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颜》 分卷阅读1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1 《欢颜》yukikaze 文案: 低成本粗制滥造乡村爱情文艺片。 精简版:主受文,直掰弯,换攻,时间跨度从闻格到20世纪90年代。 主cp都是知青,高冷博学社交障碍黑五类受x根红苗正诚实可靠直掰弯攻, 回城后换为已婚有子霸道总裁攻,各有不洁番外,攻xmb,受x摇滚歌手。 中间略有村东口的俏寡妇和南方来的知青乱搞的情节,慎入。 正文虐,番外甜,总之一句话,苦尽甘来。 严肃版:当代中国最疯狂的时代,个体毫无选择权的时代。 “宁愿与天斗与地斗也不愿和人斗。”江流在诗集上写下这句话之后,坐上了北上的列车。 在那里,他遇见了之后比亲人还亲的韩东,历经寒冬烈火的淬炼,两人互相扶持, 在双清山度过了青葱岁月。 “你该有个家,而不是像我一样。”1978年,和来时一样,江流一个人离开了双清山, 把那段岁月和那个人都深埋在心底,不再提起。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韩东(韩建国),唐家祥 ┃ 配角:,孙建新,吴小芳,田寡妇,沈文杰,杨树,小宇,任东 ┃ 其它:上山下乡,给寡妇挑水,冰天雪地,烈焰灼人,恢复高考,从此路人 第1章 楔子 累到直不起腰,江流干脆大头朝下,倒在这一片高粱地里。眼前白花花的一片,眯起眼缓了一下,也还是有五六个太阳在眼前晃来晃去。高粱叶子在风中互相拍打着沙沙作响,仿佛是老家海浪的声音,正迷糊着就感受到了一股清凉。 “江流,收工了!” 韩建国又到南边的山谷里去挑泉水了。他们休工的时候去过一次,江流说喜欢这里清凉的泉水,他就一直记得。 “以后往我嘴里倒,往脸上倒多浪费。”江流彻底清醒了,却还冷着脸赖在地上不肯起来。 “回去吧!”韩建国扛起生产队的大红旗,往夕阳的方向走去。 之后的十几年,江流的梦里总是出现这个场景。韩建国高大结实的背影,衬着鲜艳的红旗,《打靶归来》的歌声萦绕在耳边。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和之前笔者所有的文一样,直掰弯,前戏长,阅读起来可能需要点耐心。 第2章 一 1995年9月,北京。 新学期刚开始,北清大学的师生还在为开学而忙碌着。各个学生团体没有放过新生入学日这个招新的好机会,师兄个个气宇轩昂,师姐人人面带桃花。火热的招新大队把校园中心的明志路弄得像北方过年的庙会一样,就差把各种横幅换成糖葫芦和风车了。整个一个中午,人声鼎沸,传单满天飞,吆喝声响成一片。来自全国各地的新生们被这股热浪催的顾不上背上铺盖,手里的脸盆,争先恐后地在报名表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期待师兄师姐们的青睐,眼睛里跃跃欲试的光芒,是那个年纪的孩子才有的青涩和冲动。 临近一点钟,校园逐渐恢复午休的平静。一小撮校领导模样的人匆匆自明德楼东侧的法学院出来,快步走下效仿法院设计的、威严气派的台阶,其中一个为首的与身边的人急切地说着什么。 “妇联的?还是全国妇联?你怎么不早说!” “也是临时通知的,周末已经到一部分人了,山西陕西那拨人分给咱们院安排,可来的路上火车延误了,今天早上才到……” 秘书解释地满头大汗,想必也是被这突如其来安排搞得晕头转向了。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院长追问:“住处安排好了吗?” “静园14楼还空着,今年的本科生都分配到品园去了,我跟校办沟通了。” “课程安排呢?要给他们培训多久?”院长边走边追问,思索着还有哪些环节没想到,却感觉越想越多。 “妇联那边有要求,详细的我还没来得及看……” 院长沉重地叹了口气,快步朝西门刚刚停稳的几辆出租车走去。 张玉珍打死也想不到自己第二次来北京会是到北清大学来。上一次听到有人提到这所著名的高校,还是八十年代,在那些返乡知青的口中。 “欢迎欢迎!欢迎西部的妇联同志们来我校检查!” “哪里哪里,我们才是来求学的。” 双方领导寒暄过后,就由秘书带着她们这浩浩荡荡的二十几口子,来自山西各县的基层妇女主任参观学校。玉珍没上过大学,所以眼前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新鲜的,就连地上散落的招新传单,她都看得津津有味。 到了下午上课的时间,学生们从宿舍、图书馆或骑车或步行,涌入各个教学楼。 往后我们家悦怡就在这样的氛围里读书,想想就替她高兴。 同行的人感慨着学校的气派,联想到县里妇联矮小的办公楼更是难掩羡慕。这时,从身后传来几声不耐烦地回应:“知道啦知道啦!” “江老师的课你都敢这么磨蹭,你等着期末挂科吧!”前边骑车的男孩还在埋怨后座的男孩。 “说什么都没用了,快点吧!” 他们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从玉珍身边飞驰过去,看得她一阵恍惚。多年以前,也有过这样一幕。当时,她这辈子唯一的男人,骑着自己用半条命换来的永久二八车,载着生产队里那个来自上海的知青,在田间晃晃悠悠地骑着,高兴得唱歌都跑了调。 记忆中的画面让玉珍感到胸口闷闷的,同行的人察觉到了她的不适,以为是舟车劳顿太累了,便陪着她早早去了安排好的住处休息。 玉珍一头扎进枕头里,啥也不管了,昏睡过去。 五点钟的下课铃响了,江流这一天唯一的一节本科生课程也结束了。 这学期他带了三个博士生,偶尔出去开开会、做做演讲,小班授课对他来说也很轻松,本科带一个必修课,能自由安排的时间也变得充裕。比如,下了课,他也不着急,慢悠悠地收拾着书本,琢磨着晚上做点什么吃,以及饭后散步的路线。 解答了学生几个问题,一偏头,看见院长带着秘书,正满脸堆笑地站在教室门口等他,不禁有些扫兴。 “江老师辛苦了!” “不辛苦,有什么事儿吗?” 江流是北清法学院一宝,学界成就高不说,他带过的学生不是在国家司法机关任职,就是远近闻名的律师,最不济也能混个法律顾问,凭着他的名声,干挂名,不做事,照收钱。可单单这个人又太各色,无政治面貌,不走仕途,不溜须拍马,甚至连婚都不结。偏偏长得又招人,眉清目秀的脸上长年都是寡淡的,没什么表情,一双细长的眼睛又不自觉地流露出些许忧郁,站到讲台上面无表情地扫视整个教室,讲起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2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2 那些法律条文不禁让人肃然起敬。在琼瑶式的故事流行的年代,这位42岁就评上教授的江老师,是半个法学院女生倾慕的男主人公。然而,各位学院的其他男教师却调侃,江老师是娶了法律典籍当老婆了。 雷院长和他那个草包秘书几乎很少直接出现在江流面前,别说同时了,单独出现都少。很多事教师会议一通知就好了,不必见面。因为互相看不顺眼,也就没有过多接触的必要。 秘书早早就料到了这位江教授冷淡的态度,刚想打圆场,只听雷院长一条道走到黑:“江老师,都这个点儿了,要是没什么事儿,一起吃个饭吧!” 江流看了一眼手表,小区菜场六点关门,再晚就又要吃食堂了。 “有什么事儿就直说吧。” 雷院长求救般地看了眼秘书,秘书在心中冷笑。像江教授资历这么老、成就这么高又不食人间烟火的学者,就是校长约饭,也得提前啊,也不能现约啊。 面对江流一脸的“我跟你熟吗”的表情,秘书硬着头皮开口:“江老师今年带博士,时间比较充裕,校办派下来一个培训,麻烦您带一带成吗?” “就一个月!”雷院长紧跟了一句。 “培训什么?”江教授惜字如金果然名不虚传,雷院长刚调任到法学院几天,算是领教了。 “西部来的基层妇女主任,中央要求提高领导干部文化素质,她们大多是当地人,要么就是知识青年出身,没接受过大学教育……” 说到知青,秘书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紧张地看着江流的脸色。 “除了我们学院,文学院、管理学院和新闻学院都有培训任务,您不用操心别的事儿,讲课就成了。” 雷院长刚来半年,有些事了解的还不够,不过多亏如此才能让谈话继续,不然刚才就太尴尬了。秘书拭了一把额头的汗水。 江流就这么冷冷地看着他们谄媚的神态,发现自己无论过了多少年,都不喜欢和这种惺惺作态的人接触。 就事论事,院里适合接这个培训的人非他莫属。一个月,就在学校里也不辛苦。他掏出钢笔,打开笔记本。 “从哪天开始?具体要讲些什么?” 雷院长和秘书如蒙大赦,赶紧交待事情。 然而,知青——这个本该对江流来说十分敏感的词汇,不知道他是没听清,还是逼着自己忘了。 到北京的第二天是周六,学校组织他们这些妇女主任去了长城。因为要待到十一前,接待小组建议头十一再去□□,那时候摆了花坛会更好看些。 下午拿到课表,这些早已成家育儿的妇女主任们像刚入学的大学生一样激动,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课程的内容和教课的老师。静园14楼的走廊里,满是欢声笑语。 “哎,玉珍,你家悦怡是不是快考大学了?想好考哪儿了吗?” “她爸说听孩子自己的想法,如果她不想离家太远,也没必要往北京奔。” 正聊着,带头的神木县妇女主任敲门进来,通知她们晚上去参加学校办的欢迎舞会,校领导和未来一个月上课的老师都会参加,大家互相熟悉熟悉。这新潮的活动让妇女们更加兴奋,洗洗涮涮开始打扮起来。 玉珍默默地打开钱夹,那是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一脸淳朴的笑容,照片有些泛黄了。 她轻轻抚摸那张照片,心底流过一股暖意。 晚上的舞会,领导来就是讲讲话。动|乱的余韵未散,三令五申的思想作风问题和安全问题听得人耳朵都磨出茧子了。然后就是这次培训的目的,还有各学院教师介绍,但唯独法学院的教师没有来,说是有事。 领导走后,舞会开始。几个男性基层干部比较主动,率先邀请起这帮妇女主任,一对对的随着音乐滑入舞池。玉珍拒绝了所有的邀请,坐在一个角落,死死地盯着摆着“江流”名牌的空座,脸色煞白。 该来的还是来了,逃也逃不掉。 同伴看她神情不对,就提前离开陪她回宿舍。到北京两天,玉珍的状态一直不好,同县的几个妇女主任商量着,要不去医院看看。 在张玉珍的脑袋里,充斥着刚刚那两个字的音节——“江流”,那是她钱夹里照片上的男人、他这辈子唯一的男人在梦中呼唤过的音节——江流,哀求的,哭泣的。 她头疼的快要炸了。 大概是半夜,玉珍莫名的清醒过来,怎么也睡不着了。她穿好衣服,轻手轻脚地出门去。 为什么要出去?她说不清,但她只想逃离这里。她不敢去想未来一个月,该如何面对有他的基础法律课,不敢想他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教授,北清大学的教授啊!回老家的时候偶然能碰上几个知青,不是做了官,就是做大生意,唯独江流没有消息。原来他成了教授,跟那些人,跟自己,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了。 初秋,北京的天气渐凉,玉珍穿着拖鞋,双脚冰凉。她穿过静园宿舍区,路过教学楼,直奔西门。她天真地想要逃离这片地方,可还没走到明德楼,就停下了脚步。 路灯下,一辆高级轿车前,两个人影重叠。玉珍并不奇怪这个,相反,那辆车对她来说倒是陌生的。她悄悄地再走近一点,回想上次见到两个男人抱在一起是什么时候,是谁,以及当时的心情。 两人拥抱之后开始接吻,高一点的那个显然更主动些,把矮些的那个逼到快要躺在车头上了,矮个子不主动也不拒绝,任由他亲吻着。 “江流,我想上|你,就现在。” 这是张玉珍今天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一句如此下流的话,说得冷静克制,却掩藏不住里面一触即发的欲|望。 “江流……”玉珍情不自禁地叫出这个名字,视线已变得模糊。她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在双清山的山坳里,她藏在树后面,窥视着那两个人的幽会。那个叫“江流”的知青只有到了这里,才会露出难得的轻松表情。 她有点站不稳了,呢喃着那个名字倒退了几步,坐在了地上。这惊动了车前的两个人,江流推开了身上的男子,走过去查看。 这位明天才会相见的同学,这张曾经让他恨之入骨的脸,呢喃着他的名字,昏死过去…… 第3章 二 唐家祥很郁闷。 认识三年了,他第一次觉得气氛对了,鼓起勇气对江流表白,即便语言不雅,跟他大学教授的身份不太相衬。但江流说过,之所以愿意和他有来往,就是因为唐家祥真诚、不掩饰,不掩饰对他倾慕,同时也对他绝对尊重。 然而这个表白没能达到预期。如果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没有出现,这将会是一个美好的早晨,他们终于拥有彼此了。那是个多么幸福的场景,而不是现在这个让他搞不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3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3 懂的状况。 凌晨六点,就在唐家祥困倒在驾驶座上快要不行了的时候,沉寂已久的大哥大终于响了。 “我看到你的车了,”江流清冷的声音比初秋的早晨还要萧瑟,“你在这儿待了一夜?” 唐家祥抬手胡撸了一下脸,清醒了点:“你没出来我能走吗?我怕你有什么事儿要帮忙啊。” 那边顿了一下,江流不太擅长应对这种好意。 对江流,唐家祥是真的上心了,走心了。 两人相识于商界某协会的一个酒会。唐家祥作为协会企业家成员,江流作为法律顾问,都在受邀之列。会长拉着这位摆着扑克脸的大教授热情地和各位会员寒暄祝酒,唐家祥总觉得在哪儿见过这张寡淡的脸。 那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扑克脸,并没有让这些在商界摸爬滚打的大佬们放弃沟通的想法。北清教授的牌子太硬了,而且听说前段时间,这位冷面的法学教授还把香港一家演艺公司告的破了产。要知道,那个时候的两岸关系还很紧张,能在英属地的香港打赢官司可是需要很深厚的法学底子的,还得有点过人的胆识和不怕死的觉悟——香港的黑|社|会只有极少数的大陆人招架得住。各位大佬都争先恐后的想和江流碰上酒杯,说上两句,唐家祥没能挤过去,只好先站在外围,等待时机。 完成任务后,江流终于得来清净。他站在宴客厅的窗前,拉开了一点窗帘,吹吹风,醒醒酒。看了眼手表,准备跟会长打个招呼回去了。 唐家祥终于得到了机会,他又好好品味了一下江流那线条流畅的侧影,推开了身边丰乳肥臀的俄语翻译,从侍者那里端了一杯酒,朝江流所站的窗边走去。 那个时候的唐家祥,刚刚开辟了和东欧的生意,可以说是这方面的第一人,事业正蒸蒸日上。然而,与发妻的离异,让他的感情生活一片空白。 外人看来,这是一个事业成功,但家庭不幸的男人,儿子早早就送出国了,回家就要面对空屋子。然而唐家祥自己却乐在其中,因为他刚刚发现除了洋妞以外另一个有趣的玩物——男孩。 他玩儿的几个男孩,都是舞蹈学院的学生,细皮嫩肉的少年身体,一口一个哥哥的,叫的他骨头都酥了,感觉自己也跟着年轻了好几岁。 时间长了,这些只知道花他钱供|他上的小妖精,让他觉得无趣。就连曾经令他销|魂的jiao|床,他都觉得刺耳,与女人无异。 终于,他面对男孩再也ying不起来了。抛下了一个新鲜的肉体,绝情地离开,为他的男孩生涯划上了一个不算圆满的句号。 直到江流出现。 唐家祥这才明白,那个句号之所以不算圆满,是应该被涂黑了再添个竖道,成为一个惊叹号,一切就都圆满了! 很久之后,唐家祥表白,当他第一眼看见江流的时候,小腹一阵收紧,久违的兴奋让他血脉喷张,顾不得可能会出丑的下|亻本,情不自禁地走向江流。尤其是那细长忧郁的眼睛,带着微醺的朦胧,无意识地扫视他的时候,唐家祥觉得自己都要she精了! “我真想当众就扒|光了shang了你!”他毫不掩饰地爆了粗口,早就忘了当时的江流是他该百般讨好的高岭之花了。 当然,唐家祥的所作所为跟他那龌|龊的思想完全相反。他还算识相,江流这种出身的人(他仔细调查过他的背景),不能霸王硬上弓。要先表达尊重和赞美,再进一步接近,这是这种社会地位的人,最能接受的相处方式。 于是,他们从朋友做起。素来跟他人疏远的江流,在唐家祥的死缠烂打和难得一见的尊重面前终于放下架子。然而从朋友到情人,显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所以,不怪唐家祥痛恨张玉珍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女人,因为他实在坏了他的好事,和长久以来的心血。 “你认识她吗?”张玉珍睡得香,唐家祥压低声音问。 江流的扑克脸和平时不太一样,不知是因为一夜没睡,还是心里有事儿,感觉这个人离自己更加遥远了。 仔细检查了吊瓶的情况,他终于看向唐家祥:“出去说。” 北清校医院的主楼西边,有个供病人休息的小花园,唐家祥跟着江流来到这里。 一夜都没休息好,唐总的发型保持不住了,额头甩下几缕头发,平时习惯性扬着的下巴也疲惫地垂了下来。江流也是个眼圈乌黑的样子,强撑着面无表情,仿佛老了几岁。 “带烟了吗?” 唐家祥这才反应过来,江流身上的异味是烟味。他从没见过他吸烟,所以也尽量克制自己,在他面前不吸烟。 不等他回答,江流疲惫地坐到花园的长椅上。于是他什么都不问了,掏出大衣兜儿里的烟,递给他。 江流愣了一会儿神儿,接过来,抽出一支。手抖得厉害,还没放到嘴里,就掉到了地上。 唐家祥抢先弯腰去捡,烟还没碰到,一个身体就靠过来。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江流摇摇欲坠地靠在了唐家祥怀里。 失控。 这是唐家祥从来没有见过的江流。一直以来,这位高傲的教授都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在各种场合里做着最合适的事,和人保持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但今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失控了。 唐家祥庆幸此刻在他身边的是自己,不是因为碰巧遇到了这个人脆弱的时候,而是来自于江流身上难得的信任。他决定什么都不问,收紧了手臂,希望能传给他些许温暖,等他慢慢敞开心扉,对他倾诉所有。 妇女主任们匆匆赶到校医院的时候,玉珍已经醒了。妇女们吵吵闹闹地把玉珍从里到外问了个遍,一大早吵得护士来呵斥了一番。 “说真的,玉珍命好,晕倒都有人接着,还是这么好的病房。”即便压低声音,也掩藏不住言语中那一缕酸。 “啧啧,就知道说这些没用的,谁去宿舍把玉珍的东西拿过来,再去买点水果。” 妇女们正张罗着,江流和唐家祥大包小包地进来了,水果和生活用品也带来了。 江流神色如常地扫视了一周,病房瞬间安静下来。 两人有条不紊地收拾起东西,唐家祥还知道点个头,和各位妇女们打个招呼,江流则视这一屋子人为空气。 “刚从食堂打来的菜粥,还热着。” 玉珍瞪大眼睛看着这个十几年没见的,最熟悉的陌生人,对他递来的冒着热气的粥,和他这样的行为,感到难以置信。 法学院江教授的对象,竟然是山西来的妇女主任?!并且江教授还主动要求她住到自己家里?!要知道,宜园1号楼的303室可是全院女生心之向往的圣地啊! 唐家祥只是开车在学校里兜了几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4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4 圈,就听到留言纷纷。他很想炫耀自己曾经进入过那间神秘的303室,见识过江流高于常人的品味。虽然只是喝了一杯茶,品评了一下墙上那件精致装裱的木梳,只因那场雷雨太过短暂,他还来不及再近一步,就该走了。 周四是他们约定一起共进晚餐的日子。只要是江流有空暇,唐家祥的时间表就会想他靠拢,什么会议客户通通见鬼去吧! 接了这个基层培训的课之后,见面的时间由三点半推迟到四点半,再加上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唐家祥真想劝江流辞了工作,他养得起他,也特别想养他! 最重要的是,那个女人是谁?他有预感,她会搅乱他们一直以来建立的良好关系,并会阻碍他们进一步发展。 远远看到江流从明德楼出来,稳步走下法学院的台阶,唐家祥像是在欣赏一幅美丽的风景画。他冷峻的气质天生就该学法律,一袭黑色的呢子风衣衬出他修长流畅的身体线条,唐家祥不禁自傲于自己的品味——那件大衣是他去莫斯科出差给江流带回来的礼物。 然而,后面煞风景的出现了张玉珍,让唐家祥嫌恶地移开了视线。 江流回头和张玉珍交待了几句,径直走向唐家祥的车,而张玉珍还呆呆地站在那里。 系好安全带,江流招呼:“走吧!” 唐家祥像忠诚地骑士一样,一脚油门,绝尘而去。 张玉珍拿着江流刚刚配好家门钥匙,心情复杂地目送他们离去。 第4章 三 不光整个法学院,跟张玉珍同行的妇女们也很奇怪,平时不声不响的玉珍,怎么就和咱们的法律老师那么熟,都住到人家家里去了!那可是个大教授啊! 玉珍只好搪塞:“当年在东北老家,江老师和我家建国都是我们村的插队知青。”这才把话说清楚。 都是实话。张玉珍当年是村支书的女儿,亲眼看见他现在的丈夫、当时的生产队长韩建国,领着从上海来的知青到家里吃饭。大兴安岭的双清山山坳,老家的土房子里,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江流。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现今难得的革命感情让各位妇女感动不已,然而玉珍的内心却难以平复。 简单地说,江流现在就是拿把刀捅了她,她都不会求救的。那是她的报应。 可多年之后再见,竟会对他这般关怀,生活学习都极尽帮助,虽然还是冷言冷语的,但其中的善意玉珍还是能体会得到的。 所有的一切都让她焦虑,不仅仅是无法理解,那是一种心虚和良心不安。 早早就让秘书订了“乌篷船”最好的位置,唐家祥非常期待这一天。这是他们认识三年的纪念日。 他并没有刻意记得这一天,只是秘书帮他收拾办公桌的时候,找到了积压在文件堆下面的一张请柬,那是他们相遇的酒会请柬。 一定要给他一个惊喜,唐家祥在心里盘算着,江流却若有所思地看向车窗外。 席间,正宗的南方水乡味道很合江流的口味,唐家祥看他吃的好也高兴,叫服务员又加了几个菜。坐在乌篷船里,听着水声吃饭,两个人都是初体验,江流看上去心情不错。 唐家祥忍不住天真地问:“喜欢吗?” 一闪即逝的笑容,江流轻声回答:“喜欢。” 能看到他笑,这样的机会太少了,唐家祥可耻的石更了,喝了一大口冰水准备浇灭谷欠|望。 吃过饭,又在一楼的咖啡厅里坐了会儿。江流用几句简练的挖苦和建议来回复唐家祥生意上的牢骚,但对自己的近况只字未提。以往就是再少,他也会说的,哪怕是学生上课睡觉流口水这种小事,他也愿意和唐家祥说说。然而今天,一句也没有。 只多带了一个基础课,一周两节,算不上辛苦,但感觉江流整个人非常疲惫。 “我送你回去吧,今天早点睡。” 他看到了江流眼中闪过一丝不安,继而听到他说:“不用,我今天不回去。” 唐家祥一直在思考“江流为什么不回家”、“那个女人到底是谁”、“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等他认为十分有意义的问题,差点漏听了江流之后那足以让他激动得夜不能寐的请求。 “你家有人吗?能让我住一晚吗?” 等到半夜十一点,也不见江流回来,玉珍实在害怕的不行,思索着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虽然他跟自己交待过了不回来,没想到就真的就不回来了。 玉珍用江流这里的电话小心地给远在平阳的家里拨了一个电话,听到了儿子熟悉声音,与家人分别多日的思念之情涌上心头,她抹抹眼泪。 下火车的时候集体打了一个保平安,这是她离家后的第二个电话。 事无巨细地把儿子女儿丈夫的情况问了个遍,儿子终于不耐烦了。 “我让姐来跟你说。”福生放下电话。 女儿就耐心多了,今年刚升高中,建国工作忙,是女儿一直帮着她操持家里的事情。 “妈,长途贵不贵?没事儿就别打了,这边一切都好,您那边怎么样?” “妈挺好的,遇见熟人照应,别担心了。”玉珍情不自禁地说起了这边的事。 “那太好啦!爸前几天还说,怕您到那边不适应呢,这下好了。” “你爸呢?”玉珍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 “他去主持防火演习了,得一家一家客栈的安顿,估计要到夜里了。”又想起什么,女儿又说,“前几天爸还念叨,说是有个什么上传下达的文件找不到了,要问您,我也记不清具体的了。” “没事,你别管他,丢三落四的,找不到活该。” 母女俩你一言我一语,让独守空房的张玉珍体会了一点家的温暖。 双清山知青点在一个山坳里,西边是大兴安岭,看着近,实则望山跑死马,中间还要穿过一片白桦林。常有知青情侣到白桦林那边约会,江流也时常提起,说是很喜欢。休息的时候,和韩建国两个人去过几次,每次看到北国广阔的景色,都会激动不已。 “别动别动!”韩建国朝他喊。 江流在特别投入的欣赏美景,这么好的外出机会,他当然要珍惜,下次来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韩建国用手比划着,眯起眼睛聚焦,仿佛要把这一瞬间拍下来。 “听说兵团的宣传队有照相机,找机会借来玩玩。” “你会用吗?” “你别小看我啊。”韩建国跑过来和他并排坐到一起,“我上高中的时候,还是无线电兴趣小组的呢!” “唉呀妈呀,这是一回事儿吗!” 江流这不算标准的东北话,让韩建国大笑不止,白桦林里回响着年轻的笑声,久久不散。 深秋了,江流只着一件浴袍,躺在阳台上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5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5 的太妃椅上睡着了。唐家祥洗完澡就一直静静地坐在旁边,怕他会冷,还是拿来一条毯子。盖上的一瞬间,江流惊醒。 他把他梦醒后所有的神态,每一个细节都看在眼里,失落,悲伤,苦涩,甚至是一丝苦笑,都没有错过。 为什么会失落?你在想什么?你的梦里,有什么? “洗完了?”江流坐起来。 “别在这儿睡,会着凉的。” “这不是等你呢吗。”抬起头,江流很玩笑地说。只是这样一个笑容,唐家祥的心也会被牵动的狂跳不止,手足无措。 江流低沉的笑声和清凉的晚风抚摸着唐家祥的脸,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脸不是一般的烫。 “我说唐总,你说你也算个人物,平时也呼风唤雨的,我到底哪儿值得你这么稀罕?每次见了我,都跟个孩子似的。” “你刚才梦见谁了?” 江流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小心地扶上他的肩,鼓起勇气开始第二次表白:“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过,看到一个人皱皱眉,都感觉心痛。” 必须承认,这是句很感人的表白。江流不傻,这些年唐家祥的心思他都明白。稀罕他的人不少,这么诚心的,就他一个。 “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在忧愁什么,我愿意替你分担。” 这番话一出口,唐家祥自我膨胀到感觉自己都要比肩徐志摩了。但也许徐先生会感动,江流却没有。 “别逗了,” 江流冷笑,有些用力地打掉了他的手,“替我分担?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 看到平日指点江山的唐总一副快要下跪的样子,江流终于停止了无理取闹。 也是,都这个时间了,不住这儿还要回去吗? “你睡卧室,我去书房,你可千万别走啊!”唐总依旧一脸紧张,“我错了,我什么也没说,你去睡吧!” “得了,”江流自己给自己台阶下,“那么大一张床,一个人睡也不舒服。” 唐家祥抱着枕头,识趣地进了卧室。 说实在的,够意思了。 要放以前,唐家祥哪儿有这么大耐心?看上眼的三天之内不让他吃上,马上就换目标。可这都三年了,才只是共枕眠,也就江流了。 不,应该是,正因为是江流,才会如此。 挺大一张床,中间留了好大的空,两人各朝一边,全都没有睡着。 就在唐家祥半睡半醒的时候,他感到后背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想到旁边睡的人是谁,他瞬间清醒,想要转过身。 “不用!”江流的声音从背后清晰地传来,“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想清楚了,家祥,我全都告诉你。”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知道你对我好,我都知道……” 也是学文科的,不知怎么,谈及感情口才这么差。江流仿佛回到了幼年失语的状态,心中满是欲言又止的苦涩。 唐家祥还是坚定地转过身,结结实实地把他搂在怀里,不带一点情|谷欠的,贴心地抚摸他的背。 想到他曾在这张床上对那些男孩做的事,唐家祥不敢相信自己还可以这样温柔。 “你不用考虑那么多,想好了再说,我等得起。”低头看一眼,江流的眉头舒展了些,安心地依偎在他怀里,“你不爱笑,总是皱眉头,可在梦里又那么开心。我真想知道,那梦里有什么能让你这么开心?你平时也多笑笑多好。” 不知道哪句话不对,唐家祥感到他在颤抖,头埋得更深了。 “你笑一笑,你笑起来更好看。” 江流无法忘记当时韩建国鼓励的神情,他一直是那样的呵护他,鼓励他。 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不同的人,却有一个同样美好的愿望。 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 第5章 四 第二天上午唐家祥要见一个合作伙伴,他起得早,江流也就跟着醒了。这一夜,唐家祥的胳膊成了江流的枕头,要么抱着要么枕着,早上甩了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路上买早饭吧,”唐家祥看了看表,“我送你回学校。” “不用了,”江流正在漱口含糊地说,“我自己回去就成。” 江流在他家的洗手间里洗洗涮涮,让唐家祥有一种他们已经生活在一起的错觉。 “你别着急,过二十分钟到楼下等我。” 唐家祥穿上外套,吹着口哨出门了。 煎饼果子小米粥,油条豆浆豆腐脑,面包牛奶煮鸡蛋……唐总的心情不能再好了,于是买了各式早点,江流目瞪口呆。 “我拿个煎饼就成……”江流有点不好意思地上了车。 唐家祥也不回应,一脚油门直奔学校。 到了校门口,还执意要开进学校送到楼下。幸好已经上课了,不然提着各式早点的江教授又成北清大学一景了。 想起唐家祥临走前逼着他把早点都带上,那孩子气的表情,江流不自觉地勾起嘴角,笑得特别甜。 两只手都提着东西,已经没法掏钥匙开门了。江流站在门外踌躇了一会儿,生涩地开口叫道:“玉珍,开下门!玉珍!”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开了,像是正在洗脸,额前的碎发湿漉漉的,张玉珍整张脸露了出来。 江流一愣,从前没有好好看过玉珍这张脸,即便年龄已经不小了,也还带着点少女的羞涩神态。 他错开视线,侧身进去:“吃早饭吧!” 丰富美味的早餐对张玉珍来说,味同嚼蜡。 江流一夜未归,她也没睡好。想不通的事情太多了,明明该恨她的江流,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可为什么在善待她的同时又无法忍受和她处在同一屋檐下?他到底是不是已经原谅了自己? “今天有课吗?”正吃着,江流随口问。 她思维被拽回来,小心地回答:“有,健康心理教育。” “哦,”他听上去有些不屑,咕哝道,“估计是人文学院的课,好没营养。” 过了一会,江流吃好了,收拾了自己这边,把剩下的食物推到玉珍跟前。 “你慢慢吃。”厨房响起洗洗涮涮的声音。 她盯着眼前的半碗馄饨,食不下咽。 早饭过后,江流回书房看博士生的作业,一头扎进各类厚厚的典籍和文献中。鼻梁上架了一副无框眼镜,让他看起来更老成了些,看到有拿不准的地方就找手边的资料,思考的时候习惯性地把笔放在嘴边,眉头微微皱起,像是在烦恼着什么。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十几分钟。 江流的余光终于瞟到玉珍,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站在书房门口,看着江流工作。好像从前也有过这样的时候,她看着他批作业,那样投入的神情让她嫉妒。 “怎么还不去上课?”江流看了眼时间。 玉珍欲言又止。 突然想起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6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6 了什么,江流回身从身后柜子的抽屉里拿出了两袋咖啡。 “我看你好像没睡好,课间喝这个,上课不要睡觉。” 他不敢看玉珍眼中渐渐浓厚的泪雾,他不知该如何应付女人,一个即将要哭的女人。 “哦对,基础法学那课,有不懂的就问我。”边说边转过身去,想要逃开。 含着眼泪,玉珍呜咽着说了一句“对不起”,江流还来不及反应,就匆匆出门了。 看着她离去,江流摘下眼镜,揉揉太阳穴。 对不起?有什么可对不起的! 审阅三份作业,江流连头都没抬一下,看完脖子都僵了。还没来得及伸个懒腰看下时间,电话就急急地响起。 应该是唐家祥,估计是谈完事儿了打来闲聊几句。江流也正需要休息,并不反感便赶紧接起来,声音也尽量柔和:“喂。” 那边线路不稳定,杂音不断,但能感觉到迟疑了一下:“喂,请问张玉珍在吗?” 这个声音特别遥远,好像空谷回音。 “她不在,她去上课了。”江流机械地回答。 “张玉珍是我爱人,她之前给家里打过电话,我没在,可我有急事儿找她。她具体什么时候下课?您这边是宿舍还是传达室……” “韩东。” 这絮絮叨叨地一大段话,让这个空谷回音渐渐清晰。江流长时间工作的大脑有些停滞,于是凭借本能,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吐出这两个字。 电话那边,沉默了。 江流渐渐回过神儿来,有点恍惚地又叫了一声:“韩东,是你吗?” 那边接得很快,也很紧张:“是!是我!江流吗?是江流吗?” 紧握听筒到手指发白,江流强迫自己深呼吸。他想说,除了我,还有谁会叫你韩东?可张张嘴,却哑巴了一样,什么也说不出。 他没有想到两人的重逢会是如此状况,纵有千言万语也变成了零。唯一剩下的,只有那两个音节:“韩东”。 韩建国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听到别人叫他“韩东”,一声一声的,触到了他心底最隐秘的角落,一下子把他拉回了双清山,眼角不自觉地湿润了。 他还想说些什么,江流听到了他的吸气声,趁什么都还没听到,狠心挂断了电话。 玉珍猜想,这个时候江流不是还在工作,就是出去买菜了,于是拿出钥匙开门。迎接她的,是一股呛人的烟味。 印象中,江流是个爱干净也没什么不良嗜好的人,玉珍知道他会吸烟,却也没什么瘾。然而今天他吸了好多,满满一个烟灰缸,看着都瘆人。 脑子里仿佛有几百只蜜蜂在嗡嗡的响,玉珍甩甩头,真的有声音,是电话在响。 拿起听筒就是一顿劈头盖脸地质问:“江流你怎么不接电话?我打了一下午急死了!” 玉珍尴尬地回答:“你等一下啊。” 打从玉珍回来,江流就跟没看见似的无视了,专心致志地吸烟。难得的是,他接过了听筒。 “喂。” “江流?”那边松了口气,“怎么一下午不接电话?在干嘛?没出什么事儿吧?” “我没事儿。”他轻描淡写地摁灭烟头。 “那…晚上我去找你?” “对不起,我没时间。” 重重地挂断电话,手却没有离开,那力道仿佛要把听筒捏碎。玉珍在一旁看着,连大气都不敢喘。 过了一会,江流离开电话旁,经过玉珍身边的时候说了一句:“韩…建国刚才打电话来找你,有急事儿,你回一个吧!” 玉珍感觉天塌了。 一晚上,江流没有离开书房,没有张罗吃饭也没喝一口水,只是在书房的阳台一根接一根的吸烟,偶尔有几声咳嗽,除此之外没一点声音。 玉珍在厨房吃早上剩下的面包,她觉得很香很好吃,但内心的恐惧和不安让这美味毫无存在感。她没有回电话,她觉得他应该和江流一样不发出一点声音,整间屋子才能和谐平衡。除次之外的多余的事,她都不该做。 突然响起很重的敲门声,吓得玉珍把勺子摔倒了地上。她顾不得勺子赶紧去开门,对上唐家祥杀人一样的目光。 看到来人,唐家祥问:“江流呢?” 长时间的沉默玉珍有点发不出声音:“……书、书房。” 气势冲冲地进了书房,那里不再是安静而充满书卷气息的书房,而是乌烟瘴气得呛人,江流在烟雾里皱着眉头看着他。 唐家祥又冲出书房,这次是朝着玉珍来的:“你干嘛了?!你到底干了什么惹他这么不高兴!”他抓着她的手腕,玉珍吓得直往后退,“你他妈到底是谁!” “唐家祥!”江流这一嗓子很好使,这屋子又恢复了安静。 他松开手,看向江流,他不敢相信。早上还好好的,怎么才过了几个小时就变得这么憔悴?到底怎么了? “你出去。”江流都没有正眼看他,丢下这样一句话就回了书房。 这是江流吗?这还是早上那个笑得灿烂的江流吗?昨天夜里他生涩的表白,让唐家祥回味了一天。他说他知道自己对他好,希望他再等一等,他全部都会告诉他……唐家祥相信了,像个青春期的少年一样相信自己的等待都是值得的,以为自己的深情终于打动了他。 所以他不明白现在这种绝望的状况,他不懂这句“你出去”意味着什么。他看不到他的眼睛,不懂他在想什么,用“伤心”已经无法形容了。他不能容忍自己被戏弄了的事实!他再也没有耐心了,愤怒的火焰快要烧死他了!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幕无法挽回的景象。 江流痛苦地扭曲着脸,嘴角流了血,他赶紧后退一步。唐家祥这才发现,令他如此痛苦的竟是自己,他的手还保持扼住他喉咙的姿势! 我都做了什么! 身后传来哭声,回头看,是那个女人不知所措地哭着。从她的眼神里,唐家祥能想象到自己刚刚做了多么恐怖的事情。 江流甩开了唐家祥的扶持,又走向阳台。 “出去,都出去。”他尽量平稳气息,“求你们,让我一个人待一会。”他颤抖地又点上一根烟。 窗外尽是萧瑟,江流的背影融入了深秋的景色中。那种扑面而来的孤独感,让唐家祥感到窒息。 第6章 五 在唐家祥的再三坚持下,江流同意跟他走。依旧没有跟玉珍解释什么,江流只是嘱咐她出门前关好门窗和电源。 最后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别忘了给他回个电话,有急事儿找你。” 张玉珍再次目送他跟唐家祥离去。 路上,唐家祥边开车边不忘瞟江流。 “好好开车。”江流提醒道。 “还疼吗?”他问地没底气。 江流这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7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7 左半边脸微红,掌纹不那么清晰了。 “手劲儿不小。”江流做出评价,唐家祥更愧疚了。 “要不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了,”江流调整坐姿,“我累了。” 洗完澡,江流又坐在阳台的长椅上闭目休息。唐家祥擦着头发出来,坐在他身边,轻抚那红肿的左半边脸。 江流睁开眼睛,见他一脸忧愁,先开口:“别道歉了,听烦了。” 唐家祥一下被噎住,赌气地问:“那你想听什么?” 忽略了他的问话,江流直接说:“帮我订两张十一前那个周末,去太原的机票。” “你去太原干嘛?” “有点事要处理。” 江流不知道唐家祥有没有听出他声音中的颤抖,他觉得自己今天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用尽力气挤出来的。那句“江流,是你吗”,让他整个人无法平静。 “你要去找谁?” “以前插队时候的朋友。” “那你还回来吗?”唐家祥难掩悲伤。 江流以前在东北插队,78年参加高考考上了北清大学,这些面儿上的底细唐家祥都清楚。除此之外,他出身也不算太好,按那时候的话说是个黑五类,还有军队背景,十分复杂。双亲什么情况一概不知,插队的时候,wen革期间发生过什么就更无从知晓了。 他发现自己对江流了解太少了。 “当然回来了。”江流无奈地说,“我的家我的工作都在这里……你也在这儿,除非,你不希望我回来。” “怎么可能!”唐家祥脱口而出。 唐总效率很高,当时就给秘书打电话让他订票。江流看着他的背影,想要道谢却说不出口。 “明天你没事儿的话,我陪你准备行李,买点东西,你看你需要带些什么……” 听着他唠唠叨叨,想起今天下午他的愤怒,江流的半边脸还在隐隐作痛,唐家祥对他来说到底是个什么存在他也搞不清楚了。 可是今天电话里那个人,分量有多重,与其说不清楚,不如说是不敢掂量。即便记忆中的轮廓有些模糊,那个声音还是让他的内心十分震动。 抬头仰望那张大幅肖像,看着那个统治了中国人思想几十年的男人,玉珍非常茫然,没有实感。 同行的人都很激动,争相拍照。虽然历史证明,毛在那段时间内犯下了极为严重的错wu,但他们这代人还是从心里景仰毛的,奉他为救世主。 玉珍在脑海里回想早已烂熟于心的语录,发现没有一句话能为他解开此刻的困境。 其实你也没有那么无所不能——这是张玉珍打从生下来,第一次对毛不敬,发自内心的不敬。 跟建国通电话的时候,谁也没有提江流的事,除了公事别的什么也没说。玉珍觉出建国想问点什么,但也许是因为不确定,最终还是什么都没问。倒是儿子后来接过电话,问了归期,聊了两句。 培训前的最后几天,江流回来了,拉着一个行李箱。 “你跟你们领队说一声,你不跟他们走了,”他递来机票,“你提前一天跟我走。” 玉珍这才明白他打电话要自己身份证号是干什么。 “明天晚上下课,我陪你去买点特产,行李也要早一点收拾好。” 没有问为什么,江流也没有解释。这一趟会发生什么,谁也不清楚,可两人心里都明白,江流非去不可,不管结果如何,他们都该见一面。 如今,谁也拦不住他们了。想到此,玉珍竟有一丝释然。 出发那天,唐家祥一早来接,看见玉珍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没说什么。接过两人的行李,放进后备箱。 一路上,唐家祥嘱咐了很多,还给了江流一个大哥大用于联络。要知道,那时候移动电话还很少见。 “我存了几个电话,第一个是我的,还有我那边一些朋友的,有什么事情你就找他们。” “能有什么事。”江流不以为然。 想到玉珍坐在后边,唐家祥也不方便说什么,一路沉默到了机场。 分别之前,江流主动把唐家祥拉到僻静处,把家里钥匙交给他。 唐家祥还没来得及问什么,江流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等我回来,好吗?” 此时,思考变得累赘,身体先做出反应,唐家祥紧紧地拥抱了他,在熙熙攘攘的机场,他们像一对即将长久分离的好友一样,相拥着告别。 “我等你,多久都等。” 江流闭上眼睛,飞机的轰鸣声充斥着耳朵,他第一次在离开一个地方时,产生了不舍的感情。 和过去不同,他不再漂泊,不再孤独,终于有人给了他安全感,但唐家祥不是第一个。 “韩东……”一滴眼泪顺着江流的眼角流下。在半空中,张玉珍坐在他旁边,拼命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知青生活 第7章 六 刚出站时还乱哄哄的车厢,终于渐渐安静下来,还能听到有女孩低声的哭泣。闷了几个小时了,空气不流通,倒是老旧的铁车皮生锈的味道此刻略显清新。江流闭着眼睛头靠着车厢,深吸了一口,感觉呼吸顺畅了许多。 列车慢慢地停了下来,刺耳的声音让他彻底清醒。 又到站了。又到哪儿了? 从缝隙处看去,外面是一片开阔的土地,远山朦胧依稀可见。 “兵团到了!兵团的!” 兵团?那还没轮到自己下车。 江流自暴自弃地继续窝在一个角落。 不知又过了多久,他被一阵动物叫声吵醒,以为是谁在打呼噜。 火车道旁边就是乡村的土路,江流看着那辆运牲口的车发呆。他很同情那些猪,被关在笼子里没有自由,只能任由安排,到一个地点被放下,或被屠宰,或被圈养。 早晚都是死。 不一样,江流对自己说,我跟那些猪不一样。至少来东北插队,是他自己的决定。 这片乡村的景色更粗糙一点,大片未被开发的土地荒着,偶尔看到有老乡在田边从土房子里出来,也是衣衫褴褛的。 伸了个懒腰,松松筋骨,站起来头顶到了车顶。这列车厢是拉货的,前面的坐厢早就没有了位置,江流这样的出身能赶上北上的末班车已经很不容易了。 53年出生的江流虽然在正长身体的时候经历了□□,好在有奶奶的悉心照顾,没少偷偷藏下鱼干。鱼糜、糙米和野菜做成的鱼饼,是江流童年唯一的口粮。也因为这个,他的身体还算康健,比一般同龄的人也高一些。 整个车厢就剩他一个人了,江流含着胸走了两圈,抻抻腿。其实他不知道,整列车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列车在东北荒芜的土地上奔驰着,奔向此次旅途的最后一个目的地。 韩建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8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8 国来双清山知青点快两年了,跟他一块来的只剩下王舒平和孙建新两个人,其他人不是换去别的地方了,就是实在受不了,找路子回城了。 王舒平出身也不是很好,一直体弱多病,终于在某天站都站不起来了。所以今天借着来接新一批知青的机会,韩建国和孙建新赶着车,把王舒平拉到火车站,打算送他进县城去治治。 推着车绕了更平整的远路,等他们到的时候,来自全国各地的知青已经到了。其中不乏一些激进分子,急于表现自己,长途跋涉到了这里,红宝书还放在胸前,像章也擦得锃亮。 锄上十几天的地,看你还有劲儿没有! 一看孙建新撇着嘴一脸不屑,韩建国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把名册给他让他去点名,省得没事儿老瞎琢磨。 看着这一张张稚嫩的面孔,或惊恐或迷茫,韩建国一点都不陌生,一年多以前他也是这样。背着铺盖,拎着脸盆,满头是汗,嘴唇干裂,筋疲力尽地站在这个月台上,迷茫,不知所措。即便来了快两年了,他也依旧没有摆脱这种状态。 “李泽厚!” “这里这里!”听口音就知道是个小上海。 “徐仲昆!” “到!”声音洪亮,可以到文工团去了。 “郑春秋!” “到了!” ….. 最后一个是手写上去的,孙建新感到奇怪,却也照着念了出来:“江流!” 月台上叽叽喳喳地十分嘈杂,却没有人回应。韩建国忙着把知青们分成几队,孙建新喊了几遍,还是没有人回应。 “谁啊?”韩建国凑过来,“江流,上海籍?” 聚在值班室阴凉下的一撮上海知青正叽叽喳喳个不停,韩建国朝他们喊:“唉!上海的!” 李泽厚擦着满头的汉:“啥事体啊?” “你们上海知青有没有一个叫江流的啊?” 小上海左看看右问问,冲他摆摆手。 名单上写着却找不到人,让孙、韩两人有点挠头。按说北上的列车今天就通知了他们这一列,怎么还能少人呢? 韩建国跟站长沟通了一下,用无线电和县里的火车站一联系,下午倒是还有一班。 “你先带人回去,我等下一趟。” “这哪儿有准儿啊!”孙建新压低声音,“怕不是半路逃跑了吧?” 虽然只有一年多,但全国的知识青年在心态上早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韩建国他们这批还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只是有个别人对分配不太满意,从心底里还是自愿来插队的。 然而,这批知青,尤其是是分配到他们双清山知青点的,可不都是什么根红苗正的出身,逃跑这种事儿,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韩建国转念一想,还是决定再等下一趟:“人没齐就回去,恐怕往后不好弄,好歹等一下吧。” 俩人叫了几个男知青帮忙,先把虚弱的王舒平送上了火车。王舒平已经瘫了半个月了,疼的连句谢谢都说不出来,脏兮兮的被子都被抓出了褶皱。几个女知青看见他病态削瘦的样子直往后躲,不敢看。 没副健康的身体和坚强的意志,恐怕是没法在这蛮荒之地活下去。 午饭前孙建新就带着人开拔了。韩建国到临近的小溪边摸了两条不大不小的鱼,摘了一把野菜苗。站长手艺好,韩建国给打下手,时不时朝火车来得方向望望,期待那个叫江流的知青能按时报到。 午后太阳更毒,韩建国躺在月台阴凉下的长椅上休息。睡得浅,蝉鬼扰人,东北的夏天也难熬的很,隔一会就醒一次。快两点的时候,终于也禁不住困意进入了熟睡状态。 汽笛声和车轮声由远及近,韩建国迷蒙着眼睛,寻找列车的踪迹。热浪让画面变得模糊,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建国,车来了,快去看看!”站长的提醒让他清醒,掏出了皱皱巴巴的名册。 “江流!有叫江流的吗?” 他以为又是一大群人叽叽喳喳,没想到这一嗓子跟空谷回音一样看不见摸不着了。 没有人?一列空车厢? “大白天的,闹鬼了啊?”站长都结巴了,赶紧跑到火车头找司机。 突然一声闷响,两人都回头看,一个军用挎包落在水泥地上,车厢上跳下来一个细长的身影。 走近了才看清,干净的白衬衫,蓝布裤子,除了头发有点乱糟糟的,是个清清秀秀的小伙子。 “我是江流。” 韩建国半天没回过神来,还是站长最先反应过来:“不得了啊,你这是专列啊!中央首长待遇啊!” “江流?哦好。”韩建国如梦初醒,“好,总算没让我白等。”说着在名字后面打了勾。 幸好还留下一只手表,不然再这样不知时间的走下去,江流觉得自己会疯。 已经走了两个多小时的路了,前面的大个子依旧步伐坚定,自己的脚板都木了。 溪流声悦耳令人放松,江流终于支撑不住坐到溪边的大石块上。 “休息一下,成吗?” 看他这样子确实累得不行,韩建国只好由着他。回去走的是近路,路况不太好,天色还早,也就不太急。 “上海来的?” 不知是累还是本身不善言辞,这个叫江流的知青一路上都没说过话。不像之前到的那批,叽叽喳喳,问东问西。 江流点头,掏出手帕拭了一把额头的汗水。 手帕?韩建国在心里冷笑,下地干两天活,保准你累得连脸都懒得洗。 沿着溪流又走了不到一小时,就到了村东口 ,老远就听见了知青们喊口号的声音。 “不怕天不怕地,不怕苏修和美帝!不怕风不怕雪,不怕苍天大老爷!” 还没走近就觉得刺耳,那些荒诞的口号声让江流皱起眉头。 “呦,建国回来啦!” “田嫂,还忙着呢!” 江流本能地抬起头,村东口第一家。 “这…也是新来的知青?” 她的目光落在了江流身上。这小伙子清秀的面孔,让看惯了粗狂北方男人的田寡妇心头一窒,不自觉的多看了两眼。 “嗯,下午刚到的。田嫂,那我们先过去了。” “哎好,我一会也过去。” 双清山在一个山坳里,村子人口少又偏远,一般上传下达的文件到他们这里,有什么活动全国都轰轰烈烈地搞了一个月了,双清山的人也就顾不得了。农忙的时候地里的活儿都忙活不完,谁还有心思搞运动啊。 见了村里报了到,饭点已经过了,又回到张支书家想垫吧一口。 张婶儿熬了大碴子粥,炒了一小把韭菜,还有点咸味道。韩建国走了一下午早就饿了,吃得很香,尽管并没有什么实在东西。 江流看到粥差点没吐出来,筷子都没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9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9 动,只要了一点热水喝。 知道南方人讲究,也没见过宁愿饿肚子也不肯吃的。韩建国把他那碗也胡撸了,心想这人真难伺候。 “东子哥!”小丫头蹦蹦跳跳地跑进来,见家里有外人,赶紧站稳,躲到房梁柱子后面。 “姑娘家的怎么这么毛躁!”张婶忍不住说了一句。 “外头表演开始了,想叫哥一起看……”玉珍委屈极了。 “行了,走吧!”韩建国起身,跟婶子打了个招呼就带着江流出门了。即使是这么几个简单的动作,在怀春少女的眼里都潇洒得值得回味好多天。 江流看在眼里,想起一句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第8章 七 宿舍大炕早就让新来的知青折腾的乱七八糟,分不清床位。韩建国只好从他们老知青的那边,腾出了一个位置给他。 安顿好了行李,就到村子的小广场看表演。支书发动了全村能唱会跳的来欢迎这批知识青年的到来。除了早已听出茧子的样板戏,还有东北最火热的大秧歌。只是这炎炎夏日,听了不免心中更加燥热。 二人刚到队伍最后面要坐下,前头就有女知青尖叫着跳起来。孙建新在队伍最前面,回头查看,原来女知青被大土鳖吓着了。 城里也有虫子,可也没见过这么大的啊。村里人看着新鲜,纷纷哄笑起来,羞得这女知青头都要钻到地里去了。 “娇气。” 江流还没来得及坐下,正要查看他要坐的位置有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虫子,就听到前头另一个女知青这么恶狠狠地说。 好像是叫葛红英的,韩建国记得她,一直红宝书不离手,恐怕不是个省油的灯。 “人家闺女有花戴,我爹钱少不能买,扯上二尺红头绳,给我扎起来,哎!扎呀扎起来!” 临时搭建的简易草台上,“喜儿”已经唱了起来。江流认出来了,那是刚刚在村东头见过的田嫂。 扮“喜儿”年龄可能大了些,可这嗓音又亮又甜,天生就是唱戏的料儿。江流抬头环视黑压压的群山,可怜生在这种地方,赶上这么个年代。 江流到得晚,没赶上大集合,村里几个主要负责的领导都还不认识,韩建国一一给他介绍,江流却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刚才的《红头绳》。 欢迎会结束,支书通知了早上集合的时间,各自解散。 回到宿舍,江流才发现,别说桌子了,连条板凳都没有,要坐就只能坐炕上。知青们都在水池边忙着洗洗涮涮,江流不想扎堆儿,就爬到到自己的床铺上,翻起随身的本子。 最先洗完的几个人进来,都是第一次见到江流,见他看得那么认真,没人敢搭话。 孙、韩两人跟支书汇报完今天接人的情况,正准备回去,韩建国被玉珍拉着不放,支书也无可奈何地笑着,朝厨房喊:“她妈,粥还有吗?给建国再盛一碗。” 孙建新幸灾乐祸地逃了,韩建国只得又坐下,捧着碗把粥往嘴里胡撸。 那几年,谁的肚子里都没什么油水,吃多少都不多,韩建国也就不客气了。 宿舍里气氛诡异,几个混熟了的知青甩着膀子扳手腕,还有几个在一旁收拾着床铺。只有江流一人坐在角落里格格不入。 “怎么着,这一天都不累啊你们?有劲儿没处使吧?”孙建新这一口京腔很有威慑力,几个北京来的知青赶紧过来点烟。 把烟卷别到耳根后面,他摆摆手:“少来这套!” 江流抬头看了一眼,继而又低头看手里的本子。 孙建新斜着看过去,打量了一下这个后来的知青,转头开始强调开工的事情:“明天早上按时起床,起不来的,看我怎么把你打起来!” 李泽厚几个嗓门大的瞬间哀嚎起来,抱怨着惨无人道的起床时间。江流依旧充耳不闻,手捧着手抄的诗集,看着上面那早已烂熟于心的诗词,耳边萦绕着刚刚台上唱的《红头绳》。 等江流洗漱完,韩建国正巧回来。相比于孙建新地痞流氓一样的做派,这位生产队长显然有气场多了。按人头分好了生产小组,说到江流,便稍稍介绍了一下。 “这是你们后一班车到的上海知青江流,大家认识一下。” 一时间,一屋子的人都本能地看向他,这种感觉让江流很不舒服。他一句话没有说,低头走回了自己床铺。 韩建国有点尴尬,幸好有李泽厚打圆场,凑过来问:“你也是上海哒?家住哪里啊?” 人家专门过来问了,江流不得已随口一答:“南京路。”反正他也不是上海人。 这三个字一出,在场的上海知青都沉默了,那是一种让人能察觉到恐惧的沉默。 “那你家……还好伐?”李泽厚小心地问。 正在江流想脱口而出“抄光了”这三个字儿时,韩建国及时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行了行了,明天还要早起,赶紧睡觉。” 一盆清凉的山泉水浇在身上,略微祛除了炎夏的燥热,韩建国拧干毛巾,开始擦头发。 男知青住的地方是整个村子地势的最高点,居高临下的可以俯瞰全村,有什么走水坍塌的事故可以第一时间发现。当初这么安排,也是考虑到这些青年可以成为一支为全村生产安全提供保障的冲锋队,算是未雨绸缪。 女知青就则处在低他们几个坡道的山坳里,冬暖夏凉的好地方,被保护在群山之中。 孙建新蹲在山沿边儿,叼着一根烟卷,低头看着还亮着灯的女知青宿舍。他刚从那儿安排工作出来,里面叽叽喳喳的欢笑声在群山回响。 韩建国洗完了也凑过来,孙建新抬胳膊把烟和火举起来给他。二人在双清山三年,形影不离,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接来一批新知青,他们的负担减轻了一些,二人的神情稍显轻松,但眉宇间又都挂有一丝忧愁。 “切!还没田嫂好看呢!” 知道孙建新在自言自语品评着新来的女知青,韩建国警告地踢了他一脚。 “支书说,咱村该弄个拖拉机了,驴车太慢。” “那也得把刚来的这帮带出个样子来啊!”孙建新站起来,“怎么弄?跟上头打报告?” 韩建国取下嘴里的烟:“还不如跟兵团借呢。” 想到这事儿,二人都觉得难办,一时又都没有什么好办法。 “再说吧!”灭了烟,两个人影一前一后进了宿舍。 黑着灯,江流瞪大了眼睛,看得入神。 突然,一颗流星划过,他倒吸了一口气。 要许什么愿呢?他想了想,但愿明天早上,能看到比这片星空更美的景色吧! 孙、韩二人的进门声惊动了他,赶紧闭上眼睛装睡。 “这房顶怎么又破洞了?”孙建新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10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10 低声问。 “明天早点起,补上吧!” 江流翻了个身,有点讨厌要睡在他身边的这个大个子。 村里的耕地在村东头不到五里的冲击平原上,韩建国扛着大旗走在前面,健步如飞,一会儿就把跟在他后边的男知青甩了好远。 “孙队啊!”李泽厚凑上来,“这起得也太早了,大家都还没醒呢!” 孙建新瞥了他一眼:“怎么就你那么多事儿?” 李泽厚住了嘴,朝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江流机械地跟着大部队前进,他一句话也不想说,他想留着力气,因为不知道下一步还有什么难题在等着他。 当众知青看到那一片红彤彤的高粱地时,已经发现不了这景色的美丽,只剩下一片哀嚎。 孙建新一边教着如何用镰刀,怎么收割,一边都忍不住幸灾乐祸。韩建国扛起标杆旗,走进高粱地深处,用脚步丈量出距离,找准位置,插好。 有几个身体不太好的女知青,单是走过来就累得坐到了地上。韩建国回头看了一眼。这才第一天就这样,往后有的是苦要吃呢。 田嫂也跟着过来了,走过去劝说那几个女知青坚持一下,江流的视线一直跟着她。这位“喜儿”今天穿了件藏青白花的短衫,头盘的整整齐齐,只可惜没有用红头绳。当然,孙建新在上头讲的东西他一句都没听进去。 考虑到是第一天参加收割任务,韩建国把标杆旗插得近了些,可知青们还是那标杆跟指甲盖差不多大,简直远在天边。 江流慢吞吞地学着别人的样子一茬一茬的割着,没一会,手就磨得起了泡。他低着头看不到别人的脸,只看手上的动作了。没想到,一直被他观察学习的人竟朝他走过来,抬头一看,李泽厚。 其他人无论快慢,都埋头干着,孙、韩二人也一人一把钐刀冲在最前面,谁也没看到他俩的异常。 江流直起腰来,仿佛体会到了被腰斩的滋味。 “你家这住南京路?” 有几个女知青听到,直起腰来朝他们这边看。 江流点点头,不知道他总问这个干嘛。 “被抄了?” 他再次点点头,家里的确被抄的不剩什么了,不过不是在上海的南京路。 “你家被抄了?”葛红英走到江流面前,又问了一遍。 这下江流感觉自己说错话了,可也改不了口了,便直起腰板重复了一遍:“是,我家被抄了。” 惊呼声和窃窃私语充斥着这片刚刚被收割好的高粱地。 “大家听见了吗?他家被抄了!”葛红英提高了嗓门,“你们说,什么样的人才会被抄家?” 李泽厚觉得事情有点不好收拾,他只是好奇这个老乡的来头才过来问的,没想到被有心人听去了。 “同志啊,”他操着一口浓重的上海普通话打圆场,“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你看那标杆旗,到那儿还有老远呢!” 葛红英瞪了他一眼,吓得他后退了一步。 “能来北大荒的知青,再不济,也是可以被教育好的子女。可是你家都被抄了,”他死死地瞪着江流,“说!你是怎么混进纯洁的革命队伍里来的?” 这一声逼问,惊动了前头的孙、韩二人。 江流不慌不忙,回身把镰刀插在地上,整理起凌乱的高粱穗,几乎无视了她的问话。 葛红英气的直跳脚,抓着他的胳膊逼问:“快说,你怎么混进来的!黑五类!” 这一甩,把葛红英甩出去后退后好几步,直接坐到了地上。 男人再瘦再弱也比女人力气大。 在地头扎草席的田嫂赶紧跑过来扶起葛红英,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江流见她过来了,偏过头。 “你敢推我?!”她刚站起来,又一屁股做到地上撒泼,见孙、韩二人过来了,嚷嚷的更加放肆。 “都看什么看,都干够分了是吗!” 孙建新一吆喝,众人都散去。田嫂和另一个女知青搀着哭闹的葛红英离开了地里,韩建国冲着江流就过去了。 “怎么回事?” 李泽厚倒是啰啰嗦嗦地解释起来。上海普通话听得俩人心烦,倒是当事人江流一直默不作声。 韩建国把他拉到一旁,孙建新劈头盖脸地教育李泽厚,不该多事。 “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他想起江流来时的那趟“专列”和名册上手写上去的名字,感觉眼前这个人,恐怕真的有点来头。 江流不喜欢别人叫他黑五类,让他想起很多不快的回忆。他没有看韩建国,只是皱着眉头听他说。 “今天这事不全赖你,我知道。”韩建国以为他委屈才不说话,“以后要跟大家好好相处,想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话音未落,江流拿起镰刀又开始收割,任凭手上的水泡再痛也不管,眼里擒着泪花。 韩建国看他这样子,不禁叹了口气。 第9章 八 午休,江流不想闷在宿舍。他漫无目的地沿着阴凉走到了村东头,跟在院子里晾衣服的田寡妇碰个正着。 田嫂时常会跟着知青们劳动。她男人姓田,早些年进山砍柴的时候摔下了悬崖,年纪轻轻的就守了寡。村里年轻点的就叫他“田嫂”,岁数大的就叫“老田家的”,她是村里一顶一能干的女人。 江流一看到他就想到了《红头绳》里的喜儿,想到她那天唱的戏。 “中午不睡一会啊?”田嫂跟他搭话。 抬头看着她麻利地晾着衣服,伸长了的胳膊像地里的刚□□的白萝卜一样水灵,头发整齐地盘在脑后,衣服即便肥大,也遮不住凹凸有致的身形。江流见她眼睛不住往自己这边瞟,不由得看出了神。 饱满的脸蛋上是宠溺的笑容,田寡妇招呼:“别傻站着了,进来坐会儿吧。” 食堂的菜太咸了,江流吃一口就不想再吃,倒是田嫂的手艺合他的意。 “哎呦,你看看把你饿的。”田嫂看他吃的急,忍不住劝道,“慢点慢点,别噎着。” 江流有点不好意思,放下筷子。 今天地里的冲突田嫂也了解了个大概,这个知青真是不好安排,像个腌咸菜坛子,不知道什么风什么雨的一招呼,味道就变了,熏得周围的人也不自在。 “我吃好了,谢谢。” “客气啥!以后食堂不合口味,就到我这儿来,我给你补补。” 可江流心里还是过意不去,她看见田嫂把这一周的高粱米都给他吃了,就抄起扁担去挑水,把院子里的菜地浇了。 此情此景,让刚从村委会汇报完思想的葛红英,看了个清清楚楚。 下午学习文件念毛选,孙、韩二人去搞拖拉机去了。张支书带头开会。 支书从小长在双清山,大字不识几个,也没受过啥教育。过去学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1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11 习会都是韩建国组织,这次张支书磕磕绊绊地念文件,让整个会议沉闷不已。最后还是葛红英提议读毛选,几个知青自告奋勇的朗读了几篇,才把这一下午的学习会糊弄过去。 大半个会江流都是睡过去的,所以晚饭后就来精神了。不好意思再去田嫂家蹭饭,就只好饿着肚子乱晃。 沿着溪流一路往东,是来双清山的路。穿梭于山间,漫天繁星,山谷蝉鸣,江流沉醉了。 仰面躺在草丛里,他昨晚的愿望超额实现了。 如果不让他去收割高粱,一望无际如火把般红彤彤的高粱地也是难得一见的美景,晚上的山谷繁星更是美不胜收。 他掏出随身带的本子,写下这样一句话: 我宁愿面对黄土蓝天,也不愿面对胡言乱语、张牙舞爪的人。 想了想,又掏出自己那本红宝书,翻到那句: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在下面写道: 宁愿与天斗与地斗,也不愿和人斗。 改完之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又躺下,惬意地哼起了《红头绳》的旋律,享受着此刻的宁静。 “谁?” 江流警觉地坐起来,来人走近,才互相看清。 “原来是你啊!”孙建新收起小刀,“一个人跑这儿来干嘛呢?” 韩建国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红宝书和本子,江流来不及阻拦,他已经打开。 第一页就是一首外国诗,《自由颂》,韩建国从没听说过。后边也是些闻所未闻的诗歌,字都认识,意思也明白,就是看的韩建国脸一阵红一阵白的。 “还给我!”江流还从没这么激动过。 “这是你的?”韩建国合上本子。 “是,你还给我啊!” 当面的肯定,让韩建国内心极其复杂。 “先放在我这儿,这种东西放你那儿太不安全了。” 像是被拿走了很重要的东西,江流非常生气又不敢发作,死死地瞪着他。孙建新看不惯他气哼哼的样子,想出言教训一下,被韩建国制止。 “别闹了,回去睡觉吧。” 转眼一个星期,麦收即将结束。农活的繁重让人无法分心,知青之间再没出现过什么矛盾,也没人再为难江流。 拖拉机的事情双管齐下,支书给上头打报告,孙、韩二人去兵团借。在兵团,韩建国有熟人,很快谈妥了,只等村长那边的消息。 江流时常站在宿舍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整个村子。穿过村子的河像玉带一样,为村里人提供水源。只是近年来水源不那么充足了,沧海桑田,山地起伏,山口更小了。其实男知青宿舍的后边,雨季的时候会有山泉水,但上趟山太不容易了,指望用那里时有时无的山泉水解决村里水源问题不是个长久的办法。 除了苦点累点,江流对当下的一切都很满意,艰苦的生活他有心理准备,所以也不那么难适应。 那本手抄的诗集就藏在韩建国的铺盖下面,江流知道,却也没有拿回来。 这样的人他见过不少,有点小权力就横起来,不学无术,狂妄自大,草包一个。 老远看到桥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晃晃悠悠地挑着水,白花蓝底的短衫。江流情不自禁地下山,朝桥的方向走去。 葛红英趁着午休去洗她的旧军装。 旧军装是隔壁被打成反动派的军官的,抄家的时候葛红英趁人不备捡来的。男士的军装有点肥大,红英手巧,三改两改的上了身,还挺精神。 午休河边人少,碰到田寡妇来挑水她也吓了一跳,赶紧把军装扔进河里用脸盆盖上。打了个招呼话音未落,就见到江流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 他看了一眼葛红英,好像不认识似的,就接过田寡妇的扁担扛起来。 葛红英都看啥了,这是那个沉默清高的黑五类吗? 田寡妇不好意思想抢过来,只听江流惜字如金:“我来吧。” 下午女知青去收拾菜地,男知青由孙、韩二人带着,去北边的山口查看水源的情况。几个身强体健的知青抡起铁锤开始凿山石,其他人在后方搬运山石。 山路险峻,胶鞋都磨平了直硌脚。一个小时之后,韩建国招呼大家休息。 “再不下雨,这山口再打不开,这河就要断了。”孙建新望着这艳阳天,快要被晒化了。 山上不断有小碎石滚下来,江流好奇地捡起一枚,竟然是透明的,便举起来对着阳光看,才发现韩建国也在看他。 一群半大小子顶着太阳干了半天的苦力,一坐下就是臭烘烘的汗味,江流受不了,远远地一个人坐着。韩建国早看见了,视线就没有离开过他。一看见这人,满脑子就是昨天读到的那首《自由颂》。 除了毛选和一些政治学习的文件,韩建国已经很久没有读到过什么别的语言文字了。冷不丁的读了首外国诗,虽然理解的还不够透彻,但心中却没来由地涌现出充实之感,让他迷茫已久的心,突然敞亮起来。 他很想知道江流是怎么理解这首诗的,他很想跟他交流交流,却不知从何谈起。 返程的路上,大家都累得不说话。韩建国稍一分心,低头抬头的工夫,江流就不见了。 玉珍来接他,说支书有事找他。韩建国无论怎么张望都找不到江流,只好跟着她走了。 累了一天,一躺下就不想动了。江流在小溪边洗了一把脸,倒在草丛里。肚子的叫声比青蛙的叫声还响亮,他饿得睡不着,无可奈何地往村里走。 走到村东口,正巧碰见从村里开会回来的田嫂,还没张口叫人呢肚子先叫了,又被田嫂请进了屋。 “刚才开会建国还说呢,又把你弄丢了。”田嫂在锅里放了几个土豆,添了一把柴火,“你回来之后上哪儿了?” 江流又累又饿,反应有些迟钝:“就……睡了一觉。” 土豆就咸菜,棒子茬粥,江流吃得狼吞虎咽,是真饿得不行了。那天在村支书家也是这几样东西吧,怎么当时就吃不下呢? 他吃得香,田寡妇看着也高兴,就拿出会议笔记,跟江流谈起最新传达的精神。江流吃着东西嘴被占着,也就顾不上回应,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 与其谈这些有用没用的,还真不如再给他唱一遍《红头绳》。词都还记得,旋律想不起来了。 吃完了饭,田嫂在厨房洗洗涮涮,江流放松地仰面躺在大炕上休息,肚皮微微鼓了起来。像是小时候的某一天,母亲在厨房收拾着,那应该是更小的时候。母亲走了之后就是祖母,在临海的渔村,那栋二层的老房子里,也是这样。 那段时间每天都东躲西藏的,祖母不让他出门,自己出门也要乔装打扮。江流每天只在院子里看看书逗逗虫,其余的时间不是睡觉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2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12 就是发呆。渔村的老房子,明式的白墙黑瓦的院落,木制的楼梯陈旧不堪,稍稍一踩就会发出刺耳的声音。外婆让他尽量不要出声,不能让外边的人知道他的存在,他就小心翼翼的,只有在村里放大喇叭广播的时候才敢上上下下的跑楼梯。祖母出门,没有人和他说话,木楼梯的声音都让他兴奋。 累倒了躺在地上睡着了,祖母回来看到会抱着他哭。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可哭的,便趴在祖母肩头继续昏睡。 “江流?江流?” 女人的声音像是从大海上传来的,是妈妈回来了吗?伸出手一把抓住,是妈妈! “妈妈!” 田嫂愣在那儿,看着江流狂喜的表情僵在脸上。她甚至忘了抽出手,还是江流先放开的。 “你的衣服破了,我已经补好了。”田嫂把手里的衣服丢给他,低头逃出了屋。 一下子从泉州的小渔村被拉回了北大荒,江流抱着刚补好的衣服愣神。 第10章 九 快十点了,还是不见江流回来,韩建国有点担心,站在路口不断张望。 “东子,干嘛呢!” 孙建新从晒场回来,好不容易收上来的高粱,都让虫子吃了可太可惜了。 “江流还没回来。” “嘿!”孙建新咂了一下嘴,“这小子怎么这么我行我素啊,回头我好好说说他。” 韩建国摆摆手:“你不要管他,这人来头不小,成分复杂,我们时不常敲打一下,保他不出事儿就成。” 正说着,远远就看见一个身影在爬坡,走得跌跌撞撞。 “你进去吧,他回来了。” 韩建国也不知道,在这黑漆漆的夜色中他是如何看出那个人影是江流的。直到他走近,也没想明白。 “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 江流抬头看到来人,露出了红红的眼睛和丧气的脸。 “你怎么了?”韩建国直接问出口,“到底干嘛去了,哪儿都找不到你。” “我累了,去小溪边睡了一觉。” 难怪到处找都找不到,韩建国在心里嘀咕,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土豆。 “饿了吧?给你留的。”见他没反应,就塞进他手里,“吃完了再进去,省得他们多话。” 草丛里各种小虫乱糟糟地叫着,江流慢慢地吃着这颗不大不小的土豆,韩建国站在后边盯着他头顶上的旋儿。 头发是不是太长了?男知青都清一色的板寸,他这样子不太整齐吧? 刚想说头发的问题,手揣进兜儿里就摸到了那本手抄的诗集,而本子的主人正在认真地吃土豆。 “你怎么理解那个《自由颂》?” 冷不丁地问了一句,江流很快就反应过来:“你读得懂?” 韩建国一愣,随即笑起来:“别小看人,我也是高中毕业呢。” 江流没理会他,心想自己连初中都没读完又怎样,抬手抹抹嘴:“有什么可理解的,就是写的那个意思。” “生命,爱情我都明白,那自由怎么解释呢?” 经过他身边,江流抬头直视他,认真地问:“你真的明白何谓生命?何谓爱情吗?” 韩建国一下子被问住了。 “谢谢你的土豆,晚安。”江流走向宿舍。 “晚安……” 韩建国久久没有回过神。这是第一次有人向他道“晚安”,是个很新奇的表达,同样他也发现自己好像确实并没有理解什么是生命,什么是爱情。 这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一直持续到秋收结束。江流连续几天都趴着睡觉,腰倒是不疼了,就是总憋气,白天昏昏沉沉的,一开会就睡觉。 那一年的秋天很短,知青们还来不及把过冬的粮食储存,西伯利亚的寒流就不期而至了。长年生活在南方的江流,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冬天。 他已经把所有能穿的衣服都穿在身上了,整个人鼓鼓囊囊的行走都不太便利,然而依然会不自觉得打寒战。他不明白开会为什么不能在屋里,非要在外头,大家都不冷吗? 葛红英还在台上义愤填膺的演讲,嗓音刺耳,吵得他心烦。 “……来北大荒,我们是来战天斗地的,是来吃苦受累的,不是来享清福的!”说着她看向了江流,“尤其不能容忍混在革命队伍里的阶级敌人,要统统消灭!” 不知说了多久,江流都要快昏过去了。雷鸣般的掌声让他一激灵,松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可以回屋了。 拿起板凳转过身,人群中他看到了田寡妇,她也在看他。 自从那天之后,他再没去过田嫂家,路过也是小跑着过去。 像是有话要说,张了张嘴,江流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田嫂担心地看着他。 颔首打了个招呼,江流夹着板凳,转身走了。 “东子,你慢点!” 韩建国办成了拖拉机的事情,心情甚好,箭步如飞。 50年出生韩建国,大名原本叫韩东。韩老爷子为了让这位长孙有更加远大的前程,正好阴历生日还在49年,直接就把户口本改成了“韩建国”,建国建国,听着就振奋人心。只是小名东子已经叫开了,熟悉的家人朋友还是这么叫。 眼看快进村了,也不着急了,二人坐下休息。 “支书就知道打报告,还不如你去兵团拉拉关系。”孙建新揉着脚底板,“有了拖拉机,以后出门办事儿咱就可以开车出去了。” “想得美!那是全村人的,先紧着村里人用。” “可那是你争取来的啊!” 与其纠结于拖拉机的问题,还不如再多弄点东西:“过段日子,再跟他们要两匹马,更方便。” 一提马,孙建新也兴奋起来,两人连说带比划地朝村东口走去。 刚进村,就见田寡妇张望着,看到这俩人,也是欲言又止。 “嫂子,有事儿?”韩建国问。 孙建新识趣,打了个哈哈先走了。田寡妇这才从背后拿出一个包袱递过去,是件厚厚的皮袄和几件厚衣服。 “天儿冷了,我看江流也没啥过冬的衣服,你帮我带给他吧!”韩建国接了过去,田寡妇又说,“你帮帮他……他这几天,过得不太好。” 不太好?怎么个不太好?感冒发烧了?看田嫂也是不愿多说,韩建国也就不再追问。 秋收结束后的几天,孙、韩二人一直忙着拖拉机的事情,有一个多星期没在村里。韩建国提着包袱,咀嚼着这“不太好”具体是个什么情况。田嫂在村里也是有发言权的,她都要打哑谜,这“不太好”恐怕不会太简单。 农闲的日子是难得的休息,务农的人们宁愿一天都不出门。只是这大形势下,哪怕双清山这穷山僻壤,也要相应中|央的号召,出门闹革命。 这拨知青来之前,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3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13 村里的扌比斗会只是内部走个形式,开开会,互相批评,自我批评,嘻嘻哈哈就过去了。双清山在这山坳里,连所正经学校都没有,识字的也没有几个,明白到底什么是扌比斗的村民也没几个。要不是通了铁路,知青们都来不到这里。 民风淳朴没受污染,韩建国觉得这一点很难得。所以他既然来到了这里,也一直尽力为村民们谋福利,改善他们的生活条件。 这位出身极正的东北小伙子,有着让人一看就放心的宽额头和大眼睛。平时没事儿的时候很少瞪眼睛,要是惹了他,被瞪一下也是很吓人的。张支书信任他,好多事情都要听他的意见。 来双清山之前,韩建国曾是哈尔滨街头有名的造反派,带着一帮红卫兵抄家造反,一度到了让人闻风丧胆的地步。孩子们都愿意和他混,一群人走在街上,那气势,仿佛明天就要和美帝开战了。 然而有一天,韩建国像平时一样带着人抄了一个老教授的家时,其中一个hong卫兵逼着老教授说自己是牛鬼蛇神。谁知那老教授硬气的很,一个字都不肯说,一群人打了他半天,中间也不知是谁拿了一把□□,一刀下去,鲜血四溅,韩建国发觉脸上很烫。 自那以后,哈尔滨街头老韩家的那个小霸王就不见了,蛰伏在家,很少出门,成了逍遥派。那群孩子里也只有持刀的孩子被关进了少管所,其他人只是草草教育了事。 午夜梦回,韩建国总想着当时鲜血溅在脸上烧灼感。他从小就知道,五星红旗是用烈士的鲜血染红的,看见那红色就激动,胸中油然而生一股敬意。只是那老教授的鲜血却让他感到刺痛,烧灼,那感触让他久久都无法忘记。 没有意义。 这是他最后得出的结论。这不是战争年代,不该战天斗地。鲜血刺痛了他,红小兵们的造反只是让一条生命的更早的消逝了而已,没有拯救任何人。 否定了毛的战天斗地,让韩建国更加恐慌迷茫,但并没有告诉父母。他不再出去造反,深居简出,也鲜少发表言论。大家都以为他吓坏了,他只是不想再战天斗地地胡闹了。 积极响应上山下乡运动,韩建国的出身本该去兵团,和当年跟他一起造反的孩子们一块。谁知他和革委会申请,自请下放到偏僻的双清山,让所有人意外。 来了之后他更觉得自己来对了,与其在兵团那里继续受折磨,不如躲清静。这村子里别说大字报了,连广播都刚接上几天。 所以,当韩建国回到村委会,沿途看到一路大字报的时候,他顿时怒火中烧。尤其是那上面写着“江流是现行反|革命!”、“打到江流!”等字眼儿,韩建国就更加忍无可忍。 离村委会越近他就越害怕,生怕看到当年的一幕重演,被扌比斗的人被人钳着手臂,被折磨被逼问,他不敢往下想,怕那个主人公是江流。他扯下那大字报,撕得粉碎! 他想起那个单薄的背影和红红的眼睛就心疼,还有那本让他爱不释手的诗集。在哪个名字前面加上“打到”两个字,真是太恶心了! 然而村委会里一片寂静,找到支书家才知道,扌比斗会在上午开完了。 第11章 十 韩建国不在村里的一个礼拜,葛红英迅速上位,口才厉害的连支书都不得不听她的。她把城市里那股造反有理的风气带来双清山,村民们却不甚理解。知青中间也只有零星几个人响应她,其他人都观望不前。 葛红英的演讲韩建国听过,不得不说,这个姑娘很会煽动人们的情绪,特别有感染力。不出几天,知青中间响应她的人越来越多,她终于开始下手整人了。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江流。他们翻他的东西,找到钢笔和写满字的纸,黑白不分的说这是反|动罪证。村民们没有几个识字的,那上面到底写了什么没几个人知道,不过那也不重要了。 支书叼着烟袋锅,满脸愁容地给韩建国讲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听得他心惊肉跳。幸好诗集在自己身上,不然照葛红英那闹法,要是捅到县里可就不好收场了。 之后,上海知青无一幸免,被批资产阶级风气重。到现在,李泽厚还和一个女知青被关在柴房里。 “支书,您放心。”韩建国拍拍老支书的手,“我回来了,不会再让她这么闹下去了!” 在韩建国看来,葛红英的造反之路非常幼稚。知青们并没有犯什么重大政治错误,她硬安罪名,口号喊起来,人们一从众,稀里糊涂的就把罪名立起来了。所以他离开村委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柴房营救李泽厚和那名女知青。 一男一女关在一起,这罪名太好编了! “韩队长,你可回来了!这几天可把我们整惨了!”李泽厚一把鼻涕一把泪又把这几天的事儿讲了一遍,拉着韩建国的手不放。 “你先告诉我江流在哪儿。”两个没什么把柄的知青都被关在着满是窟窿的柴房里饿了三天,韩建国更加担心江流的处境。 叫上孙建新,两人抄家伙往北边的山口去了。 一场秋雨,让路面更加泥泞。老远就听见葛红英在高声叫骂,韩建国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江流一把松开推车,坐到地上,他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任凭刚刚捡起来的石块散落一地。 “你还敢偷懒!”葛红英抄起藤条撸起袖子就要上手打。 “我操!丫把自己当黄世仁了!”孙建新这就要冲出去。 “等会儿。”韩建国拦住他。 江流抬起头,额头上都是虚汗。他看着葛红英这张凶神恶煞的脸,有气无力地说:“你才是牛鬼蛇神吧!” 一鞭子还没落下,藤条就就被韩建国夺了下来。他高大的身影整个挡住了太阳,江流眯起眼睛看了好一会才看清了他的脸。 把葛红英拽到一边,她依旧不老实:“你拦我干什么!我在消灭反|革ming!” 韩建国愤怒地瞪着她,一句话也不说,吓得她噤了声。 “消灭?你是要杀了他还是烧了他?你敢吗!” 葛红英被这句恶毒的质问吓坏了,抱着头直往后躲。 “你是女的我懒得动你,别以为我不敢动。”韩建国低声警告,“这个地儿我先来的,我说了算!” “能站起来吗?”看到江流的布鞋都磨破了还流了血,孙建新想扶他起来。 江流难受地说不出话,只是摆摆手,看这样子这几天一定不好过。 韩建国把已经吓傻了的葛红英带过来。 “老实了吧?”孙建新一脸不屑。 “把他带回去,找个稳妥的女知青照看,别再出什么事儿了。” “好。”孙建新突然反应过来,“唉你怎么知道我跟女知青熟?” “行了别贫了。” 孙建 分卷阅读13 - 分卷阅读14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14 新走后,韩建国蹲下查看江流的脚,磨破了的水泡渗出血染到鞋上,不知道还能不能走路。仔细看他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低着头很虚弱的样子,眼看要栽到地上。赶紧上手一扶,这才发现他身上烫得很。抓着他两条手臂,韩建国转过身一抄,背起他就往村里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烧的,采石的活儿干了多久,热度真不低,别转成肺炎。韩建国怕他晕过去,一个劲儿地跟他说话。 “江流!江流!”见他有了反应,赶紧说,“咱么聊聊那首诗吧!《自由颂》。” “自由……颂……” 韩建国托着他的大腿又往上窜了窜,接着问:“你跟我说,什么是生命,什么是爱情。你说说,我不懂。” “生命……爱情……” 宿舍人多口杂,这时候又正是午休,韩建国心一横,朝村东口小跑过去。 看见已经不省人事的江流,田寡妇当时就掉了眼泪。 “怎么给折腾成这样了……”这么冷的天,江流就穿了薄薄一层单衣,能不烧起来吗? “我去弄点热水,你先给他换衣服,这儿。”田寡妇找出换洗衣服,抹着眼泪出去了。 刚才背的时候就觉得轻,脱了衣服一看真只剩一把骨头了。韩建国刚接江流来村里的时候到支书家吃饭,因为不习惯他什么都没吃。吃不惯就不吃啊,他怎么也不说呢? 田寡妇熬了姜汤,拿来被子,抱着江流的脚处理伤口。韩建国沾湿了毛巾帮他擦掉脸上的污迹,好像被伺候的挺舒服,烧得红扑扑的脸上一脸享受,难得的露出了点笑模样。可伺候人这两位是一点都不轻松,全都沉默地忙活着,心里叹息着江流的遭遇。 晚上,韩建国和支书一同找葛红英谈话。江流继续在田寡妇这里休息。 饭菜香诱惑着空荡荡的胃,江流挣扎着翻了个身,看到梳妆台前的木梳子,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 这一觉,睡得好累。 他缓缓坐起来,感到浑身酸痛,又看看妆台前的木梳子,上面还缠着一节红头绳。闻着饭菜香,看着红头绳,江流有一种娶了喜儿当老婆的错觉。 当妈也成,反正他没妈,怎么都成。他实在喜欢这张火炕和“喜儿”做的饭菜,这是他就久违了的家的感觉。 捧着饭碗狼吞虎咽,江流含糊地说了声谢谢。田寡妇却不敢当:“别谢我了,什么忙也没帮上。” 江流知道他所指何事,也懒得解释,咽下一口汤:“本来也跟你没关系。” 田寡妇让他这一句话弄得心凉了半截,眼圈又红了。 他不是有意出口伤人的,在他眼里这本来就跟田寡妇没什么关系,有什么忙可帮? 孙建新问过葛红英,有没有打江流。小姑娘委屈的不行,说一共就打了两下,一下躲过去了,另一下让他抬脚踹开了。 如果不是天太冷,发了烧,江流还是可以保护自己的。韩建国站在门外想,田嫂太过担心了,把他当小孩子了。 “那天以后,你就没来过,我以为你生气了。” 江流放下筷子,抹抹嘴:“我还想再听你唱一遍《红头绳》,我喜欢你唱的喜儿。” 眼前的女人明明已经结过一回婚了,听了这样的赞美还是忍不住露出少女般羞涩的笑容。 田嫂的嗓音十分悦耳,光听声音就是到她有多么的心花怒放。 韩建国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况,不敢贸然进去,他希望江流只是想听田嫂唱歌,没别的意思。 江流确实没别的意思,他只是有点想家,想妈妈。 脚上的伤刚包好,爬坡有点困难,韩建国扶着江流慢慢走。 “你怎么踹的葛红英?”他突然问。 还能怎么踹?江流看了他一眼:“看准了,踹的胳膊。” 想到那个画面,韩建国忍不住笑起来,江流嫌弃地撇开他,自己走。 快到宿舍,韩建国正色道:“有啥困难你就说,别自己扛着,大家都会帮你的。” 江流没有回应他,心心念念他的炕头。 “我说话你听见没有?” 突然,从前方树丛里钻出一个人影,两人都吓了一跳。 “东子哥你回来啦!” 听声音,江流就知道来的是玉珍,低下头,一瘸一拐地绕过玉珍,向宿舍走去。 韩建国眼看着他走远,玉珍说了什么也没听清。 最近村里这么闹了一通,知青们也老实了许多,宿舍里安静得很,不是在看书就是洗洗涮涮准备休息。尤其江流一进屋,就更没人敢说话了。 在田嫂那里洗过了,也不管这一路是是不是又弄脏了,脱了鞋倒头就睡,连星星都忘了看一眼。 等玉珍走了,孙建新才敢过来:“给你啥了?” 韩建国瞥他一眼:“啥你都打听。”骨碌骨碌的在手里转了几圈,递过去。 “核桃!哪儿来的啊?” “说是从公社的仓库里拿的。” “这小姑娘胆子真大。”正说着,孙建新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二人晚间在宿舍外头抽烟,是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候。 “这事儿…你一回来就这么风风火火地处理了,不怕葛红英往上捅?”孙建新试探地问。 “无非就是不让我回城,有什么大不了的。” “回城”这个话题让空气都凉了。二十一二岁的年纪,浪费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穷乡僻壤,想想总有不甘。 孙建新是北京知青,家里老头子在北京军区也是个人物,然而在这场政治风暴中也未能幸免。孙建新能不能回去完全要看老头子的情况,在还未解除危机之前,他来插队无非是想躲清静。而韩建国在这个问题上就更模糊了,回哈尔滨也就是接他爸的班儿到工厂去上班,想想就没意思。上大学基本没可能,反而是眼前村里的事儿让他忙忙碌碌的挺充实。 “回去吧!”韩建国踩灭烟。 离着老远,田嫂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男知青宿舍那边有人影掠过。 是江流吗?她不确定。 她低头看着小本上被他改过的错字,一笔一划如刀刻般的狭长字体,跟他人一样冷硬。 怎么同是用一根笔写字,会有那么大的差距? 点上油灯,田寡妇仔细描摹起来。 第12章 十一 疏浚河道的工程不能再拖了,韩建国回来就投身于这项工作中。村里男女老少都来帮忙,男的就卖苦力,凿山运石,女的就送饭送水。 江流还是跟推车较劲,虽然依旧笨拙,但干得认真,之前的事也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真是难得的豁达。 可韩建国只离开了一个礼拜,葛红英就差点带坏村里的风气。老百姓识字的不多,知青们又都胆小怕事,韩建国觉得自己真是一天都不能离 分卷阅读14 - 分卷阅读15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15 开。可回城是早晚的事,难道自己真的要一辈子待在这山坳里吗? 田寡妇做了江流最爱吃的高粱米饭小油菜,兴冲冲地挎着篮子来送饭。在施工现场转了一圈没找到人,拉上建国一起找,才在草丛里找到了熟睡的江流。 睡醒了就有饭吃,完美人生也不过如此了。田嫂看着他狼吞虎咽,想说点什么,韩建国却一直站在一旁,直到江流吃完,她也没能跟江流说上话,只好先走了。 不是韩建国没眼力见,相反,他太清楚田寡妇的来意,所以一直不肯走。他不想看到他们二人误入歧途,让事情发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见他还不走,江流忍不住问:“有事儿?” “啊?” “我问你还有事儿吗?” “哦,你的脚还好吗?”韩建国岔开话题。 “还好,没大碍了。” 早说早解决问题,韩建国心一横:“你和田嫂……” “嗯?”江流显然没有领会他的意思,让韩建国没法再追问下去,只得作罢。 全村人忙活了半个月,终于在冰期前疏通了河道,眼看着河水变得更加宽阔充沛,江流不禁在心里感叹:劳动光荣啊! 在广场上摆了席,快入冬了,支书宰了一头猪给大家补身子。难得见到点油水,几个男知青抱着一碗猪油泡高粱米饭吃的头都不抬。支书一桌一桌的敬酒,感谢辛苦了半月的男知青们,江流不好意思不喝,抿了一口,就觉得脸上发烧,肚子里热热的还挺暖和,干脆把一杯都干了。 韩建国和支书在头桌,半斤酒都下去了脸上也不红不白的,他还惦记着前两天没能问出口的事儿,心情郁郁,跟孙建新碰了一下又干了一杯。 一部分人吃喝的差不多了先回去了,广场上人少了一半。孙建新举着酒杯一头扎进了女知青那桌,又笑又闹的。韩建国趴在桌上许久,终于清醒了一点,看到一个神似江流的人影,晃晃悠悠地离了席。 看样子也没少喝,估计被人灌酒了。韩建国支这桌子站起来,跟支书交待了一声,拒绝了玉珍的搀扶,追着那个人影离开了广场。 脚踩棉花的感觉真是轻飘飘的,江流尽量维持身体平衡,怕走歪了掉进什么坑里,就一直盯着自己的脚。谁曾想,迷迷糊糊地走到林子里,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他只好就地坐下,揉揉发痛的脚,心想这酒真不能多喝。自己没喝多少就这样了,李白当年得喝了多少才醉倒捞月亮去? 隐约听到流水声,催的江流湿意大发,起身去树底下放个水。 韩建国一路追着江流进了小树林,满脑子都是那首《自由颂》。 “你真的明白何谓生命,何谓爱情吗?” 生命,他想,应该是有温度的。就像老教授的血溅到他脸上的灼热感,江流发高烧时炽热的身体,还有此刻酒后身上的燥热。 这种温度,可以抵抗严寒酷暑,甚至可以战胜艰难困苦。就像一团火,可以将一切燃烧殆尽,毁灭无踪,也可以让一切如熔岩般翻滚,充满生机。 这就是生命,对吗? 韩建国在心里问身下这个熟睡着的人。 俯下身,把耳朵贴在他的胸膛,听着那有力的心跳声。 那么,什么是爱情呢? 他看向熟睡的江流,绯红的脸颊,微张的嘴,都让他感觉口干舌燥,下|身肿胀的难受。 玉珍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东子哥老躲着自己,只好抓住孙建新问个究竟。 孙建新在家排行老三,是那个最逃最赖最没脸没皮的孩子,在北京的时候总让亲戚朋友在发怒的时候忍无可忍的叫成“仨儿”。他更喜欢别人叫他老三,总觉得那是个不大不小又老成的样子。玉珍一口一个“三哥”的叫得他心里这个美,可他很明白兄弟的心思,别说玉珍了,老三从没见过韩建国多看过哪个女人一眼。 不忍伤小姑娘的心,只好说些有的没的打发她。 “要说他喜欢什么,”老三呷了一口烟,“最近可能迷上哲学了吧?” “哲学?马克思主义哲学吗?”玉珍追问。 “不是那个,是更复杂一些的,就是字你都认得,但是读不懂的东西。” “那我上哪儿找去啊?” 老三一听这话来了精神:“妹妹,你不如去淘本小说诗集什么的,天天读毛选怪烦的,也省的我晚上尽给你们讲那些听了八百遍的鬼故事,没劲透了!” 玉珍得了圣旨一般,欢天喜地地计划着去县城淘书了。 韩建国庆幸有溪流经过这里,他洗了把脸清醒了一下,可再回头看那躺在草丛里,唇红齿白的昏睡着的人,感觉自己的心跳已经无法控制了。 他一个翻身,一个听不清的呓语,都能让他心跳加速。 舔舔干涩的嘴唇,咽了下口水,韩建国梦游般地抚摸江流的脸,他偏过头,让江流的嘴唇贴上了自己的脸颊,落下一个吻。 身下那物早就撑得kua下鼓鼓囊囊,他俯下身在江流大退间蹭着,开始还很缓慢,感觉到舒服之后,越来越快,越来越用力,抱着江流的上身,两ju身体没有一丝空隙。 感觉胸口憋闷,江流挣扎着醒来,耳边是吭哧吭哧的喘息声,像是什么大型牲口压在了自己身上。他浑身发热,感觉kua下正承受冲击,下身那物也肿胀的难受,被有意无意地撩拨着。他推开身上的重物,看到正张着嘴一脸陶醉的韩建国,大脑瞬间空白。 他用力拍打着身上这条发qing的狗,却被更紧地箍进怀里。一阵快速的冲刺过后,韩建国低吼一声,在没有脱裤子的情况下就xie了,瘫在江流身上。很快被身下的人被厌恶地推开,仰面躺在草甸子上,看着树林里的蓝天,听着那人远去的脚步声,韩建国混乱的大脑还在思考那个问题。 爱情是什么? 拿着小本,田寡妇琢磨了一下午,还是决定在晚饭后去找江流。 男生宿舍那边一阵吵闹,有几个人正在屋外闲聊天。 “田嫂!”李泽厚迎过来,“您来啦!” “这几天辛苦了,屯完过冬的粮食就可以好好歇歇了。” “还好啦,比起收庄稼一点都不辛苦啦!” 跟李泽厚聊这几句,别说韩建国和江流,连孙建新都没看到。 “听说咱们村要建小学校,支书已经跟上头申请了……” 旁人的话,她一句都没听进去,直到他看见江流从宿舍后头的小树林走出来,惊喜地走过去。走近才看到他神情恍惚,脸上红红的。 “中午酒喝多了吧?”田寡妇关心地问。 “酒……”江流看清来人,仿佛回到了现实。真是一场噩梦。他盯着田寡妇这蓝花的袄袄出神。 晚上,支书约了韩建国来家里,商量给 分卷阅读15 - 分卷阅读16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16 村里建学校的事。饭点过了,韩建国才姗姗来迟。 “对不起,我……我睡过头了。” 没有人怪他,张婶又给他热了饭,边吃边谈。 眼下除了教师没人选,建材双清山自己都能拿得出,男知青那么多也不缺壮劳力。 “有些知青下乡前受教育程度很高,能教孩子。”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人影,韩建国很快又在心里否决了。如果今天下午他没有醉后发情,这个口他还是能跟江流开的,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踏着月光回宿舍,韩建国的脚步异常沉重。摸摸口袋,掏出那本诗集,确认了一下存在,心里才踏实一些。什么时候把它当救命稻草了? 床铺空空的,江流果然没回来。李泽厚找他问学校的事情,他心里却跟那床铺一样,空空的悬着。 第13章 十二 “……陆游不是薄情寡义的人,只是那个年代父母之命无法违抗,唐婉也没有怪他。” 讲述的语调极其冷静,几乎没有什么情况情感起伏,也把田寡妇听得直掉眼泪,翻来覆去地看江流写在纸上的这首《钗头凤》。 饭后,江流没有动身离开的意思,就又帮田寡妇改她那会议笔记上的错别字,改完了之后随手扯过一张纸,默写起那些烂熟于心的诗句。田寡妇忙活完了就凑过来看,江流一时兴起就把这寥寥几句诗词背后的故事娓娓道来了。才子佳人,帝王将相,他讲得精彩,她听得痴迷。 入夜了,故事告一段落。 “太晚了,睡吧!”田寡妇收拾起炕桌。 江流走到外屋,他知道自己该离开了,却一点也不想回到宿舍去。要不在外屋打个地铺?想好了主意,就又掀帘子进屋,打算找田寡妇要铺盖。 他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明晃的红烛前,田寡妇对镜梳妆,用那缠着红绳的木梳,理顺刚刚散开的黑发,手臂像刚出水的莲藕似得闪耀着健康的光泽,红绸肚兜上的鸳鸯被高耸的胸脯撑的立体起来,跟随着身体的晃动,仿佛真的在戏水。 镜子中的女人正朝他笑,带出了些许皱纹,眼角眉梢皆是风情。 江流痴痴地看了一会,回过神来赶紧偏开头。不回宿舍不行了。 衣领被那条洁白丰满的手臂拽住,这次他想走也走不了了,被拽进了屋。 口干舌燥地嗅着母|体的味道,江流今天第二次下shen肿胀难耐。他不明白这世道是怎么了,下午被汉子压着蹭,晚上被寡妇的胸脯咯。明明是要入冬了,怎么都开始发? 他想推开眼前丰满的母体,手却被挪到身后肚兜的扣子上,火热的唇在脸上落下了一个吻。 一夜未归,韩建国能猜到江流在哪儿过了夜。他起了个大早,想趁还没东窗事发把人抓回来,却发现那人已经在坐在宿舍外的磨盘上了。有了那样的一次经历之后,他发现自己已经没法冷静地面对这个人了。 江流没有正眼看他,见宿舍门开了,就进屋拿盆洗漱。这动静吵醒了孙建新,他回头一看,右边的两个床铺都空了,就看了一眼表。刚过五点,大冬天的起那么早干嘛,翻了个身又睡过去。 国庆节刚过,双清山的空气中已有湿气。等不到立冬,韩建国就骑着大马拉着车,把晒好的大豆高粱运往公社。大雪封了山,路就更难走了。孙建新带着知青们清点一冬天的口粮,安顿在粮仓,他那顶从北京带来的毡帽来时还合适,现在有点大了,时常挡住视线,让他看不到手里的算盘。本来就越算越少一肚子气,这帽子还跟着起哄,孙建新气急败坏地扯下来丢到一边。 江流穿上田寡妇给他准备的皮袄,身形略显笨重,但确实暖和,他实在不想生病了。 自那以后,江流和韩建国就没再说过话。晚上睡觉不是江流早早睡下,就是夜不归宿。右手边床铺空着的时候,韩建国总担心地睡不着,江流好不容易睡在宿舍,他又会噩梦连连,惊醒了偏头看身边的人,就再也睡不着了。 张婶直说最近建国太辛苦,又瘦了,要趁入冬前给他补补。他总推辞,说等把上交粮食给公社的事办妥了再说吧。他现在腾不出精力去应付支书家玉珍的热情。 混在女知青中间几个月,孙建新终于如愿以偿地勾搭上一个小他三岁的姑娘。吴小芳也是上海人,高一还没上完就插队来了,她一点都不惧怕孙建新身上的痞气,反而很喜欢和他斗嘴,俩人成天腻歪在一块嘻嘻哈哈。以前老三总在身边贫嘴,总觉得他吵闹,这下身边安静了,韩建国倒有点不习惯了。 自己有了温柔乡,老三自然也不希望兄弟落单,就打算撮合韩建国和玉珍。这天,趁着雪还没落地,韩建国组织知青们去林子里拾柴,还带了斧子想伐两棵树,为开春建学校备下点建材。韩建国带着另一个力气比较大的知青在远离人群的地方交替着伐树,俩人休息的时候,孙建新凑了过来。 他先递过来一根烟,然后试探地问:“愁什么啊?他们捡的柴火都够了,不用再伐树了。” “不是柴火,盖学校用。” 林区严禁烟火,韩建国自己没抽,也拦着孙建新不让他抽。 “要是姑娘给你递烟,你也不抽?” 现在韩建国脑子里最常出现的姑娘不是葛红英就是田寡妇,全都是在为江流担心着。 几天前,葛红英又找茬要开□□会,她拦下了一个男知青给女知青写的情书,大做文章,韩建国尽力给弹压下去,却也是流言纷纷。连支书都问他,用不用开□□会,扌比|评与自我批评是不是太轻了? 葛红英太会煽动人心,已经在知青中间建立起小团体,要是她想把事情闹大,闹到县革委会去,韩建国也弹压不住了。 抬头望了望这林子高耸的树干,又向深处看了看蓝天白云。东北的冬天是务农的人们一年中最闲的时候,迎合当下的风气,在屋子里开,扌比|斗会真是再合适不过了。韩建国恐怕这平静的日子要过到头了。 屯粮运粮伐木,这半个月把韩建国忙得不亦乐乎。眼看事情一件件办妥,就在木材都在村委会院子里被悉数码好盖上雨布的当天下午,初雪悄无声息地降临在了这片狭长的山坳。 江流站在这来往多次、再熟悉不过的院子里,雪静悄悄地吓着,直到他感觉到冷了,才过去扣门。 “哎呦,你不来我都不知道下雪。”田嫂忙着给他掸身上的积雪,灶上正烹饪着香喷喷的食物。 脱了外套进了里屋,熄着的红烛只有半高了,妆台前的木梳又换了位置。炕桌上凌乱地摆着写满了字的纸,走近一看有“钗头凤”、“庄生晓梦”、“长恨歌”,甚至还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后边是另一个从没听过的名字——江福 分卷阅读16 - 分卷阅读17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17 生。 “坐啊!”田寡妇进屋收拾起炕桌,“刚下了雪,喝点酒吗?” 习惯了江流的沉默,田嫂也不追问,帮他整了整棉袄的领子,拂去了头上的尘土,满意地笑了:“去年我埋在院儿里的酒还有一坛,今天喝了吧。” 支书家在初雪这天也大请客,犒劳最近十分忙碌的两位得力干将,吴小芳也跟着孙建新来了。辛苦了这些天,终于进入冬闲,张婶杀了一只鸡,还把一直冻在地窖里不舍得吃的驴肉拿出来炖了。一群人坐在一起其乐融融,玉珍坐在韩建国旁边,看他喝酒吃菜,天真地傻笑着。 饭吃到一半,孙建新拉着吴小芳的手,跟支书公开了俩人的关系,还说等到了年龄,还要麻烦支书开介绍信,打算领证结婚。平时大大咧咧的吴小芳头都低到桌子底下去了,一旁的玉珍羡慕的不得了。老三没怎么想过回城的事儿,因为政策总在变,他琢磨也没用。他告诉韩建国,他爱小芳,想跟她过一辈子,早一天在一起就早幸福一天。 这两年光听这哥们儿开玩笑打哈哈,认真起来说的话也挺有道理了。 只是,自己想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人在哪儿呢?韩建国有点惆怅地望着窗外的初雪。 江流沉醉在温柔乡中。 他今天来原本是想做个了断的,可嗅到母体的味道,就立马投降了。他贪恋这具身体,在东北冷得邪乎的寒冬里,如果没有了这个怀抱,他要到何处取暖? 先前的来意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翻身压住柔软的母体,江流的手向下身摸去,摸到了濡shi的一片,调整了一下身体,打算直dao黄|龙。 女人柔弱无骨的手握住了他硬的发烫的事物,温柔的tao弄,同时轻啄他的唇。江流原本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 “……我告诉你,最近几个月都不能了。” 温热的气息扑在脸上,女人手上也没停,江流舒服得如身在云雾中,什么也没听进去。缴械投降地喊出了声,江流瘫软在女人柔软的身子上喘着气。 田寡妇摸着这个男孩柔软的头发,等着他听到这个消息后惊喜的反应,却等来了一阵结结实实的砸门声! 第14章 十三 喝的多了点,韩建国跟孙建新互相搀扶着回宿舍,半路就遇见女知青们慌慌张张地往山下跑。 “怎么了这是?”孙建新正纳闷,让小芳去看看,他先送韩建国回去。 俩人还没到宿舍,小芳就打听回来了。 “说是田嫂家出事儿了,好像葛红英又去闹了。” 田寡妇?葛红英!韩建国瞬间就酒醒了! “老三,你快去!”韩建国推着孙建新,“快去看看,江流在不在宿舍!” “干嘛啊?看他干嘛啊?”孙建新一头雾水。 “快去啊!”韩建国在心里祈祷江流不要乱跑,他在宿舍写写画画干什么都好。 然而,男知青那屋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几个没怎么见过雪的南方知青在院里打雪仗,屋里一个人都没有。 等韩建国他们赶到的时候,支书都到了,却也拦不住葛红英闹。她是有备而来,已经在田嫂的院子里,就地开起了扌比斗大会。 田寡妇倒是穿戴整齐,神态坦然,旁边站着两个一脸革命的女知青。旁边是江流,双臂剪绑在身后,被逼得弯着腰低着头。韩建国就怕见到这种场景,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这两个人光天化日,大行男女之事。一个是村里的寡妇,另一个是反dong阶级黑五类。大家说,在这个举国上下发展生产的关键时刻,是不是该严惩这种流氓的行为!” “你给我闭嘴!”借着酒劲儿,韩建国进院就喊了一嗓子,吓坏了在场的众人,支书六神无主地迎上去。 “葛红英,又是你,你还有完没完了!” “韩队长,这回江流可被我抓个正着!”她从女知青手里拿来一个红肚兜,挑衅般地挂在了江流的脖子上,“我当时进门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在寡妇的炕上光着身子,这您也不管吗?” 江流穿得单薄,像是冷得要命一直在发抖,被挂上了红肚兜,更忍不住挣扎,无奈双臂被绑着,一点用也没有。聚在院里的村里人都在小声议论着,小白脸挂着红肚兜显然是个很有视觉刺激感的画面。 支书也等他回答,可韩建国现在满心的后悔,后悔这事不该拖着,应该早和江流谈。 “还是说,韩队长有意包庇这风韵犹存的俏寡妇?” “你!”韩建国恨不得现在就杀了这个女人! “你他妈嘴里放干净点!”老三听不下去了。 “葛红英!”田寡妇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不要乱安罪名,我和江流的事,影响到村里的收成了?我们清清白白,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 说道“清清白白”,韩建国明显感觉到江流瑟缩了一下。 “那好,我不止一次看见他往你屋里钻,你倒说说,你们是谈工作呢还是干什么呢?” 这姑娘真不简单,田寡妇也没料到她知道的这么清楚,只得闪烁其词:“我们……我们在商量婚事,已经准备跟支书说了……” “对!”支书赶紧接下话茬,“是是,我知道,准备办事儿了嘛,过两年跟老三他们两口子一块。” “啊、啊,”孙建新机警地跟上一句,“一块办事儿,在村里办。” “江流,是这样吗?”葛红英质问。韩建国同样紧张这个答案,江流真的要娶田寡妇吗? “行了行了红英,你也不害臊?这事儿还有逼问人家两口子的?”张婶也出来打圆场。 谁知韩建国竟毫不知趣地追问:“江流,你是个男人你就自己说,你是要娶她吗?”最后的问句,韩建国说得很轻,都不敢说实。 “东子,你干嘛啊?”孙建新低声提醒,谁都看出来这里面的事儿,糊弄过去就完了,他怎么还问? “我、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干……”他的嘴唇都在抖,早就吓坏了,“我就是、天太冷,肚子太饿,想吃口热的……我什么都没干……” 这莫名其妙的一番话,让在场的人都摸不着头脑。韩建国痛心地看着他,想帮他松绑,想把他带离这个是非之地。 长久的沉默之后,韩建国想让孙建新先把葛红英带走,却听到田寡妇开口说话。 “锅里,还有贴饼子,火炕,别忘了添把柴火。”田寡妇转过头,含着泪看着低着头的江流,一字一顿地说道。到了这种时候,她依旧挺直着背,不曾低头,在全村人的注视下回了屋,关上门。 初雪还在纷纷淋淋地下着。扌比斗大会少了一个被扌比斗的,葛红英感觉有点继续不下去,他刚想再找点江流的罪名,韩建国就劈手夺下她手中的大喇叭:“ 分卷阅读17 - 分卷阅读18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18 你闹够了没有!” 葛红英也不示弱:“没有!把他给我关进柴房,明天接着扌比斗!” 韩建国站在江流身前,愣是把想要上前的知青给瞪的退了后。 “大冷天的,散了吧散了吧!”支书开始驱散人群,小芳也过去拉葛红英。与其说是参加扌比斗大会,村民们更好奇的是这俏寡妇的肚兜是如何挂在了男知青的脖子上的,这件事会在即将闲出屁的冬歇中,坐在炕上嗑着瓜子、抽着烟袋锅,无数次地被谈起。 老三最后一个出了院,关门前又跟韩建国用眼神交流了一下,才放心地离去。 江流脖子上还挂着那个红肚兜,低头弯腰瑟瑟发抖,身后是紧闭的房门。韩建国帮他松绑,感受到接触,江流躲了一下。他皮肤白,绑了这一会儿,手腕上都是红印子。 反dong阶级黑五类的出身,应该不是第一次经历扌比斗,然而这样被众目睽睽地逼问隐私……韩建国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跟他谈,搞成这样不可收拾。 扶着他的肩让他站直,韩建国想摘掉那肚兜。江流视线集中在一处,嘴微张着急切地呼吸着,显然是受了惊吓。他想抱抱他,安慰安慰他,屋里的动静却是让两人都是一惊。韩建国松开他进去查看。 过了很久,雪大了点,江流的情绪平复了些。他擦擦眼泪转过身,看到韩建国站在门口。 “怎么了?”江流哑声问。 他不明白韩建国为什么不回答也不看他,蹙着眉头,一脸的悲戚。他疾步走上台阶,想要进屋看看。 “江流,你听我说,”他拦着他,“你先别进去!” 他看到地上有张稿纸,那上面有字。 “江流,你听我说!” 他甩开他的阻拦冲进去,捡起了那张稿纸: 东风恶,人情薄,一怀恨意,几世难解,错错错! 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字体,是他一笔一划教过的,狠狠地写在了纸上,都划透了纸。 江流感觉头上有东西悬着,是一双小脚,右脚的脚跟上绣着一朵红花,跟他脚底下那双一样。他亲眼看见她做的这两双棉鞋,立冬那天两个人一起穿上的。 那张纸,江流揉进了手心里。韩建国听到一声抽泣,他刚迈进门槛,江流就直直地向后倒下去,他赶紧跨出一步接住,然后耳边就是撕心裂肺的哭喊。 江流的头磕到了地上流了血,整个人哭得直打摆子,手握着拳捶地,嘴里不知道在喊什么。韩建国心疼地抱着他,抓着他的手,眼里也汪着泪,说不出一句劝解的话。 孙建新一辈子都记得那个匪夷所思的场景:韩建国抱着江流坐在地上哭成一团,房梁上吊着个人,江流的脖子上还挂着肚兜。 韩建国把哭累了、动都不动的江流安顿进里屋,才和孙建新合力把悬在房梁上的人弄下来,身心早已疲惫不堪。 “什么先都不要问,兄弟。这事先不要惊动村里人,只叫支书过来就成。江流身边离不开人,我以后都告诉你,现在……” “我都按你说的做,你也别着急,”老三拍拍他的肩,“自己保重。” 韩建国苦笑了一下。 支书连夜赶着车叫了入殓的,趁着大雪下了葬,谁也没惊动。田寡妇是外省嫁过来的,近处也没什么亲戚,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入了土。 孙建新平时盲流做派,真有事儿的时候也能担着。跟着下了葬,又回到韩建国这里交待了一下。 “江流怎么样?” “还那样,且换不过来呢。”韩建国叹了口气,“都办好了?” “嗯,只是张婶告诉我一件事儿,我实在承受不了,必须你跟我分担。”孙建新难得摆出这么认真的表情。 韩建国以为他是装的,随口道:“说吧,你不找我找谁?” “入殓的说,田嫂有身子了。” 五雷轰顶一样的事实压在了韩建国心头,他都要喘不过气了。 “老三,这件事咱们必须得咽下去,你告诉支书,不能再告诉任何人了。” 江流是饿醒的。 他一动,旁边的韩建国也醒了,他怕他乱跑,一直用手臂压着他睡。 还是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第15章 十四 用热毛巾敷了眼睛,再睁眼,饭菜已经上桌了。 韩建国没敢把贴饼子端上桌,他自己在灶台前两三口就给啃了,另外蒸了高粱米饭。 “昨晚上下了葬,该办的都办完了。”吃饭的时候,韩建国说。 江流捧着饭碗,停了一下筷子,“嗯”了一声,又接着吃。 洗碗的时候,韩建国不住地往屋里瞟,没看见人,生怕他又出什么事儿,手上紧着洗。 屋子里被仔细收拾过了,看不到什么熟悉的事物,江流抬起手,手里空空的,连那张绝笔词也不见了。视线挪到桌脚处,江流蹲下捡起那东西,是那把缠着红头绳的木梳。 收拾好了进屋,韩建国见此情景,叹了口气。 “其实我早就想和你谈了,只是……”要不是因为小树林那事,肯定就谈了,“你对田嫂,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沉默了很久,韩建国以为江流不打算回答了,却听到他说:“我想家了,我想妈妈。” 韩建国忍不住过去抱抱他,江流攥着那把木梳,泪如雨下。 只是这大冷的天,玉珍专程做了野菜团子送过来给他的东子哥,见他们抱在一起,却不敢进去了。 这一片心,也给辜负了。 年下村里开大会,分配过冬的口粮,宣布开春盖学校的事情。支书上来就把田寡妇的事了了,说她改嫁到外地去了,给村民一个交待,省得他们捕风捉影的把话传得那么难听。 期间,韩建国看了看江流,见他低垂着眼,似听非听。 刚要散会,葛红英冲到台上又要开始撒野,说江流的事儿还没处理完呢。 村民和知青们又开始窃窃私语,韩建国看着事态也只好先问她:“你想干什么?” “咱们村,要开会,开扌比斗大会。矛zhuxi说,不开会,就变颜色了!” “好,我让你开,你开吧!” 韩建国把话筒递给她,葛红英开始了长篇大论的煽动性演讲,还是那套话,众人也有些疲倦了,没怎么听进去。她只好又把江流搬出来,黑五类确实耍流氓来着,是最顽固的阶级敌人! 真有人呼应她的口号,压着江流上了台。孙建新想制止,被韩建国拦了下来。 等葛红英过了当家作主的瘾,命令把江流关进柴房,韩建国还是岿然不动。 还给他话筒,葛红英激动地说:“韩队长,请向上级汇报,我们刚刚清除了革ming队伍里的阶级敌人!” 韩建国皮笑肉不笑,眼神冰冷:“好,辛 分卷阅读18 - 分卷阅读19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19 苦你了小葛,后面的事就交给我了。” 散了会,孙建新问:“你不会真的往上报吧?” “怎么可能?逗小姑娘玩儿呢!让她过过瘾吧,再过几年恐怕就没这机会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孙建新不解,“难道,你是说……” “行了,别想了,去柴房。” 柴房门口还有两个红卫兵站岗,二人哭笑不得,两三句就把他们打发走了。柴房里就是干草和木材,木房子搭得稀松,缝隙处还堆了些雪,风呼呼的往里灌。 江流一脸麻木地靠着干草堆坐着,抬眼看了一下来人,没说话。 “这地方怎么住啊?”孙建新脚踩着冻得坚硬的干草,噼啪作响。没人接他话茬儿,他只好把铺盖卷放下,也不说话了。 其实就江流今晚不在这住也没人知道,那两个红wei兵就算他们不打发,不到半夜自己也冻跑了。韩建国希望江流自己提出来,说自己不想住在这儿。 可直到他们走了,江流也没说,只是拿过铺盖,说了声“谢谢”。韩建国没有走,而是一直缩着脖子搓着手徘徊在柴房外,直到夜深了才又进去。 江流睡着了,铺盖铺在干草上,蜷缩着身子。韩建国赶紧脱下军大衣盖在他身上,心里埋怨孙建新粗心,忘了拿被子。轻手轻脚地躺下,生怕吵醒了他,粗手粗脚惯了,还没这么小心过,明明在外头冻了半夜,光躺下这一个动作就出了一身白毛汗。 睡梦中,江流感觉到暖意,蠕动了两下缩进大衣,眉头舒缓了些。韩建国看着他放松的睡脸,想起那天撕心裂肺的哭泣。即便是这么不爱说话的人,也会用哭泣表达悲伤。 不对,他也有别的发泄渠道,胸前那本诗集仿佛在微微发热,韩建国的手不自觉地攀上江流肩头。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也看不清是谁,江流只当还在梦中。 梦里人也好,还有人就好,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过了冬至,树上的雪积了厚厚的一层,双清山进入了严冬,路上也不太好走,跟大雪封山差不多了。江流被那帮红卫兵惩罚,已经喂了半个冬天的猪。他至今都不太会用菜刀,卷了刃还哐哐地切那烂菜叶子,灶火也烧不旺,自暴自弃地把那还相连着的烂菜叶丢进锅里,愣愣地看着它们在水里有气无力地翻滚,张着嘴哈着白气,使劲儿吸了下冻干了的鼻子。 拎着饲料桶磕磕绊绊倒进槽子里,江流累得直喘气,不愿在臭气熏天的猪圈旁停留就回屋了。五头猪开始还兴冲冲着哼唧着、拥挤着冲向槽子,低头没吃几口就又哼唧着散开了,槽子里的饲料剩下了。过了一会,见没人再来倒饲料,几头猪才有不情不愿的哼唧着,闷头继续吃那不咸不淡的饲料。 偶尔不忙的时候,韩建国回来帮帮他,只是这样的时候越来越少。这位生产队长带着村里几位青壮年为开春盖小学校的事情做准备,趁着不下雪的时日还时不时弄些建材回来,忙里忙外的一礼拜总有三四天不在村里。 江流住在村东口田嫂的房子里,那点家当从宿舍拿过来了。他被罚喂猪后没有丝毫反抗,每日都把自己裹得紧紧的来圈里忙活,虽然有点笨,但还是尽力在做。葛红兵看从他身上也斗不出啥了,很快就转移了目标,让江流清静了不少。 外出办事回来晚了,韩建国也不回宿舍,直接进了村东口的院子里。去县城或者兵团,还能带回来点好吃的,经常半夜叫醒江流又补一顿。 整天的土豆白菜高粱米饭,吃得江流都不知道还有别的菜了。他甚至有些期盼韩建国能来这里,这成了他枯燥无味的一天,唯一的亮点。 “兵团开荤了,有猪肉炖粉条,还有粘豆包。” 来双清山半年,江流依然不会做饭,热热东西还是可以的。他盯着蒸锅,想象着里面逐渐软化的粘豆包。 “你回屋去吧,我看着就行了。”韩建国见他这样哭笑不得。 江流回头看他,韩建国一愣,只听他认真地说:“我会热饭。”又转过身盯着锅。 看着他的背影,激动地手都有点抖。外头虽然还是天寒地冻的,江流的脸上的表情却融化了许多,不再那么麻木,也终于对外界的种种有了正常的反应。 人总要活下去,日子总要过下去。 粘豆包晶莹的黄米面散发着香气,让人忍不住流口水。油灯的火苗闪烁着,江流捧着碗认真吃着。韩建国往江流碗里夹了块肉,也就指甲盖那么大,算是改善伙食了。江流突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习惯了这个人在身边。半年前还是陌生人,现在坐在同一张桌子前吃饭都没有感觉不自在,他为这种变化感到不可思议。 看清了他手上红红的冻疮,韩建国放下筷子,抓过他的手:“怎么不戴手套?” “手套太大,拎不起饲料桶。” 前两天支书还说,路过的猪圈时候看见里面脏的要命,以为这两天没人收拾也没人喂。可瞅见江流一个人在厨房忙活得热火朝天,直摇头感慨,真是什么人养什么猪,越喂越瘦。 这活还是别干了,别回头猪瘦了他也冻出了病,得不偿失,韩建国在心里盘算。他翻箱倒柜地找着药,就看见放在桌子上缠着红绳的木梳。 韩建国不是个细心的人,可这东西他每次来都在不同而又十分显眼的地方放着,肯定是被常常摆弄。 二人自那以后都没提过田寡妇这个名字,即便还住在她的房子里,也都绝口不提。 不提不代表不存在,整日在身边的又有多重要? 第16章 十五 快到年下,雪下了一层又一层,韩建国更加忙碌。他从兵团借了马,和老三常常冒着大雪到各个生产队去转,拜年外加学习人家盖房的经验,在外头一跑就是一周。 喂猪的活儿又变成了知青们轮流干,江流得以开始他冬闲的生活。 知青们和村里人都忙着准备过年,他没有特别好的老乡需要串门,也不会做什么年夜饭的准备。窗外的喧闹好像与他无关,他时常伴着村口的欢声笑语写下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诗句: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那是不寻常的一年。中苏决裂,这场运动也进入高chao,整个国家都处在动荡之中。江流独自坐在炕上发愣,不知道今天晚上能不能听到马蹄声。 那时候并没有什么供他消遣阅读的书,看完了毛选看语录,不想背也背下来了。累了就仰面朝天躺在炕上,清空大脑。他想回到课堂上继续读书,但是已经没有那样的机会了。天气好就出去走走,大多数时间还是在屋里看书写字,除此之外他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村里的事他也想帮忙,像韩建国那样忙忙碌碌,可他不善沟通,体力又不及别 分卷阅读19 - 分卷阅读20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20 人,尤其怕冷,这时节出个屋都要做一番心理斗争。 空有一肚子墨水,不吃粮食也会饿,“满腹经纶”早就成了贬义词。 “生命和爱情我都懂,那自由是什么?”他想起了韩建国的问题。 自由,他渴望自由,才选择来到这里,却仿佛掉入另一个漩涡。 江流陷入了千古难题中不得解:我对这个世界来说意味着什么?或者,我这样子,算活在这世上吗? 那些红卫兵押着他斗他的时候,他为了开解自己熬过那些牛鬼蛇神的折磨,都能找到活着的意义:自己的存在就是为了突显他们的存在。而现在,他绞尽脑汁搜肠刮肚,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 一切事物在眼里都没有了重量,没了形状,连死的理由都找不到,连求死的力气都没有。 人还活着,只是精神渐渐消失,连带着灵魂也分崩离析。 所谓,精神幻灭。 二十九那天,韩建国终于走遍了周边的几个生产队,扛着老乡给的一颗冻得青白的大白菜进了院,准备好好过个年。 院外屋里都一片死寂,只能听得到雪落地的声音,丝毫没有过年的气氛。 他紧张地进了门,怕看到让自己心惊的情景。江流削瘦的脸隐藏在阴影下,趴在炕桌上睡着了,手边是写了一半的诗句: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雪上空留马行处。 刚把马还回了兵团,他搭了半程的便车,走了半程回的村,满身的寒气。他不敢碰江流的热身子,赶紧脱了外套,跑到外面又给火炕添了一把柴火。感觉手热了些才急急忙忙又跑进屋,在门帘外停下了脚步。 红着脸蹲了下来,他懊恼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韩建国啊韩建国,你可别再胡思乱想了。 1972年的除夕,江流第一次体验了北方人的“饺子就酒”。忙碌了很久都没见到的韩建国端来了饺子,贴上春联和“福”字,算是过了一年。 被劝了两杯酒,江流就晕了,什么也不管了,昏睡过去。 朦胧中,他感到一双大手温柔地摩挲他的背,让他很舒服。他记得那张端正的脸,还有低沉的声音,叫着他的名字:“江流……”。仿佛欲言又止,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了一记温热。 在东北的第一个除夕,他感觉到久违的踏实,无梦无魇地熟睡过去。 春分那天,韩建国开工盖学校,孙建新也带着知青们忙碌在地里。去年收过高粱,今年才知道种高粱技术含量这么高,江流低头哈腰地栽了有三四米,抬起头都要晕过去,看到自己栽的歪歪扭扭的龙形秧苗,真想就地躺下不干了。那李泽厚倒是给自己找了个轻松的差事,拿起尺子量着地,成了生产队了会计。 双清山这片耕地,地气极好,其他村里土地刚解冻,他们这边已经种好了农作物,也因此需要上交给公社更多的公粮,支书一到交粮的日子就犯愁。 时至谷雨,高粱打苞,孙建新和支书站在地头,这一年的战天斗地才刚刚开始。 江流很少和那位老支书直接接触,思想谈话也是从没有过。按说他这样的出身,放其他大队一天三顿喊口号是少不了的,还要写思想汇报。双清山让韩建国带领的难得的风气好,所以也就省了那些。 捧着搪瓷杯子,开水的热气熏得江流直打瞌睡。支书抽着烟袋锅,打量着这个黑五类。 “你看见他们盖的小学校了吗?” 小学校?江流忙着农活,根本没注意。他每天都和韩建国住在同一屋檐下,却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建国让我和你谈谈,希望你能到小学校里教书。”支书磕磕烟袋锅,“他说你学问好,教个识字没问题。咱们村太偏僻,中学可以到县里去,小学还没有。建国一直想建起来个小学,去年就让我跟县里打报告了,上头批下来,这就开始盖了。” 教书?江流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机会,他小心地开口问道:“我真的能教书吗?” 支书想,你这儿问谁呢?你自己有几斤几两墨水自己都含糊吗? “现在谁说了都不算,要到县里去考核,建国就是觉得你合适,你要愿意,就去试试。”他想了想又说,“跟你一块的还有李泽厚,他一直跟咱们村当会计,让他教算术,建国说你教个语文没问题。” 离开村委会,江流慢慢往家走。春日里,到处都恢复了生机,草丛里各种野花争相开放着,他才发现原来冰雪已经融化了,脚步也跟着轻快起来。 建国说,建国说,建国觉得你合适。他没有忘记是谁给了他这样一个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 回到家里已是中午,江流顾不上吃饭,就坐在炕上写写画画,回想自己小学的时候语文老师都教过什么,一忙活就一下午。 晚间,玉珍来韩建国却扑了个空。江流看见她端着饭菜,才抬头看向窗外,天都黑了。 玉珍听爹说了江流要教书的事,好奇他在写些什么。两个年轻人第一次单独相处,你一言我一语的倒也融洽。 等到九点多,韩建国依然没有回来,玉珍等不了了,留下饭只好先回去了。 “我等他回来一块吃。”江流看着已经凉透了的饭菜说。 我也想和东子哥一起吃。玉珍无比羡慕江流能和韩建国同吃同住,自己要也是个男人该多好! 写了几十张类似于教案的东西,江流这一天过得特别充实。又累又饿地倒在了炕上,眼前一黑,昏睡过去。 半夜被马蹄声惊醒,江流透过窗子看到星星。几点了?韩建国回来了吗? 他穿好鞋子冲出屋门,韩建国正要下马,江流突然出现下了他一跳。 “你怎么还没睡?我吵醒你了?”韩建国看看表。 “我在等你。” 韩建国心头一窒,心跳的声音逐渐放大。他想要在黑夜里看清江流的表情,无奈月光太微弱。 “吃过饭了吗?” “吃了。”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他背过身从马兜儿里掏东西,白天老乡给的两个熟土豆,他突然反应过来,“你还没吃?” 入夜,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村东头那家的烟囱里又冒出白烟。 热了玉珍带来的饭菜,江流饿极了,站在灶台边上就着土豆就吃,韩建国看着他写的教案,心里有谱儿了。 “我果然没看错,”他很喜欢江流的钢笔字,不怎么连笔,看着清晰爽朗,“要是开历史课也能教吧?” 咽下最后一口土豆,江流抹抹嘴问道:“为什么让我做老师?” 韩建国似乎猜到了他会这么问,没怎么思索就答道:“打从我决定给村里办小学,我就没想过还有别人能做这个语文老师。”他看了一眼吃的干净的饭碗,“你回去睡吧。” 两 分卷阅读20 - 分卷阅读21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21 只手都朝那个空碗去,半路就碰到了一起。江流拿起那个碗,走到水池边,低着头,双肩一抽一抽的。 “谢谢……谢谢……” 世间最糟糕的生活,就是没有希望,没有盼头的生活。那样度过了的一个冬天,在韩建国的帮助下,江流终于要摆脱那种失重的状态了。 第17章 十六 参加县里的试讲也是需要政审的,不过江流跟李泽厚都不算根红苗正,县教育局的人也没有太纠结,直接就让他俩上讲台了。 李泽厚啰啰嗦嗦地讲完十以内加减法和斤两互换,台下的老师们脑仁都要炸了。逻辑都对,就是话太碎,倒像是个教文科的。 江流顶着那张十年如一日的寡淡的脸,讲完汉语拼音讲笔画,中间还穿插着例字,写了一黑板,言语简练,却也不失重点。之后挑了毛选中的一段,常用字比较多,作为阅读练习,一句一句地讲起来,连语法带认字,一起教了。 这两位风格迥异,教育局的人倒是都很满意,只说要是能结合一下就好了。教数学那位啰里啰嗦的表情还特别丰富,容易让学生注意力不集中,教语文的那位又太严肃,连大人都觉得紧张,课堂恐怕是一片死气沉沉,学生大气儿都不敢喘,更别说互动了。 在县里培训了几天,领了几十套教材,江流和李泽厚大包小包地等在路边。很久没来县城了,李泽厚惦记着买点零嘴吃喝,就撇下江流到去供销社里去贴补自己素了多日的肚皮。 韩建国开着拖拉机进了县城,暴土扬尘地一路疾驰,老远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跟江流两个把一摞一摞的教材放到拖拉机上,李泽厚还留恋在供销社,两人就坐在上面等他。 “还顺利吧?”韩建国背朝着他问。 “嗯,都挺好的。” 几日不见,居然有点想得抓耳挠腮,韩建国取下别在耳后的烟卷,想回头看看他,又不敢。正犹豫着,一双崭新的布鞋进入视线,还用纸包着绳子系着。 “你走路多,鞋坏的快。” 放进他怀里,江流又坐回去,背朝着他。韩建国抱着这双布鞋,不自觉地笑起来。 熙熙攘攘的县城大街,两人各怀心事背靠着背。李泽厚小跑着从供销社出来,嘴里念叨着久等了久等了,一步迈上拖拉机,和江流并排坐着。 韩建国脱了脚下那双破旧的布鞋,换上新鞋,心情愉快地开动了拖拉机。 村里适龄的孩子不少,但程度各不相同。两个老师把他们分成几组,分别授课,小学校磕磕绊绊地办起来。有村里人闲时来听过课,听江流讲语录,他另有一番解释,也让文化水平并不怎么高的村民们对手中的红宝书有了新的理解。 江流十分认真负责,每个孩子都要照顾到,不辞辛苦地讲解一遍又一遍,村里人都看在眼里,对他的印象也渐渐好转起来。韩建国想,这就是实打实的以德才服人吧。江流只是平时太不善言辞,旁人也因为他的出身不敢和他接触,所以并没有多了解他。 看到江流和孩子们相处,韩建国不免又想起那才刚长成一个月的生命。 天气转暖,江流一心扑在教书上,韩建国和老三忙着地里的活儿,二人也就晚上睡在一起,说不了两句话。玉珍偶尔会过来送饭,看着江流批作业写教案,等韩建国回来。 这些日子韩建国回来的早,会照顾照顾院子里的菜地,江流没那根筋,菜苗都晒快干了。进屋准备饭,江流也没有出来帮忙的意思,韩建国知道,他是太投入了。 炕桌上是没地方了,俩人在八仙桌上吃了饭。江流不知是饿了还是着急,吃得很急,差点噎着。韩建国给他倒水,摩挲他的背帮他顺,发现他的白衬衫有点脏了。 “吃完饭把衣服脱了,我给你洗洗。” 咽下这口土豆,舒服多了,江流低头闻闻身上,也该洗个澡了。 他不想麻烦韩建国,却也懒得洗衣服,太浪费时间,干脆就把两件事儿合二为一。他先烧了一壶热水,然后和水缸里的水调成温水,趁着太阳还没下山,举着脸盆穿着脏衣服从头浇倒脚,头脑也清爽了不少。连衣服带身体都打湿了,一会拿凉水搓一搓也就得了,这懒汉的招数也就江流这种五体不勤的人能想出来了。 听见水声,韩建国出门查看,这一幕,让他终身难忘。 湿衣服贴在身上,江流侧身对着他,正在解衬衫的扣子。平时没仔细看过,只觉得他瘦,没想到也有腰有屁股,屁股圆滚滚的,是个十分健康有线条的少年身材。胸前的两点洇出阴影,露出来的皮肤在夕阳的掩映下散发着晶莹的光泽,让人忍不住想要抚摸。 韩建国看得直发愣,江流甩着眼前湿漉漉的碎发,看到他来了也没在意,脱掉了衬衫开始脱裤子。 他从小长在海边,幼年经常和小伙伴穿着衣服下海,已经习惯了。要不是后来家里管着,估计现在也是个被晒成黑猴儿的样子。东北冰天雪地起来就是大半年,一直没有这样冲凉的机会。他拿脏衣服擦擦身上的水,只穿着一个小裤衩,光着脚走进屋找衣服,和韩建国擦肩而过。 找到换洗的衣服,脱了内裤,江流拿毛巾擦干身体,这就算洗澡了。他着急看学生作业,仔细洗澡太浪费时间,把汗冲了就完了。 韩建国只是站在那儿看着江流穿衣服,脸上都在发烧。因为是酒后,上次小树林的事他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自己看着江流she了一次精,满脑子都是爱情那个高雅的词语,身体却做着十分下流的事情。那次两人都穿戴整齐,然而今天面对着江流的果体,一口酒没喝,韩建国身体里凭空升起了一股燥热。 他不受控地走上前去,伸出手臂抱着江流,手放在他平坦的胸膛上,无意中摸到了那一点。江流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细腻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并没有挣扎。他感觉到后颈处韩建国口鼻中吐出的热气,下意识地偏过头,感觉自己要被灼伤了。 两具炽热的身体紧贴在一起,心里都是翻江倒海般的挣扎。江流感觉到身后人那物硌在gu间,调整了一下位置蹭了两下,自己的xia身也颤颤巍巍地昂起头,刚换的干净内裤又弄湿了一片。 他不是特别理解韩建国对他的产生的谷欠|望。那次在小树林里,那个牲口一样的巨大身躯,他宁愿当做是一次酒后乱|姓,虽然当时很生气,过一段时间也就算了。在这个屋子里,他曾痴迷于一个丰满的母|体,而今天,感受着身后的热度,他也不自觉得起了兴。 没什么不能理解的,严冬已过,村里的狗都开始发qing了。 江流自暴自弃地垂了手,他把寡妇都睡过了,还有什么不能干啊?但是韩建国却松开了手臂, 分卷阅读21 - 分卷阅读22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22 帮他披上衣服。 “天要黑了,别着凉。” 身后空了,也冷了,江流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外头传来韩建国冲凉的水声。 刚才江流要是躲开,韩建国可能心里还好过点。可他没有,而且仿佛任自己摆布一样,连挣扎都没有。一盆一盆的凉水浇灭了谷欠|望,韩建国冷静下来。他花了多大的功夫才让两人和平同处在同一屋檐下,要是刚才没把持住岂不是又要前功尽弃了? 没把持住?他会把江流怎么样呢? 他不敢往下想了,又浇了一盆凉水,清空大脑。 夜里,两人背对着躺在大炕上,中间间隔大的还能躺下两个人,几乎都是贴着墙睡。 在高粱红成一片的时节,学校放了假,孩子们回家帮忙秋收,江流也结束了教师生涯的第一个学期。他也并没有闲着,休息了几天也跟着下地,他不需要挣工分了,只是不想自己闲下来。 入了秋,天气也没有多么凉爽,午后的日头照样毒,天气好的连块云彩都没有。知青们饭后没有急着干活,都躲在树下的阴凉,懒洋洋地睡起午觉来。 孙建新和吴小芳早就扎旮旯亲热去了,韩建国一个人正无聊,看见躲在僻静处打瞌睡的江流,凑了过去。 “放假了?” “嗯,没什么事儿就来帮忙了。” 那边几个知青很精神,也不睡觉,男男女女的又笑又闹,反而衬得这边安静。 “有几个孩子,年龄差不多该升初中了。” “升学?”韩建国没想过这事,“上了几个月小学就升初中?” “不是,本来年龄也不小了,我跟李泽厚给突击了一下。县里给了一套五年的教材,我们都给那几个孩子讲了。我试着让他们写写议论文,李泽厚还教了方程式,接受的特别快。” 江流难得说这么多话,韩建国也不打断他,靠在树干上似听非听。 “升到初中以后呢?升高中?那大学呢?现在城里都在停课,你应该知道吧?” 刚刚冒出头的笑意僵在脸上,江流住了口。 韩建国本不想这样打击他,只是现实的残酷早晚都要面对。 “以后”,是个让人心寒畏惧的词,不敢想,因为想不出结果,不能想,因为想太多了,就连现在的日子都过不好了。 “总会上课的,”江流突然说,“不会一直这样的。” 什么不会一直这样?韩建国没有问,至少“上课”、“读书”这些东西对这些年轻人已经太过遥远了,还不如眼前这片红灿灿的高粱地来得真切,至少看得见,摸得着,吃了还不饿。 第18章 十七 秋收最后的几天,统计好粮食就要运到公社,韩建国忙得三天都没有回家。从公社回来那天,浑身都跟散了架一样,江流把他扶到炕上,给他掸掸一身的高粱粒,忙进忙出的准备饭。韩建国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想帮忙却有心无力。 这拨知青没几个得力的,最后还是累韩建国和孙建新,晒粮、装粮、抗包,事事都要操心。好在结果是好的,不仅完成了征收粮食的额度,分下来每个人的口粮也比较可观,这个冬天至少不会太亏了肚皮。县里对双清山建小学通河道的工程很满意,只是批评了下革ming风气不太浓,说白了就会开的太少。支书赶紧拿出语录自我批评,韩建国也想掏,差点掏出了江流那本诗集,情急之下只好背了几条,跟着做自我批评。 休息了一晚上又被革委会拉着到兵团学习。虽然不是很乐意去,但好在那边熟人多,到了没一会就被塞了不少稀罕的吃食,还谈成了一笔资助。乒团那边承诺,等元旦的补贴粮下来,就给双清山送去一半。这下可以过个好年了。 兴冲冲地带着好吃好喝回到村里,韩建国一路策马奔驰也不觉得冷,快到了的时候脸上有星星点点的凉意,在院门口下了马,雪已经下了起来。牵着马推开院门,江流站在院子正中。 水桶和扁担在一边放着,像是刚挑水回来,下了雪还穿得很单薄,肩头已经积了一层薄雪,站了很久的样子。 “兵团的兄弟给我稍了点饼干,还有一些书,进屋看看吧。” 回应他的是沉到谷底的沉默,连雪花落地的声音都要被湮没。 “一年了。” 去年的初雪,在这个院子了,韩建国没能阻止一场悲剧的发生。 “我想看看她,”江流转过身,“你知道的吧?我能看看她吗?” 韩建国无法拒绝这个请求。忙碌的教书生活并没有让江流忘记那些痛苦的回忆,他只是坚强了些,愿意直面这件事了。 “好,我带你去。” 迎着初雪,二人上了山。荒山土硬,行进艰难,江流看着前面步伐坚定的带路人,双耳有那么一瞬间了聪,只听得到他的脚步声和自己的心跳声。 在一片松树林里七拐八拐的,就到了一个坟包前,雪稀松地覆盖着,连个碑也没有。 “就是这儿了。”韩建国告诉他。 江流开始还有点不太理解,就是这儿?盯着看了一会,终于接受并理解了这个坟包或者土堆的含义,“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不是道歉,不是赎罪,仿佛是没有气力站在坟包前,身体失去平衡,只能跪下了。 不想打扰到他,韩建国退远了些。没听到什么哭声,林子里安静的和来之前一样,江流跪在那儿一动不动,像一尊墓碑,头上肩上都积了雪。 时间冲淡的是记忆,是人心里的感情。但现实存在过的人,即便入了土,她的印记也很难在短时间内从这个世界消失,至少一年不够。 江流梦见了田寡妇。 出事那段时间都没怎么梦见过,一年过去了,曾经鲜活温暖的母|体成了梦里人。 梦里的她穿着正红色的嫁衣,红盖头下是饱满的脸蛋,甜甜的笑容,仿佛年轻了几岁,笑盈盈地招呼江流过去。 手里的苹果被握久了,都带着她身上的脂粉香,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香喷喷的汗味,陌生又熟悉。 他接过她递来的苹果,她又拿出那双亲手为他做的鞋,右脚的后跟绣了一朵红花。 惊醒过来的江流在黑暗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耳鸣的声音更大了,他在心里默念起那首绝笔词,错错错。 韩建国被他吵醒,光听声音就知道是做了噩梦,拿件衣服给他披上,也没说什么,披上衣服,穿上鞋,出门给火炕添柴火。 转眼元旦快到了,韩建国早早把拖拉机准备好,冬天用得少,打算先开到兵团去,装那说好了的补贴粮。孙建新元旦回家,等他回来的时候,再去兵团把拖拉机开回来。 江流入了冬就潜心研究教材,韩建国也没什么忙的了,也猫在屋里读书,不是兵团的兄弟淘来的 分卷阅读22 - 分卷阅读23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23 ,就是江流随手写的东西。 6号是孙建新说好回来的日子,一早在火车站打了电话,说是正在换车去兵团,要是天气好,晚上就能到村里,不然就过个夜,一早再说。晚饭后开始下雪,韩建国估计孙建新要明天早上才能到了。等到11点多,江流抱着书都睡了会儿了,外头的雪也越下越大,韩建国叫醒他,准备睡了。 简单地洗了洗,江流迷迷糊糊地躺下了,韩建国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有点心慌,偏头看看熟睡的江流,不知这心慌是从何而来。 半睡半醒间,听见外头院门开了的声音,韩建国机警地坐起来,江流翻了个身继续睡。他轻手轻脚地出门,在院里看见了冻成了冰溜子的老三。 披着被子烤着火,孙建新眉毛睫毛上凝结的霜渐渐化成了小水珠,附着在他并不茂盛的毛发上,要不是他还在瑟瑟发抖地打喷嚏,估计还能停留一会。他捧着搪瓷杯子,让里面的蒸汽熏熏脸上的冻疮,然后也顾不得烫,仰头喝了下去。 韩建国在屋子里踱步,根本就坐不住:“到底是靠近兵团还是靠近咱们这边?你跟我说具体点。” 老三吸吸鼻子:“我说了,前半程我开着拖拉机,后半程用跑的,根本丈量不出距离。那大路两侧全程都是小白杨,十几里都一个样,下了雪就更难分辨了。” “那你为什么不明天早上再走,非要走夜路?” “我也不想啊!”孙建新委屈急了,“天气预报说明天有大雪,我没吃晚饭就出来了,想赶着天黑之前到,没想到还没走出几里路雪就下起来,根本看不清路了,半路压倒石块上,连车带人,翻沟里去了。” 孙建新心里也很不舒服,这倒霉事儿怎么让自己赶上了?摔进沟里昏了一阵,再醒来已经是鹅毛大雪,拖拉机和自己都被埋了一半,幸好没有受伤。连跪带爬地跑回大路上,自己一个人恐怕是没法把拖拉机弄出来了,只好趁着雪还不大先跑回村里。要不是离开兵团前灌了个暖水袋揣在怀里,还带了几个土豆充饥,他可能就冻死在半路上了。 江流看向窗外,山间里的风裹挟着雪,疾疾地下着,不时变换着方向,发出“呜呜”的声音,很难让人有出门去的想法。 续上热水,江流又给孙建新热了点吃的。韩建国眉头紧皱,惦记着那摔进沟里一车补贴粮和来之不易的拖拉机。 过冬的口粮还够,不是没那一车就过不了冬了。只是那拖拉机,长时间抛在寒冷的野外,本来就是兵团淘汰下来的旧货,这么折腾发动机恐怕要报废了。 “我去一趟,”韩建国做了决定,“至少要去看看拖拉机的情况。” “这么大雪,你疯了吧!”回来时都冻成冰溜子的老三不懂韩建国在想什么。 “再过一会被埋严实了就更找不到了。”二话不说拿起军大衣就要走,孙建新拉都拉不住。 “我跟你去,”江流也拿来皮袄,“一个人太危险了。” 老三看傻了,韩建国也蒙了,谁也没想到江流会主动帮忙。 江流相信韩建国,这种天气谁想出门?若不是有不得不去的理由,韩建国不会执意要去。为了拖拉机还是为了粮食都无所谓,他都是为了村里能把日子过得更好,这些江流都看在眼里。所以他相信他,愿意追随他,也想做点什么,为了村里,为了他。 出门前,老三手忙脚乱地灌了个暖水袋让韩建国揣着,韩建国回身就给了江流。二人全副武装好了,一头扎进凛冽的风雪中。 亦步亦趋地走出风雪强烈的山谷,消耗了江流不少体力,他的步伐也跟着雪势变得缓慢。韩建国走在前面,已经为他抵挡了不少风雪。江流记得当时来双清山的路上也是这样,他走在前面,自己跟在后面,却总也跟不上。 两排整齐的小白杨进入视线,走到孙建新所说的大路上了。确实不好找,望到目所能及的最远处,路都是笔直,周边也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标志物。江流抬手揉了揉眼睛,弄掉了睫毛上结的霜,想要看得更清楚。 两人放慢了脚步,开始仔细查看路两边。江流感觉脚快要不是自己的,他只是机械运动一般地迈着步子,呼吸也越来也不顺畅,气管都要被冻住。怀里的暖水袋也渐渐变凉,他解开皮袄想掏出来,可手套太大,站定了掏了半天都使不上劲儿。怀敞的太久了,心口那点热气都没了,韩建国又走远了,江流情急之下去追,脚底下发木,重心失衡,偏向了一边。 仔细回忆以往这段路的样子,韩建国觉得差不多就是这里,他记得这里有个深沟,是修路的时候挖的,可找不到一点线索,估计拖拉机是被彻底埋了。这地界风小了许多,雪只是安静的漫天下着。 路边和路肩看着没什么高度差,实际跌下去就摔进雪里,江流滚了几圈才停下,头磕到一个硬物。昏过去之前,看见一个人影走近,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他放心地闭上眼睛。 第19章 十八 复制了孙建新摔进沟里的情况,幸运的是,江流一头撞上了拖拉机。 沟里的积雪太厚,韩建国深一脚浅一脚的把江流扛到大路上,靠在白杨树下坐着,又下到沟里开始刨拖拉机。发动机没有被冻住,但是长时间处在低温环境里还是无法发动。 雪下的无声,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韩建国却是一腔子的怒气,想要嚎啕一声。 “你快走吧!”江流有气无力地喊他,“去兵团叫人!” 往来路和去路两边都看了看,凭着记忆能推断出来,确实离兵团更近些。韩建国又手脚并用呼哧带喘地爬出沟,抄起江流的胳膊要把人扛起来,却被软绵绵地推开。 “我不行了,”江流直喘,头上的伤口也冻成了血溜子,韩建国赶紧把帽子拿过来给他戴上,“你去兵团叫人,我在这儿等着……” “那怎么成!这天寒地冻的,你还能活?” 江流怎么不知道自己是在找死,可现下他恐怕连站起来都难,膝盖以下早就全没了知觉。韩建国要是扛着他去兵团,俩人都得冻死。 “你走吧!”他摘了手套掏出怀里的暖水袋,“我还有这个,还能坚持一会……你快去……” 韩建国也摘下手套摸了摸暖水袋,确实还有点热乎气。他又前后左右看了看,给江流挪了个更舒服的位置,脱下军大衣,盖在他身上。 “我很快回来,你不要睡,一定等着我!” 江流看着他,强打精神,点点头。 逐渐远去的背影被大雪模糊,江流的心也一点点变凉。暖水袋暖不了他了,他的体温也低到暖不了暖水袋。他抬头看了眼黑漆漆的天,雪落在脸上没有什么感觉,他不得不张嘴呼吸,如果因为气管被冷得刺痛就闭上嘴, 分卷阅读23 - 分卷阅读24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24 他怕自己会被憋死,因为鼻子早就没有知觉了。 不知过了多久,拖拉机又被雪掩埋的快要看不到了,江流掏出那个早就冰凉的暖水袋,把这个累赘的东西奋力一掷,看见它跟自己刚才一样,滚到了露出了一点的拖拉机边上,半□□雪里不动了,才又放心地靠在树上,无所牵挂了。 他不敢睡,可前段时间太忙了,没休息好,困意抵挡不住的袭来,他不甘心地闭上眼睛。呼吸逐渐变得微弱,眉眼上凝结了霜,江流惨白的脸与背后的雪景融为了一体。睡梦中,他莫名的感觉周身发热,好像军大衣刚从那个火炉一样炽热的身体上脱下来。他内心一阵欣喜,想扯扯嘴角动动身体,却一动也动不了。 一阵疾风吹过来,改变了大雪的方向,江流无力地歪倒在了白杨树下,半张脸都埋进了雪里。冻硬了的军大衣还保持着盖在他身上直立的形状,立在雪地里。 韩建国生在东北长在东北,不像江流那样害冷,一路跑到兵团虽然脸上也结了霜,但还有力气重重地拍两下槽子吵醒牲口,挑了头最健壮的马牵出来。 牲口一叫,兵团的人都醒了。连队长了解情况后,叫上了半个团的战士,带着家伙,开着拖拉机赶往现场。韩建国骑着马在前边开路,焦急地一鞭子抽下去向前疾驰。 出事地点确实离兵团近点,老远看见了自己的军大衣,韩建国又抽了一鞭子,心都要飞过去了。 江流只有头发还露在外面,再晚来一会,估计整个人都被埋了。韩建国疯了似得徒手把他挖出来,却是一具冻得梆硬的身体。 他错了,这样恶劣的天气,他怎么能留他一个人在这儿? 颤抖地伸出手指试探他的鼻息,无奈风又刮起来,完全无法判断。 兵团的拖拉机开过来,几个战士跳下车,举着铁锹滑进沟里准备开挖。连队长凑过来一瞧:“这儿怎么还躺着一个?” 上马坐稳了,韩建国抄着江流的腋下把他拎起来,连队长拖着他的身子,终于把人弄上了马。一路颠簸,韩建国多次试图叫醒江流,然而时间仿佛凝固了江流的身体,没有任何变化。 骑着马进了门,韩建国勒紧缰绳站住。他抱着这具身体挣扎在崩溃的边缘,江流的脸已经青白了,他骑在马上大叫着求救,也不知道自己喊了什么,只是在掩饰恐惧。看见有灯亮着,他双腿一夹,朝那一排房子过去。 辅导员周大姐披着棉袄举着油灯出来了:“呦,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来了两个知青帮忙把人抬进了屋,韩建国一进屋就被热浪包围着,感觉四肢百骸恢复了点知觉。他军大衣给了江流,在户外也待了许久,身体是暖起来了,可心还悬着。 “哎呦,怎么给冻成这样啊!”周大姐摸了摸江流的脸,韩建国六神无主地凑过来,被她推开,“你也赶紧收拾一下自己,脸上都是冻疮。” “他怎么办……” “你别着急,我有办法。”然后朝屋喊,“柱子,把火炕烧上,再烧两锅热水,把那大澡盆找出来。” 韩建国脱了衣服,拿热水胡噜了一把脸,就进屋帮忙。周大姐让他先把手烤一烤,暖和点再给江流脱衣服。他早就心急如焚,可这周大姐却不慌不忙地支使人干这干那,看出他的焦急,忍不住劝:“看着点烤,回头成烤猪蹄儿了。我摸了,还有气儿呢。” 一件一件的脱掉有点发潮的衣服,一边把手搓热了贴在江流身上。他的身体已经软了不少,脸色也恢复了正常。脱下贴身的衬衫,韩建国忍不住把耳朵贴在他胸口,听到那一声声规律却无力的心跳,眼泪都要掉下来。 还有气儿,心还在跳。 周大姐又进了屋,后边跟着两个知青抬着一澡盆的热水:“等我走了,你把他脱光了放到水里泡一泡。我去姑娘那边睡了,这屋就给你们。”看到韩建国居然摸了把眼睛,忍不住调侃起来,“一个大小伙子咋还眼泪巴叉的?他没事儿啊。” 水汽氤氲着的江流脸色红润,乖巧地坐在澡盆里,睫毛上结了一层水珠。韩建国往他肩头上撩水,瘦的都能看到骨节,摸着都硌手。手上早就生了冻疮,要多照顾照顾。抬起他的胳膊想洗洗手,江流跟着力道仰起头,嘴巴微微张开。屋里就他们俩,韩建国偷偷地脸贴着脸的抱着江流,闭上眼睛,平复心情。 外头大门又开了,传来拖拉机的动静声,救援的人回来了。韩建国赶紧放开人,出门迎上去。 风雪小了点,连队长跳下拖拉机,也是一副白胡子老头的样子:“粮食和拖拉机都弄回来了,发动机就是冻了太久,你回头自己收拾收拾。” 要不是为了这些,韩建国也不会执意出来。要是搭进去江流半条命,东西也没了,那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他要去后悔地撞墙了。幸好离兵团近,幸好平时关系还不错,幸好幸好,韩建国不住地道谢。 “客气什么?那小兄弟怎么样?我跟你说,我们一开始挖错了地方,要不早就回来了。”连队长掏出一个硬邦邦的暖水袋,“雪厚的都齐腰了,后来几个人就跳下去,拿胳膊胡噜用脚踢着找,发现了这个,这是你的吧?” 本来粉色的暖水袋被冻得变了颜色,韩建国接过来,差点没认出来。 “我照着那个地儿一锹子扎下去,差点没给我顶出去。挖出来才看见,把你那左灯给杵裂了。”连队长直不好意思,“别着急,回头我给你找个好的安上。不过这回要不是找到这个暖水袋了,我们就找错方向了,恐怕你那发动机也就报销了。” 捧着已经冻成一坨子冰的暖水袋,韩建国的手都在抖,不知了冷的还是吓得。 他明明记得走的时候这东西还热着,眼看着江流放在胸口,怎么又成了挖出拖拉机的关键?他扔出去的?他为啥要扔出去? “你们找到的时候,就已经冻成这样了吗?”他忍不住问。 “可不是?都什么节气了,在外头放了这么久。这俩月暖水袋也就保暖两三步,”他指指大门的牲口棚和最里边的女知青宿舍,“从这屋到那屋,基本就凉透了。” 刚刚平复的心绪又泛起涟漪。要是江流真的冻死了,韩建国的心也就凉透了。 暖水袋放在了炉子边上,慢慢融化恢复了形状,但表面已经冻出了口子,里面的水流了出来。江流裹在棉被里,只露出了个头,额头上的伤口贴上了一块纱布,热热乎乎地躺在火炕上昏睡着,一时半会还醒不过来。韩建国又添了一把柴火才进来,脱了衣服吹了灯,他躺在江流身边,又扯过一床被子,把两人裹在一起。 折腾了半夜,雪也停了,月光映着白雪,把江流的脸照的惨白,跟刚才被冻得毫无血色时一样。韩建国满心满肺后 分卷阅读24 - 分卷阅读25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25 悔和后怕,抱着他脸贴着脸,想把自己的体温传给他。江流还是熟睡着,什么都没感觉到。 韩建国想起前段时间田嫂周年的时候,江流常常半夜惊醒,坐在黑夜中发呆;学校刚开始上课那段日子,又忙着给学生备课,常常忙到半夜。像这样能熟睡的时候太少了,他终于可以好好休息,虽然刚刚差点就去和阎王爷报了到。 “江流,”韩建国低声地呢喃着,又搂得进了点,然后闭上眼睛,“对不起。” 怀中的人终于有了点反应,动了动眉毛,好像感受到了身边火炉一样的体温,头不自觉往这边偏了偏,又熟睡过去。 第20章 十九 昏睡了整整三天,中间有几次半睡半醒的让韩建国喂了几口水,然后又睡过去,江流仿佛已经几年没有好好睡过觉了。 醒来的第一感觉就是饿,这是来东北插队之后,江流最常出现的生理感觉。先温饱而后思yin|谷欠,他慢慢下了地穿上鞋,别说yin谷欠了,根本就没想过自己在那儿,闻着味就走进了厨房。 窗外是一片雪白,屋里温暖如春。走到厨房江流感觉到冷,可看见粘豆包也顾不得了。灶台是冰凉的,他拿着三个冻成一坨、形状奇怪的跟石头一样硬的粘豆包,端着半碗咸菜又回了屋。粘豆包放在炉子上烤着,江流手抓着咸菜就往嘴里送,齁得直干呕,见粘豆包给烤散了捏着软了些,也不咬,个头还不小呢,一口就吞了下去。 饿极了,就真是石头,软了他也能咽下去。 正在狼吞虎咽的时候,就听见外头有女人的说话声:“建国,今天开荤了,我给你打了两份肉菜。” 嘴里也不嚼了,吃了点东西之后理智终于回到大脑。这是哪儿?我什么也不说就吃人家东西,不成了小偷? 粘豆包就剩一个了,第二个还黏糊糊的附在口腔里,他想藏到枕头底下,可还有一碗底的咸菜。外头人已经推门进来了,江流情急之下把那最后一个也放进嘴里,胡撸干净那咸菜碗,使劲儿咽了一口。 韩建国正在后院修他的拖拉机,听见周大姐招呼迎上去,进了屋就听见一阵连咳带呕的动静,赶紧掀门帘进去,江流正咽的难受,眼泪都憋出来了。 “呦,醒啦?怎么还吃那粘豆包啊,我打饭来了。” 喂着喝了两口水,还是堵得难受,韩建国不住地抹擦他的后背,想帮他顺下去。 皮可能软了,可豆馅儿还是冻成一团,黏米挂在干燥的食道上,豆馅儿还堵着,江流快要喘不过来气儿了。 韩建国手足无措,只知道乱拍他的背,周大姐把灶火生起来了,进屋看他俩还是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赶紧指导:“建国,你压他肚子,让他吐出来,别拍了,那粘豆包顺不下去。” 这一提醒韩建国才想起催吐的方法,从背后抱着江流,手一下一下的压着他的腹部。江流弯下腰干呕了几次三番,这才吐出异物,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周大姐才放心的回去厨房。 顺了气儿,直起腰来,江流低下头,韩建国的胳膊还没松开,反而抱得更紧。 这个人活生生地站在眼前,韩建国忍不住想要确认这件事的真实性。你终于醒过来了,韩建国收紧了手臂,我再也不会把你一个人扔在冰天雪地里了。 江流抬手把自己的手附在他的手上,干呕了半天,心还在“咚咚咚”地快跳着。 不敢再狼吞虎咽了,江流坐在炕上慢条斯理地吃了一顿饱饭。噎着饿着,哪个滋味都不好受。 满足地躺在床上,他又感觉累了,屋子里太暖和了,不知不觉又睡着了。韩建国给他盖上被子,到厨房去洗碗。 江流又做了梦。在冰天雪地里命悬一线,饿了三天又重获新生,他想跟别人说说。梦回泉州,他和母亲牵着手站在海滩上,还是个幼童的模样。他刚想给母亲讲讲最近发生的事情,手就被松开了。 追着母亲,江流想叫一声“妈妈”,喉咙却好像被冻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母亲只是一味地沿着海岸线走,不回头。 他太累了,追不动了,跌倒在沙滩上。他看见母亲停下了脚步,抬起头就要咧嘴哭。站在他面前的人穿着一件正红色的嫁衣,正笑盈盈地望着他:“别忘了给火炕添把柴火。” 韩建国刚脱了衣服吹灭了灯准备躺下,一直沉睡着的江流却突然醒了过来。黑暗中,他的眼睛格外明亮,韩建国能感觉到他的惊魂未定,问道:“怎么了?” “火炕,你添柴火了吗?”江流颤抖地问。 “添了啊,刚添的啊。”韩建国本能地回答,伸手摸摸炕,“不凉啊,你……”看见江流惊恐的眼睛,他才想起这句话的含义。 那是田嫂对江流说的最后一句话,如果不算那首绝笔词的话。 江流知道他想起来了,也不敢看他,被子蒙着头,蜷缩成一团,吓得瑟瑟发抖。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他想天怎么还不亮,太阳怎么还不出来,冬天为什么还不过去。 躺在他身边,韩建国又扯过一床被子给江流盖上,自从住在同一屋檐下,时常在半夜里重复这样的事。他想起大雪纷飞中被湮没的半张脸和冻得僵硬的身体,想起疏通河道时候磨出的一脚水泡,想起写着江流名字的大字报,和他被压在台上扌比斗的情景。 这些痛苦,都没有噩梦恐怖。也许江流并不是为了守着拖拉机,守着粮食才留在那儿的,他可能就只是想在冰天雪地里那样睡去,那样,他就不必再经受噩梦的折磨了。 韩建国抱着这个发抖的身体轻拍着,想让他冷静下来。在不知不觉间,两人依偎着睡去。 那是1973年的冬天,江流在冰天雪地里捡回一条命,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身边这个火炉子了。 大雪封山,江流的身体不宜出门再受冻,两人有幸在兵团过一个春节。兵团的知青走了一半,十分清净,只是严冬里也只剩下在室内乐趣了。 好多没回家的女知青最近都喜欢围坐在江流那屋,听他讲故事。这上海来的小白脸懂得多,听说还在双清山的小学里教书,虽然表情单调了点但是长得可人,披着毛衣坐在炕上,随便写几句诗讲个故事就把姑娘们撩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周大姐都说,要不是看在他保护了生产队的拖拉机和粮食,早就让他回双清山养着去了,这小兄弟太小资,破坏了兵团的政治气氛! 韩建国也没办法,屋里聚了那么多姑娘,他只能在院外头举着斧子劈劈柴。他有很多话想跟江流说,看着他在屋里侃侃而谈,韩建国更担心他会休息不好。 除夕这天,和留在兵团过年的知青们在食堂里热热闹闹的吃了顿饺子,这年就开始了。江流自从上次挨冻了之后就没 分卷阅读25 - 分卷阅读26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26 出过屋,这次虽然全副武装,可还是冻得牙齿打颤,一进屋就直奔炉子,闭上眼睛烤火。韩建国帮他摘了帽子,掸掸身上的雪,从兜儿里掏出连队长给他的一瓶白酒,这才脱掉身上的军大衣。 曹公曾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刚刚过了年,心情还不错,但是江流记得喝酒能暖身子,哆哆嗦嗦地拿过那瓶酒。瓶身上什么标识都没有,是从兵团自酿的就酒桶里解出来的。 脱下皮袄,江流拿着酒瓶进了屋。韩建国赶紧跟上去:“你拿它干什么?” “喝一点,”江流把酒放到炕桌上,拿起自己的杯子,“我冷。” 这可是兵团自酿的高度酒,就江流的酒量,不得半杯就倒。?建国到厨房找到两个土豆和半个窝头。不能就这么干喝啊,胃该坏了。 等他拿着土豆进屋,那瓶高度酒只剩半瓶了。江流倒在床上,脸红扑扑的,眼角有点湿润,眼神都散了。这回真不冷了,身上火烧火燎的。 赶紧把酒拿开,塞好了放到厨房,可不能再让他看见了。掀门帘进屋,火热的身体就扑到韩建国身上,满口的酒气在他耳边弥漫着,空气都醉了。 (未完)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章 二十 初一穿新衣,孙建新穿着小芳给他做的新棉袄,开着元旦那会让他开进沟里的拖拉机,神清气爽地来兵团拜年。韩建国年前修好了拖拉机,打电话回村里让老三把粮食拉回去。过完年,老三来接江流和韩建国,又特地带来了村里人做的粘豆包,感谢兵团的帮助。 开进大门,韩建国正在水池边漱口,看见孙建新进来吓了一跳,差点吞下漱口水。 “你怎么来了?” “不是说好初一拜年我来接你们的吗?你忘了?” “哦,没忘。”韩建国吐掉漱口水,抬眼瞧他,“新衣服啊?” “那是,媳妇儿给做的。”孙建新提到小芳难掩得意,“你跟江流也有,是玉珍和张婶做的。江流怎样了?” 听到这个名字,韩建国瞬间愣了一下,这短暂的停顿没能逃过孙建新的眼睛。 “好多了,没事儿了。” 江流舍命保护拖拉机和粮食的事迹早就在周边几个生产队传开了,但碍于他不太光彩的出身,组织上并没有刻意宣传这件事情,只是私下里大家都清楚。 孙建新刚听说还不太敢相信,平时收高粱都收不够工分的小上海居然这么有担当,正开着拖拉机就忍不住回头问。 “江流,你一个人在哪儿等着,不冷啊?” 这句明显的废话此时对韩建国来说无比珍贵,两人对面而坐已经沉默多时了。 “冷。”不知道是回答问题还是表达此刻的心情,江流吐出一个字。 韩建国摘掉自己的围巾递过去,江流没接,他就起身往他脖子上围。这是昨夜之后,两人靠的最近的一次。 那双因宿醉而有点红肿的眼睛看得韩建国一阵失落。离开兵团的时候,连队长又给他接了一瓶高度酒,还自卖自夸起来,说里面泡了鹿茸,绝对壮阳,让他好好珍惜。 所以昨夜的事只跟酒有关,与自己无关。韩建国不禁感觉失落,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孙建新回头看他俩眉目传情,忍不住问出口:“你俩怎么了?” 两人赶紧错开视线,江流低下头,嘴唇正好碰到刚刚戴上的围巾,那上面还残留着韩建国的体温。 这让他想起了那个独自等待的雪夜,一点一点变凉的军大衣,这次应该不会了。他偷瞄了一眼韩建国的侧脸,这条两侧在这小白杨的路,还很长。 刚开春,江流在讲台上开始教一些简单的古诗词了,韩建国忙着到其他连队掏些好种子,各自忙活了一个月。这天下课,江流正想着好多天没看见他了,这人就举这个块状的黑色物体进了门。 这是早先听韩建国说过的照相机,他跟兵团宣传队借来了,还有一整卷的胶卷。 江流没有凑热闹,这是看着孙建新忙着组织村民们拍照,男女老少聚在一起接触新鲜事物,像又过了一个年一样欢腾,他感觉自己格格不入,站在广场上看了一会就回去了。 妆台上的木梳和缠在上面的红头绳已经有些发旧,江流突然很难过,他发现自己想不起来田嫂长什么养了,她没能留下一张照片。 韩建国的呼唤让他回过了神儿,那个大个子举着相机进了院。 往江流手里塞了个东西,韩建国低声说:“别着急,还有一卷呢。明天咱连去那边白桦林转转,你不是特想去了?” 在地里干活的时候,江流就问过他,那边山脚下是什么地方。当他得知是一片白桦林的时候,就心驰神往,耳边是小时候母亲曾经哼唱过的苏联歌曲。他向往的眼神韩建国一直记在心里。 第二天俩人起了个大早,徒步到达了那片野生的白桦林。前年为了给盖学校准备建材,没少在这儿伐树,却从没有静下心来好好欣赏林中的景色。 江流轻手轻脚地走在林子里,生怕自己打扰了林子里的情景。韩建国也跟着他放轻了脚步,手里还忙着调试照相机。 树林里空气清新,白桦树白色的树干笔直地矗立着,像极了歌中的苏联青年卫士。 云彩飘离了太阳,阳光射入林子中,韩建国看准了时机,叫了江流的名字,趁他回头的时候,按下了快门。 还没回过神来,韩建国就放下了相机,朝他笑笑,不知道照片洗出来会是个什么样。 俩人走累了,就躺在地上歇着。江流拿过相机捣鼓了一会就会用了,躺在地上,镜头对准天空,拍下了冲天的树冠。 “这照片什么时候能洗出来?”他问道。 “等有机会去城里吧,估计县城洗不了,哈尔滨差不多。”韩建国说。早晚他得回家过年,那时候就能洗了,就能看到自己把江流拍成了什么样子。 “早晚”是什么时候?爱说这两个字的人往往对世事抱有乐观的态度,却也被这个不清不楚的时间节点伤得最深。 回村里的时候午饭时间已过,孙建新正在村里的广场上分拣种子,看到他俩回来便迎上去。 之前忙着个村里的男女老少拍照,孙建新和吴小芳也没好意思拍一张合影。虽然还有几个月就到年龄了,他俩就可以去领证了,可在那时候拍的照片和在村里拍感觉不一样,趁着还有胶卷就让 分卷阅读26 - 分卷阅读27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27 韩建国给拍一张。 两人在一起时候不短了,再害臊的事儿都做了,可一同面对镜头靠在一起都要酝酿半天。还是江流破天荒地主动出主意:“老三,把你媳妇儿的名字大声喊出来!” 机械地喊了出来,最后一个字落在“芳”上,吴小芳被逗笑了,老三木着脸嘴张得老大。这一瞬间被永远的定格。 拍完了,韩建国偏头看江流,想不到这人还挺会调节气氛的。出乎意料的是,江流平时静如止水的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笑容,虽然浅浅,几乎很难被察觉,也足以让韩建国沉醉。 孙建新抢过相机,张罗着要给韩建国和江流拍一张。俩人一愣,可不是吗?在林子里只是拍对方或者拍景色,还没合过影呢! 面对镜头,江流有点僵硬地站在屋前,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求救地看着韩建国。 “你笑一笑,”韩建国在脸上比划着,“你笑起来好看些。” 江流腼腆地眨着眼睛,抿了一下嘴角,韩建国也跟着笑起来,江流感觉放松多了。 两人站在院子中间,韩建国很自然地牵起了江流的手。后边是土房子,旁边是菜地,院里对着各种干农活的工具和杂物,两人手拉这手站在院子里微笑,留下了这张珍贵的合影。 躲在院外看了半天的玉珍见他们拍完了,迫不及待地跑过去挽着韩建国的另一只胳膊:“我也和东子哥拍!” 孙建新无可奈何地举起相机:“对不起玉珍,这是最后一张了。” 早就习惯了玉珍的热情,韩建国随口劝着,左手这边却空了,回头只看到江流离去的背影。 忙活起春耕,韩建国打算把心里盘算了许久的主意付诸实际。他挑了几个身强体壮的知青去兵团跟着修电缆,地里的事儿都交给了老三。年前有几个知青办了回城,干活的人越来越少了。江流主动要求参加耕种,白天上完课,放下粉笔就拿起锄头,手脚上磨出了久违的水泡。回到家饭都不吃就要准备第二天的教课内容,只有中午在学校还能休息一会。 劳动起来就吃得饱睡得香,江流的身体结实了不少,也晒黑了许多。因为从前太瘦弱,对着镜子看到自己的变化心里很高兴。虽然他更享受传授知识,但他愿意把镰刀锄头的生活看成等价交换,只要经受了那些才有资格站在讲台上。 地里的秧苗长起来,江流又干起了老本行——喂猪。老支书没敢让他再折磨集体的这点油水,就跟他商量着,要不带着学生们一起喂,开个什么学农的课?然而到了圈里,江流成了唯一的学生,从小生长在农村的学生们比他更懂得猪的需求,女孩们在厨房忙活着饲料,男孩们手脚麻利地收拾着猪圈,江流佩服的五体投地。 他更加深刻地理解了这份工作,当天晚上就写了一篇小说《吃和睡》,以一头猪为第一人称,描写了猪的生活和心情,当然也直接批判了那位不负责任的猪倌——就是笔者本人——对猪粗心的照看和做出的难以下咽的饲料。 第二天在课堂上,江流捧着自己的大作朗读,孩子们听得云里雾里。当读到那句“每当那位笨手笨脚的猪倌来,我便躲在一旁,宁愿饿着也不愿咽下那味道奇怪的饲料”的时候,有个大点的孩子举手发言:“江老师,猪不饭吃可能是病了吧?” 病了?江流有点困惑,他记得自己刚来的时候吃不惯粗粮,宁愿饿着也不吃,难道猪不会这样吗?后来再去圈里,他跟支书虚心求教了正确制作饲料的方法,看着这些猪吃的狼吞虎咽才明白,他写得不是猪,是自己。 猪不会饿着自己,而人在极端的环境下也不会。正想着,他从兜里掏出半块贴饼子,跟这些猪一样,面无表情地大嚼起来。 互相理解,人畜和谐,坚固的革命感情在生根发芽。 这些聪明勤劳的学生们让江流更加适应了双清山的生活,同时也让他感觉可惜。他和李泽厚聊过这个问题,跟出身没有关系,这些孩子一点都不比城里的孩子们笨,在学术上都有些天赋和潜力。然而经过村里一户人家的时候,他看到一个曾经教过的、今年已经14岁的男孩正在院子里劈劈柴,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流到下巴上,一脸麻木的捡起又一块木柴,用力劈下去。 那时候他才明白,生在这种地方,长在这个时代,那些天赋和潜力,反而是累赘。 第22章 二十一 结束了修电缆的工程,韩建国返回了村里。这次他收获了不少经验,再过两年打算给村里家家户户都接上点灯,这样的工程还需要再参加几次,积累些经验。 忙了半个月一直没回来,韩建国才知道自己有多想江流。到了村东口才三点多,他没进院,直接去了小学校。孩子们早就放学回家了,学校里安静得很。韩建国推开唯一一间教室的门,闻到了一股烟味。 江流正坐在第一排的桌子上,背朝着门,脚下一地的烟头。如果光闻味道,还以为是孙建新那个老烟枪,可那背影清清楚楚是江流。 韩建国怀里还揣着从兵团带回来的饼干,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四下无人,韩建国忍不住从背后抱住江流。他闭上眼睛,就半个月,想死了。 惊得指尖的烟都掉到地上,这熟悉的香皂味,他清楚来人是谁,迟疑了一下,还是挣扎开跳下桌子。 这突如其来的疏远让韩建国不解,还没开口问,就又有人进来了。 “东子哥,你回来啦。”玉珍怯生生地说,“我爹叫你到家里去吃饭。” 江流专注地收拾着讲台上的课本,头都没抬。韩建国直到离开学校,都没能和他有个眼神交流。 傍晚,韩建国去男宿那边找孙建新,向他了解了自己不在这段时间,村里的情况。 老三刚刚和小芳领了证,春耕也圆满完成了,正是个得意的时候,就忍不住吹嘘:“都挺好的啊!在我的带领下,在人手不够的情况下,春耕圆满完成,不信你明天可以下地看看。” “江流呢?”韩建国追问。 “江流?江流好得很啊!干活积极主动,还主动要求喂猪,就是还是不怎么说话,闷头干活。” “烟是你给的吧?” 老三听了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这有啥的啊?老爷们心里有事儿抽颗烟怎么了?你这刚回来还什么都知道啊?” 韩建国不说话,抢过他的烟,点上一根。 “我说,他也二十岁的人了,又不是小孩,你想太多了吧?” “我就是,怕他再出点什么事儿。” 孙建新仰头躺在地上:“这大山里头呆着,与世隔绝的,能出什么事儿?” 这话让韩建国有点心虚,赶紧转移话题:“你跟小芳还打算各自住宿舍啊?” 分卷阅读27 - 分卷阅读28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28 “我也不想啊,可哪儿就这么快盖起房子来了?不是你和江流,田寡妇一死,就双宿双飞了……” 肚子冷不防地挨了一拳,孙建新“哎呦”了一声:“你打我干嘛!” “你别胡说八道!”其实韩建国虚心的很,被“双宿双飞”那四个字吓得心里直哆嗦,冷静了一下又正色道,“你以后少提田寡妇,尤其不要当着江流的面开这种玩笑!” 老三心想韩建国这人护起人来还真不得了,怎么没见他护着那个姑娘呢? “我回去了。”想起下午江流冷淡的态度,韩建国就待不住了。 “等会儿,我还有事儿和你说!”孙建新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明天吧!你就没什么正事儿!” 孙建新想说,玉珍跟小芳哭诉,韩建国对她很冷淡,让她感觉委屈。也对,这少女的心思的确不是什么值得说的正经事,兴许过两年就淡忘了。 自己热了土豆当晚饭,江流剥了皮咬了一口,味同嚼蜡,放下半个土豆就出门了。 最近他常出村去溪流边,山间的水声让他心情舒畅。之前韩建国在这里拿走了他的手抄诗集,至今也没还给他。 想起下午在教室里的拥抱,江流感觉有点冷。他穿得不多,春天里山间水边只会更凉爽。他仰面躺在草甸子上看星星,想起了除夕那夜的疯狂。 喝点酒就成了发哔的驴,江流嘲笑自己没出息,不过两人都向对方撒过酒疯了,扯平了。 一直在地里和课堂上忙碌着,江流累了,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而缺氧让他挣扎着醒来。他朦胧地睁开眼睛,韩建国的脸近在眼前。 江流喜欢一个人在有水的地方待着,韩建国太清楚了,一下子就找到了人,继续了下午那个拥抱。 这一次,没有酒精,没有命悬一线,韩建国只是因为许久没有见到江流了,思念让他情难自控。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一味地拥抱哔哔眼前的人,在这个野外无人的地方。 他知道自己太关心江流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样,孙建新都看出来了。江流像个宝藏,要一点点地去挖掘,不要因为他的冷淡寡言就疏远,其实他是个热心肠,还一肚子的学问,让人怎么不喜欢? 喜欢?对!喜欢!他喜欢江流,喜欢的不得了!看不得他难受,看不得他深陷危险,分别让他明白了这个人在心里的重量。 他想和他在一起,就像孙建新和吴小芳一样,那应该是爱情。 江流有点蒙圈,东北话那个蒙圈,可能是还没醒过来,还在梦里。 他推开身上这个人,结束了一个令人哔息的哔,大口大口地呼吸,本能地后撤身体,韩建国又扑上来。他摸着这张半个月没见的脸,哔哔的气息喷在自己的手心,眼里是满是哀伤的ke求。他情不自禁地吻上韩建国宽宽的额头,不带任何哔哔地拥抱这个火炉一样热的身体,在他耳边低声说:“你回来啦。” 欢迎回家。这句话,本该下午就对他说的。 (未完) 作者有话要说: 第23章 二十二 着急烧热水,韩建国差点把房子点了。江流还算清醒,躺在炕上听着叮叮咣咣的声音,有气无力地提醒他:“别着急,我没事。” 韩建国冷静下来,终于恢复理智,我刚才都做了些什么啊! 小心地清洗了伤处,有抹了一点治外伤的药膏,这才吹了灯躺下。江流躺不下,开始时趴着睡,觉得憋得慌又侧过身。韩建国看他跟烙饼似得翻来翻去,忍不住说:“我抱着你睡吧,不让你翻身。”可他从后头一抱着,这次事故的罪魁祸首又正好抵在江流的gu间。 “不睡了。”江流烦躁地坐起身,牵动了伤处,忍不住“嘶”了一声。这下好了,躺也躺不下,坐也坐不下了。 哭笑不得的递过去一个枕头,江流这才靠着墙缓慢地坐下了。 黑暗中,沉默的良久,韩建国哑着嗓子开口:“对不起。” 咀嚼着这句道歉的含义,江流摇了摇头:“不怪你。” 当然不怪他。当时自己并没有推开他,还伸了手抱他。两个人同时发春,就没有谁对不起谁。 酝酿了一会,韩建国鼓起勇气:“江流,我……” 斜靠着墙,江流睡着了,他累了。 叹了口气,韩建国过去坐到他身边让他靠着,又扯过被子盖在他肩头,却看见刚刚拿开的枕头底下,是田嫂的那把木梳,上头还缠着红头绳。 他低头看看熟睡的人,又偏头看向黑暗的虚空,叹息地自语道:“江流,我喜欢你啊!” 身边熟睡的人,睫毛抖了一下。 “其实,我本来不叫‘韩建国’的。阴历生日还在49年,我爷爷一高兴,就把名字改成建国了。” 清晨,两人醒来,靠在一起闲话。江流有点发热,估计是昨晚折腾的,韩建国把他裹进棉被搂着,不时贴一下额头试试温度。 “那你以前叫什么?” “韩东,东方的东,很简单一个名字。现在老三还叫我东子,那不是小名,其实是大名。” 江流这下知道为啥兵团为啥有那么多“建国”了,这名听着志向远大,可一旦重了名都分不清谁是谁。王建国李建国的好几个,一叫“建国”五六个人都回头。 韩东,这名字多好,简简单单的,什么建国啊援朝啊国强啊听着就累。 “韩东。”他试着叫了一下,“我以后就这么叫你了。” 这简单的名字让江流呼唤地清脆悦耳,韩建国没想到他这么简单就接受了这个名字。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抱着,他问道:“你爸妈当时怎么想的,给你起这个名字。” “《西游记》看过吗?” “看过啊!” “看过还不知道?唐三藏的乳名就叫江流儿。” 韩东不解:“怎么扯到那儿去了?” “我爸当时正在回国的船上,手边只有西游记一本书,就定了这个名了。”江流想了想又说,“那时候我都两岁了。” 他那学哲学的爹一向如此,拿着《西游记》给长到两岁都没见过的儿子起名字,旁人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他总是一脸的云淡风轻看破红尘,什么事儿惊动不了他。传到江流这儿,云淡风轻都没了,直接变面瘫。 “这也太随意了,”韩建国又问,“你以后要是成了个和尚怎么办?” “不咋办,挺好的。” 其实韩东还有很多话想问,比如爸爸为什么会在船上,从何处回国,为什么两岁才起名字。可看样子,江流并不想多说,韩建国也就没再问。 忙过秋收,基本就是等着过年了。学校已经放假,江流同往常一样生着 分卷阅读28 - 分卷阅读29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29 炉火猫在炕上看书。韩东给他讨来的书越来越多了,都快放了半炕了,幸好炕足够大,夜里两个人也可以搂着睡,不然都放不下了。 因为被冻过,所以一到冬天江流是能不出去就不出去。韩建国去食堂打来了饭菜,后头还跟着老三和小芳两口子。今天是冬至,四个人准备坐在一处吃顿饺子。 食堂的菜温着,四人分工开始包饺子。为了不让大家饿着,不糟蹋粮食,江流只负责烧水,小芳手快,一会就擀出了一打皮,老三紧着包。馅儿韩东下午已经活好了,猪肉白菜的,现在也跟着孙建新一起包。 一个人在厨房烧水太没意思了,江流也进了屋,也想擀皮,小芳耐心地教他,韩东只好接替他到厨房看着火。不一会儿,江流兴冲冲地举着一个椭圆形的饺子皮过来问他如何。韩东哭笑不得:“你说怎么样?” 江流一开始还有点不高兴,后来也觉得不好意思,脸都红了:“这可是我第一次擀皮。” 在水汽弥漫的厨房,江流的笑容显得特别朦胧。可这个笑容一直到很久之后,韩建国都能回忆起来,甚至都能回忆起里面的味道。 辛苦了一年,大家坐在一处喝酒吃饺子,犒劳自己。韩东和老三聊着村里的事,什么开会交粮,修路电缆。江流听不懂也插不进去话,一直埋头吃。他是来了双清山才喜欢上饺子的,以前没感觉,现在觉得这东西真是方便,一口咬下去把面菜肉都吃了。 小芳看他吃得急,笑着劝到:“没人跟你抢,慢慢吃,别噎着。” 江流是饿过肚子的,所以吃饭总是很急,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放下筷子抹抹嘴。韩东也看过来,看他嘴上还有东西,就抬手帮他擦,擦干净了就放心了,很自然地抓起江流的手握着,转头跟孙建新继续聊。 这一切老三和小芳都看在眼里,其实老三已经有点感觉了。除了之前韩东对江流特别上心,刚刚煮饺子的时候,江流也称呼的不是“韩建国”,而是“韩东”。 韩东本人不喜欢“建国”这个名字,可这名字听上去根红苗正啊。比较亲密度朋友私下里叫他“东子”,他也爱听,可要让别人知道他这些小心思,给扣顶帽子什么的可不得了。 所以当老三听到江流都直接叫“韩东”了,再看那相互间交流的眼神和态度,觉得这俩人应该算得上是亲密无间了。 江流向来不胜酒力,直接醉倒了。韩东给他盖好被子,就到外屋找老三继续聊。 小芳在洗完,俩人在灶台边烤火。 “你们俩相处的不错。”老三扬扬下巴,指指里屋。 韩东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回答:“还好。” “什么叫‘还好’啊?”老三想了想,又低声问,“他不惦记田寡妇了?” 这是韩东最不想触碰,却又无法回避的问题。今天喝的酒不至于让他神志不清,可他却以此为借口给自己壮胆,老三是铁哥们,没什么不能说的。 “我多希望他能惦记我啊!” 老三没懂:“你什么意思?” 借着酒劲儿说到底,韩建国很认真地说:“我喜欢他。” 孙建新愣愣地看着他,认定这不是一句酒话,瞬间感觉无比沉重,他不觉奇怪,也不觉得恶心,就是沉重。如果他跟小芳一个北京一个上海的在着穷乡僻壤的结了婚还都看不到未来,那韩建国这边,简直就是连光明正大地厮守都做不到了。 “兄弟,你……你怎么想的?怎么走这条路了!” 从那天晚上,他看见江流谁在草丛里,自己过去吻她开始,韩东就确定了自己的心意。他不觉得那只是发泄欲望,也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着他,他只知道此时此刻,自己是喜欢江流的。 生命,爱情,都是江流帮他懂得的。他喜欢他,想跟他在一起,仅此而已。 老三拍拍韩东的肩,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想起小芳之前说过的一个事儿,刚要开口门突然自己开了。 玉珍抱着一盘饺子从家里出来,走到半路就下了雪,到了门口又不敢进去。里面气氛太好,四个人又喝又聊的,她觉得自己融入不进去。 他的东子哥已经很久没有和他好好说过话了,家里也很少去了,这一年几乎没怎么见过面。原以为他不在宿舍住了,找他更方便,谁知他忙完了就回到村东口的院子里,根本抓不到人。 她曾给江流送过几次饭,进过那间屋子,听爹说那里之前还吊死过一个寡妇。那个上海知青江流也不爱说话,虽然在小学校里教书,俩人也没说上过几句话。 从前韩建国经常带着他一起做事,玉珍心甘情愿的给忙碌在一线的他送饭送水。后来老三结了婚,韩建国和江流住在一起,渐渐地就跟她疏远了。 玉珍越想越委屈,就在门外小声地哭了起来,哭累了靠了一下门,就跌进屋里。 “玉珍,你怎么来了?”小芳赶紧扶住她,见她手里捧着一盘凉饺子,赶紧接过来。 看到她东子哥,玉珍忍着眼泪,哽咽地说:“东子哥,你不到家里去吃饺子,我给你送来了。” 韩建国还没来得及道谢,玉珍看见他对自己笑就忍不住哭起来:“东子哥,我也想跟你一起吃饺子,你怎么不理我啊!”说着就扑进了他怀里。 木头人一样任凭她抱着,韩建国愣在原地。 第24章 二十三 江流是被哭声吵醒的。他坐起来环视屋内一周,并没有看见谁在哭,刚要躺下继续睡,就听见个女人在哭喊:“东子哥我喜欢你啊!” 反应了十秒钟,江流明白了,扯过被子蒙住头躺下,在心里默念:“心无挂碍,无有恐怖。” 把玉珍送回家安抚好了,韩建国才得以脱身,支书也很不好意思。 孙建新等在外面,见他出来终于说起那件事:“我早就想和你说了,玉珍对你……” 张玉珍喜欢韩建国,这场暗恋极其辛苦,可又无处可说,她只私下里告诉过吴小芳。小芳告诉老三,觉得可以撮合一下。可老三清楚他这位兄弟的心思,从来就没在玉珍身上,便迟迟未提起,一直到今天。 “你说你一个大队长,娶支书的女儿,多合适的事儿啊!” 韩建国瞪他一眼。 “好吧好吧,你当我没说,自己定吧!”孙建新也管不了了。 此时此刻,韩建国只惦记着醉倒了的江流,他的心早就飞回村东口那个院子里去了。 来双清山的第三年,和江流一拨的几个之前都准备回家过年。1974年的中国,从上到下都有不少人在质疑这场活动的正确性。这几次到县里开会,韩建国都能感觉出来那微妙的气氛,或许真的那天政策就变了,不用那么处心积虑,他们都可以回城了。 李泽厚早早开 分卷阅读29 - 分卷阅读30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30 始准备回家过年,还问江流要不要一起走。江流想了一下上海是个什么情况,就拒绝了他的好意,这个春节继续猫在双清山的屋子里看书。 孙建新去年回的家,今年就轮到韩建国了,虽然离得并不远,他也有四年没回过哈尔滨老家了。得知江流不回上海过年,韩东便起了主意。 “要不,你跟我回哈尔滨?” 江流裹着被子缩成球:“太冷,不去。”一到冬天江流就要冬眠,极怕冷。 “哈尔滨不冷,我把我的衣服给你,不让你冻着。” 背朝着他,江流不说话了。 他不想寒冬走,因为之前他们从没说过这些,他刚知道他还有家可回,江流甚至天真地以为韩东没有家,和自己一样,也是孤家寡人一个。 韩东走了,他该怎么办?从来没有一个人的离去让他这么不安,终究还是有所牵挂了。 “那么冷吗?”韩东凑过来,温热的气息在他耳边,弄得他好痒。 不知道他什么意思,韩东也不敢劝。正当这时,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来人是玉珍,她没有进来,大夜里的送了些吃的给韩建国,让他在返乡的路上吃。韩建国说送送她,她推脱说不用,说带着手电呢自己可以回去。 两人的对话,江流在里面听得清清楚楚,他坐起来烤火,火焰映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把干粮放到厨房,韩东进了屋就听江流说:“一个姑娘家,大黑天的一人回去,怎么让人放心?”他抬起头,“你该去送送。” 韩东没懂他的意思:“他不让我送啊。” “不让你送你就不送,你怎么那么迟钝?” 这跟迟钝又什么关系?江流仿佛是有点生气,拿了一块红薯,丢到炉子上烤。 “你到底跟不跟我回哈尔滨?”韩东给红薯翻了个面,“今年好多人都回家,你不回,一个人待在这儿,有什么乐趣?” “我要是一个人待着都忍受不了,那我在双清山这三年不是白活了。” 江流可以照顾自己,这一点韩东相信。可一想到大年三十的晚上,他还要一个人守在这空屋子里啃土豆,他就心疼。 抓住他正在翻弄白薯的手,韩东放在手心里揉搓:“我们家就我跟我爸妈,我妹妹在内蒙兵团,今年不回家。”他看着江流的脸,“你就跟我回去吧!” 你为什么不能留下来陪我呢? 这样的话见刘说不出口。他不像玉珍那样可以做干粮给韩东,也不像老三那样在工作上为他分担,他认为自己没有立场向韩东提要求,他只会给他添麻烦,可他更不想在没有他的空无子里过年。 “如果方便的话,我就去。”他小声答道。 大年二十六,俩人坐上开往哈尔滨的火车。江流的行李里都是御寒的衣物,一本书都没带,光是抵御严寒已经要耗费他全部心力了,他已经无暇再看书了。 下了火车,气温比想象的好很多。还没来得及看看街景,韩东就带着江流一头扎进供销社买年货。一下子进入城市,长时间待在农村的江流有点不适应。人多又拥挤,不一会就找不到韩东了。 火车站都没有走丢,此时在抢购年货的人群中,江流迷失了。他哪里都不认识,只好等在供销社的大门,等韩东采购出来。 在里面花掉了半年的工资,回头却找不到江流了,韩建国急得除了一脑门汗。他出了大门,把东西放到管理员那里,在场院的人群中寻找。 老远看到一个铺面前,江流把自己的玻璃水杯递过去,店家给他倒了杯热水,江流到了谢。韩东认识那水杯,是他们那年在兵团过年吃完的水果罐头,他特地在县城买的黄桃罐头,给江流补身子的。 他把腿就往江流那里跑,生怕又把人弄丢了。 哈尔滨自打进了十月,气温就进入冰点。几场雪下来,地面冻了冰,别说跑了,走得不稳都能滑倒,时常有人摔伤。韩东这一跑,没两步就踩到了冰,好在身体平衡感好,一屁股坐在地上,没磕到头。 人高马大的汉子摔在地上的动静当然不小,江流循着声望去,看见韩东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大屁墩儿,“噗”一声就笑喷了,根本停不下来。 江流许久没有这样放肆地效果了,直到吸入了冷空气刺痛了气管才停下来。他捧着一杯开水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看到韩东无可奈何地坐在地上丧着脸,又忍不住笑出来。 “能让你笑成这样,我就是屁股摔成八瓣也值了。” 忍笑忍得辛苦,江流的双肩一抖一抖的。 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货,沿着果戈里大街向北走,拐进一个小巷,东边第三户,便是韩东家。 韩父出门去了,韩母在家准备年夜饭。一进门就铺面而来一股暖意,炉火烧得好,窗明几净,地面桌面都一尘不染,窗花都贴好了,满屋子新年的气氛。 四年没回家了,韩东一进门就要帮母亲做饭,连江流都忘了介绍。 “阿姨您好,我叫江流。”送上用自己工资买的年货,“今年春节要在您家过了,打扰了。” 韩父在工厂是钳工,从小学徒没受过什么教育,身边也很少有人说这样的客套话。江流说完这一套,连韩建国都觉得舒服,韩母赶紧接过东西。 “哪儿的话,就多加一双筷子的事儿,人多过年还热闹呢。建国都跟我说了,反正他妹妹不回来,今年咱们四个一起过。” 说到这儿,韩东忍不住跟一句:“您就别让他进厨房就成,要不您准备的那些好吃好喝,就都糟践了。” 江流红着脸,狠狠瞪了韩东一眼。 晚饭前,韩父提着两瓶好酒回到家,一个下午在距家六里外的供销社排队买酒,酒票也攒了好酒,就等着儿子过来回来能一块喝一口。 韩东的大脸盘随父母了,眼大周正,是个很正气的相貌。韩母是个桶形的妇女身材,十分热情好客,笑起来声音洪亮,对江流十分关心,问东问西的也不避讳,韩父不时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小伙子,让他多吃点,再跟韩东碰个杯,喝口酒。 这样普通而又幸福的家庭,难怪韩东这么善良正直。 饭桌上,父子二人聊着村里的事,哈尔滨的工厂,国家的政策。江流依旧插不上话,闷头吃饭。他还没想过回城的事,这事不是他想怎样就怎样的,反正他孤家寡人一个,大不了就出家。 就在江流胡思乱想的时候,韩母给他夹了一筷子菜,韩父人忍不住劝:“小兄弟不喝点?” 一提喝酒,韩东有点紧张,他知道江流没多少量。可主人都劝了,江流再不喝就不合适,他自己拿过杯子倒了一杯,还特地站起来:“叔叔,阿姨,谢谢您的款待。”说完一饮而尽。 一句话说的三个人都是一愣。韩父反应过 分卷阅读30 - 分卷阅读31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31 来,连说“别客气”,也干了一杯,韩母更是笑得合不拢嘴,看江流越看越高兴。而韩东却仿佛又有了新的发现,江流就像个多面镜,从哪个角度映出来的结果都不一样,却都让人惊喜。 第25章 二十四 “你爸妈那么热情,当然要客套一下。” 夜里,俩人挤在韩东的小床上闲聊。 “你平常多一句话都不说,没想到也能说出这些拜年话客套话来。”而且还不多不少恰到好处,韩东在心里加上一句。 “不是不说,是没必要说。”江流解释道,“一天就24小时,说那么多废话不累啊?” 又是个闻所未闻的说法,韩东咀嚼着这个回答,往江流那边靠了靠。 “你父母都是很好的人,我大过年的到家里来,多说几句好话也是应该的……” 江流自说自话,却猝不及防地迎来一个吻,韩东吻得小心又温柔,舌头也不shen入进去,只是舌尖的jiu,手指还细细碎碎地抚摸他的耳垂,江流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 自从草丛里那次幕天席地的qing事之后,两人都各忙各的,一直没有过这样的qin热,往往都累得沾枕头就着。 那句“我喜欢你啊”,在江流心里总是如梦如幻的不真实,以为自己在做梦。韩东不再踢,他也不捅破,就当那是个梦。可此时此刻,好像无法回避了。 隔壁睡着的是那对很好的父母,韩东的父母,窗台上还放着一尊白瓷的mzx像,江流的心“扑通扑通”直跳。他第一次清醒的思考:这算什么?两个大男人纠缠在一起算怎么回事儿?如果只是发泄谷欠|望,那为什么这个吻会这么温柔,为什么自己也会沉醉其中? 他突然想起在村东口的那个院子里,他和田寡妇在火炕上的jiu缠,曾经也是这样温柔缠绵的。可当那副曾经柔软火热的母|体,冰冷垂直地挂在他头顶的时候,死亡的恐惧仿佛又一次笼罩了他,吓得他一把就抱紧了眼前的炽热的身体。 这样惊恐的颤抖总在噩梦后来临,韩东知道江流从来没真正脱离那个梦魇,自己又何尝不是?他比江流还承受了一个更大的秘密,只能用力咽下去,埋葬在心底。 应该过去了,两个人都该向前走,不然永远走不出来。 “江流……”耳边轻声的呼唤,时常出现在睡梦中,“我…我喜欢你……” 眼眶一热,泪水就划了下来。那些镜花水月突然变得明晰,江流控制不住地埋头在韩东肩头低声压抑地哭着大,大哭和大笑在一天之内都经历了。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反应,韩建国不知所措的抹擦他的背安抚。江流不敢哭出声,这让韩东更加心疼,不知不觉间,自己的眼角也湿润了。 两个人在一起哭泣的时候,才第一次感受到是多么需要对方。 跟着韩东回哈尔滨过年,对江流来说就像疗养,不光吃胖了,起色也好了许多。 然而小芳这个年却过得百般辛苦,她怀孕了,妊娠反应特别大。孙建新高兴了几天就忙着给她变着法儿的做吃的,江流他们还从哈尔滨带来两袋奶粉。那时候没什么好东西,女人一到这时候活得就更辛苦。 开了春,孙建新就忙着盖新房,不能再让她们母子住宿舍了,所以地里的活儿江流就主动承担了,学校地里两头忙。他虽然话少,又不像老三那样又威信,但干起活来勤勤恳恳,别人也挑不出什么错。 韩东时常跑兵团和县里走关系开会,中央的很多消息都能了解到。这场运动好像每天都有新变化,可又不知道要走向何处。上面的人不清楚,他们下头这些人就更只剩下等待了。八年了,连日本鬼子都打跑了,中国老百姓的日子却没有并比解放那时候过得多好。 腊月里,孩子出生了,是个女儿。孙建新乐得合不拢嘴,起了小名叫小雪。一连几天的大雪封山,就孩子降生的这天才小了点。 这是双清山知青中间降生的第一个孩子,又不少知青都在暗地里搞对象,只有老三和小芳开花结果,更多的人还是选择观望。未来还如此不定,在这穷乡僻壤结婚生子,日后可能会是个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江流除了在课堂上教过孩子,还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开始时他有点不敢靠近,但那孩子怪得很,不哭不闹的。这个带着奶香的小身体很快就引起了他的怜爱。在小芳的指导下,他笨拙地抱着孩子轻晃着,看看孩子,又看看韩东,笑得特别小心,生怕吵到孩子。 只要他能笑,韩东想,只要他脸上有笑容,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 孩子能自己爬了的时候,韩建国终于在县里争取到为双清山家家户户通电的机会。现在村里只有村委会有电灯电话,点灯入户就省了油灯的开销,在消防上也更加安全,是为村民谋福利的好事。 听闻消息,全村上下都很高兴,张罗给建国摆席。韩建国从县里回来,都没进村,带着兵团的战士们就上了山,看地势,合计着在哪儿架电线杆子。 双清山位处山谷里的狭长地带,两侧山势险峻,想要架线需要多费些心思探查,找最合适的地方。一行人沿着山势考察,在确认一个立杆位置的时候犯了难。 “这坟包,还听挺新啊?”一个兵团展示捻了土查看,见这位置不高不低的,应该是个坟包,就问道,“建国,你知道吗?” 韩东冲在最前面,听到呼唤又返回来看,原来都走到这里了。 “是新坟,也就三四年吧。” “这么新啊……”那人又看了看四周,“也就这块平整点,位置比较合适。” 还没等韩东反应过来,兵团的人就定下要迁坟了。一旁又村里跟着来的人提醒,是不是要先看看风水,被言辞拒绝。 “那是四旧,是要破除的,还请?让家里人来认领,迁过去到不碍事的地方去,这两天就办了。”最后一句话是跟韩建国说的。 哪儿还有什么家里人?也没人可以认领。 这件事韩东没有置喙的余地,也没有可以商量的人,请人家来架线哪有资格提要求?老三忙着地里的事儿,江流还在学校里上课,几个兵团战士当天就手忙脚乱的把田寡妇的坟移到了大山更深处。 当时有些愧疚和不忍,可是一忙起来,韩建国就什么都忘了。 通电那天,村里又摆酒庆祝,韩东被奉为上宾,双清山的大功臣。他没敢多喝酒,怕误事。到县里办事的时候,正好供销社难得有卖上海产的大白兔奶糖,韩东买了一袋揣进兜儿里,等着回村里送给江流。 活动从下午四点开始,秧歌锣鼓的沸反盈天。韩东一直没看见江流,今天学校放假,猜想他可能猫在屋里看书,就趁人不备偷跑回了家里。 分卷阅读31 - 分卷阅读32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32 江流不在家,扁担也不在,应该是挑水去了。韩东把糖放到桌上,随便扯了一张纸,写了个字条放在边上就匆匆走了。 可最先看到那张字条的人是玉珍,他有话想跟韩建国说,就一直跟着他到这儿。等韩建国走了,她进门看那张字条,字都认得,意思也明白: 糖在县里给你带的,晚饭后回来。好些日子没好好看看你,别着急睡觉,等我回来。想你!东 想你,东。 这些对少女有极大杀伤力的句子却不是写给玉珍的,而是站在院子里挑水回来的男人。他刚睡醒午觉,头发乱糟糟的,面无表情的冒着傻气。 玉珍颤抖地把那张纸条攥进手心,含着眼泪怒瞪着江流。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江流,没敢跟她打招呼,先把刚挑回来的水倒进水缸。刚倒了一桶,就听玉珍歇斯底里地咒骂:“流氓!神经病!fan革命!”好像再没有什么恶毒的唾骂了,只好说些事实,“你害死了寡妇,又来勾搭汉子!你怎么不去死!” 手上一滑,多半桶水洒在了地上,土地颜色一下子深了。玉珍哭着跑出去,江流一动不动地站在水缸边。 韩东还是喝多了,他晃晃悠悠地走回家,进院的时候屋里一片漆黑。 “江流?江流?你开灯啊!”韩东醉得有点咬字不清。 没有人回应。 踉跄着进了里屋,借着月光,韩东这才看到炕上躺着个人。他笑起来,一滩泥一样扑过去:“不是让你等我吗?怎么先睡了……” 要不是酒量还好,韩东就要摔个大屁蹲了。他这下彻底清醒了,甩了甩头,重新凑过去:“江流?怎么了?” 炕上的人影坐起来,黑暗中看不到表情。 “韩东,”声音冷得像河里的冰凌子,“你觉得咱们这样正常吗?” 与其说是在问对方,还不如说江流是在问自己。他这样突然问出来,韩东也不知该怎么回答,挨着江流坐下,酒醒了一半。 “我不知道,”韩东这四个字说得极其真诚,“也许,别人看着不正常,可我控制不了自己。” 控制不了对江流产生谷欠|望,控制不了想要和他在一起。原来根红苗正的生产队长,也会有控制不了的时候,江流偏头看着他的脸,怕自己会害了他。 “你不想要个孩子吗?” 老三比韩东还小一岁,女儿都快会说话了。可提到孩子,韩东心里埋着的那根针刺痛了一下,他想反问江流,你想要个孩子吗? “我们这样在一起,肯定是没有孩子的。”天长地久,恐怕也是没可能的,后半句江流没有说出口。 原来是自言自语,韩东松了一口气。他抬起手臂搂着江流:“我现在只要有你就够了。” 孩子?如果自己有孩子会是什么样的呢?江流想不出,韩建国的孩子呢? “糖吃了吗?特地给你买的。” 那包大白兔奶糖江流想明天分给学校的孩子们,就随口答:“我又不是孩子,你买它干嘛?” “这不是上海产的吗?我怕你想家。” 上海?不,那不是家。别说将来了,对于过去两个人都还没好好谈过。江流靠在韩东身上,闷声说:“其实我不是上海人……这些,我以后再告诉你。” 虽然没有明确说过,但韩东知道江流对自己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他暂时不愿去想那些事,只想搂着江流好好睡一觉。 而刚刚迁动过的田寡妇的坟,却因为太过仓促,棺材都露出了一角。孤零零的一个坟包在阴暗的深山中迎着风,那风声更像是野兽在哀嚎。 第26章 二十五 老三的闺女迈出人生第一步的时候,1975年秋收来了。此时的江流对镰刀的运用已经炉火纯青,可体力还是不够,割两垄高粱就要躺下歇歇。 韩东经常挑来山谷里的泉水,江流要是累了就浇到他脸上帮他醒醒神。收工的时候又扛起红旗走在最前面,心情好还会唱起歌来。江流跟在后面看着,觉得这个人真是太适合这里了。他割一天高粱都赶不上他半天的量,收工回去还有劲儿帮老乡浇菜地,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 低头看看手上的水泡,江流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习惯干农活的那天,他全靠意志品质在硬撑,这双手果然只适合拿笔。 那年年初,dxp回中|央复职。就在所有人都认为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11月,中央又开始批邓,“反击youqing翻案风”的政治运动开始。乒团几个知青响应dxp号召的书信刚寄到哈尔滨,还没到北京,风向又变了。 坐在田间地头,韩东不住地感叹,太复杂了,永远也搞不懂,还不如在地里种种庄稼种种菜简单。他想起江流的语录里曾改过一句话:宁愿与天斗与地斗,也不愿和人斗。原来这个人早就明白地这么透彻了。 此时此刻,那个通透的人正躺在树荫下大睡特睡,上午的农活累坏了他,饭一口没动。韩东想过去叫醒他,眼前却突然窜出个人影,抬头一看,是玉珍。 “我有事要问你。” 不叫名字,也不叫“东子哥”了,今天玉珍有点反常。韩东看了一眼江流,才跟着玉珍走。 到了远离人群的地方,玉珍一下扑到韩东怀里:“东子哥,你娶我吧!我想跟你过!” 这突如其来的热情让韩东不知所措,玉珍才十七,韩东比她打了九岁,当个哥还是可以,娶回家他总感觉不太合适。 玉珍抱得紧,韩东不忍推开,只好说:“玉珍,你还小,结婚这事儿不及,再说我也……” “我不要别人,我就要你!” 从前老三的提醒,韩东还以为是开玩笑,这回终于了解到,玉珍是真想嫁给他。可他一直把她当妹妹,并没有那种想法。 “玉珍,你听我说……” “你心里,惦记着别人吧?”玉珍的声音突然冷下来,“他是个黑五类,还是个男的,你们怎么可能有什么结果?” 韩东终于忍无可忍地推开她:“你别胡说八道!” 玉珍怎么知道的韩东不清楚,但她说的这些也确实是事实,却也是伤害江流,伤害他们之间感情的话,他不想听。 冷静了一会儿,他看见江流已经睡醒了,正捧着碗吃饭,四处寻摸着像是在找自己。 一个姑娘家从哪儿学来的这些话韩东不知道,他想提醒玉珍以后不要再乱说了,想想又觉得多余。 “嘴长在你身上,我管不住。”韩东抽出一支烟,别在耳后,“他是黑五类,是男的,我都清楚,可我喜欢的,就是他这个人。” 韩东正面承认了他和江流的关系,玉珍觉得自己做了个噩梦,她后悔偷看了那张纸条,而那只是她一声噩梦的开始。 老三叼着 分卷阅读32 - 分卷阅读33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33 一根烟卷,站在这临时建起来的土房子前,心情无比惆怅。 他的媳妇和闺女正在屋里吃饭,隔着那扇破窗子喊他进来吃饭,他却没有心情。 五年前让他住这种破屋子,他是绝计不干的。可现如今,也适应了这艰苦的条件,更苦的都经历过,这也不算什么了。他一个大男人可以对付着过,可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拖家带口的,带着闺女媳妇儿一起吃苦,就是他这个当主人的无能了。 前年回家,家里两个哥哥都去当兵了回不来,家里老爷子的危机终于看到了点警报解除的希望,他就动了心思,准备活动活动回城里去。 他先到县医院的化验室偷了点肾病病人的尿,拿了化验单就跑到县里知青办。那边的意思是,你和孩子可以走,小芳不行。吴小芳身体健康的,否则没有理由不留下来战天斗地! 全他妈是废话!老三压着火气离开知青办,合计着这事不托人是不行了,就往北京挂了电话。正好是老爷子接的,抓进去三年,家里小儿子都给他添孙女了,老人自然十分高兴,答应一定在这边给他托关系,把一家三口都弄回北京。 孙建新这才放心,把那张肾炎的化验单撕得粉碎,安心等信儿了。 韩东没想到老三办事儿效率这么高,半个月就拿到了凭证,支书盖了章,老三一家人都自由了,开始着手动身回城。 “你走的也太急了,我什么都不知道。”韩东帮他装箱。 “你知道什么啊?你眼里只有他。”老三指指帮忙收拾的江流。 韩东白他一眼:“那以后只能去北京找你了?” “对,来北京一定找我,欠你好几顿罐焖牛肉了。” 俩人二十岁一起来双清山,那几年形影不离,出了什么事儿都一起扛着,一年又一年的在这片装加上忙活着。真要离开了,说不舍得是假的。 孙建新热爱这片土地和这里的人,不光是因为韩建国的影响。如果不是因为这场运动,他也不会来到这里,可他终归还是要回去的。他生在北京长在北京,那是他的家,他想给妻女更好的生活,这片辽阔的黑土地显然已经不合适了。 开着拖拉机,韩东拉着孙建新一家和江流去火车站。县城发车去北京的火车晚上开,他们白天就要赶过去。 沿途的小白杨依然像卫兵一样矗立着,远处齐肩的蒿草迎着风,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在和他告别。孙建新一辈子都会记得这声音,他一生中最风华正茂的岁月,是在这里度过的。 “什么味道?”一股烧荒草的味道侵扰了孙建新当下的惆怅,江流也循着味道嗅着。 “唿”的一阵风吹来,老远看见一个火球冲出海浪一般的蒿草从,瞬间点燃了这一片即将干枯的干草。还没看清那是个什么东西,火势就在一瞬间蔓延,熊熊大火让周围温度升高,视线也变得模糊。 江流和孙建新还没反应过来,韩建国就扯着一块雨布冲了过去,边跑边回头喊:“老三,去兵团叫人!” 兵团里这里不远,但是王庄更近,天这么干,要是再不采取措施烧到老百姓的房屋损失就大了。老三把老婆孩子报下拖拉机托付给江流,开着拖拉机掉了个头,直冲兵团而去。 已经找不到韩建国的人影了,江流十分焦急。她把小芳和孩子带的更远些,让他们等孙建新回来,就脱掉外衣蒙着头,重进了火场。身边没了人,小芳抱着孩子直哭,太吓人了,那火把田边都烧红了。 学着韩东的样子,江流甩着手上的棉衣奋力扑火。可那火球像个活物似得乱窜,火势难以阻挡地扩大了。秋天的西北风强劲,江流很快就被浓烟呛得喘不过气,烈火烧得他睁不开眼睛。 他手上的棉衣早就烧着了,韩建国冲过去一把抢过来,朝他吼:“你过来干什么?棉衣怎么灭火!” 江流想要辩解,一张嘴,气管就被热浪侵袭地说不出话,也看不清眼前的人。他抓着韩建国的衣服确认他的存在,却被裹紧了雨布里。 “你冲出去!”韩东推着他。 不!我不走!江流在心中呐喊,他甩开雨布,想要继续扑火,可袖子被撩燃烧到了皮肤,痛得他不知所措地甩着胳膊。韩东还能扑灭这一点火,可整体火势已经完全不可控了。 韩东心一横,把雨布横过来披到两人身上,想冲出去,几次三番都被烈焰挡了回来。眼看着无路可退,火舌乘风袭来,他披上雨布,抱着江流伏在滚烫的地上。朦胧中,他听到江流低声说:“我不走……” 没一会,江流就没声了,韩东感觉背上烧灼着疼痛,疼他的止不住大喊,他知道江流已经缺氧昏过去了。失去意识之前,韩东的心都是悬着的,他希望江流没有被烧伤。 第27章 二十六 孙建新返城的好日子就被这一场大火烧过去了。他没走成,先把老婆孩子安顿县里,借着就赶去了医院。 这场大火突如其来,调动了周围五六个兵团来灭火。他一辈子都记得那个场景:兵团的战士把韩东和江流抬出来的时候,江流昏迷不醒,脸上有几处黑色的痕迹,韩东的后背被烧得一片焦黑,双臂紧紧地抱着江流,两个战士费了好大的劲才掰开。 江流只有右手臂烧伤,而韩东全身40%的烧伤让县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这年月,县医院的正经医生都在牛棚,可这伤势普通人都能看出又多危急。 孙建新托兵团的熟人找关系,也给北京家里那边挂了电话,他不敢打给哈尔滨,怕两位老人担心。最后虽然找到关系可以送到哈尔滨去,可他从牛棚拉来的、打成□□的烧伤科医生看过说,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时间。县医院太落后,根本没有可以有效抑制感染的药。呼吸道灼伤感染,再强壮的青年没几天也会因为窒息死去。 哈尔滨那边最快也要一周,韩东这种状况坐火车只会加重感染的风险,孙建新六神无主地在医院的走廊里踱步,抬头看到支书和玉珍赶来了。 江流是被疼醒的。 右手臂缠着纱布,疼痛来自那里。他奋力坐起身来,下巴上也感觉刺痛,渴的喝了一大杯水,喉咙刺痛的咳嗽不止。他回忆了一下之前发生了什么,脑海里全是蓝天下的熊熊大火和被烧着的荒草,还有一个声音:“你冲出去!” 韩东! 等江流找到韩东的病房,玉珍已经在床边痛苦了许久。要不是脸还露着,江流真以为这个人从自己生命里消失了。 烧伤创面主要都在背上,韩东趴在穿上昏迷着,为了防止感染都铺上了纱布。手臂被撩到一点都会被疼醒,更不要说这么一大片。所以江流总觉得韩东已经醒了,只是疼的说不出话。 老三还在走廊里想辙,脚底下是一地烟头。看到 分卷阅读33 - 分卷阅读34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34 江流失魂落魄地从病房出来,本想迎上去商量,可看他那样子恐怕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为什么…我没事?他的后背……”江流的嗓子哑了,带着哭音问。 “他抱着你,裹着雨布。”孙建新鼻子有点酸,“他把你护在身下,掰都掰不开。” 这是韩东第几次保护自己了?江流已经数不清楚了,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昏迷不醒的人,心神俱伤地捂着脸泪如雨下。 “你走!”玉珍尖叫着扑过来,“你还站在这儿!你害他害的还不够吗?他都要死了,你还来干嘛!” 江流捂着脸承受着玉珍地拍打,他不觉得疼,就是憋气,喘不过来气,要死过去了。 孙建新过来拉住玉珍:“哪能怪他啊!你别闹了!” 舍身扑火而严重烧伤的英雄受到了“特殊”的待遇,在牛棚里干活的烧伤科主任被放了出来,希望能救英雄一命。 这人孙建新私下里找过了,他却还是那一套说辞。三天,最多五天,再不处理伤口,韩东就只剩死这一条路了。 玉珍听到这结果,“哇”地一嗓子嚎哭起来,孙建新小声咒骂了医生,老支书直叹气摇头。大火还没扑灭,县里的领导都没顾不上韩东的伤情。兵团来的几个人虽然家里有有点背景,可也都解决不了燃眉之急。进来两个红卫兵又把那烧伤科主任押走了,估计又回去住牛棚了。 三天,就算冒险做火车,也才到哈尔滨。那医生也说了,这种面积的烧伤,哈尔滨的医院也不一定能处理,再说,谁知道那里的医生能不能被放出牛棚,给韩东瞧病呢? 就只能等死了吗?江流的手在发抖。他今年22岁,已经经历了几次近在咫尺的死亡,全都无力挽回。可眼前这个人还在喘气,就已经判了死刑,就这样坐以待毙吗?他不是陌生人啊,是韩东啊,对他比亲人对他还好! 额头抵在冰冷的墙面上,玉珍的哭声就在耳边,他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可手还是抖得厉害。一定有办法,一定还有办法,他不能死。 “别哭了!”江流回身朝玉珍后,哭声戛然而止,玉珍惊恐地张着嘴抽泣。墙角的一堆件衣服进入江流的视线,那是韩东脱下来的衣服,已经烧得焦黑。 江流突然扑过去,他记得韩东一直带在身上,终于在上衣的口袋里,江流找到了自己那本手抄诗集,急迫地翻到最后一页,他看见了那行电话号码。 五秒,江流只在拿起听筒拨通那个号码前迟疑了五秒钟。这看似风平浪静的五秒钟里,他身后的县城大街上依旧熙熙攘攘,熟人见面要背句语录才能打招呼,两三个红卫兵在街边教训乱跑的孩子,几个大爷抽着烟袋锅漫无目的地扫视着来往人和车。而韩东,也还趴在县医院的病房里,承受着烧伤的痛苦,生死未卜。这五秒里,他重新思考了韩东这个人对于自己的意义,街上风平浪静,心里却翻江倒海。然后,他拿起听筒,拨通了那个曾经以为一辈子都不会拨过去的电话。 上海警备区司令部坐落在静安区的东南角,四周不与任何建筑物相邻,如中国所有置身于城市中心地带的军事机关一样,守卫森严,岗哨严密,就连外围道路都很少有车辆来往。 主楼二层的司令员会议室旁边就是警卫员办公室,会议室里早就吵得翻了天,这边警卫员们都安静地坐在自己桌前忙碌着。 暗潮涌动中的静谧,被一阵急急的电话铃打破。一黑一红两个电话,响的是黑的。 看清了这个,屋内的众人都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黑色电话是辖区和参谋长沈文杰直接联系的电话。坐在靠窗位置的沈文杰的警卫员杨树,不徐不疾地站起来,走过去接电话。 刚接起来还未应答,那边就焦急地问:“沈文杰在吗!” 直呼参谋长姓名?杨树一惊,这声音倒是有点熟悉:“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江流,我找沈文杰!” 杨树心下了然,这个电话他等的太久了,脸上不自觉的放松了神经:“江流啊,你终于打电话来了。” 挂掉电话,杨树心中已经基本有了安排,这种事对他有多年警卫员工作经验的人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隔壁的争吵还在继续,想到刚才电话里说的事情,杨树不懂,这样无休止的会议到底有什么意义。 拿着刚刚整理好的文件,杨树敲门进了会议室。沈参谋长正在低头按揉太阳穴,蹙着眉头,一脸的不耐烦。他是个细长的眼型,闭上眼皱起眉头显得更严肃。杨树把文件夹放到他面前,低声在耳边说了一句:“江流刚才来过电话。” 沈文杰一下子睁开眼看着他,然后赶紧打开文件夹,里面除了会议纪要还有一张直升机出航凋令。他又抬头看了一眼杨树,有点不理解,杨树正往他茶杯里续水,不动声色地点了个头。沈参谋长想都没想,在上面签上了大名。 孙建新知道江流不是凡人,可也没想到他能把三天变成3个小时。 能去兵团的知青,有一半是韩东那种不能再根红苗正的出身,要不就是深藏不露的子弟,自家老爷子那军阶根本不算什么了,反正他孙老三是不能一个电话就把直升机给搬来。 旋着尘土降落在医院旁边的操场上,昏迷的韩东披着被单趴在担架上被推了出来,停稳之后,率先下来几个军人,跟着就是杨树。他个子并不算高,但站姿却顶天立地,背挺得很直,视线在人群中扫荡一周,没人敢上前,最后是江流自己走出来的。 孙建新趁着这空档看清了机尾上的字:上海军区司令部。这可不得了!能惊动军区司令部的黑五类,老三真是第一次见。 杨树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青年就是当年他从渔村救出来的男孩,身高快赶上自己了,身板也结实了许多。眉眼出似曾相识,越来越有他妈妈的影子了。只是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看到手臂上的绷带和下巴上的烧伤,杨树问:“你怎么样?” 江流哑声回答:“我没事,可韩东他快不行了……” 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了,他在电话里已经听得很清楚了。回头招呼医疗队,载着韩东的担架车从校舍里被退了出来,两方的医护人员合力把他抬上了飞机。 “你跟我走。”杨树招呼江流。 起飞的时候,周围的空气又被螺旋桨搅乱了,在场的人又被吹了一头一脸的土。孙建新想,江流这个事儿办的跟旋风一样,一下子就没了,半句交待都没有。 可这事儿不快不行啊,再晚几天,韩建国就真没命了。 望着越变越小的直升机,终于消失在天际,孙建新想再见韩建国不知道要何年何月了。他要返城了,而韩建国即便是返城也是会哈尔滨,很难再见了。 他给支书 分卷阅读34 - 分卷阅读35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35 留了联系方式,希望能及时得到韩建国的消息。一旁的玉珍双眼哭成了两颗桃子,还在愣神儿。 孙建新叹了口气,在内心祝福韩建国能好起来,盼望早日再相见。 第28章 二十七 下了飞机到达部队医院已经是下午五点。江流的手臂和下巴在飞机上被重新包扎过,他的视线从未离开过韩东。 因为提前通知过院方做好准备,下了飞机就直接送去了手术室。江流发现自己再着急也跟不上部队医院这些医务人员的速度,他还想再多看一眼韩东,人就被推进了手术室。 杨树上前询问了下时间,得知没有四个小时是出不来的。于是他低头看看表,走到江流跟前:“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 江流也知道干等没有意义,就被拉去了医院食堂。直到刚出锅的生煎包摆上桌,江流盯着上面翠绿的葱花思考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身在上海。 “快吃吧,参谋长知道你来了,要见你。” 江流刚拿起的筷子又放下了:“我不见他!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在这等他出来!” 杨树思索着,自动忽略了他的第一句话。江流今天来的仓促,可以不见参谋长,家里也没打招呼,但总要找个住处。 吃掉两个生煎,被劝的吃了两口菜,杨树带着江流离开食堂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了。 “你今天先跟我到宿舍住一晚,明天……” “不用,我在手术室门外等他就成。” “那怎么行?”杨树帮他拂去肩头的土,“你也受了伤,也该休息一下。” 没跟杨树回宿舍,就近住在了医院的招待所。江流洗了个澡,冲洗了这些时日身上的疲惫,但是因为手臂受伤不能着水,洗的有点狼狈,后背也擦不到,湿漉漉地就穿上了衣服。 将近十二点,手术室的灯灭了,医生和护士走出来。 “送来的很及时,创面做了初步的处理,iii度烧伤,比较严重,估计还要再做几次修复术,没有生命危险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江流一颗心终于落了地,瘫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手还在抖。杨树又把他送回招待所,半夜才给沈参谋长打电话。 “也好,不着急见,有的是时间。” 听着意思,是想把江流留在上海,不过那个叫韩建国的小伙子还要养一段时间的伤,杨树不敢妄加揣测,便答道:“那我明天直接送他回家。” “好,先这样吧。” 江流不知道自己是几时睡着的,清醒了之后反应过来,昨天还在火场里挣扎,今天就睡醒在军区医院的招待所了。 赶到医生那里时,杨树已经在沟通了。 “他要在无菌的环境里待上一周,那样好得快些。”杨树告诉他结果。 “不能看看他吗?他醒了吗?”江流的声音还是哑的,杨树把他按到椅子上坐下:“让医生也给你看看吧!” 开了一兜子药,杨树把江流推上车,离开了医院:“横竖你这几天也见不到他,先回家去吧!” 杨树知道,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对江流来说不能算家,可那里毕竟有跟他血脉相连的亲人在。 车子行驶在外滩的中山路上,窗外就是黄浦江景,杨树故意绕了下路,他想让江流放松一下心情。江流感觉自己是第一次到上海,上一次顶多算是中转,没有好好看过这座城市,他母亲出生和少女时代生活过的地方。 江流的母亲是上海人,他接下来要去的就是外公家。他为了救韩东,给沈参谋长打了电话,却没想到来到上海,他还有这么多事要应付。 外公家是交大家属楼,杨树把他送到楼下就走了,他只能自己一个人进去。这间二层小楼还带个院子,院里胡乱地堆着些杂物,仿佛很久没有打理过了。江流在门口站了很久,老房子的门薄,能清楚地听到里面有个女人在用上海话讲话,还有一个听上去身体十分硬朗的老太太在回答,江流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他站得两腿有点发麻,只好轻轻地敲了敲门,里面说话的声音停了,脚步声由远及近。 女人用上海话问了一句什么,江流依然听不懂,只好又敲敲门。 门开了一个缝,女人警惕地看着江流,凝视了一会仿佛认出了他,眼中流露出惊喜:“你是……” 江流猜到她是谁了,有点生涩地开口:“小姨,我是江流。” 外婆坐在沙发上花了很长时间在稳定住情绪,这个精瘦硬朗的老太太仿佛很久都没有哭过了,一直在揉眼睛缓解不适。江流坐在她身旁,手都让她握热了,可面对这个初次见面、哭泣不止的老人,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小姨沏茶倒水,往外公的青花瓷大水杯里续上热水,也坐下来。江流喜欢这个杯子,他看向杯子的主人,这个年近耄耋的老人皮肤很白,但星星点点的点缀了些老年斑,竟也在偷偷拭去自己眼角的泪水。 “哎呀,你看,大参谋长不知道整天都在忙些什么,你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看把两个老人高兴的。”小姨的眼睛也是红的。 江流有点想念韩东。这一屋子人都是他的亲人,他却一点都热乎不起来。 “雯娟,我之前收着的醉蟹放哪儿了?”外婆在厨房喊,江流听到了冲过去想帮忙。 外婆保养的很好,不像江流在福建渔村的奶奶那样皮肤粗糙,满脸皱纹,印象中奶奶在世的时候还没外婆现在年纪大。 “江流,你到客厅陪你外公说说话,这儿我来就成了。”小姨从阳台抱来一大堆干货。 想起韩东曾说过,让自己少进厨房,江流默默地退了出去。 外公还在客厅发愣,仿佛江流的到来打破了他平静的生活,手边明明放着报纸也不看了。他见江流过来的,就让他坐,别客气。 两个隔代人相对而坐沉默了许久,外公问:“今年多大了?” “二十二。” 仿佛沉浸在回忆里,外公呢喃着:“你妈妈当年也是这个年纪离开家的。” 当年的事,江流只听杨树和他草草的讲过,对细节不甚了解。 几个热菜上了桌,雯娟招呼祖孙二人吃饭。江流客气了一下,请外公先坐下,还没动筷,沈参谋长进了门。沈文杰,江流的舅舅,五年前,是他派杨树去泉州的渔村,把江流接回上海。 沈家已经很久没有聚过这么齐了。参谋长下午还有会,因为江流回来了,才特地跑回家里吃顿中午饭。 沈文杰开了一瓶珍藏多年的黄酒,被外婆数落大白天的还喝酒。长子了解父亲,外孙回家了,老人肯定高兴,想要喝几杯。 江流看着这一桌子人,都是亲人,却长到二十二岁才有机会坐在一起吃顿饭,这复杂的心情,他想跟韩东说说。 分卷阅读35 - 分卷阅读36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36 主动举起眼前的酒,江流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这本不是什么难事,可他的眼睛也有些犯酸,只剩下一句话:“我回来了,让你们……担心了。”说完了一口干了杯中酒。 韩东苏醒的时候,感到周身都是麻木的,动了一下手臂,引来了护士的呵斥:“别动!” 这里不像是手术室,却比手术室看上去更高级些,韩东开口问:“这是哪里啊?” 记忆就停留在漫天的大火那儿。江流?对了江流呢!想到这儿,韩东激动地差点坐起来,动了下才发现自己是趴着的。 “不是说了别动吗!”护士正在结痂的伤口,病人要是乱动会造成二次伤害,“你这一惊一乍的是想干嘛?” “江流呢?江流怎么样了?” 护士并不知道江流是谁,一会儿来了个大夫也不清楚。 “是沈参谋长送你过来的,至于你说的江流我也不知道。” 韩东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参谋长,以为自己在做梦,挣扎着又想下床,医生给了一针麻醉才老实。 昏睡前,韩东还在担心着江流,祈祷他没事。 在外公家住了一礼拜,江流白天到医院打听消息,晚上就睡在他母亲的房间里辗转反侧。多跑了几次医院,跟医生护士混熟了,有个护士把他认了出来。 “你就是江流啊!”护士这才知道,韩东每天一过麻药劲儿就问个没完的人,原来是参谋长的外甥。无菌处理都快结束了,护士终于搞清楚了。她告诉韩东,江流很好,江流没事,他每天都来医院,盼望着能和你见上一面。 第八天的夜里,家里人都熟睡了,江流实在难以入眠,,轻手轻脚地去客厅喝了口水,然后坐到餐桌前,他想抽支烟。 明天韩东就能出来了,护士说他精神很好,只是伤的不轻,虽然没感染但怎么说也是iii度烧伤,修复植皮的过程也够他受的。 江流手臂上的上已经在愈合了,可又疼又痒还不敢挠。这么个小伤口尚且如此,更不要提韩东那一整个后背了。 黑暗中,江流止不住地叹气,身后有人都没发觉。 “江流,睡不着吗?” 雯娟半夜起来上厕所,见这孩子一个人坐着,心事重重的。沈文杰回来的时候说了,江流这次是为了一块插队的知青才给他打电话,那个小伙子为了救火受了重伤,现在都还在救治。 突如其来的关心让江流有点紧张,他平复了心绪,想说点什么又说不出。 他是为了救我,才被烧成这样的。这句话压在江流心头,让他喘不过来气。 “我问过杨树了,”雯娟的手抚上他的肩头,“救治及时,那小伙子体格又好,好好调养会好起来的。” 这些他都世道,但还是点点头,抬头回应着小姨关切的眼神,终于忍不住说出来:“是我拖累了他,他是为了救我才伤成这样的。” 原来他那么担心,是因为这个。雯娟终于明白了,真是一家人,都这么心重。 “等他出院,我们把他接到家里来养,家里有地方。你舅舅很少回来住,咱们好好照顾她,好吗?” 江流对母亲的记忆被唤醒。雯娟比姐姐雯丽长相更柔美,笑起来更容易让人亲近。 雯娟拍着江流的背安抚他。这个外甥命运多舛,特别让人心疼。姐姐已经不在了,希望这个家能给他一些温暖。 第29章 二十八 创面都在后背上,韩东依然是被趴着推出无菌室,转入加护病房的。江流早早就等着了,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隔着纱布看到韩东后背上鲜红的创面和深浅不一的皮肤,尤其是有一些红色带着血的皮肤还□□着,顿时又紧张地手脚冰凉。 他走到病床边,医生和杨树在走廊里交待病情,护士也都退了出去。江流凑过去,轻声叫了一声“韩东”,没有反应,他还在昏睡。 脸颊处也被火撩了一下,伤口还焦黄着,江流想伸手摸一摸却不敢。他好想抱一抱他,好想他醒过来,像以前一样叫自己的名字。 站在门口,杨树都能感觉到江流的激动,就像那天电话里听到的。相比于沈家本家人,杨树和江流接触地更多一些,接他离开泉州,送他坐上北上的火车,还包括这次的事,都是他亲力亲为。回想起在泉州渔村找到江流时,他如乞丐般狼狈凄惨的样子,杨树止不住叹气,这孩子招谁惹谁了? “这里24小时都有护士值班,医生也都在。”杨树顿了一下,“双清山那边我也联系过了,他们知道这边的情况了。” 江流起身摸了一下眼睛:“我、我要在这儿陪他。” 杨树皱眉,刚才那些话都白说了。江流不再看他,眼里只有韩东。 一连三天,江流都陪床,白天黑夜的盯着,生怕韩东有什么情况或者苏醒过来。第四天早上,杨树不再由着他的性子了,叫来雯娟,把江流押回家休息。 在家里睡得昏天黑地,终于补回了这几天缺的觉,而韩东正好在第二天的夜里醒了过来。 他睡得太久了,伤口又疼又痒的无法入睡,瞪着眼睛一直熬到天明。 跟着早班护士一起进门,杨树见到韩东终于醒了也松了口气:“感觉怎么样?” 痛痒持续了很久早已习惯,眼下另一件事更让韩东担心。 “江流呢?”他哑声问。 “他在这儿陪了你三天了,昨天才回去。”见韩东真是挺担心的,便又说,“他没事,就是担心你的情况,这几天陪床也挺累的。” “我怎么会在这儿的?” 从东北的火海到上海的部队医院,韩东错过了太多,的确需要一个人跟他解释一下。杨树也认为自己出面解释也比较合适,便搬来椅子,慢慢和韩东说。 交待完江流同自己,同医生护士嘴里的那位沈参谋长之间的关系后,杨树说到他接到江流的电话的情景。 军人说话都比较直接,没有拐弯抹角。只是这些天两个年轻人的一言一行他都看在眼里,让他开始犹豫,这部分该不该说的那么仔细。 “这边的电话,我写在了他那本手抄诗集后边,本以为除非我们去找他,他是一辈子不会打过来的。”为什么不肯打?这就是另一桩事了,杨树并没有打算解释,而是回归正题,还原了江流当时在电话里的哀求:“杨叔叔,求你!求你救救他,他快不行了……” 隔着电话,杨树都能感觉到江流当时有多么痛苦和恐惧。 那天夜里,韩东失眠了,他一直盼着太阳能快点升起来,他想见江流,已经等不及了。 第二天一早,江流带着生活用品又来陪床,雯娟听说韩东醒了,便也跟着过来探望。 前前后后半个月了,韩东拔了尿管,终于可以慢慢下地。护士扶着他去解手,虽 分卷阅读36 - 分卷阅读37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37 然慢但已经能走起来,到底年轻,恢复得很快。 护士矮他一个头,这拐杖太低了,右边低左边高,是个十分难拿的姿势,后背的伤口撕扯着,韩东也不敢说什么,只好忍着。 江流老远看见一个一瘸一拐的人,上身没有穿衣服,后背红红白白地贴着纱布,本能地觉着那是韩东,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我来吧。”他悄无声息地抓着韩东的左手,连同手臂一起架到自己肩上。 左边有了依靠,韩东的重心自然转移,身体也平衡了,舒服多了。可看清了身边的人,一颗心又抑制不住地狂跳。 没想到他都能下地走了,江流不由自主地湿了眼眶,是欣喜的泪水。 杨树搬来了沙发,放到韩东的加护病房里,江流陪床,睡在上面一个月。同吃同住,两人仿佛又回到了在双清山的时候。 雯娟中间送过几次饭,又向韩东打听了江流在东北插队时候的情况。即便江流不说,她也听得出,自家外甥没少受韩东的照顾。 伤口还是会痛,又经过了几次治疗。晚上疼得睡不着的时候,江流会给韩东读书,是他小姨带过来的、他母亲留下的书。除了一些诗歌,还有外国小说。 这几天读的是英国女作家艾米莉勃朗特的《呼啸山庄》。江流幼年还跟父母一起生活在大学校园里的时候,他那心无杂念天地宽的父亲总在闲暇之余给他讲些童话故事。后来长大了一点才知道,当时父亲讲故事时捧着的那些书,不是孔孟老庄,就是笛卡尔叔本华。怕孩子还小听不懂,江父就把那些晦涩难懂的哲思理论 ,简化成大森林动物们鸡毛蒜皮的事情。孩子听得高兴,他也把自己奉为圣经的东西潜移默化地教给了孩子。 所以江流很少接触到这种儿女情长的故事,《呼啸山庄》这个故事显然对青春期的少女来说更有杀伤力。二人开始也觉得婆妈,后来读到主人公希斯克利夫回来报仇的部分,故事变得精彩起来,也越读越有兴味。 韩东已经可以侧身躺着了,他看着江流在灯下忘情地读着,真想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 后来,凯瑟琳死了,希斯克利夫的一切复仇都变得没有意义,他说:“别把我留在没有你的地狱。” 江流的朗读停在了这句话上,韩东想他可能是累了。 完全相同的阅读习惯,让江流感叹血缘的神奇。沈雯丽在书中留下了不少批注,大部分都是随手写上去的,没什么目的,就是想写,江流也是如此,连毛选上也有批注。这是他母亲少女时代读过的书,批注也是很久之前的了,在江流还没出生的时候。娟秀的闺中小字在那句话旁边出现,其中的“你”字被圈上了圈。 江慕云,江流父亲的名字。 在那一刻,江流明白了母亲的选择,原来没有他的地方,对她来说是地狱。这地狱的滋味,江流在不久前也品尝过了。他合上书,坐到韩东身边,仔仔细细地看着他,在心中默念:我不要下地狱。 韩东不知道他怎么了,只好伸手摸摸他的头,手却被抓住放在唇边吻着。 “你要好好的,别让我下地狱。” 部队医院里见到军人是司空见惯的事,只是这么一大批军人却不常见。前呼后拥的一群人进了门,众人纷纷猜测是哪个高级将领,一行人就直接去了重症监护去。 差不多快到了,杨树走在前面去开门。病房里韩东正坐在床上看书,黑压压的一群军人进了门,穿的衣服都差不多,也分不清谁是谁,只有杨树还认识。 杨树显得很不耐烦,搬来椅子给其中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坐,然后对身后众人说:“参谋长在探病,这也要监视吗?” 众人对视一下,为首的一个点了点头:“那我们出去等。” 江流去打热水想给韩东擦擦身子,提着暖壶进门正对上那一群人出来,以为自己走错了屋,看到杨树才敢进去。 “舅舅。”江流放下暖壶,打了声招呼。 韩东稍稍打量了一下端坐在眼前的这位军官,特地看了眼领章帽徽,这就是听说了很久但从未谋面的沈参谋长了。他自然放松状态下的细长眼睛和江流很像,只是目光锐利,让人不敢对他有所隐瞒。 “看你这样子,好多了吧?” 能保下这条命,江流那个电话该谢,沈参谋长的特权才是真正救了韩东的关键。现在又特地来探病,韩东想,这一家人其实都是外冷内热的实心肠。 “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沈文杰点点头,面容依旧是严肃。他回身接过杨树递来的两个牛皮纸袋,放在了韩东的病床上。 “形势怎么变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有个东西是可以以不变应万变,”他抬头看江流,“你应该清楚吧?” 江流应了一声,他当然清楚。 杨树低头看了眼手表,做了个手势提醒了一下,沈文杰用余光瞟到了,叹了口气继续说:“二十二了,你妈这么大的时候都到外国进修回来了,你也该打算一下将来了。”他又看向韩东,“你体格不错,听说还是生产队长,这么好的条件,没到部队来可惜了。” 出门前,沈文杰又回头看向江流,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只说:“多陪陪老人。”就被簇拥着离开了。 杨树送走参谋长回来,两人正在看纸袋里的书。语数英三门课的高中课本,是新书,但积压了很久的样子。 看到课本,韩东差不多懂了刚才的话。形势不定,政策总在变,但拥有知识总没错。现在的混乱只是一时的,总会有恢复秩序的一天。 “舅舅去哪儿了?”江流问杨树。 病房里外都没什么人了,杨树解开了军装领口的扣子,像是在释放压力:“参谋长被挂职了,要到外地去审查一段时间。” 江流感到些许震动,虽然他并不怎么待见这位舅舅,但毕竟是他救了韩东,被带走审查还是让人觉得不放心。 “没什么事,”杨树解释道,“之前也有过几次,一两个月就回来了。他就是不放心你们,老说过来看看,一直没时间。” 心情复杂地坐到床沿上,江流翻看着手里的语文课本。 “横竖我也没什么事,又不让我跟参谋长过去,你们有什么事就找我,我随叫随到。” 韩东已经很感激杨树了。除了江流的小姨还能说上些话,这一家人并不怎么爱沟通,话都说一半,以为自己心里明白别人也就知道了。要不是杨树一直在中间帮衬,韩东真是要糊涂死了。 第30章 二十九 新的皮肤渐渐长出来,不再需要复杂的治疗,韩东可以出院养着了。 一早杨树就开车来接,医生还嘱咐半天,说回了家就没吊瓶了,可能会痛上几天。韩东没当回事儿,就觉得都开 分卷阅读37 - 分卷阅读38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38 始长新肉还能有什么事儿,从前也不是没受过伤,伤口愈合的经验还是有的。 来上海的时候,韩东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次出院才得以看看街景。他穿着小姨给他准备的丝绵褂子,背上虽然还贴着纱布,可这件衣服很透气,非常舒服。已是十一月,深秋的上海,梧桐开始落叶,一片萧瑟的景象。此时的双清山,应该已是大雪纷飞了吧! 车窗开着往里灌风,韩东看窗外的景色看得入神,感觉胸口一热,江流拿来一件厚外套给他挡在胸前。后边不能捂,胸口可要多护着点,怎么说也十一月份了,冻着了可不好。 韩东抓着他冰凉的手,想要焐热了。从前连锄头都不会拿,到现在都会照顾人了,江流的变化他全程都看到了。更可贵的是,他现在全心全意照顾的是自己,韩东情难自控地抓着他的手吻了一下,觉得这场大火是福不是祸。 感受着韩东口鼻吐出的热气,江流耳朵不自觉的红了。为了尽快康复,两人一直克制着没有什么亲密的举止,就连帮韩东擦身体,江流都没有胡思乱想。现在突然被他的气息温暖着,江流感觉心尖猝不及防地被捏了一下,想抽出手却被攥得更紧,就这么一直攥到了家。 早已等候多时的外婆正在院门口张望,杨树停稳了车,就下车扶韩东。这人以为自己彻底好了,下车的时候急了些,谁的力也没借,一使劲扯痛了后背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看得外婆一阵心痛:“哎呦小伙子,你可受苦了。” 江流“噗”的一声笑出来,韩东也无可奈何地不再逞能。 杨树要去还车,把人送到就走了。韩东不太想让他走,因为除了江流,他就跟杨树最熟了。 从院门口到楼门口的几步路,江流扶着韩东走了五分钟。刚进门,小姨已经做好了饭,随时可以吃了。一直在医院养着,韩东许久没有这么折腾过,刚到家伤口就开始痛起来,医生真是神算。饭都没吃好,江流就扶着他回屋休息。 沈雯丽的房间,单人床写字台,欧式的衣柜和钢琴。韩东第一次住在这么讲究的房间里,还来不及多看看,后背又是一阵火烧火燎的疼。 他感觉到有人帮他脱掉衣服,还帮他擦汗,然后隐约听到有人商量着要不要医院。在铺天盖地的阵痛中,韩东下意识地否定:“没事,我没事……待会就好,不用去医院……”接着又把早就想好的客套话说出来,“我在家里养病,给二老添麻烦了,打扰您休息了。” 这话把小姨逗乐了,外婆也觉得这小伙子真实诚,疼成这样了都不忘客套。江流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就好好睡吧!” 半夜,韩东醒来,江流正伏案看书。沈文杰给的语文教材,江流没事儿就翻翻,对里面的内容已经非常熟悉了。 想说点什么,又怕打扰到他用功,伤口已经疼过劲儿了,可也睡不着了,睡太多了。 江流感觉到他的注视,也偏过头看他,不由自主地浅笑了一下。韩东只觉得心跳得厉害,却不想从此再没见过这么美好的笑容。 “这是你妈妈的房间?”韩东问。 合上书,江流坐到他身边:“是,她离家之前,一直住在这儿。” 在这场浩劫中还能住这么好的房子,沈家背景不一般。除了江流他妈不在,两位老人身体康健,长子位至参谋长,小女儿也陪在身边,这比许多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知识分子家庭好的不是一星半点。 窗台上还摆着沈雯丽少女时代的照片,笑得灿烂明媚,仿佛要把这黑夜照亮。 “我妈她……是投海死的,当时我就在身边。” 还在犹豫要不要问,江流已经自己说出来了。然而刚开了个头已经让人不忍听下去,韩东按着他的手:“你别说了。” 江流回握他的手,笑着摇摇头:“我该和你说的,我早就想和你说了,除非……”他渐渐隐去了笑容,“除非你不想听。” 两人十指相扣,韩东很心疼他:“我只是不想让你难受。” 江流的母亲沈雯丽生长在一个家境良好的书香门第,从小接受系统的音乐教育,十四岁就到法国留学继续在音乐领域深造,当时国内正值抗战时期,这个时候离开也算是躲避战火。 众星捧月成长起来的音乐公主,被娇惯出了一身傲气,凡是都要随她的心意才甘心。可在校园舞会上,那些巴黎当地的学生都争相请求与她共舞,唯独一个坐在角落的华人学生看都不往这边看一眼。 老家在福建、学社会科学的穷小子,就这么入了这位大家小姐的眼。那一舞惊为天人,不只是因为两人配合默契,跳得赏心悦目,后来穷小子的皮鞋开了胶,就干脆光着脚快乐地舞蹈起来。那穷酸的样子在沈雯丽眼里却耀眼得像夏夜雨后的星星,她从未见过那样开怀的笑容。 大学交往的四年,祖国人民挣扎在炮火中,两人在巴黎的校园里神仙眷侣一般快活着。然而回了国,又是另一番光景。沈家老爷子以为女儿在国外是好好读书去了,却不想冒出来个名不见经传的穷小子抢走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发誓不再认这个败坏门风的女儿,也更加不认这个身份可疑的女婿。 当时,沈文杰在还在部队,并不清楚家里的事,沈雯娟苦苦哀求父亲,不要赶走姐姐。 江流有一点是随他爸了,就是知趣。江慕云是个研究哲学思想的,不愿意纠缠在这些家族戏码当中。他当然爱雯丽,所以也不想见她为难,便留下老家的地址,独自一人坐上了回家的列车。 “你看这个,”江流打开那本《呼啸山庄》,翻到有他父亲名字的那页。泛黄的书页上,“江慕云”那三个字像是刻上去的一样。 没有他的地方,就是地狱。 1951年春天,沈雯丽坐上了开往泉州的火车,去奔向她的天堂,她认为那是天堂。 到了泉州的第二年,江流出生了。在泉州的小渔村里,大小姐和婆婆带着孩子,等待又去海外交流学习的丈夫归来。 建国后那几年,更多的人是想尽办法往外跑,回来的船则不多。雯丽抱着江流去码头接江慕云,见那人还是一身旧西装,提着皮箱磕磕绊绊地走下船,忍不住喜极而泣。 “还是有过几年好日子的。”江流想象着那个画面,只恨自己太小,什么都记不起来。 一气之下私奔出来,当时是快活了,可往后的日子却过得艰难。 江慕云回国在大学里教书,为了能和爱人厮守,这位大知识分子也动了歪心思。在泉州老家为雯丽伪造了假身份,也找到机会让她在学校里教音乐,两人领了结婚证,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过了几年好日子。 江流还在读初中的某天,他放学回家,看到向来处变不惊的父亲一脸凝重 分卷阅读38 - 分卷阅读39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39 地坐在书桌前沉思,还没问出一二,就被勒令回乡下老家去,和母亲一起回去。那天晚上,从来如胶似漆的父母仿佛遭遇了灭顶之灾,两人在房间里哭泣争吵,江慕云从前对沈雯丽连大声说话都很少,却在那天晚上一连喊了好几句“快走!离开这里!不要回来了!”。到最后只剩下母亲的哭泣声,江流一夜没有睡,他想进去劝,却怕看见那样一个歇斯底里的父亲。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父亲。 第二天一早,母子二人坐上回老家的火车,江慕云都没有来送一送。母亲在渔村老家也未做停留,把江流交给奶奶照看,也离开了他。 第31章 三十 在老家的那几年,江流也不上学了,奶奶总是带着他讳莫如深地东躲西藏,没几个人知道这家里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他没有同龄的朋友,唯一的玩伴就是父亲留下的书。 有一段时间,家里来信特别多。先开始是父亲,后来是母亲,奶奶不让江流看,他就偷看。父亲的言辞还是那么冷静,虽然提及不多,可江流还是能看出他处境危急,父亲最多嘱咐的还是让奶奶看好江流,不要黑天去下海玩,小心让浪卷走,还寄来一些钱,补贴家用。 后来母亲的来信就急迫多了,一封接一封的,说父亲被带走了,被挂着高帽子当街□□,被殴打被唾骂,她仿佛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字迹十分潦草,想要把内心的苦痛告诉亲人,想要有人跟她一起分担。最开始数量还很多,之后就一封都没有了,奶奶改头换面偷偷寄出去的信,也都查无此人地退了回来。 “那个时候,哪里记得出去信啊。”江流低声说,“后来杨树告诉我,我妈最后,还是给上海家里打了电话。” 而当时沈家这边也早已是自顾不暇。老爷子当时在组织部任职,那是被审查最多的地方。沈文杰不用说了,一直在部队里没有什么消息。杨树曾说,若是参谋长当时知道江流母亲的处境,怎么说也会帮衬一把,也不会最后那样的结局。 杨树总是那么好,那么善,他希望沈家能和和气气地聚在一起,却从没有成功过。 等到江慕云的消息,是在江流16岁的时候,学校革委会给老家寄的判决书。而雯丽那边是好一些,是一边亲笔信。没有闲话家常,没有甜言蜜语,甚至不像过去那样称呼她为“我的达令”,只有一句话: “本人自愿与沈雯丽离婚,从此划清界限,不再有任何关系。” 那笔迹,清清楚楚是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写的,却不想,是这么冰冷无情的一句话。 雯丽独自为营救丈夫而奔走的那几年,谁都没有亲眼见证过。70年沈文杰派杨树到泉州去寻找江流,倒是打听出一点情况。好像是在行刑前,这对苦命的鸳鸯曾短暂地见过一面,是单独见的并且说了什么都不清楚。学校曾经怀疑过沈雯丽的身份,但是因为没有证据,又和江慕云离了婚,这才不再追查。江慕云死后,学校就没人再见过沈雯丽了。 当久未谋面的母亲神情憔悴地回到渔村老家,江流以为会有个重逢的拥抱。然而雯丽看都没有看一眼这位已经是少年模样儿子,提着皮箱就进了院。 寡言少语,只是因为江流在男孩子最话多讨嫌的年纪里,被长久地关在渔村的老房子,被勒令不许大声说话,怕被别人发现,这里还藏着一个半大小子。而最该亲亲爱爱的母亲回来了,也未曾正眼看过江流,说上几句话。他更多地只是乖巧沉默地坐在木制梯子的台阶上,捧着父亲的一本书细细地读着,那是他与外界沟通的唯一方式。 所以当母亲提出要带他去海边踩水的时候,江流一开始还不太敢去,被拉了出来才如放风的犯人一样在沙滩上撒了欢,张着嘴无声地尽情奔跑,海水在他脚下盛开出一朵一朵的浪花。 “不要走太深啊!”母亲朝他喊,他早就不习惯出声回应,只是回头朝母亲点点头。 当江流兴冲冲地想给母亲展示自己捡拾的美丽贝壳时,却发现找不到人了。他在海滩上慌忙地寻找,想要叫声“妈妈”却喉咙生涩,只剩下无声的口型。 踏着月光,江流手里还攥着贝壳,自己走回了家。奶奶出门找了半夜也未寻到,最后是一早出海的渔家,把雯丽的尸首捞上来,江流才又见到自己的母亲,而海水的浸泡,他已经完全认不出母亲了。 奶奶在一旁哭泣,老人接连遭受打击,此刻连抽泣都是有气无力的。江流终于承认眼前这具长发肿胀的尸首是自己的母亲,他把攥了一夜的贝壳放到母亲身边,没有再多看一眼,甚至没有哭,就坐回到他最常待的木制梯子上,如常地沉默起来。 “我就坐在这儿就好,我哪儿也不去了。”他想。 秋夜的风吹得窗外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这声音成为江流诉说的背景声,仿佛海浪拍打着沙滩,让尘封已久的往事变得更加真实,似乎近在眼前。 说完这些,江流有些恍惚,这是他第一次对旁人诉说过去发生的事。他把韩东当亲人,所以他觉得不该对亲人有所隐瞒,而除了韩东之外,他也不再需要别的什么人,他害怕失去,眼前的这一个已经够了。 然而他没想过,眼前的这个也会离他而去。 这十年,在这片华夏大地上发生了不少人间悲剧,江流这样的情况韩东是第一次听说。父母相继不明不白地离他而去,甚至一度患上了失语症。杨树曾无意中向韩东透露过,他在渔村找到江流的时候,这个孩子正像个乞丐一样灰头土脸的在落满灰尘的厨房里找东西吃,看见他的时候眼神里流露出的惊恐,让他看起来像只受了惊吓的土耗子。一直呵护照顾他的奶奶已经去世许久了,遗体在院子里腐烂发臭,厨房里哪儿还有什么吃的? 所以沈文杰让江流下乡的决定是对的,先让他远离城市里的是非,到农村去还能学点生存技能。只是在双清山的这几年,江流也并没有多么轻松。 韩东向床里面挪动了一下身体:“你躺上来吧!” 江流只是抬手擦了一下眼睛,又坐回到书桌前:“我说的太多了,你快点睡吧!” 怎么可能还睡得着?韩东只好慢慢起身下床,走到他身边。眼看着那句写有江流父亲名字的书页上,一滴一滴地洇上了泪水。原来那句“你要好好的,别让我下地狱”出自这里。 他心疼地抚摸他的头脸,手心感觉到滚烫的液体和呼出的热气:“让我抱抱你吧,你站起来,我怕我弯下腰伤口会疼,我想抱抱你。” 像个婴孩一般,江流蜷缩着身体,埋在韩东肩头无声地哭泣。窗台上,雯丽的照片把她锁定在了最美好的少女时代,而把最痛苦的回忆,留给了活着的人。 第3 分卷阅读39 - 分卷阅读40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40 2章 三十一 到底年轻,在家里养了半个月,韩东基本可以如常的行动,只是不能做太大的动作。算算日子,再不回双清山就要大雪封山,进不去村了。 杨树希望他们能等沈文杰回来,外婆是非常不愿意他们还回那穷乡僻壤,希望他们都能留在上海。好在终于传来消息,沈文杰已经启程返回上海,这意味着他们二人能在十二月大雪封山前回去。 在上海养伤的日子里,江流对韩东坦白了所有,二人变得更加亲密。他们总在私下里无人的地方亲昵低语,仿佛这世界只有彼此,只需要有彼此就够了。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沈文杰又和他们谈了一次,同时带来了好消息,这场浩劫快要看到终点了! 那是1975年的冬天,时令大雪节气前,二人登上了返回双清山的火车。跟第一次一人独自北上不同,江流这次背着复习备考的课本,身边还有韩东陪着。虽然列车依旧开往那偏僻穷苦的农村,前方却是充满希望。在哪里都无所谓,有他在就好。 在北京某街道的招工办,孙建新又碰了钉子,几个月都没找到工作,回到家就是小芳的一顿数落。当着孩子,老三不想说什么,就跑到楼道抽烟,一根接一根抽没完,直到楼下传达室叫他接电话才停下。 没想到最后见面还生死未卜的人,这么快就给他打来了电话,还是用当年他们跑前跑后为双清山村委会装的电话打得,孙建新听到韩建国的声音不禁十分激动,想起了在东北插队的日子。 “小芳怎么样?孩子好吗?老人看见孩子特高兴吧?” 韩建国的询问让孙建新不知如何回答。这半年他们一家三口和父母哥嫂挤在一起,他又一直没找到工作,真是没有一天的清净。 他不想说这些,随口敷衍了几句,就问起韩建国的情况。 隔着电话,孙建新都能感觉到韩建国的快乐。虽然他至今都不能理解两个老爷们的感情,但一路走来,却也真心祝福他们。 提到高考,韩建国提醒孙建新可以试试看。老三不以为然,放下课本这么多年了,他从没想过走那条路。 “你真的去高考,村里怎么办?” 老三提到的这个问题,韩建国还没有仔细想过。可今年就因为他到上海去养伤,村里的秋收成果极为惨烈,勉强交上了公粮,才十二月,就有人家口粮都不够了。 “我已经走了,你要再走,村里人都得喝西北风去。”双清山青壮年太少,老幼妇孺根本支撑不起来。 回去的路上,韩东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因为有他的辛勤付出,村里人这些年的日子才好过了点,不光能吃饱饭了,还用上了电灯电话。如果韩东不在了呢?养了几个月伤就要断粮了,无法想象他彻底离开后,双清山会怎样。 走进热热乎乎的家,掸干净身上的雪,江流在里屋正忙着整理背回来的复习资料,他按科目整理好,铺了满满一炕。 “老三怎么样?”江流问。 “还在找工作,要养家糊口啊。” 来的时候都高喊扎根农村报效祖国,逃的时候不择手段拖家带口,回去了又没有自己的位置。他们这一代人,每一步走得都既紧迫又茫然。 “我们先考回去,先读几年书再说。”上头还没政策下来,江流已经在畅想美好的未来了,而韩建国看着窗外的大雪,担忧着各家快要见底的粮仓。 元旦后,韩建国独自开着拖拉机,拉着公社发下来的补给粮回双清山,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二次了。过去闹饥荒,公社发个粮食都唧唧缩缩,打五六次报告才有回音。今年不只是怎么了,隔三差五就问候一下,不知是不是好兆头。 难得的艳阳天,皑皑白雪反着光,晃得韩建国眼睛酸。安顿好了粮食,把拖拉机停在了临时搭建起来的草棚子里,韩东小跑着回到了家。终于暖和了,他琢磨着中午做点什么吃,就听到屋里的广播,在一阵喧闹的歌曲过后,传来了沉重、缓慢、悲痛的声音: “……一月八日九时五十七分,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杰出的共产主义战士……” 韩东赶紧进屋,广播继续说着: “全国各族人民中心爱戴的好总理周en来同志与世长辞,享年七十八岁。” 江流回过头来看向他,眼圈泛红。 不准戴黑纱,不准举行悼念活动,不许开追悼会,兵团战士写了几首悼念诗歌都被批评。韩建国就在这三个不许中,冒着大雪,心情沉痛地挨家挨户送补给粮。今年收成不好,乡亲们却没有饿肚子,怕是总理为人民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总理那么操劳国事,中国依旧有人在忍饥挨饿,这场运动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漫长,五月份温度才回升。江流猫在屋里把三门功课都温习了,韩东只看了看数学。他太忙了,动不动就要到公社去开会,村里还常有事情找他,春耕一开始就更不得闲。 江流开学之后也没放下复习,还利用课余时间给韩建国整理了复习重点,想让他忙完地里的活儿之后能有针对性的看看。夏日炎炎,韩建国又眼看着五六个知青踏上返城的路,人心早就不齐了,地里的庄稼也被晒得打了蔫。 七月里,朱老总也走了,形势越发扑朔迷离。韩建国两天一趟的到公社开会听报告,杨树也打来电话,依然是叫他们“做好准备”。 很多过来人在回忆1976年的时候,都会面露沉痛。唐山地震,三位伟人相继去世,老天爷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历尽苦难的中国人民,认为他们还没有经受足够的锤炼,还需要更多的磨砺才能更加坚毅。 仿佛是眼前蒙着黑纱走夜路,看不到灯光也不知黎明何时才会来临,已经坠入了幽深黑暗的谷底。而白昼来临前往往是一天中最深暗的时刻,是黑夜最后的挣扎,火热的朝霞已经蓄势待发。 八月底,去年“一零七”大火的调查结果出来了。韩建国开着拖拉机,带着江流和支书去兵团听取报告。 “……‘一零七’大火,系王庄石匠王长喜之子在草甸纵火所致……表彰双清山大队长韩建国舍身救火,记二等功,并推荐入dang。双清山上海知青江流,记三等功……” “哎东子,”兵团连队长坐在韩建国旁边,低声问,“你信吗?” 应该是在说起火原因,韩建国十分隐秘地摇了摇头。 连队长笑开了:“王石匠的儿子我知道,那就是个傻子,生下来就没脑子,我上回还看见他在野地里奸牛呢!这次指不定把什么点着了……” 韩建国知道那个孩子,天生的脑子不好使,也不爱说话,就知道傻乐。可他也不是成心点火的,好在没造成人身财产损失。 然而,接 分卷阅读40 - 分卷阅读41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41 下来连队长的话却让韩东不得不往心里去了:“咱们这些人,再在这破地方待下去,也该发疯了,不是奸牛,就是逮耗子点着玩儿了。” 他记得那个火种是个活物,上蹿下跳的,原来只一直被点着的耗子。 一个终日无所事事的傻子,点燃了一只整日为生计奔波的耗子,他可能只是嫉妒他每天有事忙碌,而自己却没有。 开完会回村里,拖拉机后面还放了一辆二八号的永久牌自行车,那是县里为表彰韩建国颁给他的奖品。村里的路现在也修的平整多了,有个自行车还是很方便的。 支书看着新鲜:“听说城里买辆自行车还要打报告,没票也买不了,可真是好东西。”城里已经渐渐普及,农村还很少见。江流看着自行车的车闸结构,研究他的原理。老支书接下来的话打断了他的思路:“建国啊,问你个事儿,你觉得我家玉珍怎么样啊?” 拖拉机开起来动静很大,韩建国没听清,支书又重复了一遍,江流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村里人都说,我家玉珍跟你啊,挺配的,也都老大不小了,要是合适,就……” 韩建国等着江流说点什么,却迟迟等不来。也是,这关江流什么事,你让他说什么? “张叔,”韩建国尽量侧过头说,声音能小一些,“玉珍是个好姑娘,村里那么多小伙子呢,怎么就轮到我了呢?” 支书也听出来了,这是在推辞,便不好再继续说下去。强扭的瓜不甜,他也希望韩建国能做自己的姑爷,别说他张家,整个双清山都离不开这个能干的小伙子了。可凭建国的能力品性,要是在这小小的山村待一辈子,可真是太冤了。 张老汉抽了一口烟袋锅,又看到坐在对面若有所思的江流。他心里其实很明白,这些年轻人只是暂时留在这里,迟早是要离开这穷地方的。 送完支书回了家,江流并不在屋里,好像是没进家门就直接出门去了。 秋天的风越来越凉,韩东拿了件外套出门去寻江流,这家伙心情不好就回去小溪边待着,这点习惯他还是很清楚的。 果然,江流一个人坐在那块最大的石头上,朝水里扔石子,也没见石子在水上漂了几下,没什么技巧可言,扔出去就沉了底儿,好像只是为了听个响。 “坐这儿不冷啊?”韩东把外套递过去,江流没接,他只好披到他肩头。 “你该答应的。”江流突然说。 韩东当然知道他所指何事,他不想谈这件事,因为根本不算事。他拉着江流的手,想让他从石头上下来。江流拗不过他,也真的感觉冷了,一下来就抱住韩东,声音都有些发抖:“你不会娶她吧?” 愣了一下,韩东回抱他:“不会,别胡思乱想。” 也许是以为心里没底,江流捧着这张周正的脸看个没完,看他朝自己宠溺的笑着,却没来由地一阵心慌。 他是亲人,是家人,是唯一可以信赖的人。 (未完)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章 三十二 秋收前,学校放了假,江流在屋里翻闲书,很久没有复习过功课的韩东枕在他肚子上看课本。午后犯困的时候,江流打开广播,频道交流声让韩东一激灵。 今年最后一封《告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书》,从广播里悲痛地流出,当那个救世主的名字出现的时候,似乎地球都停止了转动,韩东感觉大脑一片空白。 全村家家户户都陆陆续续传出了哭声,那个红太阳,那个最亲的人,走了。早已不需要躲避战火颠沛流离,可这位伟人的离去也让全体中国人民感觉日子要过不下去了。这就是那惨痛十年的结局吗? 那一夜,没有人有别的心思,炊烟未曾在双清山山坳上空升起,一切都冷了下来。 江流抻出一张还算洁净的草稿纸,三两下剪出了锯齿,又从笸箩里剪了一节线头,系成一朵白花。 循着哭声过去,韩东蹲在灶台前抱着头嚎啕大哭,江流蹲在他跟前,把那朵白花系在他胸前的纽扣上,反应过来自己也该有一朵,又起身回屋。 韩东没有让他走,而是把他拽进怀里抱着,那姿势和当时在火场护着江流一样,但这次想要寻求保护的确实韩东。 江流没有哭,他有点麻木,寡淡的脸上增添了些许茫然。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虽然都远在天边,但这些巨变之后,任谁也看不出这个国家要走向何方了。他听了沈文杰的话,一心扑在课本上,就是为了能有个更好的未来,能和韩东长久的在一起,他始终期待着。 他转过身捧着那张满是眼泪,哭到抽搐的人的脸,他不懂他在伤心什么。如果因为前途未卜,他可以理解,如果只是为一个老者离去,并不需要这么难过,因为这颗星球上每天都在死人,死亡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双清山村委会开完追悼会,全村人去参加公社的悼念活动。 又听了一遍那份讣告,讲稿里回顾了那位伟人的一生。内容早已烂熟,但因为语调悲痛,身边的男女老少都在痛哭不止,不自觉地牵动了情肠,江流也跟着哭起来。 那时候,全体中国人都止不住哭泣,在各级单位、城市中心,在□□广场,在祖国的心脏,更大规模的悼念活动一场接一场的举行着。 回到双清山已是晚上,江流在厨房准备晚饭,一向勤快的韩建国却举着一颗土豆坐在灶台的炉火前发呆。 “没着没落的……”韩建国的眼里闪烁着泪光。 对江流来说,“没着没落”是一种常态,在家破人亡后唯一想要依靠的人只有韩建国一个。他看不得他那么失落,于是抢过那颗土豆,放进蒸锅,坐在他身边,跟他一起盯着炉火。 炉火把两个人的脸都照的橙红,一个悲伤失落,一个面无表情。 玉珍想的很好,她让父亲跟韩建国提婚事,觉得他总该接受了吧?然而却依然是同样的答复。没等到机会再提这事,又赶上国丧,暂时是提不到日程上来了。 她盯着水壶,想着自己那未成行的婚事,水开了便提起来给她爹娘续热水烫脚。走到门口,就听到二人在屋里低声交谈。 “看来这事不能急,”张婶琢磨着,“是不是建国相中了别的姑娘才看不上玉珍的?” “ 分卷阅读41 - 分卷阅读42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42 没,哪有啊?兵团我去过,村里的事儿我也熟,没见他跟哪个姑娘多说了几句话啊。”支书皱着眉头回忆。 “唉,玉珍也不小了,这又要等上几年。” “等几年没关系,就怕这姑娘犟得很,过几年还是非他不嫁,好好的大姑娘都熬老了,真是!” “要不,咱换换人?”张婶的脑子活分起来,“我看姓江小伙子挺好的,一肚子学问人也俊……” 支书一磕烟袋锅,听完就急眼了:“你忘了老田家的了?那么没心肝的东西,谁敢把女儿嫁给他?万一不干了再跑回城,我这好好的大姑娘可怎么弄?” 张婶这才住了嘴:“哎呦,可不是吗?老田家的真是冤,愣是还怀着呢就……” “消停!这事儿别提了!” 屋里的张婶住了嘴,屋外的玉珍却是拼命捂住嘴,咽下了惊呼,差点摔了水壶。 开春,韩建国照例忙碌起来,这已经是他在双清山的第十个春天了,是江流的第七个。他依然地里学校两头忙,总觉得这该是自己忙活在农村的最后一年,当然,韩建国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了,所以即便早就看腻了却还想多看看这片土地。 年前去赵家村搞了新种子,年后便把拖拉机借给人家,韩建国一早就开着拖拉机出村了。江流在学校忙活了一天,李泽厚吃坏了东西在宿舍养肚子,他赶鸭子上架讲了一天数学。放了学也不着急回去,就在教室里看学生们年里的作业,十分投入,所以并没有察觉到有人进来。 玉珍看他批作业又十几分钟,江流太投入,直到课桌被碰到发出声音。 江流很久没有单独和这个姑娘待在一起了,所以此刻他有点手足无措,只好先站起身:“有事吗?” 从他刚来双清山的时候,就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姑娘对韩建国的心意,还有之后那些恶毒的诅咒。所以他想不出,玉珍主动来找她是为了什么?她应该对自己没什么好感。 日薄西山,残阳如血,玉珍看向窗外。天气真好,西边的山头上一片火烧云,映得人眼里红彤彤的。 “要是生下来长到今天,估计也能叫你一声‘爹’了吧?”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江流不懂她在说什么? 玉珍脸上是带着红霞光芒的笑容,眼里却一片冰冷:“我说你和田寡妇的孩子,要是长到今天,你也该教他读书写字了吧?” 江流内心骤然一紧,惊恐地吸了一口凉气,嘴微张着,脸都白了。 向他走近了一步,玉珍的脸上不再有红霞,她站在阴影里,清晰阴狠地说了一句:“天生的下贱黑五类,活该你断子绝孙!” 赵家村人口多写,早些年为了办事方便就驯养了马,就是没弄到拖拉机。这次韩建国肯借,自然也就给他一匹马去用,方便来往。 带着还冒着热乎气儿的地瓜和土豆,韩建国驾马奔驰进村,天已经彻底黑了。借着各家各户的灯光进了院,自家屋里却是一片漆黑。他拴好马狐疑地进了屋,屋里没生火,一点人气也没有。 屋前屋后院里院外都找遍了也没看到江流,韩建国着急忙慌地跑到学校去。教师里空空荡荡的,讲桌上,学生的作业还摊开着。 江流平时没什么关系好的老乡走动,韩建国只好到学生家里去找,却依然毫无线索。最后,他跑到支书家里时,早已急得满头大汗,问了遍依然没线索,就匆匆离开了。 玉珍就站在他爹身后,看着韩建国焦急地进来出去,期间没看过她一眼。 她的心,比韩建国从赵家村带回来的、遗忘在马兜里的地瓜土豆,还要凉。 后山在被阴面,即便开了春,冻土地也没完全融化,依然坚硬如石。而急红了眼的江流,却把双手当铁锹用了,死命地跟那冻土较劲,迁过之后又沉积的两年的坟包被他生生掘出来一个洞。 跪在洞前,他继续深挖,头上身上沾了泥土也不管,指甲扣得太用力已经出现破损流血,他却依然没有停止挖掘。 韩东举着手电四处寻找江流。地里去了,小溪边也去了,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后山。他想起那个坟包,突然就加快了脚步。越走越近,就越清晰地听到悉悉索索的的声音,他知道他找到江流了。 这口气刚松一会儿,看到江流正跪在那儿埋头苦刨,心又揪起来。 他走到身后江流都没发觉,仿佛是需要给自己刨一条生路,不然就会被困死,所以需要一刻不停地刨下去。 不能理解江流的行为,韩东知道他忘不掉,但过了这么久,总该放下了,为何还要纠结?他抓住江流的手臂,想要制止他疯狂的行为。 “别这样行吗?”他大吼道,“你这样她永远不会安宁的!” 江流瞬间停下了动作,双臂颤抖着,指尖处一片血红。 “她怀孕了……我有一个孩子……”他止不住地呢喃着这句话,韩东凑近了才听清。 是谁告诉他的!他怎么知道的! 扳过他的身体,江流依然像中了邪一样念叨着这句话。这是韩东最不愿看到的,他本以为能一直瞒下去的。他为江流拂去身上头上的泥土,那血淋淋的手只能回去处理,只能安抚地说:“孩子的事,事前谁都不知道,只能说……事情来得太突然……” 江流的目光慢慢聚在韩建国脸上,轻声问:“孩子的事,你也知道?” 迟疑了一下,韩东重重地点了下头。 一头扎进冰冷坚硬的冻土里江流还嫌不够,起身复又一头扎进去,确实磕到了一个硬物。是的,他终于把她们娘俩刨出来了,他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可那哭声和眼泪都闷在土里,仿佛是不能存在于这世间的东西。 韩东一直想帮江流摆脱那个噩梦,可却让他更加痛苦,如同身在地狱。 我在你身边啊江流,你还有我,并没有下地狱。 第34章 三十三 头上、手指上的伤口都包扎好了,江流呆呆地坐在炕上,油灯的火苗一动不动地映在他无神的双眼中,眼角还有泪痕。 韩东拿来地瓜和土豆,以及一碗腌咸菜。江流没有反应,韩东也吃不下,并排和他坐到一起。 “为什么不告诉我?”火苗闪了一下,江流的眼中似有生气。 “怕你难受,怕你会…想不开。”韩东实话实说,前几个月江流还在小溪边求自己杀了他,他最近情绪特别不稳定。 良久,江流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已经没有眼泪了,只是幽幽地说了一句:“我活该,我活该断子绝孙。” 韩建国不懂他为何要说这种伤人伤己的话,他揽着江流的肩抱着他,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四月的时候,江流又接到杨树的电话,言之凿凿地说,半年后高考正式恢复,具体要求还没出来 分卷阅读42 - 分卷阅读43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43 ,继续等通知。然而最需要加紧复习的这几个月,韩建国又被县里叫走,去参加dang课和生产技能培训。 临走前,支书又找他谈了一次,不止是玉珍的婚事,还有回城的问题。韩建国没有公开说过自己的选择,却也是心照不宣的。支书知道做人不能太自私,却依旧出言挽留,他不是为了女儿,是为了全村的百姓。 韩建国也明白自己对于双清山的意义。其实他早已在内心不由自主地为这个贫瘠的村庄谋发展了。这地方太偏远,即便大搞农业生产,青壮年太少,很难有成就。不是能回城的知青们才会走出大山,双清山的乡亲们也一样,不能只是低头看苗抬头看天了。 临走时,张婶给了他几个菜团子,让他带到县里去吃。韩建国一心想着江流,想给他留下一个,回到家却看到他已经在啃土豆了。 “吃这个吧,刚出锅的。”他递给他,“我下午再走,我们一起吃。” 江流看了一眼菜团子,没有说话,连土豆都不吃了,回到里屋拿出了一打复习资料:“这个给你,有时间的话就看看。” 韩东接过来,看着又恢复沉默的江流,心里突然不太想去上那个课,想留下来陪陪他。 玉珍主动要求跟韩建国去县里,她想赶集,有好多东西想买。一路上,她也不是那么缠着韩建国,就是说些村里琐碎的事,让他们重拾过去一起在村里忙碌的时光。 送到上dang课的学校门口,玉珍依依不舍:“东子哥,你这几天自己好好照顾自己。” “没事儿,你赶集去吧,要不太晚了。” 最后的最后,玉珍忍不住问出来:“东子哥,我好吗?” 韩建国一愣,本能地回答:“好啊,怎么了?” “那你喜欢我吗?” 这是个很那回答的问题,韩建国觉得自己怎么回答都会伤了这个姑娘的心,于是选择不回答。 “我进去了,你赶集去吧。” 看着他进入教室,玉珍脸上的笑容消失,她没有去赶集,而是走进了挂着县革委会牌子大院。 江流的手指好的差不多了,开始到地里帮忙。他抬头看了一眼已经垂了穗儿的高粱,心头感觉满满当当的,脑子也满满当当的都是复习重点。算算日子,韩东也该回来了,也该跟他一起复习复习了。 务农七载,江流最爱的就是这丰收的景色。因为丰收,意味着不会饿肚子啊,饿着肚子,真的什么都干不了。 他像往常一样欣赏着地里的高粱,身后传来一个严肃的声音:“你是江流吗?”回过头一看,是五六个带着红袖标的陌生人。 “是。” 见江流手上还拿着锄头,来人紧张起来:“你先放下凶器!” 锄头怎么还成了凶器了?江流不解,依言放下。 “黑五类的出身吧?”打头人放松的神经,开始冷嘲热讽,然后表掏出一张纸,“有人告发你强jian杀害妇女,跟我们走一趟吧!” 上来两个人抓着江流的双臂,让他的头一下子压得很低。他头脑一片空白,甚至都没有申诉和挣扎。县革委会白来这么多人了,甚至还带了绳子,如果江流不听话就把他绑走,没想到他就这么乖乖地就犯了。以为黑五类出身的强jian犯是多么难缠的对象呢! 韩东结束课程搭便车回村,进村的时候眼看着革委会的汽车开出双清山,感觉有点奇怪。他还没走到村委会,半路就碰见了李泽厚。他脖子上还缠着皮尺,像是在地里算着一半帐跑出来的。 “队长,哎呀韩队长,你可回来了!”他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不过这回倒是没啰嗦,“江流、江流让县革委会的人给抓走啦!说他强jian妇女!” 刚从供销社给江流买的新脸盆扣在地上,韩建国猛地回头寻找那辆刚刚擦肩而过的汽车,却只看到地上绵延不绝的轮胎痕迹。 暂停农业生产,双清山从支书到普通老百姓,包括知青,都被请进县革委会接受问讯。 腾出一间办公室,双清山的一干人等在走廊,支书先被叫进去,韩建国看到里面坐着三名干事。李泽厚都办好回城的手续了,月底就能走了,一看这阵势以为自己走不成了,吓得腿都软了。葛红英则是没能办成手续,正一肚子气,打算抓着这个机会好好折腾一番。 支书没进去多久就出来了,李泽厚就哆哆嗦嗦地被叫进去。韩建国能猜到,支书估计是东扯西扯地瞎糊糊弄了一番,没问出什么就把人放出来了。 手抄诗集还在自己怀里揣着,而且听说来人只去地里抓人,并没有进院,那些淘来的书应该没什么问题。韩东在心里盘算着,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想想这些,先帮江流铲除一些可能会出问题的隐患。 不!江流有罪吗?这本来就是个伪命题,你情我愿怎么能算是强jian呢? 然而此刻的韩建国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气得攥拳,等着自己被叫进去。 玉珍出来之后,韩建国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还没进门就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听到玉珍跟他小声说:“记住,出事的时候你不在村里,你什么都不知道!” 韩建国还没回过神来就坐下来,对面是那三个干事。 “你是生产队长是吧?听说刚入dang?” 机械地点点头,韩建国胸前的dang徽在反光。 “既然出事儿的时候你不在村里,那就跟我说说,江流平时的表现如何?” 干事并没有直接问他,而是直接默认了他不在村里。 “他、他很好,他在小学校里教书,不用挣工分了也下地帮忙干活,‘一零七’大火的时候,他还被记了三等功……” “还帮寡妇挑水,替寡妇砍柴?”一个年轻一点的干事插了一嘴道,三位干事都哄笑起来。 问讯?调查?这是什么氛围?他们分明在拿江流取乐! “他不是强jian犯,也没杀人!”韩建国终于喊出了这句话,他已经憋了很久了。 三个人皆是一愣,年轻的干事最先回应他:“他是不是我们会调查清楚的!轮得到你在这儿狼狗一样的叫唤!” 韩建国早就坐不住了,抄起椅子就要砸过去,中年的干事赶紧抱着他:“韩队长韩队长,在革委会可不兴这么闹啊,隔壁都是领导啊。” 中间的那名干事年龄最大也最沉稳,他知道韩建国最近刚入dang,县里对他很器重,轻易不能惹,便提醒年轻的干事:“小陈,怎么能骂人呢?你跟人家道个歉。” “对不起!”那个小陈不耐烦地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没等韩建国方案,年长的干事赶紧接上话:“韩队长,我们没有要问的了,你可以出去了。” 经过了一天的问讯,双清山的人 分卷阅读43 - 分卷阅读44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44 们终于得了赦令,争先恐后地坐上拖拉机准备回村。而应该开拖拉机的韩建国却不见踪影,支书发现自己闺女也找不见了。 韩建国拉着玉珍走在僻静的小巷,远看是手拉手,其实只是又拉又拽地快步行进,一点都不浪漫。 “是你跟革委会的人说的?”到了没人的地方,韩建国厉声质问。 玉珍也不含糊:“是我说的。” 女人不能打,吓唬吓唬得了,这是韩建国他爸那个老工人对他的教导。可那是对媳妇儿的,眼前的玉珍,韩建国是真想打她个大嘴巴,太可恨了! “你跟谁学的这些?他找你惹你了!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不让你走!”玉珍也忍不住喊出来,眼里隐隐有泪光,她也不想这样,也不想害人,可一想到韩建国要离开双清山,就难受地失去了理智,“你不能离开双清山,不能离开我!” “不要离开我”,这话江流也说过,他说的时候声泪俱下,韩建国都要心疼死了,可眼下江流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经受着什么,他不在他身边,他会多么恐惧? “我走不走,是我的事儿,你干嘛要折腾他?” 玉珍擦了一把眼泪,依旧倔强:“我知道要高考了,我知道你要跟他去上海,你们俩都打算好了。要是没有他,你一定会留下,你出身那么好,又入了党,为什么总跟他一个黑五类混在一起?” “你……”人家说得句句在理,韩建国找不出话去反驳。 偶尔有过路的人,看着两人都都气哼哼地站在墙根下面,像是为了生活琐事吵起架来的小夫妻。 “你都说了什么?革委会的人怎么就认定他是强jian杀人了呢?” 一五一十地叙述了一遍,玉珍说的倒也都是实话:江流和田寡妇被捉jian在床,又并没有结婚的打算,田寡妇腹中有子,死得不明不白,在加上江流那黑五类的出身,革委会的人最近可能没有了□□的典型,就直接进村抓人了 韩建国后悔当初稀里糊涂地把事糊弄过去,应该讲清楚就没有今天这雷了。 他警告玉珍:“这不是小事,既然已经捅出来了他们就一定会查到底,你不必为我遮掩,我不怕调查,你也老老实实待着,别再惹事了。” 第35章 三十四 村里另外有会开拖拉机的知青,带着众人回去了。韩东没有走,他想留在这想想办法,如果能见上江流一面就更好了。他主动找革委会主任做思想报告,说他疏于管理没能及时发现江流和田寡妇的关系,还特地强调了江流的救火三等功,希望县里能从轻处罚。 然而,一个月后,却等来了江流正式批捕的消息。 这下韩建国坐不住了,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了。他直接打给上海的杨树,上个月还能打通的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六神无主地到看守所打听消息,也是见不到人,只说案件在审理中。 审理?韩建国冷笑,这十年来,国家哪有什么司法机关,无非是那些无法无天的红wei兵在一手遮天,越是这种情况,江流的处境就越危机。 阴暗的房间弥漫着潮湿冰冷的空气,每一缕神经都挣扎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四肢麻木到失去了视觉,也早已失去了对时空的判断,而严厉的质问却从来没有间断,一直在耳边萦绕。 “田文氏,到底是怎么死的?” 江流第一次知道,田寡妇本姓是文,“田文氏”这个称呼实在是太陌生了。 绣着红花,悬在空中的新布鞋仿佛就在眼前晃悠,但此刻被吊起来的是江流自己。 从头到脚浇下一桶冰水,江流清醒了不少。他被固定的很好,双臂举过头顶,手腕上绑了绳子被吊起来,脚腕被拴上铁链坠着,是一个被悬空的状态,一个时刻都要保持直立的状态。若是因为疲倦而稍稍低头,脖子上缠着的绳子就会累得他窒息。 他已经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这样被吊了16个小时了。 审讯的人有两拨,如今又换了昨天上午那三位,然而审讯记录还是一片空白。 坐在中间的,也是从双清山吧江流抓回来的干事,终于坐不住了,又浇了他一桶冰水,江流还在因为水进了气管而剧烈地咳嗽,右腹又挨了一闷拳,那拳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继续在右腹处转捻,疼得他身体忍不住向后撤。 “我告诉你,老老实实交待问题,少装哑巴。给你个机会保命,不然直接画押,就是死路一条!”说着拿出刚刚拳头里夹着钢笔,放到了桌上。 右腹的疼痛还在弥漫,江流终于开口了:“她是……自杀的……我没有……□□她……” “哦?照你这么说,我们还不该抓你了?” 同一个地方,又落下一拳,这次没有停留,但是力道很大,江流龇牙咧嘴地□□出声。 电灯正对着江流的脸,他忍不住低头,勒得到难受又抬头,只得直面强光。 “她还怀孕了,是不是?” “……是。”细如蚊声的回答,让审讯的干事激动不已,他们赶紧追问:“你为了遮掩这件事,怕会影响你回城,就杀了她,对吗?” 仿佛在听别人的事情一样,江流用沉默拒绝回答。 他被吊得更高,铁链缀着下半身,身体要被撕成两半。16小时水米未进,他没有力气叫喊,喉咙里传出嘶哑的□□声,音量小到都传不出这间审讯室。被打湿的头发贴在额头上,脸上布满了或冰凉或炽热的透明液体,在强光下闪着光,不知是浇下来的冰水,还是汗水、泪水。 韩建国一个礼拜都没回来,玉珍终于坐不住了,到县里去寻他。她来得巧,韩建国正打算去上海求救,刚到火车站还没买到票,县革委会的红wei兵就来抓人了。 第二次审讯经历了一个小时,除了比上次时间长,审讯的干事显然是对情况有了更细致的了解,抽丝剥茧地抛出的全是封闭式问题,问得韩建国哑口无言,肯定也不是否定也不是。他这一个小时,并不比被被吊了72小时的江流容易多少。 “当时,你曾经问过江流,问他是不是要娶田文氏,对吗?” “是。” “他否定了,他并不想娶田文氏,对吗?” “……对。” “田文氏死后,是你和支书合伙把她入殓下葬,第二天又告知村里她改嫁到外村了,是吗?” “是。” 干事非常满意的回答,终于抛出了一个开放性问题:“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连珠炮似的问题,韩建国早就只凭本能回答,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为什么?为什么要说田嫂改嫁了?当时跟支书是怎么商量的?他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因为你看到江流杀死了田文氏,他求你不要说出去,还 分卷阅读44 - 分卷阅读45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45 保你可以当兵。他们家有部队背景,你救火受重伤的时候还救了你,你动了心,所以就包庇他,对吗?” 仿佛在听别人的事情一样,韩建国和江流一样,选择用沉默拒绝回答。 这个反应干事很满意,事实是什么根本不重要,他只是想试探一下这位人人都器重的生产队长,这下看来也不过如此。 “现阶段的取证工作基本完成,开庭前你先不要离开县城,我们会通知你出庭作证。你可以走了。” 牢房里阴暗潮湿,拿进来的时候还滚开的米汤一会就凉透了。革委会安排下来,开庭前要让江流看上去是个正常人。从审讯室回来的时候,他被人提着两个胳膊,脚蹭着地,像一滩烂泥一样被丢进了牢房。看守的老者一看,把别说正常人了,这都站不到法庭上去。 他托起江流的上身,拿个勺子小心地盛了一口米汤放到他嘴边。粮食的汤水顺着食道流入胃里,江流有了一点反应,痛苦地哼了一声。 老者抱着他的手,正好放在了右腹遭到重击的位置。 “再喝一点,慢点。” 冰凉的米汤让已经高烧烧得浑身滚烫的江流清醒了许多,他张着嘴等着老者的勺子递过来,真是又解渴又降温,让他开心地想要笑出来。 苦中作乐吧,不然就真的什么高兴的事儿都没有了。 看守不了解情况,只觉得这人跟纸糊的一样,怎么刚进来三天就给弄成个半死?江流肋下的充血触目惊心,让这他直叹气。 “又是个要真理不要命的主儿,图什么?”老者自语道。 要真理不要命的是我爸,不是我,江流在心里说。不过结果都是一样的,真理,真相,都是最不重要的。 不敢违抗革委会的指示,老者给江流拿来棉被盖着,盼望着他能退烧,后天正常地站在法庭上。江流恢复了一点力气,可还是什么都说不出,盯着牢房翘起的一块地砖,慢慢地喘气。 “你又去革委会胡说了?”韩建国和张玉珍又对上了。 韩建国这两天都住在县里的熟人家,他结束了审问,拉着等在外面的玉珍,回到了这家的院子里。白天都去上班了,他们两个又对峙上。 “这次真不是我,我这两天一直在村里。”她从来没撒过谎,韩建国还是信了。 “是葛红英,”玉珍说出了她的猜测,“她一直在县城跑关系,想要回城,她也都知道,应该是她又去说了。” 恼羞成怒地抱着头,韩建国又爆发了:“你说你们图什么!这样斗来斗去,都已经死了人还想怎么样!” “图你!”玉珍也是一嗓子,“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就是为了你。”这没什么可遮掩的,从韩建国来双清山的第一天,她跟着爹去火车站接,她就喜欢上了他。能图什么?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啊! 玉珍没有前几次那么激动了,她知道自己这样做了韩建国一定会怪他,甚至会再也不理她,早就无法挽回了,可还是忍不住表白:“你心里有他,可我心里有你,这是一样的,你还不明白吗?” 眼前这个姑娘,韩建国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过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明媚活泼的少女,已经变成了现在这个哀伤幽怨的女人,而让她产生这种变化的,是自己。 她说的都对,江流是黑五类,是他这种根红苗正的出身不该接近的人。江流还是个男人,韩建国还情不自禁地跟他产生了那种感情。 他不想再责备任何人了,没有用,江流不会因为他打了谁就被放出来。跟玉珍他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她比他活得明白,他说不过她。 现在,韩建国只想离江流近一点,再近一点,因为他知道,他们之间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了。 第36章 三十五 江流给田寡妇讲陆游和唐婉的故事,讲《钗头凤》,田寡妇记忆太深刻,遗书都是仿写的。韩东记得那封力透纸背的遗书,江流当时看完就崩溃了。 如今读到原版,陆游和唐婉的爱情一点都不比江流和田寡妇的省心。韩东坐在看守所门口的路灯下,看着江流刀刻一般的字,似懂非懂地读着,也读出一丝无奈,直抹眼泪。 幸好这诗集还在自己身上,若是被革委会的人拿去,不知又是什么罪名。 又往上海打了几个电话,还是不通。那边的情况也许没有看上去好,也许并不比江流轻松。 半夜,看守所关了大门,只留一盏孤灯,韩东抹黑坐在到门柱边,他离江流又近了一点。 路灯都熄了,韩东裹紧了衣服,支持不住地沉沉睡去。那本从不离身的手抄诗集,在清晨即将来临的时刻,被悄无声息地从他怀里抽走了。 江流不是纸糊的,他也不是身体不好,只是双清山的伙食没什么营养,又要上课又要下地干活,胃里留不住什么油水儿,自然抗不过这一轮又一轮的刑讯逼供了。 仅休息了一天,江流又被吊起来悬挂着,像寺庙里的钟一样。这样的状态,江流的身体已经适应了,脸上并没有痛苦的神情,或者说根本没有表情。 喜怒哀乐都是可以一眼看出来的,哪怕是装出来也是有的,而发呆愣神儿时视线也是有集中点的,而江流此刻却是看不出一点情绪,连眼神都是空洞的。 看守喂过他米汤,还吃了一点土豆,虽然还是站不起来,但早已恢复意识。吊起来之后又浇了两桶冰水,怎么可能不清醒?所以他此刻的状态,在审讯的干事看来,根本就是一种无声的反抗! 他不熟悉江流,并不清楚江流平常就总是面无表情的,现在看起来只是更憔悴了一点。 干事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面,也不耐烦再问什么了,就把那本手抄诗集丢到地上,正好扔到江流眼前。 “这东西眼熟吗?” 花了一段时间聚焦,江流太饿了,直眼冒金星。诗集背面朝上,所以最后一页上的电话号码露了出来。江流当然眼熟,这是独一无二的东西,电话号码是杨树写上去的,这是他亲手书写的诗集。 这本诗集在他刚到双清山没多久的时候,为了安全起见,就一直由韩建国保管,从不离身。 江流终于有点变化了,干事很满意。他起身走到江流面前,又问了一个问题:“这是你亲手写的东西吧?” 钟,敲响了。 他没什么力气,却也挣扎着想看清地上的东西,身体仿佛布满了湿滑的毒蛇一般剧烈的扭动着,脚下的铁链跟着扭动发出碰撞的声音。 哪里还用再确认?他没什么特别在意的东西,这有什么可认不出来的? 干事捡起诗集,翻到某一页,大声念了出来: 女人的身体,洁白的山丘,洁白的大腿 你献身的姿态宛似大地 分卷阅读45 - 分卷阅读46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46 我粗野的农夫的身躯挖掘着你, 并让儿子从大地的底部跳离。 江流第一次读到这首诗的时候,是在小学一年级。 江慕云在生活上不是个有条理的人,时常闲书工作用书都胡乱堆在一起。放学回家后的时光是美好的,江流在父亲的书房里徜徉,只找字全都认识的书读。 《二十一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见字都认识就读起来,正云里雾里的迷糊,江慕云回来了。见他那半大的儿子正捧着一本智利大诗人的诗集,江教授表面波澜不惊,实则内心翻江倒海,便故作镇定地问起来:“流儿,你看得懂吗?” 小江流懵懂地摇摇头。 把儿子抱到腿上,江慕云开始他的演讲:“爸爸告诉你,这首诗是在说,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你喜欢妈妈吗?喜欢吧,你就是从妈妈身体里孕育出来的,是妈妈不惜献出生命才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所以你要爱妈妈。‘儿子从大地的底部跳离’,你就是妈妈的儿子,妈妈就是大地母亲,而你迟早要离开妈妈,妈妈也会离开你,这就是‘跳离’,你和妈妈分开成两个个体。那爸爸呢?爸爸就是粗野的农夫了,你看妈妈老说爸爸邋遢,爸爸很粗野的,离不开妈妈照顾的,哎呀不要闹,爸爸不会跟你抢妈妈的。” 重新读了一下这段,江流问:“那爸爸要挖掘妈妈吗?什么是挖掘啊?” “‘挖掘’就是接触,每个生命都不是独立的,都会在这世上相互接触,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活下去。”感觉说的复杂了些,江慕云想了一下,“‘挖掘’这样的接触会产生新的生命,也就是大地和农夫孕育出生命。在这世上的人,不是大地就是农夫,他们之间会产生各种各样的接触。但是出生和死亡,也就是来和去都是一个人,不会有人跟你一起来这个世界,也不会有人陪你一起离开,只是这一路上会和其他生命产生接触,不止有爸爸妈妈,还会有你不认识的人。” “你不要怕,爸爸妈妈从前也是不认识的,是因为接触了之后,有了感情才有了你。爸爸希望你以后多多接触那些大地和农夫,能看到大地的美丽,也能看到农夫的勤劳,收获美好的感情,享受生命的快乐后离去,然后再啼哭着从另一个大地的底部跳离,重新开始新的生命接触。流儿,你懂了吗?” 看着江慕云期盼的眼神,小江流点点头。他很开心能听爸爸讲故事,爸爸要是每天都能这么早回来给我讲故事该多好啊! “啧啧,看着斯斯文文的人,脑子里装的净是这些污言秽语,你也配参加革命工作,战天斗地?” 江流早就停止了挣扎,干事咳了一声,转过身撕下刚刚读过的那页,刚要揣进兜儿里,就听到身后呜呜咽咽地响起了哭声。被吊起来的那口“钟”垂着头,止不住的抽泣,渐渐地,恸哭的声音越来越大,扰的人心里烦。 干事丢掉诗集,不耐烦地又向江流的右腹招呼了一拳,疼得他痛苦地哽咽。 “我劝你快认了吧,早死早超生。” 母亲投海,田寡妇上吊,那是江流距离死亡最近的时刻。他从不畏惧死亡,因为活得太苦,有时候会觉得死亡是解脱。他也不愿自杀,因为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不想惩罚自己。在他看到那本诗集之前,他一直是这么想的。 一直以为自己不一样,无论是大地还是农夫,他和韩建国都是不一样的,所以才会依赖彼此。然而生命本没有什么不同,即便自己死了,也还会有更多的“江流”活着经受这样的痛苦,都不过是历史的尘埃,沧海一粟而已。 死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从另一个底部跳离的助跑。“啼哭着跳离”是在哭上一次跳离后经受的苦痛,所以在上一次离开的时候,就不能再哭了。爸爸说,要享受到生命的快乐后离去,他要快乐地离去。 于是江流不哭了,他彻底想通了。 他笑了,笑得很灿烂,是韩建国曾说过的很好看的笑容,他要为下一次跳离做好准备。 死不是结束,死是新生。 又一桶冰水浇下来,流到地上,混成了殷红的血水。悬挂着的那口“钟”的前襟也被鲜血染透,仿佛再也敲不响了。 第37章 三十六 延期开庭,一拖就是五个月,此时的县城,早已进入了严冬。 韩建国排队买了两个烧饼,哈着气小跑着回到了住处。县城的邮递员和他擦肩而过,收到录取通知书的知青,疯了似得在大街上又笑又叫。十年浩劫后,青年人终于可以回到象牙塔去,继续自己学术上的追求了。 那是1978年的元旦,韩建国年前回村里一个月办妥了交公粮的事,又回到了县城。五个多月来他一直在打探消息,诗集弄丢了,也没法往上海打电话。他拿了钱贿赂了革委会的人,却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这人,仿佛消失了一般。 他依然住在县城的熟人家里,在人家空着的一处小隔间里凑合着,每天就是吃饭睡觉打听消息,也没心思收拾自己,头发和胡子都长长了,眼神也空洞起来。要是被什么事儿刺激到,那双大眼睛一瞪依然很吓人,像是山里流浪的野人。 玉珍刚进门还没站稳就被吓到了,然后就被一把推开。她放下拿来的饭菜,无声地掉了几滴泪,追着那野人出门了。 雪下了一场又一场,早已习惯这种气候的当地人总能稳妥地在这冰面一样的路上健步如飞,玉珍一个劲儿地追着韩建国,却怎么也追不上。 眼看着要过春节了,人们都拖家带口的出来办年货,街上十分喧闹。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几条街,终于在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街停下来,因为玉珍喊了一句:“月底开庭!” 韩建国终于回头了,用那副须发浓密的面孔瞪着玉珍,等待下文。 “不能再拖了,眼看着就过年了,”她顿了一下,“等他出了院,就开庭。” “出院?出什么院?”韩建国抓着她的肩膀逼问,“你说啊!” “他……”玉珍也不知道具体的,反正是个要住院的伤势,估计不会太轻,她怕自己说出来,跟韩建国的关系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他怎么了!”野人挣扎在崩溃的边缘。 “他受了点伤,住了……两个多月医院了。” 怪不得怎么打听都没有消息,怪不得那些人都吞吞吐吐的,原来他早就不在看守所了。一点伤?一点伤用住院吗?一点伤至于那些人被问到的时候那么慌张吗! 松开玉珍,韩建国失魂落魄地走开了。 天太冷了,北风像刀子一样剜着人的脸,眼泪在眼眶里就被冻住了。 江流啊,我想为你哭一哭,老天都不让啊! 杨树这次是直接联系了哈尔滨军区,乘 分卷阅读46 - 分卷阅读47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47 火车到的县城,和上次坐直升机不一样,颇费了一番周折。 早年在内蒙带队伍,也体会过天寒地冻的滋味。可到底纬度更高了,这东北的冬天真是不同凡响,凡是露在外头的部位全都木了一样,尤其是脸,他也不想绷着,可天太冷。 然而看到县城派来接他的人那副心虚的样子,杨树也给不出什么好脸色。 “两点多就开庭了,不知现在……” “直接去现场!” 好像还真有模有样的开庭审理了,仿佛自己再晚来一步,就只剩听取对江流的判决了。上一次他接到沈雯丽的信时就已经晚了,这次的江流,他不想再后悔,不由得加快了步速。 这是一个徒有其表的法庭,唯一真实的,恐怕只有江流被冻得青紫的手脚和削瘦憔悴的面容。 他只着单衣,光着脚拖着脚链走上被告席,全程低头,看不到眼睛。自从他被带上来,韩建国一直试图突显自己的存在,他小声地叫他,大声的咳嗽,敲打椅子,都没有引起江流的注意。半年都没见了,他想跟他有个交流,哪怕就对视一眼,可江流却仿佛封闭了六感,无视了一切,包括那名由革委会干事担任的法官说的话。 “现在出示的证据,是由被告亲手书写的反动诗集,满篇的污言秽语,□□之词,像是一个能做出先jian后杀恶行的人写出来的!”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巨响,连江流都被吓得抖动了肩膀,那张椅子终于被韩建国砸了。 “那诗集不是他的!”他好像真的成了个野人,大吼道,“是我的,是我写的!” 很快就有带红袖标的人出现要把韩建国拖出法庭,他依旧在喊。 刚打开大门,迎面就撞上了一拨来人。韩建国感觉视线里的绿衣服很熟悉,抬头一看,杨树正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 “松开!”杨树短促有力的命令吓得两个红卫兵赶紧松手,韩建国站稳,看清了杨树,终于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杨树来了!杨树真的来了! 有军人进入,乱哄哄的礼堂安静下来。杨树看不到别人怎么样,只看到那个站在中央、衣衫褴褛的被告,看肩膀仿佛比上次见到更单薄了,青紫的手脚还带着铁链。他犯了什么罪?要被这么折磨! 压着一肚子火走过去,跟着杨树来的县领导也赶紧跟上,和那“法官”耳语了一通。 “不行,这人犯的是强jian杀人罪,反革ming反人min的黑五类,不能就这么放了!” 江流一直就没开口说话,就连庭上问话也没出声,被法官算作默认了。杨树走到他身旁,看到铁链皱了皱眉头。正巧那“法官”又在叫嚣,就一个眼神瞪过去:“钥匙!” 那“法官”吓得住了口,使了个颜色,戴红袖标的赶紧递上钥匙。江流看到那双绿色的袖口,缓缓抬头,终于看到了杨树。 声音很小,仿佛只有气从江流的嘴里吐出来,杨树看到了口型:“我想死。” 县里最好的医院就是上次韩建国烧伤时住过的那家,江流也才离开这里不到一周,要不是着急站在“法庭”上接受审判,他还能在这儿躺半个月。 杨树一早就联系了当地的军管会,也从上海带了军医来,他站在角落看着医护人员忙进忙出,从缝隙里看到江流沉睡的脸,和记忆中的另一张脸重合了。 那是他第一次走进沈家的院子,在一个春日的下午,庭院的长椅上熟睡着的是名叫雯丽的少女。 他当时还只是位至师长的沈文杰的警卫员,跟着长官回家告别,即刻就要北上抗日,那少女也即将听从父亲的安排,赴法留学,躲避战火。 风吹来一片云遮住了太阳,晒了半日的阳光突然不见了,少女感到了丝丝凉意,瑟缩了一下。杨树抬手就要脱下军装给她披上,可刚解开一粒扣子又深觉此举不妥,正踌躇之际,沈文杰出来了。 1944年的全面反攻,势必要拿出更大的劲头和日本人决一死战,来家里看看要有永别了的觉悟。沈文杰看到最心疼的妹妹熟睡着也是不忍叫醒,只解开斗篷,披在她身上。 沈雯丽醒了,却被哥哥哄着继续睡:“上海的天难得这么安静,”像哄孩子似的轻柔地拍了拍妹妹的背,“我走了,到了那边要给家里多写信。” 杨树看到,沈雯丽咬着下唇,无声地流泪。 “求你了,让我看看他,我就看一眼。” 面对如此请求,杨树也是心乱如麻,他不希望韩建国打扰到江流休息,可也有很多事想要问他,只好带着两个人来到一间医生办公室。 玉珍还没坐稳,杨树就把那本手抄诗集放到桌上,韩建国没想到这东西竟会在杨树的手里。 这诗集跟江流经历了类似的酷刑,如今已经破败不堪,最后一页的电话号码还清晰可见。 “这么烫手的山芋,是怎么落到革委会那些人手里的?” 韩建国艰难开口:“这东西一直是我保管,几个月前,我给弄丢了。” “看来是有好事之人了。”杨树边敲桌子边思索,“强jian杀人又是怎么回事?” 不敢对这位长兄一般的军官有所隐瞒,韩建国一五一十地说了,说到田寡妇怀着孕,杨树也不敲桌子了。 “跟他爸爸一样,风流的糊涂。”杨树听完,给出了评价。 谈到一半,有医生过来报告病情:“舌头断裂三分之一,已缝合,伤口正愈合;肝脏外部重击内出血,已穿刺处理;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持续高烧,可能会引起肺炎,其他炎症待查;严重营养不良。” “舌头断了?怎么断的?会不会影响以后说话?” “看伤口是自己咬断的,不影响说话,长好就没事了。” 杨树松了一口气,江流曾患有心因性失语症,在渔村掩人耳目生活的那段日子。要是因为舌头受伤而不能说话,人不就毁了? 韩建国显然没听到那句“长好就没事了”,他回身瞪着张玉珍,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 “听到了吗?你听到了吗!他差点死了,你差点害死他,你满意了吗?我杀了你!” 杨树和来汇报的军医赶紧冲过去拉架,玉珍被死死地掐住脖子,脸都憋红了。韩建国这个种了几年地的小伙子有膀子力气,杨树愣是抱着他的腰,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把他扯开。 张玉珍干咳了半晌,刚喘过来气,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哭着坦白:“是我告发的他,是我拿走了诗集,我交给革委会的,都是我害的,你们把我的舌头割了吧!我的舌头给你们……” 依然是那一副野人的样子,韩建国抱着头缩在墙角痛哭。“是我把江流害成这样的......”,他嘴里不住地念叨着。冷眼看着 分卷阅读47 - 分卷阅读48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48 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杨树扯着他的衣服拽到身前训斥:“你还敢打女人?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不管她犯了什么错,男人都不能跟女人动手!” “不不,都是我的错,我该死……”玉珍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抓着杨树的裤脚,“我的舌头给你们,我替他去死……” 杨树不想在这个混乱的局面里过多地停留,只是他知道韩建国是真的担心江流,忍不住安慰了一句:“要不是你护着,他可能都死好几回了。” 第38章 三十七 江流醒来的时候,杨树正给他跑组织关系。参谋长发话了,错过了去年的高考,明年一定要参加。老爷子也惦记外孙,说今年无论如何要回来过年。杨树不敢怠慢。 “要喝水吗?”护士凑过来问,江流说不出话,感觉整个嘴都是麻的,不知道能不能喝水。 他点点头。口还是很干的,可是要怎么喝水呢? 护士用沾了水的棉签在他干裂的嘴唇上沾了两下,就算是“喝水”了。 干得用力咽了一下口水,感觉到尖锐的刺痛,又麻又痛,他哼了一声。 “别乱动,”护士捏了一下他的手,他才恢复知觉,“舌头、喉咙都不要乱动,就自然地放松。”之后又细细地给他讲了一下身体状况,说到哪儿,江流哪儿就跟着疼一下。 抬起右手,江流抓着护士的左手,在她手心里划拉。护士明白她的意思,拿来纸笔。 手有点抖,不听使唤,躺着写字又看不到,江流想坐起来,护士帮他摇起了床头。 “我在哪儿?” “这儿是县医院,我是跟着杨参谋来的,”护士想了想又补充,“上海来的。” 依稀记得在法庭上看见了杨树,还听到有人在大喊大叫。 “杨树在哪儿?” “杨参谋办事去了,昨天就走了。” 放下笔,江流突然什么都不想问了。有什么可问的?自己还活着。这就是他为什么会喜欢丰收的高粱地,因为饿着的感觉真不好,连咬断舌头的力气都没有。 又想起了什么,江流动笔:“今天几号了?” “1月20号,再有不到半个月,就过春节了。” 不知不觉又过了一年,江流把1977年的高考都睡过去了。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像是下了多大决心似得又写下:“你知道韩建国在哪儿吗?” 此时的韩建国带着杨树来到了双清山村委会,支书对着公章哈着白气,郑重地盖在了组织关系转移证明上,并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韩建国在生产队长那一栏签上了字,江流和双清山算是彻底没有关系了。 张玉珍站在角落观看着这一切,她忙活了一个冬天,终于赶走了江流,虽然过程曲折,结果惨烈,而且韩建国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理她了。 “早该办的,延迟了几个月,总算是没有来晚。”杨树向老支书道谢,又让跟着来的司机从车上搬下来两袋米,两袋面。 “江流平时住哪儿?我帮他收拾收拾东西。” 韩建国带着杨树去村东口的院子,路上他们碰见了大包小包准备回城的李泽厚,他上来就叽叽喳喳地打听情况。杨树不认识他,就没说话,韩建国也只是三言两语打发了他。 双清山自然环境很不错,三面环山,有河有溪,走五里就有耕地,简直是个世外桃源。杨树感慨着,就到了地方。 地里的菜都冻枯了,缸里的水也冻冰了,很久没人在这里过过日子了。韩建国盛了一水壶的雪,进门就生火烧水,然而这次跟着他进门的不再是江流了。 杨树也不见外,在外屋略停留了一会就进了里屋。半炕的书,一屋子的复习材料,语文书已经被翻得起了毛边,扣在炕桌上。把复习材料分门别类的整理好,至于书,杨树随意抽出两本,正犹豫着要不要都带走,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名字,《呼啸山庄》。 他在沈家庭院里,第一次见到沈雯丽的时候,她手边放着的,也是这本书。那句“别把我留在,没有你的地狱”,“你”字也被圈上了圈,旁边标注了名字,是江流的字,杨树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韩东” 收拾完书和衣服,拎着东西出来,韩建国已经在灶台前坐很久了。他不敢在屋里乱晃,因为到处都是那个人的影子,却感受不到他的气息。 接过开水,杨树抿了一口水,故作随意地问道:“韩东是谁啊?” 韩建国拎着水壶的手停了一下:“怎么了?” “也没什么,刚刚在书里看见了,”杨树吹吹水,喝了一口,补充道,“那本《呼啸山庄》。” 如果失去爱人如同身在地狱,那把自己圈在这间屋子里的韩建国,就是自己盖出了一个地狱。 上次医院的爆发还有一层愤怒,那回到这间屋子,就只剩下压抑已久的崩溃了。他还是抱着头,蹲在灶台前“呜呜”地哭着,哭到痛心时还抬手打自己的头,一下一下的,一点都不手软。 他其实不怪玉珍,他更恨自己,如果自己能谨慎点,解决好田寡妇的事,就不会有今天的灾难。从这场运动开始以来,这样的事情他已经见过的太多了。他总觉得,有自己在,他们就不会经受这些。可他太得意忘形了,从葛红英那件事开始,他以为凭自己的能力可以摆平一切。 他以为自己已经为那个人付出一切了,其实他的一切,出了这个村,就什么都不是了。 他太天真了,天真得可笑。 “其实我刚才就想问你了,”杨树对这样的状况已经见怪不怪了,“如果你想返城,我可以帮你办手续,至少可以让你先回哈尔滨,到那儿也方便申请参加高考。我记得江流也是希望你能去上大学的。” “我不走,你也别把他带走。” 杨树以为他在说胡话,没接茬儿。 “我就跟他,我们俩就在这儿生活,饿不死。” “这么年轻就只想着饿不死,怎么一点上进心都没有?在这儿能有什么前途?” 不想跟他废话了,杨树拎着包袱站起来,正要推开门,就看到窗台上放着的两只搪瓷杯子,旁边的脸盆挂着两条毛巾,又想起刚才收拾过的双份的复习资料和床上的两床被子。他瞬间明白了谁是韩东,和“我们俩就在这儿生活”这句话的含义。 放下包袱,杨树走回到韩建国身边,重新审视这个小伙子。他第一次知道韩建国这个人,是在那个求救电话里,当时的江流和现在的韩建国哭得一样惨。 杨树明白了,韩东就是韩建国。 江流和他妈妈一样,爱了不该爱的人。 1978年是值得纪念的一年,混沌了十年的中国终于看到了曙光。这年的大年初一,江流和他外公出门去散步,老人一早 分卷阅读48 - 分卷阅读49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49 就向他道了新年好,江流说话还不太方便,就鞠了个躬。 上海冬日的清晨空气清冽,祖孙二人慢悠悠地走着,街上偶尔开过一辆车,人很少,早点摊也是没有的。 杨树昨晚在沈家过的年,他从做警卫员的时候就经常跟沈家过节,后来做了参谋,还是在沈文杰手下,这个习惯也保持下来。他把车开到院门口的时候,沈家祖孙正好散步回来。 “吃了早饭再走啊?” “不了,参谋长一早要训话,回部里吃。” 沈老爷子点点头,杨树跟着沈文杰几十年了,跟老爷子半个儿子差不多。 进门的时候,沈文杰正好出来,他今年也有六十岁了,青丝里掺了几缕白发,他把自己八十岁的老父亲扶进屋,又看了一眼垂手站在一旁的江流,才匆匆离去。 早饭后,江流回屋子里复习功课,沈家的大门就没怎么关上过,一直有人来拜年,小姨帮着两位老人应付了一上午。午觉过后,终于安静下来。 就像之前独自一人在村东口那间房子里写写画画一样,特别安静,安静得仿佛都能听见韩建国归来的脚步声。 江流手中的笔停下来了,他站起来把自己摔倒床上,蒙着被子,缩成一团。 六月,上海闷热异常,江流带着身份证件和照片到考试院报名,填报志愿。 拿到准考证后,他在填报志愿的区域没停留多久。多数考生在犹豫填理论科学还是实用科学的时候,江流罕见地填了文科专业就离开了考试院。 第二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江流默默地喝着粥,沈老爷子半个月前中了风,沈雯娟正一口一口喂饭。正安静的时候,玄关那里一声巨响,沈文杰怒气冲冲地进来了,杨树紧跟在后面。 “哥!你干什么啊!爸这儿吃饭呢!”沈家的门有年头了,这老门可禁不起沈文杰这么踹。 “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报北京的学校?”沈文杰质问江流。 喝完了一碗粥,江流还没饱,可也没有心情再吃下去了。他站起身,直视沈文杰:“上学的人是我,这是我自己的事。”说完,就要回屋。 沈文杰冲过去就要拉他接着问,两个人沉默地推搡起来。沈老爷子说不出整话,看他们这样着急得直哼哼,沈雯娟哪里拉得动这两个人,最后还是杨树挡在中间。 “江流,参谋长都给你安排好了,让你去复大读医科,你怎么报到北京去了?”杨树心平气和地问完,沈文杰也冷静下来,等江流给一个说法。 “安排?”江流难得调动起笑肌,还是冷笑,“你现在安排的这么好有什么用,你早怎么不安排?你早点安排,我至于没爹没妈地活几十年吗!” 这话戳到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底。即便遭遇了隔离审查、挂职、□□,六十岁的沈文杰回到家,还可以叫一声爸妈。可江流早在十六岁,就没有可以这样称呼的人了。 他也后悔,如果当时没有那么草率地挂掉沈雯丽的求救电话,没有一听到妹妹提起那个穷小子就起急,他会听下去,哪怕是先把妹妹接回来呢?都不会是今天这样子。 眼前的外甥和妹妹一样的倔强,沈文杰现在想管了,想帮了,可已经来不及了。 亲人,是生活在一起的人。可江流在沈家住了半年,几乎天天失眠,倒不如在双清山那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睡得香。 双清山,想到那个地方,江流就觉得胸口憋闷,几欲落泪。埋头复习这半年,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身上仿佛已经找不到在那里生活过的印记。 第39章 三十八 第二年的高考比第一年从容许多,组织上井井有条,工作人员也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脸,也没听说有考生晕倒在考场。也许是江流的心理出了问题,看谁都跟他自己似的,没有情绪,一脸麻木。 分数下来了,江流开始收拾行囊,然后就无所事事了。他走遍了整个上海,用脚走,这是他母亲生活过的地方,即便跟那时候已经又很大不同了。渴了就喝自来水,饿了就买个葱油饼,漫无目的地走走看看,让自己迅速融入到城市生活中。 当他走到一片很安静的街道是,那印有“军事重地”的牌子让他很扫兴,想要掉头就走,但还是迟疑了。 他走到卫兵面前:“我找参谋部的杨树。 正好是中午,杨树带江流去食堂吃饭。食堂里的军人个个都健康挺拔,脸上带着自信地笑容,江流走在他们中间,有点驼背,一脸寡淡。 “连饭都不在家里吃了?” 江流吃东西总是很急,那是饿怕了,杨树怎么劝都没用。 “你也二十多了,怎么还跟自家人较劲?” 话说出口,杨树就后悔了,说是自家人,也确实帮他护他,可真正朝夕相处的时候却太少,跟陌生人差不多吧! 如果一定要说朝夕相处,双清山那间只去过一次的土房子里,成对的生活用品倒是真的。 杨树没有深究过,江流不说他就不问,这种事情怎么问?军人出身的他简直不知道如何开口,正在他想着这些事的时候,江流提出来了。 “我想回一趟双清山。” 多年的警卫员工作习惯让杨树听到这句话后产生的第一反应,是改迁火车票,也紧跟着问了一句:“从那儿再去北京?” 但愿这是最后一面,杨树想,他俩早就没有再见的必要了。 混沌十年后的第一缕曙光照到双清山山头的时候,这里曾经喊着口号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只剩下韩建国一个了。 他开着拖拉机,送走了最后一批人。人少了,倒是不愁口粮了,种多少吃多少,日子倒是稍稍好过了些。 开到王庄的时候,蒿草还没长起来,王庄的农舍站在路边都能看见,老乡们自然也听见了动静,那王石匠的老婆就挎着筐追了过来。 韩建国停下了拖拉机,就听到那大婶子大嗓门地喊着:“我就知道是你!建国,又送人去啦!” 一篮子还带着鸡窝臭气的土鸡蛋是王大婶的一点心意,当时要不是韩建国挺身而出,那大火就烧到王庄去了,也多亏了他冲过去灭火,自己的傻儿子才没被伤到。 “等明年你和玉珍结婚,婶子那有块好料子,给你们俩做个新被面,你可别嫌弃。” 有点木然地点了点头,韩建国把一篮子鸡蛋放到车后面,王大婶就扭着屁股走远了。 结婚?是,快三十岁了,是该结婚了。 一阵春风吹过,仿佛能化开霜雪,老远看见那半高的蒿草丛里仿佛有人,白衬衣,蓝布裤,略长的头发也被风吹起来。 拖拉机又停下了,急停,篮子里一枚鸡蛋被撞出了裂纹。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蒿草从,韩建国梦游一般地寻着那个幻像。 日 分卷阅读49 - 分卷阅读50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50 思夜想的人仿佛近在眼前,伸手一抓,只剩一手扎人的蒿草。 韩建国仰面躺下,任凭这蒿草把自己掩埋。 送江流到火车站,杨树把沈雯娟帮他收拾的皮包递过去,又递给他一个信封。 江流打开一看,一摞钱。 “这是我给你的,家里给的和我给的不一样,你以后还我,但现在一定拿着。”然后又从军装口袋掏出火车票,“要到哈尔滨转车,要看好标识,自己一个人出门,看好东西,电话我又给你写在本上了,能打就打过来一个,报平安。” 拿着钱和票,江流有些手足无措,他终于感觉到了自己的任性,却不知该怎么面对包容自己的杨树。 “参谋长,还是有点生气……”他故意说得很轻巧,语气却不轻松,“过两天也就好了,一家人。”说到这儿,他不得以换了一种表达方式,“过春节,怎么也要回来吧,老人毕竟年岁大了。” “杨……”江流想直呼其名,转念一想感觉不太礼貌,平时当面很少直接称呼他,都是杨树跟他说话,帮他问他嘱咐他。 “就叫杨树把,没关系,”杨树笑着提醒,眼中却隐隐有泪光,“你妈妈当年也是这么叫的。” 从他的眼睛里,江流好像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月台上都是离别的人们,有兄弟姐妹,有夫妻爱人,也有亲子好友,却唯独没有像杨树和江流这样,关系复杂到无法说清的人。 “韩建国给我打过电话,他很担心你。”杨树还是说出来了,“我知道他对你很重要,但我得提醒你,你已经考上大学了,而他很有可能要在那个地方扎根下去。你要想清楚。” 就是因为想不清楚,才要去这一趟。 江流郑重向杨树道了别,上了火车。这是杨树第三次送江流坐上北上的火车,这个当年亲手从渔村里解救出来的孩子,再一次被他送走了。 玉珍小心地把枚裂了纹的鸡蛋拿起来,打在碗里,放了一点盐,打散,趁着锅里的油热着,倒了进去。 已经不需要那么多粮食,自然也可以精简耕地。韩建国打开春就忙着再分田地,连粮仓都废弃了,各家自存,剩余的公粮就近放在了村里的小学校里。 他跟支书提议,应该把村里更多能晒到太阳的地方改为耕地,这意味着居住用地也要重新规划。为了说服一些年长的村民,韩建国专门开大会说明。搬迁开始后又忙得不亦乐乎,拆房、盖房、搬家、开垦耕地,一刻也不得闲。 中午有时间吃饭,就到村委会吃一口,没时间玉珍就给他送过来,看着他吃完了再回去。 高粱打了苞,耕地转移的工程终于看到了成果。已是八月,雨水充足,老乡自留地的瓜果已经出形,大豆高粱也长势喜人,路边的花花草草郁郁葱葱,韩建国独自一人叼着一根厌倦发呆。他已经在地头睡了一个礼拜,身上又脏又臭,终于可以回家休息了。 整个双清山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除了村东口那个院子。 江流下了火车,经站长帮忙搭上一辆驴车。这段路他第三次走了,终于不是用脚走了。 到了村东口下了车,下意识就要掏钱,那老乡愣是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挥着鞭子掉头离开了。江流愣在原地,他有点不适应农村的生活了。 抬头一看,以为自己一走错了,可村东口的院子还是一点没变,他迟疑着进了院。院里的事物没怎么变,就是扫把的位置换了,是韩东的习惯,放在了水缸边。 进了屋放下包,江流很熟练地先烧水。里屋还是一团乱,天气闷热,屋里憋得臭烘烘的,他打开窗子,收拾起来。 那些讲农业生产的书摊在桌上,还有一些图纸。衣服也是乱扔的,江流把脏衣服都堆到一个角落。 那本《呼啸山庄》,从书堆里掉出来,江流捡起来,拂去了上面的尘土。 老远看到窗子开了,烟囱里还冒了烟,韩建国以为玉珍到屋里做饭了,心里有点不痛快,便加快了脚步。一进门就念叨:“不是说了别在这儿开火吗?我去村委会吃饭。” 灶台边上没人,水壶还热着,掀帘进屋,江流正坐在八仙桌前,看着韩建国。 这场景再熟悉不过了,可一切早已时过境迁,韩建国以为自己又出现幻觉了,就木着脸想要走。门帘还没放下,就听到了一声呼唤:“韩东。” 眼含泪水地回过头,江流脸上无悲无喜地看着韩建国,他的白衬衫和刚来双清山的时候一样洁净,眼角眉梢却在不知不觉间添上了几缕细纹。 日思夜想的人终于站在了自己眼前,韩东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了,他走近了记不,却又不敢靠近,想开口叫一声,张了嘴又发不出声音。 “这个,拿回来了?”江流拿起那本破破烂烂的手抄诗集。 韩东心里一滞,回道:“军管会接管革委会的时候,我拿回来的。” 看到只被撕了那一页,江流轻笑了一声:“还算保存完好。” 正在二人沉默的时候,门外的脚步声清晰起来,玉珍一边喊着“建国”,一边端着饭菜进来了,像回自己家一样,连门都不敲了。 “怎么还烧上水了,到家里去喝啊?” 掀开门帘看到江流那张脸,张玉珍感觉背脊发凉,下意识地就想要跪下。她颤抖地把手上的饭菜放到桌上,跟韩建国站到了一起。 显然不需要江流再去想清楚什么了,好像他一进了看守所,养了几天病,世界都变了。他看到玉珍抓着韩建国的手臂,并不觉得奇怪。那个人一直都叫韩建国,并不存在韩东这个人,是他江流,想多了。 他在狠心咬自己舌头之前就想通了,都是沧海一粟。 翻找着那半炕的书,江流想着这一趟来得也算值,还能带两本书去学校,没白来。 等待审判的两个人看着他收拾着东西,尴尬地站在原地,韩建国终于要开口问问他身体好些了没有,却被玉珍抢了先。 “江流,你打我吧!”她上前一步,仿佛准备赴刑场就义的革命志士,只是下巴收着,并没有抬头挺胸,她不敢看江流,“是我告发了你,是我拿走了诗集,是我害得你吃了那么多苦。” 手上还在收拾着,也不知道江流听没听进去。 “你别怪建国,和他没关系,都是我,你要打要骂都随你!” 江流突然想笑,又觉得哭笑不得,只是面无表情地哼了两声。 装进包里两本书,他回过神,视线越过玉珍直接看向韩建国:“田嫂的梳子呢?” 韩建国在抽屉里找了一阵,找到后递给了江流,接过来的时候听到了声“谢谢”。 见没什么可带走的了,江流收拾好了拎起包,仿佛是从一间空屋子里走出来,目不斜视地跨出院门,离开了 分卷阅读50 - 分卷阅读51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51 生活七年的院子。 韩建国终于恢复了身体机能,扭头追了出去。 第40章 三十九 他抓着他的手臂,被狠狠地甩开,他追上去又抓,又被甩开。听到后边还有急促的脚步声,江流转身把手里的包狠狠地砸过去,被韩建国一把接住。 一切进行地像一部老旧的默片,在出村的路上,在他们曾经亲密相拥的小溪边,江流红着眼睛,一脸倔强地瞪着这个高大黝黑的男人。 “对不起,”只剩下道歉,韩建国眼里含着泪,“江流,对不起……” 伸手抢过包,江流不再看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失魂落魄地看着他走远,韩建国愣了半晌,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撒腿跑回村里,开上拖拉机又追出村去。 江流半路搭上了驴车,到了站才知道,从双清山始发的火车,一天就一班,已经过了。他只好坐在了月台的长椅上,想要在火车站凑合一宿。 “你不是回村里了吗?咋不住一晚呢?” 说着,韩建国开着拖拉机就过来了,他没停稳就着急忙慌地下了车,跑到月台上拿过江流的包:“站长,我来接他。” “哦好,”站长把烟袋锅往墙上一磕,别到裤腰带上,“那我就关门回家了。” 这偏远的地方一天就一班车,江流是真没搞清楚。韩建国又上前拉他,不敢太使劲:“走吧。” “轰隆”一声雷,正在车站值班室收拾的站长从窗子里探出头提醒:“这雨憋一天了,肯定要下,快走吧!” 江流完全不想动,就问道:“您能让我在屋里睡一晚吗?” “睡这儿?”站长考虑着,倒是有床能睡,电闸咋办?正琢磨着,这雨就跟开了闸一样泼下来。 “得了,你睡这儿吧!我把电闸给你拉了,明天一早我再过来。” 韩建国赶紧抢先接过钥匙:“我跟他住这儿,我拉闸。” 依然坐在月台的长椅上,江流身边放着包,身后就是车站办公室。雨水洇湿了水泥筑的月台,深深浅浅的,空气里都是泥土的味道。 韩建国披着办公室里找到的雨衣,抱着个脸盆从雨中走来,一步迈上了月台,湿漉漉地站在一旁。脸盆里的有两条活鱼,其中一条不怎么动,只是卖力地喘着气儿,另一条则不安分地扭动着眼看就要跃出脸盆。韩建国刚脱掉一只鞋,只好先抓住那条快要飞出去的鱼,头朝地狠狠一摔,丢进盆里,两条鱼就都只剩喘气的力气了。 脱掉另外一只鞋,韩建国赤脚踩在地上,抬头脱掉雨衣,对上江流的视线。 “屋里桌上有窝头,我去把炉子点上。” 在院里车站值班室的地方,韩建国找了一块还算干燥的地面,拿几根柴火架起了火,用随身的小刀杀了鱼,鱼鳞飞溅到他脸上也顾不得擦,走到雨里连鱼带脸都冲了一遍,把鱼串到了树枝上烤起来,出了油又撒上几粒盐巴。 屋里暖和了一些,两个窝头放在炉边温着。第三壶热水快烧开了,江流停止了发愣,把开水灌进暖壶,又烫干净了两个脸盆,一个印着牡丹花的,另一个上面是□□。 “鱼好了,”韩建国站在窗前,“来吃吧。” 江流回头看了一眼,算是听见了,韩建国还是个落汤鸡的样子,像是又到雨里奔走了。从包里找出一条干燥的毛巾,江流再回头,韩建国已经不见了。 刚从溪流里抓来的鱼异常鲜美,就这烘烤得香喷喷的窝头,二人无声地饱餐了一顿。 饭后,雨小了点,韩建国把烤鱼的火堆清干净,一个玻璃水杯进入视线。 那是在兵团过年那年,韩东给江流买了水果罐头补身子,最后把那玻璃器皿留下来当水杯用了。 韩东接过来喝了一口,热水流进身体,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天擦黑了,韩东蹲在外面抽烟,站起来踩灭了烟蒂,又走进雨里洗了洗头,冲了冲脚,打算进屋了。迈上月台,低头甩着头上的水,整个视线突然被一片白色笼罩,是一条干燥洁净的白色毛巾,嘴唇上那熟悉的触感和味道,让他几欲落泪。伸手抱住身前的人,另一只手揽着他的头,加深了这个长久离别后的吻。 幕布一般的大雨,把整个天都遮住了,隔离开了一切事物。只剩下站台这小小的值班室,和这一个晚上,留给他们二人。 脖子上还挂着毛巾,韩东并着腿坐在床边,江流蹲在地上给他洗脚。水一会儿就混了,江流出屋去倒掉,又重新倒了一盆,慢慢地搓,手指抚过那些劳作时留下的细小伤口,还有指甲、指缝。韩东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 “今年不去山那边种高粱了吗?”他的手马上就要摸到江流的头了,听到问话,又收了回来。 “耕地都移到村里了。” “河水还好吗?河道还堵不堵?” “又带人通了一次,好多了。” “下这么大雨,院子里的水缸应该满了,不用去挑水了。”江流抬起头看韩东,笑得很克制,嘴角都在抽动,因为眼里有泪,“真好,”他轻声说,“好像又生活在一起了。” 洗脸的时候,韩东看到脸盆架子上崭新的香皂,桌子上江流的包敞开着,露出了录取通知书。 他只看了一眼,看清楚了,就继续低头洗脸。 合上电闸,雨夜里最后一点人造的光亮也没了。黑洞洞的屋子里,只剩下彼此。韩东向那个人影伸出手去,两人的手握在一起。 韩东想点根蜡烛或是打开灯,他已经很熟悉这幅身体了,可还是想最后一次看清楚,他知道以后都看不到也摸不到了。 细碎地亲吻着江流的嘴唇,韩东不愿去解他的衬衫。其实刚才洗脚的时候,他就已经有点感觉了,可心里还怀有愧疚,那一丝感觉只能让他更加羞愧。 “那本诗集,”江流亲吻着两人交握着的手,“那本诗集不是你交上去的,真是太好了。” 韩东在黑暗中看到了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他好想要看清楚那个笑容。俯下身疼惜地抱着这个人,韩建国低声在他耳边说: “江流,我爱你。” (一场h) 韩东难得地起晚了,醒来后发现怀里空空的,一阵惊慌。江流已经把这车站值班室屋里屋外都收拾好了,他站在屋中央,面无表情地看着韩建国。 如果没有这场雨,他们也没有昨晚告别的缠绵,可清醒过来想想,那样一个晚上,恐怕会成为未来日子里,痛苦的源头。 江流泄气一般地做到床边,叹气。 伸出手臂从后面抱住他,韩东想用力,怕弄疼他,可只怕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站长来了之后,用电台确认了下时间,今天的车十一点到。 江流和他的包,又排排坐在月台的长椅上,他时不时朝车 分卷阅读51 - 分卷阅读52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52 来的方向探头看看,之后又将视线投向双清山的方向,远山清晰可见。这次,终于要彻底离开了。 韩东在月台下面收拾他的拖拉机,雨水浇了一夜,要把容易生锈的地方擦干净。日头大,他从驾驶座位上拿来一定草帽扣到头上,一直专注地擦着。 一个是白衬衫里别着钢笔的旅客,一个是草帽下皮肤黝黑的农民,看上去是没有一点交集的陌生人。 汽笛声还是临近了,即便江流如何盼望火车能晚点。 跟来时一样,还是江流一个旅客。站长走到火车头和司机寒暄,递上了烟。 停车十分钟,作为起始站来说实在是很短了,相比于北京上海那些大站。但对他们二人来说,多久都是短的。 江流起身拎包,缓步走向列车。韩东听到汽笛声,摘下帽子,回身一步跨上月台,狂奔过去。司机和站长听到脚步声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见没什么事又继续聊。 手一直紧握着拳头,韩东好想再抱抱江流,他怕自己失控。 深吸了一口气,江流终于想好了最后一句话。“再见”是很难了,他也不想再见了;“我爱你”是废话,也是更重的枷锁。他想祝福韩东,他爱他,希望他以后能过得好。 “你该有个家,”江流的神色平静如常,“而不是像我一样。” 这句话让韩东一度想抱着江流痛哭。他说的家他懂,像他一样?像他一样没有家没有亲人吗? 离开了双清山,离开了韩东,江流的确没有家也没有亲人了。 来不及再告别,火车司机拉响了汽笛。 在不知不觉间,韩东早已满脸泪水,嘴里呢喃着那个名字。 江流坐在火车上,看着窗外,车窗上映出的脸如一潭死水。 过了一会,他低下头,双手掩面。 知青生活?完 作者有话要说: 知青生活·完 第41章 四十 1986年6月,深圳。 火车站前的广场,旅客来去匆匆。的士、中巴、大巴分门别类地聚在一起,骑着三轮车拉客的就比较倒霉了,被广场上巡逻的警察驱散着。出了广场外围的路障,小吃摊多了起来,来去的旅客有饿肚子的会稍稍停留,放下大包小包的行李买些吃食,但更多的还是忙着赶路,疾步离去。 车站的人潮最拥挤,却从来不会有人愿意过多停留。 孙建新把车停到了火车站广场外的路边,锁好车后就一头扎进广场的人潮。在时刻表前停留了一会,半颗烟还没吸完又转身出来了,走到了外面的小吃摊前坐下。 “老板,两碗云吞面。”他坐下之后蹙着眉头按揉太阳穴,眼周的皱纹变得更加深刻。 前一天折腾的太晚了,中午十一点才起,幸好那班火车是下午到,不然就误事了。 清汤寡水的一碗面,底下藏着三个云吞——北方叫馄饨,最上面还漂着一头青江菜。先端起来喝了一口汤,然后又饿极了似得拿起筷子,连稀的带干的一起往嘴里胡噜。吃干净一碗又挪过来另一碗,这次饱了一点,吃得慢了些,相对斯文地挑起面条往嘴里送,馄饨还是一口一个。 刺耳的声音传来,又一辆列车停下。孙建新吃完了两碗面结了账,一拨旅客走出了火车站。 他站在广场上叼着一根烟卷发呆,想着这雨也该下了,再不下就憋死人了。从极北严寒的双清山,到四季分明的北京,再到这炎热潮湿的鹏城,他这将近二十年,折腾了三个地方。人类的身体还真是有无限的可能,在零下四十度的冰天雪地能喘气,在零上四十度的闷热下也没被憋死。 活着嘛,想活着,就只能适应。 一行有组织的旅客停留在广场上,慢慢聚集了十几个人,都是男士。他们刚下车就纷纷放下行李脱下西装,不知是热的还是累的,一个个呼哧带喘地解领口撸袖子。听口音像是从北方来的,穿着老款式的西装,还戴着徽章,应该是有公干。孙建新用余光打量着。 最近,这样来深圳考察的学习公干团越来越多了。特区成立六年,各方面的发展都刚刚有点起色,就这么急赤白脸地来学习了,可见全国人民对经济发展是多么的渴望。 发展个屁!孙建新一口吐掉快要燃尽了的烟头。刚吃几天饱饭啊就谋发展,一个一个的都穷疯了。 感觉到视线,孙建新也迎着看过去。那公干团中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子正眯着眼睛看他,仿佛困惑似得一歪头,这个习惯性动作点醒了孙建新。 “东子?”他下意识地叫出来。 对方仿佛听见了一半,迟疑着向他走来,那眉眼渐渐清晰,只是时光的流逝让当初的双眼皮大眼睛积累成了三眼皮,眼角也出现了刀刻般的鱼尾纹。。 没有改变的,可能是那许久未被人唤过的爱称,让孙建新感到亲切又熟悉。 “老三?真的是你啊!” 两人都很意外,但都有要事在身,没能有充足的时间叙旧。 韩建国跟着市里的考察团来深圳考察,当地来接的中巴已经到了。孙建新情急之下抽出韩建国上衣口袋里的钢笔,在他手上写下了一串电话号码。 没想到能在这碰上老三,韩建国还没醒过神,看着这电话号码就问:“这是你家电话?”看他没拿行李出现在火车站,韩建国猜测着问。 “什么家啊?哪有家啊?”合上笔帽,孙建新又放回韩建国口袋里,“你走之前一定给我点时间啊,打这个电话找我,咱们好好聊聊。” 中巴那边已经在催了,可韩建国还有好多话想说。 “这是手机号,随时打,我随时接。” 在bp机刚刚普及的北方城市里,“手机”实在是个新生事物。一路道别上了中巴车,孙建新还在跟他摆手。见他上了车,就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方形物体,比手掌还要长,贴在耳边,有说有笑起来。 韩建国还没从重逢的激动中平静下来,又赶紧找出工作笔记,趁着手掌还没汗湿,把电话号码抄到了本上,才放心地靠到座位上。 他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和孙建新失去联系的。三年前,大女儿过生日的时候,一家人去了趟北京,打他留下的电话没人接,按地址找过去也是换了人家,就此失去了联系。 老三这小子日子过 分卷阅读52 - 分卷阅读53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53 得不易。 最初找关系托人回城的那批知青,是最找不准位置的。国家没安置政策,除非接父辈的班进工厂进机关,条件好点的能去当兵。高校也没恢复上课,城市岗位依旧有限。像孙建新这种拖家带口的,生活的担子就更沉重了。 当时,走投无路的老三凭着家里老头的面子,在总后勤下属单位找了份看大门的工作,除了稳定就是稳定了,那点工资刚刚够一家人的开销,日子总是过得紧巴巴的。 倒是小芳,凭着过去学工的经验,在服装厂找到了一份临时女工的饭碗,转正之后没两年就去做了销售。本来就颇有姿色的她,事业是蒸蒸日上。 那应该是四年前,孙建新和韩建国通电话,三句话不离钱,满是生活的不如意。 如今在深圳意外再见,真是看不到一点当年老三的影子了。头发留起来了,吹得蓬松飘逸,西装也是从未见过的新样式,还用上手机了,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洋气。 不一样了,韩建国想,早就不是那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年代了。 参观了三个新建工厂和两个老城区的改建工程,韩建国他们这一行从山西某市过来的考察团,就圆满的结束了此次在深圳的考察工作。 晚上,当地负责接待的官员安排了活动,想要款待一下这群从内陆来的市县级领导干部,在市区招待所附近的俱乐部包了舞厅。 一起来的邻县的县长和副县长们都显得比较拘谨,简直是当政治任务了,出发前都还穿着西装带着笔本。韩建国也不太清楚那是个什么场合,也做了如此准备。 走进黑洞洞的、闪着各色霓虹的舞厅,众人都挨个坐好。负责接待的官员举着话筒上台热场后,请进来十几位衣着光鲜暴露、身材凹凸有致的美女,一进门就伸出细胳膊拉起端坐着的考察团成官员们。韩建国整个人都是僵硬的,被拉着进入舞池,手也不知道放在哪儿,这美女也不知道喷了多少香水,还没看清她那胸脯二两肉呢,就被熏得喷嚏不止。 在洗手间洗了洗鼻子,韩建国抬起头看着镜中的自己。 听说过去外省考察会有这种“保留节目”,这还是他第一次赶上。还不是因为山西是产煤大省,不差钱,深圳这边是不差政策扶持,要是在领导层能一拍即合,那就真是未来二三十年都不用愁了。 用洗手间的纸巾擦了下鼻子上的水,又接连打了俩喷嚏。连纸巾都香气逼人,深圳真是个花花绿绿的现代城市。 “丽丽,你怎么在这儿呢?” “哎呀,等客人啊,进去半天了。” “啊?哪个厅的啊?” “巴黎厅啊,好像是什么考察团。” “别等了,那群土包子有什么油水,跟我去维多利亚厅吧!那边来了一群香港大佬,一出手就是两百呢……” 两个舞女操着一口浓重的北方方言,说说笑笑地走远了,韩建国才出来。 他又回巴黎厅看了一眼,一同来的那几个副县长,早就跟怀中的舞女搂搂抱抱地咬耳朵了,就快进入状态了。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关上了舞厅的门。 在俱乐部的前台,韩建国拨通了孙建新给他留的电话。 二十分钟后,还是那天中午那辆本田车,韩建国站在俱乐部门口,看清了车上的人,坐上了副驾驶。 “怎么约到这儿了?”孙建新低头看了一眼俱乐部的招牌,“这儿的姑娘可不咋地。” 韩建国十分同意,他使劲嗅了一下空气:“你喝酒了?” “刚从老板家出来,不喝不行啊。”他还单手打着方向盘,“你住哪儿啊?” “市区招待所。” “得了,工作结束了吧?跟我走吧!住什么招待所啊!”孙建新咕哝着。 被带到一个比刚才的俱乐部还要金碧辉煌的酒店,韩建国扫视着大堂里那些看上去价值连城的艺术品。走到前台,孙建新递上卡:“再开间房,最好近一点。” “还有人要来啊?”韩建国天真地问。 “傻帽,那是给你开的,难道我们要住一间房吗?”孙建新接过房间钥匙,勾着韩建国的肩,“走吧,跟兄弟快活去!” 在经历了几番从浴池到桑拿房,从桑拿房再到浴池的折腾后,韩建国拒绝再进那个木制的热房子。 “我快成蒸窝头了。” 孙建新笑他:“就知道蒸窝头。”他也迈步进入浴池,和韩建国并排坐着。 “你什么时候来深圳的?” “去年,去年冬天,也没来多长时间。” 那么短的时间就过上了这样的生活?韩建国没敢问,孙建新自己就说了。 “过来之后,先给一新加坡老板开车,后来给他老婆开车。哦,小老婆,大老婆在新加坡呢。”他抬手搓了一把脸,“后来就帮着打理小老婆的服装厂,帮着搞搞生产。” “小芳和孩子呢?没跟你一起过来?” 九点多钟的酒店浴室里没什么人了,孙建新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离了,前年就离了,她跟那香港人走了。” “孩子呢?”韩建国追问。 “她给带香港去了,还是送英国去了?我也不知道。” 孙建新显然不想多谈这个话题,回答地很敷衍。不等韩建国再追问,他就转移了话题:“你们东北那边也来深圳取经了?不跟大豆高粱较劲了?” “什么大豆高粱,我早不在东北了。” 第42章 四十一 当年韩建国和张玉珍结婚后没多久,双清山出了件大事。有户老乡家不明不白的死了头猪,那会儿肚子里也没油水,支书就把肉分给了全村。没想到过了几天,村里有一半老人死于食物中毒,青壮年还好,送到医院洗了胃就脱离里危险了。 分猪肉那天是“一零七”大火的五周年,韩建国到县城开安全会去了,不在村里。回来了他也没吃肉,只喝闷酒,免于一难。 老支书没能逃过一劫,死在了双清山这场集体食物中毒中。韩建国还戴着孝,在没出孝期的情况下,接任了支书一职。 大女儿出生后,经济体制改革,也不用交公粮了,韩建国带着全村积极发展农业生产。83年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一年的时间里,韩建国让双清山的农业产值翻了一番,年底被评为了优秀dang员。 转念三月,做了五年村支书的韩建国接到了调任令。正逢儿子出生,他举家搬迁到了山西省平阳镇,到达的当天就去镇政府报道,得到了一间新办公室。过几年,平阳镇因为有古城依靠,升为县级,古城也被规划成了旅游景点。 “副县长?你这是产房传喜讯啊!”孙建新感慨道。 韩建国有点不好意思,不过的确是升迁了,没什么可质疑 分卷阅读53 - 分卷阅读54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54 的。 “玉珍呢?也在平阳上班了?” “妇女主任,干得比我还起劲,算是找到施展才华的平台了。” 孙建新把肩膀也么没进水里,只留个头,开始盘算起来:“你看啊,你是副县长,玉珍是妇女主任,然后老大是闺女,老二是儿子,儿女双全。”他从水里抬起胳膊,拍拍韩建国,“兄弟,人生赢家啊!” 被他这一番话逗乐了,韩建国也站起身,走出浴池:“别泡了,我都快泡发了。” “得了,走,带你找乐子去。” 眼看又要进舞厅,韩建国直撇嘴:“就找个安静的地方,咱们聊聊天,我不会跳舞。” 孙建新舍不得都抱到手里的舞女,只好跟她耳语了几句,又把房间钥匙给她。韩建国看见了,没说话。 “别眼红啊,”孙建新又搂着他,“一会也给你找个可心的暖床。” 知道他是在开玩笑,韩建国还是浑身不自在。 到了酒店一楼的酒吧,韩建国没拦住,孙建新还是开了一瓶威士忌。 “庆祝你升迁。”孙建新举起酒杯。 韩建国也举起来跟他碰了一下:“都一年多了还庆祝。” 两人各自干掉了杯中酒。 “你不想孩子啊?”韩建国抽出自己的烟递过去。 孙建新拒绝了他,掏出自己的烟点上:“想有用吗?我那时候没本事,给不了她们更好的生活,走也对了。” 老三一直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从结婚到回城,只要他想做就一定会想尽办法做到,一个方法不行,马上就换一个,不达目的不罢休。 相反,韩建国更加瞻前顾后,也比较保守。可孙建新来深圳,有一多半原因是被逼的,没办法,已经是孤家寡人了,还不该拼一拼吗? “那你现在,也有工厂了,也能挣钱了,谈谈复婚呢?” 这么天真的问题差点让孙建新喷了,他忍住笑,拿纸巾擦擦嘴:“我说东子,咱别犯傻成吗?人家都在香港领证了。” 从相识恋爱,再到结婚生子,回城开创新生活,孙建新和吴小芳这一路走来,韩建国是亲眼见证的。后来的事情虽然没有亲历,可是连孩子都那么大了,还能分得那么彻底,不得不让他痛惜。 说不爱就不爱,说再见就再见。他孙建新也许能洒脱,可韩建国自知不能。 “这女人,过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圈着,真是一点都没错。就不能让她们太接触外面的世界,一旦出去了,就收不回来了,比咱们男人还能折腾,心也狠多了。”正说着,还特意嘱咐韩建国,“玉珍那工作就干下去吧,妇女主任挺好的,每天家长里短的事儿处理着,回了家围着你和孩子转,你就等着幸福一辈子吧!” 孙建新一直秉承实用主义,最后却被更加现实的女人所抛弃,落得孤家寡人一个。韩建国倒是追求理想了,但他那理想从一开始就没有天长地久的可能,失去理想后兢兢业业,倒是落了一个最现实美满的结局。 幸福吗?韩建国想到儿子女人,确实感觉到被幸福包围着。看到孙建新的愁态,他庆幸自己能拥有这样平凡的幸福。也许在深圳呼风唤雨的那些大佬们会对此不屑一顾,他们夫妻二人一月的工资都付不起酒楼里的一桌饭。哪怕是如此,他们的幸福也来之不易。 “对了!”刚想起什么了,却又马上住了口,孙建新摆摆手,“算了,不说了。” “说什么?怎么了?”韩建国喝干杯子里的残酒,这洋酒有点劲儿,脸上热热的。 “嗯……不知道该说不该说啊?” 脑海里一个身影模糊地出现了,韩建国接过酒保续好的酒杯,没有接他的话。 “你给我打电话,说跟玉珍结婚了,其实我是松了一口气的。我知道那姑娘,当然现在也不是姑娘了,她是真贤惠,对你也是真好。当时村里好几个人都对她有意思,可谁也没你条件好。” “你到底想说什么?” 见韩建国有点动气,孙建新也就不卖关子了:“我还在北京的时候,见过一回……江流。” 韩建国骤然握紧了酒杯。还是听到这个名字了。 “他存钱,我取钱,在银行等着的时候,偶然坐在了一起,要不然我可能都注意不到他。” “他不像你,高高大大的,坐在那儿特扎眼。穿得简简单单,自己一个人坐那儿等着,不急不躁的,特别不起眼。” 那个模糊的轮廓在脑海中清晰起来,韩建国闭上眼睛,封闭了视觉,想要看得更清楚。 “我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吗?’他看了我一会说:‘你是孙建新,我知道。’” “我问他你在哪儿发财呢,他说教书,我说怎么还教书,他说读够了,就该教了。” 油灯下,一个人影伏在炕桌上,翻看着作业。 “就这样,他先存钱,存完就走了,也没有等我。”想了想,孙建新又补上一句,“一年前的事儿。” 韩建国睁开眼睛,酒吧满墙花花绿绿的酒瓶进入视线,一切都不存在了。 两人不知不觉喝干了一瓶威士忌,孙建新知道洋酒劲儿大,没敢多喝,所以韩建国就醉成了一滩烂泥。 他打电话让刚才陪舞的姑娘下楼,姑娘正洗澡呢穿着浴袍就坐电梯下来了,俩人合力把韩建国弄回了客房,扔到了床上。 不省人事倒不至于,还能说话呢,拉着孙建新还要叙旧,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来回说。孙建新掏手机打个电话他都跟着起哄,只好跑到阳台上打。 “……记着啊,穿白衬衫。”打完电话进屋,旁边没人理他,韩建国自己睡着了。 帮他脱掉鞋和外套,孙建新自己也脱掉西装。这一折腾,一脑门子汗,看时间还富裕,老三扒光了自己,进浴室洗澡。 这一泡澡可不得了,被门铃吵醒,居然睡着了!他穿好浴袍去开门,门外站着个身量单薄的男孩,抬起头,眉眼清清秀秀的笑得让人很舒服,声音也很细很柔:“晚上好,您是孙先生吗?” 看着他身上的款式朴素简单的白衬衫,孙建新很满意,侧身把他让进了房间。 朦胧中,韩建国自己解开了衬衫,他又热又难受,胃里没什么东西,却想要吐。有两个人站在他床边低声交谈,一个是老三,另一个,有点眼熟。 过了一会儿,老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东子,我走了。”韩建国一听就不干了,抓着他的胳膊不放,仿佛还有话要说,孙建新安抚地把他按到床上:“放心,我给你叫了熟人暖床,你好好享受,明天再谢我吧。” 身边一凉,再想抓住那人,却抓空了。 又过了好久,当韩建国都快要睡着了的时候,耳边又响起了一个声音:“韩东。” 他瞬间清醒,胃里翻江 分卷阅读54 - 分卷阅读55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55 倒海,控制不住地想要干呕。有人轻轻拍他的背,还给他喂水喝,韩建国抬头看,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头止不住地疼起来。 白衬衫,短头发,年轻俊秀的面孔,只是那笑容却很奇怪。 虽然很像,但绝对不是,江流不会笑得那么谄媚。 “你是谁?” 来人很会察言观色,立刻恭顺地站到床边:“是孙先生叫我来照顾您的。” 这就是暖床的了,老三真没开玩笑。韩建国无奈地揉着眉心:“他去哪儿了?” “孙先生去隔壁休息了。” 韩建国起身脱掉衬衫,只剩背心,绕着这人走,从自己外套里找出了钱包,生硬地问:“你这一次……多少钱?” “孙先生已经付过了。” 刚有点钱就造,还带着他学坏,韩建国撇撇嘴:“那你走吧,我要睡了。” “我们出来了,客人付了钱,不过夜是不能回去的。”来人依旧是笑盈盈的,不知是不是发自内心的。 “那我给你钱,你再去开一间房。” 背朝着来人,所以韩建国毫无防备地被摸了裤裆,温热的手掌摩擦着他的□□。 “我哪里做的不好吗?一定要赶我走吗?” 他不敢乱动,因为刚刚喝了酒,这样被挑逗,要是一发不可收拾会很难看的。这人虽是老三安排的,可也完全不清楚底细。 下身的手拿开了,一只安全套被放在了桌子上,男孩仿佛要猜透他的心思:“放心吧,我们的服务是很安全的。韩东,我可以这么叫你吗?”男孩不再讨好地笑了,他有点小心地问道,神情也变得羞涩起来。 韩建国仿佛看见了十七岁时候的江流,他情不自禁地抚上那张脸,低下头,和男孩额头相抵。两人的身影在床头灯的映照下,变成了一副剪影。 “江流,”高大的身影低声呢喃着,“我好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中有点直男思想,仅为角色自身想法...... 第43章 四十二 (韩建国xmb 一场无爱的爱吃) 穿着浴袍靠在床头上抽烟,韩建国闭目养神,男孩穿戴整齐走出浴室。 他看了眼床上的长胳膊长腿恣意躺着的韩建国,经过了一番折磨,他早就笑不出来了,想道个别就离开,却被叫住。 “你过来。” 乖乖地走到床边,又被捧着脸仔细地观察着,男孩都能看到韩建国脸上的毛孔。迎上他探寻渴求的目光,男孩觉得韩建国像是在自己脸上找另外一个人。 凭着记忆,男孩低声咕哝:“我不是江流。” 韩建国听见了,问道:“那你是谁?” 男孩想了一下:“我叫小宇。” 没有把男孩的名字记在心上,韩建国躺回床上翻了个身:“你睡这儿吧,再有两个小时天就亮了。” 小宇看了眼时间,就小心地顺着床边躺下了。 过了一会,小宇快要睡着的时候,感觉到一个温暖身体靠过来,他被韩建国抱进了怀里。他想要转过身去,声音却在耳边响起:“别动,就这样睡吧。” 声音轻柔了不少,小宇太累了,便闭上眼睛。 梦中,听到有人在说话,还有低沉的哭声。等小宇听清了那些话里的内容,他也感觉到那是从身后传来的,后颈处一片湿热,他彻底清醒了。可他不敢动,只能继续装睡。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跟你走。我们一起参加高考,一起上大学,读书,把所有你想做的那些事都做了。” “……我也离开双清山了。这些年,不管怎么规划用地,那个院子我都留着。因为我怕你会回来,怕你回来找不到地方了。不知道后来的村支书会不会把他拆掉,我真怕他拆了,可那房子太旧了。” “……田嫂的东西,都是我收拾的。我看见她在纸上写了两个名字,一个是‘江福生’,另外一个是女孩的,‘江悦怡’。我猜这是她给你们的孩子起的名字。现在我有了一儿一女,我给他们起了这两个名字,你把他们当自己的孩子疼吧,你不会断子绝孙的。” “……那天的照片,我洗出来了。在白桦林拍的你闭着眼睛的那张,我放钱包里了。我们在院子里手拉手拍的那张,我放日记本里了。还有别的几张,你要是想要,我可以给你。” “……江流,83年我去北京,有天晚上,我睡不着觉,就看着地图,一路走到了北清大学。我想,如果我白天来,是不是能遇见你,我见到你要说什么呢?我在学校里走了一大圈,那里真好啊,有食堂有图书馆,我猜你应该是一个人走过这些地方,你会不会感到孤独?” 小宇偷偷地回头看了一眼,见韩建国闭着眼睛,一个人嘀嘀咕咕地说个不停,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对谁说一样,中了邪似的。 终于,他像是累了,搂紧了小宇。 过了一会,小宇感觉到后颈处一片湿热。 早晨醒来的时候,小宇被一阵凉风吹拂得十分舒爽,他睁开眼睛,看到窗子开着,韩建国正站在床边吸烟。 小宇赶紧从床上起来,他太累了,又睡睡醒醒的,睡过了头。 “你昨天辛苦了,这是我给你的。”韩建国从钱包里抽出五百块钱递给他,“我也不懂行情,你别介意。” 相比于那些动辄鞭子抽,绳子捆的客人,韩建国真是很客气了。五百块钱从小费的角度讲也是很客观了,况且昨天在浴室,小宇也难得地感觉到了快活。这一夜,真是太值了。 所以他没有急着走,尽力组织着语言,还是对这位慷慨的客人说出了心里话:“韩先生,我感觉您可能工作压力比较大,心里压着好多事。您是不是试着把这些事说出来,解决一下,这样会轻松点。” 韩建国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看着他,等着下文。 “比如那些话,我觉得都是您的心里话。如果可以的话,您应该讲给那个叫江流的人,您说出来会痛快些……” “我一辈子都不会告诉他的。”韩建国毫不迟疑地否定了这个提议,那语气,仿佛真的是,死也不会说。 没有再劝,小宇只是有点心疼地看着韩建国疲倦的面容。 “你还在上学?”韩建国突然问。 “嗯,刚上大一,钱不够花才干这个。”越说声音越小,不太好意思。 “好好上学吧!上大学有前途。” 小宇又偷看了韩建国一眼,这个高大的男人脸上带着悲戚的神情,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像昨夜那样深情又哀伤地看他一眼了。 经过了快活的一夜,孙建新神清气爽地坐在酒店大堂华丽的沙发上吹着口哨。四周的装饰以金色为主,也许是太过耀眼,他在室内都戴上了墨镜。 韩建国走 分卷阅读55 - 分卷阅读56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56 出电梯就看到了他嘚瑟的样子,把钥匙交给前台,他拎着西装走过来,急切地催促着:“赶紧送我回招待所,中午的火车!” “急什么?跟我吃个早茶再走。我保证跟你一块来的那些大领导,刚从俱乐部的床上醒过来。” “别闹了,快走吧!” 见他眼下有些乌青,眼睛还有些红肿,孙建新勾着他的脖子,边朝大门走边低声问:“怎么着?暖床的不可心?” 韩建国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时间比较紧张,韩建国没有跟孙建新一起吃早茶,他一路沉默着,孙建新则很轻松地哼着歌。 “我的电话号码短期内不会变,有什么事或者还来深圳,就打电话给我。”韩建国应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身后排座位上拿来西装。 眼看着快到地方了,孙建新还是忍不住问:“我说,昨儿晚上到底怎么样啊?”招待所门口十分清净,也没有中巴车来接人,孙建新找了个位置停好车,熄火。 车一直停在酒店的地下车库放着,就开了这么一小段又闷热起来。孙建新打开车窗,刚想回头接着问,一张泛黄的照片进入视线。 那是他和小芳刚领证没多久,在田寡妇的院里拍的,两个人手拉着手笑得很灿烂。老三记得当时他俩面对镜头都很紧张,还是江流让他喊出了小芳的名字,这才笑起来。 韩建国把照片都洗出来了,这张也放进了日记本里,随身带着。 “这个算是谢礼吧?谢谢你昨天给我找了那么好的一个人暖床。” 看着照片上泛黄的笑容,听着这不知是责备还是感谢的话,孙建新眼睛一热,感觉哭笑不得。 “咱哥俩……咱哥俩就别互相捅刀子了。”他随手把照片塞进车抽屉里,逼着自己笑出声,“下回你来,我还给你叫小宇。” “不必了,他不是江流。” 老三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从韩建国的嘴里说出来了,他回城早,后来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分开的他全都不知道。可看到韩建国此刻失魂落魄的憔悴样子,他也能猜想到,当年的事,应该不会太愉快。 中巴车停在招待所门口,负责接待的人下了车走进去。韩建国把日记本装进西装口袋,拍拍孙建新的肩:“你保重吧!” 老三没有跟他说再见,他怕一开口就露了馅。他看着韩建国一路小跑过去,正巧碰见同行的人吃早饭回来。他和他们走在一起,因为个子高,所以背有点驼,一边说一边笨拙地穿上西服,又变回了那个在火车站广场上,土得掉渣的副县长。 孙建新摘掉墨镜,眼睛已经红了。他打开抽屉,又拿出照片。 那时候,没有车子票子,房子孩子,还时常饿肚子,怎么就能笑得那么开心? 嘴角一抽,两行热泪。 后视镜里,那双含泪的眼睛只添了几缕细纹,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却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老三。 火车上,韩建国枯坐着,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他掏出日记本,找到那张合影。 江流的笑容果然是独一无二的,因为鲜少见到,所以格外珍贵。韩建国捧着这张照片,像捧着一个价值连城的珍宝,对他来说,比那个酒店大堂里所有艺术品加在一起,都要昂贵。 在他心里,这个笑容,是无价的。 只是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能笑得这么美,是否还有,真心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第44章 四十三 1986年8月,北京。 睡梦中,江流被一阵刺耳的电子音吵醒,他皱皱眉头,翻了个身,用枕头盖住头。过了两秒钟,又挣扎着爬起来,找到手表,看了眼时间。哦对,不用看了,正在放暑假。胡撸一下乱糟糟的头发,他又把头埋进枕头里。 又一阵撕裂扭曲的电子音,江流忍无可忍地坐起来,抓过一条短裤穿上,闭着眼睛用脚找拖鞋。刚走出一步就踢倒了一个酒瓶,旁边还有三四个等着他踢。不过从床到门也就三步,不用他踢了也就出去了。 同院的大妈早就不能忍了,站在院里叉着腰气哼哼地理论着。江流推门出屋,坐在院里树下的长发男子想跳癞皮狗似的油盐不进,用手里的电吉他回应着大妈的指责,大妈喊一句,他就拨出几个刺耳的音节,就是不停。 江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无赖的样子,长发男子感受到了视线,扭头看过去,江流开口:“先吃饭,吃完饭去排练厅练。” 长发男子很听话,马上就拔了电源跟江流进屋了。 解决了一桩纠纷,江流清醒了不少,他进了屋就端起门后边半满的夜壶出门去倒。身上的白t恤很宽松,让他走路带风,正面印着一大堆扭曲血红的英文字母——“i ;to& you”,就算不怎么扭曲,院儿里也没几个人认识。长发男子看着江流出门,明明是自己的t恤,却莫名其妙地被背面血淋淋的竖中指图案羞辱了一番。 一大早就制服了院里的癞皮狗,又出来倒夜壶,江流的辛勤懂事让大妈忍不住感叹,阴阳怪气地朝里屋说:“哥哥就是哥哥,比弟弟懂事多了!” 从厕所回来,长发男子也换好衣服了,俩人背心短裤的出了院,都是一副刚睡醒的样子。这是一个只能供两辆小轿车并排走的窄小胡同,西口的早点摊还冒着热气,出来的不算晚。 “晚上在民族宫,你来吗?” 江流正喝着一碗没放糖的豆浆,他觉得味道不怎么好,就皱起眉头,长发男子识趣地把盛着白糖的碗拿来,递给他。 “我去干嘛?你不是不愿意让我去吗?” “没事儿,大玮他们都见过你了,就说是我表哥。” 放了三勺糖,嗯,味道差不多了。 见他光顾着喝豆浆,也不回答,长发男子就不再追问,心情郁郁地吃下了半张油饼,喝干了碗里的豆腐脑。 吃完早点一前一后的进了院,大妈看见江流跟看见任东——长发男子的名字——完全不是一个表情。虽然不知道这混小子从哪儿冒出来这么个表哥,但这位表哥的修养和谈吐征服了院里各个年龄段的女性。江流一来这儿住,连刚满五岁的小姑娘都要穿上她最漂亮的裙子。 任东的本家在离这个院不愿的另一条胡同里,父母 分卷阅读56 - 分卷阅读57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57 住在那边,而他独居的这个院原本是他爷爷家。当年他妈早产,就在这间屋子里生下了他,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也没能惊动正憋大胡的任老爷子。随着一声啼哭,任东落了地,他爸兴冲冲地跑出来找爷爷讨名字,老头子在打得正关键的时候,摸了一张臭牌,气得往桌上一扔:“东风!” 现在户口本上的名字还是“任东风”,是任东自己嫌麻烦给改了。小时候学写名字,“风”字的“”的笔画,总写成“心”字的“乀”,而且越撇越长,一个字总要占两个字的地方。上小学的时候爷爷带他,看见他本上写的名字就劈头盖脸一顿打:“你这撇的这么老长,是想撇到谁的被窝里去吗!”在名字上遭受了重大的打击,小学二年级的任东含着泪把自己那“风”字舍弃了。 八月份的上午,温度一点点地升高,炎热得让人想要爆炸。任东找到皮筋,把半长的头发扎起来,收拾起吉他和音响。晚上要演出,一会儿乐队的同伴就要过来拉乐器。 脱掉那件极富摇滚精神的t恤,江流在床上翻找着自己的衬衫。刚揪出皱皱巴巴的蓝细格衬衫,那只癞皮狗就蹭过来,搂着他的细腰,额头抵在他的背上。 江流以为他就是想撒会儿娇,也没理会,手上继续整理着衬衫。等他感觉有只手伸进了自己的裤dang,来不及出言阻止了,头就被扳过去,未出口的指责被封进了一个吻里。 手上有弹吉他磨出的老茧,细碎地滑动在江流那敏感的qi官上,稍稍一抚弄,就颤抖这微微仰起头来。 1984年的东单公园,并没有像日后名气那么大,很多圈外人了,那里是同xing恋聚集的地方。那时候的东单公园还很安静,多数是散步的老人和谈工作的情侣去,偶尔会出现一些来玩儿的年轻人。江流和同学一起去逛王府井,路过那里就顺道进去玩儿了。爬山的时候,几个女同学走在前面,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吓得脸色煞白,低着头往山吓跑,也不说话。江流以为是什么虫子就率先上前查看,没想到竟看到两个中年男人chi身果体地抱在一起,已经衰老发松的皮肤随着扭动而颤抖,正快活的谷欠仙谷欠死! 当时他大脑一片空白,没做停留,也快步离开。 两个月后,被那个场景折磨得夜不能寐的江流,独自一人来到东单公园,开始了一段时间打野食的生活。 任东应该是江流在东单公园里认识的最年轻的一个。他通常碰见的人年纪都比较大,三十多的不多,四五十的最多。江流没办法接受太老的,超过四十岁就算了。 他一个月去两次,也不是每次都能如愿。上了山,两相对视都满意,就会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两句,然后并肩走一走逛逛公园,最后看天边擦黑了就进厕所,做那一番事业。 (江流在东单公园被强的一段经历) 任东细致地亲吻江流的手臂,在手腕处那并不明显的伤痕处停了下来:“怎么弄的?” 江流收回手臂:“要做就做,不做我就走了。” 对这个一脸寡淡的家伙,任东已经无可奈何了。 他刚迷上摇滚乐的时候,总在新桥饭店有演出机会,他时常提早来到这边,到附近的东单公园里抱着吉他练练,省得上台丢人。对江流记忆深刻是因为他的气质,猛一看拒人于千里之外,其实只是漫无目的地在公园里走动,眼神也是趋于麻木的。这个人长得很标致,但如果身边能有个姑娘跟他一起逛公园,那可能就平常了一点,也就不会引起任东的注意了。 有天突发奇想,任东上了山,刚抱着吉他坐稳,就听见林子里就细碎的声音,不像是什么动物,好像还有人声。走近一看,竟是看见那常在公园里走动的文静男人,正陶醉在身前男人的卖力的吞吐中。 任东当时才23,就是了解男女之事,也没见过两个男人这样啊。刚跑远两步,他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又回来了看了一会。 江流倚在树上,挺着□□,腰弯成很好看的弧度,平日严肃冷峻的脸上满是诱惑的潮红,不知是痛苦还是享受的表情深深地刻进了任东的脑海里。 旁边走个女的反而奇怪,这样子倒是让他觉得正常。 当夜,任东梦见了江流,梦见他一脸迷乱地向自己伸出手。第二天一早,任东趁人不备偷偷地在院儿里的水池子边洗裤衩。坐在床上抱成一团,任东像做错了事情的孩子,盯着晾在屋里还在滴水的内裤,他终于承认,自己的青春期并没有过去,只是刚刚开始。 穿好衣服抱着吉他,他写下了人生的第一首歌。 作者有话要说: 第45章 四十四 感觉到来自这位“表弟”的爱意,是从他把自己带到家里开始。 手臂的伤养了半年,江流再次来到东单公园。看着公园的一草一木,他突然有点累,不想乱走了,就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发呆。 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坐了一个长发飘飘的男子,背上背的吉他很显眼。他紧张地看着江流,仿佛有话要说。 看这样子,不是同类,江流没在意,扭过头,继续发呆。 “我……”任东心一横,问道,“多少钱一次?” 江流没听清,以为他在自言自语,看都没看他。 任东急得汗都出来了,实话脱口而出:“我在那边饭店的舞厅里有演出……” 江流这回终于正视他了,你这是跟我说话呢? “我认识你吗?” 傻小子终于得到回应,笑着甩了一下半长的头发,那样子,颇像郭富城舞蹈的收尾动作。 “看完表演,我请你吃饭。” 鼓起勇气说出的话,江流当成了耳边风,站起身来不再看他,准备离开。 小跑了几步追上去,江流感到手臂被拉住,任东终于说了一句江流能听懂的话:“那边的厕所,去不去?” 两人在厕所没有过几次,江流就被任东带回了这个院子,这张床上。 他从没和同一个人有过两次,也没得知过对方姓名。偶尔在公园里看到一个眼熟的,也是双方都有默契,低头走开了。 跟任东,莫名其妙地就过成这样了。 青天白日的,俩人吃完了早点,又chi身果体地滚到了床上,只是静静地相拥着。阳光从窗帘缝隙 分卷阅读57 - 分卷阅读58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58 中透进来,照在任东年轻的脸上,他枕在江流的胸口上,并没有睡着,只是闭着眼睛享受此刻的安宁,睫毛都被照的亮晶晶的。江流仰面躺在阴影里,抱着任东,手拂过他的长发,长年寡淡的脸部线条也柔和了许多。 临出门的时候,任东叫住江流,递给他一大玻璃瓶红彤彤的东西。 “我妈做的西红柿酱,给你带一瓶。”其实是偷的。前天回家,他妈站在院子里挨个儿数,怎么数怎么少一瓶。 江流看着这满满当当的一个大红瓶,又看看任东,若有所思。 “你不是自己住了吗?拿回去留着,省得冬天没菜吃。” 六月份升了讲师,江流搬进了筒子楼里一间六平米的宿舍独居,告别了上下铺的集体生活,他倒是还没考虑过吃饭问题,因为从做学生到做老师,他一直吃食堂。 接过来道了谢,外头任东乐队的同伴已经骑着板车在院儿门口叫他了。 江流率先走出去,鼓手向大玮见过他,叫了声“表哥”,江流拎着西红柿酱就朝胡同东口走去。 背着吉他,拎着音响,任东跨出院门,偏头目送江流走远。 “你表哥干嘛来了?” 向大玮也跟着他一起目送。 “来拿西红柿酱。” “我怎么没有啊东子?阿姨怎么也不给我做了?” 放好吉他和音响,一垫脚坐到板车上,任东催促:“赶紧走吧,那边都等急了!” “问你呢!我怎么没有了?你是不是没给我啊?” 大玮推着板车,还不住地追问。 “谁没给你啊!你自己找我妈要去!”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抬着杠,板车动起来,朝西口的方向行进。两个年轻人让胡同喧闹起来,江流驻足,回头。 任东的头发迎着风飘起来,风带来了他哼唱的音符。那才是属于他的世界。 一夜未归,楼下传达室接到三个找江流的电话。传达室大爷觉得应该不是小事,一早就盼着江流回来,如今见到人了,可就阿弥陀佛了。 上海打来的,估计是杨树,江流直接拨回去。 任东邀请他去看表演,江流其实是动了心的。他知道表演的开始时间,本想处理好学校的事就过去,看来这表演要以后再看了。 走上楼,穿过堆满各家杂物,杂乱无章的走廊,江流回到了属于自己的那间屋子。放下西红柿酱就开始收拾东西,带了两件换洗的衣服和洗漱用具也就没什么可带的了。正琢磨着,就听到有人敲门。 对面古汉语专业的周老师昨天就想来了,可江流不在。今天听到动静,就来敲门了。 老周喜欢古玩字画,总流连在琉璃厂一带。某天看到江流宝贝地收着一把木梳,就起了好奇心。那梳子已经有些磨损,红绳也开始褪色,老周提议应该好好裱起来保存。 江流也动了心思,问他如何装裱。老周这人比较热情,拍着胸脯让他交给自己。过了几个月,装裱好了,老周这就给江流送来了。 褐色的梳子不知怎么给固定在了画框中间,表面处理得翻新了一般,红绳也结结实实地缠了上去,红得鲜艳。木梳被黑色的背景,木纹的画框保护着,俨然一件工艺品。 江流没想到还可以保存得这么好,真是又惊喜又感激,要给老周钱,对方却一摆手。 “钱倒不必了,我是君子成人之美,不会计较这些,我只是好奇这东西的来历。” 一向不喜人打听自己的事,然而今天江流难得地多说了一句,他惜字如金地回答:“这是我母亲的遗物。” 结束了这个月的最后一场演出,任东的暑假也结束了。 他无精打采地收拾着舞台上的各种电线,有点提不起精神。不光是因为暑假结束了,他已经有一个月没见到江流了。 学校他去找过了,他也只知道学校那一个地方,传达室的大爷说,他回老家了。 抱着一团电线坐在舞台上发呆,任东面对台下的空旷,轻轻地哼起了那首写了很久的歌。 他依稀看到江流坐在台下的座椅上,正出神地听着,若有所思的样子。 90岁。沈老爷子活过了中国最动荡的一百年,在亲眼见证了改革开放的成果后,终于寿终正寝。 江流站在家属列,白衬衫黑裤子,与一个又一个前来吊唁的人握手,道谢。沈老太太神情麻木地坐在轮椅上,跟宾客们点头致谢。沈文杰精神还好,翻出了当年的军装,站得十分笔挺,只是头发也花白了。沈雯娟最是悲痛,眼睛红肿得不像话。就沈老爷子最平静安详,躺在花丛中,仿佛睡着了一样。 杨树在礼堂门口忙碌着,一边接待宾客,一边还要安排之后火化的事。早没有当年为沈家办事时候的麻利劲儿,鬓角也斑白了,江流有点看不过去,走过去想帮帮他。 跟了沈文杰几十年,从警卫员到参谋,从一起上战场到建国后,沈家的大事小情杨树从不缺席。到今天,给老爷子送终,他也觉得有点无力。 很意外江流会过来帮忙,杨树十分欣慰,就让他叫司机把车开过来,一会接家属去火化。 部队、学校,还要老爷子过去教过的学生,来吊唁的人真不少。江流挤过人群,耳边有哭声、说话声,他的眼角也莫名地湿润了。 再有钱有势,死了也就睡一个小盒。此时那个小盒正放在沈老太太的大腿上,两个儿女年岁也大了,折腾了一天,依偎着母亲打起了瞌睡。 “学校怎么样?” 升讲师的事情,江流还没有跟任东以外的人说过,这次正好借机会告诉了杨树。 “挺好的,现在社会上比较乱,学校的气氛还是好一些。你能留校,我就放心了。”杨树看着这孩子长大,如今也操起了家长的心,“有没有合适的人啊,你今年也三十了吧?” 江流今年三十三岁,杨树五十六岁,两位都是单身。 车厢里安静了一会儿,江流回应:“我不会结婚的。” 沈雯娟靠着母亲睡着了,沈文杰换了个姿势,抱着胸低头熟睡。沈家这一家人,在经历了那一场浩劫后,连带上杨树,也只剩下彼此还可以信任,还能相互依偎,只有沈雯丽一个人早早的天人永隔,这已经是很幸运的了。 在那个黑暗的年代里,亲人反目的事情还少吗? 杨树不打算劝了,江流已经这么大了,有自己的打算。他不需要苦口婆心,因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 回北京之后,就忙着开学的事儿,招收新生、入学培训这一切都忙完,已经是十一国庆。江流难得清闲,想起了任东。 他到四合院去找了一趟,人没在,院里的大妈说出远门了,走了一个月了。 十月底,江流收到了一封从香港寄来的信。 【江流,你好吗? 分卷阅读58 - 分卷阅读59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59 好久没有写过信,所以不想给你打电话,就写信给你了。 在舞厅的表演被一个香港人看见了,让我们跟他去香港发展。家里不是很赞成,学校那边我也不想去了,来了有一个多月了。 每天就是排练,录歌,写歌,偶尔会有记者来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很烦人。 这边有很多好吃的,我却吃不出什么好。有个叫鱼蛋的,我以为真的是鱼的蛋,闹了半天原来就是鱼丸子,真是好没意思。还有一个叫肠粉的,也并没有肠子,软软滑滑的,都不用怎么嚼就咽下去了,只剩一嘴的酱油味,还不如卤煮里的猪大肠香。 你从上海回来了吧?家里怎么样?有两个月没见到你了,xxxx 我年底前应该能回来一趟。 任东 1986.9.30】 通篇大白话,逻辑混乱,毫无文采可言,字迹也十分潦草,还涂了黑疙瘩。这一封信写得还不如江流当年教过的小学生水平高。 透过灯光,能看到“有两个月没见你了”后面涂黑了的,是四个字:我想你了。 这傻小子让江流体会到了一种久违的,被人牵挂的感觉。 又过了两个月,江流打开那瓶西红柿酱开始吃的时候,又收到了一盘录像带。 他揣着录像带,跑到学校的科技教室,打开电视和录像机,小心地把带子放进去,按下开始。 字幕出现:《孤独的人是可耻的》,任东。 傻小子头发剪短了,一个人坐在舞台中央,一阵悠扬的小提琴前奏之后,低沉的歌声响起。聚光灯下,任东露出了光洁的额头,睫毛在他年轻的脸上投下阴影。江流觉得任东最美好的,是他的酒窝,本来就比他小,一笑起来就更容易把他当孩子了。 周末的时候,江流罕见地跑到百货商场,买了最新款的电视和录像机,千辛万苦地搬回家来,却完全看不懂说明书。懂得一点这些、又已经用上这些电子设备的老周,继续成人之美,半个小时就帮江流把电视和录像机都连好了。 从那以后,江流在家休息的时候,就时常听这盘录像带。歌早就会唱了,那画面上的男孩也陪伴他走过了1986年的冬天。 第46章 四十五 吃了破五的饺子,江流跟家里人道别,坐上了回北京的火车。 今年的春节来沈家拜年的人比往年多了一倍,老太爷去年刚走,平时没怎么见过的人都来走动,吵得江流没睡好觉。只能在火车上恶补。他睡得昏天黑地,要不是中间有抱着公鸡上车的旅客,那打鸣声儿吵醒了他,他连饭都省的吃了。 下了火车,在广场上随便吃了一点垫吧一下,提着行李坐上公交车。下了车站在路边看了一会小孩儿放鞭炮,路过副食店买了一包糖,这才回学校。 刚进教师宿舍楼,传达室大爷就迎上来:“江老师,你表弟投奔你来了。” 表弟?哪个表弟?江流很快在脑海中锁定了一个人:“他在哪儿?” “三十晚上过来的,我让他上我这儿坐着,他不来。您对面周老师一家倒是仗义,我往老家挂了电话,人家就同意了,我就把备用钥匙给他,让他进去住了几天。”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江流已经迈开步子了,着急上楼。 “您上海老家的电话打不通……” 江流有点怨自己,上海那边早就换了电话,他没有和学校及时沟通。 宿舍楼里,大多数老师都回家过年了,走廊里难得的安静,脚步声就显得特别清晰。 任东缩成一团,坐在江流家门外,听到动静抬起头。江流提着包,风尘仆仆的,因为走得急,有点喘,低头看着这傻小子,心扑通扑通直跳。 这一别,半年了。 检查了一下老周家的门窗电源,江流锁好门。 “我没睡床,就在人家烧了点水喝。” 掏钥匙打开自家门,江流催促:“起来进屋吧。” 任东抬头,有气无力地对他说:“我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无可奈何地伸手去拉他,却被这坏小子借势抱了个满怀。 “我太想你了。” 那盘录像带是三个月寄的,一直忙忙碌碌过了年,都没有他的消息。江流的手抚上他的头,安慰地拍着,嗅着他那一身来自资本主义世界的气息。 带他到公共澡堂洗澡,本来是让他自己进去的,可这傻小子太粘人,江流拗不过,正好也刚回来,就跟着进去,打算洗一洗旅途的疲劳。 他好像很久都没有这么放松过了,在浴池里泡着,舒服地快要睡过去了。江流不忍心叫醒他,便任由他靠着,还要时刻关注他不要淹到水里。 水下,一只手偷偷摸摸地伸过来,江流下shen感觉到触碰,像触电一样躲开了。任东坏笑着睁开眼睛,开心地像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江流愠怒着走出浴池,任东追上去,百般讨好地赔笑道歉,才换来擦背赔罪的机会。 “过年怎么连家都不回?” 擦背的手停了一下:“我回了,老远看了一眼。” “干嘛不进去?” 这个人的冷静沉稳,让任东不敢有所隐瞒:“我是偷跑出来的,公司不让我回来,所以不能回家。” 刚见面时,他蓬头垢面,身无一物的样子,也不难猜。 “出了什么事?”江流转过身问。 傻小子太年轻,什么都不懂就让人利用了,一下子被抛进资本主义的洪流中。 本来一切都还顺利,就在某天演出结束后,公司带来个姑娘,也是自家艺人,让一起拍张照片。任东很配合,以为又是那种宣传照。谁知第二天见报,竟成了她和那姑娘开房过夜?! 公司倒是很淡定,说已经在应对了,叫他不要紧张。等了几天,等来了一个公开恋情的发布会。任东一头雾水,提线木偶似的在发布会上任人摆布。 然而,公司接下来的安排让他忍无可忍:取消了所有的表演计划,让他马上进组三个月去拍一个电视剧,连练习的时间都没有了。 他拒绝接受这种安排,想要继续自己的音乐事业,可其他成员也被安排了别的工作。傻小子终于被激怒了,他偷回了护照,过关到深圳,逃回了北京。 这件事的复杂性超越了江流的认知,但不难推测,傻小子此举应该是违约了。人家如果不提着刀来追,让他赔得倾家荡产也是可以的。 不想给他太大压力,江流只回了一句“先吃饭吧”,就往外走。一直等待判决的任东,以为会有一顿劈头盖脸的指责,谁知江流完全不追究他,还要带他去吃饭,兴奋地冲过去抱着江流一通乱亲。 被这只癞皮狗亲的五迷三道,江流擦了一把脸,刚想指着鼻子骂一顿,那半年未见的、 分卷阅读59 - 分卷阅读60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60 带着浅浅酒窝的笑容,照亮了这昏暗的澡堂,感染得他也跟着扯了扯嘴角。 年轻真好啊! 到校门口的饭馆胡吃海塞一顿,任东早就按耐不住了。大过年的,街上没什么人,他总是在不经意间对着江流露出来的脖颈吹气,或是故作无意地挠一下他的手心。虽然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但江流的心早就被他撩拨得如猫爪挠了似得。 终于挨到家里,刚回身关上门,就被按到门板上乱啃,手忙脚乱地锁了门,踏实了。 “想死我了。”任东把头埋在江流心口的位置,听着他稍快的心音,闷声说。江流垂眼看着胸前乱蓬蓬的透露,抬手圈在了怀中。 这是二人最熟悉,也最喜欢的拥抱方式。 相拥着滚到床上,终于开始了那积攒了半年的好事。 (任东x江流) 作者有话要说: 第47章 四十六 一连鬼混了三天,饿了就在外头随便吃,回去就在床上滚到一起。一跟傻小子在一起,就会忘记时间。 “哎,你们学校有没有看大门扫大街的的活儿啊!” 初九那天晚上,江流必须用功了。明天学院要开会,准备新学期的事情。他穿着背心裤衩坐在书桌前忙碌着,暖气烧得好,可光着身子的任东还是打了个喷嚏。他拽过棉被,裹在自己身上。 “有是有,”江流随口敷衍,“你要干啊?” “是啊,我总得混口饭吃!”任东吸吸鼻子,“你白天上课,我扫地,然后一起吃饭,吃完饭再一块回家,多好!” 江流嗤笑一声:“想得倒美。”他又开始苦口婆心,“先把你那合同履行了吧!” 下学期他正好要开一门合同法的课,就津津有味地给任东讲起来。 初十一早,江流起床洗漱完,检查好笔和本,准备出门开会。任东坐在床上,看着电视上春晚的重播,跟着蒋大为一起哼唱:“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注1) “钥匙我放在这儿了,”江流穿上棉鞋,“出门的话就关好电源锁好门,我估计我要中午才回来了,我去食堂打饭。” 任东没有回头,“嗯”了一声,裹紧了棉被。 时间有点赶,江流没有再说什么,出门去了。 会并没有开到中午,打饭花去了江流不少时间。过完年,学生们都陆续回来了,食堂人手不够,排了半个小时队,江流干脆多打了一个肉菜。 两手端着饭菜,本夹在腋下,江流快步走进宿舍楼。本想着赶紧回家去,又被传达室大爷拦下。 “江老师,你弟弟把钥匙给我了。” 江流哪儿还有手接?大爷把钥匙放到他上衣口袋里。 “他说去哪儿了吗?” “没有,就把钥匙放我这儿了,让我给你。” 急匆匆地上了楼,把饭菜放到走廊里不知谁家遗弃的立柜上,这才腾出手来掏钥匙。 “江老师,”对面老周端着一碗红彤彤的东西凑过来,“你给的西红柿酱真好吃,我媳妇做了点苏联菜,给你尝尝。” 把老周让进门,江流出去拿饭菜,这才看到屋里床上都已经收拾整洁了。 “你弟弟走了?”老周问。 “嗯,家里催了。” “得了,你吃饭吧。”老周放下菜就走了。 床铺太整齐了,让江流感觉整间屋子都有点陌生,这几天一直有个癞皮狗在上面滚来滚去,突然不在了,感觉空落落的。 用了一段时间去适应本该习惯的孤独,江流叹了一口气,一桌子菜都放凉了。 随手按开录像机,他想让屋里有点动静,哪怕是那首不能再熟悉的歌呢? “咳咳,噗,喂喂!” 是傻小子的声音!江流看向电视,只有声音,没有影像。 “喂喂喂,啦啦啦!这儿是话筒啊……应该开始了。”傻小子咕哝着。 录像带在转着,是买录像机赠的那盘空带子。江流知道这是录音,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录像机,仿佛要把人给盯出来。 “江流,我走啦!”停顿了一会,“我回去履行合同。” 有一点杂声,但是说话声音还是很清晰的。 “我会再给你寄录像带的,有好几首新歌你都没听过。” “这几天真的好开心,还是第一次到你家来。最开始你连名字都不肯告诉我,这次居然在你家住了一个春节,哈哈哈,太不可思议了!” 傻小子,傻乐什么? “下次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我会多寄东西给你的。” 又是好久都没声音,江流以为没有了,突然又听到呼唤。 “江流。” 可能只有几秒钟的停顿,但江流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停跳了。 “我喜欢你。” 带子走完,录像机自己关停,这回是真没了。 江流坐在床边,内心久久无法平静。 19扒玖年3月,一个躁动的春天。 江流如往常一般走进大教室上课。刚升了副教授,过年回来让对门老周拉着出去吃喝了一顿,又买了件新上衣,红色的格子衫,衬得江流脸色更好。最近还戴上了眼睛,不是多严重的近视,只是教室太大,后排的学生搞小动作,他实在看不清。 摊开书本,名册放到一边,准备抬头讲课,一下子愣住了。 偌大的一个教室空空的,坐了连一半的人都没有,教室里但凡发出一点声音都特别清晰。 江流摘下眼镜,本来戴着就有点晕,这下不需要了。新学期开始才几天,就这样了。 “谁是班长?” 前排一个女生怯懦地举起手。 “你觉得我还用点名吗?” 那女生吓得手一抖。 江流也不想难为她:“帮我统计一下今天来了多少人,然后到办公室找我,下课吧!” 法学院的办公室,几个老师围在一起议论纷纷。 “现在的学生,哪儿像咱们当年那么好管?说什么就是什么。” “再这么下去,就只能跟学校说,这课上不了了。” “没戏,学生可以不来,老师不能不来!” “听说,交大那边的学生,都跟美国联系上了……” 江流没有参与话题,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说什么,他只想好好上课,好好过日子。这好不容易求来的安逸生活,可别再生变了。 那个女班长交来名单,一共就来了12个人,那个班可有50人呢! 正在江流沉着脸看名单的时候,女孩小心地开口:“江老师,刚才我过来的时候,有人在楼下找你。” 向大玮穿着一件花衬衫,带着墨镜,头发梳得十分油亮,嚣张地养着下巴,对着办公室楼门前戴着红袖标的两个学生 分卷阅读60 - 分卷阅读61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61 挑挑眉:“我找江流。” “同志,你不能进去。”对这来历不明的人感到有点恐惧,可两个学生带着□□的政zhi任务,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没有争执多久,江流就下楼了。向大玮见到人来了,马上就恢复他胡同串子的本色,扬起手咧嘴一笑:“表哥!” 江流带他回了宿舍。 换了新的电视机和录像机,还购置了一台dvd机,这间干净整洁的单身宿舍里,只有电视柜旁的两摞录像带比较扎眼。任东只是寄录像带给他,从未有只言片语,半年前,连录像带都没有了。 向大玮放下包,里面是十几张光碟。 “这是东子让我给你的,”他顿了一下,“最后的了。” 江流翻看着那些光盘,上面没有什么标识,只有歌名。那是任东的字,江流认得。 “今天晚上在新桥饭店有纪念演出,还是过去那些老人,你要有时间就过来看看吧!”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东子肯定也希望你来。” 江流听得云里雾里,问道:“你们都回来了?” 向大玮怀疑地看着江流,确定他不是在装傻,就反问道:“东子死了,你不知道?” 来之不易的安逸生活,还是被打破了。 演出现场都是黑岩乐队早起在北京的忠实歌迷,乐队的灵魂人物任东不在了,好多人整场表演都是边哭边听,还有个姑娘,悲痛到了极点,直接躺地上不省人事了。 江流站在角落,一脸木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他是来干嘛的? 他终于来看表演了,可却只能看任东的录像了。 “大陆的小报不知道怎么写的,反正东子不是吸毒死的,是自杀的,是我第一个发现的。” “用水果刀抹了脖子,眼睛都没合上。” 回想起下午向大玮的话,江流突然一阵恶心,他冲出舞厅,跑向洗手间,在水池边一阵干呕。 “他早就有点抑郁了,老发脾气,跟谁都发脾气。有一次发完脾气,还当着我的面哭了,说想回北京。” “公司逼他跟那个女演员谈恋爱,他不愿意,演出也越来越少。他那时候老说,这是阴谋,说自己被骗了。” “我总觉得,再待在香港,他就该疯了,就求公司,让他回北京几天,没想到公司还让他进组拍戏。” “我们是被骗了,我们只是想唱歌。” 舞厅里,大幕上放着任东某次表演的影像。他带着浅笑,跟歌迷打招呼:“唱一首我自己写的第一首歌吧!还单身的朋友们要注意了,这首歌是祝福你们的,也是写给我自己的,写给我心里那个人。” 悠扬的小提琴前奏过后,江流听到任东唱起了那首熟悉的歌。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江流三天没出屋,正好学校也停课了。 一直昏睡着,屋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后来实在口渴得不行,才起身去喝水。水杯里还有一点水,可江流没力气,刚拿起来手一滑,水杯摔了个粉碎。 那水杯,原来是个水果罐头,江流用了好多年。 他跪在地上,盯着那些碎片,眼泪流了出来。掩面深呼吸,他像是要干呕似的哽咽着,嚎啕着,“呜呜”地哭出声来。 墙上挂着装裱好的木梳,表面的玻璃泛着光,冰冷地看着跪在地上哭泣的人。 窗外,学生在闹罢课,江流的哭声湮没在了口号声中。 唐家祥第一次听说江流这个名字,是在深圳的一个饭局上。 他听说香港的明星现在很火,正好手里有点闲钱,借着到深圳谈生意的机会,发点小财。大陆现在也改革开放了,那些曾经的靡靡之音,也让封闭已久的中国人兴奋起来。那些唱歌跳舞扭屁股的俊男靓女,成为了资本家新的摇钱树。 几位来自山南海北的大佬,畅想着自己这番事业的美好前景。有个一直沉默地吸着雪茄的香港老板,一张嘴就给他们泼了冷水。 “也不见得啊!”他一脸的讳莫如深,“九龙有家公司就被告破产了。” 几个大佬赶紧追问,十分好奇,唐家祥也竖起了耳朵。 “他们签了内地的歌手,让人家搞绯闻,还拍些不入流的3级片。大陆人嘛,长在红旗下,哪受得了这个,一不小心学了坏,经纪人也没管,吸粉死掉了。” “哪知人家也是有背景的,直接一个律师团过来打官司,有理有据,说是他们逼死的。那个打头的律师,还是个大学教授,一个月三次的跑香港,告了一年啊,那个公司赔死了!” “啊,这事我知道!”另一个肥头大耳的大佬出声回应,“法院在我的地盘上,那个公司就找我让我搞点动作,给他点教训,还说见血也不要紧。可现在不行啊!这种有来头的大陆人,谁敢动啊!”说着还掏出了照片,“喏,就这个啦!北清大学的教授,姓江的。” 那段时间,唐家祥正玩男孩玩得开心,看到那张偷拍的照片,只觉得这位教授眉清目秀,十分可口。 一年后,当唐家祥在酒会上再次见到这位眉清目秀的教授时,只觉得眼熟,又想不起是谁。 凤凰山陵园坐落在北京城西边,是块难得的风水宝地,江流搀着老迈的任家老两口从陵园走出,正是上午太阳光最和煦的时候。 唐家祥坐在车里,看见他掏出一张存折,交给两位老人,又说了几句什么,鞠了一躬,朝着这边走来。 坐上副驾驶,江流系好安全带:“走吧。” 老两口拿着存折,看着车开走,直抹眼泪。 告了一年,等了半年,江流终于为任东的父母赢得了一笔巨额的赔偿款,今天刚到账,就带着他们一起来任东这里了。 墓碑上的名字还是按户口本上走的,“任东风”,江流看着这三个字,总觉得那个傻小子并没有睡在这下面,总觉得他还在。 他打开车载音响,前奏之后,任东年轻的声音响起,江流闭上眼睛,看到任东在朝他笑,带着甜甜的酒窝。 “这是一个恋爱的季节, 空气里都是情侣的味道,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 作者有话要说: 11987年中央电视台第一届春节联欢晚会,蒋大为演唱电视剧《西游记》主题曲《敢问路在何方》。 第48章 四十七 在太原下了飞机,又辗转坐了火车和大巴,江流跟着玉珍,终于来到平阳县城。 依靠古城发展旅游业,平阳县城几乎和古城融为一体。古城外两三公里还依附着县城的房屋,再往远了去,就没什么人烟了。 古城外人头攒动,到处都是拉客的商贩,举着住宿、吃饭的牌子招呼着来往的旅客。江流拉着行李,感觉自己是来旅游的。 没有跟随拥 分卷阅读61 - 分卷阅读62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62 挤的人潮,玉珍带着他走小门进城。长假过后,古城里依然有不少游客。江流看到,有几个灰头土脸的老外背着巨大的背包,看着小贩售卖的皮影傻乐,竟然也受到感染,瞥了一下嘴角。 在主街上拐个弯,进了另一条街,终于安静了些。玉珍停在了一栋二层小楼前,进了门。 “悦怡,福生,来客人了!”玉珍进门就喊孩子,今天是星期六。 男孩先出来的。江流走过跨院,才看见正房,木制的二层小楼,抬头是四四方方的天。 “这是你爸的朋友,叫江叔叔。”男孩刚叫完,玉珍又支使他,“去烧水沏茶,然后把东屋收拾出来,快去。”然后转头对江流说,“这是我儿子,韩福生。你先坐。” 男孩正值青春期,脸上坑坑洼洼的,有点不情愿地看了眼江流,就摇头晃脑地忙活去了。 江流在院子里坐下,打量起这很有时代特色的民居。 玉珍放下行李,系上围裙就开始忙活,福生收拾好东屋,就帮江流把行李拿了进去。然后颤颤巍巍地举着一个托盘走过来,上面是杯子和茶壶。 “妈!你回来了!” 喝上第一口茶,韩悦怡就进了门,女儿想和分别已久的母亲撒撒娇,看到江流就住了嘴。 “叫江叔叔,你爸的朋友。”玉珍在厨房喊。 女孩大些,有十六七了,很懂事:“江叔叔好!您跟我妈一起从北京过来?” 江流点点头,问:“还在上学?” “嗯,今年高一。今天礼拜六,我去同学家玩儿了。我妈说她在北京学习,有熟人照顾,是不是江叔叔您啊?” “是,”江流没想到会被问到这个,组织了一下语言,“我跟你爸妈都是朋友,她来北京,正好在我们学校培训,照顾一下也是应该的。” 没怎么接触过这个年纪的大姑娘,江流笑得有点拘谨,姑娘的个子是够高的,随了韩建国了,江流都不敢站起来。悦怡见这位父亲的朋友举止谈吐都十分有修养,不自觉地产生了好感。 木制结构的房子,抽烟恐怕不太安全,江流摸着口袋,往大门口走去。 街边有个垃圾桶,江流站在边上,点了一根烟。 手脚都是冰凉的,多少年没有这种感觉了?他看着这大院,温着饭菜香,听着男孩和女孩的说话声和笑声。这是他从未体会过的,家的感觉。 韩建国急匆匆地往家赶,他忘了带工作笔记,一早赶到拆迁住户家,听取他们的意见,光靠脑子记了。 江流没有注意到那个匆匆而过的身影,直到那个佝偻着背的男子进了院,他听到悦怡叫道:“爸,妈回来啦!”江流才开始打量起那个背影,夹着烟的手指,不自觉地抖起来。 摸摸女儿的头,韩建国支使儿子:“去,帮你妈干活。”看到东屋门开着,门口还放着行李箱,就问两个孩子,“家里来人了?” “您没看到吗?是江叔叔来了,妈说是您的朋友啊!” 悦怡感觉他一向沉稳的父亲表情变得有些奇怪,那放在她肩头的手也捏紧了,死死地盯着他。 “你说谁?谁来了?” 看到那个高大的背影转过身,江流赶紧背朝了院门,按灭了烟头。 他听到凌乱的脚步声,感到了身后人的气息,他不敢回头看,他自己会失控。他想再抽支烟,手足无措中,打火机掉到了地上。弯下腰去捡,却被人抢先一步捡起。 当年的双眼皮,老成了多眼皮,缀在眼球上,让眼睛看起来小了些。眼角刻上了鱼尾纹,发间也泛了白。驼背驼得更厉害了,估计这些年一直在操劳。 江流穿着唐家祥给他挑的一身衣服,品牌的运动衬衫,暗红的格子,料子很贴身,衬出了他的好身材,好气色。 接过打火机,手却被紧紧地抓住了。江流再次看向韩建国,那人咬着牙,死活不松手,脸一抽一抽的。 眉头一酸,江流别过头,觉得自己真不该来这一趟。 他一直把这位老朋友埋葬在心底,如今老天爷给他机会让他面对了,他也来了,看到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17年后的再见,其实两个人都没有准备。做了准备又怎样?看见对方,就什么都忘了。 玉珍手脚麻利地准备了一桌子菜,还炖了一条鱼,韩建国拿出一瓶好酒。俩孩子很高兴,妈妈回来了还带来一位长辈,伙食真是好多了。 福生也想喝,韩建国不让,江流觉得没什么的,倒了半杯给他:“喝一点,没什么的,男孩早晚都要喝酒。” 韩建国从没见过江流笑得这么宠溺。 席间,玉珍一直在找话题,江流也很配合,难得的多话。两个孩子一脸向往地看着江流,听他讲北京的事,大学里的事。 倒是韩建国话少了,他只是一杯一杯地喝酒,吃菜。 晚饭后,俩孩子缠着江流聊天,玉珍忙碌在厨房,做了饭还要洗碗,韩建国进去帮她收碗。 “他怎么来了?”韩建国忍不住问。 玉珍把冲干净的盘子放到台面上,韩建国甩干净水收起来,夫妻二人配合的很默契。 “是想见见你吧!都十几年没见了。” 刚想问点什么,就听玉珍接着说:“在北京学习的时候,他很照顾我,带他回来到这边玩玩,也是应该的。” 是啊!十几年了,有什么看不开的呢?孩子都这么大了,就算韩建国现在抛下一切跟江流走,她张玉珍也不会拦着,她欠他的。 “他结婚了吗?” “没有,一个人住,都成教授了。”玉珍冲洗着案板,“有个男的老去找他,还送他到机场,给我们买的机票。” 厨房基本都收拾好了,玉珍解下围裙。 “他明天就走了,你们好好叙叙旧吧。” 妻子离开了厨房,留下了沉默的韩建国。 天色渐暗,古城里的景点都关门了,两个孩子就拉着江流去逛大街。 天黑了,城楼开了灯,在霓虹的映衬下,另有一番古老的风情。街上到处都是小商贩的吆喝声,人流如织。 “江叔叔,北京是不是有好多您这么有学问的人啊?还有□□广场,是不是特别气派?” “姐,爸妈不是带你去过吗?” “我那时候还小嘛!” 江流听着这俩孩子你一言我一语的,并不觉得吵闹,反而觉得很快乐。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老了,身边一直都是些大学生,很少有这个年纪的孩子,他没来由地想要亲近。 福生闻见街边烤红薯的味道直流口水,江流给他买了一块。 “你晚饭吃了那么多还吃!江叔叔给你买的,你该先给他吃!” “不用不用,我不吃这个。”江流直摆手,“这东西我是吃的够够的了。我在比你们俩稍微大一点的 分卷阅读62 - 分卷阅读63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63 时候,跟你们的爸爸一起插队,在农村可没少吃土豆白薯。” “您跟我爸在一块插过队?” “是啊,在一起待过几年。他平时都不说这些吗?” “不说,”福生嘴里含着一块滚烫的红薯,含糊地回答,“他天天都忙县里的事儿,好久都没带我们出去玩儿了。” 摸着福生的头,江流没再说什么。她又给悦怡买了一条碎花的小丝巾,三个人才依依不舍地回去。 第49章 四十八 韩建国在院儿里等候多时了:“都几点了?还不赶紧上楼睡觉!” 悦怡不怕他那位严厉的父亲,显摆着脖子上的小丝巾,福生在站在一边,偷着打了一个饱嗝儿,手里还拎着一纸包的点心。 “怎么能让你花钱呢?”韩建国看见悦怡手里的丝巾盒,觉得让江流破费了。 “没事儿,孩子喜欢了。” 两个孩子朝着父亲的后背做鬼脸,跟江流道了晚安,上楼睡觉去了。 桌子上的烟灰缸满满的,江流也坐下,点了根烟。 烟雾中,彼此的脸变得有些模糊。刚刚一路的欢声笑语,笑得有点多,江流觉得脸都僵了。 “你女儿很聪明,好好用功肯定能考上好大学。” “看她自己吧,我也很少管。”韩建国转移话题,“你好吗?” “挺好的,我见你儿女双全,心里也很安慰。” 这句话刺痛了韩建国的心,他抓住江流的手,对方显然没料到,挣脱了一下,还是被紧握着。 楼上是他的妻子儿女,江流怎么想都觉得不妥,按灭了烟头,扒开他的手,进屋关上了门。 没想到屋里是一张大炕,红花绿叶的褥子和被面,像是东北的新房。江流感慨着这时空交错的巧合,打开行李箱,里面是唐家祥给他准备的各种生活用品,衣服,食品,满满一箱子。 拿了牙刷牙膏和毛巾,江流站起身,就感觉门开了,走进来一个人。刚朝卫生间迈出一步,就被圈进一个怀抱。 两具身体都在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陌生。 “放开!”江流低声呵斥,那手臂却收的更紧。 江流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开,却被一句话问得想要哭出来。 “你为什么要来?” 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还出现在我面前?还来刺我的心? 不再挣扎,江流只是转过身,像家人一样地拥抱了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熟悉的气息让他激动地流下了眼泪。肩膀更宽阔了,背也更驼了。 他把头埋在他肩头使劲嗅,这是他熟悉的,亲人的味道。 两人并肩躺在炕上,像当年一样,低声诉说着这十七年来的种种。 韩建国发了福,江流玩笑地抚摸他微微隆起的肚子。江流这一天笑容特别多,有宠溺的,坏笑的,温和的,还有哈哈大笑,在一起生活七年,韩建国都没见过这么多。 抓住肚子上那只顽皮的手,韩建国放在嘴边吻着。 “这是怎么弄的?”手腕上的牙印依稀可见。 “自己咬的。”江流轻描淡写地说。 在韩建国的逼问下,江流一五一十地说了,他对韩建国从来就没有隐瞒。最后,江流用一句话总结:“想吃蜂蜜,却被蛰了一脸大包。” 这一点都不是小事,韩建国起身亲吻江流的额头,心疼地抱着,想亲他的嘴,江流却躲开了,用极其冷静的语调说:“你有那么美满的家庭,还不满足吗?” 欠身给了他一个合身的拥抱,江流不再冷静了,他仿佛是在说服自己:“韩东,我们是亲人。” 早已满脸泪水的韩建国,跟着重复:“对,我们是亲人。” 两人在你一句我一句的低喃中,相拥着睡去。 回城的飞机在下午起飞,江流要在中午前赶到太原,吃了早饭就准备出发了。 玉珍说要给他带点山核桃,他就在前院等着。一进门的镜子上,贴满了一家人各个时期的照片,结婚合影、□□三口人的合影、单人出游的、孩子过生日吹蜡烛的、入学在校门口的合影…… 两个孩子不是特别舍得这位父亲的好友,有点沮丧地站在一边。江流看到了,提了个请求,他们瞬间打起精神来。 “能给我一张你们俩的照片吗?” 悦怡一口答应,带着弟弟回屋照照片去了。韩建国在一旁,十分从容地从口袋里掏出本子,抽出一张泛黄的照片。 江流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院子,那栋土房子,他都太熟悉了。 “一直没机会给你,留个纪念吧。” 颤抖地接过来,看着照片中年轻的自己,羞涩的笑容,旁边的韩建国,憨厚地笑着,两个人的手牵着,特别自然。 孩子们拿着照片跑过来,江流赶紧别过头,擦了下眼睛。 “江叔叔,我给您拍张照片吧?”福生举着相机提议。 看到孩子们期盼的眼神,韩建国主动拉着江流到院子里,两个人并排站好,有些拘谨。 “爸,你笑一笑啊!” 女儿一逗,全身都放松了,两个人的手不小心碰在了一起,紧紧地握住了。 一个月后,这一瞬间凝固的图像,出现在江流的书桌上,还有悦怡的一封信。江流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嘴角有一丝浅笑。 唐家祥出差回来,自己用钥匙打开江流家的门,放下行李,直奔书房。见江流睡着,没敢惊动,拿起照片看了一眼,不屑地撇撇嘴。看到韩建国微隆起来的肚子,唐总暗下决心:今儿晚上酒局改喝茶吧!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ps 欠唐总一个h。 第50章 番外·一 唐家祥又一次宿醉醒来,熟悉的房间布置,又是江流的卧室,又是日上三竿。 江流的枕头,江流的被子,江流的家,还有江流的气息,他再次躺下感受着这一切,然而兴奋终于败给了懊恼。唐总又只是单纯地在这张床上睡了一夜,而且酒后也许还睡得像猪一样又臭又死。 拿到钥匙一年多了,他已经能够睡在这张床上了,却还没有睡到这个人。 伸手摸摸另外半边床,空空的,连枕头都没有,人家已经连共枕眠都不愿意了。 生意场上杀伐决断都果敢地唐总,顶着两个肿眼泡坐在床上,委屈地想哭。 “你怎么没跟我一起睡啊?” 拉开窗帘,天已大亮,江流看着还赖在床上不肯起的唐家祥,想要化身人民教师,好好教训一顿。可这人年纪、块头、社会阅历都算是超过他的,怎么干出来的事儿都跟小孩似的,越活越回去呢? 昨夜是唐家祥这半年第五次烂醉如泥地被司机扛回江流这里。前三次还有意识,还能自己洗把脸漱漱口脱了衣服上床睡觉,第四次直接一 分卷阅读63 - 分卷阅读64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64 睡不醒。昨夜最可怕,把江流家的卫生间吐得一塌糊涂。忍着熏天的酒气,江流把唐总收拾干净丢到床上,打扫卫生间到直到半夜。 “你自己闻闻身上的味儿,我怎么跟你一起睡?” 高度酒的话,二斤是唐总的极点了,那昨晚…….自己也他妈记不清喝了几个二斤了。 “你总这样喝,太伤身体了。我就不信,不喝酒就谈不成事儿吗?”江流从柜子里拿出一套干净的衣服,“你去洗个澡,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唐总这半年是喝掉不少酒,但也拓展了不少人脉关系,算是没白喝吧。如果早年他做生意还有家里的老爷子可以依靠,那老爷子没了之后,一切都要自己去拼了。 他这人极有忧患意识,哪怕日进斗金,生意明明如火如荼地挣着钱,他都在忧虑这个风口过去了,下一个要指着什么赚钱。身边有人痴迷于期货市场,唐家祥却不以为然。他很愿意把钱交给专业人士去倒腾,但决不愿意亲自去盯那些不稳定的数据和屏幕上那几根线。 一天就没个十几万,他怕小心脏受不了。 过去,除了不争气的儿子要养,他还要养男孩。在白云路的那套两居室里,最多的时候,有三个男孩同时养在那里,供他晚上回家享用。现在看起来好像用钱的地方不多了,其实是要有长期计划的。江流是不需要他“养”的,可总要有能配得上他大学教授的资产和地位,唐总才有底气站在他身边。 “养”教授,只花钱是远远不够的。 “没有青菜了,我去趟菜场。”江流站在卧室门口,边摘围裙边说,“你快去洗澡。” 沉浸在金钱事业忧患中的唐总,猝不及防地被江流这煮夫的造型吓了一跳。还是如常地衬衫裤子,最近毕业季,江流忙碌得神态有些疲惫,可系上个围裙瞬间就变得可人了,连对唐家祥的呵斥也像是撒娇。 一张宿醉得红扑扑的老脸带着胡茬,痴痴地望着自己,江流也有点不自然,不敢看他:“洗澡去!” 待江流提着菜篮子出门,唐总又意犹未尽地躺倒在床上,想象着江流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的样子,唐总觉得自己胜利在望了! 那个曾经冷冰冰的大教授为自己做饭,还伺候喝到烂醉的自己,唐家祥感觉浑身充满斗志。他想每天都能让江流叫自己起床,为自己做饭。为了这个没什么出息的目标,唐总拿起换洗衣服去洗澡,继续忧患着他的事业和金钱。 江流有小半年没有和清醒的唐家祥对话了。 两人各自忙碌着,唐家祥虽然有钥匙,但常出差,来他这里也都是昨晚那种情况。他忙事业忙挣钱,江流都清楚,也不干涉,但总这么喝酒,真是让人担心。 并不是身价性命都系在他身上,江流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好。只是这几年,唐家祥的诚恳和善意感受地太多,他是真心对自己好,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江流总不想辜负,因为这世上好人真的不多了,他不想去掩埋这份好意。 毕竟年岁大了,对身边的人和事,一不留神就开始牵肠挂肚。 该怎么相处呢?江流拿起一颗畸形的连体西红柿,若有所思起来。 不是兄弟,又不止是朋友,更不是夫妻,这样的关系江流只建立过一次。但那一次太深刻又太特殊,最后也没能长久稳定下来,几乎无法用来借鉴。所以即便读书破万卷,江教授面对当下的情况也显得有些束手无措。 挑选了几样新鲜的蔬菜,还买了几颗甜瓜,江流满腹心事地离开了菜场。 客厅的沙发上还有被子和枕头,江流昨夜睡得很凑合。 祸害完人家洗手间,还害得人家睡不了床,唐总懊悔极了,只能赶紧到厨房看看能不能做些准备工作,偏巧这时又来了电话。 大嗓门地“喂”了一声,想起这不是自己家,又赶紧改口:“您找哪位?” 那边可能是以为自己打错了,迟疑了半晌,开口问:“这是江流家吗?” “是啊!嗯……他出去了,您有什么事儿跟我说吧!”唐总坐到沙发上,摆出一副主人的架势,准备认真接这个电话。 “他去哪儿了?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让你说事儿就说事儿,老问东问西干嘛?唐总不耐烦了:“您贵姓啊?有什么事儿找他?他…..去学校开会了,且回不来呢!” 大中午的开会?唐总急着宣誓主权,开始胡诌了。 “我姓韩,麻烦您告诉他一声,给平阳这边回个电话,谢谢。” 那边也不愿意多说了,率先挂断。唐总举着听筒听着忙音,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吃了一顿清粥小菜,唐家祥很舒服,却总觉得有点素,今天周末,他就想着晚上带江流去改善一下。 “你天天大鱼大肉,还不少喝酒,还觉得素?到我这儿就这些,不吃拉倒。”江流手上忙着洗碗洗盘子,回了他一句。 “这不是怕你油水不够吗?”唐总抬手搭在江流肩头,把人往怀里揽。 “我一直这么吃,已经习惯了。”把冲干净的盘子放在台面上,江老师瞥了一眼肩头的手,冷着脸道,“没事儿干就帮我收碗。” 然而唐总熬了这两年,已经不怕他的冷面冷语了,手不但没放开,还直接把人揽到身前。江流手上一滑,手里的碗掉到水池里发出声响,但耳边更清晰的是唐家祥低沉又下流的话。 “谁说我没事儿干?我干你啊!” 顾不得手上湿漉漉的都是水,江流想推开身前的人,唐总却一点也不在意,直接揽着江流的头,嘴唇亲昵缠绵地留恋在江流的脸颊、脖颈,然而这些礻果露着的身体部位,早就不能让唐家祥满足了。他转身把江流压在了厨房台面上,长腿伸进江流两腿间,若有似无地摩擦着跟主人一样宠辱不惊的丁丁,等着主人给他点回应。 江流一脸平静如水,闻着唐家祥身上刚洗过澡的洁净清新的味道,有点恍惚。如果不知道如何相处,就先从最简单的开始吧,荷er蒙调和了,一切应该都好说。承受着唐总细密地亲吻和舔舐,江流双手攀上他的背,逐渐qing动,喘息着开口:“家祥,到床shang去吧……” 不去,唐总在心里否定。隔着围裙,伸手解开了江流的衬衫和裤头,露出了光滑洁白的皮肤。倚靠在厨房台面上,江流的衣裤半脱不脱地挂在身上,围裙却是还完好地系着,那些敏感的地带都还藏着,唐家祥的手却已经探进去□□抚摸,在江流如半月的臀部上痴迷了许久。江流思绪早就脱离自身控制,本能地迎合着那只探索地手,下身逐渐也石更挺起来。 眼前这幅情热难耐、衣衫不整地□□造型,唐总已经想象很久了。此刻真的出现在眼前,唐家祥口干舌燥地咽了一下口 分卷阅读64 - 分卷阅读65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65 水,这□□真是比想象中的更加撩人。 □□□□,既然已经戴上了围裙,我们就不要换地方了,厨房就挺好。 正当唐总以为,在这个美好的星期六早上,他终于可以让这个人属于自己了,电话铃响了。 没有让江流走神,唐家祥把嘴唇凑过去堵住他的嘴,舌头伸进去攻城略地。江流心里惦记着电话,却被wen得无暇分心,跟随着唐家祥的节奏,享受着齿间的纠缠。电话就那么响着,仿佛又成了空谷回音,而眼前的人,那只火热的手,是他此刻更ke求的。 铃声执着地响了许久,江流还是怕有什么事儿,趁自己还清醒,轻轻推了一下唐家祥:“我去接一下,然后……去床上……” 唐总很听话,起身放开了他,只是眼神冰冷,不发一言。江流不敢看他的眼睛,手忙脚乱地提起裤子,跑出去接电话。 接起来的瞬间,对方却挂断了,江流坐在沙发上思索会是谁打给他。唐家祥慢慢悠悠地从厨房踱步出来,坐到他身边。 “平阳那边的电话,姓韩的,刚才你买菜的时候就打了。” 心里一惊,江流看向唐家祥,见他不动声色地点了一根烟,仿佛那话不是他说的。 “……我一会儿再给他回吧。”解开围裙,江流逃回了厨房。他一边平复心绪,一边给唐家祥切了一个甜瓜。一刀下去,尽是汁水,粘在手上一会就黏腻起来。想到刚刚在厨房的戛然而止,江流觉得有点抱歉,又耐心地把切好的月牙形甜瓜去皮切成小块,装进盘子里,附上个叉子,这才端出去。 穿戴整齐,没了围裙,唐家祥看着江流如常的样子,对于那事的兴味也逐渐褪去。他插了一块瓜放进嘴里嚼着,余光瞥到江流拿起听筒播了过去,连电话本都不用看直接就拨通了。唐总嘴里吃着甜瓜,心里却有点苦。 平阳的,姓韩的,唐总那么神通广大当然知道是谁。他不说破是不想江流尴尬,可猎物都到手了却迟迟不让动口,唐总这股邪火压不下去,一口气吃掉了一盘甜瓜,心里起了坏主意。 第51章 番外·二 韩建国很少打电话的,就过年过节问候一下。这次一下打过来两个,恐怕是有什么急事儿。 电话刚接通,那边“喂”了一声,江流还没回应,唐家祥突然靠过来,抓着他另一只手放到嘴边,伸出舌头,从食指指尖开始tian起,然后含进嘴里,眼睛还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神里全是不合时宜的tiao逗和暗示。 江流偏头不看他,强忍着刚刚平息又卷土重来的qing动,感觉到自己三个手指都被舔shi了,手臂又被带着向下,跟着唐家祥的手伸进了他的裤裆,摸到了一个火热的石更物。那边“喂”了几次江流都不回应,咬紧牙关,沉默着暗自使劲,想要摆脱身边这个流氓地牵制。他生怕自己一张嘴,会是一声叹息。 那边稍微一松劲儿,江流就赶紧收回手臂,对着听筒回应:“韩东,是我。” 唐家祥仰面靠在沙发上喘气,像是消停了,江流这才放下心:“打电话有事吗?” “哦,没什么事,就是……这不暑假快到了吗?孩子都想去北京看看。悦怡明年也考大学了,她想考北京,就想去那边的高校转转……” “来吧!”江流听到孩子要来,心里很高兴。可这一声“来吧”,却让唐家祥妒火中烧。 什么他妈就来吧!他是谁啊!想来就来! “我给你们安排吧!孩子放假也该玩玩,多好的机会啊!” 四口人来了住哪儿呢?江流都没细想,听见孩子要来他就不讲什么办事条理了。来了就好,来了再说。跟韩建国商量着车票和行程的问题,还没挂断呢就被唐家祥拽进怀里。手里还拿着听筒呢,差点把电话也扯到地上。 回过身带着点怒气地推开他,江流小声说了句:“说事儿呢,别闹!”唐总更气不打一处来了,松手不闹了,直接隔着江流对着话筒喊:“江流,帮我拿条内裤!” 韩建国说话说着一半立刻就停了,江流回头瞪唐家祥,见他睡裤里果真未着一物,刚才忘给他拿了。 “卧室柜下边的抽屉里有。”江流攥着话筒,边说边推他走。唐总也是干大事儿的,反正话都喊出去了,识趣地走了。 “江流,帮我拿条内裤!” 正说着行程问题,韩建国听到那边有陌生男子喊了一句。过了一会,江流才又出声,和他继续说。 两人其实都忘了刚才说哪儿了,江流只好回忆着继续说,说的也都是些重复了很久的话:“你们过来就成,我来解决住处。” 韩建国记得那个声音,之前那个电话就是这个男子接的,江流不在,还以一副主人的姿态问他是谁。 本该继续商量住处和行程的问题,江流也在纠结是去八达岭长城还是居庸关长城这些问题,却想不到韩建国突然调转话题,问了这么一句:“他对你好吗?” 唐总已经穿上内裤了,靠在卧室门框上等着江流打完这个电话。江流见他袒胸露背地只穿了睡裤,不禁轻笑了出来。 “好,他很好,一把年纪了还跟个大男孩似的。”江流的笑容还留在脸上,心里却叹息地跟上一句:但愿能比你对我更好了。 四口人周一下午的火车到北京,俩人确认好时间,就结束了交谈。唐总坐到江流身边,早就不耐烦了:“他真要来啊?来干嘛啊?” “不是他,是一家子,四口人都来。” “干什么啊?搬家啊?” 江流不喜欢他的语气,却也觉得理亏,只好安抚:“你听我慢慢说。” 如果玉珍一个人来北京学习,在江流这儿还能挤挤,那一家四口都来,江流这小两居可就真的装不下了。 “出去住招待所、旅馆,怎么不行啊?有钱就行。” “这不是没有在家住的舒服吗?”江流也有点愁,一激动就答应了,没有安排好。 看不得江流忧心,唐总也急于表现自己,一拍大腿:“干脆,让他们住我哪儿去,我那儿好歹比你这儿大,我再让秘书订个床,怎么也住下了。” “不合适,”江流立刻就否定了,“那是你家,你住哪儿?” “我住你这儿啊!这也是我家啊!”唐家祥还真把自己当这里的主人了,也不容江流啰嗦,直接拿手机给秘书打电话。 “不行,还是不合适。”江流拦着他,他不太愿意倚仗唐家祥,他自己能解决。那一家人毕竟是他的朋友,和唐总无关。“我去订个床,放到我书房去,我跟你去你那儿住。” “笑话!哪儿有主人给客人腾房的!像话吗?你听我的吧!” 看着他打电话,江流内心复杂。他知道唐家祥不喜欢韩建 分卷阅读65 - 分卷阅读66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66 国,却不想他为了不让自己为难,能做到这步,不由自主地他身上靠了靠,头也歪过去。唐总正在讲电话,感觉到江流的依偎,就伸胳膊把人揽进怀里。 好,怎么不好?江流想到韩建国的问话,又在心里肯定了一遍。唐家祥是真的在意他,他很知足,这十几年的孤独,都值得了。 唐总一边讲电话一边低头看怀里的人,不断地用“来日方长”来安慰自己。已经等了那么久了还怕吃不到吗?哼,早晚是我的! 韩家四口人到北京那天,唐家祥没露面,只叫司机开了个大车拉着江流去西客站接人。夏日炎炎,火车站人来人往地更加燥热,江流却不敢坐在车里凉快,他怕人出来了看不到自己,就站在车边等。看着表,火车应该到了,又往出站口走近了一点,江流焦急地在人潮中寻找着熟悉的身影。 悦怡率先跑出车站,看到江流之后叫了声“江叔叔”,还一个劲儿地挥手。江流循声望去,心里踏实了许多,也朝他挥手,看着女孩欢喜地朝自己跑过来,福生跟在后边提着行李,韩建国夫妇俩随着女儿的呼唤也看到了江流。 俩孩子见到江流很兴奋,悦怡更是拉着他的胳膊说个没完,看不到一点旅途的疲惫。江流赶紧把他们让上车,本想去做副驾驶的,却被拉着坐到了后边,韩建国坐到前边去了。 一路兴奋,北京的街景和身边的江流让俩孩子眼睛和嘴都忙不过来了,又要说又要看。毕竟是坐在车上,总动来动去的不安全,玉珍提醒了好几次都没用,江流是见到孩子就没脾气了,最后还是韩建国回头说了两句,车厢里才安静下来。 他看着笑得一脸宠溺的江流,确认了这人起色还不错,就转过身朝前面了。 七座的大车,韩建国也是第一次坐,他看着司机挂挡换挡,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车厢的内饰,正要打量司机,就听见铃声响了。 司机很自然地单手扶着方向盘,从车抽屉里拿出手机,接听前还不忘抽出天线:“喂,唐总,人接到了。” 江流没注意到司机接电话,正在跟俩孩子聊天说笑。 “江先生,唐总来电话,说让直接去锦江府。” 车内瞬间安静下来,都等着江流回应,因为谁也不知道锦江府在哪儿,唐总是哪位。 “不先回家吗?” “唐总说先吃饭,他已经订好位了,一会儿也过去,吃完晚饭再回家。” “好,听他的吧。” 孩子们听得云里雾里,大人们心里也就明白一点。好在这一路上没怎么堵车,很快就到吃饭的地方,唐总也等候多时了。 包间订大了,别说六个人,十六个人都够坐了,还有沙发、茶几和吧台。唐家祥一身休闲款式的银灰色西装,大热天的还在领子低下系了一条花丝巾,皮鞋擦得锃亮,大背头也梳地很整齐,显得正式又随意。锦江府在亚洲大酒店里面,他之前请江流在旁边的老船坞里吃过饭,这次人多些,就订在了这里。跟服务员嘱咐好菜单和酒水,对着镜子又整理了一下仪表,精神抖擞地出门去接人了。 玉珍不是第一次看见唐家祥了,先迎上去寒暄。唐总也是场面人,问候了两句,跟韩建国也打了个招呼,把一家人让进包间,出门去跟司机做安排。 “先坐吧!”江流也没想到唐家祥有这一出,不过下了火车就快四点半了,他还真没考虑吃饭问题。 服务员来询问是否上菜,江流也显得很局促,没想到已经点好了,就说先上,然后拿菜单再看看。韩建国和玉珍接过菜单翻了两页,看得直皱眉头,再抬头,一桌子的鲍参翅肚鸡鸭鱼肉已经就位了,看得江流直冒酸水。 “对了,你们应该再看看,看给孩子再添个什么菜。”能点的好东西唐总都给点了,进了门又招呼起来,“我让司机先把行李送回去,吃完饭我再送你们回去。服务员,把我点的再报一下。” 一长串菜名报出来,把桌上的人听得一愣一愣。福生忍不住问悦怡:“姐,鱼刺是哪个啊?” “够了够了,”江流听不下去了,喊停了服务员报菜名,“你点的够吃了,早点吃完早点回去休息了,做一天火车也累了。” “真够了?”唐家祥转向韩建国,看见他身上古板却崭新的老式夹克,在心里不屑了一下,“那兄弟,咱俩开瓶茅台?” 喝酒不是问题,只是喝茅台太破费,韩建国直撇嘴:“喝普通的,普通的就成。” 赶上唐家祥人来疯,江流一个头两个大,压着火跟服务员要了红星二锅头和燕京啤酒,江流瞪了一眼打扮地跟华侨一样唐家祥,唐总也坦坦荡荡地看回去,看得江流没脾气,只想赶紧结束这莫名其妙的饭局,招呼孩子们吃饭。 酒端上来,江流拿过唐家祥的分酒器,不让他喝。他最近酒太勤,能少一顿就少一顿。江流率先倒上一杯,也给福生倒了一小杯,借着这桌菜欢迎韩家四口来北京。跟韩建国碰杯的时候,江流记起上一次和韩建国喝酒还是在平阳的韩家小院,没隔多少日子,就又有机会相聚对饮了。 隔着唐家祥,俩人连喝了几杯。唐总乖乖听话,喝着苹果汁,开始还和和气气的劝酒,之后越看越觉得不对味,忍不住开口:“你俩这是欺负我不能喝啊!一个劲儿的干!不行,我也要来!” 江流喝得急,脸已经红起来,他有点上头,顾不上也不想搭理这个一直起哄的人来疯。可毕竟这桌接风宴是人家做东,还借房子给他,江流只好冷着一张脸不回应。韩建国看着江流的脸色也不知如何是好,还是玉珍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唐总,连着我上次来,还有这次,我们一家人真是麻烦您了。您不能喝,就看着我喝,我先干三杯。” 怜香惜玉是美德,唐总一直有,看着玉珍喝掉第一杯,他也想跟着喝一杯就算了。可想起玉珍曾让江流那么不愉快,唐家祥又放下了酒杯,就真的笑呵呵地看着玉珍喝掉了三杯,又皮笑肉不笑地应酬起来。 “不愧是妇女主任,女中豪杰,酒量了得啊!来来来,我给你倒,再来一杯!” 手刚放到分酒器上,就被另一只压着,接着就是江流冷到冰点的声音:“叫服务员过来打包,你去结账,然后把车开过来。” 唐家祥盯着江流面无表情的脸,又看了眼韩建国和玉珍,俩孩子早就放下筷子了,大气都不敢出。然后唐总就起身出了包间,众人刚刚放松了神经,又听见唐总在走廊里大吼:“服务员,打包!”那声音,更像是在喊:“我多余,我走!” 一桌子菜,没吃几口就被收走了。江流喝酒喝的头痛,也不得不开口:“他的房子大些,你们这几天住他那里,都收拾好了,还加了一张床,怎么睡你们自己 分卷阅读66 - 分卷阅读67 欢颜 作者:慕容姐姐 分卷阅读67 安排,一会儿我就不上去了。” 韩建国后悔联系江流了,早知道他这么为难,就带着家人住宾馆了。孩子们再吵着要见江叔叔,那就走之前见一下就完了,也不至于给江流添这么多麻烦。 连喝了三杯,玉珍也是强努着,现下头晕起来,悦怡赶紧给妈妈倒了杯冷饮,摩挲着胸口,大着胆子问江流:“江叔叔,这就是大款吗?脾气都这么大吗?” 大款?这么俗的词要是让唐家祥听见了估计又要生气了,江流不禁笑起来:“他人不坏,就是脾气急点。” 急点?就一点吗?上次住在江流那里,玉珍可领教过。她有点担心地看着江流,看到韩建国也同样是一脸忧愁。 分卷阅读6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