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国英雄志》 引子 传说盘古开天,日月星辰上升于天,大地是一片汪洋咸海。咸海中央有一座须弥山,须弥山四方有四大部洲,生活着各色人等。 须弥山东是东胜神洲,其土东狭西广,形如半月,纵广九千由旬。其西方西牛贺洲,其土形如满月,纵广八千由旬。其南方南瞻部洲,土南狭北广,形如车厢,从广七千由旬。其北方北俱芦洲,土正方,犹如池沼,纵广一万由旬。 北俱芦洲最强大的是华族之国,4千年来他们统治着东海以西的广阔大陆,四方蛮夷无不纳贡称臣,以为藩屏。华族繁荣强盛,偃武修文,百姓日渐奢靡,尚文弱厌弓矢。直到北方黑鞑崛起,这个漠北草原的马背民族狂飙一样南下,征服了伟大的华族之国。 华族沦为下民,饱受异族凌虐。 黑鞑入主中原,历百年12帝,国势日渐衰败。加之天灾不断,民不聊生,四方华族乘势而起,奋勇反抗。 乱世之中出了几位华族英雄,占据浙东的刘炳琪,占据苏杭的李国华,占据荆襄的陈世贵,占据应天府的孙伟成等等。最终孙伟成扫平群雄,北伐幽州,完成了驱逐异族的伟业。然后分兵数路,深入漠北,穷追残寇。 至此四方归心,孙伟成改应天府为南京城,在南京称帝,改元神武,国号大康。 神武皇帝英明睿智,在他治下大康如同初升的朝阳,称得上国泰民安。但是人生哪有事事如意?他的嫡长子孙竣先他而亡,致使大康丧失了一个聪慧仁厚的继承人。不得已,他只能立14岁的嫡长孙孙汀为皇太孙。 神武皇帝已经年老,儿子们却年富力强,最具威望和实力的就是皇4子燕王孙竑。他和他的兄弟们对少年储君孙汀极为不满,这让年老的皇帝产生了一丝忧虑,他不知道他亲手创立的这个伟大帝国将走向何方? 天黑沉沉的,空旷的乾清宫内愈发幽暗神秘,只有龙书案上闪烁着一角烛火。皇帝正伏案批阅奏章,他神情专注,翼善冠下露出两鬓的白发,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削斧劈一般。 此刻的他,如同一只巨大而又孤独的蜘蛛,在寂静黑暗中静静操纵着他的蛛网。大康国就是他的蛛网,是他用数不尽的血泪缔造的,他要用生命守护她,传诸子孙,万世不绝。谁危害他的这个杰作,他就会毫不犹豫的扑上去,撕碎他,喝干他的血。 他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直起身来长长伸了个懒腰,目光转到书案上的一杯清茶,几盘蔬果。他轻轻啜了一口茶,拿起瓷盏上的烧饼咬了一口,轻轻咀嚼。他嚼的很认真,眼睛微阖,享受着食物的芳香。 神武皇帝出身贫苦,经历过恐怖的大饥荒。少年时期要是有一口烧饼,就能救活一条人命,也许他的不少亲人还能够活着。如今他贵为天子,尝尽人间珍馐之后,他依然认为吃口烧饼就是莫大的享受。 他没有权力奢靡无度,他知道这宏伟宫殿是百姓膏脂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如果他肆意挥霍,那么百姓就吃不上烧饼,他懂得饥饿导致的怒火有多么可怕。 一个手持佛尘的御用监老监像幽灵一样飘到龙书案前禀报:“陛下,诚意伯在宫外侯旨。” 皇帝睁开了眼睛,把咬了一口的烧饼放在瓷盏上,说道:“宣他进来吧。”想了想,微笑着拿起一个白瓷碗盖在了烧饼上。 诚意伯王基是这个帝国最聪明的人,精通数理象纬之术。战争年代,王基为皇帝战胜攻取出谋划策,和平年代又为他治理万民,是他最信任的臣子,也是他的老朋友。 内监引领着王基来到御前,然后悄悄退到黑暗之中。王基没有穿官衣,只穿着一件直缀,头戴四方平定巾,像个上了年纪的老书生。他从容的整理衣冠,然后跪倒叩首,口称:“臣王基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微笑着说道:“平身吧,这里是深宫大内,不是大殿轮值,不必拘礼,来人啊,赐座。”内监搬过一个锦墩,王基坐在龙书案西侧下首,神色从容。这不像是君臣问对,倒像是乡下财主和西席先生寻常聊天。 皇帝看着王基,指着书案上倒扣的瓷碗问道:“先生深名数理,可知此碗中是何物?” 王基拢住袍袖,微笑着说道:“半似日兮半似月,曾被金龙咬一缺,此食物也。”皇帝开碗,果然是缺一角的烧饼,君臣哈哈大笑。 老皇帝缓缓收住笑容,轻叹一声说道:“朕与先生都经过黑鞑丧乱,深知一旦国家倾覆,上至天子诸王,下到黎民百姓,无一幸免。如今朕已经是耄耋之年,只放心不下这孙氏江山,先生以为后世如何?” 王基敛容说道:“茫茫天数,我主万子万孙,何必问臣下?” 皇帝摇摇头,苦笑道:“虽说自古兴亡有一定之规,可是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唯有德者居之,这个道理总是没有错。你以为朕听不得逆耳之言么?朕还没老糊涂到这个地步,你但说无妨。” 王基默然半晌,宫殿内鸦雀无声。 这里是帝国最神秘的中枢,在这深宫的黑暗之中,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多少凶戾血腥的故事?昏黄的烛火,皇帝巨大的身影映在背后的屏风上,如同一座山,笼盖了屏风上的南七北六十三省天下舆图。 天威不可测,即使是平静微笑的命运掌控者,也让人不寒而栗。 王基起身离开锦墩,跪到龙书案前恭敬的三叩首,终于说道:“泄露天机,臣罪非轻,陛下恕臣万死,才敢奏对。” 神武皇帝面色平静的看着王基,缓缓说道:“此刻你我君臣独对,只有宫檐下的黄雀知晓,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呐?朕赦你无罪。”停了一下,他抬手指向一旁的锦墩,以不可置疑的威严语气道:“坐下回话。” 王基谢恩后重新落座,手捻胡须说道:“我朝大康一统世界,南方终灭北方终,嫡裔太子是嫡裔,文星高拱日防西。” 老皇帝凝神默念这几句歌不是歌、诗不是诗的口诀,看似浅显直白,其意却不甚明了。若我南京城就是南方,征服漠北已经完成,太子嫡裔当然也是我的嫡胤,文星高拱需防西是什么意思呐?难道皇孙会遇到西面的敌人么? 他沉思着说道:“朕之南京城驻坚守密,何防之有?” 王基对曰:“臣见都城虽然雄壮,防守严密,但恐燕子飞来。臣有一诀,陛下需谨记,仔细揣摩。” 皇帝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王基朗声诵道:“忠良杀尽崩如山,无事水边成异潭,救得蛟龙真天子,可怜骨肉难顺当。” 老皇帝面沉似水,虽然这几句歌诀词意不明,但是祸乱之象还是可以听的出来。他压抑着心中的惶恐问道:“那么。。。此时天下若何?” 王基深吸了一口气,颤声说道:“天下乱矣。” 一阵气血翻涌,老皇帝觉得眼前发黑,双手不由得扶住龙书案。他的江山出现危险,他的子孙遭受痛苦,他生命中最珍爱的东西终将毁灭,更令他难以接受的是,这竟然是天命。老皇帝心如刀割,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 王基见皇帝脸色有异,安慰道:“陛下不必忧虑,当黑鞑横行,神州陆沉,陛下龙起淮右,拯亿华族于水火,功德古今无两,必然泽陂子孙,我大康虽有小厄,但是国祚绵长。臣有一诀陛下谨记:此城御驾尽亲征,一院山河永济平,秃顶人来文墨苑,英雄一半尽还乡。” 皇帝喝了一口清茶,心情渐渐镇定下来。他一生经过太多大风大浪,神经早已磨砺的如同钢铁,他最不缺乏的就是面对现实的勇气。一时关心生乱,他迅速克制住心中的焦虑,脸上又露出雍容的笑意,他说道:“看来,朕的子孙也有英雄,然后呐?” 王基苍老的声音又回荡在空旷的深宫中:“北方胡虏残生命,御驾亲征得太平,失算功臣不敢谏,旧灵遮掩主魂惊。国压瑞云七载长,胡人不敢害贤良,相送金龙复故旧,灵明日月振边疆。” 烛火摇曳,深宫中的君臣问对波澜不惊,帝国命运在他们口中缓缓展开,多么惊心动魄的预言也无法让两个铁石心肠的睿智老者惊骇。 时间如水流过,他们苍老的声音渐渐消失在历史的大潮中,当一幕幕悲欢大戏真的上演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够看破时间的迷雾,听到这个神秘的夜晚发生的这一切。 不久,大康开国功臣诚意伯王基被天子斥责罢归,居家一月,卒。 2年以后,神武天子崩于乾清宫,庙号高皇帝。皇太孙孙汀登基为帝,改元崇文,这一年崇文天子22岁。 又1年,大康高皇帝第四子,皇叔燕王孙竑起兵靖难,惨烈的叔侄夺嫡战争爆发了。 01 火,火,四处都是熊熊烈火。 这北俱芦洲最猛烈的物什四处肆虐,吞吐着炽烈的毒舌,吞噬着雄伟的奉天大殿。这是帝国最高权力的象征,是圣天子代天牧民之地,如今正在化为灰烬。 锦绣帷幔变成飞舞的火星,楠樟梁柱变成倒塌的焦炭,流苏氍毹变成了烈焰的帮凶。 烧吧,烧吧,把一切烧光,火带给人间光明,也涤荡一切罪恶。当苍天不能降临正义,就由烈火来做出公正的审判吧。 25岁的崇文天子孙汀静静坐在鎏金龙椅上,注视着他自己制造的烈火炼狱。 是啊,他失败了,败在了他的叔叔们手里。他是神武皇帝嫡孙,是在太庙中昭告天下的法定储君,他继承大位有什么错?这是高皇帝的旨意,也是苍天赋予他的使命,他的叔父们为什么反对他? 整整3年的靖难战争,那些愚蠢将领们把祖父留给他的精兵猛将,一次一次葬送在北方。他的实力是燕王的几倍,十几倍,可是一次次的奏报总是惨败。几十万几十万大军的溃败,在祖父神武天子的时代是不可想象的,为什么几年之后他们就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他换了一个又一个统帅,结果依然没有改变。更可耻的是一次又一次的背叛,那些声称感神武天子之恩,誓死忠于他的人一个又一个背叛了他,让他伤心落泪。 就算北军打到扬州,与南京城仅仅一江之隔,他依然坚信胜利属于自己,他掌握着水军左右卫、广洋卫、横海卫组成的强大长江水师。 北军虽然有10万鞑汉骑兵,但是北人不善州揖,有这支水师在手,长江南岸的南京城就稳如泰山。只要他坚守2个月,天下勤王之师赶到南京城下,依然是他必胜的局面。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亲自任命的都督佥事、长江水师统领陈瑄竟然投靠了燕王,放任北军20万之众蜂拥渡江,直抵南京城下。 即使是燕王兵临城下,他有祖父留给他的这座雄城,城中还有20万军队,足以一战。可是当燕王旌麾来到金川门外,他最信任的曹国公李继隆竟然开城投降了。北军不发一矢就攻破南京城,包围了他的皇宫。 他的亲军金吾前、后卫,锦衣卫和旗手卫仍然在拼死抵抗,但是他知道大势已去,败局无可挽回了。即使失败了,他也是高皇帝子孙,他身上流着伟人的血,他宁可死也不能屈身受辱。即使是死,他也不能把祖父的龙椅和大殿留给大康卑鄙的叛逆,留给孙氏不孝的子孙。 就让火毁灭这人间的不公吧,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黑烟汹涌,毒气弥漫,熏的崇文帝头昏眼花,涕泪滂沱。烈焰一步一步逼近龙椅,炙烤着他的翼善冠,他的衮龙袍,他害怕烈火焚身的痛苦,他更害怕高皇帝严厉的目光。 祖父驾崩之前还在一次一次的叮嘱他,要提防西面的敌人,要提防燕子入京。可是他太急着削藩了,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他最终还是轻视了燕王,他有什么面目去见泉下的高皇帝。 《烧饼歌》依然回荡在皇宫大内,两个老人的声音仿佛在窃窃私语,可惜他听不见。 他周身火热,意识渐渐模糊,冥冥中他听到大殿外冲天的喊杀声,兵刃撞击的脆响,士卒重伤垂死的哭号,一根巨大的雕梁哄然落地,碎片乱飞,撞击到合抱大柱上。。。 他感到有人拉扯他,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一个公鸭嗓的叫喊:“万岁,万岁,万岁爷爷醒来!”声音熟悉又陌生,应该是哪个监寺的内官,莫非这么快就死了,是天堂里祖父派人召见自己么?难道死了还要受到申斥么? 不对,他感到伏身一个强壮臂膀上,身子在急促晃动,他能闻到人身上强烈的汗臭,四周簇拥着纷沓错杂的脚步声,有兵刃轻微的撞击声,公鸭嗓低喝:这边,这边,轻点蠢货! 一切都证明他没有死,有人在背着他!他听出来了,那公鸭嗓是御马监提督太监吴亮。他们在干什么?他知道他的宫中一直有内监交通燕王,自从北军兵临城下,不知道多少内监跑到了燕王军中。不好!这些家伙是要生擒自己,献给叛逆。 这些该死的奴才,不!不!宁死也不能受辱!他惊的全身一颤,巨大的恐惧让他奋力睁开了双眼,神志又回到了头脑。 熊熊烈火中,他很快就看清了四周。一个高大魁梧的内监背着他正快步疾走,看服饰是神宫监微末内宦,网巾包头没戴帽子。御马监提督太监吴亮跟在一旁奔跑,手捂着三山帽,衣袍上血迹斑斑,满脸都是黑灰,汗水顺着脸颊流淌,冲的一道一道,狼狈不堪。 不远处昏暗中,簇拥着十几个亲军指挥使司的军官,一个个顶盔掼甲,持刀握剑,杀气腾腾,甲胄战袍上都带着血,有些人明显带着伤。 看方向是奔向奉天殿西侧的文楼,大殿东西两侧各有一座暖阁,西暖阁称文楼,东暖阁称武楼,这是他平时休息读书,私下召见重臣的地方。他们把自己带到这里干什么?崇文帝大喊一声,手脚用力,在那宦官背上拼命挣扎。 突然的叫喊惊动了众人,一行人停住脚步,诧异的看向这边。背着崇文帝的内宦虽然孔武有力,但是猝不及防,竟然让他挣脱了。 这一下也用尽了崇文帝的力气,手足酸麻软倒了,吴亮抢上前来扶住他,公鸭嗓激动的说道:“陛下寄天下之重,岂能轻易殉社稷!”竟然有隐隐的责备,这不是奴隶之辈对天子说话的口气。 崇文帝虽然全身无力,在一腔怒火支撑下还是站了起来,他指着四周的人影大骂:“逆贼,大康何负于你们,先帝神武天子何负于你们,你们不思报效,竟然勾结篡逆,逞凶弑君,天必殛之。” 吴亮跪倒在地,抱住崇文帝双腿说道:“陛下误矣,高帝洞天彻地,早已料到今日之难,暗中安排了逃脱之计。遗诏命我等危急时刻勤王救驾,他们都是先帝看重的忠贞之士,怎么会不利于陛下。” 崇文帝哪里肯信,他遭到的背叛太多了,哪个不是当面忠贯日月,出了皇城就阴谋变节。尤其是内宦,不孝之人,还谈什么忠诚。不过此时他太累了,刚从生死边缘挣扎出来,惊魂未定,哪里还有力气斥责臣下,他转过身颓然说道:“到了这个地步,何必再欺瞒于朕。” 吴亮膝行退后几步,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双手呈给崇文帝,大声说道:“陛下若不信臣,总认得此物,陛下一看便知。” 崇文帝略一迟疑,迈步上前拿过玉佩。这是一块无暇的羊脂美玉,由巧匠雕成龙子蒲牢模样,雕工精美,蒲牢背上是一个昆字。这块玉虽然上好,也算不上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但这块玉是祖父生前的爱物,须臾不离身。 既然昆玉到了吴亮手里,那么此人一定深为祖父信任。 他把玉佩还给吴亮,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即使吴亮所说是真,如今又哪里是生路?城外是燕王20万大军,北军已经杀入皇城,奉天殿外就是战场,就算他们冲出火海,又怎能逃脱外面的刀山箭雨。 他长叹一声,说道:“你们确实是大康的忠臣,朕已经误了天下苍生,不能再误了你们性命,你们逃命去吧。” 吴亮大声说道:“高皇帝明并日月,古今所无。就算英明神武如高帝,又有多少次困厄临头,身陷绝境?若高帝也如陛下一般,遇到挫败就以身殉,哪里有煌煌大康,哪里还有这千秋伟业!” 崇文帝怒喝:“大胆!”天子之威,令人不寒而栗。 吴亮毫不畏惧,大声说道:“高帝以陛下托臣,臣不敢畏死,畏负高帝!” 大殿上又一根梁柱倒塌,奉天殿的梁柱都是南海巨木,也经不住长久焚烧,文楼火势略小,但是也支持不了多久,四周燃烧的噼啪声似乎在提醒崇文帝,此地不可久留,要立刻决断。 一条大汉排众而出,跪在崇文帝面前,沉声说道:“臣龙骧卫指挥佥事刘礼,陛下若此时弃万民,奈高帝何?” 又一条瘦高汉子跪在崇文帝面前,大声说道:“臣锦衣卫千户刘关,请陛下速速摆驾。”呼啦啦甲胄铿锵,十几条军汉跪了一地,齐声喝道:“请陛下摆驾!” 崇文帝看着这些忠心的臣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给了多少人高官厚禄,那些人背弃了他,危难时刻不离不弃的却是这些低级军官,他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不过此刻他已经没有办法思考了,无尽的疲惫压垮了他,无尽的痛苦耗尽了他的精神。 他只觉得热血上涌,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吴亮抢上一步扶住崇文帝,大喊:“王惠,背上万岁爷爷。”那高大内宦闷声上前,抄起崇文帝的臂膀就背到了背上。 吴亮大声指点,众人奔到文楼的龙椅旁。吴亮推开沉重的黑檀龙椅,龙椅下是一座高台,他奋力提起盖板,下面竟然是一个地洞。众人惊呼一声,谁也没想到在庄严雄伟的奉天殿之下,竟然藏有一条暗道。 02 军汉中以龙骧卫指挥佥事刘礼官阶最高,他大步上前,探头往下看,隐隐有石头台阶不知道通向哪里,黑洞洞如同噬人巨口,让人胆寒。 刘礼从一个军汉手中夺过一把宣花战斧,砍下一条龙椅腿,在烈焰中引燃,抛到暗道里。地道常年不通风,空气污浊有疠气,中者必死,用火把浊气烧光才能进人。 外面厮杀声渐渐沉寂下来,呼喝声却越来越盛,夹杂着一些鞑语,看来北军已经杀散了皇帝亲军,聚在外面观看燃烧的大殿。众人心中沉重,一言不发,只是用刀剑乱砍,制作火把,准备下地道逃命。 吴亮伺候崇文帝脱下衮龙袍,摘掉翼善冠,换上一件粗布曳撒。然后扶着崇文帝坐在石头台阶上歇息,看了看,又取出一块青帕包在崇文帝头上。崇文帝任由吴亮摆布,微合双眼,闭目养神。 火势向众人迫近,不能再等了,刘礼喝道:“刘关,先下去探路。”刘关默默点点头,拔出佩刀就要往下走,刘礼把手中的火把递给他,低声说道:“老二。。。小心。”刘关昂然说道:“料也无妨。” 不一刻,下面传来刘关的声音:“底下什么都没有,下来吧!”刘礼一挥手,众军汉开始鱼贯往下走。 吴亮正了正三山冠,再一次跪倒在崇文帝面前,说道:“陛下,臣。。。不能伺候万岁爷爷了,陛下摆驾吧,臣要告退了。” 崇文帝微微睁开眼睛,诧异的问道:“你还能去哪里?” 吴亮沉声答道:“臣哪里也不去,臣就在奉天大殿。。。燕王在灰烬中找不到陛下,必然闭关大索。以天下之力海捕陛下一人,那是何等凶险,臣留在这里,可安燕王殿下之心。。。臣僭越了。”言罢,吴亮披上天子龙服,把翼善冠戴到自己头上。 崇文帝挣扎着站起来,焦急的说道:“不可!我命你不可离我半步!” 吴亮站起身来,一步一步退向火海,大火中传来公鸭嗓的吼叫:“陛下,活下去,重整万里河山。。。活着。。。活着啊。。。”眼看着大火引燃了他的衣袍,他的冠冕,他的鬓发。 崇文帝跌跌撞撞的上前,要把吴亮抢回来,口中喊叫着:“你敢抗旨么?你给朕回来!”刘礼粗壮的臂膀拦住了崇文帝,在他耳边低声说道:“陛下,不要让吴公公枉死。” 此时吴亮的全身已经烧成了大火球,冲天烈火中传来若有若无的吟诵声:“忠良杀尽崩如山,无事水边成异潭,救得蛟龙。。。真天子,可怜。。。”凄厉的声音终于消失在火海之中。 崇文帝泪如雨下,那在烈火中挣扎的形躯本来应该是自己,吴亮却替自己死了,这又是为什么?这个屈身为奴的家伙,这个残割身体的不孝之子,就这么死了,死的如此惨烈,就在他身前八尺之遥。 崇文帝吓坏了,吓傻了,那烈火焚身的惨痛仿佛就在自己身上。 刘礼一挥手,王惠上前背起傻呆呆的崇文帝,下到了暗道。刘礼断后,最后一个走进地洞,小心的把顶盖安置好,尽量不露痕迹。他知道燕王早晚会发现这个地道,早晚会知道崇文帝逃了,早晚会穷追他们。吴亮和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争取时间,燕王晚一天发现这个惊天秘密,他们逃命的可能就加大一分。 地道很宽敞,可容四个人并肩而行,而且修筑的极为结实。大木做梁,每隔三丈有一根柱,青砖垒砌,石板铺路,就算是发生地动也不会塌方。 高皇帝纵横天下,绝不会犯低级错误。 一行人举着火把,在幽深黑暗的地道中穿行,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汇成了一股奇怪的声浪。脚下的路坚硬平整,踩上去毫无窒碍,速度极快。地道中除了味道污浊,低矮压抑,竟如行走在通衢大道一般,别说十几个人了,就算是推着车走也无妨。 修建这条地道之人,一定担心有车载着伤者通行。高帝不会顾及他人的性命,他顾及的人只有一个,就是他的嫡孙崇文帝。他连崇文帝可能带伤都想到了,不惜血本把地道修建的坚固宽阔。 刘礼一边快步行走一边暗暗思忖,地道笔直如矢,看走向是奔东南正阳门方向。燕王大军从北、东、西三面包围了南京城,长江上更是战船云集,帆樯如山,只有东南方向有可能逃出南京城。 “这绝不是巧合。”龙骧卫百户林养浩放缓脚步,等着刘礼跟上来并肩而行,在他一旁低声说道。 林养浩面白微须,看起来是个文弱的汉子,只有眼睛精光四射,显出一丝久经沙场的彪悍。 刘礼不动声色的问道:“怎么讲?” 林养浩说道:“南京城东西皆山,北面是长江,最佳的出逃方向当然是从长江乘舟东下至海。燕王渡江而来,一定会封锁城东西两侧山地,堵住当今逃到长江岸边的可能。而南京城北地形开阔,利于展开兵力,主攻一定是在金川门、钟阜门。 北军唯一的薄弱之处,就是东南正阳门、高桥门、上方门方向,所以高帝早早就安排下这条地道。只要当今出了南京城,就是脱笼的鸟儿,入海的蛟龙,天下之大,想找一个人岂不是大海捞针。” 刘礼叹道:“看来高帝几年前就料定燕王必反,从江北入南京城。而且把燕王可能的用兵方向都在他算计中,又早早选定了死士,一切都是为了救当今。可是既然如此,以高帝之英明,为什么不谋划制止这场骨肉相残呐?” 黑暗中的林养浩摇摇头,说道:“高帝心机之深沉,岂是我等能揣测到的。” 两人又沉默了,刘礼内心里并不喜欢聪明外露的部下,这种人难以驾驭。而林养浩显然就是个聪明人,只不过现在是落难之时,自己人必须要同舟共济。 刘礼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估算着时辰。他是军人,知道正常行军一个时辰可以走15里,他们走的很快,按照这个速度一个时辰大约可以走18里。他默念着,大约过了正阳门,地势开始向上走。 又走了一盏茶工夫,队伍停下了,开路的刘关喊了一声:“到头了。”刘礼越过众人走到前面,果然道路已经到了尽头,一道巨大铜锁锁住了石门。这道门分隔内外,又饥又渴的逃亡者已经奋战了一天,水米未尽,谁也不知道这道门外是什么。 肯定没有酒肉,有没有成千上万手持利刃的敌人?所有人的呼吸都粗重起来。 按照刘礼的估算,这里大约是在正阳门外中和桥一带,空气中漂来一股难闻的尿臊味儿,不是熟悉的战马味道。刘礼喝道:“刘关,褚良,把铜锁砸开,我们出去。” 豹韬卫千户祁吕通迟疑了一下,说道:“开了门,我们就回不去了。” 刘礼看也不看他,冷冷说道:“用心想想,没闻见这股味儿么?这是正阳门外大校场的驯象千户所,现在北军还到不了这里,砸开。” 祁吕通脸色有些难看,这十几个军汉都是豹韬卫和龙骧卫的军士,龙骧卫以刘礼、刘关兄弟为首,豹韬卫以祁吕通为首。刘礼是卫指挥佥事,从三品,祁吕通只是千户,正五品,以官阶论刘礼当然最高。 但是在这里,在崇文天子身边,龙骧卫只剩下5个人,而豹韬卫有12个人,祁吕通的实力比刘礼要强的多。他不求在这里发号施令,可是刘礼对他毫无尊重,做事从不和他商议,说话粗声大气,这逃亡路上该如何相处啊。 两条军汉用刀背奋力砸开铜锁,一齐猛推石门却推不动,看来是时间太久,铁枢锈住了。刘礼招呼众人合力推动,石门终于吱呀呀向一侧打开了,猛烈的腥臊气扑面而来,这里确定是驯象千户所无疑,刘礼准确的判断几乎立刻就赢得了军心。 没有人欢呼,却都松了一口气,起码暂时没有敌人,众人还能多活一刻。 扔了火把,刘礼当先而出,刘关和祁吕通左右夹持着王惠背上的崇文帝,众军拥在他们四周。此刻他们在秦淮河西岸,内城依然有喊杀声,皇城方向火光冲天,外城方向也是乱成一团,那是逃难的南京百姓涌向南城郭诸门,到处是哭爹喊娘,间杂着牛羊的嘶鸣。 这里是驯象卫千户所的草料场,他们仍然在南京外郭之内,并没有脱险。可是抬起头是繁星满天,所有人都长吸了一口气,虽然空气中依然有浓浓的腥臊气,可是活着真好啊。 03 从象房方向奔来一队高举火把的军汉,钢铁碰撞的声音说明他们甲胄在身。刘礼面沉似水,厉声喝道:“结圆阵,保护陛下!”众军毫不迟疑的拔出兵刃,背靠背站成一圈,武器向外戒备,把崇文帝围在中央。 那队人马跑到3丈之外,当先一人越众而出跪在尘土中,高声喊道:“万岁爷爷在哪里?臣驯象卫左千户骆宏前来接驾!” 刘礼并不是高帝为崇文帝安排的死士,他只是吴亮的部下。吴亮官居御马监提督太监,掌管亲军指挥使司,是他的直接上官。他们这些人冒死解救崇文帝只是遵从吴亮的命令,他并不清楚高帝安排的出逃计划,更不知道这位骆宏是不是高帝出逃计划的一环。 知道高帝计划的吴亮已经死了,就算他没有死,也未必清楚全部计划。 刘礼回头看了看崇文帝,他静静的伏在王惠背上一言不发,看来这位青年天子受了惊吓,不能指望他拿主意。 他对部下低声喝令:“全体戒备,擅动者死!” “喏!”军士的回答低沉坚定。 他整了整大带,大步走到骆宏身前,厉声问道:“谁差你到这里来的?” 骆宏直起身来,看着刘礼答道:“我是先帝钦封驯象卫左千户骆宏,奉先帝遗命,一旦皇城有难,就在此勤王救驾,你是何人?” 刘礼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乃龙骧卫指挥佥事刘礼,你说你有先帝遗命,以何为凭?”骆统说道:“先帝遗命是口谕。”他解下肋下佩剑,双手捧给刘礼,说道:“此物可为凭据么?” 刘礼接过宝剑,鲨鱼皮剑鞘,黄铜吞口。这是高帝为吴王时候的佩剑,此人手持御用之物,可信。 他把佩剑还给骆宏,扶起他说道:“圣驾受惊,急需休息,你立即准备酒食。还要预备10日糗粮饮水,17套百姓衣袍,我等不能在这里久留,1个时辰之后就要出城。” 骆宏看着刘礼说道:“我要见驾,我只听命当今天子。” 刘礼不耐烦的说道:“不行,圣驾现在不能视事,这里一切听我处分。” 骆宏坚定的说道:“恕难从命。” 刘礼沉吟片刻,说道:“好吧,只能你一个人见驾。” 骆宏点点头,大步上前,刘礼伸手拦住他,骆宏会意,解下腰间佩剑递给刘礼,刘礼这才放开臂膀,带着骆宏走到小小的圆阵前,一挥手,军士放下兵刃,让开正面。 骆宏走到崇文帝身前,再次大礼参拜,口中唱道:“臣骆宏叩见万岁,万岁,万万岁。” 崇文帝没有说话,只是无力的挥了挥手。刘礼把骆宏搀扶起来,拉到一旁的黑暗中低声说道:“看到了吧,陛下神志不清,你必须要听我号令,否则我们都要死在这里,陛下也难逃燕王的罗网。” 骆宏干脆的说:“好,依你便是,还有什么吩咐?” 刘礼抬头看了看黑沉沉的夜幕,月在中天,现在大约是3更前后,时间很紧了,他们必须在天亮后尽量远离南京城。还有这个骆宏,也难说可靠不可靠,虽说他是高皇帝信任的人,可是多少年过去了,难说他心思有没有变化。 他盯着骆宏的眼睛,说道:“局面危急,谁也不知道北军有没有兵临南郭。你安排我们休整以后,立即带着你的人控制住秦淮河上的上方桥,还有上方门。我们在这里稍事休整,1个时辰以后在上方门会合,从那里出城。 一旦有北军要从上方门进城,你要拼死抵抗,燃放号炮知会我,我会带着万岁立即向上方门出发接应你们,一起冲出南京。” 骆宏眼睛都不眨,立即抱拳应道:“喏!你们跟我来吧。” 骆宏带着刘礼一行来到驯象卫左千户衙署,安排好酒食衣物。骆宏信守承诺,服从刘礼命令,带着他的亲信部下出了驯象卫,去占领上方门,刘礼一行在千户所二堂短暂休整。 堂上,内监王惠伺候崇文帝更衣进食,刘礼、刘关和祁吕通在一旁低声商议,众军汉则在堂下吃饱喝足,换了百姓衣服,背靠背闭目养神。 祁吕通一边啃着干粮,一边低声问道:“刘公,下一步我们去哪里?” 刘礼简短的说道:“秣陵关。” “然后呐?” “向西,出湖广云贵,奔缅甸。” “若是遇上大队北军又该如何?” 刘礼淡淡说道:“只有拼死一战,难道束手就缚不成?” 祁吕通不说话了,默默的啃了一会儿干粮,忽然说道:“我以为,现在出城凶多吉少,我们应该在这里等待援兵。” 身材瘦高的刘关诧异道:“援兵?哪里来的援兵?” 祁吕通把身体往前探了探,低声说道:“我听说兵部侍郎汪曾泰就在溧水募兵,距离我们不过百里,南京沦陷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溧水。他一定会北上勤王,到那时我们再与他汇合,陛下只有在万军之中才算安全。” 刘关轻笑道:“汪曾泰就是无用的腐儒,鼓动陛下削藩的就是他,让他带着一帮乌合之众勤王?这真是天大的笑话。不用想就知道,一旦南京陷落的消息传开,他的兵立即就会惊溃四散。就算是他到了南京城下,又岂是燕王殿下的对手,在这里坐等才真正是死路一条。” 祁吕通把口中的干粮吐到地下,提高了声音说道:“可是我们的父母家人还在南京,我们亡命天下,他们怎么办?” 刘礼冷冷的说道:“你说该如何?” 祁吕通瞟了一眼崇文帝,没有说话,烛火摇曳,堂上忽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杀伐味道。崇文帝依然一声不吭,看都不看这几个人一眼,雄壮的内宦王惠缓缓站起身来,用身体挡住崇文帝,大手中紧紧握着一把烛台。 沉默半晌,刘礼开口说道:“我父,是故黑鞑漕运万户刘炳琪,当年黑鞑暴虐,我父第一个举义旗反鞑,割据温台,称雄浙东,随后群雄并起,遂驱鞑虏。先父生前屡负高帝,而高帝宽仁以待,不戮我刘氏一人,封衢国公,子孙袭爵,安享富贵。 先父临终时对我兄弟说,我刘氏不能忘记神武天子厚恩,子子孙孙须誓死以报。如今燕王作乱,天子蒙尘,正是我刘氏以死相报的时候。你让我缚当今万岁送给叛臣,不但不忠,而且不孝,不忠不孝,何以为人。” 刘礼手按刀柄,死死盯着祁吕通,一字一顿的说道:“我、不、答、应。” 祁吕通站起身来,同样坚定的说道:“事关大家生死,由不得你们兄弟二人。”说罢他转身大步走到堂外,站在石阶上大声说道:“弟兄们,听我一言。” 正在假寐的军士们纷纷站起身来,看着祁吕通,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祁吕通朗声说道:“天家不睦,燕王靖难,天下沸腾三年,我等百姓有谁知道孰是孰非?我们与燕王殿下,与北军士卒又有何仇怨?既然如此,我们和他们搏命厮杀,死伤遍野,又是为了什么?” 众军汉一片骚然,却没有人说话,祁吕通这话说的实在是大不敬。 祁吕通继续说道:“我等拼了性命,把崇文天子从火海中抢救出来,我们对天家的职责已经尽到了,可是我们对家人呐?对父母子女呐? 你们看,南面就是城外,往那边走,从此东躲西藏,被天下追捕,亲人死于刀斧,还要背上从逆之名。向北,就是南京城,亲人可以保全,功名富贵可期。何去何从,你们自己选吧。” 堂下一片哄然,祁吕通所说的,所有人都想过,没有人有答案。如今祁吕通当众把这些疑惑讲出来,当然会振动所有人的心,粗笨军汉也是人,也有感情。 一个粗壮汉子缓缓从二堂走出来,站在大门之外,他是如此雄伟,把堂上的灯火都遮住了大半。正是刘礼,他沉声喝道:“愿做大康忠臣的,站到我身左。” 锦衣卫千户刘关,神宫监内宦王惠从堂上大步走出,站在刘礼左右。堂下半晌无声,良久,两个龙骧卫军汉走上前来,站在他们身旁,几条大汉把二堂内的崇文帝遮挡的严严实实。 刘礼冷冷看着林养浩,林养浩躲避着刘礼的目光,终于抬起头直视着刘礼,说道:“我的寡母七十岁了,我是家门独子。。。” 祁吕通已经胜券在握,他现在有13个人,对方只有5个。他转过身,对刘礼说道:“刘公,你们要做忠臣,我不拦你们。我们是生死同袍,我不为难你,你们走吧,把当今留下。” 刘礼淡淡的说:“万万不能!” 祁吕通诚恳的说道:“我们空手去见燕王殿下,一样难逃一死,你就看着我们家破人亡么?” 刘礼说道:“那就跟着我杀出南京城。” 04 祁吕通知道多说无益,他拔出佩刀,对堂下众军汉喊道:“弟兄们看到了,不是我不仁,而是刘公不义,想活命的,跟我上去杀了他们!” 堂下哄然一声,十几条汉子纷纷拔出兵刃冲上台阶。他们知道祁吕通说的是实情,燕王可不是善男信女,自古成王败寇,追随崇文帝已经是死罪,如果再放跑了崇文帝,那就是罪上加罪,株连九族。想活命只有拿了崇文帝献给燕王,那样不仅无罪,还有大功。 刚才还在并肩战斗的袍泽兄弟瞬间变成了敌人,双方刀枪并举,嘶吼着,咆哮着,野兽一样互相砍杀,想尽一切办法致对方于死地。 白刃肉搏惨烈无比,此时双方都没有甲胄,兵刃碰上就带伤。刘礼等人虽然人数连敌人一半都不到,却占了一样便宜,青石台阶高2尺,刘礼等5人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瞬间就砍伤了两个敌人的脑袋。 刘礼等人背靠背,死死挡住了二堂大门。刘氏兄弟武艺精熟,又深通战阵,刀法又快又猛,这个不用说。让人吃惊的是,内宦王惠左手握着烛台,右手握着一条椅子腿,居然也抡的虎虎生风。他身高臂长,又居高临下,3、4个人都近不了身。 兵刃猛烈的碰撞,血肉飞溅,不时有人发出痛苦的惨呼。豹韬卫人数虽多,但是刘礼等人居高临下,一时间双方竟然杀了个难解难分。 祁吕通见久攻不下,焦躁起来,毕竟这是驯象卫左千户所衙署,万一骆宏还留有人手,闻讯赶来,那可就强弱逆转了,他必须要速战速决。他双手握着大刀,猛劈王惠的胸腹,只要斩了对方一人,立刻就有了缺口,至少两个人的后背会无人保护。 王惠右手的椅子腿正在格挡一把短矛,见大刀劈来,避无可避,只好用烛台招架。那大刀是百炼精铁所制,刀势迅猛无比,细细的烛台如何抵挡,大刀把烛台斩为两段,刀势不止,顺着王惠的右肋划下,生生斩下了腰胯上一块肉。 王惠大叫一声,飞起一脚踢在祁吕通的头上,六合一统帽被踢的飞了起来,祁吕通觉得如被重锤击中一般,向后就倒。就在这时,身旁一道黑影闪电一样扑过来,长剑当胸刺来,是林养浩! 祁吕通重心不稳,无力招架,眼睁睁看着长剑穿透了自己胸腔,他像块石头一样重重倒下,剧痛让他发出狼一样的嚎叫。他终于明白了,林养浩还是忠于刘礼,见刘礼势弱,假意改换门庭,然后趁自己不备突然发难,一举奠定胜势,这家伙好算计啊。 祁吕通当时未死,林养浩抢上一步,挥舞长剑猛向下剁,将祁吕通首级砍下。他左手一探,把祁吕通热血淋淋的首级提在手里高高举起,大喝一声:“都住手!逆臣祁吕通已伏诛,哪个还敢逼王犯驾!” 形势突变,正在殊死搏斗的双方纷纷住手,所有人都看着林养浩手中的人头,一时不知所措。瘦高的汉子刘关大喊道:“祁吕通已死,你们也要陪着他受死么?弃械免死。” 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任何一个团队都需要一个领头人。没有了这个人就是乌合之众,心思各异,根本无法合力做一件事。 一个豹韬卫汉子把佩刀往地下一扔,喊道:“缚当今天子献给燕王,这和弑君有何区别?老子不干了!” 另一个汉子问道:“刘公,准我回南京么?” 刘礼扯下袍襟一角裹伤,沉声喝道:“放下兵刃,去留自便。”那家伙毫不犹豫把武器抛下,大声说道:“同袍相残,这算什么?!老子也不干了!” 豹韬卫军汉见大势已去,纷纷器械投降。 刘礼包扎好伤口,大声说道:“弟兄们,我说话算话,愿意随我保护万岁的,我欢迎,愿意回家过踏实日子,我也不勉强。 燕王虽然凶暴,但是京营20万将士,他还能全部诛灭不成?今晚的事情,只要你们所有人都不泄露,又有谁知道你们护卫了当今万岁?大家放心,回家也无妨。” 一个豹韬卫汉子大步上前跪下,用牙咬破手指,指天发誓:“刘公,我若泄露崇文天子行踪,就让我全身如此指,寸裂而死。” 一众豹韬卫汉子纷纷发誓,让刘礼吃惊的是,居然有两个豹韬卫自愿留下来保护崇文帝。叫李启乾的豹韬卫汉子说道:“我伺候当今几年了,不愿为燕王臣下,反正我也是无家无业之人,这条命就卖给崇文天子吧。” 刘礼说道:“好!愿留的且在这里歇息片刻,愿走的就回去吧,天亮前正好赶回南京。” 豹韬卫汉子们站成一排,向刘礼等人拱手作别。刘礼抱拳还礼,咬破手指的汉子说道:“我等没脸向崇文天子辞行了,刘公就替我们向万岁爷爷叩首谢罪吧。” 刘礼豪迈的说道:“都包在刘某身上,山高水长,后会有期,诸君一路珍重。” 豹韬卫军汉转身大踏步消失在黑暗中。刘礼目送这些人离去,转过身来拍拍林养浩的肩膀,说了声:“干得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林养浩临阵反水是他俩商量好的。 刘礼看了看他只剩下8个人的队伍,几乎人人带伤,王惠伤势尤其严重,再想背着崇文帝行走已经不可能了。 他坚定的说道:“弟兄们,这里不能呆了,马上收拾东西。刘关,你背上天子,养浩,你照料王惠,带伤的互相搀扶些,咱们去马厩。” 驯象卫有大象,也有良马,一行人来到马厩,拉出一匹匹战马,挣扎着跳上马背,刘礼一马当先冲出左千户所。 南京城虽高大坚固,但是当年神武皇帝还是意识到了城防的弱点,就是南京城东西是山岭,南面是丘陵地带。这样一旦南京城被围,四周的制高点就都会被敌人掌握,若是敌人把大炮搬到四周山上怎么办? 于是他下令修建外郭城,把四周的山岭也囊括在内,防区扩大,等于把南京防御弱点弥补了。外郭城垣主要是利用城外围丘陵黄土筑成,只在一些防守薄弱地段加砌一部分城墙,并开设城门16座,俗称“土城头”。外郭号称180里,砖砌部分不到40里。 一行人打马扬鞭冲到秦淮河畔的中和西街,这条街就是通往南郭城垣的大道。街上到处都是逃难的百姓,挤的水泄不通,人流十分缓慢。 好的情况是上方门方向到现在还没有动静,说明骆宏没有遭遇北军,现在南郭还是安全的。一行人马保护着崇文帝,一步一步向城门方向挪动。 刘礼一拨马头,拐上了高桥。 刘关挤到他身边,低声说道:“大兄,走错路了,上方桥还在东南4里。” 秦淮河穿过南京南郭,从上方桥通往上方门,从高桥通往高桥门。刘礼与骆宏约定在上方门汇合,出上方门就是通往秣陵关的大道,要按照这个计划,刘礼确实走错路了。 刘礼沉声说道:“我没走错,你脑袋才长错了。” 刘关摸不着头脑,一旁的林养浩说道:“刘公好算计,如果豹韬卫那些家伙泄露我们的行踪,也只会告诉燕王我们出上方门,奔秣陵关方向。 我们现在从高桥门出城,穿过青龙山和方山之间的谷地到东面的茅山。燕王如果向南面秣陵关方向追击,我们就又争取了几天时间。” 刘礼不再介意林养浩的聪明外露,刚才就是这机灵劲儿救了他们几个的性命。 他沉声说道:“凡是3个人知道的事情,就不是秘密,早晚3百人都会知道。他们10几个人,就算他们一个个都是言而有信的汉子,也难免不会泄露给他们的亲友,他们的亲友又有多少亲友?我们的行藏是瞒不过燕王的,只有用疑兵之计,多拖一时是一时。” 刘关说道:“那骆宏他们岂不是。。。岂不是被我们坑害了?” 刘礼冷冷的说道:“我们是逃命,不是去游猎,自古以来,有几十上百人聚成一团能逃脱追捕的么?” 刘关摇头叹息道:“从一开始你就没想到上方门和骆宏汇合,天亮之后北军大举进城,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刘礼冷冷说道:“从骆宏接过高皇帝佩剑的那一天,他就是个死人,他自己也清楚。如果他们能拖住燕王几个时辰,就不算白死。” 说着话,一行已经越过高桥,进入中和东街,通往高桥门方向的大道依然人山人海。刘关又问道:“既然兄长不信任豹韬卫的那些人,为什么还要放他们回去?不如。。。”他右手轻轻一划。 刘礼冷笑道:“他们要是聪明,就不会回去,他们真以为燕王能放过他们么?” 这回林养浩也想不透了,他问道:“此话怎讲?” 刘礼说道:“如果他们出城,燕王早晚知道他们是崇文帝身边的人,一定会用他们的家人威胁和引诱他们,让他们中间出现告密者,如此他们的家人反倒安全。燕王一日找不到崇文帝,他们的家人就没有性命之忧,可是如果他们回去呐?” 这次连刘关都明白了:“回去了他们就对燕王毫无用处,燕王殿下正好拿他们的人头立威,既然如此,我们何必多造杀业,良心不安。” 想到兄长和豹韬卫兄弟们分别的时候,那是何等情真意切。当时他还佩服兄长的胸襟开阔,刚才还杀的你死我活,转眼就殷殷惜别,其实兄长是把他们送上了死路。 他没有继续问心中另一个疑惑,为什么兄长不把这些好汉留下来,这些人都是好手,留下来就是逃亡路上的有力臂助。他已经知道答案了,兄长说的很清楚,几十个人是逃不掉的,何况这些人还有可能误导燕王的追击方向,放他们回南京显然对逃亡者更有利。 可是为了减小目标,就看着这些朴直的汉子送死,这不太严酷些么?兄长做错了么?当然没有,要想活下来只此一条路,可是刘关还是心中沉重。 林养浩突然问道:“刘公,下一步去哪里只有骆宏知道,如果我们和骆宏分开,那高帝安排的方略岂不是。。。岂不是无法实现了?” 刘礼平静的说道:“高帝已经帮助我们太多,以后只能靠我们自己了。世上岂有不变的计划,高皇帝要是一味墨守成规,也干不成如此伟业。” 林养浩说:“那我们下一步去哪里?” 刘礼抬头看看天上,月亮已经向东方倾斜,已经是四更天了,秋初天亮的早,这么磨蹭下去恐怕天亮之前未必出的了高桥门。他马鞭一指南面,说道:“先出城再说。” 05 崇文帝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前后左右都是自己人,暂时是安全的。驯象卫千户所的短暂休整让他精神好了一些,千户所发生的事情他也清清楚楚,但是他无心这些事情。吴亮的死并没有惊走他的魂魄,刚开始的震惊之后,他陷入了迷茫之中。 从幼年时代,他的祖父高皇帝就为他延请天下名儒,教他君子之道。他也一直努力实现着圣人教诲,仁厚孝顺,诚笃待人,每日九思。他从来就认为,只有内圣才能外王,圣人之言是治国的不二法门。 可是自从他登上帝位,却发现得道未必多助,失道也未必寡助,治国和圣人之言完全就对不上,这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难道圣贤是错的么?他魔怔了一样思考着这个问题,默默印证着眼前的每一件事,忘记了现实。 好比眼前的事情,刘礼兄弟和其他的护卫们骑在高头大马上,挥舞着旗枪杆、刀背,凶狠的驱赶着前面的人流,为队伍开路,他们走的明显加快了。 他们毫不留情的把老弱妇孺撞倒在地上,掀翻笨重的车辆,不顾妇人的尖叫,童子的哀嚎,凶神恶煞一般,这是何等严酷。 圣人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才是仁恕之道,如果这些可怜的难民是他们的亲人,他们能这么干么?刘礼这些人显然不是君子,准确的说他们是不折不扣的小人,凶暴小人。 可是这些人又是他最忠诚的护卫,最大的依靠,他们舍死忘生的保护自己。面对烈火,有人挺身而出替他去死;面对两倍的敌人,他们毫不犹豫拔刀奋战,用血肉之躯替他挡住坚铁利兵。如此看来,他们又是天下少有的忠义之士。 那么这些人到底是小人,还是义士呐?他想破了头也想不通。 如果他闹不明白这些事情,即使他逃脱了燕王的追杀,又能干些什么呐?一次一次的打击让他想到,也许师傅们教给他的圣人之言是错的,并不是帝王术。可这怎么可能呢?历代贤君不都是遵从圣贤的教诲,才天下大治的么?宋太祖半部论语就能治天下,可是到自己头上怎么就不行了呐? 他贵为九五之尊,掌握着天下的力量都无法打败燕王,这说明过去哪里是不对的。他现在已经是一个逃亡者,如继续错下去,他怎么可能东山再起,夺回祖父高皇帝托付给他的大康江山。 他到底错在哪里呐? 摸摸腰间,昆玉触手微凉,这是吴亮伺候他更衣的时候塞在他腰间的,当时没有感觉,到了驯象卫左千户所才发现,取出来拿在手中凝视,月光下蒲牢显得狰狞可怖。 传说蒲牢居于海滨,虽然贵为龙子,却害怕海中巨大的鯨鲵,遇到那大家伙就会发出恐惧的吼叫,声如洪钟。祖父为什么喜欢把玩这种色厉内荏的东西?那个强大不可战胜的老人在暗示着什么呐? 刘礼不关心崇文帝想什么,现在他只想用最快的速度出城,几个军汉在人流中横冲直撞,硬生生闯出一条道路,远远的看见了外郭高桥门。坚城已破,守城的军士早就逃散了,城门大开,逃难的人流潮水一样涌过那条狭窄通道,奔向安全的城外。 就在崇文帝即将逃出升天的时刻,夜色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北军来啦,逃不出去啦!” 轰!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如同庞大的马蜂窝轰然炸开,人潮发疯一样向回涌,把刘礼等人冲的东倒西歪,最令人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刘礼大喝一声:“冲出城去,拢在一起不要跑散了!” 军汉们策马簇拥到崇文帝左右,把他紧紧护持在中央。刘礼拔出佩刀,疯狂的在人群中砍杀,众军汉也亮出兵刃,催动坐骑冲杀,黑暗中响起凄惨的哀嚎和怒骂。小小的队伍如同一块移动的礁石,逆着海潮穿行,浪花撞在坚硬的礁石上撞的粉碎。 他们杀出一条血路,冲出了高桥门。月光下,城外无数身影在黑暗中四处逃窜,根本看不到北军的旗号。刘礼回身一看,崇文帝就在身后,护卫们大体齐整,只有军士褚良和王芶跑散了,被人潮卷走不知去向。 刘礼大声说道:“大家不要慌乱,现在天还没有亮,不可能有大规模的兵力调动,出现在南郭的最多是一些北军斥候。我们往东走,奔句容方向,遇敌则战,如果跑散了,就在淳化镇汇合。” “喏!”众军汉哄然答应,这些人抱定了必死的念头,反倒没有大战前的紧张惶惑。 刘礼一驳马头,向东面的黑暗中疾驰而去,众军汉跟在后面,刘关和王惠夹持着崇文帝,林养浩断后。 高桥门以东5里处就是方山和青龙山,之间有一片低矮的丘陵,这里就是通往句容的大道。黑暗中到处都是乱窜的黑影,惊天的哭喊响彻旷野,刘礼等几个人混在逃难的百姓中倒也并不显眼。 逃命要紧,众军汉也不吝惜马力,好在胯下都是辽东良马,长力很足,眨眼间就到了方山以北的丘陵地带。忽然感觉到人流又开始向回跑,远远的看到一队火把,有军士骑在马上高声段喝:“燕王殿下有令,一律不得出城,出城者斩!回去,都退回去!” 接着听到一片弓弦的嗡嗡声,有人惨叫起来,大队人潮向刘礼等人涌来。刘礼拔出佩刀高声喊道:“大家不要听他们胡说,城中已经烧起大火,北军正在屠城,回去就是死路一条,他们这几个人挡不住我们,想活命的跟我冲过去啊!” 众军汉砍倒了几个乱跑的百姓,高喊着:“想活命的跟我们走啊。。。”此时的难民早就是无头的苍蝇,在求生的欲望下乱跑乱撞,根本就分不清方向。这时候有人领路,不自觉就跟了上来,他们裹挟着大批难民向那一队北军斥候冲过去。 黑暗中乱箭不停的射过来,不时有人惨叫着倒地,但是人潮还是越聚越多,汹涌着向那队火把卷过去。 为首的北军斥候是一个总旗,麾下50名精锐骑兵,各个都是弓马娴熟的好汉。可是就算他们再能打也挡不住成千上万的人潮,那总旗不由得慌乱起来,手中的弓矢也不知道射向哪里。却见人潮中突然冲出一匹快马,向他猛扑过来,他暗叫不好,箭慌忙指向来敌。 生死关头,由不得一丝一毫退缩,刘礼猛踢马腹,战马发了疯一样直直向那总旗冲过去。一支箭贴着他的面颊飞过,他顾不得害怕,瞬间就从总旗身边掠过,锋利的刀刃划开甲胄,在胸腹之间开了1尺多长的大口子,肚肠流淌出来,那总旗惨叫一声落马,被疯狂的人流踩踏,很快没了声息。 其他斥候还没反应过来,几匹战马已经冲进了他们的队伍,撞的人仰马翻。后面,成千上万的人潮已经涌过来,把这一小队人马彻底淹没了。 刘礼冲过北军斥候的战列,马速慢慢降下来,他勒住战马回头看,聚集一团的人潮迅速散开。刘关和王惠挟持着崇文帝立马在人流中,很是显眼,远处龙骧卫战士李启乾已经策马跟上来,其他人却不见了。 这次冲锋短促迅猛,如果落马就绝无活命的可能,看来林养浩他们已经战殁,那50个北军斥候也被无数双脚踩踏而死,想起刚才的惊险,刘礼依然心惊肉跳。 他还刀入鞘,招呼众人聚集在一起,左右环视,地道里的17个弟兄只剩下他们4个人,各个带伤,其中还有一个伤势严重的宦官。 他顾不上伤感,先看了看崇文帝。年轻的皇帝身穿蓝布曳撒,头裹青帕,策在马上像个乡下土绅。身上看不到血迹,只是依旧冷漠的神气,一言不发。 皇帝安全就好,形势危急,刘礼无心和崇文帝纠缠,转过头看着王惠问道:“王公公,你伤势如何?能骑马么?” 王惠尖声说道:“无妨。”这是大家第一次听到这个雄壮内宦的声音,像个女人。 刘礼看着北面黑幽幽的青龙山,远远可以看到无边无际的营火,那里就是燕王的大军。他镇定的对大家说道: “燕王的大军就在朝阳门外,离我们不到10里,马上天就要亮了,他们很快就要向城南包抄过来,用不了多久大军就会追击我们,我们不能休息了,要马上向淳化镇出发。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能透露万岁的身份,只能称呼万岁孙大官人。” 李启乾说道:“人没有问题,马可受不了,淳化还有30里,不近啊。” 刘礼沉声说道:“不必顾惜马力了,跑死为止。” 众人哄然答应,打马扬鞭向东面的黑暗中疾驰而去。 06 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了,城中大规模的抵抗和抢掠已经停止,一队队北军战士封锁了街道。街上已经清理干净,死尸搬运出城,冲洗了鲜血残肢和碎肉,断折的刀枪和废砖烂瓦也都清理了,只有皇城方向的滚滚黑烟,提醒着南京刚刚经过一场惨烈的战争。 所有南京百姓被勒令不得出门,不得喧哗,因为今天燕王殿下要入驻皇城,看来继皇帝位也就在这几天,有人惊了驾可就不好了。 大队人马簇拥着燕王的大纛和华盖,缓缓向皇城方向行进。燕王骑在一匹神骏的白马上当先而行,这是一条黑须大汉,40多岁年纪,顶盔掼甲,披着一件明黄色大氅,风尘仆仆像个老卒。 都指挥使朱能策马到燕王身侧,低声禀报:“殿下,崇文天子已经。。。已经在奉天殿自焚归天了。” 燕王马上一晃,哭道:“痴儿,痴儿何必如此啊。” 他侧后是一个骑着马的光头和尚,正是燕王的头号谋臣陈仁孝,身披一件黑色僧袍,一手牵着马缰,一手捻着佛珠。他不管燕王的表演,小眼睛炯炯有神的盯着朱能问道:“确认就是崇文么?” 朱能说道:“我让4、5个御用监贴身内侍辨认过了,确认无疑。” 陈仁孝的话像利刃一样刺向雄壮的战将朱能:“确认无疑?烧成黑炭了如何确认?” 朱能说道:“还剩下翼善冠上一块美玉,确认是御用之物。” 陈仁孝又问:“马皇后何在?” 朱能说道:“已经在坤宁宫用白绫自尽了。” 陈仁孝这才点点头,又摇摇头,沉吟着说道:“我听说昨夜南城跑出了不少百姓,还杀了我们一个斥候总旗?” 朱能说道:“是有这么一件事,逃难的难民太多了,黑夜里我们的斥候阻拦不住。百姓大部分向秣陵关方向逃了,也有少部分逃向了句容。” 燕王拭了拭泪,低声喝道:“传令下去,命都督谭渊立即向秣陵关方向追击,让他直入溧水,剿灭那里的叛臣汪曾泰。。。命指挥使章辅向句容方向追击,搜捕崇文。告诉他们,谁能擒住崇文小儿,我就封他为侯!” 朱能抱拳拱手,大声应道:“喏!”拨转马头,带着几个随从狂奔而出传令。 燕王看着陈仁孝,说道:“道衍大师,你现在立即进宫,把当时崇文身边的内监、宫女、侍卫,所有人都扣押起来,逃走的也要一个一个给我抓回来,严加审讯,我要清清楚楚的知道当时发生的所有的事情,一丝一毫都不能放过。” 陈仁孝沉声应道:“喏!”他一招手,一队卫士跟着他直奔皇城。 燕王的旌麾从金川门入城,沿着英育坊、洪武街向南,在北门桥折而向东,直奔皇城西安门。他不从正门入皇城,以示他起兵靖难,只为社稷,无意天下。 满城文武早已得知燕王进城路线,旌麾一进濠城,就看到文武百官跪在道左接驾。天家虎争胜负已定,想明哲保身只有改换门庭。 看着这些屈膝的廷臣,一时间燕王志得意满,豪情满怀。这3年他经历过多少艰难,多少绝境,他挺过来了,挺到了挥军进入皇城的一天,从此天下尽在掌握,男儿荣耀无过于此。事实证明,高皇帝错了,他选定的那个小儿不足以执掌天下。 旌麾刚过新浮桥,一个绿袍小臣从跪迎接驾的群臣中冲出,张手拦住燕王马头,大声说道:“殿下先谒陵乎?先继位乎?” 燕王勒住战马,一抬手示意队伍停下,低头看着那小臣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跪倒,大声应道:“臣翰林院编修杨荣。” 燕王略一沉吟,拨转马头传令:“全军后转出城,去孝陵!” 淳化镇西5里,时当正午,初秋的骄阳依然炽烈,几条汗流浃背的汉子盘膝坐在一颗大槐树下,一边喝水一边啃着干粮,正是刘礼一行。 他们历经千难万险终于逃到了淳化镇,战马都跑死,众人只能步行。所有人都精疲力尽,魁梧的内宦王惠更是脸色苍白,他腰胯间的伤势很重,每走一步都痛苦万分,只是他一声不吭,让人怀疑他就是个哑巴。崇文帝还是老样子,一言不发,冷漠的像一块坚冰。 李启乾一边啃干粮,一边问道:“离句容还有30里,天黑之前怕是赶不到。” 刘礼摇摇头,说道:“我们不去句容。” 李启乾诧异道:“那我们千辛万苦跑到淳化干什么?” 刘礼说道:“以燕王殿下的精明强干,既然他知道昨晚有人冲破拦阻向东面跑了,又怎么会无动于衷?我猜追兵很可能已经在路上,往句容方向是跑不掉的。” 李启乾说:“他千难万险的打进南京,现在应该忙着继承大位早定人心,还顾得上我们么?” 刘礼冷笑道:“只要万岁一日不除,他就一日不得安宁,他首要的大事不是继承大宝,而是确认万岁的下落,除非万岁在他眼前,他绝不会放弃追捕。” 正说着,只见西面大道尘土飞扬,一匹快马狂奔而来。众人脸上一变,纷纷站起身来,手按刀柄。刘礼按住众人的兵刃,口中说道:“是林养浩。” 果然,来人正是龙骧卫百户林养浩,这个聪明外露的家伙终于没有死在乱军之中。他奔到近前翻身下马,大步走到崇文帝面前跪倒,大声道:“臣林养浩叩见吾皇万岁。” 崇文帝脸上依然是古井无波,挥手命他起来。 刘关冲上前去,狠狠给了林养浩一下,笑着说道:“我就知道你小子没那么容易死。”李启乾也捶打着林养浩,劫后余生,众人都发自内心的欢喜。 刘礼问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林养浩说道:“那时我们冲击贼阵,我不慎落马,大群乱民涌来。我钻到一匹死马之下,侥幸逃了一条性命。我算是知道了乱民踩踏的可怕,那些北军都被撞倒踩死,惨不忍睹。 等大队乱民涌过,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我挣扎着爬出来,天色已经微明,四周乱七八糟的,到处都是死人,没了主人的战马跑的到处都是,我抢了一匹马就追下来了,总算是赶上你们。” 刘关看着刘礼说道:“林百户能跑出来,也许还有别人能跑出来,我们再等等吧。” 刘礼坚定的说道:“不行,追兵就在路上,北军马快,一刻也不能耽误。我们现在向北奔高资镇,汤山以南是大片湖沼水塘,不利于大队骑兵驰骋,就算他们追过来也太快不了。” 众人纷纷整理干粮兵刃,立即启程向北出发,唯一的战马留给了崇文帝,王惠伺候他上了马,忍痛牵马坠蹬。 一个时辰以后,大队骑兵通过大槐树向东前进,北军骑兵冲入大道旁的村落,搜捕一切从南京逃出来的人口,严刑逼问。 大队北军将校簇拥着一员年轻的战将,背后打着一面“章”字大旗,正是北军战将章辅。章辅是燕王部下第一大将章玉的儿子,东昌之战,章玉为救燕王冲入南军大营,力战身死。燕王甚为痛惜,特别加恩于章玉的儿子章辅,年纪轻轻就已经是指挥使,部下5千之众。 章辅也不负燕王的期望,为燕王打进南京立下赫赫战功,这次燕王又把搜捕崇文帝的重任交给他,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这是燕王给章辅一个封侯的机会。 但是章辅并不这么想,他认为崇文帝逃出南京的可能性不大,就算他真逃出南京,也是往南到溧水县和汪曾泰汇合,他负责的这个方向希望渺茫。 既然燕王安排他向东追击,他就必须要尽心尽力,他明白事关重大,怎么小心在意都不为过。章家早就和燕王绑在一起了,如果燕王帝位不稳,章家别说功名富贵,全家人头落地也是指日之间的事情,燕王帝位最大的威胁就是崇文帝,他怎敢马虎。 淳化镇中,他细细审问了南京逃出来的难民,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头。 一个商贾模样的人跪在他的面前,脸上被揍的鼻青脸肿,满是血污,哭喊着:“我说的都是实话,将军,都是实话啊。” “胡说!那么黑的夜里,你能看到有人一刀斩了我北军总旗?”章辅凶神恶煞的问道。 商贾说道:“当时北军那一哨人马打着火把,杀人的家伙离我不过5丈,如何看不清楚。” “骑马的有几人?何等模样。” “大约5、6个,都是凶悍的汉子,黑夜里看不真面目。” “他们是哪里口音?” “南京口音,这我听的清楚。” 章辅来回踱了几步,这事情确实透着几分诡异。如果是乱民,面对密集的箭雨,不可能有胆量冲上来,是有人裹挟着他们冒死冲向那队斥候,就是那几个骑马的家伙。如此的勇力,如此的刀法,不是江洋大盗,就是军汉。 若这些家伙是大盗,趁乱抢了奇珍异宝,拼死杀出南京,倒也说的过去。可是那几个人是南京人无疑,他已经核对过几个口供了,若说高皇帝治下的京城出了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他怎么也不敢相信。 那几个裹挟难民冲阵的家伙更大的可能是京营军汉,可是这些军汉为什么要拼死杀出南京呐?他们的家人都在南京,他们应该想办法保护家人才对,怎么可能不顾家人安危,冒死跑出南京呐?他们害怕燕王到了这种地步么?自己的命不要,家人的性命也不要了么? 这于理不合。除非他们带着使命,或者是出城搬救兵,或者是护送什么大人物逃命。他们为什么就不可能是护送崇文帝逃命呐? 既然有这个可能,就不能放弃,他猛的站住了,大声下令:“传令下去,立即拔营,向句容进发。” 麾下部将大声答应:“喏!” “等等!命张榖,孙诚两百户向高资镇、龙潭方向搜寻;命王狗儿、陈铁两百户向茅山、东庐山方向搜寻。给我一寸一寸的搜,所有南京逃出来的都给我拿住,一只老鼠也不能放过,跑了要犯,一律军法从事!” “喏!” 07 南京,应天府大牢,陈仁孝正在提审一个豹韬卫军士,赫然就是那个咬破手指,对天发誓绝不会透露崇文帝行踪的家伙。他被绑在一张椅子上,披蓬头垢面,满身鲜血,已经被折磨的奄奄一息。 “你肯定崇文帝是奔秣陵关方向?”陈仁孝淡淡的问。 豹韬卫军士无力的说道:“我亲耳听见刘礼、祁吕通他们商议的,他们就是要到溧水县。” 陈仁孝依然平静的问:“可是驯象卫左千户所的人告诉我,他们并没有看到崇文帝从上方门出城,这又是什么道理?” 豹韬卫军士说道:“那你应该问驯象卫,我听到的都告诉你了。” 陈仁孝点点头,站起身来走到那军士面前,低下头轻声说道:“我们已经找到了奉天殿下面的地道,说明你没有骗我,是刘礼骗了你,他们没有去秣陵关。 不过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你的家人会活着,你走的也不会孤单,你的10个豹韬卫兄弟会跟你一起上路。” 豹韬卫军士一口唾沫吐到陈仁孝脸上,陈仁孝并不着恼,从怀中摸出一块手帕,优雅的擦去脸上的污秽,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一个连一个霉运之后,似乎运气光顾了刘礼一行:天下雨了。 从淳化镇大道往北,就是连绵的湖沼水田,所谓的道路就是田间小路。这种田埂最多能容2人错身而过,下面就是泥泞的水塘,一方方一块块看起来齐整,如果天阴下雨,人畜随时会滑进齐腰深的水里,在这种地方赶路需要很大的勇气。 刘礼等人就在冒雨赶路,他们知道追兵比他们更痛苦。 在他们身后20里处,一支2百人的骑兵分成数个小队,在水田里搜索。恶劣的天气,泥滑的田间小道,都让这些北方汉子叫苦不迭。不知道多少战马蹄铁打滑跌倒,摔断了腿,百户官张榖、孙诚不得不下令全军下马,牵马而行。 雨哗哗的下个不停,所有人畜都湿透了,身上每一寸都沾满了泥浆,简直就是一队队泥人泥马。马匹畏惧这些可怕的水塘,挣扎着不肯前行,士卒们拉着马缰,连踢带打才能勉强前进,行军比爬的还慢。雨幕遮蔽了视野,10丈外的目标就看不清楚。 在遥远的北方,哪里见过这等水乡泽国,将士都极端不适应。 孙诚凑到张榖身边,大声说道:“张百户,人和马都垮了,我们早就迷路了,这样下去不行,得赶紧找个地方避避雨。” 张榖大声说道:“你有几个脑袋,敢停下来避雨?你没听到章指挥使将令么,我们冒雨搜寻,不管有没有找到崇文帝,我们也是尽了全力。停下来?难道不怕章指挥治我们贻误军机的罪名么?” 孙诚哑口无言,良久才大声招呼后面:“跟上,都跟上,带伤的马匹都弃了。” 逃亡者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各个带伤,烈日淫雨让他们伤口恶化,发疯一样的逃跑让每个人都精疲力尽。好处是他们就是南京人,适应这鬼天气,熟悉水乡地理,起码能通过简单地标分辨方向,又没有马匹需要照料,他们与追击者拉的越来越远。 南京,孝陵卫指挥使衙署成了燕王孙竑的行辕,明天他就要拜谒高帝陵寝,告之靖难缘由,赢得天下人心,为下一步登基为帝打下基础。 燕王殿下一身燕居服饰,背着手静静看着檐下的雨滴,表情平静,只有眼中流露出一丝忧虑。谋士陈仁孝侍坐,这僧人依然是黑袍缁珠,麻鞋白袜,盘膝坐在一张宽大的官帽椅上,神色淡然。 终于燕王说道:“如此说来,崇文小儿确实逃了,高皇帝居然在奉天殿下掘了一条暗道,好厉害啊。要是这样。。。群臣劝进,以大义相逼迫,我入不入皇城呐?” 陈仁孝目中突然精光一闪,说道:“入!当然要登基坐殿!国不可一日无君,就算是崇文帝下落不明,可是他弃国而走,已经失了大统,还能坐在那把椅子上么?大王是高皇帝嫡子,年最长,起兵靖难,安定社稷,功盖天下,除了大王还有谁有资格继承大统?” 燕王转过身,来回踱了几步,说道:“可是崇文小儿毕竟是高皇帝钦定的储君,法统在他不在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起义兵是为了夺取亲侄儿的天下,人言可畏啊。。。我本意是做刘皇叔,这不成了曹操了么?” 陈仁孝说:“当年黄袍加身,后世有谁指摘?那是因为宋祖结束丧乱,立心为民,天下无不感悦,谁会诽谤一位圣君呐?天子的圣德是公德,不是私德,只要大康繁荣强盛,百姓悦服,又有谁还记得昨日的崇文帝呐。” 陈仁孝的话让燕王心中轻松了一些,心中大事计较已定,他转身坐在一张官帽椅上,问道:“以大师看来,崇文是逃往句容了?章辅有什么消息传过来?” 陈仁孝手捻佛珠,说道:“我已经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查清楚了,崇文帝确实往东逃了,章辅快马来报,也发现了一些迹象。只是天气恶劣,崇文的侍卫之首刘礼又十分狡诈,想擒住崇文没那么容易。” 燕王看着陈仁孝说道:“以你之见应该如何?” 陈仁孝说道:“章辅虽然精明过人,可是我北军将士不通地理,不熟人情,连言语都不通,在这江南卑湿之地搜捕几个人,无异大海捞针。臣以为,大王要早继大位,以天子大义行文郡县,画影图形海捕刘礼、刘关等人,抓到了刘礼,崇文还能往哪里跑?” 燕王沉思片刻,喃喃的说道:“刘礼。。。刘礼,莫非是故衢国公刘炳琪之子?” 陈仁孝说道:“正是此人。” 燕王说道:“我听说浙东流传着一句谶语:洋屿青,出海精。传说洋屿是一个寸草不生的海岛,有一年忽然长出了草木,全岛皆碧。刘炳琪正是那一年生人,浙人都说刘炳琪就是海精,他刘氏一直就是海上豪雄,刘礼莫不是要带着崇文放洋出海?” 陈仁孝依然淡淡的说道:“大王英明,除了海捕文书,还要力行高帝的禁海之策,片板不得下海。。。只是,大王以藩王身份,如何号令天下?当务之急,还是要早登大宝,才能名正言顺。” 燕王终于点点头,说道:“大师所言甚是,马上命钦天监择吉日,我要尽快登基。不过在此之前,我要以监国身份亲裁国政,先收拾了那些挑拨生事,离间骨肉的佞臣再说。” 停了一下,他继续说道:“虽然我还不能号令郡县,但是总可以号令长江水师,你马上给陈瑄传令,让他封锁长江江面,有一艘民船出海,就让他提头来见。” 陈仁孝躬身施礼,说道:“臣,谨遵钧命。。。只是刘氏在京的家眷,要不要羁押起来?” 燕王冷笑道:“不必,看牢了就行,我倒要看看刘礼小儿敢不敢跟我顽抗到底。” 第二天,燕王殿下谒孝陵,祭高皇帝,随后入皇城,以监国身份登谨身殿视事。他下的第一道敕命,就是重申高帝的禁海之策,岛民一律迁到内地,民不得拥有2桅海船,沿海州县一律实行保甲法,连坐法,一人出海,全家有罪,一家有罪,全甲同罪。 第二道敕命,就是行文直隶、浙江两行省,张榜海捕刘礼、刘关、王惠、李启乾、林养浩等人,同时任命亲信大将李远为直隶应天巡抚,章辅为浙江巡抚,严督地方缉拿要犯。 一个月后的一个黄道吉日,燕王在华盖殿登基为帝,改元永济,是年为永济元年。同时废除崇文年号,崇文元年改为神武32年,以此顺延。 刘礼等人带着崇文帝幸运的摆脱了追兵,逃到了高资镇,5里以外就是长江南岸,但是他们只能望江兴叹,一筹莫展。此时燕王监国的封江令已经下达,长江两岸的民船被搜罗一空,水师战船往来巡江,日夜不停,想从长江觅船出海是痴心妄想。 高资西面40里就是应天府的龙潭,东面30里就是镇江府的丹徒镇。从高资镇渡过长江北上,就是扬州府的仪真县。 高资镇以东3里有个小村寨,名叫流塘湾,村子不大,只有三十几户人家,沿河打渔为生。刘礼一行摸到这个村寨,找了一户人家投宿,这家姓毛,家主被称为毛七公。 燕王封江令发出以后,附近的渔民都没了生计,正在家中烦闷,遇到了远客上门。刘礼只说是逃难的南京难民,毛七公见他们衣衫褴褛,人人带伤,确实是逃难模样,心中怜悯,忙让儿孙置下饮食热汤,腾出干净房间安顿这些南京客。 南京客出手十分阔绰,大把的银两赏下来,让一家人十分欢喜,加意的巴结奉承。小小渔村,一辈子也见不到几贯铜钱,哪见过白花花的银子,客人无非也就是要几口热饭热汤,几件棉布衣物,三文不值两钱的,哪里要的了这么多。 李启乾重新裹了伤口,换上了干净衣服,躺在干燥的草垫上,熟悉的舒服感让他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入娘的,要是在这里歇息两日就好了,这几天像是把一年的路都跑了。” 林养浩阴郁的道:“要不是这么跑,我们现在都是死人。”他转过头看着刘礼,问道:“刘公,长江已经封江,下一步我们怎么办?” 刘礼坚定的说道:“去吕城镇。” 08 林养浩问道:“吕城?是运河上的吕城么?” 刘礼说道:“正是,我们从大运河南段走水路到杭州,从那里寻机到黄岩县。黄岩,是我刘氏崛起之地,宗亲故吏多如牛毛,藏几个人不是难事。一旦有变,我们还可以躲到海上,燕王奈何我们不得。” 李启乾神往的说道:“我们隐姓埋名,伺候万岁。。。呃,是孙大官人,就这么过一辈子也不错,没有上官,没有军纪,不用见人就叩首,神仙日子啊。” 刘礼冷笑一声,说道:“我就不信燕王篡逆,天下人都心服口服,总有我们重回南京的那一天。” 林养浩忽然看着王惠,问道:“王公公,吴公公死前念的是什么歌诀?” 王惠冷冷答道:“烧饼歌。” 林养浩奇道:“什么烧饼歌?” 王惠尖细的声音说道:“宫里流传着一个传说,诚意伯王基曾为高皇帝推算大康国运,歌诀就是烧饼歌。” 李启乾问道:“这么说来,你们这些公公岂不是后知5百年,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么?” 王惠依旧冷漠的说道:“当时是君前独对,谁敢偷听?就算有内官听到一鳞半爪,又有谁能参破天机?” 林养浩转过头问刘礼:“刘公,你记得吴公公那几句么?” 刘礼摇头道:“不记得。”他又一次没有说实话,他记得吴亮说的每一句话,这些天他一直在揣摩,想从这歌诀中看出点什么,却怎么也参不透。 忠良杀尽崩如山,似乎是说燕王打算在南京城大开杀戒,诛尽忠于崇文帝的大臣。那第二句是什么意思呐?无事水边成异潭,自己带着崇文帝奔向大海,如果大海从此成为异潭,到底是凶还是吉? 转头看看崇文帝,那青年天子盘膝坐在土炕上,握着那块蒲牢昆玉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自从吴亮死了以后,他就神情木讷,一言不发,望之不似人君,把刘氏兴亡寄托在这样一个人身上,是一场什么样的赌局啊。 太祖高皇帝定制,每行省是由三个权力机构管理,布政使司负责民政,按察使司负责司法,都指挥使司负责军政,各管一摊,各负其责,互不统属。 新鲜出炉的燕王监国为了缉捕崇文帝,特意在南直隶和浙江设立巡抚,统一指挥地方军政、司法和民政,成为了三司事实上的长官。三司官员自然一肚子不乐意,可是燕王威压天下,很快就要登基坐殿,谁敢触他的霉头。 苏州府,知府衙署临时改为了巡抚行辕。新任应天巡抚李远是燕王亲信部将,他带着大队人马风尘仆仆来到府衙正门,三司官员一起在阶下跪接长官。 李远跳下战马,随手把马缰抛给侍从,大步走上衙署石阶,威风凛凛的说道:“都起来吧,臬司、藩司和都司到正堂回话,其他人等都退下,在公廨等我传唤。” 随后把氅襟一甩,旁若无人的走进正门,身后幕僚随从跟在他后面,鱼贯而入。一队队士兵把衙署内的衙役、门子、侍卫、仆役、轿夫、厨子等等全部赶了出去,接管了衙署的防务。粗野的大兵推推搡搡,大声呵斥,不容任何人分说,闹的知府衙门鸡飞狗跳。 好在大兵们知道分寸,没有骚扰知府内宅。 三位司长官无奈跟在李远屁股后面,其他官员也纷纷起身,目送李远走进官衙,有官员悄悄吐了一口唾沫,低声骂道:“什么东西!” 李远大步上堂,把大氅解下随手抛给侍卫,一屁股坐在主位上。早有部下军汉奉上清茶,李远端起茶盏就喝,毫不理会官场端茶即是送客的规矩,也不给几个官员让座,就让这些地方高官站着回话。 按照官场规矩,下属参见上宪要先递手本,再报履历。可是今天并不是正式庭参,只是普通问话,并不需要大礼参拜。老几位心里瞧不上李巡抚,大礼能拖一天算一天,也许这位糊涂巡抚忘了,也就免了一跪之辱。 藩司心中暗骂了一声粗坯,脸上却带着谄媚的笑容,说道:“李军门路途劳乏,还是先安顿下来,明日再办公事不迟。” 李远抬眼看了一眼藩司,把茶盏放在几案上,粗声大气的说道:“歇息?我歇息,刘礼那厮会歇息么?”他重重一拍几案,大喝一声:“崇文小儿会歇息么?!入娘的,放跑了贼子,我掉脑袋之前,先斩了你们几个!” 对这样的军汉,还能有什么道理可讲,众官员一个个噤若寒蝉。 李远冷哼一声,说道:“跟诸位交个底,李某就是个厮杀汉,除了为燕王殿下卖命,什么也不懂,也不想懂。你们那些什么狗屁藩库、卫所、臬司大堂我才懒得管,我来苏州只为一件事,就是抓捕废帝。 你们该怎么贪怎么贪,该怎么吃花酒怎么吃花酒,不关我老李屁事。但是误了燕王殿下的差,别怪我参你们个崇文余孽!京师已经开始锁拿崇文一党,听说有剥皮实草的,还有诛十族的倒霉蛋,你们不想跟他们作伴吧。” 三个官儿吓的浑身都抖起来,一个个双腿发软,跪在李远身前,口称不敢。 李远见这几个家伙老实听命,哼了一声,说道:“张藩司,你立即行文各府、州、县,在各个城门,各坊场河渡,各馆驿、酒楼、茶舍、各邮传驿站,都要画影图形,张榜海捕那几个要犯。无论何人,擒拿贼子以献的,赏银千两,行踪报官的,赏银5百两,藏匿不报的,族诛。” 张藩司躬身应道:“是,是,下官都记下了。” 李远抬高声音,喝道:“还不下去安排,3日之内,我要榜文张遍应天府!” 张藩司如蒙大赦,说道:“谨遵钧命,下官告退了。”转身飞奔而去。 李远看着张藩司的背影消失在廊下,这才转过脸对臬司说道:“赵臬司,你要严督各巡检司,在各个水陆码头,险关隘口,水闸钞关,盘查所有南京口音之人,一经发现,立即锁拿,羁押在臬司大牢,等我派人甄别。嗯,还有各个庵寺道观,回回庙也不能放过。” 赵臬司看着李远,慌忙说道:“好,下官这就去办,军门还有什么吩咐?” “先把这些事办好,别的我想起来再说。”李远不耐烦的说道。 赵臬司说:“那我退下了,马上安排。” 李远摆摆手,不再看他,转头对都指挥使说道:“各个卫所镇城也要一并张榜,各卫所辖堠台、火路墩、海港水澳暖铺,都要严加盘查行人船只。” 何都司不擅言辞,只有惶恐叩首,李远身子往前一探,推心置腹的说道:”何都司,你我都是军汉,功名利禄全靠功勋,和那些巧言令色,巴结上进的文臣不同,你要好自为之。” 何都司说道:“全靠军门提携。” 李远挥挥手道:“退下吧。” 打发走了应天官员,李远一拍几案,喝道:“那个混账苏州知府在哪里?我的儿郎跟着我在大雨泥巴里行军5百里,无酒无肉,连口热汤也没有,苏州府良心何在?!” 大运河南段,就是秦始皇开凿的丹徒水道,2千年来不断开凿疏浚,现在可以从杭州直通长江。这条水道是整个江南最重要的一条运输通道,每天无数货物和旅人在这条大动脉上流动,见证着大康帝国的繁荣昌盛。 吕城是大运河上的一个小镇,从高资镇出发要先经过长江南岸的丹徒镇,再沿着大运河向东南50里就是吕城。国朝初年,国势强盛,神武皇帝非常重视道路建设,水旱道路都通畅宽阔,要是正常商旅,走陆路不过3日脚程,水路只有2日可达。 只是对于逃亡者,不可能有愉快的旅行。刘礼小心谨慎,一行人专捡荒僻的山野小路,晓行夜宿,一路东行。歇脚打尖不敢在旅店驿站,有荒村破庙投宿就算交了好运。让众人担心的是,崇文帝的贴身内监王惠伤口化脓,发起了高烧,实在走不动了。 这里是白鹤溪以北的一处砾石滩,北面有一片栎木林,吕城镇大约就在东面10几里处。刘礼看看天色已晚,说道:“就在这里歇歇脚,大家去溪里打些水,烧些热汤给王公公清理伤口。”他找了个平坦所在,脱下披风铺在地上,扶着王惠躺下。 众人垒起石头火塘,用铁盔烧了热水。李启乾给王惠清理伤口,王惠高烧已近昏厥,却死咬着牙一声不吭。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众人围着塘火坐下歇息,密林中有夜枭凄厉的叫声,火光闪烁,映着众人疲惫的脸,如同鬼魅一般。 多日的逃亡生活,把众人折磨的形容枯槁,满眼都是血丝,毛发从破旧的网巾里蔓延而出,一绺一绺的垂下来,脸上胡须蓬乱,散发着恶臭,连崇文帝也不例外。 刘关喝了一口热水,对长兄说道:“我们不能这么进吕城,太显眼了,明天天亮我一个人先去镇里找船,你们在镇外运河边等着。” 刘礼神秘的一笑。说道:“傻小子,你真以为我无缘无故就把大家领到这里么?到了这里,听我措置便是。” 林养浩扭头看向刘礼问:“我也奇怪,我们为什么不在丹徒找船,走水路到杭州可以省一半路程。” 刘礼拨了拨火拢,悠悠的说道:“刘氏并非是高帝旧臣,我们本来是海上人家,与高帝共同反鞑举义,那时候可没有君臣名分,只是高帝英明神武,先公不得不屈为臣下。 高帝始终对我刘氏存有戒心,诏拜我父为浙江行省左丞,却留京不遣,不放先公到任。先公日日惊惧,生怕高帝心生猜忌。所以,先公生前在江南各地暗中安排了人手船只,一旦发生不测,也能给刘氏留下一丝血脉。” 林养浩眼睛一亮,说道:“吕城镇就有刘氏的暗桩?” 刘礼淡淡的说道:“正是。” 09 刘关听到兄长的话,忽然神色黯然,良久才说道:“我以为父亲大人待我最厚,哪知道家里的秘密竟是一无所知,他还是最看重你。” 刘礼一搡他的脑袋,笑骂道:“贼厮鸟,瞎想什么呐?那时候你还是个小屁孩子,管的住嘴巴才怪。事关全族性命,哪敢跟你透露,刘氏一族只有我和明善大兄知道这个秘密。” 林养浩说道:“是镇海卫指挥使刘明善大人么?” 刘礼说道:“正是,他是我从父刘炳汧之子,族中后辈最年长,跟随先父南征北战,屡立功勋,是先父最信任的人。” 林养浩点头道:“高帝待你们刘氏也算仁厚了,赐给你们公爵甲弟,子孙一个个高官显爵。最终还是刘氏救了崇文天子,看来善有善报,冥冥中自有天意。” 刘关却说道:“你又骗了我们,你根本就没想去黄岩县,你一直就想带着我们到明善大兄统辖的镇海卫,从吴淞江入海。” 刘礼微笑着说道:“傻小子也知道用心了,正是,我们沿着运河到苏州,转吴淞江到镇海卫,从吴淞口出海才是最安全的路线。” 刘关说道:“我还是不敢信,你入娘的口中没有一句实话。” 刘礼笑容一敛,说道:“事关天子安危,我等性命,怎么谨慎都不为过。若是我们谁不幸落到燕王手里,也不至于害了其他人,你懂得么?” 李启乾忽然口中“嘘”了一声,众人停住话语,呆了片刻,李启乾说道:“好像有人,我听到脚踩在砾石上的声音。” 李启乾天生耳聪目明,在豹韬卫也一直担任尖兵斥候,这方面刘礼也最信任他。刘礼压低声音下令:“收拾东西,把火灭了。” 众人七手八脚的要扑灭塘火,只见东面亮起了一排火把,一队人向这边快速跑过来,脚踩在砾石滩上发出哗哗的声响,夹杂着兵刃撞击的声音,透露出不怀好意的气息。 刘礼凝神数了数火把,大约有9支,自己这边能战的只有4人,还拖累着一个重伤的王惠,和一个痴呆的皇帝,跑不掉,战也没有胜算。 他低喝道:“把兵刃收起来,不要轻举妄动,听我号令行事。” 那队人很快跑到近前,看服饰是官府中人,没披甲,但是都挽弓持刃。刘礼心里一沉,向后摆了摆手,示意大家不要轻举妄动,自己一个人大步迎了上去。那队官兵站成一队,为首的汉子大步走来,厉声喝道:“奔牛口巡检司巡河,你等是何人?” 刘礼抱拳拱手,平静的说道:“我们是行脚的客商,被盗贼打劫了货物,在这里暂避一时。” 那巡检走到刘礼面前,上下打量刘礼,问道:“南京来的?” 刘礼说道:“是。” 那巡检冷笑道:“既然如此,跟我们走吧,巡抚大人有令,所有南京口音的人一律羁押。” 刘礼摸出一锭银子,悄悄塞进巡检手中,低声恳求道:“出门在外,难免遇到难处,总爷行个方便吧,你看我们这里还有伤号,如何进得衙门。” 巡检接过银子,聚指一捏,足足有5两,手一翻,银子自然而然进入腰间。他不说话,左右环视着几个南京汉子,火光照耀下,这几个家伙脸色明暗不定。良久,巡检终于说道:“既然是镇江府的客商,你们可以到后塘驿投宿。” 说着,他缓缓转身,向部下的几个弓手走去,看样子是放了他们一马。刘礼不动,只是死死盯着他,刚走了几步,巡检突然转过身,大声喊道:“他们是朝廷要犯,抓住他们,重重有赏!” 几个弓手扔掉火把,或持刀棍,或持铁链扑过来,一边喝道:“相好的,你们事发了!” 刘礼猛然拔出佩刀,大喝一声:“杀了他们!”忽然觉得身上一痛,原来是黑暗中射来一支利箭,正中肋下。他强忍剧痛折断箭杆,冲上去一刀砍翻了巡检,身后刘礼、李启乾和林养浩早已拔刀冲了过去,与几个巡检司弓手战成一团。 黑暗中双方兵刃猛烈的碰撞,火星四溅,不时有重伤垂死的惨叫。逃犯都是曾经的皇帝亲军,刀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猛士,巡检司弓手们抓几个蟊贼还可以,碰上这些猛虎就原形毕露了,很快就被砍倒了几个。 其他弓手哪里见过这么凶悍的贼人,一个个心胆俱裂,一个声音喊的撕心裂肺:“顶不住了,快跑吧!”顿时一片狂呼乱喊,弓手转身就跑,刘礼大喊:“杀光他们!” 逃犯们当然知道放跑了这些家伙的后果,只要行踪泄露,就必死无疑。他们拔腿就追,黑暗中又射出两支利箭,一箭射中了林养浩大腿,林养浩闷哼一声,不顾伤势,继续追杀敌人。 原来有两个弓手在后面伺机射杀拒捕逃犯,厮杀在一起的时候敌我不分,无从下手,如今同伴跑开了,正好发挥他们弓箭的威力。 两个弓手刚刚射出一箭,正要抽箭再射,就见后面涌来如山一样的大力,一下把俩人扑倒在地,铁一样的臂膀同时锁住两个人的脖颈。 原来是重伤的王惠,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绕到了弓手身后,他没有兵刃,只有强壮的身躯。他拼尽全力扑上去,死死压住了弓手,也救了同伴们的性命。 两个弓手被锁住要害,胸闷憋气,胸腔要爆炸了,四肢拼命挣扎。一个弓手勉力从腰间拔出解首刀,在王惠身上乱捅乱刺,鲜血狂喷。也不知道这个宦官哪来的血勇,闷声扼住敌人,任凭利刃刺在身上,死也不松手。 等刘礼一行杀光其余的弓手回来,看到的情形实在惨烈,连这些铁石心肠的汉子也不由得动容。三个人倒在乱石滩上,两个弓手的颈骨折断,被活活扼杀,高大的王惠胸腹之间都是血洞,血快流尽了,奄奄一息。 刘关俯身在王惠鼻下一探,还有一丝气息,他想把王惠拖出来,可是怎么也掰不开他的双臂,他勒的太紧了,双臂像铁铸在敌人身上一样。 刘礼叹了一口气,说道:“分不开就算了,想不到奴隶之辈也有如此义烈的汉子。” 崇文帝慢慢走过来,缓缓蹲在王惠身侧,静静看着垂死的内宦,他没有说话,但是谁都看得出落难皇帝眼中的悲伤。刘礼心中一动,这么长时间以来,这是崇文帝第一次流露出人的感情,他神智是清醒的无疑,可是他为何像个傻子一样呐。 王惠的生命之火渐渐熄灭了,他用蚊子一样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道:“昆玉。。。陛下。。。须臾不可。。。离身。”声音渐不可闻,眼中最后一丝神采也消失了。 崇文帝重重点了点头,依然没有说话,站起身来退到一边。 刘礼最先从伤感中恢复过来,他沉声说道:“把尸体都拖到林子里埋起来,把这里清理干净,不能让别人看出破绽。” 李启乾说道:“王惠呐?他救了我们的性命,不能让他和敌人埋在一起。” 刘礼说道:“都是吃老孙家的饭,还谈什么敌我,一起埋了吧,地下还能做个伴。” 月光下,大运河畔一个破败的村庄,几个人悄悄的摸了进去。这是吕城镇东南2里处的一个小村落,村中都是运河的漕户,以拉纤修堤,疏浚河道为生,吃的就是运河上的饭。 刘礼摸到一户人家,轻轻叩门,院中一阵骚动,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什么人?” 刘礼沉声说道:“京师刘家的亲戚。” 院中一下子安静了,很快听到有人趿着鞋的声音。门开了,一个老者披着粗布短褂,提着气死风灯站在门口,老者看着当先的刘礼惊叫了一声:“是少公爷。。。你受伤了。” 刘礼挣扎着叫了一声:“阿顺。”身子就往下倒,老者一把扶住了他魁梧的身体,冲门口几个人低声喝道:“快抬到屋里来。” 叫阿顺的老者指挥众人七手八脚把刘礼抬到草房中,一个12、3岁的孩子端来热水,在一旁伺候。阿顺俯身凝视,一支箭深深插在刘礼右腹,箭杆已经掰断,由于一直没有起出箭头,血流的不多,但是肝脏已经破碎了。 这是致命伤,没的救了。黑暗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刘礼就是带着这么重的伤势率领他们奋战,又把他们领到安全的地方才倒下,这人真是个硬汉,所有人都觉得嘴里发苦,若是自己受到这样的伤,怕是没有这股很劲。 刘关哭着拔出解首刀,就要给兄长起出箭头。阿顺伸出枯瘦的手臂拦住刘关,说道:“二哥儿,你冷静点儿,你想少公爷现在就死么?” 刘关哭道:“总要想想法子。” 那乖巧少年捧着一碗热水递过来,阿顺接过粗瓷大碗给刘礼灌了下去。刘礼悠悠醒来,大口喘着粗气,口中不时渗出带血的泡沫。刘关握住刘礼的手,低声叫了一声:“大兄。。。”又哭出来。 刘礼左手从怀中摸出一卷羊皮,塞到刘关手里,虚弱的说道:“这是咱们刘氏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针路薄,有了这个东西,我们就能重新横行海上,绝不能落到外人手里。” 刘关一边落泪一边点头,他哭的说不出话了。 10 刘礼扭头看向老者,低声说道:“阿顺,那位是孙大官人,其余都是我的弟兄。你要把他们送到镇海卫,让明善大兄送你们出洋,去哪里不用我说,你知道。你以后就跟着二哥儿,保护他,以后。。。二哥儿就是刘氏之主。” 阿顺没忍住,也落下泪来,他跪在床下悲痛的说道:“我这条老命本来就是刘氏的,大哥儿你尽管放心。” 刘礼忽然用全身的力气攥住刘关的手,嘶声说道:“老二,一刻不能离孙大官左右。。。刘氏宗族数百人的性命,就在你身上,你若再糊涂莽撞,坏了大事,我做鬼。。。也不饶你。”言罢,气绝身亡。 刘关放声痛哭,悲不自禁,阿顺一把捂住他的嘴巴,悄悄陪着落泪。 林养浩和李启乾默默无言,心中不由得难过。虽然刘礼狡诈善变,欺骗所有人,但是他们不得不承认此人智勇过人,没有刘礼,他们绝活不到现在。如今这最大的依靠没有了,以后的路该怎么办?两人茫然的看向崇文帝。 只见崇文帝悄然转过身,缓缓走到院中,依然不发一言。 崇文帝是死过一次的人,他不怕死,自己的死、别人的死都没什么。只是又失去了一个伙伴,他感到有些悲伤。 他不知道刘礼、吴亮、王惠、骆宏这些人为什么豁出性命来救他,什么东西让他们觉得比性命更要紧?君臣大义么?如果是几天前,也许他还相信这套鬼话,如今世界不是原来的世界,他也不是原来的崇文天子了。 这些天他像一具行尸走肉,只有一个原因:他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他发现他进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让他不知所措,他担心做错了事有损他帝王的尊严,更担心害了大家的性命,他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别人,学习着别人。 在这个新世界,他好像一个幼稚童子,不要说和刘礼、祁吕通这些人比,就算是阿顺身边那个叫鲶鱼仔的少年他也不如,他怎么敢乱说话? 他受过完整的教育,这些厮杀汉不能比。可是他受的教育完全是为了应付另一个世界,一个满口圣贤道德的世界,大家揖让礼仪,形态优雅,即使是心怀恶意,也是面带微笑。那里的规则是,不管做什么事都要戴一顶大义的帽子,至于事情的真相如何并不重要。 在那个世界里,他知道说什么,做什么,而且游刃有余,精神愉快。可是面对这个全新的、完全陌生的世界,他的那些教育毫无用处。 在这个世界里,所有人都挣扎在生死边缘,举止粗鲁,像野兽一样厮杀,随时杀人,也随时会被人杀。在这个世界里,大家不得不穿着破旧的衣服,在烈日淫雨下拼命的奔跑,忍饥挨饿,全身伤痛。这个时候想什么干净的衣服,优雅的形态,得体的语言,那不是失心疯了么。 想活命只有瞬间的果断决定,和迅猛动作,如同刘礼一般。春秋大义?那太可笑了,抡刀杀人的时候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嫌活的命长么。 看看刘礼就知道了,可是强明如刘礼还是死了,他活的狡诈无赖,死的问心无愧,运气却差到极点。 对于生死,在过去的世界里,他相信圣人教诲:守死善道。道比死更重要,为了道应该不惜死。可道是什么?过去他以为道就是人间的至理,是仁孝,是天命,是大义,现在看来实在可笑。 在这个新世界里,所有人都在为自己和同伴的性命战斗,谁也不知道下一刻倒下的是谁。这里的规则也只有一个,就是活着,拼尽全力的活着,再卑贱的性命也是大道。 在过去的世界里,死只是一个概念,一个道具。虽然可怕,但是毕竟遥远,大家都有闲工夫遮遮掩掩的过日子,给一切戴上一顶好看的帽子。可是在这里弄这些无用的东西,一个时辰都活不下去。这个世界崇尚简单直接,饿了就吃,打不过就跑,没衣服就抢,想女人了就说,谁还去三媒六聘,纳吉纳彩。 他知道自己的性命很要紧,并不是因为大家的仁爱和节烈,真正原因是他的命决定着很多人的性命。有些人拼命要杀死他,有些人拼命要保护他,其实只是为了更多的人活下去,这样的忠诚才真正让人不计生死。 吴亮说要活下去,就这么简单。因为活下去而结成的情义,似乎比大义结成的君臣关系更牢靠,更值得信任。莫非他一个卑贱的宦官比圣人更懂得生死的意义?他不敢想下去。 他有点明白他为什么会败给皇叔燕王了,因为燕王和高帝一样,即懂得那个文雅的世界,也懂得这个凶暴的世界。他要想重回南京,就必须要像他们一样,学会凶暴世界的法则。 在那个旧世界,他有很多先生,都是天下名儒。在这个新世界里,他第一个老师就是无名之辈刘礼,虽然他从来就不知道刘礼拼死战斗的原因,但是他知道,如果刘礼把自己送给燕王,得到的一定没有现在多,可是自己究竟能给刘礼什么呐? 崇文从刘礼身上学到的第一条法则就是,想做成一件事,就要拼上全部的勇力和脑力,一往无前,不顾生死,这不正是高帝和燕王这些雄杰的本质么? 男儿当如刘礼啊,崇文暗暗敬佩这个并没有带着他们逃出大康就战死的军汉。 现在,刘礼死了,林养浩、李启乾和鲶鱼仔拿着木锹来到院子里,开始挖掘刘礼的墓地,老漕工阿顺和刘关陪在刘礼遗体前,低声说着什么。 在这个凶暴的世界里,逃亡者没有哀荣,没有姓名,多大的豪杰也只能悄悄埋在荒村土岗。只有英名留在了朋友们的心里,可能比文雅世界里的史书更真实、更久远,东海英豪的传说,远远在文字产生之前。 天明时分,众人埋葬了刘礼。棺材是一张苇席,陪葬是一把佩刀,孝服只有刘关头上的一条白巾,送葬的只有几个亲友。这个运河边的小村永远也不会知道,这里长眠着一位卫指挥佥事,大康衢国公。 老漕工阿顺是刘氏家生子,30年前刘氏船队最有经验的舵把头,纵横东海的大海盗,他还有一个令整个东海闻风丧胆的绰号:总兵顺。30年来,总兵顺隐姓埋名在这个破烂村庄,守着刘氏最后的逃命退路,从雄壮的汉子变成垂垂老者。 为了担心泄露秘密,他一生没有娶妻生子,10年前收养了一个孩子为他养老送终,就是现在的鲶鱼仔。即使是如此忠诚之人,刘礼也没有泄露崇文帝的身份,崇文帝又学到了一招:秘密就是秘密,无关信任。 没有坟头,众人围在墓葬前,总兵顺轻轻哼唱起来:“大哥儿,海上冷冷,船上来啊~” 刘关轻轻应和:“来喽~” “海上冷冷,屋里来啊~” “来喽~” 两人反复吟唱,歌声仿佛有一种魔力,所有人都觉得阴风阵阵,似乎刘礼的魂魄就飘荡在这个小院子。这是海上人家的招魂歌儿,不知道多少男儿灵魂在这歌声中徘徊在亲人上空,最终魂归大海,无声无息。 丧礼已毕,刘关环视众人说道:“燕王为了缉捕我们,在苏州府设应天巡抚,在杭州设浙江巡抚。无论是应天巡抚李远,还是浙江巡抚章辅都不是等闲之辈,虽然阿顺已经有了准备,可是也要谨慎小心。 如果我们沿运河走水路直下杭州,足有6百余里,水闸钞关30余个,谁敢保证不出意外?所以我们就按大兄生前的方略,从苏州松陵口转吴淞江,从李远眼皮底下奔向镇海卫,所谓灯下黑出其不意。” 林养浩沉吟着说:“吴淞江水道也有百五十里,一样艰难。” 刘关说道:“吴淞江防务归镇海卫所辖。” 林养浩哦了一声,说道:“明白了,镇海卫指挥使正是刘明善大人。” 江上有强援,所有人心里都稍稍一松,李启乾问道:“如今我们又该如何?” 刘关说道:“我们饱餐一顿,沐浴更衣,先睡一觉再说。我们现在这个样子,哪里像良民,被人严察起来太凶险。” 总兵顺说道:“酒食都已经准备好了,你们先吃顿热的,鲶鱼仔正在给大家准备热水衣袍。” 11 天将傍晚,一队人悄悄溜出小村,看模样是行脚的商人。总兵顺带着一行人七拐八拐,走进芦苇丛中的密集河汊,不久,芦苇荡中撑出一艘浅底沙船,满载着2百石种粮,打着兵部库部司的船旗,这居然是一艘官船! 总兵顺为舵手,刘关为帆手,林养浩和李启乾为橹手,都是一身青布短打。鲶鱼仔则扮作贴身小厮,头戴边鼓帽,背着竹箧,里面是崇文帝的换洗衣物,文房四宝,官牒文凭。 崇文帝头戴乌纱帽,身披团领右衽绿袍,乌角革带,胸前是鹌鹑补子,白袜皂靴,兵部库部司从九品官员打扮。他相貌清秀,看起来就是押船的官员,关防大印绑在手肘上,用宽大衣袖遮住,一切都是真的。 更让他吃惊的是,粮船手续齐备,文牒上盖着左军都督府和兵部大印,还有从南京到吕城一道道关卡的印鉴,完全看不出任何问题,这是真文牒。 他想不通,这个水村边的破败村落里,从哪里弄来的这些官用之物。如果随便什么人就能搞到这些东西,那还谈什么设官牧民,自己的朝廷原来是这么一副模样,那把江山输给燕王一点都不冤。 这是一艘小型沙船,由于是官船,船艄部位专门有官舱,供押运官员休息起居。每日在水上飘荡让人头晕目眩,脚步虚浮,不过比起前几天的艰苦逃亡算是舒适的很了。 漕船像大运河上的其他船只一样,白日通关行舟,晚上就泊系在某个渔港渔村。南京客们不敢暴露口音,好在鲶鱼仔机灵能干,熟悉水上生活,和生人接触都是这少年出面去办。鲶鱼仔白天办理过钞关手续,晚上到村里买来酒肉,从无差池,是个合格的小厮。 无事的时候,他就到后舱帮着总兵顺摆舵,熟悉舵工手艺。崇文帝在后舱,很少听见这一老一少说什么,总兵顺除了偶尔指点鲶鱼仔操舵,几乎不聊家常。 爷孙俩不知道崇文帝的身份,但是都对他十分恭敬,这种恭敬让他感到很舒服。刘关他们的恭敬是臣对君的恭敬,和过去世界里那些人没什么不同,谨慎又透着疏远。也不像总兵顺对刘关的恭敬,那是老奴对少主的关爱和期望。 这对祖孙对崇文帝的恭敬很简单,只是百姓对读书人的尊敬,这让他觉得过去所学不是一无是处,他不想大儒先生们的心血毫无价值。 日子如水而过,白天大家在繁忙的运河上辛苦操船,各负其责。晚上水手们聚在前甲板,在昏暗的船灯下饮酒赌钱,直到总兵顺低喝一声:“都散了吧,明日还要行船。”大家就和衣而眠。有时候崇文帝想,要是时光停住该多好,这样平静的日子永远不要过去。 由于是官船,手续齐全,运河上的民船都要礼让,各个水关也没有严厉盘查,一切顺利的让人不敢相信。看来官府的威严还在,有时候崇文帝自嘲的想,自己这几年干的还不算是一无是处。 这一日夜晚驻泊,总兵顺来到前甲板把大家召集在一起,沉声说道:“晚上不能饮酒了,明天就到浒墅关,离苏州城只有20里,要加倍小心。”船上不同陆路,舵把头拥有巨大的权威,仅次于舶长,总兵顺的话有一种莫名的威严。 李启乾不高兴的说道:“那么多关卡都过了,还在乎一座浒墅关?连酒都不让喝,你不会是见不得我们清闲片刻吧。” 总兵顺浓眉倒竖,双眼一瞪,喝道:“大胆,这是船上,不是你豹韬卫。这里我说了算,敢不听招呼,你想绑在桅杆上吃风么?”人老虎威在,李启乾脖子一缩,不敢言语了。 呵斥了李启乾这个愣头青,总兵顺继续说道:“我们这几天走的顺畅,是因为我们对付的是漕运司的小吏和漕丁,顶多加上巡检司的差役,这些人知道漕上的规矩,不会为难官船。 可是浒墅关是苏州门户,又在李远的眼皮底下,他会加派抚标营和应天都司的军士严守关口。我听说李远为人跋扈,他的军士哪管你是官船民船,一定会登船严查。孙大官虽说是官吏模样,可惜是个哑巴,如何应付登船的官兵?” 刘关忧虑的说道:“大官人不是哑巴,不过也不方便说话。” 林养浩说道:“如果我扮作兵部押运官员呐?” 刘关说道:“不行,缺一个橹手就是破绽,总不能让孙大官操持贱役。” 鲶鱼仔说道:“我可以做橹手。” 刘关在他脑袋上狠狠凿了个爆栗,笑骂道:“入娘的,你小子连个娘们儿都摇不动,还摇橹?”鲶鱼仔抱着脑袋呼痛,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刘关不笑了,他接着说:“就算船上不缺橹手,多了孙大官一个不相干之人,一样无法说通,老林出的是馊主意。” 总兵顺说道:“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让孙大官人装病,明日我和鲶鱼仔应付官兵,关哥儿以为如何?” 刘关一拍大腿道:“就是这样,入娘的,活人逼成病人,什么世道,我去劝说孙大官人吧。” 夜半时分,天气依然闷热,崇文帝汗流浃背。他悄悄脱下白色中单,赤着上身,只穿着一条牛犊鼻短裤,光着脚走进运河。渐渐将全身都浸在微凉的水中,月光下只露出脖颈以上。既然他答应了刘关装病,索性就真病,假病未必能蒙混住盘查。 在凉水里浸了半个时辰,他才爬上船,湿淋淋的躺在后甲板上。江风一吹,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凝视着天上的月亮,他渐渐睡着了。天亮时分,他果真发起了高烧,总兵顺和鲶鱼仔把他抬进官舱,老舵工微微摇了摇头,想不到这大官人也是条汉子。 运河上的水关大多是用浮桥拦河,桥上有漕丁巡视,河岸上有漕吏公廨。漕吏核对官碟文书无误,船主持官碟到公廨处用印放行。若是钞关,还要根据路程远近和船料多寡交税,完税方可放行。 浒墅关则是筑坝拦河,以铁闸为水门,绞盘牵引,十分坚固。水关可以南北两方向同时通行1艘4百料大船,这也是神武皇帝允许民间拥有的最大船只。水关两侧岸上修有木珊围栏,围栏内有系缆桩,可系泊大小船只,等待验船出关的时候,可以在这里等候。 运河两岸除了公事房,还有不少茶楼酒肆,旅舍娼寮。遇到运河繁忙季节,水关两侧等待通关的船只就会排成长龙,不少船只不得不在关口过夜,这些人做的就是船工生意。 可是今天的浒墅关不同以往,两侧的商铺全部封门,关口的兵丁明显增多,一个个顶盔掼甲,戒备森严。水坝上高悬着通缉要犯的榜文,标明了罪犯的身份和赏格,坝上来回巡视的不是漕运司的漕丁,也不是巡检司的弓手,而是抚标营的军汉。 到底是老漕工,运河上的事什么没经历过,总兵顺所料一点都不差。抚标营一位把总接管了关口的防务,他的兵手持榜文一个一个的核对过关船客,漕丁负责检查货物,运河两岸的街道上由巡检司负责巡逻,以防罪犯狗急跳墙,朝岸上逃窜。 刘关用竹篙撑住漕船,林养浩和李启乾凑上来,不安的看着水关方向。刘关镇静的说道:“什么画影图形,一点儿都不像,凭那个找到人才是怪事,他们抓人就是靠口音。这是官船,他们没有让船工开口的道理,一切让阿顺和鲶鱼仔去应付。” 两人默默点了点头。 关口搜查的很细,很久才会放行一条船,船只过关缓慢。一直到晌午时分,刘关一行才挨到铁门下,关口小吏带着两个标营军士下到船上,鲶鱼仔呈上关凭路引,通关文牒。小吏把文书接在手里看了一眼,抬头问道:“南京来的?” 总兵顺说道:“这是左军都督府委托兵部转运的军粮,自然是从南京来的。” 小吏上下打量着总兵顺,良久才说:“押船的这位曹司库在何处,怎的不见人?” 总兵顺镇静的说道:“曹司库在水上受了风寒,正在官舱养病。” 小吏说道:“带我去看。” 总兵顺使了一个眼色,鲶鱼仔说道:“那就跟我来吧。” 到了后舱,果然见一个穿着九品官员服色的人躺在舱中,烧的人事不知。乌纱帽就放在一旁,鲶鱼仔呈上关防印鉴,没有异常。小吏经验丰富,用手敲敲舱板就知道并无夹层,转到前舱,果然是一个个粮袋,也无异常。 终于,小吏走上前甲板,对两个穿着鸳鸯战袄的军士说道:“这是南京来的官船,文书齐备,也没有夹带,料也无妨。” 一个矮壮军汉默默把他推到一边,从怀中取出罪犯画像,一个一个的核对,都是普通船工,和画像上的家伙没什么相似之处。良久,矮壮汉子终于说道: “李军门有令,凡是南京旅人一律羁押。不过诸位放心,既然是官船,当然不会把你们槛送大牢,只要在臬司二堂甄别即可,诸位跟我走吧。” 12 总兵顺脸色一沉,喝道:“大胆!你知道这是什么船?这是左军都督府调拨给吴淞口千户所的军粮!不要说你一个小小的兵丁,就是你们李军门也不敢私扣粮船,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么!” 那军士脸色一滞,稍一犹豫还是说道:“我也是公事在身,奉命行事,对不住诸位了,请吧。”他一张手,做出请的手势。 刘关心里一凉,暗道不好,莫非今天要坏事不成。眼角余光看到李启乾在摸怀中的解首刀,他用严厉的眼色制止了他,现在还不是拼命的时候。 总兵顺抬手一指后舱,说道:“误了粮期是死罪,曹司库重病都不敢下船,你苏州府羁押我们,将来你去五军府刑狱领死么?何况曹司库病成这样,如何能到大堂问话。” 矮壮军汉手按刀柄说道:“我不知什么曹司库,我只知李军门将令。” 总兵顺冷笑一声:“那你知道大康军律,《皇康大诰》么?” 漕吏见两人争执起来,心下为难,无论是巡抚衙门还是五军都督府,都不是他一个不入流的微末小吏得罪的起的。他赶紧上来解劝道:“都是为朝廷办事,两位不必争执,关口就有官轿,可以抬着曹司库到臬司衙门。” 两个同声说道:“不行!” 前甲板上争辩不休,惊动了关上。守关把总一身官袍,他探出身来,粗声大气的喝问:“入娘的,老陈,怎么还在磨蹭?” 另一个抚标军汉仰起头,向守关把总高喊:“启禀大人,有一艘南京左军都督府的官船,还有一个卧病的押粮官,不肯到臬司衙门回话。” 那把总也注意到左军都督府的船旗,他摆摆手喝道:“只要南京来的船只人口一律羁押,你管他作甚?” 总兵顺冷笑道:“谁敢私扣军粮,不知死的放马过来便是。” 那把总喝道:“天大的干系,也先到臬司大堂再说,儿郎们,把船给我扣下!”一队抚标营兵大声应道:“喏!”沿着台阶跑下关闸,刀枪并举就要强行登船。 老舵工大喝一声:“登船者死!” 猛虎虽老,虎威尤在,兵士们不由得停住脚步,刘关、林养浩、李启乾和鲶鱼仔一齐站在总兵顺身后,虽然手中没有兵刃,依然杀气腾腾。 就在此时,东南方向烟尘滚滚,奔来一队彪悍骑士,一个个顶盔掼甲,身披大红披风,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巡街的巡检司弓手哪敢阻拦。 为首的武官身穿绿色官袍,奔到水关厉声喝道:“谁敢动我吴淞口千户所的粮船!” 林养浩和李启乾见来了救兵,胸中长长出了一口气,偷眼看刘关。只见刘关面色平静,毫无惊慌之色,看来这小子早就知道有后援,根本就不担心浒墅关。自从刘礼死后,这家伙沉稳了很多,而且嘴也变得和他兄长一样严,居然一丝口风都没有露。 这队彪悍骑士奔到水关前勒住战马,堵在水坝一侧,为首的武官跳下战马,守关把总大步迎上前去。两人同样的绿色官袍,彪补子武官服色,看不出官位高低。 守关把总大步迎上前去,抱拳拱手大声问道:“尊驾是什么人?” 来人并不还礼,只是说道:“在下吴淞口千户所镇抚官白松,你是何人?” 守关把总说道:“我是抚标营把总张四维,现任浒墅关守将。” 白松倨傲的说道:“我是正六品,你也是正七品,且我是镇抚官,同品大半级,你因何不跪?” 张四维无奈,只得单膝跪地,说道:“下官张四维参见上宪。”捧着手本报履历。 白松这才说道:“起来吧,因何扣押我千户所粮船啊?” 张四维站起身,说道:“奉李军门将令,扣押一切南京来船人口,缉拿要犯。” 白松冷笑道:“笑话,抓贼抓到我千户所官船上来了。你别忘了,我是备御千户所,主海防和江防,不归都指挥使司管辖,直属五军都督府,也就是直属燕王监国,李军门有资格扣押燕王的船只和官员么?” 张四维忽然意识到自己莽撞了,虽然有李巡抚的严令,可是羁押五军都督府的官船也太过分。且镇海卫是海防要津,朝廷倚重,若是官司打到燕王面前,燕王发怒,他李巡抚可以把罪名推到自己头上,自己往谁头上推? 张四维心里一虚,口气就没那么硬了,他缓缓说道:“我奉李军门将令,在浒墅关缉拿要犯,职责所在,岂能轻易放南京船只过关。” 白松也口气缓和下来,说道:“这是左军都督府调拨给我千户所的屯田种粮,误了秋播,我千户所几千号人吃什么?鼓噪起来,那事情可就大了。张把总你想一想,贼人有可能在五军都督府的粮船上么?贼人躲我千户所还来不及,怎敢到吴淞江上送死?” 张四维沉吟半晌,忽然喝道:“老陈,过来答话。” 矮壮军汉跑到张四维面前,单膝跪下道:“标下参见大人。” 张四维问道:“船上可有可疑之人?有没有夹带?” 老陈答道:“船上并无可疑之人,也并无夹带。” 白松一拍大腿,说道:“着啊,扣了粮船你也抓不到贼人,反倒误了我千户所大事,张把总,你这是何苦哇。” 张四维扭头看了看吴淞口千户所的骑士,一个个怒目圆睁,杀气腾腾,若是误了他们的军食,这些家伙非跟自己拼命不可,何苦得罪这些人。仔细想想此人说的也有道理,吴淞江是吴淞口千户所防区,不知道多少官军战船在江上,哪个傻贼去那里送死。 他终于说道:“也罢,我就担了这个天大的干系,总不能让吴淞千户所的兄弟挨饿。” 白松拱拱手说道:“张把总果然是爽利汉子,我所上千军户都承你的情。” 张四维说道:“都是为朝廷办差,不必客气。”他转过身,冲漕吏吩咐道:“带他们去公廨用印,开闸放行便是。” 一道铁闸分隔成两片天,一片意味着无尽的危险,命悬一线,另一片意味着暂时的安全。所有人的心都嘣嘣乱跳,因为希望和绝望其实只在一线之间,而且随时会相互变化。 只有总兵顺依然是那副慢条斯理的样子,他迈着老人的步伐拾阶而上,到公事房办理过关文凭,路过白杰的时候,看都不看吴淞口千户所镇抚官一眼。船上的逃亡者看着他慢悠悠进了门,又慢悠悠走出来,时间像是停止了。 铁门终于打开了,林养浩解开了缆绳,用撑篙撑离了泊位。老舵工来到后艄,鲶鱼仔帮着他搬动舵杆,总兵顺指挥两个橹手一齐摇橹,遮洋船慢慢调转船头,慢慢出了水关,又慢慢走上航道,总兵顺喝令升帆,船只奔向苏州松陵口。 岸上,白松和守关把总张四维拱手作别,他带着吴淞口千户所军士就在运河东岸伴随前进,护送船只到松陵。沙船转入吴淞江,几艘朔流而上的哨船迎上来,为首的试百户稳稳站在前艄,大喊:“是兵部的粮船么?” 总兵顺喊道:“正是,来船可是吴淞口千户所?” 试百户的声音远远飘来:“正是,我奉千户胡大人将令,护送你们到所城。” 总兵顺喊道:“如此多谢了!” 战船调转船头,1条船在头前带路,2条船伴随在沙船左右,顺风顺水向下游驶去。刘关转头朝西边看,太阳已经快落山,西边彩霞满天,白松那队骑兵消失不见了。 吴淞口就是吴淞江入海口,所城就建在港口边上,港口停泊着密密麻麻的水师战船,如同一个巨大的蚁巢。这所城比一般千户所大的多,除了千户所衙门,还有武库、粮库、所市、官学、船械所、龙王庙、大校场等等。 所城周1837丈,基广丈4,内外甃以石。凡窝铺百40,敌楼12,城堞2315,军房1987间。建有月城6,每城皆有闸楼。所城坚固无比,城头有炮位36,千斤大炮的炮口直指大海,任何来自海上的威胁都会被轰成渣渣。端的是海防要津,比内陆卫城都要高大坚固。 所城保护着背后的大片农田,秋收已过,千户所军士在修建堤坝水渠,殖土琣垄,准备即将开始的秋播,一派繁忙又恬静的农家景象。 可惜吴淞口并不是逃亡者们想象的安乐窝,没有酒没有肉,没有热水沐浴,没有干净的床榻。甚至还不如逃亡路上,因为他们连自由也没有,一到所城,他们就被关在衙署里一个荒僻跨院。几个军士严加看管,除了送水送饭的仆役见不到任何人,也没人和他们说话。 “这位兄弟,我们的人病的很重,是不是跟上官回禀一声,找个先生给看看病。”刘关跟把门的军士说,那军士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给抓点药总可以吧。”刘关声音高起来,那军士依然不吭声。刘关要往外面走,两个军士伸出刀鞘拦住他。 刘关骂道:“入娘的,爷爷也是大康千户官,和你们千户同品,你们竟敢私扣上官。” 13 院子里,林养浩和李启乾蹲在荒草里捉蟋蟀,堂上总兵顺和鲶鱼仔照顾着崇文帝,这次的病来势凶猛,到现在烧还没有退,什么药物也没有,只能拧了凉水手巾给他降温。 见刘关吵的厉害,林养浩头也不抬的说道:“刘大人,还是省省吧,跟个憨大说话有屁用。” 刘关无奈骂了一句,只能扭头回到院子,林养浩拉着刘关坐在台阶上,低声说道:“我猜他们在等一个大人物,又不敢让我们在外面乱跑泄露身份,只能把我们先关在这里。” 刘关有些懊恼的说道:“我又不是傻子,如何不知,入娘的,什么事比掉脑袋的事更大,明善大兄在干什么。” 好在这样的焦虑并没有持续多久,傍晚时分,一个头戴方巾,身穿交领直缀,一副书生打扮的家伙来到院子,冲刘关拱手说道:“学生是卫指挥司幕僚黄谦,刘大人,有人请。” 刘关扭头看了看他的伙伴们,说道:“就是我一个人么?” 黄谦点头道:“请的就是刘大人一人。” 刘关不再废话,整了整大带,跟着黄谦大步走出了院子。 黄谦领着刘关来到衙署后花园一处阁楼,自己悄悄退了出去。阁楼中灯火昏黄,一个汉子站在书案旁,50岁上下,穿一身灰蓝色道袍,头发半黑半白,青簪别顶,正是刘关的从兄,镇海卫指挥使刘明善。 终于见到了亲人,这一路若是没有这位兄长,他们也逃不到这天涯海角。刘关心里一热,抢上一步施礼道:“小弟见过大兄。” 刘明善没有回礼,盯着他问道:“礼哥儿在哪里?” 刘关神色黯然,眼中流泪,说道:“他受了致命伤,死在路上了。” 刘明善轻叫了一声:“什么?!”颓然坐在椅子上,半天说不出话。沉默了半晌,他脸现怒色,低声叱骂:“混账,你们是猪油蒙了心么?我们不欠天家的,他们叔侄相争,凭什么要搭上刘氏子弟的性命?你们。。。”刘明善指着刘关,声音颤抖。 刘关只得如实说了从南京到吴淞口的一路经历,最后说道:“我也不知道大兄是怎么想的,只能跟着他拼命。” 良久,刘明善才一指身旁的椅子,说道:“坐下说话吧。”刘关看到桌上有茶水,拿起来仰头一口喝干,放下茶盏说道:“大兄忒也的小气,这些天就没吃过几顿饱饭,你就不能给我弄点酒肉,怎么只有茶水。” 刘明善年长刘关20岁,见他这惫赖模样,气的冷笑一声说道: “你还有心思喝酒吃肉,你知道你们闯了蹋天大祸么?京中正在穷治崇文余党,你们指望的那个汪曾泰早就锁拿进京了,诛三族。还有什么练子诲,李泰,一个个身死族灭,最惨的陈洪儒被夷了十族,古今所无。京师已经杀的人头滚滚了,你就不想想我们京中的族人么?” 刘关脸色一黯,他不怕死,可是怕连累亲人,燕王其实已经牢牢捏住了他的软肋。他偷看了族兄一眼,问道:“以大兄之意,只有把崇文帝送回南京,才能保全刘氏么?” 刘明善厉声喝道:“绝对不行!” 刘关奇道:“这又是什么道理?” 刘明善喝了一口茶水,说道:“把他送回去,燕王会毫不犹豫用我们刘氏一族给他陪葬,现在有我镇海卫8千水军,燕王暂时还不会动手。镇海卫是我刘氏两代经营的保族家底,你父亲当年交到我手里,就是为了防着今天。” 刘关忧虑的说道:“镇海卫还是太弱小,燕王那厮若真的翻脸,或者调大兄入京,镇海卫总不能独抗天下。” 刘明善说道:“只要崇文帝到了外洋,他们逼迫过甚,我们刘氏水军随时可以拥立旧君,号召天下。他笼络我还来不及,调我进京不等于逼反我么?燕王没那么蠢。只要崇文天子还活着,京城刘氏就没有性命之忧,镇海卫也安全。” 刘关说道:“明白了,大兄恐怕打的就是这个主意,献出崇文就等于葬送了全族性命,把他掌握在手里倒是死中求活。所以他临死还嘱托我,绝不能离开崇文半步,这是保家的凭仗,入娘的,我还以为他真个忠肝义胆。” 刘明善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空,摇头说道:“他所图恐怕比这个更大,焉知他不是想把崇文帝攥在手里,割据一方,重现我们刘氏的荣耀。只是。。。为这个送了性命,值得么?”老将动了手足之情,眼中流下泪来。 刘关也默默不语。 良久,刘明善拭去脸上的泪问道:“礼哥儿葬在了哪里?” 刘关说道:“埋在了常州府吕城镇,阿顺的村子里。” 刘明善说:“我们刘氏子孙,死了也不能做孤魂野鬼,我会派人把他移出来,葬在咱们老家温州黄岩,和刘氏宗族在一起,只是他的家眷怕是难出京师了。” 刘关说道:“只能有劳大兄,我是逃犯身份,实在无法哭临了。一切有大兄安排,我也放心。” 刘明善摇摇头,叹道:“放心?你以为到了吴淞口就万事大吉了?李远这厮外粗内细,十分精明,很是难缠,你以为这几天我为什么没来见你。” 刘关说道:“我也正想问你呐。” 刘明善说道:“这几天我正在苏州城和李远打官司。。。自从燕王兵临长江,我就想到你们可能会有危险,所以提前给几处暗桩做了安排,你以为总兵顺的船旗和文书是从哪里来的? 可我还是担心你们过不了浒墅关,就借着公事到了苏州城,派白松接应你们,万一不行我也只能亲自出马了。好在白松办事可靠,总算把你们送出了关,谁成想李远立即就把我召到巡抚行辕,冲我大喊大叫,我和他争吵起来。 他一气之下,把那守关的把总张四维锁拿到行辕,当着我的面鞭打,差点打死。我看不过劝说了几句,李远顺手就把他赶出标营,我只好把张四维要了过来,再行文兵部,算是调到镇海卫,所以我晚了几天才到吴淞口千户所。” 刘关说道:“这家伙为了我们坏了前程,你可不能亏待人家。” 刘明善冷笑道:“焉知不是他们演的苦肉计,万一他是李远派到吴淞口的暗桩呐?他们戏演的太逼真,我哪里敢信。 所以我远远把他打发到崇明沙千户所去了,还是把总。那李远刚当上巡抚,就把手伸到我镇海卫来了,我可不敢担保这里没有其他的探子。你们在吴淞口呆长了难免被他的耳目发觉,你敢放心,我怎么敢放心,我来吴淞口都是轻车简从,不敢露了行藏。” 刘关悚然心惊,原来吴淞口也不是太平之地,一样危机四伏。 刘明善看兄弟脸色不对,安慰他道:“也不必太担心,毕竟镇海卫是我们刘氏的地头,经营了30多年,不是几个屑小之辈就能对付的,你先吃饱喝足再说。”他抬头喊了一声:“来人啊。” 楼下一个家将答应一声,大步走上阁楼,刘明善吩咐道:“去让厨下切一只鸡,二斤牛肉,再准备些蔬果面饼,烫一壶酒上来。” 那家将领命下去准备了。不一刻,1个仆役提着一个食盒上来,把杯盘酒菜放在书案上,一言不发躬身退下。 刘明善说道:“不能给你摆酒接风,我们兄弟就在这里喝一杯吧。” 刘关大喜,抄起一支鸡腿大啃起来,一边说道:“这些日子嘴里淡出鸟来了。” 刘明善拿起酒壶,在两个酒盏里各倒了一杯酒,悠悠的说道:“恐怕你要过些苦日子了。” 刘关笑道:“我也是大海的子孙,大兄可不要小看人。” 刘明善叹道:“你年纪小,等有了你,我们的日子就已经好多了,你到底没经过多少风浪啊,连你兄长礼哥儿也没吃过什么苦头,等你到了海上就知道了。” 刘关喝了一杯酒,把酒盏放在书案上问道:“你打算把我们送到哪里?” 刘明善沉吟着说道:“这个地方要远离官府,可也不能离我的眼睛太远,缓急之间没了照应。我为你选了个地方,宁波府外海,孝顺洋以东,乱礁洋以西有一座双屿,那是再好不过的所在了。” 刘关问道:“为什么不在我们老家,在洋屿岂不是更安全。” 刘明善把筷子往书案上一放,低声斥责道:“混账,你想把我们的家乡变成战场么?私藏废帝,这是何等凶险的事情,万一走漏了风声,那就是尸山血海,你胆子太大了。” 刘关被一顿呵斥,不敢吭声了,夹起一块牛肉狠狠咀嚼着。 刘明善脸色缓和了一下,说道:“你们久在南京,不知道海上的事情,其实双屿实在是逃人的好地方。” 刘关却说道:“我听说过双屿,那是一些盐枭海盗走私交易的澳口,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官军不剿灭这些家伙。” 14 刘明善摇摇头,说道:“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在东海极东之地,有一个岛国仴国。这个仴国是蛮夷小邦,丝、丝绵、绵绸、锦绣、精瓷、棉布、漆器、铁锅、铁针、水银、甘草、川芎等等样样皆无,百姓所需都要从我大康采买。 仴国虽然物产不丰,偏生盛产金银,银子极贱。千年以来,仴人浮海而西,以白银购买我华族出产,沿海商民获利颇丰,有因与仴人海贸而巨富者。 神武皇帝开国,以农战为立国之本,不喜贾人奸猾。又担心仴人强盛,勾结华族叛逆成为我大康之患,所以强行禁绝海贸,将沿海岛民一律迁入内地,片帆不得下海,通番舶者一律处以严刑。 仴国顿时物价腾贵。湖丝1石5、6百两,丝绵1石2百两,红线1斤70两,川芎1石60两,大铁锅1口1两,1铁针7分银,可称得上是民不聊生。如此一来,自然就会有穷凶极恶之徒,冒死泛舟来我大康贸易。” 刘关笑道:“那他们岂不是来送死,神武皇帝虽然厉行禁海,可是并没有放松海防。每年春季,我大康水师左右卫、广洋卫和横海卫水军都要巡海,一直到秋天才会回航,秋冬季沿海诸卫也会随时出海清剿海寇,哪里有他们的活路。” 刘明善说道:“你们在南京,不知道海上的实情。若仅仅是几个仴寇,自然是有来无回,就怕有内地奸民勾结。 神武皇帝扼杀仴人,可是也苦了我沿海百姓。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海边山多地少,渔夫又不会耕作,即使高皇帝分给渔民土地也难以过活。至于富商大贾,断了海上番舶财路,他们岂能坐吃山空。 白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谁不眼红仴人的银子?所以穷苦渔夫出海为寇,豪绅大户勾结官府,都在想方设法把仴人带来的船银留下。仴贼和奸民勾结起来,就结成了大股海寇,官军想抓住他们就难了。东海何其广大,岛礁海屿不计其数,如果有人通风报信,提供粮食补给,到哪里找到他们? 官兵出海进剿,他们早就逃之夭夭。若把他们逼的狠了,他们就上岸劫掠,抢了就跑,官兵援剿不及,带兵的主官就会吃军法。官兵出海无功,还会被海盗报复丢官丢命,谁还有心气跟海盗拼命? 若是与海盗相安无事呐?反倒孝敬丰厚,海疆无事。如果有肆意侵扰之徒,不用官兵动手,海盗们自己就会把那些破坏规矩的家伙收拾了。官兵不如睁只眼闭只眼,大家都好过些。 久而久之,在我大康东南沿海诸岛就有了几个走私澳口,当然也是海盗窝子。大者有广东的南澳,闽越交界处的梅岭,漳州的月港,柘林,最著者就是宁波外海的双屿,被称为小苏杭,至于小者可说无数。 这些澳口就是真正的化外之地,王法不及。我刘氏本来就是海上人家,强则坐拥州郡,逐鹿中原,弱则蛰伏海隅,海外称王。天下之大,哪里还有比双屿更好的藏身之地?” 刘关目瞪口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原来高帝禁海之后,海上并没有变成盗匪蛮荒之地,而是财山货海,天高水阔,这不是逃亡,而是大有可为之地。 刘明善感到兄弟的兴奋,用筷子指指刘关说道:“又在胡思乱想,不要忘了你身边的崇文帝,若是不小心泄露了他的身份,燕王会举天下之力杀向大海,你们如何抵挡?”他把筷子放在书案上,继续说道:“你是去逃难的,藏的越深活的越长久,越有机会。” 刘关一下清醒过来,回到了现实。他默默啃着鸡腿,良久,才瓮声瓮气的问道:“既然你不让我们占了双屿过快活日子,那我们去那里干什么?” 刘明善淡淡的说道:“隐姓埋名,去做走私海商,有我在镇海卫,总能护得你们周全。你们就在双屿扎下根基,等。” 刘关不解的问道:“等什么?” 刘明善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说道:“就像高帝扎根应天府,以待天下之变。燕王大军南下中州,刀山火海里杀了3年,北方空虚,漠北黑鞑又死灰复燃,他该如何应对?他兴兵谋反,以武力夺至亲之江山,难道天下人都心服口服? 他其实已经内外交困,屁股底下的宝座如积薪侯燎,随时会成燎原大火,那时候才是我们的出头之日,前提是我们还活着。如果你们轻举妄动,暴露了废帝的身份,那时候老天都救不了我们。” 刘关说道:“我明白了,那你什么时候见崇文帝?” 刘明善冷笑一声,说道:“我见他干什么?你记住了,过去我们是高帝的棋子,如今时移世易,崇文帝是我们的棋子,你真以为他还能回到那个位子上?这个天下,不是留给笨蛋的,他一个黄口小儿,有资格执掌华族,号令天下英雄么?” 刘关再也没想到大兄会说出这番话,惊的目瞪口呆。 不远处的跨院,月光如水,树影婆娑,刘关的伙伴们正在促膝而谈。 李启乾神往的说道:“看来天无绝人之路,大海就是穷途末路之人的家。” 总兵顺冷冷说道:“海上风高浪涌,怪石乱礁,妖魔横行,谁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半寸板内是娘房,半寸板外是阎王,你这样的生瓜嫩枣儿,在海上一个月都活不过,那不是你们的家,是你们的坟墓。” 李启乾心里一寒,对总兵顺这个饱经沧桑的老头,他有种说不出的敬畏。良久,鼓起勇气说道:“我到底年轻力壮,经得起风浪。” 总兵顺不屑的说:“葬身鱼腹的家伙们哪个不是身强力壮?” 停了一下,他继续说道:“想活命只有同船一心,还有妈祖娘娘保佑,千万不要做触怒神鬼的事情。船上的规矩和忌讳多如牛毛,你最好少说话,要是一不留神害了全船的人,大家会毫不犹豫把你扔下大海。” 林养浩说道:“阿顺大叔,你跟我们说说海上的规矩吧。” 总兵顺沉吟着说道:“有些话确实要先给你们交代清楚,以免将来都不知道怎么死的,都是人生父母养,我也希望你们多活些日子。” 李启乾笑道:“入娘的,要不是走投无路,谁会放洋出海?反正我们的命也是捡来的,多活一天就是赚一天,也许活个长命百岁,老死榻上。” 总兵顺也嘿嘿的笑起来,笑容渐渐敛去,缓缓说道:“吹螺出海,就是死中求活,第一层就是天大地大舶主最大,只要是在船上,舶主说一不二,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李启乾说道:“若是舶主错了呐?” 总兵顺说道:“你记住,在船上舶主永远不会错,错的只是你。” 林养浩说道:“我等本来就是军人,若是光这一层,那可太容易了。” 总兵顺说道:“海上的规矩可比军律严酷的多。比如船上忌讳穿湿衣服,忌出海洗头,身流水湿是沉船之兆,海浪雨水打湿了衣服,要马上更衣。海上只许赤足,赤膊,不能赤下身,那是对妈祖娘娘不敬。 海上不许双脚荡出船舷之外,以免被海鬼拖下水。不许头枕膝盖,手捧双足,因为那是哭相不吉。不许双手托腮或者抱膝,那是发愁,抓不住肥羊的兆头。像你们现在这个样子,如果在海上,轻则鞭笞、绑桅杆,重则抛下海喂鱼。人活着吃鱼,死了喂鱼,这也算是天道公平。” 林养浩和李启乾顿时噤若寒蝉,赶紧正襟危坐。 总兵顺点点头,说道:“不许在海上吹口哨,那会惊动巡海夜叉招来风浪。不许拍手,那是两手空空,遇不上船财。不过也有例外,遇到奇石怪礁要鼓掌欢呼,那是取悦龙子嘲风,不然他就会兴风作浪。” 林养浩说道:“传说嘲风喜险要,喜夸赞,礁石上就有嘲风么?” 总兵顺说道:“谁也不知道海礁上有没有嘲风,多做总比不做保险。” 林养浩点头说道:“原来如此。。。还有什么规矩么?” 总兵顺满意的点点头,继续说道:“你们肯听我一个老船工唠叨,也许真能活的长久些。船上都有老鼠,不能放老鼠从船上跑掉,因为老鼠能掐会算,预测吉凶。若是不能把老鼠请回船中,就不能开船。 船上不允许仰面睡觉,也不许俯卧,因为那是死人相,不吉利,只能侧卧。如果有鱼虾跳上船来,不可食用,要马上送回海中,并赠米一把。因为鱼虾都是龙王子孙,跳上船来是讨食的,如果不尊重龙王的子孙,龙王岂会保行船平安。 船上的一切用具,桶、锅、碗、鱼篓等等都不能倒放,因为倒放就是翻,翻就是翻船,海上人家谁不畏惧翻船?不许把碗筷丢在海里,那是丢掉饭碗。最好不要让女人上船,如果非上船不可,也要远离船尾后舱,因为那里供着海神娘娘,不可不敬。 如果在海上张网捕鱼,网到大鱼骨、大兽骨,特别是人骨头,都必须保留下来,返航以后供奉在海边的神庙里。如果水蛇在海上,船要加快船速,超过蛇最好。因为船是木龙,蛇是水龙,如果木龙斗不过水龙,行船还能平安么? 如果网到海和尚,海鳖等等珍奇海物,要放生。如果海上遇到死尸,一定要捞起来,带到岸上供家属认领,如果无人认领,也要好好安葬,那叫捞元宝。妈祖行善救人,厌恶恶行,大海的子孙要尊奉妈祖教诲,方能得到保佑。” 李启乾大笑起来:“你们在船上干的都是杀人越货,绑票害人的勾当,还有脸提什么行善救人?” 总兵顺板着脸说:“我们害的都是海神厌憎之人,如果无罪,妈祖就会保佑他,我们想害也害不了他。” 林养浩点点头,说道:“海神就是妈祖娘娘么?” 总兵顺沉默良久,终于说道:“海上到处是吃人妖魔,也有救苦救难的神明,妈祖娘娘是最仁善的一位。不过我们这些人,船上供奉的是三婆神,她是妈祖娘娘的三姊,所以我们这些人被官军称为。。。阿妈贼。” 15 南京皇宫,内花园西宫后殿,燕王已经登基为帝,成为了新鲜出炉的永济天子,这里就是永济的燕居之处。不太明亮的大殿内,陈仁孝正在君前独对,永济拿着应天巡抚李远的奏章若有所思。 终于,他说道:“李远奏报的那条粮船你查的怎么样了?” 陈仁孝盘膝坐在一张大椅上,说道:“我们进城的时候兵荒马乱,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的不少文牍档案都毁于兵燹,很难查证,不过我询问了签发此船的曹吏官员,看来确有此事。” 永济帝冷冷的说道:“确有此事?南京城走了一个废帝,他的侍卫头子叫刘礼。几天以后浒墅关出现了一条粮船,正好是来自南京,镇海卫不顾我的严旨强行劫走了这条船,把这条船送到了吴淞口。而镇海卫指挥使,正好是刘礼的族兄。。。现在你跟朕说确有此事,天下有这么巧的事情么?” 陈仁孝依然平静的说道:“陛下圣明烛照,屑小之辈无所遁形,只是查无实据,如之奈何。” 永济把奏章狠狠扔在龙书案上,恨恨的说道:“查无实据?刘明善竟敢藐视于朕,这也是查无实据么?”他霍的站起身来说:“他真以为他能以一卫之力抗拒朕么?” 陈仁孝忽然睁大双眼说道:“陛下息怒,天子行事要有天子的法度,不可诛无罪之人,也不可诛疑罪之人。高帝何等爱惜人命,山野村夫尚且不能冤杀,何况一卫指挥使。且刘明善虽然不足道,若是他亡命海上,拥立废帝,群凶四起,社稷危殆,陛下又该如何。” 永济怒火万丈,把龙书案上的笔墨纸砚一把扫到地下,高声喊道:“朕富有四海,难道奈何不得一个匹夫么?!” 陈仁孝并不畏惧暴怒的天子,他不动声色的说道:“臣反复俦思,对付刘明善要慎之又慎,不可轻举妄动。臣有一计:调虎离山。即擒了废帝,又让刘指挥使有苦难言。没有了废帝,刘明善还有何所恃,那时候还不是手到擒来?” 废帝崇文现在真正成了永济的心病,崇文不死,他的帝位又怎么能稳固。他的侄儿治国无能,逃跑却是一把好手,几次从自己手边溜走,让他心浮气躁,气血上涌,忍不住大发雷霆。但是陈仁孝的沉着让他冷静下来,他强压怒火,低喝一声:“讲!” 陈仁孝不动声色的说道:“废帝逃到吴淞口,无非是要出海逃命,陛下能在陆上通缉他,就不能在海上通缉他么?” 永济帝凝神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朕虽有海禁之策,可是总不能不让沿海诸卫的水师出海,他以镇海卫官军名义逃走,朕还能拿他怎么办?” 陈仁孝露出不易察觉的冷笑,他说道:“如今海贼和仴寇横行,陛下可下诏长江水师水军左卫、水军右卫、广洋卫、横海卫,还有直隶、浙江沿海的镇海卫、金山卫、观海卫、海宁卫、金山卫和昌国卫,联合秋巡东海洋面,各卫划定防区,限期清剿防区内海盗和逃犯。 如此一来,他崇文帝就算到了海上,又如何能逃脱几千条水师战船在洋面上的搜捕。他不出海便罢,一出海就入了陛下彀中。” 永济帝沉思片刻,说道:“若是他畏惧搜捕,不肯脱离镇海卫船队呐?” 陈仁孝说道:“那他就还要回到吴淞口,等于在陛下眼皮底下,用不了多久李远就会把他揪出来。” 终于,永济帝点点头,说道:“此策可行。” 崇文帝虽然锦衣玉食,却并不是饱食终日的花花公子。在高帝严厉督促下,他不仅要学习圣贤典籍,还要跟朝中宿将学习骑射和兵法,25岁的他正处于生命力最旺盛的时候,小小的风寒本来不会迁延这么久。 只是国破家亡,又忽然置身于严酷的社会,怨气郁结,缠绵病榻。 王惠死后,鲶鱼仔成了他的贴身小厮,伺候他的起居。鲶鱼仔并不知道崇文帝的真实身份,但是他是天性聪慧的小家伙,他敏感的意识到这是一个大贵人,所以尽心尽力服侍,崇文帝的病慢慢好转起来。 为了提防李远的密探,崇文帝一行还是不能随意出入,只能躲在衙署西跨院。和刘关见过一面之后,刘明善也悄悄离开了吴淞口,回到镇海卫城。把他的亲信幕僚黄谦留在了吴淞所,负责和崇文帝一行联络,这也是逃亡者们唯一和外界沟通的渠道。 第一场秋雨飘落的时候,黄谦悄悄来到西跨院,刘关把他让到厢房,关上门密谈。 黄谦低声说道:“京师来了圣旨,命长江水师和直隶、浙江诸卫水师联合出洋秋巡。” 刘关眉头一挑,说道:“听起来倒像是好消息,那位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入娘的,我们能不能夹杂在巡海舰队里,肆机南下双屿?” 黄谦摇摇头,说道:“南京那位新天子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他明知道。。。你们有可能在这里,又怎么会给你们出洋的机会?刘公以为,这其实是一个陷阱。” 刘关问道:“何以见得?” 黄谦说道:“我镇海卫下辖4千户所,崇明沙所、宝山所、刘河堡中所和吴淞千户所,都是控扼长江入海口的海防要地,我卫历次出洋巡海,防区都在长江口外海白水洋。可是这一次嘛,五军都督府给我们划分的防区在苏州洋,等于是和金山卫防区对调,很反常。” 刘关立刻就明白了,他忧虑的说道:“这等于截断了我们的后路。” 黄谦说道:“正是,而且让我们直面苏州洋溗州诸岛,用心也不善。苏州洋风高浪急,暗礁密布,海况凶险,历来就是海盗渊薮。如果我们真的出兵进剿,大股海贼报复起来。。。我镇海卫就再也没有安生日子过了。” 刘关暗中思忖,诸卫大举出洋,双屿在观海卫和昌国卫联合搜剿之下,起码暂时不是安全之地了,看来和明善大兄商议的藏身之地不可行了。 他沉吟着说道:“如果北上绿水洋和黑水洋如何?” 黄谦摆摆手说道:“那是长江水师的防区,上千艘战舰在海上巡弋,过不去的。” 刘关问道:“向东呐?我们向东海深处走。” 黄谦忧虑的说:“海宁卫和临山卫的防区在钱陈山、大衢山,正好卡住我们向东的航道。” 刘关嘿嘿笑道:“陈仁孝这厮真瞧得起我们,东面、北面都布置了大军,退回长江口的海路也封死。几千条战船,几万大军就为了抓我们几个人,入娘的,他还真下的去本钱。” 黄谦说道:“刘公之意,我们不能乱了阵脚,更不能往他们的圈套里钻,你们就藏身这里,再等时机。” 刘关坚定的说道:“不行!” 黄谦从椅子上站起来,缓缓跪在刘关面前,说道:“我本是黄岩孤儿,蒙先衢公收养,不仅供给衣食,还与族中子弟一起读书,视若亲生。先衢公逝世之后,刘公寄我如腹心,参与谋谟,兼典机要。黄某受刘氏大恩,礼哥儿已经没了,我就是死,也不能让你冒生死奇险。” 刘关默默拉起黄谦,说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不是意气用事,你先坐下听我说。” 黄谦只得坐下,刘关说道:“我们之所以能安全躲在吴淞口,是因为镇海卫本就是我刘氏水军,层层关防,密不透风。可你们出海呐?应天巡抚李远必然趁机往吴淞口派遣细作,时间一长,消息必然走漏,那时候我们才是被瓮中捉鳖。” 黄谦一惊,点头说道:“你说的也有理。” 刘关冷笑一声,说道:“陈仁孝算无遗策,可是他忘了我们刘家本来就是海上人家,在大海上想抓住我们可不容易。你立即派人去太仓镇海卫,跟明善大兄说,我已经有了逃脱樊笼之计,就混在镇海卫水师舰队之中出海,让他安排船只吧。” 黄谦沉吟不语,良久才抬起头,说道:“你要去哪里?” 总兵顺和林养浩、李启乾来到刘关居住的厢房,见案上摊开了刘氏家传的海道针路簿,刘关正趴在案上凝神观看。 3个人走近前来,林养浩和李启乾看海图如天书,总兵顺却面露惊喜之色。刘关让他们坐下,说道:“永济帝已经下诏,诸卫联合秋巡,意图诱我们出海,在海上缉拿我们。我反复俦思,躲在这里也是坐以待毙,不如冒险出海一逞,妈祖娘娘保佑,也许我们能逃脱罗网。” 总兵顺问道:“出海以后,我们往哪里走?” 刘关招手让老头子近前来,指着海图说:“从溗州向东,甲寅方向4日夜2更,就是芶丽国济州岛,卯甲方向6日夜6更,就是仴国平户。济州岛地瘠民贫,狗屁没有,去那里无味的紧。我打算去仴国平户贸易,等明年春天东风起,再回双屿。” 林养浩说道:“我们乘夜色脱离镇海卫泊地出航,不挂船灯,谅官兵也寻我们不到,等天亮了,我们早到东海深处,此计可行。” 李启乾却看着总兵顺,不说话。总兵顺凝视着海图,终于说道:“虽说这个季节向东顺风顺水,可是到济州岛千里海路,到平户更有千8百里,一路没有岛礁参照,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啊,一旦偏离航道,找不到陆地就是死路一条。” 李启乾笑道:“那也比在这里等死强,我相信老阿顺绝不会把我们带到死路上。” 总兵顺不屑的看了李启乾一眼,说道:“你不是相信我,你是相信运气在你一边,我可不那么想,怎么看你也不像运气好的人。” 刘关一拳砸在针路簿上,说道:“就这么定了!一路都是死中求活,妈祖娘娘保佑刘氏子孙!” 16 雨仍然在下,雨滴落在庭院中,屋瓦上,一条条水线顺着滴水檐流淌。 掌灯时分,鲶鱼仔带着刘关走进崇文帝的堂屋,然后悄悄的退了出去,把屋门关好。刘关跪倒叩拜,说道:“臣刘关参见万岁,臣有要事奏报。” 崇文帝披着一件轻袍,露出白色的中衣,他无力的抬抬手,示意刘关平身。 刘关站起身来,低着头说道:“京师里有了准确的消息,马皇后以白绫自缢了。燕王进京以后,吴王被降封光泽王,衡王被降封怀恩王,徐王被降封璷惠王。 听说。。。听说吴王和衡王被圈禁在凤阳,徐王奉生母在孝明皇帝陵园居住。那个,那个孝明皇帝也被降封为懿文太子,燕王着实可恶。” 徐王,衡王和徐王是崇文的三个异母弟,孝明皇帝是崇文早逝的父亲孙竣,也就是燕王的长兄。崇文帝继位以后,追封父亲为孝明皇帝,如今燕王篡位,取消了孙竣的皇帝号,重新改为太子。 尽管崇文知道燕王一定会对付他的几个亲兄弟,崇文还是觉得心如刀绞,剧烈的咳嗽起来,久久才平息下来。 刘关默默站着,等崇文帝渐渐平静下来,才继续说道:“老将区炳文获罪,驸马区叡连坐死,江都公主降封为郡主,禁足在家中,听说得了大病。” 江都公主是崇文长姊,崇文帝幼年时期最受长姊爱护,如今竟是如此下场,崇文忍不住热泪横流,他知道,他最爱的人都完了。 刘关继续无情说道:“战乱之中,太子不知所终,怀王只有2岁,听说也被废为庶人,交由故吴王抚养,好在暂时性命无忧。” 崇文拭去脸上的泪水,依然不说话。 刘关忽然抬起头,说道:“臣是武人,粗鄙无文,不知春秋大义。可是为了。。。为了骨肉至亲,陛下也不能堕了志气,总要。。。总要救他们才好。” 崇文抬起双手,无力的捂住了脸,高处不胜寒,而从高处落下何等惨痛,各中滋味也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的到。 良久,崇文帝挥挥手,示意刘关退下。 刘关却依然站在那里,倔强的说道:“臣的族人数百也在燕王手中,臣知陛下痛彻骨髓,可是总要先逃出中州,才能徐图恢复之计。臣等私下计议,只有从海上冲出一条路,才能逃出燕王罗网。若是天不佑臣等,臣等与陛下同死大海就是。” 崇文帝忽然一拳捶在案上,暴怒的咆哮:“刘明善为什么不来见我?!” 刘关目瞪口呆,想不到这么长时间闷葫芦一样的崇文帝,居然张口第一句话就是指责担着天大干系救了他的人,这,这岂是帝王心术? 他不知道,他误会崇文帝了,家破人亡的崇文帝一时间只想复仇,除了刘明善这一支水军,还有哪个力量可以依靠?而刘明善显然贪生怕死,不肯为他起兵反抗朝廷。 一时激愤之下说出了这句话,随后他就后悔了。他立即就意识到,他已经不是俯视众生的大康天子了,刘明善没有义务为他去以卵击石,依附强者才是野蛮社会的生存法则。 他懂的太晚了,其实陈瑄也好,李景隆也好,他们都有可能成为忠臣,刘明善也可能,条件是他自己是赢家,就像祖父高皇帝一样。 而他不是,在野蛮社会,没有天生的王者。他手里只有几个陪着他亡命天涯的侍卫,就是这几个人,自己也给不了他们什么,他们甚至更愿意服从刘礼和刘关,至少刘家兄弟给了他们一个藏身之地,给了他们一条可能的出路,自己在他们眼中算什么? 刘关缓缓跪下,沉痛的说道:“镇海卫指挥使刘明善,一举一动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就是这千户所衙署之中,也难说有没有永济天子的细作。他来这里,说不定就会暴露陛下行藏,带来不忍言之祸,所以他谨言慎行,也是为了保护万岁。” 崇文沉默半晌,终于无力的挥挥手,说道:“就按你说的办吧。” 神武三十四年7月26日,沉寂的吴淞千户所沸腾起来,镇海卫4个千户所3百余艘大小战船都集结到吴淞港,一排排一叠叠,帆樯如山,遮天蔽日。 码头上,一队队红衣战士顶盔掼甲,集结整队以后,在各级军官口令下鱼贯登船。一队队穿青衣的辅兵正在往船上搬运补给,粮食饮水,子药箭支,蔬果腊肉,其余像桐油、石灰、苎麻、缆绳、铁钉等等各种船用物料不计其数。 从码头上看去,最高大是一艘三桅福舡。按大康算法,这艘福舡称的上千料战船,载重5千5百石,合66万斤。这艘战船高大如楼,底尖上阔,首昂尾高。船艏设有炮床,一口口黑洞洞的炮口令人不寒而栗。 船艏水线下安装着钢铁冲角,向上看,三层甲板处是锚室,手臂粗的铁路垂向海水深处。船艉楼三层,四周有厚实的女儿墙和炮位,看起来坚不可摧。 船舯部有四层甲板,最上面的露台是操帆和战斗甲板,甲板上密布着固定帆蓬的侧支索。两人合抱的三根主桅高耸入云,锭泊状态帆篷全部降下,可以看到粗大的帆索如蛛网,但看不到战旗,不需要看到战旗,谁都知道,这就是镇海卫指挥使的坐舰。 拱卫这艘巍峨战舰的,是二十余艘5百料福舡。不过在旗舰面前,这些二号福舡连小兄弟都算不上,只能算儿子。在港内一字排开的是4百料哨船,3百料海沧船,2百料鸟船,除了水手舵工,鸟船还可以容纳30名甲士。这些战船总有2百余艘,各种舢板艨艟穿梭在各个泊位,负责警哔,通讯,运输,侦搜等等任务。 清晨的薄雾中,6、7条汉子簇拥着一个面色苍白的青年来到港区,沿着栈桥匆匆走上一艘鸟船。这艘鸟船足有3百料以上,船板都是5寸陈年老料,关键部位有铁筋加固,水下有撞角,上甲板有炮位,显得威武又轻巧。 一个军官迎上来,抱拳拱手,对崇文说道:“标下吴淞千户所试百户白杰,忝为本舰舶长,听候孙大官人调遣。” 崇文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大海,第一次登上海上战船,有些不知所措。 白杰转向刘关说道:“标下之父,是故衢国公帐下红头,本船奉指挥使大人将令,自舶长以下从此伺候关哥儿。” 李启乾忽然指着白杰说道:“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在浒墅关搭救我们家伙。” 白杰说道:“吴淞镇抚官白松是在下胞兄。” 刘关冷冷说道:“既然如此,现在我是这条船的舶长。白杰你现在是船上阿班,掌管风帆和桅杆。黄谦,你是财长,执掌直库。阿顺,你是火长,执掌罗盘和舵舱。我还是本船哨长,亲领三甲战士,兼任一甲长,老林你是二甲长,李启乾你个贼厮鸟是三甲长。” 诸人躬身领命,一齐喝道:“喏!” 李启乾要说些什么,林养浩拉了他一把,狠狠使了个颜色,李启乾忽然想起总兵顺的话,船上舶长为大,没出口的话又咽到肚子里,只得和别人一样领命。 刘关继续吩咐:“鲶鱼仔,你伺候孙大官人上舶长舱。” 鲶鱼仔躬身领命,领着崇文走向艉楼。 刘关沉吟片刻,说道:“黄谦,你去检查直库,我要1个月的粮食饮水,还有足够的箭支子药,尤其是淡水舱的饮水,不够的马上让岸上补足。” 黄谦领命而去。 刘关转身对林养浩和李启乾说道:“老林、老李,一会儿白杰带着你们到各甲点名,检查他们的甲胄装备。拔锚启航之后,三甲轮流到露台警戒,每班4个时辰。第一班是我,然后是老林,最后是老李。” 林养浩和李启乾齐声应命:“喏!” 刘关在甲板上走了两步,说道:“白杰,安置好了他们两个,你叫两个木匠上来。” 白杰是个沉着稳重的性子,听到刘关的要求也不由得诧异,他以为没听清楚:“什么?舶长要的是木匠么?” 刘关看着白杰,说道:“你看船上的火器,船艏是一门大发熕,艉楼上有三门碗口铳,可是炮位是死的,炮口向前,若是敌从侧舷来怎么办?” 白杰说道:“鸟船从不单独对敌,都是多船作战,互相掩护侧舷。” 刘关神秘的一笑:“这次出海不同,也许我们要单船作战,所以炮位不能是死的。我要木匠上船来,就是要打造四轮炮车,随时把火炮推到各个方向。” 白杰恍然大悟,拱手说道:“舶长高明,我马上安排。” 刘关摆摆手,说道:“去吧。” 身边的人都派走了,刘关深吸了一口气,海风扑面而来,儿时熟悉的海上生活又回来了,刘关又激动又忐忑。 向四周看,爎手们正在甲板上忙碌,捆扎缆绳,检查帆索。椗手正在检查备用铁锚,上斗在高高的桅杆上向四周眺望,等待着旗舰发出的命令。 扳招手正在船艏安装招垫,船在风高浪急,或者水流湍急的礁石区,仅仅靠艉舵并不能保证航向,需要有扳招手在船艏扳动头招协助调整船头方向,就像鱼的首鳍。 刘关走向船舷的护栏,透过密密麻麻刺向天空的桅杆向大海方向望去。港内波涛不兴,不知名的海鸟在舰队上空飞翔,叫的让人心碎。远处海天一线,一道彩虹悬挂在半空,东虹风,西虹雨,要起风了,正是西北风盛行的季节,马上就要奔向大海了,逃亡者的未来在何方。 第一卷完 01 今后很长一段时间,这艘鸟船就是逃亡者移动的家,崇文默默的记下这条船的模样。 艉楼二层最高处,就是舶长舱,也是整条船最宽敞舒适的所在,一榻一桌一椅而已。舶长舱右侧是罗盘舱,火长就是在这里为整条船指明方向,罗盘舱后通舵舱,两个粗壮的舵工扳动舵杆操纵船只。 如果说舵舱是整条船的心脏,那么舵舱的另一侧就是这条船的灵魂,这里是供奉妈祖娘娘的神舱,神龛前香火不断。 艉楼一层是船只的直库,一部分是武库,包括火绳24根、烟罐60个、火砖20块、火箭100枝;粗火药150斤、鸟铳火药40斤、药弩4张、弩箭100枝、弩药1瓶、大小铅弹160斤;钩镰4把、砍刀4把、过船钉枪8根、标枪40枝、灰罐30个。 还包括大旗1面、大篷1扇、小篷1扇、遮阳篷8扇、大橹2枝、舵2门、椗2门、竹篙20根、大索4根、小索2根、扳舵索1根;钉30斤、油30斤、麻30斤、灰2担及篾盔顶、腰刀若干。 另一部分是米舱,储存着足够50人食用一个月的糙米、油脂、腊肉,盐、蔬菜、豆豉等等。艉楼一层还有个小小的财长舱,财长就在这里起居坐卧,处理全船物资账簿。 艉楼两侧有木制楼梯,将士们可以随时上艉楼露台,在这个全船最高处战斗。 船舯部是三层甲板,底舱在水线以下,堆积着沉重的压舱石。二层甲板舯部是水柜,储存宝贵的淡水。另一侧是伙房和储存帆索之处,两侧船舷有水门,可供船员上下。船艏艉都有锚舱,系有铁碇铁链,锚工起锚下碇都在这些部位完成。船艉两侧是橹舱,在无风的海况下,靠4只大橹,战船依然可以航行。 最上层是船员舱位,所谓睡榻,不过是尺许宽的铺位,只能侧卧。庞大些的卧进去还真有些困难,不过铺位一侧有巴掌宽的皮索,可以把人固定在榻上,不管船只多么颠簸都不会掉下来。铺位的枕头是个小木箱,木箱里面可以存放私人物品。舱位紧张,不能浪费任何一寸空间。 阿班和各甲长都有自己的独立舱位,比铺位宽大的多,但也谈不上多舒适,鸽子笼而已。而且一般情况下,这里也是船员聚赌的所在,所以总能摆下4张椅子。 崇文静静坐在舶长舱的书案后,狭窄逼仄的空间他想象的到,但是船上那种海腥加人体臭,再加上腐败食物混在一起的味道,却让他几乎窒息。鲶鱼仔奉上茶以后,静静的退到一边,崇文端起茶盏,发现竟是木盏,他苦笑着摇摇头,海上生活从现在开始了。 不一刻,鲶鱼仔领着总兵顺来到舱室,老家伙躬身施礼,说道:“孙大官,给妈祖娘娘上注香吧,保佑我们一路风平浪静,无灾无难。” 崇文帝没有犹豫,站起身来正了正衣冠,走向神舱,恭恭敬敬站在妈祖娘娘神主前。鲶鱼仔递过三炷香,崇文帝双手持香行礼,然后将香烛供奉在香案上。 镇海卫旗舰战鼓声起,船上的水手和甲士齐齐肃立在上甲板。崇文帝在艉楼舶长舱默默注视着旗舰上甲板,有力士牵过一头黑毛发亮的牤牛,另一名力士一刀刺进牤牛颈部,牤牛悲鸣着倒地,牛血喷溅而出,镇海卫指挥使刘明善顶盔掼甲,将牛血涂抹在镇海卫旗鼓上。 第二通鼓响,战旗缓缓升到主桅最顶端,在飒飒海风中飘扬,从几百条大小战船上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舶长刘关大喝一声:“升旗!”阿班白杰和另一名水手将本舰战旗升起。 第三通鼓响了,刘关手臂一挥:“起锚,升帆!”水手们立刻在甲板上忙碌起来,火长总兵顺指挥舵工稳稳控制住舵杆,码头上的军汉解开系泊缆,船头开始缓缓转向。数十余艘鸟船是整个舰队的前锋,在千户官指挥下,排成整齐的战列驶出港口,向长江口外驶去。 吴淞千户所的炮台发出震天动地的炮声,向大军致敬。总兵顺迎风高唱:“天高皇帝远,民少相公多,一日打三遍,不反待如何。。。”声音沙哑,说不出的粗犷豪迈。 崇文帝默默注视着水师大军,帆桅如林,战旗如云,感到自己格外的渺小。不过他并不紧张,只是有一些微微的好奇,外面的大洋到底有什么魔力,值当的这么多人争先赴死。 舰队沿着海岸线向东南行驶,凛冽海风吹的他眯起眼睛,宝山所城越来越近又渐行渐远,上海县又扑面而来。午后时分过了川沙堡,傍晚在南汇嘴中后所驻泊,没有指挥使将令,任何人不得弃舟登岸,海港内的船灯一直蔓延到外海,和天上的星星联成一片。 崇文帝听着海涛阵阵,边上罗盘舱里传来若有若无的声音,是舶长刘关和火长总兵顺在昏暗的灯火下低声闲谈,窃窃私语在静谧的海天之下显得神秘莫测,似乎是从海底至暗之处传来的鱼声虾语,有种奇异的魔力。 刘关低声嘀咕:“8个卫加沿海巡检司,5万大军,2千条战船剿杀几个海寇,每年都这么大阵仗,这不是天杀的劳民伤财是什么,要是没有内迁岛民,哪儿来的这么多海盗。” 总兵顺悠悠的说:“没有海寇,焉知不会再出一个先衢公?东海上大大小小岛屿有多少?光嵊泗洋面恐怕就有上百个,大部分还有水有田,能养活多少百姓?岛民不服王化,一旦出了雄主,才真正动摇大康根基。神武天子宁可年年靖海,也要禁绝海外称王的家伙,入娘的,真是深谋远虑,我们的心智不能比。” 刘关沉默了,好久才低声说道:“我听说东海上有四样至宝,得其一就可称霸一方,得其四可王天下,到底是什么宝贝这么神奇。” 总兵顺呵呵轻笑起来:“海上一直流传着这么个说法,东海有遁水盆、井鱼骨、紫螺盂、蜃葫芦,可驱神鬼。不过那都是无稽之谈,先衢公纵横东海30年,什么奇珍异宝没有见过,依然不知道这四样是什么东西,想来就是海客酒后的妄语,当不得真。” 刘关轻笑道:“入娘的,大海无边无沿,我倒宁可相信有这东西。” 总兵顺忽然压低了声音问道:“要是我所料不错,在少公爷眼中,孙大官人就是一样至宝,所以少公爷豁出性命也要握在手里,关哥儿你跟我说句实话,他到底是谁?” 刘关看着总兵顺:“该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我能告诉你的是,我也不知道他是宝贝还是灾星。” 夜晚的海港一派寂静,只有船头的铁环随着波浪起伏发出金铁之声。这是因为龙子嘲风性好鸣,又喜险峻之所,谁也不知道礁石上有没有藏着嘲风,万一真有这家伙,船过发出金铁的声音可以安抚他,让他忘记骚扰行船。 自幼敬鬼神而远之的崇文感到好笑,也许是因为他还没有真正感受过大海的恐怖吧,在大海的愤怒面前,任何可笑的安抚都是必要的,谁知道哪个有用哪个无用? 第二天西风大起,舰队拔锚向苏州洋进发了。 苏州洋岛礁数百,神武初年属昌国县境,是个人口万余户的中县,岛民亦农亦渔。这里又是南货北上,东向仴国的海上交通要道,海贸繁盛。神武26年,神武天子下诏禁海,岛民一律内迁,废昌国县,置中中所和中左所两个千户所,属金山卫辖区,苏州洋再也不见渔舟如织的气象了。 舰队航行2日,到达中左所下锚。日落时分,西天出现一片诡异的红霞,大海不安的躁动着,镇海卫指挥使派小艇接舶长刘关到旗舰议事。 一个卫经历司经历把刘关带到一个偏舱,刘明善单独和族弟面谈,水军统帅忧虑的说:“据哨船禀报,海宁卫一个千户在陈钱山,封锁了我们东面嵊山洋,金山卫水师在南面大衢山到东块岛附近洋面巡海,西面定海县蛟门巡检司截断了横水洋,形势不妙。” 刘关大吃一惊:“永济这是要干什么?三面包围我们,要对我们动手了么?” 刘明善摇摇头:“他知道他这几条船困不住我,他不是要开战,他这是防着有船从海上逃脱,只给我们留了一条退回镇海卫的通道。” 刘关:“入娘的,跟他们拼了吧,你给我几条船,我能杀出一条血路。” 刘明善一拍书案,喝道:“混账,你这是欲盖弥彰!永济之所以不动手,是因为他不能确定崇文在我们手里,你跟他们硬干,不等于向他承认了么!亏你想得出这么蠢的主意。” “入娘的,那该怎么办?”刘关有些沉不住气。 刘明善说道:“明天,我会兵分三路进入嵊泗海域,逐岛清剿岛寇。在中左所以东50里有一个小岛叫张其山,岛上有一小股海贼,以翁鼻涕和杨辣嘴为首,我会派两个百户的兵力登岛,你们就混在官兵里驻防岛上,等四周防备松懈了,再寻机出海。” 刘关问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刘明善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现在只能跟他们比拼耐心。这是大海,不可能时刻监视每一寸海面,总有他们懈怠的时候。大军也不可能永远在海上,船上带的给养有限,最多一个月就要撤兵。沉住气就能逃脱,如果实在走不掉,就撤回镇海卫再做道理。” 刘关说道:“日落胭脂红,无雨便是风。看傍晚的天色,明天天气有变,我还是想搏一次,向东碰碰运气。” 刘明善不耐烦的说道:“不行,你这条命是刘家的,我不许你随便丢掉。” 刘关还要再说什么,刘明善摆手制止了他,说道:“就这样吧,你先回去,一切听我措置,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刘关只得答应一声,转身退下。刘明善在身后喝了一声:“等等!”刘关只得又转过身,刘明善从身上解下一对短铳,连革带一起给刘关系在身上,说道:“今日一别,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相见,这对鸳鸯短铳你拿着防身。这是燧发火铳,虽然有可能不发火,胜在不用火绳,搂火方便。。。以后不管多难,都要活下去,明白么?” 刘关默默点点头,刘明善摆摆手道:“滚吧。” 02 半夜时分,天果然下起了大雨,港外锚地浪涌4尺。波涛冲上甲板,又泛着泡沫散落海中,船在风浪中摇摆,挣的钢铁锚链哗哗作响。崇文帝再也忍耐不住,狂吐了半夜,天亮后舰队冒雨启航,他吐的更厉害了,头晕脑胀,浑身发软,只得趴在榻上,任由大海颠的他七荤八素。 舰队果然兵分三路,一路向西徐公岛、大乌龟岛、虎啸蛇岛方向进发,一路向东北东绿华岛、庄岛,一路向马鞍列岛前进。这片海域岛礁无数,大部分都是无水荒岛,只要是有水有植被的岛屿,官军都会乘小船冒雨抢滩,登岸搜剿。 刘关的鸟船跟随大队向东绿华岛前进,一路见人就杀,无论老弱妇孺。按照大康禁海令,这里的岛民非奸即盗,都是死罪。 仅仅一天,刘关所在的千户就杀了上百岛人,船舷两侧挂满了首级,雨水冲刷了血迹和血腥,但头骨撞在船板上铿铿作响,还是让崇文心惊肉跳。他吐的更厉害了,他算是看到了祖父禁海令之残酷,不仅折磨岛民,也折磨了他嫡孙。 大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鸟船在波涛中奋勇前进,所有人都浑身湿透了。只有崇文身上还算干燥,他肠胃里水都存不住,苦胆都吐出来了。鲶鱼仔端来一碗怪异的酒,酒中海腥扑鼻,崇文怎么也喝不下去。 鲶鱼仔说:“这是疍家酒,去体寒风湿,最解晕船,大官人喝了就好了。昨天关哥儿带着人在一个岛澳剿了个疍户村,好不容易才得来的。”鲶鱼仔目光闪闪,满脸都是恳求,崇文不忍拂了小家伙的好意,捏着鼻子喝了。 一股难言的腥辣入腹,居然真的把呕吐的感觉压住了,脑袋也清楚了些。他知道东海上的疍户,那是足不上陆的海上民族,又称白水郎,不计入民户。只是因为先帝的禁海令,就在这海隅被残酷杀死,自己喝的竟然是冤魂酿的酒。 鲶鱼仔机灵的很,看出孙大官郁闷,笑嘻嘻的说道:“你猜猜这是什么酿的?” 崇文疑惑的看着小家伙,鲶鱼仔悠悠的说:“这酒是用活的爬上灶泡制,最有味道。”他眨着眼睛解释:“爬上灶就是三刺鲎。”那满身都是毛刺的海中怪物一下涌进崇文的脑海,恶心的他一张嘴又要吐。 旁边的罗盘舱,气氛却压抑紧张,舶长刘关把财长黄谦,阿班白杰,两个甲长都招到总兵顺的舱室,所有人都像刚从水中捞出来的,水渍顺着甲板四处流淌,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海水。刘关沉声说道: “昨日接到哨探,我们已经被天杀的海宁卫、金山卫和定海县三面包围,指挥使命我等先躲到张其山岛,待官军撤军再做计较。 可是现在西边黑云大起,这是大风大浪之兆,诸卫战船必然四处寻找澳口避风,海上防卫必然松懈,这是天赐良机。我想现在就脱离大队,伺机冲出重围,诸君以为如何?” 总兵顺一脸惊异:“在这个天气出海,纯粹是送死。” 李启乾也吐的昏天黑地,巴不得登上张其山岛喘口气,他哀嚎着:“舶长,你饶了我吧,我这俩腿发软,都不是自己的了,哪怕在陆上歇一天也好。” 刘关不耐烦的说道:“闭上你的鸟嘴,吐两天就没事了,呆在张其山岛才是兔子进套,坐以待毙。” 白杰问:“何以见得呐?” 刘关说道:“那小岛方圆不过1里,就是一块大礁石,一旦走漏消息被大兵围住,跑都没地方跑。卫指挥使司知道我们藏在军中的人不少,谁敢保证不走漏消息。” 总兵顺忧虑的说道:“天气太险恶,若是飓母风大起,大海翻腾,出去就是九死一生。” 刘关笑道:“我宁可相信你总兵阿顺把舵的臂膀,也不愿困在那鼻屎大的鸟地方。” 黄谦忽然说道:“我赞同舶长,一旦我们被困在张其山,刘指挥使必然倾大兵来援。那时候镇海卫只能和永济开战,我们8千人马无论如何挡不住天下之兵,那才是玉石俱焚。现在突围,就算我们葬身鱼腹,至少不会拖累镇海卫。” 白杰点头道:“阿谦所言有理,到了这个地步,只有死中求活。” 林养浩虽然脸色苍白,吐的倒不厉害,脑子也很清醒。刘关突然改变航向他一点都不奇怪。他们刘家兄弟俩真是一个娘出来的,逃亡路上一样隐瞒和欺骗所有人,至亲也不例外,刘关学的很快。林甲长镇定的说道:“我听舶长将令,百死不悔。” 刘关喝道:“好!死生在此一举。启乾,养浩,你们检查诸舱,把活动物什用绳索扎紧,水舱盖严。阿杰,降旗,落半帆!阿顺,转舵,巽巳位,出发!” 8月初4日巳时初刻,在东海茫茫大雨之中,镇海卫一艘鸟船悄悄脱离了正常航线,向苏州洋南部海域进发。大雨遮蔽了视线,能见度极低,船队并没有发觉一艘船消失了。 西边的乌云激荡起来,如同几条黑龙翻滚碰撞,雷鸣电闪,搅做一团,大海也变成了狰狞的黑色,分不清海面还是天空。不到午时光景,天光彻底暗下来,附近的岛屿海礁已经看不见了,目力所及不过船前20丈之地。 狂暴的飙风开始肆虐,大海如同滚汤沸腾一般咆哮起来,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浪涌已在8尺以上,在苏州洋这样的近海是非常罕见的秋季风暴。 恶劣的海况也是这伙人逃生的机会,没有哪个敌人会在这个时候出海。这些亡命徒决心和龙王赌命,似乎龙王还讲些道理,敌人比怒海狂涛更加恐怖凶恶。 小小的鸟船随着海波爬升又落下,刘关把住艉楼栏杆,撕心裂肺的冲前甲板大喊:“阿杰,落全帆,收帆篷啊!阿谦,往海里撒米,伺候好龙王爷的虾兵蟹将!”风雨中有人大声答应。 罗盘舱里,水罗盘指针乱转,不能指正方位,没有星光,没有太阳,没有海岛参照物,总兵顺面色铁青,全靠经验指挥舵工控制船行的方向,天知道他会把大家带向何方。 不过眼前最要紧的是船只的稳定,船必须正面迎着海浪行驶,船头正对浪头,一旦出现偏差,大浪冲击船舷,鸟船立即就会侧翻倾覆。 船只剧烈的上下起伏,左右摇摆,船板发出瘆人的咯吱声,似乎随时可能解体。第一个浪头打过来,崇文就翻倒在甲板上,鲶鱼仔喊叫着跑过来,想把崇文搀扶起来,却踉跄着摔倒了,头狠狠撞在坚硬的椅子支撑柱上。 借着微弱的天光,崇文看见血顺着鲶鱼仔的额头流淌,身体卡在椅子和舱板的夹缝中,一动不动,没有声息。 崇文帝翻滚着,悲鸣着,向那孩子爬过去。疯狂晃动的甲板把他抛起来,又甩出去,撞在不知道什么样的突出物上。他没有了呕吐感,疼痛感,不再不知所措,不再恐惧。此刻他脑袋异常清楚,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也没有,平生第一次他觉得一切都很简单,就是救那孩子。 疯狂的翻滚中,他终于抓住了椅子支撑立柱,他换到左手,用右手去拖鲶鱼仔,卡的太死了,拖不动。 狂风暴雨中,忽然听到舱外有人大喊:“扳招手徐德落海了!快救人啊!”上甲板有人连滚带爬,不远处阿班白杰在大声咆哮:“给我找根绳索,系在我腰上,我去救人!”有声音在大声劝阻:“救不了了,这么大的浪早不知道卷到哪里去了。” 前甲板白杰愤怒的声音远远传来:“不行!镇海卫绝不放弃一个兄弟!我现在就下去!”李启乾的声音:“我下去!阿杰,你来扳招,不然船行不稳,我们就全完了!”不一刻,白杰粗犷的声音:“右舷艏招卡住了,徐德卷在里面了,快下去拉他出来。。。” 舵舱里总兵顺在破口大骂:“直娘贼,船在向右倒,浪头要来了,把那个笨蛋扯出来,别管他死活了!” 嘈杂混乱的喊叫一字不差的落到崇文耳朵里,他知道船况正在危急之中,随时有可能倾覆,可他一点都不害怕,哪怕下一刻就死,他也要把鲶鱼仔揪出来。椅子被四根粗大立柱牢牢固定在甲板上,他肩背抵住舱板,右脚猛踹夹住人的那根立柱,一下又一下,太结实了,椅子纹丝不动。 摸到腰间硬邦邦的,是一把解首刀,他一生中从来没有想到这个小东西能救人命,这一刻却给了他希望。薄薄短短的刀刃斩不断立柱,他用刀尖猛斫立柱和甲板的联结部,木屑乱飞,终于看到了粗大的铁钉,看似牢固的椅子终于动摇了。 随着总兵顺一声惨叫,又一巨浪迎面扑来,船艏略微不正,巨浪打的船只猛的横了过来,船上一片哭爹喊娘。 有人狂喊:“桅杆要倒了!”吱呀呀刺耳怪响,接着就是一声巨大的轰鸣,长达5丈的一根主桅杆承受不住巨大的水压,拦腰折断,断裂的桅杆把左舷扫荡的一塌糊涂,噗通一声坠落到海里。 巨大的扭力让崇文顺着湿滑的甲板向一侧翻滚,解首刀脱手,不知道飞到哪里。他死死拉住椅子立柱,肩背扭成了奇怪的样子,他咬着牙不肯松手。 他忍着剧痛,一寸一寸又拉回到椅子,换了一只手揽住立柱,把身体固定住,背靠在舱板上大口喘气。停了片刻以后,他攒足了力气猛踹松动的那根立柱,咔嚓一声,座椅终于脱离了舱板的羁绊。他爬过去把烂木碎屑扫到一边,不顾手上被碎木扎的鲜血淋漓,把鲶鱼仔拖了出来。 剧痛之下鲶鱼仔哼了一声醒了,崇文帝低声说道:“你受伤了,估计是肋骨断了一两根,现在我给你把头上的伤口包扎一下,你别乱动。” 鲶鱼仔嗯了一声。崇文扯下一块袍襟,把孩子的头揽在怀里,扯掉网巾,沿着额头裹了几道,胡乱包好。解下腰间大带,把自己和鲶鱼仔绑在那根唯一完好的立柱上,这才长长的呼了一口气,一时间全身酸痛袭来,尤其是右臂,动一下都如万箭钻心。 03 刘关挣扎着来到舯甲板,检查船只的损坏情况,断裂的桅杆砸断了侧舷的系缆桩,木制女儿墙被砸出了一个大缺口,左舷的水门也遭到破坏,浪涛卷着海水从破洞中涌进船舱。 他暗自庆幸,如果桅杆砸向艉楼,露台上的三门碗口铳肯定要遭殃,2百斤铜疙瘩四处乱滚,弄不好会损坏罗盘舱和舵舱,那麻烦就大了。 他攀着左舷的垛口来到艏甲板,李启乾在狂风暴雨中把扳招手徐德背上前甲板,徐德的脑袋卷到船艏招的夹缝里,碎成了肉饼,早就没了气。一个帆手一手拉着炮车铁链,对着尸体痛哭失声,是徐德的兄弟徐义,两个甲士抱着前桅不知所措。 徐义看到刘关过来,哭道:“舶长,左招被船上甩出去的绳索绊住了,我兄长探出舱外斩断绳索,这才被大浪卷了去,我兄长救了全船人的性命。” 刘关破口大骂:“贼厮鸟,别在外面号丧。。。还不把死人抬舱里去!都下去,换上干衣服,一个个溺死鬼一样,作死么!”众人拉扯着徐德尸身连滚带爬下到舱里。 白杰从艏招舱里爬上来,一个甲士接替他作为扳招手。 白杰冲刘关大喊:“舱里进水太多了。。。”一股大浪冲上甲板,白杰一个趔趄滚到甲板上,刘关一把扯住他,才没撞到右舷舱板。白杰冲着刘关的鼻子大喊:“我马上找人把破洞补上,舶长,得让舱里的人舀水,船进水太多了。” 刘关喊道:“我知道了,还要找人把直库封上,那里有粮食,有火药,绝对不能渗水!”白杰喊道:“你放心,火药桶和粮瓮都裹了三层油布,黄谦那小子精细着呐,关哥儿。。。你小心。” 刘关说道:“无妨!我去舵舱看看!”他转过身,艰难的沿着木梯爬上艉楼,抱着栏杆走到舶长舱旁,冲里面喊:“鲶鱼仔,去神舱看看三婆神主,别让飓母惊了娘娘驾!”没有回声,他一头闯进舱房,依稀看到崇文和鲶鱼仔绑在一起,似乎受了伤。 刘关吃了一惊,大声喊道:“陛。。。孙大官!你伤在哪里了!” 崇文低声道:“无妨,鲶鱼仔伤的重些,不宜走动。”刘关见崇文声音正常,心放回肚子里,他嘱咐道:“千万不要乱动,等风暴过去就好了。” 崇文再不答话,刘关退出舶长舱,来到罗盘舱,总兵顺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船头的海面,一边大声指挥舵手扳动舵杆,调整着船行的方向。 刘关看了看沙漏,已经是亥时时分,风暴没有减弱的迹象,似乎风力更大了。他大声问道:“阿顺,这入娘的是哪儿?” 总兵顺道:“我们在风眼里东冲西撞,哪里辨得清方向,运气不好天一亮我们一头撞到官军巡海的航线上。” 刘关在暴风雨中喊道:“刚才似乎看见有灯光一闪,如果是浪岗山那部灯塔,我们现在就在黄泽洋面。昨天这里还满是金山卫的战船,现在都不见了,今夜我们就能溜出去,就怕风暴总是不停,船要散架了。” 总兵顺居然大笑起来:“不妨事,这船就是当年先衢公冲锋陷阵的坐舰,看着虽小,可称得上东海最坚固的鸟船。铁力木龙骨,船肋都有精铁加固,艌料用的都是膏血灰,那是活人膏血炼制,刀斫斧劈都破不开船板。” 刘关心里一寒:“活人膏血?” 总兵顺道:“正是!当年你父征服东番岛,屠尽打狗山番部野人。又在山下打狗港伐木造船,就用番人的血脂造了这艘船,4百多人啊,就炼了这么点膏血灰。” 一排丈余高的浪头蔽海而来,总兵顺大喝一声:“尾舵癸丑位,左招酉位,右招卯位!扳舵啊!三婆娘娘,救苦救难啊!”随着主副舵一齐扳动产生舵压,船头正对波峰冲过去。 总兵顺一声怒吼,战船随即被巨浪淹没了,整个船头都被水头压下,片刻之后又顽强抬起,海水从两侧船舷奔流而出,小船冲上波峰,又沿着水坡一冲而下,直冲波谷,半个船身都扎到海水里,又奇迹般冲出海水的羁绊,继续向前飞驰。 剧烈的颠簸中,崇文居然睡着了,而且睡的十分香甜,没有梦魇的惊恐,没有半梦半醒的揪心,连眩晕呕吐也没有了。他化作木龙的一部分,似乎生来就要在大海上驰骋,与鲸鲵争雄,经受暴风雨的礼。 醒来时候风浪已经小了,风力正在减弱,浪涌已在4尺以下,雨也停了,只是四周弥漫着大雾,依然不辩方向。 就在他的睡梦之中,鸟船已经和大风大浪拼搏了6个时辰,船只伤痕累累。一根主桅杆折断,左舷破损,水门不翼而飞。艉楼露台被海水扫荡,一门碗口铳不知去向,船艏左招受损,两面帆蓬破裂,其中一面难以修复。水手们正手持钉锤,修补船板的破洞,叮叮当当的声音让人心烦意乱。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榻上,身上盖着军毯,连人带毯子被布带固定在榻上。受伤的鲶鱼仔被抬走,舱室也收拾过了。榻上依然起伏的厉害,但已经和缓了许多,没有了腾云驾雾随时被抛出去的担忧。 他解开束身革带,扶着舱板站起来,舱门已经修好,财长黄谦提着药箱推门进来,拱手说道:“孙大官醒了,我来给大官人看看肩伤,臣略通岐黄之术,算半个船医。” 崇文点点头,勉强伸出右臂,黄谦抢上一步,扶住崇文手臂道:“大官人坐下就好,不必紧张,这种挫扭伤是军中常见伤症,不难治。” 崇文坐在榻上,黄谦握着他的臂膀仔细检查,上下活动了一下,说道:“皮下瘀紫,活动不畅,这是伤了筋脉,以乳香、没药、皂刺化瘀,以银花、连翘消肿即可。乳香、没药产自大食,在内地算是名贵药材,海上却算不得什么稀罕物。我这里有镇海卫军中产的活血丹,对这种伤有奇效,臣先伺候大官人服了,每日三服,五日之内必见效。” 黄谦知道崇文的身份,在船上真正知道崇文身份的只有4个人,连总兵顺祖孙都不清楚。小吏见到天子难免紧张,哪怕他是落魄天子,黄谦啰啰嗦嗦,手抖竟然把丹药落到甲板上。 总算伺候崇文服了药,用布巾把右臂固定住。 黄谦忽然双膝跪地,说道:“陛下以万金之躯,冒死救一个卑贱童子,是大仁大义之主,必得神佛庇佑。臣等愿保陛下驱逐叛逆,重回南京,不敢畏死贪生。”崇文诧异的看着这个书生,不知道他为何忽然表起了忠心,他艰难的说道:“免礼,平身吧。” 晌午时分,雾气渐渐消散,太阳钻出云层。风力减弱,蔚蓝的大海平静下来,泛着层层微波,显出他温和壮美的一面。 小小鸟船孤独的徜徉在大海上,随波逐流,并无明确的方向。几只海豚追逐着船尾的浪花,不时跃出海面,发出欢快的鸣叫。水手们见怪不怪,各自忙着手中的活计,一边互相开着粗野的玩笑,打发着无聊的海上生活。 只有值班甲长林养浩趴在船艉楼的露台垛口上,兴致勃勃的看着这些聪明的海兽。刘关从木梯上到露台,指挥两个临时上船的镇海卫木匠打造炮车。林养浩凑过去问道:“舶长,怎么还不升帆?” 刘关斜了林养浩一眼道:“升帆?往哪个方向走,你知道我们现在哪里?” 林养浩讪笑道:“你是舶长,怎么问我。” 刘关冷冷的说道:“我是舶长,所以全船都要听我的,我说现在先把船修好,哪儿都不去。” 林养浩夸张的叉手施礼:“喏!” 刘关随口吩咐一句:“盯着这两个家伙,要是铳车造的不合适,船上还得入娘的死人。”林养浩收起笑脸,说道:“舶长放心,谁也不会拿全船人的性命说笑。” 刘关这才拍了拍林养浩的肩膀,转身从木梯走了。刘关大步走进罗盘舱,总兵顺正对着海图抱头苦思,鲶鱼仔坐在一旁哼哼唧唧,长案上放着沙漏,水罗盘,一排牵星板。刘关说道:“我们不能在此地久留,难说官兵会不会追上来,桅杆帆蓬修好了我们就走。” 总兵顺道:“我们大致在黄泽洋东南海域,这里已经是东海深处,没有参照,无法确定方位。向西南,就是闽浙海岸,向东北千余里是仴国和芶丽,去哪里?” 刘关毫不犹豫的说道:“现在风声正紧,永济那厮一定防着我们跑到近海。入娘的,我们向东,先躲到海外再做道理。” 总兵顺说道:“向东就是深海了,找不到海岛参照,很容易迷航。我们船上给养不多,昨天又损失了2石糙米,在海上支撑不了多久,黄谦这小子伺候龙子龙孙倒真大方。” 刘关一拍胸口:“刘家针路薄在手,东海任我们驰骋,怕他何来?” 04 鲶鱼仔哼哼唧唧的提着食盒走进舶长舱,把食物摆在书案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糙米饭,一碟腌肉,一碟豆豉,还有一碗热汤,无非是贝柱蛤蚧之属,是一碗海鲜汤。在海上,这也算是一顿丰盛的午餐了。 鲶鱼仔把杯箸摆在崇文面前,说道:“孙大官,你怎么总是不说话?” 崇文看着鲶鱼仔,终于说道:“我脑子乱的很,不知道说什么。” 鲶鱼仔笑道:“我挨了揍心里憋屈的时候,就跳到水里,潜在水下,看着鱼鳖从你身前游过,有趣的紧。从水里上来,生一盆火,烤些青虾、扇贝、海蛏子之类的,有一壶酒就更好了,那时候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崇文露出一丝笑容:“哦,这倒是个好办法,哪天我也试试。” 鲶鱼仔忽然跪下来,忍着肋下的疼痛向崇文叩首,说道:“大官人,要不是你拼死救我,就没有我了,从今以后,鲶鱼仔这条命就卖给你,什么时候想要你就拿去。” 一天之内,这是第二个人向他跪拜输诚了。 崇文心里有些感动,天下人哪个不是指天发誓向他效忠,那是因为他是皇帝,是天下的主宰,有几个是诚心的。这孩子却不是因为他的身份,而是因为他这个人,因为付出血汗救了他的性命,所以这孩子以真切的感恩回报他,只有这样的忠诚才真正靠得住。 他忽然明白了,正是因为他平生第一次为他人拼。他得到了书生黄谦的跪服,而不是因为天威凛凛,君臣大义。至诚才能换来至诚,这是天下至浅白的道理,可惜帝王家永远不会懂得。他终于明白了他和祖父、燕王的区别,他没有为任何人做过什么,天下本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忠诚。 豁然开朗,他觉得身心都为之一轻,似乎一腔悲愤都随着头晕呕吐的消失烟消云散。 在茫茫东海,他第一次觉得这艘小船就是他的家。这个家和南京皇城那个家完全不同,在那个家,夫妻父子都不能随便说笑,骨肉兄弟都要互相提防。天子没有朋友,只是一个大位的守护者,那个家只有数不尽的烦恼。 大海上,没有君臣,只有挽手向前,拼死求生的兄弟,这是天生的相互忠诚。 他起身扶起鲶鱼仔,平生第一次说道:“你不负我,我必不负你,从此以后,你我名为主仆,实为兄弟,我不要你的性命,我要你和我生死与共。” 鲶鱼仔忍着肋下的疼站起来,感觉这位孙大官忽然变了,人还是那个人,只是眼神坚定了,举止也从容了,他身上那股疏远冷漠的味道不见了,整个人都亲切起来,一夜之间这位贵人成了他的同类,散发出熟悉的气息。 这感觉让鲶鱼仔一时不知所措,崇文却把他拉到案前,说道:“既然是兄弟,我要你再取一副杯箸,我们同桌而食。” 鲶鱼仔讪讪的说道:“小的是什么身份,不能失了礼数。” 崇文微笑着说道:“你是不认我这个兄长么?” 鲶鱼仔露出灿烂的笑容,欢快的说道:“好,我就听孙大兄的,不过当着外人,我还是大官人的小厮。” 崇文笑道:“就是这样。” 这顿饭吃的十分香甜,过去崇文食不言,寝不语,恪守圣人教诲。现在全丢到了瓜哇国,和这小兄弟说说笑笑,实在是畅快。 崇文一边喝汤一边问:“怎么你祖父也不给你起个名字,祖孙俩靠绰号行走,总是不便。” 鲶鱼仔说道:“听祖父说,海上为盗的都要隐姓埋名,辱没祖宗,也怕牵连家人,时间久了就都有绰号,本名都无人知晓了。” 崇文暗想,这总兵顺倒是爽利,并不隐瞒自己的贼身份。倒是自己以后要在东海游荡,早晚传到官府耳中,引来大麻烦,看来也要隐姓埋名为好。 他笑着问鲶鱼仔:“你说我应该起个什么绰号好呢?” 鲶鱼仔想了想,说道:“你在海上风暴那天救了我,叫滚海龙怎么样?”崇文笑而不语。 吃完了饭,正在收拾杯盘碗筷,船上忽然想起铜铃声,接着脚步橐橐,似乎水手们都涌向上甲板。崇文疑惑的看着鲶鱼仔,鲶鱼仔说道:“这是招魂铃,徐德死了,大家要为他送葬。” 狭窄的上甲板挤的满满当当,40多条好汉为同伴送行。扳招手徐德浑身裹着白布,脚踝用铁链坠着两个4斤炮子,摆放在舯甲板上。他兄弟徐荣头上裹着白巾,哭哭啼啼的侍立在一旁,两个水手搀扶着他。 总兵顺赤着脚,摇着铜铃,围着尸身边转边唱:“海上冷冷,船上来喽~” 众水手齐声应和:“来喽~” “海上冷冷,屋里来喽~” “来喽~” “海上冷冷,床上来喽~” “来喽~” 众人吃惊的看到,一直在舶长舱不露面的神秘贵人居然从舱里走了出来,鲶鱼仔陪着他加入送葬的人群中。 人群中弥漫着舱里腐臭和鱼腥味儿,海风也吹不散,崇文已经习惯了,并不觉得哪里不适。他和这群汉子并肩而立,脉搏和他们一起跳动,呼吸着同样的海风,脚下踩着同一块船甲板,以同样的低吟表达着对死神的敬畏。 这一刻,他真正成了他们的一员。他和他们一样,头发肮脏蓬乱,满面胡须,浑身撒发着恶臭。更重要的是他精神上也和他们并无分别,随时可以像徐德那样,为拯救这艘大家赖以活命的小船奋不顾身,魂归大海又有何惧。 不知何时,招魂的铃声渐息,总兵顺一招手,几个汉子走过来抬起徐德的尸身。总兵顺轻声念叨:“活着食鱼虾,死了喂鱼虾,天道公平,有偿有还,龙王爷爷不必见怪,善待这个劳苦之人吧。”随着若有若无的吟诵,尸身被扔下大海,激起一片水花。 刘关从人群中挤出来,走到右舷空地,高声说道:“弟兄们,我们已经到了东海深处,但是官兵依然可能追来,我决意向东,到海外闯荡一番。我刘氏本来就是在海上讨生活,没什么大不了,入娘的,刘某已是走投无路之人,诸君可愿与我共生死?” 水手们齐声喝道:“愿为刘氏效死!” 刘关大笑,喝道:“好!现在升旗,挂满帆,航向甲寅位,启航喽!上斗上帆顶,给我盯着海面,随时通报!” 众水手:“喏!” 鸟船乘风破浪,向东北方向行驶。不知是天公作美,还是妈祖娘娘保佑,一连几天天气晴好,值日的水手一边劳作,一边享受深秋的海风和阳光,互相笑骂着。 不值日的水手们聚在底舱,没日没夜的赌博,不时传出赢钱者狂热的欢呼,或者输光倒霉蛋的哀嚎。神武皇帝厉行禁赌,可是海上汉子有今天没明天,哪管那许多,镇海卫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此船上赌博泛滥成灾。 东海的壮美难以言表,蓝天如洗,碧海无波。成群的飞鱼越出海面,在半空划出一道道银光,飞行10余丈又落到海里,激起一片水花。有时候远处巨鲸露出如山的脊背,头顶喷出数丈高的水柱,引来船上一阵阵惊叹。 每当李启乾又大喊又吹口哨,总会招来阿班白杰的一顿呵斥:“入娘的,活的不耐烦了么,惊了龙王爷降下风暴,第一个拿你祭海。” 日出太阳从东方升起,一团大火跳出海平线,似乎燃烧的天宫诞下火的婴儿。傍晚落日西沉,金黄色的阳光洒在海面,万点金斑跳跃,映在人的脸上闪烁不定。 鲶鱼仔成了皇帝的先生,这是刘礼以后他第二个老师,崇文要从最基本的绳结开始学起。 鲶鱼仔用他灵巧的手挽出系帆结,崇文看一眼就学会了。可是在系缆结上崇文遇到了麻烦,这种绳结是越拽越紧,再大的风浪也拉扯不断,码头上的陈年系缆铁桩会磨出深漕。崇文系的绳结却松松垮垮,怎么也收不紧,只能一次一次拆了重结。 鲶鱼仔说道:“好的水手,结绳有神鬼之能。传说海中有神异章鱼,教人打一种捕鱼结,绳结并无交接之处,却有捆缚之力,可以自己寻物勒紧,扔到海里就能捆缚鱼鳖上来,什么样的大鱼也逃不脱捕鱼结,那才是绳结的神品。” 崇文神往的说道:“我要会捕鱼结就好了,扔到奉天殿就能缚了燕王。” 鲶鱼仔没心没肺的胡扯:“正好大兄做了天子,岂不是好。” 崇文苦笑,你小子要是知道我就是被奉天殿上那位赶下来的,不知惊成什么样子。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这话真是不假。 鲶鱼仔从腰带取下一柄奇怪的刀具,两头开刃,刀柄在中间。这是一把旧刀,手柄满是黑色的油腻,黑铁刀身,露出刃部的一道白钢,锋利无比。鲶鱼仔操刀在手,熟练的割去绳头,递给崇文,笑着说道:“行了。” 崇文接过绳结,却盯着鲶鱼仔手中的刀具,说道:“这东西倒有趣的紧。” 05 鲶鱼仔笑道:“这就是网刀,船上水手人手一把,是结绳必用的家什。你看水手们爬到桅杆上修理帆篷,都是一手打绳结,一手用网刀割去绳头。补漏的时候也用得到,用刀尖把麻头塞进船缝,再用艌灰封严。再比如采珠,要用网刀敲开蚌壳。采牡蛎,得用网刀从礁石上撬下来。割海带,刮鱼鳞,海上讨生活的人一天也离不了网刀。” 崇文问道:“水手也要善使网刀了?” 鲶鱼仔忽闪着眼睛说道:“正是,好的水手能用网刀杀人,10步之内,百发百中。祖父就是用网刀的高手,他说穷苦渔人没有弓箭,遇上官兵只有死路一条,练好了网刀就不怕了。” 崇文心想,你哪知道强弓劲弩的厉害,那是百步杀人技,十步杀人技如何抵挡。他沉吟片刻,说道:“你教我用网刀,我教你射箭,可好?” 鲶鱼仔兴奋的说道:“那可是好。”他把手中的网刀递过去,说道:“我只有这把刀,送给大兄,水手岂能无网刀。” 崇文暗暗叹息这孩子是穷苦人家,只有一把网刀,却毫不吝惜的送给了自己,天生一副慷慨心肠。他郑重的接过网刀,一模身上,除了那块昆玉,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只能解下腰间解首刀,说道:“这把刀当时救了你的命,也是跟你有缘,送给你吧。” 两人互赠佩刀,虽然都是三文不值二钱的东西,心里却更近了一层。崇文想,什么时候自己和亲兄弟也能这样无拘无束该有多好,在那冰冷的皇城中,他们只能跪拜在自己脚下,口称万岁,自己只能称他们徐王,衡王,何曾有过这样心心相印的手足之情。 船上的亡命徒们惊讶的发现,那位神秘贵人居然走出舱室,从直库中领了弓箭,领着小厮在艉楼露台上较射。 那贵人箭法甚好,曾经一箭射中过60步以外的飞鱼。海上风大,再重的箭30步以外也没什么准头,此公箭法之精湛,就是船上的老弓手也自叹不如。他们不知道,崇文臂伤还没有好利索,如果他发上全力,箭法更加惊人。 但是在鸟船的心脏部位,罗盘舱和舵舱里却一片死寂,他们迷失航向了。 灿烂星光下,罗盘舱一灯如豆。总兵顺左手持牵星板指向前方,板底面与海平面持平,牵星板中心有一条索带,他右手持索带贴近右眼,观测北辰星高度。牵星板从小到大有12块,最小的半寸见方,这块板的高度就是一指,最大的一块是12指。 如果下沿对准海平面,上沿与北辰星平齐,那就是北辰星高度。如果都不合适,还有一块象牙板,四角有缺口,缺口分四个等分,每等分是一角,四角等于一指。牵星板加上这块象牙板,就能准确观测星辰高度。 总兵顺测出现在北辰星高度是7指2角平水,针路薄上标注的日本平户港是牵北辰星8指3角平水,一指约合850里海程,就是说他们的位置在平户港以北3角,约640里海程。 可海图只标注从吴淞到平户航线上的方位和距离,如今偏离航线,没有参照,他无法确定东西向方位,他甚至不知道身在平户以东还是以西。 刘关盯着海图,苦思冥想之后说道:“从仴国西南,一直到奄美大岛,到琉球、东番大岛,一条南北线上有成百上千大小岛屿,如果我们穿过了南仴国列岛,为何我们一块礁石都没有看见?我以为,我们在仴国列岛以西,向南行驶就能到平户。” 总兵顺摇头说道:“若是错了,我们就走到大洋深处,也许一个月都碰不到人,那我们就全完了。” 刘关是莽撞性子,谨慎不足。有的时候当断则断,大获全胜,运气不好就会一败涂地。不过这个时候他迟疑了,全船40多号人在深海大洋生生渴死、饿死,这实在太可怕,他担不起。 两人相当而坐,久久无语。 不知什么时候,一条黑影出现在舱里,那人影静静的站着,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像鬼魅一样。 总兵顺抬起头,吃惊的说道:“孙大官,你怎么来了。” 崇文轻声说道:“你们说的我都听到了,我们迷失了航向,我怎么睡得着?” 刘关郁闷的说道:“入娘的,是我把大家带到这里,如今进退两难了。” 崇文说道:“总要有些主张,这么干坐着唉声叹气不是法子。” 刘关说道:“如今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不知道方向,有可能越走越远,永远到不了仴国。” 崇文没有说话,他迈步走到长案前,沉思着拿起一块牵星板,拿在掌中看了看,抬手牵了一颗亮星。正常的过洋牵星术都是板下沿指向海平面,他却举向中天,谁也不知道他测的是什么。 牵星板不合适,又换了几块,终于找到合适的。他口中念念有词,用笔在长案上记下一组字。刘关和总兵顺探头看去,长案上写着:河鼓偏5指。刘关和总兵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何意。 崇文不管二人抓耳挠腮,继续牵星观测,边牵边记。长案上又填了几组字:斗宿偏5指2角,建星偏4指3角。记下这组字之后,崇文不再观测,他缓缓坐下来,呆呆的看着外面的星空,如同木雕泥塑一般。 良久,他眼睛转向长案,案上摆着一副木箸,他拔出腰间网刀,把木箸截为数段当做算筹,在案上摆开算起来。 昏暗的灯火下,他专注的摆弄算筹,海风吹拂着他蓬乱的须发飞扬,手上却不停。算了一阵,扔下算筹,又扯过案上的海图,食指指指点点,似乎是比划南京到平户港的航线,在平户这个地方敲了一下。终于,他抬起头说道:“我们已经过了仴国列岛,现在是在平户以东。” 总兵顺长大了口,刘关问道:“何以见得呐?” 崇文说道:“如果我记的不错,今天是白露,上下差不了一两天。现在是初更,按照《天文节气躔次全图》的歌诀,此时中天应该是河鼓星,斗宿和建星。” 看刘关和总兵顺似懂非懂的样子,崇文诵起来:“八月节是白露,天市昏成箕尾度,河鼓初更斗建悬,天纲一漏联师门。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可是你们看。”二人一起抬头,崇文一一指点他们认星。总兵顺说道:“这几颗星似乎不在中天,向西偏了。” 崇文说道:“正是如此,为什么会这样呐?那是因为星图和歌诀是在南京钦天监所做,我们离南京千里之外,当然就会有偏差。”刘关喜道:“偏差多少,我们离南京就有多远!”崇文笑道:“正是如此。” 总兵顺伸着脖子问道:“到底离南京多远呢?” 崇文说道:“日月星辰运转一周天365度,8万里。我以北辰星为基准,测出这几个星位大约向西偏离了5指左右,就是10度。我算过了,现在我们距离南京大约2千2百里,而海图上平户距离南京大约1千5百里,就是说我们在平户以东7百里,以北360里。” 刘关右手拳头狠狠击在左掌,嘿了一声,指着海图说道:“就是说我们撞了泼天大运,无意之中穿越了屋久岛到口之岛之间1百多里的水道,一块礁石没遇到也就罢了,居然一艘船也没碰到,真是入娘的邪门了。” 总兵顺若有所思的说道:“难道是三岛仴寇猖獗,这片海上船只绝迹了?”他转过头看着崇文,由衷的说道:“大官人神乎其技,我阿顺一辈子在船上,今天算是见识了大匠之能。” 崇文却说道:“这都是估算,偏差很大,我不敢说一定准。” 刘关笑道:“大官人是天上之人,如何会不准,就是这样!阿顺,转舵坤未,航向仴国,让这海隅的蛮夷小邦看看我大康上国的手段。” 崇文一把拉住刘关,说道:“我说了,我算的未必就准,你忘了你兄长少衢公临终之言了么,遇事要谨慎再谨慎。” 刘关呆呆看着崇文,说道:“你是皇。。。那个,你怎么会错。” 崇文苦笑道:“我要是不错,如何会落到这步田地。” 06 鸟船还是转舵向西南了。 总兵顺总是到舶长舱呱躁,请教星象术数。崇文不胜其烦,干脆泡在罗盘舱,向老家伙传授星象术数之学,耳濡目染,崇文也学到了不少航海之道,两人居然起了惺惺相惜之念。总兵顺岁数太大,识字又不多,许多高深的天文终究领悟不到。倒是鲶鱼仔聪明伶俐,闻一知二,进境飞快。 崇文叹息着说道:“要说数理象纬之道,我老师诚意伯王公才是独步天下。他老人家推算命理,无一不中,只是我自幼愚顽,没有学到多少。” 总兵顺问道:“既然王公有如此之能,为何不传授弟子,把这高深的学问留下来呐?” 崇文微微摇头:“到了王公的境界,足以知天下兴亡,这样的学问岂能在民间流传。” 总兵顺点点头,猛的想起一事:“那你。。。哦哦。”他还是忍住没敢问,既然这学问不可能在民间流传,这位孙大官又如何能拜诚意伯王基为师,莫非此人出自皇宫大内?马上他就意识到,牵涉到皇家秘事,还是少知晓为好。 忽然听到桅杆顶端上斗瞭望手喊道:“西南有海鸟!看!” 罗盘舱里精神一振,有海鸟就说明离陆地不远了,在茫茫东海漂泊了这么久,没有人不渴望踏上坚实的土地,希望就在眼前了。 崇文、总兵顺、刘关和鲶鱼仔走出舱室,沿着木梯攀到露台。林养浩正向西南方向眺望,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一只海鸟在海天之间自由翱翔,那精灵掠海穿云,上下翻飞,轻盈灵动,让人心旷神怡。 “看,那鸟冲咱们飞过来了。”鲶鱼仔兴奋的喊叫。 果然那鸟越飞越近,在鸟船上空盘旋,刘关说道:“是一只红嘴鹬。” 众人正在议论,那鸟忽然从云层中冲下来,稳稳落在露台的垛口。众人不再说话,都看向那只红嘴鹬,鸟也静静的看着众人,似乎根本就不怕人。 崇文盯着红嘴鹬锐利灵动的眼睛,那是一对黄褐色的眼睛,瞳仁像深不可测的黑夜,显出诡异的神采。不知怎么的,崇文觉得那是一双人眼,带着深深的恶意,让他感到浑身发冷。露台上忽然静的出奇,似乎这鸟带着一股神秘的魔力,让人类没来由的紧张。 鲶鱼仔悄悄的向红嘴鹬接近,看样子想捉住它,总兵顺伸手拦住少年,说道:“别动,谁都别动,这鸟不对。” 刘关笑道:“笑话,人还能让鸟吓住不成。”他拔出腰间雁翎刀,大步上前。红嘴鹬感觉到了危险,眼珠转过来恶狠狠的瞪着刘关,颈子一缩,纵身飞起,直插云霄,瞬间没了踪影。众人看着红嘴鹬消失在天空,不由得惘然若失。 总兵顺沉声说道:“这片海不对劲,船上要格外戒备,弓要上弦,士要披甲,铳炮装填子药,天黑以后不能燃灯,各人严守战位,不得喧哗鼓噪。” 刘关问道:“哪里不对了?” 总兵顺指着远处海面说道:“你们看。”正当傍晚,落霞映满大海,西南方向的海面却泛着一层幽幽的青光。那片海不安的躁动着,不像是鱼群,倒像是水面下翻腾着虾山蟹海。老家伙沉声说道:“但愿我所料不对,不然我们麻烦就大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黑暗笼罩了东海,星光勾勒出鸟船的轮廓,在平静海面无声的滑行,像一头等待噬人的幽灵。已经靠近仴国列岛,可能有明暗礁石,船速降的很慢。主帆降下,只靠副帆前进。船只转舵正南,不敢过于接近岛链。 艉楼罗盘舱,崇文、刘关和总兵顺死死盯着星光下的海面,大气也不敢出。自从发现海面异常,总兵顺就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搞得全船都紧张起来。总兵顺是50年的老出海,能让他紧张的事情必然非同小可。 初更时分,月上中天。正是仲秋前后,月圆如镜,有利于观察海况。 刘关忽然说道:“我好像看见了海岸。” 崇文也死盯着海面,良久才说道:“没有,是你眼花了。” 舱里又沉默下来,鲶鱼仔背上了双插,左肩头撒袋里是一副小梢弓,右肩头箭葫芦里有20支雕翎箭。他现在人小力弱,习练弓矢不久,肋下还有伤,开不了强弓。不过他少年人心性,练了几天射,倒盼着有敌人试试身手。 忽然,鸟船猛的一震,向右侧倾斜,全船一片大哗。崇文向右就倒,他一把拉住了长案,稳住了身形,这些天的海上生活已经让他适应了船上晃晃悠悠的节奏,脚下也生了根,没那么容易摔倒了。借着明亮的月光,他看到左舷的女儿墙上出现了一只巨大的肉鳍,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刘关在艉楼上大声下令:“不要惊慌,砍他娘的!” 几个甲士呐喊着冲上去就砍,那肉鳍一下子消失了,几把雁翎刀砍在垛口上,没有伤到那肉鳍分毫。船又恢复了平稳,崇文心砰砰乱跳,大声问总兵顺:“那东西是什么?!” 总兵顺面无表情的说道:“是海和尚。” 刘关整了整佩刀,说道:“那东西就在左近,我下去看看,阿顺你扳住舵,情况不对就转舵向东,离开这里。”总兵顺沉声答道:“你放心,这里有我。” 刘关飞也似的跑到前甲板,大声喝令:“贼厮鸟,都别乱动!一甲到左舷,二甲到右舷,三甲上露台,一律持短兵,见物就砍,保护好炮位,没有我的命令不可发炮!”刘关一阵粗声大气的喝骂,甲板上立刻安静下来,各就各位。 突然,从海底涌出一股大力,整个艉楼都高出海面,船艏扎进海里。没等众人爬起来,船艉跌落海面,船艏升起,船头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黑头,星光下看的清楚,光光的脑袋,高鼻子突出面颊,露出黑洞洞的鼻孔,两只食盘大小的眼睛分列左右。那怪物张开鼻下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口中发出震天的牛吼,声闻十余里海面。 巨大的声波狂飙一样横扫前甲板,4/5个甲士向后就倒。就这这时,艉楼上一支雕翎箭无声的射来,正中那怪物的高鼻子。那怪物疯狂的甩动脖颈,却依然死死抱着船艏不肯丢弃。 刘关大喝一声:“砍他!”甲士们蜂拥冲上船艏,乱刀没头没脸的砍下去,有的砍中了头脸,有的砍中了肉鳍。惊天动地的哀嚎中,那怪物终于松开了船板,仰身跌入大海。 船艏轰隆一声拍在海面,激起大片浪花,重新恢复了平衡。人们一时间有些恍惚,若不是甲板上残存的鲜血和鳞甲,似乎刚才的乱事只是一场梦。 鲶鱼仔兴奋的叫喊:“是我射中的!我射中了那大家伙!” 崇文拍拍少年的肩膀,夸赞道:“干得好!”他转头对总兵顺说:“我看见了那怪物的背甲,那是一头大海龟,恐怕有咱们的船大小。” 总兵顺说道:“海龟不会发声,这是海和尚。” 露台上忽然传出林养浩撕心裂肺的声音:“海上有鲨鱼!直娘贼!是虎鲨!药弩手在哪里!” 刘关趴在垛口向侧后方观看,果然,月光下露出一丛黑黝黝晃动的背鳍,正向鸟船包抄过来。他大喊着:“收刀换弓弩,乱箭射他。”话音未落,海面猛然裂开,一头两人高的虎鲨从海中一跃而出,张开血盘大口扭动着扑来,口中腥臭直喷人面,中人欲倒。 危险倏忽而至,刘关反应快如闪电,他抡起雁翎刀就砍,刀刃从鲨鱼上颚砍到下颚,几乎把下颚砍开。危急之中刘关爆发出了全力,这一刀太猛了,刀死死卡在鲨鱼唇齿之间,碎肉碎骨扑了刘关满头满脸。鲨鱼抖成一团跌落海面,把刘关的刀也带走了。 刘关惊魂未定,船底又传来可怕的嘚嘚声,他突然意识到,这是海上最可怕的猛兽剑齿鲨。这家伙上颚有一根长长的剑齿,坚利如铁,一旦凿穿船底板就万事皆休。 他顾不上劫后余生的后怕,大喊道:“剑齿鲨在船底凿船板,快升主帆,阿顺转舵酉位,再转舵丁午,甩开他们!阿杰!快下网,拦住船底那些天杀的畜生!派人下去勘察船底,赶紧补漏啊!” 黑暗中人们轰然答应。 刘关奔上艉楼露台,这里是全船的制高点。甲长林养浩正指挥艉楼上的弩手攒射四周的虎鲨群,两侧20名弓箭手也在甲长队头的指挥下攒射海面,阻止鲨鱼靠近鸟船。 但是仍然有虎鲨突破箭雨靠近船舷,不时跃出海面攻击两舷的船人,海水激荡,整个船只在海上剧烈的飘摇。刘关亲眼看到有战士惨叫着被拖下海,不见了踪影,四处都是咆哮的黑影。 他取出一块火砖,引燃了扔到海面,爆燃的一刻照亮了大片海面。就在船艏右前方有一群虎鲨游弋,正伺机冲船。他指着固定碗口铳的铁链,对杀气腾腾的财长黄谦喝道:“把铁链斩断!”黄谦毫不犹豫的抡起大刀,几下斩断铁链。 刘关检查了一下装药,这铜铳重183斤,装药10两,铳内膛填满50枚碎石,碗口一枚封口铁弹重1斤。装填无误,他推转四轮炮车对准右前方海面,调整炮座下的垫板,确定炮口俯仰角,一切就绪,冲黄谦喝道:“点火!” 碗口铳一声怒号,大团橘黄色火焰喷射而出,巨大的后坐力推动铳车向后猛烈滑动,又被铁链牢牢拽住。50枚炮子和一枚压口铁弹尖啸着掠过水手头顶,带着强大的动能冲向百步外的虎鲨群,海面如同开了锅一般沸腾一片,那群背鳍顿时七零八落,一片狼藉。船上都能感受到这次轰击的惨烈,有人似乎听到从那片海面传来人的惨呼悲号。 片刻之后,翻腾的海面恢复了平静,紧张的战士仍然呐喊着朝海面放箭。刚才的战斗太可怕了,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疯狂攻击船只的海兽,不是一只,是一群。刘关大喝:“都入娘的住手!没看见那些家伙跑了么?停!停!” 甲长李启乾跑过来禀报:“战死两个,伤了5个,有一个胳膊被咬掉一半,残废了。” 刘关说道:“死的先放在甲板上,收拾干净,伤的抬舱里去,让阿谦救治。不能解甲,谁知道海妖什么时候又来了,大家在甲板上歇息,吃些干粮。” 李启乾叉手施礼:“喏。” 07 前甲板上阿班白杰喊了一声:“网住了一个!” 刘关奔过去,排开众人观看,月光下,网罟之中躺着一个人。赤身裸体,被海水泡的发白,双眼圆睁,只是毫无神采如死鱼眼一般,嘴唇微张,露出一颗大龅牙。一支利箭射穿了他的颅骨,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船上的粗汉们面面相觑,不是大鱼么,怎么是人形。 总兵顺推开人群,蹲下来查看这个死人,把耳朵掰到一边,有鳃。他缓缓站起身,心情沉重的说道:“这是东海鳘人。” 停了一会儿,他继续说道:“传说东海深处有一座恶石岛,这个岛上的人都有妖术,可以变幻身形,化成鱼鳖水鸟。这些鳘人不事生产,专以劫掠往来船只为生,从来就没有人能逃脱,不成想让我们碰上了,运气实在是好得很。” 崇文叹息一声,说道:“我还是学艺不精,算的不准啊。” 总兵顺苦笑道:“无关大官人神技,据说恶石岛并非固定在一处,忽东忽西,忽南忽北,没有一定方位,不是想躲就能躲开的,谁遇上只能自认倒霉。” 白杰看着刘关问道:“这混账妖岛正卡在仴国航道上,我等又该如何?” 财长黄谦提醒道:“船上存粮不多了,淡水只够全船2日之用。” 刘关一拍船舷垛口,说道:“继续向南,我们不必招惹这些鳘人,好在这里就离仴国列岛不远,总能碰到人船。” 众人轰然答应,刘关指着那死的鳘人厌恶的说道:“把这妖人扔海里喂王八,别恶心到三婆娘娘。” 鸟船继续向南行驶,这次挂了满帆,船行如飞一般,谁都想赶紧逃离这块是非之地。也许是那门碗口铳的威力太大,吓住了鳘人,一夜居然再也没有骚扰,水手们衣不解甲,兵刃不离手,靠着船板打起了瞌睡,养精蓄锐。 天边出现一股鱼肚白,太阳要出来了,刘关看着渐渐发白的海面说道:“只要他们畏惧火器就好,入娘的,天亮了就不怕他们了。” 总兵顺却忧虑的说:“未必,鳘人难缠的紧,很少有人能逃脱他们。” 刘关狞笑起来,说道:“那是他们没碰到刘家二爷!阿谦,把船上的鸟铳发下去,我倒要看看,是他们的皮肉硬还是药子硬。” 黄谦应了一声,到艉楼一层直库开库发铳,很快船上就有2甲战士装备了火铳,其余持弓弩利刃。铳手左肋下是药包,右肋下是铅子,用搠仗装填夯实。点燃火绳绕在肩膀上,龙头夹住火头,随时可以击发。 这鸟铳是大康独有的利器,威力巨大,射程120步,60步可破双重铁甲。缺陷就是装填太慢,准头也不足。 天光大亮了,战船乘风破浪向南前进,水手们一边啃着干粮,一边互相开着粗野的玩笑,并没有大战前的沉郁气氛。昨夜一战以后,水手们对鳘人的畏惧之心尽去。海妖是占了些黑夜的便宜,要是目能视物,鳘人如何是武装战士的对手,他们不来便罢,来了也是送死。 帆篷上斗瞭望手喊起来:“他们来了,这次是海鸟!” 刘关把口中的糗粮吐出,骂道:“直娘贼!赶着来送死,急着投胎么?” 他大步来到上甲板,大喝道:“小的们,妖人又来了,这回让他们吃一顿铳子。铳手要听队头指挥,五铳一伍一齐开火,没有口令不得浪射。火铳打完了弓弩手上,掩护铳手装药,轮番迭击,不得断绝,都听好了么?” 彪悍的水手们七嘴八舌喊道:“就是这样!今日让他们来得去不得。” 舶长舱里,崇文听到外面叫喊,知道鳘人来了。他抓起一把雁翎刀,背起大梢弓,对鲶鱼仔说道:“走,我们上露台。” 鲶鱼仔昨天一箭正中海和尚,虽然人小力弱,并没有重创海妖,但是也兴奋的一夜没合眼,一箭中的给任何人的成就感都是一样的,何况一个涉世之初的少年。他背起弓箭,跟着崇文往外跑,尖声叫喊:“这次看我捉个活的。” 跑到露台上,林养浩一甲战士已经伏在垛口之内严阵以待,西边天空黑压压飞来、一片钩嘴信天翁,这些海鸟体型巨大,翅膀展开远远超过人的身高。在海上,同样一人多长的飞鱼不时跃出海面,追逐而来。 林养浩走到崇文身边,用几不可闻的低声说道:“陛下万金之躯,万万不可冒险,请回舱里,外面自有我等应付。” 崇文淡淡说道:“我也是水手,焉能坐视伙伴拼命不闻不问。你去吧,不用为我操心。” 眼见信天翁在船队上空盘旋鸣叫,迟迟不肯下来扑击,崇文弯弓搭箭,目光紧盯着一只信天翁,手一松,雕翎箭闪电一般腾空而起,正中那只大鸟。那鸟哀鸣一声,直直跌落海里,船上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欢呼。 此时此刻,崇文帝感受到了真正的荣耀。这欢呼不是来自奉天殿跪服的廷臣,而是来自这些并肩作战的同袍,这是对军中勇士由衷的敬佩,不带半分虚假。 林养浩对崇文的箭法也吃了一惊,海妖近在咫尺,没工夫阻止崇文了。他拉过黄谦说道:“你和鲶鱼仔保护大官人,万万不可有失。”黄谦举着手中一柄神机弩喊道:“放心,有它在,料也无妨。” 鸟群依然在鸟船上空盘旋,不紧不慢。正在这时,突然一条飞鱼从鸟船右舷跃起,横穿上甲板而过,又从左舷上方冲入海里。飞鱼凌空飞过,海水和黏稠体液洒的人满头满脸,坚硬的腹鳍划过一个水手的铁盔,伧啷作响,惊的那水手一呆,若是再低5寸割到脖子上,必死无疑。 大群飞鱼随后蜂拥而入,在甲板上空交叉掠过,撞的武装水手东倒西歪。距离太近,水手们既不敢放箭也不敢开铳,只能抡起铳杆弓胎与飞鱼厮打,甲板上一片大乱。刘关左手手铳打倒一头飞鱼,右手拔出腰刀就砍,一边大喊:“弃铳拔刀,砍死他们!” 就在水手把弓箭火铳背在身后,拔刀砍杀飞鱼的时候,天上的鸟群再不用顾忌铳弹利箭的威胁,猛然俯冲扑下,挥舞的翅膀连成一团乌云,遮住大片海天。 乌云瞬间笼罩了甲板,海妖凶猛啄击水手的头面,坚硬利爪撕扯水手的前胸后背,竟然把甲胄扯的稀烂,伤口深及筋骨,顷刻之间就有鲜血喷溅出来,甲板上喊叫声四起。 水手们也都是久经沙场的悍勇之辈,没有人被海妖的气势吓到,手中利刃也狠狠砍在海妖身上,砍的海妖哀嚎阵阵,碎肉断骨四处飞溅,大片羽毛雪片一样飞舞。人和妖裹缠在一起,陷入乱糟糟的混战,人的怒吼和海妖的尖叫混成冲天巨响,好一场人妖厮杀。 露台位置高,没有遭到飞鱼的骚扰,上面的一甲水手依然战列严整。甲长林养浩腰刀直指前甲板上空大呼:“开铳!射杀他们!”5只鸟铳齐鸣,白雾瞬间弥漫四周,高速子药撕开海鸟和飞鱼的皮肉,打的海妖五脏碎裂,骨断筋折。 一枚铅子打在硬质帆蓬上,竹片破碎,竹屑向四周激射,一样杀伤半空中的海鸟。 火铳手开铳之后退下装药,弓弩手上前开弓放箭,精钢透甲锥箭簇能够将海妖射个对穿,几乎每一矢都带走一条性命。两队水手轮番射击,杀的海妖鬼哭狼嚎,死伤惨重。 崇文等三人配合默契,专射半空中的海妖。崇文射远,鲶鱼仔射近,箭不虚发,黄谦弩箭射空以后拔出腰刀,防备海妖近身扑击伤人。 鳘人虽然疯狂,但是利刃更令他们胆寒。水手们甲胄在身,长喙硬鳍和爪牙到底伤害有限,锋利的坚铁却是招招带肉,毫不留情。1千年以来,鳘人横行东海,哪条船不是闻之色变,哪里遇到过这么凶狠的反击,这些大康水手下手真狠啊。 一头雪白的信天翁一声长鸣,幸存的群鸟高飞而起,逃离甲板。飞鱼也不再穿梭冲撞,藏身到大海深处,再不敢露头。刘关却并不想放过他们,他大声喝令水手们重拾火铳劲弩,对空开火。又有信天翁被击中,坠落大海,海妖受惊,纷纷飞到高空云层里躲避。 战斗戛然而止,肉搏战只持续了一盏茶时间,战场却极为惨烈。赤身的死妖在甲板各处铺了一层,伤者翻滚着哀嚎,不是被斩的缺肢断首,就是被铳弹箭支射的全身糜烂。 水手们也大多带伤,有的眼珠子都被啄了出来,吊在面颊上十分恐怖。暗黑的血液四处流淌,粘着一堆堆碎肉残骨,随处可见断刃和箭矢, 高大的帆蓬被打的破破烂烂,甲板、垛口、女儿墙、系缆桩、压水杆上满目刀痕,锢帆侧支索被砍的七零八落,粗麻缆索绳头散的四处都是。船艏5百斤铜发熕上交叉倒卧着两个鳘人,其中一个还没有死透,发出一阵阵垂死的哀嚎。 此战水手又战死1人,重伤2人,连同昨夜一战,几乎有一甲战士死伤。死的那个头脸被海妖扑的稀烂,脖颈下的气管被利爪扯了出来。这水手十分悍勇,临死之前一刀斩下了信天翁一条腿,那妖人鲜血狂喷而死,就倒在水手身上。 刘关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恨恨的骂了一句:“腌臜孽畜果然难缠!”随后吩咐道:“妖人无论死活,都把头颅砍下,入娘的,都叉到海里去!” 甲板上,水手们三三两两开始清理战场,谁也没注意到云层中突然冲出一只巨大的钩嘴信天翁,翼展足有一丈,那大鸟闪电一般扑到露台上,两只蒲扇般的巨爪抓住鲶鱼仔的肩背颅骨,疾速飞起,贴着海面向西面疾飞而去。 六合一统小帽落在露台,梢弓翻滚着跌落大海,鲶鱼仔人在半空,被海妖死死拿住,都没来得及发出叫喊,更没有挣扎反抗,生死不知。 变故太快了,哪怕是近在咫尺也毫无反应,上甲板的水手更是目瞪口呆。黄谦抬弩就要扣动悬刀,崇文一把把弩箭拍落到甲板上,喝道:“小心伤到人!”眼看着那海妖带着鲶鱼仔越飞越远,水手们却束手无策。 刘关看着远去的海妖,懊丧的嘿了一声,把手中刀狠狠掷在甲板上。阿班白杰摇头说道:“妖人如此凶悍,那孩子怕是要完了。” 08 艉楼舱里总兵顺亲眼看到这一幕,老水手飞快冲到二层外廊,望着大海顿足捶胸,破口大骂,灰白胡须激烈的抖动着。一众水手纷纷上来解劝,总兵顺伤心的说道:“鲶鱼仔自幼没了爹娘,跟着我一天福没有享过,就这么落到妖贼手里,我心里不甘。” 李启乾皱着眉说道:“鲶鱼仔恐怕已经毙命。” 林养浩说道:“妖人吃了大亏,定是不甘。他们知道在海上不是我们对手,掳了那孩子,十有八九是引我们去他们老巢,埋伏下厉害手段。若真是如此,兴许鲶鱼仔还活着。”众人心中一黯,要真是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白杰忽然说道:“船上的饮水只够一日之用,舶长,要赶紧找到水。”刘关明白,这位阿班是提醒他,全船存亡比一个人的生死更要紧。刘关迟疑着:“海妖的老巢里没有水么?”白杰苦笑道:“即便是有水,也不是我们轻易能拿到的,怕是要有一番好厮杀。” 总兵顺沙哑着嗓音说道:“算了吧,也是那孩子命不好。。。为了救他一个,再搭上几条命,也实在是不值。” 一个坚定的声音响起:“不,必须要救鲶鱼仔。”众人吃惊的回头看,崇文帝站在通往露台的木梯上,居高临下看着大家。 这是崇文第一次当众讲话。他觉得自己不是废帝孙汀,而是那个年轻的走投无路的僧人,是和34名兄弟奋勇登城的亡命徒,是迎着箭雨枪林冲向庞大敌舰的统帅,是那个无论多么艰难都舍死忘生,一往无前的大康太祖高皇帝。 他觉得祖父的血在自己身上奔流,祖父的灵魂在自己心中呐喊:前进!大康! 头可断,腰,绝不向人弯曲。哪怕敌人是黑鞑天子,富有四海,自己只是一个饥饿肮脏,下一瞬就累死的泼命汉! 他一手按着腰刀柄,一手扶着木栏杆,看着众人说道:“我听人说百年修的同船渡,这话不假。我们这些人被天下追捕,神憎鬼厌,走投无路,天下人都不要我们,我们自己还能不要自己么? 船就是我们的家,妈祖娘娘让我们聚在一起,是百年功德才修来的福报。船上的人就是我们前世的家人,现世的兄弟,我们同吃同住,并肩厮杀,齐心拼杀出一条活路。如今我们的家人被妖贼掳走了,我们能心安理得的走人么?” 水手们一阵骚动,纷纷窃窃私语。 崇文继续说道:“鲶鱼仔虽然还是个孩子,可他是在奋勇杀贼之时被掳的,是为了这条船,为了我们的家。我们悉心照料杀贼受伤的兄弟,难道就坐视被掳的家人遭到凌虐杀害么?如果被掳走的是我们,我相信鲶鱼仔绝不会不闻不问,他一定会拼尽全力救我们。 有人说这是陷阱,不错,也许妖贼正张网等我们。可那又有何妨,大海上何处不是陷井,杀出一条血路便是,还有别的出路么?万一真闯不过,大不了魂归大海。心中无愧,死了才荣耀,活着才心安。 有人说我们没有水了,要赶紧找水,不然我们就要在大海上渴死了。那我要问,水在哪里?你知道还是谁知道?我来告诉你,水就在海妖的老巢,在恶石岛,离我们并不远。杀了他们,救出我们的兄弟,就能找到水。 有人说鲶鱼仔生死不知,为他再搭上几条性命不值得。笑话,我们的家人死了,我们不该为他报仇雪恨么,我们不该抢回他的遗骸,好生安葬么。难道因为我们的家人死了,所以我们就该逃走,任由他的尸身被妖贼凌辱么。 何况他未必就死,也许他正在阴暗洞穴苦苦等着我们相救。为了救我们的家人,杀贼而死不值么,我以为值,哪怕我们全死了都值。 不管你们怎么做,我都要去恶石岛。如果你们愿意随我去,那你们就是真正的海上好汉,我把性命托付给你们。如果你们不敢,那也没有什么,我自己去龙潭虎穴闯一遭就是,大不了和鲶鱼仔死在一起。我只信一条,同生死者才是兄弟!” 崇文的话像刀子一样剜着水手们的心,一些人垂首不语,一些人满面羞惭。刘关哈哈大笑,大声说道:“话说到这个地步,哪个还有脸贪生怕死,大家胯下都是长着卵子的,无非就是脑袋上一刀,有人不去恶石岛么?” 这下没有了任何犹豫,海上好汉们齐声高呼:“没有!” “我前面是一群娘们儿么,我没听见!” “没有!” 刘关大手一挥:“好!现在就转舵向西,我们这就去把那些腌臜妖人杀个干干净净!阿杰,收拾甲板,把帆蓬修好,整理甲胄武备,很快就会有一场杀伐好戏!” 水手们轰然答应,心中疑虑消散,这些粗莽汉子恢复了往日的豪迈爽利,干起活来格外带劲儿。舱内赌博的呐喊也更加雄壮,底舱里欢快的骰子声如火铳齐射一般密集。 船上的头目们却想的更多,说到底大家出生入死都是为了这位孙大官人,可是这位神秘贵人却死气活样,遮遮掩掩,总是别扭,大家拼起命来不免少些劲头。谁也不知道为何厮杀,只是不停的逃啊逃,看不到尽头。 但是慢慢的,这位孙大官人逐渐显出了不一般。他开始走出船舱眺望海天,冒死抢救仆从,精深的学问,精湛的箭术,今天又显示出巨大的勇气,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条不值得这些粗直汉子誓死追随。 这个人身上的冷漠没有了,他和其他人一样引弓厮杀,一起为战死的伙伴招魂送葬,一起为全船安危出谋划策。他和其他人一样蓬头垢面,浑身散发着恶臭,他彻底成了这艘船的一部分。但是他举止中的从容高贵依然逼人,让人不敢仰视。 总兵顺似乎看到了年轻时代的衢国公刘炳琪。。。也许,也许孙大官会成为新一代东海之王?他摇摇头,不愿想下去,他老了,懒得想那些不着边际的。 露台上,崇文默默注视着甲板上水手们劳作。帆手叼着网刀在桅杆上灵活的跳来跳去,修补帆蓬,看着那单手结绳的绝技真是心旷神怡,用网刀割去绳头的时候,还和上斗的瞭望手说笑几句。 左舷几个水手摇摆着盘绳索,手臂飞快的上下飞舞,有人在修补渔网,另一些水手用锤凿修补着船板,最后用粗麻艌料磨平。船艏有三三两两闲得无聊的家伙啃着腌肉,悠然看着大海,不时发出粗野的的大笑。 大海真是严酷,随时夺人性命,心里带着恐惧的人怕是活不下去,眼前的这些人怕是大康最胆大包天的家伙了吧。在这些人之中,崇文感到从未有过的平静和安全。皇宫大内?不,不管宫外站着多少亲军侍卫,他也从来没有觉得屁股下的椅子安稳。 林养浩沿着木梯拾级而上,悄然来到崇文身后,躬身说道:“陛下,臣有疑虑,实在忍不住,我们杀向恶石岛,不光是为了救鲶鱼仔吧。” 崇文并不看林养浩,背着身说道:“刘礼说你聪明外露,果然不假,你什么都要问清楚么。” 林养浩说道:“臣猜测,陛下是看上恶石岛这块风水宝地了。” 崇文轻拍垛口,说道:“是啊,你说的不错,这里是天赐我们的立足之地。” 林养浩迟疑的说道:“只是。。。不知贼巢虚实,我们伤患又太多,恐怕没有胜算。” 崇文说道:“自从我们从地道中出了皇城大内,哪一天有过胜算?” 林养浩抬起头说道:“臣非畏死,只是臣以为还是应该先礼后兵为上策,不必在此纠缠。仴国物产不丰,却是一个金银之国,有对马银山,石见银山之属,是通商的好去处。且平户康商甚多,家财巨万者比比皆是,陛下身负大义,只要登高一呼,必然群相景从,神州可图也。” 崇文转过身,看着林养浩说道:“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仴国毕竟是海外异国,我们只有40多个人,实在是弱小,谁肯跟着必败之人送死。在我们羽翼不丰之前,想都不要想重回南京。记住,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忠诚。。。同生死者才是兄弟。” 林养浩沉默半晌,说道:“如此,不去平户了?” 崇文道:“去,当然要去,既然是金银之国,我们为何不分一杯羹。可是货在哪里?如今海禁何等之严,康货想都不要想了。 你别忘了,这条琉球航线一样非同小可,琉球的沙金、黄茎、鹿皮,三岛的黄蜡、木棉,麻逸的玳瑁、槟榔,无拔枝的锡铅,我听说在南面海岛上有龙涎屿,盛产龙涎香,这些货物到仴国,恶石岛就是必经之路。 我们掌控了这条海路,才是真正根基。恶石岛,就是我们在这条海路上的第一根钉子,如今被海妖占据,难道不值得我们拼死夺下来么?” 林养浩终于由衷的说道:“陛下筹划的稳妥。” 崇文悠悠的说道:“世上再无崇文皇帝了,你不必这样称呼我,如今我和你们一样,都是大康水师的军人,战船上的水手。” 林养浩心说,你不当皇帝,那我们这些人提着脑袋又图什么,面上却诚恳的说道:“陛下不必灰心,当年高皇帝。。。” 崇文打断他的话:“我以过去的崇文帝为耻,以海上水手的身份为荣,你不必多说了。你我已经没有了君臣大义,你若再提过去的事,那我们兄弟的情分也没有了。” 林养浩还想劝说:“可是。。。” 崇文帝一抬手,又一次打断了他,锐利的目光似乎看到了林养浩心里,他缓缓说道:“你是想害死大家么?” 林养浩恍然大悟:“哦。。。臣,不,我明白了,世上再无崇文天子,也没有龙骧卫百户林养浩,豹韬卫总旗李启乾。” 崇文拍拍他的肩膀,微笑着说道:“果然聪明。”又轻轻摇了摇头,叹息道:“就怕世上还有个锦衣卫千户刘关啊。” 09 鸟船向西航行了2个时辰,傍晚时分,桅杆顶的上斗高呼看见了陆地,全船顿时躁动起来。有即将踏上陆地的欣喜,也有即将闯进贼巢的兴奋,贼巢自然遍地金银,也一定有酒有女人,海上的这些日子,实在是淡出鸟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刘关指着西北方向的地平线说道:“看来那道影子就是恶石岛了,大官人,我们趁夜摸上去,杀他个落花流水如何?”自从今天崇文帝第一次拿主意,刘关也不再轻易发号施令,有什么话也是询问的语气。 崇文看着海天相接处那道模糊影子,淡淡的问道:“你怎么知道这就是恶石岛?” 刘关摸摸后脑,说道:“那些海妖就是从这个方向来的。” 崇文说道:“是这个方向不假,可天这么暗,你怎么知道这个方向只有一个岛?就算真是恶石岛,你就不怕触到暗礁,不怕黑灯瞎火中了埋伏?” 刘关问道:“那又该如何?” 崇文指着动荡的海面说道:“我们在外海下锚,明天堂堂正正拜山就是,你身怀利器,何必用那些偷鸡摸狗的手段。” 刘关一挑大指,大笑道:“大官人果然好气魄。” 南京,太平门内鸡鸣山,山上有功臣庙和鸡鸣寺,山下有小校场。鸡鸣山以东就是国子监,大康朝的最高学府,国子监内建有四夷馆,专门翻译四夷书籍,培养对外通事,也充作使臣馆驿。 秋风带来一丝寒意的时候,四夷馆主官太常寺少卿杨荣陪着一位黑衣老僧走进四夷馆。这位杨荣,就是曾经拦住永济天子马头进谏的那位翰林院编修,这次大胆的举动让他得到了永济皇帝的赏识,在崇文帝倒台,官场大洗牌的关键时刻,他得到了太常寺少卿这个职位。虽然从七品官一下子擢升到正四品,但是接待外夷的差事实在算不上重用。 黑衣僧正是大康永济帝驾下第一谋臣陈仁孝,永济承绪,只是封了他一个僧录司左善政的头衔。但是他实际是最得皇帝信任之人,加上他阴鸷的性格,朝中无人不畏惧此人,背后都称他为黑衣宰相。 杨荣边走边说道:“仴国使臣来了几个月了,崇文还没有来得及见他们就退位,这些家伙倒赖着不走了,真拿他们没办法。” 陈仁孝不动声色的问道:“他们所求何事呐?” 杨荣说道:“仴人这些年一直是南北两帝并立,征伐不休,最终是北帝获胜,南帝后龟山天皇被迫退位。北帝后小松天皇册封大功臣角根尊氏为征夷大将军,建立幕府,威压仴主。尊氏薨,其嫡子角根义诠即位,即是现任将军。 这次角根幕府派出使臣有两层意思,一个是告知大康仴国北帝后小松天皇为正朔,另一层嘛,自然是求朝贡了。高皇帝海禁之后,仴国百物匮乏,物价腾贵,民不聊生。这位幕府将军生怕民生凋敝,幕府不稳,所以就派这两个家伙出使我大康,恳请通商。” 陈仁孝点点头,说道:“那么以杨少卿之见,我大康又该如何措置?” 杨荣说道:“禁海之策是高皇帝钦定,本就有遏制仴人之意,如今仴人困弊,自然不能为祸我朝,足见高皇帝英明,岂能因为使臣哀求几句就轻易更改。” 陈仁孝半晌没有说话,又走了几步才缓缓对杨荣说道:“杨少卿,若是你以为陛下把你安置在太常寺是冷落你,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为人臣者,当知圣心所虑,你知道陛下最大的心病是什么?” 杨荣跟在陈仁孝侧后半步之外,既不太远,也不太近。见陈仁孝发问,杨荣摇头苦笑:“鄙陋小臣,无缘天颜,哪里知道天子之忧。” 陈仁孝听出杨荣语气中的不满,却不着恼,他继续说道:“废帝崇文下落不明,陛下寝食难安啊。到底是高皇帝一脉,就算是崇文不念亲亲之义,当今岂能不顾念骨肉之情。” 杨荣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突然从仴使跳到崇文了,他随口附和道:“自然是要接到南京奉养。” 陈仁孝点头道:“可难就难在,谁也不知道崇文到了哪里,焉知刘礼这贼子不是劫持崇文到了海外。果真如此,当今能让高帝子孙被蛮夷折辱么?” 杨荣站住了,说道:“我明白了,今日大师亲自会见仴使,就有查访崇文之意。” 陈仁孝转过身看着杨荣,说道:“这就是陛下让你主持四夷馆的用意,也是送你一个立功的机缘,明白了么?我看你满面权骨,你若能解天子之忧,恐怕不足50岁就能入阁。” 杨荣诧异道:“入阁?” 陈仁孝淡淡说道:“陛下打算仿唐宋中书省和门下省,设立内阁,以有能为的大员充阁臣。” 杨荣喃喃的道:“同中书门下?那就是当朝宰相了。” 陈仁孝冰冷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正是。” 很快到了仴使下榻的院落,一个四夷馆主簿带着通事迎了出来,说道:“杨大人,道衍大师,仴使已经等候多时了,请随我来。” 走进中堂,只见两个仴人盘膝坐在蒲垫上,正在西侧下首等候。仴国颇有古风,习惯席地而坐,不像大康有高背木椅。四夷馆照顾仴俗,也按仴人起居坐卧布置。 正中上首同样摆着两个坐垫,看来是为客人准备的。两个使臣的身份却颇为怪异,正使是一个僧人,法名祖阿,副使是仴国丰前国博多港的商人,名叫肥宫。 见陈仁孝等登堂,两个使者深深伏在地下施礼,双手伫在地板竹席上。陈仁孝嘶声说道:“不必多礼。”和杨荣走到上首盘膝坐下,通事坐到东侧下首。 仆役奉上清茶,主簿挥退下人,自己也转身退下。中堂上只剩下陈仁孝、杨荣、祖阿、肥宫加通事5人,午后的阳光洒在堂前,树影在微风中摇动,显得静谧安详。 祖阿面向上首,说道:“下国外臣,谨代鄙国幕府将军角根义诠殿下,向天朝上国大皇帝陛下致敬,祝大皇帝陛下万寿无疆。”通事翻译成汉语。 陈仁孝微微颔首,说道:“本朝万岁安好,贵国后小松天皇可好?”通事迟疑了一下,人家代表的是幕府将军问安,你回的却是天皇,不合礼数啊。杨荣严厉的目光射过来,通事轻咳一声,照实翻译。 祖阿也不以为意,回了一句:“天皇陛下安好。”随后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黑漆木函,恭恭敬敬放在陈仁孝面前的小几上,打开黑涵,里面摆着一轴白绢。祖阿说道:“这是鄙国幕府将军角根义诠殿下亲笔写的国书,请转呈贵国大皇帝陛下。” 陈仁孝静静看着这卷书信,良久才说道:“对不住之至,这封书信我不能接。” 祖阿心中惊骇,面上却不露声色,他微微欠了欠身问道:“大师这是何意?” 陈仁孝淡淡说道:“若说这是国书,此书上可有后小松天皇用玺?若说这是将军大人的私信。。。”陈仁孝腰板微微一挺,说道:“天子无私信。” 两个使臣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个面目可憎的黑衣僧如此难缠,既然他连国书都不愿意接,今日到访又是何意?祖阿和肥宫互相看了一眼,还是祖阿说道:“鄙国天皇陛下已经授予幕府全权代理国政,将军殿下关防就等于天皇陛下的敕命,外臣以为并无失礼之处。” 陈仁孝尖刻的说道:“既然将军就能代表皇帝,那还要皇帝干什么,可笑。” 肥宫向上首躬身施礼,说道:“鄙国一向都是将军秉政,邀尊天皇,体例如此,与上国确是不同,还请大师见谅。” 陈仁孝冷笑一声,说道:“那将军就可以飞扬跋扈,目无君父了?如此,与我国确是不同。我国也不愿和无父无君、纲常紊乱之邦交往,贫僧告辞了。”不待通事翻译完,陈仁孝已经站起身,拉着杨荣就向外走。 这两个仴国使者肩负重大责任,关系一国兴衰,不成想一到南京就受到冷遇。他们愣是不顾羞辱,死皮赖脸在南京呆了几个月,每天都度日如年。好容易大康朝局稳定,新天子登基,又派大人物和他们面谈,这可能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如何不急。 仴僧祖阿不顾礼数,一把拉住陈仁孝的袍袖,急切的说道:“大师也是佛门弟子,难道就不存半分慈悲之念么。” 陈仁孝站住了,冷冷说道:“老衲自然是佛门弟子,慈悲与否也不用你来指摘。” 祖阿说道:“佛说,大慈与一切众生乐,大悲拔一切众生苦,难道仴人就不是众生?佛陀悟道传法,不是为了拯救世人的苦难么?” 陈仁孝转过身看着祖阿,对这个同行说道:“此话怎讲?” 10 祖阿依然拉着陈仁孝的僧袍不撒手,他沉痛的说道:“我仴人国贫力弱,身上衣需要大康之布,身上疾需要大康之药,田间耒耜需要大康铁料,瓷器丝绵无一不购自大康。 如今天朝海禁,仴国百物匮乏,隆冬时节,穷苦百姓无衣无絮,冻毙道左者不计其数。若不幸身染杂疴,药石皆无,只能辗转哀嚎而死,亲人目不忍视。这是何等惨痛之事,身为佛门弟子,即便不能投身饲虎,割肉啖鹰,又岂能坐视众生苦难不顾,那还谈什么渡己渡人。 道衍大师,天朝海禁开与不开,与幕府和王室无损分毫,苦的只是仴国众生。即便天朝憎恶我仴纲常扫地,与百姓何干,以他人之过惩无罪之人,岂不是有损天朝盛德。又不能损幕府半分,枉自结怨邻邦,岂是智者所为。” 祖阿说的哀痛,连杨荣都有些动容。陈仁孝却心硬如铁,面色如常,他淡淡说道:“就因为仴国贫瘠,就纵容海寇杀掠芶丽,侵害我天朝海疆么?” 祖阿说道:“鄙国南北两帝并立,国家战乱多年,无力约束岛民,致使对马、壹崎、平户三岛海寇侵犯上国,其为首者正是肥前国松浦氏。贫僧并不讳言,这些歹人自然是有的,既然鄙国一统,义诠公又怎么会容忍海寇为非作歹。 幕府已经任命涩川满赖公为九州探题,严督九州诸国缉拿海盗,有一日之间斩90余人者,手段虽然残酷,用心却绝不是纵容仴国败类。仴人有罪,我代将军向上国谢罪,贫僧一身任由天朝处置,还望上国怜悯我仴众生。” 祖阿松开陈仁孝,左手扣住右手按在席上,全身前伏,以额触手。这是稽首大礼,九拜中最重的礼节,差不多是君臣之礼。祖阿一个出家人,向另一个出家人行此大礼,也算是诚到极致了。 陈仁孝微微一笑,说道:“这就有点意思了,角根义诠大人恐怕是第一个杀岛寇的幕府将军吧。” 他面上笑容一敛,重新回到座位上,看着祖阿说道:“以大师的至诚来看,我倒是愿意相信将军与我朝交好通商是真心。只是仴国战乱久矣,源氏幕府倾覆,天皇退位,角根氏兄弟相争,诸藩各怀鬼胎,人心实在是不安定,我怎么知道角根家能长久秉政? 万一角根义诠将军不幸,换一个不那么晓事理的家伙掌国,岛寇复炽,我朝与你国通商岂不是养虎为患。” 祖阿说道:“当源氏幕府衰微,长崎高资凶暴,后醍醐天皇与光严法皇争位,66国大小豪族今日盟好明日又开战,鄙国真是无一寸土没有战祸,人民之苦实不忍言。 而尊氏公崛起镰仓,父子兄弟终于一统仴国,武士无不为之臣妾,此公实在是天佑之人。如今鄙国已定,人心思安,即便有几个屑小跳梁,终究不能动摇幕府的威望。 道衍大师,角根家开府不仅是仴人之幸事,也是天朝大康之幸事。若是鄙国遇到一个昏庸的将军,或是重新陷入战乱,不知道会有多少走投无路的百姓变成岛寇,蜂拥而来骚扰大康海疆,又不知道有多少天朝子民被祸害。 助义诠公就是助大康,以大师之明不会看不出来。开海于天朝不过是举手之劳,无损分毫,却救了千万仴人,无数康人,幕府与天朝永结盟好,这是无量的功德。只要两国同心,岛寇也必然走向穷途末路,不足为患,如何能变成恶虎噬人。” 陈仁孝暗暗点头,这个祖阿和尚不简单,剖析事理清楚明白,看来不拉这位角根义诠一把是不行了。他手捻着胡须,缓缓说道:“角根将军仅仅是清剿岛寇,还不足以说服我朝。自从神武初年以来,仴国就收纳天朝亡叛,其心不可测,这如何能让天子相信角根将军友好通商的诚意。” 祖阿摇头说道:“黑鞑末年,上国大乱,确有一些走投无路之人投奔仴国。30年以来,这些人大多已经在鄙国落地生根,娶妻生子,成了我仴国良民,如何会危害天朝。 天朝海禁之后,又有一些胆大包天的大康海商冒死与鄙国贸易,鄙国从不允许他们到陆上交易。于是这些康商和三岛海寇勾结到一起,走私劫掠,为害东海,幕府也是深恶痛绝。 只是这些天朝私商聚集在平户岛,和松浦党沆瀣一气,实在是不可小视,幕府水军孱弱,暂时还无可奈何。如果天朝开海,这些康商和松浦党就不能控制康货,裹挟九州豪族,幕府才能徐徐图之。” 陈仁孝沉思半晌,缓缓说道:“仴国其情可悯啊,如果角根将军确实有和天朝交好的诚意,贫僧会试着说服天子,对仴国暂开海禁。” 祖阿和肥宫大喜过望,一齐叩拜,说道:“大师菩萨心肠,仴国上下必感大师之德。” 陈仁孝一伸手制止仴使的马屁,说道:“不过我有两个条件,如果你们不能给我满意的答复,我也不用去触天子的霉头了。” 祖阿说道:“大师但说无妨。” 陈仁孝抚着胡须说道:“第一层,我朝绝不会和三岛海贼松浦党贸易,也不允许任何人与松浦党贸易。为了保证大康的粮布铁料不落到他们手里,我朝太常寺会发给仴国幕府一定数目的堪合执照,仴船凭此堪合到我大康朝贡,当然我大康也会有丰厚的颁赐,以仴国急需的货物计偿,给价不会低于贡物。” 肥宫迟疑的问道:“这堪合能够发给多少呐?鄙国可是几百万户百姓。” 陈仁孝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这要看仴国是不是信守承诺,刚开始自然不会很多,如果仴国确实能够达成与我朝的约定,那堪合就会逐年增加,若是幕府阳奉阴违,甚至把康货流到三岛松浦氏手里,那就没有堪合了。” 肥宫叹息道:“也只好如此了,总之先通商再说。” 陈仁孝接着说:“你算是见事明白。。。这第二层嘛,我要你仴国幕府把平户的康人一律遣送回我朝,今后在仴港登岸的康人也要一律羁押,交还给我大康,若是有一个康人稽留不遣,我朝即视幕府违约。” 两个仴使大惊失色,祖阿颤声说道:“大师,如果幕府这么做,就等于是和松浦家开战。松浦氏不仅掌控着三岛,还有肥前国上下松浦郡,整个九州有四十八松浦。不仅如此,松浦的盟友大内氏是8国守护,一旦幕府拘捕康商,仴国又将陷入战乱,生灵涂炭啊。” 陈仁孝冷冷说道:“角根将军不能号令全仴,我朝凭什么相信幕府权威。如果周访的大内氏,或者后小松天皇能够帮助我朝剿灭松浦一族,我朝为什么不把堪合颁给他们。” 两个仴使垂头丧气,这个黑衣僧是在赤裸裸的威胁啊。全仴共分66国,大内氏是8国守护,是11国守护山名氏以后最强大的大名,非一般的地方豪族可比,隐隐有和幕府分庭抗礼之势,如果他们得到大康的强力支持,那幕府可就真的有倾覆之忧。 可是与三岛松浦氏开战,一样可能导致幕府危殆。九州是仴国的化外之地,向来不服统治者,这个地方的国人众势力盘根错节,相互勾连,极为难缠。 当年幕府出了一个不世出的名将今川了俊,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平定了九州,至今九州豪族心怀不满者大有人在。如果幕府要拿松浦党开刀,很可能就要和半个九州的豪族反目,再加上那个庞然大物大内家,这也是幕府难以承受的。 终于,祖阿说道:“事关重大,贫僧无法给大师一个回答,还要请示幕府。” 陈仁孝摆摆手,说道:“不着急,你还可以转告角根将军,如果幕府答应我的条件,我还会说服天子,对贡舶减免赋税,太常寺也可以承担仴使入贡期间的全部食宿调费,发给衣服鞋袜,免费供应使团归途一个月的海上用粮。我能做的就这么多了,至于开海的合约能不能达成,就看角根将军的诚意了。言尽于此,贫僧告辞了。” 陈仁孝和杨荣站起身来,这次仴使没有阻拦,大康已经开出了价钱,他们还价都不知道如何还,哪里还有纠缠的必要。陈仁孝双手合十为礼,和杨荣转身离去,两个仴使俯身恭送,久久没有起身。 两个大康重臣走出中堂,陈仁孝抬头看了看太阳,杨荣充满敬意的说道:“今日才见到我大康声威,大师好一张铁口啊,崇文若真的远走仴国,必逃不出大师股掌。” 陈仁孝对杨荣的马屁无动于衷,他冷冷说道:“四夷馆内的番使一律不得出京,蒙古、女直、西番、西天、回回、百夷、高昌、缅甸、暹罗诸国使臣一律照此办理。如果崇文流落到他们那里,就要让他们老老实实把人交出来,不然的话嘛,我朝天子会很生气。 但是。。。一定不能让蛮夷得知废帝流落海外,那些家伙都是人面兽心之辈,焉知他们不会以此要挟我朝,切切谨记。” “喏。” 11 这里似乎不是传说中的恶石岛,没有丝毫凶戾之气。 岛分南北,南岛是一个无人荒岛,就是一块突出海面的大礁石,四周密布暗礁险滩,鸟船派出小艇测量航道,终究还是放弃了登岛的打算。 南岛以北2里是北岛,这个岛方圆20余里,地势南高北底,山上有溪水,汇成两条小河流入大海。南部巉岩叠嶂,密布阔叶林木,北面有小块的平原丘陵,似乎有开垦的熟田。 北岛西北方向有一个海湾,两山怀抱,海滩上扣着几条渔船,大半朽坏,没有像样的码头,只有一片空旷的海滩,是一片雪白的沙滩。海滩上晾晒着渔网,破破烂烂倾斜在木桩上,似乎长时间没有出海了。 临港有一个渔村,渔村里有一条十字街。街道两旁大部分是低矮的棚屋,屋顶覆盖着5尺厚的海草,突出山墙的海草差不多要垂到地下,像侏儒戴着一顶大的帽子。似乎也有木质小楼,远远的能看到青瓦飞檐,挂着酒旗茶幌。街上有三三两两行人,港湾却空无一人。 兴致勃勃的好汉们本来打算闯入龙潭虎穴,杀他个七进七出,眼前却是这么个死气活样的穷渔村,让人不免扫兴。 300料鸟船缓缓驶入小港,此时帆篷已经落下,全靠4个橹手划着大船行驶,距离海岸线40丈下锚,整个泊船过程出奇的顺利,连围观的岛人都没有。 百步外有赤足渔人挑着盛满土虾仔的担子,悠然走在街道上,有在屋前拢火烧饭的,有老妇人带着孩子和布贩讨价还价,一对中年夫妻正在修理门窗。再远处,街上行人三三两两,影影绰绰,看不清面貌。 这渔村安静的诡异,甚至没人看一眼这些外来的海客。水手们全副武装聚在甲板上,跃跃欲试,崇文却说道:“还不知道这里是不是海妖巢穴,大家不要轻举妄动,我带几个人先去看看虚实。” 刘关笑道:“还是我去,大官人把船照顾好便是。” 崇文点点头,说道:“也好,启乾耳聪目明,养浩多谋善断,你带他二人去。遇到险情就开铳报警,我立即带人去支援你。” 刘关哈哈大笑:“料也无妨。” 放下小艇,刘关三人披挂整齐,全副武装越到艇上,缓缓划到岸边,然后跳到海水中,把小艇拖到海滩,头也不回的向渔村走去,水手们目送三人走进渔村,慢慢消失在街巷深处。 村民都是海外番人,女垂髻,穿花布衫,下褶裙,与大康襦裙相似。男则黑面拳发,大部分身着肮脏的白袍,系着布带,男女老少皆跣足而行。没有人和这几个外乡人搭讪,刘关也不着急,三人沿着街道缓步而行,好奇的看着海外风情,不时啧啧称奇。 村子里有一股子海腥气,却并不像表面上那么衰败,街道两侧有布庄粮铺,甚至还有木匠坊,洗染铺。不少低矮草房前摆着条案,出售各种稀奇古怪的番物, 谁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弄来的象牙、南珠、香木、犀角,琅、珊瑚、玳瑁更是到处都是。海贝、木雕似乎是本地土产,让他们惊奇的是,像一些钟表、铜扣、彩花玻璃什么的是西洋之物,怎么到这里来的,恐怕就是一段血腥冒险的故事了。 除了年轻的番女,李启乾最感兴趣的是花花绿绿的东海异果,大部分听都没听说过。倒是刘关有点见识,给两个内陆汉子不停讲解,那浑身青鳞的是菠萝,黄皮硬核的是芒果,黑乎乎大枣一般的是槟榔。 李启乾指着一堆无花果模样的果子问道:“舶长,这又是什么,该如何食用?” 刘关摸摸鼻子,说道:“入娘的,谁知道这番果子是什么狗屁,就叫黑果吧。” 李启乾笑道:“明明是紫皮,理应是紫果。” 刘关怒道:“我是舶长,我说他叫黑果,自然就是就黑果,皮肉发痒么?”作势欲踢。 三人说说笑笑,有喜欢的番果就从条案上拿起来吃,扔下几个铜子儿就走,也没人跟他们还价,看来大康的铜制钱通行东海,哪里都认。 刘关的眼睛可没闲着,早把周遭地势看的清清楚楚。这渔村南边一直蔓延到山下,北面就是一方一方的稻田,港口在西面。村中小巷幽深泥泞,曲曲折折看不到尽头,静的瘆人。 渔村中的最高建筑是十字街心的一幢木楼,门窗都上着木板,寂静无人,透出一股阴森之气。刘关一指这木屋,说道:“鲶鱼仔会不会囚在这里。”李启乾说道:“我闻见妇人脂粉气,似乎是个娼寮。”刘关双眼一亮道:“这倒要查探一番。” 林养浩一伸手拦住刘关,说道:“不可,这木楼透着邪门,陷在里面可不妙。” 刘关哈哈大笑:“倒也是,那咱们就明火执仗跟他们谈谈,转了半天,嘴里淡出鸟来,叨扰他们一杯水酒如何?”他抬手一指,十字街西南角,正是村中最大一座二层酒楼。 三人大步走进酒楼,楼内还算宽敞,稀稀拉拉几桌酒客,低声说着不知道什么鸟语。他们大步走上二楼,找了个靠窗的食案坐下。 小二凑上来,刘关粗声大气的喝道:“先打三斛酒,再来。。。嗯,就是那桌上的那种饭。”他一指对面,几个客人正端着木盘大口吃米饭。这是一种海鲜拌的米饭,虾仁、蟹肉、鱿鱼和米饭拌在一起,还有几片菠萝,好不好吃不好说,煞是好看。 小二点点头,叽里咕噜说了几句,退下了。不一刻,小二端着盘子上来,上面摆着三个一尺高的大木杯,小二一一摆在三人面前。李启乾端起饮了一大口,这酒甜丝丝透着股子清香,他舔了舔唇齿之间的余唾,说道:“不是大康酒水,似乎是一种果酒。” 刘关笑道:“这是甘蔗酒,东海上最常见不过。”林养浩却没喝,锐利的目光四处扫洒。刘关和李启乾却什么都不管,鲸吞牛饮,对这蔗酒赞不绝口。 小二端来三个木盘,正是那种海鲜饭。刘关大赞,忽然低下头,盯着一块鱿鱼肉露出疑惑的神色。好一会儿,他指着盘子让小二来看,小二莫名其妙,低下头观看。就在低头的一瞬间,一股大力从脑后汹涌而来,头猛往下撞,原来是刘关一把将小二的脑袋按在木盘里。 那只手像铁钳一样把小二按住,小二抵死挣脱不开,嘴里鼻孔都塞满了米饭,叫喊不出。胖掌柜口中番语乱骂,冲上来理论,刘关另一只手一翻,一只短铳对准胖掌柜胸口,胖掌柜一呆,不敢动了。 楼上几个客人站起身来,林养浩踢翻木椅,拔出雁翎刀。李启乾一刀剁在食案上,厉声喝道:“谁敢上前领死!”虽然不懂他的语言,但是三个恶客凶神恶煞,哪个还敢乱动。 刘关笑道:“让我来看看你们到底有什么古怪。”他右手短铳回缩,用铳管拨开案上小二的耳朵,赫然有一道鱼鳃,刘关笑道:“在你家二爷爷面前耍花样么,说,我们的人在哪里?” 短铳离开胖掌柜不过片刻,只见胖掌柜一声低沉的吼叫,整个人慢慢变化起来。头脸扭曲,衣袍崩裂,浑身长出了密密麻麻的棕色短毛,竟然变成了一头一人多高的棕熊,张开大嘴人立着,怒目圆睁,涎水从白森森的利齿之间往下流淌。 棕熊作势欲扑,刘关短铳回指,对着棕熊张开的大口毫不犹豫抠动扳机。短铳轰鸣,铅子在3尺的距离上从口中射入,直贯后脑,棕熊发出惊天动地的哀嚎,挣扎着向后便倒。 棕熊倒地的瞬间,刘关觉得左手一空,扭头一看气乐了。原来那小二倏忽之间变成了一只白兔逃脱了掌握,正一蹦一跳的往楼下逃窜。 另一边也形势大变,几个食客抖动着身形越来越小,扑在地板上变成了一头头灰狼,冲李、林二人龇牙咧嘴,目露凶光。林养浩笑道:“启乾,这几个妖人留给我,你去把楼梯封住,别让其他妖人冲上来。” 李启乾答应一声快步走到木梯出口,扒着栏杆往下看,楼下禽声兽语,怪吼连连。他推动食案,撞烂楼梯栏杆跌到楼下,又踢了几个木椅下去,木走道被乱木堵的严严实实。他生怕不保险,又推了几个木案下去,这才满意的拍拍手,转身看楼上的厮杀。 几条灰狼围着林养浩纵跃扑击。林养浩没戴兜鍪,身上却披了甲,那是一指厚的生牛皮,嵌着粗大的铁钉,刀剑都很难破开,别说狼的趾甲尖牙了。好一个林甲长,左手短刀,右手长刀,长刀势大力沉,砍的群狼不是脑浆迸裂,就是肚肠齐断。扑到身前,短刀则狠狠斩下,狼爪都砍下几只。 一头灰狼终于绕到后面,跳到林养浩背上,林养浩躬身猛甩,那狼咻咻的死抓住不放。刘关一把把这头狼从林养浩身上扯下来,提着尖声乱叫的狼狠狠掼在楼板上,力道猛恶,折断了狼脖子,眼看着有出气没进气了。 片刻工夫,二楼已经倒毙了一地鳘人,浓重的血腥气中人欲呕。 只剩下最后一头狼缩在一个角落,张口狺狺的吐着舌头,颈毛炸起,浑身抖做一团。李启乾大步走过去,一脚把这头狼踢了出来,李启乾脚下是步武卒战靴,鞋头是镶了铁的,这一脚就去了那狼半条命。刘关手铳对着这狼脑袋开了一枪,把那倒霉蛋的脑袋打碎。 12 至此,楼上的海妖死的一个不剩,楼下还在咄咄乱响,是海妖在清理走道,想冲上来厮杀。楼上火药烟雾充斥,硫磺气味弥漫,桌翻椅倒,一片狼藉。 林养浩把重伤倒地的海妖一一砍死,李启乾则挥刀斩开一面窗户,将残木踢到楼下,探出身向外观看。只见街道上聚集了大群海妖,尽数幻化成狼虫虎豹之属,冲着海港方向大声咆哮,却不敢冲上去扑击撕咬。 几百步以外的鸟船上,一队队大康水手正向渔村冲过来,脚步声越来越近。李启乾挥舞着雁翎刀,大笑着高喊:“杀妖贼啊!杀妖贼啊!” 显然是船上听到了火铳巨大的轰鸣,知道这岛必是恶石岛无疑,正在飞快赶来,三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援兵将至,性命无虞。 刘关却搬了把木椅坐在食案边,冲林养浩埋怨道:“养浩你也真是的,都是自己兄弟,客气个什么,一斛水酒也舍不得喝,非要给哥哥留着,那哥哥就不客气了啊。。”他端起尺高的木杯,在血肉横飞的杀戮场咕咚咕咚痛饮起来。 鸟船上一直盯着渔村中的动静,渔村却平静的让人心烦意乱,到底是不是恶石岛,鲶鱼仔到底在不在岛上,总要有个准音信,不然船上只能傻等着。 终于一声沉闷的铳响传来,水手们顿时精神一震。崇文喝道:“总兵顺、白杰,领一甲守住船。我领二甲持火铳,黄谦领三甲持弓弩,随我杀进村里,杀光妖贼!”早就等的不耐烦的水手们嗷嗷乱叫,扔下小艇,挤的密密麻麻划向渔村,不一刻就冲到沙滩上。 这些武装水手是镇海卫最精锐的军汉,不仅善使各类长短兵器,箭法出众,各个能够熟练使用各类火铳火炮。而且久经战阵,配合默契,奔跑起来看似乱糟糟的,实际已经调整好了每个战位,两甲战士行进中成两横队展开,前排持铳,后排持弓弩。 这是25岁的崇文帝第一次亲自指挥战斗,所有学的兵法一齐涌进他的脑袋,又瞬间飞到九霄云外,只剩下两个字:纪律。 他运气相当好,这几天海妖让大康水手的利箭和铳弹杀惨了,不自觉的就想找掩护,不敢暴露在村外滩涂空旷地带,一群一群麇集在渔村街道上,崇文大乐,正好发扬火力。 距离街口60步,正是远程武器威力最大的射程,他喝令停止前进,前排火铳单膝跪地瞄准,后排弓弩手搭箭,严阵以待。 远远看到李启乾在楼上张牙舞爪的欢呼,看来他们三个暂时没有危险。崇文观察了一下渔村中的草屋木楼,决定给这些海妖一个惊喜。他叫过黄谦,低声吩咐:“阿谦,回船上去,让白杰带一伍甲士过来,把那两门碗口铳也推来,再带40枚火砖。”黄谦心领神会,一溜烟的向回跑。 战阵鸦雀无声,一派杀气。崇文却背弓挎箭,左手很自然的按住腰刀柄,悠然在海滩上溜达。 刚开始的紧张已经完全消散,因为崇文已经看穿了海妖的心思。他们想埋伏在街巷里,引诱水手们冲进街道以后,再从两侧小巷中突然杀出,近身扑击撕咬,他们以为如此这些猛人的武器优势就无法发挥。 海上厮杀让他们怕了水手们的强弓劲弩和火铳火炮,无论多嗜血的猛兽也扑不到身前,远距离就被射杀。只有借助村中狭窄地势掩护,才有迫近厮杀的可能,只要扑到水手身前,就能咬破他们的喉官,撕烂他们的胸腹。 不过在崇文看来,这实在是雕虫小技,对付全副武装的大康战士还差的太远,这又将是一场屠杀。 一只猞猁突然从街头冲出,飞快的上蹿下跳,又伏下前身低吼着挑衅。崇文不动声色的传令:“由他去,乱动者斩。”战阵纹丝不动。 一头庞大的犀牛从兽群中冲出,笨重的身体却跑的飞快,低着头,上颚的硬角直对着战阵正面。崇文高举左手:“一甲不动,二甲弩手放箭!” 5只弩箭在40步的距离上攒射这头犀牛,除了一支箭射穿耳朵飞的不知去向,其余四支弩箭全部钉在犀牛身上。弩是神机弩,箭是没羽箭。这弩小巧又威力巨大,射程150步,没羽箭则是专门的破甲箭,大宋勇将何灌曾经用这种箭一箭射穿两名铁甲战士,何等厉害。 即便犀牛皮糙肉厚,在40步距离上也经受不住这等神器。两支箭深深没入上颈,一支箭从犀角上方正中面门,竟然死死钉在头骨上,最凶恶的一箭从眼睛里射入,箭尾只剩下寸余暴露在眼眶。那犀牛哀鸣都没发出一声,就四蹄软倒在地,卧在血泊中抽搐。 这一阵箭雨太过骇人,吓得那猞猁尖叫着扭头就跑,群兽胆寒,前面的吼叫着向后拥挤,后排的咆哮显得焦躁恐惧。弩手们看都不看猎物一眼,纷纷脚踩弩背上弦,又搭上一支弩箭,片刻之间战阵就恢复了原样。 搬运铳车耽误了一些工夫,把这沉家伙的铁链解开,从艉楼露台上抬下来,再从直库搬取子药搭在铳车上,小心翼翼的下到小艇。后拽前推,费了老大力气拖到海滩,这才能飞快的推着跑,6个人用了一盏茶工夫,才把两铳车推到阵前。 好在海妖经受火药的洗礼还太少,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他们只顾着和水手们玩叫阵游戏,试图把他们引入街巷,这足够水手给海妖们准备一件大礼物。 铳车拖到后阵,炮手们拽出铁链,塞上大铁钉,抡起大锤钉在地上。片刻之后,铳车固定好,如同两只铁臂拉住铳车,防止后坐力使铳车滑动翻倒。铳手们飞快的装填火药炮子,封口铁弹压实,火绳塞进火门。 一切准备就绪,崇文喝令战阵向左右两侧一分,黑鼓鼓的铳口正对着街头,压口铁弹如同鼓出的怒目,妖兽正在拥挤嚎叫,哪知道大祸就要临头了。 崇文大喝一声:“点火!”一声巨响,霰弹冲口而出,横扫面前一切阻挡,凶残撕碎一切骨头内脏,浓烟起处,街口再无活物,只剩下一堆断肢碎肉。 有一瞬间,战场静的能听到自己心跳,时间似乎停滞了。这一铳之威让前排海妖被一扫而空,后排海妖一个个耳中嗡嗡作响,鼻子里充斥着硝烟呛人的味道,口中发干。他们以为是天崩地裂,吓的鬃毛炸起,抖做一团,动不了,也发不出声。 浓烟中一个高亢的声音响起:“大康!前进!”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两排战士如墙而进。向前20步,海风已经吹散了白烟,街内的海妖看到一排黑洞洞的铳口正对着他们。一阵阵急促的口令又起:“停止前进,二甲蹲下!举铳,射击!”雷鸣般的火铳射击声连成一片,分不清先后,然后就是惨叫连连。 硝烟又一次遮蔽了战场,坚决的口令声压住一切嘈杂:“三甲弓弩手,放箭!”一阵可怕的弓弦震动声,嗡~,更惨烈的哀嚎响起。 口令:“三甲弓弩手都有,箭簇抬高1尺,射贼后队!二甲铳手,弃铳拔刀,随我杀贼啊!”前排铳手熄灭火绳,把打空的火铳斜背在后背,拔出雁翎刀冲入渔村,钢刀利刃把已经吓傻的海妖砍的七零八落,步步后退。 尖叫声起,惊恐的海妖纷纷变化,一群海鸟冲天而起,逃离了钢刀铁簇的屠戮。两侧街巷中却吼声如雷,一群群猛虎从幽深的小巷中汹涌而来,直扑水手战阵侧翼。崇文大喝一声:“火砖,烧他!弓弩手随后放箭。” 火绳带着火花哧哧作响,几枚火砖凌空飞进小巷,几团大火球在虎群中爆燃,街巷狭窄,无处躲藏,眼看着大火烧到身上,老虎们乱窜乱跳,怒吼连连,好在随后利箭射来,结束了他们烈火焚身的痛苦。 海妖身上的火引燃了低矮的海草房,街巷中火头起来了,黑烟翻滚,向天空弥漫。小巷深处的兽鸣更凄惨了,不知道多少海妖在巷子深处的火海里挣扎。 街道上杀的天昏地暗,酒楼上的三个好汉聚在窗口,也看的兴高采烈。刘关借着酒意推开二人,大喝一声:“今日让弟兄们看看刘氏箭法的绝技。”从背后撒袋中取出一口漕梢弓,弯弓搭箭,双膀发力,弓弦拉到嘴角,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一只海鸥。 手一松,透甲锥激射而出,那海鸥骤然飞起,箭从一侧翅下掠过,鸟羽纷纷,却没有射中。林、李二人哈哈大笑,刘关惨然道:“月票没有,收藏没有,连推荐票都没有,如何能射中!” 13 大康水军常年在海上,使用竹弓较多,大梢弓,小梢弓,漕梢弓,漕壩弓等等,优点是湿气侵袭不易开胶,缺点就是弓力弱。刘关膂力过人,善使120斤太平寨弓,只是海上保养不易,哪里敢轻易拿出来用,今日用的这口漕梢弓还是软了,箭速不快,射远终究还是差些。 折了颜面的刘家二爷有些恼怒,他骂骂咧咧的收弓回囊,按住窗棂一纵身跳到街上,抡起大刀就砍。楼下虎豹熊罴成群,怒吼着向刘关扑击撕咬,刘关也学着崇文,右手大刀,左手抡起坚硬的弓背,铆足了劲往兽群身上抡。 林、李戏看的正入神,并没有想到参战,见刘礼不管不顾的杀下去,怕他落单,只好跟着跳到街上,保护他的侧背。三个人落在猛兽群中,却并不畏惧,背靠背奋勇厮杀,片刻之间衣甲上就溅满了血肉,一个个血葫芦一般狰狞,也不知道是他们自己的,还是鳘人身上的。 不远处,崇文带着两甲战士杀的势如破竹,大街上到处都是乱窜的鳘人。见后面又杀来三个凶神恶煞,不由得心胆都怯了,被三人砍杀了一片,其余的纷纷化为獾狐野兔,四散飞奔,三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四周忽然一空。 刘关抬手抹掉眉骨上沾的一段肠子,眼中的世界不再是血红的。他喘匀了气息,带血的大刀一指街对面的木楼,说道:“这回咱们得去看看那里头是什么,入娘的,我总觉得邪门,也许鲶鱼仔真被关在里面。” 三个家伙杀红了眼,胆气正是最壮之时。自己人就在左近,眼看就杀过来了,什么都不用顾忌,这就是三头洪荒杀神。 李启乾喝道:“就是这样!”当先走向木楼,把拦路的鳘人尸首踢的四下乱滚,片刻之间就到了门前。三个好汉也不客气,刀砍脚踢,砸烂门板,气势汹汹闯进木楼。 木楼内阴暗潮湿,弥漫着浓烈腥臭,不是大海的味道,明明是一间高屋,倒像是地穴一般阴森可怖。借着大门外透进的阳光,可以看到这是一座神庙,供着一个人首鱼身的大神。神主高近两丈,大耳拳发,怒目圆睁,面貌不似中土模样,倒像个天竺神祇。 神主前是长长的供案,并无香火,却摆着大鱼骨,大龟甲,脸盆大小的海贝,水桶大小的海螺之属。供案中央绑着一个女孩儿,白布堵嘴,正在无力挣扎,发出微弱的声音。这女娃看样子只有12、3岁,庙里太暗看不清面目,只能看见穿着绀色交领小袖,白布袜。 刘关大刀向前一指,笑道:“启乾你真是狗鼻子,跟看见的一样,看来妖人也有干净爽利的。” 李启乾说道:“这女娃不大像海妖,身上没有海腥气,别乱杀人,问清楚再说。” 忽然庙中阴风阵阵,轻微的嘶嘶声响起,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不安的气息。有危险,却不知危险来自何方,三个胆大包天的家伙也觉得后背发凉。刘关高声断喝:“什么人?” 李启乾忽然指着头顶喊道:“看,大蛇!” 三人顺着他的刀尖向头上看,阴暗中露出两点幽绿寒光,如同海上的航灯。那是一双大蛇眼,蛇头足有桌面大小,大瓮粗的蛇身盘在粗大的庙梁上,看不出长短。刘关心中一寒,蛇头闪电一般从梁上滑下。 那蛇弯曲着蛇身,蛇头停在刘关身前一丈之处。昏暗中可以看到头顶鳞甲闪着青绿微光,下颚白鳞一直连到蛇腹,蛇信吞吐,阴毒的目光死死盯着刘关。刘关心惊肉跳,却纹丝不动,死死盯着蛇眼。 蛇首前探,蛇信已经吐到刘关鼻子前,狺狺有声。刘关向后退了一步,依然盯着蛇眼,缓缓对伙伴说道:“退出去,慢慢来,不要惊动它。” 林养浩和李启乾明白,越是危险越要冷静,他们一步一步,慢慢退到门口的阳光下。刘关也缓缓退了几步,那大蛇似乎畏惧阳光,不再继续逼近,只是在阴暗中冷冷逼视着刘关,似乎在奇怪,这几个人身上为何没有散发出恐惧的气息。 刘关忽然大喝一声,跳起来抡起大刀,猛然向下劈下,刀势快如闪电,那大蛇猝不及防,正中蛇首。刘关双手握刀,几乎是合身扑下,怕没有千斤之力,刀锋砍透了蛇首坚硬的鳞甲,嵌在头骨上。 剧痛下的大蛇猛然跃起,疯狂扭动蛇头,不知把刘关的大刀甩到了哪里。蛇身却无力的跌落房梁,滚落地面,粗大的蛇身剧烈翻滚,蛇尾横扫庙内一切物事。供案被抽的碎成木片,四下乱飞,高大的神主也被抽的左右摇摆,破裂飞溅的泥块噼啪乱飞。 刘关大喊:“快跑!”三个人转身飞也似的逃到大街上,终于重新沐浴在阳光下。那大蛇并未追击出来,三人死里逃生,都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回身看身后的神庙,里面依然在翻江倒海,整个神庙都在剧烈抖动,铁钉一枚枚激射而出,木板解体,整个墙面都在大力下破裂,崩塌。 神庙支撑柱一根根翻倒,房梁倒塌,终于,整个木楼在轰鸣中坍塌了,砸起漫天尘土。尘埃落下,露出巨大的神主,虽然残破,依然倔强屹立,那遭到重创的大蛇却不知去向。 总兵顺抬头默默看了那神主半晌,才嘶哑着声音说道:“这是摩伽罗鱼王的神主。” 崇文哦了一声,说道:“我听说,摩加罗鱼王是梵天水神的坐骑。” 总兵顺摇头说道:“怎么来的我不知道,只是听说东海鱼王就是摩伽罗。传说他爱上了那迦蛇神族的女王婆苏吉,蛇王婆苏吉求取海底灵丹苏摩,却中了剧毒,每日需食一活人才能不死,也许你们砍伤的就是婆苏吉。” 崇文说道:“那迦蛇族是洞穴之族,畏惧阳光,捕人不易。这些鳘人恐怕就是婆苏吉女蛇王豢养,捕捉活人供她所食,真是恶神啊,可惜刘关没有一刀要了她的命。” 李启乾忽然指着神庙废墟说道:“下面埋着人,有声息。” 崇文一挥手,几个水手跟着李启乾在废墟上挖掘,到处是碎木泥块,几个人怕兵刃伤人,只能用手刨。众人小心翼翼,生怕梁柱突然坍塌,把活人压死。好一会儿,李启乾抱出一个女娃,正是那个供品,婆苏吉还没来得及享用,就被刘关一刀砍在脑袋上。 这女娃也真是命大,婆苏吉那么折腾都没要了她的命,不过在下面埋的久了,闭过气了。一众水手嘻嘻哈哈挤过去观看,那萝莉长发散落遮住一半脸蛋,这一半脸也看得出眉清目秀,皮肤白皙如玉,双目微闭,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满面灰尘也遮不住那一抹秀色, 崇文说道:“从服饰看,这是个仴女。阿谦,把她送到船上好生救治,别让她死了,也许她知道鲶鱼仔的下落。” 黄谦答应一声,抱起那孩子就走,两个水手一前一后保护着他。 看着黄谦渐渐走远,刘关转身问崇文道:“鲶鱼仔怎么办?” 崇文苦笑道:“还能怎么办,逐屋搜寻,找到人为止。”他看了看打成一片狼藉的渔村,说道:“一伍一队,分成5队,从北往南一间房一间房的搜,见活物就杀,鸡犬不留!有猛兽抵抗的,先投火砖,烧出来再铳箭攒射。” 众水手欢天喜地的应道:“喏!” 片刻之后,整个渔村都沸腾了。火光四起,浓烟滚滚,喊杀声和垂死的嚎叫混杂在一起,侥幸从搜捕者腿边逃走的小兽冲到街面,惊恐的四处乱窜。 只是逃出草屋也难活命,两门碗口铳,一门架在村南一片高坡上,一门被抬到了那座二层酒楼。铳手们居高临下看的清楚,只要是逃到街面上,很快就会遭到霰弹暴雨般的打击,哪里有逃命之路。 凶名在外的恶石岛终于遭到了灭顶之灾,他们不幸招惹了更加凶悍的大康镇海卫水手,走上了穷途末路。惨烈的屠村一直持续到天黑,沸腾的喧嚣渐渐平静下来,整个渔村已经成了一片废墟,熊熊大火映红了夜空和大半个海港。 施暴者却并不满意,因为他们的同伴依然下落不明,狂暴的水手们几乎把渔村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鲶鱼仔的下落。崇文有些后悔了,也许该捉几个活口,逼问口供。 14 夜幕降临,月亮从夜空升起。膏血鸟船,崇文坐在船艏炮车上,端着木杯大口喝着蔗酒,一边饶有兴致的看着身旁伙伴们扯蛋。 渔村里到处都是尸臭,水手们宁可呆在船上。彻底清理这座岛是明天的事情,现在弟兄们只想狂喝滥赌,享受胜利的喜悦。上甲板和艉楼上到处都是卸了甲的水手,依然是臭烘烘的气味儿,那是硝烟、汗臭混合着血腥的战场味道。 水手们一边大口喝酒,一边兴高采烈的吹嘘刚才那一顿杀掠。村中的宝物到处都是,随处可拾,怀中揣满了也就懒得捡了,村里满地滚的金锞子、沉香木、血珊瑚居然无人问津。 倒是蔗酒被这些精力充沛的家伙巴巴的一桶桶搬到船上,在月光下开怀畅饮,对于水手来说,这比那些金银宝贝珍贵的多。有人可惜那些麋鹿野猪,杀了以后变成了人形,不然在星空之下烤鹿肉,烤野兔,喝着酒,那才称得上庆功宴。 伍长刘怀德大声说道:“以后这个岛就是我们的了,那村北的水田无论如何要分给我50亩。小时候做梦都想着家里能有几亩水浇地,现在我就要有了!” 甲士王石头讥笑道:“你就这点气魄不成,这里离仴国不过数百里,多少番舶要从这里过,劫他几艘就够你回大康买个庄子做员外了,还想着荒岛上的几亩地,失心疯了吧。” 帆手徐义喝道:“我可不回大康,神武爷爷什么都好,就是禁赌,有抽筋扒皮者,这活着有何滋味。入娘的,我就在这里,我要在咱们的岛上开一座赌馆,大大的赌馆。你们劫了船把人都送到我的赌场,让他们把船货和银子输光,再把他们扔海里!” 刘怀德不满的说道:“为何给你送来,我们劫走可不是好。” 徐义笑道:“劫人船货那就是海盗,你想背个贼名去见祖宗么?输在赌场就怨不得我等了,愿赌服输,那可不是抢。” 水手们大为敬服,几个家伙强把徐义掀翻在甲板,死死按住,把整整一斛蔗酒灌进徐义肚中,以表敬意。 崇文却高兴不起来,总兵顺精神萎靡的坐在艉楼木梯上,崇文都不敢向他那个方向看。逃亡路上,多少人为他出生入死,那是因为他的身份,如果他不是皇帝,吴亮他们还会甘心为他死么?可是总兵顺祖孙不同,他们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依然一次次奋不顾身。 这是因为刘礼临终的嘱托,可是崇文还是认为这是宝贵的情义。尤其是鲶鱼仔,随侍左右,聪明伶俐处处合人心意不说,还天生一副豪迈侠义心肠。虽说此时的崇文已经认清现实,放弃了帝王之尊,把这条船上的人都看做家人,可鲶鱼仔尤其不同。 如今把整个渔村都翻遍了,依然不见人影,如果不幸葬身蛇腹,那他就又失去了一个亲人,他失去的亲人已经太多了。。。 他端起木杯喝了一大口蔗酒,酒杯一晃,酒水溅了他一脸。船摇摆的厉害,扯的锚链哗哗作响,似乎是涨潮了,崇文并没有在意。可是沿着木杯上沿,他忽然看到坐在木梯上的总兵顺缓缓站起身来,船灯在他凝重的眸子里跳动,崇文在老水手眼中看到了恐惧。 他把木酒杯放在炮车上,站起身,顺着总兵顺的目光向大海望去。只见港口北面海矶背后,透出一片淡淡的红光,如果不是乌云正巧遮住了月色,人的眼睛很难发现这点异常。 喝的醉醺醺的刘关也站起身来,向北面望去,赤红的眼睛露出疑惑,又有几个水手站起身看着北方的天空。脚下海水诡异的鼓荡起来,汹涌的冲击船板,船身剧烈的抖动起来,水手们猝不及防,在甲板上滚来滚去,如果不是四条铁锚死死拖住,船就要冲到海滩上去了。 明明没有风,又是在避风的海港内,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波涛。 崇文大喊一声:“不好,海底下有东西!入娘的,大家快拿武器,准备战斗!” 话音未落,丈余高的潮头如同一道水墙,带着大海才有的可怕龙吟向海港涌来。这绝不是晚潮,世上绝没有怎么大的潮水!3百料战船纸糊的一样蹦蹦跳跳,一条锚链终于崩断了,粗大的铁链飞蛇一样扭曲着从船头扫向艉楼。 总兵顺扯破了嗓子大喊一声:“快趴下!” 训练有素的水手即使喝醉了也反应巨快,听口令早就成了本能,哗啦啦趴下一片。粗大的铁链呼啸而过,把副桅拦腰打断,又缠绕在主桅上,铁链在头顶荡了一圈又一圈,带着死亡的气息,把艉楼木梯和回廊栏杆捣的一片狼藉。如果锚链再放长一点,必将扫荡露台,上面的10几个水手一个也活不了,好险。 崇文合身扑在铜发熕炮身上,锚链擦着头顶掠过。还没等起身,潮水山崩一样扑到甲板上。崇文死死抱着炮身,海水狠狠砸在他后背,如同被巨锤重击,全身都被海浪淹没,耳鼻口中灌满海水。他脑袋一晕,差点昏厥过去,拼着最后的意志抱住炮身死不撒手,这才没被浪潮卷入大海。 不知过了多久,他勉强抬起头,向海外望去。模糊的视线中,更大的潮头又来了,足足有3丈之高,如同洪荒巨兽一般咆哮而来。这是海啸,如果这次波峰再次袭击鸟船,全船必将解体,无人能够幸存。 水墙中隐隐透出红光,红光之间是白森森两列尖山,随着潮水迎面扑来。崇文激灵打了个冷战,那是牙,海兽的牙,水墙中有大鱼张着巨口,两片红光是隐在潮水中的双眼,鱼眼!这是一条山一样巨大的鱼,正在张着巨口兴风作浪。 崇文挣扎着站起身来。全船一直在战备之中,5百斤大发熕早已装填完毕,随时可以射击。只是火炮被海水冲刷的水淋淋的,很难塞火绳点火,况且火绳也早泡烂了。幸运的是,第一波峰袭来时崇文正好伏在火门上,火门处没有水,有可能发火成功。 崇文想不了那么多,全船生死就在一念之间,他必须要做最后的努力。他挥刀斩断铁链,用尽全力推动炮车,炮口对准大鱼的巨口,扯出腰间的火摺子,拧开旋盖,猛的甩出火头。潮头更近了,似乎整个渔村都在大鱼的巨口之内。 崇文顾不得恐惧,他嘴对着火头猛吹,终于红光乍现,火上来了。他沿着炮口又看了前方一眼,进行最后的校正,大致不错。他发髻散乱,脸上泛着铁一样的青光,目光像垂死的野兽,他不顾炮车后坐力可能把他压成肉饼,毅然把火摺子整个按进火门。 火星一跳,接着就是惊天动地的一声怒吼,炮口焰冲口而出,炮车猛向斜后方倒退,坚硬的包铁木撞断了崇文的臂骨和几条肋骨,崇文扭身扑倒,铁链哗哗作响,终于死死拽住了炮车。 这门船艏大发熕装填的不是霰弹,而是4斤炮子,在火药强大的膛压下冲口而出,直扑大鱼。一片红光应声而灭,大鱼猛的向上冲出潮头,露出小半个鱼身。这家伙太大了,遮住了大片星光,水手们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巨大的家伙又缓缓落在海里,激起冲天的巨浪。 恐怖的龙吟渐渐平息了,水墙缓缓后退,终于消失在大海深处,海面又恢复了平静。 这一炮耗尽了崇文所有的精力和体力,他扭身倒在船艏甲板,全身剧痛。良久,他才挣扎着抬起头,星空下海波平缓,如同温柔的少妇唱着歌儿轻抚婴儿。生之欢乐让他心中畅快无法形容,他疯狂的大笑起来,笑的全身无处不痛,却又怎么也忍不住。 一双有力的臂膀把他上身扶起来,让他靠在炮车上,是总兵顺。老水手半蹲下看着崇文,黑暗中目光里带着一抹疯狂,他颤声说道:“摩伽罗鱼王,那是摩伽罗鱼王!大官人,你打伤了东海鱼王一只眼!” 刘关站在总兵顺身后,恨恨骂道:“直娘贼,给他那丑相好出气来了么,来杀我就是,毁掉人家的酒算什么好汉。”原来甲板上的酒桶早被波峰不知道卷到哪里。 旭日东升,和煦的阳光洒在平静的海面,宁静安详。一条海船孤零零停泊在破败的码头,水手们正敲敲打打,修补破损的船只,炊烟袅袅,食物的香味儿向四周飘散。 渔村中的大火已经熄灭,到处是黑炭冒着青烟,整个渔村不剩下几座完整建筑了。那座二层酒楼居然还奇迹般的伫立着,在空旷的废墟中十分显眼。 水手们正在清理战场,烧焦的尸体一具具拖出来扔在挖好的大坑里,连同碎木烂瓦和不知道什么破烂,至于会不会有遗落的海珠金银被一起推到大坑里埋了,没有人关心。水手们感兴趣的是酒,是粮食和女人。 海潮退了,露出一片洁白的沙滩。一群一群青蟹在沙滩上四处乱爬,潮水冲上海滩的海虾在蹦蹦跳跳,小龟缓慢的爬向大海,牡蛎却牢牢钉在礁石上一动不动,对大海的家园不感兴趣。 海滩中央坐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大的是个青年男子,身穿蓝布直缀,黑黑的长发遮住了半边脸,浓密的胡须中露出眼睛鼻子嘴,目光却青春逼人。只是他用布带束住胸背,左臂吊在胸前,显然身上有伤。 对面坐着一个清秀的小姑娘,小脸蛋洗的干干净净,安静的低着头,长发披垂到后背,两绺黑发从耳后梳到前胸两侧,绀色小袖虽然脏旧,却拢抚的整整齐齐,宽大腰带上没有一个褶皱。小姑娘规规矩矩跪坐在海滩上,腰板挺直。 大者是崇文,小者是仴女。 15 崇文指了指自己,用一支竹箸在海滩写上三个华字:大出海。然后把竹箸放在仴女面前。 仴族开化远远晚于华族,仴人礼俗文化,建筑服饰,包括文字都学自华族。康仴虽然语言不通,却是同文之国,文字互相都看得懂。 仴地是蛮夷之邦,识字的能有几人,他不知道这小丫头能不能交流,不过总要试一试。 仴女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那三个字,目光中露出奇异的光彩,似乎为这些带来文明的图形而惊喜。终于,她雪白的小手缓缓拿起竹箸,在海滩上写写画画起来。崇文惊喜的看到,小姑娘确实是在写字,那两个字是:花子。 崇文轻轻念出了声:“花子。”他抬起头,有些惊喜的问道:“你叫花子?” 小姑娘听不懂,把花子两字涂掉,又用竹箸写了一个字:仴,把竹箸递给崇文。崇文接过竹箸,换了一块沙滩写了一个字:康。小姑娘看着这个字,水晶一样的双眸中露出灿烂的笑容,她轻轻从崇文手中抽出竹箸,在沙滩写下:海武士。 崇文放声大笑,不住摇头。 两人开始用竹箸交流,刚开始面对面坐着,字在他们四周,不一刻他们站起身来写画,不断扩大书写范围。为了相互看清,字写的越来越大,当花子写了一人多大的一行字以后,崇文开始画起来。 不一刻,一个大龙头出现在沙滩上,他站起身摸着下颌的胡子看了一会儿,又在龙头下画了三道海波,花子拍着手跳起来。 崇文倒退着,刚写了滚海两个字,屁股却撞到一个人身上,回身一看,是李启乾。直起腰来,发现海滩上已经站了一圈人,正兴致勃勃的看着这场奇异的交流,大大小小的字布满海滩,只是他们的字横七竖八,除了他们自己,谁也不知道怎么连起来读。 李启乾指着那龙头说道:“大官人,这是什么?” 崇文说道:“这是咱们的船旗,名字叫滚海龙王旗。” 李启乾大指一挑,赞道:“好威风的船旗,好威风的名字。大官人了不起,武能灭鱼王,文能治船旗。” 崇文笑道:“这名字可不是我起的,是鲶鱼仔起的,花子说这名字好。” 李启乾长大了口:“花子?” 崇文一指那仴女,说道:“她就叫花子,不过我不叫孙大官人,从今以后,我叫大出海!” 昨夜崇文炮击摩伽罗鱼王,拯全船于水火,终于确立了他在大康水手心中至高无上的地位。海上强者为尊,过去大家尊敬崇文,但是服从嘛,未必所有人都乐意。但是当崇文表现出惊人的勇气,谁还不服,大出海实至名归,他就是这群人的滚海龙王。 刘关大笑道:“我也不叫刘关了,小时候我就埋怨家父,张三爷到哪里去了?从此以后,我就是二出海!”崇文笑眯眯看着他,觉得这粗汉有时候也很机灵。 李启乾傻傻问道:“那我呢?” 刘关摸着下巴想了想,说道:“我看你耳聪目明,异于常人,就叫恶石犬如何?” 李启乾骂道:“贼厮鸟,李某响当当的汉子,如何做那吃屎犬。我要跟大出海学操炮,我叫大炮炥。” 林养浩说道:“我也不叫林养浩,我叫海里青。” 刘关笑道:“海螃蟹么?” 林养浩傲然说道:“当然是海里青蛟。” 崇文笑道:“咱们赶走了海妖,要在这里开港贸易,叫恶石岛谁还敢来?从此以后,这个岛就叫龙王岛,南岛嘛,就叫龙尾屿吧。” 海滩上众人轰然叫好,这一刻,他们真的感觉到了自己就是这个岛的主人,无尽的逃亡生活终于入娘的结束了,安生日子谁不想过。 崇文却说道:“虽然鳘人是我们杀的,岛名是我们起的,但我们还不配做这个岛的主人。因为我们的人还陷在岛上,现在,我们去救人。” 刘关奇道:“人在哪里?” 崇文挽住花子的小手,高声说道:“她知道!” 十几个不怕事大的家伙跟着崇文重新来到废墟,自然少不了二出海刘关、大炮炥李启乾和海里青林养浩三人众,总兵顺也非跟着去不可,其余刘怀德、王石头、徐义一伙也背着火铳以防意外,黄谦背着药箱混在人群中。关了这么久,谁知道鲶鱼仔什么样子,有个懂医的跟着方便救治。 花子指着神主背后叽叽呱呱说了几句什么,谁也听不懂,不过意思能猜出来。众人刀剑齐出,很快挖出一个大洞,黑森森蛇腥扑鼻。崇文看了看花子,小姑娘点点头,崇文握了握腰间大刀柄,第一个走了进去。 洞口有一人方圆,勉强能并排行走两人,方向东南。走了一盏茶工夫,洞渐渐崎岖起来,却越来越宽敞,四壁也变成了坚硬的花岗岩。山泉滴滴答答,形成一簇一簇的钟乳石,在火把的映照下显出奇异的光彩。 看来这是走进南山腹地了,从山外面看,绝对想不到山腹竟然别有洞天。花子拉着崇文的大手小心翼翼的前进,忽然面前一空,众人走进了一个大岩洞。岩洞总有2丈方圆,还有两个洞口通向两个方向,花子带着他们走进偏东南那个洞口。 这大山腹中如同迷宫一般,若不是花子带路,就算发现洞口也绝找不到藏人的地方,真难为她小小年纪,记性却出奇的好。又拐过一个岔路口,李启乾忽然指着相反方向说道:“奇怪,看,那边有亮光。” 崇文回头观看,果然后面有微弱的亮光,似乎是山洞一个出口。他问花子:“那个方向是什么?会不会是我们走错了?”花子不知道是否听得懂,只是不停的摇头。 崇文说道:“既然龙王岛是我们的家,总不能连家里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走,我们过去看看有什么稀奇。” 崇文拉着花子转身就走,水手们举着火把给他俩让开路,让他们走在前面。亮光越来越大,忽然崇文看到亮光中有一道黑影疾速向自己飞来,他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只是本能的觉得危险迫在眉睫,他大喊一声:“趴下!”水手们哗啦一声伏了一地。 黑影越来越近,是忽闪着翅膀的蝙蝠,不是一只,后面跟着一群,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崇文大喝一声:“开铳!放箭!射杀他们!” 山洞中顿时发出爆豆般的火铳射击声,巨大的轰鸣在狭窄空间回荡,震的人耳朵都要聋了。更加密集的是弓弦崩响,利箭带着尖啸在鸟群中肆虐,蝙蝠的尖叫更刺耳了,片刻之间死蝠就落了一地。侥幸逃脱了几只,从人们头顶掠过,消失在黑暗中。 众人呆了半晌,山洞里再无动静,这才纷纷站起身,火铳手手忙脚乱的装药,弓弩手则把搭上的箭支收回箭胡禄。刘关说道:“这么深的山洞子里也有这东西,海妖吧。” 林养浩说道:“不是。”他指着一地死蝠继续说道:“就是蝙蝠,这回谁想烤蝠肉吃管够。” 刘关骂道:“入娘的,这么腌臜的事你也说的出来。” 火把下,花子的小脸上沾了灰尘,崇文用手给她轻轻擦去,拉着花子站起身说道:“行了,接着走。” 山洞越来越宽大,终于,一座大岩洞出现在水手们眼前,所有人都惊呆了。眼前矗立着一座不计其数的货物堆成的山!有绸缎布匹,杯盘碗筷,铜铁锡铅,香烛奇木,药材琉璃,也有无数的金银器物,珠宝象牙,犀角玳瑁,翡翠宝石,来自东海任何国家,任何角落的宝贝都像垃圾一样堆积成山。 宝山足有5丈高,大部分易腐物什已经朽坏,散发出阵阵恶臭。各种宝贝却在腐烂和黑暗中散发出幽幽的光彩,众人正是寻着宝光找到这里。在宝山面前,所有人都血脉喷张,心似乎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了。总兵顺喃喃的说道:“鳘人上千年掳掠的船货,都在这里了吧。” 刘关腿一软跪在地下,狠狠抽打自己的脸,生怕这是一个梦。王石头扯烂布袍前胸,张大嘴似乎喘不过气来。李启乾慢慢向宝山走过去,终于合身扑到山上,疯狂的大喊:“我们发财了!我们发财了!我们能把整个东海买下来!” 所有人都癫狂的扑到恶臭的宝山上,在金银珠玉中打滚,山头的物什哗哗往下落,把这群疯子埋了又钻出来,扑进去又埋了。所有人都在狂笑喊叫,抓起宝贝互相朝伙伴身上扔,朝四周扔,朝天上扔,毫不顾忌可能的损坏。 山洞像沸腾的火山一样爆发了。 即便是见过北俱芦洲无数珍宝的崇文,也觉得心惊肉跳,只不过他的承受力可比军中穷汉大太多了,他还保留着最大的理智。而小姑娘花子居然也没有陷入疯癫,依然乖巧的握着崇文的手,笑眯眯的看着这些疯狂的海武士。 崇文拿起一把火铳,单手持铳冲天开火,一声巨响,铅子打在山岩上火星四溅,回声在山洞中回荡。发疯的水手们一下呆住了,互相不知所措的看着,巨大的欣喜让他们忘了一切,甚至忘了他们干什么来了。 崇文的声音在沉寂下来的山洞中回荡:“找到宝藏是好事,可是你们保的住这些宝藏么?一旦消息泄露出去,恐怕整个北俱芦州的国王酋长,江洋大盗都会来到这里,驾着艨艟巨舰,铳弹刀枪能把南山轰平,带甲战士能把龙王岛铺满,你们有命享受这些宝物么?” 16 刘关看着崇文,呆呆的问道:“那可怎么办?” 崇文笑道:“我怎么知道,反正你们搂着宝山睡觉是一定没命。” 刘关又问:“那现在该干嘛?” 崇文说道:“该干什么干什么,难道发了财就不吃饭不拉屎么?好了,现在我们走,去救人。阿谦,把这些宝贝登记造册,分门别类整理出来,好用这些财宝保住我们的小命。” 黄谦喊道:“大出海你饶了我吧,这么多东西我一个人1百年也清理不出来啊。” 崇文喝道:“那就多找些人帮着你一起干,想活命的现在就得忙活起来。好了,大家疯也疯过了,该干正事了,我们走。” 大炮炥李启乾傻傻的问道:“往哪里走?这宝山就是咱们的家,我可不走。” 海里青林养浩一脚踢在李启乾屁股上,骂道:“贼厮鸟,你不想学操炮了,想在这屎坑里呆一辈子?” 恋恋不舍的离开了藏宝窟,强压兴奋的水手们继续寻找鲶鱼仔的囚禁之地,在阴森黑暗的山洞里钻来钻去。忽然,花子挣开崇文的手踉跄着跑起来,口中尖声呼喊着仴语,众人怕跟丢,也只能快步跟随。 道路一拐,一座庞大如宫殿一般的洞窟出现在大家面前,屎尿味儿混合着汗臭扑面而来。十几只火把照亮前方几丈之地,只是洞窟一角,四周阴风阵阵,黑暗中有人微弱的呻吟。 往下看,脚底是黑洞洞的深渊,隐隐听到海浪的低吼,总兵顺看着脚下说道:“恐怕通着大海,这是一个海眼。”崇文扔了一只火把下去,火光划过岩壁,半天才听到在水中浸灭的声音。微弱的火光中,似乎有黑长的活物纠缠扭动,崇文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花子举着火把已经跑的远了,崇文说道:“跟紧了,别让那孩子落单。” 海眼到岩壁之间是狭窄的山岩,形成一条可以通行的狭窄走道,水手们举着火把,小心翼翼的贴着岩壁行走。这深渊实在可怕,加上阴风阵阵,呻吟不绝,真如地狱一般,所有人都双腿发软,心里发毛。 通道逐渐宽敞了些,众人提着的心也渐渐放回肚里。头前的花子举着火把攀上一块大石,冲着里面不住哭喊。崇文快步走过去,只见那是个两块岩石之间的缝隙,岩缝之间不到一人高,用儿臂粗的铁珊封住,铁珊是个活门,以锁头扣在下面的巨岩上。 借着火把的火光,看到岩缝之中囚着几个妇人。从服饰来看,五花八门,各国各族都有,因为恐惧,这些人肉贡品挤成一团缩在最里面的缝隙里。长期不见阳光,这些妇人面色苍白的死人一样,显得两只眼睛硕大无比,又空洞无神,实在是人不人鬼不鬼。 只有一个仴装妇人握着栅栏,急切的和花子说着什么。这是一个年轻仴妇,看年龄也就17、8岁,身着破旧的织金妆花罗振袖,长期囚禁显得面黄肌瘦,眼睛却清澈发亮。尽管披头散发,也不能掩盖这个仴女的容貌,只有一个词能够形容,那就是:国色。 崇文对这几个女人说道:“不要害怕,海妖已经被我们杀光了,这个岛安全了。我们是来救你们的,马上就送你们离开这里。” 仴女眼睛转过来,看着崇文说道:“我叫阿浓,我听得懂华语,也能说一些,谢谢你救了我的侍女阿花。这几个可怜的女人有的被囚禁几年了,十分虚弱,眼睛瞎了,也走不动路,请好好照顾他们,拜托了。”说罢跪坐在起来,双手按在地上,冲崇文俯身为礼。 崇文不敢看这仴女,吩咐李启乾砸开锁头,把这些人送到外面去。 他举着火把继续向前走,这样的岩槛遍布岩壁,一个岩缝中有人把着铁珊冲他喊:“是大康来的么,我听见了华语,我是杭州府徐海,救救我吧。” 崇文好生安慰:“稍安勿躁,你放心,很快就救你们出去。你见到一个叫鲶鱼仔的孩子么?” 徐海说道:“这个槛里只有我一个康人,别的石槛相隔甚远,又这么黑,实在是不知道啊。” 崇文点点头,回身高声说道:“大家分头救人,一个照顾一个,先送到上面酒楼里,让外面的人都下来救人。”众人哄然答应。 他高喊起来:“鲶鱼仔,鲶鱼仔你在这里么?听到答应一声。”高亢的声音在岩洞里回荡。远处黑暗中传来鲶鱼仔的声音:“是大兄么?我在这里,我知道你会来救我的。”崇文心中一阵狂喜,举着火把向黑暗中快步走去。 晚潮退了,明月高悬,夜色如水,折腾了一天,婆苏吉的食材总算都救出来了。鲶鱼仔身上没什么伤,就是在黑暗里时间长了,出来以后泪流不止,双眼暂时不能视物,崇文把他安排在船上,慢慢调理。 被救的贡品中有两个康人,一个是杭州府徐海,一个是宁波府柴德美,字明美。柴德美是个海商,在仴南五岛附近海域被鳘人所掠,囚在恶石岛地洞,船上伙伴先后被婆苏吉所食,只剩下他一个,获救的时候骨瘦如柴,十条命去了八条。 这位徐海却是一位奇人,他本是杭州虎跑寺的一名受戒僧,法名普净。一次,青楼女子王翠翘到虎跑寺上香,被徐海看见,惊为天人。从此徐海下决心破戒,出海投奔叔父徐唯学,徐唯学正是仴国平户港的康商。不过这位徐和尚比较倒霉,还没到仴国就被鳘人所掠,吃尽了苦头。 都是华族一脉,总有几分香火情,水手们把这两个康人也安置在船上,好生照料,除此以外就是侬姬和花子主仆了。小丫头帮助水手们救出伙伴,还发现了一座宝山,理应受到更好的照顾。更何况花子十分乖巧,很受水手们喜爱,早就把她当做自己人。 总共救出了2百多人,都是在海上不幸被掳,船没人亡,沦入蛇口。天南海北,什么人都有,有个身高7尺的巴塔哥尼亚巨人,还有个金发碧眼的白皮,来自西洋的老海贼贝尼托格雷厄姆。 这些家伙就没那么幸运了,人太多了,除了太过虚弱的安排在村中唯一的建筑里,其他就只能露宿在海滩,好在这里气候温暖,暂时还能对付。 囚徒们十分凄惨,黑暗潮湿之中呆的太久,都带着浑身的病痛,几乎所有人都暂时性失明,时间太长的就永久性瞎了,总有十几个。更要命的是,这些人来自天涯海角,语言不通啊,谁也不知他们家在哪里,能干什么。 好在这些人虽然眼睛不好,鼻子却都灵的很。黑暗的岩缝里,只要扔进食物,这些人凭鼻子就能辨别方向,蜂拥而上争抢。到了陆地上,这些习惯还保留着,水手们端着食物送过来,总能引发一阵混乱厮打。 海滩一块大礁石上,崇文和总兵顺相对而坐,暂时逃离了喧闹的人群。崇文说道:“救人救到底,他们太虚弱,一场雨下来恐怕就得出人命,直库里不是有行军帐么,还有遮阳棚,都拿出来给他们用上。” 刚刚发了一笔惊天大财,总兵顺也出奇的大方,他点头道:“是,倒是应该,只是这些人怎么办?我们自身难保,总不能管他们一辈子。” 崇文看着月光下乱哄哄的人群,说道:“我们不能永远躲在这里守着宝贝,像野人一样活一辈子,这岛终究要筹划整治一番,开港修路,筑城开矿,哪里不需要人手,总能用的上他们。” 总兵顺苦笑道:“这些家伙路都走不动,还有女人,恐怕用不上。” 崇文笑道:“海上人家没那么脆弱,我跟你打个赌,用不了半个月,这些人就会恢复如常。” 总兵顺叹了口气,说道:“恐怕我们的粮食撑不了多久,村里的粮库也让这些混账烧了个七七八八,没剩下多少。直娘贼,这些杀才出了海就像野兽一样,不烧杀一番就吃不下饭。” 崇文说道:“这我倒不担心,海里鱼鳖成群,山里野果一年四季不断,暂时还不怕。我担心的是那个海眼。” 总兵顺说道:“我也觉得不对劲,弄不好就是那迦蛇神族的一个巢穴,婆苏吉就躲在那里养伤。” 崇文说道:“入娘的,管他是什么神佛,反正谁也别想在我们岛上白吃白喝。” 几天以后,轰隆隆一声巨响,整个南山都颤动起来。岛民惊恐万状,傻愣愣的看着山中冒出大股尘烟,水手们疯狂大笑,乐不可支。 崇文下令从船上搬了2百斤粗火药到岩洞,在海眼四壁凿洞,然后填满火药爆破,将岩壁炸塌内陷,彻底封死了海眼,什么神也休想从这里爬上来骚扰人类。这个岩洞太过邪恶,令人作呕,水手们用大石将几个洞口砌死,妖魔横行的恶石岛最后一丝痕迹消失了。 17 当年,崇文的祖父太祖高皇帝率领34名好汉逃离濠州,攻克了定远城,开始了征伐天下的征程。崇文没那么大的野心,连南京城在他心里都有些模糊了,他不认为龙王岛就是他的定远城。不过要在这里安家落户,总要把山山水水摸清楚。 黄谦居然从宝山中翻出一口西洋钟,只不过年头太久有些损坏,发条早就停了。万幸的是,难民里面有个西洋海贼老贝尼托格雷厄姆,这家伙在船厂当过学徒,很些有机械巧思,居然摸索着把这座钟修好了,指针又开始咔咔走起来。 水手们哪儿见过这玩意儿,惊叹不已。崇文可是知道,这不是玩具,是计时工具,光能走不行,还要校正时刻。养了几天,身上疼的没那么厉害了,他带着鲶鱼仔,贝尼托,徐海,徐义,刘怀德几个踏上了勘察之路 之所以带上徐海,是因为这花和尚很有语言天赋,海滩上厮混了一阵子,居然和大部分难民都能交流,仴语、琉球语、吕宋语和暹罗语、卢西塔尼亚语、波斯语都能来的几句,加上他本来就是和尚通梵语,水手们无意中得到了一个万能通事。 有了通事就可以交流,就能安排难民干些力所能及的活计。强壮的进山伐木,扎筏子出海捕鱼,虚弱的采集野果,清理地坪。船上两个木匠指挥难民建造木屋,立栅为寨,岛上倒是有了几分兴旺迹象。 崇文带着徐海,是因为和贝尼托交流方便。 虽然这个岛曾经妖魔横行,山里不太可能有野兽,但是几个人还是带了兵刃火铳,以防万一。岛不大,几个人不到一个时辰就登上了南山主峰,龙王岛尽收眼底,心胸为之一畅。 鲶鱼仔兴奋的说道:“大出海给这峰起个名字吧。” 崇文略一沉吟,说道:“就叫龙首峰。” 找了一块平坦之处,几个人把乱石灌木清理干净,徐义把一根一人多高的杉篙立在中央,天气晴好,阳光把直杆的影子投在平地上。 崇文对鲶鱼仔说道:“你看这杆影,是不是越来越短?这是因为太阳是由东向西运转,运转一周天就是12时辰,8万里。午时二刻太阳在我们正头顶,杆影最短,随后太阳偏西,影子又开始拉长。 所以影子最短的时候,就是正午,按照西洋的说法就是12点整。只要在杆影最短的时候,把时针调到12点这个时刻,这钟就准了。” 鲶鱼仔说道:“这钟可是好,比船上的沙漏准多了。” 崇文说道:“海上掌握准确的时辰太要紧,要是半个月前我有这口钟,我就能算出准确航向,我们就到不了这鬼地方了。” 鲶鱼仔笑道:“这地方也挺好,有山有水,要不是有海妖作祟,早被人抢占了,也轮不到我们头上。” 崇文说道:“你这话说的在理,这岛是个宝岛,若不想被别人抢走,我等非要坚城大炮不可。可是城如何建,炮如何铸,那可就是入娘的大学问了。我们先要把龙王岛的山川地理摸清楚,有了这口钟,我就能把全岛各处测的分毫不差,山川险要尽在我手,什么样的贼寇也让他来得去不得。” 鲶鱼仔倒吸一口气道:“这口钟如此厉害。” 崇文说道:“你看这钟盘,有三根针,时针、分针和秒针,妙就妙在他把一日均分成24时,1440分,86400秒,分毫不差,你学过日月星辰运行一周天8万里,那你就能算出一秒运行138丈。 若你想侧龙王岛东西长度,你可在最西端立杆侧影,见竿影最短时是几时几分几秒,再在最东端测出竿影最短是几时几分几秒,两地差几秒,你乘以138丈,既可得龙王岛东西距离多寡。” 鲶鱼仔沉思半晌,说道:“大出海真是厉害,这也想的出。我知道如何测南北了,我们的船南北行驶,只要我测出每分钟航行多远,南北航行用时多少,就能测出南北距离。” 崇文大笑:“正是如此!不过光是测这些还不够,还要测山高,测水长,这就要用上勾三股四弦五之术了,慢慢来,这些都会教给你。” 校正好了钟表,崇文通过徐海问贝尼托:“我听说西洋炮术通神,有没有一种炮射程极远,架在这里就可以封锁整个海港?” 贝尼托说道:“那是不可能的,距离太远了,为什么要把炮台设在这里?”他指着山下的海港说道:“大人你看,海港南北都是巨大的海矶,这是天然的炮兵阵地,从两侧高地向航道射击,正好构成交叉火力,任何船只也不可能通过封锁。而且海港南北的高地很高,根本不可能被攻占。” 崇文观察了许久,说道:“不,从正面海上当然无法攻占,但是从侧背的缓坡是可以爬上去的,这是岸防的弱点,除非。。。” 贝尼托说道:“除非用城墙把炮台侧背保护起来。” 崇文微笑着说道:“正是。可是大炮从哪里来?我听说你在西洋船厂做过船匠,你能不能铸那种大威力的火炮。” 贝尼托摇头说道:“我没有铸过,只是看炮工铸过。” 徐义凶神恶煞的喝道:“不会铸炮要你何用,你想到海里喂王八么。” 徐海翻译的声色俱厉,老海盗大惊失色,说道:“我可以试试,不过。。。不过大威力的火炮会很贵,很贵很贵,而且铸炮成功率太低,很不划算。” 崇文暗想,如今我宝山在手,怕的不是贵,而是这成千上万的铜从哪里来。看来仴国之行要提前了,粮食、布匹、盐、铁工具、铜料、油脂、火药这些东西是当前急需,非从仴国搞来不可。可是仴国沿海岛寇如毛,自己只有一艘船,独闯龙潭没有大炮可不行。 他心里一动,说道:“我在南京火药局曾经见过一种西洋快炮,子铳事先装填好,开火之时把子铳置于母铳之内,射完换装子铳即可,射速飞快,你可能制?” 贝尼托说道:“大人说的是一种子母炮,此炮射速很快,每分钟可56发。只是子炮的身管太小,装药也不够,射程和威力不足,不可能覆盖整个海港。” 崇文说道:“这种炮我要用在船上,船上的武备我有些不满意。” 贝尼托说道:“用做舰炮最好不过,对付东海上的海盗很轻松。” 崇文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我现在就需要这种子母炮,如果你能在一个月之内给我铸出来,你就是我的伙伴,像船上的48名大康战士一样。” 贝尼托说道:“可是我并不是炮工,不一定铸的出来。” 崇文指着山下壮阔的东海说道:“那就只能请你和那伽蛇神族作伴了。” 贝尼托打了个寒战,苦着脸说道:“我一定尽力,不过我宁可下地狱也不想看见那些天杀的蛇神,要是铸造不成,你还是把我杀了吧。” 崇文大笑,鲶鱼仔疑惑问道:“可是铜从哪里来?” 崇文说道:“阿谦从宝山里面已经掘出了上万贯铜制钱,还不够铸几门子母炮么?若是铸的顺利,我还想把船上的大铳融了改成子母炮呐。” 鲶鱼仔眼神发直:“拿铜钱铸大铳,我们可阔气的很啊。” 崇文说道:“大康如今钱贱铜贵,把制钱融了铸铜器的比比皆是,这不算什么。何况如果真的铸出来,此铳就是东海炮王,你的小命就能多留些日子了。” 一行人从龙首峰向东,沿着龙王岛南海岸和东海岸艰难跋涉了几日。观测日月山川,记录数据,回去之后还要好生计算。 在群山之间发现了香樟木,有几人合抱大木,这可是上好的船材,崇文又动起了在龙王岛造船的心思。 通过和贝尼托的交谈,他觉得西洋夹板船也有所长,比如他的舵轮,就比康船轻便的多,视线也好。再比如他的炮甲板,炮阵列在两弦,火力也比康船猛的多,而且两侧对敌,没有帆篷遮挡视线,射界极佳。 当然西洋船没有水密舱,船型底口大上口小,适航性和安全性都不如康船。而且西洋船的软帆也无法逆风航行,不像康船是硬帆,逆风也可勉强行船。 为何不把福舡、广船和西洋船的长处结合起来,龙王岛隐秘,又有优良海澳,倒是试制新式海船的好地方。随后他摇了摇头,那还太遥远,先把眼前的难关过了再说。 岛上没什么矿产,崇文只发现了一些石灰石、硫磺,和一条铜矿脉。不过他反复勘察之后,认为铜矿没什么开采价值,矿脉太窄,岩石又太硬,开掘成本太高,不如买铜锭划算。 整个南海岸和东南海岸礁石密布,险滩激流,小船渗透有可能,海上大规模入侵绝无可能。倒是岛北面大片棕榈树后就是一片白色沙滩,不可不防。南山上的山泉汇集成河流,一条从西北方向入海,形成一片肥沃的冲击平原,不知道是不是鳘人在这里开垦出水田,总有千余亩。 另一条河流从东海岸入海,河流不长,入海口紧邻着一个澳口。渔村这个澳口取名西港,东海岸河口处这个澳口取名东港。西北方向入海的那条河取名清涧,东海岸入海的河流取名明涧。岛的东部一片蛮荒,密布着灌木和树林,一派莽莽苍苍的壮美。 崇文一直在考虑怎么利用东港,如果东港是未来龙王岛水手的军港,又该如何设防。 在南山上他们发现了一处温泉,几处泉眼冒着热气汩汩出水,让大家乐开了花。虽然他已经习惯了浑身臭烘烘,但是能在热水里泡一泡,换件干燥又干净的衣服总是享受。几个人扔了几块石头在汤坑里当座椅,脱个精光大泡温泉,热腾腾的汤水中,浑身的伤似乎没那么疼了。 18 崇文说道:“我听说山里的热汤对伤患极有好处,鲶鱼仔,回去以后跟木匠李二知会一声,让他带着人在这儿盖几间热汤屋,把咱们的伤号送到这里来好好泡一泡,伤好得快。” 鲶鱼仔答应一声,徐义却哭了起来,说道:“要是我兄长活到今天该有多好,有了这么好的地方,再也不用被人撵狗一样追赶了。” 沉默了许久,崇文说道:“死了的弟兄不能白死。我在南山找到了龙眼方位,煞是好风水。就在那里修一座众义祠,给死的弟兄们立神主,岁有血食,香火不绝。 有子嗣的,要想方设法接到龙王岛,继承家业,宝山也有他们一份。没有子嗣的,我们就想办法寻一个承嗣,他们为我们送了性命,不能连个烧纸的人都没有。” 徐义哭道:“大出海大恩大德,今后绝没有哪个弟兄畏死贪生。不过我倒是觉得,岛上光修祠还算不上扎下根,还要修一座三婆神庙。咱们这一路惊涛骇浪,一直在生死关头打转,若不是三婆娘娘保佑,哪有今天的神仙日子,得敬着。” 崇文说道:“正是,连海妖都知道礼敬摩加罗鱼王,我们更不能忘了三婆娘娘恩德,回去就修三婆庙。就在鱼王庙旧址,正好把出入宝山的洞口遮掩起来。” 徐海说道:“大出海真是大仁大义,徐海愿为龙王效死。” 崇文哈哈大笑:“我可不想让谁效死,你若觉得我们救了你过意不去,以后发达了别忘了我们就是,江湖路长,总有相互照应的时候。” 徐海神色一黯,说道:“我一个破戒的僧人,身无分文又无拳无勇,怕是难有出头之日。” 崇文拂开脸上湿漉漉的长发,说道:“谁说的?用不了多久,这条南蛮航线就会尽归龙王岛掌握。只要你在平户立足,奄美、琉球、吕宋、安南、暹罗、婆罗洲这些南蛮货尽归你经营,还怕不能飞黄腾达么?” 徐海眼睛亮了起来:“大出海实在是慷慨。”随即神色又暗淡下来,低声说道:“大出海为何如此信任我,我搞不懂。” 崇文看着南山的莽莽森林,缓缓说道:“我看中的,就是你的聪明,这么快就掌握这么多夷语的人,绝对是经商的一把好手。 不过天下这样的人很多,还有一条更要紧,想让我信任,必须是和我龙王岛共过患难的好汉。我不管什么身份,来自哪里,我也不管你是赤诚君子还是奸诈小人,我管你是还俗僧人还是大康天子,同生死者,即兄弟。你明白了么?” 徐海正色说道:“徐某铭记在心,同生死者,即兄弟。” 崇文说道:“你不光要在平户替龙王岛经营南蛮货,龙王岛也有许多货物需要你采买,黄谦自然会和你商议,此事关系全岛安危,尤其不能耽误。” 徐海说道:“大出海且放宽心,我也是龙王岛众,滚海龙王旗到处,就是徐某死所。” 崇文哈哈大笑:“明白这一条,龙王岛众就都是你的兄弟,死了我们就在南山龙眼众义祠重聚。” 见崇文说的豪迈,温泉坑里所有人都精神一震,连西洋老海贼贝尼托格雷厄姆都为之动容。他大声问道:“如果我铸成了你们的大炮,我就是龙王岛众了么?” 崇文说道:“我说过,我不管你什么身份,只要跟我们共过患难,就是兄弟。你早已经是龙王岛众了,即便你是个不可救药的笨蛋,什么也造不出来,那又有什么关系,众义祠里早就给你留了位置。” 温泉坑里一片寂静,忽然刘怀德从热汤中高举右臂,大吼一声:“同生死者,即兄弟!” 所有人都振臂高呼:“同生死者,即兄弟!” 泡完了温泉,鲶鱼仔给崇文梳理一番,又修了面,新鲜出炉的龙王岛大出海不再是胡子拉碴的老海盗,而是英气勃勃的年轻海商。。。 经过详细勘察,崇文对龙王岛的山川地理了然于胸,一座坚不可摧的龙王城已经在心中酝酿成型。 几天以后,一行沿着明涧回到西港。此时的西港正干的热火朝天,渔村彻底变成了夯实的地坪,曾经的鳘人村落荡然无存,连埋葬鳘人的大坑也长起了野草。临港一侧扎起了木栅,一座座木屋正在木匠的指挥下逐渐成型。 来自天南海北各个部族,身世乱七八糟的难民正在建设新的家园。 一个巨人排开众人,伏在崇文脚下,如同一座肉山在崇文面前咆哮着。刘关哭笑不得的说道:“自从你走了以后,这家伙就一直纠缠我,赶都赶不走,谁也听不懂这家伙说什么。” 崇文诧异的看着徐海,徐海说道:“他大概是说,他是巴塔哥尼亚人,远在万里之外。按照他们家乡的习俗,要给救命恩人为奴,终身报答,请你收下他。” 崇文一愣,随即说道:“我不需要奴仆。”转身就走。 巨人追上来,又跪在崇文身前,急切的说着什么。崇文走也不是,站也不是,这巨人是个朴直愚钝的性子,实在是认死理。崇文被逼的没办法,指着神庙故址2丈高的摩加罗鱼王神主说道:“如果你能把那泥塑推到,我就收下你。” 泥塑虽然已经破败,但是依然不啻万斤,哪里是人力能够撼动。那巨人却毫不犹豫的大步上前,抬头看着那巨大的神像。 神庙废墟已经清理出来,这里将是未来的三婆娘娘庙,鱼王神主是必须要清理的,水手们给泥塑套上粗索,正准备拉倒这大家伙。见那大傻子跃跃欲试的样子,都放下手中的活计,嘻嘻哈哈围过来看笑话。 巨人整了整腰带,肩背扛住神像底座,先试了试发力角度,一切准备就绪。只见他怒目圆睁,双膀较力,双腿像铁柱一样斜撑在地下,一双赤足陷进地里足有寸许。即使是围观的水手们,也感觉到这惊人的力道,巨人的低吼中,肩膀抵住的部位泥块崩裂,只是神像纹丝不动。 哄然大笑声中,巨人发出惊天一声吼,这一次他爆发出了全力,神像晃动起来,虚浮的泥块从泥塑身上噼里啪啦落到地面,摔的粉碎。这下大家笑不出来了,虽然这巨人并没有推到神像,但是这力道也实在是惊人。 刘关大笑道:“行了傻大个,不用推了,我们服了你了。” 崇文也笑着走上前去,劝住了巨人,对徐海说道:“你跟他说,别脱力受伤,让他和大家一起,把神像拉倒。”徐海对巨人说了几句,巨人茫然的看了崇文一样,崇文指了指已经套上绳索,准备拉拽的水手们。 巨人这才点点头,眼中露出喜色。崇文和巨人都套上了索套,崇文喊着口号,大家一齐用力,神像哄然倒塌,烟尘弥漫中碎成无数碎块,众人一片欢呼。 巨人也咧开嘴大笑起来,崇文拍着他的肩膀说道:“看见没有,我不需要给我为奴的莽汉,我要的是和我一起催山蹈海的兄弟,明白么?” 徐海翻译过去,巨人一边点头一边大声说着什么,崇文听不懂,倒也能猜个大概。他转过身,笑着向水手们高喊:“这傻大个要入伙,咱们要他么?” 二出海刘关和其他水手乱糟糟的答道:“要!” “这家伙太有劲儿了!” “让他扛大铳!” 崇文大笑道:“从此以后,你就是我龙王岛众了,不过现在还没有合适的铠甲兵刃给你。”徐海翻译给巨人,巨人得意的笑了笑,转身向船上跑去。不一刻,提着一柄30斤大斧跑到水手们面前,这是船上斩圆木铁索的大斧,沉重锋利。 巨人抡了几下大斧,虎虎生风,随即大喝一声砍在地下,斧背没入土中,这力道也实在惊人。徐义笑道:“一斧就能把那头犀牛脑袋斩下,早有这小子何必废那么多弩箭。” 崇文说道:“你得有个名字”他略一沉吟,说道:“我看你力大如牛,又是捡了条命,是个有福的,以后就叫你来财牛如何?”他指了指巨人,反复说了几句:“你,来财牛。。。我,大出海,明白?” 那巨人并不是真傻,马上就懂了,跟着重复:“你,来财牛,我,大出海。。。”水手们哄然大笑。 罗盘舱,崇文在一块白绢上正专心画图,仴女浓姬捧着一个黑漆茶盘走进舱来,茶盘里青花瓷茶盏,茶盏里是一碗香茗。 浓姬把茶放到崇文近前,探头看着崇文画的是什么,那是一座城,奇怪的城。这城背靠南山,分东西两座子城。 西子城以西港为中心,城墙沿着港口北侧海矶向东延伸。南侧海矶也有一段城墙,与南山主峰联成一体。东城是一座山城,建在岛东部的半山腰,城墙一直绵延到东港北侧。两城之间还有一道城墙,横过村东北的水稻田,把东西两座子城联成一个整体。 19 整体来看,龙王城分成三个部分,西部是商业区,过去的渔村将来都会变成店铺和货仓,沿着港口北矶还有一个船坞,是一个船械所。中部是居民区,沿着一条中央大街划分成6个里坊,将来要兴建沿街住宅。 东部山城是军事区,囤积龙王岛的军用物资,也是龙王岛众议事的所在。山城下是工业区,东港将是未来的龙王岛水师军港,军港北侧是一个大型造船厂,围绕着造船厂有配套的木材处理厂,帆蓬制造厂,铜铁冶炼和铸造厂,火药厂和军需仓库。 全城共有7座城门,另有2座水门,负责处理城内的生活污水和垃圾,城内的生活用水主要从山中各泉眼接入。城北开阔地规划成农田,围绕明涧修建了一条条灌溉渠。 东海岸的清涧主要供工业用水,清涧上游落差很大,崇文和老贝尼托商议之后,设计了一系列水利机械,水利锯床,水利车床和镗床,水利磨床。老贝尼托还想兴修一些水利磨坊,水利纺织机械,被崇文否决了,龙王岛太小,不需要五脏俱全。 城墙不采用夯土包砖结构,是采自南山的石砖砌城。修有女儿墙和垛口,城门上有城楼,正面有马面,拐角处有角楼,密布着炮位。在东西两港和南山关键部位都修建有炮台和瞭望哨,南山靠海岸部的隘口修建关卡,龙首峰上设置了灯塔,防御南部海域可能的小规模渗透。 见浓姬走进舱室,崇文把笔放下,笑着问道:“你眼睛好了?” 浓姬躬身说道:“大好了,多谢关照。” 崇文拿起茶盏啜了一口,说道:“鲶鱼仔又跑到哪里去了,怎么让你奉茶。” 浓姬说道:“不怪鲶鱼仔,多承关照,又把舶长舱让给我主仆,我一个弱女子实在是无以为报,伺候起居也是应该的。” 崇文强忍着把茶吐出去的念头,入娘的,咸的。低头一看,碧绿的茶汤,茶味没有多少,倒是炒糙米的香味多些,明明是一碗茶羹。 原来神武皇帝提倡节俭,喝茶都是将生茶炒制之后直接冲泡,而仴国还保留着古风,把茶磨成茶粉,再加上不少调料烹制而成。崇文喝惯了康茶,仴茶已经不习惯了。 不过温香在侧,再不习惯也得忍着,多喝了几口,特别的香味慢慢习惯了,倒也不是难以入口。他哪儿知道,浓姬为了这一盏茶足足忙活了1个时辰,天不亮就开始烹制了。 浓姬好奇的看着白绢上的图,问道:“这是南京城么?好奇怪。” 崇文笑道:“这可不是南京城,南京城比这座城可大的多,这是龙王城。” 浓姬看了一阵,说道:“龙王城?是要建在龙王岛的城么?和我们仴国的城不太一样。” 崇文问道:“哦?何处不一样呐?” 浓姬说道:“仴城大多依山而建,主楼高大坚固,城主在楼上就可以瞭望四野。城内住的都是武士,商人和平民在城外的城下町。可是你的城,把海港都囊括了,里坊似乎也大多是商民。。。这样花费不太大了么。” 崇文点点头,说道:“你们的城是保护领主的,大康是百姓之城,绝不会把百姓弃之城外,这些花费都是应该的。”停了一下,他说道:“龙王岛没有领主,只有兄弟。” 经过这段时间的修养,浓姬气色好了很多。东海的阳光下,肤如美玉,目光中闪烁着流星般的光华。她虽身材娇小,举止中却有一股从容柔和的气质,偶尔抬起头来,黑眸专注的看着人,似乎能看到人的内心。 她嫣然一笑,说道:“我明白了,你们是大康的海贼众,你是海贼大将。” 崇文一愣,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好久才说道:“你看我像贼寇么?” 浓姬轻笑道:“在我们仴国,海贼可不是不善的称呼,他们是一些勇敢的人,没有任何人能够夺走他们的自由。他们的贪婪让所有人都吓的发抖,即使是将军和诸国守护也有求于他们。。。你们不是英勇的海贼么?。” 崇文说道:“看来你对仴国海贼倒是了解的很,你是什么人,能跟我说说仴国海贼么?” 浓姬躬身施礼,说道:“失礼了,因为我身份特殊,恕我暂时不能透露,以后你会知道的。我也是海边生长,是大海儿女,我能告诉你一些海贼底细,不过我有个请求。” 崇文心中暗笑,这女子和宫里的女人真是不同,没有半分逢迎媚气,刚刚脱了樊笼就要跟自己做交易,这绝不是无见识的愚氓之女。他微笑着说道:“请说便是。” 浓姬说道:“我请求大出海把我主仆送回仴国,还有岛上的6个仴人,请一并送他们回家,和亲人团聚,我家必有回报。” 崇文微笑道:“你想多了,我们救人是激于义气,从没想图你们什么。”随即调笑起来:“你们又不是肉票,就算是肉票也柴的很,实在是无味。” 浓姬好奇的问道:“什么是柴?” 崇文说道:“在我们大康,海上大盗绑票勒索,家中富裕能多出赎金的叫做沉香,穷苦人家就是柴。岛上有几万里外的民多郎人、宾童龙人、吉兰丹人,我们找谁去要赎金?你们愿意回家,我们是求之不得,岛上粮食不多,我们也养不起啊。” 浓姬笑了,如鲜花灿烂,她说道:“这样就好了,要说仴国的海贼众,恐怕柴德美大人比我更了解,他往来康仴多年,由他来说岂不是好,我补充就是。” 崇文点点头,说道:“也好。” 柴德美就在船上,身体恢复了七八成,鲶鱼仔把他请到罗盘舱,即退出舱外和花子聊天。舱中只有崇文、浓姬和柴德美三人,崇文请柴德美坐下,询问日本的海上势力。 柴德美是大康宁波府人士,已经是三世海商,专走仴国航线。此人40岁上下的样子,身材不高,海上的风吹的他面容黝黑,眼睛却很锐利。大风大浪见的多了,遇救之后很快恢复了沉着镇定的模样。见崇文发问,柴德美操着一口宁波口音的官话慢条斯理的说道: “这仴国其实是三个大岛构成,西面两个大岛勾连在一起,曰本州、曰九州,中间隔着马关海峡,东面的那个岛是四国岛,隔着濑户海与西面的两个岛相望。” 他做了一个怀抱手势,继续说道:“就如同是两臂虚抱一个孩童,四国就是胸前孩童,两臂就是本州和九州,后背嘛,就是芶丽国,其余部分都是海水,两臂之间只有一个马关海峡相连。 在仴国的胸前和背后海域,分散着不计其数的岛屿。这些岛民十分贫苦,衣食不周,可是民风彪悍,善于舟揖,一旦岛上困苦乏粮,就只能出海掳掠,挣一旦之命。仴国称这些岛民为水军,即海贼也。 这些海贼慢慢结成大股,就算是仴国的守护大名,国主将军也不敢小视。仴国内争激烈,征伐无日不休,有聪明的,就想到拉拢这些海上水军为自己所用。比如2百年前的坛浦合战,源氏就拉拢了伊势的河野水军,纪伊的熊野水军和摄津的渡边水军,最终才战胜了平氏,建立了镰仓幕府。” 浓姬小嘴角轻轻翘起,插话道:“那也是因为源氏警固众松浦水军英勇善战,逼迫平氏阿波水军主力倒戈,才有了源氏的大胜。” 柴德美微笑着说道:“原来三岛松浦氏还是源氏一族,倒是头一次听说。此战的详情,我一个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侬姬说道:“并不是所有海贼都是野蛮岛民出身,比如松浦氏,祖上就是嵯峨天皇之后裔,松浦先祖源赖光出任肥前守,这才有了松浦四十八党。黑鞑通过海对面的芶丽国攻打仴国,松浦武士才以平户、对马和壹崎三岛为根据,劫掠芶丽国以为报复。” 崇文笑道:“哦,如此说来,曲在芶丽了?” 浓姬理所当然的说道:“那是自然。” 崇文暗想,看来这位浓姬和三岛松浦氏必有极深的渊源,不过他并不想纠缠这些细节。他看着柴德美问道:“如今这些水军都如何了?” 柴德美说道:“仴国纷争从来就没有停止过,陆上的将军、守护和豪族要利用水军,水军也利用陆上势力,争夺海岛船只。这些水军也起起伏伏,成败不定,有些成了陆上强者的家臣,被称为警固众,专为主家征战的。也有的独霸一方海面,设关所收帆别钱,也有的放洋出海,或者走私或者劫掠,不一而足。 因为肥前国的松浦氏正处于仴国背部,距离芶丽国很近,颇占地利。所有仴国船只,只要出马关海峡入芶丽,或者大康,就必然经过三岛,松浦水军由此最为兴盛。可是松浦氏也只能称霸外洋,他要过马关海峡入濑户内海,就寸步难行了。 这濑户内海十分要紧,仴国多山,陆路运输十分不便,大宗货物只能通过濑户内海船运。尤其是仴国京都在濑户内海最东端,无论是九州、本州西部、四国的货物,或是芶丽、大康的货物,都要通过濑户内海运往京都,这内海自然船舶如织,财货如山了。 这濑户内海上的岛屿成千上万,岛寇自然也是多如牛毛,官府剿之不绝,只好任这些水军设关收银,肆意劫掠,苦的只是商民。殆至南北朝并立,66国豪族各拥一方,征战不休,无论运输军粮,调动兵力,都绕不开濑户内海。海贼众也依附陆上势力,互相吞并,终于形成了几个大股。 最有名的自然是村上水军,他最先投靠了角根尊氏,并且说服盐饱水军一齐为将军效力,如今角根家一统全仴,开衙建府,村上水军和盐饱水军自然称霸濑户内海。” 20 浓姬说道:“也不尽然,濑户内海很广阔,村上一家不可能独霸。安艺国以西,就是大内水军的天下,能美岛、吴岛、日高岛、浦刈岛水军都投靠了大内氏,听说屋代岛水军白井氏也成了大内义弘的家臣。” 崇文沉思着喃喃说道:“大内义弘。。。大内义弘,我在大康隐隐听说过这个人,似乎是角根幕府麾下的一方大将。” 浓姬说道:“大出海远在天朝也听说过此人么?” 崇文说道:“偶尔风闻,并不知详情。” 浓姬说道:“大内家本是周访国守护,大内义弘就是现任大内家督,此人十分英勇善战,深得幕府信任。当仴国南北朝时期,南朝在九州设立镇西将军府,得到大部分九州豪族支持。 九州最大的豪族有三,少贰氏、大友氏和岛津氏,当年幕府支持的北朝试图拉拢这些豪族,打败南朝的镇西府。 只是这些豪族是墙头草,在南北朝之间反复摇摆,致使幕府多次吃了败仗。幕府任命的九州探题金川了俊毅然请周访国大内义弘进入九州,这才彻底打败南朝镇西府,征服全部九州,那时的大内义弘只有16岁。 大内氏随后又帮助幕府打败11国守护山内氏清,幕府为了酬谢大内义弘的功绩,封他为8国守护。这8个国不仅控制着濑户内海西部,还控制着本州和九州之间的马关海峡,是仴国海上贸易的咽喉要道。至此,大内家把持了九成对芶丽和大康的贸易,成为仴国最富有的豪强。” 柴德美说道:“他在安艺国建立山口城,松浦氏劫掠所得都在山口城交易,来自全仴的仴货也通过这里出海。我去过那里,真是繁盛,号称仴国西京,果然不假。 不过康商到山口城要向海贼众交太多的帆别钱,并不划算。康商还是喜欢在平户交易,平户是自由港,松浦家并不收税,只是采买。不过仴国的海贼众却喜山口城,在那里和琾城的大商人交易。” 浓姬说道:“仴国最繁华的所在还是在京都近畿,既濑户内海东岸,东岸最大的海港就是琾城。琾城的海货只能来自山口城大内氏,所以大内义弘实际上成为了琾城的主宰。为了用琾城的钱影响幕府,大内义弘常驻琾城,角根义诠将军近来多病,大内义弘想左右下一任将军的人选。” 崇文说道:“就是说他实际上已经收买了村上水军和盐抱水军,打通了海货到京都的海上航路,仴国大半的布匹、书籍、铁器、药材,甚至铜制钱都在大内家控制之下。” 浓姬说道:“正是,大内家实在是幕府将军以下第一人。” 崇文叹道:“此人真乃是仴国的吕不韦,只是不知他会不会落得吕氏的下场。” 侬姬说道:“不过要说大内家控制了整个仴国海面,也未见得。” 崇文奇道:“哦,莫非还有对其不满之人么?” 浓姬说道:“这还是要从村上水军说起。其实村上水军在上代当主村上义弘死后已经分家,他的三个儿子各据一岛,村上义显在能岛,村上显忠在来岛,村上显长在因岛,能岛一脉只是表面上的家督,三家其实各行其是,互不统属。 来岛的村上显忠是伊势水军河野家的女婿,河野家当主河野通直无后,想让显忠继承河野家主的位置,但是遭到家臣的反对,因此河野家内部起了纷争。 河野家臣之所以敢于反对当主,就是因为大内家暗中支持,大内义弘不希望河野和来岛村上合为一家,邻居太强了总不是好事。这让村上显忠十分记恨,如果他真的继承河野家督,来岛村上很可能会与大内水军开战。” 崇文奇道:“若是村上其余两家水军并不支持来岛,那来岛村上岂不是必败无疑?” 浓姬笑道:“大内水军可以打败来岛村上,可是想剿灭来岛实在是不能,来岛附近海域不知道多少海岛,谁知道他躲哪里?大内的商船只要通过那片海域,你不知道他从哪里出现劫掠。大内要的是海路畅通,和来岛开战实在是得不偿失。” 崇文脑袋里仴国的形势慢慢清晰起来,沉思良久,他忽然抬起头说道:“不对,你们总是说仴国的海上贸易要走马关海峡。可是既然仴国是本州、九州虚抱四国,那濑户内海必然还有东西两口通外洋,海贸为何不走这两条航线。” 柴德美说道:“这就要说到其他几支水军了。濑户内海的东出口,叫做纪伊水道,纪伊水道东岸就是纪伊国,纪伊国最强大的就是熊野水军,十分野蛮,无论是幕府还是大内家都无法掌控。除此以外,如果你想通过纪伊水道,还有西岸四国岛的阿波水军,和淡路岛水军,一点不比走濑户内海安全。” 崇文不由得叹道:“实在是遍地皆贼啊,如果从南面这个海口进入濑户内海呐?” 柴德美说道:“如果从南面进入仴国,那你首先面对的就是九州岛最南端的岛津水军。岛津氏自古就是九州三大豪族之一,长期领有萨摩和大隅两国,大隅国控制着仴国最南端的大隅海峡。如今控制这条海峡的是坊津水军桦山氏,桦山家是岛津家的庶支,不过已经分家,桦山氏算不上岛津氏的家臣。坊津水军只是打着岛津水军的旗号,却不一定遵从岛津氏的号令。 即便是顺利通过了本州南部坊津水军控制的大隅海峡,进入濑户内海西端的丰后水道,你还要面对伊予的河野水军和丰后水军。走仴国东部航线本来就路远,再碰这几股海贼实在是得不偿失,所以很少有康商走这两条水道。” 崇文微微一笑,说道:“远么?我看未必。” 柴德美惊异的看着崇文问道:“莫非大出海有新航线不成?” 崇文摆摆手,说道:“此事以后再说。”他转过头看着浓姬说道:“若说大内氏要垄断对芶丽和大康的海贸,总是离不开三岛松浦氏。” 浓姬说道:“早在南北朝时期,松浦氏和大内氏就是盟友。大内武士进入九州,就是松浦水军以海船运到肥前国上岸,从背后攻打南朝联军,一举击败了南朝名将菊池武光,攻占太宰府,征服九州。 大内氏要放洋出海,获取大康和芶国海货;松浦氏要进入濑户内海,与全仴交易。所以松浦氏与大内氏是天然的盟友。 只是,在仴国没有永远的朋友,这是一个父子兄弟都随时可能开战的国度。为了活下去,为了家门兴旺,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在仴国,每天都会发生背叛和出卖,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能生存下去。松浦家不会把命运寄托在大内家身上,大内氏也一样,友谊是暂时的。” 崇文叹息一声,说道:“是啊,活下去,在哪里都艰难无比。” 夜幕降临,笼罩四野,星河灿烂,波涛阵阵,崇文、刘关和总兵顺在商议海路。 崇文根据柴德美和浓姬的描述,勾勒出了仴国大致的轮廓。如今他有牵星板,有精确的时钟,有直杆,他就能算出龙王岛的准确位置。再根据刘氏针路薄,他就能画出龙王岛到南京,和到平户的海图。 不过这不是他需要的,这条航线太绕远。他真正感兴趣的是从漳州东番岛琉球奄美大岛到龙王岛的航线,这条航线沿着一条弧形岛链航行,一路都有参照,补给方便,航行相对安全。 现在,他手里就有这么一张他自制的海图,除了南京到龙王岛的航线,其他都不精确,只有真正走一趟,才能把这张图完善起来。 他忽然抬起头问总兵顺:“你说我们冬季逆风,一样可以航行到仴国?” 总兵顺说道:“不错,在这个岛链以东,有一股海流,水黑而暖,一年四季向北流,老出海称这海流为黑潮。沿着黑潮,哪怕冬季逆风,也可顺流到仴国东海岸。” 崇文又低下头看着粗糙的海图,说道:“就是说,航行到仴国最南端大隅国海域向西,通过大隅海峡,沿着九州西海岸就可以到五岛、平户。” 总兵顺说道:“不错,前提是我们打败坊津的岛津水军,顺利通过大隅海峡。” 崇文笑道:“谁说我们一定要去平户,如果我们沿着黑潮一直向北,就可直达纪伊水道,再向西就进入濑户内海,直达琾城,和那里的仴国财主做大生意。” 刘关大笑道:“那可热闹的紧了,按照大出海的说法,我们不仅要打败岛津水军,还要打败纪伊的熊野水军,还有濑户内海的淡路水军和阿波水军。” 崇文看着刘关:“你怕了?” 刘关直直腰板道:“妖都不怕,还怕几个蛮夷,龙王岛二出海还没砍过仴寇呐,刀痒痒的很。” 总兵顺说道:“我怕,我们那不是去打通航线,是去送死。” 崇文神秘的扫视了二人一眼,说道:“给你们看一物,你们就不怕了。” 总兵顺不以为然的说道:“无论你变出什么,我还是怕。” 崇文哈哈大笑,拖着他俩走出船舱,喝道:“鲶鱼仔,打着灯笼,头前带路。” 21 鲶鱼仔巴巴的提着一盏气死风灯,笑嘻嘻的给他们带路。几人下了跳板,踏上海滩,不远处的木栅城还只是一段一段,木屋群也大多没有上顶,不过新岛民还是迫不及待的住了进去。有人围着篝火又唱又跳,自己造的房子自己住的舒坦,哪怕还没有顶子。 4个人穿过建筑区,向右一拐,进入南山。总兵顺一言不发,刘关越发的好奇了:“是何物什,还藏的严严实实。” 鲶鱼仔笑道:“二出海一见就知,不在这一时半刻。” 走了总有3、4里山路,拐过一个山口,远处有灯光,原来是一排木屋。 走近前来,可以看见木屋一侧有冶炉,木屋前面的空地上摆着大大小小的铸造模具。老海盗贝尼托带着几个粗壮难民正啃着大龙虾,喝着大杯的蔗酒,徐海和他们兴高采烈的聊着天,见崇文等走过来,急忙迎上来。崇文问道:“怎么样,铸出来了么?” 徐海说道:“成了两门,不是明天才试炮么?怎么晚上就来了。” 崇文说道:“我等不及,就带着他们过来了,铳呐?推出来我看看。” 不一刻,老贝尼托和几个铸工推出两门青铜铳,铳长5尺,前细后粗,前口内径约6寸,后面却有一个长两尺的方漕,不知道做什么用的。依然是四轮炮车,炮车上一个木头箱子,箱子里摆了一排长尺半的青铜小铳,已经装填好了火药炮子。 崇文说道:“这是我让老贝尼托铸造的子母大铳,刚刚铸成。你们看,这长炮就是母铳,箱子里摆的是子铳,子药都已经装填好,装药1斤,炮子是1斤铁弹。 开火的时候,把子铳从母炮后面这个槽子里放入母铳,炮槽上有个铜销子销紧,子铳开火射击完毕以后,再从后面槽子里退出,装入第二发子铳继续射击。如此炮速飞快,无人可当。” 刘关惊讶道:“原来这些日子你背着我们在鼓捣这个东西。” 崇文说道:“并不是我不信任你们,我是信不过浓姬,到现在为止,你知道她真实身份么?你知道她是敌是友?至少现在,我不想她知道我们所有底细,你们也要仔细,今天看到的一个字也不许向外人透露。” 刘关点头说道:“大出海放心,事关龙王岛众生死,我知道轻重。不过嘛。。。我在京师火药局见过铸炮,光泥胎晾晒就得半年,不然胎里有湿气,膛里有气泡,铳就废了,这么短时间铸出的铳怕是不行。” 崇文说道:“我让他们把泥胎烧成陶胎,打磨细密平整,可不快的多?就是不知道陶胎到底如何,所以这么晚了急着来看。” 老贝尼托凑过来说道:“总共铸了5门,其他3门都废了,以后有了经验,报废就没那么多了。另外时间仓促,没有加照门和准星,准头总是差些。” 崇文点点头,说道:“船上都是老炮手,影响不大,弹种呐?” 贝尼托说道:“两种,一种就是船上的1磅实心铁弹,一种是霰弹。” 崇文点点头,说道:“试射吧,两种炮弹各两发。” 贝尼托笑呵呵的冲后面挥了挥手。几个炮工快步跑到2百步以外,点起一排篝火,又在60步外点起篝火,形成两排火线。原来那里布置了一排石头垒成的炮靶,预备明天试炮所用,提前在夜晚试炮视线不清,所以点火照明以示靶位。 随后炮工们把火炮推到炮位,铁链砸钉固定好。一个炮工装填一发实心弹,把子母铳的火门对准,插进炮捻,炮捻拖了尺许长。炮工趴在炮身上向火光处观瞄,随后退到炮车旁,示意已经做好射击准备。 几个人退到10步以外,贝尼托猛然向下一挥手,炮工点火,随后卧倒在地。一声炮响,2百步以外一处石垒应声破散。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炮工已经拔出插销,不顾射击完毕的子铳依然火烫,用铁夹一扯而出。 子铳拋在地下,飞快的从弹药箱又中取出一枚子铳,一推一顺子铳就已经入膛,插销插紧。随后插进尺许炮捻,瞄准完毕,示意准备完毕。贝尼托再次向下挥手,炮工点火,这一次是霰弹,30枚拇指大的铅子横扫60步以外的标靶,寸许厚的木板顿时被撕成碎片。 炮工装填飞快,眨眼工夫已经完成4次射击,实心铁弹和霰弹各两枚。刘关和总兵顺看的目瞪口呆,若是大炮射击能够如此之快,海上谁人能当! 刘关撒腿跑到标靶处,只见2百步外的石垒被打的四分五裂,木质船板根本挡不住这雷霆一击。60步以外的木板也寸寸碎了,铁甲盾牌无论如何挡不住,一铳下去,敌船甲板上不可能有人活命。 这家伙威力相当大,射速又如此之快,实在太可怕了,刘关傻傻的愣在原地。鲶鱼仔跑过来把他拉到一旁,这才进行了第二门炮试射,杀伤效果和第一门不相上下。 刘关向崇文喊道:“这家伙开铳拉屎一样便捷,船上还有4斤炮子,为何不铸4斤大炮,我们能横扫东海。” 崇文说道:“铸大炮何等之难,你敢保证一个月之内铸成么?何况我们的船太小,两门4斤大炮齐射非倾覆不可。”刘关呆了半晌,也不知道胡思乱想些什么,忽然手按刀柄,指着老贝尼托喝道:“兀那红毛番鬼,你敢离开龙王岛半步,我就把你碎尸万段。” 崇文哈哈大笑,对老贝尼托说道:“从此以后,你就是我们的伙伴了,不得不说你运气真好,你现在拥有的财富恐怕你们的国王也比不了。”徐海翻译过去,老贝尼托睁大了眼睛:“你是说,现在我拥有了水手辛巴达的神奇宝藏么?那我可以拿走我的财宝么?” 崇文认真的说道:“不错,准确的说,是我们拥有无尽的宝藏,那是你做梦也想不到的财富。你当然可以拿走你的那一部分,只是我想提醒你,如果离开我们这些人,你恐怕一天都享受不了这些财富的荣耀,等着你的只有杀身之祸。” 贝尼托呆呆的想了半天,终于颓然说道:“也许你说的对,在这个该死的地方,我只有你们这些朋友,没有你们我一天也活不下去。好吧,同生死者,即兄弟。” 崇文哈哈大笑,说道:“你不会后悔的,不过你得学会我们的语言,不然你的伙伴会天天踢你的屁股。” 他转过身看着总兵顺,老家伙还没有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大张着口呆立在原地,崇文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说道:“怎么样?还害怕么?” 总兵顺喃喃说道:“不怕了,我们现在就应该杀进仴皇京师大内,抢光那小妈养的所有金银宝贝。” 神舱里香烟缭绕,三婆娘娘目光慈祥,俯视众生。舱中,崇文恭恭敬敬的上香,舱外水手们跪了一甲板。 礼敬了三婆娘娘,崇文取出一对奇贝,此贝来自深海,像玉石一样圆润光滑,内壁雪白,外壁有青色波涛纹。崇文轻轻向上一抛,海贝飞起,又落到地板上,两只贝壳一正一反,青白鲜明。 舱中爆发出一阵欢呼,这就是阿妈贼的投珓相询。 三婆娘娘怜悯海民,只要求告,无所不应。每次出航以前,水手们总要投珓相询,预测吉凶。若海贝全是正面,或是全是反面,不吉,不宜出海。只有一正一反,才是大吉,出海安全又获利。无有不中。 龙王岛上的娘娘庙还没有建成,只能在船上神舱投珓。结果已经出来了,此次出海,必得三婆娘娘保佑,这些在岛上已经开始闲的蛋疼的家伙如何不激动。 崇文退出神舱,走到艉楼二层木廊,甲板上站满了龙王岛众。新入伙的柴德美、来财牛、徐海、贝尼托等也混在人群中,浓姬主仆在舶长舱,好奇的看着眼前一幕。 崇文向龙王岛众大声说道:“弟兄们,龙王岛众们,岛上粮食不够了,其余布匹铁料、药材纸张无一不缺,所以我们必须要出海仴国贸易,换来我们的急需。” 水手们欢声雷动。 等人声渐息,他继续说道:“但不是所有人都跟我去仴国,龙王岛是我们的家,必须有人把家给我们看好。伤势未愈的弟兄留下,刘怀德一伍甲士留下,贝尼托留下试铸新铳。财长阿谦留下,统领岛众,兴建龙王城。 船上两门碗口铳给你们留下,火铳弓弩,炮子药矢给你们预备充足,你们要牢牢的把我们的家守住,不然我们这些人就永远流落仴国了。” 黄谦说道:“大出海放心,我等绝不会让你们失望。” 崇文点点头,说道:“如此就好,船上财长由鲶鱼仔继任,掌管直库。火长是总兵顺,白杰是阿班。二出海刘关担任哨长,统领全部甲士。出海需要备的货物我已经交代给鲶鱼仔了,阿谦你从岛上直库划拨给他,今天就要全部准备好,我们明日启航。 最后我想说一句,不管走的还是留的,同生死者即兄弟。活着,我们共同拼杀,死了我们众义祠重聚,来生接着把入娘的东海搅个天翻地覆!” 龙王岛众一齐高举右臂,齐声大呼:“同生死者,即兄弟!”每个人的胸中,都燃烧着熊熊火焰,恨不得现在就上天入地,杀个痛痛快快。 龙王岛众鱼贯下船,开始往船上装货。鲶鱼仔拿着簿册,跟着黄谦到山洞调货,这次能够带的货物不多,主要是一些南蛮药材,珍贵香料,另外就是大批金银珠贝之属。 在那堆宝山中,黄谦居然清理出几百匹尚未腐烂的木棉布,这次一并带上。 到了晚间,水手们把船上两门碗口铳卸下,安放在栅墙木楼上,相距3百步,可控制6百步左右栅墙。贝尼托则带着几个炮工把两门子母铳推到港口,水手们用铁链吊装到战船艉楼露台上,刘关大呼小叫的吆喝,生怕把他的宝贝磕了碰了。 罗盘舱内,崇文把他画出的龙王城图交给黄谦,街坊尺寸,炮位多寡,神庙位置,岛众居住的山城,港口,武库,粮库,壕沟,角楼,每一个细节都标注清楚,反复给他讲解,直到龙王城已经扎根到黄谦心里才罢休。 大康永济元年冬10月12日,龙王岛众拔锚启航,走向风云激荡的仴国。 第二卷完 01 南仴国海的冬季风向不定,阿班白杰熟练的操纵帆桅,以利于风向,火长总兵顺稳稳的把住舵,鸟船向东航行。大约行驶了两更海程,远远看到了黑色海流,真的逆风向朝东北方向奔流,与周围的海水激撞,形成层层叠叠的轻浪。 因为黑潮水暖,与周围海水有一定温度差,黑潮上空有轻薄雾霾。 他们终于找到了黑潮,上甲板没有欢呼,这是怕惹恼龙王兴风作浪,只是舱里传出的骰子声更加欢快了。 鸟船转舵癸丑位,进入主黑潮海流,燎手们互相喊叫着调整主副桅角度,两帆之间形成压力差,也可以产生逆风向前的动力,加上顺流行驶,航速居然还不慢。唯一的小烦恼,是雾霾有些遮挡视线,黑潮水域也经常下雨。 大家对这一带海域不熟悉,需要按照针路薄对照参照物确定航向是否正确,视线不好总是不美。不过这点麻烦算不了什么,这里属于远海,触礁的可能微乎其微。 到了晚上,鲶鱼仔忽然找到崇文,低声说道:“大出海,不对劲,我发现船上的金子少了。” 崇文一愣,要说船上有贼,打死他也不信,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何况那是大家的金子,宝山人人有份,天下哪有自己偷自己的道理。 他低声问道:“除了你,谁还有直库的钥匙?” 鲶鱼仔说道:“只有我一把钥匙,其他人谁都没有。” 崇文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说道:“我这里不用伺候,今晚你辛苦一下,躲起来盯着直库,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鲶鱼仔点点头,说道:“我也是这么打算。” 崇文又嘱咐了一句:“此事谁都别说,没的寒了弟兄们的心。” 鲶鱼仔机灵的说道:“放心吧大出海,我没那么傻。” 船继续向东北方向航行,一路看到不少荒岛和海礁,和刘氏针路薄对照,航向没有错误,船上的气氛越发轻松,水手们有条不紊的操船前进。 晌午时分,鲶鱼仔打着哈欠把崇文拉出罗盘舱,在回廊上低声说道:“邪门了,昨夜我暗中盯了直库一宿,眼睛都不敢眨,绝对没有人进去过,我以为不可能丢金子,天亮以后就睡了一觉。刚刚起来我去直库又点了一遍,入娘的又丢了金子,看来船上闹鬼!大出海,咱们回航吧,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恐怕海上有凶险。” 崇文想了想,心一横,说道:“入娘的,要是碰到点怪事就吓的不敢出海,那还做个球的水手。我们接着走,我就不信我们大炮在手,有哪个邪魔歪道敢挡咱们的路。” 在黑潮中航行5日,一路倒是海波不兴,只是总丢金子,让鲶鱼仔很是烦恼。虽然船上有3万两黄金,丢的200两都不到,实在是九牛一毛,可是让新鲜出炉的财长像吃了苍蝇屎一样恶心。入娘的,金子也会长腿自己跑么? 终于,帆顶上斗看到了种子岛,崇文下令转舵戊辛位,膏血鸟船脱离黑潮,向西进入大隅海峡。 渐渐的可以看到有渔船捕鱼,三三两两,都是不能出远海的小舢板。水手们看着这些海上蚱蜢一样的小家伙,纷纷凑趣的向仴人打招呼,仴人哪里见过这等庞然大物,看见高扬的滚海龙王旗就躲的不见踪影,以为又是哪个水军众出海做生意。 浓姬主仆一直扶着回廊栏杆向前眺望,终于,浓姬指着海雾中若隐若现的一块海岬说道:“看,佐多岬。”言罢泪流满面。原来他们已经到了本州岛的最南端,这里就是仴国本土九州了。几个月的苦难之后,浓姬终于又看到了故国的土地,自然激动万分。 膏血鸟船绕过佐多岬那几块巨大的礁石,沿着海角转舵向西北方向航行,就见前方的薄雾中出现两条小船。这两艘船不像渔人躲着鸟船,反倒慢慢向鸟船驶来。 这两条船干舷很低,船长总有4丈余,两侧各有20只船桨,有一面竹帆,桅杆顶端有一面船旗。两艘船奋力划桨,越来越近,可以看清船旗是一个黑圆圈,圆圈里面是一个黑十字。浓姬看着来船说道:“丸十字旗,这是岛津家的坊津水军。” 刘关笑道:“入娘的,这么快就来了么?” 崇文平静的下令:“让弟兄们披甲,养浩二甲持铳,点燃火绳,上好子药。让启乾三甲持弓弩,二出海你去上甲板掌握住大发熕,对付这种小早船没必要乱开炮。我带一甲上露台,必要的时候用子母铳给他一下就行了,别乱杀人。” 刘关大声答应,跑到上甲板大呼小叫的准备作战。崇文背上鹿皮撒袋和箭胡禄,鲶鱼仔也背上了弓箭,来财牛背着大斧站在崇文身后。崇文一边带着人往露台上跑,一边向下面喊:“阿海!到上面来,替我翻译。” 徐海手里抓着一把雁翎刀,沿着木梯奔到露台上,站在崇文身后。 水手们骂骂咧咧的跑出船舱,各守战位,迅速做好了战斗准备。坊津水军也迫近到鸟船50步以外,停止划桨,拦住去路,两艘小早船随着海波一起一伏的。 膏血鸟船落下一半帆篷,降低了船速,继续向前行驶。一艘小早船上站起一个矮壮的车轴汉子,一身纻麻作务服,乱蓬蓬的须发,手里提着一个圆木筒,放到嘴边冲膏血鸟船一顿吼叫。 徐海压低声音,给崇文翻译:“他说他是坊津水军,让我们停船,他们要登船征收帆别米。” 崇文笑着摇摇头,说道:“你跟他说,我们是大康龙王岛水师,大海上只有大康水师征收蛮夷水脚,没有交帆别钱的道理,让他们滚一边去。” 徐海大声翻译过去,那车轴汉子一顿暴跳如雷,两艘小早船忽然树起一排大楯,把靠鸟船一侧遮挡的严严实实。 那楯如此高大,仴人又身材矮小,隐在楯后只露出眼睛以上。这可能是小早标准作战模式,他们也不想想,鸟船艉楼比小早船舷高出一丈,居高临下,楯墙能防住什么? 车轴汉子叽哩哇啦的喊叫声传来,徐海翻译:“他说如果我们再不落帆,就乱箭把我们射成刺猬。” 上甲板早惹恼了龙王岛二出海,刘关高声喝令:“二甲一伍!瞄准喊话那个憨大,开铳!” 五声铳响不分先后,车轴汉子前面的木楯纸片一样被撕成几片,楯阵顿时出现一个大缺口,几个海贼惨叫落水。木屑乱飞,在没有甲胄的肉林中肆虐,附近几个人被扎的嘶声惨叫,在小船上乱滚。 鸟铳何等厉害,只有30步距离,两层铁甲都扛不住,何况是半寸不到的楯牌,一次齐射就打的坊津水军人仰马翻。那车轴汉子居然奇迹般的活着,前面有个肉盾替他挡住了铅子,有生以来他哪里见过这么凶狠的杀人利器,血喷溅的他一身一脸,惊的他一时有些头脑恍惚。 不过此人非常悍勇,尽管双腿发软,还是撕心裂肺的喊道:“放箭!” 仴弓都是单竹弓,没有弓胎,弓力很弱,极限射程不过30步,这个距离基本已经没有什么杀伤力了。加上那一轮齐射实在震撼,一片巨响,己方就死伤一片,大楯都挡不住,让坊津水军一时心神不定,箭矢自然又没有力道又没有准头。除了七八支箭歪歪斜斜的钉在侧舷船板,其他都落到海里。 刘关再次喝令:“二伍,继续打那条船,开铳!” 又一轮铅弹洗礼,那艘小早船上已经乱成一团,什么楯阵弓箭手,无不哭爹喊妈,斗志全无。另一艘小早船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真的悍不畏死,居然划着桨冲鸟船冲过来了,楯阵后面有人抡着铁爪,看样子是要跳帮。 总兵顺哪管他们要干什么,命舵手扳动舵杆,鸟船直直冲过去,倒是真有铁爪勾住了船舷,可惜小早船哪里经得起5倍大船的冲撞,一侧船板被撞烂,船身侧翻,一众海贼滚落海中。 被鸟铳铅子粗略洗过甲板的小早船看到这种惨象,哪敢再战,转舵就跑,落海的同伴死活也不管不顾了。 崇文喝道:“阿顺,别让他们跑了,追上他们!” 鸟船是大康战船,船坚蓬高,升满帆船速飞快,一盏茶工夫就追到了小早船屁股。徐海大声喝令:“降帆收桨!弃械免死!” 那艘小早又划了十几丈远,哪里摆脱的掉追兵,只好落帆投降。大炮炥李启乾划着小艇把船上活着的绑了一串,其他落海的也救了个七七八八,绑了一堆扔到鸟船甲板上。 舶长舱里,浓姬目睹了此战的全过程,张大嘴都合不上了。虽说他知道那两艘小早是找死,可是也太干脆利落了吧,尤其是那威力巨大的火铳齐射,让她心旌动摇,怪不得这大康的海武士把海妖杀的干干净净。 刘关一脚把那车轴汉子踢了出来,笑着问道:“入娘的,你是何人?你们的贼头是谁?” 柴德美翻译过去,那车轴汉子脸吓的脸色苍白,跪地哭喊:“你们到底是大天狗还是酒吞童子,我们真不好吃啊。” 柴德美笑着对刘关说道:“他吓坏了,以为我们是吃人的海鬼。” 刘关哈哈大笑:“那就让他清醒清醒。”他拔出网刀,走到那家伙背后,从绳索里扯出一只手指,一刀切下,车轴汉子一声惨叫,合身扑倒在甲板上。 刘关收了刀,笑嘻嘻的把那家伙提起来问道:“现在能回我的问话么?” 车轴汉子有气无力的说道:“在下小五郎,大隅国海贼大将桦山资久的家臣,家主是岛津氏久。” 刘关点点头道:“这就对了嘛,你们的贼窝在哪里?” 小五郎弱弱说道:“在坊津。” 刘关转过头,冲艉楼上的崇文喊道:“大出海!该当如何?” 崇文笑道:“还能如何,除恶务尽,直奔贼巢!” “喏!”水手们欢声应诺。 02 有了小五郎这个小海贼带路,航行就顺当了许多。小五郎算是明白过来了,这些人不是海鬼,真是大康水军,怪不得如此生猛。他膝行到二出海面前,恳请刘关收他做家臣,刘关正想着坊津贼巢里的财帛,哪顾得上搭理他,一脚踢到一边。 鸟船驶过鹿儿岛水道,进入南九州海域,大约是1更半海程,鸟船驶进久志湾。好一派大澳口,南北两道海岬深入大海,岬口间距约5里,形成天然良港。 坊津城就在北侧的海岬上。所谓的城,也不过是丈许高木珊为城,所谓的天守阁就是一座三层关楼,也是木制。城下町绵延到海岸线,一个粗陋的港口停着几艘关船,还有10几艘小早,船上飘着岛津家的船旗。 这就是所谓的坊津水军,就这几条小破船就能封锁大隅海峡?崇文实在是想不通。 小五郎指着半山腰的坊津城说道:“敌将桦山资久就在那山城里。” 膏血鸟船吃水4尺,生怕遇到暗礁,崇文下令降帆,以四支大橹缓缓划行。事实上根本没有必要,有小五郎这个带路欓领水,根本不用担心触礁。 港口几艘船惊讶的看见从外海闯进来一艘大船,他们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船只。那船小心翼翼的迫近,终于有海贼众感到了这艘船的不怀好意,朝岸上大喊大叫,有人向港口奔来,试图登船迎战。有的船等不及接上船员,解开缆绳,升帆拔锚,缓缓调转船头。 港口顷刻间一片大乱。 就在坊津水军乱糟糟准备迎战的时候,只听一声沉闷的炮声,一枚拳头大的铁弹扑面而来,看起来慢悠悠,实际快如闪电的掠过桅杆丛,落在海滩一块巨礁上。怦然一声,礁石被打的碎石飞扬,破碎的岩块飞起丈许高。 海贼们心中一寒,谁的脑袋有岩石坚硬? 还没等海贼船掉过头来,鸟船已经迫近到百步距离。隆隆炮声中,鸡蛋大的铁子打碎船板,在甲板和舱内肆虐,人体骨肉沾上就碎,哪怕擦过也足以削断手臂大腿。海贼众鬼哭狼嚎,纷纷逃到上甲板,不少人跳下大海,失去操控的船只在海湾中慢悠悠的打转。 自己的同伙被炮弹狂虐,鸟船上的俘虏们不忍直视,只有小五郎跳着脚狂呼乱喊,为大康水师的胜利欢呼。之所以跳起来,是因为双手被捆绑着,无法手舞之,只好足蹈之。 鸟船逼近到60步距离,海贼们大部分都逃到了甲板上,看情形再决定跑路还是拼命。崇文喝令换装霰弹,随着两声炮响,近百枚铁子在几艘船甲板上疯狂飞溅撕咬,海贼众死伤大片,哀嚎着在船上滚来滚去,鲜血肆意在甲板上流淌。 刘关哈哈大笑道:“入娘的,我还以为仴寇多么凶戾,比海妖差远了。” 随着最后的洗甲板,船上活着的海贼众不是跳到海里就是逃到岸上,10几艘船顺着海波四处飘散,往岸上看,到处都是胡乱晃动的背影,还有撕心裂肺的哭喊。 随着鸟船漂亮的转身,哐当一声,船艏铁环一声金铁声响,侧舷稳稳靠在栈桥上。不待放下跳板,白杰已经跳了下去,接过抛下的缆绳系在木桩上,鸟船随即下锚。刘关招呼着从船上跳下两甲全副武装的战士,背着鸟铳弓弩,甲胄在身,革带上系着雁翎腰刀,旁若无人的列队。 跳板放下,一个巨人扛着5尺长的青铜子母铳大步下船,3百多斤的铜疙瘩对于来财牛,就如举着甘蔗酒痛饮一般轻松。两个汉子前拖后拽,炮车沿着跳板缓缓落到地面。 崇文帝和鲶鱼仔最后走下鸟船,刘关走上前来,笑呵呵的对崇文道:“看看天要黑了,我赌一吊钱,天黑前就能把这些贼厮鸟杀光。” 崇文摆手说道:“不不,还是少杀人,这些家伙还有用。”他抬头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海港,接着说道:“应该是天黑前把桦山资久这个白痴抓住。” 坊津的海贼众怎么也想不通,在这个晴朗美好的黄昏,从哪里来了一艘怪兽,背靠落日,似乎是从太阳中驶来一般。这怪物雷鸣一般咆哮着,吐出大股白烟和尖啸的铁弹铅子,把他们杀的七零八落,似乎是海上的十万妖魔光临,难道是因为敬神不虔诚么。 20多个大康水手推着炮车到了坊津城下,城中还有近2百名乡下武士,加上他们的家眷有近千人,可是早就被大炮火铳的轰鸣吓破了胆,连开弓放箭的勇气都没有了。 两轮火铳齐射,把城门两侧木阙里的弓箭手打的连滚带爬,接着一声炮响轰开木制城门。没有纵火,没有刀对刀的白刃拼杀,大康水手排成两行队列,一轮火铳又一轮箭雨,把高举打刀杀过来的硬汉扫荡一空,其余的隐在黑暗中瑟瑟发抖,再也没有勇气冲上去送死。 来财牛一马当先,冲上关楼,30斤大斧抡开,面前一切都化成齑粉。崇文手持大弓,紧跟在来财牛身后,提防可能来自侧背的偷袭。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只有关楼三层阁楼有灯光,那恐怕就是海贼大将桦山资久的所在。庭院中黑漆漆的,月光下到处是乱喊乱跑的仴男仴女,大康水手不管不顾,只是往关楼上冲,敢于阻挡的砍翻就是。 崇文跟着来财牛杀到关楼二层,巨人把木梯栏杆砍的稀巴烂,追逐灯光而去。崇文还在黑暗中,突然,一个16、7岁的少年呐喊着从壁龛里冲出来,高举两尺多长的仴刀猛劈,寒光一闪,崇文下意识的把大弓抡过去。 伧啷一声,大弓狠狠的抽到刀身上,仴刀不知道飞到哪里。弓背把那孩子整个右臂打断,一声惨叫,那孩子缓缓软倒在木墙下,不知道是伤的还是吓的。刀锋掠过崇文右臂,连皮带甲削下一片,他觉得有液体顺着右臂向下流,受伤了。 那孩子忽然圆睁眼睛,疯狂的张嘴大叫,整个脸部都因为恐惧扭曲了。一把短铳伸狠狠塞进那孩子嘴里,崇文大喊:“别开铳!” 这一声大喝救了那孩子一命,最后关头刘关没有扣动扳机,只是用厚木包铁的铳柄狠狠砸在那孩子头上,把他打昏在地。 刘关抢上前来,喊道:“大出海,你伤在哪儿了。”崇文捂着右肩说道:“无妨,皮肉伤,赶紧冲上去,别让来财牛落单。”其实这一下并不轻,若不是甲胄在身,非遭到重创不可,弄不好右臂就废了,这让崇文有些恼羞成怒。 崇文、王石头、刘关、徐海几个并肩冲进阁楼亮着灯光的地方,那些木框纸门早让来财牛一顿乱砍,碎的七零八落。崇文冲到来财牛身边,那巨人正呆呆看着前面一堆人不知所措。 原来一个梳着月代头的家伙双手平举着一把太刀,颤巍巍的指着来财牛,脸上全是恐惧,双腿抖个不停。他背后是两个女人,和三个孩子,正尖叫着哭做一堆。来财牛虽然勇猛无敌,但从没杀过妇孺,眼前的一幕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崇文大步走上前去,大弓狠狠砸在月代头的刀背上,太刀落地,飞起一脚把月代头踢倒在地,扯着头发把这个哭喊的家伙往楼下扯,矮胖的身体撞在楼梯上发出轰隆隆巨响。这家伙吓坏了,哪里还有反抗意志,只是随着大力被拖到楼下庭院中。 刘关拉着来财牛笑道:“这些婆娘你看上哪个了?”来财牛现在只能说几句简单的华语,对二出海语言的深刻含义还领会不到,一脸懵懂,刘关哈哈大笑拉着巨人下楼了。对于来财牛来说,这些仴女姿色先不说,简直小的像蚂蚁,实在不配套。 黑暗中大康水手都杀散了,遍布庭院和关楼。鲶鱼仔也和崇文跑散了,急的哇哇乱叫,点起火把四处打探。见崇文从关楼上拖下一个半死的家伙来到庭中,赶忙举着火把跑过来。崇文不理他,只是大喊:“入娘的,徐海那小子呐,抓个活仴过来。” 黑暗中徐海大声答应,不一刻,扯着一个矮小的仴人来到近前。刘关、来财牛、李启乾等已经来到四周,不知何时又多了几支火把,照亮了这一片黑暗。崇文一脚踩着月代头的脑袋,一边对徐海说道:“问问那个仴人,这家伙是不是桦山资久。” 徐海对吓的半死的仴人说了几句,那仴人紧张的说不出话,只是不住点头。 右肩伤痛难忍的崇文有些发狂,黑暗中面目更显狰狞。他脚下松开桦山资久,用大弓梢挑起他的脑袋,厉声骂道:“直娘贼!知道为何你们穷的吃糠咽菜么?因为你是个蠢家伙,你的脑袋跟狗脑袋差不多。” 徐海模仿着崇文的语气,声色俱厉的喝骂。 崇文继续呵斥:“如果仅仅你憨傻,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你们祖祖辈辈都入娘的憨傻!人家养了母鸡,下蛋卖钱,天天都有吃喝,你们居然杀鸡吃肉!你们把海商都抢光了,再也没有人从你家门口经过,你们只能勒索几个揭不开锅的渔民,你们能吃饱饭才是怪事!” 李启乾没心没肺的狂笑起来,水手们哄然大笑。 崇文喝道:“你想死么,你想你的女人们被送到青楼还是歌舞伎町么,你想你的子孙世世为奴,还是世世为盗?”他抽出大弓,狠狠给了桦山资久一下,骂道:“贼厮鸟,憨獠一个,爷爷懒得砍你,你不配。” 围着桦山资久转了几步,崇文渐渐平静下来,冲着水手们喊道:“行了,别乱砍人了,去把大家都喊过来,别跑散了。” 大康水手们嘻嘻哈哈的围拢过来,20个人杀散几百号有武装的仴人,还攻破了一个上千人口的“大城”,足够他们吹嘘半天了。 03 崇文坐在木制回廊的台阶下,海里青林养浩把桦山资久拖到崇文面前。这家伙衣衫破烂,披头散发委顿做一堆,勉强坐到崇文面前,火光下能看见他脸上的淤青和绝望的眼神。 崇文不看他,用大弓梢在地上画了又画,水手们有坐有站,说说笑笑。不知道多少桦山氏的家臣就在四周的黑暗中,水手们根本就不在意,吓破了胆又失去组织的敌人,没有任何威胁,哪怕他们人再多。 良久,崇文终于抬起头,说道:“你是哑巴么,还能说话么?”梗着脖子喊道:“谁去看看,还有没有姓桦山的,要是还有,就把这家伙砍了,另立一个家督。要是实在没有,就让那个叫小五郎的蠢材当什么狗屁海贼大将。” 桦山资久终于抬起头,颤巍巍的问道:“大人。。。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打破我的坊津城。” 崇文这才点点头,说道:“原来不是哑巴,这就要说一说了。你不用管我们是什么人,也别管你这狗屁城了,我不打烂也得被别人打烂。我不杀你,我就问你一句话,想不想跟我一起去趟堺港,从此兴旺发达。” 桦山资久眼睛有了一丝神采,直了直腰板,问道:“我能问问如何发达么?” 崇文说道:“我找到一条从大康到堺港的新航道,以后每年会有成百上千的商船从你这天杀的坊津通过,你可以收一点帆别钱,也可以提供淡水蔬果,做些正经生意。当然,你也要保护他们的安全,如果你再动杀鸡取卵的心思,我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懂了么?” 桦山资久眼睛彻底亮了,他全身伏地,激动的说道:“在下都明白了,请收我做家臣吧,我对神佛发誓,永远忠于大人。” 崇文笑道:“我不需要蠢材家臣,去把你那些虾兵蟹将找出来,把这里收拾收拾,准备些酒肉热水,我的兄弟们累了,要在你这里歇息几天。” 随后几天,坊津城的海贼众们简直活在梦里一样。这些高大魁梧的大康水手们简直不可理喻,他们不抢东西,不用活人试刀,不抢女人也不放火烧房子。 他们只是粗暴的闯进水茶屋和游廊坊,把所有妹子都包下,其他客人全部赶走。他们冲进酒馆饭铺,一切可能有酒的地方,喝个精光。更加不像话的是,他们居然付钱!不管是缥娼还是饮酒,总有金瓜子或者银锭扔到他们面前,这些家伙简直就是海贼这行的耻辱。 眼眶子浅的边地海贼哪里见过这么多钱,这不免让穷苦的粗壮人妻们起了心思,看向水茶屋的眼珠子都是红的。 一个13、4岁的大康童子,总是领着几个彪形大汉闯进惊恐万状的海贼家中,把他们所有腌菜、鱼干和铁锅铁针抢走,随手扔下的金银足够他们另置一所宅院。不知道多少海贼日夜趴着窗户向外眺望,盼望那该死的童子赶紧来抢劫。 崇文也终于过上了文明生活,这意味着精致的烤鳗鱼、鱾鱼子鱼生和拍松的鲣鱼,温和醇厚的米酒,干净的衣服,每日可以泡在浴桶里沉沉睡去,夜晚总有两个姿色一般,却热情如火的仴女侍寝。 仅仅2天工夫,他被海风吹的黝黑的皮肤有了光泽,因为充足的蔬菜,脸色也红润起来,黑亮的头发拢在干燥的网巾里,还修了面,蓄起了唇髭。每日有青盐漱口,嘴中也没有了臭烘烘的腐败味道。 鲶鱼仔忙着补给船上的物资,徐海也跑的不见踪影,和水手们混在一起,没日没夜的喝酒嫖宿。不过关楼里没人敢动反抗的心思,因为不管什么时候,大出海身边总有一个黑黝黝的巨灵神,崇文一个眼神他就会把任何人撕成两半。 直到有一天,崇文觉得自己握刀的手不再有力,眼睛看庭院中的树影有些模糊,他知道不能这么下去了,自己正把龙王岛众带向死亡。 “走,到关楼给我当翻译,我要跟桦山谈谈。”崇文跑到船上的时候,花子正在给浓姬梳头,浓黑的长发瀑布一样奔流而下,女人香扑鼻,崇文眼睛有些发直,狠狠咽了一口唾沫。 这几天浓姬当然不会闲着,她请坊津的女工做了小振袖和羽织,厚底草屐,雪白的足衣。花子和鲶鱼仔给她买了一大堆谁也搞不清的东西,什么木梳、金钗、妆筪、铅粉、铜镜之属,整个北俱芦洲,什么地方的女人都一样。 不过梳洗打扮后的浓姬,简直艳若桃李,加上天生高贵的举止,让人不敢直视。花子也成了小清新,笑嘻嘻的给崇文施礼。 浓姬正在仰身梳发,见崇文进舱说话,匆匆把浓发打了个髻,用青帕随意一包,躬身道:“失礼了,柴大人和徐大人不在城中么?” 崇文苦笑道:“那两个贼厮鸟不知道在哪个娼家鬼混,我也找不到他们,只有劳烦你了。” 仴国并不像康人那样讳言男女之事,她大方的又施了一礼,说道:“如此请稍等一下。” 崇文退到舱外,走到艉楼回廊上,鼻孔中还是那种特别的香气。虽然这几天崇文胡天胡帝,长久以来的压抑释放一空,但是他发现浓姬总是时不时跳到他脑子里,让他心烦意乱。入娘的,再怎么也曾经富有四海,怎么为个女人神魂颠倒,他不快的把恼人的念头抛开。 不一刻,浓姬焕然一新的走出船舱,小手一抖,锅盖大的锦缎遮阳伞变戏法一样撑在头上。眉目如画,异香扑鼻,后面跟着个伶俐小侍女,款款向崇文走来,崇文觉得脑子里像炸膛了一样轰然一声,脚下有些站立不稳。 崇文大喇喇的坐在上首主位上,一座黑亮的肉山站在他身后,一位娇小国色在一侧侍坐,这对比太强烈。桦山资久在下首跪坐等着回话,虽然崇文并没有收他为家臣,可是桦山还是拿崇文当主公对待,利刃加颈和金山当头,让他实在想不出反抗面前这个大海贼的理由。 他把城中最高处的阁楼让给了崇文,自己一家住在客房里,庭中仆役侍女一律归崇文使唤,最年长的女儿也加入侍寝行列。城中财库武库的钥匙都交给了崇文,崇文扔到地上看都不看,他才瞧不上桦山辛苦积攒的那点大米和几枚金小判。 “那么跟我说说熊野水军。”崇文尽量不看浓姬,不过身旁那清脆的声音依然撩人。 桦山躬身施了一礼,恭恭敬敬答道:“大出海容禀,在纪伊国和歌山以东志摩郡,有大大小小峡湾港汊无数,所以自古就海贼林立,他们被称为志摩七岛众。南北朝仴国大乱,不知道从哪里迁来一个氏族进入志摩郡波切村。 这个氏族就是九鬼氏,他们野蛮善战,又善于舟楫,不断和志摩七岛众争夺海湾良港。到了这一代当主九鬼隆良,终于彻底平定了志摩郡,又南下熊野滩,伊势湾、纪州东部和南部海岸从此全部在熊野水军掌控,九鬼氏也成为了纪伊国不可小视的豪族。” 崇文双手抱在胸前,左手摸着上唇的短髭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这么说,这个九鬼似乎有些手段,是个聪明人。” 桦山资久说道:“此人不仅极其狡诈,而且野心勃勃,他们做梦都想独霸纪伊水道,那是通往京畿地区的海上要道,所以他们不断发起对四国岛阿波水军的战争。” 崇文摇头道道:“虽然我喜欢有野心的家伙。。。可这算什么野心?” 桦山资久垂头说道:“对于大出海,那片海域当然算不了什么,可是对于仴国海贼来说,那就是巨大的势力。在我们仴国,拥有一两个田庄的地头就可以称为豪族,拥有两艘小早就可以称为水军众了。” 崇文问道:“那么熊野水军拥有多少船只呐?” 桦山资久说道:“他们大约有8条关船,20几条小早。不过九鬼隆良很有巧思,他设计了一艘熊野船,船艏艉都有高大的井楼,居高临下箭如雨下,一般的关船根本抵挡不住。九鬼氏就是靠这艘船,才称霸志摩海面。” 崇文微笑着说道:“所以你不敢招惹他们。。。说明你也不是傻子,可是你怎么竟敢招惹我呐?” 桦山资久惭愧的说道:“全怪小五郎那个蠢货猪油蒙了心,竟然把主意打到大出海头上。” 崇文哈哈大笑道:“你知道中华上古圣人有一句话么,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就是说在最后的结果出来之前,祸福谁也说不清。你遇到我,有可能是祸,也有可能是福,现在还不到盖棺而定的时候。” 桦山资久不能答话,只有长跪为礼。 浓姬转过脸,笑吟吟的看着崇文说道:“我知道这句话,我的华语师傅给我讲过《道德经》。在我们仴语里,意思就是命运无常。”她加重语气,重复了几遍命运这个词的日语读音:“幽魅。。。幽魅,明白么?” 崇文重复了一遍:“幽魅,我知道了,命运的意思。” 浓姬笑容一敛,说道:“不过,资久说的不全对。” 04 崇文瞟了桦山资久一眼,轻轻哦了一声。浓姬说道:“他未必是有意欺瞒你,乡下野武士很难清楚幕府内情。” 崇文问道:“他说的哪里不对呢?” 浓姬说道:“资久说熊野水军一直和阿波水军征战,几年前是这样,但是现在已经不可能了。因为如今阿波国已经置于幕府权臣细川氏控制之下,细川赖之成为了四国岛管领,细川氏的家臣三好氏成为阿波国守护,所以阿波水军实际上是细川水军。 九鬼氏有天大胆子,也不敢和细川氏开战,因为和细川氏开战就等于是和幕府开战,是谋反,那会遭到幕府无情的剿杀。” 崇文有些失神的说道:“明白了。” 浓姬继续说道:“你可能还没有全明白。从阿波国穿越鸣门海峡就进入淡路国,淡路岛是濑户内海最大的岛屿,又是大阪湾的西大门,守着全仴最富庶的近畿地区,所以自古淡路岛海贼多如牛毛,比如沼岛海贼、梶原氏海贼等等。 第二代幕府将军角根义诠殿下不喜欢淡路水军没玩没了的战争,于是派安宅氏讨平淡路岛诸水军。安宅氏很能干,他们在淡路岛上筑了八座城,成功剿灭了淡路海贼众,建立了统一的淡路水军。” 崇文奇道:“那又有什么可怕?” 浓姬说道:“原因在于阿波国守护三好元长,他命他的兄弟三好冬康过继给淡路岛水军大将安宅家作为养子,如今冬康已经继承安宅家督之位。所以阿波水军和淡路水军已经是一家人,他们都是细川氏家臣。从四国东海岸到大阪湾,现在全部是细川氏的天下,大出海以为细川水军如何?” 崇文没有回答浓姬,哈哈大笑道:“资久,如果我带着你们和细川水军开战,你敢么?” 桦山资久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起来,他颤声说道:“大出海,淡路水军有一种安宅船,庞大如同水上长城一般,我这几艘小船如何敢跟他们开战。” 崇文不再搭理资久,他沉思着问浓姬:“如此说来,大内氏的货船,实际上就在细川水军的嘴边,一旦细川氏和大内氏交恶,大内氏的海上商道立即断绝。” 浓姬冷笑道:“细川氏不会那么做,因为无论是将军府,还是天皇宫,还是各大寺庙,近幾和东国的守护大名,都在日夜盼望大内家的船只把康货运到琾城。如果细川氏断绝大内家的商路,就等于得罪了全仴国最有权势的一群人,他不会那么犯傻。” 崇文摇摇头说道:“那可未必,有一种情况下,细川家有可能断绝大内家海路。” 浓姬顿时脸色苍白,良久,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你说的不错。” 崇文忽然看着桦山资久说道:“你相信命运么?就是那个。。。幽魅。” 桦山资久说道:“我相信巨人弥五郎,保佑我桦山氏武运昌隆。” 崇文微笑着,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恶毒说道:“你有两个选择,或者跟我到大阪湾,打败细川氏那些海贼。这样你可能会战死,但是我保证从大康到琾城的新航线会打通,你那个被我打断胳膊的儿子会继承桦山家,从此称霸大隅国。 或者你不太同意跟我走,那你现在就可以在这里切腹,你儿子依然会继承家督,但是桦山家不可能享受新航线的利益。老实说,我要是你也不知道怎么办,因为我不知道幽魅会怎么安排,不过男人总要做决定,你给我个答复吧。” 桦山资久看了崇文一眼,又看了看笑眯眯盯着自己的浓姬,终于鼓起勇气说道:“我跟你走,死而无憾。” 浓姬转过头看着崇文,笑的像春花一样灿烂,轻声说道:“我发现了,今天你尤其英俊。” 第二天,鸟船率领坊津水军还能开动的船只出发了,3条关船修理好了,2艘小早被实心铁弹打散,还有一艘基本也无法修复,所以现在坊津水军还有总计12条船,4百余名海贼众出征。 崇文还是看了看仴船,明白了这些船只坚固性和适航性都差的原因。这些船都没有龙骨,也没有板肋,本质上和木筏子没什么区别。不管他们造多大的船都不可能太坚固,不能远海航行,也经不住4斤铁弹轰击,如果击碎这种船的关键位置,很可能一炮就会导致全船解体。 他有些佩服这些仴国海贼众的勇气,上了这种船无异于登上活棺材,但是这些家伙依然兴高采烈。 召集疯狂享乐的龙王岛众很费了些力气,刘关不得不闯进一个个水茶屋、游廊坊,甚至民宅,把这些懵懵懂懂的家伙一个个踢出来,闹得城下町一顿鸡飞狗跳。 坊津水军没有换上滚海龙王旗,他们还是岛津氏家臣,依然挂着丸十字旗。不过崇文给了桦山资久一面锅盖大小的滚海龙王旗,凡是持有这种旗的船只都是龙王岛的朋友,侵犯这样的船只就等于侵犯大出海本人,是绝不会被饶恕的。 桦山资久喜滋滋的把船旗收藏好,这意味着无论他今后怎么样,都会得到那艘怪兽的帮助,等于多了条性命,实在是大好事。虽然他有可能为了这面船旗送了性命,可那又何妨,他的子孙仍然可以拿着这面船旗要求龙王岛的帮助。 尽管坊津水军拼命划桨,在大康水手看来仴船依然慢的惊人,膏血鸟船必须降低船速适应整个船队。还不能脱离近海,只能沿着海岸航行,仴船经受不住远海的风浪。如果不是桦山资久在鸟船上领航,二出海会担心触礁,东仴国海破碎的海岸对于吃水3尺的鸟船很危险。 船队重新绕过佐多岬,沿着本州岛东海岸航行,顺利的通过了丰后水道,进入四国岛土佐湾海域。在仴国东侧外海,基本上看不到商船,只有三三两两渔船在近海捕鱼,如果遇到商船,这些渔船瞬间就会变成海贼众,肆意掳掠。 不过龙王岛船队在仴国东海岸是一支大舰队了,谁敢打他们的主意。这些小股海贼感到奇怪,坊津水军倾巢而出,这是要干什么,和九鬼家开战么? 3日以后,船队进入纪伊水道,开始有小渔船出没在船队周围海域窥视。这些小船和土佐湾的渔船不同,似乎并不怕岛津水军。他们不远不近的跟着船队,有些跟了一会儿就消失了,有些则一直坠在后面。 如果船队派出小早驱逐,渔船就飞快的逃走,等小早回到本阵,三五成群的渔船又跟上来了,让人不胜其烦。船队越深入纪伊水道,监视的渔船就越多,像一群海上蚱蜢在船队周围跳来跳去。 崇文也懒得数,他从来没想掩饰行踪,本来就准备修理纪伊水道的海贼众,没必要遮遮掩掩,他们要躲起来以后反倒麻烦。 渔船声势大了起来,有些甚至迫近到船队2百步开外,有渔人嚣张的向船队挥舞着拳头,吹口哨,粗野的谩骂,跳着脚扔石头。 船队驶过美滨村外海,这里已经是纪伊国日高郡,绕过北面那座海岬就是由良湾。远远的,看见那座海岬后面绕出一只船队,向龙王岛船队驶来。 此时正是西北风起,对面的船队正处于上风口,迎头拦住岛津船队,八幡大菩萨战旗飘扬。8艘关船,20艘小早,拱卫着中央那艘最大的熊野船,这是一个大小船混编的方圆水阵。毫无疑问,正是熊野水军,看到那艘熊野船就知道了,家督九鬼隆良就在阵中。 这个九鬼隆良显然比桦山资久能干的多,战阵有模有样,这种阵型可以根据敌船动向随时调整,可进可退。敌船多,人多,战阵更加精熟,又处于上风口,桦山资久脸色煞白。 什么样的船阵,在坚船利炮面前也是菜,崇文手里拿了个小金锞子,拋起来又接住,显得轻松悠闲。他在犹豫,要不要把对面那可怜的家伙轰成渣。 熊野水军严阵以待,上甲板用一人高的木楯围成方城,楯城后满是准备厮杀的海贼。不过这种楯城和岛津水军的盾墙一样,对高大的鸟船来说毫无意义,鸟船艉楼比小早干舷要高出一丈有余,比关船上甲板高出八尺,就算是熊野船艏艉的井楼也要低34尺。 即使不动用火器,鸟船居高临下,楯城也起不了多大作用。何况仴船实在太脆弱,根本就经不起膏血鸟船的冲撞,崇文唯一要担心的就是熊野水军的跳帮。 不过按照大康水手的装备水平,不要说跳帮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就算是跳到船上,那些拿着竹枪戴着斗笠、身无寸铁的海贼众,想和全身披甲手持利刃的大康战士厮杀,也实在是。。。可怜的很。也有少数几个披甲的熊野水军,佩戴锋利的仴刀,不过崇文凝神看去,那是涂黑漆的竹甲。 即使只有一艘鸟船,有了子母铳的崇文也有把握把熊野水军杀散。他从来就没有担心过熊野水军,他担心的是细川水军,那才是崇文的海上劲敌。细川水军太多了,如果他们用几艘庞大的安宅船纠缠住鸟船,那些关船和小早有可能最终淹没龙王岛众。 所以他还是需要帮手,九鬼隆良显然比桦山资久靠谱的多,所以他只能玩一出单刀赴会。他让桦山资久示意岛津水军不要动,膏血鸟船驶出岛津水军本阵,向熊野水军逼近,不过降主帆,只用副帆吃风,缓缓前进。 膏血鸟船迫近到80步距离,熊野船上有个声音高喊:“桦山家的小儿!你率领大军到纪伊水道,希图饱掠,是欺我纪州无人么?” 05 崇文向徐海使了个颜色,徐海咳了一声,高声说道:“我们是大康龙王岛水师,坊津水军是我们的警固众,我们不是来抢掠你们,我们是到堺城贸易,阻拦我们就是与大康为敌!” 崇文一边听着徐海跟九鬼隆良胡扯,一边闭起一只眼,用右眼瞄着那只熊野船。距离60步,还是太远了,扭头看到来财牛站在身后,他把金锞子交到那巨人手里,指着对面那面八幡大菩萨船旗,说道:“你能砸中那面船旗么?” 来财牛呵呵笑了起来,接过金块,也瞄了一下,抡起右臂将金子狠狠掷出。 听到膏血鸟船的喊话,九鬼隆良心头剧震,这是来自天朝大康的战船!对大海对面那个伟大的华族之国,九鬼隆良和所有的仴人一样,心中又敬又畏,那是与生俱来,渗透到骨子里的一种感情。 他有些迟疑,来自幕府的传言他是知道的,要用康商换取朝贡堪合。几乎所有豪族都盯着自己境内的康人,这是取悦幕府的大好机会。可惜全仴的康人就在平户几个地方,别的地方没有啊,现在康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这是八幡大菩萨保佑么。 与康人为敌,这种事情过去他是想都不敢想的,得罪了天朝上国谁知道是什么后果。可是,如果自己为幕府立了功,有没有可能换一个纪伊守护,至少几个地头职务吧。。。 正在胡思乱想,他忽然觉得对面船上飞来一黄橙橙、金灿灿之物,不是箭支,也可以肯定不是焙烙火矢,不是棒火矢,也肯定不是石头,那东西显然是人力掷来的,船上康人力大无穷,居然把一个小物什掷出60步之遥! 那东西乒一声砸到船舷上,跌落海里,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金子。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对面那艘缓缓逼来的大康战船上不断飞出金银,有些就落到甲板上,引发熊野海贼一阵争抢,大部分落到海里。可是那些女儿墙后的大康战士根本就不在乎,依然嘻嘻哈哈的向熊野海贼众扔金银,似乎是在比拼看谁扔的远,扔的准。 这是九鬼隆良一生中遇到最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难道大康如此富有,要用金子把自己砸死么?他一个激灵意识到,这是敌军的计谋,这么多金银落到自己船上,那熊野水军众还能厮杀么?恐怕为了争抢这些金子,自己人就要打做一团了吧。 这个距离超出了仴弓射程之外,不可能用弓箭反击。他拔出腰间太刀,疯狂呐喊:“那是一艘金船!冲上去全是金子啊!大家上啊!” 果然,正在争抢金银的海贼众立刻明白过来,操船向那大康战船冲去。就在这时,悲剧发生了,天崩地裂一声巨响,无数细小的金属向熊野水军激射而来,这次不是金银,是收割生命的铁子。 那些小魔鬼带着巨大的动能,将楯城打碎,将桅杆船板打的木屑飞扬。如果打中人体躯干,铁子在骨肉血管之间翻滚撕咬,所到之处扯的稀巴烂,暂时不死也挨不了多久。即使是打中四肢,锈毒也会在几天之后要了人命。 九鬼隆良怎么也不敢相信,刚才还气势汹汹士气高涨的熊野海贼众瞬间倒下一片,不是被洞穿身体气绝而亡,就是因为巨大的痛苦在甲板上翻滚哀嚎。他耳朵里面嗡嗡作响,整个头都是昏沉沉的,觉得一切都在梦中。 还没等他清醒过来,对面的白烟中又是一道红色雷电,他腿一软坐倒在甲板上。等他努力抬起灌了铅一样的脑袋,甲板上已经没有几个站着的人了,对面康人嬉笑的声音在他耳朵里面简直就像雷鸣一般,轰轰作响。 他还是听到了忽远忽近的仴语:“九鬼,九鬼,你还活着么。。。你有两条路,或者跟着我们,金子能把你们埋了。。。或者挡龙王岛的路,就是现在这样。。。九鬼。。。” 他听到有人用仴语喝令自己的船队:“全部落帆收桨。。。否则一律轰杀。。。乱动者斩!”又有几声轰响,天地间突然安静了,熊野船队惊恐万状的乱叫没有了,连重伤垂死的哭喊似乎也随风飘逝。 他感到有人划着小船登上了他的熊野船,刀鞘狠狠砸在自己身上,居然没有太痛的感觉。有人提起他的发髻,是仴语:“他还活着,把他带到鸟船上去。” 划桨的声音,一个巨灵提着他的腰带,沿着绳梯爬上那艘喷射死亡的魔船,砰的一声把他扔到甲板上。这下他感觉到了疼,似乎全身骨头都要断了,神智却突然清醒。一个高大的人影走过来,蹲下来看着他,用华语跟他说着什么。 一双大手把他提起,让他坐起来,他抬头看着那天神一般人物,喃喃说道:“是阿修罗王法驾么?我干了很多坏事,可我礼敬八幡大菩萨,你已经把我送到地狱,求你不要把我轮回到畜生道。” 有人翻译成康语,满船哄笑声让他觉得似乎不像是地狱。一盆冷水泼到他脸上,他一激灵清醒过来,自己没有死,还活着。 那声音又响起来,有人翻译成仴语:“我是大康龙王岛大出海,欢迎来到大康水师。” 九鬼隆良忽然明白过来了,他是遭到了火器袭击。可是火器不是陶罐子灌满火药往对面船上扔么?火器不是用抱式大筒把粗大的铁矢射向敌人么?为什么有千军万马尖啸着扑过来,把自己的水军打的七零八落,难道大康的火器如此厉害么? 他抬起头,看见桦山资久正怜悯的看着自己。他已经明白了,桦山家投靠了大康这些人,正准备把自己的熊野水军连皮带肉吞下去,骨头渣都不剩。熊野水军完了,九鬼家完了,就像曾经的志摩七岛众一样,这一次,终于轮到自己家了。 他只能看着大康水军大出海,似乎是来自龙王岛,他不知道龙王岛在哪里,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他必须向胜利者跪拜,等待裁决,这是仴国武士的规矩,他只是想死的有些尊严。 那大出海坐在艉楼木梯上,左右和身后站满了高大魁梧的大康武士,全身披甲,威武的不像话。一个黑亮的巨人似乎就是把自己擒到船上的家伙,巨斧的锋刃从后背斜出,如同下凡的毗沙门天。 扭头看了看自己身后,跪了一地的九鬼家臣,岛津水军一个车轴汉子拄着刀鞘,正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这些俘虏。他叹息一声,灭亡在这样的神祇手里,九鬼家并不冤枉。 他全身伏在甲板上,双手伫地,用尽量平稳的声音说道:“隆良愚钝无礼,冒犯了大康武士的虎威,罪该万死,但还是冒昧的请求大出海殿下,让我像真正的武士一样死,请赐我切腹自尽。” 崇文侧耳听徐海翻译出来,微微点点头,冲二出海刘关笑道:“给他把刀,我倒想看看仴人怎么个切腹法。”一把刀扔到九鬼隆良面前。 九鬼隆良挺直腰板,把刀规规整整放在身前。这些天朝武士实在无礼,对一个准备切腹的武士毫无敬意,居然没有纸笔伺候,好歹留一首绝命诗,也没有手脚麻利的刀手担任介错。不过九鬼隆良自己不能失礼,他一板一眼的向大出海施礼道:“谢大出海殿下赐刀。” 左手抓起刀鞘,举到眼前,右手拔出一半刀身看了看,纯正的冷锻仴刀,薄刃厚背,非常锋利,他很满意。缓缓拔出整刀,把刀鞘放在甲板上,略一思索,扯下一块布包住刀刃,右手握着刀身在甲板上刻画起来。 这下徐海傻眼了,他能说仴语,可不懂仴字。好在柴德美在仴多年,熟悉仴情,也懂得仴字。他在一旁给崇文翻译:“据说仴国武士切腹之前都要写绝命诗,他在甲板上刻的恐怕就是这个。” 崇文笑道:“哦,谁说仴人是蛮夷之邦,这是不挺有古风么,他写的是什么?” 柴德美一字一顿的给崇文翻译: “鲱鱼是什么 不过是鲸鲵的食物 生命是什么 不过是死里逃生。” 崇文说了一句:“倒也有趣。” 九鬼家臣已经哭声一片,九鬼隆良却神色专注,一丝不苟,似乎这仪式比死亡本身更有意义。写完了绝命诗,他满意的吟诵了一遍,随后横过刀身,用布轻轻擦拭,脸上满是专注爱惜的神色。 终于,他解开腰间大带,把右衽大襟拂到一边,露出腰腹之间的皮肉,刀柄向外,刀尖向内,轻轻刺在皮肤上,刀锋寒意逼人,只要一用力,腹腔立刻稀烂。 最后关头到来了,他必须万分小心,无论肚肠流淌一地,还是剧痛之下控制不住的向后仰身而倒,四仰八叉,那都是失礼的体现,死了也会被人笑话。他必须在腹部切一个十字,又不能让肠肚流出,所以身体要抱紧向前倒,始终保持跪坐姿态那才是一次真正切腹。 就在他准备右臂用力,用一个完美表现结束生命的时候,一股大力从身侧袭来,手臂一歪,刀尖在腹部划了一道浅浅伤痕,刀却飞到船舷上,碰到垛口,翻滚着跌落海面。当生死在最后关头瞬间变化的时刻,九鬼隆良也耗尽了勇气和精力,全身软倒在甲板上。 身后的九鬼家臣一片惊呼,大康水手们却疯狂大笑起来,有人吹口哨,有人狂拍垛口,实在是一场精彩好戏,这可比砍人有趣多了。 踢飞太刀的正是二出海刘礼,他笑着对崇文说道:“看不出来,他还真不怕死,大出海,饶了他吧。” 崇文笑着走上前,拉起软倒的九鬼隆良,温和的说道:“入娘的,倒是条硬汉子,我没看错人,走,我们舱里去谈谈。” 06 龙王岛众和熊野水军的战争很快结束了,大康水手和盟友坊津水军押着熊野海贼众停靠在由良湾。岸上就是由良村,是熊野水军在纪伊水道的重要港口,村子里有几十户人家,平时耕种,现在冬季农闲,正好出海做些没本钱生意,没想到遇上了龙王岛杀星。 熊野水军铩羽而归,村子也要该换门庭了,光秃秃的海滩上,地头九鬼嘉良带着一大票老弱妇孺跪了一地,此人是九鬼隆良之弟。不过几十条船一顿折腾,停靠在海港,却并没有人下来烧杀抢掠,也没有人传地头到船上回话。 坊津和熊野海贼们老老实实呆在船上,九鬼嘉良没办法,只能继续跪着。 罗盘舱,龙王岛三巨头崇文、刘关和总兵顺正在和九鬼隆良、桦山资久晤谈,鲶鱼仔和花子在一旁伺候。这次担任翻译的是浓姬,尽管崇文并不知道浓姬的来历,但是她熟知仴国内情,而且头脑犀利,由她担任翻译更合适。 崇文说道:“龙王岛是来做生意的,不是来杀人的,我们也并不介意大家一同发财。但是谁要是不识好歹,挡我们的财路,那我们的大炮就要说话了。” 浓姬一字不差的翻译过去,二出海刘关嘿嘿的笑了起来。 崇文继续说道:“我们大康人民几乎家家都在种桑养蚕,家家都有织机,我们的棉田一眼看不到尽头。在大康,几千人的矿坑都不稀奇,冶铁炉日夜不息,铁锭堆积山高。可是我们的百姓依然很贫苦,操劳一年也没有什么积蓄,很多人无法养家糊口。 这是为什么呐?因为我们的出产太多了,物贱钱贵,人民如何不贫。你们仴国却样样紧缺,看看你们这些海贼,都穷成了什么样子。可是偏偏你们又富有金银,为什么康仴两国不能互通有无,惠及亿万苍生。” 浓姬瞟了崇文一眼,她从来没有想到,一个海贼忽然谈起这些。在这个勇敢无畏的身躯里,竟然有一颗菩萨心肠,这是什么样的一个男人啊。 刘关骂道:“直娘贼,就是因为你们仴国这些国主豪强,海贼恶霸,寺庙和尚,为了霸占海陆康货,争来夺去,把好好的海上通道搅的屎坑一样,祸害了多少人家!” 崇文叹息道:“要说此事,高皇帝。。。也是有过的。” 刘关目瞪口呆,大出海这是怎么了,那可是你祖父,为尊者讳也不顾了? 崇文不管他胡思乱想,继续说道:“如今我找到了一条新航道,能让海船避过松浦、大内这些豪强,避过村上、盐抱水军,避过丰后水军和伊予的河野水军,避过无数的艰难险阻。可是我避不开你们,避不开幕府权臣。。。” 桦山资久讪讪的说道:“大出海,我是追随龙王岛的。” 崇文看着桦山资久说道:“所以我感谢你,也必有回报。” 九鬼隆良躬身说道:“我明白大出海殿下的意思了,殿下的新航线必然是从东仴国海进入纪伊水道,再从大阪湾进入琾城,九鬼氏正在航线上。” 崇文说道:“正是,可是你竟敢挡我的路,你说我该如何?” 九鬼隆良长跪为礼,说道:“在下不知大出海的雄心壮志,以为是坊津水军挑起战争,实在愧不可言。” 崇文不再逼迫,转过了话题,略有些讥讽的说道:“九鬼,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穷么?” 九鬼隆良说道:“我们不在商道,自然穷苦。” 崇文说道:“你倒是个明白的,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又该如何?” 九鬼隆良沉思半晌说道:“如果九鬼家跟随大出海继续向大阪湾前进,就意味着要向细川家开战了。” 崇文逼视着他,问道:“你怕了?” 九鬼隆良说道:“为了这条新航道,九鬼家绝不会贪生怕死。只是我听说,幕府已经和康国谈好了条件,只要幕府剿灭松浦水军,并且把仴国华族一律遣送回康国,康国就会给幕府发放贸易勘合,允许幕府到康国口岸交易。 如此不仅细川赖之,濒临大阪湾的近幾三国可能都会不利于殿下,河内国的细川家,摄津国的佐佐木家,加上和泉国的大内家,这些都是幕府大佬,也是仴国最强大的大名,如果他们联合起来,整个仴国都会颤抖,这种形势下进琾城似乎不是时机。” 浓姬大吃一惊,声音急促的问道:“消息是真的么?” 九鬼隆良说道:“消息来自京都天龙寺,应该不会假。” 侬姬扭头向崇文讲解道:“已故将军角根尊氏公封京都最大的五座寺庙为京都五山,天龙寺就是京都五山之首。天龙寺主持梦窗疏石大师是后醍醐天皇的老师,也是尊氏公的老师,他是仴国地位最尊崇的国师,如果是从天龙寺传出的消息,那绝不会是流言蜚语。” 这消息也让崇文心中剧震,这毫无疑问是针对自己来的,一时间他似乎感受到了那个黑衣僧阴冷的目光。尽管自己隐姓埋名流亡海外,燕王的手却从来没有放松过,如今居然伸到仴国来了。 刘关却骂道:“入娘的,贼秃心肠忒也歹毒。” 侬姬尖声说道:“梦窗大师是高僧大德。” 崇文笑道:“他不是说梦窗,他说的是另一位得道高人。” 总兵顺说道:“是啊,那是个专找麻烦的高人,都找到这里来了。” 崇文冷笑一声说道:“我们拿南京没有办法,未必拿仴国也没有办法。” 浓姬表情严峻的说道:“大出海要小心,这意味着幕府即将垄断对康贸易,过去靠海路繁盛的势力会遭受灭顶之灾。得到利益的将是角根家和幕府权臣,其中就包括细川家,细川水军一定会陈兵大阪湾,缉捕你们讨好康国,继续前进很危险。” 崇文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是啊,很危险。。。但是我不相信大内氏和松浦党会乖乖交出对康贸易权。我给他们提供康货,而且会把海上所有麻烦解决,船队源源不断把康货送到堺城交易,让那些狗屁堪合统统去见鬼,你说大内义弘是不是我理所当然的盟友?” 浓姬颤声问道:“如果是那样的话,幕府为了拿到勘合,就只能和大内氏开战了。” 崇文说道:“海上贸易是大内氏生存之本,如果我是大内义弘,到了如此地步也只能反抗幕府。你跟我说过,大内氏支持镰仓公方继承下一任将军,镰仓公方提前几年成为将军又有何妨?” 刘关问道:“镰仓公方又是哪个贼厮鸟?” 浓姬说道:“当初尊氏公从镰仓出发进入京城,征伐九州和四国,镰仓是角根氏的根本重地,由尊氏公次子角根基氏殿下坐镇,统领关东八国和伊豆、甲斐,共10个令制国,称为镰仓公方,至今已经三代,现任的镰仓公方是角根满兼殿下。 而尊氏公的嫡长子,就是现任将军义诠公。幕府以将军为尊,但镰仓公方权力与将军几乎不相上下,且宗亲重将,也是有资格继承将军职位的。 现任将军义诠公没有嫡子,只有侧室生的庶子义满殿下,义诠公之意在义满殿下,幕府重臣也大多支持庶出的义满,但是大内义弘支持镰仓公方。” 总兵顺笑道:“我管他谁当将军,谁跟永济合伙整治康商,我们就大炮轰他娘。谁愿意老老实实和我们做生意,我们就让他们富贵临门,公侯万代,当上幕府将军。” 崇文一拍大腿,喝道:“就是这样!如果大内义弘不识好歹,甘愿让幕府摆布,我们就和村上氏、松浦氏或者其他什么狗屁氏合作,我还就不信仴国没有一条有血性的汉子。” 浓姬惴惴的说道:“可是如今义诠将军还在,一旦开战,大内家必败无疑。” 崇文说道:“我去堺城,就是告诉他不会战败。” 不得不说,仴人对强者实在是恭谨的不像话。几个人用华语商量的热火朝天,两个海贼一句也听不懂,却端端正正坐在一旁,一声不吭,实在是有文化守纪律的典范。 崇文对九鬼隆良说道:“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仴国权贵对大康贸易权的争夺很快就要开始了,一方是幕府,一方是过去的海贸势力,你站在哪一边?” 九鬼隆良说道:“为了家门存亡,我只能站在赢的一边。” 崇文逼问道:“你以为谁会赢。” 九鬼隆良犹豫了一下,说道:“三十年来,赢的都是幕府,无论是北条高时、新田义贞、菊池武光、楠木正议、高师直,还是后醍醐天皇、护良亲王、怀良亲王、角根直义,所有反对幕府的人,都灭亡了。” 崇文冷冷说道:“现在我们来了,形势变了。如今的规则是,谁掌握大海谁获胜,缩在山沟里称将军,终究是长不了的。” 这句话让九鬼隆良脑中一震,如同第一次遭到霰弹轰击一样。 如果真是大出海说的这样,九鬼家只能加入来自大海的一方,他哪里有选择的余地。他不这样做,龙王岛就会消灭他。即使龙王岛失败了,幕府一样会消灭他,因为幕府会恐惧一切来自海上的力量,在幕府眼里,他九鬼家和龙王岛又有什么区别。 加入龙王岛呐?赢了赢得一切,输了输掉一切。他心中不由得一阵哀叹,根本就没有好的选择,只有坏和更坏,他还能怎么办。 终于,九鬼隆良说道:“我加入龙王岛,但是我需要大炮。” 07 刘关和总兵顺嘿嘿笑起来,崇文却没有笑,他说道:“我没有多余的大炮给你,不过在以后合适的时机,我会给你们提供一些鸟铳,足够你们干掉敌人了。” 崇文伸出手,刘关拔出腰间手铳,倒转手柄递给他。崇文接过手铳,冲桅杆上的船灯开了一铳,灯应声而灭,崇文把手铳拋给刘关,对两个海贼说道:“长铳比这威力大的多。” 这已经足够九鬼隆良和桦山资久惊喜了。 桦山资久迟疑着说道:“大出海,让我的次子义政侍奉殿下吧。。。即使桦山家被斩尽杀绝,也有人继承家门。” 崇文说道:“我答应了,九鬼,你呐?” 九鬼隆良说道:“我只有一个儿子,女儿阿春5岁,请大出海殿下收她做养女吧。如果熊野九鬼氏灭亡了,就给她找个好婆家,若是八幡大菩萨保佑生了儿子,无论如何要姓九鬼,在下感激不尽。” 崇文说道:“很好。”他转过头对鲶鱼仔说道:“去拿一面船旗。” 鲶鱼仔起身到神舱中取出一面滚海龙王旗,崇文郑重交给九鬼隆良,说道:“这是我龙王岛船旗,凡是有这面旗的人,都是我的朋友,我们会豁出性命帮助他。而你也要尊重持这面旗帜的人,因为他一定是你的同道,我们龙王岛信奉同生死者即兄弟。明白么?” 九鬼隆良恭敬的接过旗帜,躬身说道:“懂了,谢大出海赐旗。” 崇文又叮嘱了一句:“把旗保存好,龙王岛只认旗不认人。”九鬼隆良唯唯应诺,把船旗折好,郑重揣在怀里。 刘关笑道:“早就听说纪州的熊胆和味增汤十分美味,九鬼,难道仴国如此没有礼数,竟然让远客饿肚皮么?” 结盟已定,龙王岛在东仴国海的势力增加到42条船,但是关船只有16条,大部分都是小早。崇文并不嫌弃,他拿出一百贯文康钱赏赐了海贼众,命他们可以登陆进村了,自有九鬼氏的家臣安排,绝不是鬼子进村鸡飞狗跳。 仴国富有铜矿,可惜他们的冶炼铸造技术实在太差,铜钱不是软的吓人就是一掰就断,所以仴国市面上通行的货币是大康铜制钱。大康神武皇帝禁海,造成了仴国市面上铜钱紧缺,钱物两乏,仴国百姓实在是苦。 百贯钱赏下来,海贼众们如何不喜。 九鬼既然被绑在了崇文的战船上,自然也要尽心伺候,不过崇文在村中没有坚持一盏茶工夫就逃了出来。泥泞小道倒没有什么,可怕的是弥漫在村中的臭咸鱼味道,崇文实在受不了,谁敢在茅厕里大吃大喝。 大康水手们故态复萌,三碗酒下肚,边上再坐个矮壮的仴女侑酒,谁还闻得到臭咸鱼味儿。海贼们更是不惧,这就是家的味道,两家海贼很快吆吆喝喝拼起酒来,亲如兄弟,至于明天会不会杀个你死我活,哪里管那许多。 崇文带着来财牛和鲶鱼仔飞也似的逃离由良村,九鬼隆良只能带着厨子到船上给他炖熊掌。二出海是个饕餮客,自从离开大康,除了发霉的腌肉、炒米就是鱼虾,馋肉已经坐下病来,见那肥大熊掌如何忍得住,也跟着上了船。 加上浓姬主仆,几个人坐在上甲板,厨子在船艏用炭炉小火炖着熊掌,微风拂来,肉香扑鼻。几个村妇捧着食几,给贵客奉上酒肴,随后坐在客人身侧侑酒。仴食和天朝美食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但是洁净精致,也别有风味。 一味夜光贝刺身,蘸着酱油青芥,味道鲜美不说,那贝壳在夜色中还真是五色斑斓泛着微光,二出海大呼有趣。一味章鱼烧,将章鱼肉丸烧烤后浇上不知道什么做的酱汁,实在美味。那海葡萄却有些稀奇,一串串小珠虽说没什么味道,但是一粒粒咬碎感觉奇妙。 只是仴酒有些美中不足,米酒浑浊不堪,淡而无味,远没有康酒清烈醇香。侑酒的仴女持仴扇又歌又舞,又敲又打,颇为娱目。崇文并非粗汉,但是也欣赏不了仴人歌舞,好在这些村妇没有像大城歌伎脸上涂抹厚厚的铅粉,也没有剃了眉毛,用铁锈染黑牙齿,并不吓人。 熊掌煨熟入味,怕得有几个时辰,众人对着月色饮酒,一边闲谈。 崇文说道:“明日还是要派小船向北面海域哨探,若是阿波水军和淡路水军并未结成大股,我们就要立即启航,各个击破。” 九鬼隆良说道:“若是没有警报,阿波水军本队会在岛田岛、大毛岛设关所,封锁鸣门海峡。淡路水军在友岛和地岛之间设关所,拦截过往纪淡海峡的船只。我们这么大一股水军,他们不可能不知道,也许正在什么地方等着我们。” 崇文默默饮了一盏酒,仴国酒盏都是浅浅的黑漆木碟,与大康不同。见他酒兴不减,侑酒仴女抱着红陶酒盅给他斟满,崇文随手把酒盏放在食几上,缓缓说道:“照你看来,这阿波守三好元长将略如何?” 九鬼隆良说道:“元长善于谋略,军伍却不算厉害,倒是他兄弟安宅冬康十分勇猛,有三艘巨大的安宅船,与殿下的这艘坐船不相上下。” 崇文暗笑,尺寸虽相似,内里却大不相同。这艘鸟船是铁力木龙骨板肋支撑的真正战船,4百活人膏血制造的亡灵之舟,岂是仴人那种大木筏子可比。 忽然,他觉得坐下船甲板微微一震,酒盏中的酒撒了出来,刚把酒盏放下,轰隆隆的震感又传来。心中一警,那个恐怖的摩加罗鱼王之夜在脑中一闪,右手不由得握住了刀柄。 浓姬说道:“殿下不必紧张,这是地动,是极轻微的,在仴国很常见。” 崇文按刀的手缓缓松开了,问道:“仴国经常地动么?” 浓姬看着远处的大海,幽幽说道:“是啊,地动,火山,海啸冲上陆地毁掉农民的粮食,大火烧光整个城邑村落,还有无尽的战乱和瘟疫,仴人的生命如樱花一般短暂,只有佛祖普度众生,怜悯仴人的苦难。” 崇文淡淡说道:“所以你们总是急不可耐,好像明天就会死一样,这是你们最大的短处。角根尊氏那家伙之所以称霸全仴,并不是因为他天纵神武,而是因为他比其他人多一点忍耐。” 侬姬说道:“我以为,是幽魅,就是大康说的天命,角根家是摩利支天保佑的人。” 崇文冷笑道:“如果大内氏也像你这么想,明年今天就不会有大内氏了。” 刘关大嚼着烧章鱼丸子说道:“浓姬说的有些道理,神武高皇帝若没有天命在身,如何雌伏群豪,一统天下?大出海。。。你也是有天命的人。” 崇文摇头说道:“什么是天命?天命就是人心。神武天子让天下人人有衣穿,有饭吃,亿万百姓自然拥戴他执掌神州。角根氏有何德惠于百姓?我不相信仴国士庶真心爱戴他,我从来不怕沐猴而冠的家伙。” 刘关笑道:“好像我们也有了点人心,是不是,九鬼?” 九鬼隆良躬身说道:“大出海如果能够惠及更多的仴人,在下相信仴国一定会迎来崭新的时代,九鬼氏愿意为未来赌上全族性命。” 崇文默默念了一句:“生命是什么,不过是死里逃生。。。九鬼,你实在是个聪明人,我不该留你活命,也许换一个笨伯执掌熊野水军更靠得住。” 刘关哈哈大笑起来,浓姬也微笑了,九鬼隆良却面如土色。 众人在灿烂星光下畅谈,不知不觉都喝醉了,这仴酒看似不烈,喝多了后劲一样非同小可。几个人把仴国美食吐的到处都是,四仰八叉仰在上甲板上鼾声如雷,没人顾得上美味熊掌了。 崇文觉得身体在烈火中炙烤,巨柱上的蟠龙似乎在狂喷火焰,龙椅像巨大的火炬熊熊燃烧。他的衮龙袍,他的翼善冠,他的须发睫毛都着了火,巨大的痛苦使他发出了野兽一般的吼叫:活下去。。。活下去啊。。。 豁然惊醒,竟然赤身裸体,身上满是黏糊糊的冷汗。坐起身来,手中摸到一具光腴如玉的躯体,那气味儿太熟悉了,轻柔充满诱惑的声音传来:“你做噩梦了。” 崇文无力的躺下,赤裸的肌肤亲密接触,让他从火海中平静下来。他轻声说道:“在三婆娘娘驾前,我们怎敢做这等事。” 侬姬翻身趴到他胸膛,黑暗中淡淡的幽香沁入崇文口鼻,借着月光可以看到模糊的绝色,侬姬抚摸着他的脸庞,轻轻说道:“幽魅,不是么?都是幽魅的安排。” 崇文说道:“是啊,命运。。。谁入娘的知道是福还是祸。” 浓姬手指划着崇文的胸膛,轻声说道:“管它命运是什么,谁让我是没有耐心的仴人,你是胆大包天的海贼。” 崇文环臂轻轻搂住侬姬头领,抚摸着她的秀发,喃喃自语:“阿浓。。阿浓啊,你到底是谁。” 侬姬却亲住了他的口,崇文不再说话,翻身趴在了侬姬身上。在大海涛声中,淡淡月光下,压抑的激情如火山几度喷发,轻吟矫喘让他的欲望不可抑制。这是崇文从来没有享受过的至乐,灵与肉的统一。 疲惫的崇文终于又进入了梦乡。这是无尽的海底世界,水温不冷不热,让他舒适又愉快。不知名的鱼从身边滑过,几乎透明的小海马一蜷一蜷的绕过他直立前行,斑斓的海胆盛开,海珊瑚微微摇摆。神秘的采珠女轻摆四肢如游鱼一般滑过来,长发飘在脑后,扭头向他露出勾人心魄的笑容。。。是浓姬。 这是海龙的天堂么? 08 如果说崇文疯狂了,徐义就是魔怔了,崇文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天还没亮,大康水手徐义就发疯了,他冲到村里的米库,把锁匙砸掉,撕心裂肺的让村民领大米,还打伤了几个由良村海贼。他野兽一样吼叫,闹得鸡犬不宁,总兵顺带着几个人都制他不住。 崇文的天堂太短暂,他披上中衣冲出舶长舱,顾不上鲶鱼仔冲他挤眉弄眼。入娘的,村里一片骚乱,崇文还以为遭到了细川水军的突袭。 等他跳到码头上,一片黑压压的人群打着火把向海港涌来,群情激愤,哭喊一片。远远看见白杰拖着徐义朝海滩走来,一个仴女哭天抢地的撕扯着徐义,要把他抢回去。 崇文赤着脚,手提大刀站在海滩上,一声断喝:“都入娘的给爷爷闭嘴!徐义,你过来!” 徐义连滚带爬的扑到崇文面前,那个村中仴女死死拉着他,也跪到崇文脚下。大群村民和海贼向前涌来,似乎要抓住徐义讲些道理。来财牛把大斧往海滩上一剁,野兽一样咆哮起来,眼珠子都是红的,哪个还敢向前。 徐义说出了一句让崇文崩溃的话:“大出海,我求求你了,让我娶了这个女人吧,咱龙王岛不多这一双碗筷吧。” 崇文借着火光打量这个仴女,和他见到的所有仴女没有任何不同,破衣烂衫,面黄肌瘦,头发蓬乱,小的像个蚂蚁,半分姿色也无。徐义是发了疯了,着了魔么,这个仴女有什么魔力,让徐义这样铁铮铮的汉子发了狂。 他拉着徐义的臂膀说道:“阿义,你是龙王岛众,是我的异姓骨肉,你就是要仴人将军的老婆,我也会给你抢来,送到你床上。可是你。。。这是为何啊。” 徐义垂泪道:“大出海,这些人太可怜了,我实在是受不了,世上哪有如此欺侮人的。” 崇文说道:“有什么话你跟我说,谁敢欺侮你就是跟龙王岛过不去,我把他碎尸万段。” 徐义说道:“不是欺侮我,是欺侮别人,这不平我实在看不下去,我心里疼。。。” 崇文忍了又忍,用尽量温和的语气问道:“到底入娘的出了什么事。” 徐义直起身,大声说道:“我喝的烂醉,这女人的丈夫把我拉到家里,命她侍寝。折腾到半夜,这女人昏了过去,我慌了手脚,不知这女人怎么了。 她丈夫闯进来,说这是饿的,我慌忙出去找到村头,给她打了一碗鱼汤,这才救过来。这女人醒来以后不停的说,我听不懂,就把徐海找来,这才知道人间有如此之苦。” 崇文问道:“她说什么?” 徐义边哭边说道:“她说她祖祖辈辈种大米,可她这一辈子就没有吃过一口米饭,大米都被地头、守护征去了。我问她以何为食,她说就是野菜,或者是萝卜,他们的腌萝卜比拇指粗不了多少,这岂能吃饱。 或者是男人打猎捕鱼,如果没有渔获就只能饿着。昨天她男人出海的时候,她已经饿了三天了,就在昨天她丈夫出海不久,她的孩子饿死了。。。可是他男人打了败仗,什么食物也没有拿回来。她实在饿的狠了,又要陪我睡觉。。。” 崇文双目微闭,不停的摇头,世上还有如此惨事。。。 徐义继续说道:“我大声喝骂她丈夫,那海贼说村里人都是这样。。。大出海,若你是我,能忍耐这等恶事么! 我冲出那院子,找到了米库,要开仓放粮救助村里的百姓。黑灯瞎火有几个家伙冲上来就要揍我,被我打倒几个,他们人越来越多,我们的人也赶来了,把他们打的屁滚尿流。这女人的丈夫要用弓箭射我,这女人拼着性命拦住他,你来看。。。” 徐义扯过那女人让崇文看,果然身上有箭伤,只是她男人饿久了无力,伤势轻微。 徐义眼睛都红了,大声说道:“大出海,世上再没有为我舍命的女人了,她为我受了伤,我脑袋一热也不知道干了什么。 我只记得我们打发了性,把她男人打倒在地。我问他,我要娶她老婆,他从是不从。他说只要能让他老婆吃饱饭,就让我带走。这时候总兵顺带着人来了,把我们都绑了,我不服,我就是不服!并非是我酒后滋事,是我心里难受,我难受啊。。。” 崇文哑口无言,一时竟然有些茫然。旁边早惹恼了二出海,刘关一脚把九鬼隆良踢倒在地,厉声喝骂:“直娘贼!你就这样对待你的百姓么!你给我们吃熊掌章鱼,可是你的百姓们如此之苦,你的良心让狗吃了么,你还是人么!”一边骂一边猛踢。 头发蓬乱的浓姬大声喊道:“二出海殿下,你不要这样,你会打死他的!” 九鬼隆良满头满脸都是血,只是捂着头不停的翻滚躲闪,却一声不吭。九鬼家臣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哪个敢上前劝阻。 崇文心中一样充满了愤怒,恨不得自己也要上前踢上两脚。 浓姬扑上去死死抱住刘关的腿,大声喊道:“二出海殿下你不要胡闹,你问问隆良一年能吃几顿大米。。。那都是给守护大人、管领大人上缴的啊。大米是武士的俸禄,全仴国哪里有农民吃上大米的,你们不能冤枉好人。” 崇文大步上前,一脚把刘关踢到一边,弯腰扶起九鬼隆良,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真的甘心你的百姓这么活着么?” 九鬼隆良坐起身来,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渍,沉声说道:“我相信龙王岛,我相信大海会让我们远离困苦,九鬼家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大出海殿下难道还不相信我么?” 崇文一指那仴人村妇,说道:“那么她该如何?” 九鬼隆良说道:“只要她丈夫肯签和离状,她就是你们的人了。” 崇文转过身,向着黑压压的人群大声喊道:“不管你们是由良村的村民,还是坊津町的海贼,还是熊野滩的男人,还是大康的战士,你们愿意跟随滚海龙王旗,用你们的性命和幕府权贵战斗到底么!” 侬姬大声翻译着,清脆的声音蕴含着无尽的愤怒。 “のように!”雷鸣般的回答。 侬姬看着崇文,轻声说道:“在仴语中,愿意就是希望的意思。” 崇文知道细川水军人多势众,船大兵精,他对桦山和九鬼家的乌合之众一点信心都没有。这些穷的叮当响的家伙是典型的贼寇,欺软怕硬,心理极其脆弱。又想狠捞一票,又随时准备跑路,一旦遇上细川水军这样的硬茬子,铁定一触即溃。 新航线最后一道难关,如同一块巨石横亘在他面前,让他感觉不可逾越。尽管在别人面前他表现的信心满满,实际上他内心非常犹豫,他曾经认真考虑过由良湾,把这里变成新航线的终点有很多好处,至少可以避开大阪湾那些海陆土豪。 但是由良天生的劣势也让他望而生畏。 由良湾处于仴国东部,远离最繁华的京都和近畿地区。而且陆上交通不便,如果要进入繁华平原地带,还要通过熊野古道翻越和歌山。而日本恰恰是一个既缺乏牛马大牲畜,也没有重型车辆的国度,对于大宗货物来说,这条路等于没有路。 堺城则不同,他距离京都很近,且一路都是通衢大道,康货可以迅速从港口流向财富之区,变成让所有人垂涎的金银。堺城另一个优势也是由良湾不能比的,它是全仴唯一一个纯商人自治的商城,不属于任何一个地方势力,也不属于幕府。 这个地方位于河内国、摄津国、和泉国三个近畿令制国的交界之处,最初是由三国行商人建立的贸易集市。因为优越的地理位置,加上濒临大阪湾,是天然海港,很快发展成了商业城市,而且是自治城市,由堺城最大的商人组成十人会和众管理。 堺的钱货太多,所有仴国权贵都垂涎欲滴,却谁也无法掌控。因为谁掌控这里,就会遭到所有人的一致反对,是不可能生存下去的。即使是将军或者天皇,也不敢捅这个马蜂窝,所以堺城就成了一个奇葩的存在。 当然,不能掌控堺城并不等于不能分享堺城的利益。堺城周边三国也因为庞大的钱货流通成为仴国最富庶之地,而且只要占住这里,即可以随时进京上洛,又就有了进军堺城的跳板。所以,围绕堺城周边的近畿三国也在不断上演着血腥厮杀。 直到角根家建立幕府,游戏规则改变了,只有成为幕府最顶级权贵,才可能得到这三国。如今这三国的守护,无论哪一个都是赫赫有名的家族。 摄津国守护佐佐木道誉,是开创幕府的元勋,角根尊氏时代硕果仅存的耆老。和泉国守护大内义弘,仴国八国守护,是幕府之外最强大的大名。河内国守护,是幕府执事细川赖之。而前任河内守护,正是幕府前任执事斯波义将,因为政治上失势,斯波家丢了执事职务,也丢了至关重要的河内国。 幕府主要通过三大机构管理66令制国。侍所,是幕府的军事机关;政所,是幕府的行政机关;问注所,是幕府的司法机关。在这三大机构之上,还有一个总管军政的首领,称为执事,是将军之下第一人。在大康,执事被称为丞相。 三大权贵互相牵制,反倒谁也吞不下堺城,崇文把康货运到堺城,不用担心任何人的抢夺。而在由良湾则不同,这里是纪伊国,在纪伊国守护大内义弘的直接掌控之下,若是把货物送到这里,会被大内义弘吞的渣都剩不下。 把由良湾变成康仴贸易中心的想法最终被崇文否定了,只有向堺城进军! 09 崇文忽然有了与细川水军决战的信心,自从徐义事件之后,他能感受到由良村中压抑的狂躁。海贼们的愤怒像沉寂的火山,正在酝酿震荡,一旦爆发出来将是奔腾的洪流,这士气为什么不用。 他没有多余的火铳装备这些海盗,也不可能在短期内把这些家伙变成军纪严明的大康水师,只好用他们的性命填出一条海上通途。浓姬说的好,这些仴人活的太痛苦,所以并不畏惧死亡,如果给他们一个理由,他们会毫不犹豫的丢掉性命。 崇文把村里的米库买了下来,花了6贯钱,这是不合法的。这些大米不并不属于九鬼隆良,是上缴纪伊守护大内义弘的米税,不过既然已经决心和幕府开战,还给幕府家臣缴个球的税。崇文把钱给了九鬼,把米分给了家家户户,让海贼们痛痛快快吃了几天饭团。 他几乎一下子就受到了海贼们的爱戴,在由良村中,龙王岛大出海等同于神佛。 3日以后,他得到准确消息,阿波水军主力依然在鸣门海峡,一部前出在沼岛驻扎,大约有8条关船,20几条小早,这是距离淡路水军最近的一支阿波水军。不过沼岛距离淡路水军友岛关所依然有50里海程,按照仴国的船速,最少要2个时辰才能赶到。 此时由良湾里30多条海贼船已经全部修理完毕,近8百名坊津熊野水军憋着一肚子怒火,准备和细川家拼个你死我活。东南风乍起,没什么可迟疑的了,大出海崇文下令拔锚启程,全军闹哄哄的向大阪湾进发。 联军驶出由良湾,进入和歌山湾海域,沿着破碎的纪伊州西海岸向北进发。大约申时时分,船队到达纪伊河口,距离地岛关所20里,绕过加太湾就能看到地岛,继续前进天黑前可以到达关所。 不过崇文不喜欢夜战,一个是海贼众营养太差,夜盲症太多,另一方面视野不好不利于发挥膏血鸟船火力优势。 当晚船队驻泊在一个叫松江的小澳口,这让吃了几天饭团的海贼众十分不满,他们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堺城,把城里的大米搬个精光。不过短短几天崇文已经确立了威信,他的命令还是勉强执行了下去。 当晚,崇文把桦山资久和九鬼隆良叫到膏血鸟船,宣布了第二天决战的纪律。只有两条:第一,崇文坐舰在中央,九鬼在左翼地岛方向,桦山在右翼政德寺方向。第二,全军以鸟船主桅滚海龙王旗定行止,龙王旗前进则左右翼前进,龙王旗后退则左右翼后退。 崇文心里有数,跟海贼讲太复杂的兵法和战术毫无意义,记不住也执行不了。只要8百号人步调一致就足够了,联军猬集一团,就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被分割包围,至于侧翼什么的顾不上了,只能看两翼海贼们谁命大。 之所以让九鬼在左翼,因为左翼面朝大海,有被包抄的可能,九鬼隆良在指挥上比桦山强点儿。而右翼是海岸线,不会被敌船迂回,相对安全的多,坊津水军崩溃的可能性就小的多。 真正决定胜负之处不在两翼,而是在中央,崇文的战术很简单,就是膏血鸟船顺风冲到细川水军船队,轰掉安宅冬康的旗舰。 如果鸟船首先把细川家的什么狗屁安宅船轰趴下,把细川军一分为二,再从后背绕过来轰散细川水军左右翼,那联军就赢了。如果联军两翼首先崩溃,鸟船左右舷被无数细川小船围攻跳帮,早晚支持不住,那崇文就输定了。 打发走了俩仴国海贼头子,崇文问刘关:“那对熊掌你藏哪儿了?” 刘关讪讪说道:“早吃完了。” 崇文怒道:“胡吣是吧,你身上的熊掌味道隔着舱板我都闻见了。你属老鼠的么,偷吃东西还藏东西,手比鲶鱼仔还快。拿出来,这些天爷爷嘴里淡出鸟来了。” 刘关笑道:“这熊掌要趁热吃才好,大出海何等身分,岂能吃凉熊掌,还是我代劳吧。” 崇文喝道:“鲶鱼仔,二出海命你把熊掌给我热一热,快去。” 刘关一脸郁闷:“也是奉天殿上坐过的人,跟个穷水手抢肉吃,真是岂有此理。” 崇文和鲶鱼仔、来财牛嘻嘻哈哈的饱餐了一对熊掌,舒坦的打着饱嗝溜达到舶长舱。花子正伺候浓姬洗发,崇文只得到外廊暂避。 正是夕阳西垂,红霞漫天,可以看到远处的和歌山。南仴国气候温暖湿润,即使是冬季,山林依然苍翠。这本是一年两熟的沃土,可是这里的仴人活的连狗都不如,除了拼命,也确实没有别的出路。 入娘的,这帮家伙吃饱了大米,还会玩命么。真不该喂饱他们,饥饿的狗才会拼命追捕野狼。 正在胡思乱想,浓姬无声的走到他身侧,下面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两人默默看着纪州的群山,好一会儿,崇文才说道:“你要去哪儿?” 侬姬淡淡的说:“堺城。” 崇文说道:“不对,你应该去政德寺,让来财牛送你,带上那6个仴人。” 侬姬轻轻摇头,说道:“不,我要去堺城。” 崇文说道:“在这条船上,也许你永远到不了堺城。” 侬姬嫣然一笑,轻声说道:“我在船上,你才会赢,为了让我活着。” 崇文不再说话,只是紧紧握着浓姬的小手,听着她轻微的呼吸。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点都不紧张,浓姬温润的体温让他放松又敏锐,他比任何时候都清醒,明天无论成败,都绝不是决战,只是决战前的一个小小插曲。 真正的决战在堺城,那个充满了金钱和权力的角斗场,才是他最终的归宿。 天色越来越暗,黑暗笼罩了松江湾,这一夜注定有很多人无眠。 太阳终于升起来了,金色的阳光洒满海面,联军船队拔锚启航,向地岛方向出发了。船队迫近纪淡海峡,远远看到西面的淡路岛,和北面的友岛。淡路水军设置的关所就在纪州西海岸和地岛之间,那是一条近两里的狭窄水道。 可惜等着他们的不是海上通途,而是密密麻麻的舰队。中央是两艘庞大的安宅船,长约6丈余,宽丈五,双桅四橹,有趣的是船上用厚木筑了一座木城,船城中有一座仴式木屋。崇文有些诧异,这大家伙头重脚轻,经的起冲撞么? 这两艘安宅船正是淡路水军的主力,只是这两艘大船在阵后,在这俩大家伙阵前是30余艘关船,近百艘小早在两翼。 浓姬指着高高飘扬的战旗,说道:“看,伊奘诺神旗,仴国的国生大神,那就是淡路水军的战旗。敌军右翼是阿波水军,他们的战旗是二引两家徽,船似乎来的不多,似乎是沼岛的那支船队。” 崇文神色有些严峻:“他们现在不向我们进攻,恐怕是在等阿波国的援兵。” 刘关骂起来:“入娘的,风向忽然偏西北了,我们有些逆风。” 崇文皱着眉头说道:“吃不上风,我们会被细川家的小船缠住,我们也不能进攻。” 刘关微微有些着急:“就这么干等可不行,也许阿波国的援军就在路上,怎么办?” 崇文坚定的说道:“让总兵顺转舵辛酉,船队向西面友岛方向前进。” 刘关有些迟疑:“如此我们正对着援军可能来的方向,可能提前被两面夹击。” 崇文冷笑一声,指着对面两艘庞大的安宅船,说道:“他那两个大家伙头重脚轻,必然笨拙缓慢,他们跟不上我们。如此我们就能绕到他的右翼,集中兵力首先击溃他一侧,运气好的话,我们能赶在援兵赶到之前就杀的他们屁滚尿流。” 刘关依然有些不放心,他低声说道:“如此若是敌船发起进攻,首先接敌的就是坊津水军,就怕他们一触即溃,危机全军。” 崇文大声说道:“两害相权取其轻,命鸟船炮口一律指向右舷,随时用炮火支援右翼坊津水军。。。二出海,传令去吧。” 刘关抱拳施礼,大声应道:“喏!” 桦山资久和九鬼隆良惊讶的看到,滚海龙王旗竟然左转舵了,驶向友岛方向。敌前转舵,这是何等凶险,不过想起昨夜大出海千叮咛万嘱咐的纪律,只能跟着龙王旗一起转舵。 随着龙王岛联军转舵向西,细川水军也只得转向,与联军平行向西。不断有小早船奋力划桨,迫近联军船队,用弓箭骚扰坊津水军,坊津水军也以弓箭还击,双方在30步的距离上隔海对射,呐喊震天,却没有几个伤亡。 现在双方都是顺风,安宅船船速巨慢的弱点暴露无遗,拖慢了全军速度,慢慢落到了后面。细川水军统帅安宅冬康也不是傻子,他知道继续这样下去,细川水军就会被联军迎头拦住,两面夹击,那战局就不大妙了。 细川水军6艘关船脱离本队,带着20几条小早组成一支游击队。这支分队拼命划桨,终于迫近到桦山资久的坊津水军。在番头撕心裂肺的喊杀声中,细川水军从侧面冲入坊津水军船队。 坊津海贼众满腔厮杀的欲望,终于在此时释放了出来,再也没有人观察龙王旗的动向。桦山资久还没有反应过来,关船和小早的舵手已经转舵,吼叫着冲杀过去,与细川水军撞作一团。 10 几十艘小船拼命划着橹桨,互相凶猛的冲撞,箭如雨下,小船在波涛中奔马一样起伏,双方抱着近十斤重的焙烙火矢奋力向对方投掷。那是一种陶罐装填粗制火药的大家伙,大康早已淘汰的原始火器,大康的名字叫震天雷。 这家伙太沉重,靠人力只能投几步远,不过只要落到对方甲板上破裂,陶片乱飞,依然有一定杀伤力,燃起的大火更是难以扑灭。很快就有双方船只燃烧起来,甲板上的水手不顾陶片割的遍体鳞伤,扑上去拼命扑打火头。 有人不顾性命跳到对方船头,很快被敌人涌上砍杀,第二个,第三个依然红着眼睛跳过去。被撞翻的船只随着海波起伏,到处破帆烂板,折断的桅杆桨橹泛着泡沫随波逐流。许多船只在大火中挣扎,已经无法挽救,等待船上海贼的只有覆亡命运。 落水的海贼们惨叫着,鲜血染红了大海,有些在海水之中互相掐着脖子载沉载浮,有些被冲撞的船只挤成肉饼。 不得不说,崇文的米饭还是发挥了作用。面对两倍还多的细川水军,没有一个坊津海贼逃跑,他们平生第一次爆发出了惊人的血性.就算是大康水师也看的心惊肉跳,这伤亡太大了,可是坊津海贼们悍不畏死的劲头儿一点不减。 细川关船撞翻了几艘小早之后,很快被更多小早缠住,飞起的铁爪像蜘蛛网一样缠住这几艘关船。坊津海贼们发疯一样往上爬,在箭雨打击下,下饺子一样纷纷落海,后面的人眼睛都不眨,口中叼着短刀继续登船,双手被缆绳勒的血肉模糊也不管不顾。有的缆绳被斩断,海贼落水,依然冲着关船大声咆哮,直到被海涛彻底淹没。 甲板上早已杀的血流成河,震天的喊杀声随着海风忽远忽近,飘飘忽忽。浓烟四起,就算是海风也一时无法吹散,好一场厮杀,没有巧妙指挥和精心战术,只有你死我活的蛮勇。 突然爆发的混战让崇文措手不及,双方数十艘小船疯狂绞杀在做一团,互相用缆索勾搭粘连在一起,根本无法用炮火支援坊津众,天知道铳子落到谁身上。 如果崇文不顾坊津众死活,继续前进拉开距离,就能够迎头拦住细川水军队头,在敌人还没有来得及展开之前,用炮火把敌船各个击破,熊野众随后跟进,细川水军一翼很快会被打烂。 不过那只能丢下坊津众了,即使坊津众杀散细川水军,自己也要死光了,崇文有些犹豫不决。就这这时,远处海面传来一片炸雷般的欢呼,有人拼命大喊:“坊津水军桦山氏家臣小五郎,俘获细川水军关船一艘,阵斩安宅冬康家臣山文有助,斩首18级啊!” 听到车轴汉子的欢呼,崇文也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大声喝令:“全军转舵甲寅位,我们直接冲击贼先头船队,就是阿波水军侧翼,把他们搅成肉泥!” 膏血鸟船的大康水军大声应诺,操帆转舵开始转变航向。刘关在上甲板大声喝令,指挥水手们团结协作,操船前进。 全船处于战争狂热之中,不过大康水军纪律严整,各人严守战位,纹丝不动。只有仴女浓姬头裹白巾,站在回廊上大声喊叫:“杀贼啊!杀贼啊!”没人觉得这呐喊可笑,大康汉子的心也被柔弱女子雌兽般的呐喊点燃了。 此时西北风正烈,联军可以吃上半帆风,虽然风向依然有些吃亏,这时候也顾不上了。随着总兵顺右转舵,滚海龙王战旗直面细川水军先头船队阿波水军冲去,早就急的哇哇大叫的熊野水军一起欢呼,转舵紧紧跟上。 联军突然不顾厮杀中的右翼,全军顺时针旋转。本来两支船队平行向同一方向行驶,联军略略靠前,如今变成了联军船艏对准了细川军最前面的阿波水军侧翼。 联军结成一大团,突然从斜刺里冲杀过来,让阿波水军大吃一惊,就这么几条船也敢来送死么?阿波水军侍大将岩城通义也立即下令全军左转舵,以船艏对敌。 就在阿波水军调整阵型,准备迎战联军的时候,联军船队中发出一声惊天巨响,岩城通义恍惚看到在浓烈硝烟中,一枚黑乎乎圆滚滚的东西迎面飞来,看似慢悠悠轻飘飘,却带着无穷的动能。 那家伙怦然一声,轻松撕碎一面帆篷,继续向斜后方飞行,把一艘关船的楯城破开,落海之前又击中一艘小早,把正在转舵的那条小船船艏打的碎木乱飞,一半船艏都不见了。 这是鸟船船艏的5百斤大发熕开火了,距离180步,正是威力最大的距离。敌船密密麻麻,也不用担心准头问题。 这一下给岩城通义的震撼太强烈,他意识到那是一个大铁球,飞行弹道上的一切都被击碎,造成的伤亡更是让人惨不忍睹。什么东西能在这个距离上有这么巨大的威力,熊野水军这是在搞什么鬼。 还没等细川水军彻底调整好阵型,联军已经迫近到100步距离,露台上的两门子母铳在海里青林养浩指挥下开火了。大康铳手几人一组,不断调整射击角度,用一斤炮子轰击敌船。 子母铳虽然威力不如船艏大发熕,但是那铁弹像雨一样落在细川水军船阵中,关船小早的船板不过寸许,如何能抵挡拳头大的铁弹轰击,造成的伤害比大发熕更恐怖,毕竟船艏那大家伙装填太慢了。 大炮炥李启乾负责全船威力最大的那门大发熕,这让他过足了铳瘾。他催促着水手迅速清洗炮膛,装填火药捣实,再把铳子压好,插上炮捻。他大声吆喝着:“换装霰弹,看见三好家那面战旗了么?就瞄准他,距离合适就打,把他的甲板给爷爷洗干净!” 膏血鸟船如同喷射铁球的怪兽,借着风势猛冲入阿波水军,直接撞开了一艘关船,把他船艏一侧高高掀起,侧摔到一边,巨大的冲击力让船上细川水军哭喊着东倒西歪,甲板上一片狼藉,船艏也被撕开了桌面大的破洞。 而鸟船只是一下巨震,若无其事的向前冲过去。主桅顶上担任上斗的正是鲶鱼仔,他奋力把一块引燃的火砖投掷到敌船上,大火瞬间燃起,飞快燃上帆篷,眼见救不得了。 总兵顺野兽一样咆哮着操纵船舵,在阿波水军阵中横冲直撞。子母铳换装霰弹,疯狂的射击,两舷的大康甲士居高临下,把一排排的铳弹箭雨挥洒到阿波海贼的头上,一枚枚火砖神出鬼没的从帆顶飞出,落在敌船上就化做火魔吞噬船板帆蓬,根本就无法挽救。 这就是虎入羊群,阿波海贼哪里见过如此恐怖的敌船,下意识的转舵避让。哪里避的开,几十步的距离,大康火器闭着眼睛也能把敌船扫荡一空。 见到滚海龙王旗如此猛恶,后面的熊野水军也狂热的呐喊着冲进阿波水军,肆意屠戮已经被打懵的阿波海贼。 有生以来,熊野水军还从来没有打过这么痛快的海战,这让熊野海贼的血液都燃烧起来了,就算受了伤也根本不知道疼,机械的用手头一切能抓起的东西,向挂着阿波船旗的倒霉蛋们招呼,喉咙早就喊破,有人把牙齿都咬碎了。 战场上一片混战,喊杀震天,船头对船头,船舷碰船舷,就如同陆地上白刃战一模一样,根本就没有指挥,比拼的就是士气和数量。因为膏血鸟船妖魔一样的冲撞,挡者披靡,细川水军士气全无,巨大的数量优势已经无足轻重。 李启乾运气逆天,漫天帆影中他忽然看到了岩城通义的战旗,不过距离百步。正好此时他已经装填好了霰弹,不过在这个距离上,即使是大发熕,霰弹射击散布还是太大,很难给岩城通义来一下狠的。 不断有乱箭落到膏血鸟船上,不过大部分都是石箭簇,铁簇很少,弓力又不足,对甲胄在身的大康水手来说如同隔靴搔痒。刘关爬到桅杆上观察敌船,身上歪歪斜斜插着几支箭,二出海根本就不在乎,他才不信仴寇真有神箭手,一箭能射中他面门。 刘关也看到了岩城通义的坐船,他嘶哑着喉咙大喊:“阿顺!转舵丑艮!入娘的大炮炥,把贼将给我轰成肉渣!” 岩城通义有些绝望的看着自己的船阵被撕扯的七零八落,如今只有冲上去把那条魔鬼船围住,让他难以机动,才有反败为胜的机会。远远的,他看到淡路水军的两艘安宅船正缓慢向自己靠拢,只要坚持到援军赶到,战局又将一变。 他挥舞着闪亮的仴刀,大声向海贼们传令,只是如此混乱的战场,哪里还有船执行他的命令,急的他不住跳脚,喊破了嗓子也无济于事。突然,他看到那条魔鬼船如巨鲸摆尾,向自己的坐船冲过来。 他不由得大喝一声:“不好!左舵满!”哪里还来得及,一声巨响,橘红的炮口焰中一团黑痳向自己呼啸而来,在他绝望的眸子里,那团黑痳变成了一个个狰狞的小魔鬼。这一刹那,他听到了死神的窃笑,随即头颈躯干被铁子打的都是密密麻麻的血洞,哼都没哼一声就仰面而倒。 岩城通义战死了,他的坐舰被百枚铅子扫荡,甲板上如同遭了飓风,飓风所到之处全部都是拇指大小的铳眼。阿波海贼遭到了可怕的屠戮,至少十余人给岩城通义陪葬,活着的中了锈毒,也撑不了几天。 随着这凶悍的一铳,阿波水军全军崩溃,残余船只发一声喊,飞也似的转舵四下逃窜。缓缓前来增援的安宅船也迟疑了,开始向左转舵,似乎是想躲开这艘魔鬼船,先把和坊津水军鏖战的自己人救出来。 11 另一个战场,在坊津水军不要命的攻击下,淡路水军游击队损失惨重。6条关船已经沉了2艘,1艘被俘,2艘燃起大火,小早也损失了大半。坊津水军3条关船全部沉没,只剩下1艘俘获的关船和4艘小早船还在奋战。 淡路水军大将安宅冬康怎么也想不通,战斗都打成这样了,这些坊津海贼为什么还不逃跑。这还是海贼么,就算是角根将军的马回众也不能如此悍不畏死吧,这些海贼是中了什么邪了不成。 直到他看到那条魔鬼船杀进阿波船阵的恐怖情景,他明白了,这些坊津海贼知道这艘魔鬼船的可怕,他们坚信自己必胜,所以死战不退。冬康越接近战场,越清楚的看到那艘魔鬼船的魔力,他胆寒了,他不能不害怕。 这2艘安宅船是淡路水军的宝贝,是称霸大阪湾的根本,淡路水军一共只有3艘,其中有2艘在这里。一旦在这里损失掉,淡路水军在大阪湾的霸权将不复存在,恼怒的家主细川赖之对自己最仁慈的惩罚也是切腹自尽。 自己的安宅船再大也是人造的,那却是一条隆隆喷着雷电铁子的魔鬼船,想到那些火焰铁弹落到自己船上的情景,安宅冬康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根本承受不住。 不,他不能和那条魔鬼船拼命,阿波水军已经完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把正在和桦山资久纠缠的游击队救出来,等待阿波国方向来的援军。 安宅冬康最后时刻胆怯了,崇文扭头看了看已经死的七七八八,仍然在顽强奋战的坊津水军,决定还是救桦山资久一命。这一战膏血鸟船火力全开,虽然战果惊人,但是子药消耗太严重,有可能轰趴下对方的两艘安宅船,但是弹药消耗殆尽的后果也是他无法承受的。 随着阿波水军的溃散,帆顷桅折,视线为之一空,双方的主力舰已经在视线之内,却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避战,救援己方的伙伴。 随着双方主力的接近,杀的精疲力尽的坊津水军和淡路水军游击队也开始脱离接触,向自己的本队靠拢。双方主力也不再试图发起进攻,只是相距一里距离,虎视眈眈的盯着对方,各自舔舐伤口。 友岛外海的这场激战实在是谈不上友好,双方都损失惨重。细川军方面,阿波水军8条关船,30余艘小早船,千名阿波海贼不复存在,阿波水军侍大将岩城通义阵亡。淡路水军损失了5条关船,10余艘小早。就是说细川水军一半参战兵力被打掉了。 联军方面,坊津水军损失3条关船,8条小早,桦山资久重伤落海,幸被家臣所救。熊野水军跟着膏血鸟船痛打落水狗,只损失了1条关船,3条小早,战斗力还在。 不过从胜负的角度,显然细川水军败了,他们已经被杀的胆寒,全军彻底丧失了斗志,没人想再看见那面滚海龙王旗。 崇文下令把桦山资久接到鸟船上,虽然黄谦不在,可是大康战船上治疗各种伤病的药物齐备,有可能救回他的性命。 这一战桦山也是拼了老命,身中4箭,头颈都有烧伤,发髻被燎去了一半,月代头变成了阴阳头。一个家伙一刀砍开了他的竹甲,在他前胸留下尺长的大伤口。如果不是那套竹甲,这一刀就足以要了他的命。 崇文再也不敢轻视桦山资久这个矮冬瓜,这家伙真拼起命来也不含糊。他仔细眼看了他的伤势,没发现什么致命伤,这才放心,命把他抬到水手舱,好生救治。二出海刘关是直性人,拍着桦山的肩膀好生夸赞,没把这家伙疼死。 正在忙乱的救治伤患,统计战损,安抚军心。忽然上斗的鲶鱼仔尖声叫喊:“大出海!左舷庚申位来了大船队,总有4/50条,还看不清旗号!” 刘关骂道:“贼厮鸟,不用看旗号,铁定是天杀的阿波国援军。”这就是废话,不可能有联军的援兵,来的只可能是敌人。 白杰迟疑的说道:“大出海,我们久战疲惫,恐怕寡不敌众,暂时撤兵吧。” 崇文坚定的向下挥手,大声说道:“不,绝不能撤兵!一旦撤兵,必遭追击,恐怕连由良湾都立足不住,我们的人岂不是白死了。东面的淡路水军被我们打的胆寒,西面的阿波水军逆风而来,桨橹手人困马乏,还能有几分战力。我们就在这里,占据中央位置,不让他们汇合,来之则战。” 刘关喝道:“就是这样!那些逃走的阿波海贼都入娘的跑到援军那里去了,他们会把战况传到来将那里,我就不信他们不怕铳炮火砖!” 阿波援军慢慢出现在战场,总兵顺操纵船舵,白杰不断调整帆篷,始终卡在两路敌军汇合的航道上。阿波援军不断变幻航向,却始终不能摆脱膏血鸟船的阻拦。 大康水手给仴国海贼又上了一堂印象深刻的航海课,庞大的船只在双帆、主舵和艏招的配合下,如何像游鱼一般灵活机动,即便吃水4尺以上,那些平底关船和小早也根本跟不上。刘关哈哈大笑,大康水手们乐不可支,仴国两股海贼众却都沉默无言。 大康上国,仅仅一条船就如此威猛,谁是敌手? 阿波援军挣扎了几次,终于放弃了与淡路水军汇合的努力,收桨猬集一团,默默停在一里之外,不敢靠近。崇文命九鬼隆良监视东侧的淡路水军,自己一条船盯着阿波援军,心不在焉的玩着海上追逐的游戏。 崇文所料不错,阿波水军也被吓破了胆,逃到援军本阵的海贼一顿添油加醋,让来将不敢直面那艘魔鬼之船。 有一度,阿波水军向前迫近了一些,进入到大发熕射程,大炮炥嘻嘻哈哈的冲他们开了一炮。虽说是警告性的射击,但也产生了足够威慑,阿波援军立即转舵,退到了安全距离。 三股船队相距不过2里,互相可以看到对方的旗帜,却陷入了微妙的对峙。三方不断机动,试图抢占有利的风向和海流,或者等待对方犯下愚蠢的错误,再伺机进攻。这不再是武力的较量,而是技术的比拼,这场战斗中膏血鸟船依然占尽上风。 申时末刻,从东南海面蜂拥而来一大片小渔船,却被淡路水军阻隔在战场之外。刘关哈哈大笑道:“大出海,我说民心在龙王岛一边吧,你看如何,沿海的海贼们都来支援我们了。” 浓姬摇摇头,说道:“不,他们是等着战斗完结,打捞海上漂浮的财物的。” 刘关脸色一暗,说道:“入娘的,这不是海上秃鹫么,飘的都是破烂,能有什么财物。” 浓姬铁青着脸说道:“桅杆帆篷,绳索弓箭,死人身上的衣物,对于他们都是财物。” 刘关为之气结,低声骂道:“直娘贼,死人的衣物也扒,不嫌晦气么。” 半个时辰以后,崇文不由得心为之一沉,鸟船上也一阵骚动。原来从东北方向又驶来一股船队,为首的是一艘胖大白虫子一般的安宅船,细川氏把压箱底的兵力都集中到了友岛战场。 就算是胆大包天的二出海刘关也不由得有些紧张,他低声问道:“大出海,怎么办?” 崇文看着东面细川水军的欢呼,冷冷的说道:“还能怎么办,到了这个地步,只能有进无退,我们逼上前去,叫阵!” 刘关一呆,随即大笑道:“也好,打掉他两艘大家伙,看他还敢猖狂!” 在细川东西两股海贼众惊讶的目光中,联军毅然转舵,向淡路水军缓缓逼过去。淡路水军刚刚恢复了些士气,却忽然看到那艘魔鬼船不顾后面阿波水军的追踪,气势汹汹的向自己逼过来,显然有恃无恐。淡路岛海贼们不由得心中一凉,似乎向他们逼近的不是一条船,而是一头受伤的吃人猛兽。 就算联军遭到前后夹击,自己也要首当其锋,一顿炮火倾泻下来,有几人能够活命,岩城通义战死的惨状震撼了太多人。毫无抵抗之力,这是恐惧的根源,安宅冬康如此,其余淡路岛海贼众也是如此。在这场心理博弈中,安宅冬康退缩了,他没有勇气死在这里。 冬康终于下令三艘安宅船转舵后撤,其余关船和小早继续监视联军。见三个大家伙开始撤退,崇文也下令减速,不再继续逼近。尾随的阿波水军看到淡路水军开始撤退,也停止了前进,在联军后面约一里海程处徘徊。 淡路水军交替掩护,缓缓后撤,联军也不过分逼迫,两股船队渐渐靠近纪伊国海岸。天黑之前,坠在后面的阿波水军已经不见了踪影,淡路水军也消失在了地岛关所背后。从鸟船上可以看到地岛关所燃起了大火,在夜空中格外醒目,显然细川家放弃了这个海上要隘。 只是海上依然有鬼魅一般的船灯闪烁,那是沿海渔民在打捞所谓的财物。 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roushuwu& target=&_blank&&roushuwu&&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13 琾城并不算天然良港,没有深入海洋的海岬遮风挡雨。不过这里是大阪湾,除了几条狭窄水道,基本是封闭海域,不存在狂风巨浪,所以也算不上琾城的劣势。那些能干的商贾不知道花费了多少人力财力,用石头筑出宽大的埠头供船只停泊。 这里的气氛却与一路上宁静的乡村小城不同,嘈杂气氛扑面而来。 远远就能看到数不清的商船,帆樯遮天蔽日,几道深入大海几达一里的石埠几乎没有空闲的泊位。在无数小型仴船之中,偶尔也能看到大康大型遮洋船。由于仴船吃水太浅,强度又不够,很难进入远洋航线,不少仴商购买了康船用于远洋贸易。 埠头上不少船只在卸货,到处是大呼小叫的海商和赤足扎白头巾的码头搬运工人,一派繁忙兴旺的气象。人货一直连绵到岸上,那是一个庞杂的商业城市,一座座规整的坊町延伸到视线之外。除了那些低矮的木屋,也有高大的佛塔和游廊花街,和不知道什么名堂的馆所。 庞大的城市四周有两道壕沟围绕,壕沟中间有交错的通道供人货通行,通道上设置了关口,可以随时巡查临检往来商人的货物,却并不收城门税。 码头上也不设税所,但是会和所在码头上设立了评定机构,仲裁机构,警哔机构,用于制定汇率,统一度量,调解纠纷,缉捕盗贼。所以码头上虽然繁杂,却并不混乱,把这么巨大的商业城市管理的井井有条,竟然还没有官府,连崇文也啧啧称奇。 这,就是所有康商梦想中的琾城,仴国的财富之城。 船队绕过一道石埠末端,一艘打着小旗的小艇迎上来拦住去路。 小艇甲板站着一个身穿一纹字仴袍的矮壮汉子,看不清服饰上的家徽,似乎是个会和所吏员。这家伙身材不高,梳着商人发式本多髻,站在船头向庞大的船队看了看,摆手喝道:“停船!我是会和所十人众连山琮二郎,对不起,我要登船查验方可入港。” 白杰扔下网梯,喊了一嗓子:“上来吧!” 连山听不懂,但意思再明白不过,桨手靠近鸟船,他攀折网梯灵活的攀上船头,稳稳站在上甲板上,眼睛四处打量着这艘大船。饶是他见多识广,也少见这么巨大的船只。船上水手一个个须发满面,目露凶光,都佩戴着兵刃,一看就不是良善海商。 高高矮矮的龙王岛众簇拥着崇文来到连山面前,崇文面貌虽凶恶,说话却客气:“贵员有何贵干啊?”柴德美担任翻译,他身上那股子商人气最重,适合与港口吏员打交道。 连山问道:“你们就是和细川水军发生战争的大康水军么?” 崇文笑道:“准确的说,我们是打退海贼袭扰的大康龙王岛海商,熊野水军和坊津水军是我们的警固众。” 连山沉吟道:“你们是几十年来第一条到琾城的康船,至少我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见过,你们是如何通过濑户内海的?” 崇文说道:“大海很大,谁说进出康仴只有濑户内海一条航线?” 连山明白了,这些大康水军找到了一条新航线。他相信这个消息很快就会震惊整个琾城,这意味着琾城的康货再也不会受制于山口城,不会受制于松浦氏、大内氏和濑户内海无数大小海贼,不知道会有几家欢乐几家愁,连山氏要如何在这里分一杯羹呐。 良久,他才说道:“你们带来什么货物?你们全副武装,如何让我相信你们是来诚心交易的?” 旁边早恼了二出海,刘关粗声大气的喝道:“你这贼厮鸟好不晓事理,我们提着脑袋在海上奔波几千里,不是来交易,是跟你们玩耍来了不成!” 崇文拦住要发作的刘关,依然温和的说道:“我们带着几百匹木棉,2千两沙金,另外沉香木、****香、没药、玳瑁之类,确实是诚心交易。” 连山也是吃了一惊,这些东西都是仴国紧缺的物资,尤其是木棉和香料,是佛寺必须的东西。由于海运艰难,价格极贵,甚至有价无市,阖仴国的僧众都要发狂了。木棉是高僧袈裟最好布料,香料更是寺庙制香必不可少的东西。 连山摇头道:“这些似乎都是南蛮货,不是康货。” 崇文笑道:“康人就不能贩运南货不成,这算哪家道理。” 连山连连摆手道:“不不不,你不要误会,我是说你的新航道要通过南蛮地么?” 崇文说道:“你不过一舶港吏员,我有必要告知你海上之事么?” 连山躬身施礼,说道:“失礼了,我只是好奇而已。” 崇文摆手道:“无妨,如此我等能进港了么?” 连山正色说道:“不能,会和所《商法度》明文规定,番舶不得持械入港,你们全副武装,怕要惊扰琾城商民。” 崇文大笑道:“我们赤手空拳,如何能走几千里海路,远的不说,昨天恐怕就被细川家的海贼抢光了,你这人实在是可笑。” 连山躬身说道:“对不起了,你所言有理。只是这状况实在没有先例,我不能擅自放你们进港,须会和所十人众公议定夺,你们还要在港外稍候一时。” 崇文皱着眉头说道:“如此你快去快回。” 大康水手可没有崇文的涵养,连山琮五郎还没下到小艇,龙王岛众就纷纷喝骂起来:“入娘的,这蛮夷如此无礼,活的不耐烦了么!” 二出海刘关骂的最凶,崇文却指着岸上说道:“你看,他们并非全无防备。” 刘关看过去,果然岸上聚集了武士,总有4/5百人,按仴国的说法就是一备兵力。这些家伙可不是穷苦的海贼众,一个个身配长短仴刀,一排大楯竖在阵前,尤其是都有铁盔甲胄,真正的皮铁札甲,可不是竹木片。 刘关不吭声了,真要打堺港,岸上这些家伙虽然会给龙王岛带来些伤亡,但是在炮火掩护下,联军总能杀进琾城。可是千辛万苦开了这条海路,在这里大开杀戒以后生意还做不做了?只能先忍了这股鸟气,找机会狠狠揍连山一顿。 崇文对连山倒并不反感,他让鲶鱼仔把九鬼隆良请来。桦山资久伤重,满头满脸包的都是白布,暂时不能理事,崇文把车轴海贼小五郎请来,让他代表桦山家与琾城商议通商的事情。如今地岛水关已经撤了,大隅和熊野的特产没理由不运到琾城贩卖。 几个人商议一阵,会和所的小艇又划过来了,连山微笑着说道:“让贵商久等了,会和所十人众一致同意你们可以进港。” 崇文笑道:“这就对了嘛,你们疑我,如何让我信任你们。” 连山说道:“不过会和所也有条件,你们只能在码头交易,不得进城。” 这可让大康水手们气炸了肺,爷爷们千辛万苦,一路都是蛮荒和海贼,好容易到了有女人有美酒的地界,却只能看不能碰,这不是作弄人么?有性急的纷纷喝骂起来,脾气暴躁的就要拔兵刃。 连山慌忙说道:“不是不能进城,只是不得携带兵刃,不得着甲,若与他人起了纠纷,要听仲裁所处分。” 崇文问九鬼隆良和小五郎道:“你们之意如何?” 两人都表示同意,山野海贼心中都有一个大城之梦,如今堺城就在眼前,不亲眼看看那无双繁华怎么行,不带兵刃就不带吧,细川水军都打败了,琾城还敢捉人不成。 崇文又转向连山,说道:“如此我等同意你们的条件,头前引水吧。” 连山转头要下船,崇文却一把拉住他,说道:“让艇上橹手引水便是,我有一桩好生意,不知连山君是否有意。” 连山眼睛一亮,问道:“是何生意?” 崇文凑过去,低声说道:“如今水道已通,熊野山的麂子皮、野猪皮、熊皮,纪州的黑江涂漆器,都是冠绝仴国的好货。东边还产蜜橘和青梅,还有大隅国的龙门司烧,有秘制配方,论陶器之精美结实,绝对是仴国第一。坊津以北的萨摩国还产烧酒,非你们那些浊酒可比,又清又烈,实在让人过饮不忘。” 连山喜道:“货在哪里?有多少?” 崇文一指九鬼和小五郎,笑道:“那你只能问他们了。” 琾城的引水员确实厉害,如此紧张的泊位,愣是把20多艘船都塞进了港口。崇文赏了海贼200贯文钱,足够海贼们在琾城暴爽一顿了,不过这钱可不是白给的,他两家要用皮货、腌肉、烧酒、蔬果等等偿付。 两家家主和连山琮二郎在舱里谈生意,联军海贼众没什么鸟事,拿了赏钱,兴高采烈的跑到岸上耍去了。 过关卡的时候还是有些小纠纷,有些被搜出兵刃的海贼颇为恼怒,和警跸众争吵推搡起来。不过花花世界就在眼前,腰里还别着不少钱,海贼众心情大好,也犯不上跟几个浪人过意不去,威胁几句,缴了兵刃就过关了。 恶石岛上获救的几个仴人也要告辞了,崇文却没有立即放他们走,把他们带到艉楼露台处,除了鲶鱼仔和徐海伺候,其余人等都赶了下去,露台上只剩下他们几个人。 崇文说道:“龙王岛不会忘记任何一个共过患难的兄弟,我知道你们都是普通仴民,家中并不富裕,有些还生活艰难,龙王岛不会坐视不顾。” 他示意鲶鱼仔提过一个布袋,打开一看,里面都是黄金。崇文说道:“这里有一些黄金,你们每人都可以分到百两,足以让你们一家衣食无忧,你们拿着吧。” 14 几个仴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他们一辈子铜钱都没有过几文,哪里见过这么多金子,一时间都傻了。鲶鱼仔提着金袋子来到他们面前,笑呵呵的把金子塞到他们各自的手里。几个仴人长跪不起,不知道说什么好。 崇文好言抚慰,一一把他们拉起来。然后说道:“不过我也有条件,我要你们各自在京都安家,干些能干的营生,也许将来需要你们帮一些小忙,你们能够答应么?” 一个看起来沉稳的仴人说道:“大出海殿下不要说帮忙的话,我们也是龙王岛众,大出海殿下但有所命,万死不辞。” 崇文满意的点点头,说道:“如此就好,你是叫新田良介吧,我记得你是识字的。” 新田良介说道:“在下是个纸商,粗通文墨,就是识几个字而已。” 崇文摸出一个鹿皮信袋交给新田良介,说道:“我在京都有一位故交,多年未见了,十分想念,烦劳你替我把书信转交,不知你能否办到。” 新田良介双手接过那鹿皮袋,低头看了看,那袋上写着一行华字:大康镇海卫鞍韂监制。字是认识,可他不知道这是大康军用书信袋。 他抬起头问道:“这书信要送到京都哪里,交给谁人,在下一定送到。” 徐海凑到他耳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了几个字。新田良介吃了一惊,诧异的看着崇文,崇文微笑着说道:“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书信送到,我那位老友必有重谢。” 新田良介郑重的说道:“此事就交给在下吧,在下绝不辜负大出海重托。” 崇文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相信你。”他从怀中取出几面小小的滚海龙王旗,交给新田良介等几个人,说道:“这是咱们龙王岛的船旗,以后有人会拿着同样一面船旗找你们,那一定是自己人,你们要按他说的话去做。” 新田良介说道:“大出海殿下放心。” 崇文转向其他人,说道:“你们都不识字,一切听新田良介吩咐就是,你们要尊敬他,服从他,帮助他就是帮助我。永远不要忘了,你们是龙王岛众,我们是生死兄弟,无论有什么难处,只有找到这面船旗,就一定会得到帮助,明白么?” 新田良介说道:“请大出海殿下收我们做家臣吧。” 崇文微微一笑,说道:“龙王岛没有臣下,龙王岛也不允许任何人役使别人。为龙王岛效命,都必须是发自内心,我们不需要虚情假意的朋友。你们要永远记住龙王岛的誓言:同生死者,即兄弟。” 几个仴人不由得泪流满面,从此他们不再是被武士和地头踩在脚下的平民,他们背后站着强大的龙王岛,在那个地方,他们都有同样的尊严。 崇文轻声说道:“弟兄们,回家去吧,和亲人团聚,尽快到京都安家。总有一天,我们会在京都见面的。” 几个仴人涕泣而去,浓姬和花子又该如何。崇文在甲板上向新田良介等挥手告别,回头看到浓姬站在艉楼外廊,海风吹拂着她轻柔的长发,在粗蛮水手中如污中之莲,越发显出脱俗风采。如今就要分别了,不知道今生还能不能再相见,他心中不由得一痛。 正在犹豫要不要和浓姬说几句话,码头上跑来一个仴人,不住冲船上喊着什么。柴德美给崇文翻译道:“他说他是琾城花江家的牙人,花江家是琾城三世老店,本钱雄厚,信誉卓著。他说他奉家主之命知会康船货主一声,无论船上有什么海货,他们花江家都全包了,价钱好商量。” 崇文有些头疼,他对这些生意上的事情实在是不通的很,他扭头问柴德美道:“明美,你以为如何?” 柴德美笑道:“仴人巨商没有我不知道的,从没听说过这个花江氏。如果我所料不错,我们到琾城主要不是售货,而是采买,我们要采买的货物可不是小数目,非巨商大贾不能囤积。如这花江家,备齐我们的货物也许是一月以后,我们等得,龙王岛等得么?” 崇文一想,老柴说的在理,他拍着柴德美的肩膀说道:“明美兄,这商事我实在是不擅长,和琾商打交道就由你出面吧。” 柴德美苦笑道:“我如何知道大出海的心意,差事办的不妥总是不好。” 崇文笑道:“办差了也比我办的强,你也是龙王岛的人,打仗杀人我不要你拼命,这商事你可不能推脱。” 柴德美也是爽快人,慨然答应道:“既然大出海信得过我,那就交给我就是。” 此时鸟船泊位上不知道来了多少仴商,正在吵吵嚷嚷,激烈争执,为这船海货的归属拉拉扯扯。柴德美并不着急,只是笑眯眯的看着这些仴商,他知道现在不是他开口的时候,人多嘴杂,什么生意也谈不成,只有等仴人争出个眉目,才是正经谈生意的机会。 崇文正要趁机溜号,忽然被一片响动惊动了。往通城关卡那边眺望,只见不远处城关方向涌来一票僧人,总有3/40人,在一片青灰人潮中,土黄色的僧袍尤其显眼。 这些僧人可与大康和尚不同,他们白巾包头,手中握着丈许长的长柄巴形?刀,满脸戾气,拥着一个老僧,向鸟船涌来。 刘关诧异道:“入娘的,这仴僧如此凶恶,不会是来打劫的吧,让弟兄们披甲吧。” 崇文笑道:“打劫未必,抢购倒是可能,看来这趟生意着实做得。” 果然,那队僧人直奔膏血鸟船,来到泊位,嘈杂的仴商一下都安静下来,纷纷向那老僧躬身施礼。老僧面色平和,双掌合十,一一还礼。仴商让出一条路,一个武僧向船上喊了一句什么。柴德美给崇文翻译:“他说,四天王寺主持绝海中津大师来访,请船主下船迎接一下。” 刘关笑骂道:“贼秃让大出海下船迎接,真是苍蝇脑袋包网巾,好大面皮。” 崇文说道:“无妨,那老和尚没有恶意,我下去迎他一下又有何妨。”他向来财牛和柴德美一招手,两人跟着他从跳板下到码头。巨人生的黑亮猛恶,船上还不觉得,来到近前那种震撼实在难以形容,仴人一片惊呼。 那老僧却面色如常,向崇文双手合十施礼,用有些怪异的华语说道:“贫僧绝海中津,敢问大出海是哪一位?” 崇文拱手还礼,说道:“在下就是大出海,这厢有礼了。” 绝海中津客气的问道:“我听说大出海的船货有不少是佛用,可否让贫僧一观。” 人家只说看看,又没说买下,崇文没有拒绝的道理。他转身冲柴德美使了个眼色,柴德美上船找鲶鱼仔调样货去了。崇文这才对绝海中津说道:“大师看货自是应该的,只是大师的随从太多,又持有兵刃,我的伙伴都是粗鄙之人,冲撞了大师就不美了。” 绝海中津点点头,说道:“如此贫僧一人上船就是。”转身低声对一个武僧众吩咐了一句,那武僧向后面一挥手,众僧恭敬的低头退下。崇文请老和尚先行,绝海也不客气,当先上了跳板,崇文二人跟在身后,来财牛雄壮的身躯踏在跳板上,让人担心他一脚踏实就会断掉。 崇文从侧舷上船,抬头一看,艉楼上的浓姬已经躲到舱里去了。崇文心中微喜,又能在一条船上多呆一阵子了,一时间竟然对绝海老和尚大有好感。 几个水手捧着货样站在舯甲板,绝海一看眼睛就亮了,抚摸着一匹木棉布说道:“这是上好的麻逸木棉,好东西啊,大出海有多少?” 崇文老老实实的答道:“430匹。” 绝海轻叹一声:“货是好货,可惜就是太少了。”眼睛一亮,看到了大块沉香,拿起来又看又闻,在枯瘦的手中摩挲,喃喃说道:“这是南蛮彭坑地的沉香木,比康国的还要好。正好给梦窗疏石大师打造一串佛珠,大师在四天王寺传法,没有比这更好的礼物了。” 老僧是真识货的,像吉兰丹的粗降真香,遐来勿的苏木,大食的没药,三岛的黄蜡,无不一看便知来历,每一样都爱不释手。像沙金、玳瑁、象牙这些异宝他却连看都不看一眼。 看过样货,绝海中津躬身施礼诚恳的说道:“大出海的船货大多都是礼佛所需,或是治病的良药,又是仴国不产,海贸断绝之物。若是施主售卖给商人,寺庙必遭奸商盘剥,救人的药材也无人用得起,这岂不是阻了大出海慈悲之心,恳请施主将船货售与本寺。” 崇文说道:“并非是我惜售自珍,只是我要的不是金银,是百姓急需的物资,粮食铁料,油盐酱醋,茶叶纸张,錫铜硫磺,这些货物寺庙如何齐备?” 绝海中津微微一笑,说道:“弊寺虽陋,想来备齐施主的货物也不算难,施主放心就是。” 崇文一伸手,鲶鱼仔把一折纸交到崇文手里,崇文递给绝海中津,说道:“这是我们要采买的货物清单,请大师一览。” 绝海中津接过来观看,这老僧精通华学,阅读华文佛经都不在话下,看这些货物清单自然全无窒碍不通之处。略一浏览,他说道:“这铜、锡、铅都不难,只是这铁料在仴国价格高昂,施主为何不在大康采买?” 崇文刚要回答,只见绝海老和尚忽然眼睛定住了,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 15 崇文顺着绝海中津的目光看去,正是浓姬站在了艉楼,微笑看着老僧。崇文冷冷说道:“大师虽说是出家人,可是如此直视别人的家眷,怕是不妥吧。” 绝海中津收回目光,有些疑惑的看着崇文说道:“贫僧失礼了,只是。。。这位浓姬殿下可是大出海家眷么?” 崇文说道:“自然是。” 浓姬已经沿着木梯袅袅婷婷的走到二人身边,花子侍立在身后,手里提着一个小包裹,原来刚才是收拾行装去了。浓姬微笑着说道:“绝海大师,大出海是与你说笑,不必当真,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不是眷属。” 绝海中津这才回过神来,冲浓姬施礼道:“听说殿下坠海殒没,贫僧还为殿下念过《地藏菩萨本愿经》,不成想是个泼天误会,贫僧实在是荒唐。” 浓姬正色说道:“若没有大师虔诚诵经,妾身如何能够遇到贵人,重见天日。如此说来,大师也是我的恩人。” 绝海中津双掌合十高诵佛号:“阿弥陀佛,惭愧,惭愧。” 崇文诧异的看着浓姬,问道:“莫非你认得这位大师?” 浓姬说道:“不仅认识,绝海大师还是我家门的挚友,父亲大人的佛法老师。” 绝海中津看着崇文,说道:“大出海能够搭救素不相识之人,想来也有一颗慈悲佛心,贫僧暂且把浓姬殿下接到寺中,送还给她的家人,大出海不会不允吧。” 崇文心中万分不舍,可是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硬起心肠说道:“固所愿也。” 绝海中津又一次合十施礼,说道:“四天王寺绝不会忘记大出海大恩大德,龙王岛所需货物,鄙寺加倍以偿,以报善人。” 崇文勉强笑道:“如此我和那些奸商还有什么区别,大师以为龙王岛是施恩图报,趁人之危之人么?” 绝海中津微微一笑,他取下手中一串佛珠递给崇文,说道:“既然大出海不是贪利忘义之人,就把此珠赠给你吧,鄙寺在琾城也算是薄有虚名,无论大出海遇到什么事情,只要持此珠到鄙寺,阖寺僧众必为大出海效力。” 崇文有些迟疑,浓姬接过佛珠,递给崇文道:“这是绝海大师的诚意,四天王寺是琾城首屈一指的大寺,绝海大师更是高僧大德,如果不接是十分失礼的事情,拿着吧。” 崇文这才接过佛珠,合在掌上躬身合十致谢。 绝海中津说道:“如此贫僧告辞了,三日之内,此据上的货物一定送到埠头,施主但请放心。” 浓姬依然微笑着对崇文说道:“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这是我们的幽魅。” 崇文没有说话,黯然躬身相送,浓姬主从二人一前一后,小心翼翼走上跳板。小侍女花子走到崇文面前,深施一礼,很久没有抬头。崇文轻轻扶住她,小姑娘眼中有泪光闪动,崇文用袍袖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柔声说道:“回家吧,记住,在不远的龙王岛,你还有一个家。” 共同战斗过的情义是深厚的,这些仴人纷纷离去让龙王岛众怅然若失,不过第二天大出海总算是放他们进城,心情也爽利起来。崇文嘱咐道:“你们身上没有兵刃甲胄,不可与人争执,最少要三人一队,万万不能落单,天黑之前无论如何要回到船上。” 水手们笑着应诺:“大出海放心,我们晓得轻重,大家只是寻开心,谁也不会拿自己的小命说笑。”崇文知道这些人的德性,不与人口角斗殴是不可能的,好在没有兵刃,不会出人命,多嘱咐一句也是聊胜于无。 他摆摆手说道:“滚吧。” 船上只留下了总兵顺、鲶鱼仔、来财牛、柴德美和两个身上有伤的水手,加上桦山资久和九鬼隆良两个。桦山伤重,还不宜走动,崇文拉着九鬼隆良和柴德美聚在桦山的舱室,商议以后的事情。 崇文说道:“既然我承认你们是我的警固众,就没有不付钱的道理,赏钱我已经给了,回航的时候,我把你们的船舱都装满大米,如何?” 两个海贼头子感激涕零,九鬼隆良躬身说道:“大出海帮助我们击败细川水军,打通了海路,我们的土产可以直接到堺城换来大米和布匹,从此我们衣食无忧,将来康船从我们的家门口路过,我们就能吃饱饭了,这已经足够抵得上我们的奋战了。” 崇文微笑着说道:“一码是一码,生意是生意,友情是友情,该是你们的我一文都不会少。至于说道友情嘛,就要另外说一说了,你们在劣势之下顽强奋战,我很敬佩你们的勇武,我喜欢你们这样的好汉子。 所以我认为你们够资格成为我的朋友。既然是我的朋友,我就要帮助你们,让你们尽快强大起来,让你们的人民尽快过上好日子,吃的饱养的壮,有更好的船只和武器,才能更好的保卫这条海路,保护将来这条航线上的商船。” 崇文向鲶鱼仔示意,鲶鱼仔取出两个黑漆漆沉甸甸的黑漆木函,放在书案上,崇文拿起一个木函推到九鬼隆良身前,说道:“这是5百两黄金,你要用它购置兵器甲胄,修理和补充船只,多打猎物,多制漆器,尽快富裕起来。” 九鬼隆良眼泪都快下来了,这汉子哽咽着说道:“大出海之恩,九鬼家子子孙孙都不会忘记。” 崇文忽然诡异的一笑,说道:“你先别感恩戴德,这钱不是给你的,是借给你的,还要收取你的利息。我要年息5厘,分20年还清,你可同意么?” 九鬼哪有不同意的道理,把那黑函紧紧抱在怀里,生怕长脚跑了一般。无论康仴,低于年息4分的贷款几乎没有,而龙王岛的利钱只有5厘,而且分20年还清,跟白借也没有什么区别。崇文是真心帮助熊野水军,收些利息也有督促鞭策之意,不要让他觉得钱来的容易,不思进取。 崇文转头看了躺在榻上的桦山资久一会儿,终于笑了出来,说道:“我说过你是一个蠢货,现在我还是这么想,不过我喜欢你这样不怕死的蠢货。这一战你损失了大部分船只,有很多家臣战死,你也受了伤,这都是为了我们共同的事业,作为朋友,龙王岛有责任帮助你。 这是6百两黄金,足够你添置船只,招募家臣,恢复元气了。不仅如此,你还要发展民生,让你的城池海港尽快繁盛起来。当然,这钱也是贷款,条件和九鬼家一样。 将来,九鬼会控制整个东仴国海航道,你的船队会控制南仴国海航道。从平户到琾城,是走濑户内海还是走你这条航线,这就要看你坊津水军干的怎么样。你看看你那破城,我要是康商也不敢信任你,你那几条破船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如何保护如山的财货。” 桦山资久感激涕零,挣扎着要起床行大礼,崇文按住他说道:“朋友之间没有这个必要,你若是我的家臣,我受得你的礼,也不会帮助你自立自强,你可懂得了么?” 桦山虚弱的说道:“我坊津太穷,我什么也没有,只有两个儿子。让义政做你的随从,不用回归家门了,让他永远侍奉你吧。” 崇文轻轻拍拍他的手,说道:“夺人钱财尚且不义,岂有夺人子嗣的道理,让他跟着我历练几年,回到桦山家必然是你的好帮手,你明白了么?” 桦山资久眼泪滚滚说不出话,只是不住点头。半个月前,对面这个奇人把自己打的死去活来,那是何等灰暗屈辱的时刻,怎么也想不到大出海竟然是一个大仁大义、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他说的没有错,跟着他拼搏一回,桦山家的命运真的要改变了。 崇文站起身来缓缓走了几步,才边走边说道:“如果我的事情顺利,也许我很快就要离开堺城了,你们也很快就要回到你们的居城,分别的日子不远了。没有我,保护你们安全的就只有你们彼此,你们要互相信任,团结一心,守望相助。 不要学你们仴国那些守护和将军们,以为阴险毒辣,背信弃义,出卖盟友就是谋略。那只是鸡鸣狗盗之术,干不成大事业,即使是成为幕府将军,也不可能长久。 还记得浓姬说的话么?一切都在于人心。我们大康的智慧就是,江山在德不在险。你们帮助多少人,就能够得到多少回报,也许有出卖和背叛,但是你们得到的一定比失去的多。 只有受人爱戴,才能成为人中的龙凤,泽及子孙,你们可晓得了么?当你们想出卖朋友的时候,就拿出我们的船旗看一看,想想龙王岛的话,同生死者即兄弟,这才是大谋略。” 两个仴国海贼连连点头,崇文脸色一沉,继续说道:“你们若是内自相图,被人各个击破,龙王岛是不会管你们的,龙王岛不愿和傻子结交。” 16 崇文是真心希望他的这两个朋友发展壮大,他们强大,就等于扼杀了濑户内海那些乱七八糟的海贼。如果康仴商船都走九州南部和东部航线,濑户内海的财源就会枯竭,新航线就会壮大,而龙王岛才是掌握新航线的人。 如果真能够实现这个宏伟蓝图,带来的可不仅仅是金山银海,真正意义在于他将成为仴国幕后的掌控者,无论大康怎么抓捕自己也不可能成功。 但是崇文清楚的知道,指望熊野和坊津不现实,他们太弱小,也没有短期内成长起来的可能。他还需要更多强大的盟友,把他们绑在巨大利益上,让新航线成为不可阻挡的历史潮流,把那些阻挡势力全部压扁碾碎。 在大海的另一侧,黑衣僧试图用勘合贸易控制幕府,让幕府替大康铲除永济帝位的隐患。而幕府试图垄断康货贸易,从而打破权贵势力的跋扈,巩固幕府权威。 大康和幕府暂时结成盟友,这是东海最强大的力量,看似不可战胜。不过崇文知道,这种结盟太脆弱,只要摧毁勘合贸易这根链条,盟友关系就不存在了。 勘合贸易损害了太多的人,这些人同样非同小可。只要他们联合起来倒向自己,就会首先摧毁勘合贸易,继而摧毁幕府,建立一个有利于龙王岛的仴国。也许,最终会动摇永济屁股底下的宝座,让大康真正面向大海。 这几天崇文没有下船,把自己关在舱中绘制海图,累了就想一想下一步的打算。鲶鱼仔和四天王寺的执事僧反复核对账目,仴人都是精细性子,僧人也不例外,让鲶鱼仔很费了一番口舌,好不容易把熊野和坊津的船只装满。 九鬼首先告辞了,他和连山琮二郎已经谈好了合作细节,要赶紧回熊野准备货物,把贸易线建立起来。 桦山资久也坐不住了,他要赶紧到盐抱诸岛去订购船只。堺港当然也是可以造船的,不过这里的船只又贵质量也略差,全日本最好的小型船只工坊在盐抱诸岛上。虽说桦山如今不差钱,但是穷惯了的海贼首领还是要精打细算,不怕危险。 九鬼走后第二天,桦山也强忍伤痛,匆匆告辞了。 日子如水而过,除了去警哔所把斗殴滋事的几个龙王岛众赎出来,崇文就没下过船。想想刚上船时候吐的昏天黑地,现在的崇文简直就是船的一部分,几个月的时间,一切都已经变得不同,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过去的崇文都已经消失了。 不得不说,仴国的寺庙势力实在强大,他们不是令制国守护,却是隐形的守护。他们掌握着民心,掌握着不计其数的财富,还掌握着强悍的僧兵,没有任何统治者敢忽视僧人的力量。前任幕府执事斯波义将就是得罪了京都寺庙势力,被佐佐木道誉轻松搞垮。 更为奇葩的是,仴僧不但喝酒吃肉,还能娶妻生子,妻妾成群。所以僧团也成了世袭势力,子孙继承法门,继续主持寺庙,左右信徒,在大康是不可想象的。 四天王寺就是琾城最大的僧团,已有近千年历史,称得上树大根深,主持绝海中津承诺的事情,绝对能够办到。果然在三天约期,大批货物运到了码头,仴国那些矮小工人麻利的装卸货物,半天时间就完成了交割,让乐不思蜀的龙王岛众十分郁闷。 当晚,二出海怕崇文在舱里闷出病来,就请了几个仴国艺伎上船给崇文解闷。这些艺伎剃了眉毛,脸上涂了厚厚铅白*粉,刘关特意找的牙齿没涂黑的,岁数不太大的,技艺如何倒不讲究,反正哪个龙王岛众也欣赏不了。 虽说只在琾城混了几天,二出海对琾城娱乐界已经是了如指掌,有一夜连睡四花魁的神迹,让龙王岛众大为佩服。二出海出马,给崇文找的自然对口味。崇文走出船舱,和弟兄们在甲板上狂呼饮酒,伴着仴女歌舞,倒也痛快。 艺伎们年龄都不大,一个男伎跪坐弹着单弦,4个女伎或敲着手鼓,或拍着小手且歌且舞,眼波流动,活泼俏皮。惹的一众水手心里猫抓一样痒痒,不时爆发出大声哄笑,十分热闹。 刘关捅了捅来财牛,这几天巨人也没下船,如今他和鲶鱼仔已经成了崇文的哼哈二将,寸步不离的保护崇文安全。崇文没有上岸,这大家伙自然也没什么乐子,刘关心中不忍,就给来财牛准备了个惊喜。 巨人回头观看,刘关从盘膝坐满的人群中拖出一个胖大仴妇,对来财牛说道:“我与这女相扑立了个赌约,只要你摔倒她,她就陪你睡觉。”徐海嘻嘻哈哈的连比划带说。来财牛其实已经能够进行一些简单华语对话,立即点头应诺。 原来女相扑在仴国也属于女伎,在公卿贵族,守护大名之中很受欢迎。这仴妇是琾城第一人,从无对手,被刘关一顿忽悠来到船上,她哪里知道对手是个2米巨人。 商议已定,刘关把一众伎子赶到一旁,腾出场地,把那女相扑拖到中央。来财牛站在船甲板如同天神一般,那女相扑腿都软了,这岂是人力能够扳倒。不过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只见她除了外袍,只着一条兜裆布,两个硕大蒲团惹来一阵惊呼,崇文早已拍着膝盖笑做一堆。女相扑摆了个架势就冲上去卡住来财牛的腰腹,一声雌吼,全身发力,眼珠子都鼓出来了,哪里能撼动分毫。 龙王岛众在摩伽罗鱼王庙见识过来财牛的神力,知道那仴妇是蚍蜉撼树,不过这等有趣之事可不多见,一齐为仴妇鼓噪呐喊。 欢呼声中,来财牛单手从上到下提起女相扑发髻,一把扯离甲板,扔到人堆里。一片惋惜声中,水手们被砸翻一片,王石头大喝道:“三跤两胜,这局不算!”众好汉连声附和。 妥妥把那女相扑摔了三跤,来财牛才把那仴妇扶起来,上下打量,颇为满意。刘关拿出赌约,笑呵呵的冲那仴妇扬了扬。那仴妇早已被来财牛神威折服,如何不愿,刘关把二人拖到底舱,由着他们折腾。 不一刻,只觉得甲板底下如熊罴厮打,震动剧烈,激昂的雌声惊心动魄,龙王岛众一片欢呼,几个仴伎也捂着小口笑成一团,这酒如何饮的不欢畅。 正在纵情欢乐,船上来了一位客人,原来是四天王寺执事僧相请。那中年僧人单手合十打躬,说道:“绝海大师感念殿下恩德,请大出海饮茶。” 刘关冷冷看着执事僧说道:“有事就说,饮茶就不必了,这么晚了,进城不安全。” 执事僧说道:“琾城没有人会对四天王寺的客人不恭,二出海不必担心。” 刘关说道:“你不要多说了,除非让携带兵甲,大出海不会去的。” 执事僧为难的说道:“会和所自有法度,绝海大师也不好违背。” 崇文却说道:“琾城又不是龙潭虎穴,你们这些日子在城里不也好好的。绝海大师是个信人,不会不利于我,二出海不必担心,我去去就来。” 刘关皱着眉头说道:“那我陪你去。” 崇文笑道:“船上不能没有你,让鲶鱼仔和来财牛跟着我就行,不会有事。” 刘关下到底舱,把正在胡天胡帝的来财牛扯出来。崇文三人解下兵刃,跟着执事僧下船了,黑暗中闪出两个武僧,高举巴形?刀跟在崇文一行身后,保护他们的安全。 海里青林养浩凑到刘关耳边,低声说道:“此事蹊跷,不可不防。” 刘关看着崇文一行远去的背影,微微点点头,回头看了看那几个女伎,低声说道:“把这几个仴女留下,扒下他们衣服,待会儿找几个矮小的弟兄换上她们的衣装,混过关到城里去,在四天王寺左近暗中保护。” 林养浩默默点点头,下去安排去了。 崇文等跟着执事僧过了关卡,走进城内。一般仴城分城郭和城下町两部分,城内戒备森严,夜晚宵禁,一片死寂。城下町虽然人口众多却极贫穷,晚上不可能有什么乐子。 琾城既没有城主也没有城郭,是一个纯商业城市,也是一个享乐城市。一到晚间,到处都是发了财纵情奢靡,寻欢作乐的商贾。只有在这里,他们才不会被权贵和武士们合法杀害抢掠,也只有在琾城,他们才能真正享受钱财之乐,这是全仴任何地方都不能给予他们的。 即使月上中天,城内依然灯火辉煌。各个居酒屋、水茶屋、游廊坊、饭铺伎馆生意兴隆,宴会正酣。街头巷尾到处都是做小吃汤水生意的小贩,街上行人依然不少,有恶少泼皮围着几个嘻嘻哈哈的妇人呼啸而去,也有按耐不住酒意在黑暗中呕吐的无聊汉。 游女屋大多都有长廊,浓妆艳抹的游女们站在廊上供客人挑选,黑暗街道不时窜出几个暗娼,攀住单身客招揽生意。到处莺莺燕燕,街道两侧歌舞声就没有断绝过,酒香四溢。 崇文走在琾城的街道上,脚下的街巷大多铺着细沙,并不泥泞。在蛮荒之地呆久了,一下子来到这花花世界,让崇文一时有些恍惚。 回身看看那俩哼哈二将,正东张西望,眼睛都不够使了。崇文摇摇头,却笑不出来,这几个月他从来都是刀不离身,如今肋下空荡荡的,身无寸铁,让他心里没着没落的,肩膀脊背没来由的一阵阵紧张。 17 在街道上东转西转,一行来到四天王寺前。好一座雄伟大寺,昏暗灯火下,青石砌的宽大台阶,丈二高的山门,粗大古朴的梁柱,气势不凡。执事僧直接把他们领进寺内,月光下树影婆娑,隐约看到供奉天王的大殿,香火不绝,一排排僧房中隐隐有灯火,传出悠然的诵经声。 一行在庞大的寺庙中穿行,偶尔遇到夜路行僧,执事僧就会停下来互相施礼。崇文默记道路,无奈寺院太过庞大,黑暗中哪里记得那许多,只能跟着走。 终于走进一个跨院,这个跨院却与阖寺不同,灯火辉煌,有奇石竹林,除了一组庞大华丽的建筑之外,竹林中还隐隐透出有亭馆楼台一角,灯光勾勒出飞檐轮廓,显得幽深惬意。灯光暗影之中有值宿的武士,崇文看的清楚,是穿青灰色武士服,腰插双刀的武士,不是武僧。 此处不像寺庙,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宅院。 两个武僧护送到月亮门处,退到黑暗中。执事僧领着崇文一行沿着宽大外廊走了一阵,来到一间静室,轻轻推开木框纸糊的门,绝海中津正跪坐在一张茶案后,微笑看着崇文。 执事僧先向绝海大师施了一礼,随后将崇文让进静室,却拦住鲶鱼仔和来财牛,请他们在旁边一侧的警哔室休息。见崇文和绝海互相见礼以后东西相对而坐,执事僧轻轻关上门,也退出去了,静室中只剩下崇文和绝海两个人。 绝海中津微笑着说道:“大出海别来无恙啊,想不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崇文并不领情,尖刻的说道:“交易已经完了,公平无欺,我可不想见你,是你想见我。” 绝海涵养甚好,微笑说道:“施主所言不错,是贫僧冒昧了。这是一间茶室,也是贫僧饮茶参禅之所,不过却并不归我所有,是属于一位贵人,请你饮茶的也是他。” 崇文不耐烦的说道:“我来了,就请他出来相见吧。” 绝海单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茶室内侧通向大屋内部的木门打开了,一个半老武士大步走了进来。不过让崇文惊喜的不是这个人,是跟随这个武士走进茶室的人。。。是浓姬。 那武士50岁左右年纪,须发半百,身穿三纹字武士服,家徽是天皇赐予的五七桐纹,肋下双刀,上身披着锦缎羽织,敞襟没有系襻。 按照仴人的身材,此人算是高大,气宇轩昂,默默坐在崇文对面,一言不发,却顾盼自雄。不过崇文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盯着浓姬。 浓姬身着华美的锦缎大振袖,眉目如画,光彩照人,迈着小碎步走进茶室,眼波一闪,偷偷向崇文俏皮的挤了挤右眼,坐在那武士侧后。 绝海施了一礼,说道:“新淀津的水就要滚沸了,贫僧去伺候茶事,你们谈。” 茶室最里侧一角,有个仅容一人进出的小房间,是茶师烹制仴茶之所,绝海退到那鸽子窝开始忙活起来。浓姬双手并拢按在地板,躬身以额俯在手上施大礼,柔声说道: “实在对不起了,妾身向大出海殿下隐瞒了身份。我就是八国守护大内义弘之女,大内浓,坐在你面前的就是我的父亲大人,左京大夫周访权介大内义弘殿下。现在由我担任通译,你们都可以信任我,相信你们可以畅所欲言。” 崇文依旧没有看大内义弘,盯着浓姬问道:“为何不告诉我真实身份?” 浓姬说道:“父亲大人是一个特殊的人,他有很多敌人,我不想有人用我来要挟大内家。后来我知道了你绝不会利用我,可我也希望我们的心不要因为身份而改变,你懂么?” 崇文暗叹,自己又何尝向浓姬吐露过自己是大康废帝,没必要纠缠这些了。他这才转头看向大内义弘,大内义弘见到崇文目光闪过来,躬身说道:“大出海殿下有恩于大内家,在下无论如何都要当面致谢,今日冒昧相请,还望谅解。” 听到浓姬的翻译,崇文说道:“这是应有之义,没必要客套。”他环视四周,赞道:“不过大内大人找的这个地方倒是清静雅致,在琾城这个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有这么个所在也不容易。” 大内微笑道:“这个院落是大内家在琾城的别业,大内氏与四天王寺已经有两世渊源了,绝海大师又是我佛学上的师傅。所以这间茶室里都是绝对可以信任的人,我以为我们应该诚恳谈一谈。” 崇文知道了,这是大内义弘在琾城的巢穴,他就是在这个院落左右仴国政商两界,试图发展大内氏,影响全仴国。如果谈判不顺利,自己在这里未必安全,大内义弘不可能让崇文有机会和其他仴国强人合作。下意识的手放在腰部,却没有摸到刀柄,这让他有心中泛起一丝凉意。 他不动声色的问道:“谈什么呢?” 大内说道:“谈谈新航线。” 崇文沉吟着问道:“大内大人以为,新航线对仴国,或者说大内家,到底是有利还是有害?” 大内义弘缓缓说道:“我记得我幼年时候,有一次,我已故的父亲修理大夫弘世公把我叫到身边,给了我一块指甲大小的东西让我吃。那恐怕是我一生中吃到的最香甜的东西了,至今难忘。弘世公告诉我,这东西叫糖,是从大海另一边的大康来的。 也许父亲大人很快忘记了这件事,我却没有忘。长大以后我知道了,我们仴国很贫苦,大部分人都吃不饱饭,更不要说吃到糖。仴国的出路在大海,只有走向大康,走向芶丽,走向琉球,走向南蛮,仴国才能富强,大内氏才会兴旺。 所以我拼死奋战了40年,流了数不清的血泪,就是为了打通海路。我尊奉幕府,与松浦氏联姻,和濑户内海的无数海贼幕后交易,冒天下大不讳在琾城留滞。大出海问我这个问题,实在是莫名其妙,任何海上航线对于仴国,对于大内氏都是有利无害的。” 崇文笑道:“大内大人此言只对了一半,新航线避开了濑户内海那些无穷麻烦,对仴国当然是有利的,对大内家就不见得了。” 大内义弘不动声色的问道:“何以见得呐?” 崇文说道:“只有这条航线掌握在大内家手里,对大人才是有利的。如果这条航线掌握在大人的敌人手里,对大人不仅不利,还会有害。” 大内义弘继续装糊涂:“在下不明白大出海殿下的意思。” 崇文说道:“如果这条新航线掌握在幕府、细川氏或者其他什么人手里,大内家垄断琾城海货的局面就不复存在了,大人的敌人就会取代大内家在琾城的地位。他们会积累更多的金钱,更多的铁,更多的物资,支持角根义满殿下登上下一任将军宝座。 而大内大人呐,山口城来船会越来越少,贸易会逐渐萎缩,大人渐渐无力给家臣发出俸禄,实力进一步削弱。 一旦大人支持的镰仓公方失势,义满殿下成为将军,恐怕大人的和泉国守护职位就要丢失,不但远离琾城,而且再也无力影响幕府,大内氏的权势会很快衰落,变成无足轻重的乡下大名。” 大内义弘犀利的目光看着崇文,缓缓说道:“大出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幕府已经下决心与大康进行勘合贸易,幕府和权臣们不可能让新航线成为勘合贸易的障碍,大出海双手奉到他们面前,他们也不能接受。 也许幕府的密探已经知道了大出海的下落,正在四处张网缉拿殿下。所以殿下只能与在下合作,在下根本不用担心新航线落到他人手里。” 崇文干脆的说道:“我可以与大内大人合作,甚至可以将一部分航线让给大内家。比如康船不到堺港,大内氏的商船直接到龙王岛交易,我的仴国朋友会护送大内商船直达堺港。 只是我不明白,如今大内氏已经成了幕府眼中钉,幕府权臣们联合起来支持勘合贸易,逼迫大内家放弃对海贸的垄断。大人保住濑户内海航线尚且不能,如何还能开拓新航线?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付出巨大代价,和必败的人站在一起,龙王岛当然也不会。” 说话间,绝海中津拉开鸽子笼的小门,说了声:“失礼了。”捧着一只古怪茶碗出来,奉到崇文面前,茶碗中有半碗绿莹莹的茶汤。绝海恭敬的说道:“请大出海殿下鉴赏。” 浓姬捂着小口惊道:“这是曜变天目碗,是绝世茶具。” 大内义弘微笑着说道:“绝海大师是全仴顶尖茶师,茶具收藏更是天下闻名,一般的人可没有这口福,也没有这眼福,看来今天我父子也要沾大出海的光了。” 崇文是识货的,皇宫大内什么宝贝没见过,不过这曜变天目实在令他震惊。因为这是几百年前建窑中至高无上的存在,极偶然的情况下才能烧制成功,而且在大康烧制的手艺早已失传,没想到在这蛮夷之地居然见到了中华至宝,这可真是不可思议。 他敬畏的接过茶碗,诧异的问道:“莫非仴国的高手匠人,竟能制如此异宝么?实在了不起。” 绝海微笑道:“小国愚民,哪里有天朝上国的国手。这是几百年前从中国传到仴地来的,全仴只有这一只,是鄙寺的镇寺之宝。” 崇文摇头叹道:“几百年前的珍宝保存到现在,一样了不起。” 绝海说道:“那是因为几百年来,鄙寺始终遵从佛祖教诲,信众虔诚向法,什么样的权贵皇族,都无法从鄙寺夺走这件珍宝。” 崇文暗想,这是向我炫耀实力呐,有这样的盟友,大内氏就能对抗幕府了么?那可未必。他轻轻啜了一口绿茶汤,把茶碗捧在手中,静静看着大内义弘。 绝海中津奉了一碗茶,退到鸽子窝开始准备第二碗。 18 大内义弘目送绝海老和尚退下,这才缓缓说道:“在仴国,真正的权力不在于担任的职位,而是在于他掌握的力量。 幕府以为,我孤悬在琾城,远离我的家乡周访国和山口城。只要细川水军封锁大阪湾,再收买濑户内海诸水军,我的援兵就无法通过濑户内海。我身边只有2百名马回众,最多加上我的封国纪伊国的国人众,总之我困守在琾城如同瓮中捉鳖一般。 可是佛祖开恩,送来了大出海殿下和新航线。一旦我们两家成为盟友,我的2万周访武士就会通过新航线10日之内赶到琾城,我的西国援兵和物资会源源不断而来,幕府有把握战胜我么? 所以,这条新航线对于大内家,不仅仅是一条商路这么简单。有了大出海,我的手才能真正伸到琾城,伸到京都,大出海以为这条航线对大内家有利还是有害呐?” 崇文不由得微笑起来,自己还没答应结盟,他就打起自己的主意来了,算盘打的实在精细。他举起茶碗又轻啜了一口,在唇齿之间细细品味不同的味觉,慢慢觉出了一丝熟悉,他抬头看着浓姬。 浓姬笑着说道:“不错,绝海大师也是我的华语和茶道师傅。大师自幼教导我,只要熟知和掌控每一味调料,最简单普通之物也能够烹出绝顶好茶。” 崇文点点头,说道:“浓姬殿说的有理,这就是孙子说的知己知己,百战不殆吧。看来天下至理,总有暗合之处。” 浓姬笑道:“大出海用熊野和坊津两支小海贼,就狠狠收拾了细川氏,父亲大人就赞不绝口。他说大出海若是钻研茶道,也一定会成为国手。” 崇文看着大内义弘说道:“大内大人,你以为一个国手,会看着他的性命所寄被夷为废墟么?我相信幕府无法消灭大内家,但是你们会把堺城打烂,这同样是我不能够承受的,也绝不是龙王岛帮助你的理由。” 大内义弘微笑着说道:“我不了解大康那些名将,但是在仴国,决胜从来不在疆场,而是在疆场之外。杀人和毁灭,那是等而下之的手段,真正的胜负在开战之前已经决定了。 在仴国的兵法里,战争不一定意味着毁灭,京都历经千年战乱,京都还是京都。堺城也有几百年了,经历的战火同样不计其数,可是堺城不但没有毁灭,而且更加强大了。” 崇文微微皱了皱眉头,说道:“阴谋么?这可不是武士之道。” 大内义弘收起笑脸,缓缓说道“生死面前无道德。” 崇文喃喃的重复了一句:“生死面前无道德,果然高明。。。看来大内大人自信必胜了?” 大内义弘说道:“除了佛祖,人间哪有必胜之人,必然的是形势,君子只能顺势而为。” 崇文逼问道:“如今形势如何?” 大内义弘说道:“大内家拼搏了几十年,终于打通海路,积累了财富,立下了功勋,取得了声望,这让幕府和他的权臣们嫉妒又不满,可是他们奈何我不得,这是半年前的形势。 如今大康给了幕府一个机会,让他们可以团结起来把我除掉,至少夺走我最宝贵的贸易权、港口和最具价值的封国,如此他们就可以在我的尸体上发展壮大。这就是如今的形势。” 崇文笑道:“看起来大内大人形势不大妙。” 大内义弘依然带着从容的笑容,不紧不慢的说道:“可是形势会变。他们虽然现在一致要对付我,可是他们自己也同样矛盾重重,互相憎恨。他们联合起来只是暂时的,很快他们就会分裂,会争斗,最后兵戎相见。 那时候形势就会变得对我有利,所以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时间会让他们分裂,让形势有利于我,谁说我就不是最后的胜利者呐?”他转向绝海中津方向,叹息说道:“最后一碗茶,也许才是最好的。” 此时绝海中津正好烹好了一碗茶,轻轻走到三人面前,端正跪坐好,双手捧到大内义弘面前,说道:“也许最好的是这一碗。” 大内义弘哈哈大笑,接过茶碗啜了一口,摇头大赞:“这是我第五次鉴赏绝海大师的茶道,每一次都领悟不少啊。” 绝海微微一笑,说道:“让施主见笑了,贫僧去打理最后一碗,看看到底如何。”转身退下。 崇文默默琢磨着大内义弘的话,慢慢有些明白他打的主意,就是拖,拖到敌人分裂为止。他不得不承认这家伙不是一个急躁仴人,他的耐心,他看局势的眼光,都让崇文有些钦佩,这让他对大内氏的胜利有了一丝的信心。 他忽然换了个话题,说道:“鉴赏绝海大师的茶道实在是人生难得之佳事,冬夜绵长,大内大人何不说说幕府权臣结怨的往事,以为茶点?” 大内双手捧着茶碗放在膝上,沉默良久,才缓缓说道:“那都是几十年的陈年往事了,当事人也大多去世,硕果仅存的也只剩下佐佐木道誉一个。大出海愿意听,我就给你们说一说,也许你们领悟的更多。真要说起来,还是要从这个老毒蛇说起。” 崇文摇头笑道:“两代恩怨,看来积怨确实不小,所以大内大人自信满满。” 大内义弘轻啜了一口茶,说道:“尊氏公之所以枭除群雄,建立幕府,是因为有一些杰出的家臣,佐佐木道誉就是其中之一。当年他还没有出家,还是佐佐木佐渡判官,是个风度翩翩,才艺无双,又智谋深沉,百战百胜的武士。 他与细川清氏、畠山基国、土岐赖康等人交好,经常一起饮酒饮茶,却与斯波高经不睦。这是为什么呐?因为幕府初立,大家都巴望着封赏,佐佐木道誉希望得到关东管领,成为关东实际的掌控者。可是当年尊氏公封斯波高经为关东管领,让道誉成为了政事所执事。 道誉不太满意,就经常在尊氏公面前进谗言。尊氏公不希望重臣之间不合,就下令道誉的女儿嫁给斯波家的儿子斯波氏赖,这样两家就成为了亲家,关系渐渐好转。可是道誉却与好友细川清氏发生了矛盾。 当时细川清氏掌管侍所,与道誉地位相当。恰巧加贺国守护病逝,佐佐木道誉希望由他的女婿,也就是斯波高经的儿子斯波氏赖成为加贺守。可是细川清氏不同意,此事只得作罢,这一下细川清氏把佐佐木和斯波两家就都得罪了。 不仅如此,细川清氏还希望把佐佐木抢到的摄津守护一职还给旧守护赤松家。摄津不是一般的令制国,这是近畿之国,濒临堺城,是佐佐木家财富和权力的根本。细川清氏这么做彻底激怒了佐佐木道誉,于是两个老友反目。 佐佐木道誉岂是吃亏的人,他联合斯波家,诬陷细川清氏行巫蛊之事,惹得尊氏公大怒。细川清氏害怕受到惩处,只得叛逃到了南朝,从此恨佐佐木和斯波高经入骨。” 崇文叹道:“圣人说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虽说生死面前无道德,但是在金钱和权势面前应该有,幕府诸公气量小了。” 大内义弘点点头,说道:“圣人说的不错,可是我仴国都是一些过去的穷武士当家,没见过什么大世面,自然也容易为小利小怨反目,佐佐木道誉和斯波高经终于也走到了反目的一天。 清除了细川氏,斯波高经成为了幕府执事,辅佐尊氏公一统全仴。他也成为了世子义诠公的老师,位极人臣,权倾天下。 此时细川清氏已经含恨去世,其子细川赖之继任家督,率领细川家重归角根氏。尊氏公也知道当年委屈了清氏,不仅没有责怪细川赖之,还封细川家为四国管领,执掌四国岛诸国,细川家又与斯波家地位相当了。 起初大家还算相安无事,尊氏公去世,义诠公继位,斯波高经继续担任执事。直到高经年老出家,这个执事谁来继任,又起了纷争。佐佐木道誉希望由自己的女婿斯波氏赖继任幕府执事,可是斯波高经不喜欢这个儿子,把执事职位传给了幼子斯波义将。斯波氏赖一气之下,出家为僧了,这岂不是坑苦了佐佐木家的女儿。 这激怒了佐佐木道誉,他又与细川赖之联合起来,挑动京都僧侣与斯波高经父子过不去。义诠公无奈,只得让斯波义将去职,以细川赖之继任幕府执事职务。细川赖之趁势夺取了斯波家的河内国守护职位,河内国也是堺城周边三国之一,失去了河内国对斯波家打击太大了,斯波高经忧愤而死,至此几家嫌隙更深了。” 崇文默默思忖,眼看着幕府将军角根义诠病逝沉重,这几个幕府最顶级的权贵实际上两代仇人,争斗几乎不可避免。只是勘合贸易非同小可,继任将军的人选更关系到各大家族的前途命运,这才联合起来。 可是他还是想不到,大内义弘到底如何摆脱目前极其孤立的局面。细川氏、斯波氏和佐佐木氏一定也看清楚了眼前局势,做好了团结起来首先消灭大内义弘,自己内部再算账的主意,大内义弘已经被逼到墙角,辗转腾挪的余地实在是不多。 绝海中津终于终于捧着第三碗茶奉到浓姬面前,缓缓说道:“这碗茶的名字,叫做命运,请浓姬殿品鉴一下命运的滋味。” 崇文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命运,是幽魅么?” 绝海中津微笑着说道:“施主所言不错,就是命运,命运无常,如茶中五味。至于是不是这最后一碗最好,就要看浓姬殿悟到什么了。” 浓姬捧起茶碗默默看了一会儿,忽然一饮而尽,微笑着说道:“妾身以为,此茶并不是最后的命运,所以这碗茶的高下并无意义。明天,才是最后的命运之茶,而且明日之茶也不是我一个小女子能评判的。” 大内义弘长叹一声,说道:“是啊,明天就是最后的命运。” 19 大内义弘忽然直视着崇文的眼睛,说道:“明日,我将举办一个盛大茶会,邀请细川赖之大人、斯波义将大人、畠山满庆大人和佐佐木道誉大人来会,由天龙寺国师梦窗疏石大师担任评判,在下郑重邀请大出海殿下旁观,请殿下一定应允,拜托了。” 崇文沉吟道:“要是我所料不错,大内大人是代表镰仓公方,向幕府重臣开出最后的条件吧。你的意思是说,让我亲眼看到谈判结果,倘若对你有利,那么镰仓公方将继任下一任将军,你就赢了,你我的结盟就顺理成章。” 大内义弘说道:“大出海殿下实在是个聪明人,这还不够说明我的诚意么?” 崇文问道:“若是谈判结果不妙呐?” 大内义弘微笑着说道:“那也许只能将小女托付给大出海了,请多关照山口城我的嫡长子持世,拜托了。” 侬姬深施一礼,说道:“拜托了,请一定答应父亲大人的邀请。” 崇文却摇摇头,说道:“我还有最后一个疑虑,大内家放弃支持镰仓公方,转而支持角根义满殿下,也许形势会改变,为何大内殿下不去试试呐?” 大内义弘叹道:“他们这几家之所以支持义满殿下,并不仅是因为义诠公的嘱托,更因为义满殿下只有9岁,不可能有自己的意志。如此他们就能够掌控幕府,拿到最垂涎的封国,至少保住目前的地位,勘合贸易的利益也必然是几家共享。 而我,是他们最大的绊脚石,即使在下向义满殿下输诚,也不会被这些重臣所容。而镰仓公方不同,他这个人十分傲慢,从来就不喜欢朝贡这种形式。哪怕得到的利益更多,他也反对勘合贸易,他宁可要走私贸易。 而大内家的一切都是走私贸易来的,我是他天然的盟友,我不可能支持一个执行勘合贸易,马上要对大内家开刀的主公。大出海殿下,这是幽魅,是形势,命运把我们所有人都卷入了这场大赌局,求饶没有意义,只有死中求活。” 崇文微笑道:“而我,和我的新航线也成了你获胜的筹码,那么镰仓公方能给我什么呐?” 大内义弘刀锋一样的目光射向崇文,说道:“从此大内氏和龙王岛将垄断仴国海外贸易,我将成为幕府执事,而你将成为仴国的惠比寿财神,这还不够么,大出海殿下还要什么呐?” 崇文也看着大内义弘,说道:“对于你,我不能要求太多了,可是对你儿子则不同。我只听说过仴国有征夷大将军幕府,却没有听说过平海大将军幕府,孙三大人下岂有意乎?”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让茶室陷入一片死寂,甚至能听到灯捻轻微的爆裂声。 良久,浓姬喃喃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转过头对大内义弘说道:“大出海殿下曾经说过,从此以后规则变了,谁掌握大海谁获胜。仴国贫苦,要走向富强只有面向海洋,早晚仴人会觉醒,如果大内家不掌握先机,仴国海必然被他人所得。” 大内义弘抱起双膀,抚摸着唇须沉思着,忽然抬起头看着崇文,迟疑的说道:“如此胸襟气魄,非常人也。。。我听说天朝大康叔侄争立,崇文天子下落不明,大出海殿下。。。” 崇文没有躲避大内义弘的眼神,也直视着他说道:“崇文天子于奉天大殿殉社稷,此事天下皆知,大内大人莫非听到什么谣言么?” 大内义弘立即清醒过来,干咳一声说道:“没有,当然没有。。对不起,我走神了。” 绝海中津见气氛忽然有些尴尬,插话道:“如此就算说定了,大出海殿下明日旁观茶会。只是明日与会之人身份敏感,大出海殿下无法直接参加。” 崇文说道:“那我又如何旁观。” 绝海中津走到前面拉开木门,指着对面二楼一个宽敞大室,说道:“那是大内大人宴客的茶室,四周有警哔室,也有暗藏的警戒龛。明日请大出海殿下委屈一下,和浓姬殿下栖身茶室对面的警戒龛,正好容纳两人,即可旁观茶会全过程,相信大出海殿下会信任浓姬殿下翻译。” 崇文笑道:“想不到我也到了偷听墙根的地步,不过为了这场好戏,值得。”想到即将和浓姬幽处一室,一时有些激动,可是他能跟浓姬说什么呐,他想不出。 绝海中津微笑道:“实在是委屈大出海殿下了,天色已晚,就请在此竹林苑下榻吧,明日也不必来回奔波。” 崇文说道:“如此我要给船上的兄弟手书一封,不然他们误会闹将起来可不得了。” 绝海中津说道:“自是应该。” 侍者奉上笔墨纸砚,浓姬亲自伺候磨墨,崇文简单的写了几句,留下一个特别的记号,这是龙王岛众约好的安全标记,就连浓姬也不知道。崇文把书信交给绝海,老和尚喊来执事僧,当着崇文的面命他送到鸟船上,执事僧领命而去。 一切安排妥当,绝海说道:“如此茶会结束,大出海殿下安歇吧,贫僧告退了。” 大内义弘也说道:“在下也告辞了,大出海殿下的起居由小女阿浓安排,两位随从也会安置好,大出海殿下放心。” 崇文也略略颔首道:“给诸位添麻烦了。” 正说着,室外忽然闹将起来,崇文听到来财牛狮吼一般的咆哮。崇文走出茶室,见外廊上来财牛和鲶鱼仔赤手空拳正和一班大内家侍卫对峙,这些马回众手按刀柄,却并没有拔刀。 崇文喝道:“怎么回事?” 鲶鱼仔说道:“这么长时间不知大出海安危,我们出来看看,这些家伙竟敢阻拦我们,欺我们没有兵刃么?” 崇文笑骂道:“入娘的,我们是来做客的,能有什么危险。你们看这是谁?” 背后早闪出浓姬,鲶鱼仔笑了:“原来是浓姬夫人,你怎么在这里。” 浓姬微笑道:“这里就是我的家,你们还担心大出海安全么?” 鲶鱼仔笑道:“如此我等就放心了。” 大内义弘斥退了侍卫,回廊拐角闪出乖巧的小侍女花子,眉花眼笑的向崇文施了一礼。浓姬对两个跟班说道:“花子会安排你们洗澡,你们身上实在是臭,把院子里的梅花都熏凋谢了。” 花子捏着鼻子向二人施了一礼,说道:“请跟我来吧。” 崇文喝道:“还不快去,找揍么?” 二人这才跟着花子走了。崇文向大内义弘说道:“实在对不住之至,我的伙伴都是粗野性子,冲撞了贵属。” 大内义弘满面笑容的夸赞:“若不是如此猛士,如何斩杀海妖,夺取龙王岛,开创新航线,干出这么大的事业,了不起啊。。。在下告辞了,大出海殿下好好歇息吧。” 绝海中津也双掌合十告辞,和大内义弘并肩退出,两个小姓随侍在身后。 崇文和浓姬相视一笑,无限情义尽在不言中。 浓姬柔声道:“请跟我来吧。”轻轻牵着崇文的大手,沿着宽大复杂的回廊东转西转,来到一间浴室。沿途侍卫戒备森严,浓姬却全不避讳,就这么握着崇文的手缓缓前行,让崇文心怀大畅,入娘的,和尚庙里也有如此柔情蜜意。 浴室门口坐着两个乖巧的侍姬,见到二人前来,一齐躬身施礼。一个侍女轻拉开浴室的门,一股湿热扑面而来,呼吸为之一滞。另一个女侍轻柔的说着什么,浓姬也不给他翻译,微笑着说道:“今晚你就交给她们了,妾身告退了。” 浓姬悄然离去,崇文惘然若失。两个侍姬轻笑着把崇文拉进浴室,除了衣服,解散发髻,赤条条送进一个盛满热水的大木桶。这不是普通浴桶,这是一个坐进三个人都绰绰有余的豪华巨桶。 两个女侍也脱光跳进到热水中,一个用皂角在崇文身上清擦,另一个用小手麻利的揉捏肌肉。两个女侍实在是娇小,在崇文身上爬来爬去,几只玉蒲团不时擦着崇文的躯干,一低头就能碰到一团雪白,不由得崇文不心猿意马。 两个侍女抚摸着崇文身上一道道伤疤,不时发出轻声惊叹。崇文的肩伤还没有好利索,一个女侍拆下裹伤的白布,用清水清洗了伤口,涂抹上不知名的仴药,又用干爽的纻麻布重新包好,擦洗也小心的避开伤口。 自从离开南京,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享受,坊津城的木桶浴比这个可差的太远。入娘的,要说寻欢作乐,这些矮小仴人一点不比中华上国差,一定要在龙王岛温泉弄这么浴房,只是拐走这对仴女不太容易。 崇文脑子胡思乱想,全身放松,任由两个女侍在她身上折腾。舒适的热水,崇文沉浸其中,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之间,女侍提着木桶连换了几次水,足足泡了一个时辰,才把崇文身上的硬皴壳泡软,泥垢彻底清洗干净。出了浴桶,用干布擦净身体,披上白色棉布浴袍,系上腰间帛带,顿时神清气爽,浑身都轻了几斤,走路也轻快了些。 还没有完,两个女侍把崇文的长发梳理清爽,用发簪别好,又修了面,用剃刀把脸上乱七八糟的须发清理干净。两个女侍赤条条毫无羞涩,拍着小手,一脸惊喜的说着什么。按崇文的理解,意思是哪里还是那个满面凶悍的大海贼,明明是清秀威武的海武士。 两个女侍也披上白色浴袍,一人拉着崇文一只手,把他领到一间寝室。 20 一灯如豆,榻榻米上是平整柔软的锦被。二人伺候崇文进了被窝,脱掉浴袍,赤裸着一左一右钻进来,搂住崇文肩背脖颈,七手八脚的解开了浴袍腰带,轻声说笑着什么,不知道哪只小手握住了一条火热铁棒。 崇文坐起身,说道:“我累了,不需要侍寝,出去吧。” 他拍了拍二人光溜溜的脊背,指着木门,重复了一遍。两个侍姬一脸诧异,其中一个急促的说着什么,崇文头摇的像拨浪鼓,坚决的指着门外。 两个女侍泪光盈盈,只得披上浴袍,一齐躬身施礼,万分不舍的退了出去,把寝室木门轻轻拉上。 打发走了女侍,吹熄了油灯,寝室一片黑暗寂静。仴人的寝室干净狭小,和南京寝宫宽床大被不同,却别有一番小巧舒适。全身干爽的崇文舒服的叹息一声,轰然躺下,决心睡一个奢侈的踏实觉。 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并非哪里异样,只是没有海涛声,没有前后左右颠簸起伏,没有腌肉和海腥交织的腐败气味,没有值宿上斗的吆喝,没有船板扭动发出的咯吱吱声音,让他觉得不真实。入娘的,什么时候成了贱命,太舒服反倒享受不了。 折腾了不知道多久,迷迷糊糊之中觉得有人拉门进来了,他一座而起,低声喝问:“谁!” 伸手向外摸,没有兵刃,不过窸窸窣窣中那股气味儿再熟悉不过。睡袍无声落地,一具赤裸的身体钻进被窝,一只手轻轻按住他的嘴唇,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别说话。” 崇文自然的搂住浓姬,没有灯光,没有窗棂,没有月光,寝室中漆黑一片,只有浓姬充满浓浓爱意的眼睛闪着火热的光芒。崇文哪里还忍耐的住,一翻身将这具身体压在身下。。。 云收雨散,翻身下马,崇文双手枕在脑后,目光炯炯,似乎看得见黑暗中的天棚:“我们也真是的,总是在神佛面前干这种事,在大康会遭人咒骂,不过我从来没感觉这么痛快。” 浓姬轻声说道:“神佛是见证,不是判官。” 崇文忽然说道:“你丈夫就在这里吧。” 浓姬轻叹一声,良久才说道:“他叫松浦义信,是松浦家督松浦信韦之子,继承了下松浦两个地头。他娶了我,就要成为父亲大人的家臣,如今他是大内家的马回众。不过我和他的婚姻是政治,你明白么?哪怕就在这座竹林苑中,我们也见不到几面。” 崇文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说道:“明白了,不过我还是要把你从他身边抢走。” 浓姬笑道:“那可能就是大内家和松浦氏联盟的完结。” 崇文认真的说道:“也许有一天,你父亲真要在我和松浦氏之间做出选择。你们仴国都是急性子,一天之内发生的背叛,可能比大康10年发生的还要多。” 浓姬侧身看着崇文,同样认真的说道:“我们仴国也是忠义之国,我们一天产生的忠臣义士,也许超过大康10年。我们是菊与刀的国度,生命短暂,祸福无常,所以各种极端的人和事都会出现。” 崇文若有所思的说道:“你的意思是,也许你父亲大内义弘有一天会出卖我。” 浓姬轻声说道:“是的。”她抓住崇文的手,放在自己胸脯上,轻声说道:“这里是仴国,我唯一能够保证的,就是我绝不会出卖你。” 这一觉崇文睡的十分香甜,不知什么时候浓姬已经不见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拉开门,一股清冷的气息袭来,天瓦蓝瓦蓝的,好一个郎朗晴空。 宽大回廊上坐着两个嘻嘻哈哈的家伙,见崇文推门出来,都站起来向崇文挤眉弄眼的施礼,显然昨夜这二位乐子也不小。可是鲶鱼仔过了年才14,是不是早了点儿。崇文摇头苦笑,自己大概也是这个年龄吧,挺好,总比在哪个伎馆里喝醉了稀里糊涂的强。 向两侧看,除了一个个目不斜视的值宿武士,昨晚两个娇小女侍分坐木门两侧,捧着一套衣装,一齐向他施礼,目光中有些无精打采。一个女侍向崇文柔声说着什么,崇文明白,这是让自己回到寝室换衣服。 他退回寝室,两个女侍进来把门关上,脱掉崇文身上的浴袍,给他穿上兜裆布、马乘袴、厚棉布直垂,外面套上彩缎羽织。穿戴停当,又伺候崇文洗漱,梳理了头发,盘了一个元结一髻。除了腰间没有佩刀,就是一个年轻英武的仴国武士,两个女侍眼中直冒小星星。 一切就绪,这才引着崇文离开寝室,顺着回廊来到一间起居室。俩跟班跟在身后,对崇文这套武士服不住啧啧称奇。 要在仴国找崇文这么身材高大的武士也不容易,现做无论如何来不及,最大号的武士服还是有些紧绷绷。找到来财牛的服装更不可能,倒是鲶鱼仔的服饰最好找,可是这孩子宁可穿满是破洞的短衣小帽也不肯换上干净的仴装,嫌那袴裙太过丑陋,主人也只得随他。 来到一间宽敞起居室,浓姬正在下首坐等他,花子笑眯眯的坐在她侧后方。浓姬身旁还坐着一个年轻武士,看年龄只有15岁,倒是生的粗壮,双眼炯炯有神的看着崇文。 两个女侍退下,两个跟班也在外廊伺候。崇文没有托大坐在上首,和二人相对而坐见礼,浓姬笑吟吟的问道:“大出海日安,昨夜睡的可好?”崇文好悬没乐出来,我昨夜睡的好不好你还不知。 不过他还是一脸郑重的躬身致谢,说道:“很好,有劳贤主人费心了,这位是。。。” 浓姬扭头对那少年说了一句,那少年武士欠了欠身,说道:“在下大内孙三郎教佑,承蒙看重,特意向大出海殿下当面致谢。”原来是浓姬的三弟。 那少年虽年幼,却颇有英气。崇文没有怠慢,回了一礼道:“三郎不必客气,贤士之处世也,譬如锥处囊中,乃脱颖而出。即使没有我的举荐,三郎也是大内家的千里驹。” 大内教佑哈哈大笑道:“我知道这个典故,毛遂自荐。” 崇文笑道:“莫非三郎读过《史记》?” 大内教佑说道:“我只读过《孟子》,是长兄刑部少辅持世大人讲过,只是不知大出海殿下如何知道在下的薄名?” 崇文说道:“我与你的亲姊同船而行,经历过很多患难,她是我的红粉知交。她跟我说过,她最爱她家的三郎,我如何不知道你呐。” 大内教佑向长姊施了一礼,有些动感情的说道:“我以为今生都见不到你了,看来还是佛祖保佑,大内家要武运昌隆。” 浓姬怜爱的看着她最小的兄弟,轻声说道:“除了佛祖保佑,还要感谢大出海殿下相救。我要你尊敬他,保护他,以他为你的师友,哪怕将来龙王岛与大内家反目,你们二人之间也友情不改,你做得到么?” 大内教佑毫不犹豫的转过身,向崇文躬身施礼道:“大出海殿下,我的长姊浓姬命在下以你为师友,一生不改,正合我意。”他拔出腰间佩刀放在身前,轻轻推到崇文面前,说道:“这是周访一文字刀,是我的随身佩刀,现在赠与大出海殿下,莫要嫌弃,武士岂可不佩刀。” 崇文想大笑出来,这小家伙着实可爱,自己身上没有兵刃,一直没着没落的。如今有刀在手,即使厮杀起来,自己又有何惧。 他左手轻轻抓起刀鞘,并没有验看刀刃,看着大内教佑说道:“在下身无长物,无物相赠。不过在我看来,今日三郎赠我的礼物,比琾城所有金银加在一起都要贵重的多,将来我也必以十倍的荣耀回报你。” 听到长姊的翻译,大内教佑惊的眼珠子都鼓出来了,不就是一把刀么,至于感激涕零成这样么,还做出如此重大的承诺。 浓姬笑着对大内教佑说道:“三郎你交了天大的好运,大出海是何等样人,他说出的话就一定会做到。” 大内教佑磕磕绊绊的问浓姬:“可是。。。可是这是为什么,只是为了一把刀么?” 浓姬微笑着说道:“等你再长大些就明白了,大豪杰看重的东西和常人不同,他们的情义比山还重。”她转过头,笑眯眯的对崇文说道:“我也要送大出海殿下一样礼物,希望不要嫌弃。” 崇文把佩刀插在腰带上,心中最后一丝不安烟消云散,他笑着说道:“今天是何吉日,非送礼不可么,我可穷的要死,没有礼物回赠。” 浓姬笑而不答,轻轻拍手,身后的木门拉开,一个侍女捧着小食几放到崇文面前。崇文低头一看,一时间觉得满满的幸福把自己淹没了,差点落下泪来。 这是一碗面条,旁边放着一小碟酱油,一小碟腌黄豆,一小碟泡菜。 这是再普通不过的一碗荞麦面条,可是自从离开大康,他就再也没有闻到过麦香。这里是仴国,是水稻之国,即找不到一粒小麦,也找不到一粒荞麦。崇文难以想象,侬姬是从哪里找到了荞麦面粉,在仴国,也许这碗荞麦面比黄金还贵。 只是为了他片刻快乐,这是什么样的情义。 仴厨显然并不会做面食,面条粗细不一,也只能用酱油和简单小菜干拌而成。崇文压抑着激动,缓缓把辅料倒在面里,拿起细长的木箸轻轻拌匀,然后挑起两根放在嘴里轻轻咀嚼,享受着这难得的一餐。 21 仴人主要是木制建筑,如果是豪强权贵的宅第,木制墙面上会暗藏警戒龛,可藏身一到两个武士。在坊津城,桦山资久之子就曾经藏身在警戒龛内偷袭崇文,若不是崇文甲胄在身,那一下非受到重创不可。 为了透气和观察外界,面部高度有格栅,崇文和浓姬坐到里面,似乎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狭小。浓姬轻轻推上门,阴暗笼罩了龛内,与外界的联系只剩下格栅的几道缝隙。 几道光芒透进来,映在两人脸上,明暗相间,依稀可以看到眉眼,龛内静的可以听到粗重的呼吸。二人相视一笑,崇文轻轻握住了浓姬的手,在决定全仴未来的紧张时刻,这个角落竟充满旖旎风光。 透过木格栅望向对面的茶室,与大内义弘狭小温暖的私人茶室不同,这是举办茶会的豪华茶室,十分宽阔敞亮。木材都是金丝楠木材料,泛着独特的幽香,四壁挂着珍贵的名人字画,从崇文的角度正好看到对面一幅草书。 崇文难以想象,这居然是几百年前中原道仙白玉蟾《四言诗帖》,从那俊逸清虚的笔法看,竟似是真迹。南京乾清宫有一幅白玉蟾的《足轩铭卷》,崇文对他的书法精髓再熟悉不过,不大可能看走眼。 《四言诗帖》一旁是宋人赵昌的《竹虫图》,也不是凡品。崇文摇头暗叹,这大内义弘实在厉害,他是怎么把中华异宝弄到仴国来的,真是让人难以理解。 浓姬感觉到他呼吸急促起来,轻声说道:“大内家百年通海,这都是几代人的收藏,山口城可不是一天建立起来的。” 崇文叹道:“看来我还是小看大内家了。” 浓姬微微一笑,说道:“看到那点茶的茶合么?那是唐物,名叫楢柴肩冲,全仴只此一具。为了这个茶具,博多港的北九州第一豪商神谷氏家破人亡,九州豪强大友氏巧取豪夺而来,最终父亲大人征服九州,把这宝贝夺到手中。在仴国,没有实力就保不住任何宝贝。” 崇文暗中点头,不再说话,继续观察茶室。茶室已经摆出了各种羹、点心、鱼鸟、水果,七八个虎皮坐垫实在是威武,每个坐垫前摆着一只小巧的黑漆描金茶几。时间还早,客人还没有到,家臣和侍女无声的忙碌着,准备接待贵客。 不一刻,大内义弘陪着一个胡子花白,身形枯瘦佝偻的老僧从内侧纸门进到茶室,那老僧满面褶皱,走路颤颤巍巍,似乎风一吹就会摔倒,看年龄总有80岁了。大内义弘扶着那老僧坐在一张虎皮坐垫上,低声说着什么,他显得很轻松,不时发出轻微的笑声。 伺候的下人一齐施礼,大内义弘摆摆手,下人们恭敬的退下了。 崇文注意到虎皮坐垫的摆放很有意思,并无主宾尊卑之分,只是随意错落放置,似乎有客人随便坐的意思,这在仴国不大常见。 他扭头看了看浓姬,浓姬轻声说道:“这老僧就是梦窗疏石大师,他是全仴最受尊崇的僧人,京都五山之首天龙寺主持僧。他既是角根尊氏将军的老师,也是后醍醐天皇的老师,如果没有老国师,就没有这次茶会,你明白么?” 崇文低声说道:“明白,你父亲和幕府到了这个地步,他们怎么会出席大内家的茶会,这必是梦窗大师的邀请,看来他似乎有调解之意。。。只是,这位次有些不同寻常。” 浓姬说道:“今日的与会者都是角根氏最重要的家臣,也是仴国最有权势的人,谁肯屈居人下。这也符合梦窗大师的主张,大师以为,众生平等,无有高下,大家一同品茶论道,就要远离世俗缛节,赤诚随意就好。” 崇文微微一笑,说:“这位梦窗大师倒是个高人,与我龙王岛众不谋而合。只是今日谈的是天下大事,怎么可能远离世俗,大师虽然高明,毕竟不是佛陀。” 不一刻,两个贵人说说笑笑从回廊中走入视线,两人都穿着直垂,戴着折鸟小帽,手里拿着仴扇,一嘴的黑齿让崇文莫名的厌恶。 浓姬低声说道:“穿大纹直垂的是畠山满庆,四个令制国守护。穿素襖直垂的就是斯波义将,关东管领。斯波义将名义上是镰仓公方的副手,实际是幕府监视镰仓公方的眼睛,所以斯波家与镰仓公方并不和睦,他也不支持镰仓公方继将军位。” 崇文看着格栅外说道:“看来他们两家关系还不错。” 浓姬撇撇嘴,说道:“他们两个是仴国最大的花花公子,内心里他们一个比一个贪婪。畠山满庆做梦都想抢到近畿三国。斯波义将要赶走细川赖之,重新成为幕府执事,夺回河内国,为此他连母亲都会卖到青楼,别说背叛幕府了。” 见浓姬娇美的小口中吐出如此粗俗之语,崇文有些忍俊不禁。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龙王岛众混长了,连仴女也豪迈起来,自己似乎粗话也越来越习惯精纯。 二人从眼前一闪而过,走进茶室,与大内义弘和梦窗疏石见礼,随意坐到了虎皮坐垫上。崇文这才看清了二人,他俩都是30岁左右,年龄相当。斯波义将满脸傲慢,畠山满庆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色。 回廊上走过二人的家臣,捧着黑漆描金的木筪,堆放在茶室正中。有家臣高声说话:“畠山大人奉上积奥染物十份,斯波大人奉上锦缎小袖十层。” 浓姬轻声给崇文解释:“这是他们斗茶的赌注。” 大内义弘微笑道:“既然如此,身为主人不能不有所表示。”他轻轻拍了拍手,两个小姓捧着黑漆盘放到茶室中央。 一个小姓喝道:“大内家奉上沙金百两,金丝花一盆。” 斯波义将笑道:“这金丝花倒也精巧,看来大内大人今日斗茶必胜喽。” 大内义弘不动声色的说道:“客人还没有到齐,也许有人更有胜算。” 正说着,佐佐木家的小姓搀扶着一个古稀老僧走进茶室,与众人见礼后坐下。老僧微微闭上双目养神,和谁也不攀谈,似乎打起了瞌睡。这老僧身穿土黄僧袍,木棉袈裟,总有70上下,不知道怎么的,让崇文一下想起来陈仁孝。 浓姬露出嫌恶的神情,轻声说道:“佐佐木道誉,六国守护,尤其还是近畿摄津国守护,幕府的毒蛇。他背叛过所有人,最不可信,可是至今屹立不倒。”崇文关注的看着这个奇人,没有说话。 那小姓喝道:“道誉大师奉上沉香百两,麝香三副。” 崇文这才说道:“为了赢这场斗茶,即使是毒蛇也要打交道,按你的说法,也许佐佐木家是最先倒向镰仓公方的幕府权贵。” 浓姬忽然抽出了小手,有些恼怒的说道:“妾身之所以仰慕大出海殿下,是因为殿下不管多么艰难,也不会求助于卑劣和无耻,没想到你说出这种话,难道是我看错了你么?” 崇文叹道:“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没有枭雄之姿,丢失了祖父留给我的一切。” 浓姬说道:“我宁可你像现在这样。你说过,男儿赢得一切,要靠胸襟和眼光,要靠惠及更多的人,而不是靠奸诈和出卖。” 良久,崇文重新握住浓姬的手,轻声说道:“你说的不错。” 正说着,一个头戴侍鸟小冠,身穿织锦金襕狩衣的家伙缓缓从回廊走进茶室,见礼之后落座。此人40岁左右年纪,一脸的阴鸷。伺候的家臣喝道:“细川赖之大人奉上精铠一领,鲨鱼皮鎏金太刀一柄。” 浓姬轻声说道:“细川赖之,四国岛管领,还是近畿河内一国守护,幕府执事,角根义满殿下的老师。他是个贪婪又阴险的家伙,没有任何人喜欢这种人,你在友岛狠狠收拾他豢养的狗,茶室里这些人心里不知道乐成什么样子。” 崇文附在她耳边,悄声说道:“我喜欢你在船上大呼小叫的样子,杀贼啊,杀贼啊!即使不是为了大内家,你也希望细川赖之摔掉大牙,是不是?” 浓姬说道:“是。”她忽然掩着小口轻笑道:“刚刚见到你们的时候,你们太肮脏了,浑身都臭烘烘的,像野兽一样粗鄙,比仴国的海贼还要凶恶,实在让我欢喜不起来。” 崇文笑道:“如今呐?” 浓姬说道:“你现在看到的是仴国最有权势的人,也是最令人憎恶的人,在我心里,你的伙伴比他们干净百倍。” 崇文沉默了,良久才说道:“看来,你把你父亲也归到他们那一伙人里了,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变成那个样子。” 浓姬坚定的说道:“妾身迷恋的,是大出海开拓历史的豪迈,使我的生命如盛开的樱花一般灿烂。如果有一天,你也变得像他们一样蝇营狗苟让我厌恶,我就杀了你。” 浓姬紧紧握着小拳头,显出不可动摇的决心。崇文一点也不觉得好笑,这美丽的仴女敢爱敢恨,和后宫里那些唯唯诺诺、以色侍人的小脚女人不是一回事,她真可能干出可怕的事。 22 茶室中央堆满了贵重彩头,这让崇文忽然想起那些一辈子没吃过大米的海贼,他和这些仴国权贵没有恩怨,可是一腔憎恨还是涌上心头,和浓姬几乎没有区别。 当年的自己,和这些仴国权贵有什么区别,皇叔燕王看自己,大约就如现在自己看他们一样吧,崇文心中微微叹息一声。 茶室内侧纸门推开,四天王寺主持僧绝海中津走进茶室,向客人双掌合十为礼,说道:“诸位都是尊贵的客人,若是不嫌冒昧的话,今日就由贫僧来担任茶头,诸君以为如何?” 梦窗疏石苍老的声音说道:“绝海大师是茶道国手,肯担任茶会茶头,那是再好不过。若是大家不嫌弃,就由老衲最后点茶。” 斯波义将一脸惊喜的说道:“自从尊氏公去世之后,就再也无人见到梦窗大师的拉花绝迹,莫非我等今日有如此之幸么?”连打瞌睡的佐佐木道誉也睁开了昏花的双眼,露出一丝惊异的神色。 梦窗疏石落寞的摇摇头,说道:“恐怕这也是老衲最后一次拉花了,自从尊氏公去世之后,老衲就不愿再与人论茶。可是为了尊氏公未竟的事业,为了天下安泰,我也只能厚着脸皮来堺城了。” 见梦窗说的伤感,众人一时沉默了,绝海中津施了一礼,退到一角的茶房开始磨茶烹水。 细川赖之忽然说道:“我听坊间有传言,大内大人反对幕府与大康的堪合贸易,此事是真的么?”他的声音又尖细又阴冷,让人听起来很不舒服。 大内面无表情的说道:“在下以为,堪合贸易是事关全仴的大事,有必要征求镰仓公方的意见,不然以后必起纠纷。当年尊氏公与直义公兄弟不合,引发观应扰乱,执事大人不希望事情重新上演吧。” 细川赖之冷冷说道:“既然义诠将军已经有了定议,似乎镰仓公方也应该遵从。” 大内微笑着说道:“如果幕府不尊重镰仓公方,那会出现什么事情?幕府将军可以颁布《御教令》,镰仓公方也能颁布《御内令》,我想执事大人也不希望一个幕府出现两种完全不同的命令吧。” 警戒龛中,浓姬轻声向崇文解释:“虽说角根氏幕府以将军为尊,但是镰仓公方的地位和将军不相上下。将军直辖守护大名,而镰仓公方直辖关东八屋形;将军有2千御马回卫戍,镰仓公方则有2千奉公众卫戍;将军能颁布《御内书》,镰仓公方也可以颁布《御教书》,都是对三位以上官员发布的敕命,同样有效。” 崇文微微摇头:“这岂不是一国两主,实在算不上良法。” 浓姬说道:“也是当年尊氏公的无奈之举,为了防止兄弟相残,只能给兄弟同等的权力。” 崇文心中暗叹,祖父神武皇帝何尝不是为了制止骨肉相残,给了燕王太多权力,结果又如何。这实在不能庇佑子孙,可是崇文也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茶室里,斯波义将插话道:“既然大内大人不同意堪合贸易,完全可以入京向将军当面讲明,何必与镰仓公方私下往来呐?” 大内义弘笑道:“如果在下与镰仓公方私下商谈,斯波大人又如何得知?在下和镰仓公方一片公心,从来就没有隐瞒任何人。至于说道入京嘛,若是正常情况,在下自然要当面向将军殿下陈情。可是我听说义诠殿下接连吐血,已经不能理事,在下要向谁解释呐?向执事大人么?” 细川赖之不高兴的说道:“当然不是向在下一人,即使将军不能理事,还有幕府重臣公议,总有个协商的办法。而大内大人未经幕府允许,私下到镰仓面见公方殿下,这是要挑起幕府和镰仓不合么?大内大人难道忘了幕府前执事高师直是何等下场么?” 崇文不太了解幕府往事,侬姬轻声给他解释:“当年幕府执事高师直与尊氏公之弟直义公不和,高师直侵凌直义公,逼的直义公谋反,这就是观应扰乱。结果直义公身死,高师直族诛,细川赖之语近威胁,十分无礼。” 崇文点点头,没有说话,继续看着这些人的争执。 大内义弘说道:“堪合贸易,你们私下已经有了定议,将军又病重,那么我到京都还有什么意义?大内氏是将军家臣,不是你们的臣子,我不愿意被任何人羞辱。” 佐佐木道誉忽然睁开眼睛,说道:“如果将军殿下发布明文,命大内大人进京呐?” 大内义弘沉吟良久,说道:“如果是将军殿下的敕命,在下当然只能进京,可是为了自身安全计,在下也有条件。” 佐佐木道誉逼视着大内义弘问道:“条件是什么?” 大内义弘淡淡说道:“除非细川大人隐退,由畠山满庆大人接任幕府执事。”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大内义弘这是疯了么,如此孤立,竟然还想着赶幕府执事下台。畠山满庆长大了嘴,斯波义将抱着肩膀揪着小胡子,佐佐木道誉嘴角露出微微的冷笑,细川赖之则满脸通红,手紧紧握在刀柄上,似乎受到了巨大的羞辱。 浓姬想了一会儿,才对崇文解释道:“看起来这不像是一时兴起,倒像是镰仓公方争取幕府重臣支持开出的条件。如果义满殿下继位,就只能是细川赖之继续担任执事,这是其余几家很难接受的,他们结怨太深,谁做执事其余几家都不会满意。如果镰仓公方继位,将由一个最弱势的家族担任执事,至少不是最糟糕的选择,也许有些人会动心。” 崇文奇道:“那细川家岂不是吃了大亏,细川赖之怎么会轻易答应?” 浓姬摇了摇头,握了握崇文的手,示意他接着看下去。 梦窗疏石忽然说道:“细川大人是义满殿下的老师,如果他隐退,就意味着义满殿下失宠,义诠公是绝不会同意的。” 大内义弘向梦窗疏石微微一躬,说道:“幕府要万世长存,总要有人做出牺牲。地藏菩萨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为了安慰细川大人,在下可以让出纪伊一国,使细川殿下的领地从四国、纪伊、到近畿的河内联成一片,这可以补偿细川大人了吧。 在下愿意为了幕府安泰放弃领地,义满殿下为何不能放弃将军职位呐?让一个9岁的孩子统治全仴,这不太残忍了么?而镰仓公方富于春秋,资望仅次于将军,难道镰仓公方没有继任将军的权利么?” 梦窗疏石微笑着说道:“大内大人果然是气魄惊人。” 崇文忽然明白了大内义弘这次谈判的用意,他开出条件就是拉拢和分化对手,目的是争取时间,哪怕为此放弃一国也在所不惜。如果这些幕府权臣贪图眼前的利益,开始考虑拥立镰仓公方的可能,那就是鱼儿上钩了,这个反对大内氏的联盟就会提前分裂。 崇文喃喃的说道:“他在向强大的敌人示弱,以争取时间,你父亲真是个枭雄人物。” 浓姬轻声说道:“也许他这次能够死里逃生,但是我相信最后的胜利者还是你,因为你掌握了大海。父亲大人再能干,也只是陆上英雄,他还没有真正懂得大海。” 崇文微微一笑,看来浓姬比自己还有信心,我还没有掌握最重要的那些盟友啊,只有他们站在我一边,我才有最后胜利的可能。 佐佐木道誉忽然说道:“恕贫僧直言,执事大人到底犯了什么过错,要被迫去职呐?畠山大人又立下了什么功勋,有资格得到执事职位呐?这如何让天下人心服?” 警戒龛里,崇文轻笑道:“你的毒蛇在试探了,他在坐等镰仓公方开条件。” 浓姬轻声说道:“老毒蛇已经得到了六国守护,其中还包括近畿摄津国,他得到的已经足够多了。只是他太老了,他担心的是子孙保不住如今的地位,细川赖之不会放过佐佐木家,斯波义将也盯着他的摄津国,其实畠山满庆执政对他最有利。。。看来老毒蛇要的更多。” 大内义弘尖刻的说道:“这里是茶室,不是室町的评定室,不是评功摆好的舞台。镰仓公方认为,赤松义则大人不适合掌管侍所,倒是京极高诠大人更合适。并非是因为京极大人更有资格,而是为了让某些老家伙死的安心。” 畠山满庆笑了出来,其他人则不动声色。 崇文不解的看着浓姬,浓姬微微一笑,说道:“幕府执掌军队的机关就是侍所,尤其是掌控着京都的卫戍,是幕府至重的职位。京极氏是佐佐木氏的庶支,把这么重要的职位交给佐佐木家,就是让他不要担心仇人的报复。” 佐佐木道誉冷笑道:“你想激怒我,逼迫我退出茶会,然后把挑起战争的罪责推到我头上。不要用这种小伎俩试探我。你为何在回避勘合贸易问题,因为你一直想用走私贸易摧毁幕府,现在又想用小恩小惠搞垮我们,你办不到。” 廊下惹恼了大内的家臣,一个年轻的武士大步走来,跪坐在茶室门前高声喝道:“道誉大师的污蔑不实之词十分无礼,你必须要向主公道歉!”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崇文注意到浓姬呼吸急促起来,小手心上满是冷汗。 茶室里,大内义弘大声呵斥:“混账!退下!” 佐佐木道誉却冷冷说道:“且慢,义信大人,请问老衲哪一句话是错的。” 23 那青年大声说道:“想当年,先将军尊氏公为了一统九州,派遣今川了俊大人为九州探题。当时了俊公人马不过3百余骑,主公当年只有16岁,却集合了全族4千精兵,跟随了俊公东征西讨,20年间打了28场血战,替幕府讨平了九州9国,这是何等忠义。 明德之乱时,又是主公亲率2百精兵远赴京都,负伤两处不下战场,替幕府讨平谋反的山名氏清。就在去年,九州少贰氏谋反,又是主公派遣亲弟大内满弘大人赶赴战场,结果满弘大人为幕府壮烈阵亡! 30年来,主公对幕府、对角根氏尽忠尽节,战死了多少忠勇家臣。道誉大师所言主公要摧毁幕府,无凭无据,不是污蔑是什么。在下以为,这是对武士的侮辱,如若大师不向主公道歉,在下就与道誉大师决斗,你可以指定任意一个家臣与在下一决生死!” 佐佐木道誉手按刀柄冷笑道:“贫僧虽然年老,却从不惧上阵厮杀。” 大内义弘却厉声喝道:“义信,你是在藐视我么?我说了,今天是茶会,不是评功之会,更不是决斗之会。” 那青年双手伫地,长跪谢罪道:“对不起,在下失礼了。” 大内义弘冷冷说道:“你的无礼是不可原谅的,你去寺外切腹吧。” 所有人都震惊了,大内义弘居然一言不合就要处死忠心的家臣,茶室中一片死寂,甚至能听到粗重的呼吸声。 终于,梦窗疏石说道:“大内大人,在茶会上杀人似乎不妥。” 大内义弘一摆手,淡淡说道:“大内家不允许任何丢脸行为,大师不必解劝。” 那青年家臣强压着心中苦涩凄凉,用尽量平稳的声音说道:“在下谢主公恩典,如果能让孙三郎教佑大人为在下介错,在下将不胜感激。” 大内义弘淡淡说道:“请求允许了,退下吧。” 青年家臣又施了一礼,无声的退下了。 崇文觉得浓姬快要晕倒了,死死握着崇文的手,竟让他觉得生疼。崇文挣脱出手,搂住了侬姬柔软的身体,让她把头靠在自己肩上,轻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浓姬流泪说道:“那是我丈夫,父亲大人杀了我丈夫,而且让他死的如此耻辱。” 这下连崇文都震惊了,脑子一下混乱起来,岳父居然因为微不足道的小过处死女婿,这是什么道理。。。这是什么道理?!他手指急促的抖动着,一时间想不出所以然。 倒是浓姬在短暂的失态以后迅速恢复过来,她以极大毅力克制着内心的惊涛骇浪,在崇文怀中颤声说道:“父亲大人是在向幕府认输,他可以支持堪合贸易,为此不惜出卖松浦党,条件是镰仓公方成为下一任幕府将军。” 崇文脑子依然在糊涂之中,他自言自语道:“这不会是又一个缓兵之计么,如果他真打算支持勘合贸易,那他还要新航线做什么。。。大内义弘大人啊,你脑袋里头到底在想什么。” 茶室里,斯波义将不动声色的说道:“这么说,大内大人支持勘合贸易了?” 大内义弘说道:“如果是将军的《御教令》,我只能支持,否则就是谋反。” 斯波义将皱着眉头说道:“我还是不敢相信。” 大内义弘冷冷说道:“只要镰仓公方得到应有的正义,大内家死尚且不惧,一些贸易利益又算的了什么,你以为天下人都是斯波家么。镰仓公方同意限制关东将军的权力,将甲斐和伊豆两个直属国领地交给关东管领,斯波大人可满意了么?” 斯波义将依然皱着眉头,似乎陷入了沉思,良久没有说话。畠山满庆忍耐不住,问道:“那么大内家将得到什么?” 大内义弘长吁了一口气,说道:“大内家以为,堺城应该结束自治状态,归于幕府管辖之下,大内家不才,愿意出任堺城代。” 斯波义将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无耻。” 细川赖之冷笑着说道:“做梦!” 正在这时,绝海中津捧着小茶几从茶房中走出,躬身说了一句:“失礼了。”茶几摆在梦窗疏石面前,茶几上正是大内家的异宝楢柴肩冲茶合。 茶合上摆着一只名贵的唐代陶碗,碗中盛着磨好的绿色茶粉,掺杂着同样磨成粉状的各味调料。一只红泥执壶盛着半壶沸水,竹制茶筅放在红泥壶一旁。 梦窗疏石轻轻抚摸着楢柴肩冲,叹息道:“绝世珍宝啊,大内大人好福气。”大内义弘微微颔首,叹道:“福气也要长久才好,京都的事情,拜托了。” 梦窗疏石拿起红泥执壶往茶碗中注入了一点沸水,开始用茶筅搅拌成膏状,一边轻轻搅拌,一边说道: “此茶名为佗茶,佗之本意,在于佛心清净无垢。从露地到草庵,拂去尘土,宾主坦承相交,不必拘泥规矩、茶器、身份,来到这间茶室就是缘法,一切皆平等。大内大人有话请讲便是,不必在意茶室外的烟云,也不必揣测京都的福祸。” 大内义弘微微一笑,说道:“大师所言甚是,既然如此,请恕在下直言,镰仓公方显然是接掌幕府最合适的人选,他能给予诸位的,也是义满殿下给不了的。” 细川赖之尖声说道:“恕在下不能苟同,细川家不会为了家门利益辜负义诠将军恩义。” 大内义弘哈哈大笑:“那么堪合贸易呐?在下已经同意了幕府的主张,哦,应该说是诸位的主张。” 佐佐木道誉冷笑着说道:“据我说知,大内大人依然在与大康海贼交往,幕府不能相信大人的诚意,除非大内大人亲自到幕府谢罪。” 大内义弘说道:“那么镰仓公方的条件呐?” 斯波义将傲慢的说道:“不管怎么说,大内家也是义诠将军的家臣,只有先取得幕府谅解,大内大人才有代表镰仓公方商谈的资格,请大人无论如何尽快入京。” 大内义弘转过头对梦窗疏石笑道:“看来在这间茶室里,有人并不同意大师的主张。” 此时梦窗疏石手指上下飞舞,一边加水,一边将绿色茶汤打出泡沫。在老和尚娴熟的手指控制下,雪白的泡沫汇聚又分散,渐渐在茶碗中央汇集成“天下”两个字。 绝海中津轻声惊叹:“想不到此生还能见到如此茶道,实在是三生有幸。” 与会诸公也发出一阵轻轻的惊呼。 梦窗疏石不动声色,缓缓说道:“众生皆平等,谁都有言语之权,不同意老衲再平常不过。在茶室里商谈,总比战场上用刀兵商谈的好。”老和尚终于完成了最后一步点茶,一碗仴国绝世无双的好茶就此完成。 梦窗疏石举起茶碗,轻轻啜了一口,闭着眼睛慢慢回味唇齿之间的各种味道,茶室里鸦雀无声,一齐看着老和尚。 终于,梦窗疏石点点头,取出一张雪白的仴纸,把自己嘴唇沾染的茶碗边沿轻轻擦拭干净,随后把茶碗递给大内义弘,大内义弘把茶碗接在手里,不解的看着梦窗疏石。 老和尚说道:“谁也无权强迫谁,才是平等,今日我只准备了一碗茶,大家以传饮法饮茶可好?” 畠山满庆问道:“何谓传饮法?” 梦窗疏石说道:“就如我方才一般,每人饮一口茶,做和歌一首,再传给下一人,以和歌优劣定茶道高下。如果连共饮一碗茶都做不到,那战祸就无可避免,大家何必在茶会上装模作样,浪费时间。” 大内义弘不再说话,微笑着轻啜了一口茶,从袖子取出一张白纸,把碗沿嘴唇沾过之处揩净,随后缓缓把茶碗递给细川赖之。茶室里一片死寂,所以人都看着细川赖之,气氛十分紧张,连空气似乎都凝滞成一团。 警戒龛中,软倒在崇文肩膀上的浓姬也紧张起来,坐直了身体,目不转睛的盯着茶室内。所有人都明白,如果细川赖之不愿和大内义弘共饮一碗茶,就意味着他不可能信任大内义弘,战争不可避免了。 细川赖之看着那碗绝世好茶,如同山一般沉重,半晌没有动。终于,他看着大内义弘,缓缓说道:“你的和歌。” 大内义弘微微一笑,将茶碗放到面前茶几上,有面容娇美的女侍伺候笔墨。大内义弘拿起毛笔,略一思考,一边吟哦一边在纸上写道: 冬日山愈静 草木无言自凋零 天寒人冷清 不一刻,和歌写完,大内义弘放下笔。细川赖之冷冷说道:“直白粗疏,不好,看来大内大人今日要输掉彩头了。” 大内义弘笑而不答,将茶碗双手奉上。细川赖之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接过茶碗,连崇文都感觉到,茶室沉重压抑的气氛为之一松,似乎空气重新流动起来。 细川赖之也轻啜了一口茶,闭着眼睛品鉴了一番,叹息着说道:“真不希望时间流走啊,让我品到了如此茶道,却又让我知道此生仅此一次,真是痛苦,幽魅啊。” 斯波义将冷笑着说道:“全仴有这种痛苦的不到10个人,细川大人的贪念实在吓死人。” 24 细川赖之冷笑道:“即使是佛祖,也有拯救世人的欲望,我只是一介武士,当然不能免俗。”他搽干净碗沿,拿起纸笔,刷刷在纸上写起来。不一刻,他放下纸笔,满意的点点头,吟道: 冰河飘红叶 冬来河水涨未歇 应是深山正飞雪 梦窗疏石赞道:“这句好,看到冰河的红叶,就想到山中的飞雪,细川大人心胸广大。” 崇文听着浓姬的翻译,差点笑出声来,这就算广大心胸了,若是这些蛮夷看到李太白的诗句,不知要惊成什么样子。 畠山满庆笑呵呵的接过茶碗,说道:“今日的茶会实在是百年不遇,若有名画匠将今日盛会绘制下来,我们就名垂千古了。” 斯波义将傲慢的说道:“畠山大人东拉西扯,不会还没有想好诗句吧。” 畠山满庆说道:“受细川大人启发,倒是有了几句,不太好,今日怕是要输。”他鉴赏了茶,搽干净碗沿放在茶几上,拿起纸笔写着什么,斯波义将探头观看,一边吟诵出来: 日色忽已晚 衣衫触手寒 吉野山上雪纷然 畠山满庆笑呵呵的放下纸笔,斯波义将摇头说道:“拾人牙慧,全无创见,恐怕畠山大人才具不足,做不成幕府的执事。”畠山满庆脸色瞬间变冷,一言不发的把茶碗递给斯波义将,斯波义将双手接住茶碗,默默品鉴了一会儿,默默写下了一首和歌: 长空月光冷 庭前池中投寒影 影寒水成冰 放下纸笔,斯波义将轻声读了出来,畠山满庆讥笑道:“也是一般,怕是配不上这口好茶。” 斯波义将也摇头叹息,把茶碗递给佐佐木道誉,说道:“今日文思不丰,要超越细川大人恐怕要靠道誉大师了。” 佐佐木道誉接过茶碗,冷冷说道:“贫僧是出家人,侍奉佛祖是贫僧的执念,早已熄了超越他人之心。”他默默饮了一口茶,将碗沿擦干净,用纸笔写了一首诗,递给梦窗疏石。梦窗疏石接过来,苍老的声音缓缓读道: 昨日不可留 今日多烦忧 明日匆匆似水流 梦窗疏石把这张纸剳放在茶几上,静静思索了一会儿,似乎在品评这些和歌的优劣。终于说道:“道誉大师诗中虽有几分禅意,可惜忧思甚多,这些年修行下来,还是贪恋红尘啊。。。如此,还是细川大人和歌第一,今日斗茶,是细川大人赢了。” 茶室一片死寂,良久,畠山满庆说道:“在下心服口服。” 有大内氏家臣在茶室外禀报:“主公,松浦义信大人已经往生了,有绝命诗留下。” 梦窗疏石双掌合十,轻轻念起了往生咒。 大内义弘冷冷吩咐:“呈上来吧。”家臣把一折纸剳奉到大内义弘面前,然后无声的退下。大内义弘拿起纸剳,轻声念道: 此心终夜暗,迷惑不知情 是梦还非梦,人间有定评。 绝海中津轻声叹道:“义信大人悟到了自身的愚妄,却没有看透他人的内心,好在临终还算豁达。” 警戒龛内,浓姬捂住小口,生生忍住了眼泪,崇文又伸手臂把他拢到怀里,轻轻拍打她的肩背安慰她,久久无语。 佐佐木道誉盯着大内义弘,缓缓说道:“既然大内大人不反对,那么幕府很快就会颁布讨伐松浦党的《御教令》,九州探题涩川满赖大人将出兵上下松浦郡,讨平松浦党,将平户的康人全部解送回大康,大内大人以为如何。” 大内义弘淡淡的说道:“舍弟大内弘正会率领3百精骑,归涩川满赖大人调遣。” 细川赖之不满的说道:“幕府需要的是船。” 大内义弘缓缓说道:“大内家没有船,不过在下愿意出2千贯文替幕府募集船只。。。那么镰仓公方何时可以入京?” 细川赖之说道:“还要义诠将军定夺。” 大内义弘冷冷说道:“明白了,看来梦窗大师的苦心还是白费了。” 漫长的茶会一直持续到晚间,大内义弘代表镰仓公方总算勉强和幕府重臣达成了一些协议。大内家同意勘合贸易,放弃纪伊一国,又出卖了盟友,同意幕府讨伐松浦党。与会幕府重臣同意一致劝诫义诠将军,立镰仓公方为下一任将军继承者。 看起来大内义弘付出了相当的代价,换取了幕府暂时的谅解,镰仓公方继任下一任将军机会大增。但是所有人都清楚,这种协议是十分脆弱的,只要镰仓公方继位,必然废除勘合贸易,到时候大内义弘的承诺就是一纸空文。 对于幕府方有利之处在于,他们成功迫使大内家在松浦党问题上保持中立。只要幕府在义诠将军去世之前消灭松浦党,驱除境内的康商,大内氏走私贸易的根基就被破坏了。即便镰仓公方继位为下一任将军,也只能执行勘合贸易,没有康货来源,幕府就无法维持统治。 当然,如果幕府不能迅速消灭松浦党,一切就都成了泡影。镰仓公方只要一继位,就会立即停止对松浦党和平户康商的战争,终止勘合贸易,重新恢复走私贸易。 双方又把赌注押在义诠将军不长的寿命上。 但是无论崇文还是浓姬都认为大内义弘赢了,因为他成功化解了迫在眉睫的不利战争,争取了时间,同时让幕府陷入与松浦党的战争泥潭里。只要义诠将军一死,这些幕府重臣要么拥立镰仓公方,要么爆发内战,无论哪种情况对大内家都有利。 但是这场胜利断送了松浦义信的性命,尽管浓姬和义信没什么感情,可毕竟也是她的丈夫,如此惨死,浓姬不可能不伤心。坚持到茶会结束,竹林苑中的仆役开始掌灯,客人纷纷散去,浓姬也匆匆退到闺房休息。 绝海中津安排崇文三人在一间起居室用餐,晚餐是鲷鱼脍,精致的泡菜和纪州味增汤,暖黄的灯火下显得十分诱人。 崇文拉住老和尚,笑呵呵的说道:“绝海大师,我听说仴僧荤酒不忌,那个。。。是不是送点酒,这一天嘴里淡出鸟来了。” 绝海中津笑道:“那是自然。” 不一刻,三个侍姬端着酒盘上来,伺候酒食,绝海老和尚合十打躬退下了。一个侍姬正是伺候过崇文洗浴的,眉花眼笑的坐到这大康武士面前,殷勤的捧着酒壶倒酒。 鲶鱼仔吃的香甜,边吃边说道:“这些仴人实在古怪,主公赐死臣下居然是切腹,还是体面死法。不如我大康,好歹留个全尸。” 崇文说道:“海妖都见过了,这也算稀奇?大康也是百里不同俗,何况几千里外的海外。” 来财牛忽然口齿含糊的说道:“该。。回家。。。” 崇文饮了一盏酒,摇摇头说道:“不,现在还不能回龙王岛,我也想不到这些仴国鸟人如此麻烦,岛上恐怕要再苦一阵子了。” 鲶鱼仔说道:“那我们离开琾城以后去哪里?” 崇文说道:“去平户,幕府就要和那里的康人和松浦党开战了,我们不能坐视康人吃亏。” 鲶鱼仔有些不解的说道:“他们把持旧航线,正是龙王岛的麻烦,让幕府替我们除掉岂不是好。” 崇文筷子狠狠掷过去,骂道:“混账!再怎么也是大康国人,是高皇帝子民,岂能让蛮夷欺侮,龙王岛都是这等入娘的不义之徒么!”见崇文突然发作,吓的几个侍姬慌忙跪地求饶,口中鸟语不停。 崇文摆手说道:“罢了罢了,我们兄弟争执,与尔等无关,都起来吧。” 见崇文语音温和下来,众姬大约明白他的意思,这才纷纷坐到三人身侧,战战兢兢的继续伺候。 鲶鱼仔讪讪的说道:“莫非平户那些家伙还有用不成?” 崇文叹道:“当然有用,我们龙王岛才有几个人、几条船,就算加上桦山资久和九鬼隆良那些虾兵蟹将,也不足以撬动仴国,我们连平户的康人都不能笼络,还能指望谁人? 远的不说,就说这走私康货,我们哪里去搞到货源?那些平户康商何等厉害,无视海禁,连中华至宝《四言诗帖》都能贩运到仴国,我们为何不与他们合作。只要他们走新航线,在龙王岛与大内氏的船队交易,龙王岛就真成了金银岛。” 鲶鱼仔说道:“明白了,如此我们不仅将垄断康货,还会垄断南蛮货,仴国的金银早晚都搬到我们龙王岛。” 崇文摇头道:“准确的说,是康人、康商将垄断康货和南蛮货,仴国的命脉就掌握在大康手里了。可是仅有这些还不够,我们要防止仴国与永济勾结起来,就还要做一笔更大的生意。” 鲶鱼仔两眼放光,急切问道:“是何生意,把琾城抢到手里么?” 崇文微笑道:“你啊你,就不能把眼光放的更大些?” 鲶鱼仔挠挠后脑勺,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大的生意。不过他知道,大出海要领着他们干的一定是惊天大事,这让半年前还是小渔夫的海贼少年十分兴奋,恨不得现在就上阵厮杀,至于杀谁,管他娘的呐。 来财牛却忽然放下了酒盏,把他身上的仴姬推到一边,警惕的说道:“不对。” 25 崇文向庭中看去,一切如常。 这里是一个独立庭院,竹林苑的待客之所,小巧雅致。庭中灯火阑珊,一块巨石下坐着两个大内家的警卫,正好在灯火暗影里。庭中有几颗梅树,一颗桃树,正是冬季草木凋零,不可能藏人。 越过院墙的黑影可以看到远处竹山上的亭馆,主楼飞檐下挂着灯笼,在微风中摇曳。鲶鱼仔大步走出起居室,向回廊两侧观察,两侧廊上有两个警卫,把角处各有一个。保护他们的一共6个马回众,一个个目不斜视,显然没有感觉到任何危险。 鲶鱼仔退回起居室,笑道:“这大笨牛以为自己是大炮炥李启乾,不要一惊一乍,外面什么动静也没有。” 来财牛头摇像拨浪鼓,执拗的说道:“我。。听。。。脚步声,很多。” 这一下连崇文也紧张起来,来财牛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这仴国如此诡谲的政治气候下,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他站起身来,大步走到回廊。 庭中传来仴人武士大声喝问的声音,他转头向院门看去,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大声的向警卫队长尖声说着什么。天黑看不清模样,听声音似乎是花子,警卫队长尽忠职守,挡住花子不让进门。崇文喊了一声:“花子!”大步走到月亮门前。 果然是浓姬的贴身侍女花子,小姑娘华语不过关,大声说着什么,依稀能听懂几个字,却始终联不成意思清楚的语句。见崇文不明白,小姑娘递过一把解首刀,正是船上崇文赠给浓姬防身的那把刀。 崇文接刀在手,却有些茫然,浓姬忽然把自己送给她的刀退回来是什么意思?他拿着这把刀反复检查,没有夹带,没有纸条,浓姬到底想告诉自己什么呢?他又把目光转到花子身上,小姑娘急的已经落下泪来。 他终于听懂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字:跑。。。 他忽然想起了当初的事情,离开龙王岛的时候,他送了这把刀给浓姬。当时他说的是,如果到了浓姬也拿刀上阵的地步,那就是龙王岛众都死光了,拿着这把刀杀出去,能跑多远跑多远!浓姬一定是在危急情况下,不及书写,只能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有危险! 崇文当机立断,站在庭中大声喝道:“鲶鱼仔!来财牛!抄家伙,准备跟我杀出去!” 起居室中二人早已踢翻纸门,把门框拆下当做武器。鲶鱼仔提着木方实在太长,来财牛双手用力,撅下小半截,鲶鱼仔挥舞两下,长的那段正合适,冲来财牛伸出大拇指。 三个仴姬尖声大叫,互相搂着缩在角落,鲶鱼仔和来财牛看都不看那三个仴女一眼,临战激发的荷尔蒙让二人只有战斗的欲望。 庭中的大内家警卫不知所措,这些康人突然发了狂,变身拆家能手,这是要干什么。警卫队长严厉的和崇文说着什么,崇文一句也听不懂,他指着外面大喊:“入你娘的!你瞎啊,还是聋啊,没听见外面有响动么?” 花子冲几个警卫大声喊叫,这时候所有人都感到了脚下的土地在微微震动,远处黑暗中隐隐传来人喊马嘶。鲶鱼仔和来财牛提着棍棒奔到崇文近前,警卫队长也明白过来了,大声喝令庭中警卫向自己靠拢,将崇文三人挡在自己身后。 崇文把解首刀别到花子腰带上,抽出短刀,让她握住刀柄,用大手紧紧攥住她的小手握了一下,轻声说道:“明白么?战斗,跟着我。”花子重重点点头。 崇文一把把花子扯到身后,向那队长喝道:“蠢货,你想在这里迎敌么?敌人没有1千也有8百,在这里就是等死。想活命的,随爷爷杀出去,如今天色暗黑,冲出四天王寺到了城里就有活路。” 他拔出腰间仴刀,推开几个警卫,大踏步向外走去。 警卫队长听不懂崇文的意思,但是颇为忠勇,带着其余警卫疾步上前,挡在崇文身前,崇文只得跟在队长身后。竹林苑十分豪奢,即使是苑中小路也亮着灯火,崇文却微微叹息,这大内义弘不像个笨蛋,怎么遇到袭击竟然不知道熄灭灯火,这不等于暴露在敌人眼前么。 形势危急,崇文顾不得多想,警卫队长带着一行人大步穿过竹林苑,一路上都是惊慌失措的仆役女侍,却不见一个值宿武士。走到主楼面前,眼前一片黑灯瞎火,到处都是四散奔逃的男女,却没有人保卫,大内一家和他的马回众呐? 警卫队长找不到主公大内义弘,找不到其他家臣,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茫然的看着崇文不知所措。崇文只记得来时的一个西侧院门,语言不通,也无法打听还有没有其他的侧门,只得大刀一指西门方向。警卫队长慌不迭的点头称是,几个人又向西走。 冲到西门,刚一露头就有箭支飞来,崇文等只得退回院内。 往外面看,只见庞大的寺院中到处都是高举的火把,如同火炬丛林一般。这丛林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3百多四天王寺的僧众,大刀弓箭指向另一波人。另一边却是顶盔掼甲的幕府士兵,弓上弦刀出鞘,足有7/8百之多,却都面朝竹林苑,似乎无意攻打寺院僧兵。 院门前倒着几具男女尸体,身上插满了箭支,看服饰是大内家的下人,想出门逃命,被乱箭射死在门前。 幕府军中有人以不太熟练的华语高声喊叫:“院中的大康海贼听着,侍所司赤松义则大人奉幕府令,缉拿大康凶徒,无干人等不得乱动。所有康人听着,弃械者免死!” 来财牛奋起神力,推倒院中巨石,将之堵在门前。崇文却百思不得其解,四天王寺有几百僧兵,大内义弘也有2百多精锐的马回众,怎么什么动静都没有,突然就让幕府军杀到眼前了?何况这么多带兵刃的士兵进入琾城,会和众是如何同意的? 他顾不得多想,幕府军显然是冲自己来的,现在被堵在竹林苑中,只要幕府军冲进庭院,自己一行必死无疑,那块石头再沉重也挡不住千军万马,如何逃脱,如何逃脱呐。。。 忽然感觉衣袖有人轻拽拉扯,回身一看,是花子。小丫头伸手一指院中,说了句什么,崇文没听懂,警卫队长却露出惊喜,向崇文大声说着什么。 崇文也听不懂,但反应极快,大刀顺着花子示意的方向一指,众人又向东南方向跑去。黑暗中呼呼走了半盏茶时分,来到竹林苑东南角。原来这里有一颗大榕树,几人合抱粗细,庞大的树冠一部分已经深处院墙之外。 崇文大喜,真是天助我也! 鲶鱼仔身手灵活,第一个爬上大树,将宽大腰带垂下来,把众人一一吊上大树。众人摸索着一个个跳到墙外,只是大块头来财牛遇到麻烦,挣断了布带也上不去。两个大内警卫楞是托着来财牛巨大的脚掌把他举到树上,再几个人拉住他的手臂慢慢顺到院墙外,着实费了些力气。 竹林苑墙外依然在四天王寺中,是一片偏僻的菜地。警卫队长头前带路,众人借着微弱的月光摸到了一个小门处,看来久已无人出入,门栓上锁着一条生锈的铁链。众人斩开锁匙,拉开门栓,推门而出,是一条黑黝黝的小巷,众人长出了一口气,终于逃出了追捕。 警卫队长当先而出,向西面走了几步。忽然,对面的矮小木屋里有火光闪动,接着一个火把凌空扔到众人面前。崇文大喊:“不好!快跑!”,手上加力,提着花子就向西面狂奔。 话音未落,几支箭就将暴露在火光中的警卫队长射倒,一支箭射穿了他的脖颈,他捂着脖子苦苦挣扎,就是喊不出来。众人发一声喊,一起沿着小巷向西狂奔,前面有人撕心裂肺的叫喊,黑暗中能看到仴刀闪亮的刀锋,有人阻拦! 最先接敌的是几个大内氏警卫,金铁交鸣,月光很微弱,只有刀光一闪勉强分辨敌我。警卫们砍倒了几个敌人,背后却传来轰隆隆的脚步声,追兵追上来了。来财牛大吼一声,大步上前,抡起手中大棒,把追兵的仴刀砸的七零八落。 来财牛身高臂长,街巷又狭窄,一夫当关,敌人根本冲不进来,现在杀散前面的追兵就有生路。崇文大喝道:“鲶鱼仔!我们向前冲!”鲶鱼仔答应一声,跟在几个警卫后面,大棒只是往左右两侧胡抡,不知道打飞了多少打刀。 众人在暗黑之中一片混战,崇文感觉前行了10几步,花子哎呦一声摔倒,绊在一具尸体上摔倒了。黑暗中崇文大手一抓,把她当胸提起,继续向前。 就在这时,又一根火把向崇文等投过来。借着飞行的亮光,崇文倒吸一口凉气,前前后后都是幕府军,足有百多人,密集的队伍把狭窄小巷挤的水泄不通,崇文几个人夹在中央,这如何杀的出去! 火把正好落在崇文脚下,崇文飞起一脚把火把踢飞,不让敌人的弓箭手找到目标。火把打着璇飞到后面追兵队伍中,在橘红色的火焰中,崇文忽然发现有密集的武器飞向敌人,惨叫声四起,似乎两侧木屋顶上有人在支援自己。 26 崇文精神一阵,大喝一声,一脚踹开一间木屋的大门,大声呼喝,让自己人撤到屋里来。屋中黑灯瞎火,有女人孩子的哭喊,有急促的仴语声。崇文哪管那许多,拖着花子冲到后墙,一脚踢翻一扇纸门,面前是另一条街巷,黑寂无人,没有伏兵的迹象。 崇文一喜,撤进屋里的有鲶鱼仔,来财牛,仴人武士还剩3个,其中一个重伤,被另一个拖进屋中。崇文一拍来财牛肩膀,向被踢烂的后门一指,示意他前面开路,来财牛立即会意,拖着血肉模糊的大棒从另一侧跳出木屋。 各人跟着来财牛鱼贯而出。幕府军被两侧屋顶上纵跳的黑影杀的有些慌乱,冲进木屋的追兵没有几个,崇文断后,抡刀砍翻两个最近的追兵。崇文身材高大,刀势极猛,真如凶神恶煞一般。黑暗中余敌胆怯,一时有些畏缩不前。 趁此机会,崇文脱下身上的无袖羽织,晃动火褶子点燃了扔在翻倒的纸门上,瞬间变成了火门,崇文提着往屋中扔去。 这木质房屋很快就会燃烧起来,屋中仴人撕心裂肺的喊叫起来。崇文暗想,如果整条街巷燃起大火就好了,幕府军会很倒霉,至于仴人屋主有多惨,现在也顾不上了。 崇文一手提着花子,一手提着太刀,跟上众人沿着街巷狂奔。西面海港方向传来沉闷的炮声,崇文暗叫不好,看来港中的鸟船也在战斗,若是鸟船沦于敌手,那龙王岛众就真要全军覆灭了,现在必须尽快赶到海港上船。 这仍然是一条黑暗的小巷,巷口处是一条南北方向的大街。众人冲出巷口,眼前的大街依然是灯红酒绿的模样,只是见到不远处火起,街上也开始乱起来,四处是慌张奔走的行人,乱七八糟的杂物滚的满街都是。 鲶鱼仔大声问道:“大出海,往哪个方向?” 崇文左右观察,见南面一队士卒正在大街上奔跑,不停的喊叫着什么,似乎是琾城的警哔众。北面就是四天王寺西门,聚集着一队幕府武士,把街道卡断了。 正在迟疑间,只见南面向北奔来的琾城警哔众一片大乱,街巷暗影处,弓矢、手里剑、吹矢,暴雨一样射向那队浪人,惨叫声四起。崇文大喝一声:“南面有人接应,我们向南跑!” 一行人向南面冲去,后面有幕府武士追来,两侧有人不断往街道上抛洒撒菱,追击的幕府武士也不断有人捂着双足滚倒在地。崇文等哪里顾得上后面,来财牛一马当先,大棒抡翻几个阻挡的警哔众,杀开一条血路,夺路而逃。 远处有人用华语高喊:“大出海在哪里!对面来的是大出海么!” 是王石头的声音,原来是船上的兄弟在暗中接应,崇文心中一定,大声喝道:“我是大出海,是石头兄弟么?” 只见乱民之中冲出几个仴人打扮的大康水手,为首的正是王石头。几个人奔到崇文等面前,不及见礼,王石头喊道:“这里地形我熟,大家跟着我往码头跑!” 崇文喊道:“就是这样,大家跟上,不可走散了!” 码头方向又传来沉闷的炮声,这是子母铳在开火,崇文心急如焚,生怕鸟船有失,不住催促大家快跑。王石头在在附近转了两天了,每一条街巷都走遍了,熟悉的很。此时他带着大家专挑僻静的街巷走,众人立刻轻松了很多。 一路再也没有遇到幕府军,只是碰见零星的警哔众,见这些人手持武器跑的东倒西歪,上前来查问,被王石头等几刀砍翻,不一刻冲到城港交界之处。 这里已经可以看到海港,昏黄的灯光中,海上一条大船在一堆小船之中左冲右突。10几条警哔所的小艇正围着鸟船交战,鸟船把小艇撞的东倒西歪,甲板上铳声弓弩声不停,警哔众惨叫声不绝。 城港交界处的几个关卡已经被舰炮摧毁,10几个警哔众被炮火打的缺胳膊少腿,死了一地。码头处也遭到了霰弹攻击,打死打伤数十人,余众被炮火惊吓,纷纷四散躲避。 崇文哈哈大笑道:“入娘的,二出海倒是机灵,省了我们不少手脚!”此时,鸟船上子母铳开始向围攻的小船开火,几炮下去已经把小艇打的千疮百孔,不见活人,残余者落海,惨叫着载沉载浮。 崇文大喝一声:“大家跟着我,不要跑散了!”一马当先冲到码头上,沿着石埠头追赶鸟船。船上刘关见乱成一团的码头上冲过来几个高矮不齐的狼狈家伙,不是大出海等人是谁,二出海哈哈大笑,拔出手铳向天鸣枪,示意船上已经注意到了。 崇文等人距离鸟船越来越近,大步跳上一条仴人商船,几个仴人水手大声喝骂着上前阻拦,被崇文砍翻几个,其余躲到一旁,不敢出声。看看距离鸟船只有20丈海水,崇文一咬牙,拖着花子当先跳进冰冷的海水里,向鸟船拼命游去。 别人都是好水性,就是唯一幸存的那个仴人警卫富田详二也能游泳,唯独来财牛是个旱鸭子,又是巨大体格,谁也带不动。正在不知所措,好个来财牛,发力踢断仴船一根桅杆扔到海里,抱着那根圆木向鸟船飘去,船上一片欢呼。 正当冬日,海水彻骨生寒,生死关头谁也顾不上许多,只能奋力向鸟船游去。鸟船上早抛下绳梯,众人湿淋淋的向上爬,被船上水手七手八脚拖到甲板上。黑暗中只有昏暗船灯,竟然还拖上来几个命大的警跸众,惹得二出海啧啧称奇。 水手们把这些嘴唇冻得发紫,浑身抖个不停的家伙拥到艉楼二层舱室,有人拿来干燥衣服换上,有人端过热汤让他们暖暖身子。 救命恩人花子已经冻的昏厥了,崇文也顾不得那许多,扯下她身上湿漉漉的衣服丢到一边,用一件皮裘把她包裹起来,又把热汤水灌下去,这才悠悠醒转。 见龙王岛众一个不少,二出海刘关喝了一声:“小的们,升满帆,转舵庚申,我们走!这些仴人蛮夷竟敢暗算我们,启乾!瞄准岸上那些警跸所、评定所、仲裁所,把那些狗屁木头窝子都给老子轰成渣!” 李启乾大声答应:“放心吧,一个也剩不下!” 鸟船横冲直撞,扬帆向港外冲突而出,此时船艏大发熕已经没有射击角度,大炮炥李启乾只能指挥两门子母铳向岸上射击。 距离有些远了,岸上目标又昏暗,哪里看的清楚。李启乾只管向最大的建筑开火泄愤,管他是什么,拳头大的铳子把几座大木屋打的崩塌,灯火落到纸糊的窗棂木框,借着海风着起了大火,岸上仴人如同蚂蚁一般疯狂救火。 李启乾和龙王岛众又是斥骂又是欢呼,口哨声不绝,尽管如此,也难掩龙王岛众内心的失落。他们历经磨难,跨过浩瀚大海来到这里,却只能铩羽而归,实在是赔本的买卖,谁也不可能心情愉快。 不一刻,鸟船冲出堺港,驶向黑暗中的大阪湾,身后是乱成一锅粥的琾城。 本卷完 01 大海,才是水手真正的家乡。他们出生于陆地,但是他们一生中几乎所有的光芒都是在海上,大部分也会与伙伴们魂归大海。只有在风帆之下,海风在耳边呼啸,涛声在四周激荡,他们才会感到真正的安全。 龙王岛众冲进大阪湾,沿着庚申位前行大约5里,又转舵申坤位,向地岛关所方向驶去。这一带海岸太过破碎,不得不小心,即使离海岸已远,刘关依然下令半帆前进,以防触礁,黑夜里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舶长舱,二出海把无关人等都赶了出去。虽说已经离开了堺港,可是这一片海域也不能说安全,刘关命水手们检查武备,随时准备作战。 舶长舱只有崇文、刘关、王石头、花子、大内家幸存的马回众富田祥二、柴德美等几个人,有人坐椅子,有人坐书案,崇文和花子坐在榻上,冲出琾城实在是惊险,众人有些惊魂未定。 崇文说道:“石头,你们是怎么混到城里的,关卡没有阻拦你们么?” 王石头笑道:“这就是二出海妙计了,他扒了那些仴伎的衣物,命我们几个矮小些的换上,暗藏利刃,趁夜混进城里。也是天大的运气,关卡也没有盘问我们,不然我们一句仴语也不会说,一定露馅。” 崇文忍俊不禁,大笑道:“仴女那小衣裳居然没有让你们撑破,实在是厉害。” 王石头尴尬的说道:“别提了,多亏袖口宽大,又是敞襟,不然哪里穿的进。进了城我们就闯进裁缝铺,把掌柜的赶起来给我们做衣服,天杀的奸商要了我5两白银!” 崇文拍拍他肩膀,说道:“多亏你们打乱追兵,不然真要陷在城里了,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们会从东南门逃出来。” 王石头诧异道:“怎么会是我们?我们6个人只有2把短刃,一把长刀,偷袭几个落单的仴人尚可,如何能冲破几百仴人。 我们进城以后一直在四天王寺附近转悠,暗中监视寺中动静。昨天还好,今日就来了几个仴酋,坐着那箱笼一般的狗屁轿子,寺外出现佩刀的家伙。我想可能是仴酋的卫队,并没有太在意,不成想到了晚间,这些家伙越聚越多,足有上千人,街道都封锁了,似乎是要厮杀一般。 我这才感觉不妙,想冲进山门报信,街道堵的严严实实,如何进的去。我等绕着寺庙转了几圈,山门都有人把守。正急的不行,见西面火起,一片扰乱,我们就奔过来了。 正看到有黑衣人在袭击警哔众,我还以为是大出海预先埋伏的仴人朋友,我们趁乱杀了几个冲过来。看有人向我们这边跑,我喊了一声,才知道大出海遇袭,刚刚逃出来。” 二出海刘关说道:“昨天接到你的书信,知道你们没事,弟兄们心里还算踏实。可是今天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眼见城中大乱,火也起来了,弟兄们焦躁起来,要冲进城救人。 可是岸上那些警哔众实在是讨厌,我打定主意,先用炮火把岸上的家伙清理了。这些小矮子真有不怕死的,被我们轰击以后,居然不少人跳上小艇冲船。我们打了几轮火铳,看拦不住,只能拔锚升帆,先料理港里的小艇。正纠缠着,你们就杀出来了,好险。” 崇文默想了一会儿,问富田祥二道:“富田大人,那些袭击幕府军的黑衣人可是大内家马回众?” 柴德美翻译出来,富田祥二躬身施了一礼,说道:“绝对不是大内家臣,他们是阿须陀党。” 崇文问道:“什么是阿须陀党?” 富田祥二说道:“就是刺客,杀手,专门收钱为主顾杀人的恶劣僧人。” 崇文奇道:“那你的主公在哪里?” 富田祥二说道:“在下实在不知,在下跟大出海一般的懵懂,忽然就有幕府军杀过来,稀里糊涂厮杀了一场,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崇文越发觉得此事蹊跷,自己突然遇袭,大内义弘踪影皆无,又有仴人刺客相救,到底是何原因,这跟今天的茶室谈判有何关系,跟龙王岛与大内氏的联盟又有什么关系,一时间如堕迷雾中。 崇文扭头看着小侍女问道:“花子,你怎么知道幕府军要来抓我们,巴巴的赶来报信。” 花子裹在宽大皮裘里,如同小猫一般,听到柴德美翻译过来,她柔声说道:“是浓姬殿下派我来的。” 崇文心里一亮,看来弄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还是要着落在花子身上,他给小侍女掖了掖领口,轻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我说一说。” 花子怯怯的说道:“浓姬殿下从茶室出来以后,满脸泪痕,我伺候她洗浴之后就睡了。刚躺下没多久,殿下忽然坐起身来说,不对。我问殿下需要什么,殿下只是呆坐着,什么话也不说,我以为义信大人往生,浓姬殿下伤心过度了。 就在这时,孙三郎教佑大人带着几个家臣闯了进来,说主公有令,所有人撤出竹林苑,退往纪伊国,什么东西也不许带,立即出发。浓姬殿下十分震惊,她对教佑大人说,还记得上午和大出海殿下说的话么,如果记得就马上去救他们。 孙三郎教佑大人问这是为什么。浓姬殿下说,主公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他出卖了大出海殿下,这会给大内家带来灭顶之灾,不管是为了大内家,还是为了与大出海殿下的友谊,他都必须去救人,她这里不用管,她马上更衣出发。 教佑大人有些害怕的样子,说他不能违背主公的命令。浓姬殿下说,他当然不能违背主公命令,但是阿须陀党能。浓姬殿下拔出这把短刀,比在脖子上,说若是孙三郎教佑大人不去,她现在就割喉自杀。浓姬殿下真下的去手,刀尖刺进了皮肉,刺出了血。 教佑大人无法,只得答应了,嘱咐家臣保护浓姬殿下马上走。见教佑大人走了,浓姬殿下把这把短刀交给我,要我马上通知大出海殿下,杀出一条血路,跑的越远越好。浓姬殿下脖子淌着血,眼睛瞪的很可怕,我只能拿着刀找你们,以后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刘关听了个稀里糊涂,只得问道:“这入娘的大内主公是谁?为什么要出卖我们?” 崇文全明白了,心中一声长叹,不知是何滋味。良久,他才说道:“这大内主公名叫大内义弘,是仴国的权臣,他想做仴国的西楚霸王,于是要跟我龙王岛做一笔生意,终究。。。他还是出卖了我们。” 刘关问道:“怎么又遇到了浓姬。” 崇文说道:“大内义弘就是浓姬的父亲,浓姬的名字叫大内浓。” 刘关倒吸一口凉气,骂道:“入娘的,爹坑害我们,女儿却舍命救我们,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如此有情有义的女儿,又怎么会有如此背信弃义的爹!” 崇文微微摇头,良久才说道:“是啊,这位大内义弘实在应该去登台演戏,他演的太像了,把我都骗了,却骗不过他亲生女儿,她很快就想到了,只是没想到她父亲动作这么快。” 刘关颤声问道:“大出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崇文说道:“此事说来话长,正要跟你们商议,如此就简单说一说吧。这大内家执掌仴国8国守护,又垄断了仴国与大康、芶丽的海外贸易,财多兵强,一向被幕府视为眼中钉,偏生幕府内部不和,拿大内义弘也没有办法。 如今幕府将军病重,希望立庶子角根义满为下一任将军,这位大内义弘意在义诠将军从弟镰仓公方,于是矛盾深结。幕府重臣这次终于联合起来,准备以武力消灭大内义弘,拥立庶子角根义满,与大康实行勘合贸易。 正好我等龙王岛众到了堺港,大内义弘认为我们开拓的新航线对他有利,如果和我们结盟,他可以迅速把山口城和周访国的兵力调到近畿地区,如此幕府就无法打败他。 于是我跟他做了一笔生意,龙王岛可以帮助他从海路运兵。如果他打败了幕府,镰仓公方继位,龙王岛和大内家将垄断整个仴国的海上贸易。康货和南蛮货运到龙王岛,大内家的船队和我们在龙王岛交易,仴国近海航线我们不参与。” 刘关皱着眉头说道:“这交易有何不妥么?大家发财的事情又因何生变呐?” 崇文叹息一声说道:“现在我才想明白,大内义弘从来就没有指望过新航线。旧航线虽然麻烦些,可是他能控制更重要的濑户内海沿岸诸国,他根本就不想放弃。 他也从来没有打算用新航线调兵,即使他把他的2万子弟兵调到近畿,依然不可能打败幕府重臣联合。如果他要通过海路调兵,也一定是通过濑户内海旧航线。细川水军的实力我们也看到了,根本不可能阻挡大内水军和村上、盐抱水军的联军,他何必用新航线?” 刘关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迷惑的说道:“既然如此,他还和我们啰嗦什么?” 崇文说道:“为了稳住我们。其实从我进入四天王寺,就已经入了他彀中,可笑我还想和他成为盟友,瓜分康仴贸易利益,实在是愚不可及。结盟,终究是要实力相当,我们还是太弱小了,随时会被出卖。” 刘关问道:“这又是何意?” 02 崇文想了想,说道:“幕府重臣联合起来讨伐大内义弘,是认为他对别人的威胁最大,但是幕府也并非铁板一块,重臣之间一样矛盾重重,大内义弘就是要利用这个矛盾,分化瓦解他们。 大内义弘昨日与幕府重臣茶会谈判,他同意放弃走私贸易,支持勘合贸易,放弃纪伊一国,又杀了盟友松浦信韦的儿子,条件就是幕府重臣支持镰仓公方继位。 他所有的退让,就是让幕府认为他认输服软了,这样幕府重臣就不会认为他是最大威胁。如此义诠将军一死,幕府的那些重臣们要么拥立镰仓公方,要么就要内部矛盾爆发,兵戎相见,大内义弘就有机会反败为胜。” 刘关有些赞叹的说道:“这贼厮鸟好深的心计。” 崇文苦笑道:“不错,在遇袭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他先示敌以弱,待幕府内部分裂内斗,他突然用新航线调集大军,闪电般打进京都,拥立镰仓公方,如此他就是仴国的曹孟德。 可是有一个问题,仅仅杀了松浦义信,并不能让幕府重臣相信他放弃走私贸易的决心。陈仁孝这个妖僧向幕府提出了两个条件,一个是剿灭松浦党,另一个条件就是把仴地大康海商遣送南京。康商都在平户岛,幕府的手根本伸不进去,交不出人,幕府哪里拿的到勘合。 我们龙王岛到了琾城,并且与大内氏和四天王寺有来往,相信幕府的密探早已得知。他一面出卖松浦党,一面与我们暗中往来,幕府不可能相信他真的支持勘合贸易。于是这个混蛋干脆把我们也卖给幕府,让幕府给大康交差,拿到堪合,幕府才会对他彻底放心。” 刘关不解的问道:“这贼厮鸟是要与松浦氏和所有康商反目啊,若真的实行勘合贸易,他大内氏垄断的走私贸易不就毁了么,对他有何好处?” 崇文叹了口气,说道:“幕府也一定这么想,既然他把走私贸易的根基都斩断了,就只能支持幕府的堪合贸易,这等于彻底投降了,那他就不是最大威胁。入娘的,连你我也这么想,但是现在我才明白,他把所有人都骗了。 他真正的想法是,只要他能控制住下一任将军,无论是勘合贸易还是走私贸易,最终都将落到大内家手里。所以此事的关窍不在于什么贸易形式,而在于他能不能够除掉现在的幕府重臣,掌控未来的幕府。为了这个目的,即使把他大内家垄断的走私贸易毁掉也在所不惜。 如果他不能掌握幕府,在如今的形势下,不仅走私贸易要丢掉,大内氏的存亡都成了问题。所以他费尽心机的出卖了我们,换取幕府的分裂,他要的就是打败所有幕府重臣。。。这厮脑袋实在是灵光,我所不及也。” 刘关一拍大腿,惊道:“我明白了,幕府要剿灭松浦党对他也没什么坏处。将来无论是走私贸易,还是堪合贸易,松浦党都拦在康仴和芶丽的航线上。松浦那些贼厮鸟是角根义诠的绊脚石,又何尝不是大内家的绊脚石,早除掉早踏实,还不用大内义弘自己费什么力气。” 崇文大笑道:“正是如此,想不到蛮夷之地居然有如此人物。” 刘关骂道:“这贼厮鸟欺骗所有人,他不是曹孟德,是入娘的司马懿!看来他的计策就要得逞了,难道我们就只能干吃这个瘪?” 崇文冷笑一声,说道:“大内义弘机关算尽太聪明,恐怕还是要误了卿卿性命,他最大的错误就是轻视了我们。他以为龙王岛只是他的筹码,他大错特错了,他根本就不知道我们手里掌握的力量有多么强大,他的眼光比他女儿浓姬差远了。” 刘关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解的问道:“我们不过就一条船,40几个人,顶多算上桦山家和九鬼家那些穷的要死的海贼,我们能有什么力量?” 崇文微笑道:“既然大内家要坑害松浦党和平户的大康海商,那些人就是我们天然的盟友,再加上我们的新航线和大炮,足以左右仴国的未来。” 刘关还是云里雾里,问道:“大出海的意思是,我们要帮着幕府消灭大内家?” 王石头忽然恨恨的说道:“这大内义弘如此奸诈,实在可恶至极。我们不如直航淡路岛,和细川水军联合起来,打掉大内水军,卡断濑户内海的海路,让这厮输个精光。” 崇文摇摇头道:“不妥,父虽不义,可是子和女又如何?他们违背父命,冒死救我们,这就是恩情。大丈夫恩仇必报,让大内氏玉石俱焚,我们龙王岛成了什么人了。” 王石头看着崇文道:“那我们就忍了这口气不成?” 崇文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黑沉沉的大海,轻声说道:“看来我们龙王岛的生意,要越做越大了,好戏就要开始了。” 舱中陷入一片沉默,良久,崇文转过身对富田详二说道:“富田大人,你的主公出卖了你们,你的伙伴都被他坑死了,如此你还能侍奉他么?” 富田详二满面纠结,今天发生的事情太过令人震惊,让这个年轻的武士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良久他才说道:“主公实在是。。。可他毕竟是主公,武士以义勇奉公,君不君,臣不可不臣。” 崇文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我喜欢你的忠勇,你放心,即便是龙王岛与大内义弘反目,我也不会扣押他忠心的家臣,明日我就放你回去。” 富田祥二向崇文躬身施礼,说道:“在下感激不尽,今日若没有大出海殿下,在下早已抛尸街头。在下以家门的荣耀发誓,此生绝不与龙王岛为敌。” 二出海刘关笑道:“你倒是个有心的小子,不过你也救了大出海的命,龙王岛不会忘记。” 崇文微笑摇头道:“不不不,富田大人,你不必发此重誓。我有事拜托,你帮我做到了,我们就是一辈子的朋友,永不为敌。” 富田祥二诚恳的说道:“大出海殿下吩咐便是,在下无有不从。” 崇文缓缓说道:“也许今后大内家会遇到危难,我要你保护浓姬殿和孙三郎教佑大人,听从他们的一切吩咐,你能做到么?” 富田祥二再次躬身施礼,郑重说道:“只要不违背武士之道,我会用性命保护他们。” 崇文说道:“我不会看错人。” 他转身拿出一面滚海龙王旗,继续说道:“这是我龙王岛船旗,你拿出此旗给浓姬殿看,她就会信任你。此物你一定要保存好,轻易不要给任何人看,将来如果有人拿着这面旗帜找你,那他一定是你可以生死相托的朋友,你可以绝对信任他。所有持这面旗的人都知道龙王岛的誓言:同生死者,即兄弟。” 富田祥二郑重接过这面小旗,小心的折好放在怀里,说道:“明白了,同生死者,即兄弟。” 崇文笑道:“正是如此,你也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鲶鱼仔会给你安排酒食舱室。” 富田祥二有些迟疑,崇文问道:“还有事么?” 富田祥二说道:“在下有一事相求,船上那些落水的警哔众只是职责所在,并非与龙王岛有怨,请大出海殿下开恩,放了他们吧。” 崇文笑道:“不放了他们,还养着这几个蠢家伙不成?明日到了由良湾,你把他们一并带走就是。” 富田祥二躬身致谢,说道:“大出海殿下果然是心胸宽广的男子汉。” 刘关笑着说道:“就你事多,还巴巴的嘱咐一句,真当我等杀人不眨眼啊。好了,下去歇着吧,夜还长着呐。”富田祥二没有再说话,躬身退下了。 刘关看着富田祥二退下,忽然笑道:“此子运气真好,将来海商要走新航线买水,这面船旗怕是2千两银子也买不下。” 崇文说道:“此旗和一般的船旗又不同,非和我们同过生死,共过患难的人不能有。他们是我们龙王岛绝对信任的人,此旗是钱买不来的,代表着我们龙王岛的人心。” 刘关有些不解的问道:“这姓富田的小子有什么不同么?” 崇文说道:“他说君不君,臣不能不臣,这句话感动了我。这样的人信不过,我们还能信任谁呐,信大内义弘么?我一念之差犯下大错,所以我现在更珍视这些朴实耿直的人。” 刘关点点头,问道:“下一步我们去哪儿?” 崇文说道:“由良湾,天大的事儿也得先把阿义的婚事办了。” 王石头哈哈大笑:“那厮真是昏了头,居然敢娶那么个丑婆娘。” 崇文摇头道:“他不是昏头,怜贫憎恶,这是至情至性,是我们的好兄弟,我们得成全他。” 柴德美忽然问道:“船上那几个仴妇怎么办?还有那胖大女相扑,要不问问来财牛?” 刘关无奈的说道:“入娘的,船上带着这些妇人,实在是晦气,弟兄们还能干活么?三婆娘娘也不喜啊。把她们撇下又不行,都是妇道人家,让她们怎么活。” 柴德美说道:“这些仴伎也不可小视,混迹青楼,称得上是耳聪目明,打探消息妙的狠,大出海有没有想过给他们一面船旗。” 崇文笑道:“入娘的,本来想弄到龙王岛伺候咱们温泉浴。不过明美这个主意甚好,船旗不能给,明美兄,柴氏有没有兴趣在平户开一条歌舞伎町?” 众大笑,琾城的不快烟消云散。谁都知道大出海绝不会这么算了,早晚有一天他们会回来的,那时候他们将带着如山的舰队,全仴都将为之震动。 崇文豪迈的说道:“歌舞伎馆自然要有歌,咱们龙王岛也要有首战歌。仴国武士什么俳句和歌,自以为高明,夜郎井蛙而已,也让他们看看华族英雄决死之气。” 他喝令鲶鱼仔伺候笔墨,在颠簸的船舱中写出了几百年前一位英雄投海之前的绝命诗,从此这就是龙王岛战歌: 穷岛迷孤青兮,飓风荡颓寒。不知是海口兮,万里空波澜。蛟龙兮恃幽沉,怒气兮雄屈蟠。峥嵘扶秋阴,挂席潮如山。荧惑表南纪兮,天去何时还。云旗光惨淡兮,腰下青狼玕。谁能居甬东兮,一死谅非难。呜呼潮宗意兮,会见桑土干。 03 天明时分,鸟船缓缓驶过地岛关所,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水道两侧陆地上,原来都有房舍船坞,澳口里有水城箭塔,停泊着大小船只,到处飘扬着细川家的旗帜。友岛一战以后,细川水军放弃了这个关所,并将所有建筑付之一炬,如今此处空无一人,一派荒凉死寂。 崇文心中暗想,琾城之行也不能算一无是处。起码打通了纪伊水道,纪伊国、四国岛和九州东部、南部沿海的商路就此打开了,各地物产会蜂拥流到琾城。而琾城的物资也会来到仴国东部,这些荒蛮之地将兴旺起来,这怎么也不能算是坏事。 想当年,自己以帝王之尊坐在奉天大殿,以为勤政爱民,泽及天下,廷臣们也都这么说。实际呐,自己饱食天下还差不多,带给百姓的除了苛税就是战乱,说自己是天下的祸害也不为过。现在,没有人山呼万岁,肉麻吹捧,却实实在在不知道帮助了多少贫苦人家。 虽然目前还仅仅是惠及仴国人民,但是假以时日这条航线必将对康仴两国,南蛮诸国,对整个东海发生巨大影响,那时候燕王和永济就算倾尽全力也不可能抓到自己,自己倒有可能和这位皇叔算算旧账。 入娘的,这就是德薄和德厚的区别啊,天下没有白来的荣耀。 正在凭栏乱想,小侍女花子从后面拉他的衣袖,他回头看,花子别别扭扭的说道:“花子。要。。去。。龙王岛。” 崇文乐了,问道:“你不回去伺候浓姬殿了么?” 花子说道:“浓姬殿。。也会。。龙王岛,我们的,不是。。主公的。” 崇文搂住小丫头的肩膀,感慨的说道:“是啊,龙王岛是我们的,不是任何一个权贵的。” 花子拉住崇文的手,说道:“浓姬殿。。要。。自。。由。” 崇文精神一震,他知道浓姬和南京后宫的区别了。浓姬不管身在何方,不管什么处境,都有一颗自由狂野的心,她实在是天生的女海盗,这恐怕就是自己迷恋她的原因吧。 后宫妃嫔?争宠献媚,毫无灿烂的灵魂,行尸走肉一般,怎么可能让他刻骨铭心。 远处有三三两两的渔船,不但没有躲避巨大的鸟船,反而纷纷转舵向鸟船驶来,指着滚海龙王旗大声欢呼。仴国渔民挥舞着手臂,抛起包头的布巾,用一切手段向鸟船致敬,鸟船上的水手也向渔船大声喊话,双方用互相听不懂的语言交流。 只要看真诚的笑脸就够了,根本不需要语言。 这条木龙一样的康船突然出现在他们家乡,先把他们揍了个满地找牙,随后又让他们吃上了祖祖辈辈都没吃过的大米,给孩子穿上了温暖漂亮的棉布衣服,让他们划着小船就能够到天堂一样的琾城,换来老婆的木梳,种地的锄头,珍贵的茶叶。。。 对于贫苦海贼来说,这艘康船就是八幡大菩萨,他们愿意把所有的激情献给它。 巳时末刻的时候,鸟船驶入由良湾,前后左右已经围拢了数十艘小渔船,对于荒凉的纪州南海岸,聚集这么多人是很罕见的事情。远远看到码头上也挤满了大批村民,穿着新衣服,敲着雄壮的纪州大鼓载歌载舞,抬着八幡大菩萨神主绕码头而行,俨然是欢乐的节日。 二出海刘关狠狠咽了口唾沫,瞪着眼说道:“入娘的,我们这不成了解民倒悬的义士了么,这些仴国蛮夷着实不赖。” 崇文大笑道:“我们本来就是大康王师,蛮夷也是人,也知道好歹。” 船只泊稳下锚,跳板放下,众水手吵吵嚷嚷走到码头。一众由良耆老迎上来,为首的正是由良地头九鬼嘉良,九鬼隆良之弟。 还没来得及和崇文叙话,村民中冲出一个美貌妇人,叫喊着冲到龙王岛众中,一下子抱住徐义放声痛哭,徐义紧紧搂着那妇人不肯撒手。 刘关嘴巴张的更大了:“我入娘的,这不是认错人了吧,黄脸村婆变成美大嫂,这这这。。叫人如何敢信。” 众水手早哄笑着涌上前,把徐义二人抄起,高高抛上天又接住,喊着号子一下又一下,把一众没见过世面的仴国村民们惊的目瞪口呆,这也行? 九鬼嘉良和几个耆老欢天喜地迎上来,大声说道:“大出海殿下,你们来的好啊,要是再晚几天,我们就要去堺城请你们了。兄长隆良大人的女儿阿春已经从熊野滩启程,明日就到由良村,你可是答应收养阿春为养女的啊。” 崇文含笑说道:“那是自然,他不给,我可就要找到熊野滩门上去要了。” 二人哈哈大笑,崇文指着码头上欢乐的海洋说道:“还有一件大事,我是专程给徐义兄弟提亲来了,希望嘉良大人成全这对有情人。” 九鬼嘉良说道:“她男人下村良四已经签了和离状,村里没有一个人反对,不仅如此,大出海殿下你来看。”他回过身指着村北一坐小山,山坡上已经建好了一座精巧宅院,青翠树丛中显得十分雅致,嘉良大声说道:“这是村中百姓为徐义大人建的婚房!” 崇文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感慨,不仅仅是因为由良村海贼们的情义,更因为过去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其实再简单不过。 指望廷臣的忠诚,那真是缘木求鱼,口中的东西永远是假的,靠不住的。可笑自己还憎恨别人的背叛,却从没有想过给别人一个忠诚的理由。眼前的忠诚,才是真正的忠诚,你把别人从深渊中拯救出来,别人才会有真挚的感恩,用人类最宝贵的忠诚回报你。 同生死者,才有兄弟之义。 崇文拉着九鬼嘉良的一只手,高举向天空,面向人群大声说道:“我们现在就为他们举办婚礼!从此以后,龙王岛和由良村,和熊野水军真正成为一家人!” 徐海大声翻译出来,村民们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崇文大笑着叫喊:“今天到场的所有人都是婚礼的客人,我们就在这里,这这片海滩上举行一个盛大的婚礼,让大海见证他们白头偕老,子孙满堂!也让苍天见证,龙王岛和熊野水军永远的情义!” 这是由良村从来没有过的盛会,注定永远留在由良村民的记忆里,祖祖辈辈,他们从来就没有过如此的欢乐,不仅是为了一对新人,也是为了他们自己突然变好的命运,这真是奇妙。 九鬼家早就暗中准备这场婚礼,给新娘准备的各种花嫁和服打褂,锦缎振袖,棉布白无垢,白棉帽,各种金银头饰。给新郎准备的黑纹付,织锦羽织,行灯袴等等,还有花伞、鼓乐、陈列等等。婚宴待客的美食美酒,精瓷器具,请好了神木和主祭人,着实花费了不少心思。 谁成想崇文一律推翻,所有男女老少全部参加。 就在海滩上清理出一块干净空地,支起成排的大锅大灶,长长的食案摆了一排又一排。村妇们现场制作酒食,即有纪州的精美小点,也有和歌山的麋鹿野兔,即有喷香的饭团鱼鲜,也有大康水师珍藏的军粮:炒面。 所有人家都拿出最好的酒食,以祝福这对最幸福的新人。对于由良村民来说,最大的幸福就是吃饱。崇文决定让他们在食物里打滚,想吃什么吃什么,吃腻了就换着吃,吃撑的动不了为止。 大康水手是肉食动物,专门对那些野味下手,吃的十分酣畅。仴人炖肉没有南蛮香料,不过善以青梅炖肉,去肉腥臊,别有一股风味。 钱?龙王岛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发疯的龙王岛众银子制钱和五彩锦缎扔了一海滩,惹得孩子婆妇疯狂的争抢。 鼓乐?纪州大鼓厌了,就改成堺城艺伎,船上6个艺伎听了徐义夫妻的奇事,一个个哭的泪人一般,格外卖力。当然不是那些死气活样的文雅伎乐,都是欢快俏皮的歌舞,由良村民哪里见过这等风光,一个个涎水长流,眼珠暴出。 直到堺城的高端节目也厌了,女相扑高桥岛出现了。喝醉的海贼和龙王岛众一个个上前挑战,无不在哄笑声中被摔的四仰八叉,还是二出海刘关亲自出马,才最终解决了问题。 夫妻在神木前立誓,主祭人致辞,崇文认为不够,所有人都可以致辞。今日也不知道怎么了,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龙王岛众粗蛮豪迈的气概感染了村民,所有人都有了强大的表演欲,非说两句不可。 崇文的致辞是:“阿义不算交了好运,生10个儿子才入娘的是好运!”一片大笑。 大炮炥李启乾的祝词是:“祝阿义大炮那个。。。白天打的准,晚上打的也准!” 柴德美的祝词是:“祝阿义和阿芸那个。。。那个生意兴隆通四海!” 在徐义愤怒的咆哮下,新娘没有把眉毛拔光,没有涂抹成大铅白脸,没有涂上臭烘烘的黑牙齿,眼前的新娘更符合正常人的标准,秀发高髻,唇红齿白,眼波如水,娇羞无限,一身华美花嫁,金银头饰。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那个面黄肌瘦的小蚂蚁,几天饱饭下来竟然如此美艳。让龙王岛众大呼奇哉怪也,看来这些天对徐义的取笑都白瞎了。 疯狂的欢乐中,崇文没有忘记那个唯一倒霉的家伙,前夫下村良四。在还没有彻底喝醉的时候,鲶鱼仔把这海贼领到崇文面前。 04 崇文盘膝坐在海滩上,身后只有鲶鱼仔和来财牛侍立,下村良四双手伫地,恭恭敬敬的向崇文行礼,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崇文温和的对他说:“虽说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可是不得不说,龙王岛唯一对不住的朋友就是你。” 下村良四躬身说道:“大出海殿下言重了,在下绝无怨言。” 崇文说道:“若是你们有了一儿半女,龙王岛无论如何不能夺人之母,可是你们。。。总之事情已经发生了,龙王岛不能不有所补偿。”他使了个眼色,鲶鱼仔提着银袋塞到下村良四怀里。 崇文说道:“这是纹银2百两,不是为了弥补你失妻之苦,那种事情多少钱也弥补不了。这是为了让你再娶一房妻子,早早生下子嗣,继承家业。” 下村良四捧着银子犹豫了半晌,又把银子推给崇文,诚恳的说道:“阿芸跟着我吃了不少苦,我心里很愧疚,如今有了真心待她的人,我也很高兴。大出海殿下是由良村的恩人,也是在下的恩人,在下心甘情愿与阿芸和离,怎么能要补偿呐,那岂不是卖妻,在下不能接受。” 崇文暗暗点头,此人不是全无气节之人,倒是条有分寸的汉子。他想了想,说道:“如果龙王岛拜托你一些事情,可能辛苦又危险,你能不能收下这些银两?” 下村良四抬起头,眼中闪出一丝光芒,他问道:“是什么事情?” 崇文缓缓说道:“到京都,找一个叫新田良介的纸商,替我送一封书信。” 下村良四沉吟片刻,说道:“恕在下无礼,这是举手之劳,在下还是不能收这么多钱。” 崇文哈哈大笑,说道:“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可能以后有仴国朋友的书信送到由良村你这里,再由你送到平户我的手中。这都是些机密信件,只有龙王岛最信任的朋友才能接触到的秘密,你懂了么?从此以后,你就是龙王岛众,是我们的兄弟,龙王岛南山龙眼众义祠给你留着位置。” 下村良四恍然大悟,躬身说道:“大出海殿下不以在下愚钝,将如此大事相托,在下就是死,也要对得起龙王岛的信任,这银子我收!” 崇文笑道:“这就对了。”他取出一面滚海龙王旗,双手递给下村良四,继续说道:“这是我龙王岛船旗,你只要拿出这面旗,我的朋友就会信任你。把这面旗珍藏好,轻易不要示人,以后遇到持这面旗的人,你也要信任他们。同生死者,即兄弟。你懂了么?” 下村良四恭恭敬敬的接过船旗,小心的藏在怀里,郑重说道:“我明白了,为大出海殿下效死是我的荣幸。” 崇文摇头说道:“不,不是为了我,是为了我们,是为了所有同生死者。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你为龙王岛做的一切,最终会改变仴国的。。。幽魅。” 下村良四不懂什么是改变命运,但他知道他在做一件大事,这让偏僻渔村的小海贼兴奋的全身发抖。 在此之前,他所有的梦想就是吃一碗大米饭,如果再有一块腌萝卜,一碗味增汤就更好了。从现在开始,他将周游京都、琾城、新宫、和歌山城这些大城,和武士老爷打交道,而且是代表着龙王岛的无数兄弟。。。 由良村民,龙王岛众,附近闻讯赶来的熊野海贼众汇集到一起,把一场婚礼变成了一场海滩盛会。所有人都丢掉了最后一丝拘谨,沸腾的喧嚣直冲云霄,如同青灰色的浪潮冲上海滩,却不肯退下。 一直到晚潮退下,篝火升起,数百还没喝倒的男男女女手拉手群起而舞,谁还分得清是仴人康人,男人女人,海贼武士。 崇文盘膝坐在篝火旁,脑袋里还残存着最后一丝清醒。富田祥二来到崇文面前,深施一礼,说道:“在下从来没有想到,在仴国最穷苦的地方,居然还有如此富足欢乐,真好啊。” 徐海见富田祥二要和崇文说话,连滚带爬的跑过来给崇文翻译。这厮已经呕吐六回了,吃了一条鹿腿,四只烤兔子,村里年轻仴妇让他调笑了个遍,把中华僧的脸都丢尽了。 崇文听明白富田的意思,大笑道:“你以为是我带给他们的?不不不,你错了。” 富田祥二不解的问道:“难道不是大出海殿下的恩情么?” 崇文笑道:“当然不是,带给他们希望的是大海。” 富田祥二还是不解,他说道:“可是他们吃的大米,穿的衣服明明都来自陆地。” 崇文说道:“是啊,来自陆地不假,可是你们拿着弓矢刀剑把他们抢了个精光,让他们在烂泥里挣扎。看,我只是帮他们把海路打通,他们就重新吃饱穿暖,你说大海的力量是不是不可思议?” 富田祥二沉默了,良久才说道:“在下还是不懂,不过我会把今天的事情如实禀报主公。” 崇文摇摇头,说道:“没有用的,他老了,只懂得过去,看不到未来,希望在年轻一代。。。那么你明天就要走了么?” 富田祥二说道:“是,想来主公已经撤到和歌山城了吧,各郡的国人众很快就会去拜见主公,我也要在那里与主公汇合。” 崇文指着人群中一个狂舞的村民,说道:“如果浓姬有什么书信让你交给我,你就来由良村,交给他,下村良四。” 富田祥二躬身说道:“明白了。”迟疑了一下,他忽然问道:“大出海殿下曾经说,龙王岛将左右仴国的命运,就是大海的力量么?” 崇文微笑着说道:“不错,新的时代就要来了,谁阻挡仴国走向大海,谁就必然灭亡,这是命运,幽魅,明白么?。” 富田祥二重复了一遍说道:“命运?懂了。”他看了看且歌且舞的村民,良久才继续说道:“也许主公也害怕大海的力量,在下的生命就不会长久了,真想看看大出海殿下的新时代啊。” 崇文摇摇头,说道:“不,我要你活着,活下去。我要你成为我和浓姬殿、孙三郎之间的纽带,没有你,我救不了他们,也救不了大内家。你职责在身,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能死,懂么?活不下去的时候,就摸摸你身上的滚海龙王旗。龙王岛南山龙眼众义祠也给你留好了位置,如果你死在无人之处,那里的兄弟会感到孤单。” 富田祥二觉得眼中有泪,他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躬身说道:“在下会记得大出海殿下的话,我一定要亲眼看到我灵魂归处。同生死者,即兄弟。” 远处,一个艺伎醉醺醺的跑过来,跪在崇文面前说道:“妾身是花间町的艺伎小百合,大出海殿下是要送我们回琾城么?” 崇文说道:“是,我打算拜托琾城的警哔众,明日护送你们回琾城。” 小百合口齿不清的说道:“我们不想回去,回去也是受妈妈桑的气。今日太痛快了,你们都是有趣的人,带我们走吧。” 崇文摇头冲徐海笑道:“看来明美一语中的。”想了想,转过头对小百合说道:“这是你一个人的意思,还是大家的主意?” 小百合说道:“当然是大家的意思,我们商量好了,这才推举我向殿下请求。还有你们从海里捞上来的几个警哔众,他们也不想回堺港,除了一个有家室的窝囊家伙,都愿意跟着大出海殿下闯荡,反正他们也是没有主君的浪人,烦了琾城那个鬼地方。” 崇文说道:“如果,我们在平户开一所艺伎馆,你们愿意参与么?” 小百合一脸向往的说道:“平户?那里很多天朝上国的海商吧。” 崇文大笑道:“也可能是海盗。” 小百合拍着手笑道:“那可太刺激了,你们康人又高大又活泼,太讨人喜欢了,我们实在厌烦了仴商的猥琐嘴脸,我们就去平户!” 崇文哈哈大笑,冲篝火外的人群大喊:“明美!明美兄!还没到平户,我就给你揽了一桩好生意,你可如何谢我?” 一直到明月西垂,一对新人喝了合卺酒,入了山上新宅洞房,海滩上的喧嚣才渐渐沉寂。像上次一样,由良村民把龙王岛众拉到各自家中,好生伺候。这回村中道路已经垫上了细沙,泥泞和恶臭减轻了很多,这让龙王岛众心情更加舒畅。 崇文被请到九鬼嘉良的宅邸,身边只跟着来财牛和鲶鱼仔哼哈二将,别人早就找自己的乐子去了。崇文喝的醉醺醺,稀里糊涂的脱衣服进了浴桶,两个壮硕仴妇伺候洗浴,让崇文狂吐不止。享受了竹林苑的豪华木桶浴,实在接受不了这些粗笨村姑。 好在花子怒气冲冲的冲进来,把两个仴妇赶走,谁知她要自己伺候崇文洗浴,让崇文更加叫苦不迭。好说歹说把花子哄走,崇文浑身舒坦的泡在浴桶里,迷迷糊糊睡了一觉。起来自己擦干身体,换上干爽浴袍,花子领着他到寝室,自己在外间睡了。 05 崇文睡着了,梦中还是黑沉沉的大海,没有月光,没有星光,外面是狂风暴雨,膏血鸟船剧烈颠簸着。崇文和浓姬全然不顾,在舱内抵死缠绵,火热的激情在两人体内燃烧。忽然,外面传来惊恐万状的喊叫:“大康水师来啦,全船戒备,准备厮杀,跟他们拼了。。。” 崇文一跃而起,一手抓刀,一手披衣。浓姬死死抱着他,清新的发香让他心旷神怡,握刀的手都发软了。浓姬在他耳边严厉的说道:“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为我去改变历史,我喜欢你的新时代。。。” 崇文狠下心肠,把浓姬推倒在榻上,抓着刀鞘冲出船舱。狂风暴雨中,只听到鼓声如雷,喊杀震天,四面都是敌人,却看不见黑暗中的敌舰。 忽然一声巨响,左舷百步之外一丛橘黄色火光一闪,敌炮开火了,大康水师炮手打的太准,崇文真切感到,黑暗中无数小死神呼啸着向自己扑过来。 啊~啊~啊啊~ 豁然睁开双眼坐起,绝望的呼喊依然在脑海中盘旋,冷汗在背后涔涔渗出,浑身难受。黑暗中,一个小小的身体摸上来搂住他的脖颈,小姑娘的体香让人觉得温暖又舒适,花子嘴唇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海武士。。梦。。可怕。” 崇文怔忪了一会儿,才拍拍花子的后背,把她放在旁边,轻声说道:“掌灯,伺候笔墨,我要写一封重要的书信。” 平静的一夜过去了,旭日东升,有人离开,有人来了。如同商人的账簿,总会有进有出。 去人走的悄无声息,来人却是大张旗鼓,因为来人正是南北牟娄郡最大的豪族,纪州东海岸和南海岸的水军大将,九鬼氏家督九鬼隆良。 有了龙王岛的贷款,如今的熊野水军实力提升了不止一层,不仅体现在他有了更多的船只,更多的水手,也体现在每一个细小的方方面面。 比如他带来的20个贴身家臣,如今也称马回众。这些家伙身披真正的铠甲,戴着牛角铁盔,骑着仴国最优良的木曾马,背后是黑色母衣,簇拥着九鬼隆良红色马标,神气的像一只只大公鸡。 九鬼嘉良正在正堂陪着崇文下围棋,家臣禀报九鬼隆良到了。崇文刚刚站起身,九鬼隆良就闯进来,一定要请崇文在主位,坚持要在下首见礼,崇文也只能随他。 一顶箱笼小轿抬进后宅,自有婆子给5岁的小丫头阿春沐浴更衣。村中耆老和龙王岛众也来到嘉良宅邸,恭贺的礼物着实不少,堆在宅邸正堂,蔚为壮观。认女的仪式也十分隆重,就在嘉良宅正堂,柴德美担任司仪,兼任翻译。 按照华礼,阿春乖巧的给崇文叩首奉茶。崇文受了阿春的礼,取出一副金锁挂在阿春脖颈,柔声说道:“阿春,从此以后,你就是我龙王岛大出海之女。为父很高兴,但是你也不能忘了九鬼家的生养之恩,你可记住了么?” 阿春恭敬的答道:“是!” 这小姑娘面目清秀,一双黑眼珠清澈明亮,显出童稚的光辉,偏生又乖巧有礼。龙王岛众也很喜欢,都是由衷的夸赞祝贺。九鬼隆良见阿春招人喜爱,绝不会在龙王岛受到歧视,心中又感伤又高兴。 崇文让花子伺候笔墨,沉思片刻,在一张雪白的仴纸上写下两个字:妍春。随后看着小姑娘,说道:“为父为你起了新名字,妍春,你可知这是何意?” 小丫头躬身施礼,稚声稚气的说道:“谢父亲大人赐名,只是不知是何意。” 崇文说道:“春,是你生父所起,以示不忘生身父母。妍,是一个康字,有慧巧之意,也有美好和煦之意。为父希望你有一颗美丽之心,也要有一双勤俭之手,这是最可贵的妇德。” 妍春再次施礼,说道:“妍春记下了,永远不忘父亲大人今日教诲。” 崇文点点头,说道:“为父也有对不住你之处,为父的身世十分坎坷,也十分危险,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家族的姓氏。不过等你长大成人,嫁人的那一天,为父一定把家门往事都告诉你,那时候你就会知道祖宗的辉煌荣耀,也一定会为你的姓氏自豪。” 妍春说道:“即使没有姓氏,女儿也为父亲大人感到自豪。” 柴德美面色惊异的翻译出来,轰然一声,堂上所有人都惊叹不已,一个5岁的小姑娘居然能说出如此豪迈之语,实在是异数。 崇文哈哈大笑,对九鬼隆良说道:“隆良兄,真难为你教养出这样的好女儿,我一定爱若掌上明珠。” 九鬼隆良躬身说道:“大出海殿下对九鬼家的恩德,实在无以为报。”拉过妍春,又嘱咐了几句,然后让小丫头坐到崇文身后伺候,吩咐就在正堂开宴。 借着昨日的酒意,今日的宴会依然十分欢畅,没有了疯狂炽烈,却多了一些和煦温暖。到了这个地步,崇文真正相信熊野水军是自己可以依靠的一支力量,纪伊水道实际已经在龙王岛掌控之下,假以时日,必然彻底压倒细川水军,进军大阪湾。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九鬼隆良突然说道:“大出海殿下,有个事情你知道么?” 崇文问道:“什么事情?” 九鬼隆良说道:“桦山资久正在坊津招兵买马,聚集了一大批有明海、大村湾和肥后国、萨摩国、日向国海贼,还收纳了不少九州的亡命之徒。他们打算乘冬季西北风起,连船数百,到康地大肆劫掠一番,以度过春荒。他派人联络我,我身侧有细川水军,哪敢离开纪州,就没有答应他。” 崇文把竹箸重重拍在食几上,满脸不高兴的说道:“过去我就说他是个笨蛋,现在我还那么说,真不知他憨到什么地步,居然起了这个念头。” 九鬼隆良不解的问道:“莫非桦山家此举不妥么?” 崇文苦笑道:“岂止是不妥,他是去送死。” 九鬼隆良咽了一口唾沫,说道:“他已经汇集了5、6千之众,还有几艘大关船,都是积年海贼,不说必有斩获,全身而退总是不难。” 崇文叹了口气,说道:“看来你也是个糊涂的,你以为靠你们那没有龙骨的关船就能横渡大海么?而且是平底船,基本没有什么吃水,大海上稍有风浪,不是船只解体就是倾覆。船只越大,重心就越高,翻的更快。你相信他们有那好运气,近2千里海路没有大风大浪?” 九鬼隆良皱着眉头,说道:“我们这些人从来就没有深入过远海,不知道大洋的可畏。大出海殿下一说,我想起来了,那些远航康国的仴船大部分都是购自大康的遮洋船。。。如此看来,资久大人岂不是凶多吉少?” 崇文冷笑道:“岂止是凶多吉少,是有凶无吉。仴船在近海活动,善楫橹不善风帆,他现在觉得是顺风,可是海上风向哪有一定,一日五变也是常事,一旦他遇到逆风,我看他怎么回来。何况就算他到了大康,也是给大康水师送人头,他以为大康诸卫是那些海上仴商么?” 九鬼隆良说道:“大康当然是天朝上国,可是总有不提防的时候,过去也有仴国海贼到大康劫掠,然后活着回来的。” 崇文放声大笑,忽然笑声一敛,沉声问道:“你以为我龙王岛这条鸟船如何?” 九鬼隆良一脸艳羡的说道:“大出海坐舰是神之战船。” 崇文冷冷说道:“此船在大康水师之中,是最小的远海战船,其大者千料福船,如山一般。像这种鸟船,大康沿海各卫不下上万艘,大船也有几千艘,全部配备火炮。我一艘鸟船就可以横行东仴国海,你们真的想面对成千上万的炮子齐射么? 你说仴船也有回来的,也许确实有过。但那是一艘两艘,碰到天大好运到了大康沿海,趁大康不备,劫掠了几个渔村,又侥幸逃脱了追捕,那性命纯粹是捡来的。 那大康之城不是仴城,木栅一围就是个城了。康船都是夯土包砖,城高2丈余,城基丈8。城墙上可以跑马,密布大炮,有数千斤重者,威力是我鸟船舰炮10倍。桦山资久那个笨蛋一到近海就会被杀的一个不剩,即使有几个侥幸登陆,你以为他们能攻克大康的坚城利炮么?” 啪一声,竹箸落地,九鬼隆良已经惊的手足无措,魂飞天外,竹箸落地尚且不知。他实在不敢想象,世上有如此强大的国度,这可如何是好? 良久,九鬼隆良才回过身来,依然有些不解的问道:“可是松浦党北掠芶丽,南掠大康,成多败少,这又是为何?” 二出海刘关冷笑一声,说道:“那是因为有平户的康商襄助,你以为没有大康的遮洋船队,松浦党能到达大康海岸?若不是康人熟知海岸每一寸土,松浦党也一定会碰到大康炮口上,能活着回来?你们只看到松浦党满载而归,没有看到人家444有什么样的盟友,你们有么?” 九鬼隆良脸色越发惨白,轻声说道:“大出海殿下,资久并非是对天朝上国不敬。他是听说幕府和大康联合起来,欲在堺城不利于大出海,他若是在大康肆虐一番,大康和幕府必有嫌隙,大出海殿下在仴国就自如的多。” 崇文淡淡道:“你不用替他遮掩,他要有那个脑袋,也不至于混成这个鸟样子。他就是希图侥幸,拿着龙王岛的贷款想干票大的,一口吃成胖子。只是他即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头脑,更没有那个。。。见识。” 九鬼隆良看着崇文,磕磕绊绊的问道:“那么。。那么大出海殿下就眼看着资久送死么?” 06 崇文摇头叹道:“若不是他手中有一面滚海龙王旗,我何必管他们死活。”沉默了一会儿,他转头向九鬼嘉良说道:“嘉良大人,辛苦你跑一趟坊津,就跟资久说,我不同意他骚扰康国沿海。我大约要过几天才能到坊津,让他等着我。” 九鬼嘉良躬身说道:“是,我马上就出发。” 崇文笑道:“也不必急在一时,明日出发也不迟,我还要在由良村呆几天。”他扭头对九鬼隆良说道:“你们不是打了不少熊罴麋鹿么?皮毛你们拿到堺城去卖,那些肉我都要了,炖熟腌好,有多少我要多少,龙王岛按价计偿。” 九鬼隆良说道:“大出海殿下给了我们太多,我怎么能向妍春的父亲要钱。” 崇文摆摆手,说道:“生意是生意,友情是友情,将来打着滚海龙王旗的船只成群结队到你这里,难道都白吃白喝不成?你们也养不起。咱们的规矩是,有无相助,大家发财,生死与共,哪有占你们便宜的道理。” 二出海刘关忽然说道:“隆良你不必客气,钱是一定要给的,这是你们将来的一大财路。不过嘛,新鲜蔬菜也是我们需要的,过季节了,熊野山的蜜桔不指望了。不是还有萝卜么,没有新鲜的,腌萝卜也行。” 九鬼隆良大笑道:“谁说冬天就没有新鲜的?纪州和志州不少人家可挖了地窖,储藏有蜜桔萝卜,虽说不多,价格也贵些,龙王岛需要还找不到么?” 刘关哈哈大笑:“那我们就等几天,若是资久那憨大运气不好,我们到坊津之前就出发了,那就只能算他倒霉了。” 虽说不少龙王岛众想看桦山资久的笑话,不过到底是共同战斗过的朋友,资久也是为龙王岛拼过命的,实在不忍这小子死的稀里糊涂,同生死者既兄弟,这可不是虚言。 作为崇文来说,坊津水军是龙王岛控制南仴国海的重要棋子,这片大海连接着平户和堺城,若是桦山家完了,再找个代理人不免要费些手脚。 几天以后,船上补给完毕,扬帆起锚离开由良湾,向东仴国海驶去。 由良村民依依不舍,这艘康船是八幡大菩萨的恩赐。上一次来,给他们带来了希望,这一次则带来了欢乐。尤其是输了钱的海贼,不知道何时才能翻回本钱,一个个顿足捶胸。不少仴妇看着龙王岛众上了船,纷纷相拥而泣,这些大康汉子实在是比她们丈夫生猛慷慨的多。 刚刚撤下跳板,一对男女疯狂的冲出人群,向膏血鸟船狂奔而来,不是徐义夫妻是谁人?人家新婚燕尔,大家想让他们过几天舒心的日子,打算下次来由良村再接他们回龙王岛。 谁知徐义在岸上呆了几天就烦了,水手热爱大海,跟狼向往荒野没什么区别。想到可能要在这安静的鸟地方呆几个月,没有伙伴,没有箭如雨下,没有隆隆铳声和硝烟,没有大海的狂风暴雨,徐义要发狂了。 在船即将启航的一刻,他拉着老婆阿芸飞一样从山坡上跑下来,冲到码头上,美宅里的绸缎美食都不要了。 船已经离开码头丈许,由良村民惊讶的看到,嘻嘻哈哈的船上飞出一根缆索,帆手徐义一手抱着老婆,一手准确的接住绳索,如同大鸟一般凌空飞起,跃上船头,和粗豪的伙伴们紧紧抱在一起。 大炮炥李启乾拍着他肩膀大笑道:“这才几天不见,如何瘦成这鸟样子。” 阿班白杰没有说话,笑眯眯的一指他老婆阿芸,由良村的黄脸婆越发娇艳,脸上皮肤白里透红,黑白分明的眼中闪出奇异的光彩。李启乾恍然大悟,水手们哄然大笑。小侍女花子跑过来,拉着害羞阿芸的手飞也似的跑到舶长舱。 得,崇文只得又混迹罗盘舱。妍春还太小,生父九鬼隆良送了一个嬷嬷,两个家臣伺候。花子担任了长姊角色,一直在舶长舱陪着妍春,教给她华仴文字语言,只是花子的华语实在太差,需要崇文时不时指点。 两个家臣就跪坐在舱门前,一左一右,目不斜视,连崇文的命令也不听,只认小主人妍春。崇文无法,只得下令把舱内床榻桌椅全部拆掉,换成仴室起居模样。分隔内外,内间是三个女人卧室,外间日常起居,晚上就是两个侍卫的卧处。 不过这也正和他意,他要和总兵顺、鲶鱼仔进一步完善仴国海图,需要测绘标注的东西太多,罗盘舱是最合适的地方。 船只驶过纪伊水道,遇到的渔船依然在向他们欢呼。进入东仴国海,鸟船转舵向南,沿着四国岛海岸线行驶,傍晚时分,鸟船进入土佐湾海域。 崇文走出舱室,凭栏远望海天交接处的土佐国,伫立不动如同一座雕塑。二出海刘关默默走到他身后,说道:“这些仴人竟敢侵扰我大康,你能拦住他们一次,能永远拦住他们么?神武爷爷禁海,也不是全无道理。” 崇文看着土佐国上空的落日,缓缓说道:“靠禁海终究不是办法。仴寇一伙一伙游荡在大海,哪里都能去得,再有走投无路的大康岛民带路,总有一天会真正成为天朝大患。” 刘关长叹一声,说道:“这些仴贼全都是穷极无聊的亡命徒,像老杆子被窝里的虱子一样多。靠海禁也不行,入娘的,这可如何是好。” 崇文说道:“靠幕府。” 他声音不大,似乎自言自语一般,在海风中瞬间飘走了。刘关没有听真着,追问了一句:“什么?” 崇文长吸了一口气,说道:“靠幕府。。。在仴国陆地上,靠幕府就能把66国统领起来,为何不能建立一个平海幕府,把这无数仴国海贼凝成一体?有了幕府统一的意志,就不会任由他们东游西窜。” 刘关问道:“有了这个什么平海幕府,仴寇就不会侵扰我大康了么?” 崇文转过身,冲刘关神秘的一笑,说道:“如果让我们的朋友成为平海大将军,他们还会侵扰大康海疆么?” 刘关恍然大悟,喃喃道:“明白了。”忽然一拍栏杆,喝道:“何必让什么狗屁朋友当这个将军,你和浓姬的子嗣做这个平海将军不更方便,她可是大内家的女儿。” 崇文一愣,这他可没有想到,不过此事并非没有一丝可能。他摇摇头,赶走脑袋里这些乱七八糟的的想法,平静的说道:“扯这些还为时过早,当务之急是干掉这个小妈养的角根幕府,换上个听话的家伙。” 刘关不相信的摇摇头,说道:“靠平户那些康民?他们倒是有船有钱,不过想左右仴国的战事还力有不逮。” 崇文说道:“你说的不错,可是有了龙王岛的黄金,有了你,事情就不大一样了。” 刘关大笑道:“我只是个粗汉,为龙王岛,为大出海冲锋陷阵自是无妨,再大的事情可就办不成了。” 崇文郑重说道:“你办的成,而且此事非你不可。我们到了平户以后,我要你驾着这条膏血鸟船回到镇海卫,找你的兄长刘明善指挥使。用船上的黄金向他买5艘鸟船,铳炮给养齐备,水手齐全。你还要再向镇海卫购买鸟铳2千条,铳药铅子铁弹革带配齐。有了如此武力,你以为仴国哪个将军守护能够阻挡我们?” 刘关大吃一惊,鸟船跃上一个浪头,二出海好悬没坐到甲板上。他扶住栏杆,好久才说了一句:“大出海所言不错,龙王岛的生意真是越做越大了。” 崇文哈哈大笑,把住他的手臂,说道:“那是到了平户以后的事情。现在嘛,我得想想如何给坊津那些蠢家伙弄口饭吃,让他们做些正经买卖不比死光了强么?” 大康永济元年12月初8日,龙王岛众到达久志湾外海。远远看到码头上不知道停泊了多少仴国小船,大多肮脏破烂,可是太多了,铺满了蔚蓝的海面。船上乱糟糟的人群一直蔓延到码头,又蔓延到坊津町,远处看像是海蟹泛滥成灾,占领了人类的家园。 刘关笑道:“资久那家伙能耐不小,我看这小船得有大几百,人也不止5、6千,入娘的,半个九州的海贼都聚到这里来了。” 崇文摇头苦笑:“有个球用,几个大浪下来就让这些可怜的家伙喂了海王八。” 刘关大笑起来:“或者大康水师几轮大炮齐射。” 二人正在说笑,一艘关船驶来,打着坊津水军的船旗,船艏站着桦山资久的家臣小五郎。那车轴汉子在甲板上双手伫地施礼,抬起身大声喊道:“大出海殿下,为何不进港?主公在城中关楼备好了酒宴,恭迎大驾。” 崇文说道:“我不进城,让桦山资久来船上见我。”徐海大声翻译过去。 小五郎有些诧异,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和几个小海贼低声商议了几句,这才又抬起身冲鸟船喊话:“若桦山家有何失礼之处,主公愿当面向大出海殿下当面谢罪。” 刘关喝道:“你呱躁什么,让你去叫资久来,还不快去!” 船艏大炮炥李启乾焦躁起来,点燃大发熕火绳,冲港内方向开了一炮,没上炮子。巨大的轰鸣让小五郎一缩脖颈,龙王岛众的可怕他可太清楚了,哪敢违抗,只得转舵回港。 船上水手哈哈大笑起来,李启乾吹了一声口哨,船上口哨顿时响成一片,这里不是深海,船上怎么折腾也不会惊动巡海夜叉。 07 不一刻,九鬼嘉良陪着桦山资久来到船上,身后跟着他的两个儿子。桦山久政和桦山义政,久政就是伤了崇文,又被崇文打断胳膊的嫡长子,义政就是准备给崇文做随从的少年,看样子最多也就15、6岁。小五郎在船上等着,没敢跟着上鸟船。 桦山资久神色有些紧张,见到崇文就跪在甲板上,头触到甲板上深深施礼,不敢起身。两兄弟也跪在甲板上,大气不敢出。 崇文缓缓走到他面前,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才说道:“资久,你知道你错在什么地方么?” 桦山资久说道:“在下不自量力,愿意接受任何惩处。” 崇文摇摇头,说道:“你手里有一面滚海龙王旗,你应该知道:同生死者,即兄弟。今日我要告诉你,后面还有一句:背兄弟者诛。” 桦山资久头压的更低了,月代头在微微抖动。 崇文停了一下,继续说道:“龙王岛帮你打通商路,又给你贷款,是指望你善待百姓,发展船队,保护商船,维护海路。可是你呐,居然不告知龙王岛,擅自纠集亡命,要侵犯我的父母之邦,要杀害我的族人,掠夺大康的财产。这是兄弟所为么?” 桦山资久说道:“在下辜负了大出海殿下之恩,实在惭愧。” 桦山义政膝行几步上前,说道:“大出海殿下,九州实在是贫苦之地,冬春乏粮。若什么也不做,2个月以后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饿死,父亲大人也是没有办法,恳请大出海殿下饶恕父亲大人吧。” 崇文冷笑道:“若不是知道你们是无心之过,龙王岛岂能容你,你以为坊津城下的这些乌合之众,能抵挡大炮的轰击么?” 桦山资久抖的更厉害了,半天才说了一句:“在下。。。在下不敢。” 崇文转过头,看了桦山义政一眼,问道:“义政,若你是桦山家当主,你该如何做?” 桦山义政直起身体,大声说道:“在下以为,应该遵从大出海殿下教诲,安定南仴国海,趁机把这些无法无天的海贼全部剿除。” 刘关哈哈大笑起来:“入娘的,这小家伙倒是个狠角色。” 崇文把他拉起来,微笑着说道:“如此你父亲就做到了,把他们带到大康去送死,问题是你们父子的小命也要葬送到东海的波涛里了。” 桦山义政低声说道:“嘉良大人已经跟我们讲过了,桦山家实在是不自量力,大出海殿下又救了我们一次。可是这些海贼已经来了,绝不可能就这么走掉,他们会恨死桦山家,恳请殿下再救我们一次。” 崇文没有搭理这心狠手辣的孩子,扭头对桦山资久说道:“你们都起来吧,坊津城我们就不去了,你们就在船上跟我们喝一杯,不辱没桦山家吧。” 桦山资久再拜,说道:“大出海殿下说笑了,在下怎敢。” 刘关上前挽住他的胳膊,拉他起来,笑着说道:“起来吧,大出海已经原谅你了。不过你可要记住,以后大事一定要知会龙王岛,不然害了我们也害了你自己。” 桦山资久父子这才起身。 崇文吩咐就在港外下锚,让鲶鱼仔安排在甲板上摆开长案,拿出酒食宴客,慢慢与桦山家和九鬼嘉良叙话。龙王岛众也跟着有酒有肉,如今船上补给充分,大吃大喝几顿也无妨。崇文等在艉楼露台,龙王岛众就在上甲板,就着酒肉取笑港里的仴国海贼。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崇文忽然对桦山义政说道:“义政,你说把港口里这些海贼杀光,桦山家一家独大,南仴国海就平安了么?” 桦山义政躬身说道:“在下实在不知道还有别的办法。” 崇文看着他,淡淡说道:“杀了他们,还会有别人,只要世上还有贫苦,海贼就永远杀不完。”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们仴国权贵杀了多少人,66国安泰了么?靠残暴杀人,能解决小麻烦,却解决不了大麻烦。” 桦山义政说道:“请大出海殿下指教,靠什么解决大麻烦呐。” 崇文看着海上飞翔的海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指着自己的头说道:“要靠脑袋,你要先学会想,你的刀才不会最后砍在自己身上。” 桦山义政不太明白,不过现在不是发问的时候,他躬身施礼道:“在下受教了。” 崇文向鲶鱼仔低声说了句什么,鲶鱼仔下到罗盘舱,取出一个鹿皮圆筒,从筒中取出一张海图放在长案上。崇文招手让九鬼嘉良和桦山资久过来,指着海图说道: “从坊津出发,向南航行就是一系列岛链,这个岛链一直延续到东番大岛,大约2千5百里海程,这就是龙王岛开辟的新航线。东番大岛向西,约5百里就到了大康漳州月港。从东番大岛继续向南,就可驶向南蛮诸国。 这条航线上岛屿众多,气候温暖湿润,许多岛屿人口众多,人民繁盛,自成一国。即使是那些荒岛,也大部分有水,土地肥沃,野果众多,野兽成群,补给不成问题。更要紧的是,这条航线岛屿密布,到处都是参照,海客不会迷失航向。 你们的船只强度和适航性都太差,也太小,不可能走太远的海路。但是在这条岛链上则可以通行,因为一旦海况不好,你们可以随时躲进那些岛屿的澳口避风,补给食水也方便。 当然,也是有危险的,因为我也并没有勘察全部航线,龙王岛以南岛屿的海况并不了解。据我们掌握的航线北部情况来看,有些岛屿间距4、50里,一旦遇到风暴你们也可能来不及找到避风的港湾,但总比直航大康去送死好的多。” 桦山资久赞叹道:“大出海殿下了不起啊,居然发现了这条海上通途。” 崇文没有搭理他的马屁,继续说道:“这条航线大约比大康宁波府外海双屿到平户的航线远了7百里,但是这条航线更安全,冬季逆风依然可以通过黑潮向北航行,十分便利。 更重要的是,这条航线避开了大康最强大的水师。从镇海卫向南,金山卫、海宁卫、临山卫、观海卫等,水师战船超过2千艘。燕王登基以后,海禁更严,双屿、烈屿等过去繁盛的走私港口已经无法立足。就是说,旧航线已经很难搞到大规模康货。” 崇文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章辅和李远,你们这两个家伙好能干啊,不过大康海疆万里,你们能处处设防么?”他命鲶鱼仔拿出另一张海图,继续说道: “而在闽广之交的漳州、饶平一带,自古就通番舶,即使是海禁,也存在无数通番走私贩子,一样能找到大批康货,这里就是新航线的源头。 而在航线的另一端,可以从东仴国海直航堺城,避开三岛松浦党,避开大内氏,避开濑户内海无数的海贼关所。只要你们牢牢掌握住东仴国海,这就是一条黄金商路。 仴国航线这一端,还有一条分支海路,从平户沿着九州南部海岸直航堺城,这同样是一条黄金航线,其重要性不用我多说了吧。你桦山家交了天大的好运,恰巧就在新旧航线之间,这是老天给笨蛋的一条生路。” 龙王岛众哄然大笑起来,九鬼嘉良和桦山父子却紧紧攥着拳头,强忍着欢呼呐喊着冲动。 直到今天,大出海才真正向他们展开新航线的全貌。想象着将来这条航线商船如云的壮丽景象,那将是多么巨大的财富,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仴国小海贼觉得头晕目眩,狂咽唾沫。 崇文瞟了他们一眼,冷冷说道:“资久,你想接着干老本行,把这条航线上的商船抢光么?” 桦山资久擦了擦口水,低头说道:“在下不敢,一切听龙王岛吩咐便是。” 崇文说道:“还是那句话,你把这条海路抢的商旅绝迹,你们接着喝西北风去么?” 九鬼嘉良干咳了一声,说道:“我等如何做,还要大出海示下。” 崇文这才点点头,说道:“我们不仅不能抢掠,还要保护他们,让所有打着滚海龙王旗的船只都安全往返,如此这条海路才能真正变成金山。 将来,我要从月港到堺城修建一系列市舶局,保证百里之内有一个局。局内有局市,负责为船只提供粮食蔬果和淡水的补给,局内还要有船械所,为船只提供维护修理。当然局内还要有酒食茶楼和客栈,还要有赌场妓院,供客商短期休整。 在险恶海域,我们要有专门的船只为商船领航,在盗贼出没之处,我们还要有护航船队。简单说,我们要建立一系列海上驿站,为打着滚海龙王旗的船只排忧解难。 当然,这都是要收钱的,我们是这条航线的开拓者和保卫者,谁走这条路就要到在堺城和月港买水。买水之后,我们的市舶局就会提供一切保障,有了损失我们还会照价赔偿。没有船旗的船只嘛,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就会有天杀的海上大盗光顾,船没人亡。” 九鬼嘉良狠狠一拳砸在海图上,大声问道:“买水收钱几何?” 08 崇文微笑着说道:“这是海路,市舶局不接待小船,我们赔不起。我们只售给2百料以上的大船龙王旗。每船不管是何货物,白银2千两买水,我们提供执照一副,船旗一面。 至于这些银两嘛,龙王岛不会独吞,按出力大小均分。除了水钱分成,市舶局会统一采购食水补给,这都会向你们付钱的。市舶局还会雇佣你们的船只人手,为海商船队服务,这也是你们的一大财源。” 桦山资久和九鬼嘉良茫然的互相对视,忽然不约而同的跳起来,紧紧抱在一起,疯了一样大喊:“我们发财了!我们发财了!!” 这些穷逼仴国水军,把所有家当加一起也不值一条商船的买水钱啊。一条船就是2千两,百条、千条又是多少钱,如果这条航线繁荣起来,创造的财富将是何等惊人。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遇上了龙王岛,难道真是天上的神灵开恩了么。 二出海刘关冷笑一声,喝道:“你们别高兴太早,世上没有那么好赚的银子。想在这条航线上讨生活,你们先得和龙王岛一样,为这条航线拼命,得流血。” 桦山资久松开九鬼嘉良,大声说道:“我们不怕死,不怕流血,二出海殿下但有所命,万死不辞。” 刘关指着海图,龙王岛以南是大片空白区域,他缓缓说道:“从奄美大岛以南,一直到东番大岛,中间有一个琉球国,我等还知之甚少。我们知道的就是此国一分为三,由北向南为山北国、中山国和山南国。 此三国连年征战,我大康神武皇帝各有册封,并不干涉。如今我们想打通这条新航线,就必须把琉球掌控在手里,不然就是入娘的一场空。尔等不是担心春季乏粮饿死人么?那就去琉球吧,据说那里十分富庶,你们先给他们一个小小的警告也未尝不可。” 九鬼嘉良大声说道:“熊野水军断不会让桦山家孤军奋战,我马上回熊野,向兄长通报,我们立即南下。” 崇文摆手制止了他,缓缓说道:“你急什么,要打通整个新航线,还有细川家的阿波水军和淡路水军这块绊脚石。虽然他们现在就是一坨屎,可是你们还要牢牢盯着他们,把住地岛关所。入娘的,等我从平户回来,就是彻底踢开他们的时候,明白么?” 九鬼嘉良略有些沮丧,垂头说道:“是,九鬼家遵命就是。” 刘关笑道:“嘉良,你也不用丧气,他们在琉球能发笔小财,但是想让琉球彻底臣服听话,可不是一次冬季顺风抢掠就能办到的。琉球人可是有百万人口,对天朝也恭顺的很呐,焉知燕王殿下没有传檄琉球,缉捕康商呐,大战还在后头。” 九鬼嘉良这才振奋起来,要知道为新航线出了多少力,将来就能得到多少买水分成。抢掠琉球能挣个盆满钵满,将来还会加成,这好事儿哪里去找。不过看样子龙王岛已经准备对细川家动手了,那安宅船也让他垂涎欲滴啊。 崇文转头对桦山资久说道:“到了琉球,请你替我给三国传个话:我要琉球所有人都尊敬龙王岛。凡是打着滚海龙王旗路过的船只,琉球上至王族下至乞丐,都要向龙王旗致敬,并且满足船只一切要求。 我要在三国设置市舶局,我要这些市舶局的地位等同于各国的王宫,每一个市舶局吏员都是琉球国王。任何琉球人胆敢侵犯市舶局,我就审判他们的国王,吊死他,把他们的城市夷为平地,杀掉他们的男人,把他们的女人和孩子卖到最野蛮的南蛮国家。” 刘关哈哈大笑,大声说道:“兄弟不能相容,就只配被我们踩在脚下。”即使凶悍如仴国海贼,也为崇文语气中的阴森不寒而栗。大出海大仁大义不假,可要谁挡他的路,他也绝不容情,这些家伙哪个没让他狠狠整治过,说不怕那是假的。 崇文看向总兵顺,良久才说道:“阿顺,恐怕这次琉球之行要拜托你了,不然这些仴船恐怕一半也到不了琉球,谁让他们手里有咱们的龙王旗。你还要把海图制好,海图就是我们的未来,此事非你不可。” 总兵顺说道:“既然是大出海所命,那还有什么说的,我去就是,只是我仴语可不大行。” 崇文趴在露台围栏向下面喊道:“阿义,你仴语不错,你带一伍我们的人,再带一门子母铳,保护阿顺。你老婆阿芸也送到龙王岛安置,还有咱们船上给龙王岛采购的铜料锡铅,大米腌菜,精盐纸笔之类,也一并带回龙王岛。” 徐义大叫道:“我仴语也就是将就,谈不上好。” 白杰笑道:“那你和老婆如何说话?” 徐义大叫道:“两口子过日子还用说话?靠眼神就足够了。。。” 龙王岛众哄然大笑。 桦山资久知道终究还是龙王岛救了他。他早就骑虎难下,召集了这么多人,结果证明去大康劫掠纯粹是做梦,这些桀骜不驯的家伙还不把他的坊津城拆了。 如今终于有了更好的去处,即获取了财物,也跟港里这些海贼有了交代,这自找的难关算是过去了。他诚心诚意的向总兵顺躬身施礼,说道:“总兵顺大人,拜托了。” 总兵顺不耐烦的说道:“你先别假客气,你想划着小早船渡海么?指着那小东西跑几百里海路,别说我了,神仙也不行。这几天你要先做些准备,你那些海贼闲着也是白吃饭,让他们干点正经事情。” 老水手一指不远处的开闻岳,说道:“这几天你们去山里伐木,选高两丈、围6寸的木材,采伐几百根。用这些圆木把船只联结起来,每三艘小早排成一行,以三根横木联结成舟筏,上立风帆,不然你那些小早到不了屋久岛就要散架。关船嘛,两艘联结一筏。” 桦山父子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流淌,没有这大康老出海,别说大康,琉球也到不了啊。海上强者为尊,桦山资久哪敢违背总兵顺,不住点头称是。 龙王岛众有些不耐烦。若不是桦山资久这个笨蛋,现在他们应该在坊津城大吃大喝,与老相好翻江倒海,在城下町那些破烂的棚屋里愉快的赌钱。 如今那些青螃蟹一般的海贼把他们的酒肉和女人都占了,事已至此,还能为这点屁事大开杀戒不成?不如早点离开这鬼地方。可是给龙王岛的船货要卸到桦山家的船上,总兵顺也不能赤手空拳带着这些傻瓜去琉球,总要给一门子母铳和足够的火药炮子。 还要往船上装一些坊津的烧酒,还有桦山资久送来的肉桂和该死的萝卜。船上没有蔬菜是很可怕的事情,时间长了就要得败血病,高热浓肿,死的很惨。 为了赶紧逃离坊津,龙王岛众骂骂咧咧却干的很卖力,总算半夜时分把该干的活计干完了,却精疲力尽,一动也不想动。一觉睡醒,天亮时分又下起了雨,在南萨摩半岛冬天下雨不算新鲜事儿。 忍无可忍的二出海刘关还是下令启航了,留下了总兵顺和徐义几个,他们还要领着这些海螃蟹去琉球。大炮炥李启乾破口大骂,恨不得向港内开火,杀几个港内的傻瓜泄愤,最终被崇文喝住了。 膏血鸟船在蒙蒙细雨中拔锚启航,缓缓离开了乱哄哄的久志湾,饶过野间岬向西北五岛列岛驶去。从坊津城到平户港有两条路,或者沿着九州破碎的西部海岸,先到长崎,再到平户。或者直接驶向远海,经上下甑岛,五岛列岛,再到平户岛。 膏血鸟船体大船坚,不惧远海航行,所以还是走了远海航线。至于对九州西海岸的测绘,只能下次再说了。 舶长舱,崇文抱着妍春,一句一句的教她背诵《千字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崇文读一句,妍春跟着念一句,花子在纸上把字写出来,不会的崇文就耐心的一次一次纠正。 崇文一点不觉得厌烦。在皇宫大内,哪里有天子教子的乐趣,教太子和怀王读书实在是可望而不可及之事。想不到在凄风苦雨的大海,在这晃晃悠悠的船舱中,居然有如此乐趣。 妍春很健康,到底是大海的女儿,丝毫没有海上眩晕不适的样子,吃的好睡得香,这让崇文很放心。那嬷嬷却总是板个脸,一副落落寡欢的模样,让崇文很是不喜。他可不想自己的女儿长大以后成这个鸟样子,好在有花子在一旁照顾,妍春总有开心的时候。 一直到跟班桦山义政进来通报,说柴德美来了,崇文才放下妍春,来到罗盘舱。如今鲶鱼仔事务越来越多,除了掌管直库,在总兵顺不在的时候,还要负责测绘海图,帮着二出海刘关掌控罗盘舱。 所以义政和来财牛成了崇文的新跟班,不过崇文还不太信任义政。 这孩子心狠手辣是一方面,更重要的一层是他还没有跟龙王岛同生死。不过崇文也不害怕把这个小辣椒放在身边,这孩子身上那股杀气让崇文喜欢。崇文不害怕杀手,也不害怕笨蛋,他从内心里害怕心口不一,从大康朝臣到大内义弘,他总觉得自己是容易上当的人。 09 鸟船向西仴国海深处航行,一路上不会有复杂的地标,没有火长总兵顺,鲶鱼仔现在也可以独立绘制海图了,用不着崇文操心。他打算和柴德美好好聊聊平户的大康海商。真正打开仴国的局面,他需要这些康商的船队,可是现在他对他们几乎一无所知。 柴德美,即是龙王岛众,也是平户康商,他实在需要和他谈谈。 跟着龙王岛众打生打死,如今的柴德美身上少了些风浪中的沉稳,多了些大康水手的慷慨豪迈。这些海上亡命徒深知,性命要靠兄弟,但是要性命干嘛?自然是要及时行乐,快意恩仇,没必要天天为生死提心吊胆。 天天跟这些家伙混在一起,柴德美想不变也不可能。老柴的精明算计少了,他的财运却不期而至,龙王岛众还怕缺钱么?这让崇文有些失望,他不缺忠勇豪迈的兄弟,他缺的恰恰是精于算计的市侩,这入娘的柴德美学坏也太快了。 “跟我说说平户那些康商。”崇文喝了一口坊津烧,把酒盏递给柴德美。龙王岛的传饮法可没有那么文雅,也没有干净的纸擦干净杯沿。 柴德美喝了一大口,没有把酒盏放下,就这么拿着酒盏呆了半晌,似乎是在想从何说起。良久才说道:“说起平户,有一个人不能不提,没有他,就没有平户港在仴国举足轻重的地位。” 崇文点点头,说道:“我知道这个人,吴直。” 柴德美点点头,说道:“是啊,吴直,五峰船主,就是他开辟了宁波外海到平户的航线,就如同大出海开辟了漳州到堺城的航线,其中的艰辛不用我多说了吧。” 崇文叹道:“大海上,谁入娘的知道前方是什么,活着纯粹是三婆娘娘给的运气,每一条航线下面,都铺满了水手的累累白骨啊。” 柴德美倒了一盏烧酒,一口喝干,说道:“这位吴直,是直隶歙县人。此地民风好商贾,以家贫为耻,是以士束发以后多外出经商者,不发家不愿回乡。可是吴氏贫苦,吴直即没有本钱,也没有经商的经验,这可如何是好呢?” 崇文夺过酒壶酒盏,自己倒了饮了一杯,说道:“还能怎么办,投奔双屿呗,干杀头亡命的海上生意要什么本钱。” 柴德美说道:“正是,大出海见事明白。高帝禁海,可是番人要买,康民要卖,人之所欲,就是皇帝诏命也顾不得了。宁波府富庶,百货麇集,自然要找买家,买家在哪里?当然是宁波外海双屿、烈屿这些走私澳口。 当年闽地海盗邓燎佬、李光头等人被官府追捕,亡命到了双屿、大茅等岛,恰有番人贸易,却因为禁海无法登岸。海贼们就勾结宁波富商,做起了走私生意,谁成想生意越做越大,双屿竟成了小苏杭。其实大康沿海那些走私澳口,大多类似,都是海盗开埠,泽及内地。” 崇文笑道:“那些勾结海贼的宁波富商里面,就有你柴家吧。” 柴德美说道:“是啊,白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有这条财路,谁还顾得性命?高帝禁海,所有民间海船一律征收,海图也搜缴焚毁,所谓柴氏三代海商,到我父亲这一代其实已经绝了,柴氏也因此衰败。若想重振家业,我不去双屿还能去哪里。” 崇文又喝了一口酒,问道:“吴直差不多也是那时候到的双屿吧?” 柴德美说道:“正是,随着双屿的日渐兴旺,大康沿海的大盗海商纷纷前来,做起了走私生意。有闽人金纸佬,歙人许栋四兄弟,吴直投奔的就是同乡许栋。 那时他识文断字,又儒雅又聪慧,这在双屿那些粗坯里可不多见。他也因此很得许氏兄弟信任,先做管库执掌财货,后又做了管哨,执掌船队。也正是这段时间,吴直南航漳泉南澳,北航直隶山东,结交了无数海上豪雄,积累了声望。 可是这毕竟是走私杀头的买卖,岂能长久。浙江巡海道李纨下令清剿外海,几经厮杀,双屿等澳口逐渐衰败,许氏兄弟败逃,船货也大半损毁。群龙无首之时,歙人公推吴直为红头领哨,移驻烈屿,继续和官府捉迷藏,双屿就留给了漳州李光头等人。” 崇文暗叹,当初要是听从了刘明善逃到双屿,也一样是被人追杀的局面,大海上讨饭吃就别想老死床榻。他把酒盏递给柴德美,问道:“那吴直为何又来了仴国呐?” 柴德美喝了一口酒,说道:“但凡有办法,谁会背井离乡,客居异国呐?吴直也并非不想做良民,他在浙江外海,也曾不顾性命,出力讨贼,可是得了些什么? 海盗卢七攻略杭州江头、西兴、坝堰,劫掠妇女财货,泊船马迹港。吴直攻卢七,杀千人,擒7人,救被虏妇人,获船13余艘,解送定海卫掌印指挥李寿。 海盗陈思盼横行浙江外洋,驻横港,官府不能讨。吴直又进攻陈思盼,毁其大舡7艘,小船20条,擒陈四等160人,解救被虏妇女20余人,解送巡海道衙署。 吴直自以为靖海有功,官府会松动海禁,允许通番互市。可是当他扣关献捷,乞通互市的时候,朝廷却暗中埋伏舟师数千,准备一举擒获他。吴直以火箭突围而去,至此官贼两方让他得罪了个遍,浙江外海已无吴直容身之地,吴直心一横,向东北方向寻找仴国。” 崇文叹道:“也是在绝境里,开拓了平户航线,入娘的,什么都是逼出来的。” 柴德美说道:“是啊,提起来,海上人家谁不是一肚子心酸,一腔子血泪。那吴直曾经连船上百,部众数千,官兵围剿追杀,海上风暴,加上伤病和逃散,到仴国五岛列岛的时候只剩下船一艘,船员数十,没有货也没有钱,那时艰难可想而知。” 崇文笑道:“那仴国沿海恐怕要倒大霉了。” 柴德美说道:“若他劫掠仴国海岸,仴国从此就多了一股大康水军,却没有了繁盛平户。” 崇文越来越对这个奇人感兴趣,他问道:“他又是如何做的呐?” 柴德美说道:“他跟三岛松浦党的首领松浦信韦说,他找到了宁波直航平户的航线,只要松浦党给他贷款,他就能让大家发财。” 崇文摇头道:“仴人又不是三岁孩子,岂能信他?” 柴德美说道:“松浦党自然不信,可是吴直养子毛海峰,舶长徐唯学自愿留在平户为质,若船不回来,任由松浦党处置。 松浦信韦敬佩中华水手义气,就真的给了吴直贷款。吴直拿着这些黄金回到大康,不仅回到了平户,还带回了10余艘康船交易,都是殷实的大康海商。从此这条航线日益繁盛,成了黄金航线,平户大康商帮和松浦党也成了牢不可破的盟友。” 崇文笑道:“牢不可破?仴国这鸟地方有牢不可破的朋友么?” 柴德美说道:“若仅仅是开通航线,引来康商贸易,还不足以称奇。吴直还对松浦氏好言相劝,让他们不要收帆别钱,不要肆意劫掠,要保护康商,建设平户。松浦信韦言听计从,20多年间,无数康商在平户开堂设店,扎根仴国,平户想不繁盛都难。 这都是源于松浦党信任吴直,可以说平户港就是松浦信韦和吴直二人所建,他们早已是一体,大出海以为他们还可能反目成仇么?” 崇文默默喝了一口烧酒,觉得一股火从口腔到腹腔,浑身都觉得热起来。这位吴直实在是目光远大的雄才,可惜大康因为见识短浅,把他逼成了盗贼,还富强了邻国,为害了大康,这真是何苦啊。 如果有一天重回南京。。。 他又喝了一大口酒,扔掉这些不切实际的念头,眼前的事情是用新航线立足仴国,先保住龙王岛这些人的小命。前人既然能够做到,自己为什么做不到?可是新航线必然和旧航线发生冲突,琾城的繁荣就意味着平户的衰落,又该如何说服吴直和松浦党呐? 良久,他才接着问老柴:“平户的康商。。。都是吴直一党么?” 柴德美笑道:“因为五峰船主开拓了平户航线,发了无数海商,也救了无数织工蚕农,他当然威望最高。但是商人言利,也不可能各个唯五峰船主是瞻。 平户商帮大体分成四伙,其一当然是歙县帮,大都是早年跟随吴直的老兄弟,吴直义子毛海峰替他打理福江岛的货场船场,其余还有叶宗满,王汝贤、王鏊父子,徐唯学等等,他们在平户开堂做生意,这都是歙县帮的海商。” 崇文问道:“这个徐唯学是不是阿海的叔父?” 柴德美说道:“正是,我跟阿海聊过,那时候徐家家贫,阿海少孤,叔父徐唯学跟着吴直大海里挣命,实在无法养育他,只能把他送到杭州虎跑寺出家。如今,徐唯学也是平户赫赫有名的人物,家财巨万,不过我看阿海不太愿意投靠叔父。” 崇文说道:“确实如此,我跟他提过一句,让他在平户替龙王岛经营南蛮货,他也有这个心。此事以后再说,阿海此人不仅是个好掌柜,还是个好舶长。。。其他还有什么人呐?” 10 柴德美说道:“除了歙县帮,最大的就是饶平帮了。广东饶平自古也是海贼出没之处,神武初年就有大盗李大用横行闽广洋面,杀人劫船。其部下都是一些巨贼,沈门、林国显、田浪光等。最著者就是林国显,绰号小尾佬。 当年徐唯学落魄,曾蒙小尾佬林国显收留,就认了林国显为义父。后来徐唯学跟随吴直开拓仴国航线,在平户干出好大事业。林国显却倒了大霉,被官兵打败,又在海上遇到飓风,船队漂没,李大用死,只剩下林国显和沈门两船。 林国显和沈门商议,最后留沈门在梅岭,林国显到平户。因为他和徐唯学的父子关系,吴直也很看重林国显,有了吴直帮衬,饶平帮遂在平户立足。小尾佬林国显不简单,他的族人也很厉害,林道乾、林凤都是气魄不凡之辈,女婿吴平也是响当当的好汉。 在平户最大的康商就是歙县帮和饶平帮,另外就是漳州帮了。主要有洪迪珍、谢和、王清溪、严山佬、沈南山等人,都是吴直早年间在月港、柘林结识的海上豪雄,先后到了平户,如今也是船队数百,财货如山的平户大豪。 最不成器的,就是我宁波帮了,除了我柴氏一门,其余就属陈东、叶麻二人本钱雄厚,经营得当。我宁波富庶,不太愿意抛家舍业,亡命海上,更不要说远航仴国了。那三帮才真正是杀人不眨眼的海上巨寇,当然也是海上巨商。” 崇文想了一会儿,说道:“新航线若从东番大岛打狗港启航,距离漳州月港、柘林、饶平南澳岛都很近,这两帮有没有可能放弃旧航线,走新航线。” 柴德美抓起酒壶,倒了碗酒一饮而尽,才说道:“新航线自然是好的,大出海沿路设置市舶局、引水船、缉盗队,都是妥善方略,又可直航琾城,海商自无不满。只是五峰船主费尽心血开辟的航线客商减少,松浦党也要衰落,他二人必然不会情愿。” 崇文说道:“若换做我,也是不舍啊,只是新航线乃大势所趋,由不得我们。与其将来便宜别人,不如现在掌控在我们康人手里。” 柴德美点头道:“五峰船主何等样人,没有看不破这一层的道理。但是,大出海要取信平户诸豪,还要做到一层。” 崇文问道:“是什么呐?” 柴德美缓缓说道:“让利于人。” 崇文皱着眉头,半天没想明白,终于还是问道:“明美兄,我们都是龙王岛兄弟,我龙王岛与平户商帮也是血肉相连的同族,我是绝不愿与平户起无谓的纷争。我想仴地康人携起手来,掌控仴国大政,这些你都清楚。我与平户绝不是敌人,是朋友,有话你明说就是。” 柴德美说道:“若我所料不错,大出海要和平户联手参与幕府之争,一举奠定我大康海商在仴国不可动摇的地位,可是如此?” 崇文笑道:“我也从来没想过瞒大家,如今康商依靠松浦氏、大内氏、大友氏、少贰氏这些地方豪强,实在不可靠。只有用大炮建立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幕府,才永远不会有勘合贸易之祸,我们大家才能在异国他乡平安发财。” 柴德美说道:“道理自然不错,可是将来平户康商帮助大出海建立新幕府,结果幕府被龙王岛把持,新航线也都是龙王岛的朋友把持。若是连大康近海口岸的货源也被龙王岛掌控,如此平户那些康商还能剩些什么?他们是海盗,也是商人,为他人作嫁的事情不会做。” 崇文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明白了,若不是明美你今日的一番良言,我又要犯大错。” 柴德美叹道:“大出海,我友也;五峰船主,亦我友也。总是要你们携起手来,莫争意气,既富了我大康海商,也惠及我大康贫苦苍生。若是有几分余力,也救一救仴国那些贫苦海贼,由良村那一幕也实在是惨。” 崇文痛饮了一口烧酒,漫声唱起来:“自从潴卤至飞霜,无非假贷充餱粮。秤入官中得微直,一缗往往十缗偿。周而复始无休息,官租未了私租逼。驱妻逐子课工程,虽作人形俱菜色。” 柴德美接过酒盏饮了一口继续唱道:“鬻海之民何苦门,安得母富子不贫。本朝一物不失所,愿广皇仁到海滨。甲兵净洗征轮辍,君有馀财罢鹽铁。。。。” 歌声悠悠,似有无尽的凄苦,让膏血鸟船上这些粗豪猛恶的汉子也不由得想起伤心的往事。 乘着凛冽的西北风,鸟船在凄风苦雨中向五岛列岛航行,途经上下甑岛。这是一片火山岩组成的列岛,从东北到西南约70里,十分荒凉,没有人烟,连海贼都对这些石头提不起半分兴趣。 鸟船绕列岛转了一周,进行了简单的测绘,标注了海图以后,就继续向西北方向行驶,龙王岛众朝这片蛮荒开了一炮,向那些怪石乱礁上可能的龙子嘲风致敬。 4天以后,他们到达了五岛列岛之中最富庶的福江岛。一条江从岛东北部注入大海,当地村民称这条江为福江,而福江入海口就被称为福江港。福江港,是大康伟大的航海家吴直最先到达的仴地,也是他常驻之所。 港口以北的仴村被称为福江町,以南的仴村被称为东滨町。在五峰船主刚刚到达仴地,一贫如洗的时候,这些村民友善的向这些康人提供了食物和淡水,虽然食物对于偏僻之地的仴人十分宝贵,但他们还是慷慨的帮助了落难的康人。 五峰船主吴直发迹以后,十倍百倍的回报了这些村民,如今生活在这里的仴人衣食无忧,在仴国这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福江港背后是一块方圆50平里的平原,平原以北是连绵的山地。在福江上游,距离港口约2里处,就是吴直的庄园。 这是一个康人村落,按照仴人的标准,这是一个城。木珊城足有丈二高,有城门,有箭楼,还能看到零星的炮位。城内有大片的房舍、仓库、马厩、妈祖庙,甚至有一座村学。城外是大片的农田,还有一个干船坞,可供5百料大船维修保养。 因为使用大量木材,整日敲打锯刨不断,所以当地人称这个康村为木场町。村里除了歙县帮的账房、库丁、武装水手之外,还有吴直救下的一些康人。仴寇掳掠大康人口,只要吴直知道,总要出钱把这些人买下来,无家可归的就安置在村中耕种,人口自然越聚越多。 膏血鸟船打着滚海龙王旗进入福江港,准备沿着福江向上游进入木场町,遭到了村中仴人的拦截。这些家伙毫不畏惧这艘大船,一群群的小船挡住去路,拎着刀枪棍棒大声喝骂,不许船只继续前进。 这下惹恼了龙王岛众,有脾气暴躁的一边叱骂一边就要准备动手,被崇文喝住:“入娘的,咱们是来拜山的,如何对主人无礼?明美,你去跟他们说。” 柴德美从船上探出头来,用仴语大声和村民说话。有仴人认出柴德美,立刻露出了笑容,知道这是自己人,纷纷让出航道。鸟船这才继续前进,有仴人飞快的向上游木场町跑,似乎是要去报信。 二出海刘关这才露出笑容,随手抛下几块银子,立刻引来渔船上的欢呼。有时候人和人之间的善意很简单,一个笑容,一个小礼物就能化解陌生和敌意。 鸟船收帆,划着橹桨缓缓逆流而行,远远的看见那个木珊围成的村落。拐过一个弯道,柴德美指着高高飘扬的旗帜,说道:“看,五峰船旗!” 福江下游宽阔,能通航5百料大船,木场町有一个不小的港口,足够膏血鸟船驻泊。远远看见码头上站着几个人,崇文吩咐二出海刘关坐镇船上,无论什么情况都不可轻举妄动。只带了桦山义政,来财牛,柴德美和徐海4个人下船。 码头上一伙人快步迎上来,为首一个老者高声喊着:“明美,你还活着么?你可吓死老夫了。” 柴德美疾走了几步,来到那人面前,抱拳行礼,激动的说道:“五峰公,惭愧,惭愧啊,柴某此次遭了大难,若不是有好朋友相救,今生再也无缘五峰公当面了。” 崇文站在几步之外,默默打量这位赫赫有名的五峰船主吴直。和奏报上那个穷凶极恶的江洋大盗全然不同,此人竟是个老书生模样,让崇文暗暗称奇。 这人50多岁不到60的样子,须发斑白,身穿青色直缀,头戴四方平定巾。面色黝黑。只有这点能看出他是个饱经海风的老水手,面上每一道皱纹都深刻着沧桑,虽说快到花甲之年,可是此老耳不聋,背不佝,60年的风霜没有压垮他的骨头,却让他的眼睛更加锐利。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老人的眼睛,这是一双鹰隼的眼睛,黄褐色的眼珠闪动,黑瞳子如深渊一般不可测,眼锋扫过来,即使是崇文也感觉到一股凉意。 11 吴直举止却很从容,说话也很诚恳,纯正的徽州府吴语。 他拉着柴德美的手,说道:“你从我这里走了没有一天,风暴就来了。我心想坏了,你们的船载货太多了,太笨重,这下完了。然后就没了你的消息,当时我那个悔啊,无论如何也应该拦住你。。。好在吉人天相,总算活着回来了,妈祖娘娘开恩啊。” 柴德美苦笑道:“当时我看天色不对,转舵到东南,躲到了下甑岛附近一个荒岛避风。谁承想风暴过后,来了大批海妖,把我们连人带船掳到恶石岛。” 吴直倒吸一口冷气,失声道:“恶石岛?莫非遇到了东海鳘人?这。。这可如何是好。” 柴德美说道:“我被槛在恶石岛3个月之久,那真是暗无天日,求死不能,船伙都被海妖吃了,只剩下我一个。当时我万念俱灰,就在半生半死之时,我遇到了恩公大出海,杀光了海妖,救了我和其他落难之人,我又活过来了。” 他一手拉着吴直,另一只手拉住崇文,大声说道:“我给你们引见一下,这位就是我的恩人龙王岛的大出海,这位就是名闻天下的五峰船主吴公。” 崇文笑道:“明美,你死拉着我做什么,你让我如何与五峰先生见礼。” 柴德美这才松了手,崇文和吴直双双拱手为礼,吴直撇了一眼飘扬着滚海龙王旗的膏血鸟船,心中万分疑惑。口中却说道:“久仰久仰,我与明美,是父一辈子一辈的交情,30年通家之好,大出海救了明美,也是我吴某的恩人。来来来,无论如何要在庄中饮一杯薄酒。” 崇文哈哈大笑道:“自当叨扰。” 柴德美拖出花和尚徐海,说道:“五峰公,你看这是何人?” 吴直上下打量了徐海一样,眉眼依稀有些眼熟,可就是认不出来,良久才说道:“恕老夫眼拙,实在是想不起来。” 柴德美大笑道:“这就是唯学的从子,在杭州虎跑寺出家的阿海啊。这次出海到仴国寻亲,竟也陷在了恶石岛,多亏了大出海,不然唯学此生再也见不到阿海了。” 吴直脸上的皱纹都抽到了一起,一把把住徐海宽阔的肩头,激动的说道:“阿海,你不记得我了么?20年前,我还抱过你啊,若不是天杀的官兵背信弃义,你现在应该称我一声伯父。” 徐海豪迈的说道:“现在你也是徐某伯父,小侄拜见伯父大人。”说罢双膝跪地行大礼。 吴直坦然受了他的大礼,随后拉起他说道:“好孩子,我与你伯父是生死之交,受你一礼也算不上托大。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好生在这里呆着,哪里也不许去,我会派人通报你伯父,他很快就会来见你。” 徐海说道:“一切听五峰伯父安排便是。” 吴直不再多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对崇文说道:“可怜唯学刀里火里厮杀半生,积下偌大家业,也没有个一男半女,就算是家财万贯又留给谁人?唯学兄弟两个就这么一根苗,大出海,你救的不是阿海一人,你是救了徐氏列祖列宗。” 崇文大笑道:“五峰先生,你要是再说这么重的话,我可吓跑了啊。都是华族一脉,还能见死不救不成?我们是一家人啊。” 吴直也大笑起来,大声说道:“对对对,就是一家人,你看我这个老糊涂,光顾着在这里唠叨,走走走,咱们进庄痛饮几杯。”说着伸手肃客:“大出海,你先请。” 崇文说道:“长者为尊,五峰先生你先请。” 二人推让一番,还是并肩而行,走进木场町。一边走,吴直一边给崇文介绍,那粗壮青年是吴直的养子毛海峰,那个黑袍中年人,是吴直最信任的红头领哨叶宗满,崇文也介绍了桦山义政、来财牛二人。 异国他乡,又听到大康之音,宾主自然十分亲热,再加上柴德美和徐海这一层关系,吴直十分殷勤。可是崇文却隐隐觉得,这位五峰船主的目光总带着一丝审视,或者说疑惑,这让崇文不太舒服,这不是敌意,却也绝不是信任。 这个庄园总有百十户人家,加上账房、库丁、水手之类,有近千人口,即使在大康也算是一个大庄园。吴直的宅邸在村中偏西北方向,典型的徽州庭院,白墙灰瓦,青砖铺地,雕花窗棂,青石铺就的回廊,径尺圆柱。庭院不大,却与仴人的木制建筑截然不同,让来客倍感亲切。 黑漆大门两侧是一对汉白玉石狮子,此时中门大开,正面是白墙花砖的罘罳墙,饶过影壁看见正堂、厢房还有马厩。正堂两层,上面是个阁楼,如果登上阁楼,就能看到后面的宅院,宅院后面还有个小花园,有荷池假山长廊。 大门上有个牌匾,上书三个大字:五峰堂。字体苍遒,很有几分功力。 崇文没有直接进门,抬头盯着牌匾看了一会儿,吴直说道:“这是当年九州最大豪族少贰冬资的墨宝,那时候少贰氏执掌太宰府,何等风光。只是南北朝相争,风云变幻,冬资公终于被北朝九州探题今川了俊所杀。” 崇文说道:“五峰先生不忘故人,还是我大康忠厚之性。” 吴直微笑道:“老夫不才,也读过几天圣贤书,以德报德,以直报怨的道理总是懂的。初到仴国,冬资公相助甚多,这恩德不能忘。。。往事不提也罢,大出海请。” 一群人说说笑笑,走进正堂。这正堂也是大康陈设,束腰桌几,官帽大椅,玉石屏风,名贵书画,和仴人起居截然不同。崇文坐在大椅上,感到前所未有的宽敞舒适,不由得长叹一声:“想不到在这蛮夷之地,重现中华礼俗,实在有幸。” 吴直说道:“人老念旧,鸟老思林,不怕大出海笑话,吴某做梦都是黟山冷水。寒舍如此模样,也算是略解思乡之苦吧。” 众人分宾主坐定,桦山义政和来财牛站在崇文背后,并不坐。毛海峰下去准备酒宴,吴直和叶宗满陪着崇文、柴德美说话。 仆役奉上茶来,竟然是上等的黄山雀舌。崇文顾不上端茶送客的规矩,轻啜了一口,差点落下泪来,这是真正康茶,是吴直家乡的茶。当年在皇宫大内,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可是今天重拾故国滋味,心中又喜又悲,这哪里还是茶,是他心中的煌煌大康。 吴直看出他心神激荡,凝重的目光似乎也多了些温暖,他叹息一声说道:“老夫的身份,天家所不容,今生恐怕再难见故土,只有这家乡的茶了。” 崇文问道:“五峰先生家乡还有什么人么?” 吴直说道:“说起来,老夫实在是不孝之子,老父病重的时候不能侍奉汤药,离世的时候不能戴孝送终,都是拙荆操办。如今家中还有老妻和二子,多年没有音信,也不知他们是死是活,如今困在这异国他乡,度日如年啊。” 崇文微微皱起了眉头,说道:“我听说燕王篡位登基,缉捕大康海商越发严峻,以勘合贸易逼迫幕府,欲不利于仴地康人,只怕家中亲友也要受到牵连。” 吴直说道:“博多港的朋友传来消息,康仴使节往还,勘合贸易怕不是幕府一言而决的事,平户康商也在思谋良策。” 崇文明知故问:“为何幕府不能一言而决呐?” 吴直抚着白须,缓缓说道:“如今的康仴贸易,不仅牵涉是平户康商,还牵涉到松浦氏、大内氏、大友氏、少贰氏、岛津氏,九州大半国人众和寺庙神宫,大半个濑户内海的海上豪强。一旦变为勘合贸易,立即就会有战乱,幕府不会如此莽撞。” 崇文说道:“看来五峰先生还没得到确切消息,我正是从琾城而来,因缘际会参与了大内氏与幕府重臣的谈判。如今将军角根义诠病重,幕府重臣暗中已经结成联盟,要拥立将军庶子义满,执行勘合贸易,不惜向反对者诉诸武力,幕府与大内氏谈的就是这个。” 吴直抚须的手停顿了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沉声问道:“既然大出海亲与其会,自是知道谈判结果了?” 崇文说道:“正是,结果就是,大内义弘当堂杀了女婿松浦义信,出卖了松浦氏和平户康商,放弃走私贸易,条件是将军从子镰仓公方继任下一任将军。目前幕府和松浦氏的战端已经箭在弦上,也许现在九州探题涩川满赖就在调兵遣将,准备进兵上下松浦郡。” “啊?!”吴直依然不动声色,叶宗满却失声惊叫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大内老贼如此背信弃义,一矢不发就出卖了我们,向幕府输诚了。” 崇文摇头道:“我此来就是向诸位报信,都是华族一脉,总不能看着幕府剿灭松浦党,把你们全部擒获,送到陈仁孝那妖僧的刀口之下。” 吴直锐利的眼睛看着崇文,问道:“既然大内义弘已经决心与康商决裂,又为何允许大出海与闻如此重大的谈判呐?” 12 崇文苦笑着说道:“不瞒五峰先生,我等也是大内义弘的筹码。表面上,他虚与委蛇与我谈论新航线的合作,其实暗中已经把我出卖给了幕府。当夜幕府埋伏下重兵,准备捉拿我,献媚永济,结果被我等杀出重围,这才来到五岛。” 叶宗满轻拍桌面,由衷的赞道:“大出海好生厉害,一下就捣破了幕府奸计。” 吴直却好奇的问道:“新航线?” 崇文说道:“正是,我们发现了一条从东番直航琾城的航线,正要与你们商议此事。” 吴直微微叹道:“早听说琉球以北可直通仴国,可是我们这些人年老倦勤,守着平户航线混吃等死,让大出海见笑了。” 崇文默默观察了一下,吴直面色并无异常,这才说道:“新航线非我一人所有,为新航线出力的好汉都有份,这就是我对平户康商说的话。” 吴直点点头,轻声说道:“明白了,这条航线还没有通航,还有很多麻烦啊。” 此时毛海峰登堂告知,酒菜已经准备好了。吴直豪迈的挥挥手,说道:“此事慢慢商议,今日就在寒舍一醉方休。” 这是一场家宴,吴直、叶宗满陪着崇文和柴德美是一桌,崇文坐了上首,吴直和柴德美东西对坐,叶宗满在下首相陪。毛海峰陪着桦山义政、来财牛和徐海在另一桌,菜式一模一样,酒却不同,崇文一桌是金华黄酒,来财牛一桌却是道南烧酒。 毛海峰20出头年纪,为人却精细,安排厨下给船上龙王岛众也送去了酒肉。听说大出海的女儿也在船上,特意按照席面菜式做了一份,用食盒提了送到船上。 菜都是家常菜式,可是和仴人那清汤寡水不同,这是正宗徽州菜。重汤重油不说,难得的是在这仴国偏僻海域,哪里搞来的黟山里的山鸡、山笋,绩溪的鳝鱼、石蛙,就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地皮菜,也是黄山所有,仴地所无。 见崇文面露惊异之色,叶宗满笑道:“置下这几个菜,在仴地也并非易事。只是五岛水土与黄山颇为相似。五峰公费尽心力从家乡找来菜种、鱼鳖飞禽种,放养在这福江山中。大部绝死,10几年下来,种群繁衍的也只有这几类,非贵客登门无此口福啊。” 崇文暗叫惭愧,这桌酒席怕是千金不为贵。当年在皇宫大内,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但是如此艰难的一桌家常酒席也是绝无仅有。 他由衷的夸赞了几句,宾主开始随意的聊起来,说些大康和仴地的民情民风,海上的奇闻异事,倒也十分相得。叶宗满殷勤的给崇文布菜劝酒,崇文吃的十分爽利,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海上的腌肉炒米,发绿的臭水,还有仴人的鱼生腌菜实在是吃够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吴直忽然放下杯箸,淡淡的问道:“听口音,大出海是南京人氏,又带些淮上口音,想来祖上与天家有些渊源吧。” 因为孙氏崛起淮右,其部下也多是淮右英雄,所以皇宫大内和功臣世家并不是纯正南京口音,略带一些淮音。吴直老于世故,听到崇文的口音自然想的就多些,崇文随口应道:“不错,在下祖上正是淮右人氏。” 吴直点点头,又问道:“如果我所料不错,大出海的坐舰是是大康水师战船。莫非。。。大出海出身大康水师?” 崇文心里咯噔一下,他终于明白了吴直有些冷淡的原因。自己操着大康勋臣世家的口音,驾着大康水师的制式战船,突然出现在大康叛逆面前,又不露姓氏籍贯,实在可疑。焉知不是替朝廷办事,有意接近吴直,意欲不利于他。 忽然,崇文觉得头晕目眩,手足酸麻,几杯黄酒如何就是这等模样。他心中暗叫不好,手按住刀柄,却怎么也拔不出来。下首一桌忽然一声虎啸,来财牛一把掀翻了桌子,桦山义政已经软倒,来财牛二目圆睁,直直的立在当地。 堂下冲进几个壮汉,叶宗满站起身喝道:“不要动兵刃,不可伤人。”几个壮汉合身扑上,来财牛手足无力,挣扎不脱,终于被几人合力扳倒,如同一座山坍塌在地。 崇文再也睁不开眼睛,缓缓软倒在地。 冬日的暖阳照在桃木卧榻上,透过七丝横罗帷帐,可以看到青铜炭炉烧着发红的木炭,没有一丝烟气。几案上一只青铜熏炉,一股浓香蛇形而出,渐渐弥漫在整个卧室中,让人连精神都充满了舒适感。 崇文知道,这是***香,十分名贵,一粒就价值百金。此香来自波斯香木上的油脂,见火即燃,一粒就香飘满室,经久不散。崇文却怎么也愉悦不起来,入娘的,虽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可是一而再的被人暗算,让他内心充满了灰暗的挫败感。 掀开熏过香的锦被坐起,身上只有一件白色中单,没有绳索捆缚,没有镣铐禁锢,也没有疼痛感。只是胸中还有一股烦恶,口中有股怪味,赤足下到地板上走了几步,倒是再无别的异常。 这是个套间,内卧之外还有个小卧,听到他起来了,门帘一挑,进来一个金发胡女。金色的云鬟雾鬓下,是深陷的眼窝,碧绿的双眸,雪白的皮肤,尖巧的鼻梁。却是一身襦裙比甲,大康装束,走动起来环佩叮当,香风四起。 这怎么也不大像拘禁的囚室,倒像是藏娇的金屋。 那胡女用略带生硬的华语说道:“大人你醒了,我来伺候大人梳洗。” 崇文一抬手打断她,说道:“你先等一等,你是谁?吴直在哪里?你叫他来,我有话跟他说。” 胡女说道:“我是五峰堂的波斯舞姬洛丽丝,主人去平户了,命我伺候好五峰堂的贵宾。” 崇文眉头紧蹙,又问道:“那么。。。我的船呐?” 胡女说道:“港口那条大船走了,昨夜好一顿扰攘,还有火铳和炮声。后来不知怎么那大船就走了,村里的人也都退了回来,一大早主人就去了平户。” 崇文有些迷惑,他绝不相信龙王岛众会抛下他逃命,刘关为何连夜就走了呐? 他回忆了一下木场町的防卫和人力,不由得苦笑,就靠船上那几个人,不可能打进村子把自己救走。不说人力上相差太多,栅墙上也是有炮位的,这些村民手中都是康式大梢弓,非仴人那单片竹弓可比,很多人身上有甲胄,木场町绝不是坊津城和由良村。 正在胡思乱想,门帘闪动,花子端着脸盆漱盅走了进来,把洛丽丝狠狠推到一边,对崇文说道:“我来伺候大出海殿下梳洗。”如今她的华语虽然略有生硬,但长进太多,日常交流基本无碍,这很有鲶鱼仔的功劳。 崇文看了看洛丽丝,她无奈的耸耸肩。 见到小侍女花子,心情忽然明亮起来,崇文哈哈大笑,在几案上略为梳洗,布巾擦干,又用盐水漱了口。花子伺候崇文穿上一领青袍,一条黑色大带,系上一幅皂条儒巾。这才笑嘻嘻的说道:“你们谁能给我弄点吃的,既然五峰先生不肯刀锯加身,总不能饿死我吧。” 洛丽丝柔声说道:“大人是贵客,主人吩咐要好生伺候,请跟我来吧。” 卧房之外是一个雅致厅堂,崇文大喇喇的坐在一张半桌旁。洛丽丝从厨下端来一个黑漆食盘,盘中有一碗米羹,几碟精致点心,红菱雪藕、酥油蚫螺、冰糖霜梅、玫瑰饼之属,都是康式小点。 花子拦住洛丽丝,不让她走近崇文,接过食盘,一样一样摆在崇文面前,用净水盂烫了碗筷,伺候崇文用餐。崇文也不客气,美美的用了一顿早饭,昨日没有几口菜下肚就着了道,如今要小小找补回来。 两个女人却冷着脸,互相看都不看一眼,似乎正打着冷战。 吃完了早饭,收拾了杯盘碗筷,泡上一壶清茶,崇文轻啜了一口,袍襟一掀,翘起二郎腿,笑道:“行了,你们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两个女人臭着脸各自扭向一边,一言不发,崇文笑道:“花子,你先说。” 花子嘟着小嘴,半天才扭过脸说道:“昨日,木场町送来酒菜,二出海和大家都很高兴,大家就在甲板上吃喝赌钱。我与妍春在舱里用饭,妍春吃的很香,吃完了就想到岸上走走,我就带着她下到河岸玩耍。 忽然见町里出来一伙人,是柴大人和徐大人。我上去问大出海殿下怎么没出来,柴大人黑着脸说大出海身体不适,让我带着妍春赶紧上船,准备离开这里。我很奇怪,大出海还没有回来,怎么能走呐,难道大出海殿下要留在五峰堂么? 我带着妍春和柴大人上了船,柴大人对二出海说了实情。原来那个姓吴的老家伙不信任我们,非说我们是大康官府派来的密探,是来摧毁平户的。他们已经扣留了大出海,若不赶紧走,大家都有危险。 他说他是费了老大力气才劝住吴直,不然他们连船都要扣住。他让大家不要担心大出海殿下的安全,有他老柴在这里,绝无性命之忧,如果大家不走,误会越结越深就不好办了。” 崇文扭头对洛丽丝说道:“那么五峰先生为什么不相信我们呐?” 13 洛丽丝气哼哼的说道:“我只是堂下歌奴,我怎么知道你们之间的事。” 崇文也不生气,耐心的问道:“那你总听到些什么吧。” 洛丽丝想了想,说道:“昨天我正在后宅喂鱼,忽然嬷嬷进来说前堂出事了,让我快去伺候。我哪里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就跟着到了这里。主人正在和那位柴掌家说话,见我们进来,一指内卧,吩咐我们把里面的人伺候好。 我和嬷嬷进来一看,见你已经被人拖到榻上,人事不知。我们两个给你除了衣袍鞋袜,盖上被子,卧中阴冷,我们又燃起了薪炭,点上熏香。我们在卧中忙碌,就听外堂柴掌家不住埋怨主人,说主人太莽撞了,怎么也不问清楚就暗箭伤了朋友,这是害了自己,害了平户几万商民。 主人说你还年轻,哪里知道官府的手段,主人吃过太多苦头,怎么能相信大康朝臣呐?主人断定大出海不怀好意,之所以救了柴掌家和徐海,就是为了接近平户康商,然后一举团灭。 用魟针麻翻你们,是担心大出海两个近侍武勇,船上水手也十分凶悍,明着动手会有死伤,不如用巧计。他猜大出海一定是朝廷重要人物,拿住了大出海,也许还能换回主人在歙县家乡的妻子和儿子。” 崇文哈哈大笑:“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五峰先生果然不做蚀本钱的生意。。。不过魟针是什么东西?” 洛丽丝说道:“我也不太清楚,听说是一种神秘的黄魟鱼,尾针有毒,即使鱼死了毒性不减。老出海们就取了那鱼的毒针,用于对付他们的敌人。” 崇文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道:“明白了,你接着说。” 洛丽丝说道:“柴掌家说,大出海也许是大康勋臣之后,这船也确实是官船。可是他和船上水手相处多日,知道其中内情,是因为半年前那场南京之变,大出海和二出海他们不容于燕王,才被迫反出大康,怎么可能是官府的探子呐。 他说主人实在是误会了,这误会弄不好会害了平户所有康商。柴掌家去过琾城,知道仴国局势十分危急,大出海在席上说的话都是真的,只有和大出海联起手来才有活路,康人怎么能够自相残杀,被外敌所乘呐? 外堂沉寂了好久,主人才说道,他还是不敢相信。官府太狡诈,一次又一次欺骗他,他实在不理解官府方面的人会真心帮助平户康商。 他要到平户去,亲自派人到九州打探,如果消息属实,他愿意破家给大出海赔罪。如果事实证明大出海一伙确实是朝廷的探子,他也不会害大出海性命,他还是要用大出海换家人,这也算报了大出海救人之恩。 柴掌家说,如今祸事已经闯下了,当务之急是要安抚龙王岛众。龙王岛同生死者即兄弟,都是悍不畏死的性子,如果知道你扣押了大出海,必然大打出手,那得死多少人?幕府还没打过来,难道我们康人要自相残杀么? 主人说他不怕,村里早就准备好了,何况大出海在他手里,船上投鼠忌器。柴掌家说现在大敌当前,康人无论如何不能内讧,他要亲自到船上去,劝说二出海暂时退出五岛,一切等主人查清楚再说。主人还是同意了,让叶领哨跟着一起去,保护柴掌家。 后来他们就退出了外堂,不知道去了哪里。嬷嬷吩咐我伺候好贵客,可是天黑以后就一直乱哄哄的,有开铳的巨响,村外一直有人在喊叫,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吓的睡不着。 后半夜,毛海峰少主就带来这个小姑娘,安排在外铺歇宿。这小丫头冷的像冰一样,不许燃灯,不许在衣物上熏香,不许这个不许那个,冲我大喊大叫,像发疯的母猫,实在受不了。” 崇文呡了一口茶,说道:“这个事嘛,说来话长。我龙王岛拼着性命,救了你主人的朋友和晚辈,又诚心诚意前来五岛,搭救他出危难。他却暗算于我,这就是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哪怕是出于误会,花子也会生气,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洛丽丝委屈的说道:“可我只是个女人,这些坏事和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这么对我?” 崇文点头道:“不知者不罪,的确与你无干。”他转头对花子说道:“如今我们困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谁也不知以后会怎么样。与其气哼哼的,不如乐呵呵的,就算是死了做鬼,也是个开心鬼,是不是?” 花子还是沉着脸,终于说道:“可她要把你从浓姬殿身边抢走,她是个恶女人。” 崇文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13岁小丫头就懂这个?强吞下茶水,说道:“我们还不知道能不能生离五峰堂,哪里还有这个心思。。。那什么,老柴在船上说了些什么,为什么二出海他们就走了?” 花子说道:“柴大人说了村里的事情,船上立刻炸了锅,水手们都去披甲拿武器。柴大人死死拦住二出海,说康人不杀康人,他用全家性命担保,绝对保证大出海安全。 他还说二出海忘了大出海临别时的话么,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能轻举妄动。一旦双方厮杀起来,就会坏了大出海的大事,白白便宜了幕府和大内义弘等人。 当时船上群情激奋,白杰大人大声斥责柴大人是叛贼,不配身上的滚海龙王旗。大炮炥李启乾大人冲木场町方向开了一炮,把栅墙一段打的稀烂,栅墙上也向鸟船开炮回击,双方互相叫骂,乱作一团。 徐海大人全身伏在炮口上,拦住不让开炮,一边大喊,你们这是要害死大出海,妍春怎么办?她只有5岁,如何活下去?鲶鱼仔发了狂,用刀背猛砍许大人,又要把徐大人从炮口拖下来,徐大人死死抱住大炮不肯松手。 就在这时,忽然海里青林养浩大喊,他们说的对,我们轻举妄动就是害死大出海,害了龙王岛的宏图伟业,无论如何不能攻打木场町。王石头大人气愤的破口大骂,上来要和林大人厮打,被二出海喝住。 二出海忽然大声说,我们绝不能乱了方寸,大出海还在他们手上。他说他相信柴大人和徐大人,绝不是无情无义之人,更不是背叛龙王岛的奸贼。现在暂且让他们一回,不过龙王岛很快会回来,五峰堂不给个说法就不能算完。” 崇文点头道:“二出海关键时候到底没有犯糊涂,不彻底撕破脸,没有出人命,就有挽回的余地。” 花子不解的看着崇文,说道:“二出海太软弱了,龙王岛大出海被人绑了,就这么灰溜溜的走了?浓姬殿若是知道,会很失望。” 崇文神秘的一笑,说道:“没有任何人侵犯龙王岛不受惩罚,他们回来的时候会让你大吃一惊。”顿了顿,崇文老气横秋的说道:“不过花子啊,好汉不是莽夫,懂得退让,懂得忍耐的人,才能活的长久,就像你的那位大内主公。” 花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继续说道:“二出海连踢带骂,算是把龙王岛众都压服了。随后二出海把那几个仴伎和琾城警哔众交给柴大人,让他带他们到平户,又给了那个叫小百合的女伎2千两金子,供他们在平户开伎馆,一定要开最大的。 我担心你身边无人照顾,就央求二出海让我留下来,死也要死在一起。二出海还是答应了,当晚我到了这里,就遇到这个妖媚女人,岂不让人气煞。” 小侍女想法幼稚,忠诚感人,崇文有些哭笑不得。他想了想,问洛丽丝道:“既然五峰先生不在这里,那么这座五峰堂谁当家呐?” 洛丽丝笑道:“当然是少主。” 崇文点点头,说道:“那你带我去见他,我有话要对他说。” “不必了,我自己送上门来了,大出海有话就说吧。”门外传来毛海峰高亢的声音。门帘一挑,一袭蓝袍的青年走进门来,不卑不亢的拱手为礼。 崇文微笑着说道:“五峰先生好手段,连魟针都用上了。” 毛海峰静静站在崇文面前,沉声说道:“大出海且莫讥讽,先听我一言如何?神武8年,我父擒海盗卢七,解送定海卫。指挥使李寿不仅不懋赏,反而大加申斥,若不是见我船队壮盛,竟有加害之心。 神武10年,我父擒海盗陈四。神武11年,舟山所被海寇所围,军民告急,我父亲率船队,星夜驰援,解救所城军民数千,杀贼数百。桩桩件件,诸司皆录功申报,我父不求有功,但是诬为叛逆,设计擒拿,我父被迫流落海外,这不太过了么? 身在仴地,我父不敢忘祖宗之国。神武23年,三岛九州仴寇连船上千,欲犯大康海疆,劫掠百姓。我父孤身一人,奔波于松浦郡、山口城、博多港,亲至太宰府求见少贰冬资,劝说仴国诸豪强不可与大康为敌,仴人感我父至诚,所谋遂罢。 可是大康呐?竟遣使至仴,命仴主后村上天皇遣送我父回朝,欲加戕害。可笑康使不知南朝势衰,自顾尚且不暇,如何能为害我父。仴使祖阿、肥宫欲赴康,我父为两国苍生计,派遣船只护送,赠以川资粮秣,只盼两国交好通商,利国利民,一片赤心,谁知大康新主竟然以堪合诱使幕府不利于我仴地康民。。。 大出海抿心自问,30年来,我父未曾倾害大康一人,却屡次被大康所欺,客居异乡,妻孥不得相见,是五峰船主负大康,还是大康负我父?若大出海是五峰船主,敢不敢轻信大康来船来人?” 14 毛海峰说的愤愤不平,崇文也不由得感慨说道:“此事嘛,朝廷确有不妥。可是我也是被官府缉拿之人,与五峰堂是友非敌,这帐如何算在我这个不相干之人的头上?” 毛海峰看着崇文说道:“以阁下谈吐学问,绝不是贫苦岛人出身,那么大出海姓甚名谁,籍隶何处,宗族何人,能否直言相告?” 崇文摸了摸唇上短髭,说道:“为大康至亲计,恕不能告。” 毛海峰逼问道:“公等不信我,又如何让我相信你们?” 崇文冷冷说道:“等幕府的大兵攻陷宇野厨,讨平松浦党,兵临平户港外,你们自然会信我。” 毛海峰沉默了,良久才说道:“家父自会求证,若曲在五峰堂,在下当面谢罪,如何?言而总之,五峰堂宁可做一回小人,也绝不轻信。” 崇文笑道:“我是到平户寻好而来,我可不想盟友之间横着一具爬满蛆虻的尸首。不过我找你不是为了争辩曲直,清者自清,口舌无谓。我只想问你,我的两个随从如何了,他们可不是康人,从没有得罪过五峰堂。” 毛海峰说道:“大出海放心,五峰堂虽屈身江海,也不会诛无罪之人,他们都好好的,不会受半点委屈。” 崇文点头道:“那我能见见他们么?” 毛海峰说道:“那是自然,你们是五峰堂的客人,不是囚徒,随时可见。” 崇文左眼眉微微一扬,说道:“不是囚徒,那此处我等可随意出入了?” 毛海峰说道:“除了内宅不便,福江岛上你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只是岛上没有海船,我劝大出海不必打冒险出海的主意,海上风高浪急,那是枉送性命。” 崇文笑道:“海上自然不会去,内宅也不会去,不过能否烦劳贤主人到内宅借宣和骨牌一副,聊渡时光。” 不得不说,赌博是联络感情的好工具。崇文拉着花子和洛丽丝只打了两天骨牌,两个女人就有化敌为友的迹象。抓一副天牌对能让两个女人高兴的睡不着觉,若是不幸抓到大杂六,丁三幺鸡齐至,输个精光,两个女人就会难过的吃不下饭。 32张骨牌,让两个女人神魂颠倒,半夜也不肯让崇文睡觉,挑灯夜战的热情把崇文折腾的欲仙欲死,不得不和两个随从躲到松山荒川行猎。 桦山义政和来财牛两个家伙实在太笨,怎么也学不会骨牌这种大康神技,逐渐沦为端茶倒水的角色,山中打猎自然是欢迎之至。可惜五峰堂不会给他们武器,手持木棍的行猎效率太低,一连三日一无所获,让三人无比沮丧。 只有崇文的钓鱼术让人叹为观止,缝衣针做的吊钩,福江苇荡中的草叶子为饵,就能钓上尺长的仴国鲥。 不过桦山义政无意之中露了一手刀法,惊艳了大伙儿,让无聊的日子多了一丝生机。 桦山义政脑子未必比他的月代头亲爹灵活,但是他有一样远远超越常人,他是一个刀痴。这些看似自在,实际就是囚徒的日子,能把别人逼疯。他却乐在其中,对于义政来讲,这就是心无旁骛的修炼时光。 村里人每天都会见他提着木头仴刀走到村北的树林里,然后满头大汗的回来,不管刮风下雨,从不间断。漫山遍野追逐麋鹿野兔的日子里,崇文和来财牛围坐在野外,拢火烤鱼,这孩子却裸一膀在林中挥刀不止,惹得来财牛一顿讥笑。 除此以外,他很懂礼貌,很守规矩,总是默默跪坐在堂外回廊担任警戒,武器只是一柄木刀。如果没有人问,这孩子可能一天都不说一句话,就这么沉浸在他的刀法世界里。 直到毛海峰又一次拜访,15岁的桦山义政气的呼吸急促,眼睛喷出疯狂的火。他不能忍受暗箭伤人的家伙,他提出要和卑鄙的五峰堂少主像真正的武士一样单挑决生死。 毛海峰冷冷一笑,从家丁手中接过一张弯弓,一只云雀从半空飞过,五峰堂少主抬手一箭将云雀射落。随手把弓抛给家丁,一言不发,略带嘲讽的看着桦山义政。 桦山义政明白,这位少堂主的意思是,真要生死决斗,他一抬手就能够射杀自己,决斗毫无意义。他恼怒的发现,这就是事实,怒火憋的无法忍受的海贼少年猛然拔刀,将院中手腕粗细的青皮竹斩为两段,又瞬间收刀。别人只看到他手一动,却没有看清斩断竹子的过程。 他的刀法太快了,而他用的却是一柄木刀。崇文心中一凛,若是当初埋伏在坊津城关楼里的不是他兄长,就是他本人,自己哪里有命在?多亏这孩子当时在久志山中练刀,不然龙王岛攻打坊津城众必有伤亡。 看来蛮夷之地也不可小视,既有大内义弘那样的枭雄人物,也有如此精妙的刀法。 来财牛大步走到被斩断的竹子前,那刀口整齐,跟刀锋斩断毫无二致。朴实的巨人不会掩饰真实想法,他不再讥笑,竖起大拇指赞道:“好刀法。。。教我。” 义政羞愧的说道:“没有用,就算是像我一样,得异人传授居合道,8岁担任介错,至今斩首数十,每日挥刀5百斩,也只是五步杀人,如何是百步杀人技的对手。” 崇文哈哈大笑,从庄丁手中接过大弓,把一支箭插在脚下。随手抛起一枚铜制钱,铜钱飞起2丈高,崇文瞬间弯弓搭箭,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枚铜板已经被死死钉在檐下斗拱上。 洛丽丝雪白的手捂住惊呼的小口,小侍女花子手都拍红了,连毛海峰都由衷赞叹:“大出海有辕门射戟之能,在下自愧不如。” 崇文把弓还给壮丁,对毛海峰说道:“即使你我神力无限,每人有百支雕翎,能退幕府数万之众,保住平户么?” 毛海峰默然半晌,抬头看着崇文说道:“家父来书,请大出海平户一叙。” 崇文笑道:“我若是不去呐?” 毛海峰冷冷说道:“那大出海从和歌山城来的朋友恐怕要大失所望。” 护送崇文北上平户的船只是五峰堂的康船,百料上下的小型遮洋船。由于冬季逆风,船只依靠桨橹沿着海岸缓缓行驶,到晚间才走了80里,停靠在一个叫平岛的小澳驻泊。 岛上有个几户人家的小渔村,一个个穷的像鬼一样,崇文也懒得上岸借宿,啃了几口干粮,就在船上歇了。半夜时分又下起了雨,九州的冬天实在恼人,海洋性气候使这里经常下起又阴又冷的雨。 崇文睡不着,盘膝坐在舱中默默想着心事,花子进来给他披了件长袍,又悄悄退了出去。 浓姬派人送信来,到底出了什么事呐?幕府的敕命已经到了九州探题府无疑,可惜现任探题涩川满赖与前任今川了俊不可同日而语,他就是个花花公子,他能号令九州豪族剿灭松浦党么?如果不能,幕府会怎么办呐?浓姬要告诉自己什么呐? 舱外是涛声和细雨声,冷风透过板缝吹进舱内,崇文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他又梦见了乾清宫那些没完没了的奏章,和周围那些一脸阴郁的内宦、朝臣,战战兢兢的宫女。。。他实在是受够了那种死一样的压抑,至今依然在梦里折磨着他。 第二天傍晚,随着舶长一声吆喝收帆,崇文看到了平户港,仴国的生命之源。 平户和堺城地势有些类似,都坐落在一片冲击平原上,并没有高耸的巉岩作为防护,也同样没有城墙。在这片商业沃土,甚至没有维持治安的警跸众,平户康船上的武装水手可不是好惹的,敢在这里闹事不如自己直接抹脖子。 与堺城更加类似的是,这里没有统治者,也没有堺城的会和所,大小事务由四个大康商帮协商解决。由于五峰船主吴直巨大的威望,加上为人公平,很少有人反对他的意见,换句话说,吴直就是平户隐形的王者。 如果说与堺城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港口里大部分都是高大坚固的康船,平户城中大部分也都是康式建筑,华语才是平户的通行语言,街道上主要也是大康服饰。 当崇文踏上平户码头的时候,抬头看到一个高大的石牌楼,牌楼上刻着四个大字:海波顺平。石柱上有一副楹联:船中渡波涛,全凭一口风帆力;海上观日月,端赖九天阿妈灵。码头北侧就能看到宏伟的妈祖庙,这是大康阿妈贼之城,走私贩子的天堂。 码头上迎接崇文的是徐海和柴德美,见到三个客人带着一个小侍女花子跳下跳板,柴德美大步上前施礼,口中说道:“大出海,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 崇文笑道:“我有什么委屈,在福江岛万事不愁,逍遥的很。倒是你们两个在平户,才是左右为难,度日如年啊。” 柴德美低声说道:“博多城太宰府终于传来了准确消息,这下平户商帮不能不信我们了,我们进城吧,他们要向大出海请罪。” 15 一行上了双辕马车,直奔城中而去。马是大康辽东大马,车是大康巧匠制造的豪华马车,角铁包辕,铁钉镶轮,外罩朱漆,镶金挂银的轿厢,狐狸皮帘挡住了外面的细雨斜风。即使在大康,这样的车辆也堪称奢华僭越,何况是贫苦的仴国。 不过崇文曾经贵为天子,天子銮驾是23匹骏马拖曳的移动宫殿,这辆车又算不上什么了。摇摇晃晃的车厢中,崇文闭着眼睛享受了片刻,忽然睁眼问道:“下村良四这家伙怎么找到你们的?” 徐海笑道:“说起来还是大出海的安排,恐怕大出海给小百合这些仴伎在平户开馆,就是为了打探和传递消息方便吧,发财只是顺手之事。” 崇文连连摆手道:“这可是明美兄的主张,我嘛,主要也是为来财牛考虑,那女相扑高桥岛倒是来财牛的良配,总不能放跑了。”堂堂天子开青楼,崇文脸皮再厚也得想想祖父颜面。 车内哄然大笑起来。 徐海说道:“我到平户见了伯父,伯父感大出海之恩,自然要把龙王岛交代的事情办好。他就买下了平户相邻的两座高楼,用天桥联结起来,这才开办起了平户最大的歌舞伎町,取名花世界。” 崇文失口笑道:“花世界?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青楼也有如此禅意么?” 徐海讪讪的说道:“此名是五峰船主所起,大家都觉得好,就用上了。大出海觉得不妥,另行更名便是,反正也没有正式开张。” 崇文看着他,说道:“你真当龙王岛是不能容人之辈么?既然我是来平户寻好,小小误会岂能放在心上,还要多谢五峰先生赐名。” 柴德美说道:“正是知道大出海为人,我才敢劝走二出海,没有酿出大祸。” 崇文点头说道:“此事明美处置的妥当,阿海也做的好。先不说这些,下村那家伙不会一到平户就直奔伎馆吧。” 徐海笑道:“他乡下海贼没见过世面,又揣着那许多银子,到了平户花花世界,不去最大的伎馆又去哪里。小百合一眼就认出他来了,正好我在花世界督办修缮,那妈妈桑就把下村良四带到我面前。不过此人顽固的很,死也不肯交出书信,他说只能交给大出海本人。” 崇文微笑说道:“随便就出卖他人的家伙,我敢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么,如今他人在哪里?” 徐海笑道:“自然还在花世界,好酒好肉招待,歌舞伎伺候着,那家伙乐不思蜀了。” 崇文点点头,说道:“那么,太宰府方面有什么动向? 花世界真的是平户两座三层高楼,纯木楼,由一道木制天桥相连。平户中央大道叫中野大道,其东叫川内町,其西叫山中町,花世界横跨中野大道两侧,天桥从头顶横过,气势不凡。川内町这一侧叫做百合楼,山中町这一侧叫千嶂阁。 百合楼前下了车,门前几个大康衣冠的好汉垂手迎候,都是平户商帮的头面人物。柴德美一一介绍,脸上有刀疤的是歙县帮徐唯学,身材瘦小却目光犀利的是饶平帮小尾佬林国显,魁梧的大胡子是漳州帮洪迪珍,五峰船主吴直没有露面。 因为羁押崇文是吴直一个人的事,其他人倒不觉得尴尬,只有徐唯学见到崇文就要行大礼。救了他侄子,也是徐氏唯一的继承人,这是恩;被歙县帮无端暗算,这是愧。既感恩又感愧,让老海盗有些无地自容,崇文死死拉住他,这才没拜下去。 崇文与老几位微笑见礼,众人推让崇文先行,这回崇文不再客气,大步走进百合楼。 只见楼内十分高大宽阔,一层大堂摆满了康式桌面,靠东一侧是一座大戏台。二层全部挑空,沿着四周回廊是一个个雅间。三层就是徐义梦想中的大赌场,有双陆、骨牌、叶子牌、马吊、甚至有专门的促织房和斗鸡场,供赌客挥霍。 一楼大堂已经跪了一地,为首的就是小百合,后面还有5个仴伎,4个堺城警跸众,还有从山口城买来的歌舞伎,康仴厨师,赌场打手,门子车夫账房先生,林林总总总数十人。一座雌山跪在最后,来财牛却没有向那个方向看一眼。 崇文眼尖,注意到了人堆里的下村良四,那家伙双手伫地,头快低到地板上了,崇文却暂时顾不上问话。 小百合躬身说道:“我等迎接主公,主公辛苦了。” 崇文也懒得纠正她,扭头笑着对平户众说道:“入娘的,到了花世界,也不知道我这算是主还是客。” 徐唯学说道:“花世界是龙王岛的产业,大出海当然是主人了。” 崇文大笑道:“徐掌家你可真会算计,如此就只能是我请客了,这花世界还没开张就要宴客,岂不是要蚀了本钱。” 洪迪珍豪迈的说道:“如今这百合楼已经修缮完了,择日不如撞日,索性今日就先开张,千嶂阁容后再说。如此主人理应宴客,我们也有微薄贺仪奉上,还能让大出海蚀本不成。” 众人哄然叫好,颇有就这么定了的架势。 崇文扭身问小百合道:“楼中有何菜式呐?” 小百合躬身一礼,笑呵呵的说道:“即有康菜,也有仴菜,请的都是两国名厨,妾身做梦也想不到世上还有如此精美的佳肴,大出海你就放心吧。”她做梦也想不到的何止是精美菜肴,居然以她的名字命名如此恢弘的伎馆,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崇文笑道:“我可受够了仴餐,嘴里淡出鸟来,你还是措置一副上好的康式席面吧。” 平户商帮各个富可敌国,贺仪自然也都是大手笔。小尾佬林国显送了一艘3百料遮洋大船,洪迪珍送了一个徽州戏班!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万里迢迢从大康弄到平户来的。柴德美送的是一匹西域良马,浑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即使在大康也是绝世良驹。 歙县帮的贺礼却很神秘,按徐唯学的说法是要单独呈送。 小百合引着众人来到二层,沿着回廊走到最大的一个轩厅,面阔5间,进深2丈有余,即便是安置百人宴会也不成问题。门头高悬一块古木牌匾,上书三个大字:龙王轩。两侧门柱上刻着一副楹联:义气干霄,近指白云开觉露;威声走海,遥凭赤手挽洪流。 崇文摇头苦笑,自己当皇帝的时候都无如此声望,没想到混在海贼窝里,却被如此吹捧,实在太过。这些商人啊,一旦有求于人,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尤其是崇文还知道这些人求他什么。 众人分宾主落座,小百合招呼仴女伺候热手巾净了手面,奉上清茶果品,客人们随意聊着天。崇文也不废话,直接就问道:“诸位谁能告诉我九州太宰府那边到底如何了?” 小尾佬林国显说道:“从宇野厨和太宰府都传来了不好的消息,幕府敕命已到九州探题府,看来幕府就要对松浦郡动手了,一旦松浦半岛沦陷,平户必然不保。” 崇文皱着眉头问道:“这些我也猜到了,涩川满赖探题是如何布置的呐?” 林国显命随从取来一张舆图,这是九州和附近海域的舆图,林国显指着图说道:“幕府军看来是要水陆并进,围攻上下松浦郡,其中陆上有三路,海上有两路。 东路大致要从太宰府出发,包括大内氏3百人,筑前国的秋月仲道6百人,筑后国的豪族蒲池武久8百人,还有星野家能4百人,总数2千1百人。他们沿着九州北海岸向西进攻,大约160里就到松浦党的老窝宇野厨。 南路军是佐贺的龙造寺氏,只要80里就兵临宇野厨。这一部的兵力大约1千8百人,他们对面就是松浦党的伊万里氏,据守着山间的几个险隘。” 崇文忽然问道:“这个龙造寺氏,应该是大内义弘的家臣吧。” 林国显说道:“正是。” 崇文抱着两膀想了一会儿,示意小尾佬继续。林国显指着九州西部说道:“西路军主要是肥后国的菊池家1千1百人,阿苏家1千4百人,目前他们已经集结到隈本城,随时可以沿着有明海的海岸线出发,与其余两路会攻松浦党。” 崇文冷笑道:“菊池家不是支持南朝么,我记得菊池武光就是死在今川了俊手里。如今对幕府的号令这么起劲,竟然和仇人阿苏家联起手来打松浦?” 洪迪珍笑道:“大约是想重新夺回肥后守护的座位吧。” 崇文点点头,问道:“海上两路是谁呐?” 林国显说道:“萨摩的岛津家,从九州南部向北,漫海而来,大约有2千人。丰后的大友家,他们的2千1百人会沿着九州东北海岸穿越马关海峡,进攻松浦党据守的海岸。” 崇文沉吟着说道:“幕府军大约1万5千人。。。那么松浦信韦有多少兵力?” 林国显说道:“上松浦的波多、神田、佐志、呼子、鹤田诸家武士,下松浦的御厨、峰、今户、志佐、庄山、早岐、伊万里诸武士,加起来大约3千人。” 这时候有伙计通报酒菜已经预备好了,崇文吩咐上菜,大家心情沉重的落座。平户诸商帮首领陪着崇文一桌,徐海陪着诸首领的随从一桌,小百合领着几个妖艳仴伎侑酒,被崇文挥退了,身边只留下小侍女花子伺候。 谁都知道,战争迫在眉睫了,这是仴国的战争,也是平户商帮的生死战争。如果松浦党被剿灭了,平户也不可能独存,可是力量悬殊,凶多吉少。 16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崇文问道:“那么你们打算怎么办呐?” 洪迪珍把木箸放在桌面上,爽快的说道:“那还能如何,唇亡齿寒,我平户想不参战也不行了,我们包打海上两路。” 崇文皱了皱眉,说道:“即使你们打退了海上的岛津氏和大友氏,松浦党那几个兵恐怕也抵挡不住陆上的三路围攻,到时候怎么办?” 席上一时沉默了。平户商帮心中暗想,我们要知道怎么办,何必在你面前垂首低眉的做小。大老远把你请来,多方巴结,不就是希望你看在华族一脉指条明路么。 良久,崇文命人把下村良四请上来,把浓姬的书信双手交给崇文。崇文看了一眼蜡封无损,迟疑了一下,才扯开这封无比珍贵的书信。 信上并无机密情报,只是用娟秀书法写着一首和歌: 纵有思君意 此身不可分 我心君不见 唯愿永随君 日夕篱间望 高岭黑且荒 关山难夜越 留此亦何妨。 席面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盯着崇文的神色。因为谁都知道,这封来自和歌山城、历经万水千山来到平户的情报,很可能决定着在座每一个人的身家性命。所有人都想看到一丝吉凶的征兆,却没有发现崇文脸上发现一丝肌肉的抖动。 崇文拿着这封信,感受到了浓姬的深情,也明白了浓姬要告诉他什么。如今,他对这场松浦之战已经了然于胸,困扰他多日的迷雾终于拨开了。 他吩咐伺候笔墨,花子展开一张雪白的信笺,用镇纸压好,磨出一台松香墨。崇文提笔在手,略一思索,写下了一行五言诗: 远看山有色 近听水无声 春去花还在 人来鸟不惊。 把书信封好,交给下村良四,说道:“把这封书信转交和歌山城富田详二即可,你退下吧。” 小海贼躬身退下,众人看见崇文写了一首诗,大家都是海上粗人,就算柴德美也只能算粗通文墨,谁也不知这是千年前的伟大诗篇,更不明白为何到了这个时候,怎么还有心情吟诗作赋。他们哪里知晓,崇文对浓姬要说的所有话,都在此诗之中。 崇文想了想,说道:“涩川满赖这个几路进兵,大家看出些什么没有?” 洪迪珍拿过舆图,用木箸在图上反复比划,最终也没看出个所以然,茫然的看着崇文。 崇文饮了一口酒,说道:“九州探题府的五路进兵,其实很有些奥妙。大家来看,先说东路太宰府这一路,这一路集中了筑前、筑后和大内氏的兵马,兵力不小。那么太宰府是在谁的治下呐?当然是大内义弘。 再说南路这一路,佐贺的龙造寺氏本来就是大内氏的家臣,他要不要进攻伊万里山,其实也全看大内义弘的意思。而西路肥后国的两支兵马,要进攻松浦郡也必须经过佐贺,龙造寺氏若有意刁难,肥后军也不可能深入。” 林国显点头道:“大出海是说,三路兵马进攻松浦郡,粮秣军资全靠大内氏?” 崇文说道:“正是。再看海路,丰后国的大友氏从九州东海岸到西海岸,如果要走海路,就必须要走马关海峡,这道仴国的门户也在大内氏的控制之下。大内氏若不让大友家的人马过,他就是2万兵马也到不了松浦郡。” 林国显看着舆图,说道:“那么岛津氏呐?他们从南面的海面来,可不需要大内氏。萨摩国的2千多武士一旦到达松浦郡,也很不好对付。” 崇文笑道:“岛津氏也很难北上。因为岛津水军的主要船只都在桦山氏的坊津水军中,而桦山资久手中就有一面滚海龙王旗,他的儿子桦山义政正是我龙王岛兄弟。如果龙王岛不愿意桦山氏参战,幕府的命令在萨摩国就形同虚设。” 崇文一指另一桌的刀痴少年,桦山义政起身向大家颔首为礼。 徐唯学说道:“我明白了,大出海的意思是这次九州讨伐松浦党,看起来声势浩大,但其实取决于大内氏一门而已。如果大内氏遵从幕府,一心剿灭松浦,那么松浦党凶多吉少;如果大内氏三心二意,这次讨伐就是做做样子。” 崇文意味深长的笑:“不错。这也是涩川满赖聪明之处,他知道他指挥不动九州的国人众,幕府的敕命又不得不执行。于是他部署了一个海陆五路进兵的方略,要紧处都推到了大内义弘头上。 如果赢了,自然是九州探题之功。如果输了呐?当然是大内义弘不卖力气,幕府也怪不到他头上。入娘的,谁说这位涩川满赖傻来着?他身边必有高人指点。” 徐唯学想了想,又问道:“那么我们怎么知道大内义弘想什么呐,他可刚刚杀了松浦信韦的儿子,难道说他要下死手?” 小尾佬林国显却若有所思的说道:“若是他一心要灭松浦和平户,又为何只派遣3百人马呐?” 崇文说道:“走进这座龙王轩之前,我也不知道大内义弘怎么想,但是现在我知道了,就是这封和歌山城的书信告诉我的。” 柴德美问道:“浓姬说大内氏不会全力进攻么?” 崇文说道:“浓姬当然不能明确的告诉我,她是大内义弘的女儿,也是大内氏的家臣,如果书信不幸落在不相干的人手里,她岂不是危险。但是她的和歌已经写的很明白了:关山难夜越,留此亦何妨。 她意思是说既然局势复杂看不清,不如什么都不做。那自然是告诉我,一切尽在大内氏掌握,他不会动手,我们不必惊慌。仔细想想就明白了,大内义弘和幕府貌合神离,又怎么会自耗实力,为幕府做嫁呐?” 林国显问道:“莫非大内义弘和幕府不和么?” 崇文摇头说道:“岂止是不和,他们随时可能开战,只是迫于形势,勉强达成了一个脆弱和议。我已经跟五峰先生说过此事,奈何他不信我,我又有什么办法。” 席上陷入了沉默,吴直这次看走了眼,多少会在平户商帮中落下埋怨,有损声望。 洪迪珍问道:“那么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崇文想了想,反问道:“一旦平户危急,你们能有多少敢战之士?” 洪迪珍说道:“各帮大约能凑出2千青壮,虽说人数不多,可不是仴人那些身无寸铁的足轻,个顶个都是经过风浪的好汉子。” 崇文失神的说了一句:“2千海盗,足够了。。。” 洪迪珍没听清楚,问道:“大出海说什么?” 崇文大笑起来,说道:“我是说,我们等。很快仴国就要大变,那时候才是我们大显身手之时,现在嘛,就让松浦信韦和九州探题府捉几天迷藏吧。” 众人迷惑的看着崇文,徐唯学迟疑的问道:“是。。。什么大变呐?” 崇文笑而不语,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有了崇文的一番道理,压在平户商帮心头的大石算是落下了,这酒也就喝的十分畅快,一直喝到月上三竿,这才尽欢而散。崇文自然心情也不赖,虽说有些波折,与平户商帮算是正式结交,这些人的支持对于龙王岛活下去至关重要,是多少金子也买不来的。 送走了客人,小百合安排了一场奢华木桶浴为他解乏,可惜崇文怎么也感觉不到竹林苑中的温婉风流,是因为这花花世界缺少一颗火热的灵魂么? 换上燕居服饰,浑身清爽的崇文走进专门为龙王岛大出海设置的书房,推开窗户,就可以看到铺满船灯的平户湾,清爽的海风吹来,带着微微的咸腥味。 随手拿起一卷《石室秘传》翻看,这是一本棋经。崇文来了兴致,摆上棋盘,默默打起了棋谱。寂静的冬夜,一灯如豆,棋子在大漆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让人想起遥远大康小巷中的隐隐更梆。 花子蹑手蹑脚的走进书房,轻轻剪掉灯花,低声问道:“天色不早了,大出海还不安歇么?” 崇文放下棋经,伸了个懒腰,说道:“睡不了啊,我在等人。” 花子不解的问道:“这么晚了,谁会来呐?” 崇文叹道:“是啊,实在是个恶客,也不管别人舟车劳顿。” 花子不明白崇文说什么,索性也不再瞎猜,她轻轻拿起一件长袍披在崇文身上,才默默退到外书房,摆弄着一副骨牌琢磨这大康神器的奥妙。 果然,半夜时分,门子通报五峰船主吴直来访。一切如崇文所料,小侍女花子却颇为吃惊,大出海料事如神,竟奇妙如斯么。 其实此事也很简单,吴直的莽撞损害了他在平户商帮中的威信,也威胁到了平户和五峰堂的安全。最好的挽回办法,就是赶紧和龙王岛大出海达成谅解。崇文今天说的话,徐唯学叔侄一定连夜回禀给吴直,他还能坐得住么? 花子领着吴直进入书房,奉上一盏清茶,然后悄悄退下了。 见花子退出,吴直站起身来,掸了掸长袍就要给崇文行跪礼,崇文疾步上去拉住他,说道:“五峰先生,你这是做什么,这是要折煞晚辈么?” 吴直说道:“我是老糊涂了,误会了大出海一片赤心,恩将仇报,万死难辞其咎啊。” 崇文把吴直按在官帽椅上,看着他说道:“遇上这仴国乱世,轻信就是覆灭的开始,也只有五峰先生这样的人,我才信得过。” 吴直默默把四仙桌上一个青布包袱打开,说道:“大出海大人大量,可是我曾经跟明美掌家说过,若我误会了大出海,我愿破家给大出海赔罪。此物之贵,我所有家产加在一起也不足万一,如今属于大出海了。” 17 崇文拿起这脸盆大小的黑东西,在灯下观看,此物非金非玉,非木非石,黑漆漆看似光滑,仔细看却有无数细小毛孔。这世上要说崇文眼光第一,没人敢说第二,皇宫大内,什么奇珍异宝没有见过,可他竟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材料,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干什么用的。 他抬起头,茫然的看着吴直。 吴直微微一笑,说道:“当年海寇围攻舟山千户所,我率船队救了阖城百姓,自己也受了伤,就在城外一座破败的道观疗伤。那观主总有80岁了,却有一手好岐黄,不仅治好了我的伤,还因为我活人数千,以此宝相赠。 后来我被官府设计擒拿,冲出重围,寻找仴国航线,仓促之间船上哪里有粮食饮水。我们在大海上漂流了足有40余日,没有粮食倒还好,海中鱼虾无数,不会饿死人。没有淡水可要了亲命,若无此物,我们都会生生渴死在大海上。大出海说,这是不是一件宝贝呢?” 崇文摇头道:“竟看不出这是何物所制。” 吴直说道:“这是井鱼骨!” 崇文大吃一惊,嵊州港内总兵顺和刘关的阴郁对话突然出现在他脑海中,东海有四宝:遁水盆、紫螺盂、蜃葫芦、井鱼骨,这东西就是四宝之一。如此说来,吴直此言非虚,这确是可遇不可求的人间至宝。 他抬头看着吴直问道:“此物如何救人性命呐?” 吴直说道:“传说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可化为鹏鸟直飞九万里。这鲲兽饮海水,却能从头顶喷出百丈甘泉,就是因为他头骨上生了此物,可将海水化为淡水,如同一口甜水井一般,所以此物叫井鱼骨。” 他随手拿起茶盏,将茶汤倒入骨中,又泼掉盏中茶渣,把井鱼骨中的水重新又倒入茶盏,金黄色的茶汤已经变得清澈透明。吴直把茶杯递给崇文,崇文接过茶盏一饮而尽,一股清凉甘冽直透胸腹,不由得心怀大畅。 吴直说道:“当年,我们就是靠着此物,化海水为淡水,才终于找到了仴国。有了这个东西,我们海上人家等于多了条性命,所以井鱼骨是东海四宝之一,名不虚传。” 崇文连连摆手道:“君子不夺人所爱,我怎么能因为小事就取五峰先生的至宝,此事再也休提,宝贝你拿回去。” 吴直说道:“你听我一句话,再推辞不迟。” 崇文无奈说道:“有话先生请讲。” 吴直抚着胡须,缓缓说道:“这井鱼骨是东海四宝之一,传说得四宝者王东海。老夫年轻的时候忽然得了此物,也就有了称霸东海的雄心。可是30多年来,我再也没有看到其他三宝,反倒寝食不安,日夜惊心。” 崇文问道:“这又是何故呢?” 吴直说道:“既然要王东海,就要有王者的觉悟。这些年我历尽千难万险,不过打造了一个平户城,这岂是王者的气魄,茫茫东海,平户实在连一粒尘沙都算不上。垂垂老矣才明白,气运不在我,如此这井鱼骨在我手中就不是福,而是祸。 我不想,也不能挡霸者之路,此物我早就想赠与强人。可是这么多年来,我没有遇到一个有王者风范的海上英雄。直到遇见大出海,胸襟气度,谋略格局,都过于常人,我所不及。 龙王岛一条船就敢灭鳘人,抗鱼王,闯仴国,开拓海路,折服仴寇,纵横堺港。我从未见过英雄如龙王岛者,若东海真的有霸者出,非大出海又能是谁人?大出海以为,这井鱼骨是不是应该在你之手呐。” 崇文看着这东海至宝,终于体会到了吴直的心情。这东西不知多少人觊觎,捏在手里不天天提心吊胆才怪,吴直忍了30多年,实在是受够了。自己一旦接过这宝贝,吴直的境遇就到了自己头上,自己岂不是捡了个烧红的煤球。 若是不接,那就太可笑了,井鱼骨都不敢要,还想什么神州大位。 忐忑良久,一刹那灵光乍现,暗叫惭愧,怎么又变回了宝座上的那个崇文天子。他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五峰先生误矣,差点又着了你的道。” 吴直诧异的看着崇文,说道:“老夫一片赤诚,绝无他意。” 崇文笑着说道:“我不是疑你,是忽然想通了这个道理:天命在德,岂在异宝?隋炀帝财货还少么,秦二世什么异宝没有,因为昏聩失德,身死国灭为天下笑。 就算我身负四宝,那就能号令东海么?妄称天命,那只能是海上英雄的笑柄。真正的王者,必然是利东海,活百姓,万民拥戴,就算什么宝贝也没有,他也是王者。五峰先生何等精明,如何会相信这些海上野人的无稽之谈。” 崇文的一席话让吴直目瞪口呆,越想越觉得崇文的话有理,自己在平户一言九鼎,可不是靠什么宝贝,而是一颗公心。唉,这30多年提心吊胆,真是过的糊涂。。。他缓缓抬起头,看着崇文说道:“一言惊醒梦中人,今日我算是彻底服了大出海,从此再不为虚妄谶纬所累。” 崇文笑道:“井鱼骨,是救命的良器,不是天命之兆,他应该在远航之人那里。在你手里,在我手里,藏诸窖阁,蒙尘结网,那不是暴殄天物么? 我以为,它应该在平户妈祖庙,专为开拓新航线所用。北俱芦洲何等广大,总有好汉不畏死生,为后人开拓商路。到那时我们请了妈祖娘娘,让好汉们携带此宝出航岂不是多了一分成算,少了一些危难?” 吴直一拍大腿,大喝一声:“好!就是这样!” 一件异宝奇缘,让二人嫌隙尽去,真正互相信任起来。 不得不说,崇文此事处置的漂亮。若他不拿井鱼骨,吴直心中不安会随他一辈子,死了都不知道留给谁;若崇文拿了此物,他一样会纠结不舍,龙王岛也会成为海上枭雄的眼中钉。如今谁也不贪,也就没有宝贝带来的烦恼。 而且放在妈祖庙,属于所有航海人,何等光明磊落。使用此物由大家公议,也断了以后血腥争夺的可能。 商议已定,吴直并无告辞的意思,他夤夜来访显然并不仅仅为了献宝,他心中的疑惑还有一层。他这种人,饱经风霜,不弄明白所有事情不可能真正相信任何人。 吴直把井鱼骨用青布重新包好,委托崇文暂时保管,抚着胡须默默的坐了一会儿,才用沙哑的声音缓缓问道: “今日大出海在龙王轩所言,我都知道了,看来大出海以为平户和松浦党并无凶险,我也以为大出海十分高明。只是今日席上大出海似乎有话还没有说完,若是信得过老夫,能否把真正的打算直言相告。” 崇文微笑道:“我所谋者,不是平户,也不是九州,是整个仴国。君子慎密而不出,我岂能把心中计较大白于大庭广众之下。” 吴直心中一震,几次交道打下来,他深知这位龙王岛大出海气魄惊人,不过图谋整个仴国还是让他惊异,此人格局果然不是一般海客所能仰望。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平静的说道:“大出海果然了得,不过此间只有你我二人,话出你口入我耳,绝不会有他人知晓。” 崇文微微笑道:“富贵人人所求,可是童子持金过于闹市,那就不是福报,而是祸胎,财会为有力者所夺,性命也多半不保。平户康商就是那个持金童子,财货太多,力却太弱,怎么可能平安久长?” 吴直点头道:“这个道理老夫岂有不知,这些年我奔走仴国豪族权贵之间,勉强把局面维持下来,无非是花钱买安罢了。如今把我们养肥了,也终于要杀豕吃肉了,即便没有大康朝堂要挟,我想幕府也早晚会对平户下手。人为刀俎,就悬在头上,寝食不安啊。” 崇文看着吴直的眼睛,沉声问道:“如今有一个机会,让仴地康人一举摆脱被宰割的命运,五峰先生敢不敢赌一把?” 吴直也看着崇文,缓缓问道:“计将安出?” 崇文说道:“如今幕府将军角根义诠病重,即将不起,可是继任者却内争激烈。目下支持将军庶子角根义满,和支持镰仓公方角根满谦的两党势成水火,眼看就到了图穷匕见之时。 我亲身经历了幕府各方的谈判,以我观之,和是暂时的,战是一定的。细川赖之绝不可能改换门庭支持镰仓公方,大内义弘也绝不可能放弃走私贸易,所谓的谈判都是在争取时间,拉拢盟友,分化对手。 若我所料不错,现在大内义弘正在和佐佐木家、畠山家、斯波家书信往还。而细川家也正会拉拢濑户内海诸水军,意图断绝大内氏的海路。 这就是我断定大内义弘绝不会全力剿灭松浦党的原因,只要松浦党是幕府的敌人,就依然是大内氏潜在的盟友。虽然大内义弘杀了松浦义信,但是他们仍然可能联合起来与幕府作战,在举族生死面前,一个儿子算不了什么。” 18 吴直脸色发白,嘴唇有些发干。他再能干,终究只是一个海商,接触不到幕府高层的争斗,今天听到的这些让他眼界为之一开。他沉吟着说道:“看来义诠将军一死,大内氏就要和细川氏开战,那么以大出海看来,谁会赢呐?” 崇文说道:“在堺城四天王寺茶会之前,细川赖之通过幕府执事的身份,联合了斯波义将、佐佐木道誉和畠山满庆,已经是必胜之势。可是大内义弘非同小可,他通过四天王寺主持僧绝海中津,联络京都天龙寺梦窗疏石国师出面,促成了琾城四天王寺茶会。 在这次茶会上,大内义弘通过退让和诱骗,给了这些幕府权臣巨大的利益,使他们的联盟出现了裂痕。随着时间的推移,幕府权臣必然有异心者,细川家的联盟即将分裂。所以说,将来的决战,胜负难料。 如果五峰先生和平户商帮信任我,我们集中平户的几千好汉豪赌一把,也许他们谁都赢不了,最终赢的是我们。如果我们赢了,将来仴国就会出现一个由我们掌控的平海幕府,这个幕府执掌全仴水军和所有贸易口岸,与角根幕府平起平坐。 如此一来,不仅平户从此高枕无忧,而且康商行走全仴,再无任何羁绊。再往远处说,若是东海哪个不开眼的蛮夷对康商闭关不纳,我们就以平海幕府名义,发动全仴水军叩关而入,迫使他开关通商。 有平海幕府保驾护航,必有四方好汉群起开拓海路,天堑将变成通途。我大康海商也将横行大海,真正做到货通万国,有人的地方就有康商,有康货,财源如火山喷涌不竭。五峰先生岂有意乎?” 吴直心怦怦跳起来,这就是无可置疑的海上霸权,哪个海商不为之心折。他下意识的搓着手惊叹道:“大出海好大的手笔。”忽然又皱起眉头道:“先说眼前,我平海商帮只有这几个人,青壮只有2、3千,强敌何止千万,如何能在仴国虎争之中胜出呐?” 崇文说道:“审时度势而已,千钧衡器,一根羽毛就能压倒一边,何况是2千大康好汉。”沉吟了一下,崇文继续说道:“我已经给细川赖之和大内义弘都开出了条件,大内义弘欺骗了我,现在我正等着京都室町的消息,细川赖之若不是傻子,很快就会有回应了。” 吴直还是云里雾里,一时间他似乎隐隐摸到了崇文的想法,又瞬间飘走了,还是不明白,这让他心里没着没落的更加迷惑。他迟疑的问道:“既然大内义弘骗了你,就没有了合作的可能,莫非大出海意在细川赖之么?” 崇文摇头道:“这可不一定,敌友取决于形势,而不是恩怨。不管今后我如何做,希望五峰先生和平户诸公都要支持我。龙王岛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平户安危,为了所有大康海商的权益,不拧成一股绳,什么计策都无用。五峰先生可信得过我么?” 吴直说道:“大出海有话直言便是。” 崇文看着吴直的眼睛,缓缓说道:“我要结大伙,灭幕府,称霸东海。” 吴直慨然说道:“今日一唔,我对大出海的为人和胆识佩服的五体投地。我想明白了,若我们不称霸东海,将来必为强人所据,那时候我们不为臣妾即无死所。 就为这个,五峰堂和歙县帮就唯龙王岛马首是瞻。至于其他商帮,我也会尽力劝服,吴某在康仴两地算是有几分虚名,各家各澳多少会给在下几分薄面。即便有人不入伙,也绝不会拆大出海的台。” 停了一下,他抚着胡须继续说道:“我大康海商可不仅仅是平户这几帮,远在大康沿海的南澳商帮,梅岭商帮,柘林商帮,双屿商帮,月港商帮,我都会传信。到那时候,我们可就不是平户这2千人了,那将是拥有万余水手的东海商团,如何不能与幕府权臣一决生死,总好过如今坐等别人鱼肉。” 崇文大笑道:“多多益善,有五峰先生出面,汇聚大康海上英豪,那我们胜算就大了。在下在仴国海贼之中也有几分薄面,他们虽然不堪,但是熟悉仴情,我们打仴国的主意,总有用得上这些家伙的时候。” 吴直点点头,说道:“正是如此,那松浦党与我平户商帮相交莫逆,也会和我们一心协力。” 崇文点点头,默默饮了一口茶,忽然换了一个话题:“那么,以先生看来,山口城的小大内是何等样人?” 吴直问道:“大出海说的是现在坐镇山口城的大内义弘嫡长子,刑部少辅大内持世么?” 崇文说道:“正是此子。” 吴直斟酌了一番词句,才说道:“以我观之,此子是个久经战阵的武将,却本性笃厚,不似他父亲那么难缠。” 崇文笑道:“我还是喜欢野心勃勃之辈,其实就算大内义弘骗了我,我也并不憎恶此人。我最怕和憨大打交道,他们行事无迹可寻。。。比如,桦山资久。” 吴直问道:“莫非大内持世此子有用?” 崇文笑道:“也许一无所用,也许至关重要,决定成败。早晚要到山口城会会此人,不过现在还不是时机。” 平户,这个诞生在仴地的大康之花让崇文流连忘返。 不说那些名茶绸缎,精瓷纸笔,绢花钗佩,风筝风车,大康内地的名产在这里几乎应有尽有。崇文居然在平户街巷中吃到了姚坊门的大枣,玄武湖的湖池藕,孝陵卫的烧酒,听到亲切的南京乡音,看到华字的茶旗酒幌,就再也不想离开这里了。 桦山义政和来财牛更是眼睛都花了,人烟辐辏,车马喧阗的平户有太多新奇,远过于琾城,让他们对那个遥远又伟大的华族之国无限神往。 小侍女花子更是稚子心性,逛起来就没完没了,吃的走不动路不说,还买了不知道多少不知所谓的玩意儿,惹的两个壮士都叫苦不迭,两个手实在是不够捧。 唯一让崇文郁闷的,是这里奉大康正朔。就是说再也没有崇文年号了,翻过年去,平户就进入了永济二年。这等于时刻在揭崇文心中最隐秘的疮疤,也提醒他危险从来没有远离自己,重回故国之路遥遥无期。大康太过伟岸,龙王岛不壮大,早晚落到永济手里。 除了浪迹平户街头,就是会见宾客。 龙王岛大出海之名迅速传遍平户,前来拜望的康仴商人络绎不绝,让他不胜其扰。不过崇文不愿得罪小人,不会轻易给人吃闭门羹。有经商遇到难处的,都会帮衬几个,有即将出海远航的,也奉上丰厚程仪。 好处是,他掌握了康仴两地的大事和民情,身在青楼,却熟知天下。 花世界生意兴隆,日日爆满,夜夜笙歌,很快就成了本地名胜。来自四海八荒的商人一到平户,习惯性直奔花世界,好在千嶂阁及时开张迎客,缓解了客流汹涌。 正月十五上元节,花世界关门谢客,崇文专门在百合楼大宴平户商帮,有头有脸的人都到了。 有歙县帮的吴直、徐唯学、叶宗满、王汝贤王鏊父子;有饶平帮的林国显、吴平、林凤、林道乾、田浪光、沈门;宁波帮的柴德美、陈东、叶麻、王亚六、洪东刚、黄侃;漳州帮的洪迪珍、谢和、王清溪、沈南山。 这些各邦各澳的掌家都安置在龙王轩,随从子侄也有数百,一律安置在一层大堂。酒山肉海,又有徽州戏班在台上吹拉弹唱,实在是热闹。 神武高皇帝爱惜民力,宫中也十分节俭,平日不过蔬菜豆腐,一餐红烧肉就很难得了。正月初一不过是椒柏酒,荤素水饺,二月节也只是萝卜春饼,黍面枣糕。若是高皇帝泉下有知,见他最爱的嫡孙如此大宴宾客,不知有多么痛心疾首。 大康海商也好,海贼也好,反正有头有脸的都聚到百合楼济济一堂,欢声笑语。更让崇文欣慰的是,许多远在大康的海盗澳长都亲到平户,奉上名帖,送来了贺仪。最著者就是南澳岛的许栋、许朝光父子,月港的严山佬,柘林的飞龙王张琏,梅岭的张维则代表九都28寨。 五峰船主果然厉害。 这次千嶂阁大会,是史上所无的大康海盗大会,海上群豪给足了吴直和崇文面子。至于为什么,崇文当然心知肚明,新航线牵涉到的利益太大,不参与就会被排除在新航线之外,海上这口饭恐怕就吃不下去了。 海上的好汉都是粗人,聚在一起南腔北调的扯蛋,有些私怨的不免借酒使性。洪迪珍曾经帮着官军围剿过张维,仇人相见,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被徐唯学等作好作歹劝住了。谁知徐唯学当年与许栋争南澳岛,也有些私怨,言语口角起来,撸袍袖就要厮打。 所谓海盗大会,大抵如此,始终乱哄哄的吵闹。崇文不喜欢朝堂上的沉郁和机锋,可是如此心直口快,毫无规矩的胡来也让他头疼。 他暗暗摇头,几乎熄了把他们整成一支军队的念头。要想把这些乌合之众拧成一股绳那是痴人说梦,也许妈祖娘娘能够做到了,自己哪有那个能为。一直闹了大半个时辰,才算能坐下说话,排定了坐次,同饮了上元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吴直放下酒盏,站起身来说道:“诸位掌家且听我一言,莫要嫌老夫啰嗦。” 台下有人高喊:“你最好爽利些,酒菜要凉了。”有人哄笑起来,有人却大声呵斥。 吴直作了一个罗圈揖,轩内才渐渐安静下来。他缓缓说道:“自从老夫和几个老兄弟历尽艰难寻到仴国航线,开埠平户,已经30年了。30年前,这里还只是一个小渔村,如今却成了我几万康民的安身之地,有了这花世界让我们欢聚一堂。 多少穷苦渔人冒死横渡大海,带着康货到平户交易,换来养家糊口之资。老夫不敢说这是多大功德,至少给了走投无路的人一条生机。 只要你不畏波涛凶险,就有发家致富,荣归故里的一日。一文不名又何妨,只要你肯到船上操帆揺橹,还怕不能出人头地么?当初吴某也不过是许二当家的一个账房,小尾佬也不过是李大用麾下一帆手。如今,你们哪个不是家财万贯,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 飞龙王张琏大笑道:“当年你快饿死的时候,还是我救了你的命。” 19 吴直笑道:“是啊,若不是我们一心协力,哪里有平户如今的局面。我舍命开出了这条航线,也算报了飞龙王的救命之恩。可是我们能永远吃这一条航线么?若是有不相干的外人开出了新航线,比我们的航线更便捷安全,我们的衣食又从何而来?” 九都张维问道:“五峰船主说的是龙王岛新航线么?” 吴直说道:“大出海是自己人,也不是贪得无厌之辈,不会夺我等生计。若是仴寇,或者南蛮发现了新航线,我等又该如何?” 轩中群豪不由得一片沉寂,康仴贸易可以说是各家各澳的衣食所在,一旦发现新航线,大康沿海的走私商人必蜂拥而入堺城,这些人又该如何讨生活。 严山佬大喊道:“那就先说说这新航线吧,既然大出海大仁大义,不想饿死我们,总要有个章程拿出来。” 吴直干咳了一声,冷冷说道:“此事暂且不提,你以为我们的麻烦只是新航线么?即便没有新航线,这平户也不是我康人沃土,想永远高枕无忧那是做梦。最近朝廷和幕府就联起手来,九州探题府要先讨松浦,后吞平户,我们这些人能抗全仴之众么? 再者说,大康禁海越来越严峻,永济天子恨不得食我等之肉,饮我等之血,必欲片板不得下海不止。大康的无尽商货,我们能拿到多少?即使我们获取海外无数珍宝,天子不开海,我们又能卖给何人?货不流通,还谈什么海商。 再说句丑话,如今我们算什么?谁也别笑话谁,我们其实都是大康之罪犯,死了也要顶个贼名,无颜见祖宗,即使你们有万贯家财,又有何颜面可言?” 坐中有人痛骂起来:“入娘的,就是做个海上生意,这天天让官军撵兔子一样追杀,上辈子得做多大孽,这辈子混跑海啊。” 有人讥笑道:“你可拉倒吧,绑票杀人,你干的比谁不少,用不着在大伙面前装好人。” 那人把酒盏掷在地下砸的粉碎,怒骂道:“直娘贼!爷爷要是天生富贵人家,犯得上提着脑袋亡命海上,做这些腌臜勾当么!” “是好汉就敢做敢当!” 哄,轩中又陷入一片大乱,乱哄哄像村中集市,谁也别想听清别人说什么。 吵闹之中惹恼了一位英雄,只听哚的一声,一口雪亮仴刀狠狠剁在八仙餐桌上,站起一条彪形大汉,正是饶平帮领哨林凤。他大声喝道:“都入娘的住嘴!” 有人喝骂:“你算老几,爷爷杀的人比你吃的奶还多,这里也有你个腌臜泼皮大呼小叫的资格?” 林凤怒目圆睁,一言不发,拔起仴刀就砍。那家伙正骂的高兴,忽见3尺白刃呼啸而至,惊骇欲绝,向后纵跳,口中狂呼乱喊的奔逃,把一溜酒桌撞的杯盘乱飞,汁水四溅,龙王轩一片大乱。 林凤也不追砍,仴刀指着那家伙骂道:“你们这些人真是脱不了的贼性,在外敌面前胆小如鼠,对自己人比狼还狠。如今仴人兵马就要到松浦郡,你们吃饭的地界被人一锅端,爷爷看你们跟谁横去。圣人说的小人就是你们,爷爷羞于和你们这些贼厮鸟为伍!” 他凶神恶煞的一顿斥骂,轩中倒一时安静下来,飞龙王张琏长叹一声说道:“林掌家话难听,理却是不差。”他缓缓上前,按住了林凤的刀背,说道:“你先收刀,我们也都坐下,听听五峰船主说些什么,可好?” 林凤恨恨的收了刀,花世界的仆役战战兢兢进了轩中,重新收拾了桌椅碗筷,端上菜肴烧酒,折腾了好一阵,总算又安静下来。 吴直自顾自饮了一盏酒,这才继续说道:“大家吵也吵了,闹也闹了,幕府兵退了么?平户安了么?新航线该如何?我们大康海人今后又该如何活下去,请问你们哪位能指条明路? 或者说我们在这花花世界好好吃一顿大酒,明日等着大康海卫或者仴国幕府把我们一个个都拿了去,斩首示众,骨肉烂在城头上?或者我们就在这里自己厮杀一场,骨断筋折,把血流干,省得污别人刀斧?” 洪迪珍说道:“五峰公不必出言讥讽,有话就明说吧,我们都是些不成器的,可也不是傻子,好话歹话总是听的明白。” 吴直微微一笑,说道:“既然你们还愿意听老朽唠叨,我就再多说几句。我们今日借大出海宝地聚在一起议事,平户安危,新航线如何分配,这些都是小事。” 南澳岛许朝光目光炯炯的问道:“入娘的,什么事比吃饭更要紧?” 吴直缓缓说道:“当然是生死,死了吃什么也不香了。”轩中轰然大笑起来。 五峰船主却不笑,笑声渐息,他继续说道:“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告诉大家一个道理,如果我们想活下去,只有团结一心,结成大股商团,称霸整个东海洋面。 到那时,我们不仅安如泰山,还能平安传家,子孙绵长。不论大康还是仴国,不论是琉球还是南蛮,不论是皇帝还是官府,不但奈何我们不得,还要匍匐在我们脚下,任我们予取予求。 我们不但没有贼名,还会成为与关壮缪、岳武穆齐名的大英豪,万国传颂。所有人都以见到我等为荣,我们开拓四海的英名会被编入史册,编成歌谣,子子孙孙传诵不绝。” 吴直声音不大,略带沙哑的徽州府口音,轩内群豪听到耳中却如炸雷一般,一个个惊的目瞪口呆,以为这个老海贼失心疯了说胡话。 千百年来,大海都是走投无路者的逃亡之地,他们生而卑贱,死而无名,被所有人鄙视唾骂。永远被官兵追剿,大海就是他们的棺椁,也是他们的墓碑,活的一日就算赚了一天。他们自己也认为这是理所当然,哪有平安传家,子孙承福的道理。 如今,一个老出海告诉他们,不是这样,大家万众一心结成商团,他们就会成为入娘的海上王侯,即使是帝王将相也要为他们折腰,哪个敢当真。 严山佬终于说道:“五峰公吓了我老家伙一跳,不会是想吞了我那几个澳口,几条破船吧。” 吴直大笑起来,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好一会儿才喘上气,说道:“严山佬啊,你实在是可笑。老夫开埠平户,30年来也算薄有家资,二子老妻皆在歙县家乡。如果今天就死,我都不知道我的船队货场留给何人,我要你的船队澳口做什么呢?看着它们睡觉么?” 严山佬讪讪的道:“可是几千年来,海上人家都是自家人顾自家事,哪有结成大股的道理,那不是成了海上之国么?” “谁说没有海上之国?”一个高亢的声音响起。众人目光聚来,一个高大汉子从容站起,只见此人鼻梁高耸,双目有神,面白八字须,身如松柏一般挺直,不是龙王岛大出海是谁。 崇文坐在主位上,一直默默看着轩中这些人折腾,心中摇摆不定。龙王岛要活下去,要壮大,必须依靠这些人。可是这些人靠得住么?一个个贪得无厌,心怀鬼胎,鼠目寸光,贼性不改,让他们携起手比登天还难。 他一个人躲在角落,吃了几盏闷酒,默默想着心事。脑海中忽然出现祖父神武皇帝。当年祖父微时追随左右的,又哪一个不是贪得无厌,心怀鬼胎,陆仲亨,唐胜宗,费聚,甚至李善长、胡惟庸、蓝玉,可是祖父就是靠着这些人成就了煌煌大康。 他不易察觉的微微摇头。那些人在祖父手里,成了功臣名将,若是在隋炀帝手里,必是反贼匪寇无疑。看来人本无优劣,世上没有天生的忠勇,没有天生的人渣,看棋手如何下,才有了强手和劣手。自己如今怎么又糊涂起来了,像过去的崇文一样怨天怨地怨别人。 即便眼前这些人有千般不是,也是海上豪雄,是操帆使舵,波涛中悍不畏死的好手,天生的水师苗子。只要有英明的人统领,又如何不能干一番大事业,只是从来没有人想过而已。若只是抱怨,龙王岛就永远没有朋友,没有助力,也不会壮大。 不管如何,只能说服他们,融入他们,否则仴国这一关就过不去。收服他们?那还是拉倒吧。 一念至此,他站起来,大声说道:“我华族自古以农战立国,可是也从来不缺海上之邦。千3百年前,张伯路就曾戴上五梁冠,千年前的孙恩、卢循为海族疍民之祖,王郢称雄闽浙,张清称王辽东,朱青和张宣开港太仓,最近的当然就是洋屿海精刘衢公炳琪了。 你们各据一屿一澳一城,只会被豪强权贵各个击破,没有大康官军和仴国幕府,也一样有其他强敌来杀你们。就算我们苟延残喘,逃到鸟不拉屎的天涯海角,你们自己也会争澳口,争船,争货,争女人财帛,争粮食饮水,自相残杀,同归于尽,这就是我们的结局。 合则力强,分则力弱;合则生,分则死。这是千年前古人就明白的道理,他们结大伙,纵横海上,即使是天子也奈何他们不得,谁能像撵兔子一样追剿他们?” 飞龙王张琏疑惑的问道:“可是这些海贼王都哪里去了,我怎么一个都不知道。” 崇文说道:“他们都死了。” 20 张琏面露不屑之色,讥笑道:“大出海把他们吹上天,不一样死于非命。” 崇文冷冷说道:“他们横死,是因为他们贪恋大陆,忘了大海。他们虽然结了大伙,最终还是舍弃舟船,拿弟兄们的性命去争夺天下,纯粹是为了一己之私,以为人间的荣耀只是帝王之尊,如此岂能善终?” 张琏缓缓收起嘲讽的神色,缓缓说道:“那以大出海之见,我们结成商团,不到陆上谋取富贵,又该杀向哪里呐?” 崇文沉声说道:“当然是星辰大海。陆上只有残暴的君王和贫瘠的土地,只有仴国的豪族守护,大康的士绅官吏,唯独没有穷苦人的希望。我们想在那里得富贵,纯粹是痴心妄想,张伯路不能,孙恩也不能,最好的结局就是刘衢公了,保全性命,郁郁而终罢了。 真正的金银,荣耀,美色,平安,这些都在大海对面,比如这仴地的平户,就是个平安发财的好去处,你们在大康找得到么?若有一天平户不保,你们不奔向大海,寻找另一个平户,难道要杀向南京不成? 海人的王霸之业理应在海上,要土地做什么?难道我们还能舍弃舟楫,拿起锄头不成?海人的一生都应该寻找新航线、新陆地、新国度、新货物、新海域、新蛮夷,不断开拓天杀的新生意! 海人的荣耀是以他的名姓命名航线岛屿,而不是屁股下的王座。若我们结成商团,船行五洲,货通八荒,谁能剿灭我们? 只要有船队,我们就能催山倒海,扼杀一切国家。什么仴国幕府,大康天子,暹罗蛮酋,天竺土王,谁挡我们的路就干掉谁。所有的权贵都要向我们俯首,所有的君王都要在我们的炮口下颤抖。如此不比你们窝在一城一澳,抖抖索索等人屠灭来的爽利些!” 林凤一拳捶在八仙桌上,大喝一声:“说的好!爷爷早就烦了向哪个阿猫阿狗摇尾求活的日子!我愿追随龙王岛,一直走到大海尽头,替大出海铲除所有海上绊脚石。” 张琏终于点头道:“大出海之言,实在让人不能不服,我也愿结大伙。入娘的,谁要是叽叽歪歪,就是与我老张过不去。” 严山老说道:“结大伙嘛,自是无异议,可是谁来做这个王可就有的说了。大出海,你有多少船人?多少澳口?总不能就靠一条新航线,就让人心服口服吧。” 崇文大笑道:“非也非也,我可不想做张伯路、孙恩,更不想做什么东海之王。不不不,这里是大海,比陆地更广阔,海人的心也比农夫广大的多。谁也不能妄称天命,以他人为臣妾,对别人予取予求。” 柴德美说道:“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既然要结大伙,总要有个王。没有上下尊卑,如何万众一心,抗拒强敌,开拓大海呐?” 崇文说道:“我们海人只为自己而战,绝不为王者卖命。我们受够了官府朝廷,难道还要自己给自己置一个官府,被他欺压么,那我们和大陆暴君又有何不同。 所有的航线、澳口、船队、城池、武备、仓储,各帮各澳都是自己的,没有王命可以任意征调,且谁也无权课税。有哪位好汉开拓了海路,征服了岛国,那也是他自己的,任何人无权攘夺。在我们这里,只有理之曲直,无有人之高下。 不过明美兄所虑也极是,哪位掌家有了财路,却力有不逮,又该如何?或有强敌侵夺杀害,要我等合力拒之,又该如何?或有争执纠纷,经久不绝,又该如何? 以我观之,这平户商帮的规矩就是好的。各商帮推举一耆老,组成公所,以有无相通,守望相助为宗,事无大小行诸公议,以立公平,以绝欺诈。 只是嘛,我们要结大伙,就不是平户商帮了,那就要起东海商团,无论夷夏,无论大小,信我者皆可入之。 如此一来,就不是我们这几个人了,若是成百上千团众,七嘴八舌,那是什么计较也别想有了。所以我以为,商团要选出几个团老,组成团会,计议皆由团会决之,尔等以为如何?” 九都张维大喊:“那团会就不会欺瞒我等么?” 崇文冷笑道:“团老都是你自己选的,你选人品不端,心术不正的,那又怪的谁来?” 张维默想了一会儿,又喊道:“若我后悔了呐?” 崇文说道:“团老三年一改选,最多只能连任两期。后悔了,你也只能等他干3年,所以你要慎重,一错就是3年。” 众人纷纷点头,如此措置也算公平,还能有啥更好的办法?他们哪里知道,龙王岛大出海是做过皇帝的,虽然做的不怎么样,这见识又岂是瞎字不识的海贼可比。 吴直忽然说道:“平户公所除了调解纠纷,仲裁异议,还有维持平户地面清净之责。各家各澳都要出人出银,组成护商队巡夜缉盗。既然要立东海商团,自然也要有团丁船队,这人、船、银又从何而来?” 崇文说道:“团会不能摊派银两,强征各家船队,但团会自有办法。团会掌管三个堂口,曰仲裁堂,曰柜坊堂,曰舟师堂。 仲裁堂自然是调解纠纷,仲裁异议,执行团规,自不必说。这个柜坊堂就要说一说了,团会召集会议,救助蚀本落难的团户,纠合船队出海贸易,守卫各家澳口商港,讨伐拦路的蛮夷,都需要使费,银子从何而来呐?就是需要柜坊堂。 团户自愿纳银,组建东海商团柜坊,各家按纳银多寡占相应契股,按股分红。只要是商团户,或短了本钱,或招募水手出海,或抵御外寇,夺敌澳口如此等等,所需银两都可以经团会核准,到柜坊贷款,年息不超过1分,无须抵押产业。” 有人惊呼起来,这取息算是极低了,大康也有票号银庒,也有民间借贷,利钱最低4分,还需要产业抵押,商团柜坊真是为团众着想啊。 崇文笑了笑,继续说道:“团会使费,就从柜坊利钱里面出,其余全部用来分红。说句题外话,我龙王岛已经决意纳金2万两,银30万两。至于尔等,只要你们入团,皆可纳银成为柜坊契东,团会一文不嫌少,万金不嫌多。” 轩中轰然一阵惊呼,这龙王岛有多少钱啊,若柜坊不能盈利,如何会投入巨资,龙王岛大出海也不像是傻子,必是料定有大利可图。 吴直点点头,说道:“老夫愿纳银20万两。” 崇文摆摆手,说道:“此事容后再议,总之绝不会让团众吃亏。再说说这舟师堂,商团并不掌兵,舟师堂也不是商团兵部,舟师堂只是一个协调通告之堂口。 无论哪位团户要用兵,皆可报团会评审,若团会以为并无不妥,即会通报舟师堂,舟师堂即以滚海龙王旗檄诸团户船人,授旗组队出征。若短了银两,也可向柜坊借贷,到期归还本息即可。 可有一层要说在当面,诸团户来与不来,全凭自愿,团会无权强征。若哪位团户以为得失不划算,不愿出兵,团会也无权惩处。” 徐唯学叹道:“大出海深谋远虑,如此东海商团想不称霸东海也不可能。” 林道乾大笑起来,说道:“若有哪个不开眼的不入团,恐怕也立足不住。大出海,我准备向粤海洋面上的五旗帮开战,亟需银钱船队,团会又待如何?” 崇文摇头说道:“道乾说笑了,我自是赞同你。只是起东海商团各位掌家还未首肯,团老还未选定,柜坊、舟师皆无踪影,你问我团会如何,叫我如何作答?” 林道乾说道:“到了如此地步,还有哪个憨大不肯入团,失心疯了么?入娘的,谁支持我灭了五旗帮,我就选他当团老!” 轰然一声,轩内又是一片大乱,七嘴八舌闹个不休。 崇文抬高声音,说道:“诸位再听我一言如何?”他并没有高喊,轩中竟然真的渐渐静了下来。因为龙王岛大出海深不可测的实力,更因为他首倡东海商团,让这些海商海贼大为佩服,无形中有了相当的威信。 崇文满意的点点头,看来这些人也不真是无可救药的人渣,起码听得进人话,知道什么对自己有利,什么不利,如此就有调教的可能,他的信心不由得增加了几分。 他继续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无规矩不成方圆,既然大家愿意入团,就要守商团的规矩。东海商团的规矩也不多,只有三条。其一,团众之间只能买卖,不得欺诈攘夺,无论什么原因都不可私斗,我们的刀只针对外人。” 张维瞟了一眼洪迪珍,大声说道:“若有人勾结官军,戕害团众,又该如何?” 21 崇文笑了笑,说道:“这就是第二条了,团众之间要精诚亲爱,不可勾结外人,陷害和出卖同党。不过你和老洪之间是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没有东海商团,就算你有了冤屈,也没有团会给你做主。这条规矩只是入团之后,你若因为过去的私怨犯了团规,曲就在你。” 张维狠狠的哼了一声,在龙王轩锃亮的水曲柳地板上吐了口浓痰。 崇文不再看他,继续说道:“最后一条,既然团会是你们自己选的,你们就要尊重团会,服从团会的仲裁。若你们心里就瞧不上团会,又选他做什么?你也不必入团了。” 南澳岛主许栋说道:“大出海所言甚是。” 说的久了,崇文有些口干舌燥,喝了一口热茶,继续说道:“许掌家请了,既然大家不反对,那我就接着往下说。团会不征船人,不课赋税,但违背这三条团规,团会也有惩戒。也不多,还是三条,曰罚银,曰罚产,曰除团。 经仲裁堂评定,轻微过失者罚银,此银用于修缮各澳妈祖庙,供奉香油。一般过失,又诚心悔过者罚产业,此产业归商团柜坊经营或转卖,获利则计入收益,年末契东一体分红。 犯有大过,且不知悔改者,逐出商团。其后果诸位掌家自当晓得,若哪位团众看上他的产业,向团会借贷调兵,团会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轩中一阵沉默,所有人都感到一丝凉意。若真个起了东海商团,除了大康水师,她就是最强大的势力,被除团以后只有死路一条,那是谁也承担不起的。 良久,吴直干咳一声,说道:“大出海说的也算明白了,诸位掌家若无异议,愿入团者请举右拳。” 严山佬忽然说道:“且慢,龙王岛新航线又该如何分配?既然大家都是东海商团户,总不能龙王岛一家独吞吧。” 崇文微微一笑,说道:“谁说我龙王岛一家独吞了?新航线如今并未开通,因为航线上还有蛮夷不服,曰奄美土酋,曰琉球三山,曰东番野人。我龙王岛力有未逮,一样要向团会借款调兵,谁参与这条航线,自然就会得到这条航线的花红。 不过嘛,为了维护这条航线繁荣,也为以后的新航线立下规矩,我们并不打算各家分据一城一澳,而是要集中经营,成立琉球通商总局,按澳口分成。这是一个合股局,按出力多寡公平分配,谁出的力多,得到的澳口就多,谁出的力少,自然得到的澳口就少,买水分成当然也少。” 严山佬问道:“大出海打算如何经营呐?” 崇文微微一笑,说道:“新航线姑且叫龙王岛航线吧,毕竟是龙王岛发现,也不算欺世盗名。龙王岛航线长2千5百里,我打算百里开一个澳口,总共25个。每澳口设一市舶局,为商船提供淡水饮食补给,安全保障,住宿维修。 任何船只走这条航线,都要到琾城和东番的总局买水,总价2千5百两,获得滚海龙王船旗一面,执照一副,船主凭旗照既可入市舶局免费补给休整。如此算来,每口每船得银百两,年过千船即是10万两,过万船即百万两。 除此之外,各澳长当然还可以经营其他,赌场妓院,市肆酒楼,皆是各家各澳所得,总局概不参与,总局只负责分配买水银。 不过话我也说在明处,以坊津水军为首的九州仴寇已经结成大股,恐怕已经占了奄美大岛,正在剽掠琉球国。若是他们运气好,此时已经破了琉球三山,澳口商岛尽被他们所据。你们再想夺回来恐怕就难了,因为不出意外,这些家伙也是要入我东海商团的。” 又是一阵喧嚣,一个澳口就有如此巨大的收益,这简直就是个摇钱树,哪个不眼红。严山佬大喝:“笑话,我堂堂大康还能让仴寇占了便宜不成。龙王岛需要多少船人,其余市舶局我月港商帮全包了,保证把不服的岛夷杀光。” 南澳岛许朝光冷冷说道:“严山佬好大的胃口,也不怕崩了你那几颗老牙。” 严山佬瞪着许朝光喝道:“娃娃,你待怎的,想在虎口里夺食么?” 叶宗满喊道:“平户商帮还没有发话,谁也不能碰龙王岛航线!” 吴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众人一齐看他,小尾佬林国显问道:“五峰公因何发笑呐?” 老出海收了笑容,冷冷说道:“我笑他们眼眶子浅,他们为何不问问我平户航线就要荒废了,为何老夫不急不恼。” 林国显凑趣的问道:“这是为何呢?” 吴直说道:“因为我知道大海有多大,只有我豁出命去,新航线、新财路不知道有多少,一条平户航线算得什么。既然大出海能发现龙王岛航线,我就不能发现向东、向南、向北的通番海路么? 有东海商团撑腰,说不定老夫真能找到须弥山,香料国,龙涎屿,那又是多少金银?为一条龙王岛航线就吵吵闹闹,实在是上不得台面。别的不说,就说这仴国就有多少澳口,多少岛屿,多少商机,只要我们能杀进仴国内陆,还怕没有金银么,我五峰堂急什么。” 柘林飞龙王张琏点头道:“听说南蛮地有无数小国,遍地财宝。可是珠江口粤洋五旗帮横在海路上,实在是可恼。道乾掌家,明日我做东,你我两家好好商议商议。” 五短身材的吴平说道:“还有我,屌你个老母,爷爷早看郑一嫂不顺眼,寡妇养相好,把郑老大的脸都丢光了。。” 崇文由衷的说道:“五峰先生心胸大,话都说在理上。大海上哪里没有财路,只要你不是光盯着自己人那点商船澳口,遍地都是金银。至于龙王岛航线嘛,没有东海商团,还谈什么打通商路,大家发财。所以,只有先起团,立规矩,才有龙王岛航线。严山佬,你入不入团?” 严山佬笑道:“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岂有不入之理。不仅入团,老夫还要纳银15万,做东海商团柜坊契东。” 崇文笑道:“严山佬果然是明事理的。” 洪迪珍却忽然问道:“起商团,漳州帮自然是无异议。只是平户现在局面不大妙,团会该如何救助才好?” 张维冷笑道:“你以为你就是漳州帮了?漳州帮为何带着官军杀我亲弟,我弟不是漳州人么?” 吴直摆手制止了他,说道:“张兄弟,也许洪掌家过去确有对不住你之处,可是如今咱们是商议起团的大事,你若总是带着意气,只能误人误己。你若实在放不下这段恩怨,不愿与洪掌家共处,你不入团也无人怨你。” 张维沉默良久,终于说道:“我不入团,正如了他洪迪珍的意,我为何不入团?我九都也向商团柜坊纳银15万!” 吴直说道:“这就对了嘛,改日到寒舍一聚,你我二人好好喝一杯。”他转过头,问崇文道:“大出海以为,这平户之事又该如何?” 崇文说道:“这可不取决于我,取决于商团。若商团以为平户无利可图,柜坊不肯借款,各家不愿出船,那恐怕平户危矣。若是商团以为仴国之利甚厚,那商团就会出钱出人,不仅保住平户,还会合力掌控仴国,把仴地的澳口商岛分他娘个干干净净。” 吴直想了想,忽然诡异的一笑,说道:“如此还是算了,只要有龙王岛襄助,我平户商帮就足以掌控仴国,我可不愿引狼入室。” 崇文说道:“这可未必,平户商帮还是力弱了些。” 吴直说道:“我记得大出海说过,无论夷夏,信我者皆可入团,那么仴人也可以入团了?” 崇文恍然大悟,笑道:“原来五峰先生在惦记松浦党。” 吴直笑了笑,不再深入这个话题。他转过头,面向大众说道:“诸位掌家还有何话说,若是再无疑问,愿入东海商团的请举右拳。” 轩中手臂如林,有人甚至举双拳,无一人不愿入团。吴直笑着说道:“好,既然大家都愿入团,那三日之后,东海商团在平户妈祖庙正式开山。我们在妈祖娘娘面前升团旗,立团规,选团老,开设三堂。从此以后,同生死者,即兄弟。” 众人齐声欢呼,似乎朝不保夕的日子从此远去了。有了商团,整个大海都是他们的,没有他们去不得的所在,没有他们做不来的生意。 连崇文都有了几分底气,这些人有船有人有银子,只是不能团结一心而已。东海商团把他们纠合到一起,龙王岛就安如泰山,永济和陈仁孝再想对付自己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吴亮、骆宏、王惠、刘礼这些人也不算白死。 大康永济二年正月十八,平户娘娘庙热闹非凡,在妈祖娘娘驾前供了井鱼骨之后,东海商团在平户妈祖庙正式开山。 此次团户总计26家,在妈祖娘娘驾前歃血为盟,以滚海龙王旗为团旗,立三条团规。 不过选举团老很有一番争吵。五峰船主吴直开创平户航线,自然要占一席。龙王岛大出海开拓新航线,又首倡东海商团,也占了一席。宁波帮柴德美家资丰厚,有宁波一脉支持,又有随大出海开拓之功,他占一席也无异议。 饶平帮公推小尾佬林国显为团老,不过他辞以年老,推让给了柘林岛飞龙王张琏。漳州帮本来以洪迪珍实力最强,不过因为他和九都张维不和,威望大损,最终月港严山佬当选团老。 最后结果出来,东海商团的团会由大出海、吴直、柴德美、张琏、严山佬五位团老组成。 其中吴直掌柜坊堂,称龙头掌柜;崇文掌舟师堂,称龙头领哨;张琏掌仲裁堂,称龙头判官。 26团户全部纳银东海商团柜坊,所以都是柜坊契东,总计金8万两,银275万两,钱120万贯。这股本几乎等于大康一年的岁入,团户之富有让崇文都大吃一惊。 这些家伙朝不保夕,东躲西藏,金银财宝埋的自然十分隐秘,如今总算有了个正经去处,不过股本到位总有几个月。 商团总堂暂定在平户妈祖庙,不过吴直以为这里偏居仴国一隅,不利于商团制霸全东海,还是设在龙王岛为好。只是大家都没去过,不少人心存疑虑,只能容后再议。 就在此次大会上,商团定下了两条大计,一条是成立仴国通商总局,简称仴局。一条是琉球总局,简称琉局。其中仴局契东22家,琉局契东12家,有些实力雄厚的团户两个局都入股,其中就有五大团老,还有洪迪珍、徐唯学、林国显等实力雄厚的大豪。 东海商团柜坊为仴局提供了65万两白银的贷款,年息8厘,3年还清,推举龙王岛大出海为仴局大掌柜,舟师提督。同时为琉局提供了40万两白银的贷款,年息1分,10年还清,推举柘林飞龙王张琏为龙局大掌柜,舟师提督。 至此,一个新兴的海上势力出现在东海上。 这就是崇文心中海上帝国的雏形,它包括三个必不可少的东西:团会、舟师、合股局。与大康截然不同,它诞生于海盗团伙之中,建立在平等协商基础上,目的是大家都活下去,还要活的好。合股局负责贸易和劫掠,舟师为局保驾护航,团会负责合理分赃。 当然,它也是一个先天不足的帝国,它将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呐? 第四卷完 01 平户城川内町实际上是一个延伸到平户湾的半岛,妈祖庙就在半岛的心脏部位。 在妈祖庙以南是一个名叫角田屋的杂货店,主要是售卖一些俵物。妈祖庙的庙祝对角田屋很不满,俵物的海腥气甚至压过了庙里的香火,且南蛮香料到仴地何等之难,巨大的靡费让庙祝快疯掉了。 庙祝几次向平户公所申诉,要赶走这个小本钱的仴商,公所也左右为难。供奉妈祖的地方腥臭扑鼻,确实是不像话,可是角田家不偷不抢,合法经营,没有理由赶走人家,这个事儿就拖延下来。 现在好办了,东海商团直接出银子把这个店买下来,价钱自然让角田家十分满意。商团又买下了附近的几所民宅,重新整修以后,这里就是东海商团的总堂。团会、仲裁堂、柜坊堂、舟师堂都设在这里,还包括柜坊金库、大小议事堂、会客厅和馆驿等等。 仴局包下了花世界龙王轩,作为总账房。琉局则包下了千嶂阁的一个雅间套房,作为总账房,名叫观海榭。花世界大掌柜大出海做事相当讲究,专门开挖了银窖,日夜有人守卫,保证银子的安全。 不知不觉,永济二年的春天到了。 开山大会之后,各家各澳赶紧回去筹银子、纠集船队人手,几个团老在总堂协调,花世界和总堂两边跑,忙的脚不沾地,却无人抱怨。这不是忙着劫条海船,绑个富商,这是历史上第一次,海上豪雄团结起来,做惊天动地的大生意,每个人的精神都在亢奋之中。 二月的一个阴雨天,龙局大掌柜张琏在龙王轩和崇文商议:“我柘林答应柜坊的纳银已经到了,龙王岛的金银什么时候能到?” 崇文说道:“徐海已经带着我的书信接银去了,左右不过是这几天的事情。”、 张琏说道:“龙王岛的金银是大头,你们的到了,柜坊纳银就到了大半,柜坊的贷款也要下来了。先跟你言明,琉局不想和九州那些小仴贼抢生意,我打算我的船队从东番岛出发,经八重山、宫古岛,进入琉球山南国。我们向北,他们向南,谁占到就算是谁的。” 崇文点点头,说道:“如此也算妥当,九州海贼众早晚是东海商团的人,不要和他们起冲突。只是嘛,琉球以南我也没有走过,没有详细的海图给你。” 张琏说道:“当年道乾掌家到过东番大岛打狗港,杀过不少东番蛮人,大约知道石恒、宫古的海路,再往北走就不清楚了,左右不过5百里海程,不怕。” 崇文叹道:“龙王岛二出海有宁波到琉球的针路,可惜不在我手里,不然危险就小的多。你们走琉球航线,一定要做好针路,那是咱们琉局的性命所在。” 张琏笑道:“都是老出海了,这些道理总是懂的,不用你嘱咐。” 两人正在商议,桦山义政进来通报,说吴直来请,总堂来了客人,团会要议一议。 崇文笑道:“若我所料不差,八成是松浦信韦到了,九州大兵正入娘的围剿上下松浦,他还敢到平户来,看来他是决心入团了。” 张琏微微皱了皱眉,说道:“他这是求援来了,仴人都是枭桀之性,大内义弘不就骗了你?我不怎么信得过他们。” 崇文凑到他面前,低声说道:“你是惦记人家的对马岛和壹崎岛吧,听说对马岛上可有银山。” 张琏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大出海,对马和壹崎是通芶丽国的门户,博多港富得流油,你不想掌握在咱们康人手里?” 崇文沉吟片刻,说道:“还是那句话,东海太大,还能都在咱们手里不成?只要仴人跟咱们一心,接纳他们又有何妨?桦山资久领着九州海贼正在打通奄美到琉球山北的航线,若他们真成了,你还和他们开战不成。咱们是商人,不是军头,能合作何必厮杀。” 张琏点点头,说道:“此话倒也有理,左右也要看看松浦信韦到底是何等样人,咱们先去会会那老仴寇再说。” 两人站起身来准备走,一旁的桦山义政却说道:“京都来了个叫新田良介的家伙,说有要事要见你。” 崇文微微一笑,看来细川赖之终于害怕了。他参加四天王寺茶会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只要幕府参加茶会,就一定会使他丢掉千载难得的优势。 现在,细川的联盟正在瓦解,他不得不再次拉拢盟友,就算是龙王岛他也不愿轻易放过。如今,崇文让纸商新田良介带给细川赖之的书信终于有了回应,细川赖之会给自己什么呢?不过既然他害怕了,自己还着什么急。 崇文淡淡说道:“让小百合安排个地方,好好招待他,等我回来再说。” 桦山义政颔首为礼,下去交代了。 不一刻,套好了马车,崇文带着桦山义政和来财牛,张琏带着两个随从肖雪峰、林朝曦,分别上了马车,直奔妈祖庙而去。 到了商团总堂,吴直、严山佬和柴德美都等在议事大厅,陪着一个50余岁的仴国武士在聊天。见二人进来,吴直给他们介绍,这个老武士就是松浦信韦。 众人重新见礼,分宾主落座。崇文默默打量着此人,松浦信韦在仴人中算是高个子,穿着一纹字的武士服,可以看到柏纹家徽。此人扎着一头灰白的总发,乱蓬蓬的胡子半黑不白,肋下双刀,一副武士不是武士,浪人不是浪人的打扮。 松浦信韦的眼睛不大,而且经常半闭着,给人昏昏欲睡的感觉。不过一旦睁眼,却精光四射,一点没有昏聩的样子。 仆役奉上康式清茶,松浦信韦端起茶盏认真的看了看,说道:“景德镇的青花,好东西啊,我搞到了波斯地的苏麻离青,还是烧不出来。” 严山佬笑道:“就算是月港的码头上,你手里的这一盏也算是精品了。” 松浦信韦没有喝茶,把茶盏重新放在茶几上,跟严山佬客气了几句,这才看向崇文,郑重说道:“听说大出海殿下亲眼见了犬子升天,在下感激不尽。 崇文暗忖,我还一不留神睡了你的儿媳妇,实在是。。。惭愧。偷眼看了一眼柴德美,那家伙正襟危坐,面上一丝异样都没有,不由得对此人心性之沉稳佩服的五体投地。他有些心虚的说道:“我只是目睹,却无力阻止,信韦大人不必谢我。” 松浦信韦摇头道:“大出海殿下让我知道了犬子死的壮烈,没有辜负他武士的身份,没有给松浦氏丢脸,在下怎能不感激。” 崇文叹息一声,说道:“其实义信本可以不死。” 松浦信韦说道:“有人对主公无礼,义信没有忍辱偷生,而是当堂直斥,他没有做错。” 崇文不解的问道:“如此说来,松浦先生并不怪罪大内义弘了?” 松浦信韦不动声色的说道:“家臣不合主公的心意,主公当然有权命他切腹,只是他无故杀戮忠诚耿直的家臣,无论如何不能说是道义。” 吴直干咳了一声,说道:“现在看来,大出海所料不错,大内家似乎并不真想与松浦党为敌。幕府军几路进兵缓慢,一直就在松浦外围的大山里转悠,海上干脆就没有出兵。既然大内家不想斩尽杀绝,松浦氏能不能和大内氏和解?” 松浦信韦冷笑一声,说道:“那是因为他知道他根本就不可能剿灭我们,万不得已我们还可以退到三岛,等到他们退兵,上下松浦郡就还是松浦党的。说到和解,我松浦党和大内家当然可以和解,可是我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家伙,如何能与杀害我子的人和解。” 堂内一时陷入了沉默,此人到了这个地步还如此硬气,到底是积年老海贼,是个狠角色。 吴直干巴巴的说道:“如今幕府一定要勘合贸易,大内氏支持的镰仓公方却主张走私贸易,松浦党总不能支持细川赖之吧。” 松浦信韦微微一笑,说道:“松浦党谁也不支持,也无意参与那些大人物的纷争,不过谁要想拿捏我们,也要看看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只要有你们东海商团,他就算与大康朝廷定约勘合,也不可能有仴国贡船到达大康,细川赖之赢了又如何。” 张琏大笑起来:“你这老儿看的也算明白,没有商团首肯,幕府什么贸易也别想。”他忽然笑容一敛,盯着松浦信韦说道:“其他人也一样。” 松浦信韦不动声色的说道:“不提我松浦氏对平户商帮之恩,就凭我松浦党20条遮洋船,关船近百,4千武士,怎么也够资格入团吧。” 张琏说道:“入团不在船之多少,而在心诚不诚,不然你不尊团会,不守团规,还是会被除团,何苦来哉?” 松浦信韦看着张琏说道:“松浦氏诚心入团,还准备纳1万8千枚金小判成为柜坊契东,但是在下也有条件,我要山口城。” 张琏看着崇文,笑道:“看见没有,你们仴局的麻烦来了。” 02 崇文说道:“信韦大人,既然你诚心入团,就要尊重团会,服从仴国总局的调度。那些纳金也并非是买团的价钱,柜坊是一个惠及团众的大生意,将来必定获利丰厚,大家发财,所以柜坊还真不缺你这点金子。 不瞒你说,将来仴国所有重要口岸都会在仴局控制之下。但是具体给谁,还要大家协商,由仴局一体安排。我虽然是仴局掌柜,现在可不敢把山口城许给你。” 松浦信韦沉吟着说道:“那我松浦党为何要入会?” 张琏盯着老海贼,缓缓说道:“至少保证你现在的产业绝对安全,不瞒你说,团里不知道多少兄弟惦记上了老兄的三岛。” 松浦信韦小眼睛忽然睁大,厉声说道:“你是在威胁在下么?我记得五峰公说过,东海商团的团宗,同生死者即兄弟。没有我松浦党与平户商帮同生共死,焉有你们今日繁华。” 张琏冷笑一声,说道:“不错,只是。。。团宗还有一句,背兄弟者诛。不入团,就是背兄弟。” 松浦信韦缓缓眯上了眼睛,好一会儿才又睁开,转向崇文,问道:“大出海是仴局大掌柜,仴局要如何迫使幕府让出仴国口岸?我松浦党又能做什么?” 崇文说道:“若我所料不错,义诠将军活不过这个夏天。一旦他身死,角根义满和镰仓公方争立,幕府权臣之间必有一场好厮杀,松浦郡之战必然停止,所以你不用担心松浦安危。 一旦九州探题府撤兵,仴局要你陈兵马关海峡,让大内义弘不敢从长门国、周访国、石见国和九州太宰府调集大军进驻琾城。他们要进琾城无非是两条路,或者走濑户内海,或者从马关海峡到外海,绕过九州,从新航线进琾城。 现在看来,濑户内海诸水军错综复杂,淡路水军和阿波水军又把大阪湾守的铁桶一般,这条路他未必走得通。可是新航线上我们却力量太小,桦山资久和九鬼隆良未必挡得住他,所以仴局让你堵死马关海峡,把大内之兵困在中国地区。” 松浦信韦有些不解,问道:“莫非仴局支持细川家么?” 崇文笑道:“当然不是,但我们也不愿让大内家赢了,赢的只能是我东海商团,你明白么?” 松浦信韦摇摇头,说道:“我很是奇怪,幕府就算再不和,也可以随时调集5万以上的兵力,仴局不敢说必胜吧。” 柴德美冷冷说道:“信韦大人应该知道友岛海战,你可知为何我龙王岛一条战船,就能逼退细川水军5千之众?” 松浦信韦说道:“倒要请教,我听说龙王岛船上有一种厉害火器,棒火矢和焙烙火矢都不如,不知是真是假。” 柴德美说道:“不错,其实船上只有3门大铳,若我们带着30门,3百门大铳而来呐?就算是他有5万大军,东海商团又有何惧?” 松浦信韦沉默了,仴局这是打算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最后用恐怖大铳彻底打服幕府。 这个计划的成功有一个最关键所在,就是要隐藏实力,让幕府权贵以为平户只是一个商帮。虽然平户船只强大,但是只有2千多水手,商人不是水军,并不足惧,如此他们才会放心的自相残杀。 但是老海贼已经知道了,东海商团可不仅仅是平户商帮,还包括南澳商帮,月港商帮,柘林商帮和梅岭商帮,大半大康海上势力已经结成商团,也许还要加上大半九州海贼,还有熊野水军,也许还有松浦党。 一旦东海商团携大批火炮而来,而幕府又不能团结一心,那就必败无疑。但是如果幕府诸方势力和解,东海商团也无法各个击破。 东海商团正一步一步露出狰狞的牙齿,看来自己如果不入团,松浦党的产业必被商团瓜分无疑,甚至自己也无法走出商团总堂。仴局的计划他们已经告知大半,他们根本就不怕自己向幕府权贵们发出警告,因为他们已经打定主意,自己不入团就是死。 在利益面前,自己和吴直的那点交情实在算不得什么。 松浦信韦微微一笑,可是松浦党为什么不入团呐?依靠强者,瓜分弱者,本来就是家门的生存之道。如今松浦党四面皆敌,正在与整个九州作战,不依靠东海商团又指望谁?狠狠的收拾幕府和大内氏,松浦党和东海商团志同道合。 他终于缓缓说道:“明白了,团会深谋远虑,在下佩服。不过还有一个问题,剿灭了幕府以后,仴局又该如何收场,你们统治不了仴国百姓。” 吴直笑道:“我们剿灭幕府做什么?我们是商人,图财而来。我们不要仴国的土地,更不想统治你们,我们要的是仴国的金银。 不过既然信韦大人问到了,就要跟你说清楚。我们帮助幕府安定仴国,幕府总不能没有表示,东海商团要和角根幕府订立通商条约,主要是三个内容。 首先东海商团的军费,要幕府承担,我们是商人,总不能让我仴局契东蚀本。其次,我们不太相信角根幕府,所以我们要仴国建立一个和角根幕府平等的平海幕府,掌管仴国的海贸通商事宜。 最后嘛,我们要仴国一些港口的通商权和自治权,如同琾城一般。当然这就和室町幕府没有关系了,我自己会和将来的平海幕府商谈。总之,即使是平海幕府征人征税,也要与仴局协商,不得无故加派。 至于这些港口如何分配,当然属于仴局的全体契东,若是信韦大人出的力大,得到仴国西京山口城也不是不可能。不过纳1万8千金小判就想要山口,那一定是你误会了,我东海商团分配澳口和财物,靠的是血汗功劳,纳金多寡只关系柜坊分红。” 松浦信韦长长出了一口气,说道:“松浦党入团,还要成为仴局契东。” 吴直哈哈大笑,起来拍着松浦信韦的肩膀,说道:“这就对了,今日我做东,且到寒舍叙叙旧,我可专门请的花世界徽调戏班,你一定喜欢。” 松浦信韦忽然问道:“那个。。。琉局又是如何打算的?” 张琏站起身说道:“我还有俗事缠身,就不能相陪了。” 吴直冲着老仴寇神秘的一笑,说道:“到了寒舍再细说,放心吧,飞龙王是何等样人,绝不会拒人千里之外。” 崇文也站起身来,说道:“我也要赶回花世界,京都来的朋友还在等着。明美兄,严山佬,你们替我好好陪陪信韦大人。” 天将傍晚,崇文和张琏回到花世界,各回账房处理公事。崇文在书法略坐片刻,命桦山义政把新田良介带进来,侍女花子奉上清茶,向纸商嫣然一笑,悄悄退了出去,书房里只剩下崇文和新田良介二人。如今崇文的仴语进步飞快,一般的对话已经不成问题。 新田有些激动的说道:“终于又见到大出海殿下,京都的龙王岛众都十分想念。” 崇文含笑说道:“你们可都把家小安置好了?” 新田说道:“我们都在平安左京购置了宅邸,在下也在鸭川水畔开设了造纸作坊,我美浓和纸与京都纸屋院各有不同,销路可是好。大家也都过得好,都盼着龙王岛称王东海,荣耀京都呐。” 崇文点头道:“那就好,书信在哪里?” 新田良介慌忙道:“光顾了和大出海说话,差点耽误了大事。”他撩起仴袍,解开绑腿,又撸起袴裙,只见小腿上绑的正是那个大康镇海卫鹿皮信囊。腿上绑着这么个累赘跑千五百里,也实在是不易,新田良介办事用心。 京都纸商从鹿皮囊中取出的却是两封书信,他恭恭敬敬的呈到崇文面前,崇文接过书信,封皮上却看不出是何人所寄。 他把书信放在一边,看着新田良介,新田说道:“自从离开堺城,我没回美浓国故里,安排其他人回乡安置家眷,我自己就悄悄奔了京都,将书信递到执事所。 说实话,当时我战战兢兢,生怕被值宿的武士所斩。不过我说我是从龙王岛来的,此书是大出海亲笔,细川赖之执事之弟细川赖元就亲自见了我,详细问了我的来历。” 崇文轻啜了一口清茶,装作不经意的问道:“你是如何说的?” 新田良介说道:“我也不是傻瓜,自然是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我不会暴露龙王岛的实力。我就说我是美浓国纸商,被海妖所掳,碰巧海上遇到大出海,被龙王岛水军所救,送到堺城,托我把书信送到执事所。” 崇文满意的点点头,说道:“很好,然后呐?”那时候细川赖之正在四天王寺,通天彻地的想抓捕自己,他恐怕不知道自己已经派人和他主动联系了。 03 新田良介笑道:“然后细川赖元果然赏了我2贯文钱,把我打发出来了。我怕他们有回书,就在京都安置好了宅院作坊,一直没有回美浓。可是我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一直到其他的龙王岛众都回京都了,还是没人来。 我就安排2个龙王岛众在我宅子里等着,我回了美浓接家眷。可是我接了家眷回来,还是没有等到细川家回书,却等来了由良村下村良四送来的大出海亲笔信,要我有京都的消息就送到平户。 本来我以为大出海只是跟幕府开了个玩笑,细川家多半把此事忘了,我就在京都踏踏实实做上了和纸生意。直到半个月前,忽然一个武士到七之条我的宅邸找到我,客气的说细川家有封书信托我转交大出海,还给了我一枚金大判。 我心中大喜,终于可以为龙王岛做些事情了,第二天就收拾行装准备上路。没想到又来了一个武士,说有一个贵人有书信要带给龙王岛大出海,请立即送出。我心知我不仅被幕府执事监视了,还被其他人监视着,可我不怕。” 崇文笑道:“你因何不怕?” 新田良介诡异的一笑,说道:“只要我龙王岛强大,他们就不敢和我们撕破脸,就不会有人敢杀我。就算我死了,我也安排好了,我们的人一样会把消息源源不断送到大出海手中。” 崇文点点头,说道:“说的好。。。你们在京都,就是在龙潭虎穴之中。我不敢保证你们永远安全,但是我能保证谁敢害龙王岛兄弟,我一定把他们全家斩尽杀绝,为你们殉葬,而且你们的家眷我也会照顾的好好的。” 新田良介躬身说道:“这些话大出海不必说,我们都明白,同生死者即兄弟。” 崇文说道:“以后我浪迹海上,你未必每次到平户都能见到我,如果我不在,京都书信只能交给一个人,就是花世界的妈妈桑小百合,你记住了么?” 新田良介说道:“我知道了。” 崇文示意新田退下,看着他出了书房,轻轻关上了门,这才低头核对了印鉴。他微微一笑,他知道另一封书信是谁来的了,浓姬说的不错,果然是狡猾的老毒蛇。 细川赖之的书信不出乎他的意料,主要说了三个事情。第一,是对琾城的误会表示歉意,他以为大出海只是普通康商。第二,是他钦佩大出海的勇武,希望大出海成为细川氏的家臣,他打算给崇文一城,石高不低于万石。如此,他就是仴国人了,没有理由遣送大康。 第三件,是历数大内氏之罪恶,走私劫掠,祸乱两国,出卖友人,而且骄横跋扈,意图谋反,与全仴武家为敌,是绝不会有好下场的。如今来岛村上水军和四国河野水军已经倒向了细川家,大内氏必败无疑。 只要崇文带着大康战船加入细川水军,不让大内家的西国军队从新航线进入大阪湾,将来义满将军会以一国守护相筹。 崇文暗暗摇了摇头,大内氏这回怕是要完蛋,他的实力被大海彻底分割成两半,又贪图琾城,会死无葬身之地,细川赖之这一手釜底抽薪实在是老辣,大内家的海上通道断绝了。 不过细川赖之还是没有看透,他以为龙王岛的价值只在于新航线,也只值一国守护,他的眼光还不如大内义弘。给他一个万石小城,就要让他出卖松浦党和平户商帮,再把新航线拱手送上?未免太天真了些。 不过嘛,他从来就没指望细川赖之,他要的就是这位幕府执事的亲笔,只要细川家有回信,他手里就又多了一个对付大内家的筹码。 随手拿起另一封信,道誉的一笔书法让他叹为观止,内容却让他陷入沉思。道誉只跟他说了一件事,镰仓公方突然罢免了关东管领斯波义将,幕府将军角根义诠急怒攻心,连续咳血,下令讨伐镰仓公方角根满谦,幕府与镰仓已经彻底撕破脸。 镰仓公方立即召集关东八屋形,派遣奉公众包围了斯波家在镰仓的宅第。斯波义将化妆成女人逃出镰仓,出走下总国古河城,目前正以幕府御内令檄调关东诸守护,准备反攻镰仓。 佐佐木道誉这是告诉崇文,义诠将军还没死,战争就已经拉开了序幕。但是老毒蛇书信中却没说关东诸国到底谁支持幕府,谁支持镰仓公方。 可是他给自己写信又是为了什么呐?崇文把书信轻轻放在书桌上,一时间惘然若失。 道誉是告诉崇文,现在关东和全仴的局势并不明朗,他并不知道谁会赢。佐佐木家也根本不是像他表现的那样,站在细川赖之和角根义满一边,他依然是墙头草,只会站在赢的一边。这一层是崇文可以想到的。 道誉显然知道龙王岛不可能支持堪合贸易,他告诉崇文这些,就是说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佐佐木家就会支持走私贸易,这也是崇文能够想到的。 可是大内家代表镰仓公方给了他一个幕府侍所职位还不够么?他到底要什么呐?他应该跟镰仓公方谈判,跟大内义弘讨价还价才对,为什么要找自己呐? 那只有一种可能,他要的是龙王岛拥有,而幕府将军给不了的东西。崇文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他明白了,老毒蛇要的是他的新航线。 崇文明白了,佐佐木道誉费尽心机给他写这封信,真正想跟他说的是,无论谁做幕府将军,佐佐木家都是赢家。他并不在乎堪合贸易,还是走私贸易,他希望尘埃落定之后,佐佐木家和龙王岛大出海合作,取代大内家的海上贸易垄断地位。 老毒蛇好厉害啊,仴国不仅有一个大内义弘,还有一个佐佐木道誉,他们都知道大海才是仴国的生命。而大内义弘把大海当做筹码,佐佐木道誉却把大海当做未来,老毒蛇似乎又高了一筹。那么。。。此人是潜在合作伙伴,还是东海商团未来的威胁呐? “花子,笔墨伺候!”崇文忽然从沉思中醒来,大喝一声。他已经想好了如何回复京都二雄,剩下的嘛,就可以坐山观虎斗了。 如今崇文越来越习惯木桶浴,一般都是小百合伺候,这歌伎有一双有力的手,能让崇文全身紧张的肌肉松弛下来,精神上也会更加愉悦和敏锐。 花世界不差钱,除了一个对外营业的大浴房,还有一个大出海的私人浴房,整修的宽大温暖,两个巨大的青铜炭炉让室中温暖如春,上好的奇楠香让室中有一种暧昧的气氛。壁灯和顶灯足有百余枝烛火,把夜晚的浴房照的亮如白昼。 崇文趴在一张软榻上,浑身只裹着一条松江布白巾,任由小百合灵巧的双手在背上游弋,一边随意的和小百合说笑聊天。 他舒服的叹了口气,说道:“说起来,还是要多谢你,肯为我去了黑齿,我实在受不了那味道。” 小百合笑道:“主公不喜欢,那当然要去了。虽说我们是黑齿之国,可那也是公卿们喜欢的玩意儿,伎子的黑齿还是有些僭越了,去掉也好。” 崇文说道:“你们仴国的伎馆倒是新奇,教人黑齿也就罢了,这推拿按摩之术也教。” 小百合笑呵呵的说道:“伎馆嘛,教的都是伺候人的活计,不过按摩可不教。几年前,我爱上了一个年轻的按摩师,跟他学的。” 崇文说道:“现在你自由了,何不把他找回来,好好过日子不好么。” 小百合不易察觉的微微叹了口气,说道:“那时候我才16岁,哪里知道男人都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几句好话就把心勾了去。后来才发现,那个人就是个无赖,欠了很多赌债,不知道把多少寡妇骗的倾家荡产,我怎么就这么傻。” 崇文沉默了,入娘的,我倒想心口如一,能活下去么?良久他才说道:“总是有好男人,你看上谁就跟我说,我给你做媒。但有一条,如果要嫁,必须要经过我,你掌握着龙王岛的大秘密,最好嫁咱们龙王岛自己人。” 小百合说道:“算了吧,如今的日子挺好,衣食无忧,有了花世界的契股,老了也不怕。要男人干什么,就这么伺候主公一辈子,我就心满意足了。不过要说推拿按摩,我的手艺不算好的,听说平户刚刚来了个骏河的老盲人按摩师,可有名气了。” 崇文想了想,说道:“把他请到花世界来,安排人盯着他。” 小百合笑道:“我也觉得可疑,怎么会这么巧,还是杀了吧。” 崇文拍了拍身下的软枕,说道:“嘿嘿嘿,你一个女人家家的,怎么杀心这么重。” 小百合轻轻按了按崇文的裸背,笑道:“主公不要乱动嘛,我这个人脑子笨,局面一繁复我心里就乱,把个可疑的家伙放在身边太可怕,直接杀了省心。” 崇文只得又老实趴下,有气无力的说道:“不行,我要知道谁派他来的,要干什么,如何传递消息。” 小百合说道:“是,明天我就安排。不过我听到一个消息,恐怕比这个事要紧。” 崇文不动声色的问道:“是什么?” 04 小百合说道:“这几天九州的客人忽然多起来,大都是从琉球回来的海贼。他们劫掠了不少奄美大岛绸,还有皮毛和白糖霜,都拉到在平户销赃,后脚就在花世界花光输光。艺伎们却听到他们在琉球吃了好大败仗,死了很多人,都在痛骂桦山资久骗了他们。” 崇文大吃一惊,大几千海贼劫掠琉球,又有总兵顺坐镇,就算吃不下琉球,也不至于惨败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由得为总兵顺和徐义他们担忧起来,他强压着心中不安,淡淡问道:“消息可靠么?” 小百合说道:“不是一个海贼这么说,他们一伙一伙的,都在议论此事。” 崇文皱起了眉头暗忖,既然九州的海贼都到平户了,为什么总兵顺和桦山资久没有送消息来?莫非他们都死了。 想到这里,崇文挺身而起,大喝一声:“义政!” 桦山义政推门而入,跪地行礼。崇文说道:“我命你立刻回坊津,查问桦山家船队的动向,把琉球之战的详情给我打探清楚,用最快的速度回禀。” 桦山义政躬身应道:“是!”转身轻轻阖上门,匆匆离去了。 崇文站起身来,披上白布浴袍,赤足大步走了出去。小百合追出来大喊:“主公,发髻还没结好。”崇文这才意识到披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只得站住了,小百合追上来,用一条白巾把发髻简单扎起。 现在他的形象实在怪异,白浴袍,白巾束发,就如同大康的披麻戴孝一般。不过这时候也顾不上了,来财牛惊异的看着崇文冲出浴室,奔过天桥进入千嶂阁,巨人只得在后面跟着,震的木廊咚咚作响。如今桦山义政不在,他更要形影不离的保护崇文安全。 观海榭中,张琏正在和肖雪峰、林朝曦、罗袍、张晚、李东津等议事,都是大嗓门的广东话,一般人还真听不大懂。见崇文急匆匆赶来,张琏站起身问道:“大出海何事惊慌啊?” 崇文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官帽椅上,看着张琏说道:“我资助的仴寇在琉球吃了败仗,看来那琉球岛夷不是好相与的,琉局出征琉球要暂缓。” 张琏坐回椅子上,不屑的说道:“我当出了什么天大的事,你可吓死我了。” 林朝曦笑道:“仴国海贼实在太弱,他们拿不下琉球,未必我们拿不下。” 崇文皱着眉说道:“我仔细想了想,三山每国都有10余城,加起来人口足有百万,他们能越千里海涛到我大康朝贡,试问这是饮血茹毛的岛夷么?我让仴人去骚扰他们,就是探探虚实,既然他们能痛击数千仴寇,就绝不可小视。” 张琏脸色慢慢郑重起来,若是兴师动众打不下琉球,再想从柜坊贷款可就难了。那这40万贷款的利钱就足以把自己压死,众契东还不把自己吃了。他沉吟了一会儿,问道:“那大出海以为应该如何?” 崇文说道:“现在不能轻举妄动,一切等桦山资久和总兵顺他们回来再说。至少我们要知道他们是怎么败的,要知道琉球的地理民情,国主按司都是何人,知己知彼才能征伐。” 张琏黑着脸说道:“可是各家各澳的船队正在赶往东番岛打狗港,每一天都是调费,琉局拖不起啊。” 崇文想了想,说道:“若是实在等不及,你们可以先对琉球外围的岛夷动手,讨平宫古岛酋丰见亲,八重山岛夷和奄美岛夷,在这些地方站住脚,食水补给充足,侦知琉球内情,立于不败再扣关而入不迟。” 张琏说道:“也只好如此了,那我这几天就赶到东番打狗港,先稳住龙局契东们。” 崇文摆手道:“不在这几天,无论如何要等我的人从坊津回来,你要亲耳听听琉球战况。不然你自己心里都没数,如何劝服琉局契东?” 张琏有些沉重的说道:“那就再等几天。。。大出海,我听花子说龙王岛有青铜大铳,你开个价,琉局要采买,绝不还价。” 崇文苦笑道:“你这就惦记上我的大铳了?徐海还没从龙王岛回来,我知道能拉到这里几门?何况仴局要应付几万幕府军,就靠这几门大铳了,我不能要钱不要命。” 张琏脸一沉,说道:“你龙王岛也是琉局大契东,若赔了本钱,你也有损失。” 崇文叹了口气,说道:“你这不是逼我么,统共就那么几门,总兵顺征琉球也只给了一门。我给你指条明路,五峰船主在福江岛有几门碗口铳,不然你跟他商量商量?” 张琏说道:“吴直那里我自然也要去买,你这里无论如何也要匀给我几门,我拿东西跟你换,这总行。” 崇文眼睛一亮,说道:“什么东西?” 张琏说道:“铜,我拿铜料跟你换,3千斤铜换一门铳,这总公平吧。” 崇文吸了口气,说道:“龙王岛还缺铁,万斤铜换一门碗口铳,万斤铜再加万斤铁换一门子母铳。” 张琏眉毛上扬,没好气的说道:“你可真是奸商,按照市价,一门碗口铳你就要千8百贯,子母铳2千贯,你干脆把我琉局银窖抢走算了。” 崇文站起身,拍拍浴袍说道:“既然老张你嫌贵,那就算了,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张琏一把拉住崇文,泄气的说道:“好好好,算你狠,总有你求到我琉局的时候。” 崇文哈哈大笑道:“琉球遍地都是宝,这点铜铁算什么。” 大康永济二年的春天,平户港格外喧闹,四面八方的船队汇集到这里,准备一口吞掉仴国这块肥肉。操着各种语言的水手涌出码头,在街头巷尾游荡,在茶楼酒肆流连,给这座海盗之城增添了奇异的繁华。 随着商团柜坊的本金陆续到位,给仴局和琉局的贷款也开始发放。水手们腰里有了钱,自然变着花样玩耍,大家都是有今日没明天的亡命徒,留着钱也是无用,不如趁活着多找些乐子。平户各色商家几乎每日都遇到豪客,如何不欢喜。 徐海从龙王岛回航的时候遇到了春季风暴,好在洪迪珍送的是刘家河船场制造的遮洋船,坚固结实,徐海又是个机敏的,及时驶入种子岛一处澳口,总算把2万两黄金和30万两白银柜坊本金完好送到平户。 徐海一行到妈祖庙商团总堂的时候,崇文正在和几个仴局契东议事,听说徐海回来了,慌忙迎了出来。别的客人都识趣的走了,张琏赖着不走,他惦记他的大铳呐。 徐海身后还领着一个人,正是总兵顺,崇文抢上几步拉住老舵手的手臂说道:“你可吓死我了,阿义他们呐?” 总兵顺一脑门官司,大声叹道:“入娘的,实在是走了霉运,有负大出海所托,我老家伙真是没脸见你了。阿义受了点小伤,他那丑婆娘死活拉着不让来平户,我看不过,就让他留在龙王岛了。” 崇文埋怨道:“你这是哪里话来,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人没事,还怕找不回场子么,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见张琏走过来,总兵顺有些疑惑的看着这黑瘦的广东汉子,崇文给双方做了引见。徐海也凑了上来,几个人团团见礼,忙活了一阵。 徐海说道:“我去柜坊交割金银,你们先叙话。”他先跑了。 其余三个人进了会客厅,纷纷落座,仆役端来清茶。张琏迫不及待的问道:“前辈,这琉球人到底是妖是魔,竟然如此厉害么。” 崇文却说道:“你不要着急,慢慢说,越详尽越好。飞龙王是琉局大掌柜,你说的越清楚,将来咱们越不会吃亏。” 总兵顺呡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这才说道:“去年十一月你们走了以后,我看仴船狭小脆弱,不堪风浪,就没有着急南下。先加固了仴寇的船只,改装成双体或者三体的联结船,加装了桅杆帆蓬。 又把小股水军合并,任命了番头,统一了旗号指令。不然这么大的船队根本无法一致行动,如此就拖到月底才启航南下。 这些家伙也是穷的狠了,过了屋久岛就开始劫掠。口之岛、十村岛、之濑岛、卧蛇岛,只要有人的地方就让他们洗劫了个遍,谁还管什么旗号。真是乱糟糟一团海匪,出海没几天就不知道走散了多少。 南仴岛民也实在穷苦的狠,大多是一些秽多或者非人部落,也就是仴国的贱民。他们必须远离良民,靠屠宰牲畜,鞣制皮毛为生,也没有铁兵,哪里是九州海贼的对手,让他们抢了不少皮货。 不过也就是这些东西了,没什么粮食,我让他们制了一些腌肉,以为海上口粮。仴人不喜肉食,只是一到春荒不知道要饿死多少,海贼们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到了龙王岛,我怕他们抢发了性,就没让他们进龙王城。在西港卸下我们在堺城采购的货物,2万斤铜、大米、食盐之类,又补充了一些蔬果淡水就匆匆南下了。 过了大小宝岛、横当礁,趁夜进入了奄美大岛名濑浦。 我们先沿着名濑水往上游走,进入一个蛮村,闹的鸡飞狗跳,总算歇息了半宿。天明时分,那些蠢家伙一定要深入山林。我和桦山资久商议了一下,将海贼分成两队,桦山资久带领一队在前,我在后面接应,如此缓急可恃。” 张琏摸了摸鼻子,瓮声瓮气的道:“你们一点准备也没有,怕是林子里的虫豸就够你们受的,更不用说蛮人侵袭,我看你们不大妙。” 05 总兵顺说道:“飞龙王说的是,我们大约往西南走了3、40里,渐渐找不到路。我们的人有些走散了,有些被蛇虫噬咬,毒发而死,也有蛮人不时在我等四周出没,用吹筒毒箭偷袭我们。那些蛮人垂髻跣足,在密林里如猿猴一般飞掠,根本就抓不住。 一直看到一座林中大湖,我坚持让大家暂驻这里,不可继续深入。蛮人在暗,我们在明,蛮人也没有个城池地标,我们无头苍蝇一样乱哄哄的无法呼应,纯粹是往人家刀口上撞。” 崇文点头道:“那又该如何呐?” 总兵顺笑道:“这就是咱们大康水手的妙处了,我们经过一岛一澳,必然详细勘察,标注在海图上。刘氏针路簿里就有奄美大岛舆图,我还依稀记得奄美的地形。 我告诉他们蛮夷村落必然在河水附近,我们的船只沿着河津兵分几路,水陆并进,最后在内陆汇合,如此进可攻退可守,实在不行还可以退到海岸上。仴船都是平底船,走海路不行,走内河总比蛮人的独木舟、椰树皮船强。 商议已定,我们兵分4个澳口,沿着名濑水、住用水、小凑水和宇检水向内陆进发,相距最远也不过10余里。” 张琏笑道:“如此那奄美蛮酋插翅难逃。” 总兵顺说道:“说起来也实在是惊险,多亏我们没有从大湖深入。事后才知,那奄美蛮酋叫与那火,在大湖后面的林子里埋伏了2千余青壮,准备把我们一网打尽。 现在我们从外面的澳口四面而入,沿途村落里就只剩下老弱妇孺,被我们抢掠一空,最后把与那火率领的青壮围在大湖之畔。” 崇文问道:“你们把他们杀光了?” 总兵顺说道:“这奄美岛上产一种蚕,与我中国蚕种不同,岛夷又精于织染,所有这里产一种大岛绸,十分精美。九州海贼抢了不少大岛绸,我跟他们说,你把他们杀光了,谁还给你织染这种绸缎,你们以后又如何发财? 我说不如放了他们,好好跟他们做生意,如此每年春荒都可以到这里交易,大家还会挨饿么?仴寇听我说的有理,就公推我去和奄美蛮酋谈谈。 那些岛夷被困在大湖之畔,冲突不出,以为要被我们屠戮殆尽,很是惊恐。我就跟与那火说,我们是来做生意的,不是来杀人的。我们可以用铁钉、仴布、仴蜡、皮毛之属,和奄美人换大岛绸,与那火绝处逢生,哪有不答应之理。 我又跟他说,我们这些外人深入山林很不便,所以我们要占据名濑澳、住用澳、小凑澳、宇检澳四个澳口,以为通商贸易之用。与那火说那些澳口可以给我们用,但是我们抢了他们的村庄,如今已经没有大岛绸了,我们就算占据澳口,也无物可换。 我说无妨,我们不会白拿他们的绸缎,走的时候我们会留下相应的东西,不会让奄美人吃亏。而且我们很快就会再来,到时候就在四个澳口贸易,你们也就不会这么穷苦了。” 崇文说道:“你们干的很好啊,不到一个月就开辟了3百里航线,还征服了一个奄美大岛,夺取4个澳口,比我想象的顺利。” 总兵顺摇头叹道:“可是这也助长了仴人的骄横之气,没有碰到过硬茬子,让他们以为一路就都是野蛮人,最终还是害了他们性命。大约是腊月初8,我们安定了奄美,从宇检澳出发,继续向西南航行。 等到摸清了大岛以南加计履麻、与路岛、请岛,已经是腊月底了。此时桦山家已经掌握了3万余匹大岛绸,九州各路水军手里的绸缎不计其数,一些小海贼船里都堆不下,纷纷回航仴国了,大约还有5、6千人不肯走,要继续南下。 桦山资久也不肯回航,他说他早就知道琉球富庶,这次一定要亲眼看一看。我们只得继续向南,年底我们在德之岛天成澳登陆,德之岛产一种剧毒之蛇,当地土人叫饭匙倩蛇,让我们吃了不少苦头,不少人中了蛇毒而死。 不过当地盛产甘蔗,土人用土糖寮熬制糖霜,比我大康白糖不如,但也算是美味了。仴国没有糖,价格自然高昂,这些海贼宁可被蛇咬死也不肯走,非要这些糖霜不可。不过这回他们学聪明了,不再肆意杀戮抢掠,拿手中的皮毛和仴货与土人交换,只是仴人嘴馋,自己一路吃了不少。” 张琏跌足惋惜道:“晚来一步,这天成澳就归了仴人,这可如何是好。” 总兵顺冷笑道:“他们的好运气也只能到这里了。从德之岛向南就进入琉球,冲之良岛、与论岛、伊是名南北岛都是山北国领地,不过这些岛屿都很荒凉,除了偶有渔人停靠,稀少村落坊町。 好在不缺食水,仴人发了财,兴致高涨,一意要南下琉球。正月下旬,我们从伊是名岛南下,船行40里进入山北国外海,远远看到了古宇利岛,过了古宇利,再经过屋我地岛就到了山北国海岸,那里就是山北国最北的城邑羽地城。 就在我们以为大功告成的时候,忽然从古宇利岛背后转出一支大舰队,虽然都是小船,但是结成大股从岛屿背后源源涌出,似乎无穷无尽一般。 我吃了一惊,马上挥旗吹号,命其余仴船向我龙王旗靠拢。怕有些仴船距离过远,我还特意鸣炮示警,希望结阵而战。琉球船看来是早有准备,埋伏多时了,距离不过1里多,来势飞快,仴船还有大半没有聚拢,就被琉球人一鼓冲散了。 那琉球人十分悍勇,虽然仴船都是几条并成一条,还算宽大结实。但是被琉球人几条小船围住一条,跳上船就砍杀,很快就有仴船被掳去,船上仴人也被斩杀干净。 那仴人顺风顺水惯了,哪里见过如此凶悍的岛人,船上又满载财物,都没有斗志,一个个吓得狂呼乱喊,四散奔逃。徐义冲我大喊,跟他们拼了吧,我一看还有桦山家的3、50条船在我身边,心一横就领着这些船向琉球船队冲撞过去。 多亏那门子母大铳,我们猛烈开铳,桦山家的海贼不断开弓放箭,矢如雨下。很快我们就在琉球船队中冲出一条通道,撞翻了不少琉球船。无奈仴人无心恋战,能跑的早就跑的不见踪影,被围住的也无力挣脱,我们只能靠自己了。 忽然前方出现一条4百料大福船,高悬一面《尚》字船旗,周围还有几条小福舡,结伙向我们冲来。我心里奇怪,这几千里之外,怎么会有我大康文字,船上水手也都是康冠康服,莫非是我大康的海上英雄么? 当时乱成一团,我也顾不得细想,那船来势猛恶,居然有我大康劲弩向我射来。我和桦山的坐船只是三条关船横结而成,哪里经得住大船冲撞。徐义几个向那《尚》字福舡开铳,先用1斤铁弹轰击,再换霰弹洗甲板。 那大福舡死伤甚重,转舵向后退。我知那船上必有大人物,只要抓住他就能转败为胜,我下令急追,可是我座下仴船如何能追上福舡,眼看着那伙人越走越远了。我追之不及,回身一看,2百余条联结船、3千余人的船队已经覆没大半,只有我身边这些船还算完整。” 崇文若有所思的说道:“你遇到的还真有可能是康人。当年琉球国中山王遣使朝贡,神武皇帝感其至诚,不仅赐金银布帛,还遣闽人30户随琉球使回国,帮助他们建造海船,教授衣冠礼法,历术耕织,化夷为夏。 这些闽人里面就有林和靖先生的后人,也有蔡君谟的后人,有名门之后教化,琉球人未必不能脱了蛮夷风俗。他们见你们一路烧杀抢掠,以为你们定是仴寇无疑,当然要以你们为敌。只是他们如何从中山国到了山北国伏击你们,让人不解。” 总兵顺摇头叹道:“大出海是责我杀戮过重么?” 崇文看着老舵手,郑重说道:“生死面前无道德,这条航线关乎龙王岛和东海商团数十契东的存亡,你没有做错。你接着说,若是你们就此回航,徐义又如何会受伤?” 总兵顺脸色稍霁,继续说道:“《尚》字大船已退,琉球人也纷纷后退了,我和桦山资久忙着收拢船只,打捞落海仴人。就在这时,忽然天色阴沉,西边压过来一团黑压压的云团,这是黑风之兆。 我一看大事不好,立即转舵驶向古宇利的澳口避风。这时候海面上到处都是落海的货物,那些仴人根本就不看我的船旗,连炮声也不顾,只是忙着四处打捞大岛绸和那些皮毛,跟着我的没有几条船。 将将驶进澳口,大风就起了,顿时海上巨浪滔天,留在外海的仴船被横扫一空,不是被大风吹翻,就是被巨浪打碎,卷入海底。我们进澳的时候,也颇受了些风,徐义就是那时候受的伤,一条崩开的锢帆侧支索打断了他一条胳膊。 我只能躲进澳口,琉球人在澳里修建了防波堤,还算安全。可是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九州海贼喂了海龙王,毫无办法。 奇怪的是,这风向瞬息万变,忽南忽北,忽东忽西。海浪也无踪迹可寻,巨浪从几个方向相向而涌,互相撞在一起。我老家伙大半生在海上,比这更大的风浪也见过,只是这怪事从来没遇到过。 更怪的是,大风就在我们船队四周,海浪就在船队里肆虐,周遭2里外几乎风平浪静,似乎这入娘的风浪就是冲我们来的,被雷公操纵一般,我是打破了脑袋也想不通。” 张琏脸色愈加阴沉,良久才说道:“此事必有蹊跷,我听说千年前振州大盗陈武振有咒海之术,可御风驱浪,莫非琉球也有此等妖人。” 06 总兵顺也脸色有些发白,说道:“若是那琉球如此厉害,龙王岛航线恐怕要绕路而行了。” 崇文摇头道:“从宫古岛到德之岛,千里海路,没有食水补给,没有避风澳口,那就是鬼门关,不知道多少商船要葬身海底。东海商团绝不能绕开琉球国,就算是遇到咒海妖人,我们也要打通这段航线,何况也未必是实情。” 他转过头面向张琏,说道:“飞龙王,你们进占宫古、八重山诸岛以后,千万不要冒进琉球。等我把仴事料理清楚,我率其余琉局契东一体南下,兵合一处,再想办法打通三山。” 张琏说道:“大出海放心,我晓得轻重。” 崇文这才转向总兵顺,说道:“后来如何了?” 总兵顺说道:“岸上也有琉球伏兵,我们不敢上岸,在船上苦熬到天黑,这才悄悄扬帆向北,灰溜溜的逃出琉球。看看身边,只剩下20余条仴船,海路上又遇到10余条侥幸逃脱的船只,回到龙王岛的时候,只剩下8百人不到。 回来的有一半是坊津水军众,因为一直跟着滚海龙王旗,损失算小的。其余仴国海贼心中不忿,在西港码头上和桦山资久吵闹,日夜不休。惹的黄谦火起,下令城上开了几炮,这才算踏实下来。 桦山家把搞来的大岛绸、皮毛和糖霜分了一半给其他海贼,这才陆续散去。我不知道大出海的去向,就只能守在龙王岛。好在如今的龙王岛建的不错,房舍颇为舒适,东港的船厂炮厂也建起来了,有了仴国的物资,龙王岛就缺人口了。 黄谦跟我说,二出海驾着鸟船回过龙王岛,说起你们在福江岛的事情,他要立即回镇海卫搬兵,不然大出海有危险。但是带着妍春跨越2千余里大海实在危险,就把女公子送到龙王岛,好生安置下来。 我和黄谦一商量,觉得没那么严重,误会总归是误会,早晚说的清楚。柴掌家沉稳厚道,阿海耿直烈性,都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有他们在,大出海无论如何不会有危险。 就这样等到二月,阿海回到龙王岛,我们才知道大出海居然说服了那么多人,成立了东海商团,那永济伪帝再想对付我们就没那么容易了。 其实琉球古宇利岛之战让我有些灰心,我不怕蛮人凶悍,我怕的是那怪风怪浪,人力如何能抗。听说了大出海在平户做出如此大事,也许你有办法,这就跟着阿海来了。” 崇文苦思良久,心中还是不得其法,只得说道:“我老师诚意伯王公曾经跟我说过,万物相生相克,绝无不可克制之事,只是我一时想不到。此事先放一放,我们先把琉球三山的底细打探清楚再说。你在花世界好好歇歇身子骨,等我有了主意再商量。” 总兵顺说道:“也只好如此。有个事我多一句嘴,我路过坊津,桦山资久听说了东海商团的事情,想入团又怕咱们不纳,团会是怎么想的。” 崇文和张琏互相看了一眼,还是张琏说道:“儿子都送给大出海了,我们还能不纳么,总要给大出海几分颜面。还有那个九鬼隆良,都是为新航线拼过命出过力的,商团不能不近人情。 还是那句话,尊团会,守团规,那就是好兄弟,我管他是仴人还是岛夷。打了败仗也无妨,只要商团觉得有利可图,柜坊就会给他贷款,舟师就会支持他船队,团里也有的是老出海领航,总能赢回来。” 崇文笑道:“张大掌柜说的再明白不过,不过既然义政回坊津了,他再笨也应该明白商团是什么了。若我所料不错,过几天他就会跟着义政到平户总堂来拜山,不过我可能见不到桦山资久了,老张,你们几个见一见他吧。” 张琏诧异的问道:“你要去哪里?” 崇文看着堂外的仴国晴空,悠悠说道:“山口城。” 张琏诧异的说道:“你已经跟大内家撕破脸,这么送上门去太危险。” 崇文坚定的说道:“咱们海上人家,干的就是杀头的营生,哪天不危险。富贵险中求,要把仴国这盘棋下好,山口城非去不可,我意已决,老张你不必再劝了。” 堂上一时沉寂了,龙王岛大出海一身是胆,独闯龙潭也不是一次了,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干出左右仴国的大事业。 良久,张琏终于问道:“那个。。。那个前辈这次带来多少青铜大铳?” 说到大炮,总兵顺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兴奋的说道:“要说那老白皮贝尼托真是个能人,如今咱们龙王城头已经有了千斤大炮,子母铳也有了2斤半大弹,称得上是固若金汤。 这次我带回去2万斤铜料,那家伙2个月就铸出10余门子母铳,长身管重炮2门。这回要与仴人见仗,我带来1斤子母铳16门,2斤半子母铳8门,千斤大炮2门。咱们的船队有了很猛的火力,横扫仴国海面啊。” 张琏大喝一声:“我琉局全买了!” 崇文笑道:“你胃口倒真不小,大铳都给了你,我仴局让幕府打的丢盔弃甲,你跟奄美土人做生意去?” 张琏不满的说道:“你把仴国打平又如何,航线打不开,你船货从哪里来?” 崇文皱着眉头说道:“就算铜料足够,月产也就5、6门大铳,还是人手太少。咱们龙王岛就那么几个人,终究是不成的。” 张琏笑道:“无妨,我拿人跟你换,这总行。” 崇文摆手说道:“我龙王岛不做人口生意,我们也不要奴隶之辈,我宁可要铜铁。” 张琏说道:“铜、铁锭我都预备好了,都是上好是仴铜闽铁,随时装船启运龙王岛,就看你肯卖多少了。” 崇文想了想,说道:“你征琉球,以海战为主,需要重炮。仴局看来是以陆战为主,需要轻便速射大铳。2门千斤重炮都给你,龙王岛要是还有,就再给你2门。龙王岛还有3门碗口铳,也一并卖给琉局。2斤半子母大铳给你2门,我留下6门。 不过呐,千斤重炮和2斤半子母大铳不是一般火炮,每门你还要加我万斤铁。总共是9万斤铜,15万斤铁。你看如何?” 张琏叹息一声,说道:“知道你是个不肯吃亏的,这铜铁我都认了,明日就启运龙王岛。只是我琉局大小百余条海船,4千好汉,只有9门大铳,要打一个百万人口之国,这火力终究是弱了。” 崇文叫道:“嗳,可不是9门,福江岛上还有5门碗口铳,这火力不弱了。我也才10几门小炮了,幕府军不比琉球兵邪乎?” 崇文的计划并不是打倒幕府,瓜分仴地,他并不想要一个贫苦的仴国。 长久以来,来自大康帝国的阴影始终压在他心头,没有人能够和南京对抗,也不会有人能够逃脱她的碾压。流连平户街头的这些日子,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土地可以把人聚拢起来,形成一个帝国,那么金钱也可以。 他要的是一个强大的东海商团,足以和大康水师对抗的东海商团,如同一个海上帝国。凝聚这个海上帝国的力量不是土地,而是金钱。贫穷的仴国只会削弱商团的利润,促使商团分裂,他不能接受。 但是武力强大的仴国将不受商团控制,那也不可接受。在他心中,未来的仴国将是一个富饶的贸易基地,为东海商团源源不断提供利润,但绝不能成为军事强国,更不能成为一个海上军事强国。 阻止仴国成为强国的手段,就是不让她出现强人。 但是仴国的传统体制,又让她一定会出现占据广大土地和人口的强人。所以,仴国权贵是东海商团天然的敌人,最好的办法一举消灭他们,重新分配66令制国的政治权力。。。如果不能消灭,就只能分裂他们。 所以,山口城之行就是必须的,大内家是不可能消灭的,只能分裂。 长门国、周访国,是大内家的起家根本,是最忠诚于大内氏的领国。山口城,又是这两国的政治经济中心,它的实际控制者是大内义弘的嫡长子大内持世,正式官位是刑部少辅、周访权介,从五位下。就是说他实际上掌握着大内家大半的实力,崇文怎么能不见他。 3月初,东海商团的两位团老要远行了。琉局大掌柜张琏要去打狗港,与船队主力汇合,向琉球国进发,仴局大掌柜大出海要去山口城会见大内持世。 张琏走的意气风发,先在舟师堂领了船旗,这意味着他有了调集舟师,招募水手,开拓龙王岛航线的全权。尤其是还带着14门青铜大铳,和40万两白银,平户的琉局契东10余家汇合了30余艘海船,1千余名武装水手随行,称得上威风凛凛。 码头上欢送的人群人山人海,不仅仅是因为龙王岛航线的巨大利润,更因为这是海盗们主动进攻一个百万人口的大国。在海贼的历史上,他们从来都是被追杀的四散奔逃,现在他们团结起来了,不再惧怕大陆上的王者。 入娘的,粗莽的水手们说不上为什么,就是痛快,就是想把胸中郁结了4千年的怒火宣泄出来。可以想象码头上的欢腾与咆哮是何等可怕,高贵和舒适的人们,爷爷们来了! 崇文却走的悄无声息,送走张琏的第二天,他悄悄的离开了平户港。 07 他没有挂滚海龙王旗,挂的是五峰堂船旗,是为了通关过卡方便些。不管实际情况如何,龙王岛和大内氏毕竟已经撕破脸,挂龙王岛船旗太惹眼,他希望这次会见瞒过所有人,东海商团也没有几个人知道。 现在正式归于龙王岛名下的船只,就只有洪迪珍送的一条3百料遮洋船,也是现在崇文的座船。要想穿过马关海峡进入濑户内海,必须要经过必要的改装,但是又不能彻底改成炮船,这太扎眼,难免会有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仴国蠢货出手抢夺,他可不想一路杀到山口。 崇文把上甲板和艉楼露台剖开,改成可以推拉的活动甲板,又修了倾斜轨道可以直通船舱。他把6门2斤半子母铳都隐在舱里,外面看跟普通大康商船没有区别,作战的时候打开上甲板,把大铳沿着轨道推出,上甲板就成了战斗甲板。 6门大铳的火力,足以横行马关内外,当然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开火。 真正的安全威胁是山口城内,谁也不知道大内持世想什么,万一父子俩一个德性,崇文就真危险了。徐海担心崇文安危,一定要跟着一起去,崇文也就答应了。吴直派了20多个炮手上船,以备不测。 大康永济二年3月初6,在濛濛细雨中,崇文出发了。遮洋船离开平户港,向东北外海行驶,这一片海域是松浦氏的地盘,挂着五峰堂船旗通行无阻。第二日,船行至马关海峡,开始进入大内水军的控制区,船上的人都紧张起来。 马关海峡是链接仴国本州和九州的交通要隘,本身却只是一条崎岖又狭窄的水道,宽不过1里多,长有7里。中央航道水深在35丈,虽然水流湍急,但没什么礁石暗流,就如同一条河道一般,通行并无危险。 这条水道不仅链接着仴国两大陆地,还是勾连仴国内海和外海的咽喉,因此来往船只甚多。除了东西往来的商船,南北往来的渡船,也有不少渔船。 大内水军的货船挂着大内氏桐纹家徽,一队一队驶向九州福冈太宰府方向,船上满载着军资,让人意识到现在还是战争时期,就在不远处的松浦郡,九州国人众正在围剿松浦党。 行到角岛,船只拥挤起来,原来是到了大内水军的关所。这里是海峡最狭窄之处,只有不到1里水面,靠九州一侧还有一块巨大海礁,能够供3百料船只行驶的航道大约只有80丈宽窄,实在是设置水关的绝佳之地。 排队过关实在无聊,崇文等冒着细雨来到艉楼木廊,欣赏两岸风景。马关这地方气候温和湿润,两岸风景如画,徐海赞叹不已,指着本州海岸的下关城说道:“将来无论把仴国打成什么样,这城也必须是咱龙王岛的。” 崇文默默看着细雨中的马关海峡,良久才说道:“拿到下关城并不难,难的是保住她。当年平氏也曾经是下关城的主人,结果坛浦之战被源氏打的落花流水,全族灭亡,安德天皇就是在这里跳海。” 意气风发的徐海一下噎住了,不由得向船下海水看了一眼,惊恐的说道:“这海里躺着个仴国皇上?” 崇文说道:“还有平氏全族,上到70老太,下到5岁孩童,抱石投海,你不怕你的子孙也落得如此下场么。” 徐海打了个寒战,入娘的,这么美的地方也有这等惨事。半天才反应过来,看着崇文说道:“我可不想这么死,可是又该如何?” 崇文微微一笑,说道:“你想在这里永远平安,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立下一套规矩,让仴国永远不要出现源赖朝和平清盛这样的强人,这就是我们必须去山口城的原因。” 徐海不明白,他问道:“那现在仴国这些强人怎么办?” 崇文冷冷一笑,没有说话,不过徐海从崇文目光中看到了无尽杀意。 至少现在,平户商帮并未和大内氏开战,五峰船旗还是有用。遮洋船缴了大笔帆别钱,顺利通过了角岛关所,船行1里,海面忽然开阔,面前就是濑户内海了,心情也为之一畅。 遮洋船沿着本州南部破碎的海岸向东北航行,按仴国的说法,这里是中国地区。从海上看,岸上是大片的山峦和丘陵,覆盖着茂密的森林,耕地很少。 大内氏在这里崛起,不是靠着农业实力,而是靠着海上贸易。除了山口城的东西两市肆,就是这一路的关所,为大内氏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财源。 遮洋船经过千珠岛关所、松屋本关所、若山岬关所、长门本山关所、宇部岬关所,岩屋关所、草山关所,这才进入山口湾,基本2、30里海程就一个水关口,大内家勒索之甚可见一般。 山口城就坐落在山口湾内,背后是壮美的喀斯特高原地貌,佐波川从山口冲出,形成一片肥沃的冲击平原,是本州南部少见的一片沃土。 山口城并不像一般仴城建在山上,而是建在佐波川东岸的山口平原。和京都一样,这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城池,城墙高大坚固,城内的街坊横平竖直,正南正北。周访国府在城北,城外是连绵的城下町,一直延伸到佐波川河港。 山口城,几乎就是千年前长安城的翻版,当然规模要小的多。城内一样有东市和西市,这两个巨大市场就是整个西仴的贸易中心,链接堺城和大康、芶丽的大宗货物中继站。 天公作美,到山口城的这天雨收天晴,崇文带着徐海和来财牛漫步在山口城街头,似乎闻到了千年前大唐的气息。 不过城内仴人却没有崇文那么深沉的怀古之心,虽说山口人见过不少大康海商,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但是他们三个实在是雄壮,尤其是来财牛山一样的身板,路人无不侧目,不少孩子都吓哭,让三人有些不大不小的尴尬。 崇文也不着急,先在东西两市闲逛了半天。他发现这里的康商很少,芶丽商人却很多,主要售卖芶丽参、芶丽布、芶丽弓、皮货、芶丽泡菜等货物,他还在这里见到了经营毛毡织毯的回商,经营各类香料的蛮商,让三人大为惊奇。 在西市饭铺用了味增汤,三人又溜达了一阵,日头已经偏西,崇文等才离开了西市,走马观花也不过转了两市三成不到。 三人沿着朱雀大街一直向北,走到了北城周访国府,值宿的武士拦住去路,一顿大呼小叫。崇文微微一笑,取出一串佛珠,递到那武士手上,说道:“拜托这位大人通报一声,就说堺城四天王寺的朋友来访。” 那武士接过佛珠,知道这东西不是凡品,面露惊异之色。抬起头来,上下打量着三个雄壮康人,最终目光落到了崇文的一文字佩刀上。这是大内家的孙三郎佩刀,大内武士无人不知,不知道为何落到了此人手里。 不过这武士甚是沉稳,并不出口相询,只是肃手相请。 这周访国府是仿唐建筑,讲究的是格局阔大,不似一般仴人宅邸矮小精致。府门西侧有门鼓,东侧有门塾,供访客歇息等候。 那武士把崇文三人带进门塾,说道:“在下大内家臣平井岩太,请稍后片刻,失礼了。” 崇文说道:“无妨,平井大人请便。” 平井岩太又行了一个颔首礼,才转身进府邸通报。 门塾不大,却隔绝了外面的闹市,春光从纸门照进来,并不显得阴暗。崇文盘膝坐在一个蒲垫上,左手很自然的按住刀柄,神态安然。徐海和来财牛不习惯席地而坐,负手站在他身后,呼吸却有一些急促。 不一刻,平井岩太回到门塾,说道:“少辅大人相请,请跟我来吧。” 崇文起身,大康三豪跟着大内家臣向府中走去。国府内第一进是正堂所在,庞大的庭院中种植着红松,龙爪槐,夏桔花在春光中盛开。长廊连接着建筑四周的回廊,颇为阔大,不过这里是节日祭祀,接待贵客的所在,处理日常政务是在二堂。 沿着木制长廊,几个人曲曲折折走到二堂回廊上。这里的规制比正堂略小,两侧有一排排厢房,那是国府吏员的公廨和文档所,二堂才是大内氏真正的统治中心。 几个人沿着回廊走到二堂正门,平井岩太将徐海和来财牛请到一侧的警哔室暂候,然后才领着崇文一转身,走进二堂之内。 二堂正位上坐着一个30岁左右的武士,是个粗壮的汉子,络腮胡须,梳着若众髻。身穿三纹字武士服,蜀锦羽织,肋下双刀。 他侧后方跪坐着一个小姓,右手执大内持世的金色马标。 另一个年轻些的武士在西侧下首侍坐,看眉眼和上首那武士有几分相似。看来这是兄弟两个,崇文猜测年轻的这个可能是大内义弘次子,孙次郎大内持盛。上首那个络腮胡子,当然就是刑部少辅,周访权介大内持世了。 平井岩太请崇文登堂,自己转到回廊,盘膝坐在门廊警戒,从堂上已经看不到了。崇文按照仴礼,在客位盘膝而坐,躬身行礼道:“在下龙王岛大出海,与令尊大人在琾城四天王寺有过一面之缘,今日又蒙少辅大人相见,幸何如之。” 不敢相信,人间再无科比 科比永生 我不敢相信,如此强悍的人也会死去。 科比刚进nba他还是高中生,瘦鸡子似的,一脑袋爆炸头,我那时候就想,这小身板能混nba?想钱想疯了吧。后来看他打比赛多了,也了解了,他们家可不是布鲁克林的单亲黑人家庭,他们家是美国相当不赖的中产家庭,他老娘似乎还是希拉里同学,他就是爱打篮球。 他这个人其实非常不招人喜欢,按中国话说,他这个人属于输不起的人,不知道看过多少次,他指责对手,纠缠裁判,在场上大声叱责队友,在替补席上乱发脾气,谁受的了这种人。 可也就是这种永不服输的天性,让他不知道多少次在球队一片茫然的时候站出来,用他的大心脏挽救球队。00赛季有一场,大鲨鱼奥尼尔六犯下场,球队缺少了内线支柱,科比疯狂的突破,跳投,拼命的防守,在加时赛最后时刻命中制胜球绝杀,全场沸腾。这让我想起他职业生涯早期,在最后一节他曾经连续投了3个三不沾三分球,可是关键时刻敢投,敢承担输球的责任,这才成就了后来的他。 科比一生多少次投中压哨球,多少次防住了对手最后一击,谁也说不清。只要有科比的比赛,总会点燃整个球场,他连场50+,他在姚明头上扣篮,他给了邓肯一个大帽,他单场得了62分!得81分!他一次次创造奇迹,甚至让人们忘记了远去的乔丹。 那是巅峰时期的湖人,可是那只是球场上的他,他的负面新闻铺天盖地,他和大鲨鱼奥尼尔不和,和马龙不和,和雷阿伦不和,他和所有人不和,他逼迫俱乐部买基德,他犯了强奸罪,家庭濒临崩溃。 他因为肘击吉诺比利被禁赛多场,接着出现在新闻发布会上,拉着他老婆的手向全世界承认错误,目光全是茫然,接着就是接受法庭传唤的消息。当时我想,操,科比终究不是乔丹,这下科黑可高兴了。 可是谁也想不到,当他重新回到nba,他连续4场50+,这个赛季他拿到了10次50+,打破了张伯伦的记录,谁不服? 他得到了一个又一个总冠军,奥尼尔被交易了,所有人都认为科比再也不会站在总决赛赛场上,但是科比又拿到了总冠军,常规赛mvp,总决赛mvp,全明星mvp,全场高呼mvp!全明星阵容,最佳防守阵容,他赢得了篮球场上的一切。 他忍受着膝盖伤,脚踝伤,手指伤,他几个手指用胶布缠在一起打关键比赛,每一次运球都要忍受巨大疼痛,在这种情况下他突破上篮,他奋力盖帽,那些nba恶汉们一次次打在他脸上身上,他用疯狂的突破上篮还击,用一次次后仰跳投,一次次绝杀三分回敬那些恶意犯规,不服,爷爷就是不服,就是要赢你! 所有人都明白了他,他只是想赢,他对任何人没有恶意,他只是想赢球,他只是一个大孩子,他的恶言恶语只是为了赢球,他不懂人情世故,不懂谦让厚道,不懂照顾别人情绪,他忍受不了愚蠢的错误,不公正的判罚,他不懂那些弥漫在nba和社会各个层面的潜规则,他也不想懂,他只是想赢球。 赢得了一切的科比不需要证明自己了,他是乔丹真正的继承人,他不再大声咆哮,不再说那些尖刻的实话,他脸上有了笑容,对记者和狗仔队宽容以待,他和对手握手,拥抱,鼓励那些年轻的nba球员,和队友友好相处,指点稚嫩,宽容失误,他不是年轻的科比了,他更愿意助攻队友,看着年轻的科比们突破隔扣,他开始观众社会活动,宣传篮球,鼓励那些黑人孩子远离毒品和犯罪,和年轻的黑人打街球。 终于到了退役的一天,所有人都认识到了他的伟大,他依然能每场得30分10个篮板,但是到说再见的时刻了。他是篮球精神的又一个象征,一代又一代伟大球员,j博士,张伯伦,贾瓦尔,人类电影精华,魔术师,乔丹,大梦奥拉朱旺,他们把篮球火炬传给了科比,科比又把火炬传给了詹姆斯,姚明,库里们,拼搏,拼搏,和战友们赢得胜利,这才是男人的人生,也许会牺牲很多,也许会遭受痛苦,但不要害怕,人类因为拼搏而精神伟大。 他鼓舞着全球每一个贫苦的孩子,不管生而如何,只要勇于拼搏,都可能成为各行各业的科比,每一个遭受失败和痛苦的人,不要灰心,拼搏,每个人都是科比。 去年11月,男篮世锦赛,是最后一次看到科比,在中国,在电视上,他和吉诺比利坐在一起,看着坎帕索,易建联们打球,他的脸上永远都是笑容。 然后就听到了他的死讯,一个勇士死掉了,一个平庸的人还活着,我走在空旷的长安街,泪水止不住的流淌,人间再无科比,可是我还活着。昨天,我还嘲笑别人因为痛苦而流泪,可今天,我躲在无人的街道,为一个英雄的死去而忍不住流泪。 科比,愿你在天堂安息,黑曼巴之火,虽死犹生。 08 大内持世没有看崇文,手中把玩着绝海中津的佛珠,好一会儿才抬起头,面无表情的说道:“想不到,一个幕府逃人竟然堂而皇之的出入周访国府,大出海胆子可真不小。” 崇文微微一笑,说道:“我救你姊妹在先,送令尊宝山在后,是大内家负我,不是我负大内家,我为何不敢登门?莫非少辅大人会缚了我,解送幕府不成?” 大内持世冷冷说道:“大内氏是将军家臣,以私废公可不是武士之道。” 崇文奇道:“将军家臣?天知道下一任将军是哪一位,若是大内家不走运,恐怕为人臣妾也不可得。” 侍坐的大内持盛手按刀柄,厉声喝道:“大胆!竟敢在周访国府对大内氏无礼!” 崇文不动声色的解下一文字佩刀,连鞘横在面前的地板上,镇定的说道:“孙次郎大人不必动怒,你应该认得此刀的原主人。孙三郎大人赠我宝刀在前,又救我性命在后,我会对他的兄长心怀恶意么。” 大内持世把那串佛珠放在靠几上,看着崇文说道:“既然大出海殿下不是上门来羞辱我们的,那么有何贵干呐?” 崇文说道:“我是来救你们的。” 大内持世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听到了多么可笑的事情,好久才止住笑声,说道:“大内家虽然鄙陋,可也没到需要一个商人救命的地步。” 崇文冷笑一声,说道:“我不仅是一个商人,我还是东海商团的龙头领哨,仴国通商总局的大掌柜。大内家也不仅是幕府权臣,一旦义诠将军薨,你们都会被扣上谋反的帽子,那时少辅大人又该如何?” 大内持世冷冷一笑,说道:“大内家早有安排,就不劳大出海殿下费心了。父亲大人16岁开始就是常胜将军,40年来,还没有人能够打败大内家,将来也不会有这样的人。” 崇文说道:“大约4个多月前,在四天王寺竹林苑,我与令尊大人有过一次有趣的谈话。当时我对令尊大人的谋略十分钦佩,他用他无比的耐心赢得了时间。那时候我和你们一样,坚信大内氏必胜。可惜,令尊大人犯了一个错误,让他一切的努力付之东流,大内氏危矣。” 大内持盛有些沉不住气,他双手伫地转向崇文,问道:“什么错误?” 崇文不紧不慢的说道:“令尊有一句话我很赞同,他说无必胜之人,必然的只是形势,君子只能顺势而为。当时他给我详尽分说了幕府各方的形势,定下了示敌以弱的方略,用各种手段拉拢和分化幕府重臣,并且不惜出卖松浦党和我龙王岛,以换取幕府的信任,令尊大人实在是厉害。” 大内持世说道:“大出海是在责备大内家背信弃义么?” 崇文正色说道:“生死面前无道德,我并不认为令尊的做法有什么不对,可是令尊的相法错了。他以主动认输的方式,化解了幕府的敌意,转移了幕府的视线。如此义诠将军一旦薨逝,幕府重臣之间就会先燃起战火。比如斯波家和细川家,很可能就会为了争夺河内国首先兵戎相见,而大内氏就可以躲在暗处坐山观虎斗,抓住时机一举夺取天下。 他唯一的错误就是轻视了松浦党和龙王岛,他以为我们的力量无足轻重,出卖我们换取幕府分裂是值得的。 他没有想到,细川赖之成功的收买了来岛村上和四国河野两支水军,濑户内海航路断绝。他又早早出卖了我,所以新航线也走不成了。如今关东战事已起,请问大内氏在西国的2万大军如何进入东国呐,跨过千5百里崇山峻岭和6个敌对国么?” 大内兄弟一时间沉默了,好一会儿,大内持世才无力的说道:“即使没有中国地区的援兵,大内氏在纪伊国、和泉国和琾城依然有力量,足以一战。” 崇文嘴角微微上扬,说道:“我来给你们算一算,纪伊一国忠于大内氏的豪族最多2千人,琾城有千4百警哔众,四天王寺有4百僧兵,加上法门僧兵大约有8百人,嗯,加上大内氏的2百马回众,总共4千余人。就算大内氏有的是钱财招募浪人,最多5千人上下。 作为一国守护,这当然是强大的力量。可是看看大内氏的对手,佐佐木氏可以召集2万军队,细川家也有2万四国战士,畠山家也有万余人,幕府还有2千直属御马回。如果斯波家得到幕府支持,他能在关东10国征集3万之众。 大内家有多少盟友?镰仓公方的奉公众和八屋形,大约有1万精兵。少辅大人以为他能对付斯波义将的围攻么?如此令尊大人将率领5千之众,独抗幕府5万大军,即便令尊猛如虎,大内家就能避免灭亡么?” 大内持盛再也忍耐不住,厉声喝道:“你混蛋,不要说了!” 崇文转头看着面容扭曲的孙二郎,继续冷酷的说道:“掩耳盗铃,就能逃过灾祸么。形势如此,我不说也不会改变。令尊大人之所以断然出卖我们,自有他的道理。他认为大内氏看起来越弱小,幕府就越不会与他为敌,幕府重臣会自相残杀,自取灭亡。 他的想法有一个大漏洞,如果他不要琾城,就躲在和歌山城听天由命,那自然是他设想的局面。一旦他重回琾城,幕府就会重新团结起来,与他为敌。可是如果大内家不要琾城,令尊在东国还有什么意义呢?大内家三代人苦心孤诣,不就是为了夺取琾城,掌控幕府么? 还有一种对大内家有利的可能,如果令尊以弱势兵力能够守住琾城,幕府军久攻不下,也必然发生内讧,自相瓦解。这恐怕也是令尊大人现在唯一的指望,他久经战阵,深通兵法,琾城民心依附,粮草充足,也许会守到幕府军内讧的一天。可是。。。他忘了我们。” 大内持世逼视着崇文问道:“你这是何意?” 崇文淡淡的说道:“如果在幕府5万大军围攻琾城的时候,我东海商团从新航线突然出现在堺港,前后夹攻大内军,请问令尊大人还如何支撑?” 大内持世色厉内荏的说道:“大出海真的以为,平户几个康商就能整垮大内氏?” 崇文淡淡的说道:“我说过,我不是一个商人,我们是东海商团。这个商团包括平户商帮,月港商帮,柘林商帮,梅岭商帮,南澳商帮,宁波商帮,还有我龙王岛,三岛松浦党,坊津水军和熊野水军。 我们是一个本金千万两白银,随时可以拿出4百万两现款的超级商团。我们不仅富可敌国,商团还可以随时调动3百条海船,近2万武装水手,数十门大炮。少辅大人真的以为我们只是几个商人,虚言恫吓么?” 连年轻气盛的大内持盛也有些气结,他咽了口唾液,问道:“可是你们为什么要害我们?幕府可是要勘合贸易扼杀你们的啊。” 崇文微微一笑,说道:“令尊大人出卖松浦党和龙王岛,实在是卑鄙,我们为何就不能报复大内家呐?”说罢,崇文从怀中取出两封书信,轻轻放在面前的地板上,向前一推。 大内持盛冲那小姓点点头,小姓上前拿起书信,双手奉到大内持世面前。刑部少辅接过书信,匆匆浏览,神色越来越紧张,最后连手都颤抖了。终于,他神色有些茫然的抬起头,手中还捏着那几张纸。 大内持盛顾不上礼仪,站起身从兄长手上拿过书信观看,正是佐佐木道誉和细川赖之的书信。片刻之后看完,青年武士一屁股坐在地上,目光有些呆滞。 崇文见两兄弟终于软了下来,决定再给他们最后一击,他微笑着说道:“细川家给了我们一城一国,佐佐木家给我们仴国贸易的垄断权,这还不够我们与大内氏为敌么?于公于私,你们给我一个不去琾城的理由?” 二堂内突然陷入一派死寂,甚至能听到两兄弟粗重的呼吸声。终于,大内持世缓缓说道:“我有一计,可破你们的诡谋,此计我知道,你不知道。” 崇文冷笑道:“你的计策你知道,我也知道,可是没有用。”停了一下,他继续说道:“你的计策无非就是杀了我或者扣押我,商团就会偃旗息鼓。可我只是商团一团老,商团契东在意的是利润,没有人在乎我的死活,他们该怎么样还是会怎么样,你的计策没有用。” 大内持世终于也泄了气,他无奈的说道:“既然大出海殿下一定要灭亡大内家,为什么要到周访国府来呢,是为了亲眼看看复仇的快意?” 崇文沉着脸,摇头道:“我还没有那么无聊,说起来,龙王岛跟大内家的恩怨也实在说不清。虽说令尊大人曾经不利于我,但是浓姬殿是我的红颜知己,孙三郎又违背父命,舍命救我,没有他们姐弟的情义,我也不能生离琾城。 我东海商团的团宗是,同生死者即兄弟,我也不知道大内氏是我的仇人还是兄弟。但是无论如何,东海商团的大炮都会出现在琾城,这不取决于我,取决于东海商团的契东们发财的欲望。。。只是炮口指向幕府还是大内家,可就不一定了。” 大内持盛眼睛一亮,随即又暗淡下去,说道:“我们可给不了你们一城一国,也给不了你们全仴贸易垄断权。” 崇文笑道:“说句托大的话,东海商团即不需要贸易垄断权,也看不上仴地的一城一国。我说过,我是来救你们的,东海商团可以助大内氏,把幕府几万大军全部解决掉。。。只有一个条件。” 大内持世紧紧盯着崇文,好半天才颤声问道:“什么条件?” 崇文正色说道:“我要刑部少辅大人成为大内氏家督。” 09 兄弟两个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这可恶家伙的意思是,大内家要么分裂,要么灭亡,无论哪一个都是两兄弟无法接受的。 忽然,崇文觉得屁股下面微微一震,他身体前倾,手按在面前的一文字刀上。一抬头,大内氏兄弟脸上都已经变色,大内持盛张开了嘴巴。 就在这时,整个二堂都剧烈的摇摆起来,大片灰尘扑簌簌落下,弥漫了二堂,所有人都抖动的东倒西歪,崇文坐不住,合身俯在地板上。二堂门柱正在倾斜,纸门被扭断,木地板一块隆起一块塌陷,挣断了榫卯的束缚,粗大的斗拱在巨大扭力下摇摇欲坠,房梁要倒塌了。 整个庭院都开了锅一样叫喊起来,不知道什么声波隆隆冲击着崇文的耳膜,他觉得耳朵里要炸开了,什么也听不见,视线也模糊不清。 上首的大内持世大喊一声:“是大地动!快出去,房子要塌了!”说着大步向堂外庭院中疾奔。 剧烈的抖动中,崇文俯在地板上,根本站不起来。正在不知所措,忽然一支大手提起了他的腰带,歪歪斜斜的拖着他向前走,是大内持世顺手救了他。 他半身离地,被勒的有些喘不过气。向侧后看,大内持盛正挣扎着往堂外爬,一根立柱倒下,正砸在那小姓腰上,眼见不得活了。 终于逃出二堂,来到庭中,大内持世也松了手,把崇文扔到地上。剧烈的地动忽然停止了,崇文坐起身来,和大内持世喘着粗气对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往二堂看,七八扇纸门已经破碎,支撑柱倒了几根,地板破烂,房梁也落下一柁。只是这建筑实在结实,居然没有彻底倒塌。若不是他们冲出二堂,堂上四处歪倒的大木很可能要了这些人的命。 余震未消,到处都是乱跑的家臣仆役和侍女,崇文看见了来财牛雄壮的身躯,却没看到徐海。正在焦急,只见平井岩太跌跌撞撞的向这边跑来,一边喊着:“少主,受伤了没有?” 大内持世大喊道:“我没伤,去看看有没有失火的地方。。。” 话音未落,又一波剧烈的震感传来,庭中顿时又倒下一片,哭喊声四起。一条巨大的地缝向庭中蔓延而来,沿途的树木、房屋和生灵纷纷向地缝里塌陷,如同狂蟒疯狂吞噬猎物。还没等反应过来,地龙已经延伸到眼前,人力根本来不及躲闪。 大内持世惨叫一声就向地龙深处跌落,崇文伸手一探扯住了他一幅衣袖。那大内持世十分粗壮,带着崇文就向深渊滑落,崇文扑地摔倒,左手乱划,碰到一丛树根,死死拉住,暂时止住了下跌的势头。 那是一颗被震倒的红松,树木翻倒,树根裸露,可是十分虚浮,哪里能承受两个人的体重。偏生大内持世在下面拼命挣扎,加剧了树根断裂的危险。 崇文仰面大字躺在地上,右手如同拽着一座晃动的山,渐渐无力,骨节撑的皮肤露出点点惨白。他能清楚的看到,左手中的树根正一点一点从泥土中拔出来,一旦树根经不住两人体重,两人都要滑落深渊。 崇文知道自己要死了,但是他不能松手,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宁愿和一个不相干的人同死。。。不,不是不相干,他是浓姬的兄长。 崇文从来没觉得死亡是这么漫长。 忽然,一道阴影笼罩全身,左臂上一股大力涌来,把他和大内持世一起拖离了深渊。他觉得全身一松,软软的躺在土地上,等着剧跳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好一阵他才恢复了思考能力,生之欢乐涌进全身每一个毛孔,他放声大笑起来。 坐起身,来财牛正用一双牛眼迷惑的看着他。另一侧,大内持世软成了一滩烂泥,委顿在地,半天没有动静。 崇文笑呵呵的看着来财牛,手递给他,巨人握住他的手轻轻一拉,崇文一跃而起。他走到大内持世身边,一把拉起他,浑身是土的大内家少主惊魂未定,茫然的看着崇文。 大地又是一阵剧烈颤动,众目睽睽之下,三尺宽的地缝竟然又轰隆隆重新合到一起,落入深渊的一切都被活埋了,似乎那恐怖地龙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大内持盛和一众家臣连滚带爬的围拢过来,看着崇文的目光多了一丝热切。很多人看到了当时惊心动魄的一幕,在生与死面前,龙王岛大出海显出了巨大的勇气。这些家臣扪心问自己,如果当时自己是大出海,有没有可能宁死不松手?恐怕没有几个人敢回答。 大内持世惨白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好久才颤声说出一句话:“是你。。。救了我。” 崇文笑道:“你也救了我。” 徐海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不合时宜的说了一句:“入娘的,同生死者即兄弟。” 大内持世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神采,他急促的说道:“对,同生死者即兄弟。我要加入东海商团,你们的大炮总可以对准幕府了吧。。。拜托了。”他躬身施礼。 崇文看着大内持世,微微摇头道:“不,我不要你成为商团众,我要你成为幕府执事。” 仴国是个地震之国,这样的大地震并不算稀奇。山口城中倒塌了不少房屋,财产损失很大,死伤也不轻。不过仴民迅速反应过来,抢救伤员和财物,扑灭火头,并没有过分的惊恐,也不需要周访国府安抚民众,这也是仴民从小都经历过的。 周访国府内部也是一样,家臣仆役有条不紊的清理着废墟,连孩子都没有歇斯底里的哭喊。掌灯时分就已经清理了大部分,庭中还有几个家臣举着灯笼,挖掘大内持世脱落的佩刀。 府中的木匠已经修缮了几间静室,大内兄弟就在这里宴请崇文。徐海担心船只有失,不顾天黑去河港了,平井岩太陪着来财牛在另一间起居室饮酒。 白天的生死救援拉近了双方的距离,强烈的戒备心已经不见了,互相压制的心理战也没有了必要。三个人换了干净衣物,大内持世不再高踞主位,和崇文相对而坐,持盛在下首相陪,负责侑酒。 三人一边饮酒一边谈笑,都是出生入死的好汉,惶恐很快过去,不大的静室中气氛轻松。 大内持世诚恳的问道:“东海商团为何不接纳我大内氏呐,莫非大出海还是信不过我么?” 崇文摇头说道:“父子不相同,信不过令尊,并不是信不过你。只是嘛。。。你只知道东海商团一半团宗,同生死者即兄弟,可你不知道后面还有一句,背兄弟者诛。 如果你将来担任幕府执事,就一定会与我东海商团谈判仴国的未来,那么你是站在幕府一边,还是商团一边呐? 若你站在商团一边,就会出卖幕府利益,那是对角根氏的不忠。若你站在幕府一边,商团就会认为你背叛了兄弟,会有无数杀手千方百计的杀你。这不是你我赤心相交的本意,我不想让我的朋友为难,你只能在两者之间选一个。” 大内持世想了想,问道:“你为什么想到让我成为幕府执事呐?若不是知道你的为人,我会认为这是个天大的玩笑。” 崇文微微一笑,说道:“因为我信任你。”他举起酒盏喝了一口酒,把酒盏放在餐几上,大内持盛端着精瓷酒壶亲自给他侑酒。 崇文颔首致谢,然后才说道:“我希望未来是一个开放和富饶的仴国,能够与我东海商团合作的仴国。可是我遍观仴国的权贵,都是自私贪婪,目光短浅之辈,他们是仴国的蛀虫,没有一个肯为仴国贫苦百姓的福祉考虑分毫。当然,他们也损害商团利益,是我们的敌人。 东海商团能够打败幕府军,甚至推翻幕府,但是商团不可能统治仴国千万户人民。那么仴国的未来应该交到谁手里呐?我一直在为此事苦恼,也是商团仴局不能下决心和幕府开战的原因,我们可以打烂仴国,却无力收拾战后的烂摊子。 可是今天我遇到了你,一个在生死关头,依然顾念陌生人死活的人,一定是值得信赖的人。就在那一刻,我找到了未来仴国的统治者,一个愿意与东海商团合作,愿意富饶仴国之人。 不,你不是你父亲,也许你的才具不如他,但你有一样令尊永远也没有的东西,就是一颗仁心。我想令堂一定很伟大,养育了你们和浓姬,我能见见他么?” 大内持世痛苦的摇摇头,说道:“母亲大人仙逝已经6年了,仴国女人长寿者少。” 崇文叹息一声:“那太遗憾了。” 10 大内持盛岔开话题,问崇文道:“那么在大出海殿下心中,未来的仴国应该是什么样子呢?” 崇文沉思片刻,说道:“浓姬曾经问过我,什么是天命,我说天命就是人心,就是德惠于万民,使民少有所教,老有所养,贫有所依,难有所助。 我梦中的大康就是这个样子,就是圣人心中的大同,也是我希望的仴国。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如此才有余钱购买货物,我东海商团才能永远发财。” 他饮了一口酒,继续说道:“如今的仴国,百姓连大米都吃不上,还谈什么生意。这就是东海商团一定要改变仴国的原因,我们可不想败了性命换来的产业。” 崇文说的随意,却让两兄弟心中震动。仴国武士也是自幼读论语、孟子这些圣贤书,但是仴人的忠孝仁义只是对家门,并不是对天下。一个武士可以毫不犹豫为家门赴死,也会毫不犹豫当街斩杀一命秽多或者商人,名曰试刀。 如今崇文说到了天下人心,让二人有些耳目一新。 大内持世问道:“以你看来,我仴国百姓贫苦的根源到底是什么?” 崇文微微一笑,说道:“权贵。古今中外,大康仴国,所有百姓贫苦的原因,都是权贵。所谓汉之豪强,晋之门阀,唐之藩镇,宋之士大夫也。财富,天生就会向权力集中,所以富者愈富,贫者愈贫,到了百姓吃不上饭的地步,国家如何可想而知。” 大内持世皱起了眉头,良久才说道:“如此说来,要改变仴国怕是不容易,我们自古就是一个豪族权贵之国,大出海心中的仴国虽好,却无法实现。” 崇文说道:“是啊,众生皆苦,好东西都不容易实现,可这不是不努力的理由。豪族为何成为豪强,掌握广大土地人口,时刻怕人吞并,又想吞并别人,自然就要养兵。手中有了强兵,就要与人争竞,夺取更多的土地人口,所谓身怀利刃,杀心自起。 自古以来,仴人就是这么争来夺去,浮浮沉沉。不知道多少家族倏忽而起,倏忽而灭,有哪个能得善终?就算是平清盛、源赖朝这些豪杰,也没有2百年武运。不管曾经多么荣耀,都逃不脱子孙灭绝的结果,所谓幽魅是也。这真是何苦,错了,路走错了,就必然是这样。” 大内持世不解的问道:“那么什么是对的呢?大康上国与此有什么不同么?” 昏黄的灯火下,崇文有些微醺,跪坐长了双腿有些酸麻,他索性放浪形骸踞坐起来,朋友之间也算不上什么失礼。他松了松衽领,说道: “其实过去华族也是这样,杀来夺去,苦了黎民,权贵也一个个不得好死。大约在4百年前,大康出了一位圣君,他看透了世道人心,明白了所有人痛苦的根源,他说的一些话,我跟你们说一说,也许你们能悟出些什么。 他的部下和现在的仴国豪强一样,拥有土地人口和军队,君臣互相猜忌,至交好友也只能互相提防,每个人都很苦恼。你们看,像不像角根幕府诸公? 有一天,这位圣君把他的部将们请来,请他们喝酒,大家边喝边聊天。圣君说,人生如白驹过隙,十分短暂,所谓富贵,不过是多积金银,厚自娱乐,使子孙不贫苦罢了。可是你们都手握重兵,君臣能相安么,最后大家都难得善终。如此哪里有富贵之乐,只有富贵之苦。 圣君说你们不如释去兵权,买些肥美的土地宅邸,为子孙置下产业。再多置歌儿舞女,日饮酒相欢,享受人生。我再和你们结成儿女亲家,子子孙孙,永为亲戚,那么大家还会反目成仇么? 部下一听,这话实在是有道理,就纷纷上表解除兵权,回家享乐去了。从那以后,华族之国都明白了这个道理,多兵招灾,养士招祸,中国再也没有了拥有一国一城的豪强。” 大内持盛一拍大腿,喜道:“妙啊,这位圣君了不起。” 大内持世点点头,沉思着说道:“这位圣君,就是华族宋太祖,了不起的大英雄。可是在仴国,怕是没那么容易,即使是尊氏公也做不到。” 崇文沉吟良久,才说道:“归根结底,大家养兵就是为了自保,你若能够让天下人再没有攘夺侵渔,谁还会辛苦养兵?争夺土地,也是因为仴国实在贫瘠,除了土地人口,谁也想不出富贵的法子。只要你们眼睛盯着土地,就早晚出现豪强。” 大内持世问道:“莫非除了土地,还有别的什么财路么?” 崇文想了想,说道:“我给你举一例,大康松江府已经出现了千人、万人的织场,所谓买不尽的松江布,收不完的魏塘纱,就是如此。 1斤棉收购价不过15文,可织布1匹,售价65文,除去场地织机人工,织场主1斤棉净赚40文。一个千人织场,每日可产布8千匹,就是说每日净赚纹银320两,每年盈利近12万两!持世我问你,若你有纹银万两,是买田地还是开织场?” 大内持世目瞪口呆,磕磕巴巴的说道:“若是。。。若是万人织场,岂不是。。。岂不是年获利百万!” 崇文笑道:“那是自然,不仅如此,你想想,织场又养活了多少织工?养活了多少织机场木作?又养活了多少大小行脚商人?如此布匹会越发便宜,人人有衣穿,而官府又能抽取多少赋税?这才是真正的德惠及万民。 不仅是织场,天生万物,哪里不是财源?矿场,船场,丝场,酒场等等等等,都是获利巨万的大财路,哪怕是修路建屋的贱业,坊场河渡的经营,哪个没有大利可图。 你只要让大家把眼睛从土地转到这些财路上,大家不再争夺土地和人口,而是用尽心机争夺金钱,仴国就会出现成千上万的财东,还有更多的徒伙,人人安居乐业。你们也不会再有坐拥土地人口的豪强权贵,幕府安如泰山。如此之人,可称为仴之宋太祖,这是圣君的伟业。” 大内持盛喃喃说道:“大出海殿下。。。说的。。。是真的么?人间竟有这等之国。” 他兄长叹一声,拍着膝头说道:“除了你大出海,恐怕也无人能把仴国领向大同。” 崇文却摇头说道:“仴人的事,终究还是要靠仴人自己,我只能把道理讲给你们,再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可是知易行难,你仴国人分几等,商贾和工匠就是贱业,武士可以随意勒索抢夺,就算是身家巨万,商人又能享受几何?谁还会去拼命创造财富,毕竟全仴只有一个琾城。 一个大出海,改变不了仴国,一个大内持世也不行,能够改变仴国的是千千万万的商贾。他们也许奸诈粗鄙,却是仴国唯一的希望,你待他们以公平,他们就会还你富庶。大宋之所以伟大,抑制豪强,鼓励工商而已,明白这一层,你就能辅佐幕府,成就伟业。” 大内持世呼吸粗重起来,他饮了一口酒,平静了一下心情才说道:“明白了,话说到这个地步,哪一个正直武士不愿为未来之仴国尽力。不仅仅是为了大内氏的生存和荣耀,也是为了不负平生。 我也知道改变仴国离不了商团,我们需要棉花种子,甘蔗种子,需要织机和织工,需要寻脉矿工,需要种牛种羊,需要船匠,我们需要太多的东西。没有你们,仴国什么也改变不了,还是无休止的内乱和痛苦。可是。。。你们要什么呐?” 崇文微微一笑,说道:“我们只要一样东西,钱。我可以跟你讲交情,因为我是人,可是东海商团是一个为利润而生的怪兽。她只认钱,不讲感情;只讲交换,不讲帮助;只要结果,不讲手段。任何人在她面前,都无能为力。 我们愿意襄助大内家,愿意襄助仴国,但必须保证我们盈利。仴局契东要为他们付出的每一两本银,每一滴血汗要求回报。这会让幕府痛苦,但这也是仴国必须付出的代价。 你们现在就站在十字路口,要么回到过去,在自相残杀中循环,不断重复前人的命运。这样的仴国,不配成为东海商团的生意伙伴,我们会把你们一点一点吞噬干净。 要么,你们低下头颅,丢掉自尊,去忍受痛苦,去经历重生,走向富饶之路。这样的仴国,才有资格跟我东海商团一起,跨越五洲,征服四海,一直到日月尽头。” 大内持盛神往的重复了一句:“日月尽头啊。。。真想看看那里是什么样子啊。” 11 早在逃亡的路上,崇文就从刘礼身上学到了一个道理,秘密就是秘密,无关信任。 崇文信任大内持世,因为经过生死考验,但是不能告诉他一切。最大的一个秘密就是,宋太祖建立了一个富饶的大宋,却不是强大的大宋,他的子孙最终灭亡了。 既然他看中了大内持世,就要在他脑袋里植入一些东西,让这些东西生根发芽。他希望这些东西变成瘟疫,由一个病人传遍仴国各个阶层,深入每个人的内心。 这个瘟疫就是一个念头,一个思想:仴国要成为一个弱兵的财富之国,只有如此,才能人人生存,家家兴旺。他要让仴国的权贵和豪强人人喊打,再也没有生存的土壤。没有强人的国度,才是东海商团安全的利润之源,也永远不会有仴寇成为大海对面华族的威胁。 为了这个目的,崇文在灯下和大内氏诚恳的谈了整整一夜。他成功的让大内兄弟接受了他的瘟疫,从此陷入不可救药的精神疾病之中,但是这种疾病对仴国百姓没有坏处。 再没有比大内持世更合适的病源体了。 这位仴国权贵受过良好的教育,而且久经战阵,深知黎民之苦。偏生又笃性仁厚正直,还有一颗仰慕英雄,渴望伟业之心。 他还是仴国顶级权贵的嫡子,他将继承仴国最具有商业活力的中国地区、近畿和泉国和虎视近畿的纪伊国,这让他具备了成为幕府执事,掌握整个仴国大陆政治的资格。更妙的是,他还是孙三郎的亲兄,他不可能阻挡孙三郎成为平海将军。 如此,仴国将变成两个权力实体,陆上的仴国和海上的仴国。陆上的仴国掌握着货物,海上的仴国掌握着航线,只有这两者结合起来,才可能成为东海商团的威胁。而这两个权力实体,又出自一个家族,至少几十年内不会出现互相吞并,混合为一的可能。 现在,一张大网已经编织好,到了踢开某些绊脚石的时候了。 崇文睡了一个无比舒心的大觉,自从到仴国以来,他还从来没有睡的如此安稳。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时时分,站在回廊向外看,花匠在收拾庭院,木匠在敲敲打打的修理房屋,周访国府正以惊人的速度恢复原状,不得不让人佩服仴人的勤勉和富有经验。 一个家臣正冲木匠大吼:“换木锤,包上厚布,不知道有贵客正在休息么!” 崇文咧开嘴笑起来,多么生机勃勃的世界啊。 周访国府的侍女伺候崇文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换上干爽的武士服,引领他到一间干净舒适的起居室用餐,大内持世正在等着他。 崇文一边和大内持世对坐而食,一边叮嘱他道:“关东之战已经箭在弦上,一旦义诠将军薨,近畿的大战也不可避免,不管是大内家和细川家因为夺位之争,还是斯波家和大内家因为和泉国,还是赤松家和佐佐木家因为摄津国,总之一定会有战乱。 我希望无论发生什么,你们都要按兵不动,东国的事情就交给我东海商团去办好了,到时候,我们还你一个太平幕府。” 大内持世问道:“我手握 2万大军,足以左右未来,为什么要按兵不动呐?” 崇文说道:“你在西国,远离近畿,海路又不通,你兴师动众又有何用?最要紧的是,你要保存实力,不要牵涉到幕府乱七八糟的恩怨中去,暗中养望。一旦仴国大定,所有的权贵都倒掉,你才能顺理成章的接任幕府执事。” 大内持世忧虑的说道:“若是周访国府在战争中寸功未立,如何谈得上威望。” 崇文放下竹箸,看着大内持世说道:“未来的战争,是瓜分幕府遗产的不义之战,必然会遭到史书唾弃。它带给你的不会是名望,只能是污点,我希望未来的幕府执事没有瑕疵。 我会替你把那些讨厌的绊脚石都踢走,如此你才能没有掣肘的治理仴国。可是那些权贵树大根深,不可能清除干净,如果那些残余势力要恨,就恨我们东海商团吧,这岂不胜于他们恨你?那时你出面略做安抚,正好收拾人心。” 大内持世略一沉吟,说道:“明白了,大出海也是一片苦心,不过我可不会感谢你,我知道这都是有代价的。” 崇文大笑道:“正是。不过你也想一想,我东海商团仴国通商总局20多位契东,若是输掉了这场大赌局,岂不是全部倾家荡产,我们担着天大的干系,当然有资格要求回报。” 两个人都有意不提未来东海商团与幕府的通商条约,因为第一,现在幕府并未瓦解,持世也并没有当权,一切都是空谈。另一层嘛,当然是因为这个问题太敏感,必然会有巨大的争论。如果现在谈论,很可能不欢而散,眼前的合作也只能泡汤,这是双方都竭力避免的局面。 大内持世有些忧虑的说道:“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父亲大人的安全,他兵力太弱,又被隔绝在东国,实在是凶险。”他缓缓抬起头,直视着崇文的眼睛。 崇文也看着大内持世,说道:“虽说你父亲也是商团的绊脚石,但我不会让他完蛋,他完蛋了就意味着幕府赢了,对东海商团不利。我也不会严厉处置他,商团不会因为私怨,就得罪仴国未来的统治者。” 除了表面的原因,崇文不让周访国府参与近畿战争还有更深的道理。一旦大内持世率领这支大军在堺港登陆,他很可能失去对这支军队的控制,毕竟大内家的当主是大内义弘,不是持世。这样一来,实力强大的大内义弘将成为仴局的大麻烦。 崇文不愿看到这个局面,至于儿子大内持世怎么想,就不足为外人道了。所以,大内持世心照不宣的没有提这个事情,只要求崇文保证父亲的安全,这应该就是他的底线了。崇文不可能不答应,他不可能杀死浓姬的父亲,哪怕大内义弘确实挡了东海商团的路。 饭后,两个阴谋家移步茶室,继续深谈。 崇文说道:“松浦郡的战事还是早早结束为好,幕府现在都成了这个样子,也没必要敷衍了。把松浦信韦得罪太深对你们没有好处,他毕竟是仴局契东,如果他向团会提出要山口城,团会就为难了。” 大内持世微微一笑,说道:“他应该很清楚,没有我暗中相助,他松浦氏守不住上下松浦郡。不过毕竟松浦义信死了,大内家有负于他,我会送给他一个不能拒绝的礼物,也许能化解两家的恩怨了吧。” 崇文饶有兴趣的问道:“什么礼物?” 大内持世郑重说道:“涩川满赖。” 崇文哈哈大笑道:“这个礼物好,我们也讨厌九州太宰府里的那个家伙。” 他暗暗赞叹,这大内持世也有乖巧的一面。既然东海商团要解决关东管领斯波义将、四国管领细川赖之,最后一个九州探题当然也不能留着。他大内家解决这个麻烦,总不能说是寸功未立。在仴国三管领之中,涩川满赖是最没有实力的,但也是商团绊脚石无疑,大内家想对付他不费吹灰之力。 他这一手又和好了松浦党,又讨好了东海商团,还给自己执政除去了一个麻烦,谁说大内持世是个老实头。 当晚,周访国府几乎完全恢复了大地震前的原样,大内持世下令大排酒宴款待崇文。 如今双方是盟友关系,自然一切热情周到。当然,这样的结盟是秘密的,只有大内家5位笔头家老列席宴会,盛陈歌舞,宾主尽欢。宴罢,醉醺醺的崇文又享受了一把豪华木桶浴,两个绝色仴姬侍寝。崇文抖擞精神,如常山赵子龙杀了个七进七出,好不畅快。 崇文颇有些得意,入娘的,爹欺骗了我,我就把儿子拉过来,最终赢的还是我! 醒来之后才有勇气面对现实,他还远远没有赢,只是形势对他越来越有利而已,最终的决战还没有到来,征途依然漫长。 即使他赢了仴国,他赢得了永济么?那才是真正的巨人,是他的终极对手。现在的他,还远远没有资格向南京咆哮,即使他赢了仴国,依然没有资格站在那个怪兽面前。 收拾好行装,崇文向大内持世告辞了。 双方都不愿天下人知道他们的盟友关系,大内持世不能安排大张旗鼓的送行,大内持盛代表兄长陪同崇文到山口港。 山口城还能看出地震后的景象,倒塌的房屋还没有重建起来,还能够看到断裂的桥梁,翻倒的树木。不过街道已经清理干净,通行无碍,看不到死伤者,路人都面色平静。一部分山口人已经恢复了日常生活,东西两市已经开市,武士照常上值。 街面儿上人来人往,戴着大斗笠,挑着蔬菜担子的近郊农民赶往东市方向。行路的武士相遇,互相颔首致意,妇人背着孩子匆匆而过,满面胡须的托钵僧盘膝坐在屋檐下化缘,一个游方郎中打着幡旗,摇着铃铛。更远的地方,几个非人部落乞丐坐在树下挠痒痒。 崇文和大内持盛并肩而行,来财牛在他们身后跟随。春光明媚,大家心情都不错,一路有说有笑。 大内持盛惊讶的说道:“什么,大康女人都要把脚裹小么,那又是什么样子?” 崇文猥琐的笑道:“如同菱角一般,见过么?荷塘里的菱角。。。” 12 正路过那一身土黄僧衣的托钵僧,那僧人缓缓把钵盂放在地上,从宽大僧袍中摸出一根3寸吹管含在口中,鼓腮而吹。吹管中飞出一枚细细吹针,正中崇文身侧的大内持盛。 崇文正在说笑,忽见大内持盛站住了,左手捂住了右肩,面露痛苦之色,目光缓缓转向那托钵僧。那老僧从容扔掉吹管,从地上抄起一根手臂粗细的竹杖,两头包铜,翻身单膝跪地,迅猛的向大内持盛腰部横砸过来,来势凶猛,带着劲风。 大内持盛强忍着眩晕的感觉,猛然拔刀向托钵僧横砍过去。两人几乎同时出手,那老僧没想到大内持盛中毒之下,反击如此之快,刀势如此之猛,禅杖出手刀锋已到眼前。他下意识的一缩头,刀锋掠过他的僧帽,削下一块头皮,鲜血飞溅而出,老僧委顿在地。 大内持盛也遭到重击,扑倒在地。多亏他反击凌厉,禅杖一沉,击在他后臀部,力道也差了许多,不然这一下就打断了他的腰。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崇文大喝一声已经拔出一文字仴刀,准备迎敌。 游方郎中扔掉幡旗,双手持着山字三刃短剑从后面扑上来。刚刚停住行礼的一个武士忽然拔刀,从侧面冲来。正面几个乞丐发一声喊,手中三菱手里剑飞向崇文。刺客配合默契,崇文顿时三面受敌,且每一面的袭击都凌厉异常,让他顾此失彼。 突然的变故让街上一片大乱,行人四散奔逃。卖菜的农民扔下担子,撒腿就跑。背孩子的仴女尖叫着蹲在地下,把孩子死死抱在了怀里。刚刚行完礼的另一个武士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突然的变故让崇文手忙脚乱,侧面的武士一刀砍来,他不得不挥刀挡住刀锋。而乞儿抛出的三菱手里剑已经飞到面前,他知道那是有毒的,这下有死无生。 正在绝望之间,忽听一声虎吼,一座肉山跳出来挡在他身前,4枚手里剑几乎同时钉在来财牛胸口。原来来财牛看到形势危急,推倒身后的行人暂时拦住了后面偷袭的游方郎中,自己一跃而起挡在崇文面前,生生扛住了那几枚巴掌大的暗器。 行刺的武士一刀不中,一个巨大阴影忽然遮住了日光,不由得一愣。生死之间哪容愣神,崇文大吼一声合身扑到他怀里,一文字大刀当胸而入,将那武士刺了个对穿。崇文这一扑用上了全身之力,那武士大叫着仰面朝天而倒,崇文也扑倒在他身上,滚做一堆。 突袭时机掌握的太巧妙,正是崇文全无提防之时,刺客身手敏捷,动作迅猛,要的就是一击必中。哪成想遇袭的三个人都是久经战阵,临敌经验丰富,就算是遭到突然袭击,依然有反击之力,刹那间双方多人受创倒地。 几个乞儿抛出手里剑就扑过来,手上都戴着精铁打制的手甲钩,钩锋在阳光下闪着诡异的蓝光。好个来财牛,向前胯一大步,背后的巨斧已经炒到手中,大喝一声从右向左斜向猛砍,将一个乞儿头颅砍飞,巨斧余势未消,将另一个乞儿斜肩带背斩为两段。 鲜血碎肉冲天而起,洒满了大片街道。剩余的两个乞儿依然不顾死活的扑过来,后面的游方郎中已经刺倒行人,短剑刺向来财牛门面一样宽阔的后背。 来财牛被前后夹击,已经没有了腾挪的空间,身上的毒又堪堪发作。巨人虎吼一声,奋起余威砍倒一个,踢翻一个,背后却是一声惨叫。 原来那个愣住的武士终于明白了,这是一场当街刺杀,千钧一发的时刻,这武士突然正义感爆棚,拔刀斩了背后偷袭的游方郎中。 此时崇文摆脱了纠缠站起身来,看着来财牛脚步踉跄,歪歪斜斜的倒下。被踢倒的乞儿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拼着最后的余力向来财牛当胸抓下,那刺客身材矮小,手臂只及巨人胸腹,但是只要抓中,来财牛必死无疑。崇文疾冲一步,大喝一声,一文字宝刀从上而下挥下,将那乞儿斩杀。 这一刀含恨而出,力道猛的惊人,刀刃将那乞儿的头颅砍成两半,刀身居然嵌在胸骨上,鲜血脑浆喷溅了崇文满头满脸。 说时迟,那时快,这场惊心动魄的刺杀不过顷刻之间,死伤者就倒了一地。崇文踢倒乞儿,拔出一文字大刀,大口喘着粗气,警惕的向四周观察。 那帮忙的武士颔首道:“在下大内家臣香取泽五郎,他们是阿须陀党,被人收买的佛门杀手,他们的手里剑都有毒,你的朋友要马上救治。” 崇文以华礼拱手道:“在下龙王岛大出海,多谢援手。” 那武士十分义气,一脚踢开旁边住家户的院门,把大内持盛先拖进院子。崇文定了定神,见几个杀手死的不能再死,只有那托钵僧头顶受的不是致命伤,他走过去想抓个活的。抬起下巴一看,那老僧满脸铁青,舌头吐出,已经服毒自尽了。 崇文摇摇头,只得作罢。走到软倒的来财牛面前,抄起巨人双膀,却哪里拖的动。刚才那几下虽然只是瞬间发生的事,可太过惊险,精神极度紧张,现在两臂腰腹还是软的。香取过来帮忙,两人合力把来财牛拖到院中。 房主人见刺杀就发生在门前,两个浑身是血的家伙拖着两个半死之人进了家中,哪敢上前啰唣,一家人躲在廊后战战兢兢的扒头观看,大气也不敢出。 香取泽五郎找到大内持盛臂上的毒针,拔出来扔在地上。此时大内持盛脸色铁青,牙关紧咬,已经昏厥了。香取说道:“他是主公之子孙次郎殿下,大出海大人在这里稍候片刻,我马上去请医生救治。” 崇文一边拔出来财牛胸前的暗器,一边说道:“这毒猛恶的很,现找先生怕是来不及。我有解毒的药物,你去找主人要些水来,最好再要个钵盂捣杵。” 武士香取大步走进宅邸,大呼小叫的向主人讨要一干物事。崇文则清理了来财牛的伤口,将黑腥的毒血一口口吸出来,直到流出的血液鲜红才作罢。又用清水清洗干净,扯下袍襟给他裹好伤口,止住了血。 这时候香取泽五郎找来了钵盂捣杵,崇文从怀中取出两枚黄魟针。他曾经被这东西毒翻过,五峰船主吴直后来告诉他,这东西不仅能毒人,还能解百毒,端的是好东西。崇文哪里肯放过,就向他讨要了几枚,没想到今日排上了用场。 他不知道对不对症,不过这时候管不了许多了,总不能看着他二人毒发身死。他在钵盂中捣碎魟针,和在清水里,给他二人强灌下去,然后就只能听天命了。 崇文有些疲惫的坐在宅子回廊的台阶上,香取泽五郎却十分机警,他担心会有第二波袭击,手按佩刀站在院门廊下,警惕的观察着外面的街道。 若说崇文的敌人遍及仴国,有人雇凶杀人并不稀奇。可是知道自己到了山口城的人却不多,而且都是自己绝对信任之人,怎么会有人在这里发动袭击呐? 莫非是大内家的仇家,主要目标是持盛,自己和来财牛只是碰巧吃了瓜落?他微微摇头,这也太巧了,怎么正好就是自己在身边的时候行刺。。。不不,这于理不合。 那么问题还是出在平户,到底是谁泄露了消息呐?妈祖庙或者龙王轩有人勾结幕府?他不信,因为没有人会得到好处。 正在胡思乱想,大内持盛醒了,只是面色依然惨白,无力的手扯住崇文衣袖,虚弱的说道:“不是。。。兄长。” 崇文见魟针对症,心中微微一松,他握住大内持盛的手,好言劝慰道:“我知道,他要杀我在周访国府就动手了,没必要搭上你的性命。你不要胡思乱想,好生将养就是。” 香取泽五郎转过头,一脸迷惑的看着说话的二人,崇文笑着对这武士说道:“香取大人,你什么也没有听见,你只要知道我们是你主公的朋友就好了,你没有做错。你救了我们的性命,龙王岛必有回报,那些杀手的主子也跑不掉。。。我们恩怨分明。” 香取泽五郎躬身说道:“大出海殿下言重了,任何一个正直的武士,都不可能眼看着有人当街行凶,在下不求回报。” 崇文没有多说什么,站起身来,因为说话间大队武士闯进了院子,为首的正是大内持世。周访国府之主一脸惊慌,疾行几步走上前,躬身赔罪道:“好险,实在对不起,是我太大意了,没想到会出这种事,你们伤在哪里了。” 崇文见他焦急之色不像是作伪,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了,他故作轻松的说道:“我们伤的不重,就是他二人中了毒,刚刚服了解药,看来没有大碍。” 香取泽五郎跪倒向少主行礼,大内持世说道:“你做的很好,没有给大内家丢脸。从现在开始,你的俸禄是2千石了。” 13 香取又惊又喜,慌忙谢恩。没想到一场见义勇为竟然真立了大功,还受到了少主的赏识,自己在大内家的地位又提升了不少。 平井岩太早抢上几步俯在大内持盛身边,略微询问几句,又检查了眼睛和伤口,确认正在好转。又查看了来财牛的伤势,也没有性命之忧,这才站起身来,喝令武士把两个伤员抬到屋子里,把那一家主人赶到厨下。 山口城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让大内持世有些丢了颜面,他大声喝令家臣马上去查刺客的来历。虽然他知道希望渺茫,那些阿须陀党做事干脆利索,行刺失败也绝不留活口,从来没有人从他们口中得到过雇主的消息,不过该做的总要去做。 正在忙乱,徐海带着10几个武装水手也到了。这也是大内持世厚道之处,一得知发生了刺杀,立即派人通知码头崇文的同伴,至少显得光明磊落,有助于撇清了自己身上的干系。 徐海一听就急了,立刻带着人进城接应,来到刺杀现场。见大内家的武士正在清理刺杀现场,四处都是倒毙的尸体,街面上血肉碎骨飞了一地,惨不忍睹,可见厮杀之惨烈,看的徐海心惊肉跳。 进得宅邸,好在崇文身上没伤,头脸衣服上的血都是刺客的。来财牛虽然伤重,也没有性命之忧,一颗心才放回肚子里。他没有向大内持世见礼,只是向崇文说道:“这地方不能呆了,咱们马上登船回平户。” 大内持世说道:“来财牛大人中毒不轻,要慢慢调理,怕是受不了海上颠簸。” 徐海没好气的说道:“莫非还要把我们的人留在这里,给你当人质不成?” 大内持世被徐海怼了一句,有些尴尬,崇文劝道:“阿海你不必说气话,持世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持盛也受伤不轻。”他转过头又向大内持世说道:“持世你也别见怪,龙王岛兄弟都是耿直粗鄙的性子,言语冲撞之处你别介意。” 大内持世躬身说道:“对不起,山口城出了这样的事实在太丢脸了,请大出海和徐大人原谅。如果不是持盛奋勇受伤,我会让他切腹谢罪。” 崇文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持世大人休矣,此事再也休提,就当没有发生过。不过看来有人不太喜欢我们两家走动,最近你也要注意安全了,不要遭了小人暗算。。。尤其是身边的人。” 大内持世点点头,说道:“有劳大出海费心了,此事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东海商团一个交代。如果大出海不嫌弃,来财牛大人就留在周访国府养伤吧,我们会照顾好的。” 崇文想了想,说道:“也只能如此了。” 来财牛躺在里间,薄薄的纸门挡不住声音,听见崇文要把他留在这里,急的拉开门说道:“大出海在危难之中,我不能离开。我中的是蛇毒,在巴塔哥尼亚,蛇毒并不致命。” 见这巨汉急的眼泪都要下来了,崇文也不忍把他丢在山口城。刚才若不是来财牛舍命相救,崇文必死无疑,他要照顾好这个忠勇的兄弟。他沉吟片刻,转向大内持世说道:“既然如此,我就带他回平户吧。海上人家多经风浪,没那么脆弱,也许船上对他的伤还有好处。” 大内持世见他们一定要走,也不好强留,他向平井岩太说道:“去派人把我的八肩步辇抬过来,把来财牛大人送到船上。” 平井岩太大声应道:“是。” 在大批大内武士的暗中保护下,崇文一行顺利登上船只,拔锚启航了。崇文下令推出一门2斤半子母铳,向空中开铳,没有装炮子。这是向大内持世致敬,表示东海商团不会误会他,也是向暗处的敌人示威,任何诡计在大炮面前都是无用的挣扎。 遮洋船顺利驶出外海,海上风平浪静,一群群褐贼鸥在海面上自由飞翔。崇文站在艉楼回廊上,向远处海天相接之处眺望,眉头凝成了一个川字。 徐海余怒未消,恨恨的说道:“这入娘的大内父子实在是灾星,和他们打交道随时会送死,我看团会未必信得过他。” 崇文微微摇头,说道:“没有大内持世,也许我就被埋在周访国府二堂了,他不是那样的人。阿海,你有没有想过,也许问题是出在平户。” 徐海吃了一惊,诧异的看着崇文道:“你是说我们有内贼?可是我们的人通仴能有什么好处,幕府是要把我们一律遣送回南京的啊。” 崇文说道:“我也不愿意那么想,但是不能不那么想。。。我琢磨着,花世界也不是铁板一块,比如那个瞎子老按摩师,就很可疑。” 徐海想了想,说道:“他一个老瞎子,怎么会知道大出海到山口的事情。”他忽然抬起头,眼中闪出一丝恐惧:“你是说。。。你是说小百合?” 崇文看着远处的大海,没有说话,脸上笼罩着阴云。小百合掌握着龙王岛几乎所有的机密,如果她投向某些势力,那将是巨大的灾难。 遮洋船顺利驶过本州南部海岸,穿过马关海峡,进入西仴国海。船行到马岛、六连岛海域,忽然前方海平线出现一只船队,不似一般船队呈纵队行驶,却是一条横队,就如同作战队形一般。 崇文有些紧张,下令升滚海龙王旗,将6门大铳推出,水手们也弓上弦刀出鞘,准备作战。虽说这里是松浦党的地盘,可也难说没有穷极无聊的家伙见财起意。 来船越来越近,已经能够看清楚船型和旗号,上斗忽然兴奋的大叫:“滚海龙王旗!是咱们的船队,是康船!” 崇文的手紧紧扣在回廊栏杆上,能听到身边的徐海长长出了一口气,强压激动说道:“是二出海,二出海回来了!” 话音未落,远处船队中响起了一声巨响,那是仴国所无的炮声。崇文哈哈大笑道:“这是二出海在向我们打招呼,开炮,开炮回礼!” 一炷香时间之后,一艘小艇划到遮洋船侧,二出海刘关带着鲶鱼仔,李启乾、林养浩、徐义、刘怀德等几个老人登上船头,崇文和徐海迎上来。 鲶鱼仔抢上几步拜倒:“大出海,总算又见到你了,一向可好?”只说了一句,眼中顿时泪光盈盈。 崇文拉他起来,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南山众义祠不肯收我。入娘的,你这都快娶媳妇的人了,咋还哭鼻子。” 刘关哈哈大笑着走上前,抱拳拱手道:“大出海,我回来了,现在我们兵强马壮,你说打谁,我们就入娘的打谁!” 崇文一拳捶在二出海胸口,笑骂道:“入娘的,这么晚才回来,狗都打不着了。” 大炮炥、海里青等人一起拥上前,和崇文、徐海手拉手拢在一起。龙王岛众如同即将厮杀的狼群一般,仰天长嗥,向大陆世界发起强劲的挑战,把遮洋船的新水手看的一脸懵逼,这都是入娘的什么人啊。 鲶鱼仔高声唱道:“穷岛迷孤青兮,飓风荡颓寒。” 刘关接唱:“不知是海口兮,万里空波澜。” 众人齐唱:“蛟龙兮恃幽沉,怒气兮雄屈蟠。峥嵘扶秋阴,挂席潮如山。” 海里青林养浩高声吟唱:“荧惑表南纪兮,天去何时还。” 徐海高唱:“云旗光惨淡兮,腰下青狼玕。” 众人齐唱:“谁能居甬东兮,一死谅非难。呜呼潮宗意兮,会见桑土干。” 龙王岛众这次生离死别,很是凶险,都有些激动过头了。好一顿折腾,才聚到舶长舱,二出海刘关向崇文详说了离开福江岛之后的详情。 膏血鸟船奔龙王岛之前的事情,崇文大体都知道了。离开龙王岛之后,二出海刘关率领船员直航吴淞口,在口外一个无人荒岛茶山隐藏起来。舷上飞白杰在一个风高之夜偷偷潜入宝山所,化妆潜入所城,找到了兄长白松,又悄悄联络上了镇海卫指挥使刘明善。 刘明善以视察崇明沙千户所海防之名,单船来到茶山岛,和兄弟刘关见了面。并且告诉了刘关一个大消息,由于燕王南下,漠北黑鞑又有蠢动迹象,朝中有人秘密提出迁都北京。刘明善作为大康勋臣,有可能要扈从北上,拱卫辽海。 刘关也告诉兄长龙王岛在仴国干的惊天动地,刘明善让刘关带话给大出海:要想留住镇海卫这个陆上强援,只有大股海贼袭扰吴淞口。 崇文皱了皱眉,说道:“商团现在进迫大康沿海,还是太早啊,怕是团户有怨言。” 二出海刘关说道:“大股不行,小股袭扰总是可以。老柴、吴直他们在双屿、烈屿附近还有不少同党,我龙王岛出钱就是,不用商团出面。” 崇文不置可否,仰首说道:“你接着说,后来如何了?” 刘关说道:“我说兄长你让我们袭扰吴淞口,总不能让我们赤手空拳,我们要船要炮要人,而且我们拿金子买,不白拿镇海卫的。兄长同意卖给我们3条2百料鸟船,2条3百料海沧船,船械铳炮都备齐,另送2万斤火药。2千条鸟铳也可以卖,子药都配好。 但是人他可没有,得我自己去招募。镇海卫少了船可以说是遭遇风暴,一下子少了几百水手可说不过去。如此我用8千两金子换来了船队和铳炮,然后我就开始四处招募人手,所以拖到现在才到平户,不然2个月以前就回来了。” 崇文奇道:“现在南京禁海如此严厉,你总不能明目张胆招募水手吧。” 14 刘关笑道:“这个大出海就不知了,自古出海为盗都是杀头的勾当,哪有光天化日张榜募人的,都是拖篙征夫。薄暮时分,拖着竹篙在街道上行走,渔民听到竹篙声,就知道这是海外征夫了。愿意出海挣搏命钱的,就跟在竹篙之后,若是渔场淡季,很快就能征集大队人手。” 崇文赞道:“厉害。。。只是到了龙王岛,他们可就回不去了,岂不是害了他们家人。” 刘关说道:“大出海放心,咱们龙王岛是水手之岛,我岂有不知。到了澳口我就跟他们说清楚,愿意扎根龙王岛的才阖家上船,不愿和我们同生共死的,当然也不勉强,让他们回去就是。不过这只是水手,有些人嘛,就不能太客气了。” 崇文叹道:“咱们龙王岛确实缺人手,可总不能绑人出海吧。” 刘关大笑道:“我可没大出海想的精细,绑人出海又如何?若是仅仅招募水手,也就是几天的事情,可是我一想,咱们龙王岛太需要手艺人了。我就派人到岸上打听各种工匠,白日都摸清楚,到了天黑,我们就乘船呼啸而入,把匠人全家绑走。” 崇文苦笑道:“入娘的,倒也干脆利索。。。足足两个月,你绑了多少人?” 刘关说道:“我们绑了几船的木匠、铁匠、篾匠、箍桶匠、纸匠、石匠、皮匠、船匠、裁缝、看病先生、织工染工、砖瓦匠、烧窑工等等等等,有用没用的全让我掳来了,还有小唱、厨子、马夫轿夫,教书先生,念经的和尚,做法的道士,新来的这些混账哪知道我龙王岛要啥人,反正有手艺的就绑,乱七八糟的也不少。” 崇文大笑,拍着大腿说道:“都要都要,入娘的,谁说咱龙王岛就不要厨子小唱了,那是咱们的家,你不想日日吃饱喝足,对着石头发呆吧。” 刘关说道:“我们绑了总有3百余人,连家眷算上得有小5百,把船塞的满满的。后来掳人掳发了性,索性我们潜到镇海卫城,把火器监制鸟铳的铁匠,兵杖监制甲胄的匠人一股脑都掳到了船上。” 崇文笑的前仰后合:“入娘的,你兄长不跟你翻车么?” 刘关两手一摊,说道:“他让我骚扰沿海,正和他意,他为何责备我?” 众人皆大笑。 崇文问道:“这些人现在哪里?” 刘关说道:“都送到龙王岛了,还有水手和匠人们的家眷。如今的龙王岛可不是咱们那时候的鸟样子。阿谦操船杀人不行,领着大家干活却是一把好手。龙王城渐渐兴旺起来了,那些贼厮鸟哪里有过如此好日子,都要为大出海效死呐。” 崇文摇摇头,说道:“还是那句话,只有跟我们同生死的,才是好兄弟,现在他们还不够格。” 刘关大笑道:“所以这些家伙叫嚷着要屠福江岛,差点坏了大出海的大事。不过这回我狠狠揍了毛海峰那小子一顿,不管他说什么都揍了再说。” 崇文责备道:“你也太莽撞了,现在都是东海商团,同生死的兄弟,你怎么能对自己人下手。” 刘关手伸到后脑挠了挠,说道:“那时谁知道东海商团,也不敢信姓毛的小儿。不过那小子说的像真的一样,我们也没有在木场町杀人,只是带着毛海峰到了平户,妈祖庙和花世界转了一大圈,才知道他说的都入娘的是真的。 不过让我们在平户城蹲着可呆不住,对大内家的人我实在不放心,我们得到山口城给他两下子。这些仴人都是欺软怕硬的性子,你不给他点颜色看,他们就不会乖乖听话。没想到船行到松岛、加唐岛海域,忽然遇到大地动,差点送了大家的性命。 多亏我们躲进加唐岛一个澳口,那地动引发海啸,潮头如山一般,若是在海上,我们必死无疑。等风平浪静,修好船只,已经是几天以后。弟兄们憋了一肚子邪火,正准备一路杀过去,干翻大内家那些海上小鬼儿,刚到这里就遇见了你们。” 崇文说道:“你们来的正好,如此咱们的生意才有胜算。不过还是要先回到平户再做计较,虽说现在咱们阔了,可是光靠龙王岛也干不成大事,还是要靠商团的力量。” 刘关探寻的看着崇文,问道:“大出海到底打算做什么大生意,要动用东海商团这么多的船人。” 崇文站起身,负手看着大海另一面的仴国河山,良久才说道:“我要把仴国变成一个大聚宝盆。。。我们的聚宝盆。” 崇文带着船队回到平户城,走的时候悄无声息,回来也没有大张旗鼓。除了几个团老,东海商团众以为大出海只是回了趟龙王岛,没有人想到他居然在这个时候去了山口城。 下了船,徐海早领着二出海刘关一干人等奔了花世界,抬着伤势不轻的来财牛。这些杀才上回匆匆忙忙就走了,还没来得及找些乐子。崇文只带着鲶鱼仔奔了妈祖庙,他要马上和几个团老合计合计,看看如何利用目前的有利态势。 一回到妈祖庙,首先就看到了桦山资久父子,没办法,只能在小客厅先见了他们。桦山资久见面就向崇文行大礼,说道:“在下有负大出海厚望,实在对不起。” 崇文板起脸说道:“你害的不是我,是你自己。如今琉局张大掌柜已经从东番打狗港启航,到时候桦山家恐怕连渣渣都剩不下,如之奈何?” 桦山资久垂泪道:“我坊津水军也为龙王岛航线出过死力,这次虽然没有打进琉球,可是也征服了奄美和德之岛,3千九州海贼葬身鱼腹,琉局不能昧良心侵吞我们的血汗啊。” 崇文冷冷道:“我东海商团只认兄弟,不认外人,飞龙王要对整条航线动手,我又有什么法子。还有,你欠我的贷款,也到归还第一期本息的日子了,你不会赖账不还吧。” 桦山资久泪流不止,伤心的说道:“桦山家虽鄙陋,也不会欠债不还,南征琉球的商货刚刚在平户出手,得了白银30万两之巨,桦山家还得起钱。”他从怀中掏出一面滚海龙王旗,双手捧在崇文面前,说道:“可是大出海殿下如此相逼,对得起这面旗帜么?” 崇文看了月代头一会儿,忽然哈哈大笑,笑的前仰后合,差点喘不上气来。好久才指着桦山义政说道:“快把你父亲扶起来,几句说笑也经受不起,入娘的,半大老头子,效小儿状哭哭啼啼么?” 桦山义政搀起他父亲,收好了龙王旗,扶到椅子上坐下来,自己站在身后伺候。鲶鱼仔奉上香茗,也站在崇文身后,偷偷冲桦山义政眨了眨眼,两个少年相视一笑。 崇文好容易才止住了笑,说道:“你这个笨蛋,现在才敢到平户来见我,你可真是个傻瓜,再晚一阵子,你那狗屁奄美就真保不住了。” 桦山资久摇头叹道:“这次琉球之战,九州海贼死的太惨,出去几千,回来只有几百,一直在坊津纠缠不清,我实在脱不开身。” 崇文看了月代头一眼,懒得揭穿他的敷衍,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说道:“我这是口渴,没有逐客的意思。我就跟你说一件事,只要你加入东海商团,就不要怕打败仗。 商人只看利之大小,不看事之难易。事越难,利就越大,寻常生意我东海商团也看不上。我等干的就是别人不能为、不敢为、不屑为之事,所以我们从不以败仗为耻,我们的羞耻是畏难怕险,有钱不敢挣。” 桦山资久垂首道:“在下明白了,有东海商团的财力船力,所有顽抗早晚会被推倒。在下愿入团,纳银20万两成为柜坊契东。桦山家还要入仴局和琉局,这次就算拼尽全力,也要把仴国和龙王岛航线拿下来。” 崇文笑着说道:“你的财力人力都不够,就不要贪多无厌了。将来琉局和仴局就以奄美大岛为界,以南属龙局,以北属仴局,如此你也能保住你的狗屁奄美和德之岛。不过既然你要入仴局,就要跟我们再闯一遭琾城了,这次我们和幕府有一笔旧账要算一算。” 桦山资久头一缩,颤声道:“幕府。。。难道商团要和幕府开战么?” 崇文看着桦山资久说道:“怎么,你怕了?你又不是没跟细川家干过,不过如此。” 桦山脸色越发苍白,舔了舔嘴唇才说道:“幕府。。。可是有数万大军,商团可有胜算?” 崇文正色道:“你若害怕,没人强迫你入团。” 桦山义政忽然手捂在嘴上干咳一声,桦山资久咬咬牙,说道:“桦山家没有信不过大出海殿下的道理,我入团,我等和幕府势不两立。” 崇文大笑道:“这就对了,只是你实力太弱,怕是难立大功。这武备嘛,还是要大大添置些,正巧龙王岛到了一批铳炮。。。” 桦山资久精神一振,说道:“此事大出海早就答应我的,无论如何要卖给我一批。” 15 崇文叹道:“僧多粥少,如之奈何。。。”心里盘算了一下,继续说道: “我只能卖给你碗口铳一门,配铳药15斤,1斤铁弹60枚,作价千8百两。鸟铳50杆,每杆配发*射*药3斤,铅子斤半,每杆作价32两,鸟铳总价千6百两。如果算上碗口铳,是3千4百两。” 听了崇文的报价,桦山资久又喜又怨。 喜的是有这批军火到手,桦山家将成为九州最强水军,他可见过大康铳炮的威力,任你多么勇猛的战将也挡不住弹如雨下。而且这价格虽说不便宜,也算不上狮子大开口,过去他拿不出3千两,去了趟琉球发了大财,这点钱还真不算什么。 怨的是大出海忒也小气,只肯卖这么点儿,如何济事。他嗫喏的说道:“那个。。。那个我坊津水军贫苦,好容易追随大出海挣下些家业,武备不足如何给商团出力。那个。。。再多卖2门子母铳吧,我听说你们有了2斤半大铳,1斤铳卖2门总无妨。” 崇文连连摇头道:“想都别想,都卖给你,仴局其余契东还不吃了我。你现在想的不是多买铳炮,而是如何使用,你不会操持,多少火器也是无用。 你先选了精干的炮手铳手,我派教习到你那里,平时教练演射,战时由教习指挥。等将来我龙王岛铳炮场产量上来,你们的铳炮手也学会了作战,再多多购置军火不迟。不过嘛,教习的工钱你可要开,按龙王岛的身价是月80两白银。” 桦山资久挣红了脸,伸出一根手指说道:“放心,我绝不会慢待教习。。。1门,就1门子母铳。” 崇文头摇的像拨浪鼓:“子母铳就别想了,最多再多卖你10杆鸟铳,不要拉倒。” 桦山资久急道:“要!” 打发走了桦山资久,桦山义政重回崇文身边伺候,崇文脚步匆匆到了小议事厅,吴直、柴德美、严山老三个团老已经等候多时了。 崇文把山口城的事情向他们详细讲述了一遍,最后说道:“我以为,扶持大内持世成为幕府执事对商团最为有利。我们需要一个稳定的仴国,对我们敞开大门的仴国,如此我们在大康办不到的事情,在这里就能办。” 严山老问道:“什么事情呐?” 崇文说道:“比如说我们在大康无法开办大织染场,撇开我们的身份,就算我们开办起来,也会被权贵和强人吞掉。但是在仴国,我们可以和幕府签订通商条约,允许我们开办工场,开掘矿山,逼迫他们轻徭薄赋,还可以用他们便宜的资材和人工。 我们还可以收购他们的土地,有了土地,很多物料本钱就便宜许多。比如棉花,在大康收购皮棉至少15文每斤,可是如果购买仴国土地,我们自己招募仴人种植,成本就会控制在10文以下,我们会多赚多少钱? 我们还要控制他的沿海沿河澳口,如此他们的市舶税就在我们掌控之下,这在大康是不可能的事情。总之,大内持世和大内教祐掌控仴国,对我们有利。” 柴德美皱着眉头说道:“就怕我们养一头白眼狼,反噬主人的事不是不可能。” 崇文冷笑道:“掌握大炮的主人,是任何野兽也不可能反抗的,我们能把他推到台面,也能把他赶下去换人,无非是多费一番手脚罢了,至少目前,他们兄弟对我们最有利。” 严山老点头道:“大出海的方略我是赞同的,只是这铳炮总不能就被你龙王岛一家把持,你不能让仴局好汉举着弓矢在仴国开矿办场吧。” 崇文笑道:“铳炮子药自然还是要卖的,但是现在军火实在有限,每家火炮限购一门,鸟铳也不能超过50,不然为了这点军火起了龃龉就不好了。以后我龙王岛铳炮火药场扩大了,再逐步放开,将来咱们东海商团要人人持铳,一色炮船。 不过大家过去从没有这么多军火,也不会持铳厮杀,一切还是要从头学起,我会派人教授火器用法,工钱各家可要出的,教习每月80两。” 吴直说道:“这是自然,想来各家不会有异议。还有一事要说明白,这火器是军国利器,是商团安身立命的根本,谁也不能贪图钱财,转卖给外人,一经发现,团会要严惩。” 崇文说道:“五峰先生说的对,还有一层,既然是我商团安身立命的根本,各家是不是征集工匠,给龙王岛铳炮场添加人手啊。现在这点规模,一时半会可满足不了团户。” 严山老大笑道:“你就不怕各家把你的铸炮绝技学了去,丢了龙王岛一大财源。” 崇文说道:“若是那么容易就铸出铳炮,那东西早就满东海都是了。铸造铳炮都要数十道工序,每个工匠也只会他手头的一项,要想全学会可不容易。” 吴直赞道:“精明不过大出海。”他忽然话题一转,目光闪烁的问道:“我听说龙王岛在研制新式炮船,那东西卖不卖?” 崇文正色说道:“卖,为何不卖,我是商人,除了我龙王岛的弟兄,无不可卖之物。而且不限金银,没钱拿货来换也行,粮食布匹,染料蚕丝,纸张翰墨,铜料木材,什么货物都可以作价换铳。我看福江岛就不错,我以新式炮船一艘换你福江岛如何?” 吴直脸色煞白,怒道:“大出海好没有道理,打上我家的主意了。” 崇文拍着桌面叹道:“那一手好徽菜,艳胡姬,让在下如何不惦记。” 堂上哄然大笑。 柴德美抚了抚唇须,说道:“总堂刚刚接到消息,斯波义将已经在下总古河集结了3万大军,看来关东10国还是心向幕府,镰仓公方只有1万直领,怕是要倒霉。我们商团是不是要出手帮衬一下镰仓,不能让斯波家做大。” 崇文摇头说道:“没那么简单,你以为镰仓公方只有大内义弘一个支持者?从京都朋友传来的消息看,被幕府收拾过的势力有倒向镰仓公方的迹象,美浓的土岐诠直,山名时清在丹波,都和镰仓往来频繁,这些国正处于关东与近畿之间,斯波家可不一定赢。 还有一层,比起斯波义将,镰仓公方更加麻烦,绝不能让他成为下一任幕府将军,让斯波义将替我们除去这个麻烦岂不是好。” 堂上三老倒吸一口冷气,柴德美失声说道:“吓,原来大出海并不支持镰仓公方。” 崇文冷笑道:“虽说他意在走私贸易,不会与南京合谋坑害我们,但是他也是个闭关锁国的死脑袋,维护权贵的小暴君,他不会让我们在仴国大展身手的。 倒是10岁的角根义满,他一个孩子懂得什么,什么勘合贸易,还不是细川赖之,佐佐木道誉那些家伙的意思,你真当是义满的主见?他身边是细川赖之,就会抓我们讨好南京,若他身边是大内持世,就是开海通商的幕府将军。” 严山佬说道:“明白了,咱们现在还是按兵不动,让他们狗咬狗。” 崇文说道:“也不能完全不动,如今从大康沿海到平户的海贼没有6千也有5千,天天吃酒斗殴,祸害平户商民,长此以往还打个屁的仗。不如找个荒僻的岛屿,远离花花世界,好好操练铳炮战阵。现在他们这个样子,乌合之众,全无斗志,就算有火器,碰上能打的幕府军也是白给。” 严山佬沉吟着道:“大出海所言极是,整军的地方要有水有人,还不能离总堂太远,我心里有了一个好去处。” 柴德美说道:“我也有一个。” 崇文笑吟吟的看着吴直道:“我也有一个。” 吴直脸色大变:“你们是想让几千混蛋祸害我的福江岛么?万万不能,想都别想,没门!” 柴德美说道:“当然仴局是要付钱的,哪有白用人家地方的道理。海贼们也只在山里演武,不能骚扰福江下游平原村町。” 吴直骂道:“入娘的,那也不行,那是几千杀才啊!” 严山佬正色道:“五峰公这就不对了,咱们入团之时所说为何?一切都要服从公议。现在团会表决,同意仴局水军驻防福江岛的请举右拳。” 哗,毫无疑问3:1,决议通过,纵横康仴的海上大豪吴直欲哭无泪。 崇文带着桦山义政和鲶鱼仔两个跟班回到花世界,里面却让他傻眼了。原来二出海把所有客人全赶走,专门在千嶂阁一层款待新入伙的龙王岛水手,总有2百余人。崇文回来的时候,这些粗坯正伴着歌舞大吃大喝。 崇文从百合楼一侧进了花世界,门厅里跪着愁眉苦脸的小百合,低声下气的向他禀报。花子并排跪着,捂着小嘴不停的轻笑。 总兵顺却笑吟吟的上前拱手见礼,几天的工夫,老水手已经从颓丧中走出来。花世界里什么享乐没有,老家伙满面红光,像是年轻了10岁。 鲶鱼仔上前跪倒行礼,总兵顺乐呵呵的拉起他来,说不完的话,让旁人有些吃惊,往常在舱里,祖孙俩哪有这许多话,老头子转性了不成? 崇文的心却在滴血,刚刚卖了铳炮子药,把那8千两金子挣回来,这一晚最少又损失2千两纹银,一门碗口铳就没了,这二出海是真能糟钱啊。 不过事已至此,崇文还能说什么?现在他比任何时候都想把这些家伙打发到福江岛去,狠狠的操练他们,不过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小百合禀报完毕,将几封书信呈上,崇文淡淡的哼了一声,顺手把书信揣在怀里。 他没有和刘关他们凑热闹,带着几个人先看了看来财牛的伤势。总兵顺却借故溜走泡澡去了,最近他迷上了仴国老瞎子的按摩术,每天一按必不可少,浑身伤痛少了很多,精神健旺如同少年人一般。 16 小百合把龙王轩旁边的一个雅间腾出来,专门作为来财牛的修养之所,崇文进去的时候,这大家伙正在高桥岛伺候下大吃大喝。 崇文大笑道:“嘿,兀那女伎,花世界请你是为了上台挣钱的,可不是为那莽汉一人。” 来财牛咆哮起来:“我付钱,我付钱啊。” 桦山义政大声说道:“你出刀太慢了,若是我在,绝不会如此凶险,你也不会受伤。” 来财牛抓起一个饭团向桦山义政扔过去,口中骂道:“贼厮鸟欺人太甚!”如今来财牛的华语已经相当了得,尤其是水手粗话十分娴熟。 桦山义政闪电般拔刀出刀,将那饭团一刀两断。众人齐声大赞道:“好刀法。”胖大仴妇高桥岛尤其高声,桦山义政得意洋洋的收刀入鞘。和龙王岛众相处久了,这个人狠话不多的刀痴也渐渐活泛起来,偶尔也会和众兄弟开开玩笑。 崇文大笑上前,坐在来财牛身侧,自己倒了一盏酒,和巨人对饮了一碗,笑道:“你安心在这里养伤,什么时候养出了小牛,我就在花世界给你办个和由良村一样的盛大婚礼。” 来财牛问道:“我听说大康。。。可以娶无数女人?” 高桥岛狠狠一拳捣在巨人身上,哪里能动摇分毫。崇文大笑而起,说道:“只要你有那本事,你娶多少我给你办多少,决不食言。” 回到龙王轩,外套间已经有了一溜账房先生在算账,都是徐唯学和柴德美替仴局请的。崇文说道:“鲶鱼仔,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仴国通商总局总账房,这些先生都归你调遣。” 他又转头对小百合说道:“把银窖的锁匙给他,还有花世界的账册,他还是花世界掌家。” 所有人都惊呆了,小百合磕磕巴巴的说道:“我没听。。。错么?主公,鲶鱼仔还是个15岁的孩子。” 崇文逼视着她,说道:“不错,但是我信任他。” 小百合无法,只得和笑眯眯的鲶鱼仔去办交接,一众账房先生互相看了一眼,一齐向鲶鱼仔长揖为礼,参见新掌家。 崇文走进书房,忽然转头对小百合说道:“事情办完了来一下,我有话问你。” 进了书房,崇文抬头闻了闻,还是熟悉的味道。四下打量,还是他离开时候的模样,窗明几净,一尘不染,看来小侍女没少花心思。这间书房,藏着龙王岛和仴国通商总局最大的秘密,在他不在的时候,只有花子能够进来,连小百合也不行。 花子推门进来,奉上清茶,轻声说道:“大出海殿下,这次回来你有些不同。” 崇文问道:“哦?有何不同?” 花子说道:“你笑得勉强,那都是装出来的,你心里不欢喜,我看的出来。” 崇文叹道:“小孩子家不懂,大人哪有那么多欢喜啊,谁都可能经受各种痛苦。。。比如朋友的背叛。” 花子小嘴一撅,说道:“花世界的人,绝不会背叛龙王岛。” 崇文心中一动,不再答话,走到书案前开始处理信件,花子悄悄退了出去,把门轻轻阖上。 他暗中布置的情报网正在开始发挥作用,书信有京都来的,有龙王岛黄谦来的,有熊野滩来的,唯独没有他最期盼的由良村来信。 最要紧的有两条消息,近江国的京极秀满突然率领3千士兵开往镰仓。这就有点意思了,镰仓公方已经得到美浓国和丹波国的支持,如果再加上近江的京极秀满,他就有了2万军队,未必不能跟斯波义将拼个旗鼓相当。 老毒蛇啊,你不提前站队是对的,现在还远远不是分出胜负的时候。可惜你还是小看了东海商团,一旦我们杀到近畿,你的什么心机都是扯蛋,你是赢不了的。 另一条消息是,京都室町也开始集结军队,细川赖元、京极高诠、赤松义则统共1万6千人马已经听从侍所调遣,集结在京都城外。幕府的刀已经举起来了,是砍向关东镰仓呐?还是准备对和歌山城的大内家动手? 不不不,角根义诠活着的时候,大军绝不敢离开京都,他们这是防备近畿生变。只有他们确认京都绝对安全,他们才能出洞。。。这是不是意味着角根义诠已经死了,幕府重臣不敢发丧? 没有准确的消息,一切仍然是在迷雾中,这让崇文有些烦躁。 好消息是熊野滩的九鬼隆良已经南下,占领了土佐国的十市,作为熊野水军在四国岛的一个据点,东向以制土佐湾。这里是东仴国海的交通要道,熊野水军控制这里,就意味着新航线一个潜在威胁没有了,将来这里也要建立一个市舶局。 九鬼隆良办事牢靠,让人省心的多,桦山资久这个笨家伙却让人头疼。 最让他感到温暖的,是夹在黄谦书信中的一页纸,那是女儿妍春的几个字:父亲大人安好。笔体稚拙,但是词义却让他感动。山口城的生死厮杀之后,他越发珍惜亲人,哪怕没有血缘关系,可是那个乖巧的女娃儿多么令人怜爱,活着真好啊。 他慢慢磨好了一合好磨,借以平息心中的纷乱,展开一张和纸,开始写信。第二封书信还没有写好,花子通报小百合在门外侯见,崇文让她进来。 小百合款款走进书房,关上门,跪倒回话。 崇文把湖笔放在笔架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小百合,好一会儿才说道:“现在,有什么话你可以对我说了。” 小百合有些紧张的说道:“我下令杀了我以前的相好。。。” 崇文哀叹一声:“你到底养了多少杀手啊?” 小百合说道:“花世界除了4个原琾城警哔众,又收留了一些破产康商,和走投无路的大康海贼,加上一些九州浪人,现在有26个。” 崇文不满的说道:“你只有26个人就敢在平户乱杀人?” 小百合低声说道:“还有2、3个小海帮仰慕龙王岛威名,要投入花世界麾下,没有经过主公许可,奴家没敢答应,不过为花世界效力总是无妨的。” 崇文倒吸一口凉气,这才多久,就有这么多人靠着花世界吃饭,怪不到小百合不愿交账册。看来把鲶鱼仔安排在这里还是对了,这女人连老相好都不放过,总要有人限制他一下。 他往后面椅背上长靠了一会儿,抬起身问道:“说说你那个按摩师的事。” 小百合说道:“大出海走后的第二天,一个操东国口音的浪人找到我,问我东海商团的动向,聚集这么多人在平户要干什么。我怎么会泄露龙王岛的秘密,当然不会告诉他,他拿出一只断手让我看。我一看就知道那是我老相好的,他的手上有一块胎记,我自是认得的。 这人威胁我说,若不给他们提供消息,他的朋友就要杀了那个按摩师。我早就和那滥赌鬼一刀两断,怎么会受他威胁,可是当时客人甚多,不好当场整治这个笨蛋。我就先好酒好菜的稳住他,把他灌醉以后拖到地窖,严刑拷打,逼问实情。” 崇文问道:“问出了什么?” 小百合说道:“他们是京都的浪人,有人雇他们来平户办事,一共4个人,其中有一个组长。只是组长很神秘,平时也不跟他们来往,有事才跟他们联络。 他们扮成东国的商人,在山中町租了一个宅子,名三岛屋。一呆就是三个月,除了吃喝玩乐什么事也没有,钱也花完了。他们还以为组长把他们忘了,正准备乘船回京都另寻出路,组长忽然来找他们,还带来一个欠债的烂赌鬼。 组长命另外两个人按住烂赌鬼的手臂,一刀斩下了一只手,让他拿着这只手到花世界,找我打探消息,其余二人在下处羁押那按摩师。” 崇文默默思忖,京都往平户派细作很正常,不派才不正常。可是知道小百合在这里,并且知道小百合底细的人可不多,尤其是还远在京都,派细作的这个人是谁呢? 他抬头看了看小百合,那女伎垂着头不做声,他问道:“得了口供,你怎么做的呢?” 小百合低声说道:“我知道这个人只是个浪人,不会知道太多,那个组长才是关键。我就假意顾念烂赌鬼性命,答应可以和他们合作,但是我只能和组长见面谈,让他来花世界见我。他说组长不可能来,太危险,要是我真有诚意,就去他们的下处去见组长。 为了抓住那个组长,我答应了,当天我就单身跟他去了三岛屋。为了怕他起疑,我没有安排花世界的人跟着,我让投靠我们的两个小把头,陈火烧和萧鸡烂尾随。一直到山中町一处宅院,我进去的时候,我们的人也把三岛屋围了。” 崇文喊了一声来人,桦山义政推门而入,崇文让他把陈火烧和萧鸡烂请来,等他问话。等桦山义政出去了,崇文才示意小百合继续说。 小百合继续说道:“进了屋敷,见到那烂赌鬼被五花大绑,手也没了一只,我假意哭骂了一顿,才让他们去请组长。可是他们也找不到,只能等着组长自己上门,我发作起来假意要走,那几个家伙抵死不让我走,正在吵闹,那组长推门进来了。” 崇文问道:“此人怎生模样,有什么特征?” 小百合说道:“此人30多岁模样,虽说梳着商人的本多髻,但是一看那做派就是武士,眼睛向外鼓出来,而且白多黑少,像鱼眼一样。” 崇文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17 小百合继续说道:“我就问是谁派他们来的,要干什么。那武士不答,只是问我东海商团的事情。我不说实话,也难以套出他的实话,索性我也不隐瞒,全都实话实说了。我绝不会让他们生离平户,就当是对死人说的好了。” 崇文问道:“他们有没有问我去了哪里?” 小百合犹豫了一下,低头说道:“问了,我也实说主公去了山口城。后来得知主公在山口遇刺,吓的我心惊肉跳。。。可是当时屋里的人都死了啊,就算他们知道主公的去向,也绝无可能把消息传递出去。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纰漏。” 崇文皱着眉头,不能说小百合做的不对,一个女人家,为了他大出海出生入死,所作所为也并未可疑之处,就是自己也不可能做的更好了,可是消息是怎么泄露出去的呢? 他沉声问道:“你问出他们的主子是谁么?” 小百合摇摇头,说道:“那武士口风很紧,任我百般下套,他也不肯上钩。惹的我焦躁起来,一刀刺在烂赌鬼身上,那家伙叫的惊天动地,我趁他们发呆,拼命向后门跑。外面陈火烧和萧鸡烂带着人一拥而入,顿时厮打起来。 一切都太快了,我拼命大喊,留活的,不要杀那武士。可是那武士十分英勇,拔刀抵抗,还砍伤了两个我们的人,陈火烧打发了性,一刀斩断了那家伙肩背,鲜血狂喷,眼见不得活了。” 崇文叹道:“就是说,所有人当场都死了?” 小百合说道:“当时那个烂赌鬼还活着,只是吓昏了过去,我恼恨之下,下令把他砍成肉酱。其他人也都检查过了,绝无活口。” 崇文逼问道:“事后呐,房间,衣物,总有能表明身份的物事。” 小百合说道:“我们仔细搜过了房间,衣物也都翻过了,那武士十分精细,没有露出半分破绽,无法判断他背后的主子。” 崇文沉吟不语,他忽然想到了一个细节,就是小百合到了屋中以后这段时间。其他时间段都有旁人,唯有这段时间是她单独行动,没有人知道她和京都武士说了什么,知道她说什么的人都死了。 她斩杀烂赌鬼老相好的举动让人费解,她的解释当然讲得通,可是那不太无情了么?正常人哪怕和老相好没有了感情,也不会杀人泄愤,若说怕他走漏消息,拘禁起来就是了。所以,另一个解释同样讲得通,那就是杀人灭口。 不不不,当时屋里的人不是都死了,小百合还活着。如果小百合是哪个敌对势力的暗桩,那武士把联络方法告诉小百合,小百合就可能把消息送到该知道的人手里。这种可能性让崇文不寒而栗,小百合知道的秘密太多了,而且恰恰是他不能让天下知道的那些事情。 良久,他换了个话题,问道:“那个瞎子按摩师怎么样了?” 小百合说道:“目前还没看出什么,为了照顾他的起居,我专门给他安排了一个小厮,他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 崇文摇摇头,说道:“花世界浴室每日客人数十上百,想盯着每一个人可不容易。” 小百合说道:“除了总兵顺,常找他按摩的有8个人,我都查过了,最近几个月来平户的有2个,都盯着呐。” 崇文说道:“继续盯着,不可放松。” 小百合躬身应道:“是。” 崇文换上一张笑脸,说道:“我让鲶鱼仔掌管花世界,并不是因为不信任你。来这里的大多是粗鲁汉子,你一个女人家,很多抛头露面的事情毕竟不方便。你还掌管着那么多细作,如何忙的开? 鲶鱼仔跟着我也快一年了,出生入死,能活到现在的人都不是傻子。你不要轻视他,我不在的时候,有事你要多和他商量,不要起了龃龉,耽误大事。若是他欺侮你,你也跟我说,我会收拾他。” 小百合感激涕零,说道:“主公是大仁大义之主,奴家绝不敢有怨言,也一定服从鲶鱼仔大人。” 崇文勉励了几句,让小百合退下了。 那仴伎走到门边的时候,崇文忽然在背后问道:“你再仔细想想,你们杀人的那个宅子里有没有什么奇怪的物什。” 小百合站住了,手搭在门把手上,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回过身说道:“就是普通的仴国屋敷,没有任何稀奇之处,我们把每一寸地板墙面都撬开了,什么也没有。” 崇文摆摆手,说道:“知道了,退下吧。” 小百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犹豫着说道:“有个事情有点奇怪,屋里有一只很漂亮的鸟,我很喜欢,想抓住那鸟带回来养,那鸟却飞走了。” 崇文心里一动,问道:“是什么样的鸟?” 小百合眼睛放光的说道:“大约有喜鹊大小,雪白的羽毛一根杂毛没有,头上有冠,钩嘴,短尾,似乎仴国没有这种鸟。主公问起来,我才忽然想到此事有些奇怪,宅子里住着三个粗鄙浪人,又没有女眷,养这个东西做什么?” 崇文口中吸了一口气,脑子飞快的转起来,这事确实透着一丝诡异。他追问了一句:“不是鸽子么?” 小百合笑道:“鸽子奴家自是认得的,世上绝无那么大的鸽子。” 崇文曾经是大康天子,什么珍禽异兽没有见过,可是他也想不起这是什么鸟。仴国物产不丰,更没有八方朝贡,这种飞禽必定十分珍稀,绝不是浪人所有,也不是一般武士所有,有这种珍禽的不会是常人。 可是无缘无故,在绑票的所在养这个是何意?若是飞鸽,可以传递消息,看来不是,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呐?他百思不得其解,只是隐隐感觉到,这白鸟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一时间,他脑海里闪现出那些遮海蔽日的信天翁,那场厮杀他永远也不会忘记。 良久,崇文才挥手示意小百合退下。 他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把小百合这次行动又回味了一遍,细细揣摩每一个细节。他还是不能彻底打消对小百合的怀疑,山口城的遇刺,杀死烂赌鬼的随意,似乎小百合身上都有疑点,他从来没有在信任的人身上有过这种感觉。 过了一炷香时间,桦山义政进到书房,通报陈火烧和萧鸡烂请到了,崇文用了个请字,让这两个小海帮把头进来。 两人黝黑的皮肤,眯缝着眼睛,走路摇摆,有些鸭子步。一看就是跑海的家伙,他们长年在摇晃的甲板上行走,到了陆地上也是那种习惯。 陈火烧一张大饼脸,萧鸡烂有些瘌痢头,这恐怕也是他们绰号的由来。 崇文客气的请他们坐下,花子上了茶,两个小海贼第一次见到龙王岛大豪,都有些局促不安,半个屁股挨在椅子上,不敢坐实,似乎随时要跪倒一般。 崇文和他们说笑几句,打消了他们的紧张,开始细细的盘问此次行动的详情。尤其是小百合进到宅子里以后的情况,他们的位置,距离宅子有多远,听到了什么。 还有就是冲进宅子抓捕的情况,小百合到底有没有大喊留活口,陈火烧说当时热血上头,宅子里杀的刀光剑影,乱哄哄的什么也听不见。萧鸡烂精细些,说他听见小百合喊留下那武士,他想拉住陈火烧没拉住。 再有就是小百合下令斩杀烂赌鬼的详情,她说了什么,她的表情,她的手势,有没有异常。然后是搜查情况,他们搜屋的时候小百合在哪里,都说了什么。 崇文很小心,他不能让两个小海贼意识到他对小百合的怀疑,很自然的鼓励他们尽量多回忆一些细节,两个人的紧张慢慢消散,口齿也伶俐起来。最后他问道了那只白鸟,两个人都说见到了那只鸟,也确实看到了小百合追逐白鸟到了室外。 崇文终于结束了问话,最后说道:“你们做的很好,以后你们就算龙王岛的人了,依然是归小百合调遣。但是为了以后办事方便,你们尽量不要出现在花世界,如果办差事需要银两,找鲶鱼仔支取便是。” 两个小海帮从此衣食有了着落,无不感激涕零,一齐给崇文跪下行礼。崇文坦然受了他们一礼,说道:“不过我要交给你们一件要紧的事情,就是那只白鸟。既然那畜生是人养的,就难以在野外独活,你们要帮我找到这个东西,不管付出多大代价。” 陈火烧说道:“那东西太漂亮,也太显眼,总有人会注意到,大出海就把此事交给我们吧,我们一定办的妥妥的。” 崇文这才起身,饶过书案来到他们面前,一手一个把他们扶起,说道:“自己兄弟,以后不可行此大礼了,你们但凡有什么难处都包在花世界,在平户地面,龙王岛还能办些事。” 萧鸡烂嗫喏的说道:“那个。。。大出海,我们想入团,跟着大出海做生意,这厮混了半辈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18 崇文微微一笑,说道:“不瞒你们说,东海商团做的都是大生意,靠的是勋劳获利。你们无船无人,入了团也会遭人排挤,能立下什么功劳? 这平户呐,是商团在仴国的根本之地,需要有自己人照应街面。你们在这里替我办两年事,等你们积攒些家当,有了船只,有了人手,那时候入团谁还敢瞧你们不起,立功也容易些。你放心,只要你们苦熬两年,我自然会把你们后半生安排妥当。” 崇文这话说的十分漂亮,即讲明了暂时不能入团的原由,也给了他们做大生意的指望,虽说是拒绝别人,却是处处替别人打算。两个小海贼还有什么可说的,又跪倒行礼,诚恳的说道:“全仗大出海关照了。” 崇文故意板起脸,说道:“说好了,兄弟之间不可行此大礼,你们这是瞧我不起么。” 两人赶紧起身,千恩万谢的告辞了,崇文命义政送到二层木梯处,很是客气。 已到掌灯时分,花世界的灯火一拢拢亮起。一盏茶工夫之后,两楼一天桥就坐落在灯山之中,如同坠落凡间的神仙洞府一般,谁个不渴望到这里狂欢。 新入伙的龙王岛众已经喝的东倒西歪,鲶鱼仔把他们都弄到三楼赌馆,由着他们去滥赌,美酒女人都伺候好。用不了一晚,二出海给他们的赏钱就会又回到花世界账上,着实划算。 崇文把二出海、大炮炥李启乾、海里青林养浩、舷上飞白杰、徐海、徐义、刘怀德、王石头等几个老兄弟叫到龙王轩喝茶,又把正和一个仴伎鬼混的总兵顺请来,一起商议大事。 这些家伙都喝的口齿不清,崇文本不想和他们说正事,可是他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些家伙打发到福江岛,所以不管不顾把他们拉来交代。 李启乾和王石头干脆睡着了,别人也是一脸酒意,只有林养浩还保留着一丝清醒,总兵顺则靠在官帽椅上闭目养神。 崇文说道:“养浩,仴国已经到了开战的边缘,关东斯波家和镰仓公方的军队10日之内就会完成集结,决战有可能在武藏国和甲斐国的群山之中展开。 幕府侍所也在召集军队,万6千之众已经集结在京都外京,随时可以出征。大内氏在和歌山城也集结了4千人,他绝不会允许幕府军进入琾城,战争有可能在琾城,也有可能在京东爆发,幕府重臣之间突然反目的可能性也很大。” 林养浩倒吸一口凉气,颤声说道:“这么快,可是。。。可是我们还没有准备好啊。”总兵顺也睁开眼,神色专注起来。 崇文盯着海里青的眼睛,说道:“所以,现在就要开始准备。我已经和几位团老商议好了,明日你就叫上二出海到舟师堂请船旗,把仴局船队都拉到福江岛去,操演铳炮阵法。 团老们都商议好了,各家选出精悍水手百人,充作铳炮手,由我龙王岛老兄弟负责训练,战时统一指挥。你们此次到福江岛,就是要把这些乌合之众变成火器雄师,将来收拾仴国几万大军就靠这几千火器兵了。” 林养浩为难的说道:“弟兄们操持鸟铳火炮行,教给那些海贼也不难,可是操演这铳炮阵谁也不会啊。我们这些人顶多就是个百户,二出海也不过是个千户,哪有指挥火器大军的本事。” 崇文点点头,说道:“我也想到了这一层,所以我想了几个简单战法,可以最快成军。我说给你,你要牢牢记住,就按照这个操演。” 林养浩喝了一口茶水,说道:“如此最好,大出海说,我听着。” 崇文铺好一张纸,一边画一边说:“海上行船,要以火力最猛的龙王岛炮船伍为先导,成几路纵队行船,旗舰在最左翼纵队第一位。 作战也不可猬集成一团,那样根本无法指挥,帆樯如山,谁看得清旗号?而且火器重重叠叠,目力所及都是自己人,火力一旦不能一致对敌,我们的优势也就不存在了。 所以,海上与敌遭遇,旗舰要升战旗,先行转舵,后面的船队要跟着旗号一条条,一哨哨呈横队展开,最终形成一条单列横队,铳口指向敌船一侧。这样只需看见前船旗号即可,指挥简单方便,且铳炮面前都是敌船。” 林养浩奇道:“如此我舰队侧面对敌,成一字长蛇,这不太薄弱了么?敌一冲即将我斩为数断,局面可不大妙。” 崇文笑道:“正是要侧舷对敌,最能发挥我火力之长。如果正面对敌,前甲板狭窄,只能列一门大铳,鸟铳能摆开几何?就算勉强排下几杆,火绳和火药互相碰撞,多么危险。 侧舷接敌就宽阔的多,可以摆开几门大铳,鸟铳手围绕船炮左右展开,形成一个火力垒。一旦开火,就是密集弹雨连绵不绝。且单列横队,面前无自己人遮挡,最能发扬火力。 敌船距我百步,首先用实心铁弹轰击敌船,再装填霰弹。待敌进入80步,鸟铳手开火,三段迭击,此时再一轮火炮霰弹轰击,然后鸟铳手再上,如此火力持续不绝,就算敌船侥幸冲到我船舷跳帮,也绝无一战之力。” 海里青一拍大腿,叫道:“妙啊!” 总兵顺频频点头道:“铳炮狠打,绝不可与敌混战,那等于给了人家跳帮的机会。” “确实绝妙,至少在仴国,绝无可能有敌船突破我船队火网。”不知什么时候,二出海刘关和舷上飞白杰已经凑到跟前,刘关擦了擦嘴角的涎水,兴奋的说道。 崇文的笔继续在纸上画,一边说道:“待我船队完全展开,成一字横队,战列必然很长。这时我旗舰再次转舵,包抄敌船队一翼,同时继续轰击敌船,一直到形成一个丁字,如此我船队就是两面轰击敌船。 若此时敌船依然还没有溃败,就继续包抄敌船侧后,一边轰击敌船,一边从后面绕到另一翼,直至形成四面合围。运气好真碰上这样的傻子,此时就是我们的40余门大炮和2千杆鸟铳同时向心轰击,等着敌船的只有全军覆没。” 舷上飞白杰赞叹道:“大出海船阵精妙,如此指挥也简单,后船跟随前船动作就是,几乎不需要鼓号指挥。” 崇文说道:“你少拍马屁,我也不是天生就懂这些,你向老贝尼托多问问西洋战法,多动动脑子,你也想的出来。 不过旗号还是需要的,作战时我船队就如一条铁链一般,牢牢锁住敌船轰打。但是一旦一艘船被攻陷,整个链条就断了,后船不知道该当如何,就会进退失据。 我设计了一套简单旗号。海上指挥,风起浪涌,也有阴天雨雾,旗号越复杂,距离越远,就越容易出错。所以,我的船旗指挥很简单,所有人都记得住。 我旗舰主帆升一旗,这是正常海上行军。如果副帆也升旗,就是准备作战,旗舰即将转舵,拉出战列,各船要跟随前船转舵,准备战斗。如果降下主帆旗,只留副帆旗,就是敌船已溃,各船解散队形,分头追击。若是两面船旗都降下,就意味着我们被打败了,各船快跑。” 刘关点头道:“明白了,后船看到前船旗号,也需立即变换船旗,指引后船行动。就如同山路行军,前后传令一般,一个接一个。这样,就算一船被攻陷,后面的船依然知道旗舰指令,不至于不知所措。” 崇文说道:“正是!此阵很简单,要的就是让仴局各舶长尽快掌握,操演熟练,不至于临阵慌乱,吃了败仗。” 刘关大笑道:“若是如此也要吃败仗,我们这些人可真不用在东海混了。海上我们大体知悉了,如果上陆作战又该如何?我们对面很可能是几万幕府军。” 崇文又扯过一张白纸,边画边说道:“先贤说过,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是再也不会错的。无论海上陆上,我们都不能学瞎子疾走,那一定会摔跤。在海上,要广撒哨船,侦知敌情。在陆上,也要派遣斥候,保护大军安全。 登陆作战,我最担忧的就是幕府军骑兵,虽说他们的马种不行,但是如果结成大股,突袭我行军队列,也一定会让我们损失惨重。但是一旦摆开堂堂之阵,我军铳弹如雨,他多少骑兵也没有用。所以,我们的斥候一定要找到敌军位置,尤其是他的骑兵,为大军列阵赢得时间。” 不知何时,其他人酒意也去了大半,一齐围拢了过来。大炮炥正抱着茶壶大喝凉茶,刘关扭头说道:“启乾,我看你天性机警,这哨船和探马斥候就由你来指挥。” 李启乾不满的说道:“你说的倒轻巧,马呐?我远离大军,又没有战马,一旦与敌大股遭遇,我追不上又跑不掉,岂不是去送死。” 崇文说道:“这些日子我千方百计搞到了40余匹康马,不算太好,你先选出些弓马娴熟的好汉训练,以后咱们再想办法置办马匹。” 李启乾还是喜欢操*弄火炮,没来由摊上这么个差事,只得自认倒霉。 19 崇文继续说道:“陆上作战就不可侧面对敌了,一旦与敌遭遇,各家就要把火炮推到阵前,构筑炮垒,鸟铳手沿炮阵左右两侧展开,形成一个密集火力垒。各个火垒之间不可相隔太远,也不可太近,大约2030步为好。 这个铳炮阵链不能是一道直线,两侧要折向步兵侧翼,类似一道半圆弧。商团那些乱七八糟的步兵在炮阵之后,大约10余步即可。” 林养浩问道:“为何是个半圆?” 崇文说道:“东海商团的步兵,都是一些打家劫舍的强盗,好勇斗狠,不尊纪律,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这种团伙打顺风仗十分英勇,但是一旦碰上硬茬子,必败无疑。 铳炮弧形列阵,就是为了保护步兵侧翼,防止被敌军包抄两侧。幕府军有不少骑兵,有可能突击我侧。如果没有铳炮掩护,我步兵一看大队骑兵从侧翼包抄过来,必有惊慌失措,乱行伍者,一旦恐慌蔓延,那就离败阵不远了。” 舷上飞白杰问道:“那火垒为何要相隔2、30步?如此铳弹岂不是有了间隙。” 二出海刘关笑道:“哪里来的间隙,鸟铳手、火炮手只能铳口向前么?铳子飞向哪里,还不是看队头指向哪里。” 崇文点头道:“正是如此,铳炮过于密集不利于搬运弹药,操纵火炮和鸟铳。另外操作火器十分危险,并非没有炸膛的可能,隔着一些距离防止大规模殉爆,也是为了其他人的安全。 更要紧的是,这2、30步的间隙就是步兵冲锋的通道。一旦铳炮将敌阵击溃,或者无法阻止敌军蜂蛹而上,步兵就要通过这个通道冲上去,或追击残敌,或保护铳炮。” 林养浩忽然问道:“若是丘陵地带,没有这么宽阔的战场,又该如何?” 崇文又拿了一张纸,画出一个大概的丘陵地形,说道:“如果战场高低不平,就将铳炮列在高处,步兵环绕火炮列阵。不求一条直线,也不求战阵齐整,只要形成步兵和铳炮高低配置,可以互相掩护即可。 总之,作战的时候,一定要用猛烈火力首先轰击敌阵,大量杀伤敌军士卒,削弱其锐气。待敌兵疲将堕,行将崩溃,再步兵突击,一举击溃之。万万不可用步兵首先接敌,那时铳炮乱打就是玉石俱焚,以已之短击敌所长是取败之道,我们可输不起。” 众人一齐点头称是。 崇文把湖笔放在笔架上,说道:“攻城,还用我多说么?以实心弹打破城门,以霰弹轰击城头,掩护步兵冲进城内,大事就定了,仴国还没有能够对付火器的坚城。” 徐义笑道:“也没有能够对付铳炮的军队。” 众好汉皆大笑,崇文却不笑,他冷冷说道:“那也要看你们在福江岛整训得不得法,将来临阵是不是镇定不慌乱。老实说,咱们这里没有一个徐魏公、常十万、李岐王那样的将才,战胜攻取一个是靠谋略,一个就是靠纪律,靠万众一心,靠不动如山。 福江岛整训,不是教给他们操铳操炮,会海上陆上列阵就行了。最要紧的一层是让他们畏你们甚于畏死,绝对服从你们的号令,至少每一个铳炮队要令行禁止。” 总兵顺叹道:“大出海所言极是,这是我们第一次打这么大的仗,哪怕对面是仴国蛮夷也不能小视。我们要是败了,不仅会丢掉整个仴国,还可能被商团那些唯利是图的家伙踢出去,连龙王岛都保不住。那天下之大,真没有我们半寸容身之地了。” 崇文说道:“正是。所以从明日开始,你们可要小心了。现在你们听我分派,阿海,阿义,阿杰,怀德,石头,你们担任我龙王岛5条炮船的舶长。战时,你们就是哨长,是一队船只的先导,负有指挥之责。 那是因为我们龙王岛战船火力最猛,每船艏一门5百斤大发熕,舯甲板有3门一斤子母铳,艉楼1门两斤半子母铳,顶其他船只5条。你们要为身后10余条仴局战船负责,不可让他们枉死。 养浩,你担任我膏血鸟船舶长,兼任红头领哨,现在你要代替我在福江岛训练船队,战时膏血鸟船就是船队旗舰。你们几个负责训练仴局60余条海船,要让他们每一个舶长和你们行动一致,战旗所向,如臂使指。” 几个家伙酒意全无,一个个躬身领命。 崇文想了想,继续说道:“二出海,你领着其余20余个老兄弟负责教授陆战。我把你们从镇海卫带回来的碗口铳都卖给了他们,我们的船都换成了子母铳。除此之外,我还卖给他们千2百杆鸟铳。 如此一来,每家基本都有了百人左右的铳炮队。你在每个铳炮队安排一个龙王岛老兄弟,在福江岛充作教习,战时就是队头,负责指挥铳炮作战。 从明日起,二出海就是仴局总教习,养浩是副总教习,你俩负责福江岛整训,所有人都必须服从他俩调遣。启乾,你负责训练海陆斥候队,要用最快的速度成军,战争可不等人。” 三人一齐领命,躬身施礼,神色凛然。 崇文站起身来,缓缓说道:“龙王岛生死,东海商团的存亡,就在即将到来的一战。而你们的时间却并不多,也许明天,也许10日之后,最多不超过一个月,我们就将奔赴沙场。 所以,其实天亮之后战争就开始了,福江岛整训也是战争。打不赢福江岛之战,仴局就还是乌合之众,那就万事皆休,我们也无须去东国送死了。 最后跟你们说的就是,简单,纪律,再简单,再纪律。简单,是为了每一个仴局弟兄,都能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而且用最快的时间知道。纪律,是为了7千人步调一致,不出任何纰漏。做到这两层,仴国就是我们的了!” 众豪躬身应道:“谨遵大出海钧命。” 崇文喝了一口茶水,感慨的说道:“自从我们杀出南京,一直到现在,经历了多少磨难困苦,死了多少弟兄,花费的心机可以填满平户港。如今,终于到了决战前的最后一关,我可以告诉大家,我们已经没有了退路。 后退则死,不是死于仴国权贵,就是死于同道瓜分,要不就是死于永济追捕。前进则生,打赢这一战,我们就是仴国的太上皇,拥有千万人民,亿万财富,就算永济伪帝想对付我们也没那么容易。 有仴国作为根基,有商团做后盾,浩瀚东海将任我们自由驰骋,这还不值得我们拼死一战么?若哪位兄弟此次不幸殒没战阵,咱们就在龙王岛南山龙眼众义祠再会,不管死活,我们都将成为新一代海国英雄。” 第五卷完 01 平户妈祖庙热闹非凡。在妈祖娘娘见证下,东海商团又一件大事发生了,仴国通商总局舟师编成,即将出发福江岛整训。 平户商民的烦恼快要结束了,一个月以来,这些家伙白吃白喝不说,还偷摸东西,骚扰妇女,屎尿便溺满大街,喝醉了一折腾就是大半宿,又蹦又跳,扰的全城不安,平户商民实在是受不了了。 崇文代表东海商团舟师堂授旗,二出海刘关代表仴局接旗。除了4尺旗舰指挥旗,另有430套船旗,代表着舟师战船176条,3百石粮船7条,2百石粮船11条,巡海快船18条。还有即将加入舟师的坊津水军和熊野水军。 2百多位舶长、教习、领哨、队头跪了满满一地,代表着在平户集结的7千余舟师将士。留在平户的其余三位团老代表东海商团总堂,亲眼见证了崇文在妈祖神主前投珓相询,结果一正一反,大吉,遂登船启航。 几位团老和没有随军出征的仴局契东一直送到港口,这次出征比龙头判官张琏那次更壮观,全城康仴商户几乎都拥到街道两侧送行,有些摆了香案,为舟师旗开得胜祈祷。 虽说这些家伙在平户折腾的不轻,把大家烦得要死,可谁都知道,仴局舟师是为平户出征,他们打败了平户也就完了。更何况平户城大多数商人都在仴局有契股,舟师的每一条船都押上了他们半生血汗,每一面帆蓬都带着他们的发财梦。 旗舰升旗的那一刻,平户港万众欢腾,沸腾的喧嚣从港口一直蔓延到城内。从来没有一支如此庞大的船队从平户出征,这是一座移动的海上城市,代表着无坚不摧的力量,震撼着每一个平户人的心。 这支大舰队的统帅崇文却暗暗发愁,那些补给船只大部分空空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填满。7千余人啊,每日耗粮百余石,载粮5万斤的粮船只够吃3、4天,那就是个吞粮食的无底洞,他从哪里筹措这么多粮食。 龙头掌柜吴直派出的购粮船已经到了山口城,博多城,甚至远航芶丽国釜山浦,能拉回来多少却谁也心里无数。 另外就是火药,仴国根本就没有这东西,他现在的全部火药只有从镇海卫走私来的2万斤,还给了琉局4千斤,一旦消耗完毕,就意味着商团战斗力削减大半。龙王岛火药场产量受限于人手,日产不足40斤,对于大军来说实在杯水车薪。 崇文算过,一旦40余门大小火炮,2千杆鸟铳火力全开,每日至少消耗千5百斤火药。除去训练用药,仴局的储备也就将将打两三场战役,幕府毕竟树大根深,谁敢保证两三下就把它打趴下,头疼啊。 船队乱哄哄离开了平户港,此时的仴局舟师还远远谈不上训练有素,勉强跟着旗舰船旗行船就算不错。崇文看着帆樯的森林越来越远,不自觉的微微叹息一声,旁边仴局契东、饶平大盗吴平却轻轻扯了扯崇文衣袖。 他回过头,五短身材的吴平低声问道:“我听说局里正在为侦搜船队发愁?” 崇文说道:“是啊,仴人的关船和小早在近海船速飞快。我们的巡海快船坚固过之,可是船速不及,一旦遇上大队仴国水军,恐难全身而退。” 吴平诡异的一笑,低声说道:“你跟我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看合不合你心意。” 崇文精神一振,嘴上却说道:“那你入娘的不早说,你是想趁人之危,勒索仴局么?” 吴平脸色一沉,急道:“你可别血口喷人,我也是仴局契东,哪有自己勒索自己的道理,真是岂有此理,你不要就算了。”负气扭身要走。 崇文一把拉住他袍袖,笑道:“你怎么跟仴寇一般急性子,一言不合就要翻车,一句玩笑也受不得,实在是服了你。还不快走,你把宝贝藏在哪儿了?” 吴平这才转嗔为喜,拉着崇文悄悄挤出了送行人群,桦山义政紧紧跟在后面。 平户的船械所在平户湾靠南一侧,位于一条小河的入海口,小河名古江津。平户是一座海港,船械生意是一桩大生意,一向是饶平帮包揽。崇文主从跟吴平来到船械场,有船工领着他们来到一处干船坞,船坞里有一艘新船,不过蒙着厚厚船布,看不清模样。 吴平说道:“我们做海上生意的,随时会遭官兵追捕,非疾快飞舟不能逃命。所以我每到一处,必藏一条快船以为后路。此船在海上行驶如飞,本是我逃命的秘密,为了龙局舟师,我把身家性命都献出来了,你还取笑我。” 崇文深施一礼,抱着拳半真半假的说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的吴大掌家,看在妈祖娘娘份上,多多包涵则个。” 吴平这才有了笑意,他大步走到船台上,和船工分据船舷两边,把船布缓缓卷起,一艘细长怪异的快船出现在崇文面前。吴平大声说道:“看,鲎脚桡!” 崇文眼前一亮,这船太漂亮了。长有5丈,宽却只有6尺,长宽比达到8:1。艇艏高昂,外形流畅,干舷很低,吃水也只有两尺,一看就是飞快的船型。这是一艘帆桨船,两侧各有35只短桨,桅杆在舯部靠后,是一面纵帆。 密密麻麻的船桨果然如鲎脚一般,一面纵帆如同爬上灶探出的那根长刺。 崇文不由得走到艇前,爱惜的抚摸着船体的红松木,目光中是满满的惊喜。为追求大长宽比,鲎脚桡太过狭小,没有作战的空间,但是作为侦察船再妙不过,把船速发挥到了极致。 那船工说道:“此艇妙就秒在纵帆行船,逆风也航行飞快。顺风时候大约与仴国关船相当,但是50只短桨划水,多快的关船也追不上,用来逃命再好不过。” 崇文暗想,不错,侦搜最要紧的就是逃命,这船正好是自己所需。面上却摇摇头,说道:“此艇虽好,可惜只有一条,怕不济事。” 吴平笑道:“谁说只有一条?听说了舟师的难处,我早早就备齐了船料,祭神开建,现下已经建成4条,正在晾晒船漆,大约再有10日就可下水,到时可要请大出海点睛。” 崇文爽快的说道:“你开个价吧,仴局全要了。” 吴平正色说道:“我不要钱,我要子母铳,5条船换5门铳。” 崇文惊道:“你疯了,我这火力还不足呐,别说5门了,1门多余的也没有啊。” 吴平说道:“你6条炮船,6门大发熕,22门子母铳,其中还有6门2斤半大铳,火力何等之猛,怎么就不能让出5门给我。” 崇文无奈的说道:“龙王岛的炮船是领哨,是全队战力的核心,即有指挥之责,也有火力支援之责,我还愁火力不够呐,你还要生生要走5门,你这是要了我亲命了。” 吴平说道:“我的遮洋船如果有5门大铳,也可以成为领哨,龙王岛能立大功,我也能。” 崇文焦躁的说道:“你到底要什么,非要炮船不可。” 吴平淡淡的说道:“我要博多港。” 崇文顿时泄了气了,无奈的骂道:“看来你这混蛋打小吃饭不长个子,都入娘的长心计了!” 吴平嘿嘿笑道:“如何?” 崇文只得说道:“那些铳炮是我龙王岛的私产,可不是仴局的公物,如此就只能是我龙王岛私人买你的鲎脚桡了,3门1斤子母铳铳如何?” 回到花世界,只是从一个地狱到另一个地狱而已。 那吴平奸似鬼,比大内持世难缠10倍。偏生崇文又是个不善口舌争利的性子,生生让吴平讹走了1门2斤半,3门1斤子母铳,心疼的崇文如同利刃剜心一般。好容易逃离了船械所,谁知龙王轩才是真正的战场。 崇文发愁的只是粮食,可是一支军队吃喝拉撒,行军训练,作战乘船,一物不备也不行。尤其是舟师从无到有,成军飞快,毫无储备,所有物资只能现行采买,引发了整个西仴国的物价飞涨,苦的只能是仴局新任总账房鲶鱼仔。 龙王轩里,鲶鱼仔正舌战群商,双方唾沫飞溅,为了三钱两文争的面红耳赤。 “1两8钱?!你失心疯了吧。宁波府白棉布不过65文,双屿价钱不到2百文,最好的斜纹布在平户也从未超过7钱银,你这一涨就是几番,你怎么不去抢。”鲶鱼仔满脸通红,气的直垂桌面。 布商带着哭腔说道:“仴局采买的太狠了,别说平户,山口、博多,连着福冈都一天一个价,我也没有办法。这都是连夜从其他港口调的货,这不都是为了仴局舟师么,没有什么利钱,真的是赔本赚吆喝。” 鲶鱼仔嗤笑道:“7千余弟兄,2万匹三梭布,3千匹斜纹布,2千3百匹兼丝布,好像你赔得起似的。” 布商沉下脸来,冷冷说道:“不瞒总账房说,整个西仴国除了我家,再也无人凑的出如此之巨的布料,仴局若是太苛刻,这生意不做也罢。” 鲶鱼仔哈哈大笑道:“仴局还真不吃这套,大不了爷爷不买了,弟兄们还光腚打仗不成。等舟师一离开肥前国,布价大跌,赔你个倾家荡产!” 布商气为之一滞,只得又拉下脸哀求:“我的小爷爷,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仴局,这些日子忙的脚打后腚,走遍了半个仴国凑这些货,仴局做生意得凭良心啊。” 鲶鱼仔冷笑道:“你拉倒吧,刚过完年大康水手开始往平户涌来的时候,你就悄悄四处备货,你的船就没在澳里呆过一个整天,当花世界的眼线是瞎子么?那时候物价不高,你料定了我们出征要大采买,想狠狠的发仴局一笔。 你也不想想,舟师弟兄们是为谁拼命?舟师败了,你能在平户稳当吃饭?何况你也是仴局契东,自己身上的肉也要剜一块下来,你可真是属贪吃蛇的,自己的尾巴也要吃。” 那布商被揭了老底,满面通红的说道:“你也不必出言讥讽,这是做生意,愿买愿卖的事。要不你出个总价,我觉得合适就卖了。”说罢拢起袖子,要跟鲶鱼仔讲价钱。 鲶鱼仔笑道:“既然你这么说,咱们也不必藏着掖着,1万5千两。” 布商一跺脚,说道:“2万3千两,我卖了,就当给舟师个人情。” 02 鲶鱼仔笑嘻嘻的说道:“可以,不过我有条件,你要给我缝制成衣。万5千套戎衣,万五千双快靴,8百口军帐,十日之内我要现*货。” 布商失声道:“你疯了么,全城的裁缝也做不出这许多。” 鲶鱼仔说道:“那就发动全城的小媳妇,大姑娘,老娘们儿一起做,弟兄们是为所有平户商民拼命,他们不该出力么?何况仴局也不白使唤人,另给万两针线钱。” 布商想了想,虽说不能发仴局一笔大财,但是利也算可观了。终于点头道:“唉,仴局也算是不厚道的很了。。。我答应了,不过本钱都押在货上了,你要先付我针线钱。” 鲶鱼仔指了一个账房先生,说道:“张五,去跟那混蛋立契,十日之内交不出我说的数目,让他以产业相抵。” 好容易打发走了布商,一个等的不耐烦的革商站起身来。鲶鱼仔冲他摆摆手,说道:“你是山口城来的回回革商吧,你把百合楼外跪着的那个关东秽多头请进来,我和他直接讲。” 旁边站起一个仴人油酱商,有些焦急的说道:“那是污秽之人,岂能和良民共处一室。” 鲶鱼仔把茶盏重重蹲在几案上,沉下脸说道:“在东海商团看来,世上只有卑劣之人,无污秽之人,屠宰饲鹰也不是贱业。人家不偷不抢,辛苦操持营生养家,碍着谁来?你们嫌弃秽多,我东海商团不嫌弃。” 他转过头,又对那个皮革商说道:“你放心,仴局不会让你白跑一趟,该给你的水脚钱分文不少。” 原来仴国也是等级森严之国,有士、农、町人、秽多、非人几等,秽多和非人都属于贱民,生而武士,一生武士,若是生而贱民,自然一生贱民了。 仴国是神佛之国,不食牲畜血肉,可是总要有铠甲马具需要皮料,这就是秽多的营生。到后来草履雪驮、灯芯、竹篾这些东西的编织,寺庙和街道的扫洒,处理死人和垃圾,也慢慢成了秽多贱民的生业。 在仴人看来,这些秽多不算人,不可与良民混居,只能于河汊偏僻之处聚居。人过其村落都会掩面而行,以避秽气。秽多与人交谈,也要掩面而语,以免污秽沾染到别人身上。一不留神走到街道上,也可能被武士试刀斩杀。 鲶鱼仔却不管那一套,大出海杀人如麻,但从不因为身份歧视人,身为大出海贴身跟班又怎么会两样。他此言一出,龙王轩里的仴商都站起身来,纷纷鞠躬为礼道:“对不起了,我等都是良民,不敢与秽多共居一室,若总账房一定要与秽多面谈,我等只得告退了。” 鲶鱼仔一时有些心慌,为仴局舟师提供补给离不开这些仴商,把他们得罪了就等于差事办砸了,如何向大出海交代。 正巧崇文推门而进,见到这等情景,大声说道:“鲶鱼仔所言不错,他说的话就是我要说的,我一定要请那秽多头进来谈生意,而且我要亲自跟他谈。如果因为这个,生意就做不成了,那我就不做了。如果因为拿秽多当人,这花世界就开不成了,那我就关张了事。” 正在立契的布商赶紧上来解劝,说道:“大出海何必如此,为了一个秽多闹的大家颜面不好看,值当的什么。” 崇文刚被吴平敲了一笔,正带着一肚子气,没好气的说道:“我们又是什么身份,这些仴商不过是町人,我们也只是康商,很高贵么?没的瞧不起人。人家蔑视我们这些商贾和海贼,我们心中是何等屈辱,我们再欺侮更卑贱的人,那岂不是欺软怕硬的小人。 入娘的,我们跟幕府开兵见仗,不计生死,不仅是要开海通商,更要紧的是公平。没有公平就没有买卖,身份高的肆意欺凌身份低的,那还做什么生意,大家都去抢好了。那不是东海商团,是入娘的阿鼻地狱。 爷爷跨越万里波涛,带着货物来贸易,入娘的碍着谁来?凭什么这限制那征课,这里不让去,那里不让来,这个抢那个抓,百余里海路6个关所,还做狗屁的生意! 我们要公平,也要给人公平,只要是正经和我们做生意,我们没有轻贱任何人的道理,公平、公平、还是入娘的公平!幕府轻贱我们,我们就干他娘,打到它平等待我,签约通商为止。你们轻贱秽多,那东海商团也不敢和你们做生意,请吧。” 崇文看着那些仴商,手一指大门。几个仴商互相看了一眼,有人义无反顾的走了出去,宁可不做仴局的生意也不受他们的鸟气。有些人却一脸纠结,一个仴国车商躬身说道:“并非我等对大出海无礼,只是。。。我等实在。。。实在不能与秽多共语。” 崇文冷笑道:“既然不能,我还能逼你不成,慢走,不送。” 那革商只得又鞠了一躬,匆匆离去了。崇文转向桦山义政,问道:“你也不愿与秽多共处一室么?” 桦山义政慌忙说道:“哪有。。。自然是大出海说什么就是什么。” 崇文大笑道:“那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那秽多头,我在书房见他。”赶走了几个仴商,接待了一个贱民,胡乱发了一顿脾气,不知为什么崇文心情忽然好起来,大步走进书房。 不一刻,桦山义政领着一个汉子走进书房。崇文命花子上茶,然后闪目观看,那汉子身量不高,却很粗壮,一身纻麻作务仴袍,蓝布窄口袴,跣足,脸上蒙着一块肮脏白布。 崇文客气的问道:“请问尊姓大名。” 那秽多头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瓮声瓮气的回道:“卑下民不敢称尊大,小人矢野弹左卫门,是故源氏幕府执事北条家签委的秽多头,掌管关东180秽多吏目,到下民已经是第三代弹左卫门。” 崇文点头说道:“既然是秽多,行船多有不便,你是如何从关东来到这里。” 弹左卫门依然低头回道:“下民从江户沼田庄出发,不能穿城过邑,不能走大路,只得翻山越岭,走偏僻小径。风餐露宿,只有遇到秽多村才能乞讨,走了一个月才到长门国黑井村,那也是秽多村落。我是搭乘那位康国回商的皮货船,才到的平户城。” 崇文上前要把秽多头扶起,弹左卫门向后膝行几步,惶恐的说道:“下民是卑贱污秽之人,不可触碰贵人身体。” 这话让崇文顿时火起,大骂道:“贼厮鸟,别人轻你贱你,你也轻贱自己不成。你自己都瞧自己不起,还有谁拿你当人,你给爷爷站起来!” 弹左卫门哪里敢站着说话,不住膝行后退,口称不敢。崇文更怒,伧啷一声拔出腰间一文字宝刀,瞪着那贱民喝道:“要么站起来,坐在椅子上,要么死!” 崇文满面狰狞,杀气腾腾,刀锋寒光闪闪。秽多头全身筛糠一般抖个不停,口中哆哆嗦嗦的咕哝着:“下民。。。下。。。民不敢。” 崇文心中的怒火如同火山一样爆发了,热血怦然上冲,脑袋里嗡的一声,额头青筋突突的跳个不停,掌中刀不由得就举了起来。人活的畜生不如,还不如大康的太监,太监尚以不孝为耻,这贱坯竟然自甘下贱。 花子端着茶盘走进书房,见到崇文凶神恶煞的要杀人,抓起茶碗连汤带水的扔过去,一边大喊:“大出海殿下,冷静些!一文字宝刀岂能沾染奴隶之血。”回手把门关死,隔绝内外。 茶水溅了崇文一头一脸,一丝温润让他沸腾的血脉渐渐平静下来,眼中的狂暴也渐渐消失,理智重新回到他心中。我在干什么。。。怒而杀人么,世上不平何止千万,杀几个可怜虫又济得什么事。 再看弹左卫门,已经委顿在地,软成了一滩泥。 崇文冷哼一声,收刀入鞘,宁可死都不肯活的像个人,也真不配污我刀斧。 花子怒容满面,冲那秽多戟指大骂:“贱徒!别人拿你当人,你非要自己当畜。为了你,大出海殿下宁可得罪天下仴商,7千好汉和幕府以死相拼,只是为各色人等公平交易。哪成想你如此下贱,实在是不值,不值!我呸!” 崇文负手而立,冷冷说道:“你滚吧,不管你千辛万苦到我这里要什么,我都不答应。我龙王岛铁铮铮的汉子,不杀奴隶之辈,也不答应奴隶任何事。” 弹左卫门终于抖抖索索的坐起身来,颤抖着说道:“下民。。。不求任何事,只是听说平户有个东海商团。。。肯和我们。。。公平做生意,不。。。作践我们,所以我走了千2百里路,欲。。。欲奉献军资皮货,不取分文。” 崇文不耐烦的说道:“不必,我们不抢贫苦百姓,要抢也去抢豪强权贵。跟你说过了,我们只和人做生意,不要畜的东西,你走吧。” 也不知道那秽多头哪来的勇气,忽然膝行两步,大声说道:“关东秽多众愿奉上胴丸甲680领,革带8千条,只求大出海打到关东,执掌镰仓!” 崇文冷冷说道:“我东海商团为人而战,绝不为奴隶之辈流血,我们也不要你的东西,走!” 花子尖声叫道:“还不快走!” 弹左卫门坐起身来,急促的说道:“我关东数万秽多众,祖祖辈辈活在苦海,已经几千年了。大出海殿下给了我们希望,又无情的抛弃我们,生又有何益,下民不愿再受这无穷之苦。”他从腰中拔出一把短刀,飞快的抽刀出鞘,向自己颈项就刺。 切腹是武士的权力,秽多要自尽只能和女人一样刺颈。 03 只听得小侍女花子尖叫声中,刀势一滞,怎么也切不下去。原来电光火石之间,崇文猛扑过去,一把握住了刀刃,他握的是那么紧,利刃怎么也刺不到脖颈上。鲜血顺着崇文的手掌流到手腕,又流到手臂,洇湿了袍袖,滴在地板。 花子大急,忽然房门大开,桦山义政怒吼着冲进房来。刀痴的手铁钳一样攥住弹左卫门手腕,另一只手轻轻掰开崇文握住刀刃的右手,待崇文五指彻底松开,义政左手一拧,短刀落地,义政抬脚把刀踢到一边,手一松,秽多头合身扑到地上。 桦山义政站起身来,花子早已扑上来,扯下一角袍襟给崇文裹伤,一边哭道:“殿下这是做什么,为这种人负这么重的伤,值得么。” 崇文一手攥着伤手的腕子,笑道:“这点小伤算的什么,入娘的,山口城毫发无伤,没想到在自己地盘上还挨了一下。” 桦山义政不解的看着崇文,问道:“大出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崇文笑道:“谁入娘的知道,这家伙一言不合就要寻死,我总不能看着他死在我书房里,人家花子女儿家家的,怎生收拾一地血污。” 桦山义政看了看弹左卫门,又问道:“那这家伙怎么办,扔到街上去?” 崇文说道:“索性好人做到底,那什么。。。你把这家伙拖到百合楼里,让小百合找个地方安置一下,让他洗个澡,让他吃饱,别让他死了,等我问话。” 桦山义政颔首行礼道:“是!” 花子已经把崇文的伤口裹好,血止住了。崇文站起身来,不停的抱怨道:“入娘的,都是些什么人啊,不是奸似鬼就是贱如猪。这一天天的,一件顺心的事没有。。。花子,去收拾浴袍,入娘的,不去泡个澡是不行了,看看那个老瞎子方便不,我得放松放松。” 崇文的私人浴室,他舒服的泡在大木桶里,一个仴姬在一旁伺候。崇文不让她擦洗,只是负责侑酒,他发现泡在浴桶里饮酒才是人生最大享受,比坐奉天大殿舒服百倍。只是他右手有伤,左手持酒盏略为有些别扭。 老瞎子跪坐在帘外,崇文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听说骏河是个好地方,盛产真桑瓜和松茸,鲇鱼也很鲜美。” “是啊,全赖今川泰范大人守护有方,骏河国没有战乱,自然国泰民安。” 崇文端起酒盏,饮了一口坊津烧,说道:“今川了俊公只用了2百骑就征服了整个九州,实在是仴国不世出的名将,我很钦佩他,他的子孙想必也继承了勇武家风。” 老瞎子声音沙哑,又掺杂了丝丝尖锐,让崇文想起了当年内宦吴亮的公鸭嗓。老瞎子不带感情的答道:“泰范公是仁厚之君,善待领民,谨遵幕府,从未与邻国启衅。” 崇文似乎要睡着了,微闭双眼,好一会儿才忽然问道:“你的意思是,今川泰范遵从幕府,却不愿遵从镰仓公方么?” 老瞎子继续干巴巴的说道:“在下一个下人,藩政是不懂的。不过我听说尊氏公当年有敕命,关东骏河国和伊豆国并非镰仓公方直领,除非镰仓方面的御教令,泰范大人似乎不必遵从镰仓公方。” 崇文又问道:“骏河国日莲宗那些僧侣呐?与守护和睦么?” 老瞎子说道:“泰范公一心向法,早年就是在建长寺出家,因为兄长今川氏家不幸去世,这才被迫还俗继承家门。既然是日莲宗弟子,自然与佛门和睦。” 崇文微微一笑,说道:“今川家本是远江豪族,听说远江今川氏的掘越范将与关东管领斯波氏不和,难道。。。今川泰范大人不会受影响么?” 老瞎子还是面无表情的答道:“在下不知。” 崇文也不着恼,他走出木桶,仴姬给他擦干净身体,裹上一块雪白浴巾。崇文走到一张软垫上,面朝下趴下来,老瞎子膝行上前,手很自然的搭在崇文的肩背肌肉上。仴姬收拾了杯盘酒果,退出了浴室,浴室中只剩下2个人。 这是一双枯瘦有力的手,在崇文的肌肉筋结上熟练的按、捏、揉、拿、推、度、揪、压、搓、控,崇文觉得全身都在热、痛、酸、爽、麻之中,各种奇怪感觉汇成一股暖流,在后背间游走,这实在是奇妙,很难用语言形容的一种舒爽,不愧是高明按摩师。 崇文闭着眼睛,触觉却非常敏锐,他能感觉到老瞎子的紧张。老家伙的呼吸和脉搏渐渐急促起来,手法也越来越凝重,不似开始时的流畅,一下一下,在崇文的肌肉筋骨之间传递着沉重的心绪。 崇文并不睁眼,缓缓说道:“你有些紧张。” 老瞎子更加嘶哑的说道:“大出海殿下也有些紧张,肌肉放松才好。” 崇文能感觉到老瞎子渐渐平静下来,他也长出了一口气,说道:“那就说说话吧。” 老瞎子应道:“是。” 崇文还是不睁眼,悠然的说道:“有这么一件奇事,一个老者大约60岁,是个盲人,看起来体弱多病。这位瞽瞍却不寻常,他独自一人,跨越高山大海,走了千里道路来到平户,你说奇也不奇?” 老者没有说话,良久才说道:“我也说一个故事,全当解闷。。。大出海殿下可以翻过身来了。” 崇文配合的翻过身,睁开眼,面前是老瞎子空洞的眼睛,看不出精神状态。 老瞎子手上不停,开口说道:“传说长尾山中有一座山谷,被称为弃母谷。为何呢?因为这里太过贫苦,为了节省粮食,自古就有一个风俗,人一旦过60岁,子女就要把老人背到弃母谷遗弃,任其自生自灭。” 崇文又闭上眼睛,想着这等惨事,呼吸也急促起来。终于不忍的说道:“真是入娘的禽兽不如,官府就不管不问么?” 老瞎子说道:“自然是管的,若民不忍遗弃父母,私自藏匿,一旦被查到,就要斩首示众。” 崇文叹道:“明白了,什么自古习俗,无非是官府的手段,世上居然有如此残暴的官吏。” 老瞎子继续说道:“一个老瞎子60岁了,可他的儿子不忍把他送到弃母谷,就在自家地板下掘了一个地洞,将老父藏了起来,每日送来食水。儿媳妇却害怕牵连家人,就把这个秘密报了官,官府就把这一家人都抓起来,带到城主的府邸,准备择日斩首。 老者很是后悔,因为自己畏死贪生,害了儿子,也害了孙子,这下要全家斩首了。几天以后,一些武士把老瞎子带出槛室,老瞎子以为要被送去斩首,心中很是害怕。谁知那些武士老爷并没有杀人,只是带着老瞎子走了很远的路,三天以后才到了一个大城。 武士老爷把老瞎子带到一间浴室,让老瞎子给一位贵人按摩。按摩的时候,那位贵人跟老瞎子做了一个交易,若老瞎子肯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全家就能活命。虽说老瞎子很害怕,可是他不能不答应,反正老瞎子也是该死之人,这样至少家人会活着。” 崇文笑道:“那位城主大约让瞽瞍办一件事情,让他千方百计接近一个异族人,一旦那个异族人上了瞽瞍的按摩榻,就用瞽叟那双有力的手拧断那个人的脖子。” 老瞎子说道:“可是当那异族人真的躺在老瞎子面前,老瞎子却双手发软,十分无力。” 崇文淡淡说道:“那是因为人越老越怕死,从无老者有勇气和人同归于尽。一个从未杀过人的老按摩师,杀人以前会有太多的想象,眼睛越看不见,精神就越紧张,心中的恐惧就越多,最终自己吓住自己。” 老瞎子沉默了,手指重新恢复了沉稳有力,似乎有了听天由命的觉悟。 浴室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良久,老瞎子才叹息道:“大出海真是一双利目,洞彻人心。因为怕死,不惜害了儿孙性命的老家伙,怎么会有杀人的勇气。只是既然大出海早就识破了老瞎子,为什么不把他抓起来,严刑拷打呐?” 崇文心放回肚子里,轻松的说道:“我想看看谁和这位瞽叟联络,我在张网捕捉他的同伙,不过看来那位贵人很小心,确实没有同伙,即使有同伙我也不耐烦了。 最后一个疑问,这位贵人是谁呢?我猜瞽叟并不知道这位贵人是谁,也无法说清他的模样,不过我已经知道了,瞽叟实际上已经告诉了我。有机会的话,瞽叟告诉那位贵人,我和他一定会再见面的,祝他好运。” 老瞎子手不易察觉的顿了一下,继续在肌肉上游走,终于问道:“那么,大出海殿下不打算杀我?” 崇文微笑道:“你的主子是个自以为聪明的笨蛋,你杀不了我的,他也杀不了我。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杀你,我可不想听总兵顺的埋怨,那老家伙唠叨起来能把人折磨疯。” 04 充满杀机的一场按摩终于结束了。崇文站起身来,呼吸顺畅,耳聪目明,全身飘飘的走路都觉得轻。怪不得总兵顺离不了这老瞎子,按摩一次感觉年轻几岁,多来这么几回,老舵手留个种也不是不可能。 崇文随手披上浴袍,系上布带,大步走到浴室门前。老瞎子跪坐在地,整个前身几乎都俯在地板上,大礼相送。崇文忽然停住脚步,缓缓转过身,看着老瞎子问道:“你听说过一种白色的大鸟么?钩嘴,有冠,短尾。” 老瞎子沙哑的嗓音说道:“小人是瞎子。” 崇文哈哈大笑道:“入娘的,我几乎忘了。”拉开门扬长而去。 花子伺候崇文换上一件湖绸轻袍,主从回到书房。不知不觉花世界已经掌灯,桦山义政跪坐门廊阴影里,躬身行礼。 花子问道:“殿下要不要用膳。” 崇文喝道:“当然要吃饭,入娘的,吃了一肚子干果,还没吃饱。” 花子转身要去吩咐厨下,崇文又说道:“让鲶鱼仔送仴国舆图来,骏河国的。” 花子应道:“是。” 不一刻,几样精致小菜摆上餐桌,崇文一边吃饭一边看着舆图,带着油的竹箸在图上比划。老瞎子说他从长尾山走了3天,到了一个大城。三天脚程大约百里,那么这个大城就应该是骏河国昭津城,也就是骏河守护今川泰范的居城。 不,幕后主使不是今川泰范,崇文微微摇了摇头,因为一个老瞎子3天走不了百里,最多也就70里。距离长尾山70里的一座大城,只有昭津城以西的骏府城。 骏府是骏河最大最富庶之城,但这个城不属于骏河守护,而是属于幕府。那么老瞎子背后的人也就昭然若揭了,入娘的斯波义将,你以为瞎子就泄露不了你的身份么?小样,跟爷爷斗,你还嫩的很呢。 崇文孩子一样得意的笑起来。 钱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它能左右所有人的意志,让成千上万的人同心做一件事。比如现在的平户城,就成了一个巨大的战争机器,大把银子撒下去,几乎所有人都在为仴局舟师疯狂劳作,上至七旬老人,下到10岁童子。 既然一个城可以如此,那么十个百个城也能如此。 崇文经历过不能与人言的人伦大变,海上共生死的时光让他越发明白,导致他巨大痛苦的东西就是皇权,最是无情帝王家。他不可能不憎恨皇权,比起皇命,他更相信金钱,他渴望暗中缔造一个金钱帝国,一个不同于大康的商业海国,一个没有皇权的国度。 不过,每天一睁眼就有7千多张嘴等着吃饭,他觉得快被逼疯了。没有皇权和官府,自然只有自己辛劳,忙的脚跟打后腚,就是为了填满那些粮船,真入娘的不是人过的日子。 当然也有让人欢喜的事情,比如龙王岛和南仴、平户的贸易就这么自然而然展开了。崇文并没有插手什么,但是谁都知道龙王岛有钱,商人的鼻子比狗都灵,天生就知道钱在哪里。 如今的龙王岛不用偷偷摸摸,有东海商团的强大舟师为后盾,还有谁敢打龙王岛的主意不成,放心大胆开门做生意就是,崇文这几个月的瞎折腾不算白忙活。 除了钱,龙王岛真没有什么出产,不过这就够了,早期的物资困难已经不复存在。黄谦花大价钱采购了两条3百料遮洋船,其中一艘就首航平户,带来了2千斤火药和6门子母铳,其中1斤铳4门,2斤半2门,是龙王岛最新产品。 除了打发吴平,另外几门崇文也剩不下,一股脑都卖给了熊野水军。仴局舟师刚到福江岛,九鬼嘉良就跑到平户,要求入团,九鬼家是在友岛之战中出过死力的,团会没理由拒绝。 只是九鬼家现在穷,没钱给柜坊纳金。崇文哪能看着老朋友吃亏,私人借给九鬼家白银15万两,条件和第一次借款一样宽松,九鬼家顺理成章成了商团柜坊契东。不仅如此,崇文还大力加强熊野水军的火力。 并非崇文偏向妍春的亲爹,而是熊野水军在仴局舟师的最前沿,掌控着地岛关所,一旦这个咽喉要道被细川家夺了去,将来不免又要费一番手脚。 龙王岛还送来了40副铠甲和千2百条束腰革带,甲是奄美大岛的野猪皮甲,40顶西洋式铸铁头盔,那是老贝尼托的杰作。仴国太缺皮料,那些秽多鞣制的皮革大多被豪强权贵掌控,有钱也买不到,龙王岛皮匠太少,这些甲胄只是聊胜于无。 没有甲胄,在近战中可要吃大亏,这让崇文又想起了那个秽多头弹左卫门。这些天忙的一团糟,也没顾上搭理那家伙。崇文并不想白要那家伙的东西,大海给了水手不羁的心,天生厌恶奴隶之辈。只是他好奇,一个光身来平户的秽多头哪里弄到那么多皮料,变出来么? “花子,去厨下弄些酒肉,义政,带那秽多来,我问他几句话。”崇文左手握着伤手,花子给他换了药。他右手的伤不轻,刀锋伤及筋脉和掌骨,若没有良医说不定就残废了。 一位大康老海贼给了他一个方子,配制出了接骨生肌的神药。乌贼是强大的海上生物,断肢之后还可再生,用煅金乌鰂骨磨成粉,加五倍子、煅珍珠、煅甘石、煅龙骨、制乳香、制没药等药材,配成了疗骨生肌的圣药,名曰海螵蛸,因此崇文的伤好的很快。 考虑到军中刀伤甚多,这药也就制成成药,进入了舟师粮船。。。当然,这药不便宜,皇帝是不可能给他的士兵使用的,但是东海商团必须如此。 因为商团士兵都是各掌家澳长的私兵,战时才集结成军,一旦阵亡必然遭到这些契东勒索,那将是巨额抚恤金,有可能把仴局的利润吞掉,这点医药钱也算不得什么了。东海商团可能是北俱芦洲最怕死的军队,因为实在是赔不起。 这些日子崇文右手不便,越发显得小侍女花子要紧,处理文牍舆图,拾取百物,甚至吃喝拉撒也离不了这乖巧的小丫头。不知不觉之中,这孩子又长大了一岁,显出女娃儿模样。有时候崇文也会暗中发愁,花子将来的婆家也是个麻烦事,嫁到不相干的人家去那还了得。 不一刻,桦山义政领着弹左卫门进了一间静室。仴式布置,各人面前一个食几,跪坐而食,不是崇文好这一口,而是为了避免同桌而食的尴尬,这秽多头要是抵死不从,崇文也没有了杀心。 不过小百合何等手段,老相好都让她砍成肉酱,整治一个秽多自然不在话下。几天功夫,那秽多头就学会了听话,什么禁忌都没有了,让干什么就干什么。面巾也摘了,胡子也修整了,本多髻干爽利索,身上也洗的干干净净,一身仴袍,脚也穿上了足衣,看起来就是个普通仴商。 弹左卫门在下首,桦山义政对坐相陪,崇文在主座,花子负责侑酒。 义政冷着脸一指对面的座位,弹左卫门乖乖坐下,躬身行礼。崇文也冷着脸说道:“吃吧。”木箸一指食几。 那秽多头木偶人一样拿起木箸,开始吃饭。崇文却并不吃,左手端起酒盏饮了一口,酒盏放在食几上,花子端着酒壶给他斟满。崇文对秽多头又说了一句:“喝吧。” 弹左卫门弯腰施礼,双手捧起酒盏饮了一口。 崇文说道:“我来问你,你说要捐献甲680领,革带8千条,可是真?” 弹左卫门转向崇文,头伏在地板上答道:“正是。” 崇文继续冷冷问道:“那么你的甲胄革带从何而来。” 弹左卫门继续伏在地上应道:“下民来平户的途中,途径秽多聚落20余个。虽说关西和中国地区的秽多并不归我管辖,可是我一路向秽多吏目述说东海商团,他们都很惊奇,愿意和我一起支持东海商团。 我们很贫苦,除了皮料和草履也实在拿不出别的东西,所以就凑出了这些皮料,略表心意。现在,整个关西和中国地区的秽多都在搬运货物,女人和孩子也在道路上背送,集中到长门国黑井村,希望通过皮货回商献给东海商团。若大出海殿下不接受,下民只能以死谢罪。” 此言一出,崇文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希望,是多么巨大的力量,竟然让这么多贱民长途跋涉,肩扛手提,把他们的血汗献给商团。怪不得弹左卫门自尽的决心那么大,如果遭到商团拒绝,意味着成千上万人的希望破灭,确实活不下去。 崇文默默饮了一口酒,缓缓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05 弹左卫门还是伏在地上不敢动,说道:“下民是卑贱之人,大康武士老爷试刀也是理所应当,只是请求大出海殿下无论如何要接受秽多众的捐献。” 崇文摇摇头,说道:“非也非也,我们华族圣人说,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什么意思呐,就是说天之道刚健强劲,每个人都应该遵从这个道理,刚毅坚卓,发愤图强,永不停息,这才是人。那些逆来顺受,自甘下贱之辈,本就不合天道,不配称作人。 世上的脸面、权力、财富都很珍贵,哪有坐等他人施舍的道理?我们华族讲究的就是气节,志者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只有你自己像人一样有骨气,自强不息,别人才会尊你敬你,相信你,愿意平等待你。你也才能像人一样,担负起人应负的责任。 可是你呐,别人轻你贱你,你也蔑视自己,谁敢把后背交给你这样的人。你们把你们的血汗给我,是指望我给你们做人的权力,老实说我给不了。所以我也不能拿你的东西,我要杀你,也如同杀鸡一样,你懂得了么?” 弹左卫门依然伏在地上不做声,肩背一耸一耸的,似乎是在哭泣,强忍着不敢出声。 崇文不看他,继续说道:“要想活的像人,幕府给不了你们,东海商团也给不了,能救你们的只有你们自己。就算商团打赢了幕府之战,给了你们公平,那也是纸上的,只要你们一身软骨头,别人就永远蔑视你们。 到现在你还不明白一个道理,从无别人施舍的高贵,所有的权利都是自己性命换来的,永远不要向任何人卑躬屈膝。如果你们不想做贱民,想像人一样活着,只有一个办法,拿起刀枪,把那些蔑视你们、践踏你们、欺侮你们的人杀个干净,自然就不是贱民了。 你们与其把你们的血汗献给东海商团,不如加入我们,和幕府在疆场上一决生死。那时候你们就知道了,他们也没有四目两口,一刀下去一样骨断筋折,血溅四尺。如果不幸被敌人所杀,那也没什么,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像你们一样活着。” 说完了,崇文再不看弹左卫门,端起酒盏痛饮了一口坊津烧,花子用木箸夹起一块松茸鹿肉要塞到崇文口中。他用伤手按下木箸,左手拔出解首刀,用刀尖叉起一口肉,放在口中大嚼,一时间无比畅快。 桦山义政大喝一声:“痛快!”学着崇文拔出肋差,叉起一块肉就吃,干了一盏酒。这少年不善言辞,只是觉得大出海话说的畅快淋漓,说出了他的心声。。。他不能不模仿大出海,从吃饭穿衣到走路,他正在经历一个少年人都有过的感情:崇拜。 花子笑眯眯的向崇文说道:“大出海殿下,告诉你一个秘密,鲶鱼仔最喜食鹿肉,经常半夜摸到厨下偷吃,厨下也不敢呵斥,你要好好管管他。” 崇文笑道:“这算什么罪过,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鹿肉热性,吃了有好处。倒是你,也在长身体,也要多吃肉才行。” 花子嫌弃的捂着嘴,说道:“实在吃不下那些肉,太可怕了,杀生吃肉,一地血污,那是残害生灵,佛祖会怪罪的。” 崇文叹道:“你们仴女体弱,很少活过40岁的。就是因为不食肉,茹素者自然体弱,另外就是你们那铅#白*粉有毒,那是做铳子杀人的东西,如何能往脸上涂抹。我身边的人绝不允许用那东西,你也不许,听到没有?” 花子委屈的说道:“没有白*粉,如何出门见人。” 崇文说道:“那白*粉才吓死人,走路都扑簌簌往下掉,很好看么?” 桦山义政也说道:“公卿女人才白*粉黑齿,武家姬还是不敷白*粉为好。” 花子冲桦山义政喝道:“闭嘴,你就是个大傻瓜,除了杀人你什么也不懂。” 那秽多头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崇文主从三人说笑吵闹,视弹左卫门为无物。 好一阵子,花子眼睛忽然睁大了,死死盯着前面。崇文扭头一看,只见弹左卫门居然缓缓直起腰身坐了起来,双手伫地转向食几,端起酒盏喝了一口,用袍袖擦干唇上酒渍,缓缓说道:“那么,秽多众也可以入东海商团么?” 崇文冷冷说道:“只要是人,心诚,愿遵守团宗团规,都可以入团,奴隶之辈就算了。” 弹左卫门说道:“我知道团宗,同生死者即兄弟,秽多众也是商团兄弟么?” 崇文说道:“不,只有跟我们去砍了幕府,才是兄弟。” 弹左卫门说道:“可是我们无钱纳金。” 崇文说道:“你的甲胄革带,就是银子。何况纳金不是入会的条件,只是商团柜坊的契股本钱,不做柜坊契东,不参与柜坊分红而已,一样是商团众。 不管是不是柜坊契东,只要你战场上立了功,一样分给你澳口商港,任你经营,当然还有战利品。不过嘛,商团的弟兄可不是好相与的,你若不敢与他们相争,立了功也可能被人排挤。商团里没有孬种,所有的公平,都要靠你自己去拼争,但绝不许欺诈,也不许动刀兵。” 弹左卫门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大出海殿下之言,惊醒了仴国十万梦中秽多。今天在这里,我敢说我能代表关东、关西所有秽多众说话,我们要入团,我们愿为东海商团赴汤蹈火,全部战死也绝无怨言。” 崇文大笑道:“东海商团可不需要任何人效死,我们只为自己,不为他人,东海商团没有谦让,只有合规矩的争夺。如果你不懂这些,你们就依然不会有公平。。。好了,现在你能和我们同席而食了么?” 弹左卫门双手举起酒盏,面向崇文说道:“大出海殿下救我性命,我并不感激,因为我本就不想活。可是大出海殿下苦口婆心的教导,如同全仴十万秽多的再生父母,我若再自轻自贱,就是十恶不赦。大出海殿下若拿我当人,请与我同饮一盏。” 崇文举起酒盏,看着花子和桦山义政,笑吟吟的说道:“你们呢?” 二人也举起酒盏,崇文大笑道:“好,今日我等共饮一盏,往日所有等于昨日死,从今往后等于明日生。我们齐心杀敌,干掉那些靠身份吃人的家伙,烧他们的宅子,抢他们的金子和女人,杀他小妈养的一个稀里哗啦!” 四个人一齐大笑,一饮而尽,心中再无羁绊,大家可以畅所欲言。 放下酒盏,弹左卫门也再无拘束,敞开说话:“世人轻贱我们,但是我们在全仴有10万之众,就是在黑井村,也聚集了至少8百青壮,加上老弱妇孺足有3千余人,我们的女人也一样能上阵杀敌。” 崇文连连摆手,说道:“不必,幕府虽然人多势众,军队是我们十倍,但他们四分五裂,绝不是我们对手,无需女人上阵。我会派船去黑井村,送你们去福江岛整训,不过嘛。。。商团舟师也都是海上盗贼,凶蛮自不必说,少不了要欺侮你们,你们又该如何?” 弹左卫门坚定说道:“我们反抗到底!” 崇文大赞道:“这就对了,还是那句话,脸面是自己挣的,不是谁赏赐的。不过他们也是你们的同道,战场上的兄弟,不可动刀动枪,戕害兄弟的结果就是除团,你们会被商团众吞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弹左卫门点头道:“在下知晓了,不过我们不仅能在战场杀敌,我们的人遍及全仴各个角落。我们就是全仴消息最灵通的人,我们可以为商团打探消息,这算不算立功?” 崇文笑道:“当然是功,若是要紧消息,还是大功,战后分利不下于斩将擎旗。总之,一切为了打赢,打输了就万事皆休,商团契东都会赔的倾家荡产,你们也一样。” 花子忽然问道:“我才不信你,你们都是贱民,远离城邑,哪里知道什么消息。” 弹左卫门说道:“其实城中也是有秽多的,还为数不少,只是大家不太注意。比如负责街道和场馆扫洒的也是秽多众,所以知道很多寺庙和神宫的秘密。 每个城主和守护的鹰犬,也是秽多在饲养,鹰奴和犬奴有时候是最接近权贵的人,即使我们不想听,很多话也会钻进我们的耳朵,没人会提防秽多。” 崇文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一事,他沉吟着问道:“既然你们为权贵饲养飞禽,那么你有没有见过一种鸟,白色,喜鹊大小,有冠,钩嘴,短尾,非常漂亮。” 弹左卫门想了一会儿,忽然说道:“这种鸟我没有见过,但是我听说过,这是金刚鹦鹉,来自天竺国,全仴只有一只。” 花子惊讶的捂起小嘴不说话了,崇文却兴奋起来,不自觉的探身问道:“那你知道这鸟有什么特别之处?” 弹左卫门说道:“这金刚鹦鹉能学人言,比八哥还灵气,且此鸟认主人,十分珍稀,全仴只有一只。” 崇文逼问道:“此鸟属于何人?” 弹左卫门说道:“是一位叫跋陀的天竺僧。” 崇文问道:“此僧在哪个寺庙修行?” 弹左卫门说道:“此人在越后国春日山城,是畠山氏的家僧,也是他的谋士。” 06 崇文长出了一口气,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无意之中竟然解开了三岛屋事件的谜团。 真正的细作头目是天竺僧跋陀,派遣他来的就是畠山满庆,此人是个花花公子,好搜罗奇珍,因此有了此僧和此鸟。 跋陀到了平户,为了掌控三岛屋内的动向,又不暴露自己,他将金刚鹦鹉养在三岛屋之中。此鸟能够学舌,如此跋陀不用出面,就能够知道三岛屋里的对话,安全的紧。 虽然三岛屋中的人都死了,但小百合的话通过这只鸟传到天竺僧那里。跋陀知道了崇文身在山口,觉察到不妙,立刻收买山口城的阿须陀党进行刺杀,瓦解东海商团和大内氏的联盟。而畠山氏,将在大内持盛和崇文的尸体上得到大内家的和泉国。 入娘的,春日山城的小混蛋机关算尽,若不是碰巧遇到弹左卫门,这个迷将很难解开。 平户是一个商城,大康风俗倒是更多些,水手们崇拜的是妈祖娘娘。整个平户只有一座佛教寺庙,就是山中町的妙法寺,距离三岛屋不过几个街町,就在花世界眼皮底下。 崇文立即吩咐小百合,监视妙法寺所有僧众,尤其是那个天竺僧。 小百合问道:“要抓人么?” 崇文说道:“不,暂时先留他几天,一旦他到港口要跑,立即抓捕。。。我要那只鸟,我想听听金刚鹦鹉说什么。” 小百合躬身应道:“是。”这一刻,她的脸白的像纸一样。 吴直费尽千辛万苦,总算把粮船装满了。回到平户的时候,他甚至带回了30多匹芶丽国济州岛良马,让他在团会受到了英雄一般的接待,疯狂的总堂管事们不停的向他身上扔铜制钱,在以后的岁月里,还有很多商团英雄享受过如此荣耀。 济州岛,是芶丽国最大的马场。可惜此地出产的良马从来不属于芶丽,过去是属于黑鞑,现在则属于大康。也不知道吴直使了什么手段,居然在芶丽和大康太仆寺官员眼皮底下弄出了这么多好马,这是真正冲锋陷阵的战马。 可惜吴直的荣耀只持续了一炷香工夫,就被崇文激怒了。 老海盗气的胡子都颤抖起来,骂道:“入娘的,你脑袋里装的都是屎不成,我从来没见过这么蠢的事,从来没见过这么蠢的人,你居然要把肮脏的秽多弄到团里!” 崇文擦了一把溅到脸上的唾沫星子,不动声色的说道:“没办法,我们得赢,输了我们全完蛋,我们需要人手。” 吴直怒气更盛,歇斯底里的喊道:“胡扯!你要把我们全害死了,完了!入娘的全完了!我比你还蠢,我怎么就信了一个傻子。” 崇文大笑道:“放心吧,完不了。” 吴直揪了一会儿胡子,才慢慢冷静下来,强压怒火说道:“你知道你在干什么,你会把团里的仴人都吓跑,整个仴国的商贾都会逃离平户。你别忘了,我们还在人家仴人的地面上!你这是要把商团拆散架,我们真的要完了,我绝不同意你这么胡来。” 严山佬沉着脸说道:“我也不同意。” 柴德美却皱着眉头说道:“大出海,你这么干总有理由吧,我不相信你真疯了。” 崇文摆摆手,笑着说道:“咱们坐下说话行不行啊,五峰先生这么大岁数了,如何一进门就要吃人,坐下说,坐下说。” 柴德美一撩袍襟,先坐下了,严山佬和吴直也气哼哼的坐下。 崇文喊道:“也无人给口茶喝么?”仆役这才奉上茶来。崇文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笑道:“团会嘛,就是让人说话的地方,你们肯听我说话,就比南京那个皇帝老儿强。入娘的,那混账都不容我说话,也不肯容你们说话,憋屈不?” 吴直没好气的说道:“你扯到哪里去了。” 崇文这才放下茶盏,缓缓说道:“你们说商团收留秽多,就会得罪所有仴人,引发分裂,我不信。什么是东海商团,是为钱英勇战斗的兄弟帮,道德文章、个人感情在我们这里一文不值。哪个契东会因为厌恶谁就不要钱么?也许你们信,但我不信。” 几个团老听着崇文冰冷无情的话,忽然觉得冷森森的,似乎过去一个习以为常的世界正在崩塌,一个新的、狰狞的、张着血盆大口的世界正在向他们展开。 柴德美手无意识的搭在茶盏盖上,喃喃的说道:“大出海这话实在是。。。大实话,洪迪珍和张维杀弟之仇,如今也一起坐到了东海商团这条船上,想想也可怕。” 崇文淡淡说道:“把我们团结起来的,是钱,是白花花的银子。把我们拆散的,也只能是钱,赔钱就散伙。其他的都不算什么,歧视、仇恨、厌恶这些东西在东海商团根本就没有土壤,如果有必要,我们拉着妖魔入团又有何妨。” 他冷笑一声,继续说道:“那些不在团的仴商也不是傻子,他们依附我们不是因为秽多,而是因为我们的实力。很简单,打赢了幕府,有秽多他们也会倒向我们。打输了,没有秽多他们就支持我们么?关键还是在战场,而秽多众就是我们打胜仗的关键。” 盗贼和商人都喜欢简单直接,崇文也喜欢这种方式,甚至让一座老贼都觉得异样。大海真是奇妙,见惯了她的辽阔和凶暴,人就懒得遮遮掩掩,对于挣扎在生死边缘的生灵来说,斯文和客气实在是奢侈,没有人喜欢婆婆妈妈和没完没了。 吴直鼓着眼睛说道:“这些秽多能给商团什么?他那点皮甲我们在芶丽也能搞到。指望他们打仗杀人?那是痴人说梦。第一个脑袋砍下来,血喷到他们身上,他们就会四散奔逃。 他们能给我们的太少,可是让我们失去的实在太多了。就算不是所有仴人都离我们而去,总会失去一些仴人支持,你能让大内持世和秽多同堂议事么?如果你需要他们,你可以给他钱,给他东西。让他们入团实在是得不偿失,划不来,划不来啊。” 崇文说道:“我却以为划得来。我们这点舟师要侵入千万人口之国,敌人众多,以弱破强最要紧的就是消息灵通。而秽多不下10万之众,遍及仴国每一个角落,他们能给我们提供最需要的情报,让我们对敌人的动向了如指掌。 除此之外,还有一层,是我决心把他们拉入团的真正缘由。他们手里掌握着我们最缺乏的东西,没有这东西我们很难以弱胜强。” 三个团老齐声问道:“什么?” 崇文坚定的说道:“牛!” 严山佬不解的看着崇文,轻声问道:“牛?吃肉么?” 崇文皱着眉头说道:“当然不是,我们需要牛拉车。你们熟悉海上劫掠,却很少深入内陆,更没有过几千人大规模登陆。过去你们劫个海滨村落,就足以吃饱喝足好几天,你们不知道对于大军来说,军资输送多么要紧。 此次进攻仴国腹心地区,可不是抢几个沿海城镇。我们要在堺港登陆,长驱直入京都,再向关东镰仓进军,陆上是1千多里的大进军,如何运输粮秣? 一支军队,断粮一天就军心不稳,第二天就人心惶惶,断粮三天必然崩溃,都不用打。几千人的大军,靠抢掠仴国那些鸟不拉屎的村町维持?还有一层,我们以寡敌众,最重要的军资就是火器,2万斤火药,数十门火炮,又如何运输? 你们想想,大军吃喝拉撒无数辎重,靠商团士卒肩挑背扛前进?那是不可能的,我们必须要有牛马拖曳重型车辆。 可是仴国缺乏大牲畜,少量马匹在武士手里,我们别惦记了。那么只有牛,全仴只有秽多手里有牛,可那是人家的生计,没有了牛秽多吃什么喝什么,那是钱买不来的。现在好了,他们入团,献出320头牛,没有这些牛,我们走不了万水千山。” 这些团老们傻眼了,他们谁也没有统帅千军万马的经验,一切都是想当然。可是崇文是做过天子的,他曾经为几十万大军措置过粮秣,他当然知道没有补给就没有作战的道理。 柴德美磕磕绊绊的问道:“那。。。那仴人几万大军又是如何行军打仗?” 崇文说道:“仴人?人家在自己的地盘上,十几二十里就一个村町,征粮征夫十分方便。他们随军还有大量下人和足轻,行军的时候运送辎重,作战的时候先当敌锋,目的就是保证武士老爷吃饱喝足,发动关键一击。 在东海商团这是不可能的,我们只有7千人,每一个人都应该是持戈战士,我们没有多余的人手充当夫役。 不过嘛,别看幕府军有那么多有利的条件,其实他们持续行军作战的能力也很有限,他们根本不可能完成千里大进军,前出2百里就是他们的极限。如果我们有了大牲畜,有了重型车辆,长久战力反倒会成为我们的优势,也是我们获胜的砝码。 你们知道秽多有多要紧了么?尺有所长,寸有所短,轻视任何人都可能付出代价。在有些人眼里,秽多不值一提,但是对于我们东海商团,他们却极其重要。” 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崇文深谋远虑,他要秽多入团确实有充足的理由。但是,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付出接纳秽多众的代价。 吴直还是摇头道:“我可以去芶丽国搞到这些牛。” 崇文叹息道:“我也知道,只要我们有钱,总能搞到大牲口,可是我们没时间了。” 严山佬奇道:“这是为何?” 崇文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放在书案上,往几位团老面前一推,沉声说道:“因为我们出征在即。” 07 吴直拿起书信,上面用娟秀字迹写着一首和歌: 女郎花满眼 处处是离愁 行过南山上 萦思独立愁 此去云深处 云山几万重 思君千里隔 暗暗心相从。 这是一个女人写给情郎的书信,每一个字都看得懂,却不太明白什么意思。几个团老传阅一遍,也不明白这跟出征在即有什么关系,都茫然的看着崇文。 崇文拿回书信,小心的揣在怀中,缓缓说道:“浓姬这是告诉我,她要出发到琾城了,盼着我在琾城和她相会。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大内义弘已经得到了准确消息,角根义诠已经死了,如果他不抢先占据琾城,必为他人所据。” 严山佬有些忐忑的问道:“就是说,近畿的战争就要开始了。” 崇文说道:“正是,只要大内义弘进入琾城,京都的幕府军必然和他开战。不仅如此,斯波义将也率领3万关东大军从下总国古河城出发,向镰仓开进了。” 柴德美问道:“镰仓公方要怎么办?” 崇文两手一摊,说道:“我怎么知道,角根满谦已经有了山名时清,土岐诠直和京极秀满三守护支持,镰仓方面也有了2万大军,说不定他脑抽了想要出城击败斯波义将。” 严山佬叹息道:“时间太紧了,我们还没有做好完全准备。” 崇文坚定的说道:“战机稍纵即逝,仴局容不得扯皮。我提出现在就秽多众入团表决,如果你们不同意,我只能请辞仴局大掌柜,舟师提督,你们另请高明吧。” 吴直傻了眼,指着崇文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威胁我们么?” 崇文说道:“那就支持我,我是为了仴局28契东,7千将士的存亡。或者说,如果你们不支持我,我承担不起攻打仴国的重任。” 终于,柴德美高举右拳说道:“我同意。” 严山佬也举起右拳:“我同意。” 吴直长叹一声,说道:“我只能同意,但愿将来我不会为这次举手后悔。” 崇文大笑道:“既然你们把东海商团开山第一战交给我,就要相信我,若是处处掣肘,神仙也打不赢。” 吴直叹道:“大家如此信任你,支持你,若打了败仗,你可如何交代呦。” 崇文心中暗笑,爷爷打的败仗骇人听闻,说出来吓死你们,我把祖父留给我的精兵猛将几十万几十万的葬送了,仴国这点小场面算什么,你们这点七嘴八舌还真压不垮我。 他收起笑脸,缓缓说道:“我明日就要离开平户,先去黑井村,后到福江岛。最多10日,舟师就会东下,后援补给就要多多仰仗诸位了。 我会在萨摩国的坊津城,土佐湾的十市城,和久志湾的由良村建三个补给站,修建仓库,囤积战备物资,一站一站向前输送,保证军需。东西不怕多,就怕少啊,拜托了。” 崇文站起身,向几位团老作了一个罗圈揖,以示郑重。几个团老纷纷还礼,谁都神色凝重,想说几句鼓励的话,却谁都说不出来。 大康永济二年初夏,平户港又一支船队启航了,这支船队规模没那么大,只有40余条。出航前,崇文还是到商团舟师堂请了船旗,几条3百料遮洋船和5条鲎脚桡高高飘扬着滚海龙王旗,其余没有挂船旗。说明船队大部分是仴局临时雇佣,并不属于仴局舟师。 秽多众在黑井村囤积的物资不少,甲胄革带,更重要的是3百多头牛和8百余青壮,这也榨干了平户港最后的运力。 这次出征场面没那么热烈,大多数平户商民都在为舟师赶制军资,连花世界的伎子厨子都在赶制军粮,缝制衣帐,制造车辆和武器,街面上基本没有闲人。 不过这只限于俗人,方外之人不在此列,战争影响不到妙法寺的晨钟暮鼓。初夏的平户,日头渐渐毒辣起来,往日喧嚣的街道很安静,只有隐在树丛中的蝉没完没了的对歌联唱。 一个全身佝偻的老僧负笈而行,老僧看起来年龄很大了,齐肩宽的竹笈压弯了他的腰,右手拄着一根佛面竹禅杖,颤巍巍的行走着。老僧是那么衰弱,似乎下一刻就会倒下来,大斗笠遮住了阳光,也遮蔽了面目,看不到模样。 他缓缓向东行走,也许是天气太热,走到一户人家门口停了下来。这是一家缝制各种香袋的裁缝铺,半截蓝布帘上写着木更屋三个字。如今已经没有人手缝制那些漂亮的随身锦袋,全铺东伙都在为东海商团赶制粗麻粮袋。 老僧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高宣了一声佛号,颤巍巍的说道:“阿弥陀佛,主人在家么?” 不一刻,一个肥胖仴妇挑帘而出,见门口站着一个老和尚,赶紧躬身行礼道:“大师走远路辛苦了,需要什么货物请店里看。” 老僧躬身说道:“贫僧不买货物,只是讨勺水喝,可以么?” 那胖妇人满脸堆笑的说道:“当然可以,快请进来歇歇脚,天气太热了。” 老僧躬身致谢,跟在仴妇身后走进店铺之中。写着木更屋三个白字的蓝布帘子掀起又放下,不远处街道的尽头闪出几个头戴边鼓帽的家伙,一身短打,仆役打扮。为首的是一个麻子脸,正是花世界的打手陈火烧。他一努嘴,2个喽啰无声的跑到另一条街道,监视着木更屋的后门。 果然,一盏茶工夫,一顶小仴轿停到木更屋后门。院门悄悄打开,出来一个婀娜仴妇,头戴大斗笠,面上蒙着仴女远行常见的长幕篱,怀中抱着一口黑漆小箱。那女子上了仴轿,放下竹帘,两个轿夫起轿向东而行。 喽啰们远远尾随,仴轿不紧不慢的越过山中町本道,继续向东,越过龟岛桥,逐渐接近海岸大道。通过善积道的时候,仴轿停了一下,竹轿帘一挑,仴妇袅袅婷婷的走下轿厢,走进一个路边茅厕。 几个喽啰不错眼珠的盯着,不一刻那仴妇从茅厕中走出,重新上了仴轿继续前行,两个喽啰只能继续跟着,逐渐消失在街巷深处。 一盏茶工夫后,茅厕中走出一个行脚仴商。同样戴着斗笠,背着竹箧笥,脸上蒙着一块防尘布。他向街道左右观察了片刻,又手搭凉棚看了看日头,似乎是在估计时辰,然后把箧笥往肩上顺了顺,向东面港口方向走去。 这里距离港口已经不远了,那行脚商脚步轻快,不久拐上了海岸大道,折而向北。绕过一座高阜,壮观的平户港出现在他眼前,长长的木栈道,防波堤,石亭,门楼,和一望无际的仓库区。 港内却显得有些冷清,码头上的船只连平时的一成也没有。少量装卸工背着沉重的粮袋走上跳板,消失在船舱内,一辆接一辆两轮双辕大车满载营帐戎衣,铠甲子药,被推到船上,停在上甲板,包好油布,用铁链固定紧,粗大的车轮下用木楔打眼定死。 不少身穿黑衣,佩戴五花八门武器的家伙在大声吆喝指挥,显然是商团舟师士卒。也有在平户卸货的海船,穿长袍戴六合一统帽的仴局账房和柜坊堂管事来回奔忙着清点物资。 行脚商站在入港大道边上,默默注视着港口,良久,轻声念诵:“船中渡波涛,全凭一口风帆力;海上观日月,端赖九天阿妈灵。”摇摇头,说了一句:“荒唐。” 又四处观察了一下,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行脚商坚定的沿着入港主道走进码头。穿过库区,行脚商踏上木栈桥,此时他和码头上兜售杂货的商贩没什么区别。行脚商走向一条小沧船,船上有水手冲他吆喝了一句:“兀那仴人,腿脚麻利些,就等你了。” 行脚商应了一句:“这就来了。”紧赶几步,来到小沧船前,就在他即将踏上跳板的那一刻,感到有人在拍他的肩膀。 回过身,看到一个瘌痢头汉子正笑吟吟的看着他,刹那间他觉得心沉到了深渊,他认出了这个人,花世界的打手头目萧鸡烂。 萧鸡烂没有说话,向一旁指了指,顺着他的指向看过去,几个边鼓帽簇拥着一顶仴轿走了过来,很快走到他面前落轿。轿帘一挑,走出一个仴装美妇,笑吟吟的走到行脚商面前躬身施礼,柔声说道:“失礼了,妾身小百合,跋陀大师好手段,差点从我眼皮底下溜走。” 行脚商松开面巾,摘下大斗笠扔在地下,赫然是个面黑拳发的天竺僧。跋陀不紧不慢的把箧笥从肩膀卸下,镇定的说道:“终究还是逃不脱花世界的手掌,了不起。” 小百合依然笑着说道:“大师是佛门高僧,不会学俗人寻短见吧。”几个边鼓帽已经把跋陀围了起来,只要一有异动就会被控制起来。 跋陀神色如常,他镇定的打开箧笥,手伸到里层,伸出来的时候前臂上站着一只雪白的鸟,跋陀爱惜的轻抚着金刚鹦鹉羽毛,说道:“贫僧自然不会寻死,我想大出海殿下对这只鸟的兴趣,比对我一个老和尚的兴趣要大吧。” 小百合笑的更加娇媚了,她温柔的说道:“还有我,没有女人会不爱这么漂亮的生灵。” 跋陀长叹说道:“可惜了,从此仴国再无此金刚。” 小百合忽然脸色大变,手指跋陀大喊道:“抓住那臭和尚,保护那鸟。”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几个边鼓帽扑上去扭住他的时候,天竺僧已经拧断了金刚鹦鹉的脖子,血染在雪白的羽毛上,触目惊心。所有人都脸色发白,这意味着无数畠山家的秘密再也无人知晓了。 08 崇文带着大批物资和人员进入福江岛的时候,正在整训的舟师爆发出了一浪接着一浪的欢呼,从海上一直蔓延到陆地。 除了仴局舟师统帅崇文,这次到福江岛的还有林道乾、林凤、吴平、谢和、沈门、叶宗满、徐唯学、王鏊、陈东、叶麻、王亚六、洪东刚、王清溪、沈南山、弹左卫门、洪迪珍、许朝光等17位仴局契东,还有仴局总账房鲶鱼仔,仴局领航火首总兵顺等人,所有人都预感到,整训即将结束,战争就要开始了。 8百多名关西秽多众几乎没有杀人武器,大部分手持一柄宰牛刀,一时半会儿崇文也给他们找不来像样的武器。仴局舟师什么都管,唯独不管武器,海上人家谁没有趁手的家伙,不需要。另外就是,仴局有天大本事也没办法短时间提供这么多武器。 仴局舟师不需要步兵排着严整队列,长短远近配合呼应,列阵而战,那太奢侈,也没必要,也不可能短时间训练出一支严整步兵。仴局只需要步兵们跟着队旗,喊叫着一拥而上,杀死那些被火铳打的七零八落的敌人,统一的制式武器并不重要。 崇文左思右想,只能让这些秽多众充任辎重粮船水手,陆战也主要是使牛推车的辎重兵,掘壕修路的工程兵,汲水采薪的火头军。 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让他们参加一线战斗,杀人不是杀牛,是需要巨大勇气的,他实在怕这些家伙崩溃影响军心,冲乱阵脚。而对于来自大康的海上盗匪,他倒没有这方面的担心,他们绑票劫掠,无恶不作,谁手上没几条人命。 这些仴国秽多已经换上一身黑色戎衣,黑巾包头,平生第一次穿上了薄底快靴。看上去虽然齐整,目光却躲躲闪闪,当由海到陆怒潮一般的欢呼传来的时候,这些可怜虫浑身都抖动起来,惹来大康水手一阵阵狂笑。 因为和岛主吴直的协议,舟师不得骚扰平原村町,崇文没有在福江港泊船,而是泊在岛西部的一个澳口。这是一个荒澳,但足以避风,所以就成了仴局舟师锚地。海上是如林帆樯,陆地上是山连山,通过一个垭口有一块小盆地,这里就是舟师的营帐和大校场。 崇文一身黑布戎装,骑着柴德美送的高头大马雪花骢,威风凛凛。身后是30余铁骑,大约是来财牛、桦山义政、总兵顺、鲶鱼仔和舟师账房管事,仴局契东诸人。这些马匹并不属于这些人,很快就会交给海里青林养浩的斥候队。 不过崇文要利用职权了,他要扣下十余匹好马,建立了自己的亲兵队,也充当传令塘马,来财牛和桦山义政正准备在全军搜罗人手。 总教习二出海刘关,红头领哨海里青林养浩,斥候队首大炮炥李启乾,带着一众舶长、队头、领哨、教习一起迎出营地,崇文威风凛凛穿过营帐丛林,走进中军大帐,高坐熊皮帅椅,诸将一齐参拜。 崇文大致询问了整训情况,二出海刘关差点哭出来:“大出海,这些家伙实在太笨了,且天南海北,言语不通,这20余日也就是勉强认得旗号,会听口令操炮操铳,如此而已,什么列阵变阵,那是想也不要想了。” 崇文骂道:“入娘的,你脑子里有屎么,还列阵变阵,别说这些贼寇,良民20余日也练不出来。爷爷一直跟你们说简单,简单,简单,你们怎么就入娘的记不住。 听着,仴局步兵就4个口令!集合,就是各队集合在自家队旗之后;解散,就是结束队列,各自回营;前进,就是从炮阵间隙冲出,杀光敌人;撤退,就是回到炮阵后。就4个口令,8个字,这入娘的也听不懂么?” 二出海双挑大指:“大出海英明。” 崇文又问:“那什么。。。水师阵法练的如何了?” 海里青林养浩慌忙答道:“各领哨、舶长都能认旗了,只是如果只包抄敌军一翼,船队展开太慢。如今我们正在演练两翼包抄,如此展开快一倍,敌军欲加难以应对。” 崇文骂道:“混账,如此好方略为何不早说,你这是入娘的邀功希宠,良心忒也坏了。” 林养浩莫名其妙:“大出海,你这可是太冤枉人了,我等也是演练之中才发觉船阵展开太慢,这才有了两翼包抄的想法,如何算是邀功。” 崇文冷哼一声,眼睛转向大炮炥李启乾:“大炮炥,你是不是心里埋怨我,不让你指挥铳炮队?” 李启乾目光闪烁道:“哪里的事,大出海不能胡乱冤枉好人。” 崇文问道:“你的斥候队练的怎么样了?” 李启乾说道:“入娘的,会操船的不会骑射,会骑射的不会操船,我只能分成水陆两队,就等着大出海这批甲胄了。” 崇文骂道:“蠢货,水上侦搜队要什么甲胄,你们是去哨探敌情的,不是去厮杀的。陆上斥候嘛,算上这次我带来的,你只有80多匹马,就给你80多套甲好了。” 李启乾赶紧说道:“还有。。。那5条鲎脚桡。” 崇文说道:“你算盘打的倒是精,船可以给你,不过一会儿义政和来财牛会到你斥候队去挑人,我需要10几个勇武善骑射的亲兵,战时充当传令塘马。” 李启乾哭丧着脸说道:“我统共就80多个骑兵啊。” 崇文冷冷说道:“有60个就够了,你的马比仴马壮,你的船比仴船快,若还是丢了小命,只能说你上辈子作孽太多。” 大帐内一阵哄笑,崇文又转向吴平,说道:“你那条炮船也是领哨船了,你就是一队战船的领哨,海上行船要服从火首领航,战时要服从旗舰将旗。” 吴平大声说道:“我是仴局契东。” 崇文死盯着吴平喝道:“我还是入娘的舟师提督呐,服也不服?” 在崇文严厉的逼视下,吴平只得说道:“还能如何,下回我要当大掌柜,让你去领火头军,专门清扫营里的屎尿。” 崇文不理他的抱怨,又看向秽多头,说道:“弹左卫门,你那些秽多以后就是辎重船水手,你要绝对保证军资的安全,少了一匹布我只能军法治你的罪,哪怕你是仴局契东。 海上行船和作战的时候,你们在主阵后方5里处。陆上行军,你们在大队人马之后,押运粮草;扎营的时候,你们要负责樵采炊事;作战的时候,你们在后阵保护军资,懂了么?” 弹左卫门躬身说道:“谨遵钧命,只是那些老水手怕是不会服从我。” 崇文骂道:“白痴,我任命你为辎重队首,你就有权处罚任何人,你的刀是吃素的么?连几个海贼都压服不了,你个贱坯凭什么当仴局契东,凭什么分红?” 弹左卫门低声说道:“在下明白了。” 乱发了一顿脾气,崇文扫视了帐中诸契东一眼,说道:“吃仴局的饭,就要听仴局的令,既然你们入娘的选我做仴局大掌柜,就要服从我。在军中,你们不是仴局契东,你们只是一队士卒的队首,我才是提督,只有我说的话算数,你们的话等于放屁。 舟师不是总堂议事厅,只有将令,没有协商。忘了你们的亲爹和掌家吧,在军中,天大地大我最大,如果谁不这么想,我就会把你绑在炮口上,轰的四分五裂,肠子和屎飞出8丈远。。。你们都入娘的听明白了么?” 阴森森的声音在大帐里回荡,帐中鸦雀无声,崇文忽然怒喝一声:“听明白了么!你们这些蠢货!” 帐中低声应道:“明白了。” “我没听见,你们这些没有卵子的臭娘们儿!” “明白了!” “我没听见!” “明白了!”帐中齐喝震的人耳朵嗡嗡响。 崇文狰狞的脸慢慢恢复正常,他缓缓说道:“我学了一句入娘的仴语,幽魅,你们懂么?命运。你们这些人渣的命运是什么?我告诉你们吧,你们的命运就是冲进仴国腹心,杀光他们的权贵,抢光他们的金银,掠走他们的女人。 可是你们的蠢笨实在让我不耐烦了,你们吃了仴局契东无数银子,可是你们的兵还是一群笨鸟呆瓜,还是只会四处乱蹿的海贼,你们想领着这些笨蛋到仴国去送死么?还不如在仴局契东吃了我以前,我先把你们吃干抹净。 现在,我对你们发布第一道将令: 我给你们5天时间,我只要舟师这些笨蛋学会一件事情。就是每一个队首要时刻跟随我的将旗,就像你们追逐女人的白屁股。同时掌握好各自的队旗,让你们的士卒时刻紧跟着它。如果我的传令兵拿着滚海龙王旗给你们传令,那么他说的话就是我说的话。 5天以后,我要进行一次阅兵,演练以海攻陆的战法。如果你们做到了,就跟着我去杀仴人,如果你们做不到,我就收了你们的队旗,把你们绑在石头上扔到海里。听明白了么?” “明白了!” “我没听见!” “明白了!” “解散,都入娘的滚蛋吧!” 09 傍晚时分,崇文的传令兵四出,又传下了一道将令。军中非大胜不得饮酒,不得赌博,不得私斗,不得狎妓。戌时二刻全营熄灯,除留明暗哨位以外全部歇宿,不得走动,不得大声喧哗。各队首两个时辰一次巡哨,违纪者斩。 每日卯时二刻击鼓,各队列队出早操,火头军汲水采薪早炊。辰时初刻击鼓朝食,各队首参见统领听训,随后大操。午时二刻击鼓停操,午食。未时二刻击鼓,出大操,酉时二刻击鼓停操,晡食。 营中规矩就此立下,每日三食两操遂成定制。 崇文在中军大帐前立表九根,命桦山义政掌中军鼓,来财牛执掌刑罚,违令者既缚于表斩之,无鞭笞灌耳之刑。第一日,斩18人,第二日,斩12人,第三日斩37人,大帐前血流成河。从此全军整肃,号令严明,无人不畏舟师军法,大出海所到之处,士皆股溧。 五日以后,崇文大阅舟师,先演练水军战阵。契东洪迪珍之弟乱船伍,洪迪珍哀求无果,崇文喝令来财牛于阵前斩之,引来洪迪珍一阵阵歇斯底里的哭骂。 午后操演陆军,各铳炮队停止射击后,各队高举滚海龙王旗发起攻击,队首饶平帮沈门、南澳帮许朝光,行动迟缓,落在最后,有罪。因为他们是商团契东,不能斩首,崇文喝令亲卫将二人缚于中表,来财牛斩去各人二指,以示惩戒。 军营之内的气氛完全转变了,整训前期是欢乐大本营,大家聚在一起饮酒赌博,无忧无虑。可是天杀的龙王岛大出海到了军营,这里简直成了血淋淋的地狱,这混蛋动辄杀人,谁还能愉快玩耍。军营里弥漫着无尽的恐怖和愤怒,如同一座压抑的火山。 当晚,福江岛少岛主毛海峰到军前谢罪,裸着上身缚了根荆条,跪在中军大帐前。地上铺了新土,那是因为杀人太多,血流成河,不用黄土垫道根本无法行人。 毛海峰面如土色,崇文却很客气,请他进账。毛海峰见崇文即行大礼,口中说道:“小人无知,无端猜忌,得罪了大出海,请大出海看在滚海龙王旗份上,原宥则个。” 崇文亲自走下,把他搀扶起来,解开荆条扔在一边,笑道:“海峰你这是做什么,在平户城,这些误会已经和你父解开了,用不着如此。”说着亲自给他披上衣袍。 毛海峰说道:“大丈夫一眼出口,驷马难追,我说过若是冤枉了大出海,我给大出海谢罪,岂能言而无信。” 崇文硬请他坐下,才坐回主位,宾主叙话,相谈甚欢。 二出海刘关笑道:“既然是谢罪,岂有空手而来的道理。” 毛海峰说道:“当然不会,大出海即将远征东国,身边无人服侍怎么行。我将波斯舞姬洛丽丝送与大出海,人就在帐前,大出海不可让佳人久侯。” 崇文脸立刻沉了下来,缓缓说道:“我制的军法,军中不可狎妓。你竟敢送我女人,当阿牛的大斧是吃素的不成?” 毛海峰面色一变,拱手说道:“在下并非军中人,车虽在营中,人却没有露面。。” 崇文面沉似铁,冷冷说道:“小子,入我营就要守吾法。昔司马斩庄贾,魏绛戮杨干,何分军民。” 毛海峰大声说道:“你这人好无心肝,我好心成全你们,你却狼心狗肺要害我。” 崇文喝道:“来财牛,把他拖出去,斩。” 二出海刘关慌忙起身劝道:“大出海慢来,不知者不罪,饶过他一回吧。”帐中总兵顺,李启乾,林养浩,鲶鱼仔等也一齐求情。 崇文沉吟片刻,说道:“既然如此,斩其二指,以为后来者戒。在我仴局舟师,过虽小必惩,功虽微必赏。” 来财牛一挥手,两个如狼似虎的亲卫冲上去,将毛海峰拖出账外。毛海峰破口大骂:“好你个奸诈贼子,你这是公报私仇,爷爷绝不会忘这断指之恨!” 桦山义政大声喊道:“你小子也有今天。” 海里青林养浩却叹道:“我们这是把商团契东得罪遍了,将来无论输赢我们都会倒大霉。” 崇文说道:“无纪律即无军伍,谁也不可能几天之内让一群乌合之众变成一支军队,只能效孔子救火之计,得罪人也顾不得了。” 二出海笑道:“圣人是仁义之人,哪有你这么胡乱杀人的。” 崇文正色说道:“昔鲁国失火,波及都城,鲁哀公号召国人救火,可是国人都去追逐野兽去了。鲁哀公束手无策,问计于孔子,你们以为应该如何?” 林养浩沉吟一会儿,说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能发库藏募民救火。” 崇文笑道:“所以说你是中人之智,不是圣贤。孔子说,火灾紧急,哪里来得及赏赐救火者,且国库哪里够赏赐这么多人?不能以赏,只能以罚。请下令,不救火者,比降北投敌之罪,追逐野兽者,比偷盗禁中之罪。令未下遍,而火已救。” 二出海点头道:“明白了,既然恩赏不能数日成军,就只能刑杀。” 崇文说道:“正是,我们最没有的,就是时间。如今琾城已经开战,我们明日辰时誓师出征,看看我们拼凑的这支军队到底是什么斤两吧,还顾得上得罪人?现在,就看看妈祖娘娘的旨意吧。” 说着,崇文从怀中取出一对海贝,带着舟师亲信大将走出大帐,来到旗舰膏血鸟船神舱。上了三炷香之后,投珓相询,结果海贝一正一反,大吉。 至此,出征已定。 大康永济二年5月初8日,东海商团仴国通商总局舟师在福江岛西澳登船,踏上了征服仴国的征程。 没有祭旗衅鼓,什么仪式也没有,只有一面面旌旗,一队队士卒,一车车辎重秩序严整的登船。真的没有喧哗,没有混乱,黑色的人潮随着各自队旗行动,如同一窝秩序井然的黑蚁,奔向大海上如林的帆樯。 整个福江岛西澳就像一个巨大蚁巢,涌动、秩序、肃杀却无声无息。 滚滚人流中,一队黑衣骑士奔出两山之间的垭口,激起大团烟尘。这队骑士纵马驰上一处高阜,默默看着脚下的黑色洪流,一丈八尺滚海龙王旗高高飘扬。 所有士卒都知道,这就是舟师统帅所在,却再也无人有心情向他欢呼,没有人愿意向魔鬼欢呼。。。也没有人愿意惹怒魔鬼。 大炮炥李启乾不由得说道:“看,大军。” 鲶鱼仔轻声说道:“真壮观啊。” 二出海刘关说道:“真没有想到,一个月的整训,这些乌合之众就有些像军队了。自从我们反出南京,也才不到一年时间,大出海英明啊。” 崇文却说道:“你少拍马屁,大康铁骑一个冲锋就能把这些家伙杀个落花流水,他们还差的太远。”顿了顿,他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不过收拾幕府那些鸟人大约是够了吧。” 鲶鱼仔郁闷的说道:“这出征也太冷清了,要不大出海说两句吧。” 崇文骂道:“入娘的,实在没心情扯蛋。”他一催胯下雪花骢,战马向前踏了几步,突然又拨转马头,拔出雪亮佩刀,高高举起,大喊一声:“前进!大康!” 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诡异的岛屿,面前是无数猛禽野兽,嘶吼声如怒涛滚滚而来。弟兄们阵列严整,胸中火焰在熊熊燃烧,手中的弓矢铳子喷射着死亡的铁流。 2百余条海船,50余门大铳,2千杆鸟铳,7千水手的船队,在大康也就是一卫兵力,但是在仴国,这是史无前例的一支海上力量。 出港以后调整队型很是费了一番手脚。 膏血鸟船滚海龙王旗高高飘扬,位于船阵最左哨第一位,是舰队的旗舰。横向展开依次是火力最强的炮船,也是诸队领哨,分别是王石头、徐海、徐义、刘怀德、吴平、舷上飞白杰。 以诸炮船为首,舟师战船分为7哨纵队跟随前进,每哨大约20余条战船,形成浩荡的海上矩阵。这个矩阵宽约百丈,长约2里,全部由2百至3百料遮洋船或者广船组成。 一旦进入作战状态,这些战船将迅速向左右展开,形成一条长近10里的单列横队,向所有敌人喷射密集的铁弹和铅子。 在本阵之前10里左右,海平线之外是大炮炥李启乾率领的5条鲎脚桡,本阵之后是18条大小辎重船,由数条巡海快船担任保护。 所谓巡海快船,是60料左右的马快船。本是运马所用,因其船速飞快,所以也担任警跸通讯等作用。崇文用它们保护粮船,主要是因为马快船速度飞快,但是太小,在主力会战中不会有什么作用,与偷袭的敌船周旋倒是发挥其灵活机动的优势。 一条马快船有一名舶长,14名水手。为了增强巡海快船战斗力,崇文给每船配了10名鸟铳手,3名投掷手,配备鸟铳10杆,火砖24枚。如此这小船战斗力也相当可观了,足以应付一般的仴国关船进攻。 除此之外,另一部分巡海快船分散在本阵左右,伴随本阵前进。一旦两侧遇袭,这些马快船就会起到预警和掩护船队转向的作用。如果膏血鸟船升起战旗,舰队展开进攻队形,两翼的巡海快船就会后撤到战列之后,加入到保护辎重的船队中。 10 最终崇文还是把18条巡海快船交给了秽多众,除去舶长、甲长和火长由有经验的老海贼担任,其他都是贱民,契东弹左卫门担任领哨。辎重船队交给了一些老弱海贼。 让贱民担任侧翼警戒和后卫,崇文也算是大胆的很了。舟师中不是没有人表示过忧虑,不过崇文还是愿意赌一把。一个是无人可用,另一个原因就是弹左卫门出了个主意,让崇文对此人刮目相看。 船队4百头大牲口是个麻烦,跋涉千里海路,颠簸摇摆,对于大牲口而言是个巨大折磨,很可能造成生病和死亡。 弹左卫门非常了解牲畜习性,他建言一方面要打造专门的马厩牛栏,另一个就是饮大量的酒,让牛马处于酒醉状态,如此走海路就安全的多,下船以后休整几天就好。作为船队后卫,照顾这些大牲口也是很重要的职责,既然弹左卫门有经验,为什么不用他。 除此之外,就是鲶鱼仔了,他是仴局总账房,自然要有管理辎重之责。崇文用他担任后卫副领哨,让鲶鱼仔老大不高兴,堂堂大康好汉,岂能为仴国贱民之下,让崇文一顿咆哮,只得老实上任。 如今南仴国海这条航线已经很熟悉了,航行不存在任何问题。只是略有些逆风,船队在火首总兵顺带领下之字航行,速度缓慢。距离下甑岛不过270里海程,3日才到,平均每天不到百里,称得上龟速爬行了。 崇文有点焦急,海上得不到堺城一点消息,他很担心浓姬的安全。大内义弘最多能凑出6千士兵,幕府军兵力将在1万6千以上,虽说堺城有防御之利,但是兵力劣势太大了。如果在他赶到堺城以前就城破,玉石俱焚,他是无论如何接受不了这个结果的。 现实的麻烦依然是月代头桦山资久找来的。 这家伙惦记主家岛津氏的鹿儿岛大港已经发了疯,如今他手里有鸟铳有大铳,信心爆棚,这次仴国攻略非要立个大功不可。不经崇文允许,他又擅自招募了3千多九州海贼和浪人,组成一个庞大船队,准备跟随舟师出征。 虽说在南九州桦山氏的名声已经臭大街了,上次琉球攻略死的人太多了。但是毕竟没死的人还是发了财,这让不少穷极无聊的家伙存着侥幸的念头,居然又让桦山家拉起了一支庞大队伍,让崇文左右为难。 膏血鸟船上,崇文一脚把桦山资久踢翻,戟指痛骂:“白痴,白痴!当初我怎么就没让人把你吊死在桅杆上,你入娘的除了添麻烦就是添麻烦,天生的贱骨头,糠脑袋! 你以为是去南边哪个荒岛抢几个野人么,你是去和仴国最厉害的军队拼命!你弄了这么多废物,除了吃光我的军粮,还能干什么!第一阵箭雨就会让你们鸟兽散,跺一跺脚这些蠢货就会冲乱我的铳炮垒,你也不用你的狗脑子想想,偷鸡摸狗的家伙永远上不了战阵,永远!” 桦山资久跪伏在甲板上,任打任骂,一声不吭。 崇文气往上撞,冲桦山义政怒喝一声:“义政,立即砍了你这废物爹!” 桦山义政跪在崇文脚下,低声说道:“父亲大人手握滚海龙王旗,他是东海商团众,仴局契东。若斩了父亲大人。。。大出海就犯了团规,也违背了团宗。” 崇文一口气没上来,跌坐在座椅上,指着桦山义政,半天才嘣出一句:“一对蠢父子。。。” 桦山资久这才跪坐起来,低声说道:“我们虽然没用,可是我们可以为大军搬运粮草弹药,汲水樵采。” 崇文冷冷说道:“我有秽多众,比你们守纪律,能吃苦。” 桦山资久说道:“我们可以为大军前锋,哨探军情。” 崇文冷笑道:“我有斥候队,比你们精悍的多,数十人能做到的事情,要养几千人?” 桦山资久大声说道:“我们自带粮草。” 崇文嗤笑一声道:“他们会把你坊津城的树皮都啃光,你养的起3千人?” 鲶鱼仔忽然说道:“我们总是需要人手的,大出海为了保住后援不绝,不是要在坊津、十市和由良建立三个补给大寨么?这些人可以修建码头货场,也可以承担守卫之责。” 崇文长叹一声,指着桦山资久说道:“你说说你,那么大个人,还不如一个屁孩子懂得多。你以为战阵就是一群人拿个铁片子互砍么?打仗打的是粮草,是子药,是铜,是铁! 你这些人我不能让他们上阵,那是让他们去送死,也入娘的害了别人。不过到了这个地步,这些人仴局也只能雇了,每人月银一两二钱,再加三钱盐菜银。 你安排他们在萨摩国坊津、日向国的门川、土佐国十市和纪伊国由良村,给仴局修建仓库码头,为我仴局囤积战备物资。这个事情做的好,我就当你立了一功,如果仴局赢了,我就想办法给你鹿儿岛。做不好,我只能斩你一臂,以谢仴局契东了。” 桦山资久感激涕零的深施一礼,大声应道:“是!” 崇文看了一眼鲶鱼仔,说道:“修建军资大寨的砖木石料,你来负责筹措。安排几个得力的账房,把这几个地方给我盯紧了。1个月之内,我要这些码头库房完工,保证军需畅通。” 鲶鱼仔躬身应道:“喏。”似乎颇为欣喜,他现在要负责建立沿途军需补给寨,至少暂时不用跟着船队听那秽多使唤。桦山资久这个月代头嘛,早就被龙王岛众吓破了胆,想来也不难摆布,这活计听起来不赖。 崇文挥挥手,疲惫的说道:“资久你退下吧,鲶鱼仔,你和他商议一下,若耽误了仴局的大事,仔细我打烂你的屁股。” 鲶鱼仔笑呵呵的说道:“大出海你就放心吧。”一把扯起月代头,欢天喜地的跑了,还扭头冲桦山义政挤了挤眼睛。 崇文看了桦山义政一眼,那孩子还跪着呐。崇文忽然问道:“在你们仴国,有没有家督主动退位,让给儿子的。” 桦山义政心里一跳,嗫喏的说道:“这种事在仴国很常见。” 崇文眼睛一亮,又问道:“那岂不是一门两主,老家督又该如何自处?” 桦山义政说道:“一般这种情况老家督会出家。” 崇文点点头,若有所思的说道:“这样啊,倒也是个两全之策。” 桦山义政深施一礼,说道:“父亲大人虽然确有不到之处,但是他对龙王岛和殿下的忠诚是无可置疑的,请大出海殿下相信他。” 崇文一脚踢过去,笑骂道:“入娘的,你个小鬼头儿瞎琢磨什么呐,我在想别的事。” 五月下旬,舰队饶过佐多岬,开始进入东仴国海,也进入了顺风状态,来自亚洲大陆的强劲西南风,驱使庞大舰队向北航行,船速快了一倍不止。仅仅3日,舰队就进入四国岛土佐湾,前锋大炮炥李启乾派人禀报,熊野水军大将九鬼隆良亲自迎到海上。 对九鬼隆良这个人,崇文心中有些怪异的感觉。他很少惹麻烦,而且有些事不用崇文嘱咐,他似乎就知道应该怎么办。有时候崇文觉得此人聪明的让他不舒服,你是爷爷肚子里的蛔虫么?反倒是桦山资久,打打骂骂,却知道他干不成太出格的事情。 当然不是不信任九鬼隆良,他不可能不信任妍春的亲爹,只是隐隐有点莫名的戒心。也许对过于聪明的人,人类都会有这种莫名戒心。 九鬼隆良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来了由良村的细作下村良四。他们带来的消息让崇文心里一紧,入娘的,这么快就要开战了么? “义政,击鼓,命各领哨和队首到旗舰议事。”崇文吩咐道。 沉重的战鼓声响起,在沉寂蔚蓝的海面传出很远。这是召唤的鼓声,也预示着战争不远了,整个舰队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战鼓一声声似乎捶到了每个舟师将士心里。 崇文沉声对九鬼隆良说道:“我们已经在海上走了20余日,得不到东国任何消息。你说的话是舟师第一次得到真实战况,他们也要听一听。” 九鬼隆良神色凝重的说道:“明白了,我会把所知和盘托出。” 不一刻,诸领哨和队首乘小艇来到膏血鸟船,近30个人挤在上甲板。崇文领着二出海刘关,海里青林养浩,大炮炥李启乾,领航火首总兵顺,熊野水军大将九鬼隆良,由良村细作下村良四走下艉楼,就在上甲板与诸将议事,近侍首领来财牛和桦山义政侍立在他身后。 人员到齐,崇文也不废话,朗声说道:“幕府水军联军现在离我们只有450里,2日海程,他们现在就在伊岛等着我们。” 哄然一声,如同一镬水瞬间沸腾,这些在福江岛快憋出毛病的家伙都兴奋起来。 徐义喊道:“入娘的,刚把刀磨快就来了肥猪,这是妈祖娘娘保佑!” 徐唯学喝道:“待俺们赶上前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林凤大喊:“入娘的,爷爷早就等的不耐烦了。” 崇文大喝一声:“闭嘴!”积威之下,蛙鸣立止,不少人眼角撇了一眼来财牛的大斧,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头,顿时熄了吹口哨起哄的念头。 11 大出海崇文环视这些凶戾海寇一眼,沉声说道:“敌情不明,敌主我客,你们想往人家笼子里钻么?入娘的,真是一群贼厮鸟。消息是仴局契东九鬼隆良带来的,先让他说说,你们都老实听着。” 诸将三三两两应诺,陈东凶神恶煞的喝道:“兀那仴人,有屁快放。” 九鬼隆良躬身行礼,说道:“在下平户入团以后,团会向我详述了打败幕府的大计,在下深以为然。因为熊野水军最靠近细川水军,龙头领哨大出海和龙头掌柜吴公与在下反复商议,定下了不断哨探细川水军,和南下土佐湾的大计。 回到熊野滩,我就派遣一些船只占领了故地岛关所,在岸上重筑了营垒。我熊野水军哨船以此为根据,不断进入淡路岛和阿波国诸关所锚地左近,他们一举一动都在我掌握之下。 随后我南下土佐湾,打退了一些零星海贼,占据了十市,以为将来舟师进出纪伊水道的大寨。到了十市以后,我就不断修筑码头栈道,整修道路。其间只和丰后水军打了一仗,大友氏畏我铳炮犀利,渐渐也无力骚扰十市,我以为他们是攻打松浦党去了,后来才发觉不是。 我安定了十市方面,亲自来到地岛。因为这里是联结阿波水军和淡路水军的咽喉要路,掌控住这里,他们两路汇合就要绕路北面的明石海峡,至少要多走6百里海路。” 二出海笑道:“那你可要被南北两面攻打了。” 九鬼隆良说道:“我不担心阿波水军,上次他们遭到我们重创,侍大将岩城通义战死,已经被我们打破了胆,一时恢复不了元气。我担心的是淡路水军,安宅冬康上次受创不重,还有与我们一战之力。 我不断派人派船哨探淡路水军的动向,终于发现了一丝异样。他们在和盐抱水军来往,和村上水军来往,甚至和真锅水军、下津井水军来往,港内的泊船越来越多。 虽说濑户内海诸水军并非老死不相往来,但是这些世世代代争夺地盘和航线的家伙忽然往来这么频繁,实在是可疑。而且淡路水军与河内国往来也越来越多,这让我感到有些不同寻常。 这说明幕府执事细川赖之正在收买濑户内海诸水军,欲不利于我东海商团。我知道他们早晚会拔除地岛关所这根钉子,就将手中的三门大铳全部调到地岛,准备和他们好好打一仗。” 大炮炥李启乾问道:“你怎么想到在纪淡海峡开战?那里太狭窄了,他的安宅船岂不是横冲直撞?不如在由良村外海开战,那里海域开阔,你们可以灵活操船。” 九鬼隆良说道:“我就是诱使他的大船与我在狭窄海域作战,暗伏大铳,猛打他安宅船水线。若打沉他一两条大船,他们自然退去。” 海里青林养浩大笑道:“你可真是奸似鬼,不留神还真就着了你的道。” 九鬼隆良摇头叹道:“人算不如天算,我们在外面打探,到底得不到实情。等细川水军从琾城方向涌来,迫近地岛关所的时候我才知道,他们来了1千余条船只,海面上一望无际,像乌云遮住太阳。。。这不是细川水军,这是幕府联合的仴国水军联军!” 哄然一声,舟师诸将发出一阵惊呼,千条船!仅仅是漫海而来,那阵势也让人胆战心惊。 林道乾脸色发白,喃喃低语:“入娘的,细川老狗如何有这么多船。” 九鬼隆良说道:“我们看到的旗号有淡路水军,阿波水军,盐抱水军,来岛村上,因岛村上,河野水军,丰后大友氏水军,还有备中的真锅水军这些旗号,没想到。。。八成濑户内海水军都投靠了幕府。” 崇文笑呵呵的说道:“还杀细川那混蛋一个片甲不留么?” 洪迪珍阴阳怪气的说道:“入娘的,我们兴师动众来了,看别人势大再灰溜溜滚蛋,看某些人脸面往哪里搁。” 许朝光冷冷说道:“我看某些人耀武扬威的日子也快到头了,就我们这几个鸟人,还想征服大国,可笑。” 崇文也不理那些风言风语,示意九鬼隆良继续说,仴寇头目面色凝重的说道:“幕府水军如此阵仗,自然是不能战了,我只能连夜烧营而走,弃了地岛关所,退往由良村。我传令纪伊国南部沿海村落,让他们退往内陆大山中,把粮食全部带走,不给细川家留一粒米。 我率领熊野水军众撤到伊岛,继续盯着幕府水军,这里是纪伊水道的东大门,我想看看这些家伙要干什么。几日以后,幕府水军继续逼过来,声势浩大,遮海蔽日,我无奈只得又退到十市。 这些日子幕府水军还在伊岛,四处搜罗粮食,并没有南下迹象,看样子是准备在那里等着仴局主力。不过在小战斗之中,我也抓了他们几个俘虏,得知这支水军大将是细川赖之的兄弟,细川三郎赖丰。” 海里青说道:“看样子他们粮食并不丰裕,幕府水军至少有3万之众,琾城在大内义弘手中,纪州南部他们也抢不到多少粮食。如果只靠四国岛和近畿河内国供给这么多军粮,他们怕是撑不了多久。” 吴平说道:“红头领哨的意思是学司马懿屯五丈原,跟那些贼厮鸟干耗着?” 海里青一摊手,说道:“还能怎么办?他们人太多了,我们可没有胜算。” 崇文摆摆手,说道:“都闭嘴。下村良四,说说琾城的情况。” 下村良四说道:“大约一个月前,我给平户送信以后回到由良村,就听到四处哄传,说幕府将军角根义诠公病逝,庶子角根义满殿下在京都室町继位。也有说关东镰仓公方反对义满殿下,起兵反抗幕府,关东管领斯波义将大人正在讨伐镰仓公方。 这都是那些到琾城做生意的家伙带回来的消息,村子里都觉得乱世要来了,人心惶惶的。好在这些日子与琾城通了商路,各家各户都在囤积粮食。我想,大出海殿下一定会做些什么,正是我效死力的时候。 但是那时候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着京都或者堺城的书信传递到我手上。我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心中十分焦急,没有准确的消息,大出海必然为难。” 崇文说道:“不错,这些日子我一直等着东国的消息。” 下村良四继续说道:“一直到几天前,大内家臣富田详二大人从堺城来到由良村,向我讲述了堺城战况。因为堺城已经被三面包围,海路也不通,他是冒死冲出重围,很可能落到幕府手里,所以他不能带书信出来,只能向我口述,由我再向大出海转述。 他说早在上个月初,他的主公大内义弘就得到了来自京都的准确消息。就在幕府颁布御教令,讨伐镰仓公方的第二天,角根义诠将军吐血不止,当天就病逝了。幕府重臣秘不发丧,暗中调集兵力,准备一举拥立角根义满殿下继将军位。 大内义弘认为,他必须要立即进军堺城,与幕府开战。他考虑的是两个方面,第一,如果他不立即表示出反对义满殿下的态度,天下守护就会认为义满众望所归,义满殿下就会立即继位。只有立即与幕府开战,诸国守护才会继续观望,不会马上向义满效忠。 第二个原因,是关东战局不妙,镰仓公方年少轻躁,在兵力劣势的情况下主动离开镰仓,与斯波义将大人决战。这让大内义弘大发雷霆,他认为镰仓军很危险,如果他再不出击,京都方面的幕府军将出兵关东,那时候镰仓公方必败无疑,局势就不可收拾了。 如果大内军出击堺城,京都方面的幕府军就只能在西面开战,镰仓公方不会被东西夹击。如果能在琾城痛击京都来的幕府军,斯波义将也不能全力攻打镰仓公方,只能分兵援助堺城方面。这样,镰仓公方就不会一战而败,不可收拾。 只要镰仓公方在关东坚持住,等大内家在西国的援兵赶到,就首先击溃堺城的幕府军,占领京都,软禁角根义满殿下。再向关东出击,那时候斯波义将大人就是笼中之鼠。” 二出海叹道:“这老混蛋恐怕想不到,他西国的援兵永远也不会来了。” 下村良四说道:“当时和歌山城的大内军可不知道,谁都信心满满的出征,为了抢在幕府军之前占领堺城,大内军两日急行军130里赶到了堺港。 他们受到了堺城会和所和商民的欢迎,堺城警跸众和四天王寺8百僧兵也加入大内军,加上临时招募的浪人,此时大内义弘麾下已经有了6千人。大内义弘一面派人召唤周访国府的援兵,一面抢修防御工事。 富田大人说这个城防部署十分要紧,他用受伤的手给我画了一幅堺城城防图,并且详细向我叙说了一番。我这几天做梦都在想着琾城的防务,须臾不敢忘。” 崇文向诸将说道:“这个图就在我手里,我大致跟你们说一说。”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放在甲板上,佩刀连鞘压住图纸,以免被强劲海风吹走。诸将围拢过来,一齐低头观看,那纸上画着七扭八歪的一个琾城城防图,带着点点鲜血,让人触目惊心。 崇文指着图说道:“大内军大约布置了三层防线。第一层就是外围两道长壕,和14个通城关卡,主要由他招募的浪人据守,加上2百名石见国人众,350名丰前国人众,共1千2百人。” 大炮炥笑道:“这家伙不会用兵,长壕那么长,靠1千多人如何守得住?” 崇文喝道:“闭上你的鸟嘴,你才是蠢货,大内义弘百战老将,你才打过几仗?” 大炮炥长吁一声,不再发声了。 12 崇文指着舆图继续说道:“他的第二道防线,在长壕之后的坊町,依大道筑成女墙雉堞,和原建筑形成一个整体,就如同一道城墙一般,大内义弘的3千纪伊国人众就据守在这条长垒之后。”他环视着众人问道:“你们看出了什么名堂?” 除了龙王岛众是正儿八经大康水师,其他都是海贼出身,屠个村落,劫个山寨不在话下,大城攻防哪个懂得,看图都头皮发麻。 海里青林养浩说道:“明白了,大内义弘认为第一道防线根本就挡不住千军万马冲击,他要的就是利用长壕大量杀伤敌军。 一旦长壕不敌,就立即撤到长垒之后,依托高大建筑继续杀敌。待敌久攻不下,兵疲士沮,他忽然开垒反击,把敌人重新逐进长壕,敌人拥挤在两道长壕之间,会被弓箭杀的极惨。” 林阿凤倒吸一口凉气,惊道:“这贼厮鸟忒也狠毒。” 领哨王石头笑道:“若是他有我们的火砖火铳,这一下就能让幕府军吃大亏。只是仴弓到底杀伤不够,还是能逃出一些人,不过多来这么几回,细川老狗攻城的劲头就没那么大了。” 崇文看着大炮炥说道:“大内老家伙是笨蛋?还是你是笨蛋?” 甲板上一阵哄笑,李启乾却满不在乎的说道:“任他大内义弘奸似鬼,在我们的鸟铳火炮面前也是渣,我可没那脑袋跟他斗心机。” 二出海刘关说道:“入娘的,你这倒是句明白话。。。下面的我来说吧。”他指着图继续说道:“大内老家伙一点儿工夫也不耽误,进城以后就在各条街道筑垒,长垒之后是无数街垒。 这老混蛋把整个琾城变成了一个街垒之城,由琾城警哔众,8百僧兵,还有他的2百马回众据守。。。这就是第三道防线,全城都是入娘的防线。” 漳州帮的谢和轻声说道:“这老混蛋是属蚂蚁的不成,这也想的出来。” 沈南山说道:“要是逐屋逐垒的争夺厮打,就是5万人一时半刻也打不下琾城。可是这么死拼有什么意义呢?他兵力太弱,早晚城池要陷落,多几个人陪葬罢了。” 崇文说道:“哪有那么简单,时间,他在争取时间。他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打退幕府军,那是不可能的,他要的就是战到援兵到达之时,那时候他就赢了。” 总兵顺忽然叹道:“这混蛋老奸巨猾,若不是世上有大出海,也许他真就赢了。细川氏就算联合几个濑户海贼,未必能挡住西国来援的2万大内军。。。山口城之行,大出海居然能让大内持世按兵不动,不援亲爹,一张利口胜过几万雄兵。” 二出海说道:“还真是如此,因为佐佐木家,畠山家都不会出死力打,其实他们现在还在观望,只有大内持世援兵一到,幕府军必有反水的墙头草。”他转向下村良四,说道:“下面呢?琾城打的怎么样了?” 下村良四说道:“富田大人说,幕府军兵临城下之时,琾城已经做好了迎战准备。幕府军包括细川赖元、京极高诠、赤松义则和畠山满庆共万6千人,幕府御马回2千人,还有六波罗探题府2千余人,总兵力达到2万人。 但是幕府军的进攻三心二意,在长壕和长垒折损了一些兵马以后,攻势就渐渐弱了。城内则士气高涨,谁都相信胜利在望。 相持了一个月,忽然海上来报,有一支无边无沿的大船队逼近堺港,怕没有几万人。刚开始城中还以为是西国的援军到了,群情振奋,后来才发现,船队挂的是角根幕府旗帜,这下四天王寺炸开了锅。 大内义弘当机立断,把港内的船只装上石头,沉在海里封锁港口,又铁索横海,让大船无法进港,又安排人手在港口设防。幕府水军在港外下锚,派平底小船进港,被码头上箭雨射退。幕府水军无机可乘,一日忽然拔锚而去,不知去向。” 二出海大笑道:“他是得了平户的消息,知道我们快到了,先收拾九鬼隆良去了。” 下村良四说道:“二出海大人自然是不错的,城中可不知道东海商团来了,只知道援军无望,士气立刻崩溃。城外的幕府军也知道了庞大幕府水军来援,胜利在望,开始猛攻琾城。 大内军的石见国人众首先反水,第一道防线很快失守。接着长垒也被突破了几处,大内义弘率领马回众亲自上阵,阵斩畠山满庆之弟畠山满家,幕府军的攻势才顿挫,两军对峙于长垒左近,城防岌岌可危。 就在这时,坏消息又传来了。镰仓公方和斯波义将在武藏国高安寺合战,镰仓公方战败,退回镰仓。斯波大人紧追不舍,镰仓公方只得弃城而走,带少数随从躲到了相模国的深山里。斯波大人一面分兵搜捕镰仓公方,一面亲率2万大军赶来琾城。 此时城中军心已乱,逃亡投敌者甚多,大内孙三郎教佑大人也受了箭伤。浓姬殿见形势危急,派富田大人冲出重围,到由良村找到小人,向大出海殿下求救。浓姬殿下相信大出海一定会来,一定会出现在琾城。 富田大人趁夜冲出重围,受了很重的伤,一支箭射穿了面颊,口里的牙全烂掉了,一只手被斩断,身上的伤不计其数。可是他记得大人的话,无论如何要活下去,要把消息通报给大出海殿下,这才挣扎到了由良村。” 崇文急切的问道:“他死了么?” 下村良四说道:“富田大人向我述说了琾城战况,就昏死过去。地头九鬼嘉良大人延请了名医救治,我出海的时候他还在昏迷中,发着高烧,看样子。。。怕是挺不过去。” 崇文点点头,心情沉重的说道:“我知道了,他是我龙王岛兄弟,他只能死在龙王岛。” 下村良四躬身行礼,说道:“嘉良大人敬佩他是条硬汉,必会精心照料,大出海放心。” 崇文挥去心中一抹伤感,镇定的说道:“你接着说。” 下村良四说道:“我把富田祥二大人托付给了嘉良大人,正准备船只出发,隆良主公带着船队就到了。说细川水军很快就到,让全村立刻退到山里,除了粮食什么都不要带了,还派人通知了沿海其他村落。我就跟着隆良主公来到了十市,这是前天的事情。” 由良村的细作说完了,甲板上却没了七嘴八舌,陷入一片沉寂。入娘的,谁也想不到,他们在福江,在海上的这一个月,仴国发生了惊天大变,足以让这个国家改朝换代。 那么,仴局的机会在哪里?幕府现在胜势已定,投靠幕府么?那是不可能的,一个勘合贸易就把这些家伙送回大康,集体斩首了。镰仓公方?已经基本完蛋了,无可挽救。 沉寂之中忽然爆发出一阵狂笑,笑的酣畅淋漓,似乎遇到了天大好事,只是在这种气氛下太违和了。众人一齐扭头观看,正是龙头领哨、仴局大掌柜大出海。 洪迪珍有些愠怒道:“到了这个地步,你还笑的出来。” 崇文大笑道:“我为何不笑,一切尽在我算中,我们来的不早也不晚,正是时候。” 漳州帮王青溪问道:“既然是这样,那我们该站在哪一边?” 崇文冷笑一声,说道:“我们谁的一边也不站,我们就是东海商团,我们就要让两边打的精疲力尽,然后把他们一锅端掉。如果我不冒死进入山口城,劝住大内持世,此时大内义弘已经赢了,京都在他掌控之下,我们才是毫无机会。” 大炮炥李启乾笨头笨脑的问道:“那是为何?我们把京都轰成渣就是。” 崇文骂道:“蠢货,你以为京都左右两京是坊津么?那是如杭州府一般的青砖坚城,数十万人口,随时可以动员10万青壮。若大内义弘据守在城内,以幕府名义号令诸国勤王,我们的大炮打不破城墙,后路又被勤王之兵断绝,你吃火药去么?” 大炮炥一脸茫然,入娘的,世上居然还有大炮解决不了的麻烦,这让他不可理解。 海里青林养浩说道:“大出海的意思是,如今不用我们动手,大内氏就被打光了,幕府军也损失惨重。大内家和镰仓公方已经输了,幕府军也没赢,正是对仴局最有利的局面。只要我们打败精疲力尽的幕府军,仴国就是我们的了。” 崇文坚定的说道:“正是如此。更妙的是,还来了斯波义将一支疲敝之兵,正好让我们在野战中全部收拾,倘若让斯波义将守在镰仓或者京都,我们还要费些手脚。入娘的,兵法说攻城为下,不到万不得已和万全把握,我们绝不轻易进攻坚城。 还有最要紧的一层,如果幕府已立,仴国有主,我们就是黑鞑一般的侵犯者。即使我们战场上打赢了,仴人也不会心服口服,他们会排斥我们,反抗我们,我们终究立足不住。 可是如今幕府二主争立,把国家打的一团糟,百姓深受战乱之苦。我们来打败群凶,拥立正统,又归政于幕府,这是平乱不是侵犯。我们是幕府的安定者,百姓的拯救者,仴局要定约通商,谁敢不服?如此我们才能真正扎根仴国。” 林凤说道:“入娘的,谁说我们一定要依附一方,我看大出海的方略最得我心。” 南澳许朝光说道:“你们想的倒美,伊岛还有千条仴船等着我们呐,3万仴国水军,能把我们这几千人埋了。” 13 崇文冷冷说道:“他人再多,能有我的火药铳子多不成?我就不信仴人的脑袋是铁做的,铳子打不烂。仴船没有龙骨,没有板肋,经得起我大康海船冲撞?” 洪迪珍说道:“我们船太少,战船不到2百,若被他们小船围住跳帮,一拥而上,我们终究还是寡不敌众,我可不想把我的船和我的人折在这里。” 总兵顺骂道:“入娘的,到了这个地步,还在前怕狼后怕虎,亏你胯下还长着一对卵子!如今,肉就在口边,哪有不食的道理。就是死也要吞下去,不吃,退回平户还是个饿死,多蠢的人还想着退兵。” 九鬼隆良说道:“谁说战船不到2百?我熊野水军虽然孱弱,可是也有关船18,熊野井船3艘,小早船37,水手2千人,我愿和幕府以死相拼。” 吴平也说道:“退兵也要打过再退,让人杀死好过让人吓死,我的炮船一铳不发就逃跑,我不甘心。” 叶宗满模棱两可的说道:“仴贼势大,不可轻敌。” 漳州帮谢和说道:“既然战与不战意见不一,那还是在妈祖娘娘驾前投珓相询为是。” 崇文终于站起身来,沉声说道:“我是你们选的东海商团团老,舟师堂龙头领哨,我还是仴局大掌柜,舟师提督,若事事投珓,还要我干什么? 是战是退只有我说了算,除非你们现在罢免我,另选贤能。这里有19位仴局契东,只要有六成契东让我滚蛋,我立刻让贤,有人要表决么?” 歙县帮王汝贤之子王鏊喊道:“入娘的,你都把我们带到这里了,还怎么换人?” 崇文逼视着洪迪珍,喝道:“你呐?” 洪迪珍沉默半晌,终于长叹一声说道:“我现在真想向妈祖娘娘求一副后悔药,怎么把身家性命赌到了王八蛋身上。入娘的,听天由命吧,你说如何就如何。” 崇文大喝一声:“好!那就战,杀光伊岛那些小妈养的白痴,退缩者斩。” 甲板上鸦雀无声,崇文怒喝道:“都入娘的聋了么!” 人群中有了稀稀落落的声音:“喏。” “我没听见!”崇文大声咆哮。 “喏!” “你们是臭娘们儿么,没吃饱么?”声嘶力竭的叫喊。 “喏!”似乎整条鸟船都在轰鸣,气壮山河。 崇文环视了诸将一眼,继续说道:“明日我们五更造饭,天明拔锚启航,航向就是纪伊水道的伊岛。大炮炥,你率鲎脚桡前锋在我主阵前10里,展开横队,每船相隔1里,搜寻幕府船队位置,一旦发现敌情,立即禀报。” 大炮炥李启乾躬身施礼,大声道:“喏!” 崇文铁青着脸继续说道:“我主阵在前锋之后跟随前进。隆良,你的熊野水军和我辎重船担任后卫,距离我主阵不能超过2里。” 诸将一齐躬身应道:“喏!” 崇文坚定的说道:“如果在海上遭遇敌船,我们就按操演的阵法展开。敌船势大,而我们的火力不均衡,敌船有可能冲破我们的火力链。一旦有船被敌船围攻,他这一哨要立即救援,熊野水军也要立即上前支援。 后面诸哨要保持战队,饶过缠斗的船只,继续跟随旗舰机动,包抄敌船队侧翼。 陷入缠斗的也不可乱战。熊野水军从后面冲进敌船阵,与敌近战厮杀,救出被围攻的船只。而主阵救援的这一哨,万万不能陷入与敌船的缠斗,要不断游动,用铳炮轰击敌船后队,不让他们涌上来靠近战场,掩护熊野水军白刃杀敌。” 诸将一齐点头。 崇文扭头看着九鬼隆良说道:“救人也要讲战法,把你的火铳手集中在熊野船的高井上,先来一轮齐射,再往敌船上冲。 一旦我军登上敌船,火铳手在井楼上5人一伍,专门瞄准敌将,伺机狙杀。你的3门子母铳,万万不要向混战的船上乱打,那会误伤我们自己人,你要打敌后援,让敌人越打越少。 如果敌船迫近,就用霰弹杀伤甲板。若敌船不敢靠近,就用铁弹打他水线,敌船没有龙骨,一旦侧舷破损,就很容易沉船。” 九鬼隆良点头说道:“我明白了。” 崇文环视了一眼众将,说道:“除了我龙王岛水师,仴局舟师甲胄不足千副,现在就下发。隆良,你们是仴局近战的主要力量,我给你3百副胴丸甲。这是弹左卫门捐赠给仴局的甲胄,仴局不要你的银子,希望熊野水军这些甲士不要辜负仴国10万秽多。” 九鬼隆良沉声说道:“我部下千人,谁都有必死的觉悟。” 崇文喝道:“好!其余大约还有6百余副甲胄,只能均分给其余28契东。我们的甲胄不多,你们一定要配给最勇武的战士,一旦发生近战,甲士才是作战的核心。” 许朝光不满的说道:“仴人是人,我们就不是人?凭什么给他们那么多甲胄。” 崇文冷笑道:“那你来负责近战,把你的铳炮给隆良,甲胄给你如何?” 许朝光一脸惊异道:“那。。。如何使得。。。” 崇文不再理他,面向诸将森然说道:“最后叮嘱你们一句,战场不是儿戏,胜负取决于上下一心。全军必须绝对服从旗舰战旗,各船也必须绝对服从领哨,始终盯着你前面的那面船旗,按照旗语行动,也要按照前面的船旗及时变换,指引后船。 我不管你是哪个掌家还是哪个澳长,不服从领哨的旗语,就是和仴国总局过不去,各领哨有权阵前斩之。。。听明白没有。” 诸将应道:“喏。” 崇文终于长出一口气,说道:“只有同生死者,才是兄弟,这次大战就是验证。我要说的完了,你们回去吧,把我的话传给每一个舶长,每一个士卒。” 第二天,仴局舟师按崇文部署拔锚启航了。大军离开十市,缓缓驶离土佐湾,转舵东北方向,沿着四国东海岸航行。 正是强劲的西南风,浪涌2尺,行船的好天气。大船队乘风破浪,漫海而来,帆影遮蔽了海面。有时候远远的能看到零星的仴国渔船,在海平线逡巡一阵就飞快逃走了。刚开始大炮炥还捉了几个仴人问问,都是无知村民,什么也不懂,后来也懒得抓了。 船速很快,申时时分就已经行驶2百里,风向却忽然紊乱起来,西面也出现了不详的鱼鳞云。这预示着晴好天气即将结束,大风大雨就要来了,船队气氛沉重起来。 这里是土佐国东海岸,有一个叫牟歧的村落。村子被熊野水军劫掠过,很破败,也看不到人烟。外海是一连串海礁荒岛,最大的一个名字叫大岛,距离海岸大约15里。 这一片海域以南是大小津岛,那里暗礁密布,海面上有不少小漩涡,形成大片湍流,十分诡异凶险。大小津岛海域是东仴国海著名的魔鬼之海,不知道吞噬过多少渔人船只。总兵顺小心的饶过这片海域,大舰队以膏血鸟船为基准行动,整个矩阵走了一个不规则的弧形。 不远处的大岛却风平浪静,岛上有一个澳口,口阔百丈,适合船队泊船。崇文下令船队进港,下锚泊船造饭,先停驻在此。他可不想在大风大雨中与细川家的船队遭遇,这种鬼天气,仴军的弓弦固然松弛,对他的铳炮影响更大。 船队完成了泊船,安排船只负责警戒,崇文把九鬼隆良叫到舶长舱。因为隆良熟悉这一带海情,所以崇文让他在罗盘舱辅佐总兵顺,为整个舰队领航,在隆良的指点下,大船队顺利饶过津岛海域,没有受到损失。 舶长舱里,几个舟师核心正在议事,崇文皱着眉头问九鬼隆良道:“这里距离伊岛还有多远?” 九鬼隆良说道:“大约有70里海路。” 崇文又问道:“若是明日大风大雨,幕府水军有没有可能主动南下求战?” 九鬼隆良想了一会儿,说道:“我们的水手,一般风雨天是出不了海的,仴船太脆弱。可是据我所知,敌军水军大将细川赖丰这个人喜欢弄险,他打仗不是大胜就是大败,若明日浪涌不过5尺,他们就有可能冒雨而来。” 崇文摇头道:“他风向不利。” 九鬼隆良说道:“比起康船,仴船对风的依赖没有那么大,我们更善于使用揖橹。当然,这种天气出海,是需要巨大勇气的。” 崇文点点头,转向桦山义政,说道:“你去派人传令各哨,让他们夜间不可燃灯,巡海快船在澳口保持警戒。各舶长要小心火药,不要沾雨潮湿,要立即准备油布,在各炮位搭棚,遮挡雨水,炮位上要有人值哨,2个时辰一换。” 桦山义政躬身应道:“喏。”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雷声响起,海面汹涌躁动,风雨就要来了。 海里青林养浩忧虑的说道:“若是连雨不停,我们又该如何?堺城怕是支持不了多久。若幕府军已经占领了堺,我们很难强攻坚城,我们必须在堺城陷落以前到达那里。” 崇文心情沉重的说道:“我相信。。。妈祖娘娘不会那么对待我们。” 总兵顺看着船舱外的风雨,阴郁的说道:“我不担心幕府水军在风雨中与我决战,我担心他们趁风雨南下,占领海岸上的牟歧村。这样他进攻的时候是顺风,防守的时候可以依托澳口。牟歧村有一条辺川,可以随时补充饮水,他就能和我们相持下去。” 二出海刘关看着崇文,问道:“可是细川赖丰为什么要冒险在风雨中南下?” 崇文久久没有说话,在船舱中来回踱着步,船只在波涛中剧烈颠簸,但是崇文走在甲板上与陆地无异,稳如泰山。众人目光都看着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敢出声打断他。 舱外的风雨越来越大,连前甲板都看不太清,铁锚链和船艏环剧烈碰撞,发出金铁交鸣。来财牛进舱点燃了船灯,挂在立柱上,灯火在众人的眸子中跳跃,显得十分凝重。。。这也是这个荒澳中唯一的一点灯火。 崇文终于说道:“我这一生,有过太多的失败,我熟悉失败前的那种味道。这味道就在我四周,在船舱里,在这个荒澳,在船队中,让我很是不安。” 14 二出海刘关笑道:“你是太紧张了,这可不像平时的你。” 崇文说道:“不,每次失败前,都有某种蛛丝马迹,透出不详的征兆。在十市那个晚上,我接到了平户传来的消息,小百合捉住了畠山满庆的细作,就是那个天竺僧跋陀。 可是那只鹦鹉死了,就是说我永远无法知道那天在三岛屋发生了什么。入娘的,这个消息就带着危险的味道,我也说不出为什么。” 二出海惊异的看着崇文,失声惊道:“你怀疑小百合?” 崇文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虽然事情都很合理,但是巧合太多了,这很不详。” 大炮炥李启乾满不在乎的说道:“一个仴伎,能把我们怎么样?” 海里青林养浩说道:“可不敢小看任何人。” 崇文沉声说道:“我心里一直有个最大的担忧。就是我仴局舟师真正的优势,其实在于我们的犀利铳炮,我不想让我们的敌人太早知道这个事情。 因为火器实际上是有很大短处的,比如在这个天气下作战,大风会吹走火门里的引燃药,大雨会让火药发潮报废。一旦仴人知道了我们的底细,他们不可能不加利用,就是说细川赖丰那样的人,很可能在这种天气寻求与我们作战。 幕府知道我们的船队,我们的兵力,这都不可怕,也瞒不住,平户城不知道多少幕府细作,抓的完么?但是如果有真正知道内情的人,把我们的铳炮秘密泄露给幕府军,又遇到个聪明的找出了对策,那我们就没什么胜算了。” 总兵顺颤声说道:“大出海是担心幕府水军已经得知了我们的实情。” 崇文默默点点头,说道:“但愿是我杞人忧天。” 海里青林养浩说道:“大出海也不必过于忧虑,即便幕府知道我们的火器厉害,他们也不可能知道我们的战法。福江不是平户,不可能有细作渗透进来,小心一些,我们还是有优势。如果他们真的要来,我们就提前给他们挖个坑,打他们个狠的。” 总兵顺笑道:“你个小鬼头有什么主意?” 海里青说道:“现在我们这样泊船,大船和辎重在后,快船在前封住澳口,是为了防止敌人用火攻。但是这样的大雨,火攻的危险不存在,所以没必要如此谨慎。 明日我们把船队主力沿海岸三面布置,一侧船舷面朝港内,将铳炮都布置到面朝大海的这一侧,留出进港航道。同时我们派遣快船搜寻敌船动向,若细川赖丰真的冒风雨南下,就把他们引到港内,用铳炮三面轰打,入娘的,一战打残他。” 总兵顺点点头,说道:“倒是个好主意,若敌船不上钩,直接占领牟崎村,顺风向东冲击我们呢?” 海里青说道:“那我们就和他们决战,从北向南列阵。如果他们出港拼命,我们就把他们压到津岛、小津岛和出羽岛之间的乱流和暗礁之间,让大海替我们干掉他们。他们都是濑户内海水军,从来没有来过外海,对这一带海况不熟悉。” 一声雷鸣忽然在船队上空炸响,震的人心旌动摇。闪电撕开黑暗天际,照亮了大岛的群山和澳口内驻泊的舟师船队,像沉默的兽群,忍受着狂风暴雨,静静怀念着遥远的美味。大雨倾盆而下,打的船板噼啪作响。 等连串滚雷过后,崇文才说道:“还有一种可能,细川赖丰知道琾城支持不了几天了,他在伊岛按兵不动,堵住纪伊水道让我们不得西进,耗到琾城陷落即可。只要这风雨不停,我们就无力北上决战,时间对我们不利。” 来财牛忽然说道:“在我的家乡巴塔哥尼亚,没有这样的大船,只有独木舟。如果我们在海上遇到了恶劣天气,就用粗大皮索将多条独木舟链接起来,能抵抗大风大浪。” 舱中众人眼前一亮,大炮炥一拳擂到来财牛胸口,欢喜的喊道:“混账大笨牛,有这等好主意为何不早说?” 来财牛纹丝不动,食指在大炮炥脑门上狠狠来了个爆栗还击,一边说道:“我也是刚刚想到的。”大炮炥抱着脑门大声呼痛,舱里一片大笑。 狂风暴雨中,东仴国海这个荒凉海澳,仴局舟师核心人物商议了大半夜,考虑到了各种情况,这才各自散去歇息。 崇文不得不承认,自己并非将才,临战前的忐忑压的他喘不过气。天气不好,海况不好,敌情不明。。。舟师内部有各种矛盾,他并没有绝对威望,靠刑杀和利益勉强把各帮拢在一起。而形势严峻,时间不允许他做万全准备,也许战争中从来就没有万全之计。 一切都是不利因素,他却没有退路,一旦战败,后果不堪设想。 在剧烈摇摆的船舱中,听着海上的风雨,他怎么也睡不着。浓姬的影子一直在眼前晃,他能想象浓姬绝望的心在如何焦急的期盼着龙王岛,他的心也不由得一阵刺痛。 昨天以前,他对左右仴国的命运充满信心,似乎肥肉已经在口边,吞下去就是了。但是不断变化的局势让他看不清楚,他清醒的意识到,虽然他费尽心机等到了最有利态势,也终于拼凑出一支强大的海上力量,但是他仍然可能输掉这场命运之战。 这让他胆战心惊,他不怕死,他怕又一次把无数人推进深渊。他曾经让无数人家破人亡,那只是奏报上的数字而已。可是现在不同,当身临战场他才知道,这都是活生生的人,他每天都会遇到,也许叫不上名字,却不可避免的有了感情。 想到他们会一片片尖叫着葬身海底,他就恐惧的全身战栗,难以克制。 他承认,他害怕了,事到临头他害怕了。一个阴暗的念头总是突然跳进他的心中,撤兵吧,撤兵吧,躲到龙王岛上去,什么千古红颜,什么仴国霸业,什么海上帝国,都不如这些性命要紧,也不如自己的性命要紧。 半夜时分,他披衣而起,借着船灯的微光走进神舱。黑暗中传来桦山义政警觉的声音:“是大出海殿下么?”崇文重重嗯了一声。 神舱中的香火从来没有断过,崇文点了一炷香,恭恭敬敬的给三婆娘娘上了香。然后盘膝坐下,借着舱外船灯的微光,默默注视着神主暗影。 船灯摇摆,微弱的光影有时候在三婆神面上闪过,有时候又完全隐没在黑暗中。崇文的手伸向怀中,缓缓握住了那对海贝,却怎么也不敢拿出来投掷。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自己沉重的呼吸,他甚至能感到自己每一个毛孔中散发出的恐惧。 一道闪电划破雨夜的黑幕,刹那间照亮了神主的面容。崇文忽然觉得三婆娘娘与往日有些不同,她似乎活了,带着一丝微笑。闪电一闪而过,神主重新陷入黑暗,崇文的心却明亮起来,入娘的,这不是吉兆什么是吉兆! 就在这时,风雨中一声巨响,打断了他所有的忧虑,也破灭了他所有退缩的念头。 那是碗口铳在轰鸣,随后就是大片嘈杂的喊叫。 这是遇袭了,崇文一跃而起,大步跑出舱外,一边大喊:“义政!立即派人去查问!把所有亲兵派出去,传令各哨不得乱动,各船不得起锚,不得燃灯,谨守战位,自相冲撞者斩!” 黑暗中有人大声答应:“是!” 崇文冲出神舱,沿着艉楼回廊奔上露台,向澳口方向眺望。膏血鸟船已经炸窝一样乱起来,水手们奔出船舱,跑上甲板,惊恐的喊叫着,却不知发生了什么。 反应最快的是来财牛,他提着大斧迅速跑上露台,站在崇文身后。二出海刘关,红头领哨海里青,九鬼隆良,也跟着跑上来,一齐向黑暗中眺望。 总兵顺站在艉楼回廊,向上甲板大声喝骂:“都入娘的闭嘴,死了娘老子哭丧么!都入娘的披甲,准备火药铳子,各守战位,准备厮杀。” 黑暗中根本看不到发生了什么。只听得澳口方向乱成一团,巨木撞击,金铁交鸣,夹杂着鸟铳火炮的轰响,呐喊声在风雨中翻过来又卷过去。在膏血鸟船两侧,在对面,在整个澳口深处的黑暗里,人喊马嘶乱成一团,恐慌笼罩着整个船队。 大风吹的所有人衣袂翻飞,大雨打的人根本睁不开眼睛,战斗就是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突然爆发了。前方在混战,所有人都不明敌情,这也正是崇文最害怕的局面。他的舟师成军不久,需要井然有序的发挥火力优势,最怕没有秩序的乱战,很容易崩溃。 可是崇文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他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可能有针对性的部署。 战争真是诡异的事物,它绝不会按任何一方的设想,有条不紊的展开。它总是笼罩在迷雾中,总有出人意料的变故,所有的计划都赶不上变化,却要求统帅必须立即做出正确决定,不然就是败亡。 崇文面色铁青,他用最大毅力克制着内心的慌乱和无助。他知道,他的任何软弱都会让膏血鸟船大乱,膏血鸟船的混乱,会造成全军的混乱,那就是一败涂地,不可收拾。 他强迫沸腾的大脑安静下来,回忆舟师泊船的位置。 15 这是一个天然深水良港,没有危险的明暗礁石。中央航道水深大约有89尺,宽约30丈,供泊船进出。船队各哨驻泊在中央航道两侧,船艏一律朝向中央航道,旗舰膏血鸟船在最内位置,右舷是船队主阵列,左舷是熊野水军保护着辎重船队,也是港口最深处。 澳口处是大炮炥的侦搜船队,他的后面,是弹左卫门的18条巡海快船。这两哨快船挡住外敌入港的航道,现在一定正在与夜袭的敌人混战。 最大的危险就是,敌船突破大炮炥和弹左卫门两哨,直冲进舟师船阵纵深。熊野水军在黑暗中,不辩敌我,必然大乱,敌人有可能毁掉仴局最宝贵的辎重。 船队主力在两侧,黑暗中看不到敌船动向,既不敢移动船只加入战场,也不敢胡乱开铳开炮,那会误伤自己人。只能等着敌人跳上船来厮杀,实在是被动挨打。 派出去打探战况的亲兵还没有回来,在一切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崇文以最坚定的语气下达了第一个命令:“养浩,你去前甲板指挥船艏大发熕,装霰弹,向甲寅位开火!” 海里青林养浩想都不想,大声应道:“喏!”噔噔噔奔下艉楼,消失在黑暗的雨幕中。不远处开始有人大声喝令,铁链铿锵,沉重车轮碾压前甲板,咯吱吱作响,炮手们调整射击角度,有人在紧张的装药装弹。 因为崇文的布置,所有铳炮上方都有雨蓬,即使狂风暴雨也不影响射击。射击的方向,正是水声人声乱成一团的中央航道,大发熕的弹道上不可能有舟师船只,如果有,那一定是敌船。当然也可能是大炮炥或者弹左卫门两哨向后退却,那只能算他们倒霉,临阵退缩,本来就是死罪。 更重要的是,他要借着炮口焰观察一下战场,也给整个船队指引方向。 不一刻,大发熕轰然巨响,整个船只都抖动起来。4斤压口铁弹和数十枚铁子冲口而出,呼啸着扑向黑暗的风雨中。 崇文的的运气简直逆天,三婆娘娘眷顾之下,铳子至少大半掠过几条船只,惨叫声从风雨中传来,夹杂着仴语哭喊痛骂。 炮口焰一闪既没,不过这一瞬间就足够了,崇文已经看清楚,那是2条关船,还有几条小早船。他甚至看到了波涛中蜈蚣腿一样拼命划动的长桨,和甲板盾墙上露出的一张张惨白的脸,铳子把盾墙和墙后面的仴人撕的粉碎。 战况危急!显然一部分幕府水军已经冲破了薄弱的前锋两哨。若不是崇文及时开炮,仴军就会冲进辎重船队,毁掉舟师赖以生存的根基。 即便仴人不知百步之外就是舟师辎重,只要他们冲上航道两侧的舟师船队,也有可能夺取仴局船只,在船阵中横冲直撞,黑暗中舟师敌我不分,那也是非常可怕的局面。 崇文的一炮,挽救了舟师。 局面突然间明瞭了,崇文大声喝令:“所有火炮和鸟铳,都入娘的到右舷!瞄准航道方向,开火!让他们吃一顿铁雨再说!” 如今龙王岛的战船都换装了子母铳,射速飞快,鸟铳的齐射也异常犀利。位于中央航道处的仴船可倒了血霉,这一顿铁子大餐成了单方面的屠戮。更重要的是,膏血鸟船的猛烈射击,橘黄色的火焰让突入港内的仴船彻底暴露,也为舟师其他战船指示了目标。 对面的徐海哨首先开火,2斤半子母铳霰弹在仴船中肆虐,其余各哨也开始向中央航道轰击。仴人的哭喊由鼎盛到衰微,越来越微弱,终于被无边的风雨声湮没了。 正在这时,被拍去传令的桦山义政冲上膏血鸟船,黑暗中湿的像只落汤鸡一般,手中还提着一个半死的仴国海贼。 他大步冲上露台,把那仴寇扔到崇文面前,喘着粗气说道:“殿下将令已经传到每一条战船,来敌是阿波水军,有20余条关船和一些小早。我捉了个俘虏,殿下若要问敌情,问他吧。” 崇文没有搭理脚下的仴人,大声问桦山义政:“前方战况如何?” 桦山义政说道:“敌船来袭之时,大炮炥哨猝不及防,死伤甚重。弹左卫门立即拔锚支援,将中央航道层层堵死,本来稳定了局面。但是王鏊掌家擅自拔锚启航,胡乱开铳炮,将敌我都打伤不少,还撞伤了吴平哨两条船。前锋两哨一片大乱,被冲进20余条敌船。” 二出海冷冷说道:“冲进来的都成了死人。” 崇文镇定下达了第二道命令:“义政,你传我将令,命舷上飞白杰一哨拔锚启航,支援前锋两哨。不可鸣枪鸣炮,不得使用弓弩,将士一律持白刃近战厮杀。” 桦山义政躬身应道:“喏!”转身大踏步走向黑暗中。 崇文转身喝了一声:“来财牛!” “在!” “我命你立即将王鏊逮拿到此处,命王鏊之弟王鋆为舶长,就地下锚。” “喏!”巨人也转身下去了。 二出海刘关提起那仴人观看,是个五短身材的家伙,发髻散乱,满头满脸都是血,双目紧闭,看来被揍的不轻。二出海左右开弓,连扇了这仴寇几个耳光,那家伙才悠悠醒转。 二出海拔出解首刀,一刀斩断那家伙几根手指,杀猪般的惨叫声想起,二出海厉声喝道:“兀那蛮子,好生回答爷爷问话,一句不实,要你狗命。” 海里青林养浩嘿嘿笑起来,二出海一般不说仴语,说起来其实并不差。 那仴人只是阿波水军的小角色,被眼前这凶神一般高大的汉子一喝,魂都吓飞了七停,只是不住的点头。二出海大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来了多少船,多少人?” 仴人战战兢兢的答道:“我们是阿波水军,这里有70余条船,大约2千人。” “细川赖丰那个白痴在哪里?” “在日和佐浦,离这里20余里。” 崇文吃了一惊,细川赖丰果然没有在伊岛守株待兔,而是主动南下,已经杀到眼前了,这风雨中自己竟然不知。 细川赖之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因为此时是西南风,如果他伊岛附近海域作战,双方都能吃上半帆风,他的兵力优势就能发挥。如果他南下迎战仴局舟师,将处于逆风状态,作战十分不利,他为什么这么做? 崇文踏上一步问道:“你们什么时候从伊岛启航的?为什么到了这里?” 仴人说道:“我们是昨日从伊岛出发,今日到了日和佐浦驻泊。细川赖丰大人命我阿波水军为前锋,抢先占领牟歧村,若东海商团从牟歧北上,就从后面用火船袭击舟师的辎重船。若东海商团进攻牟歧,就让我们守住那里,等待援兵。” 二出海骂道道:“入娘的,那贼厮鸟不是让你们送死么,你们怎么又到了这里。” 那仴人说道:“到了后半晌天气突变,我们迷失了航向,天色黑下来,我们稀里糊涂的就撞到了这里,然后就遇到了你们的埋伏。” 二出海气乐了:“谁入娘的想埋伏你们,是你们撞到爷爷炮口上了。” 海里青林养浩说道:“你们要是再往南,就掉到津岛暗流里了,那才有你们好看。” 仴人俘虏说道:“我们也知道这片海域危险,怕走到津岛。隐约看到这里有个影子,本来是想到这里避风的,谁知道你们这里有这么多船。” 总兵顺忽然问道:“幕府水军里面,除了你们还有谁熟悉这片海域?” 那仴贼说道:“他们都是在濑户内海上讨生活,不太熟悉这里,也正是因为我们熟悉东仴国海,所以摊上这么个倒霉的差事。” 崇文扭头看了总兵顺一眼,迟疑的问道:“阿顺,你的意思是。。。” 总兵顺说道:“既然幕府水军不熟悉这片海,就是他们的短处,我们为什么不利用呐?” 崇文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说道:“你的意思是,把他们诱到大小津岛的湍流里?可是他们虽然不熟悉这里,但也是老海贼,他们不瞎,不会自己往湍流里钻,” 总兵顺说道:“他们当然不会自己往死路上走,可我们可以把他们赶到死路里。” 崇文现在也是老出海了,他立即就明白了总兵顺的意思。从大岛的位置如果向北进攻,是顺风方向,但是背靠险恶海域,大军几乎没有后退的余地,这是不利之处。但是如果能够迫使幕府水军背靠大小津岛作战,那么他们离覆灭也就不远了。 就在这一刻,对幕府水军的战法他已经了然于胸。崇文恐惧之心尽去,自信重新回到了他身上,那个勇往直前的龙王岛大出海又回来了。 崇文指着那小仴贼,说道:“该知道的我们都知道了,把这小蛮子扔海里,让他自生自灭吧。” 二出海刘关哈哈笑着把那家伙提起来,扔到海里,那俘虏恐惧的哇哇大叫,却无可奈何的跌落下去,轰然一声,海水四溅,那倒霉蛋在海水里载浮载沉,很快飘到了黑暗里。 16 往澳口方向看,喊杀声已经渐渐弱下来,突入澳口深处的数百仴贼也无声无息了,千疮百孔的仴船在水面上随波逐流,即使是有零星的幸存者,也是瓮中之鳖,无处可逃。 冲击澳口两哨的阿波水军遭到了顽强抵抗,尤其是弹左卫门率领的秽多众,甲胄齐全,斗志昂扬,给了仴军极大的杀伤。虽然他们手中只有一把宰牛刀,但是在拥挤的甲板上,锋利的短兵却威力巨大,2尺多的仴刀太长了,根本就挥舞不开。 随着舷上飞白杰率领的一哨遮洋船近千人投入战场,阿波水军再也支持不住,纷纷转舵退出战团,向外海逃去。那些跳帮到舟师船上的勇猛家伙,怕是永远也回不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舷上飞白杰做出了一个大胆决定,他下令本哨全部燃起船灯,追击逃敌,鸟铳和火炮立即向敌船开火。这是违背大掌柜命令的,以大出海军法之严酷,即使他打了胜仗,也可能遭到严厉的处罚。 膏血鸟船上,崇文看着远处船灯亮起,大雨滂沱之中,一队船只向黑暗的外海疾驶而去。伴随着光明的是铳炮轰鸣,黑暗中的敌船哭爹喊娘,溃不成军。 崇文哈哈大笑,在狂风暴雨中大声诵道:“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海里青林养浩大声说道:“哪里的大雪,这鸟地方就没见过雪,是大雨满铳炮。” 崇文大笑道:“对!说的好!是入娘的大雨满铳炮!” 正在这时,来财牛押着歇斯底里的王鏊登上膏血鸟船,崇文等沿着木梯走下艉楼,来到上甲板。来财牛用斧子柄狠抽王鏊的腿,王鏊不得不单膝跪在崇文面前。 王鏊破口大骂:“贼球根子!直娘贼!你竟然让一个蛮夷抓我,还打伤我的人!我是入娘的商团户!我是仴局契东!你这是以奴欺主,团规团宗都是入娘的狗屁不成!” 崇文扭头看了来财牛一眼,巨人冷冷说道:“这混蛋抗命不尊,竟敢指使手下拒捕,让我撩翻了几个,我是愣把他揪来的。” 崇文心中暗叹,来财牛何等勇武,就算是不动兵刃,也足以让人骨断筋折,王鏊的手下可有苦头吃了。 他目光转向王鏊,忽然一脚踢过去,王鏊猝不及防仰天就倒,在湿滑的上甲板上滑出老远,撞到桅杆根部才停下来。崇文赶上前去,抬足没头没脸的猛踢,口中一边喝骂: “入你娘的!你还知道团规!你还知道团宗!团规让你向自己人开火么?团宗让你敌我不辩乱打一气么!你个直娘贼,你杀了多少仴局将士,还敢跟我狡辩,还敢拒捕!我要是你老爹王汝贤,现在就砍了你个小妈养的混蛋!” 大雨滂沱,甲板湿滑,王鏊也在风雨中大声对骂,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崇文一脚一脚踢在那青年身上,王鏊终于不再试图站起来,软在甲板上,口中依然骂声不停: “贱奴!杀千刀的泼男女!当初你哄骗我们上你的贼船,让我们出钱出人出船,现在用不着我们了,你个腌臜贼子就千方百计的整治我们,谋取我们的船队,夺你那仴国小娘皮!爷爷不服,爷爷就是不服!死也不服!” 听王鏊提到浓姬,崇文觉得一股热血冲上头脑,狂风暴雨都浇不灭他的冲天怒火,他仓啷一声拔出一文字仴刀,向下就砍。他现在只想砍死眼前这个无耻的混蛋,什么后果也不管不顾了。 王鏊骂声不绝,忽觉眼角余光一闪,一道白光匹炼一般冲破雨幕,迅疾的雨点打在脸上生疼,冷厉的寒锋倏忽而至。王鏊心中大骇,猛然意识到崇文动了杀心,活命的欲望让他拼命向一侧翻滚,接着就是一阵巨疼传来,他忍不出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嚎叫,一边挣扎着向前爬。 崇文斩下王鏊一截小腿,正要补上一刀结果他的狗命,手臂却被一股大力扯住,掌中刀再也挥不去。 是来财牛。 这个看起来木讷敦厚的巨人其实一点都不傻,他知道现在斩杀王鏊将是塌天大祸,仴国通商总局会人心离散,就此解体,大好局面将不复存在。来财牛知道崇文是发狂了,这个英伟的人偶尔会处于发狂的状态,他无论如何不能让崇文毁掉一切。 第一下没拦住,王鏊断了一条腿,来财牛像狮子一样咆哮起来,一把握住崇文的手臂,大声吼出了一句:“不要这样!浓姬还在琾城!” 崇文如遭雷击,狂热的脑袋和刀势同时一滞,来财牛趁势夺去他的长刀,随手扔到一边。大雨浇的崇文满脸满身,他发狂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入娘的,难道我已经心力交瘁到如此地步么,上个月一怒要杀弹左卫门,手上的伤势未愈,今日又要杀歙县帮如此重要的一个人物。如果这么做了,那么舟师永远也到不了堺城,浓姬将和她的家族一起毁灭,没有东海商团这个巢臼,龙王岛也难以在东海生存下去。 我这是怎么了。。。我这是入娘的怎么了。。。我为什么控制不住狂躁。是因为每天挣扎图存却一团糟的局面,是因为一次次在死亡边缘游走让人身心俱疲,还是因为内心终究没有摆脱败亡的恐惧。 要不是来财牛冒死相救,自己将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错,那才是一切全完了。。。也许已经犯下了。 二出海冲吓傻的人喝道:“还入娘的傻愣着干嘛,还不快去救人!” 王鏊已经昏死过去,膝下断腿处裸露着骨肉,在微弱的灯光下触目惊心,暗红的鲜血汩汩流淌,又瞬间被大雨冲走。一只脚连着尺许长一截小腿横在不远处,眼看着接不上,即使这年轻人活下来,也终身残废了。 九鬼隆良和海里青快步冲上来,扯下一块袍襟给他裹伤,先把血止住。一群惊呆的水手七手八脚抬起王鏊,下到舱里,海里青林养浩安排了一个伶俐水手好生照料。 总兵顺把崇文劝到舶长舱,长叹一声说道:“你实在太累了,这样下去还没开战你就垮了,无论如何要睡一会儿,外面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 崇文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摇摇头说道:“千钧之力压在身上,气都透不过来,哪里入娘的睡得着。” 老水手把崇文按在梯子上,让他坐下,这才说道:“我活了60多年,从未见过尽善尽美之事,你想要万无一失,那纯粹就是自寻烦恼,最后压垮你自己。 当年先衢公先失温州,再失庆元,亡命海上,又在盘屿被康将朱亮祖所败。所有人都彷徨不可终日,衢公却只说了一句: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降,有什么入娘的大不了。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衢公也没有失态,最终降了神武天子,我们都活下来了,天也没塌下来。 天下事何止万端,人力有时而穷,应对无非就那么几般。选定一个主意干下去就是,成败生死,管他老娘的,该三婆娘娘管的事,我们想管也不管了。” 崇文点点头,说道:“老成之言啊,孔子说尽人事,听天命,就是这个意思。” 总兵顺笑道:“我哪里懂圣人之言,不过道理总是没错。舟师海贼和仴人拼命,图的就是个利字,只要打了胜仗,赚了大钱,什么都不是事儿。 王鏊那小子临阵慌乱,危害了大家,伤了那么多自己人,不处置那还了得。你放心,没什么大不了的,洪迪珍的兄弟又怎么样,不一样杀了。” 总兵顺的开解还真起了作用,崇文的心慢慢平静下来,这才感到深入骨髓的疲惫。总兵顺取出干爽衣物,两人换下湿透的衣服丢到一边,看着崇文躺下了,这才悄悄退出舶长舱。 崇文几乎一沾床榻就睡着了,哪管外面洪水滔天。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巳时时分。天色依然阴沉沉的,大风肆虐难以出海,雨势却小了。崇文翻身而起,只听得外面嘈嘈杂杂,腹中咕咕叫起来。 他喝了一声:“吵死了,都入娘的在外面瞎嚷嚷什么。” 自从有了妍春,舶长舱就分隔内外了,义政和来财牛一般在外套听用。听到崇文呼喝,桦山义政推门而进,颔首施礼,说道:“那些仴局契东一大早就来了,吵着要杀王鏊,那混蛋昨晚打死的人比仴人杀的还多。” 崇文阴着脸沉默了一会儿,起身披衣结束,一边说道:“知道了,我这就去,去厨下给我弄点吃的。” 桦山义政躬身应道:“是!”年轻的海贼转身出去了。 崇文走到固定死的水桶旁,打了一勺水喝了一口,剩下的水浇洒在布巾上,胡乱擦了一把。船上的淡水很宝贵,水手们是没有洗脸水的,舶长领哨才有自己的水桶。 他长出了一口气,精神抖擞的走出舶长舱。只见外廊和上甲板都挤满了人,一个个像刚从汤里捞出来的,浑身滴滴塔塔的淌水,却都是仴局契东,舟师哨长一个不见。二出海刘关,总兵顺和海里青林养浩正堵在回廊上,好说歹说的规劝。 17 一见崇文走出舶长舱,这些家伙纷纷嚷起来:“大掌柜,弟兄们死的太冤,你得给我们做主啊。” 崇文喝道:“瞎吵吵什么,一个个撒溺鬼模样,嫌命长么。入娘的,我擂鼓聚将了么?大早上不去安葬兄弟,修补船只,排干积水,聚在我这里干什么,混吃白食么?” 王青溪凑上来喊道:“船队的事情我们已经安置停当,可是那小子的打死打伤我40多个弟兄,不给个说法,我如何跟他们父兄交代?” 谢和大喊:“那混蛋在我们船队里横冲直撞,我3条船让他撞坏2条,20多人落水,至今下落不明,让他们家赔银子,一人1万两!” 崇文喊道:“混账!都入娘的去换件干衣裳,这是三婆娘娘驾前,你们要造反么!” 林阿凤大叫道:“弟兄们鼓噪起来了,我们可怎么办。” 崇文喝道:“来财牛!把他们赶到底舱换衣服,然后到罗盘舱答话。” 来财牛大声应道:“喏!” 巨人一挥手,10几个崇文近卫手按刀柄围上来,推推搡搡把这些海贼头目往底舱赶。仴局契东们骂骂咧咧的还想顽抗,来财牛大眼一瞪,顿时无人吭声了。 崇文大步走进罗盘舱,总兵顺和海里青林养浩跟着走进舱室,二出海刘关站在艉楼回廊上,大眼珠子瞪着甲板,以防诸契东不顾一切闹事。 桦山义政端来一碗海鲜粥,一大块腌鹿肉,这就是崇文的早饭。这也是仴局大掌柜的特权,水手就只有腌肉和水了。 他一边吃一边问道:“义政,你们把王鏊弄到哪儿去了,别让那些契东打死。” 桦山义政说道:“昨晚就抬到后面辎重船上去了,有人照顾,死不了。” 崇文还担心伤了王鏊会让契东们兔死狐悲,集体跟他闹乱。谁成想王鏊干的太过分,激起了民愤,如此事情就好办了。入娘的,总兵顺说的对,自己实在是想多了。 崇文一边狼吞虎咽,一边问道:“哨长们怎么一个都不见?” 桦山义政说道:“昨天王鏊一顿乱打,伤了我们不下2百人,各哨或多或少都有死伤。群情激愤,二出海担心军心不稳,让诸哨长坐镇军中,以防不测。” 崇文点点头,二出海处置妥当,现在是考虑如何安抚这帮人,鼓动他们继续北上的时候了。他抬头问海里青林养浩道:“你是入娘的红头领哨,说说昨夜战况,我们损失多少,杀贼多少?” 海里青站起来,说道:“昨夜大风雨,阿波水军迷航,误入我舟师锚地。首先与我舟师外围警戒船遭遇,大炮炥指挥5条鲎脚桡几乎没有武备,仅有的火砖也无法在夜雨中发挥威力,只得一边后撤,一边大呼向船阵通报敌袭。 弹左卫门立即上前,封锁澳口,与来敌陷入混战。秽多众甲胄齐全,在近战中十分英勇,敌船本来无机可乘。可是刘怀德哨王鏊忽然拔锚而起,在船阵中胡乱冲撞,乱发铳炮,打伤了很多自己人。弹左卫门哨一片大乱,抵挡不住敌船冲突,一些敌船冲入澳中。 此时大出海军令已下,刘怀德领哨亲至王鏊坐船,这才制止了他,就地下锚。这时膏血鸟船开始发炮,船阵也看清楚敌情,铳炮如雨,将突入澳中的敌船消灭,计大小船只20余条,兵卒7百余人。 此时敌船胆寒,舷上飞白杰哨奉命拔锚支援澳口,敌船退却。 白领哨燃灯追击,在风雨中深入外海,击沉撞沉敌船20余条。另有10余条敌船慌不择路,黑暗中误入大小津岛海域,船没人亡。其余大约有7、8条船逃入牟歧村,白领哨不知浦内海况,不敢深入追击,现在砂美浜一带监视残敌。 此役大小敌船大约70余条,2千阿波水军,基本全军覆灭,残部在牟歧苟延残喘。 我军伤亡最大的弹左卫门哨,马快船沉了2条,将士死伤2百余人,其中40多人是被王鏊铳炮所伤。其余各哨被冲撞落海,或被铳弹所伤者也有170余人。我军伤亡4百余,一半死于王鏊之手。” 二出海刘关跌足骂道:“入娘的,一战让我们死伤如此之惨,要赔多少抚恤银子,这回要蚀本了,昨晚真应该砍了那个贼搓鸟!” 海里青摇头说道:“不行,真死在我们手里,契东兔死狐悲,就此散伙回家也说不定。” 崇文啃光了腌肉,喝下最后一口米粥,把杯盘往旁边一推,平静的说道:“行了,我知道了,义政,擂鼓聚将。” 桦山义政颔首应道:“是!” 不一刻,膏血鸟船战鼓如雷,震的整个艉楼都抖动起来。崇文在一众亲信簇拥下,大步走出罗盘舱,来到艉楼回廊上。 二出海刘关问道:“下面该当如何?” 崇文看了看渐小的雨势,又看了看北面飘扬的船旗,说道:“还能如何,南风强劲,细川那个笨蛋又在我们北面,现在不打又待何时。” 二出海刘关大笑道:“正和我意。”他转头向上甲板铳蓬下的来财牛喊道:“大笨牛,派人给大炮炥传令,命他立即出海,向北面日和佐浦方向哨探。另外把那些契东放出来吧,让他们到露台听训!” 崇文不再说话,大步走上露台。艉楼露台大约8丈见方,列有鼓台和3门2斤半青铜子母铳,没有桅杆遮挡,是全船最宽敞之处。此时已经搭起了油布遮雨蓬,不会淋雨,船上湿漉漉的是落水覆船之兆,大不吉之事。 不一刻,徐海、吴平、王石头、九鬼嘉良、刘怀德、弹左卫门、徐义7哨长也到了,加上仴局22契东,和崇文、二出海、总兵顺、海里青,共33人,33条黑衣好汉。 此时舷上飞白杰在砂美浜监视牟歧村的阿波水军残部,大炮炥的侦搜哨正在哨探细川水军动向,这33人就代表着仴局和万余将士。他们为瓜分仴国的海岸而来,因为巨大的利益联合到一起,又因为各种矛盾互相厌恶,难以团结一心。 崇文明白了,仅仅靠压服,靠不足一个月的整训,难以让一群海盗齐心协力。他们因为利益结合起来,也会因为危难而逃散,仴局不能把今后的命运建立在这支沙子军队上。 仅仅靠团宗和团规是不够的,他要在他们心中树立一种共同的东西,只有共同的信念才能万众一心,催山蹈海,也只有这样仴局舟师才有灵魂,才真正成为一支军队。 雨渐渐变成了细雨,天依然阴沉沉的,风吹的这些戎衣汉子襟带飞扬。每个人却面目阴沉,须发蓬乱,眼神阴郁又凶戾。 他们是海贼,无法无天的海上劫掠者,为一袋米就会暴起杀人的恶汉。他们又是这个世界上最勇敢的一群人,从不为王者的暴怒而黯哑,4千年来,他们也从未停止歇斯底里的呐喊。。。只有他们有可能改变这个充满饥饿和追捕的世界。 崇文站在鼓台上,沉声说道:“弟兄们,昨天我们打了成军以来的第一仗。狂风暴雨,又是黑夜之中,我们突然与敌遭遇。但是你们应对得宜,将士们英勇又沉着,几乎全歼了2千多阿波水军,我们赢了。 这说明我们仴局舟师是强大的,我们能够战胜任何艰难险阻,也能够战胜任何敌人,我们必然打败仴国幕府,掌控他们的海岸,你们的家业会越来越大。 但是,我们也死伤了4百余人。那是因为我们中间有人胆小如鼠,遇到敌人他就怕了,为了他自己的安全,不顾他人生死,伤了我们很多弟兄。” 王青溪破口大骂:“你入娘的把那贼厮鸟藏哪儿了?把他交出来!” 崇文说道:“他是东海商团户,不管他干了什么,我们都无权要了他性命,那是戕害同道,违背团规。 这世上谁都会做错事,你们想想,如果我们中的谁无意中做错了什么,被同道肆意处置,不问是非,不得申辩,这入娘的公平么?我们建立东海商团,是为了保护我们每一个人,发达每一个人,不是为了蒙受他人冤屈。所以,那小子要交给团会仲裁堂秉公处置。” 林阿凤喊道:“因为他是团户就能胡作非为么?我不甘心。” 崇文淡淡说道:“谁说他不受惩罚,昨夜。。。我已经斩了王鏊一条腿。” 哄然一声,露台上一片惊呼,声音中有欣慰,有惊异,有畏惧,有茫然。 崇文说道:“团规不是扯蛋,是我们每个人都应该遵守的,不然就没有东海商团。我会把王鏊送到十市养伤,伤大好了会送到平户总堂,团会和仲裁堂会做出公正的处罚。无非就是三条,或罚银,或罚产,或除团,团会一定给你们个交代,该有的抚恤一文不少,弟兄们不会白死。” 那些死了水手的契东们这才不吭声了,选了该死的团会,就只能相信他们,他们在妈祖娘娘前发过誓。不过不少人打定了主意,3年以后绝不选大出海做团老。 崇文抬高声音,说道:“有罪的不仅是王鏊舶长,身为一哨之长,不能约束部下,乱了船伍,刘怀德领哨也有罪。” 这下32条汉子真的惊呆了,刘怀德可是他龙王岛自己人,大掌柜最信任的亲信,执掌一哨。况且在黑暗中受到突袭,领哨根本不可能短时间内掌握每一条船,出现意外怎么也不能说是领哨的责任。 18 林凤上前一步说道:“大出海,事发突然,实在是怪不得怀德兄弟。” 崇文逼视着林凤,说道:“那要怪罪谁呐?怪敌人?还是怪我?” 吴平低声说道:“自然是怪王鏊那个小混蛋。” 崇文冷冷说道:“我给了你们这些领哨发号施令的权力,领军作战的权力,整训诸船的权力,处罚舶长以下所有水手的权力。领哨就是一哨之长,他部下每一条船的胜利,都是他的荣耀;每一条船的错误,他当然也要承担罪责。 为何别的哨没有出现王鏊?因为在整训之中,所有领哨都反复叮嘱舶长们,在驻泊的时候没有命令不得起锚,而怀德做的不够,所以他的一哨出了王鏊。怀德真的无罪么?我想断了腿的王鏊也不会心服口服,那些冤死的仴局兄弟也不会瞑目。” 他转向刘怀德,厉声问道:“你服气么!” 刘怀德昂首说道:“服气。” 崇文来财牛一挥手,喝道:“把刘怀德领哨押下去,斩去二指,立即执行!” 巨人有些迟疑,都是龙王岛生死兄弟,何忍向自己人下手。只是在崇文严厉的逼视下,只得命人将刘怀德押到上甲板,当众行刑。 刘怀德甚是硬气,断指的时候一声不吭,来财牛给他裹好伤,刘怀德自己回到露台,继续停训。崇文却看都不看,对桦山义政说道:“义政,派人给舷上飞传令,命他立即消灭牟歧之敌,正午时分回到大岛,与我主阵汇合。” 桦山义政颔首应诺,下去传令去了。 崇文继续说道:“昨夜的战事就算过去了,现在,我们就要北上去揍细川赖丰那小子了。” 沈南山有些担心的说道:“雨还没停,风势也太大,出海太危险。” 崇文冷冷说道:“仴人能划着他们的小船,在大风雨中突袭我们,我们就不能在风雨中启航么?若我们还不如那些仴国海贼,凭什么成为他们的主宰?现在风向对我们最有利,浪涌也不过6尺,对我舟师并无太大影响,幕府军的小早却难以承受,此时不打更待何时?” 徐海说道:“大出海说的对,你下命令吧,你说怎么打我们就怎么打。” 崇文逼视着其他人,林凤说道:“我愿服从调遣。” 吴平、谢和等人也表示服从将令。洪迪珍、许朝光、沈门等人与崇文有旧怨,平日也多意见不合,但是形势如此,也只得服从多数。 崇文这才说道:“敌船队就在我们北面20里之外,我们11点饱餐战饭,正午时分拔锚启航,航向日和佐浦。若敌船不敢出浦,我们就在浦外拉出一字战列,用铳炮轰打,待敌船混乱崩溃,弹左卫门哨和九鬼隆良哨冲进去厮杀。 若敌船敢于出港迎战,我们就攻打他们,不过不是我们在福江岛演练的横队战法。这次我们要呈两路纵队进攻,趁顺风冲击敌船阵。左路,以我为首,后面依次是徐海哨、王石头哨、徐义哨。右路,由二出海坐镇指挥,依次是刘怀德哨、吴平哨、白杰哨。 我们从两翼冲进敌阵,直接插向敌船后队,不可纠缠恋战,用铳炮向两舷之敌轰击。冲透敌阵之后,我们两队在敌船阵之后转舵汇合,形成一字横线战列,轰击敌船,压迫敌船大队向南部海域逃窜,一直把他们赶到大小津岛的湍流里,剩下的,就让大海来解决吧。 九鬼隆良,弹左卫门,你们两哨保护辎重船,在我本队右翼。你们伴随我本队前进,但不必冲击敌船阵,你们要绕到敌阵左翼,阻止敌船逃向外海。你们的火力最弱,所以不会让你们冲进敌阵,但你们不能畏惧跳帮近战,必须把他们堵在我铳炮打击范围。” 九鬼隆良和弹左卫门躬身领命:“是!” 崇文看向其他舟师将领,喝道:“都入娘的听明白了么?” “明白了!” “我没听见!” “明白了!!” 崇文点点头,说道:“如此就好,最后我再多说几句。”他抬头看着船队上面阴沉沉的天空,面沉如铁,目光凝重,诸将屏住呼吸,静静等着崇文说话。 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他们被裹挟着参与了一场大赌局。不管他们情愿还是不情愿,面前这个人的决定将影响所有人的命运,胜则掌握仴国最富饶之地,败则赔个精光,柜坊的利息将压垮所有人。 良久,崇文才说道:“你们都自称康人,但其实你们不是。千里之外的大康,是生养我们之地,有我们的亲人,是祖宗坟茔所在。可那只是一块土地,不值得我们日思夜念,也不值得我们出生入死。 大康是什么?无论闽人越人,陕人晋人,回回蒙古,为什么我们都自称康人?我告诉你们,神武高皇帝百战艰辛创立大康,是为了人人安居乐业,人间再无疾苦和绝望。所以那么多人追随他,景仰他,冲锋陷阵,不避死生。 大康是一个愿望,是一个梦想,是一个大同之国!我们自称康人,可是我们可有神武爷爷本分勇气和仁心? 如今我们亡命海上,朝不保夕,我不求你们为贫苦之人拼命,你们不是神武高皇帝,我也不是。可是至少我们要为自己的命运团结奋战,用我们的血换来我们的公平和公正。神武爷爷没有了,人间再无人白给我们什么,那我们就自己去拿! 做生意谋生,是每个人的权力,谁也没有权力夺走。不管是大康天子还是入娘的仴国将军,谁不让我们踏实讨生活,我们就干掉他们,这就是我们的公平。入娘的,现在阻挡我们的混蛋就在20里外,你们有胆量杀光他们么?” “有!”这次的怒吼有了雄壮之气。 崇文大喊:“今天,我们要掀翻仴国,将来我们还要掀翻大康,掀翻东海,掀翻整个北俱芦洲!我们要让海水所至,都入娘的变成神武高皇帝心中的大康,你们害怕么?!” “不怕!”歇斯底里的狂呼响彻云霄。 舷上飞白杰从来没让崇文失望过,这次也不例外,他只用了半个时辰就迫降了牟歧澳内的敌人。因为他抓了一个砂美浜的老渔夫领航,牟歧澳再无阻挡他进攻的险要,只用一贯钱就解决了问题。 崇文看了一眼西洋钟,时间已到12点,他下令升起行军旗,全军随之升旗,膏血鸟船第一个拔锚驶向中央航道,缓缓驶出澳口。各哨各船依次列队出港,在海上结成船阵,主阵是7列装备铳炮的战船,一支游击队在主阵东侧大约5里之外。 大军乘风破浪,向日和佐浦前进。 行船3里,后队刚刚离开大岛澳,一条鲎脚桡前来通报,前锋已经与细川水军小早船遭遇。敌人用弓箭和焙烙火矢攻击鲎脚桡,鲎脚桡还以火砖,互有伤亡。敌船大队已经出港,逆风南下,欲与仴局舟师决战,大炮炥正继续探查敌情。 二出海刘关喝了一声:“来的好!” 崇文面无表情的说道:“二桅升战旗,准备作战。” 片刻之间,整个船队如林的桅杆上都升起了滚海龙王旗,在强劲南风中烈烈飘扬。 舟师炮手迅速把大铳炮车推到两舷,火铳手分列两舷,各船财长开仓分发子药,铳炮手开始装填,点燃火绳。弓弩手上弦,检查箭簇,他们的战位在鸟铳手之后,他们的任务并非杀伤敌军船只,而是用密集箭雨阻止敌军跳帮。 刀矛手开始披甲,擦拭兵刃,他们的职责是,待敌人冲破铁网和箭雨攀上船头,用凶猛的近战把敌人赶下海去。帆手们背着整箩火砖攀上桅杆上斗,在敌船迫近的时候,密集的火砖会落到敌船上,但是他们的位置最突出,几乎毫无掩护,这也是最危险的位置。 整个舟师9千战士迅速做好战斗准备,严阵以待。 舟师火力最猛的是膏血鸟船和刘怀德领哨船,担任着开路先锋的重任,像尖刀的两个利刃,火力分布向前为主。除了船艏的大发熕,露台两门2斤半子母铳指向前方,准备轰击拦阻之敌,上甲板各有两门1斤子母铳指向左右两舷。 一切就绪,二出海向崇文抱拳说道:“如此,我就去怀德那里了。” 崇文说道:“去吧,对怀德说,他永远是我同生死的兄弟,他要是觉得冤屈,就狠狠揍当面之敌。” 二出海刘关点点头,转头向总兵顺叮嘱道:“全军进攻路线,全在你把舵的一双手。阿顺,拜托了,千万别把大家带到死路上。” 总兵顺抱拳拱手,说道:“不光是我老头子,右边那一路,就全靠你了。” 二出海刘关不再罗嗦,转身走下艉楼,攀着右舷跳进一条小艇,乘风破浪向远处驶去,渐渐消失在远方。 细雨已经停了,各哨各船掀开遮雨蓬,露出黑洞洞的炮口。视野豁然开朗,远处海面上,一群海鸟在低沉的阴云中上下翻飞,自由翱翔。 水手们目送着他们爱戴的首领二出海渐渐远去,铁石心肠的汉子也不由得心中一颤,舟师独抗仴国全国水军,敌军声势浩大,谁也不知这是不是今生最后一面。 19 船队乘着强劲的南风继续前进,距离日和佐浦大约8里,仴局舟师看到了幕府水军巨大的船阵。在船阵前方,无数细小船只正在相互追逐游斗,一些船在燃烧,浓烟在大海上弥漫。 崇文能够看到几条鲎脚桡在向仴局舟师飞速驶来,后面数十条小早船死死追赶。鲎脚桡纵帆优良的逆风性能发挥了作用,船速飞快,小早拼命划桨也追不上。 崇文目测幕府水军主阵宽约5里,厚约2里,是一个10里见方的横向矩阵,密密麻麻像个大蜂巢。这个巨大矩阵右翼距离海岸大约7、8里,左翼是外海,逆风漫海而来,无数长桨奋力划动,如同千条大小蜈蚣在海上蠕动。 幕府水军船阵正面有10余条庞大又缓慢的安宅船,有包铁船城,看起来十分坚固。露台上的单桅船帆很小,主要动力是两舷密密麻麻的船桨,龟速行驶。快速关船也只能降低船速,和安宅船保持一条战列。 仴局舟师船阵则是一个纵向矩阵,正面只有7条船,相邻两船间距30步,正面总宽度只有2百余步,尾部在2里之外。整个船阵间距过远,显得十分单薄,按照正常海战,这种列阵十分愚蠢,正面一冲就散,两翼也会被迂回包抄。 但是崇文认为,犀利的铳炮会把单薄的船阵变成锋利的刀刃,将敌阵斩为数段。 侦搜哨4条鲎脚桡先后回到仴局舟师阵中。仴局矩阵第一横队全部是各哨领哨,都装备45门青铜大铳,其中船艏是一门5百斤大发熕,每船还有至少30杆鸟铳,火力最猛。此时小早船追击大炮炥,已经迫近到矩阵3、40步距离。 崇文一挥手,膏血鸟船上战鼓声隆隆响起,舟师炮船铳炮齐发,声震大海,浓烈的白烟瞬间遮蔽了大片海面。 小早船立即遭到了钢铁暴雨的洗礼,尤其是4斤铁弹,将小早船舷和甲板打碎,盾墙如同纸片一样被撕的稀烂。有些炮子直接打进桨手舱,把仴国桨手打的四分五裂。 距离太近了,大风很快吹散浓烟,舟师炮手眼见仴人被打成肉泥,一个个也心惊肉跳。这些炮手大部分都是二出海在大康沿海招募的凶悍渔民,经过福江岛整训,他们学会了操铳操炮,但是铁子把人打烂的惨状却是头一次看到,把他们自己也吓着了。 一轮炮火把幕府军前锋打的七零八落,其余的小早船像受惊的老鼠一样四处乱窜。连舟师炮手都吓坏的猛烈炮火,这些仴国海贼更是心胆俱裂,只恨爹娘少生了一对翅膀,只想逃离这些恐怖的铁雨。 大炮炥李启乾爬上膏血鸟船,向崇文大声禀报:“敌船全队出港接战,没有在日和佐浦留一条船。我看到了淡路水军、盐饱水军、来岛村上、因岛村上、细川水军、河野水军、真锅水军、大友水军、下津井水军、気仙沼水军。 除了被我们歼灭的阿波水军,还有10家水军旗号,大小船只千余条。其中安宅船12条,关船4百余条,水手近3万人。 敌阵大船在前,小船在后,安宅船在中央,前阵都是关船,两翼和后方由小早船担任警戒。提醒大出海,他们的安宅船甲板上的船城包铁皮,十分坚固,虽说难以抵挡铁弹,但看样子能够挡住铳子。” 海里青林养浩大笑道:“入娘的,那又如何,他没有机会和我们正面交手,只会被我们兜着屁股打,再结实的装甲也无用处。不过这个细川赖丰比安宅冬康强,他没有缩在后面,这是要正面跟咱们硬干啊。” 崇文却皱着眉头说道:“也许是因为他得到了情报,他的小船抵挡不住我舟师铳炮。他是想用装甲大船顶住我们正面,用快速关船包抄我们两翼,从我侧舷跳帮。他以为我们的弱点在船舷,却不知道我们的大铳都有炮车,两舷开火才是我们的正常战法。” 海里青笑道:“他大错特错了,我们从来就没想面对面和他们硬扛,我们要把他们斩为数段,今日就给这些蛮夷开开洋荤。” 崇文大笑道:“正是!义政,击鼓,击鼓!阿顺,准备转舵,大戏就要开始了!阿乾,不要在这里停留,带着你的人去和东路游击队汇合,把你的战马保护好!” “喏!” 旗舰二通战鼓声起,由弹左卫门、桦山资久、大炮炥和辎重船队组成的舟师游击队转舵向东,驶向外海,试图避开幕府水军左翼的冲击。因为幕府水军逆风作战,船速不快,游击队向甲寅位的机动很快会避开敌阵,这会给敌人一部舟师偏师逃跑的假象。 三通鼓响,舟师主阵开始降速,只有左右翼两哨船队加速向前,斜向冲击幕府水军主阵两翼。其余各哨战旗飘扬,跟着这两哨的队尾转舵,逐渐形成斜斜两路纵队,如同秋天的雁群在高空飞翔。 这是一个八字型的队列,一旦顺风冲入幕府水军,将把庞大的幕府船阵分割为三部分。当然,幕府水军也会从三面包围舟师薄薄的一条战线,如果不冲破这个罗网,仴局舟师将成为被蛛网缠住的昆虫,动弹不得。 崇文相信膏血鸟船的强大,相信顺风进攻的优势,相信火首总兵顺的经验,他相信三婆娘娘会保佑他杀开一条血路。 一切取决于速度,为了速度,崇文决心不惜牺牲一切。 崇文的战前鼓动十分成功,舟师将士忽然觉得,自己干的不仅是几个澳口的买卖,更是神武天子一样的伟大事业。这入娘的太振奋人心了,此时不拼命,更待何时? 海里青林养浩指着敌阵说道:“细川赖丰想用密集船阵压迫我们,搞的他那些大安宅船根本无法转弯调头,按照大出海的方略冲透他们的船阵,我舟师必胜!” 崇文站在艉楼露台上,头也不回的说道:“义政,给各哨传令,敌众我寡,成败在于我师成功穿越敌阵,绝不可恋战。若有我们的船被敌人围住,其余船只不得救援,后队要饶过战斗,继续前进。冲破敌阵。冲到敌后,就是对友军最大的支援。” 桦山义政颔首应道:“是!” 幕府水军也缓缓压过来,两军相对而行,距离敌船2百步,膏血鸟船大发熕首先开火。一枚4斤铁弹击破一条敌船的帆蓬,擦着后面一条关船斜斜落入大海中,将船艏上翘的衍木削断,系在衍木上的帆索扯碎了一块帆蓬,几个水手哇哇惨叫着被带落到海里。 林养浩站在露台冲上甲板破口大骂:“如此密集的船阵还打不中,一群腌臜打脊的泼才,眼盲心也瞎不成,入娘的重新装填,听我口令瞄准了再打!” 他跑到两门重型半子母铳之后,亲自校正了射击角度,大声喝令开火。 距离160步,一枚铁弹命中一艘关船桨手舱,横穿整个舱室,斜斜从船舷另一侧水线穿出,打出了脸盆大小的破洞,海水汹涌而入。桨手死伤10余个,血肉横飞,重伤垂死的桨手在舱室里悲惨的呼号翻滚,如同人间地狱一般。这艘船立即失速,在逆风中挣扎。 另一枚2斤半铁弹打碎了一片楯城,铁弹在木墙后的仴人中肆虐,碎木四处乱飞,伴着碎肉断骨冲天而起,仴人的惨叫连百步之外的膏血鸟船都听的牙酸头麻。 膏血鸟船像在海面上飞行一般,总兵顺在罗盘舱大声咆哮,根本不躲避可能的碰撞。海里青大声喝令换装霰弹,准备下一轮射击。 距离敌船60步,从膏血鸟船两面帆蓬侧面,可以看到被创敌船主桅。崇文从背后摘弓在手,搭上一支雕翎箭,开弓放箭,一箭正中主桅上的船旗,村上水军丸字上文字船旗应声而落。 膏血鸟船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舟师士气大震,恐惧之心顿消。 崇文大声咆哮:“弟兄们,马上就要撞上敌船了,你们害怕么?” “不怕!”声若惊雷。 崇文大笑道:“好!握紧了,仴人已经吓破胆了,我们这就去干掉他们!千军万马,在我们面前就是土鸡瓦犬,哈哈哈哈,今日你们就是入娘的地狱判官,杀进去吧,专拿对面那些战战兢兢的小鬼儿,来吧,偷鸡摸狗的家伙们,哈哈哈哈。。。” 疯狂的喊叫在膏血鸟船上空回荡,让第一次参加大战的大康渔夫们镇定下来。那呼喊有无穷的力量,它来自大洋深处,从狂风暴雨和怪石乱礁之中孕育,带着席卷一切的魔力。 对面被创仴船死伤过半,船身破损,大量进水,向一侧倾斜,帆蓬垮塌大半。舵手已经吓破了胆,只想逃离对面疯狂冲来的膏血鸟船,猛扳舵杆,船艏向一侧猛烈转向,撞到另一条关船上。目睹这一幕的仴人发出歇斯底里的惊呼。 20 怦然一声巨响,膏血鸟船包铁船头狠狠撞到这条关船船尾一侧,八尺包铁撞角把船舵撕成碎片,船艉被撞碎一半。巨大冲击使这条关船猛然打了半个圈,和他右舷的另一条仴船发生剧烈碰撞,船板楯墙互相撞击破烂。 一些幕府水军被震的冲天而起,另一些在倾斜的甲板上惨叫着翻滚,不知道多少仴人落海。被猛烈冲撞的关船尾部解体,海水汹涌而入,沉没已经不可避免。右舷的那条船受了池鱼之秧,船体破损,死伤惨重。 膏血鸟船从两条关船之间斜斜冲撞而过,船艏直接撞开了一条关船,右舷船艉狠狠的别在另一条关船船艏,巨大的挤压让那条关船的船艏高扬倾斜,船艉没入海水中,至少10余个仴人惊呼着跌入大海。 随后,这条船遭到了膏血鸟船后面谢和船的猛烈铳击,一层水线被打的稀巴烂,堪堪沉没之际,又遭到舟师后续一次又一次撞击,直到在仴人的惨呼中解体。 仴人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凶猛的战法,这些天杀的大康巨船喷着炽烈铁雨直接撞上来,硬生生在万军之中挤出一道缝隙,这是要以命换命么? 崇文当然不会以命换命,他知道关船的的弱点就是坚固性太差,被重创的只能是仴船。而且细川赖丰为了保持压迫,把船阵排的过于密集,根本没有转身的空间,遭到撞击之后会引发连锁破坏,自相碰撞,谁也躲不开。 膏血鸟船第一个强行冲入敌阵,猛烈的碰撞让船艏和一层艉楼出现破损,不过包铁船体十分坚固,内部又有铁力木龙骨和板肋支撑,船只整体并无大碍。这条船的板缝艌料是数百亡灵的膏血制成,坚硬如铁,传奇战船发挥了威力。 只是震动太过强烈,即使有准备也经受不住,甲板上的水手被震的东倒西歪,很是乱了一阵子,危险的火绳明火撞在火药桶上,好悬没引起大爆炸。 膏血鸟船挺过最危险的这一关,杀向幕府水军纵深,后面的仴局舟师一条接一条,从这个缺口蜂拥而入,安宅船上的细川赖丰目瞪口呆。 不是说东海商团铳炮犀利么?怎么直接冲撞而入,天下哪有这般不讲理的海战。 仴局舟师从左右两路破口而入,船上的火炮火铳不住向两侧敌船开火,杀的幕府水军一片鬼哭狼嚎,很长时间没有反击之力。 崇文一抬头,对面依然是如林的帆樯,第二道敌船队就在前方50步。双方相向而行,瞬间就会接地,膏血鸟船刚刚经历一次猛烈撞击,马上就会发生第二次。海里青林养浩大声咆哮:“船艏和艉楼的大炮,瞄准正面那条小蚂蚁,开铳!” 三声巨响,又一轮炮火覆盖了对面那条倒霉的关船,百多枚拇指大小的铁子把那仴船打的千疮百孔,楯城后死伤遍地,几乎没有了操船的水手,船只不受控制的打横在海面上。只有零星箭支落到膏血鸟船上,这是膏血鸟船遭到的第一次攻击,软弱无力,没有伤亡。 海里青紧紧握住露台栏杆,大声哀嚎:“入娘的,换装实心铁弹!” 原来这一轮炮击打的极准,大都落到对面那条鸟船上,密集霰弹大量杀伤甲板上的敌人,却无法对船体结构造成重大破坏。 这是东海上首次以冲撞和火器为主的战法,海里青也并无经验,下意识的认为火器使用还是先一轮实心弹,再一轮霰弹,却忽略了破坏敌船结构才会使后面的冲撞更有力。 好在总兵顺经验丰富,扳动舵杆,对准敌船侧舷舯部狠狠撞过去。敌船上甲板水手几乎被霰弹洗了一空,处于打横状态,船艏艉卡在两条仴船中间。 一片大乱之中,膏血鸟船如同一把利斧,包铁船艏狠狠劈进敌船舯部,船艏撞杆已经探出船体另一侧,几乎将这条船一刀两断。此时,被斩断的关船卡在左右两船中间,而膏血鸟船又楔在船舯部,形成了一个恐怖的“山”字型。 膏血鸟船如同一条口衔大鱼的巨鲨,一时摆脱不得,船速立即降到龟速。这对于整个左路纵队来说是致命的,一旦船队不能冲破这队敌船,成百上千的敌人就会四面围拢过来跳帮,舟师将陷入灭顶之灾。 最简单的摆脱办法是后退。现在是顺风状态,舵往下风打,船艏往下风顺风偏转。只要船艏退出来,大量海水涌入,巨大的压力立刻就会把敌船分裂成两半。 可是现在船速很慢,舵效太低,而且膏血鸟船不能后退,他后面就跟着谢和船,距离太近,后退就会撞到自己人。 崇文暗叫不好,他大声喝令:“所有铳炮,都给我瞄准左右两舷的敌船,压住他们的弓矢!阿顺,转舵戊辛位,再转舵壬子位,再转舵甲寅位!” 位于“山”字两边的敌船向膏血鸟船疯狂倾泻着箭雨,偶尔有儿臂粗的大箭射来,把两舷女儿墙打的碎木飞溅。这是火药发射的抱式大筒,可以将儿臂粗的大箭发射2、30步之遥,虽然射程不大,威力可不小。 膏血鸟船上立即出现了伤亡,有人捂着伤口在甲板上痛苦翻滚,鲜血喷溅在甲板上。 仴局左右两舷的铳炮手用1斤铁弹和鸟铳集火还击,打的两舷敌船一片鬼哭狼嚎,飞来的箭支越来越稀疏。 海里青大喊道:“甲板上的人,把受伤的兄弟抬到下面舱室去裹伤。露台上的两门子母铳,炮口指向两舷,打那两个小妈养的,打烂为止!” 露台上的两伍炮手冒着箭雨推动炮车,不时有人受创倒地。终于,黑洞洞的炮口向下斜斜指向两条敌船,海里青挥舞雁翎刀,喝令开火,数枚铁弹以巨大的动能撕开敌船上甲板,在舱室内部疯狂跳动,将弹道上的一切撕成碎片。 子母铳炮手飞快的换装子铳,接着就是第二轮,第三轮炮击。20步距离上,居高临下的轰击是可怕的,把两条关船船体打的全是可怕大窟窿,仴国水军无处躲藏,活命与否全靠运气,哪里顾得上还击。 他们的希望在友军。此时已经有幕府水军反应过来,纷纷转舵寻找缝隙,向舟师薄薄的战线围裹而来,一边向舟师放箭,一边准备绳索跳帮。舟师则用犀利的铳弹还击,一边破口大骂,大声抱怨龙头领哨行动迟缓,舟师即将陷入困境。 与此同时,总兵顺猛扳舵杆,3百石膏血鸟船像被创挣扎的大海怪,疯狂的左右摆首。那条被夹在中间的敌船早就奄奄一息,此时如同一条死鱼随着膏血鸟船的船艏剧烈摆动,凶猛的撞击着左右两条仴船。 相邻的两条关船十分倒霉,上甲板被炮火打的一片狼藉,侧舷船板被友军撞烂脱落,两条仴船惨不忍睹。 在膏血鸟船疯狂的折腾下,仴船船体脆弱的毛病暴露无遗。 那条横着的死鱼从舯部猛然断裂,船艏部分被膏血鸟船和一条关船夹在中间,瞬间崩碎。破碎的船板和人体四处乱飞,变成一片片残渣被大海吞噬。船艉部分被挤压到友船上,巨大压力把两团已经不知所谓的东西推到一边。 膏血鸟船如同脱离樊笼的野兽,冲出敌船罗网,进入宽阔海域。左路纵队一声欢呼,迅速跟上,一边向两舷不住开火,阻止敌船大队围拢。 此时,幕府水军头两排船阵已经被冲破,纵深之中一片大乱。所有仴船都不知所措,舶长纷纷下着乱七八糟,自相矛盾的命令,无数关船、小早四处乱划,撞做一堆。 幕府船阵太密集了,根本没有机动的空间。细川赖丰想用密集阵压迫崇文,却被崇文杀进来,自食恶果。船太多,船阵太庞大,此时已经没有了调整的可能。 崇文终于率军冲出第二道敌阵,惊魂未定。第三道船阵依然密密麻麻,只是距离第二道船阵稍远,约有百步左右,这就有了机动的空间。 这一带的船队首领是侍大将村上显忠,一见仴局舟师不管不顾冲进已方纵深,立即下令麾下数十关船一齐向破口方向围拢,试图堵住舟师去路,再跳上敌船近战厮杀。 海里青林养浩指着密密麻麻围拢过来的敌船,大声说道:“大出海,我等虽冲破了两层敌船,但船只受创不轻,撞角折断,船艏受损,正面冲撞难以突出。仴船阵已乱,四处都有空隙,我等还是避开敌船正面为好。” 崇文大喊道:“躲不开的,你看,仴船从东西两面围拢过来,只要冲开一面,就到处都是空隙。阿顺!转舵艮丑位,那个方向敌人最薄弱。” 总兵顺大声咆哮道:“喏!我要穿过两条敌船,让蛮人看看我们大康华族的操船技艺!” 崇文向东北方向眺望,敌船呈弧形密集而来,两船之间最多不过丈许距离,从两船之间穿过,相信难不倒大康最优秀的舵手。 他哈哈大笑,大声喊道:“所有炮位,瞄准两舷之敌,上斗的火砖,准备好给他们下一场火雨!”膏血鸟船突破前两道拦阻都是正面撞击,敌我纠缠在一起,如果敌船燃起大火,也许会燎到自己,投掷手只是用铁链把自己绑在上斗上,却不敢投掷火砖。 现在则不同,如果擦舷而过,正好给敌人一记。 21 训练有素的大康水手立即做好准备,膏血鸟船转舵艮丑位。此时敌我双方都可吃上半帆风,一个要走一个要拦,拼的就是操船技艺。 膏血鸟船铳弹如雨,将对面敌船打的鬼哭狼嚎,躲在楯城后面不敢露头。老火首指挥舵工扳动舵杆和船艏招,不断调整船艏方向,在间不容发之际从两船之间冲过,船舷把两条关船侧舷长桨一根根别断,一枚枚火砖下雨一般落到敌船上甲板。 也有勇敢的村上水军把焙烙火矢扔到膏血鸟船甲板上,陶罐碎裂,火头在上甲板飞溅。最内侧的刀矛手们嚎叫着扑上去,拼命扑打。 相对于落到膏血鸟船上的零星火矢,落到仴船上的火砖如同雨点一般,大火四起,难以扑灭。加上铳炮交加,暴雨一样的铳弹在关船甲板上肆虐,露头就死,谁敢救火,只能看着火势在船帆,在船艏,在楯城,在各处蔓延起来,很快变成一条火船。 膏血鸟船一冲而过,留下一片哇哇惨叫。 后面一哨又一哨舟师船队,跟随膏血鸟船冲突而入,船队一边向两弦敌船猛烈开火,一边把燃烧起来的敌船撞到一边。两条火船被一条又一条舟师大船冲撞,又和其他关船撞在一起,帆蓬在大火中轰然落下,引燃了自家船只。 不一刻,至少七八条村上水军的关船燃烧起来,浓烟弥漫在海面上,让细川水军士气大沮,仴局舟师中一片欢呼。 仴船实在是太多了,冲过第三道船阵,前面依然是无尽的敌船帆蓬,一眼望不到尽头。由于村上水军脱离了原来战位,一旦被冲出来,就有了大片空旷水域。 仴船阵列太庞大,帆樯如一道道巨幕,村上显忠看不到具体战况,混乱的战场也不容他深思,只是下意识的凭本能发布命令。但这个命令并不高明,这给了仴局舟师机动的空间。为幕府水军计,当务之急其实是兜头拦住去路,就像崇文冲击第二道船阵遇到的麻烦一样。 崇文回头观看,他这一哨大部分已经突入船阵,目前还没有被困住的船只。他担心的是身后吴平哨,吴平在诸领哨中火力最弱,只有4门大铳,且没有2斤半大铳,虽说自己已经给他开出一条路,但是敌船很快就会有对策。 透过重重帆影,他看到有仴船从左右冲上来,不顾猛烈炮火打的他们死伤惨重,实在是悍不畏死。有些距离已经很近了,不知道多少绳索在勾搭仴局船队,一旦被敌船跳帮成功,那必然是越来越多,源源不断,直到把这条船彻底淹没。 海面上已经乱成一锅粥,喊杀声,呐喊声,铳炮声,垂死的叫喊,愤怒的咒骂,船只猛烈碰撞的巨响,金铁交鸣,战旗烈烈,汇成了巨大的战争乐曲。火头四起,硝烟弥漫,遮住了海面,遮蔽了阳光,根本看不到右路纵队的进展,更不要说外海的那路游击队。 到此地步,只有前进,没有后退的可能,越早冲出敌阵,胜利的希望就越大。崇文把心一横,多想还有何用,先冲杀出去再说。他大声咆哮,指挥膏血鸟船喷射着铁与火,在敌阵中左冲右突,势不可挡。 所有人都发狂了,炮手,铳手,弓弩手,投掷手,不停的把致命火力倾泻到敌人头上。来自敌人的箭矢,棒火矢,焙烙火矢,抱式大筒也不停的落在膏血鸟船上。不时有粗索铁钩搭住膏血鸟船,不是被膏血鸟船扯断,就是被船上伸出的利刃斩断。 双方红着眼睛,在数步距离上疯狂对射,毫不以生死为念。有仴人不管不顾的从桅杆跳到膏血鸟船甲板上,只是人数太少,很快被船上披甲刀矛手斩成一片血肉。 崇文身上中了几箭,只是甲胄在身,箭簇入肉不深,并无大碍,激战之中也觉不到疼痛。他大声咆哮着,根本听不见自己说什么,别人更加听不清,此时已经谈不上什么指挥,只有奋勇向前。 整个左路纵队近80条船,3千多将士都看着他的将旗,那比任何语言都有说服力。 突然觉得一股大力涌来,向后就倒,一枚棒火矢擦着崇文的面部飞过,粗大的箭簇划破了他的面颊,若是再偏一份,崇文必死无疑。 原来是桦山义政救了他,在这狂热的战场上,也许只有这海贼少年保持着冷静的心,镇定的观察战场。十年求道生涯,让他比别人多了一分心无旁骛,也因此救了崇文一命。 崇文顾不得后怕,他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手挽强弓,居高临下,一箭射翻了对面那个手持抱式大筒的家伙,复仇的快感让他更加亢奋,手举大弓振臂狂呼。 不知什么时候,眼前忽然一开,如林的帆樯不见了,阴郁的海天一下子跳出来。膏血鸟船已经冲出了重重船阵,前面都是一些没有桅杆的小早船,虽然更加密集,但只是一个庞大蚁巢而已,一壶开水就浇灭。 崇文面目狰狞的大笑道:“哈哈哈哈。。。阿顺,该你了,碾死这些臭虫吧!” 此时的风力比上午略弱,风向西南,总兵顺操船就碾压过去,把那些长桨小船撞的东倒西歪,七荤八醋。一枚枚火砖从两个上斗落到密密麻麻的小早上,大火在海面上蔓延开来,一个个着火的仴人跳进大海求生。 海里青林养浩指挥炮手换装霰弹,铁子在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小早船上空肆虐,这是铁与火的阿鼻地狱。仴国水手疯狂的转舵划桨,希望躲开这头喷火巨兽,可惜船阵太密集了,不知多少小早船互相撞击倾覆,长长的木浆别在一起,如同互相撕咬的虫子。 崇文长出了一口气,这些小早是挡不住舟师大军的,他已经差不多冲破敌阵,剩下的就是从后面轰击那些调不过头来的幕府水军了。 回头观看,海面上已经被大火和浓烟笼罩,黑烟是燃烧的帆蓬船体,白烟是火炮鸟铳射击产生。根本就看不到船阵里面正在发生什么,只有一大片开了锅一般的沸腾,在东面的船阵里,同样是杀声震天,金鼓大作。 目光所及,只有膏血鸟船在孤军奋战,后面居然没有一条仴局舟师跟上来。崇文心里一沉,他不敢想象,他拼尽全力杀出一条血路,而他的那些猪队友居然还是陷在敌阵里,难道他的大军完了么,这可是7千海上好汉啊。。。 在敌船阵中所向无敌的膏血鸟船,如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不敢相信,他们以寡敌众,死伤累累,却是如此结果。 来财牛低声吼道:“大出海,我们要杀回去。” 海里青林养浩挥舞着大刀大声叫喊:“不行!我们要转舵向东,和右路纵队汇合。” 来财牛沉声说道:“若是二出海也没有杀出重围呐。” 桦山义政忽然大声说道:“大出海殿下,你快看!”他手指向沸腾的战场。 这是崇文一生中永远也不会忘记的情景,无边无际的敌阵之中,烈焰飞腾,浓烟滚滚,一条神灵之船从千军万马中托的跳出,带着满身丛林一般的箭矢,如同负伤的猛虎跃出山林。 海里青林养浩振臂高呼:“入娘的,是谢和那个贼厮鸟!” 接着,沸腾的船阵之中又冲出第二条,第三条,第四条船,滚海龙王战旗高高在飘扬,虽然歪歪扭扭,伤痕累累,有些还带着不大不小的火头,却依然是一列作战纵队,依然在猛烈射击。。。大军还在,舟师还活着,仴局没有死! 崇文血往上涌,满面狰狞的振臂高呼:“三婆娘娘开恩啦,弟兄们,杀贼啊!” 膏血鸟船从沉寂之中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万胜!万胜!商团万胜!” 谢和船上传来清晰的呼喊:“同生死者即兄弟,商团万胜!” 风从南面呼啸而来,送来更远处船阵中隐隐的声音:“商团万胜。。。” 仴局舟师左路纵队在小早船阵中左冲右突,不知道轰碎撞翻了多少小船,零星的箭矢对于庞大的大康战船就是隔靴搔痒,基本构不成威胁。 这种小早船是最贫苦的仴国海贼,不可能装备焙烙火矢和抱式大筒,他们是海上秃鹫,靠捡拾猛兽剩下的残羹剩饭为生,现在却遭到了狠角色无情屠戮。 膏血鸟船开始落半帆降速,呈之字形航行,等待后续舟师战船冲出重围。 细川赖丰的笨拙船阵使仴国水军只能向前,形成与仴局舟师对冲,他们无法避开舟师冲撞,只能迎着炮火硬扛。好处是仴国海贼们被绑在了一起,除了最边缘的零星船只,其余水军也没有逃跑的可能。 当有仴船被惨烈撞散,沉没,他相邻的船只也被铳炮打的遍体鳞伤,可是谁也无处躲避,只能迎上去,幻想冲破枪林弹雨跳上敌船,用手中的刀矛解决问题,而他身边的友军能给他们的支援基本没有。 于是他们会遭到康船战列一次又一次猛烈撞击,很少有幸免。 除非他们运气极好,遇到了一条火力很弱的康船。这种船没有装备大炮,只有鸟铳,鸟铳的射速很慢,于是跳帮的机会来了。 当大批仴国水军涌上一条舟师战船,他后面的船只不会停下来参战。舟师同袍给他最大的支援,也只是用铳炮轰击相邻仴船,暂时阻止更多仴人涌上跳帮,随后一条又一条饶过惨烈的白刃战场。 如果这条被跳帮成功的战船运气好,后续友军的炮火猛烈,他们就有可能杀散敌人,蹒跚的跟上舟师战列。如果前半生罪孽太多,不受三婆娘娘眷顾,后续友军的炮火无法阻止越来越多的幕府水军跳帮,那就只有覆灭的命运。 22 崇文不可能看到后队的战况,他不知道他损失了多少船只,多少兵力。后面2斤半子母铳依然在猛烈轰鸣,这是他龙王岛战船副炮,他知道他还没有损失火力最强的领哨船,这让他狂跳的心没有喷出胸腔。 当他冲出幕府水军后阵大约2里之处,视线清晰起来,虽然天依然阴沉沉的,但已经远离战火硝烟。正是顺风时,崇文下令向东面转舵,试图寻找和接应右路纵队。 他感觉到了,在浓烟笼罩的大海上,幕府水军后阵在痛苦的翻腾呼号,那一定是右路纵队正在突破敌主阵。可是向后面看,他的左路纵队已经短了很多,不知道多少舟师船只陷在敌阵里,再也出不来了。 膏血鸟船沿着卯甲位飞速前进,泛着泡沫的海浪在翻涌,卷着破烂的船板桅杆,折断的帆桨,旗帜绳索和无数不知所谓的破烂,不时有载沉载浮的落水仴人在大声哭号,大片大片的红渍在海面上飘荡又随着波涛散去。 龙王岛水手没有好奇心辨认这些东西,更无人有心情捞元宝,他们只想和右路二出海汇合,锁定最终的胜局。 终于,崇文看到了飘扬的滚海龙王战旗。大约在他东南方向1里处,正在向甲寅方位转舵,在海面上划出弧形的白色航迹。在那条遮洋船之后,是一条又一条破损的舟师战船,那是冲出敌阵的右路纵队,正在按照战前部署横向展开。 接着,膏血鸟船听到了隆隆战鼓声,那是二出海在向左路友军致意,表示一切正常,可以开始调整阵列了。 就在这时,从硝烟弥漫的幕府船阵中,传出了若隐若无的华语歌声:穷岛迷孤青兮,飓风荡颓寒。。。。谁能居甬东兮,一死谅非难。。。呜呼潮宗意兮,会见桑土干。。。 崇文心如刀割,这是龙王岛战歌。陷在幕府军阵中的舟师战船,一定有龙王岛的铳炮教习,把这首战歌传给了同船弟兄。在被困援绝,生还无望的绝境中,幸存的兄弟在用此歌向舟师,也是向人世做最后的告别。 敌阵无边无沿,无论如何难以救援了,只能眼看着他们被围攻战死。 右路纵队的鼓声停了,膏血鸟船有人漫声唱起:穷岛迷孤青兮,飓风荡颓寒。。。渐渐的,船上的水手都唱起来,没有悲伤,只有压抑的愤怒。膏血鸟船后面的船上也有人唱起来,不远处,右路纵队也传来愤怒的战歌。 崇文没有下令击鼓,他没有说话,挥手命膏血鸟船转舵掉头。 他担心他一旦开口说话,就会克制不住流泪,或者再一次发狂。他以为他对这支军队已经足够冷酷了,其实不是,他是这支军队的创立者,也是这支军队的一部分,当同袍战死的时候,就如同的他的肢体被斩断,他怎么可能不动感情。 同生死者,即兄弟。。。从这一天开始,仴局舟师才真正算一支军队,而不是一个大股的海上强盗。在茫茫东海,海盗团伙无数,幕府水军也不例外,称得上军队的,只有崇文麾下的这支商团舟师。昨天,他们有了为公平而战的信念,今天他们又多了同袍情义。 不需要他说什么了,所有人都知道现在应该干什么,那就是立即调头转向,用最快的速度拉出战列,用侧舷的炮火轰击敌阵。如果足够快,也许能救出几个幸存的弟兄。 此时也是仴局舟师最脆弱的时候,因为舟师正在调整战列,每条船都没有清晰的战位。二出海率领右路纵队驶向外海方向,大出海率领左路纵队驶向海岸方向,最终会形成一条一字战列,这条战列有两个龙头,扯动整个舟师来回机动。 可惜幕府水军早就乱成一团,没有指挥,没有方向,没有组织,没有秩序,谁也不知道应该干什么,知道也干不了,只能看着仴局舟师从容列阵。 由于是逆风行驶,完成展开之后,两条龙头战船要分别为全军领航,在幕府水军后方来回拉锯,不断用侧舷火力轰击敌船,迫使幕府水军不能调头,只能向前。 这不是一道薄薄的战列线,这是不停喷射铁与火的海上巨龙。是发怒的龙,因为创痛而发出恐怖的龙吟,这吟啸声越来越大,越来越雄壮,直到7千人的怒吼撼天闹海,怒气如狂风席卷整个幕府军战阵。 谁能居甬东兮,一死谅非难。呜呼潮宗意兮,会见桑土干。 这是龙王岛战歌,也是仴国通商总局的战歌,将来也会成为整个东海商团的战歌。带着血泪,带着绝望,带着死亡,勾魂摄魄,比犀利的钢铁还令人胆寒。 午后寅时末刻,仴局舟师完成了展开。一条铳炮长龙从后面紧紧缠绕幕府船阵,两个龙头在庞大船阵左右翼,幕府军实际上已经处于三面包围之中。 这条长龙开始迫近幕府水军,从后向前,把庞大的船阵向南挤压。这个过程会很漫长,直到把几万仴人赶进大小津岛的湍流之中才算完,这10几里海路注定不会风平浪静。 幕府水军虽然截住了20余条舟师战船,攻杀了近千大康水手,但是自己陷入了更大的困境,当仴局舟师在他们背后完成战术动作以后,他们已经必败无疑。 幕府军最强的安宅大船在船阵中央,他们本来是要冲击仴局舟师正面。谁知舟师解散队形,变成东西两路纵队扑上来,突破幕府水军薄弱的两翼,出密集船阵之后。 等安宅船冲过去,面前已经空无一船,只有无尽的海水。细川赖丰一记重拳打了个空,却因为船阵过于密集,无法转身迎敌,被仴局舟师狠狠**。 仴局舟师两翼勇猛突击的时候,引发了幕府船阵巨大的混乱。为躲避舟师的铳炮和冲角,突破口两侧的关船惊恐转舵,而邻船为避开他们,也不得不转舵。于是一条撞一条,像石头投进水中,涟漪向四周荡漾,中央安宅大船也不断被船只挤压,苦不堪言。 随后仴局舟师主力到了后方,开始侧舷列炮,轰击船阵后队。后面的小早船无处可逃,只能拼命向前挤,试图逃过夺命铁子和火砖的打击,这迫使前阵的关船也只能向前涌,中央安宅船也受到挤压。 幕府军最强的战力被自己人三面挤压,船和船之间几乎没有空隙,成了夹心馅饼,没有一丝一毫的机动空间。 幕府水军极端不利,细川赖丰面临着两难选择。 他或者下令解散船阵,大家在海面上散开。如此幕府水军的兵力优势无从发挥,被仴局舟师铳炮轰打,没有围攻机会,没有跳帮机会,更没有以多打少的近战机会。 或者他下令继续向前,脱离屁股后面的敌人,再想办法调头对敌。 细川赖丰选择了后者,他认为现在双方同向行驶,都处于逆风状态。而仴船以船桨为主,在逆风状态下要比康船快,他有可能摆脱屁股后面的敌人。 可惜正是他这个决定,把仴国历史上最庞大的一支水军送上了不归路。他不熟悉这一带海域,他不知道,他前进的方向正是东仴国海最险恶的湍流和暗礁区,一片船只坟场。 细川赖丰随后下达的命令,让他的后阵彻底崩溃。他命后面7百余条小早船,1万余水军立即转向,冲击后面的敌军战列,为前阵4百余条大船脱离舟师争取时间。 这个命令根本无法执行。那些后阵小早船不是细川水军的炮灰,那是诸水军吃饭的本钱,哪能轻易折损。 大家跟着幕府军,根本目的是结伙打劫,听说康商有的是钱财。谁知这些康人如此猛恶,那损失已经让诸水军跳脚了。什么?赖丰大将让我们的船迎着铁与火的暴雨去送死?!那混蛋疯了么?! 幕府水军军心开始动摇,不少水军首领开始观察战场,寻找逃跑的出路。可惜此时他们已经没有机会了,幕府水军被从后面被三面包围了,除了正前方,无路可逃。 幕府军最好的机会,其实是在舟师两路突击的时候,船阵左翼转舵向东,追击外海方向的舟师游击队。那是舟师最弱的一环,船只小,火力弱,还有笨重的辎重船拖累,一旦发生近战,幕府军兵力的优势就会发挥作用。 一旦幕府军船阵散开,船阵内部也有了机动空间,利于幕府军围困仴局舟师。可惜细川赖丰始终希望用密集阵对付舟师,他认为那支游击队就是崇文的诡计,目的是诱使他分散兵力,他不愿意上当。 所以战场出现了奇怪的现象,舟师两路突击方向上打的昏天黑地,其他仴船只能看着。而外海的游击队,也只有零星战斗,基本全程观战。 直到二出海的右路纵队饶过幕府军左翼,将游击队挡在身后,幕府军已经彻底丧失了机会。此时舟师火力全开,打的幕府水军外围不断向内收缩,本来就拥挤的空间更加拥挤了,所有船只都拼命向前,试图逃离铁子的打击。 仴局舟师战列沿着一条弧线来回扯动,不紧不慢的压迫着幕府水军。像是经验丰富的牧羊犬,把不听话的羊赶进大群即可,羊群自己会找到羊圈,最后被困在那里动弹不得。 战至下午卯时,丰后大友水军、来岛村上和河野水军、下津井水军落帆投降。战场转移到大岛至牟歧海域,这片海面只有8里宽,十分狭小。仴局舟师放开牟歧和大岛两个澳口,允许幕府水军两翼一部分船只躲到这两个澳口,变成瓮中之鳖。 幕府水军后阵的小早船已经在拉锯中被绞杀干净,其余不是投降就是寻找缝隙逃走了,关船也损失百余条。 细川赖丰已经不存战胜的念头,只想趁着夜幕逃出战场。如果能够把残余的近3百条关船带回大阪湾,就还有封锁纪淡海峡,把仴局舟师拦在大阪湾以外的可能。 幕府军已经突入琾城,只要东海商团的援兵到不了堺,相信大内义弘也坚持不了几天。那时镰仓公方大势已去,东海商团登陆近畿也就没了意义,只能不战自退。 可惜,那只是他的幻想。 经此一战,除了淡路水军和细川水军,所有幕府盟军都被打寒了心。这些康船水手虽少,可太能打了,哪家水军也经不起这种损失,何况就算拼光了也打不赢,何苦。除了细川赖丰,所有水军众都明白了,他们面对的是新型战争形式,远远超越了仴国海贼的见识。 当乌云散去,一抹残阳在四国群山中落下的时候,仴局舟师落帆下锚了。因为幕府军残部都被赶进了危险海域,正在变幻的海流中挣扎。 汹涌的海流激荡,形成一道一道流动的海沟,可以看到一个个诡异的漩涡,让人想到海上妖魔的居所。即使是安宅船这样的大船也难以控制,不断有船只撞在明暗礁石上,被狂暴的浪涛卷入海底深渊。 23 崇文看着那些垂死挣扎的生灵,面无表情的下令:“义政,传令下去,命徐海哨封锁大岛澳,白杰哨封锁牟歧澳。让他们在港外下锚,防备敌船冲突即可,不必在黑夜冒险进攻。明日寅时天亮,驱赶投降的幕府水军消灭澳口里的残敌,不必等我将令。” 桦山义政躬身应道:“是!” 崇文沉吟片刻,继续下令:“命其余4哨展开于大岛和牟歧之间,间隔10丈就地下锚,监视大小津岛之敌。全军点燃船灯,遇有敌船趁夜冲突就打,投降的让他们在我军百步之外落帆下锚,不收桨就打,明日天明派人去接收。” “是!” 桦山义政转身要走,崇文却叫住他,继续下令:“命二出海带着刘怀德出海,搜寻大炮炥、弹左卫门和九鬼隆良的去向,找到他们以后,连夜占领日和佐浦。明日天一亮,命大炮炥哨探浦生田岬到伊岛方向敌情,二出海主力在日和佐浦等待和我汇合。” “是!只是。。。怀德大人伤重,怕是指挥不了全船。” 崇文双手扶在露台女儿墙上,一时间感到无尽的疲惫和伤感。好一会儿,他才强打精神继续说道:“命捞蚬陈代理舶长。。。另外再安排一条船,连夜去十市给鲶鱼仔传令,命他带着坊津水军火速赶到这里与我汇合。” “是!可是幕府杀了我们那么多人,还要俘虏做什么?”海贼少年一脸的恼怒,丝毫没有同是仴人的觉悟。 大出海说,只要勇于追求公平公正,都是康人,他桦山义政同样是康人。在他年轻的心中,还是以善恶区分敌我,仴国也从来没有不杀俘虏的传统。幕府的走狗就是善人的仇敌,都入娘的该杀。 崇文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我们是商人,不是屠夫,杀降不祥啊。两军相争,各为其主,有罪的不是他们,而是他们背后那些吃人的家伙。”停了一下,他瞪起眼睛大喝一声:“入娘的,要杀就杀大人物,杀放下武器的可怜虫算什么好汉!” 夜幕降临,黑暗笼罩了大海,看不到四周的岛屿和海岸,看不到天空中的星辰月光,只有一道船灯组成的光链,一直延伸到无尽的远方。 沸腾的喧嚣沉寂下来,偶尔传来零星的铳炮声,带着醒目的炮口焰。那是仴局舟师在拦截逃窜的敌船,在更远的南部海域,绝望的哭喊顺着南风传来,那是成千上万仴人正在魔鬼海域垂死挣扎。 在如此严密的封锁下,逃生的可能基本等于无。 惊心动魄的厮杀耗尽了水手们的激情,没有人为这场史诗般的大胜欢呼。仴局水手们聚集在上甲板,默默啃着腌肉,就着凉水,甚至懒得看黑暗中的敌人一眼,有些人握着水葫芦就睡着了。只有熟悉的桨声传来,他们才会突然睁开眼睛。 有时候远处的黑暗中传来粗鲁的喝问声,接着就是一顿铳炮轰鸣,水手们最多扭头向那个方向冷漠的看一眼,随后继续对付手里的食物。 每个人的心中都觉得异样,似乎过去那些快乐劫掠的日子远去了,有些不舍,又有些茫然。入娘的,所有人都不明白,一场前所未见的大胜之后,怎么心里沉甸甸的。 膏血鸟船,海风掠过露台,崇文的亲兵们围坐在一起祭五脏庙。崇文赤裸着上身,老舵手总兵顺在给他裹伤。仴弓并不强劲,他身上是龙王岛制造的甲胄,锻铁头盔,野猪皮身甲,箭簇入肉不过半寸。 沉默同样弥漫在这里。 上了海螵蛸,裹好了伤处,有亲兵拿过一身黑色戎衣给他披上。船上的火头军端着腌肉清水放在鼓台一角,两人就势坐下吃饭。 良久,崇文放下水葫芦,郁闷的说道:“入娘的,好不容易打了大胜仗,如何就欢喜不起来。” 老水手淡淡的说道:“每场大战之后都是这样,不奇怪。” 崇文问道:“这又是为何?” 总兵顺一边啃着肉一边说道:“还能为什么,杀了那么多人,海底下不知有多少冤魂,能让你安生?入娘的,当年我跟随先衢公在昆山打败李国华,杀了他们几万人,战场上整夜都鬼哭狼嚎,几天都吃不得睡不着。” 崇文奇道:“那你们不害怕么?” 总兵顺呵呵笑起来:“入娘的,活人尚且不惧,还怕死鬼不成。” 崇文点点头,说道:“是啊,活人才可怕,只有活人拿着刀枪来杀我们。。。我是担心弟兄们这个样子,如何到堺城和幕府军厮杀。” 总兵顺说道:“无妨,天亮了就好了,有太阳就有希望,神鬼不侵。” 正闲聊着,只听有人吆喝,一阵扰乱之后,海里青林养浩带着桦山义政爬上露台,两人一屁股坐到崇文对面。海里青说道:“各船各哨我都巡视了,正好现在向你回禀。” 崇文说道:“不忙一时,你们边吃边说。” 海里青一边大嚼一边说道:“我们今天差不多把幕府水军一网打尽了,打沉了3百余条大小仴船,投降的也有4百多条,我把他们集中到砂美浜附近,大小首领都关押在船上。 被困在大岛澳、牟歧澳和大小津岛海面的大概还有3百条船,都是关船和安宅船。今日逃走的不及十一,大出海了不起啊,这是大胜仗。” 崇文却皱着眉头问道:“我们损失多少?” 海里青说道:“游击队那边还没有消息传过来,主力各哨沉了28条海船,死伤千7百余人。其中宁波帮王亚六、洪东刚阵亡,饶平帮沈门阵亡,歙县帮徐唯学重伤,漳州帮王青溪阵亡,沈南山重伤。 我们龙王岛死了7个老兄弟,都是各家铳炮队头,徐义哨长伤了一只眼,王石头哨长腹部挨了一刀,肠子都出来了,刘怀德哨长被仴刀斩断了一只手,其余轻伤无算。” 总兵顺低声骂了一句:“入娘的,非宰了细川赖丰不可。” 崇文问道:“龙王岛兄弟的尸身在哪里?” 海里青叹道:“被困在仴人阵里的船大部分都起火沉没了,尸骨无存。只有两条船获救,活着的只有10几个,死的都血肉模糊,根本认不出人,找不出来了。实在没办法,我把他们的衣物兵刃整理出来,能回龙王岛南山龙眼的,就这些东西了。” 一时间众人都有些伤感,不想说话,默默啃着腌肉。 良久,海里青说道:“大战之后,将士疲敝,舟师士气不高,这几天怕是难以进军堺城。” 崇文沉声说道:“我们拼了老命,到这里来干什么?不是为了杀这些幕府水军,他们只不过挡了我们的道而已。我们是要杀进仴国京都,掠走幕府的金银,建立一个我们的仴国。 如今纪伊水道和大阪湾已经向我们敞开了大门,大内义弘还在堺城顽强抵抗,不乘胜而进,更待何时。咱们的那些契东朋友不是傻子,农人浇水锄草,辛苦经年,到了收割稻谷的时候,有谁会嫌疲累?” 海里青说道:“我有些担心,我们伤亡太大,实际兵力已经不到5千。堺城外可有至少1万5千幕府军,斯波义将率领的2万关东军也许已经和堺城幕府军会师。如此他们兵力就可能有3万多人。我们胜算不大。” 崇文不赞同,说道:“谁说我们兵不到5千,弹左卫门的8百秽多,九鬼隆良的2千熊野水军都是吃素的不成?坊津水军加上九州海贼,至少也有4千之众。如今我们有了这么多俘虏,就没必要让南九州那些家伙当苦力了。” 海里青面色狐疑的说道:“仴人?我总觉得那些家伙靠不住,要是第一阵箭雨就跑的没影子,那还不如不用他们。” 崇文摇头说道:“咱们跟熊野水军交过手,他们不英勇么?友岛之战,熊野水军跟咱们并肩作战,决死之心不比咱们龙王岛差。昨夜弹左卫门那些秽多,他们是平生第一次临阵而战,但称得上勇猛顽强,比王汝贤家那些孬种强得多。 仴人不是不能战,只是他们看不到希望,装备又差,所以战意不盛。可是他们看到了我们火器的威力,也亲眼看着我们消灭幕府3万多水军。我们已经胜利在望,再不拼命,他们连骨头渣子都捞不上,我倒是觉得他们军心可用。” 海里青凝神想了一会儿,说道:“如果大出海信任那些仴人,我们兵力就不算弱。既然如此,何必把大军虚耗在这里,堺城其实已经城破,一刻耽搁不得,侬姬。。。” 崇文双眼忽然有了神采,他大声说道:“你说的极是,我怎么一时没有想到。天明我就带着吴平哨、徐海哨和徐义哨拔锚启航,和二出海他们汇合,直奔堺城。你带着其余船队接应坊津水军赶到这里,消灭幕府水军残部之后,立即赶往堺城与我汇合。” 海里青说道:“阿义和石头都伤重,何人接任为好?” 崇文说道:“何大眼顶替石头,朱难驮顶替阿义。”停了一下,他继续说道:“桦山资久到了以后,让他把我们的1千多伤号都送到十市,还有俘虏和战利品。” 海里青应道:“喏!” 崇文不再说话,看着黑沉沉的夜,心中默念,侬姬,千万活着,等着我。 第六卷完 01 大康永济二年6月初5日,和泉国西海岸驶来一支庞大的船队。乘着强劲的西南风,船队横过纪伊水道,穿过和歌山湾,从过去淡路水军的地岛关所进入大阪湾。又沿着和泉国西海岸继续前进,在一片名叫岸和田的海滩停了下来。 这是一片土黄色的沙滩,岸上是广阔的平原,舒缓的丘陵之间有湖泊星星点点。一条沿海大道从大阪湾门户大山峠蜿蜒而来,经过岸和田村西,通向北面的淀川河。 这里是仴国最富饶的的近畿地区,到处一望无际的农田和干净小巧的村镇,曾经让龙王岛好汉们叹为观止。只是不远处的堺城战乱也波及到了这里,为逃避大军征粮征夫,大部分村民都逃亡了,岸和田村显得死气沉沉。 大军在距离海岸百步之外下锚,形成了一个庞大的锚地。平底的小早船和鲎脚桡载着黑衣战士划桨而来,小心翼翼的登上海滩,越过沿海大道,占领了岸和田村,把村中剩下不多的老弱妇孺赶到村东的几个庭院,腾出了村町大部分房屋。 村中仴人惊讶的看到,海面上一条条,一队队船只如山如云,简直就是一个海上的城市。从那些大海船不断向外吞吐黑衣战士和车辆物资,无穷无尽,他们一生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这么多车辆牛马,这么多物资。 这些黑衣战士十分奇怪,有操着华语的外国人,有纪州的海贼,有目光阴郁的西国秽多,甚至还有一个黝黑的南蛮巨人,全部是黑色布衣,黑巾包头。这是仴国军队不多见的,除了真正的武士,贵族大名无钱给大量足轻提供戎衣,只能靠背旗家徽区分敌我。 有人注意到,如林的桅杆上飘扬着龙旗,可怖的龙头下有三道海波纹。数不清的旗帜登上小艇,最终蔓延到整个村落,又从村中向南北蔓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沿海营地。 村中房屋不是住人的,而是存放数不清的粮食、草料、布匹、火药、油脂、牛马、羊群、车辆等等等等。沿着村外围是一座座整齐的营帐,营地通道之间有排水沟,排水渠最终联结到营地外围的主壕,那壕沟宽2丈,深丈许,将整个营地围起来,形成防御工事。 黑衣战士在壕沟后面修建了20余个瞭望楼,高丈余,楼上列有1斤子母铳。望楼下是炮车,列放着2斤半大铳。 营地建设昼夜不停,这里将是仴国总局近畿攻略的前进基地。他们将从这里出发,向京都进军,第一个猎物,就是北面30里外堺城外的幕府军。 傍晚时分,一队甲胄之士把8面巨大的牛皮战鼓抬到中军大帐前,随后隆隆的鼓声响彻整个岸和田营地,这是舟师统帅龙王岛大出海在擂鼓聚将。 片刻时分,诸哨长,各家掌家,各铳炮队头来到中军大帐,参见仴局大掌柜。 此时的崇文不是那个白面小胡子的高大青年了,南仴国的烈日让他面色黝黑,强劲海风让他眼睛习惯性的眯着,满脸蓬乱大胡子,浑身散发着恶臭。一双眼睛布满血丝,和所有海贼一样,散发着阴郁和凶恶的光芒。 诸将参拜完毕,崇文问道:“阿乾,堺城战况如何?” 大炮炥回道:“堺港已经封闭,根本进不去,从海上看到堺城外围燃起了大火,城中还有喊杀声。昨夜我趁黑从浜寺石津河口上岸,抓了个舌头,他说昨日幕府军发起了一波猛攻,幕府军人手一支左义长,点燃以后投在木屋上,就是类似我大康爆竹似的东西。 大火点燃了城防壕内的井楼和矢仓,幕府军趁势突破了第二道防线,冲入内城街垒。大内义弘亲自率军反击,阵斩畠山满庆之弟畠山满家,幕府军攻势稍缓。不过此时大内军已经被压缩到四天王寺附近方圆不足1里之地,兵将死的死降的降,大内义弘身边已经不足千人。 左右不过是这两天,大内义弘必然完蛋。幕府军几次派人劝降,大内义弘却硬气的很,他说他平生最仰慕我华族英雄楚项羽,既然无颜见周访父老,死在堺城也是武士的荣耀。” 崇文呵呵笑道:“项王可没有他那么奸诈。”顿了一下,他又问:“斯波义将带的关东军在哪里?” 大炮炥说道:“关东军3天前从京都出发,昨天到了高槻城。” 二出海眉头一皱,说道:“高槻?两天走了还不到50里,他磨蹭什么呐?” 崇文看着二出海说道:“谁说灭了大内家仴国的战事就算完了?他们将来分赃不均也许还要兵戎相见。斯波义将那厮是想让细川赖之们再消耗一些,战后他才能捞的更多,看来这次他对和泉国势在必得,畠山满庆可不答应。” 二出海大笑道:“明白了,不过我们来了,他的春秋大梦也该醒醒了。” 崇文却摇头道:“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他又扭头问李启乾:“马匹状况如何?” 大炮炥李启乾苦着脸说道:“死了6匹马,其他的也不精神,膘掉的厉害,这几天怕不能大役。” 崇文说道:“等不得了,明日卯时初刻你向堺城出发,哨探敌情。” 大炮炥叉手施礼,应道:“喏!” 崇文环视诸将,说道:“我知道大家都很疲惫,亟需休整。可是形势不等人,一旦堺城陷落,幕府军据壕而守,我们想一战灭了幕府军就难了。背后关东军再上来,我们两面受敌,兴许就要打个大败仗,先前的奋战全入娘的完蛋。 我最多能给你们休息半日,明日午时初刻造饭,正午出征。兵贵神速,先解堺城之围再说,有了堺城这个根本之地,与岸和田大营形成掎角之势,和关东军决战才有底气。” 吴平说道:“牛也有损失,一头头萎靡不振,铳炮子药怕是不好运送。” 崇文说道:“你看这条沿海大道,修得十分平整结实,车辆通行无碍,我们人手也足够,就算用人也足以拖曳炮车。这里是一马平川,幕府军无险可守,他们才有大麻烦。” 洪迪珍问道:“那谁来据守岸和田?” 崇文说道:“九鬼隆良,大军明日出征,你据守这里。把船上的物资全部卸下来,防御工事要加固完善。接应海里青和坊津水军众到了这里,你把防务移交给鲶鱼仔和桦山资久,你和海里青到堺城与我汇合。” 九鬼隆良迟疑着说道:“大掌柜殿下,自从出十市以来,熊野水军2千之众寸功未立,心中十分不安。这次如果再躲在后面,那是武士之耻,在下请求为此战先锋,先当细川赖元。” 崇文摆摆手,说道:“不不不,只要细川赖元不是傻子,他就不会在堺城与我决战。这里地形、士气都对他不利,如果我所料不错,一旦发现我们到达,他就会撤堺城之兵,与高槻城的斯波义将汇合。那才是决战时刻,放心吧,有熊野水军大显身手的时候。” 九鬼隆良颔首施礼,说道:“决战之时,请大掌柜一定不要忘了我们,拜托了。” 崇文点点头,转向诸将,说道:“弟兄们,为了打开仴国的大门,我们死伤了很多弟兄,契东王亚六死了,洪东刚死了,王青溪死了,我龙王岛的兄弟也死伤惨重。” 许朝光冷冷说道:“那是你瞎指挥,哪有冲到蛮夷船阵里的道理,我们应该远远用铳炮轰打他们,就不会死这么多人。” 二出海刘关不满的说道:“没有大出海,你还是南澳岛上绑票杀人的小蟊贼,东躲西藏的海老鼠,还扯啥指挥,笑死个人了。” 许朝光高声说道:“就算是绑票劫掠,我也从来没死过这么多弟兄。” 林阿凤说道:“你还是省省吧,军中哪有那许多子药供你挥霍,听海里青兄弟说,昨日一战就消耗了4千斤火药。再者说,如果正面交战,幕府水军恐怕大半都会逃离战场,在地岛关所等着我们,那地方你也看到了,那么窄的水域你能杀过去?” 吴平说道:“大出海,不要听那厮罗唣,你有话就说便是。” 崇文摆摆手,说道:“我没下令之前,什么话都可以说,咱们海上人家,不必学那些肚子里长牙的家伙。可是我下令之后,就只能按我说的去做。等仗打完了,我干的怎么样自有公论,若大家嫌我干的不好,我也不会贪恋这个大掌柜的虚名。” 洪迪珍说道:“现在我们进抵仴国腹心了,在岸和田站住了脚,你说该当如何?” 崇文说道:“幕府军杀了我们很多人,我们都想在这里烧杀抢掠,狠狠报复仴人。可是我要说,不行!死伤的弟兄自然要有补偿,我们会让幕府付出代价,但不能肆意淫掠,祸害无辜。这是军令,不是和你们商量。” 谢和皱着眉头说道:“这又是为何?弟兄们都憋着一肚子火。” 崇文说道:“很简单,这里将来都是你们自己的地盘,世上有自己抢掠自己的道理么?你们把这里变成一片焦土,人民逃亡,将来分给你们一片荒滩野澳,那你们拼了老命杀到这里又图个什么?” 叶宗满点头说道:“大出海所言极是。” 崇文继续说道:“过去你们是盗匪,天高皇帝远,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二出海说的不错,你们只是小蟊贼,抢的都是商贾百姓,你们哪个发了传家大财,光宗耀祖了?如今,我们要抢的是仴国最大的权贵财主,靠烧杀抢掠,如何办得到?” 海里青林养浩问道:“那又靠什么洗劫他们?” 崇文说道:“靠条约。” 02 许朝光不屑的问道:“条约又是个什么鬼?” 崇文说道:“就如同两家买卖,就算有中人作保,也要白纸黑字,立契为凭。条约,就是这个契,只不过不是买卖双方,而是我们和幕府。我们要多少银子澳口,何必自己动手去抢去占,让他拱手送给我们岂不是好? 这就是军队和盗匪的区别。如今你们是军队,就要有军队的样子,抢那些穷苦仴人,你能落下什么?弟兄们抢发了性,哪里还有纪律可言,做不到令行禁止就打不了仗,最后你们是害人害己。所以到了近畿我下的第一条军令就是:严禁抢掠,严禁纵火,严禁欺侮妇女。” 洪迪珍瞪着崇文说道:“入娘的,我们是海盗,海盗打仗杀人居然还要吃自己,这是哪家道理。” 崇文看着大帐外火红的夕阳,缓缓说道:“是啊,哪有自己吃自己的道理。我们很快就不会吃自己了,算总账的时候就快到了。”停了一下,他转向弹左卫门,说道:“矢野,给你附近的秽多朋友传信,就说我们需要牛马,尤其是马,我们出高价买。” 第二天上午,崇文端坐中军大帐,不断接到大炮炥派人送来的情报,渐渐对敌情了然于胸。幕府军从北、东、南三面把堺城包围。西面是被沉船封死的堺港,大内义弘阻止了3万幕府水军登陆,但是也断绝了从海上逃命的可能。 堺城在住之江以南,两道长壕和住之江组成了城市外围防御。这个仴国最大的商城总共有18个町,长壕外有5个,其中4个成为了幕府军的营地。 堺城南的寺地町驻扎着佐佐木家的京极高诠部,城北海山町驻扎着赤松义则部,东北方向绫之町驻扎着畠山满家部,细川赖元和幕府御马回众驻扎在宿屋町。 不过此时幕府军大部分已经突入城内,争先恐后抢掠商户,在长壕外营地留守的只有少量老弱病残。如果仴局发动突袭,从背后一举端掉这些营地,幕府军必然大溃。 不过细川赖元提前一天得到了幕府水军大败的消息,猛攻堺城一波没有完全得手之后,第二天就回撤兵力,准备对付即将到来的仴局舟师。 细川赖元代表幕府执事所,命丢了大将的畠山军和没受什么损失的2千御马回据守长壕,阻止大内军可能的反扑。主力集结于堺城南滨海大道左右,大约在寺地町到南宗寺之间,总兵力9千人。 大内军在劣势下十分顽强,鏖战了近2个月,幕府军死伤已经有6千余人,将士十分疲敝,士气实在是不高。细川赖元自然是清楚的,可是到手的肥肉就这么丢了,心中也万分不舍,如今大内家的援兵已经到了眼前,是战是走他心中游移不定。 幕府军侦骑不断南下,哨探仴局舟师动向,与大炮炥所部探马遭遇。 舟师战马背高比幕府军的木曾马高出近一尺,马上又是大康能骑善射的好汉,那是仴人从没见过的杀人技。几回合交锋下来,幕府军吃了大亏,被大炮炥所部射杀了30余人,还抓了几个俘虏。 大批幕府骑兵追上来的时候,大炮炥60多人已经跑的不见踪影,仴马哪里追的上,只有跳着脚大骂。 在和泉国广阔的原野,大炮炥所部和幕府军斥候不停的兜圈子,幕府军打不过追不上,始终无法迫近岸和田大营,对敌情一无所知,大炮炥完成了一次漂亮的战场遮蔽。幕府军兵力是他的十倍,却因为天生的劣势奈何不得舟师骑兵,那些小个子武士不由得胆战心惊。 崇文却不断接到大炮炥传来的消息,敌军部署已经了如指掌。他不怕幕府军在平原旷野和他作战,仴人村町都是木板屋敷,挡不住舟师的铳炮。他怕的是幕府军以长壕为依托,迫使舟师和幕府军在壕沟内外争夺,他可没那么多炮灰和幕府军拼消耗。 不过既然细川赖元陈兵寺地町一带,试图拦住滨海大道,那就好办了。看来那家伙还不懂如何应对火器,崇文放下心来,按原计划让舟师安心休整,饱餐战饭,吃饱喝足再狠狠收拾幕府军。 弹左卫门跪在中军大帐,强烈要求率领他的8百秽多为大军前锋。崇文不太愿意派他打头阵,秽多众没有火铳,稀少长兵刃,也没有弓箭手,只适合贴身近战。一旦被敌骑兵包围,那不是送死么?不过弹左卫门求战之心甚烈,崇文没有办法,只得点头应允了。 崇文喝道:“蚁阿愚、阿宝尾,你二人带着两门子母大铳。梁十二、梁十三,你二人带着两队火铳手。你们4个和弹左卫门一起为大军先锋,听大炮炥统一指挥,向寺地町方向搜索前进,遇敌则战,我亲率2哨舟师主力在你们后方5里接应。” 诸将一齐躬身应诺,这是龙王岛自己的火器队头,调动起来自然毫无窒碍。 在舟师这支队伍里,真正支持崇文、相信崇文的反倒是这些仴人,坊津水军、熊野水军和这些仴国秽多。那些大康契东一个个桀骜不驯,给崇文添了不少麻烦,当然也让他收拾了不少。不过长此以往,矛盾只会越来越深,他在仴局的地位真要动摇了。 他倒是愿意扶持这些仴人立下战功,这是压制大康各帮的最好手段。随着仴人战功越来越多,他们毫无发言权的局面将会改善,这些支持者越有发言权,崇文的地位就越稳固。 大岛澳夜战让崇文看到了秽多众军心可用,他不想轻易失去这支力量。在最关键的时刻,他派出了强大的龙王岛铳炮队,相信有大炮炥李启乾的指挥,这次前哨战不会让他失望。 6月初6午时,大军向堺城方向开拔。30里通衢大道,如果是正常行军,大约是一天脚程。但是这支舟师几乎没有老弱,除了大炮和子药,也几乎不用携带辎重,军中又有大批车辆和大牲口,行军速度自然快的多。 这就是岸和田这个前进基地的妙处,舟师可以轻装前进,即便战败,也有退路。 从巳时开始,北面的喊杀声就没有停过。接近午时时分,舟师官兵隐隐听到了鸟铳齐射的轰鸣,夹杂着2斤半大铳的巨响,如同远处的滚雷暴雨。不过对于三天前那场大海战,这种火力实在是小儿科,舟师将士们面不改色,该吃吃,该喝喝。 崇文却没闲着,除了听取前方战报,他还在调兵遣将,准备给细川赖元来一个出人意料的惊喜。整个上午,他都在筹划如何夺取堺城外围长壕,他担心幕府军守在长壕后面,再和东面的斯波义将给他来个里应外合。 正午时分,大军准时出发,徐海哨在前,崇文的中军在中央,吴平哨殿后。崇文骑在神骏的雪花骢上,身后簇拥着10余名亲卫骑士,都是彪悍勇武的军中豪杰。一旁是8头牛拉的庞大鼓车,和丈八滚海龙王旗。 从平户出征时,一哨人马总有千人上下。大岛海战仴局死伤惨重,崇文亲领的一哨也只剩下8百余人,3哨人马只有2千余人,30里外寺地町的幕府军足有9千人。 不过崇文并不认为自己处于劣势。他手里有上千杆鸟铳,2斤半大铳8门,1斤子母铳14门,碗口铳11门,万斤火药和无数铁弹铳子,胜过千军万马。 旌旗招展,烟尘大起,一队队战士,一辆辆牛拖车辆,如黑龙一般滚滚向前。道路左边,是蔚蓝的大海,右边是和泉国无尽的原野。正当盛夏,本是稻田茂盛,蝉声炽烈的季节,大军过处,却是一片死静,连鸟雀都不见,只有如林的脚步和隆隆车轮声。 因为崇文的严令,没人向道路两侧的村町看一眼,不到1个时辰,仴局舟师就渡过了泉大津上的石桥。地上出现了幕府军的死人死马,有些是被角弓射杀,有些则被炮子打的四分五裂,马肠子流了一地,战地还残留着淡淡的硝烟味道。 崇文早就得到了战报,为了阻挡幕府军骑兵前进,大炮炥李启乾曾经据守这座小桥。随后弹左卫门和蚁阿愚等人赶到,铳炮弹如雨下,将幕府军骑兵轰散。 崇文面无表情的说道:“义政,传令阿海,命他加速前进。” 桦山义政大声应道:“喏!”海贼少年一挥手,一个传令塘马沿着大道飞奔而去。 崇文的贴身近卫都是军中一等一的好汉,哪会服从一个15岁的仴国屁孩子。不过桦山义政随便露了一手刀法,就慑服了群雄,军中强者为尊,从此对桦山义政俯首帖耳。 至于来财牛,只要看看他那大斧就够了,多凶悍的海贼在他面前也得老老实实伸出手指。那是海上猛虎,军中勇士称第一,就是二出海、海里青、大炮炥三人众也不得不敬佩来财牛的勇力。 敌军的尸体就是大军的指示标,不过沿途也出现了舟师伤兵,有秽多众,也有2个大炮炥麾下探马。这让舟师意识到,即使拥有炮火优势,还是会出现伤亡,这是战争,没有不付出代价的胜利。 03 崇文仔细查看了这些伤员,大部分是箭伤,也有刀伤和竹枪所伤。在大炮炥指挥秽多众发起进攻的时候,也有少数仴国骑兵出现在舟师战阵侧翼,他们下马结成小阵,向舟师放箭,这种骚扰不能阻止舟师进攻,却可以给舟师造成伤亡。 这些伤兵都得到了很好的救治,箭头已经起出,敷了伤药裹好。让这些秽多感激涕零,这在仴国军中是不可能的,战场上受了伤只能听天由命。崇文仔细询问了幕府军的战法,又好生安慰了几句,命牛车把他们送到岸和田大营好生休养。 崇文本钱不多,没有多余的兵供他挥霍,每一个伤兵都宝贵。 兵过高石村,崇文远远看到了一大片高丘,林木掩映。这是仴国仁德天皇和履中天皇的陵寝,已经1千多年了,名曰百舌鸟,看到这里,堺城就不远了。前方铳炮声大作,喊杀震天,大炮炥的斥候来报,一大股幕府军据守在浜寺石津桥上,舟师前锋正在攻打。 崇文喝道:“限令大炮炥一盏茶时间占领此桥,掩护大军前进,否则军法从事。” 他意识到,大战就在眼前了,浜寺石津这条小河距离寺地町只有5里,是幕府军最后一道屏障,也许幕府军主力就在石津北等着他。崇文一伸手,来财牛把那口西洋钟递给他,他看了一眼表盘,现在时间是下午16点15分。 崇文带着一干随从纵马跃上桥头的时候,徐海和吴平两个哨长正在桥上等他。他顾不上搭理二人,手遮阳光向北面望去,烟尘滚滚中敌军大阵若隐若现,大约就在2里之外。密密麻麻看不清旗号,总有7、8千人,人喊马嘶,似乎在调整阵列。 在幕府军阵前方,舟师前锋正在与一部幕府军厮杀。因为大道东侧有大片水田,不利于骑兵驰骋,双方骑兵都在大道西侧狗斗。龙王岛铳炮队从阵前一直绵延到水田一侧,两门大铳不断向水田方向轰击,阻止幕府军前锋从右翼蹚水迂回。 鸟铳手则集火射击前方的敌人,梁氏兄弟指挥60名铳手两轮射击之后,数百名秽多众就会挥舞着宰牛刀不顾死活的冲上去,把幕府军前锋赶回去,掩护火铳手装填子药。一旦幕府军稍却,火铳手就会冲上前,再来两轮齐射。 幕府军大阵并不支援前方的鏖战,崇文也不急于挥师向前。双方主力都在列阵,前哨只是掩护己方列阵展开,贸然出击只会打乱自己的阵脚,给敌人可乘之机。 崇文观察了一会儿战场,又看了看这条小河,浜寺石津大约10余丈宽,水流不快,他扭头问徐海:“这河津能徒涉么?” 徐海说道:“我试过了,水深及胸,可以徒涉。” 崇文沉吟片刻,说道:“命所有炮车、鼓车、辎重车辆从桥上过河,其余步骑徒涉而过,在大炮炥左右展开。他的位置就是我中军哨位置,吴平在左翼,阿海在右翼。就按我们演练的战法列阵,铳炮手在前,刀矛手在后。 沈胡子,你率领我龙王岛3百火铳手首先过河,驱散纠缠阿乾的那些家伙,掩护我大炮构筑阵位。过河的时候,双手高举火铳和子药,不可浸湿。 你们看清楚了,仴人这是要迫我们背水而战,此战我舟师没有退路。作战之时首先炮兵轰击,待敌退出我大铳火力之外,听我中军鼓声再行出击。 第一通鼓鸟铳手向前,两哨长和沈胡子指挥鸟铳手排成三列,迫近敌50步轮番迭击。第二通鼓步兵出击,第三通鼓全线出击,炮兵跟随前进。各炮队首自行选择合适阵位,掩护全军杀敌。全军以我旗鼓定行止,不得有误。” “喏!”诸将抱拳行礼,各自指挥人马开始过河。 崇文纵马跃下石津桥,抵进观察敌军阵势。细川赖元和六波罗探题军在中央,京极高诠在左翼,赤松义则在右翼。仴人的阵势很奇怪,他们把带甲的骑兵武士摆在战阵前方,似乎细川赖之知道仴局舟师兵力不足,不怕被包抄两翼,不需要把骑兵摆在两侧。 他暗暗思量,这恐怕也是细川赖元想出的对付火器的办法,就是集中骑兵快速冲击。细川家得到的情报还是不够详尽,他知道舟师铳炮很多,却不知道子母铳射速极快。一旦形成霰弹齐射,阵前百步之内就是一道铁幕,多快的骑兵也不可能冲破火网。 兵力少也有兵力少的好处,就是动作要快的多,虽然舟师后赶到战场,但是几乎和幕府军同时完成了阵列。 沈胡子所部3百龙王岛铳手首先过河,一顿铳雨赶走了幕府军前锋,和大炮炥所部汇合。随后在各哨长,掌家和队头喝令之下,2千多黑衣战士迅速过河。一门门1斤子母铳,2斤半子母铳迅速向左右展开,炮口向前。 舟师的炮车分成两部分,前半部分是两轮弹药车,后半部分是两轮拖曳车,中间以活扣相连,拔出中间的铁插销即拆成两部分。 炮手们手脚麻利的卸下牛套,拆分炮车,推着大铳越过桥梁,推到两军阵前,在平地下铁链,用大铁钉固定在地下,炮口指向敌阵,炮垒即构筑好。弹药车就在身后10步开外,弹药手把一箱箱子铳搬到大铳两侧,装填手松开插销装填子铳,射击准备就完成了。 一队队鸟铳手上好子药,引燃了火绳,夹在龙头上,就在炮阵左右保护,随时准备射杀靠近炮垒的敌人。后面一队队一哨哨刀矛手也涉水上岸,手持兵刃,浑身湿漉漉的站在铳炮手之后,逐渐形成一个大阵。 往对面看,幕府军右翼在石津神宫,右翼在念弘寺,横跨滨海大道两侧,绵延大约2里,背后就是寺地町。 远远的能看到幕府中军阵,大约在细川军之后,一大堆太刀持小姓、大马印持、小马印持、旗差、祈祷僧、药师、马回众、各种奉行和军吏簇拥着旗下一个牛头盔战将,黑色羽饰遮住阳光,即使水手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睛也看不清面目。 但崇文知道,那就是细川赖之的兄弟,细川赖丰之兄细川赖元,这支军队名义上的大将。 幕府军的指挥工具和舟师有些区别,舟师战鼓是进攻的信号,幕府军则是吹法螺贝。不过崇文更相信传令兵,战场杀声震天,烟尘弥漫,仅仅靠旗鼓难以掌控大军进退。 舟师阵列比幕府军短的多,也并无要点可依托,显得十分薄弱。背后又是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流,一座小桥如同羊肠小道,短时间难以供大军通过,背水作战显然不利。 不过崇文相信他的大炮,他不认为细川赖元会在这里跟他死拼。一旦遭受重大伤亡,幕府军就会向东撤退,向斯波义将靠拢。崇文也并不想把主攻放在右翼,切断幕府军的退路只会让敌人做困兽之斗,徒增伤亡。 现在,还不是决战的时候,他要震慑幕府,促使那些三心二意的家伙分裂。但他也不想暴露全部实力,他要的是把斯波义将和眼前这伙人一锅端,真正的战场在北面,在高槻城外。 大约西洋时刻17点钟,两军前锋纷纷撤退,烟尘渐渐消散,露出两个大阵的真面目。距离3百步,旌旗招展,战马嘶鸣。 两军1万多名战士杀气腾腾,呼吸急促的注视着对面的敌人。 随着细川赖元折扇向前一指,低沉的法螺贝声起,幕府军首先发动了进攻。8百多骑兵挥舞铁矛仴刀催马向前,马群由小步而快步,由快步而大步,由大步而狂奔起来。马蹄疾如狂风暴雨,这些勇猛的武士展开宽大正面,呐喊着,山呼海啸一般冲杀过来。 在这势不可挡的力量面前,那一根根纤细的炮管是那么脆弱无力,似乎正在瑟瑟发抖。 可惜那不是娇弱的花枝,那是冰冷的青铜,青铜里面是即将爆燃的火药,和坚硬冷酷的钢铁。在各哨长队头喝令下,舟师2斤半大炮首先开火,大炮轰鸣,2斤半铁弹呼啸出膛,浓重白烟瞬间弥漫了战场,战斗突然爆发了。 这是雄壮敏捷的战马,和金属机械的对抗。 幕府军的骑兵冲锋队形过于密集,8枚拳头大小的铁弹以眼见的速度在幕府骑兵群中肆虐,打碎了马头,洞穿了胸腹,扯掉了臂膀大腿,削断了马腿。破碎的甲片血肉四处乱飞,狂热的呐喊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哭喊,和惊恐的咒骂。 幕府军骑阵鲜血四处狂喷,夹杂着恐怖的断骨碎肉,迸溅到快速移动的人马身上。巨大的轰鸣和刺鼻硝烟,恐怖的钢铁袭击,让仴人的战马受惊炸了窝,四处乱窜,互相冲撞摔倒,第一轮打击就把仴骑冲锋队形打的一片大乱。 随后,1斤子母铳,声音沉闷的碗口铳全部咆哮起来,幕府军骑阵被打的四分五裂,千疮百孔。被炮子直接命中当场阵亡算是幸运儿,不知道多少人落马被踏成肉酱,那才是惨不忍睹,冲锋道路到处是一滩滩不知所谓的红色东西,蠕动着,有的还发出微弱的声息。 炮手飞快的装填子铳,仅仅三四轮打击就让仴骑死伤不计其数。一地的死人死马阻挡了幸存者前进的脚步,仴马惊恐的乱蹦乱跳,终于有骑兵迫近到舟师炮垒6、70步距离。与其说是仴骑的主动进攻,不如说是那些可怜的家伙控制不住马匹,被带到这片死亡地带。 看着战场上哭喊着四处乱蹿的仴骑,舟师炮手们忍不住狂笑起来,这实在是恐怖又滑稽的场景,这不是战争,这是一场屠杀。 更大的灾难终于降临了。 04 随着传令兵高举大旗在舟师炮阵之后飞驰而过,大声发布换装霰弹的命令。30余门青铜火炮换装霰弹,炮手们调整着射击角度,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6、70步外乱窜乱蹦的仴骑。 各队头口令声起,各炮逐次开火,如同飓风狂沙扫过旷野,钢铁弹雨瞬间淹没了阵前那一群群跳动的身影,接着就是第二轮、第三轮霰弹急袭。 于是悲剧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至少2、3百仴骑向东西两侧落荒而逃,其余数百人马全部倒下了,疯狂冲锋的仴骑只剩下稀稀落落几十人马。他们依然义无反顾的向舟师大阵冲来,炮手们可以看到仴国武士狰狞的面孔,和绝望的眼神。他们依然高举着武器,依然在呐喊,只是那更像死神最后的召唤。 随着各哨传令兵高举大旗,在舟师火铳阵后纵马高呼,传达中军将令,至少5百杆鸟铳对准了对面最后的骑士。爆豆般的排枪响过之后,排山倒海一般的骑兵阵列消失了,不见了,重伤垂死的幕府武士和马匹在泥土中挣扎着、哀鸣着,却再没有站起来的生灵。 海风吹着温热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令人作呕,也让人意识到,这就是一个巨大的屠宰场。火器对冷兵器冷酷无情的屠戮,使完整的尸首都不多见,舟师面前的开阔地是无边无际的血肉坟场。 这下舟师笑不出来了,他们自己都想不到,他们手中的武器是如此可怕,一时间都有些愣神。对面的幕府军更是一片死寂,似乎盛夏的酷暑都消散了,那是近万人心中的凛凛寒意,几乎遮住了烈日。 忽然,舟师中军大将旗鼓下,传出虎吼一般的咆哮:“商团万胜!仴国总局万胜!” 那是黑巨人来财牛如山的激情! 整个舟师阵列爆发出海啸一般的欢呼,天地为之震动:“万胜!万胜!”滚滚声浪从中军蔓延到两翼,从前阵到后阵,从炮垒到鸟铳阵列,从铳阵到步兵阵列,从南澳海盗到仴国秽多,沸腾的浪潮回荡在广阔的和泉国原野。 这一刻,每一个仴局战士都真的相信了,他们掌握着改天换地的力量。 舟师的一顿大炮,让对面幕府军阵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这是他们平生第一次见到火器的力量,惊天动地,人力无法抵抗。当他们得到幕府水军覆灭的消息,还认为是细川赖丰犯下了愚蠢错误,舟师只有这么少的人,怎么可能战胜幕府军的汪洋大海。 但是仴局舟师第一次炮击就让他们明白了,暴露在毫无遮挡的钢铁暴雨中就是送死,血肉之躯不可能抵挡金属风暴,多么迅猛精妙的刀法也不是一枚呼啸而来的铁子的对手。 这仗不能打了,没有哪个幕府军武士愿意打必败的战斗,更不要说哪个将领都心怀鬼胎,互相憎恨,可能比恨对面的异族大军更甚。 海啸般的欢呼渐渐消散,战场忽然陷入了奇怪的沉寂。如同两个决斗的武士,互相对视,却无人出刀。幕府军没有胆量发起下一轮进攻,舟师也并不急于前进。 崇文策马在大旗下,默默欣赏着他策划许久的这幕大戏,不由得有些出神。他的思绪飘到了遥远的大康,无尽的原野,铺天盖地的骑兵纵横驰骋,炮火不停吞吐着死亡的火焰。只是遭到屠戮的不是面前的这些仴人,而是他千辛万苦组建的商团军队。。。 恍惚中,北面的天空上出现一位天神般的战将,胯下宝马良驹,精铁山文铠,外罩杏黄袍,正在大声咆哮,指挥若定。。。今生,自己真的能战胜这个人么? 血腥味儿,硝烟味儿,风中的海腥味道,稻田味道,牲畜味道,汗臭熏的他想呕吐。人喊马嘶和排枪排炮的轰鸣,震的他头昏沉沉的,几乎让他忘了今夕何夕。 “大出海,是不是擂鼓命鸟铳手出击!”耳边传来大炮炥李启乾似远似近的声音。 好一阵,崇文才回到现实,视线清晰起来,声音清晰起来,不合时宜的幻觉忽然消失了。他转过头,看到了一道道狂热的目光,蕴含着对他的无比信任,近三千热血男儿正等着他的命令。他看得出来,这些家伙准备跟随他杀到天涯海角,世界尽头。 他却冷冷的说道:“不,再等等。” 大炮炥焦急的喊道:“仴贼已经胆寒,现在不进攻,更待何时?” 崇文扭头看着大炮炥,这家伙一身征尘,骑在一匹黄骠马上,正急的转圈。战马盘旋,蹄铁踏在土地上,践踏的尘土飞扬。 崇文逼视着他,厉声喝道:“你敢违我将令么?滚一边去!” 大炮炥一带马缰,战马高昂着脖子,咴咴哀鸣着倒退回阵中。 正在这时,幕府军法螺贝又响起,一队队穿着五花八门,背旗飘扬的家伙被驱赶到阵前。 这些人总有3千之众,白巾缠额,跣足无甲。前几排手持竹枪,后排手持短兵,两侧有少量带甲弓箭手,为这些炮灰提供远程火力支援。这是幕府军足轻队,按一备一备勉强排成队列,在他们后方,有手持仴刀的武士督阵,有畏缩不前的,当场斩杀。 崇文冷冷一笑,细川赖元这是要撤退,让足轻掩护他的精锐武士退到寺地町。这家伙害怕了,不过寺地町也不是他的庇护所,倒可能是幕府军自己的捕鼠笼子。 崇文喝道:“义政,传令左翼吴平哨出击,中军哨沈胡子率3百鸟铳手提供掩护,闻我中军鼓声而进,鼓止即开火。没有第二通鼓,中军和右翼徐海哨坚守不动。” “是!”桦山义政一挥手,一个塘马飞奔而出传令。 幕府军足轻大将率领3千最低级战士发起了决死进攻,掩护大军撤退。一备一备幕府军缓步向前,脚步纷乱,阵列犬牙交错,谁也不愿首先承受那恐怖炮火的打击。 不过他们惊喜的发现,对面喷着铁雨的大铳却没有发出恐怖的巨响,仴局战士从后阵来到炮垒阵前,似乎准备和幕府军阵战。 相对于3千人的足轻大队,8百人的吴平哨显得少的可怜,队列也并不严整,对面中央方阵也出来一小股商团兵,人数更少。已经有了送死觉悟的幕府足轻忽然唤起了生的希望,和人厮杀总比撞到铁网里幸运的多。一时间,足轻队竟然声势大振。 进攻的足轻队加快了脚步,幕府军大阵却悄然转身,缓缓后撤。因为回顾即斩,这些足轻没有回头的权力,只能拼死向前。他们很快就会知道,他们已经被大军抛弃,他们前进的越快,离主力就越远,死的也就越快。 舟师中军战鼓缓缓响起,沉重,有力,一下一下,如同擂在每个人心头。舟师左翼随着鼓声出击了,鸟铳手在前,刀矛手后继,炮手起出大铁钉,推着炮车伴随前进。 战鼓声始终不急不徐,舟师将士随着鼓声整队而前,除了沙沙脚步和金属碰撞声,是一片寂静,没有呐喊,没有冲天杀气。对面的幕府军脚步却越来越坚定,双方的甲胄之士都很少,如果是冷兵器拼杀,必定是伤亡惨重的局面。 幕府军足轻大将却明白,舟师火器厉害,远距离交战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必须尽快冲到敌军阵中,近战厮杀。他高举仴刀,向前一指,番头、目付、奉行诸兵吏同时呐喊起来,带头冲向仴局舟师。 沉重的鼓声戛然而止。 前排2百鸟铳手单膝跪下,黑洞洞的铳口一律向前,如黑色的森林。距离60步,哪怕是最狂热的幕府足轻也感到背心发凉,钢铁的打击就要来了。他们疯狂嘶喊着,似乎这样就可以把死神吓跑,让他们卑贱的小命多活一刻。 幕府军弓箭手停止前进,脚踩弓稍拼命向舟师射箭,试图骚扰舟师的齐射。可惜这个距离太远了,不可能对舟师造成任何伤害。随着吴平哨长声嘶力竭的一声呐喊,无数铳子疾风暴雨一般横扫幕府军冲锋队列。 不知道多少仴人一头跌倒,被打的骨断筋折。足轻大将歇斯底里的喊叫着,鼓舞士卒奋勇向前,他知道只有杀到敌军阵中才有活命的希望。 片刻之后,第二轮齐射又来了,距离更近,铳子的威力更为强大,尖啸的铅弹撕碎足轻们的皮肉,打断他们的骨头内脏。一时不死的足轻们痛苦的在泥土中翻滚哭号,让同伴胆战心惊,狂热的头脑如同被浇了一盆凉水,让他们突然意识到现实的冰冷。 迷茫间,第三轮齐射又来了,这一次倒下的比发射的铳子还要多。许多足轻腿一软,不自觉的瘫倒在地,纯粹是吓尿了。毕竟不久前,他们还是哪个村町的农民,不知道厮杀为何物,对战争的残酷毫无认识。 软倒的足轻听着铳子尖啸者从头顶掠过,庆幸捡了一条小命。不过这些人的运气也就到此为止了,正当他们浑身颤抖的时候,手持大刀长槊的舟师步兵嘶吼着冲上来了,不问青红皂白,挺槊就刺,抡刀就砍。 这些本就是大康沿海杀人越货的贼寇,哪个人手上没有几条人命,杀戮战场激发了他们的凶戾之气,一个个如同嗜血的野兽一般。 冲在最前面的左哨将士大部分是饶平帮的好汉,林凤、林道乾兄弟带着数十甲士冲在最前面,咒骂着不知所云的粤语,砍人如同割草一般,杀的血光迸溅,人头乱滚。被三轮鸟铳打的魂飞魄散的足轻们,这次见到了真的大岳丸恶鬼,手足都酸麻了。 左哨一个冲锋就把足轻2个备打的四散奔逃,仴人狂呼乱喊,四野乱窜,把后面几个备也冲的立足不住,陷入一片大乱。即使有个别勇者,并不想放弃抵抗,但是身被乱军裹挟,哪里还能如自己的意行事。 忽觉眼前一空,舟师将士潮水一般退了下去,5人一伍推着几门大炮出现在视线之中,黑洞洞的炮口直指乱哄哄的幕府军。随着吴平哨长一声令下,数炮齐鸣,恐怖的霰弹瞬间把足轻阵彻底打崩溃了。 丧胆的幕府军拼命奔逃,几轮霰弹轰击之后,吴平挥军从后面追杀,杀的这些炮灰哭爹喊娘,尸横遍野,武器背旗扔的满地都是。 这个时候他们才明白,他们被细川赖元耍了,他们现在是孤军一支,幕府军主力已经撤到了寺地町外,不可能有任何人救援他们。 05 亲卫首领桦山义政策马上前,来到崇文战马一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低声问道:“殿下,赖元那个贼子跑了。。。为什么要放跑他们?为什么不击二通鼓?为什么不全力攻打他们?我心中疑惑,实在憋不住,哪怕殿下处罚我也认了。” 崇文却没有发火,他默默看着远处夕阳下的寺地町,良久才说道:“义政,你是个好剑手,可你忘了,你本是渔夫之家。钓鱼,就要用鱼饵,他们就是我的鱼饵,我在他们之中埋着致命的鱼钩,我要钓更大的鱼,怎么能把饵料毁掉呐?” 桦山义政一脸茫然,嗫喏着说道:“我还是不懂。” 崇文没有看桦山义政,声音低沉的说道:“是啊,你还不懂,年轻真好啊,还不是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时候。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决胜岂止是在疆场。。。你看。” 崇文马鞭一指北面,堺城就在那里,在静静等着他们。地平线之外住江方向,突然铳炮之声大作,海风送来隐隐的喊杀声,显然那里正在发生激烈的战斗。 为了防止细川赖元退到长壕顽抗,崇文在正面牵制住幕府军主力,又早早派二出海带领朱难驮哨从海路北上住江,由住江口朔流而上,在距离海口上游7里的一个渡口大和川登陆。这里,正是长壕和住江结合部,也是长壕尽头。 朱难驮哨,也就是故徐义哨,是战斗力比较强的一哨,现在兵力近9百人。此时留守长壕的是畠山家的残兵败将,和号称将军亲军的2千御马回,总兵力大约4千人。 幕府军看起来兵强马壮,可惜分散在长壕内外。两道长壕加在一起有30里长,仅交通城卡就有14个,加上一些关键街町的防御,每个据点的守卫都很薄弱。他们主要是用来监视大内军残部,保护寺地町侧背,根本没想到侧面突然出现强大的敌人。 二出海指挥朱难驮哨从大和川突入,沿着长壕内侧向南进攻,连续攻克七道町、北道町、高须神社、神明町、妙国寺等大批幕府军据点。城内四天王寺听到隆隆的枪炮声,大内教祐虽然带伤,还是亲率大内军残部开始向外反扑,策应二出海的行动。 幕府军整个长壕防线都动摇了。那些据点中的守军惊慌失措,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四面都是喊杀声,铳炮爆豆一般响个不停,长壕守军却不知道敌人在哪里,该向哪个方向冲杀,也不知道向哪里逃跑。 有些家伙很快就结束了迷茫状态,因为大批黑衣战士从北面汹涌而来,迅速包围了他们驻守的井楼、关卡或者街垒,在弓箭射程之外从容布置炮垒。在火红的夕阳下,青铜铳管闪耀着不详的光芒,炮垒后面,是密密麻麻的舟师将士,一面面滚海龙王旗让人想到吃人的妖魔。 如果有见过抱式大筒的番头或者军目付,就会意识到那是一种火器,可以在超远距离射杀他们,躲在据点中就是坐以待毙。 他们大声驱赶着部下冲出据点,试图阻止舟师布置炮垒。这些幕府军很勇敢,结果却很悲催,他们遭到了凶猛排铳射击,把他们打的哭爹喊娘,根本不可能迫近炮垒,只能远远听到那些可恶康人肆无忌惮的笑骂。 迟钝些的龟缩在据点,随后就被一轮又一轮铁弹覆盖了,那些薄薄的木板堡垒根本挡不住火炮急袭,很快就崩裂坍塌。飞溅的碎木造成更加可怕的二次杀伤,幕府军士卒哭喊着,咒骂着,祈求着援兵。 没有援兵,没有救星,在据点被夷为平地之前,那些嗜血的妖魔就会冲上来,戈甲森森,像黑色的潮水汹涌而来,最终淹没了他们。 仴局舟师一个一个扫荡幕府军据点,不费吹灰之力,整个堺城外围都充斥着幕府军士卒绝望的哀嚎。可怕的屠戮一直持续到黑暗逐渐笼罩四野,战争的喧嚣渐渐平息下来,只留下黑暗中无尽的绝望哭号。 戌时二刻,西洋时间8点,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黑衣军团停止了进攻。仴局舟师仅用了一个下午,就击溃了1万4千多幕府军,这些人昨天还几乎夺取了全仴最富饶的城市,今天就遭受了重大挫败,命运跟幕府诸公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幽魅啊幽魅。 幕府军一战伤亡逃散5千余人,丧失了三分之一兵力,被两面压迫在寺地町到花田口之间的狭窄区域,长不到3里。而且士气低落,哭泣和咒骂充斥着每一个角落,全军几乎丧失了再战的勇气。 二出海一哨人马在妙法寺以北,大内军残部占领了内城要点住吉桥,随时可以突击宿院的幕府军。幕府军的头部在寺地町,仴局主力在寺地町逼城下寨,监视着町内的敌人。 如今的幕府军就是一条死蛇,被人揪住尾,按住头,动弹不得,而且随时会被人狠踢暴露的腹部。昨天以前,幕府军三面包围着琾城1个多月,可是到了今天晚间,被三面包围的变成了他们自己。 幕府军只有向东撤退一条出路,那是广阔的原野,以仴局这点可怜的兵力根本不可能封闭。但这种溃逃很难有组织,一旦遭到追击,不知道有几个人能逃到50里外的高槻城。虽说还是两军对峙状态,但是从目前的态势来看,幕府军已经回天无力,必败无疑。 而仴局舟师付出的代价极其轻微,只有不到2百人的伤亡,和2千斤火药。 可是崇文却非常清楚,他的胜利有侥幸之嫌。他对仴国局势了如指掌,而幕府对东海商团却所知甚少,靠几个细作的零星情报,不可能知己知彼。仴人根本就不懂如何应对火器战争,在开第一炮之前,幕府就已经输掉了这场战斗。 但只要幕府军不是真正的傻子,总会有才智之士想到应对炮火的办法,再靠出其不意取得胜利就难了。而他的弹药储备最多再支持一场大战,如果输掉下一次战斗,他就输掉了这场战争。他比谁都清楚,仅靠火器,还不足以赢得整个仴国,他必须要利用别的武器。 将来的决战会更加凶险,可是今晚他不想思考这些。他的心在呼唤另一颗火热的灵魂,一遍又一遍,你还活着么?你还活着么?你还活着么? 大阪湾海滨的夏夜,海风带来了清凉,驱散了白日的酷暑。本是最令人舒爽的时刻,萤火虫飞舞,夏蛩欢快的鸣叫,空气中弥漫着稻香。 可是在这里,在这血肉战场,只有战火硝烟。无边的营火联接到天边的星辰。夜幕下的大地,是沉默而又恐怖的世界,活人和亡灵共舞的世界。 舟师的寺地町营地防卫并不森严,没有挖掘防御壕沟,没有栅城保护,甚至没有拒马刀车,只是把各种车辆联成车城作为营地屏障。没有哪个幕府军头目会试图夜袭这样的营地,他们知道车城后面是多么恐怖的东西,白天他们已经受够了。 此时仴局胜势已定,也许今晚幕府军就会撤退,崇文也并不打算追击残敌。现在,他只想让他沸腾的心平静下来,他在大帐前来回踱步,有时抬头看看大海,有时看看黑暗中的堺城。 终于,崇文缓缓说道:“阿牛,你还记得我们冲出堺城的那个晚上么?” 来财牛说道:“当然记得,那时候有鲶鱼仔,还有富田详二,花子他们。那几个为保护我们而死的大内家侍卫,我们都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崇文说道:“是啊,可是你忘记了一个更要紧的人物,浓姬。如果不是她拼死救我们,我们不可能生离堺城。可如今她被困在城里,生死不知,我们又该如何?” 沉默了许久,来财牛说道:“我知道你想干什么,可是你不能去,我去。东海商团可以没有我,但不能没有你。” 崇文依然看着远方的繁星和营火,沉声说道:“阿牛,义政。。。如果我说我累了,我厌烦了眼前这些小暴君和倒霉蛋,厌烦了东海商团和它那些吵吵嚷嚷的契东,厌烦了没完没了的杀人放火,尔虞我诈,肮脏愚顽。。。你们相信么?” 桦山义政瞪着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说道:“那是不可能的,你把我们领到这里,难道不是为了给我们这些人一个公平么?” 崇文摇摇头,说道:“是啊,天下人很苦,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还有我的伙伴,跟我同生共死的家伙们。。。我希望你们活着,有个大院子,有个胖老婆,一大群孩子,一群鸡鸭,一圈牛羊。 如果有个庄子,或者一个该死的织布作坊就更好了。我所求不过如此,就是这点愿望也不能实现。入娘的,我能怎么办?只能领着你们来这里杀人放火,杀的血流成河,天昏地惨,人伦丧尽有如禽兽。 什么天下大同,什么海贼们的公道。。。那只是个梦,忘了吧。我是被逼的,你们也是被逼的,我们都入娘的是被逼到了这里,死中求活而已。 今天运气在我们一边,明天呐?后天呐?将来呐?只有妈祖娘娘知道,可她老人家永远也不会告诉我们。投珓?那只是我们自己安慰自己,商王问卜,其实吉凶在天。 所以刚才我在想,如果明天我就战死,现在我应该入娘的干点什么。想来想去,只有这件事值得我去做,比明天目送那些仴人的屁股更值得去做。她把一切都给了我,而我甚至不知道她的生死。。。如果有可能,那就给她一个惊喜吧。” 两个小伙伴互相看了一眼,不知道这场大胜的缔造者为什么说出这么丧气的话。他们的主子有智有勇,气吞山海,撼天动地。也会忐忑不安,焦躁起来喜怒无常,蛮横无礼,大发雷霆,让左近吃尽苦头。当然多数时候都是嘻嘻哈哈,和弟兄们大呼饮酒,像是他们的兄长。 他有各种面孔,但是他从来不消沉。越是看起来毫无出路,大出海就越自信,以他的沉着冷静鼓舞他人,让人觉得他每时每刻都藏着底牌,胜利水到渠成。 可是在这个夜晚,大出海和每个普通人一样,软弱迷茫,胡言乱语。这让两个小伙伴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大出海。 06 崇文一边在桦山义政的伺候下披挂甲胄,一边对大炮炥说道:“我马上要进堺城,营地归你统领。明日不管寺地町发生什么,谨守营垒即可,不得主动开垒求战,敌退不得追击。。。除非有我的口谕。” 大炮炥李启乾嘴张的能塞进拳头,好一会儿才说道:“你疯了不成,胜利在望,你却黑灯瞎火深入不测之地。城外还有近万幕府士卒,你哪里进得去城!” 崇文一边系上大带,一边说道:“你从海上侦察住江的时候,看见一条仴船么?” 大炮炥挠挠头,说道:“那倒是没有。。。可是这个时候你不在军中,军心动摇怎么办。” 崇文笑道:“动摇个屁,天亮那些小矮子就要想办法跑路了。明日中军赐酒,允许营中大饮大赌一日,他们连亲娘都忘了是谁,还军心动摇呐。” 大炮炥大声说道:“那你也不能去,你要有个意外,那些契东非吃了我不可。” 崇文背上太平寨弓和撒袋,冷冷说道:“我要做什么,还要你来教我么?滚一边去。”他一把推开大炮炥,大步走出军帐。大帐外,崇文的亲卫们已经结束停当,昏暗的营火下看得出来,脸上全是入娘的喜色。 这些家伙都是弓马娴熟,目高于顶之辈,白天一场大战基本全程看戏,心里像有小猫抓一样技痒难耐。跟着大出海夜袭内城,岂不是大显身手的机会来了,哪个不欢喜。 大炮炥跑出中军大帐,追着屁股大喊:“入娘的大笨牛,桦老二!大出海有个三成两短,我把你们剁碎了喂狗!” 黑暗中传来桦山义政欢快的声音:“放心吧,都交给我们了,狗鼻子!” 一行10余好汉趁着夜色离开仴局大营,一路向西。那是大海的方向,海岸一块礁石上有一个灯塔,被称为大滨灯台,战乱无人管理,现在看不到火光。 灯台下有一片半砾石滩涂,海滩上有两条小艇。这是二出海派来与寺地町大营联络的交通艇,正好让崇文拿来做潜入堺城的工具。 月色朦胧,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大海的涛声。虽说离敌军越来越远,但是这一带有不少被打散的幕府军散兵游勇,也可能遇到仴人的伏路军,一行人必须小心。他们没有打火把,摸黑前进,桦山义政当先开路,来财牛殿后,几个亲卫把崇文保护在中间。 一行人小心谨慎,迎着高悬的上弦月躬身前进。 小径北侧是一片滨海密林,借着微弱的月光可以看到一座林间木屋,像是个小小鸟居。没有灯火,里面隐隐传出呻吟和哭泣,屋中有人。战乱的荒野不太可能藏着良民,更大的可能是溃散的幕府军士卒,慌不择路躲到了海边绝地。 桦山义政挥手止住队伍前进,独自一人悄无声息的摸上去。他趴窗观察了一阵,扭身向崇文微微点了点头,右手握住了刀柄。其余几个亲卫也紧张起来,悄悄从背后撒袋中取出棱叶箭。崇文摇摇头,向前挥了挥手,示意不要理他们,继续前进。 一行人回到小径,继续悄悄的向前走,大约走了一里地折而向北。道路右侧有一个水塘,映着荡漾破碎的月光,桦山义政敏锐的注意到,水塘边有隐约晃动的黑影。 他毫不犹豫的拔刀向前,一些亲卫搭上箭,随时开弓射杀敌人。几个人弯腰散开,悄悄的围了上去,忽然犬声大吠,几条野狗蹿起来狂奔而去,消失在密林方向。紧张的亲卫们长吁了一口气,有人低声骂了出来,入娘的野狗吃人吃出狗胆,都不惧活人了。 崇文大步走上前去,借着微弱的月光,隐约看见水塘边倒卧着几具尸体,血肉模糊,肠子被野狗拖出老远。一个武士披着当世具足甲,首级不见了,似乎是在这里切腹自尽。他的几个家臣陪着殉葬,有一个给这位武士介错以后,取走了首级,以免落于敌手。 浓姬说的对,仴国背叛太多,但是忠义之士同样不少。 他低声骂了一句:“入娘的,哪里都是死人。须仔细打扫战场,不然这鬼天气非起大疫不可。”顿了一下,他挥挥手说道:“我们走吧。” 又走了一炷香工夫,众人趟过一条小溪,摸到大滨灯台之下。一行紧靠岩壁,隐在岩石的阴影中,义政独自一人来到砾石滩。他脚步轻灵如同狸猫一般,即使踩在砾石上也没有发生声响,渐渐靠近了两条倒扣的小艇。 他向四周观察了半晌,确认安全,才挥手招呼同伴上来。后面的家伙就没必要小心翼翼了,大家哗啦啦拖着小艇入海,抄起船桨向北面划去。 晚潮已退,海上风平浪静,海风习习。离开充满泥泞和尸臭的杀戮战场,实在是令人心旷神怡的事情,这一带海域不可能有敌船,大家都很放松,低声谈笑着。 借着微弱的月光,2条轻舟沿着和泉国舒缓的西海岸悄悄行驶,短桨有节奏的破开海面,船行甚速。不到半个时辰就行驶了6里海程,这些夜行者靠上防波堤,翻身爬了上去,曾经繁盛的港口出现在面前。 朦胧月光下,港内没有船只,只有稀稀落落的桅杆露出水面,说明海底铺满了沉船。一道道铁链锁住了海面,海船没有可能进入港内。如果敌船趁涨潮登上那几道狭窄的石埠头,将拥挤在一起,被堺城守军乱箭射杀,或者被挤落大海。 大内义弘做的很彻底,即使幕府水军坐拥3万之众,也不敢在这里强行登陆。不过一小队人马则不同了,10几个人不可能撼动城防,也不会有人防备。 尤其是现在,堺城守军来了强援,把幕府军打的龟缩城外,大内军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宿院的幕府军,准备明天一早打他们个稀里哗啦,谁会在意屁股后面的一小队人马呐? 来财牛指着不远处的海岸,低声说道:“看,灯火,有人防守,就是被我们摧毁的那个入城关卡,看来他们又修复了。” 崇文笑道:“还能退回去不成,既来之则安之。义政,拿着滚海龙王旗去和他们接洽,就说我们是东海商团使者,来和他们商谈明日合战。” “是!”桦山义政转身一溜烟跑向远处的港区,一行人簇拥着崇文在后面缓步跟随,保持着一箭距离。 远处传来厉声喝问,桦山义政高举滚海龙王旗,大声答话。来财牛大步向前,用雄壮的身躯挡住崇文,也拦住一众亲卫的脚步。黑暗中双方对答几句,桦山义政迎着火光快步走过去,来财牛依然把大家挡在一箭之地以外,静静等着交涉结果。 不一刻,桦山义政跑了回来,向崇文说道:“殿下,他们说要向四天王寺禀报,让我们在这里等候。” 一个亲卫粗鲁的骂起来:“入娘的,好大的架子,我们跑了千余里海路来救他们,他们竟敢如此无礼,真是天不盖地不载、该剐的贼子。” 桦山义政严厉的喝道:“闭上你的鸟嘴,战时谨慎些没有错,老实在这里侯着。” 崇文说道:“不错,等等死不了人。” 他在防波堤上来回踱步,10几个亲卫却不敢大意,手按在刀柄上,警惕的盯着远处晃动的人影。来财牛凑过来,低声说道:“我不太信任大内义弘,那老家伙太狡诈,谁也不知道他想什么。” 桦山义政不以为然的说道:“到了这步田地,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来财牛目光闪闪,沉声说道:“不太对劲,这里离四天王寺不过隔了两个街町,如果他感念商团恩德,应该立即出迎,早就应该到了,怎么会这么久还没有回话。” 桦山义政也瞪着来财牛,说道:“你想说什么?” 来财牛犹豫了一下,说道:“如果要我说,我们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桦山义政说道:“你怕了?” 来财牛怒道:“怕你个鸟,仴人何等狠毒,大出海已经几次遇袭,还要在这里遇险不成。” 桦山义政也怒了,抬高声音说道:“我也是仴人,你也不信我么!” 崇文喝道:“吵吵吵,吵个鸟!”他手一指城内方向,说道:“有人来了。”黑暗中一队火把蜿蜒而来,似乎是奔城关而来。 果然,不一刻有大内军汉跑过来喊话,让他们可以过去了。桦山义政和来财牛把崇文挡在身后,众人大步来到城关前。只见一队僧兵簇拥着一个老僧,一围火光下看的真着,正是四天王寺主持僧绝海中津。土黄僧袍,木棉袈裟,只是面颊清瘦,眼窝深陷,显得十分憔悴。 老和尚远远看见来财牛雄壮的身躯,以为他就是商团使,单手合十行礼,用流利的华语说道:“原来是来财牛大人,贫僧这厢有礼了。” 崇文从后面的暗影中转出来,拱手道:“绝海大师别来无恙,还认得在下么?” 绝海中津吃了一惊,半天才说道:“大出海殿下夤夜亲来内城,一定是有要事相商,此处不是讲话所在,我们城里详谈,请。” 崇文一伸手,说道:“请。” 07 二人并肩进城,城关守卫不再拦阻,一行人走进纷乱的街道。熊熊火把下,可以看到破败的战乱景象,和几个月前的灯红酒绿已经大大不同。 这一带靠近港区,距离长壕还有一段距离,争夺的并不激烈。但是街道两侧也几乎没有完整的房屋,不是被拆毁,就是被大火焚毁。层层砖石木方堆砌成街垒,有些已经四分五裂成了瓦砾堆,乱箭插的四处都是,目力所及,只有一片狼藉。 街道显然已经清理过,没什么尸首,也没有屋顶遮风挡雨。一片片废墟旁,伤兵伤民围着火拢,横七竖八挤做一堆,几乎不成人形,不时传出凄惨的呻吟哭泣。没有人照料看护,没有药品,没有食物,只有清水,他们的命运只能是自生自灭。 街垒两侧有零星哨兵,有些围着火拢打盹,有些在街头缓缓走来走去。一个个衣衫褴褛,脸上全是硝烟和疲惫,似乎下一刻就要倒下。大军已经到了住吉桥,后方留下这些老弱病残,和数不尽的伤兵。四周一片死寂,焦臭和腐臭交织在一起,令人作呕。 一众和尚脚步匆匆,把崇文一行裹在中间,对沿途的凄惨视而不见。崇文忽然问道“绝海大师,义弘大人何在?” 绝海中津说道:“义弘大人在住吉桥军中,已经派人通报了,他很快就会来见殿下。” 崇文点点头,低声问道:“那个。。。浓姬还好么?” 绝海中津不动声色的说道:“浓姬殿就在寺中坐镇,如果她知道大出海殿下亲至,一定会很欢喜。这些日子,只有她坚信东海商团一定会来,她的镇定自若也鼓舞我们奋战到底,不然。。。怕是支持不到现在。” 崇文长吁了一口气,说道:“能坚守这么久,看来大内氏还是得民心啊。” 绝海中津说道:“因为堺城商民都清楚,幕府一旦接管这里,就再也不是过去的堺城了,大小商人们都愿意为仴国保留这么一块净土。” 崇文淡淡说道:“这块净土也容不得龙王岛,所以你们要不利于我?” 绝海中津沉默了,良久才说道:“此一时,彼一时,过去的误会不提也罢,如今堺城军民很承东海商团的情。” 崇文微微一笑,不再说话。又走了一会儿,渐渐看到了几幢完好的房子,接着就到了四天王寺。这里是整个堺城城防的核心,幕府军始终没有突入到这里,显得比外围齐整的多。 走到山门前,绝海中津停住脚步,说道:“虽说是战乱时期,可这里也是佛门净地,大家还是不带武器进寺为好。” 崇文还没有说话,一个亲卫喝骂起来:“兀那贼秃胡扯什么,那些凶和尚能带兵刃,我等怎地就不行。” 众僧兵怒形于色,绝海中津却很有涵养,并不着恼,耐心的解释道:“这位施主,他们是护法僧人,自然可以持械入寺。东海商团远来救援我们,你们的安全包在我们身上,还担心我们会不利于你们么?” 来财牛沉声说道:“那大内家的武士为何可以持械入寺?” 绝海中津微微一笑,说道:“浓姬殿也是大内氏,难道来财牛大人也信不过么?” 崇文默不作声的摘下佩刀,取下大弓撒袋,交给一旁的僧兵。他拍着腰间一柄解首刀,说道:“此物是浓姬所有,今日特来归还,也不能携带么?” 绝海中津躬身说道:“自然可以。” 众亲卫见崇文已经缴械,只得解下兵刃交给一旁的僧兵。片刻之后即身无寸铁,不由得心中有些许忐忑,不约而同看向崇文。 崇文面色如常,向绝海中津一摊手,示意可以了么。绝海中津微微一笑,肃手迎客:“请。” 一行人鱼贯而入,山门宽大,一众持刀背弓的僧兵在两侧,把手无寸铁的仴局众拥在中间,就像看押人犯一般。崇文就像没看见,和绝海中津有说有笑走进寺内,一众侍卫却更加紧张,呼吸都粗重起来,有些粗莽的亲卫直接和僧兵推搡起来。 绝海中津把崇文一行又领进竹林苑,依然把他们安置在上回歇宿的庭院。崇文四下环顾,打烂的院落已经修复好,盛夏草木旺盛,月色撩人,显得更加清净雅致。 绝海中津请众人脱鞋登堂,命一名寺僧伺候仴茶,自己却不相陪。他躬身说道:“大出海殿下请饮茶歇息,贫僧还有些佛事要打理,失陪一刻。” 崇文微笑着说道:“大师请自便。” 绝海中津又施了一礼,缓缓退出了庭院。30余名全副武装的僧兵却并不退下,手持兵刃跪坐于庭中,不错眼珠的盯着堂上仴局众。 来财牛看着绝海中津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说道:“看来我们是被软禁了。” 崇文笑问道:“何以见得呐?” 来财牛说道:“若是浓姬知道大出海亲至,那该是何等欢喜,早就应该前来厮见,如何现在还不至?” 桦山义政冷哼一声,起身来到庭中,一名僧兵起身拦住去路,严厉的问道:“施主要去哪里?” 海贼少年冷冷说道:“如厕。” 那僧兵说道:“如此我领施主前去。”僧兵领着桦山义政向后面走去,两个手持?刀的僧兵紧随其后,把桦山义政夹在中间。 至此,他们被一众僧人监禁了无疑。仴局众怎么也搞不懂这些仴国蛮子在想什么,自己舍生忘死来救援他们,不说置下酒肉款待,怎么也不能如此冷遇。据说大出海和大内家的女人有一腿,这怎么也不像是丈人泰山对半个女婿的态度。 那仴僧死气活样,脸上半分笑容也无,弄点子绿茶汤就把大伙儿打发了,忒也可恶。可是大出海怎的不生气,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平静的像是晨起拉屎一般。他看不出对方的冷淡么?他看不到对面僧兵的敌意么? 有人暗自叹息,大出海看来是累了,迟钝了。和那些蛮子有什么好商谈的,入娘的,应该把大炮对准他们,让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 也有人暗自后悔,刚才应该擒住那个老贼秃,现在可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崇文却依然在和来财牛扯蛋,他笑着说道:“你想过没有,我们救了他们,他们为什么要软禁我们?为什么又不杀我们?” 来财牛皱着眉头说道:“那大内义弘奸似鬼,谁知道他想什么。” 崇文淡淡说道:“那是因为你不懂他的心,如果你是他,眼下你会怎么办?你试着想一想,他不惜违背幕府将军遗愿,扶持镰仓公方继位,和所有权贵翻脸,把堺城打的尸山血海,这都是为了什么?” 众侍卫屏住呼吸,静静听着。来财牛想了想,说道:“是为了堺,他要这个地方。” 崇文一拍大腿,笑道:“着啊!他大内家三代人做梦都想要堺城,魔怔了,发疯了。角根幕府两代将军,强大无比,他根本就没有机会。如今义诠将军死了,且无嫡子,庶子和镰仓公方争立,幕府权臣又不和,这是他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会放弃么?” 来财牛犹豫的说道:“自然不会放弃,但是若搭上全族和家臣的性命,却也不值。” 崇文大笑道:“说得好,这说明你是正常人。”顿了一下,崇文继续说道:“可惜大内义弘不是正常人,仴国的权贵们都不是正常人。 因为按仴国的体例,土地非天子所有,而是属于各个诸侯。你掌控一个地方,就世代归你家,你就是这块土地的始祖,子孙岁岁祭祀血食,男儿荣耀无过于此。 尤其是堺城,仴国最富庶之地,从不属于某个人。如果从此属于大内家,他将掌握幕府都不能相比的财富,超越全仴所有权贵,将来取代幕府也不是不可能。这个诱惑太大了,大内义弘是肯搭上全族性命的,换做你们也未必不想赌一把。” 来财牛摇头说道:“这老混蛋机关算尽,害了多少人。把堺城打成一片废墟,他自己也差点完蛋,最终还是一场空。如今我们才是最强的一方,我们不可能把堺城给他。” 崇文说道:“是啊,如今幕府军被打残了,他自己也力量枯竭,我们又不可能把堺城这个宝地给他。如果你是他,你应该怎么办呐?” 来财牛说道:“这是命里所无的东西,除了认头还有什么办法。” 崇文笑道:“你还是没有站在义弘大人一方想事理。你要知道,他是个疯子,不是正常人,即使到了这个地步,他仍然做着堺城梦。如果我所料不错,他现在不在住吉桥军中,他在寺地町,在细川赖丰军中。” 众亲卫一片惊呼,连伺候茶水的仴僧也竖起耳朵,细细聆听崇文的宏论。 来财牛失声道:“吓!他是去投降么?” 08 崇文微微一笑,说道:“当然不是,他是和细川赖丰谈条件去了。如果幕府军明日撤退,我们的大军进城,大内义弘就丧失了最后的机会,他怎么能不做最后一搏呐? 我猜他会对细川赖丰说,白日幕府军战败,那是因为在广阔原野合战,我们的大炮鸟铳让幕府军无处可避,可是有长壕依托就不一样了。 他要和幕府化敌为友,放幕府军进入长壕,两军合兵一处,据守堺城。我们急切之间攻不下,高槻城的斯波义将率领2万关东军拊我之背,如此幕府军就能反败为胜。条件是,幕府任命他为堺城代。细川赖丰败局已定,如今有了这么个机会,想必不会拒绝。” 来财牛恼怒的嘿了一声,骂道:“这奸贼,我们拼死救了他,他又出卖了我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世上怎么会有这等妖孽,比东海鳘人还恶。” 亲卫老均十大声说道:“他现在兵都打没了,就算幕府军打败了我们,又如何肯将堺城给他?若是幕府背约,他又能如何?” 崇文淡淡说道:“谁说他没有兵,他在周访还有2万大军,他以为是因为海道阻隔,过不来而已。如今我们替他把幕府水军干掉了,濑户内海再无阻挡西国大军的力量。如果幕府不把堺城给他,他就会把幕府的疲惫之兵打的落花流水。” 来财牛忽然问道:“那镰仓公方呐?他不是起兵拥立关东那位么?” 崇文冷冷说道:“角根满谦乳臭未干,轻举妄动,一战而败,已经完蛋了,大内义弘又不是忠臣义士,哪会管他的死活。他要的是堺城,镰仓公方不过是他的工具,如果角根义满肯给他堺,他还拥立角根满谦做什么。” 另一个亲卫喇叭虎问道:“既然那老混蛋铁心了恩将仇报,为什么不杀我们呐?” 崇文说道:“因为他不在四天王寺,绝海老和尚不知道我亲自冒险进城,一时不知如何处置,只得先把我们稳住,等大内义弘回来再说。” 堂上一片鸦雀无声,崇文的一番话,让这些朴直的海上汉子终于知道了什么是乱世枭雄,一个个不寒而栗。入娘的,如今仴局和大内义弘是敌非友,这不是羊入虎口么,还入娘的是自己送上门来。 有些人四下踅摸,想找趁手的家伙,死也拉上几个狗贼秃。 也有些人却注意到,桦山义政已经如厕很久了,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没有回来。 来财牛叹息道:“入娘的,真是生死面前无道德啊,我们算落到奸人手里了。” 崇文却摇头说道:“可是在金钱利益面前,还是要讲信义。如果人人都是夏桀商纣,魑魅魍魉,那成了入娘的什么世界?大内义弘聪明过人,差的就是心胸和见识,他注定是成不了事的。哪个英豪人物会追随这种人,他的家臣也必有不满之人。” 来财牛迟疑的说道:“大出海的意思是。。。有人会救我们?” 崇文笑道:“那是自然,因为他的家臣中有人知道,无论大内义弘如何召唤,他的儿子大内持世都不会来堺城。所以,即便大内义弘和幕府军化敌为友,打退了我们仴局舟师,最终他也会被幕府吞掉。和幕府军联合就是引狼入室,取死之道,他们会跟着主公犯傻么? 现在周访军正和仴局合兵一处,围攻九州探题涩川满赖,征服全九州。大内义弘早已失去了军心,只有他自己蒙在鼓里,他的家督之位注定是保不住的,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话音未落,突然一片大乱,桦山义政带着大批大内武士冲进庭中。一众武士杀气腾腾,或张弓搭箭,或手持利刃,把30多个僧兵围在一起,喝令他们弃械跪地。 突生变故,众亲卫目瞪口呆。崇文哈哈大笑,长身而起,大步走到回廊上,连鞘拔出腰间短刀握在手中,大声说道:“浓姬殿下,我来归还旧物,你不会嫌晚吧。” 一众武士身后,转出三个华服丽人。左右两个侍女提着灯笼头前照亮,正是让崇文回味无穷的浴室双姝,中间的国色天香却是崇文日思夜想的大内浓。 浓姬巧笑嫣然,美眸中全是火热的光芒,轻启朱唇说道:“我知道你会来的。” 崇文缓缓走下回廊,拉住浓姬的手,把那把最普通不过,又最珍贵不过的解首刀插在她腰间,轻声说道:“我也知道你会来的。” 浓姬吐气如兰,轻声问道:“为何?” 崇文微笑着说道:“因为我知道你和你父亲不同,你要的不是堺城,你要的是平海幕府,是全仴国,是一个新世界。” 众亲卫不可能知道,崇文早就和大内家的下一代达成了一致,大内氏将成为仴国第一家族,条件是他们抛弃老父大内义弘。所以崇文根本就没有危险,他进琾城就和回平户没有什么区别,大内义弘所有阴险计谋注定是白费心思。 浓姬喝令武士将僧兵缴械,没有捆绑,只是看押在后庭一处谷仓,那是大内家的马厩所在。重新拿回了兵刃的崇文亲卫欢天喜地,马上就和大内武士称兄道弟起来,让仴国武士有些不知所措,毕竟都读过圣贤书,可是这些天朝武士怎地如此粗鄙。 浓姬熟知大康海贼的做派,对他们最好的安抚就是酒色。她下令置酒,让竹林苑的歌姬舞伎侑酒,死里逃生的亲卫们立即对这位浓姬大为赞叹,几乎当做主母看待。至于刚才的些许不快,早就扔到九霄云外。 浓姬拉着崇文来到一间起居室,一老一少两个武士侍坐在浓姬身后,看相貌依稀有些相似。浓姬说道:“这位是富田氏详,大内家笔头家老,评定众。另一位是富田大人长子,富田详太,大内马回众。。。他们是详次大人的父兄。” 崇文明白了,怪不得他们成为了浓姬的亲信,原来还有这一层渊源。两个武士双拳伫地,躬身向崇文施礼,齐声说道:“请多关照。” 崇文心里一热,躬身回了一礼,沉声说道:“详二。。。因为伤重不治,月初逝世于荆木山道成寺,九鬼家的朋友已经妥善安葬,请节哀顺变。他向我们提供了详细的城防情报,我们才能顺利解堺城之围,他完成了他的使命。” 富田详太呼吸粗重起来,富田氏详沉默了许久,才沙哑着声音说道:“他救了那么多堺人,也算求仁得仁,他没有给富田家丢脸,我。。。不难过。” 崇文说道:“我有个不情之请,还请二位应允。” 富田氏详说道:“大出海殿下请讲当面。” 崇文斟酌了一下,说道:“我与详二是生死兄弟,我们志同道合,要建立一个公平之仴国。在他生前,我们曾经相约,死后在龙王岛南山龙眼众义祠相会。如今详二兄弟灵柩暂厝道成寺,将来我希望他葬在龙王岛,和众兄弟的英灵在一起,请氏详大人同意。” 富田氏详说道:“能和龙王岛英雄相交,是每一个男儿的幸事。既然是详二遗愿,我岂能阻拦,我同意了。” 崇文躬身施了一礼,说道:“龙王岛永远不会忘记生死兄弟,富田大人有任何心愿,都可以向我们说,每一个龙王岛兄弟都会豁出命去替你完成。” 富田氏详沉吟良久,说道:“富田家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实现详次遗愿,结束战乱,建立平海幕府,造福全仴士民。” 崇文坚定的说道:“这也是我东海商团的愿望。” 浓姬微微一笑,说道:“我记得你还向我承诺过很多。” 崇文说道:“我从来没有忘记,为筹三郎赠刀之恩,我要让他当上平海将军。我还答应过你,要给你一个更加繁盛的堺城,我这回就是为了兑现承诺而来。” 浓姬脸上一红,床第之间的疯话也当真不成。她轻咳了一声,故意板起脸说道:“不仅如此,你还向兄长承诺过幕府执事的职位。” 崇文笑道:“那是自然,而且我要让持世大人成为真正的幕府执事,不是细川、斯波、佐佐木那样的幕府执事。” 富田氏详诧异的问道:“哦,他们是什么样的执事呐?” 崇文不屑的说道:“上有将军威压,下有权臣掣肘,能做的什么事。如此执事,不是天下中庸唯胡公,就是挟持天子曹阿蛮。不不不,我要持世成为真正的幕府执事,让他实现心中的抱负,青史留名。” 浓姬笑道:“所以你要替他把那些碍事的老狐狸、老毒蛇们踢到一边。” 崇文正色说道:“正是,仴国从此再无超过一国之地的权臣,也无骄横跋扈的将军。今后的室町幕府,将军就有如天皇,位尊权轻,真正施政的是执事大人。只有这样,持世才能放心大胆的推行新政,开海兴国,我们仴国通商总局才能赚到白花花的银子。” 富田氏详点点头,忽然问道:“还有一个问题,主公又该如何?” 09 崇文呼出一口气,说道:“平户是佛之荒漠,百姓只知银钱享乐,不知善恶因果。义弘大人精通佛法,想来也有普度众生之心,我打算在平户修一座誓愿寺,作为义弘大人驻锡之地。相信义弘大人将来在佛法上的成就,会远远超越他的世俗野心。” 富田氏详说道:“也只好如此了。” 浓姬有些迟疑的问道:“那么。。。绝海大师又该如何?” 崇文笑道:“比起平户城,龙王岛更是佛光不照之地。绝海大师高僧大德,为了弘扬佛法,不会不肯屈就吧。” 两位叱咤风云的大人物根本想不到,他们的命运在这几个人三言两语之间就决定了。崇文当然明白浓姬的意思,让他当着大内家重臣的面,把他的主张和盘托出,打消这些将要谋反的人最后一丝顾虑。 崇文再一次向大内家说明,他只要经济利益,没有其他企图,对大内家的故主和盟友安置也算妥当。对于这些仴国武士来说,权位和脸面比钱更重要,听崇文亲口说出,这些人放心了,只能跟他一条道走到黑。 浓姬一派家臣彻底安心了,才能依靠他们解决迫在眉睫的麻烦,那就是如何避免大内义弘和幕府军重新合流,阻止近万幕府军撤到长壕内继续顽抗。 浓姬说道:“午后时分,听到东西两面隆隆炮声,城内就知道你们来了。当时父亲大人非常振奋,很是夸赞了我一番。不过你们毕竟是一些商人海贼,他也担心你们不是幕府军的对手,马上就派三郎搜罗人马向东出击,尽量牵制一部幕府军。 他不断派出探子,了解战况,傍晚时分他就知道了幕府军败局已定。随后他就焦躁起来,从探子口中他得知商团鸟铳大炮的可怕,和心腹家臣反反复复的念叨,若是这些火器指向大内家,又该如何。 天黑下来的时候,父亲大人下定决心,他要和幕府重修旧好,先阻止东海商团入城,再联络关东军击败商团军。这让我措手不及,本来我以为只要你们进城,就大局已定了,父亲大人反抗不了那么多铳炮,谁知父亲大人忽然想出这一出。 我和富田大人苦劝不住,父亲大人带着马回众连夜去了寺地町,给我留下50名家臣,命富田大人辅佐我镇守四天王寺。我立即派人给孙三郎报信,让他无论如何掌握住手中的军队,无论父亲大人说什么,也绝不能放幕府军进入长壕,不然大内家就完蛋了。” 崇文问道:“以你看来,三郎能阻止你父亲么?” 浓姬摇摇头,说道:“三郎能掌握的,只有丰前军、石见军和堺城招募的浪人。石见军已叛,其他几路人马也伤亡惨重,现在剩下不足3百人。其余纪伊国人众、僧兵和堺城警跸众都唯父亲大人之命是从,除非父亲大人任命三郎为总大将,不然那些人不会听命于他。 只有一个机会,就是三郎出其不意控制住父亲大人。可是父亲身边还有近百马回众,十分精锐,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三郎又年轻,我怕他未必有那个勇气。。。我说不准。” 崇文皱着眉头,轻声说道:“如果我现在下令花田口和寺地町的舟师进攻,恐怕也不济事,黑灯瞎火,我们道路不熟,大部分幕府军还是会撤到长壕内。何况我也并不打算把他们歼灭在堺城之外。。。如何让他们乖乖东撤呐。” 想了一阵没有头绪,索性暂时抛开,崇文抬头说道:“浓姬你接着说。” 浓姬说道:“我和富田大人反复商议,都认为应该派人把消息通报给你,早做对策,不然会大费手脚。就在这时,堺港通报商团使者来了,绝海大师出去迎接。我并不知道你亲自来了,只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可以通过你们给商团军报信。 可是绝海大师防范甚严,你们一进寺就被困在这里,我们总不能当着他的面谋划什么。正在焦急的时候,桦山义政摸到了竹林苑,告诉我你亲自来了,被软禁在客房。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只能来硬的了,我就带着忠于我的50马回众来了。” 崇文微笑着说道:“看来我又欠了你,这回又要我承诺什么呐?” 浓姬一脸妩媚,柔声说道:“你欠我的情义永远也还不完。” 不知不觉二人情话绵绵,富田氏详干咳一声,赞叹的说道:“你那个小侍卫好俊的身手,打倒3个僧兵并不稀奇,可是居然没有发出声息,其他人毫无察觉,了不起啊。” 崇文得意的说道:“义政虽然年轻,他的刀法可以说是东海一流,他就是以指做刀也一样可以杀人。” 富田氏详沉吟着说道:“大出海身边有如此英雄,还愁大事不成么?” 崇文是何等样人,一下子就明白了老武士的想法,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富田氏详显然是希望崇文在大内义弘谈判回来的时候,半路伏击他们,杀掉大内义弘身边的马回众,控制住大内义弘。只要没有大内义弘,大内孙三郎教佑就是当然的一军之主,他当然会和二出海配合,将幕府军堵在长壕之外。 不愧是大内氏的家臣,心狠手辣是家风,对付起老主子来也毫不留情。 不过站在富田家的角度,这是必须要做的。谋反是何等凶险的事情,一旦失败就是族诛的罪过,而且遗臭万年。不把老主子的亲信清除干净,他怎么能睡得着觉。 想到亲信,崇文忽然抬起头,死死盯着富田氏详,沉声说道:“寺里的这30多个僧兵怎么办,他们也是义弘大人和绝海大师一党。” 富田氏详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崇文,缓缓点了点头。 浓姬面现不忍之色,低声说道:“屠戮佛门弟子,是要下地狱的。” 富田氏详坚定的说道:“殿下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看到,地狱就让我老头子去下吧。” 崇文看着浓姬,缓缓说道:“生死面前无道德,留着他们,很可能会害了绝海大师和你父亲的性命。” 浓姬不再说话,眼中泪光盈盈,把脸别到一边。 崇文喝道:“桦山义政何在?!” 海贼少年大声应诺,推门而进,跪坐在门前躬身施礼。崇文说道:“马上派人向花田口和寺地町传令。命二出海立即拔营,沿吾妻桥、栄桥、鼍神桥一线布防,与住吉桥大内军联成一气。如果幕府军要进入长壕,就狠狠打回去。 命大炮炥密切监视寺地町敌军动向,一旦敌军有调动迹象,立即进驻寺地町,伺机进攻,把他们往东边赶。” “是!” 崇文说道:“边上快活的家伙们,让他们都别喝了,整理武器装备,准备厮杀。我们。。。一盏茶工夫之后出发,去杀人。” “是!” 亲卫队长大声答应退下了。 富田氏详赞许的说道:“大出海真是用兵的奇才,今夜就算幕府军进入长壕之内,明日也是两面受敌,立足不住。” 崇文盯着富田氏详说道:“他们最好还是别进来,这就要看大内军肯不肯接应他们了,一切取决于富田大人的决心。” 富田氏详眉头紧锁,脸色惨白,胡子微微有些发抖。良久,终于狠狠一拳捶在地板,冲富田详太大喝了一声:“去吧!为了祥次!” 富田详太没有丝毫犹豫,大声应道:“是!”站起身大步走出房间。 崇文、浓姬和富田氏详默默跪坐着,低头不语,三个身影映在纸门纸壁上,显得诡异压抑。片刻之后,后院谷仓方向火光四起,有人大喊:“走水啦!走水啦!快救火啊!”寂静的夜晚,惊恐的喊叫传出很远。 霎时间后院一片大乱,纷沓的脚步声,金铁交鸣声,战马嘶鸣声,和撕心裂肺的惨呼交织在一起,告诉人们不远处的黑暗中,正在发生一场人间惨剧。 焦灼味道飘到三人口鼻之中,他们依然一动不动,沉闷的气氛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堺城内有一条南北走向的水渠,大约45丈宽窄,是长壕内又一道交通要隘。水渠上有几道桥梁,从北向南依次是吾妻桥、栄桥、鼍神桥、住吉桥,大内军主力就驻扎在住吉桥以西住吉町内。 住吉町东面就是寺地町和宿院町,几个町坊隔水渠相望。寺地町和宿院町再往东就是宿院大道,和花田口相通,这条大道就是内城沿壕大道。长壕外的那条平行大道,就是幕府军的生命线,联接寺地、宿院和花园口的幕府军,一旦被切断,幕府军就首尾不能相顾。 大内军现在控制着住吉桥,既可以和南面的仴局舟师夹击寺地町幕府军主力,也可以直插宿院大道,将幕府军斩为两段。反之,如果幕府军要进攻住吉町的大内军,首先就要夺取住吉桥。这座桥并不算宽大,对防御一方很有利,幕府军兵力再多也不是轻易能拿下的。 但是这座桥不是唯一的通道。寺地町内有4个街区,分别为14丁目,4丁的西北角就是住吉桥,其实4丁的西南角也有一座桥梁可以过渠,距离住吉桥大约1里之遥。 这座桥太小了,只能容4个人并肩通行,两个仴轿勉强可以相向而过。这样的桥梁是不能通行大军的,军事价值不大,两军都没有派军驻守4丁桥。 堺城坊町密布,道路四通八达,但是无论大内义弘走哪条道都要过渠,桥就是伏击的最佳位置。问题就来了,他会走哪座桥呐?是住吉桥还是4丁桥? 10 现在浓姬和崇文的人加在一起也不到70人,至少要留下几个看住绝海中津,不然他发动寺僧给大内义弘报信,那就全完了。这样最多能凑出60人出战,对付的是近百大内家最精锐武士,不可能两边分兵,只能赌在一头。 浓姬坚定的说道:“父亲大人一定会走4丁桥,此桥虽小,通行百十人总是无妨。” 崇文看着浓姬问道:“为何呐?” 浓姬说道:“与死敌重修旧好,却攻打救援堺城的商团军,这绝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父亲大人知道,很多家臣并不赞同,三郎也可能反对。” 崇文点点头,说道:“所以他去寺地町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告之孙三郎,住吉桥的大内军主力现在还不知道他的打算?” 浓姬说道:“正是!父亲大人打的主意是,和细川家达成协议之后,连夜赶到住吉桥军中,立即发布命令,接应幕府军进入长壕,让那些反对的人猝不及防。” 崇文点点头,说道:“明白了,4丁桥偏僻,可以避开军中的耳目,如此他就可以突然出现在军中。”他摇摇头,笑着说道:“他想不到你已经通报给了三郎。” 富田氏详说道:“殿下说的有理,可是也不能不做意外的准备。应该立即通报教佑大人,让他派亲信埋伏在4丁主街,截断主公另一条归路。” 浓姬点点头,面色严峻的说道:“马上派人去办。” 老武士唤过富田详太,低声吩咐他立即到住吉町军中,把浓姬的意思告之大内孙三郎教祐,让他马上采取行动。详太躬身行礼,急匆匆去了。 崇文唤过来财牛,说道:“阿牛,你带5个人留守这里。两个任务,一个是看住绝海中津大师,一个是保护好浓姬。若是我等回不来,你立即保护浓姬到港口,带着她回到军中。从此以后,她就是龙王岛之主,龙王岛众都要尊重她,服从她。” 来财牛犹豫起来,崇文喝道:“你敢不服从将令么?” 黑塔巨人终于叉手施礼,沉声说道:“谨遵钧命。” 崇文站起身,甲胄铿锵,他整了整大带,把大弓和撒袋背好,走出房门,站在回廊上。大内武士和崇文亲卫已经做好准备,在庭中集结待命。 大内武士面色如常,并无忐忑之色。崇文心下暗叹,这些仴人一个个都是入娘的死脑壳,只认当主一个,谋反也毫不犹豫。再想想他那些仴局契东,别说忠心耿耿,连入娘的严守纪律都谈不上,到底是如何打败这些死心眼仴人的,真是入娘的邪门了。 他摇摇头,扭头对老武士说道:“请富田大人头前带路吧。” 富田详太轻应了一声,走下回廊一挥手,带着大内武士当先而行,崇文亲卫默不作声的跟在后面,鱼贯而出。浓姬一把拉住崇文的衣袖,崇文回头观看,昏黄灯火映照下,浓姬眼中闪着狂热的光芒,她一字一顿的说道:“活着回来,不然我做鬼也不饶你。” 崇文没有说话,只是重重点了点头,拍拍浓姬白皙的小手,转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走到庭院门前他站住了,回头观看,浓姬站在灯火中一动不动,双手拢在大袖之中,交叉在身前,身姿却像青松一样笔直。在身后来财牛黑塔一般巨大身躯反衬下,显得小巧玲珑,但绝不柔弱。 离开四天王寺,富田氏详带着一行人向东南方向潜行。此时已经是深夜,经历过战火的街道不再平直齐整,到处是倒塌的院墙和房屋,一片一片的废墟阻隔了道路,队伍只能饶过那些破烂蜿蜒前行。 众人默不作声闷头前进,只有沙沙的脚步和甲胄兵刃轻微碰撞的声响。漆黑如墨,四周一片沉寂,连犬吠都没有。想起这里曾经的无双繁华,让人不由得心下唏嘘。 隔一段会碰上几个大内军巡丁,围着火拢窃窃私语,让人意识到这不是一座死城,这也是城中唯一的生气了。有巡丁上前盘问队伍,被富田氏祥斥退,富田氏是大内重臣,家门之中威望甚高,谁敢挡他的路。 从四天王寺向南是堺大滨町,横贯堺大滨町折而向东就是住吉町,住吉町南道的尽头就是4丁桥,离四天王寺不过2里路程,很快就到。 月上中天的时候,队伍到达伏击地点。杀手们隐身在街头巷尾,默默擦拭着武器,等待命令,崇文和富田氏详来到桥头,悄悄的观察地形。 他们立足的位置在4丁桥靠内一侧,背后就是那座6尺宽的小桥。面前是沿渠大道,大道内侧就是住吉町1丁目,因为河渠在这里拐了个湾,1丁是一个三角形的町坊。整体来看,这是一个丁字路口,只是丁字上头这一横沿着河渠走,形成一个弧形。 所以要封锁桥头很简单,封闭三个路口就可以了。 看了一阵,崇文问富田氏详:“你的武士有几个目力好、箭法好的勇士?” 富田氏详沉吟了一阵,说道:“大约有10几个吧。” 崇文指着面前的街面说道:“我的部下各个善射,如此就有差不多30个弓箭手,足够了。” 富田氏详干脆的说道:“该如何设伏请大出海殿下示下,我等无有不从。” 崇文也不客气,干脆的说道:“好,你看对面的三个路口,马上安排人用木材砖瓦阻断。时间紧来不及,不必过于坚固,齐胸街垒即可,我们的人依托街垒设伏。” 富田氏详声音嘶哑的说道:“如果主公前进不得,很可能会从这座桥退回去。” 崇文说道:“对,所以我会安排两个人埋伏在桥下,一旦义弘大人过桥,就把桥焚毁。如此即断了他的退路,也可以把一部分马回众阻在渠对岸,我们行动就轻松的多。” 富田氏详想了想,如此大内义弘前进无路,后路断绝,将被困在狭窄空间,被一一射杀。这位龙王岛大出海片刻之间就有了对策,实在是令人佩服。 他由衷的说道:“殿下考虑的周祥。那么。。。我们的人手如何布置?” 崇文说道:“三个路口各安排5个弓箭手和10个刀手,埋伏在街垒之后,街道并不宽阔,这些人足够了。弓箭手攒射马回众,若他们冒着箭雨冲过来,刀手就上前迎战,掩护弓箭手伺机射杀敌人。 你的弓箭手攀上那片街町的屋顶,掩护下面三个街垒,同时监视河渠对面的马回众,哪里危急就攒射哪里,让敌人无法蜂拥而上。”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我的亲卫弓力强,透甲锥可破甲,守在街垒。仴弓略弱些,让他们在屋顶支援。” 屋顶不用直面敌人,危险小的多,崇文不希望他的盟友死伤太惨重,多给他们保留一分力量,将来压制异己就多一分成算。 淡淡的月光下,富田氏详脸色阴晴不定,他斟酌了一下才说道:“就按大出海的计策办。。。只是殿下一定要叮嘱部下,万万不可伤了主公性命,让我等终生背负不义之名。” 崇文心中暗笑,你都谋反了,屎憋在沟门子倒顾上了脸面。面上却严肃的说道:“虽说你的主公屡次负我,但若是在这里战死,我该如何与浓姬相见,放心吧。” 富田氏详这才躬身施礼,大步走进黑暗中,安排布置去了。崇文唤过桦山义政,低声说道:“你带喇叭虎埋伏在桥下,待大内义弘本人过桥,立即投掷火砖,把这座小桥焚毁,让他退不回去,后队也接应不上来,明白了么?” 桦山义政说道:“明白。不过还是我一个人的好,街上多一个人就多一分胜算,我一个人可以完成,交给我吧。” 崇文看着年轻的海贼,月光下一脸坚毅,他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义政肩膀,低声说道:“去吧。。。小心在意,烧毁这座桥就是第一功。” 桦山义政颔首为礼,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街上到处都是碎木烂瓦,众人一齐动手,很快就堆成了3个齐胸街垒。60号杀手各自埋伏起来,静静等待着受害者自投罗网。 崇文不能让富田氏详出一点危险,坚持让老家伙到屋顶指挥弓箭手。他自己在中间街垒指挥伏击,这里距离小桥最近,最先接敌。他左侧60余步就是东街垒,在通往住吉町主干道上,这两个地方的战斗会很激烈,人手也多一些。 崇文右侧的道路通往南长壕方向,与住吉町方向相反。遇袭以后,大内义弘会试图向大内军营靠拢,相反方向承受的压力相对会小一些,因此兵力也最薄弱,几个仴国弓箭手弓力也不行,20步以外难以破甲。 一切准备就绪,剩下就是难熬的等待了。 仴国武士一个个整齐的盘膝坐在胸墙后,默不作声,静静等待大战来临。仴局那些家伙靠在胸墙上,低声咒骂着,互相开着粗鲁的玩笑,打发无聊的时光。对于他们来说,什么大内义弘、仴国将军,都是入娘的蠢蛮子,谁也不当一回事儿。 崇文一言不发,死死盯着桥头,心里多少有些紧张。他比谁都清楚,这次小规模伏击事关全局,丝毫不比那些大战的重要性低。一旦让大内义弘跑了,那后果简直不敢想象,仴局将付出惨重的代价,或许整个仴国攻略就此失败。 一直到月亮偏西,喇叭虎忽然停止了扯蛋,大瞪着双眼,手指比在嘴唇上发出急促的嘘声,四周顿时安静下来。他低声说道:“大出海,你听,远处有声音。” 11 崇文侧耳倾听,远处传来细微的沙沙声,夹杂着轻微的金铁碰撞和马匹的响鼻声,他心跳加快,长身站在胸墙上向寺地町方向观看。黑暗中,他看到了火光,一点、两点、接着是一串火光,那火光在移动。 一颗心终于放到肚子里,他轻声嘀咕着:“入娘的,大内大人,你这个老混蛋终于来了,让你孙家爷爷等的好苦哇。”转身跳下胸墙,面向大伙儿低声说道:“他来了,都入娘的噤声,俯下身藏好,桥头火起就放箭,听清楚没有。” 喇叭虎笑道:“放心吧大出海,在下也是混过边军的夜不收,黑鞑都不知道收拾了多少,几个蛮子算得什么,都交给我们吧。” 崇文一巴掌拍在他铁盔上,低声喝骂:“你个腌臜打脊的泼才,现在是胡吹法螺的时候么,噤声!”转过身继续观察前方。 那队火光沿着寺地町4丁南道缓缓而来,步伐有力,戈甲铿锵,渐渐出现在视线中。这应该是仴国最精锐的军队了,一律红色具足甲,背插指物背旗。 前面是一排排长柄手,七尺长枪如林,锋刃在火光映照下闪着寒光。两侧散布着弓箭手,腰插双刀,肩背大弓,已经上好了弓弦,掌中高举火把为队伍引路。 队伍中间有7、8个骑马武将,一个个咽轮、臑盾、甲手益、宫具足齐全,手握持枪。战马膘肥体壮,流苏马饰,显得十分威武。这不是仴马,是大内义弘从海外搞来的芶丽马,比仴马高大强壮的多,专门装备他的亲信家臣。 骑士们簇拥着一个家伙,手中没有武器,只握着一把折扇。马前几个小姓,一个持马标,一个持军旗,一人负太鼓,一个负法螺贝。不用看,就是大内义弘无疑,那俾睨天下的豪迈,崇文没有在第二个仴人身上看到过,哪怕是夜色中也很显眼。 百人队伍不算长,却显得气势不凡。连崇文都暗暗赞叹,大内义弘的马回众果然名不虚传,相比起来,寺地町下那些幕府军简直就是渣。 队伍缓缓接近了4丁桥,却在桥前停住了脚步,一个武将大声喝令,两个弓手持火把走下桥面探察。崇文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桥下就藏着桦山义政,一旦被发现就大事去矣。 桦山义政距离大内马回众最近,敌人举动都看在眼里,两个弓手快步走到桥下。看看躲不过,好个海贼少年,一长身手指扣住了桥底木缝隙,整个身体无声无息的平贴了上去,黑色戎衣和木桥融为一体,如同一块修补的木方一般。 两个马回众举着火把在桥底扫视一圈,注意力都在桥下,没人向桥底面观察。见桥下并无异常,两人走上桥头向本阵挥舞火把。有武将大声吆喝,队伍继续前进,渐渐越过桥头,向右侧道路一转,进入住吉町东道,也是内城沿渠大道。 一众武将簇拥着大内义弘打马跃上4丁桥,随着队伍缓缓前进。刚刚走下桥头进入住吉町街面,大内义弘忽然一带马缰站住了,黑暗中有轻微的嘶嘶声,空气中若隐若无的火药味道飘入口鼻,这让他感到一丝不安,远离大军的街道怎么会有火药味。 就在这时,只见小桥下面呼的飞出一物,黑乎乎四方方,屁股带着零星闪烁的火点。那物什划着弧线落到正在过桥的队伍中,轰然爆燃,火头飞溅,引燃了背旗、衣袍、盔饰、枪樱、皮肉,浑身是火的火人惨叫着横冲直撞,又引燃了他人。 中间突然起火,将整个队伍斩为两段,马回众顿时一片大乱。有武士大声喝令,战马惊恐的嘶吼起来,不安的盘旋蹬踏。前队长柄手长枪下肩,枪头朝外,警惕的向黑暗中观察。弓手搭上箭支,刀手拔出佩刀,紧紧簇拥在大内义弘周围,迅速形成层层叠叠的肉盾保护圈。 桥面上,一切可能燃的东西都烧起来了,有火人摔倒在桥面,栏杆着了,桥面着了。还没等马回众弄明白怎么回事,第二枚、第三枚火砖接连而出,当第四枚火砖落到桥上时,整个4丁桥都燃烧起来,烈火熊熊,根本就扑不灭了。 燃烧的4丁桥把马回众一分为二,前队稍多,也就60余人,后队有30余人被水渠隔绝过不来。7、8个人被当场烧成火炬,有些整个铠甲都燃烧起来,跃入水渠求生,可惜再没有人浮出水面。 此时前队已经进入沿渠大道,黑暗中一声咆哮,箭雨从几个方向飞来,有正面,两侧,甚至头顶,夺命的箭雨在密集队伍中肆虐,前队的叫喊甚至比小桥上的火海还要凄惨。这不是一般的仴箭,这是精钢三棱透甲锥,在40步距离上,没有任何甲胄能抵挡它的杀伤力。 马回众暴露在街面上,几乎毫无隐蔽,又打着火把给伏击者指示了目标,瞬间就倒下10余人。队伍顿时哭爹喊娘,乱成一团,多严整的军纪也不可能挺身受死,队伍渐渐散乱。马回众四散寻找隐蔽,有些伏在水渠的缓坡上,暂时逃过了箭雨打击。 大内义弘立马桥头,并不慌乱,冷厉的目光一扫,整个战场就了然于胸。利箭从三个方向袭来,自己被困在东西不到80步的狭窄街道,街道是一个弧线弯道,背后的桥梁已经被大火切断,后队30余人一时不可能上来了,只有靠手头这些人突出重围。 他厉声喝道:“把火把灭掉!步兵准备向东住吉桥方向突围,长柄手在前,刀手在后结阵,弓箭手集中在两侧,压住东面的乱箭,掩护步兵冲锋。” 舟师海贼夜袭马回众,效果出奇的好,桥头就烧死5、6个,街面上又射倒10余人。敌明我暗,以有备对付无备,打的对面马回众抱头鼠窜,一时间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海贼们一个个兴高采烈,手上的准头尤其好。 随着对面一阵哇呀呀怪叫,火把忽然全灭,街面上陷入一片漆黑。黑对黑,海贼们最大的优势没有了,有人大骂起来:“入娘的,看不见了,蛮子在哪儿!” “闭上你的鸟嘴!想死离爷爷远点,让入娘的蛮子认清楚你。” 只听仴语口令操切,脚步声杂沓,还击的弓箭也越来越多,海贼们也不敢过于暴露了。显然马回众已经从最初的惊慌之中反应过来,正在调整部署,准备要干点什么。遭到突袭之下,这么快就反应过来,确实是训练有素的精兵。 黑暗中很快就有华语大骂传来:“入娘的!爷爷中箭了!” “邪门!这么多仴箭冲我们来了,入娘的,见鬼了!” “压住他们!射那些骑马的蛮子!” 崇文扯着嗓门大喊:“火砖呐,谁揣着该死的火砖?投过去,看看他们要干什么!” 几枚火砖投在街面上,两枚落在无人处,一枚正好落在马回众之中,轰然火起,一下子把仴人队列照的清清楚楚。原来他们全军集中到了东侧,20余名弓箭手正在向东侧街垒乱射,其余大约30名枪手和刀手已经列好阵势,马上就要向当面街垒发起攻击。 东街垒只有10余人,如果马回众一拥而上,绝对抵挡不住。崇文歇斯底里的大喊道:“入娘的,一齐射他们,火砖呐,往他们东边招呼!” 一时间四个方向,上上下下30余个弓手全都反应过来,一齐向火光中的敌人猛射。一枚枚火砖下饺子一样落到马回众队列里,惨叫声中,马回众顿时又倒下10余个,几个火炬人惨叫着东撞西窜。 大内义弘不顾大乱的队伍,折扇一指前方街垒,撕心裂肺的喊道:“冲过去!” 残余30余个马回众刚刚还在四下躲藏,逃避箭雨的打击。听到大内义弘的命令,一齐冲出,发一声喊,各挺兵刃,迎着强劲的箭雨向上冲。队伍虽然散乱,气势却一点不减,一个个呐喊着悍不畏死。 崇文一见形势危急,东垒绝对挡不住这样的冲锋,他大喝一声第一个跳出街垒,拔出佩刀向火光中的马回众冲过去。喇叭虎挥舞着雁翎刀跟着跳了出去,几个富田氏的家臣也拔刀冲出,西侧街垒的伏击者也大喊着冲出来。 双方各自挥舞兵刃,惨烈的白刃战立即爆发,金属的撞击声和伤者的嚎叫四起,响彻黑暗街道。现在人多势众的是伏击者,他们以多打少,根本不怕近战。 就在这时,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大内义弘发出向东垒冲锋的命令之后,他却一拨马头,在几个马上战将的簇拥下,向相反的西垒冲去。马回众替他挡住了大部分敌人,趁此机会,他撇下这些忠勇的家臣自己逃了。 西垒冲过来的伏击者稀稀落落,4、5骑马武士手握持枪猛冲过来,根本挡不住。崇文一刀砍翻一个身披具足甲的武士,鲜血喷溅了他一脸。回头观看,西垒杀手们被撞倒了几个,也砍倒2骑,有3骑冲破拦阻向西面的黑暗中狂奔。 崇文心一沉,千算万算,算不到大内义弘佯攻东垒,实逃西垒这一招。眼看着大内义弘冲出重围,就要消失在黑暗中,心中气苦,几乎要昏倒。 入娘的,只要那老混蛋冲入黑暗,还如何抓的住,完了完了。恍惚中,差点被一杆长柄大枪刺中,喇叭虎拼死上前救下他,砍倒面前的长柄手。死死扯着崇文衣袖大喊:“大出海你看,那老混蛋跑不了!” 12 三骑纵马狂奔,瞬间冲破10余杀手拦截,纵马跃过街垒,马上就要逃之夭夭。就在这时,街垒后无声无息的跳起一个黑影,一刀斩断了头前仴骑马腿,战马疯狂嘶鸣,重重摔到街垒之后,马上骑士摔的七荤八素,哪里还站得起来。 那黑影并不停留,跃出街垒利刃反挥,刀光一闪,第二个仴骑战马两条前腿全部被斩断,立时嘶鸣翻倒,马上骑士斜飞了出去,重重落到水渠一侧,惨叫着滚下水道斜坡。 那黑影看都不看倒霉的两骑,静静站在街垒前,拦住第三骑去路。仴刀斜指地面,火光中可以看到刀光如水,鲜血一滴一滴落在街面上,煞气冲天,如刀魔降世。 变生陡起,最后关头第三骑勒住坐骑,战马嘶声连连,前蹄腾空而起。马上骑士骑术甚精,双腿铁一样夹住马腹,左手死死勒住马缰,居然没有落马。 战马前蹄落地,嘶鸣着踏踏踏后退几步,渐渐稳住身形。战马焦躁的盘旋嘶叫,马上骑士缓缓拔出近3尺的大太刀,赞道:“好刀法!在下左京大夫大内义弘,前来领教。” 黑暗中的武士冷冷说道:“在下龙王岛无名小卒桦山义政,请赐教。” 崇文长出了一口气,一文字宝刀前指,大喝一声:“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富田氏详带着8个武士跳下屋顶,也加入战团。他们挥舞仴刀的本事可比弯弓射箭的本事强的多,伏击者士气大震,将马回众团团围住。残余的几个马回众毫无惧色,挥舞兵刃拼死抵抗,他们肯定是活不成,多牵制一些敌人,就能为主公逃离多争取一丝机会。 可惜大内义弘遇上的是桦山义政,崇文的亲卫队长,全仴刀法最好的人之一。大内义弘是猛将,但是冲锋陷阵的功夫用在单打独斗上,那是毫无优势。斩将擎旗要的是刀沉力猛,当街杀人要的是快如闪电。 大内义弘催动坐骑,大喝一声:“佛祖在上!”挥舞大刀猛冲过来,势如奔虎,似乎一座山都要摧垮。 桦山义政后退半步,后腰靠上了胸墙,刀尖依然斜指地面,鹰隼般的利目死死盯着大内义弘手中的5尺大太刀。 雄壮的芶丽马鬃毛飞扬,马上大将战刀直指面前的小海贼。桦山义政却知道,他不能杀掉面前这个人,如果大内义弘死在这里,大内军就永远不可能成为仴局盟友。可是火光中如山大力冲过来,海贼少年的性命只在呼吸之间,稍一犹豫就是死路一条。 好个桦山义政,生死之间才显出他高超的刀法,就是根本不出刀。就在战马前蹄要踏上义政胸前的一刹那,海贼少年鬼魅一般向一侧扑倒,轰然一声巨响,一人一马以催山蹈海的力量扑到胸墙上,把瓦木搭建的临时街垒撞的四分五裂。 战马胸腿骨断筋折,长嘶一声扑倒在烟尘之中。巨力冲击之下,鞍辔碎裂,马上大将石头一样滚翻在地,半天爬不起来,大太刀早不知道飞到哪里。 大内义弘昏昏沉沉站起身来,胸口剧痛,可能肋骨断了几根,一条腿疼痛难忍,不由得单膝跪下。顽强的武士并不打算缴械投降,右手探到腰间,抽出肋差,喘着粗气拔出短刀,把刀鞘扔到一边,准备迎战。 桦山义政却还刀入鞘,手握刀鞘缓步走到大内义弘面前。大内义弘抬头看着眼前模糊黑影,挣扎着要站起身来。 桦山义政缓缓走来,连鞘仴刀伸出,铁一样的手腕一抖,打掉老武士手中的肋差,轻声说道:“大内大人,你的战争结束了。其余的,就交给持世大人和孙三郎大人吧。” 大内义弘哪里还不明白,他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悲鸣:“谋反啊!为什么!为什么!” 桦山义政说道:“我不太明白,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西侧的激战瞬间结束,东侧的战斗也接近尾声了。随着越来越多的马回众倒下,剩下的人越来越难以支持,开始每个武士只对付两把刀,后来是三把、四把。 一个小姓疯狂嘶吼着冲出来,用手中的马标尖刃直刺崇文。崇文宝刀挥出,把大内家的象征一刀两断,反手一刀将那小姓下颌斩为两半,那孩子声音都没发出就狂喷鲜血倒下,尖刃只是在崇文铁披膊上擦出一溜火花。 大内家残余的4、5个马回众再无斗志,杀手们一拥而上,把最后几个忠勇武士砍成肉酱。整个战斗持续了不过一炷香时间,除大内义弘被生擒,马回众前队全部阵亡,无一生还。火舌吞吐,80步长的街道倒卧着横七竖八的尸体,有些垂死者还在呻吟蠕动。 伏击者死5人,伤20余,大部分是轻伤。 崇文的亲卫阵亡2人,让海贼们怒火冲天,一个个破口大骂,要追过河渠,杀光对岸残余马回众。 河渠对岸的马回众后队见主公危急,急的哇哇大叫。有人跳下河渠想游水过渠支援,可惜他们身披重甲,如何游得动,像石头一样沉在河里。有聪明的脱下甲胄,凫水而过,被屋顶上的富田武士射杀了几个在道旁。没有甲胄防护,就是仴弓也足以要了这些武士的性命。 这次伏击太突然,杀手一个个武艺高强,战斗结束的很快。那些不会水的武士有些向住吉桥方向逃跑,大约是去搬救兵,等待他们的只有大内教祐的截杀。 也有的逃往寺地町,很难知道幕府军会如何对待他们,但是他们会把大内义弘遇刺的消息传给细川赖元,相信幕府军对今晚进入长壕会犹豫起来。 一些马回众见对岸的伙伴被杀光,主公被擒,自己又无可奈何,大声哭号,纷纷拔出肋差,就在河渠对岸切腹自尽。 一场鏖战,幸存的马回众不会超过10人,早就跑的不见踪影,哪里去追剿?崇文喝住虚张声势的亲卫,命他们结果那些受伤不能抵抗的马回众,救治自己这边的伤号,把战死的同伴好生收敛,将来要带回众义祠安葬,不能抛尸此处。 无论是住吉町方向,还是寺地町方向,都不可能有敌军来援,所以时间并不紧张。崇文大步走到大内义弘面前,这个如此强悍的武士现在十分狼狈,头盔不知道飞到哪里,发髻散乱,目光呆滞,斜斜靠在崩塌的街垒,大口喘着粗气,显然受伤不轻。 大内义弘抬头看着崇文,艰难的说道:“你收买我的亲人和家臣,不太卑鄙些么?” 崇文微微一笑,说道:“是你教会了我,生死面前无道德。你不必怨怼,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这么做是救了你,救了你的家门。” 大内义弘冷哼一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崇文拍拍桦山义政的肩膀,说道:“猛如虎,狡如兔,生擒大内义弘。从此名扬全仴,你父亲会为你自豪。” 桦山义政坚定的说道:“在下只愿为龙王岛效死!” 崇文大笑道:“龙王岛要你的命干什么,好好活着,生他十个八个小桦山义政才是入娘的正经。” 富田氏详命部下武士做了一副简易软舆,抬到西垒边。他自己跪倒在大内义弘面前,双拳伫地,低声说道:“在下伺候主公回城。” 大内义弘睁开眼,死死盯着富田氏详,目光像刀锋一样凌厉。即使在这种的情况下,富田氏详也不敢抬头看主公的眼睛,只是低着头,准备迎接旧主暴风骤雨的呵斥。 大内义弘却不再理他,眼锋一转看向崇文,缓缓说道:“果然是海上蛟龙,我万不该小看你们。事已至此,我要切腹自尽,请大出海担任介错,你没有异议吧。” 崇文微笑着说道:“你输了,大内家可未必输。我倒有个主意,你活着,看大内家如何威凌全仴,气吞东海。你忘了当年你父弘世大人给你的那颗糖果么?你继承了弘世大人的事业,难道你不想看看你的子孙如何继承你么?” 大内义弘摇头叹道:“人生五十年,宛如春梦一场,老夫累了,生无可恋啊。” 崇文踏上一步,蹲在大内义弘身侧,凑到他耳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去年此时,朕在奉天大殿,也以为春梦已醒,生无可恋。可是出了南京才知道,地狱极暗之处必有光明,朕命你活下去,为新仴国出力。” 大内义弘猛然扭头,震惊的长大了口,傻在当地半天发不出声音。昏暗的火光中,崇文须发蓬乱,脸上被烟火熏的黑一道白一道,夹杂着可怕的血迹。但那是一张刚毅的脸,浓眉隆准,目光像火一样燃烧,一派帝王之威。 从四天王寺见大出海第一面,他就心存疑虑,此时哪里还有不信。老混蛋忽然翻身而起,强忍着全身的剧痛跪倒,刚说了一句:“臣。。。”崇文站起身来,手一伸制止了他,缓缓说道:“你面前的,是大康海商。” 大内义弘一愣神,忽然放声大笑:“我没有输给龙王岛大出海,我输给的是天朝上国,我有何憾!”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老混蛋双手伫地,头伏到泥土中,大声说道:“从此以后,在下余生唯大出海之命是从,请多关照。” 崇文微笑着说道:“那么,你能跟我回四天王寺么?” 大内义弘俯身说道:“是!” 13 崇文向富田氏详点点头,老家伙一挥手,两个武士快步上前,把大内义弘抬到软舆上。喝一声起,双臂用力把软舆扛到肩上。 大内义弘一把抓住崇文帝衣袖:“浓姬。。。” 崇文说道:“浓姬依然是你之子,你仍然是浓姬之父,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内家,也是为了救你性命,希望你不要怨恨她。” 大内义弘轻声说道:“不,我是说今夜寅时二刻幕府军准备进入长壕,要让浓姬早做应对之策,立即通报三郎。” 崇文微微一笑,说道:“放心,他们进不来。” 他手向东面一指,无边黑暗和破败的建筑挡住了视线,但可以感到大地在微微震动,战车辚辚,戈甲铿锵隐隐传来,那是大军在调动。崇文得意的说道:“那是仴局人马,三郎准备接应的是二出海,而不是幕府军。” 大内义弘这才一仰身,躺倒在软舆上。家门早已被大出海渗透成了筛子,自己居然毫无察觉,还想算计龙王岛和仴国总局,称雄天下,这是何等可笑之事。早就输了啊,眼前事都看不见,还谈什么雄图霸业。 一瞬间,老混蛋仿佛老了10岁。支撑他老当益壮的所有骄傲都消失不见,他就不再是威震全仴的常胜将军,他只是个老人,和含饴弄孙的老农没有区别。 崇文俯下身,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我的身份,是东海最大的秘密,泄露我身份者,龙王岛会让他生不如死。” 大内义弘声音低低的说道:“臣。。。万死不敢。” 崇文转过身,向杀手们喝道:“好了,把死伤的兄弟背上,我们回四天王寺。富田大人,三郎那里需要你辅佐,去住吉桥吧,把这里的事情转告他。” 富田氏详躬身应道:“是。只是。。。”他的老主大内义弘是何等刚强之人,为什么龙王岛大出海只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就态度大变,自甘臣下一般。这让他十分困惑,刚要开口询问,忽然意识到,这样的秘密他还是不知道为好。 他不再纠结这些疑问,转身一挥手,招呼部下20余个不带伤的武士,沿着河渠大道向东而去,崇文则带着亲卫、死伤者和大内义弘转到4丁南道,杀手们在此分道扬镳。 虽说战事还没有结束,但是可以说,堺城已经落到仴局和它的朋友们手里了。只是这个堺城已经是一片废墟,光清理港口就要耗费1个月以上,重建更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得到这样一个城市又有何意义。 回到四天王寺已经是6月初8日凌晨。 死者停灵在寺庙空地,等待天亮好好收敛,石灯笼照亮包着白布的尸骸,有僧人跪坐在灵前念经。伤者安置在僧房之中,寺僧和大内家医臣好生照料。 安置妥当,崇文也不客气,率领一行人走入竹林苑。浓姬带着一众侍姬厮养在回廊下跪迎父亲,黑铁塔来财牛带着5个大康亲卫侍立在她身后,拥着一个面色灰败的老僧,正是大阪湾的天台宗领袖绝海中津。 大内义弘的软舆经过,浓姬大声说道:“恭祝父亲大人旗开得胜,武运长久。” 老混蛋的软舆停下了,他侧头看着浓姬,半晌才说道:“大出海说,我输了,大内家未必输,你怎么看?” 浓姬面不改色的说道:“父亲大人也没有输,我们的志向是一样的。” 大内义弘疲惫的一笑,不再搭理浓姬,转向绝海中津说道:“绝海大师,实在是对不起,我尽了全力,终究还是害了阖寺僧众。” 老和尚双掌合十为礼,不动声色的说道:“万事万物都有它的缘法,有缘起必有缘灭,也许四天王寺缘尽于此。” 崇文凑过来,笑呵呵的说道:“我倒是觉得,一切才是缘起。” 大内义弘不置可否,缓缓闭上了眼睛,浓姬使了一个眼色,武士抬着大内义弘走进内堂。绝海中津老和尚医术精湛,大内家又有通医的家臣,相信他的伤并不致命。 崇文走到浓姬面前,把她轻轻拉起来,轻声说道:“我回来了,把你父亲也带回来了,总算是不辱使命。” 浓姬握着她的手,关切的问道:“受伤没有,看你这身上的血。” 崇文说道:“三婆娘娘保佑,我没大伤,都是别人的血。” 浓姬脸色一黯,伤感的说道:“你杀的都是我大内氏最忠诚的家臣,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崇文默默无语,良久才说道:“不会了,不仅大内家不会再有此等惨事,等我们打败了幕府,整个仴国都不会再有该死的战事,杀的血流成河,实在是造孽。” 浓姬小手拍拍崇文的大手,黯然说道:“但愿如此吧。”停了一下,她忽然说道:“你干的不算坏,可是你和你的人不能进入内堂。你们臭的像刚从泥坑里捞出来,仆役已经给你们收拾好了客房,热水也烧好了,洗了澡才能歇息。” 崇文夸张的说道:“我一点力气没有了,入娘的,刚才这一战比白日指挥千军万马还累,我现在就想躺在这里睡他几天几夜。” 浓姬板起脸说道:“不行,这里是大内家的竹林苑,不是战场。你们浑身脏臭的歇宿,那是对大内家不敬。” 崇文高举双手,更加夸张的说道:“在下唯贤主人所命是从。” 浓姬柔声说道:“你太累了,好好睡一觉,天亮以后就都好了。”转头向浴桶双姝使了一个眼色,双姝提着和纸灯笼走上前,笑吟吟的拉着崇文的双手,引着他去浴室。浓姬看崇文消失在回廊转角处,这才遣散女眷厮养,自己回到后堂伺候父亲的伤势。 崇文熟门熟路,甲胄戎衣脱在浴室门外,只穿着一件牛鼻短裤进了浴室。刚要走向大浴桶,就听到东面突然铳炮大作,喊杀震天,战争突然打破了寂静的夜色,惊的双姝花容失色,瑟瑟发抖。 崇文大笑道:“不要害怕,这是得胜的金鼓,堺城的战乱就快要结束了。” 双姝一名桃姬,一名菊姬,桃姬似乎年长一些,胆子也大些。此时轻启朱唇,颤声说道:“大出海殿下是堺城的恩人,奴婢侍奉殿下深感荣幸。” 看着两个娇小美婢有些憔悴,崇文摆摆手说道:“这些日子你们也辛苦了,我不需要你们伺候,那什么。。。有没有烧酒点心之类的给拿一些,我喜欢浴中饮酒。” 桃姬慌忙说道:“阿菊你伺候殿下宽衣,我去厨下。” 泡在豪华大浴桶之中,蒸汽腾腾。连日奋战,虽说身披重甲又运气逆天,但是难免有些擦伤、挫伤、瘀伤和划伤,热水浸泡下有些轻微刺痛,却并不痛苦,甚至有些舒适。 饮着仴国最好的黑雾岛烧酒,品着精致仴点,两个娇小美婢一旁伺候。夜色如水,伴着弘大的铳炮破阵大乐,没有比这更舒爽的享受了,皇宫大内,钟鼎玉食不过如此。 自从离开福江岛,每时每刻都在煎熬之中,如今总算过上了人的日子,心中一松,睡虫悄然袭来。他在浴桶中睡着了,梦到辉煌的宫殿,盛大的宴会,锦袍玉带,钟鼎齐鸣,美女和美酒应接不暇。什么天下,什么江山,什么责任和荣誉,都不如纨绔一生幸福喜乐。 一觉醒来已经是天光大亮,他居然在大浴桶里睡了2个时辰。两个女婢不住添加热水,到 现在水还是热的,只是皮泡的发白了。睁眼醒来,想到梦中的欢乐,不由得有些惘然若失。扭头一看,两个美婢正跪坐在一旁,头一点一点的打瞌睡。 崇文不忍打扰这两个小美人,悄悄从浴桶中走出。水声轻响,菊姬还是惊醒了,轻唤一声,洮姬也醒了。二人伺候崇文换上干爽的武士服,又给他修了面,焕然一新的龙王岛大出海顿时精神抖擞。 天光大亮,城外的铳炮和喊杀声已经停了。竹林苑一派寂静祥和,居然有鸟雀在树枝上歌唱,显然昨夜没有意外发生,幕府军遭到迎头痛击,退出了长壕。卫士长来财牛当值,带着几个卫士忠实的在庭中警跸,和仴人的固定哨位不同,仴局的警戒是区域游动哨,除了门岗。 推门走到回廊,看到了自己的亲卫,一个个同样精神焕发。昨夜彻夜欢呼饮酒,又有仴姬侍寝,换上了干爽的武士服,修了面,像脱了毛的大公鸡一般光鲜。生下来就是海贼坯子,哪里有过如此奢华享受,仆役厮养都得跪拜致礼,这是大人物模样,自然趾高气扬。 崇文唤过来财牛,命他传令二出海和大炮炥,仴局舟师立即退出长壕以外,停训三日,赐酒,允许营中赌博。命大炮炥立即派人寻找海里青船队,如果大军到达近海,让他们在岸和田大寨扎营休整待命。 卫士长躬身应喏,立即安排人传令,崇文这才继续沿着长廊走向他的早饭。 14 双姝领着崇文来到一间起居静室,容光焕发的浓姬正等着他。崇文微笑着和浓姬见礼,相对而坐,他可不敢坐浓姬的上首,也算是由爱生敬吧。两个厨娘端着食几奉到二人面前,味增汤、厚蛋罗、精致的芶丽泡菜,这让吃够了海鲜粥和腌肉的崇文口涎流淌,赞不绝口。 浓姬吃的很少,陪着崇文说些闲话,无非是昨日幕府军连夜东撤,堺城已经安全,父亲伤势并无大碍,只是伤筋动骨,需要静卧,绝海大师也无异动,寺僧都很平静,已经送来棺椁收敛了昨日的战死者,暂厝寺中,如此这些婆婆妈妈。 最重要的消息是,大内义弘已经任命大内孙三郎教佑为大内军总大将,执掌琾城一切军政。他自己对外称病,概不见客,这大概是就他渐渐退出大内家政的开始。 吃饱喝足,仆役收去杯盘食几,二人漱了口,用丝巾揩面。崇文对浓姬说道:“有两件事需要你通报会和所十人众。 为了防止仴局劣卒扰民,我军今日就会退出堺城。但,我仴局军法森严,堺商也不得进入军营做生意。我们会在驻军附近设立军市,堺城商人可以到那里交易,我军保证现银结账,买卖公平,如果有欺压仴商者,可以告知于我,我必严惩。” 浓姬说道:“如此最好,军民两便,城内治安就交给我大内军吧。” 崇文想了想,又说道:“第二个事嘛,堺城和港口已经毁了,为了尽快恢复市面,我打算成立一个建筑会社,负责疏浚港口,清理道路,重建堺城的坊町,需要会合所一齐商议规划,不要出什么乱子。 这是一块肥肉,堺城是大城,不缺高手瓦木匠人。我有几千战俘,都是免费劳力,所以成本会很低廉,利钱不会差。股本嘛,我龙王岛和大内家平分,一家10万两白银如何?” 浓姬没有直接回答,皱着秀眉说道:“一场大战,堺城商民损失巨大,除了少数富商大贾,大部分人怕是买不起房屋。” 崇文说道:“此事我也想到了,我们建造的坊町屋敷,买不起可以分期付款,担些利钱就是,若是分期也困难还可以租,还怕百姓住不起房屋么。” 浓姬摇头道:“那些倾家荡产的,怕是租也租不起。” 崇文诡异的一笑,说道:“我们两家还可以成立一个柜坊,对那些有信誉的商民放贷,子钱2分即可。当然不仅是买房置地了,也可以给他们提供本钱,堺城商路遍及全仴,只要有本钱支持,还怕不能恢复繁荣么?柜坊也是大生意。” 浓姬微笑道:“这些举措好是好,不过我们是不是太贪婪了?” 崇文看着浓姬问道:“这是何意?世上有不贪的商贾么?” 浓姬正色说道:“你告诉我的新世界可不是这样,那是一个惠及所有人的世界,不是只有你我两家。我记得你发过誓,要让由良村的海贼吃上大米。。。难道世上只有一个东海商团,不允许有堺城商团么?” 崇文失声笑道:“你的意思是招揽契东,搞成仴国总局模样?” 浓姬说道:“不仅招揽契东,还要公开募股,不管是万贯财东还是贩夫走卒,只要钱是好来的,都可以入股堺城商团,按契分红。” 崇文大笑道:“我当然不反对,只是我都快让仴局那些家伙吵死了,再来一帮堺商,我得少活10年,这两个会社会长还是你来做吧。” 浓姬笑道:“妾身一个女人家家,可受不得那些繁剧,我也不想让大内家臣参与经营,他们会欺上瞒下。。。连山琮二郎如何?” 崇文微笑着说道:“龙王岛只是点头东家,出些本钱,分些花红而已。大内家才是堺城之主,自然你说谁是掌柜谁就是,在下无可无不可。” 浓姬看着崇文,缓缓说道:“大内家是堺城之主?你的意思平海幕府设在堺城?” 崇文笑道:“你还能找到更好的地方么?” 浓姬想了想,说道:“我还是希望平海幕府在京都,那里才是全仴之中,制衡天下。” 崇文皱起了眉头,轻声说道:“室町幕府也在京都。” 侬姬不解的问道:“那又有何妨?天皇宫也在京都,和角根幕府相处的也很好。” 崇文沉默良久,才说道:“两千年前,晋昭侯封从父成师于曲沃,称曲沃桓叔。所以姬晋分为两支,长宗在翼,小宗在曲沃。” 浓姬说道:“两支齐心协力,共存共荣岂不是好?” 崇文说道:“是啊,想必昭侯也是那么想,可惜那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从此晋国两宗手足相残,互相厮杀了70年,几代晋侯死于非命,曲沃诸公也难得善终。其血腥惨痛,千载之下依然让人不寒而栗。” 浓姬秀眉微戚,面露不忍之色,轻声说道:“我知道这个故事,这是春秋时期的曲沃代翼。仴国的家门之争,也十分可怕,可是。。。这是为什么呐?” 崇文说道:“并非他们是天生恶人,实在是人性如此,不得不为。一山只能容一虎,若是两虎,必然争斗不息。哪怕他们心怀善念,竭力避免撕扯,最终还是会卷入血腥之争,不是杀人就是被杀。 所以,明主为避免家门惨事,不会把子孙安排在一个山里。京都这座山不大,可是已经容了天皇宫、室町幕府和京都五山,还能容下两个大内氏么?” 浓姬怅然良久,有些伤感的说道:“大内家本是乡下武士,那时候我想,有朝一日能去京都看看就好了。我大内氏三代人筚路蓝缕,不知道战死了多少族人和家臣,如今终于有了一个机会,能让我们站在比叡山俯瞰两京,可惜。。。” 崇文说道:“如果是我,不会为了片刻的荣耀,付出那么惨重的代价。你还看不出来么?京都早晚是大内氏的,堺城也是。” 片刻恍惚之后,浓姬恢复了聪慧机敏,她坚定的说道:“是的,但前提是我们打败幕府。如今濑户内海和新航线都已经通畅,持世兄长应该到了吧。” 崇文摇头说道:“不,我和持世兄有约,他要征服西国,消灭九州探题府。近畿和关东,就交给仴局吧,他在这里杀孽越少,将来执掌角根幕府麻烦也就越小。” 浓姬有些不安的说道:“幕府虽然在堺城遭到重创,可是依然不可小视。幕府两代将军,积攒了大量钱财,他们会招募浪人和足轻,很快恢复实力。 以我观之,1个月以后,他们的兵力就能达到5万以上,也可能是6万。仴局虽然善战,可是兵力实在太弱,你哪儿来的胜算?” 崇文笑道:“决胜岂止在疆场,我有10万天兵相助,何惧屑小之辈。” 浓姬娇嗔道:“胡吹大气,你到底藏着什么诡计?” 崇文神头鬼脸的说道:“天机不可泄露。。。不过我要你帮我查一个人,这个人很要紧。” 浓姬问道:“谁?” 崇文说道:“小百合,从堺城跟随我到平户的那个妈妈桑,我要知道她的一切来历,她的过往,她的家人,她的相好,她的一切。” 浓姬严肃起来,说道:“我明白了,我马上派人去查。。。那么下一步你要干什么。” 崇文笑道:“当然是和谈,我要和细川家议和,不议和如何让他们内讧?此事机密,不可泄露半分,只能借你一双玉手伺候笔墨了。” 浓姬并不矫情,立即铺开雪白和纸,一边研墨一边说道:“细川家、佐佐木家、畠山家、赤松家接连战败,损失惨重,急需喘息之机,他们应该愿意和谈。斯波家新胜关东,气势正盛,斯波义将怕是不愿此时停战,他想要河内国想疯了。” 崇文不惯盘膝久坐,此时腿麻腰酸,在浓姬面前也没必要礼仪当先。他侧身倚在一张靠几上,长出了一口气,惬意的说道:“他们和战不定,难道不是好事?要是他们火并起来,互相杀光了,岂不是省了我们手脚。” 浓姬噗嗤笑出声来,娇嗔的说道:“做梦吧。” 崇文这才正经说道:“我会放出消息,说我仴局的一支偏师会从平户出发,在若狭湾登陆,从小滨港穿过百里岳和箱馆山之间的大道,奇袭京都。斯波义将顾虑背后京都的安全,他未必敢南下和我们决战。” 浓姬磨好了一合上好松墨,一边拉起崇文,一边说道:“你通过谁放出这个假消息?” 崇文冷笑一声,说道:“当然是小百合。” 浓姬惊道:“明白了,你怀疑小百合背叛了你,这是对她的一个考验。” 崇文坐在书几前,提笔蘸满了墨开始写信,一边说道:“这个消息只有你知我知,另一个就是小百合。如果斯波义将按兵不动,或者南下进攻堺城,就说明消息没有泄露,她是忠诚的。如果斯波义将回师京都,就说明我们三个人泄露了消息,不是你我,就只能是她了。” 浓姬坐在一旁,表情有些怪异,问道:“如果真是她背叛了你,你会如何处置她?” 崇文停笔凝神想了想,说道:“入娘的,我也不知道。” 浓姬似乎纠结了很久,终于问道:“很少有男人信任一个不相干的女人,也很少有男人不知道如何对待背叛她的女人。。。你喜爱她么?” 15 崇文没有答话,静静把书信写完,签上他的印记。这是一封给团会的信笺,商量从若狭湾登陆的问题,只是这个印记告诉团会诸公,这是一封假信,仴局并无此计划。这也是小百合少数不知道的秘密。 这封书信会通过小百合转交团会,鲶鱼仔如今并不在平户,如果她要看,谁也拦不住。不过现在他已经不再考虑小百合,他能听到浓姬粗重的呼吸,香风在鼻中掠过,他知道美人正在焦躁,他喜欢这种感觉。 那么骄傲刚烈的浓姬,吃起醋来和别的小女人也没什么区别。 终于,后腰一痛,一只小拳头捣在腰眼上:“不回答别人的问话十分无礼。” 崇文憋住笑转过身来,假意迷惑的看着浓姬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我在写书信,没有听清楚。” 浓姬大声说道:“我问你,你喜爱小百合么?” 崇文拖长了声音说道:“当然。。。不喜爱啊!” 浓姬激愤的骂道:“混账!” 崇文大笑着一把把浓姬搂住怀里,滚做一堆,浓姬挣扎不脱,只得任崇文轻薄。一阵香艳之后,崇文脑门顶着浓姬脑门,轻声说道:“除了我要给细川赖之写信,你父亲义弘大人也要给老狐狸写封信,表示我们两家共同谈和的诚意。” 浓姬把崇文推到一边,整理了一下衣服发鬓,这才说道:“也不知道你使了什么妖法,父亲大人如今对你又敬又畏,想来这封书信不是难事。只是刚刚哄骗了细川赖丰,让他在长壕吃了亏,如何让他们依然相信大内家。” 崇文说道:“以你父义弘大人之精明强干,他当然知道应该如何写这封信。我提醒你的是,我们只跟细川家谈和,绝不跟斯波家谈和。 如果要我们拥立角根义满,斯波义将必须解除关东管领职务,到室町幕府担任评定众。理由嘛,仴局的理由是,他试图让一个瞎子按摩师刺杀我;你们的理由更简单了,镰仓公方没有下落之前,你们不可能和斯波家谈和。” 浓姬轻笑道:“这种小把戏,怕是挑拨不了细川家和斯波家的关系。” 崇文冷笑道:“但是别人未必没有想法,比如。。。老毒蛇。” 浓姬点点头,表示有道理。接着她换了一个话题,问道:“如果真的要谈判,你打算派谁去?” 崇文挠了挠头,说道:“如果我去的话,恐怕活着回不来。可是仴局都是一些蠢家伙,斗嘴皮怕不是那些老毒蛇、老狐狸和小狐狸的对手。” 浓姬说道:“柴德美大人不是仴局重要契东么。” 崇文一拍大腿:“着啊!就是他!” 亲热着商量,商量着亲热,上午倏忽而过,一对阴谋家情侣结束了商议。浓姬要去照料老父的伤势,顺便完善对付幕府军的计划,要说阴谋诡计,义弘大人还是大出海的老师,有老混蛋指点,才会万无一失。 崇文则要看望他受伤的弟兄。严格的说,这些海贼并不是龙王岛众,他们来自各家各澳,有人干脆就是哪个掌家澳长的亲族家将。崇文对同生共死的人异乎寻常的信任,他要把这些家伙挖过来,彻底变成龙王岛众,自然要格外加恩。 几个大内家的仆役捧着食几食盒,在喇叭虎和桦山义政陪同下,崇文大步来到东侧的僧房。除了有两个人伤势较重,难以起身,4个轻伤正在破口大骂。 昨夜竹林苑的欢歌太刺耳,无伤的家伙有酒有肉,又唱又跳,还有仴女侍寝。有伤的出力并不少,一样奋勇杀敌,如何被扔到一旁,只有清水饭团。别说美女了,只有入娘的仴国贼秃,真真是气煞人也。 “谁说没有酒肉!”庭外一声断喝,崇文带着一队人马大步走进僧舍,酒香食香扑人口鼻,甚至遮住了一院子便溺味道。 伤号老均十正坐在回廊木阶上唉声叹气,见崇文带着酒食来了,立刻眉花眼笑起来,大笑道:“我自是知道大出海不是过河拆桥之人,薄待我们不得,那是绝不会错的。” 崇文笑骂道:“你入娘的卵子好悬让人一枪捣烂,还想甚女人,真以为你那话儿是铁棒不成。” 老均十苦恼道:“自从去年逃到西蛇屿,一路荒山大洋,就没见过雌儿,这如何熬得住。” 喇叭虎笑道:“等你伤好了,什么女人没有,急的这几日么?” 桦山义政一挥手,几个仆役把美食摆在堂上。崇文拉过一个仴僧,不满的说道:“这位大师,虽说你我两家有些误会,可现在也算一家人,我把受伤的弟兄托付给你们,如何弄的破衣烂衫,头面也不清洗。这满地便溺,恶臭难耐,猪也呆不得。” 那仴僧一脸委屈的说道:“哪里是我等如此,这几位施主根本不让我们碰,非说军中伤药比仴药强的多。我们拿来的饭团也不食,僧袍也不换,满庭便溺也阻拦不住。贫僧从未见过如此凶暴无礼之人,言语又不通,动不动就暴跳如雷,也不知是为何。” 崇文脸色微微有些发红,干咳了一声,说道:“那什么,是我误会大和尚了,实在是对不住。我的弟兄多是粗人,不懂礼数,却不是咳咳。。。那个。。。恶人。还望大师给我几分薄面,不要见怪。 只是这些腌臜杀才无肉不欢,在这里大吃大喝,大呼小叫,怕是污了大师耳目,不如暂避一时如何。”说着袖中滑出一枚金大判,顺手塞到那仴僧袍袖之中,笑道:“些许香油钱,实在是不成敬意。” 那仴僧袍袖之中手一捏,果然是金子,愁眉苦脸立即变成眉花眼笑,单手合十道:“自是如大出海所愿,这就安排寺僧打扫庭院,无论如何不能让贵客不便。” 崇文客气的说道:“辛苦大师了。” 那寺僧欢天喜地的出了院门,崇文狠狠向地上吐了一口口水,骂道:“入娘的,天下贼秃都是财迷心窍,什么东西!用不了多久,爷爷就把你们大和尚小和尚老子和尚儿子和尚全入娘的买通,天台宗?我呸!” 打发走了和尚,崇文大步登堂,盘膝坐到主位上,骂道:“你们一个个入娘的黑炭头模样,丢的不光是我仴局的脸,还是我大康上国的脸面,饮的什么酒?还不滚出去换衣裳。” 老均十哭着脸说道:“我堂堂大康男儿,穿成和尚模样,岂不是不孝之子。” 桦山义政笑道:“你干那些杀人越货的行当,祖宗脸上就很好看么?”把几个混蛋踢起来,搡到一旁房间,扔了几领武士袍服,大略说了穿法,至于穿成什么样他可不管。 总算是体面的坐到酒桌上,这才高呼饮酒,大口吃着精美海味,畅快无比。那些伤的起不来的,有同袍把麦管插入酒壶,啜着饮酒,一样大呼小叫。此时此刻,与昨日崇文梦中金殿大宴也相去不远,只是苦了这佛门清净之地,让一群粗蛮海贼搞的乌七八糟。 看看酒喝到六七分,崇文说道:“让你们在这里养伤,不是让你们胡天胡帝享福来了。你们要帮着阿牛,把大内父子和绝海老和尚盯紧了,在这里你们只听命于浓姬一人,要是她擦破一点皮,我把你们卵子割下来喂狗。” 伤号孙尿泥笑道:“那是主母大人,就算我等死绝了,也不能伤得她分毫。” 桦山义政不解的问道:“如今我们不是一家了么,还要如此提防么?” 崇文想了一会儿,决定和这些亲信说说政治上的事情。龙王岛太缺人,尤其是缺有头脑独当一面之人,常和他们说些打打杀杀以外的事情,也许以后就有人才出来。桦山义政和来财牛不就正在成长么?龙王岛,才是他真正共生死的兄弟。 崇文缓缓说道:“我察言观色,那绝海老和尚神色怏怏,不可不防啊。他还有几百僧兵,一旦他投向幕府,裹挟大内义弘作乱,我们就会有大麻烦。” 桦山义政说道:“我听说浓姬殿下和他谈过了,那老僧同意到龙王岛开宗立派,难道还能反悔不成。” 崇文吃了一口天妇罗,放下竹箸说道:“你们有所不知,这四天王寺是仴国最古大寺,已经千年了。这5百年以来,主持僧一直由天台宗山门、寺门两家轮流担任,由此两支纷争不休,积怨越来越深,已经是势同水火。 一直到20年前,绝海大师靠角根幕府的势力排挤寺门一宗,独霸了这座千年古寺。大内家给他提供巨额银钱,又说服了初代将军角根尊氏支持他,这才有天台宗山门在大阪湾独一无二的地位。 绝海中津,必将成为天台宗历史上的高僧大德,原因就是他终于结束了四天王寺5百年纷争。你们想,他肯轻易放弃四天王寺么?即便他肯放弃四天王寺,山门肯让给寺门么?唉,贼秃们的争斗比我们俗人一点不差啊。 如今我大军在外,他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可是难说他不会勾结幕府。一旦我大军北上高槻、京都或者关东,堺城就是我粮弹所在,一旦这里出了纰漏,我仴局就完蛋了。我是仴局大掌柜,舟师提督,能不戒惧么?” 16 喇叭虎把盏中酒一饮而尽,摇头说道:“还有这许多道道,实在是让人脑瓜皮疼。” 桦山义政笑道:“如你这般愚顽,大出海殿下能领着我们百战百胜,所向无前么?” 崇文却不住摇头,端着酒盏说道:“我一个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不不不,终究还是要靠你们,只有你们的智勇堪当大任,我们才能在这东海惊涛之中活下去。” 老均十苦着脸说道:“我们这些粗人,左右不过一条烂命,为大出海舍了也就罢了,如何担当的起泼天大任。” 崇文酒意上头,焦躁起来,端着酒盏朝老均十扔过去,骂道:“混账!谁人天生会什么,都是入娘的学的!你脑袋里少装些糟酒妇人,多想想世道人心会死么!都指望我一人,我死了你们怎么办?真是傻狗不知臭,打不死、拷不杀的顽囚!” 喇叭虎慌忙俯身施了一礼,说道:“大出海请息怒,这世上从无看得起我等之人,一时有些不惯罢了。大出海放心,从此我等就是龙王岛众,为大出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崇文瞪着眼珠喝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不让你们赴汤蹈火,我要你们凡事动动脑筋而已。提醒我想不到之处,比入娘的死还难不成。” 孙尿泥也跪拜说道:“虽说我等脑袋里头生锈,动一动怕是比死还难,不过为报大出海之恩,我等一定多出计策。” 崇文忍不住哈哈大笑,骂道:“你个含鸟的猢狲,现在如何指望的上你们。多看看别人成败,心窍就入娘的开了。。。都入娘的起来吧,喝酒喝酒!” 这一顿大酒喝的天昏地暗,打乱了崇文原定计划,他本来打算今日就回到军中,那里还有一屁股烂事要办理。只是紧张的战事告一段落,心里一松,不知不觉就喝多了,被人又抬回了竹林苑。 即使是酒醉之中,他的脑袋也不能闲着。靠这些粗汉监视这么大的四天王寺没有可能,不过既然和尚贪财就好办,想来想去,手头没有合适的人手。不得已,他命人把由良村细作下村良四招来,也只有那个家伙能指望了。 至于幕府军那边,指望新田良介的下九流草台班子,怕是难以掌握动向。该埋的钉子,现在就要埋下去了,如何埋呐。 头疼归头疼,还是渡过了一个春光无限的夜晚,浓姬火一样的热情让他所有的重压得到了释放,心力憔悴的崇文又恢复了巅峰状态。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港口生意最兴旺的地方,永远是酒馆和青楼,酒色是水手最好的药物,治疗他们的海洋疲劳症最有效。 第二天一早,崇文带着桦山义政等几个亲卫回到寺地町大营,骑着大内家送的高头大马。这一次他受到了舟师山呼海啸般的欢呼,海贼们用狂热的嘶吼表达着对统帅的敬意,不仅是带领他们取得了人生第一场重大胜利,更因为歇兵三日的狂欢。 这一刻,任何掌家澳长都不可能反对崇文,他在军中的威望达到了巅峰。 如今仴局舟师占据了长壕外两个街町作为军营,南营寺地町是仴局主力营地,北营在神明町,是二出海和朱难驮哨的驻地。两町之间隔着甲斐町、熊野町和宿院町,距离大约3华里,通过宽阔的沿壕大道交通,片刻即到。 两个军营像两道大门,把堺城守的严严实实。长壕内则是大内军的防区,因为现在不是战时,维持治安是守军最大任务,因此分散在城内各街町。 得知崇文要回营,大炮炥李启乾迎出街口,带着哨长吴平、徐海、沈胡子、弹左卫门,一众契东队头。崇文等下了马,缓缓走在寺地町3丁大道上,在一众部将簇拥下,听着街道两侧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得意洋洋。 遵照他的将令,13丁目是舟师军营,4丁目已经被齐腰布幔围起来,成为了军市。堺城到底是商业城市,百姓头脑活泛的紧,这些仴局士卒腰里银子满满,为何不挣。 只是战乱之后,堺城也是百物奇缺,军市里大多是卖春女子,张旗酒肆和撂摊骗赌的泼皮,正经生意不多,对仴局军用物资的补充远远不够。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堺城柜坊大笔贷款下来,商路很快会打开,仴局对平户和九州的物资依赖会大大减轻,缓解运力紧张。 军市仴商知道仴局统帅驾临,一齐拥到布幔内侧,向这个传奇大海贼欢呼。这是真正的感恩,在他们最绝望的时候,这个人带着大批海贼漫海而来,把他们从苦海中解救出来,而且善待他们,堺城百姓无不以亲眼见到大恩人为荣。 刚踏进辕门,崇文的脸一下沉下来。 寺地町是堺城的门户,位置十分重要,幕府军、舟师和大内军曾经在这里反复争夺,把这里打成了一片废墟,几乎没有完好的建筑。 舟师进占寺地町以后,防务十分松懈,除了四周一些残破建筑上设了瞭望哨,街町还是一团糟。到处是碎砖烂瓦,一片破败,满地垃圾废物,屎尿流的四处都是,整个营地就是一个巨大的蚊蚋窝,苍蝇成群结队快乐飞舞。 铁锅就支在一堆堆便溺之间,热气腾腾不知道炖的什么吃食。仴局士卒乱糟糟的坐在瓦砾堆上,高呼饮酒,疯狂赌博。大部分都是赤膊上阵,兵刃鸟铳扔的到处都是,甲胄就堆在身边,一辆辆炮车、粮车、辎重车横七竖八,牛马牲口根本无人照料。 崇文很怀疑,某些铁锅里的肉香就是牛肉。。。 俘虏就捆绑着扔到一边,根本无人看管,有些伤重的俘虏横在骄阳下,身上爬满了苍蝇,早就没了声息。无论是死了无人收尸引发瘟疫,还是活着的俘虏暴起伤人,都是糟糕无比的事情。这哪里是军营,比牲口市还要肮脏混乱。 营中欢呼如潮,崇文铁青着脸一声不吭,大步走进中军大堂。这里过去是一座富商宅邸,是寺地町唯一能够勉强居住的建筑,如今充作舟师中军。崇文一屁股坐在熊皮座椅上。众将一齐施礼,恭祝大出海旗开得胜,一时间谀词如潮。 崇文死死瞪着大炮炥,一言不发,目光像刀子一样锋利。渐渐有人觉得不对,帐中的嬉笑喧嚣慢慢平息下来,不解的看着崇文,不知道这位大出海什么癔症发作了。 终于,崇文沉声说道:“阿乾,你知罪么?” 大炮炥莫名其妙,想了半天也不知道错在哪里,迟疑着说道:“我觉得都是功啊,一切都是按你的吩咐,敌军一有调动就进攻,敌军向东撤退也没有追击,我们打了大胜仗,怎的无功反倒有过不成。” 崇文强压怒火,忍了又忍才说道:“你也是混过营伍的,古今中外,有如此之兵营么?这分明是乱葬岗,是入娘的火药桶!你想害死这几千弟兄么!” 大炮炥摸不着头脑:“不是你下的令,歇兵三日么?” 崇文默然半晌,平息了一下怒火才说道:“几年前大康南北相争,两军在滹沱河两岸一场大战,你可知官军因何而败?” 大炮炥挠挠头,说道:“似乎是官军大意了,详尽的倒是不知。” 崇文站起身来,在大堂中来回踱步,一边缓缓说道:“崇文元年8月,老将区炳文率军20万伐燕,兵至滹沱河北岸。 燕军兵不足4万,南北皆敌,朝廷以为官军必胜。可使8月15中秋之夜,官军全军饮酒不备,燕王亲率叛军夜袭雄县,得手之后又回身击败鄚州援兵。官军被迫撤兵真定,龟缩不出,河北局面遂不可收拾。 古今中外,因为轻而不备被敌反败为胜的战例不胜枚举,你难道还不警醒么?我不在军营,你就是军中之主,如此统兵,你这是置我仴局舟师于死地。我命你歇兵三日,该有的警戒和斥候一个不能少,我可不是让你放羊的,你入娘的还不知罪么!” 大炮炥有些不服气的说道:“仴贼都让我们打跑了,哪里有敌人。” 崇文冷笑一声,说道:“幕府军撤走不过1日,若那细川赖元是个会用兵的,连夜回师,平明突袭你的营地,你又如何战守?再者说,大内军就在你左近,如果变生突起,他们越过河渠向你进攻,你又该如何?” 大炮炥傻了眼,半天才嘟囔了一句:“哪里会有这等事情。。。” 崇文冷笑一声,说道:“战场之上,何事不可能发生?你真以为大内军不会变成敌人?为将者哪个不是夕惕若厉,如临深渊,你倒好,放任自流,这还是入娘的军队么?” 大炮炥这回不吭气了。 崇文缓缓说道:“你有三罪,我说与你听。你统帅三军,却懈怠已极,兵不知将在哪里,将不知兵在何处,形同乌合。你这是给敌可乘之机,置全军将士于危亡,这是你第一条罪状,是也不是? 你执掌中军,却军心涣散,军纪荡然无存,军营如闹市,军人如流痞,你把堂堂仴局军队变成了群氓渊薮,其罪二也;军营是生人所聚,本就易生疫病,你把军营当成粪坑,臭气熏天,死尸横陈,大疫一起,不战自溃,其罪三也。 我如此信任你,把三军将士的性命托付于你。可是你竟敢玩忽怠惰,不是混账是什么,须饶你不得,桦山义政!把他拖下去,砍了!” 17 此言一出,堂上诸将面面相觑,傻了。大炮炥是什么人,是最早追随大出海的壮士,可以说是同生共死,恩如骨肉,就这么说杀就杀了?桦山义政犹疑挣扎,被崇文大声呵斥,这才一挥手,两个亲卫走过去,把大炮炥捆绑起来。 大炮炥撕心裂肺的嚎叫起来:“大出海,我知错了,饶命啊!饶命啊!” 众将这才反应过来,一起跪倒求情。崇文只是摇头不允,厉声说道:“若是负我一人,就算是百次又有何妨?可他负的是全军将士,是仴局28契东!我不能徇私恩废公义,斩!” 许朝光冷冷说道:“对待老兄弟都如此绝情,何况是我等。” 林阿凤焦躁起来,大声喊道:“林某舍生忘死入仴局,是因为景仰大出海为人,希望追随英雄干一番事业。若因小过就杀有功的好汉,谁还敢与你同生死,你这是自毁长城啊!” 崇文冷冷说道:“没有军纪的长城,就是纸糊的长城,不要也罢。”他一摆手,刀子一样的眼睛死死盯着桦山义政,喝道:“你也要抗命不尊么!” 海贼少年打了个冷战,躬身应道:“遵。。。命。”只得押着嚎哭的大炮炥推出大堂之外,来到街町口,准备行刑。 仴局士卒也得知了大炮炥因为军营懈怠,触怒了大出海,要当众斩首,无不慌了手脚。纷纷扔掉骨牌、骰子、酒壶围拢过来,见大炮炥被绑在一辆炮车上,不住哭号,这些粗莽的海贼也哭了。 大炮炥是什么人,他是仴局的同袍,和大家一个锅里吃饭,一条船上拉屎,每战冲锋在前,不知道救过多少弟兄的性命。加之他为人爽直豪迈,好酒赌钱,和任何人都嘻嘻哈哈,深受将士爱戴。如今因为放任了他们被自己人所杀,这让人如何受得了。 很快中军大堂之外就跪了黑压压一片人,挤满了邸外大道,天南海北的华语中甚至夹杂着仴语,哭声震天,一齐为大炮炥求情。 堂上的崇文只是摇头不允,沈胡子哭道:“大出海,若真杀了阿乾,恐怕要哗变啊!” 崇文冷冷说道:“好啊,让他们选吧,要么选我,要么选阿乾,反正今天只能活一个。” 吴平捶着地板大声吼道:“这真是何苦啊!他已经认错了啊!” 行刑的桦山义政也哭了,他从没想到人生还会有这么严酷的事情,大出海怎么就狠的下心杀大炮炥。可是他不能不服从大出海,那个意志像铁一样坚定,没有任何人能够动摇。。。不,不,有一个人也许可以!他在炮车周围转来转去,却迟迟不肯拔刀,他在等着奇迹。 海贼少年正站在炮车上胡思乱想,只听人丛中一声苍老的虎吼:“刀下留人!” 桦山义政抬头观看,只见人丛中一个黑衣老者大步走来,须发皆白,怒目圆睁,正是舟师总火首,老海贼总兵顺。咚的一声,海贼少年似乎听到了心落回肚子的声音。 老家伙一直随着船队在二出海营中,驻军神明町。听说大出海成功联合了大内军,回到了寺地町大营,他急急赶来商议船队泊地,不成想一进辕门就见到这出闹剧,登时气往上撞。扯住几个士卒问清楚原委,老家伙呆立半晌,见桦山义政迟迟不肯拔刀,这才喝了出来。 总兵顺大步走到炮车前,桦山义政愁眉苦脸的说道:“总兵顺大人,救救大炮炥吧。” 老海贼不理他,冲大炮炥冷哼一声,骂道:“你啊你。。。真是倒街卧巷的横死贼。” 大炮炥哭道:“在镇海卫,你说我活不过一个月,我活了1年才死,怎的是横死!” 总兵顺狠狠给了他一下,骂道:“死到临头还在七十三八十四,真是混账东西,等着!” 老家伙整了整大带,大步走进中军大堂。堂上已经乱成一锅粥,一众海贼扯着嗓子叫喊,谁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崇文高踞主位,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总兵顺喝了一声:“都入娘的住口!”堂上扭头观看,见老家伙来了,顿时安静下来。老海贼是仴局舟师年龄最大的军人,全军生死全在他的罗盘针路,威望谁也比不了。 他看也不看众人,向崇文躬身施礼,说道:“老阿顺有一句私语,不知当讲不当讲。” 见总兵顺来了,崇文长长呼出一口气,说道:“你近前来说。” 老海贼走到崇文身侧,附耳低声说道:“我不知道大官人要搞什么,只是这出戏就到这里吧,再唱下去要出大乱子了。” 崇文注意到,总兵顺称呼他为大官人,这是他们逃难时候的称呼。这世上能够这样称呼他的人不多,活下来的更少,他是绝不可能杀害的。总兵顺老奸巨猾,稍微一想就知道这里头必有蹊跷,这是在给他台阶呐。 总兵顺说了一句话,躬身退下了。 崇文面沉似水,环视众将一圈,终于说道:“军法无情,你们可懂得了么?” 诸将一齐跪倒,洪迪珍干咳一声,说道:“只要大出海饶了大炮炥,我们再不敢了。”洪迪珍因为崇文杀弟,和崇文一直不对付,却和大炮炥交好。 崇文点点头,说道:“军法无情,可是人有情,把那混蛋推回来吧。”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还是总兵顺面子大啊,诸将求了半天无用,也不知道老家伙说了句什么,看来大炮炥的命是保住了。 这些人之所以群起求情,一方面当然是和大炮炥的交情,另一方面也是怕大出海杀滑了手,哪天一不留神要了自己小命。留下大炮炥,就等于留下了自己半条性命。 不一刻,桦山义政把大炮炥推回大堂,站在崇文面前。崇文上下打量大炮炥,这混蛋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却还是那副惫赖模样。 崇文缓缓走下座位,走到大炮炥面前,拔出短刀给他割断绑绳,一边说道:“你在刑场上的时候,我说军法无情,但人有情。军人不能讲情面,否则何以为军?可我们又是人,世上又哪里有铁石心肠。” 大炮炥苦着脸说道:“谢大出海不杀之恩。” 崇文把短刀插回刀鞘,冷冷说道:“非是我不杀你,是因为同袍哀恳,其义可悯。想活命就回龙王岛吧,做你愿意干的事情,什么都行,唯独不能留在军中了。今日我将你逐出仴局,因为军人就要讲军法,在这里你就是死罪,如果你不是仴局军士,军法也管不到你。” 大炮炥一屁股坐到地下,大声说道:“大出海,你不能赶我走啊,除了冲锋陷阵我什么也不会啊。军营就是我的家,这些同袍就是我的家人,你让我孤零零一个可怎么活。我求求你,我认打认罚就是,就是别赶我走。” 崇文摇头道:“晚了,你要是时刻以全军将士存亡为念,何至于此。饶你性命,已经是破格开恩,若人人像你这样,舟师也就不是舟师了,你还不明白么?” 大炮炥沉默了半晌,终于苦笑一声,说道:“同生死者即兄弟,我还真的信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难道兄弟就是用来立威的么?多少次同生共死的情义,也不如仴局大掌柜的权位么?” 崇文黯然说道:“你不要那么说,平了仴国,我归隐山林,和你在龙王岛一同钓鱼如何?” 大炮炥冷笑一声,说道:“不必,你这次真的让我伤透了心,你我的恩义到此为止吧。”他缓缓转过身,向堂外走去。沈胡子一把拉住他,含泪叫了一声:“老甲长。。。” 大炮炥轻轻拂去他的手,说道:“我不是不识好歹的人,既然他不要我,我何必赖着龙王岛,我已不是你的老甲长了。从此以后,我只是东海一浪子,孤魂野鬼一个,谁也管不到我了。”言罢,他大踏步走了出去,再也没有回头。 崇文看着他的雄壮的背影,久久无言,有人看到大出海眼中晶光闪烁,似乎是泪光。他背身走回熊皮座椅,转过身来已经面色如常,只是目光不再犀利。 他缓缓坐下,沉声说道:“军法大如天,不是儿戏,你们想想,论勇武,论战功,论情义,你们比大炮炥如何。”他疲惫的靠在椅背上,说道:“阿宝尾,你代斥候长,马上带领人马,哨探幕府军动向。” 膏血鸟船的老弟兄躬身施礼,应道:“喏!”转身下堂了。 崇文靠在椅背上,目光无神,似乎所有力气都用光了。突然,他向前探出身子,向诸将喝道:“还不快滚!把这天杀的军营弄的像个样子!在这里等着讨野火吃么!” 诸将哄然而散,终于逃离了令人窒息的大堂,似乎夏日的酷暑都无法压住这里的冰冷。 18 崇文驱逐了心腹大将李启乾,舟师震悚,再无敢于轻视军中法度之人。全军立即行动起来,甄别俘虏,清理垃圾,清点物资军械,整肃军容,驱赶着俘虏修建营房,构筑炮垒,增强警戒。几天时间,寺地町大营已经面貌一新。 接下来的几天,崇文巡视神明町军营和岸和田基地,严肃军纪,杜绝懈怠。歇兵三日之后,全军又恢复了三餐两操,乱糟糟的军队总算有了点样子。 人生就是如此,最灰暗的时期过后,总会有好消息,仴局的援兵源源不断到来了。 先是红头领哨海里青率领白杰哨、捞蚬陈哨、何大眼哨到达岸和田大寨。日和佐浦之战,仴局舟师歼灭幕府水军,逃走的不到2千人。 舟师俘获了大小船只3百余条,士卒超过5千人,海里青把那些仴国海贼都送到十市鲶鱼仔那里,用来修建新航线上的补给大寨,等待这些海贼的将是无尽的苦役。这些大寨不仅可以军用,将来战事平息之后,这些军寨都会成为仴局的产业,分给诸契东。 对于投降的各海贼家族的主要首领,海里青把他们都带到了堺城,交由大出海处置。崇文可没心情搭理他们,交给未来的平海将军就是了,孙三郎想怎么办他可管不着。 不过让崇文惊喜的是,幕府水军大将细川赖丰也被生擒了,这笨蛋将成为仴局和细川家谈判的一个重要筹码。 历朝历代,战争的消息都像长了翅膀,传播的速度飞快,堺城之战也不会例外。不到半个月,全仴都在疯传幕府军被一群海贼打的大败,仴国百姓如丧考妣,觉得天似乎都要塌了。不过也有人欢欣鼓舞,群情激昂,他们就是近畿和关东荒山野岭之处的秽多。 军中关西秽多利用他们的影响,迅速把仴局的主张传播到东国,不知道多少秽多赶着牛马来投军,甚至整村扶老携幼投奔仴局的。 对于来投奔的仴人,崇文一律接纳,良民交给大内家,秽多就由仴局安置。 崇文在住江以北的广阔原野设立大营,专门安置这些仴国贱民,名曰秽营。精壮充作军中夫役,老弱妇孺就在仴营左近牧牛放马,制造铠甲。仴局从平户带来的羊群也交给他们牧饲,补充军粮。 坏处是,增加的人口让军粮供应更加紧张,好处是仴局迅速扩充骑兵队伍,军中驮马也多了起来,再也不用牛拖炮车了,那实在是太慢了。 随着堺城大内建筑会社和堺城大内柜坊的成立,仴国的商业之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恢复,城市一天一个样。 所有人都投入到疯狂的建设之中,到处都缺人手,连60老者和13孩童都要上阵。大内家的军士日夜在街上巡逻,游手好闲的青壮一律送入建筑会社。在浓姬强烈要求下,崇文不得已从九州地区抽掉了千5百海贼俘虏,建筑会社的人力紧张依然如故。 最紧迫的还是疏浚港口,不清理海底的沉船,四面八方的物资就难以进入堺城。只是清理海底进展实在缓慢,要把整船整船的大石头打捞出来,才可能让沉船上浮,这是巨大的工作量,短期内根本不可能完成。 如此运往堺城的物资只能先卸到岸和田大寨,再通过30里沿海大道运到堺城。 这条道路成了堺城3万户百姓的生命线,以岸和田的吞吐量是绝对不可能满足的。而这30里的沿海大道也很快变成了泥坑大道,仴国就没有畜拉的重型车辆,一下子承载这么多沉重大家伙,哪里承受的住。 大内建筑会社以巨大的决心,疯狂的整修道路,这是碎砾石路面,足以通行重型车辆。和泉国西海岸的海滩上,盛产细小浑圆的水砾石,没有棱角,是筑路的好材料,正好用在这条道路上。 筑路工一边筑路,一边运输物资,每日食物只有两个饭团。这已经是仴国百姓最好的食物了,若不是浓姬的一力坚持,那些堺城契东是绝不可能用大米做工人口粮。仴人的吃苦耐劳,实在是不下于康人,只是他们没有宋太祖,也没有孙神武。 总兵顺认为,应该一边修路,一边疏浚堺港,一边在住江以北25里的淀川入海口再修建一座大港,三管齐下才是王道。仅仅靠岸和田港和那条砾石路,不可能满足堺城海量物资需求,必须要开辟淀川新港。 淀川一直通往东北方向的京都城,这个港口不仅可以缓解堺城的物资压力,将来大军北上,这条水道还可以担负物资运输任务,提高舟师机动能力。 崇文深以为然,浓姬和堺城契东却反对,因为他们根本抽不出人手,也筹措不出那么多材料。不过崇文巧妙的说服了大内孙三郎教佑,通过这位未来的平海将军,最终压服了他姐姐和堺城商团势力。淀川新港总算是开工了,这是崇文对浓姬不多的胜利。 崇文忽悠孙三郎其实也很简单,他认为未来的平海幕府必然拥有强大的水军,难道要和一帮商贾争夺堺港泊位么?那是笑话。所以,淀川新港作为平海幕府专用军港势在必行,女人和商贾见识浅,只顾眼前,哪里能想那么多,三郎你可不能鼠目寸光呦。 少年武将立刻就被说服了,大出海真是好人啊,处处为自己着想。 在疯狂建设的同时,大内军的实力也在迅速恢复。主要有两个方面,仴国总局把俘获的3百条幕府水军船只卖给了大内家,作价1万5千枚金大判,堺城大内家几乎一夜之间就拥有了一支强大的水军。而仴局这一票买卖,就收回了此次远征的少半本钱,这生意实在是划算。 至于那些俘虏,几次大战俘虏了1万3千余人,这些俘虏杀不得放不得,每天要消耗仴局大批军粮,还要安排人手看押,让仴局不胜其烦。还是大出海好心,以每人2两白银的价格给他们赎了身,仴局丢掉了一大包袱,崇文得到了1万多劳动力。 大出海以这些劳动力为股本,和大内家成立了堺城建筑会社,作价10万两,将来堺城的房地产他要分一大块肥肉。 其余的战俘和桦山家成立了南九州建筑会社,那些建设的好澳口,将来都是仴局的市舶局,哪个契东得到就可以运营,省了大事,只是要付南九州建筑会社一笔建设费。如此契东不耽误生意,南九州建筑会社也挣了大钱,桦山家和龙王岛赚个盆满钵满。 而龙王岛付出的本钱,不过2万6千两白银而已,翻手之间,龙王岛就发了大财,仴局会发更大的财。搞的仴局那些海贼契东头晕脑胀,入娘的,这可比抢钱来的容易多了,原来挣钱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这其实都是仴局总账房鲶鱼仔的功劳,这孩子脑瓜实在是好使,当年崇文身边的小厮,日益成为他商业上的左膀右臂,大海真是改变人啊。 崇文当然不会无限期使用这些战俘,他最恨掠人为奴,但是劳役赎罪是必须的。于是这些战俘要为龙王岛劳役两年,管吃饱不发工钱,2年以后去留自便。愿意留在两大建筑会社的就开始领工钱的,不愿留的发10两白银安家费,爱去哪儿去哪儿。 大内军不愁水手,因为堺城之战的胜利,大内家威震全仴,投奔大内氏的海贼络绎不绝,家臣收到手软,很快就塞满了3百条船只,这其中就包括两条包铁安宅船。 一个月的时间,大内军的陆军扩充到4千余人,水军5千余人,这支万人军队的首领。就是水陆总大将大内教佑,大内义弘已经实质性的退出了家政,平海幕府初见雏形。 而仴局舟师也没有闲着,一直在不停的整编和训练,增长实力。6月10日,红头领哨海里青率领3哨人马2千人到达岸和田大营。6月22日,鲶鱼仔和桦山资久率领南九州4千余海贼在淀川口登陆,在淀川以北扎营。 堺城之战,崇文率领4哨人马加上数百秽多,总兵力4千余人,击败幕府军万4千之众。在岸和田大营,他还有九鬼隆良一支2千人的后备军。 但是也损失了一些人马,尤其是秽多众,经过多次严酷近战,8百余人只剩下3百多人。但是不到一个月,秽多哨飞快的扩充至千8百余人,都是青壮。而且再也不缺长短兵刃了,战场上缴获的兵刃堆积如山,缺的只是铳炮。 堺城之战还让崇文获得了2千余副仴甲,不过大康海贼可看不上这些膧丸和具足,大部分都装备了秽多众。 因为秽多们在几次大战的出色表现,装备方面已经焕然一新。如今的秽多哨可不是过去的乞丐贱民了,一个个顶盔掼甲,手持利刃,神采飞扬,至少表面上有点精兵模样。惹的九鬼隆良眼红的要滴出血,只是他实在还没有拿得出手的战功,争不过啊。 仴局新组建了骑兵哨,选军中精于骑射的好汉组成,他们的甲胄是龙王岛制造的骑甲战靴。如今仴局有了些马匹,不过大部分都是仴马,真正的辽东马和芶丽马还是太少。 为了增加仴局骑兵的实战能力,崇文决定以战代练。他将骑兵哨和斥候哨合并,统一由龙王岛老兄弟阿宝尾指挥,不断向北面出击,哨探幕府军动向。虽然现在是和谈阶段,大战没有,但是小战无日无之,虽说仴局骑兵更加精锐,但也有伤亡。 19 崇文驱逐了心腹大将李启乾,舟师震悚,再无敢于轻视军中法度之人。全军立即行动起来,甄别俘虏,清理垃圾,清点物资军械,整肃军容,驱赶着俘虏修建营房,构筑炮垒,增强警戒。几天时间,寺地町大营已经面貌一新。 接下来的几天,崇文巡视神明町军营和岸和田基地,严肃军纪,杜绝懈怠。歇兵三日之后,全军又恢复了三餐两操,乱糟糟的军队总算有了点样子。 人生就是如此,最灰暗的时期过后,总会有好消息,仴局的援兵源源不断到来了。 先是红头领哨海里青率领白杰哨、捞蚬陈哨、何大眼哨到达岸和田大寨。日和佐浦之战,仴局舟师歼灭幕府水军,逃走的不到2千人。 舟师俘获了大小船只3百余条,士卒超过5千人,海里青把那些仴国海贼都送到十市鲶鱼仔那里,用来修建新航线上的补给大寨,等待这些海贼的将是无尽的苦役。这些大寨不仅可以军用,将来战事平息之后,这些军寨都会成为仴局的产业,分给诸契东。 对于投降的各海贼家族的主要首领,海里青把他们都带到了堺城,交由大出海处置。崇文可没心情搭理他们,交给未来的平海将军就是了,孙三郎想怎么办他可管不着。 不过让崇文惊喜的是,幕府水军大将细川赖丰也被生擒了,这笨蛋将成为仴局和细川家谈判的一个重要筹码。 历朝历代,战争的消息都像长了翅膀,传播的速度飞快,堺城之战也不会例外。不到10天时间,全仴都在疯传幕府军被一群海贼打的大败,仴国百姓如丧考妣,觉得天似乎都要塌了。不过也有人欢欣鼓舞,群情激昂,他们就是近畿和关东荒山野岭之处的秽多。 军中关西秽多利用他们的影响,迅速把仴局的主张传播到东国,不知道多少秽多赶着牛马来投军,甚至整村扶老携幼投奔仴局的。 对于来投奔的仴人,崇文一律接纳,良民交给大内家,秽多就由仴局安置。 崇文在住江以北的广阔原野设立大营,专门安置这些仴国贱民,名曰秽营。精壮充作军中夫役,老弱妇孺就在仴营左近牧牛放马,制造铠甲。仴局从平户带来的羊群也交给他们牧饲,补充军粮。 坏处是,增加的人口让军粮供应更加紧张,好处是仴局迅速扩充骑兵队伍,军中驮马也多了起来,再也不用牛拖炮车了,那实在是太慢了。 随着堺城大内建筑会社和堺城大内柜坊的成立,仴国的商业之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恢复,城市一天一个样。 所有人都投入到疯狂的建设之中,到处都缺人手,连60老者和13孩童都要上阵。大内家的军士日夜在街上巡逻,游手好闲的青壮一律送入建筑会社。在浓姬强烈要求下,崇文不得已从九州地区抽掉了千5百海贼俘虏,建筑会社的人力紧张依然如故。 最紧迫的还是疏浚港口,不清理海底的沉船,仴国的物资就难以进入堺城。只是清理海底进展实在缓慢,要把整船整船的大石头打捞出来,才可能让沉船上浮,这是巨大的工作量,短期内根本不可能完成。 如此运往堺城的物资只能先卸到岸和田大寨,再通过30里沿海大道运到堺城。 这条道路成了堺城3万户百姓的生命线,以岸和田的吞吐量是绝对不可能满足的。而这30里的沿海大道也很快变成了泥坑大道,仴国就没有畜拉的重型车辆,一下子承载这么多沉重大家伙,哪里承受的住。 大内建筑会社以巨大的决心,疯狂的整修道路,这是碎砾石路面,足以通行重型车辆。和泉国西海岸的海滩上,盛产细小浑圆的水砾石,没有棱角,是筑路的好材料,正好用在这条道路上。 筑路工一边筑路,一边运输物资,每日食物只有两个饭团,这已经是仴国百姓最好的食物了,若不是浓姬的一力坚持,那些堺城契东是绝不可能用大米做工人口粮的。仴人的吃苦耐劳,实在是不下于康人,只是他们没有宋太祖,也没有孙神武。 总兵顺认为,应该一边修路,一边疏浚堺港,一边在住江以北25里的淀川入海口再修建一座大港,三管齐下才是王道。仅仅靠岸和田港和那条砾石路,不可能满足堺城海量物资需求,必须要开辟淀川新港。 淀川一直通往北面的京都城,这个港口不仅可以缓解堺城的物资压力,将来大军北上,这条水道还可以担负物资运输任务,提高舟师机动能力。 崇文深以为然,浓姬和堺城契东却反对,因为他们根本抽不出人手,也筹措不出那么多材料。不过崇文巧妙的说服了大内孙三郎教佑,通过这位未来的平海将军,最终压服了他姐姐和堺城商团势力。淀川新港总算是开工了,这是崇文对浓姬不多的胜利。 崇文忽悠孙三郎其实也很简单,他认为未来的平海幕府必然拥有强大的水军,难道要和一帮商贾争夺堺港泊位么?那是笑话。所以,淀川新港作为平海幕府专用军港势在必行,女人和商贾见识浅,只顾眼前,哪里能想那么多,三郎你可不能鼠目寸光呦。 少年武将立刻就被说服了,大出海真是好人啊,处处为自己着想。 在疯狂建设的同时,大内军的实力也在迅速恢复。主要有两个方面,仴国总局把俘获的3百条幕府水军船只卖给了大内家,作价2万枚金大判,堺城大内家几乎一夜之间就拥有了一支强大的水军。而仴局这一票买卖,就收回了此次远征的少半本钱,这生意实在是划算。 至于那些俘虏,几次大战俘虏了1万3千余人,这些俘虏杀不得放不得,每天要消耗仴局大批军粮,还要安排人手看押,让仴局不胜其烦。还是大出海好心,以每人2两白银的价格给他们赎了身,仴局丢掉了一大包袱,崇文得到了1万多劳动力。 大出海以这些劳动力为股本,和大内家成立了堺城建筑会社,作价10万两,将来堺城的房地产他要分一大块肥肉。 其余的战俘和桦山家成立了南九州建筑会社,那些建设的好澳口,将来都是仴局的市舶局,哪个契东得到就可以运营,省了大事,只是要付南九州建筑会社一笔建设费。如此契东不耽误生意,南九州建筑会社也挣了大钱,桦山家和龙王岛赚个盆满钵满。 而龙王岛付出的本钱,不过2万6千两白银而已,翻手之间,龙王岛就发了大财,仴局会发更大的财。搞的仴局那些海贼契东头晕脑胀,入娘的,这可比抢钱来的容易多了,原来挣钱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这其实都是仴局总账房鲶鱼仔的功劳,这孩子脑瓜实在是好使,当年崇文身边的小厮,日益成为他商业上的左膀右臂,大海真是改变人啊。 崇文当然不会无限期使用这些战俘,他最恨掠人为奴,但是劳役赎罪是必须的。于是这些战俘要为龙王岛劳役两年,管吃饱不发工钱,2年以后去留自便。愿意留在两大建筑会社的就开始领工钱的,不愿留的发10两白银安家费,爱去哪儿去哪儿。 大内军不愁水手,因为堺城之战的胜利,大内家威震全仴,投奔大内氏的海贼络绎不绝,家臣收到手软,很快就塞满了3百条船只,这其中就包括两条包铁安宅船。 一个月的时间,大内军的陆军扩充到4千余人,水军5千余人,这支万人军队的首领。就是水陆总大将大内教佑,大内义弘已经实质性的退出了家政,平海幕府初见雏形。 而仴局舟师也没有闲着,一直在不停的整编和训练,增长实力。6月10日,红头领哨海里青率领3哨人马2千人到达岸和田大营。6月22日,鲶鱼仔和桦山资久率领南九州4千余海贼在淀川口登陆,在淀川以北扎营。 堺城之战,崇文率领4哨人马3千余人,击败幕府军万4千之众,在岸和田大营,他还有九鬼隆良一支2千人的后备军。 但是也损失了一些人马,尤其是秽多众,经过多次严酷近战,8百余人只剩下3百多人。但是不到一个月,秽多哨飞快的扩充至千8百余人,都是精壮。而且再也不缺长短兵刃了,战场上获得的兵刃堆积如山,缺的只是铳炮。 堺城之战还让崇文获得了2千余副仴甲,不过大康海贼可看不上这些竹甲,大部分都装备了秽多众。 因为秽多们在几次大战的出色表现,装备方面已经焕然一新。如今的秽多哨可不是过去的乞丐贱民了,一个个顶盔掼甲,手持利刃,神采飞扬,至少表面上有点精兵模样。惹的九鬼隆良眼红的要滴出血,只是他实在还没有拿得出手的战功,争不过啊。 一部分具足甲装备了仴局新组建的骑兵哨,选军中精于骑射的好汉组成,如今仴局有了些马匹,不过大部分都是仴马,真正的辽东马和芶丽马还是太少。 为了增加仴局骑兵的实战能力,崇文决定以战代练。他将骑兵哨和斥候哨合并,统一由龙王岛老兄弟阿宝尾指挥,不断向北面出击,哨探幕府军动向。虽然现在是和谈阶段,大战没有,但是小战无日无之,虽说仴局骑兵更加精锐,但也有伤亡。 20 崇文驱逐了心腹大将李启乾,舟师震悚,再无敢于轻视军中法度之人。全军立即行动起来,甄别俘虏,清理垃圾,清点物资军械,整肃军容,驱赶着俘虏修建营房,构筑炮垒,增强警戒。几天时间,寺地町大营已经面貌一新。接下来的几天,崇文巡视神明町军营和岸和田基地,严肃军纪,杜绝懈怠。歇兵三日之后,全军又恢复了三餐两操,乱糟糟的军队总算有了点样子。 人生就是如此,最灰暗的时期过后,总会有好消息,仴局的援兵源源不断到来了。 先是红头领哨海里青率领白杰哨、捞蚬陈哨、何大眼哨到达岸和田大寨。日和佐浦之战,仴局舟师歼灭幕府水军,逃走的不到2千人。 舟师俘获了大小船只3百余条,士卒超过5千人,海里青把那些仴国海贼都送到十市鲶鱼仔那里,用来修建新航线上的补给大寨,等待这些海贼的将是无尽的苦役。这些大寨不仅可以军用,将来战事平息之后,这些军寨都会成为仴局的产业,分给诸契东。 对于投降的各海贼家族的主要首领,海里青把他们都带到了堺城,交由大出海处置。崇文可没心情搭理他们,交给未来的平海将军就是了,孙三郎想怎么办他可管不着。 不过让崇文惊喜的是,幕府水军大将细川赖丰也被生擒了,这笨蛋将成为仴局和细川家谈判的一个重要筹码。 历朝历代,战争的消息都像长了翅膀,传播的速度飞快,堺城之战也不会例外。不到半个月,全仴都在疯传幕府军被一群海贼打的大败,仴国百姓如丧考妣,觉得天似乎都要塌了。不过也有人欢欣鼓舞,群情激昂,他们就是近畿和关东荒山野岭之处的秽多。 军中关西秽多利用他们的影响,迅速把仴局的主张传播到东国,不知道多少秽多赶着牛马来投军,甚至整村扶老携幼投奔仴局的。 对于来投奔的仴人,崇文一律接纳,良民交给大内家,秽多就由仴局安置。 崇文在住江以北的广阔原野设立大营,专门安置这些仴国贱民,名曰秽营。精壮充作军中夫役,老弱妇孺就在仴营左近牧牛放马,制造铠甲。仴局从平户带来的羊群也交给他们牧饲,补充军粮。 坏处是,增加的人口让军粮供应更加紧张,好处是仴局迅速扩充骑兵队伍,军中驮马也多了起来,再也不用牛拖炮车了,那实在是太慢了。 随着堺城大内建筑会社和堺城大内柜坊的成立,仴国的商业之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恢复,城市一天一个样。 所有人都投入到疯狂的建设之中,到处都缺人手,连60老者和13孩童都要上阵。大内家的军士日夜在街上巡逻,游手好闲的青壮一律送入建筑会社。在浓姬强烈要求下,崇文不得已从九州地区抽掉了千5百海贼俘虏,建筑会社的人力紧张依然如故。 最紧迫的还是疏浚港口,不清理海底的沉船,四面八方的物资就难以进入堺城。只是清理海底进展实在缓慢,要把整船整船的大石头打捞出来,才可能让沉船上浮,这是巨大的工作量,短期内根本不可能完成。 如此运往堺城的物资只能先卸到岸和田大寨,再通过30里沿海大道运到堺城。 这条道路成了堺城3万户百姓的生命线,以岸和田的吞吐量是绝对不可能满足的。而这30里的沿海大道也很快变成了泥坑大道,仴国就没有畜拉的重型车辆,一下子承载这么多沉重大家伙,哪里承受的住。 大内建筑会社以巨大的决心,疯狂的整修道路,这是碎砾石路面,足以通行重型车辆。和泉国西海岸的海滩上,盛产细小浑圆的水砾石,没有棱角,是筑路的好材料,正好用在这条道路上。 筑路工一边筑路,一边运输物资,每日食物只有两个饭团。这已经是仴国百姓最好的食物了,若不是浓姬的一力坚持,那些堺城契东是绝不可能用大米做工人口粮。仴人的吃苦耐劳,实在是不下于康人,只是他们没有宋太祖,也没有孙神武。 总兵顺认为,应该一边修路,一边疏浚堺港,一边在住江以北25里的淀川入海口再修建一座大港,三管齐下才是王道。仅仅靠岸和田港和那条砾石路,不可能满足堺城海量物资需求,必须要开辟淀川新港。 淀川一直通往东北方向的京都城,这个港口不仅可以缓解堺城的物资压力,将来大军北上,这条水道还可以担负物资运输任务,提高舟师机动能力。 崇文深以为然,浓姬和堺城契东却反对,因为他们根本抽不出人手,也筹措不出那么多材料。不过崇文巧妙的说服了大内孙三郎教佑,通过这位未来的平海将军,最终压服了他姐姐和堺城商团势力。淀川新港总算是开工了,这是崇文对浓姬不多的胜利。 崇文忽悠孙三郎其实也很简单,他认为未来的平海幕府必然拥有强大的水军,难道要和一帮商贾争夺堺港泊位么?那是笑话。所以,淀川新港作为平海幕府专用军港势在必行,女人和商贾见识浅,只顾眼前,哪里能想那么多,三郎你可不能鼠目寸光呦。 少年武将立刻就被说服了,大出海真是好人啊,处处为自己着想。 在疯狂建设的同时,大内军的实力也在迅速恢复。主要有两个方面,仴国总局把俘获的3百条幕府水军船只卖给了大内家,作价1万5千枚金大判,堺城大内家几乎一夜之间就拥有了一支强大的水军。而仴局这一票买卖,就收回了此次远征的少半本钱,这生意实在是划算。 至于那些俘虏,几次大战俘虏了1万3千余人,这些俘虏杀不得放不得,每天要消耗仴局大批军粮,还要安排人手看押,让仴局不胜其烦。还是大出海好心,以每人2两白银的价格给他们赎了身,仴局丢掉了一大包袱,崇文得到了1万多劳动力。 大出海以这些劳动力为股本,和大内家成立了堺城建筑会社,作价10万两,将来堺城的房地产他要分一大块肥肉。 其余的战俘和桦山家成立了南九州建筑会社,那些建设的好澳口,将来都是仴局的市舶局,哪个契东得到就可以运营,省了大事,只是要付南九州建筑会社一笔建设费。如此契东不耽误生意,南九州建筑会社也挣了大钱,桦山家和龙王岛赚个盆满钵满。 而龙王岛付出的本钱,不过2万6千两白银而已,翻手之间,龙王岛就发了大财,仴局会发更大的财。搞的仴局那些海贼契东头晕脑胀,入娘的,这可比抢钱来的容易多了,原来挣钱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这其实都是仴局总账房鲶鱼仔的功劳,这孩子脑瓜实在是好使,当年崇文身边的小厮,日益成为他商业上的左膀右臂,大海真是改变人啊。 崇文当然不会无限期使用这些战俘,他最恨掠人为奴,但是劳役赎罪是必须的。于是这些战俘要为龙王岛劳役两年,管吃饱不发工钱,2年以后去留自便。愿意留在两大建筑会社的就开始领工钱的,不愿留的发10两白银安家费,爱去哪儿去哪儿。 大内军不愁水手,因为堺城之战的胜利,大内家威震全仴,投奔大内氏的海贼络绎不绝,家臣收到手软,很快就塞满了3百条船只,这其中就包括两条包铁安宅船。 一个月的时间,大内军的陆军扩充到4千余人,水军5千余人,这支万人军队的首领。就是水陆总大将大内教佑,大内义弘已经实质性的退出了家政,平海幕府初见雏形。 而仴局舟师也没有闲着,一直在不停的整编和训练,增长实力。6月10日,红头领哨海里青率领3哨人马2千人到达岸和田大营。6月22日,鲶鱼仔和桦山资久率领南九州4千余海贼在淀川口登陆,在淀川以北扎营。 堺城之战,崇文率领4哨人马加上数百秽多,总兵力4千余人,击败幕府军万4千之众。在岸和田大营,他还有九鬼隆良一支2千人的后备军。 但是也损失了一些人马,尤其是秽多众,经过多次严酷近战,8百余人只剩下3百多人。但是不到一个月,秽多哨飞快的扩充至千8百余人,都是青壮。而且再也不缺长短兵刃了,战场上缴获的兵刃堆积如山,缺的只是铳炮。 堺城之战还让崇文获得了2千余副仴甲,不过大康海贼可看不上这些膧丸和具足,大部分都装备了秽多众。 因为秽多们在几次大战的出色表现,装备方面已经焕然一新。如今的秽多哨可不是过去的乞丐贱民了,一个个顶盔掼甲,手持利刃,神采飞扬,至少表面上有点精兵模样。惹的九鬼隆良眼红的要滴出血,只是他实在还没有拿得出手的战功,争不过啊。 仴局新组建了骑兵哨,选军中精于骑射的好汉组成,他们的甲胄是龙王岛制造的骑甲战靴。如今仴局有了些马匹,不过大部分都是仴马,真正的辽东马和芶丽马还是太少。 为了增加仴局骑兵的实战能力,崇文决定以战代练。他将骑兵哨和斥候哨合并,统一由龙王岛老兄弟阿宝尾指挥,不断向北面出击,哨探幕府军动向。虽然现在是和谈阶段,大战没有,但是小战无日无之,虽说仴局骑兵更加精锐,但也有伤亡。 21 就在堺城的阴谋家们处心积虑瓦解幕府联军的时候,百里之外美丽的琵琶湖畔,另一场重要谈话也正在进行。 大津城,位于烟波浩渺的琵琶湖南湖西岸,京都就在西面15里之外。大津城北面就是佛教圣地比叡山,建有三井寺,这里才是天台宗总本山。大津城南面则是石山寺,真言宗圣地。这里也是畿内的交通要道,驻扎着2万5千关东大军。 正是初秋季节,琵琶湖清澈如玉,充满生机,沿岸有成片的樱花树和如林芦苇,水鸟在水中悠闲觅食,真是湖光山色,美如天堂。 湖中有一条小舟随波荡漾,两个渔人正在垂钓,都是一身武士袍服,矮小些的梳着唐轮头,一条彪形大汉却是网巾包头,和身上的武士服十分不协调。 船上放着酒壶酒盏,几样点心,两人一边饮酒一边钓鱼,实在是优哉游哉。 但是两个人的话题,却一点也不轻松。斯波义将沉声说道:“那么以阿乾大人看来,仴局不会从海上袭击京都了,那根本就是个骗局?” 大炮炥笑道:“那还用说么?仴局已经把所有能动用的船只和人力都用在了堺城,哪里还有兵偷袭京都。当时仴局舟师急需休整,大出海使了一出疑兵之计,让你们不敢立即进攻堺城而已。 你们上当了,当时堺城十分残破,仴局的后援也没有上来,兵力严重不足。你们要全力进攻,就算不能把仴局赶下海,至少可以把他们的子药消耗光。没有了火器,仴局那几个人是对付不了你们的。” 斯波义将皱着眉头问道:“我听说东海商团还有一支大军,在琉球、奄美一带作战,他们没有可能北上仴国么?” 大炮炥不屑的说道:“那是你不懂商团的规矩。商团,就是一些海贼海商合伙做生意,谁也不可能一言九鼎。就算琉局大掌柜张琏和大出海交情深厚,愿意帮他这个忙,琉局那些契东也不可能放着眼前的琉球大买卖不做,跑到仴国来给仴局擦屁股。” 斯波义将看着远方的北湖,脸上并没有沮丧之色。好一会儿,他忽然感慨的说道:“你看湖对岸,翻过那座伊吹山,就是关东了。那里就是斯波家的领地,要不是该死的战争,我等在骏府和歌饮酒,畅谈友情,何等快乐。” 大炮炥冷冷说道:“那是你们这些权贵,我反正在哪里都是厮杀的命。” 斯波义将呵呵笑起来,忽然笑容一敛,说道:“如果和谈不成,也许你就要和过去的同袍好友开战,你不觉得伤感么?” 大炮炥看着清澈的湖水,愣了一会儿才说道:“大出海告诉过我,生死面前无道德,我不想杀他们,可是总不能被他们所杀吧。” 斯波义将喃喃的重复了一遍:“生死面前无道德。。。大出海殿下果然了不起啊。阿乾大人,这世上你恐怕是最了解大出海殿下的人了,以你看来,他是怎样一个人。” 大炮炥挠了挠头,龇牙咧嘴想了一阵,说道:“你这个问的,让人脑仁子疼,他这个人谁也摸不透,好像有几张脸一样。 他有时候义薄云天,为朋友豁出性命,有的时候却刻薄寡恩,六亲不认。他有时候智勇无双,简直是神鬼莫测,可是有时候又优柔寡断,小孩子一样乱发脾气。他有时候仁义的没边,恩及秽多厮养,有的时候又凶残暴戾,经常暴起伤人,同僚好友也随时翻脸。 有时候我想,他这个人简直就是个怪物,谁也不知道他想什么,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入娘的,反正我是伺候不来这样的家伙,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斯波义将叹了口气,说道:“如此说来,谁也不知道他的真实想法,那就是没有弱点。” 大炮炥嘿嘿笑道:“他有。” 斯波义将转头看着大炮炥,有些诧异的问道:“是什么呐?” 大炮炥笑道:“浓姬,你想不到吧,这样的大豪杰,竟然会被小娘皮左右。” 斯波义将沉默了,良久才问道:“那么以你看来,浓姬殿下是真心和谈,还是个陷阱。” 大炮炥坚定的说道:“浓姬绝不会真心和谈,她这个人外柔内刚,她认定的事情绝不会更改。据我所知,她恨透了你们这些幕府权臣,不打败你们,消灭你们,绝不算完。” 斯波义将终于有些变色,摇头叹息道:“浓姬殿真的会影响大出海殿下么?” 大炮炥冷冷说道:“你问我,我只能实话实说,信不信在你,我可管不着。” 斯波义将苦笑道:“可笑细川赖之那个蠢货,还在想着和仴局和谈,他们是自寻死路。” 大炮炥冷笑一声,说道:“他们死了,你能好到哪里?你死了,我也完蛋了。你还是想想如何对付仴局的进攻吧,你们错过了反败为胜的良机,现在他们越来越强,根本不怕你们。” 斯波义将皱着眉头说道:“可是。。。大出海殿下为什么要主动谈和呐?” 大炮炥嗤笑一声,说道:“都说你是个聪明人,这你还不明白么?他当然是在争取时间。他的援兵到达堺城需要时间,筹集粮草需要时间,恢复士气需要时间。尤其是这几战火药消耗巨大,如果没有补充,他不可能发动大规模攻势。 据我所知,现在龙王岛每月能给他补充2千斤火药,而且产量会越来越高。拖的越久,他子药储备就越充足,我估摸着,再有两个月,他不仅可以攻占京都,横扫关东也不在话下。 他不停的修建海上补给大寨,修建道路,清理港口,就是为了保证军需,时间越长他的战力就越强大。 你只看到他兵不满万,可是为了保证这万人作战,从龙王岛到南九州,到平户,到堺城,至少有2万人在日夜劳作,堺城恐怕有10万人在拼命兴建。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他的钢铁火药会压倒你的人力优势,把你们轰成渣渣。” 斯波义将脸上依然不动声色,他看着大炮炥,缓缓问道:“那炮弹子弹如此犀利,真的就无法抵挡么?” 大炮炥笑道:“有矛就有盾,世上哪有抵挡不了的东西,其实对付火器只要一样东西就够了。” 斯波义将凝神想了半天,却还是不得头绪,终于问道:“是什么?” 大炮炥说道:“说出来不值一提,土,积土就能挡住铳炮子弹。” 斯波义将脸上顿时开朗,兴奋的说道:“对啊,只要堆起土垒,铁子就无法打穿。” 大炮炥不屑的说道:“你困守在土垒后面,等着人家冲上来杀?你们不是有拉货的车辆么,车上堆满土袋推着走,士卒跟在土车之后前进,一直到10步距离,突然杀出与舟师混战。 双方搅杀在一起,他再多的大炮鸟铳又有何用?只要陷入白刃战,你们的刀是舟师5倍,5把刀砍一把刀再打不赢,你们也别当武士了。” 斯波义将再也忍不住,激动的说道:“阿乾大人你一席话,等于挽救了幕府啊。” 大炮炥指着湖面说道:“嗨嗨嗨,你把鱼吓跑了。” 斯波义将大笑道:“别管什么鱼了,我一定禀明义满殿下,让你当上一国守护。” 大炮炥不屑的说道:“没必要,我可不是为了你们这些蛮子,我是为了我自己。这茫茫东海都是商团势力,不打败仴局,天下还有我的活路么?国不国的,我也不稀罕。” 斯波义将满脸堆欢,说道:“我们的敌人都是仴局,算是同道之人。只要打败仴局,匡扶幕府,你想要什么得不到。。。以你之意,如此我们就能打败仴局么?” 大炮炥头摇的像拨浪鼓,沉声道:“要是这么容易就打败仴局,你们也不会一败再败,混到如此地步。大出海是罕见的将才,不是我小瞧你们,即使你们找到克制火器的办法,依然不能打败他,最多不会败的溃不成军。” 斯波义将诧异的问道:“这又是为何?” 大炮炥说道:“还用问我么?你也是武士,你不懂这个道理?战阵之上临机决胜,可不光在于武器,还在于人,你以为你比大出海会打仗?” 斯波义将叹息道:“以48人崛起东海,如今统帅千军万马,舟揖如云,从无一败,连大内义弘都着了他的道,我当然更不是对手。。。你说的有理。可是,难道就没有办法了么?” 大炮炥没有答话,只是紧皱着眉头凝视湖面,似乎内心在挣扎。 斯波义将轻声说道:“生死面前无道德。。。” 大炮炥长出了一口气,沉声说道:“仴局舟师有弱点,实际上我已经告诉你了,就是过于依赖辎重运力,一次大战仅火药炮子就要消耗几万斤,粮草不计其数。 而堺港如今却使用不得,仴局的粮弹供应只能依赖岸和田港,只要你们能够毁掉仴局岸和田大营,这场战争你们就胜了。” 斯波义将眼睛一亮,随即又暗淡下去,摇头说道:“主意是好主意,只是那是粮秣重地,必然防备森严,不是那么容易毁掉的。” 大炮炥缓缓说道:“你说的不错,毁掉岸和田很难,但并非不能做到。” 斯波义将问道:“要如何做呐?” 大炮炥低声说道:“如果将来要打,你们大约不会退到京都,战场依然是在高槻、枚方一带,淀川河两岸。如此战场西面是淀川河,东面是一系列山地,由北往南依次是生驹山、岩桥山、金刚山、岩湧山、葛城山等等。 一旦发生合战,仴局必然全力北上,留守的兵力不会多。你们让侍所军在枚方城构筑工事防御,挡住仴局的进攻。 同时你亲率关东军,沿着那一系列山系东麓南下,突然从山口杀出,直奔岸和田。此时岸和田守军必然不多,如果你能攻克此营,枚方城下的仴局舟师将不战自溃,你们就赢了。” 斯波义将呆滞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明白了,这就是官渡之战,曹公偷袭乌巢之计。阿乾大人,你可不是一介武夫,能有这等奇计,必然不是常人。” 大炮炥说道:“我可不懂什么官渡之战,只是我出自仴局军中,又跟着大出海混长了,傻子也学会打仗了。” 斯波义将警惕的看着大炮炥,刀子一样的目光直插大炮炥内心,他一字一顿的说道:“如果这是个圈套,幕府就完蛋了,我能信任你么?” 大炮炥坦然的看着斯波义将,轻蔑的说道:“还是那句话,说不说在我,信不信在你。你若不信,我还能强逼你不成?你真当我是傻子,巴巴跑到你这里来送死?” 斯波义将收回目光,淡淡说道:“你的计策太冒险了,我不能采纳,不过我们依然是朋友,我喜欢爽直的家伙。” 大康永济2年7月初8,一队彪悍的骑士沿着淀川大道一路北上,卷起漫天尘土。滚海龙王旗高高飘扬,簇拥着两辆马拉炮车,炮车经过改造,搭了帷蓬,可以遮风挡雨。 队伍有30多人,却事关仴国未来的命运。这就是堺城派出的和谈代表,仴局方面是商团团老柴德美,大内家派出的是家老富田氏详。由桦山义政和富田详太担任随从,各自率领的卫士都是身经百战的好汉。 戌时初刻,队伍遇到了幕府方面派出的迎接队伍,在细川家臣三好满庆的引领下继续向北前进。当近畿的夕阳就要落下西面北摄山头的时候,卫队长桦山义政马鞭一指前方,有些兴奋的说道:“看!枚方城!” ————————本卷完 01 崇文驱逐了心腹大将李启乾,舟师震悚,再无敢于轻视军中法度之人。全军立即行动起来,甄别俘虏,清理垃圾,清点物资军械,整肃军容,驱赶着俘虏修建营房,构筑炮垒,增强警戒。几天时间,寺地町大营已经面貌一新。接下来的几天,崇文巡视神明町军营和岸和田基地,严肃军纪,杜绝懈怠。歇兵三日之后,全军又恢复了三餐两操,乱糟糟的军队总算有了点样子。 人生就是如此,最灰暗的时期过后,总会有好消息,仴局的援兵源源不断到来了。 先是红头领哨海里青率领白杰哨、捞蚬陈哨、何大眼哨到达岸和田大寨。日和佐浦之战,仴局舟师歼灭幕府水军,逃走的不到2千人。 舟师俘获了大小船只3百余条,士卒超过5千人,海里青把那些仴国海贼都送到十市鲶鱼仔那里,用来修建新航线上的补给大寨,等待这些海贼的将是无尽的苦役。这些大寨不仅可以军用,将来战事平息之后,这些军寨都会成为仴局的产业,分给诸契东。 对于投降的各海贼家族的主要首领,海里青把他们都带到了堺城,交由大出海处置。崇文可没心情搭理他们,交给未来的平海将军就是了,孙三郎想怎么办他可管不着。 不过让崇文惊喜的是,幕府水军大将细川赖丰也被生擒了,这笨蛋将成为仴局和细川家谈判的一个重要筹码。 历朝历代,战争的消息都像长了翅膀,传播的速度飞快,堺城之战也不会例外。不到半个月,全仴都在疯传幕府军被一群海贼打的大败,仴国百姓如丧考妣,觉得天似乎都要塌了。不过也有人欢欣鼓舞,群情激昂,他们就是近畿和关东荒山野岭之处的秽多。 军中关西秽多利用他们的影响,迅速把仴局的主张传播到东国,不知道多少秽多赶着牛马来投军,甚至整村扶老携幼投奔仴局的。 对于来投奔的仴人,崇文一律接纳,良民交给大内家,秽多就由仴局安置。 崇文在住江以北的广阔原野设立大营,专门安置这些仴国贱民,名曰秽营。精壮充作军中夫役,老弱妇孺就在仴营左近牧牛放马,制造铠甲。仴局从平户带来的羊群也交给他们牧饲,补充军粮。 坏处是,增加的人口让军粮供应更加紧张,好处是仴局迅速扩充骑兵队伍,军中驮马也多了起来,再也不用牛拖炮车了,那实在是太慢了。 随着堺城大内建筑会社和堺城大内柜坊的成立,仴国的商业之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恢复,城市一天一个样。 所有人都投入到疯狂的建设之中,到处都缺人手,连60老者和13孩童都要上阵。大内家的军士日夜在街上巡逻,游手好闲的青壮一律送入建筑会社。在浓姬强烈要求下,崇文不得已从九州地区抽掉了千5百海贼俘虏,建筑会社的人力紧张依然如故。 最紧迫的还是疏浚港口,不清理海底的沉船,四面八方的物资就难以进入堺城。只是清理海底进展实在缓慢,要把整船整船的大石头打捞出来,才可能让沉船上浮,这是巨大的工作量,短期内根本不可能完成。 如此运往堺城的物资只能先卸到岸和田大寨,再通过30里沿海大道运到堺城。 这条道路成了堺城3万户百姓的生命线,以岸和田的吞吐量是绝对不可能满足的。而这30里的沿海大道也很快变成了泥坑大道,仴国就没有畜拉的重型车辆,一下子承载这么多沉重大家伙,哪里承受的住。 大内建筑会社以巨大的决心,疯狂的整修道路,这是碎砾石路面,足以通行重型车辆。和泉国西海岸的海滩上,盛产细小浑圆的水砾石,没有棱角,是筑路的好材料,正好用在这条道路上。 筑路工一边筑路,一边运输物资,每日食物只有两个饭团。这已经是仴国百姓最好的食物了,若不是浓姬的一力坚持,那些堺城契东是绝不可能用大米做工人口粮。仴人的吃苦耐劳,实在是不下于康人,只是他们没有宋太祖,也没有孙神武。 总兵顺认为,应该一边修路,一边疏浚堺港,一边在住江以北25里的淀川入海口再修建一座大港,三管齐下才是王道。仅仅靠岸和田港和那条砾石路,不可能满足堺城海量物资需求,必须要开辟淀川新港。 淀川一直通往东北方向的京都城,这个港口不仅可以缓解堺城的物资压力,将来大军北上,这条水道还可以担负物资运输任务,提高舟师机动能力。 崇文深以为然,浓姬和堺城契东却反对,因为他们根本抽不出人手,也筹措不出那么多材料。不过崇文巧妙的说服了大内孙三郎教佑,通过这位未来的平海将军,最终压服了他姐姐和堺城商团势力。淀川新港总算是开工了,这是崇文对浓姬不多的胜利。 崇文忽悠孙三郎其实也很简单,他认为未来的平海幕府必然拥有强大的水军,难道要和一帮商贾争夺堺港泊位么?那是笑话。所以,淀川新港作为平海幕府专用军港势在必行,女人和商贾见识浅,只顾眼前,哪里能想那么多,三郎你可不能鼠目寸光呦。 少年武将立刻就被说服了,大出海真是好人啊,处处为自己着想。 在疯狂建设的同时,大内军的实力也在迅速恢复。主要有两个方面,仴国总局把俘获的3百条幕府水军船只卖给了大内家,作价1万5千枚金大判,堺城大内家几乎一夜之间就拥有了一支强大的水军。而仴局这一票买卖,就收回了此次远征的少半本钱,这生意实在是划算。 至于那些俘虏,几次大战俘虏了1万3千余人,这些俘虏杀不得放不得,每天要消耗仴局大批军粮,还要安排人手看押,让仴局不胜其烦。还是大出海好心,以每人2两白银的价格给他们赎了身,仴局丢掉了一大包袱,崇文得到了1万多劳动力。 大出海以这些劳动力为股本,和大内家成立了堺城建筑会社,作价10万两,将来堺城的房地产他要分一大块肥肉。 其余的战俘和桦山家成立了南九州建筑会社,那些建设的好澳口,将来都是仴局的市舶局,哪个契东得到就可以运营,省了大事,只是要付南九州建筑会社一笔建设费。如此契东不耽误生意,南九州建筑会社也挣了大钱,桦山家和龙王岛赚个盆满钵满。 而龙王岛付出的本钱,不过2万6千两白银而已,翻手之间,龙王岛就发了大财,仴局会发更大的财。搞的仴局那些海贼契东头晕脑胀,入娘的,这可比抢钱来的容易多了,原来挣钱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这其实都是仴局总账房鲶鱼仔的功劳,这孩子脑瓜实在是好使,当年崇文身边的小厮,日益成为他商业上的左膀右臂,大海真是改变人啊。 崇文当然不会无限期使用这些战俘,他最恨掠人为奴,但是劳役赎罪是必须的。于是这些战俘要为龙王岛劳役两年,管吃饱不发工钱,2年以后去留自便。愿意留在两大建筑会社的就开始领工钱的,不愿留的发10两白银安家费,爱去哪儿去哪儿。 大内军不愁水手,因为堺城之战的胜利,大内家威震全仴,投奔大内氏的海贼络绎不绝,家臣收到手软,很快就塞满了3百条船只,这其中就包括两条包铁安宅船。 一个月的时间,大内军的陆军扩充到4千余人,水军5千余人,这支万人军队的首领。就是水陆总大将大内教佑,大内义弘已经实质性的退出了家政,平海幕府初见雏形。 而仴局舟师也没有闲着,一直在不停的整编和训练,增长实力。6月10日,红头领哨海里青率领3哨人马2千人到达岸和田大营。6月22日,鲶鱼仔和桦山资久率领南九州4千余海贼在淀川口登陆,在淀川以北扎营。 堺城之战,崇文率领4哨人马加上数百秽多,总兵力4千余人,击败幕府军万4千之众。在岸和田大营,他还有九鬼隆良一支2千人的后备军。 但是也损失了一些人马,尤其是秽多众,经过多次严酷近战,8百余人只剩下3百多人。但是不到一个月,秽多哨飞快的扩充至千8百余人,都是青壮。而且再也不缺长短兵刃了,战场上缴获的兵刃堆积如山,缺的只是铳炮。 堺城之战还让崇文获得了2千余副仴甲,不过大康海贼可看不上这些膧丸和具足,大部分都装备了秽多众。 因为秽多们在几次大战的出色表现,装备方面已经焕然一新。如今的秽多哨可不是过去的乞丐贱民了,一个个顶盔掼甲,手持利刃,神采飞扬,至少表面上有点精兵模样。惹的九鬼隆良眼红的要滴出血,只是他实在还没有拿得出手的战功,争不过啊。 仴局新组建了骑兵哨,选军中精于骑射的好汉组成,他们的甲胄是龙王岛制造的骑甲战靴。如今仴局有了些马匹,不过大部分都是仴马,真正的辽东马和芶丽马还是太少。 为了增加仴局骑兵的实战能力,崇文决定以战代练。他将骑兵哨和斥候哨合并,统一由龙王岛老兄弟阿宝尾指挥,不断向北面出击,哨探幕府军动向。虽然现在是和谈阶段,大战没有,但是小战无日无之,虽说仴局骑兵更加精锐,但也有伤亡。 02 崇文驱逐了心腹大将李启乾,舟师震悚,再无敢于轻视军中法度之人。全军立即行动起来,甄别俘虏,清理垃圾,清点物资军械,整肃军容,驱赶着俘虏修建营房,构筑炮垒,增强警戒。几天时间,寺地町大营已经面貌一新。接下来的几天,崇文巡视神明町军营和岸和田基地,严肃军纪,杜绝懈怠。歇兵三日之后,全军又恢复了三餐两操,乱糟糟的军队总算有了点样子。 人生就是如此,最灰暗的时期过后,总会有好消息,仴局的援兵源源不断到来了。 先是红头领哨海里青率领白杰哨、捞蚬陈哨、何大眼哨到达岸和田大寨。日和佐浦之战,仴局舟师歼灭幕府水军,逃走的不到2千人。 舟师俘获了大小船只3百余条,士卒超过5千人,海里青把那些仴国海贼都送到十市鲶鱼仔那里,用来修建新航线上的补给大寨,等待这些海贼的将是无尽的苦役。这些大寨不仅可以军用,将来战事平息之后,这些军寨都会成为仴局的产业,分给诸契东。 对于投降的各海贼家族的主要首领,海里青把他们都带到了堺城,交由大出海处置。崇文可没心情搭理他们,交给未来的平海将军就是了,孙三郎想怎么办他可管不着。 不过让崇文惊喜的是,幕府水军大将细川赖丰也被生擒了,这笨蛋将成为仴局和细川家谈判的一个重要筹码。 历朝历代,战争的消息都像长了翅膀,传播的速度飞快,堺城之战也不会例外。不到半个月,全仴都在疯传幕府军被一群海贼打的大败,仴国百姓如丧考妣,觉得天似乎都要塌了。不过也有人欢欣鼓舞,群情激昂,他们就是近畿和关东荒山野岭之处的秽多。 军中关西秽多利用他们的影响,迅速把仴局的主张传播到东国,不知道多少秽多赶着牛马来投军,甚至整村扶老携幼投奔仴局的。 对于来投奔的仴人,崇文一律接纳,良民交给大内家,秽多就由仴局安置。 崇文在住江以北的广阔原野设立大营,专门安置这些仴国贱民,名曰秽营。精壮充作军中夫役,老弱妇孺就在仴营左近牧牛放马,制造铠甲。仴局从平户带来的羊群也交给他们牧饲,补充军粮。 坏处是,增加的人口让军粮供应更加紧张,好处是仴局迅速扩充骑兵队伍,军中驮马也多了起来,再也不用牛拖炮车了,那实在是太慢了。 随着堺城大内建筑会社和堺城大内柜坊的成立,仴国的商业之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恢复,城市一天一个样。 所有人都投入到疯狂的建设之中,到处都缺人手,连60老者和13孩童都要上阵。大内家的军士日夜在街上巡逻,游手好闲的青壮一律送入建筑会社。在浓姬强烈要求下,崇文不得已从九州地区抽掉了千5百海贼俘虏,建筑会社的人力紧张依然如故。 最紧迫的还是疏浚港口,不清理海底的沉船,四面八方的物资就难以进入堺城。只是清理海底进展实在缓慢,要把整船整船的大石头打捞出来,才可能让沉船上浮,这是巨大的工作量,短期内根本不可能完成。 如此运往堺城的物资只能先卸到岸和田大寨,再通过30里沿海大道运到堺城。 这条道路成了堺城3万户百姓的生命线,以岸和田的吞吐量是绝对不可能满足的。而这30里的沿海大道也很快变成了泥坑大道,仴国就没有畜拉的重型车辆,一下子承载这么多沉重大家伙,哪里承受的住。 大内建筑会社以巨大的决心,疯狂的整修道路,这是碎砾石路面,足以通行重型车辆。和泉国西海岸的海滩上,盛产细小浑圆的水砾石,没有棱角,是筑路的好材料,正好用在这条道路上。 筑路工一边筑路,一边运输物资,每日食物只有两个饭团。这已经是仴国百姓最好的食物了,若不是浓姬的一力坚持,那些堺城契东是绝不可能用大米做工人口粮。仴人的吃苦耐劳,实在是不下于康人,只是他们没有宋太祖,也没有孙神武。 总兵顺认为,应该一边修路,一边疏浚堺港,一边在住江以北25里的淀川入海口再修建一座大港,三管齐下才是王道。仅仅靠岸和田港和那条砾石路,不可能满足堺城海量物资需求,必须要开辟淀川新港。 淀川一直通往东北方向的京都城,这个港口不仅可以缓解堺城的物资压力,将来大军北上,这条水道还可以担负物资运输任务,提高舟师机动能力。 崇文深以为然,浓姬和堺城契东却反对,因为他们根本抽不出人手,也筹措不出那么多材料。不过崇文巧妙的说服了大内孙三郎教佑,通过这位未来的平海将军,最终压服了他姐姐和堺城商团势力。淀川新港总算是开工了,这是崇文对浓姬不多的胜利。 崇文忽悠孙三郎其实也很简单,他认为未来的平海幕府必然拥有强大的水军,难道要和一帮商贾争夺堺港泊位么?那是笑话。所以,淀川新港作为平海幕府专用军港势在必行,女人和商贾见识浅,只顾眼前,哪里能想那么多,三郎你可不能鼠目寸光呦。 少年武将立刻就被说服了,大出海真是好人啊,处处为自己着想。 在疯狂建设的同时,大内军的实力也在迅速恢复。主要有两个方面,仴国总局把俘获的3百条幕府水军船只卖给了大内家,作价1万5千枚金大判,堺城大内家几乎一夜之间就拥有了一支强大的水军。而仴局这一票买卖,就收回了此次远征的少半本钱,这生意实在是划算。 至于那些俘虏,几次大战俘虏了1万3千余人,这些俘虏杀不得放不得,每天要消耗仴局大批军粮,还要安排人手看押,让仴局不胜其烦。还是大出海好心,以每人2两白银的价格给他们赎了身,仴局丢掉了一大包袱,崇文得到了1万多劳动力。 大出海以这些劳动力为股本,和大内家成立了堺城建筑会社,作价10万两,将来堺城的房地产他要分一大块肥肉。 其余的战俘和桦山家成立了南九州建筑会社,那些建设的好澳口,将来都是仴局的市舶局,哪个契东得到就可以运营,省了大事,只是要付南九州建筑会社一笔建设费。如此契东不耽误生意,南九州建筑会社也挣了大钱,桦山家和龙王岛赚个盆满钵满。 而龙王岛付出的本钱,不过2万6千两白银而已,翻手之间,龙王岛就发了大财,仴局会发更大的财。搞的仴局那些海贼契东头晕脑胀,入娘的,这可比抢钱来的容易多了,原来挣钱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这其实都是仴局总账房鲶鱼仔的功劳,这孩子脑瓜实在是好使,当年崇文身边的小厮,日益成为他商业上的左膀右臂,大海真是改变人啊。 崇文当然不会无限期使用这些战俘,他最恨掠人为奴,但是劳役赎罪是必须的。于是这些战俘要为龙王岛劳役两年,管吃饱不发工钱,2年以后去留自便。愿意留在两大建筑会社的就开始领工钱的,不愿留的发10两白银安家费,爱去哪儿去哪儿。 大内军不愁水手,因为堺城之战的胜利,大内家威震全仴,投奔大内氏的海贼络绎不绝,家臣收到手软,很快就塞满了3百条船只,这其中就包括两条包铁安宅船。 一个月的时间,大内军的陆军扩充到4千余人,水军5千余人,这支万人军队的首领。就是水陆总大将大内教佑,大内义弘已经实质性的退出了家政,平海幕府初见雏形。 而仴局舟师也没有闲着,一直在不停的整编和训练,增长实力。6月10日,红头领哨海里青率领3哨人马2千人到达岸和田大营。6月22日,鲶鱼仔和桦山资久率领南九州4千余海贼在淀川口登陆,在淀川以北扎营。 堺城之战,崇文率领4哨人马加上数百秽多,总兵力4千余人,击败幕府军万4千之众。在岸和田大营,他还有九鬼隆良一支2千人的后备军。 但是也损失了一些人马,尤其是秽多众,经过多次严酷近战,8百余人只剩下3百多人。但是不到一个月,秽多哨飞快的扩充至千8百余人,都是青壮。而且再也不缺长短兵刃了,战场上缴获的兵刃堆积如山,缺的只是铳炮。 堺城之战还让崇文获得了2千余副仴甲,不过大康海贼可看不上这些膧丸和具足,大部分都装备了秽多众。 因为秽多们在几次大战的出色表现,装备方面已经焕然一新。如今的秽多哨可不是过去的乞丐贱民了,一个个顶盔掼甲,手持利刃,神采飞扬,至少表面上有点精兵模样。惹的九鬼隆良眼红的要滴出血,只是他实在还没有拿得出手的战功,争不过啊。 仴局新组建了骑兵哨,选军中精于骑射的好汉组成,他们的甲胄是龙王岛制造的骑甲战靴。如今仴局有了些马匹,不过大部分都是仴马,真正的辽东马和芶丽马还是太少。 为了增加仴局骑兵的实战能力,崇文决定以战代练。他将骑兵哨和斥候哨合并,统一由龙王岛老兄弟阿宝尾指挥,不断向北面出击,哨探幕府军动向。虽然现在是和谈阶段,大战没有,但是小战无日无之,虽说仴局骑兵更加精锐,但也有伤亡。 03 崇文驱逐了心腹大将李启乾,舟师震悚,再无敢于轻视军中法度之人。全军立即行动起来,甄别俘虏,清理垃圾,清点物资军械,整肃军容,驱赶着俘虏修建营房,构筑炮垒,增强警戒。几天时间,寺地町大营已经面貌一新。接下来的几天,崇文巡视神明町军营和岸和田基地,严肃军纪,杜绝懈怠。歇兵三日之后,全军又恢复了三餐两操,乱糟糟的军队总算有了点样子。 人生就是如此,最灰暗的时期过后,总会有好消息,仴局的援兵源源不断到来了。 先是红头领哨海里青率领白杰哨、捞蚬陈哨、何大眼哨到达岸和田大寨。日和佐浦之战,仴局舟师歼灭幕府水军,逃走的不到2千人。 舟师俘获了大小船只3百余条,士卒超过5千人,海里青把那些仴国海贼都送到十市鲶鱼仔那里,用来修建新航线上的补给大寨,等待这些海贼的将是无尽的苦役。这些大寨不仅可以军用,将来战事平息之后,这些军寨都会成为仴局的产业,分给诸契东。 对于投降的各海贼家族的主要首领,海里青把他们都带到了堺城,交由大出海处置。崇文可没心情搭理他们,交给未来的平海将军就是了,孙三郎想怎么办他可管不着。 不过让崇文惊喜的是,幕府水军大将细川赖丰也被生擒了,这笨蛋将成为仴局和细川家谈判的一个重要筹码。 历朝历代,战争的消息都像长了翅膀,传播的速度飞快,堺城之战也不会例外。不到半个月,全仴都在疯传幕府军被一群海贼打的大败,仴国百姓如丧考妣,觉得天似乎都要塌了。不过也有人欢欣鼓舞,群情激昂,他们就是近畿和关东荒山野岭之处的秽多。 军中关西秽多利用他们的影响,迅速把仴局的主张传播到东国,不知道多少秽多赶着牛马来投军,甚至整村扶老携幼投奔仴局的。 对于来投奔的仴人,崇文一律接纳,良民交给大内家,秽多就由仴局安置。 崇文在住江以北的广阔原野设立大营,专门安置这些仴国贱民,名曰秽营。精壮充作军中夫役,老弱妇孺就在仴营左近牧牛放马,制造铠甲。仴局从平户带来的羊群也交给他们牧饲,补充军粮。 坏处是,增加的人口让军粮供应更加紧张,好处是仴局迅速扩充骑兵队伍,军中驮马也多了起来,再也不用牛拖炮车了,那实在是太慢了。 随着堺城大内建筑会社和堺城大内柜坊的成立,仴国的商业之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恢复,城市一天一个样。 所有人都投入到疯狂的建设之中,到处都缺人手,连60老者和13孩童都要上阵。大内家的军士日夜在街上巡逻,游手好闲的青壮一律送入建筑会社。在浓姬强烈要求下,崇文不得已从九州地区抽掉了千5百海贼俘虏,建筑会社的人力紧张依然如故。 最紧迫的还是疏浚港口,不清理海底的沉船,四面八方的物资就难以进入堺城。只是清理海底进展实在缓慢,要把整船整船的大石头打捞出来,才可能让沉船上浮,这是巨大的工作量,短期内根本不可能完成。 如此运往堺城的物资只能先卸到岸和田大寨,再通过30里沿海大道运到堺城。 这条道路成了堺城3万户百姓的生命线,以岸和田的吞吐量是绝对不可能满足的。而这30里的沿海大道也很快变成了泥坑大道,仴国就没有畜拉的重型车辆,一下子承载这么多沉重大家伙,哪里承受的住。 大内建筑会社以巨大的决心,疯狂的整修道路,这是碎砾石路面,足以通行重型车辆。和泉国西海岸的海滩上,盛产细小浑圆的水砾石,没有棱角,是筑路的好材料,正好用在这条道路上。 筑路工一边筑路,一边运输物资,每日食物只有两个饭团。这已经是仴国百姓最好的食物了,若不是浓姬的一力坚持,那些堺城契东是绝不可能用大米做工人口粮。仴人的吃苦耐劳,实在是不下于康人,只是他们没有宋太祖,也没有孙神武。 总兵顺认为,应该一边修路,一边疏浚堺港,一边在住江以北25里的淀川入海口再修建一座大港,三管齐下才是王道。仅仅靠岸和田港和那条砾石路,不可能满足堺城海量物资需求,必须要开辟淀川新港。 淀川一直通往东北方向的京都城,这个港口不仅可以缓解堺城的物资压力,将来大军北上,这条水道还可以担负物资运输任务,提高舟师机动能力。 崇文深以为然,浓姬和堺城契东却反对,因为他们根本抽不出人手,也筹措不出那么多材料。不过崇文巧妙的说服了大内孙三郎教佑,通过这位未来的平海将军,最终压服了他姐姐和堺城商团势力。淀川新港总算是开工了,这是崇文对浓姬不多的胜利。 崇文忽悠孙三郎其实也很简单,他认为未来的平海幕府必然拥有强大的水军,难道要和一帮商贾争夺堺港泊位么?那是笑话。所以,淀川新港作为平海幕府专用军港势在必行,女人和商贾见识浅,只顾眼前,哪里能想那么多,三郎你可不能鼠目寸光呦。 少年武将立刻就被说服了,大出海真是好人啊,处处为自己着想。 在疯狂建设的同时,大内军的实力也在迅速恢复。主要有两个方面,仴国总局把俘获的3百条幕府水军船只卖给了大内家,作价1万5千枚金大判,堺城大内家几乎一夜之间就拥有了一支强大的水军。而仴局这一票买卖,就收回了此次远征的少半本钱,这生意实在是划算。 至于那些俘虏,几次大战俘虏了1万3千余人,这些俘虏杀不得放不得,每天要消耗仴局大批军粮,还要安排人手看押,让仴局不胜其烦。还是大出海好心,以每人2两白银的价格给他们赎了身,仴局丢掉了一大包袱,崇文得到了1万多劳动力。 大出海以这些劳动力为股本,和大内家成立了堺城建筑会社,作价10万两,将来堺城的房地产他要分一大块肥肉。 其余的战俘和桦山家成立了南九州建筑会社,那些建设的好澳口,将来都是仴局的市舶局,哪个契东得到就可以运营,省了大事,只是要付南九州建筑会社一笔建设费。如此契东不耽误生意,南九州建筑会社也挣了大钱,桦山家和龙王岛赚个盆满钵满。 而龙王岛付出的本钱,不过2万6千两白银而已,翻手之间,龙王岛就发了大财,仴局会发更大的财。搞的仴局那些海贼契东头晕脑胀,入娘的,这可比抢钱来的容易多了,原来挣钱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这其实都是仴局总账房鲶鱼仔的功劳,这孩子脑瓜实在是好使,当年崇文身边的小厮,日益成为他商业上的左膀右臂,大海真是改变人啊。 崇文当然不会无限期使用这些战俘,他最恨掠人为奴,但是劳役赎罪是必须的。于是这些战俘要为龙王岛劳役两年,管吃饱不发工钱,2年以后去留自便。愿意留在两大建筑会社的就开始领工钱的,不愿留的发10两白银安家费,爱去哪儿去哪儿。 大内军不愁水手,因为堺城之战的胜利,大内家威震全仴,投奔大内氏的海贼络绎不绝,家臣收到手软,很快就塞满了3百条船只,这其中就包括两条包铁安宅船。 一个月的时间,大内军的陆军扩充到4千余人,水军5千余人,这支万人军队的首领。就是水陆总大将大内教佑,大内义弘已经实质性的退出了家政,平海幕府初见雏形。 而仴局舟师也没有闲着,一直在不停的整编和训练,增长实力。6月10日,红头领哨海里青率领3哨人马2千人到达岸和田大营。6月22日,鲶鱼仔和桦山资久率领南九州4千余海贼在淀川口登陆,在淀川以北扎营。 堺城之战,崇文率领4哨人马加上数百秽多,总兵力4千余人,击败幕府军万4千之众。在岸和田大营,他还有九鬼隆良一支2千人的后备军。 但是也损失了一些人马,尤其是秽多众,经过多次严酷近战,8百余人只剩下3百多人。但是不到一个月,秽多哨飞快的扩充至千8百余人,都是青壮。而且再也不缺长短兵刃了,战场上缴获的兵刃堆积如山,缺的只是铳炮。 堺城之战还让崇文获得了2千余副仴甲,不过大康海贼可看不上这些膧丸和具足,大部分都装备了秽多众。 因为秽多们在几次大战的出色表现,装备方面已经焕然一新。如今的秽多哨可不是过去的乞丐贱民了,一个个顶盔掼甲,手持利刃,神采飞扬,至少表面上有点精兵模样。惹的九鬼隆良眼红的要滴出血,只是他实在还没有拿得出手的战功,争不过啊。 仴局新组建了骑兵哨,选军中精于骑射的好汉组成,他们的甲胄是龙王岛制造的骑甲战靴。如今仴局有了些马匹,不过大部分都是仴马,真正的辽东马和芶丽马还是太少。 为了增加仴局骑兵的实战能力,崇文决定以战代练。他将骑兵哨和斥候哨合并,统一由龙王岛老兄弟阿宝尾指挥,不断向北面出击,哨探幕府军动向。虽然现在是和谈阶段,大战没有,但是小战无日无之,虽说仴局骑兵更加精锐,但也有伤亡。 04 崇文驱逐了心腹大将李启乾,舟师震悚,再无敢于轻视军中法度之人。全军立即行动起来,甄别俘虏,清理垃圾,清点物资军械,整肃军容,驱赶着俘虏修建营房,构筑炮垒,增强警戒。几天时间,寺地町大营已经面貌一新。接下来的几天,崇文巡视神明町军营和岸和田基地,严肃军纪,杜绝懈怠。歇兵三日之后,全军又恢复了三餐两操,乱糟糟的军队总算有了点样子。 人生就是如此,最灰暗的时期过后,总会有好消息,仴局的援兵源源不断到来了。 先是红头领哨海里青率领白杰哨、捞蚬陈哨、何大眼哨到达岸和田大寨。日和佐浦之战,仴局舟师歼灭幕府水军,逃走的不到2千人。 舟师俘获了大小船只3百余条,士卒超过5千人,海里青把那些仴国海贼都送到十市鲶鱼仔那里,用来修建新航线上的补给大寨,等待这些海贼的将是无尽的苦役。这些大寨不仅可以军用,将来战事平息之后,这些军寨都会成为仴局的产业,分给诸契东。 对于投降的各海贼家族的主要首领,海里青把他们都带到了堺城,交由大出海处置。崇文可没心情搭理他们,交给未来的平海将军就是了,孙三郎想怎么办他可管不着。 不过让崇文惊喜的是,幕府水军大将细川赖丰也被生擒了,这笨蛋将成为仴局和细川家谈判的一个重要筹码。 历朝历代,战争的消息都像长了翅膀,传播的速度飞快,堺城之战也不会例外。不到半个月,全仴都在疯传幕府军被一群海贼打的大败,仴国百姓如丧考妣,觉得天似乎都要塌了。不过也有人欢欣鼓舞,群情激昂,他们就是近畿和关东荒山野岭之处的秽多。 军中关西秽多利用他们的影响,迅速把仴局的主张传播到东国,不知道多少秽多赶着牛马来投军,甚至整村扶老携幼投奔仴局的。 对于来投奔的仴人,崇文一律接纳,良民交给大内家,秽多就由仴局安置。 崇文在住江以北的广阔原野设立大营,专门安置这些仴国贱民,名曰秽营。精壮充作军中夫役,老弱妇孺就在仴营左近牧牛放马,制造铠甲。仴局从平户带来的羊群也交给他们牧饲,补充军粮。 坏处是,增加的人口让军粮供应更加紧张,好处是仴局迅速扩充骑兵队伍,军中驮马也多了起来,再也不用牛拖炮车了,那实在是太慢了。 随着堺城大内建筑会社和堺城大内柜坊的成立,仴国的商业之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恢复,城市一天一个样。 所有人都投入到疯狂的建设之中,到处都缺人手,连60老者和13孩童都要上阵。大内家的军士日夜在街上巡逻,游手好闲的青壮一律送入建筑会社。在浓姬强烈要求下,崇文不得已从九州地区抽掉了千5百海贼俘虏,建筑会社的人力紧张依然如故。 最紧迫的还是疏浚港口,不清理海底的沉船,四面八方的物资就难以进入堺城。只是清理海底进展实在缓慢,要把整船整船的大石头打捞出来,才可能让沉船上浮,这是巨大的工作量,短期内根本不可能完成。 如此运往堺城的物资只能先卸到岸和田大寨,再通过30里沿海大道运到堺城。 这条道路成了堺城3万户百姓的生命线,以岸和田的吞吐量是绝对不可能满足的。而这30里的沿海大道也很快变成了泥坑大道,仴国就没有畜拉的重型车辆,一下子承载这么多沉重大家伙,哪里承受的住。 大内建筑会社以巨大的决心,疯狂的整修道路,这是碎砾石路面,足以通行重型车辆。和泉国西海岸的海滩上,盛产细小浑圆的水砾石,没有棱角,是筑路的好材料,正好用在这条道路上。 筑路工一边筑路,一边运输物资,每日食物只有两个饭团。这已经是仴国百姓最好的食物了,若不是浓姬的一力坚持,那些堺城契东是绝不可能用大米做工人口粮。仴人的吃苦耐劳,实在是不下于康人,只是他们没有宋太祖,也没有孙神武。 总兵顺认为,应该一边修路,一边疏浚堺港,一边在住江以北25里的淀川入海口再修建一座大港,三管齐下才是王道。仅仅靠岸和田港和那条砾石路,不可能满足堺城海量物资需求,必须要开辟淀川新港。 淀川一直通往东北方向的京都城,这个港口不仅可以缓解堺城的物资压力,将来大军北上,这条水道还可以担负物资运输任务,提高舟师机动能力。 崇文深以为然,浓姬和堺城契东却反对,因为他们根本抽不出人手,也筹措不出那么多材料。不过崇文巧妙的说服了大内孙三郎教佑,通过这位未来的平海将军,最终压服了他姐姐和堺城商团势力。淀川新港总算是开工了,这是崇文对浓姬不多的胜利。 崇文忽悠孙三郎其实也很简单,他认为未来的平海幕府必然拥有强大的水军,难道要和一帮商贾争夺堺港泊位么?那是笑话。所以,淀川新港作为平海幕府专用军港势在必行,女人和商贾见识浅,只顾眼前,哪里能想那么多,三郎你可不能鼠目寸光呦。 少年武将立刻就被说服了,大出海真是好人啊,处处为自己着想。 在疯狂建设的同时,大内军的实力也在迅速恢复。主要有两个方面,仴国总局把俘获的3百条幕府水军船只卖给了大内家,作价1万5千枚金大判,堺城大内家几乎一夜之间就拥有了一支强大的水军。而仴局这一票买卖,就收回了此次远征的少半本钱,这生意实在是划算。 至于那些俘虏,几次大战俘虏了1万3千余人,这些俘虏杀不得放不得,每天要消耗仴局大批军粮,还要安排人手看押,让仴局不胜其烦。还是大出海好心,以每人2两白银的价格给他们赎了身,仴局丢掉了一大包袱,崇文得到了1万多劳动力。 大出海以这些劳动力为股本,和大内家成立了堺城建筑会社,作价10万两,将来堺城的房地产他要分一大块肥肉。 其余的战俘和桦山家成立了南九州建筑会社,那些建设的好澳口,将来都是仴局的市舶局,哪个契东得到就可以运营,省了大事,只是要付南九州建筑会社一笔建设费。如此契东不耽误生意,南九州建筑会社也挣了大钱,桦山家和龙王岛赚个盆满钵满。 而龙王岛付出的本钱,不过2万6千两白银而已,翻手之间,龙王岛就发了大财,仴局会发更大的财。搞的仴局那些海贼契东头晕脑胀,入娘的,这可比抢钱来的容易多了,原来挣钱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这其实都是仴局总账房鲶鱼仔的功劳,这孩子脑瓜实在是好使,当年崇文身边的小厮,日益成为他商业上的左膀右臂,大海真是改变人啊。 崇文当然不会无限期使用这些战俘,他最恨掠人为奴,但是劳役赎罪是必须的。于是这些战俘要为龙王岛劳役两年,管吃饱不发工钱,2年以后去留自便。愿意留在两大建筑会社的就开始领工钱的,不愿留的发10两白银安家费,爱去哪儿去哪儿。 大内军不愁水手,因为堺城之战的胜利,大内家威震全仴,投奔大内氏的海贼络绎不绝,家臣收到手软,很快就塞满了3百条船只,这其中就包括两条包铁安宅船。 一个月的时间,大内军的陆军扩充到4千余人,水军5千余人,这支万人军队的首领。就是水陆总大将大内教佑,大内义弘已经实质性的退出了家政,平海幕府初见雏形。 而仴局舟师也没有闲着,一直在不停的整编和训练,增长实力。6月10日,红头领哨海里青率领3哨人马2千人到达岸和田大营。6月22日,鲶鱼仔和桦山资久率领南九州4千余海贼在淀川口登陆,在淀川以北扎营。 堺城之战,崇文率领4哨人马加上数百秽多,总兵力4千余人,击败幕府军万4千之众。在岸和田大营,他还有九鬼隆良一支2千人的后备军。 但是也损失了一些人马,尤其是秽多众,经过多次严酷近战,8百余人只剩下3百多人。但是不到一个月,秽多哨飞快的扩充至千8百余人,都是青壮。而且再也不缺长短兵刃了,战场上缴获的兵刃堆积如山,缺的只是铳炮。 堺城之战还让崇文获得了2千余副仴甲,不过大康海贼可看不上这些膧丸和具足,大部分都装备了秽多众。 因为秽多们在几次大战的出色表现,装备方面已经焕然一新。如今的秽多哨可不是过去的乞丐贱民了,一个个顶盔掼甲,手持利刃,神采飞扬,至少表面上有点精兵模样。惹的九鬼隆良眼红的要滴出血,只是他实在还没有拿得出手的战功,争不过啊。 仴局新组建了骑兵哨,选军中精于骑射的好汉组成,他们的甲胄是龙王岛制造的骑甲战靴。如今仴局有了些马匹,不过大部分都是仴马,真正的辽东马和芶丽马还是太少。 为了增加仴局骑兵的实战能力,崇文决定以战代练。他将骑兵哨和斥候哨合并,统一由龙王岛老兄弟阿宝尾指挥,不断向北面出击,哨探幕府军动向。虽然现在是和谈阶段,大战没有,但是小战无日无之,虽说仴局骑兵更加精锐,但也有伤亡。 05 崇文驱逐了心腹大将李启乾,舟师震悚,再无敢于轻视军中法度之人。全军立即行动起来,甄别俘虏,清理垃圾,清点物资军械,整肃军容,驱赶着俘虏修建营房,构筑炮垒,增强警戒。几天时间,寺地町大营已经面貌一新。接下来的几天,崇文巡视神明町军营和岸和田基地,严肃军纪,杜绝懈怠。歇兵三日之后,全军又恢复了三餐两操,乱糟糟的军队总算有了点样子。 人生就是如此,最灰暗的时期过后,总会有好消息,仴局的援兵源源不断到来了。 先是红头领哨海里青率领白杰哨、捞蚬陈哨、何大眼哨到达岸和田大寨。日和佐浦之战,仴局舟师歼灭幕府水军,逃走的不到2千人。 舟师俘获了大小船只3百余条,士卒超过5千人,海里青把那些仴国海贼都送到十市鲶鱼仔那里,用来修建新航线上的补给大寨,等待这些海贼的将是无尽的苦役。这些大寨不仅可以军用,将来战事平息之后,这些军寨都会成为仴局的产业,分给诸契东。 对于投降的各海贼家族的主要首领,海里青把他们都带到了堺城,交由大出海处置。崇文可没心情搭理他们,交给未来的平海将军就是了,孙三郎想怎么办他可管不着。 不过让崇文惊喜的是,幕府水军大将细川赖丰也被生擒了,这笨蛋将成为仴局和细川家谈判的一个重要筹码。 历朝历代,战争的消息都像长了翅膀,传播的速度飞快,堺城之战也不会例外。不到半个月,全仴都在疯传幕府军被一群海贼打的大败,仴国百姓如丧考妣,觉得天似乎都要塌了。不过也有人欢欣鼓舞,群情激昂,他们就是近畿和关东荒山野岭之处的秽多。 军中关西秽多利用他们的影响,迅速把仴局的主张传播到东国,不知道多少秽多赶着牛马来投军,甚至整村扶老携幼投奔仴局的。 对于来投奔的仴人,崇文一律接纳,良民交给大内家,秽多就由仴局安置。 崇文在住江以北的广阔原野设立大营,专门安置这些仴国贱民,名曰秽营。精壮充作军中夫役,老弱妇孺就在仴营左近牧牛放马,制造铠甲。仴局从平户带来的羊群也交给他们牧饲,补充军粮。 坏处是,增加的人口让军粮供应更加紧张,好处是仴局迅速扩充骑兵队伍,军中驮马也多了起来,再也不用牛拖炮车了,那实在是太慢了。 随着堺城大内建筑会社和堺城大内柜坊的成立,仴国的商业之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恢复,城市一天一个样。 所有人都投入到疯狂的建设之中,到处都缺人手,连60老者和13孩童都要上阵。大内家的军士日夜在街上巡逻,游手好闲的青壮一律送入建筑会社。在浓姬强烈要求下,崇文不得已从九州地区抽掉了千5百海贼俘虏,建筑会社的人力紧张依然如故。 最紧迫的还是疏浚港口,不清理海底的沉船,四面八方的物资就难以进入堺城。只是清理海底进展实在缓慢,要把整船整船的大石头打捞出来,才可能让沉船上浮,这是巨大的工作量,短期内根本不可能完成。 如此运往堺城的物资只能先卸到岸和田大寨,再通过30里沿海大道运到堺城。 这条道路成了堺城3万户百姓的生命线,以岸和田的吞吐量是绝对不可能满足的。而这30里的沿海大道也很快变成了泥坑大道,仴国就没有畜拉的重型车辆,一下子承载这么多沉重大家伙,哪里承受的住。 大内建筑会社以巨大的决心,疯狂的整修道路,这是碎砾石路面,足以通行重型车辆。和泉国西海岸的海滩上,盛产细小浑圆的水砾石,没有棱角,是筑路的好材料,正好用在这条道路上。 筑路工一边筑路,一边运输物资,每日食物只有两个饭团。这已经是仴国百姓最好的食物了,若不是浓姬的一力坚持,那些堺城契东是绝不可能用大米做工人口粮。仴人的吃苦耐劳,实在是不下于康人,只是他们没有宋太祖,也没有孙神武。 总兵顺认为,应该一边修路,一边疏浚堺港,一边在住江以北25里的淀川入海口再修建一座大港,三管齐下才是王道。仅仅靠岸和田港和那条砾石路,不可能满足堺城海量物资需求,必须要开辟淀川新港。 淀川一直通往东北方向的京都城,这个港口不仅可以缓解堺城的物资压力,将来大军北上,这条水道还可以担负物资运输任务,提高舟师机动能力。 崇文深以为然,浓姬和堺城契东却反对,因为他们根本抽不出人手,也筹措不出那么多材料。不过崇文巧妙的说服了大内孙三郎教佑,通过这位未来的平海将军,最终压服了他姐姐和堺城商团势力。淀川新港总算是开工了,这是崇文对浓姬不多的胜利。 崇文忽悠孙三郎其实也很简单,他认为未来的平海幕府必然拥有强大的水军,难道要和一帮商贾争夺堺港泊位么?那是笑话。所以,淀川新港作为平海幕府专用军港势在必行,女人和商贾见识浅,只顾眼前,哪里能想那么多,三郎你可不能鼠目寸光呦。 少年武将立刻就被说服了,大出海真是好人啊,处处为自己着想。 在疯狂建设的同时,大内军的实力也在迅速恢复。主要有两个方面,仴国总局把俘获的3百条幕府水军船只卖给了大内家,作价1万5千枚金大判,堺城大内家几乎一夜之间就拥有了一支强大的水军。而仴局这一票买卖,就收回了此次远征的少半本钱,这生意实在是划算。 至于那些俘虏,几次大战俘虏了1万3千余人,这些俘虏杀不得放不得,每天要消耗仴局大批军粮,还要安排人手看押,让仴局不胜其烦。还是大出海好心,以每人2两白银的价格给他们赎了身,仴局丢掉了一大包袱,崇文得到了1万多劳动力。 大出海以这些劳动力为股本,和大内家成立了堺城建筑会社,作价10万两,将来堺城的房地产他要分一大块肥肉。 其余的战俘和桦山家成立了南九州建筑会社,那些建设的好澳口,将来都是仴局的市舶局,哪个契东得到就可以运营,省了大事,只是要付南九州建筑会社一笔建设费。如此契东不耽误生意,南九州建筑会社也挣了大钱,桦山家和龙王岛赚个盆满钵满。 而龙王岛付出的本钱,不过2万6千两白银而已,翻手之间,龙王岛就发了大财,仴局会发更大的财。搞的仴局那些海贼契东头晕脑胀,入娘的,这可比抢钱来的容易多了,原来挣钱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这其实都是仴局总账房鲶鱼仔的功劳,这孩子脑瓜实在是好使,当年崇文身边的小厮,日益成为他商业上的左膀右臂,大海真是改变人啊。 崇文当然不会无限期使用这些战俘,他最恨掠人为奴,但是劳役赎罪是必须的。于是这些战俘要为龙王岛劳役两年,管吃饱不发工钱,2年以后去留自便。愿意留在两大建筑会社的就开始领工钱的,不愿留的发10两白银安家费,爱去哪儿去哪儿。 大内军不愁水手,因为堺城之战的胜利,大内家威震全仴,投奔大内氏的海贼络绎不绝,家臣收到手软,很快就塞满了3百条船只,这其中就包括两条包铁安宅船。 一个月的时间,大内军的陆军扩充到4千余人,水军5千余人,这支万人军队的首领。就是水陆总大将大内教佑,大内义弘已经实质性的退出了家政,平海幕府初见雏形。 而仴局舟师也没有闲着,一直在不停的整编和训练,增长实力。6月10日,红头领哨海里青率领3哨人马2千人到达岸和田大营。6月22日,鲶鱼仔和桦山资久率领南九州4千余海贼在淀川口登陆,在淀川以北扎营。 堺城之战,崇文率领4哨人马加上数百秽多,总兵力4千余人,击败幕府军万4千之众。在岸和田大营,他还有九鬼隆良一支2千人的后备军。 但是也损失了一些人马,尤其是秽多众,经过多次严酷近战,8百余人只剩下3百多人。但是不到一个月,秽多哨飞快的扩充至千8百余人,都是青壮。而且再也不缺长短兵刃了,战场上缴获的兵刃堆积如山,缺的只是铳炮。 堺城之战还让崇文获得了2千余副仴甲,不过大康海贼可看不上这些膧丸和具足,大部分都装备了秽多众。 因为秽多们在几次大战的出色表现,装备方面已经焕然一新。如今的秽多哨可不是过去的乞丐贱民了,一个个顶盔掼甲,手持利刃,神采飞扬,至少表面上有点精兵模样。惹的九鬼隆良眼红的要滴出血,只是他实在还没有拿得出手的战功,争不过啊。 仴局新组建了骑兵哨,选军中精于骑射的好汉组成,他们的甲胄是龙王岛制造的骑甲战靴。如今仴局有了些马匹,不过大部分都是仴马,真正的辽东马和芶丽马还是太少。 为了增加仴局骑兵的实战能力,崇文决定以战代练。他将骑兵哨和斥候哨合并,统一由龙王岛老兄弟阿宝尾指挥,不断向北面出击,哨探幕府军动向。虽然现在是和谈阶段,大战没有,但是小战无日无之,虽说仴局骑兵更加精锐,但也有伤亡。 06 回到客房,亲卫奉上泥炉茶盏,把炭合放在一旁,躬身退下。 崇文从茶合中取出黄山毛峰,开始烧水沏茶。茶是吴直专门从平户给他送来的,数量不多,一般都是待客之用,崇文自己很少独饮。此刻他枯坐堂上,品着清茶,回味着唇齿之间的香甜苦诸般滋味。四周万籁俱寂,可是崇文知道,对于很多人来说,今晚是不眠之夜。 月升中天,又向西偏斜了,值宿亲卫换了一班,崇文依然独自坐在堂上品茶,谁也不知道他想什么。今日连夜求见的人尤其多,不过很少送来书信,大多是神色严峻的回禀几句话,崇文和来人低语几句,来客就会退下,崇文继续在堂上饮茶。 后半夜,来财牛陪着浓姬来到堂上,雄壮的汉子退到廊下。崇文换了沸水,给浓姬沏了一盏香茗,两人就这么相对品茗,谁也不说话。 终于,浓姬颤声问道:“确定了么?” 崇文面色凝重的说道:“你说呐?” 浓姬轻声问道:“刚才为什么不羁押?” 崇文叹了口气,说道:“我。。。不忍你过于伤心,就让他安心过这一个夜晚吧。” 浓姬垂首不语,雪白的双手捧着茶盏,看着翠绿的嫩芽在沸水中翻滚。崇文双手抱住胸前,默默看着堂下树影婆娑。 浓姬轻声说道:“我本来想留他在堺城。” 崇文说道:“刚才,我给了他最后一个机会,可是他还是执迷不悟。他明知道堺城在危险之中,却建议我进攻枚方,置你和三郎于何地?置持世兄于何地?我以为,远离堺城也许会让他恢复正常,这城有魔性,让男儿发狂。” 浓姬抬头看着崇文,问道:“你肯定是堺城么?如果不是堺城,也许他就没有参与。” 崇文说道:“一切我都想明白了。仴军长期茹素,不可能长时间急行军,从大津城出发,沿着生驹山东麓奈良道南下,出柏原山口突袭堺城,大约150里,这是他们行军的极限。 如果要出葛城山和南山口,突袭岸和田大营,足有250里,还要翻越葛城山和岩湧山的崇山峻岭,那是根本不可能办到的。 另一个原因你已经知道了,城内有3百天台宗僧兵,还有5百原警跸众,到时会一起作乱,接应他们入城。我要是斯波义将,也会选择突袭琾城,为什么要舍近求远,舍易求难去打岸和田?我想,他也会以此说服幕府其他重臣吧。 你父亲确实参与了,而且还是主谋,只有他有如此威望,也只有他才能让斯波义相信这不是一个圈套。你父亲说的不错,义满将军可以保证他在大内家的家督地位,当然还有他的堺城。而他,则保证幕府军的胜利,把我们彻底消灭。” 浓姬说道:“明白了。。。可是三郎一直被你当做诱饵,你如何保证他的安全。” 崇文淡淡的说道:“就在刚才,住吉桥大内军中有26名家臣,因为治军不严被叱责,已经切腹自尽。最迟后天,也许是明晚,斯波义将就会从大津城出兵,他已经不可能得到堺城的消息了,我们也该收网了。” 浓姬痛苦的说道:“是我们先背叛了父亲大人,他只是想夺回家督之位,今晚死的都是忠义之士,我们太残忍了。” 崇文叹道:“是啊,我们太残忍了。。。任何一项大事业背后都有罪恶,这是我们必须付出的代价。为了平海幕府,我们必须这么做,不然那26个人会煽动多少士卒挟持三郎和你?他们会战场倒戈,让我们在枚方城下一败涂地。 如果我们完了,持世兄的开海之梦也成了泡影。以你父亲的疯狂,命持世切腹也不是不可能,看看他是如何对待你丈夫的。” 浓姬含泪说道:“可是,我们已经杀害了30名无辜僧人,不要再造杀业了。” 崇文摇摇头,沙哑着声音说道:“绝海大师和他的3百僧兵,刚才已经被我的亲兵全部缴械,现在应该在船上了,7日之后就会到龙王岛,没有伤一个人。 那些警跸众,也被三郎包围了,明天会送到淀川新港,服两年苦役。他也没有杀一个人,甚至连山琮二郎也没杀,虽然我很想要了这个奸商的小命。如果他是商团兄弟,必死无疑,背兄弟者诛,可惜他不是,各为其主,他也罪不至死。” 浓姬放下茶盏,轻声说道:“胆小鬼才毫不宽恕,你不是,你没有被仇恨迷住眼睛。” 崇文摇了摇头,沉重的说道:“他们不会死,可是我的好友阿乾却生死不知,为了将关东军3万之众诱入彀中,他放弃了逃命的机会。。。不知今生还能不能见到他。” 浓姬无声的膝行而前,将头靠在崇文肩头,崇文握住她的温暖的小手。良久,浓姬柔声问道:“为什么是阿乾,他不像是干这种事的人。” 崇文呆滞的看着堂外黑沉沉的夜,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未来的战场地形复杂,两城夹一川,东面是生驹山,北面是北摄山。而我的交通线足有50里长,我没有兵力提供足够的保护,我甚至没有兵力保护岸和田和堺城。 不确定的头绪太多,谁也不知道哪里会杀出一支敌军,或突袭我侧翼,或截断我交通线,或者攻占我的粮弹根本之地,我没有足够的兵力做到面面俱到。强大的炮火可以让我赢得一场战斗,却不足以赢得整个战争,我需要别的武器。 我的细作不能渗透进幕府高层,我永远不知道威胁来自哪里。时间也不允许我从容布置,无论是团会还是契东都在逼迫我立即决战,我也不愿给幕府军时间恢复士气。敌情不明,仓促上阵,都是兵家大忌,这意味着此战我凶多吉少。 如此我只好主动给敌人一个计划,让他们按照我给他们的方略用兵,按我划好的路线行军,最终走到我为他们挖掘的坟墓里。 为什么是阿乾?是啊,为什么是阿乾?阿乾是我的至交好友,阿乾外表粗豪,很容易迷惑人,阿乾忠诚勇武,阿乾机敏过人。 其实这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所有膏血鸟船上的老兄弟,为了全船活命都会毫不犹豫赴死,就像阿义的亲兄,徐德。我们就是这样在暴风雨中活下来的,风雨同舟,生死与共。 我没有权力要求别人为仴局这条船去死,我只能要求我的老兄弟,除了阿乾还能有谁呐?如果仴局这条船沉了,龙王岛就不可能在东海生存下去。我会失去你,阿义会失去他的丑老婆,妍春会失去他的生父,义政会失去他的亲爹,阿牛会失去他唯一的家。 活下去,活下去,保护我们珍爱的人,这就是水手的命运。可是活下去很难,有的时候要有人去死,为了更多人活着,只有我无畏的阿妈贼,重义轻生。这就是谁能居甬东,一死谅非难,直到呜呼潮宗意,会见桑土干。。。” 崇文话说的如此沉痛,浓姬心中难过,她抬起头,摩挲着崇文刚毅的脸庞,默默拭去他眼角的一滴泪珠。 7月12日终于到来了,天光大亮,清晨的薄雾笼罩着枚方城,生驹山显得朦胧神秘。伙夫在小溪畔汲水,哨位上传来换岗的口令,脚步声渐渐嘈杂起来,不时传来金铁铿锵,提醒人现在是战争状态,随时会把这美丽山河打成人家地狱。 城主馆客房中,东海商团团老柴德美正在洗漱,富田详太急匆匆闯进来,草草一礼,有些不安的说道:“明美大人,情况不对。” 柴德美诧异的转头看着年轻的武士,问道:“何事慌张啊。” 富田详太说道:“天亮前就一直有军队调动,幕府军在大规模换防。” 柴德美也紧张起来,沉声问道:“你是说,这是要开战的征兆。” 富田详太点点头,说道:“正是,要让侍卫披甲备马,万一幕府方面要不利于我们,总不能束手就擒。” 柴德美看了看他的卫队长桦山义政,海贼少年一眼不发,脸色平静如常。几乎一瞬间,柴德美就平静下来,他镇定的说道:“不必,他们真要动手,我们这几个人也抵挡不住。我担心的是堺城方面没有准备,被幕府军打个措手不及。” 富田详太说道:“父亲大人让我通报明美大人,万一幕府军包围馆驿,我们留下来拖住他们。明美大人冲出去就是,逃到生驹山就能活命,不必顾及我们。” 柴德美大笑道:“详太你不必多说,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你当我仴局都是不顾义气,贪生怕死之辈么?不要惊慌,请你父备好围棋,我稍后便到。” 富田详太见柴德美在生死面前镇定自若,心中也安定下来,他长出了一口气,沉声应道:“是!” 甲长陈尿泥凑到桦山义政面前,低声请示道:“要不要派两个人潜出城去,给大出海报个信?” 桦山义政面无表情的说道:“幕府还没有明确说法,你知道他们要干什么,瞎猜么?不要慌,让弟兄们安下心来,加强戒备。” 桦山义政稳如泰山,和年龄极不相称,让陈尿泥十分佩服。到底是跟着大出海经过大风大浪的,临事不慌,这气度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老海贼叉手施礼,恭恭敬敬的应道:“喏!”躬身退下了。 07 崇文驱逐了心腹大将李启乾,舟师震悚,再无敢于轻视军中法度之人。全军立即行动起来,甄别俘虏,清理垃圾,清点物资军械,整肃军容,驱赶着俘虏修建营房,构筑炮垒,增强警戒。几天时间,寺地町大营已经面貌一新。接下来的几天,崇文巡视神明町军营和岸和田基地,严肃军纪,杜绝懈怠。歇兵三日之后,全军又恢复了三餐两操,乱糟糟的军队总算有了点样子。 人生就是如此,最灰暗的时期过后,总会有好消息,仴局的援兵源源不断到来了。 先是红头领哨海里青率领白杰哨、捞蚬陈哨、何大眼哨到达岸和田大寨。日和佐浦之战,仴局舟师歼灭幕府水军,逃走的不到2千人。 舟师俘获了大小船只3百余条,士卒超过5千人,海里青把那些仴国海贼都送到十市鲶鱼仔那里,用来修建新航线上的补给大寨,等待这些海贼的将是无尽的苦役。这些大寨不仅可以军用,将来战事平息之后,这些军寨都会成为仴局的产业,分给诸契东。 对于投降的各海贼家族的主要首领,海里青把他们都带到了堺城,交由大出海处置。崇文可没心情搭理他们,交给未来的平海将军就是了,孙三郎想怎么办他可管不着。 不过让崇文惊喜的是,幕府水军大将细川赖丰也被生擒了,这笨蛋将成为仴局和细川家谈判的一个重要筹码。 历朝历代,战争的消息都像长了翅膀,传播的速度飞快,堺城之战也不会例外。不到半个月,全仴都在疯传幕府军被一群海贼打的大败,仴国百姓如丧考妣,觉得天似乎都要塌了。不过也有人欢欣鼓舞,群情激昂,他们就是近畿和关东荒山野岭之处的秽多。 军中关西秽多利用他们的影响,迅速把仴局的主张传播到东国,不知道多少秽多赶着牛马来投军,甚至整村扶老携幼投奔仴局的。 对于来投奔的仴人,崇文一律接纳,良民交给大内家,秽多就由仴局安置。 崇文在住江以北的广阔原野设立大营,专门安置这些仴国贱民,名曰秽营。精壮充作军中夫役,老弱妇孺就在仴营左近牧牛放马,制造铠甲。仴局从平户带来的羊群也交给他们牧饲,补充军粮。 坏处是,增加的人口让军粮供应更加紧张,好处是仴局迅速扩充骑兵队伍,军中驮马也多了起来,再也不用牛拖炮车了,那实在是太慢了。 随着堺城大内建筑会社和堺城大内柜坊的成立,仴国的商业之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恢复,城市一天一个样。 所有人都投入到疯狂的建设之中,到处都缺人手,连60老者和13孩童都要上阵。大内家的军士日夜在街上巡逻,游手好闲的青壮一律送入建筑会社。在浓姬强烈要求下,崇文不得已从九州地区抽掉了千5百海贼俘虏,建筑会社的人力紧张依然如故。 最紧迫的还是疏浚港口,不清理海底的沉船,四面八方的物资就难以进入堺城。只是清理海底进展实在缓慢,要把整船整船的大石头打捞出来,才可能让沉船上浮,这是巨大的工作量,短期内根本不可能完成。 如此运往堺城的物资只能先卸到岸和田大寨,再通过30里沿海大道运到堺城。 这条道路成了堺城3万户百姓的生命线,以岸和田的吞吐量是绝对不可能满足的。而这30里的沿海大道也很快变成了泥坑大道,仴国就没有畜拉的重型车辆,一下子承载这么多沉重大家伙,哪里承受的住。 大内建筑会社以巨大的决心,疯狂的整修道路,这是碎砾石路面,足以通行重型车辆。和泉国西海岸的海滩上,盛产细小浑圆的水砾石,没有棱角,是筑路的好材料,正好用在这条道路上。 筑路工一边筑路,一边运输物资,每日食物只有两个饭团。这已经是仴国百姓最好的食物了,若不是浓姬的一力坚持,那些堺城契东是绝不可能用大米做工人口粮。仴人的吃苦耐劳,实在是不下于康人,只是他们没有宋太祖,也没有孙神武。 总兵顺认为,应该一边修路,一边疏浚堺港,一边在住江以北25里的淀川入海口再修建一座大港,三管齐下才是王道。仅仅靠岸和田港和那条砾石路,不可能满足堺城海量物资需求,必须要开辟淀川新港。 淀川一直通往东北方向的京都城,这个港口不仅可以缓解堺城的物资压力,将来大军北上,这条水道还可以担负物资运输任务,提高舟师机动能力。 崇文深以为然,浓姬和堺城契东却反对,因为他们根本抽不出人手,也筹措不出那么多材料。不过崇文巧妙的说服了大内孙三郎教佑,通过这位未来的平海将军,最终压服了他姐姐和堺城商团势力。淀川新港总算是开工了,这是崇文对浓姬不多的胜利。 崇文忽悠孙三郎其实也很简单,他认为未来的平海幕府必然拥有强大的水军,难道要和一帮商贾争夺堺港泊位么?那是笑话。所以,淀川新港作为平海幕府专用军港势在必行,女人和商贾见识浅,只顾眼前,哪里能想那么多,三郎你可不能鼠目寸光呦。 少年武将立刻就被说服了,大出海真是好人啊,处处为自己着想。 在疯狂建设的同时,大内军的实力也在迅速恢复。主要有两个方面,仴国总局把俘获的3百条幕府水军船只卖给了大内家,作价1万5千枚金大判,堺城大内家几乎一夜之间就拥有了一支强大的水军。而仴局这一票买卖,就收回了此次远征的少半本钱,这生意实在是划算。 至于那些俘虏,几次大战俘虏了1万3千余人,这些俘虏杀不得放不得,每天要消耗仴局大批军粮,还要安排人手看押,让仴局不胜其烦。还是大出海好心,以每人2两白银的价格给他们赎了身,仴局丢掉了一大包袱,崇文得到了1万多劳动力。 大出海以这些劳动力为股本,和大内家成立了堺城建筑会社,作价10万两,将来堺城的房地产他要分一大块肥肉。 其余的战俘和桦山家成立了南九州建筑会社,那些建设的好澳口,将来都是仴局的市舶局,哪个契东得到就可以运营,省了大事,只是要付南九州建筑会社一笔建设费。如此契东不耽误生意,南九州建筑会社也挣了大钱,桦山家和龙王岛赚个盆满钵满。 而龙王岛付出的本钱,不过2万6千两白银而已,翻手之间,龙王岛就发了大财,仴局会发更大的财。搞的仴局那些海贼契东头晕脑胀,入娘的,这可比抢钱来的容易多了,原来挣钱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这其实都是仴局总账房鲶鱼仔的功劳,这孩子脑瓜实在是好使,当年崇文身边的小厮,日益成为他商业上的左膀右臂,大海真是改变人啊。 崇文当然不会无限期使用这些战俘,他最恨掠人为奴,但是劳役赎罪是必须的。于是这些战俘要为龙王岛劳役两年,管吃饱不发工钱,2年以后去留自便。愿意留在两大建筑会社的就开始领工钱的,不愿留的发10两白银安家费,爱去哪儿去哪儿。 大内军不愁水手,因为堺城之战的胜利,大内家威震全仴,投奔大内氏的海贼络绎不绝,家臣收到手软,很快就塞满了3百条船只,这其中就包括两条包铁安宅船。 一个月的时间,大内军的陆军扩充到4千余人,水军5千余人,这支万人军队的首领。就是水陆总大将大内教佑,大内义弘已经实质性的退出了家政,平海幕府初见雏形。 而仴局舟师也没有闲着,一直在不停的整编和训练,增长实力。6月10日,红头领哨海里青率领3哨人马2千人到达岸和田大营。6月22日,鲶鱼仔和桦山资久率领南九州4千余海贼在淀川口登陆,在淀川以北扎营。 堺城之战,崇文率领4哨人马加上数百秽多,总兵力4千余人,击败幕府军万4千之众。在岸和田大营,他还有九鬼隆良一支2千人的后备军。 但是也损失了一些人马,尤其是秽多众,经过多次严酷近战,8百余人只剩下3百多人。但是不到一个月,秽多哨飞快的扩充至千8百余人,都是青壮。而且再也不缺长短兵刃了,战场上缴获的兵刃堆积如山,缺的只是铳炮。 堺城之战还让崇文获得了2千余副仴甲,不过大康海贼可看不上这些膧丸和具足,大部分都装备了秽多众。 因为秽多们在几次大战的出色表现,装备方面已经焕然一新。如今的秽多哨可不是过去的乞丐贱民了,一个个顶盔掼甲,手持利刃,神采飞扬,至少表面上有点精兵模样。惹的九鬼隆良眼红的要滴出血,只是他实在还没有拿得出手的战功,争不过啊。 仴局新组建了骑兵哨,选军中精于骑射的好汉组成,他们的甲胄是龙王岛制造的骑甲战靴。如今仴局有了些马匹,不过大部分都是仴马,真正的辽东马和芶丽马还是太少。 为了增加仴局骑兵的实战能力,崇文决定以战代练。他将骑兵哨和斥候哨合并,统一由龙王岛老兄弟阿宝尾指挥,不断向北面出击,哨探幕府军动向。虽然现在是和谈阶段,大战没有,但是小战无日无之,虽说仴局骑兵更加精锐,但也有伤亡。 08 崇文驱逐了心腹大将李启乾,舟师震悚,再无敢于轻视军中法度之人。全军立即行动起来,甄别俘虏,清理垃圾,清点物资军械,整肃军容,驱赶着俘虏修建营房,构筑炮垒,增强警戒。几天时间,寺地町大营已经面貌一新。接下来的几天,崇文巡视神明町军营和岸和田基地,严肃军纪,杜绝懈怠。歇兵三日之后,全军又恢复了三餐两操,乱糟糟的军队总算有了点样子。 人生就是如此,最灰暗的时期过后,总会有好消息,仴局的援兵源源不断到来了。 先是红头领哨海里青率领白杰哨、捞蚬陈哨、何大眼哨到达岸和田大寨。日和佐浦之战,仴局舟师歼灭幕府水军,逃走的不到2千人。 舟师俘获了大小船只3百余条,士卒超过5千人,海里青把那些仴国海贼都送到十市鲶鱼仔那里,用来修建新航线上的补给大寨,等待这些海贼的将是无尽的苦役。这些大寨不仅可以军用,将来战事平息之后,这些军寨都会成为仴局的产业,分给诸契东。 对于投降的各海贼家族的主要首领,海里青把他们都带到了堺城,交由大出海处置。崇文可没心情搭理他们,交给未来的平海将军就是了,孙三郎想怎么办他可管不着。 不过让崇文惊喜的是,幕府水军大将细川赖丰也被生擒了,这笨蛋将成为仴局和细川家谈判的一个重要筹码。 历朝历代,战争的消息都像长了翅膀,传播的速度飞快,堺城之战也不会例外。不到半个月,全仴都在疯传幕府军被一群海贼打的大败,仴国百姓如丧考妣,觉得天似乎都要塌了。不过也有人欢欣鼓舞,群情激昂,他们就是近畿和关东荒山野岭之处的秽多。 军中关西秽多利用他们的影响,迅速把仴局的主张传播到东国,不知道多少秽多赶着牛马来投军,甚至整村扶老携幼投奔仴局的。 对于来投奔的仴人,崇文一律接纳,良民交给大内家,秽多就由仴局安置。 崇文在住江以北的广阔原野设立大营,专门安置这些仴国贱民,名曰秽营。精壮充作军中夫役,老弱妇孺就在仴营左近牧牛放马,制造铠甲。仴局从平户带来的羊群也交给他们牧饲,补充军粮。 坏处是,增加的人口让军粮供应更加紧张,好处是仴局迅速扩充骑兵队伍,军中驮马也多了起来,再也不用牛拖炮车了,那实在是太慢了。 随着堺城大内建筑会社和堺城大内柜坊的成立,仴国的商业之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恢复,城市一天一个样。 所有人都投入到疯狂的建设之中,到处都缺人手,连60老者和13孩童都要上阵。大内家的军士日夜在街上巡逻,游手好闲的青壮一律送入建筑会社。在浓姬强烈要求下,崇文不得已从九州地区抽掉了千5百海贼俘虏,建筑会社的人力紧张依然如故。 最紧迫的还是疏浚港口,不清理海底的沉船,四面八方的物资就难以进入堺城。只是清理海底进展实在缓慢,要把整船整船的大石头打捞出来,才可能让沉船上浮,这是巨大的工作量,短期内根本不可能完成。 如此运往堺城的物资只能先卸到岸和田大寨,再通过30里沿海大道运到堺城。 这条道路成了堺城3万户百姓的生命线,以岸和田的吞吐量是绝对不可能满足的。而这30里的沿海大道也很快变成了泥坑大道,仴国就没有畜拉的重型车辆,一下子承载这么多沉重大家伙,哪里承受的住。 大内建筑会社以巨大的决心,疯狂的整修道路,这是碎砾石路面,足以通行重型车辆。和泉国西海岸的海滩上,盛产细小浑圆的水砾石,没有棱角,是筑路的好材料,正好用在这条道路上。 筑路工一边筑路,一边运输物资,每日食物只有两个饭团。这已经是仴国百姓最好的食物了,若不是浓姬的一力坚持,那些堺城契东是绝不可能用大米做工人口粮。仴人的吃苦耐劳,实在是不下于康人,只是他们没有宋太祖,也没有孙神武。 总兵顺认为,应该一边修路,一边疏浚堺港,一边在住江以北25里的淀川入海口再修建一座大港,三管齐下才是王道。仅仅靠岸和田港和那条砾石路,不可能满足堺城海量物资需求,必须要开辟淀川新港。 淀川一直通往东北方向的京都城,这个港口不仅可以缓解堺城的物资压力,将来大军北上,这条水道还可以担负物资运输任务,提高舟师机动能力。 崇文深以为然,浓姬和堺城契东却反对,因为他们根本抽不出人手,也筹措不出那么多材料。不过崇文巧妙的说服了大内孙三郎教佑,通过这位未来的平海将军,最终压服了他姐姐和堺城商团势力。淀川新港总算是开工了,这是崇文对浓姬不多的胜利。 崇文忽悠孙三郎其实也很简单,他认为未来的平海幕府必然拥有强大的水军,难道要和一帮商贾争夺堺港泊位么?那是笑话。所以,淀川新港作为平海幕府专用军港势在必行,女人和商贾见识浅,只顾眼前,哪里能想那么多,三郎你可不能鼠目寸光呦。 少年武将立刻就被说服了,大出海真是好人啊,处处为自己着想。 在疯狂建设的同时,大内军的实力也在迅速恢复。主要有两个方面,仴国总局把俘获的3百条幕府水军船只卖给了大内家,作价1万5千枚金大判,堺城大内家几乎一夜之间就拥有了一支强大的水军。而仴局这一票买卖,就收回了此次远征的少半本钱,这生意实在是划算。 至于那些俘虏,几次大战俘虏了1万3千余人,这些俘虏杀不得放不得,每天要消耗仴局大批军粮,还要安排人手看押,让仴局不胜其烦。还是大出海好心,以每人2两白银的价格给他们赎了身,仴局丢掉了一大包袱,崇文得到了1万多劳动力。 大出海以这些劳动力为股本,和大内家成立了堺城建筑会社,作价10万两,将来堺城的房地产他要分一大块肥肉。 其余的战俘和桦山家成立了南九州建筑会社,那些建设的好澳口,将来都是仴局的市舶局,哪个契东得到就可以运营,省了大事,只是要付南九州建筑会社一笔建设费。如此契东不耽误生意,南九州建筑会社也挣了大钱,桦山家和龙王岛赚个盆满钵满。 而龙王岛付出的本钱,不过2万6千两白银而已,翻手之间,龙王岛就发了大财,仴局会发更大的财。搞的仴局那些海贼契东头晕脑胀,入娘的,这可比抢钱来的容易多了,原来挣钱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这其实都是仴局总账房鲶鱼仔的功劳,这孩子脑瓜实在是好使,当年崇文身边的小厮,日益成为他商业上的左膀右臂,大海真是改变人啊。 崇文当然不会无限期使用这些战俘,他最恨掠人为奴,但是劳役赎罪是必须的。于是这些战俘要为龙王岛劳役两年,管吃饱不发工钱,2年以后去留自便。愿意留在两大建筑会社的就开始领工钱的,不愿留的发10两白银安家费,爱去哪儿去哪儿。 大内军不愁水手,因为堺城之战的胜利,大内家威震全仴,投奔大内氏的海贼络绎不绝,家臣收到手软,很快就塞满了3百条船只,这其中就包括两条包铁安宅船。 一个月的时间,大内军的陆军扩充到4千余人,水军5千余人,这支万人军队的首领。就是水陆总大将大内教佑,大内义弘已经实质性的退出了家政,平海幕府初见雏形。 而仴局舟师也没有闲着,一直在不停的整编和训练,增长实力。6月10日,红头领哨海里青率领3哨人马2千人到达岸和田大营。6月22日,鲶鱼仔和桦山资久率领南九州4千余海贼在淀川口登陆,在淀川以北扎营。 堺城之战,崇文率领4哨人马加上数百秽多,总兵力4千余人,击败幕府军万4千之众。在岸和田大营,他还有九鬼隆良一支2千人的后备军。 但是也损失了一些人马,尤其是秽多众,经过多次严酷近战,8百余人只剩下3百多人。但是不到一个月,秽多哨飞快的扩充至千8百余人,都是青壮。而且再也不缺长短兵刃了,战场上缴获的兵刃堆积如山,缺的只是铳炮。 堺城之战还让崇文获得了2千余副仴甲,不过大康海贼可看不上这些膧丸和具足,大部分都装备了秽多众。 因为秽多们在几次大战的出色表现,装备方面已经焕然一新。如今的秽多哨可不是过去的乞丐贱民了,一个个顶盔掼甲,手持利刃,神采飞扬,至少表面上有点精兵模样。惹的九鬼隆良眼红的要滴出血,只是他实在还没有拿得出手的战功,争不过啊。 仴局新组建了骑兵哨,选军中精于骑射的好汉组成,他们的甲胄是龙王岛制造的骑甲战靴。如今仴局有了些马匹,不过大部分都是仴马,真正的辽东马和芶丽马还是太少。 为了增加仴局骑兵的实战能力,崇文决定以战代练。他将骑兵哨和斥候哨合并,统一由龙王岛老兄弟阿宝尾指挥,不断向北面出击,哨探幕府军动向。虽然现在是和谈阶段,大战没有,但是小战无日无之,虽说仴局骑兵更加精锐,但也有伤亡。 09 崇文把那童子扶起来,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知道你听不见,可是我还是要跟你说。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只要我活着,就绝不会让你挨饿受冻,不允许任何人欺侮你,嘲笑你,你可知晓么?” 竹丸显然听不见,但是他能看到崇文目光中的温柔,感受到了对方的善意。笑意渐渐弥漫在他脸上,那不是成年人的笑,那是真正发自内心的欢乐,眼眸中充满了喜悦。这一刻,似乎满堂都充满了童稚的光辉,崇文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孩子。 他抱起竹丸,走到浓姬面前。浓姬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很自然的张开双臂,崇文把孩子交给她。浓姬把竹丸放在自己腿上,毫不在意沾泥的小脚踩脏了锦绣华服,她温柔的说道:“可怜的孩子,佛祖带给我的么?” 没有回答,但那孩子没有对陌生的恐惧,只有对温暖怀抱的依恋。 这一刻,柴德美忽然知道了这个孩子是谁,不由得长叹一声。 崇文单膝点地,看着浓姬说道:“我不在的时候,照顾好他。如果我死在战场上,你就收养他吧,把他养大成人。” 浓姬说道:“你放心,从此以后,竹丸就是我的骨肉。” 崇文站起身回到主位上,不再提孩子的事情,他正色说道:“明美兄,你还不能回平户。我走以后,我希望你留在这里,保护浓姬和琾城。还有富田大人,你也留下,只有你们在浓姬身边,我才能放心出征。” 柴德美拱手,富田氏详鞠躬行武士礼,一齐说道:“是,谨遵钧命。” 崇文说道:“敌人很强大,我必须全力出击,所以我没有多余的人手留给你们,除了富田大人的30余家臣,就是阿牛麾下的俩队亲兵。 这些好汉并不是和敌人拼命的。如果我战败阵亡,他们会保护你们冲出堺城,到龙王岛去,那里才是我们真正的家。只要家还在,就有希望,你们就能够卷土重来。活着,活下去,拼尽全力活下去,不要在这里和敌人拼命,那是愚人的做法。” 浓姬微笑着说道:“你不会失败。” 崇文摇头说道:“敌强我弱,我必须要做最坏的打算,这不是没有信心,是以防万一。” 柴德美说道:“我明白了,我知道我应该做什么。” 崇文点点头,聪明人不用把话说的太透,只有柴德美的机变能对付浓姬刚烈的性子。 他转头看向浓姬,说道:“除了猛士阿牛,我还给你留了一个人,这个人比阿牛更为重要。因为危险不仅来自外部的敌人,还有堺城内部的隐患。 堺城有3万户百姓,20余万人口,战乱时期,人心驳杂,靠不到百人的武力很难压服全城。尤其是会和所十人众,居心叵测的人不止连山琮二郎一个。所以要靠情报,这一个月,龙王岛在堺城建立了庞大的眼线网,监视着城中所有不安定的家伙。 这个情报网的统领,就是我龙王岛老兄弟下村良四。现在我把他交个你,有了他,城中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你的眼睛,你才能及时扑灭内乱的苗头。” 浓姬抱着竹丸,镇定的说道:“下村是我信任的人,也是富田大人信任的人。有他在,我有信心把堺城安全的还给你。” 崇文摇摇头,说道:“不,你要把堺城安全的交给三郎,让他在这里开始经营大海的征程。如果我不死,我的下一个战场就不在这里了。” 浓姬微笑着说道:“是啊,京都的战场也许更加险恶。” 崇文长出了一口气,终于说道:“好了,该说的话我都说完了,堺城就交给你们了,希望两天以后,你们得到的是我的捷报。”他和总兵顺一起向三人躬身施礼,三人也郑重向两个即将出征的战士施礼,只有竹丸不知所措的看着崇文。 崇文站起身来,大喝一声:“入娘的,义政在哪里!跟我走!我们去杀人!” “喏!”庭中数十亲卫爆喝一声,震的梁上尘土扑簌簌落下。崇文摸了摸竹丸的小脑袋,大笑着走出大堂。 “商团万胜!万胜!”背后传来柴德美声嘶力竭的叫喊。 7月13日夜,生驹山南麓,一个叫香芝的山村灯火通明。这只是一个30余户人家的小村落,看起来十分破败,即谈不上香,也没有灵芝仙草。村四周是无边无际的营帐,从住江南岸一直蔓延到天边,营火和繁星交织在一起,让人分不清何处是天,何处是地。 这是一支大军,由关东十国而来,跨越万水千山,要消灭幕府的敌人。 村中的山民都被赶了出去,关东军本阵就设在村中。总大将斯波义将,副将桃井直信在村头的草屋歇宿,本阵佑笔、军奉行、军目付、使番、物见番头、马回众、长柄手、弓箭手、旗差、太鼓、祈祷僧、药师等等霸占了其余茅屋。 至于关东军士卒,只能围着篝火露宿野外,就着秋风啃萝卜。旗头、番头、物头这些武士老爷倒是有营帐栖身,有饭团果腹,不过也只有冰凉带馊味的。 关东管领身份尊贵,虽说是在军中,起居用度也很精细讲究。晚膳是琵琶湖鲶鱼脍,这种鱼是琵琶湖水域之王,而斯波大人食用的黄色鲶鱼更是名贵。其余樱饼、羊羹、苹果大福、五色练切等等,琳琅满目,上了一几又一几。 陪侍关东管领用膳的是副将桃井直信,马回番头吉良贞家和军师大炮炥李启乾。只是这位军师毫无诸葛公羽扇纶巾的气度,用他油腻肮脏的手抓起食物就往嘴里塞,饿死鬼投胎一般,惹得这些仴国武士连连摇头。 大炮炥对仴人鄙夷的目光毫无觉悟,一边大嚼一边不住大赞:“入娘的,骏府的厨子好生厉害,真是家财万贯不如一个好厨娘啊。” 吉良贞家干咳了一声,低声说道:“军师大人来自圣贤国度,是不是要有一点士人的。。。体面,食不言寝不语嘛,何必大声喧哗。” 大炮炥满不在乎的说道:“那是你没挨过饿,你若在船上饮几天发绿的臭水,吃几天爬满蛆虫的腊肉,或者在由良村吃上半个月腌萝卜,你的体面也没有了。” 一句话把吉良贞家噎的没了话。 斯波义将笑着说道:“无妨无妨,阿乾大人随意就好。” 大炮炥说道:“谁知道是不是今生最后一饭,自然要入娘的吃饱喝好。” 军副将桃井直信眉头一皱,把一对银箸放到食几上,不满的说道:“军师大人这是何意,为何忽然口出不详之言?” 大炮炥冷笑一声,说道:“我建议你们首先突袭岸和田,你们却来到了这里,前面就是柏原山口,你真当我不知这是通往堺城的道路么?” 桃井直信说道:“敌人的军资储藏在两处,一处在岸和田,一处在堺城,只有毁掉一个,他们就是必败的局面,有何不同么?” 大炮炥喝了一口黑雾岛烧酒,袍袖拭去胡须上的酒渍,这才说道:“我且问你,你如何知道现在堺城是空城?若敌军并未出城北上,我们就会一头撞到长壕上,铳炮如雨,你知道那铁雨多可怕。你想死,我可还没活够呐。” 桃井直信说道:“昨日斯波义高大人来报,侍所军已经接到大出海殿下的回书,此刻他必然出兵枚方无疑。” 大炮炥哈哈大笑:“他写几个字你就信了,实在是愚不可及。龙王岛大出海是何等人物,若那么容易就让你知道他的动向,他能百战百胜么?” 桃井直信大声说道:“大出海殿下若言而无信,就是失信于天下,脸面扫地!” 大炮炥大声咆哮:“脸面扫地又如何,你都入娘的死了,很有脸面么?入娘的,你那蠢脑袋还想学宋襄公仁义之师?我只知道兵者诡道,谁傻谁死!” 斯波义将折扇向前一挥,不满的说道:“不要吵了。” 二人不再说话,互相瞪着眼,喘着粗气,谁也不服谁。 斯波义将看着大炮炥,不动声色的说道:“阿乾大人为幕府一片赤心,我自然是知道的。不过即使大出海殿下没有出兵,联军也分散在堺城和淀川新港,而堺城之兵也分为两部,寺地町军营和神明町军营。寺地町大营不过2千余人,只要攻破这里,长壕就开了一个口子。” 大炮炥摇头说道:“两个军营相距不过6里,有宿院大道相通,一旦你进攻寺地町,神明町的援兵很快就到,城中和淀川新港也会来支援,你怎么可能打开堺城的大门?” 斯波义将淡淡说道:“若我们攻打寺地町的时候,城中火起呐?” 大炮炥惊讶的看着关东管领,眼珠瞪的溜圆,张大了口半天合不上。良久才恢复正常,磕磕绊绊的说道:“明白了,你有内应。。。你可真够狡诈的,我看你才是入娘的军师,我算狗屁。” 对这个粗鄙的朋友,斯波义将哭笑不得,这话算是夸奖还是贬低?他笑着说道:“孙子说的不错,兵者诡道也。但诡道也是道,不是小聪明,而是政治。阿乾大人,你还年轻,不懂的这些。” 大炮炥叹了口气,说道:“那你让我当的什么腌臜军师,这不是让人家笑话么?” 斯波义将微笑着说道:“我只是为了把你留在我身边而已。听说你箭术高超,是难得的猛将,若是你真心帮助我,战场上也许能救我性命。若是你欺骗了我,我也可以随时杀掉你。。。军师不军师的,一个虚名不要太在意。” 大炮炥哈哈大笑,双挑大指,大声说道:“高!实在是高!我还真以为我们是朋友。” 斯波义将脸上笑容不减,平静的说道:“我们当然是朋友,但这是乱世,朋友之间的信任和背叛是家常便饭。那些在战场上杀的你死我活的,大多是曾经的朋友,你要学会面对这些残忍的事情,不然你永远长不大。” 10 崇文驱逐了心腹大将李启乾,舟师震悚,再无敢于轻视军中法度之人。全军立即行动起来,甄别俘虏,清理垃圾,清点物资军械,整肃军容,驱赶着俘虏修建营房,构筑炮垒,增强警戒。几天时间,寺地町大营已经面貌一新。接下来的几天,崇文巡视神明町军营和岸和田基地,严肃军纪,杜绝懈怠。歇兵三日之后,全军又恢复了三餐两操,乱糟糟的军队总算有了点样子。 人生就是如此,最灰暗的时期过后,总会有好消息,仴局的援兵源源不断到来了。 先是红头领哨海里青率领白杰哨、捞蚬陈哨、何大眼哨到达岸和田大寨。日和佐浦之战,仴局舟师歼灭幕府水军,逃走的不到2千人。 舟师俘获了大小船只3百余条,士卒超过5千人,海里青把那些仴国海贼都送到十市鲶鱼仔那里,用来修建新航线上的补给大寨,等待这些海贼的将是无尽的苦役。这些大寨不仅可以军用,将来战事平息之后,这些军寨都会成为仴局的产业,分给诸契东。 对于投降的各海贼家族的主要首领,海里青把他们都带到了堺城,交由大出海处置。崇文可没心情搭理他们,交给未来的平海将军就是了,孙三郎想怎么办他可管不着。 不过让崇文惊喜的是,幕府水军大将细川赖丰也被生擒了,这笨蛋将成为仴局和细川家谈判的一个重要筹码。 历朝历代,战争的消息都像长了翅膀,传播的速度飞快,堺城之战也不会例外。不到半个月,全仴都在疯传幕府军被一群海贼打的大败,仴国百姓如丧考妣,觉得天似乎都要塌了。不过也有人欢欣鼓舞,群情激昂,他们就是近畿和关东荒山野岭之处的秽多。 军中关西秽多利用他们的影响,迅速把仴局的主张传播到东国,不知道多少秽多赶着牛马来投军,甚至整村扶老携幼投奔仴局的。 对于来投奔的仴人,崇文一律接纳,良民交给大内家,秽多就由仴局安置。 崇文在住江以北的广阔原野设立大营,专门安置这些仴国贱民,名曰秽营。精壮充作军中夫役,老弱妇孺就在仴营左近牧牛放马,制造铠甲。仴局从平户带来的羊群也交给他们牧饲,补充军粮。 坏处是,增加的人口让军粮供应更加紧张,好处是仴局迅速扩充骑兵队伍,军中驮马也多了起来,再也不用牛拖炮车了,那实在是太慢了。 随着堺城大内建筑会社和堺城大内柜坊的成立,仴国的商业之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恢复,城市一天一个样。 所有人都投入到疯狂的建设之中,到处都缺人手,连60老者和13孩童都要上阵。大内家的军士日夜在街上巡逻,游手好闲的青壮一律送入建筑会社。在浓姬强烈要求下,崇文不得已从九州地区抽掉了千5百海贼俘虏,建筑会社的人力紧张依然如故。 最紧迫的还是疏浚港口,不清理海底的沉船,四面八方的物资就难以进入堺城。只是清理海底进展实在缓慢,要把整船整船的大石头打捞出来,才可能让沉船上浮,这是巨大的工作量,短期内根本不可能完成。 如此运往堺城的物资只能先卸到岸和田大寨,再通过30里沿海大道运到堺城。 这条道路成了堺城3万户百姓的生命线,以岸和田的吞吐量是绝对不可能满足的。而这30里的沿海大道也很快变成了泥坑大道,仴国就没有畜拉的重型车辆,一下子承载这么多沉重大家伙,哪里承受的住。 大内建筑会社以巨大的决心,疯狂的整修道路,这是碎砾石路面,足以通行重型车辆。和泉国西海岸的海滩上,盛产细小浑圆的水砾石,没有棱角,是筑路的好材料,正好用在这条道路上。 筑路工一边筑路,一边运输物资,每日食物只有两个饭团。这已经是仴国百姓最好的食物了,若不是浓姬的一力坚持,那些堺城契东是绝不可能用大米做工人口粮。仴人的吃苦耐劳,实在是不下于康人,只是他们没有宋太祖,也没有孙神武。 总兵顺认为,应该一边修路,一边疏浚堺港,一边在住江以北25里的淀川入海口再修建一座大港,三管齐下才是王道。仅仅靠岸和田港和那条砾石路,不可能满足堺城海量物资需求,必须要开辟淀川新港。 淀川一直通往东北方向的京都城,这个港口不仅可以缓解堺城的物资压力,将来大军北上,这条水道还可以担负物资运输任务,提高舟师机动能力。 崇文深以为然,浓姬和堺城契东却反对,因为他们根本抽不出人手,也筹措不出那么多材料。不过崇文巧妙的说服了大内孙三郎教佑,通过这位未来的平海将军,最终压服了他姐姐和堺城商团势力。淀川新港总算是开工了,这是崇文对浓姬不多的胜利。 崇文忽悠孙三郎其实也很简单,他认为未来的平海幕府必然拥有强大的水军,难道要和一帮商贾争夺堺港泊位么?那是笑话。所以,淀川新港作为平海幕府专用军港势在必行,女人和商贾见识浅,只顾眼前,哪里能想那么多,三郎你可不能鼠目寸光呦。 少年武将立刻就被说服了,大出海真是好人啊,处处为自己着想。 在疯狂建设的同时,大内军的实力也在迅速恢复。主要有两个方面,仴国总局把俘获的3百条幕府水军船只卖给了大内家,作价1万5千枚金大判,堺城大内家几乎一夜之间就拥有了一支强大的水军。而仴局这一票买卖,就收回了此次远征的少半本钱,这生意实在是划算。 至于那些俘虏,几次大战俘虏了1万3千余人,这些俘虏杀不得放不得,每天要消耗仴局大批军粮,还要安排人手看押,让仴局不胜其烦。还是大出海好心,以每人2两白银的价格给他们赎了身,仴局丢掉了一大包袱,崇文得到了1万多劳动力。 大出海以这些劳动力为股本,和大内家成立了堺城建筑会社,作价10万两,将来堺城的房地产他要分一大块肥肉。 其余的战俘和桦山家成立了南九州建筑会社,那些建设的好澳口,将来都是仴局的市舶局,哪个契东得到就可以运营,省了大事,只是要付南九州建筑会社一笔建设费。如此契东不耽误生意,南九州建筑会社也挣了大钱,桦山家和龙王岛赚个盆满钵满。 而龙王岛付出的本钱,不过2万6千两白银而已,翻手之间,龙王岛就发了大财,仴局会发更大的财。搞的仴局那些海贼契东头晕脑胀,入娘的,这可比抢钱来的容易多了,原来挣钱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这其实都是仴局总账房鲶鱼仔的功劳,这孩子脑瓜实在是好使,当年崇文身边的小厮,日益成为他商业上的左膀右臂,大海真是改变人啊。 崇文当然不会无限期使用这些战俘,他最恨掠人为奴,但是劳役赎罪是必须的。于是这些战俘要为龙王岛劳役两年,管吃饱不发工钱,2年以后去留自便。愿意留在两大建筑会社的就开始领工钱的,不愿留的发10两白银安家费,爱去哪儿去哪儿。 大内军不愁水手,因为堺城之战的胜利,大内家威震全仴,投奔大内氏的海贼络绎不绝,家臣收到手软,很快就塞满了3百条船只,这其中就包括两条包铁安宅船。 一个月的时间,大内军的陆军扩充到4千余人,水军5千余人,这支万人军队的首领。就是水陆总大将大内教佑,大内义弘已经实质性的退出了家政,平海幕府初见雏形。 而仴局舟师也没有闲着,一直在不停的整编和训练,增长实力。6月10日,红头领哨海里青率领3哨人马2千人到达岸和田大营。6月22日,鲶鱼仔和桦山资久率领南九州4千余海贼在淀川口登陆,在淀川以北扎营。 堺城之战,崇文率领4哨人马加上数百秽多,总兵力4千余人,击败幕府军万4千之众。在岸和田大营,他还有九鬼隆良一支2千人的后备军。 但是也损失了一些人马,尤其是秽多众,经过多次严酷近战,8百余人只剩下3百多人。但是不到一个月,秽多哨飞快的扩充至千8百余人,都是青壮。而且再也不缺长短兵刃了,战场上缴获的兵刃堆积如山,缺的只是铳炮。 堺城之战还让崇文获得了2千余副仴甲,不过大康海贼可看不上这些膧丸和具足,大部分都装备了秽多众。 因为秽多们在几次大战的出色表现,装备方面已经焕然一新。如今的秽多哨可不是过去的乞丐贱民了,一个个顶盔掼甲,手持利刃,神采飞扬,至少表面上有点精兵模样。惹的九鬼隆良眼红的要滴出血,只是他实在还没有拿得出手的战功,争不过啊。 仴局新组建了骑兵哨,选军中精于骑射的好汉组成,他们的甲胄是龙王岛制造的骑甲战靴。如今仴局有了些马匹,不过大部分都是仴马,真正的辽东马和芶丽马还是太少。 为了增加仴局骑兵的实战能力,崇文决定以战代练。他将骑兵哨和斥候哨合并,统一由龙王岛老兄弟阿宝尾指挥,不断向北面出击,哨探幕府军动向。虽然现在是和谈阶段,大战没有,但是小战无日无之,虽说仴局骑兵更加精锐,但也有伤亡。 11 崇文驱逐了心腹大将李启乾,舟师震悚,再无敢于轻视军中法度之人。全军立即行动起来,甄别俘虏,清理垃圾,清点物资军械,整肃军容,驱赶着俘虏修建营房,构筑炮垒,增强警戒。几天时间,寺地町大营已经面貌一新。接下来的几天,崇文巡视神明町军营和岸和田基地,严肃军纪,杜绝懈怠。歇兵三日之后,全军又恢复了三餐两操,乱糟糟的军队总算有了点样子。 人生就是如此,最灰暗的时期过后,总会有好消息,仴局的援兵源源不断到来了。 先是红头领哨海里青率领白杰哨、捞蚬陈哨、何大眼哨到达岸和田大寨。日和佐浦之战,仴局舟师歼灭幕府水军,逃走的不到2千人。 舟师俘获了大小船只3百余条,士卒超过5千人,海里青把那些仴国海贼都送到十市鲶鱼仔那里,用来修建新航线上的补给大寨,等待这些海贼的将是无尽的苦役。这些大寨不仅可以军用,将来战事平息之后,这些军寨都会成为仴局的产业,分给诸契东。 对于投降的各海贼家族的主要首领,海里青把他们都带到了堺城,交由大出海处置。崇文可没心情搭理他们,交给未来的平海将军就是了,孙三郎想怎么办他可管不着。 不过让崇文惊喜的是,幕府水军大将细川赖丰也被生擒了,这笨蛋将成为仴局和细川家谈判的一个重要筹码。 历朝历代,战争的消息都像长了翅膀,传播的速度飞快,堺城之战也不会例外。不到半个月,全仴都在疯传幕府军被一群海贼打的大败,仴国百姓如丧考妣,觉得天似乎都要塌了。不过也有人欢欣鼓舞,群情激昂,他们就是近畿和关东荒山野岭之处的秽多。 军中关西秽多利用他们的影响,迅速把仴局的主张传播到东国,不知道多少秽多赶着牛马来投军,甚至整村扶老携幼投奔仴局的。 对于来投奔的仴人,崇文一律接纳,良民交给大内家,秽多就由仴局安置。 崇文在住江以北的广阔原野设立大营,专门安置这些仴国贱民,名曰秽营。精壮充作军中夫役,老弱妇孺就在仴营左近牧牛放马,制造铠甲。仴局从平户带来的羊群也交给他们牧饲,补充军粮。 坏处是,增加的人口让军粮供应更加紧张,好处是仴局迅速扩充骑兵队伍,军中驮马也多了起来,再也不用牛拖炮车了,那实在是太慢了。 随着堺城大内建筑会社和堺城大内柜坊的成立,仴国的商业之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恢复,城市一天一个样。 所有人都投入到疯狂的建设之中,到处都缺人手,连60老者和13孩童都要上阵。大内家的军士日夜在街上巡逻,游手好闲的青壮一律送入建筑会社。在浓姬强烈要求下,崇文不得已从九州地区抽掉了千5百海贼俘虏,建筑会社的人力紧张依然如故。 最紧迫的还是疏浚港口,不清理海底的沉船,四面八方的物资就难以进入堺城。只是清理海底进展实在缓慢,要把整船整船的大石头打捞出来,才可能让沉船上浮,这是巨大的工作量,短期内根本不可能完成。 如此运往堺城的物资只能先卸到岸和田大寨,再通过30里沿海大道运到堺城。 这条道路成了堺城3万户百姓的生命线,以岸和田的吞吐量是绝对不可能满足的。而这30里的沿海大道也很快变成了泥坑大道,仴国就没有畜拉的重型车辆,一下子承载这么多沉重大家伙,哪里承受的住。 大内建筑会社以巨大的决心,疯狂的整修道路,这是碎砾石路面,足以通行重型车辆。和泉国西海岸的海滩上,盛产细小浑圆的水砾石,没有棱角,是筑路的好材料,正好用在这条道路上。 筑路工一边筑路,一边运输物资,每日食物只有两个饭团。这已经是仴国百姓最好的食物了,若不是浓姬的一力坚持,那些堺城契东是绝不可能用大米做工人口粮。仴人的吃苦耐劳,实在是不下于康人,只是他们没有宋太祖,也没有孙神武。 总兵顺认为,应该一边修路,一边疏浚堺港,一边在住江以北25里的淀川入海口再修建一座大港,三管齐下才是王道。仅仅靠岸和田港和那条砾石路,不可能满足堺城海量物资需求,必须要开辟淀川新港。 淀川一直通往东北方向的京都城,这个港口不仅可以缓解堺城的物资压力,将来大军北上,这条水道还可以担负物资运输任务,提高舟师机动能力。 崇文深以为然,浓姬和堺城契东却反对,因为他们根本抽不出人手,也筹措不出那么多材料。不过崇文巧妙的说服了大内孙三郎教佑,通过这位未来的平海将军,最终压服了他姐姐和堺城商团势力。淀川新港总算是开工了,这是崇文对浓姬不多的胜利。 崇文忽悠孙三郎其实也很简单,他认为未来的平海幕府必然拥有强大的水军,难道要和一帮商贾争夺堺港泊位么?那是笑话。所以,淀川新港作为平海幕府专用军港势在必行,女人和商贾见识浅,只顾眼前,哪里能想那么多,三郎你可不能鼠目寸光呦。 少年武将立刻就被说服了,大出海真是好人啊,处处为自己着想。 在疯狂建设的同时,大内军的实力也在迅速恢复。主要有两个方面,仴国总局把俘获的3百条幕府水军船只卖给了大内家,作价1万5千枚金大判,堺城大内家几乎一夜之间就拥有了一支强大的水军。而仴局这一票买卖,就收回了此次远征的少半本钱,这生意实在是划算。 至于那些俘虏,几次大战俘虏了1万3千余人,这些俘虏杀不得放不得,每天要消耗仴局大批军粮,还要安排人手看押,让仴局不胜其烦。还是大出海好心,以每人2两白银的价格给他们赎了身,仴局丢掉了一大包袱,崇文得到了1万多劳动力。 大出海以这些劳动力为股本,和大内家成立了堺城建筑会社,作价10万两,将来堺城的房地产他要分一大块肥肉。 其余的战俘和桦山家成立了南九州建筑会社,那些建设的好澳口,将来都是仴局的市舶局,哪个契东得到就可以运营,省了大事,只是要付南九州建筑会社一笔建设费。如此契东不耽误生意,南九州建筑会社也挣了大钱,桦山家和龙王岛赚个盆满钵满。 而龙王岛付出的本钱,不过2万6千两白银而已,翻手之间,龙王岛就发了大财,仴局会发更大的财。搞的仴局那些海贼契东头晕脑胀,入娘的,这可比抢钱来的容易多了,原来挣钱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这其实都是仴局总账房鲶鱼仔的功劳,这孩子脑瓜实在是好使,当年崇文身边的小厮,日益成为他商业上的左膀右臂,大海真是改变人啊。 崇文当然不会无限期使用这些战俘,他最恨掠人为奴,但是劳役赎罪是必须的。于是这些战俘要为龙王岛劳役两年,管吃饱不发工钱,2年以后去留自便。愿意留在两大建筑会社的就开始领工钱的,不愿留的发10两白银安家费,爱去哪儿去哪儿。 大内军不愁水手,因为堺城之战的胜利,大内家威震全仴,投奔大内氏的海贼络绎不绝,家臣收到手软,很快就塞满了3百条船只,这其中就包括两条包铁安宅船。 一个月的时间,大内军的陆军扩充到4千余人,水军5千余人,这支万人军队的首领。就是水陆总大将大内教佑,大内义弘已经实质性的退出了家政,平海幕府初见雏形。 而仴局舟师也没有闲着,一直在不停的整编和训练,增长实力。6月10日,红头领哨海里青率领3哨人马2千人到达岸和田大营。6月22日,鲶鱼仔和桦山资久率领南九州4千余海贼在淀川口登陆,在淀川以北扎营。 堺城之战,崇文率领4哨人马加上数百秽多,总兵力4千余人,击败幕府军万4千之众。在岸和田大营,他还有九鬼隆良一支2千人的后备军。 但是也损失了一些人马,尤其是秽多众,经过多次严酷近战,8百余人只剩下3百多人。但是不到一个月,秽多哨飞快的扩充至千8百余人,都是青壮。而且再也不缺长短兵刃了,战场上缴获的兵刃堆积如山,缺的只是铳炮。 堺城之战还让崇文获得了2千余副仴甲,不过大康海贼可看不上这些膧丸和具足,大部分都装备了秽多众。 因为秽多们在几次大战的出色表现,装备方面已经焕然一新。如今的秽多哨可不是过去的乞丐贱民了,一个个顶盔掼甲,手持利刃,神采飞扬,至少表面上有点精兵模样。惹的九鬼隆良眼红的要滴出血,只是他实在还没有拿得出手的战功,争不过啊。 仴局新组建了骑兵哨,选军中精于骑射的好汉组成,他们的甲胄是龙王岛制造的骑甲战靴。如今仴局有了些马匹,不过大部分都是仴马,真正的辽东马和芶丽马还是太少。 为了增加仴局骑兵的实战能力,崇文决定以战代练。他将骑兵哨和斥候哨合并,统一由龙王岛老兄弟阿宝尾指挥,不断向北面出击,哨探幕府军动向。虽然现在是和谈阶段,大战没有,但是小战无日无之,虽说仴局骑兵更加精锐,但也有伤亡。 12 大康永济2年7月14日巳时初刻,枚方城下战鼓如雷,1万8千联军齐声大呼:虎!三军整装向前,开始向长垒逼近。军阵如山,刀枪如雨,滚海龙王旗如同大海波涛,无数战靴踏动,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对面的长垒之后一片死寂,只有刀矛甲胄轻微碰撞,发出金属冰冷的声音。看来幕府军打定主意,就是不主动出击,等着联军来攻,和联军拼人命消耗。 淀川河中的水军也开始拔碇向前,随着白井房胤一声令下,最外围的一队小早船发一声喊,无数长桨一齐划动,战船向幕府军江防逼近,战斗首先在这里爆发了。 联军辎重船队驻泊于大内水军后阵,外围是一条条小早船,成百上千的海贼站在船头,操弓持刃,虎视眈眈,保卫着这些联军至关重要的物资。 这里本是一个水流舒缓的渡口,一条条跳板搭在河滩,经过简单修整,形成临时码头。码头上密密匝匝都是牲口车辆,绵延半里方圆,无数灰衣夫役穿梭期间,忙碌的卸载物资。 半个时辰以前,一辆辆2斤半子母炮车、弹药车、粮车、辎重车已经推到岸上,套上驮马开赴战场。现在,一队队灰衣夫役把大家伙推出船舱,那是5百斤大发熕和子药车。 黑衣炮手们喊着号子,指挥灰衣夫役们拖着铁链,小心的把车轮对准跳板,顺着倾斜的跳板缓缓往下放。2寸厚的山毛榉跳板被压的吱吱呀呀,终于平安卸到岸上,引来一阵欢呼。 5门大发熕卸完,炮手们给炮车套上两匹仴马,吆喝一声向北而去,接着就是更沉重的2千斤长身管重炮。 一个一身黑色戎衣的少年站在跳板上,满头大汗的对着一众军汉破口大骂:“入娘的,想折自家草料么,谁给你们这些贼厮鸟打千秋幡!这是入娘的2千斤重炮,榉木板子承的住!换天杀的榆木跳板,换两条粗铁链,再来一队人,两队人分头拖着屁股!” 不用说,正是仴局总账房兼辎重队长鲶鱼仔。前方已经开战,这些重炮是对付幕府军防御的利器,若是在这里折损了,大出海非吃了他不可。前面战鼓如雷,喊杀震天,烟尘大起,他却根本顾不上,把这些大家伙送到大出海手里才是他的头等大事。 一众仴局账房和管事让他支使的团团乱转,5个亲兵手按佩刀,杀气腾腾的站在船头岸首,谁敢违抗鲶鱼仔队长的将令,即刻斩杀。 好在到现在为止,一切还算顺利,子母铳和碗口铳都已经就位,正跟随大军前进,会为联军步卒提供有力的支援。 这些重炮才是重中之重,鲶鱼仔丝毫不敢大意,亲到船头,指挥装卸。 十几个壮汉推着巨大的炮车缓缓搭上跳板,鲶鱼仔跳着脚大吼:“混账!停!停!你们还想带着子药车一起下不成?把那入娘的销子拔了,分开下!” 一切准备就绪,车轮搭上了两条跳板,两队灰衣汉子扯住了铁链。鲶鱼仔大声呼喝,汗水顺着面颊流淌:“好了,曹老屁,你们扳住车轮子,慢慢往下放。。。混账,慢点!” 车轮缓缓滚上跳板,猛的往下一沉,铁链哗啦啦响,把船头的两队汉子往下就扯。鲶鱼仔一个箭步蹿上去,死死抓住铁链,和灰衣夫役们挤在一起,一边大声咆哮:“拉住,拉住,不想死就把吃奶的劲头儿使出来。” 炮车终于止住了下滑的势头,鲶鱼仔喝道:“好了。。。往下放,慢慢放,下面那些混账炮头儿,看着些,接住了!” 那巨大的家伙终于平安下到岸上,灰衣夫役和黑衣炮手爆发出巨大的欢呼,鲶鱼仔长长出了一口气,用袍袖拭去脸上的汗珠。 随着一辆接一辆炮车和子药车卸下船只,套上四匹马拉的套,向北开拔,自有仴局管事安排人手整修道路,保证大炮运到战场。 马匹嘶鸣声中,5门重炮终于缓缓启程,鲶鱼仔放下最大的心事。 他转过身,冲在临时码头上忙碌的亲信账房张五喝道:“马上升火,准备。。。2万饭团,午时要给前面送过去,多放些该死的盐。。。入娘的,这仴人的吃食也如此难缠。再准备4千斤腌鹿肉,给咱们仴局的人送上去。” “桦山家那些蛮子也吃肉么?”账房隔着两条小船大声问道。 “入娘的,谁说他们是仴国蛮子?是仴局的人就是康人,给他们送肉!”鲶鱼仔大骂道。 回到船上,把辎重营的繁杂事务安排妥当,鲶鱼仔冲亲兵伍长白沙爬喝道:“还入娘的傻愣着做甚,备甲,我们上去。” 白沙爬没闹明白:“上去。。。哪里?” 鲶鱼仔骂道:“当然是上战阵,入娘的,大出海在前面拼命,你躲在后面讨野火吃么?我们这么少的人,前面多一个人就多一分气力,这也不懂?” 白沙爬急忙点头道:“就是这样!” 众亲兵在船舱中伺候鲶鱼仔披甲。好一个少年武将,头戴八瓣帽儿盔,红缨似血,身披大叶明甲,红铜胸镜,精铁臂手,肋下柳叶刀。背挎双插,小稍弓上好了弓弦,牛皮撒袋里是30根雕翎箭。这位经过大出海指点,箭法是相当的不错,只是人小力弱,弓力不够。 5个亲兵簇拥着鲶鱼仔跨上仴马,沿着河沿纵马向前,一路都是大内水军的战船,旌旗如海,甲士如云,好不雄壮。不一刻,几个家伙接近了前线,整个战场呈现在面前,炽烈的厮杀让这几个家伙几乎要窒息。 淀川河西岸,战场左翼是大内教祐率领的陆师,他们用车城围成了一个半圆形的阵线,保护淀川上的大内水军。8千关东军正在猛攻这道车城,大内军兵力不足,火器也只有三队,难以阻止幕府军的攻扑,只得依托车城拼死抵抗,双方杀的难解难分,血溅黄沙。 在战线的右翼,车城后面的土山已经渐渐成型,仴局舟师把大小火炮推到土山,构筑炮阵。舟师炮手开始轰击长垒后的幕府军,造成了可怕的伤亡,也引起了巨大的恐慌。这种恐惧是人类对未知威胁的本能,谁也不知道炮子从哪里飞来,稀里糊涂就丢了性命。 细川赖之再也不能安如泰山,坐等仴局在长垒前碰的头破血流了。他一面下令在长垒之后再起一道长垒,一面命京极高诠率领7千本部兵马出击,京极高诠置若罔闻,按兵不动。不得已,他只好改令赤松义则部向仴局车城发起进攻。 2千余赤松军推着上百车辆,从长垒之间的通道中出发,向车城缓缓逼近。车上堆着高高的土袋,以木板相围,形成土车。幕府军士兵躲在土车后,猫着腰小心翼翼前进,兵刃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着不详的寒光。 仴局的防线是以每哨火器队为核心,刀矛手向左右两侧展开,形成正面防御。各哨虽然火炮不少,但是都以碗口铳和1斤子母铳为主。本来在战时,他们会得到龙王岛2斤半子母大炮的支援,可惜这威力不错,射速又飞快的火炮支援了柏原山口战场。 各哨面临的是严重火力不足,尤其是九州军驻守的右翼,从香里丘一直到生驹山,5、6里长的防线,4千之众据守,却只有3队火器,火力薄弱。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桦山氏没什么战功,吃的却一点不少,在仴局不太受待见,装备自然最差。 3队火器只有8门碗口铳,5门1斤子母铳,鸟铳不足3百杆。长长防线中只有3个孤零零的火力点,间隙太大,形不成交叉火力,也就没有相互支援的火力打击体系。 而赤松军进攻的恰恰是联军最薄弱的右翼,2千人排成密集队形,目标是桦山资久防线上的一点,这里正是相邻两个铳群火力打击不到之处,最为薄弱。 不得已,桦山资久将他的铳炮队推下土山,炮口从车城之中伸出,向赤松军正面开火。 1斤铁弹打在土车上,土车微微一滞。厚厚的土袋吸收了全部动能,最多震倒一两个士卒,却不能阻止土车前进。偶尔侧面飞来一枚铁弹,斜斜打入土车后的赤松军队列,铁弹尖啸着在人丛中横冲直撞,血肉横飞。 只是这样的杀伤全凭运气,实在不能动摇赤松军进攻的决心,2千多幕府军战士缓慢而不可阻挡的碾压过来。 桦山资久的亲兵策马沿着车垒之后的通道狂奔,大声传令:“换装霰弹!握紧刀矛,准备白刃厮杀!” 终于,赤松军迫近到10余步距离。在各番头喝骂之下,赤松军士卒呐喊着从土车后冲出,排山倒海一般冲向九州军车城,脆弱的车辆根本挡不住人海冲击。 就在这时,悲剧降临了。两个火器队8门1斤炮一齐开火,随着一声接一声巨响,白烟笼罩战场,硝烟呛的人头昏脑涨。火炮几乎顶在幕府军脑门上,4百枚铁子在没有甲胄的足轻群中肆虐。 13 赤松军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呼啦啦倒下一大片,凄惨的哀嚎惊天动地。 一愣神的功夫,2百杆鸟铳又打出一轮齐射,这个距离上,没有人能逃脱铅子的打击。霰弹能把人打成筛子,铅子则在人体中变形翻滚,把肌肉内脏骨骼搅成一团肉馅,一时又不死,其恐怖让人不忍直视。 两军阵前顿时血光冲天,所有人眼中都是红色,红色的天空,红色的大地,红色的人,红色的车辆,红色的一切。。。红色的血雾。 任何人突然遭到这样可怕的打击,即使不带伤,精神上也会出现瞬间空白。就在这时,一股黑色的浪潮从车城之后翻涌而来。九州海贼野兽一样咆哮着,挥舞白刃翻过车城,冲入赤松军中,像洪流一般摧垮面前的一切。 片刻之间赤松军就崩溃了,2千人发出恐惧的叫喊,黑潮席卷了前列,无数可怜的家伙被踩在脚下。足轻在四散逃窜,番头、目付毫无意义的嘶声叫喊,侍大将的将旗被溃兵推挤,摇摇欲坠。 战场右翼喊杀震天,铳炮爆豆一般响个不停,浓烟遮蔽了战场,鲶鱼仔什么也看不见。距离他最近的战场是淀川河,这里杀的更是尸山血海。联军在左右两翼都在苦苦支撑,只有在水军方面占据了优势,联军上下都渴望着大内水军在这里取得决定性突破。 大内水军后方已经敷设了两道浮桥,沟通两岸联军,桥梁是小舟联结而成,铺上木板就成了桥梁。鲶鱼仔和他的亲兵就立马在浮桥后方不远处,可以看到铁索附近的惨烈厮杀。 淀川河上火光冲天,杀声四起,细小的箭支如飞蝗一般飞舞。在铁索两侧,无数小舟纠缠在一起,翻翻滚滚,互相冲撞砍杀,血肉横飞。。。像无数被木和铁包裹的虫子,落在江水之中,疯狂的扭动撕咬。 到处是大火,破碎的木片和竹甲随波飘荡,战死的尸首在河水中载沉载浮,插着乱七八糟的断矛乱箭向下游翻滚而去。 这是一条血色的河,死亡之河。 第一道铁索后面的5座箭楼被轻型子母铳铁弹打的千疮百孔,有两个已经摇摇欲坠,被废弃了。其余三个依然在冒着猛烈炮火向对面放弩箭,拼命阻止大内水军后续船只涌来。 一个又一个士卒向大内船只投下焙烙火矢,随即被炮子打烂头颅,削断臂膀,口袋一样落入河水中。鲶鱼仔亲眼看到,有幕府军士卒抱着装满火药的陶罐跳下,惨叫着直接落到大内水军船上,把自己和敌船一起烧成火炬。 有大内水军用大斧猛砍铁索,很快就被幕府军射杀,疯狂的大内水军用手中的一切东西猛砸铁链,可惜除了造成一阵金属的巨响之外,不可能有任何作用。不捣毁这道铁索,大内水军的大关船就上不来,再强大的水军也无用。 而不打退幕府军,就不可能斩断铁链,更不可能突入纵深,捣毁幕府军的桥梁。 鲶鱼仔急的破口大骂:“重炮!该死的5百斤重炮在哪里!轰烂他的箭楼,轰烂他的水军啊!蠢货!” “重炮!该死的2千斤重炮在哪里!鲶鱼仔还在他娘的裤裆里吃奶么!”香里丘上,崇文也在破口大骂。 在仴局老7哨正面,细川家和畠山家万余联军正在发动猛攻。老7哨必须要用炮火阻止幕府军,因为老仴局舟师不是桦山氏的九州两哨,他能够用于近战的兵力只有千八百秽多,不可能挡住万余敌军的进攻。 目前为止,他的5门大发熕发挥了巨大威力,把幕府军土车一辆接一辆打榻。他的子母铳占据土山高位,居高临下,打的敌军无处躲藏。 土车进攻,本来是他给幕府军埋设的陷阱,让他们不去思考真正对付火器的战法。土车可以挡住子母铳,却挡不住大发熕,更挡不住2千斤重炮。如果幕府军产生错觉,以为土车是抵消仴局火器优势的利器,他们就会勇于进攻,最后被仴局重炮一个接一个点名。 即使是土垒也挡不住2千斤重炮8斤铁弹的轰击,一旦土车和土垒被轰塌,轻型火器一样可以把幕府军撕成碎片。 幕府并不知道仴局还有威力巨大的重炮,他们会因为土垒和土车死伤惨重。但是现在,当那些家伙真的推着土车攻上来了,他却没有足够重炮给敌人一个意料之外的惊喜,2千斤重炮居然还在路上,这实在让他火冒三丈。 最直接的影响是,他无法抽出他的大发熕支援淀川河上的激战,致使那里的战局僵持不下,双方都伤亡惨重。 他也无法抽出炮队去支援右翼的九州两哨,致使那里的战局岌岌可危。若不是赤松义则三心二意,并未全力进攻,再加上京极高诠按兵不动,也许他右翼车城已经被攻破了。但是京极高诠不会永远不动,如果他看到幕府军的胜势,就不可能再观望下去了。 此外,他的预备队只有不到2千秽多,6百骑兵和不到2百亲兵。而他的敌人,至少还有2千御马回,3千六波罗军,2千赤松军,和整整7千佐佐木军。 如果这样僵持不下,待他的伤亡达到一定程度,军心必然动摇,他的军队毕竟是乌合之众,承受伤亡的能力远不如幕府军。 幕府军第一波进攻只是试探性的,一旦他们发现对付火器的办法不是土车土垒,而是用稀疏队形进攻,即使他有重炮,也会被四面八方涌来的幕府军压倒,那才是欲哭无泪。 战况不利,仅仅因为几门大炮,就让战争偏离了崇文的预期。他原先的计划是,引诱幕府军进攻他的车城,牵制住敌人的主要兵力,然后中央突破,截断幕府军的浮桥。同时,用重炮给东岸敌军重大杀伤,一举奠定胜势。 一个小小意外,让崇文的如意算盘落空了,战局打成胶着,如何不让他暴跳如雷。正在这时,鲶鱼仔策马狂奔而来,正撞到他枪口上。 少年掌柜在土丘下跳下马,奔上香里丘大旗下,对崇文抱拳喊道:“大出海!淀川上打的要死要活,没有大炮不行啊!要立即派大发熕支援他们!” 崇文一马鞭抽到鲶鱼仔头盔上,大骂道:“你个贼头贼脸的贼骨头,还入娘的一副贼心贼肝不成!还要大炮?你入娘的眼瞎么,我正面的蛮子不下万人,我哪有该死的大炮给白井房胤!我的重炮在哪里!你把我的重炮拖到哪里去了!” 鲶鱼仔捂着脑袋大声说道:“那大家伙实在太重了,又没有像样的路,人拖马拽,一寸一寸往前挪啊。” 崇文大骂道:“那你个贼厮鸟还在这里做什么,穿成这个鸟样子,看戏么!” 鲶鱼仔苦着脸大喊:“我是来帮你杀敌啊。” 崇文气的抡起马鞭又狠狠给了他一下,骂道:“几万大军,缺你一个卵子大的人么?还不快去把大炮给我拖过来,半个时辰不到,我把你鸟扯下来喂狗!” 鲶鱼仔哭道:“没了卵子,花子可如何是好。” 崇文气的一脚踢过去,喝道:“你个小贼虫,屁大的人惦记屁大的人,还不快滚!” 鲶鱼仔连滚带爬滚下土丘,跳上战马,带着他那几个虾兵蟹将狂奔而去。 此时重炮队才走了2里,距离土山至少还有2里之遥。这段距离肉眼可见,本来片刻即到,可惜车轮深陷在泥土里,车辙足有一尺余深,每前进一步都万分艰难。 4匹驮马和10余条壮汉对付一辆炮车,炮队前面至少有数百灰衣夫役,在填平道路,夯实路面。 鲶鱼仔狂奔而来,对着一众军汉破口大骂:“全是入娘的呆头鹅么!把入娘的跳板拖过来,在地上铺两道,车轮沿着木板行走岂不是快些。入娘的,这么爬天黑也到不得战场,我们的人全入娘的死光了!” 炮头曹老屁有气无力的说道:“实在抽不出人手。” 鲶鱼仔冲亲兵伍长白沙爬喝道:“马上到码头,让张五带着人手和木板到这里铺路,即刻!马上!一盏茶工夫不到,立即斩首!” “喏!”白沙爬驳马就跑,一溜烟奔临时码头而去。 半个时辰之后,崇文期盼已久的重炮终于到达了战场,拖上土山,炮口对准幕府军。 只可惜幕府军猛攻一波不果,已然撤退,战场上渐渐安静下来,双方都打的疲累了。崇文深知,即使轰塌幕府军的长垒,也没有足够步卒突破敌阵。过早暴露火力并不明智,还是要迫使敌军进攻,才会杀伤和削弱敌人。 千辛万苦盼来了重炮,反倒置于无用之地,让崇文有些哭笑不得。 14 长长的队列继续前进,大炮炥看着山间奔腾咆哮的住江,忽然明白了那个字条的意思。。。水,即江也,新田良介这个蠢货是让他跳江逃生。 他意识到四周的群山里埋伏着大军,但是在生驹山一侧,住江是关东军天然的防御屏障,仴局难以渡过住江发动进攻。 那么进攻将来自南侧,那里是岩桥山北麓一系列不高的山地,藤井山、明神山、送迎山等等,伏兵将从关东军左翼发起突击,以排山倒海之势把他们赶进住江。这2万5千关东军难逃覆灭,唯一的逃生办法,只有越过住江进入生驹山。 不过看着汹涌的江水,大炮炥不由得苦笑摇头。不能因为他来自大海,就以为他在水里无所不能吧,他是人,不是入娘的鱼。 正在苦思脱身之计,队伍沿着住江进入一个连续弯道,忽听得左侧明神山上传来一声巨响,回声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片刻之后,东西两侧如滚雷连绵不停,肉眼看不到的地方,凄厉的人喊马嘶隐隐传来,似乎首尾都发生了混乱,队伍停止了前进。 本阵一片茫然,总大将在轿子中再也坐不住,轿夫落轿,斯波义将挑帘迈步走了出来,把折扇插在腰间,向前观察。由于身处于连续弯道之中,他不可能看到队伍首尾的情况,只能喝令使番头立即去探察,他自己不安的来回踱步。 大炮炥跳下战马,来到斯波义将面前,总大将问道:“阿乾大人,这是什么情况,是山崩还是山洪爆发了。” 大炮炥苦笑道:“这是2斤半炮子的青铜大炮,我们中埋伏了。” 斯波义将目瞪口呆,颤声说道:“这。。。这怎么可能。” 大炮炥说道:“你别看我,我不知道你要走这条路,不是我泄露的行踪。” 斯波义将依然狐疑的看着大炮炥,说道:“可是昨晚你已经知道了。” 大炮炥不屑的说道:“一夜之间带着大军从堺城到这里,在你眼皮底下埋伏大兵?笑话。我知道之前,人家就等在这里了。” 斯波义将继续逼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不是小股骚扰?” 大炮炥坦然说道:“以大出海用兵,有大炮的地方必有大队。你听炮声,至少7、8门青铜子母炮在射击,这是进攻前的炮火准备,你要准备迎战了。” 斯波义将不再犹豫,向军奉行北畑氏诠大声喝令:“传令武藏守上杉宪显、常陆守佐竹义笃,要他们立即向国分寺方向前进,汇同前锋下总国司千叶氏殷,击破伏兵,为大军开路。命安房国守护里见成义就地固守,掩护大军后背。” 大炮炥大喝一声:“不可!” 一众本阵侍从惊讶的看着大炮炥,吉良贞家喝道:“不得无礼!” 大炮炥粗鲁的把马回番头推到一边,大声说道:“山路如此狭窄,你堆积这么多兵力又有何用?正好被仴局炮火扫荡!” 斯波义将又拔出折扇,指着大炮炥说道:“军师大人,你说又该如何?” 正在这时,对面明神山高地上的大炮开火了,隆隆炮声中,白色的浓烟在山谷中弥漫,到处是呛人的火药气味。2斤半铁弹在长长密集队列中肆虐,打出一道一道缺口,硝烟中血肉冲天而起,队伍一片大乱。 在足轻大将的喝令下,最外层足轻队立即转向明神山方向,竹枪、管枪、十文字大枪一律向外,形成一个层层叠叠的长矛丛林,他们后面是手持仴刀的关东武士,再后面是各个侍大将的本阵,关东军的反应并不慢。 子母炮射速飞快,明神山上3个炮群急速射击,谷中的关东军可以看到,对面山腰处飞来一个个黑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冲进阵中。 黑点到眼前他们才意识到,那是一枚枚比拳头还大的铁弹。看似缓慢实际飞快,带着巨大的动能,打烂人的脑袋,削掉人的四肢,撕烂人的胸腹,一路横冲直撞,所过之处一片血肉狼藉。 整个军阵都在惊恐的尖叫,如同受惊的鸭群。那铁弹太恐怖了,谁也不知道到下一刻会不会落到自己头上,什么都不能阻挡。有武士把肩盾挂在臂膀上,侧身面向明神山,可惜一旦被命中一样被打的粉碎,连人带盾化成血色的碎片,四处飞溅,实在是恐怖。 足轻、徒士在向后拥挤,各物头、番头在向后拥挤,各侧用人、奉行者在向后拥挤,所有人都在试图躲避铁弹打击。各侍大将马回众大声喝骂,试图阻止大军后退,自己却立足不住,被裹挟着向后拥,甚至动摇了各守护本阵。 幕府军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犀利的火器,恐惧在全军中蔓延。 斯波义将转过身,看着越来越混乱的军队,脸上终于露出焦急之色。 大炮炥指着山谷中的惨状,大声说道:“看见了么?知道入娘的大炮是何等可怕么?我们暴露在炮口下,只有死路一条。如今首尾遇袭,仴局这是要入娘的困死我们。” 他一指对面明神山几个山头,继续说道:“为今之计,只有攻上明神山。夺取他们的大炮,大军以高地为依托,坚持到天黑才有突围的可能。” 副将桃井直信脸上肌肉乱颤,厉声喝道:“你这是让我们迎着铁弹冲锋么!” 大炮炥骂道:“入娘的!你是愿意死在冲锋的路上,还是愿意在这里等死?这是蠢鸟虫!” 斯波义将挥舞着折扇说道:“再这样下去,不用打我们就崩溃了,进攻才能凝聚士气,我赞同军师。北畑氏诠大人,传令下总军和安房军,坚守待援,保住大军进退的通道。” 命武藏军上杉宪显,常陆军佐竹义笃,相模军三浦高通,立即进攻明神山诸高地,其余诸军原地待命。桃井直信大人,你来统一指挥三国之兵,进攻明神山,全军存亡就托付给你了。” 北畑氏诠和桃井直信躬身行礼,一齐应道:“是!”转身各自离去。不一刻,一队队使番飞奔而出,四处传令。 斯波义将沉思着走了几步,忽然抬头,喝道:“北条早云何在?” 关东军目付颔首应道:“是!” 总大将厉声说道:“物见番头玩忽怠惰,置大军于危亡,命其立即切腹,你给他担任介错吧。” 军目付北条早云想说些什么,终于还是答应一声,纵马离去。 一系列将令下达,斯波义将折扇一指住江岸边,那里有一块隆起的无名小丘,疲惫的说道:“小荷驮奉行,我的本阵就扎在这里,去准备吧。” 小荷驮奉行躬身应道:“是!” 此时整个山谷已经乱成一团,喊杀声、铳炮声,甲胄的撞击声震耳欲聋,整个山谷如同开了锅一般沸腾。 大炮炥真佩服那些小屋悬组,如此危急的情况下,这些家伙不紧不慢的打桩,用齐胸布幔围成一个大圆形,作为本阵指挥中心。奉公众们挑着担子,把长桌和腰挂床几摆好,供诸将围坐。大小旗差把一面面绣着樱花家徽的大旗竖起,红色的马标立在总大将主座之后。 仴国的车辆很少,行军辎重都是由奉公人负责,他们一挑着担子,背着竹笈和背篓供应大军军需。此时他们卸掉了重担,盘膝坐在河沿上,默不作声。 在中军本阵外围,是关东管领的6百马回众,顶盔掼甲,各持利刃,负责保护本阵的安全。一些足轻和奉公人竖起一排地盾,作为本阵的防御,地盾后是一排弓箭手。所谓地盾,并不是单兵持盾,而是竖立在地上,后面由木方支撑。 这东西能防御弓箭,防御火器还是别想了。 除此之外,本阵一备还包括长柄队,金堀众、黑锹众、小普请众、纳户方、右笔、台所方、医生、阵僧、小屋悬队等等。能够进入本阵的,则是小姓、徒侍、军监、目付、使番、旗差、大鼓、各奉行等军吏。 整个本阵备大约2千人,可惜一大半是仪仗和辎重、辅助人员,真正的战斗人员只有一半,实际战斗力很可疑。 大炮炥认不清那些乱七八糟的家伙,此时他坐在本阵长案旁的床几上,默默看着对面的明神山。那不高的山脊线上,正在涌出一面又一面滚海龙王旗,旗下是黑压压一条线。那条线在不断移动,和山上那些喷着火焰和白烟的大炮逐渐合为一体。 那是大军,是准备噬人的野兽。这一刻,大炮炥已经认定,关东军就算投入再多的军队攻山,也绝无可能成功。 关东军从没见过火器威力,也不懂寻找遮蔽,疏散队形降低伤亡,明神山很快就会被尸体铺满。待关东军死伤惨重,士气低落到极点的那一刻,就是仴局总攻之时。。。这支关东军已经完了。 可是,自己要如何逃生呐?斯波义将近在咫尺,要是顺便把这个家伙也弄到手里,那一定是很有趣的一件事情。想着想着,他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15 斯波义将还不知道,此时关东军的首尾差不多已经是崩溃状态。在藤井山和国分寺方向,下总军和安房军首先遭到了猛烈炮击,在不到一盏茶时间,就各自挨了上百发炮弹,把他们的队列打的千疮百孔。 随着炮击暂停,香取泽五郎开始进攻关东军前锋下总军,松浦政信也对关东军后卫安房军发起了进攻。数千联军士卒从山上一冲而下,把关东军首尾长长的队列冲的四分五裂,不知道多少关东士卒被当场斩杀,不知道多少武士被赶入奔腾的住江之中溺死。 梁十二和蚁阿愚率领两队鸟铳手,担任冲锋队列的侧翼掩护。他们扛着6尺长的大铳,冲到距敌80步距离,支开两脚架,装填的铅子足有1两8钱。随后在队头的喝令下射击,铅子如同金属冰雹一般,把援兵打的抱头鼠窜,只能看着大军前锋和后卫被碾碎。 因为斯波义将没有及时救援,开战不到半个时辰,关东军前锋和后卫已经不复存在,幕府军2万余人实际上已经被三面包围了。 下总国司千叶氏殷被几把仴刀砍的血肉模糊,安房军侍大将里见成义失足落到住江之中,生死不知,看样子活命希望不大。 大约2千余关东军士卒投降,只有少部幸运儿从山谷东西逃窜。大内军和松浦党控制了山谷两侧,将关东军2万余人堵在生驹山和岩桥山之间。 梁十二和蚁阿愚把斑鸠脚铳架在山道上,不时进行威慑性射击。这让试图夺回出路和退路的关东军心胆俱裂,在如此狭窄的山路上,百杆斑鸠脚铳会让反攻的关东军死伤遍野。松浦郡凶悍的海贼,周访国勇猛的武士也不是好惹的,他们的反冲击会粉碎一切夺路而逃的念头。 一波一波使番把前方战况送来,斯波义将的眉头也越皱越紧,他现在全部的希望就在副将桃井直信身上,只要占领对面的明神山高地,就可以挽救颓势。 即使是生死存亡的时刻,他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仴局联军会在这里等着自己,他们是如何得知自己会出柏原山口,袭击堺城的?世上知道这个计划的不超过10个人,都是自己最信任的家臣,连他的夫人和兄弟都不清楚行军路线。 内奸是谁?副将桃井直信?军奉行北畑氏诠?还是军目付北条早云?他越想越觉得可怕,自己的亲信之中居然有人通仴局,这怎么可能。 他把目光转向正襟危坐的大炮炥,这个混蛋最可疑,他是仴局旧将,和那边的关联太多。可是他确实不知行军路线,即使他知道,在如此严密的看管之下,也不可能把消息送出去。而且此人十分粗鄙,十足的贼性,不可能去干送死的反间计。。。不,不是他。 嗯,北条早云家贫,有可能被商人收买。桃井直信嘛,有个宠爱的侧室,听说十分贪鄙,有可能被要挟。想到这里,忽然冷汗从后背渗出,自己把全军存亡寄托在桃井直信身上,万一。。。万一。。。 他把折扇啪的合在一起,厉声喝道:“吉良贞家!” 马回番头匆匆跑进帷幕,单膝跪地行礼道:“在!” 斯波义将大声说道:“你立即率领本番马回,到桃井直信大人军中,若是。。。他进攻不果决,立即将他羁押,由你来指挥继续攻山,必须要拿下明神山。” 吉良贞家大声应道:“是。。。不过,臣资望不足以对诸军发号施令。” 斯波义将铁青着脸,说道:“主计佑笔何在?立即草拟委任状。” 主计佑笔大声应命,片刻之间将委任状草拟停当,斯波义将略一浏览,用印生效。吉良贞家激动的接过来,大声说道:“臣必不负主公所托,以死奉公!”说罢转身冲出本阵。 大炮炥心中暗笑,这总大将疑神疑鬼,已经入娘的昏了头,居然把全军存亡寄托在一个年俸80贯文的榆木脑袋上,也是醉了,这个忠心的笨蛋会把你害死。 此时,关东军首尾的战事陷入对峙。狭窄的山道上,关东军无法冲破阻拦,而联军也无意向关东军纵深进攻,只要把敌人限制在山谷中即可。 战场焦点转移到明神山的3个高地,在关东军副将桃井直信的指挥下,武藏、常陆和相模三国7千军队,开始向山上进攻。在各国守护的严令之下,关东军战士潮水一样向山上涌。 正是初秋季节,山上植被茂盛,这有利于隐藏大军,但是也阻挡了炮手射界。这本来是关东军的机会,可寻找的遮挡太多了,只是桃井直信急于夺取高地,不断催促士卒向山上冲,试图用兵力优势彻底压倒山上的联军。 关东士卒猬集成一团一团,给了山上炮头们太好的目标,2斤半铁弹像长了眼睛一样,专往人堆里钻。每一次打击都是可怕的灾难,钢铁撕扯着人体,带走一条又一条生命。 尤其是一时不死的伤者,残缺的躯体露出白森森的断骨,血淋漓的皮肉,蠕动的内脏。他们在山坡上翻滚哀嚎,恳求同袍结束自己的性命,那情景实在是凄惨。 拳头大的铁弹打断树木,把大片关东军士卒砸落山下,锋利的断木把尖叫的士卒刺的腹破肠出,破碎的内脏肠子流的满山坡都是,让人胆战心惊。更令人胆寒的是,谁也不知道下一刻这样的命运会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联军的炮火控制了战场,将关东军死死压在山脚下,再也无人敢走进那个地狱。 副将桃井直信不断派出使番,命令各侍大将发起第二波进攻。上杉宪显、佐竹义笃和三浦高通都十分不满,可是形势如此,只得下令继续强攻。 于是,又一波攻山开始了,后队越过前队的同袍,向山上涌来。从山上看,是层层叠叠的大阵笠和背旗,晃的人眼睛都发花。 不过这一次,山上滚雷一般的轰鸣居然渐渐沉寂下来,攻山的关东军喜出望外,庆幸八幡大菩萨保佑,居然现在还活着。他们不知道,这是青铜子母铳长时间射击以后,需要冷却,这是他们不多的机会。 只是残酷的战场太可怕了,满山都是横躺竖倒的尸体。尤其是一地断臂残肢,碎骨肚肠飞溅在岩石上,挂在树枝上,浓烈的血腥气让不少攻山士卒狂吐不止。关东军战战兢兢,畏畏缩缩,不敢迅猛冲山,生怕哪里再飞来恐怖的铁疙瘩。 大批关东军士卒渐渐接近半山腰,此时斑鸠脚铳开火了。1两8钱的铅弹不会把人撕成碎片,但是会在人体里疯狂撕扯,破碎的铅粒会钻入每一条血管,每一个毛孔,让人在极端痛苦之中死去。伤者的痛苦让其他人发疯,对军队心理的打击也许更震撼。 随着一杆杆斑鸠脚铳击发,爆豆般的巨响之后,浓烟笼罩了明神山,半山腰上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关东军中的番头、物头、军监们声嘶力竭的叫喊着,挥舞武士刀砍杀退却的士卒,驱赶着军队继续往前冲。 可怜的士卒只得继续一窝蜂的向前涌,试图杀入山上的炮队,哪怕被那些凶悍的海贼砍死,也胜于被铁弹、铅子打的如堕地狱,他们发了狂的叫喊着,自己都不知道喊的什么。距离60步,一声声恐怖的雷声几乎在他们耳边炸响,子母铳开火了,这一次是霰弹。 无数枚细小的铁子尖啸着飞来,铺天盖地,把整个冲锋队列打出无数破洞。无论死人还是活人,全都石头一样沿着山坡向山下翻滚,引来山头联军轰然大笑,口哨声四起,仴语和华语的嘲骂不绝于耳,让幸存者更加痛苦。 这一幕,桃井直信全部看在眼里,他的目光由狂热而呆滞,紧握的拳头终于松开了,屁股下的床几吱吱作响,胡子因为恐惧而颤抖着。 终于,关东军副将微弱的吐出一句:“不能这么下去了,传令撤退。” 下首传来一句冷冷的华语:“主公说进攻,不能撤。” 桃井直信一拳砸在长案上,愤怒的咆哮:“你眼瞎么,这不是战争!这是屠杀,是送死!” 吉良贞家逼视着暴跳如雷的桃井直信,一字一顿的说道:“不、能、撤。” 桃井直信厉声喝道:“战争大事,还轮不到一个番头做主,我是关东军副将,我下令撤退。” 吉良贞家面无表情的说道:“如果你下令撤退,你就不是副大将了。我有主公的手谕,随时可以羁押你。”说着,他把一张和纸展开,上面有清晰的斯波义将押记和关东管领的印鉴,委任状绝对是真。 桃井直信长叹一声,说道:“你们都被那个奸诈的大康海贼骗了,他处心积虑,就是为了让我们去送死。主公这次真是。。。大错特错了。” 吉良贞家霍的站起身,厉声喝道:“大胆!你这是背后诽谤主公么!” 桃井直信从甲胄肘部解下印信,缓缓放在长案上,说道:“身为主公家臣,在下不能违抗主命,可是身为关东军副将,在下也不能眼看着关东武士遭受屠杀,这个位置已经不适合我了。不过在下还是请求暂缓进攻,请上野军宇都宫氏纲大人,下野军仁木赖兼大人支援。” 吉良贞家面无表情的说道:“我没有权力改变主公的命令,你也没有。。。马回众!把桃井直信大人送到军本阵,请主公发落!” 几个马回一声暴喝,上前把桃井直信围在中间,一个马回众一伸手,说道:“桃井大人,请吧!” 桃井直信长叹一声,说道:“也好,还有机会劝谏主公。” 吉良贞家冷冷说道:“桃井大人走好。” 几个马回众簇拥着桃井直信上马,副将本阵之中一片死寂,桃井直信的所有侍从都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看着他们的主子纵马远去。 吉良贞家缓步走到主位上,沉声喝道:“现在,由我接任关东军副将,各使番听令,向武藏、常陆和相模各阵传令,立即向对面明神山发起进攻,一个时辰之内无法攻克,各侍大将就自己切腹吧。” 命令一下,各使番飞骑四出,副将本阵人人面如土色。。。这位新副大将这是要疯。 16 “就是他!这个无耻的骗子要把2万余关东将士送上绝路,在下请求主公立即斩杀此贼,支援武藏、相模和常陆军!”桃井直信跪在斯波义将面前,大声咆哮着,蓬乱的胡须因为愤怒而剧烈颤动。 大炮炥大笑道:“我同意桃井大人,应该立即派出上野和下野军支援,不攻克明神山,我们都是死路一条。” 桃井直信诧异的看着大炮炥,目光中渐渐露出恐惧之色,他忽然转过头,转向斯波义将大喊:“不不,请主公下令全军后转,尽全力冲出山谷,和枚方城的侍所军汇合。” 大炮炥哈哈大笑起来,这下连军目付、军奉行、各侍大将、军吏和马回众都连连摇头,副大将实在是。。。老糊涂。 斯波义将啪的一声把折扇合在一起,不耐烦的说道:“真不知道你是昏了头还是别有用心,颠三倒四,反反复复。你也不想想,如果我们在这里战败,即使冲出山谷,能逃脱他们的追击么?真是岂有此理。” 桃井直信大声哭嚎起来:“主公,这个康人奸贼满口谎言,万万不可听信他啊。。。” 斯波义将挥了挥折扇,摇头说道:“且不说你的忠诚,你的无能已经让我厌倦了。。。北条早云大人,先把他拘禁起来,战后再行惩处。” 桃井直信忽然拔出肋差,绝望的喊道:“主辱臣死,臣不能眼看着主公被奸人所欺,臣请求切腹。”说着猛然挥刀自刺。 离桃井直信最近的就是大炮炥,他大吼一声:“你不要胡来!”一个箭步扑过去,要拦住桃井直信。只是这家伙求死之心甚坚,一刀刺入腹中近2寸深,又狠狠横切一刀。剧痛之下向前栽倒,大炮炥单膝跪地,一手搂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死死攥住他握刀的手腕。 不过看伤势,眼见不得活了,连肠子带肝带胃都切开了。 军目付北条早云,军奉行北畑氏诠,上野守宇都宫氏纲,下野守仁木满兼,上总介新田义政等将领抢过来,齐声惊呼。 桃井直信已经痛的说不出话,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口中不住渗出带着泡沫的血渍。大炮炥扭着脖子大喊:“医官!入娘的医官在哪里!” 垂死的老武士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忽然狠狠握住大炮炥的一只前臂。大炮炥低头看着他,桃井直信直勾勾的看着大炮炥,那目光中已经没有了憎恨,只有痛苦、绝望、恳求。 大炮炥摇摇头,低声说道:“这不是你的错,战场杀人术已经改变,你不懂罢了。你放心去吧,我会救出斯波大人。。。如果我不死,也会找到你的家人,保护他们。” 桃井直信嘴角流出大股带着泡沫的血,目光渐渐暗淡,终于没有声息了。 四周一片死寂,在杀声震天的战场显得十分诡异。沉默良久,大炮炥才把桃井直信的尸身放在地上,站起身来,伫立原地久久无语。 军目付北条早云低声问道:“桃井大人一直向斯波殿下进谗言,要取你的性命,你为何还想救他。” 大炮炥长出了一口气,说道:“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个忠义之人,他不是因为私怨要杀我,误会罢了。这世上的好汉本就不多,我不愿他这么死掉,可惜还是救不得他性命。” 北条早云由衷的说道:“你也是光明磊落的武士。” 大炮炥自嘲的笑道:“光明磊落?这世上有几个真正光明磊落之人,地上趟着的这个家伙倒是,可惜还是入娘的难逃一死。” 诸将也不知说什么是好,下野国守仁木满兼忽然转过身,对斯波义将大声说道:“殿下,在下请求率下野武士,支援吉良贞家大人,攻克明神山!” 上总介新田义政沉声说道:“还有我!” 上野国守宇都宫氏纲却面露畏缩之色,迟迟不敢说话。 斯波义将面沉似水,皱着眉头说道:“桃井大人死的倒是壮烈,把他好生收敛了吧。”军目付北条早云一挥手,几个马回众上来,把尸体抬了下去。 此时战场的喧嚣减弱了很多,位于山道两翼的厮杀干脆停滞下来。 在吉良贞家的严令下,明神山攻防战一度达到高潮。在其中一个高地,关东军迫近到距离炮位只有50步距离,只可惜被凶悍的筑路工们居高临下,一个反冲锋又打了下来。关东军就此陷入半死不活,无论军官如何威胁喝骂,甚至拔刀杀人,也无法使军队前进一步了。 在桃井直信切腹的混乱中,斯波义将始终盯着山上的战况,终于失望的叹了口气。此时他站起身来,缓缓踱着步子,不时向山谷两侧张望,其实他不可能看到那里的真实战况,那只是下意识的一个动作。 忽然,他站住了,扭头问军奉行北畑氏诠:“氏诠大人,一个疑惑始终在我心头。如今我军士气低落,又处在绝地,如果他们居高临下冲下来,相信我们难以抵挡。。。可是敌军为什么不发动最后的总攻呐?” 北畑氏诠凝神思索,却半天不得要领,只得说道:“在下。。。不知。” 大炮炥长叹一声,说道:“这还用问么,他们这是想困死我们。” 斯波义将转向大炮炥,哦了一声,继续问道:“那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他们为何要这么做呐?” 大炮炥苦笑道:“仴局的兵可金贵,那都是各个契东的私兵,阵亡一个可能要千两抚恤银。所以能用炮子解决的问题,为何要用人命?如果现在发动进攻,即使消灭我们,也会有相当伤亡,这是他们承受不起的。” 斯波义将点点头,折扇往左手掌一拍,说道:“这就是他们的短处,商贾之性!他们想不付代价,或者少付代价就取胜,实在是低估了我关东武士。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尽量麻痹他们,疲敝他们,让他们以为我已经无计可施。。。然后,我们趁夜发起猛攻,突出山谷,退回奈良。” 大炮炥笑道:“斯波大人果然厉害,那你是打算如何部署呐?” 斯波义将说道:“桃井大人乱了方寸,他想现在就进攻藤井山道突围,那是不可能的。那么狭窄的地形,我们多少兵力也不够他们炮子射杀,不可行。但是并不等于夜晚不行,一旦天黑,他们的火器威力必然大大降低,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他们不是想困死我们么?那么他们白日发动大规模进攻的可能性就不大,我们有很大的机会拖到太阳落山。但是必要的姿态还是要做出来,尽最大的可能迷惑他们,让敌认为我们的主攻方向依然是明神山。。。天黑之后,我们突然转身,猛攻藤井山口,杀出一条血路。” 北畑氏诠由衷的说道:“主公计策精妙。” 斯波义将大步走回主位,诸将也纷纷落座,总大将沉声说道:“宇都宫氏纲大人,请你立即率上野军,佯攻明神山。” 宇都宫氏纲诧异的抬起头,一时竟然有些迟疑,山上的惨烈着实把他吓破了胆。 大炮炥笑道:“宇都宫大人还没明白总大将的意思么,佯攻佯攻,佯装进攻是也,又没让你像吉良贞家那个笨蛋打死打生,你怕什么。” 宇都宫氏纲这才颤声应道:“是。。。” 17 经过上午的惨烈战事,下午的战斗颇有些应付差事,双方各怀鬼胎,三心二意。 大炮炥暗自沉思,这斯波义将也不全然是个笨蛋,仴局别中了这厮的缓兵之计,如何提醒他们一下才是。 有时候,他会向奉公众方向张望,他知道那里一定有新田良介的人,可惜他并不知道是哪个,无法把警告送出去。这让他有些不安,若是让斯波义将这厮跑了,今后平定关东,必然麻烦巨大,这混蛋的号召力还是不小。 大约申末酉初之时,太阳偏西。 吉良贞家跪在斯波义将面前请罪,这老实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回禀完战况,最后说道:“臣辜负了主公的信任,恳请切腹谢罪。” 旁边恼了大炮炥,他站起身来指着吉良贞家破口大骂:“入娘的贼搓鸟!已经切了一个桃井直信了,你也切,关东军都入娘的自己切了,省得污仴局刀斧?你入娘的做的屁事,都是如人家所愿!蠢!蠢!愚不可及!” 斯波义将也不耐烦的挥挥折扇,说道:“你虽然败阵,但是罪不至死。你还有用,我命你活着,天黑之后突围,我要你打头阵,要死也死在战阵上。” 吉良贞家泪流满面的说道:“是。。。臣谨遵钧命。” 就在这时,只见对面明神山顶缓缓升起一面大旗,在山风中飘荡舒卷,金色残阳照在狰狞的龙头上,如同活的一般,带着不详的诡异。 这一刻,战场所有喧嚣都沉寂下来,但这是开始,而不是结束。大炮炥霍的站起身,死死盯着明神山上的滚海龙王旗,目光中露出一丝狂热。 片刻沉静之后,一声接一声轰鸣突然爆发,30门大炮,4百杆斑鸠脚铳,350杆轻鸟铳一齐咆哮起来。这次的炮阵不在山顶,而是在山腰位置,鸟铳更是在山脚下,仴局的火器几乎顶着关东军脑门上开火。 整个山谷都颤动起来,白色的浓烟遮天蔽日,震耳欲聋的轰鸣使对面听不到语声。 松懈了1个多时辰的关东军,好日子终于结束了,这次他们终于懂得了什么叫铁与火的战争。绵延6、7里的长蛇阵遭到弹雨无情打击,炮弹从头到尾,又从尾到头,碾压一切,撕碎一切,摧毁一切。。。而且无处躲藏。 一盏茶时间的炮火急袭之后,已经不存在关东军了。浓烟消散,整个山谷到处都是狼奔豕突的身影,大部分关东士卒精神都崩溃了,疯狂的哭喊尖叫,没有任何有理智的行动,也不存在任何组织。 只有一个地方落弹极少,那就是中军本阵。 他们的总大将斯波义将呆坐在床几上,没有声音,没有动作,也没有了思维,他目光呆滞的坐在那里,脸色惨白,如同一尊灰败的泥塑雕像。 不仅是总大将,本阵所有侍从和家臣都目瞪口呆。只有极少数人意识到,因为他们主子的判断失误,一误再误,关东军已经完了。。。仴局最后的总攻就要开始了。 谁也没有注意炮击是何时停止,对面明神山几个高地忽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如同汹涌的山洪倾斜而下,把无数碎石灌木淹没。这股洪流以毁天灭地的力量冲下明神山,冲入惊恐乱窜的关东军队列,无数面滚海龙王旗遮蔽了阳光。 洪流吞噬了沿途的一切,一个又一个,一队又一队,一群又一群大阵笠被淹没,席卷,消失,旌旗和人流的浪潮翻翻滚滚,继续向住江挺进。 无数关东军士卒惨叫着、哭嚎着、挣扎着、抗拒着,被同样惊恐的同袍挤入住江,又被奔腾的江水席卷而去,不知所踪。奔流的江水赶不上落水的速度,人头铺满了江面,哭声惊天动地,惨不忍睹。 与此同时,东西山口的仴局联军也发动了进攻,两个火器队当先开路,打的一路血肉横飞。随后汹涌的联军开始东西对进,向中央挤压,不断压缩关东军的立足地。 当总攻开始的时候,大炮炥跳起身来奔出本阵,观察战场。 此时本阵已经一片大乱,最先奔逃的是奉公众,接着就是小普请众、小屋悬队、金掘众,接着各军吏也开始夺路逃窜,毫无目的,只是本能的想逃离这个魔鬼的山谷,可惜除了激起漫天尘沙,什么也改变不了。 马回众、长柄众、弓箭众对眼前的乱象不知所措,一齐看着众番头、物头、奉行,中级武士们则看向军奉行、军目付,北畑氏诠和北条早云则面如死灰,坐在床几上呆若木鸡。 大炮炥站在乱成一窝蜂的人群中,举目向明神山望去。只见一股黑衣黑甲的狂潮正向中军本阵汹涌而来,丈八滚海龙王旗如战神的盔缨,正是那面明神山主峰的将旗。 大炮炥哈哈大笑,那是二出海的战旗,现在他要亲手来捉住斯波义将这个倒霉蛋了。不过这好事儿大炮炥可不想推让,哪怕是他的至交好友。 他一边摘下头盔扔到泥土里,一边用短刀割断大带和革带,把匙头叶明甲一片一片扔到地上。无数混乱的人群从他面前跑过来,跑过去,他连看都不看一眼。 一个瘦小的奉公众奋力推开混乱的人群,向大炮炥狂奔来,扛着一根2丈长的杉篙。他踉跄着扑到这雄伟康人面前,尖声说道:“大人,抱住这跟圆木,渡过住江就能活命。” 大炮炥把最后一片铁臂手扔到地上,露出一身武士袍服。他头也不抬的说道:“你留着,逃命去吧,我要去捉入娘的斯波义将了。” 说罢,他转过身大步冲向本阵,看都不看新田良介勇敢的小细作一眼。 本阵中已经逃亡大半,其余也是四处乱窜,寻找生路。太鼓法螺号,长案床几翻倒在地,一面面战旗倒在箱笼上,没有人看一眼,破碎的纸片漫天飞舞,一片狼藉。 此时的关东军从上到下,已经溃不成军。吉良贞家率领4、50个马回众把斯波义将挡在身后,顶盔掼甲,持枪佩剑,面色绝望而坚毅,看样子是要做最后决死。 大炮炥大步走进枪林,用刀鞘把面前的几杆十文字枪粗暴的拨到一边。 吉良贞家大喊:“你入娘的要干什么!”绝境之下,老实头也学大炮炥爆出了粗口。 大炮炥厉声喝道:“混账!蠢货!在这里挡住天杀的追兵,我要带着你主子杀出重围!” 吉良贞家忍不住泪流满面,嘶声喊道:“阿乾大人,拜托了!” 大炮炥理都不理他,推开人群,一把把浑浑噩噩的斯波义将拖到地上,用肋差白刃在他身上乱划。 吉良贞家扑过去尖叫:“你疯了不成!” 大炮炥一把把吉良贞家推倒在地,骂道:“呆头鹅!穿着这些破烂如何渡过住江,你当天下人都是你这样的憨大不成!” 原来他在用短刀挑开斯波义将身上的甲胄索带,此时的斯波义将早已丧失斗志,巨大的绝望和悲痛让他如同泥人一般,几乎感觉不到外面的世界,任由大炮炥搓圆揉扁。 不一刻,大炮炥把满身是土的斯波义将提起来,在雄壮的大康海贼面前,关东军总大将如同小鸡子一般。 正在这时,军目付北条早云大步走过来,扶起吉良贞家,替他掸了掸身上的泥土,温和的说道:“贞家,你们跟军师大人一起去吧,保护主公,这里还是我来吧。” 吉良贞家放声大哭,大喊:“北条大人。。。” 北条早云微笑着说道:“你们还年轻,我已经老了,如果要有人给关东军送葬,也是我们这些老家伙,你们好好活下去,主公需要忠勇的家臣。” 军奉行北畑氏诠也大步走过来,和北条早云并肩站在一起,豪迈的说道:“正是如此,今后的事,拜托了!” 大炮炥一言不发,拎着斯波义将走到战马一侧,解开马绊,翻身上马,随手把总大将横担在战马上,一催坐骑向后冲去。辽东战马十分强壮,即使负着两个人也毫不吃力,一声长嘶越过帷幔,向土丘后面的住江冲去。 一团乱麻的战场上,突然出现一人一马,在乱军之中嘶吼咆哮,左冲右突。不知道撞到了多少惊慌失措的关东战士,踢翻了多少盾牌刀枪,人如虎马如龙,如同天神下凡一般。 看看奔到江边,大炮炥毫不减速,反倒抽出短刀狠狠刺在马屁股上。战马疯了一般奔腾跳跃,粗声咆哮,鬃毛飞扬,迎着住江狂奔而去,带翻了一路仴人。 突然间,世界一片寂静,一切声音都消失了,狂暴的山谷,垂死的哭喊,猛烈的火铳开火之声都不见了。只有风从耳边呼呼而过,战马疯狂的扭动脖颈,奔腾的住江扑面而来,火红的夕阳映在江面无数挣扎的头颅上。 远处,雄狮般的咆哮划破炼狱战场,隐隐传来:“阿乾。。。阿乾。。。你个贼厮鸟。。。” 嗵!水花飞溅,二人一马合身扑入江水之中。巨大的冲击力让大炮炥几乎丧失了意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左手死死攥住马缰,右手死死拉住一条枯瘦臂膀。 18 就在柏原山谷关东军覆灭的这一刻,百里之外的淀川战场也发生了一丝变化,似乎局势的平衡正在打破。 重炮赶到战场,让崇文长出了一口气,现在他至少可以压制住幕府军正面进攻。但是他的左翼大内陆师,右翼桦山氏两哨,依然有可能被敌优势兵力突破。 一旦他的左翼被突破,大内水军就会暴露在关东军攻击之下,他就永远不可能摧毁浮桥,分断敌军。一旦他右翼的车城被突破,幕府军就会从侧面冲过来,摧毁他车城内侧的一个又一个炮垒,这是他承受不住的。 一时间,他有些迟疑,他不知道他的重炮口应该指向哪里。 海里青指着淀川河西岸,大声说道:“我军右翼桦山2哨尚可支撑,左翼大内教佑有被突破危险,应该立即命秽多哨携大发熕渡过淀川,只要击败关东军一色范光部,我大军就可以通过长垒之后的浮桥,从侧后包抄敌主力。” 总兵顺却迟疑的说道:“把中军这点余力调到左翼,一时半会可就回不来了。一旦桦山2哨有个闪失,中军无力应对,可能造成全军溃败。” 海里青大声说道:“我们有2千斤重炮在手,足以控制战场,保护右翼不在话下。只要左翼突破关东军,我军必胜无疑。” 总兵顺还是摇头,说道:“若是大内教祐无法击溃一色范光,而桦山氏又挡不住赤松义则呐?赤松军还有4千兵力没有动用,远不到衰竭的时候。 而且。。。谁入娘的知道京极高诠那个混蛋想什么,他的7千大军要是加入赤松军,那才有好戏看,贸然打一色范光太冒险,我看是入娘的馊主意。” 两个仴局大将争论不休,崇文充耳不闻,只是默默看着被炮火浓烟笼罩的广阔战场。 他忽然打断二人的争论,转向弹左卫门,问道:“矢野,以你之见呐?” 秽多头毫不犹豫的说道:“不打两翼,打淀川河防。” 崇文哈哈大笑,大声说道:“好!不是主意好,是没有了孬种模样,像个仴局军人了。我来问你,为何要打河防呐?” 弹左卫门自信的说道:“因为他们真正的弱点,就是河防。” 崇文点头说道:“正是!”他手臂沿着战场划了一圈,说道:“养浩你有个误会,以为关东军只有1万之众,大内教祐只要有足够火炮支援,就能够击溃他们。 可是你没看到他们江防后面的浮桥么?角根义满的本阵可以随时增援西岸。即使三郎有重炮支援,天黑之前也很难击溃一色范光。” 海里青皱着眉头,依然在坚持自己的主张:“确实是这个道理。。。可是我们也有浮桥,我们也可以持续增兵。” 崇文说道:“我们的战线太长了,兵力摊的太薄,能动用的只有身边2千余人,万一不胜,将来出现胜机也无法掌握。这是战争,不是入娘的赌博,我不能孤注一掷。”他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海里青的主张,但总算是耐心的讲出道理。 总兵顺问道:“那么打他们左翼赤松义则呐?” 崇文摇头说道:“你看,赤松义则后面就是京极高诠,他们没有参战,一直在修筑第二道长垒。佐佐木道誉这个老毒蛇正在观望,因为议和那场戏,也因为我的。。。哄骗,佐佐木家是战意最不坚定的豪强。 如果我们真的击溃赤松义则,迫近第二道长垒,佐佐木家为了自保,有可能被迫参战。至少现在,我不愿意出现这样的局面。” 海里青点点头,说道:“明白了,如果我们正面强攻义满小儿的本阵,天黑之前也很难攻克两道长垒。一夜之间,他们还会筑起第三道、第四道长垒,让我们白忙活。” 崇文说道:“那是他们最喜欢的局面,我们被迫强攻正面,对拼死伤,我哪有那么多兵陪他打双陆。所以,只有猛攻他的江防,从中分断他们,投入最小,对他们的威胁最大。” 中军诸将无不点头称是。在这么广阔的战场上,硝烟弥漫,迷雾重重,看不到两翼战况,也看不到敌军后阵。然而大出海依然脑筋清楚,心智丝毫不乱,让人心里踏实。 停了一下,崇文继续说道:“现在白井房胤缺的不是兵力,而是火力。养浩,你立即调3门大发熕支援他们,沿淀川东岸列炮,轰击江防。你替我盯在哪里,统一指挥东岸的炮手,需要什么立即通报我,我要大内水军尽快突破江防。” 海里青叉手施礼,大声应道:“喏!”随后大步走下香里丘,跳上战马,带着一队亲卫和两门大发熕奔赴淀川。 车垒和土山之后有东西方向的通勤大道,供传令兵和塘马通行,也可以用来快速调动兵力。这条道路宽约4丈,向东通向生驹山下,向西通往淀川河,长约12里,贯穿联军整个阵列。 海里青带着大炮赶到淀川的时候,河上的战事正渐渐沉寂下来,双方的战船在铁索两侧对峙,江上一片狼藉,可以想象厮杀的惨烈。 白井房胤总共发动了3次大规模进攻,摧毁了第一道铁索后面的4座箭楼,至少烧了5、60条幕府轻舸。但是铁索完好无损,幕府水军也没有退却,大内水军的大关船依然不能前进一步,距离那几道浮桥依然有1里之遥。 为大内水军提供火力掩护的,是龙王岛3门1斤子母铳,炮位在淀川东岸。此铳射速飞快,可惜威力太弱,很难摧毁高大的箭楼,也难以阻止大批敌船汹涌而来,一旦水上陷入混战,只能停止射击。 整整一天,每门炮打了近百枚子铳,炮管几乎报废,也只摧毁了4座箭楼,那是持续不断轰击的作用。最靠东侧的一座箭楼依然完好,那里是射击死角,这座箭楼还是可以控制一部分水面,居高临下掩护幕府水军小舟。 幕府水军还有一个优势,就是他位居上游,顺流而下冲击力更强,大内水军逆流而战,船只又大,操纵远不如幕府小舟灵活。 太阳即将落山,大内水军付出了20多条小早船,数百将士性命。幕府江防岿然不动,打的白井房胤心丧气沮,无计可施。 海里青大步走上将船楯城的时候,白井房胤正在大内水军将旗下唉声叹气,四周的家臣军吏们也愁眉苦脸,毫无办法。 看到海里青大步走来,白井房胤颔首为礼,羞愧的说道:“养浩大人,实在对不起,我太无能了,辜负了少主和大出海殿下的信任。” 海里青抱拳回礼,大声说道:“白井大人不必如此,那铁索箭楼委实难以对付,责不在你一人。大出海命我通报你,主攻方向就在河上,我带来了3门大发熕支援你们。你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跟我提,一定要打破河防,摧毁浮桥。” 白井房胤摇摇头,痛苦的说道:“重炮可以重创幕府水军,但是那铁索碗口粗细,死死拦住河面,如何斩断啊。” 海里青问道:“淀川西岸的箭楼已经毁了,我们登陆岸上,炸毁系索桩如何?” 白井房胤苦笑道:“已经试过了,那是径尺铁桩,俘虏说打进地面丈许,不可能摧毁。” 海里青在露台上来回踱了几步,忽然说道:“不摧毁幕府水军,就永远无法斩断铁索。” 白井房胤说道:“你说的不错,我打算暂且停止进攻,养精蓄锐,日落之后夜袭幕府水军,烧掉他们的船只。” 海里青皱着眉头说道:“不,天黑之后我们的火器没有优势,现在就要进攻。” 白井房胤为难的说道:“厮杀了整整一天,将士们实在是疲惫了。” 海里青坚定的说道:“我们疲惫,他们更疲惫,绝不能给他们喘息之机。白井大人,全军存亡都在你一身,下令吧。” 白井房胤默默看着西面六甲山头的夕阳,火红像天上的血,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终于,他一跺脚,大声喝令:“吹法螺贝!换另两备水军出阵!” 随着低沉的法螺贝传遍淀川,大内水军本阵中长桨划动,冲出近30条小早船,在长近1里的河面展开,向铁索逼近。 对面箭楼上,太鼓声大起,更多幕府小船呐喊着蜂拥迎上来,试图挡住大内水军的去路。 大内水军用叉杆叉起沉重的铁索,从铁索下蜂拥而过,和迎战的幕府军撞在一起。双方躲在木盾身后,在队头、番头的喝令下,向敌军疯狂放箭。一旦迫近敌船,焙烙火矢雨点一样抛出,落到敌船上瓦罐破碎,火头轰然而起。 双方的长柄手隔空对刺,勇猛的突击手跳到敌船上,挥舞仴刀大肆砍杀,不知道多少人惨叫落水。淀川河上杀声震天,太鼓声和法螺贝的低鸣响彻河面,连续不停。 就在这时,淀川东岸的炮阵开火了。 19 低沉的轰鸣是5百斤大发熕,4斤铁弹一发落到幕府小船上,被弹处就是一个脸盆大小的窟窿,河水汹涌而入,如果不及时封堵,很快就会沉入江中。若碰巧打在要害处,一弹就足以让渔舟解体。 只是大发熕射速太慢,隔很久才会有一声低沉的咆哮。不停开火的是1斤子母铳,铁子虽然不能摧毁船壳,但一旦打到盾墙上,立刻血光迸现,惨叫连连。 大发熕的威力实在可怕,一旦命中,船只九死一生,很快就有10余条小船被打碎。幕府水军被炮火所阻,后续船只始终上不来,先头船队被杀的节节败退,逐渐退过铁索,缩在箭楼附近。 箭楼上有6门丁字弩,射程百步,威力也不如火炮,但是比仴弓可强太多。偏生这座箭楼在火炮射击死角,始终无法摧毁,幕府军弓弩手居高临下,杀的小早船没有还手之力。随着死伤越来越多,大内水军进攻的势头也越来越弱。 尽管依然艰难,但毕竟取得了进展,白井房胤大喜,下令第三备开始进攻。一声令下,法螺贝沉闷的声音响彻河面,又一波大内水军冲出本阵,杀向箭楼方向。 海里青惊讶的看到,在第二波进攻中,有两条小船打着滚海龙王旗,疯了一样冲向铁索。其中一条小船上有2门1斤子母铳,不停的向箭楼开火,射击产生的白烟笼罩了船头。浓重的白烟中,另一条小船上隐隐有火光闪动,似乎有烈火在燃烧。 一条船头站着个小家伙,只有一条牛鼻犊阔口裤,打着赤膊,露出精瘦的胸膛。他正在大声尖叫着什么,距离过远听不清楚。 海里青心里咯噔一下,喃喃说道:“鲶鱼仔。。。你入娘的疯了么!” 原来鲶鱼仔受到了大出海呵斥,心中很是不爽。虽说终究把重炮拉上了土山,可他还是决心要立一件大功,让孙大兄为他骄傲。 功劳嘛,就着落在那两门1斤子母铳上。 频繁射击,必然导致火器的磨损毁坏,再行使用会有炸膛危险。报废的火炮要统一送回龙王岛炮坊,重新回炉,另铸新炮。这些旧炮自然都要交给鲶鱼仔,他是仴局总账房,又是辎重哨长,掌握着舟师各哨物资大权。 其实有些1斤炮并非完全不能使用,有些机灵的哨长动歪脑筋,那些勉强能用的1斤小炮也送到鲶鱼仔这里,目的是尽快换装2斤半大炮。哨长多是龙王岛老兄弟,鲶鱼仔自然要照应他们,这种事情睁一眼闭一眼也就罢了。 现在他手里就有几门1斤旧炮,其中有两门就勉强可用。他不知道,这种小炮能不能装在小船上,射击产生的后坐力会不会导致小船倾覆,从来没有人试过。不过到了这个地步,顾不上那许多了。 鲶鱼仔喝令夫役把小炮搬到快船上,用铁链大钉把炮车固定住,又命几个辎重哨披甲士充当桨手,带着白沙爬等亲兵上了战场。随船的还有炉具、木炭、风箱、铁砧、铁夹、铁錾、大锤等锻铁家什,他要立下斩断铁索的奇功。 可怕的火海和箭雨中,两条小舟终于杀到铁索面前。船上所有人都死死把住铁索,使小舟和铁索上下平行,两个军汉上前,用铁夹把铁链夹到烧的通红的锻炉上,另一个军汉嘶吼着拼命鼓风,有人手持大盾,替他们挡住飞来的箭支。 另一条小舟横在他们东侧,挡住飞来的箭支,两门子母铳向箭楼猛烈开火,压制幕府水军的强弩,即使这样,船上还是不时有人中箭倒下。 所有人都咆哮着,处于狂躁状态,对战死的同伴看都不看一眼。他们只有一个念头,死也要斩断这条该死的铁索,这就是一个钢铁的魔鬼,害死了多少人。 血腥的厮杀让鲶鱼仔热血上涌,眼珠子都红了,和所有人一样狂暴。他就这么毫无防护的伫立船头,大声咆哮着,谁也不知道他喊的是什么。 一支尺6弩箭不知从哪里飞来,正中舵手,半个头颅掀开,鲜血带脑浆喷溅了同袍满身满脸。舵手倒下,铁索一晃,脱离了炉口烈焰,鲶鱼仔大喝一声冲上前,和伙伴们一起,死死把住剧烈摇摆的铁索。 两个亲兵用力扯着铁夹,奋力把那段铁索又拉到锻炉上。 终于,那段铁索烧的通红,铁夹把那段铁索搭在铁砧上。亲兵伍长白沙爬抡起大锤狠狠砸下去,嘡啷一声金铁交鸣,火星四溅,溅到他赤裸的胸膛。这大汉眼都不眨,只顾用奋力把大锤抡下去,一下又一下。 铁环被砸到一起,形成一块铁锭,铁锭越来越扁,火红消退的铁锭却越来越硬。 鲶鱼仔大喝:“再烧!” 一条幕府小舟奇迹般的杀透重围,冲到鲶鱼仔附近,箭如飞蝗,又有两人中箭落水。白沙爬点燃火砖扔过去,轰然爆燃,那条小舟顿时烧成了火炬,凄厉的惨呼声四起。鲶鱼仔冲燃烧的敌船破口大骂:“一群拷不杀的贼虫!怕你不死么!” 本阵中,大内水军将旗下,所有人都看着这疯狂的一幕,心都提到嗓子眼。 火红的铁索又搭到铁砧上,那条大汉继续猛砸,猛烈的撞击声连战场的厮杀都遮盖不住。突然,碗口粗的铁索猛然断开,巨大的拉扯力汹涌而至,两条手持铁夹的大汉不敢松手,被大力扯下小舟,惨叫着落入河水中。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拯救全船。一旦他们松手,飞舞的铁夹和铁索将横扫全船,巨大的抽击会把所有人打成肉泥,无人能够幸存。 第一道河防破了! 大内水军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可就在这一刻,海里青看到船头那个瘦小的身影倒下了,他的心猛的一抽,哎呀一声叫了出来。 血冲上他的头脑,他的脸瞬间变成可怕的青紫色。他破口大骂,污言秽语狂喷而出,怒到极处,他伧啷一声拔出腰间雁翎刀,大声咆哮着要往下冲。。。他要救鲶鱼仔,他不能让这孩子死在这里。 白井房胤一把抱住他,大喊:“养浩大人!请你相信我!在下绝不会让勇士枉死!” 几个家臣冲过来,夺去乱舞的白刃,死死按住海里青。雄壮的海贼满腔悲愤,泪流满面,整个五官都扭曲在了一起。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只是歇斯底里的嘶吼:“直娘贼!细川赖之,你个直娘贼!爷爷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大炮炥终于从奔腾的江水中浮上来,他长长吸了一口气,意识到自己还活着。他没有被迫斩杀仴局同袍,而且斯波义将就在自己的右手,这感觉真是美妙极了。 江水裹挟着一马二人向下游奔流,战马拼命挣扎着,划动四蹄,试图向住江北岸靠拢。大炮炥左手死死抱住马脖子,右手的斯波义将已经被江水淹的半死不活。他奋力把总大将拖过来,总算把他担到马背上,他右手扳住马鞍,把斯波义将锢住,以免他被激流冲走。 四周都是落水的关东军士卒,被江水冲的东倒西歪,和他们一起顺流而下。有几个家伙大声嚎叫着,正向他们奋力游过来,有人口中还咬着短刀。从他们疯狂的目光中,大炮炥看出了他们的愿望。。。他们要夺取马匹,这是唯一活命的指望。 一阵绝望袭上心头,恨不得多生一只手。 此时他左手抱着马颈,右手把住斯波义将,面对四面八方逼近的疯狂士卒,他没有第三只手拔刀应战。他不能松开左手,那是死路一条,他也不能松开右手,到手的斯波义将跑了,那还不如死了干脆些。 费尽千辛万苦,大功在望,难道就这么窝囊死么! 江水奔腾而下,试图向他靠拢的士卒越来越多。有人尖叫着被江水冲走,有人支撑不住沉到江中,但总有人红着眼睛挣扎而来。马,就是他们的希望,就是他们的性命。 有人已经迫近到5尺之处,大炮炥拼尽全力大喊:“都别过来!再靠近我,我就咬死这畜生,大家一起入娘的完蛋!”言罢,他一口咬住战马脖颈,用尽全力撕扯,竟然生生让他扯下一块马肉!战马疯狂的扭动脖颈嘶吼,却无法摆脱大炮炥铁一样的手臂。 马颈上的大伤口触目惊心,大炮炥满脸狰狞,口中衔着一块带血的马肉,马血喷到他脸上,又被浪头冲刷,简直就像远古噬人恶魔一般。迫近马匹的落水士卒惊恐万状,有人大声哭号:“我还有老母妻儿啊。。。” 大炮炥把马肉吐到江水中,大喊道:“再往前一尺,我就咬断马的大血管!” 有士卒哭喊:“求求你了,我们不抢马匹,就让我们拉住马尾就好,我不想死啊。。。” 大炮炥冷酷的喊道:“不行!一匹马如何拖这许多人。马上是入娘的关东管领,你们想他跟你们一起死么!” 有穷凶极恶之徒,绝望之下不管不顾,手持白刃奋力游来,利刃几乎刺到他身上。他无法动弹,无法抵抗,但是他更不能松手,死也不能。绝境之中的大炮炥怒目圆睁,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虎啸,奔腾的住江也为之色变。 20 就在猛士大炮炥就要死在江水中的那一刻,奇迹出现了! 一根杉篙不知从何处飘来,4个武士一手抱住圆木,一手挥舞仴刀冲进人头堆里,疯狂的砍杀,刀光闪闪,人头四起,血染江水,四周的哀嚎惊天动地。侥幸未死的士卒尖叫着划动四肢,拼尽全力远离这些杀人恶徒。 大炮炥哈哈大笑:“贞家!你这个蠢货,如何此时才到,差点把爷爷吓死!” 吉良贞家吐出一口江水,大声喊道:“大人不必害怕,下游1里弯道上就有浅滩,水流稍缓,撑过这里就能活命!” 大炮炥大笑道:“跟着我,替我挡住那些不知死的家伙!” 吉良贞家说的不错,转过一个弯道,果然江水稍缓。战马拼尽最后的力量,挣扎到了住江北岸,4个马回众一手划水,始终护卫在战马左近,凡是靠近战马的落水士卒一律斩杀。也许真的是摩利支天保佑,几个家伙终于坚持到了安全地带。 大炮炥拖着半死不活的斯波义将,淌着水爬到岸上,四仰八叉躺在坚实的土地。看着即将黑下来的天幕,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竟然有这么好的运气,他还活着,而且生擒了关东军总大将斯波义将。。。和他的几个家臣。 江水中,精疲力尽的战马已经被激流冲走,转过一个弯道,消失不见了。不远处,几个半死的仴国武士同样死狗一样横躺竖卧,软成一摊烂泥。 这里是生驹山南麓,没有幕府军,没有仴局士卒,只有无尽的荒山密林。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炮炥终于呕尽了腹中江水。拖过斯波义将,曾经不可一世的关东管领须发贴在头面,微闭双眼,气若游丝。 大炮炥把他拎到一块江边巨石上,腹部朝下,不住推拿他的后背。几个家臣挣扎着围拢过来,只能默默盘膝坐在大石下,忍受着湿漉漉的衣服,和粗鄙海贼没完没了的抱怨。 终于,斯波义将吐尽了和着泥沙的江水,连胆汁都吐出来了,总算是悠悠醒转。大炮炥把他拖下来,扔到地上,4个家臣将主公扶起来,跪伏在四周,痛哭不已。 大炮炥喝道:“入娘的,一个个儿女子鸟样子!都入娘的起来,不想被狼吃了就去收拾干柴,拢起火堆,没看见天要黑了么!” 在这些马回众眼中,大炮炥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他不再是那个粗鄙不堪,让人笑掉大牙的大康海贼了,他在危难之时的机敏、果决和无畏,彻底征服了仴国武士。他救了他们的主君,在江中那么危机的情况下都没有放弃,让自幼受到忠义教导的死脑壳们无比敬服。 大炮炥粗声大气的一喝,这些武士慌忙施礼,起身快步走向江边树林,寻找枯枝。大炮炥一屁股坐到地上,背靠岩石,大声叹息道:“都是入娘的死脑壳,爷爷早晚被你们拖累死。” 转过头,斯波义将就坐在他身旁,虽然目光呆滞,腰背却挺的笔直。借着夕阳最后一缕光芒,可以看到这家伙残存的武士风范,让大炮炥不住摇头。他粗鲁的推了斯波义将一把,说道:“嗨嗨,你怎么不说话,让水淹哑巴了不成。” 斯波义将轻声说道:“我明白了。” 大炮炥嗤笑道:“你明白个鸟。” 斯波义将喃喃的说道:“你就是那个内奸,是你泄露了大军行踪。也是你误导了我,让我强攻明神山,耗尽了我的兵力和士气,也丧失了突围的机会。你还害我疑神疑鬼,逼死了忠勇的家臣。。。” 大炮炥笑道:“看来你不是真的傻子。” 斯波义将声音微弱的说道:“我只是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大出海殿下能给你什么,难道比我给的还要多么?你这样的人,早晚会成为人上之人,为什么要屈身海贼之中,担一辈子的贼名,不辱没家门么?” 大炮炥笑呵呵的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是不会懂的,等你有一天见到大海的惊涛骇浪,你就明白了,你那些所谓的功名利禄算个鸟。。。行了,跟我走吧。” 斯波义将摇摇头,说道:“我是武士,不管多么艰难也不会投降。” 大炮炥不耐烦的说道:“你已经害死2万多人了,还想把贞家他们也害死么?” 斯波义将长吁出一口气,说道:“现在谁也不知道枚方、高槻城的战况,如果你们兵败淀川,我们就不会死,尊氏公创立的幕府会继续存在下去。” 大炮炥哈哈大笑,不住摇头道:“到了这个地步,还在做梦。” 斯波义将坚定的说道:“这不是梦,我们仴国有2百万户百姓,有无数钱粮,你们只是一些贼寇。即使一时挫衄,幕府早晚有一天会赢,从来就没有贼掌天下的道理。” 大炮炥收敛笑容,借着月光看了斯波义将一会儿,头一次郑重的说道:“你根本就不知道我们是谁,我们来自哪里,我们要干什么。。。只要有大海,你们就不可能赢。即使这次你们真的赢了,我们还会来,一次又一次,直到你们这些吃人的家伙杀的一个不剩。 你说你们有百万百姓,我不这么看。 你看看你那些士卒,他们都在为你而战,你真以为他们真心实意?他们甘心为你去死?反正我不信。他们要真是爱戴你,会在江中抢你的马么?到了我们的船上你就明白了,为了大家活下去,每个人都毫不犹豫去死。 我们和你们不一样,每一个商团士卒都为自己而战,我们就是你口中的仴国百姓,我们是几千年来的饥饿、病痛和入娘的无尽贫苦。我们才是成千上万,你们,其实只是几个人,实在不值一提。 你说仴国有无数的钱粮,不不不,钱粮在你的金库里,你的仓房里。那是你的钱粮,不是由良村海贼的钱粮,也不是香芝村山民的钱粮,跟入娘的仴国何干?那些钱粮即救不活他们饿死的孩子,也救不了他们被丢在弃母谷的爹娘。 你知道东海商团是什么?每一文钱、每一口粮都属于所有人,谁也不能靠身份权势侵夺,我们为自己而战,也是为所有人而战。所以,每一个商团战士都盯着你的金库粮仓,像狼群盯着肥肉,你真的以为你能逃脱我们的手掌么?” 大炮炥说的如此冷酷,斯波义将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恐惧的说道:“强盗。。。你们是彻头彻尾的强盗。” 大炮炥冷笑一声,反问了一句:“强盗?” 他转头看着住江对岸的战场,沸腾的杀戮世界已经沉寂,一簇簇营火,一队队游动的火把,显示那是一支大军。偶尔从一个角落爆发出欢呼,又迅速向四周扩散,变成一阵又一阵声浪,连绵不绝。 有战歌隐隐传来:穷岛迷孤青兮,飓风荡颓寒。。。 沉默了一阵,大炮炥终于说道:“你的政治我不懂,可是我们的政治你更不懂。你知道对面那支大军有多少仴人?我告诉你,九成是仴人。 因为你们的欺凌羞辱,横征暴敛,他们世世代代被你们踩在脚下,活的猪狗不如。过去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你们锦衣玉食,姬妾成群,他们永远挨饿受冻,默默死在烂泥里,无人问津。现在我们来了,他们明白了,他们悲惨的根源就是你们。 他们和我们一样,盯着你们的金库和后宅,眼珠子都是红的。他们还要把你们撕成碎片,他们对你们的恨,积压了2千年了,一旦喷出来,谁也阻挡不住,我们也不能。不错,我们就是彻头彻尾的强盗,那是被你们逼的,所谓逼上梁山就是这样。 我们只是一个火星,现在大火已经燎原,那2百万户百姓不是你们的力量,而是要烧死你们的烈火,你居然认为你们能赢。。。这是我这辈子听到的最可笑的事情。” 黑暗中,大炮炥的眼睛发出饿狼一样幽幽的光芒,让斯波义将不寒而栗。他颤抖着尖叫起来:“你这个煽动贱民作乱的恶徒,就算幕府要灭亡,我也要你陪葬!” 大炮炥哈哈大笑,说道:“不急这一时,反正你的武士还不曾回来,我们先祭了五脏神,再杀个你死我活可好?”说着,他大步起身,走到一旁的山林旁,挥刀斩下三尺长木,削尖一头成一根长刺。 大炮炥天生耳聪目明,长着一双夜眼,只要有微弱的月光就能视物。他走到住江边,凝目看了一阵,突然木刺透水而入,杈上一条活蹦乱跳的江鱼。长刺连挥,不一刻,岸上就扔了几条肥美大鱼,让饥肠辘辘的斯波义将直咽唾沫。 大炮炥忽然扭头,冲30步外的山林喊了一声:“我等在这里,黑灯瞎火别迷了路。” 4个家臣从黑暗中走出来,向主公施礼,捡了几块石头堆成火塘,把干柴蓄好,取出火镰拢火。大炮炥用解首刀清理了鱼,江水中清洗干净,细枝穿好,搭在石塘上烤鱼。 21 斯波义将突然喝道:“吉良贞家何在?立即斩了这个恶徒。” 吉良贞家诧异的看着主公,以为大变之下,主公痰迷了心窍,这位大康海贼刚刚救了他性命,如何片刻之后就下令斩杀。 大炮炥哈哈大笑道:“都说你们仴人性子急,好歹我们也算是同袍一场,打死打生也做个饱死鬼吧,那么急着投胎么?” 斯波义将看着火塘上渐渐焦黄的江鱼,忽然抓起一串,大口啃起来。大炮炥笑道:“这就对了嘛,天大的事情总要吃饭。”他拿起烤的半生不熟的江鱼,分给几个家臣,自己也拿起一串,大口啃起来。 他一边点头,一边把鱼骨吐到地上,口中说道:“到底差些盐,味道实在是差,也不知道你那骏府厨子是生是死,要是他就死在这荒山野岭,实在是不值。” 吉良贞家等吃相就斯文许多,细嚼慢咽,鱼骨都吐到手中一块布帕上。 斯波义将看着对面狂欢的仴局联军,忽然说道:“自古以来,都是才智之士治国,人分贵贱尊卑,各安其位,天下自安。你居然想让群氓执掌天下。。。纯粹是痴心妄想。” 他伸出手中吃了一半的烤鱼,指着对面说道:“没有幕府的威严,他们很快就会胡作非为,自相残杀,让仴国陷入万劫不复。” 大炮炥点点头,说道:“你说的不无道理,所以天下要安泰,非人人读书不可。若人人都是才智之士,你还能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么?” 斯波义将嗤笑一声道:“你是在说笑么?” 大炮炥一指吉良贞家,说道:“你真以为他比你傻?” 吉良贞家赶紧把烤鱼放在火塘上,躬身施礼,说道:“阿乾大人你不要乱说,在下如何能和主公相提并论。” 大炮炥大笑道:“至少你没有葬送过2万5千大军。” 斯波义将羞愤交加,把手中烤鱼仍在地下,指着大炮炥怒道:“奸徒!就是你欺骗了我,葬送了多少关东武士!” 大炮炥笑道:“你一个才智之士,被我一个群氓所欺,我看你也不比我高明,凭什么让你们这些家伙治国,我就不行?” 吉良贞家等目瞪口呆的看着二人激烈争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忠勇无双的大炮炥真的是内奸么?那他为何要拼着性命救主公?几个头脑简单的家伙糊涂了。 斯波义将恼羞成怒,霍的跳起身来,伧啷拔出腰间佩剑,喝道:“吃饱了么,你受死吧!” 大炮炥翻身而起,单膝跪地,手按刀柄,全神戒备。突生变故,4个家臣也跳起来,手放在刀柄上,死死盯着大炮炥。 大炮炥缓缓站起身来,森然说道:“不错,我是诈降,就是我把你们送上了绝路。拔出刀来,我们就是敌非友,只有你死我活,你们是单挑还是一起上。” 斯波义将大喝:“杀了他!” 一个武士高声叫喊着,双手高举武士刀扑过来,从上到下猛劈。大炮炥缩头向一侧横跨一步,雁翎刀顺势拔出横切,武士刀削下大炮炥肩上一片肉。雁翎刀却掠过那武士胸腹之间,将他开肠破肚,白刃迎着那武士的冲力,力道吃了个十足十,差点将这个武士一刀两断。 那武士惨叫一声扑倒在火塘旁边,武士刀飞到黑暗中。 另一个武士拔刀要上,吉良贞家伸手拦住他,缓缓拔出佩刀,双手握刀,刀尖前指,有些紧张的说道:“你出刀。。。比皇子山上要精准。” 大炮炥刀尖指地,笑道:“那是因为我有一双夜眼,你可不利。” 吉良贞家缓缓移动身体,刀尖始终指着大炮炥,口中说道:“即使这样,我的刀依然比你快。我不想杀你,我一直很想。。。结交你这个朋友,终究还是走到你死我活的一步。” 大炮炥换了握刀的把位,变成左势,他郑重说道:“我也不想杀你,所以我再提醒你一回,我是左撇子。在皇子山,我一直用右势和你较量,那不是我的真实刀法,想杀我,你们最好一起上。” 吉良贞家坚定的说道:“我是武士,武士之道就是要堂堂正正,哪怕是敌人,我也绝不以众凌寡。” 大炮炥朝黑暗中吐了口唾沫,骂道:“死脑壳!” 就在这一瞬间,吉良贞家突然上蹿一步,武士刀闪电一般斜肩带背砍下来。大炮炥向后跳了一步,刀尖划破了胸前袍服,却侥幸没有带伤。惊魂未定,吉良贞家反手一撩,大炮炥挥刀格挡,嘡啷一声,金铁交鸣,火花四溅,两人的刀都崩出了缺口。 倏忽之间,两人同时向后跳开,刀尖指着对方,防备对方趁势追击。 两人在火塘旁边不停的跳来跳去,只要距离合适就会挥刀进攻,不过总的来说大炮炥防御的多,进攻的少。那是因为他的雁翎刀沉重的多,一旦用力过猛失了刀势,很容易被吉良贞家这样的高手反击杀伤。 大炮炥守的很稳,吉良贞家也没有很好的机会,每次大炮炥突然的反击,也会让吉良贞家手忙脚乱。暗影篝火之中,两人变换步法,不时交换几刀,刀势都是又快又猛,又毫无破绽,虽然身上难免都带点轻伤,却一直胜负未分。 一旁仴人武士看的心惊肉跳,对二人的身手都十分佩服,这是真正杀人技,刀刀致命。这样的刀术,恐怕一刀就要了他们性命,怪不得他们的同伴一拔刀就死在大炮炥手里。 突然,大炮炥向后跃出,脱离接触,喝道:“且慢!”言罢,他居然把刀缓缓收入刀鞘。 仴国武士都吃惊的看着他,大炮炥喝了一声:“新田良介,你这个贼厮鸟,还不快给老子滚出来!” 片刻之后,树林中快步奔出10几条黑影,手中都握着兵刃,甲胄铿锵。 黑影脚步纷乱,立即把火塘旁边的几个人包围,一个颤抖的声音传来:“阿乾大兄,你入娘的还活着!你吓死我了!” 大炮炥上去踢了一脚,骂道:“老均十,你个直娘贼,如何现在才到,差点要了爷爷的小命。” 老均十恼怒的回过身,一脚踢到新田良介屁股上,骂道:“都是你这个蠢家伙,你说他们一定会在上游那个弯道,让爷爷好找!” 新田良介一脚踢倒一个关东金掘众模样的家伙,骂道:“笨蛋!死了那么多人,你倒活着,你还要死多少人!” 那金掘众爬起来,苦着脸说道:“实在是对不起,可是大炮炥大人没有跟着我们的人逃啊,若不是看到火光,谁能想到他们居然在这里。” 大炮炥笑吟吟的看着那些家伙演戏,忽然张开双臂,老均十和新田良介大步上前,三个膏血鸟船老兄弟紧紧抱在一起,九死一生之后,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大炮炥大声说道:“我就知道你们在附近,不然我升火做什么。不过你们也不算白辛苦,我把斯波义将那个家伙抓住了,现在他是你们的了。”他推开两个救星,一指委顿在地上的关东军总大将。 大出海的一队亲兵不由得喜上眉梢,天大的奇功竟然这么容易,一道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射向斯波义将。吉良贞家和另外两个武士快步聚在一起,挡在他们主子身前,火光中可以看到他们绝望的目光和决死的信念。 大炮炥缓步走到吉良贞家面前,白刃就在他面前一尺,他却毫不畏惧,只是默默看着他。 吉良贞家的刀尖微微颤动,激动的说道:“我们的决斗还没有完。” 大炮炥笑道:“我是海贼,又不是入娘的武士,我有必要堂堂正正么?现在我人多,何必跟你拼命,生死面前哪来的道德。” 吉良贞家终于刀尖下垂,说道:“其实还是你赢了,激战之中你居然能察觉外面来人了,我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大炮炥摇头说道:“那是我耳目胜过你,刀法上半斤八两,谁生谁死全靠运气。” 吉良贞家忽然刀尖上扬,说道:“来吧,你们一起上吧。” 大炮炥不耐烦的说道:“说你是死脑壳,你总不承认。你看不出来么,一旦你刀一动,你们都会被砍成入娘的肉酱,你的主子也会被你害死。扔下刀,我在大出海面前保下他一命就是,如此大家都活着,岂不是好。” 新田良介厉声喝道:“弃刀!不然就死!” 几个崇文亲卫挥舞兵刃,乱哄哄的恐吓:“弃械免死!” 大炮炥伸手拦住大家,说道:“不得无礼,他们是我的朋友。” 吉良贞家缓缓跪在斯波义将面前,双拳伫地,哽咽的语无伦次,翻来覆去就是一句:“主公,主公啊。。。死竟然也如此之难么。” 斯波义将长叹一声,说道:“不见大出海殿下一面,我死不瞑目,弃械吧。”他看了看掌中刀,终于扔到地上。事已至此,他的三个家臣也全无斗志,都把刀扔了。好在仴局的人看在大炮炥的面子上,并未捆绑,还算以礼相待。 大炮炥转身对新田良介说道:“快入娘的找船,我要立即过江,有大事要和二出海商议。” 细作本能让纸商随口问了一句:“是。。。淀川那边的战况么?” 大炮炥看着住江对岸正在欢呼的仴局联军,忧虑的说道:“枚方、高槻一带的幕府军不是3万,而是4万,大出海必定十分艰难,我们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淀川支援他们。” “什么!”海贼们大惊失色。 22 昏暗的灯火下,崇文看着鲶鱼仔苍白的脸,不由得心如刀割。 一支仴箭透入他右胸,吓坏的亲兵伍长白沙爬胡乱起箭头。一块仴铁箭簇断在胸部,造成血气胸,积血带着泡沫渗入肺腔,骤然加大的肺压当时就把鲶鱼仔憋死过去。 多亏白井房胤派人把他抢到将船,船上有大内家的医臣紧急施救,给他取出箭簇,又在他胸部又开了一个孔,释放胸腔压力,把胸腔的积血吸出来,总算暂时保住了他的小命,只是他闭气的时间太长了,谁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醒过来。 传令兵把突破第一道江防的战报送到中军,崇文也知道了鲶鱼仔重伤。刹那间,他竟然动起了撤兵的念头,入娘的,值得么!值得么!值得么! 此事他决定瞒住总兵顺,老海贼岁数大了,怕是受不了这打击。 终于熬到太阳下山,崇文以巡哨名义来到大内水军将船,看到了伤重昏迷的鲶鱼仔。往事一幕幕浮现脑海,逃出南京,奔向大海,血溅龙王岛,征伐仴国,多少次狂风暴雨,多少次绝地求生,同生共死的老兄弟一个又一个死去。 一个月前他断送了李启乾,现在鲶鱼仔又生死不知,这都是入娘的图的什么! 海里青林养浩已经冷静下来,他悄悄走过来,把崇文劝到露台上透透气。江风扑面,两人默默看着沉寂下来的战场,营火一望无际,从生驹山一直蔓延到淀川河。 不远处,那座靠近东岸的箭楼还在燃烧,如同夜幕下的大火炬。更远处的江面上,箭楼依然亮着灯火,挡住黑暗中那几道该死的浮桥。 崇文喃喃的说道:“也不知道柏原山道那边怎么样了,二出海他们的战事顺不顺利,阿乾。。。还活着么。” 海里青说道:“阿乾机敏过人,吉人自有天相,大出海不必担忧。” 崇文摇着头,说道:“大岛之战以前我说过,我经常有不好的预感。。。此战还是太匆忙了,我怕付出的代价太大,谁都承受不住。” 海里青沉默了一阵,忽然抬起头,坚定的说道:“绝不能撤兵!哪怕我们死光了,也要在此地战到底,退则大事去矣。” 崇文叹道:“是啊,仴国的金山银山就在眼前,就算是我下令撤退,又有谁肯听我的。白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他们杀红了眼了。” 海里青指着上游江防,坚定的说道:“鲶鱼仔的方略可行,把1斤小炮装在小早船上,压制敌军,派火工冒死斩断铁索,大事可成。大出海,你的方略没有错,万万不可动摇啊。” 崇文摇摇头,说道:“细川赖之不是傻子,天亮之后必有变招,明天的战事没那么容易。。。可虑的是,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海里青有些急促的说道:“无论他怎么做,江防都是他们的弱点,明日打破浮桥,我们就必胜无疑。” 崇文看着对面黑沉沉的敌军江防,终于说道:“你说的不错,如果鲶鱼仔不幸。。。没了,我就让对面所有人给他殉葬。” 他说的很平静,声音并不高亢,海里青精神一振,他感觉到了,崇文天子心中最后的那一丝软弱已经消退,刚毅如铁的大出海又回来了。 崇文转过身,喝道:“义政!” 忠实的亲卫队长在黑暗中沉声应道:“是!” 崇文说道:“派人召集老七哨诸哨长,九州哨桦山资久和桦山久政,辎重哨账房张五,大内孙三郎教佑和大内军奉行龙造寺信永,立即到这里会议,商议战事。” 桦山义政应道:“是!”脚步声响,消失在黑暗中。 不一刻,诸将来到水军将船露台,参见大出海已毕,崇文没有废话,直截了当的说道:“激战了一个白日,幕府军的虚实也大致明了,相信幕府对我们也不再是一无所知,明日才是真正的决战。 布置明日作战之前,我要你们严防敌军夜袭,尤其是趁夜纵火,焚我车城。回去以后,多派伏路军,前出车城至少半里,疏散配置,多备火砖。车垒之后,士卒至少三成不得卸甲,两个时辰一班,轮流歇宿,一旦前方有警,立即增援。” 徐海说道:“我们可不可以主动袭扰敌军。” 崇文说道:“各哨自行处置,但规模不可过百人,轮番出击,疲敝敌军即可。真正的决战在明日,疲敝了自己,那就得不偿失。” 徐海点头道:“明白了。” 崇文环视诸将一眼,终于说道:“明日的主攻方向,依然是淀川江防。田浪光、陈东、叶麻、黄侃、谢和、沈门诸队,把他们的碗口铳和1斤子母铳,全入娘的搬到大内水军小早船上,鲶鱼仔用性命指明了,1斤小炮可以装上江船。 沈胡子,把5门大发熕全入娘的装到大内水军关船上,把他们的箭楼全部打烂,摧毁他们的水军。张五,你调集锻炉火工上船,随船前进,把那天杀的铁索给我斩断。” 舷上飞白杰问道:“若明日贼大举攻我正面车城,又该如何?” 崇文说道:“上船的只是火炮,鸟铳手依然在原防区,有重炮支援,还有2千鸟铳手,守不住正面么?” 海里青说道:“大出海的意思是,明日车城全线退守,即使局部出击,也不得追击过百步。我们要集中火力,将敌斩为两段,什么时候焚毁浮桥,大内水军5千之众在敌背后发起进攻,就是我等最后总攻之时。” 崇文说道:“正是!明日全军听我号令,什么时候中军战鼓声起,我的将旗开始冲锋,就是全线总攻之时。” 龙造寺信永问道:“那我淀川西岸的大内军又该如何?” 崇文说道:“两个字:守住!待我在东岸击溃侍所军,西岸的关东军还能独存么?你若贸然出击,一旦战败溃散,大内水军就暴露在敌军面前,大事去矣。” 大内教佑正色说道:“明白了。” 崇文看着海里青,说道:“养浩,明日我要你留在大内水军之中,统一指挥炮手。你要协助白井房胤大人,用最快的速度突破江防。” 海里青叉手施礼,说道:“喏!” 崇文转向大内水军大将,说道:“白井大人,我相信大内武士的武勇,也相信仴国海贼的顽强,望你不要负孙三郎。” 白井房胤坚定的说道:“在下明白,决战就在明日。” 崇文环视诸将,说道:“白井大人说的不错,决战就在明日。若胜,这个腐朽贪暴的幕府将不复存在,整个仴国将是你们的,不会有大的战事了。 不胜,我们很可能连堺城和平户都守不住,再次来到这个战场,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我希望每一个联军将士,都把明日之战当做今生最后一战,不是战胜,就是战死!” 诸将一齐施礼,齐声暴喝:“是!” 就在淀川河上,联军诸将统一意志,决心明日一举消灭当面幕府军的时候。在生驹山另一侧,住江之畔,二出海和大炮炥正在大帐之中紧紧拥抱,互相捶打叫骂,喜不自禁。 梁十二兄弟、蚁阿愚、耳聋京、林老货、九鬼隆良等老兄弟也拥上来,悲喜交集。折腾了好一阵,二出海才给大炮炥一一介绍,大内持世家臣香取沢五郎,大内教佑家臣厚东义长,松浦党侍大将松浦政信等,自有一番厮见。 二出海吩咐要给大炮炥置酒压惊,大炮炥一摆手,说道:“现在还不是喝酒的时候,我已经得到准确消息,幕府军在淀川集中了4万大军。 大出海算上辎重哨的夫役也不足2万人,在那么广阔的战场,形势十分危急,我们必须连夜出发,立即支援他们。一旦大出海战败,细川赖之将直下堺城,我们就全入娘的完蛋了。” 帐中诸将都吃了一惊,面露紧张之色。二出海还算镇定,转头问九鬼隆良道:“隆良,这大山里有没有就近通往枚方城的道路。” 九鬼隆良想了想,说道:“从这里通往枚方城有两条路,一个是通过柏原山谷,沿着生驹山西麓行军,可直达枚方城。另一条路,是沿着生驹山东麓行军,从交野山谷穿过生驹山,也可到达枚方。距离嘛,都是60里,但是西面这条路是大路,东面这条路山路难行。” 二出海骂道:“那你个贼厮鸟啰嗦什么,难道还走东路不成?” 九鬼隆良说道:“东面这条路有一个好处,一旦我们从交野山口杀出,正好出枚方城之后,出敌不意。西面这条路,就是大出海他们进军的大道,固然可以疾速救援大出海,但是只能正面迎战,那时候我们人困马乏,怕是士气不高。” 二出海略一思索,说道:“我们走东道,出入娘的交野山口,给幕府来个狠的。” 松浦政信为难的说道:“士卒实在太疲累,就是到了战场又能做得什么,还不如回到堺城坚守,哪怕大出海战败,也有退路。” 二出海骂道:“你这贼搓鸟,如何只想着收拾烂摊子。眼见大胜仗就在目前了,只要我们出幕府军之后,他们必然惊溃,这个时候岂能退堺城。” 香取沢五郎笑呵呵的说道:“我赞同二出海,大内军愿为大军先锋。” 23 二出海说道:“你道路不熟,还是让熊野哨打头阵,我龙王岛鸟铳手和水手为后继,随时可以给前锋火力支援。后面依次是香取沢五郎,松浦政信和厚东义长。义长,你作为大军后卫,还要保护我们的火炮、辎重和伤号。” 九鬼隆良不满的说道:“我们的火炮都是轻炮,有马拉炮车,可以走山路,我们要自己携带,不劳旁人费心。” 大炮炥笑道:“现在你拿这些小炮当宝贝,用不了半年你就看不上了。” 二出海挥挥手,说道:“你若不嫌拖累,自是随你,明日午时之前,必须赶到枚方城下。” 九鬼隆良说道:“我熊野海贼善走山路,吃苦耐劳天下无双,二出海放心便是。” 二出海喝道:“就是这样,一个时辰之后出发,全军轻装前进,那些乱七八糟的物什丢给后卫便是。都入娘的回去吧,让士卒好生休整,你们也歇息一刻。” “是!”诸将轰然答应。 这一夜注定是不平静的。 生驹山东侧,一条火炬长龙沿着崎岖山路向北奔腾,生驹山西侧的厮杀也从来没有停止。两军不断小规模夜袭敌军防线,试探敌人的薄弱和松懈之处,爆燃的火光旋起旋灭,喊杀声彻夜不停,规模都不大,却从没有消停。 在敌对两军的防线内侧,双方都在紧张的调整着部署,准备明日的决战。幕府军的换防彻夜不停,联军这一侧,防线后的通勤大道上,一辆又一辆炮车川流不息,向淀川上的大内水军奔流。河面上,钢铁鸣响叮叮当当,反衬着幕府水军一侧的寂静无声。 15日的太阳,终于从生驹山顶探出头,淀川两岸却笼罩在一片大雾中。一夜的混乱沉寂下来,战场上陷入厮杀前的片刻宁静,数万男人静静擦拭着武器,掩饰着内心的恐惧。 没有人向对面张望,那毫无意义。大部分人都明白,敌人就在那里,可是决定每个人生死的是命运,不是对面的那些男人。 整整一夜,崇文不停的巡视防线各处,安定军心,督促懈怠,观察敌军夜袭的力度。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才在桦山义政的劝解下合了一会儿眼,也只是合衣闭目养神。他的脑海中全是即将开始的战斗,各种可能,各种应对之策。 最糟糕的情况就是防线被突破,最终战败,他反复思考,即使战败也不能向堺城撤退,在广阔的平原丘陵地带,50里的道路,他不可能摆脱2倍幕府军的追击。 他必须要向生驹山方向撤兵,据山而守,想办法和二出海那一支兵马汇合。只要自己始终威胁幕府军的侧翼,他们就不可能南下堺城,浓姬他们就是安全的。只要大局还是对峙,就依然可以谈判,局面不会不可收拾。 至于大内水军,只能放弃了。 忽然惊醒,拿起身旁的西洋钟看了看,快5点了。 他再也躺不住,一跃而起,喝了一声:“义政!” 桦山义政在账外应道:“是!” 崇文走出大帐,看了看战场的大雾,说道:“传令全军埋锅造饭,在雾散去之前,各哨长、队长要严守战位,没有我的将令不得出击,不得乱放铳炮。” “是!” 崇文走到水桶前,舀了一勺水喝了一口,顺手擦了一把脸。亲将喇叭虎进来,帮着他披上小叶甲,挂上一文字仴刀和太平寨强弓。崇文把头盔抱在手里,说道:“亲兵队准备马铠,只要胸铠和面帘即可,今日我们可能要冲锋。。。长距离。” 喇叭虎从后面给他杀紧大带,笑呵呵的说道:“弟兄们早就等不及了,早解决了对面那些小蛮子,大伙儿好去逛逛仴国京都的青楼。” 崇文笑道:“你那话儿上的枪伤好了?” 喇叭虎大笑道:“那是老均十那个贼厮鸟,我可是全身齐整。” 说笑几句,崇文步出大帐,起风了,他长出了一口气,意识到大雾即将散去,决战即将拉开帷幕。 辰时二刻,山风吹散了浓雾,对面的敌军阵列出现在面前。随着骑兵哨长阿宝尾不断传来消息,崇文明白了幕府军的意图。 整整一夜,幕府军都在调整部署。最大的变化是,幕府将军角根义满和他的老师细川赖之,亲率2千御马回,和3千六波罗探题府军跨过浮桥,出现在联军左翼,准备和一色范光的1万关东军一同进攻大内教佑的陆师。 而6千畠山军出现在联军右翼,将和7千赤松军一起,进攻薄弱的九州军。 中军将旗下,总兵顺看着对面的敌军,说道:“入娘的,看来幕府已经试探出来,我们中路老七哨最强,他们准备两翼进攻,避开我们最强的中路火力,我们该当如何?” 崇文眯着眼睛说道:“原定的方略不变。”停了一下,他喝道:“矢野弹左卫门何在?” 秽多头在身后大声应道:“是!” 崇文说道:“你立即率领你的一哨人马,还有2门大发熕,支援右翼的九州军,一定要守住车城。” 弹左卫门坚定的说道:“如果车城破了,就说明我死了。” 崇文冷冷说道:“没有我的将令,不许死,去吧。” 弹左卫门大步走下香里丘,跳上一匹仴马。片刻之后,口令声四起,刀矛甲胄之声不绝,1千8百秽多战士出发了,旌旗飘扬,向东面桦山资久的将旗滚滚而去。 香里丘下的兵力更加薄弱,只剩下骑兵哨6百轻骑兵,和他的不足2百亲卫重骑。 总兵顺说道:“我们正面只有7千细川军,老七哨有5门重炮,轻炮20余门,1千5百杆轻鸟铳,足以攻破当面敌垒。” 崇文摇头说道:“即使我们攻破了第一道长垒,他们后面还有一道。而且,京极高诠就在他后面,一旦他们参战,就是我们的大麻烦。。。原定方略不变,主攻还是江防。” 首先发动进攻的是幕府军,随着左右两翼法螺贝低沉的鸣响,一队又一队幕府军士卒涌出长垒,推着土车向联军逼近。这一次,幕府军一上来就投入了重兵,一色范光的关东军和赤松军全线压上,要一举突破联军两翼。 车城后面的联军火炮开火了。联军防线上的2斤半大炮不多,1斤子母炮和碗口铳也抽调了相当一部分,支援了大内水军,火力减弱了很多。不过联军炮手也有了经验,不再正面轰击土车,而是斜向炮轰土车之后的幕府军阵列。 联军中央防线的重炮也开火了,炮手们抬高了炮口,射程接近2里。8斤铁弹划出一道长长的的弧线,落到幕府军中,又高高飞起,重重落下,所到之处摧毁一切。只要擦到土车,就会掀翻车辆,土袋和碎木四处乱飞,幕府军士卒像纸糊的一样被撕成碎片。 只是这样的重炮支援太少了,中路土山上的炮阵距离右翼太远,真正能够正面摧毁幕府军土车的,还是弹左卫门支援的两门大发熕。4斤铁弹在百步距离上,一旦正面命中土车,会连车带人打成一堆血肉模糊的破烂。 淀川河面上,白井房胤的进攻也开始了,他也不打算试探,一开始就投入了4备水军。60多条小早船铺满了河面,其中还有3艘大关船,每条关船上都有一门5百斤大发熕,发射4斤铁弹。 河面上喊杀震天,双方船只交错冲撞,战到一处。这一次和昨日不同,5队炮手,20余门1斤小炮随船进攻,向幕府水军猛烈开火,炮声如同爆豆一般,连绵不绝。 1斤铁弹在幕府军小船上横冲直撞,连人带木盾打的粉碎,血肉横飞,幕府军弓箭手哪有还手之力。惊恐万状之中,联军水军凶神恶煞的跳上来,手持利刃,肆意砍杀,接战不久,幕府军就有些招架不住。 他们唯一心理上的后盾,就是箭楼上的强弩。这种射程百50步的利器不停的发射,同样给了联军不小的伤亡,其中就有不少老七哨的炮手。时间长了,联军火力减弱是必然的,箭楼依然可以控制战场,幕府军活命的可能性就会大很多。 海里青就站在中央那条关船的炮位上,这3门大发熕就是专门对付敌军箭楼的,射击时机由他亲自掌握,只有他开火之后,其余两门大发熕才能射击。 此时他紧紧盯着铁索后面的箭楼,眼睛都不眨。火炮射击的浓烟弥漫在江面,视线不是很好,要打的准,他就必须要迫近箭楼,越近越好。这样他就不可避免的暴露在箭楼弩箭之下,飞来的弩箭已经伤了他的炮手,但是他动都不动。 整个船只都在战斗状态,大内氏的弓箭手探出盾墙,向下面的幕府军小船放箭。幕府水军则顶着木盾,用飞索套住关船,试图跳上来厮杀。焙烙火矢不断投到船上,若是有大力士扔到露台上,引燃火药形成殉爆,那可太可怕了。 一支仴箭擦着他的八瓣帽儿盔飞过,是下面敌船射来的,他的甲胄对这种仴箭的防护很好,他不怕。怕的正面,强劲的弩箭会要了他的性命,什么甲胄也挡不住,只是浓烟弥漫的战场上,要射中他这个小目标,那需要三婆娘娘给弩手天大的好运。 终于,关船迫近到箭楼百步开外,即使有烟雾遮挡视线,海里青还是能够看到癸丑位那座高耸的箭楼。齐胸高的盾墙后面就是杀人强弩,每部强弩旁都有几个幕府军士卒,那些矮小的身影跑来跑去,不断放箭、装填,带走大内海贼的性命。 一支弩箭正中大发熕正面的盾墙,木屑乱飞,炮手们吓了一大跳。为了射界开阔,炮位的正面防护并不严密,在这个距离上,幕府军弩手要射中他们就不是运气了。 炮头曹老屁颤声问道:“在这个距离上,我有把握打中箭楼。” 海里青冷酷的说道:“不,我要一炮打烂他,逼上去打,等我口令开火。” 这是大炮和强弩的短兵相接,是勇气的较量,是生死的较量。 24 大内家的桨手们奋力划桨,关船继续前进,在一群一群的幕府小船中横冲直撞,距离箭楼越来越近。 箭楼上的弩手也看到了大关船向他们逼近,看到了黑洞洞的炮口,所有人都惊恐的尖叫起来,如同末日即将来临。有弩手在向关船瞄准,也有人丢下弩具,向下面逃命,海里青甚至能看到敌人因为惊恐而扭曲的面容。 弩箭带着尖啸扑面而来,钉在盾墙上,擦着火炮的炮管飞过,划出一溜火星。或者撕开炮手的甲胄,把清膛手的脑壳掀开,削断弹药手的大腿。 海里青什么也听不见,惊天动地的厮杀似乎远在天外,和他毫无关系。他全身每一个毛孔,每一根神经都关注着对面的箭楼,他能感觉到对面的一举一动,感到箭簇的寒光,板牙上弦咯吱吱的声音,甚至弩手牙齿颤抖的声音。 距离80步,他就立在炮位上,所有人的最前列,也许真的是妈祖娘娘护体,他居然毫发无损。70步,溅飞的碎木把他的铁甲打的哗??乱响,一片碎木撕开了他的脸颊,血流被面,让他显得满面狰狞。 60步,对面的箭楼上的弩手已经跑光了,只有一个弩手扔在弩位上,不紧不慢的吱呀呀上弦,全然不顾即将到来的死亡,其镇定果敢让海里青心中升起一丝惺惺之意。 不过,他还是低沉的喝了一声:“开火!” 嗞嗞声响,刺鼻的火药味刺激着感官,轰然一声,炮口焰中一枚铁弹冲口而出。整个世界都慢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这黑点划过狂躁的战场,斜斜飞向那座箭楼的最高处,似乎很快,又似乎很慢。 砰的一声巨响,整个箭楼的第三层被掀开了。4斤铁弹从下而上打在三层底板上,巨大的动能不是把楼板打出一个大洞,而是把地板撕开,整个三层轰然倒塌,不复存在了。 炮车疯狂的向后倒退,终于被哗啦啦的铁链死死拖住,有人上来清理炮膛,继续装填子药,将火捻插在药包上,准备二次射击。 又是两声巨响,相邻的两个箭楼也遭到了毁灭性打击。倒不是所有弩具都被破坏,即使有幸存的弩手,也不敢在战位上等死了,那些仴局炮手都是疯子。 “报!桦山久政哨被撕开一个2丈余的口子,不过随后的反击已经将赤松军逐出车城。” “报!关东军波次进攻我左翼,大内教佑请求炮火支援。” “报!畠山军驱赶赤松军,猛烈攻扑九州军车城,我军右翼苦战。” “报!桦山资久负伤。” “报!佐佐木军骑兵出现在我左翼,主力依然按兵不动。” “报!白井房胤突破第二道江防,海里青轻伤,还在继续作战。” “报!淀川西岸防线被突破多处,大内教佑请求炮火支援。” 战报不断送到中军,崇文对整个战场的态势大致掌握。得到秽多和火炮支援的九州军两哨尚可支持,左翼的大内陆师快要支持不住了,一旦角根义满的5千精兵加入战场,淀川西岸必然瓦解。 但是幕府军的江防也行将崩溃,就看谁能坚持到最后一刻,胜利就属于谁。 “炮火!炮火!爷爷哪里去找炮火,那混账小子以为我手里能变出大炮么!”崇文低声骂了一句。停了半晌,看了看身边可怜的那一点机动兵力,终于喝道:“入娘的!阿宝尾在哪里,滚过来!” 勇猛的骑将甲胄铿锵,大步走来,叉手施礼。崇文喝道:“去左翼,把关东军赶出车城,孙三郎有失,唯你是问。” “是!大出海,你就瞧好吧,弟兄们早就憋坏了!” “快滚!” 片刻之后,一队彪悍轻骑兵狂奔而去,卷起漫天尘沙。 此时战场上已经战成一团,两军绞杀在一起,黑色的洪流卷过去,白花花一片背旗又杀过来,烟尘滚滚,喊杀震天。即使是在香里丘这个高点,也看不清更远的战局,这让崇文有些焦燥,生怕哪里出了纰漏不能及时掌握。 但是他不能乱动,将旗一动,全军必然军心动摇,顷刻之间就会崩溃。 总兵顺终于有些沉不住气,老海贼大声说道:“大出海,我们要立即进攻正面细川赖元,若他们再投入我们左翼,大内教佑那小家伙就要完了!” 崇文皱着眉头,沉思片刻,喝道:“义政,传令重炮,向对面长垒轰击。老七哨继续坚守战位,没有我的将令,不得轻举妄动。” 桦山义政大声应道:“是!” 不到山穷水尽,崇文决不发起正面进攻,他要把他最强的一手留到最后。 “报!大内水军一门大发熕装药过多,炮管变形,已经报废。大内水军大将白井房胤亲自冲锋,中箭受伤。” 崇文不动声色的说道:“再探,命海里青继续进攻,一定要拿下浮桥。突破江防之后,焚烧浮桥,同时向淀川西岸开炮,掩护大内水军登陆,直取角根义满小儿本阵!” 但是第二个坏消息,让崇文的心如堕冰窟,细川赖之把2千御马回和3千六波罗军全部投入战场,终于压垮了大内教佑。车城被多点突破,军奉行龙造寺信永落马,大内教佑被席卷在乱军之中,全军已经失去了指挥,正在崩溃之中。 仴局大将阿宝尾率骑兵哨发起逆袭,暂时止住了颓势,但大部分车城已失,全军被压成扁扁一条线,遭到三面围攻,被赶进淀川只是时间问题。 一些溃卒已经奔过浮桥,更多溃兵向淀川东岸涌来,老七哨也军心不稳,炮口已经对准了大内氏友军。 甚至在4、5里外的香里丘上,都可以看到左翼的混乱。总兵顺一把拉住崇文,惊恐的大叫道:“大出海,要立即抽调老七哨救援大内教佑啊!” 崇文大声说道:“不行!若调动老七哨,细川赖元必然发动总攻,京极高诠也会投入进来,大局不可收拾。大内水军即将突破江防,现在要镇定!镇定!” 总兵顺看了看亲兵队,厉声说道:“我带领他们,去支援左翼。” 崇文站起身来,说道:“不,我去,你来把住将旗!记住,如果海里青成功在西岸登陆,就将旗前指,命老七哨向正面进攻。如果幕府军彻底击溃我左翼,大内水军受到侧翼袭击,你就下令全军向东撤退,据守在生驹山,想办法和二出海汇合。” 总兵顺大声问道:“那你呢!” 崇文站起身来,把头盔戴上,一边系盔带一边说道:“不必管我死活,若战败,就全军守在生驹山,寻机和幕府谈判,保住堺城!” 言罢,大步要走,总兵顺追上来,猛然跪在崇文面前,死死抱住崇文双腿,大声叫喊:“大出海!你身负商团几万兄弟之望,如何轻身入死地!要死也是死我老头子!” 崇文双腿发力,把老海贼踢到一边,大喊道:“我也是仴局战士,鲶鱼仔死得,阿乾死得,养浩死得,所有人都死得,唯独我死不得!真是岂有此理!让开!坚守中军!” 他大步走下香里丘,喝道:“义政!备马,亲兵队准备向淀川西岸出击!” 土丘下一声惊天动地的暴喝,众亲兵纷纷解开马绊子,整理弓矢马槊,准备战斗。 总兵顺从尘土中爬起,又跌跌撞撞追上来,扯住崇文死死不撒手,大喊:“不行!义政你这个混蛋,快快拦住大出海!” 热血涌上崇文头脑,他全身都在狂热状态,一门心思要厮杀,哪里听得进一句人言。见挣扎不脱,他伧啷一声拔出佩刀,挥刀斩下袍襟,总兵顺仰身扑倒在泥土里。桦山义政早把神俊的雪里骢牵过来,伺候崇文翻身上马。 总兵顺挣扎坐起来,红着眼珠子,破口大骂:“桦山义政!你个直娘贼!你入娘的折自家草,也要害死大出海么!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桦山义政早已翻身上马,大声说道:“阿顺大叔,我会用性命保护大出海。” 总兵顺抄起地上一块石头扔过去,大哭道:“你个混账小儿,害死大出海就是害死大家。。。” 崇文战马盘旋,大声说道:“牢牢把住战旗,谁都不会死,坚守中军!” 其实此时中军除了总兵顺,只剩下几个传令塘马、火头军、杂役、仴医和东海商团驻仴局的管事,加在一起也不到50人,青壮更少。 崇文一拨马头,冲亲卫大喝一声:“出发!”战马长嘶一声,当先冲出,180多名亲卫跟在他后面,向西面淀川方向狂奔而去。 此时的浮桥已经乱成一团,溃兵惊恐的叫喊着,挤在浮桥上要向东岸逃命,桥面挤的像蚂蚁窝,已经无法通行。 崇文策在马上,居然让他看到溃兵中一匹高头大马,正是大内孙三郎教佑,他身边只有几个马回众。这孩子被裹挟在对岸乱军之中,挥舞着马鞭大声叫嚷,试图拦住溃兵。 往淀川西岸看,车城正在燃烧,一圈浓烟四起。火炮早已不见踪影,溃散的大内陆军像受惊的蚁群一般四处乱撞,大队大队的幕府军士卒在蜂拥而来。 只有一队黑衣骑兵,在海潮一般的幕府军中左冲右突,滚海龙王旗高高飘扬。正是因为大将阿宝尾的顽强奋战,淀川西岸大内军还有少数在战斗,淀川河上的大内水军也没有崩溃,正在奋勇进攻第三道江防。 25 紧邻淀川河东岸的是饶平帮林道乾防区,此时1队子母铳已经对准了桥头,只是林道乾决心未下,暂时没有向友军开火。大批大内军冲过淀川,向防线后面狂奔,逃离这个血腥战场。溃兵也看到了黑洞洞的炮口,颇为识趣,并未冲击林道乾防区。 崇文策马来到林道乾身前,广东佬正焦急的向对岸张望,见崇文狂奔而来,如同见到救星,他大声问道:“大出海,大内军已溃败,是打是撤你给个明白话啊!” 崇文指着一座浮桥,大喊道:“我要渡河,立即向桥面开火,给我清理出一条通道。” 林道乾惊恐的大喊:“你疯了不成!” 崇文喝道:“服从将令!” 林道乾终于一咬牙,喝道:“开火!” 3门1斤子母铳突然向浮桥射击,铁弹迎着溃兵尖啸飞来,打出一道又一道血肉通道。溃兵哭喊着,叫骂着,一些人跳入淀川逃生,一些人傻傻的立在原地,还闹不清楚铁弹从哪儿来的。更多的人轰然一声,转头就向淀川西岸逃跑,这桥现在已经是死路。 片刻之间,桥面上除了横倒竖卧的死尸和伤兵,再无一个站立的人,出击的通道打开了。崇文回身观看,他的亲卫们策马立在桥头,有些人明显有畏惧之色。 崇文纵马来到队列前,沿着队列缓辔而行。他长身站在马镫上,头扭向亲兵们,愤怒的咆哮:“弟兄们!你们生在哪里?是哪个农家的猪圈,还是哪个腥臭的海澳,还是哪个青楼的伙房里?你们生下来就是贱骨头! 年少之时,你们哪天吃饱穿暖过?长大成人,你们又哪个没有被官府兔子一样追赶!你们想你们的子孙也是这个鸟样子么!现在有一个机缘,让你们子子孙孙过上安定有产业的日子,但是要拿性命去换,你们敢么?” 桦山义政振臂高呼:“敢!” 众亲兵群情激昂起来,高举马槊,齐声大呼:“敢!” 崇文拔出仴刀,指着淀川对岸2里之外,大声说道:“看到了么,那里就是角根义满的将旗,他的中军本阵就在那里。只要我们冲过去,砍了那个黄口小儿,所有穷苦之人,都能得到你们的公平、你们的产业、你们的家!你们敢么?!” “敢!”马槊如林。 崇文纵马高呼:“前进!大康!前进!”战马感受到了主人的怒火,激动的引颈嘶鸣,雪白的鬃毛飞扬。 铁甲队列如同火山爆发:“前进!大康!” 崇文一马当先,冲下河岸,冲上浮桥,马蹄踏在桥面上咚咚作响。他的身后,是高举队旗的桦山义政,是喇叭虎,是陈尿泥,是一条条雄壮的黑甲大汉,一匹匹具装战马,杀气腾腾,仿佛从阿鼻地狱涌出的夺命判官,即将审判和杀戮世间所有的不公。 一队龙虎之士踏过浮桥,在西岸列成两排横队,崇文在最前列右手第一位,他旁边是忠实的亲卫队长桦山义政。无数溃兵从身前身侧跑过,战场上尘土飞扬,乱成一窝蜂,地上有无数断刀碎旗,倒卧的尸体,哀嚎的伤兵,血流成河。 崇文看不见,也听不见,他眼前只有2里外那面二引两大旗,和上面醒目的二引两家徽。他明白,只要冲过去,杀了旗下的孩童,一切就结束了,他甚至没有意识到,他和那面大旗之间还隔着千军万马。 脚尖轻踢马腹,雪里骢昂首长嘶,开始欢快的踏步前进。在他身侧,在他后方,在他四周,是一个个钢铁包裹的勇敢灵魂。粗重的呼气此起彼伏,战马开始激动的奋蹄前冲,他下意识的轻勒马缰,控制着胯下伙伴奔腾的欲望。 渐渐的,他随着战马的小步起伏,和马融为了一体。烟尘之中,无数溃兵向他们奔来,撞到战马的胸铠上、马镫上,被踏到马蹄下。有人拼命想躲开他们,还是挡住了他的去路,他战刀轻挥,惨叫一声,那惊恐的身影不见了。 越来越多的人潮挡在身前,他习惯的踢动战马腹部,催促他的伙伴一往无前。恍惚中,有长枪向他刺来,刺在战马胸铠上,刺在他胸甲上,被猛烈冲撞折断了,有仴刀砍在他钢铁战裙,箭矢擦着他的胸甲飞过,火星四溅。 一切都是一闪掠过,战马越来越快,由碎步而小步,由小步而大步,风在耳边呼啸,战马鬃毛飞扬,马颈不停的在眼前摇摆。崇文置身在钢铁洪流中,并不觉得惊心动魄,他只是这股黑色洪流的一道波纹,一片浪花。 可是在战场上几万双眼睛看来,这是十分可怖的情景,黑色钢铁包裹的一队人马,横向展开,正向高槻城方向突进。他们像上古的洪荒巨兽,狂野的怒吼着,要吞噬山岳森林,毁天灭地,谁也不知这恐怖巨兽从何而来,又去向哪里。 意识忽然回到崇文头脑,他感觉到身上无处不痛,有湿热的东西从帽儿盔中淌下,蜇刺他的眼睛。四周战马的喘息汇成一股龙吟,这是汪洋中的一条小舟,在他们四周,是无边无际汹涌的大海,充满敌意,随时要淹没他们,把他们踩在脚下。 而他们自己,以钢铁回应,以压倒一切的力量劈开惊涛骇浪。 震耳欲聋的杀声不算什么,他们早就习惯了大海的咆哮,无非是耳鼓多一些震动。坚铁利刃不算什么,他们也早就习惯了在小舟上并肩搏命,非死即生。大海,给了他们一往无前的勇气,给了他们单挑千军万马的决心。 亲兵队冲破人潮,前面是火,一长排不见首尾的大火,黑烟滚滚,直冲云霄。那是被焚毁的车城,曾经是大内军防御的屏障,现在则挡住了铁骑冲锋的道路。 幕府将军的大旗和马标就在烈火之后,距离2百步。烈焰扑面而来,浓烟熏的人泪水直流,战马扭颈长嘶着有些畏缩,冲锋的速度缓慢下来。 崇文战靴后跟上的马刺猛踢,把马腹刺的鲜血淋漓,雪里骢痛的向前狂奔。他大刀前指,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前进!大康!” 战马咆哮着冲进火海,又越出火墙。有马匹绊倒了,和马上的骑士一同翻到在地,哀鸣着在火海中挣扎,有的滚到火墙之外,被后面的战马踏的骨断筋折。 不知道多少人马冲过火墙,战马和马上的骑士已经处于疯狂状态,一同喘着粗气,红着眼睛,野兽一般嘶吼着,奋起最后的一丝勇力冲向那面大旗。 无数仴箭迎面飞来,所有人马甲胄上都插满了箭支,有的面部中箭,血已经蒙住了眼睛,依然冲锋不退。很多身影惨叫落马,后面的人看都不看,前仆后继,继续前进。 十文字大枪如同一座钢铁丛林,挡住去路,崇文拔出解首刀,狠狠刺在马屁股上,战马发了疯一样冲向枪林,丝毫不避,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就在雪里骢的前蹄即将踏上锋刃的一瞬间,一声长嘶,一匹红色战马不知从何处突然杀出,冲到他面前。如同一座铁山撞到枪林,轰然一声巨响,枪阵瞬间碎裂,那马长嘶着合身倒在枪林中,马上骑士飞出老远,重重摔倒地下。 崇文嘶声喊了一句:“义政!”战马已经疾速冲过枪林,前面是四散奔逃的弓箭手,一排地盾翻到在地。更前面,中军本阵已经乱成一锅粥,到处是四处乱窜的本阵军吏和士卒。数十御马回正拥着一个全身披甲的童子上马,从平缨冠来看,正是幕府将军角根义满。 此时的崇文如同黑煞降世,脸被战火熏的漆黑,只有一双眼睛是红的,似乎要滴出血。他的眼中只有那个童子,口中发出歇斯底里的怒吼:“角根义满!你在哪里!爷爷要杀了你!杀了你!” 一个一身华美具足甲的武将,突然纵马从斜刺中杀出,挥舞太刀大声叫喊:“在下细川赖之,前来。。。” 话音未落,崇文已经连人带马冲到他侧面,一刀将细川赖之斩落马下。细川赖之正要通名,没想到来将根本就不搭理这茬,刚一开口一股黑风就到了眼前,他下意识的举刀格挡。一文字刀势借着雪里骢的冲力,何等威猛,将他连刀带肩背砍成两半。 冲击力太大,崇文觉得一股大力涌来,胸口嘎嘣一声,似乎肋骨断了一两根,在马上摇摇晃晃。他下意识的拉紧马缰,战马长嘶一声,前蹄人立起来,险些连人带马摔倒在地。崇文忍着剧痛,双腿死死夹住马腹,好半天才把狂躁的战马安抚下来。 抬头观看,3、40个御马回已经簇拥着角根义满上了马,正向高槻城方向狂奔逃命。此时崇文人困马乏,已经无力追击了,眼看着角根义满越跑越远。 他收刀入鞘,从背上取出大弓,搭上一支雕翎箭,透甲锥箭簇闪着冰冷的寒光。他双足站立在马镫上,双臂较力,吱呀呀拉开强弓,瞄准角根义满方向。 那个小小身影在不停的闪动,总有不知死的亲随无意中挡住他后背,崇文屏气凝神,死死盯着那个影子,却始终没有机会。终于,那小队轻骑脱离了弓箭射程,他长叹一声,缓缓放下弓矢,收入弓囊撒袋。 回身向战场望去,黑甲战士正在四处驱赶幕府的虾兵蟹将,本阵已经被彻底捣毁。有人引燃了帷幕,火头已经起来了,亲兵甲长喇叭虎正抡起大刀,砍倒角根义满的御旗和马标。一番疯狂的冲杀,近2百亲卫只剩下5、60个,大部分倒在了冲锋的路上。 远处,一个黑甲战士柱着大刀,手中拖着一个半死的幕府武士,正一瘸一拐挣扎而来。 崇文跳下战马,大步跑过去,只喊了一声:“义政!你个贼厮鸟还活着!!”喉头顿时哽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奔过去,紧紧抱住勇猛的海贼少年。 26 亲兵队这次铁血冲阵势不可挡,冲开了大内军溃兵,贯穿了整个幕府军战阵,彻底捣毁了幕府将军角根义满的本阵,阵斩幕府执事细川赖之,生擒幕府引目付头人斯波义高。 幕府军的战旗倒了。 随着一声惊恐的尖叫:“素盏铭尊来啦,我们败了~~~~”淀川西岸的幕府军顿时崩溃了,一声巨响,成千上万仴国士卒雪崩一般四散奔逃。 就在这时,淀川河上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幕府军的第三道河防终于被突破了,大内水军的船只蜂拥而上,无数火砖投到浮桥上,大火熊熊燃烧,黑烟遮蔽了天空。 大内水军的火炮开始向淀川西岸的幕府军开火,铁弹落到一团一团惊叫的幕府军中,引发了更加疯狂的奔逃。无数大内水军从小船跳到江水中,趟着江水涌上西岸,冲向惊恐的幕府军士卒。 川上的进攻从幕府军侧翼发起,狂飙淹没了一队又一队幕府军士卒,在狂飙中央,一面滚海龙王旗高高飘扬。。。那是仴局红头领哨海里青的将旗。 此时,联军右翼依然在鏖战,赤松军、畠山军冒着猛烈炮火,正疯狂攻击九州军防线。他们并不知道战场另一侧发生了什么,距离太远,只能听到海啸一般的喊杀声。 就在这时,香里丘上战鼓如雷,5门两千斤重炮开始咆哮,猛烈轰击细川军面前的长垒,打的尘土飞扬,有些铁弹打在土垒上又高高飞起,落到细川军后阵,肆意带走士卒的生命。 在细川赖元惊恐的目光中,无数黑衣战士从车垒后涌出,排着长长队列向他逼近。他看到了,那些仴局士卒手中的武器,是一杆杆鸟铳。他在战场的中央位置,他能看到浮桥着起大火,淀川西岸幕府军不知什么原因,突然溃败了。 在他正面,联军最精锐的火器部队正向他压过来,重炮轰鸣惊天动地。 他不自觉的向后看,即使战败,他依然可以据守在枚方城。可是这一看,让他头一晕,几乎从马背上跌落下来。在他背后视线之内,生驹山交野山口方向,一条黑线正向他背后涌来,多年的战阵经验让他意识到,那是一支军队。 他知道,幕府军已经没有军队了,如果有另一支军队出现在战场,只能是敌军。他惊恐的大喊:“物见番头,立即派人打探后面那支军队!使番头,立即通报京极高诠大人,让他攻打后面的敌军,想办法打开退往枚方城的道路,我来挡住仴局!” 话音未落,一发8斤铁弹打在土垒上部,又高高飞起,居然向本阵呼啸而来,落在他本阵左近,惨叫声中,把他的马回和军吏打的血肉模糊,一片狼藉。胯下战马惊恐嘶鸣,把细川赖元直接掀下马背,马回众们把他扶起来的时候,战马已经跑的不见踪影。 细川赖元推开马回众,挥舞着马鞭大声叫喊:“不要管我,他们就要上来了,传令各番各备,准备迎战,不要害怕,援军马上就要到了!” 淀川西岸,熊熊大火中,视线所及已经跪了一地的幕府军士卒。除了少数逃往高槻城方向,大部分败兵无路可走,也实在是跑累了,跪坐于地,任由敌人处置。 崇文的亲卫根本懒得搭理他们,正簇拥着崇文,登高眺望。 南面,一队骑兵带着更多的大内军士卒正在追亡逐北;东面,更多的大内水军正在向西蔓延,幕府军士卒如同融雪一般,大团大团的融化消失,曾经气势如虹的幕府战阵已经溃不成军了。 在淀川东岸,鼓声如雷,重炮隆隆轰鸣,鸟铳爆豆般的齐射,浓重的白烟中,可以看到人潮翻滚,大队黑衣士卒正如墙而进,不断将弹雨倾泻到崩塌的长垒之后。 终于,红头领哨的将旗和大出海的将旗汇集到一处,崇文一手拉住海里青,另一指着雾气腾腾的枚方城方向,大声说道:“养浩你看,你看到了么!那是二出海,他们来了!” 。。。。。。 淀川之战彻底瓦解了幕府的军事力量。 战至午后,随着二出海的大军源源不断投入战场,佐佐木军阵前倒戈,开始攻击左翼的畠山军,畠山军惊恐瓦解,畠山满庆逃往生驹山。随着九州军的反击,赤松军也随之崩溃,赤松义则战死沙场。 在老七哨和赶到战场的熊野哨前后夹击下,细川军大败,侍大将细川赖元切腹自尽。 淀川西岸,幕府军全线瓦解,细川赖之阵亡,斯波义高被桦山义政生擒,关东军侍大将一色范光投降。只有幕府将军角根义满逃到了高槻城,身边只收拢了数百残兵败将,新任总大将是倒霉的细川赖丰。 住江之战的结果更加惨淡,2万5千大军被困在山川之间,副大将桃井直信、军奉行北畑氏诠、军目付北条早云以下大部阵亡,只有总大将斯波义将和马回番头吉良贞家幸存,还落到仴局大将大炮炥手里,心如死灰。 生驹山东西两侧,至少倒卧着2万具尸体,九成是幕府军将士。 大胜的仴局大内联军也精疲力尽,崇文厌倦了血腥,他既没有进攻高槻城,也没有进山穷搜畠山满庆。崇文只是给九州太宰府的大内持世写了封书信,让他率军从若狭湾登陆,先占领无兵可守的京都,再到高槻城去觐见角根义满。 那些烂摊子,就由大内持世兄收拾吧,龙王岛大出海累了。 另一件大事,就是给堺城和平户商团总堂报捷,仴局抵定仴国,要求商团团老、仴局大契东吴直随大内持世一起到京都,主持和未来角根幕府的谈判。柴德美依然留在堺城,他要负责和将来平海幕府的谈判。 麻烦事还有一大堆,不过也有好事,鲶鱼仔终于醒过来了,年轻的海贼有强大生命力,伤势终于没有压垮他。心情大好的崇文决定善待近3万幕府军战俘,除了必要的2年苦役,该有的饭团一个不能少。 不过这次的战俘不可能归龙王岛了,疯狂的契东们纷纷成立建筑合股局、造船合股局、棉织合股局等等。实在什么也没有的,也要屯下人手,将来建田庄,这都是现成的青壮庄丁,如何能让龙王岛一家独吞。 战后利益的争夺,其实已经开始了。 鲶鱼仔正在养伤,无力处理这些买卖上的事情,只能让老账房张五负责。这家伙屁事也不敢做主,事事请示大出海,把崇文搞的不胜其烦,他现在只想泡在温泉里,喝着黑雾岛,养好他那疼的要死的肋骨。 打扫完战场,联军既没有进军京都,也没有攻打高槻,更不会退回堺城。崇文和大内教佑耀武扬威的进入枚方城,把城中百姓都赶到城下町,整个枚方城变成了联军的大军营。诸将日日置酒高会,一边庆祝胜利,一边争吵着瓜分仴国的方案。 至于军纪,崇文只能约束仴局,尽量不要骚扰仴国百姓,反正这些康仴海贼现在财大气粗,犯不着因为几个小钱得罪大出海。大内军嘛,他就管不着了,那些家伙不是荒岛上的穷海贼,就是山沟里的乡下武士,到了富庶的畿内地区,不劫掠一番是不可能的。 大内水军也没有退回淀川新港,在高槻城附近的河滩上修建了新的临时码头。这些闲的蛋疼的家伙,没事就冲城头放一炮,引发城头一阵慌乱,江上一片大笑。 战后第二天,大内教佑就找到崇文,无论如何要把船上的火炮留下。这让崇文为难了,那就不是龙王岛的大炮,是人家各个契东的私财,战时归你调遣就罢了,现在仗打完了,大炮归你了,这是哪家的道理。 没想到崇文和诸契东一说,这些仴局契东大喜过望,纷纷表示愿意折价卖给大内家,条件是,龙王岛也要折价卖给他们2斤半,他们要全面换装新炮。 这些契东一点都不傻,经过多次大战,这些小炮都到了报废的边缘,现在居然有冤大头出钱买,还可以逼迫龙王岛给他们换装崭新的2斤半,他们如何不喜。吃亏的还是龙王岛,他们的3门大发熕也落到大内教佑手里,还拉不下脸多要钱。 此时的崇文,越发想念鲶鱼仔,这个小鬼头绝不会让龙王岛吃这么大亏。 大内教佑把军队交给军奉行龙造寺信永,和水军大将白井房胤,自己跑到堺城和他姐姐商议平海幕府的大事去了。而龙造寺信永伤了肺,天天躺在房中哀嚎,白井房胤是个老酒鬼,哪顾得上什么军纪。 战后第三天,崇文就对乱哄哄的枚方城烦透了,他借口到箕面温泉养伤,带着龙王岛三人众和亲兵队长桦山义政逃出了城,享受生活去了。 他知道,对于新航线来说,这只是开始,真正的艰难在后面。他还远远没有资格欢庆胜利,他最需要的是养精蓄锐,哪怕是片刻的平静也好。 —————————本卷完 01 箕面温泉在北摄山南麓,过了高槻城向西走25里,有一个叫箕面的山口,这里的温泉十分有名,逐渐形成一个小村落。只不过战乱时期,村中百姓逃亡一空,正好几个家伙清净几天,崇文的亲卫们也闷出火,到山里透透气求之不得。 战场已经打扫的七七八八,战俘们把战场上的尸首清理出来,仴局把自己人领走,其他的不管是大内军还是幕府军,都堆到生驹山下,付之一炬。 至于战场上那些破烂,大内军把能用的武器粮食军资扫了一遍,其余的都被四周百姓捡拾一空,他们就像荒原上的秃鹫,会把死亡的痕迹清扫的干干净净。 大康海贼也不是对缴获毫无兴趣,真有好的仴刀,还是有不少仴局的人眼红,以至于成了枚方城内最大的一项交易。仴局士卒有的是银子,三两不值二两的从大内士卒手中买一把冷锻仴刀,也不算白来仴国一趟。 几十骑黑衣大汉簇拥着几辆炮车,出了枚方城向西行进。秋高气爽,正是近畿最美的季节,到处依然是战争的痕迹,城南不远处是一道断壁残垣,那里搜检战争残渣的百姓最多。淀川河面上,坍塌的箭楼还有残骸露出水面,被烧毁的浮桥露着一根根木桩。 生驹山下,黑烟遮天蔽日,那个可怖的炼狱让人细思极恐。 几个带着伤,龇牙咧嘴的家伙半卧在炮车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蛋。 二出海骂道:“入娘的,我说这几天吃什么也不香,漫天都是烤熟的人肉味,真是入娘的作孽。” 海里青不以为然的说道:“未必,明年这里开出来就是上好棉田,都不用施基肥,谢和那个混蛋早就惦记上这里了,拼命要人呐。” 大炮炥打了个寒战,骂道:“入娘的,人肉肥田,谁敢穿这种衣服。” 海里青嗤笑一声:“屎尿也肥田,出的粮食你吃的不香?” 大炮炥把手中的青梅扔过去,骂道:“真是腌臜打脊的杀才,什么肮脏的话都说的出来。” 二出海不搭理厮闹的两个家伙,转向崇文问道:“阿乾可答应斯波义将了,说要保那厮一条性命,你怎么说。” 崇文一边嚼着青梅,一边喝了一口烧酒,满意的叹了口气,说道:“我怎么知道,将来掌幕府的是大内持世,又不是我,若他非要斯波义将死,我有什么办法。” 大炮炥探出头,看着崇文说道:“大内持世不会不与你商量,无非就是你说句话的事情。” 崇文不耐烦的说道:“那个混蛋想让一个瞎子杀我,你就不替我想想么?” 大炮炥说道:“畠山满庆那厮也要杀你,你怎的也不抓他,任由他在山里闲逛。” 崇文笑道:“他不是要做幕府忠臣么?将来我让角根义满那小儿给他下御内令,命他自己来见我,我倒看他从是不从。我就不信他一个败军之将,还能翻出我的手心不成,何必劳神费事,漫山遍野抓人。” 二出海忽然皱了皱眉头,说道:“其实最不好处置的是佐佐木道誉那条老毒蛇,毕竟京极高诠还是倒戈了,可是饶了他必有后患。” 崇文想了想,说道:“我倒是给那老毒蛇准备了一个好去处。。。不过我等这是游山玩水来了,还扯这些恼人的鸟事做什么,你脑瓜皮不嫌疼么。” 海里青忽然转向大炮炥,笑道:“嘿,阿乾,你跟那些家伙混长了,幕府朋友实在是太多,什么桃井直信、北畑氏诠、北条早云、吉良贞家,还有个入娘的斯波义将,不少都是入娘的孤儿寡母,你如何照料的来。” 大炮炥皱着眉头,说道:“要说我跟那些家伙也算是共过生死,把他们坑的也不善,心里有些不落忍。” 二出海笑道:“我倒有个法子,你把他们大老婆、小老婆、不大不小中老婆,还有大女儿、小女儿,不大不小中女儿,都入娘的娶了,如此安置在龙王岛岂不是名正言顺?” 崇文忽然一拍车辕,叫道:“阿关这主意好!咱们龙王岛不是缺人口么?这次随军出征的龙王岛众,无论是骑兵还是亲兵,还是炮手铳手,还是入娘的工匠杂役账房先生,谁都必须在仴国娶亲,家眷一律送到龙王岛,用不了几年,岛上就孩子满街跑了!” 三人众目瞪口呆,一起转头看着崇文,想人口想疯了么,这样也行? 大炮炥忽然转向断了腿的桦山义政,激动的说道:“义政!哥哥我给你寻了一门好亲!桃井直信长女芸姬,年方十五,国色天香,还入娘的会敲鼓写和歌啥的。这桃井家是角根家庶支,绝对是名门望族,配你个鸟海贼那算是下嫁,你贼厮鸟交上好运了!” 桦山义政没好气的说道:“你还是自己留着吧,你当我不知她一脸麻子么?” 喇叭虎听的兴起,催马跟上来,大声说道:“我不嫌麻脸的小娘皮,你说给我吧。” 大炮炥怒道:“滚一边去!人家麻脸也是黄花闺女,如何嫁你个贼头贼脸的粗汉。。。不过,他家厨下倒是有个厨娘,很有几分姿色,一手好烹饪,还带个3岁孩子,不用你费力气就有了子嗣,岂不是好。” 喇叭虎悻悻然的骂道:“入娘的,堂堂大康男儿,娶个拖油瓶,你可真是义气。”一催坐骑,跑不见了。 二出海忽然翻过身,对崇文说道:“那阿顺也要娶妻么?” 崇文痛饮了一口烧酒,把粗瓷酒壶扔的老远,大声说道:“阿顺不是仴局将士?既然都要娶,他当然也不能例外。。。那什么,阿乾你说说那厨娘,兴许阿顺大叔中意,他不是正缺个继承家门的儿子么。” 数十粗莽的海贼轰然大笑,海里清大笑道:“那鲶鱼仔如何称呼3岁后爹?” 一行说说笑笑,跨过淀川新桥过河,经过高槻城的时候,海贼们不停的向城头吹口哨,嘻嘻哈哈的嘲骂,城头却毫无反应,没人敢出来宰了这几十个嚣张的海贼。 午后时分,这些半醉的家伙终于到了箕面村,伤号们龇牙咧嘴的爬到热气腾腾的温汤里,一边喝酒一边扯蛋。众亲卫安顿好了马匹车辆,收拾出茅屋安营扎寨,拿出腌肉果品,开始纵酒狂欢,陈尿泥大声抱怨,要是拉几个游廊女来就好了。 汤池里,大炮炥微醺的说道:“那些混蛋契东。。。已经把仴国海岸分的差不多了。” 崇文正舒服的享受着温热泉水,没听清楚,大炮炥大声说了一句:“大出海,那些混蛋要把仴国分完了。” 崇文有气无力的问道:“哦?他们怎么分的?” 大炮炥说道:“歙县帮和松浦党想要西仴国海,从东山道出羽国向西,北陆道、山**、山阳道诸海岸,一直到九州西海岸。” 崇文笑道:“入娘的,歙县帮打仗的时候拼命往琉球跑,打完了他们倒一点不少要。” 海里青说道:“他们是惦记着仴国与芶丽的贸易,还有辽东。” 崇文点头道:“若是别人不反对,我们反对什么,犯不上为这点屁事得罪他们。。。别人呢?他们要什么?” 大炮炥笑道:“宁波帮老柴他们要濑户内海,还有漳州帮月港、烈屿、九都那些家伙,这些日子他们像狗一样互相撕咬,毕竟这里是仴国最富饶的地区,阿关天天给他们调解了。” 二出海大笑道:“我天天喝的醉醺醺,实在是不知道他们说些什么。不过漳州帮那些家伙实在小气,洪迪珍和张维自己都尿不到一壶里,不如在东山道和东海道那些口岸里头分他们一些,都挤在濑户内海也不好相处。” 大炮炥说道:“饶平帮怕是不答应,枳林、南澳那些海贼要关东十国,东海道那些口岸大约是不肯分给漳州人,再往东的东山道鸟不拉屎,漳州人也不愿要。” 海里青摇头苦笑道:“那些漳州人实在是难缠的紧,我听说他们在暗中联络,打算把你大出海赶下大掌柜宝座,换入娘的严山老执掌仴局。” 崇文撇撇嘴,说道:“真当我稀罕这个位子么?屁好处没有,还四处得罪人。” 海里青说道:“还是要争,九鬼家本来是从伊势湾向西,一直到四国面向大洋那些海岸,还有通堺城的海路。九鬼隆良觉得自己功劳大,生生从粤人口里夺下了三河湾,往关东楔进一颗钉子。。。力争,总是有些好处。” 二出海嘲笑道:“他没货,有澳口又有鸟用。” 海里青说道:“谁说的?他已经和漳州那些家伙开了合股局,打算在纪伊、志摩、伊势广殖桑树,大办丝厂,把康绢从仴国挤出去呐。” 崇文大笑,大炮炥摇头道:“喝多了杯中物,做梦吧。” 桦山义政忽然插嘴道:“西九州怎么归了歙县帮,我们桦山家可如何是好?” 大炮炥消息灵通,他神秘的说道:“听说,歙县帮想用西九州海岸和你们桦山家换德岛,如此桦山家将独霸九州海岸,你父亲到底没同意。” 桦山义政愣愣看着大炮炥,问道:“这是为何?” 大炮炥湿漉漉的手在义政的脑袋上搡了一把,骂道:“你可真是个呆头鹅,除了杀人狗屁也不会。九州那鸟地方才几个人口,又不产金银,不产铁料,狗屁都没有,要来何用? 德岛虽小,却盛产蔗糖,和桦山家的奄美大岛联成一气,将来必是龙王岛航线的关键所在,傻子才会被歙县人哄骗。” 桦山义政捂着脑袋,不服气的喊道:“你才是傻子,我们龙王岛拼死拼活,好处都让别人分完了,我们又得了什么。” 02 桦山义政一言既出,三人众不由得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这几天看人家争来吵去,一直当笑话,可是眼见这仴国要分完了,我们如何是好。 二出海转头看着崇文,磕磕绊绊的问道:“是啊。。。我们又落得什么?” 崇文看着二出海的样子,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你想要什么?”说着撩起热汤浇了他一脸。 二出海把脸上的水抹掉,有些茫然的说道:“是啊,我们要什么。” 海里青也撩了他一脸水,大笑道:“你连你要什么都不知道,就打死打生,差点丢了小命,实在是糊涂的紧。” 大炮炥高举右拳,大声说道:“我们要钱!要无数银子!” 崇文笑道:“钱?我们龙王岛什么都缺,唯独入娘的不缺钱,岛上有一座金山,你几辈子也花不完,要那东西作甚?” 大炮炥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他问道:“是啊,既然如此,那你领着我们在这腌臜地界拼的什么命。” 崇文说道:“其实再简单不过,我们只是要活命而已。过去我们天天提心吊胆,担心永济追杀,担心仴国幕府欺压,担心海上枭雄抢我们的龙王岛,现在你们还怕么?” 二出海笑道:“怕他个鸟,整个东海都是商团地盘,我们兵强马壮。” 崇文说道:“着啊,我们把仴国给了这些海贼,换来他们的交情,换来我们的性命,你们说值是不值?” 海里青叹道:“是啊,什么也大不过性命。” 崇文继续说道:“我们不仅要活命,还要活的好,活的好就要有个家,可我们的家是一个荒岛,鸟不拉屎。如今呐?等我们回去的时候,人口得有5千了吧,百业兴旺,要什么有什么,你们还不知足么?” 大炮炥指着外面那些纵情吃喝的亲兵,摇头说道:“他们不算龙王岛众,还是别人的人。” 崇文喝了一口酒,说道:“打下仴国,我们龙王岛什么都不要,就要人,凡是同生共死的兄弟,都要携家带口跟我们回龙王岛安家。” 二出海点头道:“那么大好处都给仴局契东了,要几个人想来不难。” 崇文说道:“我们现在性命无忧,又有了家,吃穿不愁,你们还想要什么。” 大炮炥说道:“入娘的,还是想要钱,不能坐吃山空,总要给子孙留下点产业嘛。” 海里青大笑道:“如今你老婆都没有,子孙什么的先别想了。” 崇文说道:“阿乾说的有理,就算我们有一座金山,也有吃完的一天,如何是好?这么说罢,我们龙王岛带领仴局打下仴国,功最高,我们也没要一寸地盘,可以说大康大半海贼安身立命之地,都是我们给的。 如此,仴局契东创办的诸合股局,总不能不让我们入股吧。凡是仴局地盘上的买卖,我们都要拿真金白银入股,成为契东。如此只要仴局存在一天,我们的子孙就绝不会挨饿,是这么个道理么?” 大炮炥大声嚷嚷:“不行,得让阿谦马上到仴国来,不能让那些混账海贼贪墨我们的钱,得有个厉害人替我们管着。” 崇文笑道:“这么大的生意,指望一个人?放心吧,鲶鱼仔手下的账房众多,有他们替我们盯着,谁也哄骗我们不得。将来我们龙王岛要开算塾,现在龙王岛上光屁股跑的孩子,没准儿谁就是将来的账房先生。” 海里青攥着拳头,说道:“谁敢贪墨咱们的钱财,花世界、新田和下村那些杀手和细作决不能轻饶他们。” 崇文摆摆手,说道:“那些细作是对付幕府余孽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在仴局自己人身上。若是大家都养细作互相监视,仴局早晚变成幕府,一盘散沙,让人从仴国赶出去。” 三人众一起点头,此话甚是有理。 二出海忽然问道:“说起来,花世界也是咱们龙王岛的产业,你让吴直带着小百合来京都,平户谁来掌管?” 崇文说道:“还能有谁,当然是花子了。” 三人众目瞪口呆,大炮炥说道:“大出海啊,这个就不太合适了,虽说花子是浓姬的侍女,可她也是你身边伺候的人,算是咱们龙王岛的姐妹。哪有让姐妹去执掌风月场的,好说不好听,让人家花子以后如何嫁人。” 崇文恼道:“你这说的都是屁话,要不你去管花世界?整个龙王岛,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是杀人放火的粗坯,谁能做得花世界大掌柜?我要有人,会用个小女娃儿么。” 大炮炥挠挠头,嗫喏的说道:“这倒也是,我倒有个好人选,吉良贞家能写会算,为人十分忠勤,是个。。。” 海里青伸手拦住他,说道:“得得得,你别瞎举荐人。花世界是什么地方?掌管着整个九州和平户的眼线,那是何等要紧的所在,非龙王岛老兄弟不可。你那个蠢蛮子,人家是斯波义将家臣,时刻准备殉主的榆木脑袋,他认得你是谁人,会给你卖命?” 崇文却眼珠一转,问道:“他能写会算?” 大炮炥笑道:“人家堂堂斯波家侧用人,武士老爷,如何不能写算。” 崇文笑道:“你跟他说,若他肯去龙王岛船场做管事,我就饶了斯波义将一命。不然,我就把他主子碎尸万段,扔到淀川喂鱼。” 大炮炥沉吟道:“若是他答应了,你打算如何安置斯波义将,我可答应桃井直信那死鬼了,要留斯波义将一命,你不能让我难做人。” 崇文说道:“那是自然,我不仅不杀他,还要满足他一个愿望。他不是做梦都想要近畿之地么?我就让他做摄津国守护,只是关东管领是别想了。今后的仴国,不能有超过一国的权贵,这是我和大内持世商量好的。” 二出海摇头道:“那你也太大方些,他可是给我添了不少麻烦。” 崇文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世上哪有永远的敌人,他早让你打破了的胆,再给他点甜头,他只有感激之心,哪还敢有反抗的念头。” 二出海还是心有不甘,说道:“我们有必要安抚一个败军之将么?” 崇文不耐烦的说道:“我们是要铲除权贵,但要慢慢来,温水煮青蛙,一点一点收拾他们。若搞的人人自危,他们群起和我们作对,岂不是要多费手脚。” 二出海埋怨大炮炥道:“都是你,若战场上我一刀宰了这混蛋,何用费心思安抚他。” 海里青笑道:“不安抚他,也要安抚别人,总要拎出来一个,显示我们宽宏大量。” 大炮炥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把佐佐木家的摄津国给了斯波义将,道誉老毒蛇岂不是要恨我们卸磨杀驴,今后谁还敢投靠我们。” 崇文冷笑一声,说道:“京极高诠在战场上首鼠两端,你又不是没看到,你真当他心向仴局?而且我真正忌惮的人只有一个,就是道誉,他若在仴国,仴局怕是不会安生。所以,断不能容他在仴地呼风唤雨,有他在这里,仴国的权贵就不会消停。” 海里青叹道:“我明白了,大出海看重的是人,不是地。为了一个吉良贞家,宁可给斯波义将一国;为了要跟我们冲锋陷阵的好汉,宁可不要仴国一寸土。为了大内持世那个运气好的家伙,也绝不会容佐佐木一族留在仴地。” 崇文看着苍翠的北摄山,缓缓说道:“正是,我们是大海之子,要地做什么?我们要的是舰队,是横行东海的无敌水师,那才是我们真正安身立命的根本。” 二出海狐疑的看着崇文,问道:“将来,要在南京城下。。。和大康水师一决雌雄么?” 崇文沉默了,良久才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燕王那些手段注定是行不通的。没有大海的大康,不会越来越公平,更不会越来越富强。 古今中外,为什么没有4百年江山?我算明白了,因为我们不敢走向大海,有些事终究是办不成。如果我怜惜神武天子心中的那个大康,也许我真的会到南京城下杀人放火,你们愿与我同生共死么?” 二出海满不在乎的说道:“那还用说,反正你让我们杀谁,我们就杀谁。” 桦山义政激动的说道:“还有我!” 崇文一巴掌拍到他脑袋上,骂道:“入娘的贼厮鸟,想死先娶老婆,生了儿子再入娘的死。”转过头瞪着三人众,厉声喝道:“还有你们,赶紧生儿子,” 大炮炥笑道:“那是自然。” 海里青皱着眉头说道:“还有一件大事,咱们龙王岛老兄弟的家眷,可都在大康,要接到龙王岛。死了的,要找近亲继承香火,我们不能忘了他们,岛上的财产,永远有他们一份。” 二出海说道:“恩,这是自然。除了这件事,大出海你的亲事又该如何?你没有个子嗣,让大家如何安心拼命。” 崇文皱着眉头,良久才说道:“仴国不安定,平海幕府没有建立,我的亲事。。。怕是定不下来。” 海里青说道:“眼前还有一件麻烦事,佐佐木军那7千人怎么办?这些日子他们扎营在交野山口,京极高诠露了一面以后就不见踪影,要不要把他们缴械?” 崇文笑道:“那是大内持世的麻烦,又不是我们的,大内家又不付给我们银钱,凭什么让我们替他解决,不过既然如此,也不妨和他聊一聊。” 他忽然转过头,冲外面喊道:“喇叭虎!” 亲兵甲长醉醺醺的来到汤池旁,草草行了一礼,崇文骂道:“混账,真是一窝子腌臜泼才,虽说现在没有大仗,山里难免还有些散兵游勇。你等一个个醉虫一般,到了这步田地还遭贼,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喇叭虎笑道:“我等分了三班,轮流吃酒,哪能让仴国蛮子钻了空子。” 崇文这才说道:“派个人,到交野村去找京极高诠,就说我请他来箕面泡温泉吃酒。” 喇叭虎叉手施礼,应道:“喏。” 03 京极高诠赶到箕面村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崇文等早已喝的烂醉。京极高诠无法,只得在村里找了个破败茅屋,安顿了一干随从马回,草草歇了一宿。 第二天一早,崇文派人来请,京极高诠跟着亲将陈尿泥来到汤池旁。池子不远处就是一座宅院,崇文正在和二出海用饭,一人面前一个食几。 那是两条在仴人看来异常雄伟的大汉。上首的那个面白隆准,修剪了整齐的髭须,网巾包头,松松垮垮一件湖丝轻袍,袒胸露出一角,裹着厚厚的白麻布,显然是带着伤,那顾盼自雄的豪迈气度,正是龙王岛大出海。 另一条虬髯大汉正大吃羹饭,看都不看京极高诠一眼,显得十分无礼。 京极高诠盘膝向大出海施礼,崇文笑道:“如今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必多礼,来来来,请坐,尝尝我们大康的军粮。” 有亲卫端来食几,一碗一碟而已,粗瓷木箸,实在谈不上美器。京极高诠躬身道谢,东侧侍座,淀川之战后,他参见过大出海,但是同堂而食是第一次。 低头观看,不知道是一碗什么羹汤,粗碟里是豆豉。喝了一口,觉得味道很怪,远不及近江的味噌汤,强忍不适多喝了几口,慢慢也习惯了,别有一番香甜。 崇文笑道:“这是我们大康的炒面,麦栗磨成粉,大火炒熟可以长久保存。加汤烹煮就是麦羹,这是加了粗盐、腌肉的,食之更有长力,最适合军用。” 京极高诠说道:“仴国不产麦栗,怕是不易做军粮。” 崇文忽然说道:“那为何不鼓励仴农种植呐?其实麦栗还有多种,大麦、荞麦口味略差,但产量更高,燕麦虽说粗粝些,做马料却是再好不过。 种麦不需水田,不怕干旱,也耐寒冷,仴国很多荒地、山坡都可种植。若仴国足食,就会少一些纷争,多一些平和,岂不是好。这些种粮,我仴局都可以提供,高诠大人岂有意乎?” 京极高诠微微摇了摇头,说道:“好。。。自然是好的,只是仴人自古食稻米,一时半刻怕是改不过口味。” 二出海粗鲁的捧起羹碗,喝完了最后一口,放下碗冷冷说道:“总比农夫日日食腌萝卜好。” 京极高诠点头道:“二出海大人言之有理,我会劝说主公道誉大师试种。不过我仴国贫苦,最缺的其实还是耕地,人多地少啊。” 崇文说道:“既然如此,为何死守着仴国呐?” 京极高诠皱了皱眉,问道:“大出海这是何意?在下不太懂得。” 崇文放下木箸,说道:“我听说幕府将军,全名应该是征夷大将军,是也不是。” 京极高诠说道:“正是,有何不对么?” 崇文说道:“这个夷是何处之夷呐?” 京极高诠说道:“自然是北面的虾夷。” 崇文不解的问道:“既然是为征虾夷而设,为何从来不见幕府北征?” 京极高诠一愣,半天才说道:“千年以来,仴国常受北面虾夷骚扰,所以设征夷大将军一职,统领武士征伐。征夷大将军可以开府设僚属,号令全仴武士,是武士之首。 过去此职一直是公家担任,可是公卿不通兵略,未免名不副实。自源赖朝公创立镰仓幕府,武家开始任幕府将军,可这只是一个开府置官、统帅全仴武士的名义,不一定是专为征虾夷而设。” 此时三人已经用完了膳,几个亲卫登堂把食几撤下,奉上清茶。二出海忽然说道:“高诠大人,既然幕府从不征夷,你认为还有存在的必要么?” 京极高诠吃了一惊,说道:“二出海大人这是何意?角根义满大人是全仴武士的主君,刚刚继位,并无失德之处,难道仴局要废除幕府么?” 二出海笑道:“不不不,我只是问你,仴国真的需要这样一个名不副实的黄牙孺子么?如果仴国没有他,是不是会更好些。” 京极高诠正色说道:“仴国武士大多傲慢好勇,若没有幕府统领,天下永无宁日。” 崇文哈哈大笑道:“有理有理,佐佐木家聪明人不止一个。不过角根义满一个童子,怕是不能处理政事,如此幕府执事就是仴国实际的掌控者。 细川赖之让我一刀砍了,大内义弘隐退,赤松义则死了,斯波义将心灰意冷,畠山满庆丧家之犬。你以为。。。谁接任幕府执事合适呐?” 京极高诠干咳了一声,迟疑的说道:“我以为,论资望,论谋略,论实力,论开拓大海的胸襟,没有人比主公道誉大师更适合这个位置。” 二出海嘿嘿笑了,崇文却没有笑,他想了想才说道:“这也正是他不能接任幕府执事的原因,他有很大的才能,但是他背叛过所有的人,因此所有人都害怕他,憎恨他。 他就像过去的大内义弘,你们为什么容不得大内家?他太强大,让你们恐惧,所以你们会放下所有纷争,先消灭他。若是道誉大师真的接任幕府执事,怕不是佐佐木家的好事。” 他身子往前一探,冷酷的盯着京极高诠,说道:“那些守护们会联合起来,因为恐惧,他们会杀死每一个佐佐木家族的人,烧光佐佐木的一切痕迹,女人和孩子也不会放过。也许道誉老毒蛇这一代不会,但是这命运会落到你的头上,你的子孙头上。” 京极高诠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冷战,他捧起茶盏轻啜了一口,平静了一下,才缓缓放下茶盏,沉声说道:“主公是仴国唯一能够和你们合作,开拓大海的伟人,我以为,大出海殿下和主公有一些书信来往,你们似乎是。。。同道。” 崇文纵声大笑,向后坐直了身子,说道:“你说的不错,不过我改主意了,因为我和别人一样,也害怕道誉大师。有一点仴局和你看法一致,我们认为保存角根幕府对大家都不是坏事,但是佐佐木家不能担任幕府执事,大内持世大人似乎更加合适,你赞同么?” 京极高诠沉默了,汗水从他额头上渗出,良久才说道:“在下不能代表佐佐木家。” 崇文逼问道:“我问的是你本人,不是佐佐木道誉的态度。” 京极高诠斟酌着说道:“持世大人似乎还未执掌大内家,我原以为。。。你们会支持孙三郎大人。” 崇文冷冷说道:“孙三郎大人将是未来的平海幕府将军,我和道誉大师书信中谈过此事,他从未表示过反对。不过我不是问你这个问题,我问的是,你对大内持世大人执掌幕府作何打算,支持?或者反对?” 京极高诠苦笑着摇头,无奈说道:“主公认为,开创平海幕府也许是佐佐木家执掌幕府的条件,你们终究还是哄骗了主公。” 二出海粗暴的喝道:“不要东拉西扯的呱躁。支持,就立即移营高槻城下,等待大内持世到来,一同觐见幕府将军;反对,就马上回到交野村,和我们战场上一决生死。” 京极高诠用袍袖拂去额头上的汗珠,强忍恐惧说道:“如此我们实际上没的选择,我只能赞同大内持世大人,不过在下还是请求大出海殿下,允许佐佐木家保有摄津一国。” 崇文冷笑道:“那不取决于我,取决于大内持世。他大约10日之内就会带着大军到达高槻城,觐见义满将军,你不想做些什么,让他不再憎恨佐佐木家么?” 京极高诠颤声说道:“在下。。。不知该做些什么。” 崇文冷冷说道:“我要是你,现在就去高槻城,请细川赖丰那个笨蛋到箕面来,和我好好谈一谈,也许持世兄会改变对佐佐木家的看法。” 京极高诠双拳伫地,向崇文深施一礼,说道:“在下。。。遵命。” 目送京极高诠退出草庐,二出海问道:“我们是不是把他们逼的太紧了,要是把佐佐木家逼反了,倒要费些手脚。” 崇文品了一口茶,舒服的长出了一口气,轻松的说道:“我答应过持世,替他把所有权贵都解决掉,现在就剩下佐佐木家了,我倒真的希望他们反了,如此我们杀光他们。。。岂不是名正言顺。 你看,我们的军队正在纵酒狂欢,争权夺利,毫无戒备,一击就垮。我们就在这里,远离大军,就几十个人,喝的大醉,多好的机会。他只要鼓动细川赖丰,趁夜而来,取了我们首级,仴局必然大乱,他们就又可以作威作福了。” 二出海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诧异的看着崇文,急促的说道:“大出海,这玩笑可开不得,我们确实太松懈了。” 崇文哈哈大笑,伸手搂住二出海宽阔的肩膀,差点笑岔了气。把龙王岛二出海搞的哭笑不得,又不能把这疯狂的家伙推开,只能这么忍着,憋的满脸通红。 笑够了,崇文忽然站起身,说道:“走,我们接着去泡温汤,这玩意儿还真入娘的管用,我这肋下疼的没那么厉害了。” 二出海让他整的欲仙欲死,心里紧张的喘不过气,又不知道问什么,只得跟着他往外走。 04 几个家伙又举着酒盏在温汤池里汇合,海里青、大炮炥和桦山义政三个懒得搭理京极高诠,早就泡在汤池里了。大出海威胁利诱别人那一套他们见的不要太多,实在不愿凑这种热闹,只是二出海天性喜欢这调调,被其他人一顿鄙视。 大家一边喝酒,一边天南海北的扯蛋,只有二出海似乎有些魂不守舍,不时向背后张望。崇文也不理他,只顾问道:“忽然想起来了,弹左卫门那个孬货要了什么?那些秽多真不怕死,我就见不得老实人吃亏。” 大炮炥笑道:“他们就要了一个地方,江户城。” 崇文点点头,说道:“江户城广袤富饶,江户湾又是关东门户,秽多们以后的日子不愁了。可是想从吴平、林凤这些狠家伙手里抠下江户湾。。。这孬种是如何做到的。” 大炮炥摇头说道:“他没要江户湾,就要了江户城。” 崇文一口酒差点没从口中喷出来,惊道:“这可真是个蠢货,他不怕被人封在陆上等死?” 大炮炥说道:“他才不傻,他和南澳许朝光那些家伙成立了船运合股局,专跑东海道和东山道海运。又和吴平成立关东内河船运局,专跑小见川、霞浦、北浦、多摩川、江户川等关东内河航道。。。他现在是整个东仴国的船运老大,只要康货到了江户,就离不了他。” 崇文点点头,说道:“他知道争不过那些粤人,这个法子也算不错。” 海里青呆呆的看着崇文,好久才说道:“看来你这套,人家这么快也学会了,再想拿捏那些海贼怕是不易了。” 崇文笑道:“我们拿捏他们做甚么,这其实就是正大光明的阳谋,你里面有我,我里面有你,谁也离不了谁,只能并肩拼命,这才是真正盟友。 所以,别看平日他们争的你死我活,到了和真正敌人拼命的时候,一样并肩向前,为别人就是为自己,强大的商团。。。对我龙王岛不好么?” 海里青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道:“明白了,联结大家的,不是土地,是银子。。。原来如此,就是这个意思。” 大炮炥忽然冲二出海喊了一句:“嗨,你贼头贼脑的总往后面看,这是什么意思?” 二出海苦笑道:“我总觉得后脖颈子发凉,你们真的不担心京极高诠作乱么?” 海里青笑道:“有大出海呐,你怕个鸟。” 大炮炥说道:“要死也是大家一块死,南山龙眼众义堂接着聚众吃酒,怕他个鸟。” 二出海叹了口气,说道:“你们倒是真心大,可是大出海,你就不给个明白话么,这酒入娘的怎么也喝不下去。” 崇文把酒盏放在汤池旁一块大石头上,笑着说道:“放心吧,京极高诠不会作乱,佐佐木道誉不会让他这么干,细川赖丰也不会痰迷心窍。我倒真想他们折腾,正好让我们全部铲除,一劳永逸,永绝后患,奈何他们不会这么蠢。” 二出海还是不明白,想了半天,终于问道:“这又是为何?” 崇文说道:“因为把我们灭了,对他们毫无好处,却要担天大的风险,他们为何这么干?” 海里青说道:“我明白了,如果他们把仴局灭了,大内兄弟就会联起手来,最终诛灭佐佐木家。这次天下之战,佐佐木坑了太多的人,幕府武士都会支持大内家。这个时候的佐佐木其实空前孤立,没有我们,他们很快就会成为幕府的敌人,最终灭亡。” 崇文说道:“养浩虽说聪明过度,但是道理是没有错的。我们为了平衡整个仴国局面,要留着佐佐木家,但是别人不会那么想,恨他们入骨的人大有人在。有我们才有他们,就算京极高诠不明白这一层,道誉老毒蛇不会不明白,所以你们瞎担心什么。” 二出海还是有些不放心,说道:“就算是老毒蛇明白,可他毕竟不在军中,若京极高诠犯了糊涂,可把我们的小命也交待在这里了。” 崇文微笑着说道:“你别忘了,大内水军就在淀川河上,就算他要突袭枚方联军,白井房胤那些大炮可就有了用武之地。若他想突袭大内水军,枚方城的联军也不会看着,他终究会遭到前后夹击。 我想,这些日子京极高诠没少动怪念头吧,他一定很痛苦,为什么看似松懈混乱的我军,他就是不敢打呐?他要是聪明就会明白,无论他怎么做,靠他那些仴刀竹枪,永远也不可能战胜我们的火铳火炮。。。既然以前他不敢打,现在也不会有这个胆子。” 海里青皱着眉头问道:“那细川赖丰呐?他也有可能出高槻城突袭我们。” 崇文冷冷一笑,说道:“不用担心细川赖丰那个笨蛋,且不说京极高诠为了自身计,会说服细川赖丰和我们谈判。就算是细川赖丰真有那个胆子,他还没出高槻城,就会被新田良介干掉,他的小命其实早就在我们手心里了。” 大炮炥打了个冷战,喝了一大口酒才说道:“这入娘的新田良介太可怕,无孔不入啊,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细作。” 海里青说道:“所以这个位置,非龙王岛老兄弟不可,你可知道我们为何不敢用吉良贞家了么?” 崇文摇头说道:“一方面是因为良介很厉害,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形势。钱很有用,但钱收买不了所有人。。。必然的是形势。这世上,大部分人都愿意给胜利者卖命,必败一方的忠诚,是天下最靠不住的事情,对于细川赖丰是这样,对于我们。。。也是这样。” 他长叹一声,不再说话,汤池里都沉默了。所有人都想到了一年前,燕王大兵压境下的南京城,崇文天子经历的那些背叛是那么刻骨铭心,可也让他成为现在这样冷静现实的人。 只有最沉重的痛苦,才能改变人,使人成长、蜕变、伟大。同生死者既兄弟,绝不是一句空话,这是龙王岛生存的第一要诀,也是所有人必须要时刻提醒自己的。 “在下劝过兄长,请求他和你们议和,哪怕你们的条件让人无法忍受。” 晚上的时候,仴局的老朋友细川赖丰还是到了箕面村。他是仴局俘获的第一个权贵,日和佐浦之战让细川赖丰吃了仴局一个月的军粮,至今还没有结账。 此时崇文依然请他喝茶,这回被他拉来唱红脸的是海里青。海里青笑呵呵的问道:“那为何你兄长还是要和我们开战?” 细川赖丰苦笑着摇头道:“还能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斯波义将大人的蛊惑,在下一个败军之将,谁肯听我的。他们真相信能够攻克堺城,鬼迷了心窍,神佛也救不了我们。” 海里青好奇的问道:“你何以知道那计策行不通?” 细川赖丰说道:“日和佐浦之战以后,我就知道大出海殿下太会用兵,你们绝不会对根本重地毫无防备。阿乾大人看似粗鄙,实在是。。。厉害,把所有人都诱入彀中,而且全身而退,在下佩服的五体投地。” 京极高诠长叹一声道:“我们当时都疯了,若不是道誉主公谨慎,我们也完了。” 细川赖丰不满的哼了一声,强忍着没有发作。 海里青干咳一声,说道:“赖丰大人,你倒是个明白的,可惜你这样的人太少。看来幕府必须要改变了,否则仴国的战乱不会停止,我们也别想安生做生意。” 细川赖丰躬身施礼,说道:“听高诠大人说,你们打算保全幕府,这是在下冒死到这荒山野岭的原因。如果角根义满殿下能够继续担任幕府将军,在下愿切腹谢罪。” 崇文摆摆手,说道:“我们是商人,我们要的是钱,追究你们的罪责对我们有何好处?我们只想大家发财而已,能商议的事情为何要杀人。” 细川赖丰说道:“明白了,你们有条件,请明说吧,在下会禀明将军大人。” 崇文沉吟片刻,说道:“第一件事,我要请幕府将军颁发敕令,命畠山满庆大人到箕面来向我请罪。” 细川赖丰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想来。。。将军殿下不会反对,在下只想多问一句,仴局会如何处置畠山满庆大人。” 崇文不耐烦的挥挥手,说道:“跟你们说过2百遍了,我不是幕府将军,畠山满庆既不是我的家臣,也不是我的属员,让我如何处置他?我只是个入娘的仴局掌柜,我连仴局那些天杀的契东都处置不得,别说权掌四个令制国的幕府权臣了。” 细川赖丰说道:“可是将军殿下只有9岁。。。” 崇文一摆手,打断了他,说道:“第二件事,你赞同由大内持世成为幕府将军的师傅,并出任幕府执事一职么?” 细川赖丰神色黯然的说道:“如果道誉大人不能接任执事,也只有持世大人了,我不反对。” 崇文说道:“仴局喜欢识时务的人。。。10日之内,大内持世就会到高槻城参拜新任幕府将军,我希望那时候将军殿下已经准备好了御内令,正式任命大内持世为幕府执事。” 细川赖丰躬身施礼,低声说道:“谨遵钧命。” 05 一旁的竹田庆国听着二人对答,慢慢明白了两家结怨的原委,心中一片冰凉。原来两家在龙王岛曾经有一场好厮杀,摩加罗鱼王和婆苏吉女王夫妻吃了大亏,恨龙王岛入骨。 大出海痰迷了心窍,竟然上门求助这样的恶神,这不是羊入虎口么。若当时大出海殿下直言相告,自己会不会追随他深入地宫送死,这可真不好回答。只是事已至此,怕又有何用,总之是一死,不如死的硬气些。 本已吓破了胆的仴医竟然面现坚毅之色,缓缓站起身来,直立在崇文身后,身材虽然矮小,气势却强了几分。 可惜摩加罗鱼王正在火头上,眼中只有那个无耻的大出海,自始至终没有看勇敢的仴医一眼。他大声咆哮,声震四壁:“你们斫伤婆苏吉女王,屠灭那么多鳘人,你没有想过他们也是生灵么?” 崇文针锋相对:“陛下豢养的这些鳘人,万年以来掳掠了多少船人,难道继续让他们供奉婆苏吉女王噬人之欲?” 摩加罗鱼王沉默了,良久才忍着怒气说道:“我看你不是求助来的,是狡辩来的。。。也好,我就给你讲讲道理,让你死的心服口服。” 崇文大声说道:“若屈在我,我愿以死谢罪,绝无怨言。” 摩加罗鱼王站起身,庞大的身躯在平台上来回踱步,一边缓缓说道:“十万年前,北俱芦洲洪水灭世,只有喜马拉雅雪峰能够生存。你们的始祖名叫摩奴,为了人类活下去,他制巨阔方舟,希望带着人群去雪峰避难,可惜方舟无法穿越滔天洪水。 我与婆苏吉心怀怜悯,婆苏吉化身巨索系于舟身,一头系在我身上。我夫妻二人不惧惊涛骇浪,拖曳巨舟,九死一生把方舟送到喜马拉雅雪峰,你们人类由此得以生存繁衍。如此说来,人类能有今日,是不是我夫妻二人的恩惠?婆苏吉因病稍有所取,不为非分吧?” 崇文说道:“两位陛下是人类大恩人,有所求取,理当供奉。可是身外之物尤可,索取人命,这不太过么?” 摩加罗神色黯然,声音低沉的说道:“婆苏吉身中剧毒,非食人不能解,一月不食人,必死无疑。我夫妻身处海上净土,逍遥自在,何求于人,不过此事罢了。” 崇文也沉默了,良久才问道:“婆苏吉陛下是因何中毒?” 摩加罗鱼王停住脚步,负手立在平台上,说道:“天地初开,大地是一片汪洋咸海,中央是须弥山。这咸海之中,蕴藏着长生不老的灵药,就是苏摩。长生之药,谁不想得,于是神族和魔族连番大战,把那须弥净土打成一片浩劫。 神族之首,是湿婆大神,魔族之首就是阿修罗了。争斗太久,直到有一天,湿婆和阿修罗都意识到,谁也无法彻底压垮谁,如果这么下去,谁也得不到苏摩。” 崇文点头叹道:“未得长生,先死非命,这真是何苦。” 摩加罗鱼王居然也点点头,说道:“是啊。。。”威猛鱼王没有意识到,矮小的仴医却突然想到,这是摩加罗第一次赞同崇文。 鱼王继续说道:“神魔二族息心罢战,相约共同分享苏摩。可是苏摩在咸海之底,非搅动大海不可得。他们以婆苏吉为绞索,湿婆持一端,阿修罗持一端,中间缠绕在须弥山上。神魔二族以须弥山为搅棒,搅动咸海,直到海底苏摩泛出,神魔各偿所愿。 可是作为绞索的婆苏吉却遭受了巨大煎熬,在翻天搅海之时,婆苏吉忍不住剧痛,将腹中之胆吐出。神魔二族得到苏摩,长生不老,可是婆苏吉丢了蛇胆,如果不食人,就会被自己身上的剧毒反噬而死。 你当我们天生吃人么?我们并未在人间大开杀戒,无端杀戮,只是豢养鳘人一族,掳掠海上客商。以我等对人类的大恩,掳几个生人救命又有何罪恶?” 天地之初的惊心动魄,从摩加罗口中娓娓道来,崇文和竹田庆国听的心惊肉跳,瞠目结舌。如此婆苏吉食人,并非天生恶神,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良久,崇文缓缓说道:“我仍然以为,屈不在我,哪有坐视神祇食人不救的道理。但是听陛下一言,我以为陛下夫妻也没有错。既然两无所错,为何我们不能效神魔二族,协商一个妥善相处的法子呐。” 摩加罗鱼王狞笑一声:“你诛灭鳘人一族,婆苏吉断了药饵,如今命悬一线,其恨一也。你们斫伤婆苏吉头颅,险些害了她性命,其恨二也。你炮击我头面,伤我一目,其恨三也。如今理屈词穷,你们还想生离那迦神殿不成?” 崇文冷笑一声,说道:“若我二人死在这里,洞口4百斤火药就会爆炸,把你们永远封在山里,就算你们有通天彻地之能,也别想生离此窟。” 摩加罗鱼王大声咆哮起来,震的整个大殿都微微颤抖:“你以为你能要挟于我?即使我被困此窟,也足以让龙王岛寸草不生,你们也别想生离此岛!” 崇文沉默了一刻,让气氛平静一些,这才说道:“非也非也,婆苏吉女王伤病缠身,陛下一时激怒,怕是昏了头了。你我不必做口舌争,陛下只听我一言,若我能救得婆苏吉女王,陛下还会如此怨我么?” 摩加罗鱼王呆立半晌,缓缓坐回御座上,沉声说道:“你等实在奸猾,我岂敢把婆苏吉性命交到你们手里。” 崇文淡淡一笑,说道:“陛下有翻天捣海之能,我也不是昏聩无能之辈,到了如此地步,我岂能拿我自己和那迦蛇神族的性命说笑。” 摩加罗鱼王呆坐了一刻,终于长叹一声,猛一挥手,御座旁忽然出现一具巨大金榻,流苏低垂,帷幔轻荡,隐隐看到里面高卧着一个神祇。 摩加罗鱼王缓缓走到床榻前,撩起帷幔,低声和塌上病神说着什么。良久,摩加罗鱼王缓缓转过身来,一只厉目炯炯的看着崇文,缓缓说道:“你若救得婆苏吉性命,你我的恩怨一笔勾销。” 竹田庆国此时站的笔直,挺直胸膛,已经没有了瑟缩模样。崇文微微一笑,低声对仴医说道:“你的战斗就要开始了,这地宫之中所有人的性命都在你身上,你以为如何。” 竹田庆国坚定的说道:“还有大里城的几千琉局兄弟,这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出诊,请殿下相信我,我一定不辱使命。” 崇文拍拍他肩头,向平台上的御榻一指,低声说道:“请吧。。。不要害怕,若事不济,我陪你同死便是,南山龙眼众义祠,我们的神位还是并肩而立。” 竹田庆国向崇文颔首为礼,提着药箧义无反顾的向平台走去。 至此,所有的赌注都已经押上,多思无益,徒增烦恼。看着仴医镇定的走到塌前,给婆苏吉女王诊治,崇文再不瞎想,干脆坐到平台御阶上,默默打量着辉煌的那迦神殿。 不知何时,摩加罗鱼王坐到崇文身侧,不再是气吞四海的神祇,只是一个高大魁伟的老人,面上满满的忧虑之色。 终于,摩加罗沉声说道:“我们因为憎恶神魔二族,离开须弥山,躲到这北俱芦洲。谁成想还是逃不脱磨难,湿婆大神和阿修罗实在愚钝,求得什么长生,长生又有何乐。” 崇文叹道:“如果我们不是挣扎求活,哪里有大康朝,哪里有什么东海商团。我们是凡夫俗子,不求长生,只求活的光彩,不向任何人卑躬屈膝。 就好比你们这些须弥山的神祇,战天斗海,何等雄壮。就好比我大康朝神武天子,为贫苦之人英勇奋战,他老人家寿不足百年,名却可传千古,这样的人,虽死犹生。” 摩加罗怅然说道:“虽死犹生。。。人也有所雄啊。” 崇文叹道:“其实我很羡慕你,虽说历经磨难,可是千万年来,你们夫妻相亲相爱,从不分离。这是天大的福分啊,北俱芦洲生人亿万,有此福报者又有几人。。。我也没有。” 摩加罗面色松缓下来,竟然露出一丝淡淡微笑,他摇头说道:“我以为你羡慕我让大海变色,群鱼称臣的神通。” 崇文摇头道:“神通不是生人所有,羡慕又有何用?天生万物,五行相生相克,哪有无敌神通。我只有常人之力,会被人所制,你有天大神通,一样会被人所制,没有区别。 可是圣贤拯救苍生的仁心,堪破世事的智慧,求道决死的勇气,却人人可以学而得之。我不求长生,不求神通,只求我的家人平安喜乐,只求世上再无不平。” 正在闲扯,竹田庆国悄悄走过来,看着崇文说道:“借一步说话。” 崇文笑道:“不必,难道还要瞒摩加罗鱼王陛下么?” 竹田庆国低声说道:“婆苏吉陛下的伤病主要有两处。。。一处是头部锐器伤,头骨破裂,伤势较重。我军中海螵蛸是治疗红伤的圣药,最是对症,我已经为女王陛下敷好,5日换一次药,2个月可痊愈。” 摩加罗鱼王口气变的柔和起来,他忧虑的说道:“如此谢过先生了,那她身上的阴毒反噬又该如何?” 06 竹田庆国有些迟疑的说道:“最难的是解毒之药,女王陛下体内毒性凶险,在下药箧里常备的解蛇毒药怕不济事。 我苦思了一个方子,除了常用清热解毒的白芷、生地、生大黄等,还需2月画眉跳,5月两面针,8月蝉衣,10月假花生藤4味。这些怕不是一时半刻能够采集,需要五洲四海,慢慢寻访。” 摩加罗鱼王说道:“给我2个时辰,我穷搜东海给你寻来。” 竹田庆国吞吞吐吐的说道:“女王陛下体内毒性太过猛烈,非天子血做药引不可,别的药物总能办到,可这一味。。。” 崇文略一沉吟,说道:“这个我来寻便是。。。有了这些就能配制出药物么?” 竹田庆国坚定的说道:“我配制的药物,就算不能彻底抑制内毒,至少不用靠噬人缓解毒性,食牛羊即可。” 崇文看着摩加罗鱼王,说道:“我龙王岛每日供奉一只羊,每5日供奉一头牛,如何?” 摩加罗说道:“好,我这就去寻找药材,你又从何处寻来天子之血?”忽然一拍脑门,鱼王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你是神武天子子孙,你的血就是天子之血!” 崇文没有答话,只是冲竹田庆国微微点了点头。 竹田庆国大惊,慌忙拜伏于地,说道:“是是是。。。崇文陛下,请恕在下过去无礼,臣实在是不知陛下身份。可是陛下万金之躯,如何能,如何能。。。” 崇文把他扶起来,沉声说道:“不要说我有愧于婆苏吉陛下,又有求于摩加罗鱼王陛下,就算是不相干之人,难道就见死不救么?你去取器皿来。” 竹田庆国哪敢动手,只是摇头不允。摩加罗鱼王说道:“你们在琉球遇到的,不是妖风妖火,那是东海四宝之一,名唤紫螺盂。你们自然是应付不得,可是在我眼中,那实在算不得什么,只要你们救得婆苏吉,琉球包在我身上。” 崇文磕磕绊绊的问道:“那个那个。。。又是何等。。。宝物?” 摩加罗鱼王说道:“东海有螺神,名唤紫螺君,那是你没有见过的巨螺,螺口足有锅盖大小。这紫螺君不幸为人所擒,渔人用铁钩勾出螺肉,将螺壳淘洗干净晾干,置于锻炉之中,和金铜五金一起,在烈火中煅烧七七四十九日,终制成紫螺盂。 持此宝者,只要在紫螺盂中放满清水,将敌我双方船只缩小制成模型,置于水上,就可在斗室之中看到双方船只动向。如若己方战况不利,只要向敌船吹气,就可形成狂风,或者在盂中引燃敌船,就可形成大火,将敌军船队焚烧干净。” 崇文长叹一声,说道:“如此宝物,就算我有坚船利炮,也难以破解啊。” 摩加罗鱼王冷笑一声,说道:“对于你们,那当然是无上至宝。可我是海中生灵之王,紫螺君也是我的臣妾,他的亡灵焉能困住我。还是那句话,你们救婆苏吉性命,我助你们平琉球,公平交易,两不吃亏。” 崇文对竹田庆国说道:“摩加罗陛下的话你听到了,凭我等之力,无论如何救不出大里城的商团兄弟,难道坐视他们灭亡么?何况我已经被赶下龙椅,不过一介海商,哪有那么尊贵,一些血算的什么。” 好说歹说,总算说服了竹田庆国取血制药,摩迦罗鱼王也放心的出海寻药。 崇文和摩加罗鱼王并肩而出,命来财牛退下,放开进出洞窟的道路。摩加罗再不多言,纵身跃入大海,瞬间消失不见。 崇文叹息良久,回到洞窟,竹田庆国已经在大殿中开始配药,坛坛罐罐摆了一地。一个粗陶药釜之中煎着几味药材,底下木炭烧的通红,浓重的药味道弥漫大殿。 竹田庆国从崇文手臂上取了一小碗血,一边不迭声的请罪,一边给他包扎刀口。一口一个圣血,口中称臣,让崇文哭笑不得,他现在习惯了大海的粗犷,廷臣那一套实在腻歪。 总算取了一碗天子血,竹田庆国将血倾入一个竹箱之中,竹箱上有一个摇柄。约过了半个时辰,竹田庆国开始摇动摇柄,竹箱中轰隆隆响个不停。 崇文好奇的问道:“这又是做什么?” 竹田庆国恭敬的说道:“陛下。。。” 崇文抬手制止了他,沉声说道:“这世上知道我身世的人只有4个人,加上你只有5人,连我的女儿妍春都没有姓氏,你知道这是为何?” 竹田庆国颤声说道:“臣不知。” 崇文说道:“如今大康是伪帝当国,若知道我的身世,必举天下而来,非置我于死地不可,你可知那将是多大的血雨腥风。所以,你一定要严守机密,为了我,为了东海商团,也是为了你自己的性命。如今世上只有龙王岛大出海,没有大康崇文天子,你可晓得么?” 竹田庆国低声应道:“臣遵旨。” 崇文这才示意仴医继续说说这个好玩的箱子,竹田庆国继续说道:“并非所有圣血都能够入药,只有一部分可以作为解毒药用。这竹箱之中是一个高速转轮,摇动摇把转轮转动,可以把血分成血清和血红,能够解毒的是血清部分。” 崇文点头道:“原来如此,这血清是内服还是外敷之用?” 竹田庆国一边摇着摇把,一边说道:“若想血清起药效,既不能内服,也不能外敷,要注射入血管之中。” 崇文奇道:“注射?” 竹田庆国说道:“就是用孔针刺入皮下血管,将血清融于患者血液之中,加以新合药物辅助,方能止住剧毒内侵。” 崇文骂道:“入娘的,她没了胆,永远止不住内毒,岂不是让我一辈子给他输血合药,什么时候是个头!” 竹田庆国说道:“所以要用天子之血,常人血液所制的血清,自然要日日注入患者体内镇毒。圣天子四柱纯阳,百邪不侵,最是化毒良药。只有王之血,可以抑制王之毒,只要按时服药,每月注射一次血清,最多两年就可根治。只是天子之血,怕是世上最难得到的东西。。。” 崇文脸上全是痛苦之色,绝望的喊道:“2年?2年?!她改了吃人怪,变成入娘的吸血鬼不成!” 竹田庆国安慰崇文道:“天子血清十分厉害,并不需要许多,以今日的血量,可以制成3剂。镇在海水之下保存,足够女王陛下3月之用,如此看来,也用不了许多。” 崇文手臂一伸,说道:“索性一次给她制完,总好过钝刀子杀人。” 竹田庆国慌忙道:“失血过多,怕是。。。怕是凶险。” 两人谈谈说说,不觉时光飞逝,不知何时,竹田庆国从竹箱中取出一个雪白瓷钵,钵中之血果然分成清红两层。仴医将上层血清倾入一个个锥形瓷瓶,珍而重之的摆在药架上,这才去查看药釜中的药材,不时闻一闻,尝一尝,搅拌一下。 崇文在大殿上来回踱步,忽然问道:“若是摩加罗找不来这4味本草,这灵药是不是就合不成了?” 竹田庆国为难的说道:“婆苏吉陛下的病可非同小可。。。” 忽然,大殿中传来一声低沉的咆哮:“谁说我找不来?” 眼前一花,雄伟的摩加罗已经站在二人面前,依然是裹裙搭帕,身上没有一滴水珠。鱼王手一抖,手上出现一叠纸包,纸绳提在手上。 竹田庆国躬身拜领,打开纸包观察,正是仲春画眉跳,仲夏两面针,仲球蝉衣,仲冬假花生藤,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由衷的赞道:“神王陛下果然了得。” 摩加罗鱼王也长吁一声,沉声说道:“合用就好啊,拜托先生了。” 竹田庆国来回奔忙,崇文和摩加罗只能负手观看,什么也帮不上。不知过了多久,仴医终于在药鼎之中炼成了数枚丹药,药色微青,异香扑鼻。 竹田庆国伺候虚弱的婆苏吉女王服了丹药,开始注射血清。用一根羊肠扣在锥形瓶底,以孔针刺入皮下,见有血溢出,才将孔针和羊肠相连。如此,锥形瓶中的血清会通过羊肠,缓缓滴入婆苏吉血液之中,至于能不能抑制住体内剧毒反噬,谁也心里无底。 竹田庆国和几个女侍照料婆苏吉女王,崇文和摩加罗心中紧张不安,在大殿之中来回踱步。地宫宝器长明,看不到日月星辰流转,不知时辰几何,滴液声声入耳,让崇文没来由的心烦意乱。 摩加罗鱼王叹道:“你们总是尽力了,不能说心不诚,若婆苏吉不幸。。。我也不会找你们寻仇,总之是天命如此。你们,让我看到了人类的力量,也让我看到了人类的勇气,我不愿为了意气和你们拼个鱼死网破,我会和你们共处恶石岛,两不相扰。” 崇文拱手说道:“感激不尽。” 摩加罗鱼王来回走了两步,缓缓说道:“不过,我也不会助你们平定琉球,我不欠你们的,没有理由帮助你们。” 崇文慨然说道:“即使没有陛下相助,我们后日也要启航,若救不得商团同袍,我们和他们同死大海就是。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苦,不管怎样,总要良心平安。” 竹田庆国走下平台,低声对二人说道:“血清已经注射完了,结果如何,明日便知。”他将丹药和血清装在锦盒之中,一并呈给摩迦罗鱼王,说道:“丹药5日一服,血清每月注射一次,不过要镇在清凉水中,不然血清变质,注射也是无用。” 崇文说道:“辛苦先生了,我们就在这里等,等到女王陛下醒来为止。” 摩加罗鱼王捧着锦盒,沉声说道:“你们走吧,我不想她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是大夫,我希望她第一眼看见的是。。。我。” 07 崇文沉默半响,说道:“我答应的牛羊,龙王岛会按时投到洞口,陛下但可放心。无论如何,我都希望后天见到陛下,我在东港炮船上相候。对于我来说,凡同生死者,即为兄弟,我希望和陛下结为永远的兄弟之族。” 摩加罗鱼王没有回答,转身缓缓走上平台,坐在婆苏吉巨大的金榻上,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独眼之中,爱怜无限。 崇文拍拍竹田庆国的肩膀,两人悄悄转过身,向大殿外走去。青玉宫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上,四周陷入一片黑暗,竹田庆国取出火褶子狂吹,只有一点微光,两人在黑暗巨大的洞窟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两盏灯光在黑暗中亮起,飘飘悠悠向二人游来,像浮在空中一般。到得近前才看清楚,原来是两个蛇神口衔明珠,伏到二人身侧,似乎是要为二人引路。 崇文和竹田庆国互相看了一眼,各自跨上了一条蛇身。两蛇神驮着二人攀援而上,沿着他们进来的老路游动前行,快如奔马一般,不一刻来到洞窟入口。 洞窟之外已是黑沉沉的夜,两蛇神沿着岩壁攀援而上,将二人放在南山平坦之处,又无声的游走了。崇文抬头观看,正是繁星满天,明月高悬中天,大海涛声阵阵,清凉的秋风迎面而来,让他感觉恍如隔世,片刻之前的雄伟地宫如同在梦中一般。 竹田庆国指了指不远处,那里有灯光闪动,是贰号炮台。更远处龙首峰众义祠方向,有营火和隐隐人声,那是龙王岛军民在连夜修建仴国阵亡将士墓穴。 崇文沉声说道:“走吧。”二人迎着黑暗中的灯光走去。 龙王岛最早建成的两大建筑,一个是龙眼众义祠,一个是西城子妈祖庙。崇文回来以后,这两个地方是必须要去的,同生死者即兄弟,也意味着不忘死者,保佑生者。 一大早,崇文带着幕府僚佐,岛主府各事头理事,诸哨长、队长和甲长,一齐来到众义祠。好一处雄伟吉地,正在龙首峰龙睛位置,四周青山碧海,脚下就是繁华的龙王城。 岛民平整了墓地,移栽了树木,修建了道路和祠堂。祠堂正殿面阔7间,进深6椽,相当于诸侯正殿标准,不过在崇文看来也算不得僭越。 正殿两侧有偏殿,有耳房供人休息,殿前有望兽,祠前就是众义冢。好阔大一片墓园,没有修园墙,一颗颗琉球松如同门岗卫士,笔直守卫着英灵。 墓园进口处修了一座高大牌楼,匾额上三个大字:众义祠,两侧一副楹联:生无媚骨,死留芳名。文是崇文所拟,字是岛学山长朱邵山所书,苍劲有力。 走过牌楼,墓园里绿草如茵,理民管事已经掘好了墓穴,墓穴旁整齐摆放着棺椁和墓碑。共232墓穴,232块墓碑,有名有姓,这是龙王岛百姓连夜赶制,也充分说明了龙王岛现在的实力,这里已经不是一片蛮荒海隅。 此时,墓园之外聚集着大批岛民,男女老幼,来自四面八方,他们要随崇文一起,送阵亡弟兄们最后一程。 岛民让出道路,崇文带着大批随员走过牌楼,穿黑衣的是军中好汉,穿白衣的是岛主府各事头各理事,来财牛带着崇文的亲兵百余人,都披甲持刃,担任队伍扈从。 崇文等走进墓园,先拜祭了第一批入驻墓园的龙王岛将士英灵。从崇文黑暗中逃出南京城,率领48好汉亡命海上,一直到占领龙王岛,共有8人死难,其中就有徐义之兄徐德。这些人大多已经海葬,这里只有一副空冢和一块墓碑。 墓碑前能看到烧过的纸灰,崇文对黄谦说道:“阿谦,你有心了,没忘了死去的弟兄。” 黄谦说道:“大多是岛上百姓自发前来拜祭,他们能有现在的好日子,也多亏了这些战死的先驱,岛上的人知恩。” 崇文默默点点头,抚摸着刘礼的墓碑,往事浮上心头,心中无限伤感,久久无言。二出海在一旁低声说道:“大出海,让弟兄们早些入土为安吧。” 崇文想了想,说道:“阿牛,传令全岛炮台,半刻钟之后发空炮三响,送弟兄们一程。” 半刻钟以后,伴随着隆隆炮声,棺木开始下葬,墓园内外哭声一片。一块块墓碑立起,一枚枚神主供奉在正殿之中,崇文率领龙王岛众上香,三拜礼成。 崇文心情沉重,他没有当众讲话,也没有过多停留,直接带着大队随从到了西城子,祭拜妈祖娘娘。 当年的摩加罗鱼王神庙已经毫无痕迹,原址上建起了庞大的娘娘宫,三进阔大庭院。娘娘宫对面的那座二层木楼还在,不过岛主府经过重修和扩建,把这里变成了岛学。 山长是一位大康儒生,也是岛上唯一一位举人老爷,宁波府松浦人士,姓朱名邵山,字庭尧,50余岁年纪。此公不幸被二出海掳到龙王岛,岛主府聘为山长,教授岛上子弟。 崇文来到娘娘宫,抬头看到对面的岛学,兴之所至,命其余人等先去娘娘宫等候,自己只带了几个随从进了山门。山长朱邵山慌忙迎了出来,崇文含笑说道:“我就是转转,不要打扰学子修学。” 朱邵山拱手说道:“如此请大出海到花厅奉茶。” 崇文含笑说道:“不必烦扰,本是参拜妈祖娘娘,顺路看看而已。我们就在这学堂里走走,边走边谈如何?” 朱邵山说道:“如此客随主便,大出海请。” 海里青把其他人拦在后面,崇文和朱邵山肩并肩,沿着教室回廊缓步而行,轻手轻脚的向窗内巴望。庭中寂静无声,室中书声琅琅,让崇文心中渐渐平静下来。 两人边走边谈,崇文知道了大致情况,岛学收6岁以上,17岁以下学子,总数275人,教授加杂役32人。除了教授儒家经典,还教授诸国语言,算学,金木匠学,海上制图等等,这也是适应龙王岛的需要。 崇文大赞道:“庭尧先生果然高明,我以为圣贤子弟也要经世致用,那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腐儒,于世道人心有何用处?” 朱邵山说道:“岛学6岁开蒙,12岁以后才开始学习诸般技艺,总之要以圣学立心,以杂学致用。” 崇文点点头,说道:“我大康诸学之弊,在于重经术,轻其他诸学。大康士子通实学者甚寡,非国家养士之本意。所以我以为,诸生学业之余,还要杂以兵法,君子通六艺嘛,不求士子成为兵学大家,最起码强身健体,不然何以经受大海波涛。” 朱邵山为难的说道:“如今岛上最缺教授,何处去寻兵学师傅呐?” 崇文笑道:“我所说的兵学,并非排兵布阵,临阵厮杀,而是行勒部伍,守纪律、遵法纪,行立坐卧有一定之规而已。军中伤残退役将士甚多,操练几个学生想来不成问题,庭尧先生何不试试?” 朱邵山点点头,说道:“大出海所言极是,三人行必有我师,师不必贤于弟子。” 崇文继续说道:“除了学中诸科,我以为应该加一科医科。岛上数千人,郎中只有两个,药房只有一个,这如何得了?而且医科先生我也给你找好了,就是仴国杏林高手竹田家嫡子,竹田国时,庭尧先生以为如何?” 朱邵山笑道:“大出海想的如此周全,在下还有什么可说的呐?” 转过一道门,进入下一进院落,这里是教授诸科技艺的所在,木工铁工工具繁多,甚至有学生围着缩小比例的千料炮船听匠头讲解,显得比头一进杂乱些。 崇文和朱邵山没有打扰那些师徒,一样是在学室之外看了看,继续边走边谈。崇文问道:“学中还有何短缺,先生和我直说就是。” 朱邵山想了想,说道:“岛学之重,可说是天下没有第二号。不说这些教授,岛主府安置的十分妥当,就说这些学子,岛主府专门拨出钱粮,包食宿纸笔、冬夏衣物不说,还有13两不等的零用银,岛上人人可读书。 龙王岛虔心向学,感动了这些教授,我们这些人必把全部所学传授于人。若说短缺,一个是教授缺乏,一个是书籍短缺,只是龙王岛实在偏僻,一时半刻怕是难以解决啊。” 崇文微笑道:“我龙王岛虽说偏僻,可是以海立身,我们的船队畅通四海,你的这些要求包在我身上,一个月以后,我源源给你送过来。” 朱邵山长揖为礼,诚恳的说道:“我代阖岛学子,谢过大出海大恩大德。” 崇文回了一礼,说道:“我龙王岛皆兄弟也,让兄弟的子弟成才,也是我的责任,庭尧先生不必客气。” 崇文时间不多,又和朱邵山聊了几句,就此告辞。 08 娘娘宫内,一帮家伙正在偏房饮茶,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天,尤其是从没有到过龙王岛的琉局契东,矢野隆近、九鬼嘉良、桦山久政、毛海峰、吴平等,还有新投入龙王岛的富田祥太、吉良贞家、竹田庆国等,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拉着老弟兄问东问西。 大炮炥正跟吉良贞家吹牛,讲他们当年如何在岛学故址大杀鳘人,又如何在摩加罗鱼王神庙斫伤婆苏吉蛇王,说的唾沫星子乱飞,把老实头吉良贞家听的一愣一愣的。 见崇文大步进宫,大家赶紧闭嘴,一起走到庭中相迎。早有侍从准备好香烛贡品,供于娘娘殿供桌之上。一众仴人听说这是大康最灵验的海神,参拜尤其虔诚,大把的香油钱施下来,庙祝乐的合不上嘴。 就在娘娘宫大殿,妈祖娘娘神主之前,崇文当众投珓详询,卜问此次出征吉凶。一直到第三次,才投出一正一反吉象,让所有出征将士心中都有些不安。 参拜了龙王庙,崇文带着二出海、总兵顺、掌书记白杰、掌军情大炮炥、幕僚长海里青、龙王岛主黄谦、亲兵队长来财牛等几个亲信回到岛主府,商议最后的军情。 其余人等解散,任他们在城中闲逛。至于军纪,昨日一天大家就领教了掌军纪吉良贞家的一根筋,有些不寒而栗。 城主府正堂,崇文把昨日秘密拜访摩加罗鱼王,请他相助的事情给大家说了,最后说道:“求人不如求己,指望别人终究不可靠,若摩加罗鱼王还是不肯相助,我们又该如何?谁有入娘的好主意,说来听听。” 大堂里一片死寂,想到那紫螺盂的可怕,大家都不寒而栗。 良久,舷上飞白杰摇头道:“若没有摩加罗鱼王相助,大家怕是去送死的。” 大炮炥说道:“送死也要去,这关过不去,琉局完蛋,商团完蛋,没有东海商团,我们龙王岛早晚死在入娘的永济屠刀之下。与其将来让大康水师轰成渣,不如轰轰烈烈大干一场,同死琉球。” 黄谦不耐烦的说道:“你这贼厮鸟说的什么屁话,岛上几千人呐,你们死在琉球,让他们怎么活?” 崇文看着二出海说道:“阿关,你怎么说?” 二出海沉吟着说道:“大出海请摩加罗鱼王助拳,我没有想到,但是这些日子我也一直在想破解妖风妖火之法,总是不得要领。” 海里青说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畏畏缩缩了,有话就说,咱们一起参详嘛。” 二出海干咳了一声,说道:“若只是救出大里城的同袍,大约是不难。大里城在岛东南与那原方向,敌船队在中城湾。我大舰队趁夜悄悄接近琉球岛,在岛西南那霸城登陆,贼虽有紫螺盂,可是我船队不与琉球船队接触,他们一时也奈何我们不得。 只要我们登陆那霸城,距离大里城就已经不到30里,我们突然进攻围城的琉球军队,救出大里城内的琉局兄弟。” 海里青沉吟着说道:“计是好计,大约也不难办到。可是就算我们救出琉局兄弟,琉球船队依然可以绕过南琉球海,迫近那霸城与我船队决战,最终还是一把火烧光我们的船。 到那时,我们岂不是和大里城的兄弟一起困到岛上?虽说山南国比大里城大的多,依然是内无粮草外无救兵的局面,最终还是要兵败琉球岛。” 二出海焦躁的说道:“我说不得要领,你非要我说,现在又怨我是馊主意,你这厮凭地难缠。” 海里青笑道:“我可没说你这是馊主意,你自己说的。” 总兵顺说道:“这不是馊主意,海上我们绝对是打不过的。但是只要我们解大里城之围,击败琉球联军陆师,然后横扫琉球本岛,迫近山北国都城今归仁城,就有可能迫使琉球联军和我们议和,谁说我们必败?” 黄谦说道:“岛主府武库全部火药只有6千余斤,从舆图上看,山南国到今归仁城有2百余里,坚城数座,有把握攻克么?若城未下,而火药已尽,又该如何?” 大炮炥说道:“入娘的,如果我们不管大里城,直接在山北国都城登陆如何?就是总兵顺领着坊津海贼第一次入侵琉球那条路,绕过屋我地岛,围攻今归仁城。只要我们端了攀安知的老窝,琉球联军必然瓦解,如此才有议和的可能。” 海里青摇头道:“我怎么听着有股子困兽之斗的味道?万一今归仁城不下,大里城又被攻破,海上船队又覆没,那才是入娘的偷鸡不成蚀把米。” 总兵顺也说道:“不妥,没了船队,终究不能持久,那尙巴志何等精明,不会看不出这一层,他只要坚持下去,最终我们必败无疑,他不会和我们议和。” 堂上一时沉寂下来,商议越多,越觉得绝望,从哪方面看都没有胜算,若没有摩加罗鱼王相助,大家去送死有何意义。 舷上飞白杰看着崇文,说道:“大出海筹谋已久,应该也有些计议吧。” 崇文叹了口气,说道:“不能说你们想的没有道理,如果拼死一搏,未必没有一逞的可能。可是这样,我们就会把琉球彻底打烂,且不说我们很难打赢,就算打赢了,琉人恨我们如寇仇,打下琉球又有何意义?” 二出海问道:“我们是去救人,哪还管得那许多。” 崇文摇头道:“非也非也,琉局之所以攻打琉球,是为了打开海路,勾连康仴贸易。琉球不能投向我们,这条海路终究还是不通,那么多弟兄岂不是白死了? 何况琉球是我大康藩国,杀戮琉球人民,或者被他们所杀,都不是我所愿。从一开始,我就不想和琉球真正往死里打,如果我是阿琏,就会想办法和琉球议和,以和为主,以战为辅,最终签订通商条约。” 总兵顺说道:“我还是不解,大出海为何对琉球如此看重?到了这个地步,还在尽量保全琉人,怕是不易。” 崇文说道:“不能保全也要保全,因为琉球不仅是我们的同文之国,他还有另一个身份,是我们必须要利用的,可以说没有琉球,就没有东海商团的未来。” 所有人都诧异的看着崇文,这就有些过了吧,琉球虽重,也只是一个贫瘠小国,能左右东海商团未来? 崇文看了他们一眼,说道:“琉球,是大康海外藩属,到现在依然是,大康禁海,却不能禁藩属朝贡和贸易。你们想过没有,我们千辛万苦打下仴国,将来还可能打下南洋诸国,可是如果大康不开海,货从何来?就算是我们走私一些康货,能满足整个东海所需么?” 海里青一拍大腿,大声说道:“我明白了,大出海英明啊!了不起!” 大炮炥茫然的看着海里青:“你这厮明白了个鸟?” 总兵顺笑道:“你才是个憨大,大出海都说的这么明白了,你还不懂么?将来,琉球就是整个东海贸易的中转。所有东海货物都打着琉球船队旗号,或到大康朝贡,或到大康贸易,大康不可能不纳。 而琉球在大康采购商货,也不受限制,从此海量康货涌入琉球,再从琉球海运到四方诸国,整个东海将不受大康禁海影响。琉局只要控制住琉球,就控制了大部商货,我们就是整个东海的主宰!” 大炮炥目瞪口呆,舷上飞白杰叹道:“琉球人何等愚昧啊,如此天然有利的条件,本应是银山货海之国,居然三山不和,百姓贫苦如此。” 海里青说道:“也怪不得他们,琉球自古地瘠民贫,刚刚因为闽中36姓脱了蛮夷之性,要船队无船队,要银子无银子,哪里能成为整个东海的贸易中转。 而琉球缺的,恰恰是我东海商团有的,我们有船有银子,两家联手,才真正是制霸东海。所以大出海说,琉球是我们的未来,一定要议和,一定要结盟,把琉球打烂,结成深仇大恨,无论胜败都是我们输了。” 二出海说道:“我们看的只是大里城,大出海看的是整个东海,眼界自然不同。” 大炮炥皱着眉头说道:“这入娘的琉球打不得,我们的人又被他们拿捏着,人家也不肯和我们议和,所以大出海才使出离间之计,让他们自相残杀?” 崇文摇头说道:“就算是他们自相残杀,我们还是赢不了,紫螺盂这道坎我们过不去啊,这也是我一直头疼的事情。”他环视幕中亲信,终于说道:“直到昨晚我才想通了,即使没有摩加罗鱼王相助,我们还是有办法。” 大炮炥急的抓耳挠腮,说道:“大出海快说吧,急死我了。” 崇文微微一笑,说道:“摩加罗鱼王有翻天捣海之力,可是他也有短处,他的短处就是他的病老婆,我们拿捏住了,就少了一个强敌,多了一个强援。 琉球也一样,他的长处正是他的短处。琉球本是蛮夷之国,因为闽中36姓东迁,才让他们开化文明。所以说琉球真正的力量不在三山之王,而在唐营,他们教出的士子掌握着琉球民心。可是唐营又远离琉球本岛,在琉球以西2百里的久米岛上,没有琉球大军保护。。。” 大炮炥大笑道:“我明白了,我们何必跟什么尙巴志、攀安知打的你死我活,我们只要登上久米岛,绑了那个姓林的票,和琉球人谈条件便是。 那尙巴志不是林喜的学生么,不答应我们的条件,我们就把那老家伙咔嚓一刀,我看那尙巴志还敢跟我们强梁,到时候怕是他的部下先擒了他献给我们。” 09 崇文骂道:“你这贼厮鸟也是统兵大将了,如何还是这泼皮无赖的性子,这是入娘的军国大事,在你口中怎地儿戏一般!” 舷上飞白杰叹道:“那尙巴志手握紫螺盂至宝,怕不会轻易服输。而且林公是官,我们是贼,自古官贼不两立,若他拼上性命抵死不从,我们倒也麻烦。” 二出海说道:“若是摩加罗鱼王帮我们毁灭琉球联军的船队,他的紫螺盂就置于无用之地,我们就有可能说服林公和尙巴志,只要他们和我们定约通商,那攀安知也只能倒向我们,琉球大事可定。” 崇文坚定的说道:“不,我要趁此机会,一统琉球,统一的琉球对我们有利。一个纷争不断,战乱不休的琉球,如何能够成为整个东海万国的贸易中转? 尙巴志和攀安知,只能留一个。就算是林子书不喜尙巴志这个学生,他也不希望不服王化的攀安知成为三山共主吧。 如果林公不愿意调停我们和尙巴志,我们只能和山北王攀安知联手,灭了尙巴志。就算是他有紫螺盂,只要我们和山南国联手,在琉球就有了立足之处,尙巴志难逃覆灭。姓尚的要愿意海外称王,我们没意见,怕是他老师会真正和他翻脸吧。” 大炮炥叹道:“真正难的不是救出张琏,而是威服三山,一统琉球,订约通商三件事一勺烩了,不然什么时候收回本钱,我们把龙王岛的琉局契东坑了,也是把我们自己坑了。” 崇文笑道:“你入娘的只要肯动脑筋,也不是个没用的,你怎地就是不肯!”停了一下,他缓缓说道:“只是第一波信使还不够,你怕是要派第二波勇士了。这次,我要教他们一首歌谣,我要这首童谣传遍与那原,甚至整个琉球三山。” 军国大事总算商议出了点眉目,草草用了午饭,崇文吩咐黄谦和贝尼托给这些家伙筹备婚礼。昨天崇文一声令下,大炮炥一下子多了7、8位挑担亲戚,连总兵顺都安排了一个北条早云的侧室,伺候起居。婚房就在岛主府,至于他们自己的私宅,只能从琉球回来再说。 崇文把烂摊子丢给黄谦,自己偷偷溜了出去,带着妍春出海钓鱼去了。 一个嬷嬷,两个家臣一定要随侍在妍春左右,崇文没办法,只好给让来财牛另外给他们找了一条船在后面跟着。 正是仲秋时节,秋高气爽,风和日丽,海上波平如镜,东海之美丽壮阔让人心醉,喜的妍春尖叫不止。小舟沿着东海岸一路南行,行到一处小海岬,崇文收了桨,小舟在海上随波逐流,崇文拿出两个鱼竿,下了鱼饵,和妍春并肩坐着钓鱼,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崇文指着那处海岬,说道:“妍春,你看那处海岬多好看,可是还没有名字,你给它起个名字可好。” 妍春稚气的说道:“可是我还没有起过名字啊。” 崇文笑道:“什么事情都有第一次,第一次写字,第一次坐船,第一次钓鱼,第一次起名字,是也不是?第一次最难,有了第一次就不怕了,你试试?” 妍春想了想,说道:“可是不知道怎么起名啊。” 崇文说道:“随意就好,比如你最想念什么啊,你最喜欢什么啊,就用这个命名就好。” 妍春说道:“我最想念母亲大人,可是我记不得母亲大人的样子了。” 崇文说道:“那这个海岬就叫。。。母亲岬,那座山峰就叫母亲山,好不好?” 妍春黯然道:“好啊,可是山就是山,不是母亲啊。” 崇文有些怜惜,仔细想想,这么小的年纪,别说没母亲,自己这个当爹的也快忘干净了,身边只有一个死气活样的嬷嬷,这孩子实在是可怜。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忘了在仴国,在堺城,有一个母亲总是给你寄来衣服食物么?后来又给你送来了裁缝和厨子。你要是想念母亲,就给堺城的母亲写书信问安,好不好?” 妍春笑道:“好啊,师傅说,我识字可快了,是天纵聪明。” 崇文微笑着逗她:“嗯?不会是师傅出格夸赞么?” 妍春撅起小嘴,不高兴的说道:“才不是呐,妍春就是聪明。” 崇文说道:“那我们对对子如何,我出上联,你对下联。” 妍春挺起小胸脯,大声说道:“好啊。” 崇文想了想,说道:“上联是:四海一心。” 妍春毫不犹豫的对道:“八方百姓。” 崇文赞道:“这个对子好,咱们龙王岛就是八方百姓组成,可是我们四海一心,平安喜乐。”停了一下,他继续说道:“我再出一个啊。。。万顷波中寻奇宝。” 妍春想了想,对道:“龙王城下看晚潮。” 崇文喜道:“对的好,阿爹再出一对啊。。。故国悬远,重岛难伸桑园梦。” 对于刚刚开蒙的6岁女童来说,这个对子实在有些难,崇文也是见女儿聪慧,有意难为难为她。虽说她年齿尚幼,可是身份尊贵,左右必然多有宠溺,一句重话也不敢说,养成娇惯的性子可不好。现在难为难为她,让她懂得虚己谦恭,并不是坏事。 妍春果然被难住了,小手抓耳挠腮,小脸越来越红。 崇文搂住女儿的小肩膀,轻声说道:“学问是很博大的东西,你现在还小,不要被人夸赞两句就觉得自己了不起,要多向师傅请教,不懂就问,好不好?” 妍春缩在父亲怀中,只是不答,两只明亮的眼睛泛着奇异的光彩。崇文正在絮絮叨叨,小丫头忽然吟道:“东海慈衷,坤德泽被海国家。” 崇文身躯一滞,竟然有些呆了,小丫头的对子不算工整,可是对妈祖娘娘真诚的信仰,对父亲心中海国的向往,已经深入到她小小的心灵,让崇文感到天地造化的不可思议。这么小的年纪,这些感情是从何而来? 崇文喃喃的说道:“果然是一片神奇的山海啊,我的女儿是天地灵气所化。。。”他低下头,轻声对孩子说道:“你的师傅是一个了不起的先生,你要敬他如父,明白么?” 妍春小猫一样轻声应道:“是,父亲大人。” 父女二人徜徉在山海之间,直到秋日西垂。火红的夕阳落到海平面上,天上云霞变幻,海面是无尽的金波,崇文怀抱着灵秀的女儿,沉寂在无尽的天地壮美之中。明日一早,他将再次跨海南征,他多么希望这样的幸福能够多停留一会儿啊。 涨潮时分,崇文抱着妍春回到了岛主府,整个山城披红挂彩已经喜气洋洋。今日娶亲的可不止大炮炥这些挑担,至少2、30个甲长队长索性一起凑个热闹,也算是给全军带个头。 崇文已经给岛主府三座主楼起了名字,分别为望海楼、凌霄楼,最高的主楼叫做摘星楼。多亏岛主府修的足够宽大,摘星楼前是个20余亩的小校场,此时已经铺上红毯,点上了红灯笼,摆满了酒桌,贺客早已坐满,熙熙攘攘大声说笑。 军中婚礼一切从简,什么三媒六聘全是胡扯,一切都是崇文一声令下。想隆重也隆重不了,都是入娘的海上浪子,哪个有家中长辈到场?由崇文和总兵顺代表双方父母,老海贼贝尼托算大媒,黄谦是傧相兼赞礼。 摘星楼正堂,28对新人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就算正式结为夫妇。随后有府中嬷嬷仆妇把新娘送入新房,黄谦喝了一声酒宴开始,就此开始了大吃大喝。 军中婚礼,虽简朴也有他的豪迈,一帮军汉斗酒笑闹,好不畅快。惹得那些尚未娶妻的家伙眼红起来,原来有个老婆也不全是糟糕的事情,起码比青楼女子牢靠的多。 宾主尽欢而散,崇文又单独找到妍春的先生,宾东一边饮茶一边夜谈。一番交谈下来,才知道此公竟然是诚意伯王基的同族,浙江青田人士,姓王名钰字珮衡。王家的家学,讲究的是儒道双修,此公功名虽然只是个秀才,学问可是真学问。 按说崇文于王基有半师之义,虽然不能向这个王佩衡透露身份,但是心中却亲近了很多。随意问了自己南京儿子的情况,老王如实相告,让崇文不胜唏嘘。 原来他逃出奉天大殿那天,长子和简太子孙文奎死于乱军之中,次子孙文圭侥幸活了下来,今年已经4岁了。当时孙文圭被封为怀王,永济当国之后,废为庶人,民间都称此子为怀庶人。 这个怀庶人,就交给了崇文的异母弟俆王孙汐抚养。永济当国之后,俆王降封为敷惠王,奉生母看守神武皇帝孝陵,也就是说,孙文圭和他的叔父孙汐现在正在南京孝陵。 送走了王鈺,崇文心情沉重,信步来到女儿的闺房,看着熟睡的妍春,忍不住热泪横流,悲不自禁。 10 8月23日,晴空万里,琉球第二舰队在龙王岛东港整装待发,此时距离琉局被围大里城正好一个月。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崇文彻底安定了仴国,又组建出第二支舰队南下2千余里,驰援琉球,在这个时代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龙王岛距离最近的补给寨宝岛100里,距离奄美大岛名濑港260里,距离德岛天城港470里,距离琉球山北国都今归仁城8百里,距离琉球山南国那霸港910里,距离琉球久米岛1100里。 这条海路一直到德岛都有仴局的补给点,又正是顺风状态,如果全速航行,大约3天就可到达琉球。 龙王岛船场新下水的两艘千料炮船,一艘被命名为金山卫号,一艘被命名为观海卫号。崇文反复思忖,还是决定编入舰队出征,这是有风险的,因为此二舰是全新船型,海上航行都不超过百里,骤然参战,能不能经受大海的风浪,担负起旗舰的责任,谁也没有把握。 崇文决定冒险,因为此役决胜并不在海上,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和琉球水师开战。还是攻心为上,金山卫号和观海卫号那庞大的船身,天生具有逼人的威慑力。 舰队分为两翼11哨,他自己率领矢野隆近、九鬼嘉良、桦山久政、毛海峰、吴平共5哨,以金山卫号为旗舰,此为舰队左翼。二出海刘关率领何大眼、徐海、沈胡子、朱难驮、捞蚬陈共5哨,此为舰队右翼,观海卫号为旗舰。 还有一哨人马是新入龙王岛的富田祥太哨,他们负责押运辎重。崇文的幕府也分为两部分,分别辅助他自己和二出海指挥舰队。 如此全军共6千余人,连辎重船只一共153条,战马5百余匹,驮马6百余匹,2千斤重炮56门,2斤半子母铳83门,火铳2100杆。可惜火药只有7千余斤,火力虽然强大,却难以持久。 旭日初升,舰队已经做好了一切出航准备,只等崇文击鼓出征。崇文却不着急,自己一人到神舱之中给三婆娘娘上了香,就在这里等待摩加罗鱼王。 好一会儿,海里青走到他身边,低声说道:“看来那摩加罗是不肯来了,我们启航吧。” 崇文用手抹了一把潮乎乎的脸,说道:“不急这一时半刻,再等等吧,我们去吃盏茶。” 海里青只得陪着崇文回到舶长舱。如今崇文的座舰可比当初的膏血鸟船宽大舒服的太多,他的舶长舱能容纳20余人开会计议,还绰绰有余,后面还有一个铺位,供崇文休息。船舱里飘着香樟和大漆的味道,没有那深入每一寸空间的海腥腐臭,让人心旷神怡。 舱外回廊上立着亲兵队长来财牛,舱里面有掌书记舷上飞白杰,掌财计徐义,掌医护竹田庆国等心腹幕僚。大炮炥带着其余幕僚在观海卫号上,辅佐二出海统帅右翼诸哨。 二人进到舱中,有亲兵奉上清茶,一直到西洋钟时间7点半,崇文终于长叹一声,命金山卫号舰艏楼上的鼓车击鼓,全军拔锚启航。 崇文站在舶长舱外的回廊上,看着码头上人山人海,欢声如雷,岛上诸炮台炮声隆隆,欢送子弟兵出征,心中却忐忑不安。 摩加罗鱼王终究还是指望不上,莫非真如投珓所示,琉球之役会有大麻烦? 舰队一条条鱼贯出港,逐渐在外海结成大阵,金山卫号和观海卫号为左右两翼,滚海龙王旗高高飘扬,10哨战船一条衔一条,形成一个巨大的矩阵。 几条船速飞快的鲎脚桡在矩阵前方,呈宽大正面搜索前进,为大军开路。富田祥太哨是大军后队,6百余仴国战士押着全军辎重,掌军资王石头坐镇一条遮洋船,又开始了幕府幕僚和后队领哨争权夺利的套路。 总火长总兵顺坐镇金山卫号,为全军领航,巨大的矩阵缓缓转舵申坤位,向西南方向杨帆而去。6千余将士依依不舍的回头观望,龙王岛越来越远,半个时辰以后,渐渐消失在视线之外,这些海上汉子怅然若失,他们已经爱上了这座阿妈贼之城,这里是他们的家。 舰队沿着申坤位直航70里,绕过小宝岛,正午时分到达宝岛,这里有个仴局的暖铺。舰队在这里休整了1个时辰,因为要准备夜航,船场工匠要仔细检查两艘旗舰的船况,其余船只也抓紧检修。 以后的航程就顺畅多了,直航奄美大岛名濑港,这里是仴局重点经营的一个市舶局。 自从总兵顺带着九州海贼进入这里,半年多时间,这里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大批仴货进入奄美大岛,迅速改善了岛夷的生活。而岛夷的大岛绸也在仴国大受欢迎,九州海贼不再是穷光蛋,不少人因此发了家。 当大舰队抵达名濑港的时候,市舶局首小五郎和土著酋长与那火一起跪在码头上迎接。当初的车轴汉子得了奄美市舶局的肥缺,已经全无海贼模样,一身一纹字武士袍服,月代头锃光瓦亮,小胡子修的十分齐整,整个人像剥了壳的鸡蛋一般白爽。 与那火是一个矮小精瘦的黑汉子,两眼贼亮贼亮的,此时也是一身仴袍打扮。他还搞不懂这个平日横眉瞪眼的小五郎,为何见了滚海龙王旗就浑身发抖,他哪知道当年车轴汉子是被如何整治的,只得跟着小五郎跪伏不敢抬头。 崇文一直在舱里和诸幕僚研究征琉球大计,哪有心情搭理这俩货。只有掌军资王石头下了船,和名濑市舶局交涉,补充食水,却是银货两讫,绝无赊欠。 与那火不通华语,只是激动的拉住王石头的衣袖,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王石头的几个亲兵都是彪形大汉,竟然把这个黑瘦的家伙拉扯不开。 王石头听不懂当地夷语,不耐烦的说道:“你这厮好无道理,我琉局不欠你的吧,你呱躁些什么。” 小五郎给这夷酋翻译,讪讪的道:“他说奄美勇士希望加入琉局舰队,远征琉球,他说他还希望成为商团团户,琉局契东。” 王石头笑出声来,说道:“你这一帮子蛮夷,衣甲不备的,还想成琉局战士?何况你这鸟语谁也听不懂,如何行军作战?朝入娘的琉球人扔石头么?” 小五郎给与那火翻译过去,与那火说道:“我从子通仴语,可为通译。我知道龙王岛就制造军械器甲,我可以用大岛绸换!” 王石头想了想,说道:“此事呐,我可以给大出海回禀一声,只是这次怕是不行了。如果你要入团,要上报平户总堂,经团会诸团老一致赞同才行,入琉局也要大掌柜和诸契东首肯。我们在奄美最多停留2个时辰,午时就要启航,如何来得及?” 与那火说道:“若实在来不及,我也希望改善我岛勇士的武备,我准备了5万匹大岛绸,能换来多少大炮?多少甲胄和火铳?” 王石头笑道:“你这厮瞎想什么呢,你要先入娘的有船只才行,按大康红绸价格算,你的货物大约值6万多两白银,这是很大一笔款项了,看不出来你个黑泥鳅还是个财主。这要是遇见1年前的我们,不把你抢个精光还算我大康镇海卫水师么?” 与那火低声问道:“如此我奄美勇士就能入团了么?” 王石头说道:“堺城造船总局2百料二桅遮洋船大约2千6百2千8百两一条,这是裸船,如果配上武备,2门2斤半子母铳,50杆火铳,大约4千两一条。6万辆银子,如果船只、衣甲、火药、车辆、马匹齐全,你入娘的能装备一哨人马! 不过如果你是商团户,即使你是个一文不名的泼皮,柜坊也会给你贷款,船炮都不成问题。我要是你,还不如把这许多银子投到入娘的商团柜坊,再从柜坊贷款购置军资,兴许你的存款利息比贷款利息都要大,你个黑泥鳅不傻吧。” 话虽粗鲁无礼,可是王石头实话实说,处处为与那火考虑。岛酋也知好歹,长跪为礼,感激不尽。王石头拉起与那火,说道:“我龙王岛都是爽利汉子,你当都是小五郎这种人?这混蛋心机比吃的糙米还多。我说了给你回禀就会给你回禀,也不图你什么,你不必行此大礼。” 与那火站起身,拔出腰间短刀奉到王石头面前,说道:“你是爽利的汉子,我们奄美人也是知情义的,这个送给你,就是一世的朋友。” 那刀装实在漂亮,金手柄,铜吞口,黑兔皮刀鞘是奄美独有,镶有红、蓝、绿三颗大宝石。轻轻拔出一寸刀身,黑沉沉是陨铁所制,刀刃极坚极利,这竟然是一把神兵利器,真不知道这些野蛮岛夷是如何造出这等宝贝。 王石头满面纠结,都是刀头上搏命的汉子,哪个不爱利刃,可是最终。。。啪的一声还刀入鞘。王石头把刀塞回与那火手中,摇头说道:“情我领了,朋友我也交了,我们龙王岛抢天抢地抢皇上,唯独不抢朋友,你要拿我当朋友,东西你收回去。” 说完转身就走,一边冲手下的灰衣夫役和管事大声咆哮:“手脚都入娘的麻利些,什么时候装完,什么时候登船吃饭!” 与那火追上来,被王石头的亲兵挡在后面,黑泥鳅挣扎着大喊道:“拒绝朋友的礼物十分无礼!” 王石头转过身,冷冷说道:“爷爷对刀下亡魂,一向都有礼的很,你晓得么?爷爷说的话就是砸下的钉,从无更改,就是在大出海当面,我也从不说二遍话。。。你滚吧。” 11 8月25日,舰队从仴局最后一个市舶局德岛天城港启航,继续向西南方向行驶,经过冲之良部岛、与论岛,转舵西南,当晚到达伊江岛下锚驻泊。 这里是距离琉球本岛最近的一个岛屿,穿过一个10里的海峡,就是琉球最西面的備濑鼍岬,距离山北国都城今归仁城也不过50里海程。 崇文没有急于登陆琉球,而是派出一条又一条船渗透进琉球内陆。掌军情大炮炥亲自潜入大里城附近,潜伏在敌营附近,伺机纵火,袭击敌营。 借着昏暗的灯光,崇文低声说道:“阿牛,我派你一件送死的活计,你敢么?” 来财牛舔了舔厚嘴唇,说道:“龙王岛老兄弟,死到临头都没有一个眨眼的,你吩咐吧,是潜入与那原,宰了尙巴志那个混蛋么?” 崇文摇头说道:“不,我要你给他送一封书信,让他解大里城之围,而且无论如何到久米岛唐营来见我。。。阿杰,把书信给他。” 舷上飞白杰从书案后走出来,把一个防水油纸袋珍而重之的交给来财牛,沉声说道:“不管什么情况,都要活着回来,我们在久米岛等你。” 来财牛把书信揣在怀里,沉声说道:“大出海,你和大炮炥为了大家,出生入死不是一两回了,也该轮到我了。放心吧,能杀我的人不在琉球。” 崇文扯下外袍,脱下身上钢丝软甲,要给来财牛穿上,一边说道:“这是角根家祖传的宝贝,角根义满那个小混蛋送给我的,你穿上。” 来财牛笑道:“仴人的贴身甲胄,大出海你都只能穿一半,何况是我。不必了。。。真要动了刀兵,有这件甲胄我也活不成,何必把宝贝落到琉球人手里。” 崇文失望的把钢丝软甲放在书案上,撩起来财牛的袍襟,用革带把两把短铳系在他大腿内侧,口中说道:“阿关走的时候把这个东西留下了,你带上,关键时候救命。” 来财牛笑道:“阿义,你这厮惦记这东西有日子了,没想到还是我先拿到手。好!既然是二出海的情义,我就收下了。” 独眼龙徐义苦笑道:“但愿你别动这东西。” 放下袍襟,外面看不出来,来财牛是个雄伟巨人,大腿有仴人腰腹粗细,若搜的不仔细,还真未必搜的出这两个东西。 来财牛拱手施了一礼,说道:“我若回不来,让高桥岛好好找个人嫁了,别再干那丢人现眼的营生了。” 崇文低声说道:“你想的美,你若敢死在琉球,我让那胖女人给你殉葬!去吧!” 来财牛无奈的摇摇头,再不多言,转身就走。 海里青站起身,喊了一句:“阿牛!大炮炥在首里按司接应你,若实在危险,毁掉书信向西跑,虎头山、弁之岳一带就有咱们的人。” 来财牛拉开舱门,笑道:“省得了,放心吧。”言罢关门而去。 一切安排妥当,崇文长吁了一口气,仰靠在长椅上久久不动。良久,海里青问道:“你挑拨攀安知、尙巴志、达勃期和仲宗根丰见亲的关系,他们已经到了火并的边缘,与那原就是个火药桶,派阿牛去,岂不是。。。岂不是。。。”他心情沉重,实在说不下去。 崇文长叹一声,说道:“阿牛去,还有生还的可能,派别人去。。。怕是有死无生,你说我怎么办?别人的性命也是性命。” 海里青不说话了,良久,舷上飞问道:“大里城中生死不知,不能再耽搁了,明日要不要启航?目标是哪儿?” 舱房里死一样寂静,灯光在涛声中摇曳,在三个人脸上晃过来晃过去。他们是整个舰队的灵魂,是6千大军的头脑,可惜他们的脸上没有坚毅和自信,只有焦虑和不安。 终于,崇文缓缓说道:“等大炮炥的消息,再等一天,就一天。” 海里青追问道:“然后呢?是登陆今归仁城?还是那霸城?还是久米岛?还是趁夜突袭中城湾的琉球船队?” 崇文坚定的说道:“久米岛!我们去拜访林子书先生。”说罢他站起来,在船舱中来回走了两步,干脆推门而出,把几个没着没落的心腹扔在船舱发呆。 崇文站在回廊上,向远处眺望,天上一弯明月,繁星满天,眼前是黑沉沉的舰队。由于是战时,没有将令不许燃灯,只能看到星光下隐隐的桅杆丛林。海浪声中,夹杂着金铁交鸣,让人意识到,这是一支随时准备战斗的军队。 忽然之间,崇文觉得眼前一花,一个雄伟的人影沿着回廊走来,恍惚中似乎是亲卫队长又回来了。走到近前他才意识到,竟然是摩加罗鱼王!亲兵的哨位在艉楼首层和露台,舶长舱、罗盘舱这一层并无警戒,不知道摩加罗鱼王是如何到的这一层。 崇文压抑着激动,抱拳拱手道:“摩加罗陛下,没想到你还是来了。” 摩加罗鱼王沉声说道:“婆苏吉醒了,我们夫妻都很承你的情,我说话算话,自然要来助你。可是婆苏吉还很虚弱,我要照顾她两天,总之不耽误你的大事就是。” 崇文说道:“陛下果然是信人,请舱里详谈。” 摩加罗鱼王沉声说道:“不必,就在这里说吧,你要我做什么?”说吧他负手转过身,面向大海,再不看崇文一眼。 崇文也转过身,双手按在栏杆上,说道:“本来,我打算请你帮我毁灭琉球的船队,现在我改主意了。” 摩加罗鱼王淡淡的笑道:“那你搭着人情请我来做什么?有话直说便是,就算把那紫螺盂掳来也易如反掌,东海之上没有我办不到的事。” 崇文沉声说道:“我不想多造杀孽,也无意强取别人的宝物,我想请你后日午后兴一场海啸,大致在琉球本岛以西以南,渡名喜岛、庆良间诸岛一直到久米岛之间的海域,兴风作浪即可,不可伤人。” 摩加罗鱼王摇头轻笑道:“你倒是菩萨心肠。” 崇文坚定的说道:“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我此次南下琉球,是攻心为上,攻城为下,我要德服琉球。” 好一会儿,摩加罗鱼王才又问道:“然后呢?” 崇文笑道:“然后陛下就回去吧,好好照料婆苏吉陛下,记得按时服药。” 摩加罗鱼王沉默了,终于还是问道:“如果我不来,你也要德服琉球么?” 崇文叹道:“如果陛下不来,怕是要有一场血雨腥风,而且我也没有把握收服琉球。” 摩加罗鱼王点点头,说道:“那就这样吧,就此别过。” 崇文不及答话,眼前一花,人影已经不见,只有不远处黑暗的海面上,隐隐有海波扰动。崇文喃喃道:“果然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与那原,位于山南国东海岸,东临中城湾,北面是成田山,山势向东绵延到海岸,向西南延展,山势渐缓,形成一片苍翠台地。台地向东地势越来越平缓,一直到大海,这片土地水源丰沛,河沼纵横,土壤肥沃,是山南国最富饶的地区。 这片平原上分布着一些丘陵,被称为原,其中最大一个丘陵就是与那原,所以整个成田台地以东地区也就被称为与那原。其北部属于大里按司,南部属于佐敷按司。 如今,琉局近5千战士被困在与那原北部大里城中,包括歙县帮叶宗满部、饶平张琏部、漳州九都张维部、八重山远弥计赤蜂部、及罗袍、林朝曦、吴川、黄隆、林云、王伯宣等残兵败将。契东萧晚、郑八已死,他们的残部也逃到了这里。 因为琉球强大的水师,张琏不得不焚毁船只,弃舟登岸,龟缩大里城中。 城中除了琉局的残余兵马,还有山南国主汪英祖、世子他鲁每、山南国相慎善熙等人,他们手下还有一帮丰见按司、大里按司的土兵和王室亲军,总数大约还有6百余人。 山南国的其余按司已经倒向琉球联军,山南国王汪英祖之兄达勃期宣布废除汪英祖的王位,自立为王。只是未经南京永济天子册封,暂时还名不正言不顺,但是他已经得到了山南国其他按司的支持,只要除掉汪英祖,大康册封是早晚的事情。 大里城之外,则是2万余琉球宫古联军。其中山北国攀安知部6千人驻扎在城北西原;城西有一条小波津,驻扎着宫古军仲宗根丰见亲部2千余人;城南有一座丘陵名桃原山,驻扎着山南国达勃期部4千余人。 城东有一条东川,中山国世子尙巴志率领6千余人驻扎于此。在他背后的中城湾大海上,就是联军舰队,中山国4千余武装水手随时可以支援岸上。 大里城卑小,被琉球大军包围,船只尽失,逃出升天是毫无可能。城中粮草将尽,士气衰颓,若不是这些人明白投降绝无活路,早就有人要献城了。 不过琉球攻了几次城,也没落着便宜,琉局的火炮、火铳、火砖和强弩完全压制了琉球联军的弓箭,给琉球军造成了巨大伤亡。围城的琉球联军一商量,反正琉局就是笼中鸟,等城中粮食吃完了自然完蛋,何必死伤将士。 12 如果说与那原上有一个明白人,那就是中山国世子尙巴志。他明白,琉局一定会有后援,若大股援军浮海而来,琉球联军很可能反胜为败。必须要立即攻克大里城,消灭这股海贼,再整顿海防,准备迎接下一波海上入侵。 这倒不是尙巴志有先见之明,因为他详细审问过俘虏,和宫古酋长仲宗根丰见亲也谈过多次,对眼前的敌人是有些认识的。他知道,对手是一股总堂在仴国平户的海上巨寇,非同小可,绝不仅是眼前的这点力量。 可惜联军各怀心思,大多不愿出力,除了宫古族仲宗根丰见亲和中山军卖力攻城,山南、山北两军按兵不动,连进攻的样子都不愿意做一下。琉局集中火器猛打东城外,使尙巴志麾下的中山军伤亡惨重,城自然也没有攻下。 气急败坏的尙巴志闯入山北王攀安知营中,见那厮正左环右抱,歌舞饮酒,顿时火往上撞,破口大骂,攀安知反唇相讥。琉球两山之主大吵一场,不欢而散,这些拼凑起来的联军开始出现裂痕。 此后的大里城攻防战陷入僵持,联军人多势众,却如一盘散沙,只是因为惧怕海贼,这才勉强凑在一起。城中被围的倒霉蛋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大帮海贼士气低落,突围无望,粮食也快吃完了,大掌柜张琏被契东们骂的狗血喷头,日日灰头土脸,撑一天是一天。 围城近一个月,东海商团的信使开始渡海来到与那原,出入琉球联军诸营,与诸国主酋长密谈。这让联军开始不安起来,诸营将士看友军越来越不友善,怀疑就像病毒,在围城士卒之间蔓延。 谁也不知道大海对面的海贼们和友军说了什么,未知的东西最让人迷惑,而且人总是往坏处想,随着时间的深入,怀疑就会变成恐惧。 诸营开始流行一首童谣:北得美妻,南得美器,廌困于土,王兴于水。 刚开始谁都弄不明白,只是跟着哼唱,慢慢有高人悟出来了,这是不是一般的歌谣,这是一个不妙的预言! 所谓北得美妻,就是说山北王攀安知将得到宫古酋长仲宗根美貌的妻子。南得美器,是指山南国达勃期将得到琉球至宝紫螺盂,而中山国世子尙巴志将失去紫螺盂。 王兴于水也好理解,如今中山国水师正盛,中城湾大海船九成属于尙巴志。王兴于水,就是说他将一统琉球,成为三山共主。 只有这廌困于土不好理解,多亏与那原上有2万余联军,自有心虑过人的英雄,很快就找到了合理的解释。廌是上古异兽,明忠奸,所以也是法兽。而海贼飞龙王张琏,正是执掌东海商团仲裁堂的团老,廌就是指张琏无疑,他被困于大里土城之中,岂不正是廌困于土? 此谣一出,联军大哗,大家拼死拼活在这里打海贼,图的是个什么?总不能大里城下捡一条命,最后失去所爱,死在友军手里! 流言越传越神,渐渐撕碎了联军越来越脆弱的信任,各军开始加强戒备。中山军毁掉了东川上的桥梁,把沿途船只也搜罗到东川东岸。各营也开始进山伐木,立栅为营,望楼越起越高,与其说是防备海贼突围,还不如说是防备友军袭击。 最开始移营的是宫古军仲宗根丰见亲,诸军之中他兵力最弱,又是从琉局叛出来的,嫌疑最大。他只能和势力最大的中山国世子尙巴志绑在一起,以保证自己的安全。 麻烦的是,他在城西扎营,中山军在城东,他和盟友中间隔着攀安知的山北军,大里城的琉局海贼,和达勃期的山南军。不要说宫古和琉局仇深似海,就算是山南军和山北军,也和中山军隔阂很深,连带着对宫古军也戒心深重,更不要说那个北得美妻的歌谣。 小波津道路通畅,两侧都是密林,攻击大里城自然方便,还有树木提供掩护,可以降低城头远程武器的杀伤。可是这里地势卑下,不利于防御,一旦南北两友军对他发起逆袭,两侧的密林倒成了敌人最好的出发阵地。 宫古酋长仲宗根丰见亲惶恐不安,开始向西面移营,渡过小波津就是一系列南北方向的丘陵,属于成田山余脉,其中一处名为石岭,这里可以俯瞰整个与那原,让他感到一丝安全。 仲宗根的移营倒更像是一次撤退,如果不是孤军被困,突围无益,这倒是大里城那些倒霉海贼的一个突破口。只是宫古军的移营没有和任何友军打招呼,引发了整个联军的恐慌,尤其是山南军和山北军,以为这是尙巴志和仲宗根即将联合起来,要对付山南、山北的迹象。 山南军首先撤到大里城南的西原,整军备战,山北军见势不妙,也后撤到小桥川、南风原一带。 一日之间,联军的包围圈四面透风,根本不成其为围城了。城中琉局海贼见联军撤退,以为援军将至,一个个都兴奋起来,扒着头向城外观望,盼望城外出现大片滚海龙王旗。 东川的尙巴志心急如焚,不断派使者去各军询问,却被两山军赶了出来。只有宫古营派来使者,信誓旦旦的控告山南军和山北军心怀不轨。尙巴志大声逼问,却全是捕风捉影,毫无实证,让年轻的王子大发雷霆,把宫古使者也赶了出去。 此时的联军,因为几封书信和一句谶语,已经名存实亡。 尙巴志终于明白了,琉球这是中了龙王岛大出海的离间之计。他就不应该接大出海的书信,更不应该让贼使进军营,给了海贼传出那首歌谣的机会,琉球和大康是同文之国啊。。。 就算是他赶走贼使,他能制止贼使进入其他军营么?联军之间脆弱的信任,早晚会被瓦解,大出海之计神出鬼没,防不胜防啊。就在此时,尙巴志真动了一统三山的野心,这一盘散沙的局面他实在是受够了。 可是迫在眉睫的内乱,他又该如何应付? 寂静的夜,山南国首里按司北部的虎头山上,两个人影正向东面黑沉沉的原野张望。两个人都是彪形大汉,其中一个异常雄伟,是一个黑塔巨人。在他们身后的密林里,虫鸣之中夹杂着人声低语,偶有金铁撞击之声。 大炮炥脚踩着一块大石,指着东方低声说道:“大笨牛,看见东面那块高地么?” 来财牛沉声说道:“我又不瞎,那老大一片营火,是尙巴志那小子的军营么?” 大炮炥笑道:“那是宫古军的军营,尙巴志在海边呢,大约还有20余里,隔着高地看不见。” 来财牛低声骂了一句,说道:“你给我安排一个向导,今晚我就潜过那片丘陵,迫近海岸,明日我去见尙巴志。” 大炮炥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道:“阿牛你听我一句,今夜你帮我做一件大事,你去下书十有八九能办成。” 来财牛回头看着大炮炥,月光下,大炮炥黑亮的眼睛里发出两道幽幽寒光。黑塔巨人低声说道:“你一有鬼主意就是这副混账表情,说,你打算怎么办?” 大炮炥跳到大石上坐下,面向巨人嘿嘿笑道:“大出海如何整治这些琉球猴子,你最清楚,我看是有了几分成效。 我在与那原转了一个白天,看的真真的,敌营都在大里城10里之外,扎结的支离破碎,没有哪两个营地距离在8里以内,根本断绝不了城中樵采,这说明了什么?” 来财牛沉声说道:“说明他们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围城上了,那些琉球猴子在互相猜忌提防。” 大炮炥低声说道:“正是,他们已经到了内讧的边缘,但是还没有内讧。这个时候,尙巴志那个混蛋一定不知道怎么办,也许他还存着侥幸,琉球人能够重新团结起来。你去见他,他要是把你砍了,取信于攀安知、达勃期和仲宗根,你又该如何?” 来财牛怒道:“还能入娘的怎么办,一死以报大出海罢了。” 大炮炥笑道:“我可不想你死在这儿,我是可怜高桥岛那个蠢女人,除了你,谁还敢入娘的娶她。” 来财牛更怒:“你有屁就放,捎带我的女人做什么。” 大炮炥这才正色道:“你要想活命,只有把尙巴志逼到绝路,你再给他一条生路,那时候他还敢杀你么?” 来财牛慢慢平静下来,沉吟良久才说道:“你的意思是,挑动他们彻底翻脸,一旦他们互相打起来了,尙巴志自顾不暇,才有可能认真看大出海的书信,我也才有活命的可能。。。可是你怎么让他们内讧呢?” 大炮炥诡异的一笑,说道:“现在那些混蛋还不知道我们大军到了外海吧?如此我就有办法,你不要着急,一切听我措置就是。现在先入娘的吃饱喝足,养足了精神,我们二更出击,三更厮杀,天亮撤退。” 来财牛一愣,诧异道:“厮杀?你们这几十号人和人家几万大军厮杀?” 13 大炮炥跳下大石,扯着来财牛回到林子里,一边笑道:“我会害你么?你个大笨牛听我吩咐就是,我保你回到高桥岛被窝里。” 来财牛低声骂道:“好你个贼厮鸟,没的拿人寻开心,找打不成。” 大炮炥笑道:“好好好,我可干不过你的神力,牛哥,牛爷,你坐下行不行?” 厮闹了一会儿,大炮炥的亲兵拿来肉干清水,两人靠在大树下边吃边扯蛋,渐渐眼皮沉重,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来财牛一个激灵翻身而起,眼角余光一瞟,不由得心中大骇。月光下影影绰绰,四周全是琉球士卒,青色蕉葛布交领右衽袍服,船型方帽,背弓挎箭,脚下踩的是木屐。还有一些短袖无领苎布衣,白布中裙,欹髻绳发的宫古族战士。 黑塔巨人背靠大树,手伸向后背的斧柄,大炮炥笑吟吟的走出来,说道:“如何?我的人和琉球人一般无二,你也认不出来吧。” 来财牛这才明白,这都是大炮炥的部下斥候,乔装改扮,准备夜袭敌营,彻底引爆与那原的琉球军队,让他们自相残杀。黑塔巨人手放下了,低声骂道:“直娘贼,吓了爷爷一跳,这玩笑也开得,要入娘的死人的!” 大炮炥走上来,低声说道:“我打算兵分两路,我带一路人马从东北方向穿过成田丘陵,在山北营和宫古营之间制造事端。你带一路人马,绕过南风原,插到山南营和东川之间,伺机宰几个山南国和中山国的猴子,但要选好退路,万万不能露了马脚。” 来财牛也笑了,说道:“这等阴损的事情你这厮也做的出来。” 大炮炥说道:“大出海的离间计已经熟了七八分,我不过是最后点一把火而已,你要想让尙巴志那小子乖乖撤兵,去久米岛见大出海,就入娘的帮我一把。” 来财牛想了想,说道:“反正爷爷早晚也要到东川走一遭,顺手帮你个忙也无妨,可是我身形太过显眼,不能露面,以免将来尙巴志起疑。” 大炮炥笑道:“等明日午后海啸一起,那尙巴志裤子都要吓尿了,他起疑又如何?不过依你便是。小的们明火持杖惯了,这月黑风高的活计我不太放心,你只管押住阵脚。此行不在多杀人,只要让他们军营起火,明日他们必有一场好厮杀。” 来财牛点点头,说道:“你手下不是有人去过琉球军营么?让他给老子带路。” 大炮炥说道:“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他转过身喝道:“快桨忠、海里蹦何在?!” 黑暗中闪出两条精悍身影,一齐叉手施礼,沉声应道:“在!” 大炮炥厉声吩咐道:“你们各领一甲斥候,随来财牛行动。他肩负大事,一定要保护他的安全,他要死了,你们也死在东川吧!” 二将躬身应道:“喏!” 一切安排妥当,大炮炥向来财牛抱拳行礼,正色说道:“就此别过,明日我在东川下游接应你,一旦尙巴志要不利于你,你就冲出敌营,沿着东川向南跑。” 来财牛抱拳回礼,说道:“晓得了,珍重。” 大炮炥也道了一声:“珍重!” 两人再不多话,各自转身,带着一队人马悄悄消失在无边山林之中。 来财牛带着快桨忠、海里蹦两甲人马向东潜行,身边都是敌人,不敢举火,只得摸黑前进。好在月光皎洁,不至于找不到路。 两甲人马有康有仴,那些大康海贼不用说了,一向都是跟着大炮炥为大军前锋,十分凶悍,就算是他招募的仴国斥候,也是惯走山海,悍不畏死的亡命徒。如今在龙王岛安了家,都存了以死报效大出海的心思,一个个唯大炮炥马首是瞻。 海里蹦和快桨忠,就是最早登陆琉球下书,传播谶纬,引发琉球联军内讧的关键人物,深得大炮炥信任。对与那原的地形也是了如指掌,即使黑灯瞎火,也绝不会迷路。 一行人默默穿行在山林之间,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在队伍中回荡 大约走了大半个时辰,队伍渐渐走出山林,进入平原地区。来财牛挥手止住队伍,向远处眺望,面前就是黑沉沉的与那原,东面5里外是一片高地,那里有一片营火,看样子得有4、5千人,那里就是山南军营。 再往东北方向约7、8里就是东川了,渡过东川就是中山军大营,营火从海滨一直绵延到大海,海上船灯甚盛,星星点点一直蔓延到天边。 大里城在南风原以北,东川以西,来财牛向那个方向眺望良久,只是一片黑沉沉。想来城中防备琉球联军夜袭,不敢举火暴露在明处,不过此时还没有陷落,让来财牛心安不少。 有大出海的筹谋,解围大约就在这一两天吧,琉局的弟兄们,坚持住,来财牛默念了一阵。转过身,挥手把快桨忠和海里蹦招到身边,低声说道:“我们先渡过东川,袭击中山国兵营,若敌军追击,我们就向南风原方向跑,伺机袭击山南国军营,让他们以为是中山军来了。” 二将对亲兵队长的神勇敬畏已久,此时与来财牛并肩作战,都很放心,见他吩咐下来,哪有异议,一齐躬身领命。 队伍继续向东出发,这里是平原丘陵地带,道路两旁有水田和一个小村庄。只是遭了兵燹,青壮都被掳去服军役,老弱妇孺向南逃跑,躲到佐敷城避难去了。所以队伍悄悄走过那个小村,并没有惊动任何人。 过了村庄向东,有一片琉球松林,道路穿林而过,不远处就是东川了。行到林地,来财牛止住队伍,低声说道:“快桨忠,你的一甲人马埋伏在这里,看到这树了么?就隐蔽在树上。海里蹦一甲人马渡河袭击敌营足够了,若有敌军追来,就在这里伏击追兵。” 快桨忠躬身应道:“喏!” 来财牛再不多言,带着海里蹦一甲人马向前走了2里,到了东川岸边,敌营就在对岸。一行人小心翼翼接近河岸,没有发现有伏路军。中山军全军龟缩在川东岸,西岸毫无警戒,让来财牛对尙巴志又看低了一分,大出海绝不会犯这种错误。 一行到了川岸,此时秋季水盛,川流奔向10余里外的大海。斥候们从背后的背囊中取出牛尿脬,鼓起腮帮吹满了气,形成一个个气球,围在腰间就可浮在水上,划动手脚可前进渡河。这是龙王岛水手的海上救生器物,用在渡河上更是轻便省力。 来财牛却并未携带牛尿脬,他四处寻找渡河工具,海里蹦却伸手拦住他,低声说道:“你身形太显眼,着了相就不好了,我带弟兄们出击就是,你在这里接应我们。” 黑塔巨人沉吟片刻,沉声说道:“如此也好,你要小心在意,敌营起火就撤退,不可恋战,更不能有死伤,如果有了死伤,也不能落到尙巴志手里。” 海里蹦点头说道:“放心吧,我晓得轻重。” 来财牛目送10几个斥候摸黑下了川,悄无声息的向对岸凫水而去,月光下一群影影绰绰的黑点渐渐远去,消失在黑暗的东川上。 来财牛所在的位置原来有一座木桥,已经被中山军焚毁,他俯身在一个木桩之后,向对岸的营火张望。黑暗之中不好判断距离,估摸着在北面2、3里之外,一盏茶功夫就会发生战斗。 他有些担心出现伤亡,心里不停的埋怨大炮炥多此一举。其实大出海的计策已经很好了,明日午后海啸一起,尙巴志内忧联军袭击,外惧商团武威,自己未必不能说服他撤兵。如果今晚的夜袭不成功,露出了马脚,那一切前功尽弃。 这个大炮炥,莽撞的性子何时改一改啊。 正在胡思乱想,忽听对岸中山军营方向一片大乱,隐隐传来喊杀声,海里蹦开始动手了。来财牛心里一紧,目不转睛的盯着远处的中山军营,借着火光可以看到高大的望楼,和影影绰绰的栅城。 此时远处火光剧烈的摇曳,黑暗中锣鼓声、脚步声、兵刃撞击声、歇斯底里的哭骂声、弓弦嗡嗡、羽箭嗖嗖,汇集成一大片混乱喧嚣。这动静可实在不小,不像是10几个人造成的,倒真像一次规模不小的夜袭,来财牛心中暗赞,海里蹦干的不坏,队型散的很开。 忽然,无数火点飞向中山军的木栅和望楼,有火把带着油脂倒下,营栅燃烧起来。一处、两处,三五处火起,一座望楼熊熊燃烧,像黑暗中一个巨大火炬。远处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轰然一声,一段燃烧已久的栅墙倒塌了,一片鬼哭狼嚎在黑暗中瘆人心脾。 来财牛低声默念:“这就行了,撤吧,再恋战就难脱身了。” 远处可以看到,几队火把冲出栅墙,一路沿着川岸向南,一路奔向码头跳上船只。似乎是中山军发起了反击,要水陆包抄敌人,将这些可恶的夜袭者杀个片甲不留。 火把距离残破的桥梁越来越近,脚步声杂沓,可以听到琉球人在大喊着什么。水上的火光也越来越近,后面还有更多的船只涌来,黑暗中桨声杂沓。来财牛暗叫不好,若敌船横川,将截断海里蹦一甲的退路,那就入娘的完蛋了。 来财牛把大弓抄在手中,无论如何要拦住敌船。 14 水陆两队火把越来越近,乱糟糟的人影晃动,有兵刃交接的撞击声和琉球人大声的喝骂,显然海里蹦们被中山军衔尾追击,川上又被拦截,形势不妙。 来财牛神力惊人,箭法又是大出海指点过的,一把芶丽强弓在手,威力非同小可。来船高举火把,目标看的清楚,好个来财牛,距离百步,张弓搭箭,一箭射翻一个。 那条小舟顿时乱起来,这个距离已经能够听清琉球人带着闽声的华语,有人在大声提醒同伴,西岸还有敌人。来财牛已经顾不上暴露位置,只管双膀较力,开弓放箭,羽箭如飞,片刻之间射杀数人。 川上迅速发起反击,箭支向川西岸飞来,只是琉球弓力相差太远,又看不到来财牛的方位,毫无准头,聊胜于无而已。来财牛箭法如神,又快又准,中山军甲胄稀少,中者立死。川上琉球人一阵大骇,有头目大声喝令灭了火把,伏在甲板上不敢露头。 桨手也不敢长身操桨,船速慢了下来,有的小舟失去控制,在漩涡中打转。就这样阻的一阻,为对岸琉局斥候争取了时间,一条条黑影跃入川中,向川西岸飞快游过来。 可以听到东岸在大声呼喝,箭如飞蝗一般射向水中,不少追兵紧紧追赶,纷纷跃入水中,非要斩杀这些可恶的袭击者不可。月光照在水上,可以看到一个个人头浮动,不时传来惨叫,显然有人受伤,来财牛不得已,只得暂时放过川上的敌人,弓箭指向东岸。 东川阔约百步,来财牛神力,即使在这个距离上,弓箭杀伤依然骇人。东岸的软弓根本射不到西岸,很快被射翻几个,对岸中山军惊呼连连,四散隐蔽,暂时停止了追击的势头。 一群黑点飞快的向西岸游来,此时川上的小船却喘上了一口气,又开始向凫水的斥候迫近。这次他们可学聪明了,不再举火,黑暗中摸黑划桨前进,伏着身子小心翼翼,有人在船头举着旁牌,保护浆手不受箭袭。 月光皎洁,水面反射着月光,那一群浮动的人头依稀能够看到。有箭支飞向川中斥候,距离尚远,暂时形不成威胁,但是小舟飞快,川上琉局斥候全无反抗,很快就要倒大霉。来财牛不得已,只得大弓北指,迟滞敌船突进,川东岸的追兵却没有了压力,顿时又活跃起来。 来财牛神力惊人,在60步的距离上,琉球人的木制轻盾根本就防不住,一箭命中,就是连人带盾破的粉碎,碎木乱飞,附带杀伤一片,船上中山军心胆俱裂,又踌躇起来。 不知不觉,来财牛连射20余箭,射杀10余人,并不觉得疲累。可是箭囊中的雕翎箭只剩下几支,海里蹦等斥候还在川中流,照这个架势,他难以保护所有人的周全。 又连发数矢,射杀了几个追兵,黑塔巨人一伸手,背囊中只剩下一只箭,不由得心中一凉,箭簇指向北,又指向东,目标越来越多,却不敢发矢。 月光下,小舟上站起一条人影,正张弓搭箭,准备向水中放箭。再不能迟疑,来财牛巨手一松,箭如流星,那琉球中山军叫都没叫出声,就脑浆迸裂,落于川中。 川中琉局斥候距川西岸还有30余步,北、东两侧追兵却越来越近,来财牛弓矢已尽,再也无力掩护同袍,不由得一声哀叹。正在彷徨无计,两条黑影蹿到近前,低声说道:“牛兄不必惊慌,我来助你。” 原来是快桨忠看到东川两岸的激战,带着一个箭法好的弟兄飞奔而来,正好在来财牛矢尽的时候赶到。来财牛大喜,指着川上的敌船低声说道:“来的好,用弓矢压住他们,不然川里的兄弟都活不成。” 两个琉局斥候低声应诺,抬弓就射。可惜他们的膂力和来财牛相差甚远,雕翎箭射在旁牌上咚咚作响,却不能阻止敌船前进。已经有箭支落到川中斥候之中,岸上可以听到海里蹦在水里低声喝道:“都入娘的散开些,想死不成。” 来财牛劈手夺过快桨忠手中的弓矢,一箭把一条小舟射了个七零八落,追击的势头又减弱了些。快桨忠低声喝了一声:“好箭法!”从背上取出一把神机弩,抬弩向船上射了一箭,8寸铁矢贯穿轻盾,透胸而入,一个中山军惨叫着委顿在船头。 有了强援,追兵顿时一滞,川中斥候拼命凫游,终于淌着水湿淋淋的爬上岸。一个个趴在河岸上大口喘着粗气,再也爬不起来了,这一番生死凫游,对体力和精力都消耗巨大,铁打的汉子也有些吃不消。 海里蹦第一个爬起来,跌跌撞撞的把弟兄们踢起,口中低喝道:“都入娘的起来,屁股后面有人追上来了,挺尸么!马上准备厮杀!” 来财牛三人已经大步走来,黑塔巨人沉声说道:“快走,往林子方向撤退,我来断后。”说着话一抬手,短铳对准了海里蹦,毫不犹豫的扣动扳机。 轰然一声,白烟四起,硝火扑鼻,海里蹦只觉得耳边一声尖啸,如同地狱在召唤,不由得大骇,腿一软跪倒在地。往一侧观看,只见一个中山悍卒头盖骨被掀翻,倒在地上,手中还握着一柄短刀,若不是来财牛反应神速,海里蹦还真着了那死鬼的道。 海里蹦顿时反应过来,一跃而起,大声呼喝:“有琉球猴子混进来了,砍了他们。” 果然,斥候里面还混着2、3个琉球人,黑暗的川上一顿乱斗,敌我竟然混在了一起。这下斥候们再不能赖在地上,一个个跳起身,拔出兵刃把几个中山军砍成肉泥。 就耽误这一刻,船上的中山军已经登岸,向琉局斥候们快速追来,灌木杂草之中人影跳跃,看不出多少人,但显然人多势众,气势汹汹。 来财牛大喝一声:“快跑!” 斥候们拔足向西面狂奔,来财牛和快桨忠断后,不断射杀追兵,迫使中山军不敢过于逼近。只是追兵越来越多,川东岸也有人凫水追来,渐渐汇成一股近百人的队伍。往川上看,后面的火把一群又一群,不知有几百几千士卒正向这个方向涌来。 追兵追上来了,来财牛弓矢已尽,他把大弓负在背后,顺手抄起大斧,左手拔出大刀,大喝一声杀入敌军。这一顿好厮杀,来财牛大刀大斧抡的虎虎生风,把琉球人的兵刃打的四处乱飞,沾着身体就是个死。 中山军片刻之间就倒下3、5个,那黑色的人影倏东倏西,怒吼连连,如同来自地狱的猛兽一般纵横扑击,根本就没有一合之敌。琉球人大声惊呼,纷纷后退,高举兵刃自保,哪个还敢上前。 快桨忠冲上来,抬弩向敌群射了一箭,惨叫声起,快桨忠杀散敌军,拉着来财牛转身就跑。不知何时,快桨忠手中多了一面旁牌,一边后退,一边替来财牛挡住黑暗中射来的冷箭。 斥候们边战边退,渐渐接近密林,敌人却越来越多,从四面八方汇聚到道路上。火光映到中山军士卒的脸上,一个个满面狰狞,因为愤怒而扭曲。山南人太过阴损,厚颜无耻,趁黑杀人,不宰了这些家伙难消心头之恨。 琉局斥候冲进密林,沿着林中小道向西逃蹿。中山军紧追不舍,队伍却拉的越来越开,先头已经进了密林,队尾还在东川上,绵延的火把总有5、6里,不知道多少人追杀而来。 突然,天上泼下一顿箭雨,中山军先头之中惨叫连连,瞬间倒下10余人。前面狼狈奔逃的敌人忽然翻身,挺着兵刃杀过来,树上不知道多少人影跳下来。向后面看,退路被影影绰绰的人群截断,刀光闪闪。 来财牛低吼一声:“杀光他们!”第一个杀入中山军中,挥舞大刀巨斧,势不可挡。 气势汹汹的中山军被堵在道路上,遭到两面夹击,大部分人被挤在中间,无法挥舞兵刃,也接触不到敌人。真正与敌军白刃相交的只有前后数人,中山战士甲胄不如人,兵刃不如人,临阵厮杀的经验更是差的太远,被杀的死伤遍地。 琉局斥候不是被追杀了一路,就是憋在树上太久,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人人奋勇,士气如虹。来财牛一马当先,手中兵刃抡开,如同杀神降世,在乱军之中左冲右突,杀的人头滚滚,血肉横飞。 黑塔巨人左手大刀磕飞一片兵刃,右手巨斧横掠,直接砍飞了一颗人头,余势不衰,削断了一个家伙的臂膀。那家伙抱着断臂惨呼的惊天动地,海里蹦冲上来一刀砍进他脑门,结束了他的痛苦,飞起一脚,把死尸踢开。 屠戮没有持续多久,碎肉断臂乱飞,热血喷溅的满头满脸,对人心的震撼实在无法言表。终于有中山军士卒歇斯底里的尖叫起来,丢下兵刃疯狂的冲进黑暗密林,一个、两个,向两侧逃跑的人越来越多,中山军溃不成军。 来财牛抡起大刀,磕飞了一件兵刃,对面有人大喊:“阿牛大兄,是我!”听声音十分耳熟,黑塔巨人闪目观看,是一个琉局斥候,两甲斥候已经汇合了。中山军被砍倒4、50个,其余做鸟兽散,消失在密林深处,疯狂的战斗持续了不到一盏茶时分,却杀的痛快无比。 15 来财牛把弟兄们招呼到一起,低声说道:“琉球猴子虽退,但很快就会结成大股追上来,我们时间不多。快桨忠,抓紧给地下的琉球人补刀,不能留活口。海里蹦,查查我们的人手,看有没有丢下的。” 海里蹦说道:“川上死了2个,四周的人太远没有抓住,现在估计冲到海里去了。刚才树下厮杀受伤的6个,有2个伤势不轻。麻烦的是,刚才往路上跑的时候,一个兄弟中箭受伤,失散了,落到琉球猴子手里就麻烦了。” 来财牛低声骂了一句,说道:“你们往南风原方向跑,把追兵引到山南军营,向山南营中射几箭就行了,然后绕过敌营向西面跑,想办法和大炮炥汇合。” 他指着南面那个小村庄,继续说道:“我去寻那受伤的兄弟,若明天我们没有到成田丘陵,你们就让大炮炥到那个村子来寻我。” 快桨忠沉声说道:“你有大事在身,不能轻身弄险,我去寻老八猴便是。” 来财牛喝道:“如今我已经露了相,还有入娘的什么险不险。阿乾没有吩咐你们么?一切听我措置就是,服从命令,现在就走。” 快桨忠只得抱拳行礼,沉声说道:“一切小心,天亮之后我们就会来寻你们。” 来财牛喝道:“去吧。” 海里蹦走上来,把一个满满的箭囊放到来财牛手里,才转身走向黑暗之中。 在密林中与大队分别,来财牛转身快步向东走去,一路都是死尸和垂死者,来财牛小心翼翼,一一查看,没死的补刀杀死,却没有老八猴的踪迹。看看迫近东川残桥,川岸上已经集结了大批中山军,牛油火把照的如同白昼一般,来财牛不敢过于接近,远远观察。 黑塔巨人悄悄伏在道路旁的沟壑里,张望良久,没有发现有自己人被俘的迹象,他的心稍稍放下。可是老八猴到底在哪儿呐?仔细回忆刚才疯狂的追逐战,依稀记得有人惨呼一声,只是黑暗之中太过混乱,一时顾不上。 想来,老八猴担心自己伤重被俘,坏了大炮炥的大事,悄悄藏起来了。来财牛翻身返回,开始向南边搜索。老八猴伤势不轻,不可能离道路太远,越向北越接近中山营,向南是最可能的方向。 密林以东是大片水田,虽说中秋已过,琉球依然气候湿热,蚊蚋滋生,令人烦不胜烦。敌人就在不远,来财牛不敢暴露行藏,他弓着腰,沿着田间小路缓缓前进,仔细倾听。不知过了多久,虫鸣声中,他终于听到了粗重的喘息,就在稻田里。 来财牛停住脚步,低声问道:“是老八猴兄弟么?” 稻田中传来囫囵漏风的声音:“是牛大兄么,我不行了,你回来做什么。” 来财牛分开稻秸秆,钻入稻田,循着声音找到了一个蜷缩的汉子。来财牛一边检查他的伤势,一边沉声说道:“我们龙王岛,绝不丢弃一个弟兄,我看看你伤在哪里了。” 伤势十分可怕,一共有两处,一处在肋下,琉球弓虽说不强,可是近距离中箭也非同小可,深入寸许。另一处在脸上,贯穿两腮,将口唇都扯烂了,牙齿落尽,怪不得语声怪异。 来财牛不敢摸黑起箭头,只是掰断箭杆,扯下袍襟,草草给他裹伤止血。口中说道:“你忍着点,到村子里再给你疗伤。” 老八猴忍痛说道:“你走吧,大队琉球猴子就在左近,搭上你不值得。” 来财牛骂道:“你个贼厮鸟驴脑袋不成,这个时候还说入娘的屁话。”说着搭起老八猴臂膀,负到背上,分开稻田向村子走去。 黑塔巨人身材雄伟,后背门板一般宽阔,搭上一个活人根本不算事儿。不一刻进了村,寻了一个农家院摸进去,看看四下无人,才把老八猴放到草屋平地上,晃着火褶子燃起火,借着火光给老八猴疗伤。 老八猴口中牙齿俱碎,已经疼的混了过去,来财牛小心的取了箭头,用清水清创,又用随身携带的针线把他破碎的口唇缝合起来,敷上海螵蛸,扯下内衣给他裹好,留了一个洞口方便灌食,又取了肋下箭簇,上好伤药。 老八猴昏迷不醒,不过没有危险的高烧,来财牛心下稍安。走到院中水井,井台上有一架辘辘车,黑塔巨人打了水,把水葫芦灌满,喝了一口,清凉沁人心脾。这才走回屋中,给老八猴喂了几口水,水带着红血洇出裹伤布,老八猴两腮破碎,盛不住水。 一日一夜的狂奔和厮杀,就算是雄武如来财牛也有几分疲惫。环视四周,房屋破败,四面漏风,好在梁柱齐全,歇脚应该没有问题。他盘膝坐在老八猴身旁,兵刃放到地下趁手的地方,靠在墙壁,从背囊中取出腌肉,就着井水慢慢咀嚼。 他嚼的很慢,很小心。从小饥饿就是他的老朋友,从来没有离开过他,被掳到恶石岛以后,恐惧又成了他的伙伴,直到一艘大船来到龙王岛,把他从洞窟中解救出来,他才与两个老友永远告别了。 他有了新朋友,有了女人,有了家,他一生中从来没有活的这么清楚明白。但是他懂得饥饿的滋味,他比任何人都珍惜食物,任何一点浪费都是他不能忍受的。 食物变成营养,慢慢渗入他的肌肉血管,他觉得精力和体力在恢复,精神渐渐敏锐起来。取下大腿上的短手铳,检查了机括枪管,摸出火药铅子搠杖慢慢装填。 忽然,耳中传来轻微的声音,距离尚远,若有还无。他的精神立刻紧张起来,敌人就在左近,随时可能出现,他必须要小心又小心。 收了手铳,起身来到屋外,攀着房檐翻身上顶,向北面张望。看时辰已经是4更天,东川方向火把汹汹,从北面不断涌来,又折而向西,穿过那片激战的密林,向南风原方向延伸。 南风原山南军营也在躁动,营火不停的移动,似乎是察觉到了中山军动向,正在调兵遣将。这么近的距离,这么大的动静,想来山南军主达勃期也不是傻子,正在准备应战。即使在这么远的地方,来财牛也能感到大规模厮杀一触即发,空气中都是冰冷死亡的气息。 一队火把正奔村庄而来,显然中山军正在扩大搜索范围,以防侧背的伏兵。来财牛有些焦虑,这里无处藏身,身边还有个重创的同伴,逃是逃不掉的。 他悄悄跳下屋顶,回到屋中,老八猴还没有苏醒的迹象。他把火头踩灭,这才把那遭到重创的斥候负在身前,解下腰间大带,把他绑紧,远看就像大狗熊抱着个小狗熊。身上安置妥当,黑塔巨人走出草屋,悄悄走到水井旁。 探头向下看了一眼,井水映着月光,显得静谧而神秘。他扶着井沿下到井中,手脚和肩背撑住井壁,慢慢向下顺,最终悬在水面上方两尺高度。他迟疑了一下,粗重的喘息在黑暗狭小的空间回荡。 终于,他手脚撑住井壁,把大腿上的手铳取出来,抠下一根铁枪管,清理了枪管里的火药铅子。老八猴口眼紧闭,来财牛强行掰开他的嘴,把铁管塞到口中,那厮牙却咬的紧。黑塔巨人这才从囊中取出包弓弦的防水油布,把火药铅袋和手铳包好,放到背囊中。 一切处置妥当,外面已经是嘈杂一片,似乎中山军士卒进村了。来财牛凝神倾听,可以听到脚步声,嘶喊声,砸门声,金铁碰撞,翻箱倒柜,军卒在挨家挨户的搜检,由远而近,想来这个院子也难以幸免。 一片凌厉喧嚣突然涌入耳鼓,哗啦一声似乎是院门倒塌,脚步声纷乱,有人大声喝骂,接着就是一顿狂乱的打砸声。来财牛悄无声息的下到水里,小心的把老八猴脑袋冲上,捂住他的口鼻,水面上只露出一截铁管,让老八猴能够呼吸。 草屋里的折腾渐渐沉寂下来,院子里脚步杂沓,来财牛憋住一口气,整个身子伏到水下。感觉到井口有火光闪动,人影乱晃,好一会儿才听到外面呼哨一声,井口的光亮不见了。巨人又等了等,外面再无声息,这才把头伸出水面,长长的的吸了一口气。 村子很小,不过几十户人家,乱兵折腾的不轻,乱了大半个时辰才渐渐远去。来财牛爬出井口的时候,见村中不少地方已经火起,黑塔巨人暗骂,这些天杀的混账还不如海贼,草房再破也是穷人安身之处,多恶的人才干得出毁家之事。 抬头看看夜空,月亮已经在树梢,天就要亮了。浑身湿漉漉的回到屋中,四周一片狼藉,好容易清理出一块平地,把老八猴放下。 取下受伤海贼口中枪管,探了探鼻息,呼吸虽然紊乱,但不算微弱。这才解下身上革带兵刃背囊,脱了衣袍,露出一身黑黝黝的健硕肌肉,把衣物鞋袜晾在四周。黑塔巨人再不敢拢火,长长吁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到地下。 此时的与那原,已经是一片沸腾的火海,战斗在黎明前爆发了。 16 这一夜,是尙巴志一生中最焦虑沮丧的至暗时刻。 三更时分,大营南面突然一片大乱,他一跃而起,匆忙披上衣服。王府亲军库理筑殿亲上云匆匆进账禀报,大营南面珊城遇袭,营中已经出现伤亡,敌人不明。 中山军制分王府亲军和间切军,王府亲军分12队,由南北两库理统帅,直属于王府之主。诸按司组成的军队,称为间切军,平时为民,战时服兵役成军。诸按司各领其部,同样直接向王府负责。 尙巴志知道间切军训练不足,夜间遇袭会引发全军恐慌混乱,自相践踏。他立即命令间切军各部原地待命,警惕敌人其他方向的袭击,海上诸船也不得妄动,他自己亲率王府亲军驰援南栅城。 从中军大帐向外看,南珊城已经起火,其他方向暂时没有遇袭迹象。军营内躁动不安,好在诸按司遵守命令,没有乱跑乱撞的迹象。他心稍微一定,对这次袭击越发疑惑起来,在目前的局面下,与那原上谁这么干都有可能。 不过此时想不了许多,当务之急是先打退敌人。他带着中山国相蔡崇和亲军库理筑殿亲上云,亲自登上一座望楼,向营外观察。敌人隐身在黑暗之中,用弓箭和珊城上对射,一旦压住城头箭雨,就有人冲上来,或投掷油瓶,或发射火矢。 筑殿亲上云指着一个突然迫近珊城的模糊身影,大声说道:“殿下你看,那是琉球人,敌人是达勃期那个混蛋!” 国相蔡崇是老国相蔡文河之孙,此时也在向营外张望,他沉声说道:“未经查证,殿下万万不可中了小人的挑拨之计。” 筑殿亲上云大声咆哮:“必须立即开城出击,不然贼子会以为我们软弱可欺。” 蔡崇声音也高亢起来:“黑夜之中,要严防贼声东击西,敛兵据守才是上策。” 尙巴志看着营外,说道:“我不怕他声东击西,我怕的是他诱敌之计,你们看。”他指着南营外说道:“他们弓矢并不密集,说明兵力很小,这也许只是敌军先锋在骚扰。” 筑殿亲上云焦急的问道:“那我们又该如何?” 尙巴志沉声命令:“命浦添按司军开城出击,具志川按司军在水上策应,先查明敌军是谁再做道理,敌军夜袭不可能就这么几个人,要小心埋伏。” 筑殿亲上云大声应诺,飞快的跑下望楼,命亲军下去传令。 不一刻,一队战士杀出大营,向黑暗中的敌人发起攻击。敌人呼哨一声,向后撤退了,浦添按司的火把如同长龙一般,沿着东川东岸追击敌军,码头上的船队也出发了。但是火把前进不到2里,似乎水陆两路都受到阻击,追击的势头缓了下来。 蔡崇喃喃说道:“果然是诱敌之计,贼人有接应,这不是一般的骚扰,从方向上看,应该是山南军,不过还是谨慎些为好。” 尙巴志不答,沉声传令:“命北谷按司军、读谷按司军、越来按司军、中城按司军出击,接应浦添按司和具志川按司,查明敌军来历,黑夜之中一定要确定道路安全,小心埋伏,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浪战。” 将令迅速传下去,一队队战士出营向南前进,渐渐集结在残桥位置。埋伏并不在河岸上,从南营望楼眺望,可以看到那片密林中隐隐有火光乱闪,并不前进。不用军前禀报了,显然一部分具志川按司军和浦添按司军中伏了,前面的袭击果然是一个诱饵。 筑殿亲上云大声说道:“殿下,那片松林就在南风原前,肯定是山南军在捣鬼,下令全军进攻吧,不然具志川按司就危险了。” 山南、山北两军暗中结盟,趁夜突袭盟友,这是最坏的局面。这意味着尙巴志要面对大里城的海贼,还要面对突然背叛的盟友,他将两面受敌,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意相信这样的局面。 就在这时,蔡崇指着西南方向,艰难的说道:“殿下。。。你看。” 只见7、8里外的南风原高地上,整个山南军营都沸腾起来了,这么远都能感到细碎营火的剧烈跳跃,汇聚成疯狂摇曳舞动的火焰,在夜幕中吞吐。。。那是大军,山南军大营在调兵遣将。 至此,中山军上下再无怀疑,是山南国僭主达勃期背盟,蓄意挑起战争。全军上下怒火冲天,诸按司一齐来到尙巴志面前,要求他立即下令,与山南军决一死战,屠灭山南人。 尙巴志却有些迟疑,倒不是他不恨达勃期,他在担心山北国攀安知和大里城海贼。在与那原上,他确实是军力最强,船只最多,但如果和所有人为敌,他也必败无疑。 犹豫了很久,尚巴志才下令集结在东川西岸的8按司军进攻南风原,同时命海上的4千水手登陆,加强东川大营的防御,又派出斥候,哨探大里城和山北军动向。 回到中军的尙巴志心乱如麻,在大帐中来回踱步,心情沉重。他知道现在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他不知道这场火并是机会还是陷阱,他或者成为一统三山的伟人,或者一步走错,身死国灭,为世人所笑。 他左思右想,却拿不定主意。 国相蔡崇的想法是就此撤兵,从海上撤到伊浦城,由着达勃期和琉局海贼去折腾,待与那原上的乱斗结束了,再出来收拾局面。 亲军库理筑殿亲上云的想法比较积极,他想趁此机会,说服山北王攀安知和宫古酋长仲宗根丰见亲,先灭达勃期,再齐心攻克衰弱的大里城,回到三山共治的局面。 但是一个念头始终在尚巴志心头挥之不去,既然自己的力量不足以战胜其他势力,为什么不联合大里城张琏,趁势一统琉球。他甚至认真盘算着给琉局几个岛,海贼嘛,慢慢整治他们也无妨,只要紫螺盂至宝在中山国,任何海上力量都不会构成真正的威胁。 这确实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但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和他的按司、法司、库理、紫巾官、亲军队长们,自幼接受的是唐营正统教育,在这些士子头脑中,汉贼不两立根深蒂固。 这些海贼是什么人?他们是大康的叛逆,唐营、他的廷臣、他的军队绝无可能和贼联合。到那时,他的部下当初如何赶走他父亲武宁王,就会如何赶走自己,另立一个符合他们心愿的中山国主。 年轻的中山国主尙巴志犹豫不决,不知不觉天光已经大亮,南风原厮杀正酣,尙巴志脑中的厮杀一点也不轻松。正在这时,有斥候来报,在东川以西驱逐山北军斥候的战斗中,捕获了一名宫古族战士,尙巴志正急于得知北面的消息,赶紧吩咐把人带进来。 几个亲军军校带着一个欹髻绳发的家伙来到尙巴志面前,筑殿亲上云验了此人信物,确定是宫古军使者。 那家伙大声说道:“殿下,山北军背信弃义,三更时分突然袭击我石岭营地,如今我军危在旦夕,宫古一族两代为中山国藩属,一向恭谨顺从,请殿下一定要发兵救援啊。” 帐中亲信们并不吃惊,山南军敢于挑战强大的中山军,必有外援,从当前的局面来看,山南军最有可能的盟友就是山北军。 在汪英祖为王的时候,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山北国最坚持传统,不崇儒学,而山南国重用华族国相慎善熙,士子当国,与中山国天然亲近,憎恶山北国。现在汪英祖、慎善熙失势,汪英祖之兄达勃期却对唐营戒心甚重,他和山北国联合再正常不过。 现在,中山军和宫古军几乎同时遇袭,显然是山南、山北两军蓄谋已久,要趁夜一举击溃中山军,平分中山国。 帐中都是琉球岛上最聪明的人,稍微一想就勘破了南北两山的计谋,定然是山南军吸引中山军全力进攻南风原,山北军趁虚袭破东川大营,冲上中城湾码头,毁掉中山国的船队。 如果昨晚如筑殿亲上云一般莽撞,那中山军的东川大营此时已经丢掉了,船队也陷入险境。多亏尙巴志用兵持重,大兵始终坚守大营,山北军见无机可乘,转而进攻最弱的宫古军。 那宫古使不熟悉地理,又要躲避乱军,在丘陵密林中迷了路,天亮才找到中山军东川大营,此时已经精疲力尽,狼狈不堪。尙巴志安抚了宫古使几句,吩咐带他下去休息。 筑殿亲上云忧虑的说道:“殿下,若宫古军覆灭,山南、山北两军将全力图我,唇亡齿寒啊。我以为,殿下应该尽起营中大军,趁山北营空虚,一举袭破西原山北营,和宫古军前后夹击,消灭攀安知。” 蔡崇头摇的像拨浪鼓,大声说道:“山北军西原大营居高临下,易守难攻,若攻之不克,大里城贼军突然出城袭击东川,夺取海船逃跑,岂不是放虎归山?” 筑殿亲上云恼怒的说道:“那你说该如何?” 17 蔡崇说道:“兵法云: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我还是坚持从海上撤兵浦添城,扼守本岛之咽喉,索性让他们自相残杀,我们随时可以南下收拾残局。” 筑殿亲上云急道:“那就坐视宫古军覆灭么?那是2千友军,很大的臂助。” 蔡崇坚定的说道:“为了殿下一统琉球的霸业,我以为值得。” 筑殿亲上云冷笑道:“想不到文河公的子孙会说出这等话,畏敌如虎,抛弃友军,你和攀安知、达勃期那等蛮子又有何区别?” 蔡崇说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就是这个时候。” 筑殿亲上云正要争辩,尙巴志抬手制止了二人的争吵,转向帐中一个老儒,沉声问道:“英茂先生以为该当如何?” 那老儒是唐营林喜之子,为了支持尙巴志抵抗海贼入侵,林喜老先生特意派他的儿子林英茂携带紫螺盂来到中山国,解除琉局的海上威胁。所以尙巴志才能先在屋我地岛打败九州海贼,又在金武湾覆灭了张琏的琉局第一舰队。 见尙巴志发问,林英茂恭谨的施了一礼,缓缓说道:“父亲大人嘱咐在下,只是掌紫螺盂,不得与闻中山国政,在下不敢违父命。” 大帐中顿时沉寂下来,从昨晚争论到现在,中山国依然没有形成统一的意见。 就在这时,一个亲军队长进账禀报,有琉局大出海的使者前来拜山。筑殿亲上云气的跳了起来,大声咆哮:“我们到了如此田地,全赖那个混蛋所赐,还敢来送死?!把他砍了!” 那亲军队长躬身应诺,却迟迟没有退下,蔡崇奇道:“怎的还不下去呐?” 亲军队长低声说道:“他说。。。他说现在中山国到了生死存亡之时,他是为救人而来,若殿下不肯见他一面,与那原就要变成琉球人的坟场,中山人一个也回不去了,他请殿下。。。请殿下为与那原上数万苍生想一想。” 帐中陷入死一样的沉寂,良久,蔡崇说道:“两军相争,不斩来使,何况堂堂中山国世子,还怕见一个海贼么?” 尙巴志强笑了一声,说道:“国相言之有理,那就把他带进来吧,听听他胡扯些什么。” 片刻之后,大帐忽然一暗,一个如山壮士把帐门堵的严严实实,阳光都遮挡住了。中山国权贵们吃了一惊,虽说华族普遍都比琉球人高大,可是来人太过伟岸,简直就像创世天神阿摩美久下凡一般。 尙巴志心中一凛,忍不住伸手去摸兵刃,蔡崇一把按住他的手,向前使了一个眼色。原来那黑大汉武器已经被搜去,被粗大皮索捆的结结实实,双手缚在背后,全无威胁,可是那凛凛神威,还是让尙巴志心尖微颤。 身后几个王府亲军吆喝一声,猛推了黑塔巨人一把,蚍蜉撼树一般,哪里推的动,好在来财牛也不难为他们,大步走进帐中。那身躯太过雄伟,把几个亲军遮的严严实实,一直走到宽敞地界,亲军队长才转到前面,呈上巨人的武器和背囊,林林总总摆了一书案。 尙巴志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黑塔巨人,和前两个来使一样,此人一身黑色戎衣,网巾包头,巨大的包铁战靴,腰间革带足有尺宽。这壮士立而不跪,站在10步之外,双脚不丁不八,一部络腮虬髯,身遭羁绊,却神色自若,不怒自危。 筑殿亲上云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为何不跪?” 黑塔巨人不卑不亢的说道:“在下龙王岛来财牛,奉琉局副掌柜大出海之命前来下书,我龙王岛跪天跪地跪父母,不跪命悬一线之人。”巨人嗓音低沉浑厚,如同在众人耳边的狮吟一般,令人心生敬畏。 筑殿亲上云厉声喝道:“大胆!中山王驾前,竟敢无礼!” 来财牛打量着主位上的尙巴志,沉声说道:“我听说殿下并未得到大康朝廷册封,现在称王,岂不是有僭越之嫌?” 筑殿亲上云更怒,伧啷一声拔出肋下佩刀,刀尖指在来财牛胸前喝道:“那也是一国之君,就冲你藐视人主,无人臣礼,我就能把你砍成肉酱。” 来财牛笑道:“在无力反抗之人面前耍嘴,你好大的威风。就算你砍了我,你就能逃一死么?在下不过是先走一步,你们随后就到,在下未必吃亏。” 尙巴志摆摆手,用尽量威严的语气说道:“不要闹了,把刀收起来。” 筑殿亲上云恨恨的收刀入鞘,回身坐下,一对吊眼死死盯着黑塔巨人。来财牛却并不看他一眼,只是看着尙巴志,如山一般的威势压过来,就算是中山国主也心中凛凛。 蔡崇说道:“既然你是前来下书的信使,书信在哪里?” 来财牛下颏向前一伸,说道:“你们搜检的倒是仔细,大出海亲笔书信就在你的书案上,我这个样子,怕是不能亲手呈给你了。” 众人一齐往书案上望去,果然有一个油纸信袋。尙巴志把信袋拿起来,看了一眼封口印鉴,完好无损,这才扯开信袋,抖出书信浏览。 书信很短,统共不到20个字,一览无余。尙巴志却看了很久,捏着书信抬起头,有些茫然的看着帐中虚空之处,竟有些痴了。 蔡崇见尙巴志神色有异,探身问道:“书信上写的什么?” 尙巴志没有说话,缓缓把书信递给了蔡崇,蔡崇扫了一眼,也面色有异。筑殿亲上云焦躁起来,一把夺过书信,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孔子游于匡,宋人围之数匝,而弦歌不缀。 筑殿亲上云读书不勤,不知此典出自哪里,只得看着蔡崇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蔡崇皱着眉头说道:“这是出自《庄子秋水》的一个典故,讲的是孔子和弟子们游学于宋国,路过匡城,车仗被宋人围了数日。孔子没有用武力突围,而是抚琴而歌,最终宋人解围而去。” 筑殿亲上云奇道:“这又是为何?” 蔡崇说道:“子路也不解,于是向孔子请教。孔子说,我困窘很久了,无法摆脱,这是命数。我求通达也很久了,却得不到,这是时势。尧舜时天下无贫苦,并不是因为智力超群;桀纣时天下无智者,也不是因为智虑短浅。 人智有时而穷,所有的困难,根本原因还是时运。 水中不避蛟龙,那是渔人的勇气;陆上不避兕虎,那是猎人的勇气;白刃相加,视死如归,那是烈士的勇气。但这都不是真正的勇气。” 这下连法司官也奇了,问道:“那么在圣人看来,什么是真正的智勇呢?” 蔡崇说道:“孔夫子说,知道时势会造成困窘和通达,这是圣人的智慧;遇到重大危难而不害怕做出决断,这是圣人的勇气。被围于匡,就是命中有此一劫,不必惊慌。” 法司默然点点头,迟疑的说道:“莫非。。。莫非我们今日的局面,也是命中有此一劫?” 蔡崇茫然的说道:“我也勘不透大出海的本意。” 筑殿亲上云问道:“那么最后孔圣人是如何脱困的呢?” 尙巴志忽然说道:“几日之后,宋人带甲者请见孔夫子,说这是一场误会,宋人以为车仗是鲁人阳虎。因为阳虎侵宋,屡犯匡地,而阳虎和孔夫子面貌相似,所以围之。终于发觉是一场误会,请罪之后解围而去。” 筑殿亲上云越发不解,又问道:“既然孔夫子从鲁国而来,又与阳虎面貌相似,宋人又如何得知这是一场误会呢?” 蔡崇微笑着说道:“那阳虎出身微贱,为人奸邪,如何能通晓周礼,抚琴弦歌?宋人稍微想一想就明白了。” 尙巴志暗忖,大出海的意思大约是指这场战争是一个误会,东海商团是孔子,不是阳虎,希望我如宋人一般解围而去。 可是再往深里想,自己陷在与那原这个大泥潭里,又何尝不是如孔子受困一般。什么廌困于土,王兴于水,全是入娘的谣言嘛,实在冤枉。自己倒真希望那些撕破脸的盟友解围而去,中山军单独收拾大里城好了。 蔡崇却认为,这是大出海借孔子的话,劝尙巴志看清时势祸福,行大智大勇之事。可什么是大智大勇之事,大出海没有明说,他也猜不到。 一时间,座上诸公都摸不着头脑,大出海这个故事到底是什么意思,看来只有这黑塔巨人能够解答,众人的目光一齐看着信使,希望他给个解释。 良久,尙巴志问道:“那么。。。谁是孔子?谁是宋人?” 来财牛摇头说道:“在下一个粗人,如何得知大出海的真意,就连这个典故,也是方才得知。不过我以为,无论谁是孔子,谁是宋人,殿下都应该离开与那原。” 尙巴志逼视着黑塔巨人,继续问道:“去哪里?” 来财牛沉声说道:“大出海请殿下到久米岛唐营一会。” 18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既然大出海出言相邀,就说明他已经率领援军到达了琉球。可是久米岛却全无防御,必然沦于敌手,这可如何是好。。。这些海贼来的太快了,怎地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 不仅华族高官的家族在久米岛唐营,就是那些土著官员将领也大多是唐营学生,师门沦于敌手,这是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 蔡崇却想到,大出海果然是告诉尙巴志,如今形势已经逆转了,进退两难的是中山国。与那原的乱局还不知道怎么办,久米岛唐营又要失陷,中山军将何去何从呢?如何做才算是大智大勇?可是,他真的不怕紫螺盂么?中山国相眉头紧锁,苦思不得要领。 筑殿亲上云厉声问道:“你们要敢在唐营胡作非为,我等定要将大里城海贼斩尽杀绝,挫骨扬灰!” 来财牛淡淡说道:“我琉局大军不仅可以把唐营斩尽杀绝,就算是与那原上这2万余琉球联军,我们也可以让你们灰飞烟灭,你们自顾不暇,还谈什么杀人挫骨。 但我们是为交好而来,不是为征伐而来。大出海单船前往久米岛,与林子书老夫子晤谈,邀请殿下共商大计,这还不够诚意么?” 蔡崇冷笑道:“交好而来?你们在山南国烧杀抢掠,这是交好之意么?” 筑殿亲上云大声说道:“胡吹什么大气,张琏那几千贼人就如同笼中之鸟,你的大出海也不敢与我争雄海上,只能使下三滥的手段劫持肉票,靠这等无耻下作让我们灰飞烟灭么?” 来财牛转过身看着尙巴志,说道:“诸公七嘴八舌,让我如何作答。” 尙巴志说道:“你一一作答便是。” 来财牛斟酌了一下,这才说道:“东海商团本为贸易通商而来,我们既不想占据你们的土地,也不想掳掠你们的财货,只是希望互利互惠,携手图财,这是恶意么?不仅如此,大出海还准备助殿下一统琉球,兴盛国家,扶助黎庶,这难道不是入娘的善意? 至于后来的战争,那是因为奸人仲宗根丰见亲挑拨,那就是个误会。你们损失惨重,我们也死了几千人,这是何苦?已经错了,难道还要错下去么?” 紫巾官不住摇头,说道:“你巧言令色,实在令人齿冷。你们要通商发财,别人不愿,你们就拿着刀枪火铳喊打喊杀,这不是强盗行经么?” 来财牛冷冷说道:“琉球山多田少,地瘠民贫,除了商贸立国,还有其他道路可行?开海通商就是孔圣人所说的时势,你们逆势而动,难道会有好下场?就算我们不来,早晚有真正穷凶极恶之辈渡海而来,那时候就不是像我们,和你们好言协商了。” 紫巾官想反驳,却又不知从哪里说起,憋了半天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蔡崇却对这个黑塔巨人高看一眼,此人看上去粗蛮,话却说的有条有理,不卑不亢,竟然是个雄辩之士,龙王岛有人才啊。 来财牛不管他们想什么,转向筑殿亲上云,说道:“这位就是库理大人吧,国家给了你高官厚禄,王府把亲军交给你统领,是指望你带着他们战胜攻取,保家卫国。可是你,连你眼前的局面都看不清,国家倾覆就在眼前,你还好意思和我口舌相争?” 筑殿亲上云满面通红,大声说道:“你胡说些什么,什么国家倾覆!” 来财牛冷冷说道:“你大概还不知道,此时山北军已经攻破石岭宫古营,蛮酋仲宗根丰见亲被擒,山北军再无后顾之忧,很快就会和山南军汇合。若无意外,几个时辰以后,你们在南风原的8按司军就会战败,万余两山联军向你们扑过来,你们如何抵挡?” 帐中诸公大惊失色,面面相觑,筑殿亲上云失声喊道:“怎么可能!” 尙巴志向一个亲军队长使了一个眼色,那队长心领神会,悄悄退出大帐核实消息。中山国世子心中惶恐,却只能强作镇定,不发一言。环顾四周,他的臣僚也都一个个面如土色。 来财牛看着筑殿亲上云,沉声说道:“怎么就不可能?从昨夜开始到现在,山北军6千之众围攻石岭,6个时辰昼夜不息,你以为结果会如何? 你敌情不明,昏聩颟顸,既不能全力攻取南风原山南军,还坐视你们唯一的臂助覆灭,你正在把中山国全军带上绝路!若中山军溃,你们以何保卫中山国?必然是尚巴志殿下亡命海上,国家被瓜分的局面,你就是陷君父危亡的大罪人,万死难辞其咎!” 筑殿亲上云大声争辩道:“就算是两山联手而来,我中山勇士又有何惧?” 来财牛冷笑一声,说道:“你忘了大里城还有我琉局和山南国主汪英祖,足有5千将士,若两山攻你之南,我琉局战士攻你之北,铳炮齐下,你又该如何抵挡?” 黑塔巨人此言一出,座上诸公都股栗起来,他们最后的幻想破灭了,两山和海贼果然有勾连,中山国已经是绝对孤立。 中军大帐就是中山军的首脑,自然都想过这种可能,但那是最糟糕的局面,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回避,脑中所思全是用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利益。结果整整6个时辰,意见不一,争论不休,竟没有任何行动,耽误了宝贵的时间。 没有人真正想过,宫古军完蛋了对于中山军意味着什么。在座的都是唐营大儒教出来的学生,自然知道2千年前的晋阳城下,赵襄子联合韩魏,一举灭亡智伯的典故,和眼下的局面何其相似。自己就是倒霉的智伯,而被困在城中的海贼。。。居然是咸鱼翻身的赵襄子。 早知如此,无论如何要发兵救宫古军。这个最简单的决定,才是关乎中山国生死存亡的关键所在,如今悔之晚矣。 来财牛大声揭破现实,让帐中人忽然意识到,所有人都会身死族灭,智氏血流成河的可怕景象似乎就在眼前,如何不胆战心惊,帐中鸦雀无声,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尙巴志忽然说道:“即使是这样,我依然可以歼灭你们的船队,让你们有来无回。” 来财牛微微摇头,说道:“你不能,即使你手握紫螺盂,一旦你和我们开战,你只有一个结果,就是全军覆没。” 连沉稳的蔡崇都跳了起来,大声喝问:“你说什么!” 来财牛转过身,面向大帐之门,大帐之外的海天之上,正在风云变幻。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天色突生异变,乌云翻滚遮住了日光,云层之低,似乎就压在海面上,西面的天空出现了大片诡异的彤云,大地突然隐暗下来。狂风送来大海的咸腥味,营中营帐狂抖,所有的旗帜都被吹的笔直向北。 尙巴志第一个奔出大帐,跑上一片土丘,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争先恐后的跟着国主跑了出去,围在尙巴志四周。大风吹的这群人衣袍翻飞,船形帽不见了踪影,乱发迷住了眼睛。 向四周眺望,整个天海都在可怕的涌动。海鸟尖叫着乱飞,寻找山岩上的窠臼藏身,远处的山林中,野兔、蜜獾、麂子和野猪狂躁的奔突,像是在逃避神秘猛兽的追捕。大海不安的躁动着,激荡着,翻腾着,似乎正在全力与天上的云层战斗。 不详的气息笼罩了与那原和中城湾,营中士卒惊恐的乱跑乱撞,对即将发生的灾难胆战心惊。海岛之民见惯了台风海啸,每年都要定时光顾,但这不是一般的秋季风暴,这是天地在发怒,是天神在发威! 蔡崇用尽全身气力大喊道:“快去传令,移营!移营!全军丢弃营帐,向高处跑!” 筑殿亲上云也意识到,中山军大营就扎在东川之畔,地势较低,7、8里之外就是入海口。如果大海啸袭来,必然海水倒灌,巨量海水冲入东川河道,立即就会将中山军营变成泽国,谁也无法幸免。 中山军库理疯狂的大叫着,踢打着身边每一个亲军去传令。军营之中早有聪明人想到了这一层,性命攸关的时刻谁还顾得上王命,一齐向北面军营外高地上涌。千军万马哭声震天,争抢道路,自相践踏的可怕场面,让中军每一个人都终生难忘。 没有指挥,没有组织的上万青壮,聚集在狭小军营,如果突然炸了营,那场景就是被捅的马蜂窝,恐惧爆发出的破坏力,同样是移山填海。 不知道什么时候,轰然一声,北面的栅城倒了一大片,望楼摇摇欲坠,终于倒塌。人潮从这个缺口疯狂向北奔流,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挤破肝腹而死,被卷到脚下踏成肉泥,被尖利的木刺穿成肉串。 中军人群中,被缚的黑塔巨人哈哈大笑道:“殿下不必惊慌,大出海并无倾害琉球之意,不会害你们一人,大家稍安勿躁,看一场天地大戏如何?” 来财牛声如狮吼,却并不能安抚这些惊恐的心,法司官歇斯底里的尖叫着:“你胡说些什么!你没看见这是天神阿摩美久发怒么!” 来财牛一脚把那矮小的家伙踢倒在即,厉声喝道:“这是军中!蛊惑军心是入娘的死罪!海啸会止于知念岬、久高岛海域,不会进中城湾,你入娘的妇人女子一般乱喊乱叫,你想害死世子殿下么!住口!” 来财牛如怒狮般的一顿咆哮,倒把这些吓破了胆的家伙镇住了,尙巴志抖抖索索的问道:“壮士。。。所言是真?” 黑塔巨人向尙巴志躬身施礼,沉着的说道:“大出海与殿下诚心相交,跋涉几千里而来,却无配得上英雄的进见之礼,特设一戏,博殿下一笑耳,怎么会有加害之心。” 19 掌宝官林英茂忽然问道:“壮士,我听说千年以前,振州大盗陈振武通咒海之术,莫非大出海是陈振州后人。” 来财牛微微一笑,神头鬼脸的说道:“林先生说笑了,在下一个下人,如何得知大出海神通。在下只能断言,久米岛唐营令尊大人绝对安全,大出海敬佩林老夫子的道德文章,无论如何不会有加害之心。” 林英茂拱手施礼,说道:“在下很承大出海的情,希望一睹海上英雄的风采。”他虽然只是小小掌宝官,但他是唐营之首林喜之子,朝中权臣们的师兄,威望可想而知。他虽不能参与军国大政,可是他当众希望面见大出海,这本身就是对尙巴志隐晦的劝谏。 来财牛外粗内细,当然明白林英茂的意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至少他已经拉过一个支持者,有一个就有第二个,黑塔巨人对此行的成算又加了两分。 当然,如果没有大出海的连环计,没有尙巴志应对乱局的失误,没有摩伽罗鱼王的威势,光靠他的一张嘴不可能说服林英茂。 黑塔巨人向林英茂躬身施了一礼,说道:“在下以性命担保,中山君臣见到大出海绝不会失望。这不仅是琉球三山幸事,东海商团幸事,也是大康幸事,整个东海万国的幸事。” 就在这时,蔡崇指着南面惊恐的说道:“殿下你看,大海翻过来了!” 中军地势较高,可以看到南面的佐敷城,再往南就是琉球南部海岸。视线极处,一道巨大的水墙汹涌而北,无边无际,整个大海变成了两层,一层压住另一层汹涌而来。 距离太远,无法估算浪头高度,也无法估算巨浪速度,但是那无坚不摧的威势,即使是数十里之外依然令人胆战心惊。 水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海而来,冲上海岸,漫过堤坝、森林、村落、田地,所有造物所创全部毁灭一空,天地之威,令所有生灵抖做一堆,如失魂魄。 潮头沿着荒崎海岸、山城海岸、米须海岸、大度海岸一路向北,漫过庆座绝壁,冲进港川河,淹没了整个奥武岛,眼看着巨浪越来越近,所有人都绝望了,以这股巨浪的威势,东川大营绝无可能幸免,坐而等死,这滋味比被人一刀斩首还要痛苦。 就在所有人都绝望的时候,巨浪却真的止步于知念岬—久高岛,在那片海域突然消失了。中城湾虽然浪高8尺,和那道水墙相比简直就是和风细雨,港内舰队毫发无伤,东川也没有海水倒灌。中军将吏死里逃生,不少人腿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更多的人放声大哭。 尙巴志脸色惨白的像纸一样,他紧咬着嘴唇,牙齿咯咯作响,用尽全力才没有失态,保留着人君的最后一丝尊严。 人群中忽然有人指着南面大哭起来:“看!又来了!活不成了!全完了!” 果然,在巨浪退去,第二道水墙又漫海而来,潮头比前一道更加庞大,连天接地。。。这次,大海真的是翻过来了。 就连养气功夫高深的林英茂也颤声说道:“龙吸水,这是龙吸水。。。想不到林某今生能见到真龙闹海。” 来财牛也是开了眼,这是万年难遇的天地奇威,哪怕巴塔哥尼亚巨人英雄了得,要说不怕那也是假话。只是事已至此,怕又何用,左右不过一死,他强压恐惧,哈哈大笑道:“无妨无妨,大出海之戏,可入得世子殿下法眼么?!” 所有人都怒视来财牛,生吃了此贼的心都有,这个时候还有心思说笑,这人的心肝让狗吃了不成,真是拷不杀的贼性子! 水墙以排山倒海之势又一次冲进山南国,这一次深入内陆,狂暴肆虐,巨大水势越过具志头城,渐渐止步于佐敷城下。那道连天水墙,还是消失在知念岬海域,中城湾有惊无险,中山军躲过了一劫。 山南国就没有那么幸运了,片刻之间,半个国家毁于滔天巨浪,好在战乱时期,村町乡亭逃亡一空,人口大部分都躲到城中避难,死伤并不惨重。 这也是崇文千叮咛万嘱咐的结果,摩伽罗鱼王的仁心怕是东海最靠不住的物什。 不知什么时候,海潮缓缓退去,狂风止歇,海面上渐渐平静下来。天上云开雾散,太阳重新露出笑脸,好一派青天白日,万里无云。刚才的天昏地惨,日月无光,仿佛从来没有发生,只是一场梦。 中军众人向南面看,佐敷城以南已经是一片狼藉,只剩下山丘巨石,和零零星星几颗树木,所有东西都不见了,被恐怖的大海吞噬了。这提醒着所有人,刚才的惊心动魄不是梦,是可怕的现实,所有人的性命都是捡来的。 高阜之上软倒了一地,只有尙巴志,来财牛,林英茂等几人勉强站立,所有人都惊魂未定。突然,紫巾官疯狂的扑向来财牛,跳起来死死掐住黑塔巨人的脖颈,歇斯底里的尖叫起来:“你要怎样?你们到底要怎样!我要杀了你!” 这人恐惧过甚,一口痰迷了心窍,暂时失心疯了。 来财牛一脚把他踢的委顿在地,没了声息,这才环顾一地瘫软,冷冷说道:“若是大出海心中有一念之恶,报复琉球三山杀害琉局将士,你们谁个还有命在? 你们以为,中山国有了一件紫螺盂,就能抵挡我琉局兵威么?可笑!你们怕是不知,大出海一战平仴国,生擒幕府将军角根义满,仴国老老实实与我琉局定约通商,你们比仴国幕府还豪横不成?现在。。。还有人不知大出海书信真意么?” 到了这个地步,傻子也明白了。大出海的意思是,琉局和琉球的冲突纯属误会,大出海携共荣之策而来,就如同孔子能够抚弦而歌。 琉球三山和尚巴志是认错人了,琉局不是阳虎,面貌与强盗相似,心却仁善,持兵戈而来,是为合作而非战争。琉球就是宋人,中山国若想平安渡过此劫,只有面见大出海,诚恳致歉,解围而去。不然,你们前途不大妙,就算你手握东海重宝,也是死路一条。 尚巴志呆呆站立了好久才缓过神来,长叹一声说道:“还不给壮士松绑。” 20 伊江岛平川锚地,风暴过去,天气晴朗,一群僚属簇拥着崇文站在金山卫号艉楼平台上,向琉球本岛方向眺望。山北国大部分青壮都已经南下争霸与那原,那片土地几乎不设防,这就是一头待宰的羔羊,6千海贼跃跃欲试,准备把这里的宝贝和女人掳掠一空。 二出海有些担忧的说道:“大出海,你非要孤身去久米岛唐营,我也劝不住你。可是你总要等阿乾把消息送过来,与那原那边到底入娘的啥样,我们心里没底啊。” 崇文说道:“从海啸之前接到的消息来看,昨晚与那原上就已经爆发了内讧,加上这次大海啸,我相信阿牛一定能够说服尙巴志,让他到唐营见我。” 二出海急促的说道:“阿乾那个混蛋总喜欢弄险,我看他就是跟你学的,他这次又走了大运,可不能每次都指着走运。最迟晚上消息就来了,知道尙巴志的态度再做道理也不晚,为何非要急这一半天。” 徐义说道:“我也不赞同你现在南下,太危险,要走也是带着舰队一起去久米岛。” 崇文笑道:“嗯,然后呢?唐营敛兵据守,我们把他们杀光?或者和中山国的舰队打起来,让人家一把火烧光?” 徐义大声说道:“要死也是一起死,不能每次都是你一个人拼命。” 崇文微笑着摇摇头,说道:“又胡扯这些昏话,我们是来发财的,又不是入娘的来送死的。跟你们说了多少次,这次征琉球,是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你们别忘了,琉局还有好几千人在人家手里呐,不能来硬的。” 二出海说道:“我还是闹不明白,为什么非要现在出发。” 崇文目光转向南部海面,视线所及是一座小岛,琉球人称其为水纳岛。良久,他才说道:“我要赶在尙巴志那小子之前赶到久米岛,你们要明白,不说服林喜那个老头子,是不可能说服尙巴志合作的,掌握琉球军心民心的不是尙巴志,而是唐营,是林喜。 即使尙巴志迫于我们的武威低头,他的臣僚跟着林喜一起和我们作对,我们达成的协议终究还是一场空。你们别忘了,只要有一点风声漏到南京,我们所有的盘算就都落了空,还会招来塌天大祸。说实话,在整个东海商团面前,谁的性命都不要紧。” 二出海有些着急的说道:“可是对龙王岛来说,你的命就是大家的性命。” 崇文转过身,拍拍二出海的肩头,说道:“阿乾和阿牛都深入虎穴,也该轮到我了,不必担心,龙王岛离了谁都能活下去,只要东海商团不散。” 海里青沉声问道:“你到底有几分成算。” 崇文想了想,说道:“说实话,南下之前,我只要2分成算。东海商团和琉球各有所长,联合起来对大家有利,可是变数太大,所以只有2分。打这样的仗可不合兵法,我本不该带着大家来冒险,可是几千弟兄的小命捏在别人手里,商团上下群情汹汹,不来也不行啊。” 白杰问道:“那现在有几分胜算?” 崇文笑道:“摩伽罗鱼王来了,我们能够克制紫螺盂的凶险,又加了3分成算。到了伊江岛之后,我心里已经有了5分底。 但是仅仅战胜琉球,救出阿琏他们还不够,我们还要一个统一的琉球,这可不是光靠威慑就能做到的。上午得到阿乾传来的消息,离间计有了成效,与那原已经爆发内讧,三山已经不可能和平共处,我心中的成算又加了2分。” 二出海问道:“还有3分是什么?” 崇文沉声说道:“我要统一的琉球诚心与我订约通商,让琉球上下都明白,他们安居乐业的唯一办法,就是和我们合作。这就不是靠武力能够做到的了,因为人心庞杂叵测,三山士庶齐心为我所用,这才是最难之事,此事又占了3分。” 海里青叹道:“看看仴局和琉局那些家伙,就知道心齐有多难了,光说服林喜还不够,后面的麻烦还多着呐。” 崇文赞道:“养浩说到根子上了,说服林喜只是第一步,但却是最关键的一步,后面的事情可以让唐营替我们去做。他不是为人师么,他教出的学生如果都心向我们,那不仅现在琉球会和我们合作,她的下一代,下下一代都会如此,这是长久的盟好。” 二出海点点头,说道:“可是要有一个前提,就是儒学一统琉球,三山都是唐营弟子当权,攀安知、达勃期都留不得。” 白杰阴阴的说道:“还有仲宗根丰见亲那个小混蛋,背兄弟者诛,这次非宰了那小子不可。” 王石头大笑,说道:“听说他老婆是个绝色,大出海是不是需要一个暖床的丫头啊。” 崇文摆手笑道:“这玩笑可开不得。。。不过宫古岛并入琉球,算是给尙巴志一份结盟礼。” 停了一下,他转过身面向这些亲信僚属,说道:“不胡扯了,久米岛之行关乎征琉成败,你们说,我还敢在这里等阿乾的消息么?” 王石头有些担忧的说道:“我陪你去吧。” 崇文摇头说道:“不,大炮炥不在舰队,你和阿义要协助二出海掌军情,有养浩陪我去就行了。我走以后,你们要立即进兵今归仁城,占领山北国,陈兵浦添城,控制仲泊地峡,扼住山北军归路。 如果林喜和尙巴志顽冥不灵,我死在久米岛,你们就占领琉球全岛,救出大里城的同袍,将那些岛酋全部诛灭,拥山南王汪英祖为琉球之主。至于尙巴志的舰队和紫螺盂,就交给我们的老朋友摩伽罗鱼王吧,他老婆的性命在庆国兄手中,他不会拒绝。” 诸将只得应命,一齐抱拳应道:“喏!” 打发走了二出海而幕府诸豪,此时船上有撩手、舵手、扳召手、橹桨手、碇手、火工、医护、财长等等水手,另外就是崇文的120名亲卫。朱难驮担任阿班,总兵顺担任火长,沈胡子担任炮长,海里青担任亲兵队长。 申时初刻,崇文下令金山卫号拔锚启航,向西南方向杨帆而去。 战舰小心的驶离了锚地,崇文来到罗盘舱,总兵顺正趴在书案上考虑针路。崇文走到书案前,看到伊江岛到栗国岛标着一条线,写着庚申位壹更,栗国岛到久米岛也有一条连线,标着申坤位壹更。 崇文说道:“2更的海程,到久米岛就入娘的天黑了,我可不想让唐营那些家伙误会受了惊吓,今晚我们在栗国岛歇宿。” 总兵顺娶了老婆,容光焕发,白胡子也修的十分齐整,显得越发年轻了,他直起身子说道:“栗国岛暗礁密布,黑灯瞎火泊船怕是凶险。” 崇文笑道:“都是老出海了,还能让这点事儿难住,小心些就是。” 总兵顺忽然说道:“我老了,不能总指着我一把老骨头掌罗盘,总得安排一个接班的吧。本来我指望鲇鱼仔,现在看来,你不想让他耗在海上。” 崇文皱着眉头说道:“那你以为,以后谁掌罗盘合适?” 总兵顺说道:“给大舰队领航,胆大心细是其一,读书识字是其二,不然针路薄都看不懂,领的什么航。老兄弟里面,识字的就那么几个,阿杰如何?” 崇文说道:“不行,我现在一刻也离不得他,你再想想。” 总兵顺叹道:“也就只剩下阿海了,他天生聪明,闻一知二,比阿杰还灵光。只有一层,这混蛋好酒使气,不如阿杰沉稳,这恰恰是火长大忌,危急时候沉不住,舰队就完了。” 崇文想了想,说道:“他要是什么毛病都没有,还要你这个师傅作甚?就是他了,从唐营回去,他就是副总火长,他要是闯出什么祸事,我只找你的麻烦。” 总兵顺急道:“我说了他性子急躁,不合适为全军领航,你非要用他,怎地怪到我头上。” 古久米村,在久茂地川入海处,与首里城隔海相望,两地相距只有1里船程,此地是上游那霸城通往外洋的咽喉要路。前中山王察度将普门岛赐予闽中36姓,厚其裔,世其籍,易名为久米,取其累世厚禄之意。 因为久米岛唐营的存在,琉球三山走上了开化和文明。这个岛不仅有闽中36姓,还有一些土著佃农、船工、铁匠、织工,这里不仅是儒学圣地,还是传播冶铁、造船、历法、农桑、纺织、建筑、造纸等等学问的学府。 来这里学习的不仅有琉球三山子弟,还有宫古、八重山、奄美甚至芶丽的学子。30年时间,闽中36姓有教无类,把这个小岛变成了整个东海的文明中心。 久米岛却并不大,和普通闽中小镇并无不同,一排排整齐的白墙红瓦,夸张的飞檐斗拱。整个村落的心脏,就在至圣庙,绝大部分琉球世家子弟的童年都是在这里度过,再从这里走向琉球三山。 尽管琉球本岛被战争阴云笼罩,但是久米岛依然是世外桃源。秋收已过,农事清闲下来,百工却越发繁忙,整个村落忙而有序,书声琅琅,一派富庶静谧的岛国风光。 这一天,村外的码头上忽然驶来一艘千料巨舶,琉球和唐营的历史就此改变,这个东海小国由此走上了文明的快车道。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