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扶》 第一章 桂花 老高开着他四面漏风的烂面包车,疾驰在开往鲁寺村的大路上。 立秋已经很长时间了,天气还是很闷热。 透过车窗放眼望去,渭北平原一马平川。新种的苞谷已有齐腰高了,不过离抽胡子接穗还早着呢。马路边的杨树整齐的站着,树叶子绿的已经要出油了。成群的马知了在树枝间挣命的叫唤,好像要吃了谁似的。 这会儿的老高根本没有心情留恋这半死不活的景色,他有一项“紧急”的政治任务要办。 进入鲁寺村的路不宽,年久失修的洋灰路早已没有了当年的平坦,坑坑洼洼的跟个搓板一样。难弄的是,有些地方仅能单独过一辆小车,稍不留意,就开进庄稼地了。 老高一手极力的扭动着方向盘,一手拿着一张青梅给他画的简易地图,困难的寻找着目标。路上就寻不下个人么,都好像蒸发了一样。直到快进村的时候,终于看见一个老汉拉着一头山羊慢慢悠悠的走着。 老高连忙停车,把半开的车窗全部摇下来。老高看见老汉拉的是头奶山羊,羊奶奶涨的明亮明亮的,心里就嘀咕:“也不给做个罩罩罩着,扑来扑来的,真恶心!”但是,嘴上还是抹了蜜一样叫到: “伯,您老人家知道王青梅家在哪达不?” “谁?” “王青梅。” “啥?”老汉摆一摆手,示意自己听不着。 老高只好熄了火,重新大声说:“王青梅!” “知不道。” “她妈叫张桂花。” “张桂花?” “她老汉好像年时儿个殁了,有一个女子叫王青梅。” “哦,你说的是不是桂桂,是个寡妇,你咋,是提亲的?人家还没有三年呢!你这些年轻娃急得能死。” “……呃,不是、不是,我是扶贫的。” “扶贫的?你是乡政府的人?” “不、不,我是他女子的班主任老师。” “老师?老师不好好教书,跑人家寡妇门上做啥哩?……前头,右拐,第三个巷巷头一家,门口有个石碾子……” “谢谢伯,您老慢走。” “老师?老师不好好教书,跑人家寡妇门上做啥哩?唉……” 老高目送着老汉拉着奶山羊向远处走咧,然后赶忙发动车。尽管老汉的疯言疯语不慎好听,但是他已经顾不得面子了。 后晌的课一上完,老高开车到这达已经快一个小时了。过会儿,他还要赶紧回去,自己的娃娃快放学了,饭还没有做。 年时儿个老高和老婆离了婚,女子被他硬要了过来。结果,现在他是既当大又当妈,含辛茹苦。老高还特别疼爱他的这个女子,舍不得让吃一点苦。 现在的老高,人近四十,将到不惑之年,父母送走了,老婆跟着旁人跑了。生活和工作的积极性被打击的一点都没得了。因此,高级职称一评完,也毬没有啥追求了,混天度日,等着退休。 想着想着,转弯就到了张桂花屋。对,么错,门口有个石碾子,还有棵树,还真是棵桂花树,香的太太。院子是红砖垒的,面子上没有泥灰,看样子年份有些老了。大门并没有关。 “请问……” 老高敲门的手还没有落在敞开的大门上,突然从里面冲出来一条大狼狗。这狗奇怪,不叫,细长细长的,直奔老高而来。老高吓得连忙圪蹴下,狗顺势掉头跑了,远远的躲在照壁的后边,只剩下一个狗头窥视着老高。 这是老高还是碎娃的时候,偷邻村的苞谷。河里精尻子洗澡的娃娃给他教的吓狗的法子,屡试不爽。但是成功的结果是老高不敢站起来,狗也不敢过来,老高和狗就这样僵持在大门的里外。 正当老高不知咋弄的时候,狗头不见了。紧跟着,在照壁的背后闪出来一个知不道该咋样形容的女人——长的倒是倭也,就是看着有点邋遢。头发也没有梳,乱蓬蓬的,睡眼惺忪,打着哈欠。下身紧紧裹着一个线条清晰的薄秋裤,上身穿个半土不洋的冰丝睡衣,实在是搭配不当。 老高圪蹴在地上,从下往上打量,无限风光,扎眼窝的很。 “你寻谁?” 老高咽了口涎水,说:“我寻张桂花。” “你是谁?” “我是青梅的班主任老师,我……” “哦,娃的老师,赶快起来,屋里坐,屋里坐。”女人在慌乱中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你是?”老高随即站了起来。 “我是娃她妈。” “哦,你好,你好!” “老师,你进屋,我给你倒水,咋嘞,娃打锤了?” “没有、没有……” 单独和一个女人这样面对面的对视着,老高有些紧张,一时间知不道自己要说啥了。刚才为了吓唬狗,随手在地上乱摸,砖头和土疙瘩都没有寻下,知不道是啥粘了一手,黏乎乎的。老高不好意思的把手放在身前来回搓着,直到水分散尽,低头一看,是一疙瘩鸡屎。同时间发现自己在慌乱之中两手空空。扶贫?咋张嘴么,扶贫咋连个牛奶都没有提上一箱箱…… “我是来了解一下娃娃的家庭情况。” “家访!” “对、对,家访,家访!”这么高大上的词语咋没有想出来呢?老高更显得局促了。 “来,屋里坐,屋里坐,老站到个门口做啥呢。” “好。”老高刚准备抬腿进院子,突然间想起放羊老汉的疯言疯语,“不用了,我就了解一下娃娃的家庭情况,还有一个表你给填一下子,在车上,我去取一下。” 老高转身就往车上跑,突然之间感到啥东西在腿肚子上吊着,甩也甩不掉。随后老高就摔倒了。反应过来时,发现刚才那条黑狗的头已经和他的小腿紧密的“黏”在了一起。 “黑子!”女人的喊叫并没有解决问题…… 第二章 青梅 天黑嘛咕咚的时候,老高一瘸一拐的回到了单位。 班里的娃娃们正在上自习,安静的太太。不过,老高知道大部分是装的。因为上楼的时候,他早都听到楼道里传来的喊叫声:“嫑说咧,嫑说咧,老高回来了,老高回来了!” 老高很疲惫,在教室的窗户上瞅了一眼就去了办公室。 女子独自一个儿在办公室学习,乖的很。这是老高最引以自豪的。自从娃娃上学以来,一直是老高带着学习。这些年,女子古筝拨拉的杠杠的,大字每天坚持写一张,英语对话随口就来,美术素描已经完全可以让老高当模特了。更牛逼的是,门门功课在班里名列前茅,根本不用老高操心。 老高问娃:“吃了么?” 娃说:“还没有吃。” 刚好,老高也没有吃。老高给了女子一些零钱,让女子去商店买些吃的回来。 自己的女子刚一出门,另外一群碎女子娃跑了进来,前后围着老高,其中就有青梅。 “高老师,您说话算数吗?” “啥事么?说事先列远些,老规矩,一米开外,不要围这么近,夯成一疙瘩,我喘不过气。”说着话,老高就装模作样的在办公桌上寻戒尺。 其实老高知道啥事,只不过一群碎女子娃围着自己,而且自己又离了婚,叫人看见影响不好。他一直要求女子娃和自己说话要一米开外,为此还买了把带刻度的戒尺。 “我们想看会儿电影。”为了调节娃娃们在学校学习的枯燥乏味,每到周末黑了的自习课,老高会给娃娃们放一场电影。这样可以让娃娃们拓展一下视野,愉悦一下身心。农村的高中,娃娃们对这样的活动已经很满足了。 “看哪个?” “宝宝离婚了,我们想看宝宝的。” 年时儿个自己离了婚,老高就特别讨厌“离婚”这个词语,但是能咋样呢?这是一群尚未涉世的娃娃。 “行,哪一部?有选好的么?” “听说宝宝的处女作是《天下无贼》,就看《天下无贼》。”一群碎女子娃七嘴八舌,“不、不,看《唐人街探案》,这是新的。” “你都说错了,宝宝的处女作是《盲井》。”老高解释道。 “《盲井》?好看吗?” “看看不就晓得了?”老高突然又说,“不,等一下……” “让我想一想,政审、政审,有没有不健康镜头!”一群碎女子娃阴阳顿挫、异口同声。 “咱班……”老高又准备说话。 “咱班是文科班,女娃娃多,思想教育一定要纯洁!”娃娃们像背书一样背的非常整齐,非常流利。 “行,那就看《盲井》。”青梅终于说话了,“老师说的一定好看!” “不行,《盲井》绝对不能行,你们还是看《唐人街探案》吧。” “为啥么?”女娃们不解的问。 “没啥,你们还小,这片子不能公映,长大了自个儿在屋里偷偷看就行了,不过确实是好片子。宝宝因此还获了金马奖,道理讲的深刻的很,宝宝演的也确实嘹咋咧。” “那行吧!”一群碎女子兴奋的跑了。 当教室响起龙标声音的时候,青梅打报告进了办公室。办公室里没有旁人,都回屋了。这个办公室里一共八个人,七个是女老师,就老高一个男老师。老高经常开玩笑说这个办公室应该叫“盘丝洞”。 青梅看着有些紧张。虽然开学不到一个月,老高对这个碎女子还是比较熟悉的。注册报到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床铺是自己一个人铺的。早上来教室往往第一个来,吃饭上操经常孤身一人,不甚与旁人交谈,爱学数学,上课挺认真,回答问题也挺积极,纪律卫生一直没麻达。扶贫申请不是旁人推荐,她可能都不填,老高自然也不会知道。当然,知不道也好了,今儿个也不用打狂犬疫苗了。 “青梅,不看电影,有事吗?”老高一边说话,一边洗杯子准备泡茶。 “老师,宝宝他媳妇是不是咱学校毕业的?” “不是,是城郊那个中学的。” “我听村里人说,是我们村的。” “不要把屎盆子……把啥都往自己身上揽,又不是啥好事。”老高觉得自己在学生面前说话没太注意,同时觉得青梅在没话寻话。 “嗯,高老师,你觉得我们数学老师帅不帅?” “帅?”老高很诧异,“你们应该关注的是他的才学渊博。他可是省城一本毕业的,咱们学校建校以来第一个研究生,肚子里有的是墨水。比我们这些老头强多了,我们的知识都老旧了。张老师可都是新知识,他毕业还没有几年哩。” “对啊,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你看他穿的多整齐,花衬衣整天捅到裤子里,皮鞋擦的锃亮,显得特别麻利。头发梳的光溜光溜的,没进教室就能闻到他的香味。数学课讲的比语文老师还有文采,思维特别敏捷,不管谁问他题都难不住,三秒钟解决,克里马擦的。下课了还给我们说大学有多好多好,故事比你这个历史老师都多,还都是新故事,见识特别广……嗯……老师,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老高听的云里雾里,认为她一定是想绕着问今儿个扶贫的事情,只不过不好意思问,所以在这儿绕圈圈。于是,老高的脑子也迅速的绕着圈圈,思考着如何解说今天的尴尬? “老师,你知道鲁迅和许广平的故事吗?” “卟”刚泡上的茶水,老高觉得有些烧嘴。俩人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青梅应该现在才进入正题。 老高又吸溜了一口茶水,一疙瘩没有泡开的茶叶在嘴里抿了一抿,又吐回了杯子,半片子茉莉花挂在的嘴上。老高脑仁都疼! “这个,我知道那么一点儿。” “老师,你知道徐悲鸿和孙多慈的故事吗?” “这个嘛,我也知道那么一点儿。” “老师,你知道韩新月和楚雁潮的故事吗?” “停,我的神,你是不是还想问我,知道不知道瞿秋白和杨之华,沈从文和张兆和,余秋雨和马兰,杨振宁和翁帆,李双江和梦鸽,马克龙和布丽吉特……” “啊,老师,我好多都不知道,你懂得还真多,你不比我们数学老师差,而且,对极了,我……” “哦,那你说的是废话,我吃的盐比他走的路都多,他才吃喝了几天嘛!不过,我给你说这些,那是我错了,我不该给你说这些。当年鲁迅就是这样犯的错误,不停的给许广平讲这些故事,不过好在你的对象不是当前的‘鲁迅’,是另有其人。数学老师是非常优秀,但是……” “不,老师,我就想印证一下我想的对不对,我能不能也……” “不能,那你知道不知道,鲁迅为啥好好的北平不呆,要跑到厦门大学当个烂怂老师?” “知不道。” “那你知道不知道徐悲鸿的‘无枫堂’?” “知不道。” “那你知道不知道霍达为啥非要把个妙龄少女韩新月给弄死?” “知不道。” “那你知道不知道海淀银枪小霸王?” “知不道。” “那你回去普及一下知识再来寻我嘛,凡事不要只看光鲜的一面。” “可是,老师,你看人家许广平的《风子是我的……” “停,不要说人家,就说咱自家。我知道你心理有了一个小秘密,而且这个小秘密还难以启齿。我知不道你今儿个寻我,是想让我支持你,还是想让我开导你。你这个事情,美国心理学家赫洛克把它叫做牛犊恋情,弗洛伊德把它叫做伊莱克拉情结,如果这种情结表现在男娃子身上就叫做俄狄浦斯情结。我刚才给你讲的这些,你回去查一查资料,前因后果弄懂想明白了,咱再谈一谈,不要自个儿异想天开。我规定个时间,俩礼拜后我们再见面,没查完,没弄明白,见面时间可以推迟。最近上数学课只准听课,不准提问,下课不要乱跑。碎女子家,没事乱跑啥嘛!”老高一口气说了一堆,青梅听的有些招架不住。 “好吧,老师,我……” 这时候,老高的女子拿着一堆零食跑了进来。 “你咋才回来么,饿死我了”…… 第三章 孤独 老高等自己的女子睡下了,准备再去一趟学生宿舍。工作在这寄宿制学校,就这点不美,娃娃们的吃喝拉撒睡老高都得管,寸步不敢离开。 工作十几年了,老高一直是一个班主任,非常认真。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安顿这帮子碎娃睡下了、消停了,自个儿才能回去睡觉,这也是老婆为啥和他离婚的一个重要原因。老高从早上六点半到晚上十一点半,长期的和娃娃们搅在一起。一天到晚吃饭瞅时间,睡觉定闹钟,拉屎都拉不利索。谁跟他过日子谁都不好受。 屋里的柴米油盐没有一样不是老丈人和老丈母娘操持的,因为老婆也没有时间。老高的老婆是县医院一个外科手术室的护士,工作也很忙。曾经还是三八红旗手,带过大红花,上过大电视,也经常要加班。一台手术常常忙的没明没黑。 就这样的两个人,一个上课不能接电话,一个手术不能打电话。二人曾经很长时间交流是退回到了传纸条的年代。 老高想着走着,转眼就到了宿舍楼下。学生们三三两两的提着开水回去洗漱。有些男娃远远的看见老高,把个电壶赶紧塞到某个女娃子的手里就跑趔。其实,老高现在不太管这些事情,只要娃们不要太狂,老高全当么看见。 话说回来,看见又能咋么?上帝当年都管不了的事,你老高本事大的就能日天?要知道,历史上凡是跟爱情作对的没有一个好名声——法海、刘兰芝的婆子。所以说,谁没有年轻过?谁没有冲动过?有啥意思么? 老高看着这些娃娃打开水,就想起和老婆初恋时的日子。那也是从一起打水开始的,多么美好的画面啊!两人提着一电壶水,走路都能把蚂蚁急死。但是,总觉得没走就到楼下了,想说的话还没有说完呢,只能依依不舍的把一电壶水传递给对方。此时也是最为快乐的时候,手有意无意的触碰一下,过电一般的感觉。多少年了,老高认为,凡是把电壶叫暖瓶、水壶、保温瓶的人,都不能体会那种过电的感觉,都理解不了电壶这个名字的渊源。 有一次,老高被班主任抓住了。老高不敢言传,班主任让他写份检查。老高想了一黑,给班主任写了一首小诗: 他和她, 只是走在一起, 便成了一道作文题; 同学先做, 老师后做, 家长最后做, 世上多了三篇文章, 人间少了一份美丽。 班主任一看,就再不说他了。这么多年了,这首小诗被老高不止一次的站在宿舍楼下反复低声吟诵,今天又是这样。 楼上的学生娃闹腾的很欢,彻底安静下来估计还得一会儿,但是今儿个的老高想早些回去。跑趔一下午,被狗咬了,去了医院,打了狂犬疫苗,折腾的够呛。因此盼望着这些碎怂能早些消停下来,他好回去睡上一觉,那样可能会好一些。想到这里,老高感到打完狂犬疫苗的胳膊还有点疼,狗咬的地方倒是已经没有啥感觉了。 想归想,老高依然是等教学区的灯都熄了,宿舍的灯也灭了,才准备转头回去。这个时候,一般都没有旁的老师了。老高不用看表,知道时间到了。从学生宿舍到教工楼还有好长一截小路,满共就一盏奄奄一息的路灯。老高摸出一根烟,就一个人慢慢的走着回。 走在漆黑的夜下,早熟的秋虫已经开始鸣叫。这种初恋的歌声,让老高感到夜的寂寥。 走在昏暗的灯下,一排柏树很有规律的投下了一个个孤单的影子。这每一个孤单,都让老高感到形影相吊。 漆黑的夜,昏暗的灯,拉长了老高的影子。老高驻足在一颗柏树前仔细端详,寻思道:“天旱的时间长了,这树缺水缺的紧啊!” 忽然,老高电话响了——张桂花——划破了夜的宁静,打破了老高的孤单。 张桂花问老高睡了么?咋样了?张桂花说老高下午从医院走了后,她一直感到不安,满心的愧疚,翻来覆去睡不着,试着给老高打个电话。老高只能再三表示没事了,但是张桂花说她明儿个一定来看一下老高。老高让她千万嫑来。 第四章 咥肉 第二天晌午,老高来到办公室,一群被老高背地里称作“蛛蛛精”的女人们正在谈论着女人们的秘密,嘻嘻哈哈的。老高一进来,女人们并没有改变说话的声音和内容,该多大嗓门还多大嗓门,该说啥还说啥。大家相互都熟悉了,老高已经不认为她们是女人了,女人们更不把老高当男人了。 正当老高准备备课的时候,门外一个女老师喊了一嗓子:“老高,有人寻你。” 老高一抬头发现张桂花站在办公室门口,手里提着个匣匣。 今儿个的张桂花打扮的特别引人注目,遮阳伞、披发、淡妆、吊带长裙、高跟鞋。整个人完全不像一个农村妇女,还没有开口说话,神态里就透露出一股文雅的气质。让人感到她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一样。唯一不搭的就是手里的匣匣。 “你好,坐,寻娃娃吗?不巧,她刚上课,还得等四十五分钟。” “我不寻她,夜儿个真不好意思,我一夜都没有睡好,你还疼不?” “不疼了,你赶紧坐。” “不了,我站会就走,呆的时间长了,打扰你们备课。你受了伤,要好好调养一下,咋还来上班么,应该多睡上几天。” “我们这工作,一个萝卜一个坑。我歇了,谁给咱娃娃上课么!” “让他们上一上自习,好娃娃都是自学出来的。” “你这理论还挺个性。” “我上学那会儿,老师就说了,像那北大清华,都是他妈生出来的。普通娃就看个人造化了。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娃娃不努力,累死大人和老师都么用。” “你说的很对,值得学习,但是娃娃们还小,纪律还是要维护的。” “还是你们专业,我瞎胡说哩。你受了伤,我给你炖了点肉汤,你补一补身子。”说话间,张桂花就从匣匣里掏出了一个饭盒。 “不行、不行!” “哎,么事儿,你放着,我走咧。你缺啥,想吃啥,你言传,我呆屋里没事,我能做。” “不敢这样子,你拿走拿走。” “行了,嫑说咧,我走咧。”话音还没有落,张桂花就像孙悟空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剩下了一个饭盒、一个老高、七个女人。 随后,办公室炸锅了。七个女人围着一盒肉汤,好像饭盒里是炖好的“唐长老”一样,都让老高交代咋修来的艳福。 老高只能一五一十的把夜儿个扶贫的事情交代了一遍又一遍,说到关键的时候,还要圪蹴下假装寻石头,还得要抹起裤腿让几个女人看看狗牙的印子。老高甚至挽起袖子让几个女人寻打狂犬疫苗的针眼儿。幸好狂犬疫苗不是打在尻蛋子上,不然,还没法证明了。 但是女人们还是不太相信:“老高,你说这女人屋里是农村的,你看那打扮,洋蛋的很么。” “我的神,人家穿啥,咱又管不住。不过,夜儿个确实收拾的挺日脏,可能刚睡起来吧!那今儿个不是要见人了么,肯定要拾掇一下么。”其实,老高也觉得挺纳闷,心想,“这是不是一个人么?” 过了一天,还是晌午,老高的桌子上又摆着一个洋瓷碗,拿个碟碟儿扣着。老高下课后,翻开一看,一大洋瓷碗的红烧排骨,温度尚在。不用说都知道是谁送的。老高打电话,那边手机关机了。 办公室的女人们今儿个出奇的安静,或者伏案备课,或者低头不语,或者抠着手机练“一指禅”……老高知道都是假装的,就吆喝了一嗓子。片刻之间“唐长老”就变成了“白晶晶”。老高看着女人们的吃相,寻思真是一群“蛛蛛精”。咥完之后,大家就猜,这明儿个是干的还是稀的? 不出所料: 第三天是清炖的; 第四天是糖醋的; 第五天是粉蒸的。 还都是瘦肉,肉的香味是老高和七个女人都没有尝过的,很特殊。应该是张桂花的手艺精湛吧! 第六天没课,赶上教师节,娃娃们休息,都各自回屋里去了。天气很好,老高下楼凉被子,碰见了隔壁办公室语文组的李书生也在凉被子。 低矮的双杠都让人占完了,就剩下两米多高的单杠。老高让李书生帮个忙。李书生一边帮忙一边说:“老高,这都够不着,还天天咥肉咥排骨,换着花样咥,看你都胖成马咧。” “滚一岸子去!”老高和李书生是死党,关系铁的很,经常半开玩笑的互骂。 “我不滚,我太瘦了,滚起来马路还嫌我硌的慌。看你肥的,肚子大的,滚着肯定比跑的快。” “你个哈怂,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再说,等我凉完被子,信不信我抽你。” 话音刚落,文印室的满仓也来了:“老高,那人家说你最近日子过得美的太么?天天咥肉,你都么给我也分上一疙瘩?” “你是打牌又输了?你老婆半夜给你做的还不够你咥?咋寻我要饭哩?” “你老高差了,我要是不打牌,还知不道你日子美得坐火箭哩。我和李书生哪能和你比,我们日子都过成光景咧。” 老高一边跳上跳下的凉被子,一边寻思李书生和满仓说的话:“看来事情有些严重了。” 第五章 瞀乱 礼拜一晌午,老高拿一杯子茶水,在学校文印室门口圪蹴着等满仓印卷子。满仓知不道跑到哪达去了,半晌不见人,打电话也不接。 这个时候,学校办公室的小王打电话寻老高,说是李校长让老高去一趟,问些事情。 能问啥事?老高猜都不用猜就晓得,肯定是咥肉的事嘛。今儿个早上起来,他总觉得旁的老师背着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也许是他自己心影的事。 老高不急,他得思量一下咋去应付。老高喝完了一杯子茶水,在文印室又接了一杯。不一会儿,老高都喝了三杯子水咧。最近,老高总觉得口渴。前天的被子可能晒的时间长了,这两天晚上睡觉,老高感到热的要死。喉咙一直疼,似乎有另一个自己想要从身子里蹦出来,把人憋的难受。老高甚至还有点流鼻血,鼻子极不舒服,打个喷嚏都有血丝丝。么办法,老高就往鼻子里塞了一疙瘩卫生纸。 等了半晌,满仓还没有回来。老高就把要印刷的卷子往满仓桌子上一撇,写个纸条就走了。 往校长办公室走的路上,老高终于碰见了满仓。满仓俩眼窝黑不溜秋的,应该是又熬夜打牌了。 “仓老师。”这是老高对满仓的独特呼唤。满仓是老高的乡党,还是大学同窗。两人是一疙瘩考上的同一所师范类院校,又一疙瘩被分配到这所学校,缘分不是一般的深。老高对满仓的了解不比满仓他老婆差,甚至满仓的一些小秘密,老高都是了如指掌的。因此,人不多的时候,老高都是这样称呼满仓,“仓老师,看你那怂样,夜儿个似得又打牌了?你能不能不打咧?我等你印个烂怂卷子,都快等一个钟头了。” “不打牌?不打牌我干啥呀?”满仓不屑一顾的反驳着老高,同时一脸坏笑的说,“咋,你怂塞疙瘩卫生纸,是装象哩还是装女人哩?嫑胡成了,你赶紧寻老李去,那眉眼好像不太好看。” 满仓这一句话说的,老高心里咯噔一下,赶紧问:“你咋,刚从老李那达出来?” “嗯,问你那肉骨头的事情呢。” “你把我卖咧?” “唉,你老高咋这样说嘛?我满仓是不是那样的人吗?我就说牌桌子上胡说咧,让他不要相信。不过,你想好了,看咋给老李回复。” 老高听了后,叮嘱满仓赶紧给自己印卷子去,娃娃们晚上还要考练呢。 满仓走后,老高在楼下猛抽了一根烟,清了清嗓子,卫生纸疙瘩从鼻子里一抠,和着烟把儿随手一撂,就上楼了。 刚上到二楼拐角,突然又想起今儿个是周一,校园文明大检查,办公楼下的卫生区就是老高班的。于是又跑下去拾起了烟把儿,发现没地方扔,就装兜里了。那疙瘩沾着固态和半流态的血红色卫生纸,实在是拾不起来咧,就拿鞋底子鼓劲跐了跐,拿鞋梆子往草堆堆里一踢,瞬间“樯橹灰飞烟灭”。老高满意的二次上楼去了。 李校长见着老高,倒了杯水就开门见山的问:“老高,听说最近有人给你送饭哩?” “有?算——有吧。”老高支支吾吾的知不道该咋说。 “咋回事么?处上对象了?” “没有没有,看你说的,我都多大的人了,娃娃都那么大了,弄那事?” “真要是对上眼了,也不是说不可以,但是,工作和生活要分得清,可不敢眉毛胡子一把抓。” “李校长,真的没有。” “那你把事情前前后后给我说一通,我去食堂吃饭,那人家都传言呢。” 既然校长要听,老高就把楼下抽烟前想好的台词展开了说:“今年秋里这开学不是早了十来天嘛,各项工作早早就布置下来了。尤其这扶贫的事,学校给我安排的是我班娃娃王青梅。今年这班是新组建的,王青梅这娃娃我不太了解,所以我就打算进家入户,了解娃娃家的具体情况。最起码,咱这也叫‘扶贫有目标,扶贫有策略’嘛。九月三号后晌上完课,我去了张桂花的屋子,也就是我班娃娃王青梅她屋……” 连上办公室,老高至少是第二次说这事了,明显熟练了很多。故事也更加感人,经过也更加详备。有些地方,老高甚至觉得自己很委屈,说着说着,几乎要哭出来了。 “那肉骨头、肉汤是咋回事么?” “第二天,张桂花就认为我受了伤,给我送了一些排骨汤。” “那你咥咧?” “她放下就跑趔。我又不能给放坏咧?而且,而且办公室人都吃了。” “你就不能打个电话,拒绝了。” “打了,她一直关机,不信,我现在当着你面打一个。” “你!”李校长一脸无奈,“那你不会问问她女子,她妈有没有旁的电话?” “她女子,嫑提咧,那才头大呢。那女子……那女子……”老高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展开说了,否则又是一河滩事,“算了,那女子正在谈恋爱单相思呢。” “我的乖乖,咋啥事都让你遇上了,严重不?” “么事,我基本上给稳住了,估计十天半个月就能解决,所以不能用那娃娃来解决张桂花的事情。” “那你咋处办?一直咥呀?” “咋可能么?我又不是没咥过个东西。不行了,那我今儿个再去家访一次吧!” “你不要去咧,我让小王去,让马主任给你换个扶贫对象算了。” “千万不要,李校长,你要这样做,传出去我更就说不清了。解铃还须系铃人,还是我去吧,也不用换扶贫对象,我要证明我是个清白的人。” “你能行么?嫑吹牛。” “唉,老李,不……”一着急,老高把多年前和平时背地里对李校长的称呼喊了出来。 “么事,就叫我老李,咱们原来就这样互相称呼的嘛。” “不,老李,原来是原来,原来是……”老高一时词穷,“现在是工作。原来在筒子楼,现在是办公楼。虽然你年龄只长我几岁,但是你事大嘛,所以,还是李校长。”没有喝酒,老高发现自己好像喝多了一样,狡辩的能力明显增加,“这么多年了,咱带班代课,啥时候掉过链子么?” “唉,老高,这不一样么,这是女人,英雄难过美人关,你知不道?” “李校长,你放心,女人在我这达已经是过去式咧,我今儿个就让她从我身上过去。” “你嫑吹牛,你要是能这样,我就再相信你一次。扶贫这事,千万不敢马虎。现在各行各业都在抓扶贫,教师队伍不能落在旁人的后头。当然,扶贫归扶贫,个人原则性的东西还一定要把握住的。真的想女人了,我给你张罗一个,不敢在这达糊弄,让上头问下来,我给你咋解释吗?” 听完李校长的一番话,老高觉得李校长已经不是当年的老李了。会开的多了,说话就是有水平,事经的多了,想的就是周全。 随后寒暄了几句,老高借故有课就走了。 老高回到了办公室,思前想后,感到非常瞀乱。牛皮吹下了,可咋办嘛? 第六章 黑子 周二,老高又一次开着他的烂面包车去了鲁寺村。 节令是个很可怕的东西。立秋后很长一段时间天气依然很热,张桂花甚至还穿着吊带长裙来看望老高,但是这个礼拜,树叶子已经开始显示出丝丝黄意,马知了很快就没有了力气,仅剩下垂死挣扎的还在做最后的哀鸣。 老高驱车行驶在坑坑洼洼的洋灰路面上,瞥一眼地里的苞谷,好像长高了许多。好多的包谷棒棒已经鼓鼓囊囊的,应该快能吃了。地里的农民多了,忙忙碌碌的。 这一次熟门熟路,老高很快来就来到鲁寺村。进到第二个巷巷的时候,老高就把车熄了火。因为他看到路边有一根近一米长的木棍。老高拾起木棍,试火了一下,感觉还可以。然后,老高蹑手蹑脚的,近乎脱离地球吸引力般的来到张桂花的院门外。 到了石碾子那达的时候,老高立住了。老高先是轻轻的圪蹴在石碾子上抽了一阵子烟。见面之前,老高要把见面说的话捋一捋,这是老高好多年形成的习惯。 桂花树的香味夹杂着烟丝灼烧的香味,让老高此时的心情十分复杂。他知不道自己害怕的到底是张桂花,还是那悄无声息的“黑子”。他知不道该咋给张桂花张嘴,毕竟人家也是好意嘛。还有,要是完不成任务,又咋回去给李校长交代?这都是问题。 没有酒,两根烟也壮老高这个怂人的胆。半根没有抽完的香烟被老高斜眼叼在嘴里,拾起木棍,仔细看了一下,没有鸡屎,再次试火了一下,粗细刚好,胡乱轮了一下,感觉不错。毕了,扔了烟把儿,像个视死如归的勇士一样,大踏步的向院门走去。 刚走到大门口,老高就发现张桂花背对着大门,正坐在照壁前的棚棚下看书呢。同时,老高突然发现知不道咋称呼张桂花呀。 “咳。”老高故意咳嗽了一下,“看书呢?” 张桂花翻过半个身子,惊讶的说:“呀,高老师,你咋来咧。嗯,我……我看娃的书没用了,想裁个鞋样。”知不道为啥,张桂花看见老高比老高看见张桂花还紧张,连忙站起来,顺势把书藏在了身后。 “你能的很么,还会做鞋,这年月可不多了。” 张桂花并没有接老高的话,打岔道:“咦,你提个棍做啥呢?” “呃,打狗。”老高又一次感到莫名其妙的局促。 “哈哈哈,打狗,是打黑子吗?么事了,高老师,哈哈哈,以后你不用怕了,黑子不会再咬你了。”张桂花一只手翘着兰花指,翻背着手心,虎口旁的骨节轻触着嘴唇,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不会了?咋咧?”老高有些糊涂。 “黑子死咧。” “死了?咋死的?” “我给勒死的啊!”张桂花说的很平常。 “勒死的?”老高越来越感到懵了,来时的任务都忘完了。 “我农村人说,吃啥补啥。狗咬了你一口,我就把狗日的给勒死咧,给你补一补。娃说这两天教师节,我估计你公门上的,福利都好,吃的也好,就没敢再寻你。我还怕你天天吃肉消化不了,就歇了几天,打算明个儿再去呢。你前两天吃的都是黑子的肉。你没有吃出来?” 老高听着听着,猛然肚子疼的厉害。老高好像感觉到黑子在咬他的肠肠肚肚。老高想寻个茅子拉粑粑。这下子疫苗肯定是没有用了,狗肉都长成人肉了,老高都人狗合体咧,啥毬子疫苗能管用嘛。怪不得自己流鼻血,还以为天旱,被子晒得过火了。唉!这扶贫咋扶出条狗命么?老高是个走路连蚂蚁都不踩的人。老高思绪澎湃,觉得很对不住黑子。 老高想了想,棍子一扔,拿出钱包,放下几百块钱,说这是赔黑子的钱,同时,也是张桂花的辛苦费。然后连忙跑到第二个巷巷,开车跑趔。 跑了几十米,想起来今儿个的使命还没有完成,一脚刹车,探出个头对着张桂花喊叫:“张……桂花,你再不敢往学校送肉了。” “咋咧么?” “咋咧,狗肉吃的多咧……人上火!” 老高从倒车镜子里远远的看见,张桂花拿着几百元钱对着面包车尻子呲着个牙,笑个不停。 老高突然觉得,这幅画面真美。 第七章 两难 老高从张桂花那达回来后,一直纳闷一件事情。就是办公室的几个女人为啥不口渴、不难受、不流鼻血?她们咥的狗肉可比老高多的多啊! 老高实在不解,就去问李书生。 李书生正在备课,见老高来了,把笔一撂,拉着老高出了办公室。两人去到楼下的花园里抽烟,那达清净。 面对老高的疑虑,李书生看了半会子天,缓缓地说:“你老高咋连这都不懂?你看你办公室那格局,那是阴气太重,那是几碗狗肉能改变的问题吗?” 老高一思量,觉得李书生说的太有道理了,要不然为啥独独老高口渴、难受、流鼻血,为啥只有老高觉得有个另外的自己想要扒开身子跑出去? “当然,你也不能证明她们就不难受,毕竟你不是人家,也不是人家的老汉嘛!”李书生故弄玄虚,“这事还能证明,你老高独处的时间长了些,必要的时刻需要泄泄火咧。” 老高笑了,说李书生:“你个哈怂,脑子里都装些啥烂东西么,真是个文人骚客。” 李书生接着说:“我没有胡说,你老高都单过多长时间了,火大是必然的嘛!” 老高说:“也就你怂敢在我这达说这。” “也只有我替你着想。”李书生辩解道,“这长时间了,你想过没有,你老高为啥子离婚嘛?” “为啥?”老高被问住了,抽了口烟,吐了个烟圈,“还不是这烂怂工作耽搁的。” “这个你只说对了一半。你嫑啥都是烂怂,嫌工作烂怂,你可以辞职么,市场经济,谁挡住你了?想知道另一半是啥不?” “嫑卖关子,你赶紧说。” “还有另一半,关键你是个烂杆。” “我咋是个烂杆了?”老高不解的问,“我一天到晚兢兢业业的工作,认认真真的生活。不打牌,不嫖女人,就爱抽口烟,偶尔喝口酒,这能是烂杆?我要是烂杆,那满仓和老李就糠了。” “你嫑骂人家满仓和老李,满仓打牌,那人家女人天天给满仓吃好的喝好的,那人家没有离婚么。你不糊弄,咋么让你当校长,咋是人家老李当校长呢?论本事,你比老李差吗?我首先就不服。” “这……”老高让李书生噎住了,眼珠子一瞪,回答道,“这个原因很简单,李书生,你看过《背靠背,脸对脸》没有,就在咱书院门拍的。那里面的王双立斗争多年,不能扶正。王双立的原因,就是你我的原因。” “是嘛,那我一会儿好好看看。你不要打岔,我刚才说的是你为啥上火,你为啥离婚。没事干了,早些回家,嫑老在那宿舍楼底下转圈圈,学生娃看见你都恶心。” “啥意思么?”老高被说的一愣一愣的。 “啥意思,你嫑说你的婚姻破裂是因为你两口子的烂怂工作。那人家干这工作的人多了,没有见人家都离婚么!那人家还跟下猪娃子的一样猛生二胎呢。你可怜的连个生娃的地都没有了!” 李书生说到了老高的伤心处,老高抽着烟闷不做声。老高的大殁的时候,最不能瞑目的就是没有抱上个孙子。 李书生接着说:“还有,不要老在办公室偷偷看那些没眉眼的电影,你又不是屋里没有老婆?” “我就是没有老婆么!” “我说的是原来。”李书生纠正到,“要知道啥叫个‘幸福’,‘幸福’就是‘性福’。” 老高给李书生又点上了一根烟,接着听李书生谝。 “你去上网查查,那百分之八十的离婚都是因为夫妻关系不和谐,因为两性不‘性福’,所以家庭不‘幸福’。你老高说对不对。” 老高默默的点点头。拆字游戏,那李书生是强项,老高不敢造次。 “所以,你没事要回屋哩。工作是重要,老婆娃娃更重要。要知道,你老了,如果没有老婆娃娃,你老高可是买不下药,吃不上饭,拉不了屎,下不了炕。你说对不对?” “对着呢,你只管说,我听着呢。”老高继续点头。 “《水浒》里有个几个女人,潘金莲、潘巧云、阎婆惜。咱光骂人家不守妇道,那咱想一想么,那些男人尽到男人的职责没有?三个二八佳人,正常的生理欲望得不到满足,是你,你能受得了?潘巧云说的,我潘巧云嫁给你杨雄两年,还不如跟师兄两夜快活。你看看,一个妇道人家都明白的道理,你老高就不明白?我不是潘金莲,我要是潘金莲,我就那个棍棍撵着打西门庆去呀,还能失手?乖乖,我绝不失手。” “嘿嘿……”老高被说的笑了起来,“李书生你的书都看到尻子里了?你还是潘金莲,笑死人啦。” “你个瓷锤,你就没明白我说啥哩嘛!” “我咋没有明白,你是说我像这树。”老高指一指院子里的树苗,“天旱,不浇水,把树旱死了。” “对嘛!你是个灵性人,一点就通嘛。” “可是,可是我这树已经旱死了,浇不浇水已经没有意义了。” “瓜娃,刚夸你尿的高,你咋就圪蹴下了。树就不会梅开二度?贾平凹的《秦腔》看过没有?” “翻过几页子,没毬意思,主人公没开始哩就给骟了。” “这你就不对了,要坚持看完嘛,那人家好赖也是茅盾奖得主嘛。那里头到最后就说到了,只要有块好地,那插根筷子都能发芽。” “那我不是还没有地哩么?” “咋没有?那张桂花就不是地。那还是块子好地,肥地,水浇地。” “不行不行,那还小,年龄差地太多咧。” “你问过?”李书生将了老高一军。 “没有,你又不是不长眼窝?” “算毬了吧,肯定不小了,她女子都那大了么,你自己不会算,那是保养得好。农村人,能保养那么好,不容易,你可不敢可惜了,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可是,可是……” “说你是个烂杆,你还说不是,咋,没胆子了?你敢说你咥了那么多的狗肉,就没有动过歪歪心思?” “那没有动过是不可能的,关键我前两天刚给老李保证过了,不动这心思。” “老李给你说的?” “嗯!” “老李个狗日下的,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站着说话不腰疼,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老高你个聪明人,老李那是为你着想还是为他着想?老李是害怕他的乌纱帽。那狗日的精的很,你上当了!” 李书生一点,老高突然觉得眼前一亮,好像是那么一回事。 “那咋办么?”老高陷入了两难之中。 “这都不会,电影、电视和小说都白看了,你不会先把生米做成熟饭。” “妈呀,李书生,你咋不杀人呢?我把人家上了,人家要是告我咋办?” “瓜怂,张桂花千里迢迢,踩着高跟鞋,拧跐着尻蛋子给你送狗肉,那都不怕骚。你个老男人,把你吓得软蛋呢。你不会让她把你给上了?” “天呀,越来越胡说了,你以为我是谁?这么吸引人?还让人家把我上了?你狗怂这脑子都是咋想出来的吗?” “哈哈哈……看你叫节的,反正都是糊涂面,先下菜还是先下面,结果都毬一样。” 老高和李书生谝的正美,下课铃响了。老高一抬头,看见王青梅在楼上办公室的栏杆旁张望。很明显,在寻老高。 老高大模儿一算,距离上次谈话已经第十几天了。老高烟一掐,和着李书生就上楼了。 第八章 窗外 老高告别了李书生,和青梅前后脚进了办公室。 现在是最后一节自习课了,办公室的女人们都回屋管娃做饭去了。老高的女子中午也不回来,在学校有小饭桌,老高不用操心。因此,老高有大把的时间和青梅单独周旋。 老高继续泡茶,青梅就立在老高三米开外的地方。 “资料查了吗?”这一次,老高主动问青梅。 “查了。” “发现他们有啥共性了吗?” “么……么有。” “么有?么有就下次再谈,今儿个就不说他们了,我今儿个想听听你的故事!” “我没啥说的。”青梅有些紧张。 “随便说啥都行。” “真的没有啥说的。” “没啥说的,那就……那就说说黑子吧。”老高也觉得没有话题,但是总得找个东西开个头吧。既然黑子死了,就从黑子下手,慢慢迂回,顺便也可以进一步了解一下张桂花。 “黑子,黑子上礼拜吃了老鼠药死了。” “啥!”这句话简直是晴天霹雳呀,老高吓死了,一身冷汗,水杯子差点儿跌到地上,“黑子吃的老鼠药死的?” “对啊!” “你确信?你见了?”老高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急切的想知道答案。 “没有,我没有见,是张桂花说的,周末还让我咥肉呢,我不敢咥,张桂花说黑子是刚吃了药就跑回屋子吐的沫沫,她顺手就给杀了,下水撂到沟叉叉里了,肉应该没事,但是,我还是没有敢咥。” “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老高松了口气,稍微能缓过来一些,刚才差点儿把他吓死。 “真的么,我还能哄你。我不敢咥,张桂花就自己弄了一碗肉汤,拌着面吃了。” “她咥了没有?” “吃了啊,我亲眼看见的,把我吓得,晚上我俩睡一张床,我不敢睡觉,过一会儿就故意蹬她一脚。到早上,我看她还喘气,我想就没事了。” “哦,你给她说不敢再咥了,操心有毒。”老高还是有些害怕,肚子又开始疼了。赶忙喝了两口热水,双手捂着个肚子,脚踩在凳子前沿的横梁上,蜷缩在座位上听青梅说话。 “没事,中午张桂花还咥了一顿,下午我走的时候,好好的,还背单词呢!” “啥?背单词?”老高都疯了,头懵的不行了,“你妈背单词呢?” “对啊,那单词量美得很,英语电影都不用字幕。”王青梅解释到。 老高晕的像在坐船,说:“你把我说的一愣一愣的,还有,你咋把你妈直呼其名呢?” “噢,对不起,老师,我忘了给你说了,我还以为你上次家访知道了呢,张桂花不是我妈。” 老高不行了,他感觉天旋地晕,他感到青梅正在胡说八道,连忙喝了口水,压了压惊,说:“青梅,我咋觉得你一直在胡说呢?” “老师,你是不是不相信,那真的不是我妈。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改嫁了,我从来就没有见过我妈,见了可能也不认识,我估计她都忘了这世界上还有一个我。” “胡说,你妈生的你,咋能忘咧?” “那万一我死了呢?记得住,咋不来看我?” 老高觉得今天的故事绝对能写一本传奇。青梅这娃知不道为啥,每次说话都能把老高吓死。说出的话,每一句就像手榴弹,稍不留心就爆炸了。 数学老师、许广平、黑子、老鼠药、张桂花、背单词、不是亲生的……太吓人了。 老高一杯子热茶么喝几口,都快放凉了,接着问道:“张桂花不是你亲妈?那你是谁养大的?” “我在我婆屋里长大的,我婆老了后,我大就带着我。张桂花是我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我大去山西挖煤带回来的。” “那你大是咋么回事?”老高顺口一问,又感到问的极不合适。 “知不道。”青梅从来没有在老高面前主动说过这么多话,“前几年,我大和我妈,就是张桂花去了山西,一年四季不回来,直到年底才回屋,结果去年年底就没有回来。今年年初我知道我大殁了。” “呃……那你大和你妈都去了山西,你平时咋吃饭和生活么?”老高疑虑重重。 “我大在煤矿上,那地方太偏,带不上我。我大说那两年矿上效益好,他赚了好多钱,每月给我按时寄来。反正我上初二后一直住校,回不回屋都一样。大周周末街上浪一浪,网吧看场电影就过去了。我大原来说,再过两年等我高中一毕业,就带我去山西太原呀,他在那达都看了一套大房子。唉,可惜现在啥么有了。” “确实可惜,那你不想你大?” “想么,咋能不想,我就那一个亲人。” “我感觉不到,你说话好像没有啥感觉。” “咋,老师,你是不是想说我咋不哭呢?我也想过,可能一个原因是我大这些年一直没有跟我在一起生活过,我的眼泪早在他让我住校的时候就哭完了。我那个时候就觉得他是想和张桂花在一疙瘩过,硬让我住的学校。其实我村离学校不远,住不住校都行。就张桂花说的,娃娃要锻炼,早断奶,早成人……老师,你知不道,在宿舍,我哭了多少黑,现在我也不想哭了。” “那还有一个原因呢?” “还有,还有就是我已经麻木了,只要张桂花把钱按时给我,其它都无所谓了,再哭我大也回不来了。” “你妈哪达来的钱?都是她给你生活费吗?” “是啊,好像矿上给我大赔了好多钱,多少我不知道,但是肯定不少,因为村长好几次说要给我屋建档立卡呢,说每月都有扶贫干部点对点扶贫,年底还有扶贫款。张桂花闲麻烦,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让不准来,所以到现在我屋都不是贫困户。你么看开学申请扶贫款,我就不想弄。张桂花肯定不愿意,她说盖红坨坨还要看村长的眉眼,她闲麻烦。” “你的意思是你屋现在都不是贫困户,也就是说乡政府没有底底,也没有人管?” “对啊!”青梅肯定的回答。 “噢,那就好。”老高思索着什么。 “这还好?老师你想啥呢?”青梅不解的问道。 “没有,我没有想啥。”老高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这样也好,省事,也确实没有几块钱,屋里能吃开穿上就行了。我也讨厌填表格,还有你妈说的那个红坨坨,确实麻烦。再说了,胡子上的饭咥不饱,还是要想办法自己活哩。” “老师,咱不说这了,没意思的很,我是来问你数学老师的事情。” “没事,闲谝了么,说说话,人的心情好。你心里想的那事情,没有啥不对的,你也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存在即具有合理性。但是,我不是鼓励你。通过刚才咱俩的谈话,我觉得你很大的原因在于对长辈的依恋,从小缺少安全感。”老高陡然就变成了一个心理医生。 “老师,我觉得数学老师好的很,课讲的好,懂得还多,他就像个大哥哥一样对我们。我小的时候,我大就和他一样,能给我讲一天一黑的故事。现在,我大殁了,整天没有人愿意我说话,回到屋里就我和张桂花。屋里和个鬼屋一样。我就不想回去。我屋的房子老,村里有钱的都在场后头新批的底子盖房,那达光线好。我大之前说不盖房,他看不上农村的房子,周边配套设施不好,他一心就让我住大城市去。但是现在他人不在了,也没有人再说这事了。老师,你没有见我屋前头有个崖畔畔,一年四季挡着太阳。屋子一天到晚阴森森的,大夏天还得穿秋裤呢!” 老高随即想起,上次去青梅屋里的时候,天那么热,老高短衣短衫,张桂花的确穿个睡衣秋裤。要不是青梅说,老高还没有注意到呢。 “嗯……我明白了,但是张老师他……他有对象。” “嗯,高老师,我知道,我也知道我想的不对,我也没有打算和他处对象,我也不想破坏他的生活,我没有和张老师说几句话,他绝对知不道我心里想的事,我也想极力的控制自己,但是,我就是知不道该咋办?” “我知道了,嗯,是这,青梅,你知道琼瑶不?” “琼瑶?知道一点点,还珠格格,紫薇,还有容嬷嬷……” “行了、行了,够了,我是想问你看过她的书吗?” “我连电视剧都没有看过,咋可能看过她的书。” “那没有关系,你知道有本书叫《窗外》吗?” “啥?《窗外》,没有。” “很好,那我借你一本书看看。”老高把他前几天从校图书馆专门翻出来的“古董”拿给了青梅。 “呀,这么破,咋还有纳鞋的绳绳哩,看这垢痂多的,妈呀,恶心死了。” “垢痂多就对了,说明这书很好看啊,很有市场,有多少人曾和它产生过共振、共鸣。” “真的,你没有骗我?” “没有,记住,琼瑶的《窗外》是琼瑶的处女作,回去好好看看,再查查琼瑶的资料,再想谝了,十五天后寻我。” “咋么又是十五天,老师,你的时间里只有俩礼拜,十五天吗?这么薄,我一天就能看完。” “我要出差,半个月不回来嘛。看完了,多看两遍,不是还让你查琼瑶的资料了吗?” “哦,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唉,老师,你去哪达?” “知不道,领导还没有说呢,只是口头通知了一声。就这样吧,我要回屋了,你也该去吃饭了。哎,还有,数学课还是只准听课,不准问问题,你最近做的咋样么?” “你天天上课见我,咋样你看不到?”彼此熟悉了,青梅在老高跟前就有些没大没小的。 老高这些日子让青梅她妈张桂花搅和的,确实没有太注意过青梅,惭愧的说:“最近有些忙,你要照顾好自个儿,女娃子家,一定要听大人的话哩,要不然,长大要后悔的。” “知道咧,老师,再见!那我吃饭去了。”青梅拿着沾满垢痂的《窗外》走出了办公室。 老高并没有急于起身,面对留守儿童的问题,他陷入了的深思…… 青梅今天给老高说了很多让老高始料未及的事情,其实青梅这样的娃娃在农村还有许多,并不是她非要这要表现,她可能也没有办法。青春期的旺盛激素不停的冲击着娃娃们的灵魂和肉体。她越渴望啥,说明现实中她越缺少啥。如果不即时的引导这些娃娃,她们出现错误的几率就太大了。也就是说,对这些被资助的留守儿童,难道缺失的仅仅是钱财吗?…… 第九章 蝇子 中午,老高咥完饭多睡了一会儿,去办公室有些晚。 老高并没有去出差,这是他的挡箭牌,他只是不想频繁的看见青梅,有些时候需要娃娃自己成长,得给娃娃空间和时间。 老高一进门,发现办公室里只有三两个人,其他人可能有课。 人少,成不了气候,自然就很安静,备课的备课,看电视的看电视,大家都沉浸在自娱自乐的世界里。 老高么有吭声,接了杯水就坐在了自个儿的座位上。 这时,对面的的女老师正在照镜子。女老师的嘴角上起了个毒疙瘩,她正在呲着牙挤脓。 老高么事,品着茶,看着女老师挤脓,看她龇牙咧嘴的样子。 女老师很专注毒疙瘩的破裂过程,没有太注意老高的眼睛,直到血水水混着米黄色的脓块块一跃而出的时候,女老师在肌肤的痛苦与精神的快乐中瞄见了老高的眼神。 女老师眼一瞥,就问老高:“老高,你说我为啥最近老出毒疙瘩?” 老高问:“是最近经常吗?” “对,上礼拜开始,经常出,一个还没有长好下一个就出来了。” 其实老高心里很清楚是咋回事,但是他不能说,因为狗肉到底有没有毒还没有弄清。老高想了一下说:“你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嫑卖关子了,真话,我当然想听真话了。” “真话,那是粉刺,天旱,干燥,你么看,都快两个月没下雨了,这节令马上都秋分了,树叶子都开始落了,你屋里生活又好,所以五脏六腑的火气就大,在部分皮肤组织堵塞的情况下,不能正常的溢出,当然会起毒疙瘩了。” “那我咋办?” “么事,最好嫑挤,秋里皮肤组织细胞分裂慢,搞不好长不平整,容易留疤。多喝点水,跑两趟厕所就没事了。” 经过老高一解释,女老师觉得确实有道理,直夸老高学问深。 话头挑起来了,办公室的其她女人就问:“老高,那要是假话咋解释,你说来听听。” “真想听?” “想听!” “你说我说不说?”老高看了一眼对面的女老师。 话赶话,女老师只能说,“那你说一下子么。” “那我说了。”老高故弄玄虚,“那根本不是粉刺,那科学的名字叫痤疮,大家都把那叫青春痘,这都知道吧,既然知道那是青春痘,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又发育了,说明你有些膨胀了……” “哈哈哈……”老高还没有说完,大家就会意了老高的意思。办公室一下子让老高带动的又不安静了,只有年近四旬的挤毒疙瘩的女老师脸一掉,说,“老高,你赶快滚,能死多远死多远,赶快备课去,嫑在这达瞎胡说了。” …… 日子就是这样,有老高的地方永远都充满了欢声笑语。老高总能用他的歪理邪说给大家带来无尽的欢乐。 农村的单位,不要用大城市的白领标准来衡量它。工装上粘着饭点子是常有的事,偷鸡摸狗、老王翻墙时有发生,但是大家相安无事,鸡犬相宁。人的立体化造型在这里被演绎的淋漓尽致。 就这样,没有狗肉打扰了的办公室“清静”了许久。 女人的秘密每天肆无忌惮的轮番轰炸着老高:房子太少、车子太小、lv装不下教案、自家娃娃最能、男人总是不行、婆婆啥都不是、口红太艳、面膜太贵、抗日的皮衣不够帅、火锅先下肉还是先下菜、月经为啥总是不调…… 隔壁的李书生时不时借办公室饮水机坏了为名,拿个茶缸子,摇个烂扇子,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推开门喊声:“女施主,小生这里有礼了,路遇宝刹,讨口水喝”。只是“蛛蛛”们已经习惯了李书生的迂腐,没人理他。只有老高还时不时的与他半开玩笑:“你再不滚,老子泡个黑枣,毒死你个死秃驴”。李书生无趣的走了,但是明天还来,段子不变。 满仓的麻将仍然夜以继日的响着,两眼窝就没有亮过光,整天跟个熊猫一样,真搞不懂他是熬夜熬得,还是文印室的油墨染的。 …… 有一天后晌,斜阳穿过办公室窗户的脏玻璃,懒洋洋躺在老高的办公桌上。 因为入秋已久,阳光早就没了盛夏的毒辣。两个蝇子在这片温暖中打着圈儿“谈恋爱”。一个飞走了,另一个也飞走了。一个转个圈飞回来了,另一个转个圈也飞回来了。有时挑衅般的落在老高的头上,老高用手一扇,很快又落到了原地。数次之后,老高烦的要死,拿起书准备往死拍,可又撵不上。老高觉得自己连这两只日暮西山的蝇子都不如,一股悲伤涌上心头。老高不由的想起自己三十岁的时候写的一副对联: 而立之年尚未儿立矣; 不惑之年还将不获乎? 老高认为自己的人生极不成功,二十岁考不上大学,三十岁成不了事业,四十岁狗毬都么挣下。这辈子咋办呀么?就这样终老一生? 大活的时候说:“娃,那蛆娃子爬过去也有个道道哩么,你不能啥成就都没有啊!” 可是,命运好像总是和老高开玩笑,好不容易考了两年弄了个大学,换下的工作就这样半死不活的吊着。寻下个媳妇还跟旁人跑咧。最让人羡慕的是老高早早评上了高级职称,但那是老李见老高两口子成天打锤,可怜不过,偷偷给老高捣鼓的。生活真是不如个蝇子,甚至都不如个蛆娃子。 正当老高为自己的人生发感慨的时候,电话又响了,又是张桂花。 “高老师,娃说你是我屋的扶贫指导老师,对不?” “啊,对”老高这时候才发现,这么久了他还没有给张桂花说扶贫的事情。 “明天周末,那你明儿个来帮我收苞谷吧!” “收苞谷,我可能不太会吧!” “有啥不会的,学学就会了,我教你,就这样了,明儿个早上,来早些,来晚了地里晒。”不由纷争,张桂花的电话就挂了。 咥了狗肉的女人们一定具有了狗的嗅觉,似乎闻到了什么。 老高在人生的茫然中感到更加茫然了。 下班后,老高请女人们、李书生、满仓咥了一顿羊肉泡馍,肉还是双份的。 第十章 桃黍 老高知不道是咋样把李书生、满仓和一群女人,用一个烂面包车拉到张桂花屋的。 尤其是一车宽的鲁寺村路上,还与一个警车面对面遇到了一起。然后大家下车,和警察共同帮忙才让两个车错开。警察不但没有说他们超员,还夸他们人多力量大,人民教师素质就是不一样。毕了,还嘱托他们路上要注意安全,让老高开慢些。甚至还给老高发了一根烟,其实当时老高心跳的扑通扑通的,风大的,打火机几次都打不着。 在去的路边上,苞谷杆杆整齐的排列着,和鼓胀的苞谷棒棒,在阳光的普照下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李书生说:“老高,你看看这苞谷杆杆像不像桃黍杆杆?” 满仓问:“李书生,你眼窝瞎了?啥是个桃树?这咋能和桃树一样?差的眉眼太远了么。” 老高一边开车一边说:“仓老师,你个瓜娃,那人家李书生说的是桃黍,啥时候说桃树咧。那不是眼窝瞎了,是你耳朵聋咧。” 一个女老师诧异的问道:“李书生,啥是个桃黍?” 老高抢答道:“桃黍,就是高粱,看过老谋子的《红高粱》没有?成片成片的,壮观的很。” “噢,桃黍,就是高粱,那老谋子是不是张艺谋?”女老师继续问到。 “对着咧,就是张艺谋,他屋就在这前头田市镇,听说年时个儿盖了个旅游景点,但是没人去,都日他咧。现在这种景点到处建,都毬一样,没意思得很。不比当年的《红高粱》好看,那是87年的事,张艺谋从那达开始就火了。”老高回答到。 “那能不火?端直就在高粱地里开干了。”满仓和老高同龄,老高知道的满仓都知道,“87年的人么,谁见过那架势。我记得在电影院,那时候是大剧院,人多的太太,吵屁的要死,还有卖瓜子的,拿个报纸包个三角角,五分钱一包。大家根本不是看电影,就像逛庙会,热闹的很,但是一到高粱地,突然就安静了,大人碎娃就没人说话。我大赶紧把我往怀里一搂,眼窝一捂不让看。我其实那时候多少已经懂了一点。半晌了,憋的人难受,我就喊,‘大,完了么,咋还没弄完哩?’电影院一下子就疯了,哈哈大笑。我大照着我尻子就打。” “哈哈哈……”满仓说的手舞足蹈,大家被逗的哈哈大笑。 “叫我,我也打,不打,满仓你怂就知不道啥叫丢人。”老高强调到。 只有一个年轻的女老师不解的问道:“满仓老师,啥是端直就在高粱地里开干了?” “哈哈哈……”大家更是乐开了花。 就这样,桃树、苞谷、张艺谋、高粱杆杆、开干了……大家胡乱的说着,不一会儿就到了鲁寺村。 进了张桂花的屋子,老高才第一次仔细审阅了这个神秘的地方。照壁的后面是个小院子,面对面建了一圈,东西是半边盖的厦房,院子中间是一明两暗的安间,也就是上房和街房,各自有着各自的功能。从砖瓦的情况推测,房子大概有十几年了,说不定更多,当年也是下了功夫盖的。斑驳的墙上挂着些落灰的农具,院子中间放着几口水缸,有的有水,有的么水,其他地方都打扫的干干净净。看样子张桂花是个勤快的女人。 “蛛蛛”们可能因为吃了狗肉,迅速就和张桂花融为了一家人,打探排骨的各种做法。李书生摇着扇子,指着房屋顶子,给老高和满仓讲啥是梁、啥是檩、啥事勾心斗角。 谝了半晌,老高给大家说不要忘了来这达是做啥来了,大家应声而动。在张桂花的安排下,每人拿着一样劳动工具准备去地里。这个时候老高才发现,张桂花真是个能人,还会开三轮。 十个老师坐在张桂花的大三轮上,左摇右晃,上下跳跃,就像一场盛大的交响乐。 三个女老师和满仓、李书生、老高坐在一边,颠的相互之间不得不紧紧的搂住胳膊。老高又坐在了中间,老高感到胳膊的外侧有块柔软的海绵体,老高有些春心荡漾。而对面的四个女人在三轮的晃动中,波涛汹涌,澎湃起伏,弄得老高、李书生和满仓眼窝都知不道往哪达放。 终于来到了张桂花的地里,七个“蛛蛛”迅速现了原型,哪里还有力气收苞谷,吐的哇哇的,就像害了娃一样。 张桂花的地还真不少,老高寻思她是咋样把这么多的苞谷种到地里的。休息片刻,等几个女人恢复了精力,大家就在张桂花的指导下开始干活。 说实话,让一群子读书人下地干活,那不是胡成哩么,收获的还没有糟蹋的多。但是张桂花啥也不说,能收多少是多少,反正她也吃不完。 大家一边掰苞谷,一边打情骂俏的胡乱骚情。满仓时不时的拿个包谷穗穗上的大青虫子吓唬女老师。女老师越是吱哩哇啦乱叫,满仓越是兴奋。 到底是人多力量大,快到晌午了,苞谷已经掰下十几麻袋。这时候,天微微有一点儿阴,不晒,大家只是有点累了。张桂花说要么大家先回屋里吃点东西,喝口水,休息一下,后晌了再来。 大家都同意,尤其是那一群女人,来时的欢呼雀跃已经被苞谷棒棒弄得荡然无存,有人吆喝要回去烤肉,有人说来时带的零食还没有咥完,有人说做个农家大锅台多美。反正都饿了,就三三两两的往回走。 张桂花一边发动引擎,一边说:“都嫑急,我回去做饭。” 引擎发动着了,张桂花正准备上车,结果满仓说他会开三轮,就和李书生坐在驾驶室上“嗒嗒嗒”的开走了。临走时,李书生给老高挤了一下眼窝,满仓也回头漏出了一个淫荡的奸笑。 剩下老高和张桂花在地里守着没有拉走的苞谷棒棒和农具。 天阴阴的,风凉飕飕的,苞谷棒棒和苞谷杆杆唱着歌。不管是肌肤的感觉还是眼窝的视觉,都极为舒服,不过好像缺点啥! 第十一章 摇曳 大家都回去了,老高和张桂花就坐在地头。 老高看着一望无际的苞谷地,好像在哪达见过这景色,又急忙想不起来,又发现单独和张桂花坐在田边好像有些尴尬。 “这都是你的地?” “不是,只有眼前这片是我的,剩下的都是土地流转的。” “你咋把这么多苞谷种到地里的?”老高寻思了一下,觉得这个问题问的绝对有水平。 “这世上又不是就你一个男人。”张桂花的回答,差点把老高噎死,“夏上,乡政府的人给我种的。春上开始就要给我办低保,建档立卡,硬给我流转了这么多土地,说么人种,给我让我发家致富呢。我嫌麻烦,一直不办,秋里就么人给我收苞谷咧。” “那你村子的人呢,我来了好几次,发现咋没几个人呢?”老高继续问到。 “都打工去了,不然我哪来的这么多地?” “哦,都去哪达打工?”老高没有在农村呆过,对农村的事情还是很感兴趣的。 “山西……不,广东、北京、上海,哪达都有。”张桂花有些慌乱,可能是不想提起殁了的老汉吧。 “那你咋不去呢?” “我去了青梅咋办?” “你还真疼你女子。” “自己的娃娃自己不疼,谁疼?” “那你疼女子,咋不让娃补课呢?周末到处胡浪。” “我上次不是说了,学习要靠自己,小锅饭吃惯了,大锅饭就吃不下去了。浪一浪也好,早见世面早开窍。” “你这教育理论,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青梅说你英语嫽扎咧。” “那碎怂嘴就不把门,啥都胡说……”张桂花沉默了片刻,“给你说吧,我上学那会子啥都不爱学,就爱学个英语,总想着能离开这地方,到国外去,看电视上外国美的很,特别羡慕。但是,乱七八糟的事情弄得,大学也没有考上,就到了现在,不过有机会我还要出去。” “很好啊,要出去就出去,外面的世界很不错的,有的是机会闯荡。” “算了,娃他大殁了,我一定要把娃娃看的长大成人了再出去。但是,现在年龄又大了,害怕出去没人要。” “算了吧,你看着小的太太。” “是不是,不要取笑我了,娃娃都那么大了。”张桂花有些不好意思。 “哦,那青梅是……”老高想说啥呢,又咽了回去。 “不过,青梅每次回来说你带班、代课、管娃都嫽的太太,说你女子学的东西她这些高二的娃娃都不会。” “哦,青梅说的太好了,我做的不到。”老高其实有些骄傲。 “呦,说你尿的高,你还说你圪蹴着呢。我问你,我做的狗肉好吃不?” “好吃,就是吃多了火大。你么看我们办公室那些女人脸上都起的毒疙瘩。” “啥,你都给那些女人吃了,你都不知道我提个匣匣有多累,害怕凉了,还包了好几层毛巾?”张桂花有些生气。 “都一个办公室的,我咋一个人吃独食嘛。” “也是,那你过几天来屋里,我给你单独做。” “那咋成么,叫人看见了多不好意思。” “看把你吓得,我个寡妇都不怕,你吓的?” “不是,你看李书生和仓老师看你我的眼神,极不正常。还有,我问你,黑子真是你勒死的?” “是啊,你上次来,我不是给你说了?咋咧?” “没事,娃娃说……你可不敢问青梅,青梅说是吃了老鼠药后你杀了的。” “你是不是毒性还没有发作,晚上睡不着?你是个老师了么,你都不动动脑子,我要说黑子咬了你,我给勒死了,然后又送给你咥了。你让青梅咋想么?” “哦,你也觉得不好意思?还说我!” “你……”张桂花有些耍小女人脾气,老高倒是觉得很有意思,很多年没有和一个女人这样单独聊天了。 张桂花沉默了半晌,过了一会儿,站起来说:“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啥地方。” “嫑问,去了就知道了。” “不去了吧。”老高觉得孤男寡女的非常不合适。 “害羞个啥,我又不吃你。”张桂花看着很干练。 老高拗不过张桂花,就站起来拍了拍尻蛋子上的土,和张桂花一前一后的走了。张桂花说她讨厌苞谷叶叶上的腻虫,让老高走前头,她走后头。老高觉得像日本人压着自己去就义,很不舒服。 俩人穿梭在一人多高的苞谷地里,秋虫的鸣叫异常的清晰,苞谷叶叶折断的声音就像打雷,连俩人的呼吸都特别响亮。 老高又一次发现这地方自己好像来过,太熟悉了,就是想不起来。越是想不起来,老高越想知道答案。老高有严重的强迫症,这源于小的时候,老高的妈和姐总是把屋里屋外打扫的干干净净。老高也就喜欢把屋里屋外打扫的干干净净。为此,他和曾经的老婆吵了无数次的架,他总觉得老婆把屋里弄的太日脏。还有班里的卫生,卫生区的卫生,每次都是全校第一名,老高觉得…… 想着正入神,老高又摔倒了!又是黑子?不是黑子,这次绝对不是黑子,因为黑子已经被老高和“蛛蛛”们吃了拉成粑粑了。 当老高四仰八叉的仰天躺着,回过神的时候,笑扯了嘴的包谷棒棒下映着一张张桂花迷人的脸。 “你看你把这苞谷糟蹋的。”老高有气无力的说着。 老高终于想起来了,这是张艺谋电影《红高粱》里的场景,只不过人家是高粱地,这是苞谷地。还有些事情好像是反的,《红高粱》里躺着的可是“我奶奶”。 “糟蹋就糟蹋咧,反正我也不吃。” “不敢,仓老师和李书生快回来了。”老高有些害怕。 “嘴闭上,废话多的要死,克里马擦的。” 老高矛盾的很,脑子里浮现过一张张脸——李校长、李书生、满仓、自己的娃娃、青梅…… 也许真的是老高拗不过张桂花,就像四周这发黄的苞谷杆杆扶不住颗粒饱满的苞谷棒棒一样。天旱的要死,看样子马上就要下雨了,再不下,苞谷收完,麦子就种不到地里了。阴郁的天空时不时飞过一只麻雀,也许是老鸹,也许不是。李校长戴着乌纱帽,老婆提着电壶,女子么吃饭,李书生是潘金莲,满仓的黑眼窝,“蛛蛛”长个毒疙瘩,黑子有毒,青梅拿个红坨坨,对,没有红坨坨,就没有底底,没有底底还怕怂哩。孔老夫子他大当年就是这样耍的,有的书上说不是,但是老高相信是真的,那滋味一定不一般。老高感到几千里的高空,雨水倾盆而下,滴在了老高的耳朵上、眼窝上、鼻梁上、嘴巴里、脖项里、胸前、肚脐、交裆里,甚至脚指头缝缝都能感受到,爽崖了。就如同《肖申克的救赎》里的安迪从下水管子里爬出,雨尽情的下吧。天旱的久了,雨水来了,地又没有错误,对,地又没有错误,雨水来了,地又不能说不让来,于是,苞谷杆杆和包谷棒棒就在天地之间,微风的吹拂之下一起尽情的摇曳着。 毕了,老高气喘吁吁的说着:“你看你把这苞谷糟蹋的。” 张桂花斜撇着两条大光腿坐在老高的身旁,两手翻过去努力勾着胸罩的钩子:“你就会这一句?嫌糟蹋了,你拿回去熬碗苞谷糁糁喝了去,你吃了便宜还卖乖。” “你快些子,李书生和仓老师快回来了。”老高是个读书人,满地里寻自己的衣裳,眼镜也知不道跑到哪达去了,显然有些紧张。 “急啥,饭是一口一口吃的,你以为弄个娃容易?” “啥,你还要弄个娃出来!”老高刚穿了个褂褂,吓得精尻子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哈哈哈,吓死你了,这两天安全着呢。”张桂花反倒一点都不着急。奇怪的是,她胸罩的那一个钩子她咋都勾不上,“我问你,你们为啥叫人家满仓是仓老师?” “仓老师可不姓仓,他姓啥?唉,我眼镜去哪达咧……嘿,我好像忘了,我俩是同班同学,从高中开始。你看,我忘了他姓啥了,反正大家都叫他仓老师,你过来,我给你说……”老高今儿个终于在张桂花面前彻底放开了。 “哈哈哈,想你老师都是光光亮亮的,么想到也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都是人嘛,是人他都得吃饭、拉屎、上床、生娃,马克思唯物主义里就是这样讲的。” “滚一岸子去,我听不懂。”张桂花终于把她那钩子勾上了,也不穿上衣,扳倒老高,又一次爬到了老高的身上,嘴唇贴在老高的耳垂边,“我好不?” “好是好。”老高感到糟蹋的苞谷棒棒、苞谷杆杆戳的他尻蛋子疼的要死,张艺谋的高粱地彻底欺骗了自己,“关键是咋给娃说呀么……” “说啥,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万一、那万一……”老高话还没有说完,发现有个“蛛蛛”就站在张桂花身后的苞谷杆杆之间…… 第十二章 风子 从苞谷地回来后好长时间,老高上课都不敢抬头,因为他害怕看见青梅。即便抬头,也是尽量避开青梅的方向。 其实,这不是老高讲课的风格。老高上课喜欢昂首挺胸,双手插兜,时不时点个脚尖,高门亮嗓。嗓门大到像是在和谁吵架,似乎老高总是害怕娃娃们上课睡着了。 奇怪的是,最近的青梅,上课也不看老高,要么佯装睡觉,要么低头玩弄些零七八碎的东西。很明显,青梅也在努力的避开老高的眼神。 老高和青梅约定的十五天很快就到了,结果青梅爽约了。 老高心里有些犯嘀咕:“难道娃娃知道了?不可能啊,回来的路上也没有见那个女老师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啊!除了困意,大家仍然在挣扎着谈笑风生啊!这两天在办公室也很正常啊!依然是那么混乱。难道,难道这世上真有透风的墙?” 第十六天, 第十七天, …… 老高扳着脚趾头数天天。直到第二十三天,青梅才拿着那本沾满垢痂的《窗外》来到了老高的办公室。不同以往的怯懦与羞涩,青梅脸上有些不太高兴。 青梅很聪明,依然选择了一个没有旁人打搅的时候,又是她和老高单独在一起。 但是,这一次,这种近乎窒息的单独相处,反而让老高感到恐惧,他也知不道自己害怕什么,也许这就叫做贼心虚吧。 “高老师,你知道我为啥不来寻你吗?”青梅开门见山,单刀直入。 “知不道。”老高理亏不敢正面回答。 “你骗我,你天天给我们上课,却说你出差了,你就是不想见我,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啥?”青梅的话,又一次惊住了老高,“我的个乖乖,你这女子的最后一句话太吓人了。明明是你和数学老师的事情,怎么又把我黏进去了?” “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你是不是讨厌我?不想看见我?”青梅更加理直气壮了。 “我啥时候说这话了?”老高有些不解。 “我刚说的,你天天给我们上课,你却说你出差了。” “噢,你说的是这事!”老高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看来青梅并不知道苞谷地的事情,“我么骗你,领导本来打算出差,这不是最近上头检查扶贫工作吗?大局为重,我们就推迟几天出发。” “你没有骗我?”青梅有些不信任。 “看你这娃,老师我是个教书育人的人,诚实守信是第一准则,咋能哄你么?”老高说谎都不脸红,随口就来,老高原来不是这样的人。 “要是这样,我就原谅你,你保证没有骗我。” “么有,我用人格……不,我对灯发誓。”老高灵机一动,避开了上天的诅咒。 “那就好,你知不道,我每天看到你,我有多生气,我就觉得我有那么不招人待见?” 老高终于知道最近的青梅是怎么了,原来一直在生自己的闷气,看来确实不能随便哄骗娃娃。教育要讲求方法和策略,不能建立在欺骗的基础上。即便当初是好意,但是弄个事与愿违就不好看了。 “算了,不追究你了。”青梅倒是大度,“高老师,给你说个秘密,咱班有人追我,你觉得我们合适吗?” “合适。”老高斩钉截铁的说。 “我说谁了吗?你咋就知道合适。”青梅觉得老高不认真对待自己的事情。 “总比数学老师合适吧!” “那倒也是。”青梅感叹道,“不知不觉,分班都快两个月了,时间真快。刚进咱班的时候,我没有个朋友,挺孤单的,不过,我现在觉的咱班真好。” “这多好,我上次不是给你说了,多和人说说话嘛,说啥都行,说说话心情就好了。” “老师,既然让我多说话,那你为啥又总是让我十几天才寻你一次?你就不怕我中间有个三长两短想不开?” “不怕,因为你从骨子里看,属于一个歪女子,你不会把自己不当事的。至于为什么让你十几天寻我一次,这是因为,一方面,人对一个事物的感情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淡化的,会有一个从感性认识到理性反思的过程。另一方面,伤疤需要慢慢愈合,总是揭开看看,是永远好不了的。你的这件事情,就需要你自己慢慢的反思,慢慢的愈合。” “老师,你真厉害,确实如此,我现在真的对我们数学老师没有什么感觉了。还有,你给我看的书真好看,还给你吧。想不到琼瑶也玩你说的那个什么牛犊恋情。不过江雁容真可怜,不,康南更可怜。” “还谈鲁迅和许广平吗?” “谈,我还是没有弄明白,为啥鲁迅和许广平就能成,琼瑶和他国文老师就掰了呢?” “这个很简单,这俩对就不在一个层次上嘛!你没发现一个是成人的世界,一个是童话王国吗?” “哦,你可真能卖关子,老师,那你再借一本书给我看看吧!你介绍的电影和书都好看的很。” “嗯,鲁迅的《高老夫子》看过吗?” “没有,讲的啥?不会是你吧?哈哈哈……” “要是我,你就糟了。”老高一边严厉的说,一边随手从书架上取了一本《彷徨》送给了青梅,末了又说,“里面还有一篇《伤逝》写得也不错,是鲁迅唯一的一篇爱情小说,很适合现在的你,毕了也看看,有机会我们再谈一谈关于自由恋爱的话题。” “好的,那我拿走了。”随即,青梅拿出了一件小礼物送给了老高,“老师,这个送给你,谢谢你对我的教导,老师再见!” “那你赶快上课去。” 青梅走后,老高拆开青梅送给自己的小礼物,那是一张制作精美卡片,上面写着: 《风子是我的爱》 “即使风子有它自己的伟大,有它自己的地位,渺小的我既然蒙它殷殷握手,不自量也罢!不合法也罢!这都于我们不相干,于你们无关系,总之,风子是我的爱……呀!风子。” 末了注明: 我原本以为这是一场风花雪月的罗曼蒂克,就如同它战胜了风子!使得风子甘于做它的俘虏了!我虽然没有赢得风子,但是,我的康南将得以永生,他不会变的胡子拉碴,不会弄的衣冠不整。它赢得了风子,我赢得了自己。谢谢老师! 看着青梅稚嫩的笔迹,老高欣慰了许多,毕竟一个娃娃回到了她正常的人生道路上,其它的事情只需要慢慢的引导就行了。 当然,最让老高感到高兴的是,目前为止,青梅并不知道他和张桂花的事情。 第十三章 雌雄 好久没有张桂花的音信了,老高有些想念。 老高弄不明白,为啥张桂花的电话总是打不通,如果是欠费或者停机,那也不应该是一直嘟嘟嘟,或者总说不在服务区啊?不行,老高得寻青梅问一下,应该只有青梅知道这件事情的原委。 下课铃响了,老高走出办公室的门口,刚准备亲自去叫青梅。猛然发现自己班的几个捣蛋鬼男娃知不道被哪个老师抓住正在办公室的门口圪蹴着写检讨。 老高随口喊了一个,问:“咋了?”。 男娃害怕,低头不语。老高知道这怂是个蔫蔫怪,尻蛋子上踢了一脚说:“去教室把青梅喊过来我就放了你。” 男娃得令,跑的比兔子还快。估计这怂娃是高兴的过火了,一路小跑到了班里,一声吆喝:“王青梅,你大喊你去办公室呢!” “你说啥?”青梅正在看《伤逝》,涓生哀婉悲愤的内心独白把青梅弄的正在伤心。 “你大喊你去办公室呢!”看来这男娃今儿个是不想活了,竟然还敢重复一遍。 伴随着班里的哄堂大笑,青梅想都没想,掂起《彷徨》就向男娃的头上扔了过去。幸亏《彷徨》是薄薄的一本书,敢说换成四大名著里的随便一本,这男娃今儿个就躺下了。 “王青梅你疯了。” “你狗怂再敢胡说,老娘扯烂你的逼嘴。”渭北平原的女子娃,在狂野中生长,吹着西北风长大,日噘人的话随口就来,更何况青梅这种早早在社会上浪的女子。 男娃在全班面前丢了面子,竟然被一个女子娃欺负,这还了得,端直就冲了上去,以逞英豪。嘴里也不干不净的骂骂咧咧,同时又重复了第三遍:“你大喊你去办公室呢!” 全班同学还没有明白过来,青梅一凳子就把这个嘴贱的家伙撂倒了。 等老高急急火火的赶到教室,大家已经假装相安无事了。散落的书籍重整归位,掀倒的桌凳横平竖直,打翻的水杯冒起了热气。除了青梅,大家嘻嘻哈哈,好像啥事都没有发生过。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有些事情不能扩大化。校纪班规都是小事,关键今儿个的事牵扯着班主任老高。 大家不用串供,老高问了半晌,屁都没有问出来。老高喊青梅,青梅说她身上来了肚子疼不想动,老高拿她也没有办法,悻悻地走了。老高想晚上再问,他有眼线和卧底,现在不能动。 晚饭的时候老高回到了屋里。 回来的路上想起屋里没有吃的了,就在学校超市顺手买了三袋子方便面,今儿个他要给自己的女子做碗炒方便面。女子上了初中,身体开始发育,能吃的很。所以今儿个女子两袋,他一袋,晚饭老高吃的不多。 老高围着个围裙子,在厨房痛苦的挣扎着。 女子回来,书包往沙发上一撂,说:“大,我刚才路上碰见青梅姐了,她好像不太高兴。”女子经常去办公室写作业,和班里的好多娃娃都很熟悉。 “是不是,那你没有叫她来咱屋里吃饭?” “吃啥?” “大最拿手的炒方便面啊!”老高对他的这道拿手好饭很自信,这可是从初中学会,一直坚持,现在属于改良版。 “算了吧,就你自己爱吃。”女子脸吊着,“青梅姐说,你要娶他妈给我当妈呀?” “呃……”老高正在端饭,立在桌子边不动了,他觉得女子说了个绕口令。 老高与张桂花的事情,最终还是没有留在透风的墙里。办公室的女人们憋了没有几天,就开始传言老高和张桂花的野合。农村的单位,空间、时间、人际关系都小的太太,在老高的背后传的有鼻子有眼,甚至为了故事生动,不惜添油加醋。 当然,或多或少,老高还是能够感觉到一些。比如,办公室的女人们再提起张桂花,已经不是原来的“洋蛋的很么”。改口成了,“老高,你桂花啥时候再给咱弄点吃的么?”凡事提起,都要带个“你桂花”。 老高虽然在苞谷地里豪勇了一把,但是回到单位又被打回了原型。处对象不怕,只要没有红坨坨压着,没有谁家法律规定不让人处对象。老高最难弄的是没有办法面对自己的女子。就如同老高在苞谷地里说的,“咋给娃说呀么?” 结果,现在女子首先提出了这个话题。 “娃,是有这么个事,大一直知不道咋给你说。有时候大人也是身不由己,不过,你要是不……” “你娶吧!”女子打断老高支支吾吾的言语,果断的给了一个结论。 老高有些吃惊,和女子一起坐下说:“娃,你……你咋想的?” “大,青梅姐说她也同意,她说你要是娶了她妈当老婆了,她就不用再当贫困户了,也就不用当留守儿童了,也就没人敢欺负她了,也不用寻人补课了,她学习也会向我一样好。”女子的话仍然像个绕口令,不过老高听明白了,现在的娃娃考虑的真多。 婚姻绝对不是两个人的事情,那是两个家族的事情,牵扯的方方面面太多了,老高要慎重考虑。 “这都是你青梅姐说的?” “嗯。” “娃,大是问你咋想的?你毕竟都上初中了,不是碎娃了,大尊重你的意见。青梅姐再说也是旁人家的娃娃。” “我也同意。” “为啥?”老高有些不解,这事要是放在自己身上,可能会优柔寡断的思考好多天,甚至会闹腾一阵子,但是自己女子竟然麻利的太太。 “这样也就没有人说我没有妈了,我也不用填贫困表了。”眼泪在女子的眼眶里打转转。 “贫困表?”老高有些不明白,“啥贫困表?谁让你填贫困表了?” “班里让报贫困户,没有人报,老师就问谁是孤儿、谁是单亲?扶贫政策上有这么一条。马紫怡就给老师打报告说我妈死了,说我是单亲。我说我妈没有死,她还非要说,我就和她打锤咧。后来班里娃娃就说我没有妈。”这是今天老高听到的第二场战争。 女子说的事情是事实,老高的班里在进行贫困推选的时候也是这样。老高先让自己报,如果人数过多,那么就看证证,查坨坨,比成绩。要是人数不够,那就摸排情况,民主选举,相互推荐。因为总有些娃娃碍于面子,不愿意把自己说成贫困户。好像大部分的班级都是这样进行的,这没有什么问题啊?可是现在,轮到了自己的女子,老高觉得过往的处理确实有些不太恰当。 “啥时候的事情,我咋知不道?”老高不解的问。 “你那天被狗咬了,我本来想放学给你说,可是你半天不回来,等你回来了,知道你被狗咬了,我就趁买吃的时候出去哭了一鼻子,回来我就决定不给你说了。” “你咋知道我被狗咬了?”老高很诧异。 “你给我的钱里有张医院的条条。” 老高沉默了,原来事情已经这么久远了,自己怎么就没有觉察到呢,太大意了。 “还有。”女子一边哭,一边说,“等青梅她妈给我当了妈,就有人给我梳头,洗澡,搓背,买内衣,买卫生巾了,就没有人闲我头上有虱了。” 老高顿时间觉得自己非常的不称职,一把把女子紧紧的搂在怀里。 这个屋子确实需要添一个女人了。 第十四章 单子 老高在知道了两场打架事件后的第二天早上,天还没有大亮,麻麻亮的时候,就圪蹴在张桂花门前的石碾子上了。 天冷得很,渭北平原上的晨风如同刀子一样拉人。日子还没有到滴水成冰的时候,可是石碾子上冰凉冰凉的,隔着鞋底底都能感受到寒气。桂花树还没有落叶叶,要是棵柿子树就好了,这个时候应该挂霜咧,挂了霜就没有涩味,好吃的太太。农村的鸡娃子已经叫了三遍,放在夏天,该是天大亮了。远远的能听到一半声的狗叫,显得整个世界都特别的空旷。 老高习惯性的摸出一根烟,一边抽,一边寻思。 敲门?惊动起来邻居咋办?翻墙?天还没有大亮,张桂花连狗都敢杀,万一把自己当成贼娃子捅了咋办?老高现在最盼望的是电影里浪漫的一幕,大门陡然打开,门后一束强光,张桂花一身华丽的衣裳,就像天使一般飘落在自己的面前。如果那样,他会一把把张桂花搂在怀里,不由分说的来个强吻,就如同《魂断蓝桥》一样,不对,错了,《魂断蓝桥》的海报没有亲嘴,那个故事也太悲催,应该是纽约时代广场上的胜利之吻,那才扎势。 天冷,寒气太大,老高的烟抽的半死不活。老高在烟雾与哈气中似乎听见院子里悉悉索索的声音,吱扭扭的,里头门应该开了。么有错,张桂花大声咳嗽了一声,院门内外的感应灯都亮了,脚步声渐渐清晰的向院门外传来。 老高连忙把剩下的半根烟在石碾子上一跐,准备跳下去立好,结果一尻子坐在石碾子上一动也不能动。圪蹴的时间长了,腿有点麻,有些僵硬,老高仿佛被钉在了石碾子上。 老高听着门栓子拨开,看着院门缓缓打开,瞅着张桂花弯腰端起个盆盆,应该是准备出门倒水哩。老高有心无力,无奈的很,只好咳嗽了一声,意思他在这达。 张桂花循声望去,惊讶的看见了老高坐在石碾子上。张桂花有点不太确信,老高咋会这个时候出现在院门外? 老高想起《白鹿原》里白嘉轩给儿子白孝文的一句话:“你要是连炕上那一点豪狠都使不出来,我就敢断定你一辈子成不了一件大事。”再想起自己刚才给自己鼓的劲,还想起夜儿个的青梅和女子,包括时代广场。于是,老高揉了揉蹲麻的双腿,咬着牙从石碾子上一跃而下,随后像个游戏里的僵尸一样,龇牙咧嘴、面目狰狞、一瘸一拐、连拉带扯的挪向了张桂花。 张桂花吓得呆若木鸡,恍若隔世,直到被老高活生生的抱在怀里,她才反应过来。 水盆子也被打翻了,水洒了老高一身,老高也不在乎,狠命的说:“你把我想死了。”顺势低下头就要亲张桂花的嘴。 让老高始料未及的是,这一次张桂花没有了苞谷地里的干练,低下了头,说:“我还没有刷牙哩!嘴难闻的很。” “我不嫌!”老高说着又要。 “不行,你不嫌,我嫌,嫑这样,让邻居看见了也不好。” 老高还是拗不过张桂花,只好紧紧的抱着她,思考着是否要把张桂花扛起来扔到屋里的炕上。当然,他还要提前晃一晃腿,感觉一下腿麻不麻咧。 与此同时,老高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老高像狗一样的嗅了嗅,说:“你,你咋这么臭呢?” “谁臭了,你,你……”张桂花有些生气,有些无奈,有些不好意思,“你,你把尿盆子打翻咧。” 尴尬啊!太尴尬了!一场盛宴转眼就变成了洋芋丝丝。 张桂花把老高一把推开,转身就回去了。 老高弯腰拾起尿盆子,闻到自己身上一股浓浓的骚臭味,关了院门,一瘸一拐的绕过照壁和张桂花进了屋子。 张桂花从衣柜里翻出了一身男人的衣裳,说:“这是娃他大留下的,你先换上,我给你洗洗。” 老高没有接,他觉得不合适,让他穿一个死人的衣裳,这不是晦气吗?他已经够倒霉的了。不能穿,绝对不能穿,于是说:“还是给我一块单子吧,我怕大小不合适。” 张桂花也明白老高的心思,知道即便这衣裳是新的,老高也不会穿,只好给他寻了一块单子。 张桂花给寻下的单子真好看,大绿色的,还是花花的。老高裹上后,两头尖尖中间粗,活生生的一个大粽子。 张桂花让老高坐炕上看电视,又给塌了个被子,然后就去洗衣裳。 老高独自儿坐在炕上,里面近乎一丝不挂,不方便随便行动,只能像一个月婆子一样坐着,环视这个从来没有踏进的小屋。 屋子里有火,不冷,常规的家具陈设的非常简单,甚至有些老旧,不过都很干净,归置的也很整齐。屋子里散发着女人们身上特有的香味,老高想起了贾宝玉进秦可卿的屋子,有个词语叫“眼饧骨软”,太贴切了。 炕头的墙上挂着一块镶玻璃的相框,里面的相片都不大,大部分都是黑白的,每张相片边边上的花子裁的整齐且好看。这样的相框在过去的很多家庭里都有,现在不多了,老高屋里也有一块,很具有时代特色。老高裹着单子站起来,弯着腰在那达仔细的查看,他在估摸哪个是青梅,哪个是张桂花,哪个是张桂花殁了的老汉。但是人员太多,相片儿又太小,老高看了半晌也没有弄清谁是谁。 老高看到炕的另一头放着几本书,职业的习惯,老高坐下来随便翻翻。 一本《读者》,纸张已经灰黄,软踏踏的彩页一下就翻到了。一个中世纪的女人精着身子沐浴在阳光之下,害羞的地方被烟头烫了一个黑洞洞。合起来一看,书背背上是珊娜拉祛痘膏,书皮皮上是1997年,时间太久了,而且全是些心灵鸡汤,老高没有兴趣。 两本《法律与生活》,都是1999年的,一本的书皮皮上斗大的字写着《众说不一的女犯》,另一本同样的字体写着《关注另类女人》。老高依然么有兴趣,因为一看题目就知道,八卦的成分居多。 老高又翻看了一本《张爱玲文集》,密密麻麻的铅字,看的人眼窝疼,绝对是本盗版的。老高对张爱玲这个女人不太了解,看过她的一两篇小说,感觉文笔没有传说中的牛逼。不过和曾经的老婆一起研究电影《色·戒》的场景还是记忆犹新的,当时俩口子准备用《色·戒》助助兴,红酒都倒好了,谁知道俩人看完后吵了一夜关于易先生、王佳芝、鸽子蛋的问题,正事么办,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笑。 还有一本是大学英语,厚墩墩的,边子已经被摸的黑不溜秋,翻开扉页,有一行漂亮的行楷。名字是外文的,老高也看不懂,属的学校是西安外国语大学西方语言文化学院西班牙语专业。老高觉得好玩,一个西班牙语专业的娃娃,咋看英语书呢?翻翻里面,这娃学习还很认真,一词一句,各色笔做的笔记很扎实。 老高正在翻看,张桂花回来了。老高问:“这是你的书?” 张桂花把炉子打开捅了捅,添了一铲铲煤,坐了壶水,然后洗了下手,一边擦手,一边说:“哦,那本英语书?我哪达有那本事,我妹子的。娃上学去了,落在了我这达,打电话也不着急,估计是又买了一本。” 提起打电话,老高就问:“我想问你,为啥我给你打电话总也打不通?” “没有信号啊!”张桂花回答的很自然,“你么看我屋前头有个崖畔畔,信号遮的一点都么得?我给你打电话都得到前院子去。” “哦!”老高好长时间的谜团被解开了,青梅上次提到过,他咋就没有注意呢?还以为旁的原因,也怪自己么当心,没有信号就是嘟嘟嘟,不在服务区嘛。老高继续问:“你还有个妹子?咋,在省城念书?大几了?” “噢,研究生第五年了。” “胡说,研究生哪有五年的?” “博士,说错了,博士第二年了,我也搞不懂,她回来也是研究生、博士生的乱说,我从来就么搞懂过,只是不停的跟屋里要钱。”张桂花擦干了手,正在抹香香,味道很浓很香。 提到钱,老高就想问一问张桂花的经济情况,咋来维持这个家?又想起青梅给自己说的赔偿金,于是把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老高觉得他和张桂花的关系还没有到谈钱的地步,想了想只能说:“牛逼的很么,想不到你还有个博士妹子。”老高表现出很是羡慕。 “羡慕啥么,三十了,也不寻个对象,娃子都耽搁了。”张桂花反而么啥感觉,抹完了香香,坐在炕边上说,“天冷,衣服干不了,你咋回呀么!” 老高从后头拿绿颜色的大单子把张桂花一裹,说:“我来了,就没有打算回去。” “今儿个又不是周末,你不上班咧?” “上锤子哩,狗日的谁爱上谁上去,我反正不去咧!” 第十五章 工蚁 老高又被李校长叫到办公室谈话了。 那是老高在张桂花屋里等衣裳晾干,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回来后的事情,还是校长办公室的小王叫的。 与上次一样,老高么有去就知道是啥事,一定是他和张桂花的事。 老高和李校长曾经在一个筒子楼里生活,门对门住着。那个时候,李校长还不是校长,负责年级上的一些杂事,长老高几岁。老高刚参加工作,是李校长慢慢带的老高,生活和工作上都给予了老高很大的帮助,俩人也曾经是吵吵闹闹,无话不说。后来李校长当了校长,会多事多,见面的机会就少了。伴随着筒子楼的拆迁,大家都住到校外的商品房里了。距离远了,关系也就慢慢疏远了。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李校长当了校长后的一些做法老高是看不惯的,因此,有时候老高刻意的避而远之。 李校长见了老高,说:“老高,年后教务处的马主任调县上扶贫办去呀,你把教务处的工作给咱兼上吧!” 这话说的老高一点防备都么有,在来的路上,想了若干个假如和若干个对策,全部都是自己和张桂花的事情,咋么突然成了提拔干部咧?老高的脑子疯狂的转着圈圈:“老李这家伙是咋咧?葫芦里卖的啥药?提拔我要干啥?我时来运转?黑子咬的?张桂花尿的?老李良心发现?我现在的工作态度也不是他提拔的理由啊?他内心不安?过年过节的,我也么有去他屋里转悠啊?老伙计,老朋友?这才不对,这么多年了,早了干啥了,现在想起我了?替罪羔羊?他会下此狠手吗?对,么有错,下手的经常从身边开始,老李肯定遇到什么麻烦了,拿我当个垫背的!他不是说教务处马主任调走了?难道是资料出了问题?不管咋样,肯定么好事,我的运气一直不好,不要自作多情,淡定,一定要淡定,冲动是魔鬼。” 想完了若干个可能后,老高说:“李校长,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是教语文的吧。《左传·僖公三十年》的《烛之武退秦师》你还能背过不?” 老高的回答,把李校长整的一愣,他不明白老高说的啥意思。说实话,自己已经脱离教育一线好多年了,这篇文字要不是老高提及和提醒,他根本就想不起来,更不要说什么《左传》啊,《春秋》啊,想了想,笑着说:“老高,咱俩是多年的老同事,今儿个就不要说校长不校长的,还是当年的朋友,伙计,你是老高,我是老李,你也嫑卖啥关子咧,直说,行不行!” 看来,老高猜的差不多,诱饵放完就是套近乎的迷魂汤,老高说:“《烛之武退秦师》里烛之武说:‘臣之壮也,犹不如人;今老矣,无能为也已’。” 李校长离开教育第一线已经多年,但是这一点语文基本功还是有的,他听明白了,老高拒绝了自己,说:“你能成的很,那人家最后不是也答应了吗?” “那是烛之武瓜皮,我又不是,我不干,我害怕‘夜缒而出’把我摔死咧。” “看你那式子,我还会害你,我早晚要退,我想培养一点咱的根基,你可想好了。” “噢,那你要是这样说,看来这个忙我还是要帮的,但是,我现在个人问题都解决不了,我害怕耽搁你的事。再者说,我这个人根基不牢,关系网狭窄,将来处理事情害怕处理不周全。” 老高的理由说的很不错,李校长一时无言以对,说:“我给你一段时间,你想好了给我回个话,你要是不干,那我就让满仓干了。” “满仓是我亲兄弟,也不行。” “你还把这事都拿咧?还亲兄弟?满仓把你当兄弟不?” “当,我觉得满仓挺好,要不是他帮忙创造机会,我和张桂花还好不上呢!”老高主动的把话题往张桂花身上引,因为老高认为老李今天叫他,绝对是冲着他和张桂花来的,甚至示意提拔老高都是一个计谋,提拔不提拔都是后话,只要有这个意思,老高就得表态,不能因为个人感情问题而破坏了扶贫工作,影响了自己的仕途,影响了老李的乌纱帽。 “你和张桂花?你俩好了多长时间了?”果不其然,李校长开始接这个话题,并且直呼其名,说明李校长也是做足了功课。 老高也认为这才是进入了正题,说:“那要看从啥时候算。从九月三号开始,快三个月了。从她屋里开始算,也就十几二十天吧。” “三个月,一百天,核心状态十几二十天?唉,老高,你出去到厕所尿一泡尿照一照。你不到四十,一天不收拾,不打扮,不修边幅,矬的跟五六十岁老汉一样,人家那洋蛋寡妇咋就看上你了,你么想过这有问题吗?” 老高觉得李校长的话说的不好,反对就反对,伤自尊干啥?说话就有点恼火:“我锉咋咧,我锉还不是你害的,早六点晚十一点,三顿饭都是半小时,你比旧社会的资本家还黑。我俩能有啥问题?我俩王八看绿豆,对上眼儿了,么有办法?” “你还有理了,你上次咋答应的我嘛?你又是咋做的?”李校长也有些生气,直接翻出了底子,很明显说上了正题。 “我答应你,我就去了呀,那人家也就不送狗肉咧。后来,我查了底底,那人家不是县上的贫困户,只有人家娃娃是咱学校的二类贫困户,县上又没有底底,你怕怂了。” “么有底底,么有底底你也不能把人家上了啊,传的全校都是,你不嫌难听?” “谁上谁了?你调查过么有?你就道听途说。”老高和李校长多少年了,还没有这样火药味十足的开干过,“是她上了我,你知道不?”老高很聪明,他想起了李书生说过的话,尽管有点丢人,不过是个好方法。 这话把李校长一惊,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咽了口唾沫,缓了缓说:“我不管你俩谁把谁办了,王八也好,绿豆也好,弄啥事,总得拉个窗帘吧!” “拉啥窗帘,咋拉窗帘,你屋子窗帘真大,能把天遮住?”老高有些过分,有些激动。 “啥意思么?” “我还以为你都知道咧,我俩在苞谷地里弄的,咋拉窗帘呢?” “你……”老高一句话呛的李校长无法接茬,“你真会耍,你跟孔老夫子他大一样牛,名垂青史,不,名垂艳史呀! “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老高豁出去了。 “唉,老高,我今天才算认识你,真是又骚又臭。”李校长真的是么有办法,无奈之下,做出了让步,“那你打算咋办呀?” 听着李校长的语气有所转变,老高也怂了下来,说:“咋办?负责到底,我准备把张桂花娶了呀,屋里缺个女人,娃缺个妈!” “不同意,你娶谁都行,这个不行!”李校长直接就拒绝了老高。 “为啥?我犯法了?哪门子法律不让人寻秀子处对象?因为这烂怂工作,我跑了老婆。现在刚有点眉眼,娃娃都同意,你们这些人不同意,我碍着谁了?”老高又有些失去理智。 “你看着单位还有人敢给我这样说话不?”李校长也不客气。 “那你想清楚,那不是大家怕你,那是大家尊重你,但是,你尊重大家没有?就我刚才说的,你黑的跟旧社会资本家一样,你做啥事,光给自己考虑,你给大家考虑过没有?有些事情我不想说,你看单位乌烟瘴气,一盘散沙,都快成十字坡咧!我老婆跑咧,你是我娃的伯哩,你知道我娃头上长虱没人管不?你想过没有我一个大男人咋给女子买卫生巾不?你啥时候关心过?你就是怕张桂花的扶贫底底,传到上头不好看,影响你么。我给你说,人家张桂花知道‘贫贱不能移’,人家就看不上这,人家有自己的手哩,人家会自己刨挖的吃哩,你放你的心吧!我们俩个影响不了你。不行,你把我开了,我去和她种地去呀。”一席话说的,老高感到自己像个强项令,“威武不能屈”,不知不觉的和张桂花这个‘贫贱不能移’的女人真成了王八和绿豆。 李校长第一次听到了他在旁人眼中的形象,一时语塞,知不道如何表达。老高话难听,道理么错,而且自己想知道的和害怕的都解决了,咋弄,就个坡坡下吧! “我也么有旁的意思,我是害怕你被人算计了。” 李校长又一次让步了,老高也不能得理不饶人,说:“那就一个女人,娃娃也是个女子,还有个妹子,一直不回来,我还没有见过,三个女人能唱一台多大的戏?我么钱么势的,害我做啥?” “对嘛,你么钱么势的,人家图你做啥?”俩人的问题确实都不好回答。 “也许,那也许真的是王八和绿豆呢?” “那你自己看着办,我只是觉得太快了,太容易了,小心为上。” 李校长的话,语重心长,老高感到自己刚才太冲动,有些不好意思。李校长接着说:“那你俩啥时候结婚呀?” “么打算,应该快了。” “那就这样吧,教务处那事你想好了,给我回个话。还有,不要整天不签到,不上班。”话题转了回去,谈话应该就要结束了。 “我就一天么来,就有人给你打报告,这狗怂是谁?……算了,我也不想知道,那我走了,唉,我结婚,你记着把门户给我行了。” “五百够不?连生娃,我都给你三次了,有第四次没有?” “那我争取一下。” “赶紧滚。”俩人的关系说不上是近了还是远了。 …… 老高下了楼,太阳暖洋洋的,完全不像一个秋去冬来的感觉,要不是满院子光秃秃的树干干,很多人都会认为这是春天。 老高感到脖项里有个啥东西在爬,老高顺手一拍,是个蜜蜂,这日子哪里来的蜜蜂,又没有花子。 老高把蜜蜂捏在手里,一边拔刺,一边驻足在一颗树前。老高想起自己几个月前的晚上也这样面对着一棵树,那时候他感到好久没有下雨,树旱的要死。和李书生的谈话,进一步肯定了自己的判断。现在,几场雨过后,树虽然还没有重生,但是英国浪漫主义诗人雪莱在《西风颂》中说的,“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看来快实现了。 寻思的正入迷,李校长也下楼了,他准备开车出去,看到老高站在树前发呆,还以为刚才谈话过于激烈,老高是不是有啥么想不开的地方,连忙走到跟前说:“老高,看啥呢?” “蚂蚁。” “蚂蚁?蚂蚁有啥好看的?”李校长有些不解。 老高解释到:“确切的说,这叫做工蚁,还有我手里的这个家伙,叫工蜂,这俩人是伙计,忙忙碌碌劳苦一生,可怜的是,连个享受性生活的基本权利都么有!” 第十六章 链子 老高和张桂花决定结婚呀,日子就定在元旦。 老高和张桂花都认为一定要小办,毕竟都是二婚,影响不要太大。办公室的人叫来吃顿饭就行了,李校长、满仓、李书生都得来,老高的姐和张桂花的妹子就不叫了,一个路途太远,另一个快放假了,都给通知一声就行了,等过年走动的时候大家再认一认人,都能说的过去。 张桂花比较通情达理,能用的东西都用着,不用置办新的。新衣服买上一两件就行了,现在天冷,商场里的衣服都是大件,价格都不低。张桂花说她成天不出门,用不着那样浪费。俩人最奢侈的事情就是去影楼照了一套合影。照相的时候,俩个大人带着俩个娃,一个老高,三个女性,把摄影师弄的直懵圈,差点儿把结婚照整成亲子照。 张桂花给老高省了一大堆钱,就一个条件,等她前面的男人过了三年,俩人再去登记领证。合情合理,老高不能不答应! 在准备的日子里,有一天晌午,老高在办公室看到几个“蛛蛛”穿金戴银的,就寻思有点对不住张桂花,还是应该给她个东西,好赖也是结婚嘛,不能一点纪念意义的东西都不留,有的时候,生活还是需要一点仪式感的。 想来想去,就买条金链子吧,当年自己结婚的时候,就是因为么钱,没有给前任老婆买金链子,以致结婚的当天,前任老婆脖子上光光的。还是自己的同学看不过眼,偷偷的给借了一条亚金的链子,才算遮住了众人的眼窝。 这一次,虽然婚礼不打算大办,但是好赖也会有一些亲朋好友,给人落下话把儿不好。尤其是办公室那些女人,翻事非的本事,老高是一清二楚的。 提起办公室那些女人,老高就觉得瞀乱的太太,也知不道是该恨她们,还是该感谢她们?恨吧,真恨,屁大个事,翻呲的满世界都是,把老高的人真是丢大发了。感谢吧,真该感谢,老高和张桂花的爱情进行曲上,每一步的关键位置,都缺不了这些女人的推波助澜。尤其是青梅打锤和李校长寻老高谈话后,老高真想和这群女人翻脸,可是到了跟前,老高又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咋跟一群女人置气呢?有时候还得要用到这些女人。最近结婚,还免不了请大家帮忙。算了吧,能过去就过去,都在一个生物圈圈里头混搭,何必相互难为呢? 既然决定了,那就去呗。一会儿去鲁寺村喊上张桂花,让她挑选一个自己喜欢的链子。老高挑的,万一张桂花不喜欢,跑来跑去换的太麻烦。而且送人东西,一定要投其所好,这是最基本的常识嘛。 于是,老高上完课请了个假就直奔鲁寺村了。老高这一段时间,可是么少跑这条路,第一次去的时候,独独寻了近一个小时。现在路也熟悉了,速度也快了。老高吹牛逼说,他闭着眼窝,石头瓦块都会给他让路。因此,最多半小时,要么二十分钟,老高就能赶到张桂花的面前。 进了屋子,张桂花正在切菜做饭,老高把菜刀一把夺下,说明来意,不由分说的拉着张桂花就要走。 “那你让我换件衣服嘛,进城穿这个哪能行?”张桂花有点埋怨。 老高一边等,一边说:“花儿,赶紧些,我就请了一晌午的假,下午还要回去呢。今儿个街上吃,你想吃啥就吃啥?” 老高咋称呼张桂花这件事情,老高还是寻思了很长时间的,总不能一直叫“哎”,或者是假装咳嗽吧。老高思前想后,仔细对比:“张桂花”、“小张”、“桂花”、“桂桂”、“花花”、“花儿”,还是“花儿”这个名字比较好听。老高就喜欢花,给女子买东西,给屋里添置东西,啥都是花花的,尤其喜欢大花花的,可能从小受到老高的姐的影响吧。很多人都说老高有少女情节,管毬他哩,有就有吧! 张桂花被夺了刀子,很是无奈,只能换了衣服,简单收拾了一下跟着老高走。 路上,老高一边开车,一边给张桂花说:“花儿,你看我这车烂的,这还是原来我小舅子给我的。元旦咱俩结婚,完了咱们就买个新车,最近车便宜,4s店都在年底冲量,贷款都是零利息。我都挑好了,买个自动挡,这下子你也能开,咱们来回就方便了。” “花那钱干啥,这就是个挡风遮雨的东西,4s店年底冲量都是骗人的,结了婚,我住你单位不就行了?” “唉,你看我这人笨的,我咋就惯性思维呢?”老高憨憨的笑了笑,“没事,咱俩就住你村里,让两个娃住单位,单位那房子小,两女子都不小了,需要独立的空间,我过了年就辞班主任呀,我都当了近二十年的班主任了,干烦了,我这下每天早早下班回家,咱们好好过日子。” “你辞了班主任,那青梅咋办?” “花儿,这你就知不道了,所谓医不自治。过了阳历年,咱俩就是一家人,那青梅就是我女子,我不带最好,轻重不好拿捏,不过,我好赖在单位,看着她,应该么麻达。” “那你看着办,我最近发现青梅好像谈恋爱了。” “谈就谈吧,歌德说,哪个少年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青春期的娃娃,正常现象,咱们年轻的时候可能还不如娃娃呢?多引导,大禹治水,疏导为上。思想么有问题了,我给娃把知识上的不足赶快补补,都高二了,不能把问题留到高三,那就来不及了。” “你对娃娃真好!”张桂花很是羡慕。 “你看看,娃娃是接班人,不教育好咋行么?更何况那是你女子,只要是你的,我都要认真对待。” 老高说的越来越有劲头,一个个梦想、打算、计划让张桂花似乎有些感动,说:“这都是你想的?你真的那么喜欢我?” “废话,不喜欢你我跑这达弄怂哩!” “老高,你是个老师,今后不要老说脏话,行不?”张桂花表示出不太高兴。 “嘿嘿,从小习惯了。”老高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我在学生面前特别小心,从来不说这些脏字。” “那你活着累不累?你还是改了为好,咱做人,人前人后要一致哩。” “好,遵命,我听老婆的。”老高心里高兴的像吃了蜜一样。 “谁是你老婆,还没有割证证呢,共产党不认,我就不是你老婆。”张桂花害羞的和老高开着玩笑。 两人说话间,老高就开车到了商场。停好车,老高拉着张桂花直接进了金店。 老高让张桂花随便挑,他今天拿的钱绝对够。张桂花舍不得花钱,说买一根细的就行了。就那么一天,意思一下就过去了。老高不愿意,给店员说:“就这根,我看粗粗的挺好。” 老高挑的链子把店员都逗笑了,说:“老板,那是男式链子,不适合女生。” 张桂花生气的说:“我又不是黑社会,弄那么粗个链子丢人不?”但是,张桂花明显的感觉到老高的确爱上了自己。 张桂花挑好后,等着店员木木囊囊的刷卡、检验、包装。另一个能说会道的女店员哥长姐短的让张桂花再试一试镯子和戒子。张桂花知道女店员的心思,坚决不试,老高说还是试一试吧,反正也是在打发时间。张桂花只好试了试。又来个女店员赶忙给老高倒了一杯奶茶。 女店员说:“姐,你真有福气,看哥对你多好。你看你保养得好的,在屋里就不做饭吧,这手,长的真让人羡慕,皮肤又好,指头又直又长,这戒子和镯子好像就是给你做的一样。” 张桂花把手翻过来伸了伸,欣赏了一下,嘴角微翘,漏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映着柜台里的灯光显得格外美丽。 老高喝着奶茶,就坐在张桂花的右手边,不远不近,斜靠着柜台,欣赏着这幅美丽的画卷。这个会儿,除了老高知道,谁又能看出来这是一个农村殁了老汉的寡妇呢? 张桂花问了问价格,拧过脑袋,翘着手指头给老高看。 老高说:“喜欢就买了吧,钱的带够。” 张桂花说:“老高,你看过《色·戒》吗?” 张桂花的问题让老高觉得很突兀,什么《色·戒》?驴头不对马嘴的?老高说:“看过那么一点儿!” 张桂花笑了笑,把头凑向老高,小声说:“你真的喜欢我?” 张桂花在演电影吗?老高听的汗毛倒立,俩手合抱,端一杯子奶茶,笑着小声说:“让人家售货员都听见了,大庭广众的,羞不羞。” 张桂花很认真,还是小声说:“你嫑管,我就问你,你好好回答,你真的喜欢我?” “嗯,”老高发现张桂花不是在耍,态度很认真,于是点点头,“喜欢!真喜欢!” “那你怕我把你杀了不?”声音虽小,但是大家就几步之遥,都能听见。 老高、张桂花、两个女店员,空气都似乎凝结了,整个商场万籁俱寂。 半晌,老高抿了抿嘴,说:“我又不是唐僧,杀了吃肉,你又成不了仙!能成,你只管杀。”老高撒了一把狗粮,还化解了尴尬的气氛。 “哈哈哈,”听完老高的回答,张桂花大声笑了起来,“我就想看看电影里头演的真实不!哈哈哈……”转过头给俩个女店员说:“这俩个东西我都不要,thank you!” 说完,拿着买好的链子,挽着老高的胳膊,像个碎娃儿,一蹦一跳,不停的笑着出了商场。 这笑声,老高听的心里毛毛的。 身后,俩个女店员在柜台里收拾东西,偷偷的骂:“狗日的,老牛吃嫩草,一对神经病!” “就是的,说不定还是个鸡娃子。” “对着哩,看那女的骚的,还《色·戒》哩!唉,姐,啥是《色·戒》?” “听他俩说的意思,好像是个电影,手机哩?这会儿么人,咱俩看看。” “妹子,么耳机,你把声音弄大些。” 第十七章 惊婚 阳历新年在中国人的心中远远不及阴历新年重要,没有鞭炮,没有对联,没有压岁钱,多半儿不用走亲访友,因此显得平淡无奇。很多人的记忆中阳历新年就是一个类似于周末的假期而已,吃顿饭、逛逛街、看个电影,唱一夜卡拉ok就过去了。 老高和张桂花就在这一天举行了她们简单的婚礼。 老高在镇上的秦晋酒店订的餐,就为了图门头上的那几个字:“秦晋之好”!婚宴上,人不多,包了一个包间,共两桌。 人不齐,大家嘻嘻哈哈的等待着迟来的贵客。 李校长姗姗来迟,一进门,从怀里掏出个红包,避过张桂花给了老高,说:“给,新郎官,我的门户,啥时候能吃第四顿呢?我另一个红包都准备好了。” 老高说:“这事简单,我为了你的红包,今晚加把劲!估计你暖不到明年!” 旁边的李书生说:“啥东西暖不到明年?还加把劲,要我帮忙不?” “你这狗耳朵咋这么灵么?”老高斜撇了李书生一眼,“赶快开酒,满仓来了就齐了,狗怂似得又打牌去了,我还给他嘱托了好几遍,狗怂不敢忘了。” 李书生接到老高的命令,连忙开酒。李校长说:“叫我看看啥酒?10年的西凤,唉,李书生,老高,你们等一下子,我让南主任给咱搬两箱30年的华山论剑,那是粮食酒,喝了不上头。” “南主任?”30年的华山论剑多钱一瓶?是不是粮食酒?喝了上不上头都是小事,这个南主任是谁?老高和大家都没有听说过。学校的蚂蚁老高都能分的清公母,从来没有听过“南”这个姓氏啊?只见到李校长一通电话后,让大家稍等片刻,说南主任马上就到。 在大家喧嚣的疑虑中,南主任么来,来了个满仓老师!直到大家看到满仓怀里的一箱子30年华山论剑才明白,满仓原来不姓仓!这么多年,大家嘻嘻哈哈的惯了,都忘了满仓姓啥。老高也早都忘了,甚至那天在苞谷地里也么有想起来。 老高一脸懵逼,吸溜了一下鼻子,问满仓:“你狗怂啥时候改姓了?这可不好,三姓家奴会命陨白门楼的!”但是心里明白,这个同窗加同事看来被老李提拔了,也就意味着老李没有等自己的回话,更能证明那天的谈话是一场蓄藏已久的阴谋。 满仓争辩道:“我就一个姓,啥时候改过,嫑胡说。” 李书生说:“看来今后对着满仓不能再胡乱叫了,不过我就想问,南主任,今天你是男主人,那女主人是谁?老高又是谁?那老高不就要改姓老王咧?” 李书生开了个玩笑,耍了个文字游戏,逗的大家哈哈大笑。 满仓继续争辩道:“李书生,啥能开玩笑,这咋能开玩笑么!那女主人肯定是人家张桂花么,这谁敢争?你再胡说,还想喝这30年的西凤不?” 谈到了酒,老高吆喝:“李书生,嫑胡成了,你就饶过满仓,不,饶过男校长,不,你看我这嘴笨的,饶过仓老……唉,饶过南主任吧!赶快倒酒,都满上!今儿个不醉不归。” 酒杯子端起,李校长觉得缺个啥,就问老高:“唉,我说新郎官,你咋么请个司仪、伴娘热闹热闹?” 老高说:“就这两个人,请啥司仪,大家给我见证一下就行了,不要说我非法同居。” “说到这里,老高,我就想问你,我给你说啥,有些事情一定要注意原则性问题嘛!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又是咋做的?不行,你要详细给我汇报一下具体工作,越具体越好,不要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知不道李校长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怎么翻了个旧账。老高一时语塞,大好的日子有点不爽。 李书生见状连忙解释到:“李校长,您不是在大会上说要工作细致吗?老高是一直按照你的指导思想做的,大家看张桂花往这达一立,这工作难道还不够细致吗?”李校长的要求,加上李书生的解释,大家都会意了是个啥意思,笑的前仰后合。 南主任连忙说:“不要这样,这是酒桌子,操心说错话,莫谈国事!” 李校长说:“对,莫谈国事,那我也没有让老高你整到炕上嘛。” “不管咋样,毕竟脱了嘛!”老高有些着急,“这速度,这效果,你非但不能批评我,你得奖励我呢。”老高把李校长噎的半晌没话。 “下来我说,”李书生又插嘴,看来李书生今儿个是跑来打圆场的,“炕只是一个载体,脱只是一个结果,关键是如何脱的,这是我们最关心的话题,老高,你就说说吧,李校长想听,你就给大家都说说,也让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学习学习,见识见识,洋活洋活。” “就是,就是,”满仓赶紧附和道,“这个我爱听。” 大家一听,更是开怀大笑。 老高这时才明白了李校长的用意,他是一步一步往苞谷地里弄。 “如何脱的,这个我可是全看到了,老高,你要是不说,我可要说了。”一个女老师故作神秘的准备公开老高的秘密,旁边的张桂花羞的头直往杯子里钻。 李校长见张桂花脸红了,也不便继续拿这个话题逗大家开心,接着问:“老高,娃的名字想好了没有?” “这才啥时候么,就想娃的名字?”老高发现李校长今儿个变的特别随和,荤段子一个接一个,就如同当年在筒子楼一样。 “唉,这你老高就不对了,啥事情要有个提前意识么,干工作不能总落在旁人后头。既然你能提前让张桂花同志富裕起来。那么娃娃的名字也不能耽搁,我觉得就叫高田吧,田地的田,要是女子娃就叫高甜甜,香甜的甜。” “为啥?”众人异口同声。 “这都不懂?”又是李书生插嘴,“孔老夫子原名孔丘,这个丘字,很多人解释说,是孔子他大叔梁纥和颜氏女在尼山野合生了孔子,尼山是一个小山丘,孔子故名孔丘。李校长的意思应该就是这个,苞谷地,田地,苞谷棒棒,苞谷杆杆都甜甜的,大家想想就明白了。” 一波接一波的笑声中,李校长拍了拍李书生的肩膀说:“还是我一家子的人厉害啊!” 满仓也说:“这应该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吧!” 只有老高心想:“李书生和满仓这马屁拍的,这哪里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这简直是《三国演义》里杨修寻死的节奏。” 李书生说:“老高,还记得我给你起的笔名不?高老夫子,看看,多贴切,我是有预见性的,古有孔老夫子他大决战尼山之巅,今有高老夫子纵马扬鞭田间地头。哈哈哈……” “哈哈哈……” 玩笑开的差不多了,李校长一声令下:“都端起杯子,恭喜老高和张桂花同志喜结连理,成秦晋之好!” 白酒、红酒、蓝莓汁,混在一起就是黑嘛咕咚的可口又可乐! …… 最后,桌子上风卷残云,只剩下无数的杯具和餐具。老高也被几个同事扶回了鲁寺村。 洞房没有设在单位的房子。因为单位的房子太小,还有两个娃娃,而且都大了,影响不好。所以老高和张桂花就把洞房设置在了张桂花的屋里。 回到鲁寺村后,老高已经清醒的差不多了。这是老高第一次住农村的院子,时至元旦,渭北平原上已经非常冷了,早已没有了“夏虫也为我沉默”的诗意,有的只是孤独与寒冷。远远的总能听到几声狗吠,除此以外,特别安静,安静的让人害怕。 老高问:“花儿,你一个人住这院子害怕不?” “怕呀!” “那你咋办?” “我不是养条狗?” “那你为啥把它杀了?” 张桂花迟疑了片刻,跟老高脸贴着脸,娇气的说,“谁让它咬你。” “咬我就吃了它?” “对。” “那你也咬了我,我咋办?” “滚,要不,你把我也吃了。” “嘿嘿……”老高一阵子憨笑,“咱俩谁吃谁呢?” “老高,听过《我侬词》吗?” “啥?”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我的个神,你还会背诗?” 张桂花笑了笑说:“元代赵孟頫的,《我侬词》,小的时候偷偷背的,也知不道给谁诉说,想不到今儿个躲在这达,和你同了一个衾,知不道咱俩能不能死了再同一个椁?” 老高觉得张桂花怪怪的,有些话他都听不懂。喝了一晚上的酒,老高被张桂花你弄我弄、弄你弄我、弄来弄去的,此时反倒不瞌睡了。 张桂花问:“李书生和满仓老师今儿个不但随了份子,还送了一对瓷瓶子,知不道啥意思?” “平平安安嘛!” “我估计也是,今儿个听李书生开玩笑,感觉他还挺有知识的,懂的挺多。” “废话,老中师毕业的,不比我这本科差,我都是当年高校扩招扩的,不是政策,现在还知不道在哪达胡浪哩,李书生的本事甚至比现在一些师范类研究生都强。你看他给我起了个笔名,叫高老夫子,可惜的是,我不会写文章,糟蹋咧。” “高老夫子?”张桂花念的一板一眼,“啥意思?他们都觉得你老?你也就是一天到晚干活劳的,其实一点儿都不老,应该叫个大高就行了,名字叫的太老气了。” “这个嘛,李书生给我起的,我觉得挺好。因为民国时期有个叫鲁迅的文人写了篇文章叫《高老夫子》,民国你知道吗?鲁迅知道是谁吧?” “知道一点,孙大炮整的,鲁迅留个胡子,爱抽烟,爱骂人。” “对着咧,你还懂的真多。《高老夫子》讲的是民国有个人叫高尔础,啥都不会,整天打牌、看戏、喝酒、跟女人。有一天决定去当老师,去女子学校当老师,其实他就是想看看学校女娃娃的白胳臂。当然,鲁迅的这篇文章是借用高老夫子的行为讽刺社会的。” “哦,那李书生给你起个这名字,你是不是就是一个这样的人?青梅说你班的女娃娃是全校最多的。” “这个嘛……你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老高故装深沉。 “不说就是,不理你了。”张桂花假装生气,转了过去。 老高平躺着,身子紧挨着张桂花光滑的后背,斜胯感知着张桂花温润的尻蛋子,俩人四条腿胡乱的交织在一起。老高从炕头摸了一根烟,点着,缓缓地抽,非常仔细,生怕烟灰落在自己的脸上。 张桂花沉默了良久,轻声说道:“老高,你也是个实在人,我告诉你个秘密吧。” “你说。”老高小心翼翼的抽着烟,欣赏着烟灰慢慢堆高。 “其实,其实我老汉没有死。” “啥!你说啥?”老高的酒彻底醒了,几乎是蹦着从炕上坐起来的,烟灰飞的到处都是,半根烟差点把命根子点了。 第十八章 天桥 那天晚上,老高再咋问,张桂花都不吭声了,还不停的哭。 见着这种女人,老高郁闷的很,三脚踢不出个响屁,就知道哭。老高就不明白,哭毬啥哩么?有事说出来,不就解决了?哪怕吵一架也行,横竖来个痛快的。 一气之下,老高开着他的烂面包车,摸黑回了单位。新婚之夜,洞房里只剩下了张桂花孤零零的一个人。 第二天还是元旦假,法定的要放三天哩。 周末和节假日,对待老高的女子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旁的娃娃可能到处胡浪,老高的女子从记事起就一直在琴房和画室里度过,这个假期依然照旧。有人说这是老高对娃的教育重视,其实,是老高和曾经的老婆基本上没有假期,么有办法,只能把娃娃送到辅导班。 早起,老高洗了个热水澡,目的是冲淡夜儿个的酒气。自己再咋,也不能给娃娃显示出不好的方面,家长要起带头作用呢。 洗澡出来,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老高喜欢洗完澡后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全换成新的,包括鞋垫、袜子、外套都得换,这样舒服。 吃完早饭,老高准备带着青梅和自己的女子去艺术班上古筝课。出门的时候,换了大衣,尽管不是新的,但是有洗衣液的香味,老高很喜欢闻。装手机和钱包的时候,发现衣服的内兜烂了,手机漏到了衣服内衬里,老高脱下大衣,掏了半晌才取出来,心想:“等会儿上街寻个裁缝补一下。” 到了街上,青梅说她陪妹妹去弹琴,下了课她和妹妹逛逛街,晚上她们自己打出租回去,不用老高管。老高觉得挺好,女子大了,要自己学着生活呢。老高就给了两个娃娃二百块钱,叮嘱他们一定要注意安全,吃好的,不要总吃辣子条。 老高目送着两个娃娃手拉手进了琴房,寻思一朵金花变成了两朵金花,等自己老了,不出意外,应该会非常的幸福。随即,他想起了张桂花。 男人,往往都是感性的动物,脑子一热,做事就比较冲动,老高也不例外。那天晚上不管咋样,老高的走,是绝对不对的,人家好赖是个女人,女人是要疼爱的,女人耍小脾气是天性,男人跑趔就是没有人性。夫妻两个走到一搭不容易。百世修来同船渡,千世修来共枕眠,五百年才回眸一笑哩,容易吗?像老高和张桂花这种新婚吵架,估计得修炼上万年才能遇着,咋能一走了之。不好,绝对不好。老高思前想后,后悔的很。跑了一个老婆,不能再跑一个,被窝还没有暖热呢,传出去叫人家笑话哩。至于他老汉死了没有,管老高屁事,他爱死爱活,又不是老高的老汉。也许他们就是离婚,和老高一样,只要藕断不丝连就行了,个儿过个儿的日子,相互不要打搅,翻篇的事情不要再提。至于张桂花新婚之夜提起此事,女人总有女人的想法,也许老高的哪一点表现神似他的老汉,想起来也很正常。人家又没有来打扰自己的生活。老高不是也时常想起曾经的老婆吗?人又不是电脑,说删除就删除了?即便电脑删除了,那回收站不是偶尔还会翻出来看看、用用吗?正常的很么,老高有些小气了,不像个男人,得改,得去主动赔礼道歉。男人要骗,女人要哄!绝对么错!关键是咋样哄么?老高得想一想! 老高坐在车里,抽着烟。车停在路边,知不道要开到哪达去?人就怕没有个目标,没有目标就寻找目标,寻哄张桂花开心的目标。 老高一抬头,看见墙头一摆子的广告,有酒、有车、有无孕不育、有文胸、有钻戒……唉,对咧,钻戒,首饰,前几天带张桂花去金店,张桂花好像看上了一个戒子和一个镯子?对,就这样,把戒子和镯子买回去,张桂花一定开心。当时,张桂花还不是提到了《色·戒》,说明啥?说明女人大部分都是很物质的,对,哄女人开心就要拿个东西哄。易先生能用鸽子蛋赢得王佳芝的爱心,老高就能用戒子和镯子换来张桂花的开心,更何况张桂花那天表示出还是很喜欢那两样东西的。 决定好了,老高就驱车去了金店。 一进商场的大门,老高直奔金店专柜。还是那个地方,还是那个柜台,还是那个座位,还是那两个女店员。 两个女店员一眼就认出来了老高:“哟,哥,你来咧,咋么带嫂子出来浪一浪?” 老高么有想到这些卖货的眼窝咋这么尖,应声道:“啊,来咧,嫂子?”新婚的老高还有些不太适应嫂子这个称谓,“啊,你嫂子在屋里做饭呢,天冷,不愿意出来,让我替她看看。” “哟,我就说么,嫂子是个有福气的人,能遇到哥这么好的一个人,肯定是穿金戴银,不愁吃喝,哪像我们这些下苦的,过个节还要在这达站着,恓惶的要死,哥,咋么早认识你么?” 老高真是服了这些经商的人,两张嘴皮子啥都能翻出来,说:“你恓惶?我比你恓惶多了。” “哟,哥恓惶啥,哥是显富哩,就哥那天一眼看上的那条大金链子,我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那二斤的链子啊,一年都么人问一下,哥张嘴就要这条,哥你屋里是矿上的吧?看嫂子细皮嫩肉的,保养得真好。哥你那天跟嫂子一走,我俩就在背后说,看这俩口子,真是郎才女貌天仙配!” 老高感到今儿个要是不买,看样子都走不了了,只好掏出信用卡说:“快嫑胡说了,把你嫂子那天看上的那个戒子和镯子给拿出来包上,这是卡。” “乖乖,哥呀,我真的一年都遇不上你这么一个大客户,看这口气,不是开矿的也是有厂子的人,哥你留个电话,咱们长联系,有活动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老高听的够够的,要不是张桂花那天在这达选的东西,他现在就走咧,只盼望能快些子,他实在不想呆了。 等着店员刷卡,验货,包装,木木囊囊又是老半天,能说会道的女店员又给老高倒了杯奶茶,一个劲的让老高试那条所谓的二斤重的大链子。 老高笑了笑,只是一味地喝着没有一点甜味的奶茶,对着女店员强调道:“你这奶真好!”女店员听完,脸上泛着红晕,咯咯咯的笑个不停。 老高等东西一到手,头也么回拿起就走,只听见到两个女店员像两个鸡娃子一样喊道:“哥,你有空再来,妹子给你留着呢。” 出了门,上了天桥,一阵冷风把老高吹得打了个冷颤,老高把大衣往紧的裹了裹,怀里揣俩疙瘩上万块钱金子,还是小心为上。 老高一边走一边想,张桂花长的那么稀罕,戴上戒子和镯子,加上前几天的链子一定会更加光彩夺目。甚至,老高都想,回去后张桂花肯定还在生气,她会在哪达呢?地里、照壁前、照壁后、老屋、厨房、炕上……还有,咋给张桂花戴上呢?一定是半推半就,女人嘛,书上都是这样写的……老高甚至想的都笑了出来。 时间已经到了晌午吃饭的时候,老高有一点饿,回去也知不道张桂花做的啥好吃的,知不道有没有老高的,要不然在街上胡乱一吃,不然回去还要麻烦张桂花搭锅做饭。惹了女人,最好让她少劳动,让她感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惬意,让她感受到来自丈夫的疼爱,让她感受到老高也不是那么烦人。于是,老高看着桥下车水马龙,快步走过天桥,准备到对面的面馆咥一大碗油泼面。 拐过天桥的转弯,风刮的呼呼的,冷的很,鼻子流到不了嘴里就冻住了。 “吱——”一声急刹车,桥下发生了一场车祸,一个老汉被撞倒在地,蜷缩着身子,嘴里痛苦的呻吟着。 老高本是一个不爱看热闹的人,但是今天不一样,这是人命啊,老高几乎是唯一的目击者,老高快步走下天桥的楼梯。 车上下来一个中年男子,嘴里骂骂咧咧:“狗日的,老家伙,嫑装咧,我不怕你,你看看,我车上装着行车记录仪哩,你到警察那达说不定还要关十天半个月呢,识相的赶紧滚。” 也知不道老汉是不是碰瓷的,只见老汉缓缓地坐起来,白了中年男子一眼,轻轻的说:“年轻娃,老汉我么事,你嫑怕,我不赖你,你就把我送到医院,我有医保呢,花不了你几个钱!” 老高觉得老汉人品真不差,品德高尚,绝对不是一个碰瓷的人。出于自己职业的习惯,应该搭把手扶老汉上车,让中年男子送老汉一程。 片刻之后,中年男子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无奈的圪蹴在老汉旁边,说:“伯,我把你叫声伯,你一个月都第二次跟我在这达耍这咧,你瞅瞅,还能认得我的车牌号不?陕qu8888,我上次吃了你的亏,回去就安了一个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行车记录仪,一直拍着呢,你嫑在骗我咧,赶紧走,要不然我就报警了。” 俩人的对话,把老高和围观的群众弄的一愣一愣的,也知不道谁对谁错。 老汉说:“那你不送也行,总得给我个打车费吧,天冷成这怂势子,你总不能把我冻死在街上吧。你就是让我自己回去,不管回屋还是上医院,我总不能爬着回去吧!” 众人点头,对着咧,好赖要给老汉一个车钱嘛,合情合理,走到哪达都能说的过去。 中年男子敌不过众人的口舌,无奈之下撇了二百块钱给老汉,并且警告说:“我再把你叫声伯,你再让我遇见一次,我就让你花不了这二百块!” 老汉估计撞的不轻,颤颤巍巍的去拿二百块钱,一张还让风刮跑趔,老高撵了半会子,拿脚踏,拿手抓才给寻了回来。 回来的时候,轿车开走了,众人也散了,老汉爬到了路旁的花坛边。 老高把一百块钱给了老汉,问老汉咋样了?老汉不吭声。问老汉回屋里不?老汉摆一摆手,也知不道啥意思。问老汉吃了么?老汉连眼窝都不想睁。 老高觉得老汉太可怜了,准备再给老汉二百块钱,随即手伸向了大衣的内兜。 咦?钱包呢?手机呢?啊!镯子和戒子呢?妈呀,这下亏大了。俩手下意识的往胯下一拍。唉!又跌到大衣的内衬里了,吓死人了,刚才出门的时候说寻个裁缝补一下,乱七八糟的事给弄忘屁子了。 老高只能脱下大衣,笨手笨脚的掏了半天,才算把四样东西掏了出来。路上风大,老高只好圪蹴下,避开风口,藏在冬青叶子下,打开盒子看了看,戒子和镯子完好无损,忐忑的心才算放下。 这时,老高看见被车撞了的老汉一直紧盯着自己,愈加的可怜,于是又掏出二百块钱给了老汉,说:“伯,天冷,风刮的人都胡毬乱跑哩,赶紧回屋,暖和暖和。” 老汉还是不吱声,半会子才说:“我么屋。” “那你夜里在哪达住哩?” “要么桥底下,要么那达。”老汉指了指自动取款机。 老高觉得这么冷的天,老汉又被车碰了,咋活么?问道:“伯,你吃了么?” “么得。” 老高站起来,老高不善于圪蹴,时间长了腿麻,说:“走,伯,咱俩咥油泼面去。” 第十九章 菩萨 老高准备和被车撞了的老汉在路旁的面馆咥油泼面。 老高最爱到这家面馆吃饭,老板是赤水镇的,面上的功夫了得。油泼面辣子多,油正,面筋道,咥着舒坦,你要是再另外加块子腊汁肉,那就更是嘹咋咧。 老板能认得老高,彼此虽然叫不上名字,但是脸熟。老板亲自招呼,先上了两碗热乎乎的面汤,么有喝,寒气已经去掉了大半。不用问,老板就知道老高要的是油泼面,加啥佐料,加多少老板都晓得。老板斜瞥了一眼被车撞了的老汉,不明白老高领这个人进来做啥?衣裳日脏的让人恶心,身上的垢痂一堆。老高看出了老板的心思,说:“老板生意兴隆,热闹的很么!给我这个伯也整一碗,一样的,面多,辣子多,油多,再给加块子腊汁肉,要带点儿肥偏瘦的……” “我要吃饺子!”老板还没有反应过来,老汉端直就否定了老高的决定。 老高很无奈,问老板:“有饺子么?” “有,看你吃啥馅儿的?有韭菜鸡蛋的,豆腐的,红萝卜的……” “羊肉大葱的,半斤,再拿瓶子老村长。” 老高和老板有些诧异,知不道今儿个谁是主?老高给老板使了个眼色,照办就是了,可怜人,么咥过东西,今儿个遇见老高,算是走运。再说过阳历年了么,给老汉咥顿饺子也能说的过去,估计平时也吃不上啥好吃的。 老板嘱托后厨去做饭,老高剥蒜,老汉缓缓地调辣子水水。 老高问老汉:“伯,你屋里还有人么?” “么得。” “那你总不能天天在街上胡浪,这多危险?” “危险啥,走到哪达咥到哪达,么人管,镵火的很。” “还是有个固定的地方比较好,毕竟你年龄也大了,万一有个啥事也好说。” “你能给我寻下不?寻下我就去。”老汉好像是故意呛老高。 “你想做啥?” “啥都行,管饭就去。”老汉的要求倒是不高。 老高看着老汉的态度,本不想管了,咥上一顿饭让滚蛋。但是听到最后一句话,只要管饭就行,心理稍微舒坦了一些。老高刚好想到,前些日子去学生宿舍查寝,发现男生宿舍紧缺一个管理员,听说是闲工资太低,都不愿意干,换了好几个都不行,老李正愁着呢。要是把这个老汉介绍过去,估计老李还能在大会上夸一夸自己,毕竟夜儿个老李的门户就行了一千块钱,本来说的是五百,人家够意思,咱也不能不像样子,要给老李搭台子呢。 老高问:“看管宿舍干不干?” “离你远不远?”老汉的回答驴头不对马嘴。 “我问你干不干,管我离你远不远啥事?” “我怕你把我卖了。” 老高都瞀乱了,说:“卖你做啥,你又不是黄花大闺女,卖你谁要嘛?我能给你寻个看管学生宿舍的活,工资不高,但是管吃管住,十二小时班,你去不?去的话,我就打电话问一问。” 说话间,饺子上来了,老汉也不让,直接就开始咥了。等面上来,老高拿两瓣子蒜,端着碗去了门口的走廊圪蹴着咥。 老板问老高:“哥,你咋圪蹴咥呢?” “习惯了,不圪蹴咥不下去。” “你还是个地道的关中冷娃,凳子不坐蹲起来!” 老高笑了笑,说:“你也一样,面条像裤带。” 其实,老高和老板心知肚明咋回事。老高只不过不想和老汉坐到一起吃饭,视觉和嗅觉都不好,影响食欲。但是老高的蹲功不行,圪蹴么有两分钟就会腿麻。 可能是老汉的牙口不太好,也可能是羊肉的筋筋太多。等老高咥完了一大碗油泼面,一瘸一拐的回到座位上,老汉还么有咥完饺子。老高一边擦嘴一边又问:“伯,刚才说那活儿你干不干?我要给主事的人打电话呢。” “干,离你不远我就干。” “不远,半里地!”老高纳闷老汉总是强调离自己远不远干啥,也许是害怕陌生的地方,缺少安全感吧。 “行,那你打吧!” 得到了老汉的允诺,老高给李校长拨通了电话。老李听到老高的介绍,十分高兴,满口答应,让快些子来。明儿个黑了,高一、二年级的娃娃来了,直接就上岗,现在那个管理员让去高三呆着。不过,有一点老高么有敢说,老汉算是个乞丐吧! “伯,说好了,明儿个黑了就上班,一月一千二,管三顿饭,一干两稀,馍管饱,住学校宿舍,两班倒,么有节假日,跟着娃娃走,娃娃休息你休息,娃娃不休息,你就一直上。” “行,只要离你不远就行。”老汉又强调了一遍。 老高结了账准备走人,结果老汉坐着不动。老高问:“伯,你咋咧!么咥饱?” “酒还么有拿来呢!” 老高看了老板一眼,老板摇了摇头,从背后的酒架子上取了一瓶子最便宜的老村长给了老高,使了个眼色,意思他是故意忘了的,想给老高省几块钱,谁知道老汉这么精。 老高二次付了帐,自己宽慰自己道:“可怜人,么见过世面,么见过东西,理解。” 老汉打着饱嗝,满嘴油泼辣子,接过老高手里的酒瓶子,呲着牙喜咪咪的就出去了。老高告别了老板出门就去撵。 老高喊:“伯,你去哪达?” “桥底下,拿被褥去。” 老高立在饭店门口等老汉。老高摸出一根烟,刚点上,面馆老板也出来了,老高给了老板一根,两人一块儿抽着。老板说:“哥,你这是做啥哩,老汉天天跪在天桥上要钱,都半年了。城管半夜拉走了,自个儿又走回来,就认这达,可能风水好吧,黑了经常见就睡桥底下,有时候不见,也知不道去哪达胡浪咧,有时候还跟流浪狗在一瘩,你不嫌那日脏?” 老高说:“我大活着的时候经常说,地主家里过事也要留一桌子给要饭的呢,我问为啥,我大说,这些人往往就是菩萨变的。我也不太相信,不过就全当扶贫,全当积善行德哩。” 老板说:“哥真是个好人,不过那日脏的样子,你咋带回去么?我听你刚才打电话还给他寻了个活儿,你就不嫌人家说你。” “你不说我还么有注意。”老高想了想,“么事,我等一下带他去趟澡堂子,一洗一涮就么事了。” “那你还得准备一身衣裳。” “屋里有,谁屋里现在么有几身多余的衣裳。”老高想到了张桂花殁了的老汉。上次尿盆子倒湿了老高的衣裳,张桂花还给老高寻过一身,只不过老高嫌晦气么有穿,这次刚好用上。 “哥,你才是活菩萨。以后来吃饭我都给你打个八折。” 老高笑了笑,说:“看来你也是个活菩萨,一碗面也么有几块钱,八折不八折,我就不要了,你这达有么有不穿的旧衣服,给我拿一身,我的还要回屋里取哩,一会儿洗完澡给老汉先换上。” 老板也笑了笑,说:“行么,我也学着哥哥当一回活菩萨。” 俩人的烟抽完了,不约而同的将烟把儿往地上一撂,深吸了一下喉咙,清了清嗓子,吐了一口浓痰,拿鞋底底一跐,彼此又笑了笑。 老板上二楼卧室去拿衣裳,老高远远的看着老汉背着个黑铺盖卷卷慢慢走了过来,手里还提这个酒瓶瓶。 老高突然寻思:“老汉刚才不是被车撞了吗?咋走着好好的呢?” 第二十章 思念 老高看着乞丐老汉手里提着个酒瓶瓶,背着铺盖卷卷向自己走来,问道:“伯,你刚才被车碰的咋样么?我看这腿脚还行,么事咧?” “么事,天冷滑了一跤,我给那小伙子说了我么事,我就是老了,走着腿脚有点儿不利索,让他扶我一把。年轻娃,脾气爆,性子烈,你看看他刚才那怂势子,要把老汉我吃了一样,唉,算咧算咧,我也活不了几天咧,死了就算毬子咧。还是你好,今儿个算是遇上了贵人。” “么事就好。”老汉两句话吧老高哄得心理一阵子嘚瑟,“伯,你看,你要去干活儿,穿成这样子可不行,那地方好赖是个学校,形象要差不多哩,你跟我去,我给你拾掇一下子。” 老汉一听要拾掇自己,犹豫了片刻,但是寻思老高说的也在理,于是就答应了。 接下来,老高可是真忙了,带着老汉洗澡、换衣裳、理发、刮胡子…… 三两个小时后,老高发现老汉其实并不老,顶多也就六十出头,放在有些单位还在干活呢。 “伯,单位有被褥,刚才你洗澡的时候,我把你那旧被褥扔了,再嫑盖那个咧,今后就好好的过日子,嫑再在桥上跪着要钱咧,多少叫人看不起。”老高心想,老汉此时一定在感激自己。 但是老汉叹了口气,说:“娃,你把伯的事业断了!” 老高么有听明白,啥叫个把事业断了,就问:“伯,你说啥?” “么啥,走,现在去哪达?” 这个问题问的好,现在去哪达?老高有些犹豫。 老高把老汉拾掇干净了,穿着面馆老板给的衣裳。尽管有些不太合身,裤子拉锁也拉不上,红毛裤清清楚楚的漏在外头,但是,比起刚才的邋遢样子已经是换了人间。只不过老李说,等明儿个黑了直接上班,现在学校放假,么有人,交接手续没有办法进行,因此,这会子去哪达呢?单位的房子?肯定不行,有两个娃呢,还都是女子娃,不方便也不合适。要不然,去鲁寺村吧,不是还要给张桂花送镯子和戒子哩么?对,就去鲁寺村。村子的院子也大,旁边的厦房挪出一间,让老汉凑活一夜,明儿个就直接去单位咧,总比老汉在桥底下、自动取款机那达强。而且,回村里,张桂花还能做饭,省好多事情呢。 决定好了后,老高就带着老汉前往鲁寺村。 冬日下,渭北平原还是一马平川,渭河弯弯曲曲穿过无数的麦田。苞谷收完,新种的麦子已经绿油油的了,它们在等一场好雪,雪下了,麦子就可以安安稳稳的睡个好觉,明年才能颗粒饱满。 去鲁寺村的路,还是那条坑坑洼洼的洋灰路。路旁的杨树,还在那达笔直笔直的立着,几片孤零零的树叶子挣扎着没有落,在冷风中打着转转,似乎在唱最后的挽歌。 老高开车,么心么肺的乞丐老汉睡的呼呼的,一路无话。老高想着咋样给张桂花解释,但愿她已经不再生气。一会子老汉在跟前,老高咋样避开老汉,给半推半就的张桂花戴上新买的镯子和戒子呢?想着,老高又自己笑了起来。 车快开进鲁寺村的时候,搓板路把老汉颠醒了,老汉看着窗外,说:“这是你村?” “嗯,算是吧,我老婆的村子。今儿个先住这达,明儿个再去单位,单位今儿个只有高三的娃娃,高一、二没来,明儿个黑了才来呢,你将就一下,嫑着急,晚上屋里吃。” “你是个老师?” “嗯,差不多是吧。”老高不太愿意在旁人面前说自己是个老师,尤其是陌生人。因为很多人一提起老师,就觉得老师假期多,工资高,福利好,甚至不停的打问学校的点点细细。说的多了,老高破烦得很。老高发现,你只要说自己不是个老师,不在学校上班,最好说自己连工作都么有,一般人就不会再打探了,也就么有办法打探了。所以,老高每次都说,“打闲闲呢!么啥事干,认识几个朋友在教育上而已。” 老汉仿佛并不感兴趣老高的担心,说:“你村的人真懒。” 老高不明白,鲁寺村哪达显示出懒了?问:“咋咧,伯,你看着啥咧,说村里人懒?” “你看么,都啥时候了,苞谷还么有收!” 经过老汉一提醒,老高一边开车,一边朝着老汉指的方向望去,确实有好几片子苞谷依然立在地里。渭北这地方是平原,一眼望不到边子,几块子地的苞谷杆杆么有放到,老远一看,十分扎眼。老高么有在农村呆过,自然不太注意这些细节,也不懂,因此不方便接老汉的话,只是感觉这些么有收的苞谷杆杆有些熟悉而已,可能是和张桂花在苞谷地里翻腾的了吧,这件事足够老高自豪好多年。 很快回到了屋里,老高让老汉在门口的石碾子上等一下,他先回去,给张桂花说明一下情况。 门虚掩着,没有落锁,张桂花应该在屋里,要么就在邻居屋里,走不远。 “花儿,花儿……”老高一边进门,一边喊张桂花,么人应声。 老高屋前屋后,屋里屋外,屋上屋下寻了三遍,么见张桂花的影子。跑到院门外有信号的地方给张桂花打电话,也么有人接。老高甚至还跑出看了看,么有走错啊,第三个巷巷头一家,门口有个石碾子,还有一棵桂花树。几个月前放羊老汉说的话老高还能记住。是不是去地里了,不会,这日子地里没有农活儿。再进去寻,发现炕头的《张爱玲文集》下压着一张纸条: 老高: 我去我妹子那儿待几天,散散心,过几天就回来了,这两天你回单位住吧,我回来了给你打电话,替我照顾好两个娃娃。 爱你的花儿 20**年1月2日。 看着纸条,老高有些失落和难受。失落的是,没有见到张桂花,张桂花可能还在生自己的气。难受的是看着纸条让老高想起了前妻,以前他俩就经常这样留纸条。老高觉得自己很对不住这两个女人。 老高习惯性的把纸条往兜里一装,老高招呼老汉进屋休息。张桂花不在也好,用不着再给她解释了,等明儿个下午,把老汉交给老李,自己就功德圆满没有事了。 老高给老汉在偏旁的厦房简单收拾了一个床铺,安顿了老汉,说晚饭的时候一起做,一起吃。然后独自个儿回了张桂花的小屋。 老高准备把灭了的炉子重新点燃,让屋子恢复到有张桂花时的温度。也许张桂花一会儿就回来了呢?老高还是碎娃的时候,经常看到母亲把炉火弄的旺旺的,坐一壶水,冒着热气,烤两个干馍,这样,自己的男人啥时候回屋都暖暖和和的,不冷也不饿。因此,老高也不能让自己的女人冻着。但是老高几经尝试都没能成功,狗日的炉子就是点不着,光冒烟不见火苗子。老高心灰意冷之际,看到桌子上还有瓶子30年的华山论剑,也知不道是谁带回来的。老高拿起酒瓶子,拧开盖子喝了一口,然后管毬它贵不贵哩,端直往炉子里倒了少半瓶子。火星子遇见浓烈的酒精,迅速就燃烧了起来。老高看着炉火慢慢点燃,漏出喜色,屋子应该能慢慢的重新暖和起来了。 老高坐在炕沿上,抿着余下的多半瓶子酒,思念着张桂花。前些日子,张桂花就坐在这达,就在这个位置上老高从后面抱住了张桂花。之后,老高和张桂花应该属于闪婚,就如同《魂断蓝桥》的场景一样,克罗宁和玛拉证婚的时候,还知不道对方的名字。老高和张桂花尽管达不到那个境界,几乎也差不多咧。 这个屋子,老高来的次数并不是很多,最近的一次就是洞房花烛夜。炕沿上还保留着张桂花的温度,枕头上还散发着张桂花的发香,空气中还弥漫着张桂花的气息……仔细嗅嗅,甚至能闻到张桂花的声音。张桂花反着手背,虎口旁的骨节轻触着嘴唇,发出的银铃般笑声,是那样的好听。倒车镜里的张桂花,摇摆着婀娜的身姿,呲着牙的样子是那样的难忘。炕沿上的张桂花,包裹在老高绿色的大单子里,是那样的温婉缠绵。还有,还有提着匣匣的张桂花,反手勾着胸罩的张桂花,悄悄说要杀了老高的张桂花,挽着老高胳膊一蹦一跳的张桂花,背诵《我侬词》的张桂花,给手上抹香香的张桂花,假装生气的张桂花,欣赏镯子和戒子的张桂花……老高感到房子是那样的大,大的让自己感到很小、很孤独。老高十分的恐惧,恐惧这个世上又是剩下了他一个人;老高十分的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张桂花;老高十分的想念,想念张桂花就在眼前。 好长时间了,因为酒已经快完了。老高突然发现自己第一次在闲下来寻思问题的时候么有抽烟。过去的老高并不是这个样子,过去,老高有酒必定抽烟,老高开玩笑说:“烟酒烟酒,研究研究嘛”。酒完了,老高从兜里准备寻一根烟,拿出来的却是刚才装到兜里的纸条,老高又准备从大衣内兜里掏出镯子和戒子,可是大衣的内兜还没有补,镯子和戒子又跌到了内衬里,跌进去就跌进去吧,寻出来也么有人戴。老高终于从外兜摸出了一根烟,然后把大衣胡乱一揉,扔向了炕的另一头。喝了酒的老高,力气有些大咧,大衣带着盗版的《张爱玲文集》一起跌到了炕下,看也看不见了。算毬咧,不捡了,看不见也心不烦,人的心情不好,往往就比较懒惰。 老高把烟缓缓地点燃,斜靠着炕头的被子,鞋踢的东一只,西一只,一个鞋垫垫也飞了出去。老高静静的享受和思考,烟雾中老高看到了李书生和满仓送的两个大瓷瓶子被张桂花放在了高低柜的顶上,放高些好,省的两个娃娃来了不小心给打碎了。老高一只手夹着烟,另一只手打开了张桂花留的纸条,这样的纸条,老高曾经有很多张,都知不道扔到哪达去了,现在就剩下这一张了。老高一遍又一遍的默读着张桂花的纸条,字迹是那样的秀美,好像漂亮的字都爱重复,都长的一个样子,老高似乎在哪达见过这种字体,十分令人羡慕,他一个二十年的老教师都写不出来。 这时,炉子里的炭火着了起来,噼里啪啦的,老高吐的烟圈里张桂花慢慢的向他走来…… 张桂花咋就长的那么让人稀罕; 张桂花还是在笑; 张桂花上了炕; 张桂花爬在了老高的身上; 张桂花解了皮筋披散着头发; 张桂花把老高两只手抬过了头顶; 张桂花把两个蒸馍放在了老高的鼻子和嘴巴上; 张桂花用链子在老高的眼窝上摆来摆去; 张桂花将老高的手绑在了那一根没有鸡屎的棍子上; 张桂花坐起来,两只手在后背上努力的解那个坏了的钩子; 然后, 张桂花从背后拿出了一把刀子…… 猛然间,老高吓出了一身冷汗,老高想坐起来,他不想躺了,可是已经动弹不了了。 第二十一章 讹诈 老高摇了摇脑袋,发现张桂花并没有骑在自己的身上,看来干喝酒么有菜真的容易上头。 但是,老高被绑在了炕上是真的,确切的说,老高确实是被绑在了那根没有鸡屎的棍子上,绑的像个赎罪的耶稣。 老高看见乞丐老汉站在脚地的中央,红毛裤从交裆的拉锁处漏了出来。老汉手里拿着个菜刀,就是那天老高从张桂花手里夺下的菜刀,老高认得,绝对么错,就是那一把,炉火的映衬下,刀刃刃上散发着凄惨的红光。 乞丐老汉瞪着铜铃一般的眼窝,盯着老高。 老高说:“伯,你这是弄啥哩么?” 老汉说:“胡毬乱叫啥呢?谁是你伯,看你满头的白毛,都老成马咧,还把我叫伯哩,嫑套近乎。” 老高挣扎了一下,绑的很紧,动弹不了,无奈的说:“那我把你叫老哥行了吧!有啥话好好说,绑我做啥?” “绑你,绑你是让你给我赔偿呢!” “赔偿?赔偿啥?”老高有些诧异。 “你把我的被褥扔了,把我的头发剪了,把我的胡子刮了,把我的垢痂搓的么得了,甚至把我的工装也扔了。你说,我下来咋生活呀?你把我的事业断了,你得赔我。” 老高都要疯了,他知不道这是绑架还是敲诈?这是寓言成真还是笑话重生?说:“唉,我给你洗涮干净,还寻了个活儿,你不感谢我,咋还这样恩将仇报?啥叫个工装?还让我赔你,你觉你害臊不?” “你死去吧,还给我寻了个活儿,羞你先人哩,一月一千二,一干两稀,馍管饱,还两班倒,你以为我是谁?打发叫花子呢?老子手气好的时候,一天都能赚一千二!” 老高这下明白了,自己碰见了一个职业乞丐,甚至是一个职业碰瓷。难怪那个中年男子下车后骂骂咧咧,也难怪老汉当时就认怂了。老高寻思了一下说:“那你打算让我咋赔你?” “我看了一下你这屋子,也么有几个值钱的东西。你就把我恢复到原来的打扮,我就不让你赔了。” “你这不是讹诈吗?我咋把你恢复到原来的打扮?” “那就对了嘛,我在街上好好地要我的饭,今儿个天冷,天桥上么人,我就寻个车子耍耍。你凭啥弄我来这达?又洗又换?这下好咧,我再去街上跪,还有人可怜我吗?你马上把我的被褥衣裳还给我,还有,啥时候把我弄成原来的样子,我才能走,干啥得像啥!我公平交易,不讹你,我凭本事吃饭?” 老高笑着寻思,咋这么不要脸呢?要不是被绑着,老高一包子能扇死这不要脸的老东西,还公平交易?不讹人,说的跟碎女子娃一样清纯。但是,老高被绑的死死的,老汉手里拿着刀,老高得智取不能硬来,老高说:“你那日脏的被褥和衣裳早让我撂了,那一头杂毛和一嘴胡子,半年也恢复不起来,还有那垢痂,就是学猪娃子在圈里打滚滚,估计也得一半年。我咋给你恢复?” “说话好听些,那你至少赔我三个月误工费,我不能么吃么喝,我也要过日子哩。那人家失业工资就是三个月,我不讹你,就这样,一天三百块,抹去零头,照三万给就成。”老汉确实专业,应该是个惯犯。 “伯,不,老哥,你想好了,你现在干的这事已经够的上绑架和敲诈咧,你知道这进了局子要蹲多少年班房不?” “我啥时候敲诈你了,我说了,我公平交易,不欺负你这些碎娃。”老汉说的有理有据,有鼻子有眼,“要不,你出去跪着,我给你钱,行不?” 老高气的头皮发麻,说:“我可怜你,给你吃喝,给你寻活儿,你咋是个无赖呢?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憎之处。” “谁可怜了?瞅你屋这寒酸样儿,你肯定是个窝囊废,一个子儿都赚不回来。不信我领你到我屋里看看,可不至于你这烂怂样子。我给你说,就你这怂势子,我都不忍心讹你,可是,你把我弄成这儿样,我也是么有办法呀,两万整,优惠到家了……” “你还有家?我真是眼窝瞎了,救了个你。”老高气的血压明显往上窜,脸憋的通红,自己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人。 老汉见与老高耍嘴皮子不见效果,不来点硬的是不行了。于是,一手拿着刀子,一手抓住老高的衣领,厉声道:“狗日的再不给,老子一刀宰了你,把你狗怂盘到这炕里头,一把火把你风干,我让你永远得不到超生,谁都寻不着,等你老婆回来了,吓疯那臭婆娘。快些子,克里马擦,老子讲义气,拿钱走人,给钱放人。” 老汉说完后,顺手把老高就从炕上拽了起来。老汉本想将老高一把摔在地上,但是可能年事已高,力不从心,反而被站起来的老高,一脚踹了出去。老汉重重的摔倒在炉子边上,头磕在了炉子上,可是刀子么有脱手,老汉本能的朝老高扔了过去。老高向旁边躲闪,无奈两只手绑的像个稻草人,身子一拐就打在了身后的高低柜上。满仓和李书生送的两个瓶子晃了晃、摇了摇、摆了摆,一个瓶子没有站住脚跌落了下来,正砸在了高老的头上,老高随即倒在了地上,不再吭声。 瓶子也碎了一地。 第二十二章 月夜 老高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腿脚也被绑了起来,整个人靠在炕边的高低柜上。 灯没有开,四周一片漆黑,暂时间啥都看不到,炉子应该已经灭了。远处的狗吠声或隐或现,唯独一道惨白的月光照在老高的脚上。 此情此景,老高心理难受的很,想的越多,越发的孤独,越发的恐惧。 老高想起夜儿个洞房时问张桂花的话:“你一个人住这院子害怕不?” 真希望张桂花现在就在自己的怀里,旁边坐着也行,那样自己就不再害怕咧。乞丐老汉估计走了,隐隐约约能看到屋子被翻的乱七八糟。自己心善,解救菩萨不成,结果吴闯了小雷音寺,被变化多端的妖怪蒙骗了自己,真是东郭先生救狼,农夫救蛇,好人没好报啊!今后,谁还敢做好事搭救“穷人”? 老高觉得自己活不长了,因为头上有个地方正在往下缓缓流血,已经流过了半个脸庞,黏糊糊的粘在脸上,一个眼窝也睁不开,有些子血已经流到了嘴唇,舔一舔,咸咸的。老高在人生的最后时刻思绪万千…… 今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是从那次被黑子咬了开始的。青梅的单相思、自己女子的哭诉、张桂花的捉摸不定、老李的担忧、乞丐老汉的不要脸……交织在一起的是一个渴望,对摆脱困境的渴望,对理想生活的渴望。 老高想起了自己还是碎娃的时候,经常在河里精尻子洗澡。那时候天蓝个英英的,水清澈见底。当时的人们物质文化水平都不高,精神生活也不是太丰富,大家一样的贫穷,贫穷就限制了大家的想象,每个人也就没有太多的诉求,日子倒也无忧无虑。 老高想起和前妻一起打水。因为打水,两人发下海枯石烂的誓言,最终在前妻再一次的等待下,一起走进了象牙塔。当时,改革开放迅速之间冲击了人们的思想。人们的生活开始变得富裕,对知识的祈求前所未有的强烈。老高那时尽管和前妻已经热恋,但是一刻也不敢放松学习的时间。之所以那么努力,是因为知道“知识可以改变命运”,同样“知识可以改变生活”。毕竟人们在这片深爱的大地上贫穷的时间太长了。 老高想起了女子呱呱坠地时的喜悦,那是老高刚刚参加工作三年之后。终于脱离了土地的束缚,不用再像祖辈们一样,整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在贫瘠的土地上刨挖。有了工资是喜悦的,说明我们不再贫穷,有了女子是幸福的,说明我们生活的稳定。那是老高第一次感到生命的延续对我们人类来说是多么的重要。我们宁可自己吃糠咽菜,也不愿意自己娃娃们受一点儿苦。我们拼命的劳作,用生命换取人生的华美,换取后人的安康。 老高想起了办公室的那些女人,想起了李书生和满仓,他们每天早起晚归,辛苦的工作着,他们虽然不像老高一样离了婚,但是从每天的言谈中,老高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又能咋样呢?“革命”的事业还要继续。大家每天备课、上课、听课、评课、改作业、考试……时不时还要接受各级部门的各种检查。与此同时,还要去家访、扶贫,走村入户,精准到人。有些人甚至在家访和扶贫的路上还在备课。其实,他们中间又有多少人真正的摆脱了贫困了呢?新时期,国家日新月异的变化着,贫困早已重新定义,贫困不一定就是缺衣少食。 老高想起了青梅在自己办公室门前徘徊的样子。青梅的事情并不是一个个案,她的背后有着千千万万像青梅一样的留守儿童。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化,大城市被工业化的浪潮冲击着。娃娃们的父母背井离乡,妻离子散,前往大城市淘金。为的是给娃娃们带来更多物质上的改变,但是他们知不道留下的娃娃不仅仅是对物质的需求,他们对父爱,对母爱的需求一刻也没有停止过。有多少娃娃在寂寞的被窝里孤独的等待天亮,有多少娃娃回家只有一个冷馍馍,有多少娃娃挨打后没有地方哭泣。当他们从正常的渠道得不到应有的爱时,就会从别的地方去寻找心灵上的慰藉。物质扶持并不难,难的是精神层次上的扶持。 老高想起了和张桂花在苞谷地里的疯狂。日子久了,都想不起来是哪一天的事了。张桂花是个好女人,长的喜人,会疼人。张桂花是一个好强的女人,她是一个人过日子,还拖个油瓶,不管矿上能赔付多少钱,她不愿旁人说她贫穷,她也不愿意接受旁人的怜悯。她觉的自己能养活的了自己,这是一种倔强,这种倔强,需要默默忍受小院子的孤独,这种孤独即便一个大男人也是难以承受的,张桂花又是如何挨过那一个又一个漆黑的夜晚?张桂花也是个负责任的女人,村里人都出去打工了,她年纪轻轻,孤苦一人守着家园,不管这个小院子有多少的秘密,张桂花对青梅的爱那是真的,她在尽量给青梅一个完整的家,这是老高最欣赏张桂花的地方。张桂花确实厉害,敢杀狗、敢开大三轮、敢一个人住在这寂静的院子、敢把老高扳倒在广袤的苞谷地里…… 想到这里,老高想起了被张桂花糟蹋的苞谷棒棒和苞谷杆杆硌的他尻蛋子疼,此时此刻,坐久了,老高确实尻蛋子疼,挪一挪或许会好些。 “啪”,老高一挪,柜子顶上李书生和满仓送的瓶子又碎了一个,有幸的是这次没有砸住老高。 “你做啥哩?”乞丐老汉竟然没有走。 “你把我绑这么紧干啥?” “绑的紧了,省的你踹我,狗日的劲大的很。我说了,给两万块钱,我立马走人。” “就是要我给你,你也得把我解开呀,谁身上带那么多现金?咱们得明儿个一块儿去银行取啊!” “你以为我是瓜子,还去银行,你咋不把我送到局子去呢?我今天看见你有个镯子和戒子咧,把那给我,我就放了你走人。” 老高这时候终于知道老汉的目的了,常言道财不外漏,老高应该是在冬青叶子下查看镯子和戒子的时候,被老汉谋算上了,要不然老汉也不会乖乖的跟着老高洗洗涮涮来到这里,老高说:“我给你,你真放了我?” “放,我说话算数,我讹人但是不害人,我还知道轻重呢!” “好,在我大衣的内衬里,自己拿,拿了滚蛋。” “我知道在你大衣里装着呢,但是我寻不着你的大衣,你狗怂给藏到哪达去了,我要是寻找了,谁绑你干啥,我还嫌麻烦呢!” 老高想起来了,自己抽烟的时候,好像把大衣扔到炕头下面了,那是个角角,不好寻。老高说:“炕头低下呢,我扔的过火了,跌下去么拾,你自己寻。” 老汉从黑暗的炕上下来,借着月光去炕头寻找大衣,确实找到了。但是老高大衣的内衬哪一块儿烂了,只有老高知道,老汉黑嘛咕咚的寻了半天,掏出了手机,扔在了地上,掏出了钱包,揣在怀里,独独镯子和戒子掏不出来。老汉能摸的着,就是拿不着,急的吱哩哇啦乱骂人。 这时,屋外不远处的狗吠声此起彼伏,不一会儿就听到院子外面有汽车的声音。老高本能的反应是张桂花回来了,心想这下糟了。 漆黑的夜空中闪烁着蓝红相间的光。夜太安静了,隐隐约约听见大门外有人说话:“就是这个院子,就住她一个人,你们几个到后面去。” “你个哈怂,还敢报警,去你妈的。”老汉一脚狠狠的蹬在了老高的头上,脖子险些扭断。 随即,老汉带着老高的外套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第二十三章 半白 “你是谁?”刺眼的灯光下六七个警察站在老高的面前。 “我是老高,快追,刚跑了么两分钟,不远,后墙翻出去的。”老高有气无力的回答着。 警察随即分做两组向外跑去,只留下一个警察在看管着老高。事情有点乱,警察也闹不清老高是咋回事,只能顺着老高指挥的方向去撵。 留下的一个警察,屋里屋外踱着方步,大声的向上级打电话汇报工作,电话里总在重复一个叫张宁宁的人。因为是信号不太好,警察不停的在变换位置,可是三两句话后就又不行了。 警察看来很着急,老高就说:“这屋里没有信号,你到前院子的崖畔畔下头就好了。” 警察瞅了老高一眼,见捆绑的很结实,应该没有事,于是就出了院子去打电话。 老高知不道该咋办,坐以待毙还是自谋出路?老高迅速选择了后者。 老高慢慢的拧跐,乞丐老汉绑的确实紧,没有给丝毫的机会。老高无奈,两臂用力往怀里一搂,没有鸡屎的棍子尽然断了。 老高很开心,也顾不得满头的血迹,看到地上散落了一地的烂瓷片子,摸了一片,学着电视里把绳子一点一点割断。割了半晌,又看见刀子在地上,于是换成了刀子。由于绑的时间太长了,老高虚脱的厉害,真想好好睡上一觉。 但是,老高知道不能睡,事情来的太突然,弄得老高头脑一片混乱。张桂花去了哪达?她的处境危险不?张宁宁又是谁?张桂花的妹子吗?犯啥事了?警察来干啥?乞丐老汉又是咋么回事?是谁报的警?为啥报警?…… 老高一边盘算,一边加紧速度,连拉带扯,弄开了绑在腿上的绳子,他还要赶紧弄掉么有鸡屎的棍子,否则他行动极不方便。他现在的样子,犹如一个折翼的天使,摔断了膀膀。他还要赶紧给张桂花打通电话,不管张桂花在哪达,他要确信张桂花安全不安全。可问题是老高就么有给张桂花打通过一次电话,老高有些踌躇。 就在这个踌躇的时刻,被乞丐老汉寻出来扔在地上的电话陡然响了,是老高的电话,是办公室小王打来的,这个狗怂这时候打啥电话呢?更难以理解的是?电话咋能响?不是没信号么?老高赶紧一接,又被挂了! 老高有些纳闷,也不管了,电话往地上一放,继续解绳子,刀子刚拿起来,电话又响了,还是办公室小王的。老高明白了,应该只有地面有信号,拿起来就么有了,老高赶紧爬在地上接了小王的电话。 “啊,高老师,弄啥了么,也不接电话。啊,不好意思这么晚给你打电话,后天早上县里开年度扶贫表彰会,李校长说你是咱们单位第一个让贫困户脱贫的老师,所以,后天你着正装,和李校长去县里领奖。同时你要代表单位发言,你赶快定个主题,给我发个短信说一声,稿子我准备,后儿个早上我给你,六点半办公楼前集合,嫑迟到咧。记着,一定要穿正装哩,不能不穿裤子,要上台的!人家电视台的要来呢!一定记着,穿裤子,对了,还有领带要打。” “嗯……嗯……嗯。”老高不敢说话,只敢答应,更不敢反驳,他害怕屋外的警察听着。同时,老高心想,不是么底底吗?么底底咋让我去领奖呢?领的是个啥奖嘛?是老李搞的,肯定是他!谁还有这本事?现在鸡飞蛋打的,最关键的是,老高还没有弄清黑白两道,孰对孰错,生死情况,来龙去脉。半路咋又杀出个程咬金?不对,好像有好多个程咬金,好像是好多个程咬金在乱咬? 老高终于解开了折翼的翅膀,想站起来,疼的都木了。老高看到屋里乱七八糟的,像土匪来过一样,像日本人糟蹋过一样。老高看到一地的碎瓷片片,有的上面还有血,应该都是自己的血。突然,老高发现一个瓷瓶子的底底没有烂,半拉反扣着,低下压着一个塑料袋,应该是预先藏在瓷瓶子里的,里面好像装些东西。老高拾了起来,把袋子打开。有些许的黑色粉末夹杂在一叠纸中。 首先是一张银行卡,夹在最中间。 其次是一张收据复印件: 收据 今收到山西泓鑫煤炭责任有限公司对王建军的死亡赔偿款壹佰捌拾万元整,至此人钱两清,不再追究。 妻子:张宁宁 20**年12月6日 还有一张是保证书,上面除了手印,还有些人的签字,当中间潦草的写了一句:尸体任何时候寻到,送回家乡厚葬,落款处也是山西泓鑫煤炭责任有限公司。 除了收据和保证书,还有一张应该是写给老高的: 亲爱的老高: 我真的知不道该咋样给你说,纸短情长,你不要见怪。现在的我,真的很爱你,很爱很爱。这个爱,就从那天你给我买戒子开始,那一天,我才真真的爱上了你,这个爱,来的太晚了,你不要怪我的自私与狭隘,我真的没有办法,将来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我很想和你度过余生,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可是我要走了,我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原本想,即便我要走,也要多陪你一些日子,起码让我的宝贝女儿考上理想的大学。现在看来不行了。青梅她知不道,她的确是我的亲生女儿,这里面有太多的事情我不能一一道来。 老高,卡里有青梅她大的死亡赔款180万,给青梅留100万,你和你的女儿80万,替我好好照护我的青梅,这院房子也留给你吧,不要带旁人来,这地方属于你和我。 多去我们的苞谷地转转,照看好那片子苞谷地,千万不要收,我不愿意收,看到那片子地,我就能想起你,让它们留着吧,永远的留着吧,那里有我们的爱,有我留给你的温情与世界,切记,切记! 爱你的:宁宁 1月2日晨 院门外的警察估计已经打完了电话,听脚步声就要进来了。剩下的一些老高还没有来得及看,赶快胡乱往塑料袋里一装,塞到交裆里头,和自己的命根子紧紧的挨在一起。 老高拿起个电话,知不道该给谁打,寻思:“张桂花她老汉不是么死么?宁宁……这字体……” “妈呀,黠了……《盲井》!”老高有点想尿尿。 老高的命根子乍的老高。 第二十四章 局子 是满仓和李书生去派出所接的老高。 那天晚上,警察把老高带回了派出所,口供录了几遍,警察和老高总不在一个频道上。警察让老高老实些,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老高刚开始态度很好,仔细的解释,后来也操了,因为老高就听不懂警察在说啥。 警察问张宁宁的情况,老高说着张桂花。警察问张桂花是谁?老高问张宁宁是谁?警察说知不道嫑问,我问你啥你说啥。老高就说张桂花是自己的老婆。警察问他老婆去哪达咧?老高说他知不道。警察问张桂花的身份证号,老高说他也知不道。警察说老高不老实,老高说他真的知不道。警察问老高认识张宁宁不?老高说可能是张桂花的妹子吧。警察说户籍里张宁宁么有姐。老高说张桂花给自己说她有个妹子在读博士。警察问老高在那达读博士?老高寻思了一下说知不道。警察惊讶的问,张桂花是不是你老婆?你咋啥都知不道!老高说是老婆,还是真爱,刚结的婚,么来得及问。警察问刚结婚是啥时候?老高说要么是夜儿个,要不就是前夜儿个。警察觉得老高是个神经病,老高说自己是个教师。警察问谁绑的你?老高说也不认识,一个乞丐老汉。警察让他看视频,是不是圪蹴在屋子角角的那个人?老高说,狗日的化成灰他都能认得。警察说不要说脏话,这里录着像呢!老高说我习惯了。警察说你到底是不是个老师,谁来保你?老高说让满仓来吧。警察问满仓是谁?姓啥?老高说他忘了,好像姓仓,也好像姓男,男女的男!警察说你滚,嫑胡说,哪有姓男女的男的?老高说警察同志请不要说脏话,那就叫李书生和老李来吧!警察都要疯了,问还有啥要交代的么有,老高临出门,突然说,狗日的老汉抢了自己的大衣,里头有两疙瘩金子,一个戒子和一个镯子,是他刚给老婆张桂花买的,一定要还给自己。 录了口供,办了手续,满仓和李书生就带老高准备回去,出门时看到隔壁屋子里圪蹴着乞丐老汉,老高冲过去,抓住窗户的护栏,狠命的摇着。 “狗日的,你给老子出来,你信不信老子一脚能蹬死你。妈的个八子,还老子的东西,还让老子请你吃饺子,还要喝老村长,咋不噎死你个狗日的呢?绑老子,还要把老子盘到炕里头,你来,你来,你出来,看老子不把你日他咧,妈的个八子,什么东西!” 乞丐老汉带着手铐,而且是铐在了一把椅子上,圪蹴在墙角角,一直低着头,不敢抬头,实在忍不住了,悄悄的抬起来头瞄了老高一眼,赶紧又把头深深的埋在两个磕膝盖中间,甚至能埋到交裆里头。 老高的呼喊声惊动了派出所,李书生和满仓两个人都拉不住,直到警察来了,老高才有所收敛。 一个年长的警察突然说:“哎,你不是那个老师么?哎,就是你们几个,那几个女老师么来?” 老高、李书生、满仓都很诧异,这是个谁么,咋能认识自己。 警察说:“还记得那次在鲁寺村的路上不?咱们的车错不开?” 哦,老高、李书生、满仓想起来了,就是那个给老高发烟的警察,当时还夸老高技术高,老师们有素质,叮嘱老高注意安全的警察。 警察问:“你们咋在这达?” 旁边一个警察说:“昨天晚上的事,录过口供了,张宁宁,您知道的。” 年长的警察说:“哦,那个案子,我们都跟踪很长时间了,咋牵扯到你们了。” 老高说:“我也弄不懂,我也知不道,好像几件子事情搅到一疙瘩咧。我也不想知道咧,我得去趟医院。我脖子疼,就里头那狗怂蹬的。” “手续办过了吧!”旁边的警察应声,意思办理过了,年长的警察说,“那就好,人民教师的觉悟绝对高,有困难找警察,我们会慢慢给大家把问题梳理清楚的。你们先回,赶快去医院看看,有事我们会联系你们的,电话保持畅通,多休息,有困难找警察!” “那狗怂……”老高觉得警察说话很客气,自己说脏话有些不礼貌,“里头那家伙,抢了我的镯子和戒子,还没有还给我呢!” “那你不要担心,我们查清楚了,会还给你的,谁的东西还是谁的,这你放心。” “现在不行?”李书生给警察发根烟,想套个近乎。 “现在不行,办案子有流程,这个我保证,咱们也是熟人了,你们的李校长我也认识,都经常见面。有结果,我第一时间通知你,我办公室在二楼,我姓王,没事常来,喝个茶,谝一谝。我打小就最崇拜老师了,现在也一样,我孙子的老师,让我交作业,我都不敢得罪,哈哈哈……” 王警官就是不一样,年长些,经历的事多,处理起来就圆滑了很多,说的话大家也爱听。 随后,相互寒暄了几句,就告别了。临走时,老高又瞅了一眼乞丐老汉,老汉一直在张望窗外,与老高目光一对,吓得又把头埋在了交裆中间。老高指了指,嘴里悄悄的骂了几句,其实老汉并没有看到,更没有听到。满仓一把把老高搂住,出了派出所。 老高么有想到,这辈子还能跟警察打上交道,他可是一个看见交警都腿肚子打颤的人。 满仓搂着老高,李书生一路小跑去开了车门子。一上车,老高发现司机是老李。老高说这不合适,连忙要下车,要不就换自己开。 老李说:“好好坐着,老王我能认得,我不方便进去,进去了咱今天中午就不自由了,那狗怂能喝的很,你就看看,咱们中午到哪达给你压压惊?” 老高问:“老李,你的车哩?这是谁的?” “小舅子的,我哪有这本事,我的在单位撂着呢,这不是接你哩么,专门去借的。”老高听的受宠若惊,怀疑这是真的吗?自己有这么大的面子? 满仓看出了老高的疑虑,拿胳膊戳了一下老高,挤了一下眼窝,说:“老李,先去趟卫生院,老高狗怂脖子好像扭了,头上还有些血,先给包一包。” 老李一边开车,一边说:“那咱们就先去卫生院,再去趟碧海蓝天,给老高洗刷一下,去去晦气。” 李书生说:“不行,有伤口咋去那达,而且那达不太干净。” 老李说:“那不行就咥羊肉去,西五路开了一家羊蝎子,味道美的很。” 老高说:“哪达都不去,就去那个碧海蓝天,我么去过!” “不是,老高,李书生说了,那地方内容太丰富,有些东西不干净,想着给你压压惊,冲冲晦气,咱们去个更好的地方。” “么事,就那达。”老高说的斩钉截铁,“耨水洗的净脸。” 三人听了老高的解释哈哈大笑。满仓说:“行,那就去碧海蓝天,但是,只准泡个澡,最多搓个背,我媳妇那鼻子灵的很。” “哈哈哈……” 大奔疾驰在广袤的渭北平原上,老高看着渭河,思绪万千,老高有些困意,眼皮子直打架。 “嘀——嘀——” 是老高的手机,一条短信,老高看到:“哥,元旦活动还么有结束,啥时候来,那二斤重的链子妹子给你留着呢。”附了一个表情符号——丘比特的穿心箭。 第二十五章 二斤 车快开到天桥底下的时候,老高让把车靠边停下。 老李、满仓、李书生三个人不约而同的问老高啥事?老高说:“天冷,冻得慌,买件外套。” 这时,三个人才发现老高一直穿个保暖,没有穿外套。老高的大衣、镯子、戒子和钱包都在派出所准备当呈堂证供呢。男人就是粗心,天冷成怂了,一点都不关心老高,一心就想着耍。于是,四个男人把车开到停车场,一起进了商场。 四个大男人一起逛商场,手插兜里,八字步撇着,没有女人陪,绝对是少有的镜头。几个刚上岗的年轻女娃还以为是上级领导检查工作呢,连忙把手机一收,呲着牙站的端端的。 老高心情不好,也不挑,说随便买一件就行了。老李说不能随便,男人的衣服女人的脸,凑活不得,男人买衣服本来次数就少,要买就要买好的。趁老高试衣服的机会,满仓悄悄的就把钱付了,老高说:“满仓,你这是弄啥了么,我又不是没有钱?”满仓说:“回去还我就是了,都是弟兄,计较啥么?” 买完了衣服,就准备去碧海蓝天,但是老高的脚走着走着就偏离了既定航线。老高又一次来到了金银专柜。还是那个地方,还是那个柜台,还是那个座位,还是那两个女店员。 女店员一看见老高,激动的要死,恨不得亲老高一口,说:“哥,我刚给你发了短信,你就来了,你咋这么照顾妹子嘛?” 老高招呼大家坐到vip的沙发上,好像自己屋里一样,然后说:“嫑废话,给我这几个伙计把奶茶都倒上,你的那奶好,我回去都想的不行,睡不着觉,所以就又来了。” 女店员还是笑的咯咯咯,说:“老板快嫑胡说了,老拿妹子开玩笑。妹子的茶也不是谁想喝就能喝的,今儿个只有果汁,几个老板要不要?” “啥话么,啥叫没有了,快冲几杯?” “想喝也行,那链子你要不要?”女店员灵机一动,用一个粘着胶带的大眼窝给老高闪电般的挤了一下,眼眨毛差点儿跌下来。 老李、满仓、李书生被老高和女店员的言行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尤其是满仓,女店员的眼窝一眨,满仓心都酥了,只恨自己咋不是老高呢。李书生趴在老高的耳朵上给老高说:“老高,啥时候学会花搅女娃了,怪不得张桂花冷怂的往你身上扑。” 老高也不理示李书生,给女店员说:“拿出来,算价钱,奶茶都倒上!” 两个女店员一听,尖叫了一声,差点跳起来。随即忙忙火火的拿杯子、冲奶茶、倒咖啡、取链子、计重量、算价钱……忙的不亦乐乎,中间来了两个客人,两个女店员爱理不理的,都不愿意招呼。 四个大男人则坐在沙发上等待,一声不吭的品尝着各自的饮料,偷偷审视着两个女人的三围。 满仓趴在老高的耳朵上说:“老高,就尻蛋子来说,你看哪个生过娃?” 老高坐直了,闪了半个身子,瞪了满仓一眼,示意你咋这么色嘛?片刻之后,端着奶茶翘起一个指头指了指其中一个女店员。 满仓一把扇在老高脊背上,说:“哎,你狗怂装的纯的。”然后哈哈大笑。 只有二李不吭声,因为不用猜,都晓得满仓和老高在弄啥哩?女人嘛,男人堆堆里永恒的话题,女人的身子,男人嘴里三句必有的尤物。 不一会儿,该交钱了,女店员站在老高面前双手合抱、嘴角微翘,眼窝眨巴眨巴。老高明白啥意思,奶茶放到茶几上,慢悠悠的把手伸进了自己的交裆,摸来摸去。满仓和李书生差点喷出来,老高是不是有啥病哩?羞的女店员连忙拧过了身子,不忍直视。结果,老高掏了半天,掏出了一张银行卡,笑一笑给女店员说:“嘿嘿,你嫂子管得严,理解一下。” 卡放在了桌子上,女店员实在知不道该咋拿?尴尬的要死。还是另外一个女店员聪明,端了个放首饰的空盘盘过来,示意让老高放在盘盘里。老高端起杯子喝着奶茶,眼窝一闭,耍了个大牌。女店员无奈,只好用指甲盖盖掐着去刷卡。旁边的老李、满仓、李书生笑的肚子都疼,李书生直接就圪蹴下了。 老李说:“哎,老高,张桂花把你管的这么严,才过门啊!” “快嫑提了。”关于这两天的离奇事情,老高寻思老李还不太清楚,一会子洗澡肯定免不了还要再说一说,这会子就不谈了。 老高正在寻思,女店员让老高输一下密码,老高愣住了,想:“密码?张桂花么有给我说啊,我咋忘了这茬,取钱还要密码啊!”老高无奈,准备换一张卡,发现自己的钱包也被派出所扣了。四五个人都看着老高,老高有些没有面子。 老高把舌头在嘴唇上一抿,说:“能用手机刷不?” “可以,哥爱用哪个就哪个,妹子随时等着。” 于是,老高用手机里的七八个账户,加上信用卡账户,一共刷了七万多。随后戴上链子,盒子都么有要。 两个女店员心花怒放,哼着小曲,招呼着老高:“哥,还喝奶茶不?” “喝,续上。” “好的,哥。”两个女店员一边倒茶,一边问:“几位老板都在哪达发财呢?留个电话,认识一下,有活动,妹子给哥哥们发短信。” 满仓说:“留个电话简单,关键是咋存你的名字么,万一跟屋里的引起误会咋办,那时候,再想喝这奶茶可就不容易了。” 女店员说:“哥,把手机拿来,妹子给你解决,保证嫂子那达么事。” 满仓看了看大家,说:“大家看看,给不给?” 李书生说:“给嘛,人家女娃都张口咧,你咋好意思拒绝,留个电话,指不定有啥事都能帮上忙呢?” 有了李书生的支持,本来就想给的满仓果断的把手机给了女店员。女店员接过手机,一阵子捣鼓,还给了满仓。满仓打开一看,新添了一个手机号——10086。 四个人的脑袋往一块儿一凑,哈哈大笑。 临走的时候,老高指了指柜台中间一尺多高的金关公给老李说:“李矿长,改天把这尊关公请到你办公室,寻个和尚开个光,你看咋样?” 老李瞥了一眼,说:“赶紧走,人都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