天赋,还有类似“以管窥天”,“见微知著”的能力。
故而,他察觉到了一些事情,更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第二日清晨,田丰将杨信、徐牧、杨黥、赵戬、张猛等诸人,尽数叫入营中。
“吞世盛宴?”杨信皱了皱眉,略有茫然道,“那是……什么?”
这次,田丰没让杨黥讲解,而是亲口描述:“吞世盛宴,乃是一个超世绝伦的天赋,其强大诡异之处,可称惊世骇俗,实难用言语形容。此天赋,是以领地为镬釜,以敌人为生肉,烹煮血肉,吞食生命。”
“以领地为镬釜?”杨信蹙眉,愈发听得云里雾里。
镬釜,是煮饭用的锅。
当年项羽破釜沉舟,“釜”就是吃饭的锅。
杨信虽不懂,但只听“惊世骇俗”的四字评价,就得让他慎重以待。
“吞世盛宴可长久持续,在此期间内,踏入鲜卑领地的外人,一旦死去,就会成为镬釜中的养料,滋养整个鲜卑部众。”田丰表情严肃,几乎一字一顿道,“简而言之,汉军每死一人,鲜卑人就能强大几分!而这意味着,更大的气力,更强的耐力,甚至伤势恢复都会加快。”
“什么?”杨信大感震惊,难以置信道,“元皓先生,听闻檀石槐的天命为四凶之一的‘饕餮’,的确是立于绝巅的天命……不过,我也见识过徐荣军候的‘混元’,虽是诡秘莫测,可是远没有这么可怕。”
他是由衷之言。
四凶,为混沌、穷奇、梼杌、饕餮。
徐荣的天命“混沌”,同样是四凶之一,但其天赋“混元”固然强大无匹,但和田丰口中描述的“吞世盛宴”相较,则根本不在一个档次。
田丰叹息一声,解释道:“其一,准确点说,徐荣其实并未‘知天命’,混沌天命如今属于段颎,等他死了,徐荣才能真正获得混沌的全部力量;其二,则在于个人造诣和建树了……”
“个人造诣和建树?”杨信一怔,道,“还请元皓先生解惑。”
“天赋的强大与否,也和个人实力,以及立下功绩相关。”身为“白泽”,田丰对天命的认知远超常人,“徐荣镇守边境多年,的确功勋赫赫,但和檀石槐相较,差距却是天壤之别。”
“天壤之别?”徐牧闻言,有些不服。
田丰深吸一口气,才一口气道:“檀石槐在弹汗山建王庭,向南掠夺我大汉,向北抗拒丁零,向东击退扶余,向西进击乌孙,不止完全占据匈奴故土,甚至一度攻至倭国。其领土之辽阔,东西达一万四千余里,南北达七千余里!正因有并吞八荒的功勋,他才能将饕餮天赋运用到此等地步。”
徐牧无言以对。
杨信、杨黥、赵戬等诸人,也个个脸色难看。
在田丰的描述中,他们能清楚感觉到差距。
“不过,虽然有坏消息,但也有个好消息。”田丰又道。
“好消息?”杨信摇头苦笑,“能有什么好消息?”
檀石槐带来的冲击太大,他一时难以消化。
“好消息是,檀石槐重病的消息,十有八九非虚。”田丰道。
“哦?这是为何?”杨信精神一振。
“吞世盛宴也有限定条件,需檀石槐驻守王庭,不可移动。”田丰分析道,“若是檀石槐亲自领兵,他根本不必动用吞世盛宴。须知,饕餮的天赋,可还有不少呢……”
杨信点点头,感慨道:“还真是个好消息。”
不必和檀石槐正面撞上,这实在是再好不过的消息。
饕餮?
杨信这还未长成的“烛九阴”,只能在缩在角落中瑟瑟发抖。
“我们兵分三路,鲜卑人也应该是兵分三路迎击。”田丰侃侃而谈,继续介绍军情,“我们面对的,是东路的四位大人,素利、弥加、阙机、魁头。”
“元皓先生,”杨黥提出不同意见,皱眉道,“若我是敌人,或许会选择先集中兵力,攻击其中一路。”
“他们不会的。”田丰摇了摇头。
“为何?”杨黥疑惑。
“用不着。”田丰神态自若,“鲜卑三部相距甚远,且彼此间诸多嫌隙,大规模调度不仅多花时间,也易内部生变……依我看,他们会选择诱敌深入,然后各自攻破面前汉军。当然,谁先攻,谁后攻,却是有盘算的。”
“中路。”
杨信、杨黥、徐牧、赵戬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
田丰面露赞许,满意点头:“不错,只要迅速攻破中路,东西两路相隔甚远,就各自成了孤军,难成犄角之势。不过,那些不是我等所能考虑的,我们先顾好眼前敌人。”
他一一列出东部鲜卑四位大人的资料。
“素利,天命领胡,有三军天赋‘筱簵之箭’;
弥加,天命孛马,有三军天赋‘快马加鞭’;
阙机,天命狂鸟,有锐士天赋‘狂翎’;
魁头,天命琴虫,势力最大,实力最强,有三军天赋‘鸷击兽搏’;”
紧接着,田丰口若悬河,口述四位大人的优缺点。
杨信、杨黥、赵戬等人则都是听得多,说的少。
至于杨黥,这次也很识趣,没问“虎贲天赋”的问题……
……
当天,杨信拜见夏育,提醒他有关“吞世盛宴”之事。
果然不出田丰所料,夏育听完,却不以为意,豪气干云地道:“无事,只要速战速决,快速击破鲜卑人,这什么吞世盛宴,自然不攻自破。”
“……”杨信无可奈何。
有信心自然不是坏事,可一味妄自尊大,那就很令人头痛了,“骄兵必败”四个字,可是无数血淋淋的教训总结出来的。
但他也清楚,夏育性格如此,自家又人微言轻,不被重视也实属正常。
……
数日后,大军出塞。
烟尘鼓荡,声势磅礴,但因纪律不明,却也是一派乱象。
万人大阵中,乞活曲竟如砂砾中的金子,鹤立鸡群,分外分明。
其余部众,平素就纪律不严,阵型散漫,而一旦行军,则更是原形毕露,十分不堪。
唯独夏育的力士营,公孙瓒的白马义从,还有难楼的乌桓突骑稍微有些样子,但都是长于猛锐,阵型实难称严谨。
唯独乞活曲,虽人数不多,看似不起眼,却是阵型缜密,进退有致。乞活曲的诸人,人人龙精虎猛,形貌勇悍,却又纪律严明,明显是真正的虎狼之师。
自觉或不自觉,其余部众都和乞活曲保持了一定距离。
而夏育瞧在眼中,自然也赞叹不已。
“计划进行的不错……”田丰惊诧之余,沉稳叮嘱道,“继续保持。”
杨信咧嘴一笑:“不必保持,他们一贯如此。”
他和田丰已有完整计划,正在逐步推进。
目前要做的,是刷存在感,在夏育面前露脸,潜移默化地提升影响力,以便日后行事。
田丰早已判断出,在出塞后,鲜卑人必是以骚扰为主,不会急于全面猛攻。
“鲜卑人放牧渔猎为生,是天生猎手。”他分析道,“依我看,他们会先诱敌深入,等我等远出塞外,却求战不能,士气下滑,甚至补齐都难以跟上时,才发动猛攻。而且,必是中路先开始……”
杨信深以为然。
所以,他也有着足够的时间,去刷“影响力任务”。
故而,杨信主动请缨,愿为斥候,为大军开路。
却不料,被公孙瓒捷足先登。
“校尉大人,”公孙瓒权衡利弊,沉声道,“我的白马义从常出塞外,熟悉地形,且皆为控弦之骑,擅长远距离攻击。杨军候的轻骑固然精锐,但相较之下,却是我的白马义从更适合为斥候。”
杨信无言以对。
他必须承认,公孙瓒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
“你说的有道理,既然如此,就以你部为斥候吧……”夏育被说服,点了点头。
“是,大人。”
公孙瓒领命,转身离开,临走前,还给了杨信一个挑衅眼神。
得,这梁子算是解不开了……
杨信哭笑不得。
……
当天,公孙瓒的白马义从就带回十余鲜卑首级,满脸傲色,耀武扬威。
“这断命追缉,果然厉害。”杨信也不恼怒,暗暗赞许,“不愧是白马公孙瓒,的确是有真本事的。”
公孙瓒的天命“天马”,最是适合控弦之骑。
他有虎贲天赋“骋射”,有锐士天赋“断命追缉”,皆是强悍无匹。
骋射:于奔马之上骑射,准头不减反增,箭发时更能借助奔马之力,箭劲、穿透力、杀伤力遽增。他若能拥有一匹天马,类似青骢、象龙那种,则“骋射”会更加可怕,百丈外飞箭取人首级也如探囊取物。
而断命追缉,则是为白马义从量身打造。
简而言之,白马义从奔走驰射,都能如有神助一般,连提前量都计算好,百发百中。当然了,敌人若立刻躲闪,或着举盾防御,还是能挡住几分的,并不是真正的箭无虚发。但即便如此,也已经十分可怕了。
……
最初几日,白马义从每次出击,则必有斩获,更是常在张飞、麹义等人面前炫耀,挑衅之意不言而喻。
杨信倒也不在意。
白马义从每有斩获,也能激励士气,并非坏事。
不过,张猛、张飞、麹义这三个刺头,心情可就不怎么愉快了。
“呸!”张飞一脸不爽,哼哼唧唧道,“不就是几个鲜卑人?老子亲手杀过的,可比他们多多了!”
“你是谁老子?”田丰闻言,疾言厉色道,“将不可以愠而致战,你虽只是队率,但子誓对你的期望,可是远不止于此。沉下气,方可成大器!你连情绪都控制不好,如何成事?”
“元皓先生教训的是,”张飞摆出受教神情,讷讷地道,“小子受教了。”
他虽顽劣,一向尊敬读书人,田丰更是天下名士,故张飞虽被喷了个狗血淋头,却一点也不敢反抗。
杨信幸灾乐祸:总算有人能治这小子了……或许,以后就让田丰给他当个私教,磨一磨他的刚烈性子?
“子誓,你也是的。”田丰转过头,又批评道,“所谓‘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就是你这军候没当好表率,麾下将领才会如此桀骜,不服管教。”
喵喵喵?
膝盖中箭的杨信一脸无辜:张飞惹事,怎么烧到我头上来了?就算是领导的职责,也应该是张飞的直系领导杨黥,和我有什么关系?
张飞在旁偷笑。
风水轮流转,这次,却轮到他幸灾乐祸了。
……
“元皓先生脾气见长啊……”
杨信注意到,或许是田丰心理压力太大,在靠骂人缓解心中重压。
也实在怪不得他。
如今已深入鲜卑进内数百里,鲜卑人却一直潜藏不出,甚至被白马义从射杀不少斥候后,都选择隐忍不发。
越是隐忍,就越是说明,当鲜卑人一旦还击,恐怕就要惊天动地!
又了过几日。
这几日,白马义从的斩获少了,负伤者也渐渐多了,再没心思耀武扬威。
“应当是阙机的‘狂翎骑’,”田丰一直观察着,低声道,“阙机的‘狂翎’,可提升麾下精锐对弓箭的抵抗能力,不敢说是白马义从的克星,却也能抵御一二。”
“狂翎骑?”杨信眉头微锁。
他隐隐不安。
或许,这是鲜卑人全面猛攻的前兆?
杨信全神戒备。
果然,就在第二日,鲜卑人发动小规模突袭。
是弥加。
弥加竟亲自领兵,领着约莫六百精骑,从汉军侧翼杀出,如同一柄尖刀,竟直接杀穿了薄弱左阵,在大笑数声后,飞扬跋扈地离去。
汉军阵势不严的缺陷,此刻显露无疑。
当日下午,弥加如约而至,又发动一次突袭。
这一次,鲜卑骑士出现在后方,同样是一击过后,远遁千里的闪电突袭,杀伤近百,还烧毁不少粮秣。
公孙瓒勃然大怒,当即率白马义从追击,但哪追得上“快马加鞭”的弥加?
追逐一阵后,他眼见双方越来越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扬长而去。
鲜卑人明显学乖了。
弥加未领大军,而是仅带六百精锐,配合“快马加鞭”的天赋,故而更能自由来去,随心突袭。
汉军士气屡遭打击。
杨信冷眼旁观,心中也清楚,该轮到自己出手了。
他去向夏育请战。
“校尉大人,我部愿战!”杨信声音铿锵,字字有力,“弥加再来,我必叫他来得去不得!”
第一百二十六章 牛刀小试
“校尉大人,我部愿战。”杨信主动请缨,踔厉风发,“弥加再来,我必叫他来得去不得!”
“徐军候,好豪气!”夏育闻言大喜,但略一思索,却心存疑虑,“弥加亲领精骑来袭,此獠天赋‘快马加鞭’更是骑兵神技,可来往如风,去留无痕。你部虽精锐悍勇,但……追得上吗?”
“愿立军令状。”杨信也不多费口舌,声音慷慨。
“好!”夏育重重点头,面露豪迈之色,“军令状就不必了,待弥加再来,你自领部击之,我亲自为你擂鼓!”
他彪悍勇猛,却的确是个宽厚之人。
“谢大人。”杨信唇角上翘,浮现一丝凛然。
……
他回营准备。
“义守,都准备好了吗?”杨信问道。
“时时准备着呢!”徐牧朗然一笑。
主攻部队是徐牧部的突骑屯,外加杨信、杨黥两人。
至于张猛、鲍出,乃至高顺、麹义等,他们都是步卒,或重骑,却不适合追击。
“少主,”高顺面沉如水,上前请战道,“我部卸甲后,也是轻骑。”
杨信闻言,哭笑不得:“好钢当用在刀刃上,哪能让甲骑卸甲,当轻骑用?放心,日后战事绵亘,自有你排上用场的时候。”
“是。”高顺只得悻悻作罢。
午时过后,弥加部再来。
这次,弥加也知道汉军必有防备,故而,一开始就竭尽全力。
苍穹之高处,孛马虚影似接天连地,巨蹄踏击虚空,蹄音似雷鸣回荡天地。
六百精骑急速奔腾,似天上孛马落在地上的投影,奔踏姿态和孛马如出一辙,六百骑竟似单骑冲锋,蹄音共鸣,声势煊赫,锐不可当。
“我鲜卑人是马背上的民族,生于马上,长于马上,也死于马上!”弥加一骑当先,大声疾呼道,“汉人不过是羊,他们的骑兵,哪能和我等鲜卑健骑相提并论?诸位,让那些自赴死地的汉人瞧瞧,何谓天下精骑!”
“杀!”
“杀!”
“杀!”
弥加的身后,六百骑如狼似虎,呼喝叫骂,战意昂扬。
几次突袭皆大获全胜,他们渐渐积累了心理优势,甚至对汉军生出轻蔑之心。
健骑突击!
弥加领着六百精骑,如同一根烧红的钢钎,狠狠扎入汉军的右翼,所向皆破,溃不成军。
而杨信所领乞活曲却在前部,一时却鞭长莫及。
“怎么在右翼?”徐牧忍不住道。
“总不能事事尽如人意的……”杨信摇摇头,“做好准备吧!”
杨信镇守前阵,却是和田丰、杨黥等人商量后,深思熟虑的布置。
弥加的六百精骑,先攻左翼,又袭后路,田丰、杨信等人分析,这次,或许他会选择前阵或者右翼,而前阵可能性更大。
一则,前阵有夏育和力士营,扫荡前阵更能挫汉军锐气;二则,侧翼有难楼的乌桓突骑,有公孙瓒的白马义从,以骑击步,自然好过骑兵对战。
不过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必须立刻做出调整了。
……
“嗬嗬,嗬嗬~~”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怪叫声,六百鲜卑精骑袭来,却是绕出一个弧线,意无意地避开了乌桓突骑,直扑公孙瓒的白马义从。
六百精骑冲击,势如破竹!
白马义从擅长骑射,近战却并非所长,猝不及防之下,竟是一触即溃,难以组织起有效防御。
“弟兄们,随我杀鲜卑狗!”
公孙瓒咆哮连连,大声振奋士气,左右是从弟公孙越,以及心腹将领严纲。
公孙瓒、公孙琙及严纲三人紧密结阵,各自拔出长刀,奋力向前搏杀,勉强抵御着鲜卑人的冲击。不过,仅仅三个人,在六百健骑的洪流面前,却仅仅激起一朵小小浪花。
“唉哟!”公孙越惨叫一声,竟被撞下马去。
严纲赶紧搭救,公孙瓒则以一敌多,勉强维持阵线,却已是险象环生。
“难楼那厮……”公孙瓒视线余光瞟过,恨恨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些异族果然不可信!”
他注意到,难楼的乌桓突骑与鲜卑人似有默契,鲜卑人对难楼部视而不见,难楼也乐得作壁上观,并不救援。
“莫非,我公孙瓒竟要葬身于此?”
公孙瓒心中不甘,又望向杨信。
不过,他的心中实则不抱太大期望。
且不说双方的仇怨极深,杨信部在前军,弥加的六百骑又以速度见长,等他们赶来,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公孙瓒表情一僵。
他的瞳深处,竟是映出无限光明!
“这是……”他神情错愕。
却见,前军处,杨信一骑当先,通体剔透有若琉璃,无数道光线在体内来回反射,层层叠加,变得越来越明亮,宛若一轮烈阳,难以逼视。
紧接着,他大放光明!
仅在刹那,浓郁而璀璨流光宛若天降琼浆,以撒播之势覆盖其周围轻骑,每个人身上都镀上一层辉光,如天兵下凡,熯天炽地。
接下来,则是鸿羽飘落。
帝江虚影轻歌曼舞,有赤红羽毛纷纷洒洒,如倾盆大雨,灌注在百人轻骑上,转瞬消逝无痕。一众轻骑眼神变得锐利,人马皆似卸下千斤重担,轻捷而灵活。
“突骑屯,冲锋!”杨信凛然一笑,朝着鲜卑骑阵指了指。
哒哒哒~~
蹄声轻灵,似乐章。
在无数道或震惊,或错愕,或茫然,或不解的目光中,突骑屯如同一根离弦利箭,以无法形容的速度突杀而出。
突骑屯冲锋,似星流霆击,如迅电流光,竟于身后牵拉出一长条辉煌残影,如同彗星的慧尾,当真是蹑景追飞,超尘逐电!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快?”公孙瓒嘴上喃喃,
“这是……”夏育有些词穷,“杨信这小子,比我想象的还有能耐啊!”
难楼脸色复杂,忌惮道:“汉军竟也有如此骑兵?”
弥加部刚刚穿透左翼,正准备一记回击,将公孙瓒部扫荡干净。
但是,汉军阵中一刹的安静,却令他心生不祥,转头望了一眼。
弥加当即大惊。
“怎么会……这么快?”他的瞳仁眯成针尖,失声道。
他发现,眼前这支骑兵,竟还要快过自家的六百战骑。
换句话说,自己以速度见长的“快马加鞭”,居然落于下风了。
其实,弥加输得不怨。
输给“衔烛”+“羽落太虚”两大顶级天赋,实在不丢人……
“走!”
弥加只是一刹迟疑,换了个方向撤离,不再与公孙瓒部纠缠。
嘶~~
嘶鸣声中,孛马虚影浮空奔腾,弥加领着六百战骑脱离,以极快速度离去。
他心知,自家六百健骑虽人人精锐,但在汉军万余人面前,实在太少了,绝不可纠缠,一击成或不成,都要远遁千里。
“跟在我身后吃土吧~~”弥加长笑一声,讥讽地道。
他没笑多久。
弥加悚然变色,低头望去,就见自己的腰腹处,出现了一枚银色印记,是“符拔”二字。
“这是什么?”他后脊刺痛,有种被野兽觊觎的感觉。
弥加回头张望。
却见,那支轻骑依旧紧追不舍。不止如此,双方距离隐有拉近迹象。
那支轻骑遍体辉煌,如同沐浴于璀璨辉光中,人马更似轻盈如同鸿羽,声势并不暴烈,但无比迅捷,一点一点地拉近距离。
“找死!”弥加惊讶之余,也是怒了。
他决定,转身吃掉这股不长眼的骑兵。对方仅百骑,而自己麾下却是整整六百精锐,哪有落荒而逃的道理?
“族人们,区区汉骑,竟敢追击我等,你们说,应该怎么做?”弥加大喝道。
“杀!”
“杀!”
“杀!”
鲜卑骑士杀性大起,喊杀声不绝于耳。
弥加满意点头,向前一指道:“那就去,杀光他们!”
六百战骑呼啸而出!
这次,弥加没有身先士卒。
他认出了杨信。
弥加清楚,此人麾下悍将众多,最擅斩将搴旗,连祸蚺都可轻易斩杀的。再加上自己身上那诡异的印记,他却是不敢贸然冲锋在前了。
六比一的兵力优势,自己可轻易碾压之!
蹄声如雷,两军双眼通红,喊杀震天,正面冲锋。
一方如神兵天降,通体璀璨辉煌;而另一方人多势众,叱喝如虎。
眼看,双方即将撞上。
千钧一发之际,突骑屯却骤然转向,出现一个小小偏折。
“嗯?”弥加见状,当即大惊失色。
骑兵转向,并非什么奇怪的事情。但一般骑兵冲锋时,惯性巨大,转向极为艰难,需绕出一个巨大弧度,才能调转方向。
但面前的汉军,转向时却是轻松写意,竟是一偏马头,就拉扯出一个锐角,和八百战骑错身而过。
紧接着,他们却又是一个转向。
这支汉军骑兵连续转向,竟勾勒出一道蜿蜒如蛇的诡异轨迹!
而在两个转向后,他们已从正面冲锋,转而变成攻击鲜卑骑士侧翼。
这种转向,实在匪夷所思,弥加只觉通体冰寒,一时都反应不过来。
若他在前线,自然可以以身作则,号令骑兵转向,及时应对。而眼下,他为了安全,置身后方,一时则难以指挥,故而鲜卑骑士出现些许混乱。
而混乱,就意味着死亡!
“这‘羽落太虚’和‘混元’一样,都是看似不起眼,但实际效果,却实在强悍得恐怖啊……”杨信心中感叹,沉声道,“翼德,九貉,伯卿,——开路!”
既然是骑兵冲锋,他自然是将最悍勇,最凶恶的三人放在最前。
赵诩一马当先,九貉、张飞紧随其后,三人驰骋冲杀,势不可挡,所向披靡!
马槊狂舞,战刀翻飞,丈八蛇矛攒刺,三位凶神怒喝不绝,连番猛击,面前几无一合之将。
“——喝!”
张飞似站至兴起,猛地深吸一口气,发出一声恐怖暴喝!
兽影浮现!
在他的额顶上空,再次浮现似那麒麟又似恶犬的巨兽,其形狰狞,似可生吞恶龙,张牙舞爪,咆哮生威!
吼~~
吼声回荡间,张飞吐出了一颗“音弹”。
音弹坠落。
在正前方处,有无形波纹爆炸开来,被波及的鲜卑骑士如同雨打芭蕉,纷纷惨叫落马!被音弹波及的,大多是头晕目眩两眼发黑,也有直接晕厥的,而处于“音弹”中央的,甚至有七窍流血而死者。
这一声咆哮暴虐凶煞,竟在张飞面前扫出一片无人区!
“嘿,这就是我的天命?”张飞大喜,“不错,不错!让我再试试,——喝!”
他又吼一声。
附近的鲜卑骑士都是一惊,向后退却。
但这一吼,却是毫无效果。
“嗯?”张飞愣了愣,挠头道,“怎么回事?——喝!”
他深吸一口气,卯足全力,又是一声扬声巨吼。
依旧,一无所获。
“翼德,别吼了,用你的丈八蛇矛!”杨信对这活宝没办法,赶紧地道,“什么都别管,向前冲锋,向前!”
他心中清楚,张飞的天命尚未完全觉醒,故而这一声吼,就跟“六脉神剑”一般,时灵时不灵。
当然,通过这一声吼,杨信也已清楚,果然不出所料,三爷的天命天赋,同样是强得惊天地泣鬼神!
……
“防御,防御!”弥加大声喝令,意图再次组织起防御。
但在这时,杨黥却又给了致命一击。
“汉人有援军!”忽然,有人惊声道。
不远处,有一支骑兵浩荡袭来。这支骑兵怒相狰狞,身负重甲,竟如同来自九幽的神魔,气焰熏天,令人恐惧!
似乎是一支重骑!
弥加立刻想到了高顺。
“怎么会?甲骑理应行动不便,我等已经脱离汉阵这么远了,这支甲骑是如何追来的?”他感到难以置信。
弥加自然不知道,令他恐惧的,仅仅是一道“蜃景”。
他当机立断,下达指令,分出一半兵马,用于防御甲骑。
但是,鲜卑骑士本就阵势已乱,现在又分兵,更是进退失据,一塌糊涂。
“哪里来的……”正说着,弥加腹部隐隐作痛,脸色微变。
他转头望去,一名玉面骑士如蛟龙破浪,轻而易举地杀穿重围,朝着他直扑而来。他身外有一道诡异虚影,形似无角麒麟,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弥加。
这是要——斩将?
弥加惊怒交加。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大获全胜
赵诩策马向前,如同乘风破浪,马槊猛挥狂击,连续斩落周遭鲜卑骑士,向着弥加疾冲而来。
从高空俯瞰,他已然深陷敌阵,身后是一道笔直的血色直线,自身则如同箭头,直指着弥加。
瞧这阵仗,赵诩奋发搏杀,似欲在万军从中取敌将首级!
“这是要……要斩我?”弥加眼瞳收缩,惊怒交加。
他很想策马迎上,和白袍银盔的骑士恶战一场,让他见识自家勇武,但理智让他留在了原地。
腹部处,“符拔”二字正越来越滚烫!
随着白袍骑士靠近,弥加亲眼可见,此人每近一丈,都会迅捷几分,又凌厉几分,如有神魔附体,越来越强悍,暴虐难挡。
赵诩的头顶,有符拔兽影浮现,渐渐由虚化实,越来越生动,也越来越凶煞暴虐,凶相毕露,似欲择人而噬。
弥加明显感觉到,凶兽直勾勾地凝视自己,恐怖杀意顷刻凝为实质,自己一人一马如坠冰窟,浑身冰寒,移动困难。
“撤退!”他当机立断,一面喝令,自己也以身作则,转头就跑。
弥加身经百战,虽不识“符拔”,却隐约察觉,对方的天赋,是某种专门用于“斩将”的天赋!
此刻,己方阵势混乱,那人又猛鸷迅捷,稍有不慎,自己怕是要折在此地了。
弥加的谨慎救了他一命。
“哼!”眼见弥加远去,赵诩怒哼一声,弯弓搭箭,一箭射出。
箭出如龙!
赵诩也有家传箭术,和“三尺惊雷”、“潮生箭”、“傲雪箭”等不相上下,其名为“照胆箭”。
嗡~~
一箭破空,竟是矫若游龙,伴随着九霄龙吟般的箭啸,寒芒激荡,划破长空,正中弥加的后背。
“呃!”
远处,弥加的惨叫随之响起。
他却是个狠人,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反而狠抽马臀,加速逃离。
“弥加,你也是堂堂一部鲜卑大人,竟连与我一战的勇气都无吗?”赵诩横槊立马,扬声道。
这既是激将,若弥加不应,也能打击敌方士气。
弥加果然装聋作哑,低着头继续逃跑。
“小贼,你等着吧!再过得几日,老子必会讨回这笔账来。”他咬牙切齿,却庆幸于自己的英明决断。
箭似钻心,分明伤口不大,竟是血流不止。
弥加心中门清,那必是某种强大的天赋能力!
不过,随着双方距离拉远,“血流不止”的效果渐渐退散,让他避免了失血过多的惨状。
“哼,无胆鼠辈!”赵诩恼怒,也只能恨恨作罢,槊舞如龙腾,拿身边的鲜卑骑士出气。
随着弥加逃走,他上方的符拔兽影渐渐僵硬无神,仿佛丧失灵性,又渐渐虚幻,最终溃散,再无痕迹。
“杀生印记”的效果,是距离目标越近,赵诩所受加持越强。
而弥加脱离战场后,“杀生印记”则立刻消失。
不过,赵诩本就有贲育之勇,即便少了“杀生印记”的加持,一样能陷阵踏垒,大杀八方。这时候,张飞、九貉也跟了上来,三人互为犄角,更是如猛虎般来回纵横,将鲜卑战阵搅得大乱。
杨牧、杨黥、徐牧领突骑屯紧随而来,顺着他们撕开的伤口,狠狠切入,大冲大杀,所向披靡。
“这赵伯卿,怎么看,也和自己心目中的赵子龙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杨信暗暗感慨,“不管赵融是不是赵云,我也要引入麾下的。”
作为统帅,他在冲杀之余,也纵观着全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忽然,杨信脸色一变。
咻~~
“撤,回去了!”杨信吹响竹哨,大声疾呼。
“撤退?”
张飞、赵诩、九貉、徐牧等闻言,都是满脸不解。
敌人已溃,正是扩大战功之时,为何要撤?
“鲜卑人有援军来了,怕有千骑之众。”杨信一指远处腾起烟尘,气定神闲道,“我们人少,若继续纠缠,怕是对我等不利。立刻撤!”
他一声令下,突骑屯徐徐后撤,退而不乱。
烟尘滚滚,地平线处,一支鲜卑骑兵蜂拥冒出。这支鲜卑骑兵和弥加部旗帜不同,明显是不同部落,但同样都是精锐悍骑,人马彪悍,杀气腾腾。
“是阙机的狂翎骑。”杨黥眼神一凛,沉声道,“不可大意,阙机的‘狂翎’是一种强大的防御天赋,虽然更多是针对弓弩,但对刀剑矛戟也有一定抗性,若依平日经验,以以往力道力道劈斩、攒刺狂翎骑,则难以杀死对方,甚至反被所乘。”
“敌众我寡,无需纠缠。”杨信神情淡然,冲对方做了个大拇指朝下的挑衅动作,也不管对方是否看得懂,掉头就走。
突骑屯退去。
……
“弥加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竟被区区百骑击溃,落荒而逃……”阙机脸色铁青,冷冷一笑道,“弟兄们,让这群汉军瞧瞧,真正的鲜卑精骑是何模样?随我杀!”
他一夹马腹,如箭窜出。
而一个“杀”字,则如同战争号角,千骑奔走,狂翎骑紧追而上。
……
“阿兄,狂翎骑追着我们不放啊……”徐牧回望一眼,建议道,“要不要我二人发力,甩开他们?”
“用不着。”杨信摇摇头,嘴角浮起揶揄,“先吊着他们,和大部汇合。若他们真敢追上来,自有人来对付他们。”
一方逃,一方追。
杨信、徐牧都未动用能力,故而,突骑屯速度不快,渐渐被狂翎骑拉近距离。
但他们离大部也越来越近。
“大人,再追,就要迎头撞上汉军大部了……”阙机身畔,一名鲜卑将领上前提醒。
“怕什么?”阙机冷眼观望,已是心有定计,“在汉骑和大部汇合前,我们就能追上他们了。即便不能吃掉他们,也得狠狠咬他们一口,再行退却。”
即便弥加挫败,他也没吸取教训,只认为是弥加无能,依旧对突骑屯心存轻视。这份信心,是常年掳掠汉境所积累来的,自然不会轻易受挫。
“是!”鲜卑将领狞笑,点头应道。
狂翎骑奋力追逐,如狼似虎。
杨信、杨黥、徐牧等则不急不躁,静待着鲜卑骑士上钩。
随着他们靠近汉军大部,杨信心头一清,赵戬的“不挟”重新连接,几人都是心灵相通。
“仲云,该你了!”
意识链中,杨信凛然一笑,下令道。
“是!”麹义闻言大喜,领着先登屯大步向前。
“汉骑要干什么?”阙机脸色一变,他注意到,前方的突骑屯速度骤增,蓦地转弯。
随着突骑屯转向,前方则露出一屯步卒……不,看那寒光闪闪的箭簇,分明是弓兵、弩兵组成的弓弩阵!
“弓弩阵?”阙机先是一惊,旋即面露轻蔑,“我的狂翎骑,可是向来不惧箭弩的……”
但他想错了。
麹义的弓弩阵,可不同于寻常箭弩。
“发!”麹义一声令下,下一刻,天崩了!
无数箭矢飞腾,纷纷化为幽黑骊龙,张牙舞爪,蜿蜒长空,继而又纷涌坠落。一刹那,似天庭陨落,如天穹倾颓,群龙下坠,一头头骊龙当空砸下,划过无数道幽暗轨迹,天地失惊。
“这是箭?”阙机眼神呆滞,满脸难以置信,“这怎么能是箭?”
他感到荒谬,区区百人箭阵,怎会有如此声势?
阙机不知道的是,这才刚刚开始。
一头头骊龙坠地,溃灭,而后炸裂。骊龙炸裂,如同一朵朵毁灭黑莲绽放,狂暴风刃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席卷一切,撕碎一切,也毁灭一切!
马嘶声,哀鸣声,惊呼声等响彻一片,四射的风刃来回切割,地上浮现无数歪歪斜斜,七零八落的“井”字,而“井”字之上,则是一具具破碎不堪的残尸。
一轮箭矢,竟杀伤近百!
阙机呆住了。
他的狂翎骑虽能抵抗箭矢,但眼前这个,真能称之为箭矢?就是投石车的杀伤力,怕也远远不及的。
坐在一匹白马上,公孙瓒满脸震惊,难以置信。
“这蛮夷……竟有如此本事?”他喃喃道。
“力士营,——射!”
随着一声夏育的暴喝,第二轮远程打击开始了。
并不是箭。
夏育的麾下,八百力士齐齐咆哮,奔跑几步后,将手中的长矛投掷而出。须臾间,呼啸尖鸣不绝于耳,一根根长矛如同利箭,却有着十倍百倍的声势,暴射而出。
矛如雨下!
八百力士皆是膂力逾人之士,一轮掷矛堪称气象磅礴,扫荡着入阙机身后的骑阵,疯狂收割生命。其单人杀伤自然逊色于“青冥崩陷”,但人数八倍于先登屯,造成杀伤当然更为可观。
“这可不是汉家战法。”杨黥低声道,“我记得,羌族似有类似手段。”
杨信颔首,沉声道:“夏校尉曾跟随段颎久镇西疆,这或许是跟西域诸部学来的。”
他心如平湖,意识链中,继续下达指令。
“随我杀!”
高顺得令,也抓住时机,陷阵队奔腾,冲杀而出。五十甲骑兜鍪放下,甲胄严明,漆黑之墨游走于甲具武器,配合上青骢渐起的踏垒之光,气势狂暴,不可阻挡。
可惜,他们已无用武之地了。
两轮打击后,狂翎骑迅速退去,根本不敢逗留。
“胜了!”
“校尉威武!”
前后两次,汉军大获全胜,自然士气大振,吼声不断。
……
当夜,营中,众人简单庆功。
“可惜,领军在外,不能饮酒。”篝火旁,夏育神情豪迈,大笑着道,“子誓,此战你当记首功。可莫要懈怠,继续奋发,等剿灭鲜卑,我上奏朝廷时,绝不会忘了你的功劳。”
“谢大人!”杨信口中称谢,神情却是平淡。
跟着他身后的杨黥、徐牧、张猛、鲍出等,也都是一幅宠辱不惊的模样。
剿灭鲜卑?
他们对此,可并不抱有期望。
不过,杨信心情不错。
他清楚,此战过后,自己在夏育面前的分量,无疑是又加重了许多。
……
连续吃了两场败仗,鲜卑人也愈发小心谨慎,再无试探性的偷袭,只是偶有哨骑遥遥观望,也不敢靠近。
不过,杨信却并未获得清净。
“喝,嘿,吼,哈!”
张飞的大嗓门变本加厉,每日上蹿下跳,大吼大叫。
显而易见,他想重复那一记“音弹”,甚至借此知天命。
只可惜,张飞喉咙都吼哑了,唯一的收获,就是觉醒了祖安血统,每天骂骂咧咧满嘴脏话,还被田丰逮着骂了几顿。
“翼德,知天命需要的是真正的历练。”杨信终于受不了了,指点道,“就你这般鬼吼乱叫,肯定没有半点效果的。”
“是,少主。”张飞闻言,也只得悻悻作罢。
有心插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杨信没料到,张飞整天闹得鸡犬不宁,却是一无所获;赵戬平日不显山不露水,闲庭信步处之泰然,却在此时,他知了天命。
就如同水到渠成,他知天命得轻易而举。
天命,——常羲。
麾下又多一天命者,杨信自然也大感惊喜。
常羲也绝非普通天命,乃是神话传说中的月亮之母,是生育出十二个月亮的女神。
上位天命。
“叔茂,可有天赋?”杨信迫不及待地问道。
赵戬点点头,娓娓道来:“其名月律,效果是……”
杨信听完,神情古怪。
这能力,还真有几分古怪。
月律是一种光环,可覆盖三军,润物无声。
而其光环效果,是“月之祝颂”,可增强力量和敏捷。不过,其增益效果,却和月之盈亏相关。越是满月,对力量的增幅就越大,而越是新月,对敏捷的的助益就越强。
简而言之,在每月月中时,对力量增幅最强,对敏捷则毫无建树;而在月初和月末时,对敏捷加成越大,对力量则毫无反应。
“这天赋,效果相当不错。”杨信点点头,有些遗憾地道,“不过,若能控制就更好了。”
赵戬心态很好,摇头道:“若能自由控制加成力量或敏捷,那就太可怕了,不符常理。”
杨信闻言,也知道自己是人心不足了,笑着点头。
“少主,营外有人找你。”这时,杨黥过来禀报,犹豫了下,补充道,“是公孙伯圭。”
第一百二十八章 恶战
“公孙伯圭?”杨信微微一怔,颔首道,“你们留在这,我去见一见他。”
“不可!”麹义闻言,当即起身反对,“公孙瓒那厮和我有旧怨,又在我等面前丢了颜面,说不准就是来找麻烦的……少主,我和你一起去!”
杨信洒然一笑,摇头道:“不必,公孙伯圭也是一方豪杰,刚正忠义,即便和我等有怨,也会光明正大,不会玩什么下作手段的。”
有句话他藏在心里,没说出口:带上你?分分钟又得火拼……
“少主,带我去。”鲍出主动请缨。
“真的不必。”杨信制止众人,微笑着道,“放心,我去去就回。”
……
营门外,公孙瓒单人独骑,静静守候门前。
他没带任何人,连从弟公孙越也不在身边。
当见到杨信孤身赴会,他也是面色微变。
“哦?我果然没有看错人……”遥遥见到杨信,公孙瓒双眼一亮,依旧是声如洪钟,“若你带上护卫,我却会小瞧你了。”
“伯圭兄,找我何事?”杨信闻言,也不以为意,笑问道。
“你救了我一命。”公孙瓒拍了拍胸口,沉声道,“我这人恩怨分明,有仇报仇,有恩报恩。若你往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我必会报答。”
杨信闻言,双眼一亮。
公孙瓒的承诺?这位将来可是割据幽燕的一方豪杰,他的承诺,自然价值千金。
“不过,一码归一码。”杨信沉吟间,公孙瓒却又道,“我不喜欢麹义,也不喜欢你,恩怨分明即可,交好就不必了。”
“我明白了。”杨信闻言,不禁苦笑。
公孙瓒点点头,就要转头离去。
“伯圭兄,还请留步。”这时,杨信忽然开口。
“有什么事?”公孙瓒皱眉,勒住白马道。
“伯圭兄,非是我危言耸听,”杨信向前几步,言辞恳切道,“我等远出塞外,孤立无援,如深渊薄冰,似兵在其颈,更需精诚团结,才能置于死地而后生。因而,无论你二人如何结怨,我都希望能从中化解。”
公孙瓒默然不语。
良久后,他生硬地道:“放心,我不会因公废私。”
公孙瓒策马离开,留下一脸苦笑的杨信。
“这公孙伯圭,也是个刚愎桀骜之人呐……”他暗暗道。
……
继续北上。
风萧瑟,草原茫茫,天地寂寥。
初出塞外时,杨信只觉星垂平野阔,只觉风光壮丽,别有瑰丽风情。但是,连续多日向北,放眼望去都是一样的空阔寂寥,他只感觉莫名的压抑,透不过气来。
越往北,也就寒冷。
十余日间,汉军已出塞三百里。
大军浩荡远行,求战不能,补给也渐渐困难,士气正在不可抑制地直线下滑。
田丰几步一回头,时常回望来时路,满脸忧虑:“此次出征,能胜不能败,更不能大败。一旦大败,我等死无葬身之地矣。”
“正是如此。”杨信颔首赞同,也是心情沉重。
汉军以步卒居多,一旦溃败,整整三百里的漫漫回归路,将会是一场死亡行军。徒步三百里茫茫草原,即便不被鲜卑人慢慢吃掉,十有八九也会饿死。
而鲜卑人一直都没出现。
杨信则心弦紧绷,他清楚,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
田丰的预测没错,最先爆发战争的,是北伐三路中的中路。
夜色昏暗,星月无光,鲜卑骑士正在无声潜行。
他们似乎是要……夜袭?
这很诡异。
须知,鲜卑骑士骁勇善战,但纪律不严,组织涣散,一向不擅夜袭。而眼前这支鲜卑骑士显然不同,他们更有纪律,更冷静,也就更强大。
夜色深处,十余头黑豹混迹其中,其形似虚似实,如鬼影幢幢,偶有一双绿瞳幽幽生光,嗜血成狂。
黑豹前后戍卫,环绕着两名鲜卑骑士,一人年长,是髡头的中年人,另一人则是少年,身材魁梧,眼中难掩强烈兴奋。
这二人是一对父子,少年人名莫护跋,年长者是他的父亲,名莫护弘,也是慕容部落的首领。
“不知敌军虚实,就敢贸然兴兵,更是孤军深入,天时地利尽失。”莫护弘冷笑一声,讥讽道,“汉军看似人多势众,实则与土鸡瓦犬无异。”
他容貌粗鄙,倒是出口成章,似乎也是读过书的。
“父亲,”少年神情轻蔑,冷笑道,“阿娘早说了,汉人都是猪羊,只会任我屠戮,不堪一击。”
“跋儿,切不可轻视汉人,”莫护弘摇摇头,叮嘱道,“汉人有能工巧匠,有兵法大家,也有勇武之士,论天资卓著的人才,甚至要远胜我鲜卑的。”
莫护跋一脸不服:“若汉人真那么厉害,怎么会被我们年年劫掠?”
“因为,汉人都爱内斗,”莫护弘笑了,“特别是昏君临朝时,往往有才之士流落荒野,无能之辈尸位素餐,更是相互攻讦内耗,这朝廷自然是江河日下。”
莫护跋懵懵懂懂。
“跋儿,记住了。”莫护弘凛然一笑,又道,“汉人强大时,则要臣服隐忍;若汉人虚弱,则可趁势杀入南方,驱之如猪羊。到时候,即便入主中原,也犹未可知。”
“记住了。”莫护跋点点头。
说话间,慕容鲜卑的骑士如同黑夜中的狩猎狼群,已来到汉军右翼。
“——杀汉狗!”
莫护弘拔出战刀,一声暴喝,数十头黑豹也咆哮着,似在相互应和,此起彼伏。
黑豹如鬼魅,前赴后继地冲向汉军侧翼,瞬间扑倒数个帐篷,疯狂撕咬,在惨叫声中将帐篷染成一片血红。
这正是莫护弘的天赋能力,名为“率兽食人”。
莫护弘的身后,似被那豹吼声惊醒,喊杀声随即响起,震耳欲聋。
鲜卑骑士化作洪流,扑向面前汉军。
“敌袭!”
“敌袭!”
“赶紧起来!”
黑暗中,惊呼声、惨叫声、喊杀声等响成一片。
有汉将出营帐,甚至未来得及披甲,各自收拢兵卒,奋发呼喝,意欲构筑防御。
呜呜~~
号角声呜咽。
角声中,有十数名威猛甲士大步走出。那甲士一身染血戎装,兜鍪下的甲缝中,可见眼眶深陷,皮肤干枯,分明不是活人!
他们一手持短矛,一手握战刀,竟能一心二用,左右开弓,无声又无情地疯狂厮杀,构成阵线,阻挡着鲜卑骑士的冲击。
“嗯?”莫护跋见状,疑惑道,“父亲,汉军不是最厌恶巫蛊之术吗?这种甲士,分明不是汉人所有的。”
“不错。”莫护弘点点头,面露厌恶,“此甲士名为刀鋋士,并非汉家手段,而是匈奴人的术法。我听闻,此次追随臧旻出征的,还有南匈奴单于屠特若尸逐就单于。这刀鋋士,恐怕这就是那位南匈奴单于的私藏。”
“原来如此。”莫护跋恍然大悟。
莫护弘冷笑,又冷声道:“跋儿,记住了,我们可以一时蛰伏,但即便蛰伏,也要自力更生,不可倚仗他人。我们是狼,绝不能成为狗!”
“是。”莫护跋重重点头。
喊杀声中,莫护弘一马当先,率领着十余头冰冷幽暗的黑豹向前,扑倒一名刀鋋士,一刀枭首,尸首分离。
“看清楚了吗?”他回望莫护跋,恶狠狠道,“一旦变成了狗,骨子里的野性不在,只能任人宰割。”
“杀!”莫护跋举刀,喊杀向前。
这一战,汉军大败,血流成河。
一夜过后,死者十之七八,匈奴中郎将臧旻几乎是单骑而归,屠特若尸逐就单于也中了一箭,身负重伤,昏迷不醒。
……
歠仇水畔。
越过歠仇水,就是弹汗山,鲜卑王庭已近在咫尺。
夏育精神大振,正号令着将士,砍伐树木,建造浮桥,准备渡水过河。
“校尉大人,还请多派斥候,戒备四周。”出于谨慎,杨信提议道,“鲜卑人即便不懂兵法,‘半渡而击’的道理,应当还是知道的。”
“杨军候所言甚是。”夏育点点头,从善如流。
杨信心中自然清楚,这是自己屡战屡胜,“影响因子”提升的结果。
他回到营帐。
“文泰,叔威,”杨信叫来杨黥、张猛,沉声道,“你们两屯去伐木,但先留着木材,莫要搭建浮桥。”
“这是为何?”张猛闻言,满脸不解。
“我没猜错的话,”杨信神情严肃,沉声道,“鲜卑人应该正守在河对岸,以逸待劳。留着些木材,无论是做据马,亦或是搭建营垒,都能有备无患。”
“明白了。”张猛点点头。
两屯人当即伐木。
不过,杨信猜错了。
鲜卑人根本没等到汉军渡河,就发动了全面猛攻。
“报~~”有斥候回报,神情惶然道,“南面出现鲜卑大军,来得极快,数量足有数千!”
紧接着,又有一斥候回来。
“大人,西面出现鲜卑骑兵,是阙机的狂翎骑。”那斥候疾声道。
“东面发现鲜卑骑兵,我等未能靠近,就被箭矢逼退了。”一斥候奔来,连滚带爬地下马。
“这是要围杀我等?”夏育满脸凝重。
东南西三面合围,而北面是歠仇水,汉军如今进退维谷,只能死守防御了。
“就地结阵。”他也是百战宿将,当机立断道,“以圆阵固守,多竖栅栏,他们来多少,就杀他多少!”
夏育一声令下,汉军结阵,就地防御。
他自领八百力士向南,亲临战场第一线。
西面有乞活曲,杨信坐镇中军。
东面则有难楼的乌桓突骑,以及公孙瓒的白马义从。只是,因弥加的突袭,白马义从损失惨重,故夏育又调了些兵马,充实东面战力。
烟尘滚滚,蹄声隆隆!
一时间,除了河水湍急的歠仇水,似乎四面八方全都是鲜卑人,浩荡如怒海惊涛。
“来吧!”杨信深吸一口气,眼神坚毅,正视前方。
眼下,他无暇顾及全局,眼中只有面前敌人。
一支骑兵现身于地平线,其势汹涌,气象磅礴,洋洋大观!领头正是阙机的狂翎骑,但紧跟其后的足有三千之众,奔腾时如同长河奔流,给人一种无法阻拦之感。
拦不住,也要拦!
“擐甲队居中,折冲屯居左翼,冒刃屯居右翼,竖起据马抵挡!”杨信临危不乱,意识竟是前所未有的清明,指挥若定。
他久经战火,已熬炼出钢铁般的神经。
鲜卑骑兵袭来,领衔是狂翎骑,蹄踏大地,烟尘滚滚。
“上!”
杨信一声令下,擐甲队向前!
百余甲士竖起削尖的木桩,浑身重心压在木桩上,如同一尊尊人形据马,形成一座钢铁据马阵,无懈可击。
狂翎骑袭来。
“杀!”
“杀光汉狗!”
……
狂翎骑怪叫嘶吼着,纷纷纵马一跃,越过最前一排的甲士,裹挟一溜烟尘冲向后方;也有些莽性上头的,稍稍避开据马锋芒,狠狠挥刀砍向前排甲士,满脸凶恶。
但无论是躲是砍,他们的算盘都落空了。
头一排的甲士,居然尽数都是幻象。
虽是幻象,那十余甲士却是栩栩如生,竟高高举起木桩,又咆哮着迎向后方狂翎骑,奋力牵制他们的动作。
而或一跃而起,或刀斩落空的,则有真正的甲士向前,迎了上来。
“眼睛看到的,可不一定是真的;耳朵听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杨黥凛然一笑。
他的“蜃景”,已是越来越得心应手。
“嘶——”
鲍出深吸一口气,双臂间潮音滔滔,有看不见的气机萦绕于腰间的短矛,那每一根短矛银亮如洗,竟闪烁着波澜般的微光,起起伏伏。
他的天赋“擘山”,可化劲为气,而气既能离体,也能流转于武器,令之愈发锋芒毕露,可摧山坼地。
“去!去!去!”
鲍出口吐三个“去”字,双臂连连挥舞,短矛如同掠空蛟龙,尖啸着撕裂长空,只见银光一闪,已在百丈之外。
短矛破空,勾勒出一条直线轨迹。
那直线轨迹上,是十余名或断臂断腿,或腹部、胸口乃至脑袋缺了一块的鲜卑骑士,正哀嚎着倒地,或重创,或横死。
那投矛快逾闪电,直至短矛已在百丈外,鲜卑骑士身上才有剧痛传来,意识到自己中招时,已然死去。
形势危急,鲍出没有留手,只在转眼之间,已射空了全部投矛。
“来啊~~”
他拔出战斧,手中战斧花纹横生,“高掌远跖,以流河曲”八个字幽幽浮现,溢散着凛冽寒芒,望之叫人心悸,灵魂似被冻结。
这正是鲍出的新天赋,——宣花。
鲍出擅用战斧,能以自身气机,将战斧武装为神兵,甚至不逊于“赤霄”、“龙泉”等武器,吹毛断发,劚玉如泥。
撕拉~~
一斧下去,血雨纷纷。
鲍出的面前,有一名鲜卑骑士连人带马被斩成两截,脏腑和鲜血淋漓喷洒,落了一地。
接着,他放下兜鍪,鬼面覆盖了他的木讷,只留下满面凶煞。
“诸位,随我向前!”
他语气冰冷,挥舞着战斧,身先士卒,向前杀去。
“杀!”
鲍出的身后,五十甲士本就是勇士,更被其勇力所感染,咆哮着奋发,怒吼向前。
“匹夫之勇到一定程度,那就不是匹夫之勇了,那叫‘万人敌’!”杨信微微颔首,满脸赞许。
擐甲队前击,折冲屯、冒刃屯稍微落后,同样奋发前击。
“来吧~~”
杨黥领折冲屯,明明仅有百人,却似统兵数百,更是破绽处处,如同乌合之众。但鲜卑骑士每每自以为抓住战机,冲杀而入,则会发现,自己追逐的破绽,仅仅是一道幻影。
而接踵而来的,则是丈八擒豹引领步卒的合击,四面八方,合围绞杀。
“杀贼!”
张猛所领冒刃屯,却无半分花俏,只是莽撞前冲。
“万仞冲阵”为主,再以“微醺”加些点缀,张猛领衔,文陆、鲜于翊为左右双刃,一百冒刃屯横冲直撞,如同狂奔牛群,不止不退,隐约更形成反击之势。
整条左翼阵线,其余部众皆有溃败之象,唯独乞活曲如同中流砥柱,不止没有半步后退,反而反向冲杀,尤为醒目。
“左翼诸军,都向我靠拢。”
杨信一声长喝,声如雷震,周身大放光明。
“衔烛”辉光照耀下,乞活曲如有神助,速度再增几分,愈加奋发暴烈,高歌猛进!
其余汉军诸部,或是看到“衔烛”辉光的妙用,或是将乞活曲当做了主心骨,纷纷向着乞活曲靠拢。
很快,汉军阵势严密,已稳住阵脚。
“先登屯都没出手,不错,不错。”杨信满意颔首。
他是做好了最坏准备的。
若左翼阵线有哪一处被攻破,则需以先登屯火力覆盖,继而突骑屯、陷阵队突袭猛攻,夺回阵线。如今,三大预备队都未动用,就稳住了阵脚,杨信自然心情不错。
这时,他才有空观察其他方向的战场。
南面战况激烈,夏育领八百力士撞上了弥加部,双方犬牙交错,近身肉搏,战况极为激烈。不过,夏育咆哮奋发,身先士卒,所谓“将勇则兵强”,即便以步击骑,倒也和弥加部有来有回。
“夏育的确是一员良将。”杨信暗暗道。
“难楼,你敢?”
忽然,杨信听得一道惊怒交加的声音,似乎是……公孙瓒?
他循声望去,脸色登时大变。
右翼战场上,公孙瓒的白马义从正身陷重围,而难楼的乌桓突骑,则已然脱离战场,朝着西南方向而去。而鲜卑人似与乌桓人有着某种默契,有意无意地让出一条空隙,放难楼离开。
随着难楼的撤退,汉军的右翼阵线出现一道大口子,素利部的顺势填充,鲜卑骑士正鱼贯而入。
“该死!”杨信脸色难看。
第一百二十九章 倒悬
右翼告急!
“难楼,我必杀你!”杨信脸色难看。
他很清楚,一旦右翼被破,整个大局都将随之崩塌。所谓兵败如山倒,一旦大局崩塌,自家将士再骁勇能战,也断然无法扭转局面。
“文泰,这边由你来指挥。”杨信当机立断,策马转向,又令道,“义守、翼文、仲云,你们随我来!”
“明白。”
杨黥冷静颔首,接过了指挥权。
“是!”x3。
徐牧、高顺、麹义则各领本部兵马,随杨信奔向右翼,意欲堵住那道缺口。
“让开,都让开!”
越是往西,汉军阵型越是纷乱,甚至有寸步难行之感。幸亏杨信、徐牧等还有些威望,在马上连连高呼,麹义甚至以鞭子抽打拦路士卒,才勉强开出一条道来。
嗷~~
兽吼之声回荡云霄。
汉军阵中,一道如鹿如狼也似麒麟的巨影浮现,通体生有雪白毛发,顶天立地一般,气象森严,凛然不可侵犯。
“是……白泽?”杨信眼神一动,面露喜色。
这正是田丰的天命,——白泽。
白泽巨影巍然耸立,似柱天踏地,蓦地张开大口,一道乳白气息吐出,化作一阵强风,依次吹拂过了突骑屯、先登屯和陷阵队。
白气如清泉,杨信只觉通体舒畅,更有看不见的清风缭绕四周,非是铠甲,却分明凝成一种奇特防御,神秘莫测,玄之又玄。
“是禳灾!”杨信福至心灵,精神一振。
禳灾:能禳灾除邪,趋吉避凶,箭矢、刀剑甚至枪矛等,当刺在身上时,都有一定概率偏离,甚至能完全回避。
这是一种类似“闪避”的被动能力,毫无疑问,效果相当强大!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田丰神态肃然,朗然出声。
白泽俯瞰苍生,一股股吐息如薄雾连吐,氤氲缭绕,吹拂着整个右翼兵卒。
在这个关头,田丰也要搏命了,使出压箱底的天赋。
“杀!”杨信向前猛冲前,一股自信油然而生。
在自家的麾下,文有田丰、赵戬,武更是有张猛、鲍出、高顺、张飞等一干猛士,何愁不能破敌?
敌人已在眼前!
前方是素利的部众,老对头了。
嗬嗬~~
呼喝之声不绝,素利部正驱驰奔走,时而弯弓搭箭,箭如雨下。
自上空俯瞰,可见在右翼处,素利部如同一柄厚背弯刀,已是深深扎入汉阵,汉军阵线全面崩塌,即将从中瓦解。
白马义从还在坚守。
公孙瓒、公孙越、严纲等浑身浴血,但身边鲜卑骑士却越杀越多。整支白马义从被重重包围,如潮水中的孤岛,已是摇摇欲坠,险象环生。
“翼文,我们先行。”杨信深吸一口气,眼中饱含战意,周身有辉光点滴浮起。
衔烛之光渐渐燃起。
“是!”
高顺点点头,一夹青骢马腹,五十甲骑也随之向前,如同离弦之箭,冲杀而出。
甲骑突进,玄黑之气弥漫充溢,武装一身甲具和马槊;青濛濛的辉光也由淡转浓,给甲士镀上一层薄薄光膜,坚不可摧。
青、黑两股气息回旋缭绕,“不腐”和“踏垒”相得益彰,整支陷阵队如孽龙出世,冲势深沉如鳌掷鲸呿,卷荡着向前。
杨信混在甲骑中,眼神一凛,蓦地大放光明!
衔烛之光大炽。
点点辉光纠缠交织,五十甲骑速度更快,声势更烈,急奔似星流霆击,以无与伦比的气势撞向素利的控弦之士。
——破!
面对千余鲜卑骑士,陷阵队仅仅五十人,分明毫不起眼,但却像一把烧红的尖刀刺进冰块,摧枯拉朽,靡坚不摧。
黑压压的鲜卑狂潮中,陷阵队势如破竹,正逆流而上!
“义守,随我向前!”杨信面沉如水,继续下令。
“该我们了。”徐牧得令,凛然一笑道,“翼德,你领一队人马,护卫陷阵队右翼,我自领一队,护卫陷阵队左翼。我等随陷阵队向前即可,不可冒进。”
“是!”张飞点点头。
他嘴上答应,但看那跃跃欲试的模样,显然将最后一句叮嘱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家伙……”徐牧微微头痛。
他的麾下,两位队率九貉、张飞都是勇士,骁烈勇猛,却少了几分持重。裨将赵诩倒是有勇有谋,性格也稳重,可惜加入太晚,还缺乏威望和战绩,若要独领一队,却难以服众。
风卷残云!
两支突骑屯一左一右,分别以九貉、张飞为先锋,各自一马当先,顺着陷阵队撕开的口子,向内猛冲,疯狂厮杀。
“杀贼!”
“杀贼!”
张飞、九貉、赵诩三将催马前冲,激昂奋发,大杀四方!
他们本就猛鸷勇锐,又有“羽落太虚”之助,愈发灵动矫健,身轻如燕,再被衔烛之光照耀,更是勇猛奋进,迅如闪电。
“杀!杀!杀!”
三人中,张飞叱咤如雷,英姿勃发,身外怒目麒麟般的恶兽虚影再现,终于又吼出了一道无相雷音。
轰~~
狂暴音波轰然炸裂,如同潮汐席卷大地,气象狂猛暴烈,将无数鲜卑骑士掀飞。
“诸君,我等三面皆敌,北面是歠仇水,已是身处必死之地。”杨信坐于马背,高声疾呼,“君不闻,狭路相逢勇者胜?此时不战,更待何时?敢战者,且随我来!”
“敢战者,且随我来!”
“敢战者,且随我来!”
……
随着杨信大声疾呼,陷阵队、突骑屯也纷纷呼喝,其余兵卒被其勇烈感染,更是心知无路可退,也转过头来,向着杨信靠拢。
“射!”麹义领先登屯向前压上,手指前指,大声喝道。
箭如龙坠!
先登屯分兵左右,分别以一记“青冥崩陷”火力覆盖,扫荡出一大片空地,汉军随即涌入,渐渐稳住局势。
右翼阵线重新稳固。
“杀啊,杀!”公孙瓒压力陡然一轻,更加奋勇向前。
劫后余生,他却是神情复杂。
在上次受挫后,他的胸膛中是憋了一口气的。
公孙瓒自视甚高,被杨信所救,虽是心存感激,却也引为奇耻大辱。他想要证明自己不弱于任何人,故而锐意奋发,领着公孙越、严纲疯狂厮杀,更是人在军前,激励士气。
却不料,这一次,自己还是得靠对方来救。
而公孙瓒心知,那股“登高一呼,万众景从”的气势,更是他绝对没有的。
“莫非,我不如他?”他的心头,不由冒出这样的念头。
……
“竖子,竖子安敢?”眼见大好局势葬送,素利破口大骂,却也是无可奈何。
对傲立中军,万分醒目的杨信,他惊怒之余,心中充满了忌惮。
“绝不能让这少年活着回去,绝不能!”素利咬牙切齿,暗暗道,“他太强,也太年轻了!一旦他活着回去,必会成为我鲜卑的心腹大患,令我鲜卑诸部数十年都不得安寝!”
……
对公孙瓒的灰心,素利的忌惮,杨信自然一无所知。
他不再战斗,而是坐于马上,任由玉浆般的璀璨辉光挥洒开来,倾落在周遭人的身上,强化着汉军诸部将士。
此刻,杨信不止是一个“灯泡”,也是一面旗帜,只要他在,汉军则有了底气,能力战不退。
“也幸亏鲜卑人轻视我等,胃口太大,才给了我挽回败局的机会……”他松了口气,心中暗叫侥幸。
杨信相信,鲜卑人即便不通兵法,“围三阙一”的道理,肯定也是懂得的。
之所以三面合围,他们是想毕其功于一役,将汉军迅速绞杀,而非旷日持久地慢慢猎杀。另一个原因,则是鲜卑人与难楼早有默契,甚至私底下有所勾结。故而,在鲜卑人看来,一旦难楼逃走,汉军军心士气必然崩溃,己方必胜无疑,也就不必那么麻烦了。
其实,鲜卑人的预料没错。
在难楼逃走时,整个汉军右翼顷刻崩溃,溃不成军。
但是,他们没算到杨信,更没算到高顺、徐牧、麹义、张飞、赵诩等一众猛将,竟是生生将大厦将倾的危局扭转过来!
嗡~~
箭啸声连连,数支冷箭袭来,足有七八支之多。
作为战场上最靓(亮)的仔,杨信自然有被集火的觉悟,早有准备。
鲍出、张猛等都不在,他只能靠自己。
“哼!”杨信面沉如水,手中马槊连连挥舞,斩落其中五支,而剩余三支,则像是失了准头,擦着他险险而过。
这正是“禳灾”的效果。
“不愧是白泽,这天赋的确不同凡响。”杨信感叹道。
陷阵队防御惊人,不惧箭矢,但突骑屯、先登屯等部,在增持了“禳灾”后,则能概率避开部分箭矢,愈发轻松,游刃有余。
“子誓,”不挟的意识链中,田丰的声音响起,“切不可大意,魁头还没出动。”
杨信点点头,他其实也一直戒备着。
东部四位大人中,以魁头部势力最强,人马最多,也最为精锐。若非如此,他只是檀石槐的从子,哪能接班檀石槐的基业?
“不过,如今三面合围,大军已是施展不开。”田丰神情凝重,沉声道,“我想,魁头会派出少量精锐,强行突袭一面。”
意识链中,杨黥忽然道:“我记得,魁头麾下精锐名为狼歌骑,极为悍勇,不可小觑。”
“正是。”田丰也补充道,“除此之外,魁头有天赋‘鸷击兽搏’,需长久蓄势,持续时间却短,恐怕此刻正酝酿着雷霆一击。”
他话音未落,南面响起猛兽咆号之声,回荡不绝。
又一支鲜卑骑兵袭来!
这支骑兵人数不多,却无比诡异,不似骑兵,反倒更似一群发狂猛兽。骑兵人数在六百上下,人马皆壮若狮虎,肌肉贲张,杀气腾腾。
六百骑中,每一匹战马都体型魁梧,甚至长出犬牙,如刀利齿咀嚼着辔头,嘶鸣声竟也似狮虎怒吼;而马上骑士同样雄壮,浑身肌肉诡异贲起,如同一尊尊铁浇魔神,凶神恶煞,气焰滔天。
杨信色变。
这种恐怖骑士,已经完全逾越他的想象,一阵心悸胆寒。
“狼歌骑?不对,这不对!”田丰脸色大变,失声道,“魁头的‘鸷击兽搏’,可绝无这般效果!”
他面露沉吟,仔速思考。
接着,田丰似乎明白了什么,为众人解惑道:“魁头不知使了什么秘法,竟将东部诸部‘吞世盛宴’加成效果,尽数集中在他麾下的狼歌骑身上!如今,这支狼歌骑相当可怕,绝不可力敌。”
他语气焦急,充满忌惮。
狼歌骑汹涌袭来,人人勇烈,如狼似虎!
他们似已丧失理智,不分敌我,先是在弥加的咒骂声中,将弥加部的骑士冲得七零八落,接着,则直指那八百力士而去。
“矛阵!”
夏育面沉如水,一声令下,八百力士纷纷竖矛,形成一道钢铁栅栏,挡在狼歌骑的面前。
但是,却毫无作用。
狼歌骑奔腾如潮,人马俱强悍有力,八百力士的防御步阵竟如同纸糊的一般,一撞就破,没能形成半点防御。
顷刻之间,八百力士阵线被撕碎,七零八落。
“这……太强了!”杨信为之失声,心中冒出一个念头。
狼歌骑突击,战线瞬间被推后数十步,唯独夏育孤身在前,死守不退。
“杀!”
夏育不愧为大汉悍将,战矛狂舞,不退反进,甚至一手横抓,将面前一名骑士连人带马掀落下来,一脚踩碎脑袋。
他深陷敌阵,却状若疯魔,却更激发了熊熊战意,疯狂猛击间,斩落无数狼歌骑。
“夏育,你这是找死!”
狼歌骑中,两名骑士跃马而出。
这二人目光清明,面沉如水,显然并未“兽化”。但是,相较于其他人,这两人却更加高大,如同两尊巍峨巨像,威风凛凛,满脸凶恶。
这二人,正是魁头,以及其弟步度根。
“杀!”
两人高举着弯刀,策马狂奔,一左一右杀向夏育,满脸凶狠,声势酷烈。
夏育却是立如铁塔,不闪也不避,长矛横拦于面前,向前狠狠一推。
咚~~
惊呼声连连,魁头、步度根齐齐落马!
“好!”
汉军中,也响起一片喝彩。
夏育以一人之力,抵御两人两马,其悍勇可见一斑!
“死吧!”夏育一步向前,手中长矛先刺魁头,他欲斩杀敌首,以扭转局势。
却在这时,他身体一僵,居然是动弹不得。
地面上,影子处,一支冷箭箭尾嗡鸣,久久不歇。
是胡狼!
第一百三十章 北上(今日两更8K,求各种票票
“哼!”
夏育身形剧震,后心中了一记冷箭,却只闷哼一声。
本来,以他的骁勇敏锐,胡狼的冷箭根本伤不着他,但胡狼先射影子,以“射影”束缚其动作,再以连珠箭射其后心,这才重创了夏育。
胡狼也是王帐骁将,却无半分大将威仪,竟藏身于狼歌骑中,自后偷袭,给了夏育后背一箭。
他准备再射。
夏育深吸一口气。
“啊~~”
他发出一声摇山振岳的巨吼,天上流云似随之裂开,身形重重一抖,那钉在他影子上的一箭从中而断,夏育也恢复自由。
“什么?”胡狼震惊,瞠目结舌。
远处,杨信也是一脸错愕。
他从未想到,竟有人能纯以蛮力,强行破开了胡狼的天赋“射影”。
“所谓‘贲育之勇’,就是如此了……”杨信心惊胆颤,很快点了兵马,准备向前支援夏育。
右翼阵线才刚刚稳固,故而,他能带的人不多,但俱为麾下精锐。
“走!”
杨信一马当先,身后跟了高顺的陷阵队,以及赵诩、张飞、九貉三员马上的悍将。
道路难行。
南面被狼歌骑冲击,溃卒甚多,放眼望去一片混乱,一时之间,杨信却也难以及时支援,只能咬牙以马槊狂舞开道,艰难向前。
……
夏育猛一扭身,眼中杀机凛然,已然锁定那头藏头露尾的胡狼。
被夏育的恐怖杀意所激,胡狼心中一寒,一箭下意识地射出,呼啸尖鸣。
“不好!”
箭刚离弦,他心中就大叫不好。
果然,心神激荡下,那一箭势头失了准头,擦着夏育的发丝掠过。
“我居然怕他?我堂堂王庭第一武士……”胡狼意识到什么,顿时暴跳如雷,当即弯弓搭箭,想要再射一箭。
但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恐惧是真实的!
“哈!”
夏育浑身肌肉贲张,如同怒蛙鼓气,整个人都庞大了一圈,伴随一声激荡云霄的暴喝,前行数步,将长矛投掷而出。
唰~~
风云激荡,那一矛如矫龙似惊鸿,比流星更声势浩大,像是撕裂了虚空,一瞬已在胡狼面前。
“什么?”胡狼瞳孔收缩,眼神中尽是深深恐惧。
矛中!
嘭~~
闷响声中,胡狼坐下战骑竟寸寸裂开,他本人则断线风筝般飞出,在四溅的血肉中翻滚,浑身是血,狼狈不堪。接着,他一跃而起,夺了一名狼歌骑的战马,竟是落荒而逃。
“哈哈~~”夏育哈哈大笑,笑声直上云霄,如睥睨万物,飞扬跋扈。
他这做派,也是在激励士卒士气,尤其那八百力士营,为其豪气所感染,更是奋发搏杀,和狼歌骑杀做一团。
笑声虽豪迈,夏育却脸色难看。
他是想以一矛刺杀胡狼的。
胡狼的箭有“流毒”效果,夏育虽只中了一箭,却会不断失血,生机流逝,越来越虚弱。
如今,他未能刺杀胡狼,又失了武器,自身形势已是极为不利。
“夏育,纳命来!”
“死!”
魁头、步度根也趁机杀来,弯刀怒砍,不斩杀对方誓不罢休。
他们虽失了坐骑,实力更是远远不及胡狼,但也是两员鲜卑悍将,尤其膂力过人,可手格猛兽。
夏育一个翻滚,避开二人刀劈后,拾起了一名阵亡力士的长矛,大喝一声,长矛舞如旋风,不退反进,回击二人。
铛铛~~
连串火星炸开,魁头、步度根连连后退,双臂发抖,虎口发麻,几乎要握不住手中弯刀了。
“哈哈~~”
笑声响彻四野。
夏育还在笑,笑得豪迈,笑得张扬,持矛向前,步步紧逼,似欲亲手斩杀二人。
饶是以魁头、步度根的骁悍,面上也浮现一丝恐惧。
却在这时,在夏育的身后,有数骑发狂般奔腾,声势浩荡,狠狠撞向了他!
夏育毕竟深陷合围,身边没有将士护卫,故而四面皆敌。
嘭~~
闷响声中,人马俱裂!
撞上夏育的骑士,竟像是撞在石头上的水袋,不止没有撼动对方分毫,反倒是人马崩碎,血肉横飞。
夏育简直如同铁铸的魔神!
不过,他也被撞了个趔趄,踉跄向前几步。
“我宰了你!”步度根抓住机会,向前猛冲数步,将手中弯刀狠狠扎入夏育的腹部。
夏育中刀,他面露狞笑。
但很快,步度根笑不出来了。
弯刀仅插入数分,就再难以深入。
“没吃饭吗?就这点力气?”夏育冷笑着,浑身肌肉绷紧,就如同一张口,死死咬住了步度根的弯刀。
嘭~~
夏育一脚踢出,将步度根踹飞,鲜血在空中洒落一地,他则大喝一声道:“再来,再来!”
他深陷重围,身负重伤,已有累卵之危,却还在笑,笑得无畏,笑得豪迈,笑得猖狂。
“这家伙……真是人吗?”
一时之间,魁头、步度根和一众狼歌骑被其霸气所慑,都神情畏惧,不敢冒进。
“都给我让开啊~~”
杨信暴躁如雷,马槊狂舞猛击,干脆不分敌我,挡在面前的人都被他扫落在地,头破血流。
夏育已身负重伤,所凭仅是一口气,再耽搁下去,这口气耗尽,他则必死无疑!
“这才是我心中的英雄……”
张飞紧紧盯着夏育,心中似开启了什么,豁然开朗。
他所追求的英雄气,不就是这个?
英雄气,不止是顺境中的豪迈,更是逆境时的激昂,绝境里的不屈!
“都给我——滚!”
张飞忽地策马向前,怒目圆睁,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
他的额顶处,狰怒兽影再现,朝天咆哮。
咆哮炸裂,似已扭曲了虚空,在张飞的面前,出现无数道雨丝般的无形竖线,无数人被狂猛音波震开,七零八落地倒地,竟清出一条道来。
“翼德,干得好!”杨信大喜过望,大声下令道,“陷阵队,冲锋~~”
“是!”
高顺一马领衔,陷阵队借着这来之不易的一线空隙,迅速向前猛冲,声势渐重,倒峡泻河,排山倒海!
“你就是那魁头?找到你了!”赵诩紧盯着对方,一道符拔虚影自身上腾起,渐渐由木然变得生动,张牙舞爪,作势欲扑。
——杀生印记!
“怎么回事?”远处,魁头心头一寒。
他有一种“虎视眈眈”的感觉,似有一头饥饿猛虎正紧盯着他,让他背脊发寒,通体冰凉,举止动作似都会变得迟缓。
魁头低头望去,腹部处,有“符拔”两枚古篆幽幽闪烁,似乎在抽取他的生机,掠夺他的性命。
“不能留了。”
眼见赵诩、张飞、九貉杀来,而腹部古篆隐隐作痛,魁头当机立断,扶起呻吟不止的步度根,再向身边狼歌骑要了匹战马,向南撤走。
狼歌骑还在。
砰砰砰~~
幽光激荡浮沉,闷响绵延成片,陷阵队和狼歌骑撞在一处,如同铁石撞上鸡蛋,刹那间,已将狼歌骑阵型撞得支离破碎。
即便狼歌骑有“吞世盛宴”的加持,但陷阵队甲具精良,又有高顺、杨信、青骢的天赋加持,实力上自然更胜一筹。
不过,仅一个照面,陷阵队也有三人落马,让杨信不由眼皮一跳。
“杀贼,随我杀贼!”
他强行驱散杂念,马槊狂舞,奋马向前,竭尽全力地杀向狼歌骑。
杨信清楚,自己每杀一人,其他人则会少一份负担。
张飞、赵诩、九貉也不再追杀魁头,而是来往驱驰,槊矛齐舞,杀声震天!
杀!杀!杀!
不断地杀!
呜~~
杨信是被赵诩拉住,才重新恢复了神智。
他们身陷重围,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心中只剩下一个“杀”字,将前面的、后面的、左边的、右边的敌人都杀光!
号角声中,鲜卑人正在退去。
杨信抬头望去,才意识到已是黄昏,天将黑,鲜卑人不擅夜战,故而无奈退却。
“熬过了一关……”他松了口气,笑容十分苦涩。
杨信深深吐纳几次,尽量显得从容,走向阵中傲立,杀敌最多的夏育。
“校尉大人,我们赢——”他话音未落,声音转为惊愕,疾声道“大人,大人,你怎么了?”
却见,夏育立在原地,巍然如泰山,却是双目无神,不知何时早已晕厥了。
“快来人,搭把手!”杨信大声道。
众人手忙脚乱,赶紧营救。
……
入夜。
鲜卑大营中。
魁头、弥加、素利、阙机齐聚一堂,都是推杯换盏,满脸喜色。
“如今,那群汉人已是瓮中之——,嗯,瓮中王八了,”弥加哈哈大笑,“明日再战,必能一战破之。”
“我听人说,围三必阙一,”阙机神情冷静,提议道,“明日再战时,是不是要露出个缺口来?若三面合围,汉军必要死战,怕是不易攻克。”
“我正有此意。”魁头点点头,“明日,我们在西面露出缺口,等他们逃跑时,由弥加部侧面突袭,必能一举破之。”
四部大人商讨细节,连连点头,愈发觉得胜券在握。
“对了,”素利注意到什么,问道,“魁头,你弟弟步度根呢?怎么没在营中见到他?”
“我让他去打探军情了。”魁头淡淡道。
“魁头,你就是过于谨慎。”弥加喝了口酒,不由摇头,“眼下汉军已处死地,还能翻出什么花来?”
“说不准,他们会渡河。”魁头想了想,道。
“渡河?”弥加闻言,更是大笑不止,“除非他们的脑袋让驴子给踢了!渡河后,他们距离汉境更远,辎重更是跟不上,等粮草耗尽,就只能饿死在北境。”
魁头想想,也觉得自己似乎是多虑了。
这时,步度根也打探归来。
“阿兄,汉军没有搭建浮桥,而是在修筑营垒。”他摇摇头,面露轻蔑之色,“依我看,汉军已是吓破胆了,营垒栅栏完全不合规格,修得是一塌糊涂。”
“遇上我鲜卑勇士,汉军自然丧胆。”弥加一脸傲色。
“明天,就结束了。”魁头眉头舒展,也不在多想。
……
不同于鲜卑营帐中的意气风发,汉军营帐中,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夏育昏迷不醒。
“已用火焰灼烧过伤口,逼出了胡狼的‘流毒’。”夏育的裨将兼从弟夏防满脸忧虑,“但是,大人依旧未醒。”
杨信苦笑:夏育的身上,哪是只有流毒?
白天的一战,夏育鏖战胡狼、魁头、步度根三员悍将,杀死狼歌骑无算,身上大小创口百余处,已是油尽灯枯了。
“诸位大人,可有应对之策?”夏防没甚主见,主动询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或惊惶,或恐惧,或满脸心虚,或神情惨淡,都是茫然无措。
“那就,试试吧。”杨信暗暗叹气。
来营帐前,他和田丰商议,已有所谋划,但把握只有五六分。
“诸位,我有一个建议。”
杨信还未开口,公孙瓒却先开口了。
“哦?伯圭请说。”夏防和公孙瓒似乎是旧识,当即精神一振。
“古语有言,蛇无头不行,”公孙瓒神情肃然,“眼下情况危急,形势紧迫,必须选出一人暂领校尉之权,领着大家渡过难关。”
“暂领校尉之权?”杨信闻言,微微一怔。
公孙瓒这是要争夺指挥权?不过,无论威望,抑或是麾下部众,他似乎都还欠缺几分……
果然,一位军候问道:“你想暂行校尉之权?你的资历不够吧?”
却不料,公孙瓒摇了摇头:“不是我。”
众人一愣。
公孙瓒忽然转过头,望向杨信道:“白天一战的过程,诸位想必都看得一清二楚。如今这局势,除了杨军候,我想不出任何一个人能扭转危局,挽狂澜于既倒。”
杨信满脸惊讶。
他没料到,公孙瓒竟是在给自己铺路!
但接下来一幕,更是令杨信震惊。
“公孙瓒所部,愿以杨军候马首是瞻!”公孙瓒单膝跪地,竟做出臣服之态。
“我部也愿听从杨军候的调遣。”夏防只是稍有迟疑,立刻也单膝跪地,表示臣服。
白日里,杨信营救夏育的一幕,他可是看在眼里的。若非杨信拼死搏杀,恐怕夏育早已身死。
“我部也愿听从杨军候差遣。”
“我部也一样。”
……
有了两人当表率,其余军候也纷纷跪倒,营帐之中,立着的仅剩杨信,以及他身后的张飞、赵诩二人。
至于其余人,杨信对他们有别的安排。
“多谢诸位抬爱,眼下形势危急,我也就不做那小女儿之态了……”事态紧急,杨信也不推辞,当即道,“其实,对接下来的部署,我已有想法。”
“是准备固守?”夏防试探问道,“我刚刚看到,大人的部下似乎在布置栅栏,扎营垒。”
“不,那只是惑敌之计。”杨信微微一笑,眼神一凛道,“其实,我准备渡河北上!”
“渡河?”
营帐中,众将都是大惊。
第一百三十一章 再渡(第二更)
歠仇水滔滔,奔流不复回。
河岸边,魁头举目远望,盯着一河之隔的汉军营帐,心生荒诞,满脸疑惑。
“真的渡河了?”他喃喃低语,“汉军疯了吗?这是要自赴绝地?”
魁头无法理解。
用脚趾头想也明白,汉军渡过歠仇水,后勤补给只会愈发困难,军中携带的粮草一旦吃光,那就只有饿死一途。
虽然,难楼部中途逃走,汉军也也死伤不小,但那万人大军,依旧剩了接近七千人。
七千人,可是七千张嗷嗷待哺的嘴!
步度根遥观对岸,仔细观察营帐,一脸愤愤:“怪不得,汉军栅栏看着不大对劲……那栅栏的竖杆密集,放倒之后,三排一捆,就是一座浮桥。汉人还真狡猾,在战场是废物,却总会耍些小聪明。”
对自己的被骗,他感到出离愤怒。
“那人就是杨信?”魁头紧盯着一处,抬手一指道。
“是他,化成灰我也认识。”弥加点点头,满脸浓烈恨意。
不止是弥加,素利、阙机对他同样印象深刻。
因为了解,他们对杨信格外忌惮。
“这少年雄韬伟略,麾下更是悍将猛士如云,绝不能放着他回去。”素利阴沉着脸,一字一顿道,“否则,他可能是下一个汉人的冠军侯!”
冠军侯,即是霍去病。
素利将杨信比作霍去病,足见对对方的深深忌惮。
“夏育怎么没出现?”魁头面露沉吟,疑惑道,“还有,我看其他汉军将领都围在他四周,这阵仗,似乎是奉此人为首领了?”
素利老辣多谋,略一思忖,面露恍然:“昨日一战,夏育身负重伤,恐怕不是死了,就是丧失指挥能力了。这么说来,杨信是暂代夏育,接过了全军指挥权?”
“他?”弥加微微皱眉,“杨信固然有些本事,但以他的年纪和资历,其他人能服气么?”
军队和其他地方不同,是最讲资历的。
“不服怕也不行,”魁头想通了什么,笑着道,“除杨信外,夏育麾下将领多庸庸碌碌,或者有勇无谋,更加不能服众。杨信上位,恐怕已是矮子里面拔将军了……”
“要渡河吗?”弥加性急,当即问道。
“不可。”魁头摇摇头,指着对岸道,“你看,汉人多放哨骑,恐怕我们一旦搭设浮桥,就要半渡而击的。”
“那怎么办?”弥加皱眉道。
“怕什么?优势在我方!”魁头冷笑,“我们就守着南岸,先饿他几天再说!”
素利点头赞同,狞笑道:“杨信是临时统帅,缺乏威望,恐怕难以约束部众。等饿个几天,其军自乱!到时候,我们再渡河攻击,必能一战擒杀之。”
“走,回营,咱们继续喝酒。”魁头大笑道。
几位大人闻言,也都是一脸轻松。
在他们看来,这支孤军已是案板上的肉,可随时送进嘴里。
……
北岸,杨信遥望着鲜卑营垒,神情淡然,淡如止水。
“昨晚是个好日子,且正好是月末。”他微微一笑,半是自言自语道,“否则,一晚上渡河,还真有几分难度。”
赵戬的“月律”,虽然不受控制,但效果的确相当不俗。
在月初月末时,“月律”强在灵活敏锐,适合行军,适合突袭;在月中时,“月律”强化力量耐力,则更适合正面持久作战。
作为“辅助型”将领,赵戬的能力可称顶尖。
身处绝境,杨信依旧冷静,闲暇之余,甚至还在考虑“月律”的种种用法。
和田丰商议后,他计策已定,故而成竹在胸。
“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杨信唇角上翘,凛然道,“可别小看我,死中也是可求活的……”
……
连续两日,双方隔河对峙。
虽然是固守不出,魁头也很谨慎,多派斥候游荡,让耳聪眼明者守在河边,又多设火把,即便夜里也亮如白昼。
他在耐心等待。
魁头清楚,汉军虽有辎重车,但很快就会缺粮,到那时,才是矛盾爆发的时候。
而矛盾的爆发,却比他想象中来得更快。
因为,有意外之喜!
第三日清晨,鲜卑营中,有好消息传来。
东路、中路两路,鲜卑军都大获全胜,田晏、臧旻几乎仅以身免,死者十之七八,节传辎重尽数丢失,屠特若尸逐就单于重伤逃回雁门,却依旧未能幸免,一命呜呼了。
魁头大喜,当即下令,鲜卑部众隔河将消息射入汉营,并隔岸叫骂,摧敌士气。
但是,汉军依旧固守营帐,哨骑来回游荡,似丝毫不为所动。
“阿兄,”步度根观望一阵,神情不耐,“你这攻心之计,似乎没效果啊。”
“步度根,要耐心些,”魁头笑了,神态自若道,“我们只是种下一颗种子,它会因饥饿和恐惧慢慢发芽的……”
他成竹在胸。
……
“报——”
鲜卑大帐中,有斥候归来禀报。
“大人,内乱了,汉军内乱了!”那斥候面有喜色,疾声道。
“内乱了?怎么一回事?”魁头闻言,长身而起,“你快说说!”
“小人在巡逻时,隐约听到,隔着河岸,有一名将领和杨信起了争执。”那斥候模仿着强硬口气,“另一将领道:‘困守此地是死,举大事亦是死,何不死得壮烈?即便失败,也能青史留名,好过死得默默无闻!’。杨信被责问,无言以对,似乎点头默认了。”
“举大事?”弥加微微蹙眉,“举大事是什么意思?”
素利面露沉吟,忽然问道:“那责问杨信的将领,是何种容貌?”
“没看清,”那斥候摇摇头,不确定道,“只隐约看着是骑着匹白马。”
“白马?”素利眼神一凛,失声道,“果然是他!”
“是谁?”弥加茫然。
“公孙瓒。”素利沉声道。
“是那个仅领着数十骑兵,就敢主动出击,击退我数百名鲜卑骑士的辽东属国长史?”魁头面色微变,也想起了这个名字。
“正是他。”素利点点头,“此人性格刚烈,且极端仇视我等,是个相当难缠的角色。”
“既然如此,”魁头凝神分析,“若依他的性格,‘举大事’是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魁头、素利、阙机表情一僵,几乎同时想通了其中关窍。
“怎么了?”弥加勇武,却欠缺谋略,一脸疑惑问道。
“这厮,”素利咬牙切齿,恨声道,“这厮竟是要攻打弹汗山!”
听闻此言,弥加也是脸色大变。
弹汗山中,可不仅有鲜卑大王檀石槐!
它更是鲜卑人的龙兴之地,是鲜卑人的信仰所在,也是气运集聚之所。若是被汉军攻破,整个部族的气运都将下滑,甚至会走向衰落。
当年的匈奴就是如此。
匈奴人甚至哀叹: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魁头则考虑得更多。
他作为鲜卑大王可能的继承人,若放任汉军北上,而令檀石槐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就是长了十张嘴也说不清!到时候,东部、中部几位大人,甚至是和连,都可能借题发挥,令自己永绝继承者之位。
“立刻渡河!”魁头关心则乱,当即令道。
“会不会,只是汉军的诱敌之计?”素利却忽然唱起反调。
“可先派小股部队渡河,攻击汉军营帐。”魁头心思如电,沉声道,“若营帐中有埋伏,则可能是诱敌之计;但若营帐空无一人,则他们必是北上了……”
魁头环顾帐中几人,心生警惕。
若自己丧失王位继承权,对弥加、素利、阙机等人来说,可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甚至,自家的亲弟弟步度根,或许也存了些别的心思。
在这件事情上,这些人都不可信!
他暗暗警觉。
夜色下,鲜卑人砍树伐木,迅速渡河。
“大人,营帐中空无一人!”一名鲜卑骑士越过浮桥,冲入汉营后,很快回禀道,“看脚印和马蹄痕迹,似乎是北上了。”
“全军搭建浮桥,立刻北上。”魁头当即下令。
“等等,”素利又有异议,提醒道,“或许,这也是一种诱敌之计……趁着我等北上,汉军会再度南下,夜里渡河,又与我等隔河相望。”
“这绝不可能。”魁头摇摇头,笃定道,“若汉军还想南下,必会偷偷拆些栅栏离开。那些栅栏倒下就是浮桥,便于他们渡河。但是,他们却什么都没带……若在夜里临时造浮桥,一整夜也来不及全军通过。”
素利无言以对。
他也得承认,对方的分析,的确是有理有据。
魁头深深看了素利一眼,又道:“素利,你若不愿北上,你部可守在此处,我领其余人前去追击汉军。”
“我当然要北上。”素利毫不迟疑,当即道,“我只是想着,可留下一两千人,便于接应,也好照顾伤员。”
他可不傻。
素利心中清楚,汉军若北上,可是要攻弹汗山,杀檀石槐的!若魁头等人击溃了汉军,檀石槐又发现自己似有懈怠,那自己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鲜卑人立刻伐木造桥,当夜,一批批骑士向北而去。
……
接近天明时,鲜卑人已尽数北上,仅在浮桥旁留有两千来人。
这是为了防止汉军南返。
两千人看似不多,其实已经绰绰有余了。
浮桥狭窄,每一座浮桥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此时天尚未亮,除了少数几个尽忠职守的,其余人都昏昏欲睡。在他们看来,汉军是断然不会南下的。
一缕晨曦落下,洒落在他们的脸上。
这一缕晨曦十分清冷,无半点灼热,却是亮得惊人,璀璨耀目!这缕辉光,即便相较正午烈阳,怕也不遑多让。
“呃,哪来的光?”
一名鲜卑士卒抬头望去,已看到一道璀璨流光勾勒的人形轮廓,身后隐约浮荡着层层光圈,如同云端上坠落的神祗,难以逼视。
“敌~~”
那名鲜卑士卒还未来得及发声示警,就已被一箭射倒。
“衔烛耀幽都,含章拟凤雏。”杨信手持弓箭,嘴上颂念有词,又沉声道,“——射!”
嗡~~
他话音未落,身后如同天庭陨落,箭矢、投矛,还有漫天飞舞的黑色骊龙,似乎瞬间凝成一座垮塌崩陷的苍穹铁幕,裹挟着骇人啸鸣,疯狂扫荡而下!
箭矢,投矛,乃至骊龙破空,竟都是快得可怕,乃至于荡出无数道许久不散的模糊残影,群星坠落一般,疯狂砸落地面,碾过整片大地。
这种速度,却是远远超过当初“衔烛”,恐怕已经翻倍了!
“啊~~”
鲜卑士卒根本不及闪避,就被箭矢刺穿,被投矛扎透,被风刃切割,惨叫声回荡在河面上,血光冲霄,久久不歇。
杨信则神态自若。
或许是因统帅万军,或许仅仅是厚积薄发,他的“衔烛”,又演化出新的分支。眼下这一效果,更为短暂,甚至仅能维持一瞬,但加成效果却很可怕,这一瞬间,光耀所及,速度可直接翻倍!
其名为,——“寸阴”。
这一能力,用在投矛,弓弩等远程武器上,自然是相得益彰,效果尤为可怕。尤其是公孙瓒的白马义从,“断命追缉”本就有类似箭无虚发的效果,加持上恐怖射速后,则是每一箭必杀一人,杀人如麻。
辉光淡去,杨信身形摇晃,脚下虚浮,略微有些疲惫。
如此可怕的能力,对他也是巨大负担。
“节省些时间,不要俘虏,全都杀了!”杨信一挥手,冷声令道。
他一声令下,身后张猛、鲍出、张飞、丈八擒豹等悍将各领兵卒,纷纷杀出。他们如虎入羊群,将本就被投矛、箭矢折磨得痛苦不堪的鲜卑士卒一一斩杀。
而这个时候,在河岸北面,一支汉军正迅速赶来,利用鲜卑人搭的浮桥迅速渡河。
魁头的想法没有错。
的确,若再临时伐木搭桥,仅一夜的时间,汉军七千众,根本无法渡河。
可他没料到一点。
杨信从未想过全军渡河,他只准备派少量精锐过河,斩杀守桥的鲜卑士卒,再利用鲜卑人搭的浮桥过河。
一切进行得相当顺利。
“魁头,这一波,我在大气层。”杨信遥望北面,面露微笑。
他没有放松。
杨信心知,按照自己的计划,恶战其实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一夫当关(今日也两更)
“少主,看看这是谁?”
尸横遍地的鲜卑营帐中,张飞提溜着一物走出,满脸张扬笑容,兴高采烈。
杨信定睛一看,那是个死不瞑目的脑袋。
赫然是——胡狼!
“胡狼?”他略一迟疑,旋即恍然,面露冷笑,“什么王帐第一武士?和我汉家虎贲相较,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了。”
仅是一瞬,杨信已想通了关窍。
夏育全力一击的投矛,那是何等势大力沉?开山断岳,怕也不在话下。
胡狼挨了那记投矛,虽侥幸未死,却也被重创,同样在伤员之列,安置在了南岸营垒之中。
他怕是万万想不到,大军才刚刚开拔,南岸营垒就被杨信偷了家,连他自己也被张飞斩杀。
“不得不说,这厮确有几分本事,”张飞也不自矜,笑着道,“即使身负重伤,也是我和丈八擒豹二人联手,足足几十合,才勉强将之斩杀。”
“一介匹夫罢了,不必在意,干正事。”杨信摆摆手,如同挥苍蝇一般。
他有序调度,汉军剩余部众迅速渡河。
“拆浮桥!”
待全军渡河,已是小半日过去,杨信当即下令。
“是!”
鲍出、张猛、高顺等将亲自动手,很快,浮桥尽数都被拆了,顺着河流滚滚而下,再无踪迹。
望着滔滔江流,杨信深吸一口气,神情肃然。
“夏大人,接下来,全军就都交给你了。”他转过头,对夏防嘱咐道,“不要犹豫,以最快速度南下。若是中途有什么波折,则可与元皓兄,叔茂等人商量。”
“明白。”夏防点点头。
杨信又望向公孙瓒。
“伯圭兄,固守于此地,那可是九死一生的……”他面露微笑,“你不怕死?”
“后悔?”公孙瓒凛然一笑,“你既然不怕死,我自然也能舍命陪英雄。”
两人相视大笑,关系虽依旧没有缓和,但都有英雄惜英雄之感。
……
杨信的计划,说来其实很简单。
留下所有骑兵,固守歠仇水南岸,为步卒南下争取宝贵时间。
他集结汉军骑兵,徐牧的突骑屯,公孙瓒的白马义从,再加上还能战的零散骑兵,勉强凑了个五百。
区区五百骑兵,想抵御万余鲜卑骁骑,自然是痴人说梦。
好在,守河就跟守城一样,有着天然优势。
浮桥狭窄,跟云梯其实差不多,敌军再多,也施展不开,只能依靠添油战术,一点点往上填。若以猛士悍将戍守岸边,则可一夫当关,万夫莫摧。
也是这个缘故,杨信留下了麾下大部分猛将。
杨黥、徐牧、张飞、赵诩、丈八擒豹、文陆、九貉、鲜于翊八人,全都在此。
高顺及麾下的陷阵队是重装甲骑,移动速度不快,杨信不准备留下他们;麹义、鲍出、张猛都不能骑马,若是留下,同样不利逃走,故而也在南下之列。
“杨军候,且听我一言。”夏防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道,“等鲜卑人察觉到不对,这一来一回,怕是已经过去了大半日……他们修建浮桥,至少也需要一日一夜,或许不必阻拦,我们也能逃脱。”
他是好意,想直接全军南下。
而夏防所说的,其实也有几分道理。
汉军、鲜卑军能一夜渡河,是因为浮桥都是提前备好的,若是重新伐木,搭建浮桥,花费时间则要多得多。
但杨信坚定摇头:“这关乎六千余人的性命,我们不能赌。”
“明白了。”夏防面露崇敬,重重点头后,不再多劝,“杨军候,珍重。”
“那是自然。”杨信笑了。
……
高顺在卸甲。
“翼文,你干什么?”杨信注意到他的动作,不由皱眉问道。
“少主,”高顺神情刚毅,沉声道,“人马披上铠甲时,是甲骑,但卸了铠甲,却是轻骑了……少主,我愿留下!”
“你啊你~~”杨信心中感动,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铠甲。
“我也留下。”张猛神态张扬,也一一卸下铠甲,“阿兄,我的脚力,你是见过的……虽然没有马能载得动我,但我有‘积膘’护身,耐力逾人,若论长途奔走,我的双脚可不比马慢。”
他并没有夸大其词。
杨信想了想,也有些心动。
张猛暴戾勇烈,又擅激励士气,在这种小规模肉搏中,他发挥的作用还远超赵诩、文陆等人。
“你要留下,就必须约法三章。”杨信紧盯着他,神情严厉道,“若到了需要退走的时候,我会让你提前撤走。”
“我明白。”张猛点点头,笑着道,“阿兄,我可不是一根筋的莽夫,好多东西我都还没吃过呢,哪能这样丢了小命?”
杨信哑然失笑。
“我也留下。”鲍出大步走来,也自告奋勇道。
“你不行,绝不行。”杨信当即摇头,“你不会骑马,等到撤退时,你准备怎么做?”
其实,他也想留下鲍出。
鲍出勇猛还胜过张猛,在这种“一夫当关”的特殊情境中,最能发挥作用。
但很可惜,鲍出不会骑马,却是不能留下的。
“或许,这不是问题。”高顺拍了拍座下青骢的脖颈,提议道,“我的青骢是天马,即便载了两个人,同样能奔走如飞。”
青骢睥睨看了鲍出一眼,长嘶一声,似乎是同意了。
“少主,你怎么说?”鲍出精神一振,眼巴巴地盯着杨信。
“既然如此,你也留下吧。”杨信想了想,赞同道。
“等等,那我也留下!”麹义闻言,自然是不乐意了。
“不行,你必须跟着他们南下。”杨信严词拒绝。
“为什么?”麹义不满,当即道,“我也能和叔达一样,与人共乘一骑。”
“不是这个问题。”杨信摇摇头,亲昵地拍拍对方,“我必须要留一人在军中,元皓兄、叔茂都是文臣,欠缺威望,更欠缺果决狠辣。所以,我必须留下你,替我约束部众……更何况,等我等归高柳时,若有敌军追击,还需要先登屯的箭弩掩护,你不在怎么行?”
“既然如此,”麹义面露无奈,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少主,我在高柳城中等你。”
……
汉军大部南下。
“诸位,都好好休息,接下来,会是一场恶战……”
杨信不再南顾,而是盯着北面,领三百骑镇守河岸。
他静静等待。
接近午时。
“来了!”
文陆双耳敏锐,忽然长身而起,大声示警。
他的天命“酒吞童子”,似乎对五感,尤其是听力有巨大加成,感知尤为敏锐。
烟尘滔天!
北岸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自然是察觉上当,迅速赶了回来的鲜卑大军。
“哦,鲜卑人倒也不笨,”杨信淡淡一笑,似对鲜卑大军视若无睹,“这么快就意识到上当,折返回来了?”
双方隔岸对峙。
不过,兵力差距着实悬殊,鲜卑军有千军万马,而汉军则显得势单力孤。
魁头策马而出,素利、弥加、阙机稍稍落后一个身位,显示出其地位的不同。
他视线流转,盯着已是一片灰烬的鲜卑营垒,心中自然清楚,留下的两千人绝无幸免之理。
魁头有些心浮气躁。
“杨信可在?”他大声喝问,声音回荡河面。
“在此!”杨信淡然一笑,策马而出,与对方隔河相望。
“哦,居然这么年轻?”魁头深深看了对方一眼,感叹道,“还真是年轻有为啊……”
“不敢当。”杨信神态自若,“若真是年轻有为,早已将你们扫平,而非困守于此了。”
“哼!不止用兵了得,还牙尖嘴利!”魁头脸色一寒,沉声道,“怪不得,素利、弥加都跟我说,即使放那七千汉军回去,也必须得杀了你。”
他蓦地扬声道:“杨信,你亲自断后,可是令这几百骑都陷入死地了……你觉得,他们中有多少能活着南下?”
这自然是攻心之术。
“是吗?”杨信却不为所动,笑容从容,“你先过河,再放狠话也不迟。”
“哼!”魁头冷哼一声,嚣张地道,“你真以为,就凭这区区三百骑,就想挡住我鲜卑大军?识相的话,就速速投……”
咚!咚!咚!
他话没说完,就听到沉闷如雷的脚步声,竟声声传过了河岸!
南岸处,一道南蛮象般的彪悍身影隔岸奔走,视线紧盯着魁头,紧接着,对方发出雷鸣般的暴喝,一道银芒破空而出。
“张猛?”
魁头早已和诸部大人交换过情报,当然能认出特征最为明显的张猛。
这是要……隔岸射杀我?
魁头心中生怒:连夏育的做不到,你张猛固然骁勇暴戾,还能比得上夏育?
但下一刹,他神情大变。
嗡~~
博浪锥破空飞袭,卷裹着暴虐啸鸣,下方河水被劲风割断,竟浮现一道巨大凹陷,粼粼水波荡漾不已,似有蛟龙潜伏其中。
这一记博浪锥,也如同一头破空飞掠的银龙,掀雷决电,暴虐难挡!
“阿兄,小心呐!”步度根当即驱马而出,挥刀横斩那根博浪锥。
铛~~
刀碎!
步度根惨叫一声,被生生震飞。
“啊~~”魁头怒吼着,身形微微一侧,也是挥刀怒斩。
铛~~
他手中刀破碎,整个人被那恐怖冲势带下马来,右臂耷拉下来,竟是负了不轻的伤!
而那记博浪锥去势不止,又将他身后的数名狼歌骑接连洞穿,直至其飞出很远,几名狼歌骑才惨叫着倒地而死。
张猛狞笑,睥睨八方。
他的凶威,再次震撼三军!
第一百三十三章 这不是当阳桥(两更到)
“呃~~”魁头落马,惨叫不止。
一众狼歌骑蜂拥而上,将魁头、步度根护卫着,快步向后退去。
杨信则微微颔首,半是自言自语道:“果然,天赋的有机配合,就能生出新的化学反应,一加一大于三……这也不奇怪,合体技,肯定要强出单体技嘛!”
这一击博浪锥,看似简单,却也大有门道。
博浪锥是先放在鲍出的手中,以他的“擘山之气”武装整个博浪锥锥身,令之锋锐难挡,再交给张猛,让张猛借着“积膘”的爆发力使出全力一击。
两人配合无间,才投出了甚至远超夏育投矛的恐怖一击!
敌将受挫,鲜卑人士气在迅速下滑。
杨信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当即准备,火上添油。
“要战便战,何必废话!”他遥望对岸,忽然心生促狭,勾了勾手指,“你,你过来啊~~”
“你过来啊~~”
“你过来啊~~”
汉军士卒闻言,也纷纷放声大笑,同样大声挑衅。
一时之间,“你过来啊”之语回荡两岸,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鲜卑军怒目圆睁,但士气再次下滑。
杨信唇角含笑。
夫战,勇气也。
鲜卑人士气下滑,对自家守住南岸,自然是大有好处的。
……
“英雄,不就应该如此?”张飞盯着这一幕,心中却翻涌起奇特的感觉。
他一直想当英雄,却总是不清楚,究竟何谓英雄?
但眼下,张飞似有所悟。
夏育慷慨豪迈,是英雄;张猛跋扈恣睢,也是英雄;甚至,杨信的从容镇定,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也是英雄。
英雄不在于外在表现,而在于其内不变的坚守。
英雄者,不畏险阻;英雄者,不怕死亡;英雄者,为国为民!
“我也能成为英雄的!”张飞心神激荡,只觉豁然开朗。
……
魁头痛苦地捂着左肩,满手是血,而嘴角也有血丝渗出,已是完全丧失了理智。
他如同一头负伤的恶兽,歇斯底里地道:“渡河,渡河~~”
素利、弥加、阙机等人见状,却也不敢忤逆对方,纷纷下令攻击。
号角声响起!
鲜卑人砍伐树木,搭建浮桥,以最快速度开始渡河。
……
鲜卑人渡河,声势凶猛,攻势如潮!
“来吧,可别让我久等了……”杨信则镇定自若,并将麾下猛将分组,各领部众,分别对敌。
他共分六组:张猛、文陆一组;鲍出、鲜于翊一组;高顺、九貉一组;杨黥、赵诩一组;张飞、丈八擒豹一组;还有,则是公孙瓒、公孙越和严纲。
杨信、徐牧则领了些人,作为预备队,准备随时支援。
他是有长远考量的。
一则,二人有“衔烛”和“羽落太虚”,于后方更易掌控全局;二则,杨信的“三尺惊雷”和徐牧的“傲雪箭”,都是顶尖射术,可百步穿杨,适合远程支援。
“杀!杀!杀!”
几乎在一开始,战况就极其惨烈,喊杀声震天!
因为盛怒,魁头毫无保留,第一时间就将全部主力压上。
顷刻间,一座座浮桥搭起,鲜卑大军潮水般涌来,那凶恶狂躁的声势,只令杨信眼皮直颤。
而汉军同样卯足全力,拼命相搏!
杨信的麾下,所有猛将都亲临第一线,身先士卒,如同一道坚固堤坝,抵御着对岸的猛扑,粉碎对方的攻势。
“杀光他们!”张猛豪迈大笑。
“我在此,阵线就在此,绝不会后退一步。”鲍出放下兜鍪,鬼面下是坚定如磐石的面容。
“都跟着我,我会在最前。”高顺语气坚毅。
张飞、文陆、丈八擒豹等,也各自豪言不断。
鲜卑人汹涌袭来,却如同浪潮拍击在堤坝之上,转瞬间支离破碎,仅留下一道鲜红色的“水痕”,给张猛、鲍出等人染了一身醒目血红。
一个照面,最前方的将士们,已是人人染血。
“你们来多少,我们就杀多少!”张猛哈哈大笑,神情张扬。
“来多少,杀多少!”
其余诸将也咆哮着,气势如虹。
当然,真实的战况,绝不像他们嘴上那么的轻松。
鲜卑人数量太多,如同滚滚蚁群,前赴后继,攻势一波紧接着一波,简直杀之不绝!
汉军众将人人猛鸷难挡,尤其是张猛、鲍出、高顺、赵诩、张飞五人,简直都是万人敌的胚子,咄嗟叱咤间,面前无一合之将。
但是,人力有穷尽。
不管他们杀多少,依旧有更多的鲜卑人杀来!
而随着魁头渐渐恢复冷静,鲜卑人的攻势也更具章法,井井有条。
咻咻咻~~
在河对岸处,鲜卑骑士来往奔驰,隔岸连连射箭,射向汉军后阵,有时甚至压制得众人都抬不起头来。
而且,更有鲜卑勇士混在人群中,身穿普通鲜卑人的衣着,却在临近上岸时暴起出击,冲上岸来。
最危急的时候,有一人冲破了高顺、九貉的围杀,差点要冲入后阵,被杨信加持了“寸阴”的连珠箭点名。
“放心,我们能守住!”杨信朗声叱咤,浑身大放光明。
“杀光鲜卑狗!”徐牧也施展着“羽落太虚”,为其他人减轻压力。
两人也都拼命了,竭尽全力。
战斗在继续。
杀,永无止境地杀伐!
杨信渐渐麻木,几乎是在机械地重复着杀戮,脑袋都有些木了。
……
太阳渐斜。
杨信心中焦虑,这已不知是他第几次看太阳了。
他没法射箭了。
因为,杨信的手已经抬不起来了,手指不住地颤抖,不时抽筋。
而不止是杨信,其余人其实都有类似念头,偷偷看太阳。
他们在等待日落。
鲜卑人的攻势一波紧接着一波,除了“积膘”护身的张猛,其余人早已是疲惫不堪。
杨黥、鲜于翊、公孙瓒等几人,则是连刀柄都握不住了,干脆用布条绑在手上,咬着牙继续拼杀。
而其实,张猛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体型彪悍,目标太大,虽有“刚鬣”防御,却也挨了不少冷箭,身上插得跟箭猪一般,令人心悸。
又有人在偷偷看太阳。
“这绝不行!以这种虚妄的的东西作为心理支撑,恐怕会……”
杨信心道不妙,他很清楚,这种心态对士气的打击。
眼下,看似汉军众将有了心理支柱,但若是天黑后,鲜卑人却选择继续攻击,那己方士气恐怕会在顷刻间崩溃!
但杨信没有任何办法。
苦战半日,他们都太疲惫了!
疲惫,这是任何人都克制不了的。
杨信也隐约注意到,鲜卑人的攻势渐渐透出一股“层层递进”的味道,每一次地打退,紧随而来的,都是生力军。
“这样下去……”杨信看一眼太阳,竟感到莫名恐惧。
一旦日落,而鲜卑人攻势不停,己方士气必要崩溃!
而这一刻,来得比杨信预想的更早。
黄昏斜阳下,北岸举起一道道火把。
显而易见,这是要夜战的信号!
鲜卑人决定连夜攻打!
看到那一道道火把,汉军士气在迅速下滑,除了狂戾如张猛,木讷如鲍出,刚毅如高顺,冷静如赵诩,其余诸将或多或少都有点心态变化。
面对似乎永无止境的战斗,他们都有种生出一丝绝望。
张飞轻微喘息着,内心深处,也有点垂头丧气。
但很快,他看了眼张猛,看了眼高顺,又看了眼赵诩,表情重新变得坚毅。
“我可是要当英雄的人!”张飞握紧拳头,恶狠狠道,“怎么能因一点小挫,就垂头丧气?”
他面露毅然决然:“每个人都会死,我也会死,但绝不会是今日!”
……
“再搏一把吧!”杨信眼神冷冽,深吸一口气,体内幽光荡漾。
他准备动用“衔烛”,挽回一些士气。
其实,杨信自己也精衰力竭了,这记“衔烛”后,他将再无一战之力。但眼下这局面,即便是饮鸩止渴,也不得不做了。
却在这时,一声咆哮似龙鸣狮吼,回荡天地,千回百转。
杨信悚然一惊。
是张飞!
“燕人张翼德在此,挡我者死!”河岸畔,他长矛狂舞,声如雷鸣,显得无比醒目,当然,也无比刺耳。
一刹那,在其身形上空,那道狰怒兽影再次浮现!
不同于以往的虚幻,这道兽影无比清晰,怒目圆睁,鬃毛飘扬,接着仰望苍穹,发出一声响遏行云的恐怖怒吼!
浮桥断!
水逆流!
天地为之疯狂变色。
伴随着一声恐怖巨吼,歠仇水竟为之逆流,河面浮桥纷纷断裂,在凄惶的惨叫声中,无数鲜卑人士卒坠入河中,惨叫着被奔流吞没。
一声吼,局势逆转!
本来焦灼的战况,竟是瞬间被平息了,浮桥尽数断裂,而浮桥上的鲜卑人则随着水流,哀嚎着向上逆行。
但当吼声消散,余音袅袅之际,河水重新恢复正向流淌,积累的水波形成更大的波澜,将他们尽数吞没,连哀嚎声都不及发出。
两岸尽数噤声,无论是鲜卑人,亦或是汉军,都陷入深深震恐,瞠目结舌,无法言语。
“翼德,干得漂亮!”良久,杨信声音干涩道。
他也被惊着了。
过了一阵,杨信忽然笑了。
自己长久的浇灌,尽力培养这小子,似乎终于结出了果实……
这不是当阳桥,但张飞,却还是那个张飞。
那个横枪立马,吼断桥梁水逆流的张飞!
第一百三十四章 南归(今日一更5K)
河岸之畔,巨兽之影仰望苍天,其相龙骧虎跱,其躯柱天踏地,高不可攀,亦威不可及。
奔流滔滔向东,那一座座浮桥和浮桥上的一众鲜卑士卒,则早已被波涛吞没,仿佛就从未出现过。
呜~~
号角声回荡,北岸处,鲜卑大军正迅速退去。
“翼德,干得漂亮!”杨信上前,想轻拍张飞肩膀,却因没了力气,还没走近,就踉跄着坐倒在地。
他面色苍白,剧烈地喘息着。
“我没事,没事。”见众人上前搀扶,杨信赶忙摆手,“你们也都坐下,赶紧休息。”
众将士得令,纷纷席地而坐,七歪八斜地倒地,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
杨信盯着北面,朗声大笑着道:“歠仇水畔一声吼,喝退鲜卑百万军!翼德,此战你当记大功!”
“嘿嘿,我只是有感而发,随口一吼罢了……”张飞闻言,挠了挠头,竟是有些赧然。
而杨信这句评价,很快口耳相传,传遍了全军。
“歠仇水畔一声吼,喝退鲜卑百万军!”
“歠仇水畔一声吼,喝退鲜卑百万军!”
“歠仇水畔一声吼,喝退鲜卑百万军!”
……
不少军士坐在地上,冲着河岸扬声高吼,也是在示威,打击鲜卑人的士气。
“居然是——犼?”张猛满脸艳羡,将身上一根根带着血丝的箭矢拔下,“翼德,你这天命可不简单呐……”
就如同杨黥对“螣蛇”眼馋一样,张猛对“犼”这一天命,也曾经是觊觎已久的。
“犼?”杨信闻言,恍然大悟。
因为张飞的大嗓门,他还曾经有过猜测,张飞的天命或许是“夔牛”。
却不料,竟是“犼”!
犼,又称望天吼,也是上位天命。
须知,“犼”的形象是被雕刻于华表之上,用来监督帝王的。而且,民间更有“一犼可斗三龙二蛟”的说法,毫无疑问,这是个真正的狠角色。
不愧是张三爷……
杨信心中暗道。
“不过,像刚才那种惊天一吼,翼德是吼不出来了。”杨黥拖着疲惫之躯走来,泼冷水道。
“哦?”杨信闻言一愣,问道,“为何?”
“翼德刚才那一吼,是‘犼之初啼’,是霸主的第一声咆哮,有类似‘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效果。”杨黥熟读典籍,对此中原理自然是信手拈来,“在这一声吼后,除非翼德再有成长,否则断难吼出那等惊天咆哮!”
杨信点点头,倒也不意外。
浮桥断裂,河水逆流,这是何等恐怖的声势,何等惊人的威力!若张飞能将其当做常规武器,那就相当于行走的“大规模杀伤性魔法”,也实在太可怕了。
“等等,”张飞不服,又拍着胸脯道,“我也觉醒了一个天赋,名为‘惊蛰’。有了此天赋,让我独守一桥,也绝非难事了。”
“惊蛰么?”杨黥点点头,又讲解起来。
惊蛰,就是张飞当初的“音弹”了。不过,不同于以往的“六脉神剑”,时灵时不灵,这次,他则可以随心所欲,随时而发。
杨信心情愉快。
这些时日,他可一直在着力培养张飞、丈八擒豹等人,也算是终于开花结果了。
而杨信的兴奋,也不止是因为张飞的觉醒。
更是因为,就靠着同甘共苦的战友之谊,张飞已是自己麾下一员,再无人可夺走了。
即便有一日再遇上刘备,问上一句:“玄德兄,你的翼德……”
对方怕也只能无奈地回一句:“不,是你的翼德。”
……
“想什么呢?”杨信拍了拍脑门。
他发现,才刚刚脱险,自己的间歇性精神病又犯病,开始胡思乱想了。
众人坐在地上,休息一阵后,吃起干粮。
他们实在过于疲劳,没有体力埋锅做饭了,只能吃干粮。
吃饭时,杨信、杨黥、徐牧、公孙瓒、张猛等诸将都围坐了成一团,商讨着接下来的对策。
“这样下去,是绝对不行的。”杨黥皱着眉,“明日若再战,我等必败无疑。”
“屯长大人,你怎么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张飞闻言,不服地道,“今日能胜,明日我等也一样能胜。”
“不一样。”杨黥摇了摇头,“今日,是靠你的‘犼之初啼’,才勉强渡过难关。明天,又靠谁的突然觉醒?擒豹吗?”
丈八擒豹闻言,挠了挠头:“大人,我觉得,我好像还差点……”
众人都是忍俊不禁,气氛却放松许多。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杨信一开口,诸将都安静下来,“今天苦战半日,中途几乎没有休息,明天时,所有人都会肌肉酸痛,浑身乏力。这是自然现象,不是我们能克服的。”
“对,我以往也遇到过……”张飞闻言,点了点头。
诸将也是恍然,点头称是。
“眼下只能南撤。”杨信环顾一圈,沉声道,“不过,又不能就这样南撤!否则,若我们撤得太快,南下的大部队还没走出多远,就依旧有可能被追上。”
“阿兄,你就直接说,该怎么做?”张猛大大咧咧道。
这厮明明已经想通关节,却又故意做莽夫状。
“夜袭。”这关头,杨信自然不会拐弯抹角。
“夜袭?”公孙瓒闻言,连连摇头,“徐军候,魁头屡次被你算计,恐怕早已是惊弓之鸟,必然会全神戒备。我等夜袭,人数太少,则难有效果,人数太多,恐怕更要全折在里面……”
公孙越也在敲边鼓:“还有,我们如何渡河?急切间,再造浮桥却不容易。”
“我说的夜袭,可不是夜袭鲜卑人营帐。”杨信唇角上翘,笑眯眯道,“还有,其实当初我并没有全部拆毁所有浮桥,偷偷收起了几座。”
“什么?”诸将闻言,都一脸惊讶。
“是要烧……”公孙瓒北顾,也意识到了什么。
……
深夜。
魁头已经睡下。
他和素利、弥加、阙机商议许久,却依旧没能想出什么切实有用的办法。
只是素利则提议,那种恐怖咆哮必不可一而再再而三,明日可再攻一次,看看效果。
魁头伤势未愈,身体有些虚弱,于是早早入睡。
却不料,才睡了半夜,他就被喧哗声吵醒。
“何事?”魁头蓦地起身,未及披甲,就向外走去。
公孙瓒没说错,如今的他,早已是惊弓之鸟了。
这几日来,魁头屡屡受挫,也屡屡被骗,故而额外谨慎。若自己再着对方的道,他肯定是要发狂的。
“大人,是汉军放火了!”一名鲜卑士卒走来,跪倒禀报。
“什么?一群没用的东西!”魁头闻言,当时就勃然大怒,“我可是派了整整千人守夜,怎么会让汉军摸到营帐前的?”
为防汉军偷营,他也做足了准备。
“大人,”见魁头发怒,鲜卑士卒面露恐惧,赶忙道,“汉军的确是放火,但烧的不是咱们的营帐,而是东面那片树林。”
“嗯?”魁头闻言,抬头转望,就见东面的树林处,已是火光熊熊,照亮了半边河岸!
步度根也出了营帐,脸色难看:“一群废物,还不快去救火?没有木材,我等要如何渡河?”
搭建浮桥,自然是需要木头的。
杨信烧了树林,无异于釜底抽薪,他们万余大军,一时之间却是难以渡河了。
“不必救火!”魁头沉吟着,摇了摇头,厉声道,“步度根,去纠集我帐下的精兵!汉军放火的人不会太多,咱们顺着河岸寻找,或许能找到他们,一举歼灭。”
他心中门清,如此大火,哪是人力能灭的?
但是,若杨信等人真来北岸放火,却是有可能截住他们的。
在魁头看来,杀一杨信,即使放走了汉军大部,那也是值得的!
此人绝不可留!
……
魁头、步度根一马当先,高举着火把,领狼歌骑急速奔走,沿着河岸搜索,意欲寻找到浮桥踪迹。
但他们来晚了一步。
魁头立于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浮桥被砍断,顺着河流被冲走。
“魁头大人,不必送了!”月光下,对岸一道璀璨身影似在与月争辉,微微鞠了一躬。
“杨信,杨信!”魁头咬牙切齿,恨不能将对方撕碎,吞入腹中。
又败了一阵!
“山不转水转,山水有相逢。”隔着河,杨信神态潇洒,如神仙中人,“我有预感,下次见面时,我们能换个角色,你逃,我追。你信吗?”
不知为何,魁头闻言,竟是悚然一惊。
他想到了一个汉人的成语,——放虎归山。
魁头隐有预感,眼前整个人,或许将令整个鲜卑数十年都不得安寝!
“杨信,我绝不会让你活着回去的。”他大声威胁。
“那咱们拭目以待……”杨信自然不惧对方的威胁,冷冷一笑后,一转身,消失在夜幕中。
魁头凝视黑暗,久久无语。
……
十余日后,高柳城。
城头处,麹义遥望着北方,似望眼欲穿。
“仲云有些过于执拗了……”不远处,赵戬看了他一眼,心中暗叹,却也不点破。
他清楚,自己是说服不了对方的。
而赵戬也能清楚感觉到麹义的焦躁情绪。
每过一日,对方就焦躁几分。
甚至,最近几日,他表现都有些过火了。
训练兵卒时,麹义情绪暴躁,极不耐烦,一点不合心意就破口大骂,甚至要鞭挞士卒!
幸亏,田丰在此,疾言厉色地阻止了他。
田丰性格刚烈,麹义虽桀骜不驯,却也有些惧怕对方,不敢过于造次。
日复一日,麹义操练士卒后,就是这样守着,直勾勾地紧盯着北方。
“唉,”赵戬情绪复杂,也是心中暗叹,“若子誓真出了什么岔子,自己可该如何是好?”
不知何时起,杨信已成了所有人的心中支柱。
城北处,有烟尘荡起。
麹义看到了什么,振奋地道:“是少主,少主来了,绝不会错!”
“什么?在哪里?”赵戬闻言,也面露喜色,同样远眺北望,“嗯?好像……是,是的。”
麹义是弩手,自然视力出众,赵戬只是文弱书生,视力却远不及对方。
不过,他也隐约看到,地平线处正升起一道旭日般的璀璨辉光,自然清楚,那必是杨信无疑!
“我去接应。”麹义极目远眺,脸色一沉,“少主的后面,似乎还有追兵!”
“接应?”赵戬闻言大惊,当即道,“城中才这么点人马,如何接应?”
他的话,却十分奇怪。
明明回高柳城的有六千余众,他却说“这么点人马”。
这却是有原因的,此处暂且不表。
……
“放心,我自有办法。”麹义一面下城楼,一面道,“叔茂,你先去找元皓先生,让他禀告县令大人,切不可此时关了城门!”
“明白了。”赵戬点头,也快步下城。
地平线处,杨信领着两百余骑,正在发力狂奔!
张猛也在其中,已是瘦了一整圈,隐约有些落后,却没有掉队。
当初的五百余骑,如今只剩下了不到一半。
而且,其中大多数并非折损于魁头之手,而是另一支鲜卑骑兵!
汉军两百余骑的后方,是一支黑甲长袍的鲜卑骑士,足有七八百骑之多。其实,他们最初有千余骑,只是在和汉骑的纠缠中,折损了四百余骑。
这支骑士骁悍而有纪律,由一名年轻鲜卑人领衔,紧追不舍。
那年轻鲜卑人不止骑术高超,也箭术极佳,每次弦响,竟都能射落一人。
就这么会功夫,他竟已射杀三人。
……
“这该死的鲜卑狗,究竟是从哪冒出来的?”杨信牙关紧咬,满脸恨恨。
他也不知,这支鲜卑骑兵是从哪来的。
杨信实在没料到,自己历经千辛万苦,摆脱了东部四部鲜卑的纠缠,但南回途中,却被另一支鲜卑骑兵给咬上了。
这支骑兵,显然不属于东部四部,但勇悍不逊狼歌骑,且更有纪律,战斗力相当惊人。
正因对方的纠缠,他们才回来的如此之晚。
而更重要的是,几番交战,杨信的麾下的骑兵损失惨重!
他自然是憋了一肚子火。
高柳城已在眼前。
“诸位,回家了!”杨信压下火气,朗声呼喝道。
“回家了!”
一众骑士士气大振,也纷纷大吼。
……
那年轻鲜卑人盯着这一幕,面露迟疑。
他自然清楚,自己这点人,攻打城坚池固的高柳城,无疑是痴人说梦。
但很快,此人面露狠辣。
“我盯上的猎物,就从没有活着逃走的!”年轻鲜卑人振臂一呼,大声道,“在这群汉骑进城前,将他们绞杀干净!”
“是~~”
鲜卑骑士齐声大喝。
年轻鲜卑人一骑当先,其余骑士也纷纷加速猛冲!
却在这时,他们眼前一暗,看到了漫天飞舞的骊龙。
苍穹深处,如同有一座龙池凭空铸就,无数骊龙游曳其中,声势煊赫,张牙舞爪。而在下一刻,龙池崩塌,群龙陨落!
——青冥崩陷!
狂暴箭矢从天而降,无数道恐怖风刃崩裂,像是一柄柄游荡的无形尖刀,在鲜卑骑士的阵中激荡起了大片血花。
转瞬之间,无数人马被分尸,骑阵中浮现一片突兀空白,骑士们的冲锋也是微微一滞。
“那是……什么?”那年轻鲜卑人紧盯着弓弩阵,一脸震撼。
他还从未见过,竟有如此可怕的弓弩阵!
紧接着,年轻鲜卑人清楚看到,弩弓阵的前方,那名身形昂藏,双臂颀长的将领呼喝不止,对着城门内不断招手,一幅不耐烦的模样。
“快点!”那将领道,“再晚,可就汤都喝不着了……”
这种举止做派,显然是在命令让大军出动。
“停!”他当即勒马,一声令喝,麾下的鲜卑骑士也随之停下。
年轻鲜卑人面有悻悻,紧盯着杨信道:“哼,下次再敢犯我鲜卑,一定杀光你们。”
说罢,他就要掉头北返。
“等等,”城门就在眼前,杨信却没有进入,转头问道,“你是谁?是哪一部的人?”
他很愤怒。
两百余骑士,全都葬身于这支鲜卑骑兵之手!
杨信暗暗发誓,自己早晚找回场子。
“你记住了,乃公叫莫护跋,慕容部落的人。”少年做了个割首姿势,长笑一声,转身离去。
“慕容?”杨信眼神一凛。
慕容二字,让他联想到一些事情。
咳咳,不是慕容复,而是历史上颇为有名的四大燕国!
那是鲜卑人建立的国度,在汉人的土地上。
“哼!”杨信轻哼一声,半自言自语道,“这种事情,不会发生了……”
城门前,麹义领先登屯迎了上来。
“仲云,我就说,留你做接应果然是正确选择……”杨信一跃下马,大笑着道,“你看,你不是立下奇功了?”
他话没说完,麹义却径直走上来,满脸严肃,给了他一个重重的熊抱。
杨信不由一怔。
麹义这厮性格桀骜,甚至有几分乖戾,想不到居然也有铁汉柔情的一面?
不过,对方很快就收手了。
麹义后退几步,沉声道:“少主,奇功我不想要,只想和少主同进共退。以后再有这种事情,可千万别找我了。”
杨信闻言,哑然失笑之余,也是有些感动。
第一百三十五章 子龙(今日一更5K)
入城。
带着满身的疲惫,杨信却是昂首挺胸,身后一众骑士同样意态昂扬,即便没有迎接的百姓官员,他们同样傲然睥睨。
当越过厚厚的城墙大门,他神情一松,心中的石头也落了地。
“活下来了……”
杨信喃喃低语,一股复杂情绪涌上心头,眼眶竟是有些湿热。
他回过头,视线掠过那百余骑,一次又一次,似要仔细地将每个人的面容都记在心中。
“诸位,你们都是英雄,真正的英雄。”他微笑着道。
没有欢呼,没有喝彩,有人甚至直接在马背上睡着了,因为,所有人都太疲惫了,饥饿且困乏。
这一路行来,慕容部骑士如附骨之锥紧追不舍,大小战斗接连不断,甚至夜里都要提防着偷袭,几乎没有喘息之机。
他们又困又饿,不少还负了伤,但对杨信,他们却无半点怨言。
在与那支如影随形的鲜卑骑士的追逐与反追逐,猎杀与反猎杀之中,杨信每每亲临前线,进攻时身先士卒,撤退时则亲自断后,是真正地以身作则。
所谓“其身正,不令则从”,杨信以自己的行为,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而杨信则隐约感觉,自己似乎又成长了!
一次次刀尖上起舞,一次次生死间搏杀,一次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令他的精神和肉体都得到反复锤炼,“衔烛”和“寸阴”愈发熟稔,得心应手。
如今的“衔烛”,覆盖三千战阵,绝对不在话下!
而进步的,又何止是他?
张飞、赵诩、高顺、丈八擒豹等沙场悍将,在濒临死亡的搏杀中,也各自都有成长。尤其是高顺,竟有种“洗尽铅华,返璞归真”的味道,让杨信隐约怀疑,他是不是又觉醒了新的天赋?
此外,丈八擒豹也隐约蜕变,似乎窥到一丝“知天命”的门槛。
这一场生死追逐,损失很大,折磨更大,但获得的好处,也是不言而喻。
城内,田丰、赵戬已等待多时。
田丰依旧是一脸严厉,但眉梢间跳跃的喜色,还是出卖了他的心情。
赵戬则笑容可掬,满脸喜不自胜:“少主,饭食已经在准备了,不过你们人太多,还得花些时间……”
他已安排了人,正在准备食物,为众人接风洗尘。
“有肉吗?”杨信笑着道,“我可吃了一路的干粮,就想来点大鱼大肉。”
“当然,管够!”赵戬笑道。
……
喝了碗肉羹,杨信感觉浑身暖洋洋的,生命似乎重回身体了。
酒足饭饱,他也注意到,无论城内或是城外,都没看到那归来的五六千士卒。留驻在高柳城的,只有他的本部部曲,——乞活曲。
“叔茂,其他人呢?”杨信好奇问道。
赵戬苦笑,连连摇头:“前几日,夏校尉被槛车征下狱,送往雒阳去了,其余部众人心惶惶,都各自散去,回归了本郡。至于夏校尉的本部兵马,则在夏防的领导下,回上谷郡宁县驻扎,既是震慑难楼部,也等着新的护乌桓校尉上任。”
“什么?”杨信闻言皱眉,放下碗筷道,“究竟怎么个情况?”
“此次北伐鲜卑,田晏、夏育、臧旻三路大军,全都败退而归。”赵戬摇头叹息,一脸意兴阑珊,“夏校尉也就罢了,田晏、臧旻那两路更是不济,仅大将孤身而还,汉军士卒死难者十之七八。故而,夏育被那二人所累,也被治罪,槛车前往雒阳。”
“唉……”杨信长长叹息。
作为先知先觉者,他此战结果早已知晓,但真正听在耳中,仍是忍不住唏嘘。
整整两万余北境兵卒,竟就这般默默无闻地死在了塞外,连个名字都没能留下,只在史书中留下“死者十七八”几个残酷的字眼。
朝廷无能,累死三军!
杨信收敛情绪,又皱眉问道:“相较于其余两路,夏校尉这路人马几乎是全军而还,斩杀鲜卑人也是不少,至少也当是功过相抵吧?”
赵戬苦笑:“如今的朝堂,却是波云诡谲,我也看不太懂……朝堂诸公分出两派,一派要求治罪,一派却是力保。”
“要治罪的,和力保的,都是那些人?”杨信问道。
“卫尉陈球进言,说夏校尉连战无功,所费者多,也该治罪。”赵戬徐徐道来,“倒是中常侍王甫,太中大夫段颎等,为夏校尉据理力争。等夏校尉进了雒阳,说不准又要兴起一场庙堂大戏。”
“陈球?”杨信眼神一动。
这位卫尉陈球,却绝非普通人,更不是奸恶之徒。他是广汉太守陈亹之子,举孝廉出身,任零陵太守时,仅一个月就讨平郡中李研、朱盖叛乱,戡乱治政都有一手。
而陈球和弘农杨氏,其实还有几分交情。
陈球的零陵太守之位,是当时的太尉杨秉举荐的,而杨秉是杨赐的父亲,也就是杨信的曾祖父。
而杨信不知道的是,此人还有两个有名的侄子和侄孙,即陈珪、陈登父子。
“王甫为何要替夏校尉说话?”杨信疑惑。
夏育、田晏都曾在段颎帐下效力,更在逢义山之战立下赫赫战功,算是其故吏,段颎的仗义执言,倒并不令人意外。
但是王甫……
杨信可不相信,这烂屁股的阉人良心发现了。
“这场北伐,追其根由,是田晏贿赂王甫,而王甫怂恿陛下发动的。”田丰开口,一针见血道,“如今战事大败,王甫看似维护夏育,实则是在维护自己。”
杨信恍然,点了点头。
“过会,我准备去拜访一下高柳县令。”他想起什么,问道,“这位高柳县令是谁?何方人士?”
杨信心中狐疑。
照理说,大军浩荡进城,高柳县令不说亲自迎接,也该遣人相迎的,怎么自己进城这么久了,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位高柳县令名叫张畯,字高才,却字不副实,”赵戬面露轻蔑,鄙夷道,“他是中常侍张让的侄子。”
田丰也道:“子誓,你实在不必见他。”
杨信却洒然一笑:“元皓兄,你是怕我主动拜访张让之侄,有阿谀之嫌,会为人所讥?放心,我只是交代些事情,去去就回。”
“……”田丰嘴巴动了动,欲言又止。
……
县府前。
“杨军候,”一名县府吏员连连告罪,“县令大人突染急病,此时正抱恙在家,见不得外客。”
“……”杨信脸色难看。
他万没料到,张畯竟称病不见,让他吃了个闭门羹。
……
离了县府,杨信还是心中不悦,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堂堂弘农杨氏子弟,去拜访一位阉宦子侄,对方非但不以为荣,反倒是避我如蛇蝎?”
田丰却很淡定,似乎是早有预料。
“元皓兄,还请解惑。”见对方又在装深沉,杨信只得问道。
“十有八九,那张畯揣摩张让的喜恶,要刻意远离你,和你划清界限。”田丰捋须而笑,“据我所知,王甫、张让之间,可是龃龉不断。”
“等等,王甫、张让俱为常侍,他们难道不是一伙的?”杨信面露疑惑。
“那可不一定。”田丰笑容自若,“虽同样是常侍,王甫、曹节二人身居高位,父兄子弟皆为公卿列校、牧守令长,布满天下;而赵忠、张让二人,虽甚得陛下宠幸,权力地位却是远不及那二人……”
杨信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简而言之,就是年轻的野心家和年迈的既得利益者间的矛盾。
“现在该怎么做?”杨信无奈问道。
“等。”田丰只吐出一个字。
“等什么?”杨信一怔。
“等着庙堂的争端出个结果……”田丰叹息一声,“咱们只是棋子,眼下可没本事跳出棋盘。”
杨信也是苦笑。
……
杨信的麾下,除却本部的突骑屯,其余部众各自散去,公孙瓒也回归辽东属国。
“交朋友就不必了。”临别时,公孙瓒坐在白马上,又道,“但那个承诺,一直都会有效。”
他依旧是那幅倨傲态度,不肯向杨信低头。
“放心,有需要时,我绝不会客气的……”杨信也面露微笑。
初升朝阳中,白马义从远去。
杨信摸了摸鼻子。
他也想回玄菟,但朝廷似乎另有安排,令他先留驻高柳城,等候处置。
“这感觉,简直像是囚犯在等候发落。”杨信暗暗苦笑,半是自娱自乐道,“是不是该喊喊冤?——我为朝廷立过功,我为大汉流过血,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
……
数日后,有书信自弘农来。
是杨修写的家书,问候之余,也说了些朝堂上的情况。
杨信看得是一脸懵逼。
对自己的处置,朝廷诸公分出两派意见,一是赏,二是不赏不罚,争论不休。
杨信清楚,这绝非自己的分量有多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位置很特殊。朝廷对夏育和自己的处置结果,其实也就给东路一战最终定性,是算“胜”还是“徒劳无功”。
王甫为了自己,自然要力争个“胜”的结果。
而痛恨宦官弄权的朝廷诸卿,自然要全力反对。
故而,正反双方泾渭分明。
正方:王甫。
王甫提议,此战中,杨信杀敌无算,立下汗马功劳,更是不顾安危地主动断后,可谓战功赫赫,理应重赏,迁屯骑司马。
反方:卫尉陈球,司隶校尉阳球,还有一个十分刺眼的名字,京兆尹杨彪。
陈球看来,东路汉军虽未大败,却也受挫,狼狈而回,杨信只能算功过相抵,不赏也不罚。
中立:司徒杨赐。
杨赐:我是谁?我在哪?哦,是自家孙儿啊,要避嫌……
“这是亲爹和亲爷爷么?”杨信揉了揉眉头,有点看不懂了。
他将书信交给田丰。
田丰看了几眼,沉吟片刻,却抛出一颗重磅炸弹:“王甫怕是要死了。”
“什么?”杨信闻言,不禁大吃一惊,“怎么回事?”
“此次北伐,近两万汉军折损塞外,且皆为北地老卒,陛下就算再宽仁,再看重王甫,也必然心生怨怼的。”田丰捋须,微微一笑,“朝中诸卿都意识到,这是一次扳倒王甫的机会。而王甫举荐你,用意也是颇深,恐怕还存了收买你父亲的意思……”
杨信似有所思。
“你想想,”田丰笑着道,“你只是区区一军候,夏育却是主将,哪有不先处置主将,却在小将赏罚上争论不休的道理?”
杨信恍然。
“杀王甫?这可能吗?”他喃喃道。
杨信却不知道,就在第二年,待王甫在家休假时,就有人进言灵帝,揭发其奸吝之举,最终王甫下狱,死于杖下,尸体被磔。
而进言的,正是司隶校尉阳球,以及杨信的老爹杨彪。
……
庙堂之高,正在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而杨信自己却是被晾到了一旁,甚至几分“岁月静好”。
北方,鲜卑虽大获全胜,但刚刚经历一场恶战,也需修整,故而并未寇边。当然,杨信心中清楚,这只是延期,待修整完毕后,鲜卑人的报复,恐怕会比以往更加声势浩大。
但对此,他自己也毫无办法。
杨信只是每日练兵,日子倒也充实。
唯一的麻烦,却是他的名声越来越大,是真正的“名噪一时”。
随着那归来的六千汉军各归故里,杨信的种种事迹,自然由这些感恩戴德的士卒口口相传,传至幽、冀、并等数州。而说书先生更是如获至宝,《少年杨家将》又添新的篇章,版本众多,流传甚广。
于是,又有游侠少年来投,络绎不绝。
抱着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的心态,杨信干脆照单全收,也不分新兵旧卒,每日练兵。
只是,依旧无甚“名将”。
杨信很失望。
……
常山郡,真定县。
群山逶迤,草木青葱,景致颇为秀美。
“这常山郡,果真是个人杰地灵之所,美不胜收啊……”群山间,杨信四下观望,一脸兴致勃勃。
“……”杨黥很无语。
他可是一路跟随着杨信的。
当年自弘农启程,他们不知走过多少名山大川,还下过海,又远出塞外,见识过海上和塞外风光。
这常山郡的确风景秀丽,但和其他地方相较,其实并无出奇之处。
杨黥总感觉,自家这位少主,对常山真定这地方,有着某种特殊的期待。
这次,是赵诩告假,想回家省亲。
杨信则自告奋勇,领了杨黥、徐牧、张飞、张猛几人,一同上门拜访。
“伯卿,”杨信神情期待,好奇问道,“你们常山真定,可有什么有名之人?”
“说来惭愧。”赵诩闻言,不由面露苦笑,“我常山真定,确实有一名人,但却只能引以为戒,并不能引以为傲。”
“哦?”杨信来了兴趣,疑惑问道,“是谁?”
“此人名为褚燕,他彪悍勇猛,且矫健过人,大家都称其为‘飞燕’。”赵诩微微蹙眉,显然不太看得上对方,“其人聚集一帮少年为强盗,游走于山水之间,而官府不能制。”
“褚燕?”杨信心中一动。
他暗暗猜测,这褚燕,恐怕就是那位鼎鼎大名的张燕了。
张燕和赵云居然是乡人?
……
赵府。
赵诩和太史慈类似,也是父亲早亡,仅有一老母在家。不过,赵家和太史家不同,赵家是豪族大户,虽失了顶梁柱,却是衣食无忧,不会像太史慈那样有饥馑之忧。
杨信登门拜访,自然备足礼物,对赵母也执礼甚恭,不敢有半分怠慢。
赵诩见状,也心生感动。
对方可是弘农杨氏子弟,能做到这一步,实在难能可贵。
“对了,”闲聊时,杨信故作不在意,问道,“我听伯卿说,他有一幼弟,天资聪颖,且智勇双全,不知他现在何处?”
“入山去了。”赵母语气淡然,笑着道,“近来,山中有恶虎伤人,有人请融儿入山杀虎,他自带了弓箭和环首刀,就进山去了。”
杨信愕然。
赵母说“进山杀虎”,口吻竟和“吃饭喝酒”没什么区别,好像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试探地问道:“赵融如今几岁?”
“今年就满十三岁了。”赵母道。
“才十三岁,就敢进山猎虎?”杨信闻言,满脸震惊。
“回来了,少爷回来了!”忽然,一名仆役进来禀报。
杨信回头望去,第一眼时,却看到了一头巨大的吊睛白额猛虎!
他差点跳了起来。
但很快,杨信就发现,是一名少年正扛着一具虎尸在行走,他的身体过于单薄,故而被巨大虎躯遮掩,几乎看不到。
“阿兄,你回来了?”远远的,那少年惊喜道,“阿兄,我要换个名字!”
“换名字?”赵诩闻言,眉头皱起,“好好的,换什么名字?”
“我听人家说,凉州汉阳郡有一名士,就叫赵融。”赵融朗声道,“若我日后名扬天下,岂不是要与此人共分名气?那可不行!”
“赵融?”杨信皱眉,却不认识这位凉州名士。
他自然不知道,那位赵融也是个颇有名望的人,曾和袁绍、曹操等,同立于西园八校尉之列的。
“阿兄,”赵融很有主见,侃侃而谈道,“新的名字我都已经想好了,大儒蔡邕的答对元式诗有言:济济羣彦,如云如龙。君子博文,贻我德音。我就叫赵云,日后若有字,就叫子龙!”
第一百三十六章 貔虎
“赵云?”赵诩皱眉,一脸头痛。
对自家幼弟突然心血来潮,想要改名字,他自然是不赞成的。
但没等他反对,杨信却是拍案而起,大声叫好:“赵云?好,好名字!”
不止是赵诩,杨黥、徐牧、张飞等人闻言,也是表情僵硬,讷讷无言。
杨黥一脸无奈:少主,人家幼弟要改名字,你掺和个什么?不要带坏小朋友……
杨信则满面兴奋。
他已百分百确定,眼前这位,就是赵·胆囊增生晚期患者(一身是胆)·带菜上分达人(刘禅:不瞒您说,当年是我和子龙将军在长坂坡七进七出)·云,字子龙。
其实,杨信心中清楚,论对蜀汉的重要性,以及日后地位,赵云都是远不及关张的。
但这不妨碍他将对方引为偶像。
对关羽,杨信是敬重,对张飞,他是钦佩,而对赵云,则是由衷喜爱了。
除了因英雄识英雄,帅哥惜帅哥,更是因为,“常山赵子龙”五个字,是一种信仰。
试问一下,哪个男人没有七进七出,浴血奋战,最终抱娃而归的梦想?咳咳,有点扯远了……
对改名一事,赵云很坚持。
赵诩本想反对,但心知自家幼弟自小就极有主见,又见杨信百般维护,也只得无奈同意。
其实,在东汉,改名易姓的人却是不少。
譬如“东阿食尸鬼”程昱,原名程立,因梦中在泰山捧日,故自己更名为程昱;还有边章、韩遂二人,其本名为边允、韩约,因为无奈从贼,被朝廷收捕,故而改名。
甚至,还有改姓的。
譬如,张·吃饭睡觉打孙十万·辽,其实是聂壹后人,为了避祸才改姓为张;最惨的,或许是刘备的谋士简雍,他本来姓“耿”,由于幽州地方口音都将“耿”读为“简”,于是干脆改姓为简了。
赵云都没有父亲,所谓“长兄如父”,故而赵诩一旦同意,赵云改名之事,就算是定下了。
“从今晚后,我就叫赵云了!”赵云将虎尸抛到一边,又好奇行礼道,“请问足下是……”
“在下杨信,字子誓。”杨信微笑着还礼。
“你就是‘貔虎’杨子誓?久仰大名,如雷贯耳!”赵云闻言,眼睛瞪大,一脸欣喜和钦佩,望着偶像一般。
“貔虎?”杨信微微一怔。
杨黥凑过来,低声道:“貔虎是北地郡人对你的称呼,一则是说少主你有貔虎之勇,二则是说你麾下多貔虎之士……”
“貔虎么?”杨信唇角上翘,“这外号不错,我喜欢。”
他心情古怪。
幼年时,他将赵云视为偶像;如今,幼年的赵云又将他视为偶像,世事之变幻无常,着实令人感慨。
趁此机会,赵诩也拉过赵云,对他轻言叮嘱:“阿融,少主性宽仁豁达,即便你有无礼之举,他亦会一笑置之。但你切不可因此过于放肆,失了礼数……”
“阿兄,我现在叫赵云了。”赵云提醒一句,又欣喜地道,“阿兄,原来你是在貔虎帐下效力?”
赵诩微笑点头。
……
坐于虎尸背上,杨信与赵云继续谈天说地。
闲谈中,杨信却又注意到,赵云绝非一般的赳赳武夫,他是读过《诗》、《尚书》、《春秋》等诸经的,谈吐文雅,偶尔还能引经据典,和“俺也一样”的某人可是截然不同。
看着这唇红齿白,踔厉风发的翩翩少年,他越看越是喜欢。
杨信心中盘算起来。
“赵云的性情,忠、勇、沉稳冷静、识大局,的确适合当亲卫统领。故而,他在刘备帐下,多数时候担任着类似许褚的职责。”
“不过,许褚是虎痴,似虎而痴,属于智商盆地,自然是不适合独领一军……而以赵云的性格才略,勇谋兼备,稍加培养,也能成长为独当一面的悍将。”
他几番思索,起了培养对方的心思。
而要培养,自然是越小越好。年纪越小,心性未成,就越容易培养。
杨信心念几转,当即决定,不等了,立刻将赵云纳入麾下。
他动了念想,闲谈之中,更是多花心思。
这个年纪的少年喜欢什么,杨信自然门清,故而也投其所好,专门讲述自己经历的种种战事,口若悬河。
赵云钦佩自家兄长,他就大肆渲染其悍勇,说到赵诩差点斩杀弥加,却让对方最终逃掉,听得赵云连拍大腿,恨不能亲自上阵。
“我这口才,当个说书先生,恐怕也不会饿死……”杨信观察对方表情,心中暗笑。
很快,到了用饭时刻。
有贵人到访,赵母自然要盛情招待,为杨信等人准备了丰富饭食,羊、猪、狗肉都有,甚至还有鱼。要知道,常山郡地处内陆,又是在北方,鱼可是极为罕见的。
这足以见得,赵家的确是殷富之家。
杨信等人恭敬谢过后,也都不客气,运筷如飞,大快朵颐。
尤其张猛,直接抓了个猪蹄,啃个不停,满嘴流油。
众人吃得热火朝天,唯独赵诩抓了个麦饼在嘴里,只是吃些鱼肉,其他肉却是不沾。
“诩儿,你不是最爱肉食吗?”赵母关心儿子,赶忙问道,“怎么,今日的饭食不合你胃口?”
“阿母,不是的。”赵诩摇摇头,笑着道,“您也知道,我是有病在身……少主有治疗之法,每日煮杜仲、夏枯草为汤饮用,再控制饮食,少吃肉食而多吃粗粮,就能控制我的病症。”
“嗯?”赵云闻言大喜,起身插嘴道,“阿兄,那药方真的有效?”
“当然!”赵诩微笑点头,“近些日子来,我头晕的症状已是减轻不少。”
“真的?”赵母闻言,也不禁老泪纵横,“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阿母,这是好事,为何要哭?”赵诩心中感伤,但怕惹老母伤怀,故作轻松之色,笑着道。
“是好事。”赵母连连点头。
杨信也笑着道:“近些日子来,我也在命人寻访华佗、张仲景等两位神医的踪迹,若能请到,说不准能将伯卿兄完全治好,不会留下病根。”
“华佗、张仲景?”赵母不认识那二人,赵云却听过,惊喜道,“这两位可都是鼎鼎大名的神医,若能请到,就太好了。”
这一顿饭,自然吃得是气氛热络,宾主尽欢。
待用过饭后,杨信斟酌许久,提出想带走赵云的说辞。
“我观赵云聪慧,又熟读经史,勇谋兼备,日后或必成大器,前途不可限量。”他态度诚恳,“老夫人,我想将他带在身边,好好培养……”
“此事,却需从长计议。”赵母闻言,面露迟疑。
杨信是弘农杨氏子弟,如今又立下赫赫战功,且名扬四海,竟连在小小的真定县都能听到其事迹,前途自然不可限量。赵云能跟着他,攀附龙鳞,必能一飞冲天。
但她的担忧,和太史慈的母亲却差不多。
赵云年纪太小。
赵母看了赵诩一眼。
赵诩闻弦歌而知雅意,却是笑了:“阿母,你都放心让赵云独自进山猎虎,还怕他跟随少主?少主麾下猛士如云,又有我照看着他,还怕他出什么事不成?”
赵母这才放心,点了点头,又看向赵云:“融儿,你的意思呢?”
一时之间,她自然还改不了口。
“我自然是愿意的。”赵云早已是喜上眉梢,当即同意。
他心中稍有疑惑,又问道:“阿兄,你不是一直严令,说我心性未成,成年后才可出山的么?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赵诩闻言,则哈哈大笑:“的确,我怕你心性未成,跟了庸主,甚至误入歧途,那褚燕可不就是前车之鉴?但是,我却知道,少主是真正的明主,且最擅培养人才。”
“培养人才?”赵云一愣。
赵诩指了指张飞:“你看看他,这小子比你只大两三岁,本是涿郡里一名浪荡无度,欺行霸世的恶少年,人人见了,那都避之不及的……如今,却已是一员可独挡的大将了,甚至都知天命了!”
“欺行霸市?恶少年?”张飞闻言,不禁怒目圆瞪。
如今的他已是成熟许多,也清楚自己往日岁月不堪回首,但听到赵诩一针见血的评价,还是有点窝火。
“知天命了?”赵云闻言,却是大惊,问张飞道,“是什么天命?”
“哼!”张飞骄傲,鼻孔朝天地道,“听清楚了,——犼!”
“犼?”赵云又是一惊,失声道,“就你?”
张飞闻言,更是怒不可遏:“来来来,我们战上几合,让你瞧瞧我的本事……我年长你三岁,就不欺负你了,我只用右手。”
“我劝你,还是用双手比较好。”赵云虽素来冷静,却同样是少年心性,闻言也怒了,“不然,输了会很难看。”
两人一言不合,竟要当场干架。
“阿融,不可……”赵母想要阻拦。
杨信却摆摆手,笑着道:“老夫人,人不轻狂枉少年,少年人都是这般心性,让他们打一场也好,不打不成交嘛。”
他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张赵之战,可不是天天能看到的。
杨信起身,对二人叮嘱道:“不过,你们二人点到为止,可别伤了对方。叔威,你负责压阵。”
张猛闻声出列。
“不必那么麻烦,”赵云昂首,神情昂扬,“我的亮银枪一贯收放自如,绝不会伤了他的。”
张飞不服,也道:“一合他就倒了,我自然也不会失手。”
两人拉开架势,对面而立。
“破!”
一个“破”字如同春雷,张飞一矛刺出,长枪如蛟龙横空,在空中激荡起恐怖啸鸣。
“来得好!”赵云面色微变,立刻横枪抵挡。
铛~~
矛枪交击,火星溅射,赵云持着亮银枪连退数步,面上浮起丝丝红晕。
“这厮好大力气!”他心中暗惊,“只是单手,居然就压制了我!”
赵云清楚,自己年纪还小,尚未长成,膂力落于下风,实属正常。但是,张飞以单臂战他双臂,却依旧压制了他,足见其气力之可怕。
“就这点力气?刚才没吃饱饭吗?”张飞咧嘴一笑,嚣张地道,“要不要等你再吃点,咱们再一决胜负?”
“哼!”赵云闻言,眼中怒意一闪而逝,旋即则冷静下来。
论气概气魄气势,他弱于张飞,但论心性,他冷静持重,心思细腻,却胜于莽撞人张飞了。
嗡~~
赵云手中长枪轮转,荡漾出无数道枪影,竟如群蛇盘踞,摇曳浮沉于身周,气象森然。
“破!”
张飞故技重施,伴随一声暴喝,丈八蛇矛似惊雷直刺,瞬息飞掠向前,已在赵云面前。
这次,赵云没有硬挡。他脚下灵活横移,似足不点地,身形左摇右晃,轻灵从容地闪开。
同一时间,在荡漾轮转的枪影中,一杆亮银枪如同掠食毒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出!
“嘶——”张飞眼瞳收缩,借着前冲之势一个翻滚,向旁滚开,避开了这一击。
他面有怒容,一转身,又是一矛刺出。
丈八蛇矛再次落空。
枪影似笼罩天地,又一记长枪刺出,赵云的回击,令张飞不得不躲避。
“哦?”
杨信、杨黥、赵诩等人互看一眼,都是一脸饶有兴致。
“头脑冷静,应对迅速,是个可造之将材。”杨黥微笑。
他有自己的喜好,喜欢高顺、赵云这种头脑冷静的良将,而非张猛、麹义这种桀骜跳脱的猛将。
杨信也微微颔首,面露赞赏。
力量上,赵云不及张飞,但灵活性上,赵云却是略胜一筹。
其实,赵云固然轻灵矫健,张飞可也不慢,他的速度优势其实有限。但偏偏,张飞自视太高,只以右臂和赵云战斗,天然就处于劣势。
赵云则瞅准机会,步若游龙,一直游走于张飞的左侧,让他的丈八蛇矛难竞全力。
张飞落于下风。
撕拉~~
亮银枪刺击,如龙扑杀,如蛇飞掠,张飞狼狈旋身,肩侧却依旧被枪身擦中,划开一道豁口。
“认输吧!”赵云大声道。
“绝不。”张飞向来是牛脾气,咬牙道。
“那就别怪我了!”赵云冷冷一笑,手上攻势愈急,枪影激荡,长空乱舞。
“你,”张飞连番受挫,不禁暴跳如雷,猛地发出一声咆哮,“——滚开!”
一刹那,犼形乍凝。
张飞的口中,一颗银白音弹凝形,竟是透着淡淡白芒,表面诡异纹络如无数漩涡,杀意凝形。
——正是惊蛰!
他一口吐出音弹。
“不可!”张猛想要救援,却已慢了一步。
“翼德,切磋罢了,你干什么呢?”杨信出言制止,也已经来不及了。
张飞吐出那颗苍白音弹,心中也是大悔。
若是一般切磋,他绝不会失态的。
可是眼前这少年,如同打蛇七寸,专挑着他的弱点打,令张飞心浮气躁,最终压不住怒火,酿成大祸了。
“你小心!”张飞只来得及喊了一句。
音弹迎面而来,尖啸滔天,赵云却是眼神一凛,面露坚毅。
“杀!”
他竟不进反退,身外一道狮虎般的兽影一闪即逝,长矛挥舞间,那颗音弹竟从中溃散,消失无痕。
“嗯?”张飞一呆,满脸诧异。
不止是张飞,杨信、杨黥、张猛等也面面相觑,神情愕然。
显而易见,这是一种相当不凡的天赋能力,竟然能击溃了张飞那颗声势浩大的音弹。
而那道兽影,其相是一头生翼德狮虎,显然也绝非善类。
虽然心中早有预料,但杨信还是忍不住感叹:“嗯,真捡到宝了……”
……
回高柳的路上,杨信心情大好,也盘算起自家的“名将练习生”计划,为张飞、赵云量身定制培养方案。
和三爷不同,赵云没有“敬君子而不恤小人”、“暴躁易怒”、“喝酒误事”等性格缺陷,但是,论谋略诡计,他却是不如张飞。三爷和张猛有几分类似,都是外粗内细,时常以莽撞无谋的面貌示人,那却是他们的伪装,二人其实都比猴儿还精。
反倒是赵云,虽心思剔透,沉着冷静,能看清局势,洞察敌人计谋,自己却是不擅用计。
“是不是要将他丢给贾诩,跟着学点阴谋诡计?”杨信暗暗道。
他又有些遗憾。
可惜,太史慈不在此,否则张飞、赵云、太史慈,三大未来的世之名将放在一起培养,也不知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
回高柳后,赵云的培养也立刻开始。
“霸王五式”自然是先给安排上,接着,就和当初的张飞一样,他也要每日上课,受张猛、鲍出、高顺等人的轮番调教,每日忙碌不堪。
又等了小半个月,朝廷的调令才下来。
而看到朝廷的调令,杨信却是大吃一惊。
“南下?”他看着调令,神情古怪。
准确点说,不是南下,是南下下下下下下!
“这也太南(难)了……”杨信连连摇头,面露苦笑。
田丰也接过调令,看了起来。
“交趾郡?”他也是表情一僵。
其余诸将接过调令,看完后,表情都不太好看。
却原来是,交趾郡梁龙起义,聚众数万人,与南海太守孔芝联合反汉,攻破郡县,声势极为浩大。朝廷任朱儁为交趾刺史,欲讨伐梁龙。而朱儁上书,言杨信勇猛善战,请调杨信为南海郡守,共同讨贼。
杨信苦笑,交趾郡,那已经是后世的越南境内了。
怎么自己出征,不是在帝国最北,就是在帝国最南?
我为祖国守边疆?
第一百三十七章 鹿蜀(今日两更)
“交趾郡吗?”杨信心情复杂,满脸苦笑。
朱儁这一手真可谓高明至极,及时递出一个台阶,让双方都能下台。
当然,看似是个台阶,实际上,却是王甫吃了个哑巴亏。
原因很简单,杨信的升迁,并非是“有功而赏”,纯粹是“因事举贤”。
当然,南海郡眼下在叛军手中,杨信只是个有名无实的郡守。
但他要头痛的,可不是这个。
南下,那可不仅仅是向南就行。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重新整编部众。”田丰出言提醒,“所谓‘故土难离’,更何况还是最南端的南海郡……少主,愿意随我等南下的士卒,恐怕不会太多。”
不经意间,他已改了对杨信的称呼。
这自然是认可的标志。
“我知道。”杨信点点头,他头痛的,正是此事。
很快,杨信召集了麾下将领,说明了朝廷调令一事,并让他们各自回去摸下底,看看自家部众中有多少人愿意南下的。
他自己则坐在营中,等待回报。
杨黥先回来,带着满脸苦笑:“折冲屯中,愿随我南下的,不足十之一二。”
“这实属正常。”杨信回报以苦笑。
不多时,徐牧、张猛、麹义等人也回来,都是脸色难看,看来结果也是差不多。
杨信早有心理准备,倒也不是特别失望。
这并不奇怪。
如今的大汉,虽江河日下,整体却还算太平,还没到兵连祸结、民不聊生的凄惨境地,士卒们自然不愿远行。
何况,南海郡位于大汉最南端,气候炎热,毒瘴猛兽遍地,是真正的不毛之地。
真正让杨信心中起波澜的,是九貉,鲜于辅都选择留下。
他们也有各自理由。
九貉是挹娄人,自幼生活在冰天雪地中,不怕冷而最惧酷热,故不愿南下;而鲜于翊所在的鲜于家,是幽州渔阳郡的大族,他需留在北地,才好庇荫家族。
杨信自然能理解,但要说不遗憾,那肯定是假的。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好消息则是,张飞、赵诩、麹义、丈八擒豹都选择留下。
张飞是放养惯了,素来行事只凭自身喜好;赵诩忠勇,麹义刚烈,丈八擒豹则无父无母,姓氏都是来自手中的丈八马槊,自然是要紧跟着杨信的。
还有,则是田丰、赵戬也不离不弃,愿意一路追随。
杨信欣慰之余,又望向赵云。
“子龙,却是我思虑不周,万没料到,朝廷竟调遣我去交州……”他神情诚恳,直言道,“若你不愿南下,我绝不强求,更不会有任何想法。”
杨信沉吟着,又叮嘱道:“不过,临走之前,你把《霸王五式》、《子誓新书》等都抄录一份,回家自行修习。待我北归时,必去寻你。”
“哼,”张飞轻哼一声,斜乜对方道,“赶紧走,看见你我就来气……”
赵云不去看对方,抱拳道:“俗话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既已允诺投入少主帐下,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杨信心生感动,也道:“子龙,相信我,你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将领已定,剩下则是兵。
接着,杨信与杨黥、徐牧、张猛等人商量,最终重编了乞活曲。
杨黥的折冲屯,如今是折冲什了,只留下十人;张猛的冒刃屯也是同样待遇,成了冒刃什;麹义的先登屯缩减为先登队,麾下还有四十人。
不过,看着人多,这四十人中,有杨信本部的二十武卒,还有十余名麹义带来的家兵,愿意跟随他的人,其实是数量最少的。
麹义虽剽悍勇猛,但治军酷烈,性格暴躁,加之前段时间鞭挞士卒之事,士卒都对他畏之如虎,自然不愿相随。
高顺的陷阵队,鲍出的擐甲队,同样各剩二十人,除了杨信的本部,留下的也不多。
徐牧的突骑屯也变成突骑队,剩下的二十人,大多其实是昔年徐荣的亲兵,与他感情深厚。
剩下的人,则由鲜于翊、九貉统领着,回归玄菟郡而去,杨信还给了不少盘缠。
这些钱,却是杨信在县令张畯手中强行搜刮的,反正他和张让早晚也要翻脸,何必与他客气?
在整编过程中,杨信将张飞调到折冲什,给杨黥当裨将;又将丈八擒豹调到突骑队,给徐牧当裨将,算是双方互换裨将。
如此选择,则是他存了锻炼两人的心思,不必拘泥于骑兵或是步兵,全面发展。当然,将张飞放在杨黥的帐下,杨信也有磨一磨其性子的想法。
至于赵云,他成了高顺的裨将。高顺性格青白严明,和赵云却有近似之处,故而杨信先让他作为赵云的导师,日后再慢慢安排。
待一切妥当,杨信望着面前部众,也有种莫名萧瑟之感。
“辛辛苦苦一两年,一夜回到解放前……”他低声苦笑。
算一算,如今的乞活曲,只能算是乞活屯,才一百二十人,人数也就刚过一个屯。
但他很快收敛情绪,重拾雄心。
“兵易募,将难寻……”杨信暗忖道,“我手下兵虽少,猛将却多!当年朱重八能靠二十四人赢下整个天下,我杨信用一百二十人横扫九州,也绝非不可能之事。”
他和田丰商量,准备议定一条南下线路。
若是要去南海郡,直接南下即可。
不过,朱儁在会稽检选家兵,调发士众,杨信却需先前往会稽与他会和。
因此,路线要改为东南行。
路线很快拟定。
自高柳启程,先往东南行,过代郡、中山、河间,济南等郡国,继而再南下,即可到达会稽。
……
第二日,杨信即刻启程。
失期可是大罪,他不敢怠慢,必须严阵以待。
和北上时不同,杨信麾下仅百余人,声势不可同日而语。但是,在心态上,杨信北上时如丧考妣,南下时,心情却轻松得多。
剿匪可比对付鲜卑人要容易多了。即便叛军数万,在他眼中也是土鸡瓦犬。
一路行军。
杨信等人白日行军,夜晚则讨论兵法,交流韬略,充实“子誓新书”。与鲜卑几番恶战中,靠人命积累出来的战争经验,正在慢慢沉淀,化为“子誓新书”中的精炼文字。
赵云也求知若渴,发奋学习。
他虽是在高顺麾下,却对徐荣的“尉缭略解”大感兴趣,每日研读不已,还常向徐牧请教,有时问题刁钻,甚至令徐牧都张目结舌,大感头痛。
“挺识货的么……”杨信颔首,在心中暗笑,“论骑兵,恐怕放眼整个三国,能和徐荣抗衡的都是寥寥无几的。”
……
遇山越山,遇河渡河。
路途中,杨黥以脚测距,以制图六体绘制地图,顺便也让赵云帮忙熟悉郡国地貌。至于张飞、丈八擒豹二人,却只能捣乱,帮忙就不必想了。
不知不觉间,已到济南国内。
“再往南,就是泰山郡了。”乘骑着逾辉,杨信洒然笑道,“泰山郡山高路险,地况复杂,故而盗贼横行,可得小心。”
“盗贼?”赵云闻言,不惊反喜,双眼为之一亮,“正好,我的亮银枪可是许久没染血了……”
张飞在旁拆台,阴阳怪气道:“就怕沾的是自己的血。”
自从落败于赵云,他自认失了面子,一直和对方过不去。
胜利者总是宽宏大量的,赵云就懒得理他,骄傲地偏了偏头,不去看对方。
哒哒哒~~
有疾劲马蹄声响起。
“有人?”
杨信回头张望,山道尽头,一老一少两名儒生正策马急奔,朝着己方追逐而来。
老者约莫五十多岁,青年则刚二十出头,都是高冠博带的儒生打扮,马蹄飞扬,山路间奔走如飞。
山路崎岖,那两名儒生纵马狂奔,却居然如履平地。杨信眼尖,亲眼看到,每当马蹄落下,凹凸不平的地面上,都会浮起浅浅光幕,将地面填平。
“非艰?”赵戬看了一眼,面露惊色。
“怎么了?”不学无术的某人问道。
“儒术‘非艰’,取自尚书的‘知之非艰,行之惟艰’,是最上乘的儒术之一。”赵戬一脸崇敬,“其效用十分广泛,却是可降低事情的难度,譬如眼前的‘山道驱马’。”
“还有这种儒术?”杨信听完,也咋舌不已。
这儒术“非艰”,通用性相当强,效果甚至要胜过诸葛珪的“恒爱”,赵戬的“不挟”,比孙乾的“夺心”更是强得多了。
“有人在追他们,应该是盗匪。”文陆跳上一块山石,登高远望,沉声道,“我看看,有十余骑!”
“少主,我去。”赵云自告奋勇。
“子龙年纪太小,还是让我去吧!”张飞的请战慢了一拍,暗自气恼。
“我也愿往。”丈八擒豹抱拳道。
赵诩本想请战,却也不好意思与张飞,赵云等几个小辈相争,犹豫了下,并没有出列。
至于张猛、鲍出、高顺等人,昔年随杨信北上,就亲手干掉过的许多太平教徒、山贼海贼,又与高句丽人、鲜卑等有过恶战,区区几名盗匪,早已不放在眼里了。
杨信点点头,面露微笑:“既然如此,你们仨一起去吧,能杀多少,自凭本事。”
区区几个盗贼,根本不值得他多费心神。
“是!”
三人齐声应道。
三骑齐出,如同三道闪电,疾驰如飞。
张飞、赵云、丈八擒豹都是骑术精湛,座下也为良驹,一时难分高下,几乎是并排而行。
“黄巾贼子,纳命来吧!”张飞豪迈大笑,气势滔天。
“杀!”丈八擒豹目露凶光,言简意赅。
“两位,还请让开一条道来。”赵云剑眉微挑,扬声道,“有我等在此,必保下二位周全。且等我灭了那贼人,再与二人说话。”
杨信冷眼旁观,心中微动。
从三人言语,就能看出三人的性格。
张飞豪迈粗粝,丈八擒豹不善言辞,赵云却是冷静持重,最为面面俱到。
很快,三骑如风,越过了那两名儒生,却分出先后。
丈八擒豹一马当先。
不是他的骑术高人一等,而是张飞、赵云都取出弓箭,腿夹马腹,遥遥瞄准。
嗡~~
弦响如雷,一记璀璨惊雷离弦,伴随着夔牛吼九霄般的恐怖鸣啸,如电火行空,射中一名领头盗贼的脑袋。
——三尺惊雷!
张飞本不懂箭术,是跟了杨信后,才学的“三尺惊雷”。
但是,或许因此箭术声势磅礴,他与“三尺惊雷”极为契合,区区数月,就已是精通。
或许在“准度”上有所欠缺,但他的一箭,绝对声势浩大,威力惊人!
几乎不分先后,同样一箭刺穿了那名盗贼心脏。
另一根箭矢破空,声势远不及张飞的三尺惊雷,但杀意凝练,锋芒锐利,如匹练似惊虹,速度丝毫不逊于以速度见长的“三尺惊雷”,一箭致命。
这是常山赵氏的箭术,名为“照胆箭”。
张飞、赵云互看了一眼,几乎异口同声道:“你左(右)我右(左)!”
张飞,赵云分配好任务,难分先后地弯弓搭箭,动作如行云流水,惊雷狂响,惊虹掠空,又是射落几人。
这个时候,丈八擒豹也杀至盗贼阵前。
他不会射箭,想要杀贼,却只能靠手中一杆丈八马槊了。
这时,那两名儒生也停了下来,回头张望。
“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年迈儒生盯着丈八擒豹,身体上空浮现一道似马似鹿,遍身斑纹的巨兽身影,朝着丈八擒豹遥遥一指。
嗡~~
碧绿光柱从天而降,将丈八擒豹笼罩,无数波纹荡漾不休,似真似幻。
丈八擒豹一怔,旋即扬声暴喝,一杆马槊挥出。
那名盗匪想要躲闪,却不知为何,他明明躲过了马槊挥扫,腹部却蓦地浮现一个血窟窿,惨叫着坠马。
而同样的一幕,在不断上演!
丈八擒豹一路横行,长槊如电来回扫荡,但他的面前,那些盗匪无论如何躲避,身上都会被洞穿或斩杀,坠马而亡。
“这是……怎么一回事?”杨信一脸惊异,无法理解。
不止是他,丈八擒豹也神情狐疑。
他感觉奇怪。
不知为何,面前的敌人,总是做出些莫名其妙的动作。
明明他在出槊直刺,面前盗匪却矮身闪避,好像要躲避一记扫击;而有时他长槊横舞,对方却侧过身躯,像是在躲避一记直刺。
这样的结果,无一例外,都是毫无反抗之力地中招。
“是某种……天赋?”杨信转过头,望向田丰。
田丰点点头:“指鹿。”
杨黥一点就透,恍若大悟地道:“是天命‘鹿蜀’?”
“鹿蜀?”杨信望向那老者,心中诧异。
能有如此强大的儒术,还身负天命,这位老者显然绝非寻常之辈!
第一百三十八章 陆康
“这‘指鹿’,究竟是什么天赋?”杨信问道。
“指鹿的效果,是幻象,取义自‘指鹿为马’。”杨黥如数家珍,侃侃而谈道,“简而言之,其效果是在人的身上镀上一层幻象,所有的姿势动作,都会被幻象蒙蔽。”
他指着丈八擒豹,继续道:“譬如现在的丈八擒豹,看似在直刺,实则那只是伪装,他或许是在横扫或者竖劈。”
“竟有如此天赋?”杨信暗暗咋舌。
“指鹿”和“蜃景”,都属于幻象,效果却是截然不同,而各具神妙。
“鹿蜀之兽,马质虎文。骧首吟鸣,矫足腾群。佩其皮毛,子孙如云。”杨黥口中念念有词,又笑着道,“天命‘鹿蜀’虽仅算中位天命,但有一特殊天赋,却是少主你求之不得的。”
“哦?”杨信来了兴趣,不由问道,“文泰,你说的是……”
“——积善。”杨黥嘴角含笑,似有几分艳羡,“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觉醒‘积善’天赋者,在培养自家子侄方面,能有过人之处,甚至能培养出不世出的国士之材。”
“自家子侄?”杨信盯着老者,面露猜测。
他的脑中浮现几个名字,大多来自司马氏、荀氏等大族。
司马氏有司马八达,荀家有荀氏八龙和荀彧、荀攸、荀谌等良才,都可称族中良才如云。至于诸葛家,诸葛珪他已见过,诸葛玄也明显没有这么大的年纪。
“——杀!”
山路尽头,那场一边倒的杀戮,以张飞的一声惊天咆哮落下帷幕。
他的唇齿间,一颗碧色音弹凝形,无数扭曲花纹萦绕,似股股深海暗流交织,凶残狂烈的杀机沉积,蓄势待发。
音弹掠空!
那颗音弹落在盗贼阵中,当即轰然炸裂,狂暴音波如涟漪荡开,将剩余三名盗贼都掀下马来,捂耳哀号不断。
啊~~
音浪暴虐,在山间回荡,久久不散。
杨信揉了揉耳朵,虽然早已习惯,但还是有些不太适应。
如果日后我听力下降,一定是这厮的功劳……
他暗暗苦笑。
思索间,一老一少两名儒生骑马而来。
老儒生经验丰富,一眼就看出,那年纪颇轻,样貌俊朗的男子是领头者。
一则,他虽姿容秀美,可举手投足间,那股上位者的气质却掩饰不住,不怒自威;二则,那匹逾辉实在醒目,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在下陆康,字季宁,这是在下的儿子,名陆儁,字伯材。”行至跟前,老儒生行了一礼,客气道,“多谢几位的救命之恩。”
“陆康?”杨信一怔。
不是司马家,也不是荀家……陆?莫非是吴郡陆氏?
但紧接着,他想到什么,神情大变。
陆康?
此人却绝非籍籍无名之辈,他是汉末的庐江太守,曾经在小霸王孙策的攻打下,整整固守了两年,而城陷病逝之时,他已经七十岁了。
更有甚者,听闻有外敌前来,陆康手下士兵之前有休假外出的,闻讯都返庐江,乘夜爬城墙回来帮助守卫,足见其深得人心。
而更有名的,则是其儿子和从孙。
陆康的幼子是陆绩,即是“陆绩怀橘”典故中的那位神童;陆康还有一位从孙,少年丧父,一直跟随着他读书,在庐江城陷前,陆康特意将这位从孙和其余亲属都送往了吴郡。
而这位从孙,即陆·江东纵火狂二代目·逊。
仅陆逊、陆绩两个名字,就足以令“积善”这一天赋名副其实了。
杨信心念几转,心中大喜。
对眼前这位,他当然要倾力结交。
赵戬闻言,也失声道:“足下莫不就是那位高城县令?”
“正是在下。”陆康微笑点头。
“我听闻,高城县偏远,民风剽悍,治安极差,每户人家都备有弓弩,而每次县令一到,都得征发民力修建城墙。而季宁先生到任后,将这些人遣散,又以仁德相治,树立恩信,不止百姓,连盗贼都被收服。”赵戬面露崇拜。
陆康还未开口,陆儁的城府差一些,也露出笑容:“家父却不是高城县令了,州郡上表彰家父功绩,朝廷已升家父为武陵太守了。”
陆康皱眉,呵斥了陆儁一句:“伯材,莫要妄言。”
陆儁闻言讪讪,不敢多说。
“我观足下气度不凡,麾下也尽是熊罴之士,”陆康面露浅笑,拱手道,“还未请教,足下高姓大名?”
“在下杨信,字子誓。”杨信不敢怠慢,当即还礼。
“可是那百骑断后,全我大汉近万虎贲的杨氏貔虎?”陆康闻言,不由面露惊容。
“正是。”杨信点了点头,笑着道,“不过,貔虎之名,却都是乡人谬赞了……”
“哪有谬赞?”陆康大笑,由衷感叹道,“杨君以百骑阻挡鲜卑万骑,那是真正的貔虎之勇!”
这时,丈八擒豹、张飞、赵云也回来了。
张飞以“三尺惊雷”开篇,以“惊蛰”收尾,横行霸道,斩杀的盗匪最多,故而意态昂扬,满脸倨傲。
丈八擒豹、赵云二人,则是一脸不服气,看来是准备在下场战斗中找回些场子。
陆康端详三人,也是连颔首,口称“英雄出少年”。
“季宁先生,你们二位为何会遇上盗贼?”杨信心中疑惑,不由问道,“这济南国内竟是如此不太平?”
“不是不太平,”陆康摇摇头,苦笑道,“而是太‘太平’了。”
“太平?”杨信闻言,自然一点就透,“太平道?”
陆康也是一怔:“杨君,你也知道太平道?”
杨信点点头:“太平道以神鬼之事欺瞒愚民,实则包藏祸心,所图甚大。我与太平道中人已有过数次交手,这些人大多骁勇能战,且手段诡谲,很是棘手。”
“也没那么棘手。”张猛在旁,咧嘴一笑道,“郭太、杨奉、管亥之流,手段固然诡谲,不都被我们干趴下了?”
杨信横了对方一眼,张猛这才收敛,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这动作,自然是跟杨信学的。
“季宁先生,您是被太平道所追杀?”他微微皱眉,冷声道,“这太平道胆子也太大了,竟敢追杀朝廷大员?”
“心怀叵测者,又有什么是不敢做的?”陆康摇了摇头,“可惜,朝廷对此却视若无睹。”
“季宁先生,太平道追杀你,是何缘故?”杨信问道。
“是为了这件东西。”陆康说着,自怀中取出一尊石像。
“嗯?”杨信看了一眼,微微变色。
石像很普通,并无出奇之处,但石像背部,却生根着两个古篆墨箓,幽光荡漾,璀璨生辉。
那两个古篆墨箓,其形银钩铁画,笔触间有血腥杀伐之气,凝视许久后,竟会双眼流泪,无法直视。
那两个字是,——七杀。
“符呪?”杨信失声惊呼。
显而易见,若符呪能分出三六九等,这“七杀”也属于最上位的一个。
“杀破狼”三星之名,那可是如雷贯耳!
“杨君,你也知道符呪?”陆康惊讶道,“我也是几经查访,才知道‘符呪’一事的。”
“有句话叫‘久病成医’,我与太平道人有过数次交手,故而知晓了些内情。”杨信面露苦笑,又道,“季宁先生,您是长辈,可莫要再叫我杨君了,叫我子誓即可。还有,您是怎么弄到这枚符呪的?”
“子誓,你可知道‘淫祀’?”陆康从善如流,又继续问道。
杨信有些疑惑,还是点了点头。
淫祀,是指不合礼制的祭祀,不当祭的祭祀,妄滥的祭祀。
杨信隐约记得,这济南国就是淫祀的重灾区。曹操随皇甫嵩破黄巾军后,被任命为济南相,就曾在郡国中大举摧毁淫祀。
“家父南下赴任,由渤海国向南,过这济南国时,就注意到,济南国中淫祀众多。”陆儁出来解释。
“他调查后才发现,许多的淫祀,都有太平道中两位上师的身影,分别叫徐和、司马俱。”
“家父追踪问迹后,则又发现,那二人不知使了什么鬼蜮伎俩,似乎能以淫祀获得愚民信仰,用以强化这石像上的符呪。”
“家父见他们似欲行不轨,于是取了这枚符呪,这才引来太平道的追杀。”
“原来如此……”听完前因后果,杨信恍然,点了点头。
司马俱?徐和?
他却不记得这两个名字。
毕竟是黄巾军将领,杨信认识得不多。
他自然不知,司马俱、徐和也是青州黄巾军中的将领,在青州黄巾军大部被曹操收编后,依旧负隅顽抗,最终被“风一样的男子”夏侯渊所斩杀。
杨信沉吟:此事该如何解决?
“少主,有些不对。”文陆侧耳倾听,又向下凝神观望,“恐怕是太平道的大部来了……”
“什么?来得这么快?”
杨信低头望去,见得下方影影绰绰,无数蚂蚁般的身影在山道蠕动,徐徐向上。
“哎呀,这可怎么办?”陆儁有些手足无措。
陆康却泰然自若,笑着道:“伯才,你可真不像样子,杨氏貔虎在此,何惧之有?”
“季宁先生谬赞了……”杨信闻言,不禁赧然一笑。
他当即望向高顺,低声道:“翼文,你先下去冲一阵,挫敌锐气。不过,更重要的,是要观察敌情,不必恋战。”
“是!”高顺重重点头,身外墨黑之气浮起,竟如同一头头缠绕蛟龙,逡巡游荡,浮沉不止。
“翼文,”杨信眼神一凛,忍不住问道,“你是否觉醒了新的天赋?”
高顺摇摇头:“没有。”
杨信闻言,不禁一愣。
他隐约感觉,高顺的确是有成长的。
“是天赋本身成长,衍生出了新的能力。”高顺顿了顿,却又道。
天赋“不腐”,成长演化化为了“不朽”!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不朽
高顺跨坐青骢,兜鍪缓缓放下,马槊斜横,身后依次二十甲骑列阵,阵型严整,气象巍然。
张飞、赵云、丈八擒豹策马而来,也加入骑阵中。
刚才那一轮冲杀,他们可是意犹未尽。赵云、丈八擒豹想找回场子,张飞则想着再接再厉,一举压倒二人,奠定自身地位。
三人都是攫戾执猛,气势昂扬。
“都到最后去,”高顺也不看那三人,直视着前方,“莫要坏了我的阵型。”
“是。”
“是。”
“是。”
张飞、赵云、丈八擒豹难分先后,齐声应道。
赵云嘴上应声,心中难免奇怪:丈八擒豹也就罢了,这莽人张飞怎么也如此老实了?
他已当了一阵高顺的裨将,却未见过甲骑出击。
故而,赵云只觉得自家这位主将意志坚定,军纪严明,倒并未注意有何出奇之处。
不过,他很快就要见识到了。
“起!”高顺一声低喝,身外墨黑之气激荡如沸,竟似群龙狂舞,缭绕回旋于身外,顷刻间,已然凝结成型。
墨黑之气一一凝形,竟是演化出一身狰狞武装!
他的兜鍪面甲化为怒目兽相,肩甲浮现狞恶撞角,前肘冒出阴毒倒钩,腹部也浮现腹吞兽首,而原本未覆甲胄的上臂、下肢等处亦是浮现嶙峋甲片,竟连指关节上都浮现了锋利尖刺。
而高顺手中那一杆马槊,也变得愈长愈宽,倒刺横生,血槽显现,化为了一柄难以形容的恐怖杀器。
墨黑之气继续向下弥漫,延伸至青骢身上。
嶙峋甲片在青骢体表渐次凝成,无数带血槽的尖刺凸起,倒钩遍生,像是青骢忽然长出一身鳞甲,化身为类似蛟龙、麒麟的黑鳞恶兽,穷凶极暴到了极点。
在高顺的双腿和青骢的腰腹间,层层叠叠的甲片将他们连在一起,似乎人马已合二为一。
只是刹那间,他似化身来自无间地狱,来往人间收割性命的魔物,恣凶稔恶,杀意滔天!
“这是……什么?”杨信见状,也是瞳孔收缩。
“不腐”的效果,仅是令甲具更坚固,令武器更锋锐;但眼下的“不朽”,则几乎让高顺的铠甲和武器蜕变,演化为另外一种存在,如虬龙鳞甲,似魔神戎装,着实可怕到了极点。
“这,这——”陆康、陆儁也是目瞪口呆。
“原来,原来……”赵云呆滞许久,却恍然大悟。
高顺是靠什么令张飞服气的?
三个字,——硬实力!
墨黑之气翻涌,如同一头头奔腾的黑色蛟龙,同样缠绕于后方甲骑,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声,蛟龙纠缠间,那二十甲骑也是全副武装,如同乘骑着凶兽的魔神临世。
气焰滔天!
赵云的周身,也有黑气荡漾,只是仅有薄薄一层。他虽是高顺的裨将,但追随时日太短,还不能完全受到“不朽”的滋润。
啪~~
赵云舞弄长枪,正欲奔走向前,身外黑气蓦地溃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一脸茫然。
“嗯?这又是……”杨信眨眨眼,一脸诧异。
不过,高顺可不会等待赵云。
“诸位,随我向前!”他一夹马腹,披甲覆鳞的青骢化作一道黑色闪电,迅猛窜出。
这一身不朽甲胄,似乎既没有重量,也丝毫不影响人马的行动。
“杀!”
二十甲骑也不废话,纷纷向前窜出,快如星驰电走,势同悬河泻水,冲势骇人。
顷刻间,他们已化为一道摧锋陷坚,所向无敌的铁流。
……
杨信居高俯瞰,面露笑意。
“胜负已分。”他低声道。
山脚下,甲骑所化铁流浩荡向前,冲势狂猛无俦,挡在他们前方的敌人,无论是正面阻挡,亦或是冲击侧方,或者选择逃跑的,都被摧枯拉朽地碾碎,成为铁流上沾染的一丝血红。
能阻拦他们脚步的,或许只有他们自己的体力。
张飞、赵云、丈八擒豹则早已脱离了骑阵,各自游走猎杀。因为他们都发现,若是跟在甲骑阵后,别说吃肉了,连汤都喝不着!
“天兵下凡,怕也不过如此了……怪不得,子誓你能以区区百骑,就横行塞外,纵横驰骋。”陆康捋须,满脸震撼之色。
“季宁先生过奖了。”杨信微笑着,嘴上谦虚道,“是这群贼人不济,不堪一击。”
“交趾郡的乌浒蛮看似聚众数万,实则多为乌合之众,比这群贼人也好不到哪去……”陆康想到一事,笑着道,“以你的本领,怕是旦夕即可平之。朱刺史选中你,实在是选对了人。”
杨信连道不敢,又道:“有朱刺史坐镇交州,平之实则易如反掌,我只是替上官跑跑腿罢了。”
“子誓,你实在太谦虚了。”陆康哑然失笑,“谦虚自然是好事,但若太谦虚,可就显得虚伪了……”
两人相顾而笑。
很快,高顺领着浑身浴血的二十甲士回归,同样归来的,还有一脸悻悻的张、赵、丈八三人。
因为陷阵队的强悍无匹,三人都没杀尽兴,有些兴致缺缺。
“少主,本是想着随意冲一阵,观察敌阵形势,”高顺抱拳回禀,脸上无半点骄傲,仿佛只是干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实在没料到,这群太平教徒如此不堪,一触即溃。”
这才是真逼王!
杨信心中暗笑,又好奇问道:“可有看到对方渠帅?”
“没有。”高顺摇了摇头,“仅有几个不成器的小头目,身负符呪的人,则一个都没看到。”
“这么说,徐和、司马俱还尚未跟来。”陆康若有所思,“或许,是认为我二人不足为虑?”
“既然杀散贼人,那就走吧。”杨信摆摆手,转头对陆康诚恳道,“季宁先生,你们要南下往武陵郡,我们可同行一段,到九江、丹阳等郡再分别也不迟……如此,我等也能护二位周全。”
陆康想了想,也就没有拒绝:“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杨信心中大喜。
和陆康拉近关系,就和与诸葛珪搞好关系是一样的,相当于风投。种下友谊的种子,就有可能收获诸葛亮和陆逊,何乐而不为?
……
杨信一行人走远,有两个人追到了山脚。
正是徐和,司马俱。
徐和是个中年大汉,头裹帻巾,举止粗鲁,半是袒露的胸口处,有“灾煞”二字幽幽闪烁;司马俱倒是儒生装扮,神情阴鸷,脖颈处竖写着两个古篆,——“病符”。
这两位太平上师,显然也各有诡谲手段。
徐和身旁立着一尊无头巨人,同样袒露着身体,浑身肌肉虬结,筋骨结实,像是铁铸的金刚;司马俱的身后,则是跟着无数神情木然,面色惨白之人,如同活死人一般,甚至没有呼吸,十分诡异。
“死了多少人?”司马俱询问战况。
“近百人。”一名小帅伏地回禀,不敢直视对方。
“什么?近百人?”司马俱音调高了几分,又问道,“对方有多少人?”
“也是百余人,”那小帅结结巴巴,却不敢隐瞒,犹豫了下,又道,“不过,对方只出动了二十余骑……”
“二十余骑?”徐和闻言,勃然大怒。
他身后的无头尸似心灵相通,猛地向前一步,将那小帅单手提起。
“整整三百人,居然被二十骑追着杀,还斩杀了近百人?像你这样的废物,留着有何用?”徐和恶狠狠道。
那小帅不敢反抗,连连求饶。
“徐和,莫要冲动。”司马俱面露沉吟,却是出奇地冷静,“或许,不是他们不济,而是对方太强了。”
徐和闻言,不禁皱眉:“你知道对方是谁?”
司马俱点点头:“十有八九,是近来名噪一时的‘貔虎’杨子誓!”
“是他?”徐和脸色微变。
司马俱冷冷道:“那家伙,可是不止一次地坏了我太平道的大事!管亥就是被他所击败,落入海中,如今还依旧生死未卜。”
“若是他,事情可就有点难办了。”徐和面色凝重。
他可是清楚管亥的本事。
管亥所得“丧门”虽属下乘符呪,但他自身彪悍勇猛,却已是太平道众有数的猛将,仅仅逊色于张曼成、波才等将。而这样一猛将,却被杨信轻易击败,生死不知,足见对方的可怕。
“有何难办?”司马俱却似胸有成竹,眼神一凛道,“我曾听马元义说,此人会是我等起事的心腹大患……若能在此杀了他,可为大贤良师除一祸端。”
“司马俱,此人可不好杀。”徐和皱眉,“你准备怎么做?”
“蚁多咬死象,”司马俱冷笑,“召集附近所有教众前来,还怕弄不死他?”
徐和闻言一惊,不由道:“所有教众?你的意思是……”
“所有人!”司马俱狞笑,又强调了一次。
“此事不妥,”徐和摇摇头,却又道:“聚集人马也需时间,等我等聚集人马,杨信一众人等恐怕早已走远了……”
“放心,山人自有妙计。”司马俱神色自若,又道,“还有,你忘了?济南国中,可是有济水的。哼哼,杨信能靠歠仇水拦住鲜卑人,我等也能在济水河畔将他干掉。”
……
几日后。
杨信察觉到情况不对了。
“真是好手段呐……”他面露冷笑。
杨信等人一路南下,身后一直有太平教徒鬼祟跟随,且数量越来越多,数日之间,就已有数百,黑压压一片。
他又派出高顺,想让他领甲骑再冲杀一阵,但那群太平教徒未带武器,且似乎裹挟了许多平民,甲骑一旦靠近,他们也不反抗,只伏地痛哭而已。
高顺只能悻悻而回。
他性格刚毅,不畏死也不怕难,但让他去杀手无寸铁的平民,他却是做不出来。
杨信也一时技穷。
虽然心中清楚,这群人都是太平教徒,但他们未带武器,更未发动攻击,他也不好做出过激之举。
但杨信没料到的是,仅在旬日之内,身后太平教徒就聚集了一千五余人!
而且,似乎还有人专门负责运送武器,在某一个夜晚后,这群人就被武装起来,摇身一变,成了货真价实的盗匪。
杨信清楚自己上当了。
他这想起,青州也是太平道的盛行之地。
后来,曹操收编青州黄巾军,连家属在内共计百余万人,其中有三十万身强体健者,那就是鼎鼎大名的“青州兵”了。
“大意了啊……”杨信暗暗道。
他得承认,自己不止是妇人之仁,更是有些轻敌了。
自塞外几战后,杨信麾下将士都经历练,愈发成熟干练,手下已可称是良将如云。南下的百人虽不多,但也俱为精锐,所以他并未将太平道放在眼里,任凭其慢慢积蓄力量。
如今这进退维谷的局面,的确是他咎由自取。
“骄兵必败,古人诚不欺我。”杨信暗自苦笑。
而如今,他再想攻击,却不是那么容易了。倒不是说胜机渺茫,而是他本钱太少,这百余人都是他麾下精干,就是折损一人,杨信也要肉痛许久的。
和千余人硬撼,杨信可没那么傻。
但这又形成了一个悖论:害怕损失,所以不敢贸然进攻;但不敢进攻,太平教徒越聚越多,等日后开打时,损伤只会更大。
不过,那一千五百余天平教徒也并未急于攻击,而是继续尾行,一则等待更多的教徒前来,积蓄力量;二则是在静待时机。
时机很快就到了。
济水滔滔,横亘在杨信面前。
济水自定陶北入巨野泽,出泽流经梁山东至安民亭南接汶水,又北经戴庙东、埠子头西,至鱼山向东北入渤海,横贯了整个济南国。
杨信等人只能选择找一处水浅处渡河。
但一旦渡河,就意味着对方的“半渡而击”。
他只得寻了一处山林,先驻扎下来。
太平教徒也在不远处聚集,竟像模像样地扎起营帐,如同军队。
那匹逾辉过于醒目,他们也不怕跟丢。
杨信陷入沉思。
日暮时分,陆康前来献策。
“我有一声东击西之计,或能解决眼前麻烦。”他道。
“声东击西?”杨信闻言,表情古怪。
“正是,”陆康不明所以,点点头道,“却是需以我等几人为饵,吸引敌军注意,其余人则趁夜渡河。具体方案是……”
杨信不等听完,却已是哈哈大笑。
陆康疑惑:“子誓,何故发笑?”
“就在刚才,元皓兄也献我一声东击西之计。”杨信笑着道,“只是,他的计策更激进些,却也更合我胃口。”
“也是声东击西?”陆康一脸茫然。
杨信点点头,眼神一凛道:“今夜定胜负,一劳永逸,解决所有问题!”
第一百四十章 声东击西(今日两更)
入夜,月如银盘。
太平教徒阵里,一座简陋营帐中。
昏暗烛火下,司马俱手捧一卷竹简,仔细读着,神情凝重,不发一言。
徐和掀帘而入,身后无头尸如影随形,如同护卫,亦步亦趋,片刻不离身。
“刚才,我好像看到神上使的‘精怪’了,”他回头看了看,好奇问道,“精怪送来了什么?”
“就是这个了。”司马俱挥了挥手,“是在塞外之战中,那杨子誓的种种事迹……我看过了,很有意思。”
“哦?”徐和闻言,也来了兴趣,“来,给我也看看。”
“你确实该看看。”司马俱面露意味深长,将竹简递了过去。
徐和含笑接过,仔细阅读。
他一列列往下看,笑容渐渐僵硬,凝重爬上脸颊,和司马俱的表情如出一辙。
“这,有几分可信?”徐和望向对方,神情有几分惊惧。
他难以置信。
竹简上,那神鬼莫测的计略,那鬼神难挡的武勇,以及种种匪夷所思的天赋,还有将魁头等一众鲜卑大人玩弄于鼓掌的战果,都着实触目惊心,不似真实。
“十分。”司马俱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冀州是我太平道的发祥之地,而这些记载,则是通过种种手段,从跟随杨信转战千里的几名骑卒口中探知,还相互印证过,绝无虚言。”
徐和只觉口舌发干。
他想了想,提议道:“此人有如此本领,不如邀他入我太平道?以此人的才略,将‘七杀’给他又有何妨?”
“天真!”司马俱摇摇头,“这杨信可是弘农杨氏的子弟,世家子弟都是儒家门徒,有几个愿入我太平道的?更何况,他的爷爷杨赐,更是我教的大敌!”
“大敌?”徐和不清楚门道,面露疑惑。
“我太平道如今已然成势,又拉拢地方豪强,继而收买朝中常侍和官员,于是各地官员都很识趣,噤口不言。”司马俱冷冷一笑,又道,“唯独那司徒杨赐和御史刘陶,竟向皇帝献言,欲要灭我太平道。”
“不自量力,”徐和面露不屑,“以如今汉室的处境,外忧内患,还想灭我太平道,根本是痴心妄想。”
“是吗?”司马俱讥诮地看了他一眼,“司徒杨赐上奏,曰:‘张角大势已成,不可轻率讨伐,否则可能会逼反他,引起民变。不如严令各州刺史和各郡太守等官员,把流荡他乡的人区分出来,全部送回原籍,以削弱张角党羽。待党羽剪除,则诛杀张角,乱局可平。’”
徐和表情变了。
好毒的计!这是真正的釜底抽薪之计,若大汉朝廷真的依言而行,恐怕还真能将太平道扼杀于无形之中。
“皇帝看了,是何态度?”徐和赶忙问道。
“态度?”司马俱耸耸肩,“皇帝根本没看到这封奏疏。”
“哦?那是为何?”徐和又问。
“神上使早已暗中收买中常侍封谞、徐奉二人。”司马俱一脸微笑,“那封奏疏,根本没到皇帝手中,就已被扣下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天佑大贤良师!”徐和面有喜色,又道,“神上使的手段,果然依旧是滴水不漏。”
司马俱点点头,又感叹道:“正因忌惮杨赐,神上使才以精怪传书,令冀州教徒收集杨信的资料,整理成册。否则,区区一个小军候,哪里值得神上使如此看重?不过,这本册子,对我等却是大有好处。”
“神上使的精怪,还真是好用。”徐和面露崇敬,“速度快逾飞鸟,又能定位诸位渠帅的位置,千里之外的消息,顷刻即至。有他的精怪居中联络,咱们三十六方虽散落各州,却能振臂一呼,默契配合。”
“不过,各位渠帅却是有些过于倚仗神上使了……”司马俱皱眉,“若是神上使遭遇不测,我等三十六方恐怕会立刻断了联系,群龙无首。”
“司马俱,你太过杞人忧天了。”徐和笑了,傲然道,“神上使天纵之才,又擅长幕后隐匿,且与雒阳城中诸多达官贵人都有关系,哪会有什么不测?”
“这倒也是。”司马俱想想,也点了点头。
这时,一名小帅急匆匆地入帐,疾声道:“上师,杨信有动作了!”
“什么?”司马俱面色微变,神情凝重,“立刻领我去看。”
……
辉光璀璨!
司马俱面色凝重。
他清楚看到,黑暗中,一名姿容俊朗的白衣骑士乘骑着逾辉,身后跟着五十余骑,簇拥着陆康、陆儁父子,正沿河岸向东逃窜,匆匆地逃离。
“不可让他们走了!”徐和见状大惊,疾声道,“快点,拦住他们。”
他一声令下,太平教徒汹涌而出,如同黑压压的潮水,追向那五十余骑。
夜幕下,似有鸿羽纷纷飘落。
那支骑兵蓦地转向,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调转了冲锋方位。角
骑兵绕出一个尖锐弧度,猛然加速突击,快逾惊鸿,矫若游龙,如同一柄锋芒逼人的利刃,在太平教徒阵型外围刮过,在哀嚎惨叫声中剜下一大块的血肉!
“哈哈,土鸡瓦犬罢了,不堪一击!”
领头骑士朗声长笑,却也不恋战,再次转向东奔,只在身后留下一溜尘土,以及二十余具尸体。
“追,快追!”徐和赶忙道。
司马俱面露沉吟,忽地弯弓搭箭,射出了一箭。
一箭射中最后一名骑士,却穿透而过。
那仅是一道幻影!
“等等,不要追了。”一箭落空,司马俱似有所悟,当即制止徐和,又下令道,“全军出击,攻击那剩下来的人。”
“嗯?”徐和一怔,不解道,“杨信、陆康都逃了,杀掉剩下的人根本于事无补……此时,不是应该追击杨信吗?”
司马俱没有回答,却反问道:“观那杨子誓种种作为,你觉得,他是怯懦之人吗?”
“当然不是!”徐和摇摇头,又道,“此人不止和怯懦不沾边,简直可以说是胆大包天了!”
司马俱点点头:“既然如此,你觉得,他会抛下部众独自逃走?更何况,据竹简上所载,麾下甲士,尤其是甲骑,一直就是他的宝贝疙瘩,他会连甲骑都不要?”
徐和恍然:事出反常必有妖!
但他看不懂局势。
“不过,杨子誓此举,意欲何为?”徐和问道。
“自然是声东击西。”司马俱嘴角上浮,胸有成竹道,“前几日我们也见过,杨信麾下顶多二十轻骑,哪会有五十骑?分明参杂着幻象,意欲引走我等主力,方便留守者渡河。我怀疑,那骑逾辉的骑士并非杨信,而是其他人。”
“哦,为何?”徐和问道。
“竹简之中,对杨信记载最多的四个字是什么?”司马俱问道。
徐和想了想,忽地一惊,失声道:“——大放光明!”
“没错。”司马俱点点头,道,“杨信有一神异天赋,大放光华,令得速度暴增,‘光阴似箭’。但刚才一轮突击,他却未动用此天赋。我猜想,杨信是不放心主力在此,于是令人假扮他引走我们,而自己则亲率主力渡河。”
事实上,司马俱并未猜错。
那名俊朗不凡,纵横捭阖的白衣骑士,实则是赵诩。
……
徐和弄清前因后果,当即招呼部众进攻,口中大吼道:“——建太平!”
如今,“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革命口号还未提出,不过,“建太平”三个字,却已足够激起教徒的狂热情绪了。
“——建太平!”
“——建太平!”
“——建太平!”
夜色下,千余教徒各举武器,扬声大呼,吼声传响四野,竟都压过滔滔济水,声势浩大,惊天动地。
遥望河畔的简易营垒,司马俱满脸冷笑: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此子想以轻骑引走我部主力,而一旦我不上当,他就是白白分兵,反而令守备力量下滑。
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
吼声回荡。
“这就是传说中的‘宗教狂热’?有点意思。”杨信神情凝重,却故作轻松之色,“可惜翼德不在,要比嗓门,这些人可是压不过翼德的……”
他的身边,不止没了赵诩,两名主将徐牧、杨黥,还有张飞,赵云、丈八擒豹三员骁将,全都在那群骑士中。
“少主,”赵戬上前来,低声道,“敌人已经中计,我等需立刻布阵准备,顶住几轮冲击。”
司马俱似乎看穿了杨信的声东击西,但在赵戬口中,则是对方中计了。
因为,声东击西,其实也有着不同的用法。
杨信点点头,大声道:“都准备好了,结阵防御!”
他一声令,麾下部众纷纷动了起来。
他们人数虽少,却是更加精锐,结阵如同本能,井井有条,进退有据。
甲骑、甲士错落布置,背靠着滔滔济水,形成一个齐整半弧,守卫在外;其次是轻步兵,因杨黥不在,全都交由张猛统带,文陆则为副手;再往内,则是麹义的先登队,强弓硬弩都以备好,蓄势待发。
“——起!”
高顺一声令喝,墨黑之气如恶蛟游荡,逡巡回转于整个战阵中,精准地武装了每一名甲骑,令一名名甲骑化作杀戮凶器,气焰熏天。
“诸位,且随我一战。”张猛昂首大笑。
在他的身后,文陆眼神凌厉,身后浮现半人半鬼的酒吞童子之相,又有迷离酒香氤氲散开,麾下士卒似醉眼惺忪,面色泛红,却自有一股昂扬战意浮现心头,不惧痛,不怕死,斗志滔滔。
张猛也是心神微醉,封豨之影于上方嘶吼,“万仞冲阵”的效果徐徐散开,众人都睁开醉眼,瞳孔中精芒闪烁,战意高昂,心无旁骛。
“微醺”和“万仞冲阵”,却似乎是金牌搭档,甚为合拍。
看此情形,文陆是要一直呆在张猛麾下了。
鲍出立于最前。
他放下鬼面兜鍪,三杆新打造的投矛悬于腰间,手中战斧寒芒凛冽,“高掌远跖,以流河曲”八个字已然浮现。
鲍出立如天柱,气度巍然,如上古巨神般不可撼动。
杨信观察着,却是在心中暗道:“叔达似乎有些跟不上了……”
鲍出的天命为“巨灵”,他自身也是不世出的猛士,但实话实说,除了在斩将夺旗之时,一夫之勇,和真正的将帅确有巨大差距。
如今,鲍出手下甲士不多,劣势还显现不出来,若甲士数目达到百人千人,那就完全不够看。
鲍出适合的定位,一则是许褚般的护卫,二则,让他继续统领擐甲队,但只作为副将,主将则由他人担任。
不过,如今杨信的麾下,却无统领甲士的合适人选。他思来想去,那位统领大戟士的张郃,或许适合统领甲士,只可惜与他缘悭一面。
“以张飞、赵云的本事,仅仅是统领甲士,实在有些暴殄天物……丈八擒豹虽不擅射,却也是顶尖骑将,也不适合统领甲士。”杨信心念几转,暗暗感慨,“张郃啊张郃,你究竟在哪?”
他自然不知道,自己和张郃最近的距离,其实也就一盏茶的光景。
……
“建太平!”
“建太平!”
“建太平!”
……
咆哮声回荡,太平教徒瞳孔泛红,正如潮水般袭来,
赵戬坐镇后方,“月律”无声无息地展开,儒术“不挟”也发动,润物无声地覆盖全军。
杨信却似乎有些悠闲。
各部自有主将,他只需分配大略方针,也不必事必躬亲。
杨信只是叮嘱几个他不放心的家伙。
“仲云,先以普通箭矢射之,到紧要关头时,再用青冥崩陷。”
“是。”麹义点头。
“叔威,守住阵线,不要反冲锋,更不要脱离你的部众。”
“是。”张猛有些不服,还是点了点头。
至于高顺、鲍出二人,则是无需提醒了。
杨信望向远方,以“不挟”联络黑暗中徐牧等人道,“你们不必想太多,我等自然守得住。义守,你最擅抓战技,就由你来指挥突击。”
“是。”徐牧道。
杨信神态自若。
他使的,的确是声东击西之计。但是,杨信却不是以那支逃出的骑兵为饵,而是以自己为饵!
而他要钓的,则是司马俱、徐和两只大鱼!
“来吧。”杨信冷冷一笑,紧接着,璀璨辉光由内而外,汹涌而出。
他发动了衔烛。
第一百四十一章 祸首
“建太平!”
“建太平!”
“建太平!”
……
声音狂热,太平教徒嘶吼咆哮,高举着各类武器袭来,手中有环首刀、长矛等,也有农家常用的农具,木铲镰棒等。
他们衣衫不一,武器不一,唯独那一张张歇斯底里的面孔,却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声势骇人。
“宗教还真是可怕……”
杨信稳坐中军,看着这一切,也不禁心生悸动。
因附近树木不多,他未搭营帐,但挖了沟堑,竖了鹿角,用以抵御贼兵。
太平教徒无组织也欠纪律,阵型混乱,才刚冲至阵前,就纷纷中招了。
有人跌入沟堑,被后人踩踏,头破血流;有人撞上鹿角,想要抽身,却被身后更多教徒挤压,生生地插死在鹿角上。
但是,如此惨状中,却是无一人退却。
他们神情狂热,高喊着口号,前赴后继地向前,是真正地“视死如归”。
杨信完全可以想象,当更具感染性的口号,“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喊出声来,当蛾贼如野火席卷整个天下时,那会是何等恐怖一番的场景。
汉军稳守不出。
“——杀!”鲍出一人当先,第一个迎上太平道的潮头。
他猛鸷勇悍,连续掷出三根沉重投矛,竟是连续贯穿多人,在太平教徒中激起三道长长血浪,哀嚎成片。
继而,鲍出战斧狂舞,伴随着胸腔中潮鸣电掣的轰响,宣花板斧纵横排阖,将第一轮潮头轻松撕碎。
但有更多的太平教徒扑上来。
此时,有甲骑,甲士发威。
“不朽”武装之下,一名名甲骑似化身收割生命的钢铁器械,不止手中马槊化作冰冷杀器,双肩、手肘、甚至麾下战骑,都成为尖锐武器,浑身上下刺猬一般,纵横决荡,挡者披靡。
高顺以身作则。
他战槊平指,不时短距冲锋,以身撞入敌阵,大杀一通后,迅速回返,再继续守卫原地。
因为敌人太多,他不敢冲得过深,青骢的“踏垒”难以发挥,它时而发出愤怒嘶鸣,干脆扬蹄撼击,直接将面前敌人踏碎头颅。
甲士落位于甲骑的缝隙中,双脚微分,重心前压,以长槊一次次攒刺,刺杀着漏网之鱼。
故而,同样是二十人,甲骑的杀伤,却是要远远胜过甲士了。
“一将难求啊……”杨信心中嘀咕。
他择选甲士新统帅的心思,是愈发活络了。
不过,他也清楚,让鲍出和高顺这等青史留名的悍将相较,也实在是难为他了。须知,高顺的陷阵营,可是留下了“每所攻击无不破”的恐怖评价。
“东偏南三十度,二十步距,——射!”麹义眼观八方,大声呼喝。
“角度”,关于自然是杨信亲自教的。
箭矢雨落,溅起无数鲜血,也减轻那一方向上的巨大压力。
他眼光毒辣,有时甚至如未卜先知,没等太平教众聚集成势,就一轮箭矢将其射散。而阵型稀疏的太平教徒,迎头撞在甲骑甲士构筑的铜墙铁壁上,则只有粉碎的命运。
麹义冷静观察局势,却不甚开心。
“我可是要当先锋的……”他暗暗嘀咕,“怎么成镇守后方的了?”
麹义初见杨信时,就曾立下豪言,要当先锋。
他可不止擅使弓弩,也擅用环首刀,麾下一众先登也是远近皆宜,能近身肉搏的,绝非区区弓弩手。若在其他人的手下,他都能领一部精锐,充当先登死士。
可惜,他是在杨信的麾下。
在杨信这,他可没有当先锋的权利。
且不说甲骑、甲士,张猛、杨黥擅用步卒,张飞、赵诩、赵云、丈八擒豹等,也都有万夫不当之勇,麹义实在没有任何优势。
他曾暗自气恼,却也不愿离开杨信。
麹义自家人知自家事,清楚自己性情桀骜,身上又沾了些羌人的野蛮习性,除了杨信,其余人很难容他。
而且,正因骄傲,他可不愿意不如自己的人来当领导。
见过杨信后,在他看来,已很难有更胜杨信的领导了。
“啊呀呀~~”张猛连连大叫,急的跳脚。
甲骑、甲士外层固守,先登队居中连射,他麾下的轻卒却是无用武之地了。
“叔威,这才刚刚开始,有你发威的时候。”杨信稳住对方,叮嘱道,“甲士、甲骑身负重甲,久战必会疲惫,到时候,就需要你们来补充了。到时候,可别掉链子了……”
“掉链子?”张猛拍拍胸脯,豪爽道,“阿兄,我什么时候掉过链子?”
很快,时机到了。
“换防!”杨信下令道。
“是!”张猛精神一振,“还愣着干啥,随我上前!”
这一次,杨信调回一半甲士,令张猛领一什轻卒填上空隙。
轻卒装备战力不如甲士,但有张猛居中镇守,又有“微醺”和“万仞冲阵”加持,也是阵线稳固,坚若磐石,将一浪浪的太平教徒击退。
忽然,太平教徒从中分开,有一人如同分开波浪,以极快速度冲了出来!
此人未着甲胄,也未拿武器,完全是轻装上阵,以扭曲古怪的姿势向快跑,直直冲向张猛所守的阵线。
很快,他中了一箭,却似不知痛苦,继续奔跑向前。
月光下,此人面无血色,皮肤下蠕动着点点幽绿,如同夜里萤火,诡异万状。
“叔达,拦下他!”
“不挟”的意识链中,田丰的声音响起。
“——死!”
张猛闻言,当即暴喝一声,也来不及右手劈砍,直接是左手一拳挥出,狠狠砸在来人的面门上。
嘭~~
那人头颅被张猛一拳砸爆!
可紧接着,不止是头颅,来人的身躯也炸裂开来,血肉飞溅,鲜血如瀑洒落。而更为诡异的是,那四溅的血液不是鲜红,同样是诡异的绿色。
“哼!”
张猛的甲胄上染了一层绿血,竟是滋滋冒出青烟,如同被腐化。他本人也被喷了一脸的血,脸上浮现青绿瘢痕,发出一声痛苦闷哼。
“是——疠疫!”意识链中,田丰疾声道,“这是符呪‘病符’的神启能力,其效果,则是制造出不人不鬼的毒人。毒人没有战斗力,却会自我爆炸,爆炸出的鲜血有毒,会令人陷入持续虚弱,没有力气,时间久了,连心跳也会停止。”
“这不就是自爆步兵?”杨信皱眉道。
“何谓‘自爆步兵’?”田丰疑惑。
“哦,没什么……”杨信反应过来,又赶紧问道,“叔威,你可有事?”
“我有‘积膘’护身,暂时无事。不过他们几个……赶紧来人,接应他们退下去。”张猛呼喝下令。
原来,那名毒人爆炸,不知重创张猛,也波及了他身后的几人。三名轻卒无力瘫倒,还有一运气不佳的甲士,他虽身披重甲,却没防住面门。至于甲骑,不朽武装层层包裹,根本没有皮肤露在外面,却是不惧毒人的。
“小心,毒人可远不止一个。”田丰又道。
“都交给我。”杨信立起,居高俯瞰,长箭已搭在弦上,四下观望。
嗖~~
他一箭射出,射爆一名刚刚要冲锋的毒人。
塞外之战中,杨信又觉醒了“寸阴”,那是持续时间更短,但效果却翻倍的“衔烛”。故而,他一箭射出,那名毒人根本躲不开,头颅被“三尺惊雷”射爆。
“元皓兄的天赋‘祝邪’,还真是神技啊~~”他心中暗道。
白泽号称通晓天下一万一千五百二十种妖魔鬼怪,田丰的“祝邪”,也的确名不虚传,竟连太平道的神启都能看破,可称“无所不知”了。
这一天赋看似没有实际加成,实则用处巨大,堪比最顶尖的天赋。
战斗中什么最重要?——信息!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嘭~~
又一名毒人被射爆。
“该死的……”司马俱眼看这一幕,终于也沉不住气了,“向前,向前,将他们通通撵下河去!——立黄天,建太平!”
“立黄天,建太平!”
他派出了身边的预备队,这支人马更精锐,战力也更强,太平教徒声势更盛,涛涛如潮。
吼叫声回荡两岸,黑压压的人群中,有一缕缕幽绿不时闪过,显然,其中混了不少毒人。
杨信视线逡巡,来回扫过面前阵势。
但是,人群太密集了,他难以捕捉其中的毒人,也更难射中。
“守住!”杨信神情肃然,大声道,“诸位,顶住这一阵,胜利就属于我们。”
他大放光明!
衔烛辉光闪耀,凝成一道璀璨光幕,将笼罩其中的己方士卒强化,如同按下“快放键”的电影,人人迅捷,攻势凌厉,杀人如割草。
杨信并没有撒谎,顶住这一阵,他们就可赢得胜利。
……
“都准备好了吗?”黑暗中,徐牧回头,大声问道。
“好了!”
另一方,杨黥也转头问道:“你们呢?”
“好了!”
黑暗中,徐牧、杨黥各领了十二骑,一字排开,正在蓄势待发。徐牧身后有两将,赵诩和赵云;杨黥身后也有两将,张飞和丈八擒豹。
不过,赵诩、赵云却是同乘着一匹马,逾辉则没有跟来。
这自然是因为逾辉过于醒目,不利于偷袭了。
杨信的确是在声东击西,却不是司马俱想象的那一种。
打从一开始,他就是以自己为饵,酝酿着一场干脆利落的斩首行动!他要杀掉徐和、司马俱二人,一劳永逸地解决麻烦。
徐和,司马俱自以为是猎人,但实际上,他们也是猎物。
“身边跟着无头人的那个,是我的。”徐牧指着远处,那火光下屹立的两道身影,沉声道,“那个白面无须的,是你的。”
杨黥点点头。
“——杀!”
徐牧一夹马腹,整个人如电窜出,赵诩、赵云紧随其后,十骑如离涧的蛟龙,以极快速度奔袭,仅留下身后飘落的鸿羽。
“奔尘驰电,摧锋陷阵,这才骑兵嘛……”杨黥面露赞赏,微微颔首。
其实,他也想统领骑兵。但可惜,骑兵数量稀少,而最恰当的人选,也的确是徐牧。
“走!”
杨黥低喝一声,也领着一众骑士杀出。
随着十骑奔走向前,越来越多的骑士一一浮现,紧随于后,乃至后来,竟有几分山崩海啸的恐怖声势!
——蜃景。
……
“怎么了?”徐和悚然一惊,低头望去,腹部有“符拔”二字闪烁着幽幽寒芒,似阎罗的催命符。
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徐和蓦地抬头。
他看到一头形如麒麟,却是无角的巨兽虚影!
“符拔?”徐和认出此兽。
符拔无角,其相威严,其形巨大,竟似拔地倚天一般,凝为如有实质的恐怖威势。
巨兽虚影之下,那一骑两人的骑士,似乎都显得无比渺小了,正如电袭来。
徐和只觉通体冰凉,血管似乎都凝固了,身体难以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靠近,几乎是要引颈就戮。
“你的命,我就收下了!”
徐牧一马当先,马槊狂击如惊鸟掠空,斩向徐和脖颈。
哗~~
一道巨大身影斜里杀出,正是那无头尸。
无头尸肌肉贲张,遍体溢散狂暴杀机,面对奔马冲撞也毫不畏惧,一掌狠狠拍向马头。
当然,它没有脑袋,又怎么会有畏惧情绪?
“哼!”徐牧面有不甘,一扯马缰,领着众骑士转头,自无头尸侧身掠过,准备酝酿下一次冲击。
却在这时,赵诩自马上一跃而下,借着奔马冲力,一个灵活翻滚后,一记马槊直直刺出!
他身形凌厉,动作轻快,竟是如有神助一般,燕跃鹄踊,防不胜防。
槊出,动穿心脏!
徐和呆在原地,瞳孔渐渐渐渐涣散。
“这么轻松?”赵诩微微一怔,又回望马上的赵云一眼,面露沉吟。
赵诩隐有感觉,刚才的“杀生印记”,效果实在过于强大了,竟令徐和动弹不得,竟是直接束身待死!
他清楚,这可绝不是他自己突然有了什么成长。
而似乎是因为……赵云在身旁。
似乎是赵云那尚在萌发中的“天命”,也增持了他自身的能力。
“莫非是——”赵诩不敢确定。
却在这时,赵诩的身后,一道巨大身影缓缓走来。
“阿兄,小心!”赵云焦急道。
轰~~
那道身影一掌拍下!
赵诩一个灵活翻滚,避开那一掌,而回头望去,身后屹立的,却是那具无头尸!
“怎么回事?”他心中暗惊,“照理说,此人已死,他的无头尸也应当死掉才是的……怎么会不死?”
第一百四十二章 狰
撕拉~~
赵诩一个灵活翻滚,避开无头尸巨掌后,马槊横击,竟是当刀来使用,在其腰部留下一道深深伤痕,甚至露出了内脏。
若是人类,此刻怕是不死也要重伤。
但无头尸非活人,竟连一点鲜血都未渗出,动作如初。更有甚者,其伤口迅速愈合,几个呼吸就恢复原状,连疤痕都未留下一条。
“这玩意,不好对付啊。”赵诩表情肃穆,面露凝重。
他同样发现,在自己身形的上方,符拔之相未散,依旧怒目凝视着徐和尸体,速度加持的效果也未曾消失。
“他……没死?”赵诩皱着眉,暗暗疑惑,“哪有人心脏被洞穿,却还能不死的?何况,他也没了呼吸。”
却见,无头尸忽地扑在徐和身上,一手按住了其心口处的伤口。
紧接着,徐和的伤口“消退”,而无头尸的心口处,则是“长出”了一个伤口,伤口大小一模一样。
无头尸的能力,似可将徐和的伤势,移转到无头尸的身上!
徐和咳嗽一声,瞳孔重新聚焦,身形一跃而起,警惕地防备着赵诩。
几乎在同时,无头尸的心口之伤,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祸首,你过来,”徐和心有余悸,恨恨看了赵诩一眼,下令道,“腹部处。”
“祸首”似乎是无头尸的名字,它当即伸手探向徐和的腹部,而腹部处,则正是那枚“杀生印记”。
杀生印记消失,移转至了祸首的身上。
赵诩见状,脸色微变。
“你杀我一次,那我也杀你一次!”徐和狞笑,握紧环首刀,如同出柙虎豹,也不顾对方马槊劈砍,准备硬挨马槊,扑向赵诩。
他也是一员勇将,一旦用上“以伤换伤,以命搏命”的无赖打法,则状若疯魔,更加难缠,令赵诩都微微头痛,连连后退。
毕竟,徐和的伤不是伤,徐和的死也不是死,而自己一旦伤了死了,则是真正的死了。
更何况,那头祸首在旁,也是虎视眈眈,时不时地出手,令赵诩有些进退失据。
“有点能耐嘛,再来!”赵诩落于下风,却不气馁,反倒神态昂扬。
他感觉到久违的兴奋!
“呃~~”
徐和闷哼一声,背部已是挨了两箭,一根徐牧的傲雪箭,还有一根,则是赵云的照胆箭。
他一挥手,将伤口和伤口处的箭,一并转移给了身旁的祸首。
祸首拔箭,身上伤口迅速愈合。
这时,徐牧为首,赵云为副,十骑如同长河浊浪,撞碎了太平教徒的零星拦截,以极快速度杀向徐和。
“——杀!”赵云口中喊杀,心中则似有所悟。
“重者如山、如林、如江、如河,轻者如炮、如燔、如垣压之,如云覆之,令人聚不得以散,散不得以聚,左不得以右,右不得以左。”
他的脑海中,浮现《尉缭略解》中的词句,靠着亲身的体验,对那本徐荣标注的兵书更有了新的心得。
“徐义守就有如此本领,其叔父徐伯进,又会厉害到何种程度?”赵云心中遗憾,“可惜,却是缘悭一面。”
他也想当一员不世骑将,故在潜心学习,感悟其中。
铁蹄奔踏!
借着奔腾马力,赵云一枪刺出,将徐和掀翻在地,继而十骑踩踏而上,接连在徐和身上踏过,踩得其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但下一刹,祸首扑在徐和血肉模糊的身上,徐和即再次立起,仅是衣衫破败,浑身无一处伤痕。
“哼!”赵云双眼眯起,喝骂道,“你若能恢复一百次,我就杀你一百零一次!我就不信了,你还能无限次地恢复?”
“子龙,冷静些!将不可因怒而战,忘了吗?”徐牧和赵诩是好友,故对赵云也是额外关照,提点道,“如今,主上身陷重围,我们的任务,是尽快宰了他。”
赵云悚然一惊,也冷静下来:“大人,是我错了。不过,大人有何良策,让我们尽快杀他?”
“我也不确定,先试试吧。”徐牧紧盯着徐和的脸,面露沉吟。
赵云看了一眼徐和,又看一眼无头的祸首,似乎明白了什么:“大人,你说的是……”
……
杨黥的十骑,却是混在重重幻象骑阵中,围着司马俱打转,来来回回,伺机待发。
“不可拖延时间了……”他皱着眉,深感棘手,“但是,该如何做?”
杨黥擅用谋略,在他的预估中,其实一个照面,就能斩杀司马俱。
他派出一支幻象骑兵,发动一场声势浩大的袭杀,吸引了司马俱身边的教徒;接着,他抓住那一线空隙,领着张飞、丈八左豹向前,精准而凌厉地突袭而上。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
但杨黥未料到,又有数名毒人不知从何处冒出,嘶吼着冲向他们,浑身更冒出一个个鼓包,明显是要自爆!
杨黥心中无奈,只得领军退还。
毒人果然一一爆炸,轰鸣声此起彼伏,惨绿鲜血如雾氤氲,游离于四周。
待绿雾散尽时,司马俱的身边又已多了五六名毒人。
眼见此景,杨黥投鼠忌器,却是不敢贸然靠近,于是形成了僵持。
“大人,这样不行。”丈八擒豹面露一丝狠厉,道,“再耽搁下去,恐怕事情不利,我觉得应该……”
他话没说完,张飞已策马而出。
“看我的!——吼!”
张飞咆哮如霹雳,狂暴气象直令天地惊颤,一颗恐怖音弹飘摇而出,竟是裹挟着啸鸣飞出数丈,落在了那毒人阵中。
轰~~
毒人虽是剧毒无比,自身防御却差,被音弹波纹袭扰,竟纷纷从中裂开,炸为一团团汹涌绿雾。
司马俱捂着双耳,则是脸色大变。
他没料到,竟能有人能远远地引爆了自己的疠疫毒人!
但司马俱随即冷静下来,疾声召集附近毒人,再次向自己迅速靠拢。
此刻,他置身于毒雾中,毒雾反而成了一层屏障,隔绝了他和敌人。至于毒雾对他的伤害……你见过蛇会被自己的毒毒死的吗?
“真难缠……”杨黥面露难色。
却在这时,一骑突出,竟是丈八擒豹。
他竟似欲直接冲入毒雾中!
“擒豹,你疯了么?”张飞大惊,厉声喝问道,“冲入毒雾,可是要染毒的!”
丈八擒豹却不言不语,快马加鞭,如同一道闪电,往着毒雾而去。
但就在毒雾前,他身下的战马先停下了。
战马似也畏惧那绿雾,任凭丈八擒豹抽打,也不愿进入雾中。
“哼!畜生就是畜生,这般无胆。”
丈八擒豹毫无迟疑,竟一跃下马,仅凭着双腿冲入毒雾中!
在与毒雾接触的一刹,他明显身躯一颤,却是毅然决然,速度更快,大步向前。
“啊~~”
绿雾吞没了他的身影,很快,在雾气深处,响起一声凄厉惨叫。
“怎么了?”杨黥关心则乱,紧盯着那惨淡绿雾,大声道,“擒豹,你可有事?”
丈八擒豹以前是他的裨将,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连识字都是他亲自教的,感情自然深厚。
不多时,绿雾悠悠散开。
却见,丈八擒豹昂然而立,长槊高高上举,而司马俱被挑在槊尖上,如同无风的旗帜般耷拉着,显然早已经死去了。
“擒豹,你没事吧?”杨黥策马上前,关切问道。
“没事的。”丈八擒豹咧嘴一笑,脸上的绿色瘢痕正一点点消退。
司马俱的疠疫,自然并非是真正的毒素,而是一种神启能力,一旦他本人死去,神启能力也就消退了。
不过,在消退前,丈八擒豹却是要受到巨大折磨的。
“你小子,简直是个疯子!”张飞也上前,狠狠在丈八擒豹的胸口来了一拳,“不就是前面时输了两阵吗?为了赢这一场,连命都不要了?”
丈八擒豹只是笑,却不说话。
他有着自己的想法。
丈八擒豹和张飞、赵云虽都是骁勇之将,但他和二人还是有区别的。
张飞、赵云皆家族富庶,衣食无忧,勇力多是来自自身禀赋,那或猛鸷,或勇锐的性格,也多半是天生。
丈八擒豹则不同,他自小无父无母,在野地中打滚,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却是要靠拼命,才能活得下去。
他的猛鸷,更多是环境所迫,不狠,就不能活!
所以,他比这二人多一股狠劲,一丝兽性。
“我要拼尽全力,才能活成你们的样子……”丈八擒豹心中暗道,“不过,这又何妨?那我拼尽全力就是!”
杨黥轻抚下巴。
他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理智了,处处权衡利弊,庙算得失,优点自然是“稳”,但缺点则是“平”。
有的时候,就是需要张飞这股蛮横,丈八擒豹这股狠劲,才能破局杀敌。
铛~~
兽吼惊天,丈八擒豹的身上,一头状若矫健豹子,但通体赤红,五尾一角的兽影浮现。那吼声扩散,如击石敲玉,久久回荡不休。
丈八擒豹也知命了!
“狰!”杨黥面露喜色。
他一眼就看出,此兽为“狰”,是一种凶残暴虐的巨兽,而“狰狞”二字,正是用以形容这种可怕凶兽的。
“擒豹,知命的感觉如何?”杨黥心情大好,笑着道。
“呃,好像没什么感觉……”丈八擒豹则憨厚一笑。
“走,去那边帮忙!”杨黥毫不迟疑,指向另一边的徐和。
……
“啊~~”
但他们才刚刚冲到,就见寒芒横向闪掠,徐和一声惨叫,脑袋已经飞了起来。
同一时间,祸首也跟着倒地,在不动弹。
“呸,”徐牧策马而来,抓住那颗怒目圆瞪的脑袋,呸了一口,冷笑道,“你还能再生吗?”
却原来是,徐牧、赵云都注意到,祸首能将徐和的伤口转移到相应部位,但是,祸首是没有脑袋的。
故而,几人定下计策,一同围攻徐和,专取其头颅。
徐和果然护住脑袋,但这样一来,身上自然是处处破绽,摇摇欲坠。
而赵云聪慧机敏,也见机得快,趁着徐和护住脑袋,却是直取其脖颈,将徐和的整个脑袋都斩落下来。
“擒豹,你知命了?”赵云也注意到另一边,盯着丈八擒豹,一脸艳羡。
丈八擒豹点点头:“我斩杀了那太平妖人,就自然而然地知命了。”
赵云闻言,不由懊恼,一脸不忿:“我也斩杀了一名妖人,怎么就没知命?不止没知命,连一点感觉也没有……”
“子龙,人各有际遇,无需羡慕,也无需丧气。”赵诩则笑着道,“若斩杀一名妖人就能知命,这太平道早该绝迹了。”
……
有赵戬的“不挟”,杨信等人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消息。
“徐和、司马俱已死!”
杨信立刻招呼众人,扬声大吼道。
这一套,他可谓是轻车熟路了。
“徐和、司马俱已死!”
“徐和、司马俱已死!”
众人齐齐呼喝,声音振奋,声动云霄。
“结束了……”杨信心情一松,松了口气。
可紧接着,他发现,自己错了。
并没有结束!
“立黄天,建太平!”
“立黄天,建太平!”
太平教徒依旧高声嘶吼,神情狂热,疯狂地冲击杨信的本阵,似乎已经瞎了聋了,什么也听不进,什么也看不到。
他们被其他人裹挟着,也裹挟着其他人,形成了一种不可撼动的强烈意志,要将前方一切通通撞碎。
——俗称,上头了!
首领已被斩杀,但太平教徒的士气并无动摇,相反,倒是杨信这一方的士气,隐约有些下落。
明明已经斩杀了贼首,敌人却毫不动摇,这让杨信麾下的将士也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幸亏有高顺、张猛等中流砥柱在,否则军心必然动摇。
杨信神情凝重。
这种情况,是他万万没有预料到的。
他不知如何是好。
“——杀啊~~”
却在这时,太平教徒的后方,一道惊动九霄的怒吼响起,似野兽咆哮,凶神恶煞。
是张飞!
这一声怒吼如石破天惊,则令太平教徒的战意有了松动,毕竟害怕腹背受敌,他们下意识地望向后方。
他们看到一道恐怖身影。
火光映照下,一道身影傲然挺立,一槊挑着司马俱,一手提着徐和头颅,身外血气蒸腾,恐怖气焰熏天,竟于身后凝成一张地狱恶鬼般的狰狞面容,溢散着无尽恐惧。
他像是恐惧的实体化身!
这个人,则是丈八擒豹!
第一百四十三章 褚燕(今日两更)
突如其来的安静。
“立黄天,建太平”的声音骤然一歇,被吼声压制的水流声再起,滔滔滚滚。
无数道目光聚集在丈八擒豹身上,每个盯着他的人,都是寒毛卓竖,毛骨悚然。
月色下,那道孤傲身影挺立,竟是如同一尊丈八魔神,散发着冰冷、恐怖、死寂的意味,给人一种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深沉恐惧。
每个看到丈八擒豹的人,都如同看到了天敌,发热的头脑也一下冷静,恢复理智。
而一旦冷静,徐和的头颅,司马俱的尸体,则是令他们彻底丧失了战心,无心再战。
“徐和、司马俱已死!”赵云策马疾驰,大声呼喝道,“尔等还不退去?”
呼啦~~
赵云的话,令太平教徒们如梦方醒。
也不知是谁打头,开始只是三三两两,很快则蔓延全军,所有人等都四下逃窜,星散逃跑。
“擒豹身上的……那是什么?”杨信一脸惊讶,不由问道。
“惊魇。”杨黥唇角含笑。
“惊魇?”杨信疑惑。
“擒豹的天命为‘狰’,而狰,可是传说之中恐惧的化身。”杨黥微微一笑,娓娓道来,“惊魇的效果,是散发出强烈恐惧,令敌人生出类似老鼠见到猫,人见到蛇的天然恐惧,望而生畏,无法自抑。
他顿了顿,继续道:“而强烈的恐惧,可能令人丧胆,失去战意,判断失误,乃至于落荒而逃。当然,也能令狂热不清醒的脑袋,重新知道何为畏惧。”
“哦?”杨信眼神一凛。
杨黥唇角上浮,又道:“这惊魇虽是虎贲天赋,但论效果,实则是三军天赋了!”
杨信点了点头。
他自然明白杨黥的意思。
“惊魇”看似只是丈八擒豹的个人能力,但却能影响敌军三军,所谓“此消彼长”,这其实也相当于一个三军天赋了。
“义守,”杨黥转过头,对徐牧又道,“丈八擒豹只是暂借给你,以后还是要还给我的……”
徐牧没答话,反倒是张飞哼了一声:“文泰大人,你是对我不满意么?”
杨黥一时张目无言。
杨信则哭笑不得:这厮的胜负心也太重了!
“文泰,赶紧清点战损,子龙,你去将季宁先生他们请回来。”他当即转移话题,又下令道。
当初,为了戏做全套,他将陆康、陆儁父子也派了出去。如今的二人,必是正守着逾辉,躲在一处犄角旮旯中观战。
现下太平教徒四散,难保不会波及到两人,自然需要人来接应。而赵云战意正盛,性格则细致谨慎,故杨信将他派了出去。
很快,战损很快清点清楚。
死的人不多,并不难清点。
共六人,三名冒刃什步卒,两名折冲什步卒,竟还有一名擐甲队的甲士,这让杨信很是痛惜。
当前他的麾下,总共也就一百二十来人,且人人都是百战精锐,六个人对他而言,也是巨大损失了。
“奶奶的……”他紧握拳头,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我与太平道不共戴天!”
好的方面,则是丈八擒豹也知命了,觉醒的天命“狰”虽非上位,和“犼”还有差距,却也是中位了。
战争就像熔炉,有的人会被燃烧殆尽,有的人则能被熔炼成精钢。
——辉光耀目!
很快,一道璀璨光芒沿河岸奔来,速度极快。
赵云牵着逾辉,在前方引路,陆康、陆儁则紧随其后,不紧不慢。
有白马银枪的赵云在前,溃散的太平教徒根本不敢靠近,他们谈笑自若,显得闲庭信步。
却在这时,惊变陡生!
不远处,一撮零星的太平教徒忽然散开。
散开人群中,一道碧绿火光亮起,有一人正沐浴于碧绿火光之中,如同浴火的凤凰,分外醒目。
不过,凤凰浴火,给人都是神圣高贵之感,此人身上的火焰,却是阴森诡谲,如同幽冥鬼火,令人不寒而栗。
嗖~~
浴火之人扑出,三步并作两步,身形迅如闪电,以快得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扑向陆康,在身后留下一道火光滔天的幽绿焰尾。
“——喝!”
事发突然,赵云却是反应敏锐,手中亮银枪如同一条被惊起的游龙,掠过迅猛凌厉的直线轨迹,迎向了那道浴火人影。
他的长枪落空。
半空中,那道身影竟生生移转方向,于空中留下一道圆弧状的燃火轨迹,转而又扑向陆儁,竟将陆儁直接扑下马去。
“不可!”赵云见状大惊,也跃下马去,亮银枪突出,直指那道身影的后背。
他长枪未至,那道身影身上火光熄灭,竟从半空中掉了下来。
“咦?”那人低呼一声,似有疑惑,疑惑于身上的“鬼火”怎会熄灭。
他却反应极快,抱着陆儁翻滚几下,随即与之脱开,然后以更快的速度奔向济水,一跃跳入济水之中。
哗啦啦~~
河水滔滔,可清楚见到,在水面下方,那道幽绿火光重新燃起,正顺流而下,以快逾奔马的速度遁去。
事情发生太快,那道火光也消失的太快,所有人都追之不及。
“是他?”赵云紧盯着那道鬼火,似乎认出了此人。
陆儁缓缓起身,他并没有受伤,但在胸口摸索一番后,神情大变:“不好,那颗‘七杀’,被此人夺走了!”
杨信大步赶来,自然是先关心人:“伯材兄,你没事吧?”
“没事。”陆儁摇摇头,哭丧着脸,又重复了一遍,“‘七杀’被此人夺走了。”
“人没事就好,”杨信笑着安慰,“一枚符呪罢了,对我等也没什么用处……”
“少主,我认识他。”赵云忽然道。
杨信闻言,不由一怔:“子龙,你认识他?他是谁?”
“褚燕。”赵云跪地回禀,自责地道,“少主,是属下无能,未能护得二位周全,还让褚燕抢走了七杀符呪。”
“这怪不得你,事出突然,你已经做的很不错了。”杨信搀起他,摇摇头道,“何况,褚燕还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天命者……是我思虑不周,没多派几人护送。不过,这褚燕身为天命者,竟混在人群中偷袭,是不是欠缺了几分大将风度?”
赵诩也赶了过来,轻哼一声,面露不屑:“此人性格就是如此,重利轻义,若有利益,让他认别人当亲爹他也乐意的……”
杨信点点头。
他知道,这褚燕,就是日后将会割据一方,名扬天下的张燕了。
而他更名为张燕,正是因为认了张牛角为父,收编了其部众,也是借此建立了鼎鼎大名的黑山军。
“元皓兄,褚燕的天命是什么?”杨信问田丰。
杨黥不一定能百分百确定,但田丰的“祝邪”,则是无所不知了。
“——鬼车。”田丰如数家珍,又道,“至于身染鬼火的遁逃之法,则是他的天赋,名为‘夜游’。”
“鬼车?”杨信若有所思。
鬼车,其实就是鼎鼎大名的姑获鸟了,也是一种颇为强大的天命。
他想到一事,又问道:“元皓兄,天命和符呪,是可以共存的吗?”
田丰沉默了一下,不确定道:“少数惊才绝艳之辈,或许可以。”
杨信神情微变:看样子,日后的张燕,可不止是鬼车,而是鬼车+七杀。这种配置,集两者之长,绝对会相当可怕!
……
休息一夜后,杨信等人继续南下。
济水河畔。
遍地尸体中,祸首霍地起身。
起身后,它漫无目的地行走着,双手摩挲着,花费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找到了徐和的头颅,安置在自己的脖颈上。
它的脖颈裂开,冒出无数鲜红肉芽,和徐和的头颅相连。
过了一阵,徐和的头颅和无头尸,竟是完全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徐和重新睁眼。
“咳咳,活下来了……”他咳嗽几声,东张西望,露出心有余悸的神情。
事实上,那个破绽是他故意露出的。
被斩首了,徐和还能借祸首复活,但若脑袋碎了,则是必死无疑。
徐和其实也实在赌,赌赵云砍下他的脑袋后,不会将之毁掉。当时那情况,他已是危在旦夕,不想赌也得赌了。
还好,自己赌赢了。
徐和环顾一圈,看到了司马俱的尸体。
司马俱可没有保命之法,他必是已经死了。
他面色黯然,心中无比仇恨,但不知为何,却生不起对杨信的半点抵抗之心。
对方实在太强大了!
哇啦,哇啦,哇啦。
嗡鸣声之声四起。
草丛中,一个小人般的生物一步三摇,走了出来。
它只有手掌大小,身体和四肢都是短小漆黑,脑袋却似乎是白骨,而且与脖颈相连得并不紧密,随着走动,脑袋左摇右晃,发出“哇啦”之声。
“是神上使的精怪!”徐和面色一喜。
这怪异小人,正是神上使的信使,一种名为“精怪”的生灵。
他心知,神上使和司马俱早有联络,此时派精怪前来,则是来询问战况的。
精怪走向徐和,摊开了双手。
——它在求竹简。
徐和见状,表情有些发僵。
精怪没有灵智,更没有传话能力,仅仅是个信使。但和司马俱不同,徐和没读过书,自然不会写字。
他想了想,似在回忆什么,咬破手指,在精怪的骨脸上画了一道诡异符篆。
精怪如同被施了定身术,身体蓦地顿住,连左右摇晃的头颅都静止了。
约莫一炷香之后,精怪的头颅却剧烈摇晃起来,紧接着,那空洞眼眶中射出一道金色光柱,浮荡不休。
光柱中,一道人影显现,居高临下,气度超尘。
此人容貌秀美,衣着华丽,浑身金丝玉缕,竟如同一名浊世佳公子,给人一种超凡脱尘之感。
“司马俱,你应该清楚,每一次‘投相’就会杀死一头精怪。”男子面露不悦,“有什么事不能在——嗯,徐和?司马俱呢?”
“神使大人,司马俱战死,已回归中黄太乙的怀抱了。”徐和双膝跪地,面露沉痛,“大人,我等败了。”
“司马俱死了?”男子闻言,脸色不由大变,“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徐和当即组织言语,将前因后果叙述一通,又道:“自我‘死’后,就不知道后面的情况了……但我猜想,应该是我和司马俱皆死,群龙无首,故教众各自散去了。还有,那七杀符呪,应该也在杨信手中。”
那男子阴沉着脸,久久无言。
徐和心中紧张,试探地问道:“神使大人,需不需要我组织教众,再……”
“此事,你不必管了,我自会找人去办。”男子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专心传教,其余事不必多管。”
“是!”徐和颔首,心中竟不由松了口气。
他可不敢再面对杨信了。
光柱散尽,男子身影消散,再无痕迹。
那精怪也颓然倒地,竟是自燃起来,如同被消耗殆尽,化为一滩灰烬。
……
数日后,南阳郡。
庭院之中,躺着一名赤膊的巨汉。他面容方正,满脸虬髯,而体魄雄壮如狮虎,一看就是一方豪士。
他的脖颈至胸腹间,是两枚云篆天书般的文字,写作“贪狼”。而那“贪狼”二字,道道笔画之间,却又是一幅择人欲噬的贪狼图画。
那副画居然是活的!
“贪狼”二字不断变化着,而狼形变换姿态,时而仰天长啸,时而作势欲扑,零零种种,不一而论。
巨汉神态悠闲,似有些百无聊赖。
哇啦,哇啦,哇啦。
嗡鸣声响起。
树荫下,一只精怪摇晃着脑袋,缓缓走了过来。
来到巨汉面前,它身形蓦地顿住,约莫一刻钟后,有光柱滔天而起,那翩翩公子的身形浮现。
“哟,贵客上门啊……”巨汉一脸惫懒,阴阳怪气道,“马元义,你不是最宝贝你的精怪吗?怎么舍得用‘投相’了?”
马元义哼了一声,却也不废话:“张曼成,我没空和你拌嘴。此次前来,是希望你去做一件事情。”
这二人,却都是太平道中鼎鼎有名的神上使,马元义和张曼成。
“哦?什么事值得你亲自来求?”张曼成好奇问道。
“交趾郡的乌浒蛮反汉,此事你知道吧?”马元义没有回答,先问道。
“当然。”张曼成点点头。
汉地各处的起义,他都是了然于胸的。
“你去一趟,助他们一臂之力。”马元义冷着脸道,“我身在雒阳,诸事繁杂,暂时脱不开身。”
“什么?”张曼成不禁皱眉,“乌浒蛮反汉,和我等有什么关系?何况,大贤良师早说了,如今我等应该蛰伏,不可显示实力。”
“又不是让你走到台前,你幕后操控即可。”马元义道。
“你究竟想让我做什么?”张曼成疑惑。
“杀一个人,”马元义加重语气,“一个很重要的人。”
第一百四十四章 赵苞
继续向南。
对杨信而言,济水河畔的一战,不过是一个小小插曲,并没有过于留心。
自他远出塞外,连续转战千里,和鲜卑人接连恶战后,意志得到淬炼,眼界也更加开阔,对太平道的敬畏之心,已是少了许多。
对那场终将到来,并会开启乱世的浩劫,杨信做足准备后,心中的担忧也少了许多。
至于梁龙的叛乱,他则是更不放在眼中。
杨信隐约记得,朱儁出手后,梁龙旦夕则覆灭,根本没激起什么大的波澜。
他自然不知道,太平道中人已经盯上自己了,投来目光的,更是马元义、张曼成两位神上使。而梁龙的叛乱,也因太平道的暗中操作,将会声势更壮。
南下的路上,又有北方的消息传来。
……
赵戬双目失神,眼瞳中有无数道青碧辉光横掠,时而嘴里念念有词,似在交谈着什么。
“叔茂这是怎么了?”杨信好奇询问,心中则暗暗嘀咕,掉线了?
“此为儒术‘道听途说’。”杨黥没来得及开口,倒是陆儁先开口道,“叔茂应当是与人神交,在远程交谈。”
“道听途说不限距离,千里之外也如在面前。”接着,杨黥解释道,“不过,此儒术的条件颇为苛刻。需亲近之人,且双方都懂此儒术,才能相互交流。”
呃,这不就是无线电话?还是亲情号……
杨信摸了摸鼻子,表情古怪。
他自然清楚,赵戬必是和赵岐在交流。
莫非,北方有变?
众人耐心等候。
不多时,赵戬瞳中青碧之色淡去,眼中恢复神采,但面色沉重,满脸哀容。
“怎么了?”杨信心中一紧,赶忙问道。
“叔父向我传话,鲜卑又侵边了……”赵戬声音干涩,表情愁苦。
“鲜卑人狼子野心,真是可恨啊~~”虽然心中早有预期,杨信还是心中生怒,又问道,“可有城池陷落?”
“没有。”赵戬摇摇头。
杨信松了口气: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若城池陷落,死者恐怕就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成千上万,流离失所者更将不计其数。
不过,赵戬的下一句话,又让杨信一颗心沉到谷底。
“辽西郡的赵太守死了。”赵戬道。
“赵太守?”杨信闻言大惊,“怎么会?他是战死的吗?”
赵戬口中的“赵太守”,是杨信一直想见,却始终未能成行的辽西郡太守赵苞。
赵苞的天命为“陆吾”,是上位天命,且他久镇辽西,也久颇盛名。故而,杨信一直想见上一面,可却苦于没有机会。
如今自身南下,赵苞又身死,却是永远也见不着了。
“不,不是战死。”赵戬摇摇头,冷声道,“鲜卑人哪有本事杀得了他?”
“不是战死?”杨信闻言,愈发狐疑不解。
赵戬叹息一声,将经过娓娓道来。
“唉……”杨信听完,良久无言,最终只得一声叹息。
却是,赵苞挂念亲人,派人到故乡迎接母亲和妻子。但家人在前往辽西郡的途中,路上经过柳城,正遇上鲜卑一万余人入境劫掠,其母亲和妻子全被劫作人质,用车载着她们前来攻打辽西郡治。
赵苞领步骑两万布阵迎战,可鲜卑在阵前推出赵苞的母亲,赵苞悲愤号哭,对母亲说:“当儿子实在罪不可赦,本打算用微薄的俸禄早晚奉养母亲,却不料反而为您招来大祸。过去我是您的儿子,但现在我是朝廷的大臣,求大义则不能顾及私恩,自毁忠节,只有拼死一战,来弥补我的罪孽。”
赵母远望儿子,则是大义凛然:“我儿,各人生死有命,怎能为了顾及我而损坏忠义?无需顾忌我的性命,你当尽力去做!”
赵苞全力进攻,并动用了天赋“知雄守雌”,三军声势惊天动地,一战大破鲜卑,但母亲和妻子也被对方杀害。
战后,他将母亲、妻子安葬,又对家乡中人说:“食朝廷的俸禄而逃避灾难,不是忠臣;杀了母亲而保全忠义,不是孝子。不忠不孝如此,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人世?”
他吐血而死。
“该杀千刀的鲜卑狗……”张猛怒发冲冠,破口大骂。
“终有一日,我必灭了鲜卑!”赵云怒声道。
其余诸将也满脸怒容。
杨信则心情沉重。
他的看法,却有不同。
物必自腐,而后虫生,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
鲜卑人固然可恶,但如果没有那场毫无意义的北伐,赵苞恐怕也不会死于此处。
“自古忠孝难两全……”陆康叹息一声,面露敬意,“威豪自认不忠不孝,我却以为,他是忠臣,更是孝子。”
威豪,正是赵苞的字。
“少主,还有一事。”赵戬又道。
“什么事?”杨信一愣。
“据我叔父说,赵太守有一幼子,名叫赵烈,年纪虽不大,但熟读经史,深谙律法,有乃父之风。”赵戬望向杨信,“如今他父母双亡,叔父的意思,是让他来投奔于你。”
“我记得,赵太守来自甘陵赵氏,”杨信闻言,面露疑惑,“甘陵赵氏可是甘陵大族,即便他父母双亡,也会有族人供养的吧……”
族人供养失亲的幼子,这在大族中时极为常见的事情。
譬如荀攸,自小失去父母,就被养在族中;还有诸葛兄弟,在诸葛珪死后,也是投奔了叔父诸葛玄。
“一般是这样,”赵戬点点头,苦笑一声道,“只不过,赵太守的从兄是赵忠。”
“中常侍赵忠?”杨信闻言,表情微僵。
赵戬再次点头:“赵太守青白正直,一直以从兄赵忠为耻,不与其往来。但是,赵烈尚未加冠,而赵忠与赵苞血脉最近,他想要抚养,其余人却是不好阻拦。”
“只是血脉最近?”杨信撇撇嘴,哼了一声。
他却清楚,必是赵氏族人畏惧赵忠权势,也不敢阻拦。
“叔父的意思是,”赵戬也不答话,又道,“少主你在塞外战功赫赫,赵烈投你,也能有个借口,可以说是想跟随你学习兵法韬略,有朝一日出塞,为父母报仇……”
杨信点头。
他当然清楚,“有个说法”还是次要的,更重要的原因,则是自家弘农杨氏的身份。
就是赵忠,遇上弘农杨氏这庞然大物,也得掂量掂量自家分量。
“既然如此,可让他直接来会稽郡。”杨信点点头,又想起一事,“不过,相隔千里,他如何过得来?”
“此事,少主大可放心。”赵戬面露微笑,“赵太守常年镇守辽西,也是深得人心,麾下多有族人亲卫。他虽然死了,自然也有忠心耿耿的部下,护送赵烈渡海前来。”
杨信听出些门道,不由一怔:“他们已经南下了?”
赵戬点点头:“辽西郡临海,赵烈渡海直接前往会稽,应当会在我们之前到达会稽郡。”
“等等。”杨信哭笑不得,“这不是先斩后奏吗?他就不怕,我不愿收下他?”
“少主,你会拒绝他吗?”赵戬却笑了,一脸笃定。
“呃,还真不会……”杨信很郁闷。
他还真没法拒绝赵苞的遗孤。
当然,留着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既是赵苞的遗孤,也是读过书的,即便禀赋平平,留在自己身边处理案牍之事,或当个军师也不错。
杨信却不知,自己是大大地小觑对方了。
而他更不知道,赵烈将会成为自己麾下一个强大箭头组合,“三人貔貅”中的一员,领精锐战骑“貔虎骑”横行天下,更将成为令鲜卑人寝食难安的一场噩梦!
……
南下,到了九江郡。
“同行千里,也终须一别……”陆康满脸含笑,拱手道,“子誓,就此别过吧!”
“可惜,不能一直跟随在季宁先生身边,聆听教诲。”杨信心中略有不舍,也拱手道。
这绝不是违心之言。
陆康是一员儒将,他擅长治军,能鼓舞士气,懂得如何得士卒效死,也深谙地形、巧变、应对之道。
他是有些本事的。
若非如此,区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哪能抵御孙策猛攻近两年有余?若非如此,一个普普通通的耋耄老人,又怎能教出陆逊这样的不世儒将?
杨信与他同行,是真的生出“三人行,必有我师”的感悟,只觉所获良多。
“季宁先生,与君相识数日,只觉胜读十年之书。”他神情诚恳,提议道,“武陵郡蛮荒之地,盗贼横行,又常年有武陵蛮作乱,实在不太平。不如让我派些人护送先生,一路送到郡治?”
“不必,是真的不必。”陆康闻言,莞尔一笑,“遇上蛮夷、盗贼,我二人想要逃脱,还是轻而易举的。此番你护送我至九江郡,已经令我很感激了。我昨夜也想了许久,才想出一个投桃报李的办法。”
“投桃报李?”杨信闻言一怔,笑着道,“季宁先生,我助你是为公心,那是不求回报的。”
呃,真过意不去的话,给个陆逊的预售资格就行……
他暗暗嘀咕。
陆康含笑,一指点在逾辉的眉心处,朗声吟念道:“将欲歙之,必故张之;将欲弱之,必故强之;将欲废之,必故兴之;将欲取之,必故与之。——是谓微明。”
嗡~~
逾辉低着头,不安地刨着蹄子,而周身璀璨流光渐渐敛没,几息间,竟是黯淡无光,与普通战马无异。
“儒术?”赵戬一惊,旋即道,“不,不是儒术,而是道法,‘微明’。季宁先生,您竟还懂得道法?”
杨信心头恍然:微明,取自老子的《道德经》,自然是道法了。
“道法,我只是略知一二,并非所擅长的。”陆康笑着谦虚道,“我先以儒术‘非艰’,降低了道法的难度,才能得以施展‘微明’。不过,如此一来,‘微明’的效果,却是远不及真正的道法了。”
杨信点点头:明白了,套娃嘛……
杨黥则凑上来,在杨信耳边低声诉说“微明”的效果。
微明:封禁天赋能力,在需要时解封,则能爆发出比平日更强的力量。就拿逾辉做比方,它的“辉煌”和“光耀”此刻尽数消失,平素和普通战马无半点区别,但一旦解封,则能迸发出更为强大,不逊烈日的辉光!
杨信眉梢上挑,心中大喜。
“微明”的效果,不止强大,而且更是适合!
平素封禁逾辉的能力,根本就不算副作用。这匹逾辉平素太醒目,让他想偷袭敌人,或者潜匿遁逃时,都变得十分困难。
“手掌按上他的脖颈,喊上一句‘解封’,即可解除封印;同样的,喊上一句‘封禁’,则可重新封印。”陆康笑着道,“我能力不足,‘微明’仅能持续一年,一年后,你则可寻找更懂道法的儒生去施展。”
“那可不容易,说不准又得去劳烦季宁先生。”杨信满脸喜色,又感慨道,“如今,修道法的人太少,反倒是修妖法的挺多。”
这可不是客套话。
杨信所说的妖法,其实是道术。
“道法”,是取自《道德经》(即《老子》)、《南华经》(即《庄子》),《周易》等典籍,是来自道家的;而妖法,也就是道术,则取自《太平经》、《周易参同契》等书籍,是来自道教的。
自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却是道家式微,道教兴起了。
“那样最好,”陆康闻言,也是笑了,“若是子誓小友前来,我必扫榻相迎。如今南方不靖,常有叛乱,说不准我也有倚仗你的地方呢。”
“若有需要小子的地方,季宁先生请尽管开口。”杨信再次拱手,恭敬道,“小子必尽心竭力。”
……
盯着陆康、陆儁父子的背影,杨信忽地有几分惆怅,又拍了拍身下的逾辉,笑着道:“逾辉,从今晚后,你就要低调做人,啊呸,低调做马了。”
唏律律~~
逾辉长嘶一声,却是摇头晃脑起来,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作为一匹骚包马,不让它人前显圣,实在比宰了它还让它难受。
不过,一旦封禁了辉光,杨信却感觉到,其皮毛下有幽光流转,如同堤坝在蓄水,正酝酿着更强的力量。
一旦爆发,必是惊天动地!
第一百四十五章 乐进
告别了陆康、陆儁父子,杨信领着部众继续南下,又到达了吴郡。
吴郡以南,就是会稽郡,目的地已近在咫尺。
杨信也松了口气,至少不会失期了。
不过,自吴郡往南,如吴郡、会稽、鄱阳、丹阳、东阳、豫章等郡,几乎没有一处是太平的,都有山越出没。
山越,即盘踞山中的山贼式武装集团。
因山出铜铁,山越常常自铸兵甲,他们大分散、小聚居,好习武,以山险为依托,不服朝廷管束,其首领有“帅”、“大帅”、“宗帅”等。
东吴的诸多名将,如黄盖、韩当、周泰等,都曾讨伐过山越;尤其陆逊、贺齐二人,更是在山越讨伐战中崭露头角,才得以兴起。
山林密布,地势崎岖。
杨信派出丈八擒豹、张飞、赵云为斥候,策马当先,在前探路。
他的举措,一方面是锻炼年轻人,另一方面,也是给这三个一身精力无处安放的少年一点事情来做。
杨信、杨黥、张猛等人都发现,这三人天资聪颖,都是学得极快,快将自己一行人掏空了。
他们所欠缺的,不过是经验。
杨信相信,待平定了交州梁龙叛乱,这三人也就能出师了。
“总算清净了……”三人不在,连向来聒噪的张猛都感叹了一句。
不过,也没清净太久。
“少主,”丈八擒豹策马而来,神情肃然道,“前面,前面打起来了!”
“遇上山越了?对方有多少人?”杨信面色微变,准备招呼部众,前往帮忙。
“不是山越,”丈八擒豹想了想,实话实说道,“只是两个跟我等同龄的少年……”
“啊?”杨信闻言,面露错愕之色,“子龙,翼德二人,没能打赢吗?”
也不怪他不问前因后果,反而先问起了胜负。
赵云和张飞,那可都是“万人敌”级别的猛将,即便尚未长成,实力也相当可怕。
居然有人能和他们打个平手?听丈八擒豹的口气,两人似乎和他们还是同龄?
“在我来时,的确是平手。”丈八擒豹是老实孩子,直言道,“那两人年纪虽轻,实力却也不一般,勇武不逊于翼德、子龙。还有,我观其中一人的姿态动作,似乎是修炼过霸王五式。”
“嗯?”杨信表情一呆。
霸王五式姿态豪迈,又扭曲诡谲,因而,其特征十分鲜明。
而常年修习霸王五式者,在战斗之时,往往也能做出些匪夷所思的招式动作,同样修炼“霸王五式”的人,则能判断出来。
“莫非是他?”杨信心中猜测,“可是,他不应该在……”
他问道:“究竟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起的冲突?”
“事情是这样的,”丈八擒豹想了想,斟酌着道,“我等探路时,遇上了两名山中行人,是两个少年。山中人少,两人也姿容不凡,我等就多看了两眼。”
“此两人形貌与常人颇有不同,一人牵着马,容貌英伟,双臂颀长;而另一人面容刚毅,则是个头矮小,五短身材。”
“两人一高一矮,对比十分强烈,翼德就忍不住调笑了几句……”
杨信嘴角抽搐:张飞这张嘴,早晚要给他惹来祸事。
“谁知,那五短身材者,其人虽短小,脾气却酷烈,竟一沉肩,向前猛撞,将翼德的战马徒手就掀翻了!翼德狼狈落马,勃然大怒,见那人没有武器,也扔掉蛇矛,与他空手搏斗,一时未分高下。”
“子龙本欲上前拉架,或是长臂那人误会了他的用意,遥遥一箭射出,拦在了子龙面前。子龙见状也怒了,以箭术还击,而却不射对方,只射对方身外三寸,让对方也不得向前。两人相互对射,也是难分伯仲。”
“翼德、子龙二人的性子,都不愿他人帮手,于是我就回来禀报了。”丈八擒豹道。
杨信哭笑不得:“走,去看看。”
……
隔着老远,他就听到啸鸣之声。
一箭闷啸破空,裹卷着雄浑潮音,竟有巨浪滔天,力达万钧的恐怖声势,气象磅礴。
“果然是他!”杨信笑了。
这一箭,明显是一记“鲸落”,来人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了。
——太史慈!
嘭~~
赵云斜身避闪,一棵古木中箭,从中而裂,轰然倒塌。
显然,太史慈的“鲸落”,如今已有技击的七八分玄妙了,距离真正技击也就一步之遥。
赵云面沉如水,也是一箭回射,箭如蛟龙,荡起龙吟般的轻鸣,射向太史慈。他家的照胆箭不逊于潮生箭,不过,他却并无技击手段,自身箭术也逊色于太史慈的。
太史慈的箭术,举世无双!
杨信又望向张飞。
正如丈八擒豹所言,他果然看到一名五短身材的少年,而那少年瞋目竖眉,咆哮如虎,也的确和张飞斗了个旗鼓相当!
“着少年,究竟是何人?”杨信仔细观察,啧啧称奇。
少年容貌短小,四肢也短,照理说,在战斗时必然会处于劣势。但此少年却知扬长避短,步步紧逼贴身向前,时而肩撞,时而膝顶,甚至以头相撞,猛锐难挡。
张飞猛鸷,赵云骁锐,而这少年的身上,则有股子勇往直前的悍勇。
少年给人的感觉,像是发狂的牯牛,出柙的犀兕,就是拼命向前,向前,向前!
张飞几次张嘴,又不甘地闭上。
或许,在他看来,对方未觉醒天命,自己若动用天赋,却有以强欺弱之嫌。
双方并无仇怨,与其说是在战斗,不如说是在较量。
“子龙、阿慈、翼德,还有这位壮士,都住手吧!”杨信抬起手指,一缕辉光映照众人。
太史慈闻言,身躯一震,回望着杨信,面露欣喜:“少主,终于找到你了!这二人,是你新收的部下?”
他自然没见过张飞、赵云。
“阿进,住手。”太史慈转过头,又道,“这就是我说过的杨氏貔虎,是我等要投效的对象。”
张飞和那短小少年闻言,也同时收手。
不过,这二人却都余怒未消,如同红眼的斗鸡,都是恶狠狠地盯着对方。
“杨氏貔虎?”杨信表情有些古怪。
他实在未料到,自家的“貔虎”之名,居然都已经传到青州去了。
这倒也不奇怪。
青州与辽东间海运发达,辽东既有风传,青州也不会少。
“阿慈,你怎么到这来了?”杨信面露疑惑,问道,“你阿母身体可好?还有,这位小兄弟又是……”
他满腹疑窦。
“此事,却说来话长了。”太史慈笑了笑,又指着对方道,“少主,这位是我在途中结识的好友,名为乐进,他骁悍果烈,猛鸷无双,天生就是一员先锋大将。”
“哼!”
“哼!”
两道哼声响起。
一个是张飞,一个则是麹义。
麹义心头不悦:又一个抢先锋的人……
“乐进?”杨信闻言,表情猛变。
这名字,他自然是记得的。
五子良将之一,乐·汉代兵长·乌巢酒仙斩杀者·进,字文谦。
史书中,对乐进的记载不多,可“先登”和“斩将”的事迹,却似乎与他绑定着的。乐进每每先登陷阵,或破城,或斩将,更曾于官渡之战中,亲斩了袁绍大将淳于琼。
敢于“先登”的,必然是悍将。
拿破仑说得好:第一个冲进城的士兵,他一定是头顶鲜血出来的。
咳咳,扯远了……
“阿慈,这个不急,可在路上慢慢说。”杨信心念几动,笑着问道,“这位小壮士,可会骑马?”
太史慈有马,乐进却是步行。
因而,两人同行时,太史慈只是牵着马,只是与赵云对战时,才骑上了战马。
而他这匹马,自然是当初杨信临别时赠送的那匹。
乐进闻言,面有赧然:“在下家贫,却不曾学过骑马……”
“哼!”张飞面露轻蔑,嗤笑一声。
“翼德。”杨信呵斥对方一句,对上乐进时,又换了一张笑脸,“骑马只是小道,不会可以学。当初阿慈也不会骑马,如今不一样奔驰如飞?而足下这一身骁勇果锐,却是学也学不来的。”
乐进听了,自然心中愉悦,唇角含笑。
杨信微笑着下马。
乐进一脸迷惑。
“我这匹逾辉,是一匹天马。”他轻拍逾辉,口中念道,“——解封。”
唏律律~~
逾辉长嘶一声,长久被封印的辉光迸发,汹涌崩散!一刹那,整匹马竟是如同正午烈日,溢散着炽盛璀璨的辉光,令人不可逼视。
乐进被晃花了眼,心中震撼则无可附加。
“这就是天马?果然神骏,不似来自凡间。”他心中暗道,“不过,这是做什么?要炫耀自己的家底吗?”
“封禁。”杨信再喝一声,逾辉身上幽光散尽,又恢复黯淡无光的模样。
但即便如此,逾辉依旧比普通战马高大,且通体雪白无一丝杂毛,在一众战马中,显得鹤立鸡群。
“天马都有灵智,就会知道畏惧,也知道轻重。”杨信将缰绳递给乐进,笑着道,“乐进,你可先骑我这匹逾辉,训练自身骑术,等骑术熟练了,则可换乘其他战马。”
乐进大吃一惊,他实在没料到,对方竟是欲将天马借给自己乘骑!
他不由为自己的小人之心感到汗颜。
“不可,不可。”乐进连忙拒绝,连连摆手,“这是大人你的坐骑,又是一匹天马,怎能给我这低贱之人乘骑?”
“又不是给你了,只是借给你骑,等你熟悉了骑术,再还给我,我再给你配一匹普通战马。”杨信笑容和煦,“还有,低贱之人的话就不必说,以君之才华,必不会久伏草莽的。”
“可是……”乐进还在犹豫。
“你若不收,就是连逾辉都看不上了。”杨信堵住了对方的话头,态度强硬道。
乐进只得点头,心中却浮起别样情绪。
他是平民出身,没读过书,身份也低微,杨信只是初与他见面,竟就如此厚待,也令乐进生出几分效死之心。
杨信心中则暗道:解衣推食、周公吐哺这一套,我似乎是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
继续南行。
而事情的经过,也经太史慈之口,一一道来。
却是,果如杨信所料,塞外之战的种种事迹,也自海上传到了青州。
而太史慈尤其注意了其中一个人的名字,——张飞。此人年龄与太史慈相仿,甚至有些顽劣事迹的传闻,却能在塞外之战中知天命,甚至名动天下。
他自认,自己并不逊于对方。
于是,太史慈借此说服了母亲,离开青州,前往投奔杨信。
他听到消息,杨信驻扎在高柳,于是先一路东行,准备先到濮阳,再转道向北,前往高柳。也是在此途中,因为一些因缘际会,他认识了乐进。而经过太史慈的强烈推荐,乐进也同意随行,随他一同投奔。
却不料,太史慈、乐进正要北上时,又听到消息,杨信要南下了
于是,他们准备干脆不北上了,直接南下前往会稽,到时候再与杨信汇合。
说来也是巧,众人居然在吴郡就撞上了。
“原来如此……”得知了的因后果,杨信微微颔首。
“少主,我来的不晚吧?”太史慈小心问道。
他有些懊恼,后悔自己没有早些投奔对方。
如今,观张飞、赵云、丈八擒豹等少年俊杰,都丝毫不逊于自己,却更早投效了少主,明明是自己先认识的……
杨信闻言,哑然失笑:“不晚不晚,你来的正是时候。”
……
还是南下。
乐进训练马术十分刻苦,仅数日就有了成效,也换上了一匹普通的北境良马。
杨信暂时将乐进调拨给张猛,因为张猛与其性格脾性似乎更加相投,但对乐进,他实在另有安排。
待乐进长成,他想让乐进作为擐甲队的主将,而鲍出为副。
至于太史慈,暂时则挂名在徐牧的麾下,日后再慢慢整编。
路途中,为了称呼方便,杨信也分别给两人取字,太史慈字子义,乐进则字文谦。
这自然是拾人牙慧。
……
会稽郡,上虞县。
城外,一道身影昂然而立,几名亲卫则跟在其身旁。
正是朱儁!
第一百十十六章 朱儁(今日两更)
上虞县,城门外,朱儁竟是亲自出城相迎,身后跟着几位亲卫扈从,显得十分隆重。
“拜见杨府君。”他上前几步,恭敬一拜,礼节甚重。
杨信见状大惊,赶忙回礼,苦笑着道:“小子何德何能,能劳烦方伯大人亲自相迎?如此大礼,更是愧不敢当了……”
方伯,是对刺史的别称。
府君,则是对太守的别称。
事实上,杨信这南海郡太守,官位是高于朱儁的州刺史的。
太守是二千石,而刺史则只有六百石。
刺史和太守,一个位卑,却有监察之权,一个虽受监察,然而位尊,彼此间小大制约,权力平衡。这样的安排,可以避免地方上出现尾大不掉的局面。
不过,杨信却是自家人知自家事。
如今海南郡在叛军手中,他手下无尺寸之地,和那蒙古国海军司令何异?何况,朱儁声名远播,用兵如神,日后更将与皇甫嵩、卢植并列汉末三杰之一,杨信哪敢丝毫怠慢?
“这一拜,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了交州百姓,”朱儁神情肃然,又道道,“杨府君千里迢迢而来,为国解难,救百姓于倒悬,我自要拜之。”
“方伯大人胸有甲兵,就是没有在下相助,也必能轻松平定乌浒蛮的。”杨信神态恭敬,又微笑道,“小子年少,这太守之位也是有名无实,方伯大人称呼我的字即可。”
“这可不行!”朱儁摇头,态度坚决道,“礼法不可废,府君身为太守,我自需以上官之礼相待。”
杨信拗不过对方,只得苦笑着答应。
“都说朱公伟性格忠孝有义,而性格刚烈,宁折不弯,果然不假……”他心中暗道。
朱儁刚正,远不如陆康、耿临那般不拘小节,自然也不如诸葛珪和蔼可亲。
杨信暗暗提醒自己,需注意言语举止,以免犯了对方忌讳,惹人不快。
不过,和田丰相处日久,他已经收敛了许多放浪形骸,渐渐成了个不写日记的正经人,倒也有些习惯了。
不多时,二人谈笑风生,气氛已是十分融洽。
杨信却察觉了什么,心中暗道:这位朱刺史,却不急于领我入城,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他在等什么?
朱儁却是在等人,——贼人。
……
城外,有一伙人正在暗中观察,面有杀气。
“气运如柱,接天连地!”一名青年人凝视许久,满面惊容,“此少年身上的气运,竟比斩杀了我父的孙文台身上的气运更重!他,他究竟是什么人?”
“陛下,此人必是杨子誓。”老者神情恭敬,介绍道,“气运也即是‘人望’,此子在塞外接连数战,斩杀鲜卑人无数,自然赢得了些许人望。”
老者竟称呼青年为“陛下”,实在大逆不道,让人匪夷所思。
“杀了他,此人的气运,也就尽归于我了!”青年人霍地起身,舔了舔舌头。
他的舌头伸出,竟是如毒蛇一般,是修长的芯子。
若仔细去看,则会发现,青年的眼瞳也是竖瞳,闪烁着点点寒光,与蛇瞳无异。
“发信号,让内应关城门。”青年人冷然一笑,大声道,“我要杀了朱儁,以此昭告天下,阳明皇帝又回来了!”
轰~~
城门轰然关闭。
杨信一呆,面有异样,大感不解。
“杀,杀朱儁!”
“杀贼,杀恶贼!”
……
远处,有喊杀声传来,正是越来越近。
杨信眼神一凝,当机立断道:“全军戒备,准备战斗!”
他心生狐疑。
这里可不是交州,而是扬州,距离梁龙等人的叛乱之地,怕是还隔了十万八千里。
会稽郡上虞县,是朱儁的家乡。
他身为交州刺史,之所以要回到家乡,就是为了募兵。
而他能募兵,靠的自然不是人格魅力,而是——钞能力。
朱儁是寒门出身,但“寒门”只是门第,他绝对是富贵人家的,嗯,富贵人家的公子。
他家同县的周规,之前受征辟,曾向公府借钱百万,以整饰衣冠,后来周规家贫不能偿还,朱儁就以母亲的缯帛去为周规还债。
还有,在熹平二年时,尹端征讨贼人许昭失利,被州刺史举奏,按律当斩。朱儁悄悄到京师,花费了数百金,买通主事官员,把刺史的奏章加以改动,于是尹端才得以输作左校,保住了一条命。
这两件旧事,一则说明朱儁品格高尚,二则也说明,他有着人人羡慕的超能力,——有钱。
……
杨信一声令下,众人已整齐列阵,甲骑甲士在外,将朱儁等人围在中央。
贼人正袭来!
并不是一个方向,四面八方都是贼人,挥舞着武器,怪叫不断。
显然,这是一场酝酿已久的围攻。
不过,声势看着虽大,贼人的人数却是不多,顶多也就两百余人。
“螳臂当车,可笑不自量!”杨信冷哼一声。
区区两百来人,他还真不放在眼中。
就不说杨信麾下的甲骑、甲士、弓弩手等精锐了,只张猛、鲍出、张飞、赵云、太史慈等一众悍将,就能杀退对方。
这几位“万人敌”的名号,可不是充话费送的。
哗~~
太史慈率先出手,一箭射出。
箭如如电,却裹挟着狂暴巨力,如潮鸣电掣,似山呼海啸,声势浩大,简直不似一根箭,而像是投石车投出的滚滚飞石。
正是一记蓄势的“鲸落”!
鲸落呼啸,力蓄万钧,射中了一人的头顶。
铛~~
那一箭从中而断,中箭者则仰面栽倒,却仅是摇晃几下脑袋,就重新站了起来,继续奋力前冲。
“什么?”太史慈色变。
杨信见状,也是心中一惊。
太史慈一记“鲸落”的威力,他可是清楚的。
就是皮糙肉厚的张猛挨上一箭,也够他喝一壶的,那人明显只是个普通匪类,又怎能挨得下一记鲸落?
杨信凝神观望,表情又是一僵。
那伙贼人的体表,竟是密布着蛇鳞般的鳞片!
他们神态癫狂,瞳孔泛红,而裸露在外的皮肤处,都能清楚看到碧色蛇鳞,折射点点寒芒。
“是——弗摧!”田丰一眼瞧出端倪,沉声道,“弗摧的效果相当可怕,是令这群人在一刻钟内,防御坚不可摧,任何人都难以对其造成伤害……不过,在一刻钟后,他们则会立刻暴毙,死无全尸。”
“死士吗?”杨信若有所思。
田丰点点头,又道:“不必追求杀伤,竭力防御即可。”
“都听清了吗?”杨信点点头,扬声喝令道,“除甲士甲骑外,各主将到第一线,挡住敌人的攻势,只守不攻,一刻钟即可。”
他不愿折损人手,自然让麾下猛将顶在最前线。
杨信一声令下,张猛、鲍出、麹义、高顺等将,都是亲临前线,而张飞、赵云、乐进、太史慈、丈八擒豹等年轻将领,皆自负勇武,同样立于第一线。
“起!”
高顺一声低喝,不朽之气如群龙翻滚,流转于一众甲骑中,狰狞暴虐的武装一一凝形,人如虎兕,马如蛟龙,气焰熏天!
其余诸将也咆哮奋发,各显神通。
杨信深吸一口气,一点璀璨烛火在指间点燃,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时之辉光,他也准备动手了。
却不料,倒是朱儁先开口了,声如洪钟:“诸位,我虽才疏学浅,却也能助你们一臂之力……”
嗡~~
朱儁一声低喝,有异兽之相浮于面门,其形似麒麟,却青毛独角,姿容刚健,散发着一种正大光明,凛然不可侵犯的威压。
“獬豸!”
不必田丰出言,杨黥就认出了这种天命,双目瞪圆,大感震撼。
这可是一种极为强大,高不可攀的天命!
“獬豸么?”杨信心下恍然。
獬豸能辨曲直,传说会用角指向无理的一方,又有神羊之称,是司法的象征,象征着勇猛、公正。
獬豸是货真价实的上位天命,和朱儁的品性,却是十分“般配”的。
“不愧是汉末三杰之一……”杨信暗忖道,“三杰中,以皇甫嵩最擅用兵,堪称用兵如神,就是不知他的天命是什么。”
吼~~
獬豸长鸣,声如敲金击玉,千回百转。
异变生!
杨信面色微变。
他的周身上下,都有无数根朱红线条浮现,但并未生根于皮肤,而是距离皮肤表面数寸,毫无依托地悬浮于空。
线条纵横交错,其直如弦,或竖或横,如同一层斑驳薄膜,掩住了浑身每一处。
“这是……”杨信心中狐疑,抬头四顾。
其余人的身上,也浮现了相同的朱红线条,或稀疏,或密集,都悬浮于空,回转缠绕于遍体上下。
尤其高顺的陷阵队,鲍出的擐甲队,以及麹义的先登队,他们身上线条最为密集,密密匝匝,层层叠叠,如同在铠甲之外,还有一层刚硬铠甲。
“此为三军天赋,——典刑。”
“不挟”的意识链中,田丰直言道。
朱儁就在身边,他自然不好直接开口。
“是何效果?”杨信问道。
“也是防御,滴水不漏的防御。”田丰沉声道,“典刑的防御效果,是军队纪律越是严明,效果则越是强大!”
“纪律?”杨信举目四顾,恍然大悟。
高顺的陷阵队就不必说了,鲍出自身才具不足,只能呆板地死守兵法条例,又能以身作则,故也纪律严明;至于麹义,他一贯治军严苛,这是众所周知的。
其余诸将,则要差上几分。
杨黥、徐牧更长于灵活变化,张猛固然勇猛,则是粗枝大叶,纪律性上就略有不足了。
贼人呼啸而来,如同滚滚浪潮,撞击在甲士甲骑的铜墙铁壁上,也是如浪头般,瞬间崩碎。
“哦?”杨信眼神微动,似有所悟。
他隐约明白,“典刑”的效果是什么了。
“居然还有这等手段?不愧是獬豸……”杨信暗惊。
增强防御的手段有很多,譬如张猛的“刚鬣”,是以一身肥肉为盾;郭太的“符甲”,靠的是卸力;高顺的“不朽”攻防一体,就防御而言,本质其实也就两个字,——“坚硬”。
而典刑的效果,则要高于这所有的防御效果,其核心为“规矩”。
不错,虽然听来匪夷所思,但就是规矩!
一旦越过规矩,就会被限制,威力消解十之五六。
贼人袭来,疯狂猛攻,用刀砍,以矛刺,甚至还有稀稀拉拉的箭矢,而一旦越过那朱红的线条,其声势都会锐减,刀劈绵软,矛刺无力,箭矢甚至直接落地,根本不能造成任何杀伤。
杨信心念几转,大感震惊。
没有什么能逾越规矩。
恐怕,“典刑”的防御,甚至对陷阱、滚油、火焰、毒箭等,都会有强大抗性!正如田丰所言,这是真正滴水不漏的防御!
浑身覆盖一层“规矩”,又有“不朽武装”的甲骑,则更是如虎添翼,叱喝嘶吼,粉碎了面前敌人的攻势,牢牢稳住阵脚。
杨信心中大定。
有朱儁在,自家部众防御大幅提升,区区两百贼寇,自然不在话下。
杨信眼观八方,观察起其他人。
太史慈喑噁叱咤,动作矫健,膂力磅礴,时而一箭射出,虽不能杀敌,也将对方射翻在地,一时难以起身。
一段时日不见,他身材高大许多,一双猿臂愈发颀长,勇猛而不失轻灵,竟是丝毫不逊于赵云。
乐进未经杨信点拨过,修炼《霸王五式》也才区区数日,但他的表现,却似乎是更为显眼。
张猛、乐进、文陆,三人组成了一个作战箭头,横冲直撞,挡者披靡!
张猛一身彪悍肥肉,以庞大身躯冲撞,裹卷着冲坚毁锐的恐怖冲势,双臂狂舞,将面前贼人一一掀翻在地。
杨信清楚,这其中,却有另一个虎贲天赋的影子,——猪突。
或许,再过些时日,张猛就又点亮了一个天赋点。
这家伙,天命略差一些,但觉醒天赋似乎跟喝水一般简单。
而乐进则更令人吃惊。
张猛的冲撞为“猪突”,那乐进的冲击,则可称之为“兕撞”。
他咆哮如雷,如犀兕横行,以肩突以肘撞,时而甚至以头顶人,竟生生都将贼人撞翻在地,肆虐横行。
“不愧是先登之将……”杨信心中暗道,“乐进没读过书,兵法韬略不及张飞、赵云等,但这份悍勇,却是少见。”
他心情不错。
看到麾下队伍越来越是壮大,良将猛士辈出,杨信自然心情愉快。
他没注意到,朱儁也盯着他麾下的将领,眼神热切,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第一百四十七章 借人
战况焦灼。
“弗摧”之下,贼人一身蛇鳞坚固,如披神甲,坚不可摧。
但朱儁的“典刑”,同样也是防御强大,无懈可击。
贼人如潮,似惊涛拍岸,一次次袭来,拍击在甲士、甲骑和一员员猛将构筑的阵线上,却只是一次次退却,未能撼动其分毫。
尤其是甲士、甲骑,本身就有甲胄护身,又有“典刑”为壁障,防御滴水不漏,如同铜墙铁壁,根本无法被撼动。
“方伯大人这一手,果然厉害啊……”杨信暗暗咋舌。
一刻钟很快就到了。
“啊~~”
惨叫声接连响起。
贼人满脸痛苦,纷纷仰头哀嚎,身体竟是如高温下的蜡像,渐渐消融,顷刻间融化殆尽,化为一滩满是腥臭味的肉泥。
如此诡异场景,饶是杨信等人身经百战,也是头皮发麻,有些不知所措。
“子武,贼首在那里,”朱儁一直冷静观察着四周,眼神凛然,指着一个方向道,“去,将他的首级拿给我!”
“是!”一名昂藏巨汉策马而出。
此人名为董虎,会稽馀姚人,是朱儁身边的一员猛士。
“子义,子龙,你们二人,去助这位壮士一臂之力。”杨信毫无迟疑,也点了两个名字。
太史慈、赵云都擅骑射,他派出这二人,自然是为了防止敌首遁逃,想一劳永逸地解决麻烦。
“是!”
“是!”
太史慈、赵云微微点头,各自一夹马腹,如同两道闪电窜出,威风凛凛,超尘逐电。
太史慈披朱红铠甲,赵云则是银盔白袍,两人都是容貌俊朗,风姿潇洒,如同一赤一白两头蛟龙,以星驰电走之势冲出,看来是要后发先至。
论骑术,董虎这南方汉子,自是远远不及二人的。
……
杨信不再多看。
让太史慈、赵云同去取一人头颅,根本是杀鸡用牛刀,哪有取不到的?
“方伯大人,这伙贼人是梁龙派来的?”杨信向朱儁行了一礼,疑惑问道。
“不,”朱儁摇摇头,“十有八九,是许昭的余党。”
“许昭?”杨信眼神一动。
这位许昭,也是一位凶名赫赫的会稽妖贼,与其父许生,其子许韶一同造反,自称“阳明皇帝”,煽动郡县,众以万数,声势曾一时无二,令朝廷震动。
前文所述的尹端负罪,就是因为征讨许昭不利。
尹端也是张奂麾下一员悍将,天命为“猰貐”,曾与悍将董卓齐名,连他对付不了许昭,足见其是真有本事的。
后来,扬州刺史臧旻,丹阳太守陈夤率军合力镇压,历时整整三年,才将此叛乱平定。
朱儁点点头,道:“许氏父子的天命为‘虺’,天赋‘弗摧’更是诡谲强大。他们每每深陷绝境,则四下招募死士,以死士冲击汉军,往往都能有所成效……幸而天佑汉军,数年鏖战,却为我大汉打造出了一员悍将。”
“悍将?”杨信闻言一怔。
“昔吴郡司马,孙坚,孙文台。”朱儁面露赞赏,声音铿锵道,“最后一战中,孙坚知天命了,其天命为‘虬’,并觉醒天赋‘虬甲’。”
“虬?”杨信眼中精芒一闪。
不必说,虬,即是虬龙!
朱儁点点头:“孙文台如恶龙出渊,身先士卒,领将士奋勇向前,生生抵御住了死士的冲击,才最终扭转战局。”
杨信想象着孙坚的风采,也不禁暗暗心折。
不愧是江东猛虎孙破虏,才初出茅庐,就有如此能耐!
杨信又有些遗憾,如今孙坚为下邳县丞,正在蛰伏蓄力中,杨信却是没机会见上一面了。
不多时,董虎策马而还,手中提着个死不瞑目的年轻头颅。
他脑袋双眼却是竖瞳,如同蛇蜥,颇为诡异。
“子武,干得不错。”朱儁捋须微笑,又面露厌恶,“这下,许氏的‘虺’之一脉,终于是断绝了。”
杨信则心中一动。
他哪里不明白,朱儁出城相迎,一则显示隆重,二则也是引蛇出洞,解决掉会稽郡蛰伏多年的隐患,一箭双雕。
“这些青史留名的文臣武将,果然个个是人精,没一个是好相与的……”杨信暗暗嘀咕,“和这些人交手,都得打起一百分的精神。”
他却不知,朱儁此举,其实是一箭三雕。
至于那剩余一雕,杨信很快就要见识到了。
……
“大人,杀死许文的,并非是在下。”董虎不敢居功,沉声道,“是那猿臂小将一箭射杀了许文,我只是割下其首级,回来禀报罢了。”
这时,太史慈、赵云也策马而归。
太史慈锐气蓬勃,赵云则是面有悻悻,谁拔得头筹,一眼可见。
论骑射,赵云相较太史慈,还是差了一截的。
太史慈的箭术,已堪称是出神入化,登峰造极。论箭术,放眼整个同时代,恐怕也就三五八团的吕布能和他掰掰手腕,其余人都要逊色许多。
“方伯大人,”杨信好奇询问,“我听你所言,这天命,还是能传承的?”
他感觉很疑惑。
朱儁说到“许氏父子的天命为虺”时,他就察觉不对了。
这天命,还能搞“共享经济”?
“虺有一天赋名为‘毒卵’,能令天命传承,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不过,每传承一次,虺的能力就会虚弱几分。”朱儁冷冷看了一眼那颗头颅,“如今,许韶之子许文再死,已是传承三代,不可能继续传承了。”
“还有这种事情?”杨信不禁感叹,天命之诡谲,着实是难测。
……
吱呀声中,城门重新打开。
“大人,幸不辱命!”
数员浑身浴血的将士走了出来,向朱儁行礼。
对此,杨信并不意外。
朱儁既然早有谋划,城内城外自然都有应对。不过,他只在身边安了些亲信,看来是对杨信信心十足。
事情已妥,他却未引杨信等人入城。
“府君大人,”朱儁行了一礼,正色道,“我这些时日招募乡勇,检选家兵,已得了五千人。为防扰民,我组织他们驻扎于若湖边上,府君大人可随我前去,检阅军容。”
若湖,是毗邻上虞县的一座湖泊。
“求之不得。”杨信点头,又大感惊讶。
这朱公伟果然是值得交个朋友的土豪,居然招募了整整五千人!
朱儁想到一事,又笑着道:“府君大人,在营中,你却能见到一位故人。”
“故人?”杨信一愣。
“自然是那位故辽西太守之子了,”朱儁笑着道,“他年纪虽轻,却才干卓绝,治军练兵、列阵结营都有乃父之风,我也将两千部众交给了他,由他来操练。”
杨信恍然,点了点头。
朱儁所说的,自然是赵苞之子赵烈。
显然,对方已经先到了会稽,还打入敌军,咳咳,打入了朱儁的内部。
朱儁麾下五千人,竟将两千人都交给赵烈操练,这绝不可能仅是靠其父的余荫,而是对方确有真材实料。
能得到朱儁看重,这赵烈怕是不一般。
杨信不动声色,心中则生出了几分期待。
……
朱儁引路,众人一路进入营垒。
“这边,就是靖边的部众了。”朱儁指了指方位,笑着说道。
靖边,是赵烈的字,是自父母亡故后,他自己为自己取的。
“靖边”二字的含义,自然不言而喻。
杨信循着手指望去,双眼不由一亮。
朱儁指的那一方,营垒干净,行伍整齐,军容整肃,一切都条理分明,有条不紊。
“这位赵靖边,颇有将帅之风啊……”杨信暗暗颔首。
他亲领过一曲人马,自然清楚,人数越多,越是人多手杂,也就越是难以面面俱到,更是难以井井有条。
朱儁所募都是新兵,这么短的时间内,赵烈竟能让两千人都井然有序,这份本领,杨信自认自己都做不到的。
当然了,杨信也有自己的长处,除了特长的长处。
哒哒哒~~
马蹄声响起。
一支十余人的骑队伍兵前来,阵容齐整,奔驰如箭。
领头者,却是位英气勃勃的少年,双目炯炯有神,顾盼间电芒深蕴,含而不发,深不可测。
不过,他的皮肤略微发白,面无血色,似乎身体不是很好。
他勒马而停,身后十余骑兵也同时停下,步调一致,傲立如松。他这十余骑,竟和高顺的陷阵队一样,都是令行禁止。
显然,少年就是赵烈了。
“拜见府君大人,刺史大人。”马上,赵烈抱拳行礼,不卑不亢。
杨信不由皱眉,瞥了朱儁一眼,心生狐疑。
赵烈行礼时,居然都不下马,可谓十分无礼。但朱儁却似乎不以为意,他也不好说什么。
杨信心中古怪,暗暗道:赵苞性情刚烈,但也是谦谦君子,莫非,这赵烈太年轻,有些恃才傲物的习性?
待赵烈下马,他才恍然大悟。
却原来,赵烈没有双腿!
他不是简单地骑马,而是依靠着某种精妙器械,将自己固定在了马上。
在赵烈的身后,一人下马上前,将固定的插销、绑腿等一一取下,将他抱下马来;而另一人身上背着某木质物件,将其徐徐展开后,竟是个类似轮椅的木质小车。
“孔明车?”杨信心中一动,想到一物。
那个小车,分明和传说中的孔明车极为相似,而且更加高明,神工天巧。因为,它是折叠式的,十分精巧,可随身携带。
“这是我自制的千里车,不动双腿,也可日行千里。”见杨信好奇盯着那小车,赵烈洒然一笑,“我自幼没有双腿,身体也孱弱,无法行走。于是,我时常专研种种器械,希望能借着器械之助,能和正常人一样。”
“唉,如此大才,可惜……”杨黥低声感叹一句。
他的声音却是大了些。
杨黥并非故意,而是有所感怀。
他生来就是黥面之人,所以最能理解身体缺陷对人生的巨大影响,自己能靠领军作战改变人生,但面前这位却……
赵烈心思细腻,也察觉到杨黥的怜悯,虽态度从容,眼中则有一抹黯然掠过。
“可惜什么?真正的大将,是要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而非是两军阵前冲杀。手脚再矫健,能舞两杆马槊吗?又能杀几人?”杨信却笑了,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这里有东西,才叫‘万人之勇’。我相信,在我的面前,是一位真正的‘万人之勇’。”
赵烈闻言,面露感动,生出“知己”之感。
人格魅力+1。
杨信则心中暗是道。
“都别站在此地了,先去我的营帐中说话。”朱儁摆摆手,笑着道。
“这样最好!”
……
杨信等人跟随朱儁前行,很快到了朱儁的营帐。
营帐外,却是立着一名少年,正手持长矛,操练不止。少年身高体健,双目有光,明明是儒生打扮,却手握一杆长矛,颇有几分古怪。
“——杀!”
他口中呼喝有声,一杆长矛舞动得虎虎生威,更是精妙灵动如毒蛇,竟也有几分万夫莫当的气概。
见朱儁等人经过,他收了长矛,遥遥向着朱儁行礼。
杨信心中狐疑。
莫非,又是一员史书留名的猛将?不过,此人有儒将风范,应当不是潘璋、周泰一般的粗胚,莫非是贺齐,或者朱桓?
不过,对方的名字,则是杨信做梦也没想到的……
营帐中,朱儁等人各自落座,又叫来了其余将领。
另外三千人的统帅,却都是朱儁的两个儿子,朱浩、朱符两兄弟。两人身披甲胄,英武非常,比朱儁倒更像将领。
闲聊一阵,朱儁渐渐说起正事。
杨信也肃然以对。
“府君大人,我欲分兵两路,你领两千人,我领三千。”朱儁将计划娓娓道来,“我先攻南海郡,若是顺利,继而攻打苍梧、合浦,步步紧逼,也吸引敌军主力;你则绕道吴郡,袭取郁林后,直下交趾。”
杨信心中一动:这位刺史还真大方,竟将两千人就这样分给自己了。而且,如此的战略安排,怕也是要将斩杀梁龙的泼天大功让给自己。
“我只是暂代统领,替府君大人操练士卒,”赵烈起身,行礼道,“既然府君大人来了,这些兵卒自然交由府君大人统带了。”
杨信点点头,对此,他并不意外。
朱儁沉吟片刻,却又道:“府君大人,我还有几件事情相求。”
“方伯大人,但说无妨!”杨信道。
“我麾下虽有精兵,却苦无猛将。”朱儁望向杨信,“因此,我想能从大人麾下调拨几名将领,暂时借给我,为我部中坚。”
原来如此……
杨信明白了什么,心中暗道。
“不知,方伯大人中意哪几位?”他问道。
“翼文、叔达、仲云三人。”朱儁依次指了三人,他早已询问过姓名了。
杨信闻言,脸色一僵。
第一百四十八章 貔虎骑(今日两更,以后两更
“这位朱刺史,胃口也太大了点……”杨信面色一僵,心中嘀咕道,“还有,倒是挺识货的。”
须知,朱儁若要借走高顺、鲍出、麹义三人,那可就不单单借走三将了,他们麾下的陷阵队、擐甲队以及先登队,必然也要跟随的。
因为,这几支队伍性质独特,且凝聚力也极强,其余人一时却难以统带。
杨信也明白了什么:刚才那一场恶战,恐怕还有一个作用,就是“验货”……
不错,就是验货。
凭着观察“典刑”的生根效果,朱儁也一眼辨别出,杨信麾下哪些将士与他相性契合,这才开口索要。
不过,也不能说是索要,准确点说,是交换。
朱儁分给自己两千兵卒,而不过“借”了数十人,从数字上来说,是自己占了大便宜。
当然,所有人都清楚,就不说陷阵队、擐甲队以及先登队了,高顺、鲍出、麹义三人的价值,却是远超这区区两千人的。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府君大人,我麾下无猛将,这却也是无奈之举。”朱儁面露苦笑,神情也十分诚挚,“何况,我只是借这三人一用,待平定了交州叛乱,自会归还。”
说到这份上,杨信也不好拒绝,又道道:“既然如此,我还想多借一人给方伯。”
“哦?”朱儁闻言,却是微微一怔。
“在下族兄杨黥,随我征战多年,他心思缜密,智计百出,最擅运筹决胜。”杨信指了指杨黥,笑着道,“我希望他也能追随方伯左右,跟随方伯学些韬略本事。”
朱儁颔首,大笑着道:“我正缺人手,麾下再多一良将,可是求之不得的。”
杨信嘴上叮嘱四人,都要听从朱儁调遣。
与此同时,在“不挟”的意识链中,他也对杨黥有一些特别交代。
将杨黥送过去,跟随朱儁学习用兵韬略,的确是杨信的用意之一。
汉末三杰的军事能力,绝对是毋庸置疑的。
说来也巧,魏蜀吴的三位开国君王,恰巧都跟着三位有一定的联系。
大耳刘是卢植弟子,人妻曹随皇甫嵩讨过黄巾,孙破虏则一直在朱儁麾下征战。
朱儁的军事才能,在皇甫嵩之下,却在卢植之上,也属一流水平。
高顺、鲍出、麹义都是刚毅之辈,杨黥则正好缺几分刚强,跟随于他,耳濡目染,必然也能学到许多东西。
但对杨黥,杨信其实还有另一番安排。
高顺、鲍出、麹义都是“将”,而非“帅”,只能遵守军令,却是无法反抗的。
杨黥是杨信的族兄,身份特别,则可作为几人的主心骨。
平素他自然会对朱儁言听计从,但若朱儁有出格指令,譬如靠消耗甲士、甲骑等精锐来赢得全局胜利,他则能出言抗辩,稍作反抗。
非是杨信小人之心,而是陷阵、擐甲、先登都是他的心头肉,实在不愿折损于这场小小的叛乱中。
“不过,没了他们,我手下可用将领就少了许多……”凡尔赛·信·杨无奈地暗道,“只剩下张猛、文陆、张飞、赵诩、赵云、太史慈、乐进,哦,对了,还有一个赵烈。”
丈八擒豹他留给了杨黥。
杨黥有帅才,但自身勇武不足,将丈八擒豹留给他,也可预防万一。
“哦,府君大人,其实还有一事。”朱儁忽然道,面露赧然和歉意,神情颇为怪异。
“方伯大人,直说即可。”杨信微笑道。
“门外那操矛的少年,府君大人可还记得?”朱儁问道。
杨信点点头:“此少年矛术精妙,似鹰拿雁捉,如蛇击狼咬,假以时日,或也是一员不俗勇将。”
“此少年,却是我家故交之子。”朱儁介绍道,“他体魄强健,擅长矛术,也有一双不俗快腿,山地丛林也奔行如风。”
“此子的确不凡。”杨信随口附和了一句。
朱儁面露苦笑:“其实,此子家学博大,根柢深厚,且自小就是神童,学问出众,尤其精通《周易》,假以时日,必是一名文坛巨匠。偏偏,他对行伍之事大感兴趣……”
杨信心中猜测着,若有所思。
朱儁顿了顿,则接着道:“我试过管教他,却是失败了,希望他能跟随府君,由府君来替我管教。”
“他是谁家的子弟?”杨信面露恍然,又问道。
以朱儁的刚直性格,让他去管教青春期的少年,实在是难为他了。
“不会,又是哪一位名将吧……”他心中嘀咕,脑中冒出几个名字。
朱然、全琮、贺齐,还有最重要的一位,周瑜。
这几位,都是文武全才型的统帅。
但杨信却是孤陋寡闻了。
贺齐就不说了,此时,朱然、全琮两位儒将,可都还没出生呢!还有周瑜,现在还是个咿呀学语的幼童。
“他叫虞翻,是余姚虞氏的子弟。”朱儁道。
“虞翻?”杨信面容呆滞,双眼瞪大,神情十分精彩。
“府君大人,你知道他?”朱儁见状一愣,听到这个名字后,面前这位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咳咳,”杨信咳嗽几声,掩饰地道,“没听过,只是余姚虞氏世代为经学大家,让我一时失神罢了。”
他的心中,着实五味杂陈。
虞翻,他哪会不认识?
——三国四大喷王之一!
三国乱世,擅长喷人的人自然不少,但能喷出成绩,喷出水平,喷出风格,却有四位是独树一帜。
其一,建安七子之一的陈琳,也就是友好亲切地问候了曹家十八代祖宗的那位;还有,我很丑但我也不温柔的张松;还有,三国第一喷王,开创rap骂人先河,一直嘴臭一直爽,男人到死尤嘴臭的祢衡。
还有,就是虞翻了。
对虞翻的种种事迹,杨信知晓得并不多,只知道对方是个大喷子。
“虞翻不是文臣吗?还懂用矛?”他心中狐疑,怀疑是不是同名同姓。
杨信却不知,这位虞翻虽然嘴臭,却可谓是三国的一位神人了。
他可日行三百,善使长矛,且精通易经,又兼通医术,还能占卜,甚至还算出关羽的必死结局,堪称文武全才。
孔融对他赞誉有加,曹丕为他虚席以待,连孙权都称赞他,可与东方朔相比。
不过,同样是这位孙十万,仅仅因为虞翻出言不逊,恶了对方,就将虞翻流放到了交州。
“府君大人,可愿收下他?若有大人你来言传身教,想必也能改改他那顽劣的性子。”朱儁又问。
“这个,我试试。”杨信干咳一声。
张飞、赵云、太史慈、乐进等,他对对方都有一定的发展规划,但虞翻,他会成长为什么?m1216么?
不过,杨信旋即释然。自己若教不了,不还有严师田丰吗?让田丰去磨磨对方,说不准还能磨出个准一流,甚至一流谋士。
朱儁当即让长子朱浩出营,带虞翻进来,站在庭中。
“仲翔,你想学行军打仗?”他指着杨信,满脸笑容,“我虽不能亲自教你,眼下却有个更适合的人选……”
“他?”虞翻上下打量杨信,翻了个白眼,“一介黄口孺子,毛都没长齐,有什么资格教我?”
杨信眉角微跳。
喷子是怎么样炼成的,他算是见识到了。
“仲翔,不得无礼!”朱儁正待喝骂几句,却被杨信止住了。
“我?”杨信昂然起身,凛然一笑,“我这一路行来,破山贼,灭海贼,击高句丽,以百人挡数万鲜卑铁骑,这样的战绩,还不足以教导你?”
虞翻闻言,表情猛地一变:“你就是杨氏貔虎?”
杨信点点头。
“我跟你了!”虞翻变脸如变天,当即收了矛,兴冲冲地上前,就要下拜。
“等等,”杨信却止住对方,上下打量着虞翻,似笑非笑地道,“一介黄口孺子,毛都没长齐,有什么资格跟随于我?”
“噗嗤~~”赵戬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杨信此举,可谓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虞翻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气势弱了几分:“我矛术精妙,且脚程极快,假以时日……”
“这可远远不够。”杨信似笑非笑,指着身旁几人,“非是我小看你,以你的矛术,即便日后大成,也挡不下这几人任何一人的一招。”
虞翻面色更红,又道:“等等,我精通药理,懂得医术,擅长治伤;还有,我熟读《周易》,还懂得儒术。”
“儒术?”杨信闻言,面色微变。
他手下正缺医生,虞翻懂得医术能治伤,那对杨信的作用就不一般了。
而懂得儒术,则更令杨信吃惊。
像他这个年纪,一般人书都没读几本,读透更是不可能,竟能习得儒术?
“你真懂儒术?”杨信又确认了一次。
虞翻精神一振,嘴上念念有词,手指则在地上一点,一缕白色浮动弥漫,地上有一圈凛冽白霜溢散。
“此为——履霜!”他傲然道。
“就这?”张飞眼见此状,一脸不屑,一脚就踩上去,道,“这点白霜,能有——”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脚踩上,股股寒意顺着那一圈白霜扶摇直上,冰棱如雨后春笋不断生出,层层叠叠,瞬间覆盖了张飞的全身。
“这厮,早让他多读点书了……”杨信轻抚额头,一脸无奈。
——履霜,坚冰至。
这可是《周易》中的名句。
三爷若是多读些书,就不会踏入这般简单的陷阱了……
张飞深陷冰雕,几次发力,但都动弹不得。
他怒声咆哮。
——吼!
吼声如春雷,狂暴气象迸发,冰屑纷飞,张飞也自冰块中脱身而出。不过,即便脱身,他依旧浑身冰水,瑟瑟发抖。
“还真是儒术,而且竟有如此威力!”杨信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则暗惊。
虞翻小小年纪,竟能精通《易经》至此,实在令他大感意外。
杨信自然不知道,余姚虞氏学问深厚,对《老子》、《论语》、《国语》都作过训注,而虞氏易注更是鼎鼎大名的。
“府君大人,”虞翻长揖行礼,“不知道,我够格了吗?”
“够了!”杨信见状大笑。
……
接下来几日,杨信训练士卒,整编部众,忙得使不可开交。
最困难的,是挑选将领。
他们可都没带过这么多兵。
就是徐荣,当初也仅是一个小小军候,麾下兵马就从未满过五百。如今,要打这么富裕的仗,他们还真缺少经验。
杨信所带来的百人,人人都是一步登天,以火箭速度蹿升,最小也是什长,升做队率、屯长也是不少。
杨信心情古怪,他居然缺将了!
“将”缺,而“帅”则是更缺。
杨信将张猛、徐牧升做校尉,各领一部,也就是整整千人。
当然,校尉之职需朝廷任命,他这只是个说法,非真正的校尉。
张猛领一部,取名冒刃部,麾下两军候,一人自然是文陆,另一人则不是乐进,而是一名叫韦瓘的老将,乐进则仅是张猛的裨将。
以乐进的威望、功绩和能力,暂时却领不了一曲人马的。
不过,裨将的意义,看过张飞、丈八擒豹的升迁轨迹的,恐怕都十分清楚。
徐牧领一部,取名选锋部。他领的都是步卒,当然不能称之为“突骑”了。他的麾下,则有张飞和另外一员老将为军候,太史慈也是老规矩,作为徐牧的裨将。
以徐牧的天命“帝江”,以及“羽落太虚”的天赋,都是更适合领导骑兵的。
但是,杨信手下实在没人了。
领百人和领千人可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张飞、赵诩等人,领个百人游刃有余,千人却是力有不逮了。他们还需要时间,需要学习,需要更多历练。
至于徐牧麾下的骑兵,则和赵烈带来的十余名辽西健骑合并,人数共三十余,勉强算作一队人马。
不过,这支骑兵人数不多,却是阵容豪华。
骑兵领袖为赵烈,副将则是赵诩、赵云。
出乎意料地,赵烈不止擅用兵,更擅亲领骑兵,他又是赵苞之子,徐牧的部众也能服他。故而,杨信让赵烈这个新来者当了主将。
而赵烈也的确不负其望。
赵烈数次操练,这支骑兵已然成型,虽不及徐牧领衔时的迅如疾驰,变如苍狗,却也是风驰电掣,折转如电。
更令杨信啧啧称奇的是,赵烈、赵诩、赵云这“三赵”,或许是本家缘故,竟是出奇的默契,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赵云提议,这支新编的骑兵,也不再称呼“突骑”了,就叫“虓虎骑”,不过,被杨信给否了。
这个名字,总让他想起那位有虓虎之勇的某人。
三赵思虑再三,讨论许久后,又取名“貔虎骑”,也暗合杨信“杨氏貔虎”的称号。这一次,杨信没有拒绝。
杨信还不知道,自家的“貔虎骑”,将会闯下何等的声威,连曹操的“虎豹骑”都得望而生畏……
第一百四十九章 魇劾天兵
朝阳初升,沙场点兵。
杨信立于点兵台上,见台下令旗招展,鼓角齐鸣,两千士卒正在训练。两千人一同训练,口中叱咤有声,进退间激起滚滚沙尘,声势浩大,百里可闻。
他却不住地皱眉。
眼前情景,看似军容鼎盛,实则所训练的,不过是识金鼓旗帜,知进退左右,以及勉强列出了个方阵。
杨信倍感头痛。
如今,他是能亲身体验到,昔年韩信“驱市人而战之”的艰辛了。
当然了,对杨信而言,这也是一种锻炼,甚至都有些“拔苗助长”的味道。
不止是杨信,他麾下的张猛、徐牧等,以及带来的百余人,都有点“赶鸭子上架”的意思,训练数量远超自己能力的兵卒,虽是手忙脚乱,却在快速成长着。
因人手紧缺,赵烈、赵诩、赵云这“三赵”,以及貔虎骑中的老卒们,也都暂时担当什长、队长、屯长等职,协助两部新卒的训练。
需要训练的东西,实在是多得不可胜数。
连矛刺、刀劈等简单动作,都需由下层军官教导,推广全军。
这些动作看似简单,实则也大有门道。
杨信所教导的,都是他与杨黥、高顺等人精心钻研出的,是最简单,最省力,最便捷,也最具杀伤效果的动作。
以如此手段对敌,往往能在第一个照面就取得优势,也更加轻松,利于持久战。
——细节是魔鬼。
士气固然重要,但在杨信看来,在士气对等的情况下,堆砌一个个有利细节,则能聚沙成塔,积少成多,形成足以左右战场形势的巨大优势。
不过,这一切都需要时间。
杨信潜心操练,他本也以为,时间是很很充裕的。
因为战略规划是一早就拟定的。
朱儁一面操练兵卒,一面又派出使者,前往南海郡察看虚实,宣扬威德,震慑敌人之心。
他这一手,可谓高明。
既是收集情报,也是攻心之术。
兵法有云: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朱儁铁血刚毅,有时甚至固执,但实则也是深通谋略的,懂得用计。
不过,计划却赶不上变化。
……
“府君大人,我准备这几日就出兵。”一日,朱儁叫来了杨信,开门见山道。
“就这几日吗?有点操之过急了……”杨信闻言,不由皱眉,“也不瞒方伯,我麾下兵卒,恐怕还需小半个月才能基本形成战力的。方伯大人,为何会如此着急?”
朱儁苦笑摇头:“形势变化波云诡谲,却是超出了我的预料。”
“发生了什么事?”杨信一头雾水,疑惑问道。
“原本,我观叛军成分复杂,人心不齐,断然难以持久。”朱儁也不藏着掖着,娓娓道来,“梁龙是交趾人,又是乌浒蛮人,是当地豪族;孔芝是南海人,又是汉人,是儒家出身;还有群起响应者,有乱民、盗匪、豪族,成分不同,自然各怀鬼胎。”
他顿了顿,又道:“我本计划着,先以大军压境,又宣扬汉家威德,则敌人内部必生变乱,则可趁机攻之。”
“那又为何……”杨信疑惑了。
这一全盘方略,可谓是高屋建瓴。
“天王寿董。”朱儁吐出一个名字。
“什么天王寿董?”杨信咀嚼着这个名字,一脸疑惑。
朱儁苦笑摇头,继而娓娓道来。
这天王寿董,却是南越之地一个流传甚广的传说。
传说所描述的,是个只身击退了汉军“入侵”的小孩,和布鲁塞尔那位“撒尿的小男孩”的故事有异曲同工之处。
不过,天王寿董的故事更倾向于神话。
故事中,这小孩才出生不多久,就迅速长大,更成长为巨人,骑铁马,披重甲,持巨棒,在林间穿行,如天神下凡,击退了汉军。
虽是神话,但在南越之地,
“一个神话?”杨信微微皱眉。
“叛军本是一盘散沙,却不知在何时起,供奉起了天王寿董,又有神使四下宣扬教义,激发同仇敌忾之心。”朱儁眉头紧锁,沉声道,“如此这般,交州诸贼竟隐约形成了凝聚力,战力尤胜往昔。”
杨信陷入沉默,面露凝重。
宗教的力量,他自然再清楚不过。
叛军数量足足有数万,一盘散沙时还好对付,但若真形成凝聚力,朱儁、杨信加起来这五千人,恐怕不够给人塞牙缝的。
而更令杨信警惕的,则是那种种传教手段。
怎么看,也像是太平道!
莫非,这场梁龙起事,实则是太平道的“试验田”?
杨信心中怀疑,但却没有证据。
“既然如此,兵贵神速,我也立刻出发。”他点头道。
“好!”朱儁闻言大喜,“我会以交州刺史名义,向豫章、长沙、零陵等诸郡发出文书,也便于你的人马通行。”
杨信不是直接进入交州,而是需绕道豫章、长沙、零陵等诸郡,那却是扬州、荆州的地盘,自然要提前发公文。
“如此甚好!”杨信点点头。
……
南海郡,太守府。
张曼成倚靠着房柱,神情惫懒,俯视着一名戴官帽的白衣中年儒生。
这位中年儒生,正是前南海太守,如今的叛军领袖之一,——孔芝。
“不愧是诗书传家的南海孔氏,这‘天王寿董’的故事,竟被你们改编的妙趣横生,高潮迭起。”张曼成神情古怪,笑道,“到动情处,连我看着,都觉得热血沸腾。”
孔芝一言不发。
张曼成则继续感慨:“还有那传道的神使……我大贤良师蛰伏多年,才培养出弟子八位,传道于四方。你们孔家随意拿些读书人出来,学些教义和操弄人心的手段,传道竟也似模似样。”
“你来我这,就是想说这个?”终于,孔芝失去了耐心,阴沉着脸道。
他其实是不愿造反的。
他们南海孔氏与至圣先师同姓,也是儒门传家,知晓忠义,本是佳人,哪愿从贼?
却是因为,前交州刺史剿匪不力,竟想将那口黑锅扔到身为太守的孔芝头上,孔家迫于无奈,只能上了贼船。
而一旦上了贼船,自然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当然不是,我也是有正事的……”张曼成懒散一笑,手掌摊开,一枚符呪浮现于掌心。
符呪悬浮,如浮光掠影,似真似幻,竟有月华般的幽冷辉光流溢,寒意森森,落地成霜。这枚符呪,清冷,却又暗含森寒煞气,却是“月煞”二字,意味绵长。
“这就是你说的符呪?”孔芝眼神一凛,又问道,“梁龙是否也得了一枚?”
张曼成点点头,唇角浮起笑意:“梁龙那一枚符呪,叫做‘吊客’。”
孔芝盯着那枚符呪,一脸不信任。
张曼成满脸笑容:“这两枚符呪,我都施过秘法,连接着那尊神像‘天王寿董’,那些愚民的信仰,最终都会归于两枚符呪上,强化符呪本身。你只要烙印了这枚符呪,立刻就能觉醒神启能力,一步登天。”
“一步登天?”孔芝闻言,却是冷笑不已,“我多年读书,所得一身的浩然之气,恐怕也会荡然无存了吧!”
张曼成神情不变,只是言语中,却有些带刺了:“孔宗帅,我见过很多造反的人和事,自认为对此还算有些了解……你知道,造反最大的忌讳是什么吗?”
他称呼孔芝为宗帅,而非太守,显然是在提醒对方的身份。
“是什么?”孔芝冷冷道。
“最忌讳的,是首鼠两端。”张曼成道,“首鼠两端者,就从未有善终的。”
孔芝脸色难看。
他一言不发,抓向那枚符呪。
“呃……”孔芝一声痛苦,掌面冒出缕缕青烟,“月煞”二字已印刻其上,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还欠缺一步。”张曼成手指探出,按在孔芝的手心。
须臾间,那二字竟如渗入血肉,消失无踪。
他唇角含笑:眼下,可还不是我太平道暴露的时候……毕竟,一场必败之仗,实在没有参与的必要。
……
行军。
杨信领着两千人东行,脚程极快,昼夜行军。他刻意地绕过各郡县城池,既是隐藏行迹,也是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毕竟,整整两千新卒,纪律也未经严格调教,若处置不当,或许会侵扰地方。
穿豫章,过长沙,如今,他们已是在零陵郡内。
杨信坐在一弯小溪畔,仔细读着一封信,神情颇有几分古怪。
信是杨黥寄来的。
朱儁的三千人,已和贼军恶战了一场,战场却不是最初定下的南海郡,而是苍梧郡。
却原来是,朱儁见孔芝振臂一呼,南海郡内诸贼景从,声势浩大,故而来了个声东击西之计。他放出风声,要取南海郡的中宿县,切断南海郡与交州其余诸郡的联系,而趁着敌人被调动,救援中宿时,绕了个弯,取了苍梧郡的冯乘。
说起来轻松,但那也是一场恶战。
朱儁先是示敌以弱,——当然,区区三千人,也的确是真的“弱”。
他引出城中万余贼军后,每战皆败,以骄敌人之心,又效仿韩信的背水一战,自陷于九嶷山中的一处死地,抵挡着贼军围攻,固守了整整半日。
半日后,在贼军久攻不下,师老兵疲之际,埋伏许久的陷阵队、擐甲队、先登队自后方杀出。
高顺、鲍出、麹义一旦出手,势如雷霆万钧,贼军登时大败,溃不成军。朱儁也趁势反攻,并亲自擂鼓,朱皓、朱符同样身先士卒,人人奋勇。
那一战中,汉军斩首数千,俘虏也有千人。
当天,朱儁就趁势取了冯乘。
“方伯用兵,可称智计百出了……”杨信心潮澎湃,心向往之。
声东击西,示敌以弱,又骄敌军之心,再以精兵击惰兵,一系列的连续操作,丝丝相扣,直令人拍案叫绝。
当然,朱儁也的确心狠。
只是第一战,他那三千人,就折损五百余人。
其实,冯乘县的贼人虽有万人,但无优良领袖,下边也是一盘散沙,战斗力稀疏平常。若是多费些心思,他明明能以更少的损失,轻易将贼人击败。
但杨信能理解对方的做法。
朱儁的想法,是直接将士卒们投入最惨烈的战争业火中,以战代训,磨砺他们,让他们迅速形成战力。所谓慈不掌兵,这种做法倒也无可厚非。
此战中,却有一意外收获。
杨黥、丈八擒豹二人突破了。
却不是觉醒了新天赋,而是另一种“突破”。
朱儁性情刚直,心眼自然不大,于是杨黥在他的麾下,仅仅当了一名屯长,统领百人。丈八擒豹本来也被安排为屯长,他心中不服,故自请在杨黥麾下当了个队率。
以杨黥的才干,统领千人都绰绰有余,却只当了个屯长,若换做张猛、张飞这些人,怕是要闹情绪了。
但杨黥不同,他性格坚忍,完全不以为意,反倒激起了好胜之心,要在“螺蛳壳里做道场”,以百人之众,爆发出千人的战力!
丈八擒豹也通力配合。
他们疯狂练兵。
杨黥麾下的一百人,他以伍为单位,分出了二十什。
不错,就是二十什。
每一什中,五人为真,另外五人,则是蜃景制造的幻象。五真五假,几番艰苦卓绝的训练后,已勉强能默契配合,以幻象吸引注意,以真人制造杀伤。而丈八擒豹的“惊魇”,则是“气氛组”,以恐怖气象麻痹敌人感官,分辨不出真假。
功夫不负有心人。
在九嶷山那一战中,两人的天赋默契配合,终于形成了独特的化学反应。
杨黥的折冲屯,不再是一屯,而是二十个什,而且每一什的战力,都是远胜其余诸部!十人配合默契,又是真假难测,再以深沉恐惧威慑人心,每一什竟都似渊海,深不可测。
九嶷山一战,朱儁部损失颇大,但杨黥那一屯,明明顶在最前线,却几乎没什么损失,反倒斩杀甚多。
连朱儁都赞叹不已。
杨黥将这一“合体技”,称之为“魇劾天兵”。
“相较之下,叔威和归正的配合,好像就差了那么点意思了……”杨信微微颔首,又瞥了眼不远处那道肥硕身躯。
张猛、文陆明明相处更久,“微醺”和“万仞冲阵”也算有些配合,但和“魇劾天兵”比起来,似乎还有些差距。
“还是战争最能磨砺人啊……”杨信感叹道。
此时,前方有消息传来。
“大人,文谦和敌人撞上,陷入了苦战!”赵戬禀报道。
第一百五十章 老将
“敌袭?”杨信闻言,面色一凝。
为了锻炼太史慈、乐进二人,他让两人各领一屯人马,轮番作为先锋,在前方探路。眼下,作为先锋开路的,正是乐进屯。
他倒并不慌乱。
太史慈,乐进麾下的百名士卒,都是精挑细选的精锐,更有冒刃屯、折冲屯的老卒作为中低层将领,即使遭遇数倍于己的贼军,也能抵抗一阵。
“是什么人?”杨信心生狐疑,当即问道,“是交趾的乌浒蛮,还是本地的山越或零陵蛮?”
如今,一行人等还在零陵郡境内,远未到达交州,故他才会有此一问。
赵戬摇摇头,苦笑着道:“文谦部是猝然遭袭,回报的士卒未能看清……”
“管他是乌浒蛮还是山越?区区贼寇,哪是我军的对手?”虞翻却唯恐天下不乱,摇头晃脑地地道,“我掐指一算,此战文谦兄必能轻松获胜。”
“仲翔,你闭嘴。”杨信大声呵斥,但慢了一拍。
他心中大叫不好。
虞翻精通《周易》,儒术精湛,也通晓占卜之理,每每占卜时,都是像模像样,且说起来头头是道。
只有一个问题,——不准。
准确点说,这是一位反向占卜大师,每卜必反!
显然,虞翻太年轻,学问远远没到位,就是个半桶水,和郑玄的“神机妙算”可是差远了。
对乐进部,杨信本是信心十足的,但虞翻这乌鸦嘴一搅和,他反而有些惴惴不安了。
“少主,”太史慈上前,主动请战道,“我部愿去支援文谦。”
他与乐进交情最深,自然是关心则乱。
“不急,叔茂,我们现在是在哪?”杨信没有急于答应,先问道。
赵戬取出地图,端详一番后,指着一处道:“应该在这里,在泉陵县附近。”
“泉陵?”杨信面露沉吟,又道,“不是零陵郡的治所吗?贼人竟如此嚣张,都闹到郡治附近来了?”
他当即下令,全军出发,全速驰援乐进。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何况,杨信的家底就这两千人,自然不会分兵。
衔烛之辉氤氲,帝江鸿羽纷纷,两道“三军光环”的加持下,两千之众奔行如风,很快到达目的地。
……
山谷间,杀声震天!
杨信等人却是神情怪异。
“嗯?”田丰仔细打量,面露疑惑之色,“看敌人穿着,不像贼人,倒像是——汉军?”
“衣甲整齐,纪律井然,明显是汉军,”杨信点点头,而心中暗惊,“这是哪来的军队,竟有如此战力?仲翔这乌鸦嘴,果然应验了……”
突袭乐进屯的,也是百余人。
不同于普通盗匪,他们纪律严谨,又甚为悍勇,一个个如狼似虎,侵攻如火,竟然是完全压制了乐进部,令之节节后退。
就连乐进本人,居然也被一员汉将压制,几乎抬不起头来。
“——杀贼!”
那汉将身材高大,一身起伏的腱子肉,正纵情咆哮,声嘶力竭。他挥舞着两杆铁鞭,铁鞭上竟燃着汹汹赤炎,舞弄间翻江倒海,狂暴炎浪滔天!
乐进固然勇悍,可他贴身肉搏的手段,却是抵不过惊涛炎浪,每每想要靠近,就被火浪逼退,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而那汉将的身上,竟也是浮荡着赤色焰光,麾下士卒被焰光映照,浑身汗水津津,却有战意熊熊燃烧,狂猛酷烈,气势如虹。
“这是什么天命?”杨信眼瞳闪烁,接连问道,“还有,是什么天赋?”
他哪里看不出,这种火焰,却是某种强大天赋。
“天命,——雚疏。”田丰道。
“雚疏?”杨信闻言一呆。
他依稀记得,那是一种能够辟火的异兽。
“这位汉将不简单,不止知命,身上已展现了两种天赋。”田丰神态凝重,继续道,“一则‘焚燎’,可以灵魂之焰点燃手中兵器,烈焰滔滔,伤害倍增;二则是‘烽火’,在高温和血气中,麾下精卒战意高涨,陷入某种癫狂状态,不惧死亡,且越伤越勇。”
“文谦怎么和汉军打起来了?”杨信眉头紧皱,喝令道,“赶紧让他们停手!”
“停不下来的。”田丰摇摇头,指了指地上尸体,“双方都死了不少人,血性已被激起,又有‘烽火’的战意效果,一时之间怕是停不了。若擒豹在,或许能……”
丈八擒豹的“惊魇”,强大恐惧感侵袭,自然能令发热的脑袋冷静。
杨信想了想,当机立断道:“叔威,你去,拿下那员汉将,但切不可伤其性命!”
“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是!”张猛点头,咧嘴一笑,大步向下。
“翼德,”杨信又转向张飞,叮嘱道,“等叔威拿下那人,你就喊一嗓子,让所有人停下。”
“知道了。”张飞撇撇嘴,还是点了点头。
暴殄天物……
他暗暗嘀咕。
张飞自认,自家也是有万夫不当之勇的,拿下那汉将也非难事,却只能在旁当个叫阵的……
当然,他也清楚,和张猛相比,如今的自己还真不是对手。
“哼,等再过几年,等我长成……”他眼神闪烁,在心中暗道。
……
张猛深吸一口气。
接着,他自山坡向下冲,势如奔牛。
咚!咚!咚!
张猛的步子不快,可每一步都沉重霸道,且冲势越来越盛,到最后时,竟如山呼海啸,地动山摇。
嗷~~
紧接着,在张猛的身外,有獠牙抵天的巨大虚影浮现,将他重重笼罩,淹没人形。其形似野猪,粗粝暴虐,浑身钢鬃倒竖,獠牙高高突起,吼声回荡山谷,滔滔滚滚。
须臾间,他已化作一头狼奔豕突的巨大野猪,冲坚毁锐,势如破竹。
“猪突……么?”杨信眼瞳收缩,神情复杂。
眼前异象,正是封豨的天赋之一,——猪突。
猪突直进,其势雄浑!“猪突”的效果,和体重相关,体重越大,声势越重。而且,猪突有一特点,即是前期需缓缓蓄势,但一旦成势,就势不可挡!
张猛奔出了一条平直直线,直取那汉将。
“拦住他!”
有汉军强压心头恐惧,在他面前阻挡,但都如车辙下的蚂蚁,连迟滞他一瞬都做不到,纷纷倒飞出去。
幸亏张猛还留了几分力,只是将挡在面前的汉军士卒以巧劲扔出,否则若全力施为,恐怕那些人都要被撞碎成肉末。
几个呼吸的光景,他已在那汉将面前。
汉将满脸凝重,心知自己根本抵挡不住,但他自有一股蛮劲和血性,不退反进,咆哮着迎了上去。
“——杀!”汉将扬声怒喝,燃火的铁鞭如惊涛,挟恐怖巨力和烈焰,狠狠砸下,火光滔天。
滋~~
有青烟升起。
张猛双手抬起,生生用肉掌接住了铁鞭,而汹涌烈焰灼烧着他的皮肤,冒起阵阵青烟,令他皱眉不止。
但是,铁鞭也被抓住了。
烈焰的灼烧,则有他一身积膘来阻隔。
“——喝!”
张猛扬声长喝,双臂狠狠一掀,汉将竟失去了重心,整个人都腾空而起!
那汉将也是勇悍,身处半空,却毫不畏惧,双鞭狂舞,裹卷两道火龙,还要再击张猛。
但他没机会了。
半空中,张猛拎着他的肩膀,又狠狠向下一压。
轰~~
巨响回荡,烟尘滚滚,地上出现一个人形凹陷,连杨信的眼皮都不自觉跳了一下。
“叔威……不会把他杀了吧?”他干咳一声,低声道。
咳咳~~
不过很快,剧烈的咳嗽声,自凹坑中响了起来。
“这员汉将不简单,恐怕不是籍籍无名之辈。”杨信心中道,“会是哪一位呢?以他的年纪,应该出道较早……”
此时,张飞抓住机会,声如雷鸣:“尔等主将已被擒,速速投降!”
他的声音荡开,回荡不止。
失了主心骨,那汉将麾下兵卒都面露犹疑,不知该是战、是降,还是逃。
“不,绝不可降!”那汉将扬起头来,含糊不清道,“我等汉军,世受国恩,怎能从贼?你们这伙蛮夷,也就能猖狂这几日了,待朝廷发天兵前来,必将尔等尽数剿灭,片甲不留!”
“等等,”杨信面露苦笑,指着自己道,“在下杨信,字子誓,南海郡太守。我不是贼寇,而是你说的‘天兵’……叔茂,将我的印绶给他看看。”
“是!”赵戬取了印绶,递到那汉将面前。
张猛也松开对方,双臂环抱立于一旁,任由其端详。
战斗暂时停止。
而气氛,一时却有些凝固。
“你,你,”汉将来回看了几遍印绶,犹自不敢相信,“你们的衣甲武器,怎么都和贼人无异?汉家兵卒的衣装,可是自有其规制的。”
杨信闻言,笑容愈发无奈:“朝廷也没有余粮啊……北方刚逢大败,西面也不安宁,朝廷中又阉竖当道,根本无钱也无力征兵。这些兵马,都是刺史朱儁倾其家财所募的,虽打着汉家旗号,却就是私兵。”
汉将听完缘由,心中已信了七八分,也苦笑起来:“府君大人,此地可是在荆州,你身为南海郡太守,怎可无故越境?”
“贼军势大,足有数万,而我部则仅有五千人,硬碰硬是死路一条。”杨信也不隐瞒,“故而,方伯大人设下方略,他领主力吸引敌军注意,我则绕道扬、荆二州,直取交趾。”
这时,他想到一事,又问道:“方伯大人应该向各州郡都发了文书,以说明此事,零陵郡没收到么?”
汉将一脸茫然。
“黄郡丞,”他麾下一士卒想到什么,道,“前几日,我等巡逻时,遇到一具尸体,似乎是被境内的零陵蛮所截杀。他身上有一卷书信,却不知是不是那文书。”
“快拿给我看!”汉将疾声道。
那士卒不敢怠慢,赶紧递了过来。
汉将仔细阅读,脸色数变,青一阵紫一阵的。
显然,就是这文书了。
“姓黄?”杨信眼神一动,心中暗生期待,“不会是黄忠吧?”
黄忠黄汉升,五虎上将之一,可是在定军山前亲斩了“风一样的男子”夏侯渊的猛将!
“混账!”汉将勃然大怒,戟指着那人道,“怎么不早拿给我?你差点酿成大祸了,知道吗?”
那士卒战战兢兢,当即跪道:“大人,我等都不识字,哪知此事的轻重?当时,我的正欲禀报,恰巧遇上乌浒蛮袭扰,此事也就耽搁了。”
汉将面色沉重,看着那一地的尸体,是欲哭无泪。
杨信也十分恼火。
乐进部折损了近二十人,比那汉将的损失更大。
不过,他很好地控制住了情绪。
“仲翔,赶紧给人治伤,先治重伤者,还有,先替他们治伤。”杨信指了指汉将的部下,对虞翻道。
“我可是一名武将,不是疡医。”虞翻满脸不乐意,嘴上嘀嘀咕咕的,却也不敢抗命,立刻给汉将的部下治伤。
“叔茂,”杨信转过头,又对赵戬道,“你领几个人,去泉陵县中寻些医师,再送一封拜帖给太守大人,就说我要亲自拜访他。”
“是!”
赵戬点点头,领了几个人,向着泉陵县而去。
汉将见对方先治疗自家兵卒,不由暗生好感,但见对方要拜访太守,又不由心中惴惴:不会是要告黑状吧?
“敢问阁下高姓大名?”杨信拱手问道。
“在下黄盖,字公覆,是零陵郡的郡丞。”那人不敢怠慢,当即还礼。
“黄盖?”杨信闻言,心中却略有失望。
黄·sm中的m·盖,自然也是一员悍将,史书评价其“擐甲周旋,蹈刃屠城”,军事能力是不言而喻的。
但和同样姓黄的黄忠,他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当然,杨信脸上则不动声色。
“黄郡丞,”他心生疑惑,又问道,“此地距离泉陵县,还有一段距离……为何你们不守着郡治,而要主动出击?”
“是乌浒蛮太猖狂了。”黄盖连连摇头,苦笑着道,“郁林郡的乌浒蛮不断侵扰我零陵郡,始安、零陵、营浦等县都深受其害,甚至,他们有与零陵蛮勾结的迹象,我等若不主动出击,恐怕只能坐以待毙。”
他指着这处山道,又道:“我等人数太少,正面强攻绝无胜算,刻意选了此处险地,每每据险而攻,攻击来往的贼兵。却不料,却不料……”
杨信闻言,也是苦笑不已。
……
才过小半日,赵戬已领着医师归来。
不过,让杨信吃惊的是,零陵郡太守竟也亲自来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鸡汤
一名高冠博带,佩戴着印绶的男子迎面而来。
赵戬在前方引路,“不挟”的意识链无声展开,他介绍道:“杨璇,字机平,会稽乌伤人,零陵郡太守……”
“拜见府君大人!”杨信赶紧上前,作揖行礼,“该是小子亲自上门拜会,哪敢劳驾府君大人亲迎?”
杨璇上前搀扶,笑着道:“你我都是太守,我是主,你是客,自然是主人去迎贵客,哪有坐等着客人上门的道理?”
杨信闻言,不由哑然失笑,心中则是暗道:这位零陵郡太守,倒是一位妙人。
他又心生怪异:这可是杨太守遇上了杨太守……
两人都姓杨,两人又都是太守,此情景却是古怪。
太守各自牧守其郡,按理说,是“王不见王”,不会相见的。可惜,杨信这位郡守,却是无根之萍,随军游荡,这才有了眼下之事。
而“不挟”之中,赵戬也见缝插针,讲述了乌伤杨氏的种种事迹,以便杨信了解,便于交流。
乌伤杨氏是官宦世家,杨璇之父杨扶也曾任交趾刺史,有干才,也有美名;其兄杨乔,官至尚书,容仪伟丽,多次上书议论政事,后来桓帝惜其才貌,想将公主嫁给他,杨乔却严辞拒绝,为全气节,甚至绝食而死。
这……
杨信自然知晓“气节”为何物。
但作为一个现代人,听到杨乔如此荒谬的死因,他也只能感慨一句“少年不知富婆好,少年不知软饭香”了。
有赵戬这“隐形提词器”在,他与赵璇闲谈,自然是相谈甚欢。
而闲谈中,杨信又偶然得知,原来,乌伤杨氏还是弘农杨氏的一支分支。杨璇高祖父杨茂本为河东人,后跟随光武帝刘秀征伐,官至威寇将军,封乌伤县新阳乡侯,这才定居于在了乌伤。
有了这一层关系,两人愈发亲近,如多年好友,谈笑晏然。
见此情景,黄盖则尤为紧张,如坐针毡。
官大一级压死人,两位太守一见如故,若是真想将黑锅扔给他,甚至是罗织罪名,自己都只能受着。
何况,自己得了过境文书却不通传,又是先袭击了杨信部,明显是自己的责任更大。
闲聊一阵,杨信说到正题了。
“府君大人,我路过贵郡,本应提前告知的,却不料,使者被零陵蛮所杀。”他苦笑作揖,“因我思虑不周,引起与黄郡丞的纷争,还死了十余人……这全是我之过失,还请不要责备黄郡丞。”
黄盖闻言,不由神情一呆。
他却没料到,对方不止没给自己穿小鞋,竟还主动揽责,将责任尽数揽于自己身上。
黄盖心中不由感动。
杨璇在来时,就已清楚前因后果了,他也是聪明人,笑着道:“哪有什么纷争?分明是府君大人与黄郡丞遭遇了零陵蛮,击退蛮人后,有所损伤罢了。”
他这一说法,却更加高明,将两方责任都撇清了。
见杨璇如此上道,杨信也心照不宣,不再多说。
“黄郡丞,”他转过头,又问道,“据你所说,郡内还有乌浒蛮作祟?”
黄盖不明所以,点了点头:“不错,郁林郡的潭中与吾郡毗邻,有一支乌浒蛮贼人占了阳朔山,时常袭扰始安、营浦、零陵等地。”
他所说的“零陵”,则不是零陵郡,而是郡内的零陵县。
“既然如此,”杨信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不如让郡丞大人那十余人,死于征讨乌浒蛮的战斗中?”
黄盖一愣,但他也是聪明人,随即恍然大悟。
死了十余人,却无有斩获,他即便推脱部下是死在零陵蛮手中,却也是有过无功。但若自己与对方合兵,讨灭阳朔山的乌浒蛮,自然足以抵消阵亡将士,甚至还会有大功。
当然,黄盖也明白,对方也是想借自己之力。
他不由望向杨璇。
杨璇闻弦歌而知雅意,微微一笑:“太守本就有守土之责,击灭郡内贼寇,本就是太守的职责所在。”
黄盖点点头,又有些为难:“只是,阳朔山在湘水的源头,距离郡治尚远……我等走了,零陵蛮若有异动,那该如何是好?”
“放心,”杨璇朗然一笑,胸有成竹道,“我虽不晓兵事,也读过兵书,还是有些布置的。”
“布置?什么布置?”黄盖面露茫然。
“我特制了数十辆马车,用袋子盛石灰于车上,系布索于马尾,还备了些弩手……”杨璇侃侃而谈,“若贼人敢来,我让马车在前面,顺风鼓灰,贼人不得张目;再用火烧布,马受惊则奔突贼阵;再叫后方弓弩乱发,则贼人自溃。”
杨信、黄盖互看一眼,表情都有些僵硬。
像他们这种武将,自然不屑这种下作手段。
撒石灰?
这是和韦爵爷学的么?似乎有点……不讲武德啊~~
杨信心中嘀咕。
他自然不知,在数年后的光和三年,杨璇就是依照此法,以薄弱兵力,一举击溃了苍梧、桂阳二郡叛军,并将贼人头目枭首示众,而保全了全郡。
当然,这是后话了。
……
兵贵神速,杨信、黄盖联兵后,当日就出发。
杨信偷偷观察黄盖,也是有所感触。
其实,黄盖是文化人。
他是南阳太守黄子廉后人,虽家道中落,也是读过书的。但是,他却作风粗鲁,举止豪迈,又能厚恩厚赏士卒,故而能与麾下将士打成一片,士卒皆甘愿为其效死。
这也是一种类似“吴起吮疮”的高超手腕。
“我记得,”杨信面露沉吟,暗暗道,“史书中说:‘善于养众,每所征讨,士卒皆争为先’。看来,果然有其过人之处。”
他虽好为人师,实则自己也年轻得很,需要学习。
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杨信在张奂、徐荣、陆康等人身上汲取养分,而眼下,黄盖也成了他的学习对象。
……
入夜,月色皎洁。
杨信却还未睡,寻了一处小溪,仰望明月,神色安然。
“出来吧!”他忽然道。
林间,一道矮小身影迟疑着走出。他虽身量短小,但体魄健硕,每一寸肌体都如同铜浇铁铸,自有一股沉凝气魄,正是乐进。
不过,此时的乐进,却显得瞻前顾后,神态黯然。
“文谦,你知道么?我很失望。”杨信背对着他,不见表情。
乐进身躯一颤,当即跪倒:“少主,我愿请罪!”
“说吧,你错在何处?”杨信问道。
“错在敌我不分,连汉军都认不出来,白白折损兵力。”乐进垂头丧气,一脸自责。
“这是错吗?”杨信低哼一声,“你猝然遭袭,哪能辨别出敌我?何况,敌人即便穿着汉军服饰,也可能是贼人伪装的。这紧要关头,就该全力应战,你做的没错!我再问一次,错在哪?”
“错在缺乏警惕,竟被人偷袭。”乐进想了想,又道。
“你是新卒,缺乏的不是警惕,只是经验。”杨信摇摇头,“黄公覆熟悉地形,且多年与零陵蛮作战,你一时不察,被对方所趁,这可并非过错。再说!”
乐进想了想,哭丧着脸道:“错在本事不济……少主给我的,都是精兵强卒,但因我处置不当,在和黄郡丞一战时,竟是完全落于下风。还有,我自己也不是黄公覆的对手。”
“文谦,你还是不知自己错在何处。”杨信喟叹一声,连连摇头。
乐进长跪在地上,冥思苦想,却始终想不出答案。
“今天下午,我一直在观察你。”杨信缓缓起身,紧盯着对方,“我希望你能自省,却只见你在自责,在自怨自艾。那我问你,再给你十年,不,五年,你能胜黄公覆吗?”
“能!”乐进重重点头,昂然道,“我才十六岁,身量尚未长成,再给我五年,我必不会输他!”
“既然有此志气,何必自怨自艾,做小女儿姿态?记住,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杨信走上前,一把将他拉起来,“失败是坏事吗?不是!这次败了,下次你再讨回来即可!重要的是,在这次失败中,你能不能学到什么?”
乐进闻言,面色数变。
能学到什么?
不知为何,他并未想到那黄公覆双鞭燃火,叱咤八方的场景,而是一头封豨,一头仿佛自天穹奔来,声势惊天撼地,所向处靡坚不摧的封豨。
他的脑海里,又似有犀兕咆哮,隐约浮现一道狰狞兽影,一闪即逝。
“少主,我懂了。”乐进重重点头。
“懂了就好。”杨信“欣慰”地笑了。
懂了什么?
他则暗暗嘀咕:自己这群部下,怎么一个个都有“迪化”趋势,喜欢自行脑补?
当然,这并不是坏事,杨信也能省些唇舌。
他摆了摆手,回归营中。
杨信自然不是“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更没有“举杯邀明月”的闲情雅致,他等在此地,本就是为了给乐进来上一碗鸡汤。
鸡汤已经送达,他自然功成身退了。
不过,杨信却不知道,这一碗鸡汤,是一次喂饱了两个人。
“莫欺少年穷?”黑暗中,太史慈的双眼灼灼生光。
……
数日后,阳朔山下。
“乌浒蛮就藏在山中?”杨信仰望着阳朔山,就见一柱擎天,咳咳,就见危峰兀立,壁立千仞,山势极为陡峭。
“嗯。”黄盖点点头,沉声道,“乌浒蛮虽是蛮夷之属,但也不傻,此山地势陡峭,易守难攻,故他们一直以此山为本营,一直侵扰四方。”
“山中有多少人?”杨信问道。
“我也未见过全貌,”黄盖苦笑着摇头,推测道,“少则八千,多则万六。杨府君,你准备如何做?”
“先引一部分出来,将其吃掉,也看看贼人的战力如何……”杨信凛然一笑,喝道,“子义!”
“在!”太史慈骑马出列。
“你去山中,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引些贼人出来。”杨信轻声嘱咐,“尽量莫要近战,别伤了自己。”
“是。”太史慈点点头,策马而出,转瞬消失在山路间。
杨信一脸淡定。
太史慈骑术、射术俱佳,且性格沉稳,智勇双全,派他前往,他自然放心。
“靖边、伯卿、子龙、你们领着貔虎骑,埋伏这右侧丛林中,”杨信指了指一个方向,又道,“待贼人经过,你们可突杀而出,将之灭杀。”
“是!”
三人齐声道。
他们却并未急于动身。
赵烈策马向前,立于貔虎骑最前方,神情肃然,口中吟念道:“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
——天昏地暗!
似有一张无形黑幕落下,整个貔虎骑陷入晦暗无光中,连衣甲武器上的寒光,都隐没无痕。整支貔虎骑耸立,犹如隐匿于丛林中的猛兽,变得隐蔽,低调,难以察觉。
赵烈朝众人拱手,接着策马扬鞭,没入林中,再不见踪迹。
“道法?”杨信神情犹疑。
“知白守黑”,是《道德经》中词句,他自然清楚。
田丰点点头,道:“甘陵赵氏精通《诗经》、《春秋》和《道德经》,其父赵苞的天赋‘知雄守雌’,其实就暗合道德经中的法理。所谓虎父无犬子,靖边对此,显然也有所钻研的。”
杨信微微颔首,不由心生期待。
这是一员真正的儒将。
杨信的麾下,就不说张猛、张飞等粗胚了,杨黥虽然读书,但并不治学,读书博而不专,儒术自然是一窍不通;田丰、赵戬,他们虽通儒术,但更多是军师角色,难以领军。
至于虞翻,还需要观察。
而赵烈,他既能统军,也能治学,甚至能通晓儒术,恐怕是类似张奂、卢植的真正儒将。
“或许,这貔虎骑还真能给我些惊喜……”他暗暗道。
……
杨信等人耐心等待。
不多时,山道上烟尘滚滚,有杂沓脚步声响起。
杨信抬眼望去,不由大惊。
太史慈策马在前,而跟随其后的,竟有足足两百余人!
“子义是做了什么?竟引下了两百余人!”杨信神情古怪,摸了摸鼻子,“只靠貔虎骑,吃得下这么多人吗?”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三貔貅
“不挟长,不挟贵,不挟兄弟而友。”赵戬神情紧张,但口中的颂念,依旧是不徐不疾。
他的足下有光环升腾,须臾间,无形的精神链条展开,勾连起众将,意识交感,心意相通。
杨信面露头痛,遥遥地道:“子义,你是捅了贼窝么?怎么引下来了这么多人?”
“我射杀了一名贼首,”太史慈策马疾驰,咧嘴一笑,“谁让他的穿着那么显眼?跟一只山雉似的……”
杨信恍然大悟:怪不得,贼人跟火烧屁股一般,死咬着太史慈不放。
哗~~
潮音滚滚!
身后跟着两百余贼人,太史慈却面无惧色,反倒从容自若,不时转身张弦,一箭射出。
他并未动用“鲸落”,但潮生箭出,每箭一样气动山河,每箭也必杀一人。
这是真正的艺高人胆大!
两百余贼人,杨信自不放在眼中,但出于谨慎,还是询问道:“靖边,贼军有点多,要不要帮手?”
“少主请放心,”赵烈面沉如水,嘴上则豪言道,“区区两百贼寇,对我貔虎骑而言,不过小菜一碟。”
“哦?”杨信闻言,不由一愣。
在他的印象里,赵烈性格平和,温尔儒雅,很少有自负的言语。但眼下,他却能感觉到强烈的自信。
“那,请开始你的表演。”杨信笑了,饶有兴致地道。
一人逃,百人追,终于,那两百余贼人掠过丛林的侧方,出现在了貔虎骑的冲击范围内。
两百余贼人,竟无一人能发现藏于丛林的貔虎骑。
“等。”赵烈很淡定,言简意赅道。
貔虎骑如蛰伏猛兽,静静等待。
很快,两百余贼人已尽数越过丛林侧面。
“——前!”
这时,赵烈才向前一指,沉声道。
赵诩、赵云一左一右,如电飞驰,而赵烈紧随其后,三骑如龙蛇飞动,引领着一众貔虎骑,向前猛冲。
“知白守黑”的道法效果尚在,三十余骑如潮奔涌,本该是气势恢宏,却周身黯淡,连蹄声都悄无声息,居然能给人一种“鬼祟”之感。
两百余贼人追击着太史慈,竟无人未发现他们。
赵诩马槊遥指,一道“杀生印记”已然落成。
这次,他没有刻意瞄准某位将领,更像是信手施为,用以强化自身属性。
他的头顶,也并无“符拔之相”浮现。
杨信一直紧盯着貔虎骑的“初演”,此时看到了什么,蓦地瞳孔收缩!
“这是……”他瞳孔地震,满脸惊容。
却是因为,赵诩的坐骑,一匹北地良马,居然如同神魔附体,化作了一头凶兽符拔!
符拔狰狞,头顶无角,满嘴獠牙,狂暴煞气熏天赫地,奔走姿态也和食草的马不同,而是和食肉的猛兽一般,扑前而行。
杨信大惊失色。
直至赵诩一骑向前,座下符拔扑倒一人,咬下其头颅,又以利爪撕裂一人,如鞭长尾掀翻两人,他才确定,那不是幻象,而是真实的!
“这是……抽到ssr坐骑了?”杨信心生荒诞。
他当即问道:“元皓兄,伯卿的天命‘符拔’,竟还有这种天赋?”
“并不是新的天赋。”田丰摇了摇头,却并未解释,而是故意吊了个胃口。
“我知道,我知道,”虞翻抬起手,抢答道,“是三貔貅!”
“三貔貅?”杨信一脸狐疑。
田丰面露不悦,横了虞翻这“剧透党”一眼,捋须笑道:“少主,有些事情,还是留些悬念更有意思……你只要记住,这三人相性契合,别拆散他们即可。”
“哦?”杨信若有所思。
貔虎骑猝然杀出,当即狂突猛进,势同破竹!
杨信仔细观察,隐约也注意到,赵烈的风格,却和徐牧大相径庭。
徐牧善于变化,又有“羽落太虚”的灵动自如,反倒不喜欢正面冲锋,喜欢兵出诡道,在敌阵外围来回剐蹭,尖刀子刮肉;
赵烈的骑兵,则是更为“厚重”,往往抓住一个破绽,就直进猛冲,直至将敌阵洞穿,再寻找破绽,酝酿第二波攻势。
这两种方式,难说孰高孰低,只能说风格不同。
不过,有赵烈、赵诩、赵云组成的强大攻击箭头,倒也确实用不着剐蹭。
三人组默契十足。
赵诩、赵云勇猛无敌,赵烈虽身体孱弱,却是一流的“辅助”。
“六月栖栖,戎车既饬。四牡骙骙,载是常服。玁狁孔炽,我是用急。王于出征,以匡王国。……”
他口中抑扬顿挫,颂念着《诗经》中的《小雅·六月》,即使在兵荒马乱的战场上,一字一句也能清晰入耳。
而那一句句诗词似暗藏着某种力量,不止灌注在赵诩、赵云等骑士身上,也灌注于其坐骑身上,甚至灌注其武器之上。
战诗抚慰下,整个貔虎骑,尤其是赵云、赵诩,都变得尤为强大,不知疲倦。
“捡到宝了……”杨信啧啧称奇,也暗暗感慨,“恐怕,周瑜、陆逊那般的盖世儒将,就是这般风姿了。”
而他的麾下,诸将都被震撼,一脸凝重。
黄盖是初次见“三赵”发威,只觉后脊冷汗直冒,有种大开眼界之感。
“人的名,树的影。”他心中百味杂陈,暗忖道,“无怪乎杨子誓能闯下偌大名堂,就这支貔虎骑,恐怕北军五校中的屯骑、越骑,也远远不是其对手……”
阳光下,貔虎骑横冲直撞,仅仅是三轮冲击,贼众已是哭爹喊娘,溃不成军。
“杀!”
太史慈见机得快,转头冲杀,张飞、乐进也策马向前,想分点残羹冷炙。
至于张猛、徐牧等,对这种“小菜”自然兴趣不大。
……
待清点战果,杀百余人,俘虏五十余,貔虎骑仅轻伤几骑,没什么损失。
“这支貔虎骑……”徐牧想了想,由衷感慨道,“就是遇上我的突骑屯,也必然不落下风。”
杨信也是若有所思:自家的麾下,往后或许会有三支骑兵,风格各异。
高顺的陷阵骑,是重骑,披重装厚甲,持大戟巨槊,专用攻坚,摧坚踏垒;徐牧的突骑,是轻骑,长于轻便迅灵,蹑景追飞;还有,则是“三赵”的貔虎骑了。
貔虎骑的装配,可介于轻重骑之间,既不笨重,但也有一定的防御,既有轻骑的雷厉风行,也有重骑的批亢捣虚。
“大人,俘虏怎么处置?”赵烈策马而来,恭敬问道。
“将左耳都割了,送他们回去。”杨信冷冷一笑,“让他们告诉山上的贼首,我部两千人,就在此地等着他们的大驾光临。若想挽回颜面,就来此地,咱们堂堂正正战上一场。”
……
战鼓擂响,杨信命令部众列阵,等待着贼人下山。
他的阵型很简单。
左翼是张猛部,张猛如雄峰屹立在前,文陆、乐进挺立于后,战意昂扬,气焰熏天;
右翼是徐牧部,徐牧远不如张猛勇烈,但身边是张飞、太史慈,一人持丈八蛇矛,一人举双戟而负长弓,也是锐气逼人;
居中的,则是黄盖和他的部众。
黄盖部人数不多,但俱为百战老兵,黄盖本人也是“成熟期”的猛将,不止早已成年,甚至已知天命,还一鼓作气觉醒了两个天赋。
黄盖部的的战斗力,明显是要胜过杨信麾下的部众。
故而,让黄盖部抵挡正面,却是最为合适。
“少主,若贼人不受挑拨,该怎么办?”赵戬问道。
“哪能事事尽如人意?”杨信却处之淡然,耸了耸肩,“若是不成,那就再想办法。”
好在,他们的布阵没有白费。
——烟尘滔天!
从下方仰望,可见贼人熙熙攘攘,正如同滚滚浊流,呼啸而下。
他们的武器颇为简陋,有长矛有大刀,但也有竹竿、农具等物,和“精锐”二字显然不沾边。
但人数一旦过万,其声势则不可同日而语,喊杀声回荡山谷,也令不少汉军脸色煞白,两股战战。
嗡~~
璀璨流光辉映,竟像是凝成实质的琼浆玉液,洒落在所有人身上,令他们心中大定,精神昂扬。
不是杨信的“衔烛”,而是逾辉的“光耀”。
它的辉光被陆康的“微明”所封禁,而一旦释放时,则比以往更炽烈了百倍,“痛苦减免”和“精神振奋”的效果,也变得愈发强大。
“记住了,不要将所有兵力一股脑投上去。”杨信面色如常,语调也从容不迫,“要轮番上,交替作战,以保存体力。”
事实上,这根本不用他提醒。
张猛、徐牧也是百战老将,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不过,杨信的用意不在此。
他从容态度和平和话语,直如同定海神针,令众人镇定,不再慌乱。
……
“杀啊!”
敌人在咆哮,越来越近。
……
“守好本阵。”杨信下达了最后一道指令。
……
“——杀贼!”
张飞的一声怒喝,狂暴音量竟似盖过对面万人,而汉军众人也如梦方醒,纷纷咆哮,“杀贼”之声不绝于耳。
“都跟着我就行了!”张猛凛然一笑,其巨大背影如同一面旗帜,给了身后汉军莫大力量,声势大振。
“微醺”、“万仞冲阵”旋即展开,声势磅礴。
徐牧神情自若,也是朗声道:“诸位,且听我号令。”
他开始指挥。
鸿羽纷落,徐牧的指令有条不紊,选锋部以队为单位分散,如同群狼,又似一群游弋的食人鱼,阵型变幻中,杀机隐现。
这正是他叔父徐荣的手段。
因为长期统领骑兵,以阵型变化破敌的手段,他已是许久不用了。但今日重新拾起,却历久弥新一般,用起来却愈发得心应手。
徐牧明白,是自己又有所成长了。
两军即将交锋。
杨信也不再迟疑,指间幽光亮起,衔烛之光大放光华。
嘭~~
杨信似乎听到了某种破碎的声音。
贼人数量庞大,声势浩大,但撞击在汉军的军阵上,竟有种“以卵击石”之感,第一波攻势被轻易粉碎。
原因也很简单,除却有张猛、张飞、乐进、太史慈等悍将镇守第一线,也是因为,杨信的“衔烛”配合他们这些时日调教士卒的攻击方式,能在战斗中占据先机。
杨信大放光明,以“衔烛”之光照耀三军。
但其他事情,他就做不了了,或者说,不用做了。
左翼的张猛,右翼的徐牧,还有居中的黄盖,都能各自完成自己的守卫工作,根本无需他多费心神。
杨信除了弯弓搭箭,时而射杀几名贼人,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无事可做。
因为,这只是一场守卫战,也是一场练兵之战。
贼人纷纷袭来,如同铁锤和烈焰,正在锤炼着新卒,以鲜血和锋刃为他们送来战争经验,令他们淬变为老卒。
杨信眼观八方,也观察起他所在意的几员将领。
乐进知耻而后勇,如凶神附体,咆哮着厮杀,人挡杀人,气势滔天;太史慈冷静,戟舞似歌,箭出如电,远近手段来回切换,杀人如割草。
虞翻却是有些不济。
他矛术精湛,刺击如电,也刺杀了数人,但双手已在颤抖,神情开始动摇。
杨信暗叹一声,正准备下达指令,将虞翻调度到后方,徐牧却已抢先一步,先将虞翻调了回去。
虞翻如蒙大赦,当即退下。
“不是勇武不济,而是心态不行。”杨信有些失望,“为将者,要有钢铁般的神经,坚韧不拔。虞翻是世家子弟,也无张飞、赵云那等天生的血性,遇到这种惨烈搏杀,露怯也并不奇怪。不过,若不能改正,他却是不能为将了……”
当然,即便不能为将,以虞翻的才学,也能成长为军师一类的角色。只是,这家伙性格又有缺陷,“嘴臭”属性点满,也不太适合为军师。
貔虎骑轮番冲击!
杨信没有让貔虎骑固守,而是让赵烈便宜行事。
对赵烈的能力,他已无半分怀疑。
赵烈则同样回报了他。
貔虎骑的冲击如同手术刀,每每都能刺在敌人的要害处,搅得敌阵一团乱麻。
只可惜,贼人数目太多,而貔虎骑却太少,只能替汉军减缓压力,逆转局势却不可能。
毕竟人数差距巨大,汉军依旧处于绝对下风,除了貔虎骑,其余部众都是只能守,不能攻。
……
黄昏时分,敌军终于退却了,留下一地尸体。
大多都是贼人的,汉军损失不大。
除却有诸位猛将镇守,田丰的“禳灾”,也是润物无声,起到了不小作用。
贼人却未上山,而是堂而皇之地在汉军面前扎营,显然是准备第二日继续交战。
见此情形,许多汉军都是面色煞白。
田丰紧盯着营垒,却忽然笑了:“贼人必死!”
第一百五十三章 随兕
入夜。
杨信巡查营垒,既是安抚军心,也暗暗观察士卒状态。
伤者不少,呻吟声遍地,虞翻领着几个人忙前忙后,包扎伤口,止血疗伤。
他满脸尘土,嘴上虽抱怨不断,却是按部就班地做着工作,毫无懈怠。
“哦?此战中,仲翔虽表现不佳,却是成长了不少……”他暗暗颔首。
而成长的,又何止是他?
战争如同熔炉,白日一战过后,整个军营都已面貌一新。
一众新卒经历战火磨砺,虽仍比不上老卒,但挨过刀见过血后,不再心中无底战战兢兢,已是初具战斗力了。
“接下来,需要一场胜仗,来鼓舞士气。”杨信心中思虑,暗暗道。
这时,黄盖大步前来。
“大人,贼人敢在我等面前结营,着实张狂!”他神情凛然,抱拳请战,“我已看过贼军营垒,贼首显然不通兵法,行营混乱,纪律不整,若以精兵攻之,则贼军必溃!大人,我愿领军,夜袭敌营。”
杨信闻言,却是不由笑了。
黄盖不由一怔:“府君何故发笑?”
杨信则面露赞许,颔首道:“我是笑,我与君英雄所见略同……”
“府君已准备好夜袭了?”黄盖恍然大悟。
杨信点点头:“我和元皓兄商议过,今夜夜袭。不过,却不是现在,还要等贼人先露出破绽。”
“露出破绽?”黄盖满脸不解。
等着敌人露出破绽,岂不是将主动权交给对方?若敌人不露破绽呢?
杨信笑了笑,也不瞒对方,将田丰之计娓娓道来。
末了,他笑着道:“到时候,就是黄县丞奋发之时了。”
“府君果然深谋远虑,我远不能及也。”黄盖听完,心悦诚服,“我只有一身勇武,愿为大人先驱!”
……
贼军营垒。
乌浒蛮虽名为蛮人,实则和汉人外貌相差不大,只是身体粗壮,皮肤黧黑。
因多生活于丛林中,他们不受教化,故也保留着一些茹毛饮血的习性,粗蛮勇悍。
这支贼军的首领名为梁川,是梁龙的族叔,只是血脉上并不亲近。
在族内,梁川也是以老成有谋著称的,不然也无法独领一军,深入到零陵郡中袭扰。当然,他的老成有谋,只是相较于乌浒蛮而言。
此刻,营中诸人正饮酒庆祝。
虽然双方的损失不成比例,但作为主攻进攻的一方,他们当然自认是己方占了上风。
“大人,我听人说,那杨信被称作‘杨氏貔虎’,有万夫不当之勇。”一部落头人满脸醉意,拍着马屁道,“依我看,也不过如此嘛!汉人最擅嘴皮功夫,那杨氏貔虎空有偌大名声,在大人面前,还不是土鸡瓦犬一般?”
梁川闻言,心里也是得意,但嘴上则十分谦虚:“那杨子誓还是有几分本事的……以两千之众,抵御我万人大军,半日都未溃败,‘貔虎’之名,名不虚传。”
“貔虎又如何?大人在交趾郡时,射杀的老虎还少吗?”又一头人醉眼惺忪,大声道,“明日,我等全力猛攻,必叫那貔虎化为齑粉!”
众人都哈哈大笑。
这时,有人跌跌撞撞冲入帐内,坏了这火热气氛。
“丁飞,何事如此聒噪?”梁川皱眉,大声斥责道。
“有援军!”那人神情惶恐,结结巴巴道,“大人,汉家有援军来了!”
“什么?”梁川心中一惊,猛地起身,向外走去。
却见在黑暗中,一道火龙自远处而来,声势浩大,如同无头无尾,正向着汉营而来。
黑暗深处,隐约能听到汉军的高呼声。
“他们在喊什么?”梁川警惕问道。
一人侧耳倾听,半晌后,脸色大变:“他们喊的是,奉郡守令,营浦县县尉张倏,领兵一千,前来支援。”
“区区一千,不足为惧。”梁川强做镇定,微笑道,“走,咱们继续喝酒……”
回到帐中,诸人才刚喝了几杯,又一探子惊慌入营。
“大人,又有援军!”
“什么?”梁川有些坐不住了,“哪来的援兵?”
“听来者自呼,似乎是始安来的。”探子道。
“始安的也来了?”一名部落头人闻言,神情紧张,“我等近来侵扰零陵郡内诸县,怕是这些县中都心生怨怒。如今,那杨貔虎振臂一呼,恐怕那些县会齐齐响应,真要集全郡之力来攻打我等了……”
梁川闻言,也不禁有几分紧张。
才过半夜,一个又一个坏消息传来。
黑暗中,那火把似绵延不绝,零陵县,洮阳县,甚至连郡治泉陵,竟都有援军赶来!
随着援军抵挡,汉军的声势渐壮,士气高昂。
如今,不止梁川坐不住,各部大人也都坐不住了。
“大人,事不宜迟,我等应趁夜回山。”一名部落头人神情凝重,建议道,“阳朔山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一旦我等上山,汉军人数再多,也是上不来的。”
“正当如此!”
“再不走就晚了……”
……
他的建议,得到早已丧胆的诸部头人一致赞同。
不过,也有一部落头人持反对意见:“大人,须得提防敌人的虚张声势之计……”
“你就能确定,那一定是虚张声势?”前一头人高声质问,又分析道,“汉军若是虚张声势,我等退也无错;但如若不是,我等困守此地,就怕想退也难了。”
梁川神情犹疑,终于还是被说服,还是道:“传我军令,回山上去!”
……
杨信立于阵前,遥望对方营垒。
那些所谓的“援军”,是徐牧部伪装的。
徐牧让麾下兵卒多举火把,浩浩荡荡而来,入了军营后,就熄灭火把,潜伏出营,如此再循环一遍。
这样一来,就有给人营造出一种“援军源源不断”的感觉。
杨信清楚,贼人多是无胆匪类,必不敢赌,肯定会退。
他列阵以待。
杨信的左侧,是张猛、文陆、乐进,右侧,则是徐牧、张飞、太史慈。
这一次,冒刃部和选锋部都只选精锐百人,用以集中突袭。而黄盖部依旧居中,为诸部先登。
夜战混乱,非精兵根本无法实施。
而杨信麾下多是新卒,仅一场战斗还不足以磨砺为老卒,故而,他只集中了精锐。
至于貔虎骑,夜里突袭风险系数太高,何况还是山地地形,他不愿动用。此外,他也准备留些后手,准备等天亮后,让貔虎骑来收官。
张猛的身后,乐进看了眼黄盖,眼神凛冽,胸中战意如炽。
众人静静等待。
忽然,黑暗中,有火把亮起,向着山上而去。
天黑路险,贼人又足有万余众,想要上山,却是非打火把不可。
“贼军逃了,——杀!”杨信凛然一笑,大声道。
……
“贼军逃了!”
“贼军逃了!”
“贼军逃了!”
……
他一声令下,汉军营垒中金鼓齐鸣,如同晴天霹雳,又有“贼军逃了”的吼声不断,尤其是张飞曲,声如夔牛啸天,尤为鼓噪。
贼军猝不及防,闻声果然一时大乱。
黑暗中,那道火把连成的火蛇如同看不见的鱼叉插中,疯狂左右摇晃,混乱不堪。
杨信虽看不清楚,但也能想象,贼人推搡拥挤,互相践踏的景象。
撤退,转瞬间已成了溃退。
“——杀!”他口中喊杀,大声道,“荡平阳朔山,在此一战!”
……
全军向前。
黄盖为先登,双鞭燃起烈焰,左突右杀,气势如虹。他麾下的将士,也被血气和火光所染,纷纷咆哮怒喝,急进向前。
而其余诸部,也仅是略慢一拍。
鸿羽飘飘,徐牧的选锋精锐奔袭,快逾奔马,猛若疾电!他也不下达指令了,更不用“群狼战术”,只是一个劲的向前,向前,再向前!
张飞,太史慈作为两个箭头,一个叱咤咆哮,音弹如雷轰击,一个弦音响动,鲸落摧枯拉朽,都是杀人如麻。
在四面皆敌的环境下,他们甚至都不必瞄准,竭力施为即可。
而在张猛部,张猛、文陆、乐进三人相性相合,则是更像一个整体,战斗效果也更加强大。
以“万仞冲阵”+“微醺”武装意志,张猛、文陆、乐进组成一个突进小组,张猛“猪突”在前,文陆、乐进收割在后,都是卯足全力狂奔,陷阵破敌,如入无人之境。
三部猛攻之下,贼人当即溃不成军。
后退时遭遇攻击,本就是兵家大忌,何况,贼人纪律不严,又无断后之将,再遭遇张猛、张飞等猛将的连番攻击,根本无力抵挡。
贼人大溃,死者无数,被踩踏者无数,跌落山涧者无数,已经完全丧失了抵抗力。
“向上,夺营!”
杨信眼神凛然,在“不挟”中,沉声下令。
事情比他想象的,居然还要顺利得多。
故而,杨信准备一举推上山去,将贼营完全荡平,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问题。
……
汉军继续向上,一路势如破竹。
临近山顶时,他们却遭遇了强烈抵抗。
如今,已经有贼人到达山顶,也完全不顾山道上还有自家部众,滚石檑木砸下,汉军的攻势也为之一滞。
人力毕竟有穷尽。
勇武如张猛,虽然能一脚踹开滚石,但若滚石绵延而下,他也难以抵挡。
张猛都抵挡不住、张飞、乐进、太史慈等将,自然都只能赞避锋芒了。
“继续,丢滚石!”梁川正在山上,大声喝令。
他可没有主将断后的想法,自己是第一个上山的。上山后,他不顾其他人,立刻下令,将滚石檑木通通砸下。
乌浒蛮占据阳朔山已有些时日,故而,滚石檑木还是准备了不少的,势头极凶。
杨信仰望,叹息了一声,心知事已不可为。
“再攻一刻钟,不行就只能撤下了……”他自言自语道。
其实,此战的战果,已经是相当可观了。只是贼人营垒就在眼前,却不能攻下,杨信自然有些遗憾。
不过,他却未料到,在最后时刻,事情竟出现了转机。
滚石檑木萧萧下。
乐进躲在一处营垒后,身边跟了十余人。
本来,他也是紧跟着张猛的,但刚才一根檑木滚落,乐进不得已闪开,故而和张猛分开了。
他仰望着山巅,忽然又看了一眼还在自己上方的黄盖,眼神一凛,似乎做了某种决定。
“诸位,我与黄郡丞的一战,你们几个也都有参与的……”乐进转过头,对几人道,“我等技不如人,败于人手中,也实属正常。”
“但是,我却不愿一直落后于人!”接着,他拔高声调,“我欲在黄郡丞部前,抢先攻上山顶,以雪一败之耻!各位,可愿随我向前?”
乐进的麾下,也多是有血性的汉子,闻言齐齐点头。
“愿随大人向前!”
“雪耻!”
……
见军心可用,乐进满意点头,拔出环首刀来,大声道:“雪耻,就在此一举!——前!”
一个“前”字,他当先突出,身先士卒。
那十余人也紧随其后,怒吼着奔袭向上。
仅仅十余步卒,还都是轻卒,本该在战场上显得微不足道。但众人吼声汹涌,声势磅礴,竟有铁骑冲击之势,摧锋陷坚。
一块檑木滚滚而来。
乐进脸色一凝,想要躲闪,心中却清楚,一旦自己躲闪,身后人则必然不能幸免。
这些人冒死随自己冲锋,自己又岂能弃之不顾?
乐进咆哮一声,长刀高举,狠狠劈向那块檑木,竟有几分“螳臂当车”的悲壮。
而他的身后,那十余人也被其壮烈气势所感,纷纷抽刀,也砍向那根檑木。
嗷~~
兽影现!
乐进的上方,一道形如犀兕的巨兽身影浮现,其相凶恶,独角重铠,他及身后十余人齐齐笼罩。
转瞬间,整支小队隐没于兽影,就化作一头奔腾咆号的独角恶兽,奔腾着向上!
“随兕,那是随兕!”田丰尚未开口,赵戬认出了凶兽,大声道。
乐进小队直线向上。
檑木被掀翻,滚石被顶飞,那支十余人的小队扶摇直上,摧枯拉朽,所向披靡。
终于,他们竟直接冲入山顶的贼军营垒,疯狂大杀,也令敌军混乱,再不能投放滚石檑木。
“接应,赶紧向上接应!”张猛、徐牧等人都还有些发呆,杨信赶紧下达指令,“破营,破营!”
此时,天也已蒙蒙亮了,杨信亲领大军,杀了上去。貔虎骑则势如猛虎,借着骑兵之利,甚至后发先至,一举冲上山顶。
这一战,汉军破了山中营垒,乌浒蛮贼人大败!
第一百五十四章 南下
杨信乘骑逾辉,“衔烛”与“光耀”交相辉映,如同来自九天之上的仙人,踏着璀璨辉光,领军一路向上,几乎没遇上像样的抵抗,已是一路杀至山顶。
敌军营垒已破,贼人大多丧胆,又有貔虎骑粉碎负隅顽抗的死硬份子,他领着浩荡大军,却只能分点残羹冷炙,更多时候是在大吼着“降者不杀”。
“元皓兄,乐进的天命,竟是随兕?”杨信还有余暇,询问田丰道,“刚才那天赋又是……”
随兕也是一种凶名远扬的恶兽,其形似犀兕,特征倒和封豨倒颇有几分类似。
《吕氏春秋》中,就记载有楚庄王在云梦泽射随兕的故事。
田丰点点头,道:“刚才那天赋,名为‘陆沉’,也是一强大禀赋。”
“陆沉?”杨信眼睛微眯,不由赞叹道,“好大的气魄!”
“陆沉的效果,是合力。”田丰神情肃然,颂念道,“《周易·系辞上》有言;‘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二人同心,都可断金,何况是百人千人……”
“同心?”
田丰微微颔首,又道:“陆沉的效果,是集中麾下精锐之力,同心同体,群策群力。简而言之,乐进及麾下士卒,任谁斩出一刀,都是集了全军之力,别说檑木了,滚石都能轻松挡下。”
“原来如此……”杨信恍然,啧啧称奇。
“不过,其缺点则是,断然难以持久。”田丰捋须而笑,继续道,“每一人进退攻守,都聚全军之力,自然很快就会疲惫,难以久战。”
“攻坚时,已是绰绰有余了。”杨信微微颔首,心中又开始思量。
乐进的天赋,也是极适合“擐甲队”的……
不过,鲍出毕竟是多年的擐甲队领袖,一身勇武更是堪称“万人敌”,乐进想要坐稳擐甲队的主将之位,可并不容易。
他眼神一动,忽然又看到了虞翻。
虞翻领亲兵向上,身先士卒,在向上的汉军诸部中,居然是位于最前。
他身边的兵卒,不少是余姚虞氏的门客游侠,远强于朱儁临时招募的新卒,个个都有勇力,勇猛逾人。
虞翻本人表现也不差,他身体不算强健,“霸王五式”仅能修炼至第二式,但一手矛术的确出神入化学,神出鬼没,杀人如割草。
他眼神凌厉,口中呼喝有声,长矛每每刺出,都如同毒蛇吐信,将敌人一矛刺杀。
他还不时施展“履霜”,将一些难缠对手冻成冰雕,继而依旧是一矛跟上。
甚至,虞翻还学着赵诩,口中念着《诗经》中的《邶风·击鼓》,激昂慷慨。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虞翻的声音回荡,山谷传响。
当然,不是只要诵读《诗经》,就会有赵烈那般的增益效果的。
就和儒术一样,需对《诗经》有足够的领悟,才能发挥战诗效果,形成强大属性增益。
而虞翻在这方面的造诣,显然是远不如赵烈的。
但增益虽小,也是有一定效果的,且虞翻的诵读声情并茂,也有着激励士气的效果。
“还不错。”杨信微微颔首,面露赞许。
当然,就这一仗,还不足以令他对虞翻改观。
顺风仗谁都会打,重要的是,在逆风仗中,是否能有足够坚韧的意志,寸步不移。
杨信还是觉得,虞翻更适合当裨将或军师,给类似张飞这种性子比较冒失的将领踩踩刹车。
只是……
将张飞和虞翻放在一起,嘴强王者和嘴臭王者相互碰撞,只是想想,就觉得画美不看。
杨信决定,继续观察,以观后效。
……
这一战,汉军斩杀两千人,降者则有近万。
当然,这也说明,乌浒蛮的战斗力的确稀疏平常,才阵亡两千,就纷纷跪地投降,不愿再战了。
杨黥清点战损,收押俘虏,也立刻遣人前往泉陵报捷,让杨璇带些人来,接收这批俘虏。
他要继续南下,自然不可能带上这群俘虏。
当然,在南下之前,许多准备工作还是要做一做的。
“贼首可还在?”杨信问道。
“在这呢,被我一刀砍了。”乐进指着地上一处,咧嘴大笑,有点得意洋洋。
杨信看到了贼人的尸体。
对方竟被一刀竖劈成了两截,脸上犹自凝固着恐惧,惊惶,满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显然,他是挨了乐进的“陆沉”的一刀。
若乐进能带上一群精锐,一记陆沉砍出,怕是张猛也不敢硬接。
“少主,我还从这贼人身上,摸出了这玩意。”赵戬走了过来,小心呈上一块石雕。
“这是……天王寿董?”杨信视线落在石雕上,意识到了什么,微微一怔。
“我刚刚问过了,”赵戬点点头,继续道,“贼人早晚都要焚香祷告,祭拜这尊石雕。”
“嗯?”田丰闻言,紧盯着石雕,神情狐疑。
“元皓兄,怎么了?”杨信好奇问道。
“照理说,万人供奉,日夜祭拜,就算时日不久,应该也有愚民信仰缭绕其上的。”田丰取过石雕,摩挲几下,神情不解,“但这分明只是一块普通石雕……莫非,是被人窃走了?”
“窃走?”杨信皱眉,疑惑问道,“是类似青州太平道的手段?”
田丰点点头。
杨信神情凝重。
事情的发展,似乎是越来越出乎他的预想了。
赵戬沉吟着,又道:“我还听说,南海、苍梧和合浦等诸郡,都有孔氏派出的神使传教,其信仰坚定程度,要远胜过郁林郡。”
“方伯大人那一边,或许会陷入苦战……”杨信眉头紧锁,沉声道,“我等需速破交趾郡,否则可能会夜长梦多,又多生变故。”
最初提前出兵时,他还觉得朱儁有点小题大做,现在看来,对方的选择才是明智之举。
“不过,欲速则不达,饭也需一口一口吃,”田丰走上前来,提醒道,“也得先下郁林郡,再攻交趾郡。否则,若我等攻交趾不利,就无路可退了,而且军粮也会成为问题……”
“这我知道。”杨信微微颔首,又问道,“贼首已死,贼人如今由谁领头?”
“没人。”赵戬摊开手掌,苦笑着道,“梁川的手下,都是几名部落大人,谁也不服谁。”
“那就拉出几个省事的出来,问问潭中、定周、中溜、布山等县的贼人情况。”杨信摆摆手,下令道。
“是!”
……
不多时,赵戬也问出了些情报,快步回来禀报。
“大人,信息实在不多。”他一脸悻悻。
“哦?那些部落大人竟如此硬气?”杨信微微眯眼,对那些部落大人倒有几分刮目相看了。
“不是。”赵戬面露苦笑,“那些部落大人倒是配合,个个都想戴罪立功……只是,这些人粗野愚钝,又都消息闭塞,根本提供不了什么有用信息。我问了许多人,也只能勉强能拼凑出一些零星资料,可靠性也存疑。”
“直说即可,当个参考也是不错的。”杨信不以为意。
“潭中县的贼人最少,仅有数百,因为大部都在这了。”赵戬指了指身后俘虏,继续道,“定周县大概只有三千贼人,因其地处偏僻,位置并不重要,也无甚油水;中溜约有五千人,布山作为郡治,则是人数过万,两县互为犄角,倒是不易攻克。”
“既然如此,可急行军,先下潭中。”杨信沉吟着,在地图上比划,“之后,以潭中为据点,再徐徐图之。”
“等等,”田丰摇摇头,却有不同意见,“我倒是觉得,应该先下定周。”
“定周?”张飞闻言,神情不解,“定周虽然只有三千人,但我等麾下都是新卒,更是从未打过攻城战,想要短期内下定周,却是不容易的。”
“翼德,我何时说过要硬攻定周?”田丰笑了,像是一条狡猾的老狐狸。
“围点打援吗?”杨信眼神一动,笑着点破。
几位机灵将领早已想通,剩余几人被杨信一点拨,也纷纷反应过来。
“可派貔虎骑前往潭中,耀武扬威,言大军将至,则贼人必然震恐,四下求援。”田丰胸有成竹,侃侃而谈,“中溜、布山距离较远,必是定周先来援救。而定周和潭中间是一条周水,我等埋伏在周水河畔,则必能一举歼灭救援之敌。”
“元皓兄妙计!”众人闻言,纷纷叹服。
……
又等了一日,杨璇才姗姗来迟。
说实话,杨璇得到捷报时,根本是无法相信的。
若非报信的是他安排在黄盖军中的子侄,他几乎以为,面前这人是贼人派来的奸细。
他算一下时日,算上行军时间和回报的时间,杨信部几乎只用一日一夜,就剿灭了阳朔山中的乌浒蛮。
一日一夜,一万大军灰飞烟灭?
杨璇自然是未听过“五万头猪”的典故,但也觉得匪夷所思,难以理解。
他特意地仔细询问过程,听完后,也是沉默良久,不发一言。
“盛名之下无虚士,貔虎之师,果然名不虚传。”杨璇发出感慨。
当杨璇亲自到来,看到漫山遍野的俘虏,那视觉上的冲击感,更是令他心神摇曳,心惊胆颤。
“府君大人,你来了,这些俘虏可就有着落了……”杨信微笑,作揖行礼。
“嗯?”杨璇还未从视觉冲击中回过神来,闻言则又是一愣。
有着落?
听杨信这口吻,似乎是要将这批俘虏都交给自己?
杨璇可清楚,这些俘虏,那可都是实打实的战功!
“上报文书我已拟好,请府君大人查看。”杨信又递出文书,呈给对方。
杨璇才看一眼,就后退一步,连连摇头:“不可,这绝不可!黄郡丞的战功可记于其上,但我无尺寸之功,怎能也列于其上?”
却是,在这报捷文书中,杨璇成了最大功臣,黄盖次之,反倒是杨信,成了个不起眼的配角。
“府君大人,乌浒蛮主力还在交趾,对我而言,功劳有的是,自己去取即可。”杨信洒然一笑,又道,“何况,此战之中,黄郡丞勇猛当先,身先士卒,已立下赫赫战功。而他是大人的属吏,功劳自然有大人的一份。”
文书的内容,黄盖是早已知晓的。
他的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黄盖的爷爷曾是南阳太守,但早已家道中落,他自然也是想建功立业,重振家族的。
见杨信坚持,杨璇也不再推辞,又问道:“杨府君,若有需要我帮助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上道!
杨信心中暗赞,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大人,我确实有两件事情相求。”
“请说。”杨璇道。
“其一,我部没有领地,只是无根之木,缺少军粮供给,希望大人能提供一二。”杨信道。
“我郡内府库充盈,这倒不是问题。”杨璇闻言,却是笑了。
“其二,”杨信又故作为难,继续道,“府君大人,我想借你帐下的黄郡丞一用。按理说,越境击贼,于法礼不符,但乌浒蛮猖獗,我麾下又都是新卒,故希望黄郡丞能助我一臂之力。
黄盖没有说话,但他脸上的表情,也尽是浓浓渴望。
他也想建功立业。
见此情形,杨璇自然不会阻止,笑着道:“阳朔山这一场大胜,不止是乌浒蛮,零陵蛮怕也是震恐不安,短期内不敢造次了。郡内如今清平,黄县丞又是为国讨贼,我哪会阻拦?”
杨信闻言大喜,长揖行礼:“谢过府君大人。”
黄盖也一脸兴奋,郑重行礼。
不过,他也未忘了职责,又建议道:“府君大人,这群贼人虽已丧胆,也被收缴了兵器,但毕竟人数众多,稍有不慎,也易生变……我已将各部首领抽离出来,分别关押,但还请府君大人向诸县调兵,共同看押。”
“善。”杨璇点头,自然是从善如流。
……
待一切妥当,杨信领兵南下。
而这一次,他的信心却又足了几分。
除了麾下多了悍将黄盖和其麾下老卒,还有则是杨信部经历了一场血战,和未经战斗的雏儿相较,已是成长许多。
此外,收缴贼人武器,精挑细选后,杨信部也算是鸟枪换炮,装备精良许多。
杨信依田丰之计而行。
貔虎骑率先南下,假装攻击潭中县,而杨信则领大部队驻守周水,等待着来自定周的援军。
只是,事情的发展,却是远出他的预料之外。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天禄
周水河畔。
一骑绝尘而来,来人白袍白马,玉树临风,正是少年赵云。
不过,他脸上神情却不怎么好看。
杨信面露失望,只看对方表情,他就已知道结果了。
“子龙,怎么样?”出于谨慎,杨信还是问了一句。
“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太史慈摇摇头,一脸苦笑。
杨信揉了揉眉心,也是倍感无奈。
已经五天了。
整整五天,定周县的贼军却是蛰伏不出,一点动静也无。
“莫非……是贼人绕道了?”赵戬猜测道。
“不会。”杨信摇摇头,神情笃定,“定周、潭中都是依河水而建,定周贼军只需顺河道而行,就能到达潭中。贸然绕路,只是白做无用功,还有迷路的风险。”
田丰沉吟许久,忽地叹息一声:“恐怕,是我失策了。”
“元皓兄,何出此言?”杨信疑惑道。
田丰苦笑一声:“定周贼人怕是不会来援了……是我失策,高看这群贼人了。”
“哦?”杨信微微一怔。
“叛军毕竟是叛军,和正规军不可同日而语。梁龙盗匪出身,不通兵法,更不可能有什么编制。如此一来,梁龙麾下德诸部怕是各有山头,一盘散沙,又哪里会守望相助?”田丰组织言语,缓缓道来。
友军有难,不动如山?
杨信暗暗嘀咕。
“是我推断有误,还请少主责罚。”田丰肃然道。
“这有什么好责罚的?”杨信闻言,不禁哑然失笑,“元皓兄一路南下,可谓是算无遗策,些许失误,不算什么……”
他这可不是抬举之语。
田丰一路行来,每每献策,都有奇效,“算无遗策”的评价可毫不夸张。
“不,这不是失误,而是轻敌所致。”田丰面沉如水,皱眉道,“我轻视了乌浒蛮,没有深思熟虑,才会让大军虚度时日,却徒劳无功。”
杨信听出一些言下之意,神情也凝重了几分。
他明白,田丰不止是自责,还是在告诫自己,——“骄兵必败”。
实话实说,近来的杨信,也的确有积分骄横之气。
甚至,打从一开始,他就未将乌浒蛮放在眼里。
毕竟,北面强敌鲜卑他都遇过了,不成气候的乌浒蛮又算得了什么?
在刚进零陵郡时,因接手的都是新兵,他还有些如履薄冰,但阳朔山一战大胜后,杨信也开始有些轻敌了。
又何止是他?
张猛、徐牧等一干沙场宿将,或外露,或内隐,实则都有些轻敌。乐进、太史慈等新晋之将,倒是更有锐气,严阵以待,锋芒毕露。
“元皓先生,我明白了。”杨信重重点头,又问道,“围点打援已然失败,我们下一步该如何做?”
“只能转头,和赵烈汇合,先取潭中了。”田丰叹息一声,又道,“取了潭中,有一立足之地,再行徐徐图之。”
“也只能这样了。”杨信从善如流,就准备号令全军,转向向东。
这时,在东面方向上,又有一骑疾驰而来。
却是貔虎骑的一员骑士,他是赵烈的族人,名叫赵寅。
众人都认出了他,故任由赵寅下马,快步而来,一直走到杨信跟前,跪地传信。
“报~~”赵寅单膝跪地,沉声道,“大人,赵队率已拿下了潭中,下一步该如何行动,还请大人定夺!”
“什么?”
杨信和田丰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和困惑。
貔虎骑固然猛锐,但人数太少,还不足一队五十人。且不说潭中县还有数百贼人,骑兵攻城,本是天方夜谭。
两人实在无法想象,赵烈是如何攻下潭中的。
“靖边真乃天纵之才也!”田丰赞叹道。
杨信则询问道:“文卯(赵寅的字),详细情况跟我说说。”
“是!”赵寅神情兴奋,放言高论,“根据大人军令,我部在城外耀武扬威,但只是做做样子,并不准备攻城。不料,当夜城中却有人垂索而下,前往拜见了队率,愿意献城。”
“哦?是什么人?”
“是城中诸位冠族右姓,白、熊、景、吴等几家大姓的代表。”赵寅笑着道,“他们见王师亲临,深感振奋,愿为我等内应。双方约定,第二日午夜,他们打开城门,并乘机起事,让赵队率内外夹攻,则潭中可一鼓而克。”
说到此处,他还补充一句:“队率谨慎,还让他们都在右臂绑白布,以免错杀误杀。”
“靖边倒是心思缜密……”杨信连连颔首,又问,“你们在城外,又是哪里寻的白布?”
他这话一出,不止赵寅一呆,连田丰都用看白痴的目光看着他。
“怎么了?”杨信一脸不解。
“少主,”还是赵戬道,“贼人并无骑兵……”
杨信恍然大悟。
南方少马,自然无骑兵,城中诸家大姓只要看到是骑兵,自然就清楚是自己人了。
接下来的事情,自不必多说。
内外夹攻,贼人大多尚在梦中,就已身首分离。
第二日一早,赵烈已顺利收复了潭中。
“此战过后,队率也知天命了。”谈到此事,赵寅也是眉飞色舞,与有荣焉。
“哦?”杨信闻言,面露饶有兴致。
在他的心中,也不禁感叹:这乌浒蛮倒是个不错的经验包,先是乐进,又是赵烈……怕是太史慈、赵云等,不日也能知命的。
赵烈能先于赵云知天命,杨信倒并不意外。
他自幼断腿,故勤学苦练,所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苦难和磨砺远胜常人,后更是遭逢大难,父母、祖母尽亡。
备尝艰难的人生,早就给了他厚积薄发的资本。
赵烈所欠缺的,其实只是因断腿而失去的自信。
杨信拔擢他为貔虎骑的领袖,又给他全权处置之权,几战过后,尤其攻城一战后,他的自信心建立,“知命”自然是水到渠成。
“他的天命是什么?”杨信问道。
“我看着,是一头白色麒麟,但生有独角。”赵寅是个粗人,却不识天命的,“听人说,那是叫‘天路’。”
“天禄!”杨信却当即听门道,眼神一凛,心下似有恍然。
他忽然明白,“三貔貅”是何含义了。
传说中,貔貅之属有三种,无角为符拔,独角为天禄,双角为辟邪。
如今,赵诩得符拔,赵烈得天禄,剩下的赵云,自然不言而喻。
“恐怕,这三种貔貅合体,还有些别的妙用……”杨信摩挲下巴,“而赵诩的坐骑化为符拔,就是妙用之一。”
他猜得没错,而三貔貅的妙用,可还远不止于此。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既然潭中已经攻下,杨信也无半分迟疑,立刻领军,前往潭中城。
……
一路之上,杨信却注意到,太史慈一直在自己身边晃荡,不时偷偷打量自己,甚至有些鬼鬼祟祟的模样。
“子义,你干什么呢?”他本想假装没看见,但还是没忍住,出言问道。
“大人,你可有什么可以教我的?”太史慈难得地有些扭扭捏捏,嗫嚅着道。
杨信听得一脸茫然:“教你什么?”
“我也想知天命。”太史慈神情肃然,道:“我亲眼见到,那一夜你与文谦促膝长谈,第二日他就知了天命;靖边离开前,你抓着他的手殷切嘱咐,靖边也知命了;还有翼德,他也是说见了你的英雄气概,心有所感,才知的天命。少主,你的‘青萍’出神入化,可点顽石为金,能不能也恩泽于我?”
杨信闻言,实在哭笑不得。
太史慈毕竟是少年人,还是有些不切实际的迷信,就像有的人在考试中“三短一长选最长,三长一短选最短,遇事不决就选c”的挣扎一样。
“青萍的效果,仅仅是点拨,能不能觉醒,还要靠自己。”杨信面带微笑,安慰道,“子义,你也不必在意,你的才干本事就在这里,那是没人能夺走的……你所需要的,只是一个契机罢了。”
“契机?”太史慈似有所思。
……
半日行军。
杨信已能遥见潭中县城墙,却又隐约听闻,有喊杀之声在回荡。
“随我向前,看看情况。”他面色一沉,策马向前,其余人也都加快了速度。
不过,他们来到城下时,只是看到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城门前,貔虎骑正来回冲杀,长驱直入,势成破竹!
贼人数量约莫百余,但看那一地的尸体,其原本数量,怕是得有三四百。
而杨信也见到了“天禄”。
如他所料,赵烈的坐骑,也是化为一头奔踏如飞的天禄。天禄和符拔有七八分相似,但分明像是不同物种,一个是“奇蹄目”,一个是“食肉目”。
符拔尖牙利爪,如虎似豹,天禄则是食草动物的臼齿,四肢也是蹄子,而非利爪。
赵烈乘骑天禄,口中依旧颂念着《小雅·六月》,那声音在天禄的作用下,似乎愈发博大浩荡,似天籁之音,处处可闻。
而天禄亦是横冲直撞,以角顶人,将一名名贼人顶翻在地。
杨信又看赵云,却见,他的战骑也有蜕变迹象,额顶冒出两个凸起。
“果然如此……”杨信印证了自己的判断,微微颔首,又笑道,“诸位,都还看着干什么?推了他们!”
他话音未落,太史慈、乐进、张飞、虞翻四人早都按捺不住,纷纷冲杀而上。
……
“拜见大人。”一场小规模战斗结束,赵烈策马前来,行礼拜见。
他浑身浴血,不复平日儒雅模样,倒有几分真正的铁血之气了。如今,有天禄为坐骑,他还真能身先士卒,大杀四方了。当然,若是遇上真正猛将,还需赵诩、赵云二赵来应对。
“靖边,这是怎么一回事?”杨信问道。
赵烈凛然一笑:“攻城那晚,贼人不知我部数量,以为是大人得主力到了,是以一触即溃,连夜逃出城去。待我等接手了城池,他们才知,我等人数不足五十……故而,今日他们又来挑衅,我便顺便解决了县中隐患。”
他说得轻描淡写,显然没把贼人放在眼里。
“如今,城中情况如何?”杨信问道。
“当初贼人攻下潭中,县令及城中官吏大多被杀,眼下却是无人能收拾局面。”赵烈微微蹙眉,有条不紊地禀报,“此次破城,城中诸位大姓有功,他们也确能维持秩序,安抚百姓。故而,我让这几家长者组成个三老会,城中事情商量着办。”
他再次行礼:“大人,我有逾矩之处,还请大人责罚。”
“没事,你做的很不错。”杨信心中赞许,笑着点头,“即便是我,做的也不会比你好了。”
三老,是地方上掌教化的乡官之名,其意是具备正直、刚克、柔克三种德行的长者。
赵烈的“三老会”,显然不是为了找来道德长者,而是为了让各大豪族相互牵制,避免形成尾大不掉的局面,也更便于掌控。
杨信等人是来破贼的,自然无心也无力去治理收复的县城,在朝廷无新的调令下来前,治理之事还得靠地方的右族冠姓。
虽然,他并不喜欢这群人。
“大人,要入城吗?”赵烈问道。
“不了。”杨信摇摇头,淡然地道,“我们就在城外驻扎。”
他麾下的都是新卒,若贸然进城,指不定得闹出什么乱子。故而,杨信干脆选择在城外驻扎。
“大人果然高风亮节,宁愿吃苦,也不愿扰民,”赵烈笑着道,“怕是不多时,县中父老就要送来牛酒犒劳了……”
杨信只是淡淡一笑。
“对了,还有一事。”赵烈又道,“杨府君还派来了一名向导。据说,其祖父当过苍梧郡太守,曾绘制交趾诸郡的地图,但地图多已失佚。而此少年有过目不忘之能,少年时见过地图,已是烂熟于心。”
“哦?又是一个神童?”杨信微微颔首,“是谁?带过来给我看看。”
赵烈遣人去请,又道:“这少年名叫刘巴,是零陵郡烝阳县人。”
“刘巴?”杨信闻言,表情微微一呆。
又是一个名人!
杨信心情大好:自家的王霸之气应该是已经修炼到家了,否则怎么会磁石一般,吸引这么多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