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书：路西法的晚餐》 01 宋小姐,请配合 ?闹钟响起，宋狄照例6点起床，开始一天的晨跑。 按照她的惯例，一日之计在于晨，早上的空气也好，她是绝不容许有任何意外打乱她晨之初的美好计划，手机在8点以前是不会开机的，就算是经纪人找她有事，她也照样不管。 她的领地意识和隐私意识很坚固，面对她这种固执甚至是刻板的生活习惯，无论其他人怎么讲理劝说，她都不会听，她往往会甩出一句话：“其他时间你们可以随便怎么压榨我，但是睡眠和跑步的时间，我是绝不会忍让一分一毫的。” 她说这句话时，抬抬鼻梁上快要滑下来的眼睛，双手十指在键盘上翻飞自如，眼神透过镜片有几分凌厉，对经纪人兼她哥霍升扯起嘴角，笑容又冷又僵硬，一点都不给她哥面子。后来干脆直接导致了霍升搬进了她的公寓。 宋狄6点30分出门跑步的时候，霍升刚起床，穿着睡衣走出卧室，头发睡得乱糟糟的，睡眼惺忪，一点都没有在大众面前那种冷静干练的精英形象。他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柜门，倒了一杯水喝，迷迷糊糊地看到宋狄在门口换球鞋。 “哟，今天起这么早啊。”宋狄对自己这位工作能力世界一流、生活能力十级伤残的兄长表达了“友好”的清晨问候。 霍升对妹妹的毒舌已经产生了二十几年的免疫，放下杯子，打着哈欠转身走回卧室，“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一杯咖啡，我再去睡一会儿。” 宋狄对着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出了门。 今天是周末，工作机器霍升调到了散漫的模式，打算回房间睡一个回笼觉。宋狄的日常是跑步。一切都井然有序，然而有句话叫做计划赶不上变化。 当宋狄站在经常去的咖啡店柜台前等咖啡时，咖啡店老板大卫撩开梁子，从后面走出来，看到她，过来给了她一个热情的拥抱。宋狄把手拦在他面前：“我现在一身汗臭味，你最好别过来。” 没抱到美人，大卫可不甘心，他又开启了日常调戏宋狄的模式：“我可一点都闻不出哪里臭了，我看到的是一幅美人香汗淋漓的场景。宋美人，不介意我给你一个早安吻吧。”说着，嘟着嘴就要亲上来。 “滚滚滚！小心嫂子回来要你好看！” “什么嫂子！我还没同意嫁给她呢！啊呸，是娶她！哎哟……”话还没说完，大卫腿上就挨了宋狄一脚。 “就你这种人，纯粹欠收拾。”宋狄一脚朝他小腿肚上踢，拎了服务员递过来的咖啡，往外走出去。 走到门口时，正好有两个低头玩手机的女孩子走进来，其中一个突然怪叫一声，反应有点大，拉着她的同伴给她看手机，“你快看快看！我在热榜上刚刷到的这条消息，某富二代被发现暴毙在酒店。据知情人士透露，该富二代是某娱乐公司的公子，睡过不少圈内的女星嫩模。该酒店目前已被警方控制，真相正在进一步调查当中。” 女孩的同伴恍然大悟地叫道：“这个娱乐公司的公子，说的不就是那个沈信吗？上个礼拜还刚跟jessica传过绯闻，好像是jessica没红之前的幕后金主。jessica也因为这次的绯闻把清纯女神的形象崩裂了。” “什么清纯女神，我看就是一个绿茶婊，人前装清纯，人后不知道做过多少恶心的勾当呢。我看过很多大v的爆料，这个沈信很喜欢跟女伴在床上玩，说不定就是玩这个用力过猛……”女孩悄悄贴到同伴的耳边，小声地说了几句话，把同伴说得面红耳赤。 宋狄听到她们的谈话内容，尤其是听到“沈信”那两个字，下意识地刹住了脚步。大卫从后面追上来，撞到了她，把她手里的咖啡弄洒了。 “小心烫！” 宋狄本人还没感觉到，大卫就先急起来了，抢过服务员手里的湿抹布，蹲下身去擦拭溅到宋狄腿上的咖啡，动作那叫一个迅速敏捷。咖啡温度很高，才一下皮肤就红了，心疼的大卫眉头皱起。 “你起来。”宋狄感觉到一瞬间的刺痛感，立即又被一阵凉意熄灭。看到蹲在自己面前的金黄色脑袋，她又气又好笑，揪着大卫的衬衫领子把他揪起来。 大卫嬉皮笑脸地站起来，“疼不疼？” 宋狄看着地上被打翻的咖啡，再看看自己右腿上那一块红出来的皮肤，面无表情道：“你说呢？”疼还好，只是一瞬间。宋狄有个毛病，从小对痛感没那么敏感，所以经常磕磕碰碰的受伤而不自知。小时候看过医生，医生说是神经传导方面的问题。 大卫摸了摸她的头，把她按到旁边的位置上，“你先坐一会儿，我去给你拿药膏。” 这边，大卫刚走，从外面走进来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脚步没有丝毫犹豫地，朝宋狄走过去，店里的服务员显然被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店内的顾客也被吸引过去好奇的目光。他们走到宋狄面前，“请问，你是宋狄小姐吗？” 宋狄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两个年轻警察，露出一脸困惑的表情，点了点头道：“我是宋狄，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警察掏出警员证，一左一右站在宋狄的旁边：“宋狄小姐，我们是市局刑侦支队的警察，想请你回警局配合调查。” 配合调查？ 宋狄虽然一头雾水，但是心知来者不善。她表现地很镇定，脸上没有露出一丝的慌张，面瘫脸惯了地说道：“两位警官，在我配合你们去警局之前，你们可以先给我一个我必须去的理由吗？” “由于涉及到相关案件的信息，不便在公众场合透露。还请宋狄小姐配合，否则的话……”那位娃娃脸警察的话被宋狄打断，她的目光顿时闪过一丝冷厉，“否则怎样？你们要给我戴上手铐，把我带走？” “作为本案的关键嫌疑人，这么做也不是不可以。” 声音是从门口传进来的。 大片大片的金光阳光从落地窗照射进来，咖啡馆的色调是绿色的，每张桌子上都摆放着今早从花店里刚买来的粉色玫瑰，花瓣上还沾着晶莹剔透的露珠，还有大卫精心挑选的的轻音乐精选集。身穿白衬衫的方道喝着咖啡走进来，目光在店内扫了一圈，最后落定在宋狄表情震惊的脸上。 “老大。” 方道的目光从宋狄被烫红的大腿上滑过，吩咐两个手下，“带走吧。” 这次宋狄没有说什么，而是很平静地跟着警察离开了咖啡店。 大卫拿着药膏走出来时，找了一圈，不见宋狄的人影，问服务员人呢，小姑娘怯怯地指着门外刚刚开走的警车说：“被刚来的警察带走了。” 02 前未婚夫 ?死者沈信，男，27岁，kj娱乐公司少东家，在西顿酒店1012房间遇害，死因流血过多致死，伤口在喉咙处，伤口不深，并不足以致命。从尸体的肛温推断死亡时间大约在昨晚9点到11点之间。 “受害者是一点点流血死去的啊，”新来的实习小法医何瑶瑶看到惨不忍睹的现场，忍不住皱眉道，“这个凶手可真够变态的。” 受害者沈信全身赤裸，面朝下躺在床上，四肢被捆绑在床的四角，身上盖了一条浴巾。酒店的床单原本是白色的，此刻却被沈信的血染红了。死者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说明在临死的那一刻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与害怕，想要张嘴呼救却发不出声音。 “变态的还不止这一处，高阳，过来搭把手，把尸体翻过来。”法医陈颐走到床的另一边，把从死者脚上解下来的捆绑绳装进证物袋里，站在床边，在心里快速分析了下床上的血迹流向，叫了两个两名警员过来一起把沈信的尸体翻了个身。 “呀！”何瑶瑶被眼前的场景惊讶得张大了嘴，瞄了一眼冷静帅气的陈颐法医的反应，略微平复了激动的心情，“师父，他的下面……没了。” “嗯。”陈颐很淡定地点点头，似乎早就料到似的。 “我，去。这也太……”高阳忽然觉得自己下面一疼，都不忍心去看死者血肉模糊的下体，“陈法医，你说，这个凶手为什么要割……死者的性器官啊？” “我想到了！” 何瑶瑶突然大叫起来，陈颐这个小姑娘一惊一乍的性子不怎么喜欢，但也没说什么，就看到她眉飞色舞地在拉着高阳那里说起来：“这一幕杀人场景在一本小说里提到过，书里面的死法和现场的几乎一模一样，四肢捆绑，喉咙被割，下体失踪，还有地上的玫瑰花瓣，浴缸里的香薰和蜡烛，也都在书里写到过。而且啊，死者被发现时，也是头朝下，身上盖了一块浴巾……” 高阳摆脱掉何瑶瑶抓着自己胳膊激动摇晃的双手，挠了挠头道：“等等，等等，你到底在说什么，听得我头都晕了。” “你没看过侦探九野的系列小说吗？我记得那个案子是在第二本书的第……”陈颐打断了何瑶瑶的叽叽喳喳，扫了一圈正在忙碌的刑侦人员，“方道来了吗？” 芮城在玄关处的台子上发现了一只红酒杯上的红色唇印，伸出脑袋来回答陈颐的问话，“方队抓人去了。” “抓人？”陈颐问，“嫌疑人这么早就出现了？” “对，从酒店的监控里调取出了最后离开这间客房的人的身份，是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芮城举起手中的红酒杯，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炫耀自己发现的证据，“喏，我猜就是这只酒杯上唇印的主人。烈焰红唇，够闷骚啊。” “你说谁闷骚？” 一个冷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吓得芮城差点没把手里的证物扔出去。他回头一看，见到是自家的老大，一颗心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他放下酒杯，拍着胸脯哭丧着脸道：“老大，你吓死我了，突然从我背后出现。” 方道拿手套朝他的脑门甩去：“我是突然出现的吗，我都站在你身后好一会儿了，这么没警觉性，怎么当警察啊！” “老大我……”芮城觉得心里一万个冤，正要抱住方道伸冤，眼前突然一亮，注意到了方道身后站着一位长腿大胸的美女。 这位美女穿了一套墨绿色的紧身运动服，将她玲珑有致的身材凸显得更要凹凸诱人，大海啊全是水，这位美女胸以下全是腿，更难得的是美女以素颜示人。素颜啊，完全素颜啊！现在有哪个女孩子有这份勇气出门敢不化妆的。 “看够了没？” 芮城流着哈喇子瞧起正起劲呢，自家老大高大帅气的伟岸身躯挡在了面前，把美女挡了个结实，还把一次性手套往他脸上胡乱抹去，“有点出息行不行？几千年没见过女人啊，一见女人就流口水，什么德行！” “老大，芮城还真的是几千年没见过女人了，你别怪他，”高阳憋不住笑地调侃，拍着芮城的肩膀，“他啊，在天界呆太久了，一到人间就控制不住自己。” “什么天界？你才几千年没见过女人！”芮城虽然听不懂高阳在说什么，但一听就知道不是好话，嫌弃地把高阳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拍掉。 “你不是自称嗅觉灵敏胜似警犬吗，几千年前在天界，你说还有什么职位更适合你。”高阳摇头晃脑地坏笑道。 何瑶瑶一下子听懂了，捂住嘴笑：“哮天犬！” “滚滚滚，你才是哮天犬！”芮城抬起脚冲逃跑的高阳屁股上踹去，还不忘回头偷瞄一眼素颜美女的反应，幸好对方素质高没一起笑话他。高阳这家伙让他在心仪的美女面前出糗，他就更要多踹一脚了，“高阳公主，找你的和尚庙去！” “千年单身狗，我还冤枉你啦。” 在场的其他人也被这句话逗乐了，命案现场凝重的血腥气味瞬间被冲淡了不少。 “别闹了，这是命案现场，”陈颐检查完尸体，走过来，制止住那两个没心没肺的家伙，随后很不满地看了一眼根本不想管手下的方道，“方道，管管你的人。” 方道朝手下挥了挥手，“各自办事去。” 方道不喜欢管人，能出言说一句就已经很难得了，连自己底下的那一帮手下他也懒得多管，基本上他们闹得不过分，他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且别看高阳那些年轻人精力旺盛喜欢玩闹，其实都是很懂分寸的，也无须他多费心。 这不，刚说完话，他们就听话地回到自己的岗位上。方道懒散地朝自己这一位严肃的好友瞧了一眼，“尸体检验地怎么样了？” “现场勘测好了，接下来就要回实验室解剖之后再说，”陈颐道，“你呢，不是说已经找到了一位嫌疑人了吗？后面这位是……” 陈颐朝宋狄礼节性地点了个头，当做打招呼。 “让她自己来说吧。”方道往旁边挪了一步，方便宋狄走进来，却一眼也没有朝她看。反而是宋狄看他的时候，他甚至刻意地回避了她复杂的目光。 当宋狄走进这家酒店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她涉入一桩命案之中，而且自己极有可能就是嫌疑人。然而，这一切都未让她感到任何的心慌意乱，令她不安的，是带她过来的男人——这个叫方道的警察。 七年了吧，七年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甚至连他的消息也没有查到一丝一毫。在两人约定领结婚证的当天，这个男人突然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电话、住址、单位、银行卡，任何有关他的信息都搜查不到。 七年的杳无音信，的确让宋狄的心逐渐冷下来，让她的生活逐渐恢复表面的平静，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就在她习惯了目前的风平浪静之后，海上的一个巨浪，将她的船只打翻，她被卷入了排山倒海的海浪里。 此时此刻，他就站在一旁，不闻不问，连句招呼都不打，就像是一个完全的陌生人，一个警察对待一个嫌疑人公事公办的态度。 03 模仿杀人 ?“我叫宋狄，我是这起凶杀案的嫌疑人，是这位方警官把我带过来的。” 宋狄尽量把自己表现得态度友好，但是她实在笑不出来。这个混蛋男人一句也不解释地把她带到命案现场，到了这儿还要她自己来解释。她很想甩头就走，但是为了摆脱自己的嫌疑人身份，她只有合作才能离开。 “嫌疑人？”在场的人都大吃一惊。 芮城脸上露出了受伤的神情。 “听这位刘警官在路上跟我解释，我是在昨晚案发时间最后一个离开这间酒店客房的人，”宋狄指着身边那位娃娃脸警察，然后走到陈颐面前，往他身后的大床看了一眼，忍不住皱起细眉，“就算我是最后一个离开房间的人，你们也没有证据证明我就是杀害沈信的凶手。而且，我会那么蠢，把我的指纹和唇印留在案发现场吗？” 所有人跟着她的目光，落定了那一只留唇印的酒杯上。 “你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你没有杀害沈信。”陈颐一丝不苟地说道。这句话，无疑会伤害到一个清白的人，这也不像是局里最绅士的人会说出来的话。 所有人都在看好戏似的等着这位美女怎么给自己洗脱嫌疑。而且，方队也没反对，他靠着墙眼神冷淡地看着她，也在等她说下去。 “昨晚我8点半来到酒店，只站在玄关处和被害人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并没有进去。因为从这个房间的布置以及这个人的风评来看，很明显，他找我是为了什么。”她说这句话时，大家都朝她性感的身材和漂亮的脸蛋看。 高阳插话道：“当时只有你们两个人在场，你怎么说都可以咯。” 宋狄嘲讽道：“警官，你这么想，未免也太单纯了吧。” 高阳不服气道：“你什么意思啊？难不成这房里还有第三个人可以给你作证？” “人证我不知道有没有，不过有一双眼睛，倒是可以为我证明。”她这句话说得神秘兮兮的，再加上她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让人看着怪怪的，好像有一阵阴风从背后吹上来，把本来就比较有点怕鬼的高阳吓得直接不反驳她了。 芮城好奇地问道：“你说的这双眼睛，到底是谁的眼睛？” 宋狄看向陈颐：“法医先生，依你看，要完成这么一系列复杂的杀人手法，最少需要多少时间。” 陈颐道：“按照凶手是成年女性来判断的话，2030分钟的时间是必须的，这还不包括前期准备工作。” “那就对啦，我完全没有嫌疑了，”宋狄露齿一笑，“昨晚我是8点半到达酒店房间的，距离离开的时间不会超过五分钟，走廊上的监控摄像头可以为我作证。” 原来，她说可以为自己作证的眼睛，是酒店楼层走廊上的摄像头。 “什么意思，什么叫你就没嫌疑了！”高阳没明白他们在说什么，拉着一直不出声的方道问道，“老大，这可是你亲自抓回来的嫌疑人，让她自己三言两语说没嫌疑就没嫌疑啦，这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 “她的嫌疑可以排除了。”方道还是那一副冷淡的口气，不过从他细微的表情变化来看，他有点松了口气的意思，不细心的人是察觉不到的，可能连他自己都没发觉，自己一直皱着的眉心舒展了许多。 何瑶瑶同样一头雾水：“我也没听懂啊！师父，这是怎么回事啊？” “既然方队已经证明作案时间不够，这位女士的嫌疑的确可以排除了。你跟我一起回局里做尸体解剖。”陈颐脱下手上的一次性手套，一边指挥警员把尸体装好后抬出去，他要回解剖室做进一步死因分析，希望能从死因上找出更多有用的线索。 宋狄迈着一双雪白修长的大长腿走了几步，走到沙发旁，留意到了玻璃茶几面上一个可疑的指甲盖大小的白印，想起了昨晚沈信端那杯红酒给她时，催促她喝下去表现出来的急色的表情和举止，引起了她当时的厌恶，才在最后一刻放下了酒杯。 她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幸好自己没喝。但是自己那个杯子里的红酒空了，说明有人喝了她杯子里的酒。原来是这样。宋狄叫住陈颐，“法医先生，从死者的血液里应该能测出微量的药物，跟这个杯子里的红酒残余含有相同的物质。” 陈颐惊讶了一下，看向反应有点不寻常的方道。他忽然来了兴趣，对宋狄点了点道：“谢谢提醒。宋小姐，你还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的吗？” 其他人也发现了陈颐对宋狄的态度转变，似乎有那么一点刮目相看的意思在里面。而且宋狄刚才的好心提醒，可以给调查组节省不少时间。常人很少能如此保持镇定的态度在命案现场发现蛛丝马迹，可能还会被死者的惨状吓坏，但是这个漂亮的女人，从一进来就表现得十分淡定，似乎习惯了血腥的气味，还能做出严谨的推理，替自己洗脱嫌疑。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嫌疑人啊？啊不，前嫌疑人。 宋狄看着众人丰富的表情，又不由自主地将目光移到方道的身上，对方在与她目光交汇的那一刻，选择了再次闪避，这令她再次伤心不已。接着，她说出了一句让人大吃一惊的话：“我的确跟这起命案有关。” “你又承认自己是凶手了？”高阳大惊，身子前倾，蓄势待发，好像下一秒就要冲上来抓住她似的。 芮城担忧道：“宋小姐，你不会真的杀了死者吧？” 陈颐也蹙起了眉。 这时，何瑶瑶突然激动地跳了起来，像原地炸开一声响雷，把其他人惊了一惊，“我终于记起你是谁了，你是九野老师！” “谁是九野老师？”高阳问。 何瑶瑶一脸兴奋地解释道：“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个侦探九野啊，我一进这个房间，就觉得死者的死法有些似曾相识，后来发现死者被割喉后，生殖器官也不见了，而且死者死前的姿势与书里描写的几乎一模一样，我就可以确信，这种死法就是出自侦探九野里的一个案子——第三双眼睛。” “模仿小说里的杀人手法，这也太离奇了吧，”高阳难以置信道，看向眉头又皱紧的方道，“老大，难道杀人凶手是这本小说的一个书迷，出于内心的狂热，把小说变成了现实？这个人不是变态，也是一个痴汉吧。” “也可能是一个偏执狂。”陈颐冷不丁道。 “那这跟宋小姐……又有什么关系？”芮城问道，朝宋狄露出一个难为情的笑容，他还是不希望眼前这位漂亮的小姐是杀人犯。 “她就是九野老师啊！” “那个侦探？” 何瑶瑶用小粉丝崇拜偶像的目光看着宋狄：“不是，是写九野侦探系列小说的作者，笔名也叫九野，书粉们都叫作者九野老师，我在签售会上见过一面，好像是一年前吧，在风汇大厦二楼的书店里。当时我从早上8点排到下午2点，才要到老师的亲笔签名呢！想不到会在这里再次见到我的大神，真是太荣幸了！” 宋狄想不到这个小巧玲珑的姑娘这么热情，有些招架不住，友好地对她笑笑，伸出手去跟她握手：“谢谢你喜欢我的书，但是希望下次不会在这种场合下见面就好了。” 她指的是命案现场。 高阳道：“从嫌疑人一下子变成了凶手模仿书里杀人的小说作者，这我还真是头一回遇到，真是太巧合了。” “幸好是巧合！幸好是巧合！”芮城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下了。 “这不是巧合。” 方道和陈颐异口同声道。 陈颐看了方道一眼，从他身边走过，拍拍他的肩，在他耳边悄悄道：“她是破解本案的关键人物，切不可有任何闪失，而且这位宋小姐一看就知道不是好对付的女人。你早上得罪了她，接下来有你好受的，还是赶紧跟人家赔礼道歉吧。” 方道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绅士法医露出了腹黑面孔，开始对好友即将到来的苦难日子幸灾乐祸起来。 宋狄走到方道面前，抬头仰望他，突然凑近的距离让对方受惊似的靠到了墙上，她得意地捕捉到了在他脸上一闪而逝的不知所措，“方警官，我饿了，还没吃早餐，你是要先送我回家呢，还是先请我吃早餐。” 男人低下头，眼睛微微眯起，下眼睑有淡淡的清影却难掩水晶一样耀眼的光芒，四目相对，一个慵懒散漫，一个智慧狡黠，彼此都有种难以纾解的情绪在里头，却谁也不道破。于是，当这么多人的面，很难开口说一句，好久不见。 04.对不起,我恨你 ?最后，早餐还是没有吃成。方道直接把宋狄送回了家。 宋狄坐在副驾驶座上，表情一直没什么变化，望着车窗外，等了好久，也没等到对方开口说话，终于在那一刻，心里面所有的委屈全都爆发了出来，眼泪失控了地从眼眶里流下来。她转过脸，对方道吼道：“你就没什么对我说的！” 方道夹着烟的手抖了一下，烧尽的烟灰断了。他闷闷地开口道：“对不起。” 这三个字，无法减轻宋狄的丝毫痛苦，它更像是一个锤子，无声地捶打在宋狄的心肉上，打出了血，打碎了肉，磨灭了她最后的一丝期望。她抹去眼泪，打开车门，迅速走了下去，“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方道下车去追她。就在看到她眼泪的那一刻，方道心知：自己已经败下阵来。 他看到宋狄离开的身影，心里一阵没由来的心慌，就像是夜里失眠的那种逼仄的慌乱。他已经失眠很多年了，偶尔入睡时，就会梦到宋狄落泪的模样，她在梦里哭着找自己，走向一条黑暗无底的路，越走越远，最后只剩下一个黑点。 “宋狄！” 方道抓住她的手臂，就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用力地去抓住她。不放开了，如果她肯回头，他就再也不会放开了。 就在方道抓住自己的那一刻，宋狄伪装起来的强硬姿态就如粉尘般被风吹散了。她刹住脚步，回头瞪着方道，脸上还挂着泪水，而且越来越汹涌。方道一看到她的眼泪，就无措了，笨拙地给她擦眼泪，低沉的声音夹杂哽咽的干涩：“别哭了，乖，别哭了。”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扇在方道的左脸颊，方道也不躲，心甘情愿极了。宋狄这一个巴掌打的实在用力，他的脸颊上很快出现了一个明显的红手印。 “气消了没？”他嬉皮笑脸地挑挑眉毛，笑容灿烂的可恶，让人牙痒痒，他抓住她的手往自己脸颊上贴，“不够的话，再打几巴掌。” 宋狄嫌弃地抽回手，抽了抽鼻子，“方道，七年前，我有一句话要还给你。” 方道的眼睛很亮：“好，你说，我洗耳恭听。” 他的眼睛曾是宋狄最喜欢的身体部位，明亮如夜空的星辰，他双眼注视的地方，就是她最光明的港湾。他的周身总是洋溢着一种懒散的气质，唯有当他认真的时候，眼睛才会变得异常明亮。所以，他的认真才愈发显得难能可贵。宋狄喜欢他认真做事的样子，喜欢看他眼睛里洋溢光芒的笑意。 最喜欢，他认真看着自己的模样，仿佛，自己是点亮他的那颗星。宋狄掰开他的手，眼睛里又起了薄薄的泪雾，她看着他：“方道，我恨你。” 话音刚落，原本还抓着她的手缓缓滑落。 看着她朝大门走去的背影，一次也没有回头，方道知道，他已经彻底地伤害了这个他曾经挚爱的女人，而如今，自己的再次出现，又带给她二次伤害，所以，回来的这两年里，他才刻意回避不去找她。 唯有不打扰，才能够让她慢慢退出阴影。 他扬起下巴，自嘲地一笑，双手插进口袋，转身离开。身后的门打开了，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我的咖啡呢？”宋狄没答话，男人似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怎么哭了，发生什么事了？” 方道停下脚步，转头看见从宋狄的家里走出来一个男人，高大英俊，穿着家居服，一个猝不及防，宋狄扑进了他的怀里。男人愣了一下，很自然地开始安慰起怀中的人。他也很自然地，注意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方道。 出自男人的警觉，霍升第一个反应就是宋狄被那个看起来颓痞的男人欺负了。他的目光顿时变得凌厉，与对面的人对视，可是对方看他的眼神，却带着一种忧伤的神情。霍升还来不及细细品味，男人就转身离开了。 进屋后，霍升问宋狄：“那个男人是谁？” 宋狄平复了心情，把自己今天早上的遭遇讲给他听。霍升听了之后，脸色变了好几次，站了起来质问她，语气愤怒又担忧：“你昨天晚上去酒店见沈信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你明知道他这种人……” “我当然知道他是什么人，”宋狄抬起头看他，“我昨天去就是跟他把话说清楚，那么多家公司在争抢小说的影视版权，我根本就不在乎他给我开出多高的价格，也让他别再纠缠我了。这种事，难道你要替我出面跟他说我瞧不上他？” 霍升对自己这个性格倔强强势的妹妹太了解了，她行事向来我行我素，很容易得罪人，所以大多数事务有时候也包括私人事务，也是由他出面来解决的。如果不是沈信缠她缠的太过分了，宋狄也不会去亲自过去和人家说清楚。 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霍升把手放在宋狄的头顶，轻轻地揉了几下，“没事了，以后咱们就不跟kj公司来往。”语气里满是宠溺的味道，下一秒，又变了张严肃的面孔，“不过，下次要是再发生这种事情，你必须跟我通报。” “我知道了，”挥开他的手，宋狄站起来，“我去洗澡了。” 霍升叫住她：“等下，你还没有告诉我，刚才那个男人是谁。” 宋狄避重就轻道：“警察应该还会找上门，这起案子很不简单，死法跟我书里的人物如出一辙，凶手可能是我的书迷，我想警察不会放过这么一条好线索。” 霍升道：“你在回避我的问题。” 宋狄：“他就是方道。” 霍升和宋狄是同母异父的兄妹，霍升的父亲是一位大律师，宋狄的父亲是一位旅美作家，霍升和宋狄分别继承了自己父亲的优良基因，他们的母亲，是一位很有个性的女人，她把冷静和自持遗传给了霍升，她把张扬和自我遗传给了宋狄。 在宋狄的父亲没出事之前，这一对兄妹的来往几乎没有。五年前，宋父出车祸身亡，客死他国，宋狄的母亲就把宋狄交给了霍升这个哥哥照顾。所以，五年以前的所有事情，霍升所知甚少，只有宋狄自己告诉他的——方道是其一。 他只知道，宋狄之前有过一个快要结婚的未婚夫，后来那个男人无缘无故失踪了，一直音讯全无。那个男人曾经是一名准警察，之所以说是“准”，是因为他那时马上就要从警校毕业。在宋狄和他领结婚证失约之后，“方道”这个名字就被定为“查无此人”。 宋狄预料的没错，她做好午饭后，警察就上门了。来了两个年轻警察，一个是娃娃脸，一个是高阳。娃娃脸自我介绍叫徐少羽，是实习警员，正在考核期，所以看起来还是一个很青涩的大男孩。高阳，人如其名，高大憨厚，阳光外向，给人一种可以信任的感觉。 高阳说明了来历：“宋小姐，你好，我们受上级指示，对你进行24小时监护。在凶手未落网之前，就由我和少羽保护你的安全。” 宋狄想笑，他们的上司指的就是方道。于是，她便问道：“你们的上司为什么不自己过来？”她伸出手，阻止高阳的解释，“而且，凶手只是模仿了我小说里的杀人手法，我不认为我有什么生命危险，所以你们根本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来保护我。” “可是……”高阳说不过她这张伶牙俐嘴，“宋小姐，请你不要为难我们。我们也是按规章办事，凶手的杀人手法异常残酷，我们不能让对方有任何可乘之机，警方要为市民的安全负责。请你也为自己的生命安全负责。” 这时，霍升从楼梯上走下来，一边扣着袖扣，“小狄，我也非常支持警方的做法，你就不要倔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没想闹着玩啊，我只是不希望被人监视而已。”宋狄耸耸肩，她只是单纯不喜欢被人怀疑，警方这么做的目的，说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其实还是怀疑她。 霍升是左撇子，伸出左手，让宋狄帮她扣这边的袖扣。高阳和徐少羽看到两人亲密的举止，心里都产生了疑惑。徐少羽凑到高阳耳边悄悄道：“大阳哥，资料上没说宋狄已经结婚了，这个男人也许是她的男朋友，而且两人好像在同居。” 高阳点点头，捉摸不透两人的关系。 霍升友好地伸出手去，递给高阳一张黑底银字的名片，微笑道：“你好，我是小狄的兄长，我叫霍升，是一名律师，同时也是小狄的经纪人。” 高阳和徐少羽各自接过名片，颇有些诚惶诚恐，他们还是第一次接触到态度这么友好有礼貌的律师。高阳对“霍”字开头的律师事务所有几分眼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几次，不过一时没想起来，也就没多放在心上。 “你们过来还没吃饭吧，留下来吃饭在走，”宋狄去厨房拿了两只碗和两双筷子，摆在他们面前的餐桌上，见他们还无措站着，“傻站着干什么，坐下啊，你们要是没来，我饭都吃好了，现在菜都凉了，你们负责解决掉啊。” 高阳和徐少羽对视一眼，他们忽然发觉这位看起来强势不好惹的宋小姐心底很善良，对第一次认识的陌生人会请他们留下来吃饭，还替他们把碗筷摆好。而且，桌子上的菜很丰富，闻着都特别香，他们原本还想婉拒一番，肚子却很不争气地叫起来。 “噗！快吃吧，你们吃饱了才有力气保护我。”宋狄笑出声，她笑起来的时候，整间屋子仿佛都亮了起来，落地窗外透进来的阳光都抵挡不住她笑容的温煦美好，如冰雪的消融，春天来了。 宋狄不是那种长得倾国倾城的女人，她的美是流于岁月的纯净自然，只不过平时她面对外人时习惯用强硬的姿态保护自己而已，跟她混熟了，就会发现她这个人啊，嘴硬心软，经常犯傻。 一顿饭吃下来，高阳和徐少羽也逐渐放下了拘谨，开始有说有笑，宋狄也从他们嘴里套出了不少关于方道的事情。霍升在旁边看到这一幕，心想：这两个小警察还是嫩了一点。一想到妹妹的腹黑，他忽然很期待她和方道正面对抗时的情形，应该会很有趣，方道，你自求多福吧。 正在警局天台抽烟的方道突然打了个喷嚏。 05.1010号房间 ?陈颐已经尸检完毕，白大褂还没脱下，应该说午饭还没吃，就赶来和专案小组讨论尸检情况。方道从门外进来，正好听到他在分析死者死因。 “从案发现场的情况来看，死者生前并没有经历过反抗或挣扎，以固定体位被袭击，一刀割喉，割喉的位置并不在大动脉，所以死因判断是失血死亡。” 在陈颐停顿的时候，芮城举起手，插话道：“死者身高有一米七八，体重超一百四十斤，如果是固定体位被凶手袭击的话，那他是心甘情愿躺在床上的，而且身上没穿衣服，说不定正要和谁发生关系。那么，凶手一定是他认识的人，死者才没有任何防范意识，但是也不对啊，就算是熟人，看到对方要杀自己，怎么的也得挣扎几下吧。” “我师父话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啊……”何瑶瑶正要说下去，被陈颐看了一眼，乖乖闭了嘴。 看了看靠在门框上认真听讲的方道，陈颐推了推眼镜，继续分析道：“芮城提出的疑点很好，关于死者是如何轻易被凶手杀害这一点，宋小姐提供了很重要的线索给我们。在那只印有宋狄的唇印和指纹的酒杯里，检测科从残余的酒里面测到了γ羟基丁酸，和死者体内检测出的过量物质属于同一类。而在另一只红酒杯和红酒瓶里，并没有这种物质。” “也就是说，那杯酒原本是沈信要给宋狄小姐喝的，他要给宋小姐下药！简直太卑鄙了！”芮城拍了一下桌子，义愤填膺地说道。 “对！简直就是人渣！”何瑶瑶同仇敌忾道，“他怎么可以对我心目中的大神做出这种事情来，难怪网上传沈信迷奸女明星的新闻那么多，看来不全都是假的，还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女孩子遭了他的毒手呢。” “前几日不还传出jessica被沈信包养的新闻来，又是一个被死者坑过的女明星，好好的清纯女神形象就这么崩塌了，现在沈信又死了，”余数从笔记本后面抬起头来，挠了挠鸟窝头，“贵圈真乱啊。” 芮城万幸地说道：“幸好宋小姐警惕性高，没有喝下那杯酒。” 方道冷静的眼神细微地变了一变，他走到桌子前，问陈颐：“沈信的生殖器官是生前被割下的，还是死后被割下的？” 陈颐简明扼要地回答：“死后。” 方道点头道：“凶手的心理素质极高，能够在杀人后不立即离开现场，而是等死者死后，再割下死者的生殖器官，这一个过程，需要极其冷静的头脑和强大的心理素质。而且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指纹和脚印，说明凶手具有反侦察意识。” 何瑶瑶兴奋地说道：“凶手很可能是一个高智商的变态杀手，就跟九野老师书里写的那样，表面上衣冠楚楚，暗地里其实是一个性无能的反社会人格。” “你说什么？”方道突然提高音量，把何瑶瑶吓了一大跳，他缓和颜色道：“你刚才说的变态杀手是一个性无能？” 方道突然凑的很近，五官深刻的俊脸被放大好几倍，放轻的声音低沉又温和，具有无形的杀伤力，何瑶瑶胸口猛跳，脸不由地红了。面对方队这种男人味十足又气质独特的大帅哥，她一个没谈过恋爱的小女孩哪里能招架得住，几乎要被对方爆棚的荷尔蒙湮没。 “对、对啊，书里面就、就是这么写……写的。”何瑶瑶磕磕巴巴地说，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芮城手里的小说——《第三双眼睛》，九野侦探系列的第一部。 “罪犯割下死者的生殖器官，也许就是一种自身的折射。这也是一个突破点，可以加入到对罪犯的侧写当中，”陈颐瞄了一眼那本书的封面，拍拍方道的肩膀，故意说道，“老方，宋小姐又帮了你一个大忙。” 忽视掉对方的狐狸笑，方道白了他一眼，抽出芮城手里的小说，“目前不排除情杀或仇杀的可能性，芮城，立即对死者的关系网进行调查。” 芮城从椅子上跳起来：“是！” 方道转向余数：“余数，你就在网上收集证据，任何一条有关于死者的消息都不能错过，线索很可能就隐藏在其中。” 余数：“是，老大！” 方道准备再去酒店的案发现场看看，走出警局大门时，何瑶瑶抱着一打的书本向他追来。她怀里的书堆起来，都快要高过她的头顶了，看不清前面的路，差点撞到玻璃门上去。方道伸出一只手，拦住了她的横冲直撞。 何瑶瑶不停在傻笑：“谢、谢谢方队！” 方道：“什么事？” 何瑶瑶把怀里一叠书推出去：“喏，师父让我拿给你的！” 方道后退一步，拒绝地很干脆：“我不喜欢看小说。” 何瑶瑶前进一步，把书硬塞到他手中：“这是九野老师写的，一共七本，师父说也许对你办案有帮助。这里都是我的私家珍藏，你看完之后，要记得还给我，里面有几本上还有九野老师的签名呢！” 方道接住厚厚的一堆书，还挺沉，也难怪刚才何瑶瑶跑来气喘吁吁的。他看到何瑶瑶露出一脸期待的表情，两只眼睛水汪汪的像讨好主人的小狗，第二次也就没拒绝：“你放我办公室里去，我现在要出现场。” 见对方答应下来，何瑶瑶很高兴，任劳任怨地把沉重的书本再抱回去。走出两步，她又“噌噌”抢先绕到方道前面，欲言又止的娇羞表情，“方队，你能不能让九野老师给我其他几本书也签名啊？” “九野”这两个字就像魔咒一样，一整天就围绕在方道的耳边，像蜜蜂嗡嗡乱叫。尤其是陈颐的这个小徒弟，三句话不离“九野”。 方道瞪了她一眼，就离开了。 西顿酒店，1010房间。 这个酒店是公寓式酒店，每间房间都有独立式的阳台，且上下左右两个之间的阳台间隔不大，这就为凶手提供了犯罪的便利。从十楼的监控录像显示，在宋狄8点零7分离开酒店房间后，就再也没有人进出过1012号房间。 直到早上六点左右，沈信的助理来酒店找他，敲了半天门没人应，酒店经理用万能卡打开门才发现被害人已经死亡。当时有不少记者在酒店蹲伏，沈信遇害的消息在第一时间被泄露，在网上被疯传。所以警方顶着很大的压力，方道一丝也不能松懈。 早上他来到现场后，就发现了几个古怪的地方。其中一个就是酒店阳台的构造。他站在1010号房间的阳台上，向左转头，正好从右边的1012号房间阳台走出来一个人。宋狄站在他面前，隔着一米左右的距离，愣愣地看着他。 方道脱口而出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狄没有回答，还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方道无奈地暗自叹息，估摸了下两人之间的距离，对宋狄挥挥手：“你往后退，我要跳过来。” 一个动作，敏捷而灵活，稳稳落地。 宋狄被惊得说不出话来，方道的身影瞬间就降落在自己面前，阳光肆意地从他的身后迎来，将他包围在耀眼的光芒里，就像一个梦，他的身体逐渐清晰，他的容貌逐渐明朗，变成了真实的方道。 这样的梦，宋狄做了无数次，她时常会梦到方道回来了，敲开她家的门，披着满身的疲惫和秋霜，嘴角扬起一个得意且懒洋洋的笑容，将她带入他宽厚的怀里。可是第二天一醒来，身边仍旧是空荡荡的床位。 “方道，我……”宋狄的双手在颤抖，抬起右脚向方道走去，刚一开口，就被从门口进来的高阳打断，他并没有发现两人之间异常的气氛：“老大，我正要给你打电话。” 方道面无表情地从宋狄面前经过，问高阳：“她怎么在这儿？” “是我让他们带我过来的，”宋狄走到方道面前，义正言辞地说道，“而且，我已经正式加入你们的案件调查组，合作愉快。” 看到她伸过来的右手，那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的倔强表情，真是让方道又爱又恨。她明知自己身处危险之中，却一点都不为自己的安危担忧。她到底是在跟他较劲呢，还是故意要向他证明什么？ “高阳，把她送回去。”吩咐完，方道蹲在阳台的盆栽前寻找凶手留下来的蛛丝马迹，丝毫不去理会身后快要气炸的宋狄。 “方道，你没有这个权利让我离开调查组，我已经给你们黄局长打过招呼，他同意让我加入专案组，直到凶手被抓到的那一天。” “局长？”方道正奇怪宋狄怎么会认识黄局长，那老头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06.旧情人变新同事 ?“小方啊，小宋给你说过了吧，我已经聘请她作为你们专案组的犯罪顾问，她的履历我看过，是安德生的学生，我和老安也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了，他作为国内一流犯罪心理学专家，我怎么请他他都过不来，没想到他的徒弟倒送上门来了。” 听黄局欢乐的语气，他以为自己捡了个大便宜，方道却觉得这是给他找了个大麻烦。黄局继续那头沾沾自喜：“这起案子听说是跟她写的小说有关，你要保护好她，不能让她出岔子。小宋现场经验不多，你要多教教她，可不许因为她是新来的就欺负她，知不知道？” 她不欺负我就不错了，我哪敢欺负她。方道无语道：“黄局，你要不再考虑下？” “不考虑了，有什么好考虑的，这是天大的好事，我们局里长期缺少专攻心理方面的人手。嘿嘿，说实话，我看到她写的书，没想到小宋竟然是这本书的作者，能不能看到下一本小说问世，就看你的了……” 方道：……局长，你这是因公徇私。 宋狄跳起来才够抢过他的手机，“黄局，您的决断非常英明，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请您放心，我会和方队他们好好配合，争取快速破案。”她干脆利落地挂了黄局电话，对着方道挤出一道冷笑，把手机扔给他。 “开始工作吧，方队。” 方道无奈地捏捏鼻梁，再次投入到工作中去。 两人在阳台搜寻线索，一个从左，一个从右，细致到每个角落都不放过，背对背后退时，后背撞在了一起。幸好方道抓住了她的手，宋狄才没有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不过这一下撞翻了脚旁边的一个盆栽，泥土从盆栽里洒出来。 宋狄看着方道抓住她的手，脑子里一遍遍回忆刚才方道紧张她的神情，心里甜蜜又苦涩。方道的眼睛突然一亮，向她靠过来，手臂伸过来像是要抱住她。宋狄惊慌失措地低下头去，心跳加速，方道的脸凑了过来，她闻到了他下巴上剃须水的味道。 薄荷，清爽的男人味。 “方道，你赢了。” 方道的手背从她的脸颊擦过去，凉凉的，一股塑胶手套的气味，在倒翻的盆栽里摸到了一样东西，太过专注了，所以没有听清楚她说的话，“你刚才说什么？” 对方一脸无辜，宋狄真的要气炸了：“我说你是一个混蛋，大混蛋，现在听清楚了没有！”她起来的太猛，方道还松开了手，于是一下子扎到了地上。 方道把证物放进袋子里，无奈地去拉她起来，“你小心一点，别破坏了现场。” 他这句话的语气，就好像是在抱怨她给他添乱，宋狄心里的委屈就一下子涌了上来。她是不会轻易在外人面前展现脆弱的，可是方道的意义不同，他差点就成为了自己的家人，跟哥哥霍升是同等的意义，甚至有更深层次的意义。 方道一只手按在了她的头顶，揉了揉，再自然不过的一个动作，让宋狄停止了所有动作，泪水漫溢上眼眶。她抬起头时，发现方道的目光并不在自己身上，他只是做出了一个无意识的举动，还在专心地瞧他证物袋里发现的东西，自然也没有留意到宋狄的反常。 直男就是直男。 宋狄朝天翻白眼，把他的手挥开，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去下面跑了一趟的高阳又跑了进来，气息带喘：“老大，我刚才去1012旁边的1014房间阳台看过了，阳台上的东西都很整齐，就是盆栽旁边，多多少少会有一些细泥从盆栽里漏出来，我还到其他房间的阳台看了一下，也是类似的情况，连根头发丝都没有。看来这家酒店的卫生工作做得还是很到位的。” “好，我知道了。”方道点头，弯下腰，研究脚边刚才洒下来的泥土，他的手指上沾了些泥土，捻了捻，土质疏松，说明24小时以前没浇过水。 宋狄蹲到他旁边：“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在你刚才打翻这盆植物之前，地面上很干净，可以说是纤尘不染。” “……我又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你刚才发现的是什么东西？” “揉成团的锡纸。” “给我看看。” 宋狄接过方道手里的证物袋，透过透明的塑料膜仔细端详，看到了几个字眼，她不太确认，打开袋子来闻了闻，惊喜道：“是巧克力的包装纸。” “嗯。” 她又闻了闻：“是黑巧克力，夹带着榛子和松仁的香味，这个包装纸有些眼熟，好像前几天我刚吃过一块，你等我打个电话，我问问是哪家店买的。”说完，便背过身去打电话，几句话的功夫，就把卖巧克力的这家店找到了。 店名叫“治愈世界”，很奇怪的名字，大概老板觉得巧克力可以治愈世界吧。这是一家专门定做高档巧克力的甜品店，生意很好，每块巧克力的包装纸很具特色，所以宋狄吃过一次就能留下印象。 方道有些惊讶地抬起脸，说漏了嘴，“我记得你不喜欢吃巧克力。” “人总是会变的，”宋狄苦涩地扯扯嘴角，气氛一时间陷入尴尬之中，她赶紧转移话题，“你是不是怀疑凶手是从阳台逃走的？” 方道从她微颤的睫毛上平静地移开目光：“目前还不能确定。” 高阳举起手：“老大，我有个问题。” “你问。” “如果凶手是利用这个办法离开的，那他又是怎么进入到旁边的1012室呢？” 方道忽然转过身来问宋狄：“你小说里凶手是利用什么方法出入现场的？” 宋狄眨眨眼：“利用监控盲区隐藏行踪。10楼的监控你们已经查看过了，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进入过案发房间。监控器也没有出现过任何问题，所以凶手是如何进入房间的，有些匪夷所思。” 方道沉思着走出1012的房间，他仰起头，看向走廊尽头顶端的监控器，走着走着，忽然脑海中一个片段迅速地闪过。恰在这时，芮城打电话过来了：“老大，我们在死者沈信的家中搜查到了一瓶化学药品，正是陈法医所说的用来迷奸的γ羟基丁酸。” “迷奸”这两个字眼让方道的眼神一下子闪过凛冽的寒意，他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和高阳说话的宋狄，压低声音：“化学危险品都有严格的管制，沈信一定有获得的渠道，你把他的助理叫来审问。” 芮城：“他的助理现在在公司里，我们下一步要去搜查沈信的办公室。” “好，你们先过去，我马上过来，”挂下电话，方道朝那边的两人招招手，叫他们过来，“走了，去受害者的公司看看。” 宋狄问：“是不是有什么线索了？” 方道按电梯按钮的手指顿了下，高阳听到线索整个人就来了精神，“老大，芮城那边有线索了吗，是不是他身边的人露出破绽了？” 电梯门打开，宋狄刚跨进来，听到方道说找到迷药的来源了，她顿住的一瞬间后面的电梯门就要合上，方道拉了她一把，她被带入了怀里。 鼻子撞到胸膛了，有点痛。宋狄揉揉鼻子，抬头问他：“酒杯里的药是沈信下的，在我走之后，他为什么又自己喝了下去，这不符合常理。” 近在咫尺的距离，宋狄却没有意识到，反应很平常稀疏。方道嗅到了她头发上洗发水的香气，迷乱了心神，稍稍后退了半步，跟她隔开些距离，脸颊有些热，却依旧板着脸：“也许是凶手逼他喝下去的。” “房间里并没有反抗或打斗的痕迹，沈信在发现陌生人出现在房间里时，肯定会做出反应，与其说是逼他喝下去的，会不会是他心甘情愿喝的呢？”高阳提出了疑问，“宋小姐，你在见到沈信的时候，他穿的是什么衣服？” 方道也看着她。 宋狄回忆了下：“衬衫和裤子，他正要去洗澡。” 方道：“你怎么知道他要去洗澡？” 宋狄记得很清楚：“因为我听到了卫生间里的放水声。” 06.新同事 ?“小方啊，小宋给你说过了吧，我已经聘请她作为你们专案组的犯罪顾问，她的履历我看过，是安德生的学生，我和老安也是几十年的老交情了，他作为国内一流犯罪心理学专家，我怎么请他他都过不来，没想到他的徒弟倒送上门来了。” 听黄局欢乐的语气，他以为自己捡了个大便宜，方道却觉得这是给他找了个大麻烦。黄局继续那头沾沾自喜：“这起案子听说是跟她写的小说有关，你要保护好她，不能让她出岔子。小宋现场经验不多，你要多教教她，可不许因为她是新来的就欺负她，知不知道？” 她不欺负我就不错了，我哪敢欺负她。方道无语道：“黄局，你要不再考虑下？” “不考虑了，有什么好考虑的，这是天大的好事，我们局里长期缺少专攻心理方面的人手。嘿嘿，说实话，我看到她写的书，没想到小宋竟然是这本书的作者，能不能看到下一本小说问世，就看你的了……” 方道：……局长，你这是因公徇私。 宋狄跳起来才够抢过他的手机，“黄局，您的决断非常英明，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请您放心，我会和方队他们好好配合，争取快速破案。”她干脆利落地挂了黄局电话，对着方道挤出一道冷笑，把手机扔给他。 “开始工作吧，方队。” 方道无奈地捏捏鼻梁，再次投入到工作中去。 两人在阳台搜寻线索，一个从左，一个从右，细致到每个角落都不放过，背对背后退时，后背撞在了一起。幸好方道抓住了她的手，宋狄才没有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不过这一下撞翻了脚旁边的一个盆栽，泥土从盆栽里洒出来。 宋狄看着方道抓住她的手，脑子里一遍遍回忆刚才方道紧张她的神情，心里甜蜜又苦涩。方道的眼睛突然一亮，向她靠过来，手臂伸过来像是要抱住她。宋狄惊慌失措地低下头去，心跳加速，方道的脸凑了过来，她闻到了他下巴上剃须水的味道。 薄荷，清爽的男人味。 “方道，你赢了。” 方道的手背从她的脸颊擦过去，凉凉的，一股塑胶手套的气味，在倒翻的盆栽里摸到了一样东西，太过专注了，所以没有听清楚她说的话，“你刚才说什么？” 对方一脸无辜，宋狄真的要气炸了：“我说你是一个混蛋，大混蛋，现在听清楚了没有！”她起来的太猛，方道还松开了手，于是一下子扎到了地上。 方道把证物放进袋子里，无奈地去拉她起来，“你小心一点，别破坏了现场。” 他这句话的语气，就好像是在抱怨她给他添乱，宋狄心里的委屈就一下子涌了上来。她是不会轻易在外人面前展现脆弱的，可是方道的意义不同，他差点就成为了自己的家人，跟哥哥霍升是同等的意义，甚至有更深层次的意义。 方道一只手按在了她的头顶，揉了揉，再自然不过的一个动作，让宋狄停止了所有动作，泪水漫溢上眼眶。她抬起头时，发现方道的目光并不在自己身上，他只是做出了一个无意识的举动，还在专心地瞧他证物袋里发现的东西，自然也没有留意到宋狄的反常。 直男就是直男。 宋狄朝天翻白眼，把他的手挥开，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 去下面跑了一趟的高阳又跑了进来，气息带喘：“老大，我刚才去1012旁边的1014房间阳台看过了，阳台上的东西都很整齐，就是盆栽旁边，多多少少会有一些细泥从盆栽里漏出来，我还到其他房间的阳台看了一下，也是类似的情况，连根头发丝都没有。看来这家酒店的卫生工作做得还是很到位的。” “好，我知道了。”方道点头，弯下腰，研究脚边刚才洒下来的泥土，他的手指上沾了些泥土，捻了捻，土质疏松，说明24小时以前没浇过水。 宋狄蹲到他旁边：“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在你刚才打翻这盆植物之前，地面上很干净，可以说是一尘不染。” “……我又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你刚才发现的是什么东西？” “揉成团的锡纸。” “给我看看。” 宋狄接过方道手里的证物袋，透过透明的塑料膜仔细端详，看到了几个字眼，她不太确认，打开袋子来闻了闻，惊喜道：“是巧克力的包装纸。” “嗯。” 她又闻了闻：“是黑巧克力，夹带着榛子和松仁的香味，这个包装纸有些眼熟，好像前几天我刚吃过一块，你等我打个电话，我问问是哪家店买的。”说完，便背过身去打电话，几句话的功夫，就把卖巧克力的这家店找到了。 店名叫“治愈世界”，很奇怪的名字，大概老板觉得巧克力可以治愈世界吧。这是一家专门定做高档巧克力的甜品店，生意很好，每块巧克力的包装纸很具特色，所以宋狄吃过一次就能留下印象。 方道有些惊讶地抬起脸，说漏了嘴，“我记得你不喜欢吃巧克力。” “人总是会变的，”宋狄苦涩地扯扯嘴角，气氛一时间陷入尴尬之中，她赶紧转移话题，“你是不是怀疑凶手是从阳台逃走的？” 方道从她微颤的睫毛上平静地移开目光：“目前还不能确定。” 高阳举起手：“老大，我有个问题。” “你问。” “如果凶手是利用这个办法离开的，那他又是怎么进入到旁边的1012室呢？” 方道忽然转过身来问宋狄：“你小说里凶手是利用什么方法出入现场的？” 宋狄眨眨眼：“利用监控盲区隐藏行踪。10楼的监控你们已经查看过了，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进入过案发房间。监控器也没有出现过任何问题，所以凶手是如何进入房间的，有些匪夷所思。” 方道沉思着走出1012的房间，他仰起头，看向走廊尽头顶端的监控器，走着走着，忽然脑海中一个片段迅速地闪过。恰在这时，芮城打电话过来了：“老大，我们在死者沈信的家中搜查到了一瓶化学药品，正是陈法医所说的用来迷奸的γ羟基丁酸。” “迷奸”这两个字眼让方道的眼神一下子闪过凛冽的寒意，他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和高阳说话的宋狄，压低声音：“化学危险品都有严格的管制，沈信一定有获得的渠道，你把他的助理叫来审问。” 芮城：“他的助理现在在公司里，我们下一步要去搜查沈信的办公室。” “好，你们先过去，我马上过来，”挂下电话，方道朝那边的两人招招手，叫他们过来，“走了，去受害者的公司看看。” 宋狄问：“是不是有什么线索了？” 方道按电梯按钮的手指顿了下，高阳听到线索整个人就来了精神，“老大，芮城那边有线索了吗，是不是他身边的人露出破绽了？” 电梯门打开，宋狄刚跨进来，听到方道说找到迷药的来源了，她顿住的一瞬间后面的电梯门就要合上，方道拉了她一把，她被带入了怀里。 鼻子撞到胸膛了，有点痛。宋狄揉揉鼻子，抬头问他：“酒杯里的药是沈信下的，在我走之后，他为什么又自己喝了下去，这不符合常理。” 近在咫尺的距离，宋狄却没有意识到，反应很平常稀疏。方道嗅到了她头发上洗发水的香气，迷乱了心神，稍稍后退了半步，跟她隔开些距离，脸颊有些热，却依旧板着脸：“也许是凶手逼他喝下去的。” “房间里并没有反抗或打斗的痕迹，沈信在发现陌生人出现在房间里时，肯定会做出反应，与其说是逼他喝下去的，会不会是他心甘情愿喝的呢？”高阳提出了疑问，“宋小姐，你在见到沈信的时候，他穿的是什么衣服？” 方道也看着她。 宋狄回忆了下：“衬衫和裤子，他正要去洗澡。” 方道：“你怎么知道他要去洗澡？” 宋狄记得很清楚：“因为我听到了卫生间里的放水声。” 07.Jessica许 ?kj娱乐公司。 楼下围了一群争先恐后的记者，楼下停了几辆警车，是芮城他们先到了。方道开的是自己的路虎，穿了便装，倒闹出了个不小的笑话，有个记者把他错认为是kj公司的艺人，还想对他采访几句关于对沈信被杀的看法，其他记者也一哄而上，大概是他高挑的身材和出众的外表引起了媒体们的误会。 高阳和宋狄早就穿过了人群，正站在旋转门里朝他招手。宋狄问高阳：“你们队长出现场每次都会引起这么大的轰动吗？” 高阳挺起胸膛，竖起大拇指，满脸骄傲道：“那可不，我们老大号称藤森市警界一枝草，每次出现场，都会受到女同胞们的夹道欢迎。” 宋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既然你们老大这么受欢迎，他肯定有女朋友了吧。” “那倒没有，我们还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女朋友，”高阳说，“我们老大是个工作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六十天都在局里，不是在现场，就是在去现场的路上。当警察这个职业，其实挺苦逼的，如果没有这份热爱，就干不好。宋小姐，你说是吧？” 宋狄微笑地看着他：“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干警察这一行。” “那当然啦，我从小的愿望就是想当一名警察，现在不仅实现了，还跟了一个这么好的老大。我妈就说我傻人有傻福，凡是喜欢的都能得到。” “方道能有你这样的手下，是他的运气。” 高阳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傻笑道：“宋小姐，你也令我挺吃惊的，没想到你和我们黄局认识，还是一名心理学专家。” 宋狄说：“什么专家，只是一名从事犯罪心理方面的工作者而已。” 高阳说：“那你后来怎么成为作家了？” 有些过往，宋狄不想回忆，对她来说，是折磨，是煎熬，也是考验。她明确地知道自己还没有跨出那一步，逃避是她选择忘记的方法。方道曾经是她的心结之一，即便他回来了，这个心结也还是没有解开，她被束缚太久了，精神崩的太紧，暂时解不开了。 她朝高阳笑笑，刻意回避掉原先的话题，“个人爱好呗，你以后不要叫我宋小姐了，我们是一个小组的伙伴了，你多大了？” “27。” “我比你大两岁，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就叫我一声姐吧。” 高阳有点受宠若惊，宋狄给他的印象一变再变，从早上在案发现场的眼前一亮，听她给自己洗清嫌疑时的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到得知她的作家身份，再后来去她家保护她，她一开始的拒绝到接受，还有她做的一手好菜，给他的新奇感一次次刷新。联想她曾经的职业，也就都讲得通了。 还有一点，他从这个聪明睿智且平易近人的女人身上，看到了老大的影子，头脑冷静，心地善良，不知是不是错觉。 方道好不容易摆脱记者的包围，高阳和宋狄两个人的关系更近了一步，在很熟络地交谈，像是认识很久，而且高阳看宋狄的时候眼睛里透露出来的神情，让方道觉得自己被忽视了。他故意从两人中间走过，分开他们。 宋狄见到方道脸色不好，以为他是被那群记者搞烦了，还不忘幸灾乐祸地取笑他一下，“方队，当大明星的感觉怎么样？” 方道不得不佩服宋狄的心理素质，几个小时前还对他又打又骂恨他恨的要死，这才到下午，就能和他没事儿人似的开玩笑，一起调查案件。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旧情人相见分外眼红，他怎么一点都没感觉到。 兴许也是因为宋狄这个女人跟其他女人不太一样，什么事都能拎得清。她是他见过的最聪明的女人之一，她的聪明表现在让人很难捉摸她心里的想法，就好比刚才跟他开的玩笑，其实根本就没把他当自己人。方道了解她，才能判断出。 她是他的第一个女人，却不是最后一个。这一点，方道很清楚，所以，他已经在心里对自己发誓，不再去招惹她。对她能躲能躲，能回避就回避。 宋狄被彻底无视了。 高阳察觉出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只好什么都不说，却还是不放心新来的宋狄，悄悄在她耳边小声解释道：“我们老大就这脾气，他在思考案件的时候是不会回答你的，宋姐你别放在心上。老大绝对是好人，这个我可以保证。” “没事，人总是会变的。” 电梯门上倒映出两人的样子，宋狄极力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波动，眼里闪过的阵痛却仍是逃不过方道犀利的眼睛。他再次选择了视而不见。宋狄知道他在逃避自己，她不能后退，她只能前进，去靠近他。但是，要靠近一个人的心，太难了。 这句话把不知内情的高阳听得云里雾里。 到达受害者办公室所在的楼层时，芮城接到电话在电梯门口等他们三个。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方道快速走出电梯，芮城注意力都在他，所以没留意到后面的宋狄。他向方道汇报在办公室里搜查到的情况，以及对公司员工的口供询问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 宋狄落了单，索性就自己逛逛看看。 从一些员工悄悄进行的对话里，她基本上对沈信的为人和在公司的名声有所了解，无外乎风流花心，无所作为，最大的本事就是泡女人，公司里一些女艺人都吃过他的亏，媒体倒真的一点都没有冤枉他。 身后几个女员工们的对话突然停止，宋狄假装抬头看，原来她们看到了jessica过来了，警方正要对她进行询问。尽管妆容依旧很美，但是从她那一双失神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恐惧和悲伤可以看出，她的状态很不好。 前两天刚闹出过被包养的绯闻，而且被包养对象还在今天早上被发现死在酒店房间里，双重打击之下，对她的演艺事业必定大大受挫，个人的名声就更不用说了，网络上不明真相的辱骂和讨伐声就可以击溃她的意志，毁掉她的人生。 谣言猛于虎啊。 宋狄放下手中随手捡来的杂质，打算跟过去听听。经过两个女员工，她们在jessica的背后指指点点，说着很不好听的话，让同样身为女人的宋狄听了很不舒服。 “这个女人真是个祸害，谁跟她有关系，谁就倒霉。三年前本来要作为组合出道的rita突然坠楼身亡了，沈少快要当上咱们公司的总裁又被人杀害了。哎呀，要离她远一点才行，少沾惹点晦气。” “被你这么一说，我忽然也觉得沈少是被人下降头了，微博上都在这么传，不然怎么可能会好端端地在酒店被人杀了，说不定是某人想要报复。” “你怀疑是她杀的咯。” “这我可不敢乱说，万一人家也想报复我怎么办……”说这句话的那个女人顿时如鲠在喉，眼睛睁得老大，露出“被看穿”的神情，原来是jessica回头看了她一眼。 此时的jessica眼中不单单是脆弱的阴霾，还有被人污蔑的愤怒，毫不掩饰地从清澈的眼眸里迸发出来，那是一种无法伪装出来的表情，是很自然的条件反射。 目睹到这一幕的宋狄饶有趣味地望向jessica身姿曼妙的背影。 08.后知后觉的危险 ?“许小姐，请问你昨晚在哪儿？” 许妍是jessica的本名，由实习警员徐少羽负责审问。徐少羽看上去比较亲和些，年龄上也更贴近许妍，不像方道，一个眼神就流露很强冷的侵略性。 “我昨晚在家。” “有谁可以证明？” “我的经纪人，她一直陪着我。” 许妍低着头回答，她有一个习惯性的小动作，当她感到不安或者紧张时，会不停地捏自己的手指头。她的手指很纤细，很漂亮，保养得很好，但是右手的中指上贴着创口贴，显然徐少羽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你的手是怎么弄伤的？” 一听到提问手上的伤口，许妍脸上闪过一丝惊慌，把手藏到了身后，神情犹豫地组织着语言：“我切菜时，不小心切到了手指。” 徐少羽将信将疑：“你和死者沈信的关系如何？” 这时，以柔弱示人的许妍忽然抬起头，神情毅然，夹杂着痛苦的神色，“警官，你是想问我有没有被他包养过是吧？” 徐少羽尴尬地咳了咳，抬头看到了站在门口对他微笑的宋狄，脸颊一红，低头继续问许妍：“就按你的想法，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许妍绷紧的神色这才放松了些许：“我并没有被他包养，这些都是媒体乱写的。虽然，他曾经不断地对我提出过这种过分的要求，我都没有答应他。他被我多次拒绝后，经常私下里为难我，但是我是公司的摇钱树，能够给公司带来利益，他不会傻到把我毁掉。这次的绯闻风波，很可能是对手公司搞出来的。我并没有恨他，更不可能去杀他。” 这个漂亮的女孩子，只是公司之间博弈的牺牲品，对方抓准了沈信的臭名声，把kj娱乐公司最当红的艺人jessica拉下浑水，利用子虚乌有的丑闻，一箭双雕。可惜，这些漫天漫地的假新闻却有可能毁掉这个女孩子的演艺事业。 原本沈信活着的话，还可以证明jessica的清白，告不良媒体一个损害名誉罪，挽回一些局面，可是沈信死了，无疑是雪上加霜。 查到jessica的不在场证明后，她的嫌疑被洗清了。杀死沈信的凶手一定是一个十分狡猾又聪明的人，jessica一个柔弱女子，在警方讯问时无法保持冷静，很容易暴露自己的情绪，她的心理素质不足以杀死比她高大强壮的沈信。 宋狄正在思考之间，jessica经过她的面前，停了下来：“您是九野老师吧？”她朝宋狄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像乌云背后的阳光。 “您好，我买过您的书，很喜欢书里面的女主角叶蓁，她是九野侦探最完美的搭档和恋人。当看到您的小说将要影视化之后，我还拜托公司一定要把这个项目争取过来，我还痴心妄想，希望能够出演这个角色。” “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宋狄礼貌地回以一笑，“机会总会留给有准备的人。” jessica苦笑：“但是我运气不佳是事实。” 宋狄很意外对方会对她说出如此坦诚的对话，有几分是认命，有几分是不甘，有几分是自我嘲讽。宋狄忽然喜欢上了这个美丽大方的女孩子，她碰到jessica的手臂，安慰道：“你要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放弃自己才是最大的失败。” jessica眼眶发红：“谢谢九野老师。” “不用谢，哦，对了，”宋狄想起了一件事，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这个给你，如果需要法律上面的帮助，你可以去找这个人。接下来，你有一场硬仗要打。” jessica十分动容地收下名片，走之前跟宋狄索要了一个拥抱。 徐少羽认识那张名片，跟霍升给他的一样。 除了写书以外的商业合作事务，宋狄都交给她哥霍升打理。前段时间很多家公司都在争相购买她小说的影视版权，kj旗下的花唐影视公司在影视制作方面是业内首屈一指的，历年来的精品之作都有上榜，霍升也把kj放在考虑范围之内。 宋狄想起前些日子kj少东家沈信对自己的死缠烂打，心里仍旧很不耐烦，然而逝者已矣，不好的话就不说了。只不过在酒会上见过一面，沈信就注意到了宋狄，当听说公司正在争取和宋狄作品的合作时，沈信表现出了极大的殷勤态度。 面对沈信三天两头送花送礼物的泡妞把戏，宋狄置之不理，她又不是无脑的小女生，被一个富二代大少爷追求几天就会答应。事实上，她真的拒绝了一次又一次，沈信仍不死心。就在昨天，她收到沈信的短信，说这是最后一次了，如果她再拒绝，他就会放弃。为了以后的清净日子，宋狄才会去赴约。 若不是宋狄警惕性高，没有喝下沈信递过来的红酒，她那晚怎么也没有想到，沈信所谓的最后一次，是想用卑鄙的手段使她就范。过去十几个小时了，她回想起昨晚的细节来，才觉得一阵心有余悸。 她不敢想象要是自己喝下那杯加了料的酒会怎样，会不会……第二天她的尸体会和沈信的尸体一起被发现？警方到来，方道面容冷峻地审视着案发现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毫无生气的尸体，鲜血从脚下淌过。 “宋姐，你没事吧？” 徐少羽的声音把宋狄从可怕的想象中拉了出来，她的脸色很是惨白，一脸茫然地看向徐少羽，神情失魂落魄的，嘴里不停地重复着“幸好”两个字。 这种可怕的经历，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因为实在太可怕了，一念之差，就是天堂和地狱。她差一点就见不到方道了。她现在的双腿都是软的，没法站稳，只好扶着徐少羽，才能把乱掉的气息慢慢平复下来。 “宋姐，你真的没事吗，我觉得你身体抖得好厉害，要不要旁边坐下来休息下。”徐少羽把她扶到旁边的椅子上，然后就被芮城叫去了。 宋狄在脑海中反复反省了下自己的后知后觉，她想起霍升来，那个生活能力十级残疾的哥哥，在遇到危险时，亲人往往最先勾起她对活着的向往。在她的世界里，特别在乎的人不多，去世的父亲是一个，但是人已经走了，只能放在记忆里。还有她那个浪荡不羁喜欢四处流浪的母亲，也许是性格的遗传，母女俩的感情并不是特别浓厚，更多的时候，像一杯白开水，渴的时候才会想起它。 最后一个亲人，就是霍升，她有生以来，除了方道，霍升是她最依赖的人。也许是那时候遭遇了太多的打击，她没有任何方向和目标，孤零零地漂在大海中央，急需要抓住一根浮木，恰好那个时候，同父异母的哥哥来到了她的身边。 她牢牢抱住这根“浮木”，这是她最后的一线希望了。她要的不多，无非就是想要在回到家走进家门时，当她说“我回来了”，就会有个人立马回应她，“你回来了啊”。她和霍升是彼此依赖的，不可否认，霍升比她强大太多倍，也正因为此，她才会觉得踏实，在他面前无所顾忌地展现任性和放肆。 霍升让她找回了自己。而当年，让她丢失掉自己的那个人，如今回来了，她的航向，又向他偏移了。她变得摇摆不定，易受影响，她会感到莫名的心慌，在仅仅相逢不到七个小时之后，七年前被独自扔下的不安感又回来了。 一只一次性杯子装着温水递到了宋狄的面前。 宋狄认识这双鞋，接过了那杯温水，头顶传来方道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撑不住就回去。”把话抛下，他就走开。 “如果我喝了那杯酒，你今天站在这里，是不是也会如此冷静地调查我的死因？”宋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抬头看向方道僵住的背影。 宋狄走到方道的身后，仰头看见了他藏在后脑勺头发里的一道不太明显的疤痕，要凑近了才能发现，“你回来有两年了，为什么不来找我，你在躲避什么，是不想打扰我，还是觉得没脸见我？方道，你心真硬，你就不怕我在你失踪的这七年里可能死于任何一场意外，又或者，像沈信那样，被人谋杀了？你那么聪明，不会不对凶手产生怀疑，为什么偏偏要模仿我写的小说杀人，很明显，幕后之人多多少少是冲着我来的。” 方道转过身来，一脸寒霜，“你想听真话是吧？” 宋狄：“你对我说过假话吗？” 方道：“说过。” 宋狄苦笑了下：“早上对你说的那句话，是我的假话。” 方道不忍心看她快要哭出来的眼睛，转身低低道：“我知道。” 宋狄在他身后，无力地垂下了肩膀。 09.女总裁沈乔 ?沈信的助理叫周泰方，三十岁出头，相貌周正，一副职场精英的做派。沈信很信任他，除了公司里的事务，生活中的一些私人事情也会让他处理，包括替沈信做那些擦屁股之类的善后事情。尽管如此，从沈信公寓里搜查到的违禁药品，周泰方却表示毫不知情。 宋狄听到芮城跟方道汇报这些情况，她在一旁听着，周泰方就在他的办公室里，处变不惊地坐在自己的特助位置上。她见过周泰方，周泰方也认识她。当她走进去时，周泰方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向她表达了歉意。 “九野老师，我实在没想到沈总会对你做出这种事情，我代他向你表达歉意。幸好你没事。”他相当诚恳地鞠躬道歉，表现出的态度似乎惊讶于沈信会用卑劣的手段对付宋狄，就好像他从来都不知道沈信是这样的人。 周泰方一如往常很客气地称呼她为“九野老师”，他曾表示自己是宋狄的书迷。宋狄起初不信，以为只是对方的客套话，不过从他书架上摆放的九野侦探系列书籍可以看出，看来他还真的是自己的粉丝。 宋狄的表情温和了些，跟周泰方握了下手：“现在说这么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人都已经死了。最重要的是把凶手找出来，你说是吧，周助理？” 听到对方话里有话的语气，周泰方蓦的一愣，垂下眼睛道：“是啊。” 宋狄小声地提醒道：“可以松手了吗？” 周泰方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抓着宋狄的手，尴尬地立马松开了，向她连连道歉：“哦，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周泰方顺手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块巧克力，熟练地剥下包装纸，塞进了嘴里，一抬眼，发现宋狄正盯着他看。 宋狄冲他俏皮地挤挤眼：“周助理，可以给我一块吗，我也很喜欢吃巧克力。”她的笑容让周泰方松了一口气，随即将另一块巧克力放到了她的手心里。 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骚动。 一位身穿时装周高级定制、气势干练的女人风风火火带着一批人闯进了办公室。她一进来，目光在屋子里搜索了一边，从周泰方身上滑了过去，落定在方道身上，走过去劈头盖脸地直问道：“我弟弟出什么事情了？” 口气不是询问，而是强硬的质问。 方道懒懒地掀起眼皮子，看着面前这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女人，她身上具有侵略性的香水味让他感觉很不舒服。芮城在他耳边道：“这个女人是沈信的姐姐，沈乔，听到消息后刚从国外赶回来，有不在场证明。” 方道点了点头，看了眼那位眼高于头顶的沈大小姐：“沈小姐是吧，你弟弟在酒店被人谋杀，请你配合警方协助调查。” 沈乔一向高傲，大小姐脾气，此刻当着众人的面被方道轻慢，怎肯罢休，正要拿出平时的气势镇压镇压对方。不料方道的手机在这时候响了，他看到来电显示是陈颐打来的，于是挥了挥手，让芮城去应付这个女人，自己走出去接电话。 陈颐在电话里向方道透露了新发现的一个可疑点，让对方多注意些。电话里不便多讲，方道点头应了几声，挂下电话，转出拐角，看见宋狄也在打电话，脸上洋溢着自然的笑容，她抬起头时，发现了方道正在看着她。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宋狄竟尝到了那种隔着千山万水的遥远苦涩，这个人此刻就平平安安地站在自己面前，没有缺胳膊短腿，也没有瞎掉一只眼睛，更没有狗血的失忆桥段，他还是完完整整的。宋狄感到了由衷的释然，活着就好。 她不能奢求其他的了。 宋狄朝他笑笑，笑容里有种冰释前嫌的味道：“重新见到你，挺好的。” 这句话里所表现出来的客气并不是能够装出来的，而是她真的在客客气气地对他讲话，就像面对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礼貌与风度，再无其他。 在她客气的笑容里，方道顿住了，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生命中特别重要的东西。两座山之间隔着诡谲平静地云海，他往前踏出一步，就会坠落。她就是那样对自己客客气气地笑，比打他骂他还让方道觉得难受。 宋狄没有给方道做出反应的机会，她扬了扬手机，躲到一边继续接电话去了。霍升听到她哽咽的音色从电话那头传来，伸手无声地示意秘书出去，然后他走到窗台边上，深呼吸了一口气，说道：“现在我来接你。” “好。” 宋狄暂时没有平静面对方道的勇气，就算是多看一眼，她心里也会难受得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心脏，想要血淋淋地从胸膛里连根拔起。 十几分钟的时间，霍升的车子就停在了kj娱乐公司的楼下。 宋狄在电梯口找到了徐少羽，“我先回去了，你告诉方道一声，周一上午我会去警局报到。你们也不用派人保护我了，还是办案要紧。”她回头望了一眼正在跟沈乔斗智斗勇的方道，靠近徐少羽面前说道：“我看这个案件挺棘手的，我回去替你们找找线索。” “找线索？”徐少羽惊讶，“宋姐你知道内情？” “也不算吧，就是最近这几个月，我总是收到一些‘狂热粉丝’的信件，我回去把这些信找出来，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凶手参照我书里角色的杀人手法，我心里还是挺愧疚的，要是真的是因为我的书……” 宋狄没继续说下去，徐少羽明白她的意思，出言安慰道：“宋姐，这种事情不能怪你。杀人犯法是罪犯做下的，就应当由凶手来承担。你也是受害者，这起案件发生之后，也会对你造成不小的影响，那些捕风捉影的媒体记者很会炒作，你要小心，我还是负责保护你的。这是我的职责。” “我知道的，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我现在也是你们队里的正式一员了，等上头的委任书下来，跟你们在一起工作，你就不用单独保护我了，”宋狄笑道，拍了拍他的手臂，“霍升在楼下等我，我先走了，有什么事情电话联系。” 回家前，宋狄让霍升开到了律师事务所，搬了一个小箱子下来，里面都是书迷寄来的信件，邮寄地址写的是霍升所在的律师事务所，由霍升代收。自从两个月前收到了一些奇怪信件后，霍升就一封一封地检查那些信，不过工作太忙，没全来得及检查完。 回到家，宋狄把箱子里的信件全都抖落在地上，一封封仔细地检查过去。霍升的脚都没地方踩，看着满地的信件他的强迫症又犯了，宋狄扔一封，他就整理一封。 “你在找什么，我帮你找。” 宋狄看了眼他锃光瓦亮的皮鞋，“你先把鞋脱了，去沙发上，把我挑出来的信一封封地看一遍，从你男性的角度出发。” 霍升疑惑：“什么从男性的角度出发？” 宋狄一本正经：“欲望。” 霍升乐了：“欲望，对谁？” “对我，”宋狄正色道，看到霍升的反应就知道他想歪了，赶紧打住他的念头，“你想想看，凶手如果单纯是为了杀人，人死了目的也就达成了，何必多此一举割下死者的器官呢。沈信被割下的器官直指性，显然凶手对他在性方面犯下的错误深恶痛绝，或是仇杀或是情杀，凶手用我书里的方法杀人，契合了书中角色的某些心理因素。割下器官对他来说，是欲望的表现，也能达到心理上的炫耀。而这种欲望，不是一时之间产生的，是循序渐进，缓缓加强的。” 霍升道：“你要在这些信里找到凶手的欲望？” 宋狄道：“我也只是猜测罢了，想起了前阵子收到的那几封用词露骨的表白信，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霍升起身走去书房，手里拿了一个文件袋出来，交给宋狄，“是不是这几封？” 宋狄打开文件袋，惊喜道：“原来被你藏好了。” 霍升抢过宋狄手里的文件袋，戳着她的脑门，狡猾地笑着：“我托了私家侦探的朋友查了这几封信的来源，想知道吗？” 宋狄撅起屁股撞开他，跳起来抢他手里的东西，两人在客厅里打打闹闹，门铃响起。霍升喊着“有人来了”跑到门边开门，宋狄从后面追着他，一跳跃到他背上，挂住他的脖子，总算把东西抢到手了，得意洋洋：“你说你，吃我的，住我的，睡我的，妈是让你来照顾我，成天就知道欺负我！” 门被霍升打开了，门口站了个人，直愣愣地看到了这一幕。 宋狄看到方道眉头板着的脸，身子一软，从霍升背上滑了下去，险些脚下一歪，霍升接住她，一边不争气地埋怨道：“快去把拖鞋穿上，地板上凉。”调头就问突然到来的方道：“方警官，有什么事吗？” 方道看着宋狄赤着脚小跑到沙发边上穿鞋，地板上、茶几上都铺满了许多的信件，随后正式地暗中打量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上午那匆忙的一眼，他以为霍升是宋狄的同居恋人，后来回局里调出了宋狄的档案，才知道霍升是她同母异父的哥哥。 世事捉弄人。 即便霍升是宋狄的哥哥，方道承认，在他看到刚才那一幕的时候，打从心底里，是有嫉妒的。这种嫉妒同时伴随着失去的苦涩，越靠近宋狄的领地，这种难言的刺痛就越深刻，它就像一根刺，扎在了方道的兴头上。 “我过来是向宋小姐侦询一些线索。”方道公事公办的语气。 10.一别两宽 ?“宋小姐？”洞察到对方那一脸再三隐忍的表情，霍升想笑，让开身，请方道进来，“我听小狄说，你和她之前认识。既然是熟人，就不用这么见外，你喝什么，咖啡还是茶？” 霍升也只是问问，没有要进厨房的意思，正襟危坐在沙发上，整整领带，像是要把律师谈判的那一套拿出来。宋狄白他一眼，转身去厨房倒水，“我这里只有白开水。” “白开水就好了。”方道异口同声。 宋狄脚步一滞，实在很难回头。霍升幸灾乐祸地笑道：“小狄，听到没有，方警官要一杯白开水。” 方道站起来：“不用麻烦了，我问完话就走。”他话音还未落下，宋狄抽走桌上的文件袋，拉了他的手就往门外走。方道看着她抓住自己手腕的手，眼底波动，“去哪里？” “这里不适合谈话，我们出去说。” 方道哪敢不从。 霍升在门内嚷嚷：“妹妹，你走了，我晚饭怎么办？” 宋狄真想咬他：“饿死你算了！” 宋狄拉着方道走到花坛处，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这里面是我最近几个月收到的可疑信件，你拿回局里查查看，能不能找出写这封的人。” 方道看了看周围，接过文件袋，“信有什么问题？” “他用的署名很奇怪，叫路西法的使者。路西法是我书里大反派的名字，《第三双眼睛》里的确有一个凶手自称是路西法的使者。最近的一封信里，他说要送我一个神秘的惊喜。好像是半个月前。每隔半个月，他会寄一封信，按照这个频率，下一封信很快会到。” “看来很有必要查一查你的这位疯狂粉丝了。” 若是别人说这句话，宋狄可能会觉得对方是在调侃或者调戏，但是从方道口中说出来，她知道他只是在就事论事。以前她觉得方道这个男人无趣到很少有幽默感，现在知道正经到彻头彻尾的男人太少了。 夜间气温有点低，宋狄出来时没带外套，晚风吹在裸露的皮肤，传来不适应的凉意。她放下挽起的衬衫袖管，“从沈信的人际关系有没有查到可疑的嫌疑人？” 方道一言不发地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宋狄的肩膀上，宋狄也没有矫情，接受了他的绅士行为，低头道了声“谢谢”，听方道说道：“沈信这个人，狂妄嚣张，得罪过很多人，身边的人，多多少少都跟他有过过节，排除了不在场证明之后，所剩无几。” 宋狄抬头道：“所剩无几，也就是说还是有一两个剩下的。” 方道带着欣赏的眼光看她：“明天空的话，来局里。” “委任书要周一下来，”宋狄见他好像准备要走，脱下了外套，还给他，“不过早点过去熟悉一下，也是好的，我好多年没参与案件侦破了。” 方道没接外套，看向不远处停在路灯下暗处的一辆黑色汽车，“你住处外我派了两名警员保护，徐少羽你认识，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联系他，先度过今晚再说。” 宋狄执意要还他衣服：“衣服还你，我用不着。” 方道接过外套，面料上还残留她身体的温度。他假装若无其事地穿上衣服，眼睛异常认真地看着她脸上睫毛投射下的一小片阴影，气氛不知怎的忽然有些冷场，不像刚才两人谈论案件时那样自然，他把手插在口袋里，道了声：“那我走了。” 宋狄抬起眼看他：“好，晚安。” “晚安。” 方道摆摆手，转身走了。 “方道。” 方道像是预料到似的，在宋狄喊出他名字的第一个字时，他就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宋狄站在五六米之外，他的影子被路灯投射到地面上，目光向着她，影子也向着她，等她开口，想听她要说些什么。 宋狄叹了一口气，终究是化作了苦笑：“能够看到你活生生地出现在我面前，挺好。”说完话，她不去看方道的反应，朝家里走去。 原本，她心里想好了一番悲愤交加的控诉，她要说给方道听，可是，当看到他那一双纯澈的眼睛夹杂着不安的被动，她狠不下心。她不忍心让他为自己感到愧疚，她也不要他的愧疚，她只想两人的关系回到从前，对谁也没有亏欠。两个人已经受够了无休无止的煎熬，她不想再给对方增加一分。 “宋狄，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只有你。”身后，传来方道的回应。 宋狄停下脚步，眼眶湿润地看着满怀愧疚的方道，心已释然：“我最不想听到你说的一句话，就是对不起。” 方道笑了，驱散了她不想看到的表情，恢复了她最想看到的阳光正直，又带点痞气的方道，“你不喜欢，我以后再也不说了，这样你看行吗？” 宋狄眼角带上几分得意，“这还差不多。” 两人相视一笑。 霍升站在栏杆后面，看到了不远处两人的互动。直到宋狄走回家时，看见了花园里明目张胆偷窥的霍某人，差点没捡起地上的砖头砸过去。 “霍升，我警告你，别打方道的主意！” “这还嫁出去，胳膊肘就往外拐，”霍升双手抱胸，优哉游哉道，“宋狄小姐，我总算是找到了你的软肋。这个男人就是你最大的弱点。你栽倒过一次，我实在不忍心，再看到你栽倒第二次。” “滚！会不会说好话。” “你痴情这一点，到底是遗传了谁的，反正肯定不是遗传秦水女士。” 秦水女士是兄妹俩的母亲。 “小心这句话被妈听到，狠狠揍你！” 11.陌生人的访问 ?宋狄在键盘上敲下“归来”这两个字。仅作为新一本书的标题。在上一本书里，侦探九野在最后一个案子里失踪，去向不明，留给了读者一个巨大的悬疑，九野可能丧命了。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如果连主角都死了，书就写不下去了。 在系列了，九野最大的对手和敌人是路西法，一直到第七本书，两人也是势均力敌，谁也没有从真正意义上打败对方。但是，第七本书里九野的失踪，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算是九野输了，路西法赢了。 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当然不。赢了的路西法反而更加变本加厉，要把九野逼出来。他最大的秘密武器，就是九野的恋人——叶蓁。 在路西法和九野的对决中，叶蓁的存在，是一个巨大的冒险。而她自己也深知自己的存在对九野来说是一个多么大的威胁。所以，她在上一个案子发生之前，就与九野断绝了所有往来，两人以分手的结局各奔东西。 叶蓁是一个独立的女人，她有自己的生活理想，九野的世界充满了无数未知的挑战和冒险，她爱这个神秘而聪明的男人，却无法围绕着他转。九野的骄傲和自以为是总是伤害到她。她最终在爱与自由之间，选择了后者，追寻自己的幸福去了。在第七本书的结尾，九野失踪成迷，而在另一座充满安全感的城市里，叶蓁过着与世无争的平静日子，也邂逅了一位优秀的男士。 第八本书，宋狄筹划了很久，近一年吧，这与过去相比，的确是花了很长时间。这一年时间，宋狄用来休整自己和休假，去年冬天在维也纳住了三个月，回来后仍旧毫无灵感，以至于拖到现在，出版社三番四次催稿，她都以身体不适为借口拖了好几次。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直到今晚与方道讲开后，她心里郁结已久的一块心病被掏空了，不是治愈，而是把坏的地方掏除干净了。她终于想到了以一个什么样的开场，开始第八本书，也是九野侦探系列最后一本书。 她打算写完这一本后，不再写九野侦探的故事了。这个想法，她没跟任何人讲过，包括最亲近的哥哥霍升，她也没提过。她要以一场盛大的葬礼把失踪的九野引出来，而这场葬礼的主角，就是叶蓁。 宋狄把“归来”这两个字删除了，重新打下了五个字：盛大的葬礼。 在公寓外负责守夜的徐少羽看到宋狄房间的灯总算灭了，他抬起手表看了一下时间，凌晨两点四十七分。他打了个疲惫的哈欠，感慨道：“当作家真辛苦啊，这么晚才睡。” 警局一队里，这一夜是彻夜通宵。 “大神更新了！” 何瑶瑶突然怪叫一声，把几个正在打瞌睡的惊醒了。芮城从椅子上摔下来，眨眨眼睛寻找怪叫声的来源，只见何瑶瑶抱着笔记本高兴地又蹦又跳：“大神更新了！我的天，我要感动地哭出来了！第八本书出来了！” “二丫，你干嘛呢！大呼小叫的！”芮城揉着屁股走过去，把何瑶瑶怀里的平板笔记本抢了过来，“让我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准碰！我要第一个看！” “嘿！我是你前辈，尊老爱幼懂不懂？” “哼，那你爱幼了吗？” “你们在吵什么呢，”高阳走进来，经过两人身边，踮起脚尖朝两人争夺的平板电脑上瞄了一眼，看到第一行字，念了出来，“叶蓁的葬礼是在星期三举行的。” “什么！叶蓁死了！”何瑶瑶第一个反应过来，简直难以置信，哭丧着脸哀嚎。 “谁死了？”余数顶着黑眼圈从电脑后面探出头来，脸上闪着白幽幽的光。 方道在办公室里听到高阳的声音，知道让他去调查的指纹有结果了，走出来问：“怎么样，查出是谁来了吗？” 高阳举起手中的文件道：“数据库里刚好有这个人的指纹，是个惯犯，多次被人举报性骚扰，屡教不改，这次落到我们手里头来了。” 方道接过文件，看到照片里眼神空洞的男人正露出古怪的笑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芮城，立刻去把他带回局里。” “是！”还在那里调戏何瑶瑶的芮城一下子打起精神。 高阳问：“老大，给宋姐寄骚扰信的人真的跟沈信的案子有关？” 方道说：“把人带回局里再说，有没有关系还无法确定。” “如果这个朱川跟沈信的案子有关，那宋姐岂不是很危险？”高阳的话还未说完，方道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跨过高阳的面前大步走出去，电话在这时响起。 芮城离电话最近，顺手接起：“藤森警局……少羽……什么？……好，我知道了……嗯，你们把人带过来……”挂下电话，芮城看向方道，神色不是很好。 方道在听到电话是少羽打来时，就知道宋狄那边一定是出了事，否则不会在这个睡觉的点打过来。他示意芮城汇报情况：“朱川已经被抓到了。他溜进了宋小姐的公寓，立刻就被少羽发现，现在正要带回局里来。” “她有没有事？”方道只是问了这一句话，音色有些紧张。 高阳给芮城悄悄使了个眼色，芮城马上明白过来：“宋小姐没事，只是受了点惊吓。她待会儿也会过来。” 方道神色不动声色地恢复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