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牲》 第1章:血门 ?两千年前,昭武城中。 午时三刻,兵仔阿南奉命抵达皇城,跟其余七人一起,将两口棺材抬到了王的议事殿,然后被赶到了偏殿里。 屋里一下子只剩了八个兵仔,人少好念三音,跟阿南同抬一口棺材的八已就道:“那棺材死沉死沉的,里头装的都是些啥子啊?” 这个问题阿南也想问的,他一听就巴不得有人回答。 “我听我老汉儿讲过,像这种洒七尺羊血的棺材,里头装的东西可不得了。”说话的是呼努儿,他干活崴泥,扯嬉皮倒是很有力气,阿南一向不太看好他。 “啥子东西恁了不得?”八已眼睛瞪如桃核,一脸狐疑。 “该不会是……那种东西吧?”旁边的窦龟子蹭了过来。 “恐怕是哟。”呼努儿高深莫测点点头,“我老汉儿说了,七尺羊血,一寸不多,一寸不少,里头压的,绝对是不会喘气儿的活物。” 窦龟子胆儿小,一下子就白了脸,八已却摆手道:“活物哪有不喘气儿的?你是在糊死哟?” 呼努儿轻飘飘瞥了他一眼:“你这就二杆子了吧?天底下的奇物,你没见过的恁多了。” 阿南也不太相信:“呼努儿,你不要胡戈周,这两口棺材是汉人送过来的,那汉人的东西,你也恁清楚?” 呼努儿淡淡看了看阿南:“不是我说你不够窍,那汉人的异术,大半还是从我们这堂学过去的,大树再大,也是从根里头长出来的。” 阿南还想反驳,忽然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顿时闭了嘴。其余七人显然也听到了,都齐刷刷往门口望了过去。 整座皇城都是仿汉制筑建而成的,这座大殿也不例外。偏殿通向正殿的门是用红木做的,门扉厚实,门缝严密,此门一关上,就可以彻底地隔绝正殿里的动静,而且阿南他们离门好几丈远,照理说是不可能从这里听到什么声音的。 窦龟子霎时抖得跟筛糠似的:“啷……啷个回事哟?” 都说恐惧是会传染的,其他人本来还没觉得什么,一看有人这么个反应,刚才又听了呼努儿那番骇人的话,登时就都浑身不自在起来。这时候,那声音听的更清楚了,而且确实就从门的位置传过来。 阿南咽了口唾沫,颤声道:“我怎么听着像……像是有人,在用指甲挠门……” 呼努儿也有些失色,不过他好歹听老爹讲过太多离奇的事,咳了咳就道:“没得事,恐怕就是有人开了棺材,里头的东西跑出来了。” 窦龟子一听就眼珠子一翻,倒了下去,被他身边的阿南扶了起来。八已还是觉得呼努儿在扯淡,就冷笑道:“你少八戈撤,要是真有那东西,你还能恁镇定?” 八已话还没说完,就见呼努儿的脸刷的白了,后者直勾勾盯着那扇门,毫无血色的嘴唇抽个不停。八已跟着看过去,立马也变了脸色。 只见一波又一波暗红色的血,正从严丝合缝的门缝底下渗出来。那血起先只有零星几股,胳膊大小粗细,很快越渗越粗,在阿南倒抽冷气的当子,就已经变成了水桶粗的好几摊。 这么大量的血,即便不是什么东西从棺材里跑出来了,那也是正殿中发生了什么变故。阿南心神就有点动摇了,结巴道:“里头到底是啷个回事?我们要不要开门进去看看?” 八已一听就断然摇头:“不管是人为还是鬼祸,我们现在进去都是送死。” 另一个兵仔摸了摸被汗打湿的眉头:“那啷个办诶?” 八已皱眉道:“再等等看,说不定里头的人很快就能控制局面,我们看情况可以进去帮衬一下。” 阿南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咬咬牙附和道:“我们是当兵的,当兵的不可以临阵脱逃,就算逃出去了,以后也抬不起头来做人。” 八已看着他,点点头。其余人没说话,都站在原地抹冷汗。阿南再去看呼努儿,见他此刻已经全无人色,瞪大双眼盯着那血,似是跟那血有血海深仇。 就在方才几句话的功夫,那些血已经徐徐往前淌了一丈远,起先是十几股分流,接着又并成三支,最后又悉数汇作了五人宽的一股。 阿南正看的失神,忽然间就被一股冲天的臭气逼得倒退了几步,其他人也白着脸捂住了鼻子。阿南捏着鼻子道:“这血啷个这么臭!” 他刚说完,就见那股血忽然加快了速度,一下子往前涌了一丈远,距离阿南他们已不过两丈之遥。八已低呼一声,那血就仿佛长了耳朵似的,打了个弯,然后直直朝着八个兵仔爬过来。 阿南吓得双腿发软,问了句“咋办”,然后看向最懂行的呼努儿,却见他嘴里哼哼唧唧不知在念叨着什么,双目已经全无神采。最后还是八已大声吼了句“快跑”,众人才醒转过来,冲着侧门夺路就逃。 八已扯着呼努儿跑在几个人前面,阿南背起昏厥的窦龟子也赶紧跟了上去。几个人好歹是当兵的,很快就穿过侧门跑得没影了,阿南负重被远远甩了下来,心下急躁却无可奈何。 他一面跑一面回头,却发现那股血没有追上来,而是在偏殿中央停下,围成了一个圈。阿南脚下一顿,等了片刻见那血确实没跟过来,不由松了口气。他好奇心重,忍不住凑过去看,刚走到血圈一步之外,耳膜就穿过一声巨响,抬眼去看,就见红门被不知什么东西给撞开了,露出里头一片漆黑来。 阿南以为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那漆黑里头忽的钻出来一只血淋淋的手,直直向他伸过来。 阿南一头冷汗冒出来,糊的他眼睛都睁不开,他也顾不上擦了,屁股一转就往外跑。也不知何故,他觉得腿像绑了石头似的,几乎迈不开步,好不容易跑了两步,背上忽的一轻,他扭头一看,软成一摊泥的窦龟子已经不见了,门里的漆黑中插着一双手,正狰狞地对着他。 阿南脑中一轰,什么都顾不上了,转身就没命往外跑,也不知跑了多久,他终于跑出了偏殿。此时的阿南已完全没了力气,只觉得一双脚都不是自己的了,但他还是机械地往外跑,一路穿过皇城,最后到了城楼底下。 他靠在城墙上喘了很久,慢慢找回了意识。他脑子渐渐清醒过来,然后就渐渐发现了不对劲。 在他穿越皇城的整个过程中,他没见到过一个人。一个人都没有。 阿南脊梁骨顿时就凉了,他回头冲着城里叫唤了半天,却一点回应都没等到。再抬眼往城墙上望去,原本应该站满哨兵的地方,也空荡荡的,半个人影也没有。高高的城楼上,只有一片碧蓝如洗的天。 阿南越喊身上越来越凉,喊到最后,他已不由自主地开始跌跌撞撞往外跑。跑到城门底下时,他突然觉得后脖子有点凉。 阿南本能地驻足,摸了摸后脖子,手搁到眼前一看,红的,再凑到鼻尖一闻,是血。阿南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转过身,刚转到一半,就见一颗红通通的东西从城楼上落下来,然后荡秋千一样,兜头撞到了他脸上。阿南浑身一抖,斜眼一看,立时吓得连魂都没有了。 那贴着他脸的东西,居然是颗血淋淋的人头,而原本是眼珠子的地方,只剩下了两个漆黑的眼窝。没有眼珠,也就没有目光,可阿南却清晰感觉到,眼窝里头此刻正射出两道冰冷的视线,直勾勾盯着他。 第2章:自杀 ?今天6月12号,是我从4a公司辞职周月纪念日。卢仲宇眼圈红红地告诉我,她姐姐卢仲溪跳江自杀了,我听了差点没把午饭吃的青团给呛出来。那个厉害到没朋友的卢仲溪,居然自杀了? 我立马就咆哮了:“你姐姐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跳江!” 卢仲宇撅了撅嘴,道:“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啊,只不过,警察给我看的那些证据,由不得我不相信嘛……”他说着就用那些证据,简单地造了几个转述句。 我一听就怒了:“就这么点儿破证据,你居然就当真了?你小子脑子打过除皱针吧?”说着就拎他衣脖子往外跨步。“走——”“去哪儿啊?”“上警局去!我就不信,你姐姐这么霸气一个人会想不开!” 话休絮烦,我拎着卢仲宇到了局子里,找上了仲溪案子的负责人。那人姓刘,人长得精瘦,说话也阴阳怪气,一听我的质疑,立马翻起眼皮瞟了我一眼:“这案子不是结了麽?家属都确认签字认领尸体了,还能让你这么闹腾?赶快回去,回去,啊——人卢仲宇不是马上要毕业答辩了?我这儿成天有人报失踪,忙着呢!回去吧,啊,莫要为了死者小事儿,耽误了生者大事儿。” 我也不是省电节能灯,立马冷笑道:“刘警官,咱国人有句古话,叫做‘死者为大’,这卢仲溪是死者,她的事儿,怎么就叫小事儿呢?您今天要不给我个说法,我分分钟能让您这局子门口变菜市场,您就等着跟生者谈大事儿吧!” 刘警员吃了根哑炮仗,嘴一咧就赔笑:“得,既然您是死者朋友,我们做公仆的,也不好耽误你们人鬼情未了。”说着就把尸检报告推了过来。“想看道路监控录像,那位白警官那儿有,您请便吧。” 我客气说了声谢谢,就接了资料过来看,一边翻一边对卢仲宇低声道:“看刘警员那德行,指望他还不如指望包公祠门口的石狮子,我还是自己当福尔摩斯罢……” 没说完我就差点吐出来。仲溪生前好歹也是个耐看姑娘,可在水里泡了两天,皮都翻起来了,就跟团破棉絮似的。我摇摇头,直接跳到了结论部分:根据尸体从头到脚的机械损伤情况、胃中残留的食物、体内异常化学物质等等,可以确定,除非被人推了一把,否则仲溪就是自己跳进江中,溺水身亡的。 我脑中第一个念头就是,仲溪一定是被人推进江中的。我找到那负责网络刑侦的白警员,请她把当晚监控录像调给我看。白警员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长得不错,黑眼珠尤其大,就是看着我时,眼里空无一物,就好像透过我在看着我身后的板墙,那眼神倒是让人瘆的慌。 我抱着笔记本电脑,拉了张椅子坐下,翻出5月22日晚上7点到8点之间,滨江大道一带的监控录像。 7点24分,一个穿白色风衣,戴丝绸手套的年轻女人,拎着一个墨绿色的包,走出滨江地铁站,两点一线,快步走到了事发地点,7点32分时消失在监控中。仅仅过了半分钟,她又回到镜头里,用了大约10分钟时间,步行至滨江大道某家快递门店,4分钟后快步走了出来,随后又花了10分钟时间,步行回到事发地点,从监控中永远地消失了——此时,是7点58分。 卢仲宇一直杵在旁边跟着看,看到这里就苦笑道:“不用再看啦,你看上一百遍,那个女人也还是姐姐……她到了快递店后,就把包包寄给了我……8点4分,sns上就开始信息乱炸,这说明姐姐是8点3分左右跳进江里的……” 我忙摇头:“不对——为什么仲溪落水的位置是监控死角?还有,她为什么要把包包寄给你?难道里头有什么重要东西?如果东西很重要,她又为什么会轻生?……”我压根不信那些鬼话。我坚信当晚有人把仲溪叫到了江边,然后趁人群不注意,一把将她推了下去。 我一连串炸弹扔过去,卢仲宇有些慌了,这才支支吾吾吐出实情:“其实姐姐她,大二时得过孤岛症……那时候就跳过一次江,也是像这样,把包包寄给我,算是把所有遗产都留给了我。要不是巡警及时赶到,恐怕那时候就……” 我一听就愣了。那孤岛症可不是什么头疼脑热的小病,据说患者在人群中,会犹如一座孤岛一样,不见,不闻,不言,不问,除了可以眨眼,可以进食,可以走路,几乎跟植物人没什么两样。虽说发病率不至于低到跟中乐透似的,但大学时的仲溪,压根就不可能得这病。 “这孤岛症不是小孩子的专有病?你姐姐怎么可能得这个病?” 卢仲宇摇摇头:“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根据医生推测,有可能是因为学业压力太大了。” 咱k大是top5大学,里头学生个个亚历山大,仲溪一个弱女子,扛不住也正常。只是,身患孤岛症的她,几乎没法思考,岂会想到处理遗产这种事?就这么用孤岛症复发做自杀动机,未免太草率了吧? 我找那刘警员要说法,刘警员干笑道:“这我就不造了,案子是前任队长结的,我们也只是——哎呀,队长您回来啦?” 刘警员忽然跳起来,把我惊得后退两步,我一转身,就看他蹭到一穿西装的年轻男人跟前,脸都笑烂了。 我瞧那男人跟我差不多年纪,居然当了警队队长,不由有些吃惊,再看他一张刀削斧凿的脸,好像比我还帅,不由又有点不爽。西装男看了我一眼,没等我说话,刘警员帮我当了传话筒:“嘿嘿,这人卢仲溪朋友,说是过来问问,那案子有没有新进展……” 西装男什么都没说,就进了某间办公室,我刚要追过去,却被刘警员一把拦住:“咱队长说了,卢仲溪的案子他会看着办的,你们也别杵这儿浪费时间了,先回去把后事料理好吧……” 我心说,你哪只耳朵听到那西装男说话了?刚要打断他,耳中忽然射来一个女声:“南卿在吗?南卿?”我一扭头,就见一个四十岁开外的女人风风火火奔了进来,然后我身旁一阵风掠过,刚才那西装男已迎了上去:“找我有什么事?” 女人爽朗一笑,拍拍西装男胳膊:“给你看样好东西。”说着就拉着西装男坐了下来。后来我知道,这个雷厉风行的女人名叫柳学真,是失踪调查科科长,在局子里也算是个传奇人物,当然,由于她的传奇跟虫牲的故事无关,我这里就不赘述了。 当时,我看柳学真眉宇间神色颇严肃,知道西装男一时半刻肯定没空,就让卢仲宇先回去,自己这个无业游民则在旁边坐等。我屁股还没坐热,就听有人叫我名字,扭头一看,西装男正淡然看着我:“你不是想知道你朋友死因吗?” 很久以后,我回想起西装男当时的表现,才意识到里头大有问题:初次见面,西装男怎么就知道我名字?我一个普通百姓,怎么会随随便便就能参与命案调查?但我当时只顾着激动了,完全没考虑这些。 我一听就起身奔了过去,眼中映入一张“仲溪”的照片。 “您是说,有个跟仲溪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失踪了?”我惊呆了。这未免也太巧了吧?柳学真点点头:“不仅如此,郭晓晓人间蒸发前,还给自己的奶奶留了一个u盘,你猜u盘里装了什么?”我一头雾水,柳学真笑道:“是卢仲溪的小说书稿。” 我一听就怔住了。仲溪居然在写作?我怎么不知道? 我被兜头浇了迷雾,一点头绪没有,愣愣坐旁边。西装男叫醒我,就带我去了仲溪死前供职的健康管理公司。仲溪作为药物研发人员,在实验室监管药物的研制,这家公司最近上市的几种保健药品都是她负责的,但她职级不高,不算是管理层。 跟我预料的一样,仲溪的人缘,一个“差”字即可拟,一提起她,人人讳莫如深,顶多对她的工作能力点个赞。不过那公司的前台姑娘阴恻恻告诉我们,仲溪跟老板关系匪浅,他时常邀她共进午餐,还允许仲溪上班迟到。我一听就有点纳闷,仲溪一直是个严于律己的人,怎么会迟到?前台姑娘就意味不明一笑:“老板经常会派点额外工作,让她熬夜做。这不,卢仲溪离职前一天,老板还交代她说,今晚就辛苦一下了……” 我一听就知道,这前台姑娘是在编排仲溪,心下不由有些不愉快,不过面上没表现出来,还笑嘻嘻给了她一盒比利时巧克力作为稿酬,然后两人直接找上了仲溪的老板。 这老板名叫苏城,是个比鹅卵石还要圆滑的人,见了我们先是扯了半天嬉皮,然后一脸痛失英才的悲伤与无奈,表示自己的心跟便秘三个月一样凝重,最后才告诉我们,仲溪跳江那天下午去找他辞了职,而且当天一直面含微笑,表现的非常奇怪。 仲溪居然会面带笑意?这也太诡异了吧?我宁愿相信中国股市会突然飙升到一万点,端午节所有股民都不用去陪屈原吃粽子。 西装男又问苏城,知不知道仲溪辞职的原因,他叹了口气,道:“她讲倒是讲了,不过,换了是你,你会信吗?” 我讶然看着他,只见他摇摇头道:“仲溪说,她的梦想马上就要实现了,所以要离开公司。” “有什么问题吗?” “她的梦想,是以写作为生……”苏城长长叹了口气,往后仰倒,靠到了椅子上,“仲溪那样的人,是不可能写出畅销书的。” 我脑子里搅着团斩不断理还乱的麻,跟着西装男往外走。 “我们必须先找到这个人。”我对西装男说,“要是那姓苏的没有嘴上跑高铁,把仲溪叫去江边那人,就很可能答应了仲溪,要帮她实现梦想。” 西装男看了我一眼,点点头。我来的路上已经跟他说了我的猜想,没想到他竟毫无异议,我不由有些得意。 临出门,我一眼瞅见六七个穿着青布短衫的人,正板着脸朝里走。我见那些人居然穿这么复古的黑衣进这种摩登写字楼,擦肩而过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但见他们一律身形瘦削,走路竟一点声音没发出来。我心下不由大奇,不过与己无关,就没太放心上。回头看西装男也在跟着瞧,大概他的好奇心也蛮重的。 我刚到家,卢仲宇打来电话,说他明天毕业答辩,仲溪葬礼的事想请我帮忙料理一下。我答应了,然后问他仲溪写作一事。卢仲宇说,大学时仲溪就已经开始创作小说,但付梓无门,始终无人问津。 我听完就给自己的猜测添了把火。但我想不通的是,那人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就是为了那份卖不出去的书稿?这未免太奇怪了。 思索着这个问题,我赶去了仲溪的灵堂,然后见到了仲溪的母亲。说实话,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见到卢老太太了,而且按两家人之间的因缘,照理说就算谈不上有多熟,也不会感到陌生,可事实就是,那卢老太太一双秃鹫般的阴鸷眼睛,实在让我跟她亲近不起来。我见了她,赶紧老老实实问候了一下,她冷目看我一眼,点点头算是回礼,我没敢久待,逃到后面去帮卢老爷子的忙了。 卢老爷子倒是个蛮亲和的人,向来喜欢拿我取笑,问我什么时候跟他女儿结婚啊,我尴尬笑笑也就过去了,然后跟他硝烟滚滚地杀棋。今天的卢老爷子看上去分外憔悴,原本笑意盎然的眼睛,此时只剩下黯淡可见,见了我,也没多说话,闷着头只顾做事。我也没敢乱开腔,怕一句话说不对,他老人家就直接下去陪女儿了。 帮卢老爷子卢老太太做完事后,时辰约莫8点半了,我告别一双老人出得门来,冷不防被喇叭声给叮了一口,一扭头,一辆白色玛莎拉蒂正停在道旁,引擎还没熄火。我伸脖子瞧了瞧,车里那人面无表情看着我,正是那西装男。 我迟疑着凑过去,西装男只说了一句“卢仲溪的案子,又变天了”,我立刻就坐上了副驾驶,问道:“咱这是要去哪儿?新线索是什么?”他不吭声,也不点头或是摇头,倒是整的我有点郁闷。 正腹诽,车子忽然一个猛刹车,我一头往前栽去。亏得我习惯好,系了安全带,否则真得给他害死。我心里暗骂,扭头给他一记怒瞪,却见他直勾勾盯着我,吓了我好一跳。 等我反应过来他其实是在盯着窗外那绿地时,他已经打开车门,绕过车头往道旁的树林窜了进去。我给他弄得莫名其妙,但是又按捺不住好奇,于是也赶紧下车,跟了过去。 后来回想起那时候的事,我无数次地想过,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打死我也不会跟进去。可事实就是,人生不可以重来,选择option的机会只有一次。有很多事情,即便你拥有时光机也无法挽回,这就是人类会发明“后悔”这个词的原因。 第3章:虫牲 ?刚到林子外头,我一眼认出来,这就是那片接连闹了两次采花风波的绿地,听说最近俩姑娘都差点在里头被劫了色,回去后整个人都傻了。我心想,难道西装男看到里头又在采花了?跟着他跑了一段路,又觉得不太对,里头别说人影了,就连半点动静都听不到。 眼看西装男在前面健步如飞,我完全摸不着头脑,只好撒脚丫子跟着狂跑。不多时,脚下小径一折,我们就进入了这片绿地的腹地,树影一翻,我就看到一男人掐着自己脖子,在一棵树下练习蹬腿。 没有姑娘家,看来不是采花贼。不过,这男人大晚上跑这儿来做运动,委实奇葩了点。我又走近了点,借着月光,就见那男人嘴巴张的老大,隐隐还能听到嘶哑的叫声,心里顿觉不太对劲。没等我反应过来,那男人双脚已经离地了,越升越高,乍一看去,竟像是男人自己把自己举到了半空中! 我整个人都震住了,完全不明白眼前演的是哪一出,这时候就看到西装男已经上前,对着那男人身前空气就是一个回旋踢,然后那男人突然就从半空中掉落了,一屁股跌回地面,剧烈咳嗽起来。 我没空去想这是怎么回事,急忙上前搀那男人起来,道:“兄弟,你没事吧?”那男人转过头,正好跟我对上眼,我一下子就愣住了。 这不是苏城吗?他怎么在这儿?刚才那幕,又是在闹哪样?我还没张口问,那苏城就跟见了鬼一样,一把挣脱我的手,跌跌撞撞往绿地另一头狂奔。 我心中大愕,就招呼西装男一起去追,扭头一看,西装男不知是不是忘了吃药,不停对着空气拳打脚踢。我楞了一下,想过去问他在做什么,脚刚迈出去,胸口忽然被什么东西给狠狠撞了一下,这一下力气奇大无比,我整个人立时就飞了出去,跌进灌木丛里。 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碎了,喉咙口一甜,吐出一口东西,下细一闻,还有铁锈的味道。 我怒了,忍住剧痛挣扎着爬起来:“谁他娘的暗算我?”眼睛一出灌木丛,就看到西装男正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东西,飞快撕开,顺手就往空中一撒,然后,奇景就出现了。 西装男那包东西一甩出去,空中就飞起了无数只萤火虫,悠悠扬扬跳起舞来,一边跳舞一边下落,然后悬浮在半空中,竟很有默契地形成了一个又一个人的形状,而且还是三维的,立体的,动态的人形。那些人形有的正从地上爬起来,有的正朝西装男扑过去,还有的正被西装男一脚踢飞,那光景,简直就像萤火虫组成的人正跟西装男打架。 我一下子看呆了,傻愣在灌木丛中,迷蒙中,我似乎听到西装男叫我,似乎看到他踢飞了几个萤火虫人,疾步向我跑过来,不过没等他跑近灌木丛,我忽然看到有个萤火虫人靠近我,举着右手朝我面门劈来。 当时,完全出于本能地,我一闪身躲开了,然后就看到那个萤火虫人一跃而起,右脚凌空向我踢来。 这下子,我总算意识到不对劲了,腰一扭又想躲开,可惜这回运气不太好,还是给那萤火虫人踢中了右肩。霎时间,我整条右臂发麻,几乎没有任何感觉,我呻吟了一声,就着刚才闪躲的惯性摔倒在地上。下一秒,我就看到那个萤火虫人来到我上方,一脚往我胸口踩过来。 亏得我回路短,一个打滚躲开了,滚了没几圈,左手支地,拼命爬了起来。可没等我站稳,那萤火虫人就冲了过来,我赶紧伸出左手去挡,却半天没等到攻击,抬眼一看,那萤火虫人已摔进了灌木丛,刹那间,数十只萤火虫扑棱棱飞了起来。 我一怔,看到西装男打我左前方跑来,还不及我反应,他一把扯过我瘫痪的右臂就往回跑。 两个人上了车,西装男立刻就发动引擎,车子在夜色中疾驰而去。我看着后视镜,里头晃荡着好几个萤火虫人,身影越来越小,直到车子拐弯时,就完全看不见了。 我下意识松了口气。等喘过气来,我侧首看向西装男:“到底怎么回事啊?”西装男看也没看我一眼,默然开车。我以为他又要给嘴巴上拉链了,却听他忽然道:“胶人虫牲很危险,不爆头的话,根本打不死。以后还会遇到,一定要随身带上荧光粉。” 我一听就愣了:“什么虫……虫牲?萤火虫?” 他扭头瞄了我一眼,淡然道:“是胶人虫牲。”说着又指出虫牲二字该怎么写。 我也不是脑残,很快明白了他的话。敢情刚才那些“萤火虫人”,都是活的,而且还是看不见的!不过,虫牲是什么鬼?我只听过羊牲牛牲豚牲甚至人牲,这些玩意分别是以羊牛猪人为牲礼,那虫牲岂非就是以虫子为牲礼?简直闻所未闻,而且,那透明东西是虫子做的? 我犹震惊,右腿上突然落了个东西,然后就听西装男道:“荧光粉我用不上,你拿去吧。”我下意识就要用右手去拿,却发现右手根本动弹不了。西装男看了我一眼,说:“你右手脱臼了。”然后就把车停到路边,帮我接好了胳膊。 他重新发车,接着他刚才的话题道:“胶人虫牲一般不会到人类活动区域,不过,以防万一,以后都把白雨棠带上吧。” 白雨棠就是白天那个给我看监控录像的网络刑警。一个搞网络的,跟“虫牲”有何关系?我就问他,为什么要带上白姑娘,还有虫牲又是什么东西,西装男忽然道:“你都知道的事情,为什么要问我?” 这真的是我活了这么久,听到的最奇怪的一句话。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个中含义,不过那时我的人生已经拍了好几部惊悚电影了。 我彻底懵了,问他什么意思,他摆出一副吊胃口专业户的讨厌样,什么也没说,只来了句“到了地方你就知道”,接着就沉默了。我只好猜想,西装男大概看我念了个好大学,以为我这学渣是再世孔明吧,这脑洞也真够妈蛋的。 西装男说的那地方,倒是一个挺文艺的地方,夹在滨江大道附近一条弄堂里,四周都是年纪比我爷爷还大的三层老洋房。外头瞧着似乎没什么,就是觉得人太多,进去一看,发现跟英国那种pub差不多,人多,但不吵,大家各自听着小曲,喝着小酒,聊着小天,谁也不干扰谁。我说的“小曲”,就是台子上的人唱歌,要不就是上去个乐队,弹弹贝司,打打鼓,整一出摇滚乐。其实我也听不出来到底是摇滚乐还是重金属,反正就是那意思,大家听着乐呵乐呵,跟听昆曲越调一个样儿。西装男走在前头,很快带我来到一人跟前,我瞧着那人五十岁开外,看着颇眼熟,就客套着问候了一下,那人笑着说了声“来啦”,待我们坐定,就开始说正事了。 我心想,我连你叫什么名儿都还不知道,你就给我上正餐,这开胃菜是不是太寒碜了点?就赶紧打断他道:“等等——您瞧,我们这初次见面的,谁是谁都还没搞清楚,就这么说正事,是不是有点不够正式啊?毕竟都是人命案,还是慎重点比较好。” 那人似是觉得我说的在理,嘿嘿一笑,就自我介绍说:“我姓凌名冲,年纪长你们几岁,你们叫我老凌就好了。” 我一听,一下就愣了——如果不是重名的话,这凌冲不是香湾警察厅情报局局长?再仔细一瞧,可不就是那张时常上电视发言的脸?这下得号外了,怎么连这么个大人物都牵扯进来了? 我赶紧恭恭敬敬打招呼,那凌冲也没打算跟我这种小角色计较,嘴角一挑,继续讲正事。这回我绷紧了神经,老老实实听着,唯恐听漏了一星半点,结果还真的听到了一件不算小的案子——因为跟仲溪有关。凌冲这种大人物,从不会浪费时间做多余的事,跟我们交待完,腿一拔就走了,我只感到身旁刮过一阵风,他人就消失在了人群中。同时跟着离开的,还有我们这张桌子周围几桌的人,估计都是他手下,兼任保镖和隔耳墙。 我抽回视线,认真看着西装男:“这到底怎么回事?” 西装男淡然道,有个叫安徒子的女作家吞安眠药死了,死前留了封遗书,说是剽窃了卢仲溪的作品,因为牵扯到了卢仲溪,所以凌局长让我们也参与进去。我心中暗骂,嘴里急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没听明白他字面上的话,我是想问你,他那些没有说出来的话。”西装男看了我一眼,老样子,没搭理我,抬脚往外走。 我看着他冷漠的背影,忽的想起之前那些“虫牲”,陡然明白了。 “虫牲”和凌冲的相继出现,绝非偶然。这是一件大事,是我这种普通人无法染指的大事。可这不是很奇怪吗?既然干系重大,西装男又为何要让我掺和进来?就不怕我管不住自己的嘴,抖落出去? 想到这里,我浑身打了个冷战。这是否意味着,一旦我失去了利用价值,就会变成永远开不了口的尸体?如果真是这样,我还要不要继续蹚这趟浑水? 是夜,我窝在被子里思忖着这些事,辗转反侧,加上妹妹支仪悼念偶像作家,哭了个通宵,我在隔壁一宿没合眼。次日上午,我顶着双熊猫眼,跟着西装男和那被他唤作“小刘”的刘警员,到了作家安徒子公寓外头。 有个叫阿辉的清洁工,前天晚上8点一刻左右接到安徒子电话,说她不小心把红酒洒到地毯上了,让阿辉昨早上8点半过去洗地毯,等阿辉带着人赶过去的时候,就发现安徒子已经死在了自家沙发上,而且发生了“尸变”,起尸整整持续了半分钟,差点没把他们给吓尿。 听到“尸变”,我头一个念头就是那些透明的胶人虫牲在搞鬼。我从来不信那些神神怪怪的迷信之说,所有看似诡异的超自然现象,其实都可以用科学去解释。 我们赶到的时候,别墅周围围满了黄色警戒线,门口站着几个保护现场的警察,里头只有一个来自香湾的刑警。那刑警正在客厅里检查现场,见我们来了,连忙起身打招呼。 几句话下来,我得知那刑警叫方家文,是香湾警察厅重案组组长,此次作为安徒子一案的负责人,专程调了过来。方家文颇懂人情世故,过来查命案,居然随身带了个大背包,里头装满了香湾土特产,他掏出几份不由分说就塞给了我们。他讲话时,我可以听出浓重的香湾腔,香湾腔介于客家话与闽南语之间,山味海味兼具,听着很有意思,加上他个头不算高,脸颊肚皮都有点圆,长相非常喜感,趣味更是斑斓。 方家文跟西装男交谈时,我径自把现场勘查了一遍。他见我一个做广告的,居然也有兴致查案,立时就多看了我几眼,笑道:“支少爷都有些什么发现啊?” 人命关天,我也不拐弯抹角,道:“听凌局长说,阿辉他们发现尸体的时候,窗帘是拉开的——居然是拉开的,你说奇怪不奇怪?”方家文脸色一顿,转瞬笑嘻嘻道:“我倒没什么感觉哦,你觉得呢?” 我以为他真没察觉到,就开始写推理文:“这现场布置太奇怪了,简直就像,有人故意想让人发现尸体。”方家文张嘴哦了一声,含笑看着我,示意我继续。我又道:“我看过沙发的摆放位置,发现面朝落地窗那张,原本是面朝里放在落地窗前的——地板上的压痕可以证明这一点。可现在,那沙发被人挪到了里头,面朝外放着,这样一来,只要有人在窗外朝里一望,就能轻易发现尸体。”说到这,我直视着他的眼睛,沉声道:“难道你不觉得,这样的布置,是有意而为之?” 方家文维持着一脸讶异神色,足足瞪了我十秒钟,倏然哈哈大笑,站起来对着落地窗前的西装男笑道:“支少爷果然有两下子嘛!超男,看来你的眼光真的很不错哦。” 听了这话,我先是觉得莫名其妙,很快又反应过来:敢情这姓方的刚才是在试探我,看我有多少把刷子呢!我一下子就郁闷了,干笑了几声。姓方的倒是好像一下子把我当了自己人,对我耳语道:“诶,你知道虫牲的事吧?” 我怔怔点头,方家文笑了:“很好,那我就更没必要瞒你了。”说着就扯过我袖子,开始介绍他那边的发现。 “一人大行李箱?”我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你在里头检测到了血迹,而且还不是安徒子自己的?” 难道,安徒子自杀前还杀了人? 第4章:消失 ?一般的刑警遇到命案现场,鲁米诺血迹检测都会做全场,也就是把所有裸露在空气中的地方都检查一遍,看有没有大量血液流淌到地板上,或者飞溅到墙壁上。这姓方的还要狠一点,不仅检查了裸露在空气中的部分,就连收纳起来的东西,包括橱柜、衣柜、衣物、箱包、梳妆匣、垃圾桶、床底等等,也全都检测了一遍。我听完就心道,你这习惯也太怪了点,都可以去申请吉尼斯纪录了。 听我发表完震惊,那姓方的点点头,笑眯眯道:“量非常少,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还是我方少出马,才能嗅到这蛛丝马迹哦。” 我失笑道:“那你觉得,安徒子死前用这行李箱装过尸体?” 姓方的嘿然一笑:“那可说不定哦,很多人就喜欢用行李箱来运尸体呢。这位美女作家一个人住久了,比孤岛还寂寞,说不定,真的会杀个人来解解闷哦。” 方蚊子这句话一出来,我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眼珠子再一乱瞟,见墙上挂了幅阴森森的月亮,书架上又堆满了血红封面的书,更是白毛汗都出来了,不由惨笑道:“方组长,你这玩笑可开大了,都说南橘北枳,近墨者黑,难不成,你们那边的人就经常这么玩的?”我原本也就随口一说,磕碜他一下,没想到他居然相当认真地点点头:“嗯,我们那边经常碰到这样的案子哦。” 我在心底暗忖,以后打死也不能让支仪去香湾旅游了!这姓方的,无血不叮,简直就跟蚊子一个德行。想到这里,我就半开玩笑道:“方组长,我看你这么喜欢人血,跟蚊子倒蛮像的。我看我们也这么熟了,没个绰号叫叫可不太好,以后不如就叫你‘蚊子’好了,你看怎么样?” 我这话本来是当玩笑说的,谁知道这姓方的看起来好说话,其实半点亏也吃不得,一听我这么说,立时眼睛都笑眯了:“好啊好啊,叫绰号,才是关系好嘛。哦,对了——支微,我看你长得蛮俊俏的,就跟女孩子差不多哦,以后我就叫你‘支姐’,好不好?” 他此话既出,我的笑容立刻僵死在脸上,估计呼伦贝尔大草原也不够我心中那一万头草泥马驰骋了。 这边我正发抖,那边死蚊子又笑道:“我的人正在做dna测试哦,要是箱子里的血迹是郭晓晓的,那这个案子就好玩喽。” 郭晓晓就是那个跟仲溪长得一模一样的失踪姑娘。我一听就奇道:“什么意思?跟郭晓晓有什么关系?” 正说着,有人噔噔噔从旋转楼梯上跑了下来,嘴里大喊:“队长,有新发现!”我抬头一看,见是小刘,他举着个白色药瓶,喜滋滋冲西装男道:“红透了半边天的大作家,居然得了抑郁症诶!” 看到小刘那幸灾乐祸的嘴脸,我很是不喜,正心说此人人品太差,突然间就想起了什么。我猛然转身,紧紧盯着墙上那幅月亮。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同样一张月亮油画,正挂在仲溪家的墙上。 蚊子见我一脸肃然,就上前问怎么了,我盯着他:“蚊子,你有没有吃过抗抑郁药?”蚊子难得的被我噎了一下,笑骂我不该诅咒他,我又扭头走向小刘:“这药你在哪里找到的?”小刘正跟西装男邀功,被我一打断,立时不太高兴:“好像是衣柜吧?又好像是床头柜……总之,放的挺隐秘的,大概不想被人知道自己有这个病吧……” 我转向蚊子,问他能不能给我看看那封遗书,蚊子把手机递给我,让我看里头的扫描件。 除了发罪己诏一样地供认自己剽窃了仲溪的作品,这是一封相当普通的遗书。蚊子在旁边告诉我,经过笔迹鉴定,这封遗书可以确定为安徒子亲笔,再经心理学专家分析,对照遗书和安徒子平日的文字,她写这封遗书时并没受到胁迫。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个药瓶里装的,应该不是抗抑郁药,而是抗孤岛症药。” 听了我这话,屋里的人全都望着我。我无心跟他们解释,只请蚊子尽快做一下药物成分分析。这时候,西装男突然接了个电话,然后面无表情道:“庄宇的行踪,已经找到了。” 我一下子愣住了:“庄宇是谁?” 蚊子笑道:“你跟上去就知道啦。” 我草草跟他道完别,就跟着西装男他们出了门。三人搭着玛莎拉蒂往东疾驶而去,一路上,我好歹向小刘打听到了那庄宇的身份。 他是害死仲溪的最大嫌疑人,it高手,神出鬼没。西装男他们原本都为找不到他而集体脑细胞阵亡,可就在昨天下午,他突然冒充警察,拜访了仲溪生前那家公司,而且是赶在我和西装男前头。我们到那儿时,确实听说有个叫方家文的警官已经来过了,但我当时还不认识蚊子,也没往那方面想,但西装男一听就知道不对,后来让白姑娘查了那家公司附近的监控录像。白姑娘一眼就认出了it高手庄宇,立即追踪道路监控,最后发现他连车带人消失在了海边。 “那你刚才说庄宇的行踪找到了,是什么意思?”我问西装男。 “嗨,这可都是咱队长的机密,岂可对外人道也?”小刘道。 我没理他,又问道:“庄宇是哪路神仙,怎么会跟仲溪扯上关系?” 小刘大喇喇道:“唉,说来话长,回头再给你仔细解释一下呗。” 车子开了大半个钟头,我们来到海边。正午的阳光下,海面反射着夺目的亮光,我隐约看到有个人从海水中走出来,一身黑色紧身衣,衣服上沾了水,在太阳底下发着亮。等那个人走近了,我才认出来,居然是白姑娘。 我还没来得及问一声,一行人在我的郁闷中,又坐着汽艇出发了。 白姑娘在前面开着汽艇,我在后面观察,发现甲板上放了不少厉害装备,都是些令人发怵的东西,我只在丧尸片里见到过。我的神经立时绷紧了,震耳的马达声中,我大声问西装男这些东西用来做什么。 西装男这回倒很有礼貌,稍微拔高嗓门道:“记不记得那些胶人虫牲?”我一听,立刻打了个寒战,西装男又道:“要想全身而退,这些东西是必需的。” 小刘在一旁接着话头道:“队长,您这话我怎么听不大明白啊?胶人虫牲是什么东西啊?” 我一听就顿悟,原来小刘比我知道的还少,不由有些奇怪。西装男似笑非笑看着小刘:“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我道:“小白刚刚做什么去了?我看她好像是从水里走出来的。” 西装男道:“白雨棠花了大半天,把5公里内所有岛排查了一遍,找到了庄宇的老巢。以防万一,又潜到海里确认了一下。” 我点点头。看样子,海底潜艇是没可能了。 “不过,小白又是怎么找到庄宇老巢的?”这一回,西装男没有回答我,他双眼直直望着前面。 我循着他视线一看,我们的汽艇正驶向一座孤岛,岛上长满了绿色植被,远远望去,冠盖丛生,生机油然。从现在的位置看过去,那岛甚是渺小,不过,等我们开近一点,它应该会大上很多的。 只是,不知是我提早得了老花,还是西装男他们在跟我开玩笑,当汽艇停在白色沙滩上时,我发现自己脚下的岛,居然只有两个足球场的大小。举目一望,岛上风景便一览无遗,别说庄宇,连个鬼影都看不到。我很想问个究竟,但众人沉默着往制高点走,我一直没机会。 小刘跑在最前头,西装男和小白稳步跟上,我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沙滩上,跌了好几跤,跑鞋里喂满了沙子。好不容易跟上去,见小刘正指着一丛灌木对西装男道:“队长您看,路灯——” 我瞧那路灯,居然只有一人高,简直就像为了搭配这个岛,故意造出来的袖珍版。紧接着小刘又指出来好几盏同款路灯,西装男没再理他,和白姑娘一起蹲到一块岩石后面,开始分配装备。 我艰难上前,在他们身后坐下,脱鞋掏完沙子,就用手扇起风来。白姑娘正在安装一把散射枪,见状瞥了我一眼,视线落回手中道:“你也带点装备。赤手空拳,你打不过它们。” 我点点头,跟蚊子要了两把手枪,一边裤袋插了一支。还好我之前学了两年射击,不然今天真只能当拖油瓶。 所有人都武装好之后,白姑娘眯眼将我们扫视了一遍,然后望着我们后方的海面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很可能会让你们难以理解,可是,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请你们相信我的判断。如果你们都愿意相信我,那我们就继续,可若是做不到对我百分之百的信任,那我们现在就打道回府。” 西装男点头,小刘无异议,我此时一心忖着抓到庄宇为仲溪昭雪,想都没想就投了赞成票。 白姑娘点点头,说了声“那就开始吧”,说完就转向那块岩石,左脚点地,右脚腾空,一跃而起,然后就在一瞬之间,在我的视野中刷的消失了…… 我以为自己视神经短路了,于是用力摇摇头,没看到白姑娘,又摇摇头……等我确定白姑娘真的已经凭空消失时,西装男也跨上那块岩石,消失不见了……我整个人怔在原地,心想我该不是在发梦吧?小刘蹭过来对我笑了笑,道:“那什么,您爱发呆就发呆,爱看风景就看风景,我就先走一步啦!”然后也消失在了我眼前…… 二十五载光阴告诉我,这世上有很多事,不是你不明白就可以不做的,比如高考题,比如我家支仪的以死相逼。所以,我深吸了几口气,后退两步,再全力往前一跃,跳上了岩石。 第5章:人皮 ?当我跳上那块岩石时,我一心以为,自己会进入一个钢筋水泥的密室,然后周旋于一堆类似外星人一样的高智能生物之间。所以当我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岩山上,前面是几乎呈60度坡角的峭壁,其他三面都是接天断崖时,都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 也不知白姑娘他们三个跑哪儿去了,照理说,既然我们是从同一个地方进入这个“世界”的,按照一般科幻剧的设定,那就应该出现在同一个入口处才对,可我四下张望了半天,也没瞧见半个人影。 我咽了口唾沫,凑到悬崖边往下看了看。根据自己坐飞机的经验,我粗略估算了一下,这座岩山约莫有一千米高。底下是一片相当广袤的戈壁,目力所及处的尽头,是一片蓊蓊郁郁的树林。戈壁藏不了人,庄宇的老巢应该就在丛林深处,想必其他几人也会朝那边去。 我举目俯瞰,那片戈壁倒是蛮壮观的,无数条河流交汇成树枝状,仿佛是这片大地的血脉一样,跟新疆的古尔班通古特沙漠倒颇有几分神似,如果不是因为处境堪忧,我都可以以一颗旅游的心来观赏一番。 我现在的处境就是,要想去树林里跟他们会合,直捣庄宇的老巢,除了前面勉强可以攀爬的峭壁,根本没有别的出路。 我只好老老实实走到岩面边缘,背过身,小心翼翼往下探出一只脚,确定自己的落脚处非常结实,这才降下重心,继续往下。 一路上,我看到崖壁上散布着不少米黄色的东西,碎叶状,类似皮革,不知是什么。我随手捻起一片,用指尖搓了搓,发现竟搓不碎,看来不是树叶。我又盯着它看了看,心里竟突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我竟然觉得,那玩意儿很像人皮。这个念头一起,我顿时就觉得很恶心,扶着岩壁干呕了半天,才继续往下爬,边爬边冒冷汗。那些东西若真是人皮,周围一定会有许多尸体,而且还是被剥了皮的。 一想起自己不知何时会撞见那些无皮尸体,我浑身都有些脱力。岂料祸不单行,没爬多久,我又隐隐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那是一种介于手风琴与吹风机之间的声音,时隐时现,忽近忽远,最近的一次,我发现居然就在我上方两三层楼的高度。我心下生奇,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会有什么人在拉手风琴或者用吹风机?抬头一看,又什么也没看到。脑中念头一转,很快我就发现,原来是我想多了,那声音只是风声而已。 我高中念的是理科,没怎么学地理,但因为对地质山川深感兴趣,地理知识还算熟稔。下面那片戈壁,由于岩土裸露,没有遮挡,一旦有空气对流,就会衍生出非常大的风。戈壁上的风到了山脚下,一般只往上窜一点就会沉下去,但由于这片岩壁坡角不是很陡峭,阻力比较小,在上低下高的气压差作用下,山脚下的风就会沿着岩壁往上跑。而灌向岩壁的山风,由于受到这块山岩阻挡,气流乱窜,就会发出比较特别的风声。 我安下心来,又手脚并用爬了半个多钟头,往上一看,目测已经下降了60来米,也就是20层楼的高度。 太慢了,这样下去,至少还得再爬一天,可我身上无水无粮,头顶又是烈日暴晒,连半天都撑不下去。说起来,其实60度也不算多危险的坡角,只要谨慎一点,爬快点应该也没问题。于是,我往已经磨破的掌心啐了口唾沫,加快速度爬起来。 没等我爬上几步,我忽然觉得不太对劲。那种奇怪的风声,比之前更近了,而且音色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不再是那种介于手风琴与吹风机之间的声响,而是一种很像口哨声的长啸。我立刻停下来,四下望了望,却没发现任何异样。 我又犹豫了好久,才翻向山体,重新爬起来。刚刚往下落了一步,忽然就看见眼前一暗。这下子是真没有侥幸的余地了,我猛然转过身,就看到一个遮天蔽日的巨大黑影架在我上前方,直直逼将过来。 我一时间有些懵,浑身动弹不得,直到一声震耳嘶鸣划破天空,我才明白过来,这黑影到底是什么东西。可惜等我反应过来时,一只双目燃着烈火的黑褐色巨鸟,已经向我扑了过来!完全处于本能地,我翻身就往旁边躲,那巨鸟尖厉的喙砰一声打进了岩石中,我方才站立的位置,瞬间就多出了一个车头大小的深坑。 我一身冷汗就下来了,脑袋空白了半秒钟,就看见那巨鸟已经再度冲了过来,我赶紧拔出一支手枪,对着鸟头就是一通射击。因为惊惧万分,我屡屡失手,直到那巨喙离我只有一条马路宽时,我的子弹才打中了它。 不知是白姑娘的装备太厉害,还是那巨鸟压根没料到我会反击,总之它尖厉鸣叫了一声,鸟头一缩,打个弯就贴着岩壁往我左面飞去。 我捂着自己被枪的后坐力挫伤的虎口,还没来得及喘气,眼角就瞥见一个巨大影子,直直朝我面门袭来。还不等我反应,我眼前一花,千万枚巨大翅羽从我身上划过,眨眼就将我撂倒了,我还没叫上一声,身体就一骨碌朝下滚去。 在身体凌空那一瞬间,我本能地用手抱住了头,心想,自己这一回真的得去天上见爹娘和仲溪了,正好他们三缺一,我去了刚好凑一桌麻将。岂料,我滚下去没几秒钟,就被某样东西给荡了一下,然后就感觉往下滚变成了往前滚,又滚了几圈之后,居然就停下来了。 有过滚楼梯经验的人都知道,当你滚到楼梯底部停下来时,那一瞬间,你的头皮会有一种发麻的感觉,脑中则一片空白,无法思考任何问题,大概两三秒钟的断片之后,你的头皮发麻会被头晕目眩代替,身体的痛觉也会同时随之苏醒,然后你就意识到:哦,我竟然还没死。总之,我当时差不多就是这种体验:在浑身散了架一样的痛觉中醒来,然后艰难坐直身子,发现自己正处于一块凸起的山岩边缘上,大半条右腿都搭在外面,接着就缩回右腿,开始上演各种侥幸心理。 当时我就想,山岩面积约有三张麻将桌大小,委实算不得大,可就是这样,我也还是被它拦腰救了下来,这说明我今天真的走运到可以去摸奖。我稍微感叹了一下,又开始检查身体,发现除了浑身上下被割了几十道口子,左手还有轻微骨折,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碍,尤其是脑袋,由于保护得当,只受了点皮外伤而已,这下子就更是觉得自己是吉人天相了。而最让我觉得应该烧高香的是,袭击我那只巨鸟,好像也已经飞走了,因为没有再听到它的嘶鸣声。 不过,我毕竟是个谨小慎微的人,侥幸完之后,就开始考虑自己耳朵被撞坏的可能性。刚这么一忖,忽然就听到耳边有呜呜呜的声音。 我身上立刻打了个激灵。那巨鸟竟又回来了!我一下子就慌了。现在我一没枪弹,二没掩体,岂能有全身而退之理? 我绷紧神经听着,仔细辨别那巨鸟的方向,听了半晌,却没有等来任何袭击。我愕然靠着岩壁,再过了十分钟,才陡然明白了过来,顿时脸都绿了。 这呜呜呜的声音,居然他娘的是风声!而且是最普通的那种! 我一时间哭笑不得,在原地又坐了片刻,才开始继续往下攀爬。这回我的速度比先前没快上多少,毕竟左手轻微骨折,不敢使太大力,而且,高度紧张的神经让我的肌肉绷得很紧。一路上又不断看到那些类似人皮的东西,我的头皮一直保持着发麻的状态。 又爬了两个钟头,我才下降200多米。我看着已经西斜的太阳,心想照目前的速度,恐怕还没爬到半山腰,太阳就已经回家睡觉了,到时候,我就要孤身一人在一片黑暗中,等着不知何时会光临的突袭。 我不由心如油煎,又加速往下爬了半个钟头。某一刻我忽然发现,下面的岩壁有一点异样。 遥遥往下看,一条白线横亘在山壁上,远看竟像是一条山间公路,盘桓于山腰上。我心头不由一喜。有路就有车,运气好的话,说不定真能搭到车,就不用这么累死累活往下爬了。即便不走运,遇不上车,在一条公路上睡觉,也比在满是人皮的峭壁上休息舒服一点。 我目测了一下,自己当时离那条公路大概有15层楼高,所以只要我爬得够快的话,20分钟应该就可以到了。于是我喜滋滋爬行了十来分钟,果然离那条公路只有六七层楼高了。此时,我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它的面貌,我发现,那公路非常奇特。 之前我看到路面发白,还以为是夏天的折射现象,这时候才发现,路面竟是用一块又一块庞大的多边形白色地砖铺成的。那地砖的质地我认不出是什么,只感觉比较光滑,在阳光底下还会反光,所以路面看上去才会是白色的。 我心下不由生奇:这山间行车,原本就比较危险,这公路却用如此光滑的地砖铺出来,造公路的人,到底是怎么个用意? 诧异归诧异,我还是心花怒放地往下爬,爬到还有三四层楼远时,我再次发觉了不对劲。那公路的双黄线,好像在动。 一定是我眼花了。我摇摇头,睁眼再看,双黄线果然纹丝不动。我苦笑一声,心想自己现在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一点风吹草动就如临大敌,小心过头了。我又继续下行,眼睛一直盯着双黄线,一路到了两层楼高,它也没动一下。 我终于彻底安下心来,笑骂自己太多心,而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了嘶嘶嘶的声音。 有了先前的经验,一开始我以为是风声,就没在意,谁知爬了没几步,那声音又传进耳朵来,而且比第一次清晰了许多。我心下纳闷,就循着声音,往左一扭头,只看了一眼,就差点从山壁上滚下去。 在我左边,紧贴着岩壁的空间里,一个巨大的蛇头正嘶嘶嘶吐着信子,直勾勾盯着我! 第6章:鬼河 ?在看到那巨大三角蛇头的一瞬间,我魂都吓飞了,脑袋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等我稍微清醒过来,那蛇头离我更近了些,那时不时吐出的信子,几乎都可以黏到我脸上了。一瞬间,我下意识就要去拔腰间的手枪,手一摸,空的。我低头一看,两柄手枪都没影了!我这才想起,自己刚才在岩壁上滚了好久,手枪估计就是在那时候掉到哪条岩缝中了。 其实,事后回想起来,那巨蛇一身坚硬鳞片,我当时即使有10把手枪,也不一定能伤的了它半根毫毛。子弹一打到鳞片上就会弹开,说不定还会反弹回来,打中我自己。除非是白姑娘身上那种散射枪,连续几发子弹以不同的角度,几乎是同时攻击同一片地方,就像一个巨型打蛋器飞速旋转着钻进去一样,这么来一下,它就算是铜墙铁壁,也得裂条缝。而且,我看有一期《国家地理》讲,对付蛇这种生物,大多数情况下,最好的应对方法都是纹丝不动,以不变应万变,因为除非是饿昏头的巨蟒,一般的蛇若没受到威胁,是不会主动攻击你的。 可我当时哪里想得到这么多?一看防身武器没了,立刻就慌了,抓着岩壁就开始后退,心想这山体有个弧度,只要我绕过一段距离,应该就可以消失在巨蛇的视野中,到时它就不会找我麻烦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证明了一个千古不变的真理:nozuo,nodie。 本来,我是完全可以装死骗过去的,那蛇见我一动不动,会以为我是山体的一部分,看一眼就拍屁股走人。可我偏偏就动了,而且还是没头没脑地乱动,结果就在我慌慌张张往右爬的时候,那蛇头腾的往后缩了一下,转瞬间就以闪电般的气势朝我劈了过来。 被蛇咬断脖子的前一秒,我都来不及去想生死的问题了,只呆呆望着那双蛇眼睛。晶莹剔透的硕大角膜,包裹着一条竖直向下的梭形瞳孔,看上去又冷冽,又妖艳,难怪鬼神故事里总会把蛇精设计成一个祸水红颜,看来这古代人民的想象也并非完全的无稽之谈。 当我半个头都进了巨蛇的口腔,脖子就要碰上它的巨大毒牙时,事情突然有了转折。我头顶上炸起了一连串轰隆隆的爆裂声,差点把我耳朵给震聋,然后我就见眼前一亮,那巨蛇头已经放开了我,转而朝着山壁猛烈撞过去。 一时间,整座山体都起了阵山崩地裂的摇晃,我还没反应过来,脚下冷不丁一个踉跄,就险些跌下了岩壁。我急忙伸出右手,胡乱往后一抓,想抓住岩壁来稳住身形,没成想抓到了一个温热东西。我猛一回头,见自己手里正攥着一截黑色的紧身衣,视线再往上一挑,就看到了白姑娘那张秀眉微蹙的脸。 我放开白姑娘胳膊,差点喜极而泣,白姑娘瞟了我一眼,双手握着散射枪又是好几发打出去,每一枪都精准无比射进了蛇眼。那巨蛇吃痛,尾巴一甩,就要拍到我和白姑娘身上,白姑娘扯着我灵巧一躲,那巨大的蛇尾就抽到了我们刚才攀附的岩壁上,其力之大,岩壁立时就迸裂了好几条比胳膊还粗的缝,一时间落石滚滚,飞岩四溅,我和白姑娘都赶紧捂着脸遮挡。 我透过指缝看向那巨蛇,只见它绕着山体,摇摇晃晃逶迤而去,很快就在我们的视野中消失了。看着它白色鳞片上的黄色斑点,我这才醒悟道,原来刚才那条神奇的公路,居然就是这条差点要了我命的巨蛇,我刚才拼死拼活靠近它,其实每一步都是在向死亡靠拢! 我心底一阵后怕,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总算能开口说话。我道:“他们俩人呢?我一个人摸爬滚打,差点被一头大鸟给吃了,那怪鸟没把你们怎么样吧?” 白姑娘看了我一眼,将散射枪重新背起来,望着底下的斜坡道:“我进来后也是一个人,没看到他们两个。你说的大鸟,我倒见到了,但是依我判断,它应该不会伤人。” 我心说,你是没看见它雷霆万钧向我扑过来那阵仗,不过好汉不提当年勇,我只笑道:“多亏你及时赶到,不然我就得去见我爹娘了。” 白姑娘愣了愣,说她是正好爬到我上面,看到我被蛇攻击,之前也没想到会碰上我。我一听,怪了,白姑娘比我先进来,而且还没被巨鸟袭击,怎么会跑在我后头?我就把疑问跟她说了,她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原以为大家会在同一个地方出现。我一进来就到了岩壁上,然后遇上几个胶人虫牲。” 我想起西装男说过,有了白姑娘,那些胶人虫牲不成问题,就好奇她是怎么对付它们的。白姑娘淡淡地说:“踹到山脚下去了。” 我想象了一下那些东西做自由落体运动的情景,又道:“不过,你是怎么发现那些东西的?泼颜料?” 白姑娘没回我,直接往下攀行,身手如闪电,眨眼就拉了我一层楼高度,我不想放弃这个现成保镖,也赶紧跟了上去。我本想追上去再问的,可白姑娘爬得飞快,一直领先我两三层楼的高度,我拼死拼活才能勉强跟上,哪里还有絮叨的机会。路上又看到那些“人皮”,我不由苦笑,竟把蛇蜕看成人皮,我该去看眼科了。 两个多钟头后,我们就把余下那五六百米爬完了,委实把我骨折的左手折腾的够呛。一路上,我仔细思考了一下,为什么白姑娘身手如此敏捷,却会远远落在我后头。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白姑娘来这个世界时,落地点恐怕还要比我高上500米。 听说,海拔1500米的地方,空气中负氧离子富集,对动植物的健康都非常有益,不知白姑娘走了这么一遭,脸蛋是不是又光滑了些。我忖着就想去看她的脸,却只看到个乌黑头顶。 我们抵达山脚的时候,太阳刚刚跌进树丛,摇摇晃晃挂在树梢上。我发现,这里的植物非常奇特:根系发达,而且非常粗壮,每一条根须都有我大腿这么粗;叶子也酸爽到了极点,高的能有5层楼,最矮的也远超过了我的个头;站在底下往上看,整个植株就像拔地而起的大厦一样,而且没有任何分节,就像石炭纪的蕨类一样。我敢说,我看了这么多年的地理杂志,这还是头一回看到这种植物,一时间都有些欣喜若狂。 白姑娘对这片新大陆毫无兴趣,她一直东张西望,似在寻觅什么,很快又把我叫了过去。她掰着一片巨大的叶子,指着茎节处的水道:“我们都没带水,只能喝这个。”我担心叶子有毒,就说另外找个池塘什么的,白姑娘说:“这叶子没毒。我们现在脱水已经比较严重了,再另外找水源,恐怕会耽误很长时间。”说着用手捧水,饮用起来。 我舔了舔嘴唇,发现经过一个下午的暴晒加强体力劳动,自己早已口干舌燥,嘴唇裂出了条条深沟。我舀起一捧水凑到嘴边,迟疑了一下,还是喝了下去。不知是不是缺水的缘故,这水尝起来格外甘洌,那时候我只觉得,恐怕就连天上的琼浆玉露,也及不上它万分之一。 补充完水分,我们就开始朝着那片树林前进,没走多久,就被一条河挡住了去路。我想起在山岩上看到的千百河流,这条估计就是其中之一吧。此刻,太阳已经完全落进了森林里,看不到囫囵样,只有一道又一道金光穿过树缝,洒在河面上。我望着河面上的粼粼波光,扭头对白姑娘笑道:“这下可好,我们有了整条河当水源。可惜我们都没带容器啊,不然就可以装起来,路上带着喝了。” 我说着,就把两只鞋脱了,用鞋带系在一起,挂在脖子上,裤脚一挽,就要伸脚去试试那河的深浅,却被白姑娘一把拦住了。我缩回伸出去的右脚,狐疑望着白姑娘。白姑娘皱着眉头,看着河水道:“河里有鬼。” 我这无神论者一怔,然后笑道:“这河水清澈见底,比人工游泳池还要透明,拍个照都可以去申请自然保护区了,能有什么鬼啊?” 白姑娘摇摇头,示意我退后几步,她从长靴里掏出一把钢制匕首,橡胶刀把用一条钓鱼线系好,然后蹲下身,放长线把匕首投进了河里。我看得莫名其妙,结果没一会儿,白姑娘鱼线一收,把匕首慢慢拉了回来,轻轻放到了我眼皮子底下。我一看,立刻倒抽了口凉气。 这哪还是什么匕首啊,分明已成了一个烂掉的芒果! “这河里全是稀硫酸,看着清澈,人一沾上,多半就被烧死了。” 我惊骇万分看着那河,弯腰仔细一瞧,果然,那河床里的石头还在冒泡呢!那一刻,我连给白姑娘下跪的心都有了,刚过去想道谢,却见她示意我不要说话。 我看她眉头紧蹙,似是在聆听什么细微声音,便也跟着听起来,渐渐的,连我也听出了点不对劲。就在我打算轻声问她怎么回事时,白姑娘猛一转头,直直望向了河流上游,转瞬间似是看到了什么东西,脸色立刻就变了。 我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也跟着变了脸色。只见浪头足有两人高的浑浊波涛,正从上游奔涌而来,那波涛几乎横跨了整片戈壁,排山倒海之势,直直逼将过来,目测只要两分钟,就可以将整片戈壁彻底淹没! 头一回见到这么霸气的河浪,我给看傻了眼。白姑娘一把拽过我胳膊,拉着我就飞一般往来时路狂奔:“快跑!这河水全都是浓硫酸!” 第7章:夜袭 ?我一听白姑娘的话,浑身立刻下起了白毛汗,眨眼就跟着她没命地跑起来。 幸好那条河离岩山不算太远,我们飞速跑了2分钟,就已经快跑到山脚下了。这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身后的土地全被粘稠的液体铺满了,而那液体还翻滚着蔓延开来,眼看就要涌到我们脚下了。我的心跳立刻就超了200,白姑娘从腰间拔出把刀递了给我:“看到前面那棵植株了吗?我们来不及直接上山岩,先上植株再说!” 有了先前的经验,此时我对白姑娘已是唯命是从,她话一讲完,我立即调转方向,往岩山前那棵“蕨类”狂奔而去。白姑娘率先跑到根系前面,纵身一跃,抱着那“蕨类”的主干就徒手爬了上去。我没白姑娘厉害,好歹借助长刀,也迅速上了“蕨类”。刚爬上去没两米,我就看到底下已经被浓硫酸浸满了,原本白嫩饱满的根系,开始在浓硫酸的脱水作用下,渐渐萎缩、碳化。 我正擦着冷汗,又听白姑娘在上面喊道:“快,快转到岩山这一面来!”我想也没想,立刻照做了,紧紧抱着“蕨类”主干,蹬着双腿将自己挪到白姑娘正下方,背对岩山挂在植株上。下一秒,我只感到身体一斜,整棵植株就歪向山体,开始慢慢倒地。 “快往上爬!”白姑娘大声喊。我赶忙跟着她往上爬,长刀不断插进植株的主干,汁液溅了我一身,把支仪为我挑的衬衫彻底给毁了。此时我当然顾不得衬衫这种身外物,被支仪翻白眼翻了整整一个礼拜的事,那又是后话了。 总之,在白姑娘的精准指令之下,我顺利爬到了植株顶部,然后在植株撞上山体那一刹那,迅速跟着她跳了过去,回到了5米高的岩壁上。我坐在岩石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看着植株蹭着山岩,迅速往下滑,最后轰然倒地,淹没在浓硫酸里。我看着原本生机勃勃的植株就这样发黑、碳化,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若非听了小白的话,雷电执行,现在被浓硫酸脱水碳化的,可就是我自己了。 我正发着呆,白姑娘拍拍我左手胳膊,似是想跟我说什么。我因为左手骨折,刚才又使用过度,此时被她碰到,各种疼痛钻心而来,就本能地呻吟了一声,把她给吓了一大跳。得知我的伤情后,白姑娘左右看了看,最后撕下我的衬衫左袖,给我简单包扎了一下。 我望着已经黑透的天空,无力笑道:“搞毛啊,还以为柳暗花明又一村,结果折腾半天,又回到原地了。” 白姑娘道:“也不是全无收获,我们至少知道了,对手神通广大,令人防不胜防。”我点头以示赞同,随即又想起了什么,就试探着道:“小白,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请讲。”她毫不迟疑道。 我清了清嗓子,望着她在夜色中的朦胧身影,笑道:“你是怎么一眼看出,那些河水是硫酸的?” 白姑娘沉默了片刻,道:“我就是看得出。” 我点点头,等着她继续说,岂知她讲完这句,就给自己的嘴巴封了蜡条,不管我怎么问,她也死都不开口了。这一下我不由有点郁闷,我俩好歹已是生死与共,患难之交,怎么连这么点事都要藏着掖着?不过,郁闷归郁闷,我也不好勉强人家,只好自己开脑洞乱想。没想多久,我听到自己肚子叫了一声,顿时就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我们不会就一直留在这岩山上了吧? “小白,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啊?”我这回是真没主意了。 黑暗中,我依稀看到白姑娘侧首看了我一眼。然后,她只说了一个字:等。 我刚想问,这“等”是怎么个等法,就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我们头顶传过来,我嘴巴立刻就闭上了。靠,不会是那巨蛇又回来了吧? 白姑娘显然也听到了,立刻就伸出手,捂住我嘴。我赶紧点头,以示自己也发现了,白姑娘就放开我,悄悄起身,往一旁摸过去,又很快消失在我眼前。我心如擂鼓盯着上方,耳畔窸窣声如潮水般涌来,眼中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我的脊梁骨转瞬就凉透了。 任何怕黑的孩子都知道,我当时那种体验,绝对是非常惊悚的。你盯着一片绝对的漆黑,知道里头会有东西钻出来,却又根本不知道会钻出什么来,这绝对要比直接看到贞子从电视机里爬出来还要恐怖一万倍。我紧紧盯着那片黑暗,一边抹冷汗,一边想象着到底是蛇头还是蛇尾巴会先出来,后背很快就湿透了。 只是,不知是不是因有小白在,福星终于照我,不多时,头顶忽然传来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接着是几声类似打斗的闷响,最后是白姑娘的声音:“是你?”我一怔,一个男人的声音又飘了下来:“原来是你哦,小白……” 我瞬间就明白自己的恐惧是多余的了,一口气松下来,然后就想,那声音很是耳熟,但我一时又想不起来到底是谁。直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一个屁股陡然出现在我眼前,我连忙让到一旁,眨眼就看到一个男人站到了我面前,笑嘻嘻说了句“支姐你也在啊”,我才猛然醒悟过来。 这不是香湾那只死蚊子吗?他怎么跟来了? 我在黑暗中苦笑:“你不是做成分分析去了么?” 其实我倒不是在意药物分析的事,就算蚊子不在,他手底下的人也可以做。我只是促狭地忖着,这蚊子一来,要是他身手好,那也就罢了,我权当多了个保镖;要是他身手一般,或者比我还差劲,到时候出了情况,小白还得腾出手来照顾他,那我岂非少了一份保护? 蚊子拍拍身上的尘土:“成分分析要做好久的说,我都快把屁股黏到凳子上啦,还不如找过来,一起玩玩狩猎游戏嘞。” 我心想,什么找过来的,汽艇又不会在海面上留脚印,若非我们前脚刚走,蚊子后脚就跟了出来,他怎么可能找得到这个岛,又怎么可能进得了这个世界?这只变态蚊子,多半是鲁米诺检测做上瘾了,巴不得多捡几具尸体回去。可惜,这个世界如此诡谲,恐怕到时候不是他捡别人的尸体回去,而是别人替他收尸。 方蚊子一面嬉皮笑脸回应我,一面打开他的背包,翻出3盏led头灯,我接过来一看,居然是奥地利产的,果然官家装备就是不一样。接着他又掏出来一堆饮料和香湾特产,拉着我和白姑娘,三个人就着清凉山风,开始享用这顿简易晚餐。我们一面吃,一面分享各自今天下午的经历,说起来也都大同小异,没多大意思,我就换了个话题,问他们是怎么确定庄宇是嫌疑人的。 蚊子用手揩揩嘴角,打个嗝道:“这个故事很长,庄宇只能算作尾声,前面还有很长的引子和高潮,支姐你要从哪里听起?” 我一愣,心想原来这个过程还挺崎岖的,忖了忖,就道:“那就从引子开始说起吧。” 蚊子点点头,就开始用他的香湾腔,把故事在我眼前铺展开来。蚊子讲故事的水平乏善可陈,我听了半天,总算才闹明白,这个故事确实是一部跌宕起伏的悬疑电影。 事情要从仲溪寄出去的包开始说起。小白在检查里头的遗物时,找到了一个可加密移动硬盘,她强行破解之后,发现有人曾入侵了这个硬盘,用某种全新的粉碎机软件粉碎了某个文件,并篡改了密保日志程序,抹去了所有入侵痕迹。于是她推测,这个人很可能跟仲溪的死有关,而且还是个it高手。小白是it圈子里的人,里头稍微有点名气的角色她都知道,所以她就开始检查,过去两个月以及落水当时,在仲溪身边出现过的人。可惜,对方似乎是把自己所有痕迹都抹去了,小白一个熟人都没看见。 就在调查眼看要陷入僵局的时候,失踪调查科的人突然上门来,郭晓晓那件怪事,就成了一场及时雨。 蚊子看我皱眉苦思,似是觉得相当有趣,哈哈笑了半天,然后在我的怒目中道:“好啦好啦,看你脑筋都快打结了,实在太可怜了,我就再给你一个提示吧——”我凝神望着他,然后听他吐出了三个字:“安,徒,子。” 安徒子?我摸着脑门,先是百思不得其解,紧接着,电光火石间,我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交集运算:仲溪郭晓晓——书稿,仲溪安徒子——书稿,仲溪郭晓晓安徒子——书稿! 我一瞬间就想明白了案件的最大可能性,激动得差点站了起来:“那晚出现在滨江大道的仲溪,其实不是一个仲溪,而是两个仲溪!” 蚊子笑眯眯点点头:“嗯嗯,支姐你果然还是蛮厉害的嘛。” 我一下子跌坐回去,心跳都加快了,颤声道:“原来……真相原来是这样的……真是没想到,世上还会有这么巧妙的作案手法……”蚊子道:“后来的事,你大概也知道了,庄宇假扮警察出现,被确认为第一嫌疑人,然后我们就追来了这里。” 我无力点点头,塞到嘴里的东西也食不知味。如此聪明的凶手,仲溪会死在他们手上,也实在是避无可避了。 都说饱暖思淫欲,这方蚊子一吃饱喝足,立刻就扯起了荤段子,什么香湾的槟郎西施啊,什么北朝鲜的羊角岛酒店啊,虽然言语委婉,可现在前狼后虎,旁边又有个姑娘在,委实欠收拾了点。我就踹了他一脚,学着他的香湾腔道:“看不出来哦,蚊子警官,第一眼瞧见你,还以为你是警界红孩儿,纯真无邪嘞。” 方蚊子摸着被我踢的屁股,笑道:“矮油,支姐你就别机车了,来了这个世界,能不能出去都不知道嘞,不赶紧过一下嘴瘾,难道还要等着见了上帝,找上帝他老人家说黄书?” 他这句话,倒把我说愣了。没想到这蚊子看着嘻嘻哈哈的,内心竟如此脆弱。于是我拍拍他肩,以示安慰:“放心吧,有小白在,别说走出这个世界了,你要是有心,保证出去后立刻就能找槟榔西施。” 饭后,我们三人商议了一番,决定先找块岩石,在上面休息一宿,等天亮了再想办法。休息期间轮流守夜,每人守2小时,小白坚持自己打头,方蚊子厚颜表示自己殿后。我今天着实累得够呛,头一沾上岩石,几乎瞬间就睡着了。朦朦胧胧间,我做了好几个梦,但梦里都是幢幢黑影,我醒来后只知道是梦,却不知道那些黑影到底是什么。 小白把我叫醒的时候,我正困在一团黑影里动弹不得,她的声音穿透重重黑暗传过来,我迷糊听着,就像在水中分辨声音一样古怪。不过我好歹是醒了,一见小白浑身警惕地望着左侧,就赶紧抹掉脑门上的冷汗,同样警戒地望向同一个方向。方蚊子显然没睡醒,声音含糊地问怎么了,我跟小白都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他立即闭了嘴。 三个人就这样屏息凝视,剑拔弩张,等待着黑暗中的怪物现身。 第8章:异种 ?三个人就这样屏息凝视,剑拔弩张,等待着黑暗中的怪物现身。 过了没多久,小白举着散射枪,突然在前面“咦”了一声,我浑身立刻绷紧了。自打从硫酸河中死里逃生,我就非常重视小白的意见,所以听到她这声“咦”,我一下子就意识到了不对劲,赶忙戳戳她的右肩,轻声问怎么了。小白回头看了我一眼,以相当古怪的语气道:“这个胶人,长得有些奇怪。” 我一听“胶人”,下意识就摸向了右边裤袋。还好,西装男给我那包荧光粉,我贴身带着,没有跟手枪一起掉出来。有了荧光粉,就不至于因为看不到对手,而沦为被单面屠杀的一方,我不由安心许多。这时候,缺席了好半天的月亮突然露了脸,皎洁的月光洒到岩山上,能见度一下子达到了二三十米,我心里就更踏实了。 我将荧光粉袋撕开一个大口子,然后全神贯注追随小白的视线,只要她一发令,我立刻就撒出去,让那些胶人虫牲无所遁形。当时,我的神经完全绷紧,就像一把张满的弓一样,所以当小白那声“来了”一出口,我却还没来得及撒出荧光粉,就被什么东西给攥住了手臂时,我的神经顿时就断了,手一松,那包荧光粉就掉到了岩石上。 一瞬间,我只觉得自己被好几只手抱着右手臂,以普通升降梯10倍的加速度往上升,力度大的我几乎都能听到手臂断裂的声音。那一刻,我想起了那晚在绿地,苏城被胶人虫牲掐着脖子提起来的情形,心下不由暗自庆幸:幸好我是手臂被捉,要是换了脖子,估计现在就能去领便当了。 我被多手胶人举起来后,在空中像筛胡椒粉一样晃了两晃,就被狠狠掼到了岩壁上,一时间,我觉得自己五脏移位,肾都快从嘴里吐出来了。耳边隐约传来密密麻麻的枪声,我想起蚊子背包里还有武器,就想叫他一声,结果还没等我张嘴,那多手胶人又抱着我左腿,将我拎到了半空中。头昏眼花中,我往下看了一眼,顿时吓得魂都飞天了。 他娘的,这厮居然要把老子扔到硫酸河里! 这时候的我,身受重伤,根本不是那胶人虫牲的对手,可眼看就要被它整成一块黑炭了,那还了得?我也顾不得看不看得见了,上半身拼命往上一荡,一把抓住了抱着我左腿的东西,右手掏出腰间长刀,照着那东西就一刀下去。我不知道胶人虫牲是否有神经系统,会不会产生痛觉,但我那一刀刺得这么深,它即便怕痛,也甩不脱长刀。 事实证明,我的猜测是对的,那东西被我刺了一刀后,立刻就发了狂,拼命舞动起来,想要摆脱我。我右手死死按着长刀刀柄,左手牢牢抱住那东西,前后一起使力,愣是没被它甩下来。它也不是傻子,见根本摆脱不了我,索性带着我就朝岩壁上撞,我被撞了一下,就痛得吐血,不由自主放开了它。这胶人虫牲大概见我不好对付,10秒钟内都没再招惹我,我就赶紧趁机找到那包荧光粉。等我抬眼,就见那边方蚊子被掐着脖子,眼皮直翻,眼看就快要不行了,小白散射枪也不顶用,被逼得直往上爬。我心一横手一挥,就将荧光粉撒了出去。 接下来,铺天盖地的荧光粉中,我看到了一个高达3层楼的怪物,那怪物有头有四肢,光手腕就有一人粗,除了个头太大且隐形,体型就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它此时佝偻着腰身,一只手掐着方蚊子脖子,另一只手追着小白拍打,手背上还插着一把长刀。 我瞬间就明白了多手胶人是怎么回事,不由叫道“靠,这么大只”,然后马不停蹄赶到方蚊子身边,从他包里翻出一把弯刀,照着巨型胶人的手腕就是死力一刀。那巨型胶人吃痛,立刻放开了方蚊子脖子,缩回了追打小白的手,企图把这只手上的弯刀拔出来。 方蚊子靠在岩壁上开始剧烈咳嗽,我忙替他顺气,看他面色渐缓,想必没有什么大碍。这时候小白爬下来了,她从蚊子包里飞快翻出一卷钢丝,把钢丝头系在她的散射枪上,让我抓稳了先不要开枪,然后自己纵身一跃,跳上了巨型胶人的肩头。 那巨型胶人刚把弯刀拔出来,见小白突然到了它肩头,立刻就抬起手来抡她,她一闪身,抱着它脑袋,绕过它后脑勺,跳到了它另一边肩头。它又换另一只手来拍小白,小白又是一闪身,抱着它脑袋,绕过它面门,跳到了它原先那个肩头……如此往复数次,小白用钢丝在它脖子上绕了好几圈,然后招呼我跳上另一个肩膀。 我看着小白方才那一系列举动,以为她的计划是这样的:回到岩壁上,跟我遥遥相隔,一人站一头,然后双方一齐拉钢丝,就可以把巨型胶人虫牲的脖子给绞断,而且还不用担心被它的手给抓到。直到小白朝我招手,我才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巨型胶人力气非常大,如果我们在岩壁上拉钢丝的话,它一把就可以把我们拽下来,然后往下一蹲,把我们浸到硫酸河里…… 想到这里,我浑身一个激灵,一身白毛汗就下来了。可我看了看底下的硫酸河,觉得另一种方案也行不通。且不说胶人很可能会直接伸手来拍我们,一个人目标太小,两个人命中率可就高多了,就算我们成功勒断了胶人虫牲脖子,可它死了就必定会倒地,到时候我们岂不就得跟着它,在硫酸河里一起炸排骨了? 进退维谷,我一下子就踌躇起来,迟迟不敢动弹,小白坚定看着我道:“不要犹豫,快跳上来!”我大喊:“那我们掉下去了怎么办?”小白立刻就道:“请相信我!” 她刚说完这句,意外就发生了。那胶人趁小白说话分神,立刻就伦了她一下,她整个人瞬间就自由落体掉了下去。我的心一下子漏跳了一拍,转眼见小白挂在胶人胸前停了下来,这才松了口气,然后脑子里最后一点迟疑也烟消云散了。 我稍微退后蓄势,膝盖一弯,有惊无险跳到了胶人肩头上,攥着钢丝圈就往回卷,小白也不断转动散射枪的枪身,很快就爬回了胶人肩膀。渐渐地,两头钢丝越收越短,期间巨型胶人的巴掌不断拍过来,我们在它肩头死扛,总算等到了两截钢丝都只剩一尺长的时候。 小白眯眼给我使了个眼色,点点头,然后我们就一脚蹬着巨型胶人的肩膀,用力往外扯钢丝。巨型胶人都疯了,一手抓一个,攥着我们就往下拉,它哪知道,自己拉的越用力,脖子上的钢丝就收的越紧,拉到最后,它就没力气拉了,身不由己放开了我们。 我强忍着剧痛,攥着钢丝圈没放,直到某一刻,我感到手中突然使不上力了,身子也随即猛往后一倒,亏得小白及时拉住我,我才没掉下去。我赶紧抱住胶人肩膀,低头一看,它脖子已经断了,头一下子往后滚落下去,露出一截若隐若现的颈椎来。下一刻,我只感到胶人虫牲的肩膀往下一沉,身体就随着胶人庞大的身体,徐徐往下降。 “怎么办?”我急忙问小白。我和小白都挂在胶人胸前,它上半身又是往前佝偻的,所以它现在整个重心都往前偏移,开始以脸朝地的姿势缓缓往下倒去,不出半分钟,我们绝对会被它砸进硫酸河里。 小白盯着眼前两米之隔的岩壁,肃然道:“我先跳,你再跳,我接住你!”我只楞了一下,就见小白深吸了一口气,立马就如一道闪电般,扑向了对面的岩壁,下落一米后,稳稳攀附到了岩石上。小白回转身对我吼道:“快跳!”吼完就开始往下爬。我本来还有些犹豫,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直接就给跳到硫酸河里了,连个缓冲都没有,可是听到她坚定的声音,我都来不及想,脚一蹬,就扑向了岩山。 大概在空中滞留了半秒,我一只手就摸到了岩壁,另一只手也被小白抓住了,但我身体实在没有小白敏捷,拖着她足足下滑了两米多,才停了下来。我往脚下看了眼,见自己的鞋子都快贴到河面了,脸色立刻就白了。 小白在上方紧紧抓住我右手,让我赶紧往上爬,我顾不上恐惧了,找好落脚点后,攀着岩壁就急忙往上。就在我上升了约莫一层楼高时,那巨型胶人的尸体轰然倒进河里,瞬间溅起的水花足足有两米高,看的我又是一身冷汗。 又是一番折腾,二人爬回了原来的地方。蚊子正老神在在喝饮料,见我们来了,连忙眉开眼笑打招呼:“二位辛苦啦,要不要喝点凉的?啊哦,支姐,你脸色不太好哦,是不是哪里受伤啦?” 我臭着一张脸没理他。这小子真心变态,刚刚差点被掐死,现在居然还能谈笑风生。 经过这一役,三个人都无心休息了,我提议来个头脑风暴,众人献计,说不定就有灵感了,刚说完就听小白道:“大家快看下面——” 我应声往下看去。只见粼粼波光中,一只巨型胶人静静趴在里头,身上闪动着荧荧之光,此时正随着河水徐徐往下游漂流。方蚊子一看那胶人尸体,立刻就笑出来了:“原来胶人的身体不怕硫酸嚄,这下我们有救啦。” 第9章:鬼眼 ?其实,早在看到巨型胶人虫牲站在河里却一点事没有时,我就该想到这一点的,只是,任何经历过险境的人都知道,当你时时刻刻都囿陷于生死攸关的情景中时,你的脑子是顾全不了这么多的,甚至就连一些很简单的常识,你都会抛诸脑后。幸亏三人行,必有人精,况且我们还有白姑娘在。 方蚊子话刚说完,我心头就亮堂了:“看来胶人尸体密度比河小,我们可以用它当船,渡到对面岸上去。”白姑娘点点头:“胶人体质非常特别,我暂时看不出是什么成分,不过应该比较接近于聚乙烯,不会沾上硫酸,更不会在里头溶解。”说完就三两下爬了下去,我和方蚊子对视一眼,也跟了下去。 小白率先跳到了胶人身上,将插在它手背上那把长刀拔了出来,以此小心翼翼割下了它五根手指,沥干液体后,把手指丢到了它背上,然后转过头说,这些手指可以当桨用,我们分工划船,应该可以在两个钟头内划到对岸。她用刀把胶人手指一端削薄,加工成了桨的形状。 我和蚊子都点点头,然后学她的样子,一前一后跳上了胶人尸体。胶人虫牲虽然死了,身体却依然是透明的,我踩在它身上,透过荧光可以清楚看到脚下的河水,一想到里头全是硫酸,寒毛全都竖了起来。 白姑娘把一支削好的“桨”递给我,我惊讶地发现,这胶人的手指居然已经没那么透明了。我忍不住想,会不会胶人虫牲死后,它的整个身体都会渐渐失去透明性呢? 我就抬头问了小白,她道:“应该没错。岩山上那些皮,恐怕就是它们蜕下来的。”我一下子恍然,原来那些既非人皮也不是蛇蜕,竟是胶人的皮。 这地方太古怪了,我不由得反思,这里头到底还有多少东西,是我想当然曲解的?没等我深思,小白指挥我们划桨,将胶人调了个头,以脖子作为船首。我和方蚊子一左一右划桨,这艘胶人船就在月光中,朝着对面的树林进发了。 白姑娘蹲在船头,一方面掌舵,一方面警惕周围发生什么变故。我和方蚊子划着船,一开始因为害怕划得太用力,硫酸会溅到身上,大气都不敢出,后来动作熟练了,心下渐渐放松,就开始扯起嬉皮来,然后又把安徒子的案子稍微分析了一下。 方蚊子坚持,安徒子是他杀,而且还不止死了她一个,多半是安徒子一伙在夺走仲溪的书稿后,起了内讧,庄宇把安徒子和郭晓晓都杀死之后,为了金蝉脱壳,就藏好郭晓晓的尸体,然后伪装成安徒子畏罪自杀的假象。 我听了,立刻反驳道:“如果庄宇是为了金蝉脱壳,那为什么不把杀死郭晓晓的罪名一起推到安徒子头上?这样一来就减少了藏匿尸体的麻烦,岂不是更方便一点?” 方蚊子听了也不生气,笑吟吟道,或许庄宇觉得,如果安徒子能杀死两个人,那肯定就是个蛇蝎美人,哪里还会受到什么良心的谴责,所以他只用把郭晓晓尸体藏起来,伪装一个自杀现场就万事大吉。 我听他说得有理,就没争辩,忖了忖,又道:“那你说说,庄宇为什么要假扮警察,泄露自己的行踪呢?杀完人后,不是该神不知鬼不觉地躲起来才对?” 方蚊子耸耸肩:“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或许庄宇是个变态,喜欢寻求刺激也说不定啊。” 我懒得听他鬼扯,就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了,蚊子却追着我问道:“那支姐你觉得,安徒子的死亡真相到底是怎么样的?” 我粗着嗓门说了声不知道,眼下证据不足,我最多能凭直觉臆测。这时候,我忽的想起个问题,就道:“小白——”见她回头看着我的方向,我继续道:“可不可以问一下,你究竟为什么能看到那些东西?不只是胶人虫牲,还有之前的硫酸河……” 白姑娘将头扭了回去,没搭理我。倒是蚊子笑眯眯道:“矮油,小白,支姐现在是自己人,告诉他也没关系啦。”小白没说话,蚊子就含笑望着我道:“其实原理很简单,就是小白的眼睛跟普通人不太一样,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 我知道蚊子喜欢卖关子,巴不得别人像个白痴一样,抽丝剥茧地向他提问,于是就随口道:“该不会是阴阳眼吧?” 蚊子嘿然一笑:“怎么可能是阴阳眼呢?我们可不搞这种神神怪怪的东西。” “那到底是什么?” “很简单——你也知道,普通人的眼睛,只能看见可见光,对吧?可是小白的眼睛不一样,比可见光波长更短的或者更长的光波,比如紫外线和红外线,还有胶人身上发出的光波,小白也能看见。” 我一听,愣了。居然是这么诡异的原理! 我立刻假惺惺表示不信:“照这么说来,白姑娘晒个太阳能被紫外线照成残废,走在路上随便撞见个人,又会被他发出的红外线给染成‘红眼病’,那她眼睛岂不是要被闪瞎了?” 蚊子果然上当,立即得意洋洋卖弄起来:“哪能啊?小白可以用意念控制眼睛,只要有意识地忽略非可见光,就真的会看不见。” 我道:“发动意念这么伤神,那她岂不是每天都会很累?” 蚊子点点头:“嗯嗯,所以小白要是不想看见非可见光,就会眯着眼,尽量避免直视一切物体,尤其是能发出红外线的生物。” 我猛然想起小白那空洞迷蒙的眼神,心忖,怪道她每次跟我说话,都要望着我身后或者身旁的虚空。小白怪可怜见的,自己竟错怪她了。 我将怜悯的目光投向小白的背影,忖着忖着,又想起了一个问题:“蚊子,你该不会也有什么奇葩体质吧?比如能听到次声和超声,或者能像变形金刚一样突然变身之类的?” 蚊子哈哈笑道:“有是有,不过现在要是告诉了你,下次你看见了就没惊喜了,所以还是暂时保密的好。” 我点点头,接着问:“西装男呢?哦,我是说,你们南队长呢?他又有什么样的超能力?” 蚊子嘘了一声,一脸神秘兮兮地看了看周围,凑过来小声道:“超男的能力是最厉害的,不过——”我瞪大双眼看着他,以示自己快被好奇心烧死了。我没想到的是,他这次居然一改平日作风,丝毫没有被我晃点到,反倒讳莫如深起来:“正因为太厉害了,所以,除了我们三个,任何人都不能告诉。” 他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深究。但是,有个问题我不能不问清楚。 我紧紧盯着蚊子,肃然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其实当时问出这问题,我是完全没抱希望的,意料中最好的结果,就是蚊子一笑而过。谁知道,蚊子居然很认真地看着我道:“我们跟胶人一样。”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就咦了一声,蚊子又道:“胶人是虫牲,我们也是虫牲。” 他说完这句后,忽然又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扯段子的常态,所以我一度以为他是在开玩笑,直到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蚊子告诉我更多内情,我才明白他们有多么悲惨,而自以为苦逼的我又是多么幸福。 船又向前走了十来分钟,小白指着前面道:“快看,已经能看到树林里的灯光了。”我一听,立马就来了精神,举目一望,果然瞧见了几点亮光,若隐若现地从树林的方向射过来。小白道:“我们比预计的速度快了许多,兴许只要再划20分钟,就可以到对岸了。” 有灯光,就证明有人在里面,有人在里面,就说明我们的确走对了方向。折腾了这许久,总算看到了点希望,我整个人立时就松了一口气。方蚊子看上去也很高兴,道:“支姐,我们再划快点吧,说不定只用10分钟就能到啦。” 当时我整个人都有点燃,一听这话,身上就无端涌起一股力量,手一使劲,底下的船就划出去好远。 可惜,塞翁得马,焉知非祸,我的小宇宙刚刚爆发了没两分钟,就看到白姑娘在前方突然转过身,给我们做了个stop的动作,然后直直盯着上游的方向。我精神原本亢奋到了极点,一见这阵仗,浑身血液骤然间就凉了,连忙跟着望向上游。下一刻,我耳中开始钻进一阵轰隆隆的闷响,而且那声音越来越大,看样子是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我死死盯着河流上游,还不到5秒钟,就看到了上游那片翻腾的浪花,然后我脑子轰的一声就炸了。方蚊子低声说了句话,用的是香湾方言,我猜他多半是在骂娘,不过我一点也没嫌弃他爆粗口,因为我心中早就把庄宇的祖宗问候到了南方古猿那一代。 第10章:绝境 ?那片翻腾的浪花,确切地说,是一队像骑兵一样井然有序,直直向我们呼啸而来的大浪。那排大浪凶猛无比,每到一处,必定掀起一米多高的浪头。看那风驰电掣的速度,估计要不了一分钟就能冲到胶人身上,而我们现在就站在胶人背上,这些浪头来了,不打到我们身上把我们烧的体无完肤,那才叫有鬼! 我正下着白毛汗,就听小白大声道:“是胶鱼虫牲,大家快钻进胶人肚子里!”我和蚊子对视一眼,不知道是怎么个钻法,只见白姑娘用力掀起胶人虫牲脖子上的皮,一马当先,像钻睡袋一样钻了进去。 我刚想说“蚊子你先进去吧,我殿后”,就看见方蚊子人已经跑到了船首,然后飞快跟着钻了进去。我心里暗骂一声,就朝船头跑,路上透过胶人的皮肉,看到两人在里头一番蠕动,依次到了胶人肚皮和胸口。轰隆声越来越近了,容不得我半点迟疑,我赶紧依样画葫芦,腿一伸就朝里钻。在脑袋没入胶人食道前一秒,我扭头看了眼上游,见那排大浪离自己只有二十米不到了,吓得膝盖一弯,立马缩了进去。 我人刚进去,小白从手臂上撕下一条布带递给我,叫我把胶人的食道从里头给系上,我赶忙把食道口翻过来,像捆麻袋一样拧紧绑好。我刚打好死结,胶人的身体就剧烈晃动起来,我在天崩地裂的摇晃中,死死捏住它的食道口,生怕漏进一星半点的硫酸。 天旋地转中,我依稀看见胶人身体周围和肚皮底下,稀里哗啦翻腾起一阵巨大气泡,看样子,应该就是小白说的胶鱼群吧。其实说像大型气泡,并不是很贴切,因为气泡一般都是从下往上冒,而且越往上水压越小,气泡会越来越大。眼前这些东西,实际上更像四处乱溅的爆米花,或者是摇奖时在容器里噼里啪啦乱跳的号球,只不过个头比爆米花和号球都丰满了上百倍。 等我稍微没那么眼花时,就看到那些家伙的生猛姿容,颇有点破胶人虫牲皮而入的气势,我一头又一头的瀑布汗就源源不断往外冒。 约莫过了两分钟,胶鱼群才远远地游走了,胶人的身体也平静了下来。我们在里头没有氧气,此时都已憋得面红脖子粗了,方蚊子尤其受不住,匕首一拔就要去捅胶人虫牲的背,被小白一把拦住了:“现在外面的硫酸还没有流干,再等一等。”方蚊子不想变黑炭,就拼死拼活忍受着,好不容易又等了半分钟,小白一把抽出腰间长刀,往上一插,用力一划,在胶人背上拉出了一道两尺长的口子。 我们赶紧从那口子里爬出来,贪婪呼吸着外头的空气。我看方蚊子一头汗,喘的跟条落水狗似的,忍不住很想揶揄他,不过转念一想,自己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就没开腔。 经过刚才那番折腾,之前的5把“桨”早掉进河里去了,小白只好重新做桨,不过这回只割了胶人虫牲两根手指,不然若是再发生刚才那种变故,到时候手指就没得割,只能割又短又粗的脚趾了。 我们重新调转船头,继续往树林划去,这回只用了2分钟,就抵达了陆地,我们生怕再遇上胶鱼群,船一靠岸就连滚带爬登上了陆地。这片高地高出水面足足有半人高,估计正是因为这个高度,丛林才没有被硫酸河殃及。我们现在站的地方,距离树林大约还有500米远,从这个位置望过去,林子里的灯光已经非常清晰了。 我看着那些灯光,心头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其他两人也似是松了口气,脸色都舒缓了许多。不过为免意外,一行人没做任何停留,就直往林子而去。一路上,方蚊子轮换着十几种语言,将庄宇的马桶问候了一遍,我问他为什么问候马桶,不问候庄宇其人,方蚊子笑道:“因为庄宇的马桶是离他的菊花最亲近的地方。”他一说完,我立刻看了小白一眼,见她没什么反应,估计是没听懂,这才给了方蚊子一记闷棍:“就你聪明。替我问候一下他们家厕纸。” 在高地上这头几分钟,真的是这一天以来,我们唯一真正放松下来的时刻。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还没等我们走到一半,就见前面雾气蒙蒙的,又横出一条河来。 当小白面无表情告诉我们,这条河里也都是硫酸时,我和方蚊子又开始骂娘了。小白显然也没料到会在此横生枝节,脸色也不太好看,她皱着眉,叹气道:“这条河至少有200米宽,我们没长翅膀,飞不过去,只能回去把那具胶人尸体拖上来。”我和方蚊子也没其他办法,只好跟着她一起往回走,这一路就再没心思说笑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等我们回到上岸的地方,胶人船早已随河流漂走了。我道:“硫酸河虽然流的慢,但好歹也是一条河。不过船应该没漂多远,我们往下游走走,应该就能找到的。”于是三人调转方向,开始沿着河岸往下游跑。 事实证明,庄宇真的是个很厉害的角色。我们跑了没多远,立刻又变了脸色。 只见原本一望无际的高地,突然间就在前面5米远处到了尽头,两条雾气袅袅的硫酸河,在此汇聚成了一条,慢条斯理地向下流淌着。我们站在岸边极目远眺,却哪里还有胶人影踪?三人面面相觑一番,都无力笑了笑,然后转身,开始往上游走。我现在真的是怀着刮刮乐中百万大奖的心情,期待着能在上游找到与树林连通的陆地,可是,仅仅走了两分钟,我们一下子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死蚊子,该不会你那些问候,全被庄宇给听到了吧?”我苦笑。方蚊子侧首看着我,摊摊手:“说不定是因为你想要问候他家厕纸哦。” 高地再一次到了尽头,用烟波浩渺的河面给我们打招呼。这下子,我们终于确定了,自己现在正处在一个孤岛上,而这个孤岛的四面,全都是硫酸河。 蚊子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咧嘴笑道:“为了整我们,居然能搞出这么多花样来,庄宇也是蛮拼的。”我心头一时间也很是泄气,就挨着他背靠背坐了下来。小白望着对面树林,一动不动,不知道在踅摸什么,神色有些颓然。 大家都知道,一个团队如果身处绝境,最忌讳的就是一个打气筒都没有。眼看蚊子和小白都这么颓唐,我又岂能跟着废柴?于是我就站起来打鸡血。 蚊子看了我一眼,苦笑道:“支姐你这针鸡血打了没用诶,你看,我们周围全都是硫酸,如果我们不想办法出去,这个岛上的石头迟早会被硫酸溶解完的,到时候,就该换成我们在里头当红烧鱼了。” 蚊子说的很对。眼下除非我们都变成胶人,游到对岸,否则根本没办法撑下去。如此大一片高地,要想三五天就完全溶解,倒也不是件易事,只是,我们就算不被硫酸烧死,也会活活渴死饿死。可我实在不能放弃,只好道:“我们先休息一下吧,补充一下体力和脑力,没准就能想出办法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鸡汤起了作用,蚊子好歹没再说什么了,躺下来就开始睡觉。白姑娘在我们不远处坐了下来,脑袋枕膝盖上,不再动弹。我忧心忡忡也躺了下来,闭眼欲睡,却毫无困意,脑子里不断放映着今日种种,兴奋的不得了。 没过多久,蚊子就打起了呼噜,这种情况下也能睡得着,看来我再一次低估了这死变态的心脏。我爬身坐起来,见白姑娘一动不动,应该也入梦了,于是蹑手蹑脚四下走动,仔细观察起这边高地来。 我们前后跑了这么一遭,发现这片高地约莫有4个足球场大小,整体呈狭长型,宛若一枚树叶一样,孤独地站在硫酸河中。退路就不用说了,高地上下游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硫酸河,也不用考虑,所以,我们唯一的出路,似乎就是高地与树林间这段200米宽的河面。 皎洁月华中,河水缓缓流淌,印出了一轮同样洁白的圆月,四下凉风习习,把白日里的炎热都刮到了天涯海角。如果不知道河里都是硫酸的话,眼前这幅月下流水图,倒是蛮漂亮的,颇有国画大师黄宾虹干笔淡墨的清逸风骨。 我无力笑了笑,双腿一弯,坐了下来。屁股碰到地面的那一刹那,我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地上是不行了,那地下呢?我们能不能从这里打一条地道,通到树林里去呢? 第11章:逆流 ?此念一生,我赶紧戳了戳地面,却见其坚实无比,又换了块地方,同样如此,似乎地面是用整块石头铺成的。我不死心,又站起来四处走动,打看整片高地的地貌,借着月光,我绝望地发现,高地上面除了零星散布着拳头大小的石块,什么植株都没有,就连半条石缝都看不见。这种情况,简单点说,就是寸草不生。寸草不生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从地面往下至少十米,底下都是一点土壤都没有,完完全全就是一整块岩石。要想把这块巨岩打穿,就凭我们三个人,以及身上这么点工具,不知道要挖到猴年马月。 我立刻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苦笑着回到蚊子身边躺下,一路上,脚底都是虚的。这一躺,我心中起了个念头,那就是“一切全听天由命吧”,这么一想,心中反而自在了许多,眯眼不多时,就有了睡意。 隔了不知多久,我正迷迷糊糊做着梦,忽然被蚊子的梦话吵醒了。听到他那些梦话,我一下子就睡不着了,头昏脑涨坐起来,踹了蚊子几脚,把他给弄醒了,然后逮着他问道:“你刚刚说什么?”蚊子哈了一声,爬起来揉揉睡眼,莫名其妙看着我,我又道:“之前在岩壁上,我问你,庄宇为什么要假扮警察泄露行踪,你是怎么说的来着?” 蚊子又揉揉眼,揉完眼睛又揉鼻子,好半天才含含糊糊道:“说不定……说不定庄宇是个变态,喜欢玩刺激啦……” 我点点头,道:“蚊子,你说,现在庄宇有没有正在想着我们?”我言下之意,是问庄宇有没有在想着如何整我们。蚊子大概听左了,哈了一声,他哭笑不得地看着我:“那要找棵树才能知道。”这回轮到我莫名其妙了,只听蚊子笑道:“在我们香湾,有这么个说法:如果你想着一个人,但又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在想着你,你就找一棵树,站到树下拍手掌,如果树上有叶子掉下来,那就说明,那个人也在想着你。”我一听,立刻又踹了他一脚:“妈的,跟你说正事呢,少扯这些有的没的。” 蚊子见我拉下脸,意识到不对劲了,就问道:“该不会……支姐,你是想到什么啦?” 我叹了口气:“我刚才做了个梦,梦到我们全都掉进硫酸河里了,却一点事也没有,我们高兴地跳了起来,然后发现庄宇站在树林里,冷笑着看着我们……”蚊子噗嗤笑了出来:“你是让我们直接下到河里去吗?不要白目了,支姐……”我又踢踢他的脚,肃然道:“别给我打岔,我现在是在很认真地分析这个问题。” 蚊子不笑了,一脸困惑看着我,我道:“我小时候看过一部电影,叫做《楚门的世界》,男主角楚门从出生开始,就被放进了一个巨大的摄影棚里,他的生活环境完全是导演设计好的,而他成长中的一言一行,全都被当成了观众的肥皂剧。”见蚊子一脸迷茫,我只好说的更贴切一点。 “你之前说,庄宇很可能是为了寻求刺激,才带着我们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我刚才突然就有个想法,觉得这庄宇真有可能就像你说的那样,是主动当起了耗子,等着我们去抓他,只不过,这只耗子是《猫和老鼠》里那只杰瑞鼠,而我们则被他当成了汤姆猫。” 听我说到这里,蚊子突然哦了一声,把我给吓了一跳,他笑道:“所以就说嘛,你之前还不相信我。我以前就追捕过好几个这种变态杀人狂,每次都是杀完人后,留下一大堆线索,让我们去找他,等我们沿着线索去追他时,就掉入他的陷阱中了,然后就被他整的很惨。后来,我们还专门给这种追捕起了个名字,叫做‘反狩猎游戏’。” 我点点头,道:“那你们最后有没有抓到这些人?”蚊子苦笑着摇头:“所以才说是变态杀手啊!我们思考问题,用的都是正常人的思维,可他们行事都是乱来的,所以我们根本就跟不上他们的节奏,而且还被搞得狼狈的不得了。” 他话音刚落,我连忙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他们设下陷阱等你们上钩,你们虽然没抓到人,但最后都没有丧命,对不对?” 蚊子怔了怔,点头道:“这就是这种反狩猎游戏的精髓,猎物把猎人搞得晕头转向,但不会要猎人的命,因为只有这样,游戏才能继续下去……”说到这里,蚊子突然盯着我,哦了一声:“该不会……” 我长长吐出口气,点点头,道:“没错,庄宇现在跟我们玩的,恐怕就是这种反狩猎游戏。”我拍拍他肩:“你看,我们遇到这么多危机,每一个都足以结果了我们的小命,却总是在最后关头化险为夷。这说明什么?说明打从一开始,庄宇就没打算要我们死。这一路上我们各种遇险,又各种逢凶化吉,其实都是庄宇提前安排好的。” 蚊子皱眉道:“所以,支姐你的意思是?” 我一脸坚定道:“我们不会死在这里的。庄宇一定会设计一个新的剧情,让我们这些‘楚门’安然生还。” 蚊子摸着眉头苦笑一声:“这个脑洞太大了点。” 我也只有苦笑:“难道你有更好的办法?与其坐着等死,不如等着天上掉一架直升机,或者前面突然多出一架桥……” 我后半句话是当玩笑说的,因为我心里也没底,蚊子闻言立刻就叫道:“不会吧?就算庄宇真有这么好心,他也不是神啊,怎么可能说变就变出飞机,或者是变出桥来嘞?” “不是没有可能。”白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抬头望着我们。 一听这个声音,我和蚊子立马望了过去,就见白姑娘几步走过来,在我们两尺之外站定,盯着天上道:“你们没发觉,天上的月亮不太对劲吗?” 我立刻抬头望向天空,只见月亮浑圆,皑皑如雪,实在看不出有哪里不对。我刚说怎么了,就听方蚊子大声道:“对嚄,今天又不是十五十六,月亮怎么会这么圆呢?今天要有月亮的话,应该是上弦月才对嘛。”我一听,脑中骤然一轰:“靠,这月亮,该不会是假的吧?” 小白在我们震惊的目光中点点头:“不只是这个月亮,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恐怕都是庄宇设计出来的。”我和蚊子都惊得说不出话,小白又道:“我们没办法跟一个‘造物者’斗,所以,我们现在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等。” 等?我听到这句似曾相识的话,忽然记起我和小白刚从硫酸河里逃到岩壁上时,我问她应该怎么办,她也是给出了这个答案。我猛然意识到,小白早就认清楚这个游戏的本质了,一路上也都是怀着这个信念在见招拆招。难怪她跳上岩石之前,会有那一段对白。 小白说她已经休息够了,让我俩再睡会儿,一旦情况有变就叫醒我们,说完几步走到前面,转向树林的方向盘腿而坐。 我见她虽然有些蓬头垢面,衣服上也破了好几道口子,但神色十分盎然,声音也中气十足,想必确实是休整好了。我没有惊讶于她体力恢复之快,而是在想,蚊子说他们都是“虫牲”,恐怕不是在说笑。 我谢过小白,身体一躺就睡下了,合眼不知多久,意识朦胧起来。 就在我刚刚有点睡意,正介于梦与不梦之间时,左腿突然被谁给踹了一脚。我有些恼怒地睁开眼,因为这种时候被人吵醒,就很难再睡实了。瞥眼去看,就见死蚊子用手指着第二条河下游的方向,直向我挤眉弄眼。 我心想,擦,不会这么邪门吧?真的凭空变出来一座桥了?我纳闷着爬起来,跟着他望过去,就见距离我们大约100米处,有一群萤火虫贴着河面,正徐徐向我们飞过来。 “靠,这哪来这么多萤火虫?”我笑骂。方蚊子说了声“不对”,站起来就往河岸跑,我见他神色诡异,以为又出了什么变故,怕他一个人扛不住,就赶忙操起一把长刀,跟了上去。 当时我神经绷得很紧,紧的好像随时都会断掉,整个人像一把上了膛的枪一样,完全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所以,当我跑到河岸上,清楚看到那群萤火虫庐山真面目时,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想必蚊子也是如此,他看着河里的东西,足足有半分钟都没发出半点声音。 隔了半晌,蚊子爆了个四个字母的单词,我也跟着骂娘,然后指着河里的胶人船笑道:“这庄宇脑洞开的,也真他娘的大,还以为他会随便给我们开个外挂,没想到,他居然把河流流向都给整颠倒了!” 第12章:手 ?本以为庄宇会随便给我们开个外挂,没想到,他居然把河流流向都给整颠倒了,结果之前那艘漂走的胶人船,现在又给漂回来了! 说实话,我们都挺无语的,觉得这庄宇脑洞开太大了,不过,历经了这种种之后,我们算是摸清了对手脾气,知道自己会带着主角光环一路开外挂,心中不由安定许多。我和蚊子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点点头,然后就去叫小白启程。说来也挺奇怪的,小白让我们都去歇着,说她会仔细留意周围动静,最后却是蚊子抢先看到了胶人船,小白倒还坐在原地不动。 我边走边想,蚊子也忒眼尖了,小白还没看到,他就先瞧见了,想着想着我又觉得不太对劲。照理说,我和蚊子刚刚闹这么大动静,小白就算之前没有看到,现下听也该听到了,怎么着也该起来回应我们一声,怎么还这么坐着不动? 蚊子显然也发现不对头,与我交换了一个眼色,就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小白的肩。没想到,就这么一拍,他立刻就把小白拍倒了! 蚊子吓得叫了一声,赶紧凑过去探小白鼻息,我见小白像团泥一样瘫在地上,一下子也慌了,忙上前去跟着查看状况。蚊子皱着眉头,又摸向小白颈动脉,足足摸了半分钟,他才松了口气,回头对我道:“还活着。”说着摸出手电,翻开小白眼皮照了半天,接着又是一口气吐出来:“没什么大碍,估计是太累,昏睡过去了。” 我提起的心这才放下来,帮忙把小白平放到地上,然后蚊子脱下自己已经破破烂烂的外套,给小白当被子盖。一切都处理好后,我无力笑道:“现在女超人已经倒下了,我们还要不要立刻出发?”蚊子点点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庄宇老巢肯定比别处环境好,小白要休养的话,当然应该去环境好一点的地方啦。” 就这样,我和蚊子带着个昏迷的女病号,重新登上胶人船,朝着对面树林进发了。这个过程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顺利,不知是不是因为庄宇已经放弃小打小闹,准备直接上最后的大餐了。几分钟后,我们登上了那片林子所在的高地,蚊子背着小白,我背着他那个死沉的大背包,三人一包就这样走进了那片林子。 丛林非常密,月光照不进来,我们只好戴着头灯前进,如此一来,气氛就诡异了许多。 之前一直没有机会好好观察这片树林,进去之后才发现,这里的树木似乎都非常高大,品种也是我完全没见过的类型,每一片叶子都比一个普通行李箱还要大。树身几可参天,一眼望不到头,我打着强光手电往上照,光线穿过层层密叶,就像沉入无底深渊,似乎那黑暗根本没有尽头,看着就让人冷汗直淌。 我一路走一路照,但半天也没发现有什么古怪,就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于是我稍微安心了一些,开始专心走脚下的路。 走了不一会儿,我无意间瞥见死蚊子的手不老实,立刻就给了他一脚,笑骂道:“你手往哪儿摸呢?”蚊子张大嘴看了我一眼,右手托着小白的大腿往上提了提,道:“我这是在背人,又不是在背包,你说我的手能放哪里啊?” 我没好气用手电照了照小白屁股上那只手,道:“少跟支小爷我扯皮,当我没看见啊?”“看见什么啊?”蚊子一脸天真无邪。靠,居然给我装傻!我几步走过去,抄起手电就在那手上砸了一下:“喏,这是什么?” 说完我就觉得奇怪,这死蚊子痛点太高了吧?我刚那一下下去,力度可以拍死一只小强,他非但没有叫一声,居然连手都没缩回去。 接下来,死蚊子的反应立刻就让我怔住了。只见他用左手抹了几把额头上的汗,抹着抹着见我停了下来,自己也不由就驻足了,然后一脸茫然望着我道:“你到底看见什么啦?”我看着他脑门上的左手,再看看小白大腿上的右手,最后看看小白屁股上那只手…… 我浑身白毛汗立刻就下来了,不由自主倒退了好几米,蚊子见状,莫名其妙地问怎么了。我直勾勾盯着蚊子,惨笑道:“蚊子,我要告诉你我看到了什么,你可千万别惊讶啊,更别惊讶到把小白扔下来。”蚊子以为我在开玩笑,嬉皮笑脸道:“当然不会惊讶啦!硫酸河都见过了,还有什么好惊讶的?”我咽了口唾沫,面无表情道:“那好,我告诉你:小白屁股上,有一只手。” 我刚说完的时候,蚊子还是一副不知死活的德行,我就又重复了一遍,等我一脸苍白的表情维持了十秒钟之后,他的脸色也刷的变了,颤声道:“妈……妈蛋,你没跟我开玩笑吧?”我苦笑:“你要是觉得我在开玩笑的话,就继续往前走试试?” 蚊子终于吓疯了,语无伦次道:“擦擦擦……你快帮我把那玩意儿给拍飞啊……快……快点啊……” 我本来想说,我要是敢碰它,还用等着给你通风报信吗?可是看他那样子,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把小白扔下来自己逃命,就只好硬着头皮朝他走去。没走几步,我忽然见那只手动了动,吓得赶紧停了下来。 我死死盯着它下一个动作,却见它又没动静了,于是吞一口唾沫,继续往前走。我刚走到它面前,蚊子又大声催了我一下,我当时紧张的要死,嘴一张就回他道“你特么少废话”,没想到,就是这么句话,似乎就刺激到了那只手,那只手瞬间就掉落了下来,然后不由分说就爬到了我脚下,一把就抓住了我的鞋! 我当时真的是给吓懵了,完全出于本能地就伸出脚去踩,连续踩了二三十下,直接就把它给踩烂了。蚊子见我这样,估计震得也不轻,等确定那玩意儿已经烂成了一滩泥,他就蹭过来制止我。 我气喘吁吁望着他,好半天,才挤出一个惨笑:“靠,这手软的跟棉花似的,好像没骨头……”蚊子将背上的小白放下来,让我扶着,自己蹲下去,捡起那只手血肉模糊的肉泥,凑到鼻尖闻了闻。不多时,他站起来笑道:“这是蛆虫,哪里是什么手?支姐,你又自己吓自己。” 我楞了一下,也蹲下去捡了块肉泥来闻,果不其然,真的是死尸身上最常见的那种蛆虫。“这可就怪了,”我一把扔掉那肉泥,将手在树叶上揩了好几把,“这里怎么会有蛆虫呢?而且还这么大一只?”蚊子闻言,脸色变了变:“不会吧?难道这里……”我一下子明白了他的话,头皮也开始发麻了。 大量蛆虫聚集的地方,要不是厕所,就是放着死尸。看这蛆虫这么大的个头,恐怕是某种转基因杰作,用大量尸体喂起来的。一想到尸体上爬满蛆虫的情景,我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差点吐了一地。 我赶紧招呼蚊子离开这里,话没说完,我眼前突然晃过一道白影,然后就见一坨软绵绵的东西砸到了蚊子脸上,尔后一弹,落到了地上。我和蚊子同时望向地上那东西,脸色立刻就僵了。 “快跑!”蚊子一把背起小白就开跑,脚下就跟踩了导弹似的,我在后面拼死拼活才好不容易跟得上。 可惜我们还是迟了一步。没等我们跑出多远,林子里就下起了蛆虫雨,无数只比我胳膊还粗的蛆虫,就这样从树林上空落下来,砸到我们脸上身上。 你大概不知道,我支少爷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软绵绵黏答答的软体动物,尤其是蛆虫这种连壳都没有的!所以我一时间什么都顾不上了,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一下子比蚊子跑的还要快。 没跑几步,突然听后头的蚊子惨叫了一声,我一回头,就见蚊子右手捂着耳朵大叫:“妈蛋!这蛆虫咬人的!”说着一股暗红色液体就从他指缝淌了出来,手背很快就“开了花”。我脚下一顿,问他是不是耳朵给咬没了,蚊子摆摆手让我只管跑路,我一咬牙,没再管他,又没命地往前狂跑起来,一路不知道撞飞了多少条蛆虫。 不知跑了多久,我们终于逃离了那个噩梦一样的区域,蚊子说了“不用再跑了”,我还跑出去好远,然后就倒在地上吭哧吭哧直喘气。 一场蛆虫雨下来,我整个人都虚脱了,半天缓不过劲来。当我清醒过来时,发现先前在外头看到的灯光,此刻已经只有一步之遥了。蚊子一手托着背上的小白,一手扶着棵树,咧嘴道:“要不要我替你问候庄宇家的厕纸啊,支姐?” 我没好气笑了一下,然后用自己所知道的所有粗口,把庄宇的牙刷问候了一遍。蚊子问我为什么问候他的牙刷,我笑道:“他恶心我,我又岂可不恶心他?这叫做礼尚往来,是咱们中国人的传统美德。”蚊子一听就笑了,不过笑的有点勉强。 我看到他那血肉模糊的右耳,赶紧过去查看了一下,还好,只是开了道口子,耳朵还在。我让他暂时放下小白,帮他简单包扎了下,然后就将眼前楼房打量了一遭。 说实话,我是真没料到,庄宇老巢会寒碜成这副德行,楼房破破烂烂像仓库一样就不说了,居然还只有两层。原本以为,他的老巢就算不是皇宫,也至少是个带泳池的豪宅,我们到了这里收拾完大boss,还可以把小白安置好,然后舒舒服服地洗个澡睡一觉,现在看来,别说沐浴就寝了,里头恐怕连杯水都没得喝。 我一抱怨完,蚊子立刻嘲笑我:“支姐,你们大陆人就是娇气诶,连追个案犯都还想着要享受一番。”说着将小白重新背起来。“我们在香湾查案子,有时候连续一个月都沾不到枕头。” 我也不生气,大大方方道:“那是我们大陆地大物博,民风淳朴,没有那么多变态杀人狂。你要是不满意,就到大陆来安家落户呗。” 蚊子嘴角一挑,似是还想跟我贫,结果一个“你”字刚出口,神情就僵住了。我见他直直盯着楼房那边,就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一眼,我就跟着他一起呆住了。 只见楼房门口的路灯下,一动不动站着一个人,昏暗的灯光中,也看不清是男是女,甚至连ta是正对我们还是背对我们都看不清。 经历了刚刚那阵蛆虫雨,我胆子壮了不少,见了那人也没多害怕,反应过来后,手立刻摸向腰间长刀,清清嗓子道:“出来吧!别鬼鬼祟祟的,有本事,咱到亮堂处比划比划!”我见对方动了动,似是往前走了步,手中长刀就攥得更紧了。蚊子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低声道:“诶,我看那人身影有点眼熟,你说他会不会是庄宇啊?” 我心下一凛,寻思着还真有这个可能,于是就扬声道:“你是不是庄宇?如果是,何不出来会客?” 我这话一说完,那人果然往前走了两步,我下意识就倒退了两步,然后,我的脸刷的绿了。我看到那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在我两米之外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蚊子一见那人,堆着笑脸就迎了上去:“超男,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他话没说完,因为西装男做了个手势,把扑向自己的蚊子给挡了回去。我和蚊子见他这么个反应,都有些怔忡,蚊子一脸茫然道:“咦?你脸色怎么突然这么冷?” 西装男看了看蚊子,然后说了句话,把我和蚊子都惊呆了。 “小文,你背上背的,是什么东西?” 我一听就愣住了,蚊子也是一头雾水:“我背上的人是小白啊。” 西装男淡定地退后半步:“你背上背的,真的是一个人吗?” 我听完就心道,不是一个人,难道是两个人?这么想着,我就下意识去看蚊子背上的人,然后就是这么一眼,就看的我半条魂都没了。 只见蚊子背上的小白不知何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团胶体状的人形东西,而在本该是脸的位置上,五官已经像蜡烛一样融化了,此时正淅淅沥沥地往下淌。最让我心惊肉跳的是,那东西此时正伸出同样正在融化的手,慢慢摸向了蚊子的脖子。 第13章:钥匙 ?我人立刻钉在了地上,死盯着那淌着恶心黏液的手,连呼吸都快凝滞了! 蚊子看到我神色,大概觉察到不对劲,跟着回头一看,脸刷的就白了,霎时惊叫着跳起来,一把将背上那东西甩开了。可惜他实在是太不走运了,一定是今天出门忘了烧纸钱,那东西的手居然牢牢抱着他脖子不放,任凭他如何推拽也挣脱不了。蚊子立刻就慌了,瞅着我这边就大嚷:“超男,快救我!” 我闻声回头,见西装男居然腾地将脑袋别过去了,连看也不看蚊子一眼,似是打算袖手作壁上观。我一下子就火了,心想你好歹也是个带枪的,就算遇到个普通人摊上点事,你也不能这么当甩手掌柜啊,更何况这还是你同事!心下一横,决心自己也不管门外汉不门外汉了,先把蚊子身上那玩意儿手砍了,楞凭它再邪门,也不至于光靠一双手就能把蚊子掐死。 我一把抽出腰间长刀,扭头就朝蚊子冲过去,才刚迈出去两步,就愣在了原地。娘诶,地上就那摊黏糊糊的恶心东西扭来扭去,哪还有半只蚊子的影子? 我倒退几步,一面戒备着那玩意儿突然扑上来,一面回头对西装男道:“西装男,蚊子他不见……”转过头我就怔住了,死蚊子正嬉皮笑脸站在我身后,用纸巾擦着身上的恶心黏液。他跟西装男并肩立在一起,后者淡然看了我一眼,仿佛刚才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然后径自走回了那栋楼的门口。 我心说真是撞了鬼了,这死蚊子什么时候跑那边去的?难不成是西装男救了他?不对啊,刚刚西装男就做了个扭头的动作,莫非只这么头一扭,就把蚊子给救下来了?不会吧,难道蚊子所说的西装男的必杀技,就是扭头救人? 心忖着这些,我愣在原地看着他们,忽然见死蚊子变脸道:“哎呀支姐,小心后面——”我连忙回头,就见地上那黏糊糊的东西不知何时爬了起来,上半身像摊泥一样扭动着,下半身则做出了猫科动物起跳时的那种动作。我一看就知道,这玩意儿正在蓄势,随时都能向我扑过来,而且爆发力很可能非常惊人,我惊得一连倒退了好几步,嘴一张就骂道:“你这死蚊子,只顾自己逃命,现在丢个祸害给我!” 蚊子在我身后道:“支姐你让开点,看我一枪爆了它的头!” 我心想,西装男说过,对付胶人虫牲只能爆头,这玩意儿看上去跟胶人似乎是近亲,估计爆头也管用,就听蚊子的话往旁边让了几步。谁知道,那玩意儿看起来没进化完全,智商却高的惊人,非但跟着我左转右闪,用我的身子当肉盾,而且始终跟我保持着最佳距离,以保证一扑过来就能立刻把我缠住。在sns上玩弄文字,我是行家,可现在是真刀真枪的肉搏,我一下子就没了主意,微微侧过头朝后头喊道:“这玩意儿太粘人了,怎么办?” 只听蚊子笑道:“支姐你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一定有办法把它甩了的。”我大骂:“卧槽你只死蚊子,老子都快被它恶心死了,你特么还有心思在这儿开玩笑!还不快帮我想想办法!”这话刚说完,我只见眼前一花,那玩意儿猛地向我扑了过来,一张已经完全融化的脸瞬间放大,眼看就要贴我脸上了。 惊惧瞬间盘踞在我心头,我浑身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那东西黏过来,心想,这回真的要被恶心死了。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奇迹再次出现了。一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突然穿透了那恶心玩意的脖子,顷刻间就见那颗融化的头颅掉落下来,撞到我胸口上,然后滚到了地上,打了几个旋儿就没动了。失去头颅的身体倒在我脚下,扭动了一阵,也渐渐没了动静。 我长长松了口气,心跳还像摇奖一样哐哐当当,然后抬眼见一个人从林子里走了出来。随着灯光愈来愈亮,我渐渐看清了,来人竟是小白,她手中还握着一把弯刀,估计刚刚就是她用这把刀取了那东西的首级,救了我。 我刚想说,小白你够行的,居然能把弯刀使成飞去来器,话却一下子哽在了喉中。 妈蛋,这小白该不会又是西贝货吧? 不一会儿,那“小白”就在我疑虑的目光中走了过来,眯眼看着我道:“你没事吧?”我下意识倒退半步,强笑道:“我没事。倒是你,刚才怎么突然就消失了?” 我问这话,是想试探对面的人是不是真的小白,只要她的回答稍有漏洞,我多半就能作出判断。岂料,我身后那只蚊子缺心眼,见到这“小白”就贴了上去,嘘寒问暖起来。我赶紧把他拉回来,给他使了个眼色,又转向“小白”,等她回答我问题。小白面色不改,一边收刀一边说:“刚刚你们睡觉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上游有人影,就一路追了过去,结果却扑了个空。等我回来的时候,你们已经不见了。” 我和蚊子面面相觑。如果这个“小白”没说谎的话,那么,我们身边那个昏迷的“小白”,从一开始就是个赝品。 “蜡人虫牲虽不能伤人,但非常难缠,见了还是躲着走的好。”小白说完话,就朝门口的西装男走了过去。 我扯过蚊子衣袖,低声道:“刚才在岛上,你有注意到不对劲吗?” 蚊子摸摸眉头:“没有吧……不过我倒是合眼睡了一会会,后来半梦半醒的时候,听到耳边有脚步声,爬起来一看,你和小白都待在原地,周围也没有其他人,我正怀疑是不是自己做梦呢,就看到胶人船又漂回来了……” 如果蚊子没有记错,这个“小白”又是正品的话,那么,冒牌小白就是在正品小白追踪人影时被掉包的,难怪那个冒牌货要装昏迷,多半是因为不会说人话,怕被拆穿吧。不过,这个推论是建立在眼前这个“小白”是正品的基础上的,如果她不是,我们接下来说不定还会被她暗算,毕竟,比起招待那未进化完的恶心蜡人,对付一个会说话的怪物,可要棘手的多。 我就把自己的担忧告诉了蚊子,让他也多留个心眼,蚊子看了看楼门口的情形,立时就笑了:“没事没事,你看,连超男都没防备这个‘小白’,那说明这个就是正品哦。”我也望向门口,见西装男正低头跟“小白”说着什么,神色间看不出什么异常,便道:“莫非西装男也有一双x射线眼,可以分出真假孙悟空?” 蚊子拍着我肩头笑:“那倒不是,反正超男他就是有这个本事。”说着嘻嘻哈哈跑到了西装男他们身边。我开了开脑洞,也跟了上去。 三人一见我过来,立刻齐刷刷盯着我看,神色颇有些古怪。我被看的莫名其妙,回头打量了半晌,心下不安地道:“我背后有东西?” 我说完这句话,手心就被冷汗打湿了,自己不敢回头看,又唯恐看到他们点头。他们倒是没小鸡啄米,但是两两对视了一眼,然后眉眼间那抹古怪的神色,刹那间就换成了一派失望。 蚊子笑道:“支姐,我们原本还以为,你拥有最后那把钥匙呢,眼下看来,大事不妙哦。” 我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什么叫‘最后那把钥匙’?” 第14章:消失的门 ?小白道:“队长在这里摸索了10个钟头,也没有发现任何入口,所以他就推测,这门一定要我们所有人都到齐了,才能打开。” 听到这里,我已是了然。原来,他们原本以为只要我也到了门口,这大门就能打开了。可是,他们的想法也太奇怪了吧?这“所有人”,当然包括了我,可不是还差一个小刘吗? 我就抛出了这个问题,谁知,他们又是一脸异色看着我,似乎我刚刚在数学课堂上问了个类似于“一加一等于几”这种白相问题一样。我转念心想,难不成是因为小刘实在太弱了,他们已经自动认定他早就成了硫酸河中一块黑炭了? 我在心中给小刘烧了几捆纸钱,就听蚊子道:“也许,我们应该换个方向来考虑吧,说不定哦,这扇门其实没我们想的那么复杂。” 西装男不予置评,只伸手在门上摸来摸去,小白摇头道:“我看过了,这扇门没有锁孔和机关,而且密不透风,绝对不是普通的大门。”顿了顿,又用一种奇怪的语调道:“不过,换个思维方式倒是有必要,我觉得,我们必须用‘那东西’来理解这扇门……” 我听的四面云山,就问:“‘那东西’,是什么东西?” 蚊子笑嘻嘻望着我道:“这个暂时不能告诉你,不过支姐你这么聪明,想必脑筋转一转,自己都能猜出来。” 我在心中暗骂,这推理又不是凌空盖房子,哪能说“盖”就盖的?老子什么都不知道,一点根基都没有,你让老子怎么猜?正腹诽着,身后忽然射过来一个声音:“队长——队长——我可算找到你了——” 我转身看着来人,在心里靠了一声。 我那几捆纸钱白烧了,小刘居然活着出现了。 小刘突然活蹦乱跳出现,西装男他们三个情商高,表情都没什么波动,我却有点措手不及。不过妙的是,还真让西装男说对了,小刘一来,我们人就算到齐了,紧接着,那扇原本密不透风的大门,骤然间就在中间裂了条口子,然后徐徐往两边滑开了。 我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因为没有预想,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西装男朝门里稍微打望了片刻,率先走了进去,我们四个赶紧跟上。 蚊子嬉皮笑脸拉着小刘开始分享心得,问他之前十来个钟头都做了些什么,小刘说,他一来就进了那片林子,半天也没走出去,他心想肯定是迷路了,无奈之下在里头睡起了大觉,醒来时听到远处有人在说话,循着人声找过来,就找到我们了。 我在一旁听着,心里只骂娘,这小刘运气好到可以去赌玉,半点伤没受不说,还睡了个大懒觉,我怎么就没捡到这种便宜?心里念着庄宇又是一通骂,脚下倒是不敢怠慢,忙跟了上去。 刚进大厅时,眼前一片昏暗,偌大空间里就只有九盏壁灯发着光。我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这种昏黑,然后开始观察里头的情形,紧接着就怔了一下。在外头看着那破败样子,还以为里头会是旧仓库,堆满了陈年垃圾,要不就是几辆引擎盖都合不拢的破车,谁知,大厅里居然干净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注意,这里真的是非常“干净”——非但没有蒙尘、垃圾和旧物,而且除了墙上九盏青铜壁灯,连半件摆设都没有。我忍不住想,莫非这里不是庄宇老巢,而只是幌子?抑或庄宇一早获悉我们要来逮他,早就人去楼空了? 不对啊,之前我们遭遇的那些怪事,桩桩件件,无一不在昭示,庄宇是在玩我们。所以,这里会干净成这样,更可能是他在唱空城计。 接下来的发现,让我证实了后一条猜测。我们在大厅里转了一圈,连半个鬼影都没看到,外头屡屡袭来的怪物,也在这里绝了迹,就仿佛这里装了个巨大的防怪物雷达似的。小白又用她的“x射线眼”照了几圈,除了通往二楼的楼梯口,墙上楞是连丝缝都没照出来。我举着蚊子给的强光手电筒,往二楼照了照,这货是奥地利产的,质量堪称极品,穿透力极强,我站在底下可以清楚地照见,二楼围栏后是一扇又一扇的门,每一扇都紧紧闭着。我看着那些门,忽然隐隐觉得,里头有什么不好的东西,正酝酿着诡异的气息。 我心头立时有些慌,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升起。我头皮正发麻,忽然听蚊子道:“哎呀,大门什么时候给关上了?”我心头一个咯噔,见他几个箭步跑到门口,在钛合金门板上一摸,转过来苦笑道:“刚才那条缝也没啦。” 我一身白毛汗立马就下来了。连门都消失了,估计这回庄宇是要来个瓮中捉鳖,我们要是不开点外挂,估计真就能去领便当了。 这时候就听西装男道:“跟庄宇玩游戏,只能进,不能退。既然他把后路给我们封死了,我们算是破釜沉舟,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的意思我听懂了,就是说我们现在是在演习孙子兵法,学习楚霸王,来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用的好的话,确实是针强力鸡血。只是,凡事不能单看一面,历史上就有不少人只学到了皮毛,结果断了退路,活活把自己给坑死了,比如那个被诸葛武侯挥泪斩首的马谡。 不过,这种时候我绝不能泼冷水,只能跟着补鸡血:“南队长说得对,既然一楼没有出路,那我们就上二楼,指不定就能柳暗花明。” 小刘立刻笑道:“您说行,那您先上?” 我心里直暗骂,却只能率先走向楼梯口,打着手电步上了阶梯。当时我完全是赶鸭子上架,心里一点谱都没有,所以当我没上去几步,脚下就突然发出吱呀一声响时,我一下子就蔫了,差点没忍住直往后退的冲动。 说实话,那种伸手不见五指,踩上去又吱呀作响的楼梯,我不是没走过,我老爹老家的房子,从镇子东头到西头都是这样的,我跟着回老家省个亲,一天就能爬好几次。只是,现在是什么情况,哪能跟回老家同日而语?我心头发毛,怕到了极点。幸亏,听到身后的吱呀声一直没有断,回头看时,见其余人都跟了上来,这才稍微安下点心。 一路上我用手电照了照,这段楼梯还蛮华丽的,梯面和扶手用的都是上好的原木,扶手上还镂着阴刻的花纹,花样蛮复杂,我看不出名堂来,但觉有些神秘的味道。而且,这楼梯看上去很是有些年岁了,表面有些受潮,时不时能看到接缝处的霉菌。原本紧密衔接的木板,多已开了裂缝,就像一个本来贝齿如编的人,老年牙缝逐渐变得很大,大的能塞下一条鱼。有些地方木板还翘了起来,透过缺口,一眼望去,里头依稀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我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踩着木板往上爬,一面警惕那些黑暗中会忽然钻出什么东西来,一面还时不时回头瞄一眼,生怕一不留神,他们就嗖的一声不见了。这时候我才开始后悔,以后打死都不要再逞英雄打头阵了,这种随时都会被遗弃的感觉,比殿后还要糟糕。所幸一直走到二楼,他们也没有凭空消失,我心中一块巨石才落了地。 蚊子几步走到栏杆前,倚栏笑道:“现在算是彻底进虎口喽。”我拍拍他肩,对众人道:“我刚才看了一下,二楼有很多房间,查起来挺麻烦的。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我觉得我们最好不要分开,还是一起检查比较好。” 言辞间,后面几个人已经上了二楼,一边听我说话,一边朝楼梯口两边走,西装男和小白走左边,蚊子和小刘走右边。我正犹疑着是要跟着最能说得上话的蚊子,还是跟着传说中最厉害的西装男,却见他们没走几步,就都停了下来,转身用一种诡异的表情看着我。 我被看得浑身发毛,干笑道:“不是吧?难道我身上有东西?”说着我就觉得肩头有点异样,似乎真的趴着什么东西。我后背一下子就凉透了,猛回头一看,却什么都没有。 正过脸再瞧,对面几张脸上依旧是那种骇人的神情。最终还是蚊子笑着打破了沉默:“支姐,你确定自己看到二楼有房间?” 我忙说:“对啊,而且有二十多间呢……”我心想,你这什么话,门就立在那里,打开来不是房间,又是什么?难道是棺材啊?想着想着,我就跟过去看,然后顷刻间就僵死在原地。 方才我在楼底下看到的那些门,居然全都消失了,整个二楼全是实打实的墙壁,连条缝都没有! 第15章:妖楼 ?二楼的门突然就消失了,这绝对是我迄今为止遇过最诡异的事,甚至比蚊子背上的小白突然变成那恶心玩意儿,还要惊悚一万倍。一开始我还不信,以为是自己眼睛出了毛病,就拉着小白,让她把整个二楼都照了一遍,小白摇摇头:“不用再看了,确实都是墙壁,而且墙壁后头没有其他东西。” 那也就是说,整个二楼就是四堵石墙喽?对此,我完全不知如何理解,整个人就杵在原地淌冷汗,估计脸色比死人还要白。蚊子见状,还笑着安慰我:“我就说嘛,支姐你是看错啦,多半是看成了三楼的房间了……”说着走回楼梯口,打着手电往上照了照,神色立即一喜:“喏喏喏,你们看——” 几个人立刻上前去瞧,我也跟了过去,一看就惊呆了。靠,这楼梯居然还没到头,上面居然还有一层! 刚才黑灯瞎火的,看了楼房外头的高度,又自动认定里头只有两层楼,所以上到二楼的时候,谁都没注意上面还有没有阶梯。这下子一看,蚊子猜测我看走眼,似乎真的就坐实了。可问题就是…… “我刚才看到的那二十几扇门,真的就在二楼,我百分之百确定!”这句话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因为当时的我,真的有些崩溃了。 小白接下来说了句话,证实了我脑子没出问题,但却很不幸地,进一步加剧了我的恐惧。 “不对,我刚刚在楼下也看到了,二楼确实有许多门。”她说着又走到栏杆边上,举着手电筒往上照了照,声音立时就沉下来了,“你们看上面——” 她话音刚落,我们一群人就拥上去,跟着打手电往上面照,这一照,立时就把我照的浑身冰凉。 上面居然还有两层楼,而且每一层都有二十几扇看上去毫无差异的门,就跟我刚才看到的二楼一模一样。 其他人的脸色看上去也很不好,尤其是小刘,唇无血色,整个人都在发抖,抖得好像秋风里的一枚落叶——这个比喻虽然有点老套,但绝对是最形象、最贴合实际的。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方面,是因为我不过是个广告人,过去二十几年里,就没遇到过比突然在床底下捡到一只死老鼠更惊悚的剧情;另一方面,看到连一向从容的西装男都有些脸色发青,我深刻地意识到,我们目前的处境该有多么糟糕。 西装男没说话,打头上了楼梯,我们后面几个人也跟上去,沉默着往上面走。我夹在队伍中间,处于一个非常安全的位置,可我心中几乎一点安全感都没有,楼梯板此起彼伏的吱呀声中,只顾闷着头走,就连思索和猜测的力气都失去了。有了上二楼的经验,加上前途未卜的恐惧反而让人容易忽视细节,我们没有再在意脚下,很快就爬上了三楼,然后,如我们所预期的那样,三楼的门也消失了,只剩下回字形的四堵墙壁。 小刘哭笑不得道:“咱不是在做梦吧?”他说着就打起手电往上照了照,越照脸色越难看。我本来还多少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可见了此情此景,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了。我艰难走到栏杆前,也举起手电筒,然后心头越来越凉。 一,二,三,四,五——上面还有五层楼,每一层都跟四楼一样,二十几扇孪生门整齐排列着,立在黑暗中一语不发。现在可以确定,上面至少还有五层楼,加上下面这三层楼,总共有至少八层楼。我这里用了“至少”这个字眼,是因为手电再往上照,就只能看见一团抹不开的漆黑,仿佛黑洞一样,把送上门去的光子全都吸收了。 我们集体沉默着又爬到四楼,然后又看到整层楼都变成了墙壁,再打着手电往上一数:一,二,三,……,十,十一,十二。很好,现在已经有16层楼了。 我原本还天真地想着,说不定上面的楼层都是幻觉,可到了这个地步,我心中那个隐隐的猜想,已经再也无法熄灭,反而愈燃愈旺。 “庄宇在跟我们玩数学游戏。”我沉声道,“我们每上一层楼,楼层总数就会变成上一次楼层总数的2倍,也就是说,如果我们上到2楼,楼层总数就会变成2的2次方,也就是4层楼,而如果上到10楼,楼层总数就会变成2的10次方,也就是1024层楼。这样下去,如果我们继续往上走,上到某个高度,上面就会出现无穷多的楼层。” 小刘怪叫一声道:“这也太离谱了吧?庄宇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说变就变出无数层楼来?” 在上四楼之前,我都还抱着小刘这种想法,可此时我的大脑却清醒地告诉我,事情绝对不可能如此简单。我道:“其实有一种方法,可以检验我的猜想是否正确。”蚊子示意我继续,我道:“你们看,我们每次发现楼层发生变化,都是从楼梯里出来后,也就是说,楼层变化很可能就是在我们爬楼梯时,在暗箱中发生的。所以,只要我们派个人留在阳台上,就能知道个中蹊跷了。” 其实我这个检验方法真的非常简单,但估计当时大家受了惊吓,都没提出来,最后让我捡了个便宜,得了蚊子好一通赞。我笑了笑,然后问题就出来了。“那到底派谁留下来?”小刘道。蚊子哦了一声:“对诶,这倒是个问题,派谁去呢?” 我一听身上就哆嗦了一下,这时候就听西装男道:“小文和白雨棠留下来,其他人往上。”众人面面相觑一番,都照他的话行动了,蚊子笑着拍拍我肩,就在我一步三回头的目光中转过身去了。 不出我所料,我们三人登上五楼,非常淡定地看到了四堵白墙,然后程序化地往上数了一下,差不多就是27层楼的样子。不多时,蚊子在楼下喊了一声,我们让他俩赶紧上来,一问之下,听到了一个让人心寒的结果。 四楼的二十几道门消失了,而且是在蚊子眨眼间就消失的。与此同时,小白照向黑暗的手电光突然看到了头,而杵在尽头的,就是一层又一层带着二十几道门的楼。 周围一下子变得安静无比,就连呼吸和心跳都听不到。我实在受不了这样的安静,甚至觉得,哪怕现在蹦出来一个巨型胶人,或者是一只浑身都像蜡烛一样融化的恶心蜡人,也比这种死一样的寂静要好上百倍。蚊子大概跟我是一样的心思,适时地讲起了笑话,来打破这死寂:“支姐,你说我们要不要再问候一下庄宇的内裤,让他整两只猛兽出来玩玩?” 我此时也顾不得有没有白姑娘在了,一个荤段子就接了上去:“靠,就怕我一问候完他内裤,立刻就有一群小鸡从他裤子里飞出来,过来问候我们的小鸡。” 蚊子立刻笑岔了气,两人你来我往地说了一堆黄书,气氛总算是稍微缓和过来,一群人都是脸色稍霁。蚊子好不容易喘过气来,笑着提议道:“往上走是没希望了,倒不如往下倒退,有可能楼层数还会反过来做减法呢。” 小刘又开始浇冷水:“那万一下面出了问题,又怎么办?” 蚊子摊摊手:“水来土掩嘛。” 我也道:“庄宇行事诡谲,说不定我们反其道而行之,还能赢得他赏识,没准他一高兴,就放我们过关了。” 小刘被一通抢白,心下没意思,又去问西装男的意见,见他点头,于是我们就照蚊子的方案,开始往下爬。 众人往下走时,依然是沉默的,不过这时候的沉默分明比之前活络了许多。下面层数没变,也就是说,下面环境都是已知的,只要稍微花点时间,总能想出办法来。 不过,庄宇是个变态,说不定会突然把下面的布局也搞乱了,我怀着这丝担忧,下到四楼、三楼、二楼时,都趴到栏杆上,上下看了一圈,还好都没有变,下面的每层楼依旧是回字形墙壁。看来,我们唯一的突破口,很有可能就是那扇钛合金大门了。 我稍稍松了口气,就要跟着他们继续往底楼走,这时候,突然发觉有点不对劲。我脑子里一直想着怎么走出去,一时间想不出这不对劲到底是什么,直到下到底楼时,我才终于反应过来。 “蚊子人呢?”我凑到每个人脸跟前看了好几遍,又数了数人头,立时声音都尖起来了,“靠,蚊子跑哪儿去了?” 我之前已经说过,除了上二楼那次,以后每次走楼梯,我都是走在中间的,一般都是走在蚊子后头、小刘前面,队伍首尾则分别是西装男和小白。我刚才那丝不对劲,就是突然察觉蚊子没走在我前面了,当时也没想太多,只是潜意识里忖着他改变了走位而已,可是现在一数人头,分明就少了一个蚊子! 我后头的小刘显然也是此时才发现,瞬间就跟着变了脸色,他扯着我袖子结结巴巴道:“该,该不会,是被那庄宇给,给弄走了吧?” 我将自己的衣袖救回来,问小白道:“小白,你一直走在最后,没有发现蚊子什么时候不见了吗?” 我这话不是质疑小白,但说出口时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因为正常人一听就能听出来这是一句责备。所幸小白也不是“正常人”,似是一点没介意,老老实实摇头道:“没有。我只顾着看脚下,而且前面还有小刘在。” 这下糟糕了,连人是什么时候消失的都不知道。我心头一下子变得很凉,因为只要一开始有人失踪,接下来就会不断有人失踪,到了最后,就会只剩下我自己,而且还有可能是我自己的尸体。 我正冒着一头冷汗,突然就听小刘的声音叫道:“哎呀——大伙儿快来看啊——” 我以为他发现了蚊子身影,立刻就跟着他打手电往上面照,上下左右照了半天,却没瞧见人影。 “看哪里啊?”我有些郁闷,这小刘就是不靠谱,“蚊子人呢?” 小刘用手电往上打的老高,扭头苦笑道:“你们看看,现在上面该有多少层楼了?” 我跟着将手电的光往上打,一看之下,登时就愣住了。 只见上面蜂巢一般密密麻麻的,入目全是楼层,已然成了密集恐惧症患者的灾难现场,一重又一重的楼层,在手电光所能及的范围内,一眼望不到头,估计至少已有上千层了! “靠——”我忍不住爆了粗口,“这死蚊子,该不会一个人跑上头去了吧?” 第16章:来了 ?我心下一寻思,倘若蚊子真是趁大家不注意,孤身一人往上跑了,那他手脚未免也太快了点。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从3楼下到2楼,蚊子依旧是走在我前面的,那么他最早也是在2楼消失的。我们下一层楼的过程不超过6秒钟,统共算下来,从上一次看到他人开始,一直到我们站在底楼发现楼层已然破千为止,不过才短短的20秒钟而已。保守一点估算,就算楼层总数只有一千来层,那蚊子现在也已经到了10楼,这也就意味着,蚊子在短短20秒内,最少爬升了8层楼的高度。 死蚊子的超能力,难不成是飞毛腿? 小刘嘴角抽搐道:“方组长一个人,做甚跑上面去了?” 小白瞄了我一眼,垂眸道:“小文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他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我心道,死蚊子不喜欢开玩笑?那我之前看到的蚊子是什么鬼? 小刘怪笑一声:“我一当马仔的,也不好指摘人方组长,不过,大伙儿也瞧见了,那方组长连声招呼也不打,这头一秒还让我们跟他旗子底下行军,一眨眼就自作主张撩袖子单干,这不成心晃点我们?”说着又打着手电筒往上照。 我也跟着往上看。虽说手电的光和人的目力都有局限性,可我莫名有一种感觉: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上面的楼层至少又翻了好几番,而且还在以一种骇人的速度,不断呈指数增长。 方才第一个发现楼层飞涨的人也是小刘,看来他知觉倒挺敏锐,只是,他这腔调我很不喜,我向来就神烦这种不分场合搞斗争的做派。这时候就听西装男道:“是我让他往上爬的。” 我讶然望向他,吃不准他是不是在给蚊子补尚方宝剑。小刘干笑:“队长,您的话,我是愈发摸不透了。这方组长往上跑,楼层只会越来越高,对我们到底有什么好处呢?” 我也茫然看着西装男,却见他双目一凛,沉声道:“来了——” 来了?什么来了?我下意识就想到了胶人虫牲,想到了那种浑身融化的怪物,寒毛不由就倒竖起来。我头皮发麻,扫视四下黑暗,总觉得冷不防就会从某个角落窜出来一只。 然而,我什么怪物都没看到。我咽了口唾沫:“究竟什么来了……”话没讲完,我脚下忽的一个趔趄,几乎摔倒在地上,手中胡乱一抓,抓到某个人的胳膊,抬眼一看,是西装男的衣袖。他淡然看了我一眼,就仰头望着看不到顶的穹顶,似乎完全感觉不到脚底下剧烈的摇晃,我看的莫名其妙,心想难不成他在转移注意力,免得像我一样狼狈? 小刘显然也没料到会来这么一出,险些摔了一嘴泥。我好不容易站稳了,放开了西装男胳膊,忽听小白道:“快看壁灯——” 我抬起头,不由怔住了。只见墙上那九盏微波炉大小的青铜壁灯,竟一盏接一盏脱离了墙壁,反地心引力地往上飞了去。所有人的视线都跟着壁灯往上打去,只见橘黄色的光芒一点点远去、缩小,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圆点,最后消失在了视野中。 我还来不及思索究竟,忽然觉得脚底下有点不对劲,低头一瞧,大理石地板居然开裂了。我耳中噼里啪啦一阵响,就见裂缝宛若多米诺骨牌一样,瞬间就往四下蔓延开去。 omg,怪物该不会是要从地底下冲出来吧? 顷刻间,地板碎屑已从裂缝中钻了出来,然后就重蹈壁灯的覆辙,一时间,拳头大小的尖锐石块像一场倒着下的冰雹,刷刷刷就往楼顶飞了去,其速之快,我胳膊和下巴立马就被割了好几道口子。 我抹着脸上的血,骂了声娘,脚下冷不丁又是一个踉跄。我刚要继续暗骂,忽然意识到,这回跟头一次感觉似乎不太一样。怎么说呢?这一回就好像乘电梯下楼时,电梯刚刚往下走那一瞬间的感觉…… 对,就是那种感觉!失重的感觉! 正琢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听小白道:“大家快进楼梯,快!” 小白的应急能力是出了名的,所以一群人半点犹豫没有,几个箭步就跨进了楼梯——确切地说,是像女鬼一样,脚不连地地飘了进去。途中我又被愈下愈大的石头冰雹剐了层皮,半路上还差点飞了起来,多亏小白在楼梯里伸手拉了我一把。 我双手死攥着楼梯扶手,也顾不得检查伤口了,眼睁睁看着阶梯上那些半朽木板,一片接一片飞快往上飞,就好像铁钉被磁铁一忽儿吸过去了一样。此时此刻,我要是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那就真的可以去捐脑花,看看人类的脑沟到底能有多平了。 我大骂:“这庄宇在上面开了个巨型吸尘器!” 还没骂完,头顶上轰的一声,整层楼梯井都塌了,我眼中一时只有一个镜头:无数碎片刷刷刷直往上飞,就像嫦娥奔月一样。眼看楼梯越来越稀疏,我心中越来越凉。照这样下去,这座楼梯很快就会不堪重负,粉身碎骨,然后我们五个人就会到天上组一支篮球队。 正冒汗,忽然听小白道:“我知道队长用意了。”我扭头,小白四肢都插到了栏杆间隙里,看着就跟拶指似的,我赶紧学她,整个人挂到了扶手上。小白眯眼对我道:“不用慌张,再忍一忍就可以了。” 小白虽然也有些狼狈,但她讲话镇定多了,镇定到都有点棒读台词的腻味。我含糊点点头,见旁边小刘两脚已彻底飞了起来,整个人都飘成了一面迎风旗,忙叫他也学小白,他好歹听进去了。 这时我忽然感觉手上震了一下,低头一看,就见扶手根部出现了一道巴掌厚的裂缝。我身上血液一下成了冰镇酸梅汤,小刘也白了脸,我失色道:“小白,现在怎么办?” 小白刚说了句“再忍一忍”,我就感觉脚底下忽的一松,紧接着,整条扶手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人带栏杆飞了出去。 我心想完了,眼一闭,就等着天灵盖在上面某层楼梯上撞得粉碎,然而没想到的是,人往上飞了十来秒钟,头顶似乎连块朽木都没碰上。 我茫然睁眼,抬头一看,上面一层层的木质楼梯竟全都散架了,碎木板和我就如同流星雨一样往上倒流,井水不犯河水,难怪没把我给撞死。再低头一看,我手中还死拽着那段扶手,不过,因为精神极度紧张,握力奇大无比,差点把木头捏成了碎泥。 我松开手中碎木,深吸了几口气,然后艰难调整视线,看了看其他两人,立刻又觉得不对劲了。西装男呢?这家伙到哪里去了?我这才想起,刚才在楼梯里好像就没见到他人。 我苦笑着说了自己的发现,刚说完脸上就被一片支出来的木板划了一下,疼的我嘴一咧,身子一晃荡,整个人就跟烙饼似的,在空中翻了好几转。 我脑子一下就花了,心中直骂,好不容易稳下来,就想去找小白,扭头一看,半个人影都没见到。我心下瞬时一凉,该不会连小白也失踪了吧?我一下子就慌了,大声喊小白,忽的就听到身后传来小白的声音:“快调整姿势,到我这边来!”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明白过来,自己经过刚才那一撞,此刻变成了面朝下,而小白正处于我上方。我努力调整呼吸,舒展手脚,身子这才重新稳了下来,然后循着小白的声音,开始向她游去。 说是“游”,其实比起在水中游动,不知坎坷了多少倍,而我还得像乌龟一样翻个面,才能去找她。好不容易翻完面,我四下看了看,3点钟方向有一块木板,约莫在一尺开外,于是我伸腿在那木板上用力蹬了一下,然后借着瞬间的反作用力,奋力往上一游,身子果然离小白近了一丁点。如此几个借力,我终于摸到了小白鞋子,同时身上也添了十几道口子。 我心里一通骂,小白又让我去抓她胳膊。我也顾不得授受不亲了,攀着小白小腿往上爬,爬了半天,总算爬到了她的高度,然后遵照她指示,紧紧握住她的手。 小白一拉住我,立刻就支腿在墙壁上蹬了一下,然后我们一下子就弹出去好远,刚好与某层楼的阳台废墟擦脚而过。我一身冷汗下来,小白仰头看着深不见底的穹顶,道:“就快结束了,待会儿会有很大的动静,你一定要抓紧我。” 我茫然点头,心想她怎么知道就快结束了,然后四下一看,又愣住了。“小刘呢?”该不是一头栽进废墟了吧? 小白道:“放心,他不会有事的。” 我怔了怔,转念想起小刘安然到达这栋楼的情景,那时候其他三个人也没见有多意外。估计我先前看到的小刘还处在煲机状态吧,等运行一段时间,参数稳定了,机子就煲透了,然后就开始放大招了。 可是,有一个问题:如果小刘也有异能的话,那他就应该也是一个“虫牲”,可他在汽艇上的茫然,又不像作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踅摸着,忽然间听小白大声道:“来了!” 她话音未落,不给人任何反应余地的,事情立刻就发生了。 那一瞬间,我可以清晰感觉到,头顶上的引力似乎放大了好几倍,那巨型吸尘器仿佛开了百万瓦特,底下所有物体都被它往上吸,不容抗拒。在这巨大引力的牵引下,我和小白的手一下子分开了,完全没有任何征兆地失去了联系。 我刹那间就在空中翻了好几十转,然后固定下来,头朝上往上栽,一时间变得眼花耳鸣,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清,什么都摸不着,天旋地转中,脑中隐约只有一个念头: 支少爷的脑袋和身子,很快就要分家了,不知能不能留下点尸块,让支仪捡回去烧点骨灰。爹娘死后都没留下任何尸骨,我们支家骨灰坛总不能只指望支仪一个,这样她未免太亚历山大了。 迷迷糊糊踅摸着这些,电光火石间,我浑身肌肉猛然一紧,然后脑中一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17章:门 ?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找回了一点意识,但依然七荤八素,恶心的像刚怀孕。我能感觉到,头顶那巨大的引力似乎已经消失了,脚底下的地心引力也恢复了原状,因为我发现,自己身体的上升速度逐渐减慢了。 迷迷糊糊间,我感觉有人在拉着我,朝着某个方向移动,我睁了睁眼,入目一片白芒,什么都看不清,眼皮又盖了回去。在身体就快要停止上升时,我脚跟磕到了某样实物,然后整个人在上面躺了下来,继续头晕目眩。 也不知又过了多长时间,待我的大脑和五感都恢复正常时,我发现自己躺在阳台上,身边是昏迷的小白,笑嘻嘻的蚊子,以及两盏强力矿灯。矿灯估计又是蚊子从他那大背包里翻出来的。 我一见蚊子那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里面翻找武器,最后摸出了一把手枪,插到了裤袋里。蚊子一见我就问了我一句废话:“醒啦?”我没理他,见小白双眼闭阖,一动不动靠墙坐着,就问蚊子她怎么了,一边问一边靠近她。蚊子在我身后道:“小心哦,说不定是西贝货呢。” 我冷不丁想到了那只融化的蜡人,触电般缩回了伸出去的手,一连倒退好几步。“这该不会又来一只吧?”我笑骂。“说不定哦,”蚊子笑得有点幸灾乐祸,“可万一她是真的小白,我们总不能把她扔在这里吧?” 我死盯着一动不动的“小白”,心里飞快权衡了一下。我们不可能直接把她当赝品,扔到楼底下去,所以首先要做的,就是施展火眼金睛,鉴宝。 我把自己的想法跟蚊子说了一下,蚊子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我想了一下,只想出了两个可行的办法:一是检查她是不是人,也就是等‘小白’醒来,如果她能醒来跟我们说话,那就说明她是正品;二是检查她是不是小白,也就是检查她是不是拥有那双x射线眼。” 我立刻就摇头道:“第一种方法明显不是我们的主观能动性所能主导的。我总不能在旁边一直念叨‘小白你快醒来’吧?要真这样做,估计她一睁眼就能把我掐死。我也总不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吧?小白听人话也不过才小学水平,听心里话,估计幼儿园都还没毕业。” 蚊子点头:“所以,option自动解体,我们应该直接跳到第二种方法。支姐,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讲过,小白眼睛能看见非可见光,这种能力一直有效,除非小白有意识压制它,或者闭眼不看?”我点点头,蚊子又道:“现在的‘小白’如果是小白,那么处于昏迷状态的她,一直闭着眼,于是就不能看见非可见光,对吧?” 我再点头:“那是自然。”头一次见蚊子这么认真地分析问题,倒还蛮新鲜的,我抱胸看着他的即兴表演。 蚊子蹙眉道:“可是,你不觉得这里存在悖论吗?” 我挑眉:“什么悖论?” 蚊子道:“小白只要有意识,就能看见非可见光,这也就意味着,只要没意识,她就不能看见非可见光。可是,我之前也说过,当她没有意识时,也就没法压制自己看见非可见光的能力,所以就能看见非可见光。你看,同样是没意识,却能推导出‘看得见’与‘看不见’两个完全相反的结论,这不就产生悖论了吗?” 我立即翻了个白眼:“靠,小白连意识都没有了,能看到毛光啊?你们家大脑罢工了还能看到东西?”真是怒其不争哀其不慧,然而念在他刚才救了我的份上,就没踹他一脚。 蚊子一愣,半晌才哦了一声:“对嚄——”我摆了摆手,心想这蚊子是靠不住了,还是自己想办法吧,又听蚊子道:“可是有个问题。”我一抬头,见他笑嘻嘻看着我:“小白不一定昏迷了诶。我刚刚戳小白肩膀,戳了好几下她都没反应,所以觉得她是昏迷了。” 我倒抽一口冷气:“你这也太不靠谱了吧?要是哪天我一个心跳没接上来,还不被你当尸体扔乱葬岗了?”蚊子嘿嘿直笑,我没好气道:“那就先检查她的眼球吧。”说着就走到小白跟前,蹲下去,手一伸就要去掀她的眼皮,然而就在这时,小白的双眼猛然睁开了。 我压根就没料到会有这一幕,立时吓得坐倒在地上,浑身鸡皮都起来了。小白看了我两秒钟,视线就开始四下扫射,最后落在身后那扇门上面。 “我们是在第几层楼?”小白一面问,一面就要站起来,站到一半又皱着眉头坐了回去。我急忙站起来扶她,借着矿灯灯光,见她眉头都拧成了苦瓜,就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小白说她没事,蚊子从栏杆外收回矿灯,转过来笑道:“不知道有多高诶,矿灯都照不到底。而且上面不知道怎么搞的,都见不到楼层了。” 我愣了:“难道我们已经到顶楼了?”说着接过手电往上照了照,果然,上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我苦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小白甩了甩头,脸色看上去稍微好了些。她低声道:“小文,他们俩呢?”我这才想起西装男和小刘来,蚊子笑着摇头:“我也不知道诶,我从上面一下来,就看到你们两个在这里了。” “刚刚不是你救的我们?”我愕然。见蚊子摇头,那就是西装男或者小刘了,不过,他或他救完我们怎么又没影了?我一下子想起了什么,又问:“你刚才怎么一个人爬楼梯去了,而且爬的还这么快?” 蚊子嬉笑道:“我当然跑得快啦,我可是现实版段誉,最擅长凌波微步哦。”我懒得听他胡扯,横竖跟他的超能力有关,不过他既已声明不愿意讲,我只好问其他问题。“西装男说,是他让你去爬楼的,他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 蚊子看了看小白,笑道:“原来小白还没告诉你哦。”我一头雾水望向小白,见她扶着门一副体力不支的样子,不忍心给她递话筒,就又扭头问蚊子。蚊子叹了口气,道:“支姐,你有没有听说过黑洞是怎么回事?” 黑洞?我迷糊点点头:“嗯,黑洞是一种密度无限大的特殊天体,据说所有物理定律遇到黑洞,都会像娘炮的魅力遇到直男癌一样,彻底失效。” 蚊子点点头:“你只要换个角度来看待黑洞,就能明白超男的用意了。”我道:“这跟黑洞有什么关系?”转念我又惊道:“你该不会是想说,刚才吸着我们往上飞的,是黑洞?”见蚊子点点头,我立刻给了他一脚:“少扯淡!要真是黑洞,你我还能在这儿喘气儿?” 蚊子叹了口气:“虽说支姐你的脑子有时候还蛮好用的,不过,黑洞这种东西,实在太难了点,你想不明白也很正常啦。”我暗骂,笑道:“不好意思,我智商平均值还不错,就是方差有点大。但我即便智商负分,你这说法也太不靠谱了吧?” 蚊子嘿嘿一笑:“别急嘛,支姐,先听我说完,你再批判也不迟。黑洞‘密度无限大’,除了可以理解为‘体积无限小但是质量无限高’以外,还可以单纯地理解为,‘体积无限小’,对吧?” 我沉吟片刻,点点头。 蚊子又道:“你再回忆一下,我们今天遇到的这幢楼,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没有?” 这栋楼?奇怪的地方?我简单理了一下,这栋楼奇怪之处不胜枚举,简单说来,至少有两处:一是每到一层楼,这层楼的门就会消失;二是每上一层楼,楼层总数就会变成原来的两倍。 蚊子笑眯眯拍拍我肩:“你想啊,为什么楼层数到了某个数值后,你们就被吸上去了?” 看着蚊子的笑眼,我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一个想法。 在很多领域里,大家可能都听说过这样一条法则:kiss,keepitsimpleandstupid。凡事不要想得太过复杂,简单才是王道。我刚才只顾着抨击蚊子,完全没有分析整个过程的因果关系。蚊子的意思,无非就是提醒我,他说的黑洞,与这栋楼有关系,而这栋楼最奇怪的地方,就是那个黑洞轻易地产生,又突然间消失了。它之所以产生,是因为我们陷入了楼层的指数游戏,它之所以消失,是因为我们几乎要被它撕裂了。 而在它产生与消失之间,发生了什么呢?蚊子不断往上爬,楼层不断增长,假设上方空间体积未变,那么这个空间就在被不断压缩。 想到这里,我就道:“体积无限小,可以理解为‘在同一个无限小的空间里,不断加入新的质量’,其实也可以理解为,‘把一个不算无限小的空间,不断进行压缩,直到它变得无限小为止’,对吧?” “bingo!”蚊子笑的画面都要碎掉了。我连忙敲了他一下:“你就扯吧!庄宇要能玩弄空间于鼓掌之间,还用设计跳江桥段杀仲溪?直接把她踹到黑洞里不就得了?” 蚊子有点憋屈地笑了笑:“都说了庄宇变态了嘛。而且,还有那些门的消失,你要怎么解释?”我一时失语,蚊子道:“肯定是跟空间有关啊,譬如空间瞬移之类的……”我摇头:“太玄了,空间瞬移得是多高维度的空间!霍金都没搞出来的东西,他庄宇能搞出来?” 蚊子不说话了,我想了想,又道:“我是这么想的。其实那些门都带有翻转机关,只要有人登上某层楼,那层楼的门就会飞快翻过去,人的肉眼大概有0.1秒到0.4秒的视觉暂留,只要翻门的时间比0.1秒短,门看上去就会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样。” 蚊子眉毛一挑,说了句“也有道理”,就听小白在后头道:“这扇门可以打开。” 一下子,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那扇门上。 我会注意那门,是因为刚才我已经看过了,那扇门并没有锁孔,推也推不动,小白到底是怎么判断出门可以打开的?难道是我漏看了什么地方?正纳闷,就见小白右手按着门板,往右边轻轻一划,一阵闷响之后,那扇门就打开了。 我还没来得及郁闷,房间里的奇景已像浪潮一样涌来。我一时间怔在了原地,连话都说不出来。 第18章:笔记本 ?我原本以为,这扇门后不是压抑阴惨的拷问房,就是机关重重的袖珍迷宫,可我压根就没料到,房间里居然会是这样的光景。 一半空空如也,连地板都没有铺;另一半则完全是另外一种画风,有灯有床有书桌有衣柜,还有满地毯的儿童玩具,而且一部分是小男孩爱的,另一部分则是小姑娘喜欢的,怎么看怎么像一对兄妹或者姐弟幼时共用的房间。如果不是壁橱里那些古怪东西,我都会以为我是来了一次穿越,回到小时候和支仪一起住的儿童房了。 蚊子打头进了房间,几步窜到那张双层儿童床面前,一屁股就躺了上去,我都没来得及提醒他小心机关。蚊子用手枕着脑袋,惬意地闭上了眼睛,笑道:“矮油,庄宇果然很变态嘛,在这种奇怪的大楼里安排这种奇怪的房间。不过这时候倒是蛮管用的。”说着睁眼看我:“诶,支姐,你要不要也过来睡一觉?我可以把下铺让给你哦。” 我正蹲在地上把玩一具恐龙布偶,闻言一把扔到他脸上,笑骂:“就怕有命躺上去,没命爬起来。你也知道庄宇变态了,指不定你屁股底下就能钻出来一只小鸡。”我刚一说完,蚊子腾地就跳了起来,摸着屁股跑出去好远:“干,床底下真的有东西诶!” 我一愣,就见蚊子刚刚躺过的地方,有个黑乎乎的东西,看上去圆圆的,一眼看去也不知是什么。身侧的小白从墙上抽出一把长剑,几步上前,用剑尖把蚊子说的那东西挑了起来。“是玩具蛇。”小白仔细看了几眼,没看出哪里不对劲,剑一抖一收,玩具蛇落到地毯上,团了起来,远看就像一个圆饼。 我对玩具蛇没兴趣,就起身走到壁橱前,打量那里头的奇怪东西,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就见蚊子两指捏起那玩具,邪笑着靠近了我:“像不像你在山上遇到的那条蛇?要不要跟它打个招呼啊?”说着抖动蛇身,作匍匐状向我爬来。我踹了他一脚,骂了句就没再搭理他了。 我从壁橱里摸出一把笛子,下细看了一阵,发现自己从没见过这种乐器。其实,与其说它是笛子,倒不如说它是镇纸,因为我从来没听说过有哪种笛子是长条形的,而且还这么沉。可惜它偏偏是中空的,凹陷的肚子上又有六个小孔,我试着吹了下,还能吹出个哆来咪发唆,说它不是笛子,又对不起它这副造型。 再往右看,是一只圆鼓,约莫跟维吾尔族手鼓一般大小,单手拿着就能敲击,但是跟维吾尔族手鼓又长得不太一样。首先是鼓面上那只图腾,我从没见过绘有图腾的手鼓,而现在这只的鼓面上,很明显中央绘制着一只鹰,左右下三面环以三头鱼,笔法很陌生,我完全认不出到底出自哪个流派,不过很有可能是我孤陋寡闻,没见识过而已。再次就是鼓面的材料,一般的手鼓,两面均蒙以牛皮或者羊皮,可这一只的鼓面异常粗糙,显然并非牛羊皮囊,仔细一看,倒觉得更有可能是有皮中铂金之称的鳄鱼皮。这样一只奇怪的鼓,看上去很像是庄宇私人订制的,我试着拍了拍,鼓声沉闷,倒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沧桑。 接下来,是一个就连是不是乐器我都无法确定的玩意儿,我只是看它跟前两样摆在一格里,姑且认定它也是乐器大家族中的一员。这个乐器由两部分组成,米黄色的人偶状把手,和深褐色的果壳状附属。说实话,看到把手上那张脸时,我委实吓了好大一跳,倒不是五官刻的有多逼真,而是整个人偶就只刻了一张脸,其余部分就像被切了似的,由不得我不瘆的慌。我掂了掂重量,发现把手是空心的,看它腹部略鼓,两头又天然封死,估计不是竹子就是葫芦。那些深褐色附属倒真有可能就是某种果壳,大概是晒干后打孔,用绳子一个个穿好后,再依次穿过人偶胸口和后背上的小孔,系成了一个封闭的环,整体看上去像是拨浪鼓。我单手握着把手晃了晃,还真发出了咚咚咚的声响,花这么大力气做只这么粗糙的拨浪鼓,这庄宇也真够奇葩的。 我往右跨了一步,来到了另一格壁橱之前。这里东西倒挺多,从古代的丝帛竹简,到现代的素描照片,纷繁迷眼,不过我对古董没什么兴趣,就没怎么翻看。 我直接到了下一格,先是怔了一下,因为乍一眼根本没看明白那到底是什么玩意。等我想把它从里头搬出来时,发现它居然是金属的,方圆不过一台微波炉的大小,上下不过一本书的厚度,却死沉死沉的,差点没把我给压趴在地。拿出来后,我才看清楚全貌,发现它似乎是什么大型机器上挖出来的部分。厚薄两头不均,边缘也不整齐,呈现出一种被强行撕裂或猝然折断的痕迹。表面虽然油漆脱落殆尽,已被严重锈蚀了,但依然可以推测,它最初的脸蛋一定很光滑。整体上看上去,它有点像一块被遗忘在地下室很多年的冲浪板,但我非常确定,它绝对不是冲浪板,因为形状和厚度差太远了。当然,也不排除庄宇为自己量身定制了一个奇葩冲浪板的可能,不过,看这块铁板上的锈,没有二十年也有十五载了,那说明庄宇从少年时代起就是个变态了。 我又仔细看了看,忽然发现上面油漆未脱落的地方,还依稀能看到一个编号:uxx07(x代表看不清的部分)。不知何故,我总觉得这个编号有点眼熟,尽管它现在犹抱琵琶半遮面。努力回想了下,又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心想还是算了,不如先拍个照,回去找专家把那两个损坏的字母或数字补齐,说不定就能记起来。 要拍照的话,只能向蚊子求助,因为我的手机早落在了岩山上,于是我就侧首:“蚊子,借下你手机……” 然而,“机”字还没说出口,我就定在了原地。 只方才还是一片空旷的地方,眼下居然立着一面墙,而且几乎就贴着我右手立着。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发觉那墙壁似乎在抖动时,这才顿悟,靠,这只死蚊子,敢情竖了块木板揶揄我呢,就伸手去推,嘴里还笑骂,结果手一碰到那“木板”,一推,一下子就笑不出来了。 靠,真的是墙壁!我又使劲推了推,发现真的不是蚊子在蒙我,四下再一看,不由就更慌了。 妈蛋,蚊子和小白居然不见了! 有了前面的经历和预感做铺垫,我对庄宇设计的失踪桥段已是见怪不怪,虽说头皮发麻,手脚发凉,但好歹还是擦了擦头上的瀑布汗,开始认真思考,这种情况出现后,我最好的应对方法是什么。 首先,我不可能打破四面墙壁冲出去。庄宇既然会如此设局,就必然不会给我破墙而出的机会,而游戏既然要玩下去,肯定就只能在接下来的剧情中争取过关。 其次,我不可能什么也不做,完全坐以待毙。从先前各种考验来看,庄宇是个人来疯,我们越是挣扎,他越是兴奋。就譬如我们在孤岛上被硫酸河四面包围那次,若非我及时猜到了反狩猎游戏这一出,恐怕河水不会轻易倒流,把胶人船送回来。反过来讲,如果我能出奇制胜,让庄宇觉得眼前一亮的话,他多半就会放我过关。 再次,我现在能利用的所有资源,就是这屋子里的东西,以及我自己的脑子。后者按下不表,这个房间并不是很大,里头摆放的东西,我一眼就能望尽。三格壁橱里的什物,我基本上都看过了,而且也都看不太懂,暂且不用考虑。我四下看了看,目光锁定到那张书桌上,上面除了台灯和小姑娘的梳妆匣,还放了一个笔记本。 我的注意力立刻就凝聚到了笔记本身上,拖出书桌前的儿童椅,坐了上去,椅子高度不太合适,不过我也顾不上,翻开封皮看了起来。 我发现,这个笔记本的封面材质非常特殊,既非一般的硬皮纸,亦非动物皮革,我摸了摸,上面棱角分明,而且异常冰凉,似乎是用某种特殊木材切了细条,压密实之后制成的,原理上有点像那种用竹子压制成的砧板,不过后者是横截面,这货是纵截面。不过,因为这栋房子里离奇的事太多了,当时我就没把这个封面放在心上,只顾着查看里头的内容,直到一段时间后,我又经历了更多离奇的事,这个封皮才重新浮出我的脑海。 言归正传,我把笔记本打开,想要翻开其中内容,立时就哭笑不得了。整个笔记本里的字,全是用羊毫写的,而且用的好像还是纂书——这字体我压根就没认真学习过。尽管字迹工整隽秀,连我都看得出来颇有风骨,奈何我跟书法从来就不是一星球的。 郁闷归郁闷,我很快意识到了更奇怪的地方:这屋子里没有毛笔。看来这些笔记不是在其他地方写的,就是笔记本的主人在写完之后,把毛笔全给扔了。两种可能性,我都猜不出对方究竟是何用意,里头的内容又看不太懂,于得只能把视线转移到其他线索上。 我站起来,准备转战别处,就在这时,突然听到耳边有呼吸声,而且就贴在我身后。那一刻,我第一个想到了蚊子,就准备转身骂他,可下一秒,我浑身就毛了。 这货绝对不会是蚊子,甚至绝对不是一个人,因为没有人的呼吸可以像开水一样烫! 我一下子屏住呼吸,一手按到腰间的手枪上。这时候,那呼吸离我更近了,近得我耳朵都快被烫成红烧肉。 我脊梁骨立时就凉了。 第19章:血脸 ?我脊梁骨立时就凉了。直觉告诉我,我这回要对付的东西,绝对比胶人虫牲还要可怕。 我紧紧攥住手枪,因为掌心汗水密集,枪把险些都有些握不稳。深吸一口气之后,我猛然转过身,枪口直接对准了那喷出灼热气息的东西,然后,我就见到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东西: 一张血淋淋的脸,除了鼻梁和脸颊的轮廓还算完整,其他部分全都烧烂了——对,就像用火活活烧过一样,只留下了些许焦烂的皮肉。耳朵似是被齐齐切了下来,露出两个漆黑的耳蜗,下巴也几乎快掉下来了,袒露的牙槽上还汩汩淌着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咬完别人剩下的。最令我毛骨悚然的,是那张血脸的眼睛,原本应该是眼珠子的地方,只剩下了两个黑洞洞的眼窝,眼球似是被连根挖走了,可即便如此,我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双眼睛此时正在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的后背立时就跟衬衫沾到了一起,手也不住发抖,一时间竟连开枪的反应都做不来。那双血淋淋的眼窝,就像数九寒天的冰窖一样,触目皆是森冷寒意,我浑身像冰冻了一样,僵在原地好半天,才终于想起来自己应该做什么,于是立刻扣动了扳机。 就在这时,我持枪的手不知被什么东西给打了一下,枪口一偏,子弹贴着那血脸的耳蜗飞出去,打中了壁橱里那面图腾鼓,鼓身立刻震得粉碎。我还来不及感叹手枪之霸气,就见那血脸忽然龇牙咧嘴,发出一声怪叫,然后我左肩一震,身子不知被什么东西给抡飞了出去,结结实实撞到了那面横空变出来的墙上。 我的知觉顷刻间就开了花,脑子里一片嗡鸣,在地上扭动了半晌,才找回痛觉,然后就痛得嗷嗷直叫。我一边叫唤,一边爬起来,抬眼一看,那血脸正微微起伏着,不紧不慢靠近我,眼看离我只有三步远。 那一刻,我也顾不上散了架的疼痛,摸着墙就往一边退,然后退着退着,我的手就摸到了什么冷冰冰的东西。 我首先想到了尸体。人在死了一段时间后,尸体会变得比木头还要僵硬,原本灵活的关节也会被硬化的肌肉完全锁死。我看过渡边淳一的《失乐园》,电影里头的主人公最后抱在一起殉情自杀,死后尸体紧紧连在一起,拉都拉不开,人们只好把他们合葬在一起。尽管电影有些过于浪漫,不过,尸体会异常僵硬这一点,倒是毫无疑问的,所以,我一摸到身后的东西,一下子就确定它是尸体,连一丝怀疑都没有,然后心头立刻涌上一丝感伤。 会出现在这间屋子里的尸体,不是蚊子的,就是小白的,他俩哪一个死去,我的处境都会更加糟糕。 这种念头一起,我脑门一下子又冒出了汗,然后回过头,看到了一截黑色鳞片。 我一时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直到一颗雨伞大小的三角形蛇头倏然伸到我眼皮子底下,我才幡然醒转,连忙去摸裤袋里的手枪,一摸,没了!这才想起来,刚才摔到墙上时就脱了手。 我一身冷汗下来,也顾不得找枪了,身子一扭,一下子退出好远,头一转,一张血脸就在半米之外,冷冷地看着我。 那一刻,我真是死的心都有了,左看右看,心如油煎,情急之下,一把从地毯上抄起一只烟火车,照着那血脸就砸了过去,砸完了站起来就跑。我跑出去两步远,就被什么东西拦腰给劈了一下,身子一歪,砸进满地玩具中,差点没把我门牙给磕掉。 我好不容易爬起来,一只比我大腿还粗的黑尾巴已经抡了过来,照着我脑袋就是一下,这一回,我在地上足足瘫了半分钟,都没能再爬起来。等我渐渐清醒过来时,一睁眼就看见头顶上悬着颗黑色蛇头,那蛇头一盆血口大张着,露出两枚锃亮毒牙,眼看就要压到我脖子上! 人在绝境中,总是格外神勇,我当时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几下摸到椅子腿,奋力一拔,照着蛇头就砸了上去。刚砸到半路,黑蛇尾巴一扫,椅子就被拍了个粉碎,我还不及反应,就见眼前一花,腰椎猛然一震,一个大马趴就下去了。 黑蛇那一下下来,我脊梁骨差点没给报销了,刚挣扎着爬起来,蛇头已经以雷掣之速射到我面前,一口毒牙腾地就刺了下来。 事后回想起来,我当时真的是太特么机智了,眼看就要被蛇的毒牙给咬死了,我居然没来由地就大喊了一声“庄宇”,然后,奇迹,哦不,剧情就发生了!只见那蛇头立时就停在了半空,仿佛电影镜头按了暂停键一样,就连蛇信子都僵住了,仿佛北国寒冬里结出来的冰棱子,一动不动! 我一时看傻了眼,两秒后才醒转过来,然后立刻艰难起身,退到了房间里唯一的掩体中,也就是铁床底下。 我开始压着嗓门喘气,一面透过床单底下的缝隙,观察外面情况。黑蛇仍然盘踞在远处,一动不动,似乎依旧处于暂停状态。我不由松了口气,转念想到那张血脸,神经又绷了起来。 从我那个角度,是看不到浮在半空的血脸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会突然冲过来。我之前已说过,这种滋味是很不好受的,我宁愿它就在我眼前,冷冷地盯着我。 不过,我现在好歹有了掩体,就差武器了。我极目看了看,发现那把枪就躺在黑蛇尾巴旁边,离我大概十步远。我心算了一下,如果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捡完枪又迅速冲回来,凭我的身手,大概需要6秒钟左右。运气好的话,拿了枪就能回来,在此据守,若是不走运,大概就得撞见那血脸。 我权衡了一下,觉得还是冲出去拿武器划算,于是慢慢朝床单下的缝隙爬去,就在这时,我觉得后脖子有点异样。 好像有水滴到了我脖子上。我伸手摸了摸,凑到眼前,发现那好像不是水,因为带颜色。我伸着手又向外靠了靠,让光线能富集到我手上,然后我就看到,我手掌上沾着暗红色的液体。 我重重咽了口唾沫,从头皮到后脖子再到尾椎骨,全都开始发麻。紧接着,又有一滴液体落到了我后颈上。很快,又是第三滴,第四滴。 这一次,我没有伸手去摸,而是缓缓回过头,朝我身后的黑暗望过去。然而,后方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我深吸一口气,举起手,往那片黑暗中摸了过去,然后摸到了一个黏答答的东西。 我的手触电一般,瞬间就缩了回来,我什么都顾不上了,撩起床单就往外钻。就在我脑袋面朝上伸出去的时候,一颗血淋淋的东西腾地伸到了我眼前,几乎贴着我鼻尖。完全出于本能地,我一拳就揍了上去,然后不管不顾地翻身就往外爬。 我出了床底就挣扎着站起来,然后看到了让我几乎崩溃的一幕。 十几张血脸微微起伏着,徐徐向我围了过来,那些漆黑的眼窝中,俨然射出道道寒光,全都直直凝在我身上。 我下意识就往后退,随即脚脖子就撞到了什么东西。我回头一看,一张不断融化的血脸,正贴着我裤脚,朝我身上爬过来,一双空洞的眼窝,也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当时我真的是彻底崩溃了,双腿一软差点倒了下去,幸好手一下子摸到了书桌,才勉强稳住了身形。经了这么一下,我倒是清醒了些,心底就飞快盘算起来。 不管这些玩意儿到底是什么,我唯一能用来对付它们的,就是那把手枪,所以兜来转去,我当务之急依然是把那把枪取回来。 我咽了口唾沫,心想死就死吧,若能拿到手枪,好歹还能有翻身机会,于是脚一抬就冲了过去。下一秒,我身子就撞到了什么东西上,立刻就弹了回来,一屁股跌到地上。 我爬起来摸着火辣辣的屁股,死死盯着那些血脸,眼角余光一扫,看到了数步之遥的手枪。我心里直骂娘,刚才撞飞我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正纳闷,这时候突然发现了异样。一张血脸缓缓回头,露出来一个血肉模糊的后脑勺,看的我差点吐了出来。我刚咽下胃里的恶心,就听到一连串金属撞击的声音,我循声望去,就见我那把枪竟刷刷刷几个旋转就撞到了黑蛇尾巴上。 我的脸一下子就绿了。我清清楚楚地看见,黑蛇的尾巴动了一下,然后就像机械舞一样,波动很快就从蛇尾向上传,一路传到了蛇头上。不等我反应,一张血盆大口突然就射了过来,露出来两颗锃亮毒牙。 第20章:镜像房间 ?当时我也不知哪里来的身手,一见蛇头直照自家面门袭来,身子一缩,就闪到了床底下,那蛇头一下子就砸到了铁床上,半颗毒牙都给敲折了。我尚未来得及幸灾乐祸,手就摸到了一个黏答答的东西,我蹭一声又爬了出去,正好看到蛇头往后一仰,再度闪电般拍了过来。 这回我没那么好运,天灵盖猛然一震,头皮一麻,就倒了下来。 我的知觉很快就模糊了,只隐隐感觉到,有什么粘稠而温热的液体从额头上流了下来,淌了我一脸,粘的我眼睛都睁不开。那时候,我脑子里似是在敲古钟,一下接一下,外头不管有什么声音,我都听不到。不知过了多久,我艰难睁开眼,依稀看到,十几张血脸浮在我上空,而咫尺之隔处,一张残了半颗牙的血盆大口,正哗然向我袭来。 下一秒,我看到那血盆大口中突然多了一根黝黑的东西,看形状,似是一把长剑,然后血盆大口就迅速往后倒退,消失在了我的视野中。紧接着,那些血脸也骤然间开了花,血红色花瓣四下飞溅,我迷迷糊糊看着,但觉此花煞是好看,就失去了意识…… 等我醒来时,黑蛇和血脸都不见了,原先摆在屋子里的东西,也悉数消失了。我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巨大的水池里,除了不远处的几个人,四面都是墙。池子有及膝深,全靠脖子上那个救生圈,我才没有淹死。我挣了几下,总算爬了起来,结果视野一转,差点倒下去。 我摸着隐隐作痛的额头,这才想起脑袋被那蛇头给砸了一下,伸手一摸,伤口已经包了纱布。 不远处一人见我站起来,立马就奔了过来:“支姐,你醒啦?” 我含笑看他,心说,你这不废话么。蚊子踩着水花走过来,笑道:“怎么样,我的手艺还不错吧?”我一愣:“什么手艺?”蚊子挑眉:“就是你天灵盖上那个伤口啊,那可是我替你包扎的哦。” 我往小白他们那边望了望,见他们围着个类似屏幕的东西,不知在做什么,就道:“方少,请用三句话给我解释一下,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从你们突然消失时开始说起,谢谢。” 蚊子闻言一瞪眼,随即摸着下巴磨叽了半分钟,才笑眯眯道:“你在翻看那个壁橱的时候,我就准备用玩具蛇吓你一下,结果刚走到你身后,你突然就在我眼前消失了,然后我转身,发现小白也不见了。” 我笑了笑,心想,你这就叫nozuonodie,谁叫你没事恶作剧。 蚊子再道:“你们失踪后,那房间就被一堵墙封住了出口,然后又突然冒出来一条大黑蛇,还有一个吓死人的怪物,它们都来攻击我,我不得已,只好大开杀戒,一杀完它们,我就突然到了那堵墙后面。” 蚊子又道:“我到了那堵墙后面,发现超男和小刘居然已经到了,然后没过一会会,小白也出现了,后来我们就想打开门出来,可是怎么都打不开,用散射枪也轰不烂,超男刚说完‘这门估计也是要人齐了才能开’,他就发现你缩在墙的另一边,快被怪物杀死了,于是我们就砸破墙冲进去,把你救出来了,等你一出来,门真的就开了,然后我们就一起到了这里了。” 我拍拍他:“快顺顺气吧孩子。”然后转念一想,不对,照这么说来,最后所有人出现在了同一堵墙后头,那这是否就意味着,所有人接受这次考验时,都是在同一个房间里? 我浑身登时一个激灵,陡然望向那扇门。这不就说明,我们同时身处一处,然而,非但看不见彼此,而且还像身处异处一样,各扫门前雪,却管不到别人瓦上霜? 我习惯性地就拿这个想法去问蚊子,结果他摸着下巴嗯了半天,半个字没嗯出来,倒是小白过来问候我伤势,顺便解答了这个问题。 “那个房间,应该是一个镜像房间。”小白说。 “镜像房间?”我一下子成了丈二金刚,“那是什么鬼?” 蚊子拍拍我肩,插嘴道:“镜像我知道哦。”我侧首望他,就见他笑嘻嘻道:“就是镜子里的映象嘛。”我拍拍他肩:“孩子,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如果你读书也少,就更不要出来骗人,因为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么善良的。”蚊子嘿嘿直笑。 小白道:“其实小文算是说到了点上。”我讶然看她,又看看蚊子,只见后者笑的放荡无比,我忽然觉得鞋子很痒,很想脱下来在他脸上做做俯卧撑。“所谓镜像,简单地说,就是把一个文件拷贝成另一种格式,存储在另一个磁盘里。衍生一下,镜像还可以理解为,把一个空间里的东西,以另一种方式存放在另一个空间里。我们刚刚遇到的那个房间,就是这样的镜像布置。” 我一下子就听明白了:“也就是说,我们刚刚其实是在不同的空间里,同时被庄宇虐,虐完之后,我们又通过类似于空间瞬移的方式,回到了同一堵墙后面?” 小白点点头:“其实现在有一个很通俗的词,可以更好地理解这个概念。”我问:“什么词?” “平行时空。”小白道,“只是,平行时空里的历史是无法保证同步的,而这些房间里的事情是同步发生的。” 一直到昨天之前,我都还觉得,什么空间瞬移,什么制造黑洞,全都是扯淡,可现在,我竟然毫无抗拒地就接受了小白的说辞。也不知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点点头。所谓平行时空的历史无法保证同步,意思就是,假如另一个时空中存在另一个地球,那这另一个地球上有可能同时也会存在另一个我,存在另一个小白,但是,另一个我和另一个小白,既有可能处在哆啦a梦那个时代,也有可能滞留在史前的母系氏族时代,而我们既有可能像现在这样,并肩作战,也有可能素不相识,甚至是势同水火,不共戴天。不过,鬼知道我现在跟她之间到底是什么立场,说不定我自诩她的战友,可她心里其实完全把我当成一个陌生人。 我道:“空间瞬移是在十一次元空间中进行的,如此说来,镜像房间也存在于一个相当高次元的空间里。庄宇果然是个大boss。” 小白道:“你们过来看看这些录像吧。”说着就往西装男他们那边走。蚊子扶着我,也蹚着水跟了过去。 西装男一如既往没搭理我们,我看他腰间挂着一把古剑,似乎就是房间里那一把,看着估计有两千岁了,配他这身西装,倒是没什么违和感。小刘一见我们,立刻拉着我们嘘寒问暖,顺便显摆一下自己打完怪兽依旧毫发无损。我没理他,跟着看起了那5段录像。 录像就在同一个屏幕上同步播放,我可以清楚看到5个人的战斗全过程。如果要用一句话概括的话,那就是4个咸蛋超人与1个刘阿斗的故事,所以我看着看着,就默默退到了人群最后头。 我转过身,四下打量,发现这里除了水,还是水,不知道庄宇是什么用意。难不成,是想让我们开展游泳比赛,谁赢了,谁就能出去,剩下的全困死在这里?就像某个经典故事里常说的那样:两个人被一头猛兽追捕,两个人都跑不过那头猛兽,其中一个人却还是卖力地跑,另一个人就问,你跑的再快也没用啊,还是跑不过那头猛兽的,前一个人就说,我跑不过猛兽没关系,只要我能跑得过你就行。 我不由打了个寒战。不排除庄宇会设这么恶心的局。只是……我趴到水里,试着往前游了游,发现根本就施展不开手脚。 这水太浅了,第一个假设pass掉。 我摸着鼻子,又开第二个脑洞,结果脑洞没开成,忽然发现周围起了变化。我们出来那扇门不见了,脚下的水位也逐渐下降了,刚才还及膝的,现在只没到小腿了。我先是咦了一下,蚊子问我怎么了,我就把这个发现跟其他人说了。蚊子道:“唉,那变态又要搞飞机了。” 我拍拍他肩:“庄宇把整栋楼的布局变来变去,无非是想增加游戏难度而已。这些改变看着诡异,其实全都是线索,只要我们的脑洞开对了方向,就完全能变废为宝,化腐朽为神奇。” 我刚说完,忽然见西装男猛然变了脸色,他盯着我道:“你是自己发现的?” 我心中一列草泥马冲过去,面上客客气气一笑:“没错,是我自己发现的。” 西装男立刻皱眉道:“坏了,连支微都能看出来,这变化一定凶险万分。” 我听到一半,脸都绿了,袖子一撩就要上去跟他拼命,被蚊子给拦住了。小白望向屏幕,用一种格外诡异的语气道:“开始了。” 我愕然望去,就见屏幕上5段录像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一个非常卡通分外俏皮的对话框跳了出来。 “嗨,欢迎来到公主的梦之城堡!我很荣幸在此宣布,终极游戏,正式开始!” 第21章:噩梦 ?众人看着屏幕上那对话框,皆一脸啼笑皆非。 蚊子咧嘴道:“啊呀呀,好粉的对话窗口,这庄宇该不会是异性癖吧?”我k了他一下:“你又鬼扯什么?”蚊子忙道:“你们想想,刚才那个房间,男生女生的用度都有,庄宇这种变态,又不像是跟姐姐妹妹一起长大的贾宝玉,所以那些芭比一定都是庄宇自己的。”我笑道:“你错了,方少。”蚊子挑眉,我道:“庄宇不是异性癖,异性癖要么只想当男人,要么只想做女人,没道理男生女生的玩具都有。依我看,庄宇一定是有人格分裂,忽男,忽女。” 蚊子拍掌叫好,我也跟着笑,笑到半路就笑不下去了。 小白在屏幕上按了“开始”按钮,水中忽然就浮起了一座石台。石台约莫有麻将桌大小,以手腕粗的金属杆支撑着,离地约莫半人高,表面覆着层灰色金属薄膜,边缘是一个类似于计重仪那样的显示器,上面显示的,是五个指甲盖大小的字。 如果不是那五个字,这玩意怎么看怎么像一个kingsize体重计。可它偏偏,就是有那五个字。 一群人看着那五个字,谁也没有说话,最后还是蚊子打破了沉默:“还是我去吧,我的逃跑术可是一流的哦,《天龙八部》里头,段誉就是因为会逃跑,才屡屡化险为夷的。”我盯着蚊子若无其事的笑容,突然间有点心酸:“兄弟,够仗义,回头我一定替你多烧几捆纸钱,哦不,带泳池和高尔夫球场的别墅,航空母舰,航空母舰烧给你都成。” 小白眯眼看着蚊子,似也有些动容:“小文,你不必出头,庄宇虽然让我们选择人质,可事在人为,我们一定会有其他办法的……” 西装男打断她道:“不,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四双眼睛立时齐刷刷望向他。西装男又道:“庄宇让我们选择人质,其实不是让我们选择人质,而是让我们选择人质。” 我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西装男看了我一眼,道:“‘请选择人质’,这五个字里头,重要的不是‘人质’,而是‘选择’。”我这才听懂,原来他刚才用了两个不同的重音。我道:“也就是说,只要我们选对了人质,人质非但不会沦为被撕票的悲催肉票,而且还能成为解题的关键线索?” 西装男点点头:“所以,这一轮的人质,我准备让你来当。” 我木然望着西装男,半晌才发现他这句话是看着我说的,而且其他人也在盯着我。我手心里顿时冒出了潮汗,轮番回视几人,干笑道:“你们不是在开玩笑吧?今天不是愚人节,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可惜我话没讲完,人就突然被架了起来,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扔到石台上给放平了。我双手支着台面,试图坐起来,金属薄膜底下突然钻出来副铁铐,眨眼就把我腰部锁死了,我上半身被猛地拉了一下,砰一声倒了回去,痛得我直龇牙,转瞬间脖子又上了副铁铐。 “卧槽!快放了小爷!”我怒了,“死蚊子,你特么刚才不是挺仗义的吗?怎么眨眼就把爷给卖了!” 我奋力抬起视线,就看到蚊子和小刘对视一眼,俩混蛋嘿然一笑,小刘咧嘴道:“您就老老实实在上面待着吧,支姐。最好啊,给我们多烧几柱香,祈祷我们顺利过关,否则的话……嘿嘿。” 我看着他那口黄牙,差点没忍住胃里的恶心。此时我也顾不得风度了,死命挣扎着大喊大叫,脖子很快磨得血肉模糊。不知过了多久,我耳中忽然钻进来一声泄气声——对,就是泄气声,综艺节目里常见的那种,游戏搞砸时就会登场的那种——我脑门立时就湿了。 干,这是要进入惩罚环节的节奏啊!我刚要表示抗议,就感觉胸口被什么东西给狠狠砸了一下,内脏都砸碎了,视野立时就旋转起来。恍惚间,我看到张眼窝空洞的血脸,龇着一口血牙向我扑过来…… 然后我就醒了。 我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巨大的水池里,脖子上系着个救生圈,四下环视,除了不远处几个人,四面都是墙。我摸了摸胸口,除了被黑蛇胖揍那几次,没有什么大碍,再看手腕,完璧一双。我挣了几下,勉强爬起来,不过还没站稳,就一头跌进了水里,再度站起时,头发已湿透,不知是水是汗。头顶还隐隐作痛,伸手一摸,伤口包了纱布,不过现在已经被浸湿了。 我一把将纱布扯下来,蚊子奔过来道:“支姐,你醒啦?” 我看着那张跟梦中一模一样的笑脸,不知怎的,心中竟有些发毛,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蚊子笑道:“怎么啦?表情这么臭,跟别人用你牙刷刷了马桶似的。”我强笑:“没事,就是伤口有点痛。”说着就故意摸了摸头顶,结果真给碰到了患处,立时就龇牙倒吸了一口气。 蚊子笑着捉过我脑袋,稍微往下按了按,片刻后道:“还好没有进水——唉,支姐你怎么搞的?人家好不容易替你包扎的,你一下子就给毁了,真是讨厌诶,一点都不珍惜。” 他说着就从大背包里翻东西,重新替我包扎。我看着他的经典款笑容,觉得自己真是想太多了,不就是个噩梦么,至于这么耿耿于怀?在他给我绑纱布时,我道:“方少,请用三句话给我解释一下,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从你们突然消失时开始说起,谢谢。” 一说完,我就愣住了。这不是我在噩梦里说的那句话吗?我居然就这么自然而然说了出来,而且,连标点符号都没有改一下。 我心里立时涌上了不好的感觉。 果然,蚊子摸着下巴磨了半分钟洋工,就把梦里那三段话给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背”出来了。 我攥着湿透的掌心,勉强挤出个笑容,拿镜像房间的问题去问他,于是,一环扣一环,梦里的一切都再现了。我的后背一下子就凉透了。直到那段对话框弹出来,我才知道,这回真的是有点玩大了。 蚊子咧嘴道:“啊呀呀,好粉的对话窗口,这庄宇该不会是异性癖吧?”我没有说话,蚊子又道:“你们想想,刚才那个房间,男生女生的用度都有,庄宇这种变态,又不像是跟姐姐妹妹一起长大的贾宝玉,所以那些芭比一定都是庄宇自己的。” 我还是没有接话。我一面下着瀑布汗,一面看着那张石台从水里冒出来,然后就在众人的沉默中吸了口冷气。 如果刚才都是梦,那这梦未免太准了点。很多人求神拜佛,让祖先托梦给自己捎乐透头奖号码,可我现在却巴不得现实与梦境错轨。可惜,我爹娘在阴间人缘实在太好,一下子就给我来了个超级大剧透。 跟梦境中一样,蚊子很快毛遂自荐当人质,我脊梁骨越来越凉。不过,人在险境中总是会突然来点小机智的,而自打来到这个世界,我这种小机智就越来越频繁。就在小白劝阻蚊子的时候,我灵机一动,道:“让我去吧,我在这里头是最没用的,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还可以救我。” 小白望着我道:“你真的没问题?稍后可能会非常危险,我们不一定救得了你。” 我心头一喜,就顺着她的话头道:“也对,这样一来我就真成拖油瓶了。我们还是好好合计一下,看怎么做才能既不用赔夫人,又不用折兵将……” 当时我是这么想的:梦归梦,现实归现实,只要我改动一下布局,事情的走向,不就会随之而变了吗?如此一来,噩梦的预言性就会不攻之破,最后我就会发现自己是杞人忧天。而眼下的走势证明,我的想法应该是对的。 可惜,无数前车之鉴告诉我们,理想是杨玉环,现实是赵飞燕,人在困境中的某些想法,经常会幼稚得连自己事后回想起来都会忍不住发笑。可我当时压根没考虑这么多,所以当西装男打断我,说“支微最合适,就让他去”时,我一下子就怔住了,然后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就已经被缚上了石台。 这下我是真的慌了,完全没料到剧情会如此发展,一下子连挣扎都不知道该怎么挣扎了。我特么为什么非要自告奋勇上台受刑?这不是非要活活把自己作死的节奏么? 正当我冷汗如雨时,西装男他们开始讨论了,我在石台上听着,脑中立时一闪。对啊,不是还有答题机会吗?只要回答正确,我不就能免遭酷刑?我深吸了几口气,竖耳细听,大意好像是讨论仲溪那个案子,不过他们讲话都跟机关枪似的,我也没听个囫囵,只知道最后他们得出的结论,是庄宇害死了仲溪。我当时觉得很奇怪,答案不是显而易见?我们就是奔着庄宇追,才来到了这个世界,他们怎么还讨论这么半天? 正纳闷间,西装男对着语音输入器叫出了庄宇的名字,我顿时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抽了什么风,不过结果对了就成。于是我开始等着身上的铁铐松开,等了片刻,却感觉耳边一震,紧接着一连串泄气声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我刚吼了句“有没有搞错”,猛烈的撞击瞬间袭来,我眼前一黑,还没等血脸唤起我的惊惧,就在剧痛中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我胸口隐隐作痛,本能地抬手去摸,一摸发现前襟全是湿的。我登时就颤抖了:该不会是胸口给开了个口子,直接来了个心室大井喷吧?这下可好,连空间瞬移都不用了,直接给送到上帝面前报道。转移到上帝那边,估计是三位数的次元空间吧? 眼皮发沉,好不容易才挣开,我将手搁到眼前,发现血没有颜色,似乎是透明的。我懵了半晌,然后才反应过来,哦,原来我还没死,这是水,不是血。原来,这一切都是梦。我艰难坐起来,摸着脖子上的救生圈,开始回想梦中的一切。 我原本以为,梦境中的一切会随着意识的清醒而被冲淡,就像平时做梦一样,一醒来就忘了。可是我错了,梦中种种,都如同刚看过的电影一样,历历在目,宛若亲历。我举目看了看周围,看到四面墙,淹到鞋面的水,以及那四个站在屏幕前的人,然后,双手就开始发抖。 我习惯性地想从裤袋掏烟,却发现袋子里空空如也。我触电一般缩回手,双手交握,力图压抑十指的颤抖,可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直到许久后,我才终于意识到,那颤抖源自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已然遍布全身,我根本就奈何它不得。 “支姐,你醒啦?”我扭头,看着笑颠颠跑过来的蚊子,心底最后一道防线,也终于崩溃了。 第22章:死循环 ?木然看着眼前这个“蚊子”,我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蚊子显然发觉了我跟遗像里的人是同一款表情,就问我是不是伤口不舒服,说着伸手来探我头顶的纱布,被我一把挡开了。我垂下头,默然看着刚及鞋面的水。那一刻,我的世界非常安静,安静的仿佛只有我一人存在,我不知道这究竟是真实,还是因为我内心的恐惧。不,哪有什么真实,现在的世界,早就不是我所能理解,所能抗衡的了。 我就一直盯着水面看,看着身上的水珠落进去,激起一层又一层涟漪,看着看着,我忽然发觉有点不对劲。一开始我以为是我的错觉,可很快我就浑身一哆嗦,一抬头,原来是蚊子,他过来拍了拍我的肩,刹那间,就把我从那层恐怖的安静中拉了回来。我脑中一凛,终于意识到,那并非错觉。 水,变浅了。 “诶?”蚊子似笑非笑望着我,“你怎么知道水变浅了?你不是刚刚才醒过来吗?” 我楞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把那个问题说了出来。我强笑道:“没什么。他们三个在那边干嘛?”说着就一瘸一拐往屏幕走,走了两步,被蚊子一把拉住了。 我狐疑回望蚊子,见他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心下不由更不自在了。“支姐,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讲?”蚊子道。我看着他诡异的眼神,不动声色松开他的手,木然举步,踏到了水面上,水花四溅,就像我脑中雪崩一样迎面袭来的千万念头一样。刚迈出去一步,我胳膊又被拉住了。 “我有个问题要问你,支姐。”蚊子肃然望着我。 我看了看自己被他紧抓不放的手,干笑道:“我心已有所属。”蚊子叹了口气,道:“是个很严重的问题。”我这才发觉蚊子没在开玩笑,不由有些讶然。我仔细看着他,发现他的神色不太自然,就连素日里那副招牌式傻笑都不见了。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忽的从我心底浮起来,莫名非常。 蚊子摸了摸眉毛,道:“你知道我下一句话要说什么吗?” 我闻言一僵,随即双手就如筛糠一样抖了起来。那一瞬间,我脑中闪过无数念头,最终说出口的,却只有一句话:“如果你知道我下一句话要说什么,我就知道你下一句话要说什么。” 我终于明白刚才那种奇异感究竟是什么了。蚊子是真的,眼前这只蚊子,他娘的居然是真的!蚊子,这绝对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美妙的一句话!要是我们能出去,我一定把你这话裱起来,放在我爹娘灵位前,每天晨昏拜上两拜! 蚊子紧紧回握住我的手,几乎泫然:“好兄弟,那你说说,我下一句话要讲什么?” 我忍住海扁他的冲动,笑道:“你先说说,我下一句话要说什么?” 蚊子道:“如果我们所猜非虚,那这段对话应该就是由你起头,所以得由你先说,否则你就可以根据我预言的话,顺推出我会说什么来作为回应,这样你的答中率就会很高,反而会干扰我的判断。” 我摇头道:“不对。”蚊子愕然。“如果你的猜测跟我的猜测一样的话,那你这个办法可能就行不通了。”蚊子一下子愣住了,转瞬一瞪眼,似乎觉得果然如此。 没错,如果眼前这一切都是庄宇设置的幻象的话,那他肯定也可以设计出幻象给出正确答案的桥段,所以,用既有剧情作为验证码,这本身就是行不通的。 两人一下子陷入了沉默。蚊子摇摇我胳膊,道:“我倒有个办法——不如我们同时说出心中猜测,如果猜想一致或者非常接近,不就能说明问题了?”我眼前一亮:“这个办法好。” 一来,如果眼前的蚊子还是幻象的话,他应该不会给出正确猜想——一是因为他没有主观能动性,二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局,一个局岂有戳自己的皮球,给自己破局的道理?这也是我刚才初判蚊子是真人的重要依据。 二来,如果我们都给出了正确猜想的话,这就意味着我们过关了,庄宇不会为难一个强劲的对手,反倒会为了能继续游戏,把我们安全送到下一关。 我俩达成默契,同时倒计时三二一,然后同时低声喊了出来: “循环时空!”“盗梦空间!” 我们又同时怔住了。我没有想到,他的答案居然会是我那个猜想的雏形,而后来我知道,蚊子当时之所以会怔住,是因为他没有听懂,循环时空到底是什么鬼。 正当我们大眼瞪小眼时,小白过来叫我们,为免她起疑,我们忙跟了过去,发现石台已经升起来了,其余三人的表情都有些凝重。此时我和蚊子已达成共识,知道这三个人都是幻象,不过奇怪的是,他们居然依旧按照庄宇的剧本走,一点异样都没有。我心下有些不安,觉得庄宇没道理会放水,眼前的一切,说不定都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我看了看蚊子,发现他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估计也想到了这层可能性。我趁其他人不注意,给蚊子做了个唇形:“怎么办?”蚊子用唇语回我:“没死见了。”我脸立刻就黑了。你这不废话么?要是死了还能见啊?可没等我瞪他,一旁的小白就道:“让我去吧,我身手比较好。”蚊子闻言假惺惺道:“不行哦不行,就是因为小白你身手好,才不能去当人质,你要是在外面,人质出了事你还可以去救他。” 小白没再说话,周围也无人反驳,小刘就看着我笑道:“还是支姐您去吧,支姐您最没用,当人质最合适不过了。” 我心头一万头羊驼奔腾而过,面上笑了笑:“您说的太特么有道理了,我竟无法反驳。”笑完我就被架上了石台。 结果还是历史重演,我再度被血脸给拍死过去。不过,期间蚊子一直在给我打唇语,大部分我没看懂,不过有几句我猜的八九不离十,应该是说“坚持,坚持就是胜利”“支姐你是真汉子,我回了香湾一定给你介绍槟榔西施认识”云云。我心说坚持你妹啊,有本事换你到上面来试试?然后就带着我那队悲催的羊驼,昏死过去。 当我重新醒过来时,我感觉到的不是水,而是几乎遮了我整张脸的纱布,我睁眼时看到一个白花花的世界,还以为自己被庄宇传送到天使们的翅膀中了。直到我掰开那层纱布,看到蚊子笑烂的脸,才知道什么叫做“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我一掌拍到蚊子脸上,在他的哎哟声中,借力坐了起来,可坐到一半又被他给摁了下去。我一句“你特么搞什么鬼”就要出口,刚吼出一个“你”字,嘴巴就被他大力捂住了。我还没来得及挣扎,蚊子就凑到我耳边道:“别动,装睡!” 我电光火石间明白了蚊子的意思,连忙像死鱼一样躺尸。蚊子回头看了看,低声又道:“还好没被他们发现。我们没时间了,一定要争分夺秒想对策才行。” 听到这里,我忽然明白了他那句“没死见了”是什么意思,原来是“没时间了”,给蚊子那香湾口音说出来,又是唇语,自然看左眼。 我小声回道:“那你想到法子了没?”见蚊子摇摇头,我又道:“我倒有个想法。不过在我说出来之前,我得先问问你,你特么给我脑袋裹个大粽子,这是要闹哪样?”蚊子道:“我这不是为了争取时间么?我一回来就跟他们说,支姐脑袋受伤蛮严重,得仔细包扎才行,不然哪有机会守着你醒啊?” 我见他讲话突然变了连珠炮,还不带半点香湾腔,一时就傻眼了:“你口音怎么变了?语速还这么快?”蚊子忙摆手:“先别说废话了,快点讲讲你的想法。”我点点头,把嘴唇上的纱布掰开,这样讲话可以清楚一点。 “首先,我要问问你为什么想到了盗梦空间?”我道。蚊子就说自己看过那部电影,觉得我们眼下的处境跟那电影非常像。我点点头,发现自己这个姿势点头也看不出来,就嗯了一声,道:“我一开始也是想到了这部电影,可是很快我就意识到,我们的处境,跟梦境不太一样,虽然从设计上来说,确实像做梦一样,一个梦套着一个梦。” 蚊子微微点头,看了身后一眼,示意我快点。 我加快语速道:“好,那我就直接讲如何破解了——不,应该说是有可能成功的破解方法。蚊子,在我告诉你之前,你有听过‘循环时空’这个词吗?”蚊子摇头。“那就不太妙了。”我叹口气,“我所知道的,也勉强只能算作原理。”蚊子揉了揉太阳穴,立刻一脸难掩的失望之色,我忙道:“你先别急,听我讲完原理,说不定你也能帮忙想出办法。” 蚊子好歹情商高,立时就恢复了冷静,他看了看身后,身子一僵,然后我就听他笑道:“小白,支姐还没醒诶,你们先研究一下,我看情况把他打起来嚄。”等他回过头来,我继续道:“我觉得,我们现在进入了一个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时空。除非把这个时空从某一点切断,否则就不可能打破这个循环。” 蚊子道:“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难道是一个死循环不成?” 我点头:“你也可以称之为莫比乌斯带。” 所谓莫比乌斯带,就是几何学上常提到的“单侧曲面”。把一根纸条扭转180度后,两头粘接起来,这样就能做成一个莫比乌斯带。一般的纸条,拥有正面和反面两个面,而莫比乌斯带却只有一个面,如果把一只蚂蚁放到莫比乌斯带上,那这只蚂蚁可以沿着曲面永远向前爬,而不用跨越纸带的边缘。 蚊子一脸茫然望着我,我只好给他解释莫比乌斯带是什么,又耽搁了一些时间。蚊子道:“单侧曲面我勉强理解了,但我想破脑袋也不明白,循环时空跟莫比乌斯带有什么关系?” “其实你不用明白循环时空是如何做到的,”我道,其实我也不太明白,毕竟我不是物理专业的,“你只需要明白,循环时空是一个次元相当高的时空,就跟你说的空间瞬移一个画风,而且它跟莫比乌斯带一样,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 蚊子沉吟片刻,道:“可我现在有一个问题:既然循环时空既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那我们为什么总是会回到刚把你救出来这个时间点?” 我一怔,刚要开口解释,忽然眼前一暗,上空就被黑影给笼罩了。“你终于醒了,支微。”是小白的声音。我眨眨眼,惶然看着上方小白那张平静的脸,突然间就发现,那张脸一瞬间如同鬼魅,恐怖无比。 第23章:猫妖 ?蚊子见我僵在地上,忙打圆场道:“支姐他嫌弃我包扎得不好看,刚要揍我呢,还好小白你来啦。” 小白看了我一眼,转身朝屏幕走去,蚊子跟她后头,示意我也赶快过去,不然他们会起疑。我心想,上石台受刑的又不是你,死蚊子,真特么不仗义。我拖着两条灌铅腿,好死赖活走近石台,木然躺上去,铁铐喀拉上锁。我闭上眼,一直等到剧痛袭来,昏死过去。 我以前看过一篇恐怖小说,故事里的主人公生前害人,结果对方阴魂不散,用幻觉控制主人公意识,让他以为自己正在遭受十大酷刑,结果主人公一点外伤没受,却活活因为精神上的巨大痛苦,心力衰竭而死。再这样下去,我也很快就会心力交瘁,沦为这样的冤死鬼。 必须抓紧时间了。 再度醒来后,自然又是上一次的情境,只不过,这回因为有了理论基础,我和蚊子讨论起来高效许多。 我提出了两大疑点: 第一,为什么我们在这边密谋,庄宇那只天眼就跟没看见似的,其他三人依旧照原剧本走台,一点异样也没有? 第二,为什么每次我醒来的水位越来越低,上一次还到了鞋面,这一次就连一个巴掌都淹不了了?——我就是发现了这一点,才判断出我们一直身处同一时空,而非单纯地做梦,因为梦境里的布景不会呈现具有时间线性的变化。 蚊子摸着下巴道:“第一点我倒是有个想法。”“说。”“你听过薛定谔的猫吗?” 我愣了。居然能从蚊子口中听到这个词,这不是传说中的量子力学的真相吗?顾名思义,“薛定谔的猫”是奥地利物理学家薛定谔一个实验里的主角。在这个实验中,一只猫被关在一个封闭的盒子里,盒子里除了猫,还放了由放射性物质衰变触发的毒气机关,在一个小时内,这些放射性物质有50%的概率会衰变,并打破毒气瓶,放出毒气杀死那只猫,而另有50%的概率则不会衰变,也就不会放出毒气,那只猫会好好活着。也就是说,那只猫可以以五五开的概率存活下来。 我大学没好好念书,物理课看生物课件,生物课补微积分作业,微积分课又跑出去玩社团,薛定谔那只猫早就扔河里抓鱼去了。我不知道蚊子在量子力学方面造诣有多深,只好含糊道:“不就是像玩俄罗斯轮盘赌一样麽?只不过就是概率分布不太一样而已。” 蚊子摇摇头:“关于‘薛定谔的猫’,有一个非常简洁的结论,叫做‘猫既是死的也是活的’,也就是说,盒子里的猫处于半死不活的叠加态,直到有人打开盒子,确定了猫到底是死还是活,它的死亡与否才能成为定论。” 我心想,你这不是废话么,俄罗斯轮盘赌也要结束了才知道到底是谁吃子弹,游戏结束前哪里可能有预告?不过,我看蚊子神色异常认真,就老老实实听他讲,结果,蚊子还真的说出了我们这次破解循环时空的关键。 蚊子道:“猫到底是死还是活,是由什么来决定的?” 我不假思索道:“当然是那些放射性物质,因为放射性物质是否衰变,才是决定毒气瓶是否打破的关键。” 蚊子闻言摇摇头,把我给看愣了。 “很可惜,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你,你想错了。”蚊子道,“其实决定猫咪存亡的,是那个打开盒子的人。” 我但觉四面云山,又听蚊子道:“那个打开盒子的人,我们可以称他为‘猫妖’。在这一小时里,猫妖一直守在盒子旁边,战战兢兢等待揭晓答案的时刻。” 当闹钟响起时,他颤颤巍巍拧开了开关,打开了那只盒子,然后,一眼看到了那只猫的状态。“oh,myladygaga!”猫妖如此叹息,然后戴着防辐射手套,小心地捧出了那只猫——我想象着这个场景。 “那只猫到底是还活着,还是已经死了呢?”蚊子道。我指了指蚊子身后,提醒他抓紧时间。蚊子回头看了一眼,继续道:“不用急,我算过时间了,从你醒来到小白过来,这中间会有5分钟时差,我们还有两分钟时间。我们现在来假设一下,假设由始至终,猫妖没有守在盒子外面,而是待在盒子里面呢?” “你是假设,猫妖代替了那只猫,自己成为了小白鼠?”我瞪大了眼,“不可能,人怎么可能故意让自己置身于那种险境中?” “先不考虑人道问题,我们这里只是假设。”蚊子道,“假设猫妖同时也是实验体,结果会怎么样呢?”蚊子望着我雾气弥漫的脸,叹道:“时间关系,我直接告诉你吧,结果猫妖一定不会死。” “为什么?”我刚说完,就恍然大悟道,“哦,猫妖在盒子里做了手脚,破坏了那个毒气发射装置!”蚊子摇摇头,然后在我惊讶的目光中叹口气,道:“其实我当初听到这个结果时,也是这么想的,可后来才知道,真正的原因,居然只有四个字。”我道:“四个字?哪四个字?” 蚊子看着我,一字一顿道:“人择原理。” 我一听,先是一怔,随即恍然。人择原理是一条相当复杂的宇宙学原理,我以前学原子物理时,相关资料看过不少,做成电子书都能有好几m,这里无法一一赘述。我只能简单地说,人择原理就是把人类看成上帝,认为这个宇宙之所以会如此,就是为了人类能生存下去,然后去解释这个宇宙。 蚊子看我一脸了然,就直接开始讲重点:“猫妖之所以不会死,就是因为他是‘猫妖’,是解释这个实验的人,如果他死了,这个实验就得不到解释,也就没有了实验的意义。相对的,那只猫因为不是猫妖,所以它只能处于半死不活的叠加态,直到猫妖打开盒子那一刻,它的波函数瞬间坍缩,生死终于定案。” 当我听到蚊子提出人择原理时,我就知道,他发现这个“猫妖”的猫腻了。于是我问他:“所以,我俩是猫妖,他们仨不是?” 蚊子点头:“你说的第一个疑点,只有这样才解释的通。”我道:“也就是说,我们一定不会死了?”可我总觉得猫妖不死的说法太牵强了,或许是我量子物理根本没学明白吧。蚊子叹气:“但是不会死,不等于出得去。”我笑骂:“说了半天,全特么是废话!”蚊子看着我悻悻地笑,我道:“那第二个疑点,你有没有点想法?”蚊子摇头,然后飞快看了身后一眼。我道:“我倒有个想法。”蚊子凝然看着我。 “这很有可能,是一个信号。” “什么信号?”蚊子问。 “简单地说,就是一个时空的标示点。”我道,“我举个例子,裁缝们做衣服前,都要用粉笔在布料上做记号线,然后用剪刀沿着记号线裁剪,这些记号线对裁缝们来说,就是一种空间上的标示点。” 蚊子点点头,又看了看后面。 “再比如,我们设起床闹钟,闹钟铃声响起,就是一种时间上的标示点。而在我们这个循环时空里,这些水,很可能就是一种标示点。”我忖了忖,觉得似乎不太好说,就换了一个思维,道:“就拿我们人类来说,我们的一生,都处在一个四维时空里。我们为什么会有‘生存’这一段时空呢?假设你说的都是对的,那我们之所以会‘生存’,就是因为我们被赋予了猫妖的使命。在这段时空,我们是猫妖,所以不会死,而我们的出生和死亡,都可以作为标示点,标示着‘我们生存’这段时空的起始和终结。” 蚊子看了看身后,低声催促我:“快点快点,那个小白要过来了!” “好好好,我快点……”我连忙加快语速,道:“在循环时空里,只要触发正确的标示点,对我们判‘死刑’,我们就能走出去。现在的问题就是,这标示点到底应该怎么触发……” 蚊子靠了一声,起身笑道:“小白,怎么办啊,支姐他老是不醒。”我闭眼装死,却还是感觉得到小白那阴冷的视线,手心立刻就湿透了。 小白声音毫无起伏地道:“没事,我们刚刚已经决定,让支微当人质,他醒不过来,也算是一件好事。” 我在心里一通暗骂。虽然知道这仨都是幻象,但也不用把小白整的这么冷血吧?这不摆明了这些都不是“人”么?这庄宇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我浑身登时一个激灵,立即翻身坐起来,盯着地上的水。 他娘的,居然是这么回事! 蚊子忙给我打眼色,我也没搭理,道:“去就去,谁怕谁!”说着站起来,昂首阔步,一阵风刮到了石台前,以壮士断腕的气魄瞬间躺倒在石台上,然后闭眼待宰。其他人估计都没想到我是这么个反应,周围一时静的可怕。我也不管了,横竖这个欠扁时空已经要终结了。 抽他祖宗南方古猿那一代,原来真正的猫妖,根本就不是我和蚊子!我们之所以还没死,是因为庄宇还没玩够反狩猎游戏,压根就不是因为我们是猫妖。蹲守在这个时空外头等猫死的庄宇,才是真正的猫妖,所以只要他不打开这个“盒子”,我们就永远走不出去! 可是现在,他已经不得不打开了! 我兴奋得连眼睛都闭不上了,就这么直勾勾盯着天花板,不知过了多久,胸口那阵剧痛终于如约而至,我也终于再一次昏过去。 等我醒来时,我脑子里有片刻的迷蒙,很快,那雾气就散了去,然后我就摸了摸脚下。 干的,地板是干的! 再环视四周,其他五个人都静静地看着我。蚊子见我醒了,笑道:“支姐,感觉怎么样?” 变了,台词变了!走位也变了! 我激动得差点挺身坐起,奈何浑身虚脱,怎么都坐不起来。我只好强忍头晕目眩,紧紧抓着蚊子手道:“告诉我,我们终于走出来了。” 蚊子拍拍我肩,脑袋重重一磕:“是的,兄弟,我们总算出来了。辛苦你了,支姐。” 我听了差点直接晕倒。朦胧中,我看到西装男站到我面前,淡淡地看着我,说了句“欢迎回来”,然后我就两眼一花,彻底昏死过去。 第24章:霜花 ?小时候跟着太后回老家省亲,有一次到一个亲戚家串门,发现书房里有钢琴,就和小伙伴们一起在那瞎按,其中一个小孩也不知脑子抽了什么风,一杯水照着琴键就下去了,说是要帮忙洗琴。当时我们都还小,见了只隐隐觉得似乎不太对,但都没当回事,回去后就听说,那小孩家里赔了十万张红票子,他老爹当夜就把他吊起来打了一宿,屁股都打烂了。 这是一桩旧事,而且还是属于熊孩子中盛行的那种,原本是寻常,我为什么要在这里重提呢?这就不得不说一下,钢琴浇了水到底是个什么画风。说钢琴大家可能会有点犯迷糊,毕竟不是家家户户都会鼓捣那家伙,那我就换个说法吧。大家一定都知道,每年夏天到了这个时候,许多城市或多或少都会被水淹一次,等水退了之后,满大街最惹眼的,不是姑娘的超短裙或者大汗的光膀子,而是一台又一台摩肩接踵等着拖到废车回收站的汽车。 当时我从循环时空里出来后,整个人就是钢琴兜头浇了水,汽车引擎在水里憋熄火的感觉。真的就是这么个感觉,实在找不到更好的比方来形容我当时那种虚脱和无力。 我跟蚊子重新回归队伍,与大部队喜相逢之后,我当场就厥倒了,整整昏睡了3个钟头,才勉强醒过来。蚊子忙给我喂水,小白告诉我,庄宇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让我在石台上产生了幻觉,以为自己正在受酷刑。我点点头,又问道:“你们几个呢?也到循环时空里走了一遭?” 小白道:“嗯,不过我们四人是一起进去的,所以很快就脱身了。” 我愣了:“什么意思?只有我一个人是孤军奋战,形影相吊?” 蚊子拍拍我肩:“支姐你确实是倒霉了点。”小白道:“小文能及时赶过去,已是万幸。”我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等一下——你说你们四个是一起的,那你们既然能出来,肯定就已经摸透了破解方法,蚊子为什么不直接用这个方法把我搞出去?还有,蚊子你又是怎么进来我那个时空的?你都能随便进来了,为什么不能随便出去?” 蚊子看了看西装男,后者面无波澜站着,没搭理我们,蚊子视线扭回我身上,笑道:“这个问题太复杂了,以后再详细解释给你听吧。我现在只能告诉你,其实在你认出我之前,我就已经跟你一起经历过一轮了,只是当时你表现的太特么‘正常’了,我还以为你是假的。” 我想起第二轮里自己的小机智,立刻郁闷了:“我那时不是改台词了么?你怎么就没发现?”蚊子嘿嘿一笑:“我们四个在第一轮就被超男救出来了,我不知道整个剧本长什么样嘛。倒是你,支姐,你得告诉我,你是怎么发现循环时空猫腻的?我看你最后赴刑场就跟光腚进澡堂似的,莫不是知道了个中奥秘?”我冷哼一声:“想知道啊?行啊,拿对等信息来换。” 蚊子与小白对视一眼,又看了看跟着西装男四处走的小刘,他露出个毛茸茸的笑容:“支姐,你知道的,这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知道的太多,未必是好事。不过,如果你下定决心要趟这浑水的话,我倒是可以跟你透露一点。” 蚊子刚说完,小白就看了他一眼,神色颇有些微妙。我莫名其妙望着他们:“死蚊子,你说话可不可以不要走朦胧派路线?一千个人心里有一万头羊驼,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头。” 蚊子笑眯眯不说话了,小白道:“支微,我不知道南卿为什么要把你拉进来,但我知道,他做事向来是走一步,想三步,既然他会选择你,你身上必然就有某种不寻常的能力。”蚊子插嘴道:“对啊对啊,支姐能够破解那见鬼的循环时空,自然是有几头厉害羊驼的。”我凉凉看了他一眼,小白又道:“只是,南卿没有告诉你的事情,一定都是他坚信现在绝不能让你知道的,所以,你还是暂时不要问那么多了。等时机到了,你该知道的,我们都会告诉你。” 我看着眼前这两个朦胧派新秀,知道他们说了等于没说,可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三个人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蚊子笑着拍拍我肩,就过去找西装男了。小白留下来整理装备,以备不时之需,不过经过之前软硬恶战,除了一把长刀和一支散射枪,她身上已没有旁的武器,所以她很快就变得跟我一样无事可做,就盘腿坐了下来。 我起身四下望了望,发现这里跟循环时空里的布置不太一样。 屏幕不见了,天花板也比原来高出许多,但还是能一眼看到头,上空应该是封死的,不然西装男他们早就从天花板打洞出去了。墙壁倒还在,可是感觉非常奇怪,我看着一堵墙,就仿佛看着一轮毛月亮,再伸手去摸,手指一下子就陷了进去,触手一片冰凉。我顿觉诧异,又在上面抠了抠,居然挖下来一大块墙泥。 我纳闷了,难不成,这墙是刚砌的?我用力搓了搓,手中墙泥立时就碎了,然后我指尖就多了种奇怪的触感。我仔细一看,居然是水。我又在墙上抠了几把,用指尖揉搓,很快整个手掌就全湿了。这下子,我终于发现了问题。 “是霜花,冰箱里最常见的那种。”小白跟在我后头道。 我转身,惊讶地看着她。这惊讶有两层,一是小白居然在留意我的举动,二是这墙泥居然是霜花。这时候,我才感觉到身上有点冷,之前光顾着伤口痛了,都没察觉到。 我立时打了个哆嗦,鼻头一痒,差点又是一个喷嚏出来。我捏捏鼻子,笑道:“是吗?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雄壮的霜花。”小白没接话,几步上前,抽出长刀在墙壁上一通狂挖。 我退后几步,从整体的视角重新打量墙壁和天花板,这才发现,这偌大的房间里,竟连一盏灯也没有,可我们分明犹如置身白昼一样。这里不是户外,不用灯照明,又岂会达到这种效果? 我心里顿时有些发毛。再看小白,她在“霜花”壁上挖洞,已经挖了快一尺深,却还没有看到底。我不由的很诧异,要结成这么厚的霜花,这个密室必然曾有大量水汽存在,而且密室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保持着相当低的气温,那这些水汽又是从哪里来的? 明明就在眼前,却根本看不到源头,就像凭空变出来的一样。在这世上,那些平白无故出现的东西,都不会是什么好东西,譬如无事殷勤,譬如飞来横财。更何况,还是在这样一个世界里。想到这一层,气氛一下子变的诡异起来,我心头涌上了一种不妙的感觉。 小白很快就掏出个水桶大小的洞,挖到底的时候,那个洞已经快有一只胳膊深。小白指着洞底让我过去,我凑过去,发现最里头居然是一块发光的屏幕,用手一摸,却是冰凉,似是刚从冷冻室捞出来的。 小白道:“你看,霜花就是这样结出来的。” 我立刻糊涂了:“庄宇为什么要把屏幕的温度调的这么低?” 小白摇摇头:“这些不是屏幕。你仔细看看,这些全是冷光壁灯,一盏一盏紧密相连,因为连一丝缝都没有,所以看起来就很像屏幕。” 我还是没明白:“庄宇为什么要把灯藏在这些霜花后面?难道,是怕我们发现这些灯,摸着电线逃出去?”说完我立刻就觉得不对。庄宇连空间都能扭曲,又何必浪费功夫藏灯?直接用无线电源给壁灯供电不就行了? 小白眯眼看着我,道:“不是他把灯藏在霜花后面,而是这些霜花自己挡住了壁灯。”我茫然望着她:“霜花怎么可能自己去挡壁灯?它们又不是活物。”小白将长刀收回腰间,叹道:“难道你没发现,这个房间很像某种空间吗?” 我道:“哪种空间?”说着我不由就出了一身白毛汗。难不成,又是什么稀奇古怪,能把人困死在里头的空间? 小白小心挖出一捧霜花,放到我眼前:“你仔细看一下,这些霜花到底像什么?”我一头雾水接过来看了看,这才发觉,那些霜花并不是杂乱无章地独立覆在上面,而是像达成了某种默契似的,拉手并肩组合成了驯鹿鹿角的形状。我仔细去挖,也挖出了好几颗类似的“鹿角”,不禁有些吃惊。 我想问小白是怎么回事,转身却见她默然走开了。我刚要追过去,就听蚊子的笑声从后面飘了过来:“矮油,支姐你是不是忘了给你的羊驼喂草,它们闹罢工啦?”我扭头用眼睛给了他一头羊驼,笑道:“有屁快放,少讲风凉话。” 蚊子拍拍我肩,神秘兮兮一笑:“让方少爷我告诉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25章:剃刀 ?蚊子道:“支姐,你听没听过‘奥康的剃刀’?”我晕了:“什么剃刀?”“奥康的剃刀。”蚊子道。我忽然想起了什么,不由失笑道:“难不成又是跟薛定谔那只猫一样的脑细胞杀手?” 蚊子笑眯眯望着我:“脑细胞杀手倒不至于,不过一般人还真想不到。”我道:“我是一般人,你这大神就不要再看着我发笑了。” 蚊子嘿然,然后就给我解释道:“你一定看过《皇帝的新装》吧?看着皇帝光腚走在大街上,德高望重的大臣和乳臭未干的毛孩都各有一番解释。” 我踹了他一脚:“说重点。” 蚊子相当憋屈地瞋了我一眼:“别急啊,姐,我要讲的东西虽然只有一句话,但你听了未必就能懂,所以我还是举个例子说明一下比较好。”我摊摊手,蚊子撅撅嘴,道:“你看,大臣和毛孩都各有一套说法。大臣是这样想的:‘一,假设皇帝身上穿着一件天底下最华美的新衣;二,假设只有聪明人才能看见;三,假设我是蠢货。于是,我看到的皇帝是光着屁股的。’毛孩的解释就简单多了,他的假设只有一条:假设皇帝根本没穿衣服,所以他看到的皇帝是光着腚的。” 蚊子看了看我,笑道:“你说,他们哪一个的解释最接近真相?”我不假思索道:“当然是毛孩的解释,因为我们都知道,皇帝压根就没有穿衣服。”蚊子点点头:“奥康那把剃刀,就跟理发师手中的剃刀是一样的。理发师给你剪头发,当然是多一寸嫌长,少一寸嫌短……”我摆手打断他:“废话太多——结论?” 蚊子跟西装男,一个语言太丰满,一个讲话太骨感,要是他俩搭台说相声,一唱一和,肯定相当卖座。 蚊子无奈地笑了笑,道:“奥康那个剃刀原理,讲的就是这么个理儿:那个需要假设最少的解释,往往就是最接近真相的解释。” 我一开始被他唬住了,转念一忖,又立刻摇头:“凡事没有绝对。比如我们在这个世界里所遭遇的一切,最简单的解释,就是我们是在发梦。你觉得,自己现在是在做梦?” 蚊子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就算是最简单的假设,也要切合实际才行。我们显然不可能是做梦,这个假设压根就不成立。”我道:“你怎么就这么确定我们不是在做梦?”蚊子道:“你大学好歹还是学生物的,怎么就不知道,人在做梦时是不可能有嗅觉的?” 我一听就给了自己脑门一下。对啊,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梦的内容源于记忆,而最主要的做梦器官就是海马体。科学研究已经证明,海马体跟视觉、听觉、体感运动、人脸处理相关区域都存在直接的纤维束连接,而它跟体积极小、区域较独立的嗅球之间是否存在纤维连结性,目前尚无定论,但主流认为是不存在的。而许多实验数据也表明,人在做梦时并没有直接的嗅觉信息。 什么意思?就是说,即便你在梦里知道一朵花是香的还是臭的,可你的生理感觉上却不会有香与臭的区别。这一点在进化论上是有依据的,生理上的嗅觉与梦境中的感觉分开,是动物的一种防御机制。动物在睡眠过程中,也要不断感知外在环境,这样,在危险来临时,它们才可以迅速醒来并逃离险境。可如果梦境中可以感知嗅觉,就很容易混淆生理上真正的感觉,从而错过发现危险的第一时间。这样的动物,会在自然选择的过程中被逐渐淘汰掉,而梦里没有嗅觉的动物,才会一代又一代繁衍下来。 我从头顶的伤口上蘸了点血,凑到鼻尖一闻,很明显的铁锈味,这绝对不是做梦时所能感知到的。我冲蚊子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蚊子一下子得意了,从背包里掏出个凤梨酥,边啃边含混不清道:“所以啊,你想想看,你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总共做了几个假设?” 我忖了忖,道:“一,假设这个世界独立存在于某个人迹罕至的空间;二,假设这个世界里的一切都是庄宇创造的;三,假设这个世界就是为了考验我们而存在;四,假设庄宇用空间瞬移把我们送到了这里;五,假设庄宇现在就在外面看着我们……”翻出第四个指头时,我就有些数不下去了,因为连我自己都感觉到了异样。 果然,蚊子咽下一口凤梨酥,叹道:“你觉得庄宇有多大本事,可以凭一己之力造出这么个世界?又是人造月亮,又是空间瞬移的,还有那个像‘黑洞’一样厉害的玩意儿,你说他凭什么只为了耍我们,就这么大刀阔斧地平地起高楼?”我无言以对,蚊子又道:“你看啊,我是这么想的:假设这个世界原本就存在,庄宇只是借用一下而已。”他说完就又掏出个点心嚼起来,我看他半天不说话,就道:“没了?”他含糊点点头。我愕然:“就一个假设?” 蚊子吞完满口食物,才悠然道:“你想想看,这么复杂一个世界,庄宇要能造出来,现在铁定都七老八十了,他肯定是通过某种途径知道了这个世界的存在,故意把我们引来了这里。” 我还是觉得不太对,摇头道:“我们之前猜测,他是在跟我们玩反狩猎游戏,这个猜想也合情合理啊。” 蚊子用纸巾擦擦嘴,废纸随手一扔,道:“这并不矛盾啊,你看,如果他事先就知道这个世界不是为了杀你,而是为了玩儿你,那就完全说得通了啊。” 我道:“就算你说的是对的,那这个世界到底是谁造的?造这世界的目的又是什么?” 蚊子耸耸肩:“这我怎么知道?你问问超男,说不定他能告诉你。” 我讶然:“他居然知道?”随即又怅然:“算了,问他他也不会告诉我的。”蚊子含笑点头,被我怒瞪,我道:“撇开造物主不谈,那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说,这些奇怪的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蚊子道:“我特么也是想破脑袋也没想通啊!不过,里头有点小猫腻,我算是看出来了。”我就问他猫腻是什么,蚊子嘘了一声,神经兮兮看了看西装男他们的方向,然后压着嗓子道:“你看看,这个房间到底像什么?” 我扭着脖子将房间扫视一遍,只见满眼都是白晃晃的霜花鹿角,小白在某个角落挖洞,西装男和小刘站她后头。我半天没看出名堂来,只好道:“我觉得,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房间,除了那些霜花有点特别。” 蚊子闻言就叹气,拍拍我肩道:“孩子,你该去看眼科了。这分明就是一个大冰箱。”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呆愣愣望着他,蚊子指指眼前的霜花墙:“你一定觉得,那霜花的形状很古怪,可又说不出怪在哪儿吧?那是因为,那根本就是普通的霜花,只不过在你眼里放大了千百倍罢了。” 我听了蚊子的话,脑子先是一片空白,然后无数画面就像幻灯片一样滚动起来。1500米高的岩山,岩山上的怪鸟和巨蛇,巨型胶人虫牲,轻易倒流的硫酸河,以及这个结满霜花的房间…… 当我从这些画面的波涛中游出来时,头发已经湿透了,而且是被冷汗打湿的。 我难以置信地瞪着蚊子。与其说是难以置信,毋宁说是不愿相信,因为这个真相实在太恐怖了一点。 蚊子点点头:“看你这个反应,应该是想到了。唉,我就是怕你会这样,才会把这假设放最后,要是一开头就抛出来,你更不会信。” 我有些无力地扶着墙,手顿时陷入了霜花层中,鹿角噼里啪啦碎了一地。我摇头道:“不可能,人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缩小呢?这又不是哆啦a梦的世界……” 其实事后回想起来,蚊子这个说法是有很多漏洞的,但我当时太惊恐了,许多细节又能对号入座,所以我很快就缴械了。 蚊子拍拍我:“孩子,在这个世界里,没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而且,这么一假设的话,很多事情就都很好理解了。比如,为什么我们一跳上岛上那块岩石就到了岩山上,肯定是因为那岩石就是入口,我们一进入口就被缩小了,而那些鸟啊,蛇啊,蛆虫啊,因为没有通过入口,所以保持原样,在我们眼里就成了巨型怪物……” 其实不用蚊子说我也能理解。那条硫酸河之所以会倒流,完全就是一个很简单的原因:我所见到的‘戈壁’,事实上就是一块石板,只要有人在外头把石板下游稍微一抬,硫酸河就能倒流。至于那些被我视作远古蕨类的植株,根本就只是普通小草而已,还有“月亮”,其实就是那一盏盏袖珍路灯。而正常大小的东西则跟我们一样,是通过岩石上的入口送进来的……诸如此类,全都可以轻易解释。 这就是蚊子所说的剃刀原理。只用假设我们被缩小了,所有的怪像就都可以得到完美的解释。可我主观上却完全无法接受这个说法。 一个人被缩小到蚂蚁的尺寸,那是怎样一种体验?生活在正常世界里的你们,根本无法想象。就算我们走出这栋楼,回到现实世界里,我们也回不去原本的生活。我们只能像蚂蚁一样生存,一块石头就是一座山,一只飞虫就是一头兽,我们每天都必须为了躲避捕食者的追捕而四处逃窜,一只猫一不小心都能踩死我们。不,是连蚂蚁都不如,蚂蚁至少还有无数伙伴,我们却只有几个人相依为命,任何一个死去,其他人都会彻底陷入恐慌与绝望之中。 那种感觉,就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弃了。 蚊子道:“而且你想想看,庄宇是怎么知道我们的游戏进度的?如果他站在小人国外面,我们在硫酸河里的情形不就一览无遗了?” 我攥着湿透的手心,结结巴巴道:“如果,如果我们真的,真的是被缩小了,那还能不能变回去?又该怎么变回去?” “可以。”蚊子道。我一下子振作起来,又听他道:“这也是我们继续游戏的原因。” 我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们玩通关了,就可以变回原样?” 蚊子点点头:“超男完全是有能力随时脱身的,可他还是选择留下来,你想想看,这到底是什么原因?”我一听就奇道:“西装男到底什么来头,这么厉害?”蚊子摆手笑道:“这个你就甭问了,总之,超男就是为了把我们也救出去。”我道:“那照你的意思,进来之前西装男是不知道这个世界有问题的?”蚊子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不过,超男不像那种喜欢玩儿你的人,他应该是不知道吧。” 我听着他模棱两可的话,也没深究,只关心最重要的问题:“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循环时空里那个终极游戏设备,这里都没有啊。” 我刚说完这话,就听小白叫了我们一声,招呼我们过去。我们走过去一看,发现她掏出的一个霜花洞底,居然露出了一块真正的屏幕,上面跳出来的对话框,跟循环时空里那个一模一样。 第26章:棺材 ?蚊子一看屏幕,立刻就笑了:“喏,支姐,你要的终极游戏,它就在这里,不悲不喜等着你。” 我不语,拧着眉毛看小白滑动触屏上的“开始”按钮,随即只见屏幕飞快闪动了一下,然后就陷入了一片彻底的漆黑。一行人默然四下观望,寻找剧本里的那座石台,我心潮汹涌,也等着它从某爿地板里钻出来。可奇怪的是,五分钟过去了,我们居然半分动静也没候来。 小刘咦了一声,似笑非笑道:“该不是机器坏了吧?” 没人回应他,众人脸色都有些古怪,就连西装男都眉头微蹙着,看的我登时有些后背发凉。又过了五分钟,还是没动静,蚊子就道:“我们会不会是想错了?这儿又不是那什么循环时空,也许压根就不会出来什么石台?” 西装男淡淡看了他一眼,就带头四处走动起来,其他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都跟了上去。没走多久,蚊子肚子叫了一声,他尴尬笑了笑,然后从包里摸出一包点心,刚要撕开包装袋,却被西装男扬手制止了。 西装男仰起头,肃然望着天花板,沉声道:“你们听——”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凝神抬头向上看。一开始我什么都没听见,可一分钟不到,我就捕捉到了一种极其细微的咯吱声。那咯吱声正从天花板上往下落,甚是耳熟,我只用了片刻,就想起了它到底像什么。 那是人踩着陈年腐朽的楼梯爬行的声音,就跟我们在无穷高大楼里听到的一模一样。 我有些吃惊,因为完全没想到自己头顶上就是楼梯间,这就说明,我们现在是在地下室的冰箱里。旋即我就开始冒汗,都无心去思考庄宇为何把我们搁这里,因为我可以清清楚楚地听见,那声音越来越大,到了最后,就仿佛是贴着耳根发出来的一样。 蚊子闪过目光与我对视一眼,神色颇有些猫腻,我就几步靠过去,想问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嘴刚张开,忽然听西装男大喊了一声“小心”,然后,状况就发生了。 砰的一声,头顶一个巨响落下来,我猛一抬头,就看到我和蚊子正上方的天花板突然裂开个洞,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兜头砸了下来。 我头一个念头就是赶紧提醒蚊子,让他迅速闪开,视线刚打过去,却发现那只死蚊子早没影了。还不等我怒骂,我抬头就见那东西离我天灵盖只有一层楼高了,我一下子给吓懵了,连逃跑的动作都出不来。 千钧一发之际,我感觉胳膊被人猛力拽了一下,然后人就一头栽进了霜花墙。那一下力气极大,我人就像颗子弹般飞了出去,射进了墙壁,幸好霜花很厚,颇有缓冲余地,否则我上下都逃不过脑袋开花。 我从霜花墙中拔出脑袋,还没来得及吐出满嘴碎冰,耳膜就被一连串轰隆隆的声音震了一下。我在轰声中诧然回头,就看到自己刚才站的地方躺着口乌木棺材,它周围还在密密麻麻下着黑乎乎的东西,举目一看,竟成了一场波澜壮阔的“棺材雨”。 这场棺材雨足足下了两分多钟,一时之间,这里简直就像地震现场一样,整个空间似乎都被撼动了。其间棺材板与天花板俱下,金属碎片与塑料渣子齐飞,我缩在霜花墙边,身上不知被割了多少口子,下到后来只能用手死死护住脑袋。奇怪的是,这下子碎片倒是不找我麻烦了,不过以防万一,我还是捂着脑袋不敢动。 好不容易等到没声了,我踌躇着抬眼望去,头皮瞬间就开始发麻。 一样望去,整个房间一片乌黑,入目全是棺材,就宛如一口墨色死水湖,每一个角落都酝酿着阴冷的气息。据我粗略估算,整个房间的棺材居然有上百口之多,俨然已形成一个棺材巨阵。再抬头一看,之前的天花板早已碎裂殆尽,露出上方一个深不见底的虚空来,遥遥望去,竟跟无穷高大楼穹顶颇有几分相似。我想起之前那场倒着下的石头雹子,想起自己被那个“黑洞”吸进去时的情景,脊梁骨立时就凉透了。 惶然间,我看到不远处的蚊子张嘴,似是对我嚷着什么,我这才发觉自己耳朵嗡嗡直叫唤,什么也听不到。蚊子拍拍脑门,贴着霜花墙向我走来,蹲下来对我说了句话,看唇形似是问我有没有事,我摇摇头,蚊子就挑起目光,看着我后头的空气张了张口。我愕然回头,这才注意到,西装男就站在我后头。 两个人你来我往对了会儿话,我才渐渐找回听觉,然后就见蚊子扫了眼满地棺材,骂了声娘,笑道:“完了,这回我是彻底摸不透庄宇那厮到底想玩什么了。” 西装男道:“那倒未必。”他说着,就在我惊恐的目光中走进了棺材巨阵。 我下意识仰起脖子望了望,忍不住又是一身汗。上方一片漆黑,似乎没有底一样,它给我的感觉,就像一种看不到尽头的虚无,人的目光打过去,似乎会被吸进去,永远也逃不出来。 我忙收回视线,刚抹了把汗,就发现其余三人已经跟着西装男进去了。我哪敢一个人留下来,忙跟了上去。 一路上,我仔细看了看周遭环境,发现所有棺木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后,竟然全都完好无损。更让我吃惊的是,这些棺材年份不一,居然从康熙年间一路跨到了最近两年。不等我表示惊讶,一行五人已经到了棺材巨阵的中心,我这才发现,原来这里有两口棺材是用红木做的,而且个头比其他乌木棺材大出了许多。红木红的有些发暗,在一片乌黑中不甚起眼,我刚才又只顾着惊慌,竟没有注意到。 蚊子道:“小白,你能不能看出这里头的东西是死是活?” 他这一说,我才想起来小白能看到红外线,也就可以根据波长确定温度,以此判断里头的东西还有气儿没。 小白摇摇头:“里头全是死人。” 我按了按发麻的头皮,道:“这些棺材不可能平白无故落下来,里头一定有某种线索。”我说着,又下意识望了望头顶。“我觉得,我们应该打开来看看。” 蚊子拍拍我肩:“支姐,不用紧张,上面没你想的那么危险。”我望着蚊子的笑脸,回以一记苦笑。蚊子叹口气,掏手电往上照了照,灯光一下子就打到了某样东西上面。“喏喏喏,看吧。” 我恍惚接过手电,将每个角落照了个遍,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片被我视作深不见底的虚空,竟只有三四层楼的高度,用手电一下子就照到头了,根本没有我想象的深度。最令我意外的是,天花板和四面墙壁非但不是漆黑一片,反而是半透明的,在手电光照射下,竟朦朦胧胧地折射着光线。 我还在发怔,就听蚊子道:“我说怎么把我们整到冰箱里头呢,原来是为了这么一出。”我茫然望向蚊子,他笑道:“上面就是个冷冻室,专门用来放这些棺材的。”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小刘谄笑道:“队长,你说咱要不要开棺啊?”他说着就作状去推棺材盖,但任他憋出了一脖子青筋,那棺材盖也纹丝不动。 西装男道:“该不该打开,试试就知道了。”他说着就缩手蓄势,然后在我震惊的视线中,一掌推开了其中一口红木棺材的盖子。棺材盖眨眼就飞了出去,砰一声撞到后面一口黑木棺材上,滚落在地。 这个动作太快了,我站他身边也几乎没有看清,等我反应过来时,自己的视线已经滑到了棺材里。 我一眼看到棺材里的女尸,然后一下子就惊呆了。 小刘贼笑道:“诶,支姐,这不是你朋友尸体吗?你看看,能不能看出个赤橙黄绿来?” 要换了平时,我一定能用嘴皮子把他k个万紫千红。可当时我彻底懵了,死死盯着女尸右臂上那个胎记,完全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蚊子在我旁边啊了一声,然后跳起来道:“超男超男,快把另外那个红的也打开!” 其实不用等他叫唤,西装男已把另外一口红木棺材一掌拍开了。我迷迷糊糊跟着众人凑过去,待看到里头的东西,一下子被吓醒了。紧接着,无数个念头就在我脑中滚动起来,但那些念头又太乱太快,我什么都抓不住。 隔了半晌,蚊子笑道:“果然,果然是安徒子的尸体。” 我一听他这话,就知道他心里已有成竹,于是问他是不是想到了什么。蚊子将我们轮番看了一眼,笑嘻嘻道:“我好歹长你们几岁,多了那么五六年的经验,这杀猪刀也不是白捱的。哭丧门听过没?抬着棺材上门闹事,不给个令人心服口服的说法就不走,活活把局子门口整成灵堂,给你闹个鸡犬不宁。” 他一说完我就明白了,但是转念又不明白了。 我道:“你的意思,庄宇是要为仲溪和安徒子昭雪?”蚊子点头,我又道:“不对不对,庄宇不是害死仲溪的凶手吗?他这么做不是贼喊捉贼,自己打脸吗?” 小白也道:“小文,可否说的清楚一点?” 蚊子笑而不语,但望着西装男,我们就跟着看了过去,却见西装男眼神竟似有些茫然。西装男似乎没发觉我们的目光都凝在他身上,他喃喃道:“安徒子的尸体,为什么也会出现在这里?” 蚊子道:“我就说了,卢仲溪和安徒子都是庄宇杀的,支姐你还不信。特么的庄宇就是个变态,杀了人还让我们过来写推理文,把我们耍得团团转,他看着还不爽翻了?” 我心下忖了忖,才明白过来,西装男同意蚊子的观点,却认为安徒子不是庄宇杀死的。如果蚊子猜得没错,那庄宇的最终目的,就是让我们过来破案,而那些乌木棺材不过只是故布疑阵,平添一层考验。 蚊子看了看我,拍着我肩道:“支姐,都说了不用怕了。出了事,有蚊子少爷我保护你。” 我这才发现,自己手抖得厉害。可是,蚊子猜错了。那并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因为太激动了。我隐隐觉得,自己那个臆测,很有可能蒙对了。 小白眯眼望着西装男:“既然小文的想法是对的,那我们就应该先把两个案子梳理一下。” 西装男点头,就像打麻将摸牌一样,摸了摸仲溪那张肿烂的脸,又摸了摸安徒子的面庞,然后道:“两具尸身都没有机关,也找不到其他着手点,暂时只能先这样了。” 我看着西装男,心里不断翻滚着那个可能性,手就抖得停不下来。 蚊子颔首笑道:“就按照时间顺序来——支姐,卢仲溪是你朋友,她的案子,就由你来分析呗。” 我看着他眼睛,知他没在说笑,不由更紧张了,毕竟臆测和推理完全是两码事。我深吸了几口气,稍微平复了心情,头一点,就扶着棺材剖析起来。只是,我刚说了半句话,意外又发生了。 我眼前突然花了一下,然后猝不及防地,人就被一个巨力给冲了出去。不只我,所有人都毫无防备地被震得连连倒退,最后贴着身后的棺木停了下来。 蚊子和小白立时端出了枪,视线和枪口都对准了仲溪那口棺材,我这才意识到,方才那股巨力,竟是来自那里。 小刘稳住身形后,立刻哎呀直叫唤:“方组长,您不说没危险吗?这闹的又是哪一出啊?” 蚊子笑骂:“我特么怎么知道?你问我,我问谁?问你大爷啊?” 见蚊子不好惹,小刘就转向我:“支姐你是不是碰到什么东西了?刚才可就你一个人摸了棺材……” 他还没说完就把嘴巴紧紧闭上了,惊恐万状地往西装男身后躲。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因为仲溪那口棺材里,突然间站起来一个人。 第27章:录像 ?仲溪那口棺材里,竟突然间站起来一个人,在场所有人都吓得直往后退。待看清那人居然就是仲溪,而且还睁眼看着我们,这下子,就连西装男也变了脸色。 蚊子飞速从背包里翻出把散射枪,一枪对准了仲溪脑袋:“靠!支姐,你朋友诈尸了!” 我盯着仲溪那张神色诡异的脸,惊恐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脑子里只想着往后退,要不是身后棺木死沉,估计都能撂倒一片。 小刘原本探头探脑也跟着看,见状也忙跟着掏武器,却被西装男摆手制止了:“不对。” 一群人剑拔弩张,西装男却在此时唱反调,我们不由愕然看着他。西装男淡然指着棺材里:“你们看,尸体没动过。”我打起目光去瞧,果然,那具泡了两天面目浮肿的女尸,可不正好好躺那儿? 我一身白毛汗立刻就下来了。杵在这儿看着我们的这个“仲溪”,又是什么鬼? 这时候就听小刘在西装男背后怪叫了一声:“那这玩意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西装男回头看了看小刘,没有说话,而是伸出手,做了一个令我下巴直掉的动作。 他的手,居然往站起来的“仲溪”身上摸了过去。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蚊子也忙道:“超男你作死呢?”说着就是一连串的上膛声。 西装男没理我们,自顾自继续摸过去。紧接着,我们就看到了令人哭笑不得的一幕。 西装男的手穿过了那个“仲溪”,又收回来,穿过去,又收回来……如此反复,来去自如。那直直站立的尸体,竟像是不存在似的。 蚊子笑骂一声,一边收枪一边道:“居然搞个3d全息影像,效果还他娘的这么逼真,庄宇特么的也真够阴的。” 西装男道:“不是影像。这是真人,是真的卢仲溪。” 我一下子没明白过来,蚊子也道:“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是真的卢仲溪’?” 西装男道:“我和白雨棠都检查过了,棺材里没有机关,所以不可能是3d全息影像。”我讶然道:“那你刚才手都穿过去了,不是影像又是什么?”西装男看了我一眼,道:“应该是重叠时空。卢仲溪生前的时空,跟我们所在的时空,部分重叠了。” 我一听头就大了。好不容易从循环时空里逃出来,这下子又来个重叠时空,如此下去还不被庄宇给玩儿死? 再去看蚊子,同样一脸崩溃。难兄难弟心照不宣点点头,刚点完就听小白道:“大家快看卢仲溪的手——” 她一说完,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了“仲溪”身上,我吃惊地发现,“仲溪”原本自然垂下的右手,居然缓缓抬了起来。 我下意识又要往后退,蚊子和小刘几乎同时抬起了枪杆,完了就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完全多余,不由都有些尴尬。小白摇头道:“不对,这不是攻击的姿势。” 她说完,我就见“仲溪”的右手已经舒展开来,此时正以一种非常自然的姿态,指着某个方向。我不由跟着望了过去,然后就愣住了。 那只右手所指的,居然是那个屏幕。 西装男道:“她是要给我们指路。”说着就穿行在棺材阵中,朝屏幕走去。余下四人两两对视一番,都跟了过去,然后我们就意识到,事情真的可谓曲折多舛。 原本黑了屏的屏幕,此时竟又重现闪亮起来。 小刘霎时一番捶胸顿足:“咱又白整一趟了!早知道就一直守这儿了,刚才还险些被棺材给砸死!” 蚊子拍拍他肩:“话别说太死,要是不去棺材堆里走一圈,这屏幕估计能黑一万年。” 我在霜花跟前打了个喷嚏,点头道:“蚊子说得有道理,游戏每一个环节都是环环相扣的,缺少任何一链,进度条都不会继续滚动。” 小刘瞥了我一眼,低头不知道咕哝着什么,我没再搭理他。小白指着屏幕道:“大家快看——”我跟着望去,居然是视频,不由愣了。 蚊子摸着下巴道:“视频里这个女人,好像是安徒子诶。” 我闻言赶忙细看,发现里头的人还真是那位女作家。托妹妹的福,我还认得她那张漂亮脸蛋。只是,视频里的内容相当普通,似乎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对我这种路人来说,完全就是上佳的催眠影片。 不过,物极必反,如此普通的视频,却在眼下这种诡异的环境中播放,我无论如何也无法等闲视之。所以我就稍微上了点心,把所有视频都认真看了一遍。 我这人看东西有个习惯,就是喜欢按照严格的时间顺序来记忆和复述,而且倾向于把具有共同点的东西归于一类,所以,尽管这些视频并未按照时间顺序播放,甚至播得杂乱无章,我在此给你们讲故事,还是不由自主按照我的认知习惯来复述了。 根据拍摄视角来看,这些视频应该都是道路监控录像,每一段都持续2分钟左右,全是默片,没有声音。 第1段和第3段录像内容相近,都是安徒子开车到一片草地外,进了草地就没再出来,视频开始时间分别是5月23日上午10点44分和5月24日上午10点13分。 第2段录像是5月23日下午3点左右的,画面显示安徒子进了一家商场,两分钟后拖着个一人大行李箱出来。 第4、5、6、7段录像则是同一个画风,里头的安徒子都背着个大包从一家宾馆门口走出来,直到画面结束也没回来,日期分别是5月25日、26日、27日、28日,具体时刻都是在晚上9点左右。 最后一段录像有些模糊,而且一直晃个不停,似乎是用手机拍的。上面没有显示时间,但可以看得出是晚上拍的。一开始我没看出这是在哪里,因为画面实在太昏暗了,只能隐隐看到个帐篷的轮廓,以及从帐篷里漏出的一点灯光。直到我发现隔几秒就会有白色曲线冲到镜头边缘时,我才渐渐明白过来,这段录像竟是在海边拍的。那些白色曲线,其实都是海浪,因为倒映月华,看上去就会呈现出这种状态。若帐篷里的人是安徒子的话,那这段录像就是她在海边宿营的情景。 看完后,我下意识把宾馆门口和海边帐篷的视频联系到了一起,我隐隐觉得,安徒子从宾馆出来后,应该是直接去了海边露营。 一干人都寂然盯着看,待所有视频结束后,一个新的对话框随即弹了出来。蚊子看了一眼就笑道:“怎么样,支姐,这道题你心中可有数了?” 我望着屏幕上那道选择题,却有些失语。 卢仲溪的包包是几点钟寄出去的?选项有两个:a是19点40分,b是20点30分。 看到这种题目,我一下子就想起了当年的高考题,不由啼笑皆非。俗语道“万事开头难”,可高考题目偏偏喜欢反着干,一开始的题目都像小学算术题那样简单,越是到后面,越能把你憋出老血来。据说,出题者这么设计,是为了让考生不用晕死在大门口。 我心想,庄宇多半也是借鉴了这种做法,于是想也没想,手指头就伸向了选项a。岂料,一双力气惊人的手立刻抓住了我胳膊,我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我扭头望着西装男,以为他又发现了异常,心底不由有些忐忑:“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西装男没开口,蚊子倒叹了口气,用香湾口音道:“支姐啊支姐,你这么干,我可有点小失望哦。” 我一下子四面云山,蚊子又道:“你确定那包包是7点40分寄出去的?”我茫然点头,蚊子瞪大了眼:“你确定?” 我一怔,将周围四人神色都看了一眼,立时又动摇了。我含混道:“道路监控里,那个假仲溪就是在7点40分到达快递店的,我记性还没差到会把8点半记成7点40分。” 蚊子挑眉:“那你说说,你为什么确定自己没有记错?” 我不假思索道:“因为快递店是8点半关门啊,我当时看录像时,留下的印象就是,那个包包很早就寄出去了。” 蚊子摇摇头:“你看你,明明都抓住关键了,却又偏偏让它从你指缝间溜走。”我道:“什么关键?”蚊子冲小白努努嘴:“还是让小白告诉你吧,我现在太伤心了,没力气说话。” 我忍住没踹他,木然看向小白。小白垂着眼眸,平静道:“你先说说你的推测吧。” 我顿了顿,就把自己的猜想说了一遍。 为了造出一个假的仲溪,庄宇特意买了两套衣服和包,其中一套送给了仲溪。 事发当晚7点半左右,仲溪按照庄宇的要求,穿着那身衣服到了监控死角跟他见面,庄宇说帮仲溪拎包,便趁机狸猫换太子,把她的包包换成了另外一个。 然后,跟仲溪穿戴完全一致的郭晓晓就带着仲溪的包走进监控,假扮仲溪走到了快递店,在7点40分左右把包包寄了出去,4分钟后出门,在7点58分回到了那个监控死角。 仲溪一直被庄宇拉着说话,两人向江而立,她压根就不知道正在自己身后发生的一切,直到8点4分,庄宇把仲溪推进了江中。 说完前面这些,我又道:“我的猜测完全合情合理,时间上也严丝合缝,没有任何漏洞,所以,我不认为7点40分是错的。” 蚊子和小白对视一眼,前者就涎笑道:“几乎无懈可击哦,可是有一个问题诶。”我道:“什么问题?”“卢仲溪包里的硬盘,到底是什么时候处理的?” 说这话的是小白,我一听就没了主意。如果换成蚊子说出来,我还会反驳一句,可若是身为it高手的小白,我还真没有怀疑的勇气。 蚊子笑道:“没错,支姐,这可是一个致命问题。” 我忖了忖,仲溪不是个会大意到让人碰自己硬盘的人,硬盘不可能是在那晚之前处理的,于是道:“硬盘应该是在快递店处理的……” 蚊子摇头做了个哀悼表情,道:“小白大概试了下,处理硬盘至少要花12分钟,可7点40分那次,郭晓晓只在快递店逗留了4分钟。”我立刻无言以对,蚊子叹口气又道:“还有,你说说,真假卢仲溪为什么要赶时间?” 我楞了一下,支支吾吾道:“赶时间肯定是因为跟庄宇约好了,仲溪可是个守时的人……”蚊子拍拍我肩:“就算你说得对,这也只是真卢仲溪赶时间的理由,那么,假卢仲溪又为何要赶路?” 我一下子又失语了。他说的没错,郭晓晓没有必要这么急,除非,她接下来还有很急的任务完成,或者是快递店7点40分就要关门了,而后者显然不可能。转瞬间,我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由很是吃惊。 见我无话可说,蚊子一下子嘚瑟了,嘿嘿笑道:“还是让蚊子少爷我给你上一课罢!其实啊,卢仲溪的包根本就不是跳江前调换的,庄宇为了以防万一,一直到卢仲溪落了水,才把她的包交给郭晓晓,让换好衣服的她寄出去。至于假卢仲溪为什么要赶时间,嘿嘿,这跟处理硬盘可大有关系。 “你想啊,处理硬盘要花12分钟左右,郭晓晓从事发地点去快递店,快走的话大概10分钟,加起来就是22分钟,那到达快递店就是8点26分,而慢走的话大约13分钟,到达快递店也算勉强赶得上。可是,他们肯定得考虑万一啊,比如快递店突然提前关门,或者处理硬盘耽误了更长时间,所以,她不得不选择快走。” 我算了下时间账,觉得蚊子说的很有道理,这种做法确实更保险。至于7点40分寄出去的包,不过就是障眼法,掩人耳目而已,毕竟很少有人会怀疑寄包裹的真正时间,也就不会去查证。现在想起来,如果去快递公司查记录的话,7点40分那个包很可能不是寄给卢仲宇的,收件人一栏,多半填的是庄宇自己。 想到这里,我老老实实接受了蚊子的推测。 蚊子笑道:“无话可说了吧?那就快答题吧。” 我没好气看了他一眼,伸出食指,彳亍了一下,还是在选项b上摁了下去。 顷刻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5双眼睛紧紧盯在了屏幕上。 第28章:孤岛症 ?顷刻间,所有人屏住了呼吸,5双眼睛紧紧盯在了屏幕上,诡异的沉默,刹那间笼罩了一切。而就在如此紧张的时刻,突然间发生了一段小插曲,原本古怪非常的气氛,亦因此而稍微舒缓了一些。 蚊子的肚子突然叫了一声,成功吸引了4个人的8条视线。蚊子望着我们嘿嘿笑了笑,摸着后脑勺道:“不好意思,太久没吃东西了。” 我忍不住重重拍了他一下:“那你还不赶快解决掉?”蚊子笑嘻嘻看着我,递过来一包不知什么点心:“支姐你要不要也来点?”我摆摆手,没再理他,注意力重新回到屏幕上,神经却绷得没这么紧了。 正如蚊子他们所推测的那样,仲溪的包确实是在将近8点半时寄出去的,我们成功到达了下一题,屏幕上弹出了新的对话框。 “安徒子是谁杀的?”小刘念完题目就巴巴望向西装男,“队长,这一题哪个来答呀?” 西装男没说话,居然看向了我:“还是你来。” 我一听就愣了。就算我表现欲再强,也不敢拿这种生死攸关的问题开玩笑,我刚刚才犯了主观臆断的错误,此时已经没有那份愚勇了。 小刘第一个就不干了,他傲然睨了我一眼,苦巴巴望着西装男道:“队长,我可不想把自己的命别在支姐裤腰带上!他刚才就险些脱错了裤子,多亏方组长悬崖勒了马,可这回要是救不回来,咱不就得跟着完蛋?” 我气的吐血。蚊子那家伙倒是终于仗义了一回,嘴里碎渣子一喷,一句话就给他顶了回去:“你行你上啊,人支姐好歹还穿了裤子,你这连裤子都没得脱的,狂什么狂啊你?” 小刘脸立时就绿了,却半个屁不敢放,只能在西装男旁边干瞪眼。 我差点感激涕零,好歹忍住了,中肯道:“我倒是一直有个想法,但是又拿不准。不如这样好了,我把自己的猜想说出来,仅供参考,大家要是觉得不对,就当没听见,另外提意见就是了。” 众人皆表示无异议,我深吸了几口气,用力拍了拍脸,才把一直在脑中滚动的那句话说了出来。 “安徒子是自杀的。”我认真地说,“她是被自己杀死的。” 意料之中的,四下顿时安静了下来,其余人都沉默着看向我。半晌,小刘瞅了瞅众人的神色,怪笑道:“支姐,咱现在是在讨论真相,不是在复述警方的初步猜测,您没把问题给搞错吧?” 我没心思跟他扮杠头,就没理他,这时候就听西装男道:“支微没有搞错问题,安徒子她,的确是自杀的。” 小刘脸色立刻就扭曲了:“队……队长,您……没在开玩笑吧?” 西装男看了小刘一眼,然后转向我道:“可否说说原因?”我有些反应不过来,咦了一声,西装男又道:“安徒子自杀的原因。” 这绝对是个重量级的问题,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到了我身上。我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就干笑了一声,道:“我说过了,我的想法全都是纯粹的脑洞,没有太多依据,你们听了不用太当真……” 蚊子拍拍我肩:“支姐,不用怕,有我蚊子少爷给你撑腰。” 我望着他含糊点点头,然后就在各色视线中开始口述小说了。 “在某种机缘巧合下,庄宇结识了仲溪,并得知她有一份书稿,正好适合用到安徒子身上。为了夺走那份书稿,斩草除根,庄宇就设计了那场跳江事故……” 小刘听到这里就不耐烦摆手:“这些我们都知道了,您还是讲讲您自个儿的创见吧。” 我僵着脸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当庄宇把书稿交给安徒子时,他满心以为安徒子一定会感激他,却没想到,安徒子会因仲溪之死大为悲痛,愧悔之下,最终选择了以死谢罪。” “等等——”小刘几乎跳了起来,望着我的双眼都快瞪爆了,“安徒子一大作家,为什么要为了卢仲溪这种小人物自杀?您这说法未免太不靠谱了吧?” 我道:“先别急,接下来我就要解释一下,仲溪跟安徒子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蚊子哦了一声,道:“是不是跟孤岛症有关啊?”我讶然:“原来你也知道?”蚊子立时眉开眼笑:“你那时候不是说,安徒子那瓶药不是治抑郁症的,而是管孤岛症的?”我点点头:“我觉得,她俩之间的神交,应该就是从孤岛症开始的。” 小刘闻言哼哼唧唧道:“您这脑洞未免开的太大了点吧?什么孤岛症不孤岛症,这完全就是没影儿的事儿啊!” 我道:“虽然那瓶药的成分分析还没出来,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的确就是治孤岛症的药。至于为什么我会如此作想,那就要从仲溪的案子说起了。” 当我听卢仲宇说仲溪大二得了孤岛症,我头一个念头就是觉得这根本不可能。可卢仲宇既然那样说了,我也不可能一棒子打死,于是就回去查资料,结果发现了一个让我大跌眼镜的事实。 就在2012年春天,也就是仲溪开始得病那阵子,国内居然爆发了一次大范围的孤岛症,当时的情况简直就像鼠疫一样,数百例成年人罹患孤岛症的报道一时间铺天盖地,就连隔了道海峡的香湾都未能幸免。随着时间推移,感染人数越来越多,几乎破万,直到当年秋天,一位神经学教授带着他研制的新药站到了病人面前,疫情才逐渐得到了控制。次年夏天,非但所有成年病患悉数康复,就连幼儿患者的病情也得到了相当可观的改善。 当时我翻到这些新闻,整个人都懵了,因为我当年压根就没听说有这档子事,再去问身边其他人,他们同样表示毫不知情。后来思索了好久,我才渐渐明白过来。 孤岛症是一种很特别的病,虽不会对社会公众造成危害,但却会对病患个人的未来发展带来负面影响。当时很多科学家都认为孤岛症是一种神经性癌症,几乎无法治愈,所以,一旦被人得知自己的孤岛症病史,病患在求学、求职、求婚等等许多方面都会遭受常人难以想象的阻碍,恐怕正因如此,卢仲宇才会连我都想隐瞒。正因其特殊性,新闻报道都不会放到头版,我们这些只看头条的俗人,自然就错过了。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安徒子和卢仲溪就是在那时候一起得了孤岛症?”小刘一脸怀疑。 “没错,我听妹妹说过,安徒子2012年整整一年都没有出新书。”我凝神聚精,一点点剥开当时那些画面,“不仅如此,她们还在治疗过程中相识了。仲溪那时候已经开始写作,安徒子听说后,就把她的书稿要过去看,结果变成了仲溪的粉丝……” 我还没说完,就听小刘冷笑了一声。他那声冷笑,竟让我隐隐感到了一丝阴冷,我不由诧然望着他。只见小刘冷冰冰看着我,脸上已不见了之前那分猥琐,就连他向来拿手的市侩气都没影了,我一下子就给看愣了。他当时的表情,就像一块纯净的冰块一样,除了冷,我压根看不到任何别的东西。 小刘冷笑道:“安徒子居然会是卢仲溪的粉丝?你确定自己不是在说笑?” 我又怔了好久,才从那种强大的冷气压中恢复过来,我断然摇头:“我没有开玩笑。我妹妹曾跟我说过,她喜欢安徒子的书,不是冲着她畅销书作家的身份,而就只是单纯喜欢她的文字和故事。” 这可都是实话。虽然我完全不明白小女生为什么就是喜欢那种低龄少女读物,但支仪嚎啕大哭的时候是不会说谎的,她既然这么说了,那就肯定是真的。 蚊子咬着块薄饼,含混不清道:“这个我也深有同感诶,像我,我就是喜欢金庸的书,哪里管他查良镛是浙江人还是香港人。” 小刘冷哼一声,道:“卢仲溪的书要真这么好,那为什么会卖不出去?” 我一下被问住了,忽听西装男在边上道:“卢仲溪写不出畅销书,不代表她写不出安徒子中意的书。” 我感激看了西装男一眼,清清嗓子,道:“在安徒子家的大厅里,墙上挂了一幅明月图,大家可能都有注意到。不过,你们大概不知道,其实仲溪的房间里也挂了完全相同的一张画。我曾问过卢老爷子此画的来历,他告诉我说,那是仲溪自己画的,灵感来自一本小说。” 我不是个喜欢经典文学的人,那本书记得并不清楚,而且当时给他们解说案子也不需要赘述。不过,我后来去仲溪家顺便又问了卢老爷子一次,他说那小说是英国作家毛姆的作品,里头的主人公是个理想主义者,毛姆做了个比喻,说他“一直望着头顶的月亮,却看不到脚下的六便士”。我一听就明白了老爷子意思,当时作出此画的仲溪,大抵就是处于这样的心境罢。 “那幅画本来是孤本,但是后来仲溪又滕了一幅,卢老爷子问她原因时,她只说是馈赠好友。” 我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意思已是再清楚不过,可不知那小刘是没听明白还是故意装糊涂,他摇着头,眼神有些涣散地说:“不可能,她怎么可能看得上卢仲溪的文字……不可能……” 我脑壳嗡嗡一震。靠,这小刘该不会是安徒子书迷吧?还真没看出来。 蚊子似笑非笑看了小刘一会儿,扭头对我道:“那还等什么?快答题吧,支姐。” 我没敢贸然行动,看向西装男,见他略一点头,我才放心输入了安徒子名字,摁下确定。紧接着,屏幕上的对话框又来了个辞旧迎新。 我看了眼上面的问题,这下子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 “庄宇现在身处何方?”蚊子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点点头,“很好,我们迎来了人类有史以来最有趣的一个问题。” 我还没来得及问他此话怎讲,就见西装男突然眼神一凛,泠然望向了旁边犹自一脸痴呆喃喃自语的小刘,然后说出了一句令我彻底石化的话。 “你,到底是谁?”西装男说。 第29章:墓地 ?西装男那句话一出口,当时我的表情,一定浓重到足以用来做恐怖电影的背景墙。 我看西装男根本没有一点说笑的气氛,不由就傻了:“哈哈哈,你在说什么呢,西装男……” 我说着就去看其他人的神情。那时候,我满心以为自己可以看到好几部惊悚剧同时上演,所以当我看到蚊子和小白都瘫着张脸,并以同仇敌忾的画风一致望着小刘时,我就开始怀疑自己脑子是不是打过除皱针了。 干,原来这仨跟那小刘压根就不熟! 小刘渐渐从失魂落魄的状态中走了出来,某一瞬间,他迷离的眼神眨眼就变得凌厉无比,然后紧紧盯在了我脸上。我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往后退了退,然后就见他身子往下一沉,等我再张眼时,他人就不见了。 蚊子立刻就骂了一声。我一时给看呆了,半晌才东张西望了一通,忽然发现在一百码外的乌木棺材上,蹲着个黑乎乎的东西。 我举目望了望,一眼认出来那是个人,不由惊叹道:“动作好快!”这小刘到底什么来头?难不成是飞毛腿?我扭头问蚊子要不要去追,却见他紧紧盯着小刘,脸上竟反常地毫无笑意。 蚊子看也没看我:“支姐,这回咱真是玩儿大了。”我啊了一声,就见蚊子指了指小白,我又去看小白,发现她一张脸居然完全失去了血色,比周围的霜花还要白。 我立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就战战兢兢问她怎么了。小白眯眼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西装男,后者点点头,她才道:“这些棺材里的尸体,刚才全都变了。” 我愕然:“什么意思?空间瞬移?” 蚊子翻个白眼,捶了我一拳,指着远处的小刘道:“支姐,你再好好看看那人。” 我给他们弄得莫名其妙,就看了小刘一眼,发现他已经从刚才蹲的棺材上跳了下来,此时正缓缓向我们走来,只不过不知何故,步履似有些蹒跚。我一看就无语了:“你们到底几个意思啊?又是尸体,又是小刘的……” 说到这里,我嘴巴就动不了了,因为我看到,又一个小刘出现了,确切地说,又一个小刘从一口乌木棺材里爬出来了。 我脑子再不好使,此刻也明白了眼前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由连话都说不利索了:“那……那些不是小刘?”我扭头,见蚊子点点头,浑身顿时就凉透了,张嘴就道:“卧槽!这些死人该不会是粽子吧?” 言谈间,周围又是一阵闷响,十几个尸体陆陆续续爬了出来,我一看就汗毛倒竖,直往后退,摸到棺材又触电般闪了回来。小白摇头:“世上没有什么粽子,这些东西的生物学构成成分已经不是人类了。” 我当时怕的要死,她这个长句子一下没听太明白,但看她的表情也知道,这些玩意儿绝非善类。我就问:“攻击性怎么样?会否伤人?”顿了顿又补充:“会否致死?” 我见小白摇摇头,脸色也舒缓了些,这才安心了点。但她说话间,就听四下棺材盖砰砰砰落地,又是十几个尸体钻了出来,而且离我们越来越近,我不由咽了口唾沫。我看了一下,最近一个就在二十码外,举目一望,已经能清楚看到它的模样,然后我就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玩意儿的面庞竟然在融化!黏答答的恶心半固体汩汩往下淌,流的满地都是,就跟之前在林子里遇到的蜡人虫牲一模一样! 我下意识靠到了蚊子身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发出声音来。“怎么办?”我道。蚊子转向西装男:“怎么办?”我也跟着望过去,就见西装男微微皱着眉头,似乎非常不确定,然后叹了口气,道:“先进红木棺材吧。” 我此时已完全没了主意,一听西装男的话就连忙点头,然后拔腿就跟着往棺材巨阵腹地跑。西装男和小白身手一向很好,死蚊子又是自顾自跑得飞快,我很快就被远远甩在了后头。 我心里一通暗骂,眼看他们仨都跑没影了,不由有些急躁,假装没看见周围不停钻出来的东西,只管埋头跑路。大概就因为太急了,忽然我脚下一个趔趄,摔了一嘴泥。 我强忍着膝盖和掌心的火烧火燎,挣扎着爬起来,前脚刚迈出去,又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立时又给摔了回去。 这下子,我总算意识到不对劲了,猛一回头,正好跟一双融化的眼珠子对上了眼。那就仿佛是两颗融化的糖球,而且是放了很多年几乎能招来蚂蚁的那种,我一看到它们,都能立刻想起来上面密密麻麻爬满蚂蚁的惊悚光景。 我一身白毛汗就下来了,急忙想往后缩,右脚却怎么也拉不动,低头一看,一只淌着黏液的胳膊,正死死攥着我右脚脚踝。与此同时,融化的怪脸已经徐徐凑了过来,大嘴一张一合,黏液沿着嘴角往下淌,一种犹如野狗咕哝的闷声,直直穿入了我的耳膜。 当时我都顾不上惊惧了,左腿一蹬,腾地就踹到了那张融化的怪脸上,右脚上的力道立时松了一点。黏液一下沾到了鞋帮上,看着就像踩了一滩鼻涕,我强忍干呕,伸腿就是一通乱蹬。 结果还真的奏效,右脚上的禁锢越来越松,眼看就要从那恶心玩意儿手中解救出来了。我忍不住松了口气,右手一支想爬起来,就在这时,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那张融化的脸忽然间贴到了我脸上,根本不给我任何反应时间,嘴一张,一口獠牙就咬到了我脖子上。我都来不及为黏液感到恶心,只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痛,然后脖子上就多了什么温热东西,顺着锁骨就徐徐往下淌。 那一刻,我也不知是痛的还是吓的,脑子全冻住了,什么念头都没有,恍惚间只听见一声短促的脆响,像是野兽突然被拧断脖子时发出的声音,然后迷迷蒙蒙看到把古剑,似乎还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表现,比如有没有痛苦地呻吟,或者是有没有直接尿裤子,我只隐隐感觉到,有人把我背了起来,我伏到了一架嶙峋瘦骨上。我努力睁开眼,只看到乌黑的后脑勺,以及周围飞速掠过的景象,很快眼皮就再也支不起来了。 不多时,我就被放到了平地上,然后听到了一阵惊呼声。 “哎呀,支姐你怎么搞成这样了?”好像是蚊子的声音,似乎还挺慌张的。 “别说了,赶紧进红木棺材。”另一人的声音。 “啊,那你怎么办?”“我还有事要做。” 后面似乎还有些对话,可我当时几乎神智尽失,什么都听不到了。很快,我就失去了最后一丝意识,坠入抹不开的黑暗中…… 当我醒来时,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白花花的天花板。不知是不是睡太久的缘故,我视野很花,上方天花板一时近,一时远,上下来回地不停翕动。我以为自己回到了那个循环时空,忍不住开始苦笑,不过我很快就清醒了,因为我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 我扭头看了看,是窗户,窗外是蓝天白云,红花绿树,窗边摆着张小小的桌子,案上搁着一盆乙女心。 我看着这一切,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然后就听咯噔一声,转头一看,一张笑眯眯的脸从门缝里探了进来。 “支姐,你醒啦?”会说这种废话的,除了蚊子还能有谁。 我没好气瞪了他一眼:“你还有脸来见我……”说着颈子上的伤口立时疼得我凉气倒抽,我接下来都没敢用力说话。 蚊子摸了摸眉心,一脸伤脑筋地走了过来:“抱歉抱歉,谁会想到蜡人虫牲里头会突然冒出个带牙口的?连小白都没看出来,我就更没办法了嘛。” 我道:“带牙口的?”蚊子点点头,帮我把枕头升了起来,我说话稍微没那么坎坷了。“那些蜡人虫牲,怎么会出现在棺材里?”我问道。蚊子眼珠一转,道:“我好像听小白说过,蜡人虫牲是胶人虫牲的半成品,它们最初的原料,都是死人。” 尽管这是在正常世界,是在日头毒辣的大白天,毕竟心理阴影面积太大了,我听了还是有些瘆的慌,就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了。 “小白他们呢?”我道。 “小白回警局了。”蚊子苦笑着耸肩,“超男没联系上。” 当时,我心里的疑问堆成了山,我仔细忖了忖,觉得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问太伤神了,就让蚊子口述记叙文。蚊子摸着下巴想了想,就毫无章法地讲了讲当时的事,我后来整理了一下,大意是这样的: 西装男他们仨赶在我前头到了红木棺材前面,却发现安放仲溪遗体的那口棺材不见了,西装男说了句“原来如此”,就对蚊子他俩道:“你们留在这里等支微,我还得回去一趟。”然后不等蚊子他俩发问,就一阵风往回跑。隔了不多时,西装男又回来了,背上多了个颈动脉大出血的我。他交代蚊子赶紧进红木棺材,死也不能打开棺盖,然后就跑了出去,再也没回来。 蚊子照做了,我们仨就跟安徒子的尸体一起挤在一口棺材里,期间蚊子和小白既要照顾我,又要死死护住棺材盖,手忙脚乱得彻底。就这么地动山摇坚守了不知多久,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小白依靠那双x射线眼,判断周围已没有那些蜡人虫牲了,于是试探着打开棺盖,却发现棺盖根本就动不了。后来蚊子跑出去,才发现我们居然是在安徒子的坟墓里,他赶紧叫人过来挖坟,我和小白才没有被闷死。等出去后他才知道,这时已是7月13日,距我们上岛已整整过了一个月。之后他又回去那个岛寻找西装男,却发现岛上竟已被夷为平地了。 我一听就觉得不对:“你是怎么从棺材里出来的?你都能出来了,小白和我为什么不能出来?” 蚊子干笑两声,开始跟我打哈哈,我对他这一套向来没办法,只好作罢。可是,不发问不代表我心里没疑问,整件事情实在太诡异了。 为什么我们在里头只待了一天,正常世界却已过了一个月?那个小刘到底是什么人,最后又是怎么消失的?西装男最后说要做的事,到底是什么?他又是怎么逃出那个世界的?还有,最重要的,他们这些“虫牲”,到底是什么? 我抛出这一连串问题,蚊子只回答了前两个。 第30章:名册 第1季完 ?“哈哈,说起来,我之前猜的大概有点小失误。”蚊子笑的很贱,“听过相对论吧?人爱因斯坦老爷子说了,时间和空间是一统一体,又是个此消彼长的关系,空间一放大,时间就会缩短。。” “所以?” “我不是说,那世界是小人国吗?其实也可以这么理解,就是,不是把人缩小,而是把空间放大。所以你想啊,那世界时钟都变慢了,那外头过了一个月,那世界却只过了一天,不就很正常了?” 我转了转脑子,觉得这个说法似乎有点道理。不过我不是那种容易糊弄的人,为了把这些问题真正搞清楚,我回家查了相当多的资料。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后来我又经历了无数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桩桩件件,让我各种涨姿势,一年时间不到就可以拿好几个学位了。 我道:“那个小刘到底是什么人?” 蚊子挑挑眉:“他根本就不是小刘。”我仰头啊了一声,伤口一扯,立时痛得我倒抽一口凉气。蚊子道:“超男一早就发现那厮是西贝货了。真正的小刘,估计早成胶人虫牲原料了吧。” 原来这仨早就知道了!我想起自己一个人被耍得团团转,不由很是郁闷。我龇牙吸着气,道:“那你们怎么不拆穿他?” 蚊子摇头,一脸神秘莫测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把他带在身边,他就起了个人质的作用,要是遇到什么陷阱,他不就不敢乱来了?” 我想起了那个突然崩溃的“黑洞”,觉得蚊子说的没错,不由有些佩服他们的战术。不过,有很多事情我还没想通。 我道:“那冒牌小刘到底是谁冒充的?”蚊子耸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不是普通人。”我踅摸着道:“会不会是庄宇易容的?”蚊子摇头:“绝不可能是庄宇。”我愕然:“你怎么就这么确定?”蚊子拖了把椅子坐到床头,笑道:“要不要蚊子少爷我给你讲个笑话,解解闷儿?” 我见他又玩躲避球,不由郁闷了,瞥了他一眼道:“你看我像闲得没事干的样子?那世界这么奇怪,我直捣黄龙任重而道远。” 蚊子叹口气:“我都说了,那世界不是普通人能染指的,你一个小百姓,手还是不要伸太长的好……” 我自动给他的陈词滥调打了马赛克:“你还是讲笑话吧。” 蚊子嘿然:“我跟你说了,你可悠着点儿,别整激动了。”我没好气嗯了声,蚊子才道:“还记得我们在里头看的那几段视频吧?就是安徒子走来走去那些。”我又嗯了声。蚊子贼笑道:“你猜,我们按图索骥,最后给挖出什么来了?” 我一心忖着“那个世界”的事,猜都懒得猜,就让他直接告诉我,结果蚊子说出了一个令我大吃一惊的结果。 “庄宇的尸体?”我觉得自己要么耳朵,要么脑子,一定有哪里出了毛病。 “没错,”蚊子将差点惊坐而起的我按下去,笑吟吟点头,“dna都验过了,结果完全吻合。” 这下我彻底糊涂了。如果庄宇在仲溪死亡当晚就被安徒子杀了,那引诱我们去岛上的人又是谁? 蚊子告诉我,他在看到那些视频时就觉得不对劲了。“你想啊,安徒子为什么会在卢仲溪死亡的第二天,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跑?” 我道:“就不能是采风?作家的灵感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蚊子道:“换了其他作家还说的过去,可安徒子平时深居简出,却偏偏撞在这种时候出门采风,你就不觉得奇怪?”我没说话,蚊子又道:“后来我不是在行李箱里头检测到别人血迹么?于是我看了那些视频就推测,安徒子当晚杀了郭晓晓,后头几天东南西北到处乱跑,其实是到乡下买处理尸体的工具去了。”他叹口气又道:“但是我回来后一查监控,又觉得不太对劲了,直到从海边树林里挖出庄宇尸体,我才明白那股违和感究竟来自哪里。” 蚊子回来后翻监控录像,发现5月23日、24日上午,安徒子分别去了西城和北城的近郊小镇“采风”,相应的,我们看到视频中的她在草地中消失了。5月25日至27日,安徒子都在东城一个海滨小镇的宾馆里登记入住,但夜里9点又都去了海边搭帐篷,直到次日清晨6点才回宾馆。5月28日回家后,她当晚又重返海边小镇,再次露营。听到这里,我吃力地点点头,这一点我多少已经猜到了。 蚊子道:“你想啊,如果只是处理郭晓晓的尸体,郭晓晓跟你们家卢仲溪一样,瘦的竹竿似的,行李箱一装就能运去埋尸了,那安徒子前两天去西城北城干什么?” 我心想,那也有可能是为了把“采风”的假象做足,毕竟突然就跑去海边宿营,更容易惹人怀疑,还是有点前奏看上去比较自然一些。 蚊子道:“所以我就推测,那安徒子其实是一变态,喜欢先分尸,用保鲜袋装好后再埋尸。”我抖抖身上的寒毛,继续听他道:“当然,得知庄宇也为她所杀后,她去西城北城乡下的原因就更容易解释了。” 我道:“去买分尸的工具?” 蚊子点头,说她一姑娘家没办法独力搬运庄宇一大男人的尸体,还是切成一块一块的,搬起来方便点。此外,为了不引起怀疑,肢解尸体的电锯和挖坑埋尸的铲子必须在不同地方购置。 听到这里,我心里已经有了一副比较完整的棋局。 安徒子连夜分尸后,把尸块藏到了冰箱里冷冻,次日就去了海滨小镇,以沙滩宿营为幌子,在树林里连夜挖坑。她一介文人,又是个姑娘,小细胳膊小细腿的,双人坑不可能一夜就挖成,肯定只能5分钟打渔,10分钟晒网,而且她白天补觉必然不能太久,否则会惹人怀疑,她体力一定越来越差,所以最终整整花了3个晚上才把坑挖好。埋尸坑一挖好,安徒子就回家开车运来尸体,趁夜埋了下去。 我道:“那个一人大行李箱,能装下两具尸体?” 蚊子道:“如果不肢解,那就只塞得下一人,可尸块就不一样了。不过还是有点勉强,所以其中几个保鲜袋才蹭破了,挤了点血出来。” 至此,安徒子一案的所有谜团都解开了。我没有怀疑安徒子杀死庄宇的能力,她考虑问题如此周全,想必要整出个巧妙方案杀死壮汉,对她而言绝非难题。只是,还有个问题,我始终想不通。 “假庄宇为什么要给我们看那些录像?”我道。蚊子摇头耸肩,说自己也想不明白,但估计跟那三道题目有关系,或许是种答题参考。 我心下暗忖,第一题是不可能了,多半跟后两题有关系。尤其是第二题,说不定,第二题其实应该从安徒子杀死庄宇和郭晓晓的原因入手,只是我误打误撞开对了脑洞,才给混过了关。 可惜假庄宇不在这里,无法求证,还是有机会见面再说吧。而且,眼下还有个问题没有彻底解决。 我对蚊子道:“我觉得,假庄宇跟假小刘,很有可能是同一个人。”蚊子眉毛高高一扬,指了指我,笑道:“这个脑洞开得好。”我道:“不然你怎么解释,无穷高楼层为什么会崩溃掉?肯定是因为假庄宇也在场,他不能把自己也搭进去。”蚊子摸着下巴,良久点了点头。 我在蚊子帮助下,勉强坐了起来,又道:“我一直在想,假庄宇把我们引到那个世界,很可能不只是为了反狩猎游戏这么简单。” 我又提了下那三道题目,蚊子道:“也许他是个抖s,就喜欢玩儿我们,顺便解答一下自己对案子的疑惑。” 我摇头:“这样不太符合假庄宇的个性。你想,假庄宇在整个过程中,都表现出强烈的控制欲,以及缜密的策划力,这么抟杀的人,不可能做没有意义的事。”蚊子撅嘴:“那他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我顿了顿,道:“也许,他是想知道安徒子为什么会自杀。” 蚊子把嘴张成了鸵鸟蛋,良久才道:“他跟安徒子是老相好?” 我瞪了他一眼:“我只能说,他们很可能有某种非常亲近的关系。记不记得镜像房间里的儿童床?我觉得,那是假庄宇和安徒子小时候一起住过的房间。” 蚊子连忙摇头耸肩:“支姐,你可以去写小说了。” 我叹了口气:“我都说了,这些只是我的臆测,信不信由你。” 蚊子摊摊手,不置可否。不久他接了个电话,然后就告辞离开了。 蚊子说的动脉大出血是夸张手法,虽然我确实流了很多血,但蜡人虫牲那一口咬在静脉上,不足以致死。只是伤口太深,缝了好多针,一个礼拜后我才勉强能出院。 我之所以急着出院,当然首先是怕妹妹担心,尽管我时常外出旅行好几个月,可像这样招呼也不打一个就失踪一个月,差点没把支仪给吓死。回去后带伤跪了搓衣板,才算过了关,然后就去警局找蚊子,谁知,蚊子没找到,却给我听到了一个不啻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我难以置信瞪着小白:“西装男把苏城给杀了?”小白点点头:“监控录像都拍到了,你可以看一看,不过请不要对外宣扬。” 录像里,西装男闯入了苏城的办公室,不由分说就拧断了苏城的脖子,然后扭身对着镜头一个冷笑,就大摇大摆离开了。时间是6月12号晚上11点左右,那时候,我刚刚跟西装男一起见过凌冲,俩人分开还不到半个钟头。 看着那跟西装男完全一个画风的身手,我彻底懵了:“他跟苏城是仇人?”小白默然摇头,似乎是表达不知道的意思。我道:“最后还畏罪潜逃了?” 小白再点头,接着递给我一个小册子:“这是苏城贴身带的名册,里面有好几个姓支的人。支姓并不常见,你看看有没有你认识的人。” 我接过来一翻,立刻就傻眼了。 居然,居然有我父母的名字! 我浑浑噩噩出了局子,一时间觉得脚下的土地都有些不真实。 不知何故,我压根不相信西装男会杀人。我脑子里唯一一个念头,就是有人假扮成西装男,故意杀了苏城然后嫁祸给他。那么,对方如此一举的目的又是什么?他跟“那个世界”有没有关系?如果有关,“那个世界”又为什么要找上西装男? 还有苏城身上那本名册,上面为什么会有我爹娘的大名?老夫妻俩早在8年前就意外过世了,此时为何会突然牵扯到这件事上面? 我望着万里无云的晴空,突然觉得,我似乎一直留在那个世界里,从来不曾离开过。 ——虫牲第一季 完—— 第1章:祭田 ?从小白那里得来的消息,给了我不啻于冥王星逆行的巨大冲击,我回家后,整整一个礼拜足不出户,闭门谢客。直到7月20号清晨,我家门铃响彻云霄近半个钟头,搞的邻居差点报警,我才蓬头垢面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那个按门铃居然能坚持30分钟的人,是我一个远房表叔,因他做了几十年烤鸭生意,在家排行第五,老家的人都叫他鸭老五,我们这些晚辈则尊称他一声鸭五叔。我幼时在老家住过相当长一段时间,那时候正值我老爹的生意最紧要的时候,我老妈又整天泡实验室里,家里除了个从老家乡下请来的老厨娘给我做饭,根本没人管我,所以我一放长假就回老家,住到老爹的发小鸭五叔家里。鸭五叔经常带着我走东家串西门,跟鸭农谈预购的事,等鸭仔在河里长成了,他又牵着我上门提鸭子,一老一少就在暮色里,狼狈无比地赶着几百只鸭子往镇上走。 可以说,我整个童年都是在鸭五叔的鸭群里度过的,所以我此时一见鸭五叔,就有一种零花钱刚用完就看到亲爹的感觉。 我一开门,鸭五叔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半晌才哟了一声,咧嘴道:“才几个月没见,你怎么就搞成这副德行了,大侄子?” 我将鸭五叔迎进门,抹了抹下巴上的青须,挠着头上的鸟窝笑道:“就是睡得不太好,没什么大碍。”鸭五叔闻言止步,很关切地看了我几眼,拍拍我肩道:“女人如衣服,何必吊死在一棵衣架上?” 我一听就知道他想岔了,不过这些事解释起来太麻烦了,倒不如就被当成失恋好了。我对鸭五叔笑了笑,招呼他坐到沙发上,给他泡了壶大红袍。鸭五叔也是个有品味的人,茶杯一凑到鼻尖就闻出来了,立时眉开眼笑道:“你家老爷子珍藏了十几年那一盒?”见我点头,鸭五叔差点没把脸给笑烂,一面感慨着我老爹为人慷慨,唯独在茶叶上一毛不拔,真乃奇人。 但很快我就发现不对劲了。他那笑意像昙花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竟很快就变成了张棺材脸。我见鸭五叔一脸沉重,又想起他今天居然8点不到就找上门来了,心下不由有点不妙,就试探着道:“叔,您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鸭五叔抬起眼皮看看我,手中茶杯就轻轻搁下了。他叹口气,盯着我眼睛,用家乡话道:“大侄子,咱这是上下两辈人的交情,叔也没什么好瞒你的。没错,叔这回来找你,就是摊上件大事儿了。” 接下来,他就把事情简单交代了,这下子真是听的我嘴都合不拢。 原来,鸭五叔那个老来得子的宝贝女儿支小瑾,居然跟一陌生男人跑了。那男人也不知什么来头,长相穿着倒人五人六,但说话非常古怪,分明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小镇,却熟门熟路好像来过无数次一样,镇上哪里有座山,山里哪里有座庙,他都一清二楚。他通过支小瑾在车站张贴的小广告,找上了鸭五叔他们的家庭旅馆,在里头住了一夜,就把支小瑾给拐跑了。最奇怪的是,这俩人私奔时竟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车站没人看到他们离开,黑车司机也没人说见过他们,他们就像是插翅膀飞走了一样。有人建议说,他俩会不会是躲进山里了,准备等风头过了再逃走,于是鸭五叔就带着几十号人进山,展开地毯式搜索,最终却一无所获。 鸭五叔说这些的时候,我仔细回忆了一下支小瑾的模样。今年清明见到这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时,她看上去又比往年标致了些,身材也不寒碜,确实容易招人惦记。而且,我几乎每回见到她,她都是在大树上坐着,问她原因,她也不理,这么个有个性的姑娘,年纪又小,的确很容易做出些离经叛道的事。 如果失踪的是个成年人,我会开导下鸭五叔,告诉他女大不中留,男方也不丑,可支小瑾毕竟太小了,我不可能不当回事。于是我就说:“叔,有什么我能帮的上忙的,您就说吧。” 鸭五叔又是一口长气叹出来:“大侄子,叔虽是个生意人,但对着自家亲侄子,又何必搞那些虚的?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叔这回来,就是想看看你能不能托关系,帮我请官面上的人进祠堂找人。” 我一听就愣了,我人在华东,小谨人失踪在华西,这远水压根救不了近火,鸭五叔怎么会想着抱我大腿?我迟疑着道:“叔,您这话我可听不明白了。先不说为什么要进祠堂找人,那祠堂一眼能望到底,哪里藏得下人?您说让我托关系,我可能真帮不上忙。虽说我在魔都折腾了这么些年,可您也知道,我生来就不是跟两张嘴的人打交道的料子,那官面上的人,我连趾甲盖都摸不着啊。” 鸭五叔越听到后面,眉头就皱得越紧,到了最后就完全成了苦瓜。等我说完,他已接连灌了两杯茶下去,然后在我茫然的目光中,干笑了两声,道:“那祠堂的事,到了老家我再告诉你。大侄子,你老爹在这里做了十几年生意,就半点人脉没攒下?” 鸭五叔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说了到老家才告诉我,就必然不会提前泄露天机,我就没打算追问祠堂的猫腻。我仔细想了想,肯定地摇摇头:“且不说我老爹八年前就归西了,即便有点人脉也早撇了干净,就是他在世那会儿,我也不清楚他跟什么人来往。我爹说过,生意是大人在外面的事,我们娘仨儿在家里,不应该受影响。” 言语间,我见鸭五叔脸色越来越惨淡,不由有些愧疚,只好道:“不过,我倒是认识一个在香湾当头头的警探,只是一不知道他的头衔在老家是否顶用,二是不晓得他愿不愿意插手……” 鸭五叔听到前半句就差点疯了,完了跳起来抓着我手就急忙道:“没关系没关系,先试试吧,试试?没准儿人家是个大好人,就算自己插不了手,也可以帮我们借一点门路?” 我见鸭五叔那样子,不好给他浇冷水,只好暂时让他在家里等我,自己出门去警局找那只蚊子。其实当时我心里真的是一点谱都没有,而且祠堂的事也太奇怪了,所以当蚊子笑眯眯拍胸脯的时候,我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目。不过八字好歹算是有了一撇,三个人当天就坐飞机到了重庆江北机场,然后坐了两个钟头大巴,一个钟头中巴,抵达了我爹娘的老家,也就是位于川渝接壤之地的小镇,金鹭镇。 方蚊子在飞机上的时候,就激动得像当晚就要洞房花烛了一样,空姐来一个调戏一个,吓得人家姑娘差点把他扔下飞机。他上了大巴,看着沿路连绵不断的重峦叠翠,又开始翻着旅游攻略虐我,比如问我刚从窗外闪过的群舍是不是黑山镇,再过十分钟是不是就到金佛山山脉了,车子刚爬过的大桥建了多少年……诸如此类。我自打10岁以后就很少回老家了,小时候回去又是为了玩鸭五叔的鸭子,所以对成渝高速公路上的风景并不熟,我只好装睡觉不理他。 蚊子上了中巴后倒老实了,不过那是因为路太破,车子颠得厉害,他差点没把黄胆给吐出来。我在旁边有些幸灾乐祸,趁机跟鸭五叔打听了一下,我爹娘有哪些事情是我和我妹妹不知道的。当然,我没告诉他那本名册的事,只说经他这么一提,我想起自己其实对我爸妈在外头的事一点都不了解,现在他二老已双双西游,我该理一下家谱了。 鸭五叔跟我老爹关系是真的铁,一下就说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包括我老爹一个外族人是如何从我爷爷手中把他独苗闺女给骗走的。 小时候我倒是问过太后,老爸是怎么追到你的,是不是用了传说中的三十二抬大轿,我老妈是个老学究,一半因为没空应付我,一半出于好汉不提当年勇,只说了句“等你追女孩子的时候,我再告诉你”。当然,太后她老人家没等到我追女孩子就驾崩了,我还是通过鸭五叔的嘴,才知道了那段陈年旧事。 正如小白所言,支姓不是个常见的姓,我们这么几百户姓支的人一千多年都聚居在一个小村落里,更是世间罕见。传说我们宗族的老祖宗那一辈人丁稀疏,为了保住支家血脉,于是就立了这么个规矩:凡是支家的族人,不论是男人娶妻还是女人嫁人,其后代都必须姓支。这个规矩沿袭了一千多年,已成金科玉律,几乎没有破例,唯一算得上例外的,也是女儿与支家断绝关系后,以外族人的身份嫁出去。 仲溪她母亲卢老太太就是这么个例外,传说当年她是又割腕又上吊的,好几次自杀未遂,最终才得以脱离族谱,嫁给了卢仲溪她老爹,不过自此卢家与支家老死不相往来,我还是在大学里偶然知道了卢老太太姓支,才跟缺心眼的卢仲宇打听到这事的。 我老妈书读得多,是支家村第一个大学生,她脑子可就活络多了,跟我老爹商量好后,决定来个绥靖政策,先答应外公我和妹妹都姓支,等我们成年了再看情况改名儿。当然,最后他们没等到我兄妹俩成年,我和支仪就一直顶着支姓没有变。 话休絮烦,回到我爹娘是怎么拉上小手的。我老爹家也在金鹭镇,祖上从民国起就住镇上一所小洋楼,据说祖孙三代都是经商的奇才。我太爷爷和爷爷的事鸭五叔不太清楚,不过他知道我老爹是个奇人,10岁时就孤身一人坐火车去了石家庄,也不知道从哪里淘到了人生第一桶金,自此一发不可收,各种生意都做的风生水起,一路到了江浙一带,跟温州人打起了交道。90年代初,也就是我刚出生那会儿,我老爹在茶商界已小有名气,这时却不知何故,突然做起了羽绒服。大家也知道,羽绒服这东西除了防水面料,还得有填充物,我老爹就为了采购上等鸭绒,回到了金鹭镇,跟少年时认识的鸭五叔牵上了线。 我老爹到鸭五叔家里,基本只谈收购鸭绒的事,有一次却刚好撞上到此做客的支芸,也就是我老妈。俩小年轻情根自此深种,男方日日登门送礼,女方天天吹饭桌风,搞的我外公头比水缸还大。后来他老人家实在扛不住了,就对我老爹说:“只要你把胡老三那畦田给我搞过来,我就把女儿嫁给你!” 大家看到这里,大概会觉得这是很容易的事,不就买块地么?有钱就成。可那胡老三是什么人?好吃懒做混账活,光靠那畦田就能衣食无忧,哪里可能卖给别人? 此处不得不提一下,那畦田何以如此吃香。我们支家还有个规矩:祠堂的修葺,家谱的续修,祖茔的培缮,墓庐的管理,以及各种祭祀时用的祭品等等开支,都出自祭田。 祭田是什么?按支家规矩,每户人家若想在祠堂设龛祭祀祖先,必须将自家土地的二十分之一捐赠给祠堂,这些土地上的营收就归祠堂所有,作祭祀之用,所有祭田立约之后,都要报送官府备案,不得再行典卖。南宋朱熹就在他的《家礼》卷一《通礼·祠堂》中提过:“初立祠堂,则计于田,每龛取二十之一,以为祭田。亲尽则以为墓田。凡后正位付者,皆仿此。宗子主之,以给祭田。上世初未置田,则合墓下子孙之田,计数而割之。皆立约闻官,不得典卖。”朱老夫子大概就是在某个机缘巧合下听说了支家这条规矩,记录下来的罢。 到了民国时期,中国逐渐打开大门,新风气吹到了支家村这穷乡僻壤,支家祠堂的祭田制度也随即发生了改变。为了方便管理,祭田不再散落四方,而是统一聚集到支家祠堂前的一大片田地上,由族长委任专人打理,营收仍归祠堂所有。当时人人都想标新立异,于是新规矩很爽快地确立了,并很痛快地为后来的胡老三事件埋下了隐患。 祭田这种宗族性的规矩放在旧社会行得通,解放后却不顶用了,土改时支家这个大地主元气大伤,那块祭田也弄丢了,除四旧时就连村口那块石碑也给推倒。后来那阵狂风刮过了,支家的老一辈们才千方百计让原先的祭田制度活过来,但是苦于不再有官府背书,土改时分到胡老三家里那畦田就迟迟收不回来。可偏偏当时支家萎靡不振,大部分人除了种地几乎没出路,祠堂不可能靠闲钱养着,那畦田可谓养活支家祠堂的顶梁柱,没了它,祠堂眼看就要撑不下去。 在这种情况下,胡老三要不敲诈勒索,那都对不起他人格。他从他老子手里接过祭田后,就让支家祠堂写了保证书:那块祭田仍由支家派人管理,但每年营收须付他胡老三五成。支家一千多年名门望族,哪里吃过这种憋屈?所以从族长到我外公这一辈,无人不想扒了胡老三的皮,然后敲锣打鼓把祭田收回来。 那么,我老爹究竟是如何力挽狂澜,抱得美人归的? 第2章:鬼哭 ?这个问题,鸭五叔的解答有点云山雾罩。 话说我老爹得令之后,二话没说就应下了,但他到底是个心思缜密的生意人,不打无准备之仗,当天回去仔细擘画了一番,才在第二天日照当头时上了胡老三的门。半个钟头后,胡老三抹开一张笑烂的脸把我老爹送出门来,当天下午就把那块祭田还给支家祠堂了,而且半个子儿没管支家要。 我心下大奇:“那我老爹跟胡三爷到底是怎么谈的?” 鸭五叔神神秘秘看了看旁边吐得白眼直翻的蚊子,凑到我耳畔,压着嗓门道:“其实具体谈了些什么,你家老爷子也没告诉我,不过后来听村里好些人说,胡老三当晚就连夜坐车走了,直到大半年后才衣锦还乡,然后就野鸡变凤凰,成了整个金鹭镇的首富,自然没意思再回支家村当搅屎棍。” 其实胡老三一夜暴富的事,我多少也听到镇上茶馆搓麻将的老人说过,不过那时候还小,记事不记人,而且我的金钱观一向比较淡薄,所以就没把胡老三的传奇放在心上。不过,这陈年老醋一打翻瓶子,而且还跟我老爹有关,我心里头滋味就绚烂了,我就拉着鸭五叔问道:“那我老爹到底给了什么条件,能把那胡三爷给治了?” 当时我心里的猜想是,既然我老爹是个生意人,那就肯定得念他那本生意经,不是给钱就是给门路,最不济也得让点小道消息,而且肯定是千金难买的那种,否则绝不可能拿下胡老三那样的货色。果不其然,鸭五叔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每回拿这事儿问你家老爷子,他口风都很紧,想必后头多少有点敏感。” 我一听就明白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那会儿,天朝改革开放伊始,国内可谓是百废待兴的局面,机会多,投机的人也多。池子里鱼多了,水就会搅浑,放到哪个年代都是这个理儿。当时一定是有某种上不了台面的商机,被我老爹给拣着了,他一辈子是个本分人,捏手里肯定就像掂着块烫手山芋,扔给胡老三换祭田,甩了火球抱回媳妇,一举两得,再合适不过了。 中巴开到金鹭镇时,太阳已经快沉到镇西头的水库里了,我半扶着脚底虚浮的蚊子,上了鸭五叔那辆破面包车,沿着五人宽的巷子往我老爹那栋老洋房开。这种巷子都是青石铺就的,年久失修,更是犬牙交错,车子开在上面就跟飞机癫着气流似的,蚊子差点又吐了一车。我看着窗外街景,这时候,路两旁高高耸立的街灯已经亮了,稀稀落落的老人小孩,就在橘光里慢悠悠散步消食。 鸭五叔在来的路上说,我老爹的房子太长时间没人住,恐怕积尘太多,阴气过重,建议我们住他家,被我婉拒了。金窝银窝不如自家鸟窝,还是自己家住着舒服。我对鸭五叔说,太久没回家,想得厉害,里头那点蒙尘拿抹布擦一擦就了事。鸭五叔又劝了几句,终究放弃,但说好明天一定要去他家吃饭,不然让我们帮这么大忙可太不像话。 到了我家楼下,我们一下车就被灼人的热浪逼得倒退半步。金鹭镇毗邻重庆那个大火炉,一到夏天就能把人烫出层皮,那青石路虽然古香古色,可上面的余热委实太壮烈了点,我和蚊子不过搬了个行李,衬衫就从里到外都湿了个透。我一进门就把所有空调都打开了,蚊子往客厅沙发上一倒就开始躺尸,我看他还没缓过来,就把他的姓李也一起搬到了楼上去。搬第二趟时,我转身刚要拾级上楼,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当时夜幕已落,四下已逐渐安静下来,我家楼房又位于巷子深处,所以那个声音我听的很清晰。那是个好像女人呜咽的声音,时断时续,若有若无,仿佛羽毛一样飘进我耳朵。我头皮一下子有些发麻,因为那哭声太近了,近的就像是贴着我耳根发出来的,可我又很清楚,它绝不可能出自这栋房子,要知道,这里已经八年没人住过了。 我咽了口唾沫,又仔细听了听,却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我在原地站了片刻,确定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了,就苦笑着爬上楼。肯定是我在“那个世界”受了刺激,自己吓自己,产生幻听了。这时候蚊子已经缓过来了,他吹足冷气后满血复活,就提议去镇上逛夜市。 我见了刚才那一路凄清光景,对此已完全不抱希望,就说:“夜市没有,鬼市倒有点盼头,你要不要见识一下传说中的巴蜀女鬼?” 蚊子嘿嘿笑着,好说歹说,还是拉着我出了门,这下还真给见到了好东西。白璧微瑕的是,青石路依旧火辣辣的,我们在上面烤排骨烤的很痛快。 我们先到东门广场去转了转。这里不愧是整个镇子最热闹的地方,尽管金鹭镇人丁已经凋零,这里的广场舞却是长盛不衰。别误会,金鹭镇的广场舞跳的可不是什么《最炫民族风》或者《小苹果》,这是个偏僻古镇,近些年年轻人又跑了,流行风几乎吹不进来。我们一进去,就听到了慢四步的拍子,举目一看,一群年龄参差不齐的男女舞姿绰绰,跳的正是我爹娘最喜欢的国标。 蚊子看了直竖大拇指:“没想到你老乡品味还不错嘛。” 我不置可否。两人站了没多久,曲子就换了,老少男女从容不迫改换舞步,从“哒哒哒哒”的慢四步,变成了“哒哒哒哒哒哒”的探戈。我没学过交际舞,在旁边看的眼都花了,忽然感觉蚊子撞了撞我胳膊,扭头就见他笑道:“咱俩要不要也上去试试?” 我抖了抖浑身鸡皮疙瘩,拖着他离开了广场,没走几步,他又死活不肯走了。蚊子指着不远处一群闹闹嚷嚷的人:“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变脸啊?” 我闪过目光去看,人群中央,一个一尺高的台子拔地而起,上面走着几个穿着戏服的人,推推搡搡闹闹堂堂,确实有点像川剧。但我只听了几句就知道非也,因为我发现,演员嘴里竟不停冒出“股票”“期货”“融资融券”一类的字眼。 我先是楞了一下,因为完全没想到金鹭镇会有这么时兴的剧目,然后就跟蚊子解释,这叫做“活报剧”,是一种在街头、广场演出的戏剧,因为题材和内容都针砭时事,又是一群活人现炒现卖演出来的,就好像一张走在街头的活报纸一样,所以被称为“活报剧”。 蚊子若有所思点点头:“倒跟我们香湾的讽刺漫画是一个意思。不过,金鹭镇这种旮旯窝,怎么会有这玩意儿啊?” 我也觉得奇怪。金鹭镇的人像这样随街搭台唱戏,我穿开裆裤那会儿就见过了,但那时见的都是车灯戏,川剧里最普通的那种,这里几时换成了活报剧,我是一点谱没有。 蚊子见我也一头雾水,就没再问,不过又嚷起渴来,我这才想起他背包搁在我家,身上没水。蚊子嚷完就要到路边去买瓶装矿泉水,被我给按住了。我笑道:“金鹭镇这地方,你一辈子可能就来一次,喝水怎么可以去买流水线?” 我就拉着他,到我家那条巷子的茶馆去坐了坐。怎么说呢,时光在这家茶馆里,就好像静止了一样,我这么些年每次回来,在这里来来回回见到的,都是那么些人,这回也不例外。有个姓柳的大伯竟还认得我,一见我进门就招呼我们过去,让我们一桌听广播里的评书。 同桌的还有两个大爷,都白发苍苍的,一看就知道是我外公那个辈分的人,于是我毕恭毕敬打招呼,蚊子有样学样,也跟着问候金安。两个长辈看的很是欣慰,替我们买了茶水,我和蚊子恭敬谢过。一谈才知道,这俩爷爷居然都是支家村的,二老看着我的眼神就更亲切了。 不过,客气归客气,正事还是马虎不得。我和蚊子两个生人忽然跑来这么个小镇,到底有点唐突,那位八十多岁的支家爷爷就问我,此番回老家是做什么来了。为了叙事方便,我这里就把八十多岁的那位支家爷爷称为大爷爷,七十多岁的那位称作二爷爷。 我在心里飞快忖度一番,觉得在这些人精面前打诳,绝对是作死,于是老老实实道:“表叔家里有点事,我这个做侄子的回来尽点孝道。” 我这是故意说得模棱两可。一方面,我所言非虚,他们半点蹊跷看不出来,另一方面,即便他们好奇心重,我都说了是家事,他们身为外人也不好过问。 果然,大爷爷二爷爷都没继续深究,悠然喝着自己的茶,有一句没一句讨论方才听的李伯清的评书,柳大伯和我也不时插上一两句。说起来,我这种凡事不过分追问的性子,大抵就是在老家这种氛围中养成的。许多国人对巴蜀人有个误解,总觉得这里人都是辣子吃多了,脾气爆的慌,其实不然,至少在我们这种小镇子上,人们都习惯凡事先猜后求证,实在不行再开口问,横竖时间大把,不差那点功夫思量。不过这种行事方式有个隐患,就是事情总憋在心里,容易憋出病来,所以我在华东过到二十岁,就渐渐变通了些,小事还是会张口就问的。 时间跑白马,两壶茶很快就下去了,二爷爷刚说再来一壶,我连忙婉拒了。我知道他们这种年龄的老人入夜是不敢多喝水的,怕起夜,买茶一定是为了我们两个年轻人。我说着就去拉蚊子,那厮一自来熟,刚上门就窝到陌生人麻将桌上了,我过去时,他放炮放的正欢,一见我就笑道:“支姐,你们老家人真厉害,摸牌跟摸老婆一样顺手。” 我骂他不会打就别乱打,别扫了人家兴,周围人笑嘻嘻说没得事,我心道,你们当然没关系,谁会愿意放跑蚊子这种凯子,然后死拖硬拽把蚊子拉了出去,跟三个老人道完别就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一个圆滚滚的东西突然砸了过来,我和蚊子都没留意到,结果那东西立时就给撞得摔地上去了。我这才看清,这是个穿开裆裤的小娃,他仰头撅嘴看了我一眼,鼻涕一抹就开始嚎啕大哭。 我平生最见不得小孩哭闹,一下子就没主意了。还是蚊子淡定点,好歹把小孩哄起来了,那小孩指着地上一顿哭嚷,我听了半天才明白,他是在说“我的鼓,我的鼓”。我低头找了找,在一把官帽椅下晃见了一个白花花的东西。 我叹了口气,蹲下去往里一掏,拿到手里时顺便瞥了一眼,然后就愣住了。居然是我在那个镜像房间里见到的人面拨浪鼓。 我正顶着疑云,蚊子从我手中接过人面拨浪鼓,还给了那小孩,小孩总算关了泪闸,汲着鼻涕朝柳大伯他们那桌晃过去了。我视线跟过去,见那小孩攥着支二爷爷衣角叫“牙牙”,支二爷爷朗笑着一把将他抱上膝头,我这才明白,原来那是支二爷爷的孙子。 我一时更迷惑了,蚊子拉着我走了出去,让我赶紧回家。我讶然问他怎么了,蚊子只说回去再说,我只好带着他回了洋房。我俩刚进客厅,蚊子砰一声把大门关了,动作看上去还有些慌张。我心头一闪,道:“你也认出那个人面拨浪鼓了?” 蚊子回身看着我,表情甚是古怪:“刚才离开麻将桌时,有人塞了个纸条给我。”我一听愣住了,蚊子走过来,掏出一个纸团在灯下展开。我凑过去一看,白纸上只写了两个字:快走。 第3章:鬼楼 ?蚊子一看就笑道:“干!我就说嘛,你家这镇子果然有猫腻!” 我心头也是迷雾重重,捏着那纸条又仔细研究了一下。上面的字是用黑色水笔写的,字迹非常潦草,看得出是有人在匆忙间划上去的。我回忆了许久,却看不出是哪个熟人的字迹。笔迹太普通了,倒有点像是刚学字没两年的奶娃写的。 我对蚊子道:“是谁塞给你的?牌桌上具体哪个位子的人?” 蚊子摊摊手:“当时就感觉裤袋里一胀,我也没放心上,等出了门一摸,我才发现里头忽然多了个东西。” 我眯了眯眼:“不管是谁塞给你的,我想,他的目的都是在警告我们,让我们不要插手祠堂的事。” 蚊子一屁股坐上沙发,摇着头道:“太奇怪了……你想,你那位鸭子叔千里迢迢让你过来帮忙,却不告诉你祠堂的事,这原本就很不合常理。而且,我们一来,这镇子上就突然有人演起了活报剧……”我补充道:“我还在一个毛孩手里看到了人面拨浪鼓。”蚊子点点头:“最后还有人塞了个纸条警告我们。这些事情,未免太蹊跷了吧?” 我点头:“就好像有人在暗示我们:祠堂很危险,千万不要去。” 蚊子叹了口气,起身道:“我觉得,我们得先跟你那个鸭子叔喝杯茶。”说着就往门口走,被我一把拦住:“鸭五叔不可能害我,我想他之所以会放烟雾弹,应该是因为祠堂的事非常古怪,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但他一心想让我们来帮忙,就只好暂且瞒着。” 蚊子咧嘴一笑:“那这事情可就太简单了。”我挑眉,他又道:“就跟你那位鸭子叔说,他要是不把事情讲清楚,我们就不进祠堂。” 我听蚊子说的有理,但又不想让鸭五叔他老人家不自在,一时有些犹豫,但见蚊子已带着背包打开了大门,我只好跟上去。 鸭五叔家住镇子西头水库前面,离我家不是很远,我和蚊子绕了几条巷子,穿过一片荒地,10分钟后就摸到了那栋3层的别墅楼前。为了近水放养鸭子,鸭五叔选了这么个荒山野水之间的孤地建楼房,唯一的邻居就是两面棚子里的鸭子,倒是蛮凄凉,也不知鸭五叔一家平时是怎么过来的。我看里头灯亮着,门也大敞,就直接带蚊子进去,边走边喊:“叔——我是支微,带朋友过来了——” 蚊子在后头撞撞我胳膊:“你看,饭桌上摆着饭菜,碗筷都没收。” 我一看也甚觉奇怪。鸭五叔的老婆不是那种碗筷不收就躺沙发上看国产剧的甩手掌柜,即便她这样,鸭五叔也不可能放任不管。我又叫了几声鸭五叔,扭头就见蚊子从楼梯口走了过来,神色诡异地笑道:“你家鸭子叔胆子可真肥,门没锁就全家出门逛夜市了。” 我一听先是一怔,很快明白过来,奇道:“你怎么这么快就把上面看完了?而且还没经过主人家同意。”蚊子谄笑道:“你跟我一起上去看看吧,我刚才就是没看到人,里头究竟怎样,我还没敢细看……” 起先我光顾着纳闷了,一听出蚊子弦外之音,我就有些头皮发紧。 楼上的卧房,有问题。 来这里之前,我压根就没料到会出这种幺蛾子,这下子不由就有点慌。好在有个蚊子在旁壮胆,我做了个深呼吸,跟他一起摸上了楼。鸭五叔一家人住2楼,我小时候在这里住过,熟门熟路查看了一番,只看到起居室里电视打开着,正在播黄金档,其他也没发现什么异样。蚊子耸耸肩,表示自己也没发觉异常,就跟我一起上了3楼。 在我老爹做羽绒服那会儿,3楼原本是鸭五叔风干鸭毛的地方,后来我老爹改行了,这层楼空置了许久,直到近两年鸭五叔大刀阔斧,把4个房间都改成了家庭旅馆。4间房呈回字形围成一圈,东西南北各一间,回字中央就是楼梯。我们查看前两个房间时,都没有看到人,直到进了第三个房间,意外就发生了。 我刚推开门,眼前一花,就见一个长长的黑影兜头扑了过来。我一连倒退两步,眼中闪了好几闪,那黑影才渐渐定了下来,在空中打着旋儿。我打眼去看,一大把黑色的长发正悬在我眼前。 我冷汗刷的就下来了。抬眼再看,黑影已徐徐转了个圈,无力垂挂的长发之间,露出来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我屏息看过去,透过几缕浓黑的长发,正好对上一双凶光毕露的眼。 我浑身血液顿时凉了,对着那张狰狞的脸,浑身动弹不得,就在这时,我忽然感觉肩膀上有东西在戳我。我汗毛骤然一竖,猛一回头,一张惨笑的脸钻进眼帘。 我身子下意识缩了缩,就听一个无奈的笑声道:“我刚刚就是被这玩意儿给吓到了……” 当时,我真的是半个魂儿都没了,一开始听那声音,都没认出来那到底是谁。直到蚊子的身影晃到门前,一把拨开那头长发,我才幡然醒转,这时候就见两丛黑发一划,露出来一张火红的脸, 我一下子又倒抽了好几口冷气,然后我才渐渐看清,那红色不像是血,我迟疑着上前,借着走廊灯光仔细一看,脸一下子就绿了。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头颅,而是一张戴了假发的川剧脸谱。 我忍不住踹了蚊子一脚:“你特么也知道吓人了,怎么不把这玩意儿给摘下来?”也不知是谁恶作剧,摆了这么个东西吓唬人。 蚊子摸着后脑勺,无奈笑道:“我刚刚也是吓懵了,没来得及弄下来嘛……” 我忖了忖,觉得不对:“你当时把这玩意儿推回了门后,还把门给关了?” 蚊子一听就摇头:“当然没有,黄胆都快吓破了,哪儿顾得上啊?”刚说完,他就跟着变了脸色:“不会吧?” 我吞了口唾沫,颤着手摸到房间电灯开关,一把按下去。“灯也坏了。”我脸皮全僵了。蚊子和我对视一眼,从包里掏出两把手电筒,我捏着脸皮使劲搓了搓,跟他一人一支手电摸了进去。蚊子说他殿后,我暗骂一声,硬着头皮走在前面。 当初为了在房子旁边建鸭棚,鸭五叔圈了很大一片地,结果一不留神就给别墅留了相当大空间打地基,所以这里每个房间都很宽敞。我往里走了十几步,发现这间房里杂七杂八摆满了东西,里头有些东西我依稀认得出来,似乎是唱川剧的行当,包括内藏乾坤的变脸脸谱。 蚊子在后头跟着打量,摸着件粉红色轻容就想打趣,刚发出两个音就被我按住了嘴。可惜还是迟了一步,我们身后的门砰一声关上了。 我猛一回头,只看到一片漆黑,然后霎时间,我的呼吸就凝滞了。 我们陷入了彻底的黑暗,除了手电光照及之处,什么都看不到了。 门一关上,蚊子就在我后头缩成了一团,低声惊呼了半晌,他又最大限度地压着嗓门道:“他娘的有鬼啊,支姐!” 我此时已经稍微镇静了下来,闻言就给了他一脚,让他冷静点,他这才安静下来。 惊慌过后,我脑子开始重新转动起来,然后就觉得很诡异。如果是一个正常的房间,就算一盏灯都不点,也不可能一点光亮都没有,因为即便是无星无月的夜,大气也会折射附近城镇里的灯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所以,这个房间会黑成这样的唯一原因,就是没有窗户。 但照理说,这是不可能的。鸭五叔又不是缺心眼,怎么可能把不带窗户的黑屋子租给别人?就算建房子那会儿这里没窗户,改成家庭旅馆时,也必定会凿壁打一个出来。如此一来,眼前这种漆黑,就只有一个解释。 有人故意把窗户堵上了。 想到这里,我心下一沉,然后举着手电筒四处照看,寻找那扇理论上必然存在的窗户。 那么,到底是谁故意把窗户堵上的?ta又为何要这么做?难道,就是为了等着我们摸进来这一天? 我越想脊梁骨越凉,骇然间,手电光忽然就从一个奇怪的黑影上掠了过去。我手电连忙重新照过去,就看到一扇没有绣花的屏风后面,一个人的侧影正静静透过来。 我神经立刻就绷紧了,回头拍拍蚊子,让他看那个人影。蚊子咽了口唾沫,用眼神问我怎么办,我打唇语让他顾好后面,我去看看那到底是什么人。我刚一抬腿,右腿就有点抽筋,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浑身肌肉已经僵硬无比,就像灌了水泥一样。我深吸了几口气,给自己打了好几针鸡血,才重新举步上前。 屏风后的人侧身对着我,看身形,应该是个男人。只是奇怪的是,我手电光照过去,他竟一动不动,就好像站在原地睡着了一样。我向前走了好几步,屏风也看的越来越清楚,发现那人影竟有模糊的毛边,就好像那人身上长着一层麻将厚的绒毛。 我又深吸了口气,才敢继续迈步,直到走到屏风跟前,双脚已经彻底软了。那一刻,我脑中起了很多念头,包括对方是一个恶心的蜡人虫牲,所以,当我忽然闪到屏风后,却半个人影都没看到时,我不由怔在了原地。 蚊子与我背靠背跟了上来,见我没反应,就用胳膊肘撞了我一下,我醒过来,手电往屏风上一照,一下子看清上面的东西,立时有些苦笑不得。 那居然是个绣在屏风上的人影。 我把那人影指给蚊子看,蚊子见状也骂了声娘。我长长吐出口气,准备绕过这个屏风,继续查看其他地方,就在这时,我眼角余光里,一个白花花的东西忽然晃了过去。 我当时想都没想,脱口叫声“蚊子”,扯过一件戏服就扑了上去,一裹住那东西就死摁在地上不放。一声轰响之后,蚊子踩着倒地的屏风踏过来,举着手电朝我身上一打。接着手电光,我恍惚看到身下那东西似乎是个人,但ta实在扭得太厉害,我根本看不清,忙叫蚊子过来帮忙,岂知蚊子竟笑道:“支姐,豆腐吃的可香?” 我愣了,抬头见他正看着我身下那东西挤眉弄眼,我垂眼一看,才发现自己正压在一个长发姑娘身上。那姑娘犹在挣扎,一脸惊慌地看着我,一头凌乱的头发下,五官已经有些扭曲了。 尽管那张脸因挣扎而显得狰狞,我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不由就懵了:“小瑾?怎么是你?”说着连忙爬起身,把那姑娘也拖了起来。 蚊子在旁边笑道:“诶?难道她就是支小瑾?”我扭头看他目光在人家小姑娘身上乱瞟,立刻给了他一脚,然后在他泪花花的眼光中帮支小瑾把衣衫整理好,搀着她出了房间。 在灯光下,我可以更清楚地看到支小瑾的神情,发现那真的可以用惊恐万状来形容,再摸她手,冰的吓人。我心里疑云密布,但看她这个样子,也不可能盘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好带着她下了楼。 蚊子泡了壶龙井,支小瑾两杯热茶下肚,脸色才稍微舒缓了一些,眼里看着也有点神了,我这才放了心。 支小瑾已经找回来了,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来的,我和蚊子算是功成身退,接下来只要把她交给鸭五叔就成。然而,我们陪她在客厅里坐到天都快亮了,鸭五叔却一直没回来。于是我和蚊子商议,决定先把她带到我家,然后坐等鸭五叔上门来,或者我们再回别墅来找他。 蚊子牵着支小瑾先出了门,我跟在后面,拧着眉头忖度着这一切,走上街巷时,忽然看到个黑乎乎的东西从支小瑾身上落了下来。我捡起来一看,是一部手机。那手机摔了一下,自动亮了屏,我一下子就看到了屏保壁纸,然后就定在了原地。 蚊子见我半天没跟上来,就回过来叫我,我木然把手机递给他,他也一下子就给看愣了。良久,蚊子嘿然一笑:“超男杀了人,现在又成人贩子了。我们该不会是在拆圣诞礼物吧?惊喜一重又一重的。” 第4章:乩童的魔塔 上 ?我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回到洋楼后,我们把支小瑾送进二楼客房休息,就下到大厅里合计起来。我问蚊子,他对西装男究竟了解多少,真的相信西装男会是刽子手?蚊子叹口气道:“其实我也只比你早一个月认识超男,而且,超男的出场方式,真的只能用惊悚来形容。” 事情要从两个月前说起。当时蚊子还在香湾,刚晋升重案调查组组长不久,某天刚上班他就接到报案,说塔溪村有大量人口神秘失踪。 报案的是两个家在塔溪村的办公室文员。其中一个叫阿关的说,头天他接到阿嬷从老家打来的电话,说父母带着妹妹上山去莲心寺里进香,过了整整三天还没回来。阿关以为三人是烧香后顺便在庙里素斋祈福,山里信号不好手机打不通,就没放心上,还安慰阿嬷不要杞人忧天。岂料,他当天回家跟室友阿土吃饭时随口提到了这事,阿土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一问之下,阿关才知,阿土的未婚妻一家去莲心寺上香,失联快整整一个礼拜了,阿土也是以为类似的由头,没有太在意。两人大惊失色,当晚坐黑车回了塔溪村,一打听才知道,村里有好多人都在上山后失踪了,包括十几个从大陆来的游客。 蚊子直觉此案非同小可。他首先猜想是有一批潜逃的武装分子盘踞在莲心寺附近,对上山进香的人下了手,可转念又推翻了。若是为了求财,这些人应该专挑那些衣着光鲜的大陆游客才对,没道理染指灰头土面的村民;若是为了劫色,那又做甚把男人老汉也抓进去? 他开脑洞没想通,就直接带着十几个人赶去了塔溪村,实地调查。一行人在阿关的带领下,到了当地久负盛名的神庙,莲心寺,一路上能看到的东西,除了山石林木就是人的后脑勺。其实即便如此,蚊子也原是记不住这座道庙名头的,只是,当时那件事实在太骇人听闻了,以至于蚊子自此从一个无惧无畏的英勇神探,退化成了一只畏首畏尾的废柴蚊子,他想不记住都难。 他们刚到莲心寺门口,就险些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推了出来,好不容易挤到前面,就看到庙檐下晃着个穿奇怪衣裳,戴奇怪头饰的人。那人是男是女都分不清,但见其双目紧阖,口吐白沫,手执一把巨斧,浑身抖如枯叶,然后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拿起手中巨斧就往自己的头部、背部一通乱砍,淋漓的鲜血立时就淌了一身。 蚊子以为是有人发了疯在自残,忙要上前拉那人,被一名手下拦住了。那手下告诉他,香湾许多村落里,有一种被称为“乩童”的人。据说乩童平时都是正常人,只有在起乩的时候,他们会感应神的召唤,然后身体被神灵占据,成为神的替身。起乩那天,四个年青乩童会在一个年老乩童的带领下,拿起古式武器到庙前摆成五个阵,即成所谓的“五营军”,然后,他们会面对着朝圣进香的人,站态如古代将军,表演刺伤身体的仪式,直到老乩童进庙祷告完毕方才罢休。事后若是有人问这些乩童痛不痛,乩童都会说完全没感觉,他们用酒水喷洒伤口后,就能跟平常一样谈笑风生,自然得让人无法不置信。相传乩童不仅存在于香湾,还活动于东南亚一些华侨聚集的国家,在“黄袍佛国”泰国尤其盛行。 眼前这个挥着巨斧自残的人,一定就是一名乩童,只是不知何故,没有摆成“五营军”阵,不晓得周围这些“战士”会不会略感失望。蚊子素来不信怪力乱神,总认为神婆都是拿人钱财替人买灾,而眼下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偏偏又撞上乩童起乩,他不得不作某种联想。蚊子在旁边冷目看了一会儿,就不顾手下阻挠,几步上前,一把抓住了乩童手中的巨斧。 变故横生,后头人群先是静了一下,尔后很快就炸了开来,纷纷嚷着让蚊子快走开,妨碍起乩是要遭天谴的,几个狂怒的还冲上来要拽蚊子,被挤上来的几个员警给挡住了。人们看到穿制服的员警后,立时作鸟兽散,几个好事的还想留下来看热闹,也很快就被轰走了,庙前一下子只剩了十几个警察和一个乩童。 那乩童倒是个厉害人物,见有人上来抢自己的战斧,也不慌张,顺势就朝蚊子面门砍过去,亏得蚊子身手不错反应快,闪身就躲开了,但他握着斧头的手就不得不跟着松开。乩童立刻又跟没事似的,继续表演自残,蚊子看的楞了一下,然后一把掏出腰间配枪,对准了乩童的脑袋。可他没料到的是,那乩童太特么淡定了,似是没看到指着自己脑门的枪口,继续砍自己。看样子,乩童好像算准了蚊子不敢开枪。 其实蚊子也确实不敢开火,只是他拉不下脸来直接偃旗,于是只能举着手枪,死死盯着乩童,候着这该死的仪式结束。要不是手下及时赶跑了那些围观者,给了他台阶下,他都能把自己的手膀子给举断。 十几分钟后,自伤好歹画上句号,乩童立刻转过鲜血淋漓的身体,拖着一地血迹进庙祝祷。蚊子带人无奈跟上,期间有个手下看着那一地鲜血就晕了,被另外两人给拖回了警车里。好不容易等到起乩仪式彻底落幕,蚊子才总算跟乩童说上了话。 当时,乩童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目光看着蚊子,足足有五分钟之久,蚊子才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道:“你要找的人,不在庙里。” 这人一口普通话带江浙口音,似乎不是香湾人。蚊子先是怔了下,然后笑道:“那你说,他们在哪里?” 乩童又看了蚊子一会儿,才慢慢转过身,抬手指着庙北面的某个方向。蚊子跟着他的手望过去,发现那是密林中一座高塔,透过林中斑驳的树影,蚊子依稀可以看到塔身的大概轮廓。 蚊子有些失笑:“你的意思是,那些失踪人口都被关在塔里哦?”那塔虽然高,可目测小的可怜,若是百来个人都被关在里头,未免太局促了点。而且,这人又是如何得知那些人的下落的? 乩童似是对他疑虑的目光浑然不觉,转身径自往伤口上洒酒水,没再说一句话。蚊子在旁边无意间嗅了嗅,发现那似乎不是酒,而是普通的清水,不由有点讶异,不过他没工夫想太多,带着人就朝那片密林赶去。 那片密林是典型的热带雨林,不管朝哪个方向走,蚊子他们都只能看到挡住灼人热带阳光的高大乔木。这里的一切都非常美丽,缤纷万状,引人入胜。蚊子好歹在香湾混了这么些年,知道这些树木都不落叶,林中绝大部分植物都是木本的,就连大多数藤生和附生植物也是木本的。这样一来,蚊子他们脚下的路就难走了许多,几乎每走一步都得耗费数分钟功夫,用砍刀把挡路的斜枝和藤蔓砍掉,才能继续前行。蚊子当时隐隐觉得奇怪,那座宝塔为何会在这种寸步难行的地方取址?难道里头藏着什么宝物,造塔的人不想让人发现?可这样也说不通,如果要藏东西,宝塔又何必让庙里的人看得到? 不过他没力气深思,密林中的路太难走了,他原本以为几步就可以走到的宝塔,却花了他们两个多钟头才摸到脚下。数丈之外,蚊子遥遥往上看了看,发现这座塔共有八层,除了每一层几乎差不多大小,并不是一层小过一层的函式结构以外,倒跟普通宝塔没多大区别。但当蚊子真正踏进去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可能真的“撞邪”了。 第5章:乩童的魔塔 下 ?估计还是视错觉的缘故,塔里的空间比蚊子想象的要大上些许,估计只消用两层楼就能装上一百肉票。但塔里黑且静,一点声音没有,似乎失踪人口并不在这里。蚊子用手电往上照了照,也没看出什么来,于是心底一松,就在底层照了一圈。他吃惊地发现,这是一座堪称艺术典藏品的宝塔,每一处的雕工和画工都精细到几乎得用隧道显微镜来观察,而且整体画风显得格外诡异。 门窗上有许多精美的木艺雕刻,基本上都是花鸟图案,许多地方还采用了高难度的镂空工艺,可不管是阴刻阳刻还是镂空,那些鸟身上有几片羽毛,每一片羽毛上又有几朵细绒,蚊子相信只要给他一台显微镜,他都一定能数出来。楼脊梁柱上画满了精致的人物图,里头的人似乎都是活的,仿佛下一刻就能从里头蹦出来似的,而他们身上的汗毛,蚊子也能一根一根捋清楚。此外,作画的颜料非常鲜艳,这座宝塔看得出来已经建了有两三百年,可即便如此,那鲜艳的颜色也丝毫未受影响,它们依然矗立在这静谧的殿堂中,释放着妖艳的光芒。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古人的智慧和技艺也总能闪瞎今人的眼球,但要想在两三百年前,就以如此精细的工艺修饰这么大一座塔,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只是,这虽然奇怪,却还不足以称之为诡异。让蚊子觉得诡异的是,那些人物画里头,没有一幅是跟道教或佛学有关的。 确切地说,那更像是一系列工笔细描的叙事画,而且分别发生在好几个不同的地点。但怪就怪在,上面的人物根本不是古代传说中那些牛鬼蛇神,也不是穿汉服唐装的古代百姓,看他们的服饰和发型,倒更像是跟蚊子同时代的现代人。前面已经说了,这座塔的画工非常精细,蚊子依据穿着打扮来判断人物所处的年代,是完全没问题的。 这就怪了,蚊子心想,莫非建这座塔的人比孔明还厉害,居然能预见到数百年后的人会是什么打扮? 当时的蚊子,还是一个遇事能够冷静思考的人,他当下就使出了奥康那把剃刀,做了一个最简单的假设:这些人物画都是现代人画上去的。这个假设一出,蚊子就举着手电凑上去仔细验看了一番,果不其然,他用手一摸,发现上面有些浓墨重彩的地方还可以抠下一点没有完全干透的颜料来。 这就说明,这些画非但是现代人画的,而且还是刚画上去没多久,最多十天半个月的样子,否则,即便这里的气候再潮湿,几百年的风干也足以让颜料彻底硬化了。 那么,问题就来了:到底是谁故意作了新画?其目的又是什么? 蚊子相信,光是思考这个问题本身,肯定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要想找出问题的答案,恐怕还得从画的内容着手。于是他就仔细观摩那些画作,发现能够完整叙事的图总共有5幅,都画在从横梁上伸出来的遮风板上,围成了一个五边形。因为是闭环,蚊子也分不清头尾,他就挑了幅人物最少的作为开头,依次观察起来。 第一幅的地点似乎是个挖掘现场,画面中虽没有挖掘机,但里头两人都拿着铲子锄头,在四面矮墙之间挖着什么。那俩人穿着宽松的帆布衣裳,都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不像是普通挖掘工人,而且旁边还堆着些残缺陶罐和兵器,所以蚊子觉得,这里应该是某个文化遗迹的考古现场。蚊子是个抓土匪的大老粗,能认出这是在考古就已经相当不错了,不指望他能说出更多细节,所以我让他直接跳到下一幅。 第二幅的内容,当时看来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可现在蚊子再回想起来,可就震撼多了,因为那居然是我们几个在魔岛那个大冰箱里做推理题时遇上棺材雨的情景。当然,那时候的蚊子是不知道这些的,只隐隐觉得里头有个人影挺眼熟(就是他自己),他当时的唯一想法,就是觉得这些人一下子摊上这么多棺材,实在太倒霉了。 第三幅、第四幅的内容,因为当时蚊子完全没看明白,所以他已经记不太清了,我这里也只能转述个大概。第三幅大约是几个人站在一群坐着的人中央,第四幅稍微特别一点,是几个人站在一座山头下,但那山头有点奇怪,没有把山腰和山麓画出来,似是除了峰顶之外,其余部分都隐在了缭绕的云雾中,看不见踪影了。 最后一幅,人物最多,也最为古怪。蚊子描述这幅画时,是从那艘载满了人的豪华游轮开始的,但我听了之后,觉得不论是谁当时看到那幅画,首先吸引他眼球的,都不会是那艘游轮,而只可能是游轮直直冲入的那片黑暗。我在此处很难用语言形容那片黑暗,首先,我没有亲眼看过,再次加工必有疏漏,其次,我相信即便我亲眼目睹了,我也很难遣词造句将它描摹清楚。我只能用蚊子的原话告诉你们,那片黑暗,到底是怎么个光景。 “就像世界末日一样。”在我家洋楼客厅里,蚊子脸色惨澹地说。 那片被蚊子称为“世界末日”的黑暗,后来自然是被我们碰见了,正如你们可以猜到的那样。但那实在是很久以后才会发生的未来式,而且跟这里要说的故事没有太大关系,所以,话休絮烦,回到蚊子在宝塔中观察那5幅画的时候。 当时蚊子有些怔忡,他没把这些画看明白,自然也就猜不出作画者的意图。正当他在原地发呆时,忽然感觉有一束强光打到了眼皮上。 蚊子条件反射地伸手挡住了那束光,然后后退半步,顺着光线往上一看,发现那光是从楼上照下来的,而且楼层很高,多半已经到顶。蚊子好歹是个警司,多年侦查经验摆在那儿不是吹的,一下子认出那是自己人用的强力手电,于是他一嗓子就吼了上去:“做咩啊?当这手电是你家玩具呢?随便乱照什么哦,干!” 他话音刚落,上头立时有个空蒙的声音落了下来:“长……长官,上面……上面……”然后就没声了。 香湾人有句俗话,叫“手下都是半个崽”,意思就是当手下的就好比半个儿子一样,他屁股一翘自己就知道他是要屙屎还是要屙尿。蚊子一听,就知道对方遇上麻烦了,更知道这是自己这个组长没有看好手下,让他们随便乱跑的后果。 他有些懊恼,但一丝犹豫都没有,就带着其余人爬上去了。一开始他就有些诧异,因为塔里实在太黑了,就好像一个窗户都没有,可按理说不管是道塔还是佛刹,每一层楼总要开窗,取开光之意。很快他就又发现了一个问题:塔里太安静了,除了他们的脚步声,根本什么都听不到,就连刚刚发出求救信号的兵仔,这时候也全然没了动静。 蚊子终于发觉,这里很不对头。他赶紧回过头,打算让后面的人全都撤走,回去搬救兵后再过来。 可惜,一切都太迟了。话还没有出口,蚊子脊梁骨就瞬间凉透了。在扭头的一刹那,他眼角余光晃见一个奇怪的光斑,等他转回去一瞧,就明明白白看到,回字形楼梯井中间精雕细刻的顶梁柱上,一大摊暗红色的血,正徐徐地淌下来。 第6章:血楼 ?照见那摊血的手电光,是从一名员警手中发出的,蚊子循着光线回头看,发现他面色惨白,嘴角抽搐,似是随时都会两眼一翻,回警车陪那位晕血的难兄难弟。蚊子踢了他一脚,让他长点出息,他这才稍微振作一点,但其余人显然也看见了,都僵着纸色脸皮望着蚊子,一脸死也不要再往上的贞烈。 蚊子朝着底下低声吼了句“一点血就怕成这样,他娘的怎么比娘们还玻璃心”,众人这才深吸几口气,握紧手中的枪,默然跟了上去。 蚊子咽了口唾沫,踩着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继续往上爬。看见那摊血,他心里已做了最坏的打算,想必那些失踪人口,以及那个自作主张打前锋的兵仔,早已经成了那个“万一”。 蚊子依稀记得,跟整座宝塔的风格一样,楼梯扶手上也雕刻着非常细腻繁复的花纹,每隔一尺还会有一个神兽模样的柱形阳刻,精美到足以撬出来放到古董拍卖行出天价,但蚊子此时已完全没心思细看了,他只想早点把这些楼梯爬完,直面潜伏在塔顶黑暗中的杀人狂魔。 一干人每上一层,都会打醒十二分精神照看每一个角落,不过直到第七层他们也一无所获,如此一来,塔顶无疑就成了潘多拉的魔盒。某一个刹那,蚊子忽然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拿十几条性命去冒险,这些兵仔多半还是孩子,还有大把青春年华没有挥霍过,可他看着头顶那片黑暗,又觉得自己不应该放弃或许有之的幸存者。 最终,他咬咬牙,没有下令撤退。 快到顶时,蚊子命令手下把手电收起来,一行人凭着感觉继续往上摸。其实他知道这是多余,他们爬楼梯的吱呀声在整座宝塔里回响,聋子都能听到了,可他鬼使神差还是这么做了,似乎这样就能安心点。 终于爬到顶的那一刻,蚊子看着眼前的黑暗,浑身都有些脱力,腿一软差点滑了下去,幸亏他当时还留存着惊人的自制力,在大腿上用力掐了一把,就一个翻滚到了原本应该是窗户的地方,然后迅速站起来,几乎是起身的同一瞬间,他就双手持枪对准了那片黑暗。 余下十来人也很快跟了上来,但谁都没敢爬出楼梯,蚊子感觉到身周空荡荡的,心底暗骂一声。他深吸一口气,嘴一张就要喊出那句警方围剿贼匪的经典对白,就在这时,一束光忽然打了过来。 蚊子本能扭头躲避,却见那光一照到他就缩回去了,他睁眼去看,才发现那是手电筒发出来的。不等他下一个反应,那束光猛然一晃,在空中打了个旋儿,就照到了一张惨白的脸上。 按理说,在那种环境下撞见这一幕,蚊子不吓死也能吓残,可他一眼认出了那人是自己的兵仔,不由楞了一下,他很快又见那人瘪了瘪嘴皮,然后就听熟悉的声音带着哭腔道:“长官,你可算上来了……” 蚊子总算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立时松了口气,不过他还是打着手电四下照了照,发现四周空无无人,这才彻底安心。他立刻上去给了缩在角落里的兵仔一个暴栗:“你他娘的杵这里也不吭声,想吓死我们啊?还以为你翘辫子了!” 兵仔眼泪鼻涕直抹:“是,长官,我的错……可是你们在下面也不回我一声嚄,我光听着楼梯吱呀作响,还以为是怪物爬上来了……” 蚊子又给了他一记k:“你以为怪物是橱窗里的公仔,说有就有?你他娘的又自己吓自己!”蚊子心想,想必顶梁柱上那些所谓的血,也不过就是未干透的颜料而已。 其余人听到这里的动静,也全放下心来,都纷纷过来教训这个无事找事的兵仔,谁知兵仔却梗着脖子镇重其事道:“真有怪物!不信,你们看——”他说着就用手电照向了脚下的地板。 蚊子低头一看,瞧见了一大滩红色颜料,顿时又给了兵仔一脚:“干!不过就是些红色颜料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说着他就觉得不太对劲,这颜料似乎臭的有点过头了,跟底下那些画的原料不是一个味道。方才高度紧张还没发现,此刻神经松懈,五感立时就恢复了,那股冲天的臭气登时熏得一群人连连倒退,避到了各个墙角。 兵仔犹不放弃,一边念叨“真的有鬼”,一边移动手电,照到了自己身后。蚊子跟着打手电照过去,他首先注意到的,是一扇巨大的红木门。说是巨大,其实也不见得真有多大,只是相对于这里苗条的空间来说,门未免太壮实了点。蚊子将手电上下左右移动,发现那扇门除了大,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然而在移到下面时,他终于察觉问题了,然后就跟众人一起倒抽了一口冷气。 在红木门底下的缝隙里,一股又一股血色液体正汩汩流出,而且大有源源不断之势。蚊子擦了擦冷汗,又打着手电往自己这边滑动,就发现那些液体最后在他和兵仔之外围成了一个圈,而且还在不断蠕动着,就好像有生命一样。 不管那些液体是不是血,摆出这样的阵仗围着自己,蚊子神经再大条也不由得很不舒服,他拉着兵仔退出了那个血圈,遥遥站在一角,绷紧神经盯着它们。盯了片刻,他又觉出哪里出了问题,可不知是不是太紧张了,他一时想不出哪里不对,想着想着,他突然觉得有点晕,而且这阵晕眩来得很快,他几乎是几秒后就失去了意识,而在昏厥的前一秒,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干你老母的无良奸商,在颜料里掺甲醛,老子回去一定端了你老窝。 当蚊子醒来时,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那些血色颜料。确认颜料还在原地,他就想去叫其他人,结果手电一照,他没有看到一个人。 都说人的潜力是可以激发的,你给我50斤砖头,我多半拎不动,可你要是给我100斤人民币,我肯定拎起来就跑;如果你让我去跑800米,我可能跑不动,但如果你让一猛兽在后头追我,那我肯定脚丫子一撒就跑完马拉松全程。他以为这些兵仔潜力大爆发跑了,把晕倒的自己扔这里,不由很是气闷,旋即,他就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就好像指甲挠门的声音。”蚊子白着脸对我说。 当时他心想,那些兵仔一定是跑到那扇红门背后去了,心底暗骂他们又自作主张乱跑,右手一支站起来,跌跌撞撞朝门走过去。当然,他一路都是努力绕开了那些颜料走路,只是到了门前,他就无论如何躲避不了了。“血”摊外沿距红门有五尺远,大概就是他耳朵以下到地面的高度,所以除非他整个人趴到地上,否则是绝不可能不沾脚够到那扇门的。不沾脚却要搭上两只手,然后用脑袋去顶门,这个场景蚊子光是想想都觉得好笑,于是迟疑了一下,就把脚伸进了“血”摊。 “然后,事情就发生了?”我道。 蚊子苦笑着点点头,抹了抹微微汗湿的脑门。我在这里刻意交代蚊子回忆此事时冒冷汗的情形,并非故弄玄虚,刻意突出那件事有多骇人,我只是想告诉大家,蚊子现在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副废柴样子,都是因为那回造成的心理阴影面积太大了,他原本是个很有型的人,用上海话来讲,就是很“有腔调”。 蚊子把脚踩进那摊“血”时,完全没想过脚会拔不出来的可能性,于是几乎是在他第一只脚伸进去的同时,他第二只脚就抬了起来,在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时,紧跟着也踏进了“血”里。一下子,他整个人就陷到了血摊里,不管他如何挣扎,双脚都半分动弹不得。 刹那间,他想到了脱鞋弃卒保车的法子,于是一口咬住手电筒,擦了擦冷汗就弯下腰开始解鞋带,而就在这时,他得到了近距离观察那血摊的机会,然后就察觉了他之前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的不对劲。 那些血不是在往门外流,而是在往门里收。血液一直在自发蠕动,所以才干扰了他的判断。他一边解鞋带一边想,那扇门背后到底有什么东西,居然能以这种状态把这些血往回吸。请注意,我这里没有再给血加引号了,因为蚊子从陷进血摊那一刻起,就意识到这是什么了。 那一刻,蚊子是有些恐惧的,毕竟这些血不仅会蠕动,而且还被一种奇怪的力量控驭着,他不得不怀疑,也许这真的跟神鬼之事有关。想到这里,他不由加快了松鞋带的速度。可惜还没等他把那双中靴的鞋带松到一半,他就感觉脚下一滑,然后一屁股坐到了血摊上,除了两脚以外就是四脚朝天。最糟糕的是,他口中的手电也滚到了血摊里,光线都照到了某个墙角,他等于是完全看不到那扇红门的动静了。 蚊子一下子就出了白毛汗。刚才用手电照着还不觉得什么,可现在他睁眼瞎,还隐隐听着指甲挠门的声音传过来,他方少爷就是再胆肥也不带这么玩儿的。不过,蚊子到底是个乐天派,转瞬间又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难道这血把我放开了?他心头不由一喜,双手撑地就要站起来,接着悲剧就发生了,他一屁股又坐了回去,而原本应该腾空的手还粘在血摊里,一动不动。 不,不应该说是一动不动,因为蚊子清楚感觉到,自己整个身体都在随着血摊,朝那扇红门缓缓移动。蚊子只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凉透了,他死力挣扎了一番,那些血却像渔网一样,他越是挣扎就缠得越紧,到了最后,血液竟攀着蚊子的手脚和屁股,往他身上爬了上去。 蚊子当时真的是吓懵了,都忘了朝门里的兵仔们求救,眨眼的功夫就被血阵整个裹起来了,他一开始还能用眼睛晃见个手电筒,到了最后别说用眼看,就连鼻孔也被堵住了。蚊子只感觉恶臭熏天的黏糊液体直朝自己的眼睛鼻孔耳朵嘴巴钻,一时间都来不及觉得害怕了,只觉得恶心无比,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快把这些玩意儿挤出去挤出去…… 当然,我们都知道最后蚊子没被血阵吃掉,只是,他到底是怎么脱险的? “不瞒你说,我当时是被吓晕的。”蚊子苦巴巴一笑。 蚊子当时一心以为自己就要交代过去了,“临终”前自然又想了槟郎西施之类的事,然后脑中一花就晕了过去。当他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躺在警车里,身上已换了身干净衣裳,身边的人则只有那个晕血被丢进来没有跟着进塔的兵仔。 我听到这里就踌躇着道:“你其他手下呢?该不会……” 蚊子沉重点点头:“全军覆没。到现在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我拍拍他肩,默哀了一下。蚊子那些兵仔,以及先前失踪的百来号人口,多半已成了那扇血门的牲礼。只是,这种歪门邪道的事到底是谁搞出来的?难不成是西装男? 半晌我见蚊子神色稍缓,才道:“那西装男呢?你不是说,这事跟西装男有关?” 蚊子一扫方才眉宇间的凝重,神秘莫测一笑。 他后来问那个兵仔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兵仔就开始脸红检讨了,说自己其实很早就醒了,一直跟在他们后头到了那座塔下,但直觉告诉他里头有不好的东西,所以他就守门口没进去,直到一个穿奇装异服的男人把蚊子背出来。 蚊子听到这里,认为背自己的男人是那乩童,肯定是乩童抢在他们前头进了宝塔,最后救了险些被血摊吞噬的他。可即便如此,乩童也跟此事脱不了干系,蚊子决定,先把他请回局子喝咖啡,软磨硬泡,总能问出点什么来。 于是蚊子再度进到庙里,然后,就看到了令他瞠目结舌的一幕。 富丽堂皇的庙宇中,一个浑身是血的陌生男人淡然矗立在殿中,跟前跪着一个穿乩童道袍的人。蚊子先是一愣,然后见伏在地上的人仰起头来,露出乩童那张脸,他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闻言忖了忖,还是觉得有问题:“你不是说西装男的出场方式很惊悚?不就一身血么?这算哪门子惊悚?比棒子剧还不如。” 蚊子拍拍我肩:“你想想看,超男到底是怎么出现的?” 我立刻拍了自家脑门一记:“西装男是从那扇红木门里出来的?” 蚊子点点头:“那乩童这么狂都被他震住了,屁滚尿流给他下跪不说,还不迭声叫他‘乩神’,好不神气!” 难怪蚊子总说西装男很厉害。我又道:“可这还是不算惊悚啊。” 蚊子幽幽看着我,声音嘶哑道:“当我重新带人爬上那座塔时,顶楼的血阵,还有那扇红木门,都已经不见了。” 我有些惊讶,蚊子继续道,而且用了十几盏矿灯一照,他才发现,那扇门原本所在的墙壁,就是宝塔外墙,也就是说,从一开始,那扇红门后面就什么都没有。 第7章:密室 ?我一介无神论者一听这话,立刻就觉得他是在骗我野人头,遂道:“会不会是你们走了之后,有人把那道门连墙拆了?” 蚊子断然摇头:“我好歹当了这么些年警察,那点眼力还是有的,再说我数过步数,那道门的确就该在外墙上。只是当时太特么黑了,我又没往那方面想。” 话都说到这份上,我不可能再表示质疑,只好换了个思路。我道:“或许西装男当时就藏在横梁上,毕竟里头这么黑,有可能是你们没看见?”蚊子又是摇头:“塔顶没有横梁。”说着忽然咦了一声,笑道:“不过我倒是想到一种可能性。” 我示意蚊子继续,他露出个毛茸茸的笑容道:“有人扭曲了空间,让超男从一扇不可能的门里走出来了。” 若是换了一个月前的我,定会踹他一脚,一句扯淡了事,可我毕竟不是从前那个我了。我听了蚊子的话,随即就想起了塔里那5幅画,我忽然生出一种念头,也许真如蚊子所言,西装男就是从一条空间裂缝里走出来的,而造成这一切的,就是“那个世界”的造物主。 如此一来,事情就复杂多了,因为会牵涉到“那个世界”,一个我无法染指的领域。所以,尽管我当时的疑问繁盛如雨林,闷得我喘不过气来,我还是生生拧断了所有枝桠,回到了眼下最现实的问题上。 我对蚊子说,支小瑾有可能是在当西装男导游的时候,被“那个世界”的人捉走了,后来她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但又怕对方找上门来,于是谁也没告诉,而是一直躲在那个房间里,拆灯泡,堵窗户,用彻底的黑暗来藏匿自己。尽管我的说法有点恐怖,蚊子还是勉强接受了,毕竟目前没有比这更好的解释。 两下一拍板,决定暂且不管这么多,先睡一觉再说。 就在我俩起身准备上楼时,蚊子忽然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就好像看到了什么异象。我惊魂未甫,心头一个咯噔,忙低声问蚊子怎么回事,蚊子嘘了一声,做了个令我一头雾水的动作。 他将右手拢到耳郭上,慢慢转动脑袋,右耳最后竟对准了楼梯。我这下才明白,蚊子不是看到了什么,而是听到了什么,于是狐疑着也跟着屏息聆听。一开始,我什么都没听到,以为蚊子是在耍我,准备揍他一顿,正抬腿时,我忽然听到了昨天傍晚隐约听过的那个声音。 女人的呜咽声。 当时那个声音时隐时现,就像一片羽毛一样轻飘飘的,而且很快就消失了,我一度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可现在,多了个蚊子作见证,而且那声音又显然是从楼梯那边传来的,我不可能再安之若素了。 我捏了捏绷紧的头皮,抬脚就要走过去,被蚊子一把拦住。不知是不是刚刚回顾了自己的当年勇,蚊子热血上脑,他这回居然主动打起了先锋,我给了他一个激赏的眼神,跟了上去。我们走近了才发现,那哭声竟是从楼梯底下的三角房间传来的。 这栋洋楼建了近百年,结构相当老式,楼梯修得中规中矩,为了美观,最底下的空间是密闭的,砌砖后用一道门封起来,外看如三角。这种三角房间一般都作储物之用,旧时还可能会拨给仆人居住。我老爹家自然是不可能让人住进去,但储物倒是真的,我就记得幼时有一回出门白相了回来,忽然撞见太后在里头搬动什么东西,我吓了她一通后,她骂完告诉我,她把外公刚送来的几坛泡菜给放进去了。 听到女人的哭声从三角房间里传出来,我当时第一个念头就是,楼上的支小瑾跑了进去。不过转念一想,不对啊,如果这真是支小瑾,那昨晚那个哭声又是谁的?更何况,那道门平时都是锁着的,支小瑾就算真想进去,她也没钥匙啊。 蚊子的脑洞比我还大,居然说我老爹在此金屋藏娇,我立刻给了他一脚:“老爷子都死了八年了,就算有情妇,也早就另拣枝头栖了。”我说着又指了指门上铁锈生花的大锁:“再说了,她要真被锁在里头,岂不早给饿死了?” 蚊子笑了笑:“那你有钥匙没有?”我摇头。俩人都没再废话,蚊子抄起枪托就对着锁头砸上去。不管里头锁的到底是什么人,先把人救出来要紧。 那把锁委实锈得厉害,蚊子砸了几下就砸开了,我在旁边看着,觉得有点奇怪。照理说,这么大一把锁才挂了八年,是不太可能如此弱不禁风的,它看起来,更像是二十年都没动过了。我努力回想关于这锁的事,可记忆里除了泡菜坛子那段小插曲,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不等我细想,蚊子已把那道厚实的门推开了。几乎就是在哭声放大的同时,一股刺骨的恶臭扑鼻而来,逼得我一连倒退好几步,蚊子站前面更是熏得安逸,差点没直接晕地上。我紧紧捂着鼻子,一边扇风一边盯着里头,待眼睛渐渐适应了这种黑暗,我才借着大厅灯光隐约看到,里头似乎有个黑影。 那黑影伏在一排泡菜坛子后面,只露出一部分轮廓来,给人一种个头很大的感觉,我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是什么来,但又不敢贸然进去,只好等蚊子拿手电过来。等了不多时,我忽然发现,那黑影似乎是脑袋的地方,轻轻动了一下。 我以为自己眼花了,毕竟这地方很黑,我现在又困意绵绵,上下眼皮一直在打架。但我到底有点吓怕了,不敢掉以轻心,于是连眼睛都没敢眨一下,紧紧盯着那黑影不放。很快我就知道,我并没有看错。我双眼明明白白看见,那黑影的脑袋倏然往上一探,做了个坐直身子的动作,然后在我惊诧的视线中,慢慢站了起来。 我一身冷汗浇下来,下意识就往后退去。当时那种环境,是个人都会有我这种反应,一则,里头的黑影敌友不明,二则,那黑影一身恶臭,还发出女人的抽泣声,这情形要多诡异有多诡异,所以一看黑影居然站了起来,我立刻就吓得忙叫蚊子的名字。幸好蚊子及时赶来,他以一个肉眼看不到的动作将手电塞我手里,照向了房间里的东西,随后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他手中的枪口也对准了那黑影。 下一秒,我和蚊子异口同声地低呼一声,然后蚊子就骂了句娘,笑道:“这什么玩意儿?还是长翅膀的?” 蚊子说的长翅膀的东西,是一大群看上去像是苍蝇的飞虫,白晃晃的手电光中,那些飞虫正成群飞起来,在促狭的房间里晃荡。我们当时都完全没想到,被我们当成人的黑影,居然是由这群飞虫组成的虫云,而我刚刚看到的人影起身的情景,则是虫云往上飘所形成的。 我当时有些懵,迷迷糊糊想着这些虫子哪里来的,当那群飞虫突然向我扑来时,我几乎没反应过来,脸上立时就被细针样的东西给刺了好几下,在我捂脸叫唤的当子,脖子、胳膊等所有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又接连沦陷,不到五秒钟,我全身好几个部位就火辣辣地疼起来。 我这才意识到不对,忙让一旁不迭声惨叫的蚊子把门关上,说着自己匆匆往后退,退着退着视线一滑,就见地上有个人形东西已被飞虫整个裹了起来,全身上下竟找不出一丝罅隙,只有依稀可辨是脑袋的地方还在嗷嗷直叫。 我当时给吓的,随手抄起个东西就往蚊子身上拍过去,拍了几下,那些虫子纷纷闪开,蚊子身上的炮火总算稀疏了许多。可蚊子一得救,我就遭殃了,那些虫子一离开蚊子身体,就立刻调转枪头,集中火力向我攻来,眨眼间我就被一团黑压压的虫云给捂得透不过气来。 我上动物学课程的时候有听老师讲过,有很多蝇子在碰到动物的黏膜组织时,会在里头产卵,想到这里,我就冷汗直冒,急忙合眼闭嘴捏鼻子,还以一个很滑稽的姿势护住了双耳。可惜我双拳难敌万手,无数虫子集结合攻,很快就蛰的我连捏鼻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千钧一发之际,我隐隐听到一连串呲呲声,然后就感觉身上的攻势似乎舒缓了。我以为自己被蛰的神经麻木了,可蚊子的声音很快修正了我的认知:“支姐,我要给你脸除四害了,赶紧闭眼捏鼻子,快!” 我一下子搞清楚了状况,赶忙照做,接下来但闻一长串喷雾剂的声音,然后身上就一只虫子都感觉不到了。我刚要睁眼,就被蚊子一把按住,他把我拖到盥洗池前用水龙头兜头浇了两遍,又喷了药消毒,事情才算是告一段落。狼兄狈弟相视一笑,瘫在沙发上半天起不来。 喘好气后,虫子问我那苍蝇是什么品种的,居然会蜇人。我当时也不清楚,事后查了资料才知道,那是一种叫做螺旋锥蝇的食肉蝇,以恒温动物为宿主寄生,我们刚刚听到的哭声,事实上是无数只螺旋锥蝇扇动翅膀发出来的。据说,这种蝇子主要分布在北美洲和东南亚,而它们究竟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我也是后来才知道。 不过,即便不晓得那是什么物种,冲它们会攻击人这一点,也知道它们不是吃素的,那房间里一定有什么东西被它们当成食物。我和蚊子休整片刻,就重新回去查看,蚊子眼尖,一眼看到几个泡菜坛子后头有东西。我手电跟着打过去,发现那竟是一大团血迹斑斑的黑毛。 黑毛我见多了,人的头发,玄猫的毛发,哪一样不是黑的,可像这样又长又密,上面还沾满血液的,我平生绝对是头一次见。当时我胃里就一阵翻腾,扶着墙一通干呕,蚊子无奈叹口气,忍着恶臭凑近,他蹲下身用手电照了照,然后扭头告诉我,那是一具被毛动物的尸体,看着好像是条黑狗。 我立在原地缓了缓,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敢凑过去。我仔细看了看,发现那动物的确像是某种犬类,它个头不算小,浑身长满黑色长毛,脖子上有一个明显的伤口,似是用利器造成的。蚊子捡起一根木棍挑起它脑袋,我跟着看过去,发现它大半张脸都已经腐烂,并被螺旋锥蝇分食了,烂到这种程度,就不太容易分辨到底是什么品种了。 在看到它溃烂的脸颊下那口利齿时,我心底又是一阵发毛,感觉极其不舒服。我只好转移念头,思考这条狗为何会被关在这里,它脖子上的伤口又是谁造成的,想着想着就招呼蚊子离开这里,从长计议。 蚊子笑着叫了声且慢,然后在我纳闷的目光中,将两个菜坛子挪到了一边,尔后伸出食指,在露出来的地砖上敲了敲。噔噔两声空响,我一听,立刻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 蚊子抬头冲我笑笑:“职业习惯。”接着他就沿着那地砖摸了摸,很快似是找到了空隙,然后捏着地砖一头,慢慢抬了起来。 我看着那个黑黢黢的洞在眼前渐渐展开,心底颇有些况味陈杂。被一个警察在自己家发现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地下室,想必不论换了是谁,情绪都会坐坐过山车的。 蚊子打着手电往下照了照,示意我底下没问题,就率先爬了下去。我整理了一下心情,也踏进那个一人大小的入口,踩着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慢慢往下爬去。 第8章:紫木匣子 ?跟我想象的一样,地下室里伸手不见五指,一片漆黑,我攀着楼梯往下瞧,只能看到两束手电光晃来晃去。然而我没料到的是,这间地下室非常深,我脚下楼梯吱呀响了足足半分钟,我才爬到底,按照我爬楼梯的速度来估算,这个地下室的纵深有将近四层楼高。 在这么深的地底下,温度变化是相当微妙的。我一落地,就鲜明感受到一种地窖特有的凉意,那凉意一袭来,我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仿佛一下子从热带到了北极。 我站在楼梯口,打着手电往里照,发现这里占地面积虽然不大,却摩肩接踵堆放着许多货架,蚊子同他的手电一钻进去,眨眼就没在里头没影了。我习惯性地去找电灯开关,打手电往楼梯旁的墙壁照看,找着找着,突然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这里的味道有问题。倒不是说我再次被什么恶臭给齁住了,相反,我没有嗅到一星半点的明显气味。可奇就奇在这里,一般的地下室因地下水渗入,且常年照不到阳光,里头的储物会发出非常浓烈的霉味,此处何以一点怪味都闻不到?我脑中一闪,难道这里有通风口? 我举起手电四处照看,却没任何发现。我正觉得奇怪,忽的觉得后脖子有点痒,就用手挠了挠,大抵是刚才蝇子蛰的吧。挠着挠着,就没心情想通风口了,只含糊觉得,大概是在货架的幢幢黑影之后罢。 回头继续找开关,却半天没找着,再往三面墙壁一照,也没看到有壁灯的样子。我不由有些诧异,心想莫非老爹他们在十几米高的穹顶上装了吊灯?念头一闪,我握着手电一斜,光线迅速划过一片虚空,一下子照到了上方的天花板,猝不及防地,我立刻看到了一片漆黑。 自打在魔岛上遭受过穹顶“黑洞”的折磨,我对这种看不到底的黑暗就有一种本能的畏葸,所以我视线一跟着打上去,心头就有点毛毛的。但我很快又意识到,地下室上空就是洋房,这片穹顶不可能有问题,否则我们不早被吞了?这么一想,心里疙瘩才渐渐瘪了下去。 确认这里没有电灯,我心底迷雾又再次激荡起来。难道我老爹他们每回下到地下室用的都是烛台手电?我总觉得不太可能,这里货架多到几可充栋,肯定是我老爹一个很重要的货仓,他又不是铁公鸡,不至于舍不得装灯那点小钱。踅摸了片刻,我脑中忽然冒出来个想法。 我刚才一直以为这个地下室是我老爹那一辈开凿的,可如果时间再倒退大半个世纪,回到最初起高楼那时候呢? 这栋洋楼是民国时的作品,由留过洋的建筑系学生设计监工,迄今已有近百年历史,要说这个地下室是那时开辟的,也绝对合情合理。其时正值两次世界大战交替之际,华东连年战乱,华西偏僻小镇是有钱人逃难避祸的绝佳去处,这楼多半在起初就考虑了许多关键因素,譬如空袭时能否及时避难。在欧洲许多国家,几乎所有房子都带有地下室,为的就是战时能充作防空洞,躲避空袭,那个洋学生建筑师恐怕就是借鉴了这一点。 不过,洋楼虽是搭起来了,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建筑师设计得再好,没电也白搭,当时那个年代,华西大部分地区都还荒蛮一片,别说电线,就连发电厂都没有,哪里用得上电灯? 所以我现在几乎可以肯定,这地下室是我太爷爷开凿的。如此一来,另一个推论就出来了:在我老爹这一辈,这间地下室没有被使用过,否则他必定会铺电线进来,凿壁装灯。那么,把这些货架运进来的人,不是我太爷爷,就是我老爹他爸爸了。 听说这两位老爷子也是经商奇才,他们的货物会是什么呢?忖着忖着,我钻进货架一人宽的间隙中,举着手电查看。 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个足球大小的雕花紫木方匣子。上面的花纹是阳刻,非常精致,但图案很陌生,似乎不是普通的花鸟或云纹,我盯着看了半天,只依稀分辨出一个月牙形状。我做广告虽涉猎广泛,但所接触的东西毕竟新的多,旧的少,古董这片更是不在行,横看竖看半晌,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我索性举白旗,又上下照了照,发现五层架子上都是这样的匣子,每隔一尺就放着一个,再透过空隙往后照看,一排一排入目皆是木匣,层叠错落不知道有多少。 面对这么多紫木匣子,我颇有些吃惊,但更多的是好奇。我准备打开看看里头到底是什么,手刚摸上去,眼前忽然一花,似有个黑影掠过。我周身一个激灵,忙打手电去看,照了一圈,四下空间除了摆满紫木匣的货架,什么也没有。 难道是幻觉?心底正擂鼓,就听蚊子的笑声从另一头钻了过来:“咱又遇见老熟人了,支姐,三缺一就差一个超男了。” 听到蚊子古怪的笑声,那一刻,我头一个想到了魔岛那个假庄宇,浑身汗毛立时就竖起来了。我刚一扭过头,一束强光就打到我眼皮上,我扭头骂了一句,蚊子才笑嘻嘻收回去了,然后招呼我赶快过去看。 我贴着货架朝他那一头走去,一路上频频回头,却什么都没看到。 蚊子用手电照着一个壁橱,笑道:“看,是不是特眼熟?”边说边徐徐移动手电,光线依次扫过三个半个麻将桌大小的格子,分明露出里头的东西来。 我一一跟着望过去,越看越吃惊。 长条形笛子,鹰图腾手鼓,人面拨浪鼓,丝帛竹简,素描照片,以及,那个酷似冲浪板的金属板。我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每一样都捏手里摸了摸,确定不是幻象,又扭头照了照身后,然后就看到了双层铁床,儿童椅,书桌……我一下子就有些头皮发麻。 这些不是镜像房间里的东西?怎么跑这里来了? 蚊子道:“记不记得循环时空里那个小白说的?镜像房间是把一个房间拷贝了,存储在另一个空间里。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我们之前碰到的都是副本,这个房间才是原件?” 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不过有个问题:“这个地下室应该几十年没人动过了,‘那个世界’的人,难道半个世纪前就会拷贝空间了?” 蚊子道:“那倒不至于。我觉得你应该换个思维来考虑。想想看,令尊令堂大名出现在那个名册上,那个名册被苏城保管着,苏城又给‘那个世界’的人杀了,这说明什么?这不就说明,你们家很可能早牵扯进来了?说句大不敬的,房间原件说不定还是令尊主动提供的。” 其实不用蚊子提醒,我早就忖度过这个可能性了。我只是,无法接受罢了。我完全没想过,老学究的太后,真正经的老爹,他俩居然会跟“那个世界”扯上关系。可是细想之下,又是情理之中,我爹娘当初做事神神秘秘,什么都不让我和妹妹知道,恐怕就是怕走漏风声。 蚊子见我神色不对,就没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我打算怎么处理,要不要让警方介入。我一听就摇头:“我觉得,还是由我自己查清楚比较好。”毕竟是我支家家事。“蚊子,希望你能尊重我的决定。” 蚊子拍拍我肩:“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就是。” 我感激看看他,然后摸到书桌前,想把当时我没看懂的那个笔记本带回去,仔细研究一下,我总觉得,那里头一定大有文章。我手电照过去,却没看到那笔记本,就道:“蚊子,你是不是把笔记本收了?” 蚊子用手电照着自己的脸:“我像是爱看书的人么?” 我怒了:“你特么别玩了!这个笔记本很重要,里头有关键线索!” 蚊子瘪嘴一笑:“我真没拿。”我看他不像开玩笑,不由有点发毛,但想想还是觉得不可能,这个墙角里只有我和蚊子两个人,刚才谈话时都还看到的,说完话就不见了,不是蚊子拿的,又会是谁? 我正举棋不定,忽然就听蚊子惊声道:“支姐,上面——” 第9章:黑毛 ?事实证明,笔杆子玩得再好,真要动起手来,绝对还是斗不过玩枪杆子的。蚊子话音刚落,我头猛一抬,手电视线一齐打上去,立时就看到一个白花花的东西兜头砸了下来。 我一时给看呆了,恍惚间忽然感觉肚皮被人踹了一脚,然后身体一下子朝后飞了去。那白晃晃东西落地的同时,我腰杆子也撞到了铁床上,登时就疼得我眼冒金星。 好不容易缓过来,我手电一照,蚊子那张谄笑的脸就凑了过来:“没事吧,支姐?马有失蹄,人有失足,刚才下脚重了点,对不住啊。” 我大骂:“那你这失足妇女还不赶快扶你支少爷一把?”蚊子立马干笑着伸出手,我在他搀扶下艰难爬起来,俩人打手电去照那落地的东西,我惊讶地发现,那竟是一架三叶吊扇。 这里居然会装吊扇?我一下子四面云山。吊扇一般做消暑之用,但这个地下室里明显冬暖夏凉,不可能是为了散热。旋即我脑中一亮:或许这其实不是一个吊扇,而是装在天花板上的排风扇?果真如此,我找了半天的通风口也可以得到归宿了。 我举着手电往上照,然而光线打上去,我只能看到一片浓重的黑。 蚊子显然也大为诧异,嘟囔道:“你们家怎么在地下室里装这玩意儿?”说完突然一声闷哼。我随口问蚊子怎么了,却听他颤着声道:“支姐你帮我看看,我后脖子痒得慌,不知道是不是给食人蝇咬的……”我忙把手电照过去,就见他已经扭过身子,此时正背对着我。 他不说还好,这下子我也觉得后脖子痒起来了。刚才就一直觉得不舒服,看来是先前上药没上足分量,早知道就不该嫌弃药太臭的。都说良药苦口利于病,看来还得略微修饰一下,改成这样子:良药体验差,颜值低,人品也不行,但治病很走心。 蚊子那边还在哇哇直叫,我只好一边挠着后脖子,一边打着手电朝他那边照过去,然后,我看到了一撮长在他后脖子上的黑色长发。 我不由有点郁闷,这死蚊子也太邋遢了,要知道我生平最受不了大老爷们脖子上留头发了。于是我就说,死蚊子你该去趟理发店了,蚊子啊了一声,手又伸了过来,然后我就见那撮头发扭了一下,竟像活物一样躲过了蚊子的手,闪到了一边。 我楞了一下,蚊子的手很快移开了,那“头发”就在我惊诧的目光中,又慢慢挪回到原来的地方,然后咬着皮肤,一点点钻了进去。 我一身白毛汗立刻倾盆而下,身体僵死在原地,丝毫动弹不得。 蚊子等半天没听我说话,就微扭过头道:“快帮我看看嘛,支姐,都快痒死了……”他话没讲完,我就看到又一撮黑毛忽的飘到他后脖子上,前后两撮毛立即如同水滴一般汇聚到一起,形成了一撮更黑更浓的长毛,继续在皮肤上往里钻起来。蚊子伸手一挠,那长毛就像之前那样暂且躲开,等突袭撤退了,又跑回原地重新扎根。 那一刻,我几乎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直到蚊子回过头,大叫了一声,我才陡然醒转,然后就看到眼前下雨一样飘落着一撮又一撮黑色的长毛。我心中一抖,倒退了好几步,蚊子哇啦哇啦叫了我好几声,我才急忙上前,一边赶走我头顶黑毛,一边帮他把黑毛拔光。完了我又朝自己后脖子抓去,一下就扯了一大把东西下来,搁眼皮底下一瞧,我浑身血液霎时就凉透了。抓下来那些玩意儿黑黝黝的,全是长毛! 这时候,我们已被铺天盖地的黑毛笼罩了,我和蚊子慌忙抄起竹简展开遮挡,一面还用嘴吹,用手扇,用脚踹,可任凭我们如何躲闪,那些黑毛都像长了眼睛似的,必定追着我们后脖子钻。我当时差点就崩溃了,亏得蚊子想出个办法,俩人背靠背站着,黑毛进攻的面积才小了许多,虽然时不时仍有黑毛钻进来,但我俩好歹有了拔毛的余地。 蚊子咆哮:“干!早知道就把我那背包带着了。这些玩意儿是毛,是毛就怕火,要有打火机在就好了。”说着一竹简扇飞了一大团黑毛。 我道:“远火杀不了近毛,我们得另外想办法。”说着也一竹简扇出去,可惜毛是扇飞了,竹简却也随之散架,拇指粗细的竹片散落一地。我一下子没了武器,就忙招呼蚊子往壁橱那边挪,刚挪到一半,一股凉意骤生,阴沁沁地划过我面庞,然后我右臂上就没来由地一阵钻心的疼,感觉就好像有人突然剐了我一刀一样。 我当场就惊叫一声,手电应声掉了地上,我慌忙弯腰去捡,起身的刹那,但觉眼前一阵劲风掠过,下一刻,右手又多了道痛处,仿佛又挨了一刀似的。几乎就在同时,蚊子那边也惨叫起来,然后一连串枪响,我忙靠过去,俩人打着手电一看,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我和蚊子的手臂上,竟都多出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蚊子骂了声“特么的,地下室里有猫精”,立刻就把两支手电都关了。我在黑暗中秋风落木般抖了片刻,耳畔但听哐当一声,脑袋就碰到了什么硬物,我本能往后让了让,就感觉什么东西飞速靠了过来。 我一拳拍过去,立马被抓住,然后听蚊子的声音道:“支姐,是我!他娘的猫精不止一只两只!这金属板撑不了多久,我子弹又没了,咱必须赶快想法子上去,不然就算不被挠死,也得变两盆黑毛盆栽!” 他一边说着这话,一边不迭声惨叫,我脖子上也很快就多了几道抓痕,疼得我龇牙咧嘴。看来那金属板根本没起到盾牌作用,眼下这情势,绝对只有逃出去这一条活路。 于是我捂着后脑勺道:“好!咱赶紧寻路出去,你冲锋,我断后!” 蚊子骂了声娘,然后我就感觉自己左臂被一只手抓着,朝着某个方向拽去。我跟着往前跑,忽然听到一记闷响,似是人的脑门撞到货架上的声音,紧接着我就一头载到蚊子背上。 我忍住没笑,就听蚊子笑骂:“要小白在就好了,她那双x射线眼一照,巴士底狱立马变任天堂。”我表示深有同感,然后手上就感觉拉着我的手打了个弯,身体立时被拖着往前畅行。 眼看逃生有望,我心里稍微放宽了些,可惜走了没几步,一阵强光忽然从前面直直射过来,搞的我一下子又绷紧了神经。 我侧头躲了躲,试探着往前看了看,依稀看出那是手电发出的光。 我先是一愣,然后就开始思忖,谁会在这时候跑到地下室里来?我头一个想到了支小瑾。很有可能是她醒来后,找不到我们,她四处搜索了一番,最后就摸着三角房间里的入口进来了。 想到这里,我一下子急了,忙冲前方道:“你怎么下来了,小瑾?这底下要人命的嘞!”支小瑾没回答我,大概还没从惊吓中恢复过来。 我暗骂一声,心想这下子真是多了个拖油瓶,脚刚迈出去两步,就晃到一束光从我这边射了过去,正好跟支小瑾的手电光平行,然后,我就看到了从头到尾一身黑色长毛的支小瑾。 我当时一点没反应过来,还纳闷她怎么突然穿起了皮草,身边蚊子大叫了一声“卧槽,这猫精还特么会走路的”,扯着我就往回跑。我一个步伐没跟上,被踉跄带了两下就摔到地上,等我挣扎着坐起来,就看到一束横向打出来的手电光中,一大团黑毛正悬在我头顶飘荡。 我整个人都懵了,下一秒就见眼前一花,一个紫木匣子直直飞向了那团黑毛。那黑毛反应极快,往后一缩就不见了踪影,紧接着手电与紫木匣一起落地,蚊子骂声也跟着传了来:“你特么快跑啊,支姐!” 我也很想爬起来逃跑,但我眼睛比我脚动得快,我一下子就看见,白晃晃的手电光中,那紫木匣子一落到地上,盖子就给砸开了,里头一个圆滚滚的东西随即滚了出来,打了几个旋儿,就在地上定了下来。 我看着那东西,浑身瞬间就被一股电流击穿了。 那从紫木匣子里滚出来的东西,居然是一颗人头。 第10章:甬道 ?我坐在原地抖了抖,蚊子已折返来拉我,我被扯着踉跄跑了两步,又带翻了好几个紫木匣子,蚊子手电光往后一照,我清楚看见,从匣子里滚出来的,全是一个个干枯无肉的死人颅骨。 这种人头放在任何一具骷髅模型上,都分外寻常,可我爷爷或者太爷爷竟用精雕细刻的紫木匣子收敛好,成千上百搁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这未免太诡异了吧? 蚊子的想法大抵不像我这般信马由缰,在我发愣的当子,他已拖着我三扣五拐跑了不知多远了,边跑边随手抄起紫木匣往后砸。我但听得一路哐当,右手突然摸到个木头栏杆,我心头一喜,知道我们已到了楼梯口,于是反手扯过蚊子往上爬,刚爬了两步,又觉得不对劲。 蚊子身上怎么长毛了?我又摸了两下。而且还这么长?我心头一个电闪,可是太迟了,一个尖厉爪子在我胸口一划,疼得我脚下一滑滚了下去。等我七荤八素爬起来,蚊子的大嗓门贴在我耳边道:“干!这上面全特么是猫精!咱这是穿越到黑猫警长它老家了!” 他话音一落,我就仰头看上去,然后就在一束冲天的手电光中,看到一个接一个黑色毛团暴雨般砸下来,数都数不清。我头皮一麻,瞬间明白了头顶那片漆黑究竟怎么回事,那排风扇之所以会掉下来,这些黑毛恐怕居功至伟。 蚊子大叫了声快跑,我脚就比脑子先动起来了,可惜攀着楼梯刚爬了一层楼来高,就被一个毛团给砸了一下。那毛团奇重无比,立时砸得我往后仰倒,亏得蚊子在后头顶着我,他用力推了我两把,我才重新站稳。我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冒着截肢风险,豁出去给了那黑毛几脚,接着右脚一挑,把它掀翻出去。一路上与掉下来的黑毛狭路相逢,我如法炮制,很快就杀出条血路,与蚊子俩人爬到了顶上入口处。 我站在入口底下,欣然伸手往上一扒,瞬间僵在了原地。蚊子在后头见我没动静,忙道:“愣着做甚?还不快上去?”说着又踹飞了好几团黑毛。我哭都没力气哭了:“他娘的入口堵死了!”蚊子大骂一声,急道“我来”,袖子一撩就伸手去推,推了几把也蔫了,笑骂:“你们支家人怎么回事啊?非得把自家人害死才能坐在宝马里笑?” 我不能愉快地聊天了:“话别说太早,不一定就是支小瑾干的。这上面少说也堆了百来斤重物,她一个姑娘家哪里搬得动?” 蚊子道:“不是她还能是谁啊?说她没力气,愚公移山听过吧?这屋里除了你我就她一个大活人,难不成还是你老爷子鬼魂不成?” 我听了气的要命,但看他乱了方寸,知道自己不能跟着使性子,于是深吸了口气道:“急也不是办法,我们还是冷静下来想想对策吧。” 蚊子咆哮着收拾后头潮水一般涌来的黑毛,没功夫再说话,我心头渐渐清冽,很快就想出个不算主意的主意。 我道:“不如这样,我们找找看通风口在哪里,然后顺着通气管道爬出去。通风管道不管什么走向,最后一定会通向地面。” 蚊子哀叹一声,还是含糊应了,毕竟目前也只有这个法子可行。我打着手电四处照了照,最后在一丈远外的天花板上看到个黑黢黢的口子,目测约莫可容两人同时通过。 我喜滋滋把这个发现同蚊子讲了,蚊子苦笑:“咱什么时候变成咸蛋超人了,倒可以飞上去。”我道:“我们可以把那些货架垒起来,一个货架大约两米高,垒个六七层应该就够了。” 其实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到,仅凭我二人之力就想把一个七八十斤重的货架抬两米高,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当时我们除此之外别无选择,蚊子一边说着不靠谱,一边也只好照做了。 我们奔下楼梯,摸回到货架旁边,一路上自然又是打得万紫千红。这时候听蚊子道:“支姐,你有没有发现,黑毛好像挺忌惮那些紫木匣子啊?”其实我也隐隐察觉到了,但尚有些存疑。于是我瞅准个黑毛砸过去,它果然远远躲开,又连续砸了几个,屡试不爽,全都如是。 虽不知个中原因,但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我和蚊子试着每人在头上顶一个空的紫木匣,结果真顶用,一下子就没黑毛围过来了,就连脖子上都没了后顾之忧。我心头一松,忙招呼蚊子一起抬货架。 跟我预计的一样,这些货架全是上好实木做的,沉得要命,我不过是抬着其中一个往旁边挪了一尺,胳膊就跟打了乳酸菌似的,酸的我想自废双手。第二个货架刚抬起来,蚊子突然叫了声且慢,我狐疑望向他,就听他招呼我过去。我一凑过去,就在手电光中,看到一个方圆一尺的金属板,金属板正中央的位置,嵌着一个黝黑的环形把手。 蚊子抬头与我对视一眼,然后在我惊叹的目光中,拉着环形把手,徐徐把金属板拉了开来,露出个刚好可容一人通过的口子。他望着我咧嘴道:“支姐,咱是去巴士底狱,还是去任天堂啊?” 事后回想起来,其实当时选择往下是极不明智的。一方面,我们根本不知道这个洞到底通向哪里,不知道下面会不会有更凶猛的怪物等着我们,而且稍有点常识的人都晓得,每往地下深入一分,危险系数就增加一分;另一方面,如果选择往上走通风口,通风口必定是与地面相连的,即便我们困在通风管道里,也起码不用担心氧气的问题。 可我当时毕竟年轻,猎奇心非常重,而且做事拎不清,总觉得一个货架一个货架垒上去,没被黑毛整死也能给活活累死,所以我只踯躅了两秒钟,就拍板决定进这个洞。蚊子摊摊手,一马当先爬下去,人和手电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我回头照了照,见黑毛都默然躲在一丈之外,虽不时冲我挥舞着爪子,却始终不敢攻过来。我在它们的耽耽虎视中笑了笑,表演了两个江南style的动作,就踏进了那个洞。 我脚一落下去,就踩到一个坚实的铁梯子上,我犹不放心,使劲跺了两脚,见没任何动静,这才继续往下爬。脑袋也没入洞口时,我把金属盖子带上,发现下面有一个插销,于是想也没想就把它插上了。 刚做完这个动作,我就觉得不太对头,但我一下去就被蚊子的声音打断了思路,便没继续深思。后来我才意识到,这个插销没有插上,说明最后通过这个洞的人,很有可能是从下往上爬,而非相反。察觉到这一点,其实是相当重要的,可惜当时我竟与它擦肩而过了,结果就为后面的险情埋下了伏笔。 我刚把头上紫木匣摘下,就听后头嘟嘟嘟直响。我以为蚊子疯了,要用嘴当机关枪,却听他笑道:“支姐,你祖上玩儿地道战的啊?” 我转身打手电照过去,这才知道疯的人不是蚊子,而是我太爷爷。 在我眼前的,竟是一条涂满绿色油漆的甬道,五人宽,一层楼高,非常宽敞,而且四面都非常平整,似是经过了细致打磨。最惊人的是,我们的强力手电打过去,竟远远看不到头,不知道前面还有多深。 蚊子道:“这手电充满电,射程好几百米,这会儿也起码能照一百米外。支姐,你祖上到底犯了什么事儿啊,要修这么长地道跑路?” 我没理他,心头在盘算着一个最大的可能。 “我觉得,这条甬道很有可能是1936年,或者1937年修的。”隔了半晌我才道。 我一边往前走,一边告诉蚊子,1937年南京沦陷前,国民党政府尚未正式迁都重庆时,蒋介石就已经到过重庆,并下令让重庆境内及周边各个区县大力开凿防空洞。事情的起因,是蒋介石在一次防务视察中发现,重庆不仅防空火力羸弱,而且连防空洞都没有几处,仅有的那几个也小的可怜,估计两卡车人就能塞满。蒋介石立时就怒了,当场召集开会下令凿洞,我俩脚下这条甬道,恐怕就是那时候的产物。 蚊子奇道:“不对啊,老蒋那时候就预见到南京会失守?还有啊,老蒋政府开凿的防空洞,怎么会跟你家地下室连一块儿了?” 我道:“老蒋来过重庆的事,我也是听镇上的老人说的,但我觉得八成是真的,老蒋再糯,到底不是刘阿斗,不可能无头苍蝇突然就选重庆做战时首都。更何况,刚才我说地下室半个世纪没人进了,其实都是先入为主。按照你的剃刀原理,假设地下室和甬道都是防空洞,很多事情就都说得通了。比如,都说富不过三代,可我们家为什么世代经商都能风生水起?我觉得,很有可能是因为抱上了政府大腿。” “什么意思?” “你可以这么想,当年那些跑到金鹭镇来避难的富人,他们决定合力修建一个防空洞,政府刚得到老蒋叱令,自然巴不得当甩手掌柜。但凿防空洞是大工程,不仅需要得到政府首肯,还需要大量人力物力。这些富人逃难至此,相当于虎落平阳,有钱也没地方花,所以肯定得跟我太爷爷这个地头蛇搞好关系,一面是为了跟政府更好通气,一面则是为了拉拢人脉。我太爷爷交游广阔,多一个朋友,就少一个敌人,自然卖他们面子,最后各方一合计,就把防空洞建到了这里,富人得以避难,我爷爷得以密室再利用,如此winwin模式,自然皆大欢喜。” 这也能够很好地解释甬道为什么会修的这么长,多半就是为了收容更多避难者,事实上,不排除有人为了发战争财,故意提议修长点。 蚊子还是有点疑虑:“我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比如,墙上这些油漆是谁刷的?又为什么要刷?如果只是为了躲避空袭,没必要搞这么花哨吧?这油漆绿的,可以直接放太阳底下光合作用了。” 我没理他这科盲,只道:“这些油漆应该是一开始就刷上去的。至于原因,我想,很有可能是为了防火。” 蚊子道:“防火?支姐你别晃点我,这油漆全是有机物,烧起来比什么都快,防个毛线的火!再说了,如果油漆早几十年就刷上去了,这会儿还不脱落得千疮百孔?” 我道:“我的意思是,油漆打建楼时就有,但我老爹他们肯定也定时修补了。那些油漆应该是为了防止天然气泄漏,达到爆炸极限。” 我爷爷那一代手电筒还没有普及,通过这个甬道时,只能用明火照明,这样一来,如果天然气达到了爆炸极限,一遇到火烛就会立刻爆炸。我老爹会修补剥蚀的油漆,说明这个甬道一直在使用中,那么,他们到底是用来做什么了呢?又是否跟黑毛守护的那些人头有关?我想,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到了甬道另一头才能够揭晓了。 蚊子边听边甩着手电四处照:“这地方会有天然气?我怎么越听越像阿拉丁神灯了?” 我告诉他,金鹭镇地底下蕴藏着相当丰富的天然气。矿藏丰富到哪种程度呢?你在地上随便挖口井,都可以在上面直接点火做饭。 蚊子犹不相信,我道:“火井听过没?”他用手电自照,摇摇头。 于是我嘴一咧,给蚊子讲起了那个在我们家族流传了一千多年的故事。相传在支家太祖那一代,金鹭镇还在娘胎里没生出来,村里人吃盐都得跑几十里外的县城去买,踏破了草鞋。后来村人不知怎的听说了一个法子,就是凿一口盐井,从地下汲取卤水,用卤水烧煮成盐。 虽说自打春秋时起,各朝各代的朝廷就下令盐铁官卖,不得贩卖私盐,但支家先人打了个擦边球,你不准我贩卖,我制了盐自己吃总可以吧?于是凿井取盐的工程就开展起来了,而且出乎意料地好使。如此过了百来年,支家村山高皇帝远,一直相安无事,直到有一次凿了口新井制盐,井里竟出了桩怪事。 当时,支家人像平常一样,把长毛竹剥开去节,用漆布把竹管的缝包好,一头插入井底,另一头折弯后口子紧对锅底,这样汲上来的卤水就会直接注入锅里,他们只用最后把锅端走,放到火上烧干即可。当时谁也没有想到,盐水一流到锅里,只见管口火光熊熊,水眨眼就咕噜咕噜冒起泡来,竟似是烧开了。围观者都吓坏了,还以为井里藏了火龙,忙把竹管抽上来,然而他们惊讶地发现,竹管内外完好无损,半点烧焦的痕迹都没有。再摸竹管里头的卤水,冷的刺骨,根本没开。 “后来他们才知道,那口井里储藏着大量可燃烧气体,一遇到火折子就燃了。你也知道,天然气燃烧需要氧气,所以只有竹管口子上才会有火焰,竹管里头的水自然是冷的。” 这是段相当无聊的旧话,就跟教科书名词解释似的,不像那些稗官野史,颜色花到足以开染坊,蚊子跟我当年一样,听的哈欠连天。好在当我讲完时,我们终于看到了甬道的尽头,总算重新打醒了精神。 只是,当我们看清楚那里的东西时,我们的精神就不只是打醒十二分这么简单了,我想,就算说是火力全开也丝毫不为过。 我们站在甬道尽头,看到了一张镶在墙上的狰狞人脸。 第11章:墙上的人脸 ?我们站在甬道尽头,看到了一张镶在墙上的狰狞人脸。 我当时的反应,绝对足以刷新人类对“恐惧”这一情绪的理解,蚊子在旁边叫了我好几声,我才醒转过来,伸手一抹眼皮,全是冷汗,糊的我眼睛都睁不开。我不知道你们能否想象这个画面,那张脸就好像是一个人紧紧贴在油漆皮上,拼命挣扎着想要从里头钻出来一样。 蚊子到底是见识过魔塔血阵的人,对歪门邪道的东西早有免疫,他看着我井喷式爆发的惊惧,还在旁边打趣道:“这玩意儿要有鬼,那也是你们支家的鬼,你可别被自家奴才给震住了。” 这虽然是一句扯淡,但好歹听着受用。蚊子伸手在人脸上摸了摸,回头道:“这浮雕比冰坑里的大便还硬,绝不可能是活物。这甬道阴森森忒邪门儿,人脸多半是用来辟邪。” 我踌躇着也伸手去摸,发现隔着油漆表层的绵软,我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石塑特有的那种冷硬感。果然如蚊子所言,那是张从油漆皮里凸出来的人脸浮雕,只是,不论五官还是表情,这浮雕都跟个活人一样,格外逼真,由不得我不骇然。 我按按绷紧的头皮,几个深呼吸下来,心跳平稳了许多。我和蚊子捏着手电往旁扫去,发现原来这里并不是甬道尽头,右边一道漆黑直直往前延伸,一望无垠,此处不过是一个拐角而已。 我正要举步,这才发现腿肚子直抽筋。正暗骂自己没出息,眼角瞥见蚊子凝固的手电光里头,似乎有什么东西。我忙凑近去,只见人面浮雕正下方,有人用某种深色颜料歪歪扭扭画了个不知什么图案,我盯着瞧了半天没明白,只依稀觉得,那有点像是几个阿拉伯语字母。 我觉得还是先用手机拍下来,回去后再琢磨,手摸向裤袋,空的。我暗骂一声,忽然听蚊子扯嗓子哦了一声,他看着我笑道:“他娘的,这是一个数字,是数字901。估计是逃命时写出来的,瞅着才这么怪。” 我纳闷不已,问蚊子这数字是什么意思,蚊子摊摊手,表示自己也没主意,他蹲下去用手指抠了抠,凑到鼻尖闻了闻,笑道:“妈蛋,真特么邪门!这好像是用手指蘸血写的。” 我看着那数字的情态,原本已经觉得毛毛的,又听蚊子这么一说,顿时就扭头看了眼我们来时的通道。我骇然举目,却只看到一片浓黑,那浓黑里头不知在酝酿着什么,抑或是躲藏着什么。 我咽了口唾沫,催促蚊子赶快走,蚊子茫然问何故,我擦擦冷汗,说这个留下血书的人,一定是像我们一样从地下室逃了出来,但他最后却没能躲过黑毛的围剿,死在了这里。 蚊子立马道:“不对啊,如果这人死这儿了,那他尸体哪儿去了?”刚说完他就自己变了脸色:“难不成,就连尸骨都……” 我无力点点头:“刚下来时我把盖子锁死了,但黑毛力气这么大,爪子又尖利,一根插销根本挡不住它们。” 蚊子道:“那还等什么,赶快跑啊!”说着立即拔腿,被我拉住。 我道:“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前面是什么情况,就这么一头撞上去,说不定会遇到比黑毛更厉害的东西。” 蚊子抹抹额头:“那你说怎么办?” 我忖了忖,老实道:“我也不知道。但多留个心眼,有点防范意识总归好点。” 蚊子蹙眉半晌,忽的拍拍胸脯,豪气万丈道:“放心吧,只要有我蚊子少爷在的一天,我保证支姐你一根头发都少不了。” 我笑骂:“你他娘就少扯淡,别到时候扔下我跑了就成。”我一想起他在魔岛上那些不仗义就来气。 蚊子嘿嘿一笑,俩人就把皮带都解了下来,暂且用来防身,只是这么一来又出了点状况。我倒还好,蚊子他人不胖,但肚皮圆的像个皮球似的,裤子买的都是xxxl号,这皮带一解,裤头一缩到肚皮以下就会一掉而不可收,搞的他时不时就得腾出只手来拎裤头,反倒不如把皮带绑回去。折腾了半天,我们也没走出多远,我不由笑骂:“你特么回去少喝点啤酒,肚子圆成这样,不晓得的人还以为你有喜了。” 蚊子也笑:“我老婆还没讨呢,哪来的喜?你喜一个给我看看?” 我踹了他一脚,催他少废话赶紧走,刚说完就见他脸色忽的变了。我心想,该不是他脚上有伤,被我给碰到了吧?我心下暗悔,忙问他是不是伤着了,边说边打手电帮他查看,被他一把按住。 蚊子脸色僵硬看着我:“支姐,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我一怔,屏息听了听,耳朵里除了两个人的呼吸声,什么也没钻进来。“没啊。”我诧异,“你是不是太紧张了?”蚊子摸了摸眉心,似笑非笑道:“或许吧。不过,支姐,你别忘了,我是虫牲,知觉比常人灵敏好几倍,如果真有什么声音,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在这种时候忽然听他提起“虫牲”这回事,我心头颇有些涩然。我郑重点头,以示心领神会,蚊子拍拍我肩,两人这才上路。 我和蚊子达成某种共识后,接下来的气氛就有点凝重,俩人谁也没说话,只闷头赶路,没多久就到了这条甬道的尽头。我们毫不意外地发现,这个所谓的“尽头”同样只是一个拐角,而在拐角油漆皮上,同样凸出来一个人面浮雕。只是不知是不是我错觉,我总觉得,这张人面轮廓比先前那张还要深些,表情也更扭曲些。更奇怪的是,我们在浮雕底下又发现了一个数字,但这回不是901,而是867。 又打了几个弯,我们继续与人面浮雕期然而遇,而接下来的数字,则分别是821,803,784,749,699。我们完全搞不懂这些数字的意义,只好极力用脑袋记下,但记到后来就彻底晕了,索性放弃。 由于油漆皮隔断了地下水,甬道里的空气相当干燥,我伤口结痂很快就干透了,血块一碰就碎。在揭伤疤时,我试着按了按右臂伤口,却惊讶地发现几乎没有痛觉,再撕开血痂一看,立时就傻眼了。 血痂里头居然全是好肉!我大愕,又查看了其余几个伤口,震惊地发现同样如此,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竟像是从来不曾存在过。 我完全懵了,再去看蚊子,他也是一个画风,伤口全都莫名其妙自己愈合了,半分痕迹没留下。 俩人一通面面相觑,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碰过伤口的,除了我们自己就是黑毛,我们没问题,但总不可能是黑毛的爪子自带超级血小板,既唱白脸又唱红脸吧? 俩人讨论半天未果,又觉得此事干系不大,遂百味陈杂重新上路。 这段插曲之后,不知又过了多少个拐角,我已走的颇有些乏了,悻悻然刚要迈步,忽的被蚊子拦住。我见他神色古怪,不由有点发怵,以为他又听到什么声音了。岂料蚊子却道:“支姐,你有没有觉得,这人面浮雕不太对劲啊?” 我原本还以为自己想多了,现在一听这话,登时就有点冷汗涟涟。我强笑道:“这里黑成这样,你看左眼了吧?” 蚊子吸口气道:“我总觉得,这些人脸好像越来越清楚了,就好像……就好像再过几个弯,立马就能从浮雕变圆雕。” 我攥了攥汗湿的双手:“也许这是一种暗示,暗示像我们这样闯进来的人,前面的路,将越来越凶险。多想无益,我们多加提防就是。” 蚊子点点头,意味不明一笑:“我觉着吧,你家太爷适合拍电影,这预告片整的,快把人胃酸都吊出来了,但求到最后别没命看彩蛋。” 我没理他,继续往前摸,只是此后我行路越发小心,每走一步都要上下左右照个遍,确定每个角落都没扒着东西,才敢把脚踏出去。在看到那些无比诡异的人面浮雕时,我心里依然毛得很,只好别过眼。蚊子倒是愈发从容了,走着走着还哼起了小调,听旋律似乎是高山族那首脍炙人口的民歌,《阿里山的姑娘》。 准确地说,这首小调并非高山族民谣,阿里山住的也不是高山族,只是因为作曲者用的是高山族山歌的曲式,我们这些懒人在未经查证的情况下以讹传讹,非给人家扣上了这顶帽子。当时在这条九曲十八弯的甬道里通行时,我也是像这样作了许多无厘头的臆测,结果才导致差点把自己都给坑死了。 我和蚊子足足走了一天两夜,也没看到尽头。这条甬道不仅曲折,而且路程相当长,根本不知何时是头,我当时走的路,比我一年加起来走的都还要多。一开始,我还盯着手表掐时间,绕了几十个弯后,由于长时间没有喝水,我开始头昏眼花,就连抬起手腕的力气都没了,只机械地抬脚,移足,落脚。看到拐角那些人面雕像时,眼前白花花一片,根本不用再刻意回避。期间我听到蚊子肚子叫了好几次,他显然已饿得两眼充血,但也只能勒紧裤腰带,咬咬牙继续走。 渐渐地,我心中生出一种可怕的感觉,可怕到我都不愿去想。 我们会困死在这条妖异的甬道里,永远也走不出这片黑暗。 正因如此,当我们不知走了多久,爬上一个陡坡,突然看到前方隐隐透来亮光时,我一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小调哼唱声立时停了,蚊子欢呼一声,几个箭步奔上去,然后身体往前一仰,做了个相当古怪的动作,紧接着就犹如一座雕塑般定在了原地。我在后头看的莫名其妙,狐疑爬了过去——注意,我这里用的是“爬”,不是“走”,当时我已软成了一坨土豆泥,根本不可能用脚走路——刚爬到蚊子脚下,手上忽然一个抓空,按进了一个大洞里。 我这才明白蚊子方才那光景是怎么回事,然后开始后怕,幸好我刚才是用爬的,要是我像蚊子那样直接奔过去,凭我百米冲刺的神速,十有八九永垂不朽。 不过,这里怎么会有一个大洞? 我打手电往下照去,一看到下面的东西,一身冷汗立刻就下来了。我又旋过手电,往左右前方打去,然后,衬衫就被滂沱的冷汗浸透了。 我和蚊子此刻所处的位置,是一个阙口,确切地说,是一个门洞。这个门洞是这条超长甬道的尽头,也是这片陆地的尽头。在门洞之外,一个根本望不到底,也望不到边际的深渊,就这么静静横亘于我眼前,不知道有多深,也不知道有多远。 那就像是这个世界的尽头,或者用蚊子的话说,就像是“世界末日”一样。 第12章:深渊异象 ?我一下子就蔫了,甚至都无心去思考,我们家神龛里供奉的那些老头子为何会把甬道通到这种地方。 蚊子犹不死心,又打手电往上照了照,当我们发现上面同样是看不到头的黑暗时,我心头最后一丝火光也瞬间泯灭了。 蚊子笑道:“支姐,你是不是清明节没去上坟啊?你家老太爷这是要请你去他面前跪搓衣板的节奏。” 我冷笑:“横竖都是死,倒不如先把你炖了,苟延几天。” 蚊子嘿嘿直笑,忽的啊了一声,道:“刚那光怎么回事啊,支姐?” 光?我原本吊着最后一口气瘫地上,闻言登时浑身一抖擞。 蚊子朝外努努嘴:“刚门洞外头不是有光来着?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白骨精……” 对啊,深渊里头有亮光,我刚才分明也看到了!虽说微弱黯淡,还不够这深渊塞牙缝,可那分明就是亮光! 意识到那片深渊里头可能有人时,我立马拉着蚊子,开始讨论自救以及向对方求救的可能性。 蚊子认为,我们刚才之所以照不到尽头,是因为手电已打了三十几个钟头,此时射程相当有限,顶多能照到二十米开外。乐观点估计,只要往下爬二三十米,想必就能落到地面,另寻出路。 我没有蚊子那样的乐天派风骨。就算只有二三十米,那也至少有七层楼高,你见过从七楼跳下去还能囫囵蹦跶的?不死也残。除非下面刚好有一棵大树接着我们,而且须得细枝桠,密树叶,否则被一根冲天树干一剑戳穿,直接玩完。更何况,这底下未必就只有二三十米,说不定还真像我们一开始直觉的那样,深的没底。 蚊子对我这盆冷水嗤之以鼻,反问我道:“那你说怎么办?” 我说,我们不如坐等那道光重新出现。在这种深渊中出现的光,我觉得只有两种可能性:要么,对方是像我们一样被困在甬道里了,但最后找到了下去的法子;要么,下面另有入口,对方是从那个入口进来的。如果是前一种,虽说逃生堪忧,但我们至少能多一个难友壮壮胆,充充门面;如果是后一种,那可就妙了。 蚊子摸摸眉头:“先不说第一种可能性还比较大点。就算是第二种情况,那入口未必就是出口啊,我听说有很多地宫入口就是设计成只进不出的,更何况还是在这么诡异的地方。再说了,你瞧瞧,我们在这里坐了这么久,也没见那光再出现啊,那万一就等不到了?” 我心底暗骂这搅屎棍子:“那你提那光做甚?”蚊子笑着耸耸肩,我吐口气,道:“总之,我们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就像小白经常说的那样。” 蚊子扶额:“话不是这么说啊,支姐,这又不是在‘那个世界’,生机哪是等就能等来的?所谓活路,就是存活的路,路可都是人走出来的!鲁迅先生说得好,走的人多了,那大便也成了路……” 他这番嬉皮没能扯完,因为我们两双眼睛都清清楚楚看到,就在一眨眼间,我们前面的深渊里突然划过了无数道微光。 事情来的太突然,我当时反应不及,产生了许多错觉,事后回想起来,其实我当时并没有看到一道一道的光束,那片深渊是突然被一整片晨曦一般的薄光打亮的。但那一刻,我仿佛看到数不清的手电光从我右手方射过来,密不透风打进了深渊里,几乎是同一瞬间,我就依稀看到深渊底部,徐徐晃动着幢幢黑影。 我脑门上立刻涌出了冷汗。虽说早有心理准备,可在真正看到这些黑影时,我还是被一股无边无际的恐惧给扼住了咽喉,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我扭头看看蚊子,朦胧薄光中,我发现他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不由更觉骇人。 蚊子察觉我的视线,扭头拍了拍我:“如果我成了烈士,请记得帮我把骨灰撒到摈榔树下。我生前当不了槟榔西施的偷心贼,死了总可以做做她们家有机肥。” 我没好气踹他一脚:“要撒自己撒,世上槟榔千千万,我可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棵。” 蚊子笑笑,又说了几句有的没的,谈笑间俩人一直盯着那些黑影,大气不敢喘一口,手紧紧捏着手电,随时准备砸出去。直到约莫5分钟后,那片薄光渐渐转亮,我们渐渐看清了深渊里的东西,然后就有些啼笑皆非了。 那些黑影,居然全是山林。 我一时觉得好笑,但那分谐谑很快又被一种剧烈的震惊替代了。 不过十来分钟后,我们眼前的空间就被无数金光铺满了,一幅穷尽目光也看不到边际的巨大油画,就在我们眼前泰然铺展开来。确切地说,那是一派犹如巨幅油画的奇景,但那派奇景给予我的震撼太强烈了,以至于我在这里回忆旧事时,仍忍不住以一种司汤达综合症患者复述发病过程的心情,去描述当时的情景。 人在观察一幅画时,头一个注意到的,通常都是画面的整体色调,而我眼前这幅油画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金红。 那是一种介于血液与黄铜之间的红色,一层层、一浪浪的红砂岩,就像血液一般流淌在大地上,而无数孤立的山峰、陡峭的奇岩,则仿佛昂首挺胸矗立在血河中的骑兵一样,冷冰冰仰视着画面外的我们。 我忍不住往回缩了缩身体,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敢重新举目望去。在巨大的嶙峋怪石下,我看见一条又一条黝黑的裂缝,如同血管一样交汇,一开始我以为那是地缝,直到某一瞬,粼粼波光摇曳着穿入我的瞳孔,我才恍然意识到,所谓的地缝,竟是无数条纵横交错的河流。 被天工巨斧劈开的绝崖峭壁下,河流默然沿峡谷穿行,湿洇洇的深色一路蜿蜒,最终没入了金光的源头。而河流另一头,一座座雪峰拔地而起,连亘逶迤,在金光照耀下,竟闪烁着一种宛若神明的圣光。 我一时间看呆了,茫然间感觉有人撞了撞我胳膊,我木然扭头,蚊子指着那幅巨大的“油画”道:“我错了,支姐,这特么压根不是二三十米,说是两三千米还特么嫌少。” 片刻间我也无言以对,毕竟我根本没料到,深渊底下竟是一片丹霞奇峰,若非太阳及时出来,我恐怕会在黑暗中活活被自己的想象力给杀死。然而即便弄清了自己的处境,也并没有什么卵用。 这究竟怎么回事?我们不是在地下数十米的防空洞里?甬道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到了头?怎会突然出现在一座千米高峰的山腰上? 恍惚间,又感觉蚊子扯过我衣袖,他指着底下笑道:“这里头什么东西啊?我怎么看着像是个佛像,学鸵鸟倒栽葱啊?” 我没好气看了他一眼:“这叫做丹霞,是一种溶蚀地貌。” 蚊子若有若无点点头,指指某片红色丘陵:“喏,你看,那不就是佛像脑袋?上面还长着卷毛,我们香湾人都管那些卷毛叫狮子头。” 我顺着蚊子手指看去,果然觉得这整片丘陵神似佛陀头颅,乍一眼望去,就好像一尊在地下埋藏千年的佛像,刚挖出来半个脑袋一样。 我心头火闪,揪着蚊子道:“你真是香湾人?”蚊子没料到我突然转移重点,愣愣点头,我道:“那你口音怎么回事?”他神色一顿,倏忽叹口气,摸了摸瘪下去的肚皮:“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在那个血阵里昏迷,后来被超男给救了?”我诧然点点头,蚊子怅然道:“醒来时,我口音就变了。” 我着实吃了一惊。早听说有些人脑震荡后,突然就会了一辈子没听过的外语,莫非蚊子当时也…… 蚊子在我怜悯的目光中点点头,就开始扯着我讨论几个很重要的问题。 首先是这片地貌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我所知道的雪山,离得最近的是昆仑山脉在四川境内的部分,别说我俩只步行了三十几个钟头,就算是走上三十天,也未必能从金鹭镇走到昆仑脚下。更何况这雪山还在绵延百里的丹霞西头,这样的情况,我简直闻所未闻。 所以,我当时头一个念想就是,这是“那个世界”突然变出来的,有人照见了我们,然后眨眼间把深渊变成了我们眼前这个鬼样子。 蚊子一听就摇头:“你想想看,咱上次去那岛,是上了一岩石才进入‘那个世界’的,也就是说,进入一扭曲空间,必定得先通过一条空间裂缝。可从头到尾,你有没有见我眨眼就没影儿了?”我摇头,蚊子道:“可不就是?这空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而且就站在咱脚底下这座山旁边,俩人没事还能拉拉小手,喝喝小酒。” 我心犹存疑:“那你怎么解释这些景观?我看过这么多地理杂志,就从没听说过金鹭镇附近有这地方。” 蚊子道:“其实,有鬼的,不一定是这些玩意儿。” 我愕然:“什么意思?”难道不是“那个世界”搞鬼,而是我太爷爷他们闹鬼,他们老糊涂了想断了支家香火?这也太扯了。 蚊子叹口气,用一种看白痴的目光望着我,我好容易压下心头火,听他语重心长道:“支姐,有一句话,叫做关心则乱。虽说这回牵扯到你们家上上下下好几辈儿人,你可是k大高材生,这一点肯定比我清楚,人一旦沦为情绪的奴隶,看事情就会变得很片面了……” 我冷目看他:“少废话,讲重点。” 蚊子嘿嘿笑道:“你该这么想啊,支姐,这片丹……丹什么的挑不出毛病来,那就是我们来时通过的甬道出了问题呗。” 一语惊醒梦中人,然后我忽然发觉,这死蚊子一遇到这种与时空扭曲有关的问题,就立马会变得牛逼哄哄。 我不由问道:“你一个枪林里来弹雨中去的陀枪师兄,怎么倒像个拿过科幻小说硕士学位的秀才?” 蚊子骤然苦笑:“物理学可是我们虫牲的必修课。”见我一脸不信,蚊子叹口气,道:“好吧,我承认,我是听超男说得多了,拾人牙慧。” 我讶然:“你之前不是说跟他不熟吗?” 蚊子含糊一笑,说其实早在遇到仲溪的案子前,他俩就合作过好几次,这些话就是在那几回听到的。 尽管依然觉得不太对,但眼下还有更急迫的问题亟待解决,我就没再深究了。我说甬道不可能有问题,不然我们肯定在里头见过对方闹失踪,而事实显然并非如此。 蚊子道:“你仔细回忆一下,咱刚才来那会儿,一路上黑不溜秋,手电都是晃来晃去的,哪能注意这些?特别是在拐角,不更难发觉?”我听他说得有理,不禁有些动摇,又听他笑道:“至于你说这地儿没听过,嘿嘿,那大概是你地理杂志没买全吧……” 我顿时面无表情看着他,他又是一通干笑,尔后提议道:“咱还是往回走吧,坐这儿真就只有等死的份,还不如回去跟黑毛拼命。” 我攀着门洞边缘,往外上上下下看了看。上头是高耸入云的绝壁,下头是云雾缭绕的断崖,光秃秃的岩壁连棵藤蔓都没有。我心念电闪,很快同意了蚊子的建议。过了这么长时间,支小瑾或者鸭五叔说不定已经发现了三角房间的不对,甚至还有可能发现了地下室的存在,我们碰一碰运气,也许真能从地下室回去。 于是,我和蚊子休整片刻便开始往回走。然而刚走到第一个拐角,打前锋的蚊子就蓦然驻足,声音都有些走调了:“他娘的,这回绝对不是老子眼神儿不好!支姐你也给看看,这怎么多出这玩意儿来了?” 我原本只顾着赶路,没留意油漆皮上的东西,闻言打着手电一看,立时也跟着变了脸色。 几乎呈圆雕状态的人脸下面,一双五指蜷曲的手印,正直直往外凸出来。 第13章:手 ?我背上一下子多了一森林的芒刺,扎的我差点直接倒下去,好在蚊子刚好拍拍我肩,算是无意中搀了我一把。我侧首强笑道:“这里伸手不见五指,你来时没看见也很正常。” 蚊子也不反驳我,只笑道:“我说句话你可别不爱听,我总觉得,这回整咱的人,跟你是一个姓的。” 我原本吓得要死,一听这话就怒了:“你他娘的少鬼扯!就算这防空洞我们家也有份,不见得他们爷几个就晓得里头会有这些东西!刚那门洞外头你也看到了,谁知道是不是有人从山上进来了!” 蚊子赶忙赔笑,说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连连掌嘴,眼珠子却一直朝着油漆皮瞟。我怒气冲头,拍开蚊子上来拉我的手,一阵风刮出去好远,半天没顾上害怕,等我回过神来时,已转过好几个拐角了。 我蓦然回头,见蚊子竟没跟上来,脊梁骨立时就有点凉,而就在这时,我终于听到了蚊子说的那种奇怪的声音。那就好像是指甲挠墙的声音,吱吱,吱吱,吱吱,接连不断地,就像催命咒一样从我身旁的油漆皮里钻过来。 我猛一转身,目光锁在人面浮雕上,冷汗顿时倾盆而下。 只见人面下原本应该一马平川的地方,一双蜷曲的手,正紧紧贴着油漆皮往外支出来,似乎下一秒就会挣裂束缚,破皮而出。 我咽了口唾沫,险些被呛死,咳了一阵子,我心头一轰,猛然意识到那声音到底是怎么发出来的,差点就尿了出来。我当时想都没想,奔着地下室那个方向就没命跑起来,一路经过那些拐角,就看到一颗颗头颅,一双双枯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顶着油漆皮直往外钻。等我跑到约莫第五个拐角的时候,头颅下原本平坦的地方,已隐隐透出了肋骨的轮廓,并如同女人的唇珠注射玻尿酸一样,徐徐鼓囊起来。 我此刻才恍惚顿悟,我压根就不该只身往回走,若是有个蚊子在,没准还能多少挡一挡,我他娘的实在太冲动了。可现实不给人重来的机会,我只能紧咬牙关,拼命往前跑,又过了两个拐角,油漆皮上已连肋骨有多少根都能清楚数出来,而头颅已彻底成了浑圆的立体雕。血盆大口怒张着,干枯的双手微蜷着直指前方,油漆皮绷得随时都能裂开来。最让我头皮发麻的是,在那双清晰的手掌旁边,还依稀透出来第二双手印,似是还有个人紧紧贴着前面那人,拼命争抢着往外钻。 我抹了把眼皮上的汗水,脚丫子狂撒,此时那种吱吱的挠墙声越来越大,已清晰到了紧贴耳膜的地步。惊惶中我心想,我现在离两头拐角都很远,照理说这怪声不该不减反增啊,愕然回头打手电一看,差点没把我给吓晕过去。 只见一大片黑压压的不知什么东西,正攀着油漆皮潮水一般飞速朝我涌来,眨眼已到了我一丈开外。我一下子想到了黑毛,失声大叫,腿一拔就狂奔起来,没跑两步就被那黑云一般的东西给撂倒了。 我心道这回完了,眼一闭就要等死,可等了半天也没东西钻到我后脖子里,就连胳膊腿也没遭殃。我睁眼一照看,瞧了几眼终于看清,那些黑乎乎的东西竟是米粒大小的虫子,再往后头一照,乌黑一溜不知道有多少。这些虫子跟没看到我似的,全都绕过我往地下室那一头光速爬去,那架势倒跟我颇有几分神似。 尽管有些诧异,但到底是件好事,我赶忙爬起来拍拍屁股,也顾不得恶心了,踩着脚底下的虫潮就往前跑马拉松。看样子,这些虫子也是在逃命,既然它们也是朝地下室那头去,那就说明我方向没错,不管油漆皮后头是人是鬼,我好歹得拼一拼。 这么一想,小宇宙就有爆发之势,脚上忽然多了几分力气,跑路又快了些。只是可怜了那些虫子,我脚下但觉踩到了汽泡纸上,噗噗直响,不知被我碾死了多少。我心底默哀,转眼又奔到了一个拐角,然后就见到了让我呼吸凝滞的一幕。 一个血淋淋的人形怪物,上半身已挣破油漆皮钻了出来,一双枯槁血手紧紧扒在岌岌可危的油漆皮上,随时都会朝我伸过来。一张血脸扭过来,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斜斜吊着,脸上一双血肉模糊的眼睛极力大睁,正死死盯着咫尺之隔的我。 我从脑门凉到了脚脖子,惊恐登上峰值的大脑瞬间脱线,双脚根本刹不住车,一下子就冲到了血尸身上,与它脸贴脸倒在了地上。 那一刹那,我脑中什么念头都没有,直直瞪着紧贴面皮的血脸,但觉眼中一片血红,手脚什么动作都做不出来。直到眼角余光瞥到一浪又一浪的虫潮从油漆皮阙口中往外涌,我才骤然意识到不对劲。 我浑身一激灵,忙从血尸身上爬起来,夺路就跑,跑着跑着回头一照看,血尸面朝天躺着,正在虫潮中一颠一颠朝我移过来。我大骇,急忙又往前跑,没跑几步,心头觉得怪怪的,回身一照,那血尸还是维持着面朝天的姿势,似乎是在用背走路。 我又愣了片刻,这才恍然大悟。这血尸特么的原来是死的!这玩意儿会朝我靠过来,全仰仗虫潮在底下托着它!我心头一喜,脚下不由就慢了下来,然后驻足转身,照着那血尸又盯了许久,见它依旧没有半分要爬起来的迹象,只在虫潮的托运下,快速往前移动着。 我登时松了口气,但纵是如此,跟这种玩意儿面面相对,终归令人发毛,我揩了揩面上汗水又重新跑起来,可没跑几步我就后怕起来。 我终于意识到方才那丝不对劲究竟是什么。既然血尸全是死物,那这些虫子到底是在躲避什么? 到了下一个拐角,毫不意外地,又一具血尸破皮而出,而这一回由于大脑不再为惊惧所左右,我得以清楚地瞧见,原来血尸之所以会“钻”出来,全是因为那些虫子的活动。血尸很快轰然坠地,一大波虫子便黑压压地涌了出来,瞬间淹没了血尸,我看着阙口中的黑暗,一想到后头可能藏着什么,但又不知到底藏着什么,额角就突突直跳。 摸摸头皮,低头再看那具血尸,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那些虫子原本是踩着血尸爬行的,可此时却像是碰到了什么要命的东西,竟全都躲得远远的,血尸瞬间变成了虫海中的一座孤岛。 我想起之前那一具血尸,它能被虫潮托着走,说明它身上并没有能杀虫的东西,那这一具尸体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心下生奇,蹲下来细细查看。我发现比起之前那具尸体,这一具明显新鲜许多,身上的血液尚未完全凝固,血肉也比较丰实。之前的尸体,看起来已经死了很久了,可皮肉依旧连在骨头上,没有腐败,说明应该是浸过防腐剂。 难道,这具新尸是刚刚上了福尔马林,那些虫子才不敢靠近它?这么新的尸体,又会是谁的呢? 我用手电柄挑起血尸身上残存的衣物查看,只看了几眼,我浑身就突然变得冰凉。 血尸上衣胸前的口袋上,竟绣着一只举右翅行军礼的鸭子。尽管鸭子已被鲜血浸透了,可我完全能够想见,那只原本以蜀绣之艺由金黄色丝线绣出来的鸭子,是多么栩栩如生。 翻开外衣,再看到脖子上那只用纯金打造的同款鸭子,我的心转瞬就被悲哀洇没了,眼眶一湿,视线就如同被一层纱蒙了起来。我狠狠擦了擦眼泪,起身冲着这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行了个军礼。 鸭五叔说过,商场如战场,要想把商场上的枪杆子擦亮,就得先把战场上的礼节给做好。他生前如此精明一个人,最后却不明不白死在这里,我完全不明白个中内情,却也觉得悲凉不已。 我又擦擦眼睛,这才准备重新上路,脚刚迈出一步,耳畔就钻进一阵轰隆隆的闷响。我应声扭头,手电一照,就看到远远的来时路上,一朵白花花的云正在逼近。 我还没想明白那是什么,身体已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抬脚就跑了出去。可即便我是刘翔二世,也跑不过秒速十几米的浪头,毕竟体力耗尽的事实就在那里摆着。没跑多远,我就被卷进了两米高的浪花,但觉浑身突然一凉,世界霎时就清净了。 水里很凉,似乎全是刚融化的冰水,我一浸到里头,浑身的汗毛就在水中齐齐竖了起来。我捏着鼻子奋力往上游,好不容易浮出水面,还没喘上两口气,忽然感觉底下有什么东西在拉我的脚。 我忙打手电去照看,手中却一片漆黑,我这才意识到,这手电虽然防水,但之前摔过太多次,防水系统受损,此刻一遇水就哑了火。我打了两下没打着,脚上力道反倒是加重了,我挣了好几下也没挣开,身体一下子撞上拐角墙壁,一个剧痛脱力,瞬间就被拖到了水面下,鼻腔一呛,世界重新回归了无声。 我心头一时惊惧交加,心想谁会过来拉我下水,该不会是水鬼吧?虽说我一介无神论者不信这些,但这种连摔个跤都能摔出一具血尸来的鬼地方,由不得我不信邪。刚这么一转念,几团青绿色的幽光就在我眼前闪了起来,不及我反应,眨眼之间,就到了我眼皮子底下。 我头一个反应就是撞了鬼眼,吓得惊叫一声,立时就呛了一口水,肺中一阵剧烈的刺疼。好容易缓过气来,脚下那东西又拖着我往下沉了几分,我死命挣扎,这时候,水里的幽光从我眼前开始,一直到数米之外,竟接二连三亮了起来,越来越密,越来越亮,很快就把水下五米开外的视野都照亮了。 我来不及分辨那幽光到底是什么东西,只隐隐觉得,这玩意儿似乎并没有危险。于是视线一压,打到了我被禁锢的右脚上,然后就看到了一张血肉模糊的脸,以及飘荡在血脸下的,举翅行军礼的金鸭子。 我大骇,这鸭五叔该不是冤死了想拉个垫背的,居然连自家大侄子都想害了!我慌忙挣扎,岂料右脚上的鬼手越攥越紧,即便是在如此冰凉的水中,我也能清晰感受到脚上传来的剧痛。 对峙间又到了一个拐角,我被猛烈撞了一下,一个没忍住,又呛了一口水,接下来肺中氧气储量越来越贫瘠,我很快就一阵头晕目眩。水太冷了,我在里头泡了这么两分钟,浑身就冻得麻木了,连脚上钻心的痛都感觉不到,遑论费力气再挣扎。 渐渐地,我连憋气的力气都没了,再到一个拐角一撞,一口水就从鼻腔呛进来,肺叶立刻被刺骨的冰冷划破了。我无力摸摸胸口,想把里头的水挤出来,却浑然徒劳,就在这时,我依稀看到地下室那个方向,一个人正奋力朝我游来。 第14章:秘密 ?我脑中一团火燃起,但旋即又觉得自己是眼花,盼救兵盼到产生幻觉了。眼睛一眯再一望去,果然,那人已经不见了。 我心底一阵苦笑,想摇头,却又没力气摇,正接着苦笑,忽然觉得脚下有点不太对劲。我低头一看,一件大红色花格子衬衫,正跟血尸搅在一起,暗潮中双方不断翻滚,鬼手似乎被两只衣袖给缠住了。 那衬衫颇眼熟,但我当时大脑缺氧,根本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直到一连串绿光扑腾而起,照出一只戴腕表的手时,我才猛然认出那衬衫来,然后就有点纳闷,但脑子一团浆糊,又不知自己在纳闷什么。 很快,那花格子衬衫就勾出了一个完整的人形,我依稀能分辨出,那人正跟血尸缠斗在一起,但幽幽绿光闪的我眼睛都快花了,也看不清他们究竟谁占了上风。直到几个眨眼后,我右脚上的力道突然没了,我就明白鹿死谁手了,然后就隐约见那花格子衬衫浮了上来,托着白眼直翻的我朝水面游去。 霎时间,我但觉面皮一松,嘴巴鼻子耳朵眼睛,就全都露在了空气里。我一大口水呛出来,剧烈咳嗽一通,猛喘了几口气,肺叶那股火辣辣的疼就渐渐苏醒过来。我痛不欲生捂捂胸口,扭头一看,满墙壁青绿色幽光里,蚊子一张笑眯眯的圆脸正对着我,既可怖,又可笑。 我一时懵了,这厮怎么会跑我前头去了?莫非找到了什么机关?嘴一张,又是一口水呛出来,咳得我天崩地裂,差点背过气去。 蚊子看看四周,又看看头顶一尺外的天花板,笑眯眯道:“难怪那门洞底下是个陡坡,敢情是在这儿等着我呢!不过好在这水流得急,恐怕还没涨到顶,咱就被冲回地下室入口去了。支姐你再坚持会儿,咱很快就能出去继续当二世祖了。” 他话音刚落,一个拐角就以雷霆万钧之势兜头砸来,蚊子抓着我一蹬腿,俩人猛一打弯,这才躲了过去。我又喘了几口气,才拿刚才那问题问他。蚊子似笑非笑看着我:“我觉着吧,支姐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这不是你能掺和的事儿。” 我一怔,旋即又有些恼:“你他娘就别忽悠我了!你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一会儿又是我祖先害我,一会儿又是我不该掺和,你特么心里到底几头羊驼啊?” 蚊子有些失笑:“你真想知道?”我用力点点头,蚊子意味不明叹了一声:“那好,等到了上头我再告诉你,保证比背课文还流利。” 我刚想说有没有命到上头都不知,乌鸦嘴就应验了。几乎就在一瞬之间,一个巨浪突然打过来,我还来不及反应,面门一痛耳朵一嗡,脑袋一下子就淹到了水里。我在水中扑腾了几下,才勉强将鼻孔浮出水面,然后就惊恐地发现,鼻尖竟已快贴到顶上了,瞧这阵仗,估计下一秒就连露鼻尖的余地都没了。 我心中大骂,贪婪吸着气,唯恐下一刻就吸不着了,这时就瞥见又一个拐角飞速逼来。我右腿一屈,准备学蚊子那样蹬过去,可脚还没贴上墙,身子就被一个大力猛然一推,一下子栽进了油漆皮阙口里。 刹那间,水就没过了我头顶,黑暗中,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身上也不知划过了什么东西,冲锋枪一样扫过一连串剧痛,还没等我叫一声,一口水呛进去,脑袋磕到了什么东西上面,然后我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醒来时,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墨汁一样抹不开的浓黑。我第一个念头,就是我还在那个甬道阙口里,但我很快发觉,自己非但能够自由呼吸,而且手中摸到的东西还干干的,软软的,依触觉,似乎是被子,好像还是我房间里那床绣了鸭子的蚕丝被。 想起鸭子,就想起了鸭五叔,我不由有些伤感,感伤后就产生了第二个想法,那就是我脑袋最后那一下,把视觉中枢给撞坏了。 此念一生,我就觉得比商场的冷气还要悲凉。他娘的,要知道底下这么危险,打死我都不会进去。都说nozuonodie,都说好奇害死猫,这些千古真理给了我这么多教训,我特么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正万悔不辞,蚊子的笑声就飘了过来:“支姐你醒啦?” 我心说你这不废话么,鼻头一酸,眼泪就下来了:“以后别叫我支姐了,改叫瞎子支吧。” 四下静了片刻,蚊子笑道:“支姐,你不会有事的……”我抹了把鼻涕眼泪:“你他娘就少安慰我了,没瞧我什么都看不见了么?”身边又传来咯咯两声笑,然后我眼中就钻入了蚊子那张眼睛笑眯了的圆脸。我一愣神,一支手电筒已搁进我手中,我只怔了两秒,就破口大骂道:“你特么怎么不开灯啊?他娘的吓死老子了!”冷静下来后又道:“我们是怎么回来的?还有,支小瑾呢?” 蚊子嘘了一声,告诉我说,我们进入那阙口后,误打误撞进了一口枯井,被水给冲了出来。一个农民伯伯发现我们昏迷在荒郊野外,好心把我们送了回来,说暴雨天就不该乱跑,以后可要仔细了。 我一听就明白了,甬道里的水并非空穴来风,多半是暴雨后地下水怒涨,通过某些罅隙浸入了甬道。蚊子又道:“支小瑾早没影儿了。对了,你手电照哪儿都成,就别照窗户。” 我手电光刚从地板滑到紧闭的窗帘底下,闻言顿住:“为什么?” 一束冲天的手电光中,蚊子一本正经道:“有人在监视咱们。” 我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一下子想起了在鸭五叔家找到支小瑾时的情形。我突然意识到一个可能性:也许,我们发现地下室并非巧合,而是有人故意设局。此人特地把黑毛尸体放进了三角房间,并植入了螺旋锥蝇的虫卵,以期用类似女人哭声的动静把我们引过去。 蚊子显然跟我穿一条裤子的:“这人想把咱困死在甬道里,他的目的会是什么呢?” 我不假思索道:“他不希望我们去祠堂。” 蚊子重重点头:“看来,你们家骨灰集中营很是有点猫腻。可惜,他越是不让咱去,咱越是不能不去,他这可就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手脚并举。之前我们猜想,支小瑾是被“那个世界”的人抓去以后,被吓成了那副模样,现在想来,她很有可能是在无意中发现了祠堂的秘密,幕后人为免那层窗户纸被捅破,就把支小瑾绑进了甬道。后来支小瑾用了某种方法,从甬道里逃了出来,穿过地下室回到地面,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那个插销没派上用场。 那么,支小瑾究竟是用的什么法子逃生? 蚊子若有所思摸着下巴:“我觉着以那小姑娘的本事,不太像能从甬道里自救的主儿,十有八九,是超男英雄救美了。” 我彳亍着点点头:“那西装男现在究竟去哪里了?” 蚊子耸肩摇头:“没准儿已经进到那丹什么里了。他不会没事儿就去甬道散步,多半就是为了进那丹什么,在半道上遇见支小瑾了。” 我忖了忖,断然摇头:“不可能。西装男再厉害,也是血肉之躯,没道理从千米高的山上摔下去还能喘气儿。” 蚊子摸摸额角:“超男可不是什么普通人,他可是虫牲里的战斗机……”我一听就想起了什么,立刻凌厉盯着蚊子:“你之前不是答应了,上到地面就告诉我?”蚊子张大嘴啊了一声,一脸浆糊看着我,也不知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记得,我没好气重复了那问题一遍,蚊子干笑几声,迟疑着道:“当时倒想告诉你来着,可现在……嘿,硝烟已散,咱能不旧事重提了么?” 我怒了:“少给爷来这一套!你觉得爷是这么好打发的?你要再不告诉我,出了这门,你我就再不是兄弟!” 见我真动了肝火,蚊子方觉不妙,用不知哪门外星语嗫嚅了半天,才叹口气道:“要告诉你也可以,可你得保证,这事儿谁也不许告诉。” 我听的心花怒放,面上不动声色,淡淡拍了胸脯,蚊子这才一五一十说了,可我听完只觉得听了段天书,甚至还有些不相信自己耳朵。 蚊子开口之前,就开门出去楼上楼下检查了个遍,确定没人后又把窗户缝都塞上,这才敢泄露天机。其实蚊子是完全没必要做这些的,因为所有的话他都是用写的告诉我,写完一张烧一张,而且写之前还用他当警察的家伙检查了一番,确认房间里根本没有摄像头。他一“讲”完又飞速查看四周,活像那些文字都变成语音飘进空气了似的。 不过,我完全可以理解蚊子的谨慎,因为,这实在是一个了不得的秘密,即便说是人类有史以来最重大的秘密都毫不为过。稍微有点历史常识的都知道,二战中,一套被称为英格玛的密码系统曾被广泛应用于德国军队中,让整个战争的天平都朝一边倒,可谓是德军的一枚重磅砝码,若非那群波兰密码学家们把脑袋栓了裤腰带上,恐怕往后的历史都得改写。我当时就觉得,保守蚊子秘密的我必须比英格玛还要老结棍,否则真有可能会成一颗老鼠屎,坏了他一锅结棍的高汤。 接下来我们去了鸭五叔家,还是一个人没见着,我在客厅里默哀起来。望着二楼楼梯时,我记起了在此借住时的许多旧事,伤感不由更浓,想着想着,我脑中猛然蹦出个念头来。 支小瑾和西装男,会不会一起去了祠堂? 我心念电闪,顿时就觉得很有可能。支小瑾吓成那副样子,恐怕根本没心思考虑封窗的事,这些多半都是西装男代劳的,就连藏身之地,说不定都是西装男帮她选的。说起来,支小瑾不是个容易死心的人,清醒后肯定会选择向虎山行,她身边若是有西装男跟着,探险就更是无虞。所以,俩人现在很有可能正在一起,而且就在支家祠堂里。 我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蚊子听了也连忙点头,说不到长城非好汉,小姑娘应该是个长头发的好汉,跟他这个长胡子的好汉倒是蛮般配。 我俩回来后什么也没管,倒头就睡,直到次日日上三竿才爬起来。蚊子先我一步整理好了行头,俩人稍事商量,就开拔去了支家村。 从金鹭镇镇上到支家村村口,步行约莫要耽搁一个钟头,蚊子图省事,花双倍价钱雇了辆黑车上路。我们没想到的是,车在泥路上开到一半竟熄了火,等了半天没修好,空调倒是很快没了凉气儿。我们一下子置身于体感50度的铁皮子里,汗水还没出来就蒸干了,哭都没眼泪哭。 大豁牙司机忙道歉,还说要把钱退给我们,我摆摆手表示不必,让他打电话叫人来修,然后同蚊子找了棵树荫站着。我一面用手扇风,一面等着看能不能搭顺风车,压根没想靠自己的双腿。 说也奇怪,人的惰性一旦解放了,就会变成出笼的猛兽,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早知如此,打一开始我就不该听蚊子的。 没成想,我们今天人品大爆发,5分钟不到,还真等来一辆卡车。只是,那车上装了样东西,让我稍微有点介意。 “棺材?”蚊子显然也吃了一惊,“还是两副?” 第15章:空棺 ?这绝对不是个好兆头。我和蚊子一去支家村,路上就遇到了两口棺材,这事怎么想怎么不吉利,纵使我是个无神论者,也不由瘆的慌。 光头司机咕噜灌下半瓶水,笑吟吟道:“二位要是不信那些东西,其实也没什么。不就是两口棺材么?张老二我运了这么多年棺材,只见财运滚滚来,您二位瞅着也不像做生意的,也不忌讳那些是不是?” 话虽如此,可那司机没明白我们所介怀的事,不过他都这么说了,我一个受过马克思主义教育的高材生,也不好再扭扭捏捏。我拉着蚊子上了车,谁料他比我还胆肥,副驾驶让给我,自告奋勇跟两口棺材同处一室,说是要提前练练手感。我咽了口唾沫,拍拍他肩,以易水送荆轲的目光目送他钻进后车厢里,自己这才上了车。 一聊之下,我得知那自称张老二的司机是个财人,也就是帮忙运棺材的车夫,原本应该叫做“送材人”,图个吉利,改叫“送财人”,再念财运送出去了不吉利,遂拣个简称,单叫“财人”,朋友主顾都叫他“财人张”。财人张四十岁上下,因常年剃光头,也被人戏称为“光头张”。此人相当健谈,我一上车就成了他树洞,听他将支家村这些年发生的怪事一桩桩抖落出来。 我原本也就当段子听,可听着听着,还真就觉出了些微蹊跷之处。 头一件,是关于我们脚下这条泥路。据财人张说,镇政府坚信“想致富,先修路”,为申报旅游景点,搞活镇子经济,两年前规划从金鹭镇修条公路到县城。支家村刚好夹在中间,半个子儿不用掏就能捡趴活,可谁也没想到,支家族长竟死活不同意,说是怕扰了祖宗清净,一直上门闹,险些没把镇长家的门铃给搞瘫了。镇长无奈之下,把公路路线往西挪了挪,这样就不用直接压在支家村地皮上了,支家族长这才悻悻然回去了。岂料,事情还不算完,那条公路通了没一个月就塌了,连绵数里全是裂缝,有些坑大的能装下一个车头,后来查出来,说是包工头偷工减料,底下填的全是大石头。包工头进了号子,新修的公路也封闭两端废弃了,支家村与金鹭镇之间,还是只有这条泥路。 若是换了从前,我肯定含糊点头就了事,可眼下听着,我心中却渐渐浮起一个念头。那豆腐渣工程的罪魁祸首,绝对不止包工头一个。 有人不想让支家村进入公众视线。 心底正暗忖,那边财人张又开始讲第二桩怪事了。 这件事跟支家村的关系就更密切了,事情的起因,竟是一口棺材。财人张有个邻居叫支三丰,一家三代都是金庸迷,他那名字也是从《倚天屠龙记》里头来的。支三丰年刚过而立,家底渐殷,某日突发奇想,打算给张三丰立座道庙,取名三丰观,选址就定在自家屋后那座山头,谁知开工没几天,一帮人就从山里头挖了口棺材出来。 刚动土就撞了棺材,这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支三丰又是请道士做法,又是到佛寺祈愿的,最后咬咬牙,决定将棺材挪到别处,依照棺盖上的支姓铭牌,给在支家公墓里重新立个碑,可他的人刚松土把棺材抬起来,意外就发生了。 其中一根三指粗细的麻绳,不知怎的就断了,棺材腾地一斜,盖子瞬间滑开,赫然露出里头的东西来。支三丰下意识就扭头回避,抬棺材的人倒先叫唤起来:“他奶奶的,这棺材竟是空的!”支三丰忙跟着去看,果不其然,那口上好乌木棺材里头,可不就是空荡荡的?连块骨头渣子都没有。支三丰给吓的,立时带着全体人下跪,忙把棺材埋了回去,自此再也没提建道观一事。 听完这个故事,我隐隐觉得有点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是在何时何地听何人讲过,脑汁正乱绞,耳中忽然穿过来一声闷响。我一下子醒了过来,那闷响一声连一声,紧锣密鼓,听着像是哪里在放鞭炮,可很快我又觉得不太对,因为那声音太闷了,鞭炮声应该更尖锐才对。 我正纳闷,那声响突然停了,四下骤时安静下来,似乎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一下子没了念头,却听财人张骂了一声,忽然停了车,二话不说出了车门往车后头跑。我见状愣了愣,转瞬间醒悟过来,他娘的,刚才那声音好像是从后车厢传来的! 我忙跟着下车,奔着后车厢而去,视线一转,就见财人张一只脚抬起来搭在梯子上,此刻正回头神色古怪地望着我。我诧异回视他,见他指指车厢,便跟着看去,一下子也呆了。 蚊子他人呢?里头就两口棺材,这么个大活人怎生突然不见了? 财人张双手环胸道:“有意思,老子今年真是要捡趴活了,运个棺材都能成个癞疙宝,脱不到爪爪。” 我按按暴跳的额角,问他车门刚才是不是锁着的,他点头,说这门是从外头上的插销,就算里头的人想出去,也不可能打得开。 假设有人神不知鬼不觉接近车门将其打开,蚊子不可能连反抗都没有就被抓走了。方才那动静倒像是双方在车厢里缠斗,但此处却半点血迹都没有,蚊子身上有枪有弹,绝不会兵不血刃就被悄然收拾了。 如此一来,就只剩下一个可能性了。 我深吸了几口气,踩着梯子爬了上去,然后用力推开了其中一口棺材的盖子。妈的,真是够沉的,上次见西装男这么轻松就拍开了,还以为会很容易,没想到我费了吃奶的力气才掀开一条三指宽的缝。不过这个空间对我而言已足够,我掏出背包里的手电,透过这条缝往里照去,先是照到一头白发,然后是一张褶子丛生的乌青脸,最后是一截寿衣衣襟,再往下就看不到了。 不是这口。我又拼尽全力将盖子合上,立刻就跌坐下来喘粗气,财人张在外头莫名其妙看着我,问我在干什么。我心道,即便蚊子真失踪了,又岂能让你一个外人知道?支家的事要是捂不住了,我这个支家长孙少说也能脱几层皮。 于是我冲他露齿道:“我这朋友脾气怪得很,稀罕做点子怪事来找乐趣,这会儿肯定是跑棺材里头陪死人睡觉去了。” 财人张哦了一声,神情更诡异了:“你朋友要跟着下到墓里去?”我忙摆手:“哪能啊?他就是这会儿在里头躺会儿……”财人张黄牙一咧:“里头这会儿又没得死人,那你朋友只有跟到下墓了哦。” 我瞅瞅身旁棺材,暗自捏汗。妈的,这里头没死人,刚才我看到的又是什么?难道是鬼? 刹那间,一个画面忽然浮上我脑海,在那个画面里,数不清的棺材暴雨般萧萧而下,入目一片乌黑。想到乌木棺材里那些忽然消失的尸体,以及支三丰挖出的那具空棺,我一下子意识到刚才那股似曾相识的感觉究竟是什么,然后,冷汗就愈发汹涌。 蚊子曾说过,胶人虫牲的原料,是死人。 我咽口唾沫,强笑道:“口误口误,我的意思是,他想感受一下装死人睡里头的感觉……” 财人张挑眉道:“那你把棺材盖盖扣回去干啥子安?他在里头还不遭闷死咩?” 我故作镇定拍拍另一口棺材:“哪个说他在那里头的?他是在这里头唷。”我说着就拼命推开这口棺材的盖子,然后打手电往里照去,同样照见个头发斑白的人。我心底暗骂,面上扭头爽朗一笑,拍拍手下棺材:“喏,果然就是在这里头。” 财人张明显有点惊讶,作状要爬上来看,被我一把拦住:“他这人脾气很怪的,明明喜欢作怪,又不想让别个晓得,我们还是不要管他了。时间不早了,快点上路嘛。” 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光头司机不可能再纠缠,我也是算准他做了这么多年送财人,多半懂得揣摩老爷心,断不敢行逆鳞之事。果然,财人张摸摸自个儿大光头,憨笑着点头称是,就同我一起回了座位。 车子很快开到村口,一路上我不动声色,半点异样没敢表露出来,暗中给发小支小年发了条短信,让他赶快带绿格子衬衫和黑色大背包来村口接我,细节方面又发了一大堆。车子一停,我就甩了两张红票子和一张名片给财人张,告诉他我朋友脾气怪得紧,不喜欢别人出去嚼舌头,他要是够仗义,那就是我支微朋友,以后大家无事串门吃肉,有事闭门喝酒。与此同时,我看着后视镜里的支小年带着行当走近了后车厢,进入了司机的视线死角,不由松了口气。 财人张没注意后头,只会意点头,我拍拍他肩,作状进后车厢把人领了出来,然后就让支小年同我一样背对车厢站着,两人并肩交谈。 直到卡车远远开走了,我心中悬石才哐当落地,支小年开始纹我砂锅,我拍拍他肩,语重心长道:“你之前不是央我给你找路子当明星吗?刚才你做的,就是在为试镜磨刀子。” 支小年嘴巴登时抹油,扯着我就一大堆问题抛过来。我心乱如麻,虽然觉得对不起他,也只能句句敷衍了事,更何况,其实凭他那张脸,要当演员还真是有点对不起观众,我这也算是善意的谎言了。 支家祠堂建在一座孤岛上,腹地是山,四面环水,水域最窄的地方也有百米宽,人要进去,只能坐船。之前鸭五叔说的那片祭田,就是祠堂周围那些田地,面积合计起来约莫有五十亩,所以称为一畦田。之前听到胡老三与支家的祭田之争,只当真是支家走投无路,竟为了几分薄田跟一个流氓撕破脸,现下回味起来,端倪可就多了。 支小年叫了他的船夫老爹划船,渡水将我送到祠堂门口,临了又嘱咐一大堆,才肯放我进去。我看他一步三回头,喜滋滋上船回了家,不禁有些怅然。 我长吸口气,按着绷紧的头皮狠狠搓了几下,这才稍微振作了些。其实我压根不敢一个人过来,就凭我这三脚猫功夫,真要碰上点什么,估计直接就能封进祠堂骨灰坛里了。可既然来都来了,我又没有打退堂鼓的惯例,踌躇了片刻,还是踏进了祠堂大门。 只是不知何故,我原本以为应该戒备森严的支家祠堂,竟一个人也没有,里头空荡荡的,燃着火烛的空气一片死寂。若真要说有人,那也只能是满堂牌位上的死人了,以及装在两口棺材里的…… 我浑身一顿,目光往垂缦下那两口红木棺材打去。 靠,这不是后车厢里那两口棺材?怎会跑这里来了? 我额角突突直跳,心下忖了忖,几步靠了过去。刚走到棺材边上,忽然听到头上吱溜一声响,我猛一抬头,就看到一个红通通的东西掉了下来。我条件反射往后退了两步,那东西就贴着我鼻梁跌落下来,然后,我就跟一张没有眼珠子的血脸对上了眼。 第16章:祠堂 ?我大脑空白了一秒,醒来时,屁股跌坐在地,眼中则是一口血红獠牙。我浑身陡然一震,神经如同蹦极落到最低点时的橡皮筋,绷得死紧,瞳孔一缩,立即手脚并用往后爬。 镜像房间那些血脸还历历在目,在这种鬼地方再碰到,我脑子再苗条也不可能预测地铁小说的剧情。血脸眨眼间就同我拉开一丈远,空洞的眼窝却一直冷冷盯着我,看的我每一个细胞都摁到了砧板上。我退到一棵柱子前,再动弹不得,只得龇着牙,用砍人的目光回敬它。 血脸出现在这里,祠堂跟“那个世界”间的干系,便算是坐实了,“那个世界”不派点家伙来收拾我,都对不起我一身爱作死的风骨。但我没想到的是,我缩在柱子前等了很久,也没见血脸追过来,甚至看不出它有半分贴上来的意思。 我愣愣看了许久,脑中忽的一闪。这血脸定在原地,竟纹丝不动,就好像按了暂停键的录像。 我不由纳闷了,莫非血脸改投张三丰门下,决定以无招胜有招?假如这血脸也是虫牲的一种,那它发生进化倒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如果换做是我,就算用脚趾头想,也决不会选择婆婆妈妈打太极,哪怕我是绝世高手,只在颈动脉上咬一口也就两腿一蹬,成功领便当了。 想清楚这一点,我立刻眯起眼,掏出手电细细打量那血脸,结果只看了两眼,我头皮一麻,浑身立刻就犹如有一万只蚂蚁在爬。 那张血脸,竟是吊在一根小指粗的尼龙绳上的,那绳子黑黝黝的,这里光线又不好,我先前竟没注意到。我一察觉那绳子,就有些两股战战,因为我发现,那绳子是压着后脑勺吊上去的,也就是说,要么绳子是在血脸颅腔里头打了个结,要么就是绕着脖子环了一圈,最后在后脖子上系紧,牵了上去,就如同执行绞刑一样。我贴着柱子起身,左右观察一番,果然,那血脸下颌底下竟有一个绳环。 这血脸邪成这样,居然也会中招,我心里不由有点毛。我将手电收回来,手电光划过上方的尼龙绳,我一眼瞥去,手心登时冒出潮汗。 我一直以为,那血脸的脑袋是被绳子吊着,在重力作用下自然垂落下来的,可我忽略了一个细节,那就是血脸从头到尾都没有动弹,就连在空中晃荡都没晃荡一下。意识到这一点后,我给了自己一巴掌,起身走到血脸跟前细看,然后就发现,那条绳子居然是以70度坡角斜斜吊在横梁下的,乍一眼看去,就好像血脸荡秋千荡到一半,忽然在空中刹了车一般。 望着那张似乎随时都会朝我荡过来的血脸,我立时开始呼吸不畅起来,掐着大腿逼着自己深呼吸,脑子才渐渐冷下来。我吐出一口气,扭身闪到一边,避过血脸前方,举着手电四下打看起来。 我发现,这个祠堂几乎是一个全封闭的空间。没开天窗,三面纸糊的窗扉也钉死了,而且我刚才来时就发现,大门是被人强行破开的,这就意味着,大门原本也是封死的。我以前没来过,不知道这里是从来如是,还是最近才封锁起来,但总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 这里几乎没有自然光透进来,又没装电灯,照明全靠油灯和蜡烛,光线非常暗,所有东西望过去都只能瞧个大概,要想细看,我只能近距离使用手电。我心头不由有些不安,因为谁也不知道你照到的人影,究竟是不是“人”的身影,更不知道你靠过去的时候,对方会不会猝然伸手掐你脖子。 事实证明,我的第六感真特么是越磨越灵光了,习习阴风里逛了没多久,我就看到牌位架前面的香案底下,桌布忽然被风拂开,横出来一只血淋淋的脚。 我当时第一个念头,这脚是那张血脸身上的。我是个习惯先设想后证实的人,这个念头一出来,就得用行动去验证,否则我会被自己的好奇心给憋死。所以尽管一百个不情愿,我还是咽口唾沫,绷紧神经靠了过去。我蹲下来,僵持了片刻,桌布猛然一掀,手电飞快一打,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就趴在了我眼前。 我楞了一下,因为完全没想到这是一具人的尸首。尔后又是一僵,心骂这该不会是蚊子的尸体吧?我赶紧把尸身拖出来,翻过来一看,小眼睛,酒糟鼻,国字脸,宽下巴,淋漓鲜血下,俨然一张陌生脸孔。 我不由松了口气,但再看尸首双目圆睁,嘴巴微张,牙关紧咬,五指蜷曲,浑身上下又瞧不出什么伤口来,我顿时又开始冷汗狂下。 看此人这副模样,死前显然是看到了什么异常恐怖的东西,那这东西究竟是什么?我此刻就处于他横死之地,是不是也同样会遇上? 最后一个问题明显是很要命的,此念一生,我就赶紧转身打着手电四处乱照,然而,除了穿堂风中徐徐飘荡的垂缦,我什么都没看到。 我不由觉得很是奇怪。考虑到我和蚊子一路上遇到的百般阻挠,有人在支家祠堂布下天罗地网的可能性是相当高的,可我来此半晌,除了一张血脸和一具尸体,什么都没瞧见。难道,其实这里没有陷阱,这人是死在别处之后,被人挪到这里的? 我忖了忖,发觉后一种说法不太可能成立。这具尸体被藏在香案底下,若非风吹桌布,我又刻意打着手电照看,几乎是不可能发现的,由此可见,藏尸体的人根本不想被人知道。此人若是死在别处,那藏尸人又何必大费周章挪到这里来?就近找个更隐秘之处,岂不更好? 除非……除非,这个祠堂就是离死亡地点最近的地方。 我脑门上开始冒汗。即便祠堂本身不是个屠宰场,那也是另有玄机通向某个地狱,哪一种情况都不会让人安生。前一种情况倒可以直接掐掉,我几乎把整个祠堂照遍了,也没瞧见什么能吓破人胆的东西。 难道,这里藏有密道? 我沉吟片刻,又摇摇头。祠堂基本被我翻了个底朝天,根本没摸到什么机关,所以更大的可能是,密室入口不在祠堂里,而是在外面的田地中。我转过身,下意识用手电照向了门外,就在手电光划过那两口红木棺材时,我心头一个亮堂。 对啊,我怎么把这里给忘了? 我脚一拔就要奔过去,抬眼倏然看到棺材顶上那张血脸,又生生刹住了。我暗骂几声,抹抹冷汗,绕过血脸辖区转到另一口棺材旁边,然后趴下去,朝棺材底下照去,果不其然,最后给我在两口棺材之间,照出来两个长条形的东西。 我手电目光连忙扫回去,就看到了两根裹着稻草的接地石柱子,目测约莫有手腕粗细。那石柱子说长不长,没高过棺材盖,说短不短,没矮过棺材底,看着倒像是启动机关的活计。我心头一喜,伸手去摸,却没够着,这才想起石柱离我有一口棺材远。我拼命伸胳膊朝里头钻,折腾的大汗淋漓,总算是摸到了,然后就觉得这石柱子有点软。 怎么说呢?就好像是在水里泡久了的木头似的,一捏下去就全是水出来。我心想,这石柱子裹了稻草,大概是稻草没干透吧,所以尽管觉得手感有点怪,我还是抓着石柱子用力往外拉。拉了大概五秒钟,我感觉那石柱子动了动,心里不由就有点又喜又怕。 正开脑洞幻想着密室里的东西,我手中忽然一滑,还没反应过来,胳膊就在惯性下往上一扬,狠狠撞到了棺材上,立时疼得我冷气倒抽。妈的,这稻草怎么突然就跟上了油似的,滑腻腻不着力?正大为光火,我眼前一闪,就看到一张苍白的女人脸,从两根石柱之间垂了下来。 那是一张非常白非常白的脸,白到可以用上了白漆来作喻,而且脸庞非常小巧,大约只有五六岁孩子的脸那么大,我一巴掌就能握住。看到这张脸的头一刻,我有些透不过气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然掐住了我脖子,伸手去摸,又什么都没有。 我捏捏面皮,抬眼再去看,那女人正用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我。 那真的是一双漆黑到发亮的眼睛,眼珠又黑又大,似乎一点眼白都没有,而且眼球奇大,一只眼睛就赛过了她那张血色嘴唇的大小。 这样一张脸,世间唯一能与之匹配的名词,大概就是蛇精脸了。蛇精脸是什么?能够蛊惑人心的妖孽。所以,我头一个感觉就是毛骨悚然,然后与她只对视了片刻,我就有些意晃神摇,忍不住想捧着那张脸亲上去。而就在我生出这个念头的时候,我眼前一花,那张脸倏忽就不见了。 我心头一颤,连忙爬起来,视线一抬就看到个人影飞快奔向了牌位架,眨眼间就没影了。我慌忙去追,刚跑了两步,脑中一个电闪,我一身白毛汗就滚落下来。 这张脸是怎么出现的?两口棺材间的空隙只有五根指头宽,别说脑袋,就是胳膊伸进去都有点艰难,即便这个女人瘦骨如柴,也不可能把头颅卡进去。除非,她的脑袋被拍扁了。 我胃里立刻翻腾起来。一想到一个人的脑袋厚度竟只有五指宽,我就忍不住汗毛倒竖,这种恶心的感觉,跟看到爬满蛆虫的尸体并没有什么两样。我徐徐驻足站定,死死盯着数尺外的牌位架,浑身僵硬,脚怎么也迈不出去。正举棋不定,我眼睛一闭一睁,蓦然间就发现,牌位架旁边忽然多出了一瀑毛茸茸的幽光来。 我一开始以为那是火烛的光,但很快就推翻了这个念头。首先,颜色不对。哪有火烛的光是青绿色的?这种颜色,更像是我在甬道里见过的那种。其次,这光太高了。我说的“高”,其实就是长的意思,那光就像一根竖起来的灯管一样,狭且长,与牌位架齐平,足有三米。 我不知道这光是几时出现的,但绝对不会是在我查看棺材之前。刚才那白脸女人跑向了这里,难道是她点的?我攥了攥汗湿的手心,拔出手枪,蹑足走了过去,然而手电一照过去,我就有些啼笑皆非。 这哪是什么灯管?牌位架不知何时被人移开了,露出一个一人宽的缝隙来,那青绿色的幽光,竟是从架子后面透出来的。 我自嘲一笑,随即就想到,白脸女人肯定是钻进这条缝了。那么,问题就来了,她方才在我面前打照面,莫不是为了把我引进去?如果是这样,那她就不是“那个世界”的人,而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 电光火石间,我甚至想到一个可能:这个白脸女人是支小瑾扮的。支小瑾身板娇小,完全可以在我毫无知觉的情况下爬到棺材上,然后把一张白脸面具吊下来。只是,她这么做的目的我想不通,若是为了给我指路,她完全可以直接明说。莫非,她有什么迫不得已的苦衷? 我贴墙站了片刻,脑中很快转过了这些念头,尔后深吸了几口气,决定相信支小瑾一把。于是我猛然转身,枪口视线手电光一齐对准缝隙里头。只是,在看清里头情形的瞬间,我呼吸一滞,一下子怔住了。 第17章:白脸 ?在照看缝隙里头之前,我几乎所有情况都想过了,包括投缳吊在墙上的女尸,如同小山一般堆积起来的尸体,甚至是面孔贴着油漆皮往外钻的血尸,唯独没有料到,我会撞见一个坐在树洞里的和尚。 青绿色幽光里,我能看清那是个六七十岁上下的光头和尚,浑身只着一件黄袍。不知是不是阖着双目的缘故,他面相看上去很是平和,此刻手捧一卷佛经,盘腿坐在一座莲台上,更是有种佛光照面的感觉。我四下打量一番,发现这间密室相当潮湿,水泥地面湿漉漉的,墙上也有水痕,似乎不久前还有过积水。室内空间并不大,大约只能并排放下两张双人床,但即便是如此促狭的空间,此时竟也显得空荡荡的,因为除了那棵插在水泥地中的树,这里什么都没有,三面墙上也光秃秃的,只有凛凛青光在微微闪烁。 支小瑾这么个大活人,此处肯定是放不下了,这里一定修有密道。 我视线转向树洞里的和尚,心念或许他知道点什么,遂恭声叫了几声大师,却没得到任何回应。我心头顿觉不妙,凑上前去,探了探他鼻息,一丝气儿都没有,我猛地缩回手,顿了顿,又摸摸他颈动脉,毫无波澜,静的跟一潭死水似的。 我捂捂狂跳的额角,连忙对着和尚的遗体躬身致歉,眼皮抬起的刹那,视线一滑,落到了和尚身后的漆黑中。我心头一颤,忙打手电照进去,光线划破黑暗,一下子照到了一张五官扭曲的脸。 我一连倒退了好几步,抖了半晌,脑中一激灵,又觉得这副神情似曾相识,好像不久前才在哪里见过。心念一转,陡然想起了香案底下那具尸体,我立时咽了口唾沫。 看来,吓死的人还不止一个,而且瞧他们身上打扮,好像还是同一个组织的,难道,最近还有除了我和蚊子以外的二货组团摸到祠堂来找死?我又想到,两具尸首都被藏到了离牌位架很近的地方,莫非,牌位架就是打开密道的肯綮? 我退出密室,摸着木架上的每一个牌位拧来扭去,从最底下的曾祖父辈一路试到了最顶上的唐朝祖先,周围却没半点动静出现。我踅摸片刻,心想莫非是因为牌位架被人挪动了,所以搭不上机关?转念我又猛拍自己脑门。我最近一定是脑沟被填平了,支小瑾既然会引我进密室,说明关键就在这里,若是在牌位架上,她又做甚把它挪开? 我又拍了自己几下,重新回到密室里,在看到树洞那一刻,我脑中一闪,忍不住又想给自己一顿胖揍。树,我还没检查那棵树! 刚才我就瞧见,这是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主干非常壮硕,目测至少有百年树龄。我打手电往上照了照,发现树洞以上的部分都被锯掉了,树身只到天花板底下就戛然而止。树干的下半截都埋在水泥地里,没看到树根,所以看上去既像是从地下长出来的,又像是从别处移栽到这里的。不过,我每年来岛上参加清明会,在外面也没见祠堂有树枝伸出来,看来还是后者更有可能。树皮很湿,说明这棵树刚刚移植不久,而且树洞里的和尚尸体看上去很新鲜,这就意味着,密室里现在这光景是最近才布置的,而且很有可能与守护祠堂秘密有关。 这么一想,我再看向那和尚时,滋味可就大不一样了。先前只瞧见一身佛气,眼下却怎么看怎么觉得妖异。心中正擂鼓,我忽然见那和尚眉眼一扯,嘴角一咧,骤然换上了一副凶相,我冷汗刷的涌出来,眨眼再去看,却又只看到他慈眉善目,一脸安详。 我抖抖抽筋的腿肚子,暗道一定是自己眼花了,抹抹冷汗,又朝树洞里照去。我一面不迭声说着得罪,一面扳着和尚肩膀,把他尸体往旁边挪了挪,我弯腰探进去,刚要去摆弄里面那具尸体,耳边哗啦一声响,我扭头一看,和尚手里那本发黄的佛经滚了下来,此刻仰倒在地上,自动翻到某一页后就停下了。 我只看了一眼,浑身就被电了一下。这佛经是用篆书写的,里头的内容我看不懂,但其笔迹却是再眼熟不过了,分明就跟镜像房间里那个笔记本上的字迹是一样的! 我连忙退身出去捡起来,手刚摸到封面,立马就认出来,这棱角分明的冰凉感,跟那笔记本的封皮也是毫厘不差。我犹自吃惊,很快又发现了一件令我大受震动的事。方才我一看到莲台整体外观,先入为主,以为上面的雕饰都是莲花,可我现在才发觉,每片莲花上竟都刻着与地下室那些紫木匣子一模一样的花纹,尤其是上面那弯月牙,我当时留下的印象很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的。 难道,蚊子说的话是对的,我爹娘他们,真的跟“那个世界”存在千丝万缕的关系? 我晃晃脑袋,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不管怎样,事情已到了这步田地,不管孰是孰非,我也只能继续自己未竟的事。 多想无益,我把那本佛经收进背包,重新钻进树洞,开始搬动里面那具尸体。果然给我猜对了,我一把尸体搬开,后头就露出来一个砖头大小的紫铜开关。这个开关深深嵌在树身里,周围残留着一些刮擦木质部所造成的痕迹,说明前不久还有人动过。 看样子,只要轻轻摁下这个开关,就可以开启某条密道了。我心头一喜,伸手按了下去,出乎我意料的是,等了许久,竟没任何动静。正忖着是不是自己想错了,耳中就钻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赶紧屏息,仔细分辨那声音的方向,听了片刻,我惊讶地发现,那声音竟是从头顶传来的。我连忙抬头,一滴水忽的滴到我鼻尖上,手电打去,洞顶是黑乎乎的木质部,此时湿洇洇地正在滴水。 难道那声音是水声?我断然否决。那声音绝对是干东西摩擦发出来的,我耳朵还没晕到连这点都分不出来。我又下细听了听,很快意识到,那声音似乎来自树洞外。 我三两下爬出来,举手电朝树上打去,可除了被拦腰截断的树干,以及上头黑漆漆的天花板,死活什么都看不到了。我愕然听着那绳绳继继的簌簌声,心想难道是从天花板上传来的?我脑中一下子闪现出有什么东西贴着天花板往下钻的画面,浑身立时一个哆嗦。 靠,那紫铜开关该不会是启动鬼屋装置的吧?我脑中浮起树洞里那具滴血不沾的尸体,他死前似乎并没有受过外伤,莫非,他是在按下紫铜开关后,被某种东西给活活吓死的? 此念一生,我脊梁骨一下子坠入了冰窖,而几乎就在同一瞬间,我忽然看到天花板下露出了一角白色。我还没来得及眨眼,一张苍白的脸就如同浮出水面那样,从上面那片漆黑中浮了出来,然后,周围的黑色就犹如波浪一样,徐徐往四下荡漾开来。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我都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就看见头顶的漆黑宛如被搅动的水波一样,更加剧烈地晃动起来,然后,一截细长的脖子就顶着那张白脸,缓缓露了出来。我愣了愣,旋即认出来,这白脸正是我在棺材下见过的那张。我心下不由一松,刚要叫她一声,就看到一头深绿色长发从黑色水波里浮了出来,然后是光溜溜的,没有肩膀和双手的,像蛇一样极度扭曲的上半身。 我心脏登时漏跳了一拍,下意识往后倒退,刚退开两步,就撞上了什么东西。回头一看,莲座上的和尚不知何时爬起来了,此时正站在我身后,睁着一双干枯的眼,面无表情看着我。 我一瞬间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只是头脑空白地与他对视,等我稍微清醒时,就看到和尚忽然举起了左手。我本能地往后躲,却见和尚左手往旁一抬,指向了密室外的牌位架。 我心头一面怕的要死,一面又有些哭笑不得。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让我用牌位架来砸白脸?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个主意好像不错,于是拔腿就朝牌位架奔。手刚要摸上木架,眼前一花,就见一张白脸突然挡到了我面前,一双黑漆漆没有眼白的眼珠,正迷蒙地望着我。 我脑子一荡,差点就要抱上去,突然间却鼻头一痒,打了个喷嚏,抬眼再去看时,白脸已不见了,然后就忽然觉得背上凉凉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朝我身上浇。我猛然转身,却只看到一面墙壁,只是不知何故,上面青绿色的幽光已经消失了。正望着那面墙发呆,我背上突然被什么东西猛力一撞,猝不及防地,我一头就朝墙壁栽去。 当时我离那墙大概两步远,这种距离大力撞去,不死也能脑震荡,所以我头皮立即一麻,作出了撞击前最常见的应激反应。可出乎意料的是,我没有撞到墙壁上,而是栽进了一片漆黑里,然后整个身体突然悬空,仿佛一只飞到一半的青蛙一样。就在我一头雾水时,我脸上忽然一痛,旋即周身一凉,耳朵一嗡,冰凉液体就通过鼻腔钻了进来。 我压根就没料到自己会落水,所以一掉进去立马就呛了一口水,差点没要了我这条小命。好在我水性还不错,下沉没多久,就一边挣扎着往上游,一边寻找出口。就在这时,一片黄褐色的巨大影子从上方落下来,悠悠打入了我眼中。 在水中裸眼看东西,是相当费力的,而且这水不知怎么回事,进到眼里特别难受,我强忍刺痛往上望去,瞧了几眼,发现那好像是一棵巨型珊瑚,看形状,盘枝错节的造型颇优雅,市面上应该价格不菲。 我一看就觉得奇怪,珊瑚虫只在特定海域生存,这种地方怎么会有珊瑚树?而且,珊瑚密度比水大,又为何能够悬浮在水里?不过,在这种境况下,我没时间去思考个中原因。我又往上游了游,然后就惊喜地发现,珊瑚丛里竟有亮光透过来,我这才意识到,我之所以能看到这珊瑚树,肯定是因为上面有自然光落下来。 根据我以前的潜水经验,那棵珊瑚离我约五米远,不出意外的话,我只用十秒钟就可以游上去,等上了珊瑚树,水面应该也就不远了。想到这里,我心头不由一舒,双腿用力往下蹬水,奋力往上游去。倒霉催的是,刚刚进入肺叶中的水,这时突然开始闹腾起来了,我胸腔里一阵钻心的疼,脑袋也隐隐作痛。照这样下去,如果我不在一分钟内出水的话,恐怕吾命今日就休矣。 于是我赶忙给自己打鸡血,腿上拼命使劲,总算是顺利游了上去。只是,没扑腾两下,我就突然感觉脚腕上多了什么东西。我以为是上面珊瑚树的碎片落下来了,就没在意,抖抖脚继续游,可刚一蹬腿,我就发觉不太对劲了。 有什么东西,在抓着我的脚。我低头一看,一只青筋毕露的手,正牢牢扣在我脚脖子上。 第18章:妖佛 上 ?我慌忙提起另一只脚去踹,使劲踹了几下,那只手非但没有松开,反倒攥着我脚脖子又往下扯了扯。我急火一攻心,一口水就钻着鼻孔呛进来,肺叶登时火烧似的。就在这时,我依稀看见一张光秃秃的脸从下面浮了上来,我瞪眼一瞧,有胳膊有腿,来的似乎是个大活人。 我怒了,心中大骂,腿一抬冲着那张脸又是一脚蹬过去。这回多半是给我踢中了,我顿时感觉脚踝上一松,立即就手脚并用往上游去。拼命划了半天,总算是摸到珊瑚树了,只是,我刚往上一浮,心就凉了半截。我先前压根没想到,那珊瑚竟会高成这样,瞧那上面的光亮,竟似远远看不到头,若是不耗上个三两分钟,我根本就到不了水面。 我视线往下一压,那人已追了上来,眼看就要抓到我脚了,不由暗骂一声。我奋力往上一挺,忽然觉得背上有点不对劲,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抓着背包。我心头骤然一抖,扭头一看,后头又似乎没人,心说难道是遇了水鬼不成?眼神再一闪,立刻就想自己打嘴。娘的,背包带子挂珊瑚树上了! 其实这是一件很搞笑的事,但那一刻我是相当惊恐的,根本笑不出来。当时我氧气库存量已归零,偏巧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幺蛾子,这不是要我命么?心里一慌,缺氧症更凌厉,片刻后但觉脑中一花,整个视野都旋转起来。临死前一刻,我垂眼看了看脚下,方才那人已游了上来,右手一伸,一把捉住了我脚脖子…… 我是在一片流水的哗哗声中醒来的,睁眼时,耳中声音立刻一弱,我发现自己躺在一片黑黝黝的天空底下,周围乌漆漆的,只有一盏矿灯在方圆数米内抛洒光晕。我眨眨眼,渐渐回想起昏迷前的种种,很快就意识到,我此刻是在地下,而且有矿灯在,应该是蚊子救了我。 想到这一层,我不由很安心,而且习惯性地想翻手电,然后就发现,背包不知所终了。我伸手四下摸了摸,半晌触到一块湿润的布料。我赶紧扯了扯,但拽了几下都没拽动,扭头一看,手中藏青一块麻布,布上还有几道整齐的车线,似乎是……一个人的衣角。 “醒咯?”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 我闻声一怔,足足僵了三秒钟才反应过来,然后飞快爬起身,忍住胃里头的翻江倒海,死死盯着旁边那人,然而只看了他一眼,我又愣住了。居然是那个运棺材的张老二,财人张! 我脱口就要问他怎么会在这里,口一张,胃里一翻滚,立时吐了个地暗天昏。财人张在后头帮我拍拍背:“那水不干净,还是吐出来比较好些。”我好不容易缓过来一些,四下望了望:“这是哪儿?” 财人张嘿然一笑,几步走到一堆火前,我这才发现,方才看到的矿灯竟是篝火。上衣鞋子两人都没穿,四下一看,篝火旁放了三双鞋,紧挨着用树枝歪歪扭扭架了两个晾衣杆,上面搭了好几件衣裳。财人张将一根叉着油亮亮烤鱼的树枝递给我,又从一个头盔里倒了碗热腾腾的东西,塞了过来。我迟疑着接过,pp碗凑到鼻尖,喉头一绞,一下子又吐了起来。妈的,居然是鲜鱼汤!老子刚刚才翻过胃,想起那潭水胃酸就哼哼,居然还让我吃那水里头养出来的东西。 财人张见我不领情,倒不在意,自己接回去就开始饕餮。我有些不自在,顿了顿,问他怎么会在这里。财人张嘴角又是一咧,他告诉我说,他找人把棺材送到祠堂后,大门突然自己关上了,正当他们准备破门而出时,他突然感觉后脖子一痛,然后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等他醒来时,人已经在这里了。 我忖了忖,觉得他不像是扯谎,就道:“那跟你一起抬棺材那些人呢?”财人张一脸迷糊摇摇头,说除了自己和另外一个人,其余人都不知去哪里了。 看来祠堂里那两个倒霉鬼就是他的朋友了,他们无辜枉死,我要不要告诉财人张呢?正迟疑着,就听身后哗啦一响,转身去看,依稀瞧见个白花花的影子。我头皮一紧,忽见一束光打了过去,然后我就看到不远处的黑暗中,一枚光溜溜的脑袋一起一伏,仿佛水里头一颗荡漾的皮球。我还来不及发抖,又是哗啦一声,一个赤膊的光头男人就三两下爬了起来,他抹抹脸上的水,一脸笑意朝我们走来。 我很快反应过来,随即就松了口气。这人应该就是另一个幸存者了,只是,我看着那张脸,总觉得有点眼熟。直到那人坐下来,笑着对我说了句“感觉怎么样啊”,我才幡然记起,他娘的,眼前这厮,就是之前在水里拉我脚那混蛋! 我脸色一下子变得很不好看,财人张显然不知道水里发生的事,还一个劲儿印名片:“这是我兄弟,张老三,在林场挖泥巴的,你叫他泥巴张就成。”完了又指着我说:“这位是我刚认识的朋友,从上海来的生意人。嘿嘿,如果兄弟伙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姓支的,对哈?” 我没好气嗯了一声,眼睛还是死死瞪着那泥巴张,恨不得用眼刀在他脸上剜出个洞来。泥巴张看样子是那种不容易发火的人,饶是我这么敌意冲冲,他也笑眯眯的,这一点倒跟蚊子有几分相似。他接过财人张递上去的烤鱼,一大口咬下去,边嚼边望着我笑:“刚才对不住哈,在水里头憋急了,又看不太清,随手逮到个东西就想往上爬,都不晓得那是活人的脚。” 我暗自冷哼,财人张看了看我,拍拍他兄弟:“哎哟,支少爷命都是你救起来的,他还会跟你计较这点儿蝎蝎螫螫的东西咩?” 我一听先是一怔,然后就有点不爽,总觉得财人张这么说话不太局气,更何况若非泥巴张拉我下水,我早八百年就游上来了,哪用得着他救。不过,命到底算是人家捡回来的,我也不好当狗咬人吕洞宾,就没再说什么。兄弟俩见我闭了嘴,就聊起了张家家事,时不时飘出“祖坟”“祭祀”之类的字眼,我原本就对别人的私事敬而远之,此时隔着树枝爆裂的劈啪声,也听不清楚他们在讲什么,遂一点没上心。我四下看了看,发现我的背包搁在泥巴张身旁,跟我隔了一个财人张,就站起身,想绕过去拿。刚走出两步,我听身旁的讨论声忽然停了,就下意识扭头看去,只见他俩齐刷刷望着我,神色间竟似有一丝警惕。 我愣了愣,旋即想起了什么,心头一个咯噔,忙挤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我那包防水功能不是太好,我得检查一下里头湿没湿。”泥巴张露齿一笑,拎着背包就甩了过来,我一把接过,心里立时一沉。 娘的,背包变轻了。再打开一看,里头果然少了些要命的东西! 泥巴张眼力价忒好,见我变了脸色,便笑着解释道:“我怕你包里头有见不得水的东西,所以一上岸就给你翻出来了,该晾的都放在那边晾起的,等会儿干了你再拿回去就是。喏,还好你这矿灯没进水。”他说着就拎起一盏矿灯打开,光线一转,照向了他身后某个角落。 我跟着望过去,就看到几把枪连同子弹匣,以及从老和尚那里取来的那本佛经,全都老实趴在地上,就跟伸脖子待宰的羊羔似的。 我身上顿时一凉。这俩人看到人带枪,就跟看到人带便当一样,未免太可疑了点,而且,我的枪又被他们控制了,一旦我跟他们闹翻,岂不是就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不对,岂不是就连死法都有预告? 我咽了口唾沫,强笑道:“谢谢啊,哥老关两个考虑问题真周全。”财人张看看我,憨憨一笑,谦说过奖承让,喷出一口汤汤水水。我忽然觉得,财人张那模样,怎么看都像个脑子做过吸脂手术的,半点厚黑身段瞧不出,我应该是脑沟进水,想多了。 我搓搓面皮,神经渐渐舒张,脑子也逐渐清透过来。张氏兄弟有胃口吃鱼,说明他们到此已有一段时间了,这就意味着,他们肯定对这里有某种程度的认识,至少比我了解,说不定泥巴张之前在水里遇到我,就是想从水里找出路。我就问他们,这是什么地方,打算怎么出去,财人张嘴里食货狂塞,含含混混不知在说什么,泥巴张看了我一眼,随手扔下鱼骨头,起身用裤子擦擦手,就拎矿灯朝我背后照去。我转身一看,眼中就映入了一条直直伸向远方的青石路。 第19章:妖佛 下 ?这是一条完全由青石铺成的,没有任何转角的路,它如同直线一样往前延伸,随着距离拉远,越来越细,最后汇成一条白线,拥入了一片漆黑之中。我当时有种奇异的感觉,那就是这条路永远没有终点,因为一眼望去,根本不知道有多长。这样一条路,居然修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下,倘若不是神迹,那就是修路的人发神经。 愣神间感觉有人戳了戳我胳膊,回头见是泥巴张,他朝我努努嘴,我一抬眼,就见矿灯光线一旋,飞快打到了青石路旁边,然后上下左右徐徐照了一通。我很快发现,青石路的两边,以及我们来的那一头,波光粼粼的全都是水面,用矿灯去照,也完全看不到边际,似乎这条青石路是孤零零矗立于汪洋大海之中的孤岛。我不由得想到了魔岛上的硫酸河,脑门立时就有点麻,而当灯光朝树冠上面打去时,我只瞧了一眼,全身鸡皮疙瘩就跳起来,节奏欢快地做广播体操了。 如果我脑子没泡坏的话,我们现在应该是在祠堂地下数米深的溶洞里,可我双眼明明白白告诉我,青石路两旁栽满了两人合抱的大树,枝繁叶茂不说,还全都高的看不到顶,穷极矿灯光线,也只能照到一丛丛细密的枝桠。 我顿时就有点喘不过气来。按常理来说,这种不见天日的地下溶洞里,怎么可能长得出大树?要知道植物与动物不同,如果没有可见光进行光合作用,绝大多数植物都是无法生存的,除非是营寄生或者腐生的,比如菟丝子和水晶兰,可瞧那些大树,可见的部分就超过了四十层楼,若再算上看不见的上半截,恐怕能有两百米高,这种高度的树,根本不可能是寄生或者腐生植物能撑得起的画风。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树的叶子非常尖,恍然看去,就仿佛某种动物的利爪。 我忽然想到了那面似是而非的墙,难道,其实这里不是地下,其实那墙是一条空间裂缝,我们现在已到了一个跟祠堂风马牛不相及的地方?可是,即便不是地下,那夜晚也该有点星光月光什么的,这里黑得跟墨汁似的,未免太诡异了点。刹那间,我又想起了一件事,旋即凝神细聆,然后就听到了空灵的水声。滴水声,流水声,划水声……各种各样的水声,全都时近时远,若隐若现地传来。 我一身白毛汗顿时汹涌而来。为什么这里只有水声?这里长了这么多树,为什么没有虫鸣鸟叫?难道,这些树全是假的?我疾步奔向灯光里那棵树,在树身上摸了摸,一下子就嘴巴大张,定在了原地。 这棵树竟然有树洞,而且,树洞里竟然还坐着一个老和尚! 我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忙让泥巴张把矿灯光转到其他树上,然后,我就在自己疯狂的心跳声中,看到了又一个树洞,又一个和尚。接下来灯光再移动,然后又是树洞,又是和尚……所有和尚都年过六旬,身穿缁衣,手捧佛经,面容安详,合眼坐在莲台上。若非他们面孔明显不一样,我都会以为这又是一个搞镜像复制的狗屁空间。 我忽然想起在密室里时,是有人推了我一把,我才掉进了这里,难不成,那个人是想让我知道这些树洞和尚的存在?果真如此,这就意味着,我绝对不会死在这里,因为死人是开不了新闻发布会的。 这么一想,我登时安心了许多,只是,在撞见其中一个和尚时,我隐隐觉得有点奇怪。我盯着他端详许久,脑中昏昏然闪起某个念头,然后,我突然就着魔般笑了一声。我终于明白了这里为何没有活物,也想明白了,为什么树洞明明在沁水,里头的和尚却没有腐烂。 财人张上前来拍了我好几下,我才醒过来,然后就冲他傻笑道:“他娘的,别人家的肉身佛都是孤品和珍品,到了这儿,肉身佛就跟鸡蛋似的,还得按打来计数!” 亏得我认出了跟前这和尚,我清楚记得,他曾是支家村后面那山上和尚庙的主持,老人家十年前就归西了,眼前这个肉身,正是他圆寂时的模样。若非我穿开裆裤的时候常跑去庙里头作弄小沙弥,又总是被老方丈逮个正着罚抄佛经,现在也根本摸不清这里头的门道来。 财人张楞然望着我:“肉身佛是啥子鬼?可以卖钱不?”泥巴张此时也走了过来,叼着根烟,似笑非笑看着我。 我一看这光景,仿佛兜头浇了桶冰块,蓦然就醒了。妈的,这俩人现在看着怎么这么像文物贩子?要是让他们知道了肉身佛的价值,还不把人家老和尚好不容易盼来的清静给搅黄了? 我心念电转,随口编了个故事,说肉身佛就是那些生前立下遗嘱,想要保存自己肉身的人,在他们死后,他们的家属委托专人用防腐剂浸泡尸身,确保百年内不会腐烂,然后放置到某个隐秘的地方,储藏起来。财人张原本在老和尚身上搜罗金子,闻言猛然缩回了手,骂道:“老子晓得防腐剂是啥子,无良奸商保存歪歪货才会用的嘛!” 我看得好笑,又道:“人死如灯灭,灯灭成灰,这种东西是违背自然规律保存下来的,所以又被称为‘妖佛’,意思就是,表面看起来像佛,其实本质是妖。”在瞎掰这些时,我心里连忙给全体肉身佛磕头,但愿我死后申请上天堂时,他们不要在意见栏里签rejection。 财人张没听完就闪到了一边,再没敢靠近过树洞。我正自得意,视线一扭,却见泥巴张含笑看着我,眼神说不出的古怪。我暗叫不好,面上不动声色跟着往回走,心里却在想,这小子肯定知道我嘴上在跑动车,万一他以为我是使诈耍他们,那可就糟了。 财人张骂了声娘,说他和泥巴张去前面探过路,当时他俩就觉得这些和尚瞧上去妖得很,担心前面出现什么不测,只好退了回来。我问他前面到底是什么情况,他说再往前走一公里,也是同样光景,大树一棵连着一棵,根本看不到头。我道:“就不能往青石路旁边走?”财人张苦笑着摇头:“路旁全是没边际的水,哪里来的路?你也晓得,水里头不太干净,兄弟伙哪敢下水找出路哦?” 我想起自己在水里时的感觉,知道财人张并非耸人听闻,不由有些悻悻然。三人回到篝火旁,经过一番商议,决定往前走。此处三面临水,倒是可以以水产为生,可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哪一天突然就抓不到鱼了,而且,既然那水有问题,里头养出来的东西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更要命的是,我们只有一盏矿灯没哑火,眼下电量也只剩下一半不到,如果留在这里,我们只能老死在一个只能用篝火照明取暖的世界,与其这么窝囊地活着,倒不如往前碰碰运气。 财人张用我的头盔当锅,烧了两壶水,一壶我单用,一壶张氏兄弟共用,那水虽有古怪,烧开了终归会好上许多。此时衣物已经烘干,三人穿戴好就上路了,泥巴张竟还给我一把枪,我差点没哭出来。 只是,我似乎高兴得太早了点,这一路比我想象的还要艰难许多。倒不是说道路本身有多难走,相反,青石路可谓一条坦途,连只虫子都没有。可正因如此,这里才愈发显得阴森可怖。我盯着矿灯光尽头的黑暗,总有一种隐隐的窒息感,而且总觉得,耳中不断传来的水声,每一声都如同贴在耳边一样,实在太清晰了,好像水随时都会漫上来,把我们卷进去。我听的身上汗毛全都止不住地竖起来,按也按不下去。 果然,我们紧握手枪走了才半小时,财人张就突然说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提议歇会儿,我本来也有些腿软,一听就打算附和,泥巴张却断然摇头:“这里空气不太对头,必须快点离开。”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陡然察觉,这里的空气异常潮湿,而且气温高得有些离谱。我一下子明白,我那股窒息感究竟是怎么回事,不由捏了把汗,也一心想着早点跟这鬼地方一刀两断。岂料,财人张却一屁股坐了下来,脑袋一拧,朝莲台上一靠,一副死也不要张腿的烈女模样。泥巴张笑了笑,扭头看我,问我要不要歇,我原本就乏得很,此时见有人反旗高张,方才还兴旺的动力眨眼就飞了。见我木然点头,泥巴张没了法子,只好跟着我们停了下来。 为了省电,我们把矿灯关了,四周一下子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中。我们坐下来就没再说话,四下立时变得很安静,只能听到接连不断的水声。我缩在一个莲座底下,因为呼吸舒畅了些,刚开始还有点惬意,可到了后来,一股莫名的惊骇感忽然涌上了我心头,在我冷汗暴涌的当子,那惊骇很快就如同武火煎熬的酱汁,愈发浓厚。我用袖子揩脸,过了许久才意识到,那股惧意究竟来自何处。 水声,越来越清晰了。先前还只是仿佛贴着耳朵,现在却完全像是从脑子里直接发出来的了。我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神经越绷越紧,眼看就要绷到极限了。就在脑中那根弦绷到快要断裂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后脖子有点异样,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贴着我抽气。 那些尖利如兽爪的树叶,瞬间钻入我脑海里,我浑身一凛,手枪攥的死紧,根本不知道会有什么东西,会在何时突然扑上来。也不知僵持了多久,我都以为自己是产生错觉了,就感觉肩上一沉,然后不等我叫一声,嘴巴就被什么东西给大力捂住了,紧接着,我胳膊一声脆响,手枪就脱手落地,然后肩膀一阵剧痛,人就被什么东西给拖到了树洞里头。 第20章:大会师 ?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我一点反应做不出来,整个人都懵了,等我被拖进树洞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完了。 不过,即便知道已无力回天,我还是本能地挣扎了一下,抬起自己方才被敲麻的胳膊,一肘子往后用力顶去,顶到一个质地颇像皮球的东西上。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一声闷哼从我身后传来,听上去竟好像是人发出来的,我一头冷汗浇下来,靠,该不是树洞里的肉身佛尸变了吧?还是个肚皮圆的跟皮球似的酒肉和尚。转念我又觉得不太对,它只是用鬼手捂着我嘴,怎么也不见勒我脖子或是掏我心肺?还有,这老和尚死了这么久,早该跟一块板砖似的又冷又硬,怎么贴上去感觉还热腾腾,肉乎乎,跟出炉没多久的肉包子似的? 一边迟疑着,胳膊肘正要再度往后砸,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低低道:“支姐,是我!” 天底下会叫我支姐的人,除了那只死蚊子,还真是没第二个了,我一下子一惊,又一喜,连忙哼哼着点头,捂在嘴巴上的手就松开了。我喘了几口气,一下子又怒了,回身就是一拳:“你他娘的好歹提前知会一声,打支预防针好伐?老子差点没给你吓死!” 我最后那一嗓子委实亢奋过头了点,蚊子嘘声提醒我时已经来不及了,张氏兄弟那边显然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矿灯一打就朝我照过来。我暗叫不妙,心想蚊子之所以会用这种画风跟我会师,自然是不想被旁人知晓,给我这么一闹,他这算盘可就全白打了。 我扭头躲过灯光,僵在原地没敢动,那边静了多久,我冷汗就澎湃了多久,片刻后听泥巴张笑道:“你不是说那妖佛妖里妖气的咩,支帅?你怎么爬到树洞里头去了?” 言下之意,他以为躲我身后的蚊子是肉身佛,我不由松了口气,脑子转了转,干干笑道:“你支少爷我天不怕地不怕,这妖佛再妖,往地上一摆就是个天然沙发,不躺白不躺。”说着顶着矿灯光挠了挠:“矿灯速度收起来,别浪费电。” 那边立即关灯,没再说什么,我犹不放心,低声交代蚊子,等我和张氏兄弟再往前走上一段路,矿灯光照不进这个树洞时,他再出来跟着,然后找机会同我一起制服那俩人,蚊子表示赞同。我们又休憩了半盏茶的功夫,泥巴张就催促上路,财人张磨了又磨,泥巴张也没再让步,语气也变凌厉了些,财人张这才嘟囔着跟着动身。 走出约莫半个足球场的距离,我隐约听得身后一阵窸窣作响,应当是蚊子跟了上来,不多时,那窸窣声就挪到了我右边,朝张氏兄弟那边窜去。我心中隐隐觉得奇怪,照蚊子的身手,没道理到现在也没得手,难道,蚊子此前受了重伤?我不由有点慨叹,能让蚊子受重伤,之前想必是发生了相当不得了的变故,不知道是哪些家伙倒了血霉,竟然敢摸蚊子老爷的逆鳞,此时不是尸体,估计也快成胶人原料了。 正忖着,一声惨叫突然穿入耳膜,我应声转头,就见天旋地转的矿灯光中,两个黑影扭作一团,你一拳我一脚,哼哼唧唧正打得难解难分。我想起这回戴矿灯的人是财人张,不禁暗骂,这死蚊子眼力价忒好,一下子就挑中了最废柴的那一个,剩下个不阴不阳的泥巴张给我收拾,这不要我老命么?一想起泥巴张,我赶紧甩着视线到处找,却发现四下黑黝黝一片,根本没瞅见泥巴张他人影。 我心下不由一凉,这厮该不会躲在暗处放冷枪吧?转念又摇头,蚊子和财人张拧的跟麻花似的,泥巴张就算是神枪手,也保不齐不会误伤自家兄弟,他此刻肯定是眼珠子和枪口都跟着地上俩人转来转去,眼睛都快看花了。想到这里,我心头有了个主意,立马朝着揪做一团的俩人奔去,然后装作帮手的样子,作势去抓蚊子,如此一来,场面更加混乱,泥巴张更不可能放枪,反而会像我一样冲上来帮忙,到时候,我就可以趁乱偷袭他。 果然,泥巴张那似笑非笑的脸很快闪现到灯光中,托腮望着我们,可不知那泥巴张脑袋构造是不是跟正常人不太一样,眼看着我挨了好几个拳头,胆汁都快吐出来了,也不见他上来帮忙。 我心头猛然一抖,这泥巴张该不会是想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吧?我瞬间就觉得这很有可能,泥巴张看着就是那种喜欢玩阴的,喜欢捡趴活的人,哪里可能亲自出手?我暗骂一声,努力挣脱出来,就势一滚,滚了几圈从地上爬起来,再朝矿灯望过去,立时就傻眼了,只见眼前空空荡荡,竟半个人影都没有。 这可就奇了,我打个滚的功夫,居然就不见了三个大活人?战战兢兢等了片刻,那三人也没再出现,而且,周围竟半点动静都听不到,四下除了远远近近的水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他们就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我头皮立刻开始发麻,刚抹了把冷汗,就感觉后脖子有点凉。我浑身抖了一下,颤着手往后一摸,湿的。尽管知道这鬼地方到处都在滴水,我身上还是如筛糠般哆嗦起来,死力掐了大腿一把,我才找回点力气,给手枪上膛,紧紧攥在手里,尔后绷紧神经望着头顶树冠,迎接不知何时会从上面蹦下来的东西。 俄顷,我忽然觉得眼前闪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奔到了眼前。我视线猛然一压,就见一束矿灯光横在两个面面相对的树洞之间,瞧那灯头,俨然就是方才还躺在地上那盏。我以为自己眼花了,用力眨眨眼,很快就意识到,那的确是矿灯光,而且,还在慢慢朝我转过来。 我心下琢磨,难道是蚊子得手了,在跟我打暗号?不对啊,别说我们根本没约定什么暗号,就算是有,他若是以一当二制服了俩人,直接告诉我就好了,还用扯什么鬼?果真如此,既然不是蚊子功成,那就是张氏兄弟扛下来了? 我心头一个咯噔,泥巴张阴成那样,不把我活剐了才有鬼。一想到那美到我不敢看的画面,我浑身肌肉僵成了石膏,死死盯着矿灯光那头,眼前几个转溜,就幻化出一只黑漆漆的枪口来。我咽了口唾沫,刚要笑着打个圆场,就发现灯光停止了转动,在我身旁一寸顿了下来,然后我就看到,一头草绿色的油亮长发,犹如水草一般,逶迤着晃进了灯光之中。 我的笑容和视线登时凝固,眼睁睁看着一张惨白的三角脸,支在闪着青绿色鳞片的蛇身上,徐徐游进了我的视野。等我回过神来,那白脸已经距我只有数步之遥,在明亮的灯光中,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它的确没有肩膀和双手,扭动的上半身呈现出一种蛇的扭曲和光滑,到了腰腹的位置,则又迅即变换成人类模样,除了被覆鳞片与人不同,竟连肚脐都跟人类别无二样。再往下,一直到膝盖的位置,都被一条草裙给遮罩了,确切地说,我一眼看去,以为那是一条草裙,直到我发现这条“草裙”深深地嵌入了它的肚皮,这才意识到,那是一层状似稻草的棕色长毛。 我还没来得及继续往下看,心中就涌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我当时很清楚那感觉是什么,那不是恶心,甚至不是惊惧,而是跟前两次看到白脸时,同一款的迷离。可是,理智明明告诉我应该扭身就逃,身体却根本动弹不得,我身不由主抬起视线,凝到白脸脸上,与它看不到底的黑眼珠对视,眨眼间,我的神识很快就动摇了,然后,我不由自主地欺身靠了过去…… 一声巨响炸起,我骤然醒转,眼中一清,就看到白脸两只耳朵在冒烟,下一刻,两股草绿色的液体从它脸颊两边冒出来,顺着蛇身淌了下来,它身体晃了晃,就倒在地上。我看傻了眼,转瞬间就见一个人跑到我面前,用力拍拍我脸,一边还在叫我支姐。我神思渐渐凝集,然后认出眼前人来,我登时就愣了:“你叫我什么?” 财人张露出一口白牙:“支姐啊,不然呢?支大婶?支大妈?” 我完全反应不过来,忽然听到哗啦一通响,似是有什么东西从水里爬起来了。我下意识就调转枪口对过去,被财人张拦住:“是超男。”我一头雾水更浓:“超男?”须臾,我顿时反应过来:“你的声音……” 财人张笑了笑,手往脖子上一扯,就在我凌乱的目光中,撕下一张人皮面具,露出蚊子那张笑嘻嘻的圆脸来:“本来还想锻炼一下演技的,哪知道那财人张这么沉不住气,非要半路上来搅局。特么的,这货真是欠蹬!” 我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什么演技,什么搅局,什么财人张……怔愣间,就见一阵吧唧吧唧的声响后,一个瘦瘦高高的人影钻进了灯光中,手里还拎着两个硕大的粽子。我视线打过去,发现那两个五花大绑还在滴水的,仿佛刚从锅里捞出来的粽子,一个是泥巴张,另一个则是蚊子。 第21章:曲折的真相 ?那瘦高男人双手一松,两颗大粽子就被扔到地上,软趴趴地裹成了一团。一开始,我没认出瘦高男人究竟是谁,他是背光朝我走来的,只是,我看到他湿漉漉的身形轮廓时,隐隐觉得眼熟。直到他开口说了句话,我听着那似曾相识的声音,才陡然反应过来。 眼前的“蚊子”不知从哪里摸出蚊子那个招牌大背包来,笑道:“这兄弟俩没一个老实的,你说咱要不要把他俩扔这儿,自生自灭?左右你拎手里也沉得慌。”他说着就掏出支手电递给我。 我木然接过来,听那瘦高男人道:“他们还有用处,先把命留着。”说着就把身上衣服脱下来,拧了把水。一听声音我认出了他来,不由就更加困惑了:他怎么又会刚好出现在这里? “蚊子”摊摊手:“ok,不过这俩人比兔子还狡猾,尤其是那泥巴张,滑的跟泥鳅似的,心眼儿又多,带在身边肯定得事儿。” 瘦高男人一面穿衣服一面道:“他们都交给我,你们只管往前走。” “蚊子”笑着点头,转身对我道:“听到没?支姐,有超男在,咱只管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我给看木了,半晌几步上前,提溜着两张落水脸横看竖看,确定一个是蚊子,一个是泥巴张,旋即兜转视线,从笑眯眯的蚊子脸上,扭到白眼直翻的蚊子脸上,再落到露出八颗白牙的蚊子脸上……笑嘻嘻的蚊子也凑上来,从粽子“蚊子”脸上一把扯下个东西来,我就看到了财人张那个大光头。事后回顾起来,我当时的神情一定跟白痴一样,但这委实不能怪我,换谁放在当时的情境里,都会是同一个画风。 蚊子拍拍我肩,给我说了段记叙文。我原本还对这只蚊子的身份将信将疑,然而一见识他那讲故事的欠奉水平,我就铁定了这绝对是那只蚊子无疑。蚊子的叙述自然一如既往地乱七八糟,我整理了下,其实他主要讲了两件事,一件是他在运棺车上突然消失的乌龙,另一件则是他化装成财人张的前因后果。 说是乌龙,意思就是,其实蚊子当时并没有消失。此刻回想起来,当时在运棺车上,如果我观察再仔细一点,就能轻易发现,被财人张称为空棺的第一口棺材,里面装的事实上就是蚊子,他只不过是摹照第二口棺材里的尸体扑了点粉而已,粉是从尸体上搓下来的,寿衣则是从尸体身上扒下来的外套。 大家看到这里就会问了,财人张不是说,两口棺材都是空棺吗?那具尸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当时的反应跟大家一样,听到这里就砸蚊子砂锅了,蚊子巴拉巴拉又讲了一大通,我才明白,个中内情其实跟第二件事有关系。 说到第二件事,就不得不交代一下张氏兄弟的背景。财人张的职业跟他说的八九不离十,主要就是替人运送棺材,偶尔会接一些见不得光的私活,而这次行动,就是他在弟弟泥巴张的撺掇下展开的一桩。泥巴张的身份则花样多了,据财人张说,自己这个弟弟从小就是个不太合群的角儿,别人家的孩子都在玩泥巴的时候,他就跟着大人们走南闯北了,刚成年就混进修铁路的队伍去了西藏,在做了些连财人张都挖不出来的事情之后,他就拎着个大木箱回来了,而木箱里头放的到底是什么,他从来没让旁的人知道,包括跟自己最亲的二哥。泥巴张把木箱子藏在不知什么地方之后,就去了额济纳胡杨林,顶着林场工人的头衔,继续他那些不争不鸣的勾当,直到半个月前才回来金鹭镇,并找上了自家二哥,说有一笔大买卖要跟他搭伙。 泥巴张的目的地,就是支家祠堂底下的水宫,也就是我们脚下这地方。运棺材不过是个幌子,泥巴张的计划是,自己化装成尸体藏进棺材,留在祠堂找入口,找到了就发信号通知财人张,然后兄弟俩一起进去寻宝发财,至于宝贝到底是什么,泥巴张没说,财人张自然也不知道。蚊子那天在车上开棺材玩,无意中发现了尸体的端倪,蚊子神探火眼金睛,他自然知道尸体是假的,索性顺水推舟,把泥巴张敲晕后,自己也扮成尸体跟了进去,为免露马脚,他就没知会我。 泥巴张的计划自此就开始走样了,而且一直没扶回轨道,因为到了祠堂后,财人张并没照约定的那样跟抬棺材的人离开。原来,财人张也不是傻子,其一,他知道泥巴张只不过是想借自己的棺材进祠堂,丝毫没有跟人分赃的意思,他可不想傻不愣登地被人当成跳板;其二,他一眼就认出支小年是假货,知道真正的蚊子还留在棺材里,自己那人精弟弟肯定是被收拾了,一番思索之下,他决定将计就计,联合外人,给自家弟弟一通教训,让他知道,姜还是老的辣,以后还是别这么跳(拽,嘚瑟)的好。于是,他趁泥巴张还没醒过来,就使着他走江湖那套易容术把蚊子变成了自己,还把一些只有他们兄弟俩才知道的事抖落出来,包括从泥巴张那里听来的,关于支家水宫的一些底细。 听到这里,我不由有些脸热,记得当时让支小年假扮蚊子,我还觉得自己特机智来着。不过,自惭归形秽,我很快就发现这故事好像不太对。如果财人张是为了教训弟弟,那他为何要让蚊子扮成自己?莫非是担心自己手不够黑,非要让外人来整治泥巴张才够劲?这么一想,好像又有点道理,但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蚊子与我同感,他当时也对这种动机存疑,而且,泥巴张这么精明一个人,没可能连自家二哥都认不出来,财人张这个计划怎么看都是牛头不对马嘴。直到财人张说了句毁三观的话,他才终于拂开疑云。 当时,财人张嘴一咧,露出了他那口招牌黄牙:“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他原本就不打算带人下去,谁跟着都一样。再说了,宝贝再重要,没命拿也等于铲铲,要是我那个弟弟黑了心,中途想要做掉同伙的话,您身手比我好,横竖是躲得过去。” 我立时一哆嗦,浑身汗毛齐刷刷竖了起来。一个没安好心,一个没存好意,对外人如此,对手足亦是,这张氏兄弟真是奇葩一家子。我看了看地上那两只粽子,恨不得直接把这俩爬行动物丢水里算了,免得放回地面去祸害人间。 不过,故事讲到这里,迷雾也尚未完全散去。 祠堂里那两具尸首到底是怎么回事?财人张最后为何要扮成蚊子接近我?又为什么要袭击假扮自己的蚊子?蚊子也说了,财人张跟他交手时,明显是动了杀心的,这跟他最初的说法根本就是背道而驰,看上去倒像是兄弟俩联合起来除掉外人。但是,这么推测也有问题,因为我也是外人,照此顺推,我有一万个被灭口的理由,可财人张以蚊子的身份接近我时,又为何不趁我毫无警惕干掉我?难道,我对他们而言,有什么独特的利用价值? 蚊子笑着耸肩:“别问我,你只能等那倒霉催的兄弟俩醒过来了。”我闻言打手电向两只粽子照去,发现过了这么久,俩人依旧翻着眼白,宛如网兜里两条死鱼。我看了眼西装男,心说这厮下手也真够黑的,幸好我跟他似乎,好像,仿佛是一伙的。 不过,西装男来水宫究竟是为了什么?照理说应该跟他在一块的支小瑾,此刻又身在何处?我立刻就拿这些问题去问他,他却跟没听到似的,只顾闷着头走,搞得我有些不上脸。转念还是作罢,跟传说中的乩神置气,等于自掘坟墓,我还是走一步算一步,见机行事的好。 我跟蚊子讨论这些问题的当子,西装男已拎着两个粽子,带着我们走出了相当远的路程。我当时只顾着说话,也没太注意前面的情形,所以西装男忽然驻足时,我还在惯性之下踏出去了好几步。蚊子赶忙把我拉回来,我就听西装男阴森森地说:“把灯都关掉,前面有东西。” 我心里本来就不爽,听了这话就想磕碜他一下,不但没关灯,还打着手电照了好一通。等我发现半个鬼影没瞧见,就想着揶揄他,结果还没张口,就被他的话给兜头浇了桶冰水:“迟了,我们已经被发现了。” 第22章:诡异的灯光 ?我根本不明白西装男那句“迟了”是怎么个意思,但一感受到他口吻中那种冷厉,我本能地就觉得一股寒冷从骨子里沁出来。蚊子拍拍我肩,示意我也把手电关掉,我楞然照做,眼前的视界就如同绑了秤砣一样,瞬间沉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看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黑暗,听着远近接替不断传来的水声,我再一次陷入了莫名的惊惶,隔了片刻,我双眼适应了暗处,终于察觉了究竟是何处不妥。 在那片触手可及的漆黑之中,我们竟看到了灯光。我一眼就认出,那是一种从壁灯或路灯上打下来的光,橘色光芒微微摇曳着,远远透过来,就仿佛弹雨一样,穿过丛丛墨色,不容抗拒地打入了我的瞳孔。 蚊子率先靠了一声:“娘的,这破地方居然能有路灯?” 这话没错,在这种被黑暗吞噬一切的鬼地方,能够瞧见灯光,绝对是一件值得放鞭炮庆祝的好事。有灯光就意味着有人烟,再不济也曾经有人居住过,这就说明,前方至少不会是鸟不生蛋的绝境。然而,我脑中一滑,一想起西装男方才说的话,所有的庆幸顿时就变味了。西装男又不是周幽王,不可能平白无故放狼烟,更何况,在这种鬼地方竟然会有人迹出现,这本身就是一件相当吊诡的事。 难道,西装男口中的“东西”,就是那些灯光?可灯光不会吃人,瞧他那反应,想必是有什么更了不得的东西藏在光晕后面。 想到这里,我抹抹冷汗,悄声问西装男到底看到了什么。也不知是不是我讲的太小声他没听见,俄顷,只听他换了副从容的语气道“开灯,继续前进”,再没说别的什么。 蚊子是抱惯了西装男大腿的,闻言立即行动,我不清楚西装男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但又不可能只身留下来,暗骂一声,也只得跟上。蚊子亲亲热热凑过来,说听超男的准没错,我只管袖手看好戏就是。我没好气道:“好戏?就算是好戏,就算门票免费,那也要我有意思看才成。你们这强按牛头喝水的,做人不道地。” 蚊子嘿嘿直笑,我白眼直翻,闹腾间一行人已往前走了约莫一根烟的功夫,这时候,我看着前面的灯光,隐隐觉得不太对劲,直到我们又前行了半条街的路程,我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然后就很想打自己的脸。 蚊子相当豪爽地开始自打嘴巴:“我特么真是日了整个动物园了!我说他娘的怎么会有电灯,这鸟不拉屎的破地儿,哪可能有电?要真有电,老早就该接路灯了,哪用咱黑灯瞎火摸过来?” 我拍拍他,心说你半斤我八两,脑子瞎成这样,活该我们被人折腾的命。一行五人很快就到了十几堆篝火前,跟所谓的路灯对上了眼。这些火都烧的很旺,黑烟冲天腾起,直愣愣扑向上空看不到底的黑暗,在我这个距离,可以闻到很清晰的炭火焦香味。 出于人类早期钻木取火的渊源,这种来自木炭的焦香味,其实具有非常显著的安神作用,但我紧紧盯着跳跃的火光,丝毫安逸不下来。这里怎么会横空出现这么多人工火?难道,觊觎支家水宫宝藏的人,不止张氏兄弟两个?支家水宫里究竟藏了什么,会惹上这么多红眼? 我用问询的目光看了眼西装男,见他一脸淡然,又想起他之前的反应,不由有些诧异。但我知道,若直接问他,估计就是竹篮子扔水里,连个泡都不会冒一下,于是我打算曲线救国,来点有技术含量的。 “这些篝火看样子刚生没多久,究竟会是谁留下来的?”我道。我是这么打算的,只要西装男回答这个问题,就必然会牵扯出这些人来此的原因,顺便就解决好几个问题。岂料,西装男侧首看了看我,视线又转向前方,说了句让我吐血的话。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他说。 我心里已经给他跪了下来:乩神乩神,请接受我的膝盖! 我举目望去,篝火旁边稀稀落落散布着十几个空罐头,以及几把不锈钢汤匙,火堆中还架着一条已烧的焦黑的鱼。我根本看不出哪里有人的痕迹,便随口道:“看上去像是有一大群人刚刚一餐果腹后,没来得及灭火就离开了,但他们又没给我留名片,我眼拙,认不出来。” 蚊子这回倒认真了,闻言即摇头:“如果是匆匆忙忙走的,不可能半点线索都不留下。你想想看,换做是你,你要是被催促着离开,难保不会手忙脚乱踢翻一两个火堆吧?除非,他们是像你蚊子少爷这样的,训练有素的,英俊潇洒的,陀枪师兄。” 蚊子说的有理,但还是有漏洞。我道:“这些人若非仓促间离去,那他们为什么不把火灭了,反而留下痕迹?这不是明目张胆告诉后来人,‘你爷爷我已到此一游,想要宝贝,呵,踏过我尸体先’?一个两个也就算了,这么多人组团,不该如此脑残。” 蚊子耸耸肩:“凡事皆有例外,说不定这就是一支脑门上烙了‘傻缺’二字的队伍,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脑沟成了飞机场。” 我不打算把心神浪费在这种问题上,就干脆问西装男道:“西装男,你一定知道是怎么回事吧?可不可以,坦白告诉我们?” 我话音刚落地,还没等西装男反应,眼前就忽然打过来一道强光,刺得我眼皮都张不开,头一扭就伸手遮眼。我转向蚊子脱口就骂:“你他娘的要玩也拣个适当时候来玩好伐?我特么这边还在说正事呢!” 蚊子的哭腔立时飘来:“我特么要玩手电筒,也得有手才行啊。” 我刚说你又在扯什么鬼,就发觉眼前的强光忽然不见了,一下子,我视野中只剩下了一大团白花花的影子。过了好一会儿,那白斑才宛如慢慢稀释的墨水一样,渐渐淡了下去,然后,我就看到了一把锃亮的,抵在蚊子脖子上的枪。 我晃晃脑袋,确认自己没看错,刚要骂蚊子那蛇精病又在搞什么飞机,一个苍莽的声音就漫了过来:“好久不见啦,大侄子。” 天底下会称呼我大侄子的人,我只能想到一个鸭五叔,所以我当时一听就炸了毛,还以为鸭老五那老小子诈尸了,一连倒退了好几步。一没留神,我撞上了旁边的西装男,回身想要道歉,一转头,就看到了两把手枪,我眨眨眼,发现那两把手枪正顶在西装男左右太阳穴上。 我愣了好久才搞明白状况,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卵用,蚊子和西装男在一大群黑压压的枪口下,很快就被手指粗的铁链五花大绑起来。我眼睁睁看着他俩成了粽子,心一下子变得拔凉,转瞬,那苍莽声音再度响起,我才稍微抖擞起精神。 我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一头华发的男人,亦即那苍莽声音的主人,完全没认出他究竟是哪位大爷,因为我实在想不起,我几时多了个当黑道头头的叔伯。其实是不是黑道,我也不确定,就是看他那些手下个个穿黑衣,颇有点斧头帮的气场,我自作主张先给他贴了张标签。 老头子见我不识泰山,倒也不跟我这个睁眼瞎一般见识,他交代两个手下好好保护我安全,就招呼另一帮人去了水边。我抬眼望过去,发现那些人手里都拿着一个方方正正的金属块,大约半个笔记本电脑大小,两个手掌厚度。说是金属块,毋宁说是金属片垒起来的夹层,看着蛮像多层夹心饼干,但不知是不是光线差的缘故,我看到那些金属片边缘黑黢黢的,似是长满了金属锈,看上去似乎手一拧就会碎掉。 正觉讶异,忽然听蚊子呻吟了一声,我扭过头,就见他破口大骂,说看守虐待战俘,竟连痒痒都不给挠,结果被看守分量十足地招待了一番。我暗自翻白眼,再左右看看牛皮糖一样贴在我身边的俩男人,心底直骂娘,面上却拖长了音,笑嘻嘻大喊“谢谢大伯”。 老头应声回头,冲我说了句话,我愣了半天,这才想起他到底是哪个王八蛋。 第23章:皮包梁 ?这老头姓梁,是我老爹歃过血的结义兄弟,因早年靠开皮包公司发家,他被时人称作皮包梁,今天的媒体在报道他时,时不时还会援引当年那个称号。皮包梁如今名义上是做房地产生意的商人,可稍微知底的人都晓得,他人生路上的每一步,都是踏着别人的尸骨前行的。 我老爹何以会结识这号人物,又何以会一反常性跟他拜把子,我都不太清楚,之前已说过了,我老爹从不让家里人过问他生意上的事,我只记得,他们喝血酒那天是在我家摆的席,名头似乎是我老爹还是太后过生日。我当时就觉得,这个男人看上去不太靠得住,饭后我还扯着太后衣角说,那个蜀黍的血怎么是黑色的,看上去不像是个好人。太后脸一板,让我一个小屁孩不要开黄腔,我挺不服气,拽着自己从自然课上学的皮毛,说人的血都要流经心脏,这蜀黍的血黑成这样,那他的心也肯定是黑的。 事实证明,有时候小孩子的眼睛真的是比鹤顶红还要毒,但太后她老人家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比白莲花还要纯洁的科研工作者,一把年纪还不识人心险恶,自然没把我的话放心上,她还在我屁股上重重拍了两下,让我滚回房间去看动画片,仔细不要让我爹听见了,不然有我好果子吃。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虽然我爹妈从来没有捅破窗户纸,可在这个满城风雨满城尘,连只跳蚤爬上东方明珠都能变成新闻的年代,我又怎会白的跟一张纸一样?若非这姓梁的混蛋陷我老爹于不义,我们家又怎会从天上掉到地面,我支少爷又怎会连追女孩子的资金都没有,单身到现在这么悲催。 千错万错,都是这姓梁的错。可自己拜的把子,含泪也要认下去,就算他把你祖坟给挖了,那也是你兄弟。太后说得对,我老爹这辈子就是吃了做人太实诚的亏。 也亏得这姓梁的脸皮厚过了地心,跟我们家结下了这么大梁子,恬不知耻地叫我大侄子不说,居然还让我替他问候我那远在阴间的爹娘。如果不是这俩牛皮糖按着手枪贴在我身旁,我早一百年就冲上去,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我左右看看这俩牛皮糖,心说自己是没可能跟蚊子他俩通气了,不过看西装男这么淡定,他应该是早有张良计于胸了,我还是悠着点的好,不然很可能会反过来帮倒忙。念头一定,我就将注意力聚拢在一起,投注到滨水那边的状况上了。 我全场扫视了一下,皮包梁的人总共有三十几个,清一色的汉子,半个雌的没有,除去看守我们仨的十来个人,其余二十几人连同皮包梁自己,都在水边忙活。我发现这是一支装备堪称精良的队伍,人人从头上戴的到脚上穿的,无一不是有钱也不知上哪儿买的好东西,一看就是探险纪录片里的精英队伍才有的画风。我注意到水边的时候,有三个人已经换上了水母衣(紧身潜水服),我看着他们背着氧气筒,抱着夹心金属片陆续下水,再看向周围放绳索的人,心头顿时一轰。 他们身上的衣服,竟跟祠堂里那两具死尸身上的衣服是一样的。看来,皮包梁此次非但是有备而来,而且还是怀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而来。那么,问题来了:他究竟是如何得知支家水宫秘密的? 我试着跟身边俩牛皮糖探了下口风,结果真的是对着牛弹了琴,俩糖没一个搭理我的。正憋闷得慌,忽然听西装男那边有了点动静。我扭头一看,西装男跟前站着个男人,那男人正叼着根烟,似笑非笑看着西装男。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那男人半面覆着阴影的侧面,我只隐隐觉得眼熟。我瞧了半天,那男人总算开了口,我这才把他认了出来。 居然是那个不阴不阳的泥巴张。 我不由替西装男捏了把汗,这货先前被西装男捆成了粽子,瞧他那气定神闲的阴险模样,若不回请西装男一顿大餐,那才有鬼。转瞬我又觉得不太对——泥巴张怎么给放出来了? 一转念,我抽了自己一巴掌。泥巴张再厉害,也不可能只身到这种前路未卜的鬼地方犯险啊,我和蚊子居然会相信财人张那套说辞,这俩脑沟平的,可以去当航空母舰甲板了。 只是,张氏兄弟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身份?莫非是为了从我们身上探听什么?我突然想起他俩之前对我的态度,难不成,他们以为我知道水宫的猫腻,想从我身上挖出什么来? 泥巴张对西装男说了句“兄弟挺厉害的,不知怎么称呼”,西装男似乎处于关机模式,没睬他,泥巴张也不介意,继续一边抽他的烟,一边看着闭目养神的西装男。这边正僵持着,那边的财人张醒过来了,也跑过来找西装男晦气。这张老二可就不那么好对付了,他见仇人都这地步了还敢摆谱,气的吐血,袖子一撩就要上去收拾西装男。泥巴张一把拦住了他,对他说了句话,财人张这才不情不愿缩了回去。 那句话有点奇怪,我一开始还以为自己耳朵的打开方式不对,后来我想到了某种可能性,才意识到,泥巴张那句话的确就是这么说的。 当时,泥巴张手抓着自家二哥的胳膊,眼睛却盯着地上的西装男,他用一种蕴含缥缈笑意的声音道:“这个人是神,冒犯神,可是要遭天谴的。” 蚊子跟我说过,香湾那个道庙里的乩童,曾伏地向西装男稽首,并称他为乩神。我想,乩神应该也是神的一种吧,这泥巴张多半是通过某种途径得知了西装男的某些事迹,瞧西装男那赤着脚盘腿而坐,纹丝不动的端凝模样,倒跟神像有几分相似。不过,泥巴张既然都知道西装男是乩神了,却还明知故问请教他名头,这未免有点说不过去。 难道,西装男真名不叫南卿,叫北卿? 我甩甩头,刚把天上那匹马给甩掉,就见张氏兄弟缩在一角,叽叽咕咕不知商量了些什么,然后泥巴张就含着根烟,甩着胳膊朝我走来了。我暗叫不妙,脸上堆笑打招呼,心下琢磨着,我好歹没亲自出手动过他俩,应该不至于被划入复仇名单吧,正哆嗦,泥巴张已走了过来。他居高临下看了我几秒钟,忽的露齿道:“支少爷,你觉得自己跟那位相比,是你重要一点,还是他重要一点?” 我见他手指向西装男,不由有点纳闷:“你都说他是神了,当然是神比较重要。”这人一定得了老年痴呆,自己刚说过的话都不记得。 泥巴张吐出个烟圈,眯了眯眼:“人众胜天。”我茫然看着他,等着他下一句出来,他掸了掸烟灰,才道:“如果你身后永远站着一群不怕死的人,你觉得是你们的胜算大一点,还是神的胜算大一点?” 我这下更听不懂了。看他笑容有点无奈,似觉得跟我解释这些有辱他的智商,我不禁很是郁闷。泥巴张对我笑了笑,悠然晃向了水边那群人,也不知怎么回事,我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以前在哪里见过。 不知过了多久,方才下水的人还没有上来,我跟水边的人一起等,等得哈欠连天,眼皮子直打架。我终于意识到,当俘虏其实是一件相当无聊的事,尤其是在你知道自己一定会被救出去的时候,这就好比,人知道自己一直在被生活强奸,但终有一日一定会从死亡中解放。 就在我将睡未睡的时候,耳中忽然射过来一片喧嚣,我幡然醒转,发现是水边那群人开始躁动起来了。看来,下水的人终于把宝藏捞起来了,不知究竟是什么宝贝。我伸长脖子朝那边望,望了半天,除了黑压压的后脑勺,什么也没瞧见。隔了片刻,只听到扑通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掉水里了,然后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 我还没闹明白状况,就见几个人铁青着脸朝我走来,二话不说把我架了过去,然后给我松绑。我以为皮包梁终于良心发现,要跟我分宝藏来补偿我们家已然仙逝的老爷子,岂料他寒着一脸褶子,死死盯了我半天,冷声道:“我把决定权交给你,你说,你们三个,谁下去?” 我愣了半天,视线朝水中一滑,看到灯光中翻滚的红水,这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妈的,这老不死的是要拿老子去当探路拐棍! 我脊梁骨凉了半截,左瞧右看,发现旁边只有一脸淡然的西装男,没见到蚊子的踪影。我心下暗骂,死蚊子真他娘的仗义,居然扔下我俩自己跑了。果不其然,皮包梁这话刚撂下,还没在我耳朵里捂热乎,那边他手下就气喘吁吁跑过来了:“报告……老板……那小子……跑……跑了……” 皮包梁老脸一抽,直接给了那人一耳光,一下子将其拍出一丈远,人群纷纷闪身躲避。我看的咋舌,心道黑道上的人行事就是干净,就是利落,什么骚都不会往身上蹭,真特么的清高。皮包梁收拾完手下,矛头就重新落回我身上。“二选一,你要选哪个?”皮包梁冷目看我。 我身上立时一个激灵。这不是泥巴张刚才问我那问题?这小子忒神了,居然能把预告做到这份上! 正愕然,背上给人狠狠搡了一下:“老板问你话呢,愣着做咩啊?” 我暗骂,垂首深吸了几口气,然后眼神一凛,猛一抬头,泠然望向皮包张,毅然说出了我的决定。 第24章:下水 ?在看到水里那浑浊红色时,我就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这鸡贼皮包梁,要是老子能活着回来,绝对给你丫一场好看! 我昂首道:“我去。”听完我大义凛然的誓词,一旁西装男没开腔,我当时有点不爽,心说你好歹场面上意思意思,让这些没心肝的见识见识,什么叫做手足情深,什么叫做无私奉献,跟我争一下又怎么了,我支少爷又不会真当缩头乌龟。后来想想,其实西装男这么做是对的,如果真要选一人当人质的话,他绝对是比我更好的人选,至少他的逃跑功力应该在我之上。 皮包梁的算盘就不一样了,他知道我们家一些底细,晓得我随我爹的性子,都是义字当头,不容置喙,把西装男留上面,绝对不怕我跑了,所以听了我表态,他同样没有二话,就让人扔给我一套潜水装备和一枚夹心金属片。 我换上水母衣,穿戴好脚蹼、护目镜和其他玩意儿,绑上绳子背着氧气筒就下水了。在看着水里潋滟而开的血沫子时,我依然禁不住一阵恶寒,身上鸡皮疙瘩差点没把潜水服给戳破。说实话,有了先前两次在水里的经验,我对下水这件事是有一种本能的畏惧和排斥的,但瞅着西装男那只云淡风轻的粽子,我又畏缩不起来,一点不想让他给比下去。人就是这么一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动物,哪怕有时虚荣心能把你小命给要了。 入水前,我伸脚探了探水面,结果惊讶地发现,水温居然非常高,都快要接近人的正常体温了,我脚脖子一碰到水,就好像有一双手环住了我脚踝一样。我心头立时浮起了某些不好的记忆,差点当场缴械,迟疑间,不知哪个龟儿子推了我一把,我一头就栽进了水里,一下子被自身体重以及潜水装备和夹心金属片的重量拖下去好远。 在这里,我不得不提一下那枚夹心金属片。那东西看起来没多大,而且呈现夹心状,照理说不该有多少分量,可事实就是,这货掂手里死沉死沉的,估计比5台mac加起来还要重,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制成的。更奇怪的是,先前看着只觉得腐朽不堪,随手一捏就能捏碎了,真到了手里才知道,原来金属片半点腐蚀都没有,所谓的金属锈其实全是活物,我在地上时用手搓了一下,发现那些深褐色东西滑腻腻的,看形态似乎是某种藻类或者苔类,不过依照它现在的使用方法,估计还是藻类的可能性大一些,很有可能是长时间浸泡在水里长出来的。 我实在想不明白,这样的东西究竟为什么会用作寻宝。难道宝藏就像电鳗一样,时不时能吐出点几百伏特的高压电来?那也不对,真要是这种段位的电压,赤手都能电得你怒发冲冠,你再扛个金属片上去,那不是活脱脱的作死么。 心下忖着这个问题,我已经向下游出了三四米的距离。起初的十来米里,水一直很浑,呈现出一种铁锈般的棕红色,借着头灯的光线,我可以清楚看到迎面漂来的血丝,胃里不由一阵翻腾。大约从十二三米起,我开始明显感觉到水的压力,这时水也渐渐变清了,视野中不再有血液出现,我只能看到一些细小浮游生物投落下的黄绿色阴影。 这一点让我觉得非常奇怪。这片水域没有明显的流动迹象,血液在水中应该是以卫星辐射的状态四下扩散开的,可为什么这底下会这么清澈?那些人在十米以上的水位遇袭,非死即伤,可一路上既不见他们人,又不见他们往下沉的痕迹,这算是怎么回事? 我一下子想到了什么,身上陡然一个激灵。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些人竟会凭空消失,说明他们不是被袭击了,而是被吃掉了。 想到这里,我猛然抬起头,眼中映入一片血红。我浑身颤了一下,看着那模模糊糊的水体,总觉得里头隐藏着什么,纵使水温高成这样,我依然遍体生寒。我深吸了好几口气,眼看着氧气瓶残压从190bar变成185bar,有些哭笑不得,那一刻,我都不知道自己就这么跳下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回过神来时,我已自然下沉了好几米,这时候我发现,浮游生物比先前更加密集了,用手拂开一拨,另一拨立马就会涌上来,它们在我眼前罩成一片阴云,完美遮挡了我的视线。在如此糟糕的可见度下,我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继续往下走,毕竟我的氧气瓶充其量只能支撑我在水里平稳呼吸一个钟头,如果下水太深,我最后很有可能会困死在水底。 略微权衡了一下,好奇心堪堪胜过了我的恐惧,我决定继续往下。接下来三十几米,浮游生物形成的阴云越来越浓厚,灯光打过去,几乎满目都是黄绿色的幢幢阴影,一些藻类还贴在我护目镜上,牢牢扒着不肯走,搞的我时不时就得开动“雨刷”,用手揩干净。就这样又下行了二十多米,生物阴云不减反增,到最后变得就像一块块布缦一样,缠的我手脚都有些施展不开了。 我以为再往下肯定是藻类大爆发,连根头发丝都插不进去,而就在这时候,我忽然发觉眼前有个白影在闪动。我以为自己眼花了,再往下游了一丈远,眼中忽然射进来一道光。一开始,我以为那是之前那拨人跌落到这里的头灯发出来的,就没太在意,直到我毫无防备地摸到了一只手。 确切地说,是那只手摸到了我的胳膊,我当时只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搭在我右手上,毕竟在那个水压下,肢体的触觉会变得相当迟钝,也亏得头灯歪了一下,无意中照到了我的右手,我才察觉异样。我看着那被水泡的翻起了白皮的手指,潮汗登时爬满全身,我咽了口唾沫,反手抓住那手,想把它从密不透风的藻类中扯出来,拽了几下没拽动,只好艰难地拂开藻云,想把那手连着的东西扒出来。 大家都知道,水里跟陆地很不一样,在陆地上,你刨开一堆泥土,地上必定会露出一个坑出来,但在水里,你拍走一只水藻,还有千千万万只水藻会拥上来,这跟流沙或沼泽是一样的道理,所以,你可以想见我当时有多么坎坷。好在,经过一番伤筋动骨的折腾,我总算是看清了那东西的全貌。 那是一具严重腐烂的男尸,我刚才看到的光,就是他头灯玻璃的反光。尸体的脸已泡的面目全非了,我也是根据他身上跟皮包梁手下一模一样的衣服,才姑且判断出他的性别。我不禁很是惊讶,瞧这尸体的腐败程度,即便考虑到此处水温,他至少也泡了一个礼拜以上了。 难道,皮包梁一个礼拜前就派人下过水了?果真如此,皮包梁多半是在上面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先遣部队上去,所以又派了第二拨人下水,只是他没料到,第二拨人会在中途遇袭——不对,第二拨人明显下水非常久了,照理说他们应该已经来过这个深度了,说不定也发现了这具尸体,他们多半是在回去作报告的路上遭遇了袭击。 可这么想也不对。皮包梁没道理等一个礼拜才派遣第二支部队,且不说他的耐心问题,一个人最多能带两个氧气瓶,亦即最多只能在水里待两个钟头,皮包梁在上面掐着手表一算,立马就知晓水里的人出事了,那他应该做的,要么是当场救人,要么是下令撤退,怎么都不该让大部队在原地等七天这么久。 正觉得诧异,我眼前忽的闪了一下,我举目看去,只见藻类散开,露出男尸的右肩来,他衣衫褴褛的肩头上,正死死攥着一只干枯的手。 第25章:男尸 ?男尸衣衫褴褛的肩头上,正死死攥着一只干枯的手,我看了那手的头一个反应,居然不是害怕,而是觉得古怪。 那只手的形态太眼熟了。明明只能看到一层皮,却又明显呈现出皮开肉绽的状态,就好像在手骨上戴了只绣花手套,只不过这花纹有点恐怖罢了。这样的手,我迄今见过不下三双,而且都是在大学化工厂里见到的,假如我没认错的话,那应该是被浓硫酸腐蚀了一半的手。 在这种地方见到这样的手,未免有点违和感,因为它的存在无疑会模糊水下世界与地面国度的界限,搞的我都生出了自己在做化学实验的错觉。当然,我很快就从这丝错觉中抽离了,转而意识到一个相当严峻的问题:这手的主人究竟是死是活? 我死死盯着那只手,紧紧握住手中的金属片,准备一不对头就砸上去。等了许久,但见一波又一波藻群来了又去,去了又来,那只手大多数时候都处于不可见的状态,却始终不见有什么动静。我最后等的有点乏了,索性一咬牙,脚蹼一扇,游了上去。我扳着男尸的左肩往旁边推了推,头灯一下子照到后面,豁然露出一张狰狞的脸。 跟前面的男尸相比,这张脸虽然也是在水里泡了相当久的样子,呈现出皮肉分离的状态,可他五官保存尚好,基本上依旧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我看着这张脸,觉得非常眼熟,但他双目圆睁看着瘆人,我没敢多瞅。我奋力将男尸肩头那干枯的手松开,男尸开始缓缓往旁边飘去,没跑出多远就陷入了藻群的纠缠,在原地悬浮着。我视线落到后头那人身上,一路往下,看到了一身同样眼熟的衣服。我眨眨眼,脑中登时炸起一道闪电, 这居然是皮包梁那张讨人嫌的老脸。 一开始我还不敢相信,直到我试探着把那双睚眦欲裂的眼睛稍微阖上,这个认知才成了板上钉钉。我脑中一轰,心说自己真是日了小狗了,这皮包梁刚才不还好好蹦跶着使唤我么,怎么一眨眼工夫居然变成尸体搁这里了?我抓着老头手臂晃了两晃,犹如摆弄一只断了线的木偶。确定他真的是死透了,我一下子连惊讶都不知该怎么惊讶了。 难道,真正的皮包梁老早就死了,地面上那个是西贝货? 四面云山雾罩,我松开老头胳膊,藻群立时潮水一般扑了过来,将他的尸体捂得严严实实。我蹬水往下游了几步,忽然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自己忽略了,不由顿住,我搜肠刮肚忖了好半天,终于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 这些人为什么会死在这里?我刚才看的匆忙,也没发现两人身上有什么明显的伤口,难道,他们跟祠堂里那俩人一样,是活活吓死的?我抱着金属片游了回去,藻类纷纷被迫涌开让道,我将头灯对准男尸,灯光从他的脚照到他的头,没照见任何伤口。我凑上前去,又检查了几个要命的部位,结果在他右侧颈动脉发现了一个三寸长的口子。 那是一个非常深的伤口,皮肉都有些外翻,露出里头的血管截面来,就好像人脱衣服脱到一半一样。虽不知是什么利器造成的,但挨了这么一下,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看来,男尸的死因就是这个了。我又看了看皮包梁的脖子,发现他并没有类似的伤口,再检查其余致命部位,居然都没有任何外伤。 我顿了顿,心想或许这皮包梁是中毒身亡的吧,但要给这么只老狐狸投毒,这刺客得是狐狸精博士学位了。我不由有些纳闷,难道,皮包梁真的是被吓死的?果真如此,那又是谁抹了前面那人的脖子? 正无头踅摸着,眼前忽的一花,身子被什么东西悠悠一荡,就往旁边飘了去。我胡乱扑腾了几下,但见眼前一片又一片黄云划过,身子一下子就荡开好远,我慌忙腾出一只手,在水里乱抓,一下子抓到一个东西,顿时停了下来。我捏捏手中东西,依触感,似是一截胳膊。 我低头一看,狂乱汹涌的黄绿色潮水中,一具男尸若隐若现地钻入我眼中。我不是个脸盲,多少能够分出,这跟方才那具佚名男尸不是同一人,但瞧他身上衣服,却是同样隶属于皮包梁的队伍。看来,我先前的猜测是正确的,这里应该就是先遣部队的葬身之地。 我很快意识到,这是藻群在剧烈地骚动,在水中激起了一股暗流,如此一来,其实藻群并不是水藻,应该是某种体积微小的虫子。幸好我刚才抓住这男尸了,不然真不知会被这暗流带到什么地方去。我在暗流中四处望了望,除了一波又一波汹涌而至的小虫,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也不知瞎晃了多久,水体总算重归于静,然后我就吃惊地发现,方才还嚣张霸占山头的虫群,此时竟已不见了踪影。我四下照看一番,最后顺着暗流涌动的方向,照见了一大片黄绿色的阴云,那阴云逶迤着往前流动,很快就消失在了我眼中。 我茫然收回视线,灯光一转,打向我手上抓着的男尸。一开始,我并没有看清男尸的状况,那些虫群里也有落单的小虫,它们还流连于男尸周围,竖起了一道海带似的巨大屏障。我伸手去拨了拨,那些小虫才慢悠悠游开了,男尸这才完整地袒露出来。经过一番检查,我发现这具男尸跟皮包梁一样,死因未明,身上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我退后两尺,撩起目光往上游望去,本想看看前头的皮包梁,结果视线一溜,一下子看到了双手前伸,报数一样站成一排的十几具男尸。 我没想到第一拨人竟会有如此之众,不由有些惊讶,但真正让我感到震惊的,是那些男尸的“站立”方式。如果这是在平地上,这种站姿丝毫没有什么值得说道的,可事实就是,这里不是平地,这些男尸的脚底下,无一例外全是无从着力的水体。更骇人的是,他们那伸手往前抓挠的姿势,就好像拼命想要逃跑,却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一样。 我看着如此诡异的景象,立马出了身白毛汗。那一刻,我抖着腿肚子,心就像玩跷跷板似的摇摆不定。一方面,我很想自此一走了之,回到上面去,就算皮包梁用枪抵着我脑门,我特么也绝不会再下来了。但另一方面,我心里门清,既然这些人会死在这里,那就说明,这里离所谓的宝藏已经不远了,说不定,某一具尸首上就藏着关键线索。 一番挣扎之后,理智败给了猎奇心,我深吸一口气,扑扇着脚蹼,朝一具男尸游去。这时候,残余的小虫也跑的差不多了,只七零八落剩着几堆,笼罩在男尸的头顶,我伸手搅了搅,虫群立即四散溃逃。浑水很快归于平静,灯光穿过清透的水体,擦着两具男尸的身形轮廓,往空隙打过去,我一下子看到了一大片白色的麻布。 在这种地方看到白布,无论如何不会给人舒服的感觉,我硬着头皮掀开左右俩男尸的衣服,这才看清楚,原来白布不是一整块,两人相交的衣角,正好笼在一条缝隙上面。我摸过去,下细地查看了一番,顿时发现自己错的忒离谱,这压根就不是单纯的白布,两具男尸背后,都有一个用白布裹着的长条形的东西。 我将男尸往旁边搡了搡,几下都没搡动,我探头往他身后望去,发现他后背上一大块衣服都紧贴在白布上,似是被什么东西给钩住了。我从男尸身上搜出一把匕首,咬咬牙,将他后背衣服都割了下来,刚割没几下,我后背一下子就凉透了。 大学做了这么多动物实验,我好歹还能分清割布和割肉的感觉,这男尸哪是衣服给钩住了,他根本就是连后背上的肉都挂到了上面。我强忍心头的翻江倒海,将男尸彻底割了下来,然后一把将他推开,脚一蹬退出老远。我上下左右看了一通,那东西的个头和形状便显露了出来,我发现那就像一个用白布包裹的巨大鹅蛋,两头尖,中间圆,比一人略长,比两人略窄,乍一眼看去,似乎是个……蛹。 我暗骂一声,上前摸了几把,约摸越觉得跟蚕茧质感很像。我鸡皮疙瘩一下子跳了起来,再看到蛹前面挂着的尸体,心头不由得浮起一个念头,然后瞬间就从头凉到了脚跟。 他娘的,这钩住男尸后背的东西,居然是人蛹。 第26章:人蛹 ?第一次听说人蛹这个东西,其实就在不久之前,也就是蚊子和我刚从防空洞里逃出来的时候。那时蚊子把他的秘密抖落给我听,顺便就提到了人蛹,他告诉我说,人蛹跟蚕蛹是一个意思,蛹里发生的事,“涅槃”二字即可比拟(总之就是些他一介门外汉搞不明白的生物变态发育),只不过,蚕蛹孕育的是蛾子,而人蛹孕育的是虫牲,蚕蛹的原料是虫子,而人蛹的原料是死人,或者像他这样无辜躺枪的活人。 事情还要从蚊子在香湾那座魔塔血楼上的经历说起。先前蚊子对我说,他被血阵吞进去之后,就吓晕过去了,其实不然,他当时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据他后来形容,他当时只觉得自己跻身于一片绝对的真空中——除了可以正常呼吸,并且没有失重的感觉之外,跟置身于真空中没什么两样——待他稍微清醒时,他举目四望,只能看到一派朦朦胧胧的微光,就好像透过厚厚的纱帘观望阳光一样。那光线颇明暖,给人一种分外祥和的感觉,他伸出手,想要去触摸它,可一抬手他才发现,他的周围神经系统似乎瘫痪了,身体压根动弹不得。 他隐隐意识到,眼前那片祥和只是假象,血阵所掩藏的秘密,一定是他看不到的冰山,可即便如此,也改变不了他束手无策的事实。他不知自己在那个“真空”里呆了多久,事后也不记得自己还遭遇过旁的什么,他只记得,自己不知不觉睡着了,等他醒来时,脑子里就多了一些不属于正常人类的认知,包括他的秘密,以及人蛹的底细。 现在回想起这些,我心头滋味是很花样的,不过好奇心一如既往地占了大头。虫牲成品,好的坏的,活的死的,我都领教过不少了,尚未孵化完全的家伙,又会是什么样的呢?心下掂量着这个念头,我迟疑着,摸向了钩住男尸后背的黑色东西。 当我把手放到上面时,我后背就有点发凉,腾一下把手缩了回来。不要误会,我没有摸到诸如钩子或者倒刺之类的东西,事实上,要说它是东西,都实在很是勉强,因为,那是个彻头彻尾的凹陷,根本没有任何东西。确切地说,那是茧上一个拳头大小的圆孔,我可以想见,有什么东西从里面伸了出来,穿过那个孔,抓住了男尸后背上的肉。 我下意识就要去抹脑门上的冷汗,伸手才发现隔着层面罩,根本够不着。我鲜明地感受着冷汗的泉涌,心头忽然没来由的一个寒战,然后脖子猛然一扭,视线朝后打去。然而,除了那些稀稀落落的小虫,以及从远处逼过来的巨大黑暗,我视野中什么也没有。 我深吸了几口气,此时气瓶残压已100bar不到了,这意味着,我若想要比较从容地游回水面,那就顶多只能在此逗留10分钟。我咬咬牙,将腰间绳子解下,绑好夹心金属片打了死结,然后扑扇着脚蹼,围着人蛹打起转来。跟我意料中一样,整个人蛹严丝合缝,除了正中间那个圆孔,根本找不到任何空隙。 我忖了忖,决心豁出去了,拔出匕首,就着那圆孔挖了开来。水下不好使力,茧又绵软坚韧,我凿了好半天才勉强凿出个脑袋大小的孔洞。不过这已经足够了,我打着头灯照进去,里头的景象瞬间一览无遗,然后,我全身的汗毛都往上提了提。 这个人蛹里是空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我很是惊讶,照理说,就我目前看过的虫牲来讲,除了蚊子比较特殊一点,其他虫牲可都是实打实的肉身,不管是自带x射线探照眼的小白,还是那些看不见的胶人虫牲,他们又不是变形金刚,不可能经由拳头大小的孔钻出去。难道,这里头的虫牲跟蚊子是同一款的? 我一通琢磨,也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性,而当时的情况又不容我考虑太多,就草草了事。我看了看氧气瓶,残压77bar,大概还剩20分钟,我扫了眼旁边那成排的人蛹,不甘心地暗叹一声,往上游可不比往下沉,我委实没有在此耗下去的资本了。我扯过金属片,解下绳子系到腰间,然后攀着绳索,穿过疏朗的虫群往上游去。 一路上,我盘算着上岸后应该如何跟假的皮包梁斡旋,才能够骗到氧气瓶,再度下水来一探究竟,游了没多久,我忽然觉得不太对劲。之前我就反复提过,皮包梁的人以及我下水时,腰上都是系了一根绳索的,绑绳索在潜水作业中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即便是浅水位潜水,你也不知道会不会突然遇到什么危险,而这时一根结结实实绑在你身上的绳索,就很有可能救你一命,所以,自打入水以后,除了刚才绑金属片防止它往下沉那一次,我都没放开那绳索,因为我知道自己大半条命就系在这么个活计上。可是,我此刻明显地察觉到,那根绳子不着力了,也就是说,绳子的那一头已经脱离了锚,完全沉入了水中。 我不知道上头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可直觉告诉我,那帮人一定没什么好果子吃。多半是被西装男给收拾了,我刚要开始兔死狐悲,心念一转,又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假皮包梁见我许久不上去,以为我跟前一拨人一样翘辫子了,为了防止其他人被拖下水,他们这才放了绳子——这也很能说得通。 我暗自苦笑,蹬腿继续往上游,心想西装男这回能不能力挽狂澜,还真的很难说,毕竟谁也没见过他究竟有何等本事。刚游上去一丈高,我眼角余光滑过什么东西,头皮又紧了一下。我倏然回头,看到原本应该澄透无一物的水体中,山一样矗立着一个白晃晃的东西。 我眨眨眼,确定潜水面罩没有进水,也确定自己没有被水迷了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愕然朝那庞然大物游去,荡漾的虫群中,我的视野渐渐变成了白花花的一片,在两米开外的距离,我终于看清了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然后浑身就犹如电击一般。 那居然是一座由人蛹堆成的山。一只又一只,数也数不清的人蛹,就这样首尾相接,摩肩接踵地堆叠在一起,形成了一座看不到山巅,也看不到山麓的奇峰。我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人蛹,我只知道很可能是因为水下光线暗淡的缘故,我才看不到这座山的全貌——至少我是这么安慰自己的。我可不希望自己游着游着,路上就忽然冲出来千军万马,将我五马分尸,嘴里还叫嚣着,“地主有理,支姐滚粗”。 我咽了口唾沫,划水往后退,结果险些被自己的唾液给呛死,咳了半天才缓过气来。我抬起头,想要继续上行,灯光一下子照进黑黝黝的上空水域,我看到了一波又一波悠荡的虫群。我惊讶地发现,小虫变多了,而且眼看着越来越密,大有回归初来时那番豪阔景象之势。我不知道这到底代表着什么,不过在一个前途未卜的地方,变化基本就等同于变故,我还没傻到会以为这里能比商场的冷气还要开放。 我掐了把大腿给自己定心,呼吸这才平稳下来。我看了眼数米之外的人蛹山,又往后退了退,才往上游去。虫群迎面扑来,我只能一次又一次伸手去拂开,到了后来,我终于再一次彻底陷入虫潮之中。我也没工夫苦笑了,只硬着头皮艰难划水,约莫5分钟之后,我终于到了虫群疏落的区域。 我长出一口气,拍着脚蹼刚要接着上行,再一次地,我又感受到了先前那种莫名的不知所起的寒意。我脑袋像只陀螺一样,拧着脖子四下张望,最后在人蛹山的一角上,看到了一个黑乎乎的人影。那人影身姿仿佛猿猴一样,正躬身趴在一具人蛹头顶上,他圆圆的脑袋扭了过来,面孔正对着我的方向,整个人一动不动,似乎正在凝视着我。 第27章:人影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很想拣一堆形容词来形容我当时的心境,但事后真的回想起来时,唯一鲜明残留在心脏里的,就只有一抹难以言状的深度恐惧。 其实一开始我只是稍微有点害怕而已,毕竟那个人趴在人蛹上,要么是里头爬出来的虫牲,要么是假皮包梁派下来的又一队人,哪一种可能都不会是什么好事。当我将头灯对准那人的脸,想看看他到底是哪一种情形时,我呼吸刹那间滞了一下,因为我发现,他身上居然没有装戴潜水设备,没有面罩,没有脚蹼,甚至连氧气瓶都没有。 依照我粗略估计,我现在应该是在水下30米左右的深度,在这个水深上,要想憋着一口气游个来回,他要真是人,也只能是鱼美人。我一意识到唯一的可能性,额头就开始突突跳起来,我死死与它对视,戒备它忽然冲过来,盯着它看了片刻,凉意就龙卷风一般窜过我身上。 那人影,真的就只是个“人影”而已,头灯打过去,明晃晃的光线就仿佛被吸进了黑洞一样,除了一团乌漆漆的黑影,什么都看不到。看不到五官,看不到衣服,甚至连身形轮廓都笼着一层毛边,朦朦胧胧看不清楚,似乎它是水里的一团墨水,手一搅就会散开。 我重重咽了口唾沫,视线胶着在它身上,身体不由自主向后退去。一直有半根烟的功夫,我就这么浑身紧绷地跟它对峙,整个过程中,它却一直没有动弹,只是保持伏在人蛹上的姿势,扭头看着我,一动不动,我远远望去,几乎都要以为它是一座雕像了。 转瞬间,我脑中闪过很多念头,最后假装没有看到十米外的东西,手中金属片一扔,扑腾着继续往上游去。在我收回视线的那一刻,我浑身寒毛竖了起来,神经绷得如同拉弓,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那种令人窒息的恐惧愈来愈盛,到最后压得我心如擂鼓,几乎喘不过气来。这种情境你应该可以想见,小孩子在被子里看恐怖小说,看到高潮的时候,往往就会是这种状态,脑子里幻想什么东西就趴在自己的床边,心里明明怕得要死,却总抑不住想去验看的欲望。 我很快就忍不住了,猛地压下视线,往下看了一眼。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我没有看到那玩意儿,那人影不在原地了,不知去了哪里。我后背立刻麻了一下,随即猛然扭头,往后看去。 没有东西,除了斑斑点点的虫群,我没有看到任何东西。我犹不放心,每个角落都仔仔细细搜寻了一番,结果确定那人影真的没躲在我身后。我心头闪过一个不好的感觉,倏然转过脑袋,朝另一边看去。霎时间,疏落的虫群,以及上方水体投下来的暗影,直直朝我的眼帘扑将过来,而除此之外,却是什么都没有。 这真是一件很要命的事情。你明明知道有一个要命的玩意儿就在你身边,却死活找不到它,就好像不管你的视线打向哪里,那玩意儿都始终躲在你脑袋后面一样。一阵巨大的恐慌过后,我意志反倒坚定起来,索性破罐子破摔,什么都不管了,头一抬就往上扎了去。 一路上我都没敢回头,手脚并用只顾往上游,不多时,就上升了七八层楼的高度。我这才低头看了一眼,灯光朝下落去,我发现后头没有东西跟上来,不由松了口气。可下一个瞬间,我一下想到了什么,不禁打了个冷战。我抬起头,看着上方黑压压的水域,心脏突然被什么东西给魇住了,一下子连划水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刚才已经说过,我看到那人影时是在30米左右的水深,小学生做一下算术题,都知道我现在距离水面应该有几米。可我此刻却发现,对面的人蛹山竟远远没到头,它就如同一堵绝壁,傲然耸立在我眼前,我灯光朝上照去,全然看不到顶。人蛹层峦叠嶂,连绵不断,照这样的架势来看,十层楼的高度是跑不了的。 我几乎都没力气去思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过了好久,心中才莫名其妙窜出个念头来。难道,这里又是什么见鬼的空间夹缝,我一不小心就闯入了另一个时空?鉴于蚊子说过的剃刀原理,这的确是最简单的答案,但同时我又很清楚,这也是最见鬼的解释。 我看了眼氧气瓶,心凉了半截,还有20bar,撑死了也只能坚持5分钟,照这样下去,我直接就能到人蛹里头定居。意识到这一点后,我反而没那么恐惧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可以预测自己的死法。我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开始思索自己此时还可以做些什么,最后发现,除了继续往上,杀出一条血路,我其实是毫无他法。我苦笑了一下,正了正头灯,开始心无旁骛地朝上扑腾。 最后那段时间里,我心里非常平静,脑子里除了“往上”这一个念想,什么心思都没有。这时候,水里已经看不见虫子了,整个水体非常清澈,这里的活物,除了那些不知有无的虫牲,就只剩一个我了。我耳朵听不到任何喧嚣,眼睛看不到任何色彩,脑子里也不存在任何杂念,我想,这大概就是每一个将死之人在生命最后一刻的状态吧。 我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失去意识的,当我浑身知觉都苏醒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非常明亮的地方,那光亮刺目异常,我伸手遮眼,过了好久才适应过来。我坐起来,四下看了看,发现四周拢着一圈不算太大的水潭,水面很静,泛着一层水藻的暗绿色,应该是潭死水。水潭之外,是四面凹凸不平的石壁,整片石壁呈倒漏斗状,基部宽阔,向上收拢,上面倒挂着一条条石楞子,最后缩成了一个口子,从我这个位置朝上望去,口子只有拳头大小。 我不由觉得很是奇怪,那石壁豁口这么高,光线从上面落下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达到这种刺目的效果。稀里糊涂忖着这一点,我的注意力又转移到了其他地方。耳中依然有水声传来,但层次感分明弱了许多,只有节律的滴水声徜徉,想想也是,毕竟水潭跟瀚海不是一个段位的。让我倍感心安的是,蚊子和西装男都在,俩人相对着默然而坐,蚊子手里拿着一个夹心金属片把玩,西装男则面无表情地看着。 我看到这情景,就依稀猜到了之前发生过什么,多半是西装男拾掇了假皮包梁那帮人,逃了出来,最后跟蚊子会合。我唯一想不明白的是,我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他俩把我救上来的? 我张口叫了声蚊子的名字,却见不远处的蚊子依旧埋头,倒腾手中金属片,跟没听到似的,动都没动一下。我加大分贝又吼了一声,蚊子依然没搭理我,自顾自整他的。我扯着嗓子又嚎了好几声,这下子就好看了,蚊子竟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摁了屏蔽按钮,存心跟我装聋子。我愠火腾地蹿起来,爬起来就朝他晃过去,可刚迈出没两步,我身上就像被电了一下,双脚瞬间被钉在了原地。 西装男一向面无波澜,蚊子又是侧对我坐着,所以一开始我都没发觉异样,等我看到蚊子大张着,犹如喇叭一样始终没有合拢的嘴时,我也只以为他是在表达自己的惊讶而已,可等我意识到,他如此姿势已经保持了十秒钟却都还没变时,我终于察觉了里头的诡异。 一丈之外的俩人,浑身上下纹丝不动不说,竟连最不好拿捏的手都没抖一下。他们就像是按了暂停键的画面一样,一派死寂坐在原地,这样两个人,糅合着身后嶙峋怪状的石壁,毫无波澜的水潭,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惊悚。 我抹了把冷汗,迟疑了一下,就举步凑了过去。我把手搭到蚊子肩上,眼前的景象立刻飞快地抖动了一下,我怔了怔,以为自己眼花,下一秒,但见眼前轰的一下,整个画面骤然就碎掉了,如同一张被放进碎纸机的照片,眨眼就被卷进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我还来不及感到惊讶,脚底就像踩空了一般,猝不及防掉落下去。 第28章:第8天 ?我双眼猛然睁开,醒转过来。 一线晕飘飘的黄光横在我眼前,以一种非常诡异的韵律晃动着,光线所及之处,留下一路比直男癌还要直的轨迹,看上去有点像雨林中的丁达尔效应。我用力眨眨眼,确认自己没有看左,同时愕然发现,我依然戴着潜水面罩,背着氧气瓶。 我隔了三秒钟才意识到自己还在水里,眼前的丁达尔效应,其实不过是手电光线在浑浊水体里的光路。而我发觉自己正被什么东西拖拉着,快速往上移动,则又是十秒钟之后的事情了。 那拖着我上行的东西,是绑在我腰间的绳子,我在绳子的拉力下不断上移,脖子裸露在水中的皮肤可以感受到微弱的水流。我仰头望了望,发现离我约莫一丈远的上方,一个人形的东西正牵着绳子的另一头。那个“人”穿着跟我一样的水母衣,却没配置任何潜水装备。我视线滑过ta那头在水中徐徐飘漾的黑色短发,凝结到ta的侧脸上,心里隐隐觉得眼熟,在我呆愣愣看了ta好一会儿之后,ta倏然垂头,“看”向了我。 在它不算短的鬓发被水流拂开之后,我清楚地看见,那是西装男的脸。西装男淡然望着我,一面划水往上游,他没有说话(当然,在水里还是不要说话比较好),只朝我若有若无点了点头,然后扯过绳子往回收,我便一点点靠近了他。我知道他是见我醒了,想让我跟他一起游动,我也就没好意思翘着二郎腿当拖油瓶,而是奋力摆动起双腿来。他将我拉到身边后,对我做了个口型,然后指了指下面,我垂首看向底下深不见底的水体,没搞明白他的用意,他伸手拍拍我,又朝上指了指,紧接着不等我反应,身体舵一转,就剑鱼一般往下射去。 我给看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可他人眨眼就消失在了一团漆黑之中,我头灯灯光都照不到他人影,想阻止也来不及。我很是搓火,但看看氧气瓶,三四十bar,再看看上头,一片漆黑,若是跟着下去,真不知道能不能回得来。我暗骂一声,略微犹豫了一下,就摆着脚丫子朝上游去。 瞧此刻的氧气残压,我背上这只氧气罐绝不可能是我原来那只,多半是西装男在我昏迷梦魇时,把他自己那只给我换上了。我一半感激一半糟心,但转念想到西装男是虫牲,而且是虫牲里最高级的那种,他应该不至于二到把自己溺死在水里,想必他已经进化到了水陆两栖的境界吧,说不定他带氧气瓶下来就是为了救我用的。我说了声谢谢,就很没良心地把他抛诸脑后,一心扑到游水上面。没过多久,我头顶就出现了一片微微动荡的亮光,从这个位置看去,大概有井盖大小。 我心头大喜,再是一番努力,赶在氧气负压之前,终于浮出水面。我甩甩头,胡乱擦了把脸,看清自己离岸只有十来米远,然后解开氧气瓶,轻装刨了过去。我刚靠近岸边,黑暗中一双手就伸了过来,拽着我爬了上去。我草草看了眼,见是蚊子,紧绷的神经立刻就罢工了,一下子扑倒在地上。由于一直没有呼吸障碍,我上岸后还蛮从容的,喘了几口气就进气出气一样多了,只是浑身肌肉酸的慌,简直可以直接榨柠檬汁了,我瘫地上半天没起来,都没顾得上观察周遭环境。 蚊子在旁边叽叽喳喳半天,我到后来才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下子惊坐而起。 “你说什么?这已经是第8天头上了?”我头上滚着道道天雷。 “骗你我就是哲学家。”蚊子信誓旦旦地说。 “一辈子讨不到老婆?”我冷笑。 “不是,”蚊子摇摇手指,一本正经道,“像柏拉图一样,被掰弯。” 我没好气踹了他一脚,让他说正经。我问他,这七八天来他是怎么过的,假皮包梁那帮人又去了哪里,西装男下到水里又是为了什么。 其实得知水上七天,水下眨眼,我并没有惊讶多久,因为之前心里就隐隐约约有了遭遇时空裂缝的念头了。时间与空间毕竟是一体,既然空间被扭曲了,时间就不可能半点波澜也不起。 只是,这条时空裂缝没有我想的那么单纯。 蚊子一听我提到假皮包梁,脸色刷一下就变了,问我此话怎讲。我给他大致描述了一下我在水里的经历,接着给皮包梁的尸体来了个特写,告诉他我怀疑地上那个“皮包梁”是赝品。蚊子听完就沉默了,半晌才叹了口气,道:“妈蛋,原来皮包梁是冲着这玩意儿来的。” 我讶然,忖了忖道:“赝品想把正品的尸体捞起来,毁尸灭迹以免后来人发现?这特么不是欲盖弥彰么?” 蚊子摆摆头:“那姓梁的老狐狸哪可能这么蠢?他的目标,就是咱跟前这个水潭。” 我闻言回头,仔细看了眼自己好不容易逃离的水域,发现那真的只是一小片水潭,我们对面是一面嶙峋的石壁,上面石柱倒挂,看着就好像北方冬天房檐上结的冰棱子。环首再看,周围全是这样的石壁和水潭,视线往上,最后凝落到一个天然豁口上,从这里望去,还能看到半个月亮,估计我方才在水里看到的光亮就是月光。 我顿时傻了眼,这不就是梦境里那个地方么?难道那条时空裂缝还有一梦知天下的功能?靠,难怪假皮包梁要动这门心思,这要派人常驻水下,然后回报讯息去炒股,他还不赚疯了。 听了我的话,蚊子先是对我的梦境表示了他的惊叹,然后又摇头:“我们遇到的那个皮包梁,不是假货。”我含糊道:“那水里那个才是假的?”蚊子摆头。“兴许是我认错了?”我又道。蚊子扶额:“支姐,你总是这样把秀智商的机会让给我,我很感激,我谢谢你,但是,你其实不用这么委屈自己的。” 我忍住没踹他,让他讲重点,他这才乱七八糟写日记,到最后我才总算听明白了,他为什么说上面那个皮包梁是真的。 蚊子大大饮了一口水润嗓,道:“真假皮包梁,其实是同一个人。” 皮包梁是在第7天带人潜进水潭的,我在人蛹山前面看到的那排尸体,全都是皮包梁那个队伍的人。这是整件事里最诡异的部分,但很显然,在这种地方,怪事绝对不可能落单。 我这就一件一件地讲述一下。 其实西装男这回下水,并不是为了救我,相反,其实在见我下水好几个钟头也没浮起来之后,一行人就认定我凶多吉少了,包括蚊子和西装男,他俩都没想到我还在喘气。唯一洞悉真相的,是一个姓海的海洋生物学教授,也就是西装男这次专程下水去找的人。俩人来到这里时,看到个男人捧着金属片端详,入神到连有人来了都没察觉,蚊子抓着他追根究底,他哆嗦着交代了一些要点,然后趁蚊子不注意,栽进了水潭里。西装男直觉此人甚是关键,不可放过,就跟着下了水,蚊子这一等就是一天,直到不久前皮包梁带人来了,并且下水送了死。 说到这个姓海的,我这里得费点笔墨介绍一下。我以前一直以为,大学教授都是像我妈那样的老学究,眼里就算看钱,也只看得到科研资金。这姓海的老头,委实是刷新了我的三观,这货为了研究新物种,居然敢跟皮包梁这种人斗智斗勇,想诓老狐狸到这鬼地方来。皮包梁岂是吃素的?他几句话听出海老头在扯淡,想骗自己出人力,当场就让人把海老头打了个半死。至于后来皮包梁为什么又信了海老头的说辞,还带着他过来了,而海老头又是如何得知此间有新物种的,这些是蚊子也不清楚的部分,毕竟他跟海老头也没聊上几句,蚊子只知道,那个死沉死沉的金属片,是海老头用来采集新的水生物种的工具。 蚊子说着就扬起手中金属片给我看。我道:“那老头如此宝贝这玩意儿,怎么舍得扔这里?”蚊子耸肩:“你要是哪天中了百万大奖,还会在菜市场跟人砍价?” 我心说也是,要知道,发现时空机可要比发现新物种稀罕多了。只是,这个时空裂缝究竟是单向的还是双向的?如果是单向的,岂不就跟魔岛上一样,只是时间比外界过得慢一些而已?我忽然想起在水里做的那个梦,一下子又觉得,还是双向的可能性比较大一点,不过,我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我又问蚊子,海老头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他一弹指,说时针得拨回到我下水那时候。西装男见我半天没上来,以为我便当了,就三两下收拾了那帮人,跟躲在暗处的蚊子一起跑了,而就在西装男跑路的时候,队伍里突然有个人跳进了水里,吸走了皮包梁全部的注意力。蚊子当时躲在树上,听到皮包梁骂了阵娘,最后撂了句“你特么身上又没吃的,上来了也活不了”,就带领手下继续前进了。 那个忽然跳水的人,就是伺机逃跑的海老头。他跟我路线差不多,但为何他会比我先到达这里,我想不明白。蚊子说,大概这个时空裂缝分布不均匀,我落到了一个时间更慢的夹缝里,我想想,觉得有理。 接下来,我就要描述蚊子他俩一路上见识到的怪像了,而第一个怪像,就跟这片四通八达而又极度扭曲的水体有关。 蚊子俩人把那些人远远甩在后头,很快就到了尽头,看到了一片倾斜的水域。倾斜的水域,顾名思义,那里的水面不是水平的,而是呈二三十度的坡角往另一头压下去。蚊子惊讶地发现,那里的水并没有流动,也就是说,这里的水平面是自然而然倾斜的,就好像,地球对水体的引力消失了一样。 第29章:子弹实验 ?大家都知道,蚊子平时看上去就是个比七夕少五夕的人,但一到关键时刻,智力就会莫名其妙开外挂。这回也一样,他看到水面斜成这样,脑子里一下子闪过一个猜想:这片水体之下,藏着一个密度极大的东西。他这么想的理由很简单,这水体之所以这副德行,肯定是因为受到了极大的引力。若有一个东西,密度极大,意味着很小的体积就能有很大的质量,按照引力公式,这东西就会对水体产生一个丝毫不寒碜的引力,估摸一下,指不定比地球引力还要厉害。 蚊子叽叽喳喳讲完自己的猜测,西装男既没黑他,也没急着当他拥趸,只是默然望着水面。蚊子摸不清西装男的想法,就决定做一个实验,来验证自己的猜测。他从背包里掏出把枪,熟练上膛,然后对着对岸的虚空,扣下了扳机。 蚊子当时的想法是,如果他猜得对,那这颗飞弹就会在巨大引力的作用下,沿着一条肉眼可见的抛物线运动,最后在他们看得见的射程内落水,甚至有可能飞到一半就折返,斜斜射入水面。他开完枪后,紧紧盯着子弹的轨迹,横竖倚借他虫牲的眼力,想看清这一点还是没问题的。然而,也不知是不是他眼花了,他眼睁睁看着子弹飞出去一丈远,忽然就在他眼中消失了。 蚊子心道奇了,难道真是自己看左眼了?他不信邪,又是一梭子射出去,这一回,那颗子弹没有消失,而是直直飞了出去,隐没在了黑暗之中。也就是说,子弹的路径跟地球上任何一个普通地方打出去的子弹路径一样,蚊子所想的那个密度极大的东西,似乎并不存在。 心下几个踅摸之后,蚊子一下子泄了气,收起枪,开始苦大仇深,他实在搞不懂这里的水是怎么回事。就在他把枪塞进背包的那一刻,一只手突然抻了过来,不及他反应,就一把将手枪夺了过去。蚊子转首见是西装男,这小子脸上难得的有点颜色,看着怪吓人的,蚊子看着这脸色,险些脱口而出的质询也生生咽了回去。他茫然看着西装男,后者给枪上了一发子弹,抬手对着对面就是一枪。蚊子耸耸肩,刚想说自己刚才试过了,没用,大张的嘴巴瞬间就跟视线一起凝固了。 只见那颗子弹飞一般射了出去,约莫在十米远的位置,却骤然间凌空顿住了,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冻住了一样。蚊子眨眨眼,那颗子弹还在原地,纹丝不动,既没继续飞出去的意思,也不见它掉落下来。 蚊子下巴差点脱臼,好不容易将嘴巴合拢,他一拍大腿,惊声道:“他娘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超男你看见没,那子弹停半空了!” 西装男没理他,就着刚才开枪的姿势,又是一发打出去。这回,子弹又是直直窜了出去,与先前那颗悬空的子弹相撞,然后一起飞了出去,一秒钟不到,蚊子耳中传来一声极其清晰的落水声,也就是说,子弹在距起点四五百米的地方落了水。 这么一闹,蚊子更不淡定了,扯着西装男袖子就把枪给夺了回来,然后自己又试了一枪。这一次,子弹就跟蚊子一开始所预期的那样,在二三十米开外的地方落了水,运行轨迹则是一条扭曲的抛物线。 蚊子看着这一幕,心中倏然一抖。有问题,这片水里绝对有问题! 蚊子原本还想矜持一下的,这回真撑不住了,喉头一翻就问西装男怎么回事。西装男看了他一眼,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就在他震惊的目光中,纵身一跃,跳入了水中。 眼见西装男跳进去后,水里连个水花都没冒,比奥运跳水冠军还要完美,蚊子有些懵,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背后的端倪,以及西装男为何会这么做。我听到这里也隐约猜到了西装男的用意,而在跟蚊子讨论一番,树立了某个猜想之后,我就更加确信西装男跳进去的原因了。 蚊子意识到,自己一开始的猜想并不正确——至少不完全正确。水里也许真的有一个密度极大的东西a,但很明显东西a的引力是时有时无,时大时小的;除此之外,水面上一定还存在某种别的东西b,正是这个东西b的存在,使得子弹能够突然凝固在半空中。 当时时间紧迫,稍微迟一秒就可能把西装男给跟丢了,蚊子可不想放弃超男的大腿,他在原地略微打了个转,就无奈地跟着跳了进去。他下水之前,在岸上想象过无数种可能性,包括自己会被什么东西给绞碎了,不过很幸运,他平安地入了水,而且在知觉上跟以往任何一次入水的体验都没有丝毫差别。 他只感到浑身一暖,全身就浸没在了水里,所有细胞都舒张开来。 依据蚊子的描述,这片水体跟我之前去的大同小异,就连越往下越密集的虫群都是一样的,所以我怀疑,这里所有的水域应该都通往那条时空裂缝。蚊子往下潜了几十米,就遇到了一座人蛹山,但他跟我遇到的那座不一样,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到尸体,这里的人蛹山似乎是另外一座。其实就算说是同一座人蛹山,那也是说得通的,毕竟那时候皮包梁一行人还没下去,只是这样一来,时空裂缝的时空就绝对不可能是均匀分布的,否则蚊子比我晚入水,肯定会见到那些尸体。 蚊子当时看到一座人蛹山突然冒出来,跟我反应一样,非常惊讶,好在他一眼认出这些是人蛹,不至于多慌张。后来没过多久,他跟西装男碰头了,只是他发现西装男的情景……说实话,我听到蚊子的转述,身上鸡皮疙瘩都抽搐了一遍,不知蚊子亲眼见到时会是什么心情。 先前已说过,这里的水温非常高,少说也有三十五六度,在这种温度的水里泡着,人很容易生出泡澡的错觉(我没有犯傻快把你们的膝盖献给我吧),蚊子当时就有点晕,在人蛹山周围蹬了几下,就有些乏了,于是想靠着人蛹休憩一下。大概因为自己就在人蛹里待过,所以他并不忌讳那些玩意儿,很大条地就靠了过去。开始半分钟里都没什么异常,就在他晕晕乎乎快要睡着的时候,他本能地哆嗦了一下,猛然惊醒,然后一回头,往身后某个角落望去。 这真的是我最不想描述的部分了,原因你们大抵也能猜到,没错,蚊子看见了那个“人影”,那个用灯光也照不出形状的怪物。那怪物静静地悬浮在水中,周围绕着几群虫子,一眼看去,就好像几团没有晕开的浓墨。 蚊子立时打了个寒战。倒不是因为他认出了这同样是虫牲,而是因为他认不出这是哪种虫牲,他在人蛹中时被灌输的意识里,根本就不存在这样一款妖精。 你不能要求一个虫牲去脑补自己没听说过的虫牲,就像你不能强迫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去分辨哪个是蛇果,哪个是菠萝。蚊子当然不会强迫自己,他接受自己的无知,只是,无知者不一定就无畏,蚊子很快就浑身僵硬了,因为他发现,那怪物正在“看”着自己。 尽管知道蚊子最后是脱险了,听到这里时,我还是替他捏了把汗。蚊子死死盯着那怪物,僵持了片刻后,他眨了眨眼,当他再睁眼时,他发现自己视野一片漆黑。起初他以为是头灯故障了,心说这蹩脚货,太特么不经事了,骂着骂着伸手去摸背包,掏出手电来。拧开手电后,蚊子心头一下子就毛了,因为他没有看到任何亮光出现。 遇到这种状况,可能性不外乎两种,可无论是哪一种,都足以让人崩溃。蚊子还有槟榔西施要欣赏,不甘心自己就此变成瞎子,他只好敲定第二种情形,尽管后者也没让他好受到哪里去。他相信自己已被那怪物吞进去了,自己不是在它肚子里,就是在某个漆黑的水体中。他扑腾了几下,试着四下游动,结果他游了半个钟头,周围景色也没有任何变动,举目四望,仍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蚊子有些动摇,心想自己该不会真的是瞎了吧,就在寒意一点点攀上他心头时,他忽然看到了一只手,那只手就像浮出水面一样,从一片漆黑中冒了出来。周边墨色“水花”四溅,露出了西装男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蚊子大喜,忙唤超男,然而刚凑过去,他就凝滞了。他分明看到,西装男的眼珠是翻白的,看上去就好像一条死鱼一样。 第30章:三角脸 ?西装男的眼珠是翻白的,面庞僵白,看上去就好像一条死鱼一样。这下可把蚊子给唬到了,他可从来没想过西装男也会有中招的一天,正迟疑着要不要凑过去,蚊子见西装男眼珠子动了动,很快就由下往上翻出了两颗硕大的黑眼珠来。 蚊子一下子纳闷了,他只见过往上翻白眼,往下翻黑睛的,这反过来的情形,他还不曾见识过。他懵了片刻,脑中登时一嗡,因为他发现眼前那人根本就不是西装男,而所谓的“眼白”,原来竟是那张脸的眼皮子。大概蚊子一心念叨着西装男,那张脸先前又是闭着眼,他认错也不奇怪。只是,眼前这眼黑大得吓人的三角脸,特么的又到底是哪路神仙? 蚊子愣了须臾,那东西已徐徐向他靠了过来,蚊子木然与一双黑漆漆的眼对视,心头忽的没来由一荡。他正想入非非,眨眼间那张脸已快贴上鼻尖了,蚊子眼前花了一下,那张脸就不见了,与此同时,蚊子感觉有什么东西搭上了自己的后脖子,凉凉的,还有些黏答答。他不由自主伸手去摸,一下子触到一截滑溜溜的,像是蛇身的东西。 蚊子浑身一颤,登时惊醒了,他立刻使上了自家秘技,却不知何故,根本不顶用。转瞬间,蚊子心头火闪,意识到自己是遇上高手了,他一咬牙,反手扯着那滑溜东西就往外拔。谁知不扯还好,他一使力,那玩意儿就往前滑动了一大截,霎时间,蚊子但觉后脑勺一阵发麻,耳边吱溜作响,似是有什么东西咬着他后脑皮肉钻了进去。 蚊子差点炸了,手上连拍小强的劲儿都使出来了,掐的那玩意儿不断扭动,前半部分生生从他后脑勺里挤了出来,就好像扯肠子一样。蚊子不敢松懈,死攥着那家伙,一把甩出去老远,他一扭头,就见一个上半身似蛇,下半身似羊驼的东西,它拖着一把长长的头发,在空中飞了个抛物线,一下子消失了。 蚊子的视界又重新回归到一派死寂的漆黑之中,刚刚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可还不等他喘口气,他后脖子又是一凉。这回蚊子没有出手的机会,他的脚踝突然间被什么东西给抓住了,猝不及防地,人就给拖拉着拽了下去。刹那间,蚊子开始了急速下降,速度快的他都有点恶心,好在这个过程没持续多久,他就感到眼前一闪,视野瞬间从纯净的黑色,变成了浑浊的昏黄。 蚊子怔了怔,这才发觉自己得救了,紧接着,他看到有个人从下面浮了上来,他定睛一看,好手好脚,神色自若,正是西装男。蚊子松了口气,给西装男打手语道谢,西装男略一点头,就纵身往上游去。蚊子眼观八方,确定那人影和三角脸都没见了,才宽下心来,跟在西装男后头划水。他抬起头,发现上方是一个巨大的黄棕色影子,看似一棵树,枝杈间漏出点点光亮,游近了才知道,那竟是一棵巨型珊瑚。 我听到这里就叹了口气,蚊子停下来,茫然看着我,我拍拍他道:“我来这里时,就经过了那棵珊瑚树。你们后来该不会是又回到了起点吧?”蚊子挑眉:“bingo!不瞒你说,这还是蚊子爷我的功劳。”我看蚊子自知闯祸还一脸嘚瑟,不由有些好笑。“何出此言?”我道。蚊子嘿然一笑,说他们再度下到那片倾斜的水体里时,就没再故地重游了,而途中唯一的差别就是,他们没有再撞见那个黑色的人影。 我点点头:“你们来这里时,不是从那棵珊瑚树底下进去的?” 蚊子道:“你是问我和泥巴张,还是问超男?”我扶额:“都问。”蚊子道:“我跟那泥巴张是被人敲晕了带进来的,超男我就不晓得了。”我愕然:“当时你不是扮成财人张了?难道,有人想把张氏兄弟带进来?”果真如此,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蚊子摇摇食指:“不见得是别人干的。”我一头雾水。蚊子摊手:“你想啊,姓张的俩小子一开始就没安好心,指不定是泥巴张黑了我,回头又晃点我说自己也遭了秧。” 我听着甚觉有理,张氏兄弟肯定是不想让旁人知道入口在哪里,这跟带人去秘密山庄时眼睛蒙黑布是一个道理。蚊子给我看了看他后脖子,啧啧,一大片淤青,这泥巴张手也真够黑的。不过,蚊子说他脑袋被三角脸开了个洞,怎么不见伤口?蚊子说他也不清楚,我忖着忖着,身上忽的划过一股寒意。 如果蚊子没扯谎,就说明三角脸可以出入大脑于无形,这是不是就意味着,我在这里见到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早就已经被三角脸控制了?果真如此,那我面前这个蚊子,会不会压根就不是蚊子? 想到这一点,我看向蚊子的眼神估计都有些不一样了,蚊子楞然问我怎么了,我看着他迷蒙的眼,越发觉得那不像是神志清醒的眼神。正琢磨着要怎么应付下去,肩上忽然被人重重拍了一道,抬眼一看,蚊子似笑非笑看着我:“在叨念什么心事呢?要不要跟我分享一下?” 我心头一抖,面上不着痕迹闪身,躲过他搭在我肩上的手,我强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蚊子耸耸肩,打开背包,掏出一把手枪,一下子对准了我。我浑身一震,以为这死蚊子真的疯了,可一眨眼,他又将枪口转开了。他不知从哪儿摸出块破布,仔仔细细擦拭起枪身来,一边擦一边咕哝:“枪械如手足,关键时刻可不能在这种地方掉链子。” 我愣愣看着他,死死攥着拳头,心头恐惧越来越强烈。蚊子擦好一支枪,填满弹药,又换另一支如法炮制,一面眯眼看我,跟我回顾他和西装男的历险经历。他之后说了些什么,我半句没听进去,我趁蚊子不注意,极其自然地拿过一把装好子弹的枪,作状鉴赏,跟他一句有一句没地聊起来,然后水到渠成地,以防身的名头收入了我囊中。 我恍然听着蚊子的声音飘来,心里不断给自己打安定剂,结果越是这么想,手就抖的越厉害,搞的蚊子一脸狐疑望着我。我干笑道:“你讲的太特么吓人了。” 蚊子很夸张地仰天长笑,笑罢道:“怎么样,蚊子爷很是有点说评书的天赋吧?”接着身子微微前倾,露出个阴森森的笑容:“讲真,其实我是段子手,在网路上有很多粉丝的。” 换了平时,我一定给他泼冷水,强制关闭他的自恋模式,而现在,我整个脸皮都僵硬了,根本想不出揶揄他的话。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不过看蚊子那若无其事的样子,我应该没有露出马脚吧。蚊子冷笑一声,又开始写自传,我神经紧绷,装作聆听的样子,两边僵持了一盏茶的功夫,不远处传来哗啦一声水响。 我飘然闪过目光,看到一个人头在水里荡漾着,不多时,一个瘦高的人影爬上岸来,肩上还扛着什么东西。 那人影赤着脚,几步跨了过来,弯腰将肩上的一人平放到地面上,然后走到我和蚊子旁边,坐了下来。我仔细端详了一番,来人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眼窝很深,眼袋也很明显,但双目炯炯,给人一种分外凌厉的感觉。他发现我在看他,便也摇过视线来看我,我与他对视了一眼,身上就打了个冷战。我分明看到,他眼中蕴藏着一丝东西,那东西跟蚊子眼中的神采,是一样的。我垂下视线,看向了地上那人,那人的脸侧对着我,我凝望他闭合的眼,隐约分辨出了西装男的轮廓。 恍惚间,我听到有人叫我,叫了好几声,我才发现那是蚊子的声音,我转首,见蚊子眼里冒着雾气,一动不动地望着我。我本能地往后退,倏忽又听到另一个声音在叫“支微”,我循声望去,那华发老头正凝视着我,一双眼睛同样雾蒙蒙的。 我脑中一轰,心神俱碎,抬手就将手枪对准了那老头:“他娘的,你们到底是什么鬼?” 老头没动,倒是蚊子站了起来,我一下子调转枪口,瞄准了蚊子。蚊子怪笑了一下,忽然从腰间掏出一把枪,乌黑黑的枪口立马对准我,我心中大骇,扳机一扣就是一梭子出去,然后就见蚊子捂住了自己的左肩,冷笑着盯我。我被那笑容看的毛骨悚然,抬手又是一枪,这回我没来得及下手,手腕就被人重重打了一下,枪口一歪,子弹不知射到了哪里。电光火石间,我只感觉后脑勺一痛,意识就淡薄了下来。 第31章:入植 ?恍惚间,我听到两个声音在对话,一个讲“他被入植了”,一个讲“那该怎么办”,这俩声音有些耳熟,又有些陌生。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搬动了,费力睁开眼,视野中,两个身影晃动着,很快又静止了下来,我努力辨认了一下,隐隐觉得有些亲切。 正昏沉沉对号入座,我后脑勺突然一阵剧痛,疼得我两眼一抹黑,顿时就昏死过去。事后回想起来,那感觉就像一把开瓶器插进木塞后,不断打圈往外攥一样。等我醒来时,我想起有什么东西扎进了我脑袋,又回想起蚊子说的那些话,脊梁骨立时就凉透了。 我挣扎着爬起来,发现不远处有两个人,其中一个立身望向水潭,另一个则操持着一根拇指粗的麻绳,在捆绑着什么东西,我眯眼看去,被绑的似乎是一个人。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脚跟刚落地,我心头就暗叫了一声不好,下一秒,易拉罐被踩扁的声音骤然响起,对面那俩人的目光都拧到了我身上来。两方一照面,我一下子认出,捆人那个是蚊子,望水那个是西装男。 一瞬间,我脑中转过无数念头,可没一种能让我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那蚊子见了我,倒好像蛮惊喜,三两下打好死结就朝我奔来,吓得我连连倒退,最后脚下绊到个什么东西,一屁股跌坐在地。 “醒啦,支姐?”蚊子露齿,向我伸出手来。我还没来得及躲开,就被他一把搀了起来。 我看着他的笑脸,内心起伏不定。靠,这一脸能夹死蚊子的笑容,不是蚊子又是谁?这怪物段位真特么高,模仿得也忒逼真了。我望望蚊子左肩,厚厚绑着纱布,略微渗血,看来我那一枪真打到了他身上。 我强自镇定,拂开了他手,装作漫不经心地道:“刚才我好像做了个噩梦,梦到我用枪把你打伤了……” 蚊子重重拍我一下:“梦你大爷的!可不就是你把老子打伤了!”说着指指左肩上的纱布。不等我开口,蚊子捉住我胳膊:“你先别急,支姐,先听我把话讲完。有些话,咱必须马上跟你澄清,不然你又得做傻事。”我愕然望着他,蚊子眨眨眼,说出了一个非常诡异的故事。 不得不说,这是我认识蚊子以来,他说过的思路最清晰、逻辑最严密的故事。可纵是如此,我也没能按下心头疑念。 蚊子道:“你先说说,你为什么要开枪打我?” 我心说,难道我能告诉你我已经识破了你们这些怪物的真面目?我瞥了眼他身上枪弹,干笑:“我是发梦没错,可也不至于这么荒唐。” 蚊子摇摇食指:“支姐你不用跟我睁眼说白话,让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你一定以为,我和超男被那三角脸入植了,对不对?”我咽了口唾沫,紧紧盯着他。蚊子叹口气:“不怪你,都被三角脸控制意识了,哪可能完全保持清醒?就算你是支家人,也得认这个理儿。” 我可听不明白了:“你这意思是说,被三角脸入植的人,是我?”见蚊子面无表情点头,我立时倒抽了口气。如果对面真是蚊子本尊,我一定会赏他一顿老拳,作为这个笑话的稿酬。 蚊子又叹了口气,接着说了几句,大意是我在水里时被三角脸钻了脑袋还不自知,我先是觉得好笑,可听到后面,我心头忽然间颤了一下。如果承认蚊子所说的一切,之前发生的事,不就都说得通了? 正迟疑着要不要相信他,忽然听西装男叫了一声,我俩闻声都望了过去。只见西装男举着手电,直直打进前方的水面上,水里扑腾起一阵激烈的水花,溅起的浪头足有三尺高。蚊子看了看我,立即奔了过去,我也疾步跟上,然后就在灯光中看到了一个红通通的庞然大物。 那硕大的东西状似蝙蝠,两翼非常宽大,逐渐平静下来的水面下,透出一个波澜起伏的轮廓。不知是不是光线折射,位置失真的缘故,我明明见它离水面已相当近了,可它折腾了半天,就是不见浮上来。 这一路下来,我已见识过不少吊诡玩意儿,照理说不该有什么感觉的,可我一看到那动脉血一样的鲜红东西,视线霎时间就挪不开了,同样胶着的,还有我浑身的细胞。最后还是蚊子拍了拍我,我才陡然醒转,然后就看见西装男扑通一声跳了进去。 我和蚊子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俩人几步跑到岸边,我刚要凑过去细看,被蚊子一把拉了回来。“放心吧,超男搞的定的。”蚊子拍拍我肩。我想想也是,就回到原地等西装男上来。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西装男才爬上岸来,在此期间我也没干等,跟蚊子好好通了下气。西装男奋不顾身跳进火坑的英姿,实在不是随便哪个虫牲都做得到的,那三角脸再厉害,也不敢拿自家性命开玩笑,所以我一下子就信了蚊子的说辞。我唯一不满的是,西装男那厮给老子捉三角脸,居然直接就把手伸进我脑袋了,险些没疼死老子。 我长呼出口气,坐在那五花大绑的粽子身边,扳起他下巴看了看。蚊子在旁边告诉我,这人就是那姓海的生物学家,我看着那双深深凹陷的眼睛,很快想起来,自己刚才还在幻觉中见过他。看来,那些三角脸的本事,应该是给眼前几个人洗牌,让人混淆他们的身份和神情。 正踅摸,忽闻蚊子惊叫了一声,我茫然看他,听他道:“支姐,你离他远点,速度的!”我诧然缩手。蚊子扯过我衣袖,一本正经道:“百花杀尽我独开,千人灭绝我独还。”我拍拍他肩:“说人话。”蚊子耸耸肩:“难道你没发现,这海老头是克死队友的命?” 我失笑:“那你也算不上他队友啊。” 蚊子摸着下巴,片刻后点头:“也是,顶多算个最熟悉的陌生人。”说完就唱起了那首曾红遍三地两岸的歌。 我没理他,给海老头灌了口水,我见他眼皮动了动,喉咙口也紧跟着一收缩,顿时意识到这老狐狸是在装晕,不由有些好笑。不多时,西装男从水里冒了出来,我见他一人上来,脱口道:“你把它给杀了?” 西装男看了我一眼:“没有。”我以为这就算完了,没想到他还有下一句:“下面有个洞,可以通向另一个洞穴,我们过会儿就下水。” 蚊子点点头,又看了看我,追上去道:“刚那是个什么玩意儿啊,超男?”西装男在一块浑圆的石头上坐了下来,淡然道:“一个人。” 我顿时就惊呆了,那血红色的庞然大物,居然会是个人? 蚊子显然也没料到这一点,但再问西装男,西装男也没开口,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我。这一眼把我看得莫名其妙,我心说,难道这是我母上生前做实验养出来的生物变种?那也不对,生物变种可不是人。 蚊子又换了个问题,问对方是哪一边的,西装男摇摇头:“哪一边都不是,但绝对不是敌人。”说完又看了我一眼。 既不是朋友,又不是敌人,那不就是朋友之上,恋人未满?我一时间还真想不起自己何时何地惹过这么一朵孽障桃花。西装男也没给我机会深思,他“超男”的称号还真不是白叫的,一眨眼的功夫就休整好了,带头跳进了水里,蚊子将海老头藏进一个石缝,也跟了上去。 我原本还有些犹豫,但想到这么两个厉害角色护我周全,也就没理由再发怵了。入水之后,我发现水温跟我上一次感受到的很不一样,明显凉了许多,我琢磨了一下,估计是因为时空裂缝的方向不一致吧,现在这个时空已不是起点那个时空,水温自然不一样。蚊子和西装男都是净身下水,只我一个背了死沉的氧气瓶,我一进水就开始往下沉,亏得蚊子拉着我胳膊,我感激看看他,一齐奋力往前游去。 不一会儿,我们到了一个圆形石洞跟前,透过黑黢黢的洞口,我看不清里头的东西,只隐隐觉得有些毛骨悚然。洞口刚好容一人通过,西装男打头,我夹在中间,蚊子则很厚道地殿后。出乎我意料的是,这是一个很普通的石洞,灯光照到光滑的石壁上,没发现任何附生物。 我们在里头总共待了不到两分钟,一路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后来我才知道,真正可圈可点的经历,都出现在离开石洞以后。 第32章:回去 上 ?石洞里的甬道并不长,我们在里头总共待了不到两分钟。西装男游在前头,速度很快,而且始终没有回头,我不得不非常奋力地划水,才能勉强跟上他的节奏,好在石壁虽然光滑,多少还可以扒着借力。一路上我频频回头,生怕蚊子一不留神又没了,这回他倒蛮靠谱,颇认真地跟在后头。不多时,我就看到前方有光线擦着西装男穿过来,我仔细看了看,发现那光芒很是有些刺眼,看上去就好像夜间屏幕的亮光一样,从甬道另一头射过来,洒进这里的黑暗中。 眨眼功夫,西装男就率先摸到了洞口,他回头对我打了个手势,大概是前方安全的意思,我大幅度点点头,示意领略。西装男将脑袋拧回去,一个纵身,朝前方的亮光扑去,我扭头给蚊子打了个招呼,再看向前方时,西装男已出了甬道,不见了踪影。没了西装男的遮挡,强光一下子雪崩一样砸向我的眼睛,我立即抬手遮目,稍微适应一点,才敢看向前方。从我这个位置看上去,圆形的洞口就仿佛一个毛月亮,就是照度太厉害了点。我关掉头灯,双腿一扑腾,一头栽进了毛月亮。 之前我就说过,在出了这条甬道之后,我遭遇了来此之后最为诡异的事。多年后回想起来,这件事可谓是许多后来事的导火索,若非此事出了娘胎,我想,我的人生应该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可命运就是如此,不管你相不相信,那些以为自己天生是主角的人,到了咽气那一刻都还接受不了自己平庸的人生,而那些一心盼着喝白开水过日子的人,命运却愣是要给他灌几大瓶伏特加,甚至是几大瓶雪碧和杜松子酒的花式调酒。 下一秒,一件我压根就没料到的事发生了:我居然从水里出来了。 没错,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人一出甬道,就从水里冒了出来,而且是从水平面上冒出来的。我隔着面罩上的一层镜片,举目四望,一时间完全无所适从。隔了好久,我把面罩摘下,扶着浴缸站了起来。 如果我视觉系统没出问题的话,这里应该是一个卫生间,如果我的海马区也没烧机的话,这个卫生间应该还是我家的卫生间。我说的家是魔都那个最新的家,我老爹在华山路上买的房子,一栋比我太爷爷年纪还大的欧式洋楼。一开始我还怀疑是不是那没良心的装修师傅给造了一流水线的卫生间,直到我看到了马桶边堆成小山的橘子皮。 我相信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或多或少会有一点怪癖。我不知道你的癖好是什么,大抵也没办法知道,不过,这里我不得不老实告诉你,小爷的怪癖就是,一边上大号,一边剥橘子。橘子剥了皮自然是要用来吃的,所以说的简单粗暴一点,小爷就是个喜欢一边吃一边拉的小变态。好吧,倘若你此时正在进食的话,那就对不起了。 我不认为天底下会有另一个人在跟我拥有同一款卫生间的同时,又正好跟我一样喜欢在上大号时剥桔子,因此我瞬间认定,这就是我家的卫生间无疑。不过,我没道理突然从西南穿越千里到华东,所以,这里应该是地宫里的一个镜像房间。只是有个地方很奇怪,之前我遇见的镜像房间,都是像铁箱子一样密封起来,根本找不到出口,眼前这一个,却没有沿袭前辈的做派。 我拉开窗帘,暖洋洋的阳光立即钻进来,大方地包裹着我的身体。我眯了眯眼,看着对面那栋楼的窗户,半透明的窗帘背后,影影绰绰闪动着一个人影。记忆的千军万马袭来,眼前的人影,记忆中的身影,立刻重合起来。 霎时间,我有些发懵,完全不明白,一个明明已经死去的人,为什么还会在自己的房间里出现,那一刻,我彻底忘记了这里是一个镜像时空。这边愣了片刻,那边哗啦一声,窗帘拉开了,露出一张冰冷的脸庞来。我一下子看清那张脸,心头倏然空了一下,原本还堪堪存之的侥幸,转瞬就晒干了。我强挤出笑容,冲对面点了点头,得到一个凛然的转身作为回礼。 我怅然收回视线,在窗前站了站,片刻后给了自己一巴掌。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振作一点!这不过是一个虚拟时空,要真陷进去了——我左右瞅瞅,蚊子和西装男都不在——到时候可没大腿让你抱。 我晃晃脑袋,略微清醒了一些。瞧刚才的情形,这个镜像时空的人物和环境都复杂了许多,应该是更加高级那种,这就意味着,我必须加倍仔细才不至于着道。我试着拧了拧门把,一下就成功了,看来卫生间不是密闭的。房子里到处都没开灯,很安静,四下只能听见我的脚步声,看来支仪是去上学了。尽管知道这地方的底细,突然看到家,我到底有些伤感。叹了口气后,我摸到自己房间,翻了套干净衣服换上,拉开门正要出去的时候,我忽然顿住了。 隔壁支仪的房间里,居然在放音乐,而且还是她每天必播,播了十年都没播厌烦的情歌。我好歹足足吐了十年血,一下子用脚趾头就听出来了,不至于误认为是外头有人在放歌。说起来,支仪算是个小文青,在这个大家都在用手机听音乐的时代,她还持之以恒地使着她十年前买的那台便携式cd机。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cd机不会自个儿就青天白日地嗨起来了,瞧这阵仗,难不成支仪逃课回来了? 我顿时就怒了,劳资辛辛苦苦用爹娘的遗产给她交学费,她居然好的不学,偏学她那个学渣大哥,给劳资玩翘课!我几步到她房门前,一脚把门踹开,正准备劈头盖脸给她一通骂,却见房间里空空荡荡,半个人影都没有。多半是去上厕所了,我二话不说,奔着卫生间就冲了过去,敲了半天门却没人应,我一咬牙拧开门把,发现里头没人。 我怔了怔,返身又朝楼下走,就在我脚刚踏上楼梯木板时,砰的一声轻响,大厅里的吊灯开关被摁开了。我在柔和的灯光里楞了片刻,但觉眼前白花花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过了几秒,我稍微适应过来,视线一扭,朝窸窣作响的大门口望了过去。下一秒,我呼吸就凝滞了。 坐在玄关皮沙发上换鞋的,是一个年近四十的女人,她面容端凝,有着一头刚好及肩的黑发,平时走路,或者像这样小幅度活动身体时,她的头发会微微起伏,却始终纹丝不乱,看上去干练而端庄。我看着这个女人,她却没有发现我,只是很自然地坐在那里换鞋,我看了她很久,很想喊出那两个字,嘴巴颤了半天,却始终喊不出来。 正当我冒着冷汗的时候,有一个尖细的声音从我身后乍起,把那两个字给喊了出来:“老妈——老哥他又在马桶上吃橘子,好恶心哦!” 那一刻,我险些笑出声来,直到那个声音又说了一句:“老妈给我零花钱!我要请杀手,砍死那个讨厌鬼!” 我嘴角抽了抽,转念想起自己是在怎么个世界里,就没当场发作。我回头,看着从卫生间里气冲冲跑出来的支仪,一时有些错愕。太后的出现,证明这里的确是一个乌龙,不过我还是没想到,这个时空的设定竟会是在七八年前,支仪十四岁,个头比我还高的时候。我看着支仪肉嘟嘟的小圆脸,还有她身上印着海绵宝宝的牛仔连体裤,倒是有些火不起来。这阵子,支仪应该处于初升高的关键时刻,她为了凭自己的本事考进她梦寐以求的私立高中,每天都熬夜到凌晨两三点,简直比月亮还要用功,这可是我记忆里支仪最不欠收拾的时候。 我正发呆,楼下的太后款款走了上来,我看着她笑意满盈的眼睛,心一下子狂跳了起来。 第33章:回去 下 ?我正发呆,楼下的太后款款走了上来,我看着她笑意满盈的眼睛,心一下子狂跳了起来。然而仅仅两秒之后,咫尺之隔的相望,我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心头滋味骤然平淡了许多。这不过是个虚拟时空,眼前的太后不过是个龙套,我不该厚颜自欺。 太后含笑朝我走来,一股淡淡的丁香气味迎面打来,是我们家常用的洗衣液香氛,我浑身不禁抖了一下,心潮再度汹涌起来。我看着她黑色的眼睛,却没有料到,她只是与我擦身而过,仿佛并没看到我。我有些愕然,刹那间,两个字没来由地脱口而出:“老妈——” 太后身形连顿都没顿一下,径直走上了二楼,她用力揉了揉支仪的脑袋:“你很讨厌你大哥?”支仪狠狠点头。太后颔首:“一个人最悲惨的境界,不是有人想买暗花砍死他,而是连砍他的兴趣都没有。”支仪一脸恍然大悟,我听了险些吐血。如果这个镜像时空是照着真实历史描摹出来的,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其实我不是太后亲生的? 太后接着道:“那所高中只收会打桥牌的学生,对吧?” 支仪瘪瘪嘴:“可我的桥牌是语文老师教的。” 太后道:“正好,你可以跟你大哥学一下,他桥牌玩的还不错……” 嗯,太后还是很疼我的。 支仪一副烈女模样断然摇头:“我死也不要认那个讨厌鬼为师!” 太后揉揉她脑袋:“报复的最高境界,是把那个人所有的独门绝技都榨干,让他没饭吃。”支仪拔脚就朝我房间窜去。 好吧,太后果然不是我亲妈。 我看着支仪流星一样的身影,知道她即将跟十七岁的支微抬杠,而我也将会跟八年前的自己照面。一通震天响的拍击之后,房门打开,露出一张睡眼惺忪的脸来,我看着那张年轻的脸,心情很是有点璀璨。两下交涉不成功,支仪泪花花转向太后求助,太后二话没说,一巴掌拍到“我”屁股上,一声响彻云霄的惨叫之后,“我”立刻举了白旗,低眉顺眼地当了支仪的棋牌师傅,看得我咬碎了牙。 太后瞅着兄友妹不恭的一幕,甚是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就要回房,冷不丁被门铃声给叫了下去。我看着太后气势汹汹朝楼梯狂奔,晓得自己在这里不过是空气,还是下意识闪身给她让道。来人是个秃鹫眼老头,五十岁开外,一脸谦恭,不知是何底细,但我瞧着总觉得眼熟。太后将他请进来,吩咐家政阿姨上茶水,俩人就在大厅里谈起事来,我坐旁边听了没两句,就知道了个大概。 如果换了八年前的我,还是听不懂这些猫腻的,可人毕竟是会长大的,而长大就意味着,从一个世界转战另一个世界,明白一些在前一个世界里不明白的事情。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但我能肯定的是,这是人生中一件必然会发生的事。 听太后叫他“海教授”,我才猛然想起,这货就是诓皮包梁来送死的那个海老头。前车有鉴,这厮会上我家来,八成也没太后什么好。奇怪的是,两人虽然都是生物学方向的,但一个做蛋白质,一个研究海洋生物,八竿子打不着,海老头要做新项目,何以会找上我家太后? 电光火石间,我忽的想到某种可能。之前我一直想不通,海老头如何会知晓支家祠堂底下有古怪,可事情一扯上太后,很多疑问就都迎刃而解了。多半是海老头无意中得知了太后的身世,他一生物教授,必定是满怀能杀死猫的好奇心,于是顺藤摸瓜,摸到了支家某些秘密。太后自然不会透露关键的部分,所以他才会耗了八年功夫去破解。 肚子里正翻滚着这些念头,身后一声巨响,少年支微摔门而出,趴到阳台栏杆上大嚎:“太后饶命!”底下海老头大骇,一脸震惊地望望楼上,又望望太后。太后云淡风轻饮了口茶:“小命已经丢了?”少年支微抹把泪:“并没有……”太后点头:“那就再等等。” 我跟少年支微一齐吐血。少年支微怒了:“我一直很想问你一个问题。”太后金口轻启:“讲。”少年支微遥遥翻了个白眼:“我究竟是不是你亲生的?”我跟海老头都兴致勃勃围观。太后点头:“然而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这话她是用四川话说的,不知旁边海老头听懂没,反正两个我是懂了。少年支微继续翻白眼,一边爬回了房间,不多时,门后传来支仪的旷世奸笑,海老头又是一阵骇然。 一盏茶的功夫,俩教授斡旋完毕,海老头悻悻离去,太后坐着礼貌地说了句“慢走不送”。我看着这一幕,莫名觉得一阵不安,直到不久后少年支微再度沥血而出,我才醒悟到那不安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年支微观察力还不错,吐血的同时还关切海老头去向,我回想起八年前的同一时刻,终于意识到那一天发生了什么。我立时如筛糠一般抖了起来,感觉天地都在旋转。我知道自己说的话太后压根就听不见,可我还是忍不住吼了出来:“不要去实验室!千万,千万不要!” 太后显然没听到我的嘶喊,关照了少年支微两句,然后在他白眼直翻的抽搐视线中,连衣服都没换就出了门。我追上去,试图去拉她,结果扑了个空,手直接从她身上穿了过去,又完好无损地缩了回来。 望着远去的车子,我这才明白,那天海老头企图以联手开设新项目的名义,让太后提供支家的相关资料,太后察觉到支家的秘密已然外泄,表面上虽然拒绝了,暗地却跟了上去,以期查看图谋不轨的到底都有哪些人。那天晚上,太后似乎陷入了某种困境,一直没有回来,我爹知道后,急匆匆赶去了实验室大楼,结果跟太后一起葬身火海。 自此,我和支仪成了孤儿,相依为命。葬礼后我才知道,我老爹仙游时,他公司刚好遭受重创,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留下的烂摊子在几个叔伯的帮衬下,好歹是整治利索了,但打点好人员和外债后,剩下的资产也所剩无几了,变现后加上信托基金,也刚好只够兄妹俩上大学,根本没给我娶媳妇开枝散叶继承香火的余地。 过去与现实交错,我的思维开始混乱起来,最后竟生出了一个诡异的念头。我想,刚才的种种已经证明,我在这个时空虽然不能动人,但却是可以动物的——别打岔,我是说动“物”——如此一来,只要我想办法阻止太后去实验室,不就能阻止这场悲剧了? 有没有可能,这其实不是一个镜像时空,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存在于八年前的时空?有没有可能,我之所以不能为人所看见,并不是因为时空虚拟,而是因为,我原则上不能改变历史,不能破坏业已形成的世界?换言之,有没有可能,我其实可以换个方式,比如死死摁住车门不让太后出来,就能重塑历史,改变一切? 我心头大振,瞅准旁边一辆自行车,就拽过来骑了上去。我一路跟着太后,不停思索该怎么做,好在太后开车向来谨慎,我倒没把人跟丢。但很快我就意识到一个奇怪的地方:我骑着自行车,周围的人是看不到我的,那他们该如何理解一辆自行车自个儿在路上飞窜? 我心头一跳,浑身血液骤然凉了下来。下一刻,我但觉眼前一花,就看到路上一个黑洞洞的井口,足有四个游泳圈那么大。我没来得及反应,就连人带车栽了进去,我本能地大叫一声,眼前一黑,身体忽的停了下来。我一眨眼,发现眼前是一扇灰败的木门,我的双手正握在两个铜锈斑斑的门环上。 第34章:虚幻的现实 ?一时间,我感到无所适从,蚊子的声音适时响了起来,让我勉强分辨出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 “这门漂亮哈,支姐。”蚊子笑,“让你跟摸老婆似的,摸这么久。”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看看他身后面色淡然的西装男,视线最后落到他搭我肩头的手上。我想起来了,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西装男打头,我们仨游出了甬道,进入了一个水温水位都跟另一头的水潭相同的水域,半分钟后我们出水上岸,来到了一片黑黝黝的丛林之前。有过之前的经验,再看到这样的地下树林,照理说我不会感到太震惊才对,但在看到那连绵起伏,举目皆是冲天巨木,往上不知爬升到何处去的莽莽森林时,我身上鸡皮疙瘩还是跳了起来。 我们所处的位置,是山林脚下一块还算平坦的空地,空地后头就是我们出来的水潭,对面则是手电照不到顶的石壁,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要前进的话,这片密密麻麻的山林是唯一的出路。西装男很快找到了入口,带领我们从两丛灌木之间钻了进去,也难为他,能从几乎密不透风的丛林中找到这么一条路,我们沿途几乎都没有动用工具,徒手折断一些横出来的细小树枝就可以前行。黑暗中爬了大概有半小时,蚊子眼尖,照见了一所古旧的房子,也就是此刻我们眼前这一所。 我不知道先前涌入我脑中那些画面和念头是怎么回事,这世上大概也没有另一个人,可以在同一时间同时经历两段不同的人生,所以我找不到任何模型作为参考,也就无法解释刚才发生的一切。但我能肯定的是,我所看到的八年前的情景,绝对不是我想象出来的幻觉。 难道,我刚才不小心进入了平行时空?可这似乎不能解释另外一个时空发生的事。我甩甩脑袋,决定先顾好眼前。 我大概看了下,木门上似乎镂刻着繁复的花纹,但大抵是岁月久远的缘故,门已腐朽不堪,好多地方都起了虫子啃噬的小孔,原本精细的花纹只留下了一个依稀的影子。我试着推了下那扇木门,没动,加大力气又推了两下,依旧不动。我有些诧异,看它颓朽模样,不应该啊,正纳闷,身旁一只脚伸了过来,不等我反应,砰一声将门踹开。 木头碎屑立即扬起满天飞尘,我眼泪花花大咳,回头怒瞪蚊子,他浑然不觉,飘然进了门,我缓过气来就跟了上去。在外头看,这栋房子不过一个私人车库大小,墙体是用土坯砌的,看着似乎一场雨就能冲塌,房顶原本盖了层厚厚的茅草,但由于年久失修的缘故,茅草已所剩无几,剩下的也都一捆一捆扭结在一起,破败得根本看不出来究竟有几株。我用手电照向房顶,光线擦着残破的木椽,直直射进顶上的树冠,透出一股森冷的寒意。 我不知道这里为何会建这么一所房子,而且里头有桌椅有床铺,虽然都颓败了,但看上去明显是有人曾经使用过的样子,桌面上甚至还摆放着三只陶碗,若非上面爬满了蛛网,看着就是有人刚用过饭的样子。我看看西装男,希望从他那里找到答案,但他扫视周围,似乎也是一脸茫然。好吧,看来神也不是无所不知的。 蚊子摸着肚皮,建议我们先果腹再战斗,我暗骂这饭桶,自己也饿得前胸贴后背,便很没骨气地坐了下来。蚊子很狗腿地替西装男擦干净长条凳,伺候他坐下,然后给我们每人都发了一份足量香湾点心。我不喜欢甜食,尤其是在非常饥饿的时候,但眼前这处境也没得挑,甜得发腻也没辙。西装男倒不怎么在乎,吃的大义凛然,也许,在他看来,恐怕无论何等珍馐都是浮云,吃进肚子也就是走个形式,只要不违反能量守恒定律就可以了。 我没来由觉得一阵恶寒,或许我表面上觉得无所谓,其实潜意识里还是在意的吧,毕竟,虫牲早已不是人类。 正想着这些,忽听蚊子怪叫了一声。我看向蚊子,见他笑道:“支姐,有这么正点的东西怎么不早说?其实我也喜欢年糕。”我莫名其妙看着他,就见他指指我面前的陶碗,我低头一看,碗里盛着一大团年糕,还在腾腾冒着热气。 我怒了:“你自己藏这么久就算了,不要赖我头上。”我还蛮想抓起来咬一口,但想起那碗里不知住过多少耗子和小强,愣是忍住没动。 蚊子挑眉:“你这就不厚道了。”扭头对西装男笑道:“超男你说,支姐这回是不是玩笑开大了?” 我心说这货这回真是哔了小狗了,这么个鬼地方搞什么飞机,眼睛却看着对面的西装男。西装男看着碗中年糕,只说了三个字:“别眨眼。”我以为他要变戏法,表演一秒钟吞下年糕了,半天却没见他动一下,反倒听蚊子又叫了一声。我扭头看向蚊子,发现他神色分外古怪,好像刚刚吞了一只耗子。蚊子见我看他,指了指他面前那只碗,我瞥眼去看,看到碗里多了团热腾腾的年糕。 这下我连生气都气不起来了,完全不知道这俩人在玩什么把戏。西装男看着我道:“别怪小文,他包里没年糕。”蚊子摊摊手,一脸无辜歪头看我。我失笑道:“那这年糕是我放的咯?”蚊子示意我去看西装男面前那只碗,我没好气照做,盯半天没看出花样,刚想抬眼骂人,忽然眼前一闪,我迅速望过去,只见那只碗里冒出又一团年糕来。 我总算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后背立刻开始发冷发麻。但我犹不死心,颤声道:“死蚊子,别跟小爷玩花样。”蚊子摊手,无力一笑:“我倒是想搞鬼,可你也看到了……”他话没讲完,我眼前一闪,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粥忽然摆到了桌面上。 没错,这碗粥就是在忽然间出现的,突如其来得根本不知道是怎么来的。我额头冒着汗,与其余两人交换眼神,最后得出了一个无声的结论:离开这里。我一起身就要往外走,手电冷不丁扫过门后一个红通通的东西,我手电光转回去,一照,似乎是一滩血。 当时我内心有些恐慌,蚊子拍拍我肩,我心里才安定一些。我们退出土屋后,西装男花了一点时间,才找到一条还算通畅的林间小径,但跟之前的路比起来,此后的路明显坎坷了许多。坡度更加陡峭了,脚下还多了大小不一的碎石子,一不留神就一趔趄,拦路的树杈也从小树枝变成了比胳膊还粗的大枝桠。这里的树跟之前看过的不同,叶子虽然尖利,但短了许多,时不时会突然冒出来拉你一条血痕,而你又没办法牵着叶子往旁边拂,因为一伸手去抓枝桠就会被“咬”一口。 我们只能用砍刀劈开树枝,一点点往前摸,整个过程走的奇慢无比。树林里非常安静,听不见鸟兽虫鸣,天地间似乎只有我们这三只动物,绝对的安静加上绝对的黑暗,这里成了一个近乎真空的空间,让人几乎分辨不出时间的流逝。我不知道这个地方的造物主究竟有什么目的,但如果他的目标是把我逼疯的话,恭喜他,他可以放鞭炮了。 我们在里头走了不知多久,也许一天,也许几个小时,总之我浑身已酸的能直接当醋喝了,我抬头望着前方莽莽森森的密林,一点力气提不起来。我开始出现幻听,林中似乎有人在叫我的名字,声音飘飘渺渺,不知从何处晃过来。我苦笑了一下,感觉肩膀被撞了一下,回头一看,是蚊子:“好像有人在叫你诶,支姐。” 我怒道你他娘别吓我,蚊子耸耸肩:“不信你问超男。”我看向西装男,见他点点头,一下子无话可说。只是,在这种鬼地方,会有什么人呼唤我?支家祖先的冤魂?shit,我可是无神论者。 接下来,那个声音更加清晰了,而且似乎是从三点钟方向传来的。我们交换了一下意见,决定去探个究竟,横竖我们现在也是漫无目的。这回我们只爬了十来分钟,前面就豁然出现了一道石缝,我四下照看了一番,发现这是一座巨大的山体,除了下面接地,其余三面都看不到边际,它隐藏在这片密林之中,就像紧裹在襁褓中的婴儿一样。 石壁犹如斧凿一样,非常光滑,瞧这样子是不可能藏人的,刚才的声音,应该是从石缝里发出来的。手电照进去,甬道很快就折了弯,不知有多深,要想在里头藏个人,是绝对没问题的。然而我望着那条两人宽的裂缝,却半天没等来再一次呼唤。 “我们进去。”西装男不容置喙发完令,就率先进了石缝,我和蚊子只好跟上。石缝十分曲折,一路上我四下照看,没发现人的痕迹,大概叫我那人也在往里走。这条石缝似乎是天然形成的,两边石壁依稀有着棱角,看得出来是被千万年来的水给磨平的。 石缝越走越宽,起先还仅容一人展臂,没过几分钟,就比八辆车并行的马路牙子还要宽了,这就意味着,我身边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黑暗虚空,与其同时,不知是不是我心理作用,我发现石缝里的水滴声越来越清晰,所以越到后来,我冷汗涌的越凶。正擦着汗,身后蚊子戳了戳我,我这才发现,前面的西装男已停了下来,我险些撞他身上。 西装男转过手电光,朝前方左侧石壁打过去,我视线跟着望过去,看到石壁上挂着一个白花花的人影。 第35章:女人 ?我有些发怔,蚊子上下甩着手电,光束在那个人影上扫来扫去,很快照出一个完整的人形来。那是个穿白衣黑裤的人,离地三尺挂着,一头长发,前凸后翘,非常明显的女性特征。蚊子用很下流的节奏吹了声口哨,扭头笑道:“原来是个小娘们,啧,这鬼地方还能碰上这等香艳。”他说着就朝前走。“看着还有气儿,来,看爷英雄救美!” 蚊子没说错,我也看到了,那女人胸脯剧烈起伏着,的确像还有救。我也跟着上前,却见西装男一把拽住了蚊子胳膊。蚊子狐疑回头,西装男道:“你们仔细看看。”我听的一头雾水,蚊子也拧着眉头,跟我一起朝那女人望去。俄顷,蚊子很夸张地倒抽了一口气,他回头看我,估计见我一脸迷惘,便用熊掌拍拍我肩:“你再仔细看看。” 迎着他看白痴的眼神,我忍气应了声,上前半步,举手电又将十米外的女人照看了一通,可还是什么都没瞧出来。我有些烦躁,开口刚要骂娘,一瞬间,我脑中飘过一个念头,立时激的我浑身一哆嗦。 我知道自己看到的全都是真的,但我还是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我忽然意识到,那个女人是完全挂在石壁上的,就好像用钉子钉上去的一样,可诡异的就是,她的姿态非常自然,仿佛平躺在沙滩上一样,一点看不出有哪个部位被悬挂的迹象。这样一种状态,我只想得出一种可能性来解释它。 这个女人,是被石壁吸到上面去的,就好像磁石吸引铁钉一样。 蚊子咋舌:“瞧这局面,那上面一定有古怪。只不过啊,这事人命关天,再说姑娘长得也不寒碜,你们说,这人,到底是救还是不救?” 我正抹着冷汗,听了这话,心想自己一没胆二没辙三没开外挂,压根就没发言权。我看向了西装男,一来,这货很是有点本事,二来,自打相识以来,他没少救过别人,一看就是个“一个也不能少”的人。 “超男,你觉得呢?”蚊子哈腰道。 我抽抽嘴角,颇觉不爽。三来,这货天生就是个当领导的料。 西装男看了看我俩,最后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没说话,从蚊子背包里扯过一条麻绳,一头在腰上缠了两圈,打个死结,另一头交给我和蚊子,交代我们死死拉着。我想说拉没系的好,转念意识到西装男这么做,大抵是不想在万一关头拖累我们,心头不由有点发闷。我眼看西装男头也不回地走进雷区,心底也不知何种况味:刚才那最后一眼,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我莫名其妙望着西装男,就见他在前头连晃都没晃一下,稳步朝壁上的女人走去,我就眨了个眼,再睁眼时,西装男已将人捞下来了。 我们猜的没错,女人还活着,只是呼吸不畅,身上也一直在哆嗦。西装男把她抱回来的路上,她还小幅挣扎了几下,似乎有些肌肉抽搐。蚊子翻出张苏格兰羊毛毯,很可惜地啧了两声,折叠两次后铺到了沁水的地面上,西装男将女人轻放到毯子上,就走到一边没吭声了。 蚊子蹲下去,伸手将女人的长发拨了拨,赫然露出一张白皙的脸。女人很年轻,顶多跟我一般年纪,此时双目紧阖,浑身落叶般发抖,视之令人生怜。只是,她黑发白衣,又是披头散发,搁这种地方看着,难免不会让人瘆的慌。 蚊子卖了乖,立刻就开始占便宜了,他在女人脸上捏了两把,嘿然道:“怎么样?我眼神一流吧?这小娘们果然正点。”我就看不惯他这副猥琐样,立刻翻个白眼,一脚踹过去:“你不是已经有槟榔西施了?人良家妇女,你就少动点歪脑筋。”蚊子挑眉,将女人从头到脚照了一通,边照边笑:“除了长了张人畜无害的脸,还真没看出来她哪点良家了。你也不想想,那良家妇女能跑这邪门地儿来?” 我无言以对。这个女人的出现,是我们始料未及的,蚊子说的没错,会现身于此的人,就算没有那个贼力,也有满腔贼心贼胆,这个女人背后八成站了一条街的人。只不过,那些人跟皮包梁的人到底有没有交集,这就只能等女人醒来才知了。 我转念琢磨着,山洞里并不冷,这女人颤得这么厉害,恐怕是给吓出来的,但那石壁虽然吊诡,却也不至于让她生出如此激烈的反应。莫非,这里还藏着什么旁的更加重口味的东西? 我不由自主往山洞深处望去。手电光滑过一爿又一爿石壁,最后落入了一团抹不开的漆黑中,似乎,那里就是山洞的尽头了。 我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蚊子和西装男没有表态,但眉眼间都是一派认真。三人沉默片刻,最后还是蚊子开了口,提议不撞南墙不回头,言语间豪气万丈,倒是让我有点刮目相看。我和蚊子把那女人扶起来,鉴于蚊子刚才表现差评,背女人的人选定成了我。事实证明,蚊子的牲口作为并非没有理由,对一个男人来说,用眼睛看一个女人和用身体看一个女人完全是两码事,更何况是我这种连女孩子手都没摸过的纯洁男人。那女人一趴到我背上,我就有点扛不住了,好在周遭环境实在不给人想入非非的机会,我都不用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西装男走在前边,上下左右仔仔细细照看了一遍,他告诉我们说,前面大概有十米纵深的地段是没办法直接通过的。“为什么不能过去?”我道。难道真的存在可以吸引微弱生物磁场的磁石?这未免太扯淡。果不其然,西装男摇了摇头,只是,他的回答与我的猜想并没有半毛钱关系。 “整个重力场都翻转了。”西装男说,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这段时空已经极度扭曲了,它在两位数的维度上,进行了重塑。” 两位数的维度究竟是什么画风?恕我愚钝,我真的想象不出来,但我相信,这世上像我一样缺乏想象力的,大有人在。以前在魔岛上,我和蚊子飙车一样炫技,量子物理扯得风生水起,然而真轮到要老老实实描摹这些侵犯视听的奇景时,所有的脑洞都没有卵用了。我只能机智地打个比方,两位数的维度无法用个位数的维度来想象,就像你不能在一张平坦的纸上摸到一个女人的胸。 蚊子摸着下巴点头:“直接过过不去,那间接的法子是什么?” 我也巴巴望向西装男,听他说了五个字:“让我抱过去。” 如果是蚊子说出这句话,我一定会以为他是在讲冷笑话,可这话的作者是西装男,我就连该做什么表情都不知道了。更让我吐血的是,那死蚊子竟还在一旁煽风点火,阴阳怪气笑道:“嗯嗯,支公举就交给你了,我来抱那小娘们。” 我抽着嘴角刚要发作,忽觉得脸上有什么东西爬过。我立刻抬手去摸,一下摸到了一个温热的,细细长长的,像是人的手指头的东西。不及我反应,那东西就缩了回去,紧接着,一道热气喷到了我颈窝里,我鼻尖抽动了一下,鼻腔里立时钻进来一股江南微雨的清香。 霎时间,我身上哗啦啦窜过一股电流,浑身都变得酥麻起来。我扭过头,只看到一头乌黑的鬓发,和露在鬓发外面的圆润耳朵。我顿时有些意晃神摇,恍惚间感觉到女人的手指在我背上划动,隔了好久,我才明白她是在写字,而且反反复复写来划去,她其实只写了一个字。 走。 第36章:温度感受器 ?冷不防给人提溜一句警告,这情景倒是颇眼熟,我想起先前跟蚊子在茶馆里收到的那张字条,心底一下子就有了计较。谁知蚊子听我打退堂鼓,手指立刻就跟着脑袋跳起了摇摆舞:“这鬼山洞里捡到的鬼娘们儿,她说的话,咱得倒过来听。支姐,你少不更事我不怪你,不过色字头上一把刀,咱爷们还是用上半身思考来得好。” 我一听就怒了,心想色令智昏的傻缺到底是谁,这死蚊子居然敢跟我闹贼喊抓贼,不过,他的话到底有些道理,我转念就踌躇了起来。这种时候,西装男那一票就尤其关键了,我和蚊子齐齐望向西装男,等他最后拍板,结果这货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抬脚就往来时路走。 我和蚊子对视一眼,连忙跟了上去,都没来得及思考,西装男何以会听信于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走着走着,前方蚊子顿了顿,身形一闪,忽然缩到了我后头。我转瞬明白他的用意,不由有些感动。我背上毕竟趴着个人,原本就活动不开手脚,走后头就等同于半个脑袋伸进了吊环里,蚊子虽然不相信那女人,却不可能置我小命于不顾。 此刻想想,其实蚊子委实很不容易。蚊子这人看着好说话,但好歹当了这么多年警探,痞子气甚浓,人又是个重案组组长,当领导当惯了,其实内心谁也不服。他对西装男的话唯命是从也就罢了,毕竟西装男顶着个“乩神”的光环,但他对我这种凡人也是诸多忍让和照顾,这可就不是脾气好就能对付的。想来,像他这样段位的,也只有“道义”二字能降得住他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回头看了蚊子一眼。也不知那蚊子眼看到没有,就听他大声擤了把鼻涕,骂了句娘:“夭寿啊,这么冷!这是要冻死宝宝的节奏啊!” 我回头,见他一连好几个哆嗦,不由有些惊讶。尽管蚊子知觉比人类敏锐,但冻到这种地步,未免太离奇了,毕竟我是半点没觉得冷。 蚊子看我反应,大约隐隐猜到了什么,他立刻讶然道:“不会吧?支姐你一点感觉都没有?”我木然点点头,蚊子神色刷的就变了:“干!支姐,你体温调节系统当掉了!”我没好气道:“少唬我,劳资是耐寒体质。倒是你,你现在这状态,就跟个变温动物差不多。”我说完就有些后悔,这话暗讽他已不是人类,实在很是伤人。 果然,蚊子一下就不说话了,一张脸像棺材板一样板着,双眼死死盯着我。我被他看的心惊肉跳,心说难道这小子这回竟动了真格,忖着忖着,我感觉背上的女人在往下滑,连忙用手托着往上颠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我手滑,我这么一颠,女人非但没稳住,反倒一下子脱离了我的脊背,就好像汽车开着开着,轮子突然飞出去了一样。眼看人就要往后栽倒,这还得了,我赶紧扭身去扶,结果刚一转身,忽然就觉得双腿一软,还没回过神来,我屁股就一疼,人已经跌坐在地了。 我傻愣愣看着西装男扶着险些倒地的女人,他侧首望着我,面无波澜,也不知这刹那间的功夫,到底从哪儿冒出来的。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怎么突然就摔地上了?而且——我试着以手撑地爬起来,结果挣扎了半天,双手完全没使上劲。我脑中嗡的一声,秒懂了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心头立时涌起一阵骇浪。 西装男一把将女人扛上肩膀,扭头肃然说了句“马上离开这里”,就马不停蹄往外奔去,身影很快消失了,黑暗中只能看到跳跃的光点。 西装男不是个会轻易变脸的人,能让他脸黑到这份上,这山洞里的危机想必已到了千钧一发的地步。我和蚊子不敢迟疑,蚊子也没再跟我抬杠,将我捞到背上趴好,一口咬住手电就飞快往外跑。之前落后的一大截,很快就被蚊子追了回来,西装男原先的光点也变成了一个mac大小的光斑,不时闪现在曲折的甬道之中。 手电横在蚊子口中,随着他的动作一路颠簸,我可以清楚看到一侧石壁飞速从光线中掠过。我边看边想,蚊子所说的低温,我从头到尾一直没感觉到,我究竟是在某一个时刻,突然就温度感受器失灵了,还是像温水煮青蛙一样,因为温度是逐渐降低的,所以我才渐渐变得麻木,失去了知觉呢?左右想想,两种猜测都有可能,难以下定论。 我忽然想起那个女人的事。如果,她的颤抖并非源自恐惧,而只是单纯因为身体发冷,那不就说明,她其实能清楚感受到温度变化?如此一来,我会变成这样,就不可能是因为后一种原因了。这个发现,让我觉得毛骨悚然: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何时夺走了我的温感能力? 正打着寒战想着这些,我感觉视野陡然花了一下,不及我反应,我就感到身上忽然间起了一种很奇怪的,说不上来是什么的感觉。我神思一凛,这才回想起来,刚才手电光划过石壁时,好像照到了什么白花花的东西。我心下生奇,但这种要命关头又不可能叫蚊子停下来,回头确认一下,我只得强咽下心头好奇,拼尽全力抱牢了蚊子脖子。可不知那小子发了什么疯,就在我满心以为我们已快要跑出山洞时,蚊子却在骤然间刹住了车。 这小子突然来这么一下,我在他背上,险些直接被甩了出去,亏得他有点良心,着紧用手拽了我一把。我暗骂一声,心想这货也太能出幺蛾子了,还没来得及问他搞什么名堂,就见前方一束光线打过来。 会出现在前面的人,除了西装男还能有谁?既然就连西装男都停下来了,看来蚊子也不是没头没脑瞎刹车。我扭头一闪,躲过刺目的光线,嘴上问西装男出了什么事。然而,我半天没等来西装男说话,倒是蚊子靠了一声,笑道:“支姐,你刚才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想说,哪里不对劲,这鬼地方到处都不对劲,但好歹忍住没说。我老老实实回想了一下,就道:“刚才好像看见石壁上有东西。”蚊子嗯了一声,问我有没有别的,我仔细绞了半天脑汁,最后也只能摇头。 “我们刚刚经过了一个重力场扭曲的区域。”西装男竟开了金口。这嘴巴经常在关键时刻上拉链的神人,居然会转性子,我还没来得及诧异,就听蚊子接着道:“你刚才就没觉得,重力好像有点不太对?” 我闻言浑身一震。话说到这份上,是再明白不过了,我这时才想起来,刚才那股诡异的感觉究竟是什么,可问题就是,我们来的时候,明明没遇到扭曲的重力场。 “难道有人在我们进来后,在这里动了手脚?”说这话时,我心底隐隐觉得不安。如果我猜的没错,那作怪的人必定能够翻云覆雨,他若想把我们困死在这里,那还不跟我拍死一只小强一样简单? 蚊子听了我话,扭头道:“是或不是,还要试了才知道。”我愣了:“这要怎么试?”蚊子还没搭腔,西装男又说话了:“回那个地方去。”他说完就背着女人往回奔。我被他们搞的一头雾水,头昏脑涨,奈何自己现在四肢跟瘫痪没什么两样,反对也是白搭,只好跟着往回赶。 两只虫牲跑路很快,一眨眼功夫就能跑出几十米,而且他俩反应力惊人,即便是在这种九曲十八弯的地方,速度也半点不见打折扣,我们往回走了好几条马路牙子宽,俩人才驻足,也就是这才到达刚才经过的那个重力扭曲的地方。蚊子从我手中抽过手电,朝一侧石壁上打去,白晃晃的光线落到上面,先是扫到了一溜光滑的沁水的石岩,然后就见光路一滑一顿,一个身穿白衣黑裤的人,就钻进了我的视野。 看着那人头上又浓又黑的长发,凹凸有致的身形,以及额前乱发底下,绰约露出来的一张白皙的面庞,我的呼吸一下子凝滞了。 第37章:第二个女人 ?蚊子嘴里直骂娘,对面西装男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他看着石壁上的人,目光凝重得能把手电光黏在岩石上。 “靠!”蚊子首先没沉住气,“咱该不会是又陷进循环时空里头了吧?”这回他看来是真激动了,我伏在他背上,都能听见他喉咙里咕哝咕哝憋着气。“就算是这样,也不用慌张。”我试图安抚他,“只要能找到标示点,我们就能出去。” 说完其实我自己也不太信。上次能发现水位端倪,纯属人品爆发,这回还能再中乐透?我真没那个自信。我盯着石壁上的人看了许久,心头越来越毛,蚊子伸出根手指头,遥遥指着她道:“那你怎么解释那女人?按循环时空的人设,同时出现俩一模一样的,这不应该啊!” 我听完楞了一下,含糊道:“也许这个循环时空的设定不一样吧。”蚊子侧过脑袋冲我摇头:“你想啊,循环时空就好比是个克莱因瓶——或者就你说的那个,二维上的莫比乌斯带——它原理上是时空的首尾相接,进去的人虽然是在同一段时空里打转,但对这些参与者来说,时间毕竟流逝了,他们脑子里必定会产生一段历史。” 我抓抓眉心:“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从起点绕一圈,又回到起点,这一路上的风景虽然没变,但里头的每个人都知道,其实他们就像猫一样,是在咬着自己的尾巴跑?” 蚊子嗯嗯点头,西装男在一旁道:“如果没有产生历史,那就不是循环时空,而是平行时空了。” 我起初有些懵,但沉吟片刻,觉得他们说的很是在理。时空穿越说里,有条很经典的理论,叫做“外祖母悖论”,就是说,假如你坐着时光机回到过去,杀死了你姥姥,那你姥姥就不可能生出你老妈,也就不可能会有你后来的出世,那问题就来了:杀死你姥姥那个“你”,究竟是什么鬼?你都没出娘胎,又怎么可能回到过去去杀人?除非,时空从你杀死你姥姥那一刻就分裂了,分裂成了两个平行时空,一个时空里,你杀死姥姥并留存下来,而另一个时空里,你姥姥挂掉了,世界上再不会有“你”这个人出现。 “外祖母悖论”给我的启示就是,除了平行时空,任何一种时空包括循环时空,都不可能允许你回到过去杀死你姥姥。换言之,过去对未来一定会产生影响,而第二个女人的出现,却明显违背了这一点。 上回在魔岛,我们之所以反复回到同一个时刻,遭遇同一段剧情,看上去就好像之前发生的一切都被抹去了,这完全是因为那里的空间是封闭的,我们很难发现环境的变化,况且还有那群西贝货放幺蛾子。话说回来,如果那些西贝货告诉我,“喏,你来过这里一回了,你特么就是在循环时空里,快,赶紧醒过来打boss去”,那我恐怕不是以为自己疯了,就是以为他们脑袋被门挤了。 “这他娘究竟是怎么个意思?难道时空真分裂了?”蚊子挠头,“支姐,要不你先撑一下,我上去看看?”我拍拍他肩:“求之不得。”蚊子嘿嘿一笑,缓缓将我放下来,我试着稳住身形,跟个不倒翁似的晃了两晃,被蚊子一拍肩稳住。我刚想说我没事你不用管我,眼角就瞥见手电光中有个黑影晃过,我扭头一看,石壁女人身边,多了个人。 我心头先是一跳,待看清那人一把将女人捞了下来,三两下凑到了我们这边,我不由暗暗靠了一声。蚊子背着我迎了过去,西装男把前后两个女人并排放到地上,我看着两张一模一样的女人脸,心里开始万马奔腾。我心说这真是最近遇到的最操蛋的事,要是过会儿接二连三遇到流水线脸庞的女人……忖着忖着,我突然起了一身白毛汗。 那个女人为什么要让我们走?有没有可能,她并非是在误入重力扭曲地带时就被吸到了石壁上,而是跟我们一样,在进入循环时空后,她才遇到了一个凭空变出来的扭曲重力场? “支姐你是哪里又不舒服?”蚊子道。我深吸了好几口气,等彻底冷静下来,才道:“我有一个想法,但是得先做一件事,验证一下。”蚊子拍拍胸脯:“支姐你说什么我都信。”我没好气道:“这种时候,别说这些没用的。总之,我们先往回走。” 蚊子显然吃了一惊,扬声道:“你是说,咱回去接三胞胎?”我给他一拳:“不管三胞胎还是n胞胎,先回去再说。”我说完看向西装男,见他一脸平静,似没意见,就招呼着蚊子往回走。果然,一行人走了没多久,就到了重力扭曲地带,看到了石壁上的第三个女人。 蚊子咕哝几声,大意是早就料到会这样。我此时却出奇地淡定,问道:“蚊子,你为什么会觉得,这是一个循环时空?”蚊子怔了怔,回头道:“很明显啊,这欠操画风,一看就是咬尾蛇的节奏啊!”我摇摇头:“那为什么我们只走了一半路,就回到重力扭曲地带了?” 蚊子愣了愣,转瞬明白过来:“靠!这特么不是之前那个!” 我点点头:“我的猜测是正确的。我们根本就不是在循环时空里。” 蚊子张大了嘴,半晌才合拢。我看了看扛着两个女人,眉头微蹙的西装男,又道:“你们想想看,如果是循环时空,那必定是一个封闭时空,不可能跟外界无缝衔接,所以,它一定有一个不寻常的入口。” 这个入口就算不是特别明显,也没道理存在感会低到就连西装男这种级别的虫牲也察觉不到。 “此外,封闭的时空,不可能这么容易就扭曲重力场。如果外界想要干预这里,势必要消耗相当巨大的能量,而且一不留神就会导致整个循环时空的崩溃。” 而事实上,这里的一切都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蚊子道:“支姐,我记得你在魔岛上说过,每个循环时空都有它的标示点。”他顿了顿,又道:“那如果,这段循环时空的标示点就是不断增多的扭曲重力场……”我断然摇头:“能量守恒定律。一个密闭时空里,总能量是一定的,所以如果重力场扭曲真是标示点,那也只会越来越少,而非越来越多。” 除非有外界的观察者干预——但这个可能性已经被排除了。 “这信息量有点大,你容我消化消化。”蚊子摸着后脑勺,挠半天才哦了一声,“狗带,老子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能量不守恒啊,干!” “我仔细思考了一下,为什么这些女人会出现在这里。”我说着望向了石壁上的第三个女人,“她们身形单薄,毫无攻击力,尤其是第一个女人,还提醒我们赶快离开,怎么看,都不像是我们的敌人。我想了很久,只想到一种可能性来解释这一点,那就是,她们跟我们一样,也是被困在这里的。” “至于她们为何长了同一张脸,恐怕,是某种高超的易容术吧。”在这种鬼地方,重力场都可以当成麻花来拧,易个容简直就是小儿科。 说完这些,我很是有些嘚瑟,毕竟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我的结论。岂料,西装男那小子这时候竟开始给我使绊子,他用他一贯波澜不惊的语调道:“不对。” 我非常不爽,立时就拉下脸来:“哪里不对了?” 西装男看了看我,轻描淡写地说:“这些女人,全都是同一个人。” 第38章:邀请函 第2季完 ?西装男看了看我,轻描淡写地说:“这些女人,全都是同一个人。” “同一个女人?”我和蚊子几乎是同时叫了出来。西装男眼神一闪烁:“没时间解释了,赶紧离开这里。”说完就将肩上倆人扔给我和蚊子,然后攀上石壁将第三个女人捞了下来。他一句话说的斩钉截铁,动作更是行云流水,我和蚊子都没敢再磨蹭,一人接过一个女人背上,拔腿就跟了上去。 老实说,就当时那间不容发的气氛,我还忖着要不要路上问问西装男到底怎么回事,最后也不知是不是大老爷们面子作祟,愣是忍着没开口。我自个儿寻思了下,半晌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三个女人都是克隆人,或者一个母体,两个克隆人。 我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不然没法解释西装男说的“同一个女人”,想到后来,我才渐渐察觉到脚下有点不对劲。我走了几步,发现脚有些抬不起来,就好像,脚脖子上绑了个大铁球似的。 我这人有个优点,就是深入思考时特别不容易分心,但放在当时的情况下,这委实又算不得优点。幸好有个蚊子跟在身后,当我一抬脚没抬起来,险些往前栽倒时,他在后头结结实实攥住了我衣领。我稳住身形,下意识就往黑黝黝的地面望去。 那感觉,怎么说呢?就好像鞋子突然间沉了一万倍,除非我变身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否则根本没可能把脚抬起来。一瞬间,我脑中划过一个念头,心想这儿的重力加速度该不会是放大了吧? 没等我进一步思索,蚊子骂咧声炸了起来:“靠!这是要进血阵的节奏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血阵?”我回头,见蚊子使劲拔了拔脚,鞋子却跟地面如胶似漆,生死不相离。蚊子啐了一口:“娘的,就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魔塔里那个血阵。” 我脑中亮堂起来,回想起蚊子对血门的描述,心头立时颤了一下。“快想想办法,蚊子!”我急忙又拔脚,奈何穿的是马丁靴,一时之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我不想变成虫牲!” 蚊子挠挠眉头:“超男,你有什么法子没有?”他说话的功夫,我拼命往脚下看去,果然看到一些黑黢黢的,流体状的东西,蛇一样缓缓蠕动着,渐渐没过了我的鞋面。我忍住胃中翻腾的恶心,无力地望向前方的西装男,头灯立刻打到了他脑袋上。西装男背对我站着,低头看着脚下,一语不发,就在我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时,他徐徐转过头来,露出了一个侧脸。 我看着那张侧脸,见他的表情都藏在了刘海下的阴影里,心里有点发毛。我瞅瞅快爬到裤子上的东西,又望向西装男:“我不想变成虫牲,你……你快想想办法吧。” 事后回想起来,我那模样一定怂爆了,但当时又哪里顾得上这么多,我说完只觉得松了口气。我知道,西装男一定有办法救我们出去。 西装男还是没说话,只将头扭了回去,蚊子见状道:“超男,速度的!支姐快不行了!”我心里觉得好笑,暗道劳资就算没事也被你咒死了,刚这么咕哝着,就见前方西装男忽然转过身来,变色道:“支微,小心后面!” 听了这话,我心肝一抖,条件反射就扭头朝后看。头灯灯光扫过石壁,最后落到蚊子身后的虚空里,照出了一团抹不开的黑。蚊子也跟着我一道回头看,我俩定睛看了半天,我后背都湿透了,却半天没等来西装男口中的危险。我刚要回首问怎么回事,忽然觉得后脑勺猛然一震,下一秒,我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当我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松软清香的床上时,我跟所有睡得太久的人一样,先是有点混沌。待逐渐回想起昏睡前的种种,我脑子就有点打结了。如果我分析得没错,将我打昏的人,应该是西装男。 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单从现在这个结果来看,他最终是救出了我,可救我也不用打昏我吧?难道中间会历经某个痛苦无比的,与其清醒不如昏迷的过程?就比如,把我分子化了,再从细胞到组织到器官的,重新接回来? 靠…… 我用手撑着,慢慢坐了起来,四下环顾一番,发现这是我在华山路上的家,我的卧室。屋子里很安静,可以听到墙上时钟在不紧不慢地走着,哒,哒,哒,哒。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冉冉冒着热气,旁边一盒布洛芬,看上去应该是用来止痛的。我这才察觉到,自己果然头痛无比,只是,这头痛不太像是被人敲了后脑勺,而像是……刚刚从宿醉中醒来。 我习惯性地从枕头下摸出手机,一眼看到弹出来的提示,不由吃了一惊。整整26个未接来电,而且都来自同一个人——我的前老板。 奇了怪了,我都辞职好几个月了,这货怎么还跟我打电话?一个转念,我心头又一喜。难道,这货终于睁开狗眼,发现其实我支少爷才华横溢创意逆天,李奥·贝纳略输文采,大卫·奥格威稍逊风骚,十个创意总监也比不上我一根脚趾头,于是想要重新向我抛橄榄枝,想要十抬大轿把我请回去,想我想的连饭都吃不下? 我牙一龇,捶着床狂笑半天,最后正襟危坐,严肃地滑开了手机。酝酿半晌,我打下了高风亮节义正辞严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一句话: 滚粗。 当然,那句话其实我没能打出来,因为我发现那货语气太恶劣,诸如“你特么还不滚来上班”“再迟到就给老子披星戴月地滚”云云,短信内容简直不容视听不堪入目。我咬咬牙,恶狠狠回了一个字,艹。 扔下手机,我伸了个懒腰,捂着暴跳的额角吃完药,又慢悠悠踱进卫生间洗漱一番。期间我仔细想了想,既然我能收到前老板的信息,那就说明这里准是现实世界没错。只是,送我回来后,蚊子和西装男又去了哪里呢? 西装男必定会再度回到水宫。我之所以会如此肯定,其实也只是出于一种感觉。我觉得,西装男似乎肩负着一个惊天重任,而这个重任,似乎关系到他们虫牲的前世今生,尤其是他们的未来。 至于那个吊儿郎当的蚊子,我实在摸不准他会怎么出牌。照理说,他是为了帮我忙才去支家村的,既然我人都回来了,他也没必要继续蹚浑水。然而,蚊子这人看似轻浮,其实胸中颇有丘壑,兴许他起了当超人拯救同族的念头也不一定。 拯救同族……话说支家人的生死存亡,似乎跟我也有莫大干系,我这么一走了之,会不会太没心没肺了点?想到这里,我竟有些茫然。爹娘会搅和到里头去,想必是家族使命使然,我作为支家长子,就算不继承二老衣钵,怎么着也不该就这么撒手不管。但是,就凭我这泥菩萨的体质,再多壮志豪情,恐怕也没有什么卵用吧。 两下一纠结,我愈发头疼起来,只好暂时打住。缩回床上,我又开始玩手机,玩着玩着,发现不太对。 我的手机……有猫腻。 我这人脾气不大,毛病倒一大堆,比如手机屏幕一定要定期整理,清除不必要的app,并按照使用频率,从最顺手到最不顺手的位置,依次排列起来,正因如此,我对所有app的存亡和坐标都了如指掌。可此时我却震惊地发现,那些被我删除的app,竟然诈尸了,而且还排在最顺手的位置上,得意洋洋地瞅着我。 我死劲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心下立时涌起一股骇然。 难道,我还留在那个世界里,根本没逃出去?我用力摇摇头,想强压下这个念头。可是,若非如此,手机怎么会变成这样?就好像,在本该完美的镜像世界里,手机这个环节出现了乱码一样。 我摸摸脑门,湿的,而且还在不断地下着冷汗,与此同时,手脚也开始不由自主地颤动起来。正默默打着摆子,耳中清晰地传来了一阵门铃声,我愣了片刻,确定是自家门铃无疑,赶紧蹦起来开门。 门一打开,露出个一身黑的老头来。 黑色窄边圆帽,黑色镜框,黑色西服,黑色皮鞋,就连手中的拐棍都是黑色的。当然,头脸上的毛发是花白的,马甲也毫无违和感地配了个咖啡色。看样子,这应该不是传说中的“黑衣人”了。 老头见我从头到脚打量他,也不生气,笑吟吟道:“请问——支微,支少爷,在家吗?” 听他一口吴语口音的普通话,模样也挺和蔼挺周正,看样子是个本地老大爷,而且还叫我“支少爷”,摆明了就是我爹娘的旧知,我立刻就放下了戒心,回笑道:“我就是,我就是,您找我有何贵干呐?” 老头又是慈祥一笑,垂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枚四四方方的信封,不疾不徐递给我:“敝府舞会,还望支少爷能莅临参加。” 我愣了:“什么舞会?”说完我就暗自打嘴,自个儿掏出信封内容物看了看。顾咏欣,生日派对,5月20号,漫步云端。得,赶上520这么个大喜的日子,的确天生就该浪漫,云头上散个步也不稀奇。只是,一来,我压根不认识这这顾家小姐,二来,这5月20号也太远了吧?还有大半年呢。 老头听我发问,很周到地一一回我。我笑着阖上邀请函,道:“老人家,劳您这么大老远赶来送信,您家小姐做事真是……运筹帷幄。” 老头微微颔首,笑呵呵道:“是啊是啊……” 我又连续寒暄了好几句,老头都只是笑眯眯点头,我愈发觉得没意思,心头又盘桓这蚊子他们的事,就没把老头让进来请喝水,只婉转表达了送客的意思。老头一下子听出来,一边徐徐转身,一边道:“我老头子年纪大了,支少爷这些话啊,我还得仔细咀嚼一番,才能跟得上,您别介意啊。” 我心说,我就说了些口水话,你怎么可能就听不明白了,这老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送走老头不一会儿,我还没缓过劲来,门铃又催魂似的叫了起来。我没好气打开,一下子看到个穿皮衣的男人,魂登时就飞了。 男人一看到我,一张脸立时笑成了一朵喇叭花,手中一红通通的东西一扬,嘴上大嚷道:“大侄子,叔来给你送喜帖了!” 刹那间,我所有神经都脱线了。我眼前这个男人,分明就是已经领了便当的鸭五叔。 ——虫牲第二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