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影》 第三十四章. 柳暗花明 ?张万堂带着仅存的四名巡卫紧紧护着方政和他的女人,拨开面前的人群向巡察府的指挥所跑去;在垂云桥被炸的那一瞬巨响中,自己的人便被奔逃人群中窜出来的绘影刺客斩杀过半,但他只能惊惧地看着那些绘影刺客不断地从后方将刀快速自巡卫的侧颈、背心抽走,就像拔下栓塞一般带出一泼波飞血。无数只苍白的面具盯着自己,那些目不可视的视线就像无睑之眼一般灼烧着自己的灵魂。 脚下就如同灌了铅水一般难以挪动,张万堂眼睁睁地看着那一队绘影刺客向自己走来却是忘了该如何应对,平时精通的刀术此时也完全派不上用场,因为指尖的颤抖早就出卖了他的本心;他在灵魂深处都在惧怕这群穿梭于暮夜之间的影子。 绘影之人似是从不曾有过犹豫,在确认了张万堂几人的状态之后便提刀掠至;一众巡卫也踏前而上以军阵刀法予以还击,但绘影刺客的刀刃总是能寻到这刀阵之中的缝隙趁虚而入,巡卫刀阵中的每一次破绽便会在本阵之中扬起一片血花。眼见巡卫就要撑不住绘影的进攻了,却见双方交锋之地的侧面飞射来一柄长枪,直直贯穿一名绘影刺客的胸膛将他射倒在地。 众巡卫在这一记掷枪之下算是缓了口气,双方的阵线也稍稍分开;侧面冲过来的是一队脸上绑着裹面,手提无缨钢枪的劲装武士,这一队人皆是虎背熊腰的精壮身形,踏着整齐的步伐穿过混乱的人群向绘影刺客冲去;为首一名身着玄色缎袍的武士,他虽是满头花白,但那双圆睁的虎目却射出震人心魂的神光,这一队人也是他的身法最为高深,只是俯着身子几个箭步就超出队列冲到了绘影刺客队的面前。 随即形势就发生了逆转,在那带头武士的一声声宛若雷霆般的高声怒吼下,这一队长枪竟是如同一堵无形的墙一般硬生生拦住了绘影刺客,纵是面对那些刺客舍身般的疯狂进攻仍是屹立不动。 张万堂见这队武士应不是敌人,便赶忙集结了还能行动的巡卫,一边高叫着巡察府办事,一边跑到方政身边拽起他脱离人群。 那方政久居庙堂,且身形太过臃肿,跑了不到百步便叫唤着跑不动了;张万堂这下急了:身后那队武士一时拦住了绘影刺客,但却不知能截住他们多久。这方大人却在此时停下,若是那绘影刺客追上,那自己这几个人不也得跟着搭进去? 张万堂只得走至方政面前半跪在地请求道:“方大人,前方再走两条街便是巡察府的驻所,待到那里再歇也不迟啊!” 谁知那方政竟是突然发了火,大声喝斥道:“每个月朝廷给你们巡察府拨发那么多银子!就养了你们这一群废物!?竟是在新年大庆之时还出了这么多乱子!老夫回头定要在朝堂之上参你们轩辕铮那老匹夫一笔!” 张万堂忙低下头去,豆大的汗顺着他的额角滚落,他没料到这方尚书突然发难,但仍是低声说道:“请大人恕罪...但此时生死攸关,还请尚书大人尽快去往巡察府指挥所。” 方政低哼了一声,但仍是在巡卫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他搂着杨雪心的腰对那个美人对她笑道:“瞧见了么?这便是你们平时所不敢招惹的帝都执法者,巡察府;也就是吓唬吓唬小毛贼罢了。” 张万堂心中不忿,但这方政乃是朝中大员,自己一个区区副指挥使是怎么也不敢得罪于他;眼见自己手下的几个巡卫衣襟上都溅了些许血渍,而这方政刚一安定下来别开始搂着那美女调笑,张万堂只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将手下再次分在方政四周护着他向指挥所走去。 这方政也的确是奇人;这才刚逃出那生死难测的碎玉河没多久,便将自己歪斜的发冠与衣衫整理妥当,看上去就像今夜崩碎的垂云桥、殒命的护卫不曾出现一般。 张万堂走在队伍的最前方,瞧见方政这幅作态,不知何来的心气,竟是扭过头对那方政说道:“方大人,您可知今夜为了护得您的周全,有多少巡卫丧命?而那总死法却是毫无荣誉可言的。” 方政却是毫无犹豫地哼道:“朝廷每年拨重款养你们这群武夫不就是为了干这个的?!,平时帝都平安无事,你们便光拿银子不做甚事;这次伤了几个人却在本官面前邀起了功?!” 张万堂一时被激起的心气被这方政两句狠话打得精光;方政似是也觉得当着下属的面不好太损了张万堂的面子,便哼了一声作罢。张万堂松了口气,便沉默着带队护着礼部尚书向指挥所走去, 在灯光昏暗的偏街走了一会,才算是看见远处小楼之上巡察府指挥所的灯光,只要再绕过,面前这一条街便安全了,张万堂不由得松了口气。 可能噩梦即是如此:待你回首不见之时,心中侥幸以为躲过了一劫,但它却藏于身后的每一寸阴影之下。 还未及这些巡卫的脚步放缓,四周墙角的影子却像是伸出了触手一般裹紧了众人的脚步;那些驱之不散的鬼影又缠了上来。 身着黑衣,头戴裹面的提刀恶鬼如影随形,他们似是从后方追寻至此,或是早于前方设伏;半空中时远时近的尖锐嘶鸣似是他们尖锐的嘲笑,从发觉到他们到身周的合围圈形成似乎只隔了一瞬,但却将自己几人的生路全部斩断。 杨雪心本以为跟了方政定能荣华富贵,谁想这一夜竟是惊魂不断;此时她面色苍白,正掩住了唇颤抖着轻泣;那方政也总算是消停下来,他紧紧用双臂箍住杨雪心的腰,似是这女人便是他的“盾”一般;绘影的猎杀网不断缩小,几位巡卫都快要被逼的脊背相贴了,却听到楼宇之上传来一声轻笑。 在这个场合之下竟能有人发笑?张万堂一愣,抬头一瞧:一名身着贴身玄衣,及膝短裳的蒙面男子正蹲伏在众人头顶的屋檐之上望着正拔刀相向的双方。 “好戏刚刚上演?看来我到的正是时候。”那黑衣人探身一跃,便自二层的屋檐之上一个灵巧的折身空翻稳然落地,又缓慢起身站在双方刀尖儿的正中间;张万堂看到他除了身着一件似是被涂纹了印章在上的短披外,双臂上佩戴着格外厚重的护臂,那护臂外侧横着利刃,应是用于近身搏杀;腿侧亦是绑着一柄短刃,此外便别无他物...但若只是凭那柄短刃搏斗,实在太过玩笑。 那男人落地后回过头瞧了张万堂一眼哼道:“就连无知的匹夫也知道举刀杀人,但那也仅仅是屠命而已;今夜我就教教你们这群巡卫,何谓技艺。”说罢他双臂一抖,那厚重的护臂之下竟是蹭的一声弹出一对雪亮的双股利刃。 巡卫平素也会在小臂处佩戴护臂,但那护臂大多是硝皮所制,极为轻便;而这男人的护臂看上去就极为厚重,内里竟然还藏了机关。那对利刃约有尺长,似是被那刃甲之下的机关击发,长短伸缩收放自如;不知为何,张万堂站在此人的身后,却感到是一座大山巍然屹立于前。 那一队绘影刺客见突然窜出来这么一个人,也是愣了一瞬,但随即便挺刀尖啸而上;蒙面男子抬起左臂一拧,刃甲之中的双股钢刃便衔住了当头劈来的一刀,の而他右臂刃甲上的钢刃旋即送进绘影刺客的心窝;蒙面男子肩膀振动,那钢刃在绘影刺客心口狠狠一搅便拔了出来,带出了一腔鲜血。 二人交手不到一息,绘影刺客便丧了命,这蒙面男子的迅捷的身法和无情的手段使张万堂等一众巡卫被惊住了:纵是黑衣局的高手也不可能在一息之间斩杀绘影刺客吧? 剩下的几个刺客见了同伴的死亡却似是更兴奋一般,在那同伴的躯体倒地的一瞬便抬手砍断了墙边的火把冲了过来,将蒙面男子围在中心举刀劈斩,一时间昏暗的巷中竟是钢刀入肉的闷响和绘影刺客提刀跑动的身影。 张万堂见这副景象,想带着巡卫上前支援那蒙面男子,便招呼了人向前跑去;但刚冲到绘影的围杀圈,却见一团漆黑的东西自那边飞了过来,赶忙侧首闪过,他低头一看:地上那一团东西不就是一名绘影刺客的人头? 前面的合围圈又传来几声刀剑碰撞的脆响和闷哼,随后便是连续几声躯体倒地的声音;张万堂借着地上火把的光亮,能看到前面阴影中露出的是一副刃甲,尚未收回的刀刃边缘正有血珠滚落,地上已然倒着那几具绘影刺客的尸体。 那蒙面男子从黑暗中走出,脸庞上仍沾染着不少血迹,漆黑的衣裳上看不出颜色,但感觉也是被****了少许;他似是近距割断了许多动脉命门,才被喷溅成如此模样,整个人少了几分之前刚出现时的笑闹之气,却似是正在人间缓步前行的死神。 张万堂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却是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个男人身手如此恐怖,如若他想的话也许一瞬间便可以取走自己和这几个巡卫的性命。便竟然是连对他举刀的勇气的拿不出来,其余的巡卫更是圆睁双眼看着迎面走来的黑衣蒙面男子,不知该如何应对。 还好那蒙面人在逐渐走过来的时候缓缓收回了刃甲中的钢刃,褪尽血渍的钢刃在轻微的金属摩擦声中滑进膛内,张万堂这才松了口气。那男子越过张万堂等几名巡卫,走至方政面前。 他伸手将正瑟瑟发抖的杨雪心拉至一边,随即又探手而出紧紧攥住方政的衣襟将他拽起来,方政那重逾二百斤的臃肿身躯在他面前似是无物,方政被蒙面男子吓得哎哎叫唤,却是吃了一记耳光。 “尚书大人!以后你若是再找巡察府的麻烦,我定将你脸上这对招子生挖出来。你若是不服便可来找我,你爷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铁杉吴幽!”方政听着面前蒙面男子的狠话,心中本有一丝忿恨,但看着眼前那对眼睑沾血的狼目,再想想这蒙面人的手段,便禁不住打起了寒战,赶忙连声应允。 吴幽似乎对他的反应比较满意,轻声哼笑了两声拍了拍方政的脸,便松开手将他摔在地上,随即便转身离去;方政正揉着屁股想喊痛,却看到那几个巡卫竟各自退后两步将那吴幽放了过去,刚想责骂那些巡卫两句,却见那蒙面男子又站住了脚,便急忙将那些抱怨咽回肚子里去。 “从此也别再让我见到拿女人当挡箭牌,否则定不饶你。”吴幽站在众人面前沉吟了一会,侧过头留下这么一句话便消失在巷尾的黑暗中。 ; 第三十五章. 生疑 ?平王叶爀煊手持点钢长枪站在本方枪阵的最前方,三步之外便是刀路已有变乱趋势的绘影刺客;此次他准备充分,士气高昂,自然不同于上次中埋伏时的措手不及。 在叶爀煊的指挥下,滴水不漏的龙王枪阵纵是面对绘影刺客凌厉的攻势仍是屹立不动;钢刀劈斩的方向似乎总是有一杆长枪等在那里,区区几枚枪尖儿,却似是在碎玉河畔组成了一堵坚实的墙。 眼见绘影刺客的身形不似之前那般自如,平王心想他们的心绪应是出现了动摇,心中暗喜,便高喝着命令使枪阵由守转攻,转瞬间那固若金汤的“高墙”就变作如盖的黑云;绘影刺客匆忙组织的防御几息间就被扯碎,银龙般的长枪不断探出,刺穿那些仅覆皮甲黑衣的躯体。 余下的刺客见大势已去,拼力挥刀暂时逼退了攻势便扭身逃走;一名持枪武士忙上前问道:“将军,我们追不追?!” 平王提了提有些滑动的裹面,瞧见远处慌乱的平民群中已有一只甲色鲜明,队列齐整的队伍冲开人群向这边行进,叶爀煊眯眼细看:那些高耸的挂缨长戟正是禁军们的表示性兵器。 “禁军已经过来了,若是被他们发现了不好解释,我们先撤退。”说罢叶爀煊示意武士们收起兵器,所有人都收起长枪,走至暗处将裹在腰间的粗布解下重新捆扎在枪身上,并将染血的外袍脱下反穿于身,扮作寻常的平民混入了周围的街道。 张威在得知了垂云桥被炸断之后就急忙带着指挥所内的待机巡卫赶到碎玉河畔,但当他到了此处时却发现这里的一切都结束了:街道上已经站满了身着铠甲手持长戟的禁军军士,原本冰冷的钢甲枪尖儿本应让人畏惧,此刻竟是让人感到那些面无表情的军士是如此可亲。 此时已有不少军士抬着担架将街上的尸体用白布盖住抬至街边;垂云桥周围的楼阁上的火还仍未熄灭,明亮的火光使张威能清楚地看到地面上杂乱的脚印与一片片溅了血的砖面。 看着眼前这一切,张威脑中竟是一片空白:这些绘影刺客难道连一丝怜悯之心都没有么:在新年庆典之上,不论王族百姓身份贵贱,都会将平日的矛盾或是不快稍稍放下共度佳节。可这群无心的鬼却仍是在这喜悦之上泼了一抹血污,就连无辜的平民也不放过? 远处传来一阵怒骂声,张威回过神抬头望去,却见前面是一名身材魁梧的黑甲男子推开了几名正围着他劝阻的文官衣装的部下大步向这边走来。 张威认得此人:黎慎,禁军府都督,统领帝都三路十万禁军,若问起哪一位官人当今圣上最信任的辅臣,那想必朝中百官定会说出黎慎的名字。 黎慎出身息风武家,相传此人天生神力却又不乏心智,乃是百年不遇的将才,所以深得皇帝信任,这统领中军的重任往往都是落在他的肩上。 但张威也知道此人有着息风之人的通病:暴脾气,而且他对巡察府的“不作为”也有不小的意见。 黎慎身材魁梧,天生神力,几名文官自然是拦他不住。只见他双臂一推,那几名劝阻的文官便几乎被他平平推至两侧;黎慎大步走至张威面前,不待张威行礼便高声喝道:“你们巡察府这群窝囊废!在新年庆典上都能闹出这么大的乱子!让轩辕铮滚出来见我!” 张威仍是仅微躬着身子沉声说道:“轩辕大人仍在指挥所内统筹对策,黎将军若是有何指示可先对下官吩咐。” 黎慎怒哼一声道:“对你吩咐?!就凭你一个区区指挥使也配跟老子谈论?!你可知道今夜因为你们这些巡察府的窝囊废老子搭了多少个什人队?你现在居然还有脸面站在老子面前?” 那些部下见黎慎的脾气又有些控制不住,便又围了上来好言劝慰着,张威面对这个高了自己不知多少级的黎慎,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一直低着头保持沉默。 不一会身后传来一声轻咳,张威听得那声音才松了口气;赶来的人正是巡察府统领轩辕铮。 黎慎瞧见张威身后的轩辕铮,愤怒的架子稍收了几分:轩辕铮虽官品不高,算不得朝中重臣,但他为人刚正,口碑素来良好,在帝都之内也极为受人尊重,黎慎自然不好当他的面太过欺压他的手下。 轩辕铮轻拍了下张威的肩膀,便走上前抱拳一礼道:“黎将军,垂云桥被炸毁这件事的确是下官所没意料到的;本待与烟花台的禁军将士围剿贼人,却被断了路,实在是下官的无能。” 黎慎听轩辕铮如此说,心中也知错不全在他,便长叹一气说道:“算了,那接下来封锁街道的事便交于你们巡察府与城卫的人了,匆忙间便调动如此庞大的禁军队进城已然不该,待这边的事处理完本将便要撤兵了。” 说罢黎慎便转身离开,轩辕铮对着他的背影躬身一礼,才站起来对张威低声说道:“刘昌明这混账搞什么鬼,今夜他设防的区域怎么一点动静没有?就算没有刺客经过那里,听见这边这么大的动静怎么还是一动不动,巡察府防区的左翼边缘被刺客暗袭伤亡多人。” 张威听完轩辕铮这话不由得紧锁双眉心中暗想:刘昌明这人虽是贪权图势,但里子应是没什么心眼;这情况下仍是毫无动静虽说也没什么明面上的过错,但这事要是一经推敲那可有些不对了。 “莫不是他受了什么指示?这若是法司的人细查定是要落个畏战之名,他城卫所统领的位置可就不保了。”张威低声对轩辕铮说道,这若不是有巨大的甜头勾着刘昌明,他哪来的胆子敢如此得罪巡察府? 轩辕铮捻须沉吟了片刻,才叹道:“我真不愿向那个方向想,同为一朝之臣,我不想日后难以相见。” 张威听他这么说,只得不再提及此事,轩辕铮却说道:“对了,刚见了你的副官肖凌玊被抬进了指挥所,你若是此时无事便去探视一下吧,这里有我在便可。” 张威一愣:前日沈子平刚兵解殒命,徐泰然伤心欲绝,难道这才隔了一日不到自己便也要体验一次? 所幸轩辕铮提了一句:“不是致命伤,送来的时候已经止过血的。”这才将心放下,快步向巡察府指挥所跑去。 待得张威到了指挥所,竟是被室内的情况惊住了:原本极为宽敞的屋内此时躺满了身染血渍的伤者,大致扫了一眼已然有今夜出动人数的一半了,而且这还仅仅是伤者... 张威一路皱眉瞧着各个巡卫的伤势,又在室内绕了好多圈,这才在一个略偏些的拐角见到了肖凌玊:一名铁面鬼盘腿坐在他身侧,而他正在一副担架上靠墙而坐;此时他身着一身黑衣局的制式贴身黑衣,平时惯用的剑此时收于鞘内正放在他身侧,右肩上缠了多层纱布,自肩窝处透了一丝红印。 张威眯眼一瞧:这肖凌玊伤成这样,竟是用能动换的左手扶着烟锅徐徐抽着。 他走过去轻咳一声,引得地上的二人都回过头来瞧他,肖凌玊一看是张威,便轻声笑道:“张兄,那边的任务完成的怎样?” 张威摇摇头:“不太顺利,与张万堂走散了,此时轩辕大人已亲自上前指挥,他说你受了伤我便赶来看看你。”说罢他半蹲于地观察着肖凌玊的伤势。 肖凌玊对守在身旁的铁面鬼点点头,那铁面鬼便站起身子消失在回廊中,张威这才问道:“凭你的身手,竟也落了个这般的重伤?” 肖凌玊笑了笑表示无大碍,他探头四处望了望,见无人向这边看来,便拽过张威的衣襟将他拉至身边。低声说道:“我怀疑城卫与绘影暗中有所联系...墨玉坊那边尽是绘影刺客,我便是在那里中了埋伏,但街道之上却丝毫见不到城卫的踪影。” 张威沉吟片刻说道:“果然与轩辕大人所料想的一般,若此事属实,那帝都之内的态势已然陷入水深火热之境。” 城卫,虽人员大多为帝都平民,但也算个执法机构...此时连原本的执法者也变作了恶鬼的走狗的话,那些为了“正义”而泼洒的鲜血和殒命的亡魂,不就如同一个溅了血的笑话么? ; 第三十六章. 魇鬼 ?邱千隐仍与那绘影刺客在巷口交战,二人的身上都添了些伤口。虽说此时邱千隐握刀的手仍是平稳的,但他心中的不安却被渐渐放大:二人交手至少有盏茶的工夫了,对面那手段诡异刁钻的黑衣人却仍是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此人的刀术绝算不得出神入化,但那难测如阴的身法与那些无处可寻的飞刀使得自己疲于应对;这般难缠的对手,怕是自己前所未见。 正在邱千隐开始担心这搏杀被拖的太久会对自己不利时,巷子外传来的一声隼笛的尖鸣,邱千隐听闻那声信号后心中暗喜,将左腕捆系的短刀甩出将那绘影刺客逼退两步。 随即邱千隐的背后方向便蹭蹭射来几发飞箭,将那绘影刺客的攻势瓦解;这便是邱千隐部的惯用技法了:由身手高强的邱千隐击溃对手的防御寻找破绽,再由藏匿于暗处的铁面鬼射手予以射杀。二者以隼笛尖鸣为号,得手率极高。 巷中灯光昏暗,纵是那绘影刺客身法灵若狡狐却仍是被暗处射来的黑羽短箭逼的不断后撤。 邱千隐见这刺客竟是能仅凭身形躲闪避过了多枚暗箭,便打算亲手将其速速斩杀以绝后患。想法一定,他便贴着墙快步踏上,循着一个暗箭射击的间隙便挺刀刺向那绘影刺客的侧颈。 谁料这一步还没迈出去,邱千隐却突感大腿一阵麻痹感传来,再是难以提起蹬地而出的气力,只得收回钢刀,他低头一瞥:腿上不知何时竟被钉上了一只极为纤细的飞针。 邱千隐心中暗道不好,果然那头戴面具的绘影刺客趁着这个机会,侧滑两步以邱千隐的为“挡箭牌”快速冲出了巷口;而一旁院子中的一棵枝叶茂盛的罗汉松上也是一道黑影一掠而过,自树上跃至了墙外;待邱千隐拔出腿上的钢针追了出去发现街道上早已没了他的人影。 他暗骂一声,撕开腿上伤处的布料一瞧:这针是喂过毒的,便举刀在伤处划了两道的不浅的刀口,快速挤出了毒血。 身后的几名铁面鬼追了上来,正是之前被邱千隐派出执行任务的那几人。 一名铁面鬼上前为邱千隐的伤处撒了止血的药粉并将其扎紧,随后问道:“邱先生,这毒伤可要及时处理,此时便不要再追赶那刺客罢?” 邱千隐沉吟片刻,感到腿上的伤处的确是逐渐变得麻痹,便叹道:“那我便先撤离此处,但你们几人稍后速至临梦庭暗中支援前去搜寻的巡察府人员。”那几名铁面鬼诺了一声便护着邱千隐离开了已无人迹的花界大道。 城南花界,临梦庭 远处垂云桥炸裂的巨响亦是传到了这间华美奢靡的酒屋,不少客人重新将敞露的衣襟拉紧自房中探出头询问情况,侍童们纷纷躬着身子上前劝慰客人,一壶壶赔罪的美酒被送入客人的房间,不一会骚动便被平息,回廊中又隐约传出了女人的娇笑。 江楚歌攥着拳头站在顶层的围栏边瞧着下面逐渐安稳下来的场面,轻轻哼笑一声,便转身快步走入暗梯进了自己的阁楼。 室内仅燃着一支蜡烛,显得十分昏暗;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人皮面具,乍一看就如同无间地狱的苦相墙。 江楚歌轻缓地搓揉着有些僵硬的面颊走至桌前,探手自抽屉中取出一只木盒,便回身坐在椅子上。他将木盒拉开,里面盛装的满是半透明的白色药膏;江楚歌自怀中取出一只竹管,又用手指挖了些药膏涂抹在管口,借着烛火将那药膏炙烤了片刻,便凑在鼻端缓缓吸嗅。 那雪白的膏散发着馥郁的浓香,却不似是自然天成的香气。江楚歌嗅着那枚竹管的烟雾缓缓躺倒在椅子上,那药膏似是有极强的药性,江楚歌似是身子瘫软一般陷在躺椅之中,眼睛半睁,嘴角挑动,神色似是极为舒适愉悦。 药膏不一会儿便燃尽了,江楚歌手中的竹管也被他随意地掉落于地上。他抬起手拭去眼角的泪水,又坐起身将那木盒合好收入抽屉内。 他站起身走至窗边将窗子打开,这间阁楼的窗子正对临梦庭的入院拱桥,所有行至此处的客人都会被看的清楚。 他正待探出身子瞧瞧远处烟火台那边的状况,却见院子自碎玉河方向外行来了一队提灯人;照时间看此时碎玉河那边的行动差不多结束了,街道应该也封上了,理应不该有闲客游人在这花界中继续游荡。 但下面这队提灯人却像是丝毫没有在意碎玉河畔的事故一般,整齐地列成一线纵队,正快速向临梦庭的拱桥走来。 江楚歌轻轻拍打着窗沿笑道:“应当是巡察府的人吧...你说呢?” 屋内并无他人,只是江楚歌的眼光总是时不时飘向床头那扇单独摆放的面具;那面具也不同于墙上挂着的那些人皮肖像面具:仅是一张惨白的脸上带着三只空洞,正如肖凌玊、邱千隐所遇的那两名身手如魔的绘影刺客。 但这副面具却是一张面带需黑色泪痕的笑脸,乍一看便十分诡异;那张脸就如同在坟场起舞的恶鬼:它肆意暴喰着周遭新丧的亡魂,讥笑着嘲弄着伴随死者而至的祝福。这副面具定会在黑夜之中震碎那些弱者的肝胆。 明知那副面具不会与他相谈,但江楚歌却似是在等待它的“答复”一般斜眼瞧着它,平素里温柔平和的笑早已不见踪影,那张不知是否属于他的“脸”上满是阴暗如乌云的死气。 正在此时,屋外传来了枯叶归根般细微的脚步声,旋即屋外便有人低声禀报:“魇鬼大人,吾主绯月请您速至中庭,有一队巡察府的人即将抵达。” 江楚歌轻嗯一声,屋外便没了动静;他对着桌上的铜镜瞧了瞧自己的面容,似是与平时没有什么异样,便整理了下衣襟走至门前。 但那道门被重新关闭,那名临梦庭的管理者重新行至中庭时,巡察府的人刚好步入临梦庭院内,迎接他们的是一张带着春风般和煦的俊朗笑容。 暗室中隐藏的那些阴郁事物似是很难被想到与这微笑之人有何关联;江楚歌笑的就如同见到了久别的旧友一般自然;使人舒适的问候语已在口中兜转良久;他即是此间酒屋中最为体面的华服公子。 但只有见过他真面目的人才知道:那张微笑的脸,在阴影之中,如梦似魇。 ——————————————————————————————————————————————— 刘靖渊面色冰寒地领着一整编队的巡卫走上临梦庭的拱桥,门前早已有一位面带微笑的华服公子站在那里等候。 “衣着高雅,和煦的笑面;此人就是杀害沈子平的绘影暗桩?”刘靖渊心中暗念,那人却先走了上面,对着刘靖渊一揖道:“不知诸位官爷来此间小馆有何公干?” 刘靖渊冷冷地盯着江楚歌的脸,对他说道:“今夜碎玉河那边儿出了乱子,据信有可疑人物在这临梦庭出没,扰了生意还请见谅。”说罢便抬手示意众巡卫清场。 江楚歌的表情略微僵了一瞬,这才走上前重新说道:“这位大人,您应该知道帝都之中有不少尊贵的客人常来此处捧场,就算是巡察府长官如此行动,怕是也会引起其余贵客的不满吧?” 刘靖渊为人刚正不阿,骨子中的硬气更是在巡察府中出了名,听江楚歌搬出临梦庭的幕后支柱压自己竟是嘿然一笑。他转而抬起头,直视着江楚歌的双目高声喝道:“众巡卫!所有客人,全部请到中庭!若有不从者,以拒捕罪状处之!” 江楚歌嘴角的笑容虽然尚未褪去,但眼中隐忍的凶光却似是被钢索拴住的猛兽一般蠢蠢欲动。刘靖渊低哼一声,擦过江楚歌的肩膀大步走进临梦庭。 那些被巡卫从屋内“请”出来的客人大多都是家境显赫之人,但却没有什么高官,想来应是今夜的新年祭出现在这烟花之地实在太过难看。 但能进临梦庭的客人大凡都是见过些世面的,此时瞧着周围站着一群身着官服腰悬佩刀的巡卫,都只得将心中的不满压在嘴里。 刘靖渊瞥了眼下面那群衣衫不整的客人和面色潮红的莺花舞伎,吩咐几名巡卫看好这些新年祭仍不忘歌舞声色的客人,便自己带着其他巡卫走向临梦庭的后院。 江楚歌冷笑地瞧着刘靖渊一队人消失在中庭,眼前突然飘过一只绯红的蝴蝶;他抬手并指夹住那只“蝴蝶”,原来那是一只用深赤色的纸折成的纸蝴蝶,但应是折纸人手巧的缘故,那蝴蝶便是栩栩如生,似是要脱手而飞一般。 江楚歌将那纸蝴蝶收进袖口,不再理会中庭那些巡卫而转身上了楼。他走至二楼回廊,在那深长的走廊中慢行了片刻,一直到了一扇木制拉门前。 屋内传来一声女音:“进来吧。”那被拖长的声调透着慵懒和无心,听上去略有些冰寒;江楚歌听闻那女子的声音后便拉开木门走了进去。 这间藏于帝都最奢华的花坊之中的小房间竟是充满了浓郁的药香,与一墙之隔的花坊中庭显得格格不入;前厅内的墙边、地面、桌上都摆放了层叠烛台,上面燃着白色的鲸油蜡,在这烛光的海洋中蜷坐着一名身着粉衫的女子,她身下的木椅似乎就是她独驶的孤舟。 “唤我来此处所为何事。”江楚歌走至她身边,将那枚纸蝴蝶放在她面前的桌上轻声问道。 那女子此时正侧着身子在暗窗的缝隙中望着在后院搜寻的一众巡卫,尚且看不清面容;她手中捧着一只雕花的铜暖炉,用绑缚了一方丝巾的白嫩纤手轻缓摩挲着铜炉的表面,就像在抚摸一只猫一般轻柔。 江楚歌见她不言语也不急躁,只是站在一旁与她一同望着外面无头苍蝇一般寻找暗道入口的巡卫;那处暗道虽是被巡察府的那名暗探发现,但这一天的工夫足够绘影的匠人封填入口了。 那女子又瞧了片刻,这才将手炉放在桌上,转过身子对江楚歌说道:“昨夜你不该对那名巡卫暗探出手;此时这些巡卫定是心怀仇恨到临梦庭来,我担心会惹出事端。” 这女人转过头,明亮的烛光照出了她的容貌:细密的蛾眉下是染了水色般通透的双瞳,纤长的睫毛随眼睑轻颤翻飞如蝶翼;高耸的鼻梁与尖挺的鼻尖儿都与寻常女子大为相异;洗净了胭脂的唇上缺了丝血色,却多了份柔弱;领口露出的一截嫩颈如云垂美玉一般细腻白嫩。 这一切五官相都该是上天的恩赐,这女人的容颜妩媚中透着一丝冷漠,竟是将将花界之中以容貌出名的苏玉珑比了下去。 可她得了这样一副足以使万众倾倒的容颜,脸上却是没丝毫表情;仅是对焦目视前方的双瞳中也毫无感情色彩,若不是刚听了她的声音,就如同一只蜷在椅子上的华美傀儡一般。 “但我们的规矩不是如此,你是知道的,绯月。”江楚歌却像是无视她的美一般,面不改色地说着自己的想法:“任何窥视到机密的人是无可能放任离去的。” 名唤绯月的女子探出身子取过桌上的红色纸蝴蝶,将那蝴蝶借着烛火点燃。她望着那只蝴蝶一点点化作灰烬,轻声叹道:“与你们这些男人说这做什么,每次便是拖着一副要死的身子来麻烦我。” 江楚歌轻哼一声道:“我不是来此处听你抱怨的,你唤我究竟所为何事?下面还有一群巡卫要应付。” 绯月重新蜷回身子,她望着后院中搜寻无果准备撤退的巡卫嘴中说道:“斩蟌与九幽已经回归,斩蟌受了伤近些日子无法行动,你等下去善后下便好。”说罢便不再言语。 江楚歌拉开木门走至门外,回过头瞧见那女子已经将手上的丝巾重新系在脸上,此时正蜷坐在椅子上翻叠着折纸,那缩成一团的娇小身影就如同烛光之海上的一叶小舟;他瞧了那身影一瞬,便重新拉紧了木门离开了这件暗室。 ; 第三十六章. 伴月鬼 ?邱千隐仍与那绘影刺客在巷口交战,二人的身上都添了些伤口。虽说此时邱千隐握刀的手仍是平稳的,但他心中的不安却被渐渐放大:二人交手至少有盏茶的工夫了,对面那手段诡异刁钻的黑衣人却仍是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此人的刀术绝算不得出神入化,但那难测如阴的身法与那些无处可寻的飞刀使得自己疲于应对;这般难缠的对手,怕是自己前所未见。 正在邱千隐开始担心这搏杀被拖的太久会对自己不利时,巷子外传来的一声隼笛的尖鸣,邱千隐听闻那声信号后心中暗喜,将左腕捆系的短刀甩出将那绘影刺客逼退两步。 随即邱千隐的背后方向便蹭蹭射来几发飞箭,将那绘影刺客的攻势瓦解;这便是邱千隐部的惯用技法了:由身手高强的邱千隐击溃对手的防御寻找破绽,再由藏匿于暗处的铁面鬼射手予以射杀。二者以隼笛尖鸣为号,得手率极高。 巷中灯光昏暗,纵是那绘影刺客身法灵若狡狐却仍是被暗处射来的黑羽短箭逼的不断后撤。 邱千隐见这刺客竟是能仅凭身形躲闪避过了多枚暗箭,便打算亲手将其速速斩杀以绝后患。想法一定,他便贴着墙快步踏上,循着一个暗箭射击的间隙便挺刀刺向那绘影刺客的侧颈。 谁料这一步还没迈出去,邱千隐却突感大腿一阵麻痹感传来,再是难以提起蹬地而出的气力,只得收回钢刀,他低头一瞥:腿上不知何时竟被钉上了一只极为纤细的飞针。 邱千隐心中暗道不好,果然那头戴面具的绘影刺客趁着这个机会,侧滑两步以邱千隐的为“挡箭牌”快速冲出了巷口;而一旁院子中的一棵枝叶茂盛的罗汉松上也是一道黑影一掠而过,自树上跃至了墙外;待邱千隐拔出腿上的钢针追了出去发现街道上早已没了他的人影。 他暗骂一声,撕开腿上伤处的布料一瞧:这针是喂过毒的,便举刀在伤处划了两道的不浅的刀口,快速挤出了毒血。 身后的几名铁面鬼追了上来,正是之前被邱千隐派出执行任务的那几人。 一名铁面鬼上前为邱千隐的伤处撒了止血的药粉并将其扎紧,随后问道:“邱先生,这毒伤可要及时处理,此时便不要再追赶那刺客罢?” 邱千隐沉吟片刻,感到腿上的伤处的确是逐渐变得麻痹,便叹道:“那我便先撤离此处,但你们几人稍后速至临梦庭暗中支援前去搜寻的巡察府人员。”那几名铁面鬼诺了一声便护着邱千隐离开了已无人迹的花界大道。 城南花界,临梦庭 远处垂云桥炸裂的巨响亦是传到了这间华美奢靡的酒屋,不少客人重新将敞露的衣襟拉紧自房中探出头询问情况,侍童们纷纷躬着身子上前劝慰客人,一壶壶赔罪的美酒被送入客人的房间,不一会骚动便被平息,回廊中又隐约传出了女人的娇笑。 江楚歌攥着拳头站在顶层的围栏边瞧着下面逐渐安稳下来的场面,轻轻哼笑一声,便转身快步走入暗梯进了自己的阁楼。 室内仅燃着一支蜡烛,显得十分昏暗;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人皮面具,乍一看就如同无间地狱的苦相墙。 江楚歌轻缓地搓揉着有些僵硬的面颊走至桌前,探手自抽屉中取出一只木盒,便回身坐在椅子上。他将木盒拉开,里面盛装的满是半透明的白色药膏;江楚歌自怀中取出一只竹管,又用手指挖了些药膏涂抹在管口,借着烛火将那药膏炙烤了片刻,便凑在鼻端缓缓吸嗅。 那雪白的膏散发着馥郁的浓香,却不似是自然天成的香气。江楚歌嗅着那枚竹管的烟雾缓缓躺倒在椅子上,那药膏似是有极强的药性,江楚歌似是身子瘫软一般陷在躺椅之中,眼睛半睁,嘴角挑动,神色似是极为舒适愉悦。 药膏不一会儿便燃尽了,江楚歌手中的竹管也被他随意地掉落于地上。他抬起手拭去眼角的泪水,又坐起身将那木盒合好收入抽屉内。 他站起身走至窗边将窗子打开,这间阁楼的窗子正对临梦庭的入院拱桥,所有行至此处的客人都会被看的清楚。 他正待探出身子瞧瞧远处烟火台那边的状况,却见院子自碎玉河方向外行来了一队提灯人;照时间看此时碎玉河那边的行动差不多结束了,街道应该也封上了,理应不该有闲客游人在这花界中继续游荡。 但下面这队提灯人却像是丝毫没有在意碎玉河畔的事故一般,整齐地列成一线纵队,正快速向临梦庭的拱桥走来。 江楚歌轻轻拍打着窗沿笑道:“应当是巡察府的人吧...你说呢?” 屋内并无他人,只是江楚歌的眼光总是时不时飘向床头那扇单独摆放的面具;那面具也不同于墙上挂着的那些人皮肖像面具:仅是一张惨白的脸上带着三只空洞,正如肖凌玊、邱千隐所遇的那两名身手如魔的绘影刺客。 但这副面具却是一张面带需黑色泪痕的笑脸,乍一看便十分诡异;那张脸就如同在坟场起舞的恶鬼:它肆意暴喰着周遭新丧的亡魂,讥笑着嘲弄着伴随死者而至的祝福。这副面具定会在黑夜之中震碎那些弱者的肝胆。 明知那副面具不会与他相谈,但江楚歌却似是在等待它的“答复”一般斜眼瞧着它,平素里温柔平和的笑早已不见踪影,那张不知是否属于他的“脸”上满是阴暗如乌云的死气。 正在此时,屋外传来了枯叶归根般细微的脚步声,旋即屋外便有人低声禀报:“魇鬼大人,吾主绯月请您速至中庭,有一队巡察府的人即将抵达。” 江楚歌轻嗯一声,屋外便没了动静;他对着桌上的铜镜瞧了瞧自己的面容,似是与平时没有什么异样,便整理了下衣襟走至门前。 但那道门被重新关闭,那名临梦庭的管理者重新行至中庭时,巡察府的人刚好步入临梦庭院内,迎接他们的是一张带着春风般和煦的俊朗笑容。 暗室中隐藏的那些阴郁事物似是很难被想到与这微笑之人有何关联;江楚歌笑的就如同见到了久别的旧友一般自然;使人舒适的问候语已在口中兜转良久;他即是此间酒屋中最为体面的华服公子。 但只有见过他真面目的人才知道:那张微笑的脸,在阴影之中,如梦似魇。 ——————————————————————————————————————————————— 刘靖渊面色冰寒地领着一整编队的巡卫走上临梦庭的拱桥,门前早已有一位面带微笑的华服公子站在那里等候。 “衣着高雅,和煦的笑面;此人就是杀害沈子平的绘影暗桩?”刘靖渊心中暗念,那人却先走了上面,对着刘靖渊一揖道:“不知诸位官爷来此间小馆有何公干?” 刘靖渊冷冷地盯着江楚歌的脸,对他说道:“今夜碎玉河那边儿出了乱子,据信有可疑人物在这临梦庭出没,扰了生意还请见谅。”说罢便抬手示意众巡卫清场。 江楚歌的表情略微僵了一瞬,这才走上前重新说道:“这位大人,您应该知道帝都之中有不少尊贵的客人常来此处捧场,就算是巡察府长官如此行动,怕是也会引起其余贵客的不满吧?” 刘靖渊为人刚正不阿,骨子中的硬气更是在巡察府中出了名,听江楚歌搬出临梦庭的幕后支柱压自己竟是嘿然一笑。他转而抬起头,直视着江楚歌的双目高声喝道:“众巡卫!所有客人,全部请到中庭!若有不从者,以拒捕罪状处之!” 江楚歌嘴角的笑容虽然尚未褪去,但眼中隐忍的凶光却似是被钢索拴住的猛兽一般蠢蠢欲动。刘靖渊低哼一声,擦过江楚歌的肩膀大步走进临梦庭。 那些被巡卫从屋内“请”出来的客人大多都是家境显赫之人,但却没有什么高官,想来应是今夜的新年祭出现在这烟花之地实在太过难看。 但能进临梦庭的客人大凡都是见过些世面的,此时瞧着周围站着一群身着官服腰悬佩刀的巡卫,都只得将心中的不满压在嘴里。 刘靖渊瞥了眼下面那群衣衫不整的客人和面色潮红的莺花舞伎,吩咐几名巡卫看好这些新年祭仍不忘歌舞声色的客人,便自己带着其他巡卫走向临梦庭的后院。 江楚歌冷笑地瞧着刘靖渊一队人消失在中庭,眼前突然飘过一只绯红的蝴蝶;他抬手并指夹住那只“蝴蝶”,原来那是一只用深赤色的纸折成的纸蝴蝶,但应是折纸人手巧的缘故,那蝴蝶便是栩栩如生,似是要脱手而飞一般。 江楚歌将那纸蝴蝶收进袖口,不再理会中庭那些巡卫而转身上了楼。他走至二楼回廊,在那深长的走廊中慢行了片刻,一直到了一扇木制拉门前。 屋内传来一声女音:“进来吧。”那被拖长的声调透着慵懒和无心,听上去略有些冰寒;江楚歌听闻那女子的声音后便拉开木门走了进去。 这间藏于帝都最奢华的花坊之中的小房间竟是充满了浓郁的药香,与一墙之隔的花坊中庭显得格格不入;前厅内的墙边、地面、桌上都摆放了层叠烛台,上面燃着白色的鲸油蜡,在这烛光的海洋中蜷坐着一名身着粉衫的女子,她身下的木椅似乎就是她独驶的孤舟。 “唤我来此处所为何事。”江楚歌走至她身边,将那枚纸蝴蝶放在她面前的桌上轻声问道。 那女子此时正侧着身子在暗窗的缝隙中望着在后院搜寻的一众巡卫,尚且看不清面容;她手中捧着一只雕花的铜暖炉,用绑缚了一方丝巾的白嫩纤手轻缓摩挲着铜炉的表面,就像在抚摸一只猫一般轻柔。 江楚歌见她不言语也不急躁,只是站在一旁与她一同望着外面无头苍蝇一般寻找暗道入口的巡卫;那处暗道虽是被巡察府的那名暗探发现,但这一天的工夫足够绘影的匠人封填入口了。 那女子又瞧了片刻,这才将手炉放在桌上,转过身子对江楚歌说道:“昨夜你不该对那名巡卫暗探出手;此时这些巡卫定是心怀仇恨到临梦庭来,我担心会惹出事端。” 这女人转过头,明亮的烛光照出了她的容貌:细密的蛾眉下是染了水色般通透的双瞳,纤长的睫毛随眼睑轻颤翻飞如蝶翼;高耸的鼻梁与尖挺的鼻尖儿都与寻常女子大为相异;洗净了胭脂的唇上缺了丝血色,却多了份柔弱;领口露出的一截嫩颈如云垂美玉一般细腻白嫩。 这一切五官相都该是上天的恩赐,这女人的容颜妩媚中透着一丝冷漠,竟是将将花界之中以容貌出名的苏玉珑比了下去。 可她得了这样一副足以使万众倾倒的容颜,脸上却是没丝毫表情;仅是对焦目视前方的双瞳中也毫无感情色彩,若不是刚听了她的声音,就如同一只蜷在椅子上的华美傀儡一般。 “但我们的规矩不是如此,你是知道的,绯月。”江楚歌却像是无视她的美一般,面不改色地说着自己的想法:“任何窥视到机密的人是无可能放任离去的。” 名唤绯月的女子探出身子取过桌上的红色纸蝴蝶,将那蝴蝶借着烛火点燃。她望着那只蝴蝶一点点化作灰烬,轻声叹道:“与你们这些男人说这做什么,每次便是拖着一副要死的身子来麻烦我。” 江楚歌轻哼一声道:“我不是来此处听你抱怨的,你唤我究竟所为何事?下面还有一群巡卫要应付。” 绯月重新蜷回身子,她望着后院中搜寻无果准备撤退的巡卫嘴中说道:“斩蟌与九幽已经回归,斩蟌受了伤近些日子无法行动,你等下去善后下便好。”说罢便不再言语。 江楚歌拉开木门走至门外,回过头瞧见那女子已经将手上的丝巾重新系在脸上,此时正蜷坐在椅子上翻叠着折纸,那缩成一团的娇小身影就如同烛光之海上的一叶小舟;他瞧了那身影一瞬,便重新拉紧了木门离开了这件暗室。 ; 第三十七章. 暗室之内 ?刘靖渊心中疑虑,自己奉了轩辕大人的指令到临梦庭所为两件事:一是搜查绘影的地下暗室,二是拦截据线报逃遁往这个方向的绘影刺客行踪。 但自己到了这后院,却是掘地三尺仍无所获。虽说此处给他的感觉有些异样,背后似是总有一双眼在窥探自己,但这院子里的摆设及物件的确都如同寻常的酒馆一般,根本无法发现绘影的暗道藏于何处。 搜寻了约有一炷香的功夫,手下的巡卫们也都纷纷返了回来,结果便是毫无发现,刘靖渊只得整理队形离开后院。 当他走至中庭时,江楚歌已站在那里等候。 “这位大人,莫不是在此处落了什么东西?”江楚歌笑着问道,刘靖渊扫了一眼仍被拘在堂内的众位客人,凑上江楚歌的肩侧沉声说道:“不要以为我不知你是何人,你当真以为我没了证据便不敢动你?” 江楚歌后撤一步,将二人的距离稍稍分开,刘靖渊那句话是咬牙而出实在太过刺耳;他对视着刘靖渊含怒的双目,笑道:“这位大人说笑了,若是连巡察府都徇私枉法,那这帝都之内还如何留得住人?” 说罢他抬手让了让刘靖渊,便回身去料理那些开始抱怨的客人们。 刘靖渊死盯着他的背影,双拳紧紧攥作一团。手下人上前低声问道:“要不要来日自雷狱之中提几个人来此处寻事?我们也好用此事做文章。” 刘靖渊沉声说道:“轩辕大人交代过不能打草惊蛇,今次我们只是来搜查而已,任何人不得私下对临梦庭出手。” 手下听他这般说,便低头退至他身后。刘靖渊心中也极度渴望能为沈子平报仇雪恨,但此时也只得压下了心头的怒火紧握了刀柄,下令收队离开临梦庭。 这群外来的刺客,在帝都内肆意破坏、杀人...刘靖渊只希望那个黑衣局能尽快想出一个对策完全灭绝他们,因为就算是拆掉这临梦庭,也难以填平这份仇恨。 巡察府总部,地下暗室,黑衣局 丁梨洲紧皱着双眉审视着一份长长的亡魂单:前日夜里新年祭巡察府与黑衣局的阵亡名录已被统计出来,虽说心中已做好了此时伤亡惨重的准备,但丁梨洲拿到那份名单时仍是吃了一惊。 巡察府行动人员的过半伤亡尚且不论,竟是连黑衣局也损失多人,且各个分队的人几乎都声称受到了绘影的伏击,林组肖凌玊部更是几近全军覆没。 丁梨洲不再多想,拿着这份名录便快步走进苏穆云的房间。他来到那厚重的木门前轻叩两下,里面便传出了一声“进”,声音中略带疲惫,似是忙碌已久。 丁梨洲得到允许后便推开门走进屋内,刚进屋便看到苏穆云正坐在桌子后对着桌上的一副上有多处被标注的地图凝神思考。 “老师,这是刚得到的亡魂单。”丁梨洲走上前轻声说道,说罢便将那张名单双手递了过去。 苏穆云只是瞄了一眼,没有接过去。他沉声说道:“想必上面有不少名字吧?今次行动受阻是老夫无能所导致的疏漏了...” 丁梨洲有些不解,不知他为何如此自责,但作为学生却不知该如何劝慰他,只得垂头站在一侧。 苏穆云盯着地图上被标注的那些地方继续说道:“老夫本以为寻到了那份原地图所标的截击点周围好的反截击点,便可将绘影刺客一网打尽...谁知他们竟是将猎杀的目标换在了我们的头上。” 丁梨洲走上前望着那地图看了会,心中顿悟:所有被标注的地方有划了很多的圈线,但绕至终点后,结果竟全是黑衣局的人陷入了死围! 站在一侧等待了一会儿,丁梨洲见苏穆云伸直腰背轻捶着劳累的身体,才赶忙说道:“老师,巡察府的张万堂说曾在护送礼部尚书方政时,曾遇到过一名使用双臂刃甲的黑衣人...” 苏穆云捶打肩膀的手缓了下来,他在脑中迅速的找寻了一遍关于张万堂与这双刃臂甲的记忆,凝声说道:“你认为...是吴幽?” 丁梨洲点头说道:“我们与他本就有约在先:他会在一定的情况下有偿为我们提供线索...但我没有想到他竟肯主动帮助我们...” 苏穆云长叹一声不再言语,似是开始回忆这名自己手下最出色的门徒,曾经铁面鬼的王牌...他曾是一个随和开朗且不失幽默的人,且身手或心智都足以称得上人中之杰,可如今连自己也有些摸不透他的底了。 正在他短暂沉陷于回忆中时,门外传来了叩门声,丁梨洲瞧了苏穆云一眼便走过去查看了,苏穆云的视线转到他的背影上:丁梨洲,自己仅剩不多的门徒,太过沉迷于学习自己的谋略攻心之术,长久以来都逃不开自己的影子,但眼下却不再有闲暇教导他。 不一会儿丁梨洲便自外面走了回来,手中握着一份刚拆开的信封。他将那信封交给苏穆云说道:“才刚提到他,便收到了他送来的情报,上面都是极有可能近期与绘影等乱党有所联系的人。” 苏穆云接过那份名录凝神扫了一眼:其上不乏朝内高官,上至六部重臣,下至城卫兵长,其中名头最大的应是这越国的嘉禾君。 “这嘉禾君在越国坐拥黎江源头旁侧四县,竟仍是不满足?非要在这混乱局面中插一脚。”丁梨洲与苏穆云一起瞧着那名单,说着自己的看法。 苏穆云哼笑一声道:“这也不是很出乎意料,如今君王只知在深宫中夜夜设宴,想享用四方分国献赠的贡品与美女...只会打江山却守不住,自然会引起人民的不满和宵小之辈的觊觎,听闻最近宛州那边又有逆党煽动叛乱了。” 丁梨洲虽没听到这种传闻,他对当今的君王有何喜好也不甚了解,只是认为当朝为官自然要为朝廷效命。但此刻他却从自己的恩师口中听出了一丝疲惫。 “待我完成这最后的任务后,便回老家宛州开一块小田,每日料理下稻谷便好。”苏穆云放下手中的纸张,轻声说道:“虽说如今的宛州已大不如前,但那毕竟是家乡,且那些耕地是不会骗人的。” 丁梨洲虽听得他这番话似是开着玩笑般说出,但心中却仍是有些难过:苏穆云已过耳顺之年,但却因朝中的指令及自身的一些私人原因留在帝都,每日便是长坐在巡察府下的暗室中思虑城内动态,就如同隐城的无形守护者一般。 然而十多年过去,这位守护者也露出了疲态;纵是挂着为朝廷涤清一切桎梏的旗子,他也开始为自己所策划出的一次次染血的行动感到疲累,生出了退意。 苏穆云侧骨头看了看面色有些阴郁地学生,轻笑道:“别担心,最后这段路老夫会与你们一齐走完;先派出人手去暗中调查这些人吧。” 说罢苏穆云便将那张名单还给丁梨洲,又说道:“你的风组副官沈子平出事后这个位子一直空着,前几天也过于忙碌没有时间,你这几日便再去寻一个机灵的副手吧,不必凡事亲力亲为。” 丁梨洲垂首答道:“学生知道了,这人选我已经挑好了,过些时候学生便将他的档案交予您过目。”苏穆云听完摆了摆手,丁梨洲便退身离开了这件暗室。 ; 第三十八章. 提及 ?城南花界,流芳斋,踏雪拾樱 任烨然坐在阁楼上的窗台上,手中拨弄着姬芷瑜亲手串的风铃,有些同情地看着下面被玉儿使唤的团团转的小羽;照瑜姐的话说,自己此时还算半个伤员,这苦活累活便万万不能沾手。 所以原本的重活比如打水、背琴这种事就全落在小羽的肩头。 今日姬芷瑜是打算前往墨玉坊探望薛若岚的:前几日的新年祭,墨玉坊闯进了一伙持刀的黑衣人相互砍杀,说是有几名墨玉坊里的侍从没来得及躲避都被伤到了,所以姬芷瑜想去看看自己的这位好友是否安好。 在楼上等待了一阵,望着姬芷瑜端坐在镜前梳妆的绰约背影,任烨然不禁傻笑起来,感到如此悠哉的度过时光似乎也极为享受。 姬芷瑜在铜镜中也时不时侧目瞧瞧窗边这个大男孩:虽二人此时已是相知,任烨然也住进了自己的小楼之中,但入了夜时肯定是要给他撵到楼下的。此时这小东西就在身后盯着自己的纤腰傻笑,搞得她渐渐红了脸。 她在镜前又坐了片刻,终于是受不了那灼热的视线,噌地站起身,扯过一旁的云肩披在身上,垂着头走到任烨然面前抬脚踢了任烨然一下,说道:“傻乎乎地瞧个什么?还不快下楼去看看马车到了没有。” 任烨然平素里最喜见这名满帝都的花魁脸儿红,便嬉笑道:“瑜姐,我这不是腿脚不方便吗?等下马车到了小羽会在楼下叫我的。” 姬芷瑜又抬手在任烨然的腰间拧了一下啐道:“不是与你说过私下里不必叫那瑜姐吗?我的本名你又不是不知!” 任烨然抬手攥住了姬芷瑜的小手,见她又垂着头甩动小臂想要挣扎的动作不禁一笑,说道:“当然记得了,可是有时仍是觉得唤你墨浓有些不太顺口罢了。” 姬芷瑜甩了两下没有甩开,见他抓得紧便不再挣扎,她轻声说道:“等下见了若岚真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好了...我竟被你这么个没羞没臊的小男人占去了便宜。” 任烨然正想用当日重回踏雪拾樱时姬芷瑜开自己的那个玩笑来逗她,却听得楼下小羽喊道马车来了,便扶着窗台慢慢跳下来。 记得上一次他随姬芷瑜共同前去墨玉坊时,自己身上挂满了各种箱子,而此次这些物件全变成了小羽的累赘,自己仅是腰间挎着一柄饰剑跟在马车旁漫步前行即可。 任烨然轻轻抚摸着胸前的凸起:之前一直想要送与薛若岚的,怀中藏着的那枚玉簪。 与方墨浓虽已相知相近,但这一切来的太过巧合,虽自己已感到那触手可得满足感,回想起来却仍感到有些意外。 而薛若岚...那个背影孤独的女子,外在形象明媚慧黠,内心却倔强乖张;一面享尽风月客给予她的赞赏和恭维,一面独自躲在绯局之中****被那些阴暗诋毁所撕裂的伤口。 她就如同一位形单影只的诗客,手执冰冷的刻刀,一笔一划在冰面刻下一首柔美的短诗;仅留下了云烟般的赞誉,却被那寒气割伤了自己。 这一路上任烨然便是心不在焉的:平时白日之中,身子照着阳光之时尚且还好;一旦入了夜,那翻涌的心绪便如同无尽的漩涡般将自己吞没,对那个身着水红衣袍的纤弱女子的情感在寂静的黑夜中总是能将他自认为能够安守的心境撕碎。 直到马车队抵达了墨玉坊的后门,看见那娇蛮的小丫鬟月儿又站在门外张望时任烨然才缓过神来。 姬芷瑜掀开车厢的窗帘蹙眉问道:“小烨,你怎么了?一路上神不守舍的。” 任烨然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恙,近些日子的相处他得知姬芷瑜虽然平素是个落落大方的妩媚女子,但私下里还是很有些小女孩心性的,若是自己这事让她知道了去,回头定是要给自己脸色的。 姬芷瑜见他略有敷衍的回答,思虑了一瞬便有些面色发白,但当着众人的面却不好再发问,便哼了一声摔下帘子。 “你小子现在很上道吗?连瑜姐也敢招惹了?”一旁的小羽贴了上来,凑在任烨然的身边打趣到。 “去!我哪来的胆子招惹她?”任烨然那日与姬芷瑜相拥于小羽面前,但事后二人却皆是不提及此事,这便成了小羽常拿来开玩笑的话题。 小羽作为任烨然在帝都内仅有的好友,自然对他那些破事甚为了解,见他的手时常在怀中摸索,便轻声说道:“不是我说你,此时你可仍是有任务在身,这红粉窟浅尝即可,万万不要陷了进去,那些女人大多是被娇宠惯了,我们这种平凡的人,切莫在这事上做太多梦。” 任烨然自知得了姬芷瑜垂青便已是幸运之事,但对于那红衣女子,他却始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可能是她那远山黛眉中藏了太多故事,惹得自己忍不住想要去一一了解吧? 但这些事他不会与任何人去讲,纵是小羽是帝都内他唯一谈得上可交心的好友...他为自己寻觅了一个借口:我也想体会那份孤单。 小羽见他不与自己言语,便不再讨没趣。前面那个俊俏丫鬟月儿前段日子可是与自己混的极为熟络,小羽便紧走两步贴了过去与她笑闹起来。 马车队停了下来,姬芷瑜扶着玉儿的手从车厢中走了出来。她此时又变作了平日里那淡漠的模样,抬目扫了一眼后步入了墨玉坊内,似是周围的一切都入不得她的眼一般。 那曲折的墨玉坊小径任烨然已不是头一回走,就在这通向绯居的路上任烨然头一次见到了薛若岚那层薄冰一般的外壳下也有着一颗脆弱柔软的心。 她已站在绯居的门外等待姬芷瑜了,仍是那一身华美的水红色,落在她身上却显不出一丝俗艳;可能是前些日子受过惊吓的缘故,薛若岚的面色仍是有些苍白,淡淡的妆容也掩不住她眼下的黑痕。 二位花魁刚一相见便将手握在一起亲热地交谈起来,任烨然微叹一气:“她的眼中我果然只是个入不得言的普通人。” 小羽在安置好了自己携带的东西后便走过来环住任烨然的肩膀,与他一共瞧着二人走入绯居的背影,轻声说道:“兄弟,不是我多管闲事,只是薛若岚这女人你切莫动太多心思。我早与你说过的,她与瑜姐不同的,她最初可不是清倌出身的。” 任烨然不知自己何时生了个坏毛病:听不得他人说薛若岚的坏话。他抬肩杠了一下小羽的胳膊说道:“你从哪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瞎话?少与我乱讲。” 小羽也不恼,只是哼笑一声道:“薛若岚出身溪国这事儿也算不得多私密,那溪国之中大多为贫瘠之户,不然便是占着玉石矿脉的世家宗族。这样一个姿色绝代的女子,没有高贵的出身,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能爬到山顶?” 任烨然脑中立即闪过一丝令他窒息的画面:窗外飘雪的旧时光中,装饰奢靡的绮罗帐下,那眉如远山的女子不着寸缕的躺倒在柔软的床榻上,温润如玉的肌肤映着窗外清冷的月光。 她应是紧抿着双唇的,闭合的双目也许有泪水滑落,只因卑微的出身将她逼得无法选择,只能含泪迎合伏在她身上的那个看不清容貌的恩客,那些痛苦的屈从与身下的那抹猩红定会是她挥之不去的噩梦。 虽说这只是任烨然自己凭空想到的画面,但他却仍是感到胸膛发闷,似是这一次心脏的跳动所涌出的血液中渗入了浓浓的苦,那麻痹的痛感随着在体内中流淌的血液蔓延至十指尖又回溯至心房。 任烨然觉得此时自己竟是说不出的疲累,只想提着满壶的雪国烈酒,寻一枚靠枕或是一桩墙柱之类的东西缓缓滑坐在地,借着那酒力压下心中的压抑。 小羽侧目瞧了眼任烨然,看他面色有些发灰,便轻叹一声,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我仅是向告诉你,不要将心思用在这些儿女之事上,你是要做大事的人,这些温香暖玉最是磨人意志,别到了泥足深陷之时再后悔。” 任烨然干笑两声道了声晓得,但他的面色仍是那般颓丧。小羽自知他刚才那番话有些伤人,便笑着说道:“莫要心伤了,今夜便由本大爷做庄,请你饮酒罢。” 任烨然侧过头深吸了两口气,这才回身推开小羽在自己面前摇摆的手,笑道:“我与那薛若岚本就仅有仰慕之情,她之前就算卖过身那又与我何干?” 小羽点点头:“你若是能想开那便好,我们这种大男孩,又没甚么功名,花魁这样的女子是不会瞧上的。” 这话刚说完,那边月儿便叫小羽过去帮忙,小羽对任烨然握了握拳便跑了过去。任烨然望着他的背影,心中真的有些羡慕:若是做人如小羽那般,那也算的上潇洒了吧? 墨玉坊,绯居 薛若岚将姬芷瑜带至茶桌前,二人相邻而坐,薛若岚瞥了眼姬芷瑜红润的面色,轻咳一声说道:“芷瑜姐最近可是得了喜事?面色如此红润。前些日子小妹去流芳斋做客之时那可真叫一个失魂落魄。” 姬芷瑜俏脸一红,赶忙回道:“哪有的事?我前些日子是因为身体不好罢了。” 薛若岚站起身举起茶壶为二人的杯中添了香茗,略带讥讽地笑道:“是么?我当是你的情弟弟出什么岔子呢,刚见他也来了罢?所以你便美成这幅样子。” 姬芷瑜啊的一声,便伸出手去敲打薛若岚,二人之间极为熟稔,私下里这般打闹倒也是不少。 待得分开后,薛若岚重坐回椅上理了理额发,挑眉问道:“我记得我曾与你说过,这般仗剑的男子都是留不住的,我见你眸中含雾,眼角蕴春的...那小男人有什么好,惹得你动了心?” 姬芷瑜咳了两声说道:“我也说不清...可能是那个夜里,他的背影太过高大了,便惹得我眼中再也藏不下其余男子罢?” 薛若岚抬手垫着下颚轻声说道:“芷瑜姐,有时我真羡慕你这样的女子,敢爱敢恨的,有了中意的人便可以连人带心一并交予他。” 知道她的经历与自己不同,姬芷瑜有些心疼地握住了薛若岚的手说道:“别这么想,我们如今不都是名满帝都的吗?看着那群男人傻乎乎地在下面耍猴岂不快哉?” 姬芷瑜熟知薛若岚每次提及自己的情感便都会变得消沉,有时连自己都不知该如何安慰。似是决定了什么一般,姬芷瑜咬了咬牙便说道:“其实...小烨心中定然藏着你的影子的,我也不知为何,但自从上次自墨玉坊回去后,我每次用你的名字打趣他他总是很不好意思的。” 薛若岚听到这话倒是回了神,她揉着眉脚轻声笑道:“是吗?我没想到我竟是连姐姐你的小心上人儿都迷住了?你与我说这些可是打算将你的“小相好”与我分享一番?” 姬芷瑜啐道:“呸,只是想告诉你你没有那般不堪的,小烨虽然年岁尚轻,但就凭他有担当这点,他定是能成就大事的男人;能被他倾慕的你定然不差!” 薛若岚笑的嗳嗳气喘,她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擦了擦眼角的泪珠说道:“芷瑜姐,你这话说的就如同小女孩一般;你相好的瞧上了便是好的啦?你真是可爱死我了!” 姬芷瑜鼓了股嘴,似是气哼哼地说道:“你当我很高兴与你这般说?臭男人吃着碗里惦记着锅里,瞧瞧他见到你时那副神不守舍的死模样,我真想给他两脚!” 说罢便埋怨着扑倒在了薛若岚的床榻上扭动起来,薛若岚凑过去浅笑着看着这个好友兼姐姐,无奈地摇了摇头。 “任...烨然?是那个为了护着我而赶走吴天淳侍卫的男孩吗?若真是如此的话那倒还算有趣。”薛若岚眼中是那个貌若牡丹,此刻却像是撒娇小猫一般的绝色女子,但心中却开始暗暗回忆起那个“背影高大”的小男人。 ; 第三十九章. 不虞之隙 ?初春已过,空气中的寒意也尽数褪去,人们也纷纷走上了街道放松受寒冬侵袭的身骨;每一次新的日出都刷洗干净前夜的阴霾,街上的人也定不会知道自己脚下这块砖昨夜便可能是溅染了鲜血。 城南,墨玉坊 今日墨玉坊便被贵客包了场,此时坊内的小厮们正忙着将各个厢房内的屏风撤掉,并将滑门打通,以同时容纳下更多的客人。 任烨然却是走运躲过了这份苦差事,而是可以在自己分得的床榻上睡着懒觉,因为姬芷瑜对他讲今日他便听薛若岚的安排便好。 自姬芷瑜那日与薛若岚将话讲开后,姬芷瑜总觉得住在这墨玉坊内却仍是将任烨然扣在自己手下有些难看,就如同是自己吃了醋不让二人见面一般,所以她一听说今日有人包了场还指名要薛若岚出席后便将任烨然塞了过来。 任烨然一觉睡到了午后,这才懒洋洋地爬了起来,去为薛若岚准备沐浴的热水:在得知了自己这个任务时他还吃了一惊,薛若岚平素一日便要沐浴香汤两次,若是有贵客邀她露面次数便更是要多,还好她允了自己早晚两次的偷懒,但伺候花坊中的头牌姑娘沐浴可不是一件轻松事。 他穿齐了衣裳,洗漱完毕后便赶往锅炉间:薛若岚沐浴用水极多,且要让锅炉间的领头特意安排那些加入热汤之内的药材,待得烧好后便要由贴身侍从一桶桶的提到绯居之内注入她那独用的小浴池。 薛若岚得知任烨然被塞给了自己,便将自己之前的侍从遣去外面帮忙,这些送水的活儿便只能任烨然一人去做了;他往返了多趟将那些烧好的水送至绯居中,直至最后一桶送完他才得了空歇息。 他见绯居这独间的小浴室内尚且无人,便一屁股坐在大理石的浴池边上,抱着那木桶向池子中注水。 待得倒完后他将木桶放置一边,拽了拽被汗水浸透的衣襟想到:现在的天气已经有些暖意了,忙活这么几趟竟也是把衣服湿了个透,此时便在这里歇歇好了。想到这他便靠着墙望着池子中腾着水汽的碧绿色的香汤出神。 刚坐了一小会,身后便传来一声轻咳,任烨然赶忙回过头,却见门边倚着一名身着水红色薄纱的曼妙女子;在室内弥漫的水雾中看不太清她的容貌...但敢进这浴室,又身着红衣...那定是薛若岚了。 任烨然赶忙站起身,有些尴尬的贴着墙横着走了两步说道:“薛...薛仙子,您的热汤已备好了,我只是一时劳累在这稍歇而已...我这便出去!” 不知为何,之前在流芳斋与姬芷瑜不甚相熟时,见她用那惯用的冷笑逗弄自己,虽是心中有些发慌却也能知道她这是在开玩笑。 但每当自己见到薛若岚挑着那轻烟远山眉,一言不发的抿着双唇瞧着自己浅笑,便感到自己像是陷入了无底的裂隙中一般无法自拔,脑中的一切心神都被这一对淡眉抹去。 薛若岚似是很满意任烨然的“反应”,她将抬起手解开头顶的发髻,那一头泼墨般的青丝便如悬垂星河般搭在肩头。她轻声说道:“别这般客气,我与芷瑜姐乃是挚友,倒是今日要麻烦你做我的跟班儿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门外走了进来,任烨然急忙低下头去,但仍是透过浓雾看到了她柔润如玉、盈盈一握的脚踝和细腻若脂白中透粉的脚趾。 任烨然脑中空白了一瞬,便红着脸遮着鼻子跑出这间浴室;薛若岚望着他的背影咯咯轻笑,随即便牵落身上的薄纱转身缓步走入浴池,她宛若杨柳束素般的纤腰一点点沉入碧绿的水中,直至她完全坐入池中,仅剩下瘦削的肩膀露在外。 她就静静地坐在水中,盯着自己缓缓撩动水面的手,似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嘴角竟露出一丝痴笑...但稍后便要摆出那副自己曾经最不齿的笑去面对一群贵客...她抬起手,盯着掌心的脉络,最终竟是将那柔荑素手狠狠攥紧。 室内雾气缭绕宛若梦幻,配上那容貌倾城的仙子更是如同画境一般...但她剧烈颤抖的双肩和压抑的哽咽声,却倒出她此时破碎的心境。 她就如同孤独的笼中鸟,双翼上被镶满了纯金的羽毛,囚于水晶的鸟笼;为主人纳尽了世间的美誉,却永远丢失了天空的怀抱。 墨玉坊的走廊中忙碌的小厮在不断穿行,此次前来赴宴的客人有近百人,且皆是朝中官员或是帝都内世家大族的公子们,仅是在他们身后随行的门客侍卫便足够几个百人队了。 本次宴席的主人更是身份显赫:端王叶赫文,乃是当今圣上的兄长。 今次宴席便是他庆贺自家的侍妾产下一位男婴,他年岁已至半百,能在如此时候喜得贵子自当要庆贺一番,便广发喜帖于城南墨玉坊请客。 张威与肖凌玊穿过门外成群的侍卫。在门内的长红上到过贺,便走至院内寻了个偏点的位子坐了下来。 “你这伤势还未痊愈,还敢不听大夫的嘱咐四处乱动?”张威扫了眼院子内的各个客人后对肖凌玊问道。 肖凌玊嘿嘿一笑,说道:“怕什么?我又不饮酒,而且轩辕大人不喜好这吵闹的地方,光是你自己一个人又显得落了端王的面子,我便陪你来走走吗!”他左胸的衣襟微微凸起,从缝隙中可见到里面仍是缠着厚厚的纱带。 张威轻叹一声便不再管他,而是望着相隔不远的叶赫文:这端王脸面上带着浓浓的须发,不大的双目却藏着一丝精明的光;他今日一身绛红长袍,上绣金色行龙,正满面红光地对着上前致贺的官员们还礼。 这端王身居高位多年,身形倒也没算跑样,而且似是学会了许多礼仪,张威仍记得上一次与他相见时可是几年前,那会他还是个满嘴爹娘的粗人。 但端王喜好女色这点定是没变,娶了满房的福晋后仍是纳了数房小妾,平素更是时常出入这风月场所,据闻他亦是上三街多家花坊的头牌的常客。 肖凌玊用右肘拐了一下张威,笑着说道:“发什么呆呢?”张威摇了摇头回道:“有时真是搞不清这些王爷的心思:好不容易打下了江山,但如今兄弟三人却皆是忙着享乐,偏偏是这唯一的外姓王爷剩几分热血。” 肖凌玊啐了一口,也贴过去说道:“这端王的爱好我也不能理解,最是喜欢给那些带出阁的姑娘*****你看我做什么?这都是任烨然那小子在流芳斋听来的。” 二人肩并肩低声交谈着,这些话自然是不能让外人听了去。渐渐的院子内便坐满了客人,肖凌玊便抬起头挨个点了过去,点着点着竟是发现了兵部左侍郎张瑛南与城卫所的刘昌明! 张瑛南虽尚未露出什么马脚,但那次沈子平出事之时可是抓着自己的衣领喊出了这个名字;而那城卫所所长刘昌明更是在新年祭后声称在家养病,徐泰然多次登门造访皆是无所收获。 肖凌玊似是一下激动了起来,他身形瞬起似是要踏步上前,但身边的张威却及时伸出手扣住了肖凌玊,肖凌玊回过头疑惑地看着张威,才听到他沉声说道:“切莫冲动,若他们真是被绘影收买,此时应是也仅仅将你我当作巡卫而已,万万不要露了黑衣局的底。” 肖凌玊深吸几口气,这才缓缓坐下,但双目仍是死盯着刘昌明,因为他曾间接害死了自己几乎全组的人马。 正在此时,前面传来的几下爬掌声,张威抬头一看,院子最前方正站着一名身着白衣的俊秀青年。那青年见诸位客人都不再言语,便笑着说道:“在下复姓欧阳,单名一个昊字,乃是端王府的总管,今日乃是端王殿下大喜的日子,便由在下为诸位做个开场。” 说罢他瞧了眼端王,端王对着他点了点头,他便取过满满一盏酒一气饮尽;在座的人虽觉得端王仅差了个下人上来说话有些不好看,但这满座之人有谁敢拂了他的面子?便纷纷举起杯饮尽。 欧阳昊等客人们饮尽了酒,便又接着说道:“这等大喜的日子怎能少了歌舞?端王殿下平素便喜好这风雅之事,今日特意请了墨玉坊的舞仙薛若岚薛仙子为诸位演舞助兴。” 这话说完下面可就不再有意见了,薛若岚的身价他们自然是知晓的,她的一舞当真是可遇而不可求,便是揣了千金上门,人家鸨母也要瞧瞧这位客人的身份够不够。 外面的任烨然听完也有些愣住了,薛若岚的舞仙之名他早有耳闻,但却从未见她跳过舞,没想到自己的第一次竟是拜那个满面络腮胡的熊王爷所赠。 不一会,外面金钟一鸣,薛若岚身着红白相晕的水袖舞服缓步走进院内,任烨然知道她刚沐浴过,但也许是此次她要演舞的缘故,她没有梳她平日里惯用的华美发髻,而仅仅是在脑后用水红的方巾扎了一股高高的马尾。 众人皆以为她一路缓步踏进院内,浅笑相示,烟视媚行;但只有任烨然清楚,那一副模样仅是她平时心态淡然时眉毛显现出来的假象,因为唯独这个女子,是绝对不会对任何人示弱的。 端王若不是有了这等需要宴请多人的事,倒也没机会见到薛若岚:他一贯认为那些所谓的四大花魁不过是一群酸文人拿来吹嘘的,若不是新晋的官家欧阳昊与他承诺这女子乃是世间少有的倾城红颜,他是绝对不会来的,所以也是他头一次亲眼见薛若岚。 这一见却是吃了一惊:隐城之内竟有如此极品的女人?他可不是下面那些不谙此道的人,叶赫文仅是一瞧便知这薛若岚是一外冷内热的女子;她迈出的每一步,身躯的润弧曲线都摇曳生姿,那贴身的舞服更是衬出了她的蜂腰肥臀,此等身段更是使叶赫文大喜,这个女子冰冷的面色却挡不住她内在的媚态,今夜这五千两银算是花值了。 想罢他便开口对薛若岚问道:“本王头回亲眼见到薛仙子,四大花魁,果然名不虚传。” 薛若岚瞧见了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欲望,心中暗暗啐骂,但仍是浅笑回道:“都是些无聊的人胡乱编排的罢了,小女子倒是为此添了不少虚名。” 端王嘿嘿一笑,这女人若真是如此懂事,那倒真是可以将她收进房中,待宴席散了定要让欧阳昊去谈谈她的口风,随意便不再多言语,示意薛若岚可以开始了。 薛若岚本就不想与这端王过多交谈,他的名声自己也早有耳闻轻轻点头,便双臂一震甩开了水袖,她瞑目思虑一瞬,似是便自导好了整场的舞蹈,随着渐起的琴音她迈开了步子。 洁白如雪的衣裙,赤红如火的水袖,薛若岚的那些动作便如同振翅九天的凤凰一般,炽热的双翼带着太阳的光亮掠过青空;一次次的跳跃又如同涅槃的神鸟在灰烬中挣扎着重获新生一般,那种生与死并存的美竟是使得满座客人皆是看呆了。 但这只“凤凰”却在一个旋转之后停滞了一瞬,薛若岚似是瞧见了什么,眼角闪过一丝哀痛,那一瞬身体的僵硬险些要将她摔倒在地。任烨然远远望见她这般失误便急忙想冲上去,因为他清晰地看到了薛若岚脸上的悲伤,仅是演舞的话定然不会如此的。 幸好她稳住了自己的身子,那个旋转一直被延续到了地面,她将头垂入怀中,火红的两袖交互搭在肩上,就如若那只不死的神鸟因为什么缘故厌倦了永恒的涅槃,选着了沉眠。 琴声停了下来,客人们皆是愣了一会,掌声才纷纷响起,台上那个女子此时仍是如同一只凋零的玫瑰般枯萎地在地上蜷作一团。 “好!好一支凤凰涅磐!来人!打赏!”叶赫文更是看得心喜,手下侍从便取过一份红包送了过去。 谁知薛若岚只是慢慢站起身,用带着水雾的微红双目向叶赫文这边瞥了一眼,便对着叶赫文一礼退了下去。 任烨然见薛若岚退至后台,便赶忙绕了回去;他刚跑到薛若岚身边,便见薛若岚正收回擦拭眼角的丝帕,他走上前轻声问道:“薛仙子...您这是怎么了?” 薛若岚深吸一口气,面色便恢复了正常,似是刚刚含泪离场的人不是她一般。她轻声笑道:“只是身子有些不舒服罢了,女人嘛,总是会有些毛病的。”说罢便越过任烨然向绯居的方向走了回去,甚至连带路的小童也没有管。 她的笑一如往常,她的眉眼也仍是那般淡远秀美,但不知为何,任烨然看着她的背影,却觉得她一瞬变得孤单了好多。 任烨然死死攥紧了拳头,薛若岚这幅样子他曾是见过的:那个雪夜,墨玉坊中碧落桥之外,她纤弱的身影就如同随时会被院子中徘徊的冷风吹散;而眼前的她,似乎变得更不堪一击。 对于她的心境无法感同身受,但任烨然却不忍见她就这样独自走下去,便紧走两步拽住了薛若岚的小臂说道:“是谁惹了你哭?!你将他的名字告与我,我要去杀了他!” 薛若岚侧目望着任烨然,轻笑着说道:“呵呵...杀了他...就算是真的杀了又有何用呢?你的刀能斩断人们的脖子,但抹不掉他们留下的痕迹。你不要再说些傻话了。”薛若岚面色苍白,此时的笑便也多了几分凄惨。 “你嫌我幼稚?”任烨然似是也被怒气冲散了心神,竟是咬着牙对薛若岚低吼起来:“你可知我做这些事都是为了你!?” 薛若岚收起笑轻叹一声,凝视了任烨然片刻,便轻轻抖落了任烨然紧攥自己小臂的手,收回了目光转过身背对着他说道:“这些也仅是你自私的幻想罢了,而且莫要忘了你是姬芷瑜的人。”说罢便径自离开了此处。 任烨然木然地望着她渐远的背影,那些随着这个女人一生轻叹而出的话语却如惊雷的回响一般在耳畔反复徘徊:她可知自己是真的肯为了她的一句话去漠视生死?最后那番话是要将自己赶回到姬芷瑜身边么? 已然触不到她衣袖的手最终还是垂在身侧,他的双肩微微耸落下来,似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 回廊中已空无一人,任烨然在那攻心的怒意慢慢消退后,感到心中如同空无一物似的,他抬手抚着自己怀内的那枚玉簪,盯着自己的脚尖轻声叹道:“我...是真的肯为你做尽傻事的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