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黑手》
第一章 古道·西风·瘦驴
第一章古道·西风·瘦驴
“啊昂~啊昂~啊昂~”
东边天,渐渐发白。
阿尔金山的乱石坡下,一堆篝火,一人一驴,一坐一立,两个孤影西斜。
驴叫声,仿佛参透了人世间的悲苦,颇有禅意。
而人,是道士。所谓禅意,自然不为所动!
猎猎西风,裹着远方三沙的尘土腥味而来。忽急忽缓,又裹挟了篝火上的烤肉味,继续往阳关而去。
烤肉有点黑,油脂滴落炭火,爆出一团团橘红色的火花。
快熟了,看不出是牛肉还是羊肉。
道士,是个少年道士。
他独自一人在这商队和马贼、狼群与突厥人出没的商道上出现。
有点诡异。
道士十七八岁的样子。风尘仆仆,灰头灰脸的,似乎太久没洗过澡,甚至连眼睛里也蒙了一层雾霾。
前方两百多里,就是阳关了。到了阳关,就是大唐。
只要老天不作怪,天黑之前肯定能到。
“啊昂~啊昂~啊昂~”
瘦驴又毫无预警叫起来。
道士扭头看它,动作有些迟钝。
看了一会,他终于想起了什么。
缓缓起身,他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一捆青翠牧草。
瘦驴见着了,再顾不上叫,伸长脖子来吃。
它表示:真心不容易,总是饱一顿饥一顿的。
蠢驴的心思,道士不清楚。
他放下牧草,呆立一会,好像又终于想起什么,手中又多了一个水囊,给驴喂水。
天边朝霞大盛,阳光从火红云边向天空探射——天要大亮了。
阳光似乎驱散了风——风也小了些。
道士与瘦驴,对坐无言。
等它吃完,他起身前行。
前面再有两百余里,便是阳关。
若无意外,今日天黑之前应当就能赶到。
嘚儿嘚嘚儿嘚~
瘦驴看着瘦,驮着一个人小跑起来却丝毫不慢……
一个时辰之后,前方出现一个驼队。骆驼都驮着不少东西,大多人牵着骆驼前行。
这分明是一个自西域返回中原的商队。
遇着商队,道士并不在意。
这一路上,他路遇的商队没有八十也有一百。
只是,在这个时候,在这条商道遇到了商队,往往意味着麻烦。
这一点,连瘦驴都知道。
所以……
嘚儿嘚儿~
瘦驴加速前行,希望早点远离他们,免得殃及池鱼。
它觉得那些傻大个太慢了,就绕开十几丈越过了商队。
反正,傻叉主人上了它背上就啥事不管,只要别摔了他就行。
这商队规模不小,至少有一百驼。驼队中,有一百多人。
在西域走商,危险百出,不可有半点麻痹。突然出现了外人,商队中的人心中都紧张了一会。
定眼看时,只是一驴一人,还是一个道士,且绕着他们商队越了过去。似乎对他们商队没有丝毫好奇心。
那就无需防备。
瘦驴刚越过驼队,前面山谷突然冲出两百多骑,摇着弯刀怪叫着向驼队冲过来。
驼队所有人都脸色一紧,领头的反应过来,大叫:“马贼~”
驼队的人虽然惊恐,有人指挥着,却也不乱。呼喝声此起彼落,赶着骆驼要围成内外两圈。
行商们忙着将骆驼缰绳串起来,免得骆驼惊散。
护卫纷纷从行李中取出兵器,靠在骆驼身上。
马贼冲近了,首轮攻击就是弓箭。
几个驼手没能即时躲好,中箭惨叫。又马上被其他人拖到一边。
那瘦驴上的道士,脸上表情……他莫得表情。
倒是瘦驴停下扭头看了一会,眼中露出思考之光。
反正,有点妖。
接下来它的举动更妖。
它突然撒腿朝马贼的方向冲去。
哦,不是正对马贼,而是要斜着从马贼边上擦过。
目标是马贼身后的山坡。
道士面上,依然莫得感情。他就好像是一个会呼吸的木偶,在驴背一起一伏。
“阿昂~阿昂~”
瘦驴叫着,似乎在为自己加油。
冲刺,速度越来越快。
驴特有的充满悲天悯人的叫声,引起了马贼的注意。
瘦驴身上只有一个两手空空的道士,马贼本没将他们放在心上。它那么一叫,而且跑得速度快能赶上马了,反倒引得马贼的注意。
马贼队中,分出一骑,扬着马刀朝他们冲过来。
瘦驴一看不妙,伸直了脖子,撒开四蹄,冲刺。
驴:“阿昂~阿昂~阿昂~”
老子要拼命了。
相信我!
我还能加速。
所以,它朝那个冲过来的马贼加速了,四根短蹄子翻飞出了虚影。
一马一驴,一对表亲,眼见这就要来一次激情碰撞。
马贼是生在马背上的雄壮汉子。胯下骏马,与他人马合一。
凭他能在冲锋时睡觉的骑术,怎么可能被它轻易撞上。
马稍稍拐个弯,手中弯刀朝道士劈下。
刀尖眼看要划过道士脖子。道士猛地向下一挫,马刀在道冠上擦过。
不是道士在躲闪,是那瘦驴。
它突然很妖孽地顿停。
但惯性让它前冲。
一人一驴的重量,让它前蹄向前一曲。连肚皮都擦着地面,损失几根驴毛。
眼看着就要跪了,它却又硬生生撑着了,甚至有余力将后蹄狠狠向上一蹬。
可惜没踢到马贼。
但踢中了马腿关节。
马惨嘶一声,踉跄着倒了。
瘦驴却撑住了。借着后蹬之力,后半身以前蹄为轴,硬生生转了四十五度。
从动作上看,这绝逼是头体操驴。
完成一个犹如妖孽的高难度动作,它继续朝山坡冲。
一马一驴这对表兄弟,不带半点情谊擦身而过。
比赛第一,亲情第二,结果是马表弟完败。
马贼却是狼狈地倒地。脸在砾石上磨擦摩擦。
驴一边跑还一边回头:“阿昂~阿昂~阿昂~”
声音略带嘲笑:略略略~希望你妈还能认得出你!
身后厮杀声起,驼队与马贼碰撞上了。
身后还能听到追来的马蹄声。又有马贼追过来了。
耳边还有飞过的弓箭声。
但驴和人都没回头。他们都莫得感情。
驴:“阿昂~阿昂~阿昂~”
声音充满了对马生的嘲弄。
嘚嘚嘚嘚儿……
驴蹄声疾!
它扭着饿瘦的小蛮腰,还有性【2】感的大屁股。
走位风骚。
弓箭纷纷落空。
驴:“阿昂~阿昂~阿昂~”
相信我。
这不是全部,我还可以让身后的马表弟们吃灰。
身后的厮杀升声渐远,瘦驴果断冲上了上坡,满是石头的陡峭山坡。
冲到一半,它风骚的走位变形了。
代价是惨重的。
“昂昂昂~~”
瘦驴惨叫着,屁股上拖着一支箭,愤怒的蹄子刨起碎石。
敢射它?
它要化疼痛为力量。
它要让一表几百万年、不念血缘亲情的表弟们,在后面吃屁。
追过来的三个马贼也冲了一阵,但他们的马不是瘦驴。没有它的妖,山坡陡一点,速度就比走还慢。
山贼愤愤射出注定要落空的箭,骂了几句吐谷浑语。
再恶毒的诅咒,也无力挽留愤怒了的瘦驴。
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在山坡高处跑进了山谷。
他们只能穷兵莫追。
前面这山谷,他们不敢进!
但他们不愿意承认自己胆怯:跑掉只是一个身无长物的道士,追上了也抢不到啥好东西。
于是,他们勒住了马,相对一看,心领神会:身后的驼队,才是他们今天要为止流血牺牲的肥羊。
所以他们真的不是胆怯了。
“杀~”
他们默契的调转马头,借着山坡的下冲之势力,冲向还在抵抗的驼队。
瞧,他们是真的勇士,绝不是胆怯。
这样的驼队抵抗出了经验。
马贼对付这样的抵抗,同样有经验。
中原虽有兵器,却不得持有军用弓弩。马贼人多势众,驼队遭伏击士气低落,人心惶惶。
驼队会为活命而奋力抵抗。
结果会不言而喻…
第二章 引颈一嘶,万马齐喑
往西域走商的人。
除了想过发财之外,都会想过自己会死在路上。
想过在缺医少药,病死途中;想过遇到风暴迷失方向,渴死饿死。
当然也想过想现在这样,遇到马贼在拼杀中战死。
但不管是想过那一种死法,都没想过自己放弃生的希望。
“稳住!稳住!”
骆驼被缰绳连成内外两圈,跪趴地上,中间形成坑道。商队的人躲在坑道中,可以躲避大部分远程。
驼背上的货物又加厚了这墙的高度、厚度和硬度。让马贼无法直接纵马冲击进来。
商队里,大多是青壮年——老年人不适合走这条吃人的商道。
一个壮汉手里拿着弓箭,朝另外仅有的几个持有弓箭的人嘶吼着:“听我口令,射!”
虽然紧张害怕,但几个年轻人听到口令,都猛然起身。身还站直,手中弓箭已经拉满。
起身之后,眼睛里已经没有了畏惧的。
手中弓箭射出的,目标是前面某一个马贼。
他们甚至不敢看清马贼,长了几只眼。
弓箭放出,他们必须马上隐蔽。
数支箭飞出,更多弓箭飞来。其中一人躲避不及,一支弓箭穿透他脖子。
身边之人只看一眼,马上拿过他手中弓箭。
可以打仗的弓弩,被朝廷禁止民间持有。商队也只是暗中藏了张弓。
遇到马贼,这这几张弓,是唯一的远程反击武器。
可以让马贼不敢逼得太近。
惨叫声让商队的人心中更加惊恐。
但所有人都知道,今日不能击退马贼,他们的结果不是死,就是活得生不如死。
如果他们输了。
他们伤了,马贼会补上一刀。如果毫发无损,也会变成胡人或突厥人的奴隶,过着如同性口一样的日子。
马贼如狼。
他们像狼群一样,怪叫声此起彼伏。
或许他们觉得这样就可以震慑敌人,让敌人丧失斗志。
他们纵马,绕着驼队转圈。如果见到了骆驼圈内有人的身影,就射出弓箭。
时不时有一两支箭划过抛物线,落入驼圈中。
马贼头子胯下战马,踢腾着前蹄,似乎在不满主人不让它肆意奔跑。
马贼们就跟这些马一样,总是安耐不住自己的欲【2】望。
“王,中原人怕了。我们能冲过去。”
马贼头子点头,说:“让他们不要停,你带人冲击。”四周不停侵扰,集中一点突破。
这套路虽然老,但有用。
“喏。随我来,杀光中原人,抢光他们。”
二十几个马贼打马,朝骆驼圈冲击。
驼圈中,商队大部分人,都在透过骆驼间隙订着马贼动静。
几个头领紧着喉咙嘶吼。
“弟兄们,马贼来了!都想想家里苦盼我们带着银钱回家的妻儿父母。”
“他们要来了,今天我们要拼命。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死。谁怕谁先死。不想死就别软了脚。”
“击退马贼,工钱抚恤加倍!”
其他人听在耳中,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听见。只紧紧握着刀柄。
…………
受伤后的瘦驴,愤怒之下,脾气犟得甚至忘了身后不顾血缘亲情的马表弟们。
它撒开四蹄,在松散山坡碎石中奔跑。
目标:速度七十迈。
马有失蹄,更不要说一头被怒火蒙蔽了,还是受了伤的驴。
瘦驴歪了一下脚,一人一驴滚下了山坡。在陡坡上滚了十余丈,终于被一块大石头挡住。瘦驴挣扎着很快站了起来。
只是道士就有点惨。
道士后脑磕在大石头上。
碰撞的结果?
用含蓄一点的话说,是石头比他脑袋硬得多。说明白一点,就是他脑袋受伤了。
瘦驴天生的哭丧脸,这会更加愁苦了。
“啊昂啊昂啊昂啊昂~”
喂,臭小子快起身。别装死,老子爆发了这一遭,快渴死了。快给老子水。
被一头驴在耳边吵醒,而且被喷半脸的驴口水是什么体验?
杨皓切身体会到了。
是一种很吵,而且有些臭的体验。
他将驴脸推一边去。
真知自己脸长啊,他……脑阔疼。
是真疼,还有点想吐。
驴:“啊昂啊昂啊昂~”
“知道了。知道了!”道士坐起,摇着脑袋。
今天好像与以往不一样。以往,他就算占据了这身体,却也只是有意识却无法完全控制。
这会,让他终于有是一个完全的人的感觉。
“啊昂啊昂啊昂!”
道士听到山风带来的声音,根本没空理它。
他起身走上山脊。
这里还是山坡,但高高再上。
站得高望得远。只是太远了,就看不清楚。
他只看到下面一群人马在围着中间的驼队转。
马贼,都不是好东西!
这是大唐……
之前遇到的商队怎说的来着。武德九年了。
如果他浅薄的历史记忆没错的话,李世民应该已经在宣武门干掉了李建成,已经登基。
就是不知道突厥人是不是已经到过渭水边上。渭水边上,白马之盟……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着?
他知道这会,突厥人是真的嚣张。
不过,他们也嚣张不了几年了。
下面的马贼,是突厥人?
他随手一摸,手里多了一个单筒望远镜。那种用铜打造镜筒的那种。
因为工艺不是很好。镜片打磨有些划痕,而且弧度不过完美,看着会有少许扭曲,且看久了眼睛会疼。
他看到马贼强攻了,二三十个马贼骑马冲到骆驼墙边,直接从马背上跳进驼圈内。
这时他才看到商队的人。他们利用骆驼之间的狭窄空间,限制马贼的强悍。
他看到,商队的人被打掉了武器,但依然向前冲。
身上被马刀劈出一朵血花,依然向前扑。
他只觉眼睛发涩。
放下了望远镜,身后有东西扯他衣物。
不用看,肯定会那头蠢驴。
回头看,果然是。
蠢驴见他回头,自个儿也调了头,然后晃了晃屁股。
“啊昂啊昂啊昂!”
蠢驴屁股上的箭支……让道士有点想笑。
不过想起刚才望远镜看到的场景,他又笑不出来。
那支商队……如果继续这样下去,除非有援军,肯定无法幸免。
“忍着!”他暂时没空管这头蠢驴。
他又举起望远镜,看着山下厮杀的战场。
他是杨皓。
现代与大唐的交会,所以他来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如今却觉得。对旁观者,世界同样残忍。
大唐,一个被国人铭记千年的盛世。虽然戛然而止,但总让人念念不忘。
身临其中,却发现大唐并非生而盛世。
——突厥人兵锋会直逼长安,甚至可能已经逼过了。
——大唐人,也会像绵羊一样,任由外族宰割。就像山下的场景一样。
杨皓内心,有遗憾,有了然,更有愤怒。
这,不是他听说过的煌煌大唐!
………………
正在厮杀的双方,突然都听到远方传来异响。
马贼们都为之一静。
他们似乎听到隆隆声。还有一个悠扬的声音——
“啊昂啊昂啊昂啊昂……”
没人知道这若隐若现的驴叫,是什么意思。
但谁也无法忽略其中的得意意味。
一头驴,它得意什么?
“马群!”身后的马贼终于知道那隆隆声从而来。
他的惊叫声中,带着惊喜。
这么大一群马……
他们都是马上的汉子。虽然他们已经是马贼,但套取野马、配种繁殖,是他们最本能的本事。
“王,是野马群!”
马贼纷纷惊叫起来。如果套取了这些野马,驯服了不仅可以自己用,还能换不少东西。
马群的出现,甚至让马贼无心攻击商队。
商队的将闯入驼圈内的马贼赶了出去,又将受伤无法离去的……补上一刀。
这不是怜悯他人的时候。
“头,怎么回事?”
商队护卫的头而,趴着骆驼的颈部往外观望。
他看到一群马,从一个山谷口冲出来,越来越多。数不清的马,冲出山谷,突然分成两股,像一个钳子一样,冲他们奔过来。
是万马奔腾……
他喃喃说:“怎么可能。那里怎么能有那么多马?”
野马群?
那个山谷,绝无可能……
第三章 杀人谷
连商队护卫头子都知道那里不应该有那么多马,在这一带纵横数年的马贼头子,怎么可能想不到。
只是这一群看着有数千匹马,他被这个数字迷糊了心智。
但贪婪过后,一个念头在他心头闪过:“那里可是杀人谷?!”这话带着疑问,也带着肯定。
“没错,那里是杀……”他身边的马贼兴奋的声音顿住了,脸色慢慢惊愕。
是啊,那里是杀人谷。飞鸟不渡,人畜不存。那里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一个野马群?
还没等他们想明白。“野马群”的前锋,已经像一个巨大钳子越过了他们。而中间的野马径直朝他们冲过来。
“王!”
马贼投资面色凝重:“镇定。野马会分开两边走。”
正常情况下,确实会这样。
马群遇到障碍,会改道。
看着全速奔腾的马群越来越近。
突然山谷方向又传来那得意的驴叫声:“啊昂啊昂啊昂啊昂啊昂~”
依然悠远而模糊。
马群传来一声长嘶,马贼们色变,苍白无比。
马贼头子率先反应过来,调转马头:“冲,冲出去。”
野马群没有分开,反而是两面的野马拐个玩转向冲他们来了。
就像是一个巨大钳子,要将他们夹扁。
两侧野马全力冲撞下,他们马术再好无法在马蹄下幸免。
他们想逃,但是已经晚了。
山上依然传来“啊昂啊昂……”的驴叫声,马蹄声渐近,人已经听不到。但马却听得清晰。
后面的野马再次分成两股,越过驼队向西而去。
马嘶声中,两股野马撞在一起,在驼圈边缘,彼此擦身而过。它们似乎是故意撞向马贼。身在其中的马贼,马匹被撞到在地。
大部分马贼在马蹄下只留下短促的惨叫声。然后就悄无声息。
有人生死之间,身手变得更敏捷。
他们落马时翻身跃起,落到经过的野马背上。
但他们还没来得及庆幸,身边经过的野马,更像是野狼,张嘴咬着他们的腿,将他们拖下马背。
同样淹没在马蹄下。
然后又是一声短促的惨叫声。
侥幸冲出马群包围的马贼,人数并不多。只有二三十骑,马贼头子就是其中一个。
但他们没有劫后余生的欢喜,只脸色更白,眼里满是绝望。
因为前面后面和左右,都是野马,而且都朝他们冲过来。
密集的野马群,他们骑术再好也穿不透。
等着他们的结果只有一个。
就跟已经早走一步的同伙一样的结局。
…………
怎么回事?
商队的人只听到隆隆的马蹄声,就在他们身边经过。
等马蹄声远去,他们才敢从骆驼身后探出头来。只看一眼,就有人没忍住腹中翻腾。
外边,到处残肢断臂,更有被马蹄踩成肉酱的,满地都是肠子,分不清是马的还是人的。
再看远一些,脸上又是一白。
始作俑者——那马群——还在他们西边游荡。
商队领队哪怕见惯了世面,这会也难免手脚僵硬。
“赶紧的。带上伤员遗体,我们走!”
商队的人,手脚麻利,却又小心翼翼。唯恐弄出什么大的动静,刺激到还在不远处的野马。
以往他们也会有人会想着去捕捉野马。但地上那些……呕……让他们没了那个胆量。
“走,赶紧走!”
驼队被解开了缰绳,商队加快脚步,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狱一般的地方。
他们甚至没有去那些马贼留下的兵刃。
杨皓看着商队走远了,放下望远镜对瘦驴说:“叫它们回来吧。”
瘦驴扭过身,用屁股对着他。上边还插着一支箭。
“果然蠢驴!”杨皓一巴掌拍在它没受伤的那边屁股上。“赶紧的。要让人看见了那么大一群马,我阉了你。”
瘦驴在不满只能不甘心地扯直了喉咙叫了起来。
“啊昂啊昂啊昂啊昂~”
驴叫声悠扬,在荒漠中的马动了。先是一只,然后是一小群,最后全部跟着跑了起来。
全部聚集成一团,裹挟这幸存下来的,马贼的马——它们背上有马鞍——往山谷跑来。
马群很快就到,道士往山下走。
他才走到一半,马群到了,却又很快消失不见。就好像踩死两百多马贼的马群,从未出现过。
如果有人见到这场景,或许要吓毛骨悚然。
这光天化日之下,妖孽现世了……
杨皓在山坡上将马群全部收完。
回头却发现蠢驴似乎有些紧张,还神头过来咬住他衣服将他往山上拖。
他奇怪了:“怎么了,这是?”
瘦驴冲他叫了几声。
叫声中带着惊惶。
见它往山上走,他想了想,也跟着上去了。
这驴不是普通的驴,在他的空间里,是真正的宝驴。是价值两万银币的寻矿驴。
难道这蠢驴在这山上发现了矿藏?
不过好像又有点不对啊。
就算是发现了矿藏,以这蠢驴的性子,也肯定做不到轻伤不下火线。
瘦驴往上爬的速度越来越快,杨皓叫都叫不住。
这情况不对!
他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还是紧跟的那在驴屁股上摇曳的箭羽后面,一路往山上走。
…………
与此同时,沙州城内。
“报~大将军,阳关守军来报。又有三支商队被马贼劫掠。其中两支人货俱没,另一支人货损失泰半!”
沙洲总督抬头:“呈上来。”
军报看过,随手丢案上。
三个商队,尸体就两百余。骆驼货物不知损失多少……
并非将军冷清,只是今年以来,往来西域商队被抢掠次数比往年要多出许多。
哪怕是为了安全,商队规模更大,但依然无法幸免。
他作为守将,有守土安民之责。
只是马贼来去如风,又奈何国库空虚,朝廷无力发兵。
他总督沙洲军务,麾下一万五千将士,也面临缺粮少食的困境,如何能不急?
“将军,卢参军求见。”
“进。”
卢参军觐见:“大将军,军屯秋收已毕。军屯较去年歉收三成,如果按额定征粮,恐军户有变。”
大将军起身,来回踱步,良久,才问:“如今我军军粮不足,突厥、吐谷浑蠢蠢欲动,若是有变……卢参军有何高见?”
“回将军,去年入夏开始,沙洲大旱。甘泉水水量减半有余。疏勒羌常沿甘泉水而下抢掠,在子亭镇多番交战,各有胜败。
“突厥也时常南下侵扰,如今吐珲也化为马贼四处抢掠。可见西域漠北草原均干旱,草原民族受灾,恐怕会犯天下之大不韪,聚而犯变。
“如今我军缺粮,再有外敌入侵,则军心必挫。以卑职浅见,当报朝廷求粮,以安军心。”
大将军站定拧眉,冷声说:“哼,他们那一年不犯边……本将会上书朝廷,申请粮草。不过,也不能干等着。粮食,仍要按额定征收……就跟军户说,突厥人马上要犯边。军中军粮不足,大伙只能一块死翘翘。去吧。”
卢参军行礼退下。
大将军来回踱步,压下心中烦躁才坐下继续处置军务。
“报~将军,有两位先生求见将军。自称是将军故友。”
“来人可有报上名号?”
“回将军,其中一人自称熊弼。”
大将军皱眉一想,想起一人,说:“确是本将故友,去请人进来。”
不多会,外面传来一个声音:“牛大将军,小弟唐突,不请自来。还望海涵!”
大将军面上一整,忙起身出迎。
帐外有一个短须中年人,一身青衫,相貌有点普通,丢在大街上,十个人看一眼也未必能一人能记得住他的脸。在他身后仆人打扮的青年,相貌同样普通。
中年人哈哈笑说:“多年不见,还认得熊某否?”
牛进宝眼角一挑,大笑说:“你我相交多年,我在你心里就是那等人……容我收拾一下,一道回府。”
回到大将军府,牛进宝遣退了下人,重新见礼:“牛某接到君上密令,命牛某全力配合容三兄。容三兄有吩咐,牛某一定全力配合。”
“容某先谢过牛将军。容某这次西行,乃是奉了圣上密旨。为掩人耳目,容某化名熊弼,字文衡。与牛兄为同乡……”
“如此,牛某便唤容兄为熊兄。不知熊兄要牛某如何配合?”
“吩咐不敢当。只不知沙洲附近,可有一处叫杀人谷的地方。”
“杀人谷?”
杀人谷,第一个字就很是杀气腾腾。
第四章 晴天霹雳啊!
杀人谷。
牛进宝或许知道。
但瘦驴和杨皓肯定不知道,更不知道他们已经深入此间。
杨皓跟着瘦驴后面,心里不明白为什么还要往上走。但心里却因为高兴,也没有多想。只跟着往上走。
他高兴,是因为他终于出来了。
在十八前,他就知道自己穿了。
那时他还是在肚子里的刚开始发育的胎儿,还没花生米大小的脑容量,根本装不下他。
大概,有一个穿越定律:穿越没系统,作者菊花肿。就算菊花肿,不能没屁y。若要有屁y,至少有空间。
如果这是一本书。
那么,他认为作者菊花肯定长了痔疮,而且是内外混合痔——他穿过来,没系统有空间。
空间他是早得到了。
那个时候,胎儿的小脑阔容不下他,只好待在空间里。
结果婴孩大概是在发育过程中,出现了另外一个意识。导致他无法独占身体。
一旦他强行进入身体,两个思维就会对冲,对大脑冲击很大。
为了避免永远变成傻子,他只好退让,重新躲到空间里。
在空间里,他能时不时进入身体。但无法完全控制,只能通过跟那个不完整的、傻傻的意识商量。
甚至是哄骗。
让那个意识跟他一起控制身体,完成一些事情。
只是那也不能长久,而且次数不能过于频繁。不然大脑就会损伤。
在那之前,他必须退回空间里呆着。
这一退就是十八年。
这具身体,从还在娘胎开始,今天之前都是呆呆的,并没有一个完整的思维。而他的思维在空间里孤独干了十八年的活。
今天倒好了,脑袋跟石头撞了一下。这一装,也算是有好有坏。
坏消息是不仅将他撞出来了,还将血也撞出来了,好像还有点脑震荡。
好消息是脑浆还好好待在脑阔里,好像将那个意识从脑子里撞走了,而且他出来了。完美的对接。
驴爬到一处高处,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朝他“啊昂”了两声,又将驴屁股转了过来。
上边插着一根箭随着它屁股摆动,在他面前摇晃。
这画面,让杨皓眼角抽抽。
“阿昂阿昂阿昂……”
还看什么?
不知道老子疼啊?
还不帮老子拔出来,信不信老子踹你。
“好啦好啦。先让我缓缓,你屁股晃得我头晕。来,吃点麦子。再喝点水。”杨皓安抚说。
然后,他手里多了一把麦秆,上面的麦子还没打呢。
暂时安抚好了驴,他先将自己身上的伤处理一下,差点将自己脑袋包成了头巾族。
然后才给瘦驴小心将那支箭给取了出来。
看到箭头上有倒钩还有有铁锈,伤口比较大。他就拿出一瓶药水,和一支注射器:“忍着别动,给你消毒。”
这些抗生素和注射器,是他穿过来时带来的,一直保存在空间里。
空间能生产不少东西,但这样的合成药,空间没那个技术。所以存货极少。
那是用一点就少一点的好东西。
他这具身体都没用过呢,第一次竟然是给这畜生用了。
先是清创,然后打针。
瘦驴倒是硬气,疼得浑身打战,却一声都没吭。
伤口比较大,也比较深。如果不包扎……杨皓担心这蠢驴会不会流血至死。
所以还是包扎一下吧。
一圈一圈再一圈,瘦驴好像穿了半条大号的白色内【2】裤,而且来了大姨妈——上面有一抹红。
人驴身上的伤都处理好了。杨皓才有闲心打量四周的环境。
他们身处一个山谷的一侧山坡上。山坡上是乱石,但山谷下和是一片绿色。
这就有些奇怪了。看着下面口小肚子大的山谷,连片起伏的草甸,牧草丰美。
简直是美不胜收,人间仙境。
只不过,外面干旱得牧草都长不起来,怎么就没人在这里放牧?
在空间里玩了十八年单机种田游戏,他很腻歪。
但不管承认与否,他对土地确实有一种天生的好奇。
他很好奇,为什么这么好的地方,竟没人利用。
探险啊,很刺激。
只是他想向山坡下走。瘦驴却一口咬住他道袍。
“喂喂喂,我衣服够破了,快放开。”
瘦驴是顺毛驴,它只做它愿意做的事。不然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所以它扯着杨皓的道袍,往上拉。
看到它悲天悯人的驴脸上,那双看透世情的大眼上露出着急和恐惧,杨皓心里一突,向上走了几步。
“你是说,下面有危险?”
“阿昂~啊昂~”
不然呢?不然老子为什么在只在这乱石坡上走?
“不是因为找到矿了。”这蠢驴在山上走得比马稳,也比马快。
“昂昂……”
声音愤怒至极:你蠢啊,这地方有矿能轮到你挖啊?
杨皓不跟它一般见识。
既然不是因为找到矿了,那应该就是有危险了。
动物对危险的敏感度,比人要强许多。
既然蠢驴觉得下面有危险……
好奇心能干掉九个人。他只有一个——还是算了。
“走,我们原路返回。”
瘦驴又扯住他不让走。
“不是吧,往回也有危险?刚才我们刚才不是好好的?”
瘦驴朝他脸上喷口水:“阿昂阿昂~”
老子是老大还是你老大?
老子说不能走就不能走。
不想死就听老子的。
杨皓扇了它一巴掌:“蠢驴,我警告你。再敢喷我,剥了你的皮熬阿胶。”
瘦驴睥睨他一眼,沿着山谷斜着向山谷内走。
杨皓正要喝止。
轰隆隆,声音好像在耳边炸响,山谷震动,碎石从他脚边往下滑。
所以,刚才的闪光……是打雷?
不像啊。
这乾坤郎朗的,打个鬼雷啊。
他转过身,眼睛都刺疼了——晴天霹雳,闪电从谷底不足百米的空中发开始,同时向上下两端发出电蛇。
山谷中竟然真的打雷了。他距离他好像就只有百多米。
他只感觉身上汗毛发硬。身上衣物紧紧贴在身上。
你妈,这电荷……
他也不敢多待了。原来那蠢驴是发现山谷中电荷异常了。
肯定是因为它毛长。
杨皓是个知错能改的。
三人行,必有电灯泡;一人一驴行,驴可为人师。
他认了!
毕竟,命比面子更重要。
特别他是黄金万匮的命,怎么能没享受就被雷劈死?
所以,虽然不明白为啥会晴天霹雳,但他觉得跟着瘦驴往上爬应该没错。
要悄悄的。
人走风动。
风能带动电子,他害怕头上突然响个炸雷。
杨皓不明白,为什么会晴天霹雳。
不过他明白为什么蠢驴不许他往下走了。
大概是因为下面电荷过于活跃。
美洲的一直蝴蝶闪动翅膀,太平洋深处就可能会出现一场台风。
他往下走,就会扰动气流。气流引起大气轻微的湍流,电荷受到扰动——有可能出现一场雷暴。
那为什么刚才他们进入山谷却没有遇到闪电?
是了,刚才几千匹马从山谷冲了出去,又回来了。
又或者,山谷口本来是没有那么浓重的电荷的,就是因为马群进出,扰动山谷中的气流,将电荷带到山谷口。
这么一想,他觉得自己刚才做了一次死。
现在还能活着,简直是天选之子的待遇了。
他打了一个寒颤:“走,我们慢慢往上爬!”
连说话都不敢大声一点了。
第五章 杀人谷里杀人夜
杀人谷里为什么会晴天霹雳?
沙洲城内的牛进宝,同样不知道。
不过牛进宝知道杀人谷里,经常会晴天里突然出现雷暴。
“杀人谷中,人畜不存,飞鸟不渡。”
容三皱眉,问:“进去过的人,难道就没活着出来的?”
“有倒是有。据说也有人进去寻走失的牲畜,没遇到雷暴活着出来了。活着出来的人,都说山谷内遍布人兽骸骨。大概是长年累月死在山谷内的……据说有人遇到雷暴侥幸逃出来了,只是出来不久也死了。”
容三知道这是劝自己不要贸然进谷,只是他身负皇命……
渭水白马之盟,几乎搬空了国库。且皇帝即位,为安天下民心,关中与山东著县,免三年庸调,天下免一年。
国库可谓紧张得很。
杀人谷中,可能有解决这个问题,皇帝命他去找,他就没有退缩的余地。
虽说那杀人谷未必就是他要找的,但也不能过而不入。
容三沉吟了片刻:“还请牛兄帮个忙,将那些活着走出杀人谷之人找来。还请莫要走漏风声。”
他为何要找紧杀人谷,牛进宝还不清楚。
不过这会一听,就知道是事关机密。
这也是应有之意。如非机密,圣上大概也不会交给容三了。
既然是机密,那他也不敢再多问。他与容三一样,都是圣上龙潜时的暗探。
只不过他机缘巧合,顺利走到明面。并且累功做到今天的沙洲总督。
也算祖坟冒烟了。
而容三现在仍是暗探……以容三之功,大概已经是暗探大头领了。
圣上将容三派来,必是所图极大。其中干系,他都懂。
再多问,就是犯错。
“好,我明日就安排心腹去办。”
容三笑着说:“若是有了消息,可到城中客栈寻我。”
“不如留在府中?”
“不了。你我可以是旧友,却不能是密友。今天最好也是不欢而散。”
牛进宝心领神会:“既如此,牛某再多劝,反要遭熊兄嫌了。某便在此祝熊兄此行,平安顺遂!”
声音用吼的,外面全都听到了。
外边的人,听见吼声。
又见两人面色不愉走出来。
客人更加是当天就带着仆人离开将军府,住进了客栈。
大将军与这个旧友,刚见面就不欢而散的消息,就此坐实了。
…………
在杀人谷,就和谐得多了。
一人一驴,一前一后,默默往上走着。他们走得很小心。
瘦驴扭着包扎过的大屁股,风骚韵味十足。杨皓顶着包包头,不离不弃,跟在它身后。
一人一驴,一直爬上山脊。山脊另外一边,是悬崖,无法越过山脊向下。
他们又不敢往下,只能沿着继续往高处走。
瘦驴不停下,杨皓也不敢停。
在山脊上走,其实挺危险的。
地形陡峭,而且风大。有时,阵风能吹得杨皓稳不住身形。
最他妈危险的,是在山脊的另外一边,是几乎垂直的悬崖。
几百米深的样子,一个走不稳,掉下去了倒是会死得很干脆淋漓。就是寿命会短到留遗言的时间都不够。
山顶上道路艰险,似乎无路可走。
沿着山脊,越走海拔越高。
瘦驴这样走,大概是因为海拔越高,电荷越稀薄也越安全。
只是海拔越高,风也越大,人越冷。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想法似的。瘦驴到一处山峰就停下。它这是宁愿承受山顶上的寒风,也不动弹了?
杨皓爬上一块山石,登高四望,发现这可能是周围最高的一座山峰。
山峰的另外一侧,仍然是悬崖。在悬崖往下看,下面似乎是干河谷。
山峰上风力强劲,干且冷。
瘦驴早已经躲在一处山石后面避风。
他跳下石头,问瘦驴:“天还没黑呢。是不能走了?”
瘦驴回了一声“阿昂~”,绝不肯再走。
瘦驴不肯走,应该是有危险。
最大的危险,莫过于刚才山谷里那场雷暴。
之前对雷暴成因的猜测,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反正那场雷暴是真的。反正,瘦驴不愿意往下走,他就不敢走的。
谁要笑他怂,那就笑好了……他只是从心而已。
今晚大概是要在这里扎营了。
他自空间里取出一堆干柴,打算生火取暖。
他也不怕一直被拦在这山峰上,毕竟刚才他们是从谷口进来的,经过海拔地的地方,也没出什么事。
后来瘦驴不肯往下面走,那就有可能是因为他们进入山谷的时候,电荷还是比较稳定的。
换句话说,山谷中电荷总有相对稳定的时候。
他在这里呆再久,也不用担心冷着饿着。那他就等瘦驴觉得安全了再说。
点着了火,搭了个帐篷,他总算有时间安坐下来。
人静下来了,心里就会想得多。
他想起这身体十几年,跟着弘一老道走过千山万水,周游大半个亚洲。
那时“他”虽然经常甚至不清,却也也能与空间思维有点联系,似乎知道空间所在。
控制身体的残缺神志,也愿意与他联系。
他之前总担心,这身体以后会饿死冷死,他没了存身之地。就让身体在路上收集了不少东西。
后来,更加是见着什么想要的,就让身体给弄到空间来。
空间了良田万顷,海陆林草河湖应有尽有。可以采集、捕捞,狩猎,也种得了粮,养得了牲畜。
有空间的东西在,想着就既冷不死也饿不死他。
现在那个半成品意识没了。空间里的东西,以后就便宜了他。
那倒也算是好人有好报了,【狗头ipg】。
有空间在,能让他在这山顶活上几千年也不成问题。
扎好帐篷,他在山石后,一屁股坐下,与瘦驴挤在一起,烤着火。
随手丢出一捆鲜草给瘦驴:“别说我亏待了你。天冷,多吃点。”
他说着,觉得自己也有些冷了。
掏巴掏巴,掏出一身皮裘穿上。
瘦驴见了,不忿。用嘴咬皮草。
“你自己不有一身皮了?还要别人的皮,你就不觉丢脸?”
瘦驴表示:一点也不丢脸。
杨皓无奈,又取出几张羊皮,裹它身上和四肢,才将它哄得安静了。
他也陷入了胡思乱想之中……
直到傍晚,瘦驴也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
西北地区纬度高,秋天之后天黑得早。
杨皓觉得大概不过五点多些,太阳完全沉下山了。
入黑之火,风也更冷了。
瘦驴就算想走,现在也走不了。今晚肯定是要在山顶熬上一夜。
希望一个晚上的风,能将山谷内的电荷吹散。
但山顶上,谁知道晚上会不会刮什么邪风,帐篷还得巩固一下。要不然,帐篷被刮掉,说不定能连他一起拖下悬崖或者山谷。
那可不是说笑的。
所以要找大块的石头,将帐篷压紧些才行。
他正忙着,却突然听到有碎石落入深谷的动静。
一开始,他还只以为落石。
山石被风化,加上昼夜热胀冷缩,天冷了,悬崖崩落几块石头挺正常的。
只是,那声音一阵又一阵,且距离越来越近。
不对。
发出声响的地方越来越高,似乎是要接近山顶。
这动静明显不对了。
他首先想到的,还是自然灾害……
难道他就那么倒霉?刚躲过了雷暴,又遇地震?
如果真有地震,他这里虽然很高。但绝对不是安全的地方。
山崩,不仅仅是一个词组,还是灾难。
他转出山石,想看看山顶是不是真的安全。
最可怕的,是挡风的大山石。如果地震了,就有往下滚,首先与它亲密接触的,可能就是帐篷和他。
必须得承认,石头比他硬。
才转出山石,他就拍一下脑袋。
真蠢!
如果有地震,蠢驴早吓死了。那里还可能这么安静躲着避风。
不想,他拍脑阔的声音还吓到了别人。
山谷那边传来一声愚蠢的喝问:“谁?”
大概也吓得下意识就问了出来。
杨皓更加是吓了一跳。
山顶上竟然还有其他人?
正惊疑时,山崖下突然跳出一个人,手里拿着匕首。那人借着篝火的弱光朝他扑过来。
第六章 今夜,我不失眠
第六章反杀
“啊~”行凶者的惨叫声由上而下,坠落到山谷。
像是有人在坠落地狱之前发出的最后声音,恐怖十足。
杨皓没有半点杀人后的不适……
因为,人根本不是他杀的。
他面对行凶者,只来得及在地上打滚险险避开匕首。
杀人的,是瘦驴。
它在黑暗中斜冲出来,将人撞下了悬崖。
“啊~~~”
又是一声恐怖十足的惨叫声。
瘦驴非常给力。
山崖下刚又蹦出一个人,它小蛮腰一扭转了个身,有力的一双后腿奋力向后一蹬。又一个人被踹下了悬崖。
杨皓心里一突。
这不是一个人……
悬崖下到底还会冒出多少人?
他连滚带爬摸到悬崖边,就在刚才那人爬上来的地方。
他手里还攥起一块石头。
正好,有一个脑袋要从下面冲上来,两人面冲面,差点来了个礼仪之吻。
那人似乎被吓了一跳。
杨皓也是被面前放大的丑脸吓得……叫你晚上出来吓唬人!
手里石头,下意识就砸在那张脸上。
那人右眼角都被砸烂了,那人惨叫下意识捂住脸,结果也往下掉了。拖长的惨叫再现。
接着又见一声不甘到极点的惨叫声。
这次是两声惨叫,彼此相得益彰——似乎是将下面某人也砸下去了。
杨皓这才发现身下膈着疼,还摸到一根麻绳。
这麻绳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肯定是有人从下面抛上来的。
他伸手往下身下一摸,膈着的果然是一个钩子。滚开身子,他手里石头哐哐哐,往那钩子左右猛然砸了几下。
钩子松了……
然后绳子往下掉,几声同时的惨叫,然后安静了。
不,似乎有东西坠落山谷撞击的噗噗声。
很不好的声音,让人有摔得四分五裂的不好联想。
杨皓莫得感情,只长长吁了一口气。
刚才那人一上来,拿着匕首就捅他。对方要杀人,是毫无疑问的。
如果让那人的同伙上来了,他还能活啊?
空间他有,但进不去。他全身能进空间的,只有意识。
听声音,那人的团伙,至少五六个。下面甚至可能更多。
如果让他们都上来了……
他跟蠢驴还有命咩?
被丢下悬崖的就会变成他,而蠢驴可能要进那些人肚子——烤驴肉很香的。
不过,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刚才那条绳子,一下子爬了那么多人上来,肯定不会仅仅是靠着绳子借力的。
悬崖肯定不是垂直镜面。
也许还有人攀住悬崖没掉下去。
杨皓一想到这个可能,连忙跑回篝火边上。抄了一根烧得最猛的柴火,在山顶悬崖边上照了一阵。
悬崖顶上,没有其它绳索了。这让他稍稍安心些。
可惜火光也照不到太远。
他想了想,将柴火向下抛去。
下落的火光,终于有了发现。
悬崖下方一处四十多米下面的地方,有一个突出部,下面还藏着三个人。
至少三个。
他看看到了。
下面一百多米的深度,还算有点坡度,体力好一些,身手好一些,要攀爬并不难。
而下面就好像是垂直的。直落到谷底,可惜火把在半空就灭了。不过他白天见到深度,觉得还应该再有两三百米的落差。
悬崖有多深,杨皓并不是很在意。
他看着一闪而过的三个人,心里却是有点毛了。
没有了绳索,但周围都是可以徒手攀爬的。
如果没办法将那三个人搞定。他大概就只能马上跑路。
不然,他猜不到他们会从什么地方、什么时候爬上来。
只要那些人有了准备,他绝对不是对手。
但是得现在他能跑路吗?
明显不能。
山谷电荷也不知道散了没。
而且这伸手不见五指,山上又有风,火把未必能一路都烧着。这山路崎岖,白天里也难行。更不要说在晚上。
那怎么办?
他挠了一会头,又去取了一根燃着的柴火。虽然火光照不了多深,山崖下那个突出部还还是隐约能见着的。
这是悬崖下的人开口喊了:“山上的兄弟,你我近日无缘往日无仇。今日我们兄弟多有得罪。兄弟我在这里赔礼了……
“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如果兄弟能助我们上去,今日之事一笔勾销,且兄弟我另有重谢。”
杨皓将柴火插在悬崖顶上,既能照亮自己,也能隐约看到下面的动静。
他不断掏出一些小木桶,就是那种装酒的木桶。每个一尺左右的直径:“重谢?是说要捅我一刀?”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往外掏小木桶。
只听下边喊:“男子大丈夫,岂能言而无信。今日本是我们冒犯了兄弟。若是兄弟你救我们上去,我们岂能狼心狗肺,恩将仇报?
“兄弟我在此发誓。兄弟助我们上去,若我等有对兄弟不利之心,教我们万箭穿心。如果觉得兄弟诚意还不够,上去后,我们愿献上千金作为赔礼。”
千金做赔礼?
好重哦。
有千金的人,大晚上跑这里兜风?
“哈哈,千金?是指你们谁家的女儿?我可消受不起,谁知道那天晚上就脑袋搬家了。”
“哈哈,我看兄弟也是英雄了得之人,可惜我没女儿。如果有,倒是愿意将女儿许配给兄弟。”
“别介,说了消受不起就是消受不起。既然不是女人,我瞧你们也不像是有千金的人。你们就在下面慢慢等死好了。”
“兄弟,须知人不可貌相。我们也不是歹人,只是在这附近一带的采金人。看着寒碜,却也颇有家资。若是兄弟信我们不过,我们愿自缚为质。等家中送来金子,兄弟再放我们走。”
杨皓终于觉得油足够了。
大笑说:“既然你们这么有诚意,我不同意就太不近人情了。不过,我怎么帮你们?”
“兄弟可有绳索。如果有,垂下绳索就行。我们自缚双手,兄弟将我们拉上去。我们上去后,以千金赔礼,若少了一两,我三人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杨皓撇嘴。
刚刚是天打雷劈,现在又万箭穿心。
你们到底想怎么死?
还有,说来说去,重点是千金赔礼是吧。
不知道他空间里每年能出产几吨金子吗啊?虽然在里面没能全程都挖金子,但也挖了十来年。
虽然大部分在空间里都直接“出口”换成银币了,但他真想要金子,一年就能十万两以上好不?
千金?
千金是说千两金子吧。就算是千斤金子,算个屁啊。
他大喊:“绳索我有。你们接着啊。”
说着,搬起身边的小木桶就往那三个人藏身的地方砸。
第一个没砸中,不过他还有二十几个。一个接着一个。终于第三个砸中了。木桶碎开,下面有人惊恐:“是油。他想要烧死我们。”
说对了。
就是要烧死他们。
山顶上一个燃着的柴火划过天空,正正落下来。
那处突出猛然燃起熊熊大火。
杨皓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佛主玛利亚,真不是他心狠手黑。
没错!
没有那个妈妈希望孩子变坏。
所以,他是被逼的。
祈祷完毕,他心安了不少。像是没听到下面的惨叫声,又举起小木桶继续往下砸。
很快,那处突出物周围就成了一片火海。
一个,两个,又两个,都是浑身着火,都惨叫着跳下山崖。
果然不老实,不是三个,是是五个人……就说不是好鸟!
晃悠他,大概是想用金子吊着他。
等拉了三人上去,今晚肯定要在山顶上过夜。
悬崖虽陡,但体力足够的汉子,一个晚上也能爬上来了。等躲起来的两人悄悄攀爬上来。
结果还用说吗?
看着悬崖下的熊熊烈火。
他向后一倒,也不管石头磕着疼,就那样摊在地上。仰望着星空,他突然狠狠揉了揉脸。
大声自言自语说:“看到没,明明有五人……他们不死,你就得死。你没做错!”
这个时代,可以有善心,但不可以没有防备心。
哪怕是自我安慰,但这也让他心里好受了不少。
他在空间时,身子还是个道士。
跟着弘一老道士在中原战火中,见惯了生死。又转过东南亚、南亚、西亚和中亚。绕了了大半个亚洲,如今从西域回中原。
十几年来,一路上见多了匪盗杀人,也见多了战争的血腥。
那些,他都有幸见着过,心也没那么软。
现在他好不容易才从空间里出来,与身体合而为一,可不想做东郭先生。
有了这么一番心理建设,他觉得自己今晚,大概不会失眠的。
第七章 东进阳关,亦无故人
天亮了。
杨皓一晚上没睡好,也没什么胃口。
怎么也是十来条人命。
虽然心里建设了一夜,但到底都是他亲自弄死的。
他仗着起床气打了几下蠢驴。
蠢驴宁愿继续在山顶吹冷风也不走。
难道是被昨天山下的闪电吓到了?
他与瘦驴大眼瞪小眼,也没看到蠢驴眼里有害怕。
他拿出一个单筒望远镜。
山下晨光洒下。
橘红色的阳光下,他在山谷中看到一点不同寻常的东西。
那是西瓜大小东西,在半空中漂浮着,半透明的。他都看到好几个了。
如果不是阳光的颜色,他未必能发现。
没有昨天的晴天霹雳,他大概还要疑惑那是什么东西。
现在心里却有些猜测。
那,可能就是昨天雷暴的根源。球形闪电,他是见过的。那次也是在一个山谷……球形闪电很罕见,这里竟然这么多。
果然危险!
看来,山谷中的电荷还是有异常。
难怪蠢驴不肯走了。
算了。
反正他在这里也不用担心饥寒,等能走的时候再走。
他走到悬崖下方往下看。
阳光还没照到昨晚火灾的地方。但他能看到火灾后的痕迹。
一片山石,被烧得漆黑。
大白天的,他用肉眼就能看清峡谷下是什么样的。
这悬崖到山谷下可能有三四百米。
昨晚那些人听着语言,应该是中原人。
他们怎么大半夜的要攀悬崖?
而且,他们是怎么从山谷下垂直的悬崖,爬到下面不到五十米的地方?
那不科学啊!
难不成,他们是从半山腰开始爬的。
如果是,那岂不是说下面半山腰有路?
杨皓犹豫了一会。
那山谷的电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恢复正常。
如果要一年半载的,难道他也要在山顶上吹一年半载的寒风?
所以,他觉得应该下去看看有没有安全的路。如果有路能走,他也可以想办法走出去。
绳索,他真的有。
而且都是非常结实船用缆绳。
钩子更加好办……船锚要不要。比钩子要牢固得一匹。
绑好了船锚,又在山顶上找了两块大石头——中间间隙能卡住船锚的大石头。
船锚在石头后面码定,绳索在两块石头中间穿过。
绳子重得很。
他拿出来的,就一百五十米长,将一端绑在自己腰上。
没有登山工具,他只能保证自己不会失手坠落山谷。
爬山,他有点笨拙。
不过这身体能跟着弘一老道走南闯北,周游列国,体质是不用说的。
要不然,他没被路上山贼匪盗杀掉,也该病死了。
这身体,虽然没有武艺在身。爬山,却也勉强能行。
他渐渐协调好了身体,往下爬的动作越来越稳健,也越来越灵活。
好不容易下到昨晚的火灾现场。
石头还有点滑,毕竟摔了上百斤的灯油下来……
在这个突出部,除了一块被烧黑的马蹄金之外,没有任何发现。
杨皓看着这块三四斤重的马蹄金,有点牙疼啊。
上面有篆文,而且他认识:始皇十三年敕造。
屁个采金人,原来是盗墓的!
这金子分明是秦朝的。
那么……
下面有秦朝的大墓?
山谷下明明是一个河谷,如果在下面找到了大墓,谁没事非要大半夜爬山?
难道那个大墓就在山崖上?
他往上瞧瞧,又往下看看。
最终决定,还是要找一找吧。
如果绳子放尽了都没找着,那就当做没下来过。
…………
阳关,格外受漠北的夕阳青睐。
夕阳在它身上染上一层辉煌的金色。
天黑之后,阳关就要关门。
阳关不只一个关城,向北,有长城在故玉门关与长城相接,南边多流沙,不可通行。
若是城门关闭,往来人员,只能在关内或关外过夜。
阳关城门守卫会检查进出商队,检查没发现异常了,才会被放行。
夕阳已经又金黄变成橘红。马上就要天黑了,他们也可以关闭城门,好好歇一歇。
却不想一骑踏着夕阳余晖,匆匆而来。
得儿得儿……蹄声渐近。
城门卫队队正最终看清楚了,来的是一头驴上,上面骑着一个道士。
道士头脸上风尘仆仆,不过仍能看出是个青年。
“来者下驴!”守卫队正喝了一声。
“啊昂啊昂~”
驴叫着停下了。
道士翻身下驴,牵着驴走前了几步。
队正仔细打量这造型怪异的道士与驴。
道士穿着道袍没错,只是头上包着的布,与那驴屁股裹着的,怎么看都像是一样的纱布。
队正三连问:“你是何人?从何而来?可有关凭?”
阳关建在一条长城一端。
这里的长城,并不很高。但对于带着牲畜的商队,或者胡人的骑兵而言,阳关城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南边倒是没有多少城墙,只是流沙延绵到龙勒山。山上不好走,山峦到关城满是流沙,不敢走。
如此一来,阳关是目前大唐西边境一个非常重要的关隘。
朝廷为了抵御西边的游牧民族,在阳关附近部署了五千人马。
想要进入中原腹地,阳关是进出西域的“路必由之”。不管是人员还是商队,想要进出关,必须有关凭。
“某名叫杨皓,乃关中鄠县人士。自小随先师离家修道。如今奉先师遗命,还俗返乡。”
“修道之人?”队正眼中满是怀疑。“可有关凭?”
杨皓从包裹中取出厚厚一叠的关凭。这关凭,纸张已经发黄。
“大业八年?”队正抬头看他,将关凭甩他身上冷笑说。“前朝关凭,拿到本朝用?莫非是奸细?”
杨皓并未惊慌,说:“某去国十多年,在西域时遇到中原商队,才知道故国已然改朝换代。这关凭,只为证明某乃中原人……请军爷翻到最后一页。”
“交骨县?”队正又抬头问。“是何处?”
“南越之地,乃前朝日南郡南境。”
“你说,你是关中鄠县人士,可还记得家住何处?”
“听先师说,某乃鄠县城南五丰村人。家祖杨晋,家父杨柏德。”
队正又追问了几个问题,杨皓对答如流。
正问着,便听到打更之声。这是要关城门了。
队正扫视杨皓两眼,将关凭给他,说:“进去吧。”
杨皓进了城门却没离去。
等城门关了,他才找那队正。
“你还不走,难不成要进监牢不成?”
杨皓说道:“某如今回到故国,愿为国之民。只是某要回到家乡,还有千里之遥。沿途渡津过关,这关凭恐怕无用。不知那里可以办理关凭过所?”
“明日去找衙门办理便是。你得要早点寻个落脚之处,再过一时半刻,便是要宵禁。宵禁后,闲人不可出门。”
杨皓忙谢过了。
阳关乃是一个大军营,大多人口是军士,也有军屯军户。然而,从来都不缺走关的买卖人。
这时已经天黑,街道上,已经有挂起客栈灯笼的。
杨皓牵着啊昂啊昂叫着要吃草的瘦驴,走向那客栈。
第八章 耕牛要不要?战马要不要?
清晨,杨皓被熟悉的驴叫声吵醒。
没办法。客栈客满,他只能在客栈草料库房讲究一晚上。
草料房边上,便是牲畜棚。
他睁眼时,天还没大亮。但那蠢驴又叫着要吃的了。
洗漱、喂驴,然后才是自己吃早餐。
问过小二,知道了衙门所在。
得知并不远,杨皓就要去。
那蠢驴却又昂昂叫了起来:你这没良心的,终于要抛弃我了吗?你收了他们多少钱?等会他们就要剥我的皮熬阿胶?
去衙门的路并不远,杨皓并不想带上那蠢驴。只是那蠢驴叫声能吵翻两里地。
看着小二苦着脸,都要差点说出“客官你上别家住”的话了,他只好牵上了驴。
“你再乱叫,我亲自剥了你的皮。”
驴半点没被威胁到,反而绿露出了得意眼神。
杨皓没好气。翻身骑上驴背,狠狠打了一下它的伤口。
“啊昂啊昂~”
再碰老子伤口,小心老子掀翻你,再踩上两脚。
“快走。”
驴昂着头,不快不慢走着。
路途不远,一盏茶功夫,就到了衙门。
拉了个人问了:“某要办过所关凭,不知要找那位官爷办理?”
终于找到一间房子,里面好些人,只一人坐着。其余几个都是要办理过所的。
等别人都办好了,杨皓才上前叉手行礼,说:“可是闫主簿当面?某杨皓,乃关中鄠县五丰村人。随先师于前朝大业十一年,自日南郡出境去国。如今自西域归国。”
闫主簿听得皱眉:“你说去国十余年,如今方才回国?”
“闫主簿明鉴。某孩提时便随先师游历天下,最后自前朝日南郡出境。途径身毒、大秦、吐火罗等国,经葱岭,进入西域。
“我师徒两人在西域大漠中迷途,先师在途中仙去。临终时命某还俗返乡,认祖归宗。此乃先师关凭过所。”
闫主簿四十余的样子,打量他数眼,又细细看了关凭。
“这关凭,确实是前朝官府所出。如今你要如何?”
“还请闫主簿帮某重新发放关凭过所,以便返乡。最好能有边关证明,证明某确实是远游归国之人,免得家乡官府误将某当做流民处置。”
闫主簿上下看他两眼:“按律,你这等情况,属异国归人,当就地落户。你虽说在国内有籍贯,却又属道籍。道籍属化外之人,视作无亲朋。故而只能就地落户。”
就地落户?
杨皓可不想在这边关呆着。
虽说唐初没几年就将突厥干掉了,沙洲这一带以后也算不得边境。
但环境有点差,距离大唐的精华地区太远。
要是在这里落户,他如何笑看风云?
“不知可否先就地落户,再迁往祖籍?”
“鄠县乃京县,属狭乡。无故不得自宽乡迁狭乡。你这等情形,确是不行。你若是不愿在寿昌落户。也可前往敦煌。”
这时,突然听到外边传来一个声音:“将军,土质坚硬,单靠人拉,入冬之前,别说五千亩,便是五百亩也开不了。没有一百匹,便有五十也可。”
另外一个更粗狂的声音吼了回来:“五匹也没。军中本就少马。如何给你?”
杨皓灵光一动:“闫主簿,方才某模糊听着,是军中缺马,还要用军马开荒?难道没有牛?”
他这‘何不食肉糜’的话,让闫主簿翻了个白眼:“天下何处不缺牛马?”
早先朝廷与突厥关系尚可——太上皇捧突厥臭脚这样的事实,是没人敢说的——朝廷可以从突厥获得战马。
如今朝廷统一中原,北面还有宋金刚和梁师都割据。这两个势力,一直跪添突厥,是突厥的守门狗。
突厥不愿看到一个强大的中原。所以,大唐要统一,与突厥关系自然紧张。
如今双方商贸往来还算正常,只是战马这样的战略物资,却是再难从突厥获得。
“休得再多问。不然以奸细论处。”
杨皓怎可能要当奸细?
在空间里“修心养性”十几年,这出来了不好好过日子也得到处浪一浪。
他想笑看这传说的大唐,是何等风流。
他笑说:“某岂敢窥探军情,只是某在归国途中,遇到一部落。说如今生存艰难,草场牧草不丰,愿卖掉一些牛羊马匹。”
闫主簿抓住他肩膀,急声问:“此话当真?”
“这等事,某岂敢妄言!”
“那部落如今在何处,既然愿买牛马,为何不与往来商队买卖?”
“那部落如今在距离阳关数百里之外的大山之中。他们人马不多,又在突厥王庭之下委屈求存。故而不敢与我大唐商队贸易。”
闫主簿听了这解释,虽还是存疑,却也信了几分。
在大唐统一北方之后,突厥与大唐的合作关系,实际上就变成了敌对。
突厥几乎每年都南下。
牛马这类战略物资,突厥恐怕也是要管控的。就如大唐对盐铁外流的管控是一个道理。
“杨郎君如此说,可是有法子买来牛马?”
“某也不敢打包票。”杨皓迟疑说。“杨某是因为碰巧治好了他们的牛马病,才能得他们信任。他们为这份交情,却不一定愿意冒灭族风险。”
闫主簿却不管那些蛮夷会不会灭族,恭维说:“杨郎君能与那些部落交好,便是能人之所不能。既然你与他们交好,肯定能说服他们。若是能将牛马带回国内也行,我军愿意配合。”
杨皓就等他这话。
他犹豫着说:“那个部落是吐谷浑人。前些年,吐谷浑为突厥所灭。他们便依附突厥。却又被突厥压榨,更受到西边高原的吐蕃人挤压,生存困难。恐怕有更多考虑。”
“那更妙。杨郎君可与他们说,若是他们愿意归顺,大唐定能保得他们一方平安……事成了,杨郎君也能立下大功。”
如果能将人拉到大唐来,不仅可以得一批牛马,还能削弱敌人强大自己。
这可确实是大功。
只是一个主簿,还没这个资格决定,是否让一个游牧部落内附。
杨皓犹豫着说道:“如此,杨某愿做一说客。只是口说无凭。”
“杨郎君大义,闫某佩服!”闫主簿迫不及待给了顶高帽子。“某这便去禀告崔将军。”
崔将军一听:“那杨皓真的如此说?”
“是。”闫主簿说道。“将军,不管真假,反正不费我们一兵一卒。若成了,便是大功。不成,我们也没有任何损失。要是那杨皓无法引来那些部落,但只要能买来战马耕牛,于我军也是大好事。”
崔将军点头。
中原缺马,更缺牛。如果能将人马都拉回来,那当然最好不过。不仅可以得一批好骑兵,还能多一批善养牛马之人。
如果人拉不回来,能得一批牛马,那也是意外之喜。
就算什么都没有……就算是这个杨皓死了,对他们又有什么损失?
当然,他们也没那么恶毒,非要盼着杨皓死。
反正,这是到好事。对他们阳关守军百利而无一害。
不过崔将军也不敢私下做这样的事:“你且安抚好他。待本将禀告牛大将军。若是牛大将军同意,便让他去。”
边关地区,不得私自与外族交易。尤其是驻军。
所以,这事不是三两天就能确定下来的,就算牛大将军同意,也要征得朝廷同意。
不然就是意图谋反,一告一个准。
闫主簿按照崔将军的吩咐,将杨皓安顿好了。杨皓却发现,自己似乎是被人监视了起来。
不过他也没生气。
如果他是那个崔将军也会这么干。
突然有从国外来的人,说可以弄到战略物资,甚至策反敌人。不将人赶走就算好的。
监视,正因为是不放心。
第九章 风雪夜,万牛扣关
第九章风雪夜,万牛扣关
崔将军以为,都督府肯定要一段时间,才能同意他的建议。不想两日之后,就收到牛大将军的回复。
“尔所奏报,欲购买战马耕牛之事,本大将军已经上奏朝廷……此事机不可失,可随机应变……可命其速往……”
得了顶头上司的许可,崔将军自然不会再犹豫,马上召见了杨皓。
杨皓应对他时,与跟与跟闫主簿说的,是一样的说辞。
崔将军提出派出兵马随他一同去。
但他“婉拒”了:“吐谷浑被灭国后,该部落损失不少部众,更失去大片牧场。如今他们还仅剩一片隐秘的冬季牧场。若某带人去了,恐怕是要见不着人。”
又说:“若他们愿归顺我大唐,有某一人足以。若不愿,再多人也于事无补。”
崔将军也无法否认这说辞。
中原才安定下来,朝中似乎还有点暗潮涌动。暂时还无力驱赶突厥。
出了阳关,便是突厥人的天下。
阳关不容有失,他想派人跟着杨皓去,其实也无法派出多少。
而且,派人也只能扮做商队。
此时商队出关,反而比一个人出关更容易引起马贼注意。
人多了还好,如果人少,只是送羊入虎口。
再三思量,崔将军同意委派杨皓独自出关,去寻那个部落。
杨皓又说:“若是某能带回牛羊马匹,又该如何售卖?”
崔将军保证说:“杨郎君此行,是为我军购买军马。不管带回多少军马,我军自然会以市价交易。若是带回驽马、牛羊,可由杨郎君自行处置。另外,杨郎君可放心,此行不管你带回多少牲畜,入关只收羊只关税。”
其实,上边还没有明确说法,但并不妨碍崔将军先给杨皓画个大饼。
税收方面的承诺,倒也不是崔将军信口开河。
前不久,朝廷宣布关部分可以豁免关津税的货物。
比如买卖马、牛这样中原稀缺的畜力,可豁免关津税与市税。
至于其他,大可等杨皓将牲畜带来了再说。
崔将军又让闫主簿开了文书,算是给杨皓一个保证。
杨皓得了文书,也就欣然同意了。
杨皓去后,将军却对闫主簿说:“这要是引来了人,还需关切。以免引狼入室。”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该防的,不能不防。
闫主簿却私下跟他说:“将军,若是他没能引来部落内附,只带来牛马。我等正亟需战马耕牛,不如将其扣下……”
崔将军目光如刀,扫他一下,厉声斥责:“这话再不必说。牛大将军对此事极为关切,岂能容你我动心思?”
闫主簿低头,说:“是下官妄言。”
他口中告罪,心里却知道崔将军心动了。或者说,崔将军本来就有那样的心思,只是被他戳中。
他又抬头进言:“依下官之见,牛大将军都督沙洲,不过是因为沙洲缺少军马耕牛,自然关切此事。想那杨皓,身份尚且存疑,如何能入牛大将军眼。”
如果真带回人马,倒是不好有什么动作。但如果只带回牲畜……只要将牛大将军需要的上交,督军府自然也不会再过问。
至于那杨皓,谁认识?
崔将军目光闪烁两下,说:“你且去吧。”
闫主簿知道他这次是彻底心动了,也就不再多说:“喏,下官告退。”
…………
其实,杨皓这一去,也没人抱有太大的期待。
是能成则成。
阳关的清晨,北风凛冽。关城内也冷,只是好歹有城墙阻挡,风没那么大。
可是在门洞,就成了猪都能飞起来的风口。
杨皓穿厚厚羊皮袄子,在城门接受询问时,也是冷得缩脖子。
今天太冷了,应该是寒潮南下了。
“又是你,这是要出关?”正巧,今日还是杨皓进关时的那个队正值守。
杨皓笑着点头说:“这是某的关凭。出去半点事儿。”
关凭是新办的,而且是阳关出具。队正看了两眼,就放行了,还多说了几句:“如今天气转寒,过两日说不定要下雪。你就这么出城?”
也不怕冷死?
杨皓还没开口。瘦驴就“啊昂”了两声。
就是,就是。这么冷的的天,冻得老子的大吊都缩了。
队正看了一眼抢戏的瘦驴,又看着杨皓,看他怎么说。
杨皓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其实是在怀疑自己,只笑着说:“某在外漂泊十数年,再坏的天气也遇过,还不是一样活着过来了。而且某就这一驴一人,也无需带太多行李。带太多东西,反而累赘。”
队正看他几乎是空着手,心里对他说辞并不相信。却也颔首说道:“那倒也是。”
说完就放人出城了。
不过他心中却想着,如果再见着这人进关,可要仔细搜查盘问了。
队正将杨皓点入了黑名单,却不想将近一个月都没见那人入关。
这些天,阳关附近又是风沙,又是大雪的。让边关百姓和驻军都苦不堪言。
队正渐渐忘了自己的黑名单。
连闫主簿都因为边关事务繁仍,将杨皓抛诸脑后。
牛大将军与崔将军,更加是贵人事忙,早就不记得了有这么一件事了。
不过,并不是没人记得,事情就不存在了的。
…………
这日午后,天就黑沉沉的。
临近傍晚,更加刮起了大风,而后风稍稍歇了却又下起了鹅毛大雪。
这天气下,更加是伸手不见五指。也就没了人进出关门。
只是,还未到关门时间,上头又没有闭关命令。阳关就必须城门大开。
因为可见度实在太低,城楼上就增加了眼力好的军士,以免有敌军趁风雪摸过来,被打个措手不及。
“队正,这天冷得能冻掉个球。这天也快黑了,想也没人愿意赶路。依我之见,不若早点关了城门,弟兄们喝一杯暖和暖和。”
“屁个你见啊?还学读书人吊酸……你可还知何为军令如山?早些关城门?某看你是想早些掉脑袋。”
今日,恰好还是那个点了杨皓黑名单的队正执勤。
他瞪眼朝手下呼喝:“都精神点,下值了老子请你们喝酒。”
正说着,他猛然转头望向城外。又俯身将耳朵贴到地面,眼睛慢慢瞪大。
他猛然转身厉声喊:“关城门,吹号示警。”
呜呜呜……
牛角声沉重,在暴风雪中依然传遍了整个阳关城。
这时候,因为风雪,阳关内商铺门可罗雀。商队也不愿在这等天气下赶路,都躲在客栈酒楼中,或休息或饮酒攀谈。
突然听到号角声,都无不变色。
常往来边关的商人,都知道这号角声一响,便是代表着有敌寇犯边。
只不知来了多少人。
如果来的人多,就是一场惨烈守城战。甚至导致长时间边关关闭,他们这些商队无法出关。
更代表着就算重新通关了,外边商道也更危险。
那些商贾与关内居民,只是忧心。
普通居民与商贾是听不出号角声的差异,军中将领却是听出来了。
这号角声,长而急促。
说明来犯敌寇势大。
军营中军官开始擂鼓,军队集结。
军士各个绷紧脸,也绷紧了神经。大军来袭,一场恶战在所难免。谁也无法保证上了城墙后还能活着下来。
而城楼上,守门队正匆匆上来了,极目张望。在风雨中,只看到影影绰绰,似乎是黑压压的一片。
不过看着好像有些不对。
怎么在老远就停下了。还有好像只看到马,没看到马背上有人。乱糟糟的,看着也不像是军阵。
却见风雪中,一骑缓缓靠近。在距离城门数十丈的距离时,就停下了。
这一骑看着也不对,太矮小。
队正正疑惑。
却听到:“啊昂啊昂……”
这是驴?队正猛然想起那个上了他黑名单的人。
好像是叫杨皓……吧?
这厮果然是奸细!竟然引了外敌扣边。
正想着,听到下面的人似乎了喝骂了一声。
驴叫声停了,人的喊声传来:“请关上官爷通禀崔将军。某杨皓,不负崔将军所托,购得马两千九百余匹、牛一万余头、骆驼一万余峰、羊五万余只。还请准许杨某带牲畜入关。”
队正听得清楚。
竟不是敌军?
而是牲畜群?
还是受将军所托?
“且等着。”
队正看着前面黑压压的一片,还隐约听到“哞哞”声和“咩咩”声。
他不敢掉以轻心,轻易听信杨皓。外族入侵,也常带着牛羊作为军粮。
“管五,你带数人自城墙吊下去。看城外是否真是牲畜。”
“喏!”一个军士吆喝了几个同袍,自城楼吊篓下去。
队正又说:“汤大山,你看着这里。某去通禀将军。”
事实证明,敌寇犯边,只是虚惊一场。崔将军也没想到杨皓竟然真带回马匹,且大多可以用作军马。
牛更加超过万头,骆驼也有过万峰。山羊绵羊,多达五万只以上。
第十章 无处安放的阴谋
(不小心扭伤了肩膀肌肉。左边肩疼得很,左手也处于‘无缚鸡之力’的状态。)
阳关内,多了数万只牲畜。有骆驼、马、牛和羊。一同带回的还有无数货物?
这消息一出,哪怕是天黑了,还大风大雪的,但关城内百姓纷纷出门看热闹。
那些在关中停留的商队,更加是不会错过。
他们去到城门附近,却再无法通行。他们也没看见数万头牲畜,因为关城太小,根本没地方容纳。
他们只看到穿城而过的牲畜,延绵不绝。牲畜叫声,还有蹄声,听得清楚。
驻军冒着风雪,约束这些牲畜穿城而过,全部赶到关城的东边找地方暂时关着。
不管是商队还是城中百姓,看着在军士驱逐下,在眼前经过的牲畜群。首先经过的是羊群。
羊群咩咩叫声,不绝于耳。间或会传来几声“啊昂啊昂”的驴叫声。
不过听着这些声音,不管是商队和城中百姓,都很是心喜。
他们才不管这些牲畜的来源。
天气不好,这些牲畜不好继续赶路。
恐怕在这里是要贱卖的一些的。
数量如此巨大的一批牲畜,可不是军中能买得完的。他们也能吃上一口便宜的肉。
好不容易,羊群全部过去了,又出来一人一驴当头,身后跟着骆驼。
驴边走边叫,骆驼托着货物,在大雪中昂着脑袋跟在身后。
“这骆驼精神。看那驼峰,又大又高的。”驼峰上积蓄的是脂肪,于是丰满,就代表这骆驼膘厚。
骆驼膘厚,可以在这冬天熬得住。
有商队头目看到一人领着驼队进城。
又看他穿的是中原服饰,就没忍住扬声问:“那位兄弟,这些牲畜可愿出售?你们商队头领可是还在后面?”
杨皓转头扬声说:“好教阁下知道,这些牲畜,都是杨某自西域几个部落赊欠着,带回代售。只要价钱合理,自然是要卖的。
“马近三千匹,牛一万头,骆驼一万峰,羊五百只。
“崔将军给了杨某文书,除战马不能随意买卖外,其它都由杨某支配。
“若有意购买的,便来寻杨某。
“以半个月为限,无论牲畜能否卖完,杨某就要将钱物给那些部落送去。
“时间有限,欲购从速。”
这次带回来的牲畜,几乎每一只背上都驮着东西。
骆驼背上至少有两百斤以上,牛马,背上看着大概也有上百斤,连每只羊背上都驮着十来斤的货物。
这声势浩大的牲畜入城仪式,闹得人尽皆知。
偏杨皓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人将牲畜带回,又当众说了,马是帮驻军买的,其它牲畜和货物,都是属于他的。
没错,崔将军听说杨皓果然带了牲畜回来,心里是很有想法的。
但他没想到声势如此浩大。
浩浩荡荡的牲畜群,到半夜才全部赶进关。
这么一来,崔将军心里有什么念头都得压下了。
他得将杨皓奉为座上客了。
“杨郎君果然出手不凡。”崔将军恭维说。“本将还想着,能带回一两百匹马,就当记杨郎君一大功。
“不想竟带回近三千匹,还有如此多牛羊骆驼。不仅可解阳关守军燃眉之急,便是河西三州,也能松一口气。”
杨皓听着不对劲,笑说:“杨某离开阳关后,便日夜兼程。只用五天便找到那个部落。
“那部落听说某要买牲畜,便找来相熟部落,凑齐了这些牲畜。也正是因为如此,杨某才去那么久才回。
“那些部落本不愿意赊账给杨某带回。但杨某好说歹说,约定一个月内将银钱给他们带去。那些个部落才信任杨某。”
崔将军一听这话,笑容微微一收,但又马上笑说道:“此番杨郎君带回这么多战马,也是大功一件。且容本将上报总督府牛将军,看总督府如何处置。”
杨皓笑说:“那批马,本就是为将军所托而带回。且那些部落也感谢将军愿意接受他们归唐的好意。
“虽因人心不齐而无法成行,内心也是感激。便托某赠送将军三百匹战马。”
他又说:“阳关地方小,商队不多。还请将军许杨某早日赶了牲畜前往沙洲城。也好早日卖了牲畜。
“那些游牧部落部众,大多性子耿直。他们信我,才许我先将牲畜带走,一月后再将钱货送回。若是逾期了,杨某只担心他们会误以为朝廷派我坑骗他们,一气之下就带兵来问。”
崔将军目光大盛:“此言当真?”
“这得大事,某岂能妄言?三百匹马交于将军,如何处置将军做主便是。”
崔将军沉吟了片刻,摇头说:“一匹寻常军马,便要三十贯,三百匹可是九千余贯。本将岂能让杨郎君破费?”
杨皓眨眨眼。
不都说是那些部落送的?怎么还说是他破费?
哦,明白了。
杨皓含笑说:“崔将军两袖清风,廉洁正直。着实是杨某不对。”尼玛,要贿赂还说得这么伟光正。不是为难他吗?“那便以寻常军马价,三百马售出所得银钱……
“嗯,阳关守军将士牺牲流血以守护边民,杨某极为敬佩。便以这些银钱劳军。对了,杨某带回的羊,也分出一千只给各位将士加餐。还请将军不要推辞。”
“杨郎君拳拳之心,本将代五千将士谢过。”
杨皓会来事,崔将军也满意了。再也不说什么等“牛大将军令下”的话了,直接同意放行。
之前他确实动了心思。
只不过当初也不过想着,就算杨皓能带回战马,大不了也就是几百匹。牛羊之类的也不会多。
到那个时候,战马他当然不敢昧下,但牛羊却可以。
只是如今阳关内妇孺皆知杨皓带回了那么多牲畜,他想动手却一时无从下手。
杨皓肯主动给出的好处,比他之前想要自取的还要多了。
阳关,距离沙洲城不过五十里。阳关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沙洲都督府。
他也不敢吃相太难看。
他就算还有些贪心,却也只能明智地压下了。
杨皓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将东西送出去了:“这军中之事……杨某初归国,为避嫌,还得劳烦将军操劳。”
崔将军颔首笑说:“这是本将分内之事。”
于是,守军选走了三百匹马和一千只羊。
杨皓对账九千贯,却一文钱没得。
至于那九千贯,落到谁的口袋,他就不得而知了。
但这笔钱,他不能不给。反正就当做是买个平安。
虽然,他用言语威胁崔将军:如果不给钱,那些部落就有可能来攻城。
如果传出去崔将军昧了他这些牲畜,导致外敌犯边。这崔将军不死也要流放三千里。
这大概可以让崔将军忌惮几分,但不能保证他不下绊子。
所以杨皓也得给对方一些好处,不然对方压不住歹心。
要真什么都不给。他“带回”那么多东西,不知惹得多少人眼热。崔将军也不用自己动手,随便叫个人将他杀了,然后杀人灭口。
那些牲畜自然就变成了无主之物。
也许崔将军得不到多少,但至少也能分一份。
但,崔将军其实只是一个小官。他上头还有许多人呢。
如果杨皓带着牲畜留在阳关越久,就越危险。要真有人将他杀了昧下那些牲畜,崔将军日后如何,他也活不过来了。
这会,崔将军看在杨皓还会做人份上,开了“介绍信”,放行让他去敦煌落户。
这对杨皓来说的安全很重要。
第十一章 扯关外的大旗,办关内的事……
也幸好没人知道,那些牲畜其实都是杨皓的。
没错,就是他本人的。就是从空间里弄出来的。
但他需要让别人以为,是他受那些部落委托,代为售卖。这么一来,便是有人眼红他,却也觉得他只是赚跑腿钱,而不至于过于眼红。
牲畜群赶回阳关之后。天气再度放晴。
大量牲畜入关的消息,随着阳光从阳关四散而去。
杨皓也顺利驱赶着牲畜上路。
阳关太小,这么多的牲畜和货物,根本吃不下。他打算牲畜赶到距离六十里之外的沙洲治所——敦煌。
守军得了好处,而且要去沙洲的牲畜中,有两千六百多匹战马。崔将军名正言顺地派出一队三百骑兵,护卫他上路。
牲畜群向东出城,浩浩荡荡的。整个阳关的人虽遗憾天气好转,没能占到便宜。但那不妨碍他们都来看热闹。
这么一群牲畜不管怎么驱赶,都是是壮观的吧!
“听说这些牲畜,都是那杨郎君一个人赶了几百里路,才赶回来。这又是马、又是牛,还有骆驼和养,也不知他是如何赶得过来。”
牲畜群,乱糟糟的。看热闹的,议论纷纷。
杨皓却丝毫没有慌乱。
他一声吆喝。
话音还没落,他胯下瘦驴,扯着脖子:“啊昂啊昂啊昂~”
声音在阳关城外三四里都能听得见。
说来也怪了,它一开始叫,牲畜群就想流水一般,从城门开始往外走了。
看众不明就里,只啧啧称奇。
这杨郎君真厉害,吆喝一声,这些牲畜就都听他话了。
怪不得能一个人在风雪中,将这么多牲畜赶回来。
这真可算是奇人奇事了!
瘦驴听到这些议论,“啊昂”得更欢了。
瞎说,都聋耳朵?明明是老子在指挥它们。
不过它再不甘,也只能在杨皓催促之下,出了城门。跑到牲畜群前头,领着牲畜向东而去。
浩浩荡荡的牲畜群,足足用了大半个时辰,才全部赶上路。
都是素食动物。千马万牛,和千驼万羊,却走出了势不可挡的霸道。
就好像整个天下就得它们了……
………
牲畜群在护卫骑兵的啧啧称奇下,一路只停留了一次,吃了一些干草。
然后就一路赶到沙洲。
因为早早就出发了,到沙洲时才过晌午。
牛进宝,听到禀告说,有商人从西域赶来了两千多匹战马?
他化身小伙伴,惊呆了。
如果能有两千匹战马,沙洲军府至少能信组建两个骑兵队。
又听说有上万头牛,他更加是坐不住了。
牲畜群太多,没办法进城。
只能在城外临时做牲畜圈。
牛羊马被分开。
牛进宝赶到城外,听着马嘶声牛羊叫声。
还看到乌压压的一片棕色的骆驼。那驼峰竖起,证明都是养得满是膘的好骆驼。
杨皓被军士带到牛进宝面前:“鄠县杨皓,拜见牛大将军。”
牛进宝哈哈笑着:“杨郎君免礼,免礼!”
顿了一下,又大声说:“杨郎君此次自西域购进如此数量战马耕牛……还有那么多羊,辛苦了。”
“杨某也是听说,边关囤军却缺少耕牛,军屯只能用人拉犁。杨某虽新归国,却一直心向故土,心中不忍。便向阳关崔将军请命。受崔将军所托,多收购牲畜。如今也算是不负所托。”
牛进宝听说到“新归国”,不免细问。
等听杨皓说完。
“杨郎君果然仁人志士,本将钦佩。”
“不敢当。杨某也是想着,中原多年战乱,老家不知如何了。便想着在归家之前,多赚些家资。”
“哈哈,建功立业与成家立业,绝不冲突。”
杨皓忙说:“正是。某也是想着,这些马匹,若是能做战马。便以每匹二十五贯作价。若是不堪用的驽马,便让杨某带回老家。或卖给家乡乡亲,或自己用。”
他拿出崔将军写的介绍信。
牛进宝看完,沉吟片刻,点头说倒:“虽有朝廷律法,法不过人情。杨郎君奉师命返乡。倒也不是不可。不过仍需在本地先落户。不然,无法开具过所,想要返乡也是寸步难行。”
杨皓忙谢过:“谢大将军体恤。那些牛,其实只有八千余头可以用作耕牛,剩余的,其实是肉牛。便是那些块头特别大的。”
“肉牛?难道还有专门养来吃肉的牛?”
杨皓点头说道:“正是。这种牛虽也温顺,且长肉快。不过吃得多,耐力却远不及耕牛,只能杀了吃肉。”
“竟有此事?”牛进宝不信。
杨皓便带他去看。
路过马圈时,牛进宝看到一群特别壮实的高头大马,比常见战马高大许多。大概有百余匹。
“那是什么好马?”
杨皓看了忙说:“那些并非好马。崔将军最初也以为那些马高大,结果它们虽高大,速度却不快,且快跑耐力极差。可能因为高大,体重过高,无法负重物远途奔袭。故而崔将军选了三百匹马,都没选这些。”
牛进宝不信,亲自去骑了一遍,发现杨皓真没说谎。
“那这些马,难不成只能做驮马。”
“只能算是驽马。好处是不跑快,耐力尚可,且可负重更多。杨某便是想将它们带回家乡。”
牛进宝点点头,这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确实不适合留在军中做军马。
终于到了牛圈。
其中一个比较小的围栏内,关着千多头四肢粗短,腰肚肥硕的大牛。
杨皓说:
“牛大将军请看,这些便是肉牛。它们的体型,本就不适合耕田。”
看看这些肉牛,又看看旁边的黄牛。牛进宝不得不点头说:“看着也像是中看不中用的。”
杨皓笑着说:“这些肉牛,杨某是想着呆上几百头回家中做种。养了杀来吃的。”
“律法有规定,不管是什么牛,都不得随意杀。”
“法也是人定的。这肉牛养来,便是要给人吃肉的。杨某愿送两百头给军中,日后养多了,军中也多一种肉食。再送六百头给朝廷,看能否繁衍。若是能繁衍,百姓也能偶尔吃点牛肉。”
牛进宝似笑非笑,说:“杨郎君好算计。”
“不敢。杨某游历,不下百国。某些国家,不吃猪肉,只吃牛羊肉。而草原之人,也更颇多人吃牛肉。想我泱泱中国,百姓却吃不上牛肉。没这个道理!”
他又说:“大将军。杨某还带回一些牛角牛皮和牛筋。这些均是战略物资,不敢私自贩卖。不知军中可要?”
“好家伙!”牛进宝听得目光大盛,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带回多少?快带我去看看。”
这是高兴得连自称都变了。
杨皓揉着肩膀,苦笑说:“便是堆放在那边的货物。便是那一堆。”
牛进宝去看了,很是满意,笑得见牙不见眼:“这些东西,你不能私自卖了。本将回去便上奏朝廷。本将要为你庆功。”
这至少一万张牛皮,牛角牛筋也是无数。
牛皮、牛筋是制作甲胄主要原料。牛筋和牛角制作强弓劲弩材料。
这些东西沙洲军府都留不住,但朝廷是肯定要的。
这样的东西,朝廷都很难弄到。现在杨皓从境外弄了这么夺回来。功劳是少不了的。
杨皓做的这事,让牛进宝大为高兴:“本将看你没个帮忙的人。且这牛羊,也是北地所需之物。本将便寻人帮你来卖东西。你看如何?”
“谢过大将军,杨某求之不得。”
又说:“我听说,制作甲胄、弓弩,用牛皮牛角牛筋最好。耕牛不准屠宰,若是都养肉牛,仅仅可以有牛肉吃。那些东西也无需自外族购买。”
牛进宝楞了一下,大笑说:“这话说得好。我堂堂大唐,富有天下,为何就吃不得牛肉。这话,本将必定上奏朝廷。有了你这献于朝廷的数百头肉牛,总有一天,大唐百姓也能吃得上牛肉。”
杨皓一听这转折,说军事呢。怎么……又说吃的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位大将军,同意上报了。
他忙恭维了几句。
反正好话不用钱。
牛进宝又问:“那些耕牛,杨郎君又要如何处置?”
杨皓忙说:“这些牲畜,均是那些部落委托杨某代售,都是犍牛。若是有人大量买。不超过十头,每头作价十二贯,若是十头到一百头,作价十一贯。百头以上,作价十贯。”
牛进宝点头说:“本将可做主,买下五百头。其余的你可自行售卖。
又说:“至于那些牛皮等物,却不能售卖。便是本将军也不能购买。不过本将会上奏朝廷。等朝廷决议。你可明白?”
“明白。”就是先扣下来,钱还不能拿到手。而且,给多少,暂时也还不知道。
牛进宝看他如此识相,笑说:“日后在沙洲,你可安心做买卖。”
“谢过大将军!”有这话,杨皓就安心了。
第十二章 贼走,宝空
“齐东家,你是行家。你看这牛牙口,刚足三龄,其余的也都差不多。这牛每一头都肩宽腰长,四蹄有力。买回去不用半年,便能调教成一头好使的耕牛。”
杨皓拍着牛背:“如今中原地界,一头商号犍牛,要二十贯以上。我这一头只卖十二贯,若齐东家买得多了,还能便宜。”
齐东家是往来西北与河东的牲畜贩子,碰巧得知沙洲有一批犍牛,便冒着寒风赶了过来。
他看着这些牛在寒风中,也没显出半点颓态,便知的确都是好牛。
只要照看妥当了,这些牛就算在这大冬天赶路,最多也就是掉些膘。要是沿途不幸死上几头,也亏不了多少。
事实上,就算是牛死了,他也亏不了多少。
这牛肉可不便宜。只要是看着牛快不行了,便杀了卖肉,也能收回不少本钱。
除非在路上死太多,不然是稳赚的。
齐东家心里估算着,觉得只要路上死不过三分之二,自己有得赚。
杨皓也不等他下决定,说:“齐东家且再看看。某去招呼其他人。这批犍牛,买的人不少。这不,才不过三日,便卖了将近三千余头。”
说着他就要走开。
齐东家忙叫住他:“杨郎君莫急着走。齐某这不是在考虑吗?如此,若齐某买五百头,可能再便宜些?”
“十贯,这价不能再低。”
好说歹说,杨皓同意每头再降一百文:“九贯九吊,不能再便宜了。齐东家也知道,杨某只不过是替人代卖。再低,就要往里贴钱了。”
交易达成,以黄金支付。
这是杨皓要求的,但也是实际需要。
齐东家也是带着黄金来买东西的。
没有银行,或者类似的机构,没人愿意带着大笔的铜钱交易。尤其是这种远距离跑商,根本不可能带铜钱。
金子收了,就丢进空间里——杨皓害怕被人抢。
让齐东家自己选牛,杨皓又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其实买牛最大的客户,是附近几个州的驻军。
因为驻军都有军屯,各个军屯一百头两百头的买。
还有本地一些地主农户,因为便宜,不少人家想着机不可失,硬是筹钱,也要买一头。
这么一头一头的卖,但也买了不少。
反而是像齐东家这样外地来的大商贾,大概还没得到消息,要是到了,大概要成为新的主力了。
羊也已经卖出了两三万头。
在北地,羊不怎么卖得起价,一头四十来斤的羊也不过三百五十文。但架不住数量多。
两万只羊,也能得七千贯。大多是本地人和驻军买的。
而骆驼卖得更好。一峰骆驼,直接卖三十贯。
在西北地区,骆驼是比马更好的运输畜力,在本地也更好养活。也很是受欢迎。
驻军买了一些。
至于商队。单个商队买不了多少,通常就是几头,多一点的就买十几头,但架不住最近因为冬天被挡住去路的商队多。
而且不少商队因为被抢掠,损失不少畜力。这些商队,则可能是一两百头的买。
三天时间已经卖了六千余峰。
就在杨皓卖得兴起时,牛进宝派人找了他:“杨郎君,你那些牛与骆驼,都暂时别卖了。”
杨皓大惊:“为何?难道我是哪里出了差池?”
“并非出了差池。只是本将接到朝廷命令,要买两千峰驼、五千头牛。自然,会按价购买。”
杨皓一听,忙说:“牛只数量恐怕不够了。最多只剩下三千五百头。这如何是好?”
牛进宝也没想到他这些牲畜这么受欢迎,说:“事到如今,只能有多少便买多少了。剩余的杨郎君且莫要再卖。”
杨皓说:“那朝廷什么时候交易?”朝廷送钱来,肯定也是需要时间的。
“已经遣人送银钱来。届时,由本将代为采买,再给关中送去。”
“那不如大将军现在便遣人去挑选。若是长时间在风雪中,牛再强健也怕受不了。”
“正是这理。”牛进宝正要说这事呢。“还有你那些羊,朝廷也要买两万只。”
有生意做,杨皓哪有不做的道理:“朝廷要买,那便按每只三百文作价。”这又是六千贯。
“杨郎君大义。”
杨皓确实大义,不过那也是看在赚了大钱的份上。
大宗买卖,他都是收金子。
但附近不少农民地主赶来买养买牛,他们都没有金子,都是用铜钱支付的。
金子,他其实并不是很稀罕。但铜钱可就不一样了。
空间里并不出产铜,进口价格老高,所以没打算在空间里制作铜钱。
而实际上,大唐的官方货币,是铜钱和绢。金子虽然也能交易,但通常只用于大宗交易。其实,金子并不是货币,只是一种被认为是一种中间货物而已。
在阳关一两金子,目前是作价八贯多一点。没办法,谁让铜钱少,如今是钱重物轻?而且边关缺铜钱,所以金价比关中要贱一些。
如果牛大将军用金子跟他交易,大概是要按长安的金价。那是对他是不利的。
但……他也不算亏吧。
金子能收就多收一些。方便带着走。
而铜钱他也收了不少,没有金子那么金晃晃的招人眼。但数量太多,而且重得很。他要收进空间,还有些麻烦。
不管怎么说,朝廷一下将他手里的牲畜买走大部分。他也算是圆满了。
牛进宝派人将牛和骆驼,还有羊都选了出来之后。
杨皓剩下的骆驼,就不足两千峰了。而耕牛,却只留下杨皓要求留下的二十头。
其余都被选走了。
他暂时拿到手的,只是一份文书,以后凭此去要钱。
剩余的骆驼,他打算留下三百峰,剩余的都卖掉。
正当他收钱收得眉开眼笑时,牛进宝正在秘密招待容三。
“如何了?事情可办好了?”
容三摇头,愁眉说:“人去了,死了两批。最后一批,趁着风雪去的,好歹进了谷中,按图索骥也找到地方。只是里面空的。”
“空的?”牛进宝好奇了。“你这次要找什么东西?”
事到如今,容三也不瞒他了:“也不完全是空的。在那里找到几块马蹄金,有秦时铭文。想来是找到地方了。只是要找的东西,似乎被人抢先一步了。”
“金子?宝藏?”
容三苦笑说:“是。如今种种迹象表明,确实是秦时宝藏。”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传闻始皇灭六国,六国财货尽收于秦宮。”
牛进宝做到这个官位,也不可能连那点历史也不知道:“听说过。说连六国民间铜器也都收缴了铸成十八金人。”
铜,是当时主要兵器原料。而拥有兵器的,其实大多属于当时的贵族。
那些贵族家中的铜都被收了,金银财宝还会留下吗?
容三点头:“史称始皇陪葬大量财物,又有阿房宫被烧,秦时财物便没了。但也有人考证,项羽火烧阿房宫只是以讹传讹,那是阿房宫还没建好呢。那么秦室财物又去了何处?
“后来,圣上得了一份藏宝图,说赵高后人所留。”
“赵高还有后人。”不是太监吗?
“或许是族亲。”
牛进宝也发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太监也是爹娘生的,有亲族也很正常。
过继也好,认亲也罢。总之,赵高有后人也不出奇。
容三又说:“那宝藏,据说便是赵高眼看楚汉联军打入关中了。便派人将宫中财宝送到西边,藏了起来。”
“不是。你方才说,找到地方了,宝藏却没了?”
容三点头说:“找到那处藏宝地,那处山洞已经被人打开。山洞贯穿了山体。另外一段出口,是一处悬崖。应当是山体崩塌后得见天日的。
“洞中遗留下许多烂木头,还有几块遗落在木头堆中的马蹄金。后来发现山崖那头洞口有脚印。大概是因为进入后发现山谷走不得,便从那头离开了。在那处山崖下还找到了绳索与一些零散人骨,并在附近找到几块马蹄金。恐怕就是分赃不均,被杀人灭口的。”
这么说来,那宝藏确实已经被人不知不觉弄走了。
牛进宝心中可惜。只不知那宝藏有些什么。若是钱财多,那今年军饷也能多几分。
“那也非战之罪。”
容三惨笑说:“这事已经密报圣人。接下来,便是要追查那宝藏的去向。”说到这里,他笑说。“那些人要将金子运回中原。沙洲是必经之路。老兄可要仔细些。”
“那也是本将职责所在。”
原来,这人将事情说通透了,就是为这做伏笔:“某只担心,那些人将宝藏往西边送了。”
“容某不日就要前往西域。”
牛进宝只得说:“如此,容兄保重!并祝容兄早日捉住那些盗宝贼。”
这大冬天去西域,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第十三章 有眼不识……盗宝贼
杨·盗宝贼历经七天时间忙碌,将绝大部分牲畜卖掉了。
又等了三天,牛进宝派人叫了他去了:“朝廷送来了金子。你且清点一二,看数目可对。”
朝廷这么急着送来金银,是因为去年八月,渭水之盟吓退了突厥大军。如今朝廷是经不起大战了。
这次杨皓带回来了大批牲畜和战略物资,本是好事,如果因为代卖的牲畜没能将钱送去,那就容易招致突厥再次犯边。
所以朝廷紧着将钱送了来。
牛进宝又说:“你要送钱去给那些部落。带着太多钱,恐怕也危险。本将便派些兵马护送你去。”
这次那些牲畜和货物,杨皓是卖出绝大部分。便全部是黄金,也至少有七八万两。更不要说还有大量的铜钱没有兑换。
要搬运可不是容易的事。
杨皓怎么可能同意让人送。他可没有交接的对象。
不过不让人送也容易让人怀疑:“若有军队护送,那自然安全。只是若是派出大队人马,岂不是更招人眼。”
他犹豫了许久,说:“不如将军派人护送杨某到阳关。到了阳关之后,杨某便自己上路。”
“你自己上路,那么多车子?”
杨皓做戏做全套。沙洲附近有两个盐湖,产盐。所以他买了好些盐。加上那些铜钱金子,那些东西可不少。
杨皓摇头:“杨某能独自一人将那么多牲畜赶回来。便有办法将东西送去。若是有人跟着,反而不好。人多了,容易引人注意。人少了,杨某还担心会不会中间有人铤而走险。”
他不等牛进宝反驳:“大将军。我就等大风天或是大雪天出城。这天气里,大漠之中马贼也少些。”
总之不管牛进宝怎么说,他就希望自己一人出关:“且那些部落暂时不愿意与我大唐接触。也不愿意外人知晓他们牧场所在。”
这个理由牛进宝没办法反驳。
其实,中原之人,对高原了解甚少。
杨浩文那么说,牛进宝也说不出什么话反驳的。
又听杨浩文说:“杨某也希望来年依然能与他们交易。如此也算是为我大唐出一分力。”
杨浩文说到这份上了,牛进宝再多说,就显得“有歹心”了。
不过他派了自己一队亲卫送杨浩文去阳关。临走时,他交代亲卫:“与崔将军说。务必让杨浩文将东西送到那些牧民手中。”
不过他吩咐了也是白搭。
当三百峰骆驼与一百多匹高头大马托着货物来到阳关时,正好遇到风雪。
杨浩文便马上出了关城。向西而去,让崔将军连准备的时间都没。
……
当崔将军再次见到杨浩文时,已经是十多天之后。骆驼是这次骆驼还多了一百峰,那些高头大马多出一百匹,还多了两千头耕牛和两百头肉牛、三千多只羊。
每一只牲畜背上都驮着货物。
杨浩文找崔将军,送了五百只羊:“新带回的牲畜,杨某已将给了钱。上次朝廷说要买五千头牛,却不够,这次某便让那些部落再挤出两千头。
“另有三千只羊,某再赠军中五百只以劳军。另外还要送一千只去沙洲劳军。某只赶五百只回乡。”
崔将军看那些之前多出来的一百匹高头大马,便确认杨皓确实是将钱送到那些部落了。
因为在杨皓带这些马回来之前,他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马。想来唯有那个部落才有。
不过这种只能用作拉车或者耕地的马,再好看,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杨皓再次劳军,他也热情招待了一番。
然后又派了一队骑兵,护送杨皓来到沙洲。
同样的,牛进宝对他再次劳军抱了很大的热情。
得知又买回来两千头牛,他很是惊喜:“那部落牛马可不少。可否再多买些回来。”
杨皓不想再弄了,胡扯说:“那个部落本是羌人与鲜卑人后裔。早些年,被吐蕃与突厥轮番压榨,如今只想着找个能躲避战乱之地生存。
“这次前去,他们说开春后带着银钱与物资,便会迁移。让我明年秋冬若是有时间再去寻他们。”
牛进宝听得这话,也只好暂时放下,感慨说:“那也是杨郎君诚实信义,感动于人。不知他们明年可会再有战马?”
杨皓点头说:“某与他们说了。战马多多益善。中原也缺牛。他们也应下了。会多捕捉野马繁殖。牛也会留着。”
“那便好。不知此次带回货物,可有牛皮等物?”
“这次带回的,并无牛皮牛角之物。多是狐皮、狼皮等皮草。还有一些蘑菇等山货。牛皮等物,明年应当会有。某已经请他们若是遇到其他部落,就收购一些。”
“好。有劳杨郎君费心了。”
“不过是一着两便。既能为国出力,杨某又能赚点钱。”
牛进宝哈哈大笑说:“确实一着两便。杨郎君此次带回来的耕牛,确实给关中百姓带来不少好处。”
那些牛的价格比往常买来的要低,朝廷买去的,转卖给百姓,自然也便宜。
他说到了牛,杨皓想起一事:“大将军,不知肉牛之事……”
“哦,你不提,本将差点忘了。”
牛进宝笑呵呵说:“前番,本将命人冒雪送了数十头肉牛,朝廷已收到。并确认肉牛与耕牛之不同。
“朝廷欲在关中划出草场,专门养这肉牛。日后肉牛身上,都要烙上一个‘肉’字,以区分耕牛。耕牛仍不许任意宰杀。”
其实耕牛也没人愿意任意宰杀。只因牛肉价格虽然高,牛却是这个时代的重型拖拉机,牛存量却不足,杀一头耕牛,相当于损失两个以上的劳力。
杀了就不一定能买得到。
价格比买了两个粗使奴仆还贵。
在这种情况下,谁愿意杀耕牛?
杨皓大喜:“敢请大将军为杨某开一文书,证明某这些是肉牛。”
“哈哈……你不说,某也会给你开文书。另外,朝廷对你此番低价买会大量牛只、牛皮牛角牛筋等物。也另有赏赐。圣上英明,得知你留下一些肉牛,便命鄠县给你一片地方,让你养牛。”
杨皓傻眼了:“这……若是如此。那些牛算是朝廷的还是杨某的?”
“自然是你的。”牛进宝敛容说。“圣上爱民如子,岂会与民争利?这是圣上给你的恩赐。希望你能养出更多肉牛。让我大唐百姓也可以吃上牛肉。”
杨皓大喜,忙恭维皇帝一通。
牛进宝又说:“沙洲近日要将剩余剩余肉牛送往关中。部分耕牛也要送往东部各州,由各州分派。本将要派人护送,杨郎君不如也一路同行,也正便宜。”
他顿了顿,又说:“前番朝廷欲采买耕牛五千,只得三千五,沿途分给各州的,数量皆有不足。如今杨郎君又新得两千,或许沿途也可以卖掉。”
有这等好事,杨皓拒绝了就是傻子。忙道谢应下了。
却不知牛进宝也是看他一人就能赶数万牲畜,在他在旁牲畜脚程快。所以才故意等着他呢。
牛进宝也明言,说:“再过三日,他们便要出发。本将看杨郎君货物颇多。该早早准备。”
第十四章 东进、东进
沙洲城内,都知道前番弄来几万头牲畜的杨郎君,这次又带了几千牲畜来。且同样有不少货物。
一时之间,又有商人找了上门。
杨皓是来者不拒,只牛不再出售。
那是牛进宝建议的,说希望他在沿路各州卖给官府:“本将已遣人去各州通知。杨郎君将牛赶去,想来是不愁卖的。”
所以牛是不能卖了。但沙洲百姓表示,没牛羊也行。
他这次带回来的羊不多,又送了一千五百头劳军。你一只我两只的,三天内在沙州城就消化完了。
他本来还打算带五百只回家的,这下只能作罢了。
倒是他带回来的货物挺招人眼红的。只不过都知道他有总督府护着,也没人敢打他注意。
后来又得知杨皓会跟随部队东返。有什么小心思的,也只能按下。
在路上抢?有驻军护送还敢上抢,那与造反无疑。
看上眼的,只能拿出真金白银买。
那些货物大多是皮革皮草,还有一些玉料。
杨皓卖货的时候,就跟那些商队商量:“若是能将马车匀我一些,货物可便宜些给你。”
他也没办法。
上次带回来的货物,虽然卖出了大部分,但也留下不少。这次又带了不少回来。
虽然也可以用牲畜驮运,只是驮运操作麻烦。回去还有两千多里路,需要每天都要上货卸货,才能让牲畜休息的机会。
那多费力耗时?
所以他打算多弄一些车子,让牛马拉着,而骆驼,能少驮一些就少一些。路上也能省些力气。
他还跟牛进宝进言:“大将军,如此多牲畜,路上吃嚼耗费干草不少。只有备足了,路上才能走得快。”
就是想让牛进宝帮忙多弄一些板车,装运干草。
“此外,如今天寒地冻。牲畜若是喝了冷水的,恐怕要得病。杨某想着,最好备一些木槽,与大铁锅。沿途也可以烧水喂牲畜。”
牛进宝觉得这话老成:“本将这便让人寻摸。你估摸着要多少?”
杨皓建议至少要三百辆车拉牧草:“让沿途各州准备些干草。我们给他们送牛,他们准备些干草。也不算让他们白干活。”
牛进宝觉得可行,就让派了人先行,去沿途打招呼。
三日后,五千头多牛,还有四百峰骆驼两百多匹马。全部集中在沙洲东门外。
牛进宝亲自为护送的八百将士践行,搞得浩浩荡荡的了,引得整个沙州城百姓都出城观望。
不过更浩浩荡荡的场景,是牲畜群开始东进。
杨皓大声吆喝着,装作是他在指挥驼队。
然后所有沙洲百姓,都听到一个声音:“啊昂啊昂啊昂~”
骆驼,纷纷站起,两头一列,缰绳相互连着,驮着货物开始向东而去。这些骆驼,驮的都是皮货,或者行军帐篷。体积看着大,但都不是很重。
上货卸货容易。
后面跟着两百多辆马车,拉车都是都是皮毛油亮的高头大马。它们拉着车,上面装的都杨皓带回来的货物。
再后面,是几百辆牛车。有些装着货物——也是林琅。
然后是干草——是为牲畜群准备的。
这浩浩荡荡的七八百辆牛马车,有两三里长。再后面,就是牛群。
护卫队都是骑兵,有三百骑坠在最后面。前面也有三百骑开路。剩下两百骑,在中间。
牛马车自然走大路,但是牛群却渐渐地在路边的旷野上,走成一团。
杨皓在牛群附近,骑着瘦驴在前头走。是不是吆喝一声。
说来也怪,他吆喝了,瘦驴也会随即啊昂叫几声。
护送的骑兵一开始还担心牛群会走散,甚至是受惊跑散了。不想一路到了盐池,牛群总是走成一团。
不仅走得规矩,而且脚程不慢。它们似乎对地上的干草视而不见。
领军的黄校尉提着的心,总算是稍稍放下了些。
他对副手打个眼神,然后自己策马赶到杨皓身边。
“杨郎君,照这个脚程,我等明日便能抵达瓜州城。只是某担心,这牛群会受惊。”
杨皓骑驴他骑马,不得不抬头看对方,笑着说:“黄校尉且放宽心,牛群是那些部落养的,见惯了那些部落演练厮杀。便是有大批马贼侵扰,也不会因此受惊。”
“啊昂啊昂昂~”就是,这些牲畜,老听老子指挥了,乱不了。
黄校尉被瘦驴的叫声,吵得滞了一下,笑说:“那就好。据说越往东走,天气越好。入冬以来,沙洲还下了好几场雪。而过了瓜州,就基本没下过雪,路上基本没积雪。
“且一路上河道都已经结冰,倒是好走些。
“也无需渡船过河。如果一路上不出乱子,我等说不得能提前将牛群送到。
“一路上还要依仗杨郎君了。”
在出发之前,大将军就交代过,护送这些牲畜,主要还要看杨皓。
他们这些骑兵,都就单纯只是护卫。
杨皓笑说:“杨某一定尽力。”
黄校尉又说:“如此,就拜托了。”
虽说要依仗杨皓,但黄校尉也没完全放心,下令让跟在后面的三百骑兵,也不用保持阵型。
三百骑散成散兵线,跟在牛群后面。本来护在车队一侧的,则跟着车队后面。
如此一来,大路上走车队,牛群则在旷野中像是在放牧。
中午,找到一处有积雪的坡地,大队人马便停下稍作休息。
杨皓找到黄校尉,请他命人架锅,挖雪烧水:“也无需烧开。只要烧成温水便可。”
要为几千牲畜烧水喝,这活可不轻。
杨皓宽慰说:“每过一地,牛便要少一些。这活,也就是最开始重一些。”
黄校尉丝毫没被安慰到。
如果牛群得病了,他就要受军法处置的。所以只能照杨皓说的去办。
这时,他都有点后悔没坚持让大将军招募一些民夫了。
要是有民夫在,他们也不用那么辛苦。
可惜大将军说,若是招募了民夫,路上吃用耗费大。拒绝了他的要求。
在烧水喂牲畜之际,杨皓叫了十几个军士,去马车取了二十几包东西来。
“黄校尉,这大冷天,大伙儿也辛苦了。这里有些酱牛肉与酱羊肉。趁着有火,大伙儿烤着吃点。”
黄校尉总露出笑容:“让杨郎君破费了。”他可是知道,这些牛羊肉,都是杨皓从西域买回来的。
据说已经卖出不少,价格还不低。
毕竟,是肉。
而且在大热天也能放上很久的肉。
中午忙乱得很,且时间短。护卫军士只能随便用干粮应付一下。
突然听说有肉吃,绝对是意外之喜。
吃完之后,午后继续赶路,士气果然涨了一分。
杨皓看着很是吁了一口气。
这些军士不是牧民,牛群他可以让瘦驴赶就行。但伺候这么大一群牲畜,他忙死了也照应不过来。
如果是他一个人上路,安全可以先将牲畜弄进空间,然后轻身上路。但那没有操作空间。
但让本来杀敌的士兵照顾这些牲畜,时间久了难免会有人腻烦。
他得让这些人保持对这项工作的热情度。
当天晚上,他们紧赶慢赶,终于抵达瓜州常乐县。
常乐县不大,牲畜群不可能赶进城。不管是牲畜还是人,都只能留在城外驻扎。
不过昌乐县府衙,得知这是要给他们送耕牛来的,颇为热情。送了热食过来。
有县衙组织的人帮忙喂牲畜,军士们轻松了许多。还有热食送来,就着酱油吃了。营地里倒是多了几分欢声笑语。
过了常乐县城,再向东五十里,便是瓜州治所晋昌城。
那也是他们东行的第一站。
瓜州也是边境州。
如今突厥势大,长城之外就是突厥势力范围。
边境距离晋昌不过四五十里。这里驻军也属于戍边。同样有军屯,开春后就是春耕。瓜州也是是缺牛啊。
杨皓一行,天没亮就起床。先喂了牲畜,然后自己再饱餐一顿。
出发时,天刚蒙蒙亮,终于在晌午赶到晋昌。
第十五章 你个好小子!
在瓜州城,杨皓谨记牛进宝的话,耕牛只卖给官府。
朝廷的耕牛分配是有数的。这次给朝廷送回的牛,只有三千头,其余被沙洲扣下了。
其余两千多头耕牛,牛进宝并没说要买下全部送给朝廷。所以,只要是卖给官府,可以由他自行售卖。
瓜州因为要开军屯,被允许留下五百头。但这只是军垦的。
而官府也要劝耕的,普通百姓也要买牛的。所以,州府早得到瓜州传信,准备了银钱,买走三百五十头。
这笔钱,是杨皓私有的。
而且,因为他依然按照在沙洲低价卖牛,又有军队护送,瓜州州府也对他售卖的货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收他的市税了。
就仅仅一个下午,杨皓就卖出了数十车的货物。主要是肉干和皮货,还有一些玉料和盐。
天黑了,他就待在军营里,哪也不敢去。
全瓜洲城都知道他发了财的,他怕被人劫财劫色。
在城外的临时营地里。
杨皓大方起来:“黄校尉,这天寒地冻,我那些牛有两头病了,怕是在路上熬不住。不如杀了吃。”
黄校尉楞了一下,没有病牛啊。
不过他马上反应过来了,笑说:“杨郎君仗义!不知是那两头牛病了,某这便让杀了。”
杨皓笑说:“反正就是病了两头。”
“两头?”黄校尉竖起一个大拇指。“那我就让人杀两头病牛。”
两头牛,这么也能杀出千把斤肉。他们八百人,能吃两三天的。等会还能熬一顿香喷喷的牛骨汤。这大冷天的喝了,可热乎了。
杨皓去选了一头耕牛和一头肉牛杀了:“总不能病的都是耕牛。”
“杨郎君所言极是!”
黄校尉这会觉得他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八百骑兵,围在一起,高高兴兴吃炖牛肉,就着牛骨汤吃干粮。
杀了两头牛,八百军士士气更高,对杨皓也更加和善,帮着做事也更乐意了些。
就这样,一路又经过肃、州、凉、兰四州,来到了渭州。
一路上虽然冷,却愣是没遇到一场雪。路况好,就走得顺畅,林琅手里的耕牛也已经全部有主。
还在队中的三千头耕牛和数百头肉牛,是要送去长安的。动不得!
属于林琅的,只剩下千余头肉牛、四百峰骆驼和两百多匹马,和杨皓决定自己要带回老家的四百头耕牛。
骆驼都至少驮着两百斤以上的货物,马和耕牛更加都拉着一辆装满了货物的车。就连一些肉牛都不得不拉着车。
属于杨皓的四百头肉牛,有些拉了干草和货物。而属于朝廷的那些,拉的就主要是粮草。
也幸亏沿途提供了不少粮草,车也不算重,牛虽然瘦了不少,却也还算精神。
不过,一路上病牛死牛是正常的。
但损失远低于预计。在损耗的正常范围内,黄校尉心里对杨皓不免多了三分感激。
要是损失过多,他就算将牛群送回长安,也是要受罚的。
而到现在为止,只死了十二头牛,而且杨皓全部主动算在自己头上了。
可以说,杨皓是损己利黄校尉。
……
这日,他们沿着渭水南下,来到秦州上邦县境内。
虽然牲畜少了将近两千,却仍有四千多。加上骑兵人马,就更多了。这一路开始进入山路,赶路就不由得更小心些。
前方军马正走到一处山间路口。山间岔路中斜冲出一人。
军马受到惊吓,骑兵被掀翻落地。
杨皓看到前面停下,前头还传来吵声。就催着瘦驴向前走。
“军爷,都是小子的错。小子给军爷们磕头赔罪。
他还没见着发生什么事,前面就传来一个鸭公声。
走到前面,才发现一个半大的小子被按在地上,旁边还躺着个小姑娘。
小姑娘看着十一二岁的身量,穿着肥大衣服,人却瘦小。
这样的人,脸上却有着不正常的红晕。
那半大小子,跪在地上磕头:“各位军爷,小妹病重。小子心急才如此冒失……”
那几个看同袍被掀下马,才将人擒住。这会见着这样,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你如此冒失,要是被撞死算谁的?”
“是,是,小的冒失。”
杨皓没看他,蹲在小姑娘身边的,摸了一下额头。
结果被人退飞了。
又传来嘭的一声。
“啊昂啊昂啊昂~”
小子敢推老子!老子咬死你。
他摔了大仰八叉。抬头看到蠢驴正翻身起来,冲向护在地上小姑娘身边的那个半大小子冲过去。
那半大小子正对他怒目而视呢。见着瘦驴冲过来,抱着驴头一扭。
蠢驴被甩到路边,气急得乱蹬蹄子,竟一时起不来了。
这一番变故,让所有人都静了。
这少年看着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而且一身肥大麻衣将人衬成麻杆似的。谁想到他竟然这么大气力。
杨皓楞好一会,手肘火辣辣的疼让他回过神来。
“好小子,敢打杨郎君?”两个军士醒过神就要上前。杨皓一路上,可是很照顾他们的。这会免不得要给他出气。
杨皓忙说:“莫要动手!”
止住了军士,他站起来,朝那少年叉手说:“刚才是我失礼了。我只是看这为小娘子面色不对,看是否发热了。并无冒犯之意。”
不等那少年开口,他就又说:“我有退热良药,只不知是否对症。不知令妹是因为什么病发热?”
那少年听说他有药,忙又跪下:“请郎君救命。昨日小妹不小心跌入山溪中,今日一早便发了高热。”
杨皓不是医生,不过他确实有退烧的药。听说是因为落水着凉引起的高热。他的药到也算是比较对症。
“人不能躺地上。”
他让人三两脚将一辆马车上的货物搬开,又铺了几张羊皮才将人放上去。
这边忙着呢。
那蠢驴非要来捣乱,爬起来了要咬那少年。
杨皓将它脑袋一巴掌扇开:“蠢驴滚一边去。”
瘦·蠢驴啊昂啊昂的叫着不忿。却也不敢再上前捣乱。
从身上摸出一个小瓶子,又去取了一个碗来。
倒了些药粉,却发现水是冷的。
又忙用另外一个碗,临时找点干草烧热了一碗水,只倒了几口水,将药粉冲开。
“给小娘子服下。”
还好小姑娘烧的迷糊了,但人应该是渴急了,闭着眼三两口将药给喝了下去。
少年呆坐在马车上,好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杨皓明白他的状态。这大概是因为心里只想着完成了一件事。这突然完成了,就陷入迷茫,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
“你且将这热水喂她喝下。人发热了,要多喝水。”
少年这才缓过神来,跳下马车跪在路旁:“小子多谢郎君救命之恩。”
“行了行了。起来吧。令妹这情况,先看能不能退烧。若是退了烧,就应该不会有事。不过还是要找大夫开些药。以免反复。”
少年又磕离开一个头才起身:“小子刚才是急着带小妹去县城看大夫,这才冒犯各位军爷。”
黄校尉这时看他这样子,皱眉问:“你要去看大夫,家中大人呢?”
少年脸上一黯:“小子与小妹相依为命。”
这是家里没大人了?
杨皓看他们兄妹在这大冬天也是穿得这么单薄,想来也是吃不饱穿不暖的。
“你如今多大?”
“十六了。”
“虚岁。”
“是。”
杨皓犹豫了一下:“家中还有什么牵挂没?如果没有,就跟着我吧。我家在京兆府鄠县,大概还有六七百里路程。我看你力气不小,帮我做活,怎么也能养活你兄妹二人。”
如果让他们两兄妹回去……
杨皓知道接下来两三年,关中地区是多灾多难的。在天灾面前,他们兄妹未必能活得下去。
他是看在这个少年人不坏,能那么紧张家人的人,再坏也坏不透顶。
又想着既然已经帮了一次,索性就帮到底了。
而且他要归家,也不知道会如何。这小子力气大,说不定是可用的。
不过少年梗着脖子说:“小子不为奴。”
“没让你为奴。我也不是什么官身,也没什么当官的亲族,用不起奴仆。以后你便做我长随。包吃住,再每个月给你五吊钱。如何?”
看他还在犹豫,黄校尉说:“小子,杨郎君本事大着呢。人也道义。跟着杨郎君,以后亏不了你。”
少年沉默了一会,说:“那可否带上小妹?”
杨皓点头说:“你都说两兄妹相依为命,不让你带上,岂不是要了你的命?”
这话说得黄校尉都笑了。
少年也终于下定决心:“席小树见过郎君。”
“起来吧?”杨皓看了一眼马车上的小姑娘说。“先看小娘子能不能退烧。一会还不能退,就请一位军爷带你们去看大夫。若是能退了热,我们也要去县城。到时候再寻大夫看。”
黄校尉这时说:“好了,我们也耽搁不少时间。继续上路。”
没走出多远,杨皓就听到席小树说话的声音,回头看时,原来他妹妹席小草醒了。这应该开始退烧了。
藏羚羊角,果然退烧灵药。
特别需要说明的是:藏羚羊角粉,是空间里产的。
第十六章 留一份人情
在上邦县城给席小草找了大夫。修整一天,席小草虽然还有点精神不振,却也没在发热。
加上在上邦县城找了一辆青篷马车,还有杨皓愿意拿出羊皮给她保暖,倒也不用怕在路上冷着她。
一行人马平安无事地越过秦岭,进入关中平原。
十数日后,行至盩厔,王校尉看时间还赶得及,也感念杨皓一路上赶着牲畜让他们少费了不少心。
就决定稍稍绕道,先送杨皓去鄠县。
到了鄠县,杨皓带来的牛群立马引起了轰动。不过他们没办法入城。
杨皓还打算进城找衙门来着,结果衙门的户曹主簿就先来了。他先是跟黄校尉见礼,又笑着对杨皓说:“可是杨郎君?”
“在下正是杨皓,见过麻主簿。”
“客气,客气。这些都是肉牛?”麻主簿看着一大群牛,眼里发光。
“有一半是肉牛。一半是耕牛。”杨皓特地带了四百头耕牛,就是为了这一刻。“听说关中各县都缺牛的。在下便带了四百头回来,只路途遥远,天气寒冷。路上病死摔死十三头。共剩下三百八十七头。”
“好,如此多耕牛。我县春耕便不慌了。”
杨皓可没打算将全部牛都卖掉:“还请麻主簿见谅。在下只能在县中售卖三百头,价格可以便宜些。只作价十五贯。”
“当真十三贯?”前一批府城批下二十头牛,送来也要卖到十八贯呢。
那虽比牛贩子卖的便宜两贯,却比杨皓卖的十三贯又有所不及。那至少多了七千五百个鸡蛋呢。
杨皓点头说:“当真!还要劳烦县衙代售。”
代售?
麻主簿小伙伴震惊了,但这等好事自然是应下:“为乡黎计,县衙义不容辞。”
然后选出三百头犍牛,由县衙安置。他也不怕县衙敢赖账不给。
杨皓有拿出三十贯钱给黄校尉,请麻主簿代为找一些会赶牛农夫临时充作民夫。
“黄校尉麾下都是士兵,赶牛空有些不便。最好是请些农夫,有二三十人便可,帮着赶去长安。这钱便充作工钱与路上吃嚼用。”
这顺水人情,麻主簿自然做得上心。
黄校尉一路上吃用杨皓的,这会要分别了,还被安排得妥帖,心里也是感激。
“杨郎君,日后若再来沙洲,莫要忘了黄某?”
杨皓拱手:“一路上幸得黄兄看顾,小弟不胜感激。诸位将士还要赶路,小弟不敢耽搁。这些酱肉、肉干,还请黄兄代小弟给各位将士分发,回程路上,也多一口吃用。”
“哈哈,黄某代诸位将士谢过杨兄弟厚意。我等来日再会。”
“来日再会。一路平安!”
眼看着黄校尉一行,赶着六百头肉牛上路了,杨皓才继续办自己的事。
他要先办理户籍。
户籍也是麻主簿办理的。麻主簿给办了一个独户。
杨皓对此相当满意。他还不知道老家中,家人如何品行。要是重新入了户籍,多少都是麻烦。
那三百头牛,杨皓以十三贯的价格交给县衙代售。县衙就算以十五贯售出,也能精赚六百贯。整个县衙都可谓收了杨皓的钱。
而且这事是麻主簿的接手的,以后也要他具体去做。不仅能得县令青眼,也能从中捞些好处。
杨皓又带回这么多牲畜、货物,还有大笔银钱,只要不犯傻,不日就是县中豪绅。更有朝廷命他们鄠县划出土地,给他养牛,以资嘉奖。
虽没有任命官位,却也是得了朝廷嘉奖的。
麻主簿自然不会为难他。还透露一些内幕:“朝廷划出土地嘉奖杨郎,自然要归于杨郎名下。”
杨皓看麻主簿好说话,就引来席小树兄妹:“他两兄妹乃杨某在秦州路上遇到的,再没有家人。杨某请了席小树做长随,不知可否也在五丰村落户?”
“既然有杨郎君作保,那自然可以。”
户籍搞定了,杨皓还拿到县里划给他的土地。
是朝廷赏赐给他荒地牧场。
地契上写明是两百五十倾。其中大部分是山地和石头地。虽未注明只能用于养牛,但大概是难以耕种的土地。
两百五十倾,一倾相当于五十亩。那就是一万两千五百亩的荒地了。
麻主簿给地契时也暗示了他一下,这地是给的立单户的主要原因之一:“朝廷许杨郎君养牛,却不是许杨家养牛。杨郎君可要记得。”
杨皓对他的卖好,面上自然是感激。
不仅麻主簿要讨好三分,连县令也特地请他上门坐了一会。
杨皓看那县令已经七老八十了,说句话就像是要咳出肺来。就觉得没意思了。
稍坐了一会就告辞了。
这样的县令,大概也做不了多久。他也没必要讨好。
在县城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就准备出发去五丰村。
席小树还来回奔波,要帮杨皓赶牲畜。
杨皓看忙得满头大汗,做的却都是无用功:“你却与席小娘子坐车上。这用不着你!”
他一声拖长了声音的呼喝:“起~~”
瘦驴随即附和:“啊昂啊昂啊昂……”
都给老子上路,车队先行,骆驼跟着,牛在最后面,一个跟着一个,跟紧了,都不许乱。
然后车队缓缓而行,驼队也依次上路。看到旁观百姓啧啧称奇。
当然,那些牲畜和它们运的货物,也更让人眼红。
“那得是多少钱啊?”
“哎,杨昭,说钱不嫌铜臭!”
那被叫杨昭的,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学子打扮。他摇头轻笑说:“钱是铜臭,吃穿住行,没了却是万万不能!”
跟他说话的,应当是他同窗,嘲笑说:“谁说万万不行?村中老农,自给自足,没钱不照样过的有滋有味?”
杨昭边走边说:“你确定他们没钱也可过得有滋有味?他们有地便可种粮种麻,却种不出盐巴菜刀。”
“那也可用粮换。”他同窗跟他杠上了。
“那若是换东西了,本质也是钱。只不过外在不一而已。”
两个半大小子,谁也说服不了谁。不过虽然争论,却没半点火气。
边说着便走远了。
第十七章 游子归家
鄠县位于京兆府,距长安不过半日脚程。
这里并非战略要害之地,只是属于京兆府边沿地界。此县南部大半地区,都属终南山密林,只北部适宜耕种。
县境内中部开始,往南就是终南山。山北麓支脉,有牛首山。牛首山北端,有五丰村,取五谷丰登之意。
新朝初立九年,天下基本安定,计口授田,百姓分得了田地,朝廷又实行休养生息之策,本应能过上好日子。
关中平原经过千年耕种,土地肥沃,可谓沃野千里。
鄠县北部,便属于关中平原。只要风调雨顺,丰收常事。
只是今年旱情初现,秋收稍稍歉收,上田,也不过亩产不过一石几斗。
交了税,家中多几张嘴吃饭的,从现在就要开始计算着口粮。
下锅时,要放多少野菜或者糠皮了。要不然熬不到明年四月冬小麦收成。
如今正值隆冬,晴天里五丰村村民闲暇了,在村口榆树下晒太阳。
男女各自聚成一堆,男的织箩筐簸箕,女的搓麻纺线,各自说着闲话。
都是老庄稼人,闲聊中也脱不离天气农时。
五丰村人,在此定居有一两百年了。观众气候,早了然于心。
老庄稼人都知道,关中地方,十年里一涝三旱。
今年便开始有些旱了,去年秋后就没下半点雨雪。
只求今年开春,老天爷能仁慈些多赏几口饭吃。
而一些老人,抬头看着榆树,眼眸里满是忧愁,心里只盼着明年永业田里的榆树多长些榆钱。
正说着,从路上出现一支车队。长长一路,望不到尽头。
这是商队?
关中,是四战之地。
鄠县虽偏僻,但过去十数年里也经历过多次战火。又比邻终南山,乱世里常遭山贼抢掠。
这突然来了外人,村民无不紧张。
但一想,有觉得此时关中也太平了几年,却大白天的,车队又是从北边来的。如果是山贼或匪盗,也来不到这里。
这么一想,村民们刚提起来的心也稍稍放下了。
只是五丰村从没见过这么多牛马车的车队。且看着,车队上装着不少货物。
“杨五叔,这是商队吧。”
被称为吴叔的是个看着五十多的中年男人,其实他才四十出头。不过在乱世中,已经是活久见的人物。
他摇头说道:“看着不像。车马太多。且我们这都多少年没商队走了?”
他看了一会,说:“现在天下虽然太平,可从我们这走甘谷,往南要过整个终南山,最近的安业县也有两三百里路。且全是山路……”
他被以为是官府运输队。却没看到护送军士。只看见一个人在前头,且骑着驴。
那人看着身上穿了皮袄,手上和项脖还露出白色绒毛。
后面跟着一辆青篷马车。
“这车队,看着只得一人押运?”
这么大的车队,不管是商队还是朝廷运输,怎么也得几百人。
其他人也停下手上的活,也不说话了,只盯着那车队看。他们想数清车队有多少马车。却怎么也看不到头。
其实就算能看到头,他们之中也没几个能顺溜数到一百以上的。
索性也不数了,只盯着那堆得满满的马车。
心中猜着,装的是粮食还是布匹。
车队近了些。
杨五叔眯着眼睛,已经能看到那些牛马车上,除最前面那辆青篷马车之外,其余的竟没有车夫。
这整支车队数不清的车马,就这样走了一路?
“这肯定过道的。这子午谷不正是商道?”
有人反驳了:“肯定不是。子午谷可走不了这样的马车。都是骡马驮的。”
“不是过道,难不成是来走亲戚送礼的?便是圣人走亲戚也拿不出这么大的礼吧。”
说这话的人,心里却也不由幻想一下是要走自家亲戚。要真是,自家闺女过些日子出阁,嫁妆可可就好看了。
“人家拿得出这份大礼,我们家谁还得起。送礼可不是这么送的。”
可不是。都说礼尚往来,要真送这大的礼,就不是正常往来了。收礼的人可不敢收。
杨五叔想了又想,突然想起一事,转头问一位老人:“老三叔,你说这会不会是前些时日,官府画地?”
那老人蹙眉点头,说:“看着像了。”
一个多月之前,官府的来了几次。一次是询问可有村中可有一个叫杨皓的孩子,从小跟着一个道士走了。
过了些时日,官府又将五丰西边一片乱石滩和南边的山头给划了出来。说圣上赏给给了人。
老三叔忧心忡忡。看着那望不到尽头的车队,这新邻居真是有钱有势呢。
来了这么个强势的邻居。不仅对五丰村,对周围十里八乡,也是不知福祸呢。
五叔也有担忧,却也觉得好奇。
他当过兵的,眼睛也比较毒,见车队走近了。他第一个看清那骑驴的竟是个脸嫩的后生。
且看着有点脸熟。
那驴见着了人,拍了下驴脖子。
驴突然扯着脖子叫了起来:“啊昂啊昂啊昂~”
声音老大,榆树下的听着耳朵差点耳鸣了。村中也各家的狗也齐声叫唤起来。
但车队没乱,而是一辆一辆头尾相接停在路边。
杨皓走近了榆树,从驴背上跳下来。他微微躬身,叉手行礼说:“见过各位大叔、大婶儿。见过各位兄台。各位小娘子,小子有礼了。请问,这里可是五丰村?”
杨五一听,看了一眼老三叔。看老人家没有说话的意思,他才上前叉手还礼:“这正是五丰村。小老儿杨大山,大伙儿都叫我杨五,不知后生来我们五丰村,有什么贵干?”
杨皓含笑说:“见过杨五叔。小子杨皓,儿时本名叫杨晖,后来师父名字与命势相冲,便给我改了名。小子本是本村人,只是小时离家,记不得家门了。请问,杨柏德家还住村里吗?”
小时离家?
杨五看着他的脸,长大嘴巴,指着他说:“小六,你是柏德二兄家的小六儿!他家小六儿就叫杨晖。你拜一个老道长做师父,从小跟他走了。是也不是?”
杨皓眨眨眼,他不记得自己排行第几了。
身体从小就呆呆的,他没有参与记忆。记忆中家人的印象也模糊得很。
他只记得从小就跟着弘一老道离开了家。
而关凭中,他的身份是清风小道士。祖籍是京兆府鄠县。至于“五丰村、杨柏德”还都是弘一老道遗言中交代的。
弘一老道大概是担心他这个徒弟傻傻的,没办法安身立命,死前命他跟着商队回中原,回老家还俗。
结果在西域中,商队遇到马贼。瘦驴驮着他逃进了沙漠,躲过一劫。后来在杀人谷中摔了一跤,才算人魂合一。
只要是身体的记忆,也都成了他的记忆。
他本来想着过去关中战火连天,他在这个世界的亲人也不知道还在不在。而且就算在,也有可能因为战火流落到别处了。
没想到刚到村口,就有人认出自己了?
这么看来,“家人”应该还有。
大概是看他有些懵然,杨五笑着说:“你定是小六儿。这脸长得很像柏德二兄!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好吧,那“柏德二兄”听名字,就是他爹,杨皓还是可以接受“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反正他这脸也不算帅哥,只能算是“耐得住盯着看”的级别,也没必要太在意俏像权。
杨皓回过神来,说:“小子确实是从小跟先师离家。先师道号弘一。他老人家曾说,是在小子三岁那年将小子从家中带走。临终又跟小子说,让小子归家。所以一路询问着来了这里了。”
第十八章 貌似不算复杂的家庭
“哎哎,没错了。那老道长,我记起来了,就是弘一道长。当年他老人家来给我们村看病来着。
“当年你体弱,眼看着活不成,被老道长扎了几针,就好了不少,只还是病恹恹的,看着就让人心疼。老道长说你跟他有师徒缘,你父母才让他带着你走。
“哎呀,他老人家就走了?那可是得道高人啊。可惜了!”
杨五巴拉巴拉说一长串。
杨皓也从中听出一点因由了。
原来,这身体小时候还病得差点死了啊?又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跟着师父离家的?
这是好消息,至少不是后娘容不下他之类的狗血因果。
只听杨五吆喝:“大牛,你快去给你柏德二叔祖报信。就说他家小六儿回家了!快去!”
这时,榆树下的乡亲们也缓过神来,围了过来。
“诶呀,这是德二爷家的孩子啊。还真别说,长得真像。”这都不用滴血认亲了。
“是挺像,看着就差不了,直接可以上香认祖。”
“我也记得了。德二爷确实有这么个儿子,小小个的,像小猫似的。如今可好了。虽然十几年不再身边,不过回来了好好的一个儿子。二婶子在天有灵也该含笑了。”
可不是呢。
还带回来这么多大车。
肯定是有大本事的。
柏德家,家底本来就不薄。有了这些东西,是要飞黄腾达了。
有人却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拉着身边人悄声问:“这是咋回事啊?”
哎呀,这么多车子东西,可了不得了。竟然是咱村的人?
那车上的就算是石头,也建一座大房子吧。
听着这些“乡亲们”七嘴八舌说着亲热的话。但他完全不知道这亲热从何而来。
他才刚回来,好不。谁都不认识,哪里来热情?
不过,那总比冷遇来得好。
杨皓面带微笑,团团行礼。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只好就笑着。
“都别围着了!小六儿刚回来,路上肯定辛苦了。”杨五挥手让人都散开。
“小六儿,我给你带路。你家就是哪儿。看到没?就在那大杨树那边。几年前,你祖父祖母先后走了,你家就分了家。你大伯父还住在老宅。你爹在那边买了宅地,盖了新房子。”
杨皓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哟,他家还是大地主啊。
那房子是青砖黒瓦,典型的北方宅院。那么大的房子,小地主怕也是有心无力呢。
被杨五叔打发去叫人的杨大牛,带着一个男子匆匆来了。
来人穿着一袭青色棉衣,头戴一方士子巾。
“六弟?果然是六弟。娘亲临终时,还念念不忘。你总算是安然归家了。”
被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激动得眼角噙泪。
被他握着手,杨皓内心没有半点感动,甚至有点小膈应。
不是厌恶,是男男授受不亲,懂不……兄嘚。
“这位兄台……”
杨五叔笑哈哈说:“这是你亲大兄。在你家兄弟中,也是排行老大的。”
“六弟,你离家之事,年岁小不记得了。某是你大兄,杨明。日月明。”
杨皓一看,得。这是他亲人了。
那就入乡随俗吧。
他演技不精,但也是能入木两分的:“大兄在家尽心孝敬父母长辈,弟竟在外游荡。弟惭愧万分,无脸见家人。”
他深深鞠躬。emmm……其实就是想借机抽回手,顺便调整一下表情管理。
低头,是为了下次抬头时,表情更恰当逼真。
“六郎何出此言。当年为兄已经晓事,你身体孱弱,父亲与母亲唯恐养不住……”
杨明上下打量,满脸激动兴奋:“父亲与母亲为了让六郎你健康长大,只能忍痛请弘一道长收你为徒。只盼你得弘一道长照顾能健康长大。
“如今看到六郎身体康健,也不负当初父亲与母亲的苦心。”
嗯,这声音比较大。应当是说给围观的乡亲们听的。
听听,都听明白了?
这可不是长辈不慈,非要将孩子往外送。完全是为了孩子性命着想。
还有,孩子不在父母身边尽孝,也不是孩子不孝,而是情非得已。
这几句话听着,连杨皓都感动了。
甚至,他在心中刻画出一出:‘父母为了孩子着想强忍着不舍,哭着让人将孩子带走’的感人戏。
偷眼看看其他人,果然都在抹眼泪。
杨五劝慰说:“你们兄弟都是好的。二嫂在天之灵,见着小六儿归家,也该安心了……柏德二哥恐怕等急了。大郎带小六回家吧。”
杨大郎忙擦泪说:“五叔说的是。六郎,父亲听说你安然回来,激动不已。我们快些回家,免得父亲等得心焦。”
杨皓连连点头:“大兄说得极是。快快带小弟去拜见父亲。”
这句话……应该不算出戏吧。
杨大郎看了一眼那一溜的牛马车,跟杨皓说:“六郎,你年幼离家,可还记得家中兄弟姐妹?”
杨皓满脸的追忆,目带伤感:“当时年幼。如今离家十五载,家中情景多不记得了。方才五叔不说,我还不知道我们家从老宅分出来了。”
“嗯,分家是祖父去之前定下的。祖母去后,我们二房便分了出来。等会我们一同大伯家拜见长辈。”
杨明似乎是不想多说:“我们家中,我们兄弟姐妹八人。除我之外,你三姐、六姐都已经嫁人。八妹,也定了人家,明年便要出嫁……你回来得正好。
“你下面,还有八弟,如今十五岁,正在县学读书。还有继母生一对龙凤胎弟弟妹妹,如今才五岁,很是可爱。”
果然是大家庭啊。
竟然有八个兄弟姐妹?
虽然有两个是同父异母的,但也绝逼是严重超生了,有没有?
他也知道,杨明这是给自己介绍家人情况。不过,大概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
不过杨皓听着到没什么想法。
他对身体的父母,其实没有多少回忆。
父亲是丧偶之后是应该做鳏夫,还是应该再娶?他只能说,这是人生。
不过,到底是血缘关系。他记忆里还残存着儿时一点慈母影像。想到这个,心里有一丝不舒服,却也只是一闪而过。
他有点乱:“大兄,我们家是与大伯父他们家一起排行?兄弟与姐妹,又分开各自排行?”
“是。族中各支都是如此排行。”
原来如此!
想来是因为当时没分家。
杨大郎看着车队长龙:“方才听大牛哥你带回老多马车。我刚见到也惊讶。你这是带了多少东西回来?”
“是恰逢其会之下,在沙洲做了些买卖。我急着回家,东西没卖完的便都拉了回来。想着另找时间再卖掉。”
这便是杨皓运这么多东西回来的目的。
东西多得数不清,以后他要从空间里往外拉东西,也有个好借口。
杨皓拍了一下瘦驴的背。
瘦驴啊昂了几声,车队开始缓缓前行。
杨明见着了,又啧啧称奇:“六郎你这驴,竟能管这些牛马?”
杨皓点头:“它是我师父养大的,很是机灵。”这个话题不适合深谈。“大哥可成亲了?我可有侄子侄女了?”
“呵呵,我已经成亲多年了。你大嫂娘家,是崂峪集潘家。如今大兄膝下已有一子一女,大的你侄儿如今也五岁了,侄女才两岁。回家你就能见着。”
第十九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明天改)
杨家,建在山坡上,属于村尾了。
大路直接通达家门口。因为村民占道观望,而且都是乡邻,见着长辈杨明还要给杨皓介绍,见礼。
车队走得慢了些。
一路上,车队从从村头到村尾,依然还没全部进村。但在村口也能远远望见车队后面的驼队了。
在村民低声议论中,杨明带杨皓来到家门口。
门口有站了一群人。
中间是一个中年男子,看着也有五十左右了。
他身侧稍后一点,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双手各拉着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
而这个女人身后还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妇人,怀里抱着一个懵懂看着的小女娃。
杨大郎说:“父亲果然是等得心焦了。六郎,快跟大兄拜见父亲。”
杨皓让车队停下,跟着杨大郎走到门口,朝着那中年人,跪下磕头——没舍得用力。
“父亲,不孝儿回来了!”
“好……好。回来了就好!”杨柏德颤声说,弯身去扶。“十五年了,全凭祖宗护佑,我儿才能平安归来。六郎快快起来!”
杨皓做戏做足了,又叩了三个头才起来。
“来,六郎。这是你继母。快过来见礼。”
古代以礼治国,也以礼治家。越是大家庭,礼就越繁琐。
所谓礼者,规矩也。
杨皓知道,越是需要让人见着的小规矩,越要遵守给人看。不然会被当做异类。
所以他再次见礼,不过不用跪。
这一番见礼就用了十几分钟才作罢。
杨皓见着了这个家里的绝大部分成员。除了他一个弟弟在县里读书不在家之外,有大嫂,一个同胞妹妹。同父异母弟弟、妹妹各一枚。还有一对侄子侄女。
家里就这些人。不算多。倒是让杨皓还算满意。
父亲虽然再娶还生了娃,但没有妾、庶子女之类的,这个家庭也不算复杂。
不然乱糟糟的,就算不近着也是会烦心。
杨柏德朝在门口看戏……看感人的认亲的乡亲们拱手:“各位叔伯兄弟,各位乡亲。今日我家小六归家,行李比较多。还请各位帮忙。明日我带小六上门致谢。”
杨皓也是团团作揖:“劳烦各位叔伯兄弟了。”
“这有什么。我们乡里人,有的是力气。柏德二兄,你说,东西放何处。我们包将东西放妥帖了。”
杨家虽大,却也没那么大地方将牲畜都赶紧来。
杨柏德看着村头那边都望不到头车队驼队,也有些为难了。
杨皓扬声说:“各位叔伯兄弟各位乡亲。先将东西都搬进家中。前面的先搬。搬完了的,还请赶去西边的乱石滩暂时安置。”
“好嘞。”
杨明招呼了家中长工长随,招呼乡亲们搬东西。其实同时也是在监督。
任何地方也会不肖之人。那些马车上的包裹箱笼,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要是被人顺走了,那损失可就大了。
当然,他们也不会让人看出来。
杨家用作库房的地方不大。不过杨家的房子很多。许多都没住着人。这会只能暂时拿回用作库房。
但东西明显太多,就算将所有空房子都塞得关不上门,恐怕也装不下。
杨皓跟杨柏德说:“爹,那些箱笼倒是能防水,不如先院子外。”
杨柏德皱着眉,抬头看看天,说:“也行。最近就算天坏了,大概也只会下雪。只不过,那些东西放外边的,真放不坏?”
“放不坏。”林琅肯定说。“大多皮草之类的。箱笼油漆能防水,低下垫上一层,上头盖上一层油布,下雨也不怕。”
他都这么说了,杨柏德也就不反对了。
只是东西络绎不绝搬进来,用麻包装的,都全部放进室内。箱笼都放在院子中。
最后总两三亩大小的前后院都被占满了,还堆了好几层。
几十个汉子,也忙了将近三个小时,东西才全部搬进家中。那些牲畜也全部被安置在那片乱石滩了。
杨皓看乡亲们甩着胳膊,还满是兴奋。
帮人搬东西,累成这样了还高兴?
果然见了钱,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都能很兴奋。东西大概也是这样的。
他看人家搬完了东西就要走,忙叫住了。
“各位兄弟叔伯,各位乡亲。今日幸亏有各位帮忙,今日来不及准备,竟不能留各位吃顿便饭。小子有从西域带回一些吃食,各位都点回去尝尝。”
说着,他招呼家里的长随长工,从特地留在院子里的麻袋中,取出一些腊肉腊肠熏肉。
另外还有用油纸包着乳酪。
那些乡亲一开始还说不用,但看到拿出来的是肉,心里就倾向于家里总闹着吃肉的小崽子了。
只笑眯眯夸奖着杨皓有本事,还晓事懂礼,满心欢喜着接了。
杨皓亲手给每一个来帮忙的乡亲,送上腊肉腊肠熏肉各一条,还有一包一斤左右乳酪。
将人都送走了。杨皓的事还没完。
“大兄,随我回来的那对兄妹呢?”
“那小子说是那么牲畜不能放在那里不管。就去那边看着了。”
“那驴也拉走了?”
“牲畜都送那边去了!”
杨皓想着那么多牲畜,有点不放心:“附近可有野兽?”
“我们村临近大山,野兽自然是有的。冬天里遇见过狼、野猪之类的。深山里还会大虫。”
杨皓听着更不放心了:“那附近村子,可有作奸犯科的?”
杨明一听,就明白了:“你是怕有人偷牲畜?”
林琅苦笑说:“可不是嘛。连个牲畜圈都没。若是没人看着。说不定就被人偷走了。”
杨明也想到那些犍牛马匹和骆驼,那可都是好牲畜。他忙说:“这么着。我去村里找些个年轻人帮你守夜。日后你给他们送点东西便可。”
“那劳烦大兄了。”
“自家兄弟,何须客气。”
杨明很快叫来十几个青年。其中一个,是杨五叔的儿子杨大牛。
杨皓说明了一下情况,说:“牲畜都在空地里安置。连护栏都没有。与我一起回来的长随,气力比较大,三五个壮汉也近不了身。只是他到底势单力薄。所以我想请各位在牲畜圈建好之前,帮忙看着点。”
他稍稍安排了一下任务:“也无需整夜看着。我那长随带过去的,有行军用的帐篷。可以在那里住。上下半夜,可以轮流看着。”
他又说:“也不让各位白辛苦。在这期间,没人每天给十五文工钱。”
杨大牛率先说:“都是乡里乡亲的,何须谈钱。”
杨皓笑说:“我自知各位高义,只是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如今要等到开春才能动土建牲畜圈拦。这还有一两个月呢。你们晚间休息不好,白天里做活也是精神不济。不意思一二,我如何过意得去?”
杨明也帮腔说:“六弟说的有道理。若是一两天,以后彼此帮忙也便是了。可这要一两个月,让你们白忙活,说出去。知道的,都会称赞你们一声急人之所急。不知道的,就要说我们兄弟不会做人了……各位兄弟也别再推辞。”
话都说成这样了,杨大牛他们是面子里子都有了。也就顺势答应拿工钱。
杨大牛他们应了下来,知道开春建成牲畜圈栏之前,都帮杨皓看着那些牲畜。以免被人偷了去。
等他们走了之后,直到这时,杨家才安静了下来。
第二十章 还算不错的便宜爹
一家子先是吃一顿团圆饭。杨皓又叫了长随一起,去挑选了一些东西。
在回来之前,他并知道家中有些什么人。所以这会很是花了一点时间,才选出合适的见面礼。
让人将都选出来的东西送来堂屋。
这会只有杨柏德与继母在。
杨皓送上两个匣子,一个是长条形,给杨柏德:“爹,这是儿子机缘巧合买下,特地带回孝敬你的。”
杨柏德摸着胡须,含笑收下了。
又拿出一尺长,半尺宽和高的长方体匣子:“母亲,这是我在西域买的燕窝。是我的一点小心意。”
他已经说了是燕窝,唐氏也就打开了匣子。里面满是完整的雪白燕窝盏。这礼物相当的厚了。别说是送给继母,就算送给亲娘,也是满满的心意。
当然,那要忽略他带回来的东西堆了山高的事实。
不过唐氏也没什么不满的。
毕竟不是亲儿子。
她含笑道谢收下了。
杨皓还想要给兄弟妹妹们给送东西去。
杨柏德叫住他:“明日再送也不不晚。你且跟我来。”
这是有话要跟他说?
杨柏德领着他到偏厅,示意他坐下,带着忧心说道:“六儿,所谓财不可露白。此番你带回上千牲畜,并无数财货。一路上恐怕着了人眼。”
“父亲放心,那些货物儿子会尽快售出。”
“如此最好。你此番回来,又带回大量资财。族中恐怕要有说法。你心中可有了计较?”
杨皓乘机将自己已经落户的事说了出来。
“给你落了单户?”杨柏德皱眉说道。“父母在,不可别籍异财。今日你大出风头,只怕有人眼红,怕是祸事。”
杨皓说:“父亲无需担忧。儿子落单户,也是按律。”
“哦,这又是怎么一番说法?”
“儿子虽有父母在,确实新归国之人。按律只能边关落户。实则早已经在敦煌落了单户。只不过如今迁回家乡。”
杨皓又说:“当年,我是入了道籍,便是真出了家。所谓出家,便是离了红尘,世俗家人便不再是家人。在落户之前,都算是没有家人的。便无需守‘别籍异财’之说。”
杨柏德听了,面露伤感:“是啊。族中在你离家之后,不也将你族谱划区?”
他顿了顿,说道:“如此也好。也无人能拿你落单户说嘴。”
“谢父亲理解。”
杨柏德呵呵笑说:“你回来了,为父便心满意足了。分家与否,莫非你便不是我儿?”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这事也当与你大兄说清。既然已经分家。你带回资财,是你挣来的,便不能计入家中。”
杨皓一听这话,心里对这个便宜爹多了一丝好感。
他也不是说舍不得这些东西。只是自己给跟别人直接拿是两码事。
但话不能说得那么高兴:“父亲何出此言,那些东西……”
杨柏德却不想听:“你不必多说。财可通神,可若是因财帛致兄弟离心,反而不美。既然如今不在一家了,便更不能弄混了。”
杨皓满意了,至少这态度让人舒服。
他笑说:“如此,便听父亲的。”
顿了顿,又说:“有些孩儿自己买了给父亲、母亲和兄弟姐妹的礼物。刚才听大兄说,八妹明年要出阁,有些东西正好给八妹添妆。那些自然是要拿出来的。”
杨柏德心里却分明。
八娘要出阁,这孩子如何得知?
这摆明是说愿意分出一部分来。
这样也好。
他想了一下:“明日,你备一份厚礼,要给你大伯送去。切不可失了礼数。”
杨皓听着,觉得这便宜爹与那便宜大伯,似乎有些生分。不然也不会说什么‘不可失了礼数’这样的话。
亲兄弟,还没到要说礼数的时候。这是亲戚朋友之间的说法。
他是要在这五丰村落脚的,有些事就不能不问清楚:“父亲,大伯家与我们家……”
杨柏德沉吟说:“你大伯到底是族长,日后对你大伯要守礼。”
也就是说,两家其实并不很亲近。
杨柏德怕他不明白,就说:“当年,你祖父去后,你大伯便接了族长之位。你在族谱上的名,便是你大伯力主划区的。那时,你祖母还在。”
哦,明白了。
原来是因为分家。
杨柏德不想多说那些:“你既然在乡中立了户,那便要宅基地。明日我便去寻里长,让他尽快给你授田。”
杨皓现在基本可以确定,这个便宜爹,到底还是对自己这身体有着亲情的。
不过想一想,也就不觉突兀奇怪了。
这身体三岁之后才离家的,应该也是受了三年父母宠爱。现在虽然时隔十五年再次见面,但他相貌与杨柏德很是想象。
这边最能引起亲近的。
只要杨柏德不是极度自私的人,看到他相貌,确实能很能激起父子之情。
况且,杨皓这次返乡,可谓是大张旗鼓。瞎子也能看出是个有出息的。年幼时宠着的,长的像自己,有出息。拥有这三个要素的好儿子,杨柏德怎么可能不认可?
有这样的一个便宜爹在,杨皓觉得自己应该能过得比较舒心。
不过他也不能只靠这个便宜爹,就提议说:“父亲,今日我带回那些东西。众目睽睽的,恐怕亲族乡亲都会有些心思。我想着,是不是该按着群疏远近,都送一份礼。”
杨柏德哈哈笑着说:“六儿想得透彻。所谓远亲不如近邻。是该送一份。日后,也要与乡亲们守礼,不可跋扈。”
附近虽然没有听说有匪徒,但是新皇登基不久,难免有些乱。
他家堆着那么多东西。肯定是着了人眼的,难免外人心生歹意。要是没有乡亲们护着,东西越多越是危险。
现在杨皓能想到给乡亲们送一些,真遇到什么事,乡里乡亲也能帮着点。
这个儿子,杨柏德是越看越满意了。
“你一路上也辛苦了。且去休息。为父还要与你大兄谈谈。”
杨皓也确实有些累,不过他现在也不敢就休息了。那边还有上千都牲畜呢。他还要跟席小树交代一下。
次日,是杨皓返家后第一次定省。一家子都齐聚了。
杨皓还带来一院子的东西。在堂屋外的小院子里摆了满满一地。
杨家并没有什么下人。奴仆也不是谁都有资格用的。
杨家祖上没出过什么大官,自然也没得到过什么荫庇。为了防止蓄奴,朝廷只允许当官的,或者祖上有荫庇的人家才能蓄奴。
杨家虽然也有下人,但多是长工和长随,签的都是活契,最多不过十年。人数也不算很多。
这会堂屋中只有家里人。往常定省时,通常是杨八娘与杨潘氏会忙着服侍父母。
这会却看着杨皓,想看他要说什么。
杨皓朝杨柏德说:“爹,我多年在外漂泊,全赖大兄大嫂与弟弟妹妹在家尽孝。大兄大嫂他们辛苦,我想送些东西聊表心意。还请爹准许。”
“那有何不可。兄弟姐妹之间,彼此送些用物,也是正常的。”
这对话,是必要的。
别籍异财,意思是家里父母在不能分家,也不能有私人名下财产。现在杨皓要送的,可不是“用物”那么简单。
杨皓拿出的东西不少。
给父母的孝敬,不能少。十几个大箱子,主要是狐皮、狼皮、鹿皮、旱獭皮、羊羔皮等皮草,还有一大箱子燕窝雪蛤,一小包人参。还有十几包羊皮。
最贵重的,是一匣子金子。有两百两。
杨柏德面不改色收下了。
给杨明和还没见过面的八弟,还有才豆丁大的十四弟,就要薄许多。
箱子也有十个,也是皮草。只给杨明的多了几匣子的燕窝雪蛤。也有一下子金子。不过都只有五十两。
杨明连连推辞。
杨柏德说:“既然六琅给你的。你便收着。兄弟之间以后同心戮力便是。”
唐氏看着也觉得满意,自己儿子也没被厚此薄彼。大儿子多出那些,其实是送些大儿媳潘氏的。
杨皓又说:“八娘将要出阁了。我做哥哥的,便添一份嫁妆。”
十五个箱子,都是上好皮草。还有一箱子的绸缎。也有一箱子燕窝雪蛤,和一匣子的人参。还有一对白玉龙凤镯。
一匣子金子,比给兄弟们的还多,足有一百两。
杨八娘脸红红推辞说:“八娘谢六兄费心。家中已经安排好,怎能让六兄再破费。且八娘怎能越过两位姐姐。”
杨皓却说:“八娘莫要推辞,不仅八娘有。我给三姐与六姐也准备了一样的。”又看着才五岁的同父异母妹妹。“十二娘的,我也准备好。还请母亲代为收着。”
杨柏德却说:“八娘你别推辞。你六兄要给你你添妆,这是他友爱兄弟姐妹。”
“是,爹教训的是。是女儿想错了。”又对杨皓说。“八娘谢六兄!”
“八娘不要见外。”
第二十一章 重入族谱?
杨皓对杨柏德又高看了一眼。
他带回来那么多箱笼,也没问是什么东西直接就让他自己放着。又用话里点出一家子兄弟姐妹要友爱。看着也没有重男轻女的意思。
暂时看来,还算是个好爹。
emmm……有个好爹的话,他以后的日子也能过得舒心一些。
唐氏自然也是欣喜,昨晚杨柏德已经与她说了,这新归家的继子,是单户。也就是分了家的。
她本来也寄望自己一对儿女能在杨皓身上得多少好处。不想都得了不少东西。
尤其是小女儿。
有这份嫁妆,女儿日后直接多出十几二十台嫁妆,基本不用愁了。只让小女儿跟杨皓道谢。
小姑娘像模像样行礼,脆生生说:“黛娘谢过六兄!”
只听杨柏德又说:“六郎你且更衣。好了,爹带你去大房,拜见你大伯。也好早日上族谱。”
…………
分家后,你可以还当做亲兄弟一样往来,也可以当做普通亲戚一样走动。
纯看你心情。如果你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反目成仇也是可以的。
杨柏德明显是打算当做普通亲戚走动,让杨皓备下的礼,看着许多,但都是普通东西。一篮子腊肉,几十张羊皮,还有几小包乳酪。
看着是大包小包的,但实际值不了几个钱。
杨柏德交代说:“礼轻情意重,你大伯也不是见钱眼开的。”有让人敞开了挑东西上门去。
杨皓走到半路才想明白,这便宜爹果然是老奸巨猾。
话说得好听,但却是在暗示他:你大伯见钱眼开,别在他面前露了财。
所以只送羊皮腊肉那些的东西。那些东西看着很大块头,却不值钱。
又敞开了让人看着去送礼,见着了人还特地停下说上几句:“这不,孩子回来了,就带些孩子做买卖的货物送去给他大伯。”
听说了的人,这么一想也就心里平衡了些。
“怪不得那么多货呢。原来是做买卖的。”
又听昨天帮忙搬东西的人说,箱子和麻包都挺轻的。那应该就都是腊肉羊皮那样的东西,未必能值多少钱。
最值钱的,反而是那些牲畜了。算着,值得两三万贯吧。
这个数字依然会让人眼红。但有了个确切的数字,心里反而好受了些。
那些东西不过是浮财。还比不上族长家数千亩良田来得实在。
…………
杨皓的大伯叫杨昌德,是五丰村杨氏族长。
他住的老宅,杨柏德家更大一倍以上。当然人口也更多。
家中一妻两妾,生了八子六女。前面五个儿子都已经成亲生子,仅仅见礼就好一阵子。
不过见礼时,或许是看他送见面礼简单。那些堂兄弟面色并不是很好。
杨昌德将儿子们都赶走,只留下大儿子杨旺在在侧。
“小六能回来,也是祖宗保佑。”杨昌德嘴角含笑。“如今要认祖归宗,也是应该。不过小六到底是离了家的。这事还得要请族老一同主持。”
杨柏德目光一沉,笑说:“大兄说得在理。六郎当初因为出家被移出族谱。他随着弘一道长周游列国,前两月才自阳关归国。如今他奉师命回乡认祖归忠,如今他单门独户,重新写入族谱,确实麻烦些。是该请族老一同主持。”
杨昌德坐直了身子,面上一板,沉声说:“你糊涂!《唐律·户婚》有制:诸祖父母、父母在而子孙别籍异财者,徒三年。你是六郎父亲,他如何能单门独户?”
杨柏德却笑说:“还是大兄你当初说得在理。六郎之前是出家。所谓出家,便是破家而出,成了道籍。人不在籍,确实不应该再留在族谱。”
杨昌德脸上一沉,正要说话。
杨柏德却不容他开口,不停嘴说着:“这也恰好合了律法。大兄当初不也说了,律法有制,僧道出家后,便脱凡俗,亲缘断绝。
“又,自海外归国之人,按律都要就地入籍。六郎先是落籍沙洲。又从沙洲迁回本村。
“如此说来,六郎虽他念着我这当爹的,律法却认定他没有宗族,也没父母。在落籍之前,自然也就不论‘别籍异财’。
“若非他出家后亲缘断绝,六郎如今也无需谈什么重新上族谱了。”
杨旺看自家爹黑着脸,说不出话来,忙说:“二叔此言差矣。六郎之前虽迫不得已落籍,如今既然要认祖归宗,那自然还是要落到二叔家。”
杨柏德笑说:“何须麻烦。反正一笔写不出两个杨字。他在何处落籍都是我儿子,更何况就在五丰村?”
他顿了顿,又说:“虽然另算分一支,在族谱上要多些麻烦,也不过是多写几个字。却比销户再入我家籍上便宜。大兄你说对吧。”
杨昌德这会也沉下了气,但语气还是很生硬:“二郎说得在理,既然是要认祖归宗,那自然是重新记在老二你名下。你还在,却要别开一支,那成什么样。只徒增笑话。”
杨柏德脸一沉,拍案而起:“谁敢笑话?当初有人为了少分一分家产,硬要将我六郎移出族谱。那时没人笑话。如今他险死还生,不远万里归国,返乡认祖归宗,乃忠孝之行,我看谁敢笑他?”
“你……”
杨柏德拂袖:“六郎,我们走。若是不能入族谱。你自立一宗便是。反正,你如今也不是五丰杨氏之人。”
留下狠话,抬脚就走。
杨皓匆匆一礼,也不敢杨旺喊着六人,跟着便宜爹走了。
于是,乡亲们看着杨柏德父子高高兴兴带着礼物去了族长家,却怒气冲冲而出。
这可就奇了怪了。
杨皓回到家乡,势必是要认祖归宗的。
乡亲们猜着,杨柏德此行,应当就是要跟族长说这事。
如今看杨柏德这样子,难道没谈妥?
不多会,乡亲们就收到杨柏德放出的风声。
“六郎思念故国,为归国不远万里,险死还生,返乡认祖归宗,若是不能认祖归宗,那便自立一宗,也算是为五丰杨氏开枝散叶。也算是尽了孝义。”
哎哟,另立一宗?
这是咋回事啊。
一打听,才知道杨皓因为入了道籍,又是从异国回来,入境时需就地落户。所以户籍单独落在沙洲。
在沙洲听说国内缺耕牛战马,风雪中冒险出关,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动游牧民族赊买了数千战马和上万头耕牛,带回大唐。
沙洲官府感念他忠孝,便许还乡。
还说朝廷为此赏赐了两百多倾地。
这一打听,五丰村民才恍然:原来官府在西边划出的那片地,是朝廷赏赐给了杨六郎的啊。
这可了不得了。
杨柏德方出风声之后,对杨皓受赏赐也是惊喜交加,忙追问了来由。
杨皓说:“那确实是朝廷赏赐。不过也有让我试着养肉牛的意思。”
杨柏德不解:“这耕牛尚且不够,为何费心费力样肉牛。”他不认为牛肉是必不可少的。
杨皓笑说:“爹你想啊。牛肉不是必须的,但牛皮牛筋牛角,是弓弩甲胄良才。圣人宏才伟略,视渭水之盟为耻。朝廷势必励精图治,一雪前耻。”
若不是为了养肉牛,他也想不起弄些牛角牛皮出来。
现在朝廷不仅自己要养肉牛,还默许他也养。他用那些牛皮牛角做的暗示,应该是起作用了。
“如今我朝与突厥交恶。北地牛马,恐怕不如以往那般容易获得。耕牛自然要养,只是耕牛不许任意宰杀,若是有了肉牛,却不仅可以让百姓可以吃到牛肉,更可获得弓弩甲胄良才。”
杨柏德听了这话,恍然大悟,拍手说:“原来如此。如此说来,这养了肉牛,也算是利国利民。你定当好好养,莫要辜负圣人与朝廷美意。”
“谨遵父亲教导。”
杨柏德还在兴奋中。他拍了拍杨皓肩膀,来回走动,说:“如今我看你大伯该要坐蜡了。”
杨皓知道便宜爹和大伯不和了,却不知道为什么关系都到了差点撕破脸的程度。
“爹,我们家与大伯家之间……”
杨柏德知道这会不说明白,以后这儿子说不定要受了别人蒙蔽:“罢了,本不想你忧心。但如今看来,还是该细细说与你知道才好。”
第二十二章 先受了田再说
(还没修改,明天再弄。)
从杨柏德口中,杨皓听到一个大瓜。
原来他这便宜爹与大伯杨昌德、三叔杨芳德不是同一个妈生的。
杨柏德其实是他死去的便宜爷爷与一个妾生的,是妾生子。
那个妾,也就是杨皓真正的便宜祖母,是确实经过曾父母同意,也给祖母行过妾礼的。
只不过杨皓便宜祖父在外读书,将便宜祖母带在身边。生下杨柏德时难产死了。
便宜祖父就将便宜爹记在正妻名下。如今时过境迁,已经没有几个人记得了。
虽然杨柏德是妾生子,但记在正妻名下,也就成了言正名顺的嫡子。所以分家产的时候,也要按照嫡子分。
大概也正是因为不忿,杨昌德才会刚当上族长就将他从族谱划掉了名字。
因为儿子一辈大了,也是要分家产的。杨柏德一家少了一个儿子,也就要少分一些。
杨柏德恨恨说:“为父也看不上那点家产。他若直接说不分给你,我也没二话。可他如此做,分明是要刺我心剐我肉。你娘身体本就不好,听说你被出族,急怒之下当场就吐了血。没过半年就去了。”
杨皓了然了:“原来如今他要阻止我重入族谱,也是为了气爹你啊?”
“哼。他所图可不只这些。”杨柏德冷笑说。“你若是入籍我们家,那你带回来的资财,也就要全部记在我们家了。”
“那对他有何好处?”
“他自然有好处。”杨柏德沉声说。“父母在,儿女不得别籍异财。你那些资财就要记在为父名下。为父一直在族中嫡支,若是有了资财,总要捐出不少充足族产。不然族人嫉恨。如今你是单门独户,重新入族谱,算是续亲。还没听说过,宗族要向续亲的族亲要钱财的。”
当然,如果是求着入族的,少不得主动奉上财物,以求被族人认同。
但如杨皓却不存在那样的情况。
本来杨柏德在杨昌德那里发飙,只是做个姿态。想着少拿一点出来就少拿一点。
但是现在却不同了。
儿子是立了功回来的,得了朝廷赏赐。又有那么多资财。
各个族亲大概都等着他入了族谱后,好提振宗族名声,也可以跟着杨皓得些好处。
主动权,尽在他们手中了。
杨柏德说:“若是他们还想拿捏。那你便当真自立一宗。反正,你也有了这个资格。”
最主要是,五丰杨氏,也不是什么望门大族。对如今的杨皓,也没有什么好处了。
只要在新族谱上写上一句“出自鄠县五丰村杨氏”。那就是还承认五丰杨氏子弟。就不算是背典忘宗。
至于宗族认不认,那根本没关系。他们也不敢明着否认。
毕竟杨皓确实没说谎,而且是从道籍转归民籍的。这事别人也没地说嘴。
“实在不行。自为父起自立一宗。谅他们也没话说。”
而杨家大房自然也听到了风声。
杨昌德听了面色大变,让人去县里打探消息。
结果得到的消息,确实如传的那样。
村子西边的那些不适合开荒的地,确实全部划给杨皓了。而且是朝廷下公文,直接赏赐的。
甚至还注明了,不算入授田之列。
大概也是知道那不是好田地。
杨昌德摔了东西,狠狠说:“当初两批官差进村。一次打探消息,一次划荒地……我早该想到的。”
“爹,那如何是好。若是小六真自行立宗,族人恐怕要不满了!”
“不满便让他们不满。要另立宗门的又不是我。”
杨昌德也知道自己就是关上门说这么一句。
他是族长,如此出息的子弟要认祖归宗,结果却愤而立宗。不是他的错也是他的不对。
难道说是杨皓不对,还是说杨柏德不对?
人家早将姿势做足了。
现在还逐家逐户送礼,这认亲显得多真诚啊?有这么一个有出息的亲族,不知有多少族盼着能抱大腿呢。
就算真是杨皓不对,族亲明面上不会说什么,但也会倾向他。谁让他能带来好处?
一时之间,杨昌德没了主意。
杨柏德可不管他,饭照吃,觉照睡。
这天,天刚蒙蒙亮,杨皓就醒了。
没办法睡更多。
没啥娱乐,连可以看的书都不多一本。他只能早早睡了。
早睡,自然早醒。
洗漱后,也没有正经的早餐,不过吃些点心。
时间差不多了,去上房给父母请安——入乡随俗,这套路得做完整。
请安时,杨柏德跟他说:“稍候,里长会来给你办授田。你可想好了要那个地块?”
杨皓回到五丰村也有三四天了。这两天也转悠一圈。
其实五丰村已经没有什么空地了。
只在村西有一些看着似乎还能开垦的荒地。
“儿子看着,觉得鹤涌口那块荒地还不错。”
“那里啊?”杨柏德皱眉。“那里地势高,又是荒地,开垦费力耗时不说。开出也要养好些年才能变成熟地。且离崂水又远,难以引水。你确定要那处。”
杨皓说那里,距家里倒是很近。只是那里不仅是荒地,在荒地中也是最差那种。有一些杂木,多石头。
“除那里之外,也没有什么好地。只得将就要了。而且那里与朝廷赐给我的那片地连在一起。也好打理。”
杨柏德虽不满意,却也知道他说得没错。五丰村荒地早分完了。这些年虽然没有流民,老人不多,新增丁男却不少。早已经没有空余的地。
剩下都是山坡荒地,多贫瘠。那些荒地用来授田,虽说荒地按宽乡标准分,而且分口田更要在按轮作地再翻倍。但依然没人愿意要。
新增丁口在没有空余田地时,宁愿租别人的田地,或者给人做长工,也不愿意要那些荒地。
“那就这样吧。除此之外,你刚落户,照例是要给宅地的。左侧那块地皮也够大。”
如果杨皓没立户,是不能授田的。不立户,回到五丰村落户,就要入杨柏德的户籍。而朝廷授田有规定,十八以上的丁男,可授二十亩永业田,八十亩分口田。
狭乡要减半,如果从事工商业,永业田不给,分口田再减半。
鄠县属于狭乡,所以刚十八周岁的丁男杨皓,可以授永业田十亩,分口田四十亩。
不过那个数字是上限,而不是说必须要分那么多。
通常来说,授田是分已经开荒好的地。永业田死后不收回,但分口田在六十岁之后要收回一半,死后全部收回。
这些收回的分口田,用于授给村中新丁男作为永业田和分口田。分多少,还要看空闲田地的存量。
除此之外,还有一条规定:如果家中已有田亩数,已经超过家中丁口应授数量,新增丁口不予授田。
杨柏德是地主,家中在附近几个村子共有田地一千三百多亩。
如今加上杨皓,也不过三个丁口,家中人均田亩超过应授田亩数。
所以,如果杨皓入杨柏德户籍,是没资格受田的。
现在他立了单户,杨柏德的财产暂时与他无关。
朝廷赐给他的荒地,是真正的荒地。在现在的人看来,没开垦的价值。
所以在赐地时,在文书上注明了那不算入授田。所以他还没有田地,官府就要给他授田。
现在他愿意要荒地,那村里可以分给他二十亩的永业田,和一百六十亩分口田。
听着数量,他是赚了。
但是实际上呢?开荒要成本,开好了荒,他一个人绝对是种不了那么多的。
如果不请人,想要打理好刚开垦出来的荒地,最多只能打理二三十亩。要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养成熟地。
就算是养成是熟地。按照这个时代的条件,积肥很少。那些荒地养熟了也大多是下田。种植下田,下的功夫可能更多。收成反而更少。
那样的田地,想赁出去也没人要。
为何?
鄠县多种植小麦。
如今小麦都是自留种,发芽率能有百分六十就不错了。那一亩要三十多斤的种子。
这时候的小麦亩产,上田也不过两百余斤。
像杨皓说的那里,没水灌溉,距离水源又远。风调雨顺还好,费心费力种一年,亩产应该百余斤。
如果雨天少一丁点,你肯卖死力挑水,又能挑多少?
那里距离崂水有三里多地。
至于荒地多给,是因为真正的荒地其实很少。只要之前是耕作过的,只是人逃了,丢荒了,那也是不会算作荒地。
那些好地都已经被人占了。
现在,他多分的主要是分口田。
分口田老了死了都要收回去。等杨皓开出来,到了六十岁,那些田地大概也养肥了。正好收回去。
所以这个授田法,最终便宜的其实还是朝廷。
不过杨皓是心里有计较,才会选那里。
他暂时也没说自己的打算。
只不过宅地的话,却不打算要旁边那块。
“爹,你说过官府给给分一亩两分的宅地。左侧的那块确实够了。只是我想要自己再买一些。日后扩建也有地方。”
杨柏德看了他一会,叹口气说:“你自己拿主意吧。”
这儿子回来了,虽然表现得挺亲近,但实际跟家里人却还不是真的很亲。
不过他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是骨肉分离十几年。
且这儿子离家时,实际上不过三岁。与家人能有多亲?
他也不过于担心,既然儿子愿意试着亲近见人,以后慢慢处着总会亲和起来。
正是明白,杨柏德知道儿子在回到村中之前就自己立了户,也没说一句话:“你想要哪里?要多大。我去跟里长说。”
“我看中了鹤涌坛。那里有个山坳,地势还算合适,且风水也挺不错。”
第二十三章 下田?都要了
(本该今天修改的,但刚码完字,头晕乎乎的,明天上午再改)
里正姓王,虽然不是五丰村的,但五丰村杨氏在附近几个村子势大。
杨家还有一支在京城做了官。
左千牛卫录事参军,虽然只是从八品上,但在五丰村周边也是大名鼎鼎的人物了。因为这个时代,能有品阶的官的,至少是几千分之一。
杨柏德行事稳妥,杨皓这次回乡拉的东西,全县都轰动了。王里正对这次的事,愿意卖他们面子。
反正,这是正经差事。杨家也没让行什么阴事,他也不怕别人说嘴。
按杨皓的意愿,愿意接受荒地,王里正还真是求之不得呢。
这荒地变农地,也算是他管辖有功的。
今天王里正还请了衙役来,作为见证。量好地皮,写好文书送去县衙盖个印章。这一百八十亩荒地就算是杨皓的了。
丈量土地的活,本应由里正与前来见证的衙役一同操作。不过杨柏德给塞了连个荷包。
沉甸甸的荷包,外加不用自己辛苦,里正与衙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这些都是荒地,让杨家多哗啦几亩也没啥。
杨柏德也不是傻的。
他让人多丈量的,是永业田。永业田只能种树,什么枣、麻等等。灌溉上要求不高,多少能有点收成。
至于分口田,耕开了以后也是要还回去的,要再多也没用。
这是给自己占便宜呢,杨皓自然是支持的。
丈量好授田,又按照杨皓的要求,丈量了宅地。衙役拿着钱,先离开了。
杨柏德却将王里正留下了。
上酒,好吃的伺候上。
王里正酒足饭饱了,自然也吃人嘴软了。
杨柏德与王里正说:“我这儿子,还没回到家就去了县衙落户。如今他回来了,我是想着他日后开枝散叶,千子百孙的。所以这会想着多买宅地,就连着刚才丈量的那一块。还请劳里正你帮个忙。”
这也还不是什么犯法的事,王里正也想交好杨家。
他想了想,点头说:“如今刚丈量了土地。最好是等落定后,过些时日再去办了。若不然,日后恐怕有人说嘴。说是先买了宅地,再冒领。”
杨柏德一听,觉得这是老成之言。现在没事,日后未必没事。这官字两张口,要不小心得罪小人,那还真有可能成把柄。
王里正正要走了,杨皓却又挽留了:“里正,小子想多买些荒地。不知可不可以?”
王里正看杨柏德,说:“杨六郎是说,想买荒地?”
杨皓点头,说:“自方才定下的永业田向西至瓦窑口,北至山脚,南至倔甲沟。这些都是荒山荒地,不知能不能买卖?”
王里正的回答是,不违律,但他做不了主:“杨六郎若是要买,可去衙门问问。”
杨皓想了下,说:“小子过两日正要去县衙办事,顺便问一下。”
王里正酒足饭饱,走了。
杨皓也去找了席小树。席小树正将一匹马压到在地,在检查马蹄。
“这马怎么了?”
席小树见是他,忙放开马起身,拍怕身上灰尘,任由马跑开了:“郎君,那马蹄似乎裂了。应当一路赶回来,磨损了马蹄。这地又多碎石,马蹄就裂了。”
杨皓看着那走开的马,果然有点跛脚的感觉,还想很惜这那只蹄子。
是了,马走了长途,确实容易磨损马蹄。马蹄一旦裂了,就很难愈合。
他怎么将这个给忘了呢?
他摇摇头说:“其它马的情况如何?”
“其他马都还好。”
杨皓点了点头,说:你跟我来。我有事跟你说。”
将他叫到无人处,说:“今天县衙给我授田了。不过田地不好。我倒是无所谓,只是你现在未成丁。
“虽然你家没有大人,如今也可以授田了,但只能授一半。按照狭乡授田数,也不过得五亩永业田和十亩分口田。那倒不如不种。所以我也没替你说。等村中有好田收回了,我再与你说。”
席小树咧嘴笑说:“我听郎君的。我知道郎君不会坑我。”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看你力气极大,也别浪费了天赋。我去找人打几个石锁给你练着……你大概能举多重的?”
席小树摸摸脑袋,说:“这个,我真不知道。”
杨皓笑着说:“那我就都给你打一套。对了,你要认字不?”
“能认一些。我爹读过书,教过我与草娘。”
杨皓有点头说:“那就再多认一些字。有空也多看看书。”
“我看书,好像也用啊。”
杨皓拍了一下他脑袋:“听我的。每天三吨,都给我吃饱了,别给我省吃食。有空了,就绕着跑几圈。等我打好了石锁,也得练着。认字不仅是为识字,识字后才能读书。读书可明理。”
“我懂了!”
“你不懂。”杨皓看他这样子就知道还没明白。“你如今十五,练上几年,就算没武艺,也能有一身力气。我看能不能帮你找个武师,教你点武术。”
“真的?谢郎君!”席小树可谓喜形于色。
“先别忙着谢。你好好练,日后说不得有机会上战场拼个将军回来。到时候,我还要靠着你给我撑腰呢。”
这小子不仅力气大,头脑也灵活。
也懂得感恩。
从秦州一路向东,席小树勤快的很,学东西也快。跟着那些军士混熟了,也学到几道散手。还学会了射箭。
虽然武艺和射术都连稀松平常都算不上,至少肯卖力学的。
天生神力就是他最大的优势。所谓一力降十会,要真学到本领了,就算不能上战场立功,在杨皓这里也能出更多的力。
“好好学,所谓习得屠龙术卖于帝王家,天下还远未太平。学到本事了,总有你出头的那天。”
“是,我一定好好学。”
杨皓点了点头,说:“明天你一早帮我三十辆马车。我要去县城。你也跟我去。”
“是。”
“去吧。”
看着他屁颠屁颠去了,杨皓笑了笑,又去看了一下其他牲畜。
现在没有牲畜圈,大多牲畜都绑在木桩上,喂着干草——表面上是收割来的,但实际上有大部分是杨皓从空间里弄出来的。
看看牲畜,似乎都没什么问题,他也放心回去了。
这牲畜圈,得尽快弄好了才行。还有房子也得紧快建。不然那些箱子房子那院子里,也太不像事了。
不过在建好房子之前,他也得小心一些。
反正,小心无大错。
杨柏德得知他要去县城,就说了:“八郎才去了学院不久,这一时半会大概也无法请假。你既然要去县城,便去看看他,顺便帮我给稍封信。”
这样的事,杨皓也不拒绝。
第二十四章 长安城第一CBD
三十辆马车,重新装上了货物。大多箱子。
没人知道是是什么。装好了,太阳刚出来,杨皓就准备出发。
杨柏德给了他一封信:“这信,是给八郎的。你与他说,安心在学校读书,若是银钱不够花用,便寻人带口信回家。”
杨皓接过了信,说:“那我启程了。这一趟,今日之内肯定无法赶回。最迟,五天内必回。爹在家无需挂心。”
“好,你有分寸便好。一路顺风。”
杨皓骑上驴
驴,啊昂了两声。车队开始出发。
车队沿着村道,要经过整个村子,张扬得很。
乡亲见了,都问一声他这是要去哪。
“要去县城。”
“这是要去卖货啊?”
杨皓笑说:“是,看能否换学得用的回来。”
听着这话的乡亲,心里都不怎么是滋味。
意思是那些东西在家里不得用?
看他们看着那都是极得用的东西啊。羊皮,做成袄子,冬天穿着多舒服。或者铺炕上,躺着可真是软和。
他们想买又舍不得买,还是前两天杨皓每家送了两张,他们都紧着老人和孩子用了。
而杨皓却说那是“不得用”的东西。是多得用不完吧。
这听着都让人心里泛酸。
杨皓可不管他们心里想什么。他就骑着驴走在前头。也不管后面的车队。
不仅他不管,就连坐在马车上拿着缰绳席小树,其实也什么都不能做。睡觉都可以。
之前东归路上便是如此。只要瘦驴前头走着,这些牲畜就不会乱。只会紧跟着走。
驴走的速度并不慢,是碎步跑着。后面的马也是跟着一路轻跑。五丰村距离县城也不远,二十多里不足三十里的路程。
一路轻跑着,只用了一个时辰就到。
这时距离商务还早呢。
车队进了城,直接赶到县衙附近。
他让席小树看着马车,还将瘦驴留下了,自己走路去了县衙。找了人办了过所,登记了自己和席小树两人。
正好麻主簿在县衙里。
“哟,杨郎君来了。某正想打发人去请你来。”麻主簿热情得很。
杨皓笑说:“不知麻主簿寻我,所为何事?若是要紧事,那可真不凑巧。我拉了不少货要去长安。这不正要申请过所来着。”
“哈哈,要说要紧事,也确实要紧。你要办过所,可是没找着人。某带你去。”
“不是。过所已经办好。来找麻主簿,是想问问,朝廷赐下的那片地以东,仍有一块荒地。我问过里正,说是属于县里。我便想着问问,看能否买下了。”
“啊,杨郎君要买荒地?”麻主簿回忆了一下他说的那片地。“没错,那确实是属于县里管辖的地。不过那地可不太好。杨郎君确定要买?”
杨皓笑说:“我是看着那里地势还算平缓。我自海外带回了些种子,那样的荒地,实则还挺适合种的。”
“粮食?”
“是粮食。”
“域外的粮食?产量如何?”
“在海外,也有百数十斤。本县气候应当也能种。想来差不离。”
麻主簿一听,笑说:“这事某去请县尊定夺。若是县尊同意,便可立马上报州府。这荒地买卖,需州府同意。不过若是能种粮食,应当没问题。”
他顿了一下,又说:“前日里杨郎君留在县衙的三百头耕牛,如今已经售罄。钱也准备好。不知杨郎君何时带走。”
“便等杨某自长安返回再说。若是能买下那地,正可直接结算,省得将钱拉来拉去。”
县衙大概是不会想只收黄金的。
如果全是铜钱,三千九百贯就是两万多斤。够呛的,能少拉一些就少拉一些吧。
“也是这理。某五丰村丈量了土地。便可送去州府。”麻主簿笑说。“若是州府同意了,便可买卖了。”
“需要多久才有回复?”
“需看运气。”麻主簿蹙眉说。“若是运气好,送去当日便能回复。若是运气不好,等上数月也不是没有。”
杨皓忙说:“那就辛苦麻主簿奔波了。杨某必有重谢。”又说。“某此去长安,要安五日才能回乡。若是麻主簿去五丰村,可寻家父。他知荒地界止。”
…………
终南书院门外,杨皓跟老门房说着话:“不知杨昭他何时能会书院?”
他来找尚未谋面的八弟,却被告诉说杨昭随老师访友去了。
老门房看他是学生家人,便说:“我也不知。不过你无需担忧,书院中先生愿带学生出门访友,乃是看重。”
杨皓笑说:“某也是高兴。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舍弟能随先生出门,时时得先生指点,是他的福分。只是家父命某给舍弟捎信。还请你代为转交。”
他拿出信,还塞了几文钱:“劳烦老人家了。”
“客气了!”门房却没收钱。“举手之劳。无需如此。”
杨皓笑说:“是某俗气了。”
走了,没多又回来手里拿着一包东西:“老人家,这是某送给舍弟的,也劳烦转交。”又拿出一小包乳酪。“这是西域人做乳酪,与我们关中人做,颇有些不同。送给你尝个鲜。”
老门房看只是一小包,便笑着受了:“如此,老朽便愧领了。”
杨皓告辞。
回到车队,席小树说:“郎君,如今也快晌午了。”
“事情也办妥了。我们继续赶路。在路上随便吃点,到长安,我请你吃好吃的。”
“谢郎君。”
杨皓翻身上驴:“蠢驴,走了。”
“啊昂昂~”
你才蠢,你全家都蠢。
结果脖子被拍了一下。
“再哔哔,剥皮熬阿胶。大不了我换一头驴。”空间里训练寻矿的驴,也不难。
瘦驴转过头朝他吐口水,可惜它脑袋转不了一百八十度。
杨皓气笑了:“真不走?是觉得我的刀不利,剥不了你的皮?”
瘦驴愤愤转回头,扯直了脖子,像是要泄愤似的:“啊昂啊昂啊昂啊昂……”
你们这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蠢马,都跟上。
车队走了,耳朵被驴声吵得耳鸣的老门房,摇摇头:“这嗓子,中气真好。是头好驴!”
出鄠县向东,行五十与里便是长安。
车队来到金光门前。
“这便是长安?”
席小树见着长安高大城门楼,一副乡下人进城样子。
当然,他本来就是乡下人。
杨皓笑说:“走了,我们赶紧进城。时间不早了,进去找个客栈住下。然后去将货卖了。”
其实他看着这城墙这城门楼,心头也颇有些热血涌动。
只不过,那是亲眼见着传说中的长安,心中的激荡。
而不是真觉得这城门楼有多雄伟——他见多了比这更雄伟的建筑。
有过所,城门卫士只是简单检查了一下车上的货物就放行了。
进了金光门,问了路,车队行经群贤坊,便到西市。
杨皓在市坊西北门口,看着进出如织的商旅行人,又想到刚才途径曹渠时桥桥下过往的运货船只。
不由低声感慨了一句:“这就是长安的第一cbd了啊!?”
“郎君说什么?”席小树表示没听懂。
没听懂就对了。
杨皓笑说:“先验货进市坊。时间不早了。”
“是。”
货物进市坊,与行人不同。
大唐规定的商税率不高,只需3%。
大概就是因为税率,让后人觉得泱泱大唐并不抑商。
杨皓从沙洲一路东行,却知道商税却不是那样算的。
如果不是当初他一路上军队护送,夹在进献朝廷的牲畜群中。他带回来的货物,一路上过关城、渡津,都是要交税的。
称之为关津税。税率同样是3%。
那算下来,这商税可就不少了。
这商税,是实时交的。
人家官府也没个开发票之类,根本无法核对商铺卖了多少钱。
所以古人很聪明,将城市中买卖东西,限制在一个区域之内。只要进入这个区域的货物,不管你是不是已经卖出去了,进门就要交税。
这就是市坊。
哪怕只是一个小县城,都建有市坊。
第二十五章 (暂时无题)
(暂未修改)
市坊门,有门吏。这是不入流的官员,算是大唐最底层的公务员。
但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这些门吏连流外官都不是,但是他们对商户而言,是不能得罪的存在。
市坊,有两个管理机构。
一个是市局,一个是平准局。市局负责管理市坊内的治安。而平准局负责收取商税,也负责平抑市价。
而市坊门吏,需要对这两个部门负责。要检查进出货物,确认没有违禁物品。另外还要负责核算货物价值,收取市税。
这个货物价值,自然不能由货主说了算。而是按照市内同类产品的价格计算的。
那似乎很有客观标准。
但别忘了,每一种货物,也是有等级之分的。米粮还有精米和糙米、新粮和陈粮之分呢。
所以门吏的权利对商户的权利,就显得大了。
他们评定货物的等级,会影响商贾要交多少税。
“是羊皮与乳酪。还有腊肉。”杨皓面对门吏询问时,是这样回答的。
但像他这样带着三十车货物的,肯定是要认真检查的。
不过大概长安最近都比较平安,周边也算是安稳。他那么多货物也不可能逐一检查。
门吏只是随机抽取了三车货物,全部开箱开袋检查。
看到果然如杨皓说的,再核定了货物的等级:“上等羊皮六千张。腊豕肉五千斤。牛乳酪五千斤。”
然后有人算出了他需要交的商税。
杨皓看着交税文书,羊皮一张要交三文的税,也就是说释放内上等羊皮大概一百文一张。
五千斤腊肉,需要交七贯五吊钱。那么腊肉平均市价将近五十文。乳酪则是每斤要交两文钱,市价六七十文。
他心里也有底了。
不过东西还没卖出去,就交了三十几贯的税。席小树看着都觉得心疼。
将东西重新上车,进入西市,他就担忧了:“郎君,这货物要是卖不出去,那岂不是亏了?”
“别乌鸦嘴。”杨皓笑说。“也不看看这是哪?这是长安。长安城内,百万人口。平头百姓,多在西市购物。天下商贾,尽在这里采购,运往天下各地。你还怕我们这点东西卖不掉?”
“我不是担心货物太多,一下子卖不完。我们又没店铺。”
“我们没店铺,便找有店铺的人。”
他半点也不担心。
这点东西,便宜一点卖就是了。
也幸好杨皓留了一手,箱子里装的都是羊羔皮。门吏清点数目时,却只认作是普通羊皮。
算税收时,自然也就低了。
但是这会可没人弄羊羔皮卖——谁舍得杀一只小羊?当然也不会觉得羊羔皮更贵一些。
而且,普通人也会觉得这羊皮比较小,不值钱。
但在他心里,羊羔皮和成年羊皮的差别,就像是丝绸与腈纶布一样。
羊羔皮,算得上平民的奢侈品。
严格来说,那是轻奢品。
席小树不敢再乱说话了。
杨皓看天时还早。进门后,就沿着这南北走向大道向南走。
不得不说,这西市很繁华。大概是因为关中安定多年,市坊内商铺林立。
市坊内,有南北、东西走向的大道各两条,形成一个井,将一千六百亩大小的西市分割大小相等的九宫格布局。
大道的宽度能并排行走八辆以上的马车,看着应该在十五米以上吧。
沿街道两边,尽是商铺,门面都挺大。
每方九宫格,又有许多巷道。看宽度至少也能并排通行两辆马车,大的能并排通行三四辆。
巷道内看进去,也多店铺。但看着门市要小一些。想到中能闻到吃食的香味。
许多十字路口,是黄金地点,大都被商贩占据。吆喝叫卖之声,不绝于耳。又不至于堵塞交通。
要不然来回巡逻的市局巡逻队会赶人的。
还有竹丝之声,是酒家胡姬旋舞的伴奏?
别说席小树迷瞪瞪的,像是置身幻境的鬼样子。
就连杨皓也有点目不暇接了。
刚才走在数十米宽的大道上,行人却不见许多。感觉不像传说中的大唐长安。
这里才总算给他一种身处长安,世界之都的感觉。
要不是他还拖着拖着数十车的货,说不得已经忍不住到处探访一番了。
他眼睛四处张望,看到一家皮裘店。一手牵着驴过去了。
“客官可是要买皮裘?小店有靺鞨的虎皮狐皮鹿皮,也有中原的熊皮狼皮,更有漠北羊皮牛皮。”
杨皓受不了小二迎客的热情,说:“你们可收羊羔皮。”
“羊羔皮?”小二表示没听过。
杨皓向后指着后面正被席小树拉过来的马车队:“就是小羊的皮。小羊的皮毛最是柔软,可以做成衣帽,也可以用来做成皮靴内衬,暖和得很。”
小二做不了主,当然也不敢贸然将人赶走。连忙叫来了东家。
东家可能也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卖小羊皮,出来请杨皓进了店。
杨皓让席小树扛了一个大箱子进了店门。
他开箱拿出一张羊羔皮给东家:“某姓杨,不知店东家贵姓?”
“免贵,姓何。”店东家揉捏了一阵羊皮,感觉却是很好。
羊羔皮当然嫩些,不及成年羊皮耐磨。
但是毛却非常柔软,几乎没有半根硬毛。
“这羊羔皮,确实与其他羊皮不同?”
何东家双手不知道摸过多少皮革,这一上手,就知道这皮子的鞣制手艺非常好。
又吹了一下。羊毛雪白柔软,几乎全是绒毛。皮毛和革皮都很完整。
又闻了一下,没有半点腐臭味。
何东家越摸越爱。感觉这皮子不比狐皮差。
杨皓将另一张羊皮摊平了,笑说:“何东家请看。”
变成皮之后,小羊羔的可爱样子已经不复存在。
不过肉眼就能看出,这确实是小羊的皮。
何东家心念闪动,沉吟说:“这皮好是好。就是不及大羊皮耐用。”
杨皓笑着说:“大羊皮有大羊皮的好处。羊羔皮也有羊羔皮的妙处。你我这羊羔皮多软乎。摸着就穿身上又该是多暖和。若是用于内衬,穿着既保暖又舒适,便是三岁以下孩童都可用。这可不比狐裘差。”
他也不等何东家说话,伸手摸着羊毛:“何郎君是识货之人,定能看出,这鞣制手艺很好。”
这一点,何东家无法否认。真非要说不好,倒显得他外行了。
质量找不到可说的,但他可以从市场上入手:“这皮子确实很好。只是往常从未有人卖过。只怕不容易卖出。”
杨皓笑说:“何郎君这话在理。有了东西,别人未必想要。但好东西,尤其是日用的好东西。只要让人见着了真正好处。何愁卖不出去。你是前辈,办法自然比我多。”
何东家面上微热,不过他老狐狸了,依然控制着面不改色:“这话倒是说得没错。”似乎是犹豫了一下,问。“那这皮子什么价?”
“我一共带来三种颜色,黑、白与紫色。黑白两种同价,三百五十文。紫色八百文。”
何东家倒吸一口凉气,略显夸张。连连摇头说:“一只羊也不过五百文呢。这皮子太贵了。”
没想杨皓点头,说:“确实贵。不过所谓价值,我们看货,不仅看价,更要看它是否物有所值。”
他扯着羊皮说:“这皮子薄而有弹性,柔软温顺。可见这鞣皮手艺有多好。且这皮子越是嫩,越是难剥。那可不是用羊与羊皮来比较的。”
“皮子再好,若是无人买得起又有何用。”何东家还是连连摇头。“杨郎君,这买卖我确有心做。但你总要给个诚意价。”
“何郎君莫要冤枉我。”杨皓喊冤。“我真真没狮子大开口。这皮子不管质地还是工艺,都是没得挑的。且羊羔皮本就不容易制作,与大羊皮有天壤之别。这价,我真没飘。”
他顿了顿,又说:“至于何郎君担心价高无人买。依我看是多虑了。金银玉珠,鲍参翅肚,人参燕窝,那样是平头老百姓买得起的。为何有人卖?还不是总有人买吗?
“这羊羔皮,质地不必狐皮差,皮色更佳。又通体绒毛,整个皮子都用。价却只远低于狐皮。
“你说若是家中有点钱,却又舍不得买狐皮之人多,还是家资丰厚舍得买狐皮之人多?自然是前者多。”
杨皓信心满满:“有这些人在,这皮子何愁卖不出去?”
顿了顿,又妥协说:“若嫌价高。不知何郎君愿出多少?”
“八十文!一头大羊皮也不过六十文,你这皮子虽诸多好处,但皮子小,且不耐磨。愿意买羊皮的人家,恐怕都要挑这理。”
杨皓一听这价,笑着说:“既然何郎君诚意不足。我们就买卖不成仁义在。”
第二十六章 偷听
(暂未修改)
说着,杨皓让席小树将皮子卷好,准备装回箱子。
这年代,鞣制皮草可不会容易的事。都是手工的,一点点将皮革弄干净,还要鞣制,不仅费分心费力,还非常耗费时间。
绝顶的手艺,不管在那个年代都是值钱的。而杨皓在空间里的作坊,用的就是新工艺。而且羊羔皮本身的品质也是极佳的。
这眼羊羔皮,就算是拿到现代,也是高档皮草原料。
虽然成本不大,产能也相对比较大。但他也不能真的贱卖了。
何东家看他真要走,忙拉住:“杨郎君这是做甚,所谓买卖买卖,便是有来有往。你若觉得我出价低了,便给给实心价。”
京中做皮货的有数十家,西市就有十几家。东市就是主要卖高档货。
这些皮子他看着确实好,他不买。别人未必不会买。
他心里其实挺看好这种羊羔皮的。
杨皓也不是真要走,他停下动作,蹙眉想了片刻:“不知何郎君要买多少。若是买得多,价格自然好商量。”
“杨郎君有多少?”
“这皮子都是杨某自西域带回来的。这次一共带来六千张。”杨皓说这,从箱子将所有羊羔皮取出。“这种白色的,有三千张,黑色的两千五百张。紫色的五百张。”
何东家盘算了一会,开口说:“若是黑白的一百文,紫色两百文。我全要了。”
杨皓还价:“这价要让我亏个底朝天。若是全要。最低价,黑白的两百八十文。紫色的七百文。”
“一百二十,紫色的三百!”
“这价太没诚意。我再让一点,两百七,六百八。若是何郎君人不满意就算了。天色也不早了,某也好早点找个歇脚的地方。”
这会太阳还高呢。现在就找地方歇脚,他是既不急着卖也不愁卖。
最终双方谈好,黑白两色的两百六十文,紫色的六百五十文。
价格谈好,双方开始检查皮子质量。
何东家亲自上手,却让人去取钱。
这一批皮子,一共要一千七百五十五贯。
这大一笔钱,如果用铜钱支付,不仅杨皓不方便,何东家也不方便。
何东家派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还带着一个人来。
原来,那是市坊中专门做借贷生意胡商。这些胡商,在大唐做生意收了铜钱,用不完,却又带不回国,便在大唐设立钱柜。
专门给急需用钱的商贾,或者是急用钱富人贵人家借钱。
利息不高,而且这些人还贷有保障。
并不给平头百姓借钱。所以朝廷也不管。
何东家跟来人说了要借贷多少,约定什么时候还。又约定借贷的钱中,需要多少金子,多少铜钱。
然后那胡人就走了。
等何东家清点完皮子,胡人押着钱就来了。
一共是一百七十两的金饼,还有一百五十贯的铜钱。何东家与胡人签订了文书,钱财交接清楚。
然后那笔钱就属于杨皓了。
少了六千张羊羔皮,却多了两大箱子的铜钱。
车队离开何东家的皮子店,席小树还愣愣的。
市坊内不准骑马,也不准骑驴,杨皓只能牵着驴走。看他这样子,不由笑问:“怎么了。竟像是傻了。”
席小树小声说:“郎君,竟都卖了?”声音了都打这颤。
“钱都收了,当然是卖出去了。”
席小树又回头看了一眼马车上的箱子。那可是一大笔钱。要是被人抢了怎么办?
“淡定。你越是慌张,让人越是容易看出异样。记住,不管遇到何事,都要气定神闲,要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人越是冷静,遇事就越清醒,办法就越多。”
席小树见着自家郎君果然像没事人似的,心中满是敬仰。
跟着郎君果然能学到许多。
郎君这种心态和气度,都是他应该学的。
杨皓是个屁气度啊。他只不过是金银珠宝都都见过满满山洞的,这点钱根本就没在他眼里。
这会出来卖东西,只不过想给别人一个错觉:他有钱,是因为会赚钱。
“郎君,那接下来我们去哪?”
席小树话音刚落,就听到鼓声。
这是要关市门了。路边商铺也开始有打烊的,行人都匆匆市外走。
杨皓看见前方有一座两成楼高的建筑:“我们去那边住下。”
刚才走过这边,他记得那应该是一家客栈。
市坊虽然专门做生意的地方。但这里其实是工商业中心。不仅有商业,也有工业。
虽然只是手工业,但好歹也工业。所以市坊内,其实只是临街门面是做生意的。许多店铺,里面其实都有住房,甚至有作坊。
市坊内其实常住着不少人。
若是在城内没有住处的外地商贾,也有些会选择在市坊内的客栈住宿。这就引得一些在长安城内有住宅的人,也会偶尔在市坊内过夜。
为何?
因为有商人的地方,就能打听到其他地方的商机。
这会没报纸也没电视,更没网络,所有消息不是通过信笺就是口口相传。想要额外得到消息,就只能是结交好友。
或者偷听。
就如杨皓现在这样。
他在客栈租了一个套间,很大的一个院子。虽然贵了些,但地方不大,就没办法容下那些马车。
至于三十匹马自然是要关在客栈的马厮的。
席小树留下看着货物,他到了客栈用餐区的二楼。单独坐了一桌,一边喝着酒,一边听着旁边那些食客说话。
那些人说话,当然不会直白说什么消息。
但是,人要学会划重点。
有时候,别人随口说的几个字,都有可能找到很重要的信息。
这就是他上辈子做公务员时打磨出来的好技能。
领导说话,总是很有水平的。你得从对方那些话中挑出关键词,并针对当下情况,加以分析。
才能真正领悟领导的真实意思。
当然,想要那样的能力,需要积累。积累信息。
当信息积累得足够多了,听到别人说的某一句话,就有可能像是一把钥匙。将所有有用的信息都串联起来,然后就能得到一个计划。
所以他听了许久,都没让自己灵机一动的消息,但也丝毫不气馁。偷听来的消息,都可以作为他信息库的补充。
而且他还有自己的判断。
比如说,漠北许多地方有大风雪——漠北受灾了,要死不少人和牲畜。
有比如说,突厥人各部落关系比较紧张,行商风险增加——突厥部落之间,在争夺生存空间。可能是天气问题,导致食物不足了。
又或者说,山东河东今年冬天道路比往年好走——山东、河东,天气都比较好,少雨雪。
总之,这些消息听起来似乎和生意没什么直接关系,但实际上也可以让他了解一些地方的基本情况。
反正他不算是浪费时间。
慢悠悠的喝完了一壶带着点酸味的酒水,再没听到更多的消息,杨皓就打算回去休息了。
第二十七章 突闻胡椒来
(暂未修改)
这时,杨皓边上的桌子。有一个塌鼻子中年人客商,跟一个勾鼻子客商似乎说到了胡椒。
勾鼻子混着鼻音,口音有点奇怪:“大漠里,马贼横行。听说就上个月里,有五支商队被抢了。有三支人货尽失,其中便有一队运了胡椒。”
他喝了一碗酒,闷声说:“某的商队,也遭劫了。如非恰好遇到边军巡逻,吓退了马贼。某恐怕也见不着吴兄了。”
那吴兄也是心有戚戚:“西域商道马贼猖獗,某也听说了。河西商道还好。虽时有吐珲人、突厥人侵扰,但好歹有驻军镇着,他们也不敢太过放肆。”
他沉声说:“听说出了阳关,不仅吐珲人和突厥人。如今还多了吐蕃人。他们在商道周围游荡,见着商旅就杀人掠货。沿途各国不敢与之对抗,边军又鞭长莫及。如之奈何。”
勾鼻子惊讶了:“吐蕃人,之前怎么没听说过?”
“听说也是吐谷浑之地来的。不过也有人说,他们从昆仑山南边高原下来的。大概又是被上面其他部落赶下来的。”
听到这里,杨皓心里一突。
对啊,吐蕃才是大唐宿敌。有大唐一朝,几乎全程与吐蕃纠缠。
两国可谓是相爱相杀。
全程互有胜败。
又听勾鼻子说:“好不容易中原安宁,西域又乱。这牛鬼蛇神竟像是倾巢而出,真真是让人不要活了。
塌鼻子吴兄带着江南口音,小声哀叹:“可不是呢。实不相瞒,吴某两月前便有一支盐茶商队被劫掠,只一个护卫活着回来。可谓是损失惨重。本想买点胡椒带回扬州,也算是弥补一二,却竟有价无市。”
两人喝着闷酒,说起胡椒。
杨皓也听得起了心。
只听勾鼻子说:“某也想着贩些胡椒,带去靺鞨室韦收些皮货人参。”
吴兄点头说:“此时出发,山东道路好走,到了河北道正好冰雪融化。大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收些珍珠。”
“某便是如此打算。只是若没的胡椒打点,这一行恐怕未必如愿。”
胡椒就这么厉害?
那吴兄说:“入冬之后,漠北便普降大雪,想来如今突厥境内,也是不好走。且这些年突厥横行,商道男性。契丹靺鞨室韦还有高句丽等地,莫不是一两黄金一两胡椒。可惜,是有价无市。”
杨皓听着,若有所思。
只听那吴兄又说:“今年若是用胡椒换来了人参,赚头更大。着实可惜了。”
杨皓听到这里,叫小二再打来一壶清酒。
起身对两人说:“两位郎君,杨某唐突。听两位郎君提起西域马贼猖獗,也是心有戚戚。想杨某前不久自西域东归,一路上竟遇到三次马贼,幸而老天垂怜,祖宗护佑,才得平安归来。”
听说他竟然一路上遇到三次马贼,竟然还能活着回来。
勾鼻子和塌鼻子都惊奇起来:“杨郎君竟三次从马贼手中逃脱,那可谓智勇双全了?”
话里,满是不相信。
杨皓笑说:“谬赞了。实则杨某自西域东归,却并非行商。只一驴一人,遇到马贼,避走也灵活。
“一次且末城外,是杨某与马贼撞上了。一次是与商队同行,在楼兰故城附近遭遇突厥马贼。一次是恰好碰到吐珲马贼伏击。三次遇到马贼,也算是杨某知机得早,抢先逃忘马贼不利于马贼行动的地方。”
听他说得平淡,没有半点张扬,勾鼻子与塌鼻子倒是由全然不信,变成半信半疑了。
至少,且末、楼兰故城这样的地名,并不为大部分人所知。能说出这些的,至少也是了解西域的。
“杨郎君独自一人?如果不嫌弃,不如与某等一起。”勾鼻子看了塌鼻子一眼,笑着说。
“两位郎君相邀,杨某不胜荣幸。岂有嫌弃之理?”说着杨皓拎着酒壶并桌了,给两人倒了酒,低声说。“杨某方才听两位说想贩胡椒?”
勾鼻子与塌鼻子心说,果然来了。
他们都是走南闯北之人,刚才杨皓刻意搭话,就知道他是有所图的。
现在杨皓一开口,他们心里就是一句:果然不出所料。
但出乎他们所料的是,杨皓从袖子取出一个小袋子放在案上。还解开了袋口。
两人不知何意。
杨皓压低声音笑说:“两位且看,这成色可还满意。”
勾鼻子与塌鼻子听到是胡椒,眼里闪过亮光,同时闪过警惕。
两人对望一眼,勾鼻子先拿起袋子,拉开袋口看了一下。
虽然只有一捧,却确实是胡椒不过。他从袋子中取出一小撮,放掌心闻了闻。
塌鼻子见了,也拿过袋子,直接拉开袋口闻了一下。
浓郁而淳厚的辛辣味
果然是上等的胡椒。
杨皓说:“这是天竺出产的黑胡椒。品质保证都是上等的。”
塌鼻子抬头,压低声音说:“杨郎君,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如果杨郎君信得过,你我另寻地方详谈。”
他也希望杨皓真有胡椒,但也怕别人竞争。
杨皓点头说:“那,不若去某客房。”反正胡椒能卖就卖。不能卖也没什么。
两个鼻子同时点头。
到了杨皓的套间,首先就多了一分信任。能在客栈租这么大一个院子的,有钱。
又看到院子中摆满了马车,和马车上满是货物。
勾鼻子与塌鼻子就更相信杨皓是个大商贾,而且有可能真拿出胡椒来。
见着只有一个半大的孩子看好货物,他们也没多想。
只以为是长安城中治安好,只留下一人看管。其他人住别处了。
看到了杨皓的实力,两人认真起来,先后正式自我介绍。
勾鼻子有西域血统,不过已经洛阳定居数代了,叫安福盛。而塌鼻子来自江南,名叫吴樊。两人是在前朝就认识的。
杨皓自然也正是自我介绍一番。
他笑着说:“两位郎君也不必疑心。某刚才与两位攀谈,主要的想出手两大箱子胡椒。”
“两大箱子?”吴樊压着惊喜,低声说。“杨郎君,如今货物在何处?什么时候可以看货?如果成色好,吴某愿出高价购进。”
“安某也愿高价购买。多多益善。”
杨皓一听,脑子里一转,说:“两位豪爽。实不相瞒,杨某正好带来几箱。一箱约莫百斤许。若是价格合适。杨某倒是有些路子,还能拿到一些。”
每箱百斤许?几箱就是几百斤。这个量,对安吴两人而言,确实是够了。
肉食,多有腥膻味,用胡椒调味,可以去腥膻味。
另外,南方煮茶,也有放胡椒。更有些人用胡椒制作熏香。
而胡椒,目前只知道在天竺和大秦有,需绕过绕过西域,不远万里才能达到中原。就算是商路畅通,胡椒也是价比黄金。
如今突厥势大,朝廷一时无力打通商道。胡椒价格不断走高,有货的商人也在奇货可居。
那导致胡椒有价无市。
如果他们能买下一批胡椒,带到南方或者带去北方,价格会更高。
“杨郎君,且容我们两人商量一二。”
杨皓点头,说:“两位请便。明日答复杨某也可。”
他现在对胡椒的行情,还真不清楚。现在遇到这么两个人,只能是装模做样。看能不能诈一个最好的价格。
现在他们两人要回去先商量一下。他也有个缓冲,去打探一下胡椒的行情。
不打听他还真不知道。他去找客栈掌柜一打听就知道了。
一斤胡椒竟然卖到十五贯的高价。黄金价格,一两也不足十贯。
也就是说,一斤胡椒,竟然价值一两多的黄金?
杨皓:真是疯了……
第二十八章 笑看风云,也不失惬意
胡椒的价格,杨皓觉得疯了才会买。
但吴樊与安福盛不觉得自己疯了。
他们只离开商量了一个时辰,就又来找杨皓了。
“杨郎君,我们愿出每斤十六贯的价格,各买五百斤。”
杨皓心里倒吸一口凉气,点头,说:“可以。我手里的货正好足够,明天交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如何?”
吴樊一听明天就可以交易,心中惊喜,却又有些疑虑。这么巧合,担心是仙人跳:“那自然没问题。只是,明日几时交易。在何处交易?”
“两位什么时候能筹到钱,就何时交易。交易地点,便在这客栈中,你我也可放心。只不过铜钱太重,杨某不好携带。所以只要黄金。”
一千斤,那就是一万六千贯铜钱。那可是将近十万斤的铜,他可没有卡车来拉。
安福盛笑着说:“如此大宗交易,自然用黄金。明日安某一早就让人提钱来。”
吴樊也点头说:“明日晨间,便可拿到钱。不知杨郎君的胡椒何时能到。”
杨皓想了一下说:“明日晨间应该可以送到。”
他又想了想,问安福盛说:“方才听安郎君说,打算买皮货。杨某手上有一批羊羔皮,不知安郎君要不要看看?”
“羊羔皮?何谓羊羔皮?”
杨皓解释了一遍,说:“这羊羔皮保暖性很好,且柔软顺滑,质地不比貂皮差。价格却要低许多。”
听他吹了一番。连吴樊也心动了。
长江流域虽然不太寒冷,只是湿冷更让人难受。不少富贵人家的长者,患有风湿。冬季保暖极为重要。这一张两百八十文的羊皮,虽然贵了点,却也正迎合了某种攀比心理。
两人都同意明日看货。表示如果真有杨皓说得那么好,他带来的那些羊羔皮,他们都要了。
约定了明天一早看羊羔皮,安、吴两人就离开了。
杨皓躺床上,一时之间睡不着。不是在担心那三十车货物。
有席小树看着呢。
他是在相互胡椒。
他是胡椒在大唐这个时代的价值,给刺激到了。
到现在,他还没想明白为啥胡椒会那么昂贵。相当于多少rmb一斤来着?
开远通宝还是很坚挺的。一文钱能买一个鸡蛋。南方来的大米,也不过是十五文一斗。那样算,一文钱应该相当于七毛到两块三之间。
当然,用古今物价对比古今货币兑换价,有些扯淡。
但也由此说明一个开元通宝的购买力,还是相当高的。
四舍五入,就当做一个盛元通宝相当于一元,那也是一斤胡椒相当于一万六千块钱。
不过是调味料而已。
这价格……简直疯得不能再疯了。
如果一直是这个价格,他完全可以单靠着胡椒,就能富可敌国。
他的空间可以产胡椒啊。产量不低,而且可以继续扩大种植范围。
那仅仅是一种胡椒而已。而他的空间,出产的东西却不仅仅是胡椒。
……
杨皓的空间,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空间。
没有空间精灵,也没有升级的余地。
就是一个单纯的,拥有固定范围的,与地球时间速率相同的生产空间。
它的特殊之处在于,它很大。
高山丘陵河流湖泊平原沼泽海洋,通通都有。有几个岛屿,中间四个大岛,菱形分布。
一个热带一个亚热带,一个温带一个亚寒带。面积大小相仿。
边角还有一个只有一半大小极地气候岛屿。
那些岛屿有可能是同一纬线,但彼此就隔了一道海峡,气候就完全不同。
就是这么一个空间了,不管是陆地还是海洋,都与地球有相同的动植物资源。
它的总陆地面积,还挺不小,约莫三万六千平方公里。而海洋面应该有十五万多平方公里。
整个空间,所有岛屿气候恒定。每年都可谓是风调雨顺。没有旱涝,没有灾害。
里面只提供资源,技术靠他支撑。
说明白一点,就是空间里有许多资源。可以耕种土地不算多太多,最多只占四分之一,但生物资源非常丰富,物种很多。
但就算只有四分之一可以耕种,也有九千多平方公里的宜耕土地。他在里面十九年,也不过开发了其中的十分之一左右。
而种植胡椒的只是极小的一部分。
更多的是,种植粮食棉花等等农作物。还有桑树果树等经济作物。
适宜放牧的土地更多,而且比耕种要省心。所以牧场的开发比例更高一些。
那也是杨皓能一下子拿出那么牲畜和牲畜制品的根本原因。
除此之外,空间里甚至还有不少的矿产。
矿,是用一头驴找的。
杨皓骑的那头瘦驴,就是空间里培训出来的找矿驴。
现在的问题是,他有东西,却没办法大咧咧拿出来。
要不然有人来问,他总不能说:“有个老道士看我骨骼清奇,非要送我的。我不收就要撞死在我家门口”?
那样的借口,大概只有认为,从长安送一千石马铃薯就能养活凉州正在打仗的八万军队的傻瓜,才会相信。
哦,对了。还有那种觉得,大唐的一个县总面积只有三千亩地的傻瓜,大概也会信。
因为那可能是一个开了两个小号的傻瓜。
他一整夜辗转反侧,想着怎么才能将空间里的东西,尽可能多拿出来,而不被人怀疑。
结果一点头绪都没有。
也许,他只能是想着,怎么才能让人怀疑,却捉不住把柄。
只是,在大唐,有人怀疑你有异能,人们大概不会将你切片。
他们会兴高采烈地架起篝火,然后热情第请你烤火。知道你变成灰灰。
可不是说灰太狼的儿子啊。
是真的灰灰,挫骨扬灰的灰灰……
想到那样的可能,杨皓就不敢再想了。
在没想到妥善的办法之前,暂且苟着吧。
天还没亮,开坊门钟声响起。杨皓也睡不着了,便起了。出门看到席小树裹着被子从马车里出来。
“郎君也醒了?”
杨皓看他这样:“你昨晚没睡?”
“断续睡半宿。”
杨皓没好气说:“这天你在外头睡?觉得自己是火炉呢?滚去跟掌柜要一碗姜汤喝。”
席小树呵呵傻笑着去了。
在野外是迫不得已,但这有大把的房间的……
这年头,感个冒就要考虑棺材寿衣的,敢在外头睡?真是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不久,席小树就端着热水来了:“郎君,先洗个脸吧。小的让掌柜给准备早膳了。”
杨皓正洗脸呢,外头就有人喊:“杨郎君,安郎君吴郎君来访。”
这么早?
杨皓仔细擦了脸,丢下面巾出来,果然看见小二领着安福盛和吴樊进来。
他笑着叉手行礼:“两位来得真早。不知可用过早膳了,不如一起?”
吴樊哈哈笑说:“正要邀杨郎君一道呢。”
杨皓提议也别去外边了:“便在此处用吧。也好说话。”
安福盛与吴樊自然没意见。这里确实方便说话,也不愁被人听了去。
杨皓吩咐席小树说:“问问掌柜的,可有什么肉食。多上些蒸饼。若是有豆浆,让送一盆来。”
所谓的蒸饼,其实跟馒头差不多。只是不是发面,吃着干巴巴的。
豆浆,却就是豆浆。这东西在这时已经有了。只是不甜,因为糖贵。是咸的,还会放姜葱之类。
喝着到也还觉得不错。
东西送来了,豆浆、蒸饼。还有一壶酒。
肉,倒是有。是卤肉。
味道在杨皓嘴巴里,相当一般。大概是香料不太对。
不过也将就着吃了。
没有分食,而是同桌吃的。
第二十九章 跟我劳军去
吃饱了,安福盛就没忍住问:“杨郎君,不知胡椒何时能到?”
杨皓笑说说:“两位已经备好钱了?”
“这已经备好。”
看来也是在钱柜接的钱。要不然他们昨晚出不了市坊,怎么弄到那么多黄金?
“胡椒其实一直都在这里。”杨皓笑说。“我去取给两位看。”
席小树在旁听了,心说:马车上有胡椒?
心中疑惑,但他还是麻利着将杨皓指着的那车上的箱子都搬了下来。
杨皓打开了,里面一个个码的整整齐齐的白色小麻布袋。
随手取出了一个,他打来了递给安福盛。
安福盛闻了一下,伸手抓两粒放嘴巴了爵了一下,面上不由露出笑容,对杨皓说:“可否那个盘子来。”
杨皓让席小树去找掌柜要。
盆子拿来了,安福盛与吴樊将袋子中胡椒粒倒在盆子里。仔细检查有没有坏的。
他们不仅检查了那一袋,而是每箱都抽查了七八袋。确定没有坏的,他们这才满意了。
不能不仔细啊。一颗要好一两文钱的。
“杨郎君,这胡椒极好。”找了半天,一粒坏的都没找出来。吴樊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我们这便让人提钱来。顺便拿称来称了这些。”
杨皓笑说:“两位最好留下一人。”
吴樊和安福盛对望一眼,异口同声:“不如你留下?”
这话一出,两人心里松了。
留下一人是必须的,免得胡椒被调换了。
他们都知道自己没跟杨皓勾结。对方既然主动让自己留下,那大概也是心里坦然。
两人商量一下,最后吴樊留下来,安福盛去提钱。
接着就是过称,交易。
钱到手,胡椒也给了安、吴两人。
两人临走时还说:“杨郎君,若下次再有胡椒,记得仍找我两人?价钱好商量。”
既然交易顺利,杨皓也是打算做熟不做生的,叉手说:“一定,一定。祝两位货如轮转,一本万利!”
吴、安两人心满意足走了。席小树看着那箱金子。
那可一千七百两啊。金子!
他大概只有做梦的时候才梦见过这么多金子。而且就算是做梦也只是梦着一块块金子,从来没有一个确切的数字。
现在这两箱,不仅有确切的数字,他更亲眼看见了。
杨皓看他又掐大腿了,笑着说:“别这么没出息好吧。再掐就该发黑了。不就是这点钱嘛?”
席小树乐呵呵说:“郎君果然厉害。出来一趟就赚那么多钱。”
杨皓看他快要乐颠了的傻样,却在他眼里看不到半点贪婪。心里不由暗暗点头。
“东西先搬回房里放好。”
“好嘞!”席小树大声应着。一百来斤的箱子,在他手里好像轻飘飘的。
杨皓看着都有点羡慕。
天生神力啊,果然牛。
将今天与昨天的和铜钱都搬回房间放好了,席小树出来时满脸担心:“郎君,这还有那么多腊肉与乳酪,该如何是好啊?”
他们如果都出去,钱放在客栈可没法放心。
杨皓自然有办法。
进了房间一趟,金子都进了空间仓库。只留下一箱铜钱了。
铜钱他还有用,就先放着了。
至于那些腊肉和乳酪,也已经被他定下去向:“去喊几个小二来帮忙套车。”
杨皓取出一贯钱递给席小树:“每一个都看着给些钱。”
“郎君,这太多了吧。叫上两三个就够。”
“让你给就给。”
“哦。”虽然仍然觉得多,但席小树也不敢反对了。
结果这家伙叫来了五个小二,三十辆马车三两下就套好了。结果还给杨皓大半的铜钱:“郎君,每人给五十文,他们便很高兴。”
看着还有六七百文呢。
杨皓哭笑不得:“你小子,挺会省钱的。”
“都是郎君的钱,我也不能乱花。”
这是在说本郎君在乱花钱呢?
“行了,去赶车。”
瘦驴又扯脖子:“啊昂……”
才叫了一声,就被杨皓给扇了:“小声点。要吵着人了被阉了,我也救不了你。”
瘦驴打了个嗝,眼睛瞪成表亲眼。惊恐得很。
杨皓满意了,说:“启程!”
瘦驴不敢扯脖子了:“啊昂啊昂啊昂……”
声音悲愤莫名:都给老子启程,谁敢乱,老子蹬了你们的卵。
杨皓牵着驴往沿着西大道往南走。眼看着要出市坊了。
席小军问:“郎君,我们不卖肉了。”
“想卖肉,你自己卖去。”杨皓失笑说。“我又不做皮肉生意。”
席小军涨红了脸:“郎君,我是说腊肉。腊肉不卖了?”虽然是山村出来的小子,但到底是跟八百军士厮混过的。什么是皮肉生意,他懂。
“不卖。孔圣人说,拜师要给了肉。我们就用这些腊肉给你找个老师。”
“啊,找什么老师?”
“跟着来就是了。”
出了城,在西南数里之外,见着一个军营。
“来人止步……可是,杨郎君?”他们车队还没走近就被营门守卫喝止,不过似乎也被认出来了。
杨皓拍了一下驴脖子。
“啊昂啊昂啊昂~”
响彻方圆数里的驴叫生,让几个守卫都笑了:这驴叫声……不是杨郎君还能是谁?
他们一路上从沙洲到京城,每天早上都会这叫声中吵醒,熟悉得很了。
杨皓跳下驴,牵着向前走近了兵营叉手说道:“杨某前来长安办事,得知诸位将士在此驻扎,特来探望诸位。请问黄校尉可在营中?”
这消息,他是找客栈小二那打听的。
从沙洲回来的骑兵,还带回来了六百头肉牛……这事在长安也算新闻。
客栈又是信息集散中心。他们就在城外驻扎,也不是什么秘密,小二知道他们驻扎的大概地方也不奇怪。
其中一名守卫抱拳还礼:“黄校尉在营中。还请杨郎君见谅,军法如山,不敢请杨郎君入内。且容我通传。”
“有劳!”
军营不许闲人入内!牛气一点的将军,皇帝来了都敢将人挡在外头。
他,还是苟一点好。
守卫转身进了营门。
一盏茶时间,黄校尉匆匆出来,还没出营门就大笑说:“杨兄弟来了,某有失远迎!”
“黄兄别来无恙。小弟不速之客,还望黄兄莫怪小弟唐突。”
“杨兄弟贵客,我盼都盼不来呢。杨兄弟这是要进城还要返程了?”
“我自西边进城,进城后听说黄兄与诸位将士在此驻扎,特来探望。”
“杨兄弟有心。”黄校尉为难说。“杨兄弟远道而来,本应好好招待,只是军法不许,无法请你入内。”
“黄兄麾下军纪严明,那是好事。不知黄兄这数日里可有闲暇?若有,你我进城共谋一醉?”
“好说。黄某今日便无事。”
黄校尉看他拉着数十辆东西来,以为是在城里售卖遇到了难题。这是来求他了。
他又想起一路上吃了杨皓不少东西。在鄠县还给请了民夫赶牛,更送了不少腊肉、肉干,这份人情他得还。
他也爽快:“且容我与人交待一二,然后便与杨兄弟进城。”
看他要进去,杨皓叫住他:“黄兄且住。诸位将士大多是沙洲人士,如今是人在他乡。某带来了些乳酪,或可让诸位将士稍解思乡之情。还请黄兄让人将马车拉进去卸货。我就不进去了。”
黄校尉惊了。这三十车东西都是给他们的?
“杨兄弟,可不能如此破费。这些东西都是你自西域一路带回的……”
杨皓笑说:“黄兄莫要客气。实不相瞒,我此番一起带来还有一些羊皮。不过羊皮卖出了高价,远超预计。这一趟,我是赚了。
“这些乳酪等吃食,本钱早已经赚回……这是小弟我一番心意。还请黄兄莫要嫌弃。”
黄校尉看他诚意满满,又想可能是有求于己。送礼越多,所求越大。
他心中不由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要这东西。
不过又想到之前便欠下人情,且杨皓之前一路上看着也是世故中人。他心想:大概不会提什么为难事。
这么想着,他便也不再客气:“如此,黄某代各位弟兄谢过杨兄弟了。”
第三十章 送你一场功劳,要不要?
(本章暂未修改)
离开军营,马车就暂时放在军营内,杨皓只带着席小树,与黄校尉重新进了成。
这次他们自启夏门而入,沿着大街上行道,在槐树下缓缓而行。
杨皓听黄校尉对长安说头头是道,似乎对长安很是了解。
不由问:“黄兄是长安人?”
“算是长安人。我家本在龙首夹城,便在龙首山下,长安城东北角之外。”黄校尉笑说。“我自小任侠,仗着有几分力气,与长安城内侠少在城内乡里横行。后来得了教训,便从了军。”
“怪不得黄兄对城内如此熟悉。”杨皓笑说。
“哈哈,长安城内,一百零八坊。虽说世事变化,这一百零八坊却是不会变。”
黄校尉指着大道边上坊墙,说:“这些坊墙,看着一般无二,然各坊却不尽相同。越是北面,坊内住户越是富贵。越是南边,则越是贫苦。坊内房屋自然不一样。”
杨皓看着一丈多宽的排水明渠,这长安是被南北各十几条,六十米一百多米大道,纵横成棋盘状布局。
从西市来看,坊内应该也是棋盘状布局。
他点头说道:“确实如此,坊墙不高。走在方才我从西市出,向南一路看着。北面各坊,屋檐就可看出,北面各坊确实较那边各坊好些。房子更高大,也更宽敞。”
“那是,北面靠近皇城,官署尽在皇城之内。附近更有国子监、各道进奏院。达官贵人多住在皇城附近。于是便渐渐成了如今格局。”
杨皓点头说:“小官自然想要住得离大官近。商贾想要攀着官儿,自然也要往边上凑。”
黄校尉呵呵笑着说:“正是这理。杨兄弟可知平康坊?”
“耳熟,却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我卖个关子。”黄校尉说。“杨兄弟刚还俗返乡,应当尚未成亲吧。”
杨皓笑说:“如今我立了户,却还住在家父家中。可谓是连片瓦都没,怎么娶亲?”
“那便好。”
“什么好?”
“哈哈,去了平康坊也用怕啊。”
杨皓突然想起来了,平康坊,不就是大唐长安的red灯区吗?
“这大白天的,去平康坊,不太好吧!”
说实在的,上辈子他也逢场作戏过。
是真的逢场作戏。总有些上面来的办事人员,会有这样或者那样的暗示。想要做好接待,让人家不好意思刁难工作。总要去“洗个头”、“按个摩”之类的。
他要装作与对方是同好之人,去了正经按一下。至于别人进去了,一个小时里干什么,他也是不会过问的。
反正他就出按摩、洗大头的钱。其他的,对方也不会让他出。
所以,黄校尉要去平康坊,他也不会拒绝不去。
只是这是时间不太合适吧。才上午呢。
黄校尉哈哈大笑,说:“杨兄弟莫非以为去平康坊就是狎妓?便是你想去,兄弟我却是不敢的。兄弟此次回长安,乃是军务。军务期间要是被人参一本,别说朝廷要罚我。牛大将军的军棍也饶不了我。”
看他身上的便服,杨皓说:“不都说京中达官贵人都喜欢往那去吗?”
“那是下衙之后。我却是没有下衙之时,自然不同。”
他说说着又给演好介绍平康坊周围一些坊:“平康坊,是长安中最是适合招朋呼友的地方。不过,也要小心。除东市之外,平康坊周边里坊,住着的人,非富即贵,或者是他们旁支族人。稍不注意,便要得罪了不可得罪之人。”
“谢黄兄指点。”
这天子脚下,勋贵遍地,纨绔多如狗。偏偏这个时代面子名声重如泰山,有时一句话说得不好听,就有可能结个死仇。
偏偏这个时代贵贱等级明显。那不是能力高低能弥补差距。
所以该苟着的时候,就该懂得怎么苟。他再有本事,大唐也不会因为他变成都市逆袭剧本。
在连出个门都要找官府开证明的年代,随便一个小官说句话就能让你连门也出不了。你再有能耐又如何?
稍稍阴狠一点的,跟你随便找个罪名个,让你再有钱也呼天不应叫地不灵。人家也不用杀你,就将你流放三千里……然后你的家产就到人家手里了。
那就是官本位。
当官当然好,但当官更容易得罪人。因为永远比你更高的官。除非你做皇帝。
杨皓在体制内混过十来年,深知官场复杂曲折。
在这个贵贱吊定的时代,更加是险恶。
做官?他还是苟着吧。
到了平康坊,黄校尉只是带着他来到一家酒馆,并未让人去叫伎。
酒馆东家似乎与他相熟,见着了还笑呵呵招呼:“黄大郎回来了。”
黄校尉笑着应了几句:“与朋友来吃酒。先三斤酱肉,要肥瘦相宜的。再打两壶好酒来。要敢掺水,我砸了你铺子。”
“你这奴兵,谁不知我齐二最是诚信,何曾卖水酒?”
黄校尉也不恼火,笑说:“快去快去。上了好酒,少不了酒钱。”
店里就他两人,席小树在边上给倒酒。吃肉喝酒,看着差不多了,杨皓指着席小树:“黄兄,这小子有一身力气,却不会用。我看着觉得可惜了,想请个好身手的武师,好好打磨他一番。日后有一身武艺,说不定能挣得功名。”
黄校尉干了一万酒,说:“你倒是仁义。若说最能打磨人,莫过于沙场。若是你舍得,便让我将他带走。”
杨皓摇头:“小树他非我奴仆。他若要走,我也不强留。只是他要留,我就不能眼看他白费了天赋。”
黄校尉瞅他一眼,转头问:“小树,你郎君如此说了。你可愿随我去边关?你若愿意,我比尽心教你。”
席小树犹豫一下,摇头说:“谢黄校尉提携美意,只是家中小妹还小。小的不舍离家。”
杨皓也说:“黄兄,他还不足十五。偏偏有一身蛮力,却又什么都不懂。如果这时去了军营,真要打仗了,恐怕是要上战场的。你说他有几分运气能活下来?”
冷兵器时期打仗,千军万马额碰撞,你再强悍也得受伤,一个小伤口也能要人命的。死活主要靠运气。
“虽说沙场出老兵,但若新兵本事越高,活下来的机会越大。小树看着傻乎乎的,脑子却活。要是学多些东西,便是真上战场,我也能放心些。”
“郎君……”
杨皓扬手打断他,继续说:“战场上刀枪无眼,若是凭蛮力拼出了前程又能如何?依我看,日后我大唐三十年内,定然大战小战不断。能运气一时还能幸运一世?我想让他读两年书,养养脑子。以后学东西也快些。”
黄校尉沉默了一会,笑说:“你说也在理。小兵不缺小树一个。若是多学两年,再去从军,前途更大。”
“那黄兄是同意了。”
黄校尉这才想起杨皓要请武师,想了想,说:“我帮你寻摸寻摸。”
席小树忙千恩万谢。
杨皓又让席小树去了包裹来,他放桌上,说:“前日里,小树发现我那些马,有几匹马马蹄裂了。说若是能给马穿上鞋就好了。我就想起在极西的大秦国骑兵,他们的马匹,四蹄钉了铁片。”
“在马蹄钉铁片?那岂不是要伤了马脚?”
杨皓指着自己的指甲,说:“马蹄如同人的指甲,不仅没有知觉,且会经常长。黄兄试想,马蹄要经常修整,每次片去数分。若非能长,岂不是早刮到骨头了?这便于人修剪指甲同理。”
他拿出四块马蹄铁,交给黄校尉说:“大秦东边,土地多乱石,马匹能在上面行走自如,全靠这马铁铁。打仗时,骑兵冲锋,马蹄踩到乱石,一旦马蹄裂开,马就废了。若是钉上马蹄铁,却可以多数避免。每次战役,战马损失也减少大半。”
“果真?”
黄校尉看这弯曲的铁片,一面是平整,一面则有一道道凹槽。
“我骗你有何好处?”杨皓拿起一片,说。“其实我们中原人,为了保护马蹄,也曾做过类似的东西。只不过通常用皮革、藤条做的。不耐用。还曾有人用木片做了,并且在马蹄上钻孔绑着过戈壁滩。只是那些东西都不耐用,并未普及过。”
黄校尉知道每次战后,战马都损失极大。就算是战胜了,也要战损两三成。只要就是马蹄裂了。
这个马蹄铁能否真如杨皓说那样,可以减少那样额战损。他觉得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
“那要用多长钉子?”铁片上开了五个孔,这是要用钉子钉的。只是之前并没人试过。如何做才能保证不伤到马?
“一寸长。”
“最好用熟铁打造。也可以直接用熟铁水用模具做。”
第三十一章 有些功劳,越分越多
“这东西,若是真如杨兄弟说的那么好。还请杨兄弟与席小弟暂且保密。”
黄校尉压低声音说:“京中胡人不少。若是传出去,恐对我大唐不利。”
杨皓摇头说:“黄兄无需担忧。我与小树自不会与人说。只不过要说保密,却也无需过度反应。便是让人知道了又如何?”
要说胡人商队往来东西,这马蹄铁胡人会不知道?
但为何来大唐的商人,却从未将马铁铁传到中原。
因为胡人从西域过来,用的都是骆驼运输。马在沙漠中的表现,甚至不如驴。
所以没有马蹄铁。
突厥人,马更多。西【2】突厥更加是占据了中亚。他们说不定早已经知道了马蹄铁,但是他们却没用。
那又是为什么?
因为,马铁铁根本就不是什么可以保密的技术。限制的关键,在于资源的控制。
没有铁,突厥人钉个屁啊。
对于中原而言,几个铁片做好,大概也就几十文钱。那对于战马的价格而言,这不算什么。
但是对于草原人来说,几个铁片,可能就是一只羊,甚至半匹马才能换得回来。
他们马多,不稀罕。根本不舍得用那么大得成本,去保护一匹马的马蹄。
有了铁,不如多打一把马刀,多做几个箭头。
所以突厥人就算知道马铁铁的存在,也是爱不了!最多就是少量装备。
而且就算他们现在还不知道有马蹄铁这个东西,但这个秘密又能保守多久?
大唐边关摩擦不断,谁能保证钉了马蹄铁的马不被俘虏?
所以,根本没必要当做军事秘密看待。
杨皓将这个分析给黄校尉听:“现在最重要的,是将这东西送到沙洲。”
“为何不是直接上报朝廷?”
杨皓文差点抚额:“黄兄,且听我说。我看啊,在这两年内恐怕都不会有大战。何须急于推行?
“倒不如先在边关验证它的作用。然后,再由牛大将军上报。牛大将军官职高,又是经受了验证的,朝廷定会更重视。东西是你送去的,牛大将军会忘了你的功劳?”
能被牛大将军派来京中押运军粮的,自然是深得信任的。
而且,牛进宝只要没傻,就不会抹掉黄校尉的功劳。
要不然,其他人岂不要心寒,谁还愿意信服他。
“幸得杨兄弟指点。”天还冷得很,黄校尉确实冒了一头汗。他如果越过大将军上报了,大将军肯定会对他留下不满。
以后他还要在大将军麾下过日子的。
杨皓笑说:“黄兄也是一时心急,便是没有旁人提醒,回去后也会想到这个。”
他顿了一下,提醒说:“这又不是数人头的军功。这个人头给你了,别人少一个。像这种献策的功劳,参与之人越多,功劳也就多。”
“兄弟我受教了!”黄校尉哈哈笑着说。心里却还在嘀咕:参与之人越多,功劳越多。
“席小弟,在你郎君身边好好学。”他叹道。“若是我在你这个年纪能有像杨兄弟这样的引路人,如今我品阶还要再高几阶。”
席小树一直默默听着两人说话,心里正迷糊呢。
听黄校尉这话,他忙说:“郎君很有本事,小的最是佩服。一定跟着郎君好好学东西。”
得了马蹄铁,黄校尉心里像是长了草。眼看是坐不住了。
杨皓见他这样,就说:“黄兄,我再喝就要醉了。晌午之后,我尚有事要办,明日一早就回乡……不如,今天就喝到这。我们日后再畅饮?”
黄校尉正想着快些派人将马蹄铁送去沙洲呢。
听他这话,那会不允:“今日杨兄弟盛情,兄弟不胜感激。日后定有厚报!”
“黄兄言重。我这人,最是敬佩像黄兄这样为国不惜流血流汗的好汉。那样的话,不必再说。”
“哈哈……是兄弟我迂腐了。杨兄弟醉了,不如且回客栈休息,马车我遣人送回。”黄校尉抱拳说。“杨兄弟,你我后会有期。”
“有劳。后会有期!”
杨皓确实有些头晕。
那酒度数算高,不过似乎有点后劲。
他与席小树回到客栈没多久,马车就被送了回来。
黄校尉倒是高效率。
杨皓睡了一个午觉,起身洗漱时,却看到席小树心不在焉:“你这是想姑娘了?”
席小树脸红说:“郎君莫要说笑,我何曾见过什么姑娘?”
杨皓笑笑说:“我建议,你最好二十岁之后在娶妻。不过可以先定亲。你若看上谁了,就跟我说。我想办法给你提亲。不过你若是看中了权贵家的小娘子,那只能自己想法子。”
席小树脸都不红了,哭笑不得:“我这样子,如何敢奢望权贵家的小娘子。”
“人要有‘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的’的进取心!”杨皓拍拍他肩膀,说。“跟我出去办事。”
“是,郎君。”前面那句,席小树没听懂。不过他没问,办正事要紧。
杨皓去了几个书坊,专门找那些游记买。
书贵得很,一本要几百文——纸张还不是很好。
席小树扛着书:“郎君,你这是要读书了?”
“晚上无聊,多看书有好处。”
他没架子,席小树也敢跟他开玩笑:“我听那些军爷说,男人成亲了,晚上就不无聊了。”
“你倒是懂得多。”杨皓失笑。“要不我给你买个媳妇回家?”
席小树脸上发烧:“我又不无聊。”
杨皓摇摇头:果然还是小孩子,开句玩笑就脸红。
这可不行啊。这才那啊?就脸红。要是黄段子,听了岂不是要烤成人干了?
见着自家郎君走向一家门面极大的粮铺,他忙赶上去:“郎君,这就要买粮?”
杨皓点头小声说:“天时不好,多备些粮也是有备无患。”
席小树点了点头,说:“这便是郎君常说的,人无近忧必有远虑?”
“没错。小树,你要记住。人做事须有计划。有了计划,便可统筹办事。事情才能办得顺利圆满。”
“是,我记住了。”
“不仅要记住,平日里还要多想。”杨皓拍拍他肩膀。“你要知道。我虽有了家人,却就要自家中分出来了,却没有帮手。你历练出来了,有机会就博取功名。若是没机会,就留在我身边,帮我做事。”
“是。小树一定好好学,日后尽心为郎君办事。”
席小树犹豫了一下,问:“郎君,方才你与黄校尉说道‘功劳可以越分越多’这话何解?”
杨皓停住脚步看他,似笑非笑的。
“郎君,可是我说错话了?”
“回了客栈再与你说。”
说着杨皓进了粮铺:“掌柜的,可有南边来的新米?”
掌柜忙笑着迎过来:“郎君要买米?恰好前日来了一批新米。还有一批江米。不知郎君要多少?”
“江米?可是糯米?”
“正是。”
“如今米价多少?”
“斗米十六文。江米二十五文。”
杨皓算了一下,这时候的一斗米,大概是五斤(唐斤),大约六市斤左右。这个价格不便宜。
不过算上从南边运来的成本,这个价格应该还算可以。
如果等到灾年,粮价可能要翻两倍。
他不记得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会有天灾。
不过他记得贞观头几年不是水灾就是旱灾,还有蝗灾。
李世民生吞蝗虫的传说,都不知道被多少小说写过了。
所以,这个价格还算可以接受。
“黍、麦各什么价?”
“黍每斗十二文,麦九文。”
“我要米三百石,江米二十石,黍五十石,麦一百石。明日来要拉,你店中可有?”
“有,鄙号后院便存有足量的粮。敢问郎君贵姓,仙乡何处?如此多米粮,若是在城中,鄙号可送货上门。”
“免贵姓杨,要带回鄠县。贵号只需备好粮米,我明日自来取便可。稍候,我让他将订金送来。”
约好了订金数量,与明天什么时候来拉米粮,杨皓就走了。
“郎君,买那么多粮,都能吃上几年了吧。”
“多吗。我还嫌少呢。”杨皓摇摇头,说。“且回吧。你可若是有东西要买,等会送了订金,你自己去到处逛逛。”
“我要买的已经都买好了。”
“随你吧。”
第三十二章 新鲜人·席君买
两日前,杨皓进入长安城时,三十辆马车上装满了货物。离开时,依然是满载货物。
数百石的粮食,和一百石的黄豆。三十辆马车满负载了。
也幸好是用夏尔马拉的,它们虽然跑不快,但力气就是大。
要不然真可能拉不动。
“郎君,我们运这么多东西。会不会有人来抢啊。”席小树现在是学会了想事情考虑周全?
郎君说,做事要先算败后算胜。要给自己留下余地。
当然,郎君也说过:一旦决定要做一件事,就要全力以赴,甚至要破釜沉舟,决不能瞻前顾后。
那些话,他觉得都很有道理。
他现在就担心车上那些个箱子。
那可是一大笔钱,如果有人知道。换成他,肯定忍不住拦路抢劫。
“别乌鸦嘴!”杨皓骑在驴子,随着驴的步伐晃着身子。“现在关中太平,没有匪帮。你这担心算是杞人忧天。而且,白天赶路,有何可怕的。”
杨皓指着前面不远的村庄:“若是晚上赶路,说不得真有人敢见钱眼开。可是你看,关中人口众多,一两里路便有一个村庄,如果是你,你敢不敢光天白日之下做坏事?”
席小树这才明白过来:“所以郎君要一早上路?”
“对啦。”
如果路途遥远,没安全地方过夜,他也不敢只带席小树一个人就出门。
杨皓又说:“这次在长安的事,你回去后莫要多嘴。”
“是。我绝不说。草娘问,也不说。”
杨皓听到“草娘”,就有点想笑:“你可有想过换一个名字,还有给你家小妹也换一个。”
席小草,这名字在称呼上让他听着别扭,像是在骂娘。
“改名啊?”席小树皱眉说。“只是名字是我爹起的。”
“随你吧。我就是单纯觉得不好听。”
席小树沉默。
走了一段路,杨皓又觉得无聊了:“我就是那么一说,你不想改也别纠结。我只是想着,你日后要是真有了个前程,小树这名字,终究也是要改的。”
“我就是在想该用什么名字。郎君可否给我兄妹起个好听的。”
杨皓拒绝:“反正你们也用了多年。也不差那么几天。你如今想不到,就多读书。等想好再改也不晚。”
于是一路上无事,席小树都在想新名字。
突然,他眼睛一亮,说:“郎君,我想到新名字了。”
“哦,叫什么?”
“君买,席君买。郎君不是说:‘习得文武术,售与帝王家’吗?帝王,便是君主。我要练好本事,等着君王来买!”
“emmm……席君买?挺拗口的,不过志气可嘉……你觉得好就好吧。”
杨皓想一想觉得其实还行,这也算是席小树立的flag:“等会到了县衙,顺便将你户籍名字改过来。对了,你妹妹的名字呢。想好了一起改了。”
马上就改?
太急了……
于是,新鲜人席君买又不搭理他,自顾自的想自家妹妹的名字了。
没人说话,杨皓也陷入无聊中。
他不由也想起自己要过的日子。
想日后的生活,就不能不想他那个空间。
他的空间确实是个好东西,只是里面出产的东西虽然很多。但为了让空间运行,他得用空间养活空间。
就是他需要直接在空间内“出口”大部分产出,以获得资金供空间各种设施运作。
当空间资金变成赤字,就会停止运作。连仓库里也打不开。
一旦空间停顿。如果不能利用,再好的空间,也是废物。
想他在空间里开发的产业,其实一开始是什么都没有的。
能有现在的“盛况”,都是他一点一点开发。其中许多资源,都是利用这身体在路途上,一点一点弄进去的。
是何其辛苦。
那是他十几年的心血。日后的生活,他自然也会对空间物尽其用。
现在他人出来了,里面的开发,也势必要尽可能开发好。
只不过,开发空间的土地和资源,都需要成本。需要开发的初始成本,还有维持成本。
空间需要的运营成本,是一种银币。
那是只能在空间中使用,没有实物,只是一个数字。空间不会自动产生,而是需要通过贸易。
他可通过空间内一个贸易港进行进出口贸易。至于贸易对象,他也不知道来自何方。
在贸易中,他没有主动权。
每个月,会有一支来历不明额外来商船队,抵达他设立的贸易港。采购放在港口仓库的物资。
如果有对方想要采购的东西,那艘船就会买走它想要的数量。如果没有,就直接走了。
他不知道对方下次来想要买什么。就只能尽可能将货物种类准备得齐全一些。设置一个合理的价格。
对方来买什么都能买到。只要价格合适,对方就会进行交易。
只有交易完成了,才能获得空间运行所必须消耗的货币。每次贸易的交易额,都不一定。
但空间必须靠着这种贸易,获得资金,以此维持空间产业持续运作。
相反,如果他有资金了,发起“进口”邀约,那支船队从未响应过。
不过既然空间有这个功能,那应该是可以操作的。暂时没响应,可能是他没有达成所有的条件。
还有就是,空间现在的产出,在维持空间正常运营之外,能拿出来的东西,其实不是太多。
上次他拿出那么多牲畜,正好那支商队要来收购羊毛和牛肉,结果没货。让空间当月的收支出现了巨大赤字。
要不是之前空间里还有资金存着,现在可能就已经停滞了。
…………
虽然现在能拿出来的东西不多。不过只要给他时间,相信空间里的产出,在维持空间会慢慢多出许多剩余。
总而言之,杨皓的空间,有许多东西,能让他富可敌国。
甚至只要他愿意,可以拿出武装几百乃至上万人的武器装备——包括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原始热兵器。
只是某些东西,他不想拿出来。但某些东西,他又想最大限度利用。
真是……矛盾哟。
在大唐,在如今的贞观元年,不是他可以肆意妄为的。
因为他没人。也做不到振臂一呼,小弟云集。
所以,他从未想过以后出来了,要做点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又突然想到:每一个时代,真正合格的领导,都必须代表这个时代的领导阶级。
那他该如何定位自己?
让他代表这个时代的领导阶级?听起来很爽呢。
不过,他甚至还无法确定自己能否做到与光同尘。
子曰:明理者,痛甚!
一个时代的明白人,都是痛苦的。
明白人的痛苦,在于:不能成功奋发引领这个时代,就只能苟着、看着这个时代堕落。
尤其是只有你唯一一个明白人的时,会尤其痛苦。
因为所有人都会认为:只有你一个人不愿明白。
如果让他领导这个时代,他大概下意识就会奔工业化去。
但那绝对是死路——不是他死,就是这个时代死。
跨越时代的变革,王莽就曾经努力过。而结果,已经写在历史书上了。
周树人先生用一生的呐喊,证明了一个道理:明白人,最痛苦!
他不痛就不会喊了……
与其痛苦呐喊,不如装傻苟着。
有时候,能笑看风云,也不失惬意!
只是,只看着什么都不做,似乎又太过窝囊。
岂不也是内心矛盾而痛苦?
…………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马车队要行经鄠县了,席君买却依然没能想出另外一个好名字。
他终究还是开口求助。
杨皓也被他惊回了身,随口说:“不若就叫芳华吧。席芳华……西方化?不好听。席芳菲。如果你想不出来,不如就用这个名字吧。”
“席芳菲,那个芳菲?”
“芳香而艳丽。形容的是花。”
两人都是不学无术的。
席君买听着,觉得花比草好。而且文雅:“那就芳菲。”
不过杨皓偏又想到一句诗:人间四月芳菲尽,山间桃花始盛开。
“不行,意头不佳。四月就尽了。”他想了想,说。“我们也别想着花花草草的。俗气。我们就一个叫秀雅吧。emmm……席秀雅。对就叫席秀雅。”
席君买想都没想就点头:“那就叫席秀雅。”反正他想不出更好的了。
“那就去县衙改户籍了啊?”
“改!”
第三十三章 这是要搞事了?
杨皓找到了麻主簿,就听说卖地的申请已经通过了。
杨皓是一顿好谢:“能这么快就通过了,麻主簿定然是辛苦了。”
麻主簿笑说:“杨郎君无需如此。你能买地开荒,县衙自然要支持。”
粮食,乃是封建皇朝的根本。
朝廷为了防止土地兼并,容易开垦的露田(也就是荒芜的农田)不能买卖,也不准随意开垦。
但是对于从未开垦过的土地,朝廷为增加粮食产量,却经常会以免税赋的方式鼓励开荒。只不过为了防止有人以买荒地为由侵占露田。朝廷对荒地的买卖,管理上是比较严格的。
杨皓这次买的,是连土都没几两的乱石滩,只要府城派人来看过,认定不是为了侵占露田。那自然就是没问题的。
只不过,杨皓没想过这么快就落实了。
麻主簿说道:“主要是因为杨郎君要养牛啊。”
杨皓恍然,原来如此。这是看在上次他受了朝廷赏赐的光了。
麻主簿又拿出一张纸:“这就是你要买的地的丈量结果。当时是请了令尊一同前往的,并请令尊见证。”
杨皓看了。
上面有这次买卖的荒地的截至范围,和总的面积。
最底下,还有杨柏德的签名。
他笑说:“麻主簿一向关照杨某。杨某自然信麻主簿……不知这荒地作价几许?”
“因是荒地,价格不高。每亩给四百文便可。”
那片荒地一共两千六百多亩,有滩地,也有坡地,还有山岭。
虽然都是白送都没什么人愿意要的地,但因为是杨皓主动要买,那肯定是要付钱的。
价格杨柏德跟杨皓大概猜测过。每亩四百文,虽然稍稍高了些,但还算是合理。
杨皓没问题了,弄好了文书。那地就成了他的了。
从县衙出来,杨皓将修改过的户籍丢给席君买:“去中南书院。”
那门房见着了他:“杨六郎来了,你稍等。我去请杨昭小郎君。”
“有劳老人家了。”杨皓不愿在老人家面前失礼,忙下驴行礼。
不多会一个少年学子出来,惊讶说:“你是我六兄?”愣神之后,躬身行礼。“六兄与父亲长得果然像。昭见过六兄。”
“你便是八郎?父亲书信你也看过了。父亲担心你银钱不足用,让我给你送些来。”
杨昭笑说:“劳父亲与六兄挂心了。小弟手中还有银钱。而且,得知六兄归家,小弟已经与先生请假,正要回家。”
他看了一眼杨皓身后的马车队:“六兄这是刚来县里还是要回家?”
“正好也是要回家。你既然请了假,可要一同回去?”
杨昭笑着点头:“小弟去取行囊。”
…………
五丰村杨家大房的书房内。
杨旺垂手立在一边,杨昌德看着信。
看完信后,杨昌德将信笺往书案上一放,皱眉说:“你也看看。”
“三叔可有说什么?”杨旺拿起信笺。
“你三叔说,沙洲军刚立了功,朝廷也去了表彰。那杨皓也参与到其中。前些天河西与关中得了不少牛。几日前六百头肉牛抵达长安,在长安更加是引起轰动。这些事,杨皓风头虽不显,不过你三叔说,他与沙洲军府关系很好。如今不宜动他。”
杨旺心说,便是没有沙洲军府关系,他们暂且没办法动杨皓。
杨皓落户五丰村,是官府决定的。
他们长房虽然嫡支,又是族长,也没法拒绝。
便是要排挤,人家有一片牧地,连宅地都在村子之外。
可以说,如今杨皓户籍是五丰村的。却实际上却不住在五丰村。
他们五丰杨氏,能控制五丰村,对杨皓是没什么办法拿捏的。
他看完信,觉得根本没对付杨皓的必要。再说了,这样的人不是应该交好?
他劝说:“父亲,三叔言之有理。如今杨皓还未入族谱,反而不好应付。不如我们就先让他入族了。他现在气焰高,但爹你是族长,他还不是得敬着?依孩儿之间,不如先虚与蛇委,等时机到了再收拾他。”
杨旺是觉得都是血亲骨肉,不应该明明争暗斗。那只会让族里内耗。
只是他也清楚杨昌德的心结,这会只能是旁敲侧击的想要说服父亲。
“哼,你三叔知道什么。他如今为谋着那个小官位,对族里的事就顾不上了。他也不想想,若没做族里支持,他可还有上进余地?要是杨皓认祖归宗了,我这族长之位,迟早保不住。”
杨旺看父亲的目光带着恼怒,忙低头说:“父亲,我觉得你是不是多心了?二叔好像从未想过要坐族长的位置……””
“你以为他是不想么?他不过是没那么资格。也没那个能耐。”杨昌德厉声说。“他一向如此,口是心非,又口蜜腹剑。当年哄的你祖父让带了大半个杨家出去行商。
“若非他当年贪墨了家财,他能有今天?可是你祖父就是偏袒他,宁愿受他蒙骗……他从小爱就嘴甜,一贯如此。”
他还意犹未尽:“如今他儿子回来。有带着那么多财物回来。这不马上就收买人心了。他不是想做族长,那他意欲何为。”
杨旺不敢顶嘴,说:“父亲,我们大房是嫡长,你才是族长唯一人选。且你作为族长为族中劳心劳力,做了多少事,族亲都看在眼里的。就算有人要争,谁有能挣得过你。依孩儿只见,三叔说得颇有道理。若是那杨皓真有本事,日后我们五丰杨氏也能得了好。何不且看着?”
“你三叔远在长安,能知道什么?他好好做他的官,我在族中给他支持。也不看看,我那么做到底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们和你们三叔?要是让二房得逞了,日后我们在族中还有立足之地?你三叔还能得族中支持。”
杨旺觉得父亲是魔怔了,心说:三叔做官,我杨氏也支持不了多少。
他三叔在京城做个小官,家族能给的支持,大不了就是在官场使不上劲的人脉,还有一些财货。
要说他三叔的官位,还真是自己拼出来的。
不过,这话却是不能那么说:“三叔想是军务繁忙,一时无法应付族中事务。三叔在信中也说了,六郎得的了牛大将军青眼。但那并非人情,日久了,这分关系也就淡了。等日后在二房计较就是。”
“日后?”杨昌德瞪他。“要真按他所说。先让杨皓入族谱,他也是从老二家分出来的。族中拿他不住,他又必向着老二。你没看他刚回来几天,就忙着帮二房收买人心?”
“父亲,正因他收买了人心。若是不让他上族谱。族中各房,恐怕心里有说法。”
杨昌德猛拍了一下书案,骂道:“我看他们是见利忘义。此事你不必多言,我自有定夺。”
第三十四章 颠覆你的世界观
杨家大房有什么定夺,杨皓不得而知。
这时他正骑着瘦驴,在回家路上。
杨昭似乎已经认可了他这个六哥,一路上言行并不见外。
听说马车上都是粮食,他就说:“六兄,你这是也认为关中气候有变?”
杨皓听到“也”字,回头说:“怎么?你听谁说天气要变了。”
“前日随先生去盩厔访友,听先生与朋友讨论。说是去年少雨雪,今春恐怕要干旱。若是干旱持续,今年关中便要缺粮了。还说,若是中原地区都干旱,今年关中百姓,日子恐怕不好过。”
杨皓看他面有愁容,问:“那你自己有何想法?认为你先生他们说得对还是不对?”
杨昭笑说:“小弟这几年都在书院读书,虽有所得,却远不能预判天时。六兄游历天下,见多识广,定能教我。”
如今在路上,没有什么行人,杨皓也不怕被人听了去:“我自沙洲返回关中。草原有雪灾,过了凉州,未见有积雪。天下各地,多年平均雨水量有定数。一处多了,一处就会少。”
“多年平均雨水量?”杨昭没听明白。“这是何意?”
“就是某个地方,统计当地每年各月降水,包括鱼露冰雪的总量。统计数十年,乃至百年,形成曲线,得出峰值与谷值,与多年平均数。
“再联系历史年份个月降水,与旱涝饥馑相对比。便能提前预判某些事。”
“这恐怕无人统计。”杨昭摇头说。“六兄是觉得,草原雪灾与关中干旱有必然关系?”
杨皓笑说:“那倒不是。我只是听村中老人说,去年天候不对。若是今年雨水少,恐怕要闹春旱。”
他看了一眼车上的麻袋:“我采买粮食,也并非单纯为了抗灾。如今我已经分家,有想着请不少人做活,总不能从家里要。准备多些粮食,也算是有备无患。”
杨昭听他说到分家,却是没有半点惊讶:“六兄从家中分出,父亲在信中也与小弟说了。小弟这次请假回家,便是为了此事。”
杨皓听了这话,没忍住打量了他两眼:“你没意见?”
杨昭笑说:“六兄分家,是律法所致。再说了,有人不分家兄弟如仇人。有人分家反而兄友弟恭。可见,血脉亲情,与分家与否无关。”
他又扬眉说道:“其实小弟在此之前见过六兄。”
杨皓想了一下,笑说:“我这是回到村中后第一次外出。你如果见过我,肯定是我回到县中那日。”
“正是。”杨昭笑眯了眼。“当日小弟就在人群中,见着六兄率千多头牲畜,浩浩荡荡启程。可惜当日未能看清六兄相貌。不然当日你我兄弟便能相认。”
杨皓哈哈笑了:“我这脸,确实与父亲极为相似。”
“你与我是家中最不像的。不过父亲与娘亲都说,小弟是继承了娘亲容貌。”说到这里,杨昭有些哀伤。“娘亲去时,我才七岁。却也知道她最思念的便是六兄。”
杨皓抬头,望着天,禁不住感伤说:“娘亲音容,我已经模糊了。我当时脑子混沌不清,却仍记得有个女子对我极关爱。只是想不起她容颜。”
“娘亲知道你如今好了,又回了家,在天之灵也定然欣慰。”
杨昭又恨恨说:“如非大房做事霸道。非要将六兄你出族,娘亲也不至于……总有一天,哼!”
“此事不可乱说。”杨皓轻喝。
杨昭沉默了许久。
但终究是少年,禁不住了又问:“六兄,父亲信中说,你从岭南离境,游历天下之后,自西域归国?如今突厥横行于西域。你觉得我大唐如何方能败了突厥?”
杨皓扭头看他:“自我踏入阳关至今,也不过三月,对大唐了解不深。且我只是行经突厥,又不是探子。不知突厥深浅。不能知此知彼,如何说胜败?”
杨昭一拍脑袋,说:“是小弟发傻了。竟忘了六兄多年在外。”
杨皓笑说:“你如今年纪,还是先好好读书吧。那等朝中大事,自有圣上与朝中相公们操心。”
“小弟是多听同窗中对此多有辩论。他们相持不下,争论很是激烈。”杨昭笑说。“突然想到六兄自西域归国,才有这么一问。”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杨皓点了他一句。“日后对那些言论,你多听多思少言便是。须知,祸从口出。”
杨昭默然,又抬头说:“六兄教训得是。有先生与同窗,对今上与朝廷多有腹诽。更有人说,今上……得位不正,朝廷动荡,才导致去岁突厥南下,有了渭水之辱。”
还算他懂事,这话压低了声音。
杨皓看了一眼装作看风景的席君买,说:“君买,今日你没带耳朵出门。可明白了。”
席君买懵懂回头:“郎君你唤我?我方才想我爹娘了,没听到郎君和八郎君说什么。”
杨皓笑说:“那你继续想令尊令堂。”又对杨昭厉声说。“八郎,你我虽同胞兄弟,但你我今天刚相认,如今说这话,也算是交浅言深。我便与你说说我的见解。”
杨昭肃容说道:“六兄请说。”
“我大唐,如今与未来,都必将是强敌环伺。国与国之间,只说利益。
“不管是今上还是其他人坐在那个位置。突厥人都会南下。不是去岁,也迟早有这么一遭。
“所谓渭水之辱,最受辱的是当今。当今圣上,乃马上天子,是天下雄主。有今日之辱,便必有雪耻一日。突厥,必亡于当今圣上。
“至于他如何坐上那个位置……你只需记住一句话:成王败寇。其余不论。
“如今文人说三道四,你且清身后是什么人。那些人不过是因为当今圣上上位,不符其利益。他们先前投资隐太子,如今隐太子早死了。他们说再多,也不过发挥失去从龙之功的牢骚。可那又能如何?除当今之外,皇室中还有谁有资格坐那个位置?
“可见,他们只是怕当今秋后算账。如今制造舆论,要逼迫当今妥协。实则,他们并不管那位置坐的是谁。”
就算是女人坐那个位置,他们也不会有任何损失。
“天下文人学子,不过那些人手中工具。”
杨昭低头沉思,良久才问:“六兄口中说的那些人,是指何人?”
“不外七宗五姓。他们大多始盛于魏晋。魏晋九品正中制,让他们生而高贵。只不过如今已经不是魏晋。他们还想着与魏晋时那般,皇权由他们把控,甚至视作傀儡……”
杨皓说到这里:“你何必做他们工具?”
“弟,明白了。”
杨皓看他眼里迷茫,就知道他没明白。
此时孔二还没宋时的地位——皇帝也自称圣。
因为没有孔二这个名教总把瓢子。在隋之后,七宗五姓南北各支再次统合,把控着天下文脉舆论。
杨昭作为学子,接受的都是他们把持的教育,一时之间如何想得明白。
但有一个脑子不清醒的弟弟,他担心会被人煽动了惹出大祸来:“古人言,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书上写的,都是一人之言,未必真理。自己看到的,总结出来的,才是你自己的。
“你且记住,尽信书不如无书。更要记住,怀疑乃进步之必要。若尽信书、尽听圣人言,你读再多书,也不过是书呆子。
“百无一用是书生,说的便是这书呆子。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择其善而从之。或曰:师者,传道解惑者也。我却要说,三人行,必有计较。
“不论同行者谁,可观其行止之高低,辨其言论之正谬;我自一旁计较、思考、总结,才可追其真。这才是学习。
“所以,贤者对学习的态度,必然是:师未必不如我,我不必不如师。
“做人,当不亢不卑,既不要自视甚高听不得他人言,更不应妄自菲薄人云亦云。这便是所谓自我人格。
“你须知道,每一种现象,都两面性。每个人对事物的观点,都会有偏差,有局限。
“自我人格,就是要不管在怀疑中找到真相。而不是听到貌似正确的话,就信个十足。
“不过,我们可怀疑圣人书,可怀疑圣人言,甚至可怀疑人生。却也不能只怀疑,怀疑了便要追求真解。不然,不如不疑,好好做个书呆子。
“做人,要多看多听、多思多想,多总结。万不可人云亦云。更不要口出狂言,祸害家人!”
杨昭听得冷汗淋淋,却又觉得这话很对。
只是这些话对他,冲击极大。他学的,都是“尊师重道”,老师说什么,就听什么。杨皓却让他“怀疑人生”。
这番话,对他的世界观,堪称颠覆!
第三十五章 好吧,那就分家吧
(本章暂未修改)
直到回到五丰村时,杨昭还面带恍惚。
杨柏德见他面色不对,不免问了几句。他强笑说:“孩儿没事。只是路途颠簸。”
“身体要紧,你先去休息。你大兄明日就回,有事明日再说。”
杨昭应命去了。杨柏德想了想,起身去了前院。
前院中,杨皓正在指挥人见粮食放好。
因为家中几乎所有房间都堆满了,只能将其中两所房子搬空,重新摆放。
杨柏德见了,不由说:“果然是得给你建一所大宅院才行。”
杨皓笑说:“这只是暂时的。日后将那些东西卖掉。家中自然就要空了。”
杨柏德笑笑说:“你且随我来。为父有事要与你说。”
杨柏德将杨皓带回偏厅,将下人打发走了,才说:“六郎,那些地,都不是什么好地。你要置业,爹可以帮你寻摸些好地。”
顿了顿,又说:“且,你既然分出去独户了。我也准备着将你那份家产先提前交给你打理。”
意思杨皓根本没必要花冤枉钱那那个山包。
那山包满是乱石,买来能做什么用?
给自己分家产?
杨皓不在乎杨家的家产,但能这样被人对待,也让他心里舒服。
他笑说:“父亲,家产是你的。你还在,怎么能就分了?我买那些山头,是另有打算。而且,那些地已经买下了。”
说着他摸出了新拿到手的地契。
杨柏德没想他也没回家说,就直接买了。
不过之前也算是跟他通过气,这会他也没生气:“既然你已经买下。我也无话可说。只你有什么打算?”
杨皓也不想说太多,只说:“我勘察那里的风水。那里应该有一条水脉,只要找出来,那里的地,也未必差到哪里去。”
“那里有水脉?”
杨皓鬼扯说:“师傅教过我。不过他说,给人看阴阳,容易损了自己命数。偏偏我本来就不是命硬的,所以师傅没交我看阴阳风水,却教我看如何找水脉。”
杨柏德听了,虽然仍有疑虑:“你考虑清楚便好。”
“父亲且安心。我早已经考虑好了。那几个山头,我可以种果树,也可以养鸡养豕,再不济,我带回来的那二十牛羊驴,也要有个地方放养。不然单靠人割草,长久以往也不是个事。”
“这山上野兽很多,怎么能在山上放养。”
对哦。有野兽。
不过那也不什么大难题:“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有野兽,他也可以打猎啊。
而且被吃了也没事。反正养那些东西,只是为了打掩护。
掩护他从空间里将东西取出来用。
买那么多地也同样为了这个。
杨柏德也就不多说了:“既然如此,就由你了。”
想了一下,又说:“现在你四兄弟。本来按规矩,你大兄是嫡长子,应分一半,剩余一半,你与八郎、十一郎平分。不过你常年在外,家里是亏了你的。这次就先分四分之一给你。”
“父亲,如果你一定要分,还是按规矩比较好。”
杨皓想了一下,觉得现在分了也好。如果这家产他不要,说不定日后反而不好。
不过他也不多要,免得惹的其他兄弟不满,更何况,还有一个继母呢。
多给他分了,现在有父亲在,有不满也不会爆发出来,但以后呢。
“为父身体还行。这次给你分了,日后你就再不能分了。而且这十几年来,你没花用家里一分一毫……就这么定了。”
如何分家,杨皓确实无权做主的,其实也是真的不在意。
甚至不给他分,也没关系。他回来不是为了分家产,只是想省点麻烦。
要不是怕麻烦,他甚至想过不管什么原籍,更想去南方。他上一辈子,是南方人啊。只是一路行来,他发现宗族势力太强大。甚至能影响官府。
后来想想,还是回到自己宗族的地盘,过点舒心的日子更好。
毕竟,他有野心,却不想实践。不知道是谁说的,明白人更痛苦。
就像周树人先生,看到礼教吃人,却只能痛苦地用文字来呐喊。日子过得太辛苦。
他来自现代,看不惯这个封建时代,却知道自己无法改变整个世界。因为这个时代,没有人会听他呐喊。这个时代,比周树人先生所处的年代,更加让人窒息。
他索性就做个糊涂人吧。不是说了,难得糊涂。就当是来了一段体验古代生活的文化之旅。
便宜爹非要分,那杨皓也没拒绝。毕竟那不仅仅是家产,严格上也是祖产。他要在这个时代生活,总也是要为宗族出力的。而且,也要承担风险。
连坐,了解下。
杨柏德迟疑了一下,又说出自己的担忧:“六郎日后可是要经商?”
杨皓楞了一下,说:“暂且未定。不过想来也日后总要做些买卖。”
杨柏德叹口气说:“你若要经商,为父也不反对。只是如今圣人虽不禁商,却也抑商。”
又说起了自己以往经历:“我杨家虽是耕读之家。却也有些买卖,为父便为家中操持。虽说朝廷并不禁商,却也是抑商。若是成了商户,不仅要为读书人所轻,便是后代子孙也没有了前程。你可要想清楚了。”
杨皓念头,说:“我想得很清楚。不过以我看,朝廷抑商,不过为防世家与商贾勾结,控制天下经济。且这等抑制,也无法达到目的。实则有几个世家不经商?”
杨柏德可没他那么乐观:“那些世家自然也经商。只是他们枝叶繁茂,旁支经商,最多一支没有前途。而旁支经商所得,有大多要给族中。族中又为其撑腰。你若是要分出去了,日后你后代子孙,便断了前程了。”
“父亲放心。我会妥善解决。不会成为商户。”
“嗯。你刚归国。对朝廷政令或有不明之处,可随时来问我。”
“是,我若不懂,定向父亲请教。”
杨皓自己是没想过参加科考的。杨家也不是什么真正的望族,想走科考,就只能依附那些世家大族。
他何苦呢?
在大唐是有科考的。甚至并不禁止商户子弟科考。
是不是很公平?
但事实上,科考依然世家大族控制。
为何?
考题,是按照他们家族中编写的讲义出的。他们开了书院。
具有科考资格的,除了国立几座学院的学生之外。然后就是各州推荐的学子。
各地的州学学生,不是本地望族子弟,就是各县县学或学官推荐的。商户子弟,就算进了县学,得不到学官推荐,自然没资格去科考。
就算你有能耐拿到了资格,甚至有能耐考中了。
那么恭喜你,除非你能如同李白那样斗酒诗千篇,那你可以混吃混喝。说不定还能做给有名无实,只能专门给皇帝作诗的大学士。
要不然啊。你还真别想做官。
为啥?
大唐的科考,考中了之后。只是意味着得到了参与选官的资格。
大唐的选官,有两种办法。一种是官员推荐,这个要经过皇帝特许。另外一种,是考试——大唐版的公务员考试。
面试:看你长得是否端正。暗地里再审核你祖宗十八代。
一看你是商户出身,抱歉。除非你背后有七宗五姓撑腰。否则,你考得再好,也不会选你——他们耻与你为伍——你考多少次都不会选。
不过,杨皓没想过做官。至于后代子孙?现在他连老婆都没呢。
而且做生意,也不一定要亲自出马。而且也不一定要开店铺。他只要不开店铺,商户这个帽子,就戴不到他头上。
第三十六章 滴血认亲的闹剧
(也是还没修改的)
晚间,杨柏德就跟唐氏说了打算将部分家产分给杨皓的事。
“六郎从小离家,如今户籍又分了出去。十几年来,他也没用过家里分毫。虽然如今他自己也赚了一份家业,但家里也不能亏待了孩子。”
唐氏知道自己是继母,几个继子都已经大了,自己是管不了的。
丈夫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自己两个孩子长大成人。
要是有个意外,自己母子三人,还要依仗几个继子。这会,自然也就不敢多言。
而且丈夫说的也有道理。
只要另外两个继子没意见,
她也没意见:“全凭郎君做主。”
“我知道你是贤惠的。你安心。十四娘的嫁妆,我心里有数。”
唐氏嗔道:“妾知道郎君心里是想一碗水端平。郎君能如此对六郎,自然也会如此对十一郎和十四娘。”
杨柏德心里欣慰,笑说:“六郎不是冷心的,十一郎还小,日后他也会看顾着些。”
唐氏知道这是提点自己呢:“妾知道的。人心换人心,妾虽不是六郎他们亲娘,却也希望一家子和和睦睦的。”
“你既无意见,那明日我便做主,与大郎、八郎他们说。你也带着十一郎听听。”
“是。”
次日,杨明自外地赶回家。便被杨柏德赶去请了大伯杨昌德,与族老来。
不过回来时,只有三个族老来了。
杨柏德说明了自家要分家。
有族老轻咳一声,说:“柏德,你还在呢。怎能分家?且,你家三个儿子,只老大成亲。这会分家,于理不合。”
“三叔公,按朝律法。六郎必须分出。既然要分出去,都是我儿子,我自然不能放任不管。”
那三叔公看说他不通,转向杨皓,厉声说:“六郎,我看你也不是过不下去。户籍分就分了,也当在家尽孝才是。”
杨皓点头说:“三太叔公教诲,晚辈记住了。只是我不认为分开住了,就无法尽孝。我另立门户,也是父亲的儿子,我以后自然是要孝敬的。”
三叔公气吁吁说:“那怎么能一样?”
杨柏德笑说:“三叔公,六郎年轻不会说话。你老人家别跟他一般见识。”
“分家,都是我一人做主的。怪不得孩子们。我与大郎、八郎,还有唐氏商量过。都同意此时分家。”
“分家?你二房虽然分支了,却也是自祖宗分出来的。这财产也只能分给我杨氏子弟。”
杨昌德突然闯进来,怒气勃发指着杨柏德,厉声说:“老二,你现在要分家,是要分给谁?”
杨柏德笑呵呵说:“大郎。你大伯来了,怎么还不请他坐下。”
“你这样不尊宗法,不敬祖宗,我可不敢跟你做一块。我话就放这儿,你若是敢将祖宗留下资产,分给来历不明之人,我便开宗祠,敬告祖宗将你出族。”
“哗啦”,杨柏德将案几一掀。冷着脸说。“六郎是我儿子,这不容质疑。他自小长的与我极像。且脖后有米粒黑痣,脚踝有儿时所留伤痕。这些都可证明。
“杨昌德你当年嫌我六郎是痴儿,又怕分家对给我二房分一份。硬将我六郎名字自族谱化去。如今贪图六郎带回财物,不肯轻易让我六郎认祖归宗……如此也就罢了,如今你敢污蔑我六郎血脉。你要将我出族,看谁没脸到地下见祖宗。”
“二叔何处此言?”一个文士打扮青年走出来。
杨皓看他,二十岁左右,跟杨柏德一样,长相看着敦厚,笑得很可亲,但目中却没有什么笑意。
“各位太师祖,虽说杨皓长得与我二叔相似,所谓任由相似。且黑痣伤疤,不仅巧合,甚至听说过有伪造的。仅靠那些,实在不能保证杨皓便是我……杨氏子弟。二叔,我爹也只是担忧你被骗了。二房资产虽然是二房的,但终究也是祖宗留下。你如此分家,我爹怎么视而不见。”
杨柏德气极反笑:“我二房家产虽是托庇与祖宗。莫非我家有四个儿子,你爹这大族长当我家是孤儿寡母欺负,还想要收回不成?”
那青年笑呵呵说:“我爹也是处于公心。”
杨皓突然笑说:“你……是谁?”
“如果你真是我二叔儿子,你该叫我一声三兄。”
杨皓拦住杨柏德,说:“那照你与你爹的意思,是我必须先重新写入族谱,才能分家?”
“并非我家的意思,而是宗法道理。你入不入族,我爹都是顺其自然的。若你真是我杨氏子弟,那自然是要入族。若不是……”
“这么说,我爹认我不行,要你爹认才行?”
“俗话说,口说无凭。”青年朝三个老头行礼。“三位太叔祖,为澄清此事,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他滴血认亲。”
“碰!”杨明再忍不住,飞起一脚将青年踢飞了。涨红了脸,扑上去就打。
杨昌德楞了一下,大声叫起来:“干什么。老二,你家这是要干什么?”
杨柏德冷着脸,看向那三个老头:“三位叔祖,你们也是这个意思?要挖张氏坟?”
杨皓楞了一下,挖坟?
他看杨明打得差不多了,忙去将人拉开了。
杨明眼睛都红着,挣着还要踹人。杨皓差点拉不住人。
“大兄,挖坟是什么意思?”
杨明喘着粗气,大声说:“滴血认亲,是滴骨。杨昌德这老畜生害死了娘,杨时这小畜生就要挖娘的坟。”
“大郎!”
杨皓看到杨柏德眼睛里也满是血丝,杨昭盯着杨时,表情也是恨不得要吃人肉的样子。
杨柏德呵呵冷笑着说:“你们大房欺人太甚,那我二房就自请出……”
“爹!”杨皓喝了一声,打断他话头。有看向杨昌德,说。“杨族长,我现在怀疑你儿子杨时是狗杂种,打算给他滴血认亲。八郎。”
“去找跟死了几年的狗骨头来。大兄,让人叫席小树回来。”
“杨皓……”三个老头看闹成这样,三叔公不敢当做看不到了。“柏德,你就不管管?”
“你让我管什么?三叔公,我孩儿的娘死了还要被人糟践,因为他是杨昌德族长,五二章就该吞声忍气?那岂非连杨时这小畜生都不如?”
说着,他看到杨昌德向杨皓冲去。上前就推开了:“你这是要做什么?我家六郎好心帮你,免得你养大了狗杂种而不自知。”
“杨柏德,你竟然如此辱我。”
杨柏德冷笑说:“你是我杨氏族长死活,只在你一句话。如此威势,我岂敢辱你?”
“六兄,狗骨头找不到,猪骨头可行?”
“拿!”杨皓膝盖跪压着杨时背脊。“或许我看出了,这人不是狗杂种,或是猪杂种也为得而知。”
杨昭将发黄猪骨头丢地上。那是一片肩胛骨,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确实是猪骨头。
“杨皓,你放开我。你若敢辱我,我誓杀你。”
“八郎。”
“是。”
“压着他。”
“杨皓,你敢。”杨昌德被杨柏德拦着,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被欺辱,气要吐血。却也无计可施。“三叔祖你就这样看着时儿受辱?”
三叔公也是被气得胡须乱颤:“杨柏德!你眼里可还有祖宗?”
杨柏德脱口而出,喝问:“三叔公说的祖宗是谁?是杨昌德?我二房虔诚敬奉。祖宗也不会辱我二房之人。”
如今已经彻底撕破脸,他也无需在留脸面:“三叔公你要认他祖宗,我杨柏德可是不敢认的。”
“你……你……我要去官府告你忤逆。”
“正好,我也要请官府主持……”
“啊……”一声惨叫,打断了他们争吵。
杨昌德听着儿子惨叫,有看到杨皓手中匕首,还以为儿子是被杀了。
“时儿!杨柏德,你纵子行凶,我要杀你满门。”
杨皓起身,将杨时一脚踹开。
杨时惨叫着滚到一边,抱着手指,狠声:“杨皓,杨昭,今日之仇,不报非君子。”
杨皓冷笑一声,扬起手中猪骨头,说:“你不过畜生。报不报仇,都成不了君子。”
将猪骨丢到三叔公面前。上面的血溅了老家伙一脸。
“你……”
杨皓冷笑说:“三太叔祖,这滴血认亲。杨时的血,能跟猪骨融。他不是畜生就是猪妖啊。”
三个老头看到猪骨头上的血迹,脸色一白。
第三十七章 我要帮他洗白
屋子里闹,外面也开始吵。似乎是大房的人在叫门。
杨皓对杨明说:“大兄,开门让人进来,让大伙都看看人模狗样的畜生长什么样。”
“不许开!”杨昌德声音都劈叉了。“不许开!”
杨柏德眼睛还是红的:“大郎,开门!”大房这次是欺人太甚了。
杨明刚才不知道这边这么回事,只知道方才一下子静了。
现在自然是听自家爹的话。
杨旺等一群人冲进来,一起进来的,还有席君买和杨氏帮忙杨皓打理牲畜一群年轻人。
他们进来就听到杨昌德气急败坏的吼声:“滚出去。都滚出去!”
杨旺等人脚步都为之一顿。
却有听到杨皓大声说:“怎么,杨族长不是要滴血认亲吗。杨时的血与猪骨相溶,你还想包庇不成?”
什么?
杨时滴血认亲,血与猪骨溶合?
这……杨氏要出大丑闻了?
杨时面色煞白,手脚绵软站不起了,大呼大叫:“不是真的。是杨皓做了手脚。没错,就是他做的手脚。”
杨皓冷笑说,说:“若说是我动了手脚,那也可以让杨族长另找一枚猪骨头来?”
杨旺看三个族老黑着脸,只抿嘴不言。而杨昌德面色青白交织,满眼怨毒盯着杨皓。
他手脚发冷,却不得不上前说:“二叔,今天只是误会。三郎年少轻狂……”
杨柏德咬牙切齿,打断他冷声说:“他确实狂,要逼我挖你二婶的坟。”又盯着杨昌德说。“这就是你们大房的孝义?这就是你们大房的公心?”
杨皓心里冷笑:“席君买,你骑马去县城,寻麻主簿来。便说我家分家,请他来一趟。”
杨柏德看了一眼这个儿子,心领神会:“大郎,去请王里正来。”
“都住口!”一个老头猛拍了一下案几,咳得满脸涨红。
他这一咳,却让气氛缓和了不少。
那老头喘着气说:“柏德啊,你家六郎要分出去,我们三个老不死给你见证。今天就将事情办妥当了……要是谁敢在外头乱嚼舌头。族规处置!”
杨昌德听了这话,“噗”一声喷出一口老血。
“父亲——”、“爹!”
杨昌德几个儿子惊叫出声。
杨旺苍白了脸,叫来家丁背了杨昌德就走。
杨时看这形势,望着杨皓一家的眼神,怨毒无比。
杨皓心里冷笑,将那块骨头拿起扬了扬。
杨时脸上一白,掩面而走。
杨皓冷眼看他踉跄走出去,将那骨头往地面一丢。
骨头上的暗红色,让那十几个杨氏族人看了正着。
众人面面相觑,神色各异。却没人敢说话。
“有何好看的?”三叔公喝道。“都闲着没事干呢?”
众人不敢再留。
三叔公看人都走了,咳了一阵,才说:“柏德,杨时之事……到此为止。你家六郎要分家,那就分吧。另外,六郎认祖归宗,族中也无人反对。”
这算是给二房一点甜头,想让二房不要再抓着杨时“滴血认亲”的闹剧不放了。
杨柏德看杨皓垂头不语,便点头说:“我听各位叔公的。”
于是,杨皓成功分家了。
杨皓从杨氏二房分田地四百九十亩,米粮二十石,还有二十贯的铜钱,还有牲畜之类。
但杨皓除了田地之外,其它的都没要。
他跟杨柏德说:“我知父亲偏疼我。只是,我真不缺钱。若那些田地不是靠近鹤涌坛,又与我要买的那荒地连成一片,我连那些田地我都不想要的。至于钱粮,我是真不缺。”
杨柏德看到他两大箱满满的铜钱,只能伤心承认自己还没儿子有钱,也就不再勉强他了。
杨皓有说:“父亲,我看如今地面也不是冻得很结实,就先房子地基挖好。若是还能来得及,也先准备一些砖瓦。等春耕结束了,就马上建房子。”
鄠县的气候也不算极端,但冬天确实不适合建房子。
鄠县位于终南山山脉北麓。
西伯利亚的冷空气长驱直下,被大山一挡,冷空气堆积。所以鄠县的冬天还是很冷的。
只不过不能建房子,主要是因为粘合剂会结冰。
不过挖地基是没问题的。虽然地会冻住,但天冷之前,没有什么雨水,土地比较干燥,但关中的地也没有冻土。冻得也还不深,如今还可以挖。
其实杨皓要建房子。石头和砖头,空间都可以提供。
但是人力是必须要另外找。
等开春后春耕结束,农忙过后,他就可以请附近村民做工。
…………
虽说分家了,但杨皓依然住在家中。所以一切其实都没什么改变。
唯一需要改变的,就是杨柏德名下的地。四百六十亩地,需要请里正帮着转到杨皓名下。
立了地契之后,这次分家才算是尘埃落定。
这日,杨明来找。杨皓陪着说话。
杨昭闯了了进来:“大兄,你也在啊。”他幸灾乐祸笑着说。“大房那边请大夫了。”
杨明说:“昨天不是就请了吗?”
昨天杨昌德被气得吐血,当然要请大夫。
杨昭自顾自坐下,倒了一碗水说:“昨日请的是刘大夫。今天请的,是吴大夫。”
杨明与杨皓对望一眼。换大夫,说明昨天请不行。
而且很有可能是病情加重了。
又听杨昭说:“听说杨时连夜走了。呵呵,还说大房家教如何好,几个儿子行为端正。他爹病着呢,自己就跑了。我看,大房就旺大兄还过得去……”
杨明斥道:“别人家事,你甭管那么多。既有空闲,多读书去。”
杨昭一脸“他们不好过,我就开心”的幸灾乐祸,笑呵呵走了。
杨明笑说:“八郎性子还有些跳脱。日后看着不对,你多说说他。”
杨皓点头,问他:“大兄,不说杨时为人最是口蜜腹剑?怎么会留下这么大一个把柄?”
这年头,可是以孝为先。父母在不分家的宗法与律法,都是基于一个“孝”字。
虽然那只是借口。但孝行,在这个社会上,是非常重要的德行。
如果被认为有不孝行为了,会极大败坏德行口碑。
杨时在其父病中出行,那可是极大的不孝啊。
杨明抿嘴,笑说:“他如今是背上了丑名。如果留在家中,只会让人一直记得昨日之事。猪畜生……若非大伯是族长,此时他恐怕已经被出族了。
“如今走了,流言自然就慢慢平息。至于他不顾亲父病中离家,只要族中没人到外边说,谁知道他不孝了?等日后有了前程,乡亲们护着他还来不及呢。更没人会说嘴。”
杨皓依然有些不明白。
听杨明解释了,他才知道:滴血认亲,如今的人可是奉为圭臬的。
滴血认亲,据说自三国时代就有了。这会只有滴骨法。
人们认为血亲的血气相连,于是就产生了滴血认亲的民科。认为只要血亲的骨头,就可以吸收血亲的鲜血。
怪不得那三个老头看到骨头后,眼睛都直了。
原来是被吓到了。
他们或许也感觉到不对了。
他们又没能力反驳。只能捂着。
但他们又能捂着所有人的嘴?总会有人偷偷的说。
只要见到杨时,就会想起一次:杨时的血能被猪骨头吸收,或多或少都会被闲话是猪的血亲。
这个时代,流言能逼死人。这样的事,大概是逼不死杨时的。不过他以后就别想抬头做人了。
除非,杨时能找出证据证明滴血认亲的不靠谱,要不然就没办法辩解。
但杨时行吗?
肯定行。
杨皓笑着说:“大兄,这次算是给他一个教训。不过那日看他神色,恐怕是将我们家当做死仇了。”
杨明神色也凝重,说:“他这次恐怕是听说你回来了,才特地赶回来。他跟着三叔,在长安读书。据说结交了勋贵子弟……日后确实要小心些。”
结交了勋贵子弟?
杨皓皱眉说:“大兄,只听说过千日做贼,谁听说过千日防贼的?”
“不然还能如何?只能见招拆招了。”
杨皓却想得更多。
杨时既然知道滴血认亲,现在又蒙受了“冤屈”。为了洗白,肯定要研究那滴血认亲的吧。
那玩意,其实很容易证明。而且他用猪骨羞辱了杨时,其实也是一个很明显的提醒。
杨时自知不是猪,那就在强烈暗示:滴血认亲不可信。
杨时只要不傻,总有一天会想到这一点。只不过杨时想要推翻它,恐怕也不容易。
“大兄,你可有好友住在长安?”
“你要作什么?”杨明皱眉说。“六郎,既然如今要准备开祠堂给你认祖归宗。族里的规矩,明面上总要守的。”
杨皓笑说:“大兄误会了。我只是要帮杨时洗白。绝不会违反族规。”
他是要帮杨时。
那肯定不会违反族规的吧。
杨明看他笑得阴险。觉得:大概是吧……
第三十八章 拉不出si……赖地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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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修改)
古人对孝道,有许多标准。
其中就有一句:父母在,不远行。
若是父母病了,更应该在家中病榻前侍奉。
如果父母在病中,却偏偏要远行……要是有皇命在身,还能说得上是忠孝难两全。
那是“迫不得已”,是“情有可原”。
像杨时这样,亲爹吐血了,自己却连夜离家去了长安。
这放谁身上都是说不去的。
他不怕被人知道?
当然怕啊。
但是,他更怕面对族人异样的眼神,更怕二房痛打落水狗。
是的,他不承认自己是落水狗。但他怕。尤其是怕杨皓会那么做。
他是被杨皓狠厉的行动力吓到了。
一场滴血认亲,不仅让他有可能背上猪畜生甚至是猪妖的帽子。
更让他爹杨昌德颜面尽失,甚至让人觉得带着绿色帽子——某一头猪给的绿帽子。
说明白一点,就是杨时他娘会被怀疑的跟一头猪私通了。而他杨时,则是猪的奸生子。
他绝不承认!
但众口铄金,他怕被那样谣传。
一旦谣言传开,他以后洗脱了那样的嫌疑,日后也会成为他的污点。
所以他连夜赶路,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就回到了长安。
回到长安后,他第一时间就回到杨瑾德家中。
杨瑾德就是杨时的亲三叔。住在长安,是因为他在长安当官。
左武卫录事参军,从八品上的小官。但好歹是个官。
五丰村杨氏并不显赫,之前也就出过流外的官。几乎没人能做有品级的官。他是族谱上记载的,唯一一个有品阶的官员。
杨瑾德今日休沐,还未出门,听说侄子回来,就让下人将人叫来,问家中情况。
杨时低垂眼,恭敬说:“家中还好,我爹还让侄儿问候三叔。就是去年天时不好,家中产出少了些。”
杨瑾德颔首,说:“去年天时确实不好。能有收成便不错了。少些也不打紧。你回家了怎么也不多住两天。二房那个六郎果真回来了?没有认错?”
听到二房,杨时就脑子充血,不过他强行忍住了说:“应当是没认错。那六郎,长相与二叔极像。且二叔也当场认下了。”
杨时是恨不得将杨皓千刀万剐,将二房狠狠踩在脚底碾压。
但家里出了什么事,他不能说。
说了就要坏事。如果三叔回去,不管结果如何,受伤的只会是他。
他挑着好话说:“那六郎暂时还未认祖归宗,但二叔认了,还给他分了家。”
“糊涂!”杨瑾德拍了一下书案。“你二叔糊涂。父母在,不分家。哪怕六郎独立户籍,也不应该这时分家。”
“就是这理。不过二叔想是担心日后家中不靖,虽不合规矩,昨日里却也是分了。”
“糊涂啊。”杨瑾德叹道。“你爹怎么就没拦着?”
“这等不合规矩的事,我爹自然是拦。只是二叔强硬,又有杨皓带回的财物,现在是腰板了。请三位族老,直接分了。我爹也被气得够呛。”
他不敢说被气吐血了。
说了他就等回五丰村。
“我爹让我来问三叔,这是该如何处置?”
杨瑾德摸着胡须,沉吟半晌,说:“这时,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没用。便由他去吧。”
杨时躬身,说:“三叔说的是。我爹也说,如今各房已经分家。他们二房胡来,以后不管他们便是。”
心里却说:凡是怂恿我家出头。
他清楚得很。二房认亲也好,分家也罢。合不合规矩且不说。只要不犯法,二房做的事,谁都无权置噱。
如果不是因为大房是族长。其实轮不到大房与二房插手。
现在二房根本不卖族长面子,杨瑾德这个弟弟出面也不过是要将脸面拿出来让人踩。
杨瑾德见恭谨,颔首说:“听说六郎带了不少东西回乡,可是真的?”
“是真的。如今二房家中空房子都装不下,还有大量箱笼露天堆着。听说还有千多头牲畜。”
杨瑾德目光连闪,说:“之前我在信中就与你爹说过,既然是我族中子弟,那边今早认祖归宗。一旦认祖归宗了,难道他还能眼看着族人乡亲日子过不下去了,也不拉一把手?现在与二房闹成这样,以后……”
他叹了一口气,以后如何,却是不说了。
杨时听着这话。心里也是在想。自己之前是不是想差了。
之前他想着,如果杨皓认祖归宗了,二房财力大增。族人说不定要向着二房。
那他爹族长之位,就坐不稳了。
尤其是听说杨皓得了朝廷上赏赐,又得沙洲督军牛进宝青眼。
如果杨皓有一点儿出息,族中各支,肯定会转而支持杨皓。
他日后自族中所得支持,自然就会少些。虽然五丰杨氏支持不了什么东西。
但如果没有族中支持,就连他三叔在长安城里也要艰难得多。
更不要说他了。
而且三叔就是个势利的。现在虽然还跟大房站在一起。那不过只是因为大房是族长,能给他好处。
要是杨皓入了族谱,恐怕就要将他丢一边。改去捧那杨皓臭脚了……
正是因为出于这种考虑,他才赶回家,想着最好是让杨皓血脉成疑,日后就杨皓再能耐,家族也不会轻易给他支持。
只是没想到杨皓如此阴狠,用一块猪骨头反手一闷棍将他敲闷了。
如果他们大房一开始就不阻拦杨皓入族谱,那会不会更好操作些?
只要杨皓入了族谱,就是杨氏中人。眼盯杨皓那些财物绝对不只他爹……嗯哼,只要各支都攀上杨皓伸手。
杨皓是给还是不给?
给了,迟早是升米恩斗米仇。要是不给,各支还也只会疏远二房。
想到这些,杨时只觉得亲爹糊涂了。
竟没想到不患寡患不均……想要从杨皓手中挖出一笔,才更让他认祖归宗的。
如果让他上了族谱,杨氏一族是整体。
到时候,就算他爹不用开口,二房应付不了各支要求,只能向族中求助。到时候再提条件,还怕二房不拿东西出来?
现在闹成这样。杨皓日后入了族谱,族人却已经没脸朝他伸手了。
说到底,还是他爹目光短浅……
杨时想着亲爹的不对,想到杨皓又咬牙切齿。
杨瑾德见着他神色变换,却只垂眸当做没看见。
就这城府,还想有什么前程?
真进了官场,怎么死都不知道呢。
他抬起眼睑说:“你晚上赶路辛苦。先去歇息吧。”
“是,侄儿告退。”
杨时回到厢房,却又如何睡得着。
若是“滴血认亲”之事不尽快解决,别说前程了。以后他连出门都没脸。
只是该如何证明那滴血认亲结果不对?
杨时与杨昌德相貌也是很相似的。他很确定自己就是杨昌德的亲生儿子。
只不过他想到亲爹看他时,偶然闪过的怀疑,就心寒。
如果不尽快将这事解决,说不定他连亲爹都没办法认了。
他心里越想越乱,越是急越捉不到重点。
……
杨皓还真不知道自己是高估了杨时。
他还以为杨时这个时候应该是已经想到了“滴血认亲”的关键,并且已经开始反推了。
却没想到对方遇到这么一点事就只会怨天尤人兼且心头大乱。
不过不管杨时有没有做什么,反正他要做的事已经做了——席君买已经骑了马,往长安赶了,身上带着他给黄校尉的一封信。
第三十九章 终于是有打手的小地主了
席君买不在,杨皓就去那荒地转悠。
见着席小……席芳雅费力推着小车,车上满是干牧草。
“见过郎君!”席芳雅放下推车行礼。
杨皓看她还是瘦瘦小小的。不过脸色有了血色,倒是不像最初那样青白。
“就你一人?”
“是。我大兄去办事,其他人还要等会再来。”
“这重活你让那些男人做。”
“这活不重。我可以的。”
杨皓看她十岁左右的身子,谁能想到她已经十三岁了?
但十三岁,还是童工呢。
虽说这个年代用童工不犯法,但也不能往狠里用。
他想了想,说:“这里偏僻。要开春了,山里野兽说不定要下山。君买有事外出,你在这里不安全。日后你暂且到家里住下。白天里再过来做活。”
席芳菲回头看看用木头随便搭起来的帐篷,点头说:“谢郎君。”
去那大宅子住下,白天来这里做活,这挺好。
“你做活吧。我到处转转。”
杨皓是想着快要开春了。这里牲畜那么多,肯定要建一些牲畜圈。另外也要建一些屋子,好供人住。
“啊昂啊昂啊昂~”瘦驴也待在这里,看到就冲他叫。
“蠢驴!”杨皓笑骂一声,过去解开缰绳,让它跟着。
荒地的北边是乱石滩,有一定坡度。石头很多。
杨皓翻了几块大一点的石头,发现这里的土壤很贫瘠,是黄泥,而且很薄。
这样的地,确实没有什么开垦的价值。
在东北角,是他新买下的荒地。这片荒地坡度相对比较小。但同样有许多石头,只不过碎石为主。
这样的地,如果狠了心,也能开垦成梯地。只是土壤依然是很贫瘠。
如果开垦了种黍麦,没有十来年,再堆上无数的肥,恐怕连种子也收不回。
不过如果是种玉米……
也许不只是可以种玉米。
再往东,就是便宜爹分给他的四百多亩地了。地虽然挺大,但下田为主,连中田都不多。
地块中倒是有水渠。
只不过,那只是防止下雨天时山上下来的水会冲了田地。对引水灌溉,实则没什么用。
这里远离河道,是五丰村最西边的地。是整个村里灌溉最难的田地,想要引来河水,简直做梦。想要灌溉,一是等天下雨,二是挑水或者拉水来。
不过那对杨皓完全不是问题。
他更在意的,是这东边都是庄稼,又养着那么多牲畜。更担心牲畜不小心跑到地里啃了庄稼苗。自己的田地倒没什么,但要啃了别人,那就是非多了。
这么一来,那片朝廷赏赐的荒地,都得围起来才行。
只是要将加起来一万五千亩的地都围起来,那是个大工程。
开春了,肯定要找人种地,又要盖房子建牲畜圈的。现在还得加上将这片荒地给围起来。
那得多少人才能做得完?
他倒是出得起钱,只是到哪里找到足够的人手?
唐朝统一中原后,数次“大索貌阅”,流民为之一空,都给了授田。
现在连许多大户人家连耕田的佃户都找不着。他那里找那么多帮工?
一旦开始春耕之后,农民就要忙到秋收之后,才有空闲时间……
杨皓自觉对这个世界还不够了解,就回去找杨柏德商量。
“你要将那片荒地都围起来?”
“是。虽然费时费钱,不过如果不围起来,牲畜容易招牲畜侵袭。且,牲畜不管是进了山还是糟蹋了庄稼都不好。”
杨柏德不看好他这个想法:“那可不容易。”
“不容易也得做。慢慢来就好。”
“那要多买木头。”
想要将整片地都围起来,肯定也是要用木头的。
“我想着,先用木头围起来,再种上荆棘。”
木头烂了,荆棘也长成了。以后只要将荆棘条捆起来,就不用修围栏。
“这想法倒是不错。”
想法是不错,只是杨皓也有烦心事:“现在愁的,是找不到人做活。”
杨柏德颔首,考虑着说:“想要在乡里之间找做活的人,恐怕是难了。若是想尽早建好,你就得独多出工钱。请城里人做帮工。只不过,你仍需请些师傅做活。”
那是自然的。
长安城号称百万人口的超大城市,距离鄠县也不算特别远。
鄠县和周边县城找不到那么多人,他就直接在长安城内找。那里的穷人,大概得有一半以上吧。
想必还是能找到的。
他又跟杨柏德说打算让席芳雅住进来的事。
杨柏德想了想,说:“便让她住在外院吧。”
住里面,传到外边容易引人说闲话。对人家小姑娘不好,对他家几个儿子也不好。
外院还有一间杂物房。收拾一下也还是能住人的。
杨皓听说了,就让人去收拾。
这只是暂时住着,也住不了多久。
直到天全黑了,席君买才回来。
他风尘扑扑的,带了一个人回来:“郎君,这是何泉山。是黄校尉荐的人!”
杨皓看那何泉山手脚修长,面上鹳骨突出,大鼻子、粗眉大眼,只是右嘴角还有一道斜着延伸到鹳骨的刀疤。
这伤疤让这人显得很是凶狠。
“见过杨郎君。”何泉山叉手行礼。“我在家中排行老大,杨郎君叫我何大郎便可。”
杨皓说回礼:“何大郎一路辛苦。今晚请在寒舍住一晚,我正好与你说说雇佣之事。”
“叨扰了!”
杨皓又对席君买说:“菲娘住在野外,到底是不便。我已经让她暂且搬到外院杂物房。”
“谢郎君。如此我更放心了。”
“你且去与她说说话,用过饭了再走。”
杨皓又带着何泉山回到厢房:“左侧是客房。被褥都是新的,何大郎今晚便在此间休息吧。”
他又叫了人做了吃食和酒送来,招呼何泉山喝酒。
喝了大半坛了,杨皓才说起自己让黄校尉推荐人的目的:“何大郎你方才也见着了。如今寒舍放了不少货物。乡里之间虽然淳朴,却也难免有宵小之辈。所以,我才想着请黄校尉推荐一个武艺出众的人,给我担任护院头领。”
他顿了顿,继续说:“既然黄校尉荐了你来,你的武艺与人品,自然值得信任。只不知你可愿意?”
何泉山看他连自己来历都问,就只直接问自己愿不愿意,心中颇为感动:“听黄兄说杨郎君是豪爽之人,何某愿效力。”
“好,爽快!”杨皓笑着举起酒碗。“你我干了这一碗。”
放下酒碗,又说:“既然何大郎愿意,我便说说待遇。日后何大郎你每月可得五贯月俸,外加米面各五斗。你意下如何?”
这待遇在乡村中,当然是相对比较高的。但不高请不到能人。
“何某谢过杨郎君看重。某明日便开始当差。”
何泉山何尝不想去长安城中大户人家找份差事。那样也好多赚些钱。
只是他脸上的疤,让他一直没能如愿。现在杨皓给的月俸,其实也不必长安城中那些达官贵人给了。
杨皓笑着说:“此事不急。既然是护院,你一人恐怕也忙不过来。若是你认识有武艺在身,且人品可信的,也可叫些人来。待遇方面,每月一贯五百钱,米面各两斗。”
“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
何泉山起身,叉手躬身:“何某村中,有十余人与某一同从军,都是上过沙场见过血的。人品都可信。虽大多有些残疾,对付蟊贼宵小却是绰绰有余。
“若是杨郎君不嫌弃他们是惨余之人,某便捎信,让他们来。”
“有些残疾?能否正常过日子?”
“能。他们或者掉了手脚指,或一只手脚稍有不便,却不影响过日子。”
“何大郎请坐下。你说的同乡,都是在战场受伤所致?”
“是。”
杨皓想了一会,说:“都是忠勇之士,便叫他们来吧!”又说。“你也知道,我这次请人做护院,同样也要找人看护牲畜。若是你同袍之中,伤后退伍,却又能正常做活的,也可叫来。若是合适,我也让他们给我养牲畜。若是懂养牲畜,月俸可以多给。”
第四十章 长安大瓜
(本章未修改)
米是好米,面是好面。
都是杨皓从长安买回来的。他让席君买套了一辆马车。
让何泉山带着马车,将两个月的粮米带回去。
“这些,是给何大郎你安家只用。本应该让你将家人接来。只不过我暂时安置不下。等我着有地方安置了,你又有意,就家人接来。”
“劳郎君费心。”
何泉山叉手,郑重说:“何某最迟后天回来当差。”
先给两个月米粮安家,还任由带着一辆马车走。何泉山已经许久没被人如此信重了。
这样的东主,值得他卖命。
杨皓目送马车去了。
“郎君,这是要雇用何大郎了?”
“我让教你武艺,他也同意。不过你要拜师,就看你是否诚心了……以后你多跟他学。”
“是,郎君!”
“套五十辆马车,我有事要出门。”
“我这就去。”
…………
而这个时候,长安城坊里之间开始流传一个故事。
故事这样说的。
有个可怜的孩子,从小身体不好,神志有些不清。某天孩子病中,眼看就要死去。家里来了个老道士,将孩子救回。又说是与孩子有缘,想收孩子为徒。
父母为了让孩子活下去,就忍痛同意了。
十五年间,那孩子随着老道士走遍大江南北,离开故国,游历域外数十国。最终返回故国。
不过这时老道士已经去世,那孩子也长大成人,遵师遗命,要返乡认亲。
结果族长看他带回了财物,想要侵占那孩子资产,不肯让孩子认祖归宗。
故事说到这里,就显得有漏洞了。
有人驳斥说:“这分明是胡说八道。族长再贪心,若是因贪财拒绝祖宗血脉认亲,以后怎么服众?
“如果不能认。恐怕是担心混淆了血脉了吧。”
说故事的人大多长舌。都会认为自己说的才是真相,而且最反感别人说自己说的不对。
“都说一样米养百样人。这天下什么样的人没有?大多人当族长,自然是像你说的那样,秉持公心。只不过我说的这个,却也未必。
“你猜那孩子如何?他与亲爹长得一模一样,族中之人见着了,都直接说定然是他亲爹的孩子。”
这还不止:“有人或又要说人有相似,长相相近也不能确定是血亲。可人家亲爹都说出脖颈之后有痣,脚踝有伤等证据。那孩子都一一对上。”
吃瓜的这时大多信服了:“如此说来,肯定是亲生父子了。”
“可不是啊。可是那族长却置若罔闻,依然不肯看祠堂让那孩子认祖。说是要与族老商量。”
杠精依然会有:“这又不对了。既然族人都认了,人家亲爹也认了。那族长再怎么蠢,也该顺梯子下了。再说,他不许人家认祖,对他有何好处?”
讲故事的冷笑说:“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那族长是那孩子亲大伯。想要让那孩子捐出资产给族中,才肯给他认祖。”
有人点头了:“虽方式不对,但也算是出自公心。宗族之中,一荣俱荣,既然那孩子有了丰厚家资,捐些出来买族田,开族学。也是一大善事。”
“哈……是善事,却也未必是公心。”
说故事的嗤笑说道:“你们可知为何那孩子返乡还要重新开祠堂认祖?他虽拜了道士为师,入了道籍。族谱上却本还留着他名字。
“他那大伯当上了族长,首一件大事,便是开祠堂,说这孩子是个痴呆的,且体弱多病,离家多年,定然已经死去。即便没死,也是个痴呆的。要将他名字划去。”
又说:“孩子父母自然不同意,谁愿意自家孩子被出族。是不是?可那族长却说了,孩子即便还活着,也是出了家的,不宜再留在祖中。”
有人点头:“既然出家了,也自然算是出族了。这话虽然不近人情,却也无可指摘。”
“按理,那么做确实无可指摘。可你们忘了?那族长是那孩子亲大伯。不说与孩子亲情吧,便是看在亲兄弟面上。也不该由他起这个头。”
说故事的人,冷笑说:“他为何起这个头?听说却是因为家中资产颇丰。不愿多分给亲兄弟,若是兄弟名下多一个儿子,自然要多分一份。”
“这便是那族长不对了。”
终于说通了,讲故事的人更加兴奋:“这还不算完。那孩子的父亲见自家亲兄长竟不肯让自己亲儿入族谱,一气之下就自己认下,然后分家……”
“这就是那人不对了吧。父母在不分家,是律法有制,这一分家岂不是害了全家?”
“你这就有所不知了。那孩子是域外归国,按律入境后要就地落户。他自西域归国,又是方外之人,在律法上,也早是没了祖宗之人,按律要在沙洲落户的。
“他孤身一人,要落户自然是落了单户。他返乡后,户籍当然也是与父母兄弟分开的?”
“这倒也是。”
律法规定的?不了解,长见识了。
“既然户籍分开了,这家不分而分。那孩子亲爹,要将那孩子的那份家产分出去,那也情有可原了吧。可这又闹出了一场滴血认亲的闹剧。你们猜如何?”
讲故事的,深谙讲故事的技巧。卖了个关子说:“原来那族长的一个儿子,听说是读书人,担心这个堂兄弟带着丰厚家资与亲叔认亲,自家族长之位不保。有从书中知道了有滴血认亲这法子。
“在人家分家当口,怂恿父亲上门反对。说二房亲叔的家产是祖宗留下的,不能分给血缘未明人。说要想证明那孩子血缘,得滴血认亲。结果他这话刚落,那二房中的男人二话不说冲上去就揍人。你们猜这是为何?”
“这又是为何?虽说是反对,但滴血认亲确是能证明那孩子血缘的最佳方案?他们不愿也就算了,为何还要打人。莫非有什么猫腻?”
“猫腻没有,却有怨恨。”那人嘿嘿说。“所谓滴血认亲,是要滴骨。那孩子亲娘,早年身体不好,因亲儿被出族,气得没几天就去了,那可不是有怨恨?这会那族长的儿子非让滴血认亲……爹逼死了人家的娘,儿子还要来逼人挖坟。这是不肯让人入土了也不得安宁了?换做是你,你能认?”
恩怨情仇俱全,这故事倒是吸引人,也撩起了听众的兴致盎然。讲故事的也更加兴致勃勃。
就好像他在现场似的,两家人如何口枪舌战,那个要认祖的孩子如何反击。讲的那个引人入胜。
让吃瓜众叹息连连,又哗然大笑。
尤其是讲到滴血猪骨,那提出滴血认亲之人被认定是猪的奸生子时,有人惊呼出声:“莫非猪妖不成?”
那个讲故事的,只是要传播流言,不是要害人,这话当然不能默认:“哪能是什么猪妖啊?那个孩子将人赶走后也说了。所谓滴血认亲,不过有心人臆想出来的。
“这骨头啊,要是放久了,必然会疏松,有很多小小空隙。不管是谁的血,也不敢什么骨头,只要没人动手脚,血滴到骨头上,肯定能渗入。
“如果是新骨头,因为骨质密实,不管是不是血亲的血,都是渗不进去的。
“那滴血法,根本做不得准。”
怀疑是人天性:“那小道士也是一家之言吧。滴血认亲,行之有效上千年都有了吧。难不成他说做不得准就真做不得准了?”
讲故事的也不反驳,只笑哈哈说:“想要证实他说得对不对。回家找块经年的羊骨头,再杀一只鸡,试试不就行了?”
一言惊醒梦中人!
可不是呢?
想要验证,那是容易得很啊。
几乎谁都能做!
果然有人甚至在乱葬岗找来人骨,滴自己的血验证。果然证实那个故事说滴血认亲,做不得准!
没过几天,几乎全长安的人就都主动或被动吃过这个大瓜。
第四十一章 阴险又厚道,小郎君杨皓
谈论别人的事,只是一种生活的调剂。说的人和说的人,当然不会有什么负罪感。他们只会觉得很欢乐。
但被说的人就不是那么欢乐了。
杨时其实很快就听到了那个故事。
不过他听到的那个,肯定已经不是最初传出来的那个。
变样的故事中,那个提议做滴血认亲的读书人堂兄弟,已经变成彻彻底底的坏鬼书生。
——一个想要满心阴谋诡计、见不得亲人好过的坏鬼书生。
甚至有人说,坏鬼书生是想要过继给亲叔,要谋夺亲叔的的家产。所以才不愿意看到亲叔儿子认亲。
杨时听到这只想跳脚:“艹你妈,有脑子没?我二叔就算没杨皓,也还有三个儿子?我过继个屁啊。”
但他只敢让心中小人跳脚。口中却不敢说,他什么都不敢说。
他要是敢说一句“那人还有是三个儿子”。就会有人问他为什么知道。他怎么说,难道说他就是那个坏得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坏鬼书生?
就算他混过去了,别人也会说:“那个读书人,肯定已经计划好要害死亲叔的所有儿子,然后让亲爹族长做主,强塞给二房亲叔做儿子。别说有孙子,有孙子也同样想要害死的。”
阴谋论什么,最让人兴奋了。
所以他不敢说。说了也没用。
杨时一次与同窗喝酒,就听到那个故事。听完了,脸白白地回了他三叔家。再不敢出门。
其实,在这之前他本已经想到了反驳血滴猪骨认亲的关键。
只是他不敢冒天下之大不讳,反驳滴血认亲的准确性。所以还在筹谋。
天下人都认为血脉至亲,是大不同的。滴血认亲,是基于儒家的‘孝’基础上衍生出来的理论。
‘身体发肤授之于父母,不敢毁伤’,是孝的基础。也是孝经开宗明义之说。
如果他突然说‘儿女骨血,不能与父母相容’,或者说跟猪狗骨血相容。那所谓“授之于父母”之说就要受到冲击。
他要否认滴血认亲,势必要反驳一些孝义理论。
杨时担心,一个不好引出那些大儒反驳,后果不是他能承受的。
他还在想办法,想找个妥善的说法。既能推翻滴血认亲的权威性,又不至于陷入被人质疑指责的境地。
如果筹谋好,行事妥当,他说不定还能因此受益。
要是能有理有据地推翻古人一贯奉为圭臬的理论,多少能抬一下他的名气。说不定还能得到某个达官贵人青眼。
经营得当,参加科举就更容易过关。
那他就可以平步青云……取公主,做人生大赢家。
却不想,那件事被人直接当做故事说了出来。
他一番算计全盘落空不说,还成了全长安人口中的笑柄。
“杨皓……”杨时发誓,这件事族老已经让族人封口了。除杨皓或二房的人,谁也不敢将那事到处宣扬。
二房这分明是想要彻底毁了。
他的平步青云,他的公主。他的人生大赢家……全部都要离他远去了,且要一去不复返了。
这如何让他不恨不愤怒?
只是,他现在只能躲在房中,心中怒火却无从发泄。
这不是在他自家,而是在在他三叔家中。他不敢砸东西,甚至不敢大声叫骂。
他恨浑身发抖,咬牙切齿:“杨皓……不杀你,我誓不为人。”
二房少有来长安,最有可能来长安的,大概便只有杨皓了。
至于五丰村还有外姓的事,他是完全忽略了。因为十来户外姓,是绝不敢得罪杨氏的。而且他们也不可能那么清楚那件事的来龙去脉。
只有杨皓有那样的动机。
杨皓就是在报复他们大房。
杨时恨不能将杨皓挫骨扬灰,却又拿杨皓毫无办法。
怒火慢慢消退之后,他想到一种可能,有毛骨悚然起来。
杨皓敢将‘滴血认亲’对外宣扬,完全是为了诋毁他。在滴血认亲流言里却没有指名道姓,那肯定还有更阴险的后着。
那他连夜出走五丰村的事……
这么一想,他一下就满头冷汗。
不行,他必须阻止这件事。
不对,杨皓要毁他名声,他大概也阻止不了。如今当务之急,他必须确定他爹好了没。
如果他父亲已经好了,那最好不过。如果父亲还没好,他就必须做点什么扭转局面。
…………
杨皓不想知道杨时打算怎么扭转乾坤。
这些天,他单独一人拉着马车队,运着货物四出销售。
他去的地方都不远。
京畿道的武功、盩厔、蓝田三县,往山南道的安业县。
他运了什么东西去,没人知道。只是跟他交易的人,买到的都是想要的东西。羊皮、香料、玉料等等。
总而言之,不管他运出去的东西是什么,遇到有购货需求的人,只要空间中有,他将都可以将车上的货物换掉,跟对方交易。
然后空车返回。他每次总是故意差不多天黑了才回到五丰村。回到村中时,车上却总是运着砖头。
今天这一趟,他就运了六十车的砖头回来。
前些天,何泉山带着四十个人来。大多是壮年,不过确实有不少是残疾的。他们有人被冻掉手指。最严重的,有人是断了一臂的。
杨皓将人都留下了。
不过人太多,杨家的房子住不下。朝廷赐给他的荒地上,如今已经搭起了一座简易营地。
何泉山带回来的人,大多暂时在营地中住下。
这天,他领着车队一回来,就有人看见了。营地出来一群人,开始帮忙卸车。
何泉山也来了。
他卸完一辆马车后,对杨皓说:“郎君,这里已经有几百车砖,等开春后,便可以建房子了吧。”
杨皓点头说:“恐怕还要在去几趟。”
几百车砖,听着挺多。但一辆马车一趟最多只能运几百块砖头,要不然马车就要散架。这才多少啊?
何泉山一听,说:“如此买砖,不仅是费钱费力。我认识一个会烧砖的,不如请他来看看。若是找到适合烧砖的地方,便请他在这造窑烧砖。”
杨皓一听,笑说:“那就最好不过了。”他又说。“如今我这看着够人手了。不过以后也有不少事,需要临时增加人手。你尽管再叫人来。”
他指着西边黑乎乎的山头:“我要养那么多牲畜。你看那些山上的树,我都也打算留着了。得请人去砍了。”
何泉山说:“我正要进言说这个事。山上多野兽。如果留着那些林子,我们的牲畜容易遭殃。而且要牲畜,草地也不能太少。”
“就是这话。你如果能找到人,就多找一些,尽快将那些树都砍了。”
杨皓要毁林,却不会任由水土流失。
他打算在山坡上种植一些多年生的牧草。那种牧草是他专门为了在高山或者半干旱荒漠放牧,化了大价钱“进口”的。
那种草的根系很发达,只要有石头缝可以扎,那就能扎到二三十米深。而且一丛草能长到三四米高。水土保持能力很强。
这种草没办法营养繁殖,也不开花结实。种子只能由空间“进口”了,再拿出来用。
“木材都可以留下来。树头、树杈和杂木,正好可以用来烧砖。”
找人这样的事,对何泉山不是难事。
杨皓这次要找人,却只是临时的。对品行要求不是很高,他也无需亲自去找人:“不知郎君需要多少人?”
他虽是猎户出身,在京畿道却有不少同袍。让那些同袍找一些手脚规矩的人便可。
“你看着这么一片山,要在半年内砍完需多少人?”
“若是还要将树头挖出来,恐怕要百多人。不过如今我们这里也有二三十人可以上山伐树。再找七八十人来就行。”
“那就先找七八十人来。我也不按日算钱,只按劳计酬。砍一棵大树搬运到山下,就给十五文,挖树头给十二文;一棵中等树给十文,挖树头八文;一棵小树给五文,挖树头给两文。”
杨皓说到这里,说:“你且按照这个工钱说。人来了,食宿我包了。”
他早就想到请人做活粮食少不得,所以这次又运回了几车粮食。而且有空间在,这几车,以后他可是当做几十车用。他根本不用怕粮食不足。
现在需要考虑的,是营地不足。
虽然眼看既要开春了,但夜间还是很冷。凌晨还有霜,来了人,住户外肯定是不行的。
“那容易。明日白天里,我就带人先上山砍树。若是有些十几个帐篷,大概也就能够住了。”
何泉山顿了顿,又说:“我们有些人不方便上山做事,到时安排几个人做饭食,也就成了。”
“这样安排挺好。”杨皓对他的安排挺满意的,又说。“你且多教教席君买。”
又担心他害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补充说:“他不是我奴仆,日后恐怕也是要服役的。要是去了军中,我希望他可以博一个前程。”
现在是府兵制,只要是成丁,没有残疾都属于大唐军队的预备役。
他这话的意思是让何泉山不要担心:席君买学会了东西,将他这个护卫头领的位置顶了下来。
何泉山笑说:“那小子确有潜质,可谓是天生神力。头脑也灵活,学东西快。我也想看看能不能带个神射手出来。”
“不仅武艺和箭术。你在军中所得经验,都是在尸山血海中学来的,也请你教给他,也让他日后可少些波折。”
“喏!”这位郎君值得跟随。太厚道!
第四十二章 杨时……神他么的大孝子?
有人帮忙后,杨皓就轻松多了。
但帮忙的人多了,他行事也得更加小心些。
比如,总不能让人以为他是妖怪吧。
他以后要尽量不一个人赶着车队外出。要不然,就真的是太惹眼了些。
这天,他打算带着车队去一趟长安。
其实,何泉山的手下大多当兵出来的。他们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或者是因为足够勇猛。但肯定也是比较聪明的。要不然那来的百战不死?
他们或许不会赶马车,但他们有胆子。做任何事,只要有足够的胆子,学东西就快——傻子除外。
不过,在他们学会之前,杨皓还可以有借口独自带着马队出门。
这次去长安也一样。
只不过,这次他不打算运多少东西。
之前就运了不少出门。杨家的外院早已经空了,在房子中暂存的货物也搬了不少出来。
剩余的那些腊肉,他打算将大部分拉出去卖掉。他发现肉类,其实还是挺好卖的。尤其是熏肉腊肉之类的。
大概是因为鲜肉不好保存,经常出远门的人都喜欢。
比如行商,如果能有可以长期保存的肉,他们挺愿意带上,正好在路上吃。
之前他已经运了十车的腊肉出门,而且成功卖掉了三十多车……只要有人要,他空间里还有很多。别说运出去的只有十车,就算一车不拉,他也能卖一百车出去。
只是拿出来的时候要小心。他也一直小心避免让过于关注自己带了多少车货。他知道大房的人一直在盯着他。
……
鉴于杨家中存着的货没多少了,杨皓这次打算只装三十马车的东西。这已经是杨家现有的存或的一半以上了。
杨柏德听说儿子要去长安卖东西,就过去看席君买他们装货。他有些奇怪。
之前杨皓去周边县城,都是五十车起步的往外拉,这次去长安,怎么反而少了。
他又找到杨皓:“六郎,这么这次带这么少,是与长安买家约定好了?这次应当很快就能回吧?”
货送去了就回来,如果赶路的话,当天就能回来了。
杨皓笑说:“并非与人约好了送货。只是剩下的都是好东西,我打算留着自家用的。”
杨柏德看这次装的主要是麻袋,只几辆马车上装着箱笼。
而家中留下的全是箱笼,而且全是上锁的。
听杨皓那么说,他就知道儿子心里有数,也就不再多说了。
不过他跟杨皓说了个地址:“你三叔在长安住。这次你去长安,若是得闲,就顺便去上门见个礼……毕竟礼不可废。”
“好,若是有空。我会去。”至于有没有空,还不是他说了算?
杨皓已经摸清了杨氏的情况。
五丰杨氏有十几支。旁支就不算了,只算现在的嫡支。
他们杨家分家后有五房人,前面三房,都是嫡子。大房与二房两房人还住在五丰村,三房在长安。
而四房五房是庶子,分出去后,在隔壁村落户了。
他回来第二天,四房五房倒是有人来了。他看着他们两房人过得不如大方和二房。三房没人回来,但杨皓肯定他们收到这边的消息。
没人来……
这态度,让杨皓有些琢磨……三房与二房明显也不亲。
甚至还不如大房那样……“滴血认亲”事件之前,好歹还留着面子情。而三房的表现,似乎是当二房不存在的样子?
这话他不好问杨柏德。只能找个机会问杨大郎。
杨大郎嗤笑一声,口中却跟他说:“三叔如何会跟大伯与父亲有矛盾?只是三叔有差事,男主外女主内。三婶婶是大概又恰好身体欠佳。”
“又”字,就有点一言难尽的意思了。
杨皓不解其意。不过听起来,三房跟他们二房,似乎是早已不怎么来往了。
他也没继续追问:“小弟稍候就出发去长安,大兄可有什么要小弟带的。”
杨明也不想说那什么大房三房,笑着说:“嗯,帮我到书坊看看。我想买几本书,书名我写给你。若是有,便帮我买回来。”
杨皓拿到了书单,看其中有《论语·柳先公撰本》:“大兄是要给敬哥儿买书?”
敬哥儿就是杨大郎的儿子,今年才四周岁。但家里人说他五岁了,据说马上要启蒙了。
杨明是读书人,不可能没有论语。
他笑着解释说:“这论语新版的,又朝廷着弘文馆十八学士率大儒编撰。”
又取了钱给他,整整五贯呢。
他才要四本书,却给杨皓五贯。
杨皓心想:看来,书很贵啊。
五贯很多,得用一个专门的袋子装。他提着出门直接甩马车上了。
五贯就是五千文。
这会还没有形成银本位的货币体系,一贯就是一千枚开元通宝,重六斤多。
说实在的。杨皓对这钱也很无奈。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怀念上辈子的纸币。当然更怀念当年的使用网络支付的工具——手机。
不过那只能在梦境中才能出现了。纸币倒是有可能。只可惜现在大唐还满足不了发行纸币的条件……
杨皓又要去长安了,但他心里没半点激动。
车队已经准备好,他不需要帮手。
不对,他需要一头蠢驴。
“啊昂啊昂~”
瘦驴伸直脖子冲他叫着:前天才回来,这又要出门?你是想累死我?!
“别闹。”杨皓斥责。“敢闹,回来剥了你皮熬阿胶!”
“啊昂啊昂啊昂~”气愤万分。
压榨我还有理了?你是魔鬼吗?
瘦驴气得要咬他衣服。
杨皓扇了它一巴掌:“别逼我吃驴肉火烧!”
“啊昂啊昂~”带着嘲弄。
驴肉火烧里没有驴肉!
杨皓不理它,牵着马要走。
“啊昂啊昂。”
马甩着尾巴不走。
杨皓扶墙。
他怎么忘了:这犟驴才是这些牲畜的头。
它们都听它的。这在路上是好事。但这会这狗东西跟他捣乱来了。
“好了,好了。这次回来,就给你放假行了吧。”
“啊昂啊昂啊昂~”有点得意洋洋了。
最好给我找个媳妇。
这犟驴,要不是“太值钱”,他就杀了炖咸驴肉吃。
它作为探矿驴,耐力好且善爬山。在旅途中,它是好的。但平常时,就有点闹心了。
“啊昂啊昂啊昂~”告诉你,以后别再栓我了,不然我不干了。
“我说,你差不多就行了。别得寸进尺!”
杨皓看下人都拿看神~精病的眼神看自己了,在它耳边说:“要敢捣乱,真剥了你皮。别以为少不得你了。我随时再弄一头出来。”
犟驴听了,气得磨牙,却也真不敢捣乱了。
这家伙,精明了一点就比以前难对付多了。真想咬死算了。
瘦驴现在不瘦了,但也没显得胖。体型恢复了正常,浑身是肌肉,叫声也更加响亮。
它扯这脖子,啊昂啊昂叫了几声。
杨皓顺势吆喝了一声。马车队像是得到了指令,开始缓缓前行。
三十辆马车装满了货物,吱嘎着开始上路。
驴叫声,不仅让那些马知道要上路了。村里人也都知道林琅又要拉着车队出去做买卖了。
他之前每隔几天就带着马车队外出一趟,回来后隔天就出去。五丰村的乡亲也大抵习惯了。
也包括大房。
车队在经过杨家祖宅门前,大门悄悄开了一个门缝。
一个下人数清楚了车队的马车数量,又急忙关上门,进了内院。
“只有三十辆车?没数错。”
杨昌德躺在床上,面色还有些苍白。听了下人汇报,他皱眉说:“他数次压着车队外出,又每次运着东西回来,就果真没发现有送可疑东西回二房?”
“每次小的都盯着。他引着车队回村,都是直接去了那宅基地。运回来大多是青砖。送去二房的,都是麻包,一人就能扛走。”
如果麻袋装的是钱,一个人当然扛不动。
杨昌德眉头紧锁,沉吟了片刻,说:“你先下去。”
他起身下床,缓缓在书案后坐下,开始磨墨写信。
“三郎我儿,见信如晤……”
杨昌德信写好了,叫来管家:“找个机灵的,将这信送给三郎。要快!”
不久大房出来一骑,往东北方向去了。
从五丰村自然不只是一条路去长安。有近路,无法行车,但可以骑马。
所以杨昌德的信到长安时,杨皓的马车队才刚走到鄠县县城地界。
为了避免麻烦,杨皓没打算进城。而是直接就绕城而过,径直往长安去。
马车队抵达长安时,太阳已经西斜,入城后他跟上次来时一样,直接奔西市去。
这次马车数量不算很多,他也没打算当天就将货物卖出去。
进了西市,他就去了上次住的那家客栈。
没想小二还认得他,忙笑着上前帮他牵驴:“杨郎君你来了?可是要投宿,上次你住的院子空着,可要仍住那里?”
杨皓看他殷勤,给塞了一把铜钱,说:“那就住上次那院子。马车你可给我看好了。”
“得嘞。包管不出差池。小的一定将你的马车和马都照料好。给你的马上好的草料?”
“就上最好的。”
“好嘞。这就交给小的了!”
杨皓的马很乖,马车全部拉进牲畜院子。等他入住后,马车已经全部解了套,在他住的院子中排得整整齐齐的。
他看了一眼,马车上的货物没出错。
“小的给你送热水来,杨郎君可有其他需要?”
杨皓笑说:“先打热水来。”他说这又取出一吊钱给了小二。
小二喜不自禁接了:“谢杨郎君赏。你稍候,小的这就给你送热水来。”他就知道这位杨郎君大方。
这赏钱,当然不是他一人独得的。刚才杨皓就已经赏过他一次了。这次又赏,分明是为了这些马车安顿得好。
那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
不过这杨郎君大方,他也得再殷勤些,要是再得了重赏才好。
杨皓其实不喜欢用钱开路,但那是最方便的路子不是吗?尤其对像是客栈小二这样以服务客人谋生的人来说,钱是一种很好的沟通媒介。
他既然有钱,也就没必要花时间跟客栈小二这样的人花心思打交道。
小二很快打来热水。
杨皓结果毛巾,问他:“最近长安可有什么新闻?”
小二低声说:“眼下长安最大的新闻,便是蔡国公病重。圣人派太子上门探望……”
杨皓拧干了毛巾,侧头问:“我不常来长安,不知蔡国公名讳?”
“蔡国公他尊姓杜,讳如晦,乃兵部尚书。”
哦,是杜如晦啊。贞观朝“房谋杜断”中的“杜断”。
不过怎么才是兵部尚书,不该是宰相吗?
不对,唐朝好像没宰相,是左右仆射。
杨皓想了一下,有发现自己太蠢。现在才贞观元年……就不准以后人家升官啊?
不过这朝中官员的事,并非他想打听的。
“这朝中大事,我们说来无益。你就说说里坊之间。可有什么新闻?”
“那倒是有个滴血认亲的故事。还有这长安城出了个叫杨时的大孝子。不知杨郎君可听说过没?”
杨皓眨眨眼,说:“你说的大孝子,叫什么来着?”
“杨时!”
杨皓惊诧莫名了:“你说的杨时,可是木易杨,时刻的时?可是鄠县人士?”
“杨郎君果然听说过。”
杨皓心说:杨时什么时候成大孝子了?
他简直……太没听说过了!!!!
第四十三章 这计谋,真真是歹毒!!
某人贸然行事,导致自己亲爹吐血卧床。自己却因为胆小怕事,连夜出逃。
那样的人是大孝子?
这怕是觉得,世上funny事太少了吧!
杨皓面也不洗了,问:“那杨时,怎么个大孝法了?”
“说是他父亲被小人气病了。他赶回家侍奉。可他爹认为学业要紧,连夜将他赶回长安,说是学业没有进境,便不许他回家。”
杨皓“啊?”了一声。又“哦!”了一声……继续洗脸,洗去了他一脸的懵逼。
小二又笑着说:“不过,那杨时虽奉了父命回长安读书。却心中担忧父亲病情,无法安心。他听说兴教寺法师法力高强,便连夜赶去,要为父祈福。说是刚出赶了一半路,又想到心若不诚,天也不佑。他三步一跪,竟一路跪着到了兴教寺……”
杨皓呆了呆。
杨时……有这么狼的吗?那可真看不出来啊……
“这个兴教寺,距离长安很近?”
“兴教寺在长安南边,约莫十几里路。听说寺中的护身符十分灵验,斋饭也十分不错。不少来长安的商人有空暇了,都会去礼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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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皓哈哈笑说:“我信道的。”
小二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幸好杨皓又说:“十几里路……便是只余下三分之一,也有五里路吧。这一里路算有五百步,一里跪拜一百五十次,五里一共要跪七百八百次,叩七百八百次首。”
杨皓似乎是无心的:“那杨时想必身体孱弱。要不然也不会花一夜才跪到兴教寺。若是身体孱弱,跪了一路竟然没昏过去?”
小二楞了一下,似乎是觉得他的切入点很是新颖,迟疑说:“大概是身体强健的吧,也兴许跪的路程更长,才跪了一夜。”
杨皓将毛巾给他,说:“我从小修道,难道还不知道怎么跪拜。”他像是反驳小二的质疑,声音急了不少。“就算是跪平地,这一跪一起,其实也不难,就是容易头昏眼花……哦,是了。大概是去兴教寺的路不好走吧。”
“反正不会是平地。路上……小碎石总是有的。”
杨皓哈了一声,说:“那就更奇怪了。别说是更长的路,就算是五里,要是结结实实的三步一跪,那杨时还没到兴教寺膝盖就废了。除非他早有准备,在膝盖上邦了厚布。不过你又说他是半路上想起要三步一跪……这就太奇怪了。”
小二并不知道,在小碎石路上跪上七八百次膝盖会不会废掉。不过他想到,这杨郎君自称从修道的,那定然是经常参拜道宗的。对跪肯定比他更有经验。
且看杨皓说得言之凿凿,他心里更信了几分。
信了杨皓,自然就对那杨大孝子的“三步一跪”起了疑心。
“杨郎君是说,那杨时的三步一跪是作假的。?”
杨皓笑说:“也未必是他作假。也有可能,是兴教寺为显他们灵验,便夸大宣扬了杨时。而杨时也可能是顺水推舟,毕竟那名声对他有好处。当然,也可能是那杨时为夸大自己孝行博名,才让人那么说的。”
小二呵呵笑说:“确实有可能。”
杨皓又问他:“除了大孝子的传闻。你刚才还说什么滴血认亲?”
“是呢。说的是……”
小二将长安城内流传的最新版本的故事说了一遍,说到最后口沫横飞了都:“真有几个浪荡子,胡乱找来了人骨猪骨羊骨,数人随便滴了血,果然都能溶入。如今人人都说,这滴血认亲也做不得准。还说先前以滴血认了亲的人家,恐怕才是真真的乱了血统。”
杨皓笑说:“那也未必。愿意滴血认亲的人家,定然是已经确定是本家血统。所谓滴血认亲,只是做给人看的。免得日后有人说嘴。”
“呀。还真是!”小二笑说。“都说滴血认亲,只是大户人家才做的。想来是因为大户人家家资丰厚,族人众多。做了滴血认亲,就再没人敢说嘴了。”
杨皓笑说:“所以说,故事中那个书生未必知道其中奥妙。只是内心歹毒。”
“啊,那又是怎么个歹毒?”
“他提出要滴血认亲,势必是要二房开棺取骨。那二房取不取都难受。你想啊。若是不取,大房族长就不认。等取骨滴血了,以后再放出滴血认亲做不得准的消息……你说二房又该如何自处?”
“是了,是了。”小二发散思维。“果然是心思歹毒。惊扰了先人,结果还是认不得亲。那二房岂不是要气死。那认亲的儿子,惊扰亲母先灵,若是孝心之人,不自己寻死也要被流言逼死。这计谋,真真是歹毒。”
杨皓憋笑,说:“可不是呢。”顿了一下,又说。“你且去吧。我先要出门一趟。”
“是。晚间可要送饭来?”
“不用,若是要用饭,我会去前面吃。”
…………
当杨皓在西市内闲逛时,杨时终于收到杨昌德的信。
“已然卖出三百余车……”杨皓这个出货速度,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还有“未见有往二房搬运箱笼,只有米面……”
那怎么可能只有没面?
如果杨皓卖了东西,难不成全收了黄金?
并非大唐没有那么多黄金,而是杨皓每次出行不过两三天,那么多货物怎么可能都用黄金结算?
“……请来五十余人。形似武夫,更有一人说是二房护院头目……”
看完信,杨时阴沉着脸。
杨皓这一番操作,很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不过他不相信杨皓卖了货不收钱,也不相信杨皓卖了东西全换了米面。
如果杨皓真没带银钱回二房。那么,要不全换了黄金,要不就是给人赊账了。
若是赊账,他很期待杨皓的钱收不回。
但那是可能性不大,杨皓才回来中原,肯定没有什么朋友。怎么可能给人赊那么多东西?
他本想着,等他出头了,与人合谋弄死杨皓,谋了他那些钱。
可如今杨皓到底有多少钱却无法估计……
不过这样也好。他如今也没能力和有能力弄死杨皓的人合作。要是现在就找那样的人,他人轻言微,弄死了杨皓他也得不到什么好处。
他本想养了好名,叫人不再轻视了在操作。
只是,杨皓竟然来长安了。
他怎么敢来?!
“三郎。”书童在门外问。“可要给阿郎回信?”
杨时想了想,沉声说:“且等着。我这就写信。”
磨墨,摊好信笺。他下笔写道:“阿耶钧鉴,儿在兴教寺为阿耶祈福,心中安宁,于学业也大有裨益……
“……杨皓行事乖张,虽未列入我族谱……只二房已认亲。他若有行差踏错,恐对我五丰杨氏不利……
“……又惊闻其以白身蓄养护院,且人数众多。儿恐其有不法行径。为杨氏之兴衰顾,请阿耶鉴之督之……”
写好,蜡封好,杨时才叫了书童进来:“让他将信送回。”杨家大房送信来的下人还在外面等着呢。
书童双手拿着信,交代了几句,让人将信带走了。再回到房中时,见杨时来回踱步。
似乎有什么心事下不定决心。
杨时见书童回来,站定了说:“你马上赶回长安……找侯五郎……”他在书童耳边如此这般了一番,问。“可听明白了?”
“小的明白。这就回去。”
杨时看了一下天色,说:“快去!若是赶不上入城,明日一早务必进城寻到杨五郎……将事情交代清楚。”
第四十四章 被李世民偷听了
侯祖兴,在其家中排行第五,故人称侯五郎。其家住昌乐坊,家境并不是很好。
他如今不过十七,且读书尚可,考上了万年县学。
因家中曾出过个小官,家中便供他上学。也不求他能科考做官,只求能出个读书人,在长安中做个小吏也好。
今日,侯五郎在坊门前迎头碰上了一个人:“杨安,你怎么在这?可是杨兄有事找我?”
杨安正是杨时的书童。
他拉了侯五郎,却没看见侯五郎眼神里有不豫之色,只在对方耳边说了一阵。
侯五郎听完,面上惊疑不定:“当真?”
杨安连连点头:“我们三郎接到家中长辈来信,才知这事。我家三郎要为我家郎君祈福,一时走不开,就急忙让小的赶来长安。他说侯五郎为人最是正义。若知有人犯错,侯五郎定能阻止。”
侯五郎笑了笑,说:“既然杨兄如此看得起我。这事既然我碰上了,那免不了要管一管。”
“小的将话带到了。小的要赶回兴教寺伺候我家三郎。小的告退。”
“杨兄孝心是我辈楷模,不过也要注意休养才是。你回去替我向杨兄问好。”
因为跟杨安说了一阵话,侯祖兴赶到崇德坊时差点迟到了。
上课时,他因为杨安带来的话总是分神。还因此被先生告诫了一番。
午后散学了,一个跟他年龄相仿的少年过来,笑说:“你往日最是刻苦,今日怎么心不在焉的。可是遇到心仪小娘子了?”
侯祖兴忙说:“玉麟兄莫要胡说。小弟早定了亲的。”
“哈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有什么?”
侯祖兴面带无奈,说道:“本就不是那些风花雪月事,玉麟兄莫要笑话小弟。小弟这会正烦恼得紧。”
“你有何烦恼?可是受人欺负了?我侯玉麟虽不是王公子弟,在长安城内却也有几分面子。若是有事,说不定能帮上一二。”
侯祖兴欲言又止。
侯玉麟笑说:“走,走!我们路上说。”
侯玉麟与侯祖兴同一个姓,不过并非同族。
而前者的来头要比后者大得多。
前者,是朝中新贵侯君集的五服内的族人。如今他兄长如今也在侯君集麾下。
侯君集去年受封潞国公,又是左卫将军,协助左卫大将军统领宫廷禁卫,并且总诸曹之职。是从三品的高官。
能统领宫廷禁卫的,不是皇帝亲信绝对无法胜任。
可见,侯君集就是能被李世民信重的人——让他下定决心杀兄弟篡位的,主要功劳是尉迟恭和侯君集。
作为宫廷禁卫统帅,今天侯君集就陪同着李世民出宫。
李世民今年才三十岁。
平定江南之后,大唐就基本不怎么打仗。上一次他领军,还是渭水之盟那次。
那次,他也只不过出城二十多里。那根本就不算出征。
而且那次也没真打仗。只是喷几下口水。
如今的李世民,看着有些发福。至少,能看到肚腩了。
他这次不是出来玩的。
而是因为他信重的两个重臣病重,心中又有些烦闷,就微服出宫探望两个肱股之臣。
秦琼气血两亏,杜如晦更是状似病入膏肓。着实让人心忧!
他出来探望,见到两人似乎有所好转,心情也略好了些。
他难得出宫,便想着自己登基也将有半年,想看看市井之间如何。
要说那里打探消息最方便,那定然是平康坊无疑了。
作为皇帝,他得顾忌自己的形象。虽去了平康坊,却只是去了乐平酒楼。这是正经地方。
他也没要雅间,只是在角落找了坐席,面向角落坐下。也让侯君集也坐下。
然后偷听其他人的话。
他听到的都是天南地北的信息。
而这些信息是他从朝中大臣口中听不到的。刚开始听着,他还饶有兴致。
只不过听了一阵,似乎也听不到什么消息了。
他就对侯君集说道:“叔宝与克明病情虽有了好转。只恐怕还要请孙道长才能看好。稍候,你且遣人去光德坊,看孙道长可回来了?”
“喏。在下稍候亲自去光德坊。”
秦琼在李世民登基后受封翼国公,任左武卫大将军。正是侯君集的顶头上司。
在李世民面前,侯君集还是愿意表示下自己对上司的关心的。
李世民颔首,说:“若是还没回。也可遣人去终南山去寻。务必尽快将人请回来!”
“喏!”
又听了一小会,再没听到什么值得一晒的消息。
李世民正要起身时,正好小二引了两人在他们身边落座。
只听其中一人说说道:“此次还请杨郎君费心了。这羊羔皮恐怕只有漠北部落才有。我大唐之人,恐怕无人舍得杀了小羊剥皮。”
又听另外一人笑说:“我大唐地大物博,却也有不足之处。这羊羔皮,在大唐此时确实不能有。”
听到“大唐地大物博,却有不足”,李世民已经抬起的屁股,又落座了。
他想听听,大唐还有些什么不足之处。
“确实是不能,我唐人善耕种却不善放牧。牛羊马等牲畜,确实不足。”
年轻人却笑着说:“何郎君这话,杨某只认同一半。我唐人确实善于耕种。
“只不过杨某却不认同我们唐人就天生不善于放牧。
“不管是放牧,还是耕种,都可以学。我们唐人主耕种,不过是因为因地制宜。”
他顿了一下,说:“其实不管是大唐还是域外,农耕还是游牧,不过都是为了吃。耕种更加稳定,能在一定程度上抵御天灾。且同面积土地的产出更高。
“譬如说,我大唐南北田地产出虽然有差,但数十亩田地,就能勉强养活一家数口。
“而漠北草原地带,恐怕需要数百亩草原才行。由此可见,农耕是一种更高级的生产关系,代表着更高级的生产力。”
“那按杨郎君所言,我们唐人不蓄养牲畜,是因为更愿意耕种?”
杨皓点头说:“确实是。我们大唐自神农以降,都是以农耕为主。主要是因为我们大唐疆域内,土地肥沃、光照与水源条件好。别看漠北也有草场茂盛之地,但绝大部分土地都相对贫瘠。
“就算是有适合发展农耕之地,也因为周围都是游牧民族,无法保护自己田地产出。故而无人愿意耕种。”
何郎君想了一会,点头说:“杨郎君高见。如此一想,果然如此。想我大唐边境,也常常因为边寇,百姓无法安居乐业。”
杨郎君哈哈笑说:“这便是为何我中原会统一。古有夏、商、周,虽是分封,却也能集中原之力,共同抵抗漠北游牧民族。
“之后,中原在变强,游牧民族也在变强。于是中原就必须真正的一统,才能抵御游牧民族。
“项羽灭秦后很强大,但他居于南方,自然无法感受到游牧民族的压力。故而他仍要实行秦之前分封,实行小国寡民之策。
“北方却是深受威胁,故而北方更倾向于统一,形成一个大一统的帝国。故而汉能以弱胜强楚。
“在汉之后,只要我中原一统,游牧民族就势弱。若我中原分裂,游牧民族就南下。便是因为如此。”
李世民听到这里,双目眼神一敛。
这话未必高明到什么地方,但戳中他的伤口。
前不久,突厥不就是南下了?还差点到了长安城下。
他这会被这么戳了一下,忒疼!
又听何郎君说:“照此说来,如今我大唐统一了中原,突厥也将势弱了?”
李世民想听听那个“杨郎君”能说出什么话。如果说得不好听,别怪他当场发烂渣了。
那杨郎君笑说:“杨某敢说五年内,突厥必亡。
他喝了一碗酒,笑着说:“若是我大唐将领得力,说不定还能颉利带回长安,在庆功宴上为我们圣人献舞助兴。”
“哈哈……好。若是真有这么一天,我死了也心安。”何郎君大笑说。“杨郎君这话,当浮一大白。来,干了。”
李世民耳中听着两人碰碗声,又听到喝酒声。
他也忍不住喝了一大口酒。
将颉利带回长安,在庆功宴上让他献舞助兴。想想这个场景。真是让他觉得画面太美,想早日看到。
第四十五章 和李世民侃突厥
李世民听碗与案桌相碰的声音。
又听到何郎君说道:“何某祖籍五原。早年,父亲因突厥南下打草谷被杀……
又听到咕嘟嘟喝酒声,再听到何郎君说:“……两位姑姑被突厥人掠走……先祖吐血而亡。当年,我才三岁……后来,朝廷将五原边民内迁,我一家人就迁入关中。
“若是能灭了突厥,我家血海深仇就能报了。家祖与家父在天之灵也可以可安息。若是朝廷出兵漠北,需要军饷。我愿捐一半家产!”
杨郎君说:“何郎君大可放心。如今我大唐南北统一。圣上宏才伟略,朝中主公也是文韬武略不一而足。
“突厥是游牧民族,草原上产出,不足以养活他们那些人。先前突厥猖獗,不过是因为我中原无法一条心,无力北顾,让突厥随意南下抢掠,以此缓和其内部矛盾。
“如今,宇内同心。突厥便是中原正面的最大敌人。朝廷必然强化北境防御。突厥再难以南下抢掠,内部矛盾必然激化。
“就如刚才所说:我中原生产力高级,产出远比漠北高。而漠北产出不够,各部落为了生存,必然会自相残杀。矛盾激化……
“此强彼弱之下,等朝廷准备好了,必能一击定漠北。”
“好。好一个一击定漠北。”
李世民拍案而起,转身看向说话的两人。
正面的那个,三十多岁,长相普通。这会也会面露激动。
而背对他的那个也回过头来了。
看着还不及弱冠,浓眉大眼,五官端正,眼神中有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淡定和漠然。
这人让李世民心里奇怪,不过也没放在心上。
刚才说大唐必灭突厥的,应该就是这个年轻人了。
能说出那些话,想必是自持有才的。
那样的人,多少会有些傲气。
只不过他刚觉得这个年轻人有傲气,却见年轻人起身说:“杨某见过郎君。刚才小子胡言乱语,扰了郎君雅兴。小子在此赔罪了。”
尼玛!
这个家伙看着大概就是三十出头,举手投足之间,却是浑然一体的上位者气息。
比他之前所见过最高级别的领导还要盛一些。
还有他身边的壮汉,也是目光如电,扫过他的眼神,凌厉得很……
emmm……有杀气!
这样的人……见风使舵,他会!
不过,他必须要再次强调:这不是怂。
他从来不怂,只是从心。
所以他借行礼躲开了对方的目光,先压一下心跳吧。
“哈哈,何来扰兴之说?”李世民抬手说。“方才听杨小郎君之言,是去过漠北?”
杨皓直身,说:“小子只是途径漠北归国。”
“哦,愿闻其详……两位可愿共斟几杯?”
何郎君在长安打滚数年,自然看出李世民气势非常人能有。他忙站起来说:“何某不胜荣幸!”
杨皓笑着介绍说:“这位是何郎君。不知郎君尊姓?”
“我行李,家中排名第二。”
杨皓笑着叉手:“见过李郎君。那这位郎君?”
侯君集当然不敢让李世民屈尊为自己介绍。
他随意拱手:“我姓侯,叫我侯三便可。”
其实他家中族中排行老二。只是不能和李世民并列啊。
杨皓和何郎君叉手:“原来是侯郎君。”
“两位郎君请坐。”杨皓又招手叫来小二,让换了新的酒菜碗筷。
这时他看到那侯郎君是等着李郎君坐下了,才小心坐下的。
这两人,看着不像是主仆,却肯定是上下级。
说不定这李郎君还是个做大官的。
换了酒席,小二给几人斟酒后就退下了。
李世民笑着说:“刚才杨小郎君说,漠北各部落会自相残杀,可是有所见闻了?”
杨皓说:“小子并未亲见,只不过是凭借见闻,并且对比历史做出的分析。”
李世民一笑。
分析?
“哦,愿闻其详。”
杨皓想了一下,举得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反正说完了分道扬镳。谁也不认识谁。
他一边说一边回忆着历史:“漠北今年遭了大雪,。且下雪,早定然没足够干草让牲畜熬过寒冬。牲畜死得多了,就要饿死不少人。按照游牧民族的惯例,首先被饿死冻死的,会是老人、妇女。”
李世民微微颔首。
他也听说过这事了。
又听杨皓说:“纵观历史。每当漠北受到天灾,必然会大举入侵我中原。只因他们受灾后,便会缺少粮食和妇女。南下只为劫掠粮食、还有女子。”
他说到这里,看到何郎君闷头喝酒。大概是想到了他那两个被劫掠走的姑姑。
而李郎君眼神深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继续说:“去年,圣上登极。以伟岸之姿,率六骑御颉利数十万兵马于渭水。最终说退了突厥,定下渭水之盟。圣上在渭水之畔,展示了我大唐不可轻侮之威。
这人来历不明,他得政治正确。
“且,上次颉利能顺利南下,只因他们走了之前从未走过的通道。如今他们能南下的三条通道,都被朝廷掌握。我们大唐有骁将强兵。陛下宏才伟略,天下归心。
“且,据说颉利重汉人,在突厥内部行变革,以压制并收各部落权。那激起了各部落不满。
“天时地利人和,他们此时都不占。所以他们不敢轻易大举兴兵南下。”
李世民听着这话,觉得有那么一点意思了。
虽然不能尽信,却也能做个参考。
又听杨皓继续说:“为了度过这次天灾,颉利必然要向其他部落索要更多,以保存自己实力。这又更会激化部落间的矛盾。”
“那杨小郎君认为,他们之间有哪些部落能为朝廷所用?”
杨皓听了这话,心里有了些想法。笑说:“我在归国途中听说,薛延陀乃是因反抗暴政,而叛离西部突厥,东进并入东部突厥。颉利如今何尝不是暴政,薛延陀恐怕又要反了。
李世民点头,却没说什么。
这又是一个可以参考的消息。
如果正是无误,确实可以从中下些功夫。
又听杨皓说:“还有突利。突利与颉利是叔侄。颉利的汗位,据说是抢自突利……突厥仍有一些部落支持突利。所以颉利对突利部落的压榨最甚。如果朝廷能分而化之……”
“那如何分而化之?”
杨皓想了想,说:“突利虽有人支持,但实力远不如颉利。如果是我,现阶段,我只需对突利表现一定善意,却又不能过度。不然反而容易让颉利以此为由收拾了突厥的人心。
“需知,在面对外人的干预,内部最容易团结。突利与中原过度密切,反而让其内部人心不齐,完全失去抗衡颉利之力。”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只需要等他们内斗。他们斗得越厉害,整体实力就越低。等到突利撑不住了,再派人却说服他内附。
“然后再分而治之,将内附的突利部落,再分散到各地定居,并让突厥人学会农耕。
“只需将那些头人跟部落部众分开。其部众只要能吃饱饭,自然就不会再跟着那些头人。突厥人也很快会被我大唐同化。”
李世民却说:“你这法子虽好。只是非我族人,其心必异。将突厥人分散内迁,并教他们耕种。一则没足够田地,二则当地百姓恐怕容不下他们。”
“其中关键,是一视同仁。”
将敌人屠尽了当然最爽,也是能绝后患的。
只不过真那么做了,大唐大概也要四面受敌了。
“只要由上而下,就是从圣上开始,到地方官吏,都将之视为大唐子民,不加歧视。他们在漠北吃不饱,穿不暖。来到我大唐,能吃饱穿暖。只要没了那些脑袋里只有抢掠的头人,还怕他们不归心?”
杨皓说到这里,又冷笑说:“而且,突厥人马上功夫厉害。南方人少,可将他们送到江南之地。那里多山林,又没了马匹,还怕他们能翻天了?谁要是不愿意过好日子的,那自然也就无需跟他们客气。”
他说着说着,语气里竟然多了一丝杀气:“我们中原人,从不嗜杀。但可以将人丢矿山去,或者赶去修路。既能震慑其他南迁突厥人,又能减轻百姓劳役,不是两全其美?”
江南人再少,怎么也有几百万。而内附突厥,能十几二十万就顶天了。将其中一半南迁,几万人不过一滴水融入长江。
非要说什么血统问题?
杨皓其实并不怎么在意,一个文明的核心不是血统,而是文化传承。
而且,一个弱势族群完全融入一个大族群时,经过几代人之后,这个弱势族群的血统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第四十六章 大唐未来的三个敌人
“杨郎君说,自西域游历回国?那依你之见,西域除突厥之外,还有那个国家堪称我中原之敌?”
李世民沉默了一下,突然换了一个话题。
杨皓也想了一下,才说:“干掉颉利突厥之后……我中原在西北边还会有三个敌人。
“一个便是叶护突厥。它占据了西域,我大唐若想走西域商道,就必须灭了它。若是留着,它始终有一日要重新占据北方草原,成为我中原心腹大敌。”
叶护突厥也就是西突厥。
“第二个,是高原上的吐蕃。吐蕃如今还在高原上征战。只不过,如今的吐蕃国主,相对而言也是一个宏才伟略,同时也是一个野心勃勃的雄主。且有能臣辅助。他若不死,十年内就应当能一统高原。
“而且他儿子虽然才十来岁,但看着也是个厉害的。如果有能臣相助,便是其父不能统一高原,他也能做到。总之,统一高原的,势必是吐蕃,而且它势必会成为我大唐之心腹大患。当然,那可能是十几年之后的事了。”
这时,侯君集突然说:“你未必杞人忧天。高原贫瘠,人丁稀薄。别说耕种,就是牧草也不如漠北。他们胆敢窥视我中原?”
杨皓看他一眼,看到的都是不屑和傲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对自己的。
杨皓也不争辩,只笑着说:“高原上虽贫瘠,且高山纵横人畜难行。然而上天造物,总会给人留下一线生机。”他笑问。“不知李郎君与侯郎君可知高原有多大?”
这个时候,中原人对高原的了解极少。
李世民朝侯君集微微摇头。
他对高原上的情况也是一无所知,甚至吐蕃这个国家具体在哪里,他都不知道。
只是他不说。
如今他已经是大唐之主,不管杨皓说的是否真实,他都该听一听。
其实,中原人不是没人出使过高原。但去的,只是去也就是吐谷浑。之前隔着一个吐谷浑,中原人甚至还不知道有吐蕃。
甚至在与吐蕃开始交战了,唐朝人对吐蕃的印象还是以为,吐蕃不过像羌人一样的莽荒部落。
当然,吐蕃也不知道大唐之盛。
最后双方一番试探,吐蕃终于知道大唐厉害。大唐也因为高原太高,而奈何不了对方。结果双方只能是和亲,苟且着相处。
“吐蕃距离长安四五千里。若是直行,要穿过数条真正高耸入云高山。且沿途都是高原,我中原人去了,极容易水土不服。
“然吐蕃人在上面不知生活了多少年。早就适应了当地条件。”
他顿了顿,又说:“据我所知,高原上许多地方,就连高原人也不适合生存。”在现代还有大片的无人区呢。
“然而也有一些精华区域。譬如一些高山之间的谷地。那些高山,终年积雪,除冬天之外,都有融水。山谷中虽然高寒,却也可以种青稞。青稞是一种谷物,可在高寒之地种植。另外,他们也放牧牦牛马匹山羊等牲畜。
“其中,逻些位于一条南北长三四千里的大峡谷。这条大峡谷,便是日后吐蕃统一高原的最大资本。”
“吐蕃自逻些出发,可沿着大峡,居高临下占据东南一处低矮山谷。那里几乎没有可以阻挡的他们的势力。那处山谷,非常肥沃,且物资丰富。”
杨皓用酒水,大致画出了高原的地图,逻些所在的位置。最后点一下藏南:“这里,便又是一个精华区。可以种植水稻。还有这里……”
他在逻些西面画了一条弧线,说:“这里是一条极高的山脉。除有数几条山口在夏秋季节可穿行之外,其他各处,绝大多数飞鸟都无法飞越。穿过山口,地势陡然下降到与我们差不多。”
他山脉西边画出一条狭长弧圈:“还是那句话,吐蕃居高临下,只要占据了那几个山口,就进可攻退可守。
“他们只需要占据这一小块地方,这里叫泥婆罗。只要占了这里就能占据一块比逻些大峡谷丰饶数倍的精华地区。
“当然,有天竺各国在,那里恐怕也是百战之地。但西北边,还有一块地方。便是在葱岭南边的大小勃律。大小勃律虽然也多山。不过山谷之间也多可耕牧地。且多矿。占据这里可直窥西域,侵扰商道。”
说了那么多,杨皓停顿一下,先润一下嘴巴,也组织一下言辞。
李世民眼睛一眯,看着他好一阵,突然笑了说:“杨小郎君可是去过天竺?”
“随先师去游历过。”
李世民颔首说:“那照你所说。吐蕃还确实有可能成为我朝大敌。”
杨皓点头说:“只要吐谷浑之地尽失,河西之地,就在他们兵锋之下。若是羌地尽失,川蜀之地也需随时防备。若是他们占了大小勃律,也对西域的野心也会暴露无遗。”
他说着,叹了一口气,说:“我们中原面对草原,已经占据绝对优势。不出五十年,只要中原不动荡,漠北将不会再有敌人。
“唯有高原。我们中原人在高原上,难攻难守。不管强弱,中原都势必处于守势。一旦高原统一,不管是不是吐蕃,都肯定会对我中原垂涎。到时候恐怕会取代北方游牧民族,成为是我中原需枕戈待旦的大敌。”
李世民突然问:“那杨郎君以为,中原要如何应对吐蕃崛起?”
“尽占吐谷浑之地,移民屯田。尽量在高原上尽量向西挺进,据要害之地扼守。只要占据此地,河西则无事。河西无事,西域则安。西域安,大唐则强。大唐强,吐蕃则不敢东顾。”
李世民没对他的话做出评价,只问:“那第三敌人呢?”
“那要看朝廷打算在灭了颉利后,要扶持那个势力作为与叶护之间的缓冲带。扶持那个,那个就是。不管哪一个,不出二十年,必然也会替代颉利,继续侵扰中原边地。”
李世民若有所思:“缓冲带?”顿了顿,又问。“杨郎君认为,如何灭颉利?”
杨皓楞了一下,笑说:“军国大事,小子一窍不通啊。不过倒是有不下三种办法让突厥衰亡。只是办法过于卑鄙,就不污了李郎君的耳了。”
李世民再三问他,他也不愿再说了。
办法他还真有。
马鼻疽,了解下。
口蹄疫,了解下。
小反刍兽疫,了解下!
……
在这个几乎没有兽医的时代,他只要有意识地在草原地带传播那些病毒……
没有了马,游牧民族就是羊。没有了牛羊,他们就会慢慢饿死。
只不过那需要一个相对漫长的经过。
而且,有些是人畜共患的传染病。而且会危及野生动物。那有点反人道,还容易传染到中原,危害极大。
要真说了,传到朝中也未必有大臣敢用。传到突厥人耳中,还不马上派人将他杀了?
他不肯说,李世民抿抿嘴也就不再问了,笑说:“听君一席言胜读十年书,古人不我欺。李某家中还有事,便告辞了。日后有缘,再与杨小郎君畅谈。”
“不敢,不敢。小子胡言乱语,当不得真。”
李世民颔首说:“告辞!”
“两位郎君慢走。”
杨皓与何郎君,目送两人下楼才重新坐下。
“那两位郎君恐怕不是普通人。”何郎君松了一口气。“两人虽话不多,却是气势逼人。”
这么一想,他越发觉得杨皓不简单。年纪轻轻的就能在两人面前侃侃而谈,竟然将天下大势说得言之有物。
可见前途无量,着实可交!
杨皓笑了笑,说:“那两位大概是朝中大臣,要不我也不敢说那些话。”
最多就是跟何郎君说说日后西域的经商前景。比如灭了突厥之后,西域商道就会畅通无阻,让对方更信任自己能保持从西域长期往来。
那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基本操作。
而刚离开的李世民也在跟侯君集谈论杨皓:“君集,你觉得那姓杨的小子所说,是否可信?”
侯君集虽然不以为然,但在李世民面前却不能这么表达。而且,其实他觉得杨皓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他沉吟了一下。李世民也没催他。
等了一会,侯君集才说:“事关吐蕃,某了解不多。不过吐谷浑之地,确实要守住。另外,他说灭了颉利之后,要设一与叶护额缓冲区,却也正合战略。”
其它的,他就不多发言了。毕竟打颉利,要看天时地利人和,不是说想打就打的。
谁也说不准是在什么时候。
那杨皓说五年内,侯君集不做评价。至于能能不能将颉利活捉,他更不敢评价。
李世民也点头说:“要要灭了,朝中恐怕也再经不起一场大战。暂时与叶护隔开,确实必要。”
顿了顿,他又说:“前朝西海、河源之地,确实是河西屏障。”
回到宫中,李世民叫来一个随行的侍卫,说:“你去查查那姓杨的的小子。”
“喏。”
第四十七章 给李世民好印象的目的
在诸相公议政后,李世民议政殿来到后宫。信步就来到翊坤宫。
听到动静,皇后出迎:“二郎来了。”
“外边风大,你才好了,莫要着凉。”夫妻十几年,李世民对皇后是敬爱有加。没让她全礼。“今日可还咳嗽?”
两人进了殿内,皇后笑说:“好多了。二郎无需挂心。”
又说:“方才乾承下学后,与几个孩子来陪着说一会话。说是坊间传闻,滴血认亲做不得准,他与几个伴读试了试,说是果然如坊间所说。”
李世民轻哼说:“他有时间戏耍,不如多读些书。”
坊间最新流传的“滴血认亲”故事,他今日出宫也听说了。
只不过,那样的事,何须太子亲自验证。
滴血认亲作准与否,与朝政何干。最多也就是地方官偶尔遇到认亲官司,可以引证。
皇后笑说:“少师说他最近学习认真,并没荒废课业。他心中有疑问,能亲手验证,也是好事……他今日也是当做趣事说给我听呢。”
李世民听了,点头说:“他有空,就该来陪你说说话。”
“他每日下学了都来,孝顺得很。二郎可要用些点心。”
看着丈夫吃点心,也是心不在焉,有一口没一口:“二郎可是有烦心事?”
李世民放下糕点,说:“今日去看望克明与叔宝。”
皇后一惊:“可是两位卿家身体……”
“他们都有所好转了。我并非忧心他们。只是我顺便私访一下坊间,不仅听到了方才说的‘滴血认亲’的故事,还遇见了一个年轻人。”
“可是他说了什么让二郎忧心的事?”
“也不是忧心之事。只是觉得他年少疏狂。张口就评议天下之事。”他笑着说。“偏偏,我还觉得有几分道理。”
听说是天下之事,皇后笑说:“难道说了让二郎为难之事?”
李世民笑着摇头:“他说,我大唐五年内可灭颉利,并捉回长安,在庆功宴上为我献舞助兴。”
“那他可是为二郎出谋献策了?”
“他奸猾得很。恐怕是看出我身份不同寻常。说话到底还是留了三分。不过他说,突厥后,吐谷浑西边高原,吐蕃会成为我大唐日后劲敌。且说得头头是道。”
皇后沉思,说:“他会否已经看出二郎身份,故意那么说,想求个晋身?”
李世民想了想,摇头说:“看着不像。他若看出来,眼神定有变化。我看他淡然得很,且说起大唐之事,也漠然得很。很有一种……一种……”
他想了想,拍手说:“是了,他在说那些话时,很有一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姿态,是一种事不关己的态度。”
他笑着说:“是了,难怪我听着感觉到不对劲。”
“若是那样,他说的话,大概也不可尽信了。”皇后并不追问那人说了什么,只是就事论事说。“他若是那样态度,或许只是人云亦云。”
两人正说着李世民身边的大太监送来一个蜡封的信封。
李世民扫了两眼,就将信看完了,对皇后笑说:“原来是他。”
“他什么来历?”
“观音婢可还记得前不久长安城外养的肉牛?”
皇后给他奉上茗烫,问:“难道那肉牛与那年轻人有关。”
“正是。我让人查了,与那年轻人相符。且又自称在域外游历过,还是从西域归国的。若是他……他对世事漠然,也就有了根源。”
皇后回想了一下,颔首说:“二郎是觉得他之前修道,所以对世情并未放在心上?”
“正是。且他刚归国,未必对大唐有归属感。”
李世民想了想,又摇摇头,说:“若他没冒充别人身份,他有那样态度,也大有可能。”
“那又是为何?”
“你说他对世情漠不关心。他如今却忙着赚钱……已经来长安两次了,都是为做买卖。”
顿了顿,李世民又说:“他可是在朝廷手中赚了不少钱了。难道还不够?”边军买马,最后还是朝廷出的钱。
给江淮送去的三千头牛,也都是朝廷给的钱。据他所知,那杨皓自沙洲进关中,一路上还卖了不少的牛和骆驼。
怎么也赚了几万贯了。
又对皇后说:“你可知他与我说了什么?”
“若是军国大事……后宫不议政,二郎还是别跟我说的好。”
李世民笑说:“他倒是精乖,说了那么多,却没提什么国家大事。只说说了一堆域外的事。”
他笑着将杨皓说的,简单说了一遍。
皇后听了,沉吟说:“那可不都是国家大事?”
李世民微微一叹,说:“我在想,朝中大臣何其多。于突厥却竟还不如一个年轻人知道得多。”
“朝中诸公,二郎稍不能离。他们在京中,如何能知千里之外的事。且那也不过他一家之言,未必作准。”
“我直觉,他说的都是真的。若是都是真的,可谓天赐良机。可惜……”
要说谁最想灭了颉利的,非他李世民莫属。
去年他刚登基,颉利就直逼长安。不仅让他颜面大失,更让他皇位合法性的质疑声更大。
可以说,不管他现在做什么,都无法挽回因为渭水之盟失去威严。
他这个皇位就一直会有人说嘴。
除非,他在位期间,建立最为卓越的功勋。
最佳的目标的,当然就是颉利。
可是突厥现在还是东亚霸主,他不敢大意。
那杨皓说,可以对突厥分而化之。
如果他对突厥内部的分析都是真的,那确实对付突厥的好办法。
现在就开始准备的话,也许不用两年就可以挥兵西进北上,尽冠军侯之功。
只是,自去年到现在,关中几乎没下过雨雪。眼看就要旱灾了。另外河北之地,春旱也是定局。
多地受灾,朝廷本就空虚,又要到处救灾,恐怕一两年内都没有钱粮。
而且,他在登基时大赦天下,还免去关中三年庸调,天下其他地方也免了一年。
不知道什么时候朝廷才有底气一举灭了颉利。
要是颉利趁此机会重新整合了漠北,他就怕会错过这个大好时机。
国与国之间的战争,最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兵法有云:算胜先算败。
而李世民的情况是:一旦开战,他就败不得。
他一旦败了,皇位就会不稳。
太上皇,还在呢。而且在努力给他生弟弟。
“事在人为!二郎是有为明君,又有朝中诸公辅助,臣妾相信大唐定会蒸蒸日上。”
李世民听了这话,心中翳闷稍解,笑说:“观音婢说得没错。我大唐定会蒸蒸日上,而突厥却在日薄西山。就算五年内不灭,十年内,朕必灭之。”
他有一群肱骨之臣,就算那些只有一张嘴巴叽叽歪歪的,只做他们不存在。
总有一天,他要让那些人无话可说。
…………
再说杨皓,与何郎君交易一批羊羔皮,又赚了一笔钱。
但还有他几车货物还没卖出去。
他回到客栈,看天色距离闭市还早。就给让客栈小二拿着一封信,给吴攀府上送去。
吴攀就是上次跟他买胡椒的人。另外一个叫安福盛。
只不过安福盛上次说要去靺鞨室韦,收皮草和人参。大概是不在长安。
他对小二说:“如果见着吴郎君,就说我有事找他。如果没见着。将信送到就行。”
小二拿着赏钱去了。
杨皓打算再在长安逗留一两天,然后就买一些粮食回去。
接下来两三年,关中大概是缺粮的。他要养着没那么多人,而且五丰村人多口杂,他得多“储备”一些粮食。
如果可以,他还想多弄一些粮食放着。等关中粮价高企了。也好有个捐出粮食的理由。
捐东西,有人是慈善心。那东西杨皓有一点,但不多。
他打算捐粮食,是为了求名利。
可以想见的是,当关中缺粮。大唐的主要产粮区,在山东江左。所以关中米粮就需要自那些地方运。
价格就操控在山东江左的士族手中。
到时候,李世民大概是要挠头了。
他捐粮食,就直接捐给朝廷。做个雪中送炭,给李世民留个好印象。
给李世民留好印象的目的?
杨皓当然是有目的的!
第四十八章 目的是为了二十岁退休
杨皓觉得,自己之前入阳关时做的事,应该已经足够在朝廷留下了一笔印记。
只要他做点什么,就能在李世民心中再留下点好印象。
他以后做事如果足够谨慎,别人想动他难度也大一些。
然后,他努力再赚两年钱。
最后,二十岁退休。
当然,想要达成这目标,他还得悄悄摸摸的多赚点钱。
退休之前,他可以在全国各地多买些个田庄。
退休之后,就开始周游全大唐,访名人、探名胜;望白云苍狗,笑看风云。
那等生活,岂不美哉!
可他不知道的是,这个目标差点就夭折了。
……
且说侯君集。
他下衙后回到府中后,就直接去了妾室温氏处。进门就脱裤子——他是个好色的,也不介意白昼宣那啥。
温氏温柔奉承一阵,在他身下气喘吁吁说:“郎君,我大兄遣人送了信来。说有个客商带了货来长安卖。”
“你大兄?”侯君集正舒爽着,听到这话有点不满。“他有钱做生意,何须问我?”
“郎君~我大兄本钱确实是不够呢。他也是想着为郎君出力……有郎君额威名,那客商还敢不卖我大兄面子?若是做成了,只需随便给他一点辛苦费便成。”
侯君集对这种事,并不放在心上,随口说:“那客商什么人?莫要给我招惹了麻烦。”
许多能吃得开的客商,背后不知是那个勋贵撑腰,甚至是五姓七宗中的某一家。
不小心惹着谁了,都是给自己树敌。
温氏一听就知道这是有戏,忙说:“听说是鄠县来的年轻人,带来的是西域的货物。”
侯君集正要答应了,但脑子里闪过一个人,问:“那人姓什么?”
“似乎姓杨。”
他猛地坐了起来:“可是叫杨皓?”
温氏一惊,忙说:“我大兄信中并未说。”
侯君集盯着她说:“真没说?”
温氏更不敢说实话了:“妾身怎敢说谎。大兄在信中只说那人姓杨。是个年轻人。”
侯君集又盯着她看了一会,起身就穿裤子。温氏苦苦挽留也没能将人留下。
离开温氏处,侯君集马上就叫了去查了。
结果听说果然是杨皓。
而且还打听到,这事并不是温氏兄长主动牵头。而是族中子侄私底下跟温氏兄长串联,想要构陷杨皓,谋了资财。
构陷杨皓?
如果是以往,这事做了也就做了。
他与皇帝关系好。不仅有从龙之功,还跟皇帝有七拐八弯的亲戚关系。
要说杨皓那点功劳,就算是构陷也就构陷了。
说到底也不过是一阶商贾。只要将人往牢了一丢,弄死了。时过境迁,皇帝难道还会怪他不成?
但现在却不行。
皇帝虽没说,但他知道杨皓说突厥和那个吐蕃的事,已经在皇帝心中挂上了号。
要不然皇帝也不会特地让人查了杨皓。
这个时候动他,谁知道皇帝什么时候又突然想到这个人。
到那个时候,皇帝想要见的人,结果被人构陷害死了。可想而知皇帝会怎么暴怒。尤其是他这个跟着皇帝一起,与杨皓见过面的人做的。
妥妥的是不将皇帝放在眼里的罪名了……他有多少个脑袋都不够砍。
知道这事之后,侯君集恼怒族侄差点给自己惹来大祸。就给族兄家去信,经事情说了。
侯玉麟父亲是靠着侯君集这个族弟才能在长安站稳脚跟的。
如今侯君集特地写信让他好好教儿子?
那还得了?
侯玉麟当即受了家法,半个月无法下床。挨打后,也不敢隐瞒,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交待清楚了。
侯君集收到族兄回信,才知道竟是有人在拿他上谷侯氏当刀子用呢。
而且还是个庶人小子。
他给气笑了!
……
侯祖兴与同窗吃酒后,莫名其妙地被人剥了衣物,赤条条地挂在坊门上。挂了整整一晚上。病得下不了床不说,名声也为之远扬……然后第二天就收到被县学除名的通知。
还有那个滴血认亲传闻,突然流传得更快。
本来,那个故事流传了一阵了,也渐渐消停了。
毕竟是没指名道姓的,没有多少代入感。加上有朝中大臣重病,太子出宫探视的新闻,那故事也就渐渐沉寂了下去。
现在突然有人重提了旧事,而且不仅仅是新瓶装旧酒,而是添加一些新内容。
比如,故事中的人物,都具上了名字。
新的故事里,那个回家认亲的,叫杨皓。
故事中,还将他从小跟随师傅游历列国,然后从西域带回大量牲畜货物的事,也说得明明白白。
而那个坏鬼书生,指名道姓杨时,还特地点明了:就是那个前段时间盛传三步一跪,去兴教寺为父祈福大孝子。
这下子,故事就串联完整了。
原来“滴血认亲”和“大孝子”同出一源。
原来大孝子未必就是真孝子。
吃瓜众马上想起了来了:之前那个故事可不是就说他担心被乡亲笑话,不顾吐血昏迷的父亲,连夜逃回了长安躲避风头的?
原来,他父亲就是被他气得吐了血的?!
而且,有人马上找到了佐证:“可不是呢。正是滴血认亲那个故事流传了两天,就传出他是大孝子的话。”
“我也说不对劲呢。谁去礼佛,是大半夜去的?还说什么三步一跪,恐怕就是因为晚上没人见得着,他想怎么说都行!”
…………
杨皓听到那些坊间传言时,正好约了吴樊去酒楼。
他听见了,怀疑到底是没有什么娱乐还是有人推波助澜了。
这样的八卦,才两三天就全长安竟然都听说了?
吴樊是接到家里派人传的信,得知杨皓来找他,才从临县赶了回来。
他听说了那些话,进了雅间,不由说:“杨郎君,那说的好像与你同名,大概是巧合吧……”
杨皓摇头,笑说:“不是巧合。故事中,回乡寻亲的那个,正是杨某。”
“这……”吴樊有些尴尬了。
杨皓洒脱得很:“家丑外扬,听着倒是让人笑话了。”
吴樊打着哈哈笑说:“杨郎君心怀故国亲人,不远万里回国,有什么好笑话的?被笑话的,也绝不会是杨郎君……杨郎君请,我们坐下谈。”
“请!”杨皓礼让。
两人相让着,终于坐下了。
小二上了酒菜,退了出去。
杨皓端起酒碗说:“吴郎君特地自武功赶回,一路辛苦。杨某敬你!”
吴樊笑着陪他喝了一碗,酒过三巡,他才说:“杨郎君寻我,可是有什么提携?”
“提携不敢当。”杨皓放下筷子,说。“只是想与吴郎君谈一笔买卖。”
吴樊肃容,说:“杨郎君请说。”
“我又进了一批胡椒。不知吴郎君可有兴趣。”
“有,自然有。不知有多少?”
“大概有五千斤。”
吴樊惊喜说:“这么多?”
“就是不知道五郎君可吃得下?”杨皓是想做一桩大的。
“能。”吴樊狂喜说。“不知货物在何处?”
“就在客栈放着。”
吴樊忙说:“那不如看过货物再喝酒。”
杨皓笑着:“吴郎君何须急切。既然说好要卖与你。只要价格合适,杨某就不会反口。”
“仍按上次价格,不知杨郎君意下如何?”
杨皓笑说:“这价格尚可。另外,杨某还有一件事,想求吴郎君帮忙。”
“杨郎君请说。若是吴某能做得到,定然尽心尽力。”
“我希望吴郎君能帮我从江南买一批米粮,并且送到关中。”
吴樊籍贯还在扬州,家族在那边。他要买米其实并不难。
但是这会买米粮,有点敏感。
他迟疑了一下问:“不知道杨郎君要买多少?”
“不少于一万担。若是有多,不超过五万担。我都要。”
吴樊没想到胡椒才刚起了头,转头之间又多了一笔大买卖。
不过他犹豫了。
按现在的形势,不少人都认为关中会干旱……这会又是青黄交接。
大部分粮食,都屯在那些粮商手中。买那么多粮……不容易!
他沉吟了一会,开口沉声说:“杨郎君,并非吴某推脱。而是此时卖粮的人少。想要买粮,价格恐怕会比较高。且不一定能买到那么多。”
杨皓点头表示理解:“那便尽量帮杨某买。能买多少是多少。”
这事,容不得吴樊拒绝。
如果拒绝,杨皓的胡椒大概也轮不到他了。
“好。吴某,回去后就给江南那边送信。让他们尽量收粮。”
“有劳了,杨某感激不尽!”
第四十九章 差距太大了
五千斤的胡椒,大概要六千五百两黄金。吴樊一时也筹措不到那么多的黄金。
隋唐时期,是行藏富于民之策。
民间黄金不少,且东来的胡商,他们只会带着黄金来中原交易。
这使得民间黄金比以往朝代都多。
吴樊手上当然没有那么多黄金,但他可以借。
两市有胡商专门开设钱柜,没钱找他们借就对了。
吴樊只借到五千七百两,剩余的只能是用铜钱支付。
黄金,杨皓全收了。
犹豫过后,铜钱他也收了一部分,给吴樊空出一万五千贯的差额。
“吴郎君,这一万五千贯。你且拿去收购粮食。粮食送到后,多余少补。”
先付款后购物,杨皓诚意表现得十足。
吴樊可以少借钱,少给些利息,是求之不得:“杨郎君放心,必不负所托。”
他顿了顿,又说:“如今即将开春。正直青黄交接之间,乡里之间买粮。我们拟定的价格不高,大概也收不了多少。要是从江南粮商手中购买,价格大概也不会低。”
杨皓也明白。
这时候的农民,大部分人家主要是靠打猎砍柴织布赚钱,又或者存些鸡蛋。粮食是仅仅够吃的。
毕竟这年代单产很低。单位面积的净产出更低。所以普通人家其实很少卖粮。当年有余粮,也会留着防备荒年。
除非是真很缺钱用了,不然绝对不会动粮食的心思。
只有那些地主才会有余粮卖。但地主也是收获之后才卖粮。
而现在距离秋收已经过去数个月。能有余粮的大小地主,大概早将大部分粮食卖掉了。
现在确实不是收粮的好时机。
他想了一会,说:“只要送到长安的价格每斗不超过二十文,我就收。”
二十文,比现在长安的米价要高一些。
吴樊心里默算了一下。如果是走漕运,大宗运输成本也能有所下降。
但就算是路上顺风顺水,每斗下来大概也要两文钱左右的运费。要是路上遇到天气不好,那就更高了。
再加上路上的关津税……
也就是说,他在江南当地买粮,入手价不能超过十三文。不然就有可能亏本。
他点头说:“吴某明白了。不过以这个价格收粮,吴某不敢保证能收多少。只能说尽量多收一些。”
杨皓大喜:“如此,拜托了。吴郎君是打算只在江表或江左收粮?”
“是。江表、江左,有吴某亲族故旧。可以托他们代为购粮。不过,吴某会亲自押送这批胡椒南下。”
言下之意,先让人收着,但会亲自将粮食运来长安。
有他这话,杨皓就更加放心。
于是两人找了中人见证拟订了合同。合同一式三份,两人各持有一份,两份合同合在一起,各自签骑缝章,并骑缝上写上“合同”两字。
这是同意日后确定合同真伪的办法。
最后两人击掌三下,合同达成。
对这份合同,吴樊很放心。
杨皓只是限定了最高价。虽然也限定了最后运抵时间,但这个时间并不算紧迫。甚至一直收到下次秋收。
而如果他无法交付粮食,也只是要求退钱。而没有要求任何赔偿。
通过这合约,吴樊再次确认,杨皓这人可交。
两人各自收好了合约,杨皓又建议说:“江汉之地多种水稻,吴郎君不妨也让人去看能否收到粮食。如能收到,也可溯汉江而上,走商州,经蓝田关入关中。”
吴樊点头说:“要说收粮,那自然要去。且岭南南越之地,也盛产稻米。我也会让人去看看。”
岭南、南越之地道路难行。像米粮这种大宗货物不好运输。而当地人口稀少,米粮价格要比其他地方低许多。
但,吴樊可以走海运。
不管是前朝还是本朝,朝廷都不禁海运。只是海运风险高,极少人敢出海。
吴樊一位故旧正好有船队。所以他才敢说要去岭南收粮。
杨皓听说他还能与岭南南越联系,看来生意做得不小。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合作对象,现在就看这人诚信如何。
如果这次生意能做好,日后倒是可以长期合作。
…………
杨皓搞定了生意,收了钱,米粮又有了希望。自然是高兴。
但他高兴的时候,却有人极为不高兴。
杨瑾德就是不高兴了。
上司莫名其妙训斥了他一番。其他同僚看他眼光也是怪怪的。
在下衙之前,他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下衙后,一个相熟的同僚才告诉他:“杨兄怎么得罪了潞国公?”
杨瑾德大惊:“管兄何出此言?杨某与潞国公素不相识,如何会得罪潞国公。”
就算有机会,他捧臭脚还来不及呢,怎么不敢得罪一个深得皇帝宠信的国公?
那管兄疑惑看他:“若不是得罪狠了,潞国公为何放话要让你好看?杨兄还是回家问问。看家中子侄可是做了什么让潞国公不虞之事。”
杨瑾德心情沉重,回到家中就找来了人查问。
下人那里知道什么,倒是有出去买菜的下人说了:“郎君,外边都传说三郎的事……”
杨瑾德一听,忙追问:“外边说三郎什么了。”
下人支支吾吾说了外边听来的故事。
最后缩着脖子说:“如今外头都说……说三郎他……虚伪、狡诈、狠毒。”
杨瑾德听得倒吸一口凉气,心中又恨又痛。
看来果然是三郎不知如何就得罪了潞国公。
要不然,那样隐秘的事,旁人如何查得到?又如何能在一夜之间,传遍整个长安。
他汲汲营营、谨小慎微,所求的不过是在长安站住脚跟。
结果就这么被三郎给坏了……
这个三郎,他看着有点前途,才会用心培养。就指望着日后能帮自己。
结果还没能指望上呢,就给他招惹了这大祸事来。
他忙打发了下人出去:“去给我打听清楚。三郎那孽畜都给我做了什么好事。还有,去两个人,到兴教寺将他给我带回来。”
如今,那孽畜所做的事,已经人尽皆知。要还留在兴教寺,那岂不是更贻笑大方?
下人都散了,他却越想越气。
族中大房与二房之争,他本不想管。
任由他们斗啊,不管谁占了上风,他都可以居中寻机获利。
所以大房不肯让那杨皓归宗,他并没说什么。
他本想着,要是两房人僵着了。他再出面调停,也可以让二房拿点好处出来。他不仅可以分一份,还能得了二房的好。
却不想二房那杨皓竟然那么狠厉,竟然闹出这么大的丑事。
要说滴血认亲的事传到长安没有那杨皓的手笔,他打死也不信。
只是他一开始就没插手这事,兼且与二房关系也很差。当时,他只是默认了杨时自欺自人。
本想着等到寒食节回乡祭祖时,好好跟二房谈谈。将事情转圜回来。
没想如今事情变成这样,他说再多也没用了。
杨时肯定是毁了。
戴着一个不孝额帽子,以后还想科考?
就算他文章写得再好,也没人会点他。
三郎废了!
杨瑾德不得不接受这个让他难以接受的事实。
但做这事的是潞国公。他就算再恨再气,却也不敢拿对方怎么样。现在还要想办法找机会给对方赔礼道歉。
但这不是杨瑾德他想赔礼就能赔礼的。
双方身份差距太大——正因为双方身份差距太大,对方才不必轻易谅解。不然,以后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得罪人家潞国公了?
杨瑾德很清楚,自己现在就是一只鸡。是潞国公准备杀给猴子看的鸡。他想赔礼道歉也找不到门路。
…………
杨皓对不喜欢的人的态度,是那种‘你不开心我就高兴’。
与吴樊办完正事后,他就赶回了在西市落脚的客栈。刚回到客栈,他就听到一些关于杨时的传言。
似乎与之前又有了些变化。
而且还与他有关。
小二对他殷勤得很。看他回来了,赶紧打来了热水。
他一边洗脸,一边问小二。
“方才似乎听到有人说那杨时又有新闻出来了?”
小二看他的眼神有点古怪。
第五十章 长安,非长安之地
看到小二那表情,杨皓就知道肯定是有什么内情了。
他笑说:“我可是有什么不对。”
小二忙说:“没有……只是那些谣言中,有一人与杨郎君同名。小的不敢在您面前嚼舌头。”
杨皓笑说:“那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确实便是那个返乡认亲的杨皓。我问心无愧。你只要不是胡乱编排我,我不会拿你怎么样。”
他的身份能瞒得一时,也瞒不住一世。
现在不承认,小二以后知道他就是故事里那个同名的人,还以为是故意要哄骗他呢。
一个小二,杨皓是没怎么放在心上的。
不过现在他也明白,名声在这个时代很重要。
要是有一个坏名声,就真可谓是要立足之地的。
比如说,你在城里有一处房子或者铺子,想要装修或者改造什么的。要邻里同意才可以动工的。
如果你名声不好,邻居也会暗地里排挤,让你住不下去。
如果你名声不好,与人起了矛盾,如果人家的名声是没差错的。那不管你对错,别人主观上都会觉得是你的错。
普通纠纷还好,但如果官司呢?判案的官,也是主观性很强的。
一个小二,他并不放在心上。但也有些忌惮小二的嘴。他们很多时候,就是靠着给住客透露一下消息套赏钱的。
他又不是什么达官贵人,小二要在别人面前将他的事当做故事说了。
那他的名声可就不知道会坏到什么地方去。
当然,他也不会因为这样就讨好对方。
“那些传言虽有些夸张。但大部分也是事实。”杨皓笑着说。“我也查不到是谁传的。就是担心有人故意歪曲了事实。”
小二心说,杨郎君你不知道才怪呢。
不过,杨皓每次都会给他打赏,人又和气,做那样大的买卖,也从不会瞧不起他们这些做小二的。
他其实是超喜欢杨皓这样的人的。
所以他内心里当然是倾向与杨皓的。
他犹豫了一下说:“今天午后,确实是又突然传出了新的花样。”
如果不是他知道杨郎君与吴郎君有正事要办,他都以为是杨郎君自己编排的呢。
“都传什么?”
“说是那杨时躲到了兴教寺,不甘没能夺杨郎君你的资财。一计不成就再生毒计。
“他找了同窗,暗中给一个大人物的亲眷做套。想让那大人物的亲眷以为杨郎君你是不法之人。
“等那大人物误会了,将你收监,他就收买人将你害死。然后占了你的家产。”
小二看他听饶有兴趣,才放心继续说:“那些话也有人说不对。因为杨郎君你还有家人,就算你没了,那些家产也不会轮得到他。”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也有人说,他能害你。也就能害你的家人。杨郎君,还请你小心防备!”
杨皓听了,哈哈说:“他有没有那个心,我不清楚。不过这其中应该也没那么夸张。你说的大人物,既然能将我下监的,应该是达官贵人。他们又不是傻的,怎么可能随便就信他的鬼话。”
小二听他这么说,忍不住说:“杨郎君你说自然没错。这不就是被人识破了。”
他放低了一些声音,说:“除了那杨时的传言,长安城里还出了一桩丑事。据说有一个万年县学的学子,找了妓儿没给钱,结果被人剥光了衣裳,给人吊坊门上。据说那人就是杨时的同窗。”
这事杨皓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这么巧。难不成,那人就是传言中与杨时合谋算计大人物的那个同窗?”
“到底是不是,小的也说不准。不过碰巧两人都同一天出事了,那也未免也条巧合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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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皓笑说:“确实是巧合了些。”
“杨郎君,你听到那样事,不担心啊?”
杨皓笑说:“如今圣上是个明君,任命的官员自然也是不敢胡作非为。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你看,他这不就是没成功吗?”
小二笑说:“那倒也是。”
杨皓给了他一把钱,说:“我就是那个传言中杨皓,这事你可别说漏了嘴。”
“谢杨郎君赏。”这又是十几个铜钱,都快他一天多的工钱了。“小的嘴巴很严实的。”
呵呵……你说严实,我就相信它严实吧。
杨皓又说:“还劳烦你去找个可靠的粮铺,让他们来个人。就说我打算买些米面。大概能买千儿八百石的。”
“好嘞。这会马上就要关坊门,大多粮铺都关门了。不过一些粮店掌柜,也是住在市内的。小的这就去请人来。”
不怕杨郎君有事让他做,就怕没事。
给杨郎君办事,每次都能得赏钱,而且给得还很多。这两三天,他就从杨皓手上得了大半个月的工钱。
“去吧。”
虽说已经找了吴樊帮忙买粮,但粮食他不怕多买。
现在多买一些,最好是让人记不住他买了多少。以后从空间取出粮食,就不用招人怀疑了。
他这段时间跑了关中好几个县,也已经摸到关中一些情况的。
比如说粮食。
关中能出售的粮食其实不多。至少是无法供养关中的城市人口的。
尤其是长安这样百万人口的特大城市。据说每年都要从山东各州,还有江南等地,运来大量粮食。
杨皓也记得一些关于唐朝的纪录片,也介绍过,在李世民时代就开始要在青黄不接的时期,要东幸东都洛阳就食。
什么意思?
就是长安粮食不够吃。皇帝要带着百官,还有军队到运输更方便的洛阳找饭吃。
洛阳就在大运河边上,华北和江南吴越的粮食,都可以通过大运河运抵洛阳,而不用再走陆路往长安运。
要知道,走陆路比走水路,运输粮食成本要高的许多。
他记得看过一部电视剧,有提到隋炀帝就有迁都洛阳的计划,其中一个主要目的,为的就是解决国都粮食安全问题。
虽然反对的人很多,但他还是执意定位定都洛阳。
隋朝的长安,已经很清楚地出现了吃饭问题,而唐朝从一开始就存在同样的问题,而且直至灭亡没能解决。
虽然后期开辟了好几条陆路。比如剑南道到关中,山南道到关中。但最后唐朝还是死于饥饿。
没错,唐朝其实是被饿死的。
如果天下太平,粮食好歹还是能运到关中的。
但是,只要运河被别人控制了。随着关中人口越来越多,几条陆路额运输能力根本满足不了受灾后关中的粮食需求。
没有粮食,兵肯定是养不了。
没兵也就没办法镇压叛乱。
恶性循环,最后盛世大唐守在长安,被活活饿死了——后人说:唐亡于强。
可是没人说过:唐后期的强,不是长安强,而是边镇强。
那跟东汉差不多。
唐朝初始时为了安全而定都长安,本身没错。但统一全国后,还留在长安,就有点失策了。
总之,粮食安全很重要啊。
…………
作为皇帝,李世民难道不知道粮食的重要性吗?
他当然知道。
虽然还没粮食安全的概念,但作为造反起家的李家核心人物,他当然知道粮食就是人心。
一个地方粮食不足,就肯定会动荡。
如今,他正为关中可能出现的旱情忧心。
眼看着就要开始春耕了,但一直没下雨。今年关中的粮食生产不容乐观。
而杨皓买一千石米面的事,李世民第二天就知道了。
因为,他一直让人关注着杨皓。
第五十一章 马蹄铁事发了
盯着杨皓的密探禀告着说:“那杨皓已经运着粮食出城,往西边去了。”
李世民问:“他家中情况,可调查清楚了?”
“杨家情况并不复杂。臣等已经调查清楚,请圣人过目。”
这是派去鄠县调查的探子送回来的报告。
李世民看了。
确实很简单。
一个关中的普通庶人地主家庭。
有千多亩田地,大多是其父杨柏德分家后买下的。
杨皓祖父在前朝做过买卖。而祖父母死后,杨家就了分家。
父兄都读过书,一个弟弟在鄠县县学就学。一个幼弟和一个侄子也开始启蒙了。也算是耕读之家。
杨皓的家庭:父母在,不过母亲是继母。家中四兄弟,还有两个妹妹。有两个姐姐,都已经嫁了。嫁的人家也相对简单,也是耕读之家。
而杨皓情况特殊:按律法,父母在而分家,得了四百多亩的下田。如今正在准备建房子。
那些都很正常。
不过也有让李世民注意的地方。
“他招募了数十个家丁?”
“是。不过那些人都是因伤退役的府兵。他们或多或少都有残疾,最严重者,断去一臂。属不再征召之人。”
李世民点头,说:“这些人从何而来。是家中没有田地,还是无力耕种?”
密探忙说:“据查,那些家丁,原籍多在山中。家中并无多少田地。多以打猎为生。也有几人,应当是因为残疾,无力耕种田地。”
李世民冷哼一声:“这么说来,这杨皓,还是给这些人一条生路了。”
密探垂头不敢吭声。
“可查到他屯粮是意欲何为?”这上面写着,杨皓已经数次买了粮食回村。虽没有这次多。却也不少。
密探忙说:“据说那些家丁月俸颇丰。残疾不影响劳作的,一个月可得一贯五吊钱,还有米、面各三斗。
“如今杨皓又在招短工,要砍伐林木、平整土地。还要找人挖窑烧砖,说是为自己与家丁建房。
“听说要再招上百人。这些人在做工期间,不仅有工钱,还包一日三餐。杨皓买粮,应该是为了给这些人吃用。”
李世民看杨皓买的粮食,估算也只有了三四千石。这数量,如果要养一百五十多做工的人,确实也不算太多。
做工的人吃得多,他还是明白的,放开了吃,一天能吃上一斤多粮食。三四千石,算着有点多。
但看到杨皓手里只有几百亩下田……而且现在关中百姓都担心今年要旱。
……也可以当做他是未雨绸缪。
这个也可以略过。
他又看到上面还有关于杨家大房和二房之间的纠纷,抬头说:“那杨柏德是记在嫡母名下的庶子?”
“是。”
“难怪了。”嫡庶不分,乱家之兆。
不过现在已经分家,杨家二房是嫡是庶,也已经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
他抬头,说:“你确定杨皓出城时运了不少箱子。车辙如何?”
“看着车辆沉重。运箱子的马车也相当沉重。不过,看着不像是铜钱,至少不全是。”
李世民看着折子,半晌才说:“若是真如你们探查所得,那杨皓岂不是已经家资数十万贯?”
朝廷收税,主要税源是农民,收的不是粮食就是布帛。收的货币税,主要税源是商税。
而朝廷一年的商税,也不过三十万贯。
李世民都有点眼红杨皓了。
“难怪外面说,杨家大房想要谋夺他家产。”就算没有数十万贯,十万贯也应该有。
李世民不是那种会眼红别人身家的皇帝。他只会担心别人有太多身价,会意图不轨。
“退下吧。”
密探躬身推出殿外,想到皇帝没有交代还要不要继续盯着杨皓。那就是不需要改变——得继续盯着。
他正要离开皇宫,见到据说在养病的兵部尚书竟然来了。
他忙站住施礼。
杜如晦回了半礼,却没说话就继续跟着内侍往前走,听到身后有内侍说:“杜公,圣人宣你进内。”
李世民听说杜如晦竟然来了,也是惊讶。
杜如晦虽然好了些,但不是让他先养病的?怎么突然来了。难道是什么地方出了叛乱?
看见杜如晦面色并不是忧虑,似乎还有一些欢喜之色。
他心下一松,忙让人赐座:“克明面带喜色,可是家中有喜事?”
杜如晦叉手说:“恭喜圣上,并非臣家有喜事,而是朝廷的喜事。”
“哦,不知喜从何来?”
杜如晦从袖中拿出一根弯曲的铁片,还有一份公文:“请圣上看看这个。”
大太监将东西转到李世民手中。
李世民看着铁片,上面有几个狭长的孔,却看不出什么名目。
就打开公文。
只听杜如晦说:“这公文是沙洲总督牛进宝送来兵部。说是得了一法,可避免马蹄损伤。兵部同僚认为兹事体大,便马上送到臣府中。”
李世民已经将公文看了大半,摆摆手,让杜如晦先不要说话。
他看完了,哈哈大笑说:“好,好。不想这小小铁片,竟然有如此大用。”
杜如晦也是满脸笑容:“恭喜圣上。有了这马蹄铁,不仅可提升我方骑兵战力,更可减少军马损耗。此长彼消,再过数年,我大唐就无需担忧突厥骑兵了。
“臣以为当务之急,是马上验证牛大将军所言。若真有奇效,当在全军中推行。”
李世民不解:“为何只在军中推行。若是有效,民间马匹如果也钉上这马蹄铁,牲畜损耗也少些。”
杜如晦起身叉手说:“臣以为,等突厥臣服后再全国推行更好。若是被突厥得去,于我军不利。”
李世民沉思一会,沉声说:“克明果然持重。”
他也想到了杜如晦真正的担忧。
这马蹄铁的技术除非不用,不然就根本无法保密。
它太简单。
只要会打铁,看一眼就能做出来。
所以杜如晦说防着突厥,那是根本没办法防的。
如今他虽然登上了帝位,但许多地方未必就真心臣服了。
大唐与突厥必有一战,如今却是胜败难料。如果万一败了,他威信必然大坠。国内不臣之人,说不定会反叛。
要是这时就全国推行了马蹄铁,那叛军也有……朝廷骑兵就没有了优势。
等打败了突厥,他才能算是真正坐稳皇位。到那个时候,叛乱也没有了人心。那就完全不用担心了。
那么防不了突厥,难道就能防得住那些有异心的人。
当然也防不住。
但是只要朝廷没有全国推行,其他人就算是弄马蹄铁,也只能是偷偷摸摸给自己的马弄上。
一旦有人敢私自大量弄,那就是谋反。
因为,铁是朝廷管制的物资。没有大量的铁,你就做不了马蹄铁。如果你有了大量马蹄铁,铁是怎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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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囤铁料,就是有谋逆之心。
所以他们只需要控制铁就行。严格限制铁料外流突厥,一向是重中之重。
只不过如今要更加严格才行。
李世民对杜如晦说:“克明,你回去上一个关于铁料的奏折吧。”
杜如晦听弦知雅意:“臣遵旨。”
又提醒说:“圣上,牛进宝在公文中说,这马蹄铁是一个叫杨皓的关中所献。若马蹄铁有奇效,于国有功。理应安抚一二。”
李世民点头说:“这人朕倒也见过,他对外族颇有敌意。他既然将东西献上,也不用担心他会外泄。先验证,若是真有效,各有功等,朕自有安排。”
“圣上英明。臣告退。”
第五十二章 要准备春耕
拿出马蹄铁,杨皓其实也没想过要什么赏赐。
但他当然也不是没有想法。
他知道马蹄铁肯定会让李世民知道——李世民还等着打突厥呢,对军务上的动向,怎么可能不关注。
杨皓只是想碰运气,赌牛进宝不会将功劳独揽。
所以他跟黄校尉说什么越多人参与,功劳越多。为的就是让牛进宝至少提一下自己的名字。
以后李世民听到他的名字,多少也有些印象。
要是他被人整了,名字说不定也会传到李世民耳中。李世民只要有点印象,也很有可能会救他一命。
他还不知道牛进宝不仅提了自己的名字,还着重说了。
而李世民又正好与他见过面,对他还算关注,记忆颇深。
如今他的目的倒是圆满了。
甚至比他期待的还要圆满。
不过那些他还不知道。
这会他正赶着马车队,回程同样是绕过了鄠县县城,直接赶路回乡。
这会道路好走着呢。回到家,也不过是晌午。
他将一部分米粮存进了杨家,一部分直接运到荒地。
这时,已经找到一部分短工,而且已经开始上山伐木了。他让人将米粮搬下马车。
他对席芳雅说:“搭一个棚子,以免受潮。这里做的饭,就直接取用。”
“是,郎君!”席芳雅忙点头说。她现在管着杨皓手下长、短工的伙食。
不过,做饭的是那些长工家的女人。
杨皓怕她年纪小,面皮薄,对上那些女人抹不开面子:“每日该是多少米就多少米。你要亲自看着取用。谁要是私自拿了,来跟我说。”
“我明白。”席芳雅也许不懂数学,但每天用多少米粮这样额计算还是能算的。
杨皓又看看这个凌乱的生活区,又说:“你兄长要是回来了,让他来见我。”
交代完了,他就走了。
送回家里那些米粮,才是大头。
他还没来得及跟便宜爹说清楚呢。
他还进大门,听到哒哒的密集脚步声,像是小孩子不怕脚板疼的跑步声。
进门一看,四个小家伙正跑着要出门?他们身后还有一个小丫鬟。
看到他,两个才四五岁的小萝卜头,还有一个差不多的小丫头忙站住了,像模像样叉手:“六兄安。”“给六叔请安。”
剩下一个小不点,冲到跟前,眨眨眼,又悄悄后退一步,小心跟另外三个站成一排了,才学着几个大的朝他躬身:“六叔,安。”
才两岁小侄女,头上用红绳绑的小啾啾,在俯身和抬头时晃啊晃的。
杨皓笑着说:“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我们就在门口玩,不跑远。”
杨皓点点头说:“不可以跑远。要去别处玩,要先跟大人说。知道了吗?”
几个小孩子朝他大声说:“知道了。”
他将小不点抱起来:“小灵儿,饿不饿?”
小家伙还是第一次被他抱,扭了扭身子,怯怯说:“不饿。吃了,点心。”
杨皓看她有点抗拒,就放了下地,揪揪她小啾啾,问另外三个,说:“你们也吃过点心了?”
“吃过了。”三个大眼小家伙齐齐点头。
杨皓拿出一小袋水果糖,笑说:“每人三颗,拿去吃。记住不可以自己跑远了玩。要是都乖乖的,我给你们吃果子。”
说完,就让他们自己去玩了。
几个小家伙得了糖,高高兴兴跑了。
他看他们果然只是在门外玩,也就放心了。才走了两步,又看到八娘出来。
她笑说:“六兄,你可看见那几个小的。”
“他们就在门外玩呢。刚跑出去了。”
“哦,我找人看着他们。”八娘笑笑说。“对了,六兄。我给你做了两双鞋,今日刚做好。我取给你试试,看合不合脚。”
说着也不等他说话,转身就走了。
不多会,就去了一个布包过来。
“六兄等会试试看合不合脚。要是不合脚,我再给六兄改改。”
杨皓看了一下,鞋底是千层底,厚实且线头绵密。鞋面是黑色的细麻布。鞋帮两侧还绣了蓝色竹子。
他笑了一下,说“很好看。我试试看。”
说着,他在在边上石头坐下,当即换上了。起身走了两步说:“很合脚,穿着很舒服。劳八娘费心了。”
八娘笑笑说:“合脚就好,我还按六兄的脚样尺寸做了几双鞋底,还有几双袜子。还没做好,等来日做好了,再给六兄送去。”
“你也不必为我操心。别累着了眼睛。”
“那也不费事的。”八娘笑说。“六兄还没成亲,等你成亲了,自然就不用我给做鞋袜了。”
鞋袜基本没有售卖的。都是手工做的,不是自家人做,就是找人定做。
两个姐姐出嫁后,父亲和小弟小妹有继母做,大兄和侄子侄女的都是嫂子做的。
八娘本来只需要给八郎做,现在就要加上杨皓的,也是由她来做了。
杨皓笑了笑,说:“反正我够穿用的。你也别紧着给我做这些东西。”
他确实不需要让人做鞋子。
要鞋子的话,从空间取用就行。
他想了想,说:“你东西可都准备好了。我等会跟爹说一下,给你多打一些箱笼。我正好认识人,他能弄到好木材。”
这是说嫁妆呢。八娘红了红脸,说:“阿耶已经都给备好了。”
“父亲备的,是父亲给的。我做兄长的,难道就不能给些。”
“你回来后不是给了。再多,我是不要的。”
杨皓哈哈笑说:“你好好备嫁就行。其余你不用管……我有事要跟父亲说,且去了。”
“六兄,阿耶不在家中。”
杨皓回身问:“父亲出门了?”
“是呢。说是马上就要春耕了,他去看堆肥了。”
“他在什么地方?”
“就在我们家后头的山坡上。”
于是杨皓有转身出门。
杨家二房的房子,就建在山边。后面也没什么人家,只有他家一个三亩大的菜园子。
菜园子只有一片坡度不是很大的山坡。上面是一片树林。
他看到树林有一条小路,就走了进去。
没走多远,就听到说话的声音。其中一个人,好像就杨柏德。
另外一个声音也很熟悉。应该是村中的乡亲。
山坡的林子中间,一小块空地。中间有个一个棚子。棚子一头拴着四头牛,有一大堆黑乎乎的东西。
杨柏德和一个人就站在那堆东西边上。
原来是杨五叔。
“六郎来了,来找柏德二兄?”
杨皓笑着:“是呢。五叔也在啊。”
“你爹担心堆肥不足,就喊我过来看看。”
杨皓过去看到是半干的牛粪和树叶和秸秆堆沤的粪肥。
“爹。咱家堆了这么多肥啊?”
杨柏德摇头说:“这还不够呢。”
在附近两三个村子,杨家二房就有好几百亩田地。这点肥也还不怎么够用。
杨五叔笑说:“这还只是一堆。你们家在其他村子的田地边上,也有不少堆肥。这些就用在你们家在村里田地,也尽够了。”
杨柏德笑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些田地,没几亩是良田,若是不多下些肥,产出可就难看了。”
杨皓就站在一边,听着他们说。
牛粪虽然是粪便,但其实不怎么臭。他也能忍受得了。
杨五叔说:“柏德二兄,你粪肥其实也差不多够。就是之前天比较干,最好泼一点水,再翻一下。”
杨皓也看到那些树叶和秸秆并没有发酵完全。
外层的牛粪也干干的。
这是水分不足,发酵不完全。
“我会让人弄好。不过村里的田,还要你多费心些。”
“那是自然。”杨五叔笑着说。“不过今年看着地比较干旱,可能要多费些心。也要多请几个人来。”
“那都不是问题。只要不误了春耕就行。”
两人说了一阵,杨五叔就先走了。
“六郎可是有事找我?”
杨皓笑着点头说:“今天我又买了些米面回来。暂时放在家中。”
“我晓得了。不会有人动的。”
杨皓笑着:“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买粮食回来就是要吃的。
“家中要是粮食不够,尽管取用。
“我还想着,春耕还开始,但这天看着就有些不对了。要是村里乡亲谁家缺粮的,爹看着给送些或借些。”
第五十三章 这就被逼婚了?
“可以借。若是送,恐怕不好。”
杨柏德想了想,说:“须知没人愿意欠人人情。且,也怕斗米恩升米仇。若是谁家缺粮了,上门借,到时候你自己借给他们便是。”
“不是,父亲。我觉得还是你做主借更好。”
“为父知道你的意思。”
杨柏德压低声音说:“为父也没有什么想法。照看好一家子就行,族长谁要做,就让他做去。你什么时候能入族谱,还没个定数呢。
“大房如此排挤你,你也不能什么也不做。跟族人乡亲交好了,对你日后有莫大好处。”
好吧。
杨皓其实也是那样想的。
而且,他估计着今年关中可能会有饥荒。
如果他家有粮,村中乡亲要饿死了。他家如果不送些粮和借一些,就相当于是自绝于村里的乡亲。
为富不仁啊。
虽然他也不用看村里乡亲的脸色过日子,但在被感激着的环境下生活,总比在被怨怼的氛围下生活要好过些。
而且,让给粮食短缺的乡亲们送粮或者借粮,主要目的是想趁机刷一刷便宜爹和他们二房在族中和村中的声望。
至于便宜爹做不做族长,他也没有什么想法。
既然便宜爹不愿意做族长。那么谁出面,也都没差。
“爹,你是我们二房的最佳代表。以后你在族中和村中有威望了,我们全家都面上有光。如果让我去做,说不定还得有人说怪话呢。”
杨柏德一想,还真是那样。
他点头说:“那就由我来做吧。不过看去年的收成,在秋收之前,除几家老小人口多的,其他人家大概是不缺粮的。”
春天来了,算着家里粮食不够的,就会上山采野菜备荒。
野菜干,混着粮食做了吃,也能混个饱腹。
只有劳力实在不够的人家,大概才会真的什么都没得吃。
“反正父亲你看着办就行。留足了给家里吃用的,其余全部送出去也没关系。”
反正这事就交给便宜爹了。
他又问:“父亲,刚才听你与五叔说话。家中田地是交给他管了。”
“那倒也不是的。”杨柏德解释说。“只是我们家劳力不足。春耕农忙忙不过来,只能是请些短工来帮忙耕地播种。以免误了农时。
“秋收时,也是如此。你五叔他认识一群老伙计,专门是做这个事的。”
原来是这样。不过……
“是找不到佃户?”
“如今谁家没有田地?家中田地,就能普通农家劳力忙上一整年的。只有在城里住的人,田地才少些。”
杨柏德笑说:“如今有田地,却找不到人耕种,是常态。你请了那些长工、短工,要是到了农忙,找出那些种田好手,给些钱,让他们帮忙种下就行。”
杨皓也是那么计划的。
现在确实是挺难找佃户的。
而且五丰村距离城镇又远,城中缺田少地的人家,就算要佃田地耕种,也不会来五丰村。
他那几百亩地呢。而且还有一百几十亩要开荒了才能种。
确实也只能是让那些长工或者短工帮忙。
到时候多给一些钱就是。
杨柏德又说:“你那些田地,都是中下田。不过你带回那么多牲畜,我也让人将粪肥集了。堆肥应该倒是够用的。”
杨皓点点头说:“若是家中田地堆肥不足,也可以拉走。”
“今年就算了。你牲畜虽多。但毕竟时间短,也积不了多少。明年吧。明年若是有多,我就拉些回来堆肥。”
杨皓也不缺那点堆肥。
毕竟他在空间里牲畜更多,可以堆肥的东西也更多。
只不过现在杨柏德说得也没错。那一千头牲畜的粪肥虽然多。但他现在田地也多,算下来未必够用。
现在说再多也没用。
他也就不说这个事了。
“父亲,八娘明年就要出阁嘛?我想着,是不是给她找些好木材,多做一些箱笼之类。还有要不再给她添一间铺子做嫁妆?”
杨柏德很是欣慰,说:“你要给妹妹添嫁妆,为父不该拦着。只是给八娘太多了。你其他几个姐妹心头免不得要有想法,让她们姐妹心里有疙瘩。那反而不美了。”
杨皓笑说:“那多大的事。之前我不是说过,要给两位姐姐补上一份,这会一起补上就好了。还有十二娘,我也可以先给她备下。”
“好,她们姐妹能有你这个兄弟,是她们的福分。你能这样,以后为父也可以放心了。”
杨柏德一直忧虑着,这个儿子幼时离家,长成人了才回来。他就担心这个儿子跟家人亲情淡漠。
如今看来,是他过滤了。
杨柏德又说:“你也长大成人,是时候成家了。你可有心上人?或者你师父可有给你定下婚事。”
被催婚了,杨皓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在上辈子,他被催得更夸张。
“父亲,回家之前我还是出家人。那里会有什么心上人。师父也不会给我定亲事。况且,我现在刚回来,还是再等等吧。”
杨柏德却不认为还能再等:“你如今十八了,就算不急着成亲,也该开始寻摸好姑娘。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现在不找,等你想找了,好姑娘都该被人定下。”
杨皓失笑说:“父亲,好姑娘还不是一茬一茬的出来。今年的没了,明年还不是又长大一批。”
他家又不是最顶尖的贵族,非要盯着一小个阶层的那几户人家结亲。
身处社会等级越高的人家,想要结到好亲可以说很容易,但也可以说很困难。因为讲究个门当户对,能选择就那么几户人家。
而杨家二房,或者说杨皓本身。他们最多只能算是庶族地主,这个阶层虽也处于“肉食者”阶层,但只算是“肉食者”的底端。
这个阶层相对最顶端的王公贵族,人数多着呢。就算真要找个门当户对的也相对容易。
当然,杨皓也不打算找个农民家庭的。
并非他瞧不起农民,而是因为这个时代的农民家庭与现在的,完全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存在。
现代的农民家庭,不管儿子女儿都会上学,女孩儿读到博士的也不乏其人。
而大唐的农民家庭呢?
绝大多数家庭的儿子都没读过书,女儿就更不必说了。可能不仅没读过书,从小就要做农活,见识面太窄。
跟那样的女孩儿成亲后,岂不是说话都没得说?
他如果真要娶妻,就算不能娶个志趣相同,也怎么得找个说话能说得通的。
杨柏德当然也是想给儿子找个好媳妇,不过他不认同杨皓说好姑娘是一茬接着一茬的。
“话是那么说。但你年纪差太大,人家顾虑就多了。而且,朝廷是让男子二十岁成亲。要不然就该多收税。”
杨皓失笑说:“朝廷多收就多收。”
唐律规定,男子二十、女子十八,应当成亲。
这不是规定最低成亲的年龄。而是年龄上限。如果超过这个年龄不成亲,除非是出家,不然朝廷就要处罚。甚至是干预。
比如官媒。他们的职责就是给老大难的青年男女拉郎配。
当然,唐朝的官媒主要针对是一些普通百姓家庭。诸如一些长期在边关服役娶不到戏服的军士,和对外战争救回的汉族女子。
像地主阶层以上的,他们是不管的。
杨柏德一想这个儿子身家,也知道朝廷罚多收税,对杨皓根本没用。
他只好说:“反正,为父先给打听着。如果你遇到好的,也给为父说。为父张罗让给你请媒上门提亲。”
“是,到时就要辛苦父亲了。”
第五十四章 对我一分好,还你三分情
能主动说让杨皓自己找媳妇,杨柏德也算是比较开明了。
在那个朝代都一样,发大财的途径都写在法律里。
所以杨皓回到鄠县后,就一直在研究《唐律》。
他以后要这大唐生活,自然要先全面了解这里的法律。
唐律的字数相对后世的法律而言简直少得可怜。所连其中关于婚姻的,他也看了。
唐朝关于婚姻方面的法律,突出重点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当然,唐律中也有貌似允许自由恋爱的条文:“诸卑幼在外,尊长后为定婚,而卑幼自娶妻,已成婚者如法;未成者从尊长,违者杖一百。”
他看过现代一些论点,认为唐朝是古代唯一允许自由恋爱的朝代。他们划出来的重点是“已成婚者如法”这句,不对,是这几个字。
认为只要结婚了就是合法的,甚至认为私奔的也可以。
但……
什么叫成婚?
在唐律也有规定的:“嫁娶有媒”。
意思就是说,成婚必须有媒人作为中介。
《唐律疏议》中卷十三,关于“为婚枉冒”的,长孙无忌对疏:“为婚之法,必有行媒。”
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没有媒人的婚姻,就是非法婚姻。
又说:“妻者,传家事,承祭祀,既具六礼,取则两仪。”
意思是说,正规的娶妻程序,必须要六礼这个既定程序:采纳、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如果这六个步骤的不齐全的,会被认为是不合法的婚姻。
没人计较还好,但有人计较了,婚姻就不成立,┓(′?`)┏。
还有规定就是,订婚时必须有婚约——也就是婚书。
而婚书不是说随便想订立就订立的。至少不能本人自己做。
“不亲往,不亲许”。
没有亲长,至少也有可作公证的人作为证婚人。
那么,如果是没经过父母同意,所谓的自由恋爱有几个能完成以上条件,然后成为合法夫妻?
大概就是那些穷得取不到媳妇,官媒拉郎配的那些人吧。
他们可能远离家乡,没办法与家人通讯。比如长期在外当兵的。
到了年龄,官府就可以给他们做主拉郎配。大概是为了避免夫妻返家后长辈不认,才定下这么一条。
又或者是之前战乱灾祸,家人离散的。经合法程序结成了夫妻的,这些官府自然也要保护。
至于那些相约私奔了的人,无媒无证的,当然没办法“已成婚者如法”。
不能“如法”的婚姻,当然就不是婚姻。按照法律规定,依然要遵尊长之意,另娶他人。要不然,打一百大板。
而且,打完了也要判婚姻无效,还是要另行娶嫁。如果女方不愿意离开,那就委屈你做个妾咯。
在这古代的医疗条件下,谁要能着实挨上一百大板还不死,杨皓愿意在额头凿个“服”字在他灵牌前磕头。
可以说,唐朝的婚姻法,没有要杀头这样的处罚,但实际上大部分的处罚,其实都是要人命的。
所以,所谓唐朝的自由恋爱,大概是后来人的臆想而已。
而杨柏德允诺让杨皓自己可以找。虽然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表态,但对杨皓而言,杨柏德这是在表态不会想着在婚姻上钳制他。
虽然单方面的自由恋爱依然不算自由恋爱,但杨皓至少可以找自己满意的女孩儿成家。
要不然,杨柏德以“父母之命”,随便给他定个女人。他想不成亲,是要去官府挨板子的。
而且挨了板子,依然要听命。
“我如果有心仪之人,自然要劳动父亲的。”
“这事你可要抓紧了。我这头也帮你寻摸着,如果有好的,你就看看。如果合适了,为父就帮你上门提亲。”
杨皓可不想再说自己的亲事:“父亲,你看如果要给八娘添些嫁妆,该怎么做才好?”
杨柏德想了想说:“既然是你要给姐妹添妆,就以你的名义去做。也好让她们婆家知道有你这个兄弟在,日子也能舒心些。”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这事你要是没时间打理,为父就帮你找找看那里有合适的铺子,也找找木头之类的。”
这个儿子一回到家,就给家人丰厚的见面礼。至少都有十箱东西,还有几十两金子。
给八娘和十二娘的,更加是有十五箱东西。
大都是上好皮子。还有一箱子的绸缎。更有一箱子燕窝雪蛤,和一匣子的人参。
除此之外,还有一对白玉龙凤镯。
压箱底的一匣子金子,足有一百两。
那箱子都是大箱子。等八娘和十二娘出阁时,至少平添了十七抬嫁妆,如果箱笼再弄小一些,甚至能多出二十抬。
唐朝婚嫁,重嫁妆。
像杨家二房这样的人家,能有二三十抬嫁妆,已经是非常体面的了。
要知道,家里先头两个已经出嫁的女儿,他杨柏德也就备了十六抬嫁妆。
最重的,也不过就是每人给了一倾良田,压箱钱也就五十贯,至于其余,的都是布匹衣物之类的。
还有婚床之类,也只是用了不算太好的木材。
铺子当然是没有的。更不要说一百两黄金——那可是九百多贯钱——掏空了家里也拿不出来。
以后八娘、十二娘出嫁,杨柏德做爹的,嫁妆自然不会比前面两个女儿少。再加上杨皓给的,那加起来都怎么也能弄出三十二抬。
要是夫家给了多少聘礼,他都不会留下。
现在杨皓说还要给再加一些。如果再多十几二十抬,那比普通官宦之家嫁女都要风光得多。
而女儿家嫁妆越丰厚,在婆家日子过得越好。那是大唐社会的常态。
大唐对嫁妆聘礼的看重……如果杨柏德知道了后世阿三国的婚嫁,大概会虽然觉得有过而无不及,但也不会惊讶。
反正在嫁妆方面,大唐和一千三百年后的阿三穿的是同一条裤子。
杨皓可不管他心里想什么,说:“铺子我不太懂,这个就劳动父亲找找。我去找些木头回来做箱笼。”
杨柏德点头说:“三娘与六娘嫁去了外县。这铺子最好还是给她们就近买。八娘夫家却是长安,这大概得在长安附近县城买一间,鄠县就不错。我们也能稍稍照应着点。至于十二娘,还早,等她长大些定下来了,再找合适的。”
“八娘既然要嫁去长安,最好还是在长安买。他夫家住那个坊?我在长安也认识一两个做买卖的,说不定能找到合适的。如果没有,就西市找找看。”
“长安铺子太贵了些。”
“无妨!”杨皓笑说。“贵也贵不到哪去。”
八娘能想到帮他做鞋袜……他是那种你对我一份好,我就还你三分情的那种人。
而且,现在他是杨家二房的人。如果他过得好,家里其他人过得好不好,在别人眼里,是这他这个人是否重情义的具体表现。
他缺席了杨家二房十几年,乡亲们大概还在估量他这个人。
他做得好了,在乡里之间,名声就会越好。
花钱买名声,最划算不过了。
既然要出钱了,那当然就要做到最好。他得为杨八娘谋算一二。
虽说长安商业只要集中在东西两市。基本上每一个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商铺。
譬如说,你总不能要求人家住在城南,非要一大早的跑到城北的两市买早餐吧。
所以不少里坊,还是有一些食店、酒家旅舍之类的。甚至还有一些杂货店。只是通常不多。而且因为竞争少,生意应该都会不错,想要在那些里坊找到合适铺子,大概不容易。
至于东市,那是奢侈品市场,主要针对达官贵人或者是豪富之人。
杨八娘嫁的人家,大概也做不起那样的生意。
所以最合适的,大概还是西市找一间。
杨柏德说不过他,就说:“那你且让人在长安找找。我也在鄠县找。如果鄠县有好铺子。在鄠县买也无妨。”
杨皓点头说:“那就听父亲的。”
两父子商量着事,不知不觉回到了家门口,家里几个小南瓜还在门口玩耍。
八娘就在门内,搬了个小凳子坐着,在做鞋子。大概顺便也看着几个小家伙。
“阿耶、六兄,你们回来了。”
杨柏德颔首说:“你安心做针线就好。几个小的,就让下人看着就行。”
“不碍事的。他们几个也乖。针线我在这也能做,还能透透气。”
“这天还有些风,你且回房去。”
杨柏德说完女儿,有对几个小的说:“十四郎大字可写完了?还不带十二娘、敬哥儿灵姐儿家去。”
杨曜似乎很怕这个爹,忙脚上另外几个缩着脖子进了门。
“大兄,等额。”
杨皓看小侄女跨不过门槛,急得都快哭了。就过去将她抱起来,逗她说:“灵娘不哭,你大兄坏,我们吃好吃的,不给他吃。”
小丫头还懵懵懂懂的,太多话听不懂,但“好吃的”三个字却是听懂了。
她点点头:“六叔,好吃的。”
伸出两只小手掌合成一个捧,像是刚被水洗过大眼睛,巴巴的望着他。
杨皓笑着,一手抱着她一手拿出一个鲜红的草莓给她。
草莓好不好吃是另外一回事,但鲜红的颜色,像灵娘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最是喜欢。
杨八娘看这个六兄三言两语就哄好了小侄女,也是松了一口气。
进门后,她对杨柏德说:“阿耶。女儿方才听说,三郎回来了?”
杨柏德冷哼一声:“他回不回来,关我们什么事?”
之前杨时提出什么滴血认亲,他就当做没了这个侄子。
杨八娘目光看着杨皓说:“听说他被学里退了出来。还被三叔打了,都走不动路,是被马车送回来的。”
杨时被退学了,杨皓倒是能理解。
毕竟长安里关于杨时传闻可不太好听。如果杨时无法自证清白,万年县学肯定容不下他了。
但是还被一直捧着他的三叔打得走不了路?
大房和三房又在摆什么龙门阵?
杨皓有点警惕。
第五十五章 收买人心?真的没那闲心
杨皓是因为回来得太早。
不知道长安出了什么事。
杨时现在是又痛又恨。
痛,是因为挨了十几板子。恨……他要恨的人太多了。
他最恨的当然是杨皓。
如果没有杨皓在长安散播谣言,他怎么会铤而走险非要装孝子?
要是没有这一出,他就不会因此被县学清退。
另外恨的,确实他三叔杨瑾德。
他不过是让人传了几句话。又不是他叫人去撺掇潞国公小妾的兄长。真正做下那事的侯祖兴不已经受罚了。
他什么都没做,那杨瑾德为了讨好潞国公,硬是将他拖到潞国公府外打了板子。
要不是潞国公府出来人说那事打死了他也没完,兼之被那么多人看着,他看杨瑾德是恨不得就将他直接在潞国公府大门外打死了事。
因为他死了,潞国公心里有气也得松口。
他听着自家娘在床边哭着喊着“儿啊”“心肝”的,心里却是越来越烦越来越恨。
如果不是老头子制不住杨皓,他那里还需要弄出什么滴血认亲?
想到滴血认亲……
对啊,这才是他倒霉的开端。
说到底,还是因为老头子没本事,压不住二房。
要是二房被压住了,那里还有那么多事。他还是五丰杨氏最有前途的子弟。杨瑾德也会会一直捧着他。
他日后还可以出将入相……
现在一切都完了……都是因为杨皓!要是那孽畜不回来,这一些都不会出现。
“我的儿啊,你三叔太狠心了……怎么能打成这样……还有黑心的狗杂种,怎么能那样造谣……我要去找他算账。”
他娘哭喊着,他听着心烦得很,捶着床板大叫:“我又还没死,你哭有什么用……只让我心烦。我现在都这样了。你要找那孽畜算账,是想让所有人都笑话我是吧。”
他不会放过那孽畜的。
他要将那孽畜……
孽畜?
“他不是孽畜,他是妖孽。没错,他就是妖孽……”
…………
杨时怎么样,在那里……甚至杨时是谁。杨皓半点也不在乎。
只要对方别在自己面前蹦跶就行。
杨柏德虽然觉得那个三侄儿总是蔫坏蔫坏的,但对方没招惹到自己家,也不能将对方怎么样。
所以两父子只是心中警惕,却也一时关不上那么一个人。
杨柏德忙着取了粮食,也不拘对方是不是族亲,亲自村中一些孤寡送去。
至于家中有壮年丁口的,不管对方是不是困难都不打算送。
有人见了问他这是做什么。
他就跟人说:“六郎说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若是有困难的,有能力总要帮一帮。又知道乡亲中有些人家没有壮年劳力,担心他们家中缺粮,说要送点让他们日子好过些。
又说:“我想着他年轻,担心他做事不周到,就帮他送去。”
一些人马上想到,可不是。
村中孤寡,有寡老,也有小寡妇。
寡老还好说,但六郎还没成亲,要是上那些寡妇门,说不定要有人说闲话。
让杨柏德带着人一同送去,才最合适。
有人跟着去了,看着送的都是米面各一石,还有几条腊肉。
村中乡亲听说了,不免嘀咕开了。
有人说杨家二房不晓事,宁愿送给外人也不便宜族亲。
说这种话的人却也不看杨柏德送东西的人家,大部分是杨氏族人。
还有人说杨柏德是收买人心:“六郎还没入族呢。”
意思是说杨柏德送东西是,是了好名声,想让乡亲们支持杨皓入族。
但更多人心里嘀咕的是:杨家二房说乡里乡亲,若是有困难,他们二房有能力,总是要帮一帮的,就是不知道会怎么帮。
其实杨氏族人在五丰村人口众多,彼此之间也多少会相互帮扶。
只是大伙儿都是贫苦人,能帮得了多少?
这会眼看着就要春耕了,天却还没下过一滴雨。今年说不定是个旱年。
一些人家,现在就开始勒紧了腰带过日子。如果今年是个灾年,下半年就该没米下锅了。到时候,谁还能帮谁?
又有人想,五丰村杨氏嫡支中,一共分出了五房人。有两房人去了隔壁村。三房去了长安。村中只留下大房和二房。
大房虽然是族长,之前也族中最富的。但以往有事,可没怎么照顾族亲。到时二房柏德,不时对困难的族亲周济一二。
今年要是灾年,没粮食吃了,不知他送不送……不送,愿意借也行。
这么想着,对杨柏德给孤寡送粮食的行为,自然是说好话的多。
这事只在乡亲们心里只是留下涟漪。但对于杨家大房而言,却想得更多。
“这就是收买人心。二房到底想做什么?”
杨昌德最近诸事不顺,看到什么都要骂上两句。这会听到二房的动静,他差点被气得久病复发,一口老血憋在胸口想吐又吐不出来。
“他杨柏德是想做我这个族长了?”
杨柏德才不管什么族长不族长的。
滴血认亲的事闹开之后,他就基本不去想让杨皓认祖的事了。
如果能顺利认祖,他当然希望杨皓能正式认祖归宗、
只是现在大房没有半点动静,分明是想让他带着杨皓求上门去。
而那些族老上次还偏袒杨时,也就是偏袒大房。明知道杨皓还没认祖,却心聋目盲的装着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他们心里谋算的是什么,他清楚得很。
无非是想让杨皓给东西,给他们卖好。
但六郎自己在独自一人挣的家业,没靠家里更没靠族里。他这做爹的都没想着要,他们凭啥要?
反正在他心里,不管杨皓认祖与否都是他儿子。
这个变不了!
再说了,别人认祖归宗,是为了在一个地方站稳脚跟。他儿子却没这个顾虑。
他六郎,不管乡亲们认不认,有朝廷赐的地,他就能在这里扎根下来。
杨昌德和那些族老想什么,他懒得理会。这会他正帮着儿子准备春耕呢。
“你这里堆了不少粪肥,只是前些日子天冷,大概还没堆好。就这么下地,怕是要烧了根。”
粪肥施用之前,要发酵。
这个杨皓懂的。
前段时间天冷,很多天,晚上在零度以下,白天也没多暖和。
他回来才一个多月,粪肥是集了不少。但发酵是需要时间的。
“我等会就让人早边上烧些火堆。”杨皓想了一下,说。“正好山上在砍树,正好拿一些树枝树叶来烧火灰。”
杨柏德点头说:“那样也好。我也听人说,南边有人烧粪球做农肥的。想来就是用火加温,让粪肥早熟。加了火灰,应该更好些。”
草木灰和粪肥是不错的农肥搭配。
粪肥发酵会发热,这个过程可以杀灭一些细菌病毒。但终究还会有一些。
而草木灰带着碱性,跟粪肥混合,碱性也可以杀灭一些有害微生物,保护庄稼。
同时,草木灰也含有一些微量元素,还有钾钠等元素。
杨柏德又说:“你可想好了那些田地怎么种没?”
“家里分给我的,我已经与人说好了,春耕时就能种下。授田一百多亩,等春耕后,再慢慢让人开了出来。要是来得及,看天时再种些合适的。”
到时候,开出多少他就种多少大豆。
杨柏德往杨皓授田得的荒地,摇头说:“你那块地,地势高,还不知道怎么引水呢。你之前说这边有水脉,看什么时候有空。你给早点找出来。也好挖了水渠将水引到田里去。”
他不说,杨皓还真忘了这一茬。
不管是他授田所得还是分家分到的田地,都是属于灌溉困难的。所以不过是下田。
不过如果能有足够水源灌溉,再养上几年,至少也能变成中田。
这水源,必须解决。
而且,朝廷赏赐一万两千多亩地,他也是要灌溉的。
不然怎么养那么多牲畜。
第五十六章 村里来了个法力高强的道士
挖井,需要找个合适的地方。
水挖出来了,要考虑方便引到田间。地势落差肯定是要有的,而且要合适。
而且他要挖的水井,必须有足够出水量。水量不够大,灌溉不了大面积的田地。
最后,杨皓挖的水井,还必须是在他的地盘。
不然一旦干旱,这水算谁的?
算来算去,他决定自自家宅基地内挖一个井。
要挖多大多深,他心里也有了底。
听说杨皓会看水脉,还要挖井。
引得不少乡亲都来看热闹。年轻一辈还扛了工具来帮忙。
“在这里挖?”
杨柏德看着杨皓选中的地方,地势高出旁边一条沟,这地势好像不容易出水啊。
杨皓点头,肯定地说:“就在这里挖下去。两丈之内就有水脉。”
这时有老人说:“这地方挖两丈,恐怕不容易。”
其实乡亲们对他看水脉,是半信半疑的。
这年头想要挖井,谁不是请师傅,偏偏他要自己挖。这啊好了吧。
这会来看热闹,有看笑话的,也有的羡慕的。
想看笑话的,心里当然是幸灾乐祸。
而羡慕他想挖井就挖井的人,看着附近的石层状况,却是摇摇头。这地方,挖不了多久就该到石层了。
看来,这六郎也不是很靠谱!
杨皓也不恼,只说:“下面的水脉,就在石缝中。大概是不好挖的,不过一旦挖出来,就无惧旱涝,可以一劳永逸。多花点钱和力气也是值得的。”
杨柏德点头说:“这话也是在理,那就在这里挖吧。”
杨皓拿来镐子,在地挖了一个浅坑,然后就对何泉山说:“老何,就在这坑为中心往下挖,井口控制四尺见方就行。”
何泉山接过镐子就挖。他力气大,不多会就挖了两尺多。
最上面两尺,还只是有一些碎石,下面就开始出现大块石头了。
看热闹人见了:“这可就真不好挖了!”
这么浅就开始遇到石层,如果是挖地基建房子倒是好事,但要挖井,可就麻烦了。
“郎君?”何泉山又挖掉一点,但下面就真是青石层了。“要挖石头,井口得弄大些才行。不然不好活动。”
杨皓知道这里就是山脚,地下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想要挖井还只能非要用这蛮力将石头挖掉才行。
他的点头说:“继续挖,井口可以弄大一些,人在里面也好转动。”至于怎么挖?“石头不好敲,我们不是有柴火吗?先烧热了石头,然后用冷水泼。”
热胀冷缩,石头容易碎裂。碎裂了就好敲了。
他又说:“我不管你怎么弄。挖好了,我给你二十贯钱,由你来分。”
重赏之下必然勇夫。何泉山从护院当中,选了十几个力气大的,分成三班,轮流来挖。
杨皓又提供就了钢钎、钢镐、铁锤之类的工具,柴火也任意他们烧。
他们先是挖开一个方圆三四米的坑,然后慢慢往下挖。
还真别说,他们用火烧,然后猛然泼冷水。也就最上面的石层难弄一些,下面石层,是青石,还是挺软的。
有钢钎铁锤那样的工具,只四天时间,井就挖到了一丈多。
杨皓看了,因为石头难挖,要甩开动作才能敲碎,这么一来下面的空间也小不得。下面也竟然有三米多大小。
最下面还有一条两米多长的裂缝。看着裂缝中应该是有黏土。
这就很好了。
杨皓心想,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让这井开始出水。
他会看水脉?
当然不会的。
但他有办法弄出一条水脉。
他在井口看了一会,对何泉山说:“大伙儿这几天辛苦了。都先歇一晚上。”又对席君买说。“君买,你去买几只羊,今晚杀了犒劳一下大伙儿。”
几只羊那么多,当然不可能只是给挖井的人吃。
加上请来伐木的短工百来人,也能吃上两吨了。
晚上,不挖井了。人都去牧场休息了。
但杨皓来了。
水脉不可能凭空出来。
井中还放着梯子,他顺着梯子下到井底。
井底有带潮的黏土,但一滴水都没有。很明显,这里有地下水但并不丰。
他点上了油灯,观察了一下井底。井底那条石缝是天然的。是两块大石头夹着黏土。
石缝的一端还深入井壁。
这条石缝就很好。
他在井底摸了一遍,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条一把匕首,井壁边的石缝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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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挖了一会,石缝就慢慢渗出水来。
他丝毫没有惊喜。
因为这水是他弄来的。石缝下面就是一条水脉。
水脉来自他那个空间。只需要他肯用“钱”维持,这个水脉就会一直存在。
“钱”空间里的钱。他不出这个钱了,水脉就会断开。
他觉得,这个功能很好!
他手上动作不停,将一团黏土扣了出来,水就涌了出来。只一小会,井底就漫了水,到了他脚裸。
又看水流带着一些黏土出来,这出水量也越来越大。他算了一下,一分钟应该能有半方水以上的水量。
这水量大概也就足够了。
看着水都漫到腿小肚了,他才爬出了井。
又在井口看着,井中水面一直在上升,直到漫出了井口,流到旁边的水沟。
这竟然成了自流井?
而且水深似乎并没有影响泉眼的出水量,给了杨皓意外之喜。
这下只需要将井口封住,或者上围栏防止意外就行。
……
杨家六郎的井真的出水了。而且还是毫无预警的,大半夜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出水了。
最让人啧啧称奇的是,那井的水竟然多溢出地面了。
这不,一条小溪都流到村头了。让村里头已经干将近半年的引水渠,总算是又有了水流。
村里乡亲不管是羡慕还是妒忌,但都明白一个事实:“这下杨家二房那些田地就不用愁没水用了。”
以前杨家二房田地地势高,而且距离似乎水源远,用水几乎完全靠天。
所以杨柏德田地多,也没人将他当做大地主。
但现在却完全不一样了。
杨家二房在瓦窑口前面,有一千多亩地,有了那口井,那些地就都不用担心用水。
不过这个新闻也没新鲜多久,因为很快隔壁村就有了让乡亲们更愿意听的八卦。
“隔壁村的张某家,孩子病了几天了。他们家里昨天来了个道士,说是他们家孩子有厉鬼缠身,所以好不了。道士捉住了厉鬼,有施法油炸了,给孩子喝了符水,眼见着就好了许多。”
“哎哟,真的这么神?那厉鬼真被捉住了?”
“那还能有假?我亲戚亲眼见着的。那道长舞着桃木剑,将厉鬼困住,最后将厉鬼收在灵符中。”
“那真了不得。”
“这还没完呢。道长本还想着上天有好生之德,要将厉鬼带回去度化了。”
“还能度化厉鬼?”
“那是。那位道长法力高强得很。不想那厉鬼也厉害,差点逃了。幸而那道长法力更高强。只见他将灵符烧了,逼厉鬼逃入一块骨头中。随后就架起油锅,等油烧滚了,就将骨头放油里炸。那厉鬼‘吱吱’惨叫,可瘆人得很。”
“那鬼可真被炸死了?”
“最后没了声响,可不是被死了?道长说是魂飞魄散了……”
这故事,杨皓是没听到。
他正忙着设计怎么将那井口封起来呢。
井口太大,水出的又快,没有抽水机,根本没办法将精井水抽干,所以也就没办法修井口。
这么大这么深的一潭水,如果不做好防护设施,要是不会水的人掉下去了,很容易出事。
所以他打算将井口封起来。
杨柏德听说了也赶了过来,看到幽幽一汪井水。他看了一会,对杨皓说:“不如用围栏将井口围起来,上盖再一个亭子。”
围栏?亭子?
杨皓点头说:“还是父亲像得周到。”
围栏可以预防意外,亭子可以防止树叶飘落井中。还可以公认直接打水。
杨柏德略带得意说:“那也不用花多少钱,不仅护好了井水,还能多一处景致。”
又看着往外流的水:“如今地旱,这些水也别浪费了。先将这水引到你田中……再过几天,就该开始春耕了。”
杨皓在挖井时就考虑过地形,所以引这水到田里,也不用马上将水渠修好。
只需要在一些地方,略略挖条小沟,就能将水引到他的田里。
他带着何泉山等十来个人,很快就将水流引到了田里。
忙完了回家,在路上他才知道,有个据说法力很高强的道士,来到了五丰村。
据说这个道士法力高强,能斩妖除魔。
第五十七章 我?是妖孽?
能斩妖除魔的道士?
杨皓很确定自己是穿到了大唐,而不是玄幻世界。
所以,斩妖除魔的道士=骗子。
他想了想,最终还是没去多管闲事。
尤其是他听说道士去了大房。
就大房那一家人,被骗死了也活该。他更没必要非要去插手。
不过便宜爹却很是怒其不争,跟他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你大伯他……哼。”
杨皓笑说:“父亲何必为别人伤脑子。他们家要捉鬼,大概是因为心里有鬼。”
杨柏德气笑说:“可不就是心里有鬼?”
二房人没打算管那个道士,只忙着筹备自家的春耕。
杨皓也要先修好引水渠。
他修的引水渠,目的是要将新挖的井溢出的水,引到田里。
之前从山坡上没有水道,水往那里流,就直接让它流。不过如果任由它冲刷,到了下雨天,这水道也有可能会被冲崩改道。
所以他让人将挖井挖出来的石头都搬过来。
“砌成水渠吧。”
需要用到石头的地方,就用石头。
“这水道挖宽一些。”
引水渠不走田边,而是直接从田地中间过去。还要分出一些分叉,力求能将所有田地都能直接灌溉到。
另外最后直接将水渠通道二房的地里。
他索性让人将帮着二房将水渠也挖好了。
这水渠也要有出口才行。所以穿过了二房的田地后,又拐弯直接通道山坡脚下的排水渠。
这样下雨天,也可以直接从田地里的水放出去。
他这边忙着时,大房也在忙着。不过他们是忙着驱鬼。
就在杨家老宅大门外,道士在设坛施法。
道长捉鬼了,引来了许多乡亲看热闹。
“族长怎么让道士在家外边作法,不是该在他们家里吗?”
“嘘,别乱说话。小心引了恶鬼注意,引祸上身。”
果然没人再敢说话了,只一眼不眨看着中间的道士开始作法。
那到道士四十左右,一身道袍道帽。长须飘飘的,很是一派道骨仙风。
只见他摆开架势,闭着眼睛搓指念念有词。念了一阵,猛然睁开眼睛,一手抄起供桌上的桃木剑,一边念着着谁也听不懂的词,一边舞着剑。
看得乡亲们目眩不已,只觉这道长功夫果然厉害。
又看到一个旋踢,落在供桌之前,抄起大海外中红色的粉末,朝蜡烛火头撒出。
“轰”,粉末在空中烧成一片火,瞬眼即灭。
村民吓得低声惊呼,后面的往前挤,前面却吓的往后退。
道士仿佛没有听到村民彼此埋怨声,又连着洒出几把粉末,厉声说:“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妖孽,那里逃。”
这台词很烂,但村民听着却不明觉厉。
只见道士舞剑,招式似乎是在进攻。桃木剑这戳戳那戳戳,最终归于供桌边上。
道士搓指往桃木剑上一抹,剑尖在工作桌上一按,再挑起时,剑尖沾了张黄色灵符。
只听他喝一声:“收!”
他收起架势,对着灵符念念有词。
又猛然睁开眼睛,厉声说:“你先是助纣为虐,如今又毫无悔改之心。贫道便饶你不得。”
“啜!”他一声爆喝,剑尖伸向香头。
“哇……”
“鬼……真的有鬼……”
“……阿弥陀佛……”
“念什么佛,只是道长在捉鬼……要念也该念无量道尊……无量道尊!”
那灵符在香头上一触即燃。上面现出血淋淋鬼样,这就吓出村民们话都不会说了。
等那灵符烧尽了,才有人喏喏问:“道长,那恶鬼可算是除了?”
道长猛然转头望向说话的村民,说:“恶鬼倒是除了,可那恶鬼只算是小喽啰……”
小喽啰?
村民哗然。
连恶鬼都只是小喽啰,那它背后又是什么?
“道长……你是说还有更厉害的恶鬼?”大房一个下人吓的脸都白了。“道长,你可要都除了去才行。”
“是啊是啊。这捉鬼总不能捉一半吧。”
道士掐指一算,说:“贫道便是见着这方向妖气冲天,才特地赶来的。不想那妖孽隐藏在背后,只指使这些鬼魅出来作恶。”
妖孽?
还是能指使恶鬼作恶的妖孽?
那可不能留着了。谁知道那天它让鬼来害了自己。
“道长,你既然能看出之类有妖祟作怪,定然也能将它收了。请道长施法,将那妖孽也除了去。”
“对,对,对。一定不能留着妖孽祸害乡里!一定要除去。”
道士目露满意神色,却依然是得到高人的气派。
他轻咳一声。
他道童就马上扬声说:“诸位乡贤稍安勿躁,斩妖除魔,是我道家本分。我们师尊绝不会眼看着妖孽为祸乡黎。且听我们师尊如何说。”
等都安静下来了,道士又轻咳一声,说:“诸位,贫道发现这地方妖气浓重,妖孽定然藏身此处。只不过妖孽狡猾,又善于隐藏。未免扰了乡里……诸位最近可发现,有什么异常之人,新来村中定居?”
异常之人?
村民面面相觑。
好像并没有啊。
最近来村中的人不少。
杨皓回来后,没几天就找不少人来做活。只是那些人不都是退役军士吗?
好像并没有什么异常之人啊。
村民们想不起来有谁异常的。
突然后面有人说:“对了,那杨皓,杨六郎不就是怪怪的?都是一个人赶着几十头牲畜出入。寻常人谁能做得到?”
又有人说:“是了,是了。我就觉得他那口井也是怪怪的。有人挖的时候,没见出水,晚上自己就出水了。肯定有古怪。”
村民们还没来得及辨识是谁在说话,但那些话就直击他们心中。
是啊,他们之前也八卦过杨皓的那些牲畜。
他可不只是一个人赶几十头牲畜,而是上千头呢。
就是他刚回村那天,他在前头骑着驴,身后牲畜一长串的望不到头,却一点头没乱。
那可就不是古怪。
又听那个道士颔首说:“贫道望去,这方向妖气最重。”
他指的方向,正是杨家二房的方向。
这么说,那杨皓竟真的就是妖孽?
村民们脸都白了。亏他们之前还觉得可以借着杨皓弄点好处呢。
比如说杨皓那里耕牛多,春耕了想办法借来使使。
但道长的都说他是妖孽,谁还敢近他?
“是了,不都说杨皓小时候是痴呆儿。我说呢,怎么突然就好了。定是被妖孽附身了。”
之前语气还有点犹豫,但这会却是言之凿凿,恨不得在杨皓额头上刻上“妖孽”二字。
“胡说什么?六郎怎么可能是妖孽?”后面有人大声说。“六郎回来后,我们村可曾闹过什么怪事?”
大伙儿回头,看到是杨大牛。
只看他涨红了脸,大声说:“一点都没。连鸡没死一只。你们凭什么说他是妖孽?”
村民们面面相觑。
大牛说得也对嗳。
“你跟着他有钱赚,当然帮他说话。”又有人后面说。“他那些事,那件不是怪事?道长都说他是妖孽了。这会是要害他们大房,以后可不就是轮到我们了?”
杨大牛脸涨的通红,正要说话。
却又听到有人说:“都别听他的。道长是得到高人,我们请道长帮我们除妖去。道长,除妖……道长除妖。”
杨大牛看乡亲们被蛊惑了。他偏不是会说话的人,帮着杨皓辩驳两句,却都被顶了回来。他心里急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便想着回家跟自家爹商量。
“他要给妖孽报信。快拦住他?”
第五十八章 我只是有钱而已
用石灰确定水渠的线路,又做了一会活,杨皓只觉腰有些硬了。
他直起腰,恰好看到杨大牛跑着过来。
“六郎……六郎……快,快跑……”
林琅不明所以:“大牛兄长,跑这么急,出什么事了?”
大牛喘着气,说:“那道士……道士,说你是妖孽……他们要来捉你。快跑!”
杨皓楞了一下。
他被人说是妖孽了?
好吧,他承认自己的来历确实算得上是妖孽。
难道那道士不是骗子?
啊呸……他吐了一口口水。
他才不是妖孽。
不过,杨大牛说“他们”?
“都有谁要来捉我?”
“还有乡亲们,人很多。有人说要烧死你。”
艹啊。
杨皓只是愣了一下,却一点带怕的都没:“君买!”
席君买从另外一头跑过来:“郎君,有什么吩咐?”
“你将山上的人都叫回来。就说要帮我捉谋财害命的骗子。谁来,都给五吊钱。快去。”
席君买也不多问,转身就往山那边跑,一边跑还一边扯着喉咙大喊:“都来人啊!郎君要捉谋财害命的骗子,来帮忙每人给五吊钱。”
“什么五吊钱?”留在牧场照看牲畜的,都是没办法干重活的。他们老远就听到了。
“管什么五吊钱。没听说郎君要捉骗子。郎君对我们那么好,我们怎能不去帮忙?”
“去,去!都去,拿上家伙。”
二三十个人,有男有女,手里拿着粪叉草耙,气势汹汹往杨皓这边赶来。
这时,杨皓已经见到村民赶过来了。
还听到有人说:“妖孽在那!”
何泉山带着挖水渠的十来个人,已经拿着锄头钢钎护在他面前。
何泉山面色凝重:“郎君,他们人多。我们挡一会,你先避一避。”
避一避?
开玩笑!
杨皓怎么可能愿意避开?
子不语怪力乱神:可不是说孔老二不相信鬼神。而是说他“相信鬼神,而且要敬畏鬼神,所以不能想着依靠鬼神之力做事”。
所以历朝历代,都会有人用鬼神说话,说出来了,连皇帝都得受着。
比如什么天狗吞月食日、扫把星等等,出现都是皇帝不修,上天神仙给的警示。连个出个什么天灾,也上天在表示对皇帝的不满。
皇帝还不得不认错。
他现在就一个草民,被人说是妖孽。
如果这会跑了,就真是跳黄河也洗不清了——话说回来,这会的黄河还没那么黄。
杨皓冷静得很。
他很清楚那个道士的把戏。
“等会他们来了。你上去将那道士擒住。我自有办法自证清白。”
“都听郎君的。”何泉山对身边的人说。“等会看我行动。如果乡亲们想要拦我,你们帮我挡一下。”
“我们听何头的。”
何泉山从血海尸山出来的,对鬼神并不是很在意。
他更在意的是,杨皓养着他们一大帮“废人”。
如果这样的人是妖孽,他也愿意护着。
杨皓对此很满意,说:“我绝对不是什么妖孽。等会我就揭穿那道士的骗术。不过我们要先将道士拿下。不然乡亲们被他煽动了,不知道要出什么祸事。事了之后,各位本月月钱加倍。”
杨皓平日里对他们这些长工“护院”,不可谓不好。顿顿吃干的,每天至少有一顿肉。工钱给得还高。
而且他们与杨皓相处了几天了,这郎君那里像妖孽了?
就一个大好人嘛!
……
所以说,其实说到底还是钱的问题。
杨皓又对杨大牛说:“大牛兄长,你可会骑马?”
“会。上次我戍边,骑过几次。”
杨皓说:“那就好,你骑马去县城报官,就说有妖道妖言惑众谋财害命。带上官差回村里来。”
“好,我这就去。”
杨皓拉住他,说:“这里有两贯钱,你且带上。见了衙役,说不定要用得上。”
杨大牛拿过布包转身就往牧场那边跑。
这时村民们也快到跟前了。
只不过他们害怕妖孽,不敢走在前面,只跟着道士身后。
越是靠近杨皓他们,他们就越落在后面。
等那道士在距离他们四五米距离站定时,村民们距离道士也有三四米。
杨皓低声说:“准备动手。”
他看到何泉山微微一点头,却没见他动手。
那道士站定,看着对面那群人。杨皓虽然也拿着工具,但衣着打扮,还有相貌都与何泉山那帮人有明显区别。
人是找到了,但要怎么开口一说话就将人镇住,是一门艺术。
他道骨仙风,说:“你们当中,妖气最……你干什么……啊!”
他本想说在杨皓这群人中,妖气最盛。想着这句话一出,前面的这群人肯定会惊散。
却不想中间拿着钢钎的男人,竟然趁着他说话,竟冲了过来。
杨皓看到的是:何泉山双脚前后稍稍分开,人向前微微一倾,就像一只豹子一般冲了出去。
那道士,反应倒也是快,桃木剑向前一挥,人也想要跑。
但何泉山速度极快,钢钎向前一架。左脚向前一蹬,正中道士腿侧。
道士摔在地上,被何泉山跪压在地,扭着双手拖了起来。
而杨皓身边的,也一窝冲了出去,将两个道童也拿下了。
这一切发生在众目睽睽,但村民都呆愣愣的,好像还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
等他们反应过来时,道士已经被何泉山拖着丢到杨皓面前。
杨皓看他双手无力垂着,不由对何泉山竖了一个拇指。
何泉山微微一笑,叉手说:“郎君,幸不辱命,骗子已经拿下。”
杨皓点头,说:“好身手。今晚给你加鸡腿!”
“谢郎君。”
那道士双臂脱臼,疼得他头上满是冷汗。却还想趁着杨皓他们说话,想要偷溜。
结果被杨皓反过锄头,在他小腿上一敲……
“咔”
乡亲们听得牙酸……
高人……腿折了?
“啊……”道士惨叫在地上,缩成一团,双手脱臼悟不到断骨处,只疼得满地打滚。
杨皓对他可没有半点同情心。
这样的时代,谣言最恶毒者,莫过于污蔑别人是妖孽。
没错。他很肯定的是,这道士想着要弄死他来着。
就是不知道这道士是受了谁指使来的。
他蹲在道士身边,伸手抓着他衣襟,笑着说:“听说,我是妖孽?”
“妖孽。你就是妖孽。你这些爪牙,被你魅惑。但乡亲们不会放过你。乡亲们,他是妖孽。今天能害了我,明日就能害了你们所有人……”
“piapiapia……”
杨皓甩了甩手,手掌都通红。
不过道士的脸更红,红得发紫了。
还肿!
像个猪头。
道士被他扇得分不清东西南北。
他将人往地上一摔,站起来说:“各位父老乡亲,这道士只不过是骗子。他妖言惑众,我已经让人去报官了。到底我是妖孽还是他是骗子,县尊自然会我一个说法。”
村民们看他三两下的,就将自己认为是高人的道长弄成这个惨状。
这会,就算认定他是妖孽,也不敢开口说什么。
这会高人已经没用了,妖孽要是直接施法将自己害了怎么办?
没人吭声?
杨皓也没打算叫他们开口说什么。只要他们不吭声就最好。
第五十九章 上达天听的小案子
(这两天不是很舒服。去医院检查不出什么问题。这本书今天是一个字都没码。存稿用得不要太快……)
杨皓被道士说是妖孽,道士被杨皓说是骗子。
道士被杨皓打成了猪头,牙掉了几颗,连腿都打断了。
这么大的事,自然是族长都惊动了。杨柏德这个做爹,更是火急火燎赶来,要帮儿子出头。
他们在路上碰上了,话没多说一句,就往现场赶了过去。
等他们挤开人群时,听到杨皓在说话:“……他们的骗术就这么简单,大伙儿回去了也可以做个得到高人。”
“杨皓,你在本村落户,我们看在官府安排的份上,就容了你。你再如此无事生非,莫怪我不客气,将你赶出去!”
杨昌德一来,就不分青红皂白。
杨柏德那能容他胡乱喷:“六郎怎么惹是生非了。大兄你倒是说清楚了。我家六郎何曾招惹人了,一次两次,那次不是别人主动惹事?这会有人污蔑他,难道他还不能驳斥了?”
他最先冲过人群,冲杨昌德说:“再说,我家孩子,自有父母教导。大兄还是教好自己孩子吧。”
杨时犯事都被赶出书院了。
村民中也有老人说话了:“这道士看着确像是骗子。他污蔑六郎是妖孽,我们都差点被他骗了。”
杨昌德面上涨红,却只抿嘴不语。
杨柏德满脸担心地走到儿子身边,上下打量:“六郎可有受伤?”
杨皓笑说:“有何大郎他们在身边护着,我没事。”
杨柏德看果然无恙,火气却是直冲凌霄:“这怎么回事?”
“不过是个骗子,学了几种骗术,哄骗乡亲们,还说我是妖孽。”
“胡说八道,放他娘的狗屁。你就是我杨柏德的儿子,我看谁敢说你是妖孽。”
杨皓看眼睛都气的充血了,真担心他爆血管:“父亲,没事了。骗子的骗术已经被我揭穿了。乡亲们也都明白过来了。”
杨柏德怒视那些要来除妖的村民:“我杨柏德可有哪里对不住各位?要有,大可说出来。若真是我杨柏德错了,我给你们跪下磕头。只求你们不要害我家孩子!”
村民们喏喏不敢说话。
刚才杨皓将道士的手段都说明白了。虽然还没验证过,却听他说得头头是道。
又看道士一开始还非要嘴硬说他是妖孽,但等他说完了。道士就完完全全的蔫了。
乡亲们看道士那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道士所谓的捉鬼,不过就是骗术。
杨皓心里对这些人也是很不得劲,但他又能怎么样?
他抱拳说:“各位乡亲,等会官府来人了。还请乡亲们为我作证。这骗子,污蔑我是妖孽,要将我烧死。这分明是谋害我性命。
“今天我侥幸能有机会说明白了。要是放过这骗子,日后他去了别处再如此行事,别人未必就有这么好的运气。说不定就真有人被他烧死了。”
“说的没错。不能饶了这个骗子。”
谋害杨皓性命?
村民被杨皓眼睛盯着看,心里发毛。
有人马上反戈:“都是这骗子蛊惑人心……说不得已经有人被他害死了。我们揍死他。免得日后再有人被他害了。”
杨皓没看到说话的人,但看着是杨昌德站着的地方。
而且杨昌德面色似乎很不好。眼睛更加是死死盯着地上摊着的道士。
“对,揍死他。让他妖言惑众。”
也不知道是为了撇清关系,还是真被煽动了。村民们推挤着要去打道士。
杨皓这时恰好看到,杨昌德眼里闪过一丝喜意。
他心里一跳,大声说:“都住手,都后退。这人不能死。他来历不明,要是这会死在我们手里,说不定要被人反咬一口。”
有对何泉山他们说:“将人挡住。”
这会,在山上做活的人,都已经被席君买叫了回来。
何泉山一声令下,一百多人围成一圈,将人挡在外头。
杨皓大声说:“乡亲们,听我说。肯定是有这道士的同伙在煽风点火,想借我们的手杀这骗子。他们好能逃脱。”
他这话让挤在前面的村民跟着喊起来:“都别挤了。都别中了骗子的计。”
“哎呀,谁踩到我的脚了……”
杨皓眼看既要发生踩踏事件,心里也是着急,他拉了席君买过来:“你找几个嗓门大的,一起跟他们喊话……”
席君买听他说完,点点头马上去找了几个人。
他们站在一起,一起喊:“今天我们郎君多谢各位乡亲仗义相助,为了表示谢意,每人送羊皮一张,腊肉一斤。请各位去我们郎君家取。”
“送羊皮腊肉啦,快去取啊。”
他们声音洪亮,村民听到有东西拿,都顿住动作。
又听杨皓说:“大伙儿都别在这儿了。这骗子捉住了,等县衙来人了,就让官府审他。肯定让他好不了。大伙儿帮忙将他绑好,带回我家关着。
“顺便去取东西。大伙儿既然有空,小子我就不逐家逐户送上门了啊。”
“哪能让六郎你送啊。
村民们哈哈笑着散开了些,却没说不要他东西。
谁都知道,他的东西羊皮可是很不错的。腊肉也很香。谁舍不得开口说不要?
人群散开了,杨皓总算松了一口气。
要真出了踩踏事件,死了人。
以后这些村民想起来,大概只会怪到他头上来——没人会愿意在自己身上找错误。
……
直到下午,杨大牛才带着衙役回到五丰村。杨皓作为当事人,自然要跟着衙役一起去县里。
杨大牛又找了几个村民。
村民拿了杨皓的好处,也愿意去给他作证。
…………
妖孽事件,基本落幕。
只是杨皓却没想到,这件事竟然传到了李世民耳中。
“以硝画符,可以现鬼影。油锅中放硼砂或醋,就可以滚油中取物而不伤。骨头中注入水银,下油锅就发出鬼叫声。”
李世民在皇后那里用餐。用完了,将这事当做笑话说了出来。
皇后听了,含笑说:“那道士恐怕也是忘了,那杨皓也是道士出身。”
李世民哈哈笑着说:“可不是。不过那小子倒是机灵。一开始就用钱财收买了护院,让护院不受那道士影响,又当机立断捉住了道士,没让他有开口说话机会。
“要不然,等道士开口污蔑他,再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恐怕连他的护院也要怀疑他是不是妖孽了。”
要是连他护院都不护着他,杨皓先要翻盘,恐怕要难得多。甚至说不定真要被人烧死了。
皇后却说:“才臣妾看来,他最机灵的地方,是用财物让村民冷静下来。”
李世民点头,说:“确实。如非他及时让村民散开,也不知道会出什么祸事。”
“二郎如此关注这个杨皓。可是他有什么不妥?”
“那倒是没有。只不过他才归国不足一个月,却频频闹出事儿,我就让人看着点。”
皇后笑着沉吟了一会,笑说:“臣妾觉得这人学识还看不出什么。不过古人有言,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他周游西域列国,何止行千里路,心中大概也是有沟壑的。”
李世民失笑说:“我看他也就是嘴巴利索些。你不知道,官府要治那道士妖言惑众的之罪,他却要县衙再治谋杀未遂。三言两语之下,竟然说动了鄠县令,又吓得那道士将幕后主使人说了出来……呵,他们杨家,可是要热闹了。”
皇后看李世民竟然一介小民的家事那么关注,也捧场说:“为何又要热闹了?”
“原来,找了那道士污蔑他的,竟然他堂弟。说起来,他那堂弟也是心胸狭隘,眼高手低之人……”
杨时的情况,因为暗探关注杨皓,也被调查过了送到他手中。
李世民将杨时做过的事说给皇后听:“先前承乾说的‘滴血认亲’的笑话,便是这人搞出来的。”
他又冷哼一声:“后面又掩耳盗铃,欺世盗名装孝子。偏偏想要谋杨皓,牵扯到侯君集,才显出了原型。”
皇后讶然:“这人心思可谓恶毒。那杨皓能每次在他手中占得便宜,可见也不简单。”
李世民听了这话,似笑非笑看着皇后说:“观音婢这么赞誉于他……心里有话,大可直接跟我说。”
第六十章 族规?李世民来了
杨皓被污蔑是妖孽的事,说完结,只是在官府层面完结了。
那个道士,因为妖言惑众,被判了杖刑。
杨皓提出的“谋杀未遂”主张,虽然理由充分,官府没支持,但按律法确实能加重对道士的惩罚。
道士被审理时听话要多打几十大板,赶紧说出是受了杨昌德家人指使才污蔑杨皓的。
这事当众说了出来,县令自然也是要审理的。
结果扯出来的,是杨时。
道士指证的证据确凿。
县令对杨时的宣判,是杖二十。
但杨昌德以儿子“刚被打过,还没好”为由。愿意用钱抵罚。
所以,对于官府而言,案子已经结束了。
但这件事在五丰村杨氏内部,却还远未结束。
杨柏德回到村中,连夜去了几个族老家中,强硬要求马上开祠堂:这事必须给二房一个说法。
第二天开了祠堂,杨皓作为当事人,自然去了。
另外一个当事人,杨时却没来。
杨昌德面色惨白,坐在上首:“我家三郎犯了口舌之罪,是我教子无方。我会向祖宗请罪。不过,官府罚过了我家三郎,他也真心悔改……”
杨柏德不想听他这些鬼话:“族长教子无方,教出一个谋害血亲兄弟的儿子,确实是该向祖宗请罪。
“不过族长你别避重就轻。他杨时可不是犯了口舌。收买道士,污蔑我家六郎是妖孽。族长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被污成妖孽会是什么境况?”
他指着外面的村民怒吼:“他们知道。他们想要烧死我家六郎。
“他如此用心险恶,卑鄙无耻……你却只说是犯了口舌?他人呢?”
杨旺赔笑说:“三叔,我家三郎伤重……”
杨柏德“呸”了一声,没让他编下去。
他怒气勃发,却强自压制着,不再看杨昌德,只对那些族老:“列祖列宗就在这里,诸位长辈难道就没话要说?”
有族老抬起眼说:“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既然官府已经判了,也罚了。这事再追究又有何益处?难道你还要杀了他杨时不成。他好歹也是你亲侄子……不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看,等他伤好了,再执行家法便是。”
杨柏德气极而笑:“家规?我杨柏德明说了:杨时这是枉顾人伦,阴险狠毒。有这样的人在,只会让祖宗蒙羞。也让我们活着的人,寝食难安。”
杨昌德拍案,怒问:“老二,你这是什么意思?”
杨柏德怒而转向他,一字一顿:“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有他没我,有我没他。要不他出族,要么我二房,自、请、出、族!”
杨昌德脸上一白,旋而又涨红。
但祠堂内一片安静,只有杨柏德的喘气声。
几个族老眼观鼻鼻观心,似乎是来祠堂打瞌睡的。
杨皓担心便宜爹气出个好歹,忙起身将他拉回来坐下。
他自己出面了:“各位族老。我还没入族,本来没资格站在这里。我就说几句话句话:杨时与我,死仇!不死不休!”
他这话淡淡的,却让几个族老都抬起头盯着他。
他冷笑说:“别说什么同室操戈兄弟阋墙之类的鬼话。在他眼里,我可不是你们杨氏的人。杨时,我不会杀,我就看着他怎么死!”
说完,也不管他们的反应,转身对杨柏德说:“爹,大兄。我们家去。祖宗的棺材板都快按不住了,还是让他们这些大公无私的长辈跟祖宗们解释吧。”
杨柏德冷哼一声,连招呼没打,径直走了。
在祠堂外,等结果的村民和杨氏族人见他们出来,就要围过来问话。
可是杨柏德脸上黑乎乎的,眼睛还带着血丝,看谁都像仇人似的,让他们硬生生顿住了脚步。
三父子什么话都没说,径直走了。
他们走后,祠堂内满是寂静。
杨昌德面上青白交加,但这场面太过尴尬:“诸位长辈,小辈荒唐,确实该罚。我家三郎伤好之后,我就让他来祖宗面前请罪。”
那几个族老都抬起头来。
三叔祖面上有气,顿了一下拐杖,沉声说:“你家三郎伤着呢。这会恐怕祖宗也不愿意看到他。还是先别跪了……等他伤好了,打三十杖,再跪一个月祠堂吧。也好消了柏德的火气。”
“三兄说得没错。他留在族中,也可以。但不能不罚。”
杨昌德强笑说:“诸位长辈说得极是。那畜生不能不罚。”
三叔祖又说:“柏德家六郎,他怎么也是我们五丰杨氏的子弟。找个吉日,将他重新写入族谱。你做族长的,这些事也别拖拖拉拉了。”
杨昌德面上不好,却也只能应下。
杨氏出了这样的丑闻,而且还是他的儿子搞出来。他这个族长的威望可谓是跌到最低,这会族老的话,他只能听着。
…………
就这样,他们定下了对杨时的惩处。
有人跑来跟杨柏德说了。
可是杨皓却没打算按照他们的安排,重新入族谱?
他忙着呢?
他安抚了杨柏德几句,让便宜爹没那么生气了。然后他就要去继续准备春耕。
杨柏德生气之余也有些担心:“六郎。杨时他作恶多端,总有一天会有报应。你可不要为一个烂人误前程。”
他这是担心刚才杨皓在祠堂说出的话呢。
杨皓笑说:“父亲放心。他是瓦罐,我是玉器。我不跟他硬碰硬。”
看他说的不像是违心的话,杨柏德这才稍稍放心了些。
杨皓从家中出来,去到水渠边上,发现已经挖得差不多了。
要挖的地方,就挖了水沟。要填的,就用从井中挖出来石头直接砌了水渠。
水渠大概半米宽,大概也是半米深的样子。
这对于水井流出来的水也足够了。
他沿着水渠走了一遭,看着地形,还算满意。
水渠的积水面积很小,就算下雨天,这水沟也足够排水的了。
只不过这水渠才是将水引到田里。想要方便灌溉,田地中还要挖一些水渠。
田地里的水渠怎么布局,要挖多深、多宽。他觉得也有必要好好设计一下。
关中,主要是旱作。灌溉非常关键,但排水也非常重要。
就算是普通水稻,淹没了三天也是要死的。更不要说是小麦大豆等旱作物。
如果不规划好,遇到水灾挖了水渠也是白搭。
他也不敢说保证能完全杜绝涝灾的负面影响。但至少对一般的的大雨天,在需要排水时,能快速及时地将水排掉。
为此,他一连几天带着人去挖水渠。
后来也听人说杨时在祠堂被打了三十板子,现在已经关到祠堂里悔过了。
听到这个消息,他只是哂笑一声,没在意。
杨时那个人,他觉得是留不得了。
只不过,他也不会想着动手杀人。
哪怕是买凶也不愿意!
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世间没有绝对的秘密。
他可不想被人牵扯到杀人命案中去。
至于怎么除去杨时?
杨时那人,心胸狭隘。
他觉得只要从对方最看重的东西入手就行。
他还没想好怎么对付杨时,却有村外的人来找他。
这是他回来五丰村后,第一次有村外的陌生人来找。
他问来禀告的杨家长随:“他可有报身份?”
“来人只说姓李,还说曾经在的乐平酒楼与六郎喝过酒。”
杨皓回忆了一下。
是他?
“他孤身一人来的?”
“带了两个随从,看着是孔武有力的。还有八、九岁的小郎君。”
第六十一章 误会!都是误会!
来找杨皓的,正是李世民。
而且这次还带了他大儿子李承乾来。
不过,杨皓还不知当面的正是当今皇帝。而那好像在评估货物一般的目光打量自己的小屁孩,其实是当今的太子。
他赶回家中,见过礼之后。杨柏德看儿子应对得当,就让杨皓独自招待客人。他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偏厅。
李世民看杨皓十来日不见,人却黑了两个色号。
他不由笑说:“这天也不算晒,杨六郎你怎就晒得如此黑了?”
杨皓看看自己,其实还好啊。
“男子汉大丈夫,黑一点又何妨?”他笑着问。“李郎君是路经五丰村?”
他不记得有跟这个李二郎君说过自己住在鄠县。这人是怎么找来五丰村的?
李世民拿起茗盏,抿了一下说:“某是专程来寻杨六郎?”
杨皓笑说:“专程找我的?不知有何指教?”
“我们父子,是来特地来请教。”
“李郎君说笑了。我读书少,懂得不多。”
“杨六郎过谦了。所谓术业有专攻……某在长安听闻鄠县出了一个案子,是一个道士用骗术取信与村民,又诬陷一个后生是妖孽。那后生当机立断,擒住道士,又揭穿了骗术。并且送去了官府。
“后来有听说后生的名字。竟然与杨六郎一致。我心中对那些骗术有些不解之处,特地来拜会请教。”
杨皓一听,心里疑虑就释然了大半。
原来是听说了那个案子找来的。
他笑容也热络了一些,说:“那些骗术,不过是骗子掌握了某些物理,其他人不懂。难免会上当。”
李承乾这时问:“敢问杨六郎。你说的物理,可是物件的道理之意?”
杨皓点头说:“大致就是这意思。物理,便是指物质内在的自然规律。”
“自然规律?那些骗术,譬如将醋放入油中,油沸腾却不烫手。不知其中有何奥妙?”
李世民听儿子提的这个问题,眼皮跳了一下。
这些可不是太子需要学的东西。
不过又想起皇后说这个儿子,自从玄武门事件后,一直有些郁郁寡欢,比以前沉默了不少。
他本也以为只是孩子长大了。
但皇后却说儿子似乎有心事,又跟他提出来,希望能让孩子多与人交流。
再加上,太子少师萧瑀也跟他说过,这个大儿子似乎对一些杂学起了兴趣。
李承乾是他嫡长子,更加是盼了好几年才盼来的嫡长子,在他心中的分量还是挺重的。
所以这次他出门,就将大儿子也带来了。
现在看儿子对那些骗术感兴趣,他心里多少有些不愉。只不过也不想当着外人面前教子。
只听杨皓说:“要说奥妙……不知小郎君可有烧过水?”
“并未烧过。”
杨皓想了想,拿起茶盏,说:“小郎君可有看见有白雾升起?”
“有看见。”
“这白雾,就是水在蒸发。”杨皓放下茶盏说。“而液体蒸发最激烈时,就是沸腾。到了沸腾时,烧再多火,液体温度也不会再升高。
“因为火的热量,已经被蒸汽带走了。我这么说,小郎君可能理解?”
李承乾却问:“你如何得知继续烧火,水温也不再升高?”
杨皓笑说:“因为只要锅中有水,无论烧多久,锅也不会发红。若是水烧干之后,锅却很容易就烧红了。由此可见判断,温度并未升高。”
李承乾点头。其实他没烧过水。但听杨皓说得笃定,暂且信了。
又听杨皓说:“这水沸腾的温度,就是水的沸点。而每一种的液体,沸点是不一样的。
不过那不是杨皓说的重点:“而放入醋之后,油沸而不烫手,关键在在于醋比油轻,两者混合,醋会沉底。“
李承乾皱眉,追问:“如何得知醋比油重?”
“那有何难?”杨皓看了看天,太阳正好。就让人取来水、醋和一个白瓷碗。
他看李世民似乎并不反对,就以为对方其实借着儿子的嘴问他……不得不说这误会有些大。
这李郎君不知姓名,也不知身份。不过看着应该是个大人物。
杨皓觉得可以试着结交。那他就尽量说明白一些。
他就领着李承乾来到阳光底下。看着李世民也走了过来,先前的想法更加坚定:果然是自己不好意思问。
他先在白瓷碗中倒入水,然后慢慢倒入的醋。
“小郎君可看见了,在水中有丝丝的东西在沉底?这便是醋。
醋虽然溶于水。但在大量注入时,不搅拌,只要光线充足,是可以看到醋在沉底的。
李承乾确实看见了。
他恍然说:“醋比水重,而水比油重。如此看来,醋确实比油重。”
杨皓笑着点头说:“小郎君说得没错!这世间之事,都有规律,只在于你是不是用心观察,仔细总结。”
李世民在一边看着,听了这话,颔首说:“杨六郎这话你要记住。遇事要多想。”
“是,阿耶。孩儿记住了。”
李承乾又问杨皓:“杨六郎,可是因为醋受热,产生蒸汽,让油看起来也在沸。所以才会油沸而不烫手?”
“没错。正是因为醋受热后,容易挥发。挥发时也是气体。气体在油下面冒起气泡,看着就像是油在沸腾。”
杨皓笑着点头,说:“其实还有其他东西可以这么用。只要合适就行。譬如硼砂。”
“那水也比油重,为何不用水,而用醋?”
杨皓楞了一下,说:“你可以问厨师。如果锅中有水,倒入油时,锅热了,油是否会炸。而且就算不炸,水不会像醋一样受热就挥发。水烧开了才能有用醋的效果。开水也是能烫伤人的。所以不能用水。”
“原来是这样。受教了。”
杨皓又将另外几个骗术简单解说了一遍。最后笑着说:“这些其实都是简单物理现象。”
李承乾点点头说:“听阿耶说,杨六郎你游历数十国,果然是博闻广识。果然是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
“小郎君谬赞了。”杨皓谦虚说。“世间万物其实都是一样的。在大唐见识到东西,与在域外见到的,其实没有丝毫区别。
“只要多看、多想,善于总结。便是在长安城内转悠,同样可以不断增长见识。要是什么都不想,不去总结。便是周游天下也是白搭。就好比看书,若不去思考,倒背如流又有何用?
“至于读书与行路,哪个更能长见识。以我愚见,多读书能激活智力,遇事才能更善于思考、善于总结。所以不读书不行。至于行千里路,也并非说一定要走多远,而是注意观察。”
杨皓想了想,继续说:“方才如果我不说,小郎君可会注意到茶盏冒出来的白雾?可会想到水越热冒出来的白雾越多?又可会想到水冒出白雾,其实也是在将水中热量带走?”
李承乾摇头:“或许会注意白雾,却不会多想。”
“这便是了。”杨皓拍手说。
“你就算坐在家中,身边也有无数小事是可以给你启发的。只看你有没有细心观察,有无深入思考。若是你遇事就思考,坐在家中也能有所得。
“只有你能有这个习惯,行千里路,才能胜过读万卷书。”
李世民一直都在听着。听着杨皓跟儿子说的道理还算周正,心里也微微点头。
不过他不想让儿子沉迷与那些杂学。
他儿子日后是天下之主,要学也是学治国之术、帝王之术。
他适时打断说:“杨六郎,听说朝廷赐了你土地,让你养牛。可能带某去看看?”
第六十二章 给李世民心里撒种子
当然没什么不可以的。
而且对方有可能是朝廷的高官。
杨皓领着人出了家门,一边走一边指着前方说:“那里就是朝廷赐给我的荒地。”
李世民抬眼看去:“山上似乎有人伐木?”
“是。”杨皓点头说。“那荒地虽大,不过有大半是山地。其中有不少树木。我请了短工,想将坡度较小的山坡上的树木都砍了,日后种上牧草。”
“杨六郎你会养牛?”
“略懂。”杨皓是真的懂。毕竟空间里经营了十八年,怎么也懂一些。“养牲畜,无非就是给它们吃饱,尽量吃好,日子过得舒服,最后防染病。”
听他说的空洞,李世民有心想多问一些。不过发现自己不知从何问起。因为他对养牛才是一窍不通。
算了,反正也看看。以后且看着吧。
他笑说:“听说你花大钱在石层中挖了一口深井。那井水多得都自动溢出来了?”
“碰巧挖到一个泉眼了。”杨皓笑说。“我们村其实就在终南山山脉边上。终南山山高林密,水土涵养极好。那口井的泉眼,大概是连着山上一个蓄水层的。山上地势高,来到山下,水就冒得高了。”
“可我听说你会看水脉。”
杨皓眨眨眼,说:“略懂一二,只会看这类水脉。”
他胡扯说:“其实我还没来得及跟先师学,他老人家就仙去了。我觉得那里有水脉,只恰好那里的情况,与先师在吐火罗曾经点的一条水脉的地形地势地貌,都极为相似。
“我让人在哪里挖,也不过是碰运气。说自己会看水脉,不过想让我父亲不要阻止。”
李世民笑了笑,没说信不信,却又问出一个容易送命的问题:“你挖那口井。可是看出关中要旱了?”
这问题当然不能说实话了。
杨皓想了想说:“小子并不会看那些。挖井不过只是想着我受的田,还有我父亲给我分的田地都难以引水灌溉。而且我又打算在那里建房子,距离村中水井很远,挑水不容易。”
“可你还囤了不少粮食。你虽然请了百多人做活,要包了他们伙食。可是据我所知,你囤的粮食至少够他们吃两年。”
杨皓打着哈哈说:“听老人说,关中通常十年中有三旱一涝,间或还有虫灾。我刚回来,没半点存量……买粮,不过有备无患。”
“真只是有备无患?”
“不管李郎君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李承乾吭哧笑着。
李世民也被他这无赖的话气笑了:“权当你真是有备无患吧。如今河北之地,春旱已是定局。你周游天下,可见过缓解旱情之法?”
抗旱?
这可是一个大命题。
杨皓知道许多办法,可是大唐没办法做到的。
相反,他对这个时代的技术情况了解不多,反而不知该怎么说了。
“怎么,可是有疑虑?”李世民含笑说。
杨皓沉吟说:“李郎君为何问这些?”
“只是不想见到天下百姓食不果腹,甚至妻离子散。”
“李郎君悲天悯人……”杨皓表示,那样的话,他连标点符号都不相信。
不过对方不愿意透露身份,他也不追问就是了。
反正这人身上久居上位的气质是骗不了人的。
他想了想,觉得那也没什么不可说的:“我确实见过一些方法。只是,我见过的救灾复产,需要朝廷和官府牵头才能行之有效。”
“哦,说来听听。”
听听!听听这语气……
就好像是在说:来,给爷笑一个。
不过,杨皓也没办法跟他计较,说:“如今我们关中灌溉,主要用地表水。就是河水溪水泉水这些在地面流动的水,或者是雨水。
李世民想了想,点头说:“确实如此。”
事实如此,却从来没人这么描述过。大概这就是这小子说的善于总结了。
杨皓继续说:“而每一条河溪流经之地,沿岸百姓都要取用。水量充沛之时,自然没事。若是出现旱情水量不足,上游乡村拦河蓄水,下游必然没水用。
这也是实情,各地在干旱时,都会出现抢水械斗的事。
“那又当然如何解决?”
“拦河蓄水,其实就是一个抗旱的好办法。”杨皓说当然不是大水坝。大唐的技术还做不到。
但是建一些小水库还是可以的。
“不知李郎君可去鄠县城西数里之外的淡陂?”
李世民恍然,说:“你是说让官府筑堤坝丰水期蓄水,枯水期放水?”
“正是此意。只不过淡陂这样在平地寻一低洼处积水,合适的地方不多。最适合蓄水的,却是山谷之中。”
他站住,转身指着甘谷口,说:“如果在甘谷中筑坝,只需选一处最狭隘处,在山谷中筑起一道三四丈高的堤坝,山谷中便能形成一处蓄水量比淡陂大得多的小湖。
“由官府朝廷掌管。遇到旱年,可以保崂水下游有水可用。”
“恐怕也所费甚靡。”
杨皓笑说:“花钱肯定要花钱,但是肯定值得。只要修好水坝,至少能造福下游百年。应该怕的,不是花钱,而是善政变祸政。”
“杨六郎何出此言?难道修水坝还会变成祸害?”
“怎么就不能变祸害?”
杨皓冷笑说:“怕地方官员为了政绩胡乱修,或者为了从中渔利乱建。要知道在修水坝之前,必须要了解河流的历史水文。
“百年内,甚至是千年内的最大流量是多少?
“何处修建,怎么修建才可保百年,乃至数百年不溃坝。
“这些都需要统计,并且需要计算。”
杨皓笑着摇头,说:“我说这些作甚?”
李世民却起了兴致:“为何不说。朝廷励精图治,若是说得有理,说不定朝廷采用了,还能算你一功。而且,你不是也说了。那是利在千秋的好事。”
“这好事也要办好了,才是好事。”
杨皓觉得自己想太多了。
如果只是在一些支流修水坝,虽然难度不小,但以大唐的技术也不是修不成。
他想了想,继续说:“其实也不是不能修。只是要由专门的人修。主持修水坝的人,必须有技术。”
“这怎么说?”
“要修一个水坝,就要考虑怎么让它尽可能发挥功用。要修多高的坝体才合适,坝体怎么才能保证不会被可能出现的大水冲垮。这些都要懂的人才能算得出来。
“如果让外行指挥内行……哪天水坝溃坝了,说不定就成了下游百姓的催命符。”
李世民点点头,说:“这顾虑倒也不算杞人忧天。”
“还有更杞人忧天的。”杨皓笑着说。“大型工程,耗费巨大。过手的钱越多,越容易上下其手。如果不是专人负责,就不好监督。没有监督,他能给修个豆腐渣工程出来。”
李世民沉默了一会,突然问:“何为豆腐渣工程?”
“也可以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李世民了解了:“那你认为如果要修水坝,还有什么需注意的?”
“如果真要修,必须要安排专人负责维护,并且要安排人专人看守,一旦出现险情,也可以及时向下游示警……而且难免有丧心病狂的人,要是没人看守,将水坝破坏了……后果不堪设想。”
李世民想到的是,历史上战争史上出现过的水攻战术……
总有刁民想谋反——这是皇帝必须时刻警惕的。
李世民没说话,往杨皓的宅地走去。
走了好一会,他才说:“照你所说,修水坝蓄水恐怕费时费力,天下如此之大……你可还见过其他方法?”
“如果是小河,大旱之下肯定不够水用。但是如果是在大河大江边上,倒是可以架设水车,从江河中提水,也能灌溉距离河边稍远的田地。
“若是距离实在太远,而且地势较高的,这个方法就不能用了。
“不过也可以发动百姓,将自家田地挖一两亩水塘。挖出水塘雨天可以蓄水,天旱了可以从水塘中提水。也能稍稍缓解旱情。”
“为何不是打井。”
“干旱时,井水够喝就不错了。”
潜水水量通常不大。想要得到承压水,就要挖穿岩层。恐怕没有几个家庭能承担得起。
而挖水塘的,慢慢挖,总有一天能挖好。
“而且挖水塘还有其它好处。比如可以养鱼、养鸭。种莲藕,甚至水草和底泥都可以用作农肥。可谓一举多得……”
李世民点了点头,没做多评价。
对方不开口;杨皓也没多说。
他其实就是觉得这位李郎君很像是高官,说那些话,只是想给对方心里下一颗种子。
至于种子能不能发芽,他……还是看以后如何吧!
ps:(存稿不多了,今天一直在撸后续的构思……就只发一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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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李承乾对杨皓的感觉
一行人终于来到了井边。
李世民站在边上看到的,是一个清澈的水潭。水潭一角有一条挖出来的小水沟,水沟用青砖砌的。
井水一出,沿着水沟潺潺流走,很快就下了山坡。
大概是为了避免水流冲刷泥土,水沟一路用石头或者青砖砌好。
李世民笑着说:“你倒是舍得花钱。”
杨皓看他目光看着水沟,知道他想说什么。
“这井如今这样一直涌水,是没办法修整了。我父亲提议在井上修一个亭子,以防枯枝烂叶落入水中。在井边修围栏,以防有人落水。”
杨皓又指着水沟:“这只是暂时弄的。等挖好田里的水渠,我就让人在这边再挖一个坑。以后方便打水。”
李承乾突然说:“何不挖一个池子?”
杨皓楞了一下,笑说:“小郎君一言惊醒梦中人。是该挖个池子。”
可不是呢。他买下的宅地地方不小,挖一个一辆亩的池子,其实挺好。
李承乾脸上矜持,说:“我也是听你方才说挖池塘防旱有感。”
水井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一汪水而已。
李世民看了一会,就又说:“我们去看看你的牧场如今整饬得如何了。”
走得越近,牧场那边就看得越是清楚。
李世民看到有些人在边上挖坑。似乎是女人在挖,还有一些似乎是独臂的男子。他们正与一些孩子往坑中埋木桩。
男人单手扶着木桩,半大的孩子往坑中填土,男人再单手用一根头大柄细的东西将土夯实。
“这是在修围栏?”李世民扭头看他。“你倒是好心……这些人似乎有残疾。”
杨皓笑说:“与好心无关。我只是觉得没有无用的人,只在于怎么用。他们身体虽有残缺,却对生活依然有着向往。
“他们想要过的更好,就会比身体健全的人想更多办法。只要给他们机会,他们就会给我惊喜。”
他指着那些埋木桩的人,说:“正是他们看到山上伐木有不少可用的树杈。跟我提出来可以用用那些树杈做木桩。
“也正是他们上山将那些木头运下来。
“那些女子,本是我请来的工人带来的家眷,他们又提议,让女人挖坑,他们和孩子们埋木桩,分工合作,做事效率也高。而且谁都有事做。”
“想要过得更好,就要思考更多?”李世民笑笑,说。“这话倒是新颖。”
“是啊。”杨皓笑着说。“想要他们想得更多,我就要多给钱。如今他们家孩子都来做工赚我钱了。”
李世民失笑。他笑着停下脚步,望着山上。
那里有人在伐木。
“你这牧场若是养成牛了,也许日后关中许多山坡,也会放养牛羊了。”
杨皓忙说:“要真那样,关中旱涝恐怕会更加频繁。”
他头上冒了细汗:“真该死。我怎么忘了这个。”
他砍光了山坡上的树,却另有办法涵养水土。
他有空间的井,只要空间不破产,山坡上的地下水就不会枯竭,可以保证牧草的存活。
所以他砍了上面的树,对环境影响并不会太大。
可就怕别人有样学样。
他不由担心说:“我想错了。”
“杨六郎想到什么了?竟然让你如此不安?”
杨皓苦笑说:“我本不应伐木的。算了,我让人停下吧。正好要人手去建房子修围栏。”
“为何不能伐木?若是不砍掉那些树,你这里恐怕养不了那么多牲畜吧。”
“山上如果没有了树木。雨天里,雨滴到了地面就直接流走。还要带走地面的土。长期以往,土地越来越贫瘠,也越来越干旱。”
杨皓摇头说:“我本想着砍掉树木,可以种一种比人还要高的牧草。那种牧草根系能扎到地下三四丈深,与树根深度不差多少。
“有那样的牧草在,没有了树也能滞留雨水,可以让它们渗下土中。也就不致加重水土流失,又可以得到牧草养大量牲畜。
“可是就怕别人看到我这样做有利可图,也要学着砍了树林。
“就算他们也有那种草,大面积树林被破坏也同样会有负面影响。譬如,会越来越干旱,遇到暴雨也越容易导致洪灾。”
砍伐林木改为其它用途,小面积可以,大面积却不行。而且别人可没有空间,也没办法保持地下水。
再有一点是,牧草有一个适口性的要求。适口性好的牧草,叶子表面就不会有什么腊层之类的防水层。
换句话说,牧草长得越好,蒸发量越高。
那样的牧草,在关中的水源环境下,本来是无法种植的。
非要种的话,除非有灌溉系统,不然土壤会越来越干旱,最终牧草全部死亡。
李世民听他说了一堆,只抓住了一个重点。
他疑惑问:“你说如果树木不够的地方,就越容易干旱或者洪涝?”
杨皓肯定地点头说:“那是肯定的。关中雨水本来就集中在一两个月。如果没有草木主挡雨水让它们渗入地下,再以地下水方式慢慢再渗出,雨水会在短时间内汇入河流,容易引发洪水。洪水过后,河流水量会越来越少。”
李世民沉默了好一阵,说:“你这里可以继续砍。朝廷不许随便买卖山林草场。别人就算想砍树,也不一定敢砍。”
“果真?”杨皓还是有些疑虑。“我前不久就买了两千几百亩地。就是那边。”他回身指着就在宅基地山坡下方的荒地。
又说:“虽说要经过府城,却也不难买。”
李世民笑说:“那恐怕只是例外。”
杨皓心想,这家伙大概是能直接跟李世民说话的大臣。
这人既然这么说,应该还是在李世民面前说话比较有力道的。
至于为什么他没想过李世民就是李世民?
因为他觉得,皇帝没那么有空。越是尽责的皇帝,就越没有空闲。
真以为向电视里或者小说里写的那样,皇帝想出宫就出宫的?
那么做的,大概就是昏君了。
李·昏·世·君·民跟着杨皓在未来的牧场上走了一阵,觉得时间也不早了,就说:“今天多有叨扰。我父子就此告辞了。”
看着马车走到了村口,杨皓吁了一口气。
总算是走了。
虽然那李郎君一直到离开了,都没表露身份。
杨皓却一直认定他身份不凡。
在这个贵贱分明的时代,应付这样的人,真的很累。
杨柏德也看到那对父子走了。他特地过来问:“那李郎君似乎不是寻常人。他来找你,所为何事?”
“父亲无需担忧。他大概是做官的。这次来找我,大概是想弄明白上次那个道士使的骗术的原理。”
“看着像是个大官,要不也是出身勋贵之家。与这人打交道,日后须小心。”
杨皓自然明白:“父亲放心,我知晓的。”
杨氏父子在说李世民,李世民父子在马车上也在说杨皓。
李世民问儿子说:“你看那杨皓,觉得他为人如何?”
“父皇,孩儿只觉他似乎对什么事都很随意。却又对许多事都有一个周全的筹划。言语中,听着忧国忧民,却似乎并不想有什么行动。他看着似乎很洒脱,却又似乎有总是担忧许多。
“他是什么样的人,孩儿也说不准。”
总之,这次见面,杨皓给李承乾的感觉很矛盾。
第六十四章 没有良田,但有良种
听着李承乾的话,李世民颔首说:“他便是那样的人。”似乎是挺赞同他对杨皓的评价。
“他从小入了道门,又从小在域外游历,对我大唐淡漠些也属正常。”
不过李世民想说的,不是这些:“方才他在说如何验证骗术时,你觉得如何?”
“孩儿觉得,他虽自称没读多少书,但见识却颇为可观。”李承乾想了想说。“别的不说。只看他能将骗术解说的深入浅出,便是目不识丁的,也能听明白。就知道他其实心有沟壑。”
李世民再度颔首说:“你说的不错。那也是一种能耐。”
顿了顿,他又说:“他用残疾之人做事,你又如何看?”
李承乾犹豫着说:“孩儿认为,他如此做也可算是人尽其用。他请来那些人之前,定然也是看着他们可用,才愿意留下。其中恐怕也有善心。”
李世民笑说:“人尽其用,乃是为君者驭下之道。他用残疾之人,虽不足一笑,却也有可取之处。他有一句话说的颇有道理:没有无用之人,只有不知道用人的人。你是太子,应当多多思考。”
“是,孩儿记下了。”
李世民又说:“方才他提到修建水坝拦河蓄水,以备旱灾。这事你又有何看法?”
这已经是涉及到国家大事了。
李承乾目前还在读书阶段,还没到参与朝政的时候。
这会李世民的考校,让他心里慌乱:“孩儿觉得……孩儿认为,他说也算中肯。”
李世民看他一眼,说:“他说的确实中肯。虽未提出具体如何建水坝,却考虑得颇为周全。你要记住,治国之道便是要周全。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治大国如烹小鲜,万事急切不得。庙算周全,方可行事。”
又举例说:“前朝炀帝,好大喜功,过于急切,枉顾世间平衡。才导致天下动荡。此乃前车之鉴,当谨之戒之。”
这是一个皇帝在教太子,李承乾在马车内起身行礼:“是,儿臣谢父皇教导。”
“嗯。你坐下。”李世民犹豫了一下,说。
“那杨皓读书不多,却也有几分见地。日后,你休沐了,也可去找他说说话。
“他到底是在域外游历过,或可让你增长几分见闻。
“不过,你是太子,当区分优劣,不能兼收并蓄。须知道:三人行,择善而习之。”
“是,孩儿遵命。”
李世民嗯了一声,就没再说话。
他也是犹豫了很久,才决定让李承乾与杨皓往来的。
当然,前提是杨皓对儿子学习有帮助。
刚才杨皓一些话,对一个正在学习的孩子而言,还是很正面的。
而且从密探报的信息,也可以看出杨皓不是迂腐之人,暂时也不像那种心怀叵测的人。
可以说,除了身份低下之外,这样的人,还是值得偶尔往来的。
至于杨皓的学识,他完全是忽略了。
太子有他的大儒教导,不用杨皓操心。
他让儿子跟杨皓交往,一个原因是他觉得杨皓的见闻,能开阔李承乾的眼界。
另外一个原因,是这个儿子出了皇宫后,确实开朗了一些。
想起皇后说这个儿子不开朗。现在看来,确实是如此。
既然这样,就让他偶尔出宫散散心也好。
五丰村,还算是个不错的地方。
……
李世民父子走后,杨皓考虑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将山坡上的树都砍了。
既然李郎君说朝廷会有应对,那他也不用再担心那些负面影响。况且,就算他不砍树,以后关中的气候也会越来越差。
天,日渐一日暖和。
终于到了通知下来的春耕开耕的日子。
春耕是大事,连经常外出治学不着家的杨明,也特地赶回来帮杨柏德打理。
早上起床,天还有些冷。不过春耕不能能到天完全暖和了才开始。
现在工作效率低,而且每家每户的田地也多。如果真按照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等着吃屎吧。
这一大早的起床,呵气成烟。但杨皓还是了吃一些点心就来到了地头。
地头里,长工们已经牵着牛在等着了。
结果杨明赶了过来:“六郎,六郎,且慢些开犁。”
“大兄,你也这么早?”
杨明喘了一口气,说:“你走得真快……父亲让我来与你说。要等到吉时才能开犁。”
“那岂不是要浪费半日?”
“哪里就是浪费了?”杨明只当他刚回国,不懂规矩。“春耕开犁之日,圣人与皇后亲自劝耕。这都是算好了时辰的。而且村里也要拜祭天地,”
“哦,明白了。”
反正就是要等李世民体验了春耕的仪式感之后,他们才能动。
那他来这么早,是为了吃西北风啊?
他朝长工们说:“时辰还早。大伙儿再回去歇息一会。等时辰差不多了再过来。”
长工们说笑着应命,又赶着牛,扛着犁回去了。
杨明看着长工们赶走的四十多头牛,又想到家里的,不由跟感慨说:“有这么多牛,今年春耕可就轻松多了。”
杨皓还有八十七头耕牛。自己留了四十头,其余的全部借给杨柏德用。
那也是没办法。
家里田地多,分给他四百多亩之后,还有一千三百多亩,大多在外村。可是家里加起来才只有六头牛。
如果没有足够的牲畜,现在地里又干又硬。如果纯靠着人拉犁,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将那么多田地犁完?
春耕开始后,杨皓只有杨柏德分给他的四百多亩田地要犁。至于其余的,还没开荒。
四十头牛,这会用的是直辕力,最好是用两头牛一起拉。四百多亩地,应该五六天就能犁好。
那还是因为他那些田地,已经被井水浸过一次。要不然可能更费时间。
两兄弟往家走。
杨明还在感慨:“以往请长工做工,人请得多,工钱也给得多,还要好吃招呼着。
“忙碌大半个月才能堪堪将地翻完。今年有你那些牛,只需要请往年三分之一的人手,十几天应该就翻完。”
杨皓说:“那犁好像不是很好用。看着就是不好转动的。”
直辕犁太长,沉重而且难以控制。如果地太硬的话,牛不一定愿意走。甚至需要专门有人拉牛,后面的人拉犁。不然无法同时兼顾牛和犁。
“我们家的,已经是最好的犁了。”
杨皓只能说:好吧。
其实空间里倒是有曲辕犁,只不过是用钢做的犁架。
那不好拿出来用。太妖孽。
之前他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等注意到了,也已经来不及了。
他毕竟不是念工科的,看着刚构造的犁,也不容易将它转换成木制的。
其实他也是农村里出来的,老家里还有犁。只不过也是钢制。至于木制的犁,他只在网络上见过照片。
木制的曲辕犁,似乎要比钢制更长,也更复杂。
他对那张图片的印象已经很模糊,现在还在重新考虑清楚了,才能让曲辕犁的功能完全复制出来。
推不推广还是另外一回事。做出来了,他那些田地的耕种效率,也能提高些。
他可看不惯一张犁就要两个人控制。
他又想到一件事:“对了,家里的麦种准备好了?”
“家里留着足够的麦种。你可是没有准备?”
杨皓怎么可能没准备?
他太有准备了:“我带回来的货物中有些麦种。是极西地方带回来的。那种麦,产量更高,出苗率似乎也更高些?”
“当真有好麦种?你有多少?”
杨皓算了一下自己和家里的田亩,又算了一下自己还留着的货物。说:“大概有三千来斤,一亩用上二十二三斤就差不多了。”
唐斤近乎市斤的一斤二两,而唐亩大约相当市亩的八分。
那良种的发芽率大概75%左右,比现在普遍的60%,要好不少。
这么一算一唐亩播种二十唐斤的量种。已经很足够了。
现在杨皓的田地,都是中田、下田,产出可想而知。不过有这种空间里稍稍改良过的良种,种出来的产量应该能好看一些。
第六十五章 拿棺材本做曲辕犁
看人用长辕犁犁地,杨皓感觉很有仪式感。
犁到了田边,把着犁的吆喝着。要先让牛停下,转到前面牵着牛转头。不然犁也转不了身。
如果是平原的大地块还好说。但五丰村的地形有些起伏,地块比较小。所以最好是安排一个人专门牵牛。
不然一小会就要特地跑到前面调头,很耗费时间的。
杨皓看了一阵,对曲辕犁与直辕犁的根本区别,也算是看明白了。
其实两者之间的区别,不在于辕的区直或者长短。
两者最关键的区别有两点。
其一,长辕犁的牛轭,是通过一根横木跟辕固定在一起。
牛轭与犁一体,也代表牛和犁就是一个整体。所以转向极不方便。
其二,就是直辕虽然也有一些倾斜度,但角度太小。
辕斜向上角度太小,牛向前走时,给犁施加的向上方向的力太小。
犁铧向下刨土,会有一个向下的力。
向下的力大于向上的力,把着犁的人太辛苦,而且犁入土的深度也不好掌握。
曲辕犁的优势,他也完全明白了:牛可以与犁同处一条直线上。
而直辕犁呢?
因为用中间一根长木与牛相连,那么牛就没办法与犁处于同一直线。只能左右都要有一头牲畜,不然左右的力不能均衡。
虽说两头牛可以拉动更大的犁铧,但这点优势完全被犁控制难度抵消了。
明白了原理,他觉得自己大概能设计出一个合格的曲辕犁。
而且,他也是见过钢犁的人。
犁的大概构造还是记得的。现在又知道了原理,应该能将木质犁的结构设计好。
画图……他不会。
但犁的样子也简单,大概的样子他还是能画出来的。
“这犁能用?”
杨柏德与杨明听他说要找人做犁。就过来看。
等看了他图。两人一点面子也不给,第一句话就是怀疑。
杨皓也不恼,只笑着说:“做出来试试,就知道能不能用了。做一张犁,也不用多少钱。”
杨明拿着图,看得入神。
“大兄可看出什么了?”
杨明回过神来,说:“这样以绳索代替辕木,似乎可以少用一头牲畜。”
“大兄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出这犁最大的好处。”杨皓笑着给他一个大拇指,说。“好处还不仅于此。”
他指着犁辕的尽头:“这犁我们用一根可以转动的横木,牛在转弯时,依然可以控着犁笔直向前。
“再有,犁辕短了许多,尽头又向下斜,牛与犁铧的距离缩短。牛轭与犁之间的绳索,向上斜角度比直辕犁要大得多。
“如此一来,牛向前走的时候,可以将犁铧向上提,犁地时可以充分利用牛力。把犁的人无需为控制深浅费太多的力。人在后面操力也省些力。犁出来的地,深浅也更一致。”
看杨明一头雾水的样子,他笑着说:“我们先做出来。做出来了,你看着别人用就知道我没吹牛了。”
他将犁吹嘘得那么好,杨柏德哪能不支持:“我让人去请木匠来。”
木匠是隔壁村的。
很快就请来了。
木匠看着图,又问了几个关键的问题。得到杨皓的解释后。
他说:“能做。不过需要一两天时间。”
杨皓设计的曲辕犁,辕自然是曲的,呈“s”形。
那就要弯曲木头。那是没办法一下就做好。而且这犁也要用阴干的好木材做才行。
杨皓虽然刚砍了许多木材,也有好用的。只是还没干,这时还没办法用。
杨柏德又对杨皓增加了支持度:“我家有几根上好的柏木,文木匠你看可能用?”
“柏木有些浪费了。”
“不妥啊,阿耶。那不是你收来留做寿材的?”
寿材?
杨皓有些意外。如果他没理解错……寿材就是棺材吧。
便宜爹要用做棺材的木头来给他做犁?
四舍五入,岂不是拿了棺材本出来支持他?
那多不好意思啊……
他忙说:“文木匠,你家中应当有可用的木材吧?若是有,你且拿来用,价钱好说。”
木匠说:“我家中确实有些可用的木材。只是这犁铧,杨六郎你要用钢的,我就没办法了。”
杨明马上说:“我等会就去鄠县让人打。”
杨皓说:“还是我去吧。”
他设计的犁铧,将犁铧和压壁融为一体了。为的是能让犁在行进过程中,自动翻土。
这样的设计,杨明未必能说得清楚。
犁铧也不是打刀剑,不用什么百炼钢。
只不过要打成内弧的,哪怕老铁匠了,要打出来也颇非一番功夫。
去了县城,找到铁匠解说清楚。
杨皓看着他将东西打好,算着用时将近一个小时才打了一个。
他觉得……
要想将这新犁推广到全大唐,就有点难了。
据说这个时候,有一百数十万户人口。这应该是最少的,大概还有一些山里人还能统计起来。
就算其中七成家庭要换犁,也将近一百万。
一个经验老到的老铁匠加一个学徒,也要一个小时才能打好一个犁铧。
也就是说,如果想要大唐都换曲辕犁,仅仅是一个犁铧,也要耗时一百万个工时。
而且是大唐时代的中级工程师职称的铁匠的一百万个工时。
再加上,伐木工、木匠、采铁矿等等各个工种加起来,所有工时加起来……
杨皓也想到了流水线。
不过流水线这种管理手段,也需要一定的条件。
比如说,衡度必须统一。
他甚至不知道,大唐的工匠对于尺寸,用的是否同一个标准。
或者说,他不敢肯定,大唐的衡度标准是否精准。
要想流水线,工艺的关键,是标准化。
如果达不到要求,想要进行生产线生产,达成标准就是一个大工程。
另外,还必须集中生产。这个难度更大……
大唐想要短时间内全部换成曲辕犁,好像还真有要拿棺材本出来的意思了。
算了。
国家民生这样的大事,怎么解决,还有朝中的衮衮诸公呢。
那用得着他瞎操心?
杨皓自嘲:想那么多做什么,典型的没事找事。
犯贱!
……
有了木材,文木匠又带着学徒一起来。
制作木方其实不用花多少时间。
最耗费时间的,是要将图给摸准了,然后制作出来的零部件,能正好组装成成品。
毕竟,这是第一次制作,几乎说有部件可能都需要调整。
整张犁的关键部件,是辕。曲辕的弯曲没确定之前。其它部件就没办法完成加工。
而曲辕要略呈s型,加工难度就更加大了些。
文木匠在杨家做了整整一天,才将杨皓要的犁做了出来。
将犁铧码钉定在犁床上。
杨皓提了提,比他想象中要重一些。不过这可能是因为用的木材密度比较大。
还有像犁床那样的部件,也太厚了些。完全可以做得薄一点。
另外,他为了让曲辕上的力更稳固,就在犁箭前面加了一道斜杠。
如果去掉并非不可缺的部件,应该还能减少一些重量。
他仔细检查了一遍,对文木匠点赞:“好手艺。不知道要多少钱?”
文木匠搓搓手说:“内个……杨六郎,可否将这图样卖给我。让我日后也给人做这新犁?”
文木匠是一辈子的木匠。自己做出来的东西,有什么用,他清楚得很。
这会看见了完整的犁,也就已经明白这东西的好处。
果然没有傻瓜啊!
杨皓笑说:“你想要给人做犁,自然可以。不过却不能卖断给你。你要做,随便做就是了。”
而且钱还是要给的。
文木匠忙拒绝说:“不可不可。我学了这犁的做法,怎么能还要你的钱。”
杨皓不缺这点钱:“拿着吧。你师徒二人忙活了一整天,还出了木料。要是这犁好用,这个图样你今天没看见,过些天也是能学会的。你做活不收钱,岂不是让你吃亏?”
好说歹说的,文木匠就是不要。
杨皓也懒得在跟他来回推搡:“那我就谢过文木匠你了。你也先别走。先跟我去试用一下。看能不能用,说不定还是要劳烦你再调整一二的。”
文木匠本来就没打算就此走了。
他们带着新做好的犁,来到了田边。
第六十六章 功劳是吹出来的
听说杨皓已经带了新犁去田里试用,杨柏德匆匆赶了过来。
当他赶到杨皓的田边时,看到这边的人全都站在田边看着呢。
而田里已经犁了三四圈。
他看着杨皓一手牵牛绳,同时还拿着一根竹鞭,另外一手扶着犁把。
只看他“嚇、嚇”吆喝着赶牛,时不时用竹鞭打一下牛。犁着到了边角,牛先转弯,而犁还在向田边走。
到了田边,只见他先让牛减慢速度,然后手稍稍一提,犁就直接转过了弯。
完全不需要中断。
虽然有点磕磕绊绊的,却是因为杨皓明显是新手。不过就算是如此,他竟然也犁出了那么一点模样。
杨柏德看着乐了,拉了何泉山问:“这都是六郎犁的?”
那小子可没说他会犁田啊。
何泉山脸上也是狂喜:“是。都是郎君犁的。一开始还不行,但只一会郎君就上手了。这犁好用,只需要一牛一人就行。”
何泉山并没有什么技术改变世界的观念。他只是想到有了这样的犁,日后种地要省不少气力。
如果有些钱,买牛也容易一些。
以前可是要两头牛拉犁,而如今只需要一头牛。想要用牲畜犁田,买牲畜所需就减少了一半。
而且,买不起牛的,这犁用人力拉也不用之前的犁那么辛苦。
或许是因为农耕民族基因的存在。做了半辈子猎户的何泉山,见证了这么一种新的好用的农具诞生,依然不明所以的兴奋着。
就更不要说跟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农民了。
他们看着地里的一人一牛一犁,心里激动着,恨不得自己上去亲自犁上几亩地。
唯一敢这么做的,只有杨柏德了。
“六郎,你歇会儿。让为父来试试。”
杨皓也确实有些累了,他笑着说:“父亲不妨先放慢速度,适应一下再慢慢加速。”
“为父知道。你去边上歇着。”
杨皓还没到田基,就有人急切问:“杨郎君,怎样。这犁可好使?”
杨皓笑说:“我只是第一次耿田。刚才你也看到了,可好使?”
这会,犁田也是一门技术活。
之前的长辕犁需要一定经验才能用。相比较之下,曲辕犁更容易学。
听他这么一说,他请来的短工欢呼一声。
他们这是与有荣焉。
毕竟他们参与了一种好用的新犁的问世。
文木匠最关心的是这犁还有做得不到位:“杨六郎,新犁可有要改进之处?”
杨皓竖拇指:“很好用,我经验不足,说不出什么不足。”他才上手,之前也没有对比。不过就这样,他觉得已经不错了。
至于改进,还是留待后来人吧。
文木匠搓手,笑得见牙不见眼:“那方才我们说的?”
知道他是迫不及待想要做新犁卖了。
杨皓笑说:“不着急。这犁既然比现有的犁好用,我们不能自己收着用。”
“六郎的意思是?”
“我们送给官府。”杨皓说。“如果官府觉得好,肯定会召集工匠制作。这犁是你打出来的,恐怕官府还要请你教其他工匠。”
文木匠一愣一愣的,有点晕。
杨皓又笑着说:“要是县尊觉得好,说不得还要将新犁进献给长安。”
“真的?”
杨皓朝长安方向叉手,说:“圣上常说‘民为重’,可见朝廷对民生关切。这新犁能让耕种省时省力。县尊若觉得好,自然要进献给朝廷,好让天下老百姓都能用上。”
文木匠一脸的憧憬,双手搓得都快要冒烟。
“六郎,这犁好!好犁!我儿好本事,才第一次见着犁地,就想出这么好犁。”
杨柏德犁了两三圈,过足了隐就将犁给了长工。
他人还没到,就哈哈笑着嚷嚷:“文木匠,你家可还有多余木材,能做多少就给我家先做了。我家要五十张。”
家里田地多,如今牛也多。他想将旧犁都换了。这样每天都可以早晚换着牛耕田,也不至于损了牛力。
文木匠还因为林琅说的远大前景愣神呢,听他说要五十张犁,顺口就应下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杨皓就说:“父亲,文木匠一个人做五十张犁,做好春耕也结束了。”
“是啊,是啊。杨郎君,我一人恐怕做不来。”
杨皓说:“今年春耕,我们家大概是来不及全部换这新犁了。倒不如将这里送去给官府。让官府组织人制作。会做的人多了,我们能多买一些。”
杨柏德听着,眼睛爆出光彩:“对,是该给官府送去。有了这样的好犁,我们怎么能瞒着。如果天下人都能用上这犁,该能剩下多少人力?”
只有将这犁给官府主动送去,做出新犁这个功劳,才会算到杨皓头上。
要是民间流传开了,等官府自己发现。这功劳就没了。
杨柏德比文木匠还急,转身大喊:“停下,停下。将新犁带过来。”又朝杨皓大声说。“六郎,你快准备马成。你我父子将犁给县尊送去。”
杨皓却不愿去:“由父亲与大兄送去……父亲,且一边说话。”
杨柏德疑惑,但还是跟他到一边,小声说:“你不愿去?”
“我不去,这功劳父亲难道还能少了我的?”杨皓也压低声音说。“如果我去了,县尊关注的肯定是我。如果我不去,则可以由大兄与县尊对答。”
又说:“县尊年纪大了,没有上升可能,且有知道我。他贪功可能性不大。大兄寒窗十年,前程还未定,若是能得县尊赏识,将他名字与这新犁一同上报给朝廷,对大兄前程多少有些好处。
“还有八郎如今十五了,且又在县学读书。若是能在县里有些名号。对他日后也有好处。你与大兄带上新犁,先让人去县学叫上八郎,会和你与大兄一同将新犁送去县衙。”
杨皓有想了想,说:“口说无凭。县尊肯定要试一下新犁。最好是让大兄亲自试用。如此,可让县尊对大兄印象更深。”
杨柏德听他说完,拍了拍他肩膀。颇为用力。
“你如此为兄弟筹谋。为父很欣慰!”
确实如杨皓所说。
新犁只要能得到肯定,给是他的功劳,不会因为他没露面而变少。
杨皓又说:“让大兄多说些好话。最好是说新犁之所以出现,是我与大兄共同商议出来的。”
该是他的功劳,他也不会让。
但这样的事情,和马蹄铁一样。不是算人头记功的。分功的人越多,整体的功劳就越大。
“就说是感念县尊……emmm……反正就是劝农的号召。就说我们看到普通百姓家买不起牛,就想着做一张更轻便好用的犁……反正就是诸如此类的。”
“好,好。为父这就去找你大兄。”
“父亲,必须带上文木匠。”打铁趁热,现场弄清楚如何制作,县令就该可以当场上报了。
“好,带上。”
第六十七章 期待着朝廷的嘉奖
五丰村大多地刚翻好,村民们正忙着往田里施肥时,却来了一场倒春寒。
还竟罕见地下了起了雨夹雪。
天又突然冷了起来,人都要穿上皮袄。
但没人会埋怨这种天气变化。甚至还为此弹冠相庆。
春雨贵如油,雨雪也是贵的。等天重新暖和起来,地里正好可以播种。
去县城送犁回来之后就一直好心情的杨柏德,这会就更加是高兴:“这可真好了。有这场雨,地里就不用抢水。”
最重要是,有了这场雨是个好兆头,今年有可能不会旱了。
杨明拢着手,看着淅淅沥沥的雨夹雪,说:“也不知道这场雨能不能下遍关中……我回来时听说河北地连播种的水都没了。如果没能下雨。恐怕会有流民。”
如果这场雨下透了,关中之地春耕也容易得多。至少关中暂时不会有流民。
杨柏德回头对杨皓说:“六郎,这雨停了,你那些地也要等着天暖和了再播种。不然种子也要冷死。”
“是,我知道。”杨皓懒洋洋地说。
被这场雨关在家中的杨皓,对这场雨有些腻歪。
毕竟,他的田地是不缺水的。
这大冷天还下着雨,他请的工人也没办法做活。
等雨停了,大概也还会冷上几天。还湿漉漉的。
这种天气,最让人讨厌。
不过杨柏德心情好,对杨皓的懒散视而不见:“这雨下得好!只是八郎不知衣物可够。可别要冷着了才好。”
杨明说:“父亲且安心。前些天刚回暖,八郎也没将厚衣物送回。想来是冷不着的。”
“那就好!”
杨柏德总算回来坐下,说:“今天叫你们两个来,是想跟你们说说。先前为父在祠堂放言。如果他们不将杨时出族,我们一家就自请出族。
“之前忙着春耕,这事就放下了。如今有空暇,我们商量一下。你们两个说说,这事该如何处置。”
说着他顿了顿,加重语气说:“他们打了杨时一顿关在祠堂里就算了?这口气,为父咽不下。你们两个有什么看法?”
杨明看了一眼杨皓,看他似乎还是懒洋洋,就开口说:“孩儿听父亲的。”
杨柏德看他一眼,说:“如果我们自请出族。不管内里是什么因由。但在外人眼里都是我们不对。
“为父就在家中,影响倒是不大。只大郎你与八郎都在读书。日后有人提起,恐怕要以此说嘴。”
杨明马上说:“谁人人后无人说?他日若是有人以此说事,道理在我们家,与他们辩就是了。如果是在人后说。当做不知道就是。”
杨柏德看他,说:“如果如此简单,为父也不会为难了。”
他顿了一下说:“若是你们要走读书路子。日后有幸得个一官半职的,在官场上,名声最为重要。如果有人在背后说你,听的人可不会到你面前问情由。只会在心里记你一笔。众口铄金,你们的前程也就断了。”
杨明如何想不到这个可能:“若是我与八郎前程,需要六郎委屈来成全。那前程不要也罢。”
而且做官,哪有那么容易?
他经常去长安,与人论学。心里当然是想参加科考的。只是他连考试资格都没能拿到。
这时杨皓稍稍认真了些,说:“父亲,大兄。我觉得不出族比较好。不过父亲说过的话,也不能风过无痕。我觉得父亲还是要跟族老们提一下分宗。”
出族是坏名声,但分宗却只是分出一个宗祧。通俗点就是要再立一个祠堂。
虽然是以二房为开端,不过祖宗还是要认的。
这么一来,也没人说什么。
“好,我们就分宗。”
杨明却有担心:“他们恐怕不许。”
“他们不许,我们就去告官。谋害兄弟,这可谓是义绝。他杨昌德坐在族长位置,却养出那么个儿子,这样的族长,我可不敢认。”
杨皓精神了:“父亲,如果能分宗。建祠堂的耗费我全包了。”
“好。如此一来,六郎心意祖宗都能明白了。”
杨明看着话题跳的太快的父亲与弟弟,有些无奈说:“如果我们分宗,恐怕住在村里就不方便了。”
“有什么不方便?”杨柏德冷哼说。“是他们理亏……而且五丰村也不是没有外姓。”
杨皓也说:“大兄无需担心。我选的宅基地,就已经出五丰村地界。如果大房果然容不下我们,我们就搬到那边去。”
“对,就是这话。”杨柏德觉得自己这边还是挺有成算的。“等雨停了,我就去找他们提。”
成不成功没关系。成了就直接分宗,以后也不用受大房的气。
要是不能成,也该让大房知道,他们二房不是打落了牙往肚子里咽的。
杨皓加了一句:“父亲,我们家刚献了新犁……你跟他们说时,底气可以更足一些。”
杨明听了这话,嘴角微微弯起。
可不是呢?
他们家刚献了新犁,只要新犁所到之处,他们的名声就会到。
有这个名声……其实自请出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杨柏德虽然一直很高兴,但对新犁能顺利推广并不是特别乐观:“六郎,你看朝廷真能表彰我们?”
或者说,他是在担心新犁推广了,却没他们这些献犁人什么事。
到时一句:鄠县献新犁。他们一家子连名号都不会提。
杨皓也不敢担保。不过话却说得很肯定:“父亲放心好了。朝廷就算不重赏,也至少会口头表扬。”
李世民在后世名声总体还是好的。他更愿意相信李世民不会那种得了好处什么都不给的皇帝。
而且这会还没到“最好的时代”的大宋。还没有什么“惟有读书高”的说法。
虽然社会等级同样是“士农工商”的排列顺序。但还没到之后那么变态。
现在重的当然是士族。
不过,据他现在了解到的信息,朝廷中分量最重的大臣,可不是单纯的文人。
读书人对“奇技淫巧”,也还不到日后那么歧视。
士族在社会结构上,有绝对的权威,“奇技淫巧”对于他们而言,只有有用或者没用的区别。
只要是有用的,士族就不会排斥。
而不会像“最好的时代”时的文人那样。
他们就因为行“奇技淫巧”中也有不少读书人,所以拼命将技术往泥地里踩。
还不是因为,他们自己只会卖弄文章,担心“奇技淫巧”成为“惟有读书高”的政治对手。
而后世的经验证明,他们的担忧是非常正确的。
“惟有读书高”的“我大清”,不正是被“奇技淫巧”的西方人打出翔来了?
而大唐,还不是“最好的时代”,对社会的包容性还是很强的。
在技术进步的包容性方面,唐朝有着是中国古代历史中最好的表现。
…………
有了杨皓这话,杨柏德的底气确实高了许多。
等到天晴,他就去找那些族老,提出二房要分宗。
理由是:“不敢与大房同处。”
第六十八章 你订购的表彰已送达
就在杨皓一家想着朝廷会如何表彰自家时。
李世民正在议政殿召集了大臣商量这新犁的事。
能在议政殿参与朝政的大臣,都是李世民的铁杆。其中最看中的,是房杜二人。
另外还有公孙无忌。
公孙无忌在李世民登基之初,就被任命为吏部尚书,可谓是李世民最信任的人。
房玄龄善谋,是中书令,也就是皇帝的秘书长,帮他出谋献策。在李世民眼里,他才是首席宰相。
杜如晦善断,被委以军国大事,是为兵部尚书。
今天,除了他们三人之外,李世民还召了侍中高俭(门下省主官)、左仆射封伦(尚书省主官)。
不仅有三省主官——左仆射萧瑀因帝前失仪被罢,右仆射一职空缺——也就是三个宰相,还有一个吏部尚书和兵部尚书。
这规格足够高的。李世民召集他们专门提起了新犁。
不过这会他们商议的,不是要不要推广新犁。而是谈到献犁的人。
新犁送来后,已经试验过。
下面反映的情况是,新犁确实好用。
不仅更加灵活,也更有效率,还可以减少所需畜力。
这种好东西,只要脑瓜子没毛病,就不可能拒绝推广。至于怎么推广,朝廷自有一番法度。
新犁取“五丰”为名,一个原因是因为这新犁出自五丰村。另外一个原因,要取“五谷丰登”这个好意头。
公孙、房、杜,三人都在想,李世民这会还跟他们提新犁,是意欲何为?
只听李世民说:“这改造新犁之人,你们大概也有所了解了吧。”
公孙无忌说走前一步,说:“圣人是想重赏那杨皓?”
要不然他想不明白为何皇帝要提这个人。如果只是简单奖赏,根本不用找他们三个重臣说。
李世民微微摇头,说:“赏肯定是要赏的。前番,他献出马蹄铁。如今已经证实确实可以减少马匹损耗。如今他又献出新犁。两厢议功,不赏则是为君不明。只是如何赏,你们商量着办便可。”
公孙无忌抿嘴,如果不是说这个,那提杨皓是几个意思?
只听李世民又说:“如今关中下雨,总算是让京畿之地暂且没了干旱之虞。只不过,河北之地,自去年秋到如今,滴水未降。如今春耕是无水可用。你们对此,有何妙策?”
“陛下,臣以为当明昭天下,广纳谏言,征求治旱之策。”
这是老成之谏。
在封建皇朝,一旦地方有事,交通不便,朝廷中央没办法及时了解各地自然灾害发生的具体情况。
想去考察?
等你跑上一两个月来回,蚊子都该饿死了。
所以,明君通常都会用“广纳谏言”这种办法寻求解决方案。
朝廷会征求“在民间”的高人,尤其是在自然灾害发生地的官吏、豪族和文人的意见。
那些人最了解当地的实际情况,可以从实际出发,提出最切合实际的抗灾救灾建议。
不过他们都是没有权利向朝廷进言的。需要皇帝下旨,让他们也可以就某件事提出自己的见解。
李世民也认为这是个不错的建议:“房卿所言甚合朕意。朕私访杨皓,他也提出一些建言。”
他想说的,其实是这个。
杨皓跟他说拦河蓄水,以备旱灾的建议。他回宫后,思考了好久。觉得这个建议也不是不可行。至少,在北方是可行,而且非常有必要。
只不过兹事体大,不是拍拍脑袋就能决定的。
…………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
杨柏德要分宗的事,在五丰杨氏中闹得纷纷扬扬。
但这会正是春耕最要紧的时候。
寒潮过去,天又暖和起来。
村民们男女老幼纷纷出动,已经翻好、施好肥的,就准备着播种。
而进度落后的,也忙着这要赶上。
这时杨柏德也没时间去继续吵着分宗了。
他虽然请了杨五叔帮忙,但杨家二房的田地分布在几个村子。他也要亲自去来看看才能放心。
他甚至连杨时被从祠堂接出来了,也没时间说一句话。
杨皓是从杨大牛口中听到这消息的。杨大牛跟他说时,他正看着人在那口井上修围栏。
“放出来了?”
杨大牛嗡声说:“说是病了。前几天不是冷吗?”
“那倒是个好理由。”
“你说啥?”他说得小声,杨大牛没听清楚。
“没说什么。”杨皓笑着说。“我说,他放出来了也好。免得在祠堂里憋着坏水,祖宗看着不高兴。”
“按我说,他那样……哼,罚得太轻了。”
是啊,罚得太轻了。
才判了一个月监禁,现在还病释了。
病好了,大概也就没人能再想得起他还没关够时间了。
不过,出来了也好。
关祠堂了,谁知道他在里面在干什么?难道还真有人盯着,让他一天跪着?
祠堂可不是随便开门的。他们杨氏的祠堂也没人专门看管。
杨时关在里面,大房的人,当然是能进去的。比如送吃喝的。
除大房的人,大概谁也不会去祠堂看他怎么样忏悔吧。
说不定人家在祠堂里也是吃得好睡得好。正好在里面养伤,只当求祖宗保佑伤快点好。
杨大牛又撇嘴说:“下次他要敢再出幺蛾子,我见他一次揍他一次。”
杨皓笑说:“揍人可不好!”
“好不好的不打紧,反正想揍就揍了。”杨大牛嘿然说。“对了六郎,你家还有腊肉不。”
“你要?我等会回去让人给你送去。”
“这不是农忙吗?肚子没油水,脚步都是飘的……我爹让我来买十斤。钱,就先用我那些工钱结算。”
“十斤是吧。等会我就让人给你送去。”
他们正说着,村头那边隐隐传来响锣声。
两人一起望去,似乎有一队人往村里过来了。还有几个骑马的。
这是来干嘛的?
那一行人热热闹闹的进了村。
杨大牛忙说:“我就是想来买腊肉。我先回去了,田里的活儿还等着人呢。”
杨皓笑说:“那我就不留你了。”
他说着,眼睛还是看着村口那边。
这敲锣打鼓的进村,应该不是坏事才对。
席君买不知道何时来到了他身边:“郎君,好像是官府的人。”
“你看得清?”这可老远的。
他只能看到人马的轮廓。
席君买嘿嘿说:“前面敲锣的,虽然看不清相貌,却也看得出是衙役。最前面那马上,那人穿着绯色官袍呢。后面穿绿色或青色。”
绯色官袍?
那是四品官的服色……吧!
“是深绯还是浅绯?”
“好像不是很深。不过看不确切。”席君买露出羡慕。“郎君,你说那是多大的官?我要有一天能穿上一身绿的就好了。”
杨皓笑说:“绿色不好看,要穿就穿紫色的。”
紫色官服,好像是最高级别。似乎是三品以上才能穿。
席君买嘿嘿笑说:“嗯,紫色好看。”
“那就好好练。别懈怠!”
“是。我一定好好练,绝不辜负郎君栽培。”
席君买现在一直跟着何泉山练武艺,也在练射箭。
杨皓现在是觉得,这小子说不定是真有从武的天资。
天生神力是其一。
据何泉山说,他能轻易拉开四五石的强弓,能连续射数十箭。这爆发力和耐力,可不是常人能有的。
现在又发现他视力似乎也很好。
自己只能看到一坨黑的人影,他却看出了穿着。
这小子大概是天生的神箭手底子。
这资质要是浪费了,大概要受天谴的。
杨皓拍拍他肩膀,说:“除了练武,多看看书。”
他在想,看能不能记起孙子兵法的内容。整理一下,不管全不全,多少也是兵法。
要能整理出来了,就给这小子。
他自己是没办法也没胆量去打仗了,要是能培养出一个武将,似乎也不错呢。
“郎君,那些人似乎是去家里了。”席君买突然惊呼。
杨皓一愣:家里?是指他家吗?
他回身望去,那一队人经过了杨家大宅,是朝着村尾过来了。
不是他自大,在村尾这边,能有资格让官府来人的,除了他们二房似乎也没其他人家了。
他心里一喜。
难道是曲辕犁的表彰下来了?
“回去看看!”
第六十九章 李世民的“大手笔”
当杨皓赶到家门口时,那些人也正好到。只不过人数多了许多——许多正在种田的乡亲也丢下田里的活赶来看热闹了。
他朝那个穿着浅绯色官服的作揖一拜:“小子杨皓,诸公万福。不知诸公光临寒舍,是有何贵干?”
那个穿红的官员下马,叉手:“本官高冯,奉命给你宣读慰劳制书。”
杨皓不明白慰劳制书是什么,不过听着应该是好事。
他马上请人进门了。
官员和衙役进了门,他没时间招待外边的乡亲。
还是席君买机灵,忙将人请了进门。
…………
“门下:今有鄠县五丰村民杨皓,吧啦吧啦……,主者施行。”然后又念了一串的官名。
杨皓对后面官员的名字,是一个都没听说过。
不过这“慰劳制书”的内容,他是听了大半明白。
“慰劳制书”其实是“传说中的圣旨”的一种,属于皇帝给臣民的表扬信和奖状。
就是用防蛀的绢黄纸写的。并没有奢侈到用丝绢布织成。
他不知道的是,唐朝最高等级的的圣旨其实是用竹简写的。册封三品以上直到太子皇后,就属于这种。
他这种,属于等级最低的一种圣旨,是门下省拟定的。皇帝看过之后,在后面写“可”字。
而送来的这一份圣旨,确实连李世民亲书的“可”字都没有。
因为原件门下省要留下备案。送来的这份,只是众多抄件中其中一份。最后写的是“制可”,意思是这表扬信、奖状,是皇帝认可的。
这一份,是表扬他献出马蹄铁和曲辕犁的奖状。
制书中,用了华丽辞藻。
表他心怀故国的伟大情操,又彰他位卑不忘国、为国为民的具体表现。
特别提到,他做出利于天下百姓额‘五丰犁’让皇帝和朝廷都非常欣慰。认为这是皇恩沐浴天下,朝廷教化有功的典型例子。
所以皇帝和朝廷要表彰他:赐铜钱十万,银锭五十两,缎三百匹。
以期他不戒不燥、再接再厉,为大唐,为百姓、为皇帝做更多更大贡献。
同时还表扬了杨明:说他不愧是大唐新一代的读书人,能体恤农民伯伯辛苦。并与兄弟共同制作新犁,能感悟皇帝和朝廷教化的苦心,皇帝和朝廷深感欣慰,敦促他不可懈怠。
并且嘉杨柏德教子有方,觉得他两个儿子都是有前途的。所以让他将两子送去四门学读书。具体的物质奖励却是没有。
今天来的乡亲们,都是没念过书的。制书说了什么,他们听了一头雾水。
不过那些当官的给杨皓送的那些东西,他们都认识。
钱啊,银子啊,绸缎啊。这些晃着他们的眼了。
杨皓依照宣读制书的官员指点下,接下了这制书。
来宣读制书的还是一个朝廷来的官员,但县里的大小官儿都来了。
里长、乡长和党长也都来了。
这来宣读“圣旨”的,可不是电视里演的那样是太监。人家是正五品的官儿。
杨皓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送钱?
那是不行的吧。
“高舍人、诸公,还请上座。”
给钱不行,但总要好好招待一番吧。
高冯不过三十岁出头,如今却已经爬到正五品上的官职,而且还是皇帝近臣。
他本是宣旨的合适人选,不过他是被皇帝派来宣读制书的,也是带着皇帝私下的嘱托来的。
他笑说:“时辰不早了,不必麻烦。”他让杨皓带自己去看看那口井。“听闻你在石头中挖出一泉,可否带某去看看?”
那也没有什么特色,不过就是涌水而已。而且泉眼在水下,有什么好看的?
不过人家提出要求了,杨皓难道会拒绝吗?
他正要请人动身,却又见到乡亲们满眼的羡慕嫉妒恨,忙请高冯稍待。
他正容朝村民们作揖:“皇恩浩荡。圣人与朝廷看我家有做出新犁,因这样的些许微功,特地派了这位高公前来表彰。我家受之有愧。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是我们家的大喜事。平日里仰仗各位乡亲扶持……君买,每位在场的乡亲们每人奉钱二十文,让大伙儿也都沾沾圣恩。”
席君买高声应下了。
二十文,值好几十个鸡蛋呢。
村民们由羡慕妒忌猛然转变成欣喜。
有些一家子来了几口人的,更加心热:“六郎高义,我们愧受啊!”
杨皓忙朝东边长安方向拱手说:“都是皇恩浩荡。没有圣人,就没有我们百姓的安居乐业。我们都感谢圣人才对。”
“对,对。要感谢圣人。”
高冯看着,微微颔首。觉得这个年轻人,果然是愚子可教。
杨皓也不管席君买他们分钱,只带着高冯去看那口水井去。其他官员自然也是要跟着去的。
不想高冯只看了水井两眼,就说要回长安了。
还刻意跟杨皓走在前面,与其他人脱开一段距离。
然后跟他小声说:“李公托某给杨六郎捎一句话:且在甘谷中选好地方。”
这话掐头去尾的,什么意思啊?
高冯笑说:“李公言尽于此。杨六郎自行参详。”
不是,你总要说李公是谁吧。
可是高冯什么都没说。
杨皓只就这样将这一行人送走。
杨柏德急切赶回来,拿着“圣旨”老泪纵横,却又笑得那个张扬啊……杨皓都没眼看了。
杨明在一侧,也是满脸喜色,欲言又止。
好一阵,杨柏德总算是没那马激动:“好,好。其余都是身外物,只大郎与八郎得了大好处。”
四门学是中央官学,只招一千三百个学生。其中还有五百是七品以上或侯伯子男的儿子。只有八百人名额是属于庶族子弟的。
而庶族子弟想要拿到名额,必须是“殊异者”。
那怎么判定是否“殊异”?
这会可没有专门的考试。唯一的标准是你有没有得到推荐。比如州学的推荐,又比如大官的推荐。
这也难怪杨柏德和杨明激动了。
想想杨时。他从小在长安读书,一直都想进入四门学。
只可惜他三叔一直都只是八品官。连送自己去儿子去四门学的资格都没有。更不要说他这个侄子了。
杨时一直汲汲营营着想要好名声,以期能得到“殊异”的评定,好去四门学。
结果机关算尽,不仅没能如愿还连万年县学都呆不下去了。
如今杨明和杨昭都得了入学的资格。在杨柏德看来,这奖励比什么钱物都来得实在。
当然,那些财物也不是给他的。
朝廷似乎已经知道杨皓已经分家的事。
所以才特地在制书中将他与杨家二房分开表彰?
不过不管怎么说,朝廷表彰了他们总是大好事。
看他父子三人高兴,唐氏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叹息。
她的十四郎还太小,不然大概也能沾点光,不过这会一家子都高兴呢。她也不再多想,提醒杨柏德说:“郎君,是不是该遣人去通知八郎回来?”
“是该去让八郎回来。让他也高兴高兴。”
虽说终南书院也是鄠县官学,师资也不错。但入了四门学,只要没被退回来,以后学业有成了,是可以直接参加科考的。
而其他县学州学,想要科考还要得到学官推荐,是为贡生,才有科考资格。
要不然杨时为什么一直想进四门学?那还不是因为他根本没办法拿到推荐贡生资格——每个州府都是有贡生名额的。
也许就有人说了,唐朝科举不是可以自荐吗?
自荐,是向学官自荐。
学官却能决定你的自荐被接受与否。
这个自荐,是李渊提出来的,只是为了打破豪勋大族对科举推荐的垄断,将这个权利收回朝廷,让庶族子弟也有了晋身渠道。
但效果不甚理想。
值得一提的是,所谓的庶族,并不是指寒门。而是指非官户的人家。也就是家里直系没做官的,也没有官萌的。
寒门?
能在大唐读得起书的,大概就没有真正的寒门。
至少也是想他们杨家二房这样,能给得起束脩,并且不需要儿子为生活操劳的地主家庭。
向他们杨家二房,如果是在魏晋时代,确实是名副其实寒门。
但在大唐,那只是谦虚的说法了。
不过就算不算是寒门,但想要拿到贡生资格也不容易。
除非是学业确实非常出众,得到学官赏识的。要不然,杨家二房还真没什么关系能让杨明和杨昭推进科考的。
这下,他们入了四门学,只要觉得自己够格了,就可以直接报名参加科考。
这才是最大的嘉奖。
这才是朝廷给他们杨家最大的奖励——给他们改换门庭,从庶族变成官户的机会。
这才是真正的大手笔。与之相比较,给杨皓的那些物资奖励,真不算什么。
杨柏德憧憬的,大概就是这个了。
杨皓看他马上就要让人去县城。
不由劝阻说:“父亲,如今天色也不早了。去通知了八郎,也要等到明天才能回来。不如明天一早让人去。”
杨明马上说:“明天我去接八郎。”
杨柏德马上同意了。他觉得大儿子大概是要顺便去鄠县拜会老师。
杨皓看他们凑到一块商量日后如何如何,摇摇头,懒得管他们了。
做官岂是好做的?
他不如像现在这样,想到什么可以拿出来的就拿出来,时不时为大唐做点“贡献”,捞点功劳。
其实,鄠县是个好地方。
距离长安近,他有什么贡献了,官府不敢昧下;却又不是天子脚下勋贵多如牛毛。
只要他拿出什么好东西了,皇帝也容易知道。
他不做官,难道以后就不能有好日子过?
不过杨明和杨昭能进四门学读书,那也是好事。最直接的好处,大概就是杨家二房在族中的地位会马上提升不少吧。
他现在有些幸灾乐祸……希望杨时不是真的病了,不然听到这消息,不知道会不会被气死。
第七十章 真要修水坝?
杨时当然没被气死,只被气得吐血而已。
他确实是病了才被从祠堂中接出来的。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大房给请了大夫来,但这些天一直都没能全好。
他这病在现在的人看来,是伤寒。受不得风。所以一直被关在房中。
那他是怎么听到外边的消息的?
是族老组团上门找杨昌德了。
“六郎上族谱之事,事不宜迟。明天便是吉日,就明天开祠堂将这事办好了。”
杨昌德还不甘心,拖延说:“我身体未好,恐怕一时操持不了。”
“不用你操持。你只需能写几个字就行。若是连这都做不到,那就当另贤能了。”
连罢免的威胁都出来了……
杨昌德还能说什么?
如果是以往,他有一个当官的兄弟,又是族中最富贵的。族老都支持他。
但是最近他在二房头上屡次受挫,威信大跌。
而且传回了三郎给三房招惹了潞国公,三房日子不好过的消息之后。三房在族亲心里的地位也陡然下降了。
偏偏这会二房竟然走了狗屎运,弄出了新犁,得了朝廷嘉奖。
此长彼消,这些族老已经开始偏向二房了。
如果他这会还拒绝合作,这些老家伙说不定直接开祠堂将他族长位子交给二房那个杂种了。
俗语说:大丈夫能屈能伸……
这口气他忍下了。
只是这口气,杨昌德能忍得下,他儿子却忍不下。
杨时听到杨皓一家被朝廷嘉奖,尤其是杨明和杨昭都被特许进四门学读书。双眼就开始通红,指着门外说不出话来,猛然喷出一口血,昏了过去。
他这样,肯定能让杨皓高兴上几天。只是杨时吐血的消息,被大房严令下人守口如瓶。并未传到外边。
不过杨皓就算知道了,大概也没时间去“你过得不好我就高兴”了。
他准备要去甘谷走一趟。
他是想明白了,那个李二郎君为什么让高冯特地跟自己提到甘谷。
而他之前跟李郎君提到甘谷这个地方时,说的好像是修水坝的事。
这会“李公”特地让高舍人没头没尾的让他去甘谷内“找好地方”。
李公,他就认识一个李郎君可以被高冯那样人称“李公”的。
那大概是李郎君想让他先找个建水坝的地方。
这是真要在鄠县修建一个水坝来着?
看来,那位李二郎君,李世民面前是真的很有分量的人。
杨皓觉得或许是李世民的族叔之类的人。
其实他也有一刹那怀疑是不是李世民。
但旋即被他否定了。
如果是李二郎君是李世民,那高舍人就不应该称呼他是李公才对。
不过不管对方具体身份是什么,反正都应该是说话很有分量的人。对方既然给他提出要求了,他不管自己能不能完全胜任,也得先起个头。
在上辈子工作时,他就明白一个道理:想要得到支持,首先你要做事,让人看到事情应该做下去的理由。
而且,要是他不去做,给了他们杨氏二房的表彰,说不定也是能收回去的。
物质奖励的奖励,朝廷大概是会出尔反尔的。但杨明和杨昭有了入学资格,并不是说就万事大吉了。
入学了,也是可以开除的。
杨明和杨昭都是没根基的。如果没人护着点,在四门学未必能站得住脚。
看在便宜爹总为他着想份上。这会让他也辛苦点,也是可以勉为其难接受的。
听说他要进甘谷,杨柏德强烈反对:“如今开春,山中野物出没。野兽正是最饥饿的时候。这时候怎么能贸然进山?”
“我带上何泉山与席君买。何泉山是猎户出身,一张弓例无虚发,席君买天生神力。有他们在,遇到了野兽也不怕。”
杨柏德不好干涉这个儿子做事,却又想知道为何要去甘谷,就委婉问:“非要去?”
“非去不可。”杨皓装作没听出他的意思。
“要去,也不能今日去。今翻我们得了赏赐,为父准备大摆三天流水席。且过这几天,你再去。”
杨皓一听要大摆三天流水席,也不觉得铺张。
这是大喜事,铺张代表着嚣张。不过也要看是什么样的嚣张。
皇帝和朝廷给了赏赐,你一个庶族百姓还跟人家王公贵族那么淡定,那才是不对的。
这个时候越是张扬,越是正确!
“这会大伙儿正是农忙最要紧时,要大摆宴席也要等着几天呢。我最快明天回,最迟五天回。应当也误不了。”
杨柏德一想还真是,最后只能说:“你要留在山中过夜,只带两人去为父不放心。如果非要去,也该多带几个好手。”
杨皓在这方面也不跟他杠,从善如流说:“那我再多带三四名猎户出身的一同去。”
甘谷口就在五丰村边上。杨皓与席君买他们背着行囊,都腰跨猎刀,席君买他们几个更背上了猎弓。
山里最危险的野兽,有野猪群和狼群。
猎弓虽然威力比不上军用的制式弓弩,但面对野兽也算是得用。那是进山后面对兽群最有力的武器。
他们备齐了武器、粮食和帐篷才动身。以一副去野炊的架势,披着晨曦就进了甘谷。
甘谷,应该属于后世所说的秦岭七十二峪之一。而甘谷自古以来,就是关中与秦岭以南汉中地方一条交通线。
前不久杨皓就通过这条路去过商州安业县。
这条路,沿着涝水一直向上游走,就能到达汉江与渭河流域,也是长江与黄河流域的的分水岭,只要再翻过一个山头,就到了汉水支流洵水的上游。
洵水上游有东西两源,顺着西源向下走十几里山路,就能到达两条源头河流的交汇处。
这里也是一条分岔路。向下游走可到达金州。
向商州,则要往洵水东源上游走。
再走七八里,沿着曲折山谷,翻过几道山梁,就到洵水另一条支流的上游,再沿着河往下走,走上四五十里曲折山路,就能安业县。
只不过,战乱期间这里山贼众多,商队就不再走了。
大多选择会走更安全的商州蓝田这条商道。
或者宁愿绕远路走因为更关键而有官府维护的子午谷。
但这条道还是有行人走的。甘谷中,也有樵夫和猎户。如今天下太平,山贼也平静了,鄠县向山南方向也有行人走这条道了。
特别是甘谷这一段,与子午谷交叉。鄠县人要去汉中西部,乃至去蜀地,都是最近的路。
而且这条路可以直接抵达汉中,然后沿着汉水南下,可以直达江汉平原。
如今这条道年久失修,牲畜都不好走。
杨皓觉得如果能修一修,这条路也可以成为交通要道。
当然,这次他不是要走商,不需要走那么远。
最多只需要走五六十里路就行。
进入甘谷后,原先的商道上已经看不出路,但有行人走的了几条小径。
他们走着也不难受。
只向上游走了两三里,就来到一处两山对峙的峡谷口。
杨皓就停了下来。
他站在原地,四处打量。
他记得,沿河有几处最狭窄的地方。这里就是其中一处。
两道山梁就隔着河谷对望,相距不足百米。
最重要的是,这处峡谷后面就有一处相对开阔河滩地,西边还有一条相对比较宽敞山谷。
如果在这里修建水坝,可以形成一个面积相对较大的水库。
只是,他记得这往往上一段山谷,河谷落差比较大。
何泉山看他四处张望,心中警惕了起来:“郎君,这里可是有什么不妥?”
杨皓随口说:“我只是观看地形。”
何泉山接口说:“这山谷确实先要。要是这两边山头埋伏,能以一当十。”
杨皓笑了笑,没说话。
其实这甘谷几乎所有地方只要设了关卡,都能以一当十。
只是他看地形不是为了军事:“我们到这山头看看。”
何泉山马上说:“我走前面,郎君与君买走中间,其他人走后面。”顿了顿,又对他几个手下说。“都机警些,这会山里野兽出没,最是凶狠。”
刚开春,山林里野物多了起来,野兽也开始活跃了。特别是熊,这会才出洞没多久。饿了几个月的熊,是见到什么都想吃的。
还有狼群也是。它们最是狡诈。
杨皓倒是不怎么担心。他们有七个人,就算老虎也不敢随便靠近。熊倒是可能会二愣子些,但他们有七张猎弓,又有五个猎人。
除非熊大和熊二一起来,不然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走吧,我们还有许多路要走呢。“
杨皓催促着。他是打算一直到上游东西涝水的上游都看看的。走山路,来回也有两百里路。
不能在一个地方耽搁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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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本来杨皓想着要几天时间才能走完甘谷的。
结果他只用了三天时间就回到了五丰村。
他发现这样考察,根本没办法做。
他没有工具。
测量的工具。
水压的大小,取决于水深。在没有水泥那样的强力粘合剂之前,就算要修水坝也修不了多高。
他想山谷内修水库,主要功能是为防旱。当然要特别重视其库容。
只有拥有足够的库容才能发挥水库应有的功能。
他发现,山谷中河谷的落差变化太大。用肉眼观测……emmm……
他用肉眼根本没办法计算在某处修建了水坝,水头会涨到什么地方。当然也没办法计算库容了。
地震之类的,倒不是他重点关注的。而且他也没听说过关中历史上有大的地震记载。
但他得尽可能让水库发挥功能。
所以他看过三处似乎都可以适合修建水坝的山口,就提前回来了。
回到家中,杨昭早已经回家了。
一家人算是团聚了。
看到他平安回来,杨柏德松了一口气,将他三兄弟叫到正厅。
这是有事要商量呢。
杨柏德让长随都退下了,才跟他们说:“大郎、八郎都要去四门学读书。这是我们家的大喜事。该庆贺!为父想着农忙没那么要紧了,就请想乡亲们吃流水席。你们怎么看?”
没怎么看。
杨皓当然不发对。
而杨明和杨昭,则是还没当家。当家的是杨杨柏德,他说了算。
“既然你们都没异议,那就定在三天后。”杨柏德就开始分配任务了。“我与你们阿母商量好了要置办的东西,大郎则负责采购。”
杨皓这时说:“父亲,要不让我来采购吧。我手中还有一些东西,若是还够,就不用买了。若是不够的,我再去买了回来。”
杨柏德一想,确实是如此。
不过这事重要,本应该交给长子。
杨明却也不想做这事:“父亲,采购还是交给六郎吧。你再给我其他差事也是一样的。”
“那好,你便负责在家中准备。八郎你就协助你大兄,也学着点。”
杨明杨昭领命应下了。
杨柏德又跟杨皓说:“前天你三叔祖与其他几位族老来家里了。说是等你返家,就办了你入族之事。你意下如何?”
杨皓笑说:“那不用分宗了?”
杨柏德点头说:“暂且不分了。”
杨昭年纪还小,心里藏不住事,笑说:“六兄你不在家,是不知道。三叔祖他们说咱爹得了朝廷嘉奖,要让爹也做族老。”
杨柏德含笑抚须,颇有一番得意。
杨皓楞了一下,忙起身行礼说:“恭喜父亲!父亲成了族老,日后大房就再不能像以往那样肆无忌惮了。”
其实他还是觉得分了宗更好。只是分宗也不容易,而且杨柏德似乎也没真铁了心要分。
他也不多说了。
“虽如此,你们日后在乡里仍要一如既往。乡里乡亲,应当互相扶持。”
杨皓三兄弟忙应下。
杨皓又说:“既然不分宗了,那我就入族谱吧。这事拖得太久了。”
入族谱的事,他从未担心过。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甚至他也可以不入也行。
杨柏德现在才四十多岁,就能成为族老跟几个上一辈的老人并列,大概是因为这次朝廷的嘉奖。
一个宗族的名声很重要,不仅会影响还没婚嫁的人,严重一点还会影响已经出嫁儿女。
而宗族的名声,是逐渐累积的。
现在他们杨氏就有怎么一个机会。
朝廷将新犁以“五丰”为名,并以制书方式正式表彰。
可见杨家二房是要流放百世了。只要将这件记入族谱,五丰杨氏的名声自然也随之水涨船高。
偏偏杨柏德正在闹分宗。相对宗族,现在杨家二房底气更足。
虽然分宗不容易,但要真让他闹下去,就算最终没能分出去。五丰杨氏也别想沾光,甚至还会成为笑话。
宗族的这次妥协,大概是为了安抚杨柏德,也是为了安抚杨皓。
他们更迫切想要做的,是让杨皓记入族谱。要不然五丰犁的事,真不好写。
谁让朝廷的制书重点表彰的是杨皓,也就是确认了杨皓才是五丰犁的发明人。
如果杨皓不入族谱,五丰犁就不能写入族谱了。
以后外边提到五丰犁,就必然会提到杨皓。
他们也想让在提到杨皓时,在前面加上一个前缀:五丰杨氏。
宗族的算计,杨皓知道。
杨柏德和杨明肯定也知道。
不过既然杨柏德不计较,杨皓也懒得计较了。
只要宗族不会影响他做事就行。
他还真的是有事要做。
在西厢内,他正忙着,杨昭找来了。
“六兄,你这是在做什么?”杨昭看到他用双头尖的铁钉将两块木板钉成一块。边上还放着木匠的工具——刨子。
他怎么不记得家里有木匠工具来着。看着还是新的。
杨皓将木板钉好了,放下说:“你找我有事?”
杨昭忙说:“小弟是特地来跟六兄道谢的。”
“你我兄弟,有什么值得这么郑重的。”
“对六兄可能是举手之劳,但若非六兄让父亲带我一同去县衙,县尊大概也不知道我。县尊不将我报上去,朝廷更不会知道我。”
杨皓笑说:“原来你是要说这事啊。以后好好读书便是。长安是花团锦簇的好地方。你去了,可不要看花了眼,忘了去长安是做什么的。”
“那绝不能。”杨昭立马保证说。“小弟知道入四门学机会难得。我那些同窗,求还求不来呢。小弟定然珍惜这机会。”
“你知道便好。”杨皓觉得有个弟弟可以偶尔教训几句,其实也挺爽。“你当知道,父亲得知你与大兄能如四门学,激动得流了一缸泪。我当日返家,也没见他老人家有那么激动呢。”
“六兄莫要误会父亲。往日你还未回来,父亲时常念叨你,还让小弟与大兄日后一定要找到你。”
杨皓看把他急得,忙打断他,说:“你既然来了,就帮我忙吧。”
说着,他有拿起了木板。
“六兄这是要做什么?要做东西,何不找木匠做?”
“木匠做不了我这东西。”杨皓拿着直尺,量着木板的宽度。又那了刨子,将木板刨平整了。
杨昭看了一会,问:“小弟有什么能帮六兄做的?”
“你去厨房帮我取木炭来。就用那些小树枝烧成的。最好是那种还没完全烧透的。”
打发了杨昭,他又了两根木片,夹着一根木条,用钉子在一端盯上。
调试了一下松紧,可以用说掰动,不用力又能固定着角度的。
最后又用一根两头钉,在木条中间钉了一半进去。钉额角度,也是尽量垂直。然后又将钉子一头用矬子重新弄尖了。
等杨昭取来了木炭,他选一根硬度足够的,绑在两根木片另外一头。
一个简单的圆规就做好了。
“原来是规啊。”这东西杨昭认得。
杨皓点头说:“它只适合画圆,所以也可以称为圆规。”
杨昭又看到他画好了圆,就又取了一根木炭削尖了。然后取来直尺圆上画了一道直线。
不只是一道直线,杨皓还测了圆的直径,正好两尺。
这圆画得不错。
他先是用小刀,在划出来的直线上刻出一条直线。
他又给杨昭任务了:“你拿尺子,将圆心到圆圈,分成等分的八十九股。”
特别强调说:“必须等分。”
杨昭手忙脚乱测量长度,然后又埋头验算每一股应该是多长。
而杨皓则是要一根尽量平直的木杆。又做了一个直角三角板,边沿都要刨光、打磨。
现在的学生对算学那样的东西虽然未必精通,但是依然属于六艺中的一种,是需要学的。
朝廷专门开设的专科官学,其中就有算学。
所以,两位数的四则运算,杨昭还是会的。只不过他的算法杨皓看都头晕。
因为他是在用筹算。
杨皓想到了:哦,对了,算盘还没出来。
至于什么九九乘法表?
“不管三七二十一”这样的话,大概能追溯到春秋战国时代。
看自己都做好了东西,他还没算好,杨皓拿起木炭在地上算了起来。
十寸,分八十九段。
“每段约为一分一厘两毫四。”杨皓才说这个数字,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算了……我们重新做。”
这会尺子的尺度最多只做到分,也就是一寸再分十个刻度。看着有三毫米的样子……精准度实在是太差了。
第七十二章 要做游标卡尺?!
杨皓越是自己想做一样东西,就越发觉得:在这个时代想做一样自己满意的东西,实在是太难了。
他只是想做一个约莫可以用的测绘工具而已。结果发现一切要从头开始。
首先,尺子肯定不能用。
他得自己做一把,至少要精准到毫米的尺子。而且等做出来了,也只能说是勉强可以用。
而做毫米刻度的尺子,他就有点挠头了。
因为他想不到可以精确将一个长度分成十等分的办法。
他是个执着的人。
想了两天,他终于想到了一个最蠢的办法。
那就是用游标卡尺的原理进行逆推。
游标卡尺的游标,应该是设定的与主尺对比的90%长度。
所以他打算先将游标卡尺的刻度先确定下来。
而古代的尺,其实一直都没有精确过。
或者说,各地都有自己的客观或者主观的误差出现。
他打算先做一把五十分度卡尺游标。那么游标卡尺刻度的总长度,应该设定四寸九分。
不过现在也有精准到分的尺子。
杨皓在自己家里就找到了一把这样的。
他先选取其中一把作为“标准尺”,然后估摸着做出“0.98分”厚度的东西。以此作为确定游标卡尺刻度的标准。
当然肉眼看的,肯定不够精准。他最后在游标确定了五十个刻度后,发现总长度稍稍超出了标准尺的“4.9寸”。
所以,标准尺用过之后,就可以丢到一边了。标准已经不存在。
不过没关系。
他可以立一个属于自己的标准。
他先大概估算出“一分”的标准,不停做尺子,与游标结合成游标卡尺。
当估算做出来的尺测量出来各种长度,恰好能与五十分度游标卡尺测量结果吻合时,他就做好了一把精确到‘分’的直尺了。
他做出来的,一尺长度要比家里那把要长两三分。
不过也没关系。
因为,这只是是属于他自己的标准。
反正,他已经有了一把精确度为0.02分的游标卡尺。
虽然那依然很粗糙,精度只相当于0.06毫米,但在这个时代,应该是属于最精准的长度测量工具了吧,
就是设计出来的过程,让他头晕目眩的。而他的西厢里,也满是木屑。
家里人差点以为他要改行做木匠了。
“六兄,父亲让我来问你。采购的东西可都能买齐?”
杨柏德一拍脑袋。
他竟连杨柏德交给他的采购任务都给忘了。
再有两日,就是要大摆流水席的日子。在不买东西,就来不及了。
他忙说:“我这就去找一下,看家里还有什么东西。”
杨昭看屋里放着不少工具,桌面长短不等的尺子:“六兄你最近就是做什么东西?”
杨皓笑说:“尺子。你可别小看这些东西。就靠着这些东西,说不准我就能流芳百世。”
“六兄你做出了‘五丰犁’,已经能流芳百世了。”
杨皓失笑说:“说了你也不懂。”
他换了一身衣服,说:“我去库房看看,清单上的东西,应该都能找到不少。不够的,我明天再去长安一趟。”
需要杨皓采购的东西,大多是吃用的。譬如新鲜蔬菜和鲜肉之类的。
那些东西,他的空间也不好拿出来。
只能去采购。
至于其他东西,可以在他的库房里偷天换日。
将需要用的东西倒腾了出来,甚至一些清单上没有的,他也弄了一些出来。比如虾干、鱿鱼干、带子、瑶柱等等海鲜干品。
至于鲍鱼海参那些东西,他也有很多。但不想拿出来。
那太炫富了些。
至于蔬菜和肉,只能是现在先去定,让人到了日子再送过来。
于是他马上改了主意,打算马上去长安。
游标卡尺只是将主尺和游标刻度搞定了,还不算做好。
毕竟,他不是木匠。
正好去长安找个能工巧匠,做一把真正的游标卡尺出来。
他先是将取出来的东西拿去厨房,又去跟杨柏德报备一下。
杨柏德望了一下天:“这会去长安。去到长安恐怕要关城门了。”
“我路上赶着点,应当能敢在关城门前去到。”
听他这话,杨柏德知道他是铁了心要去的:“那你带上何泉山,要是路上赶不及,在城外住也有个照应。”
杨皓应了,不仅叫了何泉山,还叫上了他的狗腿子席君买。
他带着游标尺和长尺,骑着驴。而何泉山和席君买确实坐着马车。
一路上,都是跑着去的,一刻也没停留。
赶到长安时,太阳还没下山呢。
进了西市,杨皓看还有点时间,就对席君买说:“你去之前我们住的那家客栈,订两个厢房。我去前面铁匠铺。”
席君买牵着驴,赶着马车赶紧去了。
“时间不早了。”杨皓对何泉山说。“我们也走。”
前面有一家店面不小的铁匠铺。从门外就能看到里面挂着猎刀菜刀农具之类的。
何泉山说:“郎君要打什么?”
“想打几把尺子。”
打尺子?
何泉山觉得莫名其妙。尺子要用铁打的吗?
杨皓可不管他,进去喊人,一个古铜色的汉子后面出来:“客官是要买铁器还要打东西?”
杨皓拿出尺子说:“要打东西。”
“这尺子是?”
“就是想让你们帮我打尺子。样子我画好了。你看看能不能打。”
拿出几张图,又分部件和整体图,上面还标注了尺寸。
样子基本跟现代的游标卡尺一样。
这东西在这会的人看来,肯定是怪怪的。
所以杨皓还得跟铁匠说清楚:“这主要是分成两个部件,是各自打好后,能恰好的装上的。可以滑动但也不能过于松动。你可能打出来?”
铁匠点头,说:“东西是能打。”
“图纸上边的尺寸,我都有标注了。不过这尺寸要按我尺子做。就用这长的这把。”
“可以。”
“要磨光滑平整,特别是这里。”杨皓指着图上上下两处测量爪。“两个部件,这一头顶住时,上下都严丝合缝马而且上下要同一条线。直线只要与尺身垂直。可能做到?”
“这活精细,恐怕要费些时日。”
杨皓说:“用铜来做。铜比钢铁软,也容易打磨些。”
也更容易刻刻度。
“行。只是用铜打,价格上……”
“你什么时候能做好,需要多少钱?”
“打好这个,恐怕要用不少铜,两天时间,工本算三贯。”
杨皓摇头:“给你五贯,今晚可能打好?”
铁匠猛然抬头,说:“能。我可以熬夜。”
杨皓笑说:“好。不过打好之后,你明日还要帮我在上边做成尺子。也按照那两把尺子上刻线做。你可有把握做好?”
铁匠看了会,点头说:“这没问题。”
杨皓拿出一枚小金子,说:“这算是订金。明日晌午,我再过来与你一道做成尺子。不过东西做得不好。我可不会要。”
“客官放心。某既然敢接这活,就肯定能做好。”
第七十三章 李承乾有事请教
去了客栈,席君买已经让小二准备好了热水饭食。
晚饭吃的是大米饭,席君买提醒他说:“郎君,肉和菜还没买呢。”
杨皓说:“明天去订。”
清单上有让他买一头大肥猪。
他带了马车来,到时候运回家就行。
蔬菜之类的,反而是要先找人说好了,让人在他们回鄠县之前送来。或者他们去城外村落中取也行。
只是这会才刚开春,也不知道能找到些什么蔬菜。
可能会有萝卜或者大白菜。
……
第二天一早,他就去街边摊贩看了,果然没什么菜。
有这个时候称作菘菜的白菜。不过这白菜还没现代的那么大,也没那么白。
而且看着蔫巴巴的。
不过,没找到卖萝卜的。
跟卖菘菜的说好,后天一早,他要两百斤菘菜,会来这里取。给了定钱,又去好卖猪肉的。
猪肉倒是好买。不过一头猪也就百多斤。
杨皓看着那瘦多于肥的猪肉,有点流口水的冲动。这可不是瘦肉精养出来的瘦肉猪。
而且这猪大概至少养了将近一年了。
找了个猪肉佬,定下两头猪,也给了订金。同样说好后天一早来取。
何泉山有些担忧:“郎君,明天一早取了猪肉。这天虽不算热,但放上一天多,会不会有味?”
所谓‘有味’,就是有腐败味道。
杨皓说:“能不能买到冰?”
“这时候天还凉,恐怕没人卖冰。”
“君买。你去药铺买些硝来。”
“郎君,要买多少?”
“买上十几二十斤的。看能不能买到。”
“是。”席君买。
何泉山知道行情:“郎君,药铺也未必有那么多存货。”
“那就多去几家。若是没有,就去别的坊也买了些。”
冰?
他空间有的是。只不过都在冰天雪地的极地气候岛屿上。他在里面可没有开展挖冰这个业务。
不过现在看来,这个业务也可以做。
只是这会他亟需,先自己弄些。
何泉山担心席君买一个人忙不过来,就说:“郎君,等你去铁匠铺,我与君买一同去买。”
杨皓想了想,说:“也行。”两个人跑,总比一个人跑快些。
…………
老大一句话,手下跑断腿。
席君买是切实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了。
杨皓让他买硝,结果他跑完了整个西市的药铺,才总算买到十来斤。
为什么那么难买?
人家药铺了的硝,是当做药卖的,而且用到的药方并不多。
谁会买十几斤,当饭吃呢?
他现在只能寄望于何泉山能买到一些了。要不然郎君的吩咐就完成不了了。
他正提着一大包的硝从药铺走出来,突然看到路对面一辆马车边上有人向他招手。
有点眼熟。
他回忆了一下,猛然想起。
那不是上次那位李二郎君带着去五丰村的下人吗?
难道马车上是李郎君?
他走过去,叉手说:“这位壮士,唤我不知有何事?”
这时马车车帘掀开了,露出一张小孩脸,不正是的那位李郎君家的公子,还是谁?
只听李承乾说:“你不是杨六郎的长随?你在这里。杨六郎可是也来长安了。“
席君买忙放下东西,规矩行礼,说:“李公子万福。郎君确实也来了。”
“哦,他如今在何处?”
席君买想了一下,觉得说出来应该不会对郎君不利:“郎君在前边铁匠铺。”
李承乾挑眉,问:“他又要做东西?”
席君买一听这话,心想看来那李郎君确实很关切郎君。不然这李公子如何得知郎君做了东西?
还不是那李郎君在家说了,让这个小公子听了去。
他心里想着,口中说:“郎君说是要做一把特别的尺子。”
“特别的尺子?他在那家铁匠铺?”
“我正要去找郎君,小公子随我来就行。”
李承乾让他也上马车,在车辕坐着。
一路去了铁匠铺。
在铁匠铺中,杨皓正与铁匠用尺子,将一个刻度一个刻度比照刻在做好游标卡尺。
这游标卡尺,铁匠做得非常不错。
尺身笔直,且厚度均匀,打磨的非常平整。而游标是用半分厚的同片弯成,正好可以套进尺身。
既不紧,也不松垮。
最重要的是两对测量爪,果然是严丝合缝。而且上下果然在同一条垂直于主尺的直线上。
这条直线,也是主尺和游标上的零刻度的所在。
确定了零刻度,两人一个负责一件,杨皓负责游标的刻度,而铁匠负责的主尺的刻度。
当席君买带着李承乾来到时,刻度已经完全刻好了。
杨皓比对过,发现确实做好了。他正将卡尺组装好,就见到李承乾进来。
他有些惊讶:“李小郎君万福。这是要买兵器?”
这小孩子绝对不会是来卖农具或者买菜刀的。
“不是。我是听说你在这里做特别的尺子。特地来看看……你手上便是?”
杨皓笑说:“正是。”
“能否给我看看?”
杨皓递给他,说:“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是一种特殊用途的尺子。”
如果李承乾会用,那他穿越者无疑。
可惜他是土著,所以不会用:“这尺子似乎是两把尺子装一起了?”
杨皓笑着说:“正是两把尺子拼凑而成。你看,这里夹着物件,可以测量圆形或圆柱形物品的外径。而这里可以测量管状物内径。当然,也可以测量其他物品的长宽。”
李承乾点头:“杨六郎果然巧思。”不过他也没觉得这东西如何,远远不如五丰犁。
杨皓有些汗颜。他哪里巧思了?
一把尺子就耗费了他好几天时间,而且只是貌似精准而已。
“杨六郎此番来长安,就只为做这尺子?”
杨皓笑说:“是家中要宴客,家父让我采购食材。便顺便来长安打这尺子。
杨皓摆弄了一会,觉得这卡尺还行。就将余款结了。
又对铁匠说:“这东西你已经会做了。能否再为我打几把一样的?”
“不知客官要几把?何时要?”
“先做五把,不过不用那么着急了。你先将我让你打的铁锅做好,明天必要来取的。至于这尺子。下个月再来取。就按照你上次说的价,五贯一把,如何?”
没理由有钱不赚。铁匠自然是接下了他单。
离开铁匠铺。杨皓邀请李承乾说:“不知李小郎君后日可有空?后日我家摆流水席。若是小郎君得闲,不如也去我家热闹热闹?”
“流水席?你家中有喜事?”李承乾跃跃欲试的样子。
“可不是喜事?”杨皓笑说。“我家得了圣人与朝廷表彰,又特许我两位兄弟入四门学。我家深感皇恩浩荡,便想着与乡亲同喜。”
李承乾挑眉,笑说:“那确实是大喜事……杨六郎是就要回去了?”
“暂时不回。明日一早再回去。”
“不知杨六郎住在何处?乾有些事想请教。”
有事请教?
杨皓索性将人带回了客栈。
第七十四章 李承乾要叛逆?
将李承乾带回了客栈,杨皓就让人送了些点心来。
李承乾还是八九岁的娃儿,他可不管请他喝酒。
茶?
抱歉,那是吃茶。小孩子也不适合。
他像是招待大人一样,将李承乾招待好了,才问他:“不知李小郎君有何见教?”
李承乾叉手,微微倾了一下上身,表现出极好修养:“乾听说杨六郎是不忍百姓春耕辛苦,才突发奇想改造出五丰犁。杨六郎可是墨家传人?”
杨皓失笑说:“李小郎君你也应当知道我先前是个小道士。怎就成了墨家传人了?”
李承乾看他眼睛,说:“道家学医的、炼丹的,我听过的见过的不少。却没听说有成了匠人的。”
杨皓听他这么说,也认真了:“你是好奇我所学……还是觉得匠人低下?”
李承乾不急不缓说:“杨六郎莫要误会。乾并无轻视匠人之意。这次五丰犁出,天下百姓皆得其利。乾受夫子教导,都说圣人言才是正道,其他都是枝末……不知杨六郎如何看?”
这对父子怎么回事,随便一开口就是大命题。
李承乾看他不开口,也不紧着追问。只耐心等着他回答。
他看这小孩一副求知的表情,最终还是认真一点回答:“在杨某看来,天下没有无用的知识,只有不会用的人。”
李承乾点头说:“确实如此。譬如猎户樵夫,都有他们谋生之术。若是教给长安城中百姓而言,却是并没有什么作用。他们谋生还来不及,哪有时间打猎,更没地方伐木。”
又说:“那是他们生活之道。每个不同的人,都需要有自己生存之道。
“圣人教化可让人明理,以此学会生存之道。
“是故,三皇得以成皇成圣。
“而术,是个人循自我之道所创,旁人未必得用。”
最后又提出了问题:“乾却有不明之处。既然有大道,为何就不能有大术?”
杨皓一听这问题:这小子叛逆了啊。
明明身为豪勋子弟,却想着要找大术,这不是要反了维护自己利益的道。
这问题,他不能胡乱回答,所以不答反问:“李小郎君为何求大术?”
李承乾默然,有些颓然说:“乾家中富贵。大道可以治国理家。只是这大道却不能让那家中真正康平和顺。
“乾又读过史书。发现历朝历代最终莫不是五德轮换。
“若是大道可行,为何国家总有叛逆?
“若是有大术,以大道行大术,家可以康平安顺,国可长续万年。百姓便可安居乐业。”
卧槽!
杨皓小伙伴惊呆了!
这小子不是叛逆,是有大志向啊。
他轻咳一声,问:“那李小郎君觉得你需要什么样的‘大术’?”
“乾也极为茫然。李师……便是乾家中……西席,他学识广博、德高望重。乾虽不敢说纵览千篇,但孔孟之道也学了个七七八八,只是却看不到有大术的踪影。
“乾在书中,只看到为大道不及之处的辩护。诸如五德轮替之说,便是为朝代更迭找理由。
“若大道真是大道,不应是行天下皆准?为何过一段时间就不灵了?对此,乾百思不得其解。
“杨六郎改五丰犁,天下皆得利。乾以为得大术之要。故特来请教,该如何才能以大道施之大术。”
以大道施之大术?
杨皓沉默了。
原来不是要放弃大道,而是要道、术结合。这是一个小小孩子,想要找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治国、治家理论?
他明白是怎么回事。而是不知道在这个时代背景下要怎么描述出来。
他沉思着。
李承乾很是沉得住气,一直等着他开口。
半晌,杨皓抬起眼睑,看着他说:“不知李小郎君可用过印章?”
李承乾一愣,却不明白他说这个是何意,但还是点头:“用过!”
杨皓让人取来取来纸笔,然后沾墨写字,先是写了一行“李乾小郎君”五个字。字行间距很大。
他再度抬头,对李承乾说:“我们假设,将这五个字做成印章。那么不管怎么印,它都是这五个字。对吧。”
“那是自然。”
“如果我们将每个字单独做成印章呢?”
杨皓说着,将五个字分别画了一个框:“那么我们就可以打乱这些字的布局,或者看酌情减少字。比如……”
他写了两个:“李郎”。
又写:“李乾”、“李郎君”。
他停下来,说:“可看出其中奥妙了?”
李承乾似乎捉到了什么,却又像是在迷雾中行走。他茫然摇头:“还请明言。”
杨皓说:“这就是我说没有没用的知识,只有不会用的人。”
他又在纸上写着字:天地玄黄……
“如果我们将所有字都单独做成一样的印章,那日后印刊书籍,还需要每一页都雕刻印版?”
李承乾不是愚钝之人,听到这就猛然站起来,躬身行礼:“杨六郎巧思妙想,乾佩服!”
杨皓笑着摆手,说:“李小郎君请坐,且听我说完。”
“请说!”
“你觉得这活字印刷之术,可算是大术?”
“自然是。有了这活字之术,版书刊便容易得多。对教化天下,何其利大?如此妙法,如果不算大术,还有什么是大术?”
杨皓却说:“你可是想着刊印容易了,书籍就该便宜了,更多百姓可以买书读书?”
李承乾兴奋还未收起,问:“难道不是如此?”
自前朝开始,朝廷就想着打破豪门大族在地方的控制。特别是在县和乡这个层面。皇帝根本无法插手。
皇命不下乡?
不是皇帝不想下,而是根本下不了。
皇帝的政令出长安,都要靠那些豪门大族呢。
所以一直在想办法完善科举,想以此来扶植寒门。
只是如今的寒门,却是扶无可扶。
因为寒门子弟,连书都没有。
先前的书籍流传,都是靠手抄的。市面流通极少。书籍(知识)被都垄断在贵族手中。
你怎么扶寒门子弟?
当然不是没人想过办法。
前朝就出现了版印技术,只不过版印量依然很少。而且版印出来的书籍很贵,普通人家根本买不起。
如果有了更好的印刷技术,书籍价格可以压到最低。有心读书的人,至少有机会得到书本。
李承乾虽然没想到这么深。不过想到这涉及到他爹的文治,心头就不由发热。
杨皓摇头,说:“刊印技术,只是降低书籍成本其中一个方面。要想刊印一本书,不仅要印版,还要纸张、合适的墨等等东西。现在纸张价格可算便宜?”
李承乾哪里有亲自买过东西?他自然不知道。
杨皓告诉他说:“据说,晋时只一部《三都赋》就导致‘洛阳纸贵’。当时洛阳读书人才多少?
“由此可见,当时能书写的纸张太少。而如今造纸术,自晋以来,并未有太大改进。可想而知,如今可用的纸张同样也不多。
“我并未调研过,不过一本书的成本,我猜至少七成是纸张。如果纸张成本依然居高不下,再好的印刷技术,书籍价格也无法降下太多。
“只有纸张、油墨等等成本都下降了,书籍才真正有降价的空间。”
杨皓继续解释说:“我们都知道一套印版一旦做好,所费人力钱力就是固定的。
“所费可以设定为五十贯。如果书籍太贵,买的人少,只能因五百本。那么每一本书的印版成本,就是一百文。
“但如果纸张成本下降了,只需之前十分之一。书价随即下降,那么能买得起书的人,可能就会多一百倍。理论上,版印商就敢印五万本。
“那么五十贯额版印费,分摊到每一本书,所需多少?”
李承乾算了一下,傻了:“只需一文?”
“没错,只需一文。所以印刷用不用活字,并非降低书籍成本根本因素。它只是能提高版印时的效率。降低人工成本。
“但这个效率,在现实中,根本没必要提高。因为纸张不够用!
“如果没有纸,版印效率再高又有什么用?”
李承乾迷糊了,问:“这样的妙法,竟然没用?”
“不是没用。只是受限于当前条件,显现不出明显优势。不过,只要我们知道它有用,又知道为何不能用。
“就知道让它能发挥作用的方向。
“想要让它发挥作用,需要真正的大术。每一种大术,都是由若干个,甚至是无数个小术组成的。
“那如何用小术组成大术?需要不断积累!
“比如说,改进造纸之术,需要不断提高造纸效率,降低造纸成本。”
……
“读书能启智。读书的人多了,聪明人也就会多起来。
“将这些人的聪明才智集中起来,继续深入钻研印刷技术、造纸术。
“书籍就能越来越便宜,越来越多的人能读书。又有越来越多的人研究。研究造纸术、要就印刷效率更高的工具,研究更好更低廉的油墨……
……
杨皓说着说着,四十五度角望天……是屋顶:“这只是一个印章引发的一种大术。
“这就是儒家所言的‘勿以善小而不为’。
“因为,一项不起眼的小术,也能引出一系列的大术。
“也是道家所言的‘一生二二生三,然后三生无穷’。只要有了一个引子,后面就能引出一连串的众多反应。”
他直视李承乾:“李小郎君,你说,这算不算是以大道施之大术?”
第七十五章 李世民没规矩的证据
李承乾懵了:原来,不是没有大术,而是大术需要积累?
杨皓面含微笑,笑得深沉:小子,你还嫩着呢。
李承乾缓过神来,又问出一个要命题:“杨六郎所言让乾醍醐灌顶。只是为何版印与造纸之人想不到这个?”
“他们不是想不到,只是他们个人力量太小。各自为战,改进技术的难度太大。”杨皓顿了一下,又说。“而且,没人保证投入财力研究就能成功。就算成功,结果受益的却实天下人。他投入了大量财力精力,却什么都得不到。他为何为何要投入?”
“怎么就至于那样。只要研究出来了,守好秘密,如何就不能得利?”
“你说,如果我做出了更便宜的好用的纸张。我能不能守得住秘法?当然守不住。”
杨皓怅然说:“我只不过是毫无根基的小民,要是有这等赚大钱的秘法,只不过三儿孩儿抱金砖过闹市。”
李承乾有些魔怔了,问:“难道就没办法了不成?”
“自然有。”杨皓铿锵有力地说。“只需朝廷保护他们的权益便可。譬如说,可以让他们将技术上交朝廷,但朝廷特许他经营。
“由朝廷保护这项技术,不被他人窃取。但可以允许其他人每年或一次性交钱,换取使用这种秘法的权利。
“钱交给朝廷,朝廷只收取其中一小部分作为管理费用,大部分交给发明人。
“这样既能保证发明人的权益,促进民间发明创造的积极性,也能保证有用的技术能尽快推广。”
“只是,这不是与民争利吗?”
“若是盘剥民利,那自然不好。但商人对利最是敏感。如果一项技术发明出来,他们愿意用,那证明该技术能给他们带来更大的利。
“所以,这看着是是与民争利。实际上,是为民造利,为百姓造福。也是为朝廷开源。”
李承乾沉思了许久,才总算消化了他的话。
他看着杨皓,欲言又止:“那么……你明明……明明知道有这便利之术,却之前不愿拿出来,就是以为条件未成熟?”
杨皓摇头说:“那自然不是,我只是比较懒。且有强迫症——就是一旦做事,内心里就强迫自己做到最好的意思。
“如果我将这印刷术拿出来了,就会总想着让它发挥最大共用,那我岂不是还要去费心思考如何改进造纸术。”
他喟叹说:“而且,我很忙的!”
李承乾嘴角抽抽,说:“你不是说‘勿以善小而不为’吗?”
“错,那是孔丘说的。”
李承乾:_||。原谅你直呼圣人名讳,谁让你是道士出身?而且,那是刘备说的。
“你不是说,‘一生二二生三’?若是这项技术推出,说不得就有人愿意投入改进造纸。”
“不错啊!”杨皓笑说。“你这小孩果然不错。要是别人知道这法子,早想着自己怎么占了去。你却想着让我拿出来……不愧是李郎君的孩子。果然是光明磊落。”
李承乾囧,说:“谬赞了!”
杨皓又说:“如今你不是知道了吗?你若是想做出来,去做便是。”
“这活字之术源出于你,我怎能窃取?”
“怎么能说是窃取呢?”杨皓笑说。“我这不是委托李小郎君你做的吗?再说窃取,那不是矫情吗?”
再矫情,就是贱人了!
他顿了一下,又说:“而且这法子说透了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印章集合起来而已。想要版印商愿意用活字印刷,要做得还很多。若是你要做,最大功劳自然属于你。”
李承乾忙问:“还有什么需要研究?”
杨皓想了想,说:“任何技术刚出现时,都是粗糙的。就拿这活字印刷来说,可能活字会脱落松动,印出来的书,不美观。又或者上墨不佳,印出来的字不清晰。
“所以,如何用什么材质刻字,才好上墨?
“又譬如用什么油墨、什么纸印出来才能既美观又低廉?
“再譬如,如何才能印得与版印书籍一样清晰。
“还有,如何才能让活字印刷效率最高,人工成本最低……等等这些,都需要不断深入研究。”
他顿了顿,又说:“若是你能将这活字印刷研究透彻了,至少也能让版印商愿意用,就算纸张依然贵,书籍大概也能便宜一两成。
“你可别小看便宜一两成,说不定天下就能有多数万敢让孩子读书的人家。”
李承乾没打算做贱人,所以他没矫情。
接受了杨皓好意,不过也保证说:“乾定将这活字印刷之术发扬光大。”
在他看来,这就是大术,或者说,是大术的苗子。
如果能由一个活字印刷术,引申出一个真能大利于天下,且能被泽千年。
那一直困扰他的问题,似乎也就有了解:大道与大术,是可以共存的。
杨皓可不知道他心里那么多戏。
“那这个伟大的任务,便拜托李小郎君你了。”不过他并不看好。
李承乾心中困扰得了解答,带着杨皓的殷殷期望,迫不及待地想要验证杨皓说的活字术。于是就提出了告辞。
如果杨皓知道他自觉责任重大,只会对他说:小子,你想多了。
不过这小孩子愿意回家了,杨皓还是觉得很圆满的。
大概,那李郎君不会觉得自己教坏了他孩子。
他回想一下,觉得自己也没说什么在这个时代属于大逆不道的话。他也就放心带着东西返家去。
…………
正当杨皓冰镇着两头大肥猪往鄠县赶的时候。
李世民在晌午来到皇后这里吃了午膳,正巧没有要紧政务,就听着皇后说着孩子们的事。
皇后笑着说:“今日承乾来请安,带了一个大盒子来。妾身还以为是带了吃食来。不想只是一盒子木头。二郎猜那是用来做什么的?”
李世民笑问:“莫非是一盒子印章?”
皇后微微一愣,又笑说:“原来二郎早知道了?”
李世民笑说:“他出宫见到那杨皓后,便有人来禀了我。”
原来是监视杨皓。
皇后笑说:“昨日承乾休沐,突然说想出宫。妾身心想他这些日读书辛苦,也该稍稍松乏,便让他去了。只派了人跟着。
“却不想,那杨皓倒是有点见识的,承乾在他那得了一个活字印刷的法子。”
杨皓与李承乾说一言一语,早呈在李世民案头。
活字印刷术,他也看到了。不过他并不为这个技术兴奋。
正如杨皓所说。就算有了活字印刷术,如果造纸术没改进,书籍成本就下降不少多少。而书籍价格甚至不会下降。
李世民也许并不懂什么叫做市场规律,但他懂人心。
物以稀为贵,好书不愁卖,而且可以长期保存。那些卖书,是卖方市场。成本低了,也不大会愿意将书价下降。
不过杨皓说的前景,也让他心动。
如果一个活字印刷术,真能带动有人改良造纸术,那么书价确实有可能下降。
哪怕不可能下降到现在的十分之一,只要下降三四成。天下就能多出许多家庭买得起书。
而且要是做出了活字印刷,也算是一个文名。
杨皓将这事交给他的儿子去做……
就算不支持,李世民也不会反对。
他也正好想看看,自己儿子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不过听到李承乾让人用木头刻了数百字,拿来给皇后演示。然后还求皇后让他明日去五丰村。
“我本想应了他,却不想泰儿、丽质也闹着要去。闹得我头疼。“
李世民笑说:“他们要去,便让去好了。只多带些人去便是。”
“既然如此,那妾身便安排了。”
李世民又想了想,说:“丽质年幼,让文贞一同去。也好做伴。”
李文贞,就是李世民长女。这个女儿的存在,是李世民“犯错”的证据。
因为她比李承乾还大两岁。
这时嫡庶之分,非常清晰。豪族世家,别说在婚前生孩子。就算是婚后,也是要等生出了嫡子,妾才能怀孕生子。
否则就是没规矩。
当初皇后与李世民定亲,李渊还只是太原太守。而皇后父亲就是看在李世民母亲是个重规矩的人,才会找了这么一门亲事。
皇后十三岁与李世民成亲,十九岁才生下李承乾。
那不是因为看她年岁小,李世民不忍她生孩子。而是因为她嫁给李世民后,先是窦皇后去世,守孝三年。之后李世民一直在外南征北战。
而李文贞就是李世民南征北战过程中,不小心生下的孩子。
李世民其实是一个很重家世的人。而重家世,肯定就会是一个规矩的人。所以他很重嫡庶。
偏偏,他犯了这个约定俗成的规矩。
所以这个孩子并是他想要的。
不过这个女儿虽然不得他看重,但到底是他血肉。而且这个女儿安静乖巧,他也愿意看顾一二。
只不过,那也是他犯错的证据。面对皇后尤其如此。
平日里,为了皇后的面子,也不会对这个女儿表现出太多关注。
皇后也是女人,在男性为尊的时代,男人娶妾是世情。
但有人先于她这个妻生下丈夫的孩子,她再怎么大方心里也会膈应。
也幸好是个女儿。
她也到底是个大方的,又已经时过境迁,且那个女人“难产”死了。
她也不会去为难一个一出生就没了亲娘、平时谨小慎微的的女孩儿——文贞这个名字,还是她给取的呢。
“二郎说得对,文贞是个懂事的,有她一起去,也能照顾好丽质。”
第七十六章 化身话痨的杨皓——
而在五丰村正在准备流水席的杨皓,还不知道马上就要有皇子公主来了。
他正为自己特地打来的铁锅没人用气馁呢。
这要做流水宴,当然要请乡亲们帮忙。
而他的铁锅没人会用。
是的,没人会用。
这会的人还没用过铁锅。大概是因为铁容易生锈,而且铁器太贵。
他不得不自己动手开锅。怎么开锅呢,办法挺多,不过他就用自己熟悉办法。
就是煎肥肉开锅法。
他慢火烧锅,切用了一块巴掌大的肥肉——来帮厨的乡亲看的眼神,那个罪大恶极啊。
他可不管。
只慢里斯条的,将肥肉在锅中一圈一圈的刷着。
这活要耐心,而且细心。要整个锅都用肥肉涂抹过。
而且要进行好几次,让脂肪渗入铁的表层,才能保证以后铁锅在清洗时,油脂不会全部被洗掉,铁锅才不容易生锈。
他正要进行第五次,杨昭从外边闯了进来:“六兄,有几个小孩儿来了。说是受你邀请,自长安来的!”
“来了几个娃儿?”
“四个,不过有十来个护卫,还有四个丫鬟。看着是大户人家的孩子。”
长安来的小孩儿?
那应该李乾来了。不过,他没将李郎君带来了就罢了,怎么反而带了其他娃儿。
当他家是幼儿园呢?
杨皓将灶膛的火弄灭了,这锅就开到这吧。
两兄弟离开厨房,杨昭闻到他身上额烟火味,不由说:“六兄,平日也没见你进厨房。今天怎么往那边跑?”
“你是想说我不是君子?”读书人都说‘君子不近庖厨’。
“哪能啊?”杨昭觉得这个六兄其实比父亲和大兄都可怕些。“小弟就是好奇,难道六兄还会做膳食?”
“我常年在外,自然要懂一些,不然在野外吃什么?”
两兄弟快步走着,到了外院,却没见到李承乾。
杨皓问:“怎么没将人请进来?”
杨昭解释说:“他们说想在外边看看。都是小娃儿,大概没见过村中流水席,觉得好玩吧。”
那倒是有那个可能。
杨皓快步走出大门,就见着几辆马车。
那几辆马车放到五丰村,绝对是兰博基尼开到青藏高原牧区小村庄的豪华。
‘李乾’就在一辆马车边上站着。他身边有一个矮一些,却比他横三分之一的小男孩。
他们身后站着几个彪形大汉,腰上还别着剑。
看来是护卫。
村中其他孩子对他们两个“异类”很好奇。可是有护卫在,也不敢靠近,只远远看着。
另外还有一辆马车,边上站着几个丫鬟。马车窗帘掀起,露出一个五六岁小丫头的脸,很好奇地看着路边一溜的桌椅。
李乾远远朝他叉手:“杨六郎!乾来了。”
杨皓过去,还礼说:“两位小公子万福,这里乱糟糟,不如先到舍内坐会。”
李乾颔首,说:“叨扰杨六郎了。”说着朝身后一个护卫说。“你去请大姐姐和丽娘下来。”
那护卫过去那辆马车边上,叉手弯腰,请里面的人下马车。
杨皓看到上面下来的,是两个小姑娘。一个看着十一二岁的样子,另外一个只有五六岁。小的那个满眼的好奇和跃跃欲试呢。
照杨皓的想法,让他们跟村里孩子玩是最好。
小孩子嘛,最爱热闹。
但他也知道他们金贵,村里小孩可皮得很,可不敢让他们跟着一起玩。要是碰着磕着了,他赔不起……
“两位小公子,两位小娘子,我们且进去。”
李承乾打头,几个孩子跟着也进了大门。
杨皓没走太快,毕竟是几个小孩子呢。
他看着小那个女娃儿还恋恋不舍往门外看,不过进了门有满是好奇看着这院落。跟那小胖子差不多。
“李小郎君,这几位小公子小娘子,都是你家弟妹?”
“正是。家慈让我带着弟弟妹妹出来玩一会,叨扰了。”
其实一点都不叨扰——护卫捧着礼盒跟在后面呢。
有这礼盒,就说明他们不是自己偷偷跟着出来的。
那就行了。
“不叨扰。我家有一对龙凤胎弟妹,刚五岁。年岁与这位小娘子差不多。”
那小姑娘听说到自己了,仰头说:“杨六郎,我七岁了!”
“我那对弟弟妹妹虚岁也六岁了。若是小娘子乐意,不如由他们伴你玩?”
小姑娘眨眨眼:“我要与大兄一起。”
行吧。
他也没去正厅,而是去了自己住的西厢。他知道李承乾虽小,但也是个鬼精灵的小大人了。
解释说:“正厅里,家父正在招呼村中长辈。”
李承乾说:“按礼,我等登门做客,理应拜见长辈的。”
“哈哈,无妨。若是要去我们便去。我只是担心那里大人太多,你们去了不自在。”
“我们见礼后便出来。”
杨皓有可无不可,带着他们去了。
杨柏德也听杨皓说过,那李郎君可能是朝中高官。如今他家中孩子上门了,他也不能怠慢了,亲自应了出来。
李承乾四个小豆丁一本正经的见礼。李承乾更是有模有样的封上了贺礼。
果然是个小大人。
杨柏德跟他们说了两句话,就让杨皓招待了。他严厉说:“既然是六郎你邀来的贵客,几位小贵客就交给你招呼好。可不准怠慢了。”
杨皓给他面子,忙应命说:“是,父亲放心。我一定让几位小贵客宾至如归。”
领着一行人来到西厢房,将几个小家伙安顿在会客厅。
杨皓让人来服侍,结果来了席芳雅。
“你怎么来?”
席芳雅并不是他家下人,只能算是他请的一个管事。这会她怎么来了?
席芳雅低着头,说:“外边忙乱,找不到合适的人。八娘听说郎君这边需人服侍,便让我过来。”
杨皓说:“那劳烦你了。先给送几碗杏仁**来。放些白糖。”
“是。”
席芳雅走后,李承乾似乎是没话找话说:“杨六郎真是宽厚,与家中下人也如此随和。”
杨皓笑说:“李小郎君误会了。方才的是席小娘子,是我请来的管事。”
这话,连见面之后就一直低垂着目光的李文贞都抬起了头。
李泰更加是讶然:“泰看她似乎也就十二三岁。杨六郎请她做管事,可是她有过人之处?”
李承乾轻斥说:“四弟莫要唐突。自然是杨六郎能善用人。”
这当面开口说人家家事,是很失礼的事。
杨皓倒没这个规矩。他笑着说:“她有什么过人之处,我也暂且没看出来。”
李承乾也露出疑惑。
“我请她做管事,只不过是我身边也没什么重要之事。让她管的,也是她能胜任的。”杨皓顿了顿,说。“她其实是我长随的亲妹。是我自沙洲返乡途中遇到的。”
他简单说了一下过程。又说:“他们兄妹,在家乡也没有依靠。我想着既然都帮了,就帮到底。”
李承乾这时说:“这竟然是杨六郎的强迫症犯了。”
杨皓失笑,这小孩子倒是记住了他的话。
他笑着说:“确实如此。我就想着,既然已经将人救回来了。日后要是再有那样的事,那我岂不是白救了?就问他们可否愿意跟我背井离乡。他们既然愿意,我就要安顿好他们。”
“杨六郎仁义。”
杨皓哈哈笑着说:“那也不算什么。天下穷苦百姓何其多。我也就是遇到了看不过眼,能帮一下就帮一下。”
顿了顿,又说:“不过我让她做管事,也是因为她会认字,也会计数。我不是请了一些护院和短工?要为他们提供伙食,却又不能让他们胡吃海喝,就要有人安排。
“她能计数,我就让她做这个事了。说到底,还是因为我手下没什么能用的人。先培养着。”
李承乾笑说:“这还是杨六郎你知人善用。”
他还能说什么?这哪有男人用女人做事的?
李泰却没他那样的“城府”:“杨六郎做事是不是一向这么不拘一格?妇人用人,才用妇人!”
杨皓心里哟呵了一声,这小屁孩瞧不起女人?
这可不行。长得这么胖,还敢瞧不起女人,就不怕以后娶不到老婆?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去一格降人才。不管是女子还是什么人,无不可用……两位小公子可听说过妇好?”
不等他们回答,他就说:“妇好,商王武丁之妻。
“对外,大败羌人、击退鬼方,多次代商王出征,先后打败二十余国,令武丁得以重整商朝,立下不世功勋。
“对内,主持祭天、祭奠祖先。
“可见,不是男人不能用妇人,而是当今男人胸怀不及武丁。”
李泰长大嘴巴,却半晌说不出话里。嘴巴一闭,活像河豚。
第七十七章 ——感觉自己棒棒哒
杨皓是谁啊。
他是现代一名面对基层的干部,出事前,被抽调了去扶贫。
他可是经常要与乡亲们聊天的人。
说白了,就是话多。
而且还要大道理小道理都要懂——能不能做到是另外一回事,毕竟知易行难。
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在空间里憋闷十几年。
出来没多久,又看到一项项不如意的事,心里早不知积累了多少郁闷。
却偏偏没有可以倾诉的人。
这会被人引出了话头,面对的又是小屁孩。
他就有了要好好教育,这两个小小年纪就不学好的小毛孩的冲动。
“李小郎君——两位都是李小郎君,我还是称呼你泰小郎君,好方便与乾小郎君加以区别——你心里是不是在想;唯小人与女子难养?”
“我没有,我不是。”李泰小心看了妹妹一眼,词严义正,又自以为不怒自威地朝杨皓反驳。“你胡说!”
他的不怒自威,落在杨皓眼里,不过是一个鼓着气的可爱小胖子。
活像河豚,可爱得紧。
李泰气嘟嘟说:“子曰:‘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子可不是说凡女子都难养。
“而是亲近了,就借势作威作福;疏远了,就会对你怨恨,甚至仇恨的小人和女子。这种人只是一小部分。你那么说,可见读书没读通。”
杨皓笑鼓掌说:“原来泰小郎君这么棒棒哒!失敬,失敬!”
他怪声怪样的样子,连李文贞也没忍住噗呲笑了。
见杨皓看过来又忙垂眉端坐。
李泰更气了:“你敢笑我?”
“不敢,不敢。皓只是没想到泰小郎君小小年纪竟已经读通了《论语》。是真心佩服。”
“哼,本……泰已读完《孟子》、《论语》、《中庸》、《大学》。正读《春秋》。”
卧槽……原来还是小天才啊。
李承乾也笑着说:“四弟莫要气恼,杨六郎只是开玩笑。我们还年幼,见识不多。读书不深也是有的。我们应当以此为戒,读书时多思考。”
“乾小郎君这话敞亮。所谓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我们要是因为别人一句话就生气,一辈子这么长,总有一天要被人给气死的。”
“哼!”李泰气哼。
这什么人嘛,好话歹话都让他说了。
才不放过他:“那你说无人不可用,那小人呢?远小人近君子,小人你也敢用?”
还杠上了啊。
杨皓笑说:“谁说小人不能用?在皓看来,小人也可用,只看怎么用。泰小郎君可看三国?”
李泰气弱:“泰专注正学,尚无暇看历史。”
杨皓拍手惋惜,说:“皓今日与泰小郎君相见,只相见恨晚,大有英雄惺惺相惜之感。却未想你如此英雄人物,竟不读三国。可惜,真真可惜了。”
他这番造作,李泰心里想气,却又听他说自己英雄人物,就又气不起来:“你又乱说。英雄与否,与读三国有什么干系?”
“谁说没有?有曲为证!”
李泰追问:“何曲?”
“听好了。咳咳……”杨皓打拍开唱。
“不是英雄~
不读三国~
若是英雄~
怎么能~不懂~~寂寞
独自走下长坂坡
月光太温柔
曹操不啰嗦
一心要拿荆州
用、阳谋、阴谋、明说暗夺、的谋~欧
东汉、末年、分三国
烽火连天不~休~~~
儿女情长、被乱世左~、右~~~
谁来煮酒?
尔、虞我、诈,是三国
说不清对~与~错喔~
纷纷扰扰、千百年以~后~~~
一切又从头~~~woooh~~~woo~~woooh~”
唱罢,见“小伙伴”和他们的护卫丫头都惊呆了,连送了杏仁奶来的席芳雅也瞪大了眼睛。
怎么,就被这种唱法惊呆了?
他还没唱最后的拟声“娜娜妮娜”呢。
李承乾最先反应过来,握拳放嘴边轻咳两声:“杨六郎好歌喉!不是,乾是说emmm……唱出了三国精髓……”
杨皓拍着案几,大笑说:“这歌,唱的可不是三国,而是三国枭雄曹操。不过乾小郎君说得也没错。三国精髓就曹操谋荆州。荆州得失,是东汉到三国的关键节点。”
他顿了顿又说:“想当时刘备借居荆州,刘表身死,两子同室操戈。曹操兵临城下,刘备将寡兵少,在诸葛亮指挥下却也打了几场漂亮仗。
他怅然说:“正是他明知不敌,且荆州不是他地盘,却仍硬扛曹操大军,甚至为了护送荆州百姓,连家小也失陷于曹军。天下皆称其义。
“而此战中,他麾下关张名声更上一层楼。不过在荆州的曹刘大战中,最出色的战将是谁否?”
他突然爆喝:“呔!曹阿满听真,燕人张翼德在此……”
“哈哈哈……”他看小胖子竟然被吓弹了一下,那小丫头更是抱着身边姐姐的胳膊。
他一下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却没看见门口护卫目光看他极为不善。
他笑着笑着,眼泪就禁不住了。
他不该哭的!
有什么值得哭?不是说好要看那贞观之治的白云苍狗,笑看这大唐的风云么?
他仰着头。他不该哭的,尤其是在几个小屁孩面前……
“独自走下长坂坡
月光太温柔
曹操不啰嗦
一心要拿荆州
用、阳谋、阴谋、明说暗夺、的谋~欧
东汉、末年、分三国
烽火连天不~休~~~
儿女情长、被乱世左~右~~~
谁来煮酒?
尔、虞我、诈,是三国
说不清对~与~错喔~
纷纷扰扰、千百年以~后~~~
一切又从头~~~woooh~~~woo~~woooh~”
他拍节高唱,泪流得肆意,也唱得放肆:“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勇敢的向前走~,黎明的那道光~会越过黑~暗~,打破所有恐惧、我能找到答~案~。哪怕要逆着光~,就驱散黑~暗~,丢弃所有的负担~~不~再孤单~~,不~再孤单~~。哪怕要逆着光~,就驱散黑~暗~,有一万种力量~~淹~没孤~单,不~再孤单~~”
唱不完,他捂脸,哑声说:“皓失态,容我失陪片刻!”说完,不等有人应,直接掩面而走。
竟然,在几个小屁孩面前哭成了狗……他觉得自己才真是棒棒哒!
第七十六章 君子之大仁?
待杨皓再出来,眼睛还留着残红。
他朝李承乾几个小屁孩说:“情之所至,竟不能自矜……让你们见笑了。”
李承乾有些尴尬,这样的事,他没处理的经验。
李泰只看着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最小的李丽质满是懵懂,好奇说:“杨六郎,你可是想起伤心事?姐姐为何拉我……”
李文贞缩回手,朝杨皓尴尬一笑。
杨皓含笑点头,表示自己半点也不介意,对李丽质说:“确实想起了伤心事……何以解愁,唯有美食。皓再失陪一会,去做点东西,小娘子可要用些?”
有问人要不要吃东西,却不会有这般问的。
真想让人吃东西,就该将东西摆上啊。
反正,李丽质还真没听过这么问人的,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她想吃。
可是说要,会不会让人觉得她很馋啊?
杨皓笑说:“小娘子是远客,想来也是饿了。我给你们做些好吃又好看的。等着啊。一会就成。”
他是没脸留在这里了,不等他们回答,就匆匆去了。
“郎君……”
席秀雅看着他,欲言又止,似乎很是担心。
他笑说:“我没事。你且去请八郎、十四郎与十二娘帮我待客。我去去就回。”
看他笑了,席秀雅脸上微微一热,垂头说:“是,我这就去。”转头匆匆去了。
杨皓来到厨房,自己取了一些面粉和一些土豆粉出来拌均匀了,分成了七分。
没错,他是要做彩虹面。
小孩子最喜欢吃了。
又取了一些青菜瓜果,捣烂了榨汁。
又请厨房里的人帮忙揉面。
族中一位婶子一边揉面,一边问:“六郎,这是要做什么糕点?”
杨皓笑说:“是做汤饼。”
他也不多说说,也不阻止别人看。
反正那也不是他的发明。
弄来准备厨房一早就开始熬的猪骨头汤,撇了油,移了一些到铁锅内,再放一些虾仁和海带丝进去一起烧。
然后擀面,切面。
高汤烧开了,放了一些虾仁进去了。
这些活计,受益于他在大学时的前女友,他做得也算比较溜。
切好了面,每一种颜色都一同放下去,再放了一些猪肉丝、香葱姜丝和桂花鱼肉。
熟了,马上捞起放一盆子中,他让人带着碗筷,赶紧来到西厢房。
“好吃的来了——三鲜面彩虹面。”
十二娘跑过来:“六兄,面是什么?真好看。”
对的,唐朝还没人左面吃。用面粉做成额长条形的,都是用手拉长的。
反正,杂粮或者小麦磨粉后做出来的东西,都叫饼。
汤饼、蒸饼……
“你吃过就知道了。”
他给每人一碗:“都快吃啊,再放着就坨了。”这面没放碱。
他说完,自己就开吃了。吸溜溜的吃着面,他鼻子有些发酸。
杨昭吃得比他还快:“这汤饼好吃。弹牙爽口,有青菜清香,也有酸酸甜甜的。鸡汤也很入味?”
“汤好喝。”十四郎眉开眼笑。“六兄?我可否送些给爹爹娘亲吃?”
杨皓一想,忙对杨昭说:“八郎你去,给父亲母亲,还有大兄大嫂八娘他们送去。”
杨昭忙放下碗,说:“大兄他们忙活了半天也肯定饿了。”
他用托盘端着几碗去了。
大概和李家几个小孩玩不来,十四郎和十二娘也借机跑了。
杨皓连着吃了两碗,才算是吃够了。
他放下碗,看到李承乾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
李丽质小丫头一种颜色一种颜色挑着吃,似乎是在玩,也是在吃。
李文贞却是小口小口吃着,吃得最是认真。
只有李泰,碗中空了,连汤都喝了。
他去拿的空碗,笑说:“泰小郎君再来一碗吧。”
李泰想开口拒绝,可已经下意识点头了。
杨皓失笑,怪不得四个小孩中,就他长得胖。原来也是个吃货。
李泰看他又笑自己,心里羞恼:“你敢笑我?”
杨皓笑说:“只是高兴。每一个厨师,看到自己做出来的东西被人喜欢,那是一种幸福。皓虽不是厨师,但自己的成果被人接受承认,难道不该笑吗?”
李承乾听了这话,有点不好意思地重新端起碗。
杨皓笑说:“乾小郎君不必在意。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皓做出来东西,又不是金子,怎么可能人人喜欢了。”
“乾并非不喜欢。只是……只是……”
杨皓看他吞吐,就说:“想来是乾小郎君不习惯这般用膳。”
“正是。乾往日都是定时进食。”
“那更不应勉强。乾小郎君严于律己,是好事。”
“哼,你是说泰放纵肆意了?”
杨皓哈哈笑说:“泰小郎君非要对号入座,皓也没法。”
李泰这会也不生气。
说来也怪,刚才看到杨皓哭,他还挺尴尬的。但过了这会,他对杨皓却感觉亲近了些。
也许是觉得杨皓一个大人,却不顾及自己就当面哭了。而且说话又是用平辈语气,还跟他辩论。
以往他接触到的,是宫人,见到他都是毕恭毕敬的。
那些大臣和长辈又只将他当做小孩子看待。
在杨皓这里,让他有了一种新奇体验。
不过,他不放弃抬杠一万年。三两口吃完面,又喝了两口汤,就开始了:“大兄说,你可为师。泰请教!”
杨皓没想到李承乾对自己评价这么高啊:“不敢不敢。彼此探讨。”
“孟子曰:‘君子远庖厨。’不知杨六郎你做何解?”
李承乾色变,斥他:“四弟!”
杨皓呵呵笑说:“孟子原话是‘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也。’
“望文释义:‘君子连畜生都不忍看到它死;听到了它前惨叫,就不忍吃它的肉。’所以现在的人以此证明,远庖厨而食其肉就是君子仁心。”
他说到这里,冷笑说:“是故,只要请了个庖厨,就见不着畜生,听不到它惨叫,就可以心安理得吃它的肉。
“是否可理解为:若是皓当官了,找一群狗腿子盘剥百姓,百姓疾苦便可视而不见?可安心享用民脂民膏?其间,皓未见未闻,仁否?
“‘掩耳盗铃’,泰小郎君觉得做何解?”
李泰涨红的脸。
他视而不见,嗤笑说:“君子之爱,在于爱人。君子之仁,在于经世。
“君子之大仁,莫过于天子死社稷,君王守国门;文不贪腐,武不畏死。开创一个‘不割地、不纳贡、不和亲;老有所养、幼有所依;置得广夏千万间,庇得天下百姓俱欢颜’之千古盛世。
“施仁于畜生以求仁名者,略显虚伪!
“孟子之语,不过是劝齐宣王兼爱于世。如今却是有当了婊子的,翻出来用以立牌坊。”
李泰满脸惊愕:“你怎么敢辱及先贤?”
杨皓笑说:“泰小郎君,你稍安勿躁啊。辱及先贤的可不是我。而是那些伪君子。”
“你……你……”
李承乾看他们要吵起来了,忙打圆场说:“杨六郎,今日我前来实则是有事请教。”
“说什么请教啊。皓什么都不懂的,不过脸皮厚,可以装作什么都懂……所以我们还是可以探讨一下的。”
杨皓这话,是真心的。
在这个时代,他确实是什么都不懂的。
但李泰再次对号入座,以为他这又是在嘲讽自己,可看着李承乾的眼色,只哼一声,扭开脸不看他。
一副“你不会说话,不和你好了啦”的傲娇。
李承乾看他们终于没吵起来,心里松了一口气。
这个四弟,太较真了。
他笑着说:“杨六郎。你说的活字印刷,我已经让人做了两三百个字。虽不能成书,却也试着做了印刷。”
“哦,结果如何?”
李承乾摇头,眼神里有些迷茫:“真如你所说,虽有了活字。只是版印时,也只能是一张一张拓印。因为活字松动,拓印需非常小心,不然字迹模糊。效率反而不如用印版。”
“而且……”
杨皓笑说:“而且活字间隙大,同样字数比版印更耗纸?”
“原来杨六郎你早想到了。”
今晚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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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皓,便且一试
杨皓当然想到了。
他笑着摇头说:“那是因为大用这活字印刷的基础,还没准备好。”
活字印刷从宋代就被发明了出来,为什么却一直不得重用?
有人说活字印刷字迹不清晰,所以没人用。
但一开始印版印刷也未必清晰。
要真是活字不清晰。那样的问题极容易解决。调整平整就是了。
至于上墨的问题,更是想都不用想,直接就用制作印版的木料做活字不就得了?
活字印刷一直得不到重用的原因,一个是因为这会不管是用什么工具,都只能一张一张纸拓印的。
活字,最多就是节省制作印版的时间。但在拓印时却可能需要更多的时间。
活字可以反复用,但印版做出来后,不是也可以长期保存?以后同样可以再版,那是印刷商的固定资产。
所以用这个节省成本的理由让印刷商改用活字,理由还不够。而且,用活字虽能减少制作印版的人力和成本。
但也会对人力提出更高的要求,也会因此提高成本。
试想一下,用了活字就必须请真正的读书人来校字——不认得所有字,怎么将字找到?
这就至少需要两个读书人,一个找字,一个校对。
不然就没有效率。一旦出错,还说什么节省成本?不亏个底朝天就不错了。
这是一个长期的活,需要两个读书人?读书人金贵得很啊,有几个读书人乐意给商贾打工?
捡字和校对,找人做容易与否且不说。
且说找到了,工钱大概也不会低。
为支付这个读书人的工钱,未必会比制作印版的开销少。甚至可能会更多。
用印版就不一样了,随便找个会雕刻的,跟着字的笔画刻好就行。根本不需要他认不认字。刻好之后的,以后也不有需要校对之类的麻烦。
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因为活字固定的原因,活字之间会留下一点空隙,同样大的字,就是要比印版印刷更加耗纸张。
或许有人要问为什么不将字缩小一些?
又不是黄皮盗版书,字印小了,让晚上只能点豆粒大油灯的勤奋学子怎么看啊。
所以字的大小,在买书的人眼里,是书本是否精致的关键因素之一。
也就是说,字绝对不能小。
而着就又引出一个问题:纸太贵了。
杨皓觉得,活字印刷出现后几百年一直被束之高阁,根本原因是没有能让它发挥作用的基础——机械化。
至少是半机械化。
只有当活字印刷极大提高了印刷效率的前提下,才有可能真正将印版排挤出去。
机械化?
在大唐,这概念甚至还没开始形成。
李承乾一心想做好这事,听杨皓那么说,忙追问:“你所说的基础,是指什么?”
“真正提高活字印刷的效率的技术。”
“术?”李承乾捉住了重点。
杨皓点头说:“术,与道一样,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它需要一点一点积累。而且还要在交叉……行业之间彼此配合。”
能实现机械化所必须的行业和学科,现在连概念都还没出现呢。
看来,想让李承乾做这件事也是难。
“既然知道为何,相必也知道如何解决!还请六郎教我。”
杨皓犹豫了一下,摇头说:“知易行难啊,乾小郎君。不说皓只知道其皮毛,便是通晓所有,当下条件也难以做出来。”
李泰抢在李承乾面前说:“若是我大唐没有条件。其他地方更不可能有,你在何处知晓这东西?”
“四弟休得胡言!”李承乾厉声说。“杨六郎游历域外各国,见闻何其广博。且看我大唐读书人,谁人不是日日把玩印章,可千百年来,谁又想过用印章之法可用来印刷。”
李泰不服气,也朝他吼:“想出来又如何。还不是无用之术!”
杨皓头疼,怎么吵起来了?
他忙说:“我说两位小郎君,能否听我说完?”
李承乾马上闭嘴,李泰没了对手,气哼哼的,也不说话了。
杨皓说:“两位稍等。说来话长,只是嘴巴说,恐怕两位记不住,且容皓取来纸笔,一边画一边说。”
他取来文房四宝。只不过那笔竟然是一根毛。
“这是笔?用毛做。”
“用软笔画图,皓没那个本事。所以随便找了东西做了一支硬笔。”
摊开纸张,画了两个不规整的圆。
他也不脸红,说:“这是两个滚筒的示意图。”
李泰撇嘴:“真丑。”
李丽质小萝莉捂嘴吃吃笑。
因为,确实很丑!
杨皓可不惯他,将鹅毛笔递过去:“你行你上。来,请泰小郎君教皓如何画圆。”
李泰岂会怵他:“画就画!我画好了,看你有什么好说。”
拿过笔试了两次,竟然果真画出两个比他那两个要好得多的。
虽然也不圆。但至少比划顺畅,不像杨皓那样磕磕绊绊、歪歪斜斜的。
李泰骄傲得像只下了鹅蛋的胖鸭子:“哼!”
杨皓轻咳一声,抱拳:“谢泰小郎君赐教!”
他这么一说,李泰到了嘴边嘲讽就吐不出来了。憋在嘴里,活像河豚。
李丽质小萝莉看哥哥憋屈,又没忍住噗呲笑了出声。
李承乾本来也被杨皓跟他们这些小孩子耍那小无赖,本就觉得有趣。有人笑了,一下也没忍住大笑起来。
李泰想生气吧,但一张嘴不觉也笑了起来。
这杨皓什么人嘛?
明明牛高马大的,却还跟他们这些小孩子这么明目张胆耍赖皮。
但,他也觉得这样挺好玩。
杨皓的脸皮厚不是说着玩的。被几个小孩子笑了,依然坦然处之。
他轻咳一声,说:“好,我们就借用泰小郎君的大作继续说。”
李承乾忙收住笑声看向那张图。
只见杨皓用东西衬着,在两个圆之间画了一道横线。
杨皓放下笔说:“我们可以这样印刷。在这两个滚筒上安装活字。这条直线,是一个平台,一边是送料台,专门传送白纸;白纸经过两个滚筒印刷,正反两面就都能印好字。然后从另外一边出来。”
他顿了一下,说:“其中的难点,是两个滚筒,必须是浑圆的。而且两个直径必须一致。还有就是进料要与滚筒转动频率必须一致。”
李承乾瞪大了眼睛,问:“滚筒装活字?这怎么装?还有,进料与滚筒转动频率一致,又是何意?”
杨皓再画图。
“滚筒可大可小。但是必须是能安装整页活字。可以是一页,也可以是两页三页。如果滚筒太小,活字确实不好安装。我们可以设计大一些。每一页之间的活字,就必须留白。
“这个留白的宽度,就要跟进料时每一张白纸之间的间距对应。不然字无法完全印在纸张上。这就要求滚筒转动与进料必须同步。那就必须设计一个系统传动……比如这样……”
这个时代,也做不出什么传动系统。也就是齿轮杠杆和皮带,再多他也想不出来了。
没有电力,就只能用人力。
像印刷这样需要频繁调整的活,不管风力还是水力?
都不适合!
当然,也可以考虑用畜力。但畜力也不如人力那样灵活控制。
他夸夸其谈,说得却很细很浅显,又是图文并茂。
连李丽质这个小萝莉都听懂了大半。
李承乾和李泰都是聪明人,那里还有听不懂的?
“杨六郎,既然你通晓如何做,乾恳请你做出来。若是这印刷系统面世,印书再不是难事。”
杨皓摇头说:“乾小郎君忘了一句话:知易行难。”
他指着滚筒说:“为何我一定强调滚筒一定要滚圆,上下滚筒大小要完全一致。那是因为,如果不浑圆,上下大小不一致。则会正反面位置对不上。
“而且,会有地方因为压不紧实,而模糊不清。
“可这样的滚筒不是顶尖的能工巧匠做不出来。”
其实也可以只做一个滚筒,单面印刷。只不过单面印刷则有可能会在印刷反面时因为拖拽摩擦纸张,导致已经印好的文字变得模糊。
而且已经印刷过的纸张,会不再平整。再次进料,容易打折。
“能工巧匠,乾去找。”
杨皓又摇头,说:“乾小郎君还记得皓之前与你说过?印刷效率的提高,必须是建立在造纸效率提高的基础上的。纸张不够用,印刷效率再高也是白搭。”
这会的纸张,都是手工纸呢。
或者说,手工做纸一直要持续到明清时代。
所以活字印刷是在清晚期才真正开始起步。在那之前,虽偶有活字印刷的,但其实也昙花一现。
没有高效率,活字再好也好不过印版。
“乾记得。乾还记得六郎还说过,任何术都需要积累。术需要一个引领。不知六郎可愿与乾一道,做这引子?改进那造纸术?哪怕只改进一点,也是利国利民。”
杨皓恍惚了,摇头说:“皓做不到啊!”
若是之前,李承乾大概会想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会勉强。
但刚才看过听过杨皓画的图,他知道只要杨皓想做,就一定能做得到。
至少,杨皓知道该如何做。
他起身叉手弯腰:“乾信六郎。六郎定能做到。敢情六郎与乾一道,行君子之大仁。”
这是大礼了。
没见几个护卫都用羡慕妒忌恨的目光看着杨皓了。
杨皓确实没看见。
他更加恍惚了。
李乾这个小屁孩刚说什么来着?
他说,信他。
哈哈……真他么的戏剧。
如果,他刚才没突然意识到这小屁孩的真实身份……或许,他也就是一笑而过。
就在刚才,他丢脸之后,突然意识到李泰是李泰……那李乾就未必是李乾了。
当然,李二郎君大概确实是李二……
或许他……
“六郎……请与乾一道,行君子大仁!”
杨皓缓过神来,笑意渐渐溢出嘴角,起身郑重回礼:“如此……皓,就试试吧。”
第七十八章 触怒了李世民?
过夜是不可能过夜的。
李承乾他们不可能在五丰村过夜的。
而且杨皓答应试着改进印刷术和造纸术,李承乾也深感满足。
吃过午膳,稍坐一两刻,他们就该回长安了。
杨皓也不多留,送他们出门。
这时门外流水席正热闹,看着坐得满满的,还陆续有人来。
李泰好奇说:“你们村人丁可真不少。”
看着村中房屋却没不怎么多啊。
杨皓一边找杨明与杨昭,一边说:“泰小郎君有所不知,这流水席开了,不管是谁来,都要请入席。这来的宾客,可能有附近村子的。”
他一面说着,一边跟与人到招呼。终于见着杨明。他忙挥手让杨明过来。
杨明看他领着几个小孩,笑说:“两位小郎君与两位小娘子万福,这是吃好了?”他也知道自家六弟请了几个小孩子来做客,这会见到也是客气。
等他们见礼之后,杨皓问:“大兄,八郎呢?”
“他帮着招呼人呢。在那边。”
杨皓笑说:“那我们叫上他,一同送乾小郎君他们。”
杨明微微一愣,马上说:“好,为兄去叫他。”
杨皓点头,又对李承乾他们说:“马车在村口附近,这里摆了坐席,恐怕无法牵马过来。”
“无妨。”李承乾心情正好。“走这一路,也正好见识一下乡间流水席之乐。”
确实挺快乐。
杨皓这流水席可谓是下足了本钱。有鸡鸭有鱼,猪肉,有腊肉、腊肠。饭菜都足。大人吃的满嘴流油,小孩们也吃得肚子浑圆。
他们一年也未必能吃上这么一顿好的。
路上到处是乱串着在席间找吃的小孩,不过有护卫在前面,杨皓也不用担心李承乾他们会冲撞到。
快走到村口了,杨明与杨昭赶了上来,两人还各自抱着个孩子。是十四郎和十二娘。
马车牵来了,杨皓叉手笑说:“今日招呼不周,还请诸位海涵。下次再来,定然好吃好喝招待。”
李泰好像跟他抬杠抬上瘾了:“说得好像我们是为了吃饭来的!”
杨皓哈哈笑说:“泰小郎君有这觉悟就好。你是该少吃点了,不然日后恐怕要过于丰满。一走路就要花枝乱颤。”
“你才花枝乱颤!”李泰虎着脸,心中想到杨皓“花枝乱颤”画面,又不由笑了。
李承乾看他没吵架的意思,也不管他:“今日六郎盛情招待,我们姐弟兄妹不胜感激。日后六郎到长安了,乾再回请。”
杨皓打着哈哈说:“好说好说。”
李承乾叉手朝杨明和杨昭他们说:“今日多有叨扰,我们姐弟兄妹就此告辞。”
杨皓三兄弟目送他们马车驶远才往回走。
杨昭牵着十二娘,问:“六兄,那几个小孩到底是那家的?为何特地叫上我与大兄一齐来送?”
还特地送到了村口。
杨皓笑说:“反正以后如果遇到他们,大兄和八郎,最好是跟今天这样以礼相待。他们家应该很显赫。”
能不显赫吗?
李泰是李泰,李世民的胖儿子。李乾是当今太子李承乾。
时至今天,他甚至一开始都没想到。
还是因为他流了马尿,回去梳洗冷静时,才突然将李泰这个名字对上了号。
其实,也不能怪他一开始没往李世民儿子身上想。
李承乾和李泰,是李世民现在仅有的两个嫡子。换做是他,也不可能让两个还不足十岁的小屁孩出远门。
这会玄武门之变才过去多久。外边还有没有什么威胁?谁能保证?
就算是有护卫,李世民也不敢这么放心吧。
不过李世民行事,竟然这么的……不拘小节?
还有那两个小姑娘,大概也是李世民的女儿。
那个丽娘,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李世民第五女,也是现在唯一的嫡女——李丽质,日后嫁回长孙家那个……什么公主来着?
他一时想不起来了。
至于那位比李承乾年纪大的公主,他就没什么印象了。
不过,他现在也不打算将他们身份告诉家里人。
既然李世民和李承乾没有表露身份,那他就当做不知道。
看李承乾他们几个,似乎也很享受隐藏了身份的乐趣。
如果他家里人知道了,恐怕要诚惶诚恐。那反而不好。
但他又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
尤其是杨昭这小子,还是半大孩子呢,但似乎并不喜欢和和李承乾那样的孩子玩。
所以他还是提了一下。免得他日后在礼节上怠慢了人家。
其实他心里还有一个很大的疑问:现在李承乾看着确实个好的。
都说三岁定终生,为什么他以后会变成历史写的那样?
到底是因为身边有小人,还是心里承受能力太差了?
心理问题……他看着还真有点可能。那小子才多少岁,现在看着就像是个小大人。
这种心理成长度,在父母眼里看来,大概是好事……揠苗助长,了解下。
杨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看得出来那小子应该是绷得太紧了。
就是不知道历史那个样子,是因为太子的身份带来的变化,还是他主动变的。
他觉得更有可能是后者。
如果不是自律——今天他没将李承乾当做孩子看,对方怎么也会表现出一点小孩子的作态。
但他发现,李承乾是真的很自律。
那对于一个才八、九岁的孩子而言,那很不正常,而且他不觉得是什么好事。
想到那个小屁孩,像是个朋友一般对他说:信他。
他就不由有些好笑,心里也对这个小屁孩起了一点怜惜……
将人送走了,杨皓也去帮忙招呼人去了。
这流水席要摆三天呢。
每日都会有人送新鲜肉菜来,每天都会有人来吃饭。
他总不能只看着家里其他人受累,自己却游手好闲。
他这边累死累活的,李世民却拿着一份厚厚的密报在看。
密报是李承乾带的护卫呈上来的。
上面有杨皓对他几个儿女的表现,和一言一语。
李世民越看眼色越沉,面色不停变换着。
看完之后,他起身在案前来回走动。
大太监看他走了足足有一刻钟,心中凛然。只不知密报上写了什么,竟让圣人如此思虑。
先前圣人这般情况,他只在那颉利入寇时,还有接到河北之地春旱无法春耕时才见到。
李世民沉着脸,来回走了好一阵。终于坐会御案,拿起御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
他盯着那几个字,沉声说:“朕竟不知道,原来朕只是假仁假义。哼!”
大太监心中一怵,却不知是那个不长眼触怒了圣人。
只听李世民说:“去给太子寻几个能工巧匠。”
大太监楞了一下,不过马上反应过来:“喏。”
难道是太子做了什么让圣人恼怒了?这又不像啊。
他心里猜测,动作却不敢慢。出门交代人去了。
在门口他还听到李世民呢喃说:“天子死社……”
天子?死?
他不敢再听了。
第七十九章 杨皓答君子问
而李承乾休沐之后,回到宫中当然要上课的。
他上课不专心,被老师点名批评。
他认错态度诚恳,又说自己是有些疑问想不明白才导致走神。
于是他问他老师:“何为君子?”
老师告诉他:君子九思,即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君子有四不:不妄动,动必有道;不徒语,语必有理;不苟求,求必有礼;不虚行,行必有义。
又说:“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都是诸如此类的古书言、先贤曰。
反正,都是老生常谈。
李承乾想听的,不是这些。
他问:“月有阴晴圆缺,花无百日红。一人今日行君子之事,来日则反之;或今日是小人,来日行君子之事。此人君子否?”
老师回答,依然从古文中找字句来应对。
他却仍然不满意。
他觉得,这问题是杨皓引起了,所以杨皓有回答他的义务。
于是他让人给杨皓捎信了。
杨皓看着这位眼熟的护卫:“这是乾小郎君给我送来的?”
他是道士啊。
怎么来问他‘君子’?
不应该问他什么是‘老子’么?
护卫叉手说:“确实是公子命小人给小郎君送的信。公子命小的,若小郎君有回信,由小的带回。”
杨皓有些无奈。
不知道他现在正忙着设计“印刷机”么……
好吧,李承乾那小子大概确实不知道。
而且,那小子似乎已经提前到了少年的迷茫期了。如果想不通,以后思想很容易剑走偏锋的。
啧啧,这么小就想那么多,难怪那么大压力呢。
他想了想,说:“壮士请稍等,我这就写回信。”
他回到房中,拿起了笔,一时却不知该如何下笔。
看看李承乾在信上都提了什么问题?
说,对君子的思考,是从他说的‘君子之大仁’想到的。
说什么,先贤虽然言明了君子之德、君子之义,但太模糊,没有具体化。也没有说明什么样的人才是君子。
又问,君子就一定永远是君子,小人就永远是小人?
君子?
杨皓摇摇头。这可是一个大命题。
他想了一会,重重下笔。
一刻多钟后,他吹干墨迹,将信装好交给那位护卫。
护卫朝他叉手,转身就走。
李承乾收到信时,已经快傍晚了。
他问护卫:“杨六郎可说什么了?”
护卫说:“回太子话,杨六郎并未说什么。只是初时不信是太子给他的信。确定后,便回房写回信了。”
李承乾想了想又问:“这信,他写了多久?”
“一刻钟多些。”李承乾听了,对这回信多了些期待。却又担心信中所言,仍无法回答他内心问题。
他展开信,看到上面的字,面上大囧。
真不是他挑剔。
而是杨六郎这字,与他五岁是写的差不多。
不过还好,字都能看清楚。
【乾小郎君钧鉴。承蒙你看得起,竟以君子为题,来问皓这刚还俗的小道士。】
李承乾不由一笑,问杨六郎那样的问题,确实有些为难人。
不过看到那些标点符号,他虽然不能知道意思,却也发现这些符号将句子断开后,信读起来容易得多。
他再往下看,本想看看这些符号的妙处。可是接下来的一句,就让他屏息细读。
【小郎君熟读《论语》,其中多有君子论。其种种微言大义,皓不复赘言。
【皓亦常思:君子之道,何以鉴之?
【君子百样,不一而足。窃以为:《论语》之君子言,均是答弟子问。师者,教人向善。弟子有问,师自以佳言对之。其君子言,当为仲尼于君子之向往,可望不可及。而非定天下君子之准绳。故,皓心向往,却不照准。
【视先秦百官之职,皆推贤者。皆不识《论语》,有君子乎?
【君者,尹口者。尹者,治事者也。古人之君子,乃发号施令、治理国家之人。故曰:君子劳心,小人劳力。
【先秦及秦,视百官为君子,皆为治理国家、治理百姓而设。在位者,必为国为民之贤者。
【皓以为,君子与贤者并列。君子当行贤者之义。
【何为贤者之义?
【为天地立心,为百姓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立此志并终生践行者,必君子也!】
砰~
听到响声,宫人侍卫纷纷闯进来:“太子……”
“出去!”李承乾涨红了脸,头也不抬,甩甩拍疼了的手,继续读信。
【世人以《论语》之君子言,察之言行,论其人君子否。虽不离却有差。
【人之言,其人之表也。
【其人曰:不以己悲、不以物喜,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居江湖之远则优其君。又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其言实属君子贤者。
【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画人画皮难画骨。知其人之表易,知其人之里难。
【若其行尽状如君子。可称君子乎?
【殊不知: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只因世人所见者,皆其人所令见也。阴司之事,何人得闻?状君子而阴司小人者,是为伪君子。
【又所谓:百善孝为先,原心不原迹,原迹贫家无孝子;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少完人。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世人随境况而异。君子乎?小人乎?论果不论言行。
【窃以为:人必行,行必果。果义,则为君子迹。果不义,则为小人迹。
【君子,不以言罪人。《史记·孔子世家》、《孔子家语》,载仲尼诛少正卯。世人多有谤之。后人曰:少正卯‘心逆而险、行辟而坚、言伪而辩、记丑而博、顺非而泽’,仲尼施君子之诛。
【所谓君子之诛,以莫须有之名而罪人,置法度何地?其行必有义乎?其言必有理乎?其时法家并不盛行,各国皆律法不全,仲尼无法度可治少正卯,不得以行君子之诛,或真是‘必有义’亦‘必有理’,亦可谓合乎君子。
【如今天子圣明,我大唐律法健全。若行君子之诛,以言、心诛人。虽强辩有理,实失之法度,于国于民不利。则非君子之迹。
【可见,世事有变幻,君子之定义亦随之而变。
【人之一生,茫茫数十载,经历世事变异,则其行其果,亦难有一致。若论其人君子抑或小人,实难定论。又,斯小人尤活,大可掩过饰非,当盖棺而后定论。何不留待后人评说?】
【知名不具】
一口气读完,李承乾长长吁了一口气。却又马上再读一次。
他觉得杨皓这封信虽字不美,语句也略有瑕疵,但言却达意。且多有佳句警言。
尤其是“为天地立心,为百姓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句可为君子行为指向,让他热血沸腾。
而“不以己悲、不以物喜,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居江湖之远则优其君”、“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等句,又与前一句合。
“知人知面不知心,画人画皮难画骨”、“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等句,似乎又是看透了世间百态的总结,发人深省。
这信字虽丑,却让他如获至宝。却不知道,他以为的好句,全是杨皓信手捻来的。
如今,他也不想着追寻什么君子定义了。
正如信中最后一句说的:何不留待后人评说?
他想追求君子之道,只需铭记八个字:君子大义,为国为民!
他将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外边有人提醒:“太子,该去给圣人与皇后请安了。”
第八十章 儿童之友——杨皓
李世民是皇帝,太子要定省,也只是在议政殿外行礼。见不着人的。
所以,李承乾主要是去皇后那里。
他这会心里兴奋,终于有点像个小孩。
他就像个得了宝贝的小孩,迫不及待想要给人展示。
请安后,他就急切地说:“阿母,孩儿得了一篇好文……”
就这样,杨皓这封信就最终到了李世民手中。
李世民也不知道被杨皓信中那一句骚到了痒处。竟然招李纲,将信给了他看。
李纲看时,他抚着短须说:“太子于君子之义,心有疑窦,写信与友辩论。这封回信,朕看了虽觉字丑,语句也有失当之处。然而,也颇说了一些道理。”
李纲还没看到一半,不过皇帝说话了,不能不答:“太子年少而追大道。乃我大唐之福。”
李世民颔首笑说:“小儿之言,虽当不得真。却可看出太子心性纯嘉……太子追寻大道大义,也让朕心生感慨。
“想当时朕欲兄友弟恭。隐太子他们却心怀险恶且狡黠,蒙蔽太上皇,行谋反之事。朕不得已大义灭亲,世人多有诽谤。朕也不欲辩驳,只留待后人评说吧。”
李纲一听,心说:后面的话,才是你想说的吧。
不过这事早成定势,皇帝这会又翻出来要做一个定论?
这大概也是因为河北之地的春旱,有人又在说‘皇帝无德,上天示警’之类的话,给了皇帝压力吧。
他起身行礼说:“陛下主政以来,施仁政,除弊端。不数月,宇内政通人和,百姓弹冠相庆。天下百姓爱陛下诸如父母,个别人不明真相,陛下何须挂怀?”
李世民含笑颔首,说:“李卿所言极是。”
心里却说:老狐狸!
不过他也知道,让李纲这样的大儒帮自己出头有点难度。
这次说那些话,他也不过想借李纲的嘴,表明自己的态度:要再哔哔,就别怪老子发烂渣了。
而李纲虽然没有表态要与那些流言做斗争,但也表态会站在他这边。
有这样的表态,李世民觉得差强人意。
他又问:“李卿觉得此信中所言如何?”
“臣尚未看完。然信中将‘为天地立心,为百姓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视作君子贤者之本。臣以为,此言大善。实为孔孟之道的集大成,当为天下学子之座右铭。”
李世民笑说:“李卿何不往下看。”
“好。好一个‘不以己悲、不以物喜’,好一个‘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君子当如是。这两句,为官者,当谨记在心。”
能不好吗?都是千古绝句呢。
可惜李世民与李纲都不知道那是杨皓盗版的好句子。
至于杨皓在信中提到“仲尼君子之诛”,他们默契当做没看到。
他们的大加赞赏,难免会流传出去。
于是外边就流传了一个太子与友论君子的故事。
于是,文正公等人,在大唐复活了!
只不过,没人知道那些话出自谁之口。
有人说太子果然聪颖过人,都是太子说的。
也有人说是太子之友说的。
却没人知道太子那朋友是谁。
杨·太子之友·皓,这会根本不知道长安开始流传自己的故事了。
没两天,他又收到了李承乾的信。
这李承乾在信中,倒是没再问什么君子小人之类的话题。反而是问他在上一封信中,在句子中的标点是什么意思。
杨皓一拍脑袋。
他虽然想写少一些字,用了半生不熟文言文写回信。但依然习惯性的用了标点符号。
就是不知道李承乾写信来问,是他自己注意到了,还是有人提醒的。
如果是他自己注意到的,那小子似乎也是一个多想多思的人。是一个做学问的好苗子。
想到这些,杨皓觉得可惜了——李承乾是太子!
不过可惜归可惜,他还会认真回答了。
他告诉李承乾,说:“皓读书时,发现在读书时需要断句。且有些句子断句不同,就有完全相反的意思。为了避免别人曲解误会我的意思,习惯在写字是加入这些符号。以此断句,文义自清。”
然后,又每种标点符号代表的意思,都一一写清楚了。
没两天,又收到一封,说是能工巧匠已经找到。问他什么时候要。
杨皓回信说:家中没地方安置。
让李承乾让那些工匠想办法做出直径两尺的浑圆滚筒。等他们做好了,他这边也就能建好作坊。
又说:可以去上次那家铁匠铺取卡尺。卡尺可以检视滚筒是否滚圆。
在那之后,两人经常通信,李承乾经常将生活或者学习上遇到的困惑写信来问他。
他能解答的就答,或者给出一些建议。
觉得自己解答不了,或者不好解答的要命题,就直接说自己不知道。还建议对方去找李世民问。
他在信中说:“都说严父慈母,又说父不抱子。但不爱子女的父母,禽兽不如。李郎君定然爱你的。你爱好学习,愿意亲近他,便是有斥责,心中也定然是高兴的。你若有不懂,大可问令尊。无需害怕令尊威严。”
他们两人这么一来一往的通信,麦苗都长大半尺高了。
这天万里无云,阳光却也还不算毒辣。杨皓去了一趟瓦窑口。
那里据说早先就是一个瓦窑,只是已经废弃了。
如今他将那里买下,让人重新挖一个砖窑。
第一窑砖今天要出窑了。
他看过了,砖烧的质量还行。
可以用!
那他也就可以准备考虑要建房子的事了。
有人手就是不一样。
他请来的人虽说是为了伐木。可是他们大多是农家人,出来做活,什么没做过?
现在,他的院子可以开始开建了。
从瓦窑口回家,势必要经过他那片农场。这段路要上坡。
他还没上到坡顶,一个小人儿在上面出现,惊喜呼喊一声,张开了手臂朝他奔下来。
他看得胆战心惊。
这可是下坡啊。
小东西才两岁多一点,平路还跑不稳呢。
他赶紧冲上去将人抱住。
灵娘朝他欢呼着:“六叔,要吃糖!”
他虎着脸,说:“下次不可以这样跑,会摔倒,鼻子会摔塌。”
灵娘捂着鼻子,惊恐说:“不跑。鼻子,不要塌。再不跑。”
杨皓好笑,抬起头看到前面匆匆跑来的小豆丁,又虎了脸:“你们怎么自己跑出来玩了?偷偷出来玩,还不看好灵娘。”
几个小家伙都四五岁了,知道看人脸色。看他严厉,都缩了脑袋。
十四郎怯怯说:“我们在牧场玩看骆驼,灵娘自己跑出来了,我们没追上。”
杨皓看着他说:“灵儿这小短腿能跑多快,你们追不上,肯定自己玩得什么都忘了,等她跑远才发现她不见了。可是这样?”
十四郎低头,小声说:“是。六兄,我错了!”
杨皓看他认错,就缓语气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是哥哥,也是叔叔。带着他们出来玩,就要记得护着他们。”
“是,下次一定不会了。”
杨皓摸摸他脑袋,说:“这次就算了。”
“六叔,要吃糖!”灵娘扯他衣摆,抬着头眼巴巴望着他。
将她抱起来,问:“灵娘要吃什么糖?”
“香香的,甜甜的。”小姑娘眨着眼,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敬哥儿忙说:“灵娘想吃牛轧糖。”
杨皓笑着对他说:“是你想吃吧。”
小东西都学会打蛇随棍上了,过来抱着他的腿:“侄儿也想吃。六叔就疼疼侄儿呗。”
杨皓笑着每人给了一颗,说:“一天只能吃一颗。吃多了,牙齿会变黑。”
小家伙们有得吃就高兴了,至于一天吃几颗……吃完了再说。
六叔好吃的最多,只要让灵娘撒娇,就给了。
第八十一章 三字经
小家伙们的心思,杨皓还看不出来吗?
他也不说他们。不过以后想从他这里多要糖吃,哼哼。
他一手抱着灵娘,一手牵着十二娘。
让两个男娃儿跟上:“你们要记得,嘴里含着东西时,不能跑。因为人跑的时候,会喘气,嘴里的东西容易进气管,塞住了就呼不了气了。知道呼不了气会怎么样吗?”
十二娘怕怕地说:“我们不跑。呼不了气会死!”
“对,十二娘最乖。吃东西也不能笑,笑的时候也会猛然吸气,嘴里的东西更容易进气管。”
怀里的小东西扭着小身子撒娇:“六叔,我也乖!也要夸夸。”
杨皓就点点她的鼻头说:“夸夸!”
小东西心满意足地,踢着小腿笑。
杨皓笑说:“好了!六叔现在去牧场,你们要不要一起?”
灵娘甜甜说:“要~”跟着六叔有好吃好玩的。
她哥哥提要求还不忘打小报告:“六叔六叔,我要骑马,何大郎不许。”
小叔叔十四郎稳重,没有开口。
但眼里有期盼。
他也想骑马。
小姑姑十二娘文静,也没有开口,眼里亮晶晶的。
杨皓笑着说:“今天我们不骑马,不过如果你们两个功课做得好的话。我就让人教你们骑马。”
“六叔,怎么才是做好了功课?”
他们才开始学写字呢。
每天就是写大字。敬哥儿每天要写三张。而十四郎每天要写五张。
“要得到你们爹娘的夸奖,就算是做得好了。”
敬哥儿马上丧气说:“阿耶从不夸我,阿母也只是说我要继续努力。”
他这辈子也没办法骑马了。
桑心!
十四郎抿嘴。
他对敬哥儿的不幸遭遇感同身受。
杨皓听了,知道那大概是这个时代父母教孩子的方式。
他也是无法置噱的。
他想了想,说:“那六叔教你们一些东西。只要你们学得好,我不仅让人教你们骑马。还给你们好吃的糖和果子。”
“好~”有好吃的,灵娘总是最积极。
另外几个长大了些,知道讲条件的时候,他们小孩子很容易吃亏,所以都谨慎乐观。巴巴得等着他说下去。
杨皓笑着说:“我交你们一些句子。你们要会背,会写,要通其意思。”
“要教几句?”
“一天教五句,每句六个字。”杨皓含笑看着十四郎。“十四郎知道一共是多少个吗?”
“六五三十。是三十个字。”
“不错,看来十四郎已经背会九九乘法表了。”
九九乘法表早出现了,在唐之前出现著作中,已经出现“七六四十二”和“七三二十一”这样的记载。
只不过这会不是从“一一得一”开始背。而是反过来从“九九八十一”开始,而且到“二一得二”为止。
“就三十个字,你们一天还背不会吗?我的弟弟妹妹和侄儿侄女不可能这么笨!”
“能!”
“我一点不笨!”
小小激将法成功,杨皓笑说:“那我开始咯,我说一句,你们背一句……人之初,性本善。”
几个小家伙同时开口。
“人之初,性本善。”好。
“人之初,性本善。”不错。
“人之初,性本善。”还凑合。
“扔只猪,是笨蛋。”emmm……那来的乱入?
怀里小东西,正两只小手合捧在胸前,眼巴巴等他给糖呢。
他笑着说:“要先背五句才能给糖给果果哦。灵娘再给六叔背一次。”
小孩儿奶奶的声音:“扔只猪,是笨蛋。六叔糖~”
杨皓再忍不住,大笑:“灵娘真棒!没错,连猪都扔了的,肯定是笨蛋。不过,肉不多,不生气。猪瘦,肉少,扔了我们也不生气。”
灵娘急了,摆手摇头,外加晃身子:“不对不对,六叔,不对!肉不多,扔了,也生气。肉多,扔了,更生气!”
肉辣么好吃,怎能扔呢?
为了证明应该生气,她嘟起脸:我超生气的!
杨皓爆笑:“对,灵娘说得对。扔只猪,是笨蛋。肉若多,更生气。哈哈……”
另外三个小毛头也笑着。
敬哥儿更拍着手:“灵娘笨,才不是扔只猪是笨蛋,是人之初,性本善。六叔,我说得对吗?”
杨皓拍了一下他脑袋,说:“灵娘才不是笨。她是因为还小,所以咬字不准。兄弟姐妹,应当相互帮助。
“你做哥哥的,怎么不教她,却反而要笑她?你以后若是还这样,别想我再给你糖吃。”
敬哥儿缩缩脖子认错:“再不敢了!”
“不仅不敢,还要心里认识错误。知错就改,还是好孩子。”
“那,好孩子能多给糖不?”
杨皓失笑,轻轻敲了一下他脑袋。
敬哥儿捂着脑袋后退,却听他六叔说:“好好学,学会五句了,六叔晚上给你们一人加一只鸡腿。”
地主家里也没余量。
地主家的小孩子,也不可能每天吃肉。所以,鸡腿的魅力远比语言激励大。
他们在杨皓这里学会背了,就急忙回家各找各妈,让赶紧写下来。他们要学会写。
学会了,加鸡腿!
杨皓目送他们回去了,自己才去了牧场。
如今的牧场即将成型了。
栏杆基本都围了起来,山上的树,已经砍了不少。
地面上也开始长出牧草。
他找到杨大牛。
杨大牛现在帮他管着牲畜。
他也想找一个会养牲畜的,那样就不用他操心了。
只是会养牲畜,在这个时代也是高尖人才。
杨大牛只是给人放过牛,这也算是技术人才,只是不断高尖。
但也只能将就着用了。
毕竟,杨五叔一家一直站杨家二房这边。
杨皓找人打理牲畜,杨大牛就成了最佳人选了。
至于席君买?
已经被杨皓编入了护卫队,主要跟着何泉山学东西。也不再让他看看牲畜。
让杨大牛管理牲畜,也可以让席芳雅从牧场这边抽调出来,帮杨皓管着护卫队这边的伙食。
因为杨大牛也认识一些字,会简单的算数,将牧场这边二三十个人管好是不成问题的。
杨大牛跑过来,一身的牲畜粪便味,说:“六郎,你找我?”
“就是看着牧草长出来了,各处牧草长势如何?”
“都挺好。”说到这个,杨大牛就又兴奋又惊喜。“这些天都没怎下雨,没想到牧草长得那么密。”
杨皓说:“这牧草才开始长,根还长得不深。千万不要让牲畜去啃。
“牲畜一啃,就连根也拔起来了。
“牲畜还是都要圈着,要喂的话,就跟乡亲们买秸秆。村里不够就到其他村买。马车你们随便用。”
“六郎放心,我省得。”
杨皓点点头说:“牲畜粪便要每天清理,也不能让牲畜的尿积在一处,不能让人偷懒。
“还有我让挖井,挖了没?”
“我看不准在何处挖。要不六郎你点几个地方?”
杨皓随便说:“你找些低洼处,挖一些坑就行。主要是积一些水坑,让牲畜有喝水的地方。
“另外还要做一些水桶。马要经常给洗一洗。”
他在牧场高出弄了几个空间井,也没打算挖出水。
只是让它们的变成地下水水源。
如今牧草都长起来了,地下水应该已经遍布整个牧场了。随便在哪里挖一个坑,都会慢慢渗出地下水。
他又说:“水坑可挖大一些,浅些没事,但定要大,挖成水塘也无妨。以后天气热了,牛喜欢在水潭里打滚。”
杨大牛都应下了。
杨皓这才让他去了。
又看着山坡已经上移了大半的林木线。果然按劳计酬是最能调动人的积极性的。
那些伐木工,动作快得很啊。
几千亩的林木,现在看来,可以提前砍完了。
第八十二章 摊上事了
走出牧场围栏。
杨皓看到一群女人拿着棍子,在一片坡地上戳着。戳几下,就弯身在地里放下什么的。又用脚拨一下。
那地就是他刚买下的荒地。那些女人大多何泉山找来的人的家眷。
那里,他主要让种南瓜玉米之类的,也不整地,先种一茬。
打算等长出苗了再施肥。
不远处,还有人和牛正在开荒。
那些都是他的受田。
有二三十个人在开荒,想来还能种一茬冬小麦。
冬小麦在关中种植还不广泛,但在河东有人种。关中也有些地方种。
特别有一些水热条件好的地方,有人种一茬水稻,再种一茬冬小麦。虽然产量都不高,但两茬的粮食产出,总比中一茬要好一些。
而且关中,大米还是挺贵的。
当然,杨皓没想过在自己的地里种水稻。
那些地,他也没去看,直接去了宅地。
宅地已经下好了地基。
也有人建亭子——要将自流井给盖起来,也做好围栏,免得有人不小心掉水里了。
他也不去打扰那些人,看了一会,也就回家了。
也该是快吃午饭的时间了。
他回到家,就被杨柏德叫去了上院。
杨柏德心情似乎很好,说:“六郎来,你大兄来信了。”
杨皓忙笑说:“大兄与八郎可还好。”
杨明与杨昭在流水席后第三天就去了长安入学。
之前来过一封平安信。现在是杨明寄回来的第二封信了。
“他在信中说,与八郎一切都好。也结识了一些同窗。”
难怪杨柏德这么高兴了。
能入四门学,还只是一个开始。
能否在里面站稳脚跟,才是关键。
如今杨明说已经结交了同窗,那就说明已经开始融入四门学了。
当然,那只是在四门学站稳脚跟的第一步。
杨皓笑着说:“那就好。不过,大长安,居不易。大兄与八郎与同窗交流,恐怕花费也会大些。要不我给他们送些钱物去。”
杨柏德犹豫了一下,说:“你且看看你大兄的信……出门在外,也确实不如家中。
“你若是去长安了,也就去探望他们。看他们可还好。
“若是拮据,你先垫些钱。回来了,为父再给补上。”
杨皓接过信,笑说:“大兄与八郎都是有分寸的,定不会乱花钱。既然是必须花用,我这做兄弟支持一二,也是应该的……咦?!”
杨柏德笑说:“可是信中多了些标点,看不习惯?为父一开始也好奇,为何你大兄行文,突然用这些符号……你且看信末。你大兄有说明。”
杨皓找到最后一张纸,果然有说明。
杨柏德说:“你大兄说国子监、太学与四门学等,都在讨论这杨氏符号。”
杨皓微囧。太学国子监都在讨论?
李承乾那小子怎么就没跟他打个招呼?
他看过杨明在信末写的关于那所谓“杨氏符号”的来历。
据说是太子在朋友处得来的,发现这符号如果用在文中,可以更加明确文意,可以避免断句错误,而产生歧义。
还说这些标点被大臣看到了,都认为于行文、于授课都大已有裨益。
并且已经有大臣向皇帝上奏,提出用这符号重新定义四书五经。以明确其意,然后推行天下。
还有人认为,断句不明确,学子启蒙时,容易曲解圣贤真意。于启蒙角度看,更应该推行这符号。
杨柏德这时说:“你大兄在信中说,此事应当是十有八、九了。
“如今你十四弟已经启蒙,你侄儿也马上要启蒙,也该将这些教给他们……
“对了,今日你教他们的几句话,虽浅显,却也颇有深意。你教得好。”
他迟疑了片刻,又说:“只是,你以糖果鸡腿诱之,这恐怕有些不妥。难不成日后也要以物质引他们学?”
杨皓失笑说:“父亲,不管是糖果还是鸡腿,都是奖励。
“虽说也是以物诱之,不过奖励,可使他们获得认同感,能让他们更有学习的动力。”
“认同感?这话怎讲?”
杨皓正要跟他说道说道呢。
“父亲,你觉得十四郎这般年纪,可能听懂那些微言大义?”
“十四郎虽不算愚笨,却也称不上聪颖过人。他这般年纪,如何能通微言大义?”
杨皓笑说:“这便是了。你以大道理督促他读书。他不懂那些大道理,就只会觉得,读书不过是任务。是父亲你交给他的任务。”
“这难道不好?”
“看似很好,然而他只为读书而读书。因为不读书就会被父亲责。读书时却不会花心思思考。”
杨柏德说:“像他这般年纪,也想不出什么大道理来。”
杨皓不意味未然:“父亲,殊不知像十四郎这般年纪,才最是头脑思维发育最关键时刻。
“他或许想不出大道理,却能养成思考习惯。读书时主动思考,与只为了完成功课而思考,岂可同日而语?”
杨柏德正容,说:“你说得确也有理。只不过这与你说的认同感又有什么关系?”
“小孩子,最希望得人认同。尤其亲近之人的认同。故而,受了责骂,小孩子会尤为难过,若是得了嘉奖,则尤为喜悦。
“我虽给他们糖果鸡腿,却也是要他们学好了才会给。
“糖果鸡腿不过是一种形式,本质是嘉奖,是承认他们的勤奋努力。
“目的是让他们知道,只要他们努力,就会得到我的赞赏和认同。”
说到这里,他看向杨柏德眼睛,说:“父亲,于十四郎而言,我给再多糖果鸡腿,恐怕不如你赞他一赞。
“父亲要做严父,却也要看十四郎年纪,你若依八郎标准要求他,那如何行?若你以五六岁标准看他,他如今不是已做得很好?
“我却从未见父亲夸赞他一句。”
他顿了一下,又说:“我知道父亲是担心他因此骄纵。
“但我觉得,在十四郎心中,不管父亲是严父还是慈父,在他心中都是最重的。
“只需你对他优点则表扬,劣处则批评。如此他便能知道如何好坏。
“且为了得你表扬,也会不断上进学好。”
杨柏德沉吟片刻说:“你说未尝不在理……不若这样,你大兄如今不在家,敬哥儿启蒙之事就交给你了。十四郎你也教着。”
杨皓一听,忙说:“父亲,我现在事情也多。恐怕没精力教他们。
“若偶尔教他们一点东西还行,要说给他们启蒙,我恐怕做不来。”
他只是好心提了几句而已,怎么就摊上事了。
小孩子的启蒙,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开始呢。
没有‘阿哦鹅’,就几本像是《千字文》那样的启蒙书。他怎么教啊。
杨柏德笑说:“你以为小孩子启蒙需要教什么。只需教他们认字便可。至于写大字,为父来教。”他好笑地说。“若是让你教他们写字,你大概也不好意思。”
这是笑他字丑呢?
杨皓也不以为耻。
他字丑,只不过是不习惯用毛笔而已。
等他多练一段时间,就算不能成就大家之名,至少也能看得过眼吧。
他微笑躬身:“父亲教训得是。我日后一定好好练字。”
杨柏德轻咳一声,说:“那启蒙的事就这么说定了。反正那几个孩子也喜欢与你一起。你先教着,若是真忙不开,为父再接过来。”
杨皓想了想自己的安排,觉得还是可以抽出一些时间的。
而且便宜爹也说了,会承担一定的工作量。
再说了,他也喜欢跟孩子们在一起闹。
在孩子面前,他可以不用掩饰自己,心情更加轻松些。
既然这样,那就先教着吧:“那让十二娘和灵娘也一起吧。”
两个是教,四个也是教。
“十二娘倒是可以,只不过灵娘才两岁?”
“让她在一边玩也可以。能学多少就是多少。”
杨柏德就不明白了。教书还让一个孩子在边上玩?
就不怕其他孩子分心?
杨皓想说的是:你还没见过幼儿园呢。
第八十三章 给李前程灌输一点新东西
杨皓虽说答应教几个孩子,不过他接下来确实事情多。
而且他也觉得二房暂时也没适合他用来教学的场所。
所以跟杨柏德说好,要下半年才开始。
杨柏德自然也不会勉强他。
而这个时候,李承乾仍还给杨皓写信来。
这封信中,李承乾终于说到标点符号的事。
那小子还装模作样的,说是觉得方便,就与李郎君说了。
结果被“家父拿去”才被散播了出去,还请杨皓“不要见怪”。
杨皓能见怪吗?
反正又不是他的创造发明。
而且那样的东西,他自己收着又不能生崽养来吃。
谁要用就用呗。
再说了,李世民还算厚道。虽然是为了给李承乾作名,但也给起了个“杨氏符号”的名头。
这就很好。
说明李世民还是承认他的“贡献”的。
他在回信中告诉的李承乾:
他做了一个东西,可以不用尺子也能量多距离的东西:“一次可测量数百丈,逐次测量,便可测量出相距数百里的两地的真实距离,更能同时测量两地高差。”
又说:他打算用这个工具,在三日后前去测量修建水坝的最佳地点。
信送出后,第二天果然又收到了李承乾的来信。
李承乾在信中说:“乾也去。”
在杨皓要出发去测量的那天,李承乾果然来了。
这次是他自己来的,只不过带着八个护卫。
杨皓看他有八个护卫了,自己就只带了席君买一起去。
一行人进入甘谷,在山路中行进两三里,就到了杨皓之前选好的第一个建坝备选地点。
一个三脚架,上面有一根木方。
木方边上有一块刻了黑线半圆木板。
三脚架中间,有一根木头。木头边上缀了一个铅坠。
看着杨皓在那里摆弄,李承乾看得好奇:“六郎,这东西就是你说的那个,不用尺子就能测量距离的东西?”
杨皓点头说:“正是。乾小郎君你且看着。等会实操中,皓再与你解说更直观理解。”
李承乾只好继续等着。
他看着杨皓小心摆弄三只支架,似乎是要使铅锤的线与下面木杆平行。
杨皓也不求非常精准。
毕竟,这东西本来就没办法精准的。
大概水平之后,他就让席君买将他扛着的黑白相间的标尺拿过来,量度测绘仪的高度。
然后拿出一块板子,上面有纸,纸上画了一个表格。他在第一个表格中写了第一个数字。
他写的,是阿拉伯数字。
李承乾见了就想问,但有想到杨皓刚才的话,只能先等着。
又听杨皓让席君买拿着那标尺往山谷中走:“那块山石边上。小心站稳。记住,标尺要要垂直水平面。”
席君买点头:“明白,要让铅锤与标尺平行。”
杨皓指点着席君买将标尺竖在他指定的位置,然后操作了一番,就记下了第二个数字。
李承乾再也忍不住了:“六郎,你这东西是如何计算距离?你写的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杨皓也不跟他多说,让他站在测绘仪后边,说:“你从这头上边的铁片,对准木杆另一头的铁片。当两个铁片成一线时,再看的席君买手中的标尺,是不是能得到标尺一个读数?”
李承乾按他指示做了,点头说:“的确实如此。”
杨皓朝席君买招手,示意他可以先回来了。
然后再给李承乾说:“你看,我在测量之前,就记下了一个数字。这是从地面到两根铁片之间的高差。”
又翻了一张纸,画了一个示意图:“你再看,如果两个铁片如果是水平的,那么我们的视线就是水平的,水平视线看到标尺的上的高度读数,就是我记下的第二个数字。对了,这个是阿拉伯数字。”
他顿了顿,说:“在野外作业,如果用我们的‘一二三’标记,比较麻烦,用这个数字记就方便多了。可以提高效率。”
李承乾一想,还真是这样,不过他还有疑问:“方才六郎你摆弄支架,可是在让铁片水平?”
杨皓说来也是郁闷得想吐血。没有水准仪,他只能用这种麻烦的办法。
他点头说:“没错。不过我用的是两个校准工具。一个是这块半圆板。你看着半圆板是与上面测量部件是固定的。这里有一根直木条。当铅锤与连着测量部件的垂直木杆平行时,说明三脚架安放到位了。而木板上下面的直线与这横木条完全重合,也就可以测量杆水平了。”
然后他又说怎么计算两个点的高差。
李承乾对这个计算听得不是很明白,不过他还有更大的疑问:“那你测量这个有什么用?”
“我们这是是要选择修水坝的地点,是不是?”
看到他点头了。杨皓继续说:“这是大工程,为了让水坝修成后达到最大效益。修多高的水坝、能蓄多少水这样的问题。我们应该在开建之前就计算好。
“而水坝修得越高,就越容易溃堤。我们在修之前,计算越多,设计出来水坝效能最越好。
“修建水坝时花的每一分钱,都才能最有价值。而不至于浪费。同时修建好之后,水坝就越安全。
“要是为了多蓄水,盲目加高水坝,一旦溃坝,只会让下游百姓遭殃。又或者为了防止水坝溃坝,不敢建高,修好了水坝,花了大量人力物力,结果只能蓄一点水,建了不如不建。”
李承乾听了,不得不点头。
又听他说:“这东西,不仅可以用于设计修建水坝。还可以用于开挖水渠运河。也可以用于修路。
“在开挖运河修路时,可以找到最经济,也就是花钱最少,最容易修建的线路。
“而且可以在开工之前,就能做出比较准确的预算,也就是一共需要花多少钱。”
李承乾一听还有这样的用途,忙说:“六郎,你说的这些,我怕记不住。你可否写下来?”
杨皓正想给他灌输一些东西,笑说:“那我回去后,写好了给你送去。”
李承乾一喜,忙说:“那晚上便写。”
因为有李承乾在,杨皓他们也只是简单测量这第一个备选地址。
而李承乾在五丰村留宿了一晚。
晚上,杨皓在写测量仪的用途和用法时,还跟李承乾说:“这东西,是先师想到的。他说,这东西用勾弦定理可以测出天下精确地形。
“只可惜,皓只记住了皮毛。先师说,这样还是很简陋的。还说算学,才是真正的道。要是精通算学,可计算天地万物。”
李承乾不信:“算学虽重要,只是能计算天地万物,是否太夸张?”
“你不信?”杨皓停下笔,说。“你可知月亮与我们多远?”
李承乾傻眼:“这如何能知?”
“可先师用那粗陋测量仪测算出,月亮与我们相距六十至八十万里之间。只可惜测量条件过于简陋,无法测出准确值。”
“六郎莫非是吹牛?”
李承乾将信将疑。
杨皓也不写了,拿来一张纸,又做了一个示意图。
“先师在分别在两年中的同一日,以日落开始,以漏计时,在同一个时间内,在相距约两百余里的一东一西两处海边,用那测量仪测量月亮角度。”
他又说:“可还记得那测量仪上的半圆板?那就是可以用来计算角度的。”
他在纸上画了一个三角形:“每年的那一天,都是下弦月。两地海面高程大体一致。先师两次,都对准下弦月一角测量。在月亮升到同一个角度时进行测量,月亮与我们大地相对位置理应相同。
“两地的测量,可得到一个角度差,利用这个角度差,便可计算月亮与我们的大致距离。只可惜测量设备更精密,先师无法算出精准数字。”
李承乾看着示意图,隐约觉得其实是可以计算出来的。但还是嘴硬:“便是测量出月亮距离,又有何用?”
杨皓沉声说:“我师徒去到大秦国边境时,凌晨忽然见到天空中有流星划过。天空有一火球自西南东北坠落。而往西走了数日之后,听人议论火球。说是早晨太阳初升时见到同一火球。”
他问李承乾:“若是天圆地方,太阳升起后,应当各地各处均同时见到太阳。为何东西两地在同一时刻,却一处已经天亮,一处仍是黑夜?”
李承乾想了一会,不确定说:“可是因为高山挡住了太阳?”
“若是住在山边,便是看不见太阳,天上也会发亮。”
李承乾想了一会,终于明白他想说什么,只瞪大了眼睛:“六郎是说,大地并非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