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正直记》 卷一 ?雜記直筆 雜記者,記其事也。凡所見聞,可以感發人心者;或里巷方言,可為後世之戒者;一事一物,可為傳聞多識之助者,隨所記而筆之,以備觀省,未暇定為次第也。至正庚子春三月壬寅記,時寓鄞之東湖上水居袁氏祠之旁。 上都避暑 國朝每歲四月,駕幸上都避暑為故事,至重九,還大都。蓋劉太保當時建此說,以上都馬冀多,一也;以威鎮朔漠,二也;以車駕知勤勞,三也。還大都之日,必冠世祖皇帝當時所戴舊氈笠,比今樣頗大。蓋取祖宗故物,一以示不忘,一以示人民知感也。上都本草野之地,地極高,甚寒,去大都一千里。相傳劉太保遷都時,因地有龍池,不能乾涸,乃奏世祖,當借地於龍。帝從之。是夜三更雷震,龍已飛上矣。明日,以土築成基,至今存焉。亂後,車駕免幸,聞宮殿已為寇所焚燬。上都千里皆紅寇,稱偽龍鳳年號,亦豈非數耶! 文宗潛邸 文宗皇帝嘗潛邸金陵,後入登大位,不四五年而崩。專尚文學,如虞伯生諸翰林,時蒙寵眷。一時文物之盛,君臣相得,當代無比。因有以今上皇帝非其子草詔,伯生幾至禍,以意出內殿,且目眚免罪。後奉詔出文宗神主,詔未出,而太廟隕石已擊碎碧玉神主矣,豈謂聖語不應天而何?又聞今上潛邸遠方時,經過某郡,見一山甚秀,但一峯不雅,聖意偶欲去之。後思其山,令畫工圖以進,復見此一峯,用筆抹去。未幾,雷已擊削此真峯矣,非天人而何?文宗尚文博雅,一時文物之盛,過于今日。但縱姦權燕帖末淫亂宮中,且挾徵先帝后為妻,人倫大喪。造龍翔寺,以無用異端而費有限之膏血,不思潛邸之苦,而縱奢侈之非。視今上儉素,誅權臣,則相去大遠矣。 周王妃 文宗后嘗椎殺周王妃於燒羊火坑中,正今上太后也。文后性淫,帝崩後,亦數墮胎,惡醜貽恥天下。後貶死於西土,宜矣。(周王即火失刺太子。) 古雁 國朝翰林盛時,趙松雪諸公在焉,一時詩僧亦與坐末。客有以《古雁圖》求跋者,諸公咸命此僧先賦。詩僧即援筆題云:“年去年來年又年,帛書曾動漢諸賢。雨暗荻花愁晚渚,露香菰米樂秋田。影離冀北月橫塞,聲斷衡陽霜滿天。人生千里復萬里,塵世網羅空自懸。”諸公稱賞,即以詩授客去。 酸齋樂府 北庭貫雲石酸齋,善今樂府,清新俊逸,為時所稱。嘗赴所親某官燕,時正立春,座客以《清江引》請賦,且限金,木、水、火、土五字冠于每句之首,句各用春字。酸齋即題云:“金釵影搖春燕斜,木杪生春葉,水塘春始波,火候春初熱,土牛兒載將春到也。”滿座皆絕倒。蓋是一時之捷才,亦氣運所至,人物孕靈如此。生平所賦甚多,特舉其一而記之云。 僉廳失妻 宋末,金陵一小僉廳官之妻,有豔色、好出游。一日,郡守作燕,會其僚屬之妻,此婦預焉。邀者至,欣然登轎,但覺肩者甚急,家僕失後。及下轎,乃倡家也。其僕至郡守家,不見所在,奔告其子,白于守,追捕已無及矣。蓋倡人數見此婦之豔,設計也久,乘此機而陷之。連夜登舟往他郡,教歌舞,使之娛客以取錢。婦鬱鬱不樂,每為娼人所鞭撻。後恐事覺,乃鬻于大官人為妾,至杭州守;而小官適為杭通判。因會飲,見供具有爊鱉,食未既而泣下。守問其故,曰:“此味絕似先妻所治者,感而泣焉。”守問其婦何在,曰:“昔因赴燕,中途失之,已二載矣。”守入問其妾,即通判之妻也。出曰:“汝妻在此,幸無孕,當復還。”遂相見而泣,言及前事,夫婦如初。噫!婦人教令不出閨門,豈有赴燕出游者乎?且好游豔色,謂之不祥。僉廳無禮而不能正其家,故有失妻之禍;其婦恃色而不能安其室,故有失身之辱。世之好色縱游者,當以是而觀之。 文山審音 國初,宋丞相文文山被執至燕京,聞軍中之歌《阿刺來》者,驚而問曰:“此何聲也?”眾曰:“起于朔方,乃我朝之歌也。”文山曰:“此正黃鍾之音也,南人不復興矣。”蓋音雄偉壯麗,渾然若出于甕。至正以後,此音淒然,出于唇舌之末,宛如悲泣之音。又尚南曲《齋郎》、《大元強》之類,皆宋衰之音也。 中原雅音 北方聲音端正,謂之“中原雅音”,今汴、洛、中山等處是也。南方風氣不同,聲音亦異。至于讀書字樣皆訛,輕重開合亦不辨,所謂不及中原遠矣。此南方之不得其正也。 羅太無高節 羅太無,錢唐人,故宋宦官也。侍三宮入京,後以疾得賜外居,閉門絕人事。處一室甚潔,夏則設廣帷,起臥飲食皆在焉。旁有小烓竈一,几一,設酒注大小三,盞斝六。遇故人至,則啟關納之,必問膳否,否則留過午,度路程遠近,使從卒輩引去。至酒畢,復候為期。以客之多寡,用注之大小。酒不過三行,果脯惟見在易辦者。客雖多,不過五六人也。好讀書史,善識天文、地理、術藝。武夷杜本伯原嘗私問之,多所指教,因得其秘。略云:時乃姪官至司徒,亦宦者也,權勢正炎炎,凡貴近公卿,莫不候謁諛附。適遇歲朝,司徒者自內請謁太無,太無掩門不納。司徒稱名大呼,以首觸扃。從官偕至者,動以百騎,驚惶失色。俄太無于戶內呼司徒名,欵應之曰:“你阿叔病,要靜坐。你何故只要來惱我,使受得你幾拜,却要何用!人道你是泰山,我道你是冰山。我常對你說,莫要如此,只不依我阿叔,莫顧我你。你若敬我時,對太后宮裏明白奏,我老且病頹,乞骸骨歸鄉,若放我歸杭州,便是救我。”司徒于是特奏,可其請。太無以所積金帛玩好,皆散與隣坊故人無遺,惟存書籍數千部,束于車後褥上,囑其姪司徒曰:“我不可靠你,你亦不可靠勢。”至于再三,乃登車出齊化門,仰視而笑曰:“齊化門從此別矣,我再不復相見你矣。”遂到杭,逾年病卒。司徒者,不遵乃叔父之訓,弄權不已,後以贓受湖州人舊土坐罪,流遠方卒,而太無乃得終于鄉里云,泰定間事也。偶因親友林叔大提舉言及此,可謂有先識者,遂記其略如此,至正丁酉冬十一月也。杭州七寶山,乃羅司徒所見者。 惜兒惜食 前輩云:“惜兒惜食,痛子痛教。”此言雖淺,可謂至當。至“教子嬰孩,教婦初來”,亦同。 富州奇聞 先人嘗言,為富州幕官時,聞一事甚異。市民某,家道頗從容,以販貨為業,惟一妻一女。民暮出朝還,女年及笄,未嫁,忽覺有娠。父疑之,詢其母及女,皆曰:“無他事,不知何以得此?”問其鄰,亦曰:“此女無外事。”疑不能解。聞之官,驗其得孕之由,乃知彼日父母交合時,女在榻後,間聞其淫慾聲狀,不覺情動。少頃,其母溺于盆,女亦隨起溺之,同一器也,遺氣隨感逆上成胎,其異遂釋。所以內外不共湢浴,不同圊溷,古人立法,蓋亦有深意焉。 徐州奇聞 溧陽同知州事唐兀那懷,至正甲申歲,嘗與予言一事,亦可怪。徐州村民一妻一妹,家貧,與人代當軍役。一日,見其妹有孕,詢究其事,不能明,欲殺其妻與妹。隣媼咸至,曰:“我等近居,惟一壁耳,終歲未嘗見其他也。”考其得胎之由,乃兄嘗早行時,與妻交合而出,妹適來伴其嫂。嫂偶言及淫狎之事,覆於姑之身,作男子狀,因相感遺氣成孕也。噫!防微杜漸之道,可不謹乎?又聞老人言,凡室女與男子同溺器者,則乳色變起。此又不可不知也。 戲婚 嘗聞某處富家兄妹同居,兄生一女,妹生一子,偶同庚,自幼父母戲之曰:“當為夫婦。”既長,各異居,以生事不齊,遂渝盟。乳母每戲女曰:“小官人意欲望爾,不敢來也。”女始則怒之,久而情動,不復怒也。一日,別有人來議婚,女聞之不樂。乳母即語之曰:“小官人今夜欲來,如何?”女許之,滅燭以待。自是相通,每以金帛相遺。凡五月,覺有娠。父母責之,女曰:“一時所為,悔之何及!乃姑之子小官人也。”因訴之官,追其子勘之。不服,鞭楚不勝苦,遂枉受刑。既歸,日夜號泣。父母怒曰:“爾自犯刑,何泣之有?”其子曰:“某已受刑矣,因念未嘗為此事,枉受其屈,所以痛恨辱終身也。”父母察之,始得其情狀,乃乳母之子假託其姑之子也。復訴于廉訪司,杖殺其乳母于市。夫年幼議婚,古人所戒,況戲言乎?所以辱家敗俗,皆世之不學無術、庸碌之輩所致爾。 防微杜漸 或人家以愛女之故,不能防微杜漸,縱令乳媼之子女往來,必為亂家之患。有識之男子,必自絕之于始,慎勿使婦人姑息,傷大義也。 脫歡報應 我國家脫歡大夫之父,初至建康,宋都統某官備禮迎降,欵饋甚厚,蓋欲免患也。及延至私第,鋪設俱具極整,且子女玉帛,靡不耀目。脫歡父遂起貪心,復入其罪而有之。都統首死,其家人奴僕尚眾,不服,夜半相殺,咸以兵法治之。六十餘年,脫歡大夫惟一子一女,其妻悍暴不能制,脫歡畏之。一日,招壻名曰虎舍者,又貪鄙不仁,嘗侮其親子。子蓋妾所生也。脫歡卒,其妻逐其子并婦,以壻立為嗣,凡家產田宅,盡為壻有。家奴林總管者,每懷不平,乃扶其子名慶舍者,訴之官。官諭之,不伏,遂各執兵器相衛,久不能解,以致內外交兵。虎舍盡攜家財妻孥遁,慶舍始主其業,則已蕩廢矣。故老皆言,却與殺都統時相似,此報應之不偶然也。 脫歡惡妻 脫歡母王氏,廣德長樂村人,為兵官所掠,見有姿色,端重不敢犯,遂獻與總兵官,即脫歡父也。於是擇日行婚禮,後生脫歡。脫歡生庶子慶舍。脫歡之妻既逐其子并婦,復以婦配驅奴之無妻者。婦曰:“我大夫之子婦也,義不受辱。”奴曰:“我奴也,娘子是主人也,我不敢受。”各相拒。久之,脫歡之妻痛撻其婦及奴,且令之曰:“弗從吾言,有死而已。”于是迫婦與奴,囚於一室,令其成配,却于窗隙中窺之,驗其奸污之狀,然後釋其罪。噫!脫歡愚人也,生不制其妻,死後受污辱,為百世之恨,可謂愚矣。向使知其妻之悍,既不禮其夫,又欲殺其子,惡醜彰露,情弊顯然,則當決意去之,以絕後患,何其愚之甚也!直至狼藉如此,死有痛恨,哀哉! 袁氏報應 四明袁知府,嘗因官籍陸氏家財,悉為己有。後無嗣,養陸氏子。既長,當受所分之物,見銀盤背有陸氏祖名氏,報應如此。吾聞之卓悅習之云。 古陽關 常見《和林志》所載,晉王大斡耳朶至亦納里一千里,西北至鐵門一萬里。其門石壁凌雲,上有鐫字曰“古陽關”。有題《青門引》,其詞云:“憑雁書遲,化蝶夢速,家遙夜永,番然已到。稚子歡呼,細君迎迓,拭去故袍塵帽。問我假使萬里封侯,何如歸早?時運且宜斟酌,富貴功名,造求非道。靖節田園,子真巖谷,好記古人真樂。此言良可取,被驢嘶恍然驚覺。起來時,欲話無人,賦與黃沙衰草。”不知何人作也。 館賓議論 脫歡大夫在建康時,有一館賓早起,聞堂上有人聲,意謂大夫與僚佐也。久而視之,但見二人中坐,一人云:“付之火。”或云:“不可,恐延及他人。”一云:“付之災。”或云:“其家亦有未當死者。”一云:“付之脫歡。”言訖不見。館賓懼,疑其主將有禍也,遂不告而去。是日,脫歡出門,忽有訟者訴某處巨室,豪橫害民,因受狀追問。後沒入,其家皆杖配遠方,乃知豪民惡貫滿盈,神人共怒者也。逾年,館賓復至,大夫問其故,始言及其所見云。 僧道之患 宋淳熙中,南豐黃光大行甫所編《積善錄》云:“僧道不可入宅院,猶鼠雀之不可入倉廪。鼠雀入倉廪,未有不食穀粟者;僧道入宅院,未有不為亂行者。”此足為確論。予嘗見溧陽至正間新昌村房姓者,素豪于里,塋墓建庵,命僧主之。後其婦女皆通于僧,惡醜萬狀,貽恥鄉黨。蓋世俗信浮屠教,度僧為義子,往往皆稱義父義母,師兄弟姊妹之屬,所以情熟易狎,漸起口心,未有不為污亂者。或婦女輩始無邪僻之念,則僧為異姓,久而本然之惡呈露,亦終為之誘矣。浙東西大家,至今墳墓皆有庵舍,或僧或道主之。歲時往復,至于升堂入室,不美之事,容或多矣。戒之,戒之! 塋墓建庵 予嘗謂塋墓建庵,此最不好,既有祠堂在正寢之東,不必重造也。但造舍與佃客所居,作看守計足矣。至如梵墓以石,墓前建拜亭之類,皆不宜。此于風水休咎有關係,慎勿為之可也。 雲巖至言 宋末於潛吳度身之所編《益載》有云:雲巖洪燾為浙西常平使者,節齋趙公判平江府。一日,招洪家眷燕集,洪力辭之。余問其故,洪答曰:“富貴之家,姬妾之盛,珠翠綺繡之繁,聲樂餚饌之侈,何可當也!吾家先君嘗貴顯于朝,而始終一儒素。今家人輩皆山中人,一則必貽譏笑而懷慚忸;一則必生欣慕而思效學,無益也。明言累輩皆山中人,素無身裝首飾,不曾出眾,不敢前。節齋亦不敢強。”此至哉之言也。 婦女出遊 人家往往習染不美者,皆由出遊于外,與婦客燕集,習以成風,始則見不美者誚之,終則效之。嘗記至正甲申春,繼嫂自杭歸,其姻黨那懷者為溧陽同知州事,因好會家眷燕聚,適親友宣城貢清之有源為教授,假居南軒,妻妹亦與席,惟先妣及家人輩不得已,略相見即托疾不出。明日,各家再會,作回席之意。先妣及家人輩亦堅辭不赴,且曰:“前日之會,在我家尚不樂終席,今日豈可出遊赴宴耶?”自是燕集者數,以致外議紛紛,漸起變夷之誚,則家人輩幸而免也。向使我不以家法自拘,先妣不以先人所言是戒,鮮不為此曹所陷也。蓋同知之妻,嫂氏之同母姊,畏吾氏也。 米元章《畫史》 米元章《畫史》云:“翎毛之倫,非雅玩,故不錄。”又云:“東丹王胡瓌《蕃馬》,見七八本,雖好,非齋室清玩。”又云:“古人圖畫,無非勸戒。今人撰《明皇幸蜀》,無非奢麗。《吳王避暑》,重屏列閣,徒動人侈心。”又云:“蘇木為軸,石灰湯轉色,愈久愈佳,又性輕。角軸引蟲,又臭氣。”又云:“花草,至于士女、翎毛,貴游戲閱,不入清玩。” 兄弟異居 人家兄弟異居者,此不得已也。婦女相見,亦不可數,或歲首一會,春秋祭祀家廟各一會,一歲之中不過三次可也。蓋慶賀弔問,非婦人之事。嘗見浙西富家兄弟,有異居數十里,婦女輩不時往復,以為游戲之常,至于夜筵,過三更歸,或致暗昧奸盜不可測。此當與宋末僉廳失妻事並觀之。 子孫昌盛 世之欲子孫昌盛者,莫若積陰德最要緊。然積陰德者,必以孝為第一義。前代之事,載諸傳記者甚詳。嘗觀《諭俗編》所載:“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易》六十四卦,凡事不言必,獨《坤》之論斷,以兩必字言之,以其效之必應也。而獨于《坤》卦者,以坤屬陰,一元之善在坤,為陰德也。所謂餘者,言其殃慶及子孫也。此應知縣俊之言也。 陰德之報 宋四明史氏,祖甚微,為郡杖直之卒,每有陰德及人,好善三世。生浩,南渡後拜相,贈越王。越王生彌遠,又拜相,贈衛王。從子嵩之,又拜相。子孫數千人,至今富盛不絕,皆陰德之報也。國朝真定史氏,在女真氏有陰德及于鄉,後生孫拜相封王。國朝宣城南湖貢氏祖嘗依吳履齋之門,屢有陰德,略且孝義。略以一微事言之。有婢與僕私通,竊財而遁,中途為僕所後,蓋其意在得財也。婢追不及,後返至南湖,恐事覺,倉皇欲赴水死。貢適見而止之,曰:“汝宜急歸,吾弗言也。”婢得免死。其餘陰德,尚多如此者。後生士濬,自號南漪,又有陰德,以子貴,贈祕監之官。翰林學士奎,字仲章,是其子也。孫師泰,字泰甫,亦登顯官,自平江太守,今為戶部尚書。諸孫仕者尚多。 忠卿陰德 族祖元敬,字忠卿,有陰德及于福建之民。若子若孫,皆仕福建之地。今汭世川自福建肅政廉訪司經歷拜南行臺監察御史,是其孫也,世居金陵。又先祖約齋府君,晚年自來安縣渡龍灣江至金陵,正值北兵南侵,人民離散之際,凡有可以為眾人救者,寧自給不足,而分與之。蓋出於祖妣太安人朱氏之助。未幾,北兵取金陵,哨騎四出,俘掠太繁。府君上書謁軍門,請示不殺,以取信于民。時左丞相伯顏大服,即挂在儒籍者悉安之,由是活者甚眾。吾家五世無常居,至先人始富盛,寓溧陽。修德如先祖,後至子孫享用,皆祖考之功也。子孫當知之,為終身之訓。 松雪遺事 錢唐老儒葉森景修,嘗登趙松雪之門,松雪深愛之。蓋謂其效奔走之時使令,且聰明,頗讀書故也。家住西湖,婦女頗不潔,蓋杭人常習也。所藏王右軍《籠鵞帖》石刻,後有唐人復臨一帖副之,誠為妙品。張外史每戲之,一日賦詩以貽之,有云:“家藏逸少《籠鵞》字,門繫龜蒙放鴨船。”世以鴨比喻五奴也。至正丁酉秋八月,予往錢唐訪妻母于西山普福寺,時景修數相過,每舉松雪遺事助笑談。有云松雪一日以幅紙界畫十三行,行數十字,字各不等,問景修曰:“爾謂何物?”景修曰:“非律度式?”松雪曰:“也虧你尋思,惜太過耳。”乃臨《洛神賦》界式也。一日,又侍行西湖上,得一太湖石,兩端各有小竅,體甚平。松雪命景修急取布線一縷至,扣于兩竅,而以石令人滌淨扶立矣。久之,清風□至,其聲如琴,即命名曰“風篁”。他日歸霅川,當易以細絲縷上之,為小齋前松下之翫。景修曰:“此是前人為之,而相公見之乎?”松雪曰:“否!我自以意取之也。”其敏慧格物理、參造化之巧如此者,豈凡俗之所能擬其萬一哉!但亦愛錢,寫字必得錢,然後樂為之書。一日,有二白蓮道者造門求字。門子報曰:“兩居士在門前求見相公。”松雪怒曰:“什麼居士?香山居士、東坡居士邪?箇樣吃素食的風頭巾,甚麼也稱居士!”管夫人聞之,自內而出,曰:“相公不要恁地焦躁,有錢買得物事喫。”松雪猶愀然不樂。少頃,二道者入謁罷,袖攜出鈔十錠,曰:“送相公作潤筆之資。有庵記,是年教授所作,求相公書。”松雪大呼曰:“將茶來與居士喫!”即歡笑逾時而去。蓋松雪公入國朝後,田產頗廢,家事甚貧,所以往往有人饋送錢米肴核,必作字答之。人以是多得書,然亦未嘗以他事求錢耳。 徑寸明珠 近聞前代常有以徑寸明珠進御者,一宦官見之,即求賄賂,其人不從。宦官遂取絲絡懸珠于梁,焚乳香薰之。須臾,珠即化為水,其人失色。宦官曰:“爾獨不能識寶耳。此非明珠也,乃猿對月凝視久,墮淚含月華結成者也。”其人慚悟而去。 子母相關 嘗見先妣在城南時,齊在芳村,月或三省或再省焉。每至時,先妣倚門見之,必喜曰:“我一思,汝即來我前。”若是不知其幾番也。今日思之,痛哉,痛哉!觀《棠陰比事》,有子母牛以血潠骨相漸者,其天理蓋可見。又聞昔人採薪歸倦,假寐破窑中,忽夢如雷震,遂驚覺,歸而母疾,思兒不能至,遂嚙指出血,其相關如此之重也。世之不孝於母者,是誠禽獸之不若也。 石枕蘭亭 三衢葉文可君章居錢唐,善鐫刻,嘗遊于諸老友周本心、陳恕、杜清碧之門,頗知典故禮法。乃兄肅可學國語,為蒙古長史,娶蒙古氏,與予交有年。嘗云:“宋季小字《蘭亭》,南渡前未之有也。蓋因賈秋壑得一碔砆石枕,光瑩可愛。賈秋壑欲刻《蘭亭》,人皆難之。忽一鐫者曰:『吾能蹙其字法,縮成小本,體製規模,當令具在。』賈甚喜。既成,此刻果然宛如定武本而小耳,缺損處皆全,亦神乎技也。今所傳于世者,又此刻之諸孫也,世亦稱《玉枕蘭亭》云。”至正壬午春三月,為予論及如此,乃知小本之源也。此說蓋得之宋明仲教授,其乃翁嘗登賈之門行醫,親見其刻此枕,得預此慶宴云。 張貞居書法 錢唐張貞居善書法,初學趙松雪及唐皇玄宗《王先生碑》。松雪每稱之曰:“某之後,書碑文者,計范德機、吳子善、張伯雨此三人耳。”後得《黃庭》古本,臨寫不肯釋手,深得其筆法。晚年字體加瘦勁,識者謂其脫去帶肉,止剩瘦筋,已至妙處了。嘗為予論書法,且云:“用筆不可多滯水墨,當以毫端染墨作字,乾則再染墨,切不可用力按開毫端,便不好也。凡退筆雖禿乏亳,皆潔淨如未嘗濡墨者。蓋老趙寫字,必連染三五管筆,信宿然後書之。” 趙巖樂府 長沙趙巖,字魯瞻,居溧陽,冀公南仲丞相之裔也。遭遇魯王,嘗在大長公主宮中,應旨立賦八首七言律詩宮詞,公主賞賜甚盛。出門,凡金銀器皿,皆碎而分惠宮中從者及寒士。後遭謗,遂退居江南。嘗又于北門李氏園亭小飲,時有粉蝶十二枚,戲舞亭前,座客請賦今樂府,即席成《普天樂》前聯《喜春來》四句云:“琉璃殿暖香浮細,翡翠簾深捲燕遲,夕陽芳草小亭西。問細履見十二箇粉蝶兒飛。(猶曲引子也。)一箇戀花心,一箇攙春意,一箇翩翻粉翅,一箇亂點羅衣,一箇掠草飛,一箇穿簾戲,一箇趕過楊花西園裏睡,一箇與游人步步相隨,一箇拍散晚煙,一箇貪歡嫩蕊,那一箇與祝英臺夢裏為期。”《普天樂》止十一句,今却賦十一箇,末句結得甚工,便如作文字轉換處,不過如此也。魯瞻醉後,可頃刻賦詩百篇,有丁仲容之才思,時人皆推慕之。因不得志,日飲酒,醉而病死,遺骨歸長沙。 脫脫還桃 太師馬札兒為小官時,嘗賃屋以居。居有桃樹未實,至熟時,脫脫尚幼,一日盡采以貯小奩。太師歸,思問曰:“此桃何在?”脫脫曰:“當時賃屋時,未嘗言及此也,當還其主。”太師深喜之,所以他日亦拜相為太師云。 王黃華翰墨 王黃華翰墨名于女真,時人擬之蘇東坡,得之者頗珍重其價。至元戊寅夏,在溧上時,予見一伶人來自中原,得一詞云:“釣魚船上謝三娘,雙鬢已蒼蒼。蓑衣未必清貴,不肯換金章。汀草外,浦花旁,靜鳴榔。自來好箇,漁父家風,一片瀟湘。”字體瘦勁,不□北方遺□□初無書法。至正己亥秋,又見浙東帥府令史李某者,北方人。家有黃華紙上所書大字,字體頗類《小采》之飄逸,與向之所觀山谷牋所寫不同,未知孰是。 矮松詩 國初有張某者,真定人。幼能詩,曾賦《小松》云:“草中人不見,空外鶴先知。”後能篆法,自號秦山,官至御史,老于揚州。字體頗善,今北方牌扁多其所題。 神童詩 脫脫丞相當朝時,有神童來謁,能詩,年纔數歲,令賦擔詩,即成絕句云:“分得兩頭輕與重,世間何事不擔當。”蓋諷丞相也。 王氏奇童 溧陽葛渚王氏崛起,富民也。至正庚寅間,其孫年六歲,能寫文字。時知州把古者令見之,果能書徑尺者,亦曰:“異哉!”但不能詩耳。又解記誦詩文,如數歲者。 止筯 宋季大族設席,几案間必用筯瓶查斗,或銀或漆木為之,以筯置瓶中。遇入座,則僕者移授客,人人有止筯,狀類筆架而小,高廣寸許,上刻二半月彎以置筯,恐墜于几而有污也,以銅為之。 薩都刺 京口薩都刺,宇天錫,本朱氏子,冒為西域回回人。善咏物賦詩,如《鏡中燈》云“夜半金星犯太陰”,《混堂》云“一笑相過裸形國”《鶴骨笛》云“西風吹下九皋音”之類,頗多工巧。金陵謝宗可效之,然拘于形似,欠作家風韻,且調低,識者不取也。 松江花布 近時松江能染青花布,宛如一軸院畫,或蘆雁花草尤妙。此出于海外倭國,而吳人巧而效之,以木棉布染,蓋印也。青久浣亦不脫,嘗為靠裀之類。 宋緙 宋代緙絲作,猶今日紵絲也。花樣顏色,一段之間,深淺各不同,此工人之巧妙者。近代有織御容者,亦如之,但著色之妙未及耳。凡緙絲亦有數種,有成幅金枝花發者為上,有折枝雜花者次之,有數品顏色者,有止二色者,宛然如畫。紵絲上有暗花,花亦無奇妙處,但繁華細密過之,終不及緙絲作也,得之者已足寶玩。 集慶官紗 集慶官紗,諸處所無,雖杭人多慧,猶不能效之。但闊處三尺大數以上,雜色皆作。近又作一色素淨者,尤妙。暑月之雅服也。 銅錢牌 宋季銅錢牌,或長三寸有奇,闊一寸,大小各不同,皆鑄“臨安府”三字,面鑄錢貫,文曰“壹伯之等”之類,額有小竅,貫以致遠,最便于民。近有人收以為鑰匙牌者,亦罕得矣。 楮幣之患 楮幣之患,起于宋季。置會子、交子之類以對貨物,如今人開店鋪私立紙票也,豈能久乎?至正壬辰,天下大亂,鈔法頗艱。癸巳,又艱澁。至于乙未年,將絕于用,遂有“觀音鈔、畫鈔、折腰鈔、波鈔、熝不爛”之說。觀音鈔,描不成,畫不就,如觀音美貌也。畫者,如畫也。折腰者,折半用也。波者,俗言急走,謂不樂受,即走去也。熝不爛者,如碎絮筋查也。丙申,絕不用,交易惟用銅錢耳。錢之弊亦甚。官使百文,民用八十文,或六十文,或四十文,吳、越各不同。至于湖州、嘉興,每貫仍舊百文,平江五十四文,杭州二十文,今四明漕至六十文。所以法不歸一,民不能便也。且錢之小者、薄者,易失壞,愈久愈減耳。予嘗私議用三等,金銀皆作小錠,分為二等,須以精好者鑄成,而鑿幾兩重字,旁鑿監造官吏工人姓名,背鑿每郡縣名,上至五十兩,下至一兩重。第三等鑄銅錢,止如崇寧當二文、大元通寶當十文二樣。餘細錢,除五銖、半兩、貨泉等不可毀,存古外,唐、宋諸細錢並用毀之。所鑄錢文曰“大元通寶”,背文書某甲子字,如大定背上卯酉字是也。凡物價高者,用金,次用銀,下用錢。錢不過二錠,蓋一百貫也。銀不過五十兩,金不過十兩。每金一兩重,准銀十兩。銀一兩,准錢幾百文。必公議銅價工本輕重,定為則例可也。如此則天下通行無阻滯,亦無偽造者。縱使作偽,須金銀之精好,錢之得式,又何患焉?近趙子威太守亦言之頗詳,其法與此小異耳。 國朝文典 大元國朝文典,有《和林志》、《至元新格》、《國朝典章》、《大元通制》、《至正條格》、《皇朝經世大典》、《大一統志》、《平宋錄》、《大元一統紀略》、《元真使交錄》、《國朝文類》、《皇元風雅》、《國初國信使交通書》、《后妃名臣錄》、《名臣事略》、《錢唐遺事》、《十八史略》、《後至元事》、《風憲宏綱》,《成憲綱要》;趙松雪、元復初、鄧素履、楊通微、姚牧庵、盧疎齋、徐容齋、王肯堂、王汲郡等三王、袁伯長、虞伯生、揭曼碩、歐陽圭齋、馬伯庸、黃晉卿諸公文集;《江浙延祐首科程文》、《至正辛巳復科經文》及諸野史小錄;至于今隱士高人漫錄日記,皆為異日史館之用,不可闕也。中間惟《和林》、《交信》二書,世不多見。吾藏《和林》,朱氏有《交信》三四書,未知近日存否?今壬辰亂後,日記略吾所見聞。所書也,凡近事之有禍福利害可為戒者,日舉以訓子弟,說一過使其易曉易見也,猶勝于說古人事。如奸盜之源,及人家招禍之始,與夫貪之患,利之害,某人勤儉而致富,某人怠惰而致貧,擇其事之顯者,逐一訓導之,縱不能全,是亦可知警而減半為非也。先人每舉歷仕時所見人家之致興廢陰德報應,及經新過盜賊奸詐之由,逐一訓誨子弟,使之知警,有是病者省察之,無是患者加謹之,其拳拳乎子孫訓戒如此。嗚呼!痛哉。 義雁 溧陽同知州事保壽,字慶長,偉元人,寓常州。嘗陪所親某人從車駕往上都,回途中遇二雁,射其一。至暮,行二十餘里,宿于帳房,其生雁飛逐悲鳴于空中,保壽及所親皆傷感思家之念,不忍食之。明日早起,以死雁擲去。生雁隨而飛落,轉覺悲呼,若相問慰之狀,久不能去。其人遂瘞之。時庚寅秋九月。與予談及此,已十年前事也。因思元遺山先生有《雁塚詞》,正與此同,乃知雁之有義,人所不及。故諺云:“雁孤一世,鶴孤三年,鵲孤一週。”時所以親迎奠雁者,豈無意乎? 歐陽寵遇 溧陽教授天台林夢正,嘗為僧數十年而復還俗,頗能詩文,游京師二十年,始得是職。一日,出示《許魯齋神道碑》版本,乃歐陽玄奉勅撰者。夢正時在京,聞奉旨翰林有德行者為文,近臣以虞、揭諸公奏,再奉旨特以歐陽玄文不妄作,有德行,且明經學,當筆。于是,傳旨命玄撰。可見歐陽公為人,得遇聖恩所眷,亦平昔公議如此。雖延祐諸賢及天曆名士,未能為之,直待歐陽公了此,可擬前宋文忠公也。 歐陽夢馬 歐陽玄,字元功,號圭齋,瀏陽人。幼夢天馬墨色,大逾凡馬數倍,橫天而過,寤而賦之。延祐甲寅首科,公以《天馬賦》中第,蓋昔時所作也。為人謙和好禮,雖三尺童子請問,亦誠然答之。作文必詢其實事而書,未嘗代世俗誇誕。時人嘗有論云:“文法固虞、揭、黃諸公優于歐,實事不妄,則歐過于諸公多矣。” 議立東宮 朝廷議立東宮,奉特旨命近臣召歐陽玄,以老疾不至。天子特以御羅親書墨勅召之,略云:“即日朝廷有大事商議,卿可勉為一行。”後不書名,但呼元功而已。聖眷之重,亘古莫有。玄即赴京,就以御札裝潢成軸以榮之。既至,特旨乘輿赴殿墀下,其寵其榮,國朝百年以來一人而已,後以司徒封之。 地理之應 地理之應,亦有可驗者。若金陵之鍾阜龍蟠,石城虎踞,真帝王之居也。此漢末諸葛武侯之言,必有得于地理之形勢者。自吳而至六朝,皆常都之。然舊都距秦淮十八里,迫倚覆舟山紫薇之形也。南唐新城在秦淮河上,即今之集慶府城也,地勢不及六朝遠矣。句容之三茆山,原自丫頭山。地理家嘗謂丫頭峯不尖,所以只主黃冠之流;若尖則為雙文筆峯,必主出文章狀元。丫頭俗呼為丫角貪狼,蓋陰陽者流以九星配山水者,固不足據。然其有是形者主是應,或可信矣。溧陽山前地脈一支過谿,直抵黨城,又過溪至紫雲山。凡在此脈上居止,而得水汪洋回抱者,大則富,小則溫飽。天曆己巳旱,山東頑民欲引洮湖水灌概,恨此脈截斷谿間,縱石工鑿斷三五尺;而巡檢申德興禁之不能止,因大訶曰:“此州里之地脈,關係禍福!”遂躍馬鞭擊之。雖移文州司,責頑民之罪,已被其所損矣。山前一境,自前代舊稱無貧乏者,皆地脈之應也,幸賴申君,不為深害。然山間樹木與夫脈上人家,由是而日見消廢矣。地理之驗,豈偶然哉!此予之目擊耳聞,而鄉人亦以此為痛恨。 漁人致富 一漁人黃姓者,初貧,而母死于欠,化于山西南角上。蓋捕魚寓于此地者,就瘞灰骨于石穴之下,弗顧也。後術者相云:“此山山龍之稍止處小結穴,惜乎不深,只主小富耳。”自此捕魚獲利倍常時,歲餘家計溫飽,三載之後日益,遂佃吾家衙前墟田數十畝,為造屋授業之計。遂買巨舟二隻,每歲終,充賃大家運糧輸官倉之後,得錢十貫而致富云。雁穵墟、東都柂柄墟(墟形如舟柁。)路遠湖墅村,相夾一溝,南北水舊通流,後人築土實其南,俾路直連兩墟。凡在墟之近築處數十家,三載必有一人患膈氣而翻胃死者。至正壬辰秋中,湖墅頑民石姓者作亂,雁穵村民懼其不測,因開土流通。復為流通,自是絕無翻胃者。 謝莊地理 義興謝莊謝仲明者,豪于里而子女多患瘂疾。至元戊寅間,溧陽財賦提舉司官王某者過之,謂其家富者,水法好也。蓋自五里外迂迴曲折而入,直至于門。然水口太塞,令鑿上墩,并去雜水,別築橋于水流之外乃佳,自後果無瘂疾。(王州號王鉄判。蓋以善相,遇知文宗,得是官也。江西人。) 溧陽新河 溧陽南門外,宋末開河曰新河,建橋曰新橋,巷曰新巷。其地多產矮而駞者,不知何故。至國朝至順間,始絕此患。新河出教場河,轉橋南而東流也。北門硯池巷入東巷口戴姓者,居舍所造不合式,多曲折斜側之態,常出駞瘂如新河上者。術士為其改造,撤去斜側,因遂絕其患。風水之說,見于葬書者,止言陰宅,葬後所主吉凶,未嘗及此。此蓋予目睹耳聞而不誣者,故直書之,以訓子孫也。予有《陽宅六段錦》甚妙,可以無此患矣。予家福賢寓宅,蓋沈氏之故地,先君加築而成者也。初有籬圍于前,與沈氏園相接,宛如逆水兜勢,觀者咸以逆鬚魚籠目之,言可入不可出也。後漸撤此籬,沈氏亦以小吝不復圍障其園,眼界太空明,無關鎖意思,家計不進,日見消歇,沈氏亦然。蓋由山地脈之鑿傷,龍翔莊舍之虎吼而致此耳。風水之驗,豈不信乎? 善權寺地勢 荊溪善權寺地勢甚妙,向山似覆鉢盂,所以止出僧流,形局之內,左泉射脅後山,有凹處風吹,常被盜訟。至正庚寅春,主僧繼祖西印,江西人,善地理,因築土牆于左臂之內,又築石牆以塞其凹風。且言門景太空敞,亦築牆圍以關鎖,寺遂無事。寺有前賢讀書臺。寺之地勢,結穴為三,天地人也。寺得其地,尚存天人耳。西印與予舊,嘗言:“金陵蔣山寺之巔,可望西江遠來之水,豈云小哉?”又言:“前輩士人多就名山妙處讀書,蓋借取其王氣,而為靈變也。”是以往往名山多名公讀書處。又聞鍾山有紫氣,如煙縹緲,可望而不可見,真佳兆也。 芳村祖墓 地理之說,不可謂無。芳村外家祖墓、宋季咸淳吳將仕公諱旻者葬焉,頗蔭福其子孫。後別房貧者,以右臂前地,佃于隣人取私租,不顧禍福也。予每言于內兄吳子道,當以己帑取之,亦吝微利而不聽。不三年,西寇陷溧陽,犯蓮河溪,芳村危急。吳之子弟起兵禦之,兵敗遇害者六人,僕廝數十人。攷其地理之禍,非偶然也。每居族中,各殺一人,其可畏如此。由是家業大廢,死亡被掠者相繼不已。若三載之前,墳前未動土時,紅寇嘗過芳村至再三,亦無被害者,亂後反得財物,其勢尤張,此地理之不可無也。 子弟三不幸 人家子弟有三不幸:處富貴而不習詩禮,一不幸也;內無嚴父兄,外無賢師友,二不幸也;早年喪父而無賢母以訓之,三不幸也。 人家三不幸 人家有三不幸:讀書種子斷絕,一不幸也;使婦坐中堂,二不幸也;年老多蓄婢妾,三不幸也。 子弟居室 人家子弟,未有居室,父母姑息之,嘗遺之以錢,此最不可。非惟啟博戲之習,且致游蕩之資,不率教訓,皆由是也。或生朝歲時,則以果核遺之,入學之後,則以紙筆遺之可也。 生子自乳 凡生子以自乳最好,所以母子有相愛之情。吾家往往有此患,今當重戒之。或無乳而用乳母,必不得已而後可也,所以子弟不生嬌惰,生女尤當戒之。 婚姻正論 婚姻之禮,司馬文正論之甚詳,固可為萬世法者。士大夫家或往往失此禮,不惟苟慕富貴,事于異類非族,所以壞亂家法,生子不肖,皆由是也。甚致于淫奔失身者,亦有之,可為痛恨。 寡婦居處 予嘗謂不幸人家有寡婦,當別靜室處之。或遇妯娌有賢者,正言大節,時相訓講,以堅其志,或庶幾焉。凡寡婦之居,與尋常妯娌相近,此最不好。蓋起居言笑與夫婦之事,未必不動夫婦之心。此心一動,必不自安,久而不堪者,必求改適,不至于失節非禮者,鮮矣。至于室女之居,尤宜深靜,凡父母兄嫂房室之間,亦不可使其親近,恐窺見尋常狎近之貌,大非所宜。此亦古人防微杜漸之遺意也。 年老蓄婢妾 年老多蓄婢妾,最為人之不幸,辱身喪家,陷害子弟,靡不有之。吾家先人,晚年亦坐此患,鄉里蹈此轍者多矣。又見荊溪王德翁,晚年買二伶女為妾,生子不肖。甚至翁死未逾月,而私通于中外,莫能禁止。此《袁氏世範》言之甚詳,茲不再述,有家者嘗深玩之。 婢妾之戒 尋常婢妾之多,猶費防閑,久而稍息,未有不為不美之事。其大患有三:壞亂家法,一也;誘陷子弟,二也;玩人喪德,三也。士大夫無見識者,往往蹈此。人之買妾者,欲其侍奉之樂也。妾之多者,其居處縱使能制御,亦未免荒于淫佚矣,何樂之有!或正室之妒忌,必致爭喧,則家不治。苟正室之不妒,則妾自相傾危,適足為身家之重累,未見其可樂也。宜深戒之! 要好看三字 先人嘗曰:“人只為『要好看』三字,壞了一生。便如飲食,有魚菜了,却云簡薄,更置肉。衣服有闕損,攙修補足矣,卻云不好看,更置新鮮。房舍僅可居處待賓,却云不好看,更欲裝飾。所以虛費生物,都因此壞了。”先人一履,皆踰數年,隨損隨補;一白紬襖,着三十年;終身未嘗兼味。所居數間,僅蔽風雨,客位窗壁損漏,四十餘年未嘗一易,鄉里皆譏誚之,不顧也。子孫識之,當以為法。 棺槨之制 先人與楊親翁楊待制嘗論棺槨之制。文公《家禮》所謂棺僅使容身,槨僅可容棺。其言信矣。後世皆不曉此義,惟務高大,殊為不根。嘗見鄉中荒歲盜古塚者,得棺木改造水車冀桶之類,不知幾百年也。蓋郴州之巨木,狀如老杉,富貴之家,半先競價以買之,高者萬貫,下者千貫,以為美飾;否則譏誚之,可謂愚惑之甚。今不若止用老杉木,或楠木為之,高不過四尺,厚亦不過三寸,庶免殉埋他物之患,且不廣開土穴,以泄地氣。槨惟用磚或柏木足矣。此論甚善。至正乙未以後,盜賊經過之所,凡遠近墓塚,無不被其發者,喪不如速朽之為愈也,因記為戒。自天曆己巳年旱歉後,諸處發冢之盜,公行不禁,不預凶事,禮也。然近世皆預備棺木,謂之壽函,亦必年近六十然後可作,此亦無妨也。 卷二 ?別業蓄書 古人積金以遺子孫,子孫未必能盡守;積書以遺子孫,子孫未必能盡讀;不如積陰德于冥冥之中,以為子孫無窮之計。此言甚好。吾家自先人寓溧陽,分沈氏居之半以為別業,多蓄書卷,平昔愛護尤謹,雖子孫未嘗輕易檢閱,必有用然後告于先人,得所請乃可置于外館。晚年子弟分職,任于他所,惟婢輩幾人在待。予一日自外家歸省,見一婢執《選詩演》半卷,又國初名公柬牘數幅,皆翦裁之餘者。急扣其故,但云:“某婢已將幾卷褙鞋幫,某婢已將幾卷覆醬瓿。”予奔告先人。先人曰:“吾老矣,不暇及此,是以有此患。爾等居外,幼者又不曉事,婢妮無知,宜有此哉!”不覺歎恨,亦無如之何矣。予至上虞,聞李莊簡公光無書不讀,多蓄書冊與宋名刻數萬卷,子孫不肖,且麄率鄙俗,不能保守,書散于鄉里之豪民家矣。《家訓》徒存,無能知者。往往過客知莊簡者,或訪求遺跡,讀其《家訓》者,不覺為之痛心也。又見四明袁伯長學士,承祖父之業,廣蓄書卷,國朝以來甲于浙東。伯長沒後,子孫不肖,盡為僕幹竊去,轉賣他人,或為婢妾所毀者過半。且名畫舊刻,皆賤賣屬異姓矣。悲夫!古人之言,信可徵也。 《詩》重篇名 《詩》之重篇名者,《柏舟》二,(《邶》、《鄘》。)《揚之水》三,(《王》、《鄭》、《唐》。)《谷風》二,(《邶》、《小雅》。)《無衣》二,(《唐》、《秦》。)《杕杜》二。(《唐》、《小雅》。) 鐵板尚書 諺云:“鐵板《尚書》,亂說《春秋》。”蓋謂《書》乃帝王之心法典禮,學《春秋》者,但立得意高,便可斷說也。 筆品 予幼時見筆之品,有所謂三副二毫者,以兔毫為心,用紙裹,隔年羊毫副之,凡二層。有所謂蘭蕋者,染羊毫如蘭芽包,此三副差小,皆用筍籜葉束定,入竹管。有所謂棗心者,全用兔毫,外以黃絲線纏束其半,取其狀如棗心也。至順間,有所謂大小樂墨者,全用兔毫,散卓以線束其心,根用松膠,緞入竹管,管長尺五以上,筆頭亦長二寸許,小者半之。後以松膠不堅,未散而筆頭搖動脫落,始用生漆,至今盛行于世,但差小耳,其他樣皆不復見也。筆生之擅名江、浙者,吳興馮慶科之後,有錢唐凌子善、錢端、張江祖出,近又吳興陸穎、溫國寶、陸文桂、黃子文、沈君寶,頗稱于時。丙申以後,無復佳筆矣。 墨名 江南之墨,稱于時者三:龍游、齊峯、荊溪也。予嘗試之,二者或煤粗損硯,惟荊溪于仲所造,則無此病,但傷于膠重耳。至順後,或用魚膠者,甚好。于氏已絕嗣,外甥李文遠得其傳,不若老于親造之為佳。後至元間,姑蘇一伶人吳善字國良者,以吹簫游于貴卿士大夫之門,偶得造墨法,來荊溪,亞於李,亦可用也。近天台黃修之所造,可備急用。其長沙、臨江,皆不足取,兵後亦亡矣。 白鹿紙 世傳白鹿紙,乃龍虎山寫籙之紙也,有碧、黃、白三品。其白者,瑩澤光淨可愛,且堅韌勝西江之紙。始因趙魏公松雪用以寫字作畫,盛行于時。闊幅而長者,稱曰白籙,後以籙不雅,更名白鹿。臨江亦造紙,似舊宋之單抄清江紙,兵後亦鮮矣。 龍尾石 歙縣龍尾石,自元統以後,絕難得佳者。至正壬辰兵後,下品石亦難得矣。 鄉中風俗 鄉中風俗,中戶之家皆用藩籬圍屋,上戶用土築牆,覆以上草。至元紀年之後,有力之家患盜所侵,皆易以碎石,遠近多效之,由是喪訟交攻,不數年凋落甚矣。嘗有業地理者與余言,此致不祥,其信然矣。至於塋墓用之,尤不吉。荊溪豪民楊希茂、溧陽王雲龍,皆用石牆圍祖墓,以絕樵采。至正壬辰之亂,楊、王全家遇害,其可畏也如此。 石假山 先人嘗言,作石假山甚不祥。蓋石者,土之骨也,不可使其露形於外。考之宋徽宗作花石綱,由是女真禍起。趙冀公南仲作石假山于溧陽南園,未幾燬于兵火。豪民陳竹軒富甲于溧陽,號曰半州,所居即南仲之宅,堂後有巨石,高踰三丈,名曰雙秀,見之者咸謂不祥。不數年,竹軒死于京城,子孫凋落。又江景明,宣城人,寓居溧陽,風流文采,時人慕之,作假山石于南園,未逾年卒,由此遂廢。妻兄吳子道假山石于所居之西,先人嘗諭之曰:“立石以為標格之美觀,固是好。但高則不祥,若不過五六尺,不踰簷,則無傷也。”且歷舉其覆轍者言之。有吳興奸民蔣德藻,曰:“此公樸實,前輩特不欲此。”等至明年,外海致訟,家資廢半,更兼子女禍于內,漸至氣象不佳矣。至正丙申,燬于兵火。 寓鄞東湖 予以至正春二月寓鄞之東湖上水,暇遊史祖墓,途中見廢宅基,史之外孫宋末所卜居。未幾,入我國朝,宅廢,爰易三姓,今為耕地。旁有曲水流觴,立石山之遺製,尚存數十太湖石,不暇觀也。今年,一豪民貢諛于時貴,率土民舁運往城中,而豪謝者為之狥。此亦以假山之不祥,作而不能翫于數年之久,且以力得于吳中,豈易置者,必害民勞物耳。今又為他人所奪,意何時而已耶?己巳閏十月二十五日記。 卜居近水 卜居近水最雅致,且免火盜之患。然非地脈厚者不可居,只可為行樂之所。擇鄉村為上,負郭次之,城市又次之。山少而秀,水瀦而澄者,可作居;山多而頑僻者,不可居,葬嵐氣能損人真氣也。凡宅必倚地勢,有來龍生脈者,能出人材;面對秀峯清水,則出聰明。若作圃,須要水四分,竹二分,花藥二分,亭館二分,然後能悅人心目,可游可息。 江浙可居 江浙之可居者,金陵為上,(溧陽、句容,可田可居。鍾山、茅阜,可游可息。)京口、毘陵次之,(金壇風俗小淳,荊溪山水頗秀。)吳興又次之。(山水之秀,風俗之浮。)錢唐之華,姑蘇之澆,可游不可居,故曰蘇不如杭。越之薄,斳之鄙,溫之淫,台之狡,或可游,亦不可息,故曰台不如溫,溫不如鄞,斳不如越。諺云:“明慳越薄。”凡邊江臨海之民,多狡獷悍暴難制。又曰:“溫賊台鬼,衢毒婺痞,鄞不知恥,越薄如紙。” 淮南可居 淮南之可居者,滁陽為上,儀真次之,舒城又次之。(蓋取其風土之接中原者,厚也;接江南者,清也。)中原自古稱風土之厚,惟鄒魯之邦為上,聖賢之遺風存焉。洛陽、汴梁次之,餘未得其全美者矣。蓋強悍之俗,戰爭之所由生也。故曰:“東南生氣,西北戰場。” 客位稍遠 人家客位,必須令與居室稍遠。苟地窄不得也,亦使近外,毋與中門相望可也。 祭祖庖廚 凡祭祀,庖廚鍋釜之類,皆別置近家廟祀堂之側最好,庶可精潔感神。貧不能置者,亦先三日滌器釜潔淨,此人家當謹之事。 浙西諺 浙西諺云:“年年防火起,夜夜防賊來。”蓋地勢低下,濱湖多盜,常有此患。此語亦好令人儆戒無虞也。至于為學檢身者,亦然。 麥蘗 麥蘗經炒,則不能化穀。慶元醫者陳以明與予言,每炒用,忽遇造餳糖者曰:“麥蘗不可見火,但以酒缸炊飯試之。”陳如其言,以炒者置一缸內,以不炒者別置一缸內,三日視之,則炒者飯如故,不炒者已化為醅矣。 鄭氏義門 余嘗觀浦江鄭氏義門《家規》,極好,則于內一條云:“親朋往來,掌賓客者禀于家長,當以誠意延欵,務合其宜,雖至親亦宜止宿于外館。”此規尤善,蓋杜漸防微之遺意。嘗見浙西富家,多以母妻之黨,中表子弟,使之入室混淆,漸致不美之事。此無他,蓋主者不學無術,又無剛腸,縱令婦人輩溺于私親,失於防閑之道,往往蹈此轍耳。又一條云:“僕人無故不入中門,亦不可與媵妾親授。既立一轉輪盤供送器物,又立一竈于其側,外則注水而爨,內則汲湯而靧。子孫守之,勿輕改易。”此規深革其弊。嘗見人家不辨內外,婢僕奸盜者多矣。先人家居謹內外,雖異居子弟,未嘗輒入齋閣;諸子至暮,亦不敢入中門,況僕者乎?晚年不理家事,此法廢矣。予每以為恨,欲效此法,以俟異日。 商紂之惡 商紂之惡,天人共怒,固不容于誅矣。然亦有人焉,猶足以紹六百年之宗祀,若微子是也。武王舉兵,弔民伐罪,其義固正。然伐紂而自取之,是不急于弔民,而急于得國也。觀武王之德,固足以滅商,然微子、箕子(闕文。) 贅壻俗諺 人家贅壻,俗諺有云:“三不了事件。”使子不奉父母,婦不事舅姑,一也;以疎為親,以親為疎,二也;子強壻弱,必求歸宗,或子弱壻強,必貽後患,三也。吾家嘗坐此患,幾至大變。若非先人剛腸,立法于前;吾兄弟義氣,保全于後,未免失恩貽笑鄉里。吾亦嘗為贅壻,妻母以愛女之僻,內外疑誚;苟非吾之處心以道,薄于貨財,未免墮于不義。 皮褥權坐 凡皮褥之類,只宜權坐,不可久睡。蓋此物能奪人生氣,理或然也。 婢妾命名 婢妾以花命名,此最不雅,君子當以為戒。先人未嘗命婢妾以花草及春雲、童哥等字,吾家後當為法。以妓為妾,人家之大不祥也。蓋此輩閱人多矣,妖冶萬狀,皆親歷之。使其入宅院,必不久安,且引誘子女及諸妾,不美之事,容或有之。吾見多矣,未有以妓為妾而不敗者,故諺云:“席上不可無,家中不可有。” 愷木 愷木惟蜀中有之,俗傳與歌同音。(邱宜切。鄭音五來切,非。) 楷木 楷木惟吾祖陵有之,音與皆同。相傳為南海外之木,弟子移植于魯者也。二千餘年,樹身皆合抱,文理堅靱,可作拄杖、手板之用。至正丁酉兵亂之後,所存無幾矣。 五子最惡 諺云:“五子最惡。”謂瞎子、啞子、駞子、癡子、矮子。此五者,性狠愎,不近人情。蓋殘形之人,皆不仁不義,凶險莫測,屢試屢驗。 天道好還 天道好還,理之必然。溧陽新昌村房副使者,豪民也。生二女一子,患吏胥無厭,乃以二女招市中女保家子為壻,意謂得通于官府,可濟豪黠。長壻謝其,次壻史敬甫,嘗竊房氏物,私置田產。惟謝最多,懼其婦翁所察,凡券契皆偽託史氏名,蓋史為房所溺愛也。謝卒,惟一子,名元吉;史止生一女,遂為婚姻。一日,史與謝生曰:“我有田契若干畝,質錢汝家,今已久矣,可檢尋見還。”謝生諾之。逾數年,生亦無子,復養房氏子為後,因主其田產云。始知財物有分,非苟得者。房素豪于鄉,未免刻剥小民之患,所以不能保,幾為謝、史所奪。謝、史二人所取不義之物,各不能保,又歸之房之子孫,已傳四姓矣。天理昭然,其可昧乎!又東培村民史氏,素富實,國初亂離之際,以金銀掩置穀中,寄托其親家某氏者。事定取之,惟得穀耳。史曰:“穀內有金若干,何不見還?”某曰:“昔所寄者穀耳,未嘗見金也。”史不得已,忿怒而歸,遂絕往來。又數年,史、某兩家長老皆卒,子弟復相通好,某氏乃以女嫁史氏子,奩具頗厚,且有臥榻幃帳之類。一日,圍屏損裂,撤而視之,皆田券也,乃穀中所寄之一物耳。驗其所償,畧無遺矣。 美德尚儉 儉者,美德也。人能尚儉,則于修德之事有所補。不暴殄天物,不重裘,不兼味,不妄毀傷,不厚于自奉,皆修德之漸,為人所當謹。先人幼遭世變,衣食不給,至壯始有居。仕而得祿,家用日饒,蓋亦勤于治生所致。自壯至老,三十餘年,未嘗妄用一物。資產雖中年頗豐富,亦未嘗過用,猶如昔年也。或有譏者,先人嘗論之曰:“吾今舉家錦衣玉食,亦無不可者,但念幼時不給,不敢忘本。且畧起侈心,即損儉德,必害諸物,獲罪于造物矣。”于是,嘗若不足。享年八十七歲,皆儉之報也。夫儉之德,于人厚矣。司馬公有《訓儉》文,已備言之。人生好儉,則處鄉里無貪利之害,居官無賄賂之污,捨此,吾未見其能守身也。 人生從儉 先人嘗云:“人生雖至富貴,但住下等屋,穿中等衣,吃上等飯。”所謂下等者,非茅茨土階也,惟不堊壁不雕梁也。中等者,綾絹是也。上等者,非寶膾珍羞也,惟白米魚肉也。予亦嘗自謂住尋常屋,著尋常衣,吃尋常飯,使無異于眾,尤妙。此予終身之受用也。 買妾可謹 買妾亦不可不謹,苟不察其性行及母之所為,必有淫污之患,以貽後悔,或致妄亂嗣續,此人之大不幸。嘗見奉安湯氏幸婢,私通于僕王關者而有妊,妄稱主翁之子,主則不能察也。既長,資性愚賤,習下流,每為宗族鄉黨所誚。近土有如此者亦多矣。且以吾家言之,先祖晚年托外孫黃澣納妾,有姿色,先與之通,有娠已三月。既入門,雖察知其情狀,為其色所眩惑,一時置之不問。後七月生子,復歸之黃,命名遂初。自是復與黃通,或私僕隸,生子不肖,為吾家之患五十餘年,其恥辱之事不一,可謂至恨。先人晚年嘗置半細婢三四人,雖以家法素守之嚴,且先妣制御之謹,猶為欺蔽;或為中外子弟私通,亦不能覺察,甚為清明之累。《袁氏世範》言甚詳,不可不深思遠慮。覆轍之禍,後當痛戒。 壯年置妾 壯年無子,但當置妾,未可便立嗣。或過四旬之後,自覺精力稍衰,則選兄弟之子。無則從兄弟之子,以至近族或遠族,必欲取同宗之源,又當擇其賢謹者可也。不然,當視吾家之患。或有不肖,亦當別議。凡異姓之子,皆不得為後。北溪陳先生云:“陽若有繼,陰已絕矣。”近世士族,或以庶生之弟為嗣,此大亂倫序,知禮者當謹為戒。 娶妻苟慕 娶妻苟慕富貴者,必有降志辱身之憂。嘗見馮氏奸生子晉,既長,娶當塗東管陶氏為婦。陶之家富有奩具,既娶而淫悍,且在家時已與隣家子通,未嘗覺也。後生子頑很凶暴,通乎其同母妹,不齒于人。而陶後通其隣錢四官者。晉死,又通于僕小葛者,惡醜太甚,不可言也。 又 又五叔遜道,寓杭州,喪妻厲氏。後議再娶,墮于媒灼之言,而與湖州市牛家寡婦濮氏成姻,意其田產資裝之盛,弗恥其失節也。既入其家門,其田則質于僧寺,問其奩具,則假于他人者,惟空屋數間,大失所望。且濮與陳富一通,凡數墮胎,皆隣媼臧氏濟其奸事。五叔雖知之,不能去者,亦因濮能諛媚曲從,侍奉百至所惑耳。凡其己帑,皆為濮所有,反受其制,莫敢誰何。自是濮暴悍姦淫,與陳通無間。及赴□溪縣尹任,濮、陳受賂,幾為所傾,致仕而歸。 浙西風俗之薄者,莫甚于以女質于人,年滿歸,又質而之他,或至再三,然後嫁。其俗之弊,以為不若是,則眾誚之曰:“無人要者。”蓋多質則得物多也。蘇、杭尤盛。予嘗與遂從子希定論及此,為之嘆息。竊謂買妾亦當先察其姓行,否則卜之而後納之,使得以終其身,死則陪葬,勿使受污,勿更適人,此亦仁人之用心也。或有惡行,則當逐之,是自取之,非在我者也。惟婢亦然,幸之而能謹願無過,忠事其主者,待之與妾同。或有忠勤奉侍,而為正室妒忌者,當詳察之,慎勿令無過而受枉。 脫歡無嗣 脫歡大夫無嗣時,納一民家女為妾,頗謹願。既生子,脫歡加意待之,甚為其妻所妒,驅迫陷誘,其妾不受污。一日,以冷熱酒相和,命之飲,既醉,使二婢扶其就寢于脫歡之榻,蓋重裀列褥錦繡之鄉。睡未熟,復呼之。其妾勉強起行,已被酒惡所病,遂嘔吐穢物滿床席。脫歡歸,妻趨而前曰:“官人愛此妾,不知其不才也。伺爾出間,即痛飲醉,且與僕廝嬉笑,今壞爾衾褥,當何如?”脫歡素好潔淨,視之,不覺大怒。此妾欲明主母之計,不敢言也。于是出之。脫歡昏愚之流,其妻淫妒之甚,莫能制御,幾被殺子絕嗣,幸而免耳。 婢妾察情 婢妾有無故而事主弗謹者,必有嫁心。察其情實,頗資以遣之,聽其適人,不可留;留則生事,恐貽後患。 屠劊報應 鎮江一民,以屠劊致溫飽,嘗淫人之妻者,不可悉數。其妻有美色而淫,每坐肆中賣猪肉。鄰人潘二者,以木梳為業,善歌,每歌淫詞以挑之,遂與私通。一夕,其夫出外買猪,行未十里許,忽忘取他物,急還家,呼妻不應,啟關視之,則與奸夫潘二者正酣睡。其夫遂斬潘二首而去,其妻不知也,既覺而驚異,亦不聲言,乃以奸夫肢體碎之以食猪,拭去血痕,畧不彰露。逾月,其夫復歸,因醉而問曰:“向日你與奸夫同睡,被吾殺之,汝知之乎?”妻曰:“我不知也,豈有此事,勿亂言也。”夜半,亦殺其夫以飼猪,以燈籠置于門側,呼其婢曰:“你主人出外,何不開門?”婢曰:“不知。”出門視之,遺燈尚在,意謂主人出也。明日,此婦坐鋪自若。更一月,隣人咸疑夫之不歸,且潘二之無踪跡。眾來詢其婦,婦以他辭答之,倉皇失措,遂聞之官,其婦伏誅。此亦報應之一端也。 又 溧陽奉安湯子剛,淫佃客之妻,凡租米及逋負,皆置之不問。過數年,佃婦色衰,且諸子長大,子剛索其積年舊逋,佃客無從而出。諸子怒,思與母雪恥。一日,伺子剛出門,持長柄斧追而殺之。後雖聞之官,以正其首謀者之罪,亦何補于事矣。此豈非報應也!夫以婦人之淫亂,固自關于其家前人之作惡,所以報之耳。或以勢利威脅,無故引誘而淫污人之婦,則其夫家百世祖宗,皆受恥辱,冥冥之中,安得無報應乎?或以勢強人之女為妾,雖若比淫人之婦稍輕,然非情願,終亦不免得罪于造物矣。 希元報應 天台林希元,嘗館于其鄉張大本家,私通其女。遊宦于京師,又通館人之婦,就娶為妻。後為上虞縣尹,妻妾淫奔,希元防閑太甚,獨官三年,卒于縣。其妻通于希元姊之子徐生,復以女妻之。張大本者,乃攜女出更適人,一時狼籍,人人皆恥之。此報應之速也。雖居官能廉,交友能信,且能文章,甚為士大夫之所惜耳。 金陵二屠 金陵二屠者,嘗以同出買猪,情好甚密,遂為結義弟兄,往來無忌憚。一日,弟與兄妻曰:“吾無妻,凡寒暑衣服,皆得藉嫂氏,破為補綴,垢為洗濯。他日得娶,當報吾兄。但今冷守空房而不能耳,若得嫂全吾一宿之願,吾妻異日亦當侍兄。”婦乃以是言備陳其夫。夫令其妻與之通,意必弟娶不負信也。後弟娶,兄亦求奸,不從,遂持尖刀往刺殺之;復自刎,不死,乃為地方所獲。聞之官,審供其情,各證其罪,悔無及矣。 鄞縣侏儒 鄞縣大松場濱海民某者,侏儒之甚,且戇騃。娶妻有姿色,不樂與夫婦同處,遂私通于某。既不稱其淫慾,又通于某。一日,此婦語之曰:“某者來,不能拒絕之,不若殺之可也。”後奸者即伺前奸者閒行,撲殺于海。未幾,此婦復語之曰:“尚有親夫在,或能知之,奈何?當復殺之。”後奸者于是殺其親夫于海,然後請于里之大姓潘氏,遂為夫婦。聞者莫不以為大恨。予寓東湖,有葉氏子備言其詳,因記於此,以俟賢宰縣者至,當白之,以正其罪,戒後之為惡者云。 不葬父母 不葬父母者,大獲陰罪,前代已有明鑒,姑以所見者言之。荊溪芳村吳義安,以父母燼骨,置祖祠梁上,終身不葬。後生子不肖,亦如之。吳子文不葬母者七年,吾嘗力諭之,更助以錢,始克葬,後以不善終。弟應東、長子本中皆為盜所殺。 妻死不葬 溧陽張允天,妻死不葬,至正丙申,死于非命。斳縣袁日華,不葬其妻,及身死四年,庶母老而子幼,弟父不義,至今亦不克葬。五叔遜道同知喪妻厲氏,既從異端,燼骨寄僧舍中,又無故終身不葬,後為晚婦淫悍所辱,甚至見逐于外,困餓而死。庶子克一,亦從異端,焚化復寄僧舍中,與其母骨相並。至正己亥冬,西寇犯杭城,僧舍皆燬,遺骨亦為之狼籍。近世有如此者,亦多矣。報應顯然,玆不盡錄。 畫蘭法 予記至正辛巳秋過洮湖上,忽隣人郎玄隱來訪。玄隨幼為黃冠于三茅山,善畫蘭,得明雪牕筆法,因授于予曰:“畫蘭畫花易,畫葉難。必得錢唐黃于文小鷄距樣筆,方可作蘭。用食指擒定筆,以中指無名托起,乃以小拇指劃紙,襯托筆法揮之。起筆稍重,中用輕,末用重,結筆稍輕,則葉反側斜正如生。有三過筆,有四過筆,葉有大乘釣竿、小乘釣竿,皆葉勢也。花或上或下,葉自下而上,花幹自上而下,蓋取筆勢之便也。毫須破水墨,則葉中色淺而兩旁稍濃也。忌似鷄籠,忌似井字,忌向背不分。花有大小驢耳、判官頭、平沙落鴈、(平沙落鴈勢,畫薄花也。)大翹楚、小翹楚諸形。茅有其穎、發箭諸體。”蓋蘭譜也。壬辰燬于寇,今畧記此彷彿于上云。 學書法 凡學書字,必用好墨、好硯、好紙、好筆。筆墨尤為要緊。筆不好則壞手法,久而習定,則書法手勢俱廢,不如前日矣。墨不好則滯筆毫,不能運動,亦壞手法。此吾親受此患。向者在家,有荊溪墨、錢唐筆,作字臨帖,間有可取處。及避地斳縣,吳、越阻隔,凡有以錢唐信物至,則邏者必奪之,更鍛鍊以獄,或有至死者,所以就本處買羊毫檾麻絲所造雜用筆,井市賣具膠墨,所以作字法皆廢。僅存得舊墨少許,以自備用,不敢縱研磨也。吳中則不然,凡越、明、溫、台之物至者,置之不問,其相去也遠矣。嗚呼!悲哉。 鮮于困學書法 鮮于困學公善書懸筆,以馬□三片置于座之左右及座頂,醉則提筆隨意書之,以熟手勢,此良法也。懸筆最好可提筆,則到底亦不礙手,惟鮮公能之,趙松雪稍不及也。 松雪家傳書法 趙松雪教子弟寫字,自有家傳口訣,或如作斜字草書,以斗直下筆,用筆側鋒轉向左而下,且作屋漏紋,今仲先傳之。又試仲穆幼時把筆,潛立于後,掣其管,若隨手而起,不放筆管,則笑而止。或掣其手墨污三指,則撻而訓之。蓋欲執管之堅,用力如百鈞石也。嘗聞先人如此說,顧利賓、董仲誠亦談及之。 魚魫作簡 前輩以魚魫作簡牌,方廣八寸,狀如舊家紅漆木簡板,蓋惜字省紙,又便于臨摹古法帖。又見舊府第有象牙簡板尤好,但不可隱寫法書耳,且富貴氣也。 冀國公論書法畫法 宋冀國公趙南仲葵在溧陽時,嘗與館客論畫,有云:“畫無今古,眼有高低。”予謂書法亦然。當今趙松雪公畫與書,皆能造古人之閾,又何必苦求古人耶! 裁翦石刻 石刻不可裁翦。宋趙德父收金石刻二千卷,皆裱成長軸,甚妙,蓋存古製,想見遺風也。予嘗論亦不必裝潢太整齊,但以韌紙托褙定,上下畧用厚紙,以紙繩綴之。可以懸掛而展玩;否,摺疊收之,庶幾不繁重而易卷藏也。或有不得已裁翦作冊子褙者,凡有闕處,聽其自闕,磨滅處白紙切不可裁去了,須是一一褙在冊子內,畧存遺製。今攷洪氏《隸釋》,有云闕幾字者,正謂此也。若打磨唐古刻,須用紙幅寬過于碑石,則無闕遺字製也,好古者宜留心焉。 收貯古刻 予甚愛古刻,嘗欲廣收貯而不能如意。壬辰以前,先君因宦游江、浙間,多拓得碑刻墨本。及予續收,本踰數百,紅巾盜起,皆散失不存矣。觀趙德父之妻李易安居士所論最善,今不敢多置,抑且無買書之資耳。惟存古刻數本,皆世之罕有者。若古鐘鼎欵識,古《黃庭》、《蘭亭》、《楚相》舊碑及《石經》遺字、《急就章》之類是也。若唐名刻,則歐陽率更《化度寺銘》,近得一本,雖舊而未盡善。虞永興《廟堂記》、褚河南《孟法師》、薛河東《鄭縣令》三刻,久失而求之未得者,當俟他日。其餘雖滿千數,亦徒堆几案耳,又何以多為貴耶!然物之廢興,自古及今有不可免者,至于人亦然。存亡之數,尤繫前定,亦不足論也。物之微固可寓意,豈可留意而反為吾累哉?此予之鄙論也。 江西學館 江西學館讀書,皆有成式。《四書集注》作一冊釘,《經傳》作一冊釘,少微《通鑒詳節》橫馳作一冊釘,《詩苑叢珠》作一冊釘,《禮部韻畧》增注本作一冊釘。廬陵婁奎所性游學溧上,其子弟皆如此,云易于懷挾,免致脫落也。此法甚便,吾甚效之。至如僻地,尤宜此法。 文章設問 近聞或者有云:“古之文章,即今之文章;便今之虛妄,古亦由是。”即數問于宣城貢相之有成。有成對曰:“何以設此問耶?”或者曰:“吾見今之鄉里人驟富者,非好禮之家,家或不正。且富從不義而得,爵從非禮而受,往往托名公為文,稱好善樂義,有功立勳,及節婦貞烈之門者。吾嘗疑之,使文章為虛誕之具邪?為後世之美事邪?”有成曰:“必有其實事半而飾以文耳。”或者曰:“若經畧使贈某氏節婦及某叟高年耆德者,吾世知之,某人淫亂,某人不義,而富豈能掩蔽耶?”有成無以答,但唯唯而已。或者曰:“吾今亦不能盡信古之文章也。”予聞其言,深切嘆之。賢如韓子,猶不免諛墓金之請。蔡伯喈尚云:“唯《郭有道碑》無愧近世。”如京城淫風太甚,雖達官猶不免。蓋風俗習慣,皆婦人出來行禮,目必醉而後歸,或通于隸廝,或通于惡少年,或通于江南人求仕者,比比皆然。其節婦不可勝數,此近禮部而易得也;若南洲遐域,果有貞烈而貧者,至死亦無聞焉。此文人才士虛誕言辭之不可信也。必若近地有貞烈之可攷,而里人為之記者,或可信。其翰林諸公所為,皆不足取,徒以其名之增價,為鄉里譏誚耳。今虞、黃、張、貢皆妄誕不實,當代有誠篤君子,必以吾言為然也。 又 知宋季事實皆不足信。若袁韶之父,前史云為郡小隸,蓋杖直也,果有陰德,或繫罪者,多用猪肉貫于杖中,往往多受其輕刑免死之德,是以有後。近因其養子之孫伯長公為史官時,改作小隸為吏字,已過于實矣。其諸生輩猶恥之,又欲隱然誇誕訛言小吏為小官,愈失其實矣。若是者豈勝數哉!豈勝嘆哉!(袁升,字德遠,為郡小吏,而有陰德,後生子貴,追贈衛國公,妻楊氏齊國夫人。) 學文讀孟 愚謂學作文不必求奇,但熟讀《孟子》足矣。以韓、柳、歐、曾間架活套為常式,以《孟子》之言辭句意行之于體式之中,無不妙也。蓋《孟子》之言有理有法,雖太史公亦不能及,徒誇豔于美觀耳,吾不取也。此吾近日讀《孟子》忽有所悟。 梁棟題峯 宋末士人梁棟隆吉先生有詩名,以其弟中砥為黃冠,受業三茅山,嘗往還,或終歲焉。一日,登大茅峯,題壁賦長句,有云:“大君上天寶劍化,小龍入海明珠沉。安得長松撐日月,華陽世界收層陰。”隆吉先生每恃己才,藐忽眾人,眾人多憾之,且好多言。一黃冠者與隆吉有隙,訴此詩于句容縣,以為謗訕朝廷,有思宋之心。縣上于郡,郡達于行省,行省聞之都省,直毀屋壁,函致京師,捄梁公繫于獄。不伏,但云:“吾自賦詩耳,非謗訕也。”久而不釋。及禮部官擬云:“詩人吟詠情性,不可誣以謗訕。倘使是謗訕,亦非堂堂天朝所不能容者。”于是免罪放還江南。嘗觀其子才所編詩集一帙散失之復存者,賦《雪中見山茶一株》云:“千株守紅死,一點反魂歸。”賦《暴雨》云:“癡兒嬌勿啼,不久須晴霽。”賦《蔬》云:“家貧忽暴富,菜種二十七。癡兒不解事,問我何從得?于義苟有違,吾寧飢不食。”其詩中之意,亦足悲矣。惜乎見義不能勇為,以致托乎言辭,而招辱身之過,志有餘而才不足,非吾叠山公所出{左扌右弃}得、做得之人也。然大事已去矣,力既不能挽回,所以鬱鬱于不得志,猶托之空言,亦厭見衣冠制度之改,有不容自己者耳。嗚呼!若梁公者,其殷之頑民歟?于玆可見宋之維持人材也至矣。我朝八十餘年,深仁厚德,非不及于士民也。今天下擾攘十載,求之若梁公者,亦豈易得也哉!亦豈易得也哉!初本已失,其孫實子真為江西憲使時,重刻板于家。後金陵陷,子真辟地錢唐,此集又不知存亡也。後世之托于空言者,視此為戒。 鸚鵡詩 前輩嘗論詩云:“莫謂宋人不能詩者,且以蔡確一絕句云:『鸚鵡言猶在,枇杷事已非。傷心瘴江水,同渡不同歸。』亦自好詩法。”確遭貶,籠養一鸚鵡,每以妾枇杷調之作人語。後放還,復渡江,而妾死矣,故作是詩也。 鸚鵡曲 馮海粟《題鸚鵡曲序》云:“白無咎有《鸚鵡曲》云:『儂家鸚鵡洲邊住,是個不識字漁父。浪花中一葉扁舟,睡熟江南煙雨,覺來滿眼青山,抖擻綠蓑歸去。算從前錯怨天公,甚也有安排我處。』余壬寅留上京,有北京伶婦御園秀之屬,相從風雪中,恨此曲無續之者。且謂前後多親炙士大夫,拘于韻度,如第一『父』字,便難下語。又『甚也有安排我處』,『甚』字必須去聲字,『我』字必須上聲字,音律始諧。不然不可歌,此一節又難下語也。諸公舉酒,索余和之,以『汴、吳、上都、天京風景』試續之云云。” 廣德鄉司 廣德小民錢鄉司者,專與鄉里大家理田畝丈尺稅賦等,則出入謂之鄉司,至賤之職也;能存心于正直,無私曲,生子用士登進士第,為國史編修官。他鄉司者,或以多作寡,以實作虛,子孫死絕者,比比然也。 不惜衣食 人云:“不惜衣裳,得凍死報;不惜飲食,獲餓死報;尋常過分,獲貧窮報。”諺云:“惜衣得衣,惜食得食。”此言雖鄙,最是實論。以古今之好奢侈暴殄天物者騐之,多不善終。或過于衣服,必貧而無衣;或過于飲食,必貧而無食。至于遺剩飯食飯粒于地以飼雞犬者,往往皆餓死;尋常虛費翦布帛者,多凍死。吾見亦多矣。 結交勝己 諺云:“結交須勝己,似我不如無。”朱子云:“親近師友,莫與不勝己者往來,薰染習熟壞了人也。”此言深有補于世道。吾嘗謂取友相觀以善,有以全德而交之者,有以一行而交之者,又有一善則思齊,有一不善則當自反,非謂好其善而不知其惡也。今有人焉,能以忠孝存心,輕財仗義,行人之所難行,處人之所難處,雖無學問無才藝,吾取其本而棄其末,故交之,乃心交也。或多學問而鮮仁義,或有才藝而無德行,吾取其長而棄其短,汎交之,非真交也。人之于己者亦然,使己有善,人當效之;有一不善,人當責之。如此,然後可見責善為朋友之道焉。古人云:“日久與之俱化。”此之謂也。 成人在勤 諺云:“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子朱子云:“此言雖淺,然實切至之論,千萬勉之。”先人每以此二句苦口教人,雖拳拳服膺,尚未行到此地步之極處,因書以自警。 家法興廢 嘗謂有家法則興,無家法則廢,此係人家興廢之樞機也。至于國亦然。吾自十八九歲時,先人年已老,不理家事,悉以朱氏姊主之,遺法漸廢。及在外家,又皆處置不以禮。因觀《袁氏世範》,有感于心,且念先人之遺法,作《家範》以自警。若姊若兄弟終不諭者,至于今未嘗不嘆息痛恨也。至正戊戌春,獲睹浦江義門《鄭氏家規》于上虞王生處,于是重有感焉。嘗記溧陽孔汝楫字濟川者,本細民,以友愛于兄而致富,頗有忠于家法。其妻陳氏,雖小吏之女,相助其夫。無後嗣,養蔣氏子惟和為後。一日,為娶蔡氏女。蔡亦細民而富者,至其家,見弟姪或坐于叔兄之上,恬不為怪。汝楫歸語其妻曰:“蔡家無禮,今雖勝吾家,後不若也。”不數年,蔡果蕩廢,子孫狼籍之甚。汝楫死,庶子惟懋漸習華靡,養子亦如之。母陳不能制,漸致凋謝。後遇寇,家業一空。朱氏姊既廢先人之法,且習奢,亦為寇所廢,至今貧窘不可言。吾雖避地,賴先人之靈,亦以不敢違背家法見祐,庶幾小安于客旅云。 秤斗不平 秤斗不平,大獲天譴,往往見雷撃天火之報,皆此等人家。或隣火而觸免,或里疫而獨安,皆孝義之家,能以不欺心獲此報耳。如此者甚多,不欲舉其名字也。吾家秤斗只如一,至吾用事,又較平之。長兄又或斛以收田租,比前差小五合,佃戶欣然。避地小安,此亦報之一也。 浙西風俗 浙西風俗太薄者,有婦女自理生計,直欲與夫相抗,謂之私。乃各設掌事之人,不相統屬,以致升堂入室,漸為不美之事。或其夫與親戚鄉隣往復餽之,而妻亦如之,謂之梯己問信,以致出游赴宴,漸為淫蕩之風,至如母子亦然。浙東間或若是者,蓋有之矣。夫婦人,伏于人者也,無專制之義,有三從之道。今浙間婦女雖有夫在,亦如無夫,有子亦如無子,非理處事,習以成風,往往陷于不義,使子弟視之,長其凶惡,皆由此耳。或因夫之酖酗縱博,子之不肖者,固是婦人之不幸,亦當苦諫其夫,嚴教其子,使改過為善可也;亦不當自擬為男子之事,此乃人家之大不祥也。 婦人不嫁為節 表兄沈教授圭常言:“婦人以不嫁為節,不若嫁之以全其節;兄弟以不分為義,不若分之以全其義。”此論若淺近,然實痛切,蓋因不得已而立是言也。世有仗大義立大節者,則不然。吾嘗問此二句出何典故,表兄云:“聞諸傳記者,亦未暇考其詳,但是好言語耳。”今大家巨族,往往有此患,守志之不能終,陰為不美;同居之不能久,心懷不平,未若此言之為愈也。 尋常侍奉 尋常侍奉父母,固是子婦之職,然至切近之處,非婢妾則不可,年老之人尤要緊。凡早晚寒溫之事,惟婢妾為能相安。諺云:“男子侍奉,不如女子相便。”然有婢妾,無法以制之,不免外患,《袁氏世範》、《應氏訓俗編》言之詳矣,當謹戒之。戒之之要,在乎謹內外,時防閑。防閑之法,在乎主母及長子家婦。世之蓄婢妾者,不可不鑒。 楮帛偽物 宋孫朝奉偉云:“近世焚楮帛及下里偽物,唐以前無之,蓋出于玄宗時王嶼輩牽合寓馬之義。數百年間,俚俗相師,習以為常。至于祀上帝亦有用之者,皆浮屠老子之徒,欺惑愚眾。天固不可欺,乃自欺耳。士大夫從而欺其先,是以祖考為無知也。顏魯公嘗不用矣,惜乎不以文字導愚民焉。偉今一切斥去之,有違此訓,非孫氏子孫也。”斯言蓋欲使後人知其無用而諄諄告戒乎?吾家自先人不祭非族,然猶未免隨俗,以楮帛祀先,且用俗禮。及吾祭祀時,一遵家禮,凡冥錢寓馬皆斥去,嘗作《楮錢說》以明之。若神主匱祭器,皆從吾始。今在患難之中,不能備禮,故從苟簡,然亦不敢闕也。 外戚之患 外戚之患,深入骨髓,為國亦然,此又人家之不可不知也。外舅吳丹徒歿後二年,為至元己卯歲,外姑潘氏主家,三子德遠、子道、德芳,各治其己事而不輔其母。癸未歲,有幸婢鄒淫奔,一日,私與傭工掌事潘大關者通,潘氏姪也。事覺,將出之。大關乞憐于德方,欲強娶,潘氏不許。大關以德芳沉酗無酒德,即飲之,使醉歸,以刀脅其母,母扃戶不納。德芳以刀刺戶,幾傷母臂。明日,欲訟于官,族黨引德芳請罪,乃免。即遣此婢嫁鄉佃華亞寄,逐大關出外。逾年,大關復至,潘氏溺于私戚,亦不問也,數私盜家財及離間其母子。吳氏之族咸惡之,敢怒不敢言。至正甲申秋七月後,德芳卒,無嗣,惟妻尹氏寡居。逾四年後,不能守,意欲更適。大關者乞憐于潘氏,將許之。其孫吳溥者,力諫于父子道曰:“昔者便吾叔有犯母之惡,皆大關所陷。且犯祖之幸婢,此吾家之大恨,今奈何又欲辱吾門乎?”族黨咸攻之,遂寢其議。尹亦不敢有他志,而大關復執隸役。夫世之愚者,莫甚于婦人,所以易于受侮。雖有聰明如武后,猶不免殺親子、立外族,自欲絕于宗祀,況其他者乎?若潘氏之溺于外戚者,始由丹徒公之無剛腸遠慮,終亦諸子之不學無術也。吾自贅居時,嘗見外戚之黨爛其盈門,又從而招致他族,其元惡則大關也。眇一目而生逆毛,吾深惡之,已知其為他日之患。既而小醜微露,吾力言之,潘氏唯唯,然不能除患。亦無一人能以利害□之者,直至攘竊幸婢,凶暴日張,幾不能免乎殞身非命,禍及家門,猶且隱忍姑息,以至禍亂大作,乃欲污其寡婦,利其家財。潘氏頓忘夫子之大恥,畧不為恨,哀哉!向非溥之力諫,則丹徒父子之大恥,何日而雪?潘氏亦何面目見吳家之祖先乎?事既往矣,言之痛心。有志于家法者,尚鑒于茲。 古之賢母 古之賢母,載之方冊,不為少矣。且以目所見者一二言之。 金陵王勳,字成之,世為儒學門族僕,其母甚賢。先祖約授時,勳尚幼,母令其侍奉讀,每訓之曰:“汝親近官人,學做好人,我當紡績供汝衣食耳。買書與汝讀,他日識得幾個字,免做賤隸,我含笑入地下矣。”先祖聞之,遂令勳受讀,日侍先人于學舍。既長,試吏,後至府架閣,為母求墓銘,翰林趙子昂書字。勳生壁,字長文,今為州案牘官。 溧陽徐生,本刀鑷者,其妻為故家之妾,既娶而改業。及有娠,乃屬其夫遷居鄉先生李仲舉之隣,且曰:“令子在腹中,日聞讀書聲,必能若是也。”後生子朝顯,字公達,自五六歲時即能記誦千餘言,長而習舉子業,此母之所訓也。 又嚴儒珍,隸卒子也。幼孤,母訓其讀書,從湯景賢學。至正辛卯中進士第,授分宜縣丞。今辟江浙行省掾史。 上虞謝生,世為隸卒之役。鄉有故家葉氏女,貧而孤,下嫁于謝之祖。既娶而家道日興,生子變其習,後諸孫皆知讀書學儒者事,此亦母之遺訓也。 又宣江漢,景明父也,幼失母,從父寓居溧陽,依繼母養。及九歲,父卒。母訓之曰:“汝母早亡,吾養之無異心。今汝父又死,汝勿以吾繼母有外心。吾固甘心守節而待之。”漢拜而受訓。其母後擇賢師而教,躬紡績助其薪水。子亦不違母意,日則勤誦讀之功,夜則盡溫清之禮,遂成儒業。鄉人無不讚歎。母再無他志,為終身焉。 蔣氏嫡賢 溧陽辛豐墟蔣氏,相傳善興負村之裔,家雖貧窘,讀書尚禮,不怠其志。後生子文秀富,且母賢訓,習舉子業,累科不第,至正間納粟補官。雖為鄉人之誚,因才後擢憲職。厥族有居湖墅者,漸成消廢,惟荊溪州中樓下一族,頗師事書業。 又宣城王德輝,其父無□,納姚為妾,正室薛爭妬不已。越三年,夫喪,薛議出其妾。妾曰:“且勿嫁,有娠。”後果生德輝。薛加撫育,過于養母。既大,擇師欵業,至正戊子登第,此則嫡母之賢訓也。 十六字銘 先公嘗言以十六字作座右銘,凡鑄鏡背及几杖銘匣上,皆書之。云:“寧人負我,毋我負人。寧存書種,無苟富貴。” 和睦宗族 和睦宗族,置義莊廣宅,最是第一件好事,亦是最難之事。使其皆得如今浦江鄭氏有家規以制之,則無愚不肖之患。賢者既守詩禮,愚者又能修教,志氣相若,家法歸一,長幼之中,循規守矩,焉有不同居、不和睦者乎?或有愚者愈愚,不肖者愈不肖,日習下流,自暴自棄,一家之中,賢愚相別,則難睦矣。且如兄弟之氣禀,猶自不同。有尚志氣者,所為皆上等之事,日篤行父師之訓,唯恐不及。有狥貪鄙者,則反是。至于交友婚姻,亦下等之人,非無嚴父師之教也。又有一等,氣質雖美而不學無術,聞父師之教為不足行,論才行之士為不足法,甘心庸碌而不知,薰染污俗而不恥。使其交友姻戚,一旦與之往復,非惟污降志氣,抑且壞亂家規,為子弟害;若遽然絕之,又失親情之道。若此等事,最是難處。人家不幸而遇此,則當竭力以救其源,俾知禮法相尚,過失相規可也。或不能救,則當以家法自處,切不可與之往來,薰染習俗,壞了人也。諺云:“要做好人者,自做好人。不要做好人者,自不做好人。”此言雖鄙,然實不得已而自警也。近世士大夫家,猶多此患,至于吾家亦然。吾亦處得自好。他日子孫長成,必效浦江義門家法也。然亦無難之,行事在吾一人,有志者行之,恐甚易也。至正庚子冬十月癸巳,燈下有感,書此以誌之。時寓鄞之東湖上水居。 遺山奇虎 遺山元先生金末遭亂,避兵行至一窮僻之所,有古廟焉,因假宿,意謂明日將他之也。忽更餘,若有人聲自梁屋間出,熟聽之,聲愈親切,問元先生曰:“先生博學強記,吾嘗聞之矣。試與學士一一問答之,何如?”先生曰:“某也學淺才踈,然世之經史,亦嘗涉獵,願子問之。”於是,先問《易》,次及《詩》、《春秋》、《書》、《四書》及漢、唐史之異同,皆前輩所未著者。先生以己意所見詳辨之。其聲稱善曰:“先生真大才也,惜乎不遇時也!”如此問答稱間,復曰:“先生得毋饑乎?”先生曰:“雖饑亦無奈何。”其聲曰:“學生當與先生備之,并裀褥進,先生慎無疑而勿受也。”先生曰:“某雖不與子相識,若神若鬼,既蒙問答,亦何疑焉?”其聲曰:“願先生少出戶外,當自備至。”于是,先生出復進,則皮毯飯羹畢具。先生始甚愧之,因自思曰:“受此亦豈有所害耶?”食既而寢。明日將行,其聲又曰:“先生未可行,學生自先往覘之。”須臾,至曰:“兵事方熾,不若就此為善也。”居數日,先生欲去,其聲又曰:“先生可行矣,然向某方則善。”先生曰:“某與子既若是情好,猶故人也。今日告別,或可使某知子之為何人?姓氏為誰?他日必思以報。”其聲曰:“學生非人也,因見先生遭難,故來相護耳。既欲相見,而必待送數程,擇一半壁窗處,月明後夜相見就別。”自此行數日,無日不見報前途虛實者,先生深以為幸。一日,告前途可無慮矣,學生當與先生別。夜半月明,其聲漸近,先生倚窗立,但見一虎特大,斑文可觀,拜舞而去。先生嘗載此事于文集。後至正庚子夏,宗叔可道思言因備道其詳云。 烹雞法 雞之為畜,身有風,人食之能動風氣。鎮江顧利賓姊丈與余言:“凡治此具,俟燖毛後,必以少鹽擦其徧體,如澡浴狀,加以香油少許,復以湯洗淨,然後烹而食之可也。” 見物賦形 前輩嘗言見物賦形,理之或可騐者。妊娠者食兔,必產兒缺唇。聞某處海濱一婦,嘗食螺甲之屬,所觀皆此類,忽產一物,似螺而大,且無骨。若此者,往往有之。故經傳云:“不食邪味,不聽淫聲,不視惡色。”蓋亦有深意焉。是以故家俟有妊娠,則懸嬰孩像于壁,加以綵色作繪,亦使之觀感,且寓宜男之義云。 生菓菜 凡生菓菜,必淨洗而後食。先師趙德輝老先生,在至順辛未年館于宅前莊,嘗言上埠一婦人,就山林中采筍歸,覺粘如飴涎,既剝筍,則筍殼以齒嚙開,一時不暇洗盥,由是成孕,後產蛇妖而死。 祖宗之法 吾嘗論祖宗之法不可失,祖宗之財或可失,使其遇盜遭亂離,則田宅財貨皆不保矣,惟家法不可一日紊也。雖處患難,家法猶存,惡可廢乎? 宋末豪民 溧陽宋末豪民潘賢二者,害眾成家,造樓于東橋東側,于庚申年某月某日卯時立柱,未幾而敗,凡田產房舍,皆籍入官。北兵至,有襄陽王經歷者,為本州幕官,國初此地為府也,見此樓偉然,又出於市橋之間,官價所得,為主三十有餘年,轉貨于市民周信臣。至正壬辰,寇火燬之。王經歷正是年造樓之日卯時始生,造物之有數也,豈偶然哉! 宋末叛臣 宋末叛臣范殿帥文虎,行兵擅殺,不可言。國初及宋末,所得湖州南潯及慶元慈溪等處田土,皆以勢豪奪之者。至正壬辰,紅巾寇杭城,其孫范靜善為錢唐縣尹者,從逆劫官庫,克復後伏誅,田地房舍皆沒入官。妻子以慶元袁日嚴所謀,幸免其禍。范之妻,日嚴異母姊也。日嚴以同父之故,痛其犯刑,乃以重賂贖之,其義亦可尚矣。世之叛主不忠,擅殺不仁,豪奪不義者,盍以是觀之!諺云:“善惡有報,只爭遲早。”斯言吾信之也。 浙東辟地 鄉人有浙東辟地慶元,後為憲司畜吏,適他所。將行,因忿此邦人情太薄,嘗時未嘗受相識之惠,乃戲言于其故人曰:“此去甚好,免使他日欲報人恩耳。”蓋反言以騷世也。予曰不然,真是確論。使其或受人之惠,則長己之貪,必至于無厭之賤,他日能施報,或庶幾焉。使其不能報,則有負于心,何面目立于天地間耶?不若無所求于人,亦無所報于人,彼此各淡薄,實為幸事。使吾輩處鄉里,從容之時,却不可以效此。偶遇隣族之貧弱,賢士之困窮,過往之無聊者,則當量力以周給之,盡其在我,亦不妄思求報于彼也,向在家憾亦未嘗受吾惠也。先祖嘗言曰:“寧人負我,無我負人。”此之謂歟! 饒州御土 饒州御土,其色白如粉堊,每歲差官監造器皿以貢,謂之御土窑,燒罷即封土,不敢私也。或有貢餘土,作盤盂、碗碟、壺注、杯盞之類,白而瑩,色可愛。底色未着油藥處、猶如白粉。甚雅薄,難愛護,世亦難得佳者。今貨者皆別土也,雖白而堊□耳。 吃素看經 諺云:“窮吃素,老看經。”言人強為也。吾以為不然。若窮時,安分不妄想,亦是好事,免致干人取厭。老而行善,絕已往非僻之心,亦可為好人。蓋做得一時好事,即做一時好人。臨死之日,雖惡人悔過,言辭頗善,可為世法者,亦當取之。吃素看經,雖是世俗鄙見,推此以往于下等人之中,亦可免為惡、好殺、好貪之患,何所不可耶?吾故以是說解之。 卷三 ?景明好事 溧陽承平時,好事者多。如江景明家,專設賓館,欵留名士。建平縣尹王勉起宗,號東巖,以事罷來館于江,賦詩作畫,飲饌無虛日,或終歲焉。卞仲祥欵延前御史周馳景遠亦如之。石莊史道原欵接鄭禾子實于家,賦詩作畫,以習文釆。白湛淵一日嘗賦六言四季詩意,道原愛之,求子實為作圖,以雙幅好細絹,用大着色,逾年而成,湛淵復題詩于上。蓋湛淵,翁也;子實,壻也。一時好事者爭相訪玩,車馬盈門,筵宴無虛日,且品饌製度器用清玩皆不俗,是習于浙西故家之遺風,又溧陽宋季趙、俞二府所傳也。其詩有云:“紅杏綠楊永晝,野服柴門散仙。莫道無人知處,東風都在吟箋。”又云:“蓮葉吹香澹澹,扁舟撐影斜斜。驚散一行白鷺,東風捲起梨花。”後二首忘之,備見白氏集中。此畫後質之于余外家,又歸之于余,壬辰燬于寇。東巖所畫《景明南山圖》,大輻屬之予表兄沈子高,壬辰亦燬之,短卷今在予行囊中。此畫蓋王氏生平妙筆,其嘗自謂:“如此去當追配古人,不可忽吾所作也。”景明廢之也。 學宮香鼎 學宮香鼎將燼,而忽焰如燭光者,謂之香笑,主吉慶,其地必產英賢或出進士。勤學掌儀臧某為予言如此。 張昱論解 江西張昱光弼嘗于予言,其鄉先生論解管氏反坫之說,便如今日親王貴卿飲酒,必令執事者唱一聲,謂之喝盞,飲畢,則別盞斟酌,以飲眾賓者。浙江行省駙馬丞相相遇賀正旦及常宴,必用此禮,蓋出于至尊以及乎王爵也。 老儒遺文 先人于延祐戊午時,在嘉興幕府聞宋末一老儒,以某郡知府而致仕歸,無子,養子承其業。年幾七十,妾始生子。老儒病,以所居之田宅析為二,俾各受其半。未幾,復召其妾語之曰:“吾歿後,養子必利其財以害親子。”乃作一絕句付其妾,俾以蠟紙裹封細小瓶中,慎勿令人知。紿曰:“祭糧罌當隨槨埋于墓左,他日有患,以此騐于官。”居數年,養子果以親子非父所出,併母逐之。後妾引其子告于官。有知府者,昔與老人同學,詰其妾曰:“老先生為人有學識,性縝密,此事關係甚大,何獨無遺文耶?”妾曰:“屏去左右,當請具之。”遂遣吏卒同此妾啟視之,果得一罌,有詩云:“七十餘年一點真,此真之外更無親。雖然不得供溫凊,也是墳前拜掃人。”知府騐之,果老儒之親筆也。養子遂伏誣。 恕可蘭亭 陳如心恕可先生閒居會稽時,教子弟寫字,以右軍《蘭亭帖》刻于木,陽文用朱色印,令作字式,久而能書。程敬叔先生亦以智永《千文真字本》刻板,用蘇木濃煎紅水印紙,令諸生習書尤好。若歸鄉日,必用此法也。 不食糟辣 先人平日不食糟薑、胡椒及炙之味,以其動痔血也。不食蒜,以其葷心損目且穢氣也。不食鹽物,以其傷肺動咳嗽也。日惟猪肉、腎、肚臟、蹄膊等,肉必爛熟而進,或鯽、鯿、白鱖以為常饌,羊、牛、雞、鵝則間進之,然止于一味而已。冬月則麃、野鳬和蘿蔔及蒸鴨子和鱘鮓常進。天寒飲鷄子和葱絲酒三杯。野味惟鹿、獐、玉面狸、山鷄之雄者、鵪鶉、斑鳩之類,餘不多食,及未成物者亦不食。年及五十,齒及炷脫,肉食必細剉,常時喜食糖蜜及時果,剩貯小奩,置之左右,日不可闕。暮夜必以炒芝麻和乾餅擂作糊茗以進,蓋欲潤腸肺也。 喜啖山獐 先妣喜啖山獐及鯽魚、斑鳩、燒猪肋骨,餘不多食。平生唯忌牛肉,遺命子孫勿食。先人深憎惡家鳧,非但不食,若聞其聲亦怒,蓋賤其情狀之可厭也。至于隣近亦不敢畜之,止進其子耳。 不嫁異俗 先人居家,誓不以女嫁異俗之類。嘗曰:“娶他之女尚不可,豈可以己女往事,以辱百世之祖宗乎?”蓋異類非人性所能度之,彼貴盛則薄此,必別娶本類,以凌辱吾輩之女;貧賤則來相依,有乞覓無厭之患。金陵王起岩最無遠識,以女事錄事司達魯花赤之子某者,政受此患,猶有不忍言者。世上若此類者頗多,不能盡載,則我趙子威先生如此顯仕,有力量遠識,一時為所悞,尚使其女懷終身之恨。世俗所謂“非我同類,其心必異”,果信然也,可不謹哉! 婢不配僕 先人誓不以婢配僕廝。或有僕役忠勤可任者,則別娶婦女以配之,婢則別配佃客鄰人之謹願者。嘗謂婢僕一書配了,後來者必私相自議,意必謂後日當配也,漸致奸盜之患。或配矣,又添內外私盜,甚費關防。 僕廝端謹 先人取僕廝,未嘗要有市井浮浪之態及時衣澆服者,惟求其端謹頗愚癡者留之。至于婢妾亦然,寧于里鄰擇田舍女子頗能女工者,不求其顏色也。衣服裝飾並與里巷相同,無使異也。 友畏江西 先人交友惟畏江西與台人,蓋謂其無情。或有妻子矣,又游他方,見富貴可依者便云未娶,若設計為壻;既娶矣,外家貧,又往而之他方,亦云未娶,則前日之妻皆不顧,亦無所記念矣。台人亦然。至于父母亦棄而不養,況朋友之交情乎?所以懼之也。平生之友江西及台者僅一二人而已,蓋于有鄉德異于其鄉俗者也。 深惡游惰 先人嘗見游惰之民及懶惰不習生理者,深患惡之,終身未嘗輕與之一交也。子弟或有語言不務實、衣服異于眾者,必嚴訶禁之。比與人約必信,或有故亦必報其所以然者,至于僕細皆如此。凡與人期、必曰某日;若曰三五日,則叱之曰:“三日則云三日,五日則云五日。三五却是十五日也。”嚴毅至于一言一笑之間,亦未嘗輕易也。居家未嘗閒坐,或看書,或監治雜務,或理歲計,甚至婢僕之役冗者,亦間提調之。井石、碎瓦、木屑、斷釘之類,時使人收貯一庫,用則取之。所以先妣效習頗熟,終身勤苦,皆相如此。至于今日,子孫雖在患難之中不致飢凍者,皆父母不暴殄天物之報也。嗚呼痛哉! 衣服尚儉 先人衣服,惟尚紬絹、木棉,若毳衣、紵絲、綾羅不過各一二件而已。白紬襖一着三十年,舊而不污。平生惜物如此。至于片紙亦謹藏之,一文亦未嘗施于無用處。布衣、素履、磁器、木筯與常人同。或譏之太簡,先人曰:“吾昔者甚貧,今日頗富,始終皆是吾也。豈可以此為憂樂而有異哉!”蓋隨遇而安,無預于己,故無適而不自得也,知者鮮矣。 《月蝕》《大雨》詞 江西一士人某至京師久,見月蝕、大雨,作二小詞,偶忘某調,云:“前年蝕了,去年蝕了,今年又盞(作平聲。)來了。姮娥傳語這妖蟇,逞(胡四切。)臉則管不了。鑼篩破了,鼓擂破了,謝天地早是明了。若還到底不明時,黑洞洞幾時是了?”“城中黑潦,村中黃潦,人都道天瓢翻了。出吾濺吾一身泥,這污穢如何可掃?東家壁倒,西家壁倒,窺見室家之好。問天工還有幾時晴?天也道陰晴難保。”此二詞雖近俚俗,然非深于今樂府者不能作也。詠其詞旨,蓋亦有深意焉。豈非《三百篇》之後,其諷刺之遺風耶?”此聞諸亡友楊大同云。 平江讖語 “平江”二字,讖者云“淫”字也。是以平江人多淫,男女淫奔,恬不為愧。張九四陷平江,僭改隆平府。讖者云:“隆平”二字,遠觀似“降卒”,不久當歸正。果然。吳善鄉守紹興,集民兵號曰“果毅”,以篆書二字懸于兵卒之背,讖者云是“果殺”二字,不久當敗。果然。“姑蘇”二字,讖云“一女養十口”。是以風俗與溫州同,“溫”字遠觀似“淫”字。 窗扇開向 人家窗扇開向內甚便,若向外恐為盜者所啟;亦須堅實者佳,不可務于巧妙以美觀也。蓋向內者開在內,啟閉皆由內也,直櫺為上,格眼者次之。 議肉味 予嘗議肉味,唯羊、猪、鵝、鴨可食,餘皆不可食。蓋四者非人不能畜,苟放之,則必害禾稼,重為民患,故食之無傷也。牛、馬之為畜,最有大功于世,非奉祭祀先聖及有故(謂天子聖節之宴。)則不食。雞亦有小功,非奉薦待賓客亦不常食。犬之功與牛馬同,且知向主人之意,尤不忍無故烹之,非疾病則不食。至于野味,非害稼菽者不可食,若以時臘者,或買食之。螺蝦細物得已則止,尤不可恣以口腹,而損眾物命也。牛肉予以先妣命不食,戊子年悞食之,(因一武官相招。)致患腫毒于左股內,乃夢先妣責之。丁酉年在上虞,以病,因猪肉價高,牛肉價平,予因禱而食之,使我疾平體氣復則不食此味。己亥年在鄞東湖,復夢如初,因悟食之,乃患腫毒于老足,今始決定不食此味。又思之,若買善殺者則違國典,若食自死者則致惡疾;違國典非臣也,致惡疾非孝也,不奉遺命非子也。以三者時省之,何乃以口腹之微末,尚不能力行乎?則他日之大節猶未可保,書以為戒。 朱氏所短 予家因先人晚年不主事,先妣主城南新居。長兄一房亦在城南。予又贅居外家,惟二幼弟隨生母侍奉。然平生所蓄資財及一切什物,皆在舊居也。朱氏姊主之,漸變先人之法,且有結姻黨潛布左右,而向者舊僕與婢等惟知有朱夫人,待吾輩甚落落也。獨門下士英君佐感先人之恩,始終如一,亦嘗為吾輩不平也。朱氏姊惟生一女,時尚未適人,忽有女僧至,自稱俗姓朱,安吉人,幼嘗受業杭州某寺,遂稱朱氏姊為嫂,曰:“我是汝夫朱元禮三從姊也。”朱氏姊以私親之故,延入內室,受其欺誘,與之同飲食起居,莫敢言其非者。此僧深奸大猾,居一月,即以錢買石修路、施茶湯,及遍游諸寺,咸施錢。又一月而去,竟不知所之。朱氏姊隱然饋贐甚厚,人皆不知也,惟有侍婢沈添粧知之耳。明年又至,遺果核及土物餽送,各房皆有之,謂之會親。乃駕一畫舫,侍從皆異類之人,人咸疑之。長兄與表兄沈子高為之憂,潛使人扣其梢人,據云:“我是松江萬戶府家人,以了師姑連年來說有一親姪女寄居溧陽,富有金帛田產,別無兄弟管顧,舅家又各自分析了,由是萬戶多以錢勞此師姑,托其主婚。今有舍人在後,船不久當至。”長兄怒甚,即選門下能言者以大義折之,此僧忽發不遜曰:“我朱家女既受孔家財產,孔氏不可管也。”既而欲訴之官以欺騙事,眾皆知其誣妄,此僧乃為萬戶家人所逐,餘稍稍引去,遂杜其患。朱氏姊反以吾輩明言其非,至于唧怨。吁,此婦人之所以至患,而家不可使幹蠱者,信不誣矣!向非長兄顧大節義拒絕此輩,必致于陷身異類,受辱受害不淺也。朱氏姊不以為功,而反以為怨,惜哉!言之至此,可為深嘆。先人五十餘年辛勤所致者,晚年關防不及于前時,抑且人情咸變於機巧輕薄,是以既失之于外,又失之于內,吾輩歸省猶如客也。先人雖覺此意,豈能遽反其正耶?臨終至于一案一器皆無存者,獨遺白金之類,已失過半矣。此無他,先人姑息于初年,蓋為沈氏止生一女,不忍遠嫁,所以奩具及田產是沈氏者咸與之,諸子皆不授也。既各有所授矣,明立家券,以為異日執照,而財物一切大小事件尚托之朱氏姊。後至庶子長大,親女當聘,漸有富貴氣,未免侵竊公堂之資。先人不能察者,為朱氏姊侍奉極至,不露圭角,以父愛女之心既至,但知其能孝,不知其為財也。先人歿後,此情漸發露,乃有不平不了之語,反以為父不念女之恨,惜哉惜哉!不了者,似嫁非嫁,似贅非贅;不平者,田之少也。朱氏所得孔氏金物鈔貫,兼于諸子之數,房金什物、髹磁几凳盡數有之。惟田止于沈氏者,較之他女及鄉中所嫁已過百倍,猶以為不足,見人情之日薄也。有女者勿蹈往轍,當視吾家之患,有不可言者矣。思之痛哉!思之痛哉!及七年戊戌,避地在安吉之大山,遇寇,資物皆失,而沈添粧被榜掠幾死。又盛添壽者,亦遭此苦,其壻吳唐輔墜石折足,庶子婦等奔竄,極其顛沛,向之所得,今日盡矣,一時報應分明,猶未甚也。當年歸荊溪之芳村,依吳而居,寇再至,不勝艱苦顛沛,衣服首飾蕩然一空,唐輔死于亂兵。先自庶子自大山已與母長別而去,長子雖有侍奉之心,頗欲盡孝,而母則待之落落,惟親女及壻之是戀,溺于偏私以至如此。為壻者亦恐物之遺于子,往往間其母子。殊不知一身尚不能保,遑及其他乎?自壻入門,竟有相疑之漸,非惟孔氏如客,其朱氏子亦猶客也。其盛添壽者,先人之侍婢,嘗與朱氏姊竊吾家物之人也。先人歿,此婢從朱氏姊,甘心侍奉其婦女及壻,見者莫不歎之。所以亦受禍者,天理之昭然也。此雖一事,作戒數端。(女僧名了堅。) 朱氏所長 朱氏姊平日處事,可法者亦多。初年待夫之前妻吳氏之長子隆祖猶如己子,二庶子祖道、崇祖亦如之,今世之罕比者。及長子受蔭為溫州監支納官,去家千里,嘗以無音訊為憂,至于忘寢食。受夫之遺命養庶子祖道居溧陽,凡飲食、衣服、教訓甚于己生者,及長為娶婦亦厚。過數年,親女當聘,而庶子崇祖疑朱氏姊未免以奩具之物頗豐于庶子,亦人之常情,無足愧者。庶子陰懷不平。及壻入門,朱氏姊以家事付之,壻及庶子稍有彼此防閑之意,則庶子不得縱費所資矣。先是庶子以正母之私帑、歲收租米、一切什物,莫不為主而恣其所欲,尤有甚焉者,至是始有怨言。而正母知之,亦以忘恩不知分限是怒。據其始末,則庶子之罪多矣。亂後,正母自與壻居,不得已也,庶子之心不能挽回矣。隆祖之祖心齋縣尹歿時,隆祖在溫州,惟其仲父元之在侍。朱氏姊不遠數百里,涉太湖,跋山路,往承大事,可謂孝矣。一切不及者,悉以父家之資辦之。及其子欲信浮屠教,焚其父屍,朱氏姊曰:“凡作佛事者,吾願從之。至于焚化,則不敢許也。其長子死時,具棺葬,未嘗如此,今反以其父不若其子哉!且儒家無焚屍之說,斷不可從也。”由是心齋公免于焚屍之禍。族長樗友興、鄉人耆老咸歎曰:“人家不必要好兒孫,但願得好新婦足矣!”遠近稱之。蓋元之吝于出己財以葬父也,可謂鄙矣。先是,隆祖之父卒時,有年少之妾包氏及其母在安吉,朱氏姊往見之,待之頗安。或譖之曰:“隆祖之父因許作黃冠事,未幾而包產,不能畢備,以致觸忤,是以死耳。”內外咸憾之,隆祖亦以眾怒將逐此婦。朱氏姊大怒曰:“人之生死自有命,包氏之產亦有是天地間之常事,爾輩何歸罪于包耶?且爾父死未卒哭,便逐其妻,人謂我何如者?”留之三月,葬其夫。將歸溧陽,召包而語曰:“我欲攜汝往溧陽,則父母之家不可也;留汝置此,則寡婦且年少無主,又不可也。”包乃泣謝。遂厚資嫁之,鄉邦人又稱善不已。時年四十有七歲,以其長子及季子侍奉乃祖,主安吉家事,攜仲子歸,遵夫之命也。常時在家,每安吉有人至,必歡欣問候鄉族安否,厚待其僕。至于隣人作小商至此,亦善待之,其懷來之宛曲如此。待婢未嘗加以呵叱,有小過則不與之語,婢知所懼,則使令如常;有大過則逐之。蓋蓄僕皆鄉里之淳謹者。鄉里之貧且極者,病則時以粥米果核惠之,鄉人仰之若母。凡姻戚急難次竭力救助,未嘗憚勞苦。姻戚或忘其恩者亦多矣,此無他,施之有不當者,則人不以為惠也。至于奉父母及繼母,能曲盡其情。待妹與弟誠可謂友愛,而吾兄弟亦奉朱氏姊情若母也,終始無一言之間。惜乎晚年漸廢先人之遺法及有不多得田之語,且終身不得主朱氏之祭祀,及晚年不惜朱氏之遺孤,是以不能無議者矣。雖然朱氏姊之過亦勢之使然,使當時既重割奩資,則出嫁以禮,必能守朱氏之業,而無晚年之怨,兩得其道,不失父女之情、子母之義,可謂盡矣。何其狥于世俗而制之于似嫁非嫁、似分不分,所以易恩為怨,彼各有辭,深可嘆也。有女者蓋以是而觀之哉。嗚呼!若朱氏姊者,亦不失為大家之婦式也。 首飾用翠 首飾用翠,最為無補之物。買時以價十倍,及無用時不值一文。珍珠雖貴,亦是無用。蓋予避地,將所在囊中者徧求易米,不可即得,且價不及于前者已十倍之上。惟金銀為急,絹帛次之。民有謠曰:“活銀病金死珠子。”猶不言翠也。蓋言銀為諸家所尚,金遇主漸少,珠子則無有問及者,猶死物也。世之承平時,人人皆自以百世無慮,以致窮奢極侈,以金銀珠玉之外,又置翠毛;殊不知人生不可保,一旦異於昔,則無用之物皆成委棄。倘遇再承平時,切不可用無補之物。 虞邵庵論 虞翰林邵庵嘗論一代之興,必有一代之絕藝足稱于後世者。漢之文章,唐之律詩,宋之道學,國朝之今樂府,亦開于氣數音律之盛。其所謂雜劇者,雖曰本于梨園之戲,中間多以古史編成,包含諷諫,無中生有,有深意焉。是亦不失為美刺之一端也。 新人舊馬 諺云:“使新人騎舊馬。”此言良有以焉。蓋謂人生於世間,一動一止,喜怒勤怠,或有不常,不皆可測。僕奴之久相處者,必察主之情性好惡,乘其隙而侮弄之,則至慢忽,不能盡心奉事者多。凡新至之僕,不知主之情性,縱能奸詐,亦未敢施,期月漸而彰露耳。馬之為畜,有善有惡,有能負遠者,有不能負遠者,有驚疑而暗疾者,有能備乘坐而無失者。新至者豈能察其美惡耶?必逾年然後知其可否,或逾月亦不能盡知久遠之美惡也。雖然,僕、馬皆有相法可觀可察,則其深奸大詐,必須久而能知之耳。 勢不可倚 夫勢之不可倚也,自古及今,歷歷可鑒。遠者故未暇悉論,且以近者大者言之:伯顏弄權,奸臣也,附其勢者多取富貴,死之日皆受禍。至于脫脫,雖不弄權,而權自盛,門客亦眾,勢去之後,禍亦如之。至於哈麻、雪雪,兩奸臣也,既貶之後亦不免。苗僚楊完者之凶暴,又非伯顏、哈麻之所比也。承國家多事、皇綱解紐之時,恣遐邦化外之常性,怒則死,喜則生,視生民人類如草芥,雖天子之命亦若罔聞者。附其勢者,一旦至于極貴,盜受天子名爵,皆能生殺人。及其惡貫滿盈,□手而死,黨與皆伏誅,漏網者固多,豈能避于他日邪?又以其小者言之:國初溧陽之民,有以田土妄獻于朱、張二豪者,遂為戶計,一切科役無所預焉。是時朱、張首以海運為貢道,至于極品。天子又以特旨諭其戶計,彼無敢撓之者,權豪奢侈可謂窮于天下。或兩爭之田,或吏胥之虐者,皆往充戶計,則爭者可息,虐者可免,由是民皆樂而從之也。不數年,朱、張皆搆禍,籍其戶口財產以數百萬計;後立朱、張提舉司以掌之,向者附勢之人皆受禍,而投戶計者隸為佃籍,增租重賦,倍于常民,受害不淺,雖悔無及矣。 豪僧誘眾 又湖州豪僧沈宗攝,承裼總統之遺風,設教誘眾,自稱白雲宗,受其教者可免徭役。諸寺僧以續置田每畝妄獻三升,號為“瞻眾糧”。其愚民亦有習其教者,皆冠鳥角桶子巾,號曰“道人”。朔望羣會,動以百五。及沈敗,糧籍皆沒入官,後撥入壽安山寺,官復為經理。所獻之籍,則有額無田,追徵不已,至于鬻妻賣子者有之,自殺其身者有之。僧田以常賦外,又增所獻之數,遺患至今,延及里中同役者。 富戶避籍 又荊溪、句容、金壇等處富戶,有避良民之籍而妄投河南王卜鄰吉耳養老戶計者。及其有勢之時,可附可倚,頗稱所欲。未幾勢去,復隸常調徭役,而養老錢仍舊不免。或有貧者,則位下之人追求不已,苦楚尤甚,一歲之間雜使無有窮已。最所恥者,受辱于位下之人,如驅奴隸。然此三者之患雖同,而其輕重則有別者:朱、張、白雲宗以田者也,河南戶計以身者也。以田者患可絕,以身者隸其位下之籍,雖子子孫孫不能免也,其患過于二者遠矣。原其所自,皆由苛政不能聊生,又非有才智者,苟徒逞一時之欲,是以陷于終身也。夫陷溺其民者,罪莫大于土吏,土吏之罪不容于誅。凡教猱升木,吹毛求疵,為害百端,敗壞風俗,吏之所為也。今天下擾攘,城池殘破,舞文弄法,助虐濟奸,吏之所為也。吏之為害深矣哉! 世祖一統 世祖能大一統天下者,用真儒也。用真儒以得天下,而不用真儒以治天下。八十餘年,一旦禍起,皆由小吏用事。自京師至于遐方,大而省、院、臺、部,小而路、府、州、縣以及百司,莫不皆然。縱使一儒者為政,焉能格其弊乎?況無真儒之為治者乎?故吾謂壞天下國家者,吏人之罪也。 好食雞 安吉親友朱元之嘗言,其族人有好食雞者,凡親族隣里,待之必以雞,別不設他物。其人一日過佃客家,將午,佃餉之以雞,知其所好也。其人忽覺體困,就隱几假寐,戒其佃曰:“吾欲睡,慎勿驚覺。雞熟時,置于几上,待我醒後食也。”其人乃熟睡,未醒,雞已至。佃客侍候于傍,逾時見一物自其人鼻孔中出,延于几,漸至雞上,若娛蚣而短,多足而黑。佃以蟲置于碗而覆之。須臾,其人醒,見雞于前,揮之令去。且曰:“□雞氣臭穢不可食。”佃乃告其故。其人見蟲,曰:“遠棄于地。”令別烹雞。雞至,復曰:“臭穢不可食。”自是不好食雞矣,不知何故?意其當初必悞食蟲物,以致此患,患既絕,是以不好也。 戒閹雞 吾嘗戒子弟不可閹雞,蓋畜物之可閹者,惟雞最受苦,剖腹以指刳其背而去其內腎,肺臟皆惕,有仁心者豈忍見之哉!獨猪犬淫狀可愧,不識其母,或閹之亦無損,雞則切不可也。口腹之患,致惡如此。吾雖食雞,獨不喜食閹雞。人皆謂閹者味美,殊不知以爾口腹之奉而害物耶!且閹雞死者亦多,生者固難得,又何泥于人欲哉! 不畜母雞 吾家以先人在日,未嘗畜母雞,雖有誕子者,則付之隣佃之家,後視雛之多寡平分之,所以厭其求雄之態,雌伏雄之狀,未有不動人私欲之情者。近世民家婦人以母雞繩繫其足,抱攜至于他處求其雄,甚可憎惡。以致漸習無恥、流于淫奔者,亦此等之微也。避地之所,家人婢媼咸畜雞母,往往有此風,每欲禁絕之未可。蓋各得雛以市易布帛,所以未深絕之也。歸鄉之後,必以先人之遺訓是戒。 不置牝牡 犬羊之畜,尤不可置牝牡者,惟宮者無害。若畜牝者,必求其牡,牡者必求其牝。此蓋生物之性,至其時有不可得而已者,惟不畜此是幸。蓋畜此等,淫狀可憎,尤甚于雞,未必不壞人之正性,婢僕最宜戒,不可以觀此。至于犬之牡者,或庶幾焉,其牡求牝,必出他處,則求牡者或鮮矣。又畜牝物生子,子大不識其母,遂亦求牝,甚不美觀,亦傷風敗俗之漸也。先人見他人家畜牝獸,尚怒而叱之,可為切戒! 食必先家長 人家飲食,必先家長。至于一房亦然。則使幼者漸知禮義,家道日興矣。吾家向日飲食,惟先人以無齒別炊爛飯,餘必先奉先妣,然後分與子弟及諸妾與婢,其僕廝則在外廚與農夫同膳也。至如先生之饌,則先妣之外,即分置一器及羹一器,備與先生,欲使眾人知所敬在主翁之次也。 出家人心 出家人心孤忍,不可交。蓋其性習孤潔,自幼離絕親愛之道,惟寡情堅忍是務,所以交友皆無情也。或疾痛,或急難,豈可責其相扶持乎? 家出硬漢 諺云:“家有萬貫,不如出個硬漢。”硬者非強梁之謂,蓋言操心慮患,所行堅固,識是非好惡之正者。若有此等子弟,則貧可富,賤可貴矣。或富貴而子弟不肖,惟習驕惰,至于下流,豈富貴之可保,雖公卿亦不免于敗亡也。 萬頃良田 諺云:“萬頃良田,不如四兩薄福。”四兩,言其太輕也。福者非世俗能受用,衣食之外,蓋言祖宗積德以及于後人,雖或太薄至輕,猶勝于暴富不仁,而以力至者也。假力而至者,雖可暴富及貴,不久當敗。惟陰德為福,雖未至大富極貴,亦可保全小康,不至流落為下賤矣。 日進千文 諺云:“日進千文,不如一藝防身。”蓋言習藝之人可終身得托也。藝之大者,莫如讀書而成才廣識,達則致君澤民,流芳百世;窮則隱學受徒,亦能流芳百世。其次農桑最好,無榮無辱,惟尚勤力耳。其次工,次商,皆可托以養身,為子孫計。舍此之外,惟務假勢力以取富,雖日進千文之錢,亦不免于衰敗零落者,此理之必然也。故曰“讀書萬倍利”,此之謂也。又有一等,小有才,無行止,專尚游說以求食,絕無廉恥,雖曰能取飽于一時,不能免餓死溝壑。 僕主之分 人家或有家生僕子,雖幼,便當閑之以禮,使之知有主僕之分。吾見近日人家有僕子及己子相戲,慢罵喜怒必相敵,父母見之亦不呵禁,則曰:“小兒無知耳!”殊不知習氣不好,以致長大漸有無主之心,皆由習慣,病根不去也。至如女子幼小時,不可與僕子羣聚,或至于澆薄市井之態者亦有之。至于長則情狎相習,烏能免于意外之慮耶?又見人家之女幼而命僕廝抱而出游,久而情熟,亦有非禮而戲弄之者。至于長而嫁人,其僕于外必談及女之疾病、好惡、嬉戲之類,蓋其幼而見之也。若此而致引誘,不美者多矣,浙中富家多或有此患焉。 書留邊欄 抄書當多留邊欄,則免鼠囓之患。書冊必穿釘,不可用腦摺也。若《通鑒》大本數多至百者,則腦之以下皆穿釘可也。腦者久而糊紙無力,必致損脫而零落矣。書帙必厚至一二寸或三寸亦無妨,但釘近邊緣多空餘處,不可迫近邊欄間,且易觀,又免零落也。抄書外邊欄留一寸以上,如內穿釘處緣邊欄,亦留一寸以上方可。 丘字聖諱 丘字,聖人諱也。子孫讀經史,凡云孔某者,則讀作某者,以丘字朱筆遠圈之。凡有丘字,皆讀作區。至如詩以丘為韻者,皆讀作休,同義則如字。 乞丐不置婢僕 乞丐婦女子弟,皆不可置之為婢為僕,蓋以氣象不佳,漸有凋落之態。吾家以後至元乙亥間,尹氏姊在官莊時,族人凋落,鄰媼蔣家婦,施氏女也,常執役尹氏,喪夫又無近族,孤且貧。尹氏姊引致來,以攜挈幼弟之役。其狀矮小,貧寒可賤。表兄沈子成見之曰:“此媼不可留。”予問其故,曰:“吾連日見其出入于君家之門,氣象不好,如門中出一丐婦也。吾厭之。”不三載,黃遂男有得爭訟起,自此不興矣。 又乙酉年後,北方飢,子女渡江,轉賣與人為奴為婢,鄉中置者頗多,而吾家亦有一二。子成又言于余曰:“此等之類,皆劫數中物,得不死而來南者,苟免耳。然好者已被娼優有力者先得之,此輩皆餓損且醜陋不類長成者,宜勿留。萬一劫數未盡,必致災病,病必傳染,患及好人矣。不然則此等入門,門景又何美觀!”自是果至于亂離,無好氣象矣。然此自係氣數,亦一漸也。 又外家吳子道,以至正甲午年,鄉中多置淮婦作婢,貪其價廉也,子道亦置一二。吾以子成之言喻之,一笑而已。乙未兵亂,流離至于今日,亦是氣象之一變也。 又子道以大門副廳礱穀米、置農具,楊大同時相依以居,見之曰:“此等氣象不好。公家無限閑屋,偏置于此,豈有官廳前之門景!向之客官所聚,今置農具,太覺不好。”未幾,喪亂無寧日,此居皆成瓦礫矣。 蜈蚣毒肉 雞肉與蜈蚣有寃,春、夏、秋三時,切不可過宿,殺人。燒炙之味,夏月不宜置露宿,當謹蓋藏。嘗有某處孝婦,養老姑甚謹,姑好食燒肉,孝婦每得肉置火上熟,必以竹簽插壁,陰候火氣過,然後奉姑。一夕食肉暴卒。姑之女有訴于官,曰嫂氏有私通,懼姑覺,故進毒殺其姑。孝婦不勝拷掠,誣伏其罪。未幾,審囚官至,識其情疑之,再令買肉置故處,夜半視之,惟見蜈蚣毒蟲羣食其肉。官以啗死罪囚,囚食亦死。孝婦由是得免,姑之女反伏誣。其置肉時,適夏月也。 姦僧見殺 姦邪之人不可交接。苟不得已,則當敬而遠之,不然輕則招謗,重則貽禍不小。嘗聞一某官,平日自任以闢異端為事,凡僧道流皆數恥辱之。所居近有一寺,寺僧多富貴者,一僧尤甚奸俠,某官嘗薄之。一日,某官出外,其僧盛服過其門,惟見某官之妻倚門買魚菜之類,蓋嘗習慣也。適雨霽,僧乃詐跌仆污衣,且佯笑而起。某官之妻偶亦付之一笑,僧遂向前求水洗濯。明日,餽以殽核數品,相餽某官之妻。初不肯受,以謂未嘗相識,且無故也。僧但曰感謝濯衣之恩,強擲而去。某官歸,餘殽未盡,問其故,惟怒其妻之不謹,亦未以為疑也。一日,潛使人以僧鞋置于某官廳次側房,適見之,怒其妻有外事,遂逐去。且僧數有奸計,某官益愈疑之矣。此僧聞之,即捲資囊,一夕避去,莫知所之。其婦歸母家,依兄而居年餘,不能受清苦。此僧已長髮為俗商矣,夤緣成姻,其婦初不知也。逾三年,已生二子。一夜月明,夫婦對酌淺斟,其夫問其妻曰:“爾可認得我否?”妻曰:“成親三載,何不認得耶?”夫曰:“我與你今日團圞,豈是易事,費多少心機耳!”其妻問故,夫曰:“我便是向日污衣之僧也。”備述前計。其妻即佯言曰:“因緣却是如此,乃前世之分定也。”遂再飲。大醉後,其妻操刃刺殺其夫并二子,明日自赴有司陳罪。官不能決,繫獄者一年。忽朝廷遣官分道決獄,見之,乃壯其事而釋之。後與前夫某官復相見,其婦曰:“我所以與你報奸人之仇而明此心者也。今既失節,即不可同處。”乃築室某山,夫婦各異居云。二十餘年前事也。 黃華小莊 至正癸巳,鄉里寇平,吾復到黃華小莊。忽故幹者史仲珍、王道者來謁,談及世事人情,因發一嘆曰:“向時人中揀賊,今日賊中揀人。”蓋傷好人之絕少也。此言雖淺,乃實論耳。所謂人者,猶半是賊心也。 山陽之薪 山陽之薪有燄光,能發火力;山陰之木無燄光,然烹之際,不若山陽者佳。吾避地鄞之上水,乃始騐之。又臘月採薪,雖生濕之木亦可然。 宣城木瓜 宣城產木瓜最佳,其父老相傳:唐末不生實,至宋初生;靖康中忽不生,至紹興後又生;宋末咸淳末不生,國初始生。今自甲午年又不生,至今無木瓜,合藥甚難得。何其一木擅天地之正氣,猶若是之靈耶? 蘆把劚石 蘆把束劚石則石裂,茶汁澆石器久則石如蛀爛。物性所畏,有不可曉者。 瑪瑙纏絲 瑪瑙惟纏絲者為貴,又求其紅絲間五色者為高品。諺云:“瑪瑙無紅一世窮。”言其不直錢也。又言:“瑪瑙紅多不直錢。”言全紅者反賤,惟取紅絲與黃白青絲紋相間,直透過底面一色者佳。浙西好事者往往競置,以為美玩。或酒杯,或繫腰,或刀靶,不下數十定,價過于玉。蓋以玉為禁器不敢置,所以瑪瑙之作也。金陵呂子厚知州,有祖父所遺瑪瑙椀一枚,可容一升,其色淡如漿水,惟三點紅如蒲桃狀極紅,又一二點黃色如蠟,可謂佳品也。予因與好事者辨之曰:“五金之器莫貴如金,珠之為物固小足貴也。金愈遠愈堅,珠則有晦壞之時也。諸石之器莫貴于玉,玉與金並稱。取其溫潤質色,玉為上;堅而不壞,金為上。若水晶之浮薄,瑪瑙之雜絞,皆不足貴。”此固世俗所尚,一時之競,非古今之公論也。今燕京士夫往往不尚瑪瑙,惟倡優之徒所飾佩,又以為賤品,與江南不同也。諺云:“良金美玉,自有定價。”其亦信然矣。其次則有古犀,斑文可愛,誠是士夫美玩,固無議者矣。 經史承襲 經史中往往承襲,故宋俗忌避諱者,字畫皆減省不成字:如匡字、貞字、敬字、恆字、勗字、黃字、殷字、搆字、朗字,皆不成文。以讓為遜、玄為元、慎為順、桓為威、匡為康、宏為洪、貞為正、敬為恭。又追改前代人名,甚是紕繆。胡公作《春秋傳》,辨論詳明,豈有古今經典以私諱改其字哉!是無識之人取媚一時,以為萬世誚。國朝翰林院及諸處提舉司儒學教授官,嘗建言前代之失,合行下書坊訂正所刻本,重新校勘,毋致循習舊弊可也。至如《詩》、《書》、《易》正文,亦當行下書坊,刪去小序及王弼序卦之類,毋得仍舊訛誤後人。 美玉金同 美玉與金同,亦有成色可比對。其十成者極品,白潤無纖毫瑕玷也。九成難辨,非高眼不能別。八成則次之。以至七成、六成又次之。古玉惟取古意,或水銀漬血漬之類,不必問成色也,絕難得佳品。 靈璧石 靈璧石最為美玩,或小而奇峯列壑,可置几玩者尤好。其大則盈數尺,置之花園庭几之前,又是一段清致。諺云:“看靈璧石之法有三:曰瘦、曰縐、曰透。”瘦者峯之銳且透也,縐者體有紋也,透者竅達內外也。凡取其色之黑而聲清者,靈璧也。惟取其聲之清遠者,太湖石也。亦有臥紗紋彈丸兩點紅,獨無峯耳。英石之質赤黑,亞于靈璧,特聲韻不及太湖而質過耳。盧疎齋翰林有《太湖石記》。 曼碩題雁 豫章揭翰林曼碩《題雁圖》云:“寒向江南暖,飢向江南飽。物物是江南,不道江南好。”蓋譏色目北人來江南者,貧可富,無可有,而猶毀辱罵南方不絕,自以為右族身貴,視南方如奴隸。然南人亦視北人加輕一等,所以往往有此誚。 古錢 古錢置之圖書印傍,久而色赤,亦古氣類使然也。 沙魚胎生 沙魚胎生。予至鄞食沙魚,腹中有小魚四尾或五六尾者,初意其所食,但見形狀與大者相肖,且有包裹,乃知其為胎生也。此軟皮沙也。 鄣南山石 湖州安古鄣南山中出一石,色白,巉山石狀類將樂石,可設置几筵為玩器,不可浸水種菖蒲。惟崑山石宜水浸潤,今亦罕得舊者。 銅棺山草 義興銅棺山頂有一種似草非草,又類木本,葉似側柏而卷,凌冬不凋,可移菖蒲石上,枯而復青,歲久亦茂可觀。 半兩錢 半兩錢,古者煅而酒服,可續折骨,五銖次之。浙東斗尺皆仍故宋遺製。斗謂之百合足,比之今官數八升也。(謂官數有二十合。)尺謂之百分,比今之官數八寸。吾鄉絕無此樣,皆用官樣。至宜興,則間有之。杭城人有七升斗、七寸尺者,謂之小百合、小百分也。考其此製,尚存古法,則是今之製差增大耳。鄞俗則有二樣:二斗五升者曰料;五斗曰冓。(料,音勞,去聲。) 學士帽 今之學士帽遺製類僧家師德帽,不知唐人之製如此否?愚意自立一樣,比今之國帽差增大,頂用稍平,簷用直而漸垂一二分。裏用竹絲,外用皂羅或紗,不必如舊製。頂用小方笠樣,用紫羅帶作項攀,不必用笠珠頂,却須用玉石之類。夏月林下則以染黑草為之,或松江細竹絲亦好。歸鄉晚年當如此也。更置野服亦稱之,(畧見《鶴林玉露》。)便如今日鶴氅樣,布為之。 艾蒸餅 試艾以蒸餅,將艾丸炷于餅上然之,若是好艾,則滿餅香透底;不好者,止于餅內一半,香不透。(四明王韶卿云。) 先賢之後 先賢之後,理不當絕,然所聞者無幾,且真偽莫辨。周濂溪之裔絕無聞者。程子之裔數人者寓居江東,不知為伯為叔也。近長鎗兵中程某者,謝國璽女兄之夫也,咸禮之,以其為程伊川之後也,寓居磁州。朱子之裔,真者三四人而已,近亦無聞者。若金陵之朱仲明,自是冒姓,其養子垕,字伯厚者,是陳姓之子,雲心道士之姪,福清人也。仲明家世淫亂,垕後淫其妹,不聽適人,人倫已喪。錢唐之朱姓者,自稱朱通判之後,亦是冒姓,本朱氏之甥也。張橫渠之裔絕無聞者。南軒之裔有二人焉,今亦不知存亡也。至如顏氏之裔,亂亡之後僅存一人,今在四川,顏真卿孫也,幼孤,與祖母孔氏相處。孔氏,潛夫之姊,世居林外。孟子之裔,今皆無聞,或在北兵中,未可知也。 西川道者 西川一道者學長生之法,修煉三十年而內外丹皆成。一日城中兵變,而道者已仙去,遺下黃芽大丹一爐,為兵官所得,後半歸之賈平章似道,半流落民間。賈事敗,丹大半零落一美妾處,妾後歸錢唐朱氏,丹遂為宋所有。今又半歸于余,乃一半中之再半也。此丹性和而不烈,人皆可服,服之者可以助元陽,延生命。臨服時,默誦咒七遍,面東南,以棗湯或白湯吞下,先以雪餻裹丹,預于前一夕服青丸子。咒曰:“歸我常,返我鄉,服之千歲朝玉皇。”表姊宋氏常患久痢,元氣衰弱,因服此丹三五服,始得復生,每服十粒。 鄉中大家 鄉中大家皆用刀鑷者入內院,雖婦人女子,咸令其梳剃,甚是不雅。惟吾則不然。時外家却不用此,頗合禮法,他事則不及也。凡居家者謹之。 溧陽父老 嘗聞溧陽父老云:“國初兵革之後,居民荒業。至元間,有一奸民,曾為北兵掠去。復後歸,徑來山前豐登莊寄居,每掠買良人子女,投北轉賣為奴婢。居三二年,忽遇一虎至村落三日,居民驚惶,幸不為害,惟啗此奸而去。”豈非造物者報焉! 高昌偰哲 高昌偰哲篤世南以儒業起家,在江西時,兄弟五人同登進士第,時人榮之。且教子有法,為色目本族之首。世南以僉廣東廉訪司事被劾,寓居溧陽,買田宅,延師教子,後居下橋。世南有子九人,皆俊秀明敏。時長子燾,(本名傲伯遼孫。)年將弱冠,次子十五六,餘者尚幼。每旦,諸子皆立于寢門之外省謁父母,非通報得命則不敢入,至暮亦如之。一日,予造其書館,館賓荊溪儲惟賢希聖主之,見其子弟皆濟濟有序,且姿質潔美,若與他人殊者。蓋體既俊秀,又加以學問所習,氣化使之然也。予深羨慕之。既而欲遣一生通謁于世南,求跋二小畫卷。希聖曰:“姑少待,有宦者出中門可問之,則主者出矣。不則別托門子轉相通報亦可。”諸生則不敢妄入也。予初疑之,希聖曰:“世南處家甚有條理,僮僕無故不入中門,子弟亦然。自吾至館中,因知諸生居宿于外者,昏定晨省,皆候于寢門之外,非奉父母命則不敢入。”蓋謂私室中父母處之,或有未謹者,則肢體袒惰,使子弟窺見非所宜,故亦防閑之也。予始服其法有理,深慕之,嘗為家人輩言之。因外家處事太無理,雖幹僕亦得入于寢室告報家事,予深惡之,每以偰事之法諭之也。予家以先人遺法亦頗若是,惟防閑外居子弟,未嘗及于諸子也。偰氏之法忍不可忽,他日歸鄉,當謹謹效之云。 紫蘇薄荷 凡泡紫蘇、薄荷之類,先貯滾湯,後投以藥而覆之,則香氣濃而色淺;先投以藥劑,後沃以湯,則色濃而香氣淺,其味則皆同也。凡欲升上之藥,則泡之如此法,用其氣也;降下則熟煮之,用其味也。近日因訪同避地一友沈思誠,留坐久,忽云:“我以上焦燥熱,喉痛眼赤,乃用黃蓮解毒湯四味,藥剉碎,先以沸湯,後投以藥而覆之,半時許服之,其香烈而味清。蓋欲升上也。”質之王韶卿,乃云:“獨不知大黃必候他藥將熟而旋投之,即傾服,亦取其氣能瀉也。”吾始得其義如此,因記之。 出納財貨 人家出納財貨者,謂之掌事,蓋傭工受雇之役也。古云:“謹出納,嚴蓋藏。”此掌事者大字銘也。然計算私籍,其式有四:一曰舊管;二曰新收;三曰開除;四曰見在。蓋每歲、每月、每日各有具報,事目必依此式然後分曉,然後可校有無多寡之數,凡為子弟亦然。幹父之蠱,雖微物錢數,亦必日月具報明白,免致久而迷亂,無可考也。先人嘗云:“人家掌事必記帳目,蓋懼其有更變,人有死亡,則筆記分明,雖百年猶可考也。”此雖俗事,亦不可不知。此式私記謂之曰黃簿,又曰帳目。 鮮于伯機 予嘗見鮮于伯機公親書一幅云:“登公卿之門不見公卿之面,一辱也;見公卿之面不知公卿之心,二辱也;知公卿之心而公卿不知我之心,三辱也。大丈夫寧當萬死,不可一辱。”不知何人所言,而困學喜而書此,凡見數幅。觀其言雖不深奧,然亦可為確論。金陵楊大同嘗與予言:“士大夫不得已,寧受小人辱,莫受君子辱。”此亦良言。居鄉里時,亂後,一酷吏權州事,又一奸民掌案牘佐之,嘗會于鄉人家,予頗以禮貌待之。其人亦不問何如人,但畧答片言,即自與濟其奸酷者笑談;既而又忌予在座,不樂。予即起而出。越明日,鄉人對予言:“昨日所會二人,始不知子為何如人,既而畧聞之,且懼子之直言,恐壞其奸計,是以不樂與語,子出甚好。”大同亦在座,曰:“正所謂寧受小人辱者是也。今之江海中遇寇,窮途中遇惡少年,皆不可與之事者,順其無禮,何有加于我哉!”子曰:“善。”因記于此云。 卷四 ?四民世業 黃山谷曰:“四民當世其業,讀書種子尤不可斷絕,有才氣者出,便可名世矣。”此石刻在荊溪岳氏,後為顯親寺僧有大方厓所得,石背刻一詩云:“漁家無鄉縣,滿船載穉乳。鞭捶公私急,醉眠聽秋雨。”皆山谷詩也。至正丙申以後,寺燬兵火,此石不知存亡。 江古心 宋末江古心丞相之養子某,至元乙酉歲,為建康路同知總管府事,常時祭祀有闕。一日監修南城,惟其妻在家,忽聞中堂喧閧,出視,但見朱衣吏數輩曰:“丞相在此,當肅拜。”其妻驚仆于地,仰視一紫衣官人中坐曰:“同知何在?”言未及應答,聞厲聲曰:“豈有為人後而祭祀有闕者乎?”言訖而出。少頃,同知自外歸,呼其妻曰:“忽若背脊間疼,若為人所撃,神思昏憒,故今日早回家。”其妻告其故,同知驚懼,即治具享祭。奈明日疽發,諸醫不能療,半月而卒。其子某與先叔生同庚,乙亥又同學。建康邵齋備言其事。夫人之貴有子者,欲為祭祀之主也,不幸無嗣而養子如子,惡可不事其父?為父養子既如是,況親子乎?不孝者以是為儆。(按《宋史》:古心諱萬里,字子遠,都昌人,以蜀人王橚子鎬為後,父子相繼投沼中。據先叔所言甚詳,意鎬投沼後或不死,亦未可知。或撫養別子,亦未可知也。姑記此以俟知者。) 山中茅葉 山中茅葉可蓋園亭,既堅且雅,晴則卷,雨則舒,不漏水也,勝如稻草,即開花可止血者。 篛葉鋪襯 篛葉鋪襯土橋,能隔濕氣,百年亦不朽壞,即箭葉也。稻草俗呼礱糠,可築塞溝渠,繼之以土,雖百年再翻起,黃色如新,如篛葉着土護板久不壞。二物非堅,其性然也。 兔無雄 世傳兔無雄者,每歲翫中秋月,即夜成胎,其夜晴明則育。嘗記二十年前,偶剝一兔,有二外腎,殊不曉其所以然,獨未遍考其眾,果復有腎否也? 翰林讖語 虞伯生翰林云:“方言讖語皆有應時,固無此理,然有此事。如『天翻地轉』,『人化獸,獸為人』。戲言之事,容或有之。凡人世之有是言,必有是事。又如劫灰冥數之類者,未可一一論也。”(便如今日世傳《五公經》、《推背圖》書亦然。) 董栖碧云 董栖碧云:釋氏有言三世佛:“過去佛、見在佛、未來佛。”其說甚好,但以佛名稱之,語涉異端,儒者所不道,吾今以三世界言之可也。 黟縣老民 潘多吉嘗為黟縣教諭,云縣有深山,可入數百里,中有老民,或過百二三十歲者,或自言前宋年號者,皆未嘗知有本朝也。其山忽崩陷發洪,流出大木片,長數丈,廣二三丈,狀類海舟,底宛如木釘相連不用鐵者。多吉不曉其意,一老民云:“此恐是前世物,遇天翻地覆遺下耳。”山民多不食鹽醬,亦未嘗誡,故能栖碧,謂此過去世界也。混沌之物,豈起自盤古,豈世人止如是耶?獨不知盤古以先又幾千萬萬年也。今之世乃見在世界,久而混沌如上世了,又復開闢如盤古時,此乃未來世界也。吾又嘗聞金陵城中人,有于延祐間掘井,深及數丈,遇巨木阻泉,復廣掘木之兩頭處,不得見,遂鑿斷出之,長二三丈,高廣數尺,磨洗認之,乃香楠也。此地豈非萬餘載耶?乃有是木,意當時必江水也。俗所謂海變桑田,容有是乎?世傳此等事亦多矣,未暇記耳。 董生遇闋 董生名毅,字仲誠,一名純伯,父天台人,寓湖州。潘公名嚞,諸暨人,游于杭,博學能詩文。先曾除黟縣教諭,丁內艱,服闋再往,又得是縣。蓋浙江省注選,恐吏作弊,例以兵卒用竹箸拈瓶中紙毬,紙毬中書合註人名姓,謂之拈鬮。一吏檢文卷對闋讀之,惟空人名,讀至是闋,云某處某闋,兵卒探取人名對此闋,吏然後書之也。嚞兩遇是闋,豈非分已定乎?(嚞,音哲。) 莫置玩器 先人嘗勸人莫置玩好之物,莫造華麗之居,每以訓戒子弟。予聞之耳熟,猶未能深省也。義興王仲德老先生,平日誠實喜靜,惟好蓄古定官窑剔紅舊青古銅之器,皆不下數千緡,及唐、宋名畫亦如之,獨無書冊法帖耳。至正壬辰,紅巾陷城,定窑青器皆為寇擊毀。寇亦不識,無取者也。此一失也。後乙未復陷,所存者又無幾,惟附篋隨身之物乃畫之高品,銅之古器,剔紅之舊製,寄藏友人。渡江浙時,苗僚據杭州,因寄托之。主喪,乃取歸西山,不一宿,盡為苗僚所掠。畫卷轉賣于市,凡剔紅小柈,咸以刀砍毀,無完器也。此再失也。時仲德翁已死一載,明年又不能保其餘矣。所見多蓄者皆不能保,非獨亂世,尋常傳子孫者誠空耳。居室亦然,亂離之後,浪蕩無遺。使人人知有此患,惟檢身之不及,何暇玩于物哉!李易安居士序其人之好蓄書卷,戒之甚詳。先人之訓,蓋目見耳聞者多矣。嘗云諺曰:“與人不足,攛掇人起屋。與人無義,攛掇人置玩器。”攛掇者,方言猶從臾也。蓋華屋、玩器皆能致禍。向有一人為玩器,因得罪于時官,遂破家喪身。又有一人因華屋招訟不已,直至蕩產。此皆予所目見者耳,聞者又不知其幾矣,可為明戒。 月中影 月中影,世傳玉兔與桂樹。先師徐實庵云:“釋氏說是山河影。”未詳。今年中秋月倍明,因細觀之,果若山影,空缺處乃水也。釋氏不為無所見。 陽起石 世傳陽起石無真者,欲辨之,觀其紋,有若雲頭、雨脚、鷺鷀毫者是也。 村館先生 村館先生,惟鄉中有德行者為上,文章次之,不得已則容子弟游學從師,求真實才學者,亦在德行為先也。浙西富豪之家延館賓,皆不以德行,館賓亦不以儒者自任,所以往往刁訐,有玷儒風,至于破館主之家者有之。今日亂世,猶有甚者。往年無錫華氏曾有此患。今年太倉徐氏寓慶元,為方氏職役,家豪于貲,忽館賓訐其通好張兵,因此受害,家資一空。蓋當時為主賓者皆不以禮,主者特欲改換士風,賓者乃是圖口腹貨利耳。初非若古之主待賓以誠敬,賓報主以學業者比也,惡可謂之賓主哉!然此可為後來之戒。 元章畫梅 會稽王元章嘗謂:“暑月着衣畏汗濕,則用細生苧布,以薄金漆水刷過,乾而後着,則便且涼也。”元章名冕,善畫梅。 古今無匹 古今無匹者,美玉也。蓋天地秀氣所結,質色、大小各不同,是以無匹,真可貴惜也。古犀次之。畫卷則今之精者或能近古,亦古之善畫者多,非止一筆也,是以多得而有匹也。至于定器官窑又其多矣,皆未足珍貴也。前輩論者或有及于此,因記之。 無錫讖石 相傳無錫有石刻,讖云:“無錫平,天下寧。”在惠山寺泉之傍。或云:天下井,舊咸置錫以滋泉味,蓋茗與錫相便,惟是邑無之。或有云:有錫則民爭兵,故名無錫。皆未詳孰是。 雞卵熟栗 雞卵與熟栗在午前食則佳,過午後則能閉氣。 江西羅生 江西羅生賣碑刻者言:“天地初如卵形者,指雞卵也,鵝鴨則不可擬矣。”此說近是。 義興邵億 義興邵億永年,一字惟賢,暑月冠墨漆巾,蓋取離汗也。以葛為之,用淡金漆水和以墨水,置葛其中染之,乾而後製甚好。 蘭艾不同根 古云蘭艾不同根,蓋比故家嶥起也。艾葉茂而根淺,蘭葉少而根多耳。 江湖術者 江湖術者、說客,不可延至家庭,蓋起詞訟之端,誘破家之事,容或有之。先人每言之,嘗親見此曹患也。 戴率初破題 先人嘗言:幼在金陵郡庠,從戴率初先生游,先生每因暇即以方言俗諺作題,令諸生破如經義法。一日命破“樓”字,先君曰:“蓋嘗因其地之不足,而取其天之有餘。”先生大喜,又命以諺云:“寧可死,莫與秀才擔擔子。肚裏飢,打火又無米。”破曰:“小人無知,不肯竭力以事君子。君子有義,不能求食以養小人。” 宋鍍金器 故宋鍍金器皿,用金熔化,以銀器潰之,凡數十次,猶如今之擺錫鐵器相類。 宋迎酒盃 故宋過府官及朝貴,例蒙賜酒,却于官庫支給,以鼓吹迎歸,謂之迎酒盃。盃是夾盞,蓋內金外銀,或內銀外金者。予在四明問史善可,說乃母項氏聞諸其長上先輩言。因袁伯長學士與乃子敬存,家書中有謂迎酒盃者,故及此。 故宋剔紅 故宋堅好剔紅堆紅等小柈香金箸瓶,或有以金柈底而後加漆者,今世尚存,重者是也。(或銀、或銅、或錫。) 馩香吸髓 諺云:“馩(俗音聞,齅也。)香、吸髓、倚闌干。”言三險也。花心有小蟲,齅之或作鼻痔,惟臘梅最不可馩。諸獸骨髓中擊破有碎屑,吸之恐傷肺。闌干臨水,恐有墜折之患。猶三件險處也。此言雖近,亦可為戒。 巴豆黃連 諺云:“巴豆未開花,黃連先結子。”蓋黃連能制伏巴豆毒也。猶“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同意。嘗觀《宋史》,宣、政之間,女直叛契丹而謀宋,南侵之日,韃靼亦叛女真而舉兵矣,正此謂也。 山中私議 山中私議,人才列為九品,以比世爵,蓋賤虛而貴實也。一曰孝,事親竭力,移忠于君;二曰義,盡忠效節,輕財赴難;三曰廉,不苟取受,知恥尚儉;四曰直,真實不欺,內外如一;五曰謹,持守禮法,行之有常;六曰才,謀辨雄畧,濟時于時;七曰教,博學于己,推以及人;八曰隱,不事王侯,高尚其志;九曰藝,文詞書畫,以材成材。 種竹之法 種竹之法,古語云:“深種、淺種、多種、少種,最是良法。”予治西園,嘗一日成林,彼時人事從容,工力畢具,甚易為也。且取竹于隣里佃客之家,皆吾田土上所出者,故不勞而辦也。深種者,深壅客土也。淺種者,淺開畦穴也。多種者,連鞭三五竿或二三竿,寧少種幾垛也。若獨竿則根少,根少則難活,縱活亦不能茂耳。(江西小竹及公孫竹、雲頭頂竹,凡置盆栽者亦用此法。) 製藥當謹 製藥不可不謹。四明韶卿言,其鄉今歲有合瘧丹者,用砒霜為末,搜和蒸餅,盤晒于日,而二小兒不知食之,一死一生,生者食少,急服解劑也。死者明日焚化,腸已腐矣。又往年鎮明嶺一醫士,嘗合墨錫丹,母及妻皆慣服之,一日以他藥丸歸,未曾題名,色類墨錫丹,母及妻亦取服之,一夕而斃。可不謹乎?書此為製藥之戒。 草藥療病 村民多採草藥療病,或致殞命者多矣。蓋草藥多有相似者,似是而非,性味不同,愚民不能別,一概與人服之,不至于誤者寡矣。嘗觀《本草》云:“山陽有草,其名曰黃精,餌之可長生。山北有草,其名鉤吻,入口即死。”蓋此草絕相類,而性善惡不同如此。又安吉朱氏親友有為子腹疼,人教以取棟樹東南根煎湯者。子初不肯服,其父撻之。既入口,少頃而絕。蓋出土之根能殺人,朱氏不考古之過也。此表兄沈子成在安吉目擊其事,嘗以戒人。醫家用桑白皮,《本草》云,出土者,亦能殺人,可不戒哉! 季弟患疾 己亥秋,季弟在上虞患痢疾,亦服村民草藥,後為所誤,雖更醫已無及矣。蓋此弟不肯讀書,不交好人,不習好行,惟市井輩是狎,所以致此者,亦稟氣受胎之賤,且有不忍言者故耳。 墮胎當謹 墮胎不可不謹。妻母潘,嘗在三月之期服墮胎之劑,至四閱月而旋旋下血塊或腐肉塊,蓋受毒爛胎之故也。或懼孕育之繁者,夫婦之道亦自有術,蓋以日計之也。不然,則在三月之間、前兩月之間服為猶可,若過此則成形難動,動必有傷母之患。今人或以村婦法,用牛膝等草帶于產戶者,深非細事,不致于殞絕者鮮矣。嘗見溧上親友李漢傑,其妻黃氏冒姓孔女者,凡數十孕多男子,憚夫產育之勞苦,服桂姜行血之劑,過于三月後,胎雖不墮,漏血不止,醫者所親殷國材憂之,但飲以補血之劑,因懼不能止,所以生之也,此亦是一法。及十月而產,乃無胞之兒。蓋因形成而被毒藥所腐胞衣,以致常時漏血也。可不戒哉!吾近以家人多產,又在客中不便,常服墮胎之藥,既過三月不動,則易以安胎順氣之劑,以防護之耳。 服藥關防 人家服藥須是關防,或被媼妮所傾,別添水煮,則味不能功矣。或誤墮地,及與藥相反,則傷人命。或雜亂誤投于人,物之冷熱不同,誤增病症,若是多矣,不可不戒。嘗見趙希賢云:“趙冀國公府,凡治家事各有局次,如煮藥必在外院,幹者輪日掌之,名籍日計簿,以憑稽考。遇某夫人、某官人、某直閣、某乳媼及賤妾輩有疾,外院書名懸牌于盞托之上,覆定然後送入內院飲,別間藥次第嘗之。”人家雖不能如此,或倣此防閑亦好。 五苓散 五苓散隔年者,澤瀉必變油,服之者殺人。惟見一方云:治項骨倒用隔年者,餘皆不可不謹也。 滚痰丸 吾鄉王中錫製滚痰丸,療疾甚妙,然亦有害人者。徙常熟,常聞一官甚壯實,每患痰熱即服之,後因患脾瀉脈絕,以致不救,蓋過于此劑也。然此劑正可推利痰熱,疾平則已,不已則傷元氣,豈可以素壯實而自欺邪!人非純陽真人,焉能保其無七情之害,害則有損,非損純陽矣。 平陽王叔瑽 平陽王叔瑽為嘉興郡照磨,丙申年避地,與予同寓上虞。時乃嗣本元纔三十五歲,未娶,因納妾于外,未免過度于酒色,自南臺宣使,間亦來上虞。忽患瘧疾半載,且膿疥遍身,因久病脾虛,腹脹足腫,問藥于予。予曰:“當實脾元、補腎、去濕則可矣,宜用厚朴乾山藥、白朮、木香之劑。”未過五日已不喜服,遂信房主者徐生,引至柑醬使與其針腿膝間放水,少頃即死,悔無及矣。庚子月甲申日也。又吾親友楊文舉,乃嗣元碩于乙未年夏秋之間亦患瘧,生疥如王本元,但無虛損下元之證,因服葶藶而愈,蓋利水道也。嘗書此以記之。 上虞陳仁壽 上虞陳仁壽,字景禮,嘗應寫金字經生員,為人有交情。嘗言一日過江西,舟中遇漏雨,醉臥濕蒸之所,遂患骨節疼軟,逾年尤甚。因往杭求醫,醫用針法治之,一針竟不能步,疾倍于前時,怒而舁歸,自此不得痊矣。其疾甚怪異,手足指縫間始患腫毒,久而潰膿,膿盡微露白塊如骨,以手捻之即出,稍軟,見風堅,白如粉色,若此者不知其幾也。凡肘膝有骨節處皆患遍,筋骨拘攣不能舉動,終身廢疾。每恨無名醫,不治猶可,因治而成廢人。蓋其幼時曾酒色過度,風濕侵之久矣,亦是寃業所致如此。至正戊戌秋,會于會稽後山月餘,因談及之。 先君教論 先君初欲仕時,頗厭冷官,既授上元縣學教諭,不就。江淮行省尚書有又授常州路學正,亦不就。豪氣英邁,必欲即能濟時行道者,遂薦為歲首儒人書吏往宣城。時安吉凌時中石巖為憲幕賓,一見甚喜。乃嗣懋翁師德正讀書侍師作《蘭花》詩,石巖暮歸,即命同賦,有“風流得似謝家郎”之句,石巖稱賞已,懷建康□牒而去。越三日,忽告先君曰:“公又且撥置在此未遲也,子宜歸,豈有謁人求仕者乎?”先君聞之不樂,遂飄然以不就此職而去。且對其館賓曰:“吾以凌公長者,故相投耳,非千里謀謁也。公既不我識,我亦不就此謀矣。人生豈止于是耶?”館賓即白于主者,遣僕追之,先君怒而登舟矣。石巖更大喜曰:“吾所以試之,乃灼見其英氣如此,公文已就,特未與之言,待其未至溧上,隨令隸卒發牒取補書吏也。”及先君未到家,而江東廉訪已至建康,轉下溧陽敦請矣。先輩作成人如此,未嘗輕許,既就亦未嘗有矜色。先君極感之,時至元甲午春也。是年,以入仕獲免沈家雜泛差役,舖夫賤隸,本州悉除放之,因先君之功也。時與貢仲章交,乃翁南漪一見,深喜之至,欲納為壻,每折行輩,分賓主。如是交游寓秀野堂者二年,後數相見,敬愛如初,先君每嘆先輩仕人之不可及也。又憲使盧公疎齋雅相推重,一游一燕,未嘗不與先君同處。或賦詩詞,必先書以見示,其前輩氣象如此。一日,廉使容齋徐公云:“書中有女顏如玉。”戲謂先君曰:“試為我屬一對,以俗語尤好。”先君即應之曰:“路上行人口似碑。”容齋大喜。又一日,有歌妓千金奴者請贈樂府,容齋屬之先君,即席賦《折桂令》一闋。容齋大喜,舉杯度曲,盡興而醉,由是得名,亦由是幾至被劾。而以容齋人品高,且尚文物之時,獨免此患。若是今日,亦無此等人物,亦不敢如此倡和風流也。其曲今書坊中已刊行,見于《陽春白雪》,內題但作徐容齋贈云。又嘗以律詩呈容齋公,公喜而書于後曰:“吾退之天資穎異,筆力過人,擅江淮之英,本鄒魯之氣,觀此佳作,未能走和,甚覺吾老邁矣。吾退之當勉力為政,以繼前修,則吾深有望也。汶叟徐炎題。” 先師德輝 先師趙德輝先生嘗言:溧陽儒學祭□□□,諸儒執事者皆來,忽一儒驚見黑旗白字大書云“本州城隍監祭”,須臾被擊而死。蓋此儒患痢疾,未滌衣服,媟穢廟殿,故遭譴也。常人欺心,舉事不思報本,且壞亂學官者,其可免耶? 建康儒學 建康路儒學,至元以後,有以儒人竊學糧,且壞教範,日橫于學宮。一夕得病,且狂呼其妻曰:“吾被子路所擊,痛不堪忍也。”言訖而死。先君目睹其事。 衢州學霸 衢州學霸王杞者,久佔出納之計,半為己資,橫行積久。會先叔祖平齋府君來教授時,稍防閑之,杞積忿,遂欲誣于憲司。是夜,忽見子路叱之曰:“孔君聖人子孫,仁人也。汝敢加害耶?”鞭擊其背,即患疽發,七月而死。金陵李懋子才嘗作傳記其事。 太平路學 太平路學一儒人甚貧,或告之曰:“可拜先聖七七四十九夜即得金。”儒甚癡愚,果如其言往拜之。或者又偽造錫錠,潛置殿側,儒見甚喜。或者窺伺其所得,即求分惠,儒者辭以同貨。或者竟強持去,乃笑曰:“我特戲爾耳。”儒訴于學官云:“或者奪我白金。”且告所得本末如此。官詰之曰:“或者不可以假金誑儒,欲免罪,當償真金。”儒者得金,遂奉父母、育妻子。人咸謂儒者貧而誠,所以得金。聖人不能以金與人,故假手于或者,是亦可異可笑之事也。從父諸暨君嘗言及此,蓋目擊其事云。 克誠竊食 義興蹇克誠久竊食于學宮,未免點黨行蠹。一日,因事逮及,拘于常州,久不能脫,忿而自刳穵出外腎,血流滿牀席,自是召保放歸。此亦作惡之報,或有作惡未之聞者也。蹇之祖,宋末蜀人。溧陽楊浚久佔學官出納之計,凡飲食居止皆是學中資也。子能聰明讀書,一夕而死。餘子雖在,作惡無行,可見報應也如此。深甫晚年貧困,鬱鬱而卒。嘗聞前輩言,學糧不可妄食,必有報應。若果賢而貧無所依,則食于學,此分內事耳。苟無行,強受學糧,必貽神人之怒。且無故而食農夫汗血之勞,豈無報應!吾見如此者亦多矣。至如無功而食官之祿亦然,不及其身,則在子孫,事之必然也。 種蘭之法 種蘭之法,古語云:“喜晴而惡日,喜幽而惡僻,喜叢而惡密,喜明而惡濕。”蓋欲乾不欲晒烈日,欲隱不欲處穢處,欲長苗至繁則敗,欲潤不欲多灌水。當以碎瓦屑火煆過伏濕處,出氣後却細和土置于蘭之着根,可離水而常暖也。又以燖煮鷄鵝毛湯積芽而灌之,灌必徐徐使潤,不宜太濕,太濕則根腐矣。抽芽謂之發箭,至發箭時,當以隔宿冷茶水灌之,能發其芳也。懼其瘠,則稍加以糞土。糞土之法,用山中黃土槌細糞沃之,晒乾待其無穢氣後,漸加于盆面,遇灌水則肥自上而入,不至傷也。又云:“有竹方培蘭。”即喜晴惡日、喜幽惡僻之意。常置疎竹林中,縱遇晴亦無烈日,遇雨不致太浸,蓋以此也。蘭本出廣地者為上,葉短而柔,廣而澤,根如大香附狀最香,閩次之。慶元之昌國州,近見一種亦好,土人名曰鐵幹蓀,出小沙寺山上,可與閩本伯仲者也。春開曰蕙,夏開曰芷,秋蘭冬開曰蓀,皆一幹而數花。凡今之諸山所產,葉狹而勁,一花或眾花者,幽草也,非真蘭也。廣、閩、昌國者,或有一幹一花,多在春開亦好,但香淺耳。象山縣山中及鄞縣育王山中亦出一種。象山與昌國同。 邵永年 義興縣邵億永年,一字惟賢,宋熙寧三魁之後也,世稱紅樓邵家。乃祖于嘉定間抄寫《雜記》一帙,中載一詩如讖語,云:“壬辰癸巳這一番,人人災死盡無棺。狗拖屍者心猶顫,鴉啄烏睛血未乾。半畝田埋千百塚,一家人哭兩三般。說與江南卿與相,任他石佛也心酸。”當時見此皆不為意,及至正壬辰、癸巳之間,兵事大亂,絕與此詩相騐,猶觸景而作者。溧陽潘毅士宏,幼年在廣德山中亦見此詩,正不知何人所作,是宋之何年時也,却與今日壬辰、癸巳符合,豈偶然哉! 平江築城 平江始築城時,某處城數丈,築而陷者三。于是深掘其地,偶得一石,方廣三尺,刻云“三十六,十八子,寅卯年,至辰巳,合修張掖同音例。國不祥,不在常,不在洋,必須欵欵細思量。耳卜水,莫愁米,浮屠倒地莫扶起。修古岸,重開河,軍民拍手笑呵阿。日出屋東頭,鯉魚山上游。星從月裏過,會在午年頭。”末行云“唐癸丑三月三日立”。時至正辛卯秋冬之間,民相傳誦,竟不曉其讖。至丙申春城陷,張九四據之,明年秋納欵,始有人云:“張起謀時止十八人,若火、周、李、嚴等也。”又測“鯉魚山上游”者,高郵也。“星從月裏過”者,橫舟也。“三十六”者,四九三十六也。皆未盡詳明其意,亦未知應在何事也。“開河”之說,却是賈魯平章為之,天下遂亂。“浮屠倒地”者,自亂後寺觀皆廢,僧徒遁去,以置軍寨。此二事頗相應。常記杜清碧先生在杭城,時至正癸未歲,忽言天下不久當築城,築城後自此多事,南人多得大官,但恐得官時五更鷄叫天將明,無多時光也,自後皆騐。杜公,臨江人,寓武夷,善陰陽術數之學,長于天文地理,但心術未正,弄黃白左道,識者鄙之;尤好博古,能篆隸,予嘗從其問地理法。又杭城國初嘗有術者言:“此地當變荊棘,在八十年後。”今果如其術者云。 大興士木 大興土木之工,必主不祥。蓋土神好靜,或動作則必不安,輕則工者僕役見咎,重則禍災及主人。吾嘗見長官好興土木修廟宇者,皆不得美任,雖未究其事理,亦勞民動眾,俾土神不安之所致也。人家承祖父舊居最好,不得已則修營無妨,然亦看《授時曆》,前所定諸神煞方外處,合宜避之,此不可不信也。雖云東家之西即西家之東,然亦不可執而忽之,當詳審耳。 錢唐張炎 錢唐張炎,字叔夏,自號玉田,長于詞曲,嘗賦《孤鴈》詞,有云:“寫不成行,書難成字,只寄得相思一點。”人皆稱之曰張孤鴈。有《山中白雲集》,首論作詞之法,備述其要旨。 茅山水澗 茅山冷水澗,雨過,泉流大急,則流出一等白石,土人收而斲成器用,或杯、或帶、或笠珠、或刀靶,瑩然如玉,惟欠溫潤耳。間亦有潤而如玉者,必碔砆之異種也,頗難得。蓋堅而難琢,不多出故也。 蒼蠅變黑 諺云:“蒼蠅變黑白。”蓋蠅糞污物,遇白則黑,遇黑則白。世以喻夫君子小人相反也。 海濱蚶田 海濱有蚶田,乃人為之。以海底取蚶種置于田,候潮長。育蚶之患,有班螺,能以尾磨蚶成竅而食其肉。潮退,種蚶者往視,擇而剔之。 浙西水旱 四月十六日,浙西卜水旱,云:“月出早則旱,遲則潦。”嘗記父老云:“己巳年,日方沒未久,而月已高,其年大旱。”又卜,是日宜陰,不宜大晴,亦不宜大雨。浙東占四月八日晴及眾風,或南與北風亦好,宜二麥;若雨及西風,則損二麥。每歲六月一日、三日、六日,晴則旱,若雨則潦,陰則平。每歲朔,喜東風,惟十月朔,宜西風,則夏米平。 磨鏡透閨 磨鏡者以鐵片六七葉,參差啣撃之,行市則搖動,使其聲聞于內院,如雲響板之音,謂之透閨。 自稱和靖後 國初有人自稱林和靖七世孫,杭人戲贈詩曰:“和靖從來不娶妻,如何七代有孫兒?若非童種與鶴種,定是瓜皮搭李皮。”至今傳誦,以為笑具。蓋譏人妄托遙遙華胄也。 詩聯對句 又一生作詩喜聯對句,有云:“舍弟江南死,家兄塞北亡。”詢其所以,惟一身,實未嘗有兄弟也。時人續之曰:“只求詩對好,不怕兩重喪。”至今以為妄作詩求切對者之誚。 園丁棕絲 園丁以棕絲攀結花枝最為損物。往年嘗往杭城買蟠桃千葉紅白者數盆,花謝移植于地,枝幹長茂,高即五尺。忽大風,枝皆折。視之,有棕在骨,被拘束不能長,但長皮耳。遍觀拘縛處,莫不皆然。予即以小刀直割斷其棕絲,庶幾可以長大骨肉矣。至次年,則無吹折之病。此花木之受害,豈淺淺哉!蓋棕不腐斷,且桃枝膠多易長故也,他木亦然。于是初買即斷其棕,任其直幹橫斜,栽移于後,皆成大樹。予性不喜矯揉者,忽見園丁如此,即以理論之。 鄞人虛詐 鄞人多虛詐不實,皆江水長落不常,俗性亦由是習成。予自至鄞凡四載,若親戚隣識,未嘗見一言之可信,一人之可托者,最是無恥無義,得利于己則與人往還,不得則遽變絕交。明日得之又復往還,或假借不合意,又有絕交之情。此只是土人待他處客也,使客乞假于土人,終歲未之聞也。吾姪壻袁氏子,無情尤甚,若非世人類者,其妄誕譎詐,浙西未嘗見之,亦未嘗遇此等親戚也。細民多不務實,好飲啖酒肉,無一日不買魚腥酒食。吾鄉則不然,小民終歲或未嘗知魚肉味者,簡儉勤苦,又非鄞人所聞見也。鄞人寧飲啖而至于貧無衣食者有之,其不務實非類人俗則可知矣。所以湯伯溫薄其風俗,嘗云:“有男未娶寧近於半百,有女未嫁寧可為尼姑,必待承平歸浙西、江東然後為之,未為晚也。”伯溫平日多妄誕,此言最有所見,吾頗然之。 敬仁祭酒 許敬仁祭酒,魯齋子也,學行皆不逮于父,以門第自高。嘗忽傲人,每說及乃父奉旨之榮,口稱先人者不一。四明袁伯長亦以譏謔為習,常嘲敬仁,敬仁大薄之。伯長嘲之曰:“祭酒許敬仁,入門韃靼喚,出門傳聖旨,口口稱先人。”蓋敬仁頗尚朔氣,習國語,乘怒必先以阿刺、花刺等句叱人,人咸以為誚也。鄧文肅亦薄伯長,以謂有海濱滑稽之風耳。 乙酉取士 乙酉科取士不公,士人揭文以謗之云:“設科取士,深感聖朝之恩。倚公行私,無奈吏胥之弊。豈期江浙之大省,尀耐禹疇之小劉”云云。其間亦言開元王彌叟囑託之過者不一,雖是不得第者之言,亦因取士不公之誚也。後云一樣五千本印行。 四明厚齋 四明王厚齋尚書好博學,每以小冊納袖中入秘府,凡見書籍異聞則筆錄之,復藏袖中而出。晚年成《困學紀聞》,可謂遺訓後學者矣。國初袁伯長、孔明遠、史果齋,嘗登門請教者惟三人焉。明遠諱昭孫,時為慶元儒學教授;時伯長方十二年,不過隨眾習句讀已耳。 伯長九字 袁伯長家字號以九字為則,取相生之義:“水木土日人心示言金石絲竹。”蓋以“日”字至“竹”字也。 石蓮 石蓮數百年不腐,嘗見築黃花小莊基時,掘地數尺,得石蓮數枚,其堅如鐵,置淺水中則復生。考其地乃宋嘉泰辛酉所築,其初是蓮花水蕩也。所以道家服蓮肉,亦有所因者云。 金陵李恆 金陵李恆,字晉重,楊通微女兄之子、文舉之表弟也。進士出身,頗稱廉簡。然以家貧,常以五分取逋息,作文鬻錢,是以賤隸、庸人、富室等皆得易而求之。嘗為小吏凌立義之父作墓誌,時人亦以是薄之。尤善小篆,性執僻而強,鄰里鮮與交者。祖居溧陽,所以自稱中山李某也。 推人五行 前輩多言推人五行定休咎,今以受胎日時為準,但以所生時甲子合,得十月數某甲子是也。如甲子則推己丑,(甲與己合,子與丑合。)乙丑則庚子之類(乙與庚合,子與丑合。)也。又云唐宮中如此。未詳。 無土不成人 諺云:“無土不成人。”蓋謂有田可耕,誠務本也。所以術者推人五行,亦以無土為忌。先人嘗戲言“田”字云:“昔為富字尾,今為累字頭。”此確論也。人生居鄉里,處田園之樂,可謂足矣。既欲多買田,買田多賦役,由是而日繁挂籍于戶役,則小人皂隸之輩,皆得易而侮之,可謂累矣。有志者但守舊田廬,足供衣食。使富于田,亦必擇其中下等者鬻于他姓,嘗食勤力取儉,可謂福矣。 字讖 字讖容或可騐,雖曰偶然,亦自可笑。先人嘗言:“桑哥拜相,術者測其止有四十八月之位。更作相哥,術者又曰,也只是四十八月。”既而果然。又溧陽南門開解庫,始議名“胤定”二字,計十七畫,疑其騐數止十七年。更作“曲阜”,亦是十七畫[17。豈偶然耶?自壬子歲開張,頗覺稱意,至戊辰以後,漸漸不資長,雖不虧廢,隨得隨消,終不及前矣。又允定大圩是趙丞相信庵以水泊之所築堤,遂為良產三十餘年。而國朝兵至,趙不能有,轉鬻于呂平章。呂至三十餘年,子弟不肖,廢其業,始為吾家所有,主四十餘年,今為盜所陷。一佃幹蔣士龍者偶言及此,未必無定數存乎其間。以此推之,何必枉圖也哉!吾嘗論此家猶國也,周之八百年,仁厚以延之也;秦止于二世,暴虐以促之也。治家者戒之。(相哥事載郭宵鳳雲翼《江湖記聞》前集第六卷《藝術門》。) 天賜歸晹 河南歸晹常為翰林學士,性廉介,多有陰德。在鄉里,因治圃亭鋤地,見白金錠滿窖,錠皆鑄成字,云“天賜歸晹”。晹笑而掩之曰:“焉有是理?吾何德而可受此哉!”竟不復顧,當時廝役咸知之。後遇范並諸叛,舉家逃避他所,事定始歸,及見圃亭側若經發掘者,視之惟失十二錠,復笑而掩之。後因宦遊過荊陽湖,舟中聞梢人喧鬨,晹問故,梢人云:“一竹箱隨舟尾而行,欲撈之,重不能起。”晹曰:“不可。湖海中多盜劫人物,以首級填其空箱往往有之,切勿撈也。”梢人因以篙推之使走。越三日,至某處城下,其箱泝流亦至,浮于舟之前,梢人得之,乃白金錠也。與其廝役同見,亦分二錠,上皆有“天賜歸晹”四字。梢人或曰:“舟中官人姓歸,恐當受此物乎?”廝役遂走報晹曰:“箱中之物皆白金錠也,錠上皆有爺爺名字。某當分得其二,總計十有二錠。”晹聞之,皆叱其還于梢人,勿有其分。晹因感嘆久之。為驛吏所知,言于某處官司,遂捕梢人者歸之晹,晹力辭不受。後聞于朝,奉旨別以公帑之金隨其數而賜之云。(晹字彥溫。) 蕭□講學 蕭□先生名□,字維斗,講學一本于朱子。嘗閒居,夜夢一大鳥飛集于屋上,晨起戒僕廝:“凡有客至,當報我。”及將暮,無人。先生步出門外,遙望一人頎然而癯,昂藏如瘦鶴,荷一高肩擔,至門則弛擔,通謁刺姓名曰孛述魯翀。先生一見即喜,意謂夢中所騐也。遂進而語,甚聰敏。問:“嘗讀小學書不?”曰:“未也。”時已年二十餘矣。先生曰:“我以朱子教人之法而授諸生,必先由小學始,子雖讀他書多,願相從者必當如是。”翀曰:“百里相從,惟先生言是聽。”自講學三年,皆經學務本之道。有司聞其學行,又出于蕭公之門,遂薦為南陽縣儒學教諭,廉介剛毅,為時所稱,御史臺即就教諭選用,拜監察御史。時與同官劾某官不法,直達于文宗御覽,因問:“兩御史何一人無散官?”近臣曰:“無前資也。”文宗曰:“既無前資,何為御史?”近臣曰:“有御史之才,剛正不畏強禦,選用人才,難拘此也。”帝乃以御筆填寫將仕佐郎于其銜上,時人以為榮且稱也。既又劾元復初先生,先生文章固為一代之宗,而貪污泛交,為清德之累。翀嘗師問之,即劾而又見復初先生。先生曰:“何劾我而又來見我乎?”翀曰:“劾者,御史之職也;見者,師生之禮也。且先生以不美之名非止于此,某恐先生日墮于掃地,故以輕者言之,使先生退而修晚節也。”復初時為參知政事矣。翀後為祭酒,國子監書冊無不遍閱。凡某句在某冊第幾行,無不博記,諸生皆嘆服之。官禮部時,却胡僧帝師之禮,時人以為難。一日,侍文宗言事,俄而虞伯生學士至,帝引伯生入便殿,翀不得入,久立階上,聞伯生稱道帝曰:“陛下堯、舜之君,神明之主。”翀在外厲聲曰:“這個江西蠻子阿附聖君,未嘗聞以二帝三王之道規諫也,論法當以罪之。”文宗笑曰:“子翬醉也,可退,明日來奏事。”帝雖愛其忠直,又恐中傷于伯生也。文宗愛伯生如手足,然是時伯生竦懼,月餘不敢見子翬也。其嚴恪剛正如此。 維揚憲吏 維揚舊憲吏嘗言:“淮東憲司官某某,曾作書寄一某官,向使者拜以授書,使者拜而受之。使往彼見某官,亦拜而捧書。蓋拜而授之者,如見某人,必面其所居之方以望之也。使拜而奉者,代司官拜也。此必于其稍尊者及平交者也。”嘗見北方官長稱,朋友親戚壽日,或遠不能親往,則先寄使者或托親友轉寄,必拜而授手帕一方,或紵絲一端,使及親友,亦拜而受之。到其所,則代某人拜獻壽者,此禮亦好,南方反不及也。本朝凡遇生辰及歲旦冬至朝,咸以手帕奉賀,更相交易云,一絲當一歲。祝其長年也。蒙古之地則以皮條相賀,然大者遇小者則不回易。回易之禮,出于平交也。 江南富戶 至正乙酉間,江南富戶多納粟補官,倍于往歲,由是楊希茂父子、周信臣、蔣文秀、呂養誥等,一時炫耀于鄉里。未幾,信臣以他贓罪黜,文秀以倨傲被訐,希茂父子自劾免罪,養誥以他事見拘。時荊溪士人張載之,作詩嘲之曰:“納粟求官作貴翁,誰知世事轉頭空。一朝金瀨周巡檢,三日維揚蔣相公。希茂知幾先首罪,長源陪課不言功。何如林下山間者,紅葉黃花酒一鐘。”長源者,荊溪王德翁子,富而無才識,本故家子弟,足可求入仕之門而不思,反欲速貴,先于希茂等十年前納粟為本州稅使,陪課錢十年,欲退不可,故詩中及之。先是,三寶奴作相日,富戶雜流皆可入官,有至貴受宣命秩高品者,時人嘲詩有“茶鹽酒醋都提舉,僧道醫工總相公”之句。至乙未、丙申間,國家無才識之人當朝,而行納粟之詔,許以二萬石者正五品,于附近州縣常選內委付,則詩人亦不暇嘲諷,而天下事可知矣。三十年前承平之日,或有富輸十萬斛,焉得縣佐之職哉?縱使有才德之士,鄉薦于州縣,州縣上于郡,郡上于行省,已有疑難吏詰之淹滯,或達于部猶不肯商量。何前日之太艱,今日之太濫也?噫,可痛也哉!直至流于濫授宣勅于工隸倡賤之人,猶不知其所以貴者,是亦深可痛恨也哉! 溧陽富民 溧陽富民羅貴一婢之子羅中者,幼嘗從學,頗習儒雅;然妄誕不實,為鄉中之誚。先是,館客廬陵婁奎謂其兄汝楫云:“何苦效欺誑,以累辱前人乎?”遂痛哭流涕于汝楫父子之墓,云邦人痛責羅中有罪。 文益棄母 溧陽王文益,字仲謙,醫人子也,習為儒名而無儒行。以妻貌陋,遂棄母女而之他,通奸于提舉官王吉父之淫女,飄泊赴都。嘗有達官薦文益于江浙行省注蘭溪州學正,文益鄙之不受,入國子監九年無成。母思文益而病卒,文益不即奔喪。寓公偰世南在都,責文益曰:“汝母死逾年,吾家人附信已至四閱月矣,何不奔喪,以甘事于不孝乎?”文益不得已乃歸。僅一載,凡遊戲褻飲,無不從也。其兄適仲南戒之,文益怒不受戒,亦不與故妻及二女相見,賴仲南供養十年。至正甲申八月,文益不終制而去,亦不葬其母。其兄欲助其費,文益曰:“待吾得官歸,方可營葬,否則十年亦不可葬也。所助葬資,未若助吾行色。”其兄曰:“助子葬事當以二十錠,今助行色可半之。”文益遂行。又三年無成,仲南遂葬其母,事為繼母也。又五年,仲南為嫁其二女,其妻以憂死,亦葬于姑之側後。甲午年,文益始充淮南宣使陞掾史,從總兵官至江西,病死,終身無成,虛名而已。自甲申秋離鄉去至死,並不作訊字寄乃兄及親戚朋友。其不孝不義惡行,不可容于誅,徒以小職明善逢迎卿相耳,何足取哉!可為鄉里之戒。繼文益之惡者有一人:嚴瑄。 窑器不足珍 嘗議舊定器官窑等物皆不足為珍玩,蓋予真有所見也。在家時,表兄沈子成自餘干州歸,攜至舊御土窑器徑尺肉碟二個,云是三十年前所造者,其質與色絕類定器之中等者,博古者往往不能辨。乙未冬在杭州時,市哥哥洞窑器者一香鼎,質細雖新,其色瑩潤如舊造,識者猶疑之。會荊溪王德翁亦云:“近日哥哥窑絕類古官窑,不可不細辨也。”今在慶元見一尋常青器菜盆,質雖粗,其色亦如舊窑,不過街市所貨下等低物,使其質更加以細膩,兼以歲久,則亂真矣。予然後知定器官窑之不足為珍玩也。所可珍者,真是美玉為然。記此為後人玩物之戒。至正癸卯冬記。 鹹物害人 鹹物能害人。予避地四明久,知地卑濕,民多食鹹,其病患者多疝氣腎□,或墜下如斗者,或大如瓜者,蓋食鹽腥所致。嘗會張謙受都事云:“某長于浙西,素無疝疾,自至正戊戌夏來四明,因日食少鹽味,竟患疝,遂戒之,今不甚苦。”又會西域馬元德云:“近苦外腎□如瓜,服藥不效。蓋日食鹹故也。”又會崑山豪獲施五者云:“其家從役者數人,皆長自大都,今至四明五年間咸患腎□,亦日食鹹腥故也。”予舊有脈痔疾,無疝氣,自至四明,痔血倍于前時,忽患外腎偏墜,蓋鹹能走血墜腎故也。姪兒輩皆患疝,自至此地,隨俗日食鮝,且鮝價廉,可為度歲計,由是而致疾也。苦欲戒之為不能,時助滋味耳。 漳州香花 潭州有香花如爛瓜,臘瓣如蘭,其葉如栗,可愛玩,土人名之曰鷹瓜花,取其似也。 溧陽昏鴉 幼時嘗見溧陽東門昏鴉累萬,夜飛集張巷馬店之村,不幾年,日漸稀少,而此處人家衰之。後集法華庵,又轉集楊巷,未幾又去而之他所,則法華消廢,而楊亦衰矣。故儲德修有言:“寒鴉棲暖地。”嚮時臧村儲月心富時亦然,後去而月廢也。予自至元丁丑歲初至芳村,見其宅東西竹木鬱然,昏鴉亂集,啼聲徹夜。後三二年,鴉去木凋,直至衰落而後已也。諺云:“山朝不如水朝,水朝不如人朝,人朝不如鳥朝。”或亦有可信者哉。 減鐵為佩 近世尚減鐵為佩帶刀靶之飾,而餘干及錢唐、松江競市之,非美玩也。此乃女真遺製,惟刀靶及鞍轡或施之可也;若置之佩帶,既重且易生綉衣,非美玩之所刻,書此以為戒。重則勞吾體,綉則損吾服,何飾用之有哉! 靜物致壽 世間靜物致壽者固多,且以文房四寶論之,硯主靜,故能壽;筆主動,故不壽。惟人以是觀之,可知宜壽之道。 鍾山王氣 鍾山王氣,昔時在二十餘里之內,自丁亥以後,氣如紫烟,遠接淮西,亦異事也。揚州興廢不常,山水之勝又有時而興也。唐人有詩云:“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洪容齋《筆記》云。女真之寇亂揚州,百里之間,虛無人烟。至隆興以後復盛,德祐末兵亂又廢。父老嘗云:自揚州至中原七百餘里無人烟,至元貞以後復盛。至正甲午以後,今如荒野,不知何時復興也? 吳鐸中丞 吳元人,名鐸,中丞,中山人,寓吳興,後卒於福建官舍,肯當平章長子也。平昔頗事飲食,云:“凡飲酒食肉遇晚膳,必用白湯泡飲,以盪滌腸胃油膩,不致作疾也。”又云:“丈夫居家,必有妻妾之嗜,晨膳必以羊、猪、鵝、鷄等味,或一或兼可也。凡魚腥不可食,食恐傷腎氣,氣非所宜。午後食魚則無傷矣。” 水向西流 凡城郭水向西流者,主居人多無義寡恩。又水不通江湖者,主不產清奇之物。金陵人多薄情,秦淮河西流也。京口人多不富且濁,水不通流也。湖州多竊盜,水散漫也。蓋山深處則民厚而實,水泛處則民薄而頑。風水之說,信不誣矣。 附錄 ?《靜齋類稿引》 昔司馬子長搜羅舊典,摭拾前聞,作《史記》百三十篇,而《滑稽》一傳,不以小說家而遺之耳。其序曰:“譚言微中,亦可解紛。”噫!此其意可知矣。余恬于世味,雅好流覽,一日過別業,得是編于鄉塾學究家。按其書蓋至正間舊物,歷世綿遠,已不免有模糊脫漏之患。因攜歸就而讀之,乃知是公本洙泗苗裔而流寓平陵,家世奕葉簪纓,非編甿白屋之比。顧其時丁勝國末造,兵燹蝟興,人無寧宇,于崎嶇避地之際,備得人情物態之詳,筆諸簡牘,久而成編。雖其文未雅馴,而持己處家之方,貽謀燕翼之訓,亹亹乎有當乎道,誠舉而體諸身心,見諸行事,即進而亟于古人不難,余故喜而手錄焉。且為訂其舛譌,以俟付之剞劂,以廣其傳。嗟乎!鴻謨寶訓,非不足誘人于善,而感悟之速,不若目前近效為有徵。金科玉條,非不足禁人于惡,而警懼之深,不若世人報應可信。《詩》曰:“楊園之道,猗于畝邱。”茲固余欲梓行之心,蓋亦靜齋氏垂示之心也。不揣蕪陋,敬揭其大指于簡端,不識知道者以為然否?時嘉靖三十八年六月甲子,歸有光跋。 孔齊,字行素,號靜齋。曲阜聖裔,隨父居溧陽,後避兵四明。父字退之,曾補建康書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