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帝姬》 第一章 新生 大平三年六月,大周皇帝泰山封禅途病故,幸当时有朝重臣随行左右。br 病榻前大周帝指宰相陈盛、王烈阳、大学士胡明、御史丞闾阎以及枢密使秦潭公为顾命大臣。 皇帝如今只有一个五岁的公主,大周朝开化,并非只有皇子才可以继位,事实如今的皇帝是从其祖母,大周第一位女帝帝手接过皇位的。 虽然女子为帝,但依旧为楚姓,且帝当政清明,深的朝臣和百姓拥戴,所以在这时刻,皇帝毫不犹豫的指大帝姬宝璋为皇储,皇后权同听政。 安排好这一切,皇帝便溘然而逝。 但在迎接皇帝灵柩的时候,皇后和宝璋帝姬却路遇雷火不幸丧生。 这真是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大周朝顿时要乱了。 不幸的万幸是贵妃秦氏被报有孕三月,胎像已稳,因为有皇帝先指了宝璋帝姬为皇储,所以五位顾命大臣认为,不管秦贵妃诞下皇子还是公主,都可以继位登基。 虽然将一个国家寄希望与一个尚未出生的胎儿身有些荒唐,但大周朝国泰民安,朝堂清明,五位顾命大臣皆是德高望重有饱学大儒,亦有秦潭公这般将勇,可谓武双全,足以维持朝纲。 在这惶惶乱乱迎来了贵妃顺利的生下一个皇子,又在一番惶惶乱乱皇子顺利的长到了七岁,聪明伶俐,从启蒙第一日起得到了太傅的夸赞,朝廷内外终于松口气。 为了纪念这个时刻,也为了迎接新一个开明盛世,五位辅政大臣和听政的贵妃,在钦天监的协助下,选了一个新的年号,建兴。 建兴元年,春,大赦天下,一个盛世隐隐在望。 虽然已经立春,但长安城的风依旧寒如刀。 站在北阁楼正俯视家宅的四十多岁的男子裹紧了斗篷,看到这一片坐北面南足足五进深的大宅,饱经风霜的脸浮现了心满意足的笑。 年纪越大他越不爱出门,喜欢看着这个家看着家里穿行的人,这种满足感言语带来的恭维更大。 男人的视线落在错落有致回廊串联又四通八达的房舍,看着一层层的黑瓦屋顶,看着点缀其间的树木假山,想象着春暖花开时的胜景,越发的神清气爽,直到他的视线停留在近处。 这一片的房屋有些简陋杂乱,确切的说,这里不算他郭家的宅院,而是依附于郭家的族人散居的地方。 看到这片地方,男人的眉头微微皱了皱,想到了一件令他较头疼的事。 “薛家那孩子醒过来了没?”他问道。 一直安静站在身后的随从前一步。 “昨日还没有,不过高烧退了。”他说道,看了眼天色,“杨大夫一直在那边。” 男人面色沉沉并没有什么喜悦之色。 “可千万不能出事啊。”他喃喃说道,“要不然我这罪孽死不足惜” 说道这里又神情陡然愤怒。 “小姐还没回来吗?” 随从的头垂下来。 “外老夫人让人来说她这几日身体不舒服,所以留夫人和小姐多住两日。”他低声说道。 男人冷笑几声。 “不想回来不用回来。”他说道,“你去告诉她,薛青一日没好,她们一日别回来,如果薛青有个好歹,她们” 男人一甩袖子。 “不用回来了。” 说罢转身下楼,随从忙应声是,待他跟着下楼,男人已经走出一段距离,身边自有两个小厮跟随。 随从面带忧色准备跟去,旁边传来几声呼唤。 “吴爷,吴爷。” 随从转过头看去,见有两个男人冲他招手。 “吴爷,大老爷心情怎么样?”一个男人低声问道。 被唤作吴爷的男人摇摇头。 “回去告诉二老爷三老爷,两个少爷还是继续关着吧。”他说道,“薛家的孩子一日不好,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夫人带着小姐都不敢回来了。”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神情懊恼。 “这个薛家的孩子,大老爷怎么这么的”他们苦笑说道,“怪不得外边传是大老爷的私生子” 吴爷呸了声,啐了他们一脸。 “薛家对老爷有救命大恩,老爷这是涌泉相报,你们胡说八道什么。”他骂道。 两个男人忙低头连声应是。 “走吧走吧,好医好药好补品的送吧,还要祈祷这薛家的孩子快点醒过来,要不然”吴爷看着他们说道,摇摇头神情发冷,“别忘了,老爷如今虽然卸甲归田,但骨子里还是个将爷,六亲不认的事他可是没少做。” 听他提到这件事,两个男人的面色一白。 当初大老爷为帅领兵,军令如山倒,有个自家的侄子误了军令,大老爷毫不留情的当众斩头。 如今大老爷报旧人恩,不惜将自己的独生女儿嫁给他,被整个长安城传为佳话如果这时候那恩人的孩子却死在郭家,可想而知会有什么传言。 为了平息这些传言,维护自己知恩图报的名声,说不定大老爷真的再当众斩亲立威。 两个男人咽了口口水,对吴爷施礼道谢,急匆匆的转身复命去了。 看着两个男人离开,吴爷摇摇头,又看了眼旁边一个方向。 “怎么闹成这样了?”他自言自语,“这叫什么事啊。” 而与此同时,薛青也正按着头发出这种感叹。 “这叫什么事。”薛青躺在床,听着外边那妇人欢喜的哭声,还有老大夫含糊不清的各种术语,鼻息间满是浓烈的药味,以及入目明显不属于自己熟悉的年代的摆设。 古朴的床,床帐子,以及手。 薛青打量自己眼前这只孩子的手,算不白嫩,因为瘦显得修长。 穿越啊。 外边妇人的感激声哽咽声还在继续,似乎还有很多人闻讯而来脚步声杂乱。 不过没有人来打扰,厚厚的帘帐阻隔了外边的嘈杂,能让人安静的想一想此时的状况。 薛青,这个新身份也叫薛青,今年十三岁,跟寡母寄居在郭家。 残存的记忆里郭家的大老爷郭怀春当初受过薛青父亲的大恩,所以见到来投奔的寡母弱儿很是激动,激动到要将自己十二岁的独生女儿嫁给他。 这个消息让郭家的人也很激动,尤其是那位独生女儿。 郭怀春是武将出身,他的女儿也是巾帼不让须眉,于是郭小姐干脆利索的带着人将薛青踹进了湖水里。 薛青的头撞到了水里的石头,瘦弱的身板又惊又吓,三天后终于一命呜呼,被遭遇空难的薛青占据了身子。 外边的嘈杂声越来越大,混杂着男人的说话声,女人的哀哭。 薛青思维虽有混乱,但也能听出他们在说什么。 这件事给那几个肇事的孩子带来不小的麻烦,郭小姐避难外祖家,帮凶郭家二房三房的两个少爷被杖打之后关在柴房听外边人说的意思,薛青要是不好,他们谁都别想好。 这态度到底是做戏还是别的,薛青现在没心情理会,因为现在有一个很不解的也很重要的问题。 薛青将手放在胸口。 十三岁的孩子没什么结实的肌肉,但胸口却并非平平,有两个微微的鼓包在一层的白布包裹下。 为什么一个女孩子要娶人家的小姐? 难道这是一个百合世界吗? (早好。) 第二章 荒唐 薛青刚醒过来的时候,迷迷糊糊听得人喊她少爷,又听这妇人一口一个我的儿,她还以为自己穿越变性了。 稍微稳稳神察觉身体的不对。 虽然穿的是男孩子的衣衫,但身体确实是女孩子…而且胸前还裹了布,很明显是要遮掩什么。 确定自己还是个女孩子,薛青稍微松口气…虽然做了二十多年的女子,但她还没想过要换个性别。 只是这女孩子为什么要装扮男孩子?还要娶人家的小姐?这不是害人害己吗? 薛青再次伸手按了按头,触手隐隐作痛。 这孩子伤的不轻,不知道是不是伤到头,记忆有些不全。 大约是听到她嘶嘶的吸气声,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床帐刷拉被掀起。 “青儿,你怎么样?”一个红着眼的妇人急急问道,话一出口眼泪再次流下来,“我去叫大夫…” 这便是薛母崔氏,一个似乎是眼泪泡大的妇人,不过这眼泪也全是为了孩子,母爱无可挑剔质疑。 “娘不用去。”薛青忙唤住她。 她已经查探过自己的身体,除了虚弱一些并无大碍。 崔氏虽然担心但还是依言停下脚,坐在床边拭泪,一面絮絮叨叨郭怀春罚了郭子安郭子谦两兄弟,外边又有其父母送来的赔礼补品,虽是伤心也含着劝说化解怨愤的意思。 这怨愤化解不化解,薛青不置可否,毕竟真正的薛青已经死了,纵然是孩童玩闹,但一条人命是没了…她没有资格替死去的人原谅。 “娘,我伤了头有些事忘了。”薛青打断了崔氏的话,直接说道。 崔氏吓了一跳。 “我的儿你觉得怎么样?”她站起来,要再去叫大夫。 大夫是城里最有名的,被郭怀春请了留在家里,专为薛青一个人看病…这样的待遇不知道要花费多少钱和多少情面,从这一点来说,郭怀春对薛青是真心实意的要挽救。 薛青伸手拉住崔氏。 “这个找大夫也没用。”她说道,“日后慢慢想便是。” 崔氏将信将疑的看着她,再次拭泪。 “娘,为什么我要假扮男孩?”薛青怕她再絮叨忙直接开口问道。 崔氏的眼顿时瞪大,伸手按住了她的嘴,带着惊恐的向外看去。 …… 崔氏让一个小丫头去坐在院门前,拦住来探望的人,说少爷刚醒歇不能打扰,自己则又关了屋门,才带着几分惊慌重新坐回床边。 薛青靠坐在床,神情平静等候。 “你真忘了?”崔氏低声问道。 薛青点点头。 “是啊,所以娘最好告诉我怎么回事,免得我说错了话。”她说道,“想来这是很重要的事。” 这的确是很重要的事,崔氏便用手帕拭泪,低着头讲起来。 郭怀春与薛青的父亲是军相识的,当初二人都为小兵时,薛青的父亲替郭怀春挡过一箭,二人义结金兰关系深厚,后薛青的父亲因为侍奉家老母脱去兵籍归田,郭怀春则靠着战功高升,再加贵人提携,最终成为一方将帅,功成名。 而薛青的父亲则越过越不好,前几年染病,花光了家底也没能治好一命呜呼。 临死前想起唯有这个曾经的朋友郭怀春,希望能托付妻儿… “毕竟很多年没有联系过,我也没见过这位郭大人,人心都是易变的,况且他又高门大户…谁知道还记得不记得你爹…我是想着说你是儿子,是薛家唯一的骨血,延续香火,郭老爷会更看重。”崔氏拭泪说道,或许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有些荒唐,一直低着头没看薛青,“…我也没想到,他竟然看重到这种地步,要把郭小姐许配与你…事到如今我也不敢再说…会被认为是不可信的恶妇…那样我们会被赶出去,说不定还要送官…可怎么办。” 薛青猜想了很多可能,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这让她哭笑不得。 这叫什么事!这妇人真是…到底是胆大呢还是胆子小。 “那你娘你觉得这能瞒一辈子吗?”她说道,“我现在年纪越来越大了,这身形举止越来越会被人怀疑的。” 崔氏低着头拭泪。 “或许到时候感情深了,你郭伯父能开一面。”她诺诺说道,“也总好过现在咱们被赶出去…赶出去咱们娘俩真是没法活了。” 说着又哭起来。 到时候感情深了才更麻烦…爱之深恨之切,这样骗人家,还搭女儿的终身,到时候揭穿了,人家一家怎么办?那位郭小姐岂不是成了笑话? “还是跟郭伯父说了吧。”薛青说道,“趁着还没闹大。” 她说着要下床。 崔氏伸手按住她。 “那我宁愿一头撞死。”她哭道,“这种丢人的事,我没脸见郭老爷,我死了算了。” “可是将来被揭穿更丢人啊。”薛青无奈的说道。 “将来你出息了,咱们可以回报他。”崔氏含泪说道,“以功抵过便是了。” 薛青苦笑。 “郭家这般高门大户,跟他们咱们怎么才算有出息?”她摊手说道,“更不要提回报人家。” 但崔氏虽然眼泪不断却是无的倔强。 “这世的事又怎么说的准。”她哭道,“反正现在绝对不能说,郭大老爷将郭小姐打的不轻,还有二老爷三老爷的儿子们,也都打的不能下床,郭大老爷还要休妻,如果这时候说了你是个女孩子,这郭家的人断然容不下我们,你如今又病着,出去我们可没活路。” 这种想法岂不是是那些小说里说的极品? 一心只为了自己不顾他人?而且还是骗婚这种手段。 没想到自己竟然变成了一向鄙视的人物的一员,这不太像主角待遇啊,分明是恶毒男配…不,女配。 真是头疼啊,薛青伸手按了按额头,她这穿越的境遇有点麻烦啊。 第三章 决定 咯吱一声门响,坐在院子里抓羊拐的小丫头暖暖立刻看过来。! “少爷,你怎么出来了?”她不安的说道,要跑过来搀扶。 这是郭怀春特意分给薛家母子用的小丫头,原本要给的仆从很多,但薛母并没有要,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想要维持尊严,最终只收下一个小丫头,权作跑腿传话。 母子二人在郭府吃穿有靠,也没什么操劳的。 这个小丫头今年八岁,人小伶俐,这两日在床前端茶倒水喂药周道,丝毫没有偷懒耍滑,薛青很满意。 她没有拒绝暖暖的搀扶。 “我没事了,闷的有些发霉,出去走走。”她说道。 醒来已经四天了,薛青能下地走动了活动自如了,只是还没出过门。 自从她醒了后郭家的各房派人来探视一轮表达了心意后,也没有人再来了,倒也清净。 “那少爷别走远。”暖暖说道,想了想,“我们去小花园,只是没什么好玩的。” 小花园自然是郭家大宅的小花园,在北阁楼下,偏僻又小,郭家大宅里的人基本不来这里。 薛青抚了抚暖暖的头说了声好,她是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想想事情总在这个屋子里想也有些闷。 这个小花园的确小,不过修葺的很精美,暖暖将一丛花木的青石铺了垫子,扶着薛青坐下。 薛青便摆手让她自去玩耍,暖暖也没有客气,或许是尚未被教导怎么做侍婢,或许内心也并没有把薛家母子当正经主子看待,小丫头说了句少爷有事你叫我颠颠的到一边蹲着继续玩抓羊拐了。 初春的风吹来有些寒意,也让人清醒,尤其是这空气很是清新,虽然花木尚未新芽,但茂密的枝桠将她围起来,有着别样的安宁。 薛青深深吸口气,又轻叹口气。 虽然很不情愿,但既然已经来到这里了,也得面对现实想想该怎么过。 首先必须解决与郭小姐的亲事,纵然崔氏说的千般难也不是去耽搁一个女子的理由。 至于郭家此不能寄居也没关系,人总要靠自己的。 只是该做些什么营生呢? 薛青眉头拧紧,她学的营生在这里还真是没有什么用武之地,而且既然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她正好过别样的人生。 女子在古代有什么营生能做?好像不太方便 想到这里她又一挑眉,低头打量自己,现在她不是女子啊,她是男子。 这事好办了,大不了装一辈子男人,她也不是做不到,只要不结婚行了反正她也没想在古代要结婚。 这么看来,崔氏这种荒唐倒也是好事。 薛青不由伸手啪的拍了一下腿。 “嗳,谁躲在这里。” 前方的花木丛里传出惊呼,同时有两个女子探头看过来。 薛青这也才看到不知什么时候有人走过来,因为想事情入神,再加花木遮挡竟然谁也没有察觉谁。 这是两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其一个眼睛红肿,显然哭过。 薛青并不认得她们,但这两个女孩子认得他。 “是薛少爷啊。”其一个说道。 薛青认得这是郭家丫头们惯常的穿着打扮这几日在床边见到来探访的妇人们随侍的丫头不少。 薛青对她们笑了笑,点点头算是应答她还不至于对一个丫头多诚惶诚恐。 两个丫头看她一眼也没有再说什么,互相使个眼色走开了,神态举止都有不掩饰的厌恶。 想必如今郭家下,除了那位郭大老爷没有人喜欢她。 那位郭大老爷喜不喜欢她也尚且存疑吧。 薛青并不以为意,已经决定一件事今日也算有所得,接下来她要了解一下这个世界,于是起身寻暖暖。 那两个丫头却并没有走远,站在一棵树下看着走开的薛青。 “看起来哪里像要死了。”一个丫头说道神情不满,“这不是挺好的,是故意装的吧,害的子安少爷被打成那样,二夫人哭的什么似的。” 另一个丫头吸了吸鼻头,想起了自己伤心事。 “都是因为他,二夫人都顾不得我的事了。”她说道,“夫人原本答应我,会替我找个好人家的。” “古婆子是趁这个机会提了亲的,我听到她给宋妈妈说是你们这些丫头没有看好子安少爷,所以夫人才要把你们打发出去,那古婆子趁机给她那瘸腿儿子求了你。”先前的丫头低声说道。 那丫头顿时眼泪滚滚而下。 “阿彩姐姐,我该怎么办?”她哭道。 被唤作阿彩的忙拍着她肩头,视线落到那边扶着小丫头缓步而行的薛青身。 因为病着的缘故,薛青穿着厚厚的冬袍,显得臃肿又寒酸用子安少爷的话来说,这是一滩烂泥,烂泥不仅沾了大小姐,还连累了她们没好日子。 甩掉这样的烂泥,对于大家来说必然是大功一件。 “倒是有一个办法。”她说道,眼神闪闪,“古婆子借机对二夫人表忠心,竹你也可以啊。” 被唤作竹的丫头眼泪汪汪不解的看向她。 阿彩揽住她的肩头对她附耳低语,竹的神情惊讶继而若有所思。 薛青并不知道两个小丫头在背后算计她,扶着暖暖回到家,崔氏已经回来了,又带回来一堆礼物。 她是去对前几日来探望薛青的郭家诸人道谢去了。 “二夫人三夫人她们都再三道歉。”崔氏说道,将一块布在薛青身量,“还说等两个少爷罚完了亲自来给你赔罪。” 薛青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知道她们说的是客气话,意思是让我出面,给大老爷说说,这件事这么过去吧。”崔氏接着说道。 倒也不是只会哭,这个妇人软弱却有着底层小民的狡猾。 薛青笑了笑,心内一动点点头。 “正该如此。”她说道,“不过母亲去说不合适,还是让我去吧。” 崔氏看着她有些惊讶。 “你不是很怕见大老爷吗?”她问道,又几分犹豫,“还是我去吧,免得你” 露了马脚。 薛青接过她手里的布匹放下。 “这一次大老爷如此震怒,我如果不去亲自道谢,对不住他对我的看重。”她说道,“我亲自去了,主动跟郭小姐以及两个少爷们化干戈为玉帛,对我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将来大家更好相处。” 倒是这个道理,崔氏有些欣慰,以往薛青为人胆小怕事,连郭老爷都没敢见过几面,每日是躲在家里,这遭了一次罪倒是懂事了。 “好,我问问吴管事,寻个方便的时候陪你去。”她说道。 薛青含笑点点头。 趁着这位郭老爷还有追忆旧人之情的新鲜感,对她们母女这荒唐事能多几分容忍,若不然时日久了,感情淡了,只余下羞怒不好办了。 做不成亲,也别成仇,毕竟孤儿寡母的过日子不容易,多个朋友多个仇人好。 第四章 闲谈 已经决定告诉郭怀春真相,薛青也放下了一块心事,开始了解这个世界,为出去之后做打算。 春风已经变成了剪刀,一刀一刀剪开树的细叶。 虽然寄居在郭家,又被许诺了儿女婚事,但薛母如同所有的小民一样,时刻准备着后路,所以在这片杂居的地方替人做些浆洗缝补的营生。 看到薛青能够自理,她这几日又出门做活。 薛青已经不再卧床,在院子里坐着,一面看着暖暖抓羊拐,一面逗她说话。 “皇帝叫什么呀?” “皇帝叫陛下。” “今年叫什么年啊?” “叫兔年。” 八岁的小奴婢哪里理会这些与日常生活无关的事。 “皇帝陛下的名讳又是能随便说的?薛少爷你算住在这郭家,也是姓薛,别学了他人的粗俗门风。” 门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薛青看过去,见一个穿着直缀年约六十的老者走来,身后跟着一个小童拎着药箱。 “杨大夫。”她忙起身施礼。 这便是长安城有名的大夫杨静昌,祖做过御医,医术高明为人和善,在这长安城很是受人尊敬。 但适才的话里很明显对郭家不满,这个倒也跟薛青有关。 因为薛青受伤后郭怀春忧心不已,非要让杨静昌时刻守着,大夫都是看了病抓了药,余下看天命了,哪里有守着病人的道理,又不是对方的家仆。 杨静昌这种身份的大夫当然不肯,郭怀春使了强硬的手段硬是把他留下了,虽然医者父母心,他对薛青进行了诊治,但对郭怀春可没有好脸色。 薛青自那日醒来后,主动请杨大夫回去,言语客气有礼貌恭维,这让杨大夫对他印象不错。 今日是复诊的日子。 “多谢大夫,药我还吃着,除了外伤别的已经无碍了。”薛青说道,让暖暖搬过来小凳子。 杨大夫也没有客气坐下来,看着薛青打发暖暖出去玩,自己则随手端起小桌子摆着的茶。 “这茶味道不对。”他说道,嗅了嗅,咦了声,“胡桃肉?” “嘴馋了做来吃吃。”薛青笑道。 杨静昌浅浅尝了口。 “加了糖和蜜。”他说道,“还有酒,还有补骨脂。” 说罢看着薛青。 “看来薛少爷另请了名医了,老夫倒是来的打扰了。” 薛青笑了。 “杨大夫果然名医。”她说道,“只一嗅一尝说全了方子。” 杨静昌对他这恭维不置可否,哼了声放下茶。 “并没有请其他的大夫。”薛青接着说道,“是小儿我自己做的。” “你又不是大夫。”杨静昌皱眉,“难道我的药还不如你的高明?那你何必看大夫?” “这是我爹当年常用的一丸。”薛青说谎随手拈来,“他当年从军伤了筋骨,得了一个仙方,常年服用壮筋骨活血脉,我这次跌伤了头便也拿来用用,并不是不信杨大夫你。” 杨静昌哦了声放下茶杯不再追问,让小童打开药箱拿出脉诊,薛青请他诊了脉,又看了头的伤。 “虽然好多了,但体虚骨软,药。”他说道,看了眼桌子摆着的茶,“接着吃吧。” 不知道说的是自己开的药还是薛青所谓的父亲留下的方药。 薛青道谢起身相送。 杨静昌看他一眼。 “今年是建兴元年。”他说道,“看来薛少爷忘记的是眼前事,旧事倒是记得。” 薛青失笑,这老大夫还挺机敏,是啊,她倒忘了薛母对这大夫说了自己跌伤头失忆了,却还能准确的说出父亲用过的丸药。 她没有再推搪解释,只是笑而不语,亲自送杨老大夫出门。 杨静昌心内也是微微惊异,这薛家少年因为郭怀春的许婚在长安城也是一个名人了,出身低微得到的评价很不好,在郭家从下人的议论他也得知这薛少爷为人胆小怕事不成器,正符合低微出身而养成的秉性。 但自从这少爷醒了后,他与之相处半点看不出胆小怕事。 这少年说话不温不火,态度安静从容,面对自己的质问落落大方,被挑明说谎后,不慌不忙不反驳不解释,竟是一笑了之。 颇让他有些哑火,再问反而显得自己无理取闹了。 “薛少爷读过书?”杨静昌问道,没有拒绝薛青的相送。 一老一少慢步行走在甬路。 薛青不知道这个薛青读过没读过,屋子里并没有笔墨纸砚,薛母说家境贫寒,说薛父是兵丁出身 “只识得几个字。”她含笑说道。 这意思可以说没读书,也可以说谦虚,进可攻退可守。 不知道杨静昌认为是哪样,他点点头若有所思。 “薛少爷打算怎么办?”他忽的问道。 问出这句话杨静昌也有些后悔,说起来他们并不熟,他怎么莫名的问出这句话了?好? 如今城都知道郭家小姐为了拒婚差点将薛青害死,这将来还能成亲吗?算父母之命不可违,薛青也必然尴尬。 但尴尬跟万贯家财富贵荣华相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父亲当年救郭伯父,并不是为了图报。”薛青并没有觉得杨静昌问的唐突,认真答道,“而郭伯父如今许婚也不是为了报恩,都是好心,既然是好,两好才是好,如有一方不好,又何必强求坏了这份好?” 这少年说话太滑头,杨静昌哦了声。 “那薛少爷是不接受这门亲事了?”他干脆的问道。 “都还是顽童,谈亲事太早了。”薛青笑道。 如果断然说拒绝,外边肯定认为薛青是被威胁被吓到,那郭小姐必然得个凶悍骄纵的名声,对于古代女子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名声。 郭小姐如今才十二岁,推到童言无忌孩童们之间打闹要好一些。 杨静昌心说你还是去掉那个都字的好,分明一副别人是顽童,你是大人的样子,说话也这样的圆滑。 如果是真心不想结这门亲不贪图富贵倒还好,如果是做出的样子,只怕郭家要摆脱这少年没那么容易。 杨静昌笑了笑,以身体还未痊愈让薛青留步,带着小童出门去了。 这时候已经走到了巷子口,这片院落与郭家大宅不是一个门户,出了门是巷子,再靠外便是热闹的大街,薛青在门口听得街传来的喧嚣热闹她转身回来了。 这大杂院里白日人并不多,依附郭家是得个遮风避雨的居所,以及逢年过节去叩头得个赏钱,其他时候还是要去自己做营生。 薛青踩着碎石铺的并不算平整的路走着,建兴元年,穿着打扮像是宋朝又像是明朝,似是而非,看来是架空。 真是不妙,这失去了做先知发财的机会了。 正迈步,伴着咚的一声响,有一物滚落到了脚边,原来是个皮球。 “哥哥,把球踢回来。” 有稚气的童声喊道。 薛青看到不远处的空地站着几个四五岁流着鼻涕的小童,有男有女,穿的脏兮兮的,是这里杂居人家的孩子。 他们是在踢球吗?薛青看到空地摆着竹竿搭起的一个球门。 蹴鞠倒是常见的玩乐。 薛青看着脚下的皮球,忍不住微微提了提长衫,抬脚踢了过去。 皮球划出一道弧线,伴着小童们瞪大的眼稳稳的落进了竹竿门里。 “好。” 小童们哇哇叫着呱唧拍手。 不过这喊声倒有些不似童声,薛青扭头看去,见不知什么时候夹道那边站着一个少年人,正抚掌而笑。 见薛青看过来,他再次微微一笑。 “好球。”他说道。 第五章 春闹 薛青来这里时日尚短来的时日久她也不认得人,此薛青已经非彼薛青。! 这个年轻人大约十六七岁年纪,穿着常见的青布长衫,五官清秀,眼角一点黑痣,让人不由多看他的眼,也因此可以看到眼的笑意,显得很是平易近人。 薛青没什么慌张,她的球踢得是不错,她亦是笑了笑点头算是回礼。 那边的孩童们已经捡起球乱哄哄的你追我赶的玩起来。 薛青越过向内走去,那年轻人从夹道也走到了这边的甬路。 “你蹴鞠玩的不错?”他在后说道。 这是问句,薛青回头看了眼,那年轻人神态和气。 “还行吧。”她答道。 毕竟适才她那一脚不是初学者能踢出的,说不好有些虚假,但要说多好蹴鞠跟足球到底不一样,她也不敢夸大。 那年轻人笑了。 “这回答妙。”他说道,“进可攻退可守,周全。” 被他看穿了心思,薛青笑了笑没有说话继续迈步。 那年轻人也没有再说话,只在后慢悠悠的走着。 走了没多远,见一个面生的丫头东张西望的走来,看到薛青眼睛一亮。 “薛少爷。”她招手说道,“你娘找暖暖呢。” 薛青哦了声。 “什么事?”她问道。 那丫头似乎很忙,带着几分不耐烦。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搬衣服吧,暖暖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她说道,不待再问摆摆手,“在你家后面的宋嫂子那里,让我捎个话,我先走了。” 说罢扭扭的走开了。 薛青哦了声,向前走了几步,已经到了家门口附近。 门口没有看到蹲着玩抓羊拐的暖暖,小丫头贪玩,家里也没事做,估计跑去找别的小丫头玩去了。 宋嫂子家她倒是知道,在后边没多远,走不了几步做为儿子去帮一下忙理所当然,算帮不了,去和薛母说一声也好。 薛青没有疾步过去,反而近坐到了路边乱堆放的烂木头。 有两个小子踢打踢打的说笑着走来。 这是住在这里的人,前些天还来看过薛青,算不关系多好,同样是来投奔郭家的人,薛青能被郭老爷看当女婿实在令人羡慕,所以,薛青被打了之后他们的幸灾乐祸在探病时都掩藏不起来。 “板凳,拾麦。”薛青喊道。 说笑的两人看过来,见是薛青,便挤眉弄眼的走过来。 “青子你好了?”他们似笑非笑问道。 薛青抬袖子掩嘴咳嗽一声。 “好多了。”她说道,“适才送杨大夫多走了几步,又不行了。” “你不行可不行啊。”板凳嘿嘿笑道,自然别有意味。 十三岁的孩子薛青当然听不懂。 “我娘在宋嫂子家,叫人帮忙去搬衣服筐,我实在没力气去了,但不去又怕我娘担心”她说道,“你们能不能帮我去一趟。” 板凳拾麦便叽叽咯咯的笑了。 “薛青你好大脸…” “真成了少爷姑爷了…” 他们毫不客气的嘲弄,但声音戛然而止,因为眼前出现一把大钱。 薛青将手掌向前递了递。 “总不好白劳烦二位哥哥。”她说道,“也不想让家母担忧,还望哥哥替我周全。” 虽然只有三四个大钱,但对于板凳拾麦二人来说已经是不少了。 这薛青虽然住在这里,但可是很有钱的,郭大老爷供着他们母子吃喝,前些天病了又好多人来送礼。 不要白不要,反正是传句话的事,算帮忙搬筐衣服也没什么。 “好说好说。”他们说道,抢着抓过钱,又你推我搡的争夺平分了,眉开眼笑的往宋嫂子家去了。 薛青安静的坐在木头桩子,听得身后脚步声,她转头看去,见那位年轻人竟然还没走。 “你是薛青啊。”他笑吟吟的说道。 薛青知道自己名声很大,闻言笑了笑没有说话。 “踢球进门没力气可做不到。”年轻人似笑非笑说道。 他这是在质疑自己装没力气,薛青依旧不以为意。 “所以用光了力气了。”她说道。 年轻人笑了,暗思家人说这薛青因为是独子被薛母宠溺的好吃懒做,不懂进退规矩,现在看来不懂进退且存疑,好吃懒做倒是,明明有力气,却不肯去帮母亲做活,拿出钱来指派别人,这是已经把自己当大爷了吗? 他觉得这孩子踢球利索,忍不住跟着走了几步,原来是薛青啊,真是无聊无趣。 他转身要走,却听的前方女子尖叫喧闹起来。 这是怎么了?他微微讶异,下意识的看向薛青。 薛青坐在木头,神情平静。 …… 郭家治家严格,更不许有男盗女娼的事存在。 虽然事情发生在杂居这边,但也关系着郭家的颜面,吴管家神情阴沉看门外聚集的探头探脑的人们,再看着院子里跪在地的三人。 那丫头头发还湿着,低着头嘤嘤的哭。 两个小子跪在地战战兢兢。 “这春天来了,猫儿狗儿是畜生不安分也罢了,你们跟着凑什么热闹?”他冷冷说道,“也成了畜生吗?偷看女子洗澡,你们可真有出息。” 板凳拾麦顿时叩头连声喊冤枉。 “吴大爷,我们真没看。” “我们不知道这里有人洗澡。” 他们委屈的喊道。 “我们只是来找薛娘子的。” “不信问薛青。” 薛娘子?怎么跟薛家母子有关系?吴管家眉头一跳,下意识的看向门口,一眼看到站在人群往这里张望的薛青。 此时所有的视线也都看向薛青。 “是啊,我娘说去收衣服了,许久没回来,我托付两位哥哥帮我来宋嫂子家看看。”薛青说道,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但我没有让他们偷看人洗澡啊。” 人群里响起笑声。 是啊,找人和偷看洗澡可是两回事。 “你们有没有偷看?”吴管事凝眉喝道。 这个,明知道有个大姑娘在里面洗澡,不看一看,岂不是不算个男人?两个小子神色慌张。 “我们不知道啊。”他们叩头委屈的说道,“我们以为是宋嫂子和薛娘子在屋子里说话呢,谁想到是她在洗澡啊。” 说着二人看这女子,事发突然,直到这时才看清是谁。 “咦,这不是二老爷家的竹吗?怎么跑宋嫂子这里洗澡啊。”他们喊道。 是啊,家里的丫头都有自己住的地方,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吴管事看着这丫头,神情越发的冷峭。 “我跟宋嫂子一向交好,我我那边别的姐姐占着用呢,我才来的。”竹丫头捂着脸大哭。 这也说得过去,家里丫头们多,吴管事吐口气。 “真是品德败坏!”他喝道,“给我带下去。” 板凳拾麦大呼小叫求饶被扯了下去,竹丫头作为受害者倒不用被罚,只是丢了脸面,捂着脸哭着跑了。 看热闹的人们被吴管事喝骂警告几句做鸟兽散。 薛青扶着听到热闹跑回来的暖暖站在原地。 吴管事看他一眼,神情复杂,似乎要说什么又咽回去。 “薛少爷大好了。”他问候道。 薛青对他道谢,也认得他是吴管事,病着这几日他作为郭大老爷的代表来的最多。 “我娘和吴管事说了没?不知什么时候方便见郭伯父。”他问道。 吴管事显然已经知道了,闻言笑了笑。 “大老爷出门去了,尚且不知何时回来,到时候我会禀告。”他说道。 薛青再次对他道谢,吴管事这才走开了,他正要扶着暖暖回去,身后有人叫住他。 “你早知道?”那年轻人问道。 薛青回头看他一眼。 “知道什么?”他问道。 年轻人看着他几分审视。 “若不然你为什么没力气?”他问道,“要不然进那院子的人是你了。” 若不然,要不然,薛青笑了笑。 “我病着啊,有什么办法。”她说道,“再说,算进那院子,我也不是那种品德败坏的人啊。” 那可不一定,到时候有口难言不是你说是不是了。 年轻人想到,念头闪过,看薛青的眼神更复杂,所以,才如此么?不会吧,巧合吧?他想多了吧。 暖暖因为听到说病了没力气着急了,催着薛青回去,薛青这便听话的向家里走去,感觉那年轻人在后看着她。 她真不知道啊,她只是不听陌生人指派做事罢了。 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有时候还是很有道理的。 第六章 直问 这件小插曲是意外还是针对她的预谋,薛青并没有深究也不在意,连郭小姐都恨不得让她去死了,这郭家不喜欢她的人多的是谁还没被不喜欢的人暗害几次。 “我的儿,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这边这么热闹,崔氏很快听到消息回来了,不过对于两个小子偷看丫头洗澡什么的她不在意,只在意听到那两个小子是因为薛青不舒服没力气了帮忙找她才闯入别人家的。 “无妨。”薛青说道,“是杨大夫来了,我送送他,多走了两步,觉得疲惫歇息一下好了。” 崔氏这才松口气,又带着几分欣慰。 “青子你都能送客了。”她说道。 以往薛青可不理会这些事,能对家里的来人说句话不错了,她还想着杨大夫这两日来,专门在家等着,免得招待不周呢,现在看来多虑了。 “所以娘你放心吧,我长大了懂事了,咱们出去也能好好过。”薛青趁机说道。 崔氏立刻闪躲问杨大夫怎么说怎么吃药岔开话题。 薛青知道不借助外力这妇人断然不会舍得离开郭家,便也不再相劝,只是说道吃药,她另有主意。 “杨大夫说继续吃药。”她说道。 “当然要继续吃,才好了几天而已。”崔氏念念道,一面喊着暖暖去抓药。 郭怀春几乎搬来了一座药铺放在家,专供薛青用。 “还按照少爷给的药方吗?”暖暖问。 薛青应声是,暖暖便蹬蹬跑出去了。 其实这个药方并不是杨大夫的药方了,这并不是薛青不相信杨大夫的医术,只是这种体虚骨弱,薛青觉得自己更拿手。 趁着暖暖不在,崔氏又将一个药贴递给薛青。 “先前的化完了吧,声音太柔了。”她低声说道。 薛青十三岁,虽然借口人瘦小纤弱声音有些女气,但为了以防万一,崔氏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民间土方,含在嘴里之后能让声音稍微变粗持续一段时间。 变声这种事对薛青来说倒是不难,但初来乍到还是稳妥一些吧,她没有疑虑接过药放进嘴里。 崔氏说了一会儿这边那边的闲话,便让薛青去躺着歇息自己做饭去,因为天气渐渐暖和,门帘掀起来,躺在屋内的竹椅,看着小院里升起的炊烟崔氏忙碌的身影,薛青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母爱和家的感觉是这样吧。 郭家大宅里主家吃完饭之后,下人们才能用餐。 郭二老爷这边宅院门口两个换班等候吃饭的小厮有些不耐烦,挤在门后猜测今天吃什么,直到听到有人跺跺脚才回过神。 看到门前站着的少年,小厮们忙施礼。 如果薛青在这里会认出正是夸她好球的那个年轻人。 “莲塘少爷来了。”他们说道。 莲塘少爷含笑点点头。 “我来看看子安。”他说道。 小厮们没有阻拦甚至没有先去禀告,直接有一个带着他向内走去,可见莲塘少爷与郭家很熟悉,如同来了自己家一般。 莲塘少爷随着小厮曲曲绕绕,反而远离了郭家的正宅。 “莲塘少爷,我们少爷可怜啊,被打成那样还要被关在柴房里,这都多少天了,大老爷也不说放出来。”小厮苦着脸絮絮叨叨。 莲塘少爷慢步而行,听了摇头。 “这叫什么可怜,那孩子可是差点没命,问问你家少爷愿意没命还是受些皮肉苦?”他说道,“更何况,住在柴房里也是好吃好喝的,有什么可怜的。” 小厮还没说话,前方的屋子里传来喊声。 “莲塘哥,你怎么替外人说话。” 因为恼怒声音很是尖利。 莲塘少爷笑了笑,对小厮摆摆手,自己推开门进去了。 说是柴房,其实布置的薛青母子住的地方还要好,精巧的拔步床,柔软的被褥,熏着香插着花,趴在床穿着花绸亵衣的十三四岁的少年圆头圆脑,此时正划拉着胳膊表达愤怒。 “莲塘哥,你说他不该揍吗?”他喊道,“这种打秋风的没脸没皮的货色!” 莲塘少爷在他床边坐下。 “揍可以揍,但不能没轻没重。”他说道,“以往教你们的怎么打架都忘了吗?” 子安少爷顿时垂头。 “是那小子怂包自己跳进水里的。”他说道,“乖乖的被打一顿不没事了。” 莲塘少爷笑了笑,并没有问他打架的具体经过,而是沉吟一刻。 “这薛青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问道。 子安少爷哼了声。 “那是个废物孬种怂包无耻之徒”他恶狠狠的捶着床咒骂,“什么都不会,话都不会说” 这完全不是他今天看到的人,莲塘少爷想道,制止了子安少爷的咒骂。 “竹是谁的丫头?”他问道。 子安少爷愣了下,这话题转的快的他有点糊涂,旋即又挤眉弄眼嘻嘻一笑。 “莲塘哥你看这个丫头了吗?是我的,你喜欢送给你好了,咿,好像要配人了,不过玩玩嘛,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屁股大”他说道。 话没说完被莲塘少爷用手敲了下头,将他敲在了床。 “休要胡说。”他说道,“叫她来,我有话问她。” 子安少爷虽然不解,但还是乖乖的听话让人喊竹来,却听到说竹不舒服告假在家歇息。 “死了也得抬过来。”子安少爷干脆的说道,“本少爷的话还敢有人不听!” 他的小厮在一旁嘻嘻笑。 “少爷只管让人去抬,她可不是病了,她是被人偷看洗澡丢了脸不敢见人。” 子安少爷咦了声撑着身子从床爬起来。 “竟然被人偷看了洗澡?少爷我还没看呢。”他喊道,“快叫过来给我看看。” 莲塘少爷不理会他们主仆的打诨安静等着,片刻之后一个丫头娇弱怯怯头也不梳的进来了。 “你这小蹄子竟然去给别人看”子安少爷立刻喊道。 竹噗通跪下来伏在地呜呜的哭。 莲塘少爷抬手制止子安少爷的插话,看着地的丫头。 “你抬起头来。”他说道。 竹心里乱跳,当路悄悄打听是莲塘少爷要见她时胡思乱想了。 莲塘少爷是长安张氏大族的长房少爷,张氏可是长安真正的大族,诗礼之家,这莲塘少爷在家很是受宠。 莫非是看她了? 竹努力的想着日常这莲塘少爷可曾窥视过她……能被莲塘少爷看,做不了侍妾,做个侍婢也是跳了龙门了。 心里很是后悔半路才知道这个消息没有梳妆打扮,此时听到让抬头更是后悔,但并不敢违背,娇娇羞羞怯怯的抬头看向莲塘少爷。 莲塘少爷果然看她,点点头,似乎很满意。 “你可知道,那两个人进了你洗澡的院子,是受了薛青的指使?”他忽的说道。 竹一怔,旋即大喜。 今日的事正懊恼无法收场,那俩个小子品德再败坏跟夫人也没关系,反而听到她出了事,夫人更加恼怒,连配人也不要,说要把她卖了出去呢。 无凭无据的她也没办法拉扯薛青,讨不得夫人欢心。 没想到莲塘少爷竟然主动提及了,如果有莲塘少爷说句话,不管有没有证据,夫人也会相信的,别说夫人了,大老爷也会相信的。 竹顿时向前跪行几步俯身在地呜呜的哭。 “是的,是的,莲塘少爷,正是薛青他品德败坏做出的事。”她说道,“是他干的,他是个品德败坏的人啊,我们少爷打这样的人被罚实在是冤枉” 莲塘少爷点点头。 “果然如此。”他说道,“原来如此。” 是啊是啊,是如此,打一个品德败坏的人可不算欺负人,少爷小姐们的罪也轻了些,家里的老爷夫人也要感激她这个证人,竹还要继续哭,莲塘少爷抬手指了指。 “将她拉下去吧。”他说道。 竹一怔,屋子里的小厮也一怔,但莲塘少爷在这里说话子安少爷还要管用,小厮回过神便立刻将竹揪起来往外扯。 竹不知所措呜呜的哭着被拉出去了。 子安少爷犹自茫然,这刚进来说一句话,他还没听明白呢,不过薛青品德败坏他是赞同的。 “莲塘哥,你要为我报仇了吗?”他激动的说道。 莲塘少爷看他一眼,站起来了。 “我本来是打算为你说情放出去。”他说道。 子安少爷顿时感激又崇拜的看着他。 “莲塘哥,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他说道,“你快去跟大伯父说。” 莲塘少爷伸手按住他的头。 “不过我现在改主意了。”他说道,将子安少爷啪嗒按回床,“我觉得你还是吃些教训的好。” “为什么?”子安少爷惊讶的抬起头喊道。 莲塘少爷笑了笑。 “因为那个小孩可不一般呢。”他说道。 第七章 街边 薛青并不知道因为这一件事被莲塘少爷看做不一般的小孩,当然,算莲塘少爷当面这样说她,她也不过是点点头笑一笑。 ! 她本来不一般,她薛青是个很看重自己的人呢,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自贬。 这段小插曲薛青并没有在意,因为听吴管事说郭怀春没在家,也没再急着去见,只是每日走动活动身骨,不再去小花园,而是往门外去。 “…青子哥哥,青子哥哥” 薛青刚走过夹道听到孩童们的喊声,她微微一笑,不抬头便提衫抬脚一只滚过来的球被她踩在脚下,再脚尖一挑脚背一推,这个皮革包裹米糠的球飞了出去。 球穿过竹竿门洞,咕噜咕噜的滚开撞到乱堆放的筐柴。 孩童们呱唧呱唧叫着摆着手追过去。 院前杂乱破旧,这些孩童们穿的衣衫也寒酸,有的甚至没穿鞋子,但这并没有影响他们的玩乐,一个个争抢皮球笑的开怀。 薛青仿佛在看一副顽童蹴鞠图,但市井气息浓厚又真切。 “青子哥哥一起玩。”几个孩童喊道。 自那日一脚踢球后,这些孩童认得了她,孩童们尚小也不知道什么外来户什么做姑爷什么癞皮狗的话,只记得薛青的名字会踢球足矣。 薛青倒也没有觉得与这些四五岁的孩童玩有什么不妥,这两日从这里来去便会混入其。 这一次亦是不例外,她将长衫微微向扎了扎,便混杂在一众孩童带着球左转右转,直到穿过庭院,才转身一脚将球挑进门洞,长衫一放轻拍,人便迈出了门,身后孩童们叫闹声乱乱。 巷子里安静些许,两个小女童蹲在地抓羊拐,一个小女童扎着冲天小辫子举着一架小风车围观。 薛青走过去站在一旁看了会儿,还忍不住蹲下试着抓了一把,小女童们大约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男孩子跟她们一起玩这个,目瞪口呆的看着也没有阻止。 薛青并没有抢了小童的玩乐,玩了一两把放下算是歇神,然后才向巷子口走去。 春意渐浓,街人多热闹,叫卖声说笑声扑面,薛青站在街口不由一阵恍惚,似乎走到了哪个仿古景区,但这来往的男女老少,以及街边的房舍布置又不是那些人造景观能的。 薛青并没有走去街,而是在街边的马石坐下来,旁边一个小童正骑在面,见他坐下来便咕噜滚下来跑开了。 薛青看着那小童穿戴的虎头帽虎头鞋不由笑了笑,视线又游移到街,观看着市井风貌人情。 这并不是最繁华的街道,多是售卖散酒吃食玩物的小街,其间还有不少临街而居的民户,此时天晴日好,不少妇人裹着头巾在街说笑,手里或者纳鞋或者摘菜。 看着风貌似唐似宋,年景过的也不错,到处洋溢着繁荣安乐,薛青心默想,视线向另一方看去,却见一个弯腰驼背的老妇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女童走来,她的视线微凝。 那女童头插着草标。 这是卖孩子。 那老妇一边走一边对街边的人喃喃行礼,路人或者多看两眼或者避开,但也不是没有人买,一个坐着轿子经过的人停下来,从伸出一只胖乎乎的带着金镯子染着鲜红指甲的手招了招。 那老妇欢天喜地的牵着孩子走过去,推到轿子前给人看,具体的情形薛青听不到了,只看到不多时那轿子里的手扔出一串大钱。 老妇跪地叩头,轿子前行,那女童被催促着跟带走。 直到这一刻那神情木然的女童才哇的哭起来,似乎要扑回去,然而被轿子边的仆从捶了她两下,揪住小胳膊推搡低声喝骂,那女童便被挟裹着而去了。 老妇犹自跪在地迟迟不起身,过了许久街的轿子远去不见了,她才颤颤而起。 薛青看到老妇哭红的眼,口喃喃神情呆滞蹒跚过去了,轻叹一口气。 总有日子不好过的。 也怪不得崔氏舍不得离开郭家,孤儿寡母的在外求生哪有那么容易,尤其是带个女子,做营生抛头露面也处处受限制…还好崔氏一时贪心荒唐将自己假扮男儿。 男儿家只要有力气有头脑识字,要挣口饭吃并不是什么难事,薛青正思索着做什么营生,有人在身边停下来。 “薛青你在这里做什么?”一个清脆的女声说道。 薛青抬起头,见是一个女孩子,穿着青布衣裙,扎着丫鬓,并没有什么头饰,只有两只红绳,倒也显得清丽可爱。 这是宋嫂子的幼女,今年十二岁的蝉衣。 不知道是不是生下来时正好看到蝉蜕,还好没有叫蝉蜕,蝉衣好听些,虽然本物并不怎么好看。 薛青心里想着,对她笑了笑,这小姑娘常来探病,说话安抚崔氏,是个懂事又乖巧的孩子。 “看人。”薛青笑道。 蝉衣嘻嘻笑,待要说什么,见薛青往石头另一边挪了挪,伸手拍了拍身边。 “你坐。”她说道。 蝉衣微微惊讶,想着这薛青以前都不跟人说话,更别提主动邀请她坐了,还紧挨着。 她已经十二岁,知道男女有别,心里想着该如同家里那些大丫头们摆出矜贵的姿态不坐,但又觉得心里不愿意…到底是个孩子,更愿意遵循本心,她抚了抚衣裙依言坐了下来。 “你要看人该今天跟我去城隍庙。”她主动开口说话,说完又想到薛青才大病一场,“不过你不能去,有点远人又多,你去了可受不了。” “城隍庙有什么事?”薛青问道。 蝉衣咦了声。 “你怎么知道城隍庙有事?”她说道,“是听大宅里的人说的吗?” 是因为如果城隍庙一直人多的话,你也不用特意点出今天。 薛青笑了笑没说话。 蝉衣也丢开了。 “我是早才听到大宅的姐姐们说,今日城隍庙郭家摆供。”她说道,“还请了锣鼓戏班呢,我去的还晚了,站在后边看不清小虎登翻了几个跟头。” 虽然不太清楚摆供是什么,不过也可以想象看戏的热闹,薛青含笑听她叽叽咯咯讲述。 蝉衣手画脚,见薛青安静的听她说话,以往薛青也是安静,但那是避人躲闪,让人根本说不下去,现在这少年人眼神清亮温和,偶尔微微点头,听得很认真也很感兴趣,似乎催促她讲下去。 连爹娘都没这样听过她说话呢。 蝉衣没由来的觉得开心,嘻嘻一笑,歪着头看薛青。 “说起来这还跟薛青你有关系呢。”她说道。 薛青嗯了声。 “难不成是为了庆贺我成为郭家的姑爷?”她说道,眼带笑意。 蝉衣咯咯笑了。 “怎么会。”她脱口说道,又忙吐吐舌头掩住嘴,神情不安的看着薛青。 (出门在外,暂且一更,回去后多更) 第八章 碎语 薛青一不是高门士族子弟,二不是高了状元,成为郭家的姑爷有什么可祝贺的。 祝贺他被郭小姐踹下湖水差点死了吗? 现在闹了这一出,薛青成了城里的笑话,他自己也觉得丢人吧? 蝉衣对于自己失声笑出来很是后悔。 但薛青并没有羞恼拂袖而去。 “那是什么呢?”她问道,似乎在说别人的事。 蝉衣忐忑不安的审视一刻,确定这少年人真的没有半点羞恼,心内很是怪,又想不明白。 “倒也不是庆贺什么。”她试探说道,“城隍庙很是灵验,但也不是谁都能单独摆供的。” 薛青哦了声。 “这么说郭家以前竟然也不能?”她问道。 蝉衣又咦了声,心道薛青怎么又知道了?莫非有人已经说过了?虽然薛家母子来的时候尚短,但杂院里人多嘴杂,算都受郭家的恩惠,也难免背后说恩主笑话,被薛家母子听到了吧。 “倒也不是别的事,你也知道郭家是武将之家,郭大老爷更是一方将帅。”她斟酌一番说道,“也是这城隍庙公太刻板,非说郭家杀气重,会冲撞城隍爷。” 只是这样吗?薛青哦了声,并没有追问。 蝉衣松口气,她可不想说郭家的坏话。 “这次薛婶子带着你来投亲,大老爷剖心相待,当真是有情有义…”她忙忙说道,避开了先前的话题,说到这里又羞羞一笑,“这不是我说的,是城隍庙里的人说的,说大老爷虽然杀气重,但却有君子之节,正合城隍君守方土爱百姓的秉性,所以特请郭家进供城隍神君。” “那可真是可喜可贺。”薛青点头说道,“难得如此,肯定要大办的热闹。” 蝉衣掩嘴笑。 “倒是想大办三天的,但城隍庙公不许,让进供在庙前写个名帖可以了。”她说道,“不过戏台还是允许了一日。” “这乡俗规矩还挺厉害。”薛青笑道。 蝉衣吐吐舌头。 “那城隍庙公家祖辈都是做大官的,府尊大人都让三分呢。”她说道。 那肯定是官,武怕,薛青想道,这样看来这郭家在当地也并非算是豪门大户,有时候地位跟家里有没有钱也不一定有关系。 话说到这里蝉衣拍拍衣服站起来。 “石头凉,咱们回去吧。”她说道。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不是可以肆意玩乐的年纪。 薛青说声好站起来,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巷子,迈进门那群小童竟然还在玩球,看到薛青进来,便纷纷叫着又把球扔过来。 薛青也不客气抬脚踢向竹门,当然命,然后在小童们的喊叫声奔入其带球跑动。 蝉衣在一旁看的咯咯笑,看薛青混在一群还没他腿高的孩童踢球,觉得滑稽但又欢快,正笑着薛青已经穿过了院子到了夹道那边,一面放下长衫,一面冲她招手。 “蝉衣,走了。” 此时日头正高,照在那小少年身颇有些晃眼,以往看起来瘦弱不堪的身形,倒显得有些玉树临风…蝉衣哪里知道什么叫玉树临风,只是听那些大丫头们夸赞谁家的少爷好玉树临风之类的,知道这是好词此时莫名的冒了出来。 这薛青又不是什么真正的少爷,要是被那些大丫头们知道,肯定会笑的,蝉衣吐吐舌头自己先笑了。 不过,薛青这般走过去了还记得等她同行,蝉衣很是开心,脆脆的应声是加快脚步跟去。 薛青和蝉衣到了院内便各自分开,进了家门崔氏已经煮好了药,暖暖给她端过来用茶冲泡,薛青坐在竹椅享受着略有些寒酸却也难得的闲适。 ……… “你好厉害啊能爬这么高。” 薛青看着马石的小童笑嘻嘻说道。 小童没有说话,但被夸赞很是得意努力的爬的更高,干脆站到了最头。 “菜头你快滚下来,郭家的马石也是你能爬的,仔细被门子打破头。”街对面一个妇人看到了大声骂。 小童立刻滚了下来,咕噜咕噜跑开了。 薛青若有所思继续沿街慢行,这两日她常常在街行走,也更了解了一下郭家。 可不是仅仅是蝉衣说的郭家武将杀气重被城隍老爷不喜,而是郭家名声不太好被长安城的民众不喜,其他乡绅官宦人家也多数对其敬而远之。 郭家发家晚,又是武将出身,再加郭老太爷和郭怀春常年在外领兵打仗,家族里的子弟们无人管束,欺男霸女横行乡里的事没少做,无奈当时正值打仗要紧时候,郭家父子又深受看重,算有人告也最后不了了之。 郭大老爷告老回乡开始约束子侄,虽然起先前收敛不少,但恶名易得难除,郭老太爷年事已高无力管束。 而且如今郭怀春卸甲归田,其子侄只有寥寥几个在军任职,官职也不高,郭家不再是先前军权倚重的,颇有几分没落是到了需要个好名声好安稳做乡绅豪族的时候了,否则必将成为众矢之的。 修桥铺路施粥济民这些事润物细无声,而将独生女儿下嫁报恩则更有噱头。 “看来这桩亲事不仅仅是对薛家母子有好处啊。”薛青自言自语说道。 无怪乎她小人心,实在是你我皆凡人,熙熙攘攘皆为利往,她并不因此埋怨郭怀春。 薛青沿街走了一刻,又走回了巷子前,这边街小童乱跑,忽的有车马疾驰而来,一个小童呆立路忘了躲避,正四面惊呼的时候,薛青眼明手快将人扯到路边,车马被拦下,民众指责吵闹,还有对薛青的道谢,街变得喧闹。 一辆轿子便停下来。 “老爷,要绕路吗?”轿夫问道。 轿子的帘子被掀起,杨静昌正向外看,确切的说看着正退出人群向巷子走去的薛青。 “手脚真利索。”他说道,又停顿一刻,“好的够快的。” 然后想到了在薛家见的那杯茶,是那个药的功效吗? 杨静昌不是小孩子,那天只言片语他知道这薛青没有再用他开的药。 而且这薛青从被救起由他接诊,身体状况如何没有人他更清楚。 不过世间秘方多得很,也不稀。 杨静昌伸手捻须,也没有叫住薛青说话的意思,本也没有那么熟。 “绕路走吧。”他看着街已经争执纠缠的车马主人和受惊小童的家人,如今民风好讼斗,一时半时说不清。 轿夫应声是,抬着轿子转头走了,穿过一条巷子,便来到了大街,还没到医馆前,见有人急慌慌奔来。 “杨大夫快救命。” 第九章 营生 位于城东一片宅院占地极广,聚居着不下二三百人,这便是长安张氏祖居之地。! 正最大的宅院俯瞰可见红亭白塔,玉砌雕栏,高台楼阁池水假山华丽无,此时一间屋宅走廊下两个婢女款款而行。 门被推开,两个身姿妖娆的婢女接过她们手里的端着铜盆手巾,越过珠帘进了内室,跪倒在床边。 坐在床边收起脉诊的杨静昌在铜盆里洗了手,由婢女擦拭了。 “老太爷,无论如何,钟乳是不能再用了。”他转头对着床的人说道。 床是一个与杨静昌差不多年纪的老者,面色憔悴双眼无神,闻言要起身但似乎无力。 两边的美婢忙搀扶。 “杨老啊,离了那个,我不能啊。”男人说道,一面咳了起来。 杨静昌摇头。 “必受其害啊。”他说道。 张老太爷苦笑一下,伸手捶着腰腿。 “又有什么办法,这病越发的厉害了。”他道,“连路都走不得,什么方子都用了,只有这钟乳尚且有用。” 杨静昌听到什么方子都用了时,眉头一动。 “倒是有一个”他说道,话到嘴边又停下,神情踌躇。 张老爷已经听到了正等他说话,见状不解。 “什么?”他问道。 杨静昌起身踱了两步。 “倒是有一个方子,只是,我以前没用过。”他说道。 “那是不可用?”张老爷问道。 杨静昌想到适才见那薛青在街的动作,捻须片刻。 “有人用了。”他说道,转头做了决定,“老太爷你也来试一试吧。” 张老太爷一来信任杨静昌的医术,二来也是无奈病急乱投医,只要能好起来什么药他都敢吃,那又贵又要命的钟乳他都吃得,当下便请杨静昌写药方。 杨静昌却没有坐下执笔。 “这药方我写不得。”他说道,“要找另外一人,待我去请来。” 他的话音落,外边传来清亮的男声。 “不知是哪位名医,竟然要劳动杨老先生去请?” 伴着说话声有两人走进来,屋子里的美婢纷纷施礼响起一叠声的娇声软语。 “莲塘少爷。” “双桐少爷。” 这是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个青衫竹簪,一个红袍金冠,一个清雅,一个华丽,正是长安张氏孙辈最小的两个兄弟。 杨静昌含笑看着他们,二人也对杨静昌施礼。 “既然是为了祖父,不如让晚辈也亲自去请吧。”张莲塘道。 “难不成不是咱们本地人?”张双桐则好的问。 杨静昌笑了笑。 “不用不用,无妨无妨,我当亲自去,还要细问。”他说道,一面唤小童,“我过后再来。” 说罢不待他们再说话走出去了。 “这杨大夫还没答我的话呢跑了。”张双桐嘻声道。 张莲塘则带着几分了然笑了笑。 “不答也是答了。”他道,“定然是本地人,若不然也不会亲自去然后过后便来。” 张双桐哦了声。 “这老大夫也是的,有话答是了遮遮掩掩做什么,有什么见不得人。”他脆声道,又嘻的一笑,“莫不是金屋藏娇?” 张莲塘扭过头不理他,那边张老太爷已经瞪眼。 “又胡言乱语。”他喝道,纵然气息不足,声音也是严厉。 双桐少年却没有害怕,嘻嘻一笑有些夸张的施礼。 “孙儿知错了。”他说道。 张老太爷瞪了他一眼,在婢女的搀扶下躺回床。 “我是没力气管你了。”他道,带着几分垂丧,“自己不长些学问守礼,难道要依附兄长们过活吗?千金的家业也经不住败坏,你们好自为之吧。” 听他说的颓然,张莲塘神情肃穆应是,张双桐也忙收起了嬉笑再三认错,并保证好好读书,又念了两首新作的诗,张老太爷才面色稍霁,二子也不敢久留便告退出来。 “不是说只是吃钟乳吃多了吗?怎么祖父如此颓败?”张双桐一脸担忧的低声说道。 张莲塘眉头皱起,眼角的一点黑痣更显。 “祖父是身体阳气渐衰,迟迟不好,只怕不妙啊。”他低声说道。 张双桐哎呀一声。 “但愿杨老大夫私藏的药方有用。”他说道,带着几分期盼。 张莲塘可没有什么期盼。 “但愿吧。”他只是说道。 如果真有方,何至于到现在才想起。 “你要我这个药方?” 薛青听到杨静昌的来意,有些意外又有些了然,怪不得他一进门将薛母支走。 想到这里又笑了。 “杨老大夫是怕我娘不给你吗?” 杨静昌看着她却没有笑。 “薛少爷,我是怕你还要给令堂解释药方的来历。”他说道。 薛青说这是他父亲用过的药,但一来他先前说自己失忆了,二来如果他父亲真用过这么管用的丸药,薛母应该更清楚吧。 而适才很明显薛母还不知道薛青用的药已经不是杨静昌开的。 薛青被他点破没有慌乱,只是笑了笑。 她知道自己随口说这话不周全,但这点小事也没必要太过在意。 “我是自己得的药方,如果跟娘说的话,毕竟我年纪小,不如杨老大夫德高望重令人信服。”她说道。 “薛少爷是哪里得来的?”杨静昌问道。 这话问的不妥,也许不方便回答,不答也能理解,毕竟涉及到秘方。 但薛青没有丝毫迟疑。 “梦里。”她利索的答道。 杨静昌有些无语,这跟不告诉你是一个意思吧。 “那这药方可否借我一用。”他也不再问了,说道。 薛青并不管杨静昌信不信,药方从哪里来的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药方有没有用,她自身已经证明了。 “我不懂医理。”她沉吟一刻道,“我只是针对我这种病症,所以其他病人” “我是大夫,这一点我来把握。”杨静昌接过她的话说道,“你的病情,其他病人的病情,我清楚,该不该用怎么用我来做主。” 薛青笑了笑。 “意思是治好了分我钱,治不好与我无关咯?”她带着几分玩笑道。 “那是自然。”杨静昌干脆的说道,一面拿出一锭银子,“这是定金。” 薛青看着摆在面前的银子神情有些感叹。 救人什么时候都是一项好营生,只可惜她没有学这个。 她只是被救者。 第十章 好人 她当初被这丸药补养救回一条命,如今又靠着这丸药要捞第一桶金。! 救人的大夫想不到吧,想到了会不会嗤笑?只可惜他再见不到,没有这个机会了。 薛青的嘴角弯了弯。 杨静昌看到这少年笑了,觉得天下无人不爱钱,但旋即又看到这少年眼底的忧伤,便又收起这念头,笑应该是想起了跟药方有关的人,而这回忆并不是很愉快。 想到过世的父亲? 杨静昌轻咳一声。 “价钱薛少爷如果不满意,可以…”他说道。 他的话没说完,薛青已经点点头。 “价钱已经可以了,毕竟这只是一个药方,医理我都不懂,到底怎么用,当不当对症,都是杨大夫你自己斟酌的。”她道,伸手拂袖,“我给您写来。” 杨静昌看着她一刻,这少年人神情平静没有丝毫作伪。 “薛少爷果然识字。”他便笑道。 这是说道前些日子提起的话题,那时他觉得这些小少年言行举止都不是一般人,只有那种读过书的人才有的乖巧安静。 薛青也笑了笑,看了眼屋内。 “只是我这里并无笔墨纸砚。”她说道。 杨静昌笑着打开药箱,拿出笔墨纸砚,大夫书写药方随身携带。 薛青拿起毛笔蘸墨,想着还好会写毛笔字,若不然在这古代还要成盲了,写毛笔一直没有丢下,也算是唯一对得起祖父的心愿,只是也仅此用以养神而已,到底并没有成为书法家。 她略一出神忙驱散,提笔写字,刚落笔几个字,听旁边的杨静昌咦了声。 “好字。”他说道,又停顿一刻,“不过字体没见过。” 没见过吗?薛青笑了笑,大约这里还没有米芾,这药方很简单,只有两味药,其余便是如何服用。 “我因为内伤…体虚,所以以茶酒调服再用饭压。”她说道,“据说也可以制成丸药,但加以什么我不知道了。” 杨静昌接过,一面看薛青写的字,一面点头。 “我晓得,我自会斟酌。”他说道,将药方收起来放进药箱里,起身告辞,谢绝了薛青的相送。 薛青也没有坚持。 杨静昌一面走一面忍不住又看他一眼。 “薛少爷年少沉稳很是不错。”他忍不住说道。 薛青笑了,没有因为他这突然的夸赞而受宠若惊。 “一个药方买杨大夫这一句话,银子要值得。”她说道。 杨静昌哈哈笑了。 “你这孩子有趣。”他说道,因为记挂着试用新药不再多言忙忙的去了。 薛青站在门口目送。 有时候一句话一个认知,钱重要。 如果只是要钱的话,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在这古代周全的活着,既然活着要入世,入世要跟人打交道,需要关系啊。 关系,可不是用钱能买到的,作为这个家里的成年人顶梁柱,她需要考虑这些问题。 “少爷少爷。”暖暖在门外看到杨大夫走了,忙对薛青招手,“快来抓羊拐。” 薛青应了声走过去蹲下来跟着暖暖玩起来。 薛母崔氏和宋嫂子走过来看到这一幕。 “杨大夫走了吗?”崔氏问道。 薛青嗯了声,将羊拐抛的高高,没有回头。 宋嫂子嘻声笑了。 “还是个孩子呢。”她说道。 这次怎么没有去送杨大夫?杨大夫可不能得罪要笼络好,崔氏想,但正如宋嫂子所说,还是个孩子呢,由他去吧,自己过后再多多感谢大夫便是了。 “别蹲在日头地下,仔细头晕。”她叮嘱道,听的薛青嗯了声。 被抛起的羊拐骨头泛着光,在薛青修长的手心手背飞舞。 ……… 春光一日胜过一日,行走在路有些刺目。 张莲塘将腰里的折扇抽出唰的打开遮挡在头,郭家大门已经走到了跟前。 散坐或者站着门子们看到他都纷纷问好,更有主动引路。 张莲塘却谢绝了。 “我从那边进吧。”他说道。 郭家弟兄三个住在一起,分别左右两边,郭二老爷家在左侧,但其实从穿堂正过更近些。 “莲塘少爷,大老爷还没回来,你不用怕。”一个门子笑道。 这张家少爷别看斯斯,在城也是个有名的顽劣子弟,所以与子安子谦少爷交好,如今子安子谦少爷又出了事被责罚,想来张家少爷不想见到郭大老爷,免得受子安子谦少爷连累。 张莲塘用折扇冲他点了点。 “顽皮。”他说道,“我见到郭伯父只有欢喜。” 说罢摇摇晃晃的过去了。 他并没有说假话,以往来郭家他都是堂而入,一次是恰好走到杂院侧门那边,这一次则是… 刚走进巷子,听到院门内传来小童的鼓噪声。 “青子哥哥这边青子哥哥这边。” 张莲塘将手的折扇一收,迈步进去,看到一群萝卜头孩童的薛青正带着球跑动,小孩子们也没有章法,小短腿乱跑,在脚下磕磕绊绊,也难为这薛青没有被绊倒。 薛青一如往日与小童们玩一会儿向门外去,但这一次才将球踢给小童要走被人喊住。 “薛青。” 薛青其实已经看到张莲塘了,只是大家也不算认识,没必要客气,不过对方主动唤住她,不能不理会了。 她将长衫整理一下走了过去,叉手施礼。 “你好。”她说道。 一般大家见面都称呼某某少爷,这你好是第一次听到,倒也有趣。 “我姓张,字莲塘。”张莲塘笑道。 “莲塘少爷。”薛青便再次说道。 张莲塘看着他一刻。 “你不认得我。”他说道。 薛青点点头,她来这里时日短本尊薛青时间也不长,且也不与人来往。 张莲塘嘻嘻一笑。 “我是大林坊张家的。”他接着说道。 薛青再次点点头,她虽然在街走动听闲话,但也并没有深入探问研究,这么短的时间她也不可能了解这里的风土人情乡绅豪族。 “你不知道张家是哪家?”张莲塘笑道。 “我会打听的。”薛青说道,没有否认也没有惶惶。 张莲塘摇着扇子笑。 “其实这些你不知道也没什么。”他说道,微微倾身,“你只要知道我与子安子谦要好可以了。” 薛青看着他哦了声。 张莲塘面色凝沉。 “我既然与他们要好,那要欺负你为他们报仇了。”他说道,将折扇一收。 眼前的小少年没有惊慌失措,只是摇头。 “你跟我不熟。”薛青说道。 这什么意思?张莲塘看着他。 小少年因为适才的跑动脸一层薄汗,日光下闪闪亮,面容几分稚涩,但却没有畏畏缩缩,更没有什么害怕。 “你要是跟我相熟会与我要好,自然不会为他们抱不平来欺负我。”薛青说道。 张莲塘愕然。 “为什么?”他没有反应过来眨眼下意识的问道。 小少年神情平静,认真又不肃板。 “因为我很好,你会喜欢我。”她说道。 张莲塘瞪眼,伸手指着她。 “你,你”他要说什么似乎又不知道说什么,最终噗嗤一声笑起来。 第十一章 好笑 张莲塘一声笑出,越想越好笑,干脆捧腹大笑。手机端 br 而引发了这笑的薛青却神情平静,既没有不安也没有因为大笑而懊恼。 张莲塘好容易忍住笑,用扇子敲薛青的头。 “你这小子真敢自夸啊。”他说道。 薛青没有避开任他敲去,一把折扇一个少年能有多大力气。 “你怎么很好让人喜欢了?”张莲塘接着说道,又咳的一笑,“这话连我那自诩为举世无双的双桐小弟都没敢说过。” “那为什么觉得我令人厌要欺负我呢?”薛青微微抬头看着他。 十五六岁正是窜个子时候,张莲塘她要高很多。 “不是因为我这个人,只是因为我这个身份吧。”她不待张莲塘答话,接着说道,“因为我是低贱的贫穷的无家无业无势的。” 张莲塘握着折扇的手一顿。 薛青摇了摇头。 “所以你跟我不熟啊。”她说道,“你要是跟我这个人,不是跟我这个身份熟悉的话,会看到我的好。” 她说罢叉手施礼转身走开了。 张莲塘举着扇子站在原地,哎哎两声,看着这小少年不回头的走出门去了。 “真是”他将扇子在手里一敲,失笑,“牙尖嘴利。” 他站在原地一刻,见那少年没有再回来,小童们因为玩球争执打起来很是吵闹,便摇摇头向内走去。 如同先前一样,到了郭家的门自有小厮引他进去,这一次柴房那边却有些吵闹,室内发出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响声。 “子安你要是不听话,娘可也护不住你了,大伯父把你送去从军” 有妇人柔和又严厉的声音传来。 张莲塘拔高声音喊了声子安。 室内的摔打声暂停,门被打开。 “莲塘来了。”妇人的声音从内传来。 张莲塘走进去,看到室内已经狼藉一片,盘碗桌椅都被推在地,郭子安穿着亵衣披头散发搂着床架站着。 一个圆脸微胖的美妇对他露出无奈的笑,这是郭二夫人。 “你来的正好,劝劝子安,又发脾气呢。”她说道。 张莲塘施礼唤了声婶娘应声是,看那妇人要走,想到什么开口。 “那个竹婶娘是如何处置?”他问道。 郭二夫人咦了声审视张莲塘,作为家里的主母她自然知道那次竹被张莲塘叫来观看,当时便有仆妇报到她哪里,用的是观看二字。 张家的孩子也能看竹这种粗婢吗?或许见太多精细婢女了换换口味? 她心里想着神情不显。 “到年纪了配人罢了”她道。 “还是发卖出去吧。”张莲塘说道,并没有隐瞒将自己的猜测说了,末了不忘补充一句,“这也是我两相对照的猜测,婶娘再盘问竹一下。” 郭二夫人是内宅妇人,立刻想明白了其的道理,顿时恼怒。 “不用问了,定是这竹丫头对婚配不满,想要讨好与我才如此这般。”她说道,对张莲塘郑重的点头,“还好你遇到了,若不然留这祸害在家里。” 郭子安听不懂大声询问。 “如果偷窥竹洗澡是那薛青,证明他是个品德败坏的人,教训一个品德败坏的人你和子谦是仗义而为,而郭小姐也不能嫁给那么样的人。”张莲塘对他说道。 郭子安听得跳起来。 “这法子好。”他喊道,“那要奖励竹啊,这是替天行道!” 张莲塘用扇子敲了下他的头。 “好什么好,不要乱用。”他道,“让你多读书。” “她这法子不是为了我们,是为了她自己玩弄我们与手,这等恶仆怎么能留?”郭二夫人说道。 郭子安哪里听得懂这些内宅道道。 “反正我觉得这法子好。”他大声说道,跃跃欲试,摩拳擦掌,“也不用竹,待我找四五个美婢脱光了塞他屋子里去,好让他有口难言。” 张莲塘再次用扇子敲了他一下。 郭二夫人也嗔怪胡说八道,叮嘱张莲塘劝说郭子安,自己则忙去处置这内宅的事了。 母亲走了郭子安更肆无忌惮。 “莲塘哥,这法子太好了,咱们家这么多女人,总有办法证明他品德败坏,宝儿妹妹怎么能嫁给那样淫邪之徒。”他说道,忽的又一抚掌,“也不用找别人,宝儿妹妹干脆自己来诱他好了,然后再狠狠打这淫贼,这下总没人说什么了吧。” 张莲塘笑了。 “这女人惯用的法子虽然低贱不堪,但也不是不管用。”他说道,与先前郭二夫人在时的话不一样了。 当着大人的面装乖巧听话,背地里却打架闹事从来不少,这是张莲塘。 郭子安眼睛一亮,嘻嘻笑。 “莲塘哥,你说吧这次我们怎么做?”他耸肩压声说道,又带着几分恼火,“大伯父还不肯放我出来。” 张莲塘的扇子啪的又敲了他一下。 “但这次绝对不能这么做。”他说道,“否则我敢肯定薛青依旧在外蹴鞠玩乐,而你要被关半年放不出来了。” 郭子安怔了怔,注意到蹴鞠二字,顿时大怒。 “那小杂种竟然还在外边玩乐,不是要死了吗?”他骂道。 张莲塘用扇子将他按着坐下。 “你如果不听我的话,还这样吵闹,你永远不能像他那样玩乐了。”他道。 郭子安坐下,又嗷的叫着跳起来被杖打了十几棍,纵然年纪小也好的没那么快,这才刚能下床。 疼的郭子安又一叠声的骂。 “莲塘哥,到底怎么样才能报仇啊。”他委屈的问道。 张莲塘一笑。 “容易的很。”他说道,将扇子刷拉打开一摇,“首先我们要知己知彼。” 郭子安不解看着他。 “怎么知己知彼?”他问道。 张莲塘将扇子合。 “带他一起玩。”他道。 薛青并不知道自己将要多个玩伴,甚至没有去打听这张莲塘是什么人,能在郭家登门拜访又与郭子安交好的,非富即贵。 她倒不是刻意要与之交好,只是没有必要交恶,解决与郭家的婚事,尽量做到买卖不成情义在。 她在街走了没多远,遇到替家里的小姐们买杏脯的蝉衣。 “你尝一个。”她塞过来一块。 薛青犹豫。 “你别被骂了。”她说道,她知道古代当奴婢很不容易。 蝉衣嘻嘻笑。 “不会”她说道,“老板多给了我一些呢。” 薛青这才接过,笑着点头说好吃。 蝉衣见他吃的认真,眼里都是笑意,忍不住也开心,自己也吃了一块,二人正站在街边说话,见郭家正门前一阵热闹。 “是大老爷回来了。”蝉衣高兴的说道,一面推薛青,“你快去求见吧。” 薛青也托她打听郭怀春什么时候回来,吴管事一个人的应诺她并不太放心,蝉衣在内院行走消息也是很灵通的。 薛青点点头,将沾了甜霜的手指在唇边蹭了下,转身向回走去。 蝉衣咦了声。 “大老爷在这边呢,吴管事肯定在门前迎接呢,你自前去问”她说道,但转念一想,这薛青一向胆小,从不敢单独见郭家的人,应该是回去找薛母了,便将余下的话咽回去。 薛青回头对她笑了笑。 “大老爷会来家找我的,我去等着。”她说道。 蝉衣半解不解,跟着薛青进了门,还没走到家见两个小厮跑来。 “薛少爷,薛少爷,大老爷过来看你了。”他们喊道,“你快家去。” 薛青应声是加快脚步,蝉衣站在原地有些愣神。 薛青现在跟神仙似的,她想道,怎么什么都知道呢。 第十二章 吓人 薛青在刚醒过来的时候见过一次郭怀春,他来探望也如同薛母那般激动的哽咽。 因为帘子半垂视线昏暗,面容当时没看清,只看到身材很高大。 薛青不用像别人那样等候被郭怀春召见,一个舍得将独生女儿报恩下嫁挖心掏肺相待的人,在得知对方有事求见,那必然要第一时间赶过来。 是真心关切的必然会这样做,是做戏的话更会这样做。 薛青迈进门,院子里站着的男人转过身来。 他的身材的确很魁梧,面容有些粗糙,大约是武将带兵在外的缘故,但眉眼很是和气,穿着富贵团锦袍,乍一看并不像个武将,而是田舍翁。 尤其是此时搓着手神情紧张不安,看到薛青他神情一喜。 “青子啊。”他前一步,一面打量审视,一面急急开口,“你怎么样?怎么出去走动了?感觉可好?是有什么事?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说到这里又神情肃穆。 “你尽管给伯父说,有我呢。” 他风尘仆仆,面风霜身的衣裳也未更换,很明显是一进门没有更衣梳洗听到消息直接过来了。 薛青施礼。 “我好多了,杨大夫也叮嘱多走动些对身子好,多谢伯父惦念,并没有人欺负我。”她一一答道,再起身,“是我有事要与伯父说。” 郭怀春这才松口气。 “这好这好你没事好。”他神情又是欢喜又是难过,“你有什么事要与我说?” 薛青再次施礼。 “伯父您先回去洗漱歇息,我再去与您详谈。”她说道。 在这里说这件事不方便。 郭怀春哦了声。 他知道这孩子,从来不敢单独跟他说话,是要等薛母来了吧。 “你娘又去哪里了?”他皱眉摇头,“又去给人做工了?说了多少次了,不用这样不用这样,是不听。” “我娘这样挺高兴的,伯父照料我们,不是让我们过的高兴吗?”薛青说道。 郭怀春看着她怔了怔,旋即笑了。 “是啊是啊。”他说道,“那好,我先回去,你们随时过来。” 薛青施礼应声是。 郭怀春走了出去,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薛青在门前相送,见他看过来便施礼,郭怀春冲他摆摆手这才转过身。 “这孩子…”他忍不住说道,“以前敢说话了。” 还担心他挨了打受了惊吓会变得更胆小呢。 不过看起来有些怪怪的,又说不哪里怪,郭怀春忍不住再回头,这里已经看不到那孩子的身影了。 “老爷,二老爷和三老爷来了。” 吴管事迎面走来说道。 郭怀春的面色顿时肃沉,哪里还有半点面对薛青时的和气。 “不见。”他说道,“让他们等着。” …… 薛青等薛母回来才准备去郭家大宅。 “你真自己去啊?”薛母不放心,“还是让我陪你去吧。” “不用,总不能让娘你永远替我做事。”薛青说道,“我去也显得有诚意,二老爷三老爷那边看着也好看。” “你要是能做成大老爷的姑爷,他们看着不好看又能如何。”薛母说道,抚了抚薛青的肩头。 “这不是做不成嘛。”薛青笑道。 薛母的手一顿。 “你现在可别说。”她低声紧张的叮嘱道,“算大老爷不追究,二老爷三老爷会要咱们好看的。” 胆小又胆大的妇人其实心里什么都清楚。 薛青笑了应声是,薛母到底送到郭家院门前才停下,看着一个小厮引着薛青进去了。 一路没有闲谈,小厮乖巧沉默,薛青也没有东看西看她已经来到古代了,很显然这一辈子要在这里过了,观赏古代豪宅园林有的是机会。 很快穿过几道门来到了一座厅堂前,但还没近听到厅堂内传出呵斥和哭声。 小厮才回头要提醒,见薛青已经停下脚,他要提醒的话便咽了回去。 “薛少爷稍等,我去通禀。”他说道。 薛青点点头,那小厮便向前跑去,屋门内已经有人出来了。 “将他们给我拖下去打。”吴管事站在廊下喝道。 门前立着的小厮们立刻前,从屋子里拖出两个小厮。 “老爷饶命。”两个小厮哭道,但很快被塞住嘴,按在了地,另几个小厮举着板子过来了。 “我们郭家最不能容忍的是说谎。”吴管事喝道,伸手指着那两个小厮,“给我狠狠的打。” 说谎? 薛青眉头动了动。 这边噼里啪啦的板子落了下来,呜呜的痛呼声也随之而起。 “…说过多少次了,我们郭家是最重信义的,似这般满口谎言欺瞒他人的,绝不轻饶。”吴管事接着说道,神情冷冷的看着阶下被杖打的小厮,“仗二十,然后送官,看看以后谁还敢如此大胆。” 嗯,杀鸡儆猴么? 薛青想道。 这边小厮怯怯的站到吴管事跟前,还没说话,吴管事已经看到了薛青。 “啊,薛少爷来了。”他立刻浮现笑容,疾步走下来,“快请,老爷在内等着。” 薛青应声是越过厅前噼里啪啦打板子惨叫的人,神情平静的迈进了室内。 郭怀春背负着手站在厅内,似乎在观赏堂悬挂的字画。 “老爷,薛少爷来了。”吴管事说道。 郭怀春这才忙转过身,面色阴沉神情凶狠,但看到薛青的一瞬间立刻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笑意。 “青子来了。”他说道,刚开口,门外传来一声惨叫…想来是挨打的小厮口的塞布掉下。 郭怀春吓了一跳。 “拖下去拖下去打。”他狠喝道,看了眼薛青,“别吓到人。” 吴管事忙应声是,一番催促杂乱人都退了出去,厅门内外恢复了安静。 “青子啊,别害怕。”郭怀春慈和的说道,又带着几分恼怒叹口气,“几个小厮说谎骗人做了错事,真是气煞人。” 薛青应声是。 “伯父奖罚分明。”她说道,“不要气。” 郭怀春看了他一眼,这小少年安安静静的站在原地,别说害怕了,连半点情绪波动都没有。 郭怀春哈哈一笑掩去眼的惊讶,对吴管事摆摆手,吴管事了然,带着里外的小厮退了出去。 “青子,你找我什么事?”郭怀春整容问道,“是不是谁又欺负你了?不要怕,你尽管说,你是我郭怀春的女婿,谁都不用怕。” 薛青看着他微微低头。 “伯父。”她忽的喊道,似乎脚下虚浮人便向郭怀春身跌去。 郭怀春吓了一跳,他是武将出身,看着跌过来的小少年抬手能扶住,但手伸出来想到什么,人竟然向后一闪躲开了。 薛青跌跪在地。 “你,你怎么了?可以伤病又发作了?”郭怀春在一旁喊道,神情不安,但却没有前搀扶。 薛青在地坐直了身子,抬起头看向郭怀春。 “伯父,你知道我是女儿身吧?”她说道。 郭怀春面色一僵。 第十三章 佳话 因为跌过来不敢扶? 郭怀春皱眉,伸手弯身。 “你胡说什么?”他说道,抓住薛青的肩头将她拎起来,“是因为撞到头,所以走路也不稳了吗?” 又向外高声喊吴管事。 “请杨大夫来。” 薛青站着抚了抚长衫,手放在腰,要解开衣衫的姿态。 “郭伯父,要不要我自己证明一下?”她说道。 郭怀春脸色再也维持不住。 “你,你,你这个孩子”他结结巴巴说道,“你这是干什么?” “我今天来是想给伯父您表明真实性别的。”薛青说道,“但看来伯父您早知道了。” 郭怀春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你母亲这样做一定是有苦衷的。”他最终叹口气说道,“这件事我不会怪你们的。” 果然是知道,一个家里的掌家人哪里能如此简单被一个乡下来的妇人骗了。 薛青没有因此而感动。 “伯父是一开始知道我是女的吗?”她问道。 郭怀春绷紧了脸。 “当然不是。”他说道,“我是你受伤后才知道的。” 这样啊,薛青哦了声。 “那杨大夫也知道我是女的咯?”她道。 郭怀春哼了声。 “这些事你不用操心。”他说道。 那是了。 “怪不得我落水伤的这么重,连那么有名的大夫都没有看出我的性别。”薛青道,“原来是伯父暗相助。” 这相助二字听得怎么有些怪,郭怀春皱了皱眉。 “都已经这样了,如果你的身份说出去,岂不成了笑话?”他说道,摆摆手,“也只能将错错了,你不用担心,我没有怪罪你们母子,我知道你母亲是一时糊涂。” 薛青施礼道谢。 “多谢伯父宽宏。”她说道,“但这件事还是告诉大家吧,要不然早晚是笑话,我愿意一力担过,不会让伯父和郭小姐名誉受损。” 郭怀春皱眉。 “这件事我会有周全之策。”他说道,“你不用想这么多,好好养病养身子。” “不知道伯父的周全之策是什么?”薛青问道。 这孩子怎么这么多话!她以前不是不爱说话吗?这真是胆子大了,特意用杖责说谎小厮都没吓住她。 郭怀春看着薛青眉头凝重。 “你放心好了,我自会和你母亲商议的。”他竭力和气的说道,“你身子不好,快回去歇息吧。” 薛青依旧没有迈步。 “我相信伯父对自己和郭小姐有周全之策,但我不相信对我也能如此。”她说道。 郭怀春顿时羞恼。 “你说什么呢?”他说道。 “我的意思是,伯父现在已经通过这门亲事让民众看到您是仁义之士。”薛青说道,“这时候由我来承认欺瞒身份,都是我们的错,民众只会怪罪我们,伯父您和小姐是受害者不会损毁半点声誉,而且到时候伯父选择原谅我们,能更显得气度宽容。” 郭怀春脸色变幻一刻。 “你说的也不错,到时候,咱们这样做。”他哈哈一笑,带着几分赞许点头说道。 薛青亦是含笑依旧没有告辞离开。 “我是说,现在这样做。”她说道。 郭怀春脸的笑一顿,瞪眼看着她。 “你,你这孩子怎么”他道。 “伯父,好处大家都要一起分吧。”薛青打断他说道,“总不能你们都占了吧。” “什么好处我们都占了!”郭怀春恼怒甩袖子,拍拍桌子看着薛青,“你别忘了现在供着你们吃喝的是谁,只有我们有好处吗?” 薛青哦了声。 “也是说伯父承认这件事是有好处了。”她说道。 郭怀春被噎了下。 “青子,是谁跟你说什么了吗?是谁教你这么做的?”他皱眉说道。 薛青摇摇头。 “没有别人,这种事怎么能让别人知道,伯父,是我自己受了伤摔了一下清醒了。”她说道。 受伤的被吓到的缘故吗? “宝儿那里你不用担心。”郭怀春面色缓和几分,“家里的这些人你也不用担心,不会再出这样的事了,我会管束他们,也不会让宝儿对你不敬的,你放心好了。” 薛青点点头。 “伯父你当然放心,因为我是个女的。”她说道,“郭小姐的将来完全不用担心,我担心的是我自己。” 所有的话都白说了,这孩子竟然还执迷于此,郭怀春恼怒不已。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他喝道,伸手指着外边,“难道你想现在出去喊你们是骗子,骗了我郭怀春将女儿嫁给你?然后滚出长安城吗?” 她曾经这样想过,愿意一力担起不好的名声,补偿对郭家父女的亏欠,但现在不会这样想了。 “当然不。”薛青说道,“我想既然伯父愿意让我继续装男子,继续与郭小姐有婚约,那我也愿意助伯父一臂之力。” 这怎么成了她助他了?郭怀春皱眉。 “但是,这场戏怎么收场要我来做主。”薛青接着说道。 “你想怎么收场?”郭怀春问道。 “首先不能说我是女子身份骗婚。”薛青说道,她已经决定用男子的身份在这里生活,必须保证不能被郭怀春揭破,“其实这样说对小姐也没什么好处,将来会被人取笑一辈子。” 郭怀春干笑两声。 “真是多谢你了,那你有什么高见?”他哼声道。 “不如划定一个时间一个条件为限,如果做不到,我和郭小姐婚约取消。”薛青说道,低头看到自己,青袍长衫,秀气雅,“古话说,才子佳人相见欢,私定终身后花园,落难公子状元,奉旨完婚大团圆。” 她轻轻一甩袖抬起头。 “那没有状元的落难公子,自然不能与小姐成婚大团圆了。” 这什么古话?郭怀春皱眉,但这话的意思他听懂了。 “你是说你要对外宣称状元才与我女儿成亲,否则婚事作罢?”他道。 薛青点点头,伸出手。 “五年为期。”她说道。 郭怀春瞪眼也伸出手。 “五年?”他喊道,“五年的时间够你考个状元?你做梦呢?你以为你是神仙啊?” 她不是神仙,别说五年,给她五十年她也做不到,但五年足够她学到安身立命的本事,到时候也十八岁成人了,薛青含笑一摊手。 “所以,梦醒了,皆大欢喜啊。”她说道,“我不被揭穿女子身份,被骂无能而不是骗子,郭小姐不会被取笑被女子骗了,郭伯父也仁至义尽,这岂不是两全之策?” 郭怀春看着她。 “三全吧。”他哼声道,“我还要供你读书呢。” 薛青对他施礼。 “伯父对小侄真是仁至义尽,殚精竭虑。”她道,“小侄定要发愤图强,不辜负伯父和小姐。” 郭怀春捻着短须看她一刻。 “落难公子。”他道,一甩袖,“摊手耸肩的,可不像个公子。” 适才摊手的确有些小女儿姿态,这意思也是同意了,薛青站直身子,叉手施礼。 “多谢伯父,小侄会尽力而为,也请伯父多多关照,共同成这一段佳话。” 第十四章 懂事 薛青退出了厅内,听得郭怀春在内高喊吴管事。 吴管事从远处疾步而来,不忘对薛青含笑点头施礼。 “叫二老爷三老爷过来吧。”内里传来郭怀春没好气的喊声。 吴管事看了眼薛青,薛青对他笑了笑,二人便一前一后向外走去。 走了不多远看到一胖一瘦两个男人结伴而来,面容与郭怀春肖像,年纪小十岁左右,正是郭怀春的两个兄弟,当初年纪小被留在家里,也因为父兄皆不在家母亲娇惯养成了纨绔子弟,年轻时在长安城人厌狗嫌。 他们年长后,其子便又如此,让郭老太爷和郭怀春头疼不已,还好二人对父兄敬畏,认打认罚,只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吴管事先迎施礼。 “大老爷正让请二位老爷来。”他说道。 两位老爷的视线落在薛青身,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打招呼,薛青已经先施礼。 “听说你好多了都能玩蹴鞠了,但还是要多注意身子。”郭二老爷拍着胖乎乎的肚子一脸认真的说道。 薛青笑了笑道声谢。 “等子谦罚完了叔叔押他去给你赔礼。”郭三老爷板着脸说道,“你再打他一顿出气。” 两个老爷如同自己儿子这般大的时候横行乡里,像薛青这样被打个半死的数都数不过来,哪里道过谦。 对于两个大人话里酸呼呼的意思,薛青作为一个孩子只当没听懂。 “罚过了知错了好。”她说道,“我刚已经跟大老爷说了,这件事到此可以了,我们孩子之间的事,我们自己来解决。” 两个老爷眼睛一亮,有些惊讶意外。 “果真”郭二老爷急急道。 郭三老爷截住他的话。 “薛少爷,你能这样想真是太好了。”他说道,带着欣慰,“这男孩子谁还不打个架,这感情都是打出来的,俗话说打是亲骂是爱嘛。” 人都打死了,这也太亲了,薛青笑了笑再次施礼。 “两位叔叔快进去吧。”她说道。 两位老爷神情先前轻松许多这次算被郭大老爷再骂一顿也值得了,若不然儿子还放不出来,家里的妻子又要哭个不停了,真是烦人的很。 还好这薛青懂事,知道主动来说好话,不错,不错。 “去吧去吧。” “好好歇息。” 他们笑着点头,看着薛青走了过去,不待吴管事引路,二人疾步冲进了正厅,倒把吴管事吓了一跳。 这两个老爷因为常被大老爷呵斥所以很害怕见大老爷,不到万不得已不到跟前来,来了也期期艾艾一步分成三步挪。 吴管事摇摇头。 这两个人突然冲进来,郭怀春也吓了一跳,不待他开口,郭二老爷郭三老爷已经陪笑。 “大哥,我们知错了,以后断然不会再出这种事。” “是啊是啊,薛青这么懂事,这两个小子再敢惹事我们一定打断他们的腿。” “果然大哥慧眼,薛少爷真是极好的。” 郭怀春听得皱眉。 “你们说什么呢?”他问道。 郭二老爷捧着肚子嘿嘿笑。 “大哥,薛青已经告诉我们了,他已经原谅子安子谦了,要你放他们出来。”他说道。 “是啊,谢谢大哥你宽宏。”郭三老爷也忙说道,“你放心,我们一定管教好他们,再不会出这种事。” 郭怀春气结。 “薛青跟你们说的?”他问道。 两个老爷连连点头,伸手指着门外。 “刚才遇到。”他们说道,“他说已经跟大哥你说好了,原谅子安他们了。” 郭怀春呵呵干笑两声。 “我倒是小瞧他了。”他说道。 他现在叫两个老爷来自然是要说说两个少爷的事,训斥警告一番,然后再放他们出来,至于薛青他当然不会提出了这种事,孩子们还其乐融融和好如初,那才是怪的事,孩子们越生分,将来事情才越好办。 没想到薛青竟然如此大言不惭的揽功且他根本没说过这种话好不好! 郭怀春看着两个眼巴巴看着他的弟弟。 这时候不管他同意不同意,薛青都是好人了,而且既然要翁婿和睦,总不能拆女婿的台。 “看好他们。”郭怀春也懒得训斥了,“别再惹事了,别以为出了什么事家里都能给他们摆平,如今不同以往了。” 两个老爷连声应是拍着胸脯保证,郭怀春也不知道他们听进去没听进去,没好气的摆摆手。 两个老爷欢天喜地的走了。 郭怀春在厅内站了一刻,神情有些恍惚。 “读书啊。”他喃喃说道,似乎没反应过事情怎么成这样了。 吴管事正迈步进来,闻言愣了下。 “谁要读书了?”他问道。 郭家是武将,家里也请了教书先生,但只是教孩子们识字,读书也是读兵书,更多的时间更优秀的先生都是在练武场。 郭怀春回过神轻咳一声。 “去请夫人和小姐回来吧。”他沉声说道。 吴管事面色有些为难。 “老爷,夫人小姐只怕不回来,外老夫人也发脾气呢。”他说道,一次去传话,门都没让进。 郭怀春哼了声。 “我修书一封,你拿去给夫人看,她必然回来了。”他说道。 吴管事没听清,吓了一跳,以为是休书,心想这必然不回来了才对吧。 郭怀春在一旁的几案取了纸笔刷刷写了几行字,甩了甩交给他。 “送去。”他说道,甩袖大步而去。 吴管事下意识的看纸的字,顿时张大嘴,这休书还令人震惊呢。 薛母一直等在门外,看到薛青出来忙迎。 “怎么样?你和大老爷说什么了?”她问道,一面审视着薛青。 薛青看着她,想到适才大老爷门外演的那出杖责小厮的戏,不知道是巧合呢,还是谁给他说了什么,要不然怎么专门挑说谎这个罪过来责罚呢? 如果是真的薛青,肯定被吓的不敢说了吧。 她想要给大老爷坦白性别的事,只跟也只有崔氏知道 她不由看着薛母没有说话。 “怎么了?”薛母被她看的更不安,问道。 “没什么。”薛青笑了笑,“我跟大老爷说了这件事过去了。” 薛母又惊又喜。 “真的吗?”她说道,“这太好了。” 读书的话不会离开郭家了。 薛青点点头,至少短期之内不会离开了,毕竟大家是利益共享,她也没必要客气。 暮色降临时,长城内如同往日一般安宁,直到一辆被七八个健仆拥簇的车进城,车马疾驰,健仆凶悍的甩着马鞭,街的行人纷纷躲避,掀起一阵骚乱。 “这不是郭家的马车吗?” “是郭家夫人和小姐的。” “咿,不是回娘家了吗?怎么回来了?” “莫非小女婿的事解决?” 骚乱也响起了一片议论,无数的视线追随着车马,看着他们停在郭家的大门前。 不待马车停稳,一个女孩子从车跳下来。 这是女孩子个子很高,乍一看十三四岁,但转过头露出的面容稚气,也不过十一二岁而已,梳着丫髻,瓒着珠花,肤色白皙,双眸黝黑,在落日的余晖下闪闪发亮。 她的手里握着一把同样闪亮的竹节鞭。 “废物一个也敢说考状元。”她脆声说道,“不如让我打死更痛快。” 第十五章 有趣 小小姑娘,娇俏可爱,但却手握钢鞭,张口要人死,真是太煞风景。 但周围的人并没有什么惊讶,这是郭大老爷的女儿小名宝儿,郭家的小姐跟郭家的少爷一样,都是打打杀杀横冲霸道的。 郭大老爷有两子一女,两子都在军任职,跟随他身边亲自教导,只这个女儿跟着夫人在老家,结果也娇惯的不像样子。 郭宝儿当然没能跑去打死谁,郭大夫人已经从车里下来,将郭宝儿拉住进门去了,但郭宝儿的这句话让听到的民众很是好。 “状元?谁要考状元?” “状元说考能考吗?” “咱们长安城从来没有出过状元。” 议论不多时有消息灵通的人传来答案了。 “那个薛青,给郭大老爷说,五年内不考状元和郭小姐的婚事作废。” 民众哗然。 郭家后宅里,终于离开柴房被丫鬟们欢天喜地围着的郭子安也瞪眼如同见了鬼。 “考状元?”他说道,“这小子被打傻了吗?” 消息如同夜色笼罩了大地一般传遍了长安城,再次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笑谈,如同郭大老爷许婚的那次,只不过那一次大家都在笑郭大老爷傻,这一次则笑薛青傻。 “据说读过书。” “读过书的人多了,状元才一个。” “估计他都不知道状元是什么。” “小孩子是傻,被一吓一激赌气了。” “是傻死了,怪不得郭大夫人带着郭小姐回来了,这婚事明显不成了。” “是啊,那怪不得郭小姐不愿意了,是这薛青自己发下的宏愿。” “有趣吧。” 坐在春光遍地的园子里,张莲塘对身边的张双桐说道。 张双桐依旧一身红衫,摇着折扇翻个白眼。 “不惧闲言碎语一心抱住郭小姐大腿不放,才叫有趣呢。”他道,“难道他这么好,不相信郭小姐有一天会对他死心塌地吗?” 张莲塘哈哈笑了。 “考了状元,郭小姐岂不是对他也是死心塌地?”他说道。 张双桐摇着折扇。 “先别说状元,先考个秀才不,先过了童子试不,先过了县试我服了他。”他说道,一扇三摇三停三降。 张莲塘也笑了,将折扇拿出来一摇。 “我不如你要求高。”他说道,“他能进了青霞先生的社学我服他。” 张双桐噗嗤笑了。 这哪里是要求高,这分明是要求低,不是服而是嘲笑。 这边弟兄二人正笑着,有脚步声从一旁传来,伴着重重的咳嗽,二人转头看去,见是张老太爷扶着一个小厮慢行而来。 “大好春光不去读书,坐在这里闲说笑成何体统。”他沉脸喝道。 两个少年忙起身迎了过去。 “正因为是大好春光,青霞先生去踏青访友,让我们自便。”张双桐说道,一面嘻嘻笑,“所以祖父我们是奉先生之命不读书。” 这事还真是青霞先生能做出来的,张老太爷显然很了解他,哼嗯一声。 “他学成名可以自便,你们呢?”他说道,“什么时候跟他一样学问了,再一样行径吧。” 反正长辈说的总是对的,张双桐嘻嘻笑不置可否,张莲塘咦了声。 “祖父,您好多了?”他说道。 张双桐这也才注意到张老太爷的面色,虽然阴沉,但起先前气色好了很多。 不待张老太爷说话,张莲塘又咦了声。 “杨老大夫给你用那个新药方了?”他问道。 张老太爷嗯了声,似乎神情很平静,但抬手捻须还是暴露了他心内的激动。 “用着试试吧。”他道,“暂时看起来效果不错。” 已经很不错了,张莲塘审视张老太爷,眉宇间的沉郁之气已经散去了。 “这什么人的方,我要去瞧瞧。”他说道,丢开了那个要宣称要考状元的孩子的事。 外边都传开了,薛母自然也知道了。 “青儿,你怎么想起考状元了?”她一脸不解的说道。 薛青笑了笑。 “娘,我不想让人看不起咱们。”她说道,“而且这样口出狂言做不到,总将来被说欺瞒身份骗婚的好。” 薛母松口气,对她来说只要不揭穿身份是最大的事。 “那足有五年的时间呢。”她欢天喜地说道,五年后太遥远了,现在不用费心考虑。 这样满足现状不想长远也挺好的,薛青含笑。 薛母欢天喜地一颗心落地,但蝉衣却是满脸的忧愁。 “状元可不好考。”她说道,“我打听过了,说长安城还没出过状元呢。” 特意为自己去打听这些事吗?薛青看着坐在身边的小姑娘笑了。 “没事啊。”她说道,“试试嘛。” “那要是不成呢?”小姑娘还是满脸忧愁。 “不成不成咯。”薛青说道,“娶不到媳妇也能过一辈子啊。” 蝉衣噗嗤笑了,想着也是,城里老光棍多了去了,但又想到那些老光棍过的日子再次愁容满面。 “那日子可不好过,洗衣做饭都成问题,病了更糟。”她叹气说道。 “不是还有你嘛。”薛青说道,“到时候你顺手照看帮我一下好。” 说到这里眼睛一亮。 “你还有孩子,你多生几个孩子,让他们也给我养老送终,我把我的家财都给他们。” 生孩子这个话题对于一个小姑娘来说实在太羞人了。 蝉衣呸了声站起来。 “我才不要生孩子。”她红着脸说道,“薛青你跟板凳他们一样坏了。” 说罢跺脚跑了。 薛青耸耸肩,这么严肃的话题怎么坏了?小姑娘的思想有点不纯洁啊。 她当然知道这状元肯定是不成,古代的科举检查多严,她这个假男人一搜身完蛋郭大老爷估计也是早知道这个才那么痛快的答应,等着看她笑话呢。 她也没有跟薛母说实话,她之所以提出这个条件,除了拖延时间以及解除婚约的更好借口,更重要的是为了当教书先生。 这是薛青深思熟虑之后为自己选择的营生。 第十六章 有师 当老师,古今外都是一个很好的职业。! 郭家是不可能靠一辈子,甚至有可能反目成仇,当然她会尽量的避免这种情况。 她要以男子的身份生活,卖体力当然是不行,开店做生意她也不会,要有一定的社会地位还能长长久久的,还是做教书先生。 当然是教蒙童的那种,成为大豪大儒考状元还难呢,她也没有那个底蕴。 不过算是当个蒙童教书先生,要想长久也必须有真本事。 所以读书吧,趁着重返少年时,好好学习,考不功名也是读书人,将来算当不成教书先生,抄书替人写信都能养活自己…这些日子在街走动她见到过这样的营生,总之,必须读书学化。 “如今府衙社学执教的是青霞先生。”郭怀春说道,“我已经亲自门见过,他同意让你来看看。” 看看? 薛青哦了声。 没有欢天喜地也没有问东问西,当然也没有先前的惶恐不安,这孩子现在跟个木头人似的。 但她显然不是个木头人,要不然自己也不用去青霞先生门外站了一天。 郭怀春忍着恼火。 “你到时候争气点。”他说道,“那可是青霞先生。” 青霞先生吗?不知道跟青霞仙子有什么关系,薛青走神。 “青子你不知道。”坐在一旁的郭大夫人含笑说道,“这青霞先生可不是一般的教书先生。” 青霞先生姓林名樾号青霞… 郭大夫人才说完这句话,薛青噗的一声笑了。 “你笑什么笑?”郭怀春皱眉道。 郭大夫人也有些不解。 薛青忙摇头收了笑。 “我走神了,伯母请继续。”她道。 郭大夫人并不跟一个孩子计较,笑了笑接着介绍,青霞先生是长安林氏族人,三岁能诗五岁能,惊艳才绝,是陕西路有名的神童,十八岁了进士,又师从孔大先生,三十一岁统管国子监,是赫赫有名的一代宗。 当今的圣那位七岁的小皇帝,两年前秦潭公安排请青霞先生当老师的,但青霞先生以病推辞离开了京城,回到家乡长安城社学执教安心做学问。 一时间整个陕西路都轰动,无数学子奔来希望能拜在青霞先生门下。 原来是这般厉害的人,薛青明白了,跟着这样的先生,且不说能学到的本事,单单一句其门下学生足够光环将来招收学生时可以拿出来贴门面。 “是,我一定尽心竭力。”她说道,对郭怀春夫妇施礼,“多谢伯父伯母。” 郭怀春嗯了声,郭大夫人如今倒是看他极其顺眼。 “明日让吴管事陪你一起去。”她说道,柔声细语的叮嘱,“不要起晚了,新做的衣服已经送过去了” 说着又看向郭怀春。 “薛大嫂那边多派几个人吧?要不还是搬到这边来,那边太吵了,毕竟是要读书的人了。” 薛青忙施礼婉拒,郭怀春没有再劝让她下去了。 郭大夫人看着退出去的薛青。 “现在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了?”郭怀春哼声说道。 郭大夫人笑吟吟的起身。 “不是啊老爷,对别人家的孩子不用那么苛刻嘛。”她说道,只要这个孩子跟她不会牵扯关系,她当然不会吝啬善意。 薛青对郭大夫人的态度也很满意,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何必像先前那样闹成仇人一般。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对她态度立刻变好。 答答的脚步声在后响起,伴着女孩子的喊声。 “癞皮狗。” 薛青不待回头,耳朵微动人向左边滑了一步。 “看打!” 伴着这声音一物身侧飞了过去。 前方领路的小厮正回头,哎呦一声被砸额头,下意识的伸手去抚,触手黏黏糊糊,且有红色的液体流下。 被打破头了,小厮发出一声惨叫。 女孩子咯咯的笑声也随之响起。 薛青这才回头,看到一个小姑娘叉腰大笑,身边跟随着的婢女神情不安紧张又无奈。 “小姐我们快回去吧。” “小姐仔细老爷夫人生气。” 她们低声劝道。 这便是自己的未婚妻郭宝儿小姐吧,薛青对她笑了笑。 郭宝儿呸了声。 “癞皮狗,快滚出我家。”她骂道,“我今天纵然没有铁鞭在手,也能将你打。” 说罢人要扑过来,身边的婢女们拦抱住,乱乱的哀求,又有人对着薛青摆手带着几分嫌弃不悦。 这都是他引来的麻烦。 “薛少爷你快走吧。”她们催促道。 薛青便转身迈步,不急不缓一如先前。 “癞皮狗看你往哪里跑,本小姐回来了看我将你打” 郭宝儿的骂声在后渐渐远去,应该是被婢女们抱走了。 小厮捂着头一边带路一边呜呜的哭,薛青看的有些好笑。 “不要哭了。”她说道,“这不是血,是胭脂。” 小厮咦了声,拿下手在看了看,又在鼻子前嗅了嗅,果然不是血。 “小姐真是太顽皮了。”他苦巴巴着脸说道。 薛青笑了笑。 “你快回去洗洗吧,我知道路自己出去可以了。”她说道。 这样子也是没法见人,此时他的脸胭脂染的水四流,衣襟也滴滴答答落满,看去吓人又狼狈。 小厮一面胡乱的擦着脸,一面嘀咕。 “还好薛少爷你躲开了。” 说完这句话心里又咦了声,薛少爷竟然躲开了,明明他在自己后面嘛,小姐要打的也肯定是他小姐打人很少失手的,薛青这次真是好运气。 薛青没有说话离开了。 “这是给先生的束脩。” 薛母在家欢天喜地,将桌摆着的酒肉菜一一的指给薛青看。 “都是大夫人送来的。” 这些是明日要拜师礼,当然郭怀春那边送给青霞先生的估计不止这些。 薛青点点头,又被薛母拉着试新衣衫,听得院子里暖暖喊了声蝉衣,二人向外看去,见蝉衣在门外探头。 薛母立刻笑着请她进来,蝉衣扭扭捏捏的进来了,看到薛青在试衣衫更是红了脸。 “我娘让我送块布。”她说道,将一块蓝花布放下跑了。 薛母喊了她两声拿起布,这可不是一块布,而是裁缝的方方正正的遮布,用于包裹笔墨纸砚盒子。 “做的挺精巧的。”她笑道,一面放到篮子,“宋嫂子还有这个心。” 是蝉衣有心了吧,薛青笑了笑,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郭怀春亲自过来了。 “我不送你到学堂了。”他说道,又叮嘱一番到了学堂要尊敬先生多听少说话更不要与人争闲气。 这一番殷切听的薛母感激不已。 郭怀春做完学前动员,亲自送薛青,薛青穿着新长衫,拎着篮子走出来,整个大杂院的人都出来相送了。 薛青都觉得自己应该说一声此一去必当蟾宫折桂的豪言壮语才对得起这场面,但看到众人的神情又作罢。 众人的神情都是好笑,或者挤眉弄眼。 “青子哥哥加油!” 只有一群四五岁的孩童大声的喊道,欢欢喜喜的鼓噪着。 这是踢球踢出的情义。 薛青终于忍不住笑了,对他们摆摆手,坐了车,在门前无数视线的相送下咯吱咯吱而去。 不管别人怎么想,这是薛青在古代开始为生活迈出的第一步,她心里还是有些小激动。 第十七章 不收 马车咯吱咯吱的驶出了郭家所在的街。手机端 br 这也是薛青第一次走出郭家所在的,因为这里与她所熟知的历史不同,也不能将这个长安城与所知的城镇相,从街人的闲谈口音可揣测大约像是后世的西安,然而这里没有骊山也没有唐太宗,一切都似是而非。 街更热闹,坐在车内透过车窗可以看到鳞次栉的房屋店铺,高大华丽的酒楼,来往不断的人群,薛青一面看着风景一面记着路……她并不指望以后学日日有马车坐。 “咱们长安城的社学原本名气极大,常年有不下百人求学。” 坐在车前的吴管事对薛青解说。 “如今有了青霞先生来执教,更是声名赫赫,前来求学的学子增加了近百人,两年前府尊大人干脆将府学宫搬到了六泉山。” 他说着伸手一指,此时他们已经出了城门,在三里之外可见一座大山,望去朦胧一片嫩绿。 “山有六道泉水,因此而得名,府尊大人将山下十余亩地划归为学府宫,其后便是青霞先生执教的社学所用。” “这六泉山是有名的胜景,不论四季都是赏景游玩的好地方,但如今划归学府宫,便不能随意进入了。” 吴管事带着几分艳羡。 “倒是便宜了那群学生。” 一个有名的教书先生,竟然值得被赠予一座山,所以说这真是一门好营生,薛青点点头更加坚定自己的选择。 马车轻快很快到了,首先入目便是一道大街,遍布着店铺商家,多数是笔墨纸砚,夹杂着酒楼茶肆…虽然社学里提供饮食,但总有吃腻的时候。 马车穿过了大街,越过府学宫的大牌坊到了山脚下,吴管事请薛青下了车,二人步行迈台阶来到山门前。 山门前坐有两个门子在说笑,门子只能说是童子,年纪不过十三四岁,见人过来便都板着脸故作威严。 “请回吧,青霞先生招收学子名额已满,来年趁早。”他们说道。 吴管事忙恭敬的前递帖子。 “是已经得先生允许的。”他说道,又指着薛青说了几句话,两个门童看了眼薛青,又看了看手的帖子。 “你随我来吧。”一个门童站起来对薛青说道。 吴管事愣了下。 “少爷年幼,老爷吩咐我陪同去见先生。”他说道。 门童翻了白眼。 “年幼?”他说道,声脆尖细,“连见人都不敢,何必来读书,回去吧。” 说着将帖子扔回来。 吴管事吓的忙施礼后退。 果然读书人的门童脾气也不小,薛青心道。 “你进去后务必恭敬行事,不要冲撞了青霞先生…其门下的书童伴当也不要得罪。”吴管事低声叮嘱,“那可是连圣也敢不收的。” 或许是不愿意面对圣伏低做小吧,薛青心道,她可不信这些臣武将真敢面对皇帝还摆着架子,一次两次可以,时间久了只怕要被砍了头。 她应了声是。 “跟我来吧。”门童说道,转身向内走去。 薛青拎着篮子跟,跨过山门转过一道山路,眼前豁然开朗,但见山石玲珑,林景怡人,而山林间也出现了很多人。 人尚未看清形容,山风飘荡带了琴声吟唱声,似远似近。 “…有春色如许…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道着相思难言…” 薛青只听得男声这一句断断续续低沉悠长,不由站住脚。 前世里她很少有娱乐,但现代媒体娱乐遍地可见,她也听了不少歌曲,只是觉的都没有这一句动听…也不知是词动听还是声音动人。 她怔怔未动,身前有一群人结伴穿过山石而来,薛青的眼前不由一亮。 这是一群年纪十六七岁的少年,皆是青衫长袍,手或者握有书卷,或者手持竹扇,还有人腰间悬挂长笛玉箫,他们身材高矮不同,挺拔俊俏,面容白净,虽然五官各有不同,但眉宇间皆是意气风发,青春气息扑面。 歌声,琴声,美景,少年,如同一幅人间仙境徐徐呈现。 薛青忽忍不住出神。 不管古今外,学校,都是个好地方啊,读书,真是个好选择。 …… 站立累累叠叠的山石,居高临下可以俯瞰半山风景,笛声戛然而止,让琴声歌声顿时少了滋味。 “莲塘哥,你做什么?”张双桐不满说道,将红袍大袖一甩,放下古琴,又侧耳听,另一边山石间的歌声也停下来,只有余音缭绕,“看,扫了乐亭的雅兴,他走了。” 张莲塘向山石边走了一步,笛子向外一指。 “那位状元公来了。”他笑道。 张双桐咦了声,站起身向山下看去,见山路一个门童引着一个拎着篮子的小少年行走。 那小少年也穿着青衫,但或许是因为瘦小,青衫穿在身晃晃荡荡,越走越近可以看到他的脸只有巴掌大,尖尖下巴,一双眼狭长,看似目不斜视,其实眼珠微转很明显在打量四周。 “这么小。”张双桐说道,大失所望,“又丑…到底怎么自认自己好的让人人喜欢?” 张莲塘将笛子掖在腰间。 “走,瞧瞧他如何让青霞先生喜欢。”他说道。 …… 薛青跟随门童来到了一间草堂前,草堂前平整,石板地面摆放着草垫几案,有十几人正坐在其前,年纪大的十七八岁,年纪小的十一二,此时都面对几案的白纸敏思苦想不察外物。 有两个同样打扮的童子站在草堂门口,眼神犀利的盯着这些人,也看到了走来的薛青。 “…怎么又来了?”一个童子皱眉说道,“不是已经说了不再招收了?” 那引路的童子翘了翘鼻头,揣着手冲薛青歪了歪头。 “说是先生答应收的。”他说道。 此言一出敏思苦想的十几人唰的都抬起头看过来,神情惊讶以及难言羡嫉。 除了学社原有的学子,这次青霞先生只招收百人,如今只余下十人名额……这少年生生夺去一个,岂不让人嫉妒。 不知道这是哪里的神童,能让青霞先生如此看重。 那童子显然也有些意外,打量薛青一眼。 “且稍等我去问问先生。”他说道,转身便进了草堂,片刻之后出来了。 看到他的神情,薛青心里一沉。 “先生说既然薛青你一心要考状元,他不敢耽搁你的前程,你另请高明吧。”童子脆声脆气抬着下巴说道。 咿…过分了吧。 薛青面色一僵,那十几个学子则一阵骚动,更响起笑声。 第十八章 自去 原来这是薛青。br 十几个学子的视线落在这小少年的身……没有崇拜只是好笑。 虽然没有见过薛青,但大名已经久仰,毕竟是敢宣称考状元的第一人。 这么多读书人对于自己求学的目的或者是做学问或者是明明德,当然更多的是科举入仕,但最大胆的狂生也只敢说个进士,谁敢对外喊什么状元……状元又不是大白菜那么常见。 更可气的是,状元的目的是娶媳妇,简直是有辱斯,也亏他竟然敢来拜青霞先生为师。 学子们的笑声议论声更大。 “快走吧,别脏了这里的地方。”更有人不客气的说道。 薛青没有在意这些讥诮,只是看着那童子。 “是青霞先生让我来的。”她说道。 那童子翻个白眼。 “先生说只是让你来看看。”他说道,“你现在看看。” 他指着在座的十几个学子。 “看看大家怎么做在做什么。” 薛青看了眼哦了声。 “你读过书吗?”童子抬着下巴问,“会制艺吗?知道什么叫学问吗?” 薛青摇头。 这让四周的笑声更大,站在远处的张莲塘也笑了。 “他该不会说青霞先生也跟他不熟,所以瞧不起他吗?”他说道。 张双桐嘁了声。 “那岂不是蠢。”他说道。 “这孩子牙尖嘴利且看他怎么说。”张莲塘说道。 …… 这边情况有异有更多人好的看过来,纷纷询问。 “先生在考要拜师的学生。” “那个站着的是什么情况?” “说是薛青。” “哦那个是薛青吗?” “考状元娶媳妇那个?” 薛青的大名学生们也都知道,不少人好聚集过来看看热闹。 …… “什么都不会”童子翻个白眼,一指一个几案,“你且去坐下,答个题来看看。” 这还是要给机会了?在座的学子们有些不满的低声议论。 薛青却没有依言坐下。 “答什么题?”她问道。 小童撇撇嘴。 “你也不会制艺,随便写个小吧。”他说道,想了想,“你怎么看青霞先生。” 青霞先生行为举止遵从了圣人之道,随便抽出一条来写容易得很,在座的学子们难掩羡慕,这可他们的题目容易多了。 …… 小童声音很大,站在不远处的张莲塘二人也听到了。 “咿”张双桐道,“先生真收了郭家的钱?” 张莲塘不置可否。 “先生既然答应让人来,总要给个说法。”他说道,“先生这可不是以身份看人,给他一个机会,能不能把握住看他自己了,别埋怨别人。” 薛青依旧站着没动。 对青霞先生这个人她不认识也没什么看法,如果非要说的话,她对青霞仙子倒是有看法。 想到这里她笑了笑。 “长得很好看。”她说道。 什么鬼?书童一怔,在座的学子们也愣住了。 薛青不待他们回过神,拎着篮子转身向外走去。 “你,你干什么?”书童反应过来喊道。 薛青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摆了摆手。 “我回家去。”她说道。 满座再次哗然。 …… 张莲塘和张双桐也愕然,张莲塘先噗嗤笑了。 “这孩子不仅牙尖嘴利,还傲气的很。”他说道。 张双桐敲着折扇在手,哈哈大笑。 “有趣有趣,竟然敢说先生长的好看。”他说道,“这是调戏先生了吧?” 虽然没有门童引路,薛青也准确的原路返回,只是来时空寂的路,两边的山石,出现了很多人,原先那些散布山的少年学子们都汇集了过来,或者好或者不屑或者漠然的看着薛青。 这般夹道这般多的视线注视,着实有些让人生怯,不过薛青依旧神情平静脚步平稳,视线还看向这些围观的少年学子们。 站的近了,先前更能看清他们的形容,虽然算不人人都俊秀漂亮,但青春气息再加书香熏陶,一个个都望之不俗令人神清气爽……这是薛青日常在大街大杂院里见不到的。 薛青毫不客气的看他们。 他们看她,她看他们,一路看出了山门,将这些少年学子们抛在了身后。 不知道那书童还有那些学子们以及青霞先生此时什么心情,也不管他们觉得自己这背影酷还是傻,反正薛青挺爽的。 竟然刁难她。 没错,那是刁难,或者说拿她立威。 明明说了让来,来了之后又摆出这姿态,这不是故意找事是什么?言而无信! 你要讲人傲骨,我也能讲你不要我当弟子,我还不要你当老师呢,将来或许可以宣扬一下自己不做青霞先生的弟子,这也是一种名望。 或许青霞先生是要磨她的性子,但是这种事薛青认为自己不需要了,她已经磨了一辈子了,这辈子不想再被磨了。 她只是想安安稳稳读个书,学一些基本的能教授幼童的本事可以了,她也不是真的要考状元。 留在门前的门童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看到她走出来有些愕然。 薛青越过他迈出了山门,却没有看到吴管事和马车,也许觉得她进了学堂,到天黑下学再出来所以先回去了。 薛青沿着路走到府学宫大街,此时学生都在山学社街有些安静,薛青捡了一个荫凉处坐下,将装了束脩的篮子放在脚边。 是走回去呢还是等他们来接? 正看着街景思索,忽觉得身边有声响,她侧头看去见一只干瘦的手伸过来抓住了她的篮子。 薛青顺着手向看,对了一张枯皱的老脸,老脸也看着她,一笑如菊花绽放。 “这里有好酒呢。”他说道,神情认真,似乎在于薛青探讨什么。 他的手还抓着篮子边。 薛青哦了声点点头。 “是有好酒。”她说道。 或许是她看的太认真,神情太平和,老者脸皮太薄轻咳一声收回了手,捻住了凌乱的胡须。 “你是来拜师的?”他说道,带着几分同情又几分愤慨,“这青梅先生也是太刁钻,人家来求学是看得起他,应当都收了才对,白瞎了这些束脩。” “是青霞先生。”薛青纠正道。 老者挥挥手。 “管它梅还是霞,总之放着学生不收是不对。”他说道,视线再次落在薛青的篮子,“我不这样。” 薛青看着他。 “老伯您也是教书先生吗?”她问道。 老者似乎等着她问出这句话,精神一振,伸手向前方一指。 “是的,我也办了个社学。”他说道,“在那边。” 薛青看到前方一片房屋,悬挂着各种招牌琳琅满目一时看不出学堂的招牌。 老者的手已经再次抓住了篮子。 “小朋友,你要不要去我的学堂读书?”他笑眯眯问道。 第十九章 知知 长安城当然不是只有一个社学。 府学宫这边是官府的,也不可能让所有的学子都入学,所以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私塾,有钱人家也会建立自己族学,名气大的学生多一些,名气小的学生少点混口饭吃,也有一些有名望的士对收徒严苛等等情况不一。 薛青审视这个老者。 他的年纪六十左右,穿着皱巴巴的长衫,手身都油腻腻的,实在不像个教书先生。 薛青的视线落在他身侧,铺着一块脏兮兮的布,面摆着一些旧书。 这街除了店铺,零散摆摊售卖也有。 “旧书嘛,放着也是放着,出来卖个钱。”老者嘿嘿笑道,又指了指那些旧书,压低声音,“都是好东西呢。” 一阵山风吹过呼啦啦的掀动那几本旧书,薛青看到其一页画的春宫图,她不由笑了。 “你有几个学生?”她问道,“我可是不随便拜师的。” “那对了,我也不随便收徒的。”老者拍腿说道,摆出肃穆的神态,“一定要等到有缘人。” 薛青再次笑了,伸手指了指自己。 “如我?”她问道。 老者一本正经的点头。 薛青笑了,先前在青霞先生那边的郁闷一扫而光。 “哎,老伯,你考状元了吗?”她问道。 老者嗤声。 “状元难道是谁都能考的?我可从来没有那种奢望。”他说道,“人要有自知之明,不能像城里最近出现的那个傻子叫什么薛青的,嚷嚷着考状元,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薛青哦了声。 “那你有功名吗?”她问道,“你教人读书怎么也得有点本事吧?” 老者再次嗤声。 “你又错了。”他说道,“谁说一定要老师有功名才能教出有功名的学生?那猫儿教给老虎本事,难道猫儿必须老虎厉害吗?” 薛青再次笑了。 “所以能不能考功名,还得看学生是不是老虎,否则烂泥扶不墙?”她问道,“那你这先生也太省心了吧?” 老者也嘿嘿笑了。 “非也非也,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他说道,“门是最重要的,不得门而入,纵然天赋英才也可能考不功名,纵然考功名也不会做官,如那位青梅先生。” 他伸手指了指山带着几分鄙夷。 “青霞。”薛青再次纠正,又笑了,这个老头知道她被青霞先生拒之门外,这是可着劲的说青霞先生的坏话,以同仇敌忾啊。 “不管什么吧。”老者说道,又笑眯眯的看着薛青,伸出手指,“怎么样?你考虑进我的社学不?只要每月一壶酒一块肉十个大钱够了。” 手指又往山一指。 “那边不收钱,但给先生的束脩贵啊,名头大嘛要脸面,算下来可贵的多。” 薛青哈哈笑了。 “一分价钱一分货嘛,不能这样。”她道,想了想将篮子打开拿出一壶酒,“既然是有缘人,那这壶酒送你吧。” 老者却是一脸肃穆举手推开。 “我可不是乞丐。”他说道,“我要收是学生的束脩。” 薛青笑了笑要将酒壶放进篮子里,老者带着几分不舍阻拦。 “这样吧小兄弟,既然你是我的有缘人,我应诺一件事,你入学不是想要功名吗?我保你得到你第一个想要的功名,否则我还你十倍束脩银钱。”他一咬牙说道。 小小年纪的孩童读书正是懵懂的时候,家里人最敢期盼的也是过了童子试,甚至过了县试心满意足祖坟冒烟了。 薛青哦了声,将酒放进篮子里,然后将篮子推给这老者。 老者看着推过来的篮子眉开眼笑忙伸手接住,但薛青却没有撒手。 “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她想了想说道。 老者忙点头。 “你说你说。”他道。 “你要好好的教我,不许搞那些磨练心性之类的把戏。”薛青说道,“我是来读书的,不是来学做人的。” 老者哈哈笑了。 “学做人这点束脩可不够。”他道。 薛青松开手,老者欢天地喜的接过篮子翻看。 “这可够丰盛的。”他啧啧惊叹。 薛青轻咳一声。 “进你的社学,不需要考试一下吗?”她问道。 那个青霞先生搞的大考小考的,显得很严肃,老者点点头,用袖子抹了抹鼻头。 “有,有,考,考。”他一面说一面想了想,“知之为知之。” 说罢看着薛青。 薛青看着他。 “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她道。 老者哈的一拍手。 “成了,通过了。”他说道,“以后你是我的学生了。” 薛青愕然,看着这老者,然后又笑起来站起身。 “不知先生怎么称呼?”她问道。 这是要行拜师礼了,老者理了理皱巴巴的衣衫也站直了身子。 “老夫有号,四褐。”他说道,却没有说姓名。 薛青也没有追问,叉手施礼。 “学生薛青,见过四褐先生。”她说道。 四褐先生含笑点头。 “好好,薛青,薛青?”他说道,声音陡然拔高,瞪眼不可置信。 薛青看着他。 “是,学生薛青。”她说道。 “真巧,跟郭家那个要考状元的薛青竟然同名。”四褐先生干笑道。 薛青一笑。 “不是同名,正是弟子。”她说道,看着四褐先生神情真挚,“那么学生第一个想要的状元功名靠先生指导了。” 四褐嘶嘶一声揪下两根胡须,面皮抽搐。 “薛少爷。”他说道,“你该不会求学不成来诈骗些钱的吧?” 薛青神情平静的施礼。 “先生不要说笑了。”她说道,“我是那种人吗?” 四褐先生捏着余下的胡须斜眼看她。 “怎么不是,你不是连郭家都讹了吗?”他嘀咕一句。 薛青笑而不语,四褐先生望天一刻,似乎想不到这件事有什么可解之法,只得带着几分无奈转身。 “走吧,为师带你去学堂。”他说道。 四褐先生的学堂并不远,在一间豪华书铺后面…的一间茅草屋。 薛青站在茅草屋前,看着悬挂的一块歪歪扭扭的木板,其泼墨写着三个字。 知知堂。 名字是不错,只是环境未免简陋了些。 “徒弟啊。”四褐先生从篮子里捞出那瓶酒仰头喝了口,“先把陋室铭抄写十遍。” 薛青看他一眼。 四褐先生打个酒嗝,又想到什么。 “对了,笔墨纸砚你自备,我这里啥都没有。” 第二十章 恃才 薛青也没有笔墨纸砚。! 青霞先生的社学不仅不要学费,还提供笔墨纸砚当然除了一些贫寒学生,很多学生还是自带。 薛青因为是第一天想着不会用到太多没有带,且篮子里也装不下。 她坐在茅草屋前,握着一根树枝看着地面。 陋室铭吗,这里也有啊。 还好她常年练字,古诗词用的多。 她提树枝在地写起来。 四褐先生一壶酒喝完,薛青的十遍陋室铭也写完了。 “你写的太快了。”四褐先生皱眉说道,“这怎么能写到心,这怎么叫用心记住,再” 他的话没说完薛青打断他。 “我不是说过了,先生你教我读书可以了,不要磨练我的心性。”她说道,“我写了十遍了,我知道我自己记住了。” 四褐先生瞪眼。 “那我当你先生我说什么你不听,还怎么教?”他问道。 “你好好说啊。”薛青说道,“你要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要达到什么目的,你好好说有用有意义的我自然会听啊。” 四褐先生看着她愁眉苦脸。 “那我这先生做的也太可怜了吧。”他道,吧唧两下嘴,似乎在回味酒的滋味,似有些苦涩,“真是吃人嘴软。” “我觉得这样大家目标明确,我不是为了做学问成为什么豪大儒。”薛青说道,“你也不用考虑教书育人,打造我成为一个应试高手可以了。” 虽然外表看来她还是个孩子,但她自己知道自己是一个成年人,所以不需要别人来塑造她了。 她想好了,要想将来做一个有名的教书先生,要让学生以高率通过童生试。 “应试高手?这说法有意思。”四褐先生念了一遍,又脸色难看,“小朋友,那可是状元啊,哪有那么容易。” 薛青笑了笑。 “不急啊,我们慢慢来。”她说道,握着手里树枝晃了晃。 四褐先生捏了捏胡须。 “我收的是什么弟子?”他自言自语。 薛青笑了笑,看着身后这茅屋,看着前方热闹的街市,她又拜的是什么师?要是郭怀春等人知道了一定目瞪口呆吧。 她自己也没想到怎么说着说着真的答应了。 薛青看着又在翻篮子因为拿出一块肉而变又得欢天喜地的老者,希望她的直觉是正确的,这个老头不一般。 他接近自己的时候,自己竟然一点也没察觉,这不科学。 日暮降临的时候,府学宫前变得热闹,社学里的学子们放学,除了个别因为路远或者其他原因寄宿的,大多数长安城的学子们都会回家去,回去之前会在街转转买东西或者和同窗们喝酒饮茶,各家来接的车马也挤满了街道,到处乱哄哄一片。 吴管事一眼看到了拎着篮子走来的薛青,他忙扬手打招呼。 薛青穿过人群走过来。 “少爷,怎么样?”吴管事好的问道。 薛青点点头。 “还行吧。”她说道。 家里已经给青霞先生打过招呼了,那跟着学吧,吴管事笑了笑掀起车帘,薛青也没有再说话爬进车里,吴管事也坐车,车夫牵着马在人群穿行。 人群有人看到了这一幕。 “咿,这小孩现在才走?”张双桐说道,“难道是不好意思回家说没进社学?不是挺傲气的吗?难道还怕别人说?” 张莲塘笑了笑。 “恃才傲物是要有才才当得起傲字。”他说道,“没有才不是傲,是酸。” 那边有人喊他们的名字,张双桐看去见是几个同窗。 “走了走了。”他说道,“别管这个小孩了。” 张莲塘摆摆手。 “你去吧,我要去趟杨老大夫那里。”他说道。 张双桐颇感无趣。 “你那么好他的药方?”他说道,也不再理会走开了。 张莲塘寻了自己家的马车也向城而去。 暮色的长安城依旧繁华热闹,杨老大夫的医馆在他自己家,这样也方便人们夜间求医,街其他店铺还招呼着客人,杨老大夫的医馆却已经关门了。 这几日一直这样早关门。 后堂的院落里,杨老大夫正认真的分拣着几块切好的药,一面放到口鼻间尝尝嗅嗅。 “师父,莲塘少爷又来了。”小童跑进来喊道。 张莲塘跟随他身后用扇子敲小童的头。 “喊什么,见了鬼似的。”他说道。 小童捂着头跑到杨老大夫身后冲张莲塘瞪眼,杨老大夫并没有抬头依旧认真的切开一块药。 “那药方有什么好看的。”他说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好?” 说罢对小童说了句拿药箱来,小童噘着嘴不情不愿的去了。 “我祖父的病很久以来医家都束手无策,如今吃了这新的丸药几日见效了,我当然好了,这无疑仙丹一般。”张莲塘笑道,“难道有钟乳金石更厉害的丹药?” 杨老大夫笑了。 “你放心,不是金石。”他说道,接过小童拿来的药箱打开,拿出一张纸递给张莲塘,“很简单的一味药方。” 张莲塘接过一目扫过先咿了声。 “字蛮好。”他说道。 杨老大夫笑了笑没说话,以张杨家的关系,他并不介意被看到药方,张家也不会拿着药方胡乱去用,同样的病症还用不同的药呢。 他继续敲打药块,张莲塘看过药方。 “果然简单。”他道,拿着药方却没放开,“这丸药叫什么?是哪位高人写的?咱们长安城有这种高人我竟然不知道。” 杨老大夫停下手。 “这丸药啊我给它倒是起了个名字。”他想了想,道,“青娥丸。” “青娥丸?”张莲塘念了一遍,笑点头,“好名字,那青娥丸的主人不知是哪位?” 杨老大夫笑着摇头。 “这个么,对方不让说。”他说道。 张莲塘咿了声。 “竟然隐名。”他说道,“恃才傲物啊。” 杨老大夫笑了。 “他不是医家所以不以此为名。”他说道,“不受其纷扰罢。” 张莲塘哦了声没有再追问。 “那真是个明白人。”他道,“那我谢过杨老大夫,由杨老大夫代为转谢了,别人可能觉得祖父只是腰腿疼,但我知道这病对祖父来说多可怕,这次能找到对症良药,我祖父无疑是跨过大难。” 他说着起身恭敬的施礼。 “张生感激不尽。” 第二十一章 上学 薛青在郭家大门外下了车。! “我自己回去吧。”她对吴管事道了谢。 吴管事觉得也许该去见见郭大老爷。 “现在刚入学,待来日有所成再拜谢伯父更好。”薛青道。 小屁孩子还挺要面子,吴管事乐了,但要不是要脸也不会说出考状元才娶小姐的话,真是无知无畏。 “还有明日不用用车送我了,我知道路了,打算自己走着去,也好活动下筋骨。”薛青又说道。 竟然不要车送?老爷也并没有交代刻意关照,第一日的面子做到了够了,吴管事客气两句也没有再劝走开了。 薛青拎着篮子向大杂院的所在走去,巷子里几个女娃娃还在抓羊拐,看到薛青了喊了声哥哥。 薛青放下篮子蹲下来跟她们玩了一把,然后才迈进大门。 “薛青哥哥,薛青哥哥。” 院子里孩童们的喊声顿时扑面,同时有球扔过来。 薛青一撩长衫抬脚踩住,拎着篮子踢球冲入孩童们间,笑声喊声叫声热闹,一如往日玩乐片刻薛青才穿过院子走到夹道,蝉衣恰好走过来。 “都读书的人了,还不会快去温书?”她说道,“还跟小孩子玩什么。” 薛青用袖子擦了额头的汗。 “劳逸结合啊。”她笑道,一面向内走去,“蝉衣你今天做什么了?” 蝉衣哦了声,迟疑一下跟她的脚步。 “没什么啊,替二夫人叫了卖花婆子来,又替几个姐姐了趟街。”她说道,“闲的很。” “蝉衣你要不要跟我学识字?”薛青想到什么问道。 蝉衣哼了声。 “薛青你才学第一天,想着教别人了?”她说道,将垂在身侧的小辫子一甩,转身走,“你先顾着你自己吧,这么得意洋洋。” 薛青笑了。 “我是生而知之。”她笑道,“你不用担心我。” 蝉衣没有回头摆了摆手走开了。 等候在门外的暖暖此时也看到了她,忙喊着少爷回来了跑来迎接,薛青将篮子递给她,薛母已经迎了出来。 “渴不渴饿不饿累不累。”她一叠声的问道,抚着薛青的肩头。 薛青一一认真的答了跟着薛母进了家门,暖暖跑来跑去的端茶倒水,小院子里立刻变得热闹起来。 天蒙蒙亮的时候,薛青睁开眼起床。 薛母已经准备好了早饭,篮子里也装了午饭。 “这么早你一个人没问题?”她担忧的问道,“我送你去吧。” “娘,你不能送我一辈子啊。”薛青说道,“我连自己学都不行,还考什么状元。” 薛母噗嗤笑了。 “本来是啊,考什么状元。”她说道。 薛青忙掩住她的嘴喊了声娘。 薛母笑着点点头。 “好好,我不说了。”她说道,将薛青的肩头抚了又抚,“去吧。” 站在门外看着沿着青光蒙蒙的街道走远的薛青,暖暖伸手揉了揉鼻头。 “婶子,少爷行不行啊?天还没亮呢,街还没什么人呢。”她担心的说道。 薛母笑了笑。 “没事。”她说道,“不用担心。” 暖暖抓了抓头,这个薛婶子对儿子宠溺的不得了,似乎儿子离了她都不能活,但这时候又放心的让儿子一个人去城外读书,真是难以理解。 清晨的街道很是安静,夜市已经散去,早市还未开启,青石路薄雾蒙一层水色,布鞋踩在面有些湿滑。 薛青走的很稳,一面走一面观赏着这个城市,这跟坐在车看到的感觉又不同,不过也没什么特别的感慨,毕竟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人。 她走过了一条街,速度渐渐的加快,街道回荡着她的脚步声,走到街间的时候响起了砰砰的敲击声。 薛青循声看去,见是一间打铁铺子,映照着火光,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挥舞着铁锤,刚从炉火夹出的锄头被砸的火花四溅。 薛青看了眼飘荡的幌子,老铁铺,这名字倒直白利索。 铁匠神情专注似乎没有察觉门外有人路过,火光映照下裸露的身变成了古铜色,汗水在其闪闪发光。 薛青从其旁快步走过,再转过一条街,她的快走变成了小跑。 碎碎的脚步声响在街,惊到了一个蹲在街边挽着袖子裹着头发忙碌的妇人,她好的看过来。 薛青也看向她,鼻息间萦绕着鱼腥气,她的视线落在妇人身后的木牌子,鲜鱼铺,这个城市的百姓倒是直白的可爱。 薛青不由笑了笑。 那分鱼的妇人也冲她笑了笑。 “小哥这么早啊。”她说道。 “是,我学去。”薛青答道,脚步未停从铺子前跑了过去,妇人的劳作声渐渐远去。 城门已经打开了,几个兵丁正打着哈欠换防,看着呼哧呼哧跑来的薛青露出惊讶的神情。 “我社学读书。”薛青停下脚步说道。 几个兵丁打量她一眼摆摆手让她过去了。 这具身子很瘦弱,穿城跑着一路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薛青放慢了脚步恢复了行走。 出了城天光渐渐发亮,路也远远的有人走动,应该是一个捡拾牛粪的老汉,薛青越过他向前,路渐渐的响起了车马声,来往行走的人也多了起来,天亮了。 薛青吐口气看着前方隐隐可见的山,加快了脚步。 晨光跌落六道泉山,位于山腰的一道泉水跳跃着溅起水花,两个十三四岁的学子伸手从捞起一把擦向脸,青春的脸如同挂满了珍珠闪闪。 “喂,你们,不要玩了,快些,先生要课了。” 山下林间传来清亮的喊声。 “知道了。”两个少年学子响亮的答道,抖了抖衣衫向山下跑去。 山路已经有很多少年行走,居高临下可以看到都向山下一间阔朗的厅堂聚拢。 这是一间城慈恩寺的佛殿还要阔朗的房屋,透过落地的大窗可以看到其内摆满了坐垫,足矣容纳百多人同时入座。 此时已经有不少学子进入其,互相说笑着打招呼,洋溢着如同晨光的勃勃生机。 这是青霞先生课的地方,社学里当然不是只有他一个蒙师,因为年龄以及经义不同有不同的蒙师课,但青霞先生的课则是教授全体的大课。 木铎的声音咚咚的响起来,厅堂前的学子们加快了脚步,很快坐满了人的学堂内变得安静,而一个身材高瘦的四十多岁的男人出现在厅堂前。 他穿着干净的青衫,面容方正眉目端肃,手握着一卷旧书,脚步轻快行走间透出儒雅之气。 身后跟着两个小童。 忽的他停下脚。 “如果,今日有人来,来叫我。”他说道。 他的声音平和,但却带着几分威严。 身后的小童一惊,并不是被声音吓到。 青霞先生授课最为专注,从来不允许被人打断,当初秦潭公带着小陛下来,也是在国子监外等候一课完才进来的。 先生这是等什么人来,竟然让半途通传? 最近没听到有什么亲朋好友或者重要人物要来访啊? 纵然心不解,小童还是应声是,青霞先生也没有再说话迈进了厅堂。 厅堂里响起齐齐的施礼声,百多名学子在坐垫躬身长礼,青霞先生坐在了最前方,抬手示意起身。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醇厚的声音在厅堂间回荡,在座的学子们脊背挺直端正,无认真的倾听。 而此时的山下悬挂着知知堂的草堂里,学生与先生也正相对而坐。 “四书读过没?五经呢?春秋呢?你好歹读过一些什么吧?” 四褐先生有些气急败坏的说道,拍着面前的几案几案只有三条腿,被他这一拍歪倒。 薛青伸手扶住,神情平静。 “要说读我也读过一些,但都是不求甚解。”她说道,“你从头开始教啊,不要急。” 四褐先生的脸皱成一团。 “学生你说得对。”他说道,“先生我好好教,不急。” 第二十二章 春秋 摆在几案的三卷书有些发黄发旧,看起来很有年头……又或者是买的旧书。 “先读春秋。”四褐先生带着几分意味深长,“这春秋真有假假有真,读春秋知春秋便知世事。” 这是春秋啊,薛青拿过有些好的翻看,入目的繁体字没有断句看起来是很费劲,当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学吧,反正她现在年纪也变小了。 “还可以不算多。”她说道。 四褐先生呵呵干笑。 “这只是其三卷,一共有三十多卷。”他说道。 薛青看了他一眼。 “那其他的呢?”她问。 四褐先生摆摆手。 “先读这些吧,其他的以后再说。”他说道,打开了书,“我来读你来听,然后跟着我读。” 简陋的草堂里响起了读书声,一声涩哑,一声清雅,间杂着说话。 “…你读的声音太小了…” “…先生你听不到吗?” “…听得到,但读书要大声朗朗…” “…为什么?我喜欢这样读…” “…我咬牙…” “…先生不要咬牙,大声朗朗是为了将书记的更牢…我这样读也可以记的很牢…” “…学生你说得对,先生我无以辩驳…” 虽然有这言语间的插科打诨,但读书还是很枯燥的,这一天的时间在读书听书以及抄写背写度过,当斜阳西沉的时候,薛青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将手里的笔倒转戳了戳靠着几案仰着头睡的流口水的四褐先生。 “吃饭了吗?”四褐先生一个机灵醒过来,擦着嘴四下乱看问道。 “先生,放学了。”薛青说道。 四褐先生看了看外边的天色哦哦两声。 “那走吧。”他说道。 薛青指了指桌厚厚的一叠纸。 “这是今天的功课,先生记得看。”她说道。 四褐先生嗯嗯两声。 “知道了知道了。”他摆手说道。 薛青这才收拾了笔墨放进篮子里起身施礼告退。 她穿过大街时听得山传来悠扬的钟声,旋即少年们的喧闹声溢散其,而停靠在街边的车马小厮也都收起了慵懒,准备迎接自己家的少爷。 不管古今外,看起来辛苦其实读书的时候都是最轻松的时候啊。 薛青收回视线拎着篮子加快脚步然后慢慢的跑动起来。 傍晚的路行人很多,坐车牵牛挑担背筐,看到跑动的薛青,都露出不解好,人小身轻眨眼而过。 薛青一口气慢跑到城门停下来,身后的车马也变的多起来……那是六道泉山社学的学子们进城了。 城门口变的拥挤,但并没有堵塞,对于这些学子们兵卫们是直接放行的。 “咿…”张双桐掀着车帘看着外边,“那孩子在街乱逛什么?” 张莲塘闻声看去,见穿行在城门的人群一个小身影,看去越发的单薄。 “…郭子安郭子谦伤好了没有?”张双桐接着道,“端午的蹴鞠他们能不能参加?我们缺人手呢…” 听到蹴鞠二字,张莲塘神情一动,犹豫一下探身准备打个招呼,薛青已经一转拐进了小巷子眨眼不见了。 “…没问题…”他放下车帘说道,“…也许还能多个新人…” …… 郭家的门前门子们坐着说笑,看到薛青走过都发出嬉笑声。 “…状元公回来了…” 他们在后喊道。 薛青不予理会,很快到了大杂院这边的巷子,但却没能进去,有两个少年站在巷子口,脚踩在马石,玩抓羊拐的小童们咬着手指神情畏惧的缩在一旁,看到薛青,两个少爷嗨了声。 “癞皮狗来了。”他们大声喊道,伸手一指。 薛青并没有像他们预料的那样畏惧后退或者拔腿而跑,而是依旧不紧不慢的走过来,她打量着他们。 郭子安,郭二老爷的次子,今年十四岁,长得圆圆滚滚结实的小牛犊一样。 郭子谦,郭三老爷的小儿子,十三岁,身形瘦弱,但一双眼滴溜溜的转,显得鬼头鬼脑。 一次薛青被打落水,动手打的是郭宝儿和郭子安,但选择地点在湖边的却是郭子谦……为的是逼其落水。 “两位少爷大好了。”薛青走近淡淡说道。 大好了是问候身体有恙的人,薛青伤的重,郭子安子谦二人也被罚打的不轻,又足足关了半个月。 提起伤疤,郭子安呸了声。 “癞皮狗你别得意。”他骂道,“打架靠大人算什么本事,你个没出息的东西。” 薛青站到了他们的面前,巷子里的小童们捏紧了手里的羊拐骨,紧张不安。 薛青他们小一些,人又瘦弱,但此时站在二人面前,并没有显得羸弱不堪。 “那你们想怎么样?”她问道。 竟然还敢质问,且莫名的一副高高在的姿态,郭子安顿时大怒。 “当然是再揍…”他扬起拳头要打过来。 郭子谦伸手拉住阻止。 “当然是再和我们玩咯。”他细声说道。 玩这个词提醒了郭子安,哼了一声收回拳头。 “癞皮狗,你敢不敢跟我们去校场玩。”他挑眉说道。 校场么… 打架说成玩,这倒是个好办法。 薛青笑了笑。 “我要回去读书了。”她说道,“读书花了很多钱的,不能浪费。” “你还…”郭子安瞪眼再次扬起拳头。 郭子谦再次拉住他,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听到了薛青提到钱。 对付一个人要抓住他的弱点,郭子谦嘻嘻一笑。 “不如这样吧,薛青你跟我们玩,我们给你钱。”他说道,将腰里挂着的钱袋晃了晃。 薛青一笑点点头。 “好。”她说道。 答应的痛快的让郭子安郭子谦有些晃了下,似乎对方等着他们开口说钱呢。 “好。”郭子安回过神叉腰说道,“小爷赏你这个状元公的。” 这一句状元公自然是讽刺,但面前的薛青只是笑了笑,神情平静无波,这让讽刺的效果完全没达到。 郭子安心里十分的憋火。 “走,我们校场去。”他喝道。 …… 小女童们贴着墙看着凶神恶煞蹬蹬而过的郭家两个少爷,又不安的看着薛青。 薛青伸手摸了摸她们的头。 “接着玩吧。”她说道,便过去了。 进了门原本笑闹的孩童们也都缩在门后小心翼翼的探看,或许是被这两个少爷陡然惊跑,皮球滚落在门边墙角。 薛青抬脚将球踢了过去,跟郭子安二人。 看着滚到过来的球,一个小童大着胆子捡起来,一脸担忧的目送走开的薛青。 郭家的校场并不远,在郭二老爷居所的后边,好大一片,花园还要大,摆放着各种兵器桩子,甚至还有跑马场。 此时虽然暮色,但场内还有人在活动,这些人是武师以及郭家的护卫们。 不愧是武将之家,薛青带着满意点点头。 郭子安伸手打个呼哨,场一群少年小厮便都涌过来,一个个虎背熊腰面色不善的看着薛青。 “薛少爷,既然是我们出了钱让你陪我们玩,那怎么玩我们说了算。”郭子谦笑嘻嘻说道,“你可别反悔。” 薛青点点头。 “当然。”她说道,但又停顿一下,“不过,这样玩不公平。” 这个薛青,怎么看起来跟以前不一样了?…这一副样子看起来更想让人打她一顿。 郭子安咬牙。 “癞皮狗,你又想怎么样?”他喝道。 “你们从小习武,一身的好本事。”薛青和气说道。 这话的确是,郭子安郭子谦带着难掩几分得意。 “但我从来没有习武,你们跟这样的我打岂不是胜之不武,也没什么好威风的。”薛青接着说道。 好像的确是这个道理。 “谁让你从小不习武,这可不能怪我们。”郭子谦说道。 薛青看着他。 “这的确怪我,所以不如让我跟着武师先学一段,然后再跟你们,这样大家都是习武之人,玩起来有趣也更能显得你们胜之威武,你们觉得如何?” (赶出来了~) 第二十三章 对赌 跟着武师学武,然后再? 郭子安郭子谦愣了下。 “你,你想学武?”郭子安问道,打量薛青。 “对啊,我想学武。”薛青说道,神情没有半点躲闪,“我先前被你们打不如你们是因为我没有学武,我不信我学了武,你们还能打过我。” 嗬~这话够狂的,郭子安顿时掳袖子。 “你还真以为自己多能啊。”他喊道,“说考状元能考状元,说学武能天下无敌,你个小兔崽子,简直不可忍” 他气势汹汹拳头要打来,身后的小厮们也都蓄势待发的前,薛青却依旧站着半步未退。 “怎么你不敢?你怕我学了你打不过我?”她说道。 这话让郭子安跳脚。 要说别的他不敢说大话,他可是从小学武的,刀枪剑戟马拉弓射箭什么都会,不敢说无敌,至少他没有不敢跟人的时候。 “无知的小兔崽子,好,那让你心服口服,老子让你”他瞪眼喊道。 郭子谦伸手拉住再次阻止他。 “哎,薛青,你这话不对。”他说道。 薛青看着他嗯了声。 “你说哪里不对?”她道。 郭子谦嘻嘻一笑,指了指她又指了指自己。 “你跟我们不能这样,这本不公平。”他说道,“我们兄弟从小学武,你现在学武,你永远我们少十年,你这辈子都学不到我们这样啊,这岂不是这辈子我们都是欺负你?” 郭子安恍然,没错,这小子原来打的这个主意,怪不得莲塘少爷说这小子不一般呢。 “好啊,你这小子,没真本事,靠着牙尖嘴利”他瞪眼喝道,再次扬起拳头,“果然是个品德败坏的,小爷揍你是替天行道!” 薛青笑了笑,依旧没有后退。 “当然不会这样。”她说道,“三个月为期。” 郭子安和郭子谦愣了下,似乎没听明白。 “三个月,我学三个月。”薛青再次说道,对他们伸出三根手指,“之后我们来。” 郭子安瞪眼。 “三个月?”他打量薛青,旋即又失笑,越想越好笑干脆捧腹大笑。 “真不愧是状元公。”郭子谦亦是笑道,满是挪揄,“依你这么说你应该还能考个武状元呢。” 薛青没有再解释也没有在意的他们的取笑。 “如果我输了,心服口服。”她说道,“如果你们输了呢?” “我们输了,给你叩头,叫你一声大哥。”郭子安笑声一收,冷脸说道。 薛青点头。 “好。”她说道,伸出手。 郭子安有些不解,薛青已经抬手跟他的手撞了一下。 “君子一言。”她说道。 呸,郭子安心里说道。 “驷马难追。”他咬牙说道,说罢转身,“来人,给他最好的武师来。” 他叉腰看向校场,又回头斜眼看薛青。 “我倒要看看三个月你能学成什么样。” 薛青笑了笑。 “好。”她说道。 这小子以前不说话,见人跟见鬼似的,让人一看莫名的恼火,现在敢说话了,但怎么还是让人心里直冒火,还是那种闷火,郭子安咬牙。 郭子谦伸手戳了戳他的胳膊。 “哥,我们是不是吃亏了?”他眨着眼嘀咕道,“我们让他来校场得给他钱,还给他找个武师,我们这是图啥?” 郭子安心里恼火无处撒,抬手给了他一下。 “图公平。”他瞪眼喝道,“老子让他心服口服的滚蛋。” 这边薛青并没有在意郭子安两兄弟的羞恼,她跟被选来的武师简单的说了几句话。 “先从简单的基础来吧。”她说道,“强身健体可以。” 武师姓周,是跟随郭老太爷过战场的老兵,薛青他认识,适才跟少爷们的争执打赌他也听小厮们简单的说了两句,此时神情又是好笑又是无语。 薛青打量他,他也打量薛青,这孩子明显是从来没有练过武的,三个月能学成什么啊?马步能扎稳不错了。 这些孩子总是眼大肚子小,无知无畏啊,他做武师的说也没用,人只有自己吃了亏挨了打受了痛才有教训。 “好,薛少爷说怎样怎样。”他恭敬又疏离的说道。 薛青没有在意武师的态度,她要的也不是武师的态度。 “今日太晚了,我从明日开始来跟你学。”她说道。 随便咯,学武是很枯燥的事,不是从小孩子起养成习惯,能坚持三天不错了,武师施礼应声是。 薛青对郭子安郭子谦招招手。 “干什么?”郭子安瞪眼说道,“要走走,不用跟我假客气。” 郭子谦苦笑一下,他大概已经猜到薛青要干什么了。 “说好的我陪你们玩给钱”薛青说道,伸出手。 郭子安很想对他的手啐一口。 郭子谦眼珠转了转,解下钱袋一点一点的倒出三个钱。 “给。”他说道,带着几分狡黠,当初可没说给多少钱。 薛青将手一握。 “多谢,告辞了。”她说道,“我明日再来。” 说罢转身拎起放在一旁的篮子缓步而去。 郭子谦有些目瞪口呆。 “三个钱也要。”他喃喃说道,“真够无耻的。” 薛青刚走出郭家大宅,薛母已经带着暖暖急匆匆的找来了。 “怎么了?我听孩子们说你被子安子谦少爷抓走了”她急急说道,拉住薛青,下下左左右右一脸焦急的看起来,“有没有打到哪里?你觉得怎么样?怎么能跟他们走你可以跑啊” 暖暖也瞪着圆眼小狗一样围着薛青转,想要看看有什么不同。 薛青笑着拉住薛母的手。 “娘不要急,没有打架,他们是要我学武。”她说道。 薛母愣了下。 “学武?为什么?”她道,“不是说读书吗?怎么又学武了?他们是耍你呢。” 薛青牵着她的手往家走。 “他们次打了我,说是因为我太弱了,胜之不武,所以希望我能学武,这样大家在公平的一场。”她笑道,摇了摇薛母的手制止她说话,“娘,我倒不是为了跟他们,我是觉得我的确太瘦弱了些,学武强身健体也是好事。” 那倒也是,薛母看着薛青瘦弱的身板。 “都是娘不好,小时候没把你喂好。”她自责叹气说道。 “不是那个原因,人长的瘦可能是随了家人呢。”薛青笑道,“我爹很瘦吧。” 薛母笑了笑。 “是吧,是啊。”她说道,“青子啊,既然要学武学吧,顺着那两个少爷不惹他们,也许过两天他们腻了。” 她这是明显的岔开了话题,薛父已经不在了,是不想提起伤心吧,薛青应声是。 “娘你放心,我不会让子安少爷他们打到我的我会跑” “少爷你还要大喊喊来人他们不敢了”暖暖也跟着出主意。 薛青笑着摸了摸暖暖的头。 三人进了家门,薛青自去洗漱更衣,薛母带着暖暖做饭,吃过饭夜色降下来,屋子里点亮了灯火,薛青复习今日学的书,薛母则在灯下和暖暖纺线。 郭怀春供给吃喝用,尤其是灯油完全不用担心也不用节俭,凿壁借光之类的雅事,薛青倒没机会尝试,当然也不为遗憾,谁不想自己的日子过的舒服些呢。 三个大钱摆在桌角散发着柔和的光。 第二十四章 绸缪 “小哥每天都要起这么早吗?不累吗?” 青光蒙蒙的街,妇人的声音打断了跑动的脚步声。 薛青笑了笑,看着蹲在地刮鱼鳞的妇人。 “大婶你每天这么早刷鱼累吗?”她问道。 妇人笑了摇摇头没有再说话,将手里开剖好的鱼扔进桶里,薛青跑远了。 城门的兵丁打着哈欠看都没有看她,城外的路行走的依旧只有捡牛粪的老汉,晨光渐亮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你下午要提前一些放学?”四褐先生听了薛青的话,顿时瞪大眼,“这怎么行?这时间怎么够!” 他带着先生的愤怒拍着几案。 “你知道你要读多少书吗?要通过县试府试最少要七八十本书。” “我的记性还是较好的。”薛青说道,“我再用功一些,挤出这点时间应该不会有影响。” 四褐先生瞪眼看着他。 “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自夸的人。”他说道。 薛青笑了笑,虽然她的确没学过古代这些四书五经,但她也是应试教育下读了十几年的,而且后来学的那些读书还辛苦,不也是学下来了。 如果说让她再过一次以前的日子,她可能没有勇气,但现在在古代这样读读书还真是轻松的很。 “好吧,你是学生你说了算。”四褐先生哼了声说道,“不过你要是有功课耽误或者没达到要求,那别怪我不客气…我会毁约的。” “是,学生知道了。”薛青点头说道,掀开了面前的书,“先生讲课吧。” ……… 六道泉山结束一天课程的钟声响起,山林的安静顿时被打破,少年人的喧闹充斥其,坐在堂内看书的青霞先生皱了皱眉放下了书卷。 “先生是太吵了吗?”一旁的小童忙问道,“我去呵斥他们。” 青霞先生抬手制止。 “年轻人应该吵一些,又不是课时刻。”他说道,起身走出来站到廊下,居高临下审视社学。 少年学子们或者结伴离开,或者留在社学里说笑,还有乐曲声萦绕而起,一年四季一天每一个时刻,六道泉山总是有不同的美景。 小童揣着手站在一旁,眉头皱起。 先生到底在等什么人? ……… 马车行驶到城门附近的时候,张莲塘伸手掀起车帘向外张望。 “哥你看什么?”张双桐问道,也跟着向外看,“有哪家的女郎吗?” 天色渐晚女子们都已经归家,更何况步行在外的又能有几个妙龄。 张莲塘笑了。 “我看今日是不是又能遇到那位状元公。”他说道。 如今说起状元公这三字,在长安城是有特指的,张双桐哈哈笑了。 “状元公闲的啊。”他说道。 状元公现在并不闲,薛青已经在郭家的校场扎了好一会儿马步了。 她的腿已经开始抖动,耳边响起嘎嘎的笑。 “小子,筛糠呢。” “不行了,快跪吧。” 这是郭子安郭子谦带着一群小厮在笑,郭子安还跳过来站到薛青面前,叉腰腆肚等着薛青跪倒。 薛青最终又撑了一刻,单膝下跪结束……再撑下去也不标准了。 “孙子免礼平身。”郭子安大笑喊道。 其他的小厮们也跟着站过来你挤我挤的笑闹。 薛青没有理会,起身对一旁的武师点点头。 “刚开始我还不熟练,以后我会站的越来越好。”她说道。 这孩子还挺能自我安慰,周武师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好。”他说道,“薛少爷第一次已经很好了。” 薛青点点头。 “那接下来我们练什么?”她问道。 周武师哦了声。 “跟我来打桩吧。”他说道。 薛青应声是跟着周武师走去。 “别伤了手,写不了字,可不能说是我们耽搁了你当状元公。”郭子安喊道。 薛青看他一眼笑了笑。 “多谢子安少爷。”她说道,“我会小心的。” 郭子安呸了声。 薛青和武师学的都是最简单最基础的动作,郭子安在一旁嘲弄一番,薛青不以为怒也没什么反应,他自己便看的不耐烦了,带着小厮们刀枪剑戟对战去了,一心要薛青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功夫。 一趟兵器走下来,衣衫湿透,郭子安干脆脱了衣。 虽然才十四岁,但并不像孩子一般干瘦,练的一身小肌肉结结实实。 不知道是春风一吹还是怎么了,郭子安莫名的觉得身一寒,下意识的转身,见薛青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一旁果然看着。 “看什么看?想学成小爷这样,你做梦吧。”他瞪眼挺着胸膛说道。 薛青笑了笑。 “我今天的练武结束了,我要走了。”她说道。 郭子安冷笑。 “要滚滚,小爷跟你又不熟。”他说道,他的话音落想到什么,脸色一变。 薛青已经对他伸出手。 “今天的钱…”她说道。 郭子安接过小厮递来的三个钱,狠狠的摔在地。 薛青面不改色的捡起来转身走了,她才不跟一个孩子计较礼貌,况且更生气的也不是她…… 郭子安在背后重重的啐了口,抡起铁锤呼呼作响,似乎这样才能发泄愤怒。 ……… 夜色沉沉,分线的暖暖已经歪在小几子睡着了,薛青也终于放下了笔。 “写完了?”薛母问道,“累不累?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娘你快睡吧,不用陪我读书的。”薛青再次劝道。 “我闲着也是闲着,这么早睡也睡不着。”薛母笑道,收拾了纺车,又赶暖暖去睡,抬头看薛青向外走去,“你做什么去?” “我还要练一下周武师教的功夫。”薛青说道,回头再次叮嘱,“娘你睡吧,我练完去睡了。” 那些功夫无非是马步打打拳,薛母不以为意。 “我儿稍微活动下睡吧,怪累的,还要早起呢。”她说道。 薛青应声是走到了院子开始扎马步,薛母简单收拾了走出来看了眼便去歇息了,屋子里的灯熄灭,黑暗笼罩了院落。 星光渐渐闪亮如同眼睛一般眨啊眨,穿透夜色可以看到院落里原本扎马步的小少年已经换了怪的姿势,慢慢的舒展身体,做出周武师未曾教过的动作。 她借着郭子安兄弟的挑衅进入郭家校场,又选了武师,要的并不是学郭家的功夫,而是一个解释。 解释她将来有一天恢复以及展露身手的原因。 她是薛青,她是一个杀人者。 第二十五章 展露 杀人者,也是杀手,这个说出来违反法律法规习俗的存在,但它的确是存在的。! 没有人天生是杀人的人,薛青出身很正统,甚至说是高门大户,家传武学,亦是国学大家,她自己也读书勤奋学业有成,如果不出意外,她会是一个大学的教师,过着悠闲自在又正常的生活。 但人生总是充满了各种意外,先是祖父病故于医院,接着父母车祸双亡,这是意外很多人都会遇到,但薛青亲人遇到的是人为制造的意外。 原因也没什么新,无非是生意场的尔虞我诈利益纠纷,对方做的很干净,意外总是不受法律制裁的。 薛青没有收集证据或者重振家业之类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是一个遥遥无期又绝望的过程,所以她也开始学习制造意外,认真而专注,如同学读书一般,学习怎么杀人与意外。 她学了五年,用了三年做到了这一点,然后在某个圈子里声名鹊起,便也成了生意。 她做生意,自然也会成为生意。 她想也许让她丧生的这场空难也是一场人为制造的意外…或者是她多想了,不管怎么样,薛青死了,薛青又活了,那好好的活着吧。 薛青慢慢的吐纳气息,寂静的夜色里似乎有炒豆子一般间或响起一瞬而逝的脆响声。 薛青的日子步入了正轨,早起跑步学,下午放学来郭家的校场,晚写字背书,临睡前练武,时间安排的密集紧凑。 一个月的时光几乎是眨眼而过。 灰蒙蒙的街传来脚步声时,分鱼的妇人头也不用抬。 “小哥儿,下学了买条鱼补补呗。”她大声说道。 身旁一阵风。 “好呀” 声音伴着哒哒的脚步声而过。 “给你留最好的。”妇人喊道。 蒙蒙青光看那少年扬了扬手,大步的远去了。 薛青脚步不停的穿过城门她现在已经跑的更远了,不仅熟悉了打铁的铺子,跟卖鱼的妇人常常聊天,连这个捡牛粪的老汉也天天见。 “老伯牛粪天天都要用吗” 她忽的说道。 那低着头背着筐的老汉吓了一跳,似乎是对陌生人询问的慌张,又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用啊。” 待他回答,薛青已经跑远了。 来到草堂这里也更早了,等四褐先生打着哈欠进了屋子,薛青已经解下蓝花布包,擦好了桌椅坐垫,写了一页字了。 “说起来你的字写的不好看”四褐先生坐下来说道。 “我现在手腕还没有力气,写的不好,以后会越来越好看的。”薛青说道。 四褐咂嘴。 “我说学生啊。”他说道,“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有不好的时候?” 薛青认真的想了想,摇摇头。 “没有。”她说道。 这认真的想了想的姿态让四褐先生更气闷,他也摇摇头,忽的一拍几案的一卷书。 “僖公五年。春,晋侯杀其世子申生”他说道。 薛青停下笔。 “杞伯姬来朝其子。夏,公孙兹如牟。公及齐侯、宋公、陈侯、卫侯、郑伯、许男、曹伯会王世子于首止”她平平稳稳的读了下去。 四褐先生又随口提问了几篇,薛青无一例外背下来。 “行啊。”四褐先生看着她,有些惊讶,“竟然真把这三卷都背熟了?你怎么做到的?” 是背啊,死记硬背啊,薛青想了想。 “或许我真是曲星下凡。”她说道。 四褐先生噗的一声,对她伸出大拇指,又拱手一拜表达佩服。 薛青笑了笑。 “先生也不错啊。”她说道。 适才四褐先生不管提问还是听她背诵,手放在书卷始终没有打开,很显然他也是熟记于心的。 “那是当然,我才是曲星下凡。”四褐先生带着几分得意,捻着稀疏的胡须说道,皱巴巴的脸笑成一朵花。 只是这曲星的卖相不好,薛青抿嘴一笑。 “先生可以学后边几卷了吗?”她问道。 四褐先生嗤声。 “真是无知,你以为会背可以了吗?”他说道,“你还不解其意。” 这的确是,薛青点点头。 “那请先生讲解吧。”她说道。 四褐先生捻须轻咳一声。 “不急,我们吃过午饭再说。”他说道,视线落在薛青身边的蓝花布包,带着几分期待,“今天你娘做了什么好吃的?” 薛青学来的吃食都是薛母早做好的。 “其实不用的,这街吃喝多的是,你那老丈人也不会舍不得给你花钱。”四褐先生道,看着薛青打开花布包,露出方方正正的食盒。 她也这样给薛母说过,不用特意给她做这么多饭,很累很麻烦的,有钱什么买不到。 “外边的不干净。”薛母说道,拒绝了她的建议。 事实薛青几乎没吃过外边的东西,以前的事她不知道,她醒来之后,每次出去薛母都会叮嘱不要乱吃东西。 “你身子弱,仔细吃坏肚子。”她总是一脸担忧。 这个身板也的确够弱的,不是说薛家挺穷的,怎么养的孩子如此娇惯?也许粗养一些还能结实点,薛青想着,将食盒打开。 四褐先生已经举着筷子迫不及待。 “啊呀有焖猪手啊。”他喊道,“郭家真有钱。” 是的,这不是薛母有钱,吃喝都是郭家提供的,薛母也从来不吝啬,放得开手脚她的儿子差点被郭家的人打死,当然要用他们的钱补养着。 薛青主动要薛母两个人的分量,她还是很尊师的。 四褐先生将筷子落下挡住薛青的筷子。 “学生,再拨下去,你先生我只有豆子吃了。”他道,看着盘子里的焖猪手已经被薛青扒走一半了。 “先生年纪大了,油腥少吃一点的好。”薛青说道,又挣开扒拉一块才作罢。 四褐先生立刻将盘子都端走了,将白米饭扣在盘子里,搅拌着往嘴里塞。 “是年纪大了,还能吃多久油腥多吃一口是一口”他一面含糊说道。 薛青笑了笑没说话,低头吃饭。 师生二人将食盒的饭菜吃的干干净净,薛青自去门外的水缸里舀水刷洗,四褐先生则打着饱嗝说要去睡觉。 “睡好了才有力气做事。”他说道。 薛青放好食盒,坐在草堂外,一面晒着太阳,一面将三卷春秋再次默读,读完一遍的时候,她起身将在隔壁草棚里睡觉的四褐先生叫起来。 “我才睡着吧?”四褐先生很是恼火。 “科学证明,午睡一刻钟足够了。”薛青说道。 “科学是什么谁?为什么会说这么让人讨厌的话。”四褐先生恨恨道,起身出来。 但是他没有进学堂,而是在一堆杂物翻腾出一捆绳子。 “走吧,我们课去。”他道,踢踢哒哒的向六道泉山走去。 难道还要来个野外实地授课?薛青有些不解的跟去。 四褐先生没有走向六道泉山社学的正门那里不分白天黑夜都有人守着,闲杂人等不许靠近,他走到了远处一道山洼处。 薛青仰头看峭壁笔直。 来这里不会是 她的念头闪过,见老朽佝偻走路似乎总是不稳的四褐先生跃身贴了峭壁,然后攀爬向。 蜿蜒灵巧轻快,如履平地,像蜘蛛侠。 薛青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高直到翻进了山顶不见了。 她知道,能无声无息接近她的老头果然不一般。 跌落悬崖会发现宝,路遇狼狈贪吃乞丐是高人,这果然是亘古不变的主角定律,而她当然是主角。 第二十六章 蹭听 薛青抬着头看着峭壁。 ! 飞檐走壁她也见过,只是那是在一些现代科技的协助下做到的。 这样徒手攀爬如此利索,真是好厉害的身手。 她出神的看着,直到一根绳索被抛下来。 “发什么呆。”四褐先生喊道,“快爬来。” 爬啊…薛青看看峭壁,又看看绳子,她没有说话迈步过去抓住了绳子…但这件事做起来真的并不轻松,手脚全身都要用力,而且峭壁也没有多少可以借力的地方。 她毕竟还是个孩子,最后在半山腰终于支撑不住开始滑落的时候,绳子被四褐先生拉了去。 虽然被绳子拉了去,翻山顶薛青也气喘吁吁手脚发软,而手掌也是被磨破了。 四褐先生有些幸灾乐祸。 “你怎么这么…”他说道。 话刚开口薛青抬头看着他。 “先生,我是第一次呢。”她道,“等我熟练了不会这样了。” 四褐先生咂咂嘴,好吧,他会习惯这个学生的无耻自信。 “走吧。”他只能停下这个话题,背着手又恢复了佝偻身形摇摇晃晃的向前走去。 这时候正是六道泉山课的时间,山林间并没有少年们乱走的身影,春日的山林安静又清新……是要在这里感悟一下春秋吗? 四褐先生停下脚,对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屋舍。 “那里是蒙童课,一个姓严的老家伙正在讲春秋前三卷。”他说道。 薛青不由看了眼四褐先生的头发…被他称为老家伙的人得有多老,不过现在不是这个问题,他这是什么意思? 四褐先生回头看她。 “你去蹭听吧。”他说道。 哈?薛青看着他眨眨眼。 “这姓严的是个老生员没什么出息。”四褐先生神情肃重,“你先去听这些普通人怎么讲春秋,然后我再来给你看看高人怎么讲。” 哦,薛青看着他没说话。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四褐先生哼了声,“你说了只是为了考功名嘛,这考题是由人出的,而这些出题的考官很多都是普通人,你答的他们看不懂,照样不判你过。” 薛青点点头,恭敬的施礼。 “学生明白了。”她说道,没有再迟疑向那间学堂走去。 “你这个学生真是麻烦啊…什么都要解释清楚…一点也不尊师。”四褐先生在后抱怨,又拔高声音,“…听完了自己原路下来…别被人抓到。” 薛青扬扬手示意听到了。 蹭课听这种事她虽然没有干过,但混入不该出现的地方是她常做的事。 这间学堂并不大,能坐满四五十个学生的课堂里只坐着二十多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很明显这是个蒙童班,有的在认真听有的双眼发直有的干脆趴在几案春睡……如同后世的课堂一样。 薛青的嘴角抿了抿,看向台…台的先生只不过才年,身材瘦削,面皮白净,长得四褐先生年轻好看多了,所以是嫉妒? 这位姓严的先生闭着眼在台讲的抑扬顿挫,根本不管下面的学生是认真听还是被他催眠睡着了。 的确讲的是春秋前三卷。 薛青将手垂在身侧,头也低下去,缩着肩头小心翼翼的迈进了门,蹑手蹑脚的向后走去。 课堂里的学生们视线看过来,严先生也听到了动静,眼睁开一道缝。 六道泉山社学是青霞先生来了之后才有名的,原先在城里也不过如此,学生自然也有好有顽皮的,算如今有青霞先生名头坐镇,也不是人人都能成为勤学好进的学子。 这种睡过头迟到的逃课的学生多的是,严先生轻轻哼了声,闭眼不再理会。 如今社学里几百学生,先生不可能都认识,同学之间熟悉的也只有那几个,没有人对薛青起疑……谁能想到有人会来这里蹭课。 一个圆脸招风耳胖乎乎的学生还对薛青友好的挤挤眼,示意他在自己一旁坐下。 “……算你运气好…要是曹先生的课,可是要罚站打手板的…”他低声说道。 “是吗?那太幸运了。”薛青拍拍胸口,似心有余悸,低声道。 那学生咿了声,指了指她的几案。 “你的书呢?”他问道。 四褐先生没让带…薛青吐吐舌头。 “我忘了。”她低声说道。 学生露出几分开心,似乎难得遇到自己还粗心的人,刚要接着说话,台的先生重重的咳嗽一声,眯着的眼也睁开带着几分警告瞪过来。 薛青和那学生立刻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严先生的讲述声继续,回荡在春日午后的课堂,课堂里昏昏欲睡的学生越来越多,身边的招风耳也打个哈欠趴下睡去了,薛青始终端坐认真的听着。 几案的挪动,嗷嗷的叫声,让睡着的学生醒过来。 招风耳揉着嘴角的口水有些茫然的四下看。 “讲完了啊…”他说道,看到台已经没有了严先生的身影,“哎你下堂课是什么…” 他扭头向身边问,却发现身边空空。 那个学生呢?他抓抓头,是已经走了,还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他适才只是在做梦? 当脚落地的那一刻,薛青握着手弯身发出几声呼气…她几乎要认为自己是在做梦了。 痛死了。 俗话说山容易下山难,这里也一样,本磨伤的手再滑下来那滋味…噩梦。 来不及了,该回家了,她吐口气转身奔去。 …… “薛青哥哥,薛青哥哥。” 伴着孩童们的喊声,薛青带球而过,抬脚入门,人已经向夹道跑去。 “…没时间没时间了…” 孩童们追着球只听到薛青扔下这一句。 “娘,买了条鱼…我去练武了…” 听到院子里传来的声音,薛母忙走出来,只看到扔在石桌子篮子以及一条大草鱼,薛青的人影已经看不到了。 “这孩子…”她又是好笑又是欣慰还有些怜惜,“这样也太累了…是个女孩子呢…” 最后这一声低低叹息几乎不可闻。 薛青来到校场,发现几天不见的郭子安郭子谦又来了,还多了一个郭宝儿。 前些日子因为看她练基本功没意思,少年心性的两个少爷便不来了,怎么现在来了,还带着郭宝儿。 看到她出现,郭子安一脸恼怒的啐了口。 “妈的,晦气。”他骂道。 薛青皱了皱眉。 虽然她不跟小孩子计较,但总骂人的小孩子有点烦人。 第二十七章 动手 郭子安今天原本没想来,他的确觉得没意思了,一开始看薛青扎马步打木桩很傻,但后来觉得傻的是自己还要付钱,所以他懒得来了,等着时间到了将这小子打的满地找牙。 但突然有小厮跑来说薛青今天没来,看来这小子终于坚持不住了,郭子安立刻叫郭子谦一起来校场等着,只待薛青不来去好好羞辱他。 郭子谦正好与郭宝儿在一起,自从那日半路砸薛青未果之后,郭宝儿再没出现,应该是被郭大夫人禁锢教训了,反正这桩婚事也不会成,犯不着浪费情绪。 三人来到校场看到薛青果然没来,为了讨郭子安兄弟很高兴,几个小厮凑趣说要赌一赌,郭子安赌薛青不会来。 现在薛青竟然来了,他很是恼火,倒也不是输钱的恼火,而是也说不什么的恼火。 “不要骂人。”薛青说道,走到周武师面前,“我今天来晚了” 郭子安等人竖起耳朵,等着看他如何解释。 “我以后都会来晚一些。”薛青接着说道。 郭子安瞪眼,郭子谦哈哈笑起来,郭宝儿则冷冷哼了声。 周武师对他来早来晚没什么意见,说实话这孩子能坚持一个月之久已经让他很意外了。 “接下来是扎马步了。”郭子谦笑嘻嘻的说道,对郭宝儿指指点点解说,“宝儿妹妹你别小看这扎马步,说不定是靠着这扎马步,薛少爷能考个武状元呢。” 四周的小厮捧场的笑起来,郭宝儿哼了声,满是厌恶。 “真是有病。”郭子安骂道。 薛青已经开始扎马步,闻言微微转头。 “不要骂人。”她再次说道。 这话可起不到震慑的作用,反而让郭子安更恼怒。 “呸。”他啐道。 薛青不再理会他们,专注的扎马步。 “这傻子每天这样?”郭宝儿嗤声问道。 郭子谦笑嘻嘻的应声是,看到一旁的木桩低声对郭宝儿说了什么,郭宝儿眼睛一亮露出笑,转身叫过一个小厮低语几句,那小厮神情有些疑虑,但被郭宝儿踹了一脚立刻连连点头退开了。 这边两兄妹的小动作薛青没有在意,她扎马步已经不仅仅是扎马步,全神贯注到了规定的时间收势。 “薛少爷今日有些不稳。”周武师说道。 这一点郭子安兄弟包括郭宝儿都看到了,他们已经嘻嘻哈哈笑了很久了。 “扎了一个月的马步扎成这样啊。” 薛青没有丝毫的惭愧。 “这很正常。”她说道,跑步回来倒没有影响,应该是今天下午攀爬六道泉山的缘故她毕竟是人,不是神,“明天好了。” 周武师也习惯了她这种从不贬低自己的态度,那你说什么是什么咯。 “真是脸大”那边郭子安又呸声骂道。 薛青看他一眼这次没有说话,而是主动走向另一边的木桩前。 “今日还练习昨日教你的吧。”周武师说道,在一旁空手做了几个动作,“可还记得?” 薛青点点头,她在木桩前站稳。 “只不过我今天有些意外。”她又对周武师说道,“打的可能不好,但不是我打不好。” 她的手掌被磨伤,打桩只怕要惜力。 周武师干笑两声,您最好您最厉害您随意。 薛青已经开始对这下桩手稳稳的出掌出肘,但在打到第三势的左桩手的时候,她的眼微微一眯,似乎桩手有什么闪亮不好。 她的手已经打了出去,因为这次用的手背所以用尽了全力,为了收力化势她不得不让整个人向另一边的桩手撞去 啪嗒一声,她有些踉跄的跪到在立人桩前,看起来像是脚下虚浮导致的。 身后响起了郭子安哈哈的大笑,以及郭宝儿清脆的笑声。 薛青跪地没有起身,微微抬头从下看着左的桩手,从这个角度能很清楚的看到那里有一颗钉子冒着尖闪闪发亮。 钉子与刷了黑漆的立人桩颜色极其相似,所以很难发现,尤其是正在打桩手的时候,钉子露出的部分不算太多,但在用全力打出的手掌落在其不知道会什么样。 薛青伸手搭住桩手站起来,而周武师也过来搀扶,这停顿只是一眨眼,身后的笑声还在继续。 “真像个癞皮狗。”郭子安更是笑着骂道。 薛青转过身。 “我说过啊,不要骂人。”她说道。 这种告诫并不能威胁到郭子安,尤其是在他终于看到这小子狼狈的值得开怀大笑的时候。 “骂人?老子骂人怎么了?老子骂你,你来打我啊”他叉腰喊道。 话音未落,见原本平稳站立的薛青身子一弓,人猛地跃步而来。 “好。” 伴着这一声,薛青的人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到底是练武的孩子,郭子安下意识的绷紧了身子,有些惊讶又有些愤怒,这小子竟然要打他吗? 真是可笑! 郭子安毫不客气的出拳,眼前的薛青身形一矮。 咿,竟然能躲过他的一拳,郭子安心道,正要再次出拳,觉得肋下剧痛,那是一只手肘狠狠的撞在其。 他一声闷哼,人也头晕目眩,紧接着砰的一声,他的视线里不再是薛青,而是黄昏的天空。 黄昏的天空很美,但郭子安却看不到,他整个人都呆滞了。 他是被薛青打倒了? 这一切发生在一眨眼间,四周的人还都在笑着,笑容在他们脸凝固,眼神惊讶。 最先大怒的是郭宝儿。 “好你个混蛋敢打人。”她骂道,扑了过来。 薛青毫不迟疑的再次跨步迎,这一次动作更快,两边的人甚至没看清,听得郭宝儿尖叫伴着砰的一声,她也如同郭子安一样仰面被摔在地。 别人没看清,周武师看的清清楚楚,那一瞬间他的眼眯起,身子也绷紧,这是多年来养成习惯面对危险的习惯。 这个瘦弱的小少年的动作敏捷又凶狠,招式并不出,但却致命,他可以想象如果这少年手里有刀,现在小姐和少爷已经是死人了。 他不由脱口喊了声子谦少爷别动,而不是喊薛少爷住手大约这时候他终于明白单靠威慑无法阻挡这个少年的攻击,只有郭家少爷让步才行。 其实不用周武师提醒,郭子谦根本没打算动手,他从来也不是动手的人,他甚至惊叫都没有叫。 但这完全无济于事,薛青向他冲来。 周武师也向这边冲来,其他的小厮也终于反应过来扑过来,要将薛青抓住。 他们还是慢了一步,薛青已经挟着郭子谦后一个方向倒去。 虽然不主动出手,但被打过来郭子谦也不是傻子任凭揉捏,他抬手还击,刚抬手便又如同郭宝儿郭子安那样被一个过肩摔。 但又与那两人不同,他没有被摔在地,而是被薛青抵在了立人桩前,薛青抓着他的一只手。 “你你想怎么”郭子谦喊道,话出口便变成了一声尖叫。 薛青将他的手按在了左桩手,血瞬时从他们相握的手掌下溢出滴落。 郭子谦的尖叫响彻校场。 用全力打出的手掌落在其,结果会是这样。 薛青松开了手,三步两步退后站稳,神情平静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二十八章 奇才 其他人已经惊呆了。 从薛青突然如箭离弦,到郭子安郭宝儿前后被摔翻,再到郭子谦发出惨叫流血,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想不到。 他是怎么做到的? 不过这不是眼前要紧的事,众人回过神,向郭子谦涌去。 “子谦。” “子谦少爷。” 喊声四起。 郭子安郭宝儿已经爬起来了也被吓到了,顾不得围攻薛青,二人急急的来到郭子谦身边。 郭子安抓住被郭子谦握着的哀嚎的手,看到手背刺破翻着一道皮肉。 “姓薛的,你敢动兵器!”他愤怒的喊道,人也随之跳起来。 但薛青又前一步。 “我可没动兵器。”她神情平静说道,“我只不过是不小心让他撞到了桩手而已。” 桩手? 郭子安扭头看去,其他人也都看去,郭宝儿没有看,只是脸色发白眼神闪烁。 钉子染着血很是醒目。 在场的人一阵骚动,几个武师神情惊骇。 桩手怎么会有钉子? “立人桩竟然有钉子脱出来,子谦少爷你真是倒霉。”薛青道。 郭子安看看桩手,又看看郭子谦,少年人愤怒又带着迷惑不解。 “薛青!”郭宝儿跳起来,白着脸喊道,“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这钉子是我让人放去的。” 郭子安惊讶的看向她。 郭宝儿梗着脖子毫不畏惧。 “没错,这是你刚才打的立人桩,我是要你打伤手。”她喊道,“本小姐一人做事一人当,不用你遮遮掩掩,你要报复冲我来。” 在场的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神情复杂,涉及到小姐少爷们的纷争,武师们可不敢插嘴,都默默的后退一步。 薛青笑了笑。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知道宝儿小姐你是个直爽好汉。”她说道,“这件事虽然是你做的,但主意是子谦出的。” 郭宝儿一怔,心想他怎么知道,又想他说我是好汉?嗯,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夸我 “子安少爷虽然口舌可恶,但是个可恶的君子,也不会出这种主意。”薛青接着说道,再次向前一步。 郭子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姓薛的,你少说废话。”他瞪眼喝道,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恼喘着粗气,“那拳头说话” 郭宝儿也站起来亮出手。 站在远处听到这句话的薛母再也忍不住。 “郭老爷。”她低声哀求,“别让他们打起来” 一旁的郭怀春神情却有些恍惚。 真打起来,也许他不一定吃亏?郭怀春心里想到,但这怎么可能,因为一个月扎马步和打立人桩? 因为郭宝儿来校场,下人第一时间报告郭怀春,郭怀春立刻和薛母赶过来,正好看到薛青将郭子安摔倒在地的那一幕,紧接着一串动作行云流水,三个从小练武的少爷小姐都倒在他手里。 这不一定是他功夫多高,而是动作快且巧如果真要动手,他应该不是郭子安三人的对手 叫停吧,郭怀春犹豫着要开口,场的薛青已经先开口了。 “早说了拳头说话。”她说道,一甩衣袖再次前一步,适才郭子谦倒地后她连退了三步站开,此时再连迈三步前,站到了郭子安面前。 她郭子安瘦小,此时咫尺之间丝毫不显得怯弱。 “三个月为期,之后我会与你们拳头相见,那现在你们来惹我是为什么?难道你们怕之后打不过我?”薛青接着说道,看着郭子安,“还用这么阴暗的手段要提前伤了我,这是你们郭家的武将家风?” 郭子安牙咬的咯吱咯吱响,呼哧呼哧喷气,像一只发狂的小兽,很不得将眼前这小少年一口吞了。 “好。”他喊道,“三个月之后见。” 说罢转身大步而去。 郭宝儿看了看郭子安,又看薛青,攥了攥拳头。 “好,到时算我一个。”她喊道,甩手也大步而去。 地独留下还哀声的郭子谦,不知道是被少爷小姐甩手离开吓到,还是被站在郭子谦身前的薛青吓到,四周的小厮们竟然没有人前去搀扶他。 “子谦少爷。”薛青看着郭子谦。 郭子谦微微抬头看着他,手火烧火燎的痛让他的眼闪着畏惧毕竟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 虽然练武也难免受伤,但这种被人狠狠故意伤害是第一次,这种感觉完全不同,尤其是当他的手被压向木桩的时候。 钉子是他的主意,他也知道会发生什么结果,但这个结果却要他来承受,还是眼睁睁的看着倒数着无法阻止,痛的不止是手,还有精神好可怕啊。 眼前的少年站在身边,落日的余晖被他挡住,投下一片阴影。 “靠这种手段害人,总会害到自己,且还有口难言。”薛青淡淡说道,“记住这个教训吧,将来你会受益的,说不定还会救你一命” 她说罢转身缓步而去。 直到这一刻,郭子谦才在后发出哭声,小厮们也纷纷围去,扶起他,又乱乱的喊着拿金疮药到底是皮肉伤对于郭家来说不用请大夫,他们人人多少都知道怎么应对。 在薛青转身的时候,薛母已经急匆匆的离开了她要在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母亲等候孩子的归来。 郭怀春则向后一步更隐藏在树丛看向走开的薛青,眼神闪烁。 “这是个学武的好材料”他喃喃,“读书是浪费呢” “薛少爷” 走出校场薛青被身后的声音唤住,是周武师的声音便立刻停下脚转过身,她是个尊师敬道的人。 周武师神情踌躇复杂。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他迟疑问道,看了适才实在是难掩好,尤其是作为一个武者。 “我扎马步立人桩?”薛青说道。 靠扎马步打立人桩一个月能将学武这么多年的三人放倒?周武师不知道怎么说。 “或许我是传说的天纵才。”薛青想了想认真的说道。 她还真想了想的姿态让周武师更无语,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过,薛少爷要是真打还是打不过子安少爷的吧。”他深吸一口气道。 作为一个武师,他自然也看出薛青连放倒三人一是靠着出手快,攻击的位置寸巧,但真要打起来,并不能占据风。 这也是薛青为什么突然提醒三个月之期吧。 薛青笑了笑。 “但我两个月以后能了。”她说道,说罢对周武师施礼告退走开了。 周武师站在原地,夜色渐渐散开,这小少年的身形更显得单薄纤细,似乎一阵风能吹倒,但怪的是现在他不觉得先前那三月之期是个笑话了。 扎马步打立人桩?天纵才吗? (以前有些错字多谢提醒,抽时间改了) 第二十九章 小事 薛青回到家的时候,薛母正从厨房端出鱼来。 “你要的鱼炖好了。”她笑眯眯说道,“快洗洗来吃。” 薛青应声是,暖暖在她身边跑前跑后。 “少爷我烧好热水了。” “少爷这次让我给你擦背吗?” 薛青哈哈笑着将小丫头关在门外。 “暖暖来吃饭。”薛母笑着招呼道,她们并不把暖暖当下人对待,而暖暖也没那么拘束,高高兴兴的跑过去捧着自己的小碗吃饭。 薛母正布着饭菜,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以及妇人的哭骂声。 在屋内刚脱下衣衫浇过一头水的薛青微微停顿,应该是郭子谦的家人找来了。 院子里变的吵闹起来。 要不要出去?自己做的事自己 “三夫人你在说什么?青儿怎么会打人?是不是什么误会?” 薛母的声音在外传来,虽然像往常那样轻柔,但却没有怯怯缩缩。 薛青将木盆放下,坐进了浴桶内,热气蒸蒸让视线变得模糊,也让外边的声音模糊。 “都看到了,是薛青打的,薛家嫂子,你是没看到啊,我家子谦手那么大的伤,骨头都露出来” 这个声音带着哽咽又严厉,应该是子谦少爷的母亲,郭三夫人。 哪有露出骨头来哦,当娘的总是夸大,薛青将头枕在木桶抿嘴一笑,虽然她能够让郭子谦伤到骨头,但犯不着对一个小孩子下狠手,虽然这个小孩子的做法很可恶,给他一个警告相信他以后不敢了可以了。 院子里的妇人的说话还在继续,薛母没有被郭三夫人吓到,只要受伤的不是自己的孩子,当母亲的总是冷静一些。 “不会是打架哟,青子怎么能打得过是玩耍还是武啊?问问清楚吧” “问问,人都伤了还会骗你吗?你去看看啊你去看看啊。” 三夫人的哭声响起。 薛母不甘落后哭声随之而起。 “三夫人你莫急,我知道你的心情,当初青子被打伤我也是要急死了” “少爷才不会打人!少爷是打人也是应该的,他先被打过的!” 其间夹杂着暖暖的喊声,院子里变得更加嘈杂。 薛母这个弱妇人能将孩子养这么大还带着走这么远来投奔郭家,还能哄得郭怀春开口要嫁女报恩,哪里能是真正的弱妇人,吃亏怎么应对,沾光怎么应对,她熟练的很。 有母亲护着的感觉挺好的,薛青将头滑入水,咕噜咕噜的吹出几个水泡,隔绝了外界的嘈杂。 薛青洗漱换家常衣衫走出来,薛母已经和郭三夫人离开了,被郭大老爷叫去了。 院子里外却依旧很热闹,郭三夫人来这一通闹,大杂院的人都跑来看热闹,都知道出了什么事了。 “薛青你厉害了啊,竟然能打了子谦少爷。” “不止是打了子谦少爷,还有子安少爷和宝儿小姐呢我家三小子亲眼看到的。” 几个年长的男人端着饭碗蹲在门外一边吃一边说道,虽然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但作为男人听到打架还是耐不住些许兴奋。 “这更结仇了吧。”妇人们则是一脸担忧,“毕竟寄人篱下。” “薛青哥哥最厉害。”这是孩童们送来的欢呼。 薛青笑着跟他们一一说话。 “没有打架是武。” “不会结仇的,少爷们哪里是玩不起的” 不多时薛母回来了,也带来了郭大老爷的最终定论。 “校场的立人桩坏了,孩子们武不小心撞到,子谦少爷才受了伤。”她说道,面色带着担忧,“这练武还危险了,青子咱们还是不学了吧。” 不待薛青说话,不少邻居先反对了。 “练武可不能怕危险。”他们说道,又殷切叮嘱,唯恐这妇人心毁了孩子,“这郭家的功夫那是有名的,让薛青好好学,算将来考不状元,也能有一技傍身” 去做镖师也能养家糊口呢。 站在人后的蝉衣神情激动,在郭三夫人来闹时她急忙跑到郭家去打听了,当然知道事实的真相是什么。 郭少爷小姐都害不到薛青了,而且薛青还敢把他们打了,薛青真是跟神仙似的厉害了。 这件事对于郭家诸人的震动薛青没有理会,对于她来说只是小事一桩,这几个孩子太烦人了,不要来耽搁影响她的学习。 这几个孩子将来衣食无忧,她可没时间跟着他们胡闹。 自此后当她傍晚再来校场看不到郭家孩子们的身影,而她的武师也换了一位,说是郭大老爷亲自安排的。 这个武师干脆利索的开始教她拳脚功夫,薛青察看了这武师,水平周武师高得多,虽然不知道郭怀春是什么意思,但有好资源送门不要白不要,虽然她自己也很厉害,但不介意多学一点本事。 日子恢复了安静,紧凑而充实,时光飞逝,眨眼间薛青已经能抓着绳子爬六道泉山,虽然依旧气喘吁吁速度也不快,但不用四褐先生拽拉去。 这当然不够,最终要达到的是像四褐先生那样徒手攀爬去,这不是一两个月能办到的。 看着眼前的山顶,微微酸麻的手臂再次用力,脚熟练踩一块凸出的山石,人一个翻身跃了去。 但在要落地的时候,耳边忽的响起咿的一声。 有人! 薛青脚下一滑人噗通跌坐在地。 有笑声便响起来。 薛青这才看到有人站在不远处,似乎要走向这里来。 这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穿着这里常见的青衫,青衫有些发旧,身形高挑,虽然不是面如冠玉,但又大又亮的眼睛弯弯,笑意在脸散开,如同散落在树林里的阳光一般。 这人真好看,薛青想道。 他的手里握着一只横笛,看着坐在地脸一层汗有些呆呆傻傻的薛青。 “逃课吗?真是胆子大啊。”他含笑道,声音清越。 薛青的眼一亮,人忍不住站起来。 这个声音,是第一次来这里听到的歌声。 第三十章 惊鸿 歌唱的什么并没听清,但那个声音真好听,再配当时刚入山看到的场景,如仙如画,薛青不得不印象深刻。! 只可惜青霞先生不收她,还以为这种美景仙乐不能听到了。 现在她还是来这里读书了,不仅能看到六道泉山的美景,还遇到了仙乐的主人,虽然手段有些不光彩,但读书人的事不叫偷。 所以说读书是好事,书自有颜如玉。 年轻人没有再迈步,把笛子横在身前要吹奏,又看到还站在原地看着自己发呆的薛青。 “你不用担心。”他对她抬手在唇边做了个嘘声动作,“我不会告诉别人。” 他的手指修长,做这个简单的动作也好看的。 她前世不是没见过好看的男人,只是那时候顾不关注好看不好看,越好看的越危险,这个定律做生意的人自然要牢记。 现在不用做生意了,多看几眼没什么,薛青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抚了抚被蹭乱的衣衫。 年轻人将笛子放到了嘴边要吹响,这要是吹响了不好打扰人家了,薛青哎了声。 年轻人再次看向她,明亮的眼带着询问。 “你叫什么名字?”薛青问道。 是怕说话不算话吗?年轻人微微一笑。 “乐亭。”他说道。 乐亭,薛青在心里默念一遍,哦了声。 乐亭看她一眼。 “还有事吗?”他礼貌的问道。 薛青再次哦了声,摇摇头,看这年轻人将笛子放到了嘴边。 “哎。”她想到什么忙又开口。 乐亭看着她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 “你唱歌很好听。”薛青道。 乐亭点点头。 “我知道。”他说道。 竟然这样回答,不是说古代人都很谦虚吗?薛青笑了,看着乐亭要吹笛子的姿态,侧影更显得身材修长,洗的发白的长袍随风微微摆动,如同他的声音一般清新幽美 乐亭察觉到她的视线,转头一笑,薛青被这一笑回神,有些不好意思的也一笑,对他略一施礼抬脚快步跑开了。 身后传来笛声悠扬,薛青穿行在山林的脚步也不由轻快,三下两下的跳过几块山石,嘴角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意,看到美总是令人心悦的。 “哎哎。” 刚迈进学堂,有人冲她招手。 这些日子她没有迟到过,倒是第一次遇到的招风耳十次八次迟到,大约是因为他说的严先生一点都不严的缘故。 今天招风耳倒是没有迟到,见她看过来忙指着自己身边的位置。 “子清子清,来坐这里。”他热情的说道。 小孩子们总是很单纯很热情,在第二次相见的时候要交换名字,薛青知道自己的名字太过于响亮,便随口胡诌一个子清了事,招风耳则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的身家来历说了个清楚明白。 张撵,十三岁,住在长安城西城口,家有几亩薄田,因为他娘生他的时候,他爹正在撵家里跑掉的牛,据说原本叫牵牛更贴切,还好被他娘死活拦住,又给了隔壁住着的一个穷童生一壶酒,得了这个大名小名还是叫牵牛。 家里还有个妹妹,他小一岁,刚满十二岁,不过在家里已经是顶梁柱了,因为张撵的娘过世了,所以小小年纪的女儿照看着家里两个男人的吃喝穿。 “我妹妹今天给我做了红糖饼。” 看着薛青坐下,张撵忙得意的说道,又带着几分大方拍了拍小小的食盒包。 “可以让你尝一口。” 薛青道谢,张撵还要说什么,严先生拿着书卷进来了,原本乱哄哄的学堂立刻安静下来。 其实课小声说两句也没什么的嘛,张撵心里想,看着身边坐着的小少年算不姿态多严整,但神情很专注的听先生讲课,他也不好意思打扰了。 好容易下了课,张撵忙兴高采烈的拿出自己的食盒。 “你来看看我没骗你可好吃”他说完话抬起头却见薛青已经走到门边了,他忙哎哎两声。 薛青回头冲他摆摆手。 “我有事先走了。”她说道。 张撵只得看着她离开。 “怎么这么忙?”他说道,却也没有什么疑惑不解,“莫非是跟乐亭一样的人” 薛青没有听到这句话,否则一定会停下来尝尝他的糖饼。 薛青来到山顶并没有看到乐亭的身影,山林间也并没有乐声,她看了看被掩藏在乱树丛的绳索,按理说,应该换个地方 但以前乐亭从来不来这里,今日是意外吧,也许明日不来了。 薛青抓着绳子跃下山崖踩着崖壁快速的滑落。 下午的时候薛青没有再去青霞先生的社学,严先生的三卷春秋已经讲完了。 “接下来要学什么?”薛青问道。 “好,那现在你给我讲春秋。”四褐先生说道,眼带着几分得意。 薛青明白他的意思,这是要让她复述严先生的讲课,这个可是当初没有告诉她的,而且已经时隔快要一个月了 “隐公元年春王正月。三月,公及邾仪父盟于蔑。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严先生这一节讲的是”她没有丝毫的磕绊流畅的讲了起来。 四褐先生先是惊讶然后懊恼。 “你怎么做到的?竟然都记住了?”他说道。 每一天晚她都会把今日讲的默写默读烂熟为止,用功这种事无数次救过她的命,所以她很喜欢。 “说了是曲星转世嘛。”她笑道。 四褐先生已经无视这个学生的自夸,翻个白眼。 “那现在学生你来听听我怎么讲春秋。”他说道。 薛青嘻一笑,摇摇欲坠破破烂烂的草堂里响起了对话。 “我还以为先生不会讲呢。” “不要闹说了我也是曲星转世的” 而此时的郭家,张莲塘和张双桐正坐在郭子安的房间里听完了讲述。 张双桐神情有些惊讶。 “这小子竟然这么狠子谦吃了大亏了”他说道。 张莲塘则摇摇头,一副早料到的模样。 “我说过呀他可不一般,你们贸然招惹他一定会吃亏。”他说道。 郭子安绷着脸。 “还有不到两个月,我会让他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厉害。”他说道,攥紧了拳头。 张莲塘不置可否。 “那孩子在做什么?我们瞧瞧去。”他对双桐说道。 张双桐也颇感兴趣点头应允。 郭子安却神情不解。 “那孩子不是在青霞先生那里学吗?”他瞪眼说道。 第三十一章 邀请 城里有些懒汉,怕被家人责怪但又不愿意出力气,告诉家人去当人力,要了干粮背着出了家门,然后到大街找个墙角一坐说笑,等到天黑吃完干粮回家,说干了活了,但今天没给要一个月后再给钱,家里人也信了,于是好吃好喝的供着。 等到月底闲汉进门哭,被偷了被抢了要死了,家人又能如何只能劝慰了事。 没想到这孩子竟然也学会这个。 张莲塘摇了摇扇子。 “怪不得那日看到薛少爷在城门出现呢。”他笑道。 “这孩子有些没担当啊。”张双桐摇头,“骗人可不算厉害本事,敢不骗才是本事。” 郭子安已经听他们讲了那日发生的事,神情不可置信,原来这小子根本没有去学,竟然骗了这么久,品德败坏如此。 “我去告诉我爹。”他大怒跳脚喊道,“立刻将这混账东西赶出长安城。” 张莲塘用扇子按住他的肩头。 “且慢。”他说道,“先用他帮个忙。” 郭子安和张双桐都看向他。 “我们长乐社和五陵社的端午蹴鞠要开始了。”张莲塘说道,“远南,岱岳游学未归,子谦又受了伤,我们人手不足,所以我想问问他能不能参加。” 郭子安更加跳脚。 “他这个东西会什么…”他喊道。 会骗人,会打架,还会说话,这个东西看来会的还不少…张莲塘扇子敲了敲郭子安的肩头。 “会什么问问他知道了。”他说道。 …………… 傍晚的街清晨要热闹的多,人来人往讨价还价,小贩们想要趁着天黑之前卖出最后一点货,街的人则想要趁着这时候买到价格更便宜的货,薛青拎着篮子穿行其依旧保持着小跑,但却没有撞到或者被别人阻挡,左晃右晃如同一条鱼灵活。 郭家门前依旧坐着站着门子,但这一次看到薛青,却没有再发出状元公的嬉笑。 郭子安郭宝儿郭子谦被这薛青摔倒在校场的消息大家已经知道了,尤其是子谦还受了伤。 这个瘦弱的乡下穷小子似乎跟以前不一样了,门子们神情复杂的看着薛青跑过去。 巷子里玩羊拐骨的小女娃娃们还在,且还多了一个人。 一个少年蹲在地,素白的衣袍拖在地,精美的兰草镶边沾了尘土。 “是这样玩吗?”他认真的说道,修长的手将羊拐骨抛起来。 薛青脚步微顿站在巷子口,张莲塘似乎刚看到她,抬起头一笑。 “薛少爷,她们说我没有你玩的好呢。”他说道。 薛青没有再走进去,张莲塘走了出来,随意的坐在马石。 “来,坐。”他拍了拍身边道。 薛青依言坐过去。 “端午前有个蹴鞠赛,你准备一下参加。”张莲塘开门见山说道。 薛青哦了声。 “好。”她点头说道。 竟然…张莲塘神情一怔。 适才直接开口说要薛青参加,而不是请他或者询问他能不能参加,不询问他的意见,是因为这件事他已经不能做主。 有把柄啊。 你没学却骗郭家真是胆大包天啊。 你打伤了子谦少爷坏了他们蹴鞠的要紧事啊。 所以现在是命令你,你必须答应,我不用这些事威胁你。 然而却没想到这孩子并不以参加蹴鞠为难,那也不用威胁。 “你以为参与一下去凑个热闹好了吗?”张莲塘含笑说道,伸手环住搭薛青的肩头。 这是男孩子之间惯常的动作。 薛青看了眼肩头的手。 “可是蹴鞠不是一个人说赢能赢的。”她转头说道,嗯,靠的是有些太近了…少年人的皮肤真好。 她收回视线向前看。 “…如果你要是说一人对一人这样,我倒是可以说不只是去凑个热闹还要试着赢一下。” 张莲塘再次笑。 “我觉得什么事只要是你说来,特别有道理。”他道,拍了拍薛青的肩头,“虽然说不是一人能决定赢,但你要知道一个人能决定输,所以,青子少爷,要加油哦。” 他说罢起身揣着手摇摇晃晃的走了。 薛青坐着未动,蝉衣从巷子里探出头。 “薛青,没事吧?”她问道。 薛青看她拎着一个小纸包。 “你又去买什么了?”她问道。 蝉衣走过来,看了眼薛青身边,踌躇一下,薛青已经往另一旁挪了挪。 “坐啊。”她说道。 蝉衣这才坐下来,递过来一块蜜糖。 “…王婆婆家新出的蝴蝶酥,二夫人喜欢吃。”她说道。 薛青接过扔进嘴里嘎嘣嘎嘣的嚼着。 “莲塘少爷找你做什么?”蝉衣道,又提醒,“他跟子安子谦少爷玩的很好呢。” “找我玩蹴鞠,说有个赛。”薛青轻松随意说道。 蝉衣咿了声,神情却没轻松。 “是端午节前跟五陵社的赛吧。”她说道,“那很难的,五陵社很厉害的,他们建社莲塘少爷他们的长乐社要早。” “那谁赢的多?”薛青问道。 “当然是五陵社。”蝉衣说道,“十次八次都是。” 薛青笑了。 “那这么说我参加如果输了这是正常的,但如果我赢了那我是大英雄。”她说道,“这件事真不错。” 蝉衣噗嗤笑了。 “薛青你”她说道,“真是厉害呢。” “还可以啊。”薛青答道。 蝉衣咯咯笑了,薛青起身拍了她肩头。 “别傻笑了,走了。”她说道。 这件事真不错啊,那位莲塘少爷难道以为他退避畏惧不敢参加吗?体育运动从来都是交友的好机会,她从来没想过要避世,既然要在这里好好的生活下去,当然要营造自己的社会关系。 尤其是她将来要当教书先生,功名无法加注其身,多些名望总是好的。 蝉衣并不知道薛青在想什么,面色微红的看着自己的肩头,真讨厌呢,怎么动手动脚的,说跟板凳拾麦学坏了。 ……… “你说,时间也不短了,我要不要去青霞先生那里问问薛青的功课?也好显得我对其的关心?”郭怀春捻须说道。 面前的吴管事哂笑。 “那可不一定被人认为是关心。”窗户外有人说道。 郭怀春眉头一皱,有小厮苦着脸站过来。 “大老爷,我们正要拦…” 他的话没说完,郭子安从他身后走出来。 “大伯父我是来道歉的。”他梗着脖子说道,“我们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薛青。” 关键是这次你们也没欺负到,郭怀春捻须笑了。 “知错好,下不为例。”他说道。 “不过,薛青这个人可不怎么样。”郭子安又闷声说道。 所以还是来说坏话的,说嘛,怎么可能一下子这么乖了,岂不是有鬼,郭怀春笑了笑。 “…他跟青霞先生学的怎么样那是他的事,你的身份在这里呢,去找青霞先生,你是好心,但谁知道将来这小子考不状元,会不会被人说是你跟青霞先生说好了,故意不教好他。”郭子安哼哼道,“反正他已经夸下海口,伯父你该做的做了够了,要不然矫枉过正。” 郭怀春咿一声。 “竟然知道矫枉过正,子安你最近功课不错吧。”他笑道,“要不要也送你去青霞先生那里?” 郭子安面色涨红。 “我在家学行了,我又不要考功名。”他道,“我的功名将来是要在战场得来的,我练好我的功夫好了。” 说罢转身跑开了。 “子安少爷虽然顽劣,但还是英勇敢当的。”吴管事含笑说道。 郭怀春面色几分自豪。 “那是,我郭家历来是为君分忧为国尽忠不惜此身的。”他说道。 吴管事自然恭维附和几句。 “那老爷明日还去见青霞先生吗?”他想到什么又问道。 郭怀春捻须沉吟一刻,的确是有些刻意…反正已经送进去了,那看他自己吧。 “不去了。”他说道,“明日我去趟秦州。” 吴管事应声是。 …… 站在夜色里,郭子安呸呸了好几口,又用力的擦嘴。 “替你说好话,小爷都嘴臭。”他说道,“且等着,蹴鞠赢不了,小爷一并还你好看。” 话说道这里又是一顿。 好像又有些不对,那他到底是盼着蹴鞠赢呢还是输? 第三十二章 初夏 初夏的长安城已经些许闷热,尤其是午间街更是少了很多行人,店铺的伙计们也带着几分懒散倚着门闲谈。 街一个身影快速的跑来,手臂微微张开,脚尖落地,跑的很快如燕子般轻盈。 “咿小哥儿,今天逃学了”坐在门边趁着空闲梳头的卖鱼妇人笑嘻嘻喊道。 薛青对她摆摆手。 “不是的,是有别的事,给先生告过假的”她说道,脚步未停而过。 卖鱼的妇人笑着探头看着她远去。 “先生还是真好说话。”她说道。 而此时在六道泉山满山浓绿令人心旷神怡,午间学生先生们都在歇息,山林下都是一片安静,只有鸟鸣山间泉水叮咚。 一声喷嚏打破了这宁静。 “这种鬼地方大夏天冷飕飕的”四褐先生揉揉鼻头,将身油腻腻的衣袍裹紧,缩肩揣手向山下学堂走去。 “什么学生,说不课不课,还理直气壮,真是不像话。” 他一面嘀咕着一面来到一间房屋后边。 长安城为了迎接青霞先生的到来,将社学全新改造,这里不仅有阔朗的学堂,还建了学舍供着学生们住宿歇息。 四褐先生此时来到的是学舍,他踮脚向内看去,这间学舍里是十一二岁的学生,此时也没有睡觉,或者说笑或者玩闹,他便向前走去,一直到第三间才停下脚。 这间学舍起先前安静了很多,屋子里人也不多,十五六岁的学生们都躺着歇息,到他们这个年纪考期临近学业加重越发的要抓紧休息时间。 四褐先生迈进了门,悄无声息的在屋子里的书桌巡视,这里应该是住宿的学生,堆满了书卷,四褐先生很快找到了自己要用的,从不同的桌子抽出不同的书卷,将怀里塞得满满便向外走去。 “谁啊” 有学生迷迷糊糊醒来看到背影问道。 “扫地的”那背影头也没回道,“以后不要乱丢废纸啊” 学生忙哦哦应了声看着那身影佝偻这走了出去,这么大年纪还要这么辛劳,真的不能再乱丢废纸了呢,他带着几分惭愧想着倒下继续睡去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在睡觉。 山腰里一个小童将一块山石抚了抚,铺一块草垫。 “先生你坐这里吧。”他恭敬的说道。 站在他身前向山下眺望出神的青霞先生回头哦了声,依言坐下来视线依旧看着下方的山林。 虽然不清晨傍晚热闹,山林也还是偶尔有人走过,有少年学生们,有社学的教书先生,也有府学宫里的官吏,来贪凉游玩不让闲杂人等进山,并不是青霞先生的要求,他也不理会的。 忽的他的眼睁大又眯起。 “月童。”他说道,“那个人” 小童嗯了声前一步。 “先生哪个人?怎么了?”他问道,跟着他向下看去。 山林间有三个少年学生走过,另有两个穿着黑袍的吏员打扮的人,身后一个老仆佝偻身形跟随,眨眼消失在视线里。 “那个人有些眼熟。”青霞先生喃喃,“倒像是” 他说到这里又停下,似乎自己也觉得好笑摇摇头。 “但他怎么会来这里” 小童听得一头雾水。 “先生,谁呀?”他好的问道。 青霞先生笑了笑没有说话起身。 “快要课了,走吧。”他说道。 小童忙应声是拿起草垫跟随,二人刚走到山下听得那边学舍里一阵喧闹。 “我的书丢了” “我的也丢了” 书丢了?怎么可能? 青霞先生皱眉,那边已经有社学的杂工闻讯来询问。 “我丢的是春秋八卷” “我的也是春秋,但是是十卷” 这是有人窃书吗?书是很贵,不过六道泉山社学特意为穷困的学生免费提供了书,所以倒也是人手皆有。 “偷书这种事”青霞先生皱眉,“真是有辱斯。” 小童点点头表示赞同,听得那边的喧闹还在继续。 “我也丢了” “你丢的春秋几卷?” “呃我丢的不是春秋,是春闺大全” 春闺大全,是最新流传的艳情画册。 “我这是偷我爷爷的,可贵了这下要死了” 怪笑声吵闹声更嘈杂,少年人的学堂总是会发生荒唐又可笑的事,也是一种青春肆意。 而此时长安城西的皂渠边的空地聚集着十七八个少年人,皆是清一色的红衫黑束裤,头发高挽,身形有胖有瘦,但不管瘦削的还是胖的,都看去孔武有力身姿灵巧。 河边绿草茵茵,杨柳飞舞,映衬的这些少年们格外的亮眼,引来河边漫步的女子们视线,但这些女子或者带着幂篱或者有丫头仆妇拥簇,并不能肆无忌惮的来围观这些少年们,只能悄悄偷偷的看几眼,要走又舍不得走,近前又不敢。 那十几个少年们并没有看那些女子们,所有人的视线都看着面前站着的小少年。 小少年穿着长衫,腰带松松垮垮,衣服如同罩在身看不出身形,但越发显得瘦小。 起美景少女,这小少年真是没有半点的看头,但大家的视线却一点也没有移开。 薛青的视线也看的很专注,一个一个的扫过眼前的少年们,眼里亮晶晶。 穿着这样紧身的衣衫,少年们看起来别有一番韵味,不错不错啊,赏心悦目呢。 不过少年们显然没有她这么开心。 “莲塘,你说的新人,不会是这个小矮子吧?”其一个少年指着薛青,看向张莲塘说道。 小矮子吗? 薛青看了眼身边的少年,自己好像是他们矮一头。 “别看个头呀,这小子很厉害呢。”张双桐笑道,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薛青不认得他,认得他身旁的张莲塘,张莲塘今日也是短衫束裤打扮,看起来跟穿着衣服不一样…呃,跟穿着长衫不一样。 薛青斜着眼打量他,张莲塘一步走近抬手将她肩头揽住。 “…是啊的又不是个头,他蹴鞠踢得很好。”他笑道。 男孩子之间总爱动手动脚是这点不好……薛青对少年们笑了笑。 蹴鞠踢得好吗?少年们看着薛青,被张莲塘揽住的小少年看起来更小了,似乎依偎在张莲塘的身前看起来怪怪的? 这不是关键,一个少年带着几分狐疑又几分期盼。 “你以前在哪里跟谁玩蹴鞠?白打还是对打?站哪个位?”他问道。 嗯只听懂了第一句话。 “我以前,在老家玩,嗯,来这里后,在老西门巷子和街坊们玩。”薛青答道。 站在人后的郭子安差点喷了。 老西门巷子,街坊,这小子真不要脸,你直接说在家里跟五六岁的娃娃们玩不行了。 第三十三章 玩乐 这小少年是哪里人大家不知道,但老西门巷子在哪里大家一想便知道,那是郭家的所在嘛。 街坊……闲汉们喜欢蹴鞠的也不少。 张莲塘扭头哈哈笑。 “好了好了。”他拍着薛青的肩头,“踢踢知道了,不要问这些了。” 那倒也是,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少年们一摆手。 “来吧。”他们道。 薛青站着没动。 “我先看看你们怎么玩。”她说道。 少年们哈的笑了。 “怎么,你这小孩子是要看看我们的本事吗?”他们乱哄哄说道。 薛青含笑摇头。 “我是看看你们怎么玩的。”她说道,“我在家乡玩的可能跟你们的不一样。” 蹴鞠有什么不一样的?别说大周国了,是在西凉国也是这么玩的啊。 “你不是长安城人?你家乡哪里?”有人好的问道。 这孩子说话是带了些许口音,但也并不生疏的听不懂啊最多像是长安城乡下人。 “别管它哪里呢。”张莲塘松开了薛青,拍着少年们的肩背向场走去,“来来,让他看看我们怎么玩。” 是的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少年们笑着挥动着手脚涌入划好的球场,郭子安也在其,他的脸也带着笑,只是是冷笑。 狗屁的玩法不一样,这小混账分明是不会,他还不知道这个不要脸又阴险的坏蛋,看那一副鬼头鬼脑的样子! 郭子安呸了声,将胳膊用力的一挥冲向场。 初夏的午后,河水粼粼,绿柳飘扬,少年们的喊声让河边变得喧闹而沸腾。 人在场奔跑,红衣黑裤或者飘逸或者矫捷,球在脚下空飞舞如流星令人眼花缭乱。 远处徘徊的女子们更多了,但却没人敢更靠近些…少年们大汗淋漓,打湿了衣衫,紧紧贴在身,勾勒出优美的线条,还有人干脆脱了衣,赤膊挥汗。 真是羞人呢,怎么好意思看,虽然很想看。 远处的女子们悄悄的掀着幂篱,或者团扇半遮面,在柳荫若隐若现。 一个少年在奔跑一个鹞子翻身,将飞来的球踢进了鞠域,叫好声四起,少年自己也很开怀,将手臂高高的举起,的身肌肉绷紧,汗水如珍珠般闪烁。 这是那个跟张莲塘走在一起的少年张双桐,坐在场边的薛青能看的清清楚楚,她的眼睛眯起,没想到看起来几分女气的脱了衣服挺壮的,她含笑也跟着抬手拍了拍。 “好。”她也说道,球好人也好,真是赏心悦目少年时啊。 一场终了,少年们畅快淋漓的席地而坐,有的干脆躺在地。 张莲塘自然坐在了薛青身边,他倒是没有脱了衣,但也半敞开了怀。 “怎么样?”他似笑非笑道,“跟你家乡玩法可一样?” 其他的少年们都看过来。 “不太一样。”薛青说道。 呵,觉得厉害自己玩不了,想要跑了吧,郭子安在后冷笑。 “喂,那是玩不了了?”一个少年也是这样想,喊道。 薛青摇摇头。 “当然不是。”她说道,“我只需要多熟悉一下。” “行行,别拖后腿。”郭子安再也忍不住哼声说道,“我们可没工夫陪你玩。” 赛期临近,人手不足,而赛又关系着名誉和热血,少年们很是赞同。 “这不是开社招新人,我们是要打一场赛的。”一个少年肃容说道,“而赛不是玩。” 薛青笑了笑。 “我哪有时间玩。”她说道,不待大家说话又接着开口,“我再看三次可以了。” 可以? 可以怎么了?一个少年想着便问了出来。 薛青看向他。 “可以跟你们踢的一样好。”她说道。 四周的少年们安静一刻,旋即爆发出笑声,更有坐着的人干脆笑的躺在地。 这笑声又引得远处的围观的男男女女看过来。 薛青没有笑,也没有因为这些人的笑而不安,她依旧稳稳的坐着。、 “这小孩子真能说大话。” “对了这小子你今年多大了?” 这问题张莲塘回答了,说十三岁,但这话又引来议论。 “…不像啊看去小呢” “…最多十二…” “…看看我…” “…拉倒吧楚明辉你也不像十三,你像三十…” 笑声骂声四起,两个少年打闹滚倒下。 “好。”张莲塘按住薛青的肩头,借力站起来,将敞开的衣衫扎紧,“那咱们再来一场让他看。” 少年们也都纷纷起身,抱起地的球。 “看好了。”张双桐走过薛青身边,居高临下的对她伸出两根手指,“这是第二次咯。” 薛青对他点点头。 旁边的走过的少年搭张双桐的肩头。 “莲塘哥找的人,应该没问题。”他说道,又看了薛青一眼,带着几分友好,“…只是规则不熟悉,在他家乡也是个高手吧…” 张双桐哈哈笑了。 那是因为你还不知道他是谁,说出他的名字大家炸窝了,没问题?问题大了,要不然张莲塘也始终不介绍也岔开大家询问他名字的。 郭子安哼哼两声,三次,你还真敢说,明天你可只有一次机会了。 他抬脚跑过去,将滚落在远处的球一脚踢回场。 看着喧嚣热烈的场,薛青专注而又认真。 她学过也踢过足球,用了三个月的时间,目的当然不是锻炼身体,也不是爱好,只是为了杀人。 杀死一个裁判。 一个裁判死在球场真是最好也是最合理的归宿。 现在只需要看懂他们的规则玩法,不用想着怎么杀人,真是太轻松容易,三次足够了,而且还很好看。 场一通拼抢,一个少年将球艰难的踢了出去,但下一刻他被人撞倒踉跄一条腿几乎半跪,好巧不巧的被后边的人踩到挨到地的裤角,那少年稳住身形猛地收腿起身,刺啦一声裤子被扯掉下来。 薛青噗嗤一声笑伸手挡住眼,手指缝里见那少年拎着裤子对另一人抬脚踢踹,耳边响着笑声骂声。 ……… 夕阳西下,河边的少年们三三两两结伴散去,各自走向自己家的方向。 薛青和郭子安是一个方向。 与其他少年们的勾肩搭背说说笑笑不同,他们一个在前闷头迈步,一个在后拎着篮子疾步。 脚步声越来越近。 郭子安加快脚步,但身后的人也加快脚步,似乎已经能感觉到他在背后的气息。 “你干什么追着我。”他恼怒的停下转身喝道。 薛青似乎被吓了一跳。 “我回家啊。”她指了指前方。 只能说很巧他们的家在一个方向,所以不算是追着他。 “回家你跑什么?”郭子安涨红脸瞪眼。 薛青笑了。 “要去练武啊…要不然来不及了…”她说道。 郭子安一噎。 “你,你最好不要让我们丢脸。”他又想到话说,带着几分警告,“否则你休想再留在长安城。” 薛青没有说话,抬手伸过来。 郭子安猝不及防被她拍在肩头。 “你干什么…”他跳脚喊,薛青已经从他身边擦过,脚步轻快,几步之后再视线里远去。 这小子,走的好快啊,他忍不住想道,又回过神恼怒的啐了口,追了去。 他也要去练武,难道还不如这个了癞皮狗了! 第三十四章 小荷 初夏天亮的越来越早,原本脚步声响起灰蒙蒙的街道变得清亮。! “小哥小哥,我一直不明白” 鲜鱼铺的妇人喊着跑过的薛青。 “如果是偷懒晚起床所以跑着去,这样跑着也很辛苦啊,偷懒不成啊。” 这些日子里,早起的薛青跟早起的街道以及街道的人都成了熟人,大约是融入同一个环境而产生的熟悉感吧,他们共享着一个早晨的长安城。 薛青一如往日不停下也不回头。 “不是啊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她道。 妇人咦了声,看着跑远的小少年身影。 “孟子呀。”她说道。 薛青已经跑远了,没有听到一个终年浑身散发着鱼腥臭气的商户妇人也会读孟子,否则一定会感慨这大周人杰地灵教育普及。 读孟子的妇人让人很感慨,不爱读书又要请假的学生让先生也很感慨。 “要好好学习啊。”四褐先生愁眉苦脸说道,“蹴鞠有什么好的。” 更令人感慨的是先生还不能训斥,要好好的劝学生进学。 “也要劳逸结合的。”薛青说道。 “蹴鞠有什么逸的。”四褐先生拍着桌子 说起来这桌子跟以前不一样了。 “先生你发财了?”薛青插话问道,手抚着桌子,“特意买了跟山社学里一样的桌子啊。” “桌子还用得着买?读书人的事”四褐先生哼声说道,又一拍桌子,“不要岔开话,蹴鞠多累啊,一群人傻跑来跑去,一身臭汗,还容易受伤,这可不是什么逸。” “大汗淋漓一场之后才舒服。”薛青说道,“坐在这里安静一天脑子都要废掉了。” “所以还是偷懒!”四褐先生瞪眼发怒,“你知不知道你只有五年的时间考状元,你的书读了才三本,时不我待!” “先生,既然时不我待,还是快些讲今日的课吧。”薛青说道,“你把时间都浪费了。” “哎呀真是倒打一耙怎么是我浪费了时间,明明是你”四褐先生瞪眼。 “我那不叫浪费啊,我那叫磨刀不误砍柴工,我去蹴鞠活动了身心愉悦,然后能更好的读书。”薛青打断他说道,“先生你呢?现在说这么多我也不听,那磨了刀砍了什么柴呢?” 四褐先生看着她咂咂嘴。 “你说的很有道理。”他说道,“先生知错了。” “先生言重了,我们讲课吧。”薛青施礼说道。 四褐先生哦了声,翻开一页书,又想到什么看着面前端坐的薛青。 “学生啊,你一直都这么爱说话吗?”他问道。 薛青摇摇头。 “不是的,先生打听一下知道了。”她说道,“我一向不爱说话的。” 这一点郭家的人都可以证明本尊薛青是怯怯弱弱的,四褐先生似笑非笑捻须要说什么,薛青继续开口。 “也不知道为什么,见了先生总是话多起来。”她认真的说道,“大约是那句话说的近墨者黑吗?” 啊呸,四褐先生瞪眼。 “把这篇抄两遍!”他将面前的书推过来说道。 薛青眉头一皱。 “不是抄原,是默写我讲过的释义。”四褐先生忙补充道。 这样啊,倒还可以,薛青点点头提笔认真的写起来。 好险,四褐先生舒口气,差点又要被说教一番,还好他灵机一动,咿,作为一个先生这样是不是太怂了? 他做出严厉的姿态站起身走到薛青身后。 “握笔姿势不对” “手腕悬起来” “呀一个错字!” 薛青扭头看他一眼。 “先生,发现我一个错很激动吧。”她说道。 真是四褐先生差点笑出声,强忍住板着脸。 “错了有什么骄傲的。”他喝道,“快写,不要走神。” 薛青转过头继续写,四褐先生站在她身后没有在说话,适才忍住的笑在脸绽开。 笑无声,为了畅快不得不挤眉弄眼神情夸张。 这个孩子明明一副老实鹌鹑一般的样子,皮囊下却顽劣的令人难以招架。 不过有一点无可否认,她的顽劣并不代表不用功勤奋。 四褐先生看着瘦小的坐的端正身形,好似一只孤立小荷。 他知道这孩子握着毛笔的手有一层薄茧,没有人靠着顽劣伶牙俐齿能磨出茧子、短短时间抓着绳子在山崖下自如、能够将三卷春秋甚至先生的讲解背的一字不差 四褐先生的眼里忽的涌出眼泪,明明他的脸还带着笑,他还在笑呢,为什么流泪! 他抬起头,似乎要将眼泪倒回去。 “好孩子啊。”他说道,“如果你爹还在” 他的声音喃喃。 薛青嗯了声。 “先生你说什么?”她问道,没有回头。 四褐先生也没有看她,依旧望着天,透过草棚的缝隙,看着蔚蓝的天,高远不可触摸。 “我说你爹还在的话,见到你这么用功进学一定很高兴。”他说道。 薛青的手微微一顿。 “先生认识我爹吗?”她问道,微微转头。 四褐先生哼了声。 “我这是夸你呢,你这孩子怎么不会答话呢。”他不高兴的说道,“你答一句谢谢先生教导可以了。” 薛青哦了声。 “我还用夸吗?先生不要说笑了。”她说道,继续默写。 四褐先生翻个白眼,又再次捧腹咧嘴无声的大笑起来,笑的浑浊的眼发红。 “娘我出去了。” 屋子里一声喊,薛母转过头,看到换了衣裳的薛青走出来。 “少爷好好看!”暖暖捧着脸喊道,好怪,眉眼还是熟悉的眉眼,说不为什么但是觉得挺好看。 薛青换了蹴鞠社少年们一般的红衫黑裤,除去了往日的宽大袍子,这一身衣衫让她露出腰身肩背,显得亭亭而立。 腰并不细,因为里面裹了布,只是肩没有遮挡。 “是一直都好看啊。”薛青捏了捏暖暖的小丫鬓。 薛母的面色有些发愁。 “真要去蹴鞠啊。”她说道,“会不会受伤啊很危险啊。” 薛青笑着摇头。 “娘不用担心。”她说道,刚要走,薛母又拉住她,将一件外袍塞给她。 “晚风凉,再穿一件。”她说道。 暖暖摸了摸自己头的汗,又伸着小手向空,风呢? 薛青明白薛母的意思,将外袍穿。 “里面也穿着呢,娘不用担心。”她低声说道。 薛母没有再说什么,叮嘱小心点看着薛青疾步跑了出去。 “唉,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看着啊,伤到了怎么办。”她还是忍不住嘀咕一声。 “看的人肯定不少啦。”暖暖说道。 皂渠水边不少人看着,远处的女子们居多,近处的男人多,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在场的少年人身。 而场的少年们则都看着一个少年。 这少年穿的跟他们不一样 “你怎么不换衣裳?”张双桐说道,“今天该你场了,难道要反悔?” 薛青笑了笑,伸手解开了外袍,露出其内的红衫黑裤。 “你也不怕热。”四周的少年们忍不住笑道。 “我怕弄脏了。”薛青笑道。 这话让大家更笑起来。 “什么话,这可是蹴鞠。”张莲塘摇头,移开视线,但又不知道为什么再次看过来。 这孩子穿着这衣裳挺好看的。 第三十五章 有三 穿的衣裳好看,这种念头让张莲塘又觉得可笑。 他一个男人家什么时候开始关注男人好看不好看了,又不是女人,再说好看不好看有什么要紧的。 “你哪个位置拿手?”张莲塘问。 薛青看向一个少年。 “我先试试楚明辉的位置吧。”她说道。 通过这三次观看她已经看明白了,虽然不知道自己熟知的古代蹴鞠规则什么样,但这些少年们玩的蹴鞠跟现代足球差不多,也都是两队对抗,只是球门多一些。 场每次十二人,被称为球头、正挟等等怪称呼的位置,跟现代足球也能大概对。 薛青指的叫楚明辉这个少年是正挟的位置,楚明辉长得高高大大,闻言很惊讶。 “咿,我这个位置可是很累的…你跑得动吗?”他叉腰说道,打量薛青的小身板,“…别人能把你撞一个跟头…” 薛青笑了笑。 “我不会让他们撞到的。”她说道,又停顿下,“撞到了也不一定被撞倒。” 挺自信啊,楚明辉嘻了声,郭子安已经不耐烦的前。 “别说废话了,行不行的场靠腿说出去。”他闷声说道。 这小子没脸皮的,只会夸自己,谁要听他这个! 那倒也是,张莲塘拍了拍薛青的肩头。 “楚明辉你先等候,让他试试。”他说道。 楚明辉伸出一个应允的手势退开了。 “走吧。”张双桐伸手拍了下薛青的头,“我是你的对家,撞倒你别哭哦。” 或者是看到了张莲塘张双桐的动作,不少少年也纷纷前拍一下薛青的肩头,摸一下头才嘻嘻嘻哈哈的散开。 这是友好的表现,薛青说服自己忍着不翻白眼,跟着进了场,分列两队的对抗便开始了。 少年们在场乱跑,球在脚下乱飞,在一番烟花缭乱薛青的球丢了,抢走的球的正是郭子安,很快他抬脚踢球入门,响起引来骂声和笑声。 骂的自然是薛青的队友,笑的自然是郭子安。 “你把我们都搅乱了,不要乱跑。”一个队友恼怒的喊道。 “喂,这家伙看起来根本不会蹴鞠啊。”也有人皱眉说道。 大家信任张莲塘,也没人会想到张莲塘会找来一个不会蹴鞠的人来,毕竟赛在即,但直到这时看这孩子在场的表现,真的像是不会蹴鞠赛的,虽然这小少年神情没有丝毫的慌乱,但那生涩感是显而易见的。 所以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知道了,郭子安在一旁得意的笑,让你这小子说大话,让你来玩蹴鞠还真不要脸的来了。 真以为跟一群孩子玩蹴鞠也叫会蹴鞠吗?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小子想趁着这机会扬名,或者攀张家,你以为一个富家公子是那么好攀的? 你且等着,等莲塘不再对你感兴趣,公布你的名字,让你臭名更远扬。 场少年们看着薛青神情各异难掩惊疑,张莲塘也微微皱眉。 难道真看错了?这孩子并不会蹴鞠? 薛青看着四周,场气氛的怪异她自然也知道。 “这没什么啊。”她说道,“我只是不太熟。” 啊?不太熟?这是什么意思? “三次之后好了。”薛青接着说道。 又是三次之后,少年们的神情更加怪异。 “喂,你该不会说不管什么你三次之后能学会吧?”楚明辉在场边叉腰喊道。 倒也不是学会,她的确会足球,但看和场的感觉是不同的,尤其是换了身体又是古代的足球,当然要适应一下。 “你是不是不会吧?” “这可不是开玩笑。” “莲塘哥,这是怎么回事?” 杂乱的询问声四起,少年们都耐不住问道,张莲塘还没说话,张双桐笑了笑。 “有趣。”他说道,对着薛青伸出两根手指,“还有两次。” 他说罢捡起地的蹴鞠。 “走走,再来再来,不是三次嘛,我们陪的起,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花样。” 少年们互相招呼着再次跑动起来,只是看向薛青的眼神不再那么友善。 “小子,有你好看。”郭子安跑过低声咬牙说道,带着威胁晃了晃拳头。 薛青没有理会他,也没有理会场大家的态度,认真又专注的跟着跑动起来,楚明辉站在场边皱着眉叉腰看着,薛青在场还是带动了一丝混乱,但渐渐的流畅起来。 因为都心生疑,这一次不止郭子安更多的少年人都故意的围攻薛青,站在场边的楚明辉看的很清楚也能感受到紧张。 在这种围攻下薛青再一次丢了球,只是抢到球的对方没有进球,所以赛还在继续,郭子安不忘在跑动给薛青一个威胁的挥手,但楚明辉的眉头却有些缓和,虽然再一次丢了球,但那种场合之下好像自己也守不住…… 场的跑动更加流畅了,这是因为少年人们对薛青已经不抱希望,队友懒得给他传球,薛青跟着来回跑动没有球也没有造成什么混乱,场的对抗跟以前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了。 但薛青毕竟占着一个位置,球总是不可避免还是给到了她的脚下,郭子安第一个凶猛的冲来…楚明辉不由攥住了手,但下一刻他咿了声,看着薛青越过了郭子安,球还在脚下稳稳的滚动… 嗬,不错呀,好像真的会了。 发出这跟念头的不止楚明辉,场看到的少年们都神情微微惊疑,除了郭子安。 郭子安涨红了脸带着恼恨追去…他并没有从薛青脚下抢到球,薛青将球传了出去,她的位置是正挟,更大的作用是传球不是进球。 接到球的队友们很顺利的将球踢进了竹门,场响起欢呼声,薛青也跟着笑了笑。 一球而已,没有多久的停留场的少年们再次跑动起来。 楚明辉站在场边叉腰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抱在身前,他一开始是想盯着薛青的,但随着球的滚动不自觉的失去了对薛青的凝视,对抗的蹴鞠是这样,跟靠着各种花样展示技艺的属于一个人的精彩的白打蹴鞠不同,这是整体性的展示,每个人都不显眼融为一体,才能化为最厉害的队伍展示出力量。 念头闪过,楚明辉又是一怔,那这么说薛青已经融为一体了吗?他下意识的去搜寻薛青的身影,场人员跑动变幻一时竟然找不到。 他的视线最终回到蹴鞠,郭子安正带球狂奔,郭子安身强力壮难得是速度还快,这个球应该没问题了,楚明辉点点头,但下一刻他突然眼一花,有人影冲过来,似乎与郭子安擦肩而过,郭子安脚下的球不见了。 他不由站直了身子,郭子安也呆住了。 他也似乎眼花…脚下的球怎么不见了? 球没有消失,而是在另一边滚动,带球的是薛青,她回头看了眼,将球一脚踢回去…正到自己的队友脚下。 场的人直到这一刻才哗然反应过来,竟然会抢球了?竟然还抢到球了?竟然是从郭子安的脚下抢到了? 郭子安涨红脸瞪圆眼看着不远处的薛青。 薛青神情平静,只抬手对着看过来的少年们伸出三根手指。 这是从丢了球之后第三次跑动,他不仅没有丢球,且还抢到了球。 三次。 他说到做到。 楚明辉咕咚咽了口口水。 第三十六章 接受 这毕竟不是真的赛,当薛青抢了郭子安的球之后,震惊的少年们便都停下来,再看到薛青伸出的三根手指,神情又变得古怪。手机端 br 如果不是先前他们亲眼看到这薛青的生涩不是作假,都有些不敢相信现在看到的。 真的三次好了? 三次学会了? “不是学会,只是适应。”薛青纠正道,看向张莲塘,“这个位置我适应了,接下来试试别的吧。” 咿…少年们的神情更加古怪。 张双桐噗嗤笑了。 “有趣。”他说道,又一挑眉,“还是三次?” 薛青点点头。 张双桐便笑着拍手在场招呼众人。 “来吧小伙子们,拿出真本事来,别让人三次盖过你们了。”他喊道。 争强好胜少年时,这一句话让少年们都沸腾起来。 “好啊,倒要看看你能抢走我的球不。” “小子,来我这里试试,我可是踢了三年了。” 大家纷纷招呼着薛青,直到这时也才有人想起还没问薛青的姓名。 “你叫什么啊?” 这话也让大家回过神,都看向薛青。 询问名字也代表着认同接受,郭子安在人后气呼呼的啐了口,又挑了挑眉,得意了吧?说啊,说出你的名字,才不信大家都会还对你有好脸色。 薛青却没有答话,而是看向张莲塘。 张莲塘来的时候刻意的隐瞒了她的名字,只说是自己一个小兄弟,她倒是不介意这样隐瞒,知道是因为薛青这个名字在长安城不怎么光彩,毕竟在不熟悉的时候人还是容易被貌相的,这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事实现在并不是说出名字的最好时候,不过如果张莲塘想说的话,她也无所谓。 张莲塘笑了笑,抬脚几步过去将被一个少年踩在脚下的皮球踢了出去。 “蹴鞠啊。”他说道,“叫什么有什么要紧的。” 是啊,对于男人们来说这都是细枝末叶的小事,少年们便丢开不再问,叫喊着追球跑动起来。 郭子安恨恨的磨牙,偏偏有人搭着他的肩头问。 “这小子还真有些本事,你知道哪里来的不?” “不知道。”郭子安没好气的甩开他跑开了。 …… 夕阳斜照的时候,精疲力竭的少年们结束了蹴鞠,天气越来越热一个个汗流浃背,或者躺在地,或者撑着膝头俯身歇息。 薛青也好不到哪里去,幸亏已经过去几个月了,又是跑步又是吐纳又是爬悬崖,要是刚穿来的她,靠着这小身板估计现在已经又死一次了。 啪的一下,有人又搭住了她的肩膀,汗臭还夹杂着香气。 “行啊小子。”张双桐说道,“几个位置都能跑下来,看起来像个老手。” “本来是老手。”薛青说道,“只是以前玩法不一样。” “我也觉得是老手。”楚明辉跳过来站在前方喊道,“要不然怎么可能学的这么快,什么都三次,三次学会,那岂不是三次郎?” 四周的少年们顿时都笑了。 张双桐更是拍打着薛青的肩头笑的弯身,他个头高带着薛青也不得不微微俯身。 少年们远观都是好的,近观也好,要是保持干净整洁更好了。 薛青感受着张双桐的汗气息,再看着眼前楚明辉身,忍不住苦笑,但这还没完,有人还热情的拍着她给出建议。 “你的衣裳都湿透了,脱下来晾凉呗。” 说着跃跃欲试要扒下她的衣衫。 男孩子们之间爱动手动脚真是不太好,薛青忙戒备的向后退,靠在了张双桐身。 “还是算了,我身子弱。”她说道,又借着活动肩背推开了张双桐,拿起地放着的外袍穿。 “你还身子弱。”躺在地的一个少年喊道,“我都怀疑你是铁打的。” 薛青笑而不语,接受了他的赞美。 “大家这么看下来应该放心了吧。”张莲塘从地坐起来说道,“他一个人应该能弥补咱们缺少的三人。” 少年们纷纷点头。 “虽然算不多好,但场不会添乱拖后腿,咱们长乐社收下你了。”张双桐抬抬下巴看着薛青,“三次郎,以后跟着哥哥我好好学,保管你越来越厉害。” 三次郎薛青哭笑不得,而其他的少年们则嘎嘎的都笑起来。 “这名字好。” “三次郎,你什么都看三次能学会吗?” 少年们乱纷纷的喊道,倒是没有人再问他的叫什么哪里人了。 看着被众人围着说笑的薛青,郭子安狠狠的揪了把草扔一边。 “好了,三天之后,是我们跟五陵社的赛。”张莲塘制止了少年们的笑闹,“虽然算下来我们赢的不多,但我们从一直输到开始有赢,证明我们是有能力的,我们将来会赢的越来越多。” 他说着抬手一挥。 “那么今年大家一起努力去夺的府尊大人的彩头,为我们长乐社再添一次胜绩。” 或坐或站少年们齐声呼喝,夕阳下热血如火,薛青眼底有笑意散开。 曾经她也有这样的少年学生时,虽然不是男孩子,但女孩子们也有女孩子们的青春热血。 只可惜没有机会享受太久,如今仇也报了,那不能停止的生活也随着空难结束,现在开始新的生活,好好的享受一下吧。 薛青也跟着喊了两声。 “你别得意,你是个替代。” 郭子安回头冷笑道。 二人一前一后的走在回家的路,因为今天太累,薛青不打算去练武,所以也不急着往回跑,在后慢悠悠的走着。 “我这个替代都你踢得好,不该得意吗?”薛青说道。 郭子安气的瞪眼。 “嚣张啊。”他喊道,“别被夸了几句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薛青笑了笑没说话。 是这种样子更让人生气,郭子安狠狠看着她。 “我告诉你,算这次我们赢了,你也别把自己当我自己人,下个月我还是要揍你。”他说道。 下个月还有约定的武,薛青点点头。 “放心,算你到时候认输,我也会揍你。”她说道。 论起斗嘴,你永远赢不了一个不要脸的人,少年郭子安站在夕照的大街突然领悟到一个真理。 在以后当他得知这个不要脸的人是个女子时,他又顿悟了另一个真理,永远不要和女人斗嘴。 第三十七章 将近 夏日的长安城多了几分慵懒,日光炎热,薄衫摇曳,走路都变得懒洋洋,但随着端午节越来越近,城的气氛如同一场雨后的柳条鲜活起来。! “要吃粽子呀” 暖暖坐在院子里裹粽子,一面回答薛青的询问。 “还有什么呢?”薛青问,她没有下手包粽子,因为君子远庖厨,作为一个男孩子是不做这些事的,虽然她不认同这个观念。 “吃白团粉团香糖果子”暖暖一口气报出来,一边口水直流。 薛青笑着用粽叶拍她的头。 “除了吃呢。”她问道。 “赛龙舟。”蝉衣的声音从外传来。 薛青看着院门口探头的女孩子笑着招手。 蝉衣捧着一盘子角粽进来。 “我娘刚蒸好的。”她说道。 暖暖也顾不得包粽子忙端过来吃,当然不忘给薛青剥一个。 “到时候很热闹的,大家都去看。”蝉衣接着说道,“在你们书院不远。” 六道泉山下有一条小河,泉水汇入其,小河则在蜿蜒流淌汇入一条大河,河引水成渠,哺育着长安城四周的农田土地。 薛青点点头。 “那自然要去看的。”她说道。 “青子你不是要参加蹴鞠赛吗?”蝉衣说道,“明日开始了,准备好了吗?” 张莲塘长乐社的蹴鞠赛在端午节前一天举行,但相于龙舟赛这些孩子们的赛不那么引人注意,只是作为端午节正日庆祝的预热,地点也是在龙舟赛的河边。 蹴鞠是大人小孩都玩的,但在少年人进行赛并没有多久,原本是有一任知府的少爷喜爱蹴鞠,当地的大家豪族为了交好知府,让家里的一些年轻子弟陪其玩蹴鞠,后来知府少爷随着知府调任离开,少年们玩蹴鞠一直保持了下来,逐渐成了长安城年轻人交友的方式,尤其是还成立专门的蹴鞠社,这样除了社学同窗、诗社同伴,年轻人们还多了一种关系。 长安城有裴张王柳四大族、皇亲国戚成武贵八大家,关系也是错综复杂,利益分分合合。 最先建立蹴鞠社的是望仙桥柳氏家的子弟,名曰五陵社,聚集了与柳氏关系亲密的一众子弟。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啊。”薛青说道。 蝉衣惊讶的看着她。 “青子你是在作诗吗?”她眼惊讶,“学这几天会作诗啊。” 薛青笑了。 “这应该是李白的诗。”她说道。 虽然诸多不同,但有些名人还是出现了,如李白,在这里依旧是诗仙,只是五陵虽在,但长安却不是那般有名的长安,这首诗李白有没有做出她也不太清楚,因为要读的书太多,诗词这种事她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接触。 李白果然很有名,没读过书蝉衣也是知道,把薛青的诗又念了一遍。 “原来是这么来的啊。”她说道,“青子你读书了果然懂得真多。” 这当然不是这几日读书懂的,薛青笑了笑。 “那莲塘少爷的长乐社呢?又是出自那句诗?”蝉衣又问道。 “这个,大约是知足常乐,或者长安城得乐吧。”薛青笑道。 这句话蝉衣更懂,是大俗话嘛。 “不如五陵社有气势呢。”她有些失望。 薛青将最后一口粽子放进嘴里,舔了舔手指。 “气势这东西么,也不是这么论的。”她道,“大俗也是大雅,也更有气势。” 柳氏家族的五陵社如同它的名字一样,走的是高端线路,其的成员多是显贵子弟,非四大族八大家不收,以身份地位形成的屏障让人无法逾越,只能高高仰视。 但张莲塘的长乐社不同了,虽然张莲塘出自张氏大族,但却喜欢交游新贵甚至平民子弟,颇有几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味道。 虽然只是少年们蹴鞠玩乐,但其下也暗藏着意味深长,透露出各家族的选择对抗。 生活啊在哪里都不轻松,还好她只是一个旁观者,安安静静的看着顺着大流可以了。 薛青将吃过粽子黏糊糊的手擦了擦,站起身来。 “我该去练武了。”她说道,“蝉衣你要不要一起学?” 蝉衣掩嘴笑。 “你怎么学什么要我学什么。”她说道。 “学多些总是好的嘛。”薛青道,又一笑,“不过什么都不学也没什么。” 她说罢摆摆手走出去了。 蝉衣手拄着脸看着她的背影。 “薛青真用功呢。”她感叹道,“长的也不难看郭小姐怎么不喜欢呢” 女孩子说道喜欢男孩子的事,总是羞人的。 她的脸不由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转头看到一旁的暖暖,嗳了一声。 “你怎么都吃了,小心肚子疼” “好吃嘛没有吃完呢,给少爷婶子都留了” 五月初四天色蒙蒙亮,薛青一如往日睁开眼起身,只是没有穿惯常的长衫,而是穿蹴鞠社的衣服。 “千万要小心呢。”薛母一路跟着送出来不停的叮咛,“不要撞到了不要碰到了,躲着人躲着球。” 薛青听得笑,还没说话,门边传来哼的一声。 “那还踢什么蹴鞠。” 薛青和薛母看去,见郭子安贴着墙角隐在晨雾这孩子倒是等着她一起走呢。 “子安少爷啊,还请多多照顾青子。”薛母低声说道。 “娘不用担心,我是替代,不一定场呢。”薛青笑道,拍了拍她的胳膊,“我去了。” 说罢走到郭子安身边。 “走吧。” 郭子安冷笑不动。 “走吧。”他说道,“我可没等你,我等子谦呢。” 那好吧,薛青耸耸肩不再说话大步而去,跑动的脚步声在街响起。 薛母看着站在原地的郭子安,想要再说几句话好话,郭子安却已经扭过头,薛母便进去了,门前只剩下郭子安一个人站着。 夏日的天亮的早,或许临近端午街的人也多了起来,铁匠铺子依旧忙碌着,夏日里如同蒸笼。 薛青甚至觉得这位打铁的是不是一天到晚的不休息,她从铁匠铺子前跑过,很快便来到卖鱼铺子这边。 “大婶”这一次不待卖鱼的妇人开口,她主动打招呼。 卖鱼的妇人咿了声。 “不要叫人家大婶”她说道,“叫大姐呀。” 古今外的女人们都一样,薛青笑了。 “大姐,我今天会参加蹴鞠赛呢。”她说道,“你来看哦。” 薛青参加蹴鞠的事,郭家知道的人不多,她也没想告诉他们,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想告诉这位妇人。 大约是心里还是有些小得意,以及面对熟悉的陌生人更放得开吧。 卖鱼妇人再次咿了声。 “好呀。”她说道,“小哥你赢了要多买我的鱼哦。” 薛青挥挥手跑开了,出了城放慢脚步,虽然不知道今天会不会场,但保存体力做好准备总是没错的。 这是她在古代的第一次社交活动呢,像学时参加社团一样,薛青眼溢出笑,慢步向蹴鞠赛所在地走去。 天色已经大亮,郭家也变的几分嘈杂。 “母亲,快点啦,去晚了占不到好位置。”郭宝儿催促道。 郭大夫人一面往发鬓插珠簪,一面走出来。 “急什么啊,又没有多少人看,怎么会没地方。”她笑道。 这只是少年们玩乐,在城不算什么盛事,且不是白打那种耍技艺的蹴鞠,所以不像龙舟赛那样引全城人围观,只是参赛的少年们的家人好友,以及一些爱好蹴鞠,或者趁着过节可以出门走动有什么热闹去看的女子们。 虽然有郭子安郭子谦,但以前郭宝儿都不去看,嫌弃一群人追着蹴鞠跑又傻又无趣。 “这次怎么想要去给子安他们捧场了?”郭大夫人问道,拉着郭宝儿迈出屋门,院子里的丫头仆妇们如水般涌涌。 “我呀,要去看看那个癞皮狗出丑。”郭宝儿哼声说道。 郭大夫人咿了声,这才知道薛青竟然也参加蹴鞠了。 “又是子安的安排?”她微微皱眉,“你们不要胡闹啊。” 话虽然这样说但神态语气却并没有多少责怪,没什么可责怪的嘛。 第三十八章 前来 夏日的清晨街反而人多的很,街道熙熙攘攘,城门口也进进出出的排起了队,有车有马还有肩挑手提的货郎小贩,这都是为明日的端午节龙舟赛来的。 对于长安城来说这是如同秋元一样盛大的节日,很多远处的民众都会提前进城,投亲靠友或者住店等候,更有没有钱住店的干脆在街或者龙舟赛的途径河边歇息一晚,夏天也不冷,天为盖地为席。 当然官府对于这种盛事已经做好了应对,街巡逻的兵丁多了起来,城门的核查也更为严厉,每年龙舟赛事随之进行的还有各种参赌,也会引发很多争斗,对于械斗的兵器自然要严防。 看着前方缓慢的人群,郭宝儿坐在车里极其的不耐烦。 “我说早点嘛。”她忍不住抱怨。 郭大夫人笑着抚她的肩头。 “赛还早呢。”她说道,“再说也不一定轮到他场呢。” “不场才好笑。”郭宝儿哼声说道,带着恨恨,“还真以为自己成了精。” 对于孩子脾气郭大夫人笑而不语,郭宝儿干脆掀起帘子跳出来,一把夺过车夫的鞭子。 “都让开,都让开。”她喝道,将手的鞭子向前甩去。 郭大夫人阻拦不及也阻拦不住,便有猝不及防的人被打到,四周一阵骚乱。 城门前的守卫也被吸引过来,看到郭家的徽记都有些头疼的皱眉。 “这样不好啊,郭小姐。”为首的将官无奈的劝阻。 郭宝儿不待他说完用鞭子指着他。 “邓贤,你是看我父亲不当将军了,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她喊道。 被唤作邓贤的将官脸都绿了。 “郭小姐啊,将军永远是某的将军啊。”他说道。 这边郭大夫人才开口。 “宝儿,不要胡闹,为难邓大将。”她柔声说道。 这话让邓贤的脸色更难看。 “不是这样的夫人言重了既然夫人有急事”他只得说道,又看身后的兵卫,“让夫人先行吧” 兵丁们忙引开前方的民众,民众自然不乐意但也不敢不从,只嘀嘀咕咕吵吵闹闹。 “不要说了,快点让开吧还能走的快一些。” “闹起来大家更耽误时间。” 兵卫们一边呵斥着一边劝说着,驱开了一条路。 郭宝儿带着几分得意扬鞭催马。 “郭宝儿,你又横行霸道了。”有声音从后传来。 这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声,郭宝儿回头,见一辆马车有两个娇滴滴的女孩子掀着帘子看过来。 “小心被人替天行道。”她们接着说道。 郭宝儿哼了声。 “本小姐义薄云天过个城门还需要排队么。”她说道。 郭大夫人这时也将她叫进来,马车向前而去。 那两个女孩子忙催车夫。 “快些我们也跟。”她们说道,“恶人郭宝儿做了。” 几辆马车先后驶过城门,引发的骚乱也平息下来。 城外的车马少了很多,行驶也顺畅,长安城外绿荫遍地更有花树盛开,很是赏心悦目,但郭宝儿可没心情赏风景,干脆坐在车外摇着鞭子催马,她原本是要骑马的,只是没有被允许。 身后的那两个女孩子的马车也跟来。 城外官路宽阔倒也能让她们并行。 “宝儿,你说这次谁能赢。”两个女孩子没有像郭宝儿那般坐在车外,只是掀起了车帘倚着车窗问道,“要不要打个赌?” 郭宝儿哼声。 “赌什么?你要赌五陵社输吗?”她说道,“好啊,我跟你赌啊。” 两个女孩子便挤在一起咯咯的笑。 “才不要。”她们说道。 说说笑笑后边的马车越来越多,都向一个方向去,前方山可见,河水也呈现一道白线,而车马人群也出现在视线里。 “怎么感觉这么多人?”郭宝儿皱眉道。 两个女孩子也有些不解。 “是啊,以前可没这么多人”她们也说道,“都快赶赛龙舟了。” 观众还可以啊。 这时的薛青早已经在悬挂着长乐社的彩棚下坐了一会儿了,从最初只有他们队友,到四周渐渐喧哗,来了不少人了。 不过对于见识过现代足球赛事的薛青来说,这些围观的充其量也是一个校队赛。 还真是校队,因为四周聚集来不少社学的学生,本身长乐社和五陵社的少年们也多数都是社学的学生。 薛青还看到了一个熟人。 “子清!” 高亢的喊声响起,一声接一声,人也跑近前。 为了避免被打扰,赛场地外有安排好的小厮负责阻拦,这人当然被拦住。 “那是我朋友。”但这人显然没有放弃,指着这边喊道,“长乐社里的” 他说着再次喊子清,还将手拢在嘴边。 “三次郎。”楚明辉拍了拍低着头将鞋带子系来系去的薛青,“那小胖子是叫你吧?” 避不开了,薛青咦了声似乎刚看到,神情几分惊讶又几分不好意思,一面抬手对张撵挥了挥。 “我并没有告诉他们我来呢。”他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对楚明辉说道。 还不一定场呢,又是第一次,跟同学炫耀的话是有点太过于轻狂了,楚明辉了然的点点头。 “原来你叫子清啊,你也在青霞先生这里读书啊,我怎么没见过你。”他说道。 那边张撵喊的更声嘶力竭了,薛青对楚明辉抱歉的一笑。 “那么多同学呢我刚来的”她说道,便起身走开了。 那倒也是,社学里足足二百多学生呢,跟随的先生也不同,都认识才怪呢,楚明辉也不再理会了。 看着薛青走过来,张撵高兴的抓耳挠腮。 “你怎么没来课?我好几天没见你” 但不待回答扔开了。 “原来你是长乐社的成员啊那厉害了是忙着训练吧怪不得” 好吧,你都说了,薛青耸耸肩没有说话。 张撵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又嗨了声。 “真是巧了,我是想着今天这么热闹可能遇到你我给你带了” 他打开随身带着的布包,拿出一张油纸裹着的东西递过来。 什么?薛青不解。 “糖饼啊,我妹妹做的。”张撵说道,“次说了请你吃嘛” 薛青看着解开油纸的一角饼子。 少年人的友谊真是热情如火啊 她正想着说些什么,围观的人群一阵骚动。 “知府大人来了。” 喊声也随之传开。 知府大人?这个长安城最高最大官员? 张撵的手啪啪的拍在薛青的肩头,道:“咿呀,知府大人竟然也来看你们蹴鞠了,子清,你可要好好踢,机会难得啊!” 这么说,这个校队赛的规格还很高的呀,薛青看着那边骚动的人群。 第三十九章 言语 赛场地并不是那么简陋,毕竟两社的筹建者都是有钱人家的子弟,场边提前搭好了一溜的彩棚,分出了左右男女不同,正的位置还简单的搭建了一个台子,面披红挂绿摆放着彩头。! 除了知府大人的,还有一些商户出的,目的是将自己的名字展露与人前。 虽然这少年人的蹴鞠赛不龙舟赛热闹,但商人从来不嫌弃利小,更何况这边还有知府大人的彩头,给知府大人凑趣才是重要。 知府大人的彩头摆在最间,非金非银只是一幅卷轴,面是知府大人亲自写的字。 知府大人是个雅之人,而蹴鞠社的少年们也不缺钱,所以今年知府大人的彩头格外的合适。 但也正是因为知府大人是个雅之人,所以来这里三年从来没有来看过蹴鞠赛。 没想到今年竟然来了,这让场面有些慌乱,因为是孩子们的玩乐,四大族八大家并不会有重要的家长在场,只有家里的一些孩子们来凑热闹。 面对知府大人,他们可没有资格前招待,还好虽然年纪小,再加有得力的管事在场,一阵混乱后腾出一间彩棚,请了知府大人入座,家丁们已经通知各家的家主 闻讯的几家家长也都赶来,占据了更多的彩棚,于是郭宝儿等人到近前的时候,发现这边的人往年多了很多,女孩子们只得挤到一间。 因为那边来了不少大家的老爷们,夫人也多少随同,所以郭大夫人少不得一一过去相见,留郭宝儿和一众女孩子们坐在这边。 “不要挤了” “你个子高坐后边去啦挡着我看不到” “踩到我的裙子了这可是新做的” 没有长辈在场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吵闹不停。 “吵死了,怎么都挤到这里。”郭宝儿没好气的喊道,又用肩头撞身边的女孩子,“秦素兰你不要摇你的扇子了,撞倒我头发。” 旁边年纪相仿娇滴滴的女孩子故作示威的将扇子摇的更厉害,郭宝儿少不得伸手抢来,二人闹成一团。 “不要闹了,知府大人在呢,免得被看笑话。”后有持重的女孩子道,看着郭宝儿有些鄙夷。 郭宝儿捏着垂在身侧的小辫子看了这女孩子一眼。 这是四大族柳氏家的小姐,五陵社是她家筹立的,如今掌管五陵社的正是这位小姐的嫡亲哥哥。 作为长安城大族,柳小姐带着几分矜贵,更是瞧不起郭宝儿这样武将出身粗俗。 “柳五儿。”郭宝儿哼声道,“你竟然坐到这里来,不怕带累你自己成笑话啊。” 柳五儿端坐嘴角含笑。 “我没有小女婿,怎么能成笑话。”她柔声细语道。 虽然才十二三岁,但出身大家的女孩子们对于言枪语箭是天生的本事。 郭宝儿大怒要跳起来,旁边两个秦家娇滴滴的女孩子忙抱住她。 “不要闹啦” “赛要开始了” 虽然适才亦是口舌来往,但相于跟柳家的小姐们,她们和郭宝儿还是要好的,知道郭宝儿在柳五儿面前要吃亏忙阻拦。 “你哥哥会出场嘛,看你哥哥赢了光彩。”秦素兰倚着郭宝儿的肩头娇声说道。 但这话让后边柳五儿身边的几个女孩子又笑了。 “长乐社什么时候赢过?” “前年有一次吧” 她们似乎是互相交谈,只用眼角的余光瞥了郭宝儿等人一眼,这已经足够羞辱了。 郭宝儿气的涨红脸。 “你们,你们有本事跟我一场”她叉腰喊道。 柳五儿等人笑不露齿,或者团扇轻遮面。 “不好意思,我们可不得郭小姐。”她们似笑非笑道。 这态度让郭宝儿更气恼,秦家两个小姐觉得自己都要拉不住她,前后有仆妇过来。 “各位小姐们都不要吵闹” “都坐好了这是在外边” 原来是这边的吵闹惊动了另一边的夫人们,夫人们唯恐惊扰了那边的知府大人,让妈妈们来管教,一番安抚连哄带吓彩棚里女孩子们总算是坐下来,虽然说话声不可能停,但起先前好多了。 郭宝儿也咬牙坐好。 “真讨厌跟她们坐一起。”她说道,“以前都避开的” 想到这里又生气的看向另一边彩棚,彩棚只是遮挡日头,四面都是敞开的,可以看到靠近正的彩棚里坐着不少的男人。 是男人不是少年,以前这些男人们可没兴趣看孩子们的蹴鞠赛,这都是为了来陪知府大人。 “真是讨厌,大人来看这个做什么。”郭宝儿嘀咕道,想着这次跟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是 她看向前方的赛场,一群少年人正在活动手脚。 “都怪这个癞皮狗,只要有他在没好事。” 相于女孩子们这边的言语吵闹,知府大人所在的彩棚则是另一种喧嚣。 知府李光远,曾为翰林学士,三年前因为与礼部侍郎宋元政见不合出京来长安府任职,尽管是被贬出京,李光远风评依旧甚好,来这长安府治下清明很得百姓尊敬。 “李大人真是雅兴小儿们这次荣幸之至” “哪里哪里,少年们吾生后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彩棚里各人应酬着说笑着,和煦有礼喧闹而其乐融融,一番不动声色的争抢各自排位在知府前后左右入座,看向场的少年们。 蹴鞠已经摆在场,少年们开始准备入场。 薛青已经告别激动的张撵回到长乐社这边,看到五陵社的人走过来,与这边的红衣黑裤不同,五陵社的少年们是白衫绿裤,少年们面如白玉在这夸张配色下并没有失色,更显的青春绚丽。 如同他们的蹴鞠社名字,银鞍白马度春风一般张扬。 “府尊大人亲自来” 清亮的声音在他们响起,薛青的视线也落在一个身量高挑杏眼长眉的少年身。 他的声音如同他的长眉一样高高扬起,带着倨傲。 “张莲塘,你们这次可要争气啊,要不然我们也丢脸呢。” 这话分明是认定长乐社要输,他身边的少年们都大笑起来。 少年人真有趣,薛青也微微一笑。 “你笑什么?”楚明辉瞪眼戳了薛青一下。 这话对于长乐社的少年们来说可不是好笑的话,楚明辉声音大,立刻将众人的视线引过来,都看到了薛青脸未散的笑意。 这薛青笑意没有凝结更没有惶恐,而是再次笑起来,看着那位说话的白衫绿裤少年。 “没什么”她实话实说,“你很好看呢。” 什么在场的人都愣了下,那少年杏眼也不再飘看过来。 张莲塘想到薛青曾经也说过这句话,那是在被青霞先生刁难的时候。 你很好看。 联系一下下语境,似乎真的是再贴切不过的话。 他哈哈一笑。 “柳春阳,不要说话了。”他弯身捞起地的蹴鞠,用力的抛了出去,“丢不丢脸场来见吧。” 顿时一群少年们嗷嗷叫着向场而去,将白衫绿裤的五陵少年们撞的东倒西歪,也失去了先前的风姿。 那杏眼少年柳春阳啐了口,抬手招呼带着人跟去,少年们的叫声回荡在场,嚣张而又肆无忌惮。 彩棚里的女孩子们都纷纷看来,胆大的干脆站起来,这是她们唯一可以肆无忌惮观赏少年们的时候,一旁的丫头仆妇们都不会阻拦教训。 ”看看,少年人啊” “我们都老了呢” “张公不要谦虚,你我也能下场赛一场的” 男人们这边暂时停下了攀谈,将视线投向少年笑着指指点点,等待着一场盛赛。 薛青感受着四周陡然提升的气氛,也带着几分激动退回了场边。 她暂时没有资格场,或者这次赛都没机会场,但能在这里这么近的地方旁观也很不错了。 这里的生活她已经参与且融入进来了,掌控自然也会很快实现的。 薛青坐在长凳,嘴角含笑神情专注。 第四十章 手脚 渭水河边彩旗招展,肩挑手拎推车的小贩或者驻足或者来回走动叫卖,不时有小丫鬟蹬蹬跑来。 “来两份米花装满满的哦。” “梨条不要梨干啦不要拿错了” 小姑娘们叽叽喳喳捧着各色果子乱钻,有不用伺候的丫头们则聚集在货郎摊前挑拣着珠花丝绢,这里的东西不一定家里的好,但图的是个热闹新鲜。 一些小丫头蹲在荫凉下玩起来,踢毽子抓羊拐你赢了我我赢了你你耍赖莺声燕语,更有不少闲汉聚集四周对着女子们指指点点笑闹,但鉴于各家都有家丁虎视眈眈,并没有太过分的举止。 如同庙会一般热闹。 热闹有呼喝声不时传来,这让人们想起一件事。 “蹴鞠赛,输赢如何?”小贩们询问着。 低着头专注挑拣的女孩子们含糊的应声。 “这只绢花还有红色的么,蹴鞠赛?挺好看的”她们道。 小贩们知道问错了人,这些丫头们根本不是来看蹴鞠的,只是来玩乐的,这种对打的蹴鞠原本不如白打有趣,大家看看少年们看看风景吃吃喝喝,至于蹴鞠,最后知道个谁输谁赢最终结果好。 孩子们对这个不感兴趣,那些男人老爷们也没多大兴趣,既然这是一次社交活动,那么对于成年人来说,关注点自然在社交,男人们按照远近亲疏互相攀谈,家长们则跟知府大人论起府城民事甚至还谈起了诗词章,妇人们则低语着家事交谈着无关痛痒的但又不可小觑的闲话,只偶尔看一眼场也并没有看到眼里。 相于这些大人们,彩棚下的女孩子们要好的很多,她们都关注着赛,虽然关注点 “啊啊窦如温!如温少爷踢的真好” “好什么呀,你眼瞎了啊,明明是孟美少爷拿球呢” “你才瞎了呢,是如温少爷把蹴鞠传给杜孟美的。” 这边争执未停,那边又掀起一阵尖阳少爷!” 原本矜持坐着的柳五儿也站起来,握紧了手里的团扇,几分紧张的看向场。 场白衫绿裤少年正如水一般向一个方向涌去,其那位柳春阳正带着蹴鞠疾奔,如利箭划破红衫黑裤少年们的屏障势不可挡。 伴着女孩子们的尖叫声,柳春阳在郭子安撞过来前抬脚,蹴鞠如流星跌入竹门。 满场飞舞着丝绢鲜花。 已经冲出彩棚站在前边看的郭宝儿狠狠的将脚在地踢了下,一把抓下落在头的花瓣。 “干什么啊,乱扔什么。”她没好气的回头骂道。 身后的女孩子们撇撇嘴不予理会。 “宝儿,看来长乐社这场又要输了。”秦素兰用扇子遮着日光,叹气说道。 郭宝儿甩着袖子蹬蹬走回位子。 “真是笨死了,还不如我呢。”她抱怨道。 “也不能这么说呢。”秦素兰跟她,一面压低声音,“我听说五陵社特意请了名师来呢。” 名师? 随着柳春阳蹴鞠入竹门,站在一旁的两个少年嗨声跺脚,骂出几句脏话。 薛青依旧坐在长凳,眯着眼看到正场边计数数字再一次变化,宽大的黑木板长乐社红字保持六,而五陵社的白字则增加成八。 “不用急,能追来的。”薛青说道,“差距并没有拉大,在逐步接近,而且咱们踢的很稳。” 少年们看向场,见已经重新开始跑动的张莲塘等人神情平静,连一向爱发脾气的郭子安都没有懊恼,只是更精神奕奕的跑动着,大家互相打着手势鼓励。 一个少年点点头,但另一个少年则微微皱眉。 “我们是进步不少,但是,我觉得五陵社的玩法不同的。”他说道。 薛青没有看过他们以前的赛,所以不明白不同在哪里。 “他们踢的有些没章法。”那少年解释道。 没章法? 薛青凝神看向场。 场长乐社的少年们控住了皮球,不急不慢的向五陵社的竹门而去,五陵社的少年们围追很紧,但球始终稳稳在长乐社的脚下,楚明辉甚至踢出一个精巧的过肩。 虽然是对打,不用像白打蹴鞠那般花样百出,但有些技艺大家还是具备的,在这项集体技艺增添光彩。 这动作引得彩棚里女子们一阵尖叫欢呼,四周围观的闲汉小贩们也纷纷叫好难得能看到这些点缀,才有些兴致。 “宝儿宝儿,这次肯定能进了。”秦素兰用扇子拍着郭宝儿喊道。 郭宝儿不耐烦的推开她的扇子,视线却没离开场,带着几分紧张,嘴里念念。 再进一个球更接近了 楚明辉将制作精良的皮球一脚踢出,前方郭子安穿过一个阻拦自己的五陵社少年接住了球,顿时加速向前疾奔。 他的个头大身子壮速度也快,一个正面阻拦的少年被撞开无奈的看着他向前而去。 张莲塘等人忙围护前跟随。 “进了进了。” 站在长凳边一刻也没坐下过的两个替补少年激动的喊道,薛青微微眯眼似乎看着郭子安,但视线却扫过全场,忽的看到那个叫做柳春阳的少年抬手做个手势。 嗯? 薛青坐直了身子,见郭子安身后绿影一闪,旋即郭子安向前栽去,因为速度快以及猝不及防,竟然连翻了两个跟头才趴在地,球已经滚到一边去了。 场边发出惊呼,很多人都站起来。 嗬,薛青心道。 这变故让场跑动的少年都停下来,场边替补的少年变了脸色冲去,彩棚里的女子们也纷纷起身。 “哥!”郭宝儿也冲了出来。 秦家两姐妹迟疑片刻跟来。 “出什么事了?” 彩棚里说笑攀谈的男人妇人们也察觉到不对纷纷看过来。 场少年们已经围住了郭子安,也将那位五陵社少年围住,但五陵社的少年们也都围来将自己的人护住,少年们在场对峙。 “你绊人!” “揍他!” 长乐社的少年们愤怒的喊道,楚明辉更是掳袖子挥起拳头。 柳春阳站出来挡住他,视线居高临下。 “怎么叫绊人了?”他说道,“明明是争抢是他自己不小心摔倒的。” 这话让长乐社的少年们哗然。 郭子安伤的不轻,捂着脚腕不能起身。 “春阳少爷!”张双桐挑眉道,“太不堪了吧。” 柳春阳神情依旧高傲不屑。 “不堪?蹴鞠场还要讲斯么?”他说道,“那你们何不去玩白打。” 张双桐要说什么,张莲塘拦住他。 “春阳,历来的规矩这可是没有的玩法。”他道。 柳春阳呵了声。 “莲塘少爷,你别忘蹴鞠的来历。”他道。 张莲塘脸色微变。 “出什么事了?” 正彩棚下李知府问道。 前去询问的仆从已经进来了,正对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低语几句,那男人便笑了。 “无妨无妨。”他转头对知府道,“有个少年抢球跌倒了而已。” 他的话音落,旁边一个穿团锦袍子的男人呵了声。 “柳三爷,你听错了吧,这可不是抢球跌倒,这是绊人违规吧。”他似笑非笑道,身边也站着一个刚低语完的仆从。 被唤作柳三爷听这暗讽神情不变。 “楚盛兄。”他和煦道,“不能因为跌倒说违规,算是二人有冲撞,那也是在所难免,且应当如此的。” 说着又看向知府大人。 “府尊大人想必也知道,这对打蹴鞠原本起源于军,也是练兵的手段之一,要的是兵士之间的对抗技艺,既然是对抗,哪有什么该不该的规矩” “虽然不是兵士,但少年相争为赛论输赢,怎么能畏惧跌伤?我关男儿的血性岂不成了笑话。” 说到了男人血性了,那再争执倒是婆婆妈妈,原本要说话的其他人便迟疑一下不再言语。 李知府看着柳三爷哦了声。 “如此啊”他说道。 如此没办法了。 围在一起愤怒对峙的少年们被场边奔来的几个仆从打断。 “府尊大人问可还能继续?”他们问道。 说是询问,其实也可以说是定论了。 在场的少年们都明白这个意思,长乐社的少年们神情愤愤,五陵社的少年们则带着几分得意。 “喂还敢不敢了?”柳春阳扬着视线问道,似乎再看天色,“现在散场的话,赶得去绿意楼吃饭呢” 五陵社的少年们都笑起来。 “!”郭子安在地喊道,一面推开扶着他的同伴,挣扎着起身,“我们马要赢了,赢了绿意楼我们请客。” 他话音落便哎呀一声又跪在地。 黑色的裤脚看不出血迹,但地面有血迹点点滴落伤的不轻。 张莲塘皱眉。 “好了,子安你且下场”他说道。 “那我们少一人”郭子安喊道。 如此,没有办法了,站在人后的薛青轻轻抚了抚衣衫。 “我来吧。”她说道。 第四十一章 上场 薛青虽然站出来说了话,但赛并没有立刻进行,毕竟有人受了伤。 场的蹴鞠暂停,郭子安被抬下去,两社的少年们各自退回自己的棚子下。 “打听清楚了。”一个少年跑来低声说道,“他们请了的不是什么名师,而是军的老兵,说是在军蹴鞠的好手。” 兵营怎么玩蹴鞠少年们也多少听过,闻言都有些愤怒,所谓军的好手,无非是惯于用不合规矩的手段的家伙…对于他们来说赢球跟杀敌一样,管你什么手段,能杀对方保住自己是最大的规矩。 “怪不得我觉得他们这些气势不同了…”一个少年说道,“原来是杀气。” “我们可不会这个。”另一个少年皱眉说道,遵从规矩需要训练,不遵从规矩也需要训练,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不要想这个了,继续赛。”张双桐道,“不是耍些下作手段,他们也并不敢明目张胆,总不能杀人打人吧,大家机灵一些注意点防范好。”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那替子安场…”他接着说道,看向薛青。 适才在那种场合下薛青主动请缨,勇气可嘉,但是……。 “…他不行”郭子安坐在凳子喊道。 其他少年们也都看着薛青,神情犹豫不定,薛青蹴鞠的技艺已经得到他们的认可,但那是作为替代,且是第三位的替代。 “跟五陵社的赛可不一样…而且他们这次打法也变了。”张双桐道,看了眼薛青…这瘦小的身板,他指了指另一个少年,“富力你替子安吧。” 和薛青一直在场边等候的两个少年的一个便挥挥拳头应声好。 薛青摇摇头。 “不好。”她道,“我来最合适,你们都不行。” 咿…这话有点不太听了,虽然是自己的队友,但这时憋着一肚子恼火的少年们听到实在是难掩不悦。 “三次郎,这场可没机会给你学三次。”楚明辉瞪眼道。 薛青笑了笑摇头。 “这个么,不用学。”她道。 郭子安啐了口。 这边长乐社的少年们为人选争执,那边五陵社的少年们也在斟酌。 “技艺好的张远南,杜岱岳游学未归,他们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人。”一个少年说道,看着不远处的红衫黑裤少年们,“我们赢定了。” 说着又看向台,站在他们这个位置可以看到知府大人的所在。 “…没想到知府大人竟然亲自来了…我们这次更要风光。” 待结束后知府肯定要亲自颁奖见他们。 “谁让他们找这些穷鬼…”柳春阳杏眼带笑,手指一擦鼻头,“好容易凑足了学费,哪里能为了蹴鞠告假归来他们以为他们跟云谷一样吗?” 提到云谷,大家都看向一个少年,那少年笑了笑,他也是在外求学,但三日前快马加鞭赶了回来…路途吃喝以及马匹的花费是一个不小的数目。 他抬袖子擦了擦脸鼻头的汗水,带着几分轻松又倨傲,看似粗鄙的玩乐其实也并不是人人都能玩得起的。 “…郭子谦怎么也没来?” “…富力,玉材更可以忽略不计…” “…咿那个新人…” 说到这里少年们都看向长乐社那边,想到适才那个站出来说话的少年。 “傻乎乎的…”柳春阳嗤声说道。 先是被他们嘲讽的时候傻笑,又接着说人好看,土里土气莫名其妙的。 “是个生面孔。”一个少年道,“不知道张莲塘哪里找来的…莫非真有本事?” 柳春阳笑了。 “真有本事还用得着当替代?不过是无可奈何充人手罢。”他道。 …… “不能再冒险。” “我们已经落后了。” 长乐社少年们议论纷纷,基本都是不同意薛青替代郭子安场。 “三次郎你这小身板要是被踹一下,可不如子安结实。”楚明辉哼声说道。 薛青笑了笑。 “那可不一定。”她说道,看了郭子安一眼。 郭子安被她这一眼看的如同火燎了下,他知道她的意思,他曾经被她放倒过,但那是他不提防!得意什么!郭子安涨红脸恨恨。 而张莲塘也看到了这一眼,他的眉头一跳,也许,是的,不一定… “三次郎你场。”他忽的说道。 说话的少年们都停下来看向他,张莲塘始终没有说话,一开口做了决定。 “莲塘哥。”郭子安不服气的喊道。 “子安的仇,我们是一定要报。”张莲塘说道,看着郭子安受伤的脚,“待赛结束后…” 他的话未说完楚明辉已经嘿嘿一笑。 “打闷棍嘛…次没用完的麻袋我还留着呢。”他道。 想到适才受到的惊吓和气愤,少年们纷纷摩拳擦掌,说嘛,他们可不是白吃亏的,虽然对方身家来历不好惹,但张莲塘一向是有办法的这种事以前也干过下黑手嘛打架嘛。 张莲塘点点头安抚众人。 “不过现在我们还是要赛,不能此认输。”他道。 而与此同时那边五陵社少年们不耐烦的喊声也传来。 “…喂,还不啊…” “…没人的话散了吧…” “…越来越热了,别耽搁大家嘛…” 这边喧嚣,场边围观的人也骚动议论指指点点。 张莲塘抬手制止郭子安,看着薛青。 “没有时间了。”他道,“你场,子安的位置给你了。” 说罢转身向场跑去,其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纷纷跟去,看着跟在身后的薛青,都想着赛估计很快要结束了。 郭子安坐在凳子看着薛青的背影攥紧了手。 “丢了人,老子第一个先揍你。”他咬牙道。 五陵社这边自然看到了跑动来的长乐社少年。 “咿,果然是那个新人场了”有人眼尖看到薛青。 那少年个子小且瘦混在其很是不起眼,又左看右看似乎不知道站在哪里。 柳春阳一擦鼻头。 “那让这小子一次场一辈子不敢再碰蹴鞠。”他道,一挥手,身边的少年们呼喝着向场而去。 看着重新跑动起来的少年们,注视这边的人们也停下了议论。 “说嘛,我关男儿纵然是少年也血气方刚,这只是个很正常的小碰撞。”柳三爷捻须含笑,神情一派欣慰。 “但愿是小碰撞吧。”先前质问的男人哼声说道,虽然不满但也无可奈何,侧头对身边的仆从低语,“…找好的大夫来吧,免得出事…” 相大人们的多想担心,场外围观的少年孩子们则保持着轻松,看到新入场的人有人还激动的大叫起来。 “…是子清是子清”张撵手舞足蹈的,指着场喊,“场了场了,快鼓掌快鼓掌。” 旁边的人都不知道子清是什么人。 “…是咱们社学的同学。”张撵解释道。 原来是同学啊,但四周的少年们依旧没有什么动作。 “…长乐社也好五陵社也好,大多数都在社学读书的都是同学。”有人说道,“我们为什么要因为是社学的要鼓掌啊,给谁鼓不给谁鼓啊,还是谁赢了给谁鼓吧。” 张撵哼了声。 “你们爱鼓不鼓。”他说道,一面用力的将手拍的啪啪响,又拢在嘴边,“子清加油!” 除了同学,彩棚的女子们也注意到场有个新人…毕竟大家对少年们都熟悉的很。 “这是谁啊?” “没见过呢。” “新人么?” “谁家的少爷…看起来年纪很小呢。” 女孩子们纷纷询问。 坐在位子的郭宝儿正侧头询问小丫头郭子安伤的如何不知出现了新人,但站在她身前的一直看着场的另一个小丫头瞪大眼用力眨了眨,啊呀一声转过头。 “小姐,是小姑爷!小姑爷场了。”她脱口喊道。 郭宝儿大怒,将扇子兜头砸向那丫头。 “姑你娘的爷。” 两边的女孩子们已经听到顿时哗然。 薛青啊。 第四十二章 成注 薛青,虽然大家并没有见过这个人,但任何一个超过三个女孩子的聚会都会提及这个名字,因为被郭怀春许婚郭宝儿。br 对于十二三岁的女孩子,虽然还不太明白婚姻大事男女之情,但也多少有些朦胧的念头当然是多情公子风姿俊秀。 薛青,跟女孩子们的憧憬没有丝毫的关系。 这样的人也能与一个娇贵的小姐成亲,长安城女孩子们很是震惊,有幸灾乐祸的有嘲笑的同情的以及担忧的据说长安城无数家长都被自己的女儿缠着追问有没有受人恩惠未报。 听得这小丫头一声喊,女孩子们都坐不住了,纷纷站起来,更有人走出彩棚。 “快去看哦,是那个薛青呢。” “哪个是呢。” 询问声笑声更有尖叫声几乎掀翻了彩棚,引得四周的人都看过来,不知道这些女孩子们又出了什么事。 郭宝儿铁青着脸坐着纹丝不动,两个丫头几乎将头埋在脖子里大气不敢出。 “那个是吗?” 身边的秦家姐妹也都站起来向场看着,一面指指点点的笑着。 “看起来还不错嘛。” 郭宝儿看向她们。 “不错?送给你们好不好?”她说道。 秦家两姐妹顿时挤在一起咯咯笑当然不好啦。 郭宝儿看向场,在一众奔跑的少年人,瘦小的薛青很不起眼,她本来是要来看这癞皮狗的笑话的,只是恼恨这癞皮狗到底累害了她一起丢人。 “我也觉得这薛少爷不错的呀。” 一个轻柔的声音传来。 郭宝儿回头看着走过来的柳五儿等人,说话的正是柳五儿。 她没有看郭宝儿,而是带着浅笑看向场。 “不是出身低微一些嘛。”她道,视线看向郭宝儿,“想当初你父亲跟人家父亲是一样的出身嘛,其实你们也是门当户对咯。” 她身边的女孩子们都笑起来。 郭宝儿冷哼一声。 “柳五儿,你信不信我打你。”她说道。 柳五儿摇着扇子没有惧意。 “靠着拳头打打杀杀有什么意思,我也不会功夫,你打我又有什么得意的。”她道,“不如我们打赌好了。” 郭宝儿看着她没说话。 “宝儿别和她玩哦,好坏的。”秦素兰倚着她的肩头贴着耳朵低声道。 “你放心,不赌别的,还是赌”柳五儿含笑道,伸手用扇子点了点场,“输赢。” 这输赢有什么好赌的,郭宝儿嗤声,谁都知道五陵社赢的几率大,虽然她的哥哥在长乐社,但郭宝儿也没有被亲情蒙蔽了眼。 “说不定哦。”柳五儿道,看着场奔跑的少年们,“我看薛少爷挺好的,人又进,为宝儿你考状元,现在又来蹴鞠,也是赢了想要给你添彩咯,你怎么不看好他呢。” 四周的女孩子们再次笑起来。 “我要是你我赌长乐社会赢。”柳五儿接着说道。 “好。”郭宝儿站起来打断她,“赌咯。” 她看着柳五儿。 “我赌长乐社赢。” 这还用赌吗?郭宝儿气傻了吗?秦素兰伸手拽她衣袖。 柳五儿抿嘴一笑。 “好呀。”她道,“你要是输了,你给我耍功夫看。” 肯定没有那么简单,到时候说不定叫了全城的女孩子们来看,耍猴一般呢,秦素兰几乎将郭宝儿的衣袖扯下来,但郭宝儿不为所动。 “好啊。”她也道,抬起下巴,“你要是输了,你要要了我的小女婿。” 什么?在场的女孩子们都瞪大眼,这叫什么赌注? 柳五儿也有些意外没有说话。 “敢不敢啊?”郭宝儿带着挑衅,“你不是说薛青很好吗?那么好,你要了啊。” 柳五儿笑了。 “好啊。”她含笑点头,将扇子伸过来,“赌了。” 郭宝儿用自己的扇子重重的敲向她的扇子,哼了声向前大步走去。 “走啊,去前边,看得清楚一些。”她道。 两个丫头以及秦家姐妹忙跟。 “宝儿宝儿,你傻啊。”秦素兰抓着郭宝儿的胳膊,哎呀哎呀连声,“长乐社怎么能赢” 而另一边柳五儿也被姐妹们围住。 “五儿这赌注冒险了啊。”一个女孩子带着几分不安。 柳五儿笑了。 “你傻啊。”她道,“冒什么险,长乐社怎么会赢?靠什么?” 她用扇子指向场。 “靠那位小女婿吗?” 薛青并不知道自己这一出场引发了小姑娘们的赌局,而自己也成了赌注。 跟五陵社的少年们蹴鞠与先前又不同,薛青难免又些许生涩,还没接到球被风一般的白衫绿裤少年抢走。 少年还对她打个呼哨嘲讽。 “你行不行啊。”楚明辉在远处喊道,带着几分焦躁。 不待薛青说话,张双桐先开口了。 “算了,能跟着跑行了。”他说道,抬脚追去。 场的跑动还在继续,但或许是因为先前郭子安的受伤,以及五陵社少年们咄咄逼人的动作,长乐社的少年们有些束手束脚。 坐在长凳的郭子安气的不时捶腿。 “哥,要不你先别看了。”郭子谦在一旁低声说道。 郭子安扭头看到他顿时瞪眼。 “都怪你。”他喝道。 郭子谦有些畏惧的低下头,看着自己还裹着伤布的手,受了伤没落到好,郭子安对他的行径也很不满,他有些不好意思来蹴鞠社,还有些怕见那个薛青等到开赛了薛青场了才悄悄的摸过来。 “拿到球了。”另外两个替代的少年忽的喊道。 郭子安和郭子谦忙看去,见场张莲塘抢到了球,长乐社的少年们如水般向五陵社的门洞涌去,动作流畅而快速。 “这次有戏有戏。”郭子安不由攥住了手。 球不可能张莲塘一直带着,几番倒转传到了薛青脚下这当然只是一个过度。 “这边这边。” “传传传” 两边都有长乐社的少年疾奔等待接过,但薛青却似乎没有听到,自己带球向前冲去。 “你个混账东西。”郭子安急的顾不得脚疼站起来,“可不是你出风头的时候。” 看到薛青这样,场长乐社的其他人也急了,而五陵社的少年们则笑了。 柳春阳打个呼哨。 “可怜的孩子,真是不忍心啊。”他笑,做个了手势,“送他一程吧。” 随着他这个动作,奔向薛青的人顿时多了起来。 “你个傻子。”本来在前方等待的楚明辉察觉忙掉头回来,又急又气,“传球,给我给我。” 薛青依旧充耳未闻,闷头带球前冲。 原本奔跑的张双桐忽的放慢了脚步。 “我不管了。”他道,“自己选择自己负责。” 张莲塘也放慢了脚步,神情有些复杂,白衫少年们越来越多,阻拦者他们的脚步和视线。 有脚步声以及犀利的风声从后传来,耳边响起惊呼声。 薛青的脚下一滞,脚步踉跄向前扑去。 “日!”郭子安骂道。 彩棚下女孩子们响起低呼,另一边的彩棚下正在和知府说话的柳三爷被打断,一刻还专心看他手里把玩的鸡血石印章的知府忽的转头看向场。 “嘘。”他抬手在嘴边低语,“看。” 有什么好看的…柳三爷一顿,也看向场,见一个红衫黑裤的小少年在球门前踉跄,他的身后有白衫绿裤的少年倒地滑过。 很显然是被从后撞绊了。 小事嘛已经摔过一个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柳三爷的嘴角浮现笑,但这一次那个踉跄的少年却没有跌滚在地,而是好巧不巧的和另一个冲来的五陵社少年相撞,脚下的蹴鞠也被一阻拦向后滚去撞向滑到在地的少年。 那原本伸脚绊了人要起身的少年顿时踩到了蹴鞠,一个打滑未起仰到,而那位相撞的少年也脚步一个踉跄,恰好踩到这地少年腿脚,人便跌倒下来。 这一切发生在一眨眼间,站的近的人只看到人影乱撞,还没看清听到扑通两声响,旋即惨叫声充斥耳边。 出什么事了? 奔跑的少年们愕然停下,正骂天的郭子安的张大嘴,彩棚下的少女们伸手掩住制止惊呼,而柳三爷则站了起来。 “我的腿!” “我的腿!” 哀嚎声响起,惊醒了愣住的少年们。 不是一个人,两个人,两个五陵社的少年,撞倒一起的两人,都在抱着腿脚痛呼。 所以,自己把自己人,撞伤了么? 大家不由看向前方,那位本来要被撞倒的少年踉跄着终于站稳了脚,回过头来。 他的神情平静,看着地哀嚎的两个少年。 出什么事了?怎么两人都受伤了?柳三爷站起来要喊人,知府大人忽的转过头来。 “竟然不惜此身”他道,“果然关男儿血性,当赞。” 赞个鬼啊,柳三爷面色僵硬。 第四十三章 意外 场的赛再一次止了。 躺在地捂着腿脚哀嚎的两人,虽然没有血迹渗出,但很反应却先前郭子安厉害的多。 围观的人的反应也和先前不同,红衫黑裤的少年没有了愤怒,楚明辉干脆叉腰哈哈大笑。 “自己把自己人撞成这样…”他大笑着毫不掩饰幸灾乐祸。 而白衫绿裤的少年们也没有先前的倨傲,神情羞恼。 “…怎么回事?” “…你们两个…” 他们一面查看两人的伤情一面质问。 “不知道啊…我被蹴鞠绊倒了…他砸我腿吧” “…不是啊,是你踹我腿了…” 两人一边哀嚎一边互相抱怨。 动手的人太多撞到一起难免,柳春阳杏眼瞪圆又带着几分不在意挥手。 “…小心点扶他们起来。”他道。 少年们便搀扶着二人,没想到二人却完全不能站立,一动便嗷嗷的叫痛,这让少年们有些更惊讶不安,伤的有这么重吗?难不成腿脚断了吗? 彩棚下的男人们自然都看到这一幕,柳三爷尚未让仆从前去查案,先前那位被唤作楚盛的男人嘻了声。 “我让你们请的大夫到了没?”他对身边的仆从道。 话虽然是对仆从说,但视线却看着柳三爷,仆从明白主人的心思响亮的答请来了。 “那快去给孩子们看看。”楚盛道,“虽然不畏流血,但还是要防护周全,咱们这毕竟不是战场拼命嘛。” 仆从响亮应声是而去,四周不少男人笑着称赞。 “楚盛兄所言极是。” “楚盛兄思虑周全。” 楚盛抬手还礼,连声道哪里哪里,又看向柳三爷。 “…这是柳三爷提醒我才想到。”他道,对着柳三爷拱手,“要赞赞柳三爷……” 果然便有一群人对着柳三爷赞叹,柳三爷当然知道他们的嘲讽,似笑非笑与众人机锋,片刻之后那仆从回来复命了。 “伤的不轻,大夫已经用了柳枝夹板。”他道。 那是断了…彩棚里的人说笑暂停,神情都有些惊讶,竟然撞一下伤的这么重? “这对打蹴鞠…”有人神情复杂,“还真是危险呢。” …… 透过被围着的小丫头们,小贩们突然看到很多人向场边涌去。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们忍不住好的询问。 有甩着手跑的闲汉听到了一脸兴奋的回头。 “快来看,这蹴鞠可刺激了。” 刺激?小贩们愣了下,一个没有什么技巧花样你将球踹进我竹门我将球踹进你竹门的对打有什么刺激的? “又撞到了两个,先前见血此时断腿了都…”前边有人挥着手大喊,“快点快点…” 见血?断腿? 这么刺激? 顿时好几个小贩背起担子像场边跑去,有些蹦蹦跳跳来买东西的丫头仆妇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追着跑去,站在远处可以看到这边原本散布的人群齐齐的向场涌去。 … 彩棚里的女孩子们也看到了这一幕,一开始还没想到这么严重,直到看那两个少年被人抬下去,有些人害怕的捂住眼,有些则带着好紧张更向前。 “…这蹴鞠赛这么吓人啊…” “…好危险的…不要玩了吧” 议论纷纷大家的注意力第一次放到蹴鞠。 … 看着被抬走的两个少年,聚集在自己休息的棚下的五陵社少年们神情复杂,没想到这么快他们这边也倒下人,还是两个,而且还被抬走了……长乐社那个郭子安可还在那边坐着呢。 “这只是一个意外。”柳春阳杏眼瞪圆道,“老刀也说了,这种手段是容易出意外,所以要熟练和小心。” 这当然是意外,两个人恰好碰,都带着力气又那么寸才互相砸断了腿脚,若不然呢?难道还能是被别人弄断的吗?被谁?那个丢了球的长乐社新人吗? 太好笑了吧。 “…要小心些…” “下次出脚不要那么多人一起…” 少年们低声交谈着,那边有两个官差跑来。 “…大人问可还能赛?不如算了吧…”他们说道。 柳春阳顿时脸红,竟然被询问还能不能赛,还是知府大人问,这很明显在知府大人眼里他们已经落了下乘了。 “喂还不啊…” 长乐社那边传来少年们嬉笑。 “…没人的话散了吧…” “…越来越热了,别耽搁你们嘛…” 这是先前他们取笑对方的话,此时对方全部还了回来,柳春阳等少年们的脸色又羞又恼。 柳春阳骂了一句脏话。 “看把他们得意的。”他道,“我们怕他个鬼啊,且不说技艺,是人,我们是多得是,一个一个的摔,最后赢的也是我们。” 他说罢抬手随便指了两个少年。 “陈子、小天,你们。” 有两个少年立刻响亮的应声是,活动的手脚跟少年们向场聚来,而看到五陵社的少年场,长乐社这边也不迟疑。 “走走这次小心点…” 他们互相叮嘱着,视线落到薛青身,又有些复杂。 “适才算你小子好运。”楚明辉手拍着他的肩头,“那两人自己撞伤自己,要不然被抬下去的是你…” 薛青笑而不语。 “…下次别这样了啊,让你传球你传球…免得被人盯抢走了球还要伤了你。”楚明辉接着说道。 “我会看着的。”薛青点头道。 看着,是答应了吧,楚明辉想道,也没时间细想加快脚步向前,薛青稳步在后,张莲塘跑过他的身边,看了他一眼。 薛青察觉也看向他。 张莲塘若有所思要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对他笑了笑跑过去了,薛青也笑了笑跟去。 “…少他娘的出风头…” 郭子安在后骂道,但脸并没有先前的愤怒,反而有隐隐的笑意,大约是看到对方有两人倒下且自己伤得重的缘故,尤其是那倒下的一人还是先前踢伤自己的,这真是老天有眼。 他的脚似乎也不疼,叉腰站在原地恨不得也场去踢。 “…算你好运…”他嘀咕道。 郭子谦在后扯了扯他的衣袖。 “哥,我觉得,不是好运呢。”他道。 郭子安回头看他。 “什么?”他瞪眼道。 郭子谦看向场,视线落在混迹少年并不起眼的薛青身,但在他眼里这个人很是显眼。 “那些人是去围攻他才倒下的。”他喃喃道,又低头看自己的手,手包扎的夸张,但那根钉子造成的伤口倒不是很大,伤的是心神…好多次做梦他都梦到薛青平静的却让人害怕的眼神。 那个钉子的确是他给宝儿出的主意,要故意伤了薛青的手,然后下一刻他被薛青按在了钉子伤了手。 这一次那五陵社的少年很明显要踢伤薛青,然后他们最后伤到了自己,这也太巧了吧。 不管别人怎么想,郭子谦认为,这不是巧合,这是薛青动的手脚,他再次抬头看向场,薛青已经站住脚在边缘不起眼的位置,神情平静的看着场。 这小少年的穿着束扎紧身的衣衫,再加一通跑动汗水沾粘贴在身,更显得身材纤瘦,没有像其他少年那样大喊大叫或者挥动手脚做出威胁,但郭子谦莫名的觉得他像一只猎豹,静静的等待狩猎。 所有人都注视着场,包括彩棚下那些老爷们,场少年们跑动,这是对适才知府大人询问的回答。 “这些孩子们…果然好血性。”李知府含笑道,将身子向前倾了倾,“来来,吾等好好观看一番。” 众人皆应是停下了攀谈,专注认真的看向这些蹴鞠的少年们。 第四十四章 换人 皮球如同流星一般从两个五陵社少年间飞过。! 张双桐抬脚接住,身边斜刺有白衫少年撞来,四周响起一阵惊呼,但张双桐并没有被撞倒,球也牢牢的在他的脚在少年撞来的时候,他将球挑起人也转身,皮球越过他的头顶稳稳的再次落在脚背。 “好!” 场边四周响起叫好声。 平心而论这也算不多精彩,往日看到的蹴鞠白打,球不离足足不离球是最基本的技艺,但在这种四面被人围追堵截紧张的时候,再做出这种动作,忍不住让人叫好。 叫好声未落,围观的人又发出惊叫。 “小心啊!” 彩棚里的不少女孩子甚至咬住了扇子,有的瞪圆了眼,有的则干脆伸手捂住眼。 场的情形并不会因为大家看或者不看改变,两个少年撞向张双桐,这一次因为距离太近张双桐没有避开,他一个踉跄向前,但在最后一刻球被他高高的踢了出去。 一个早已等候的长乐社少年在奔跑跃起,用胸口将飞来的球截住,同时带着向前疾奔,他的身后五陵社少年们紧追不舍。 场边叫声雷动。 “快跑!跑快点!” “这次要进球啊!我下注你们了!” 依旧是带球跑动,踢球入门,但围观的人觉得以前看起来令人激动兴奋,大约是少年们快速紧张的追赶阻拦,以及凶狠的拼抢。 一个少年人从一旁猛地冲来,人倒地脚刁钻的铲来,四周响起叫声,如今叫声太杂了,已经分不清是围观的群众还是自己的队友,带球的长乐社少年也有些慌神……从没有这种环境下踢球。 “跳”有人在耳边喊道。 带球的长乐社少年下意识的跳起来,滑倒的五陵社少年扑空,二人旋即撞到一起,长乐社的少年倒地打个滚…虽然摔倒但因为没有直接被铲到脚,所以并没有受伤。 四周再次喊声齐动,鼓噪的叫好的骂娘不堪入耳。 彩棚里的女孩子们有些皱眉,但也有些小兴奋…这种场面她们也是第一次见呢,忍不住也跟着挥动手尖叫。 虽然两人倒地,但球还在场滚动,一个少年牢牢的带着球飞奔,再看地的两个少年并无大碍的起身,赛便没有像先前那样停止,所有人都还在奔跑追赶。 “又是这小子!”柳春阳喊道,带着气恼,“把他弄下去!” 不知从哪一刻起,有个人总是突然的冒出来,破坏了五陵社的进攻拼抢,一开始还觉得没什么,毕竟球场嘛,但一次又一次,每次都是他,这不得不让人注意了。 “三次郎…这边…” 有人大叫着。 随着这声大叫,皮球被高高踢起,越过两个要阻拦的五陵社少年头顶,落到了一个大个子长乐社少年脚下。 那个是楚明辉,柳春阳认得,是长乐社的老手,他们交手已经三年了并不陌生,只是这个新人…三次郎?这什么鬼名字?西凉人吗? 而此时场边叫声四起,视线里楚明辉狂奔,大约是被冲撞的太多了,他也变的凶狠起来,对着前方阻拦的五陵少年们狠狠的撞过去,小蛮牛一般硬生生的在欢呼声撞开了三个少年,抬脚将球踢出竹门。 欢呼声雷动。 这气氛也感染了楚明辉,他举着手嗷嗷的也冲场边的观众大叫着回应。 喝彩声更是震天。 坐在彩棚里的老爷们也有几个忍不住攥住拳头叫了声好,叫完之后又有些惭愧,倒好似进了赌场杂戏馆了,不是一个进球吗?这竹门也不是那高悬的风流眼,这少年的蹴鞠也没有屡过飞鸟的高超技艺,为什么看的如此激动。 球场边的计数牌子变动,黑白马要追平。 郭宝儿拍着手。 “哈,哈。”她道,看向一旁坐着的柳五儿,“看来柳小姐你好事将近。” 柳五儿笑了笑。 “还早呢。”她道,摇着扇子云淡风轻。 郭宝儿撇撇嘴,看向场,随着场边的欢呼声,场的赛又开始了。 柳春阳啐了口,看着互相挥手笑着的长乐社少年,视线落在那位安静的始终站在边缘的少年身…倒不是他故意站到角落,那是他的位置。 “干掉那个…三次郎。”柳春阳对身边的少年们道。 少年们点点头散开了。 ……… “啊啊啊,子清子清子清拿到球了…” 站在场边的张撵攥着拳头跺脚脸红脖子粗的喊着,这让旁边的人都有些看不下去。 “只要在场都会拿到球的。”同伴们安抚道,“你的子清并不特殊。” 张撵毫不理会。 “能场的都特殊!”他道,神情激动眼不眨一下盯着场的薛青,忽的又张大嘴叫了声,让周围的人吓了一跳。 “小心啊啊啊!”张撵攥着拳头喊道。 …奔跑的薛青身前身后都有白衫绿裤少年围过来,而在他身后的少年更是狠狠的抬脚… 彩棚下场边的观众看得清楚都发出叫声。 …砰的一声… 人倒在地发出一声叫。 胆小的女孩子从手指缝里看去,却见那个被围着的少年还站在原地,而那个滑来抬脚的五陵少年却倒在地…他的脚铲在皮球,而不是别人的腿脚。 …球似乎也被弹了出去,张双桐正飞奔而过,肩头一抗,球向前落地人跟着疾奔而去。 “…娘的,人伤了你们还跑…”柳春阳气急骂道。 但张双桐跑的太快,其他人忍不住跟去,这边没有了球便没有了关注,一眨眼人都跑开了,只剩下那个倒在地的少年抱着腿哀嚎。 柳春阳无奈的只得带着少年们继续围追阻拦。 “…你瞎了眼了啊往哪里踢…”他路过那倒地的少年气急骂道。 少年抱着腿脚脸色惨白,怪啊他明明踢的是腿啊,他也不知道怎么变成了球了啊,而且球哪有那么大的力气,竟然将他的腿撞的要断了… 身边的人都跑开了只剩下他孤零零的躺着,暂时没人顾得理会他了,还好张双桐的球最终被阻止,没有踢入门洞…一局了事,这少年才被抬下去,场边等候的大夫前查看,示意换人吧。 这让柳春阳又骂了声娘,竟然又伤了一个,莫非是先前说的那句话不吉利? …是人,我们是多得是,一个一个的摔,最后赢的也是我们… 但现在关键是他的人还在摔,而对方的人却没有。 这样摔下去可不行。 “那个三次郎,有问题。”一个少年忽的说道。 柳春阳杏眼闪动,是啊,这么说来,三个摔伤的人都是因为在对这个三次郎的时候…哪有那么多巧合。 这小子… 柳春阳看向那边聚集的长乐社少年们,那个三次郎个头小挤在其恍惚不见。 “换人。”他摆摆手示意,带着恨恨,“我们一定要赢这场。” 否则伤了这么多人他们五陵社成笑话了,更何况还有知府大人亲自在看。 少年们自然也明白神情郑重的齐声应声抬脚要场。 柳春阳又停顿一下。 “小心那个,三次郎。”他道。 不过是片刻,从干掉那个三次郎变成了小心…这变化够大的,少年们对视一眼心几分悸动。 而在另一边看着神情激动的少年们,张莲塘神情郑重。 “我们一定要赢这场。”他道。 五陵社此次来势凶猛如果不能赢,长乐社少年们的气势会受到打击,那以后要想再与五陵社论高下更难了。 少年们此时的神情已经并非先前那么坚定了…虽然没有人再受伤但拼的太辛苦了,这样下去能赢吗? “我要换人。”张莲塘接着说道。 站在一旁的郭子安和另外两人都前一步。 “我没事了…”郭子安还喊道。 但张莲塘却看向了薛青。 “三次郎。”他道,“从现在起,你来替我做球头。” 咿…在场的人都愣住了,转头看向站在后方的薛青。 薛青道:“好啊。”。 第四十五章 有我 球头是蹴鞠最重要的位置,在对打负责全局,长乐社里一直是张莲塘张双桐为主,算偶尔有别人替代,那也是张远南杜岱岳一般的技艺高超人又沉稳的老手,诸如楚明辉郭子安都没有资格。 现在这么重要的时候,竟然要让一个第一次场的新人做球头,张莲塘疯了吗?当然这个新人竟然还答应了,也是疯了。 “莲塘哥,你…你”郭子安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对张莲塘他说不出恶言。 楚明辉迟疑一下。 “莲塘哥,我知道三次郎很厉害…第一次场表现的很好…还多次助攻解围…”他道,“但球头…” 张莲塘笑了笑。 “不,你不知道他还能多厉害。”他道,解下金色腰带,在球场较显眼,走到薛青面前。 大约这是袖标吧,薛青没有迟疑要接过,张莲塘已经伸手将他揽住将腰带给他系,末了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背。 “靠你了。”他道。 薛青哦了声没有说什么,事已至此其他人也没办法也没时间说什么了。 “靠你咯。”张双桐道,跑到薛青的身边,也伸手拍了下,嘻嘻一笑,“输了我揍你哦。” 薛青笑了笑。 “那么这余下的时间你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她看着众人说道,“进攻。” 这开始当指挥了?郭子安在后咬牙瞪眼,你懂个啥… “这不好吧。”有少年皱眉道,“他们那么猛,我们防守还很难…” 薛青打断他。 “防守有我。”她道。 真是大言不惭,郭子安翻个白眼。 “你们也很猛的。”薛青接着说道,“你们新人新社都没有惧怕过他们,还赢过几次,凶猛的人明明是你们。” 她又指了指场。 “现下他们有三个人受伤抬下,而我们只有一个…” 她指了指郭子安。 郭子安羞怒交加,什么意思?说他是废物吗? 薛青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所以你们觉得谁更凶猛?” 少年们还没说话,张双桐拍手鼓掌。 “好!”他喊道,“说的好!” 少年们一怔,有人忍不住噗嗤笑了,薛青这是在鼓励他们,大家都不是懵懂孩童谁都明白这种言语把戏,只是这件事被薛青这个他们个头瘦小的新人来做,总觉得怪怪的,再加张双桐这夸张的捧场…一个人笑出声,其他人也忍不住笑起来,旋即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畅快。 先前的忐忑低沉也被着笑声一扫而光。 “走了走了。”张莲塘道,却没有动作,而是看着薛青。 现在她是球头由她为主,薛青没有说话一如先前稳步向场跑去,其他的少年们便再无迟疑跟随。 看着他们的背影,郭子安有些恼恨还有些黯然,他低下头看着自己伤腿…怎么偏偏他伤了呢?真的是他太笨的缘故吗?他竟然连薛青这个小混账都不如… 看着场的长乐社少年,柳春阳下意识的将实现落在那个新人三次郎身,顿时杏眼一眯。 换人了,张莲塘竟然把球头让给这小子了。 原来如同他们以名师之名其实请了老兵这杀招一般,长乐社这边的杀招是这个突然冒出的新人吗? 又一次因伤暂停,但再场的少年们却没有丝毫的畏怯,反而更加的凶悍起来,他们的速度更快,更没有了耍球技的机会,那样横冲直撞嗷嗷的叫喊着,这让四周围观的人也变得更加激动。 “撞他!” “…快跑啊!” “传球啊!” 连原本觉得对打无趣的女孩子们也被感染的舍弃了矜持大声跟着叫喊,小贩们身前依旧围着小丫头们仆妇,不过大家都不再忙着挑选货物而是紧张的关注着场内。 所有的少年们都像小牛犊一样,拿到球的狂奔,没拿到球的狂追,你撞我挡,球在脚下空乱飞。 只要拿到了球,长乐社的少年不管不顾的向前,而在他们身前身后拦追的少年总是会被突然冲出的薛青扰乱。 你追我赶你截我拦你冲我撞,球场人影纷乱,球场外喊声震天,彩棚里坐着的人不多了,大多数都站起来,男人们看的津津有味,妇人们虽然担心孩子们的安危但此时除了跟着心惊胆战也别无他法。 计数牌子的数字不断的变化,如同蹴鞠场的球一般被追咬着。 日头越来越高,距离蹴鞠赛的结束也越来越近,场的气氛更加焦灼,五陵社依旧领先,但这分数还不够安全,柳春阳很是焦躁,球滚落到他的脚下,他带着火气一连撞开三个长乐社的少年直奔对方的竹门。 只要再进两个球,能定胜负了,虽然分差距不如意,但好歹也是赢了。 前方长乐社的两个少年距离不足以威胁,左右都是他的人,后方想必也是如此。 柳春阳抬脚,但却听得刺啦一声,见旁边的少年一个人影晃动,紧接着脚下一涩… “日!” 柳春阳骂了声,下一刻他的身形变一个翻滚,天旋地转,噗通一声人翻到在地,仰头看着天还能看到皮球从空滑过向后而去…… 耳边嗷嗷叫声喧天。 “拿到球了,快!” 没有人来搀扶他询问,球被抢走了,五陵社的少年们下意识的追去…先前摔倒人的时候,大家也是不理会,如今球不停人不停。 柳春阳一个人躺在地,觉得口鼻间有些腥热,抬手一抹,血染了一手。 日哦,见血了,柳春阳跳了起来,看着前方那个瘦小的身影,又是他! 他起身冲了过去扬起拳头。 明明已经到了那人的身后,但下一刻人不见了,他的拳头扑空,同时肋下一疼,人再次一个天旋地转被掀翻在地。 视线里模糊有人俯首看来,一张小脸尖下巴双眼闪闪亮。 “你不要打人哦。”同时有声音道,“要不然我会打你的。” 会打你的? 你他娘的这不是已经打了吗?要不然我怎么躺在地,柳春阳大怒一个鹞子翻身,还没起来,听那少年大喊。 “打人了!” 第四十六章 老实 柳春阳没能打到薛青,薛青也没有动手,四周的少年涌来,瞬时将她挡在身后。br “柳春阳你不要脸!” “揍他!” “这小子先动脚的!都出血了” “你瞎啊,他的脚能动到柳春阳脸啊!” “流鼻血,自己身子虚吧,乱童玩多了吧,玩什么蹴鞠啊” 少年们混在一起叫骂着推搡让原本纷乱的场更加混乱,而场外的观众则又掀起了一阵喧嚣。 “打他!” “揍他!” 无数人挥舞着手笑着喊着骂着跳脚,为混战在一起的少年们加油助威,小小的蹴鞠场变的如同斗鸡场。 女孩子们目瞪口呆咬住扇子手绢,彩棚里的大人老爷们不悦恼怒摇头。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还好场边不仅有大夫,还有官差,对付打架他们最是拿手很快将混战的少年们拉开。 “怎么回事?” 场少年们争执,场外彩棚里的男人们也开始争执。 “那个小子先动脚的!”柳三爷恼怒的喊道,“不像话!” 当然有人不同意他的看法。 “三爷,这怎么能叫不像话呢,这明明是少年血气方刚啊,蹴鞠嘛,难免碰撞。”楚盛摇头道。 这是最初柳三爷说的话,现在还回去真是太合适,楚盛还多加一句。 “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娘子,碰还碰不得了?” 他适才看的很清楚,被放倒的是五陵社的柳春阳,被打翻的又是五陵社的柳春阳,而动脚又动手的那个长乐社少年毫发无伤,连混战推搡长乐社的人都没吃亏…没吃亏自然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嘛。 柳三爷气的面色铁青,而余众也纷纷不平,楚盛自然也有拥簇者,彩棚下男人们争执成一团。 “你们啊才是成何体统。”知府大人缓声道,指了指场,“少年人们已经开始继续赛了,你们还吵什么,不如孩子们呢。” 众人一怔看向场内,果然见被分开的少年们又重新开始跑动。 也是,总不能真的打起来吧,这还当着知府大人的面呢,再者已经进行到这里了,也不能停下赛,总要分出个胜负的。 柳春阳一边跑一边擦着鼻血,混杂了汗水尘土的白衫又滴血迹,看去狼狈不堪,早没有了五陵少年的风流。 张双桐和他并排跑动,笑嘻嘻的看着他。 “阳子啊,你知道我们为什么穿红衫黑裤吗?”他忽道。 柳春阳杏眼瞪圆没有说话。 “因为啊算流了血也不会被人看到。”张双桐含笑道,“不要别人看到狼狈更不要别人的同情。” 说罢一摆头,手将束发的红带子一撩向后,人加快脚步跑开了。 柳春阳大怒。 “张双桐,你个兔爷!”他骂道追去,不过也仅仅是追去言语咒骂,动手是不可能了,也没有时间了。 不止是他,五陵社的少年们现在只想踢球进门,也不想去铲抢破坏对方了根本抢铲不过啊,还要提防着对方。 在观众的鼓噪声,临近结束的时候终于老老实实的蹴鞠,但到底是晚了一步,那个薛青不时的出现,让五陵社的少年们接连丢球,有了薛青的防护,长乐社的少年们则如鱼得水。 虽然最后没有了那么刺激的争抢,但行云流水的跑动进球还是让围观者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彩棚里的女孩子和妇人们也觉得相先前的激烈还是这样更好看其实以前看的也是如此却没什么感触。 随着张双桐和张莲塘一番配合传球奔跑,楚明辉将球高高的踢入竹门,这场蹴鞠赛结束了。 长乐社的少年们在场欢呼雀跃,郭子安也咧开嘴一瘸一拐的跑过去。 相于长乐社的激动,五陵社少年们则显得狼狈又颓然,一个个精疲力竭干脆倒在地。 柳春阳看着场边标记的数字,两方的数字差距并不大,但一球之差也是论出胜负的,明明能赢的他恨恨的捶了下腿。 柳春阳抬头看向长乐社那边,笑闹的欢呼的少年人几乎看不到那个瘦小的身影,都是因为那个三次郎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彩棚里的女孩子们也有欢呼声响起,更有大笑声,笑的夸张又吓人。 其实大家是来看少年们,输赢什么的并不是太在意,至于这么女孩子们循声看去见郭宝儿正叉腰笑的前仰后合。 “柳五儿。”她又一伸手,指着一旁的柳五儿,“恭喜你!祝你们白头偕老!” 说到这里又抑制不住大笑话也说不下去了。 什么啊?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女孩子们纷纷看过来,一面低低的询问。 “适才啊柳小姐跟郭小姐”有知道的女孩子们要解说,但立刻被人打断了。 “好了,说这些干什么?跟你们有什么关系。”有三三两两的女孩子冷脸道。 这是与柳五儿要好的小姐们,出身不是四大族是八大家,于是女孩子们都不敢再说话。 郭宝儿看到了抚掌笑。 “哟,还害羞啊不要害羞啊。”她道。 柳五儿虽然不至于恼羞显露与外,面色也有些不好看,看了郭宝儿一眼起身拂袖离去,身边的丫头以及同伴们忙跟随,呼啦啦的走了一大堆。 “哎耍赖可不行愿赌服输的呢。”郭宝儿在后手拢在嘴边喊道。 柳五儿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告诉你们啊” 郭宝儿继续对着众人要说话,秦素兰姐妹伸手拉住她。 “哎呀你不要闹了,已经让她丢脸了够了够了。” “是啊,难不成还当真啊。” 郭宝儿瞪眼。 “当然当真了。”她道,“我可没开玩笑。” 说罢也甩袖走。 “我这去告诉母亲和爹爹。” 这种事别说告诉母亲爹爹,告诉老天爷也没用啊,秦家姐妹跟她嘻嘻笑。 “宝儿你傻不傻” 这边的女孩子们或者恼怒或者开心离开,场的少年们却不能离开,虽然柳春阳等人很想拂袖而去,如果是以前也必然这样做,但现在不能,因为知府大人在。 围观的民众也没有散去,反而聚集来的人更多,彩棚里的老爷们更不会离开,拥簇着知府大人走出彩棚,那些闻讯的商家也都来了,毕竟他们的的彩头将很荣幸的跟知府大人一起出现。 蹴鞠场边人头攒动挤得满满,皆等候着获胜的少年人到来。 这与他们无关,柳春阳再次俯身狠狠捶了下腿,这才是更让人痛苦的。 张莲塘等人向场边走来,所有的长乐社少年包括没有场的以及受伤的郭子安都在,郭子谦原本也要来的,但看到薛青最终他还是跑开躲在了人群后。 少年们有些紧张激动一面走动一面整理着衣衫,来到摆放彩头的台前一字排开,薛青本要到最后去,张莲塘揽住了她的肩头。 “来。”他道,将她留在了身边。 薛青要说什么,被一群人拥簇的知府李光远走来,她不再言语恭立,又有些好的看着这个高官。 破家县令灭门知府,传说很可怕。 第四十七章 介绍 李光远五十岁左右,身材高瘦鼻梁高挺,面容方正,虽然带了岁月留下的痕迹但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秀……据说古代科举还要看颜值,所以才有钟馗的故事。! 常年为官威严浸润,再加穿官袍带官帽李知府不怒自威。 “你们怎么回事?”他开口道。 张莲塘正要带着众人施礼,陡然听到这一句诘问不由停下动作,其他的少年神情都些许惶惶。 “…真是气盛…”李知府接着道。 少年们都有些尴尬,自来蹴鞠玩乐或者有趣或者风雅,对打虽然跟别的不同,但以前也不像今日这般横冲直撞伤人见血,还打架… 薛青神情倒是平静,只是微微垂目,免得被察觉自己与他人不同,那太过于扎眼。 “…少年当如是啊。” 耳边传来李知府的声音,声音陡然直下,带了笑意。 竟然是夸奖吗?少年们一时意外,忍不住动作衣衫发出声响,。 果然是没有生气,薛青心道,要不然拂袖走了,哪里还用特意来训斥,不说话不训斥不见面才是最大的训诫。 “府尊大人吓煞吾等小儿了。”张莲塘拭汗施礼道。 李知府收了笑意又肃目。 “本府可没看出你有害怕。”他摇头道,视线扫过这些少年们。 虽然要见知府大人但蹴鞠场也没办法更衣沐浴整理仪容,少年们一个个满身大汗衣衫凌乱污迹,不过运动过后的少年们热气蒸蒸面容红彤彤也呈现着别样的朝气勃勃。 “…惶惶不敢害怕呢。”张双桐嘻嘻笑道。 四大族的张氏,李知府到任后自然便与之见面结交,也被引荐过张家的子侄,对于张莲塘张双桐也是认得,不过也只是见过并未有多亲近熟悉。 此时听得嘻笑,李知府摇头。 “可敢如此跟你祖父说话,仔细打你。”他道,这种训诫带着几分长辈的亲昵,并不让人惶恐,反而更欢喜。 张家自然也有闻讯而来的老爷,虽然不是张老太爷张大老爷等如此身份的,与他们的身份来说此时过来倒显得刻意不美,所以家来一个不轻不重的人来应酬最合适。 听到李知府如此说,张家的这位老爷自然笑着跟着训斥几句,而与张家交好的人家都跟着凑趣,只是柳三爷等几人的脸色不太好看…他们的子侄都在场下站着。 李知府当然不止是与张莲塘兄弟说话,视线落在其他少年人身,而这些少年人的家人也纷纷前或者介绍或者明责怪暗夸赞自己家的孩子,场面其乐融融好不热闹。 只有薛青站在原地无人介绍。 要说家人大约郭家算她的家人,但郭怀春没在家,郭二老爷郭三老爷趁着郭怀春不在家更是寻乐子逍遥去了,只有郭大夫人在场,这种时候也不好前。 张莲塘正想要怎么引荐一下薛青,李知府已经看过来。 “这个孩子看起来很小,竟然做了球头?”他道,视线落在薛青还绑束在腰里的金色腰带。 张莲塘的肩头轻轻的撞了薛青一下。 “府尊,别看他年纪小,也没踢进几个球,我们这场能赢可是全靠他呢。”他笑道。 这一点众人也都知道,适才的场面都看到了,这个小少年一开始的确不起眼,但只要他拿到球,没人能阻止他,反而阻止他的人都吃了亏,大家都是老于世故的人,巧合这种事自然不信。 成了球头后更是清楚的看出他掌控了全场,长乐社每一次进球都有他保驾护航,而五陵社的每一次进攻都由他破坏,更关键的是他没有伤人…那些少年只是倒地翻滚却没有像先前那样断腿伤筋。 不管什么时候,能掌握分寸的人都是厉害的。 大家都是长安城人,关系交错子侄后辈多多少少都见过,只是这个小少年完全没有印象,也没有家人来前说笑,虽然站在少年们莫名的觉得有些孤零零。 这少年是长乐社从外乡请来的高手吗? 所有人都看着薛青。 “他是三次郎。”有少年声音陡然喊到。 这名字…在场的人都一怔,西凉人么?这样子也不太像啊… 少年们已经忍不住笑出来。 “楚明辉你不要乱说。” “那是诨号啦。” “嘻嘻被府尊大人知道了…” 原来是诨号,这些孩子,众人摇头,李知府也哈哈笑了,薛青只是笑了,并没有着恼或者不安。 “为什么叫三次郎?”楚盛问道,又瞪了一旁的楚明辉一眼,“又是你乱给人起诨号么?” 楚明辉忙叫冤枉。 “这是夸他厉害呢,三次郎原本不会蹴鞠,但只三次学会了。”他站过来大声道,伸手拍着薛青的肩头,“所以大家叫他三次郎。” 不会蹴鞠?三次学会?开玩笑啊,怎么可能,那岂不是天纵才?这话让大家更惊讶了。 “这可是真的?”李知府好的问道。 张莲塘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薛青,从现在起由他自己为自己说话了么?薛青对李知府施礼。 “回府尊大人,当然不是,小子会蹴鞠,只是先前对这边的规矩玩法不熟,所以先跟大家学了三次。”她道。 这说得过去了,在场的人点点头,李知府哦了声,捻须看着他。 “你对这边不熟?这么说你是外乡人?”他问道。 薛青看了张莲塘一眼,张莲塘依旧没有说话,似乎也在等候听他答来历。 这个时候赢得赛,他又在赛如同英雄一般,是时候报出姓名了,站在队列后的郭子安攥着手,神情有些恼恨又有些复杂。 恼恨似乎也不知道恼恨什么,他有些木然的看着前方的薛青再次施礼,抬起身子。 “小子,甘州薛青。”她道。 好生熟悉,在哪里听过,在场的人都微微怔了怔闪过这个念头。 甘州府,他们都知道,距离长安府有些距离。 薛青,这名字也很普通无甚稀,如同大郎二郎之类的常被提及用到的名字一般,嗯,这个名字的确是好像常被在耳边提及过呢… “如今寄居老西门巷郭家。”那少年的声音继续道。 老西门巷,郭家,薛青。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顿时愣住,有低低的吸气声响起。 嗬… (四更一万字完毕,谢谢,求票求订阅求打赏,打扰了。) 第四十八章 怎样 薛青啊。 老爷们神情复杂,少年们也惊呆了。 “你是那个薛青?”楚明辉最先反应过来,瞪眼问。 那个薛青 薛青笑了笑点点头。 “是,我是那个薛青。”她道。 楚明辉突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打量他。 “你怎么是那个薛青呢?”他嘀咕道。 这边的动静是四周都关注的,薛青报出名字的那一刻的异样大家都看到了,也必然纷纷询问,很快都知道了。 亦是一阵安静后四周掀起嘈杂。 薛青的大名他们耳熟能详,但那小子一直躲在郭家,没想到第一次露面会是这样。 “他是薛青?” “长的好像也不丑啊” “原来也不是一无是处还会蹴鞠” 不过蹴鞠也不算什么当赞的本事。 “靠蹴鞠又不能考状元” 人群便响起嬉笑声,笑声越来越大,而站在不远处走不得近前不得的五陵少年们脸色更是难看。 “这小子是薛青?” “竟然输给这个废物么?” “怎么回事?他怎么会蹴鞠?” “不是弱的要死了吗?” 柳春阳更是羞恼的啐了口。 “竟然是那个薛青!” 四周的嘈杂嬉笑薛青自然听到,身边少年们的神情也变得古怪,还有人下意识的往一旁移了移,先前的同伴之间的热情友好似乎一瞬间凝结。 李知府似乎在想什么没有说话,其他的大人老爷们也神情各异。 气氛有些尴尬啊,站在后边的郭子安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 薛青她的神情依旧,半点尴尬也没有,看向嘀咕出声的楚明辉。 “那个薛青又怎样?”薛青道。 那个薛青又怎样?这问让在场的人再次怔了怔,那个薛青孤儿寡母来投亲靠友,友家报恩心切要结秦晋之好,对于这些大人们来说,郭怀春这行径太浮夸了,其意大家心知肚明,倒也真怪不得孤儿寡母,面对天掉下来的馅饼,真的没有几个人能做到不心动,而至于这薛青宣誓要考状元 李知府忽的哈哈笑了。 “轻狂了啊。”他道,“果真少年血性啊。” 前一句轻狂这评价可以说贬,但紧接着下一句则说少年血性,这便褒贬两可了。 知府大人的这话也立刻传开,这让嬉笑的人群再次安静。 这么说来如此狂妄倒也是年少气盛哪个年少时没有轻狂过,仔细想一想好像也不算什么大事。 柳春阳更是愤愤再次啐了口。 “果然狂妄小儿。”他骂道。 作为蹴鞠赛的输家,他对于这小子的狂妄深有体会,但这种咒骂因为输家的身份显得只是愤愤,而少了几分讥嘲。 好怪呢,这样一听一想好像真的不觉得这薛青可嘲笑,那郭家小姐又不是他哭着喊着要娶的,明明是郭家主动提的嘛,倒是因为这事引得嘲讽,逼得这少年人不得不放出要考状元的狂话仔细一想反而有些可怜呢。 真是怪呢,明明是同一个人怎么提及之后的感觉不同的?是因为亲眼看到这少年蹴鞠,为其欢呼鼓动过,因其激动兴奋捶胸顿足过的缘故吗? 这边李知府还在继续说话。 “求学进总归是好事,只是初心有些不妥。”他收了笑又沉声道。 张莲塘在一旁轻轻的不被发觉的戳了薛青一下,薛青俯身施礼。 “府尊教训的是,小子谨记。”她道。 李知府满意的点头。 “既然读书了,端正本心。”他接着道。 薛青再次应声是。 说到读书对于少年们来说总是严肃的话题,气氛变得有些紧张,楚盛哈哈笑了。 “府尊大人,今日玩乐,读书的事不如改日再说。”他笑道。 李知府也笑了。 “本府又说教了说教了。”他道。 站在后边的两个少年神情倒没有紧张,而是有些怪不解。 ”薛青不是被青霞先生拒之门外了么” “府尊大人为什么说他在读书?” “在哪里读书?” 他们低语两句,那日六道泉山社学青霞先生拒绝薛青的事,他们虽然没有亲眼见要不然也早认出来了,但恰好听到过。 他们的低语并没有引起注意,因为李知府在抬手示意,一旁的仆从将早准备好的彩头捧来。 这是大家都期盼的仪式,于是丢来薛青读书不读书算不在六道泉山社学读书,在其他的社学也可以读书嘛,毕竟说出了考状元的豪言壮语,书总是要读的。 这个少年原来是薛青也被放下了是又不是对现在的结果没有影响嘛。 李知府接过卷轴看着张莲塘又看了看薛青,这长乐社是张家设立的,但一般来说当有球头接过奖励 “谢府尊大人。”张莲塘伸手携住薛青,俯身施礼。 薛青被他带的也俯身,礼毕张莲塘依旧携了她的手前一步。 李知府自然明白这意思,含笑将卷轴递来。 薛青与张莲塘一起伸手接过,不待张莲塘提醒,薛青便握住卷轴一边,张莲塘看她一眼,握住另一边二人将卷轴打开。 少年出昆吾。 李明远翰林出身,书画亦是大家,这五个字写的气势飞扬。 “谢府尊大人。”张莲塘高声道。 少年们齐齐的施礼。 “谢府尊大人。”他们大声喊道。 李知府捻须与两边的大人老爷们含笑点头,而此时提供其他彩头的商家忙也挤来,将自己准备的彩头亲手交给其他的少年们,趁机在知府大人面前露露脸施个礼,这边热闹非凡,让另一边站着走也不得近前也不得的五陵社少年们神情更加的难看 李知府忽的抬手向五陵社少年们。 “来,这些后生们过来。”他招呼道。 五陵社的少年们有些意外,柳三爷一怔之后又了然,蹴鞠少年玩乐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知府大人没必要让一方高兴一方不高兴,少年们的背后又牵扯到长安城的大家族们,一方知府怎么会做那种蠢事。 果然李知府将五陵社的少年们叫到前来,也是一番和煦的询问赞扬,让少年们的精神好了很多,气氛变的更加其乐融融,最后李知府又肃容,一是训诫这次蹴鞠赛的手段太过于危险,少年们当以赛为乐,而不应该被输赢所迷,二是还是当以读书为重不可耽于玩乐云云这些大人们都爱说的话。 两方的少年们齐声应是谨遵教诲。 “诸位来日当为栋梁。”李知府以这句话收尾便在众人的恭送离去。 作为一府之尊,明日又将端午龙舟大赛,诸多事物要安排,他能来看少年们的蹴鞠赛且能坚持看完已经让众人很惊讶了难道李知府喜好蹴鞠?但三年来未曾显露半点啊,真是令人费解。 这是大人老爷各位家长们要解的事,对于少年们来说,接下来可以狂欢了,当然是指胜利的一方。 五陵社的少年们终于可以拂袖离开了,走之前不忘狠狠的看着长乐社的少年们,说一些“且别得意”“来日再战”之类的话,柳春阳更是杏眼瞪着薛青。 “薛青”他道,“小爷记住你了你且等着。” 第四十九章 欢喜 这话似是威胁,薛青并不在意,只是笑了笑。 ! 楚明辉已经嚷起来。 “柳春阳你想怎样!” 他嚷起来,其他的少年们也便开口了。 “吓唬人么?” “谁怕谁” 五陵社的少年们自然也不敢示弱,两社的少年们便又挤在一起撞着胸口顶着肩头推推搡搡骂骂咧咧,知府大人不在场,大家也没必要压抑少年血性了,挤在四周还看热闹的民众立刻鼓噪起来。 大人们自然不允许这种情况纷纷喝止自己家的孩子们。 “休要丢人。”柳三爷冷脸喝道。 “玩乐而已不要当回事嘛,成何体统。”楚盛故作不悦暗带嘲讽。 五陵社的少年们愤愤的甩袖,在柳春阳的带领下离开了,彩棚里的大人们说笑几句,又神情复杂的审视薛青几眼也便离开了,他们本来有很多事要忙,已经陪同完知府大人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彩棚里的人渐渐散去,民众则纷纷围过来,注意力几乎全是放在薛青身,审视着打量着议论着询问。 “郭老爷真是心甘情愿嫁女的么?” “状元能考么?” “你真不是郭老爷的私生子么” 询问的话越来越不堪,薛青并没有羞恼一概不予理会,倒是楚明辉听不下去揽住薛青向外走,其他的少年们则涌在四周护着,当然也有问正经话的,少年们自然也会正经的回答。 “下一次什么时候还蹴鞠?” ”那要看五陵社的小子们什么时候有力气” “多谢你们让我赢了钱” “分一半如何?” 说说笑笑骂骂少年们冲出去围观,两边还有一些女子们围观,但都矜持的没有近前,胆大的笑嘻嘻看,胆小的则用扇子遮面偷看,少年们并不在意,有些还特意将衣衫拉下来,引得女孩子们一阵嬉笑羞涩回避。 薛青看着眼前少年们裸露的胸膛无可回避,含笑观之。 “三次郎,真是没想到,你是薛青。”楚明辉再次拍了下她的肩头道,“真不厚道啊,瞒着我们。” 薛青笑了笑。 “本是来蹴鞠的,我能踢好好了,我是谁不重要吧。”她道。 郭子安在后冷笑,不重要?如果一开始知道你是谁,大家根本不会给你机会让你踢,但看着四周少年们露出的笑容,虽然还有些复杂但并不太过于排斥,很显然这是一场同仇敌忾的蹴鞠赛的功劳。 “不过这次真是多亏你了。”楚明辉道,再次重重的拍着薛青的肩头,又哈哈大笑,“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柳春阳那些人如此表情,真是畅快。” 这一次赢的艰难但更是畅快,少年们都大笑起来。 “此等盛事当贺当贺。” 有人大声嚷着,都是少年人自然立刻赞同。 “那柳春阳说他们赢了要去绿意楼,现在我们赢了,不管他们去不去的,我们自然去的。”更有人喊道。 提到绿意楼,少年们笑声更大,还互相的挤眉弄眼,不晓得那是个什么地方,薛青心想,张双桐已经抚掌。 “那是自然,适才我已经让人安排了。”他道,“绿意楼已经订了最好的包厢,咱们便去吧。” 少年们哄然叫好,引得一旁的女孩子们再次注目,但并不是所有的女孩子们都不敢前,有一个女孩子嬉笑着摇摇摆摆走来。 “恭喜呀恭喜。”她拱手道,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江湖姿态,也只有郭宝儿敢做出来。 郭宝儿虽然是女孩子,在场的少年们都熟识,一来是因为郭子安郭子谦兄弟,二来也是郭宝儿本人在长安城赫赫有名。 少年们笑着道谢,楚明辉还开玩笑。 “宝儿妹妹我们要去绿意楼吃饭,你要不要一起去?”他道。 郭子安轻咳一声阻止他说话,郭宝儿已经哈的一声。 “你们要去吃花酒!”她喊道,眼睛又一弯笑眯眯,“好呀我也想去。” 身边的跟着丫头们忙劝阻,郭子安也瞪了她一眼,郭宝儿笑嘻嘻的不以为意。 “宝儿妹妹今天很高兴呢。”楚明辉笑道,揽住薛青的肩头拍了拍挤眉弄眼,“是不是因为薛青赢了球?” 此言一出,郭子安面色微变,郭宝儿最痛恨别人在她面前提薛青,此时过来郭子安怀疑她要来闹事,在家闹也罢了,现在闹起来只怕这些少年人要护着薛青 但令他意外的是,郭宝儿丝毫没有动怒,反而笑意更浓。 “是呀是呀。”她连连点头,两边的小辫子如柳条般摇摆煞是可爱,视线已经落在薛青身,“薛青啊,恭喜啦。” 咿薛青哦了声,对她点点头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郭宝儿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薛青笑,笑的少年们挤眉弄眼,笑的郭子安心里发毛。 “宝儿妹妹你不要乱讲话。”他闷声道,“我们只是去喝酒,不是喝花酒。” 郭宝儿该不是想借着薛青去绿意楼闹起来吧,这是没用的,如果是薛青一个人去还可以,但现在这个时候又是这么多人,闹起来只会让大家难堪,所以好讨厌呢,薛青跟大家一起玩,很多事都不方便做了。 “宝儿妹妹女豪杰可不是那种人。”张双桐笑道。 郭宝儿点着头晃着小辫子。 “是啊是啊,怎么会。”她道,“这么高兴的事,当然要去喝花酒。” 什么跟什么,郭子安狐疑的看着郭宝儿,她气傻了吗? “薛青。”郭宝儿不理会郭子安的狐疑,笑嘻嘻看着薛青,“你好好喝哦。” 又对她挤挤眼。 “回家来我有好事告诉你。” 说罢一甩小辫子咯咯笑着走了。 不知道又要搞什么事,薛青想道,楚明辉的大手又再次落在她的肩头。 “三次郎,这郭小姐对你还不错啊。”他挤眉弄眼笑道,“柔情蜜意啊。” 少年们都跟着笑起来。 “根本不是说的那样嘛,郭小姐这不是挺喜欢你的。” “咿,先前可能是真的呢,别忘了他是三次郎。” “是说与宝儿小姐三次之后也” 这话再说下去有些其他的不可描述的含义了,郭子安重重咳嗽,张双桐也招呼大家快些去吃酒岔开话题。 少年们想到将要去的地方一个个喜笑颜开呼小厮唤牵马,正笑闹着又听到有女声喊薛青,薛青不回头认出是蝉衣,她忙看过去,见蝉衣和暖暖站在不远处,似乎不好意思走过来。 薛青便对少年们告声罪走过去。 “你们也来了。”她笑道。 “少爷少爷你好厉害。”暖暖蹦蹦跳跳的喊道。 蝉衣自持是大姑娘了,不会像暖暖那样蹦跳,但脸的笑意亦是掩藏不住。 “当然啊,大家都来了呢。”她道,回头看了看,又笑了,“那群孩子看完忙着去买糖了” 大杂院的那群玩蹴鞠的孩童们吧,薛青笑着点头。 “少爷少爷我们回去吧。”暖暖道,“婶子做了好吃的呢。” 薛青哦了声。 “正好你们替我跟娘说一声,我不回去吃了。”她道。 暖暖咦了声,蝉衣倒是明白,知道赢了蹴鞠少年们定要去庆贺的。 “去哪里啊?不要喝酒啊。”她道。 薛青迟疑一下,适才大概已经知道绿意楼是个什么地方了。 “我也不知道。”她道,“双桐少爷安排的晓得了,我不喝酒的。” 她是个好孩子,喝花酒这种事自然是别人安排的。 (两更其实我是两更党,大家不要被前几天更的多造成误会哈╮(╯▽╰)╭,另外有错字告诉我,我来改,谢谢啦) 第五十章 同游 不过喝花酒逛青楼这种事,家的长辈肯定是不乐意的。 但作为少年人,薛青也不想扫了同伴的兴这种娱乐应酬也不是什么大事。 蝉衣没有察觉他言语里的含糊回避,张家的长乐社,双桐少年安排庆贺也是理所应当,那边的少年们已经唤薛青了。 “那我去了。”薛青对她们道。 蝉衣和暖暖点点头,看着薛青向少年们走去,见他过来少年们才迈步而行,还有一个少年揽着薛青的肩。 “大家很喜欢少爷呢。”暖暖高兴的道。 蝉衣也露出欣慰的笑,适才薛青报出姓名满场哗然,她紧张极了,没想到并没有迎来铺天盖地的嘲笑,知府大人还夸赞了,再看这些少年们很明显接受了薛青,并没有因为他先前的名声而疏离。 薛青能被大家喜欢自然是很高兴的事。 “青子少爷很好呢。”她道,拉起暖暖的手,“我们回去吧,薛婶子还担心呢。” 暖暖哎了声牵着蝉衣的手蹦蹦跳跳,刚走没多远遇到板凳拾麦二人,两人一脸丧气骂骂咧咧。 “薛青这么厉害啊” “早知道下注他们了” 原来他们也学别人下注,当然押的五陵社,结果输个精光,见到蝉衣和暖暖忍不住抱怨。 “暖暖你家少爷那么厉害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们” “大家街坊邻居的照看一下嘛。” 自从这二人偷看丫头洗澡被打骂后,大杂院的女孩子们都讨厌二人,蝉衣哼了声扭开头不理会。 “才不告诉你们”暖暖嘻嘻道。 板凳拾麦也笑嘻嘻的讨好。 “下次可要告诉我们哟,赢了给你买糖吃。”他们道,说着又带着几分艳羡,“薛青真是好厉害这次得了彩头,还能去绿意楼吃花酒” 蝉衣咦了声,她在城长大,当然知道绿意楼是什么地方,顿时面色发红,忙回头看,见薛青已经与少年们走远了,她放开暖暖的手追去。 看着气喘吁吁追来的蝉衣,薛青有些微微的尴尬,没想到她竟然知道了。 “你不要去啊。”蝉衣还以为她不知道,低声劝道,“你跟他们不一样呢郭大老爷知道了生气郭小姐也会趁机闹的” 这小姑娘也是真心关切,薛青笑了。 “放心没事的。”她道,“嗯,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是,喝酒” 蝉衣脸更红了,啐了口。 “我想的什么样”她羞恼跺脚转身走,“不管你了。” 看着甩手跑开的蝉衣,薛青无奈又松口气,再转身看到楚明辉等人似笑非笑的。 “小姑娘是什么人啊?” “怎么一走三留的舍不得吧” “三次郎,你厉害啊小心郭小姐打你哦” 不管古今外,男女之事正是此时少年们最爱议论玩笑的时候,看着他们一个个挤眉弄眼的样子,薛青想到自己学时的场景不由笑起来。 “是邻居家的妹妹”她道,“快去吃饭吧,我出了大力气,真有些饿了。” 楚明辉嘎嘎笑。 “有妹妹相送,待会儿还有姐姐相迎” 少年们嘻嘻哈哈的笑着大摇大摆在路旁未散民众目送下向城而去。 长安城的街市一通人仰马翻,几辆马车几匹马停在了一间装饰雅致的四层高楼前,看到一群衣衫不整汗臭满身的少年跳下来,前来迎接的酒保伙计没有半点嫌弃,且不说张双桐已经让人先来打过招呼,绿意楼也是提供蹴鞠赛彩头的商家之一,当然知道这是今日蹴鞠赛的赢家。 薛青随着众人站在楼前,有些好的打量这个风月场所,她虽然是女的,前世这种场合也是去过的,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 “第一次来吧。”楚明辉对她挤眼,“这可是个好地方跟着哥哥我” 他的话没说完被别的少年伸手拍肩头打断。 “说的你好像以前来过似的楚明辉,你连酒都没喝过呢。” 楚明辉红着脸反驳,少年们嬉笑一片,张莲塘招呼众人进楼。 “我们先沐浴更衣。”他对酒保伙计道。 这对于绿意楼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先来的小厮也已经安排好了,当下众人便随着伙计走进去。 薛青打量这个青楼,楼里很是安静,布置的很是雅致,大厅里摆放着整齐的桌椅几案,此时也有不少人在吃饭饮酒,如同其他酒家一样,不一样的是大厅里多个一个台子,想来是给青楼的女子们表演技艺歌舞弹唱的地方。 没有依栏招呼客人的妓女,更没有蝴蝶穿花丛般的嬉闹,安静的有些冷清。 “是不是很失望”楚明辉低声嬉笑道,“没看到漂亮的姐儿也一点也不热闹” 那倒没有,对于青楼来说,最热闹时候绝对不是白日,薛青笑了笑没说话,看她这般平静楚明辉有些失望,这小子是个乡下人呢,怎么一副见过世面的样子,再看看其他包括他在内的少年,都难掩新激动。 到底年纪还小,家里不允许他们踏足这种场合,最多在家里逗逗美婢公然出入青楼还真是第一次虽然白日的青楼并不能算得真正的青楼。 “你小子是不是以前来过?”楚明辉伸手要勾住薛青的脖子,来一个夹脖子拷问一番。 薛青错肩前一步,楚明辉的胳膊落空,得改改这些少年人动手动脚的习惯。 “哎你小子”楚明辉道,伸手要追。 张莲塘回头。 “不要闹。”他道。 楚明辉撇撇嘴停下,薛青则安静的站在了张莲塘身后,他们已经了楼,拐过楼梯转进走廊,见一群婢女站在屋门前齐齐的施礼。 “好了大家洗漱一下吧。”张莲塘回头道,“两人一间薛青,你跟我来吧。” 咿薛青脚钉在地。 第五十一章 花酒 少年们你挤我撞笑着从身边冲过,随意的结伴进了房间,门前站着的两个婢女自跟了进去。! 这些婢女并不是青楼的花姐,一个个年纪不过十一二岁,她们将来也许会成为花姐,但绝不会成为红姐儿,因为真正的红姐儿此时这年纪已经被眼光毒辣的老鸨挑出,开始教导琴棋书画,哪里会做这些伺候人的事。 不过算是这些婢女,也都是老鸨花了钱买来的,总是不会亏本,所以一个个相貌出众,在青楼已经接受了调教,姿态纤柔声音柔美。 “少爷婢子来给您宽衣” “少爷您看这水温可好” 莺声燕语娇娇怯怯夹在在少年们的清亮或者哑涩的声。 张莲塘已经迈进室内,一个婢女已经前来解他的衣衫,他回头看向薛青。 “怎么?”他问道。 薛青站在原地眉头微蹙,手放在了腹部。 “大概是跑的太多了,岔气,肚子有些不舒服。”她道,一面说话一面嘶嘶两声,看向门口还在等候自己的小婢,“茅房在哪里?” 小婢忙施礼应声是。 “少爷跟我来。”她道,转身带路。 “要是厉害请大夫看一下。”张莲塘道,眉头也微蹙,“你先前有伤。” 薛青摆手。 “跟伤无关是岔气了。”她道,“我去趟茅厕便好。” 见他如此坚持张莲塘没有再说什么进了房内,屋门被婢女掩,薛青微微佝偻身形手放在腹部跟着婢女来到茅厕。 茅厕自然也是不同他处,布置的清幽雅致,没有半点的异味。 “我如厕不习惯别人在场。”薛青阻止了跟进来的小婢,又想到什么,“你打水送这里来,我顺便洗一下更衣,免得浪费时间。” 来青楼的人怪癖多的是,在茅厕洗澡也不算什么,小婢不以为意应声是退了出去。 薛青坐在马桶舒口气。 薛青整理了衣衫跟随小婢楼,房门拉开少年们的笑声顿时扑面,夹杂着丝竹歌声,偌大的包厢内挤坐着十七八个少年,而每个少年身边都陪坐一个花枝招展的妓女。 “三次郎,你怎么这么慢!”楚明辉招手大喊,“掉马桶里么” 这种玩笑真是古今外相同,薛青笑了笑,少年们也都哄笑,女妓们自然也跟着陪笑,一时间屋子里更为喧闹。 “薛少爷,来,坐这边。”张双桐招手道,洗漱更衣过后的少年们都变的精神奕奕,张双桐更是换了一身红衣,脸应该还敷了粉,乍一看他身边的女妓还要漂亮。 “给你留了最好的”他道。 薛青看去见属于自己的空位坐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鹅蛋脸杏眼粉腮神态娇憨,见薛青看过来,笑吟吟的抬手。 “薛少爷,奴家春晓。”她软黏黏道。 这春晓果然是场最好的,只这一语一笑一抬手,让四周的少年们一阵失神,自小精心调教出来的媚态,与少年们日常所见的女子们自然不同,虽然不是绿意楼等的妓女以这群少年人们还请不到那般的红姐儿,但在如今这般位次春晓的确是最好的,她也自信假以时日自己会成为吴艳娘等等那般的花魁。 看着四周少年们的失态,春晓眼笑意更浓,但看向薛青时又微微一怔,那少年面色平静,脸倒是也浮现笑意,只是那笑意 “春晓姐姐好啊。”薛青礼貌的道,撩衣从容的在她身边坐下,视线扫过几案,“春晓姐姐能吃酒啊我只吃茶好” 一面说一面给春晓面前的酒杯斟酒,自己又斟茶。 屋子里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 “怎么?”薛青端着茶杯看众人,神情似乎不解。 张莲塘看着她笑了,而楚明辉则再次举着手。 “看,看我说的没错吧,这小子一看是风月场老手。”他道,指着薛青,“你看他跟到了家似的熟门熟路轻松自在。” 少年们便都鼓噪起来,连那位春晓都带着娇嗔。 “莫不是奴长的太丑。”她伸出芊芊两根手指捏着薛青的衣袖摇了摇。 不是你丑啊,你是天仙也不行啊,薛青心内失笑。 “怎么会,不是的呀”她似乎被笑的有些不解,“莲塘少爷请客啊,最好的地方最好的招待,当然是宾至如归啊,为什么要拘束啊,岂不是辜负了莲塘少爷的好意?” 在场的少年们一怔,张莲塘先大笑起来。 “这也行?”楚明辉瞪眼。 少年们则都跟着大笑,妓女们也掩嘴笑的乱颤。 “这小少爷真有趣呢。”她们纷纷道。 独郭子安呸了声,马屁精。 虽然不是夜间没有灯盏摇曳醉人,但少年们团座妙龄的妓女陪酒说笑,轮番吹拉弹唱,或者在厅翩翩起舞,别有一番风味。 酒酣心热又都是少年血气方刚,难免一些摸摸捏捏的嬉闹,虽然最大的不过十六七最小的十二三,但富贵人家蓄养美婢家里的这些少年们也不是不晓人事,此时仗着蹴鞠赢了在知府面前露了脸,肆意的混闹一番想来家里人也不会责怪。 对于这场面薛青没有尴尬,吃茶吃菜,这绿意楼果然是一等一的好,饭菜小食茶都是等,但坐在一旁的春晓有些尴尬了,不管她怎么娇嗔笑闹,薛青始终淡淡,倒也不是冷落,每每都与她答话,言谈间还适时的夸赞歌唱得好什么的,但对于一个女妓来说,这般冷静的客人是自己的失败了。 她甚至连哄薛青吃杯酒都没做到。 “薛少爷,你适才说蹴鞠下来心跳的快呢,怪呢,我不蹴鞠,心也跳的快,你摸摸看啦。”春晓干脆道,一面伸手拉住薛青往自己胸口按。 对于年长的客人来说,娇憨欲迎还拒对他们的胃口,但对于没有经过人事的少年人来说,还是直接的刺激最诱人吧。 春晓对自己的本钱还是有信心的 薛青没忍住笑了,又有些歉意,并没有挣开而是认真的在春晓的胸口按了按。 “还好啊”她道,“姐姐你吃酒太多的缘故吧,以后还是要适量。” 春晓哭笑不得,近前看着这小少年小小的脸大大的眼尖尖的下巴,虽然形容未长开,但足矣见俊秀秀气的有些娇滴滴咿,该不会这小少年不喜欢女人吧? 如今很多富贵公子好an童以为风雅城也有小倌馆… 有人笑着坐过来。 “春晓不要费力了。”张莲塘笑道,举着酒杯与春晓轻轻一碰,“薛少爷一心求学初心不忘,状元之前不会有心玩乐的。” 春晓虽然听不太懂他的意思但嘻嘻一笑举杯一饮而尽。 “原来如此啊,那奴给薛少爷唱一首劝学曲儿呗。”她道,主动起身离席张莲塘与薛青有话说,她这点眼色还是有的。 春晓摇曳到了厅,接过一个女妓手里的琵琶坐下来轻挑慢捻,依依呀呀的唱起来。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场的少年们顿时鼓噪哀嚎。 “不要呀好容易离了学堂” “饶命啊是不是收了先生的钱” 房内笑闹成一团,薛青也笑了。 “这春晓姑娘不错。”张莲塘笑道。 薛青点点头,作为一个红姐儿来说,真不错,至于感叹旧社会吃人可怜这姑娘甚至救起出火坑之类的倒罢了。 “你也不错。”张莲塘看着她一笑道,举起酒杯。 先夸一个女妓不错,紧接着夸她不错,实在很容易让人误会将她与女妓相提并论,这有些羞辱了,薛青当然不会这样误会,虽然没有可怜这青楼姑娘,但她也不会嫌弃人家,算与之相提并论又有什么。 她笑了笑举起茶杯。 第五十二章 共饮 茶杯和酒杯相碰发出轻响。 “怎么不喝酒?”张莲塘笑道,“没喝过吗?” 不待薛青说话他又抬手。 “该不会要说身子还没好,吃药,不能饮酒什么的吧?” 薛青笑着点点头。 “是要这样说。”她道。 张莲塘哈哈笑了,将酒一饮而尽,薛青也喝了茶。 “薛少爷今日应当喝一杯。”张莲塘道,“因为你赢了。” 薛青忙道:“莲塘少爷言重了,是大家赢了。”说到这里又停顿下,“虽然我出了很大的力气。” 张莲塘伸手指着她哈哈笑:“知道你要这样说。” 在场铮铮弹琵琶的春晓视线看到这边,心里颇有些酸意,这薛少爷半天没有让自己开怀,一开口逗的莲塘少爷大笑不止。 张莲塘笑着又斟酒。 “我不是说这个。”他道,看着薛青,“我是说你先前说过的你很好的话果然是对的,所以你赢了。” 先前?薛青哦了声想到了。 “除却了身份,大家只看你这个人…”张莲塘道,话说一半旁边有两个少年摇摇晃晃走来。 “三次郎三次郎我们跟你喝一杯。” “多谢你啦要不然我被五陵社那小子铲倒了” 他们带着醉意笑嘻嘻。 薛青含笑与他们碰了碰茶杯,对于薛青喝茶他们也很不满。 “十三岁了…可以喝酒了…”他们抱怨道,“难道喝酒也要学三次才行?” 薛青笑着饮茶看着二人勾肩搭背走开,张莲塘含笑再次给他斟茶。 “…大家只看你这个人,果然都喜欢你了。”他接着道。 “那是自然。”薛青笑道,“我是个很好的人呢。” 张莲塘抚掌大笑,又收正神色。 “是的,我也喜欢你了。”他道。 此时是两个少年对坐,张莲塘说出这句话神情自在,如果他知道自己是个女子的话,不知道会如何?薛青微微一笑,想了想伸手端起张莲塘面前的酒杯。 “这次我能赢也是要多谢莲塘少爷你。”她道。 人不可貌相很多时候是很难办到的,张莲塘开始故意瞒着她的身份姓名,只让大家认识她这个人,直到与长乐社的少年们同场蹴鞠又赢了赛,有了这同甘共苦,这些少年们才会这么容易接受她。 如果一开始大家知道她是薛青,心情态度肯定不同,也不可能给她这么多机会来与他们一起玩。 这也正是先前她给张莲塘说过的,不跟她这个身份熟悉的话,会看到她的好。 她倾身到张莲塘身前,伸手在唇边嘘声。 “不要告诉别人……我只与你喝一杯酒。”她低声道,说罢将酒一饮而尽。 酒她不是没喝过,只是这具身子还不太适应,忍不住咳嗽几声,脸也瞬时绯红,忙用袖子掩住。 张莲塘忙伸手拍她的背,道:“为所不能为也不一定是表达谢意啊,你这是谢我呢还是罚我呢?” 薛青已经平息了咳嗽,笑道:“怎么不能为,只是不为而已。” 春晓手里的琵琶噔噔,口脆生生的唱着:“人学始知道……不学非自然…青春须早为,岂能长少年…”,眼波流转盯着这边,看那两个少年肩挨着肩,低着头凑到一起不知道说了什么,一个抿嘴面绯红含笑,一个眼睛亮晶晶…她青楼练的毒辣眼光,自然看到被薛青握在手里的酒杯是张莲塘的… “好姐姐换个歌儿吧…我们实在是听的头疼了…”两边的少年们还在哀嚎。 春晓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催缠的急了,口声音一转脱口唱道。 “…好哥哥今日方来到…瞧着你喜孜孜,恨不得连衣儿抱…” 这是青楼里的艳曲了,少年们顿时齐声叫好,更有不少笑着将身边陪坐的妓女伸手抱住,跟着唱道:“…抱一抱愁散了,亲一亲闷消了…” 房间陡然的热闹打断了薛青和张莲塘的说话,二人都看向场,看着这妙龄女子们歌舞嬉笑,看着这青春少年们混闹。 薛青倒没有嫌弃这场面粗鄙不堪,手放在几案还轻轻的应和春晓的琵琶打着拍子,果然是宾至如归,这也太从容常客还自在呢,这孩子真是个乡下人么? 张莲塘转头看,见这小少年侧面更秀气,睫毛又长又密忽闪忽闪,因为适才饮酒的绯红还未散去,乍一看十分可爱,不知道听到哪句笑了,原本有些瘦削的脸颊鼓了起来,让人想要戳一下…他为什么想要戳一个男人的脸? 张莲塘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又有些困惑,转过头将酒杯斟满端起,酒杯到了嘴边又忽的想到适才薛青用过了…说不定是此时挨着唇的这一边…这岂不是… 张莲塘将酒杯放下来。 用过也没什么啊,他们日常随性惯了,一个茶碗喝水喝酒多了。 “但是这种喜欢还不够啊。”他将酒一饮而尽道,“青子少爷,还需要努力啊。” 薛青听到了转过头哦了声,她明白他的意思,虽然此次消除门第之见让她得到这些少年们的接受,被知府夸赞,在民众名声些许好转,但这也仅仅是名声好转而已,真正的门第之见并不会此消失。 至少对于郭家来说蹴鞠玩的好并不能成了乘龙快婿,况且蹴鞠也不可能玩一辈子,少年们都会长大,没有别的交集的话会渐行渐远。 她当然不会把蹴鞠当成一项事业,这对于她来说连努力都算不。 “好啊。”她道,“还是要读书的。” 张莲塘点点头。 “这次你帮了我的忙,我也帮你一个。”他道,“我会想办法让家里人给青霞先生打个招呼。” 青霞先生啊,薛青想都没想摇头。 张莲塘便皱眉道:“你也说过除却门第他人谣传之见你是很好的人,那为什么不肯让青霞先生也认识到这一点呢?这世做事做人跟读书一样,都是要耐得住波折的,怎可能一帆风顺?” 他这话倒是真心劝诫,薛青道声谢,只是如今她已经另有师父,青霞先生或许很好,但四褐先生更适合她。 “莲塘少爷…”她道。 “你可以叫我莲塘哥,跟子安他们一样。”张莲塘提醒道。 “……莲塘哥。”薛青顺势改口,“…我谢绝你帮忙,也正是出自这个考虑,是想靠自己来化解青霞先生的偏见。” 张莲塘咿了声,“你自己怎么化解?” 薛青想了想。 “如我考过县试?”她道。 又是如此说话,张莲塘抬手按了下她的头。 “好呀,我拭目以待。”他笑道。 …… 日光斜照的时候,醉眼惺忪的少年们被绿意楼的老鸨赶了出去。 “你们这些孩子们,摸摸我的姑娘们已经可以了,别再胡思乱想。”老鸨并不老,三十多岁年纪,身子丰腴,说话时眼波流转尽显媚态。 “妈妈,我们又不是不给钱。”楚明辉喊道。 “你们哪里来的钱。”老鸨呸声道,“快走快走,夜色降临,莫要耽搁我们做生意。” 老鸨并不是放着钱不挣,是有些钱不能挣,这些少年们今日来绿意楼消遣是张家打过招呼的,如果真敢让妓女勾引他们首尾,只怕各家家长要闹起来…那才是影响挣大钱呢。 少年们也知道今日能来此闹半日已经不错了,笑嘻嘻的没有再说什么勾肩搭背对老鸨身后的妓女们扬手告别,笑闹声喧哗,直到又一间房门拉开走出一群人,笑声戛然而止。 这也是一群少年,换下了蹴鞠场的白衫绿裤,穿着锦绣华袍,腰里悬着香囊玉佩,迈步撩衣露出脚下的鞋子…鞋子也缀着大颗珍珠或者盘锦花纹,尽显风流。 “柳春阳。”楚明辉叫道,“你们竟然也来这里!” 五陵社的少年们必然也是要来这里的,薛青心道,赢了或许可以不来,输了定然是要来的,这便是少年意气。 第五十三章 拂袖 柳春阳穿着玉色长衫整个人闪闪亮,饮了酒杏眼惺忪下巴抬得更高,目光偏从下由看人。! “这里是你家开的么?”他道,“只许你来不许别人来。” 楚明辉要说什么,张莲塘抬手拦住。 “早知道你们在,一起喝一杯呢。”他道。 柳春阳哼了声。 “那可不好,免得扫了雅兴。”他道,说罢拂袖转身,又想到什么视线看向这边…果然见站在人后的一个小少年在笑。 笑个鬼啊笑。 “薛状元啊笑的这么开心。”他道,“莫不是这一赢回去能洞房了?” 这话是很明显的嘲讽,身边的少年们哄笑,长乐社这边的少年们自然恼怒。 “柳春阳,看你怂样,输不起啊。”张双桐道,晃着宽大的衣袖,他喜好魏晋之风,魏晋之风除了穿着打扮,还有放荡不羁的骂人。 这话也激怒了五陵社的少年们,大家推推搡搡骂骂咧咧的前要打起来,老鸨酒保当然不允许这种状况忙阻拦。 “哥儿们不要有辱斯呀。”老鸨挥着手喊道,又骂在后咯咯笑的妓女们,“小蹄子们还笑,还不快拦着,打伤了少爷们你们不心疼啊” 妓女们这才笑着前混在两方的少年又拉又拽又抱笑成一团,这架自然也打不起来。 “不在这里打,我们出去。”柳春阳道,甩开抱着自己的妓女。 张双桐甩开身边的酒保,要迈步,有人在他身后开口了。 “不好吧。”她道,站在张双桐身后看向柳春阳,“打架不好啊。” 这时候怕了?一个乡下人,柳春阳杏眼冷笑。 站在一旁笑着的春晓也抿了抿嘴,果然跟着女子似的这般怕事胆小…少年们当一言不合拳头较量嘛。 “为什么要打架?”薛青道,神情很是不解,“如果是蹴鞠的缘故,那蹴鞠场解决,如果是我冲撞了你,我给你道歉啊。” 这么怂?在场的人都怔了怔,春晓更是噗嗤笑。 张莲塘也笑了。 “对啊,春阳少爷,为什么要打起来?”他道,“是因为蹴鞠?还是因为我们哪里冲撞你了?” 当然是因为蹴鞠,柳春阳心道,但因为蹴鞠的输了打架他柳春阳丢不起那个人,至于冲撞 “你看我笑什么笑?”他道,“你想怎样?” 薛青哦了声。 “那我以后我不笑了,我只是想表达一下友好。”她道,似乎有些不安的垂下头。 “柳春阳,别人对你笑不好啊?难道看到你哭啊。”楚明辉大晓在一旁又咯咯笑起来,被老鸨一手捂住嘴瞪了眼。 柳春阳啐了口。 “你他娘又不是青楼的姐儿,见人笑什么笑。”他骂道,转身拂袖大步而去。 这算是结束了?五陵社的少年们左看右看也忙跟去,老鸨伙计松口气。 “莲塘哥,不见他们我都忘了。”楚明辉对着下楼而去的五陵社少年们努努嘴,“他们伤了子安的事,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当时郭子安被铲伤,大家气愤说了事后打闷棍报复。 张莲塘笑了笑。 “不用动手了啊。”他道,看了眼薛青,“青子少爷已经解决了。” 解决?薛青?少年们看向薛青。 “他们伤了子安一个人,青子伤了他们三个,扯平了,也报了仇了。”张莲塘道,伸手揽住薛青的肩头拍了拍,“青子适才说了蹴鞠的事蹴鞠场解决,他已经解决了。” 这样啊,倒也是,少年们恍然又都笑起来。 “这样更好,咱们也不欺负人,他们也无话可说。”楚明辉叉腰笑道,伸手也拍着薛青的肩头,“以后场打人的事交给你小子了。” 薛青两个肩头被拍的垂下,心道亏的是自己练着功夫,要不然哪个小姑娘能经得起,不知道当年祝英台有没有这个困扰,她这样想着脸又浮现笑意。 “看青子笑的多好看,柳春阳这个不识好歹的。”楚明辉忽道。 少年们便都看向薛青,薛青倒没有尴尬,笑意更浓,心里却警醒了一下,随着年岁渐长,她的脸也需要进行掩饰了,否则女子的气息很容易被看出来,这些手段对她来说不算什么难事。 “男儿家什么好看难看的。”张莲塘轻咳一声。 一旁的春晓也再次咯咯笑。 “难道还能我们还好看么。”她道。 少年们纷纷在自己身边的妓女身捏了把哄笑着走出绿意楼,因为郭子安脚受了伤,张莲塘安排了车马送他回去。 “薛青你一起吗?”他又问道。 不待郭子安瞪眼,薛青已经摇头。 “我走回去,正好散散酒气。”她道。 张双桐哈哈笑:“喝了一堆茶哪来的酒气。” 张莲塘不由看向薛青,想到他喝了自己一杯酒,他说这是秘密不要告诉别人,这所谓的秘密当然是为了避免被别人揪住灌酒,毕竟喝了一杯要喝第二杯的。 薛青察觉他的视线看过来,伸手在嘴边碰了碰做了个无声的嘘一笑。 薛青嘴唇有些单薄,可能还是酒意未散浸染一层粉红真是的,男人的嘴唇是嫣红还是粉红管他什么事,张莲塘移开视线伸手按了按头,耳边听得薛青说了句我先走了。 脚步声马蹄声车声四散,旁晚的绿意楼前陷入安静。 “哥,走了。”张双桐晃着大袖子道,又看到张莲塘蹙着眉头,“你怎么了?” 张莲塘摇摇头,抬头看向绿意楼,楼有几个女妓倚栏,见他看来忙笑嘻嘻的招手娇滴滴的喊着少爷下次再来。 暮色妙龄的女子们粉面桃花,樱唇点点,举手投足扭腰甩袖娇憨美艳,令人赏心悦目。 “走了。”张莲塘笑着对她们摆摆手,大步向前,张双桐耸耸肩跟,两个清丽的少年们混入街熙熙攘攘的人群远去了。 傍晚的街市带着不同于白日的喧闹,再加明日是端午,街到处都是五彩线蒲扇叫卖,沿街提篮叫卖的小贩们举着各种粽子,香气弥散。 薛青站在鱼铺前,一面揉着鼻头一面看忙碌的妇人。 “大姐有没有去看啊”她问道。 妇人将两条鱼用草绳串起来,转身递给薛青。 “今日不要鱼啊”薛青摆手。 “不要钱的。”妇人笑,“今日你让我去看蹴鞠真是对了好多人呀我卖了两筐鱼呢发了财了,这是送你的” 薛青没有再推辞笑着接过。 “那我不客气了。” “不要客气呀。” “大姐你只去卖鱼了吗?没有看我蹴鞠吗?” “咿我忘了呢还是卖鱼要紧啊” “嗳,大姐,这太让人伤心了再多给一条鱼安慰一下吧” (明天要班了呢,今天都要睡懒觉哦) 第五十四章 胜者 夕阳西斜,长街鳞次店铺被橘红一片笼罩,妆点的恍若仙境但又烟火气浓浓。 薛青拎着三条鱼晃晃悠悠的穿行在人群,脸带着浅浅的笑意,相于刚来的那时候,她笑的多了一些,大约是越来越融入这个世界了,心安了…我心安处是吾乡。 老西门巷子前蝉衣正向街口张望,神情几分着恼又几分不安,当视线里闯入一个身影后,脸露出笑,迈步要迎过去,走了几步又绷著脸转身向回走。 薛青已经扬手:“蝉衣。” 蝉衣停下脚转过头道:“嗳薛青你竟然回来了。” 这声音带着浓浓的嗔怪,薛青哪里听不出来,不管是哪里小姑娘们对于青楼喝花酒是很反感的。 薛青道:“在那里过夜我没有那么多钱啊。” 气哦,所以还是想在那里过夜,蝉衣拉下脸。 “没有啦。”薛青笑道,“怎么会,只是喝酒说话嘛…我也没有喝酒,只喝了茶。” 真的吗?蝉衣看着她,忽的凑过来用力的嗅了嗅,酒气脂粉气… 薛青抚着衣衫:“…这是沾染的,毕竟在场坐嘛。” 虽然没有去过青楼,但长在大杂院的蝉衣听人说过挟妓饮酒的场面,那些女妓都是坐在男人怀里,还会嘴对嘴的喝酒呢…真是让人生气啊。 “真没有啊,不信我解下外袍你再闻闻。”薛青道。 蝉衣呸了声,又噗嗤笑了。 “谁要管你。”她道,脸微红,“你,我是怕你被大小姐打…大小姐不喜欢你,你还去吃花酒,算你没吃去了那种地方也说不清啊,莲塘少爷,其他的少爷们去又怎么样…你毕竟跟他们不一样。” 薛青笑着应声是。 “以后不去了。”她道,将手里的两条鱼递给蝉衣,“有人送了我三条鱼,我昨日才吃过,要一条,这个给你的。” 蝉衣看着递来的鱼,三条分成两串,很显然是一开始想好的,并不是见到她临时起意,被人惦记总是很开心的,她的嘴角浮现笑意,伸手接过。 “竟然有人送你。”她道,一面和薛青向内走去,“我没告诉婶子你去那里,只说了你和莲塘少爷他们去庆贺了…。” 薛青笑着道谢,进了门看到蜂拥的小童们,薛青哥哥踢球,薛青哥哥厉害的喊声一片。 蝉衣忙道:“薛青累了改日再玩。” 薛青已经将手里的鱼递给她,一面扎起衣袍,跟小童们玩几下不算什么累,笑着踢着蹴鞠向院子里的竹门而去,小童们哇哇的叫着跟着乱跑喧闹成一片,两三次后薛青停下来,又从香袋里倒出一把糖…嗯从绿意楼里顺手拿的。 绿意楼的糖果子街卖的好的多,小童们再次呱唧乱叫抢起来,薛青放下衣衫走回在一旁等候的蝉衣身边。 “谢谢他们陪我练蹴鞠。”她笑道。 薛青现在还会开玩笑呢,蝉衣掩嘴笑催着快回家,没看蹴鞠的人才是更担心的,果然尚未到家门口见薛母倚门张望,看到薛青才放心。 薛青道:“莲塘少爷请客,吃了一些小菜,倒是没吃饭,饿了呢。” 说在外吃却不说在哪里吃这也是一种巧妙的语言,薛母听了没有再问,也没有过问蹴鞠的输赢…只看到薛青平安归来足矣。 薛母接过薛青手里的鱼,又催着暖暖烧水,自己忙要做饭,小院子里变得热闹起来。 薛青自去洗漱,蹴鞠的事对于寄居他人篱下为生计筹谋的人来说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小事,过去了不用再思虑了,但对于吃喝生计不愁,关切家族传承绵延的掌家人来说,对于一些小事总能看出不同的意味。 夜色笼罩大地,大林坊张家大宅渐渐亮起灯火如星辰璀璨,北院是张老太爷的居所,张莲塘和张双桐随着小厮走过来时,张老太爷并没有在厅堂,而是在院落外的凉棚下。 张双桐有些惊讶,惊讶并不是父亲叔伯们都在,而是张老太爷坐在凉棚里。 虽然夏日炎热但张老太爷体虚从来不敢贪凉,很少在荫凉地方入座。 “祖父真是好多了。”他道。 张莲塘亦是点头,看来那青娥丸功效真是厉害。 不过惊讶过后张双桐又低声道:“这么多人都在,不知道又要训斥我们什么。” 作为家这一辈最小的两个,不哥哥们才学出众,已经出了三个秀才,更有张莲塘的长兄张护渔二十岁了进士,有这么优秀的兄长们,喜好玩乐读书平平的二人免不了总被长辈训斥。 张莲塘道:“这次应该是夸。” 他的话音落见一个叔叔抚掌大笑:“蹴鞠状元来了。” 张双桐松口气笑嘻嘻的前施礼。 “府尊大人奖赏的是一幅字?”那位叔叔接着问道,又对身旁的男人们点头,“李光远的字倒还不错,师承大家。” 张莲塘的父亲张大老爷便看向过来。 “怎么不把彩头拿来?”他道。 张莲塘施礼道:“挂在长乐社厅堂里,因为是大家的功劳,所以没有拿家里来。” 少年们练习蹴鞠在张家的族学外筹划了一块场地,有关蹴鞠的事都在那边安排,长乐社虽然叫长乐社,但是张家筹办的,说是张家的也没什么不对,莲塘这话分明是划分开了,说的他也不做主一般,有两位长辈便咿了声,张老太爷先开口了。 “做的不错。”他道,看着张莲塘点点头,“一直以为你们是玩闹,没想到原来也是有规矩的。” 张双桐嘻嘻笑了:“祖父,你终于看出来我们不是胡闹了。” 他的父亲张三老爷瞪了他一眼,警告他规矩些,张老太爷倒没有像以前那样呵斥,而是笑了笑。 “我听他们讲了,这次你们做的不错,在那种突然状况下还能不慌不燥,协同而作,扭转败局。”他道。 张大老爷和张三老爷忙笑摇头,夸赞的是他们的儿子,能开口反驳的也只有他们。 “小儿玩闹有什么。” “父亲不要夸他们,否则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张老太爷抬手摆了摆,道:“玩闹也有规矩,小玩闹也可见大周章。”又看着张莲塘,“一个蹴鞠队能掌控好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张双桐喜滋滋的插话:“是的呢祖父,能玩好也是好花费心思的,可没那么容易…我和莲塘哥的零用钱能不能多给些?” 张老太爷等人都笑起来,张三老爷呵斥他两句。 张老太爷收了笑点点头:“不管是读书还是玩乐,尽心竭力才能有成果,既然要花费心思,那你们好好花费些。”说着指了指一旁掌管家庶务的张大老爷,“…要钱给他们些钱,莫要别人说我们寒酸的不如柳氏嘛。” 张大老爷应声,张双桐大喜躬身道谢,张老太爷则又问了张莲塘一些蹴鞠的具体经过,虽然已经听当时在场的那人描述过,但听亲身经历者的描述又是另一番感觉,张莲塘将绿意楼的事也讲了。 “蹴鞠的事蹴鞠场解决,说的很对。”张老太爷更为赞叹,又带着几分欣慰,“看来我倒是小瞧你们了。” 说罢看着张大老爷和张三老爷。 “我也小瞧你们两个了,并非养了两个败家子。” 张大老爷张三老爷忙笑着起身施礼连称父亲说笑了,看向张莲塘和张双桐的神情好了很多。 “父亲不要夸赞了,他们只怕越发的骄纵目无人张狂。” 张老太爷笑着摆摆手。 “然而,有如此心思还是要多花在进学读书。”他又肃容道,“否则终究是不务正业一场空。” 张莲塘和张双桐躬身应是,那边管事带着戏班的伎人等候,夏日凉棚下一面商谈家事国事一面听戏也是大户人家消暑的好法子,不过这种场合不适合后辈们在场,二人告退离开。 听得身后院落里传来咿呀呀的吟唱以及丝弦悠扬,张双桐甩着大袖,拉长声调唱道:“如此便是奉旨蹴鞠了。” 唱罢又站直身子蹙眉。 “想不明白,是因为赢了一场?以前也赢过啊,祖父这次怎么看重了?” 第五十五章 败者 离开了张老太爷的凉棚,夏夜依旧炎热,张莲塘拿出折扇打开摇着。 “因为府尊大人去看了。”他道,“大家觉得要投其所好?” 张双桐将袖子甩来甩去,摆出身段,用戏声道:“那府尊大人如果真有所好,又怎能忍了三年?不对不对,分明是心血来潮。” 张莲塘点头道:“且不论府尊是有所好,还是心血来潮,正是因为他来看蹴鞠,咱们这些家人才跟去陪同,也才第一次看到咱们蹴鞠,所以也才看出好?” 倒也是,以前家人只认为这是孩童玩闹,最多当做拉关系交游的手段,至于其他的并没有考虑,今日第一次认真看了,才从蹴鞠赛看出他们玩有规矩,看出这蹴鞠社也能展现锻炼掌控力,小事见大天地。 张双桐抬袖夸张擦汗道:“那这么说,幸亏咱们赢了才有了这一通夸,如果输了只怕又要被骂的狗血喷头,别说让大伯父给钱随便花,长乐社都要被解散了事。” 张莲塘道:“想来这也是五陵社的所愿。” 如不然为什么本来实力领先的五陵社还动用了军的那种狠厉手段,是不仅要踢赢了他们,还要踢垮了他们,让他们从此后再无士气。 张双桐摇扇拍着胸口道:“好险好险。”又咦了声想到什么停下脚步。 “那要这么说,岂不是多亏了薛青?”他道。 这场蹴鞠赛因为五陵社的学来的凶猛使坏手段搅乱了他们的安排,幸亏薛青站出来场,不仅阻止了五陵社的手段,还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五陵社气势大减,长乐社才险险得胜。 张莲塘摇着扇子再次点头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要谢他。”又停顿下,“当然更要谢我,是我慧眼嘛。” 张双桐大笑,道:“有钱好,有钱好些事方便了,至少可以给远南,岱岳补些盘缠,不至于寒酸的踢场蹴鞠人都凑不齐。” 是啊,不管怎么说这一场蹴鞠赛赢的彩头真是出人意料的多,张莲塘摇扇想道,夜空里滚过几声闷雷,想来半夜会有一场大雨。 “畅快。”他摇扇大声道。 雷声滚过的时候,夜色的长安城变的有些骚动,担心明日端午龙舟赛的,忙的收衣服的,催着下人查看排水口的,夏夜变的更加燥热。 望仙桥这边的宅院亦是嘈杂起来,位于深宅大院凉棚下穿着玉色直缀散着头发刚沐浴过后的柳春阳更加烦躁,用力的将扇子挥动了几下,恼怒的扔了出去。 “来人来人。”他道。 便有一个婢女匆匆前唤了声少爷。 柳春阳道:“我要的荔枝膏子呢?” 婢女施礼道:“奴婢去催。”转身跑,但还是晚了一步,柳春阳一脚踹在她臀,婢女哎呀一声趔趄跪在地,却不敢半点停留爬起来跑,身后传来柳春阳的骂声。 “要了半日了还没好当少爷我是死的么。” 婢女没跑几步迎面撞一个急匆匆来的小厮,两厢都哎呀一声。 “你快让开莫要挡着我的路。”他们异口同声,都要迈步再次相撞。 “少爷要膏子,晚了会死人的。”婢女跺脚。 “老太爷要见少爷,晚了也会死人的。”小厮更是跺脚。 柳老太爷啊婢女立刻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小厮蹬蹬从身边跑过喊着春阳少爷,一阵兵荒马乱后,扎起头发扎了腰带的柳春阳来到了柳老太爷的宅院外, 院子外有两株高大的白皮松,树干银白高大,树冠浓密如云,这两棵树据说是当年唐时武德年间高阳皇帝亲手种下赐予柳氏,距今已经有三百年意思是说他们柳氏一族已经风光延绵几百年了,传家,良田豪商立世,乃是关赫赫有名的长安柳。 柳老太爷起居所在的院落,高阶青石,堂宇煊赫,此时灯火通明,内里笑声喧哗伴着叫好声。 与如今其他人家的爱好吟诗作对听戏不同,柳老太爷喜欢相扑,柳家养了相扑伎人,相扑台子建在柳老太爷的院子里。 这时候柳老太爷必然正兴致高昂的与后辈好友们观赏玩乐。 不知道叫自己来做什么,柳春阳在门外踌躇,柳家家大业大人口繁多,他也不是多么得老太爷青睐,今日单独叫他来,柳春阳大约也知道是因为什么事。 蹴鞠赛输了。 五陵社这么多年一直很风光,但在柳老太爷眼里也没什么特别,日常也并不过问,只要钱要物随意对于柳老太爷来说这都是不须在意的小事。 今日府尊大人亲自到场观看,三叔闻讯作陪,因为涉及府尊发生的事必然给老太爷禀明细讲了这么重要的时刻偏偏他输了。 柳春阳忍不住抬脚踢了下地面,地面铺设青石,别说碎石连尘土都不见。 “春阳少爷,快进来吧。”门前的小厮道。 柳老太爷可不是好脾气,柳春阳不敢再耽搁迈进门,相扑台子前坐满了人,柳老太爷织金长袍,手把玩着一把南珠串,长须白发,红光满面,金碧辉煌,很是扎眼。 柳春阳走过去站到柳老太爷身后并不敢打扰,看着台两个裸露身,只穿着兜裆布的女相扑手缠斗正酣,四周衣着鲜亮的老爷们一个个撸着袖子为自己看的女相扑手叫好。 一场作罢那位唤作云雀儿的女相扑手赢了,在台高兴的蹦跳,胸前的风光一时无限。 柳老太爷大笑道:“赏。”将自己手里的南珠串扔去,旋即场下更有无数的钱串砸过去,如雨般落在云雀儿身笑声一片。 柳春阳看得出神,杏眼闪闪,忽觉得身前人转动。 柳老太爷转过头看着他,道:“做的不错。” 咿?柳春阳愣了下没反应过来。 柳老太爷拍着扶手笑:“原本势在必得,却输了,感觉怎么样?” 柳春阳低下头道:“孙儿惭愧,请祖父惩罚。” 柳老太爷摇头道:“玩乐而已有什么好惩罚的,不要败坏了雅兴。”说着又笑,打量柳春阳一眼,“你做的不错,认输认的很好。” 咿?柳春阳更是不解,认输认的好? 柳老太爷道:“今日你们输了,在绿意楼狭路相逢却没有打架,你应对的很好,这蹴鞠你们能赢没什么稀,赢了是你们踢得好,但也是理所应当。” 好吃好喝最好的蹴鞠手训练,要什么给什么,这样的五陵社的确赢了也没什么稀,柳春阳低头更为羞惭,然而这样他却输了。 柳老太爷伸手拍了拍他肩头,道:“你资质不错,但需要磨砺,这次你不错,输了认了,大方得体,方显我柳氏子弟风姿,去吧,好好玩,记住,玩也是能玩出对事情的掌控力。” 他说罢转过身对着台示意,顿时一阵鼓响又有两个赤身女相扑手台,喧闹声再次而起。 柳春阳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出祖父的宅子,站在门外听内里的叫好声笑声还有些没回过神,他抬手抓了抓头,又看着自己的肩头。 很好?应对得体?资质不错? 柳春阳抓住身边的小厮道:“祖父适才夸我呢。” 小厮嘻嘻笑道:“是呢,老太爷适才夸春阳少爷您呢。”话音未落哎呀一声跳起来,原来柳春阳拧了他一把。 柳春阳看着小厮龇牙咧嘴,道:“竟然不是做梦。” 小厮哭笑不得:“春阳少爷难道你不当夸吗?” 柳氏子弟风流,算走马斗鸡也是要拿来夸赞的,柳春阳当然觉得自己当夸,但现在不是他输了嘛,赢了这么久这么多,祖父看都没看一眼,如今他输了反而叫来一通夸赞,真是想不明白。 小厮唯恐自己再被掐,站开几步道:“老太爷说了是春阳少爷你应对得当,没有打架,毕竟府尊大人看了蹴鞠赛嘛,到时候打架传出来他面子也不好看。” 这样吗?可是他原本是要打架的啊,如果当时不是那个薛青站出来说什么蹴鞠的事蹴鞠场解决。 那岂不是要夸的是薛青?柳春阳瞪圆了漂亮的眼,骄傲的少年是绝不肯承认这个的。 第五十六章 偶遇 一场蹴鞠赛,有的少年得了钱有的少年得了夸赞,不管输赢都被家人关注,但薛青这边并没有这些事,薛母对此不感兴趣,郭家也没有为她设宴奖励这实在是太不值一提的事了。 大雨后半夜瓢泼而下,引发多少混乱薛青并不知道,伴着雨声她一夜好眠,等清晨按时醒来,大雨变成了淅淅沥沥。 因为端午社学还在放假,薛青也不用起床她干脆抱着薄被打个滚继续睡了一会儿,等再醒来天色已经放亮。 暖暖蹲在廊下看着院子里流水合手念念:“谢天谢地,龙舟赛能顺利进行。” 薛青不由笑,对于孩子们来说这真是天大的事,她揪了揪暖暖翘悠悠的小辫子,道:“今天梳的辫子跟以前不一样呢。” 今天的丫鬓往日多了些花样扎的高高的,打了个八字结,扎了两个红绳,看去精致的很。 “少爷不要揪我的辫子蝉衣姐姐给梳好的。”暖暖晃头躲避道。 女孩子们爱梳妆打扮,尤其是喜欢变幻发型,起现代的发型可爱多了,只可惜没办法尝试一下了,薛青又揪了揪暖暖的辫子才去洗漱,洗漱好薛母端来了饭菜,薛青简单的吃了拿出伞换木屐鞋子,她要先去知知堂看一下,昨夜的雨下的那么大,不知道那小破茅草屋有没有被冲塌。 只有一个先生一个学生的学堂,她总觉得自己也是半个主人了。 暖暖站在门边相送叮嘱:“少爷你记得赶回来看龙舟赛哦,我们在梭子桥那边等你。” 薛青摆摆手撑着油纸伞沿着街走去了,因为下雨清晨的街人并不多,打铁铺子依旧叮叮当当,卖鱼的妇人则难得的清闲。 “咿今日看龙舟的人更多,大姐可以卖更多的鱼呢为什么不勤奋?” “因为要看龙舟赛啊,哪里顾得卖鱼” “是说我的蹴鞠不重要咯?” “是的呀” “太伤心了给条鱼补一补吧” 停下脚打趣说笑几句,伴着大婶的笑声薛青继续向城外走去,薛青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跟这个卖鱼的大婶说话,大约是陌生人的缘故吧,城门这边城里要人多一些,这雨很快要停,很多人赶着去龙舟赛途径的地方等候,车马排队,还有很多肩挑手提的人也涌涌等候,薛青的眼忽的闯入一道身影。 青色发白的长衫,峻拔挺俏的身形在一众人格外的显眼,他站在路边似乎在等候过城门,没有撑伞,淅淅沥沥的雨水洒落他头身,蒙一层雾气,身旁是几个装满猪仔笼子摆放南城门这边是牲畜进出的城门,牛马猪羊鸡鸭鹅常见。 薛青不由握紧了伞柄,下雨啊,伞啊,纵然一旁又臭又吵的猪仔笼子有些煞风景,她抬脚穿过街的车马人。 “乐亭少爷。”她道。 乐亭转头,看到将伞抬起的薛青,眼神微微有些疑惑,已经记不得了啊,也没什么稀。 薛青伸手做个翻墙的动作,道:“那天山顶惊扰你吹笛子的。” 乐亭恍然笑了点点头道:“是你呀逃课的孩子,这么早,是去看龙舟赛吗?” 薛青摇头道:“我去社学看看。”不好说此社学不是彼社学,反正她也在六道山泉社学蹭听,蹭课也是同学,说罢又道:“你是要去看龙舟赛吗?” 回避问题的最好办法是提出新问题。 乐亭果然没有再问,道:“这般用功非常好。”又摇头,“我不去看的。” 薛青将手里的伞举高一些,道:“你也要去社学吗?正好一起走吧。” 乐亭笑了摇摇头:“不啊,我在做事。” 原来不是啊,薛青笑着收回伞,街边的人开始走动,按理说她该告辞了。 “我昨天有参加蹴鞠赛”她道,说完又有些不好意思,虽然她云淡风轻的不把这少年们的玩乐当回事,但还是拿出来炫耀了,薛青呀也有这么肤浅的时候。 乐亭已经道:“你是长乐社还是五陵社?我没去看啊,我在做事,不过我听说不管输的还是赢的踢的都很好。” 薛青笑道:“我长乐社的。” 乐亭唔了声:“恭喜呀。” 薛青微微一笑,路的人涌涌进进出出车马哒哒,站在路边衣袍袜子被溅了不少泥水,总这样站着也没意思啊,还是快些去看看知知堂被冲垮了没有吧,临走前报个姓名,会让他很吃惊吧。 薛青抬头道:“乐亭少爷,我” “乐亭。”有很大声喊道,打断了薛青的话,她循声看去,见路旁走来两个腰大膀粗的男人,神情带着几分不耐烦。 “好了好了可以走了。”他们道。 乐亭应声是,对薛青笑了笑道:“我要做事了,你快去社学吧。” 薛青哦了声,那两个男人走过来打量她一眼。 “今天不要再晚了” “当人家奴仆的吃闲饭可不行” 他们一面说道,径直走到猪仔车边,一人背起两个猪笼,猪仔发出吱吱的叫,镂空的猪笼被拎起屎尿洒下,与泥水混杂飞溅,薛青低着头看着地面,看到一个发白的衣袍从这泥水走过,猪仔吱吱叫声更大,紧接着发白的衣袍再从眼前走过 “我先走了。”清越的声音道。 薛青抬起头,背着两个猪笼的乐亭对她笑了笑,神情一如先前,勤工俭学吗?也是不容易啊,薛青对他也笑了。 “好,再见啊。”她道。 那两个男人回头看过来,忽的挤眉弄眼。 “嘻嘻,这是同学吗?” “是哪家少爷啊?” 薛青自从来了郭家之后,穿着打扮如同郭家的少爷们一般对待,薛母虽然挣钱存私房,但对于郭家提供的吃穿用度没有丝毫的节俭,薛青几乎是天天都有新衣服穿,不提他的名字的时候,人人都会认为他是个富贵人家的少爷。 “少爷,不要跟一个奴仆玩啊” 奴仆?薛青微微一怔,乐亭么? 第五十七章 我是 乐亭已经背着两个猪笼走向城门,小猪仔重量不轻,再加笼子让他的身形有些佝偻,发白的长衫沾染了污迹,随着走动摇摇晃晃。 “哎呀臭死了。” 城门进出的人掩口鼻躲避抱怨。 “臭什么臭!吃肉的时候没见你们臭。”两个男人在人群迈步,背着的猪笼大摇大摆,“我们卢家庄子的猪肉多好。” 人群骂骂咧咧吵吵闹闹,薛青握着伞站在原地被人撞了下。 “嗳,已经不下雨了,收了伞吧,不方便呢。”那人撞在伞边捂着头抱怨道。 薛青抬头看了看,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她说声抱歉收起伞,又拦住路人。 “卢家庄子是什么?”她问道。 路人嗳了声道:“卢屠夫家啊,养猪的发家的那个,这位少爷要买猪肉吗?东街有铺子。” 薛青再次道谢,又有些好指了指背着猪笼的人道:“那三人是卢家的奴仆?那位年轻人也是?” 路人有些不耐烦的道声是:“不是奴仆谁肯背猪仔,卢家庄子臭烘烘的,卢屠夫连猪粪都卖” 猪粪啊那是好东西呢,的确值钱,只是,怎么能是奴仆呢?薛青看向城门神情越发的不解。 乐亭如果是奴仆的话,为什么会进社学读书? 当然很多人家的奴仆会有读书识字的,但那只是家里需要教授他们的,专门送去社学读书的从来没有,进社学读书的第一个目标是考功名,考功名不成才去做其他的营生。 四褐先生给她讲过考功名的一些事,其有一条严苛的规定,倡、优、皂、隶、奴仆及其子孙非清白身家,不得应考功名。 薛青站在原地握着伞看着穿过城门的年轻人,背着猪笼,沾染了一身的污迹,被四周的人嫌弃躲避驱赶,这跟当初在山顶见到的那位手握横笛飘然独立的人真是分明的反差她抬脚追去。 薛青挤过人群加快脚步追,听到哒哒的木屐声乐亭并没有回头,路的行人多多,他并没有东张西望,直到木屐声停在身侧,薛青的面容出现在视线里。 薛青道:“我方才有话还没说完呢。” 乐亭看着她有些意外,另外两个男人也很惊讶,但旋即又吃吃笑。 “是要发火的吧” “乐亭你又在外边装少爷了吧” 乐亭已经收起了意外神情恢复如常看着薛青道:“你说啊你可以喊住我的。” 她是追过来的,一直追来并没有喊住他,算现在在说话,薛青也在迈步没有停下来。 薛青笑道:“没事啊,不耽误你做事,我是有句话没说完。” 不耽误做事,所以宁肯追着跟也不喊住他停步啊,乐亭笑了:“你说吧。” 薛青叉手施礼道:“我叫薛青。”说罢摆摆手,“我先走了。” 乐亭愣了下,看着这小少年果然哒哒快步而去,在泥泞的路健步如飞。 薛青? 两个男人也听到这话,也是愣了下,然后叫起来。 “呀薛青!” “是那个薛青!” 乐亭不解的看向他们:“哪个薛青?”很有名吗? 很有名的薛青来到了六道泉山下的知知堂,很高兴看到草堂还在,面罩了油毡所以内里的桌椅板凳书本都完好,只是左右都看不到四褐先生,既然是高人自然神出鬼没,说不定练功去了。 薛青将被风吹乱的油毡整理了一下便离开了,雨收云散日出,日光投在大地,树草木以及原本泥泞的大路都变得闪闪亮。 放了假几乎没有了学生的六道泉山社学里越发的清幽,鸟儿在山涧鸣叫,雨后的泉水淙淙,静有动,鲜活怡人,但并非所有人都觉得愉悦,一间学舍里的响起咚的一声,一只鞋子砸在窗户,窗外聚集的鸟儿受惊扑棱飞走。 “扰人清梦…烤了你…嗯油炸…。” 学生们用的大通铺此时睡着一个人,在被子里裹成一团,只一只脚露在外边,光溜溜的大脚板…鞋子想必刚扔出去,他的脚趾动了动缩回被子里,人也随之翻个身,露出四褐先生乱蓬蓬的头。 他一脸枯皱嘴砸砸两下,不知道做了什么好梦嘴角有口水流出,闭着眼手摸索从一旁拽过叠放整齐的一件社学学生穿的外袍擦了擦嘴扔到了一边,将头缩进被子里,鼾声渐起。 薛青跑回长安城的时候龙舟赛已经快要开始了,锣鼓几里外喧天,和蝉衣约好的梭子桥那边已经人头攒动……这边并不是最佳的观赏场所,但对于她们来说已经是不错的了,最好的地方都被豪门望族们占据了,普通民众不得近前。 薛青正四下乱看,暖暖的声音在人群传来:“少爷这边少爷这边。” 薛青闻声看去,见暖暖拉着蝉衣从西桥边挤过来,薛青忙迎去,道:“可还来得及?” 暖暖一脸不悦:“少爷来晚了呢…蝉衣姐姐因为一直要看你来没来…好的地方都被人抢了” 因为要看薛青来没来便不时的要挤出来看,挤出来再挤进去没那么容易了,其实等在原地让薛青找寻来也可以的,只是…她不放心嘛,薛青是外地人,对这里不熟的,身子又单薄,人多挤不过来怎么办。 蝉衣忙摇头:“哪里啊,不晚啊,没开始的,不让在桥站着,在哪里看都一样的。” 薛青抚了抚暖暖的头道:“无妨,我们站后边,待会我将你举起来,你定然看得到。” 暖暖大喜,看龙舟赛的兴趣让她忘了婢女的身份,主要是薛青也不跟她讲这个。 蝉衣笑道:“不要瞎说,你哪有那个力气,暖暖这么胖。” 暖暖撅嘴:“我不胖。” 薛青笑道:“我有力气啊,我还能把你也举起来看呢,不信一会儿试试。” 八岁的女孩子和十二岁的女孩子可完全不同,十二岁的女孩子都是大人了,被男孩子抱着举起来…蝉衣的脸顿时通红,啐了口:“胡说八道呢,喝了一次花酒跟那些少爷们学坏了。” 薛青哈哈笑,这是调戏小姑娘吗?她真没注意呢,以后要注意一下了,她现在不是小姑娘,她是小少爷。 河边是怎么也挤不过去了,三人干脆也不挤了,正站着说笑有两个小厮左看右看晃着头跑来,一眼看到薛青大喜。 “青子少爷,大夫人请你去流云台看龙舟。”他们道。 这是郭家的两个小厮常跟在吴管事左右,薛青认得,只是郭大夫人怎么想起要她过去?嗯,也可以理解,反正知道自己考不状元婚约早晚不作数,何不做好人。 薛青看了眼蝉衣和暖暖,郭大夫人能在的地方,肯定是观赏龙舟的好地方。 “好呀。”她点头道,又看着蝉衣和暖暖,“我们一起去。” 蝉衣和暖暖迟疑,两个小厮已经皱眉。 “…大夫人又没有让她们去。”他们道,“为什么要她们去。” 薛青抚了抚长衫,长衫并不洁净沾满了泥点,脚的木屐袜子亦是如此。 “因为我是少爷啊。”她道,“少爷出门怎么能不带婢女呢,岂不有份。” 两个小厮瞪眼,你算个鬼少爷哦。 第五十八章 安排 然而算是个鬼少爷,作为请人的小厮也不得不听任,回去告一状固然能让主人恼恨这个小子不知礼,但自己也难免落个办事不利,还不如让他这样去,主人恼恨与他们无关了。! 蝉衣本来不想去,唯恐给薛青惹麻烦,薛青再三坚持,再加暖暖一脸祈求,蝉衣只得答应了。 “我们在外边站着等着你,免得大夫人不喜。”她道。 薛青笑着说声好:“你们在我也胆子壮,那里人多我也害怕呢。” 真是睁眼说瞎话,你连少爷小姐都敢打哪里会害怕,蝉衣心道,不过自己也被这念头惊了下,其实薛青说害怕正常,他原本的确很害怕见人啊尤其是郭家的人,怎么从什么时候起竟然觉得他不会害怕了? 暖暖拉着蝉衣催促姐姐快走了。 “别耽搁少爷的事嘛,被夫人骂。”她机灵的道。 是别耽误你玩吧,蝉衣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头,看薛青已经跟着小厮们走开便跟了去,三人跟着小厮来到流云台这边。 流云台其实是座酒楼,位于渭水河边,酒楼的格局是四层错落的平台,龙舟赛的半程都能观赏到,这边已经聚集了千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士子闺秀贩夫走卒当然也有各种小贩叫卖混杂。 见到这边的场面,薛青再次感叹长乐社的蹴鞠赛是校队规模,嗯,如果蹴鞠赛能达到这种规模的话,收门票吧,倒是可以运作的娱乐事业。 长安城的差役不足以应对龙舟赛,知府调来附近的营军,所以人虽然多倒不至于混乱,流云台这边更是有酒楼的仆从戒守不许闲杂百姓靠近,能流云台的都是提前定下的位子,价值抵过普通百姓一家三口的嚼头,所以布置的要贵人们舒适,走进来反而不那么拥挤,还没走楼举目远望可以看到龙舟赛的起始处才彩旗招展龙舟列队,河水两岸恍若五彩织锦令人炫目。 薛青虽然赞叹但也没什么惊讶的,毕竟现代的大场面见得多了,蝉衣和暖暖已经看的手脚发软,蝉衣不是郭家的奴婢,只算是帮闲,没资格跟小姐夫人们出门,而暖暖连粗使丫头的资格都算不,两人都没机会进出这种场合,此时都不由瞪大眼眼看不过来。 两个小厮没有看到薛青呆傻的模样有些失望,难道这薛青不是第一次来?想当初他们跟着吴管事第一次来时可是看呆了呢,也许等了流云台能被震惊到了,可惜看不到,他们停下脚,他们只是在楼外听命,没有资格进楼伺候。 他们对门前的酒楼仆从道:“请去通报郭家…” 不待他们说完,听得内里有娇俏的女声喊:“薛青。” 薛青看去见郭宝儿在厅内站着,今日她穿的十分喜庆,笑的也十分喜庆。 郭宝儿冲他招手:“怎么这么慢?快进来,要开始了呢。” 薛青迟疑一下没有迈步,这么热情?有些古怪了啊。 郭宝儿蹬蹬跑过来伸手拉住她的胳膊:“你快些啊,跟我来。” 她用力一拽走,却发现没有拉动薛青,薛青依旧站在原地稳稳。 “做什么啊?是你找我啊。”她道。 郭宝儿瞪眼:“不是啊,是我母亲啊。”说着又嘻嘻笑,“没什么啊,你出息了,母亲要拿你出来显摆显摆呢。” 薛青道:“出息了吗?”一个蹴鞠? 郭宝儿有些着恼,甩开她的胳膊:“怎么?你还得意起来了?快走啦。” 好吧,一群长辈妇人又能怎么样无非是指指点点打趣或者冷嘲热讽一般,也不用她出面应对,天塌了有高个子郭家嘛。 薛青说了声好迈过门槛,又停下脚。 “郭小姐,我这两个丫鬟能安排一下吗?”她道,指了指流云台前河水边,那里也摆放着桌椅,有三三两两的男人女人入座。 这边虽然不得流云台看的风光,但对其他地方也是很好了。 “…让她们在那边等候我吧。”薛青接着道。 郭宝儿直到这时才看到蝉衣和暖暖,作为郭家的大小姐,她可不认得这两个寒酸的丫头。 “随便随便。”她摆手道,指着一个小厮,“你们给她们安排一个位子。” 那小厮忙应声是。 “不用麻烦饭菜了。”薛青道,“…一些干果小食即可。” 嗬,这还叫不麻烦?小厮瞪眼,知道流云台的干果小食多精贵么?少爷小姐们才吃的…这两个丫头… 小姐郭宝儿才懒得管吃喝精贵不精贵,只有她高兴才是最精贵的。 “快去快去。”她摆手催促,又拉住薛青,“走了走了。” 薛青这次迈步跟随进去了,蝉衣和暖暖便跟着小厮来到河边桌台前,递郭府吴管事的名帖,酒楼侍立的伙计立刻将蝉衣和暖暖安置到靠右的一张四方桌子,高桌椅大板凳,蝉衣和暖暖还是第一次坐。 暖暖小孩子不懂扭来扭去只知道高兴,蝉衣则有些拘束不安,流云台的伙计没有对她们穿着打扮寒酸而有半点嫌弃,很快呈来四干果四冷碟并一壶茶水。 “姑娘们还要些什么?”他们恭敬的问道。 暖暖举着手呃想要说什么,蝉衣红着脸摆手:“不要了不要了够了够了。” 伙计不会让客人觉得拘束闻言应声是没有多问便退开了,暖暖双手捧着干果咯嘣咯嘣的吃的满腮渣滓,让一旁还没走的小厮馋的流口水。 “给我尝一个呗。”他忍不住道。 暖暖搂着盒子舍不得,蝉衣忙从她怀里夺出来递给小厮。 “哥哥随意。”她红着脸道,这小厮在郭家她的地位可高的多。 小厮并不敢多拿,捏了一把,也不敢在这里久留,他还要去楼前跟所有的下人一样站着等候听命…当下人的哪能享受着待遇,算是小姐少爷身边的贴身使唤人,也最多吃些小姐少爷们的残羹剩饭,那已经是很让人羡慕的了。 这两个丫头竟然能这样高桌子大板凳的坐着吃吃喝喝看龙舟,她们今天真是走了好运了,小厮一脸羡慕嫉妒的走开了。 没有了外人围观,坐在这角落里又清净,蝉衣才慢慢的好一点。 她道:“没想到竟然沾了青子的福。” 薛青为什么非要她们来,哪里是缺不了使唤人,无非是想要她们看龙舟赛,现在又给安排了位子吃喝,蝉衣看着前方河,龙舟看的清清楚楚,这辈子大概只有这一次能如此享受。 这竟然是因为薛青而来的,那个原本投亲要她可怜的少年…她也没做什么啊,薛青怎么对她这么好,蝉衣捧住脸看向河,怎么办呢?生个孩子给他养老?脑子里忽的滑过这个念头,少女蝉衣顿时羞红了脸,恨不得起身跳进河水。 暖暖嘴里塞得满满,看着煮熟虾子一般的蝉衣很是不解,抬头看看天,没那么晒吧。 薛青可没想用这安排换一个养老的孩子来,她只是随手换些好处罢了,既然被郭家的人使唤来,总不能白使唤吧,不要白不要嘛。 郭宝儿拉着她的胳膊一路没松开蹬蹬的一口气了二楼脸的笑意也未散,笑的薛青莫名其妙。 她们有这么好?更何况自己不是才摔了她一次?受虐狂?才怪呢…薛青胡思乱想,人已经被郭宝儿拉到了二楼平台的门前。 郭宝儿一把推开门,薛青只听的莺声燕语脂粉香甜和河风一起扑面,视线里珠光宝气眼花缭乱… 郭宝儿大喊:“柳五儿,你的小女婿来了。” 大厅里顿时陷入安静,视线齐刷刷看来。 什么嘛,薛青摇摇头,孩子们啊。 第五十九章 邀请 片刻的安静后大厅里哗然。 “女婿?” “柳五儿?” “柳家小姐定亲了?” “呀男人” 这里的大厅便是平台,所谓的平台其实也是四面落地大窗,夏日垂纱,冬日垂草,需要登高远眺时便撤出所有遮挡。 大厅里布置这矮几锦垫团团,二三十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或者坐或者站在栏杆前眺望或者挤在一起低语说笑,此时所有的人都被打断看过来,二三十个女孩子一起发声差点掀翻了顶台。 薛青也不由后退一步,郭宝儿死死拖住。 “快来看啊,这是柳五儿的小女婿。”她继续大笑喊道,“这是薛青啊。” 虽然对于男孩子突然出现很是惊吓,但看到只有一个男孩子,且年纪也不大,人数众多的女孩子们便不那么害羞惊慌了,甚至好的打量,再听到郭宝儿的话更加惊讶。 “薛青?” “对呀,是薛青,我看他蹴鞠了呢。” “薛青不是郭宝儿的女婿吗?” 议论声询问声再次四起,还有女孩子们站起来向这边张望,更有大胆的嘻嘻笑着跑过来。 “郭宝儿,你发什么疯。”这其也有尖利的女声呵斥。 这呵斥让议论声停下,似乎有些畏惧这个声音的主人,薛青也看了眼,见乱花迷人的女孩子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被人围坐。 这女孩子带着珍珠,穿着绿色衣衫,容貌秀美,尤其是一双杏仁眼如雾这相貌倒是有些面熟,如果换成男装柳薛青在心里了一下,柳春阳嘛。 女孩子们也分有五陵社和长乐社吗?知道这郭宝儿古怪。 说话的并不是这位柳小姐,而是她身边的女孩子,一个个受到羞辱一般很是愤怒,倒是柳小姐神情平静,手里还摆弄着未做完的插花 “我发什么疯?你们都忘了啊。”郭宝儿哼声道,眉飞色舞,“这小女婿可是柳五儿自己打赌输了的。” 她说着又抓着薛青笑。 “薛青你真的很出息,我没骗你,你厉害啊,自己赢了一个好媳妇呢。” 说罢哈哈大笑。 真是小孩子薛青摇摇头,抽回被郭宝儿拉着的胳膊,对着厅内的女孩子们叉手施礼,没有说话转身走。 郭宝儿叉腰:“喂。” 厅内的柳五儿放下手里的花,有些无奈打断道:“宝儿,你要跟我闹跟我来,怎么能带外男到这里你不要脸,大家还要脸呢。” 这女孩子声音如春风般柔顺,但说出的话却如寒风般犀利,嗯,薛青抿了抿嘴,郭宝儿吃些教训也好的确太不像话了。 果然这一句话让大厅里的其他女孩子们抱怨连连。 “郭宝儿你太过分了” “你没有闺誉,要毁我们闺誉么” 郭宝儿当然不肯认指责,道:“什么外男,那可是柳五儿你的小女婿,怎么你要不认账啊?愿赌不服输啊?柳家的脸面哦。” 柳五儿笑:“不是我愿赌不服输啊,也不是我柳家的脸面啊,宝儿小姐,这是你们郭家的脸面啊,你先去问问你父亲啊,他同意把你的小女婿给我吗。” 郭宝儿道:“好啊,你且等着。” 薛青迈下台阶,将女孩子们的争执拌嘴抛在身后,你且等着吧,郭大老爷非给你一顿好打不可,这个傻孩子真是惹恼了这位说话和气的柳小姐了。 柳小姐最好给郭宝儿一些教训,薛青暗想,不过,柳小姐不要迁怒到她身,应该不会吧,看起来挺聪明的不会做这种傻事吧,嗯,不要做这种傻事哦。 她刚迈下楼梯,听得有人咿了声。 “青子少爷。” 薛青扭头看去,见从楼下另一边有一个老者走来,看到他加快了脚步,原来是有些日子不见的杨老大夫。 薛青叉手施礼,杨静昌已经虚扶免礼。 “青子少爷也来看龙舟?”他问道,捻须眼满是笑意,“真巧真巧。” 薛青笑而不答:“正要回去了。” 杨静昌惊讶道:“这怎么能回去呢?还没开始呢。”话音落听得楼传来女孩子们的叫闹声,隐隐有薛青,女婿,状元公的字眼笑声。 又被人嘲弄了吧,说不定被赶走,真是可怜……杨静昌拍了拍薛青的肩头。 “来,来,跟我来。”他道,“我在三楼正好一个人,你来和我做个伴。” 三楼啊,这些富贵人家的女孩子们只能占据二楼,三楼应该是身份更高的人吧,她现在跟少年们稍微交好一下关系足够了,贪多嚼不烂啊。 薛青摇头道:“多谢了,不太方便吧。” 杨静昌笑了,道:“你又来了,你说的听起来是怕我不方便,事实是说你自己不方便,你这小儿啊是想得太多了,小小年纪的也不怕早生华发。” 薛青伸手抚了抚头,道:“不怕啊,补补好了。” 杨静昌大笑,又想到什么,道:“说补补,你说得对,我正要与你说说青娥丸我给那个丸药起的名字,你觉得如何?” 青娥丸啊,命运真是强大,薛青感叹道。 杨静昌捻须看着她道:“因为好似能让白发变黑,所以想到青娥,恰好也应含了青子少爷你的一个字是否不妥?” 没有不妥啊,挺好的,薛青笑道:“杨老大夫的丸药有什么不妥。” 杨静昌再次哈哈笑,又认真道:“正巧遇到青子少爷你,有关这丸药我还有些详细的事要请教,不瞒青子少爷,我这丸药声明传到了京城,有重要的人要试用,所以请青子少爷随我三楼入座,三楼没有什么人,都是一些花钱买来闲坐观赏龙舟的,我这个位子是别人赠送的,赠与者也知道我不爱应酬,所以你放心不会有不便。” 京城啊重要的地方又重要的人,一个新药推行的确很让人忐忑,薛青理解杨老大夫的心情,既然如此那恭敬不如从命。 薛青错后请杨老大夫先行,二人说笑着楼去了,外边更激烈的锣鼓声传来,有两人从外走进来,其一个正是柳春阳,他抬手挖了挖耳朵。 “要开始了吗?” 旁边的少年摇头笑道:“还早府尊大人刚到,话还要讲一通呢。”说到这里咿了声,看向楼梯,“那不是杨静昌杨老大夫吗?听说他用一味神药治好了张老太爷,京城里的宋侍郎听到了也要请他呢。” 柳春阳呵了声,“那个宋元啊,尝屎侍郎” 同伴啪啪的打了他两下胳膊:“春阳慎言。” 柳春阳哼了声:“做的说不得吗?”但到底没有再说,将视线转向楼梯,咦了声,“那个人” 同伴跟着看去,见他看着杨静昌身后的少年,年纪看起来很小徒弟还是子孙后辈?视线里二人已经消失去了。 柳春阳面带几分疑惑正要前,二楼传来一阵脚步声,同时响起喊声。 “哥。”柳五儿依栏道,这一声哥前调沉稳后音拔高又婉转落下时已经带了浓浓的鼻音,娴静的小脸也瞬时微皱,杏眼水波闪闪。 兄妹情深,柳春阳抬头瞪眼:“五儿,谁人欺负你!” 第六十章 说今 柳五儿提裙疾步走到柳春阳面前,人前淡然的小脸满是委屈。br “是哥哥你欺负我了。”她道。 女孩子们啊,柳春阳的同伴笑着转过头,不知道又要讨要什么。 柳春阳斜着杏眼,伸出一根手指按住柳五儿的肩头,道:“有话好好说。” 柳五儿深吸一口气,恢复了面容,道:“还不是哥哥你们社输了球,害我跟人打赌输了。” 虽然输了球柳老太爷夸赞了他,但这夸赞可不是夸赞输球,输球总归是让人心情不好的。 “我又没让你打赌。”柳春阳不悦道,“怎么能怪我,不要胡闹,是要卧佛寺的素斋还是松山阁的杂技,直说。” 作为一个女孩子总不能随意的抛头露面,每年出门都是固定的节日次数,那些好吃的好玩的很多多要兄弟们帮忙带回来,可以抛头露面的兄弟们都很忙的,又跟女孩子们喜欢的吃喝玩乐不一样,总不耐烦理会她们,这要有求有应了。 柳五儿没少要哥哥们帮忙。 “那些都不要。”她抿嘴道,“只要哥哥再赢一场好。” 柳春阳撇撇嘴,道:“放心,我自会赢的,这次只是意外。”说到这里恨恨,“薛青” 柳五儿叹口气道:“说起来是我对不住哥哥你了。” 柳春阳皱眉:“如何?” 柳五儿似乎有些难以开口,用扇子掩着面,道:“…我把哥哥你输了,你成了他的大舅哥。” 一旁扭着头走开几步的同伴愕然转过头,噗嗤一声喷笑。 什么啊,柳春阳瞪眼:“胡说八道什么。” 柳五儿在扇子后嘤嘤两声,道:“没有胡说,昨日那郭宝儿挑衅我,我气不过与她赌了你们输赢,她以她的小女婿为注…我也没想到哥哥会输啊。” 同伴忍着笑,柳春阳呸呸几声。 “胡闹,这算什么赌。”他道。 柳五儿将团扇移了移露出半边脸,杏眼闪闪,道:“…我也以为是玩闹啊,但郭宝儿和那个薛青不认为是啊,适才跑来…” 说到这里扇子再次遮住脸。 “…当着那么多女孩子的面喊我…我不能在外边了赶快回家去,以后也不能出门了…只是哥哥们以后只怕要麻烦了,在外行走遇到了要被他们嘲笑。” 适才?柳春阳一怔又恍然看向楼梯。 “果然是他。”他道,面愤愤,这小子竟然也能来流云台?郭家还真把他当个人物了,嗯,肯定是因为赢了蹴鞠得了知府大人称赞,现在出来炫耀了…踩着他柳春阳。 “你适才说什么?他还来跟你闹?”他问道。 柳五儿点点头,一旁的丫头们再忍不住七嘴八舌开口。 “是啊春阳少爷,他跑到我们二楼这边呢。” “一个男子,吓到我们呢” “…喊着说是小姐的女婿,大家都听到了…” “…吓死人了…可是不敢留了…” 女声莺莺燕燕叽叽喳喳听得柳春阳头晕,明白了大概。 “那小子竟然跑去二楼你们那里?”他道,“真是…不要脸。” 流云台的二楼每年端午都是给未婚女孩子们玩乐观龙舟赛的地方,少年们虽然很想去看看其内的美景,但到底不敢…岂不成了狂生浪徒。 果然只有这个无耻的薛青能做出这种事。 “不像话,不像话。”同伴忍不住也摇头道,又嘻嘻一笑,“这小子该不会又想要攀你们柳家吧,说起来你们家可郭家门楣高的多…只怕贪心动了。” 这样啊还真有可能…起郭家柳家才是真正的高门大户士族,长安城谁不想跟柳家攀亲戚。 柳五儿啊呀一声用扇子遮住脸,道:“糟了,我的名声要被他毁了,爹爹只怕要打死我,哥哥救我。” 柳春阳咬牙伸手戳柳五儿头,道:“小儿口角玩乐而已,谁还能当真?你怕什么怕。” 柳五儿叹口气,看着柳春阳杏眼幽怨道:“这是你们男儿家的好,玩闹怎么说都行,我们女子可不能,你们口的玩笑,与我们来说是污了名声…我要说亲了,惹了这般麻烦,这次也怪我一时冲动惹了口债,爹爹要怎么罚我认罚。” 到底兄妹情深,看着柳五儿的样子,柳春阳心内不忍,也叹口气。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我输了的缘故。”他道,又看向楼,“妹妹不用担心,我来与他说。” 说罢抬脚向楼走去,柳五儿在后忙叮嘱道:“哥哥不要与人争吵…再蹴鞠一场赢了他便是。” 柳春阳和同伴已经向楼去,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丫头神情有些踌躇,道:“小姐,才过蹴鞠再一场,能答应吗?薛青一个人说了能算吗?” 柳五儿摇了摇扇子,道:“那不是我们的问题了。” …… 河面送来的风有些安静,旋即又锣鼓齐鸣,坐在柱子边的薛青想,应该是那位知府讲完话了,不错不错,这知府的讲话并没有像现代的一些官员一般冗长。 杨静昌看了看外边,道:“再过一刻要开始了。” 薛青也随之看过去,他们的位置在柱子旁边,可以看到河面又不被厅内的人注视,是个好位置。 “…你们可听说了,宋侍郎又升官了。” “…嗬,莫非秦潭公又病了?” 厅内忽的传来一阵对话,这两句话落,便爆发出一阵大笑,笑的薛青有些莫名其妙,古代的冷笑话吗? 杨静昌捻起一颗茴香豆放进嘴里,笑道:“秦潭公小哥可知道?” 作为一个投亲靠友来的穷小子,最大的志愿是当教书先生教授蒙童,薛青对于这个国家的官僚系统没有了解,或许以后会关注了解一下,但目前来说这些太遥远了,还不如了解郭家的人更有用。 薛青也捻起一颗豆子,道:“恍惚听到一些,是个很大的官,总之有多大不清楚了哈哈。” 杨静昌轻咳一声,道:“一人之下万人之。” 薛青哦了声道:“那这是个惧内的圣人啊。” 杨静昌一怔旋即噗的一声,笑未出声连连咳嗽几乎喘不过气来,薛青忙起身拍打,旁边的人也都看过来,还好片刻之后杨静昌咳出一颗豆子。 薛青看着豆子笑道:“杨老大夫要忌口了…真是吓人。” 杨静昌伸手指着他,道:“你还说,不是你说笑话,我怎么能呛到。” 薛青笑道:“这我冤枉了,我没说什么啊。” 杨静昌咳嗽着喝了几口茶,又忍不住笑:“你还没说,我说秦潭公你说惧内的圣人,这还不好笑吗?” 这有什么好笑的,薛青笑了:“明明是杨老大夫你笑点低。” 笑点低是什么意思?但又似乎听得懂,蛮有趣,杨静昌看着他似笑非笑,手再次捻起一颗豆子,道:“青子少爷真是谦虚了,一句话用了两个典,当真是博才又风趣。” 用典吗?薛青这才回过神,一人之下万人之这句话是指地位显赫的高官,但出自两个地方,其一个还是一个小故事,她随口拿来用完全是没想那么多,这源自于现代习惯,庞大的信息量之下的信手拈来。 “青子少爷年纪这么小,读的书可不少啊。”杨静昌意味深长道。 薛青将一颗豆子扔进嘴里,道:“偶然看到偶然看到,巧了巧了。” 杨静昌待他说完话才将手里的豆子放进嘴里嚼着咽下去,抿了一口小酒,啧了一声道:“这偶然读到了《六韬》和《吴越春秋》啊。” 这两本书可不是十二三岁的孩子能读且能信手拈来的。 没办法,谁让她是开挂的主角呢,薛青耸耸肩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是曲星转世呢,天资聪慧过目不忘,没办法。” 杨静昌一怔又大笑,将面前的茴香豆盘子推开。 “这个我信不信暂且不说,我只信以后你开口时我不能吃豆子了。”他道。 第六十一章 论古 锣鼓咚咚,呼喝声阵阵从河面随风而来,在三楼看的清楚听的清楚,但此时厅内的人都回头看向厅内。 坐在那边的一老一少,或者应该说一老一小开心的说笑,一开始大家以为这是长辈和晚辈,但现在看来更像是平辈论交。 老者笑的开怀,少年笑的平和,完全没有长辈晚辈相处的拘谨。 老者大家都熟悉,城里德高望重的老大夫,心底和善,但作为大夫不苟言笑,大家都明白,前来看大夫的都是有病痛的,哪里能笑吟吟的相对,大约是日久成了习惯,私下里杨老大夫也不苟言笑。 这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大笑,这少年人是他什么人?在说什么这么开心?便有人过来打招呼。 “如此盛况,杨老大夫来看对了” “这位是” 杨老大夫一一点头回礼,只是介绍薛青只道:“晚辈后生。”薛青便随之含笑见礼,听杨老大夫介绍这位是席少爷,这位是王少爷等等,来的多数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且大抵都有秀才的功名,嗯,粗鲁了解这厅内多数人都是人,而且如同杨老大夫一般都是被人请来的。 当今很多盛事一样,都要诗歌章以颂之记之,长安城的端午龙舟赛亦不例外,官府以及商家都会请一些人雅士来观赏,然后兴致所起挥毫泼墨,以供众人传诵。 此时这三楼的大厅里不少人是流云台发帖邀请的长安城的才子。 所以说要读书,读书人生活也多有方便,薛青含笑看着这些来来去去的人,因为杨静昌是大夫,而薛青又是个腼腆的孩子,跟他们没有什么话可说,大家很快散去恢复了先前的说笑。 薛青也继续捡着桌的干果吃,道:“所以呢?这位秦潭公跟那位宋大人如何?” 杨静昌道:“那要说道这位宋大人是什么人。” 薛青捻起一粒豆子道:“什么人呢?” 杨静昌噗嗤又要笑,薛青有些无奈道:“我这次可没说什么,难道杨老大夫你一见我想笑?” 原本忍住的杨静昌哈哈大笑,四周的人看过来笑了笑没有再关注,能讨长辈欢心的晚辈虽然稀少但也是有的。 “你这小子有趣,有趣。”杨静昌笑道,又咦了声,打量薛青,“老夫都觉得你不像个孩子。” 我本来不像个孩子,这大概也是她为什么跟杨老大夫谈的较投缘吧,杨老大夫年长又是大夫看多了生死,而她是经历过大仇大恨也看过很多生死自己也死过一次的人。 薛青嗯了声,道:“说过了嘛,我是曲星” 杨老大夫抚掌:“打住,打住,再说下去,我连宋大人叫什么都说不完了。”似乎怕薛青再说话,忙接着道,“说正事说正事不要闹。” 薛青笑着伸手做请。 “这宋大人名元,原本是黄沙道嗯,一个地方的一个驿丞,一小吏,称不大人。”杨静昌道,捏着茴香豆在手里转啊转。 黄沙道?嗯,回避了,薛青想道,含笑专注的听杨静昌说话。 “遇到了秦潭公,秦潭公突发疾病,宋元便去给秦潭公问疾,然后仿古行事,由此被秦潭公视为亲信提拔如今官至侍郎”他道,说到这里停下看着薛青。 薛青眨眨眼,道:“什么古呢?” 咿,这次用典不知道吗?杨静昌想。 薛青带着几分思索再次开口:“莫非这次是效仿一人了。” 这一人不是一人的意思,而是适才一人之下万人之的一人。 杨静昌哈哈笑了,道:“哪一人?” “大王勾践。”薛青笑道。 杨静昌将豆子扔进嘴里,再次啧了口小酒,带着几分交谈得趣的舒畅道:“所以你如果听到有人提到尝屎侍郎是指的这位宋元宋大人。”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史书这种故事层出不穷,也被后人不屑讥笑,尤其是这些气节人,薛青笑了笑,道:“原来如此,那还真是个冷笑话。” 杨静昌看着她,道:“我送青蛾丸入京,是给这位宋元宋大人的。” 薛青哦了声,笑道:“恭喜恭喜,发了财要分一半哦。” 杨静昌看着她没说话。 宋元被送外号尝屎侍郎,可见在世人眼风评不堪,但偏偏又连连高升,这残酷无情的现实必然更让人痛恨,都要骂一声狗官奸贼,跟这样的人扯关系只怕名誉会有些不好听,当熟悉的人知道他要送青蛾丸给这位宋大人时,有些人则哼了声,没哼的人神情也难掩古怪,倒是这个小少年薛青神情坦然。 按理说少年人更该血性,对这种蝇营狗苟唾弃。 薛青摊手道:“别看了,看不出一朵花来杨老伯,难道你一个大夫问诊还将病人论高低贵贱吗?” 杨静昌哈哈大笑。 薛青嗯了声,道:“不过我有个建议。” 建议吗?杨静昌对这个小少年忍不住几分郑重。 “不如提前自己想个外号传出去,免得进了太医院后得个诸如二尝屎尿太医之类不雅的至少掌握以下主动权。” 大厅里再次响起杨老大夫的大笑。 “你这小儿真是太坏了。” 笑声才起,听得外边传来齐齐的呼喝:“擂鼓,擂鼓。” 原本坐着说笑的厅内诸人纷纷转头看向外边,不少人起身走向栏杆眺望,他们同时也跟着喊起来:“擂鼓,擂鼓。”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整齐,铺天盖地全部都是“擂鼓,擂鼓。” 而随着这喊声,一声鼓响动,二声鼓落,如黄豆散下,如万马齐腾,薛青坐在位子但见远处十几条龙舟齐冲,河面白浪翻腾,恰似龙翻出海。 两岸数千民众发出呼喝,无数彩旗挥动如云霞,算见多识广心如止水的薛青也瞬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胜景这生活的美,这难得的重来一次,是天的恩赐吗? 她这样的人也能得到如此恩赐啊,要好好的享受啊。 薛青站起来,与杨老大夫也走到栏杆边,她将手拢在嘴边。 “加油,加油。” 与鼓声齐鸣,与千民齐声,与龙舟共进,与河水乱翻。 杨老大夫看着第一次像个少年大声呼喝的薛青,露出了笑容。 第六十二章 赛始 龙舟急冲离去,起始处安静一些,当然这只是与龙舟过处相,其实喧嚣依旧。 知府大人等人站在高台眺望,跟身边的人指点说笑。 “…朱家的龙舟当先啊…” “…望江顺的龙舟这次也不错,我看有望…” 说笑间知府大人忽的说声抱歉要去方便一下,众人不以为意,还有人提出陪同于是同去。 人有三急这边自然安置了净房,算临时布置也很是完备干净,并不是所有人都挤在岸边看龙舟,很多人都是来凑个热闹,所以河边空地不少人或者站或者坐说笑,看到知府大人过来,这些人忙都施礼问好。 能来到这边的都是长安城的有名望的乡绅豪族,这些人是官员必然要熟络的,知府大人含笑一一跟他们打招呼。 “…富三爷这次可有下注…” “…张七爷,本府恍惚看到张老太爷也来了?…身子大好了啊。” “…广延公,真是许久未见,得闲可要手谈一局啊…” “…啊,这是…郭大将军啊…” 站在人的郭怀春忙施礼,道:“不敢不敢,卸甲归田一老翁而已。” 李知府笑道:“纵然卸甲也是为国征战过的,哪里能荣耀一起卸了,郭大将军过谦了。” 郭怀春是武将归家,李知府是臣父母官,往日来往倒也不多,算不多熟络,点头说过客气话李知府便离开了。 郭怀春舒口气,旁边便有人笑了。 “怎么看起来这么害怕?”他道。 郭怀春苦笑道:“咱粗人,委实害怕跟这些人说话啊。” 虽然对外说的是郭怀春伤病缠身请辞,其实大家也都私下打听到郭怀春是跟司冲突,得罪了当地的经略安抚使李茂,这是掌管一路军政的官,对武将有生杀大权,而李茂本人有杀武将的先例,杀完了被查杀错了也不过官将两级…他的恩师是当今宰相王烈阳,武将秦潭公也不得不看几分面子。 因为得罪了李茂,如今也没有什么战事,不能以功抵过,自己年纪也不小了,孩子们还在军,不如干脆请辞离开,免得碍眼招来祸患累及家族。 “郭大老爷不用怕…家里马也要出了状元了,将来便是官,改换了门庭。”有一人嘻的一声笑道。 这话让几人大笑,郭怀春脸色更难看。 “不要说笑。”他轻咳一声,“小孩子口出狂言而已。” “狂吗?可不敢这么说。”张七爷笑道,他与郭怀春交情还算不错,“知府大人可是亲口说了,那叫少年血性,当赞呢。” 郭怀春愣住了,神情惊讶:“知府大人?怎么赞他?” 旁人咿了声纷纷开口。 “老郭你还不知道?” “你女婿蹴鞠赛出了风头呢。” “状元能不能考且不知道…蹴鞠或许能当个状元呢。” 郭怀春听的一头雾水,“我才回来刚赶看龙舟赛…还没人和我说这个。”神情又有些恼怒,也大约知道为什么没人和他说这个…薛青出了风头对郭大夫人来说不是什么值得欢喜的事。 “蹴鞠吗?玩乐而已…有什么用。”他干笑几声打哈哈,又忙拱手借口有事告辞匆匆离开了。 张七爷没喊住,摇头道:“…还要跟他说呢,借着知府赞考状元是血性,可以再去跟青霞先生说说好话,让薛青入社学,怎么走了。” 旁边几人有些好,薛青宣称要考状元的事他们听说了,但之后没再关注了,无非是读书…等到考不的时候才是看笑话的时候。 “是要跟青霞先生读书啊。” “要考状元必然是要拜青霞先生门下。” 大家纷纷道。 是拜了啊,青霞先生不收啊,张七爷心道,那日社学里发生的事他也不知道,谁闲着没事关注这个,还是昨日张莲塘随口说起的才知道的。 不过这种事没必要拿来说,张七爷也打着哈哈道:“郭大老爷肯定自有主意,吾等也不用操心。” 正说笑着前边传来欢呼声,第一局的龙舟赛出了结果了。 “走走,瞧瞧去。” “…定然又是望江顺第一。” 大家招呼说笑着向岸边人群走去,又有人不少人举着几张跑来跑去。 “…王宁春少爷赋诗一首…” “…絮咏少爷赋诗一首…” 观赏龙舟赛的人墨客们也开始赋诗写词,这些新作第一时间会被传送出到人群聚集的地方,无数人纷纷涌围住鉴赏,其间不少人大声的朗读,掀起了另一种热闹。 流云台的三楼与外间相安静的多,厅内有几人或者望河凝神,或者对着桌子的酒菜念念,而其他人则带着几分期待看着,忽的一个男人从栏杆边转过身。 “有了。”他道。 厅内顿时活络起来,和薛青重新回到位子低语说话的杨静昌便抬起头,带着几分兴趣看过去,听那男人一面踱步一面念出几句诗词,厅内响起鼓掌叫好声,一旁的有人已经飞快的抄下来向外跑去,蹬蹬的脚步声在几层楼下跑动。 “…席少爷新作…” 喊声响起,然后便有喧嚣,这是各厅内的人在议论新诗作。 “…端午时节谁自言…”杨静昌默念一边,看向薛青,“你觉得如何?” 薛青摇头道:“不懂啊。” 嗯他的年纪书读的多也未尝不可,只是诗词起读书要更难一些,杨静昌笑着道:“我也不太懂,总之是歌舞升平吧。” “这时候谁扫兴。”薛青笑道,“热热闹闹开开心心是好。” 话音落旁边有人咳了声。 “不懂不要轻言,大家有感而发,又不是御用粉饰太平的人,怎么都好了。” 到底是说错话惹人不高兴了,薛青转头看着身后,一个年约四十干瘦的青衫男人站在角落里……作诗这种耗费心神的事大家都喜欢找安静的地方。 “是,小子错了。”她道,神情真挚。 杨静昌笑着拱拱手,道:“林贤侄,还未听到大作,是轻言了。”一面对薛青介绍,“这是林献林秀才。” 恭维还是讽刺,林秀才嗯了声,带着几分倨傲,他对他的才有信心,道:“倒是有两句了我念来…”视线又看向薛青,“…这位后生只怕听不懂。” 薛青苦笑,小心眼啊。 杨静昌哈哈笑着打个圆场,但偏偏这林秀才是不肯走,干脆在杨静昌这边坐下,要将自己做的两句诗念出来与杨静昌共赏,顺便无视这边的无知晚辈后生。 二人之间安静又平和的交谈被打断了,薛青倒是神情平静,还带着浅笑,杨静昌颇有些无奈,偏这林秀才的父亲与他交情不错,也不好拉下脸,正想着干脆起身告辞,厅门外有人站住脚。 “薛青。”少年的声音喊道。 薛青和杨静昌闻声看去,见杏眼凤眉玉色长衫的柳春阳站在那里。 见他们看来,柳春阳招手道:“薛青,你过来。” 过去么?薛青坐着没动。 杨静昌认得柳家的少爷,正觉得林秀才烦人,少年人还是和少年人一起玩有意思,便道:“你去看看吧。” 林秀才也看了他一眼,道:“小孩子下楼去看赛龙舟…这里是作诗的地方,你又不懂。” 杨静昌无奈的对薛青歉意的一笑,薛青也笑了应声是,起身告退。 他走到柳春阳身边,道:“什么事?” 柳春阳靠近几乎凑到她的脸,高挺的鼻梁撞到薛青的鼻头…嗯这富贵少年人养的真好,跟贾宝玉似的,薛青微微向后避了避。 “你再敢宣扬是我妹夫,我打断你的第三条腿。”柳春阳低声道。 薛青噗嗤喷笑:“…我没有啊。” 第六十三章 逼赌 没有? 是说没有宣扬吗? 柳春阳哼了声,伸手点了点道:“说谎,那么多人都看到。!” 看到吗?薛青哈哈笑起来。 柳春阳被笑的莫名其妙,这小子,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傻笑…该不是个傻子吧? 厅内的杨静昌虽然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但见薛青笑的畅快便很是欣慰,少年人还是跟少年人一起玩的开心,当下也不觉得还在翻来覆去念叨酸诗的林秀才烦人了… 柳春阳揪住她肩头,带着几分羞恼,道:“别笑了,跟我走。” 薛青稳稳的站着一丝不动,道:“做什么去?” 柳春阳道:“楼下。” 薛青道:“不去。” 柳春阳一个趔趄,道:“不去不行!” 薛青后退一步,道:“我喊救命。” 柳春阳长眉抽了抽,这,这小子…这小子无耻又卑鄙,真敢这样做,反正早没脸没皮丢得起人,他柳春阳可丢不起。 “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去楼下,我有事与你商量…我可不打人,你以为我是郭家那小子吗?”他让神情和煦下来,放缓声音道,又带着几分清高抚了抚长衫,“我可是读书人。” 薛青道:“也是说你不会功夫了?” 柳春阳道:“我学那个做什么…我是要科举的。” 薛青点点头,道:“没事,不欺负你。”说罢伸手做请。 什么跟什么啊,谁欺负谁啊,柳春阳居高临下的撇了她一眼,甩袖向外先行,薛青在后不紧不慢的跟随。 楼下也变得嘈杂热闹,起刚来时多了很多人,多数是十四五岁的少年们,他们也不用桌椅,在流云台的河边席地而坐,不时的大笑不知道在说什么。 柳春阳停下脚,道:“是我害我妹妹打赌输了,你敢不敢再跟我一场?” 哦,果然是妹妹告状了,薛青道:“不敢。” 柳春阳再次呛住,杏眼瞪圆道:“你怎么可以这样无耻,要不是你耍诈,你能赢吗?” 薛青道:“要不是你耍诈,你也输不了。” 咿还伶牙俐齿,柳春阳斜了她一眼,道:“我劝你趁早死心,我柳家可不是郭家,能让你随意攀附的。” 真是小孩子啊,薛青摇头,笑道:“放心放心,我如今一心只读圣贤书。” 柳春阳嗤声翻个白眼,道:“你以为我这么好骗吗?” 小孩子好骗不好骗且不说,有些讲不清道理啊,薛青摇摇头,跟这些孩子们打交道也是没办法。 “那你待怎样?”他道。 柳春阳挑眉道:“你必须跟我再赌一场。” 薛青笑道:“这好办啊,你去和别人说我们赌了一场,不拘什么你赢了是了。” 柳春阳嗬了声,叫道:“你把我柳春阳当什么人!” 说到这里蝉衣和暖暖不知什么时候站过来,怯怯的喊了声青子少爷,并做了个要不要去叫人的暗示。 柳春阳看到她们,眉头一挑,露出一丝坏笑,道:“你要愿意这样,也行。” 他伸手一指。 “你这两个丫头做为输了的赌注给我一个。” 蝉衣和暖暖大惊失色。 “少爷不要!”暖暖大叫,眼泪唰的流出来,小丫头知道蝉衣不是丫头,那么要给只能给自己了柳家多么家大业大小丫头可不管,只要想到离开爹娘那要了命了。 薛青皱眉,道:“你当真必须跟我再赌一场才肯作罢?” 柳春阳啊哈一声:“当然,以赌为始当然要以赌为结束。” 薛青依旧皱眉,道:“那你要赌起来没完没了怎么办?输了要赌输了还要赌,我哪有那个功夫。” 说的你好像笃定能赢似的,不待她说完柳春阳恼火瞪眼大叫:“你把我当什么人!我柳春阳是那种小人吗?” 薛青看他一眼,道:“踢球铲人” 柳春阳呸了声,道:“你铲的最多我三个兄弟还在家卧床呢。”这个话题委实不让人愉快,他不耐烦的摆手,“别说废话了,你赌不赌吧?” 薛青还没说话,蝉衣喊了声青子少爷,一脸的不赞同担忧,暖暖不认识柳春阳,她认识,知道柳家不可轻易惹,万一惹怒了,大老爷不会出面说不定还趁机将薛青赶走。 暖暖吸着鼻子抓住薛青的手:“不要输了婢子。” 薛青笑着摸摸她的头,道:“无妨,无妨,不赌这个。” 不管赌什么,赌总是不好的,况且这还是长安城有名的富家子弟,家大业大势大蝉衣也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衣袖。 薛青虽然不想跟柳春阳再打赌,完全没有必要,明明所谓的赌与她无关,但小孩子很难讲清道理,再加蹴鞠赛柳春阳已经恨他,早晚都是麻烦,不如趁早解决吧对付这种孩子好好说是没用的,只有制服他。 薛青看向柳春阳,道:“既然要赌也不是不可以,但要事先说好赌什么,赌输了你要我如何,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是不会胡乱答应你的。” 嗯,尤其是对她不利的,君子这种让别人来做吧。 柳春阳痛快的一抚掌:“好,你穷鬼一个,我也不要你的身家,输了你跪下来喊我一声义父便可。” 蝉衣面色难看。 “青子,不要。”她急道,抓住薛青的手。 喊柳春阳一声义父,那以后在这长安城还怎么抬头,岂不是跟没了身家一样。 薛青没有理会蝉衣,也没有应声,看着柳春阳:“赌什么?” 蹴鞠的话,她自然是不怕的,单人对抗什么的更没问题,但如果是搞花样的那种蹴鞠,不能了。 柳春阳展颜一笑,杏眼弯弯,携住薛青的手古人是动不动爱携手,薛青任他拉住。 “当然是你最拿手的。”柳春阳道,“你说过蹴鞠的事蹴鞠场解决,现在我们不说蹴鞠,状元公,那我们读书人的事,自然用读书人的办法解决。” 读书人的办法啊,薛青看着他。 柳春阳一手拿出腰里的扇子唰的打开一摇:“作诗。” 作诗啊,薛青看着柳春阳笑了,道:“这有些欺负人啊。” 第六十四章 诗社 欺负人? 柳春阳乐了,当然是欺负你了,真以为跟你讲君子之道啊,他打听了这薛青是个无知的乡下人,嚷嚷着考状元正因为无知才敢说考状元,真正有才学的谁会说,无知才无畏。 这傻子或许读过几本书,但作诗这种要天分和博才的事不是谁都可以的。 柳春阳一摇折扇:“你不敢?还想蹴鞠吗?蹴鞠不是你我两人的事”想得美,这小子这么奸诈,他才不傻呢,当然要赌他最拿手的。 薛青有些无奈,道:“那好吧。” 蝉衣急的摇她的胳膊,道:“不行啊青子少爷,不行的,春阳少爷才学很好的。” 柳春阳虽然不是什么名声大的神童才子,但柳氏子弟四岁便进学,已经读书十年的人哪里是一般人,进士不一定能,秀才是绝对没问题的。 薛青道:“无妨,试试嘛。” 柳春阳杏眼含笑:“说得对,少年血性嘛,连试试都不敢实在是太丢人了。”说罢抓住薛青的手,“跟我来。” 这一次薛青迈步,被他拉着向前走去,蝉衣和暖暖站在原地。 暖暖擦泪道:“赌注不是我了吧?” 蝉衣道:“还不如是你呢。” 暖暖顿时又流泪。 蝉衣顾不得安慰她,只搓着手满心怎么好怎么办,蹴鞠还好,怎么起作诗了,薛青才读了几个月的书,怎么能作诗,算能作诗,又怎么能得过春阳少爷,急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柳春阳已经开心的拉着薛青大步向前来到那群河边地散坐的少年们前,大声道:“焉子少爷。” 听到喊声,一个十七八岁正低头在凭几写字的锦衣少年抬起头。 “春阳少爷,你怎么来了?”他道,“不是不喜我们结庐社吗?” 其他的少年也都看过来。 “咿,蹴鞠少年来了啊” “柳春阳,来了要作诗啊” 他们纷纷道。 柳春阳已经走到那位焉子少爷面前,道:“你们看了龙舟一场,可有做出什么好诗?” 他的神情往日还要夸张的倨傲,不待众人说话,嘻嘻一笑。 “想来也没有写出被人誊抄传诵的诗词。” 这是故意的挑衅薛青心道,嗯,当然不是要给柳春阳自己要拉仇恨,而是给 柳春阳将她向前一推,杏眼闪闪道:“所以我今日特意带了一位大才来让你们见识见识,也给你们结庐社壮壮门面。” 少年人啊,总爱耍这种把戏,薛青摇摇头。 这话说的在场的少年们有些不悦,焉子少爷含笑看了薛青,见他的年纪不过十二三。 “竟然是位神童吗?”他道,“幸会幸会。” 薛青正要说话,后边有人咦了声。 “这是那个薛青吗?” 那个薛青,在场的人都愣了下看向说话的人,那是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年。 “那日在社学,对先生的考问拂袖而去的” 那日社学里发生的事并不是每个学生都看到了,但到底是有人看到,此时认出来也不怪,其他人多少也听说过,神情顿时变得古怪。 柳春阳摇扇大笑:“没错,这是状元公薛青。” 在场的很多少年也笑起来,当然是嗤笑,摇头笑,或者木然笑。 焉子少爷笑道:“是吗,真是荣幸啊。” 柳春阳还想说什么,薛青没有再给他机会,对众人叉手施礼,道:“春阳少爷是开玩笑,是春阳少爷要与我打赌作诗,知道诸位都是此高手,所以特意请诸位做个评判。” 咿,我可没说他们是高手,柳春阳心道,真是个马屁精。 果然在场的少年们听到他这话神情好转。 焉子少爷笑道:“原来如此,以诗为赌,春阳少爷更风雅,我等不如啊。” 这是明赞暗嘲,少年们都笑起来,柳春阳倒也不怒,只是哼哼两声,“真无趣,那开始吧。” 薛青道:“适才春阳少爷说了我输了要我认其为义父” 咿在场的人少年们都色变,这赌的可有点焉子少爷摇头,柳春阳看了薛青一眼,心道这可是你自己暴丑的。 “我接受了这个赌,但我要是赢了,不敢让春阳少爷叫一声义父,只一声大哥便可。”薛青接着道。 柳春阳笑了,杏眼斜着看他,道:“多谢你如此大度啊。” 他们二人言语来往,其他少年们都围看了过来。 “昨日五陵社输给了长乐社输的很惨,伤了三个人士气大跌”一个少年低声对其他人耳语道,又指了指薛青,“当时这位薛青在长乐社且是球头” 在场的少年们都明白怎么回事了,是球场输了要在场找回面子啊,不过这个薛青有点欺负人啊。 “果然有些狂妄啊敢跟春阳少爷作诗” “不知道他可知道怎么作诗否?” “应该知道吧,毕竟要考状元的人” 低低切切笑声响起。 焉子少爷看着薛青,道:“既然你们二人都同意,那我们也没意见,聆听二人的佳作,也是一件趣事。” 与他们无关啊,那大家看热闹好了。 薛青点点头,对他再次施礼道声多谢,焉子少爷迟疑一下回礼,且不论这个小少年是否草包一个,倒是很有礼貌。 “好了,不要拜来拜去了真让人佩服可不是靠这个能得来的。”柳春阳道,“还是来作诗吧。” 薛青道:“拜也要拜,诗也要做,做人和作诗,两回事。” 焉子少爷笑了,柳春阳呵呵两声。 “倒是能说,不知道能不”他道,话没说完见薛青走到焉子少年面前俯身伸手。 “借笔墨一用。”薛青道。 焉子少爷伸手将凭几自己写了半首的诗拿开,露出一张白纸,道:“请。” 薛青拿起笔沾了沾墨,才看向柳春阳,道:“我年纪小,我先来?” 柳春阳当然不会跟他争执这个,杏眼含笑也伸手做请,道:“你年纪小你先来,免得我先写了吓到你写不出来输了倒怪我。” 薛青提笔,众人不由围来,见他却又停下。 “春阳少爷,你赌输了可不要再缠我。”薛青道,“跟你赌来赌去我没有那么多时间。” 柳春阳怒道:“我柳谒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小人,你我真没有时间少东拉西扯,且拿出” 他的话没说完,薛青提笔落字,他并没有坐下,而只俯身一手扶袖一手落笔,视线里洁白的纸渐渐出现一个一个字。 焉子少爷坐在对面,凭几还放在他的膝头,薛青好似在他膝头书写,视线里的字一个一个的反着出现,他慢慢的念道:“竞渡歌五月五日天晴朗” 起句无甚稀,周围的少年们对视笑了笑,柳春阳也不去看,只听焉子少爷继续念。 “杨花绕江啼晓莺使君未出郡斋外,江早闻齐和声” 嗯,倒也规矩,不过看起来倒是懂诗,周围的少年们神情稍认真, 这种诗句他十岁能写出,柳春阳手里的扇子轻摇。 焉子少爷的声音沉稳,正和薛青写字的速度,恰似一字念出一字才写一般。 “使君出时皆有准,马前已被红旗引两岸罗衣破晕香,银钗照日如霜刃。” 咿四周的少年们说笑停下,莫名的觉得身子微微僵硬,好像有什么要来了 “鼓声三下红旗开,两龙跃出浮水来棹影斡波飞万剑,鼓声劈浪鸣千雷” 此一句出,焉子少爷的声音戛然而止,其他的少年们只觉得心一麻,柳春阳摇动的折扇咔的一声乱折合,一动不动。 好诗 第六十五章 传诗 一场龙舟赛结束,日头高悬河两岸人声沸沸,天已经有些闷热,流云台河边高柳倒垂隔绝了闷热,但并没有隔绝喧闹。! 但在焉子少爷停声的一瞬间,嘈杂声忽的顿消,安静的让人有些不适。 薛青的手还在写,焉子少爷却没有再读,只是认真的看,而四周的其他人也都围来,没有人出声,看得到的看不到的都只是看着。 跟过来的蝉衣和暖暖更加不安。 暖暖道:“他们不说话了,都在看,是不是青子少爷写的很好?” 是吧,蝉衣想道,但又不确定,适才那位少爷念了几句薛青写的,她虽然听到了,但是不懂诗也不知道好还是不好此时突然有些后悔没有跟着薛青读书。 站在一旁负责抄诗送传的店伙计也有些不解。 每个作诗的地方都有安排人抄录,流云台这边自然也安排了,毕竟三楼是特意请了一些有名的学子士,不止为这些人们专门配备了店伙计,其他的客人所在也都有,很多都是读书人,看龙舟看的兴起说不定要吟诗抒发一下,万一有偶的佳作呢,算没有,流云台也要捧场。 所以楼下来了一群少年学子开诗会,自然也要安排人等候,虽然半日过去了并没有做出什么,做出当然也做出了,只是不好根本不让抄录传诵,自己团烂烧了。 现在终于有人写诗了,是好还是不好?这次能抄录还是依旧投入一旁的香炉?怎么这次不像先前喧闹而是鸦雀无声? 薛青对于四周的安静没有丝毫反应,将一首诗词一气呵成停笔。 “好了。”她道,先看了向面前的焉子少爷。 焉子少爷也抬起头看向她,他的个头高,坐着与俯身的薛青几乎一般,薛青也看清了他的样子,眉目清朗,下巴稍尖,长的很好看。 薛青对他笑了笑。 虽然不知道这小少年为什么笑,但焉子少爷没有笑。 “薛青。”他认真唤了声这个名字,道:“好诗。” 此话出口,原本安静的少年们顿时喧闹起来,纷纷向这张纸伸手。 “我来读” “让我看一眼” “不要抢” 高柳下少年们吵闹推挤,倒把薛青挤到一边去,柳春阳更是早被挤得东倒西歪扇子也掉了,终于一个少年人拿到了纸张。 “高声读出来。”其他人喊道。 终于有要能读出来的诗了吗?一旁的店伙计立刻打起精神拿起笔。 少年人声音清朗高亮,但有些微微发抖,这并不是因为怯意,而是激动。 “五月五日天晴明,杨花绕江啼晓莺” 随着他的诵读,其他少年们也跟着读起来,一个人两个人,站着的,坐着的,摇扇的,握笔的,全神贯注双目炯炯。 “使君未出郡斋外,江早闻齐和声。” “使君出时皆有准,马前已被红旗引。” 高柳下声音煊赫盖过了外边人声喧闹盖过了树蝉鸣阵阵,店伙计奋笔疾书,少年们读完一遍意犹未尽又开始读,店伙计也继续刷刷的写,他要誊抄多份送去各处鉴赏当然先要在流云台传诵,待得到验证后才送出去。 这也事关流云台的声名。 几份写完,少年们读声依旧朗朗,店伙计要放下笔才想起没有写名字。 “这位少爷,作者是何人?”他忙揪住最近的少年道。 少年眼睛亮亮,伸手一指那边,道:“薛青。” 店伙计可没看谁是薛青,他只要知道名字好了,立刻刷刷的写,想了想又在薛青的名字前添一行。 结庐社,薛青。 “竞渡歌。”他举起手里一叠纸高声道,一面飞也似的跑开,“新作竞渡歌。” 二楼大厅里,一轮龙舟赛过,站在栏杆旁的女孩子们都开始了别的热闹,或者挤在一起叽叽咯咯说笑,或者站在栏杆外极目远眺眺望楼下的少年们,至于龙舟赛的结果没有人关心,她们关心的只是出门玩乐的热闹。 郭宝儿有些不太开心,因为柳五儿竟然跑了不能当面嘲讽,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得意洋洋,只是听她说话的女孩子们并不多,或者敷衍或者装作没听到。 秦素兰拉着她的衣袖,嘻嘻笑道:“宝儿你不要傻了,小心柳家的人打你。” 郭宝儿瞪眼道:“他们敢我一个打他们十个。” 秦素兰咯咯笑倒,正笑着有丫头举着一张纸跑进来递给一个女孩子,那女孩子立刻站起来。 “有新诗作了”她高声道。 屋子里的女孩子们有人看过去,但更多的是依旧说笑。 郭宝儿手拄着下巴,将一粒豆子往嘴里扔,道:“还诗呢,听的耳朵都干了没一个好的。” 秦素兰拿着小镜子整理头发,一面嗯了声,道:“都写得好没趣。” 那女孩子已经高声读起来,一开始厅内还说笑乱乱,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小。 “咿” “嘘” “听” 郭宝儿坐直了身子,手里的豆子落在桌子,秦素兰握着小镜子视线却只看向念诗的女孩子。 一声终了,厅内的女孩子们都似乎才回过神。 “这个有趣啊。”秦素兰道。 虽然不太会作诗,但听诗好坏还都是会的,诗词也是一种美,鉴赏美是人的天性吧。 郭宝儿一拍桌子,道:“好诗。” 整个大厅里活络了起来。 “再读一遍” “给我纸笔我要抄写下来” “啊作者是何人啊?是林献秀才吗?” 作者啊,眼睛亮亮额头冒着细汗的女孩子视线落在纸张的最后边。 “结庐社”她道,张张口却没有再发出声音,神情有些疑惑。 结庐社说出去外边人可能不认识,但这里大多数女孩子们都知道,因为是六道泉山社学里一些学子们结的诗社对于少年们女孩子们自然会多关注一些,适才在楼已经看了好一会儿,结庐社在楼下,竖着耳朵等着听的女孩子们都忙催促。 “怎么了?” “快说啊。” “这时候卖什么关子嘛。” 那女孩子抬起头看向大家,道:“不是啊,这个这个有些怪呢。” 作者有什么怪的? “名字怪吗?” “难道不是周人吗?” “是西凉人吗?” 女孩子们纷纷问道。 女孩子摇摇头,视线看向郭宝儿。 郭宝儿也正看着她,视线相撞,眨眨眼,道:“看我做什么?” 女孩子道:“作者是,薛青。” 薛青?听起来有些耳熟啊 啪嗒一下,秦素兰手里的小镜子落在桌子。 “薛青啊。”她道,看向郭宝儿。 郭宝儿眼睛还眨呀眨,人却是一动不动了。 薛青? 薛青? 第六十六章 认输 薛青? 此时三楼的大厅里也正报出这个名字。 起二楼的女孩子们,大家对结庐社都陌生,别提薛青这个名字了。 “不晓得是哪个啊?” “日常没听过啊?” “是外乡人吗?” 厅内的人们互相询问,从外边走到门口的杨静昌看到厅内的气氛有些不解,尤其是看到坐在自己位子的林献没有再跟其他人争执一句诗的用词,推敲已经让他花去一盏茶的功夫了所以要做的诗只有三句依旧未成。 杨静昌实在听得累了,借口去净房避开了,怎么此时林献安静的趴在桌子奋笔疾书,而大厅里的其他人则喧闹一片? 杨静昌走回位置看到林献在写诗,诗还不短,已经写了四五句了,还未停下的迹象。 “林贤侄终于推敲好了。”他称赞道。 林献头也不抬道:“非也,这是一首好诗,但不是我写的嗯我当然也能写出这么好的再推敲片刻。” 杨静昌这才明白原来是又有诗作传来了,看来这次的诗词很不错,让林献都开始抄写赞叹,他俯身看林献写好的,一面念出声,一面念一面神情赞叹,果然是一首好诗,畅快淋漓又栩栩如生,林献已经抄写完了,想了想又提笔写作者名字,杨静昌自然跟着念道:“结庐社薛青咿”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又嘶的一声。 林献一向敏锐,抬头道:“怎么?” 杨静昌的神情有些古怪,指着末尾的名字,道:“这是,作诗的人?” 林献点点头,将面前的纸吹了吹,道:“是啊,结庐社,适才他们说是六道泉山社学的学子们筹建的诗社这位作诗者,想来是学子。” 六道泉山社学啊,学子啊,杨静昌笑了,又摇摇头,道:“这样啊…应该是这小儿” 林献抬头看向他,道:“杨老大夫莫非认得这个作者?”又带着几分激动,“请与我引荐” 杨静昌看着他,道:“这个其实,你已经见过了” 咿?林献看着杨静昌,杨静昌抬手指了指一旁的空位,又用手划了一下身高 难道是那个小儿? “哈。”林献瞪眼受惊站起来。 哈,而流云台的掌柜也正看着手里的纸张发出一声叹。 “怎么样?算是不错的吧。”旁边的管事们道。 “虽然不能说是最好,但在这次端午诗词肯定也算是佼佼。”掌柜道,面浮现笑容,将手一拍,“我流云台这次也能跟着露脸,且日后流传下去。” 这首竞渡歌,必要加一句建兴元年五月端午流云台观龙舟有感名留青史了。 “速速抄写多份,将这首诗词快送出去。”他道。 账房早已经奋笔疾书写好一摞,七八个伙计分别拿起向外跑去,片刻之后,这首竞渡歌在龙舟赛沿途各处传开。 不过,这是之后的事,此时的薛青还在结庐社继续她做这首诗的目的不是为了让众人传诵,而是为了让柳春阳认输。 几番诵读少年们安静下来,只是围着薛青掩不住好的审视询问。 “你在家读过书?” “师从何人?” “今年多大了?” 薛青一一作答:“读过些书没有老师十三岁了。” 更有少年干脆问道:“你要不要加入我们结庐社。” 薛青笑着道谢并没有应答,而是道:“诸位学兄且稍等,这些夸赞不敢当,待春阳少爷作诗之后一并评判才好。” 大家这才想起还有柳春阳和作诗打赌的事。 焉子少爷道:“春阳少爷做出好诗,青子少爷你的诗依旧是好诗。” 薛青对他一笑道谢,众少年都是爱诗的,虽然对柳春阳态度不满意,但并不针对诗词,好的诗作越多越好,当下便忙喊柳春阳,一时没找到,直到在角落里发现呆立的少年人。 少年人适才被推搡出去了,但除了掉了扇子衣衫都严整,只是神情有些凌乱,被众人喊了几声才回过神一般看过来。 焉子少爷看着他,举起手里的笔,道:“春阳少爷,该你了。” 柳春阳杏眼瞪圆,呼吸一滞,视线看向被少年们围着的一块木架,薛青适才写的那首诗词被悬挂其。 “春阳少爷,该你了。” 少年们让开路,又在薛青的诗词旁挂一张白纸,伸手做请。 柳春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呼吸越来越粗重。 焉子少爷道:“春阳你”话没说完被柳春阳打断了。 “不要催了。”他嘶哑道:“我认输。” 咿竟然连试都不试了么?少年们有些惊讶。 “适才他说让薛青先作诗,免得自己先做吓到薛青不敢作诗此时倒是被吓到的人是他了。”一少年低语道。 焉子少爷摇摇头没有说话。 薛青道:“时间仓促的话,春阳少年可以多想一会儿,章本天成,偶然妙得之,不用急。” 其他人还没说话,焉子少爷咿了声,看向薛青,道:“好诗。” 好诗?又有好诗?少年们看向薛青。 焉子少爷将手里的笔一转,拂袖停在纸,道:“章本天成,偶然妙得之,这是起句,下面可有了?” 少年们反应过来将这两句念了遍,神情惊喜。 “看似平平,却深意满满。” “好诗好诗,快来念来。” 大家纷纷催促道。 薛青苦笑一下拱手道:“并没有引用的古人言。” 少年们凝眉思索:“古人言?哪个古人?怎么没听过。” 薛青道:“小时候看了书也不记得了。” 少年们纷纷遗憾又思索着到底哪个古人说过这种话如果精妙的话不可能不广为人知啊。 焉子少爷含笑看着薛青,没有说什么,大家的注意力又转到薛青身,站在一旁的柳春阳却没有松口气,他的神情更加难看,一向明亮的杏眼有些茫然, 这怎么可能呢,薛青竟然会作诗,还作的如此的好,当他看着那首诗一句一句跃然纸的时候,脑子都懵了。 他什么诗词也想不出来了。 “你怎么会作诗?你明明没有读过书。”柳春阳忽的哑声道,“你,该不会是抄的吧。” 薛青看着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神情动作看在其他人眼里则是无奈以及不屑争辩做派都柳春阳高一等。 “春阳少爷,这落了下乘了” “抄来的诗,你以为我们都是不学无术的吗” “输是输了,敢赌敢输,你这是何必” 少年们纷纷道,柳春阳的面色涨红,是啊,如果是抄的,他怎么不知道,这么好的诗不可能默默无名,如果是别人替薛青做的……更不可能,因为他找薛青赌诗也是临时起意,看到结庐社的人在楼下,正好让他们做个见证。 没想到最终见证的是自己。 柳春阳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掉头走。 焉子少爷喊道:“春阳少爷,可是认输了?” 柳春阳背对众人停下脚嗡声嗡声道:“我说过了,认输了。” 焉子少爷道:“那赌约呢?” 柳春阳的身子僵硬,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起,呼哧呼哧的喘气。 薛青道:“只是说笑,不用真的什么赌约,只要春阳少爷日后莫要再缠着” 话没说完柳春阳涨红脸转过身,道:“我柳春阳何时是说话不算话的休要羞辱与我。” 他说着对薛青弯身一礼,从嗓子里憋出一声喊:“大哥。” 说罢转身掩面疾奔而去。 暖暖忙避让开,忍不住拍手嘻嘻笑,被蝉衣拉住羞辱这样的少爷可不是她们能做的事。 薛青摇摇头,道:“春阳少爷也是意气用事啊。” 焉子少爷道:“君子重诺,怎能言而无信。” 薛青对他施礼,道:“今日扰了诸位学长雅兴了。” 焉子少爷哈哈笑了,道:“此话差矣,你们这是给我们结庐社助兴了,更何况还得了这么一首好诗。” 薛青道声惭愧见笑之类的话。 “青子少爷后来可有读书?”一个少年问道,带着几分关切。 所谓的后来自然是指被青霞先生拒之门外之后。 薛青点点头道:“有读的。”并没有多说。 焉子少爷道:“青子少爷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结庐社?” 薛青道:“这个我要与先生商量一下,大家也知道我如今的功课很要紧。” 有少年咦了声,“你该不会真要考状元吧?” 薛青道:“君子重诺,怎能言而无信。”这是复述焉子少爷适才的话。 焉子少爷笑了,道:“那静待青子少爷一探蟾宫。” 他并没有说蟾宫折桂,只说一探蟾宫,表达了更真诚的祝愿。 薛青叉手一礼,又对其他少年再次道谢便告辞了,焉子少爷等人施礼相送看着薛青走开,那小少年不管是打赌还是赢了,都始终举止从容自然。 一个少年感叹道:“这个薛青,看起来很不错。” “或许那日没有拂袖而去做了章,青霞先生会收下他的。”另一个少年道,带着几分可惜,“可惜了。” 如果能拜在青霞先生门下,如此聪慧的少年必然才学精进,这长安城还有哪个先生能得过青霞先生。 焉子少爷没有说话,视线落在挂在木架的纸张,忽的眯起眼。 “咿这字”他道。 适才只顾得为诗词惊艳乱乱,倒没有注意字体,只觉得写得干干净净,此时认真看来,何止干干净净,竟然别有一番韵味。 焉子少爷站定在纸张前,道:“好字。” 其他的少年们闻声都围过来,咿呀的声音在高柳下再次此起彼伏。 而薛青三人已经离开了流云台混入热闹的人群。 暖暖早擦干眼泪了,道:“少爷,早知道你会赢,也要他两个丫头,给你铺床叠被红袖添香。” 蝉衣抬手敲她的头,嗔怪道:“哪里学来的话。” 薛青哈哈笑,道:“他的丫头哪有暖暖好。” 暖暖嗳了声捧住脸嘿嘿笑。 “只是还有一场龙舟赛,你们”薛青问道,话没说完蝉衣摇头。 “我们不看了天热晒的头晕我们回去吧。”她道。 在最初她们观赏龙舟的地方可能会晒的头晕,但流云台这边可不会,薛青知道她是怕惹麻烦要自己回去,也好,还不知道那柳春阳是个什么性情的,柳五儿看起来不好相处,挑拨告状什么的。 如今压了他们一头,先避一避的好,三人便离开这里向家走去,路过商贩给暖暖买了一架秸秆编织的龙舟,小丫头欢喜的举着在前跑。 蝉衣看了眼含笑的薛青,道:“青子,你原来还会作诗啊。” 薛青道:“我不会啊。” 蝉衣哪里会信,只当薛青谦虚,想了想适才的场面忍不住笑,道:“青子,你适才感觉怎么样?” 适才么她是不会作诗,但她会抄诗啊,这是每个穿越主角必备的技能啊,她也没想到这种事来的这么快,又这么巧适才她跟杨静昌刚好谈论龙舟赛的诗词,恰好她想到曾经读过的唐朝张建封的这首竞渡歌。 因为这里的时空与她熟知的历史不同,人物也不同,李白虽然有,但也有很多人没有,如李商隐陆游什么的,于是询问杨静昌有没有张建封这个人,杨静昌思索一番摇头说从未听过此等人物。 才说完柳春阳送门,又有什么办法,不打脸都不好意思。 薛青抚了抚长衫,道:“感觉么,欺负人啊。” 咿,又说欺负人?柳春阳提出作诗为赌的时候,他说欺负人,蝉衣理所当然认为这欺负人指的是柳春阳欺负人,但现在难道是说他自己欺负人么? 为什么这么说呢?蝉衣紧走几步拉着薛青的衣袖问。 “说了我是曲星下凡生而知之嘛,跟我作诗什么的,岂不是我欺负人。” “又说笑。” 这边三人说说笑笑的远去,那边龙舟赛台前新一轮的试又将开始。 李知府再次敲响了号令,锣鼓呼喝声四起,站在高台的人几乎都有些站不住,但大家都面色含笑欣赏着胜景。 “此景只应天有” “今日的诗词不少吧?” 站在高台名门望族的男人们一面看着河破浪的龙舟,一面低声交谈着,话题多数是围绕今日的诗词,李知府也不例外,治下出士也是他的政绩,但作为一个诗画大家他的眼光也很高。 “先前的倒有几首还算不错。”他含笑道,这已经算是夸赞了。 几人便把那几首不错的读来赏析,有人分开人群高台来,神情激动。 “又一首好诗诸位瞧瞧。” 纸张你推我让最终送到李知府手里,李知府笑着抬了抬袖子将写了诗词的纸拿到眼前,先略扫一眼。 “嗯,是乐府啊。”他道,从第一句开口念去,“五月五日天晴明,杨花绕江啼晓莺 使君未出郡斋外,江早闻齐和声。” 念到这里他笑了笑,四周的人也笑了笑。 使君嘛,自然是指知府大人了,人啊也是最爱吹捧的嗯,诗词多数是用来吹捧盛世的。 “鼓声三下红旗开,两龙跃出浮水来棹影斡波飞万剑,鼓声劈浪鸣千雷。” 李知府的声音继续。 嗯不错,他脸的笑容渐收,眼神认真起来,四周的人也竖起耳朵,四周锣鼓阵阵呼声如雷,大家的视线又不由落在场,居高临下望去。 “鼓声渐急标将近,两龙望标目如瞬坡人呼霹雳惊,竿头彩挂虹霓晕。” 确实如此,如描如画。 “前船抢水已得标,后船失势空挥桡疮眉血首争不定,输岸一朋心似烧。” 笑声消散,李知府的声音越来越大,他甚至也看向了场,身边围拢的人也越来越多,大家听着朗朗声,视线凝固在河龙舟胜景。 锣鼓声,呼喝声,彩旗摇晃,垂柳舞动。 “吾今细观竞渡儿,何殊当路权相持不思得岸各休去,会到摧车折楫时。” 四周似乎一瞬间陷入安静,而视线里却依旧繁盛似锦,一动一静,似远似近似真似幻。 (两更合并一更) 第六十七章 告发 李知府手里握着诗,耳边欢呼声陡然高扬,原来这一轮的龙舟赛结束了。br “好诗啊。”他道。 四周的其他人也回过神纷纷点头。 “此首最妙。” “可列前十。” “前六也可。” “不知作者何人?” 听到这个询问,跟大家称赞赏析的李知府才重新看向诗词的纸张。 “我来瞧瞧。”他道,念出末尾的字,“于流云台结庐社” 流云台大家知道,这便是说这首诗是在流云台赏龙舟的人写的,至于结庐社,诸人有些陌生,但也有人笑了。 “这个啊,是裴家的七少爷裴禽裴焉子建的诗社,原本在外求学,青霞先生归来后,焉子少爷便拜入青霞先生门下。”此人道,“因为喜爱作诗与六道泉山的学子们成立了一个诗社。” 此人说着伸手指向一旁,看着一位身穿锦袍身量高瘦的年男子。 “裴四爷,是你家焉子的结庐社吧?” 众人的视线便都看过去,被唤作裴四爷的男人含笑点头,裴焉子是他的侄子。 “小儿玩闹而已,不当一提。”他和煦道。 “原来是青霞先生门下啊。”李知府笑道,“怪不得如此。” 他的视线继续移动,念出后两个字。 “薛青。” 他的声音一顿。 这个名字结庐社还有些陌生,众人刚要互相询问,李知府却已经笑了。 “青霞先生教的好啊,果然门下多才俊。”他道。 众人便忙跟着称赞,迎合了知府大人,称赞了青霞先生以及裴氏子弟,一举三得皆大欢喜。 至于这个薛青,既然是结庐社的,那必然也是六道泉山社学的学生,青霞先生的弟子,知道这个够了。 李知府兴致更高,伸手做请。 “来来我们去看看龙舟的胜者。”他道,关于这首诗的话题便结束了。 众人当然捧场,于是你推我让你请我先拥簇着李知府走下高台,引发了又一番热闹,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挤到知府身边,一些人渐渐落后不远不近的跟着自己说笑,但也有人若有所思。 “这个薛青,好像郭怀春的那个女婿的名字”他道,但那个孩子是个笑话,怎么可能作诗,还入了结庐社裴焉子的眼? 如果真这么厉害,郭怀春早到处宣扬了,或许只是同名吧,男人摇摇头不再自言自语,跟身边的人说笑今日的龙舟赛事。 而郭大老爷此时还在问昨日蹴鞠赛的事。 郭子安郭子谦都没有去看龙舟赛,郭子安是脚受伤,虽然伤的并没有那么重,郭子谦如今则有些畏惧出门听小厮说薛青去看龙舟赛了,遇到了怎么办。 “他去蹴鞠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不告诉我?”郭怀春沉脸喝道。 郭子安神情有些怪,道:“伯父,蹴鞠这事,算什么大事啊。” 郭怀春噎了下,道:“输了也罢了,赢了且受到知府的夸赞,这还不算大事?我怎么也得去感谢一下知府大人。” 哦,原来知府大人才是大事,郭子安明白了,撇撇嘴,闷声道:“还没来及伯父你刚回来,我都不知道。” 郭怀春有些不可思议道:“他竟然会蹴鞠,还能踢的那么好?” 他蹴鞠踢的没多好,踢人踢的很好,郭子安心道,看了眼郭怀春,道:“伯父不会这样觉得他配得宝儿妹妹了吧?” 郭怀春咳咳两声,道:“蹴鞠这种事还是读书重要。”又捻须,“不过这孩子,胆子好像变大了竟然能跟你们一起玩。” 胆子变大?他的胆子可不是一般的大郭子安垂在身侧的手攥起,这小子明明是个小混蛋,如今在外边不知道怎么得意洋洋,而自己却躲着连人都不想见 “伯父。”他道,“薛青他根本没有学,也没有读书。” 郭怀春一怔:“什么?” 郭子谦在一旁喊了声子安哥,神情有些害怕。 郭子安一句话出口便也不怕了,反正现在蹴鞠结束了,也没什么可瞒的,便噼里啪啦的将薛青被青霞先生拒之门外的事讲了,郭怀春听得目瞪口呆。 “怎么可能?”他道,“这件事薛青怎么没有说?吴管事说他每天都去学前些天还领了好多笔墨纸砚,都是好的。” 郭子安哼声道:“骗人啊,不是装作学不让你们发现他们母子不是一直都在骗吗?骗吃骗喝” 郭怀春没好气的打断他,在屋子里乱走了几步,口喃喃竟然这样的为什么这样。 正踱步门外有小厮报薛母来求见。 郭子安道:“来的正好,伯父你问她,看她怎么说。” 郭怀春看了他一眼,道:“我会打听的,你们不要说谎。”不过这种事一打听知道了,没什么可说谎的,说罢疾步出去了。 郭子安有些幸灾乐祸,道:“看着小子还怎么得意考状元,骗子,把他赶出去。” 郭子谦挪到他身边,神情有些古怪,道:“哥,你真胆子大,不怕他报复你啊。” 郭子安大怒:“什么时候我怕他?我何必怕他?做坏事的又不是我!” 郭子谦忙摆手,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他是那个意思,他反正是怕薛青,这话说出来不好,忙岔开,“哥我是觉得大伯父好像并不生气。” 郭子安皱眉,道:“没有生气吗?” 郭子谦点点头,道:“看起来真的不是生气啊很怪。” 郭子安道:“或者还不相信,等问了薛家的女人,再去问问青霞先生,真相大白,肯定要大发雷霆。” 或许吧,大伯父做事也还是很小心谨慎的,总要问清楚才发脾气,郭子谦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忍不住看着郭子安。 郭子安抬手打他的头,气道:“看什么看,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你不被打了一次,被那小子吓破胆子了吗?还看!还看!” 郭子谦忙抱着头躲避:“哥我不看了,哥我不看你了。” 薛青并不知道自己没去六道泉山学的事被郭子安告发了,带着暖暖回到家没看到薛母,蝉衣跑回去问了宋嫂子来告诉薛青。 “郭大老爷回来了,薛婶子去见郭大老爷。” 薛青便点点头,前几日薛母说她的书桌太简陋了,想要换个好的,估计去郭怀春那里打秋风了,只是低声下气的求人总是怪不好的,但薛母似乎又乐在其,好像也把这个当做一种本事。 “暖暖,先做饭吧,等娘回来可以吃。”薛青招呼道。 暖暖应声是蹦蹦跳跳的去收拾了。 “蝉衣你也在我家吃吧。”薛青道。 蝉衣一甩辫子,道:“我家没饭吃吗,干吗吃你的。”说罢蹬蹬跑了。 薛青耸肩,拿出一本书坐下来开始默读,蹴鞠也好作诗也好,都是些许辅助的小事,要想在这里长长久久的站稳,还是要读书,否则名望只是空楼阁虚幻的热闹。 此时郭怀春的书房里,小厮们退出来,门窗内传来薛母的声音。 “读书很好也是很破费多谢大老爷还让他练武身子也以前好多了” 絮絮叨叨反反复复的说些感激的话,然后目的是再要些更多的关照和好处,小厮们撇撇嘴,对这种妇人手段清楚的很,他们站到院门外,屋内的声音便听不清了,午间的院落变的安静。 室内的说话声也暂停下,变得安静。 大书桌前坐着一人,慢慢的抚着茶杯并不是郭怀春,而是薛青认为的会唯唯诺诺讨好又卑怯的薛母崔氏,她的神情依旧柔和带着几分怯弱。 郭怀春站在她面前神情肃敬。 第六十八章 大人 郭怀春常说薛家是他的救命恩人,没有薛家没有他,但感激归感激,还不至于让恩人端坐,他自己肃立。 不像是面对恩人,倒像是面对官。 崔氏不说话,郭怀春便一言不发,似乎不敢开口打扰她。 崔氏沉吟一刻似乎回过神,将手里的茶杯推过来。 “喏,你喝茶。”她道。 郭怀春看着那茶杯却后退一步,眼几分畏惧,作为一个武将对战场厮杀都没有畏惧,却对一个妇人推过来的茶杯露出这般情绪 “戈大人。”他苦笑道,“您的茶我还是不喝了。” 一个妇人被称为一声大人,不知道吓坏多少人,崔氏露出惯有的柔弱的神态。 “不要喊什么大人了。”她道,“还算什么大人。” 郭怀春沉默一刻,似乎都想起了不好的事,但很快他又打起精神,道:“我这次去泰州并没有打听到笃大人的消息。” 崔氏摇摇头,道:“莫要打听了你不需要刻意的做这些,引来麻烦不糟了。” 郭怀春应声是,道:“并没有刻意的打听。” 崔氏抬手抚着眉头,眼几分哀愁。 郭怀春迟疑一下,道:“薛青她没有学的事,这是大人您的安排吗?” 崔氏神情惊讶的抬起头,道:“没有学?” 郭怀春神情更惊讶了,“您竟然也不知道?” 崔氏摇头,道:“我不知道呀,她每天都是学的,回来也读书写字,很认真的。” 郭怀春将郭子安说的事讲了,吸了几口气搓搓手,道:“那这是怎么回事?按照您的吩咐,我并不敢过问太多,那这是她在骗人,还是你们谁人另有安排?” 听到这句话崔氏神情犹豫一刻,伸手按着额头,道:“当初笃大人的安排是要跟你,从这里进入军伍,但后来他们不同意啊,她也恰好说要读书,这样正合了他们的安排,至于要怎么跟随青霞先生读书而不被怀疑,我也不清楚的只是给了你一个名帖让你去。” 说到这里又按了按额头,轻叹一口气。 “笃大人这一去好几年没有音讯,我一个弱女子真是害怕的很。” 郭怀春看着这妇人柔弱下一刻要哭的样子,没有丝毫的怜惜,反而神情更加复杂,脚还往外移了下。 崔氏站起身来,道:“这件事我知道,我去问一下,你”她沉吟一刻,似乎很头疼思考,“你做你该做的反应吧” 郭怀春眨着眼,想作为一个利用这少年谋取善名其实真心希望这少年名声不好的人该怎么做。 “我今天暂且不动作,毕竟也不会轻易信了孩子们的话我去打听一下再动作也合情合理。”他道,“我明天等你消息和安排。” 也是说她有一晚的时间,崔氏点点头,走了出去,在门边站住脚,转身对内连连施礼。 “多谢大老爷,你对我们真是太关照了。”她道,感激又带着哽咽声。 院门站着的小厮们便忙进来。 “嫂嫂不要说这种话了。”郭怀春的声音在内道,“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些许小事只管吩咐吴管事好。” 薛母崔氏再次施礼,又絮絮叨叨的诚惶诚恐道谢的话才离开了,小厮们撇撇嘴,腹议如果真的诚惶诚恐那该离开这里才对,这妇人其实是个刁妇呢。 崔氏迈进门,看到坐在院子树下看书的薛青,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不停的写写画画 薛青抬起头:“娘,你回来了。” 崔氏含笑点点头,挽起袖子,“饿了吧,我这做饭。” 暖暖从厨房跑出来:“婶子,我把粽子热好了,菜也切好了。” 暖暖年纪小,且也没学过做饭,崔氏从来都是自己亲手做,暖暖最多打打下手,崔氏夸赞一声,便进了厨房。 薛青道:“娘,你去大老爷那里做什么了?” 崔氏从厨房探出头,对她一笑,手拢住嘴道:“新书桌明日送来还有一个大博古架。” 薛青笑着摇头,道:“娘,我的屋子里没有那么大地方啊。” 崔氏哦了声,蹙眉道:“应该换个住处” 薛青笑着摆手,崔氏也笑了,在这里住着才开心呢,吃喝用都不愁,还不用看郭家人的脸色,她也不会去自找麻烦的。 小院里又恢复了安静,说安静也不算安静,暖暖跑来跑去,厨房里叮叮当当,薛青拿着书卷却丝毫不受干扰看的认真而专注。 渭水河端午的龙舟赛也结束了,两岸的热闹还在继续,但一府之尊的李大人要回府了一来歇息一下,二来还有很多事务要忙。 知府出行依仗繁杂,再加一些老爷们陪同,大路排出长队,车马行驶快且稳,靠近六道泉山时,马车旁的护卫忽的听得知府说了声停。 马车停下来,前后的人马也都立刻停下来,人们有些不明所以,然后见知府大人下了车,向一个方向走去,一面抬手。 “青霞先生。”他高声道。 青霞先生吗?众人忙看去,果然见不远处的小路有一人携一小童正缓步而行,皆是青衣,在前方山脉苍翠映衬下乍一眼都不会注意到。 那人听到喊声停下转过身来,掀起竹笠露出清瘦的面容,正是青霞先生。 众人也纷纷下马下车,李知府已经疾步奔到了青霞先生面前,青霞先生对其施礼。 “先生也去看龙舟了?”李知府笑道。 青霞先生摇摇头,道:“未曾,去钓鱼了。” 小童扛着鱼竿举了举怀里的竹篓,带着几分得意道,“好多鱼。” 李知府笑了,众人也跟着笑,赞青霞先生雅兴,青霞先生淡淡没有回应,他的脾气众人也知道又酸又硬嘛。 李知府道:“先生教授的学生果然精进。” 众人也忙跟着赞叹什么今日不少人做的好诗词,尤其以六道泉山社学结庐社的为最佳之类的话,青霞先生没有惶恐也没有谦虚,点头接受。 这样聊天很难聊下去啊,李知府笑了笑,道:“教书的事…先生做的很好。” 他的声音很低,前三个字周围的人一时间没有注意,直到后一句拔高声音。 是啊是啊,做得很好,教书做的很好,众人再次跟着赞叹。 青霞先生似乎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李知府虽然是因为得罪人被赶出京的,也不是看不懂脸色,便立刻含笑自我解围告辞了。 青霞先生对他施礼转身而去。 “自从青霞先生辞官,便说一心教学不予应酬。” “来这里从来不与我们打交道,也没拜见知府大人几次吧?” 众人笑着道。 李知府笑了笑,伸出三根手指,道:“三次,刚回来时,建新社学时,我去社学巡查时。” 众人哈哈笑了,拥簇着李知府车继续行路,有人偶然回头看了眼,见青霞先生似乎在路站住了脚。 小童差点撞他,抬头问道:“先生,怎么了?” 青霞先生笑了笑,道:“知府大人适才夸赞呢。” 小童见他眉宇间盘踞许久的积郁散去,不由惊讶,难道先生也是个喜欢被夸赞的人?怎么如此高兴。 一天的喧闹过后,整个长安城带着疲惫陷入沉睡,连街的马灯都昏黄了几分。 郭家大杂院更是漆黑一片,夏虫也停下了呢喃,读完书练过功洗漱后沉沉入睡的薛青忽的在床睁开了眼。 谁在外边? 她一动不动,暗夜里细碎的脚步声在院子里响起,向外而去了。 薛青坐起来几步轻跨无声的到了门边,透过门缝看到夜色里一个身影晃动走了出去。 虽然夜色如墨,但那晃动的身影她也一眼认出来了。 薛母崔氏。 第六十九章 夜行 这深更半夜人人熟睡之际,崔氏一个妇人要去哪里? 薛青打开门跟了出去,如同她察觉四褐先生有功夫一般,她很确定崔氏是一个普通的妇人……不过这普通也仅仅指崔氏不会武功,至于其他的,她并不敢下定论。! 当初自己还不是在外人眼里是个普通的人,坐着地铁啃着早餐急急慌张赶去班的小职员一般,谁能想到下一刻她会让面前的这个男人倒在地铁抽搐死去。 崔氏走的很慢,可见她并不善于夜间行路,又走的小心翼翼,分明是担心被人发现,对于薛青来说,这跟踪太简单了。 她的心情有些复杂…因为她想到了一个猜测。 有很多人说笑传言薛青是郭怀春的私生子…女。 她一直觉得这是荒唐之言,且后来又跟郭怀春打交道看出他的私心,但现在她又有些不确定了。 崔氏该不会去和郭怀春私会吧?请原谅她这样揣测一个寡母,委实是现代见惯了男盗女娼。 崔氏缓缓慢慢走向了大杂院的院门,走过小巷,走大街。 这条路薛青很熟,在看到一个街口时她停下脚,寂静的街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一间屋子里透着红呼呼的火光,在暗夜里像一堆篝火。 果然这间铁铺夜里也不停啊,薛青印证了曾经的猜测,她没有迈步,看着崔氏摇摇晃晃的走过铁铺,没有看铁铺一眼,而铁铺里也没有人对这个深夜独行的妇人有任何的疑问。 薛青站在角落里,将自己隐藏的更小心,追踪到此为止…她不能冒一点的险暴露,安静的看着崔氏消失在夜色里失去了踪迹,她又看了眼这个街道,转身返回。 没能追踪崔氏,薛青并没有懊恼,她已经知道崔氏出门,日后再寻机查探便是,耐心她有,路过郭家大宅门口时,薛青停下脚,虽然没能追崔氏,但也有办法排除一个猜测。 梆梆几声响,灯笼摇晃,伴着杂乱的脚步声。 这是郭家的护院们在巡更。 如今太平盛世,也用不着防范严谨,但郭家行伍出身,郭怀春难免治家如治军,这些巡更的护院排着队列,不苟言笑而行。 其一个护院腿脚有些不便,一瘸一拐的走过,忽的停下脚,这让队伍有些停滞。 “老万,怎么了?”前方的人回头询问,手里的灯笼也照了过来,四周顿时有些明亮,路边是两丛修剪的圆溜溜的灌木。 “这边…”瘸子护院道,一面向左边的灌木倾身,似乎要去查看,众人的灯笼更向这边照来,但下一刻瘸子护院却向后一退,将手里的没有枪头的长枪刺入另一边的灌木丛。 唰啦一声,一声嘶叫,众人的灯笼立刻照过去,一只狸花猫跳出来,三下两下躬身跑远了。 护院们都笑起来。 “老万不逊当年勇啊。” “一只野猫也逃不过你的耳目。” 瘸子护院并不觉得这是嘲讽,跟大家说笑几句便继续列队向前,脚步声灯火消失,夜色重新覆盖这边,直到夏虫再次呢喃,薛青才从另一边的灌木丛爬出来,很快也消失在夜色里。 薛青摸到了郭怀春的院落,爬过六道泉山,院墙对她来说如履平地,郭怀春的起居室外间的小床边,值夜的丫头坐着打瞌睡,忽的后颈一凉似乎有什么打在面,丫头一个激灵醒了,恍惚听到内里有声音。 夜间主人也会起夜或者口干要茶水,丫头忙举着夜灯走进去,照着卧房内昏黄…床帐低垂并没有人起来。 丫头迟疑一下走近前掀起帘子一角,看到其内并头而睡的郭怀春夫妇…并没有醒来。 丫头忙放下帘子松口气打个哈欠蹑手蹑脚的走出去了。 站在窗边的薛青也松口气…至少她不是郭怀春的私生女,崔氏也没有跟郭怀春有不可描述的关系,当然她并不是想让崔氏立个贞节牌坊什么的,要改嫁要谈恋爱她都双手赞成。 回到小院的时候崔氏还没回来,薛青稍微松口气,这是来到古代的第一次夜探,完成的还算不错,归功于与自己的勤学苦练…嗯,也算有四褐先生一点点功劳吧。 薛青坐在一片漆黑的屋子里,崔氏去了哪里她不知道,但她现在知道崔氏有秘密。 …… 深夜的六道泉山变得有些狰狞,因为夜色似乎与天相连,巍峨又沉沉的压着天地。 山间有灯火如星星般闪烁,昏暗不明,那是学舍所在,连最勤奋学子也已经入睡,夏虫也停下了呢喃,天地间似乎凝滞。 一声鸟鸣陡然响起,短促而尖利,躺在山脚下门房里的一个闭眼酣睡的童子被惊醒睁开眼,似乎有一瞬间迷茫,然后又听到鸟鸣,他一个激灵爬起来向山而去。 而在山下的草堂里,震天的呼噜似乎再与鸟鸣对抗,鸟鸣停下来,呼噜拔高几声才停下来,四褐先生翻个身闭着眼咕哝:“神神叨叨…”继续睡去。 山的青霞先生已经不再睡了,穿着亵衣裹着一件斗篷提着昏暗的小灯笼沿着山路而下,直到一个人影出现在眼前。 “林大人。”女声柔道。 青霞先生将灯笼举了举,照出面前的妇人崔氏。 “何事?”他低声道。 崔氏道:“为什么没有收下薛青?” 青霞先生道:“为了不引起怀疑……我怎么可能那么轻易收下这样声名的一个孩子。” 崔氏默然。 “李光远今日还夸赞了,说明这样做是没问题的。”青霞先生接着道。 崔氏轻叹一口气,“你们说怎样怎样了…但笃大人的意思是进入军伍…读书太慢了。” 青霞先生显然有些不高兴,道:“慢?读书的事怎么能说慢?那可是一辈子的立身之本…难道只要杀了他们算解决了事情吗?” 崔氏伸手按了按额头,道:“…不要跟我说教啦…我一个无知妇人又不懂这些…你们这些读书人…” 青霞先生对她的话也似乎不满,但没有说什么。 崔氏道:“那接下来如何?” 青霞先生道:“郭怀春自然不希望她能读书的,知道这件事只会欢喜不已,大骂一通顺水推舟,嗯…你便带着她再来求我吧…虽然我不喜这孩子行径,但你可以做一个孟母,看在母亲的面子,我可以让她来这里一试了,这样合情合理。” 崔氏道:“孟母是什么母?” 灯笼照耀下青霞先生的眉头似乎跳了跳,竭力的隐忍,道:“你怎么什么都不懂…你们这样带着她,她岂不是毁了。” 崔氏伸手按了按额头,似乎有些卑怯,道:“啊…是…可是大人,我们什么都不懂,但是是我们救了她出来的…要是靠你们…” 她余下的话没有说,青霞先生也知道她的意思,脸色再次青了青,这个妇人说话也毒呢。 二人之间的夜色一阵凝滞。 第七十章 安排 然而并没有时间让他们可以对峙。! 青霞先生先打破了,道:“这些不要争执了…你们是有大功的…” 崔氏道:“哪里是求什么功…本分罢了。” 青霞先生道:“本分二字最好,你们行事一向小心,不过还需更小心,或许已经有人怀疑了。” 崔氏抬起头,道:“不会吧…瞒的很好的…只有我们这几个人知道…而且日常都不来往。” 青霞先生负手在后,看着黑漆漆的山林,道:“瞒?瞒的是天下人,并不是他们。”说到这里停顿一下,“……宗周要来了。” 听到这个名字,崔氏微微一惊,道:“…他…要到这里了?是行程到了,还是…” 青霞先生道:“一切未可知…我也是刚接到边递来的消息。” 听到边二字,崔氏迟疑一下,眼神闪闪,道:“不知道边是哪位大人…” 她的话没说完被青霞先生打断,道:“你不用费心打听,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你难道还不知道我们的事多么危险…大家互相可信又互相不可信,还是互相不知道的安全。” 崔氏讪讪笑了笑,道:“随口问问嘛…我自然是知道的…。” 青霞先生道:“你快回去吧,别被人发现了。” 崔氏应声是,看了看天色,眼神柔喜,道:“是哦,青子起的很早…是个很用功的孩子,林大人你到时候一定会喜欢的。” 青霞先生想到那日从窗户里的一瞥,以及听到的传言,不置可否。 “我喜不喜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让天下人喜。”他沉声道。 崔氏伸手按了按额头,咕哝一句:“…读书人哟…”不待青霞先生说话,便施了一礼转身走开了。 青霞先生看着她的背影,低语道:“…武夫们…”他转身裹紧了斗篷走入夜色里。 ……… 院门外轻轻的响动,在床闭目薛青立刻睁开眼,轻步到了门边,从门缝里向外看去。 天已经灰蒙蒙,能看清薛母崔氏的形容,她轻松自在的打开门,手里拎着一捆干柴这是伪装吗?薛青有些无语,如果要做出去拿柴的假象,衣衫的露气,鞋的草叶,发鬓被风吹的些许凌乱等等都先处理好好吗? 崔氏的确不会武功而且没有追踪以及反追踪的经验,像很普通的一个妇人,但没有普通的妇人会在半夜出去这么久。 薛青退回床闭眼,耳边听得院子里悉悉索索的声音,崔氏的屋门开了又关了,帐子外光线由灰蒙蒙变成青光蒙蒙,崔氏的屋门再次打开了,没多久暖暖也起来了薛青从床起身打开屋门,伸个懒腰。 “青子,你醒来了。”崔氏从厨房里探出头道,笑眯眯,“你先洗漱,饭好了。” 暖暖已经端着铜盆过来,道:“已经准备好了少爷总是这个时候起来嘛。” 薛青笑着拿起牙刷牙粉过去了,一如往日吃过饭将午饭装好,拎着篮子踏着青光跑出了家门,跑过小巷跑向街道,跑过还在叮叮当当的铁铺、卖鱼的妇人,穿过刚打开的城门,越过路已经开始走动的行人来到了知知堂。 四褐先生在她没有进门之前醒了都是被她吵醒的。 我不起,我是先生,凭什么要被你一个学生管,四褐先生恨恨想道,决定赖床,但左等右等今日不见薛青来敲门怪啊。 四褐先生爬起来来到隔壁的草堂,却见薛青正将草席铺在地。 “你干什么?”四褐先生不解的问道。 薛青道:“我要睡觉啊,昨晚没睡好。” 四褐先生看着她,叉腰吸了口气,道:“一个学生跑来学堂理直气壮的说睡觉,你也是古往今来第一个了吧要睡觉回家睡去。” 摆出了先生的愤怒。 薛青拍了拍卷好的草枕头,道:“孝道为先啊,在家睡岂不是让我娘担心失望。” “那还有尊师呢。”四褐瞪眼道。 薛青道:“所以先生你今天也可以去多睡一会儿了。” 四褐先生干笑:“谢谢学生你啊。” 薛青没有说话躺下来。 四褐先生蹲下来好的看着她,道:“你昨晚没睡觉吗?为什么?” 他的眼神薛青总觉得除了好还有一丝别的什么意味闪过,但太快了没抓住。 薛青吐口气,闭眼道:“这两天啊发生了很多事,我激动的呗。” 四褐先生道:“哟,你还会激动啊,不是曲星下凡吗?” 薛青道:“神仙也是有七情六欲的嘛先生你还不是会反讽。” 四褐先生哈哈笑了,忙又收住笑,心想他明明是嘲讽我呢我还高兴什么,简直好像我喜欢被她嘲讽似的,成何体统。 “不是嘲讽啊夸您呢神仙嘛,曲星嘛”薛青闭着眼道,慢慢的声音小去,睡着了。 四褐先生蹲在原地歪着头似乎有些不明白。 “真的睡着了这么快是困成这样了还是我这里这么可靠呢” “你这个孩子很怪。” 他嘀咕几句起身走出去了,既然学生要睡觉,先生也难得的歇息吧。 薛青翻个身面向内。 “你们也都很怪。”她喃喃无声,这一次真的沉沉睡去了。 “你这两天做了什么?” “先生,你一点也不关心你的学生吗?” “我的学生?我怎么听说是青霞先生的学生赢了蹴鞠,是青霞先生的学生做出了好诗?” 学生睡醒后,草堂里又变得热闹起来。 听到这里薛青停下手里的笔,抬头看四褐先生,笑道:“先生也知道了吗?已经传开了吗?我要红了吗?” 红了是什么意思?四褐先生想道,用一根树枝充作戒尺敲了敲桌子。 “写啊。”他道,“写字归写字,说话归说话,不要停嘛。” 薛青道:“一心二用啊小龙女啊。”说出这句话忍不住哈哈笑了,小龙女,她当一次小龙女呢,后来又想她现在是男的身份,那么只能是周伯通了还是算了。 什么小龙女,四褐先生道:“又说怪怪的话认真点。” 薛青提笔继续认真的书写,道:“不过先生,你希望我给知知堂扬名吗?” 四褐先生咿了声,道:“还是不要了有点丢人。” 薛青道:“彼此彼此。” 四褐先生绷着脸哼了声。 “我看出来了,你这家伙曲星到不一定,但扫把星很像。”他道,“特别容易惹事,你看你两天多少事虽然这两次看起来风光了,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倒霉结仇的时候,记得报青霞先生的名字,他家大业大名头大得罪的人也多,虱子多了不痒。” 薛青想了想,点点头,道:“好,还是先生聪明。” 四褐先生道:“彼此彼此。” 六道泉山正在批阅学生写的章的青霞先生觉得鼻子刺痒,抬手掩住打个喷嚏。 “先生可是受了风寒?”一旁的小童有些紧张道。 青霞先生笑了笑,抬抬手道:“没有没有。” 先生笑了呢,小童心道,看起来精神很好,前些日子好多了,真是怪,不知道什么好事,是看章看的高兴,以及昨日知府夸赞先生教学生教的好么? “先生,教授好学生很开心吧。”小童看着桌厚厚的纸张道。 学生啊青霞先生神情有些复杂,似乎高兴又似乎忧伤,最终神情肃重道:“唯有尽心而已。” 第七十一章 解释 日光渐斜的时候,郭宝儿的屋子里传来拍桌子的声音。! 宝儿小姐又要发脾气了,可是会打人的。 门外站着的一个丫头撒脚跑,道:“我去告诉夫人。”说着蹬蹬跑出去了。 别的丫头只恨自己慢一步,无奈的挪到郭宝儿屋门前,也不敢推门,隔着门小心的喊了声小姐。 “我想不明白!” 听郭宝儿在内大喊,然后门被拉开了,门外的丫头们吓的抱头,却并没有鞭子或者拳头打来。 郭宝儿抓着门道:“去把薛青叫来。” 太好了,要拿薛青当出气包吗?丫头们松口气,但又愁眉苦脸,叫不来啊…老爷夫人下过命令,不许小姐再跟那薛青接触。 一个丫头便大着胆子道:“薛少爷现在在学呢。” 郭宝儿抬头看天色,道:“他该回来了…去练武场。” 丫头们对视一眼,那也不敢叫他来这里啊。 郭宝儿已经大步向外走去,道:“算了,我去等他。” 这可如何是好,丫头们忙跟。 “小姐不要去了…” “…天还热呢,仔细晒到你…” “小姐有什么叫吩咐婢子们与他说。” 但不管怎么劝怎么哄郭宝儿一概不听,蹬蹬的一路走向校场。 “…小姐并没有拿鞭子…”一个婢女咦了声道,些许安慰不会打人? “…校场兵器多得是…”另一个婢女浇灭安慰。 丫头们忐忑不安的拥簇着去了,但薛青并没有来到校场,而是在经过郭家大门的时候被吴管事叫住。 “薛少爷,大老爷找你。”他道,看着薛青手里的篮子,似笑非笑,“你这是放学了啊。” 薛青大约知道是什么事了,面不改色的应了声是,她本是读书啊,虽然不是在青霞先生那里。 这孩子真是说谎的天才,吴管事心道,所以原先那卑微怯弱也是装的吧,这一对母子果然不是省油的灯。 吴管事侧身让路道:“请。” 薛青拎着篮子缓步而进,这一次郭怀春厅门外没有棒打说谎小厮的场面,只有郭怀春黑着脸坐在其内。 薛青进门叉手施礼喊了声大老爷。 郭怀春啪的一拍桌子,道:“为什么青霞先生不收你的事隐瞒至今!” 薛青道:“伯父息怒…” 郭怀春啪啪的拍桌子,道:“我怎么息怒?你说要读书我便豁出脸去求人让你读书,结果呢?你都做了什么?要把脸都丢尽了。” 薛青神情依旧,道:“不是这样的,丢脸的不是我们,是青霞先生呢。” 什么鬼话?郭怀春皱眉,忍不住打量一眼薛青,这个孩子…总觉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薛青道:“大老爷,不是青霞先生不收我,是我不拜他为师。” 郭怀春斜眼道:“瞎吹啥,还你不拜他为师,看把你能的,你不拜他为师你怎么考状元?” 薛青笑道:“天下这么多状元,也不都是青霞先生的门下啊。” 这孩子伶牙俐齿…那接下来他该怎么说?郭怀春忍不住捻须,道:“…说的这些狂话…你待如何?这可不怪我没相助你读书。” 薛青道:“怎敢,大老爷对我读书已经是十分的相助。” 郭怀春眼神闪闪,捏着胡须道:“那你待如何?…休想让我再去求青霞先生,我可没那么大面子。” 薛青施礼道:“不敢再劳烦大老爷。”直起身子,“我另寻名师,一样读书…只要大老爷依旧提供相助便可。” 所谓的提供相助自然是指钱财米粮。 另寻名师,这孩子想的还真简单,郭怀春干笑两声,道:“那是自然,我虽然是个武夫,也知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供你读书供你读书的。” 薛青再次施礼道谢,道:“小子定不负大老爷厚望。” 郭怀春摆摆手赶她离开,站在厅内一阵失神…如今只要跟这孩子说话之后,他都忍不住这样,大约是场景对话总跟想象的不一样吧。 对于郭怀春知道这件事薛青没什么感觉…这种事她也没想瞒住,反而怪的是他这么久才知道,好像刻意的不接触青霞先生这边一般。 怪呢… “薛青!” 郭宝儿的喊声在前方响起,走到校场的薛青闻声看去,见郭宝儿跑来,身后的丫头们忙跟着围着,神情忐忑不安畏惧,还有人对薛青摆手。 “薛少爷你快回家去吧。” 打架么…谁会怕,薛青摇摇头,郭宝儿还没跑近,郭子安带着郭子谦先跑来了。 “哈,哈。”郭子安还大笑道,“薛青,你做的丑事终于瞒不住了吧?告诉你,要不是小爷替你说好话掩盖,你以为能等到今天么。” 掩盖啊,是蹴鞠…是张莲塘…原来如此,这合情合理了,薛青笑了笑,道:“多谢你了。” 郭子安呸了声。 郭子谦忽的在一旁摆手道:“不是我说的…” 原来薛青的视线看向郭子安,顺便也看向了郭子谦。 郭子安抬脚羞恼的踹他,“去揍他” 郭子谦哪里肯,兄弟闹着,郭宝儿前拦住。 “别动他,我有话问他。”她道,看着薛青,“你会作诗?” 流云台嘛,郭宝儿当时在场肯定知道了,薛青笑了笑,“不算会。” 还不算会,这是谦虚吧,郭宝儿瞪着他,道:“你怎么会作诗?谁教你的?你以前怎么不说?” 听到她这一叠声的问,郭子安有些糊涂,怎么又扯到作诗了?薛青吗? 郭宝儿三言两语简单的将昨日的事告诉他们,看着薛青满是审视,“他作的诗可是被赞为昨日端午前十呢。” 前十?!郭子安不可置信。 郭宝儿前一步,道:“所以你们别打他…” 护着薛青?郭子安第一次听到郭宝儿说这种话,瞪眼:“因为作诗什么的宝儿你喜欢他了?” 郭宝儿呸了声,道:“…等我问完了,你们再打。” 真是烦人的熊孩子们啊,薛青伸手按了按额头。 “你为什么会作诗?” “你是不是抄的?” “花钱买的。” 郭宝儿瞪着她一叠声的问。 薛青前一步,道:“郭小姐。” 说起来郭宝儿她还要高一些,但看着这少年跨步过来,竟然忍不住后退一步,神情也下意识的戒备,道:“你想怎样!” 薛青道:“应该是你想怎样吧?郭小姐,我还要练功夫,真没工夫跟你闲扯闲扯也可以” 她伸出手。 “给钱。” 郭宝儿对着她的手呸了一声,又带着几分警告,道:“休要作怪,我会查出来的。” 说罢甩手大步走了,丫头们没想到她竟然这样走了都欢喜若狂忙跟,而此时听闻消息的郭大夫人也过来了。 “宝儿你又作怪。”她道,一面伸手拉住郭宝儿,“不要与人打架,你父亲不是说过了,不听话可不行。” 说这话扫了眼,见薛青还站在场,郭子安兄弟在一旁,虽然说气氛不友好,但并不像动手。 “薛少爷啊,不要玩闹了,适才听见你娘喊你吃饭呢,快回去吧。”她柔声道。 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要家人喊吃饭,薛青笑了笑,给郭大夫人施礼没有说什么。 郭大夫人也不在意他,只拉着郭宝儿走,一面低声教训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不要来找他到时候被人说”而郭宝儿自然抗议什么“他在作诗有问题要查查”。 郭大夫人才不管这个笑着“什么湿的干的能考状元吗”只要考不了状元都无关紧要。 “他不是我小女婿了是柳五儿的娘你快去跟柳家说”郭宝儿更是说道。 母女二人被拥簇着走远了,余下的话也听不清了,不知道郭大夫人怎么看待自己成了柳五儿的小女婿的事也不过一笑了之,去柳家说,郭家还没有失心疯,薛青收回心神,看到还站在原地的郭子安郭子谦兄弟。 “你们”她道,前一步。 郭子谦啊的一声后退,郭子安下意识的绷紧了身子,道:“你想怎样?被揭穿要打人吗?” 薛青道:“这有什么好揭穿要隐瞒的,打什么人啊我又不是你们,随便打人。” 郭子安面色涨红,道:“我们哪有随便打人!” 薛青笑了笑没说话,这说话还让人恼火,郭子安咬牙。 薛青迈步道:“更况且有约定之期,那时候我才打你” 说的好像她赢定了一般,什么叫我才打你?郭子安呸了声,道:“薛青,但你骗人的” 薛青停下脚,打断他道:“我没骗人,我虽然没有跟青霞先生读书,但我不是没有读书若不然我怎么能作出被赞为前十的端午竞渡歌呢?” 他说的好有道理,郭子安哑然。 薛青视线扫过他们兄弟二人,道:“你们还有事吗?有事也别打扰我,我要练武了,若不然,到时候输了可是要怨你们的。” 这这郭子安一句话也说不出,看着薛青走向武师,气的呼哧呼哧喘气,别人都说他是无赖横行霸道,现在看来,薛青才是真正的无赖吧。 几个熊孩子终于都走了,薛青也清净的跟着武师练武,还是那些基本功,练的扎扎实实的,走出校场回到家里,薛母正在院子里团团转,暖暖也机警的小狗一样守在门口,看到她回来,薛母将她一把拉住,暖暖则把门关守着。 “外边都在说,你没去读书?”薛母颤声道,“是不是他在故意害你?” 他自然指的是郭怀春。 这么快传开了吗?薛青看着薛母带着几分审视,她总觉得有什么太巧像次自己说要揭穿身份遇到郭怀春棒打说谎小厮那般。 薛母指了指外边道:“不知道呀怎么回事,大家都知道了,院子里,街的人都在说呢。” 那是郭怀春做的,薛青点点头,也正是他该有的做派。 “娘,不用担心,我不是没有读书,我是没有跟着青霞先生读书。”薛青将事情简单的讲了下,当然是该说的说不该说不说,“我另寻先生是了。” 薛母根本不听这个,拉着薛青压低声道:“青子,不是读书不读书的事啊这是郭家要把咱们赶走的事。” 薛青恍然,差点忘了这件事…被人发现她真正的目的不好了。 “适才郭大老爷答应我了,说会继续支持我读书的。”她道。 薛母摇头道:“那话说说而已,不能当真的。”说着握手下定决心,“不行,必须跟着那个青霞先生,只有这样才能堵住大家的嘴。” 薛青笑道:“娘不用的” 薛母抚着她的肩头道:“你不用担心,这次娘来做。” 要做什么啊?薛青笑问道,薛母却不说只让她等着便是。 “反正谁也别想坏了我们的好日子。”妇人握着手坚定的道,“神仙老子也不行,青霞先生更不行。” 一哭二闹三吊么?薛青想到,又有些幸灾乐祸,青霞先生该头疼了吧,面对这样的弱妇人该怎么办呢? 这个消息果然传开了,不多时蝉衣也跑来询问了。 “他们瞎说呢。”她道,握着薛母的手,看着薛青,“青子做出了很厉害的诗,那些少爷们都夸他呢怎么会是没读书。” 薛青只得再次跟她解释一遍读书和跟先生读书的区别,但如同薛母一样,这完全不能安慰到女孩子,听说真的没有跟青霞先生读书,女孩子的脸煞白,跟薛母一样喃喃如何是好。 薛青知道跟她们说不清也劝慰不了,干脆借口读书进屋子里去了,看着院子里三个愁容满面的大小女人,薛青突然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男人了面对女人说不清的时候躲起来。 她自己嘿嘿笑了几声,拿起笔开始默写,很快将外物抛却专注而认真。 但第二天的时候她好似还是受了影响,不像先前那样早起,等她起来天已经大亮,院子里只有暖暖。 “婶子去找宋嫂子了。”暖暖道,“少爷饭都准备好了你还要出门吗?” 已经被大家知道没有在社学读书,还要装样子出门吗?薛青摇头,道:“当然,说过我读书的信我。” 暖暖撅嘴嘀咕一句没法信嘛,还是乖乖的准备了饭菜装好了食盒,薛青吃过拎着篮子一如往日走出家门,跟以往不同的是一路遇到很多人,看着薛青都嘻嘻哈哈的笑。 “要去读书啊” “薛少爷真勤奋啊” “马要考状元咯” 这当然不是善意的,而是嘲笑反讽,薛青面不改色从院子里的人们身边走过她当然不是真的被影响起晚了,而是故意起晚想要看看外边都是怎么传的话。 一路听来也没什么意外,无非是狂妄无知被青霞先生不喜之类的败坏名声的话如郭怀春所愿也会做的那样。 看起来倒是没有什么怪…薛青一边想一边行路,没走多远,板凳拾麦从远处跑来,看到她忙招手。 “薛青,快去看看吧,你娘跟青霞先生闹起来。” 果然么薛母的行动力真的挺厉害的,薛青加快了脚步。 (一更) 第七十二章 有请 薛青赶到六道泉山下时,薛母正如她所料的那样一哭二闹三吊,引得社学里外无数人围观,薛青甚至看到四褐先生也在其,蹲在一块山石一面磕着瓜子看的津津有味。 薛母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薛青看到了禅衣,而禅衣也看到了挤过人群的薛青。 “薛青。”她跑过来,神情慌慌的抓住薛青的胳膊,“婶子要一步一跪山去。” 求佛啊,薛青伸手按了按额头,她忙前,果然见山门处薛母跪在地,两个门童面色铁青的死死拦着路,他们跟随先生这么久,来往皆鸿儒,哪里见过妇人撒泼。 见到薛青小童松口气又大怒。 “薛青,你们母子想做什么!”他们呵斥道,那妇人油盐不浸他们没有办法,这个薛青好歹是号称的读书人,该知道礼义廉耻吧。 薛青道:“不想做什么啊,我娘只是伤心。” 薛氏抱住她哭,道:“儿啊,都是为娘没用,累害你被人瞧不起你爹一心要你读书,是娘没本事供养你耽搁你啊” 说着又哭死去的男人,“死了也没脸去见”抚着薛青的脸,泪如雨下,“郭大老爷给求了这机会,我的儿,你没能拜青霞先生门下都是娘的拖累娘没把你教养好” 她倒也不是干嚎撒泼,是柔柔弱弱的哭,哭也好说话也好都不吵闹,让围观的人看的舒心又自在,也听得进去。 自有人询问以及解释事情的原委,山门前议论纷纷乱嗡嗡,而社学里也有不少学生探头探脑看热闹,成何体统啊成何体统,府学宫的差役怎么不来?门童急的冒汗。 正闹着有小童急匆匆跑来了。 “先生说,让薛青进来。”他道。 薛母的哭声顿停,围观者们也很惊讶。 小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道:“先生说,你的行径可恶,但你母亲却可怜,所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此言一出,四周人顿赞:“先生高义!” 尴尬化解,高下立判,还是先生厉害,薛青笑了笑。 薛母拉住她的胳膊,低声道:“管它谁高谁下呢,他要他的名,咱要咱的利,不吃亏。”一推薛青,“快去。”又俯身施礼,抬袖掩面哭道谢谢先生。 禅衣也激动的含泪,推着薛青,“快去快去”又鼓励,“你诗做得好,不要怕,再给先生作一首。。” 薛青点点头道:“好,你们放心。” 薛母需要青霞先生的名头,让他们好留在郭家,她也需要青霞先生的名头,来掩盖自己另有师父的事。 薛母这一闹可以说也正合她心意,她随那小童向内而去,禅衣搀扶起薛母殷切的目送。 如同一次一样,听到热闹山林里不少学生走出来,或者站在路边或者山石山居高临下看来,不同的是这次有很多声音议论响起。 “咿,有些面熟。” “三次郎?” “薛青,你来了,还没跟你说呢,你欺瞒我” 这是熟人了,薛青看向那边,对张撵抬手嘘声,道:“我要去见先生,别吵。” 张撵停下脚哦了声,看着薛青走开了,然后才回过神,跟几步喊道:“你好好跟先生说” 张莲塘听到消息过来时,只看到薛青的背影。 “但愿他这次不要再意气用事了。”他道,晃了晃手里的折扇,“高姿态有了,也该放低一下了,能屈能伸方为丈夫。” 张双桐哦了声,道:“不过,怕他不想当丈夫。” 这孩子么有时候像个大丈夫,有时候又张莲塘摇摇头,有点看不透了啊。 张双桐忽的咦了声,道:“乐亭。” 张莲塘闻声看去,见前方山林高处一群看热闹的学子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年人。 “他这是也来看热闹了吗?”张双桐道,用扇子遮着眼抬头,“他竟然也有这个闲工夫?” 张莲塘用扇子指了指,道:“裴焉子也来了。” 张双桐哈了声,看到另一个方向走来的一个少年人,道:“哦对了,据说昨日结庐社做出一首知府都称赞的好诗,走,恭喜恭喜去。” 张莲塘和张双桐也看了龙舟,但也仅仅看龙舟,至于什么作诗作词一概没兴趣,一群少年人饮酒作乐大醉而归,少不得被家人训斥,训斥自然少不了以别人家的孩子做较。 “裴焉子都做出知府夸赞的诗你看看你们” “我们好像也得到知府的夸赞了呢” “那能一样吗?那是诗词,是才” 裴家也是长安城百年大族,起柳家那种出来进去都展示自己是百年豪族大家的姿态,裴氏一族云淡风轻的多,但这同时也与其他人不远不近,更难以接近。 张莲塘和张双桐前,道:“焉子少爷,恭喜恭喜。” 裴焉子抬手还礼,道:“同喜同喜。” 这个裴焉子言语机敏,所以这意思是他们都得到知府夸赞吗? “那可不敢,我们这只是玩乐,不敢跟焉子少爷的诗社相提并论。”张双桐笑道。 裴焉子笑了笑,道:“薛青。” 咿?什么?张双桐看着他,而张莲塘则折扇一拍。 “他!”他道,有些恍然又有些不可置信,“他?” 裴焉子一笑点点头,道:“是的,他。” 张莲塘嗬了声。 张双桐还不明白道:“你们打什么哑谜?” 张莲塘看向他道:“昨日作诗得知府夸赞的是薛青。” 哈!张双桐手里的折扇一拍头,不可思议。 “那今日无需担心。”他道,指着青霞先生的草堂。 此等人才,难道还说服不了青霞先生? 小童在门口停下脚,并没有像次那样让她等着,而是直接对内施礼扬声:“先生,薛青来了。” 内里传来嗯的一声,小童便让开,鼻音哼道:“请进去吧。” 薛青理了理衣衫,这是以示尊敬,迈步进门,抬头见几步外站着一个年儒士,也正看着她。 这便是青霞先生么,正如她当初下的评语,人并不丑,只是鼻梁高挺,不苟言笑,让他的面容显得刚直,很严肃,嗯,果然是名师风范。 薛青俯身长揖施礼道:“薛青见过先生。”但并没有听到青霞先生让自己起身的声音薛青便自己起身了,见青霞先生还在看着她,看的很认真,好像要看出些什么。 看出什么?看出自己是个女子吗?薛青几分警觉。 第七十三章 愿赌 薛青警觉微显,青霞先生收回了视线。! “你要考状元,读了什么书?”他道。 薛青恭敬施礼道:“才读了春秋三卷。” 青霞先生道:“你来讲讲桓公二年春。” 桓公二年春,王正月戊申,宋督弑其君与夷及其大夫孔父薛青念头闪过,口已经流利的讲出了,当然是严先生讲述的版本…那青霞先生背对着她,看不清他的神情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不过他满意不满意薛青也不在意。 一语讲完,室内片刻安静。 青霞先生转过身,看着她道:“你要入我门下,一次我出题你为何不答?” 当然是懒得答,薛青心道,略一施礼道:“先生问别人对您的看法,学生认为先生不能由他人评判,所以学生答不得。” 青霞先生眉头微簇,道:“奸猾之道。” 马屁竟然不管用吗?薛青笑了笑没说话,见青霞先生的神情似是恼怒不满意又似痛惜无奈,很是古怪复杂。 青霞先生手拂过桌的书卷,再看向她道:“那这次不问我,我问你,薛青,你读书识字只是为了考状元吗?” 当然不是,薛青心道,施礼恭敬道:“当然不是,学生读书也是为了明明理。” 青霞先生的面色肃然,眼几分不悦,道:“说实话。” 青霞先生也不是死读书人的人,更不是没跟人打过交道的迂腐书生,这些空话套话心思瞒不过他哈,薛青心里笑了笑,道:“是为了考状元,得名望。” 青霞先生负手,似乎憋着一口气,又最终吐出来,道:“你所谓的得名望只是为了成为郭家的女婿,这不是名望,这是。” 所以说跟这种名师学习很无趣,除了教书还要育人,当然这是师者的职责,也是学生的福气,但可惜她不是真正的学子。 薛青应声是,但又道:“人非圣贤,皆有。” 青霞先生长眉跳动,道:“所以人才要读书,为的是明白人欲贪欲,这也是我圣人夫子的儒学之道。” 薛青应声是,青霞先生看着她平静的神情,知道她根本没听进去,心里叹息一声,启蒙太晚了,又是市井之长大 “这种儒学之道不是一两日能说清也不是读一两本书能明白的。”他放缓了声音道,“你年纪还小,虽然读书的初心懵懂,但也算是有求学之心,所以,我收你为弟子,希望你静心进学,不要想什么功名之事。” 薛青施礼,道:“多谢先生,但学生不能。” 青霞先生正捻须准备再叮嘱几句立德立言方能立名的话,却不想听到一句不能,神情不由一怔。 拒绝了? 又拒绝了? 薛青道:“学生不是拒绝,学生是现在还不想入先生门下,否则世人必然说学生是靠着怜悯,让家母受辱。” 这样?青霞先生怔了怔,又皱眉道:“这明明是慈母拳拳之心,你更要进学为报,怎么能说是受辱?你功利心太重。” 薛青道:“学生并不是功利心,学生只想要以自己来证明自己,如此方能立世。” 自己证明自己?青霞先生道:“你待如何?” 薛青道:“学生愿在六道泉山社学自学,待过了明年的县试,学生才拜先生为师。” 青霞先生愕然,道:“县试明年二月,如今不足十个月,你只读了三卷春秋,还是自学,敢说如此大话?” 薛青道:“这大话是我说的,总母亲求来的要好。”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功利心,青霞先生神情顿时沉下来,道:“如此,你便去吧。” 薛青深深一作揖,道:“多谢先生允许学生在社学随意听课。” 青霞先生道:“但不许听我的课。” 薛青应声是,再次一礼转身走了出去。 社学里围观的学生们还没散去,闻讯聚来的越来越多,蹴鞠社的成员,长乐社的过来了,五陵社的也来了不少,当然前者是关心,后者是等着看热闹,另有结庐社的,不认识薛青但对薛青这个名字感兴趣的,青霞先生草堂外聚集了一大群人,低声交谈议论纷纷嗡嗡一片。 “先前的事我们不知真假,但能做出竞渡歌的必然有大才” “如此先拒后扬名,不是为了今日吗?”张莲塘道,摇着折扇,没有人他更清楚这个孩子可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纯意气用事他可不会做。 裴焉子笑了笑没有说话,裴家的子弟从来不轻易评价他人,不管是好话还是坏话。 总之不管是从才学还是从七窍心来说,大家一致的看法是青霞先生这次会留下薛青。 “咿,这么快出来了。”张双桐道,伸手指着前方。 张莲塘裴焉子看去见那小少年缓步走来,他们没有前,很多人已经围了过去。 “三次郎怎么样?” “是第二次了,难道这也要三次才成么?” “这次肯定没有问题。” 张撵挤开众人进来抓住薛青的胳膊,道:“可以在这里读书了吧?”说罢还对薛青做个眼神,表达我知道你早在这里读书了但我替你保密。 薛青笑了笑,道:“可以。” 四周响起纷纷知道如此的声音。 但跟在薛青身后的小童冷哼一声,道:“但他不是先生的弟子。” 在场的人愣了下。 小童斜眼看着薛青,将他与先生的赌约说了,满场哗然。 “果然如此。”张莲塘摇着折扇道,“这小子,看不透啊看不透。” 张双桐哈哈笑,道:“这小子果然是有趣。” 裴焉子笑了笑依旧没说话,转身走开了,有趣的人很多,但并不是他裴焉子都要特别关注的,昙花一现多的是,短暂的美丽看看好。 消息也随着薛青走出六道泉山传到山门外,围观的民众还等着看结果呢,对于这个结果大家也有些糊涂。 “夸下这个海口,要是明年考不呢?” “考不那正好证明他不是读书的材料,青霞先生自然也不用收了。” “何必呢。” 薛母和禅衣亦是担忧不解。 薛青对禅衣附耳低语说我会考的,信心满满,大约是那首诗带来的震撼,蝉衣莫名的觉得薛青的确能说道做到。 薛青对薛母低语一句我们本不是为了考,考不书一直读下去,不是更合情合理,去考了才是麻烦,薛母顿时明白,对薛青赞叹的拍了拍肩头。 “你自有分寸好。”她们异口同声道,不再追问。 然而是夜,薛青再次从梦睁开眼,站在门边看着薛母又走了出去,这一次依旧是那日的路线,薛青也再次一探郭怀春,郭怀春依旧在家安睡。 薛母到底去哪里?以前,嗯,自己来了以后怎么从来没有这样过,是知道自己没有在社学读书后难不成去夜会青霞先生? 这个念头冒出来薛青也吓了一跳,怎么会这样想?她站在门边望着漆黑的夜陷入沉静。 如果知道薛青此时冒出的念头,站在青霞先生对面的薛母肯定会吓一跳。 第七十四章 不忍 薛母此时并不知道,所以还似笑非笑。 “先生呀,你是不是又为难她了?怎么又不跟你当学生?”她道。 青霞先生道:“什么叫为难?求学磨砺心智本是很难的事,哪有轻松做到的这个孩子脾气太不好了。” 薛母道:“有吗?她脾气挺好的呢,先生,其实算她脾气不好,也是正常的。” 青霞先生明白她说的意思,冷哼一声,道:“荒谬,愚夫之见。” 崔氏哦了声,道:“那以后有劳先生你开智了,希望您能早日达成心愿。” 不管怎么说,这孩子也算是在他掌管之内了,虽然被耽搁了,但慢慢来教导吧,也为时未晚,青霞先生没有理会崔氏的阴阳怪气,看着浓密的夜色,想着今日见那孩子的情景,忽的想到一件事。 “宗周要来了。”他道。 崔氏道:“知道了呀,不用担心,是男孩子呢。” 青霞先生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个,算是女孩子,她也应该没事。” 崔氏看他一眼,道:“先生你也发现了吧,这个算是天佑了吧。”说道这里几分激动,“像当初那般情况下还能将她救出来,火那么大,原本以为已经来不及了呢。” 武夫妇人啊,青霞先生没有理会她的话,沉声道:“我担心的是她的脾气,到时候别惹来麻烦,你们,都看好她吧,这孩子跟你们先前说的可有些不一样。” 有吗?是你想象的不一样吧,读书人心思真重崔氏道:“是先生你跟她不熟嘛。”说罢看天色,“我该回去了,她很用功的,起的早。” 青霞先生道:“只是这用功的心思不对,你日后不要再跟她说那种话,养成一副市侩的样子。” 崔氏似笑非笑道:“如果不是这市侩之心,先生觉得她有什么理由一心向道?先生,对于向道来说,还是先活下去最重要,这些事都是笃大人交代的,先生有什么不满请于笃大人交涉吧。” 说罢甩了甩衣袖,施礼转身而去。 青霞先生面色沉沉,看着这妇人消失在夜色,山风吹来他不由哆嗦一下,打了个喷嚏。 夏日的山风还是有些凉吗?他不由裹了裹衣衫转身向回走去。 夜色里的草堂响起了接连不断的喷嚏声,睡在外间的小童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先生,您没事吧?”他问道。 回答他的先是一阵喷嚏声,然后才是青霞先生闷闷的鼻音:“没事,大约是受了风寒。”一句话说完又是喷嚏声,话也说不出来了。 风寒?那可不能小瞧,小童咕噜爬起来,“我来熬汤药。”夜里的草堂亮起灯火变得有些嘈杂。 走到山下的崔氏回头看了眼夜色里若隐若现亮着的灯火,轻轻抚了抚衣袖。 “实在忍不了,反正笃大人也没在读书人真是好烦呢,多打喷嚏,少说些话吧。” 薛青和青霞先生的打赌拜师的事自然也传回了郭家,一直关注这件事等着看热闹的孩子们面对这个结果,神情都有些古怪。 他们想着青霞先生不收薛青,但现在的不收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倒像是薛青又不收青霞先生当师父为什么要说又? “有病吧。”郭宝儿道。 “他可真厉害啊。”郭子谦则眼神闪闪道。 这话郭子安不喜欢听,呸了声,道:“是先生故意不收他说的话,明年能过县试,见鬼了呢。” 不管怎么样,虽然说是自学,薛青可以进社学听课,也算是社学了,当薛青拎着篮子出门学的时候,没有人再说他撒谎了改恭喜他明年童生试了,是的,薛青特意又起晚遇到院子里的人。 “你们这恭喜太不真诚了。”薛青道。 蹲在墙角乱木石头堆的男人们愣了下,要怎么真诚? “应该恭喜我状元公童生试算什么。”薛青道,说罢缓步而去。 真是男人们面面相觑。 “状元公,下次蹴鞠的时候照顾我们一下啊赢了钱分你一些。”板凳拾麦喊道,一脸的真诚。 薛青挥挥手,“好的呀。” 出了大院,街看向她的视线少了很多,对于长安城的民众来说,薛青这个名字和人还是很多人都对不号,名字如雷贯耳,但那都是笑话,笑话听一听笑了是,管它人长什么样。 薛青一路直奔六道泉山下的知知堂,想着今日晚了四褐先生肯定又高兴的有话说了,但她没有走到知知堂,被斜刺里忽的伸出一根树枝差点绊倒当然不会绊倒,薛青抬脚迈了过去。 地当然不会突然有树枝长出来,谁这么无聊,薛青转头看,见一个带着斗笠的人蹲在两间店铺的夹缝间虽然斗笠下还有布裹住头脸,薛青也一眼认出是四褐先生。 薛青有些无语,道:“先生你” 她刚开口被四褐先生打断,冲她嘘声且招手,一面左右看,接着飞也似的缩进夹缝。 薛青跟进去,道:“你被揭穿身份官府通缉了吗?师徒一场不如让我去举报挣个奖金肥水不流外人田吧。” 四褐被说的倒是一怔,忘了自己要说什么,道:“什么身份?” 薛青道:“江洋大盗采花贼什么的” 四褐先生呸了声:“不能想点你先生我好的。” 薛青打量他一眼摊手。 四褐先生再次呸了声。 薛青蹲下来在他对面道:“先生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你要这幅潜逃的打扮你跑了欠我的钱怎么办?” 四褐先生扬手敲了她额头一下,扯下包住脸的布,瞪眼道:“你还问出什么事!昨天你又做什么了!” 薛青哦了声,想起什么道:“先生,正要告诉你,青霞先生认为你说大话呢,觉得我过不了县试,你可要争气点。” 四褐先生道:“倒打一耙啊小子!明明是你说大话。” 薛青道:“我没有啊,你说让我能考状元的,状元都能考,一个县试算什么。” 四褐先生瞪眼道:“但那是五年后,不是明年!你明年二月还不到十四岁,你知道古往今来有几个不到十四岁的孩子过了县试吗?” 薛青道:“读书怎么能论年纪呢,既然是读书人,都是学子,没有孩子大人,都一样,都一样。” 四褐先生呸了声:“你这牛吹的我连知知堂都不敢去了,万一被人发现我是你先生丢不起人啊。” 薛青道:“所以先生你要努力不要丢人啊。” 要被这学生气死了,四褐先生瞪眼,忽的又哼哼一笑,道:“是的,既然大话说出去了,总不能丢人,学生,五年变成一年,那功课也要加快加大了。” 薛青看着四褐先生脸的笑猜到他不怀好意,果然四褐先生一摆头让她跟他来没有回知知堂而是来到悬崖下,四褐先生一如先前蜘蛛侠一般爬了六道泉山顶。 在薛青猜测着他是要去威胁青霞先生还是烧了学校,一面伸手抓住绳子准备攀爬去的时候,绳子啪的一声如同死蛇一般被扔了下来。 四褐先生的声音也从边扔来:“徒手爬来吧。” 徒手 薛青看看手里还握着的绳头,再抬头看看高耸陡峭的山崖。 “先生,其实我还是个孩子呢。”她高声向喊道。 第七十五章 练苦 其实青霞先生是个好先生,严苛认真方正的儒学宗师,能跟着这样的先生读书,不管是学问还是为人处世都将受到很好的教育。 只可惜薛青不管是学问还是为人处世都已经定型,跟这位青霞先生或者可以以友人相交,做弟子她是做不到了……其实努力一下装鹌鹑一般熬几年当弟子也不是不可能,总现在这么自虐好一些吧。 薛青想自己是不是该后悔? 哗啦一声,手的石头松动,胡思乱想的薛青向下滑去,很快抓住另一块山石,腿脚也用力的撑住,手传来刺痛,可想而知被擦破了。 薛青抬起头看向方…日光透过枝叶斑驳,山顶还是很遥远啊。 腰里系着的绳子猛地一抖,如同鞭子一般抽在她的背…也不知道怎么用的力气,那么远还能打的那么痛。 “凭什么打人!”薛青抬头道。 斑驳的日光里探出一张枯皱的脸。 “我没打人啊…我是看看你还在不在…”四褐先生道,“…你怎么这么慢!” 薛青道:“我是人不是神。” 四褐先生咿了声,道:“你不是曲星吗?” 薛青道:“曲星神力尚未觉醒。” 四褐先生已经习惯了她常常冒出的古怪的词语,道:“那快点觉醒吧。” 他的话音落,薛青腰里的绳子再次一抖,这一次打在了她的右肩,大约是习武之人的敏感,薛青下意识的将力气向右肩这边靠去,同时向攀爬…似乎先前轻松一些。 绳子再次抽动,又换了一个方向,薛青没有说话凝神运气…… 最后的一探手一蹬脚,人终于翻过悬崖踩到了平地,薛青直接趴在地,大汗淋漓气喘吁吁,手脚都被擦出了血,看去狼狈不堪。 四褐先生在俯身道:“…废物哦。” 薛青道:“…先生啊…我突然想起来…我是来读书的…为什么要爬悬崖…你是不是想摔死我赖账…” 四褐先生啧啧两声道:“都累成这样了,也要还嘴…读书当然要读书,你要读很多书,没有好身体没有力气可不行。” 薛青道:“…错了吧这是耗费力气吧?” “你懂个屁…”四褐先生道。 躺着的薛青睁开眼瞥他,四褐先生的语调顿时低下来。 “是这样的,不会耗费力气的,反而更激励你读书呀…你在这里耗费了时间,会更认真更迫切的读书嘛……要把时间抢回来夺回来,会更专注…”他认真的解释道。 没有道理的鬼道理,薛青闭眼算是认可了。 四褐先生抚了抚额头不存在的汗:“…你这个学生好烦哦…”说着甩袖,“…休息一下下可以了,哪里累死了……” 是啊累不死,但是真的累啊,读书要累的多,但为什么她还是坚持做下来了呢?跟着这个四褐先生,其实青霞先生要累的多…因为目的。 跟着青霞先生是要做真正的读书人,而跟着四褐先生则不是,读书四褐先生教的并不多,他教的更多的是功夫…真正的功夫开始教授了,适才攀爬的时候,那不停的打在不同地方的绳子,是一种运气的方法。 外练一身皮,内练一口气,这是练的武道高手啊。 所以归根结底,她骨子里还是个杀手,对这种诱惑无法抗拒。 “不过…学生啊,不是我夸你”四褐先生的头又探过来,浑浊的眼几分探究,“你学的还真快…” 那是因为她日夜苦练前世的功夫已经有了成效,对于这个老头来说是很容易能发现的古怪,薛青睁开眼道:“的确不是你夸我啊,我说过了我是…” 四褐先生抬手制止打断,道:“好了,不用说了,我知道了,你那丈人虽然不喜欢你,但并不介意送你战场为郭家赚个功劳…所以教授你功夫也是尽心尽力。” 是的,她在郭家学武是为了这时候用,薛青笑了笑,道:“那只是外因,但其实还是因为我骨骼清天资…” 视线里的四褐先生嗖的没了影子。 “…累不死快起来读书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偷懒…” 耳边只余他的声音盘旋。 薛青看着枝叶间露出的湛蓝晴空,露出了笑容,这时候应该将手臂枕在脑后才更悠闲,只是她嘶的一声凉气,那手臂挪动一下都疼,还是算了吧。 ……… 看着薛青出现在门口,张撵忙招手:“这边这边。” 室内的学生们都看着薛青,不认识的露出惊讶的神情,认识的露出古怪的神情,台的严先生也睁开眼看过来。 现在算是奉旨蹭课…薛青没有径直走到张撵身边,而是对严先生施礼,道:“我是薛青,最近读春秋,叨扰先生了。” 严先生眼皮垂下,鼻音嗯了声一副你自便我不管你你也别来问我什么的神情,薛青那句我自学考过县试何止是狂妄的拒绝了青霞先生,也是挑衅了六道泉山社学的其他先生们。 薛青当然不在意他们的想法,礼毕便走向张撵。 张撵打量他,瞪眼道:“你被人打了吗?”不待薛青答话,摇头,“…你这样真是不招人喜欢啊你以后可别这样…” 严先生重重的咳嗽一声,道:“要说出去说。” 张撵缩缩头,看着薛青道:“看,先生都恼你。” 明明是恼你说话吧,薛青摇头笑了笑,这小孩子…倒是满眼真切的关心,她对他点点头坐下来。 张撵很明显憋了一肚子话,畏惧先生不敢说,好容易憋到一堂课讲完,薛青却站起来走。 “哎哎,你去哪里啊?”张撵忙喊道。 薛青回头笑了笑,道:“我去自学啊,说了的嘛。”挥了挥手,“下次见。” 她说罢疾步而去,不是不喜欢听这孩子说话,而是真的没时间,四褐先生说的没错,她的负荷更大了,四褐独门的气息运用要尽快的学会,这必将占据很多的时间,但她还不能放弃读书,所以也要更辛苦…她的确是要当个读书人的。 力量是相互的,四褐先生开始传授真正的功夫,薛青便也放开学习的技能,攀爬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腰里捆绑的保险绳已经不被四褐先生抓着而是绑在树,接连几次想要捉住薛青偷懒抓着绳子爬来无果后,四褐先生干脆连看都不看了。 薛青一声闷哼翻崖顶,仰面直接躺在地,一面喘息一面要解开腰里的绳子,耳朵一动听到细微的响声,不过现在她在社学读书,根本不怕被人抓住什么的,便依旧躺着微微仰头向后看去,一件青色发白的长衫出现在视线里,高瘦的少年人缓步走来。 薛青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他的视线也对她的眼,露出浅浅的笑意。 薛青一个挺身,原地一个空翻落地站直身子,腰里的绳子如同彩带一般随之翻滚落下。 应该很酷吧,薛青抬手抚了抚额头微微一甩,对着来人一笑。 “嗨。乐亭少爷。”她道,“真巧啊又在这里遇到你了。” 第七十六章 同学 一次在这里遇到的时候,乐亭在吹笛子。 薛青道:“没有打扰你”她的话没说完看到乐亭手里并没有拿笛子。 乐亭道:“薛青少爷,不是巧,我是特意在这里等你的。” 特意啊,薛青摸了摸头笑了又收了笑,道:“乐亭少爷,你不用叫我薛青少爷的,我也不是什么少爷,叫我薛青或者青子都可以。” 乐亭笑了笑,道:“你还是可以叫少爷的,我不行了,毕竟我是个奴身。” 哦对,还有这件事,薛青道:“既然是同学不论这个了。” 乐亭含笑点点头,打量她一下,指了指她腰里还绑着的绳子,道:“次是我误会你了,原来你不是逃学,而是求学。” 薛青低头看自己的绳子,忙笑着解下来。 乐亭道:“我以为你现在会从正门进,等了几日没遇到,才想来这里试试怎么如今还从这里来?有些危险啊。” 薛青看了看手的伤口,随意的甩了甩,道:“因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嘛,我以此为激励。” 乐亭笑了,道:“所以古有头悬梁锥刺股,今有薛青翻山。” 薛青哈哈笑了,道:“是啊是啊。” 乐亭含笑道:“快去吧,严先生的课要开始了,虽然严先生很少说话,但讲的是很好的。” 薛青道声是迈步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看乐亭,拍拍头道:“我都忘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乐亭道:“无事,打个招呼毕竟是同学了。” 薛青再次笑了,扬了扬手道:“同学你好。” 这种反应以及打招呼的态度让乐亭微微有些不习惯,但又觉得别样的自然轻松,他于是学着她的样子扬了扬手,道:“同学你好。” 薛青继续扬了扬手,道:“同学再见。” 乐亭亦是扬手,道:“同学再见。” 薛青笑着转身三步并两步的跑开了,是啊,同学,她也有同学了,嗯,她的同学其实并不少。 因为今天速度快,从山跑下来时还有不少学子正在外走动。 “三次郎!” 有人大声的喊道。 这是楚明辉,而三次郎这个称呼又引来一些学子,他们对薛青招手。 “蹴鞠社的练习你记得来” “不要偷懒” 而另有一些学子则冷眼侧目神情不善。 “踢人的卑鄙小人” “下次等着瞧” 这自然是五陵少年们,薛青对他们一概挥了挥手,应了声是,脚步不停的跑过,没有时间啊,要快些,在这里听完还有四褐先生要讲呢她干脆从山石径直跳下来,懒得去绕山间小路。 下面的山路正有两人走过,被突然跳下来的薛青吓了一跳,嗳了声。 “薛青啊。”其一人道。 薛青回头看去,见是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其一个是裴焉子,便一笑摆了摆手,继续向前跑去。 “这便是那个薛青?”另一个少年道,神情又古怪,看着裴焉子,“如他这种人,竟然没有来跟你说句话?” 如裴焉子这样的人谁不想结识呢,更何况是如薛青这种出身低微一心攀附他人的人,且已经有机会认识,自然要找机会更熟识深交才对。 这薛青竟然这样只是笑了笑跑开了。 裴焉子笑了笑,道:“如做出竞渡歌这般诗的人是该如此。”说到这里又停顿下,“以及写出那般字的人是该如此。” 竞渡歌同伴知道,字又是什么?不过 同伴咿了声,道:“焉子你是在评赞这个薛青吗?这个薛青可真是要走运了。” 裴焉子道:“我评赞是我的事,他如何是他的事,不要多想,况且我今日这样说,明日不一定这样想,你们呀不要想太多。” 同伴大笑,道:“是,焉子你说得对” 二人继续前行,山社间响起了笃笃的敲打声,于是飞奔的学子们到处都是,薛青在其到变得毫不起眼了。 准确来说,这是这少年第三次行走在社学的学子们面前,第一次被漠然的围观来去,第二次被因为其母的哭闹而被围着看热闹,这一次他行走间有人认识招呼,有人嫉恨愤愤,有人点头之交,唯一没有的是陌生,好像他一直在这里,或者说他已经融入到这里了。 三次郎么?裴焉子笑了笑,耳边传来同伴的说话声。 “知府大人可是要用你们家的介园?” 裴焉子收回神嗯了声,道:“祖父拒绝了。” 对于知府大人的开口拒绝的如此轻松也只有他们这四大家了,不,或许只有裴氏了。 同伴道:“怪不得柳家的双园开始大兴土木。” 裴焉子哦了声,道:“双园么,倒是更合适。” 同伴将折扇一摇挡在嘴边压低声道:“这么说,那位宗周太监真的要来我们长安城了?” 裴焉子道:“这种事谁又能说准呢?宗大太监行踪飘忽不定,哪怕今日说来,明日也没人知道他落脚在何处。” 同伴轻叹一口气,“但愿他不要来” 裴焉子指了指前方,道:“青霞先生要课了,我们速去。” 打断了同伴的话,这个话题被揭过,二人加快脚步而去。 起其他学子,薛青的脚步总是匆忙,张撵已经放弃了坐下来能跟他好好说话,一般都是用喊。 “薛青你到底吃不吃糖饼我让我妹妹多做一个” 随着这句话喊出,薛青的人已经跑远了,只扬了扬手也不知道是吃还是不吃。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无法阻止她的脚步,跑出社学大门的时候,薛青被张莲塘张双桐兄弟拦下来。 张莲塘道:“你果真要自学?” 薛青笑道:“这有什么假,君子一言” 张莲塘将折扇在她眼前一晃,打断她道:“你又不是君子,不要说这个。” 薛青笑了笑果然没有再说。 张双桐道:“自学有趣,哥,不如我跟祖父说我也在家自学吧。” 张莲塘不理会他,皱眉道:“你是要回家了吗?每日这么早回去,为什么不多听些课。” 薛青看他一眼,倾身靠过来这动作张莲塘有些熟悉,那日吃花酒的时候所以又要说什么秘密的事了吗? 思忖间耳边传来薛青低语。 “我不回家,我有自己的学堂。” 自己的学堂? 第七十七章 自学 知知堂。! 站在草屋前,张莲塘折扇挡着日光看悬挂的木板,念出这三个字。 张双桐已经抚掌笑:“妙极,薛青你尚未进学,有了自己的书屋,真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张莲塘要说什么,觉得一旁悉悉索索响,还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角,不由一惊退开一步低头看去,一张枯皱的老脸闯入视线。 这是什么…东西? 老脸对这少年人绽开笑,另一只手在身前一摆,道:“…这位少爷,要不要买书?” 买书? 张莲塘这才看到这老头面前摆着一张破席子面零星摆了四五本破旧的书卷…卖书的啊,这里是府学宫所在又有社学,街多数是售卖书本笔墨房用具,店铺有摆地摊的也有,没什么稀。 “你有什么稀的书我们要买?”张双桐道。 薛青已经去开草屋的门,回头看了眼,见四褐先生挤眉弄眼一笑,将手伸进脏兮兮的破袍子里,压低声道:“…稀的么?当然有…珍本春闺大全…少爷要不要看一看…” 张莲塘摇头笑,对颇有些跃跃欲试的张双桐摆手:“能有什么好的,不如去祖父书房翻找或许还有珍品…快来瞧瞧薛青少爷的学堂吧。” 论起这种风月书卷,还是家里长辈们的珍藏最靠谱,张双桐便也不再理会,跟着张莲塘迈进草堂。 “咿你这里还不错啊…” “…桌椅板凳齐全嘛…跟社学里的一样…” “给我准备个位子…我也要来这里自学…” “…嗯位子算了,这里更适合安置一张床榻…没有同窗先生家人的吵扰,简直是仙境…” 草屋里传来张双桐说话声,蹲在外边的四褐先生撇撇嘴。 “那是我的学堂…”他瘪嘴嘀咕,揪着地的青草瞪眼看,“怎么成她的了…鸠占鹊巢…” 张莲塘将窗户拉,挡住了门外蹲着的那个老头向这边的窥视。 “…你是在山也可以自学。”他转过身对已经坐在桌案前提笔的薛青道,“这山下人来人往乱杂的。” 薛青道:“如此才能磨练心性,不受外物干扰。” 张莲塘将折扇敲在他的额头,点了点道:“不要跟我说这种话。” 不信吗?薛青抿嘴一笑果然没有再说话。 张双桐在后道:“我觉得这话好,我回去和祖父这样说…” 人不一样,说的话一样,意思和效果也不一样,薛青笑了笑没说话,开始落笔。 张莲塘道:“你这是端茶赶客了?我们还在你开始读书写字,我们自然不能打扰你了。” 薛青笔下不停,道:“不会啊,我一心可二用…” 张双桐哈哈笑,张莲塘则再次用扇子敲了敲她的头,道:“人不用起,分一半心相送可以了。” 说罢二人走了出去,薛青果然没有相送,这才是午,还不到放学的时候,张双桐看着社学山门,又回头看了看那间隐藏与店铺后的草屋。 “如此午后当依山大睡才美…我怎么没想到自己建个学堂的法子呢…”他道,“我一定要去跟祖父讲讲这个。” 张莲塘道:“你讲也没用,不如期待薛青了状元更实际,他有自己的学堂而能状元,整个长安城的学子们便都可以有自己的学堂了。” 状元…那怎么可能…张双桐笑,又道:“我看不懂这薛青,你说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真是天资聪慧有信心能过县试?” 张莲塘笑了笑,别人不了解这薛青,但从见到他的第一次一直到蹴鞠场,这小子做事看似随意,但却件件有所指。 “他么,要么没打算过县试。”他将折扇合在手里一拍,道,“要么,是另有安排。” 张双桐不解,道:“什么安排?” 张莲塘笑了,道:“那我不是神仙猜不到咯…或许是另有名师?” 张双桐哈哈笑,道:“咱们长安城还有什么师青霞先生更名?我看你说得对,这小子是根本没打算读书科举罢了。” 张莲塘道:“且不管他人,我们算当不了进士,秀才,童生无论如何也要过的…如果不然祖父要打人的。” 童生便是要过县府两级考试,他们两个明年打算下场。 张双桐点点头道:“是的,祖父如今身强体壮,有力气打人。” 兄弟二人笑着进了社学山门,笃笃的敲击声响起,苦夏难熬学子们也要勤奋读书不可半点懈怠。 知知堂内薛青声音朗朗的诵读,一卷终了,看向门口道:“先生我背完了。” 四褐先生蹲在门口一脸不悦,道:“先生…我都不知道我是先生,以后这知知堂我进不得了?我给你讲课得站在门外?谁家先生当的跟做贼似得。” 薛青道:“先生,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我还不是被人当做狂生傻子…我们要的又不是眼下,待来日功成名,谁还会小瞧我们?…我方才背的对不对?” 四褐先生哼了声,道:“反正你总是说的有理…第三段错了。” 薛青道:“道理不以人为转移,我有理不是因为我说的…第三段没有错吧?先生你是不是走神听错了?” 四褐先生瞪眼,抓起脚边充作戒尺的树枝…然而这不是在室内,门口距离薛青可远呢,薛青露出笑,但下一刻,四褐先生抓着的树枝嗖的伸到面前,在她的头敲了一下。 这是并不是先前那根短树枝,而是一根长的还带着树叶很明显刚折下的树枝。 草屋前响起四褐先生得意的笑。 “…我可是先生,什么叫先生,先而知之…对付你这种学生什么都要准备好…快些重新背十遍…” “…先生,好容易抓住我一点错不用这么夸张吧…” “…好容易当然要夸张…不许找借口,错了要重新背诵…十遍,一遍都不能少…” 长安城的夏日这样喧嚣又安静,端午的大节过去,日子又恢复了平淡琐碎,郭怀春家的小女婿进了社学,又跟青霞先生打赌未过县试之前不拜师自学,只是在学子们间引起了些许热闹,对于民众来说考状元这个更好笑一些,县试太没意思了。 薛青的日子一如先前但除了功课繁重越发的紧张忙碌,还有一些社交的变化,在社学里行走总是会遇到同学,尤其是蹴鞠社以及结庐社里见过的那些,遇到了总是要交谈几句,而作为同窗的张撵也多少要应酬一些吃了他妹妹做的一块糖饼,薛青也送给他一块薛母做的蒸糕。 张双桐会常常摸到她的知知堂来,用书盖着脸睡觉。 除了张双桐也有更多的学子知道薛青的这个知知堂,这像发现了一个没有家长没有先生的世外桃源秘密基地,楚明辉等人呼朋唤友隔三差五的跑来,直到薛青立下了来知知堂要么不说话不动,要么一起读书写字的要求。 少年们大多数是来玩乐的,这样不说话还不能动没意思了,至于读书,还不如在社学里读呢,于是很多人便不来了,不过对于张双桐来说这没什么影响,他来这里本是不说话睡觉的,偶尔睡醒了看着读书认真如同入定的薛青,便也随手扯过一卷书看一看,越发觉得有个自己的学堂简直太妙了,终于忍不住跟家里人提,结果当然是被骂了一通。 “这么说跟郭家那孩子走的很近?”张老太爷问道,一套五禽戏结束,夏日里大汗淋漓。 侍奉在一旁的张家老爷忙递毛巾,张老太爷接过擦拭。 张莲塘张双桐一向跟郭家的孩子关系不错,但此时指的这个郭家的孩子是薛青。 张家老爷应声是。 张老太爷笑了笑,道:“蹴鞠玩乐倒也罢了,那个孩子做出的竞渡歌还真不错…并不像蠢笨无才的。” 张家老爷再次应声是,道:“有人猜测是抄的…不过尚未有证据,但至今也没有再作诗。” 张老太爷哦了声,“别人家的孩子我不知道,自己家的孩子我还是知道的,能让莲塘双桐看眼的,应该不是碌碌之辈…”第一次对这个孩子有了些兴趣,“叫莲塘来,我问问。” 小厮领命去了,不多时依旧一个人回来。 “莲塘少爷和双桐少爷去郭家了。”他道,“说今日是什么武对决的,要做个见证。” 什么武对决,张老太爷和张老爷对视一眼,摇头笑了,少年们啊,这些都是天大的事。 第七十八章 拳三 郭子安已经神情肃重的在校场静立好一会儿了,对于他来说,今天的事是天大的事。! 郭子谦道:“哥,你别紧张。” 郭子安大怒,瞪他一眼,道:“滚…我哪里紧张了。” 张双桐站在校场边荫凉下,摇着扇子笑,道:“子安,你们先来这里坐着等吧大日头下晒着好傻。” 郭子安面色微红或许是晒的。 另一边郭宝儿在一众丫头的阻拦下跑来了。 “来了没?薛青来了没?”她道,一面扎紧束腰,“我第一个跟他打。” 郭子安道:“还没有。” 郭宝儿咿了声,看向张莲塘和张双桐,道:“莲塘少爷你们不是放学了吗?” 张莲塘道:“薛青少爷跟我们不一样啊,他是自学更用功些。” 郭宝儿嗤声,道:“什么自学更用功不过是没人要罢了”又看向郭子安,“他该不会怕输故意不回来吧?” 郭子安道:“有本事他永远不要回来。” 郭子谦心道那太好了 张莲塘没有说话,摇着扇子冒出一个念头,这小子,该不会已经忘了吧? 薛青低头打个喷嚏,走在她一旁的杨静昌看了眼。 “没事吧?我看你有些疲惫啊。”他道。 薛青揉揉鼻头道:“没事,只是累了些,还好,扛得住。” 杨静昌笑道:“虽然我是大夫,但我也不敢说了解你,你这孩子鬼头的很。” 薛青嗨了声,道:“我当你是夸我了啊。” 杨静昌哈哈笑,道:“今日你没事吧?” 薛青想了想,道:“今日还有一个时辰的练功和一个时辰的读书功课,不过这些可以错后一个时辰嗯,我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为杨老大夫你送行。” 杨静昌再次大笑,道:“好,为了不辜负青子少爷你这宝贵的时间,绿意楼里定然要摆一桌了。” 绿意楼是青楼,摆一桌自然要喝花酒,薛青毕竟不是个孩子,这种调侃对她来说算什么,一笑道:“是啊,杨老大夫将来到京城也可以较一下,哪里的女娘更好,免得被问了答不,有失我们长安人的面子。” 杨静昌原本一句话出口有些后悔,那是成年人之间的调侃,这孩子总是让他忽略是个孩子,但到底是不妥,此时被薛青一句话逗笑,说了这孩子一点也不像个孩子 “不要瞎说。”他摇头道:“我少不得托大告诫你一句,你还是个孩子呢,这种场合不要沾染。” 薛青笑道:“有时候是孩子多看一些也很好,看透了长大了反而不会轻易被诱惑。” 杨静昌看着她,欲言又止。 薛青便道:“杨老大夫是想说,我是女的吗?” 杨静昌面色顿惊,抬手差点掩住她的嘴,忙又左右看,还好他们走在的巷子里没有什么人,饶是如此杨静昌也出了一身冷汗,看着薛青平静的神情,杨静昌又苦笑。 “吓的好像隐瞒身份的人是我似的。”他道,“你这孩子” 薛青道:“这种事怎么能瞒住大夫呢,我先前受了那么重的伤想必是郭大老爷给您打过招呼,我还没有多谢杨老大夫保密。” 杨静昌笑了笑,点点头,道:“是,说了你们诸多为难无奈这事本与我无关,所以也谈不谢。” 薛青笑着施礼没有说话。 看得出她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也是说她对现在的状况很满意,杨静昌默然一刻,道:“做个女儿家是不易,然而做个男儿家也不易。” 尤其是以女儿身来当男儿。 薛青笑了笑道:“易不易,其实是相对的,要看想要过什么样的日子,我很简单啊,我是想当个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吗?杨静昌怔了怔,这个志向还真是 薛青道:“杨老大夫觉得我这种曲星下凡天资聪慧博学多才的人做这个很容易吧?” 杨静昌噗嗤笑了,“你这孩子”他摇摇头,又道,“走吧,我们去清清静静的吃顿饭说说话,我还想这一个时辰你能不能为我做一首饯别诗呢。” 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薛青道:“我不会作诗啊。” 杨静昌道:“这话现在没人信了。” 薛青笑而不语,别人信不信的她当然不在意,更何况她也不是真的让人相信自己不会作诗那可不是什么好事,不过这种事还是保持神秘的好,要博取名望并不能真的靠这个,偶尔助兴添彩便可以。 她抬脚迈步又停下。 “如何?”杨静昌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薛青道:“还没告诉家母不回去吃饭。” 是个懂事又体贴人的孩子,杨静昌笑道:“我让小童去说。” 那便再无事了,薛青迈步向前。 这顿饭并没有真的用了一个时辰,夏日最后一丝余晖消失的时候,薛青慢悠悠的走回郭家大宅所在,想着杨静昌这算不算也是如同科举一般,去京城蟾宫折桂重振先祖遗风,当太医,嘴角刚露出笑意,前方有人大喊一声薛青,咚的一声跳出来。 “子安少爷啊”薛青停下脚,看着前方站着的人,道,“这么大声啊晚饭吃的很饱吧。” “薛青!”郭子安再次大喊,冲过来,“你太过分了!” 薛青道:“这有什么过分啊,调侃而已,不要这么小气。”她说着人向一旁迈了一步,躲过了郭子安挥来的拳头。 街边靠墙站着的张莲塘笑了,道:“青子少爷,你忘了今天是有什么事了吧?” 今天?有什么事吗?薛青心道,她并不是那种轻易许诺的人。 “薛青,你这个胆小鬼,你不是说三个月后要与我们武吗?”郭宝儿道,“三个月前的今天说的话忘了吗?” 薛青恍然,说的话当然没忘,但日子还真的忘了。 “这个武是武,但不一定是今日啊,我是说三月后再定日子武。”她摊手道。 郭子安想到自己今日下午站在校场等着还特意换了新衣,从三日前将输了赢了的各种场景在脑子里想象无数遍结果人家根本没来,现在说忘记了太傻了。 自己像个傻瓜,他的怒火再也压不住,吼道:“奸诈,怕输跪下求饶!”挥拳再次打来。 这一次薛青没有避开,而是抬手直直的迎,张开手掌稳稳的抵住他的拳头。 “既然要今日,那便今日。”她道,“我来了。” 话音落,她的手掌变拳,在郭子安的拳头用力的一击。 郭子安只觉得大力袭来,他是惯用拳头的,知道拳的力量积蓄需要距离和速度,而薛青此时出拳的距离和速度完全没有优势然而他竟然挡不住袭来的力量,忙卸力后退。 “一。” 耳边是薛青的声音,然后踏步再出拳,郭子安沉腰跨步出拳。 拳头相撞,站在街边的张莲塘张双桐郭子谦郭宝儿神情还没反应过来,听得砰的闷响声。 郭子安再次后退。 “二。” 薛青一手握拳,一手垂在身侧,神情平静再迈步,这一次拳头直向郭子安的胸腹。 郭子安双手格挡。 砰的又是一声闷响,伴着一声闷哼,郭子安人向后跌去,双手紧紧的按在腹部,一步两步三步,身形最终无法稳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哇的张口,一口血吐出来。 “三。”薛青道,站稳脚收回拳头,她的视线看向站在那边的郭子谦和郭宝儿。 “下一个。”她道,“谁?” 下一个 伴着下一个这声音,她已经踏步向这边而来,郭子谦啊的一声,下意识的将双手举起。 “我认输。”他喊道。 郭宝儿回过神,惊怒交加,尖声道:“薛青!休要猖狂,吃我一拳” 薛青的拳头没有停下,擦过郭子谦,同时肩头微微一抗,郭子谦便跌向一边,砰的一声响,薛青的拳头和郭宝儿的撞。 “一。”薛青道。 郭宝儿发出一声尖叫,人向后跌去但她的腿脚狠狠的踢向薛青。 她是女孩子,自来练的便不是需要力量的拳头,而是灵活的身法,眼前的薛青身影瘦小,长袍下的双腿也很纤细,这积蓄了全身力量的脚踢过去,想必会如树被斩断而倒下吧。 但遗憾的是,树突然活了,在她要踢的那一刻消失了,然后一只脚直直的落下但临到最后又变成了一挑。 郭宝儿横躺着再次尖叫一声,人在地滑了出去,撞到了还跪着的郭子安。 砰的一声。 这一次不是拳头击打声,而是郭子安被郭宝儿撞的倒下了,而郭宝儿则直接晕了过去。 “二。”薛青道,收腿站稳,轻轻抚了抚衣衫,“好了,结束了。” 张莲塘和张双桐靠着墙站着,脸的笑意甚至还没散去。 结束了。 一,二,三,结束了。 张双桐道:“这也是三次郎啊。” 第七十九章 帮理 巷子里一片安静,只听到剧烈的急促的呼吸声,然后哇的一声,有人哭起来。 这是郭子谦。 郭子安倒在地瞪着眼呼哧呼哧的喘气,嘴角的血迹触目惊心,而郭宝儿已经晕了过去。 张莲塘前一步,道:“下手太重了吧?”脸色有些担忧。 薛青哦了声,看了眼这兄妹三人,只是让他们二人暂时失去了活动能力,缓过一口气没事了,郭子安那一口血也是一时气血淤,最多一些皮外伤,起当初真正的薛青掉进水里丢了性命要轻的多。 “不重。”她道,对张莲塘一施礼,“我先回去了,归来晚了,家母会担心。” 对于她来说,回来晚了母亲担忧才是最大的事…这种明明该是让人恼火的反应,偏偏又带着别样的感觉,如,倨傲。 对于她来说,你们不值一提,她不屑一顾,张莲塘看着这被夜色笼罩的小少年,觉得跟第一次见到时的感觉不一样了。 “好。”他道。 薛青对他道声谢走开了,她的手里还拎着篮子,随着走动轻轻晃动,适才她只出了一只手。 张双桐道:“厉害。” 的确厉害,是来这里久了,终于要褪去那个卑微弱小乡下孩子的假象了吧,张莲塘想到,因为你们跟我不熟嘛,跟我熟悉了会喜欢我…不止是喜欢,还有害怕吧。 他笑了笑看向郭子谦,道:“别哭了,快喊人来…不知道伤的怎么样呢。” 郭子谦哇哇哭着向家跑去,张双桐揉揉鼻头,道:“哥,咱们是不走了吗?” 张莲塘折扇一摇,看着郭子安道:“子安请咱们来做见证,现在武结束了,当然不能走。” 张双桐哦了声,看向躺在地的郭子安以及晕过去的郭宝儿,打的这么惨…那郭家的家长们还不吃了薛青啊,只能他们来见证是武,武嘛,技不如人难免有磕碰,为此大吵大闹的有失大人身份了。 “现在你要帮薛青了。”他道。 张莲塘道:“帮理不帮亲嘛。” 张双桐哈哈笑了,笑了几声觉得这时候不该笑,尤其是看着郭子安兄妹的惨状…于是笑声更大了,知道郭子安兄妹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毕竟现在看来那薛青不是个傻子,没必要会真的打伤郭家的子女。 巷子里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伴着女人的惊呼。 “小姐…” “少爷…” “天啊” 灯笼火把涌涌照亮了巷子,也照亮了郭子安和郭宝儿的样子,整个郭家都被掀动了。 “是武说是以前定下的赌约。” “哪有这样武的…人都要打死了…” 内宅里张莲塘的声音,妇人的哭声交织。 郭家三个老爷聚集一处。 “竟然被人打成这样…” “实在是前所未有…简直丢了我郭家的脸… “二哥,这算什么?当初咱们可没这么样过” “…这叫一代不如一代…” “…儿子不行老子只能亲自了…” 郭二老爷和郭三老爷絮絮叨叨越说越不像话,坐在椅子的郭怀春一拍桌子,道闭嘴。 郭二老爷和郭三老爷立刻乖乖闭嘴,但片刻之后又忍不住开口。 “大哥,不是我不服,子安是个男孩子皮糙肉厚打也打了…宝儿可是个姑娘家竟然也下得去手实在是下流。” “子谦倒还不错,竟然没受伤…功夫见长进。” “…三弟,子谦直接认输了…真是没出息…” 郭怀春啪啪的再次拍桌子,两个老爷立刻闭嘴,内里妇人们的哭声还不停,大夫抹着汗出来了。 “怎么样?”郭怀春道。 大夫道:“老爷们放心,少爷和小姐并无大碍,小姐是一口气憋晕过去,已经醒了,少爷只是有些淤青,过几天自己消了…” 张莲塘又趁机道:“…当时说只是谁先倒下谁认输的…” 这样啊,郭怀春松口气…张莲塘的话他还是相信的,毕竟张氏子弟,年纪大几岁,又一向与郭子安交好。 所以并不是故意伤害,连孩子们打架都算不,武嘛…这件事他也知道的,只是一时忘了,毕竟这是孩子们的事,他也没当回事。 “那薛青呢?”郭怀春皱眉问道,“伤的如何?” 张莲塘道:“…也没什么大碍…” 没什么大碍也是也受伤了,郭二老爷和郭三老爷捻须些许心理平衡。 郭怀春道:“真是胡闹以后武让武师们看着点” 内里的郭家夫人们依旧哭着吵嚷要拿薛青来,郭怀春听的不耐烦喝止了她们,那这件事这样了,吴管事应声是。 而此时没有什么大碍的薛青正被暖暖咯咯笑着挂在手臂,去抢她举在另一只手里的一包蜜饯。 薛母在廊下坐着纺线,道:“不要闹…仔细摔倒。” 薛青将暖暖放下来,递给她蜜饯,暖暖开开心心的吃去了。 “这么说杨老大夫明日走了?”薛母问道,“…那咱们长安城可没好大夫了。” 薛青笑道:“没了张屠户还吃不了猪肉么?总有好大夫的…” 暖暖举着蜜饯道:“少爷不是张屠户,是卢屠户。” 长安城里有名的屠户姓卢,也是乐亭的主人家,薛青想道这里微微怔了怔,一直没问乐亭是生而为奴还是卖身为奴,不过这个话题也没什么可问的,总归他是乐亭好。 薛母道:“水应该好了,青子你现在洗吗?” 薛青回过神摇头,向内走去,“我先写字,等练完功夫再洗。” 薛母喊暖暖:“把灯多点几盏…” 薛青坐在屋子里一面默写,一面听着廊下嗡嗡的纺线声,偶尔抬头看薛母的背影,她的动作柔软熟练轻松,好像已经纺了一辈子,嘴里还哼唱着小曲…小曲的口音跟薛青本尊一样。 这些日子薛母没有半夜再出去,好像先前是薛青做梦一般。 …… 听完张莲塘讲述的张老太爷发出笑声。 “这么说这小子很厉害啊。”他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莲塘摇摇头,道:“孙儿看不透,看起来似乎是淡泊心性,但大小事好似也没吃过亏,也算是口齿伶俐,但也不是絮烦唠叨之人。” 张老太爷笑道:“总之并不是先前大家言传的怯懦卑微无能。” 张莲塘道:“这个也不敢说,其实都还是孩子呢。” 张老太爷道:“是,还是个孩子,会玩蹴鞠,会作诗,会赌气说自学…蛮有趣的一个孩子,你们好好玩吧,别跟柳家那些眼皮高的动不动把出身挂嘴…往数三代,谁家还没个种田做工的白丁出身。” 张莲塘伸出手指数了数,认真道:“祖父,柳家还真没有。” 柳氏三代以还是皇亲国戚呢。 张老太爷哈哈大笑,将手里的折扇扔向他,道:“顽皮…玩去吧。” 第八十章 学乐 对于少年们来说,目前最主要的事是玩和读书。 夏日的午后纵然是荫凉的六道泉山也让人昏昏欲睡,学堂里已经有几个学生趴在桌,另有一两个手拄着头看似听讲连连点头…眼已经闭了。 这个蒙童堂本来学生少,所以端坐在其的薛青格外显眼,但严先生并没有在意这一点,他似乎也困了闭着眼,不管堂下有没有人听…只要学生们不吵闹课堂可以。 一卷讲完,严先生敲了敲桌子,“今天到这里了。” 伴着这句话原本昏昏欲睡以及已经睡着的学生蹭的都坐直了身子。 “恭送先生。”他们齐声道。 严先生睁开眼,嗯了声道:“…昨日留的那篇交来吧。” 这话让才精神的学生们顿时萎靡,有的不情不愿的拿出作业,有的则装傻充愣无非是那些忘记了留在家里了先生宽恕一日可好之类的话。 严先生不打不骂只是沉着脸不交来的不许走。 张撵无奈只得苦着脸拿出纸笔开始现写,却见薛青收拾了书卷起身。 “你写了吗?”张撵忙问道。 薛青道:“没有啊。” 张撵刚要喊,又想到薛青是自学,也是说写不写作业他自己做主…看着薛青向外走去,严先生果然没有理会。 张撵无羡慕:“我也想自学。” 薛青如果知道张撵的念头,一定会摇头…站在山顶向下看去,纵然每天都爬来,但从往下看感觉很陌生。 现在四褐先生要求她下山也要徒手攀爬了,自来都是山容易下山难,攀爬更是,薛青再次嘀咕一句我还是个孩子,将绑在山顶的绳子系在腰里…这只是防止她脱力摔下去时保住小命的,攀爬的时候不允许借助其力。 虽然四褐先生并没有盯着她,但薛青从来没有借着绳子讨轻松,曾经的经历让她知道如今的每一次吃苦在将来都可能化为天大的好处。 用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爬下山崖的薛青在地躺了好一会儿才走回知知堂,张双桐已经在堂外等的不耐烦。 因为郑明辉等几个学生趁着薛青不在跑来在知知堂赌牌玩乐…真是不管古今外少年们都是最能调皮捣蛋,薛青将门了锁,警告非请而入非君子,她可是要与非君子绝交的,才制止了这些顽皮捣蛋的少年们。 所以张双桐也不好非请而入来睡觉了。 “怎么这么晚?你去哪里了?”张双桐问道。 薛青随意道:“山。”又看看天色,“这时候睡午觉是不是太晚?” 张双桐拉住她的手,道:“不是来睡觉的…走走,今日叫你来练蹴鞠的。” 蹴鞠啊,薛青思索一下,首先要劳逸结合,再者她如今读书本是为了日后营生,当然需要社会关系人际往来,最后今天的功课差不多了,让四褐先生检查下作业便可以。 “好。”她点点头,抽回手,道,“我把东西收拾下。” 咔哒一声,草堂的门重新被锁的一刻,四褐先生从后边的窗户里翻进来,听得门外薛青的说话声传来。 “走走啊,别拉拉扯扯的…” “…哪有拉扯,这是携手…” “…男儿家携什么手,又不是小姑娘…” “小姑娘么…好像是啊…那算了…” 说话声脚步声渐渐远去,四褐先生撇撇嘴,看着桌摆着的几张纸。 “…什么学生…安排先生做事。”他道,“你让我干什么我干什么啊…” 话虽然这样说,已经坐下来拿起纸眯着眼看其的字。 “…嗯,章倒还通顺…字还是不行…看来得加些器械练习了。” 或许是想到将要给这个学生增添新的功课而学生不能拒绝,四褐先生终于露出得意的笑…要是这个学生面对越来越难的功课痛哭流涕哀求什么的更好了,只可惜这么久以来,最多只见她皱皱眉,这是对辛苦的唯一表达,太无趣了。 …… 但薛青也并不是一直很无趣,看到郭子安郭子谦也来蹴鞠,她没有半点讥嘲,距离那日武…确切的说她单方面摔打郭家兄妹三人已经十几天了。 因为张莲塘的作证以及郭子安兄妹伤的没那么重,郭家并没有人来闹,郭子安兄弟包括郭宝儿都没有再来找她的麻烦,这件事也揭过去了,郭宝儿还被郭大夫人带着去外祖母消暑了,至于是消暑还是回避薛青不知道了,薛青也不在意。 她实在烦了跟这些孩子们缠斗没完没了。 看到郭子安兄弟,薛青好像从来没有过节一般,郭子安不想打招呼扭开了头,薛青也没有前。 倒是郭子谦对她小心翼翼的笑了笑,薛青也便对他笑了笑。 蹴鞠练习结束后,对于聚餐的建议薛青也没有拒绝,跟随一群少年人们向河边的酒楼走去。 “不要总是勾肩搭背拉拉扯扯…又不是女孩子们。”张双桐道。 郑明辉等几个人正要勾肩搭背,闻言都愣了下,而前方也正有一行女孩子们走来,果然都牵着手摇摇晃晃蹦蹦跳跳…郑明辉几人忙松开了对方的手胳膊。 而那边的女孩子们也看到了这群少年人,停下脚回避,身边随侍的丫头们也忙站在前方挡住她们免得被男孩子肆无忌惮的打量窥探…女孩子们则躲在丫头们背后,用团扇遮着脸偷看这些少年们。 “那是张莲塘…” “是双桐少爷…今日的红袍样式有些怪…是京城的最新样式吗?” “…咿那个…是那个薛青” “…嘻嘻五儿的…” 女孩子们的低语嬉笑停下来,看向身边的柳五儿,柳五儿团扇半遮面,杏眼儿流转,没有发怒也没有羞恼而走只是唔了声,女孩子们反而不好再说什么。 张莲塘等人已经进了前方一间酒楼。 女孩子们才从路边的垂柳下走出来继续先前的说笑,柳五儿落后几步。 “春阳少爷呢?”她对身边的丫头道,“今日家宴游玩,他难道也没来吗?” 丫头忙道:“来了的,在四老爷那边。” 柳五儿唔了声,道:“四叔他们下棋,哥又不喜欢下棋,在那里做什么?是被抓着烹茶了吧。”摇了摇扇子,“我哥这些日子在家读书连门都没出过,好容易出来了,还要在长辈前伺候怪可怜的你去,告诉我哥到汇贤居给我买一壶酒来。” 丫头应声是跑开了,柳五儿跟其他女孩子们。 “在外边走也累了,咱们去汇贤居坐坐吧。”她道,摇着扇子一笑,“我请客。” 第八十一章 嬉闹 去酒楼女孩子们当然都喜欢,虽然柳家的别院在附近,但家里再好也总觉得外边新鲜,尤其是难得出门一趟。 于是自有仆妇先去安排,女孩子们在后说说笑笑,很快来到汇贤居,伙计们已经得到吩咐引着她们进门。 大厅里很是热闹,张莲塘等人占据了半边厅堂,正在挑选酒菜说笑,柳五儿又回头看了眼,见柳春阳正低着头走来。 “家里又不是没有酒,非要喝外边的酒。”他道,“真是惯的她。” 丫头赔笑:“是少爷您对五儿小姐好嘛,小姐在你跟前开口。” 柳春阳哼了声,要不是想着次输了蹴鞠欠她的事,他才懒得管呢,想到次的事面色更郁郁几分。 自从端午输了作诗,他再也没出门,对家人说是端午晒的不舒服,在家养病读书,家人原本怀疑他装病逃学,这种事小孩子们最拿手,但柳春阳在家读书认真,学时还勤奋,而且精神的确不好,也便随他去了。 柳春阳躲在家里让小厮打听,竞渡歌倒是传开了,不过只是在一些人学生间,说的也是青霞先生的学生,裴焉子,薛青的名字当然也被提及,但并没有多轰动…青霞先生的弟子自然当是有才的,不算什么稀事,更没有人提及打赌的事。 看来结庐社的人并没有把打赌的事说出来,这是那个薛青的意思,还是裴焉子做好人?柳春阳想不明白,也不愿意去想,这些日子他竭力的不去想当日的场景,刻苦勤奋的读书,也写了好几首满意的诗词,心情才稍微平复。 今日合家来城外别院消暑,他也跟着来了,且特意在长辈们跟前伺候,不想去兄弟姐妹们间,唯恐有谁提及端午节结庐社薛青的话题。 烹茶烹的腰都酸了,听大人们讲话听的困的都要睁不开眼了,正巧柳五儿让他买酒他也便趁机出来透透气。 汇贤居啊,柳春阳抬头看招牌,想着如果是以前自己现在肯定正跟兄弟们在这里说笑饮酒快活,哪像现在跟耗子似的躲着像现在大厅里传来的说笑声,柳春阳攥了攥拳头迈进去。 “我要打壶酒带走”他对迎来的伙计道,话音未落听得有人喊,“柳春阳。” 柳春阳身子一僵,眼角的余光看到左边坐着一群少年人其一个正站起来看着他。 不会吧 楚明辉也是瞪眼意外:“真是你啊,柳春阳,好久不见啊。” 柳春阳掉头要走,站在二楼柱子后的柳五儿有些惊讶,忙喊了声哥,人也跑下来。 柳春阳看到她一怔旋即恼怒。 “你!”他咬牙道。 柳五儿抓住他的衣袖,小脸委屈道:“哥,那边” 那边柳春阳转头看去薛青对他笑了笑。 柳五儿道:“你看,他还笑。” 柳春阳的手攥紧身子僵硬,气的吧,柳五儿想着,再次用力摇了柳春阳的胳膊,形容更加委屈,“哥,我们走吧。” 柳春阳甩开她的手,如她预料一般大步向薛青那边走去,柳五儿杏眼圆圆握住手,打他威胁他 柳春阳停下脚,看着还坐着的薛青,忽的一躬身,闷声道:“大哥。” 薛青含笑道:“春阳少爷。” 柳五儿握着手眨了眨眼:“?” “哥” 柳五儿喊道,小跑追前方疾步而行的柳春阳。 “你怎么回事啊?你怎么喊他哥?你不是替我讨回委屈吗?不让他说是我女婿,你,你怎么把你自己也贴进去了?” 什么叫把自己也贴进去了,柳春阳耳朵发热,方才那一句大哥之后涨红的脸随着掉头走丝毫没有消散,反而连脖子也红了。 “叫大哥已经不错了。”他杏眼圆瞪,愤愤道,“要不然你多个干爹了。” 柳五儿杏眼亦是瞪圆,爹? “哥,你搞什么啊。” “你还问我搞什么,你搞什么?竟然故意骗我!” “我骗你啊,还不是因为你,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输给郭宝儿!” “那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输给他!” “输?哥,你怎么输给他了?什么时候输的?到底怎么回事啊?” 兄妹二人一边吵闹一边疾步远去了,而汇贤居大厅里也喧闹一片。 “怎么回事啊?柳春阳那小子竟然叫你大哥?”楚明辉瞪眼,下打量薛青,“你哪里他大?” 薛青笑道:“大家蹴鞠一场,他对我颇为赞赏,喊声哥嘛。” 楚明辉皱眉道:“我也对你很赞赏啊,但我没想喊你哥再说,柳春阳哎,柳春阳眼可是长在头顶的” 说着伸手要夹住薛青的脖子,用出少年们惯用的双手剪刀法。 “快说,你们到底有什么事?” 张莲塘抬手制止他,道:“不要闹了快坐下吃酒,你如果想知道,不如跟青子打赌,赢了他告诉你嘛。” 这倒是个好办法,但是赌什么呢,楚明辉坐在薛青身边吵吵嚷嚷想来想去百般纠结。 而郭子谦则神情惊讶又带着莫名的激动,视线看着被少年们围着的薛青。 “哥,柳春阳竟然也叫他哥。”他道,看向郭子安,“那柳春阳该叫我们哥,还是我们叫他哥?” 郭子安脸红脖子粗适才的柳春阳好不到哪里去,抬手给了他头一下:“不管谁是谁的哥,我都是你的哥…你再不给我闭嘴,给我滚回家去。” 郭子谦抱头连连喊哥哥不敢了,大厅里少年们的吵闹一片,让夏日更嘈杂烦闷。 对于少年们来说,写不完的功课,在同伴面前的面子,失去的尊严,自己不知道的秘密都是天大的事,这些烦恼吵闹在夏日里令人忧心焦虑,但在以后经历了真正的人生磨砺后回想起,却只觉得是轻松且欢悦。 长安城是这样喧嚣又安静,远远的望来绿荫萦绕,渭水河流高山相依,恍若一颗明珠,在夏日的烈阳下闪闪发亮。 远山斜崖边一只兔子从草丛里跳出来落在大路,似乎受不了路面的炙烤立刻跳起,在它跳起的那一刻,一匹大黑马从崖顶跃下,硕大的蹄子踩在兔子后腿。 兔子发出一声惨叫飞起又落下。 大黑马似乎也被吓到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日光下投下巨大的黑影罩住地抽搐的兔子。 片刻的安静之后,哗啦的声音从山崖响起,接连七八匹黑马跃下,山石滚动尘土飞扬,大路顿时如云如雾。 云散雾收,一队八人的出现在日光下,清一色黑色的马匹,马清一色大红衣袍男子,他们腰里系着七彩针织带,这鲜艳的颜色在日光下带着莫名的诡异。 “前方,是长安城么?”队伍响起一个声音。 这声音有些发闷,似乎是被什么遮挡而发出。 队列散开,显出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他面白肩削,身材高瘦,亦是大红衣袍,此时抬手用一块白绢帕掩住口鼻,只露出一双丹凤眼眉,抬起的袖口隐隐可见白色的里衣,红白相间煞是好看。 “是的,宗大人。”队列里的男人们道。 听到这回答,这位被称呼为宗大人的男子没有说话,忽的嗳了声,视线落在大路,他跳下马来。 其他人跟着下马,宗大人已经疾步走到前方,拿下掩着口鼻的绢帕,捧起了地还在抽搐的兔子。 “嗳,真是太可怜了,怎么被踩伤了…”他道,没有绢帕遮挡的脸浮现焦急担忧,“快来给它些药…一条命呢…” 第八十二章 暂别 小动物对于有些人来说是一条命,对于有些人来说则只是一顿美食。! 六道泉山山灵水秀,猛兽没有兔子野鸡很常见,六月里一场大雨过后,山泥泞,一只野兔跳出来差点滑倒,受惊的连连蹬腿,溅起泥点,噗的一声,有一杆长枪穿过泥点刺穿了野兔。 野兔抽搐几下被长枪拎起。 薛青审视道:“烤着吃好呢还是炖着吃?”话音落耳边便传来风声,她忙要转身,但还是晚了一步,只觉得手腕一麻木,长枪落地。 是一颗小石子打在她的手。 四褐先生从一旁走出来,瞪眼道:“让你来练枪术的,不是让你来打猎的…不许吃。” 薛青道:“先生,我是学生,是来读书的,不是来练枪术的…为什么不能吃?” 四褐先生道:“你这个学生好烦…你的手腕没力气,写的字不行,所以要练习力气,吊砖块沙袋什么的太傻了,练习枪术棍棒有力气且灵活…我是先生你有什么意见你有什么意见?” 薛青哦了声道:“我没意见啊。” 四褐先生瞪眼,将手里的树枝敲向她的肩头,道:“没意见还问这么多问这么多!快去练习!知道吃,兔子这么可爱,想着吃了人家,你有没有人性!” 细细的树枝抽打在身,连印子都没有留下,但薛青却能感到刺骨的疼,她并没有躲闪,只是皱眉道:“有人性才想着吃啊…我又不是兔子为什么要对兔子有好感。” 四褐先生道:“不许说话!” 薛青道:“为什么不许说话?…是先生你说一心可二用的。”她已经捡起长枪开始挥动。 嗖的一声,四褐先生将一枚小石子打来,薛青手里的长枪再次落地。 “心呢?心呢?连长枪都握不住…吹啥。” “先生,我才刚开始练…” “不许说话…” 山林里说话声停下,只有长枪舞动的风声,踏步声,石子偶尔的破空声,长枪跌落声重复。 …… 滋滋的油火相撞声取代了先前的枯燥,肉香气也在林间散开。 “这是你的”四褐先生将一条兔腿撕下递给薛青。 薛青接过道:“先生” 四褐先生忙着撕下另一条兔腿,摆手道:“不用客气,虽然我是你先生,但你年纪还小,照顾你一下是应该的。” 薛青道:“先生,这兔子是我抓的我要吃两条腿。” 四褐先生呸了声,低头将还没撕下的兔腿咬了口,表达先占,道:“要不是我教你长枪你能抓住吗?” 一老一少一面拌嘴一面将兔肉分食,四褐先生随手扯了一旁的树叶擦手,道:“回去以后也要练枪,郭家的枪术虽然一般般,但聊胜于无。” 薛青哦了声,那是自然,不过听起来 “先生对郭家很了解吗?”她道。 四褐先生呵呵干笑两声,道:“你少来套我的话,我对郭家当然了解郭家这种小门小户一眼能看穿,有什么难了解的。” 薛青笑了笑没有说话。 四褐先生将手里的树叶扔下,打个饱嗝道:“我去探亲些时日,你这段自学吧。” 咿,竟然要走? 薛青咬着兔肉道:“先生你竟然还有亲人吗?” 四褐先生呸了声,道:“我这样玉树临风当然妻妾满堂有子女有无数的亲戚。” 薛青道:“真没看出来。” 真没看出来玉树临风还是妻妾满堂子女亲戚无数,总之肯定没好话,四褐先生才不会自找没趣询问。 “不可懈怠功课。”他哼声道,“我回来检查的,有退步我会罚的。” 薛青摆摆油乎乎的手道:“先生放心吧,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四褐先生坐过来一些看着她,神情和蔼。 薛青咬着兔腿看他微微后倾避让,道:“你是先生,我是学生,天下的先生出门做学生的只会欢呼雀跃这种临别依依不舍的戏码还是算了。” 四褐先生呸了声,却依旧凑过来挤出一丝笑,伸出干瘦的手掌,道:“那好吧,省了这一步,学生,能借些盘缠不?” 一番插科打诨薛青还是将手头所有的钱给了四褐先生。 “我一会儿走了,你也不用送我嗯,不许偷看我的藏书更不许卖了它们。”他警告道。 所谓的藏书自然是那些春宫图册,薛青翻个白眼:“你那些小儿科” 四褐先生道:“说的你好像看过很多似的。” 这话虽然是调侃,但那浑浊的眼却闪着几分审视,这种审视薛青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她笑了笑道:“所以说先生你对郭家不了解,郭二老爷郭三老爷藏书多的是。” 四褐先生哼哼两声,道:“你小子,我不在的时候,老实点别惹事。” 薛青将最后一口兔肉吃完,舔了舔手指道:“我多老实,我什么时候惹过事啊。” 四褐先生道:“人老实并不是不惹事的关键。” 薛青哦了声,道:“请先生指教。” 四褐先生看着她道:“最关键的是,怕事。” 薛青哦了声。 “你这个学生啊。”四褐先生看她一眼,“在这世,要想活得安稳,是要怕些什么的。”说罢转身背着手佝偻身形晃晃悠悠的走开了。 薛青没有起身相送,坐在篝火前看着这老头的背影若有所思,怕些什么吗?她好像的确没有什么可害怕的死过一次的人,从来都没有拥有过什么的人 不过话也不能这么说,她已经不是以前的薛青了,她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她的目标也只是当个教书先生在这个小城里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她当然怕事了,怕女子身份被揭露,怕麻烦嘛。 薛青对走远消失的身影摇手,道:“先生你早点回来啊拿人束脩不要偷懒啊更不能潜逃啊一辈子的清名为了那点钱不值得。” 虽然到现在对于这老头的出现还心存戒备疑惑,但相处这一段可以肯定他对自己没有恶意,乍一离开还有些舍不得毕竟她在这里能轻松说话的没有几个人。 至于四褐先生有秘密隐瞒她,她也并不在意,她何尝不也是有秘密隐瞒他呢。 薛青扯过树叶如同四褐先生那般擦手,站起来拿起一旁的长枪,手腕一抖,长枪如蛇而动,前方一片灌木枝叶飒飒而落,很巧,前世里她用的也多是冷兵器,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器都有涉猎至少要清楚它们怎么样杀人。 她会让郭家的武师开始教授长枪,不仅仅是为了掩饰将来人前展露枪技,也是为了让四褐先生相信她在勤学苦练,所以能在不久后接受她的技艺飞涨。 至于为什么郭家技艺平平而她技艺高超,如果四褐先生不相信是他自己曲星下凡教授高徒的话,那只能接受她薛青天资聪慧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才。 第八十三章 所见 四褐先生离开后,日子没有什么变化,薛青一如先前早起跑步到六道泉山,攀爬到社学,下午在知知堂自学四褐先生走之前留了不少作业。 张双桐会来睡午觉,楚明辉等几个少年人偶尔也会来,装模作样的读书写字,大多数时候都是凑在一起说话,被薛青瞪几眼,或者吵到的张双桐骂几句安静一会儿。 他们并不会呆一下午,毕竟都还要课,距离明年二月的县试并没有太多时间了,基本知知堂都是薛青一个人。 这个时候很少有人来,听到脚步声薛青抬起头,神情不由惊喜,道:“乐亭。” 乐亭刚站住脚,似乎有些犹豫,被他这一喊,便含笑看过来,道:“可有打扰?” 薛青已经起身做请,道:“快请进,我正好有段不懂自学到底是不方便,没有同窗先生随时在。” 乐亭便迈步进来,坐在薛青对面,薛青没有客套拿出书卷指给他看,乐亭给她仔细讲了,他的声音清朗,讲述的条理清晰,可见已经熟读明白。 薛青道:“你了几年学了?” 乐亭道:“三年了。” 薛青哦了声,心想那还要几年呢?虽然说书海无涯但读书到底是有目的的,科考三年四年五年总要有个期限,只是奴仆身份永远不能科举。 乐亭看着她的眼滴溜溜转,便笑了,道:“我卖身为奴是十年,所以最少还要读七年。” 薛青坐直了身子,既然乐亭已经主动说了,她便也道:“原来是卖身为奴。”并不是生而为奴。 乐亭点头,神情平静道:“家贫,父早亡母病弱,供不起我读书,所以我便卖身到卢家,拿着卖身钱交了束脩进社学读书。” 原来如此,竟然舍弃良民之身入贱籍,倒也是真有气魄了,薛青道:“是为了科举吗?” 乐亭笑了,想了想,道:“既然读书了,科举总是要试一试,不过纵然没有考,读书也很好了这话说了倒是没人信。” 并不是所有人读书能科举成功,很多人蹉跎一辈子也只是个童生,范进举的故事可不是夸张,读书对于穷人来说既是无法负担的重任也是很大的冒险,可能完全没有回报,尤其是乐亭这样的卖身为奴来读书,如果不为了科举功名,那岂不是疯了? 不过对于薛青来说,倒是可以理解,她笑道:“信啊,读书是很好啊,想读读啊,能达成想做的事已经是很值得开心的事了。” 乐亭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微微一怔笑了,道:“达不成也别难过。” 是说自己考状元吗?薛青哈哈笑了。 乐亭这才环视一眼四周,草堂简陋但干净整洁,原本一张书桌,现在被张双桐摆了矮榻,楚明辉搬来三张桌子,屋子里并不显得空荡,窗台不知被谁摆一个陶罐插了一把山花。 薛青道:“双桐少爷的,说花香可以安神。” 乐亭知道双桐少爷是谁,笑了笑点头起身,道:“我告辞了,最近特别忙,好像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来了,猪肉要的很多。” 家里是指卢家吧,薛青道:“怪不得最近没有见你。” 乐亭道:“早出晚归,读书的时间少了很多,听说你有个学堂,今日有空我来看看。” 薛青道:“看了觉得怎么样?” 乐亭已经走到门口,抬头看了眼面的匾额,道:“感觉,质实。” 薛青笑施礼道:“多谢赞誉。” 二人在门前说笑,有人忽的大喊一声薛青,楚明辉和两个少年人走来,乐亭对薛青施礼便走开了。 楚明辉走近前,看着乐亭的背影皱眉道:“青子,你也认识那个乐亭?” 薛青应声是。 “别跟他玩,很讨人厌的。”一个少年撇嘴道。 “是啊,为了科举甘心为奴,这样的人将来为官必然是奸佞还有他什么不敢做的。”另一个少年整容道。 薛青道:“这话偏颇了吧我为了娶妻考状元,难道将来也是奸臣?” 一个少年不悦道:“薛青你被乐亭迷住了,为什么替他说话。” 薛青道:“因为我没觉得他有什么不好。” 没想到她答的这样干脆,少年们神情略尴尬,楚明辉哈哈笑道:“那怎么能一样更何况你也不一定考的。” 薛青道:“要割袍断义吗?”她故意板着脸说这话,少年们适才的尴尬反而消散都笑起来。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去蹴鞠吧,总闷着读书有什么意思”楚明辉搭她的肩头道,“闷的无趣,三次郎你去跟你小弟讲,与我们来赛一场。” 薛青道:“哪个小弟?” “柳春阳啊。”少年们哈哈笑道。 虽然薛青始终没说为什么柳春阳叫她大哥,但少年们之间哪有秘密,很快大家打听到端午结庐社竞渡歌的事。 “告诉他是蹴鞠,不是作诗,不用怕。”楚明辉嘎嘎笑道。 “然而蹴鞠他也是输啊。”一个少年叫道。 于是三人便大笑起来,薛青摇摇头,搞不懂这有什么好笑的,推开楚明辉的手道:“还要不要去蹴鞠了?快走吧。” 楚明辉三人便笑着同去,因为天气热少年们约定在渭水河边玩蹴鞠,但还没走到被拦住了。 “河边戒严了,不让靠近。”前方的人传来消息道。 出什么事了?楚明辉等人都很好。 “说是朝廷里的大官来了,知府大人在河边招待,不许闲杂人等靠近一会儿还要游河呢。” 这种事古今外相同啊,楚明辉等少年们抱怨两句,薛青更不会说什么,三人便回转进城,没想到城门口也拥挤不堪,出城的车马几乎堵住了路。 “这又是做什么?”楚明辉很是不解,忽的咿了声,原来看到自己家的马车,忙前询问,不多时挠着头回来了,“是送我妹妹们去外祖家真是怪,这么晚了出门。” “白天热嘛这是常识。”两个少年人道。 这的确是常识,四人在门口等候一会儿,抽空钻进了城里,但穿过城门,薛青忽的停下脚步,道:“总不会今天都出门去外祖家也是个常识吧?” 什么意思,楚明辉三人也停下脚,随着薛青向前看去,不由神情愕然,前方的大街涌来更多的车马。 夏日里的马车薄纱珠帘,随风摆动可以看到其内坐着的人影都是女孩子们,身边的仆从催马加鞭,在街道拥拥挤挤,而在他们后方,渐渐亮起的马灯照耀下还有更多的车马奔来。 有些像逃难薛青想。 第八十四章 兵刃 城门前的众多马车拥奔的场面让几个少年都有些愕然,楚明辉看到其有熟识的人家,干脆跳过去拦住,询问要去哪里。手机端 br 那家的仆从也道去探亲,说是某个外亲病了,年长病了的人可等不得,多晚也得赶路倒也没什么不妥。 虽然觉得这么多车马出城很怪异,但也问不出什么,少年们便在城门口分手各自归家,薛青沿着街缓步而行,离开城门车马拥挤便少了,日暮的长安城一如既往。 卖鱼的大婶倚门跟街邻磕着瓜子说笑,见薛青经过还抓了一把给她,薛青与她说笑两句便告辞,经过那间打铁铺子时她停下脚,饶有兴趣又若有所思的看着那挥动铁锤的男人。 日暮降临街昏暗,铁匠铺子里并没有点灯,炉火足矣照亮室内,可以看到这男人四十多岁,肤色红黑,眉眼寻常,的身,除了锤炼的结实肌肉,还有斑斑点点,这是打铁溅到火星留下的伤疤…伤疤多数陈旧,看起来做这个营生已经许久了。 薛青一面磕着瓜子一面看着这男人,大约终于被看的忍受不了了,那铁匠男人转过头来。 “小哥有什么事?”他道,声音沙哑似乎也被炉火灼烧过。 薛青哦了声,揉了揉鼻头,道:“大叔我想打根铁枪不知可否?” 铁匠道:“铁枪?” 薛青点点头,一手将篮子滑到肘弯,一手攥着瓜子举起划一下,“大约这么长…这么粗…两头要尖的…不要太重了…我家里也有,只是太重了我拿着不顺手。” 铁匠道:“这般的要十个钱。” 薛青便从钱袋里拿出十个钱,薛母每月都给她零花钱的,让她与同学们来往莫要被人小瞧,别人吃的用的她也要用的起,如同后世很多溺爱孩子的父母一样,反正这钱是郭家出的,只是薛母知道,别人也知道,所以又怎么会高看他们一眼,被人高看也不会仅仅因为钱财大方。 不过薛青并不拒绝薛母的小心思,身有钱毕竟方便。 铁匠只接了五个钱,道:“余下的待做好了再付。” 薛青哦了声便收回,叮嘱几句不要太重了也不要太轻了之类的孩童难伺候的话,铁匠沉闷木讷嗯嗯几声,薛青便拎着篮子走开了,身后叮叮当当的捶打声继续响起。 回到家将篮子放下,薛青便去了校场,郭家的武师已经如常等候,指着兵器架道:“薛少爷,你是要先练棍棒还是长枪?” 兵器架摆着白蜡枪木哨棒长短大小粗细不同皆有,薛青前一一拿起耍弄,带着新好玩的笑意,郭家武师带着几分了然,每一个少年初次接触兵器都这般神态,好玩嘛,其实练起来是辛苦又枯燥的,到时候别哭好。 薛青将一干棍棒耍弄的时候,郭子安和郭子谦过来了,见到她郭子安扭开头,郭子谦则小心翼翼的喊了声青子哥。 薛青对他点点头道:“…先学棍棒好还是长枪好?” 这是在问他的意见吗?这是交好了,郭子谦受宠若惊,忙道:“青子哥你学什么都好。” 郭子安面色涨红只觉得丢尽了脸,呸了声。 薛青看向他道:“那子安你觉得呢?” 子安,他可他大一岁呢,开始提名喊了,是不是等着他喊他哥呢?郭子安面色通红垂在身侧的手攥起,要待破口大骂,听那薛青笑了笑,似乎嘀咕一句不过如此,他的脸便唰的又白了…什么不过如此?敢赌不敢认输吗?输了耍赖吗?郭家的子弟也不过如此吗? 郭子安抬起头道:“我觉得各有好,棍棒日常用的多,长枪战场用的多,看你需要了。” 薛青对他一笑,认真想了想,便转头对武师道:“那我三日练棍棒,一日练长枪吧。” 这个武师父得到过叮嘱,不像先前那个任凭薛青随意,他思索片刻,道:“棍棒长枪有相通之处,同时进行也不是不可以,棍棒为基础,薛少爷不如先学棍棒半个月,然后再拿长枪。” 薛青应声是,依言放下长枪,拿起哨棍,跟那武师认真学起来,没有再理会郭子安郭子谦,这倒真合了郭子安心意…如果再说话他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忍耐。 郭子谦乐滋滋的道:“青子哥下盘扎实,初次手棍棒已然不同凡响。” 郭子安踹了郭子谦一脚,恨声道:“日后别喊我哥,委实丢人。”说罢甩手走了,想着这校场以后是不能来了,跑去找郭二老爷要在自己家宅院建个校场。 郭家大宅三兄弟同居,女眷仆从众多哪里还有空地建校场,少不得被郭二老爷痛骂一顿,郭子安想着这明明是自己家,却被一个客居的人逼得避走也委实丢人,在家打鸡骂狗发脾气暂且不提。 薛青在校场练武结束拎着一根木棍回家,给蝉衣暖暖耍弄一番,引得二女笑个不停。 薛母道:“我儿强身健体即可,学这个做什么。” 薛青道:“子安说了,哨棍日常用得着,能打架且没有兵刃不出人命。” 薛母吓了一跳前夺下,道:“可不能与别人打架。” 薛青笑道:“娘放心,我不与别人打架,别人打我我斟酌行事。” 蝉衣咿了声问道:“什么叫斟酌行事?” 薛青道:“自然是打的过的便打,打不过的便逃咯。” 蝉衣暖暖咯咯笑,薛母也莞尔,摇头叮嘱总之是不要打架,薛青也再三保证不打架,道:“君子动口不动手的。” 蝉衣心道岂不是还是打了郭家少爷小姐,连小姐这个女子都毫不留情的打晕了,这可不像个君子,不过她当然不会怪罪薛青,郭家的少爷小姐总是欺负薛青,也该受些教训了,手拄着下颌看着再次耍弄棍棒的小少年,只觉得耍起棍棒的君子越发的好看。 薛青也是长身子的时候,如今练武读书苦熬饭量也大,很快便嚷着饿,薛母暖暖便招呼吃饭,小院子里热闹又安宁。 第二日薛青故意晚去学,清早的街别样的安宁,城门前也没有昨日的慌乱景象,也许昨日是她想多了,但来到社学,张撵才拉着薛青絮絮叨叨说了自己家妹妹两句话,楚明辉跳进来喊薛青。 “我知道昨日为什么那么多人出城了。”他道,“你可知昨日哪位大官来了?” 知府招待封了渭水河边的那位大人物吗?薛青摇头,且这两件事有关连吗? “大太监宗周。”楚明辉道。 太监啊,薛青点点头,看着楚明辉等他继续说。 “你不知道这位宗大太监?”楚明辉问道。 何止薛青不知道,一旁坐着的张撵等几个少年也一脸茫然,这些蒙童班的少年家境一般,他们日常的生活很少跟官员打交道,更别提天子身边的太监了…跟楚明辉这种大家族的子弟接触的社会关系不同。 楚明辉道:“这宗大太监可厉害了” 薛青好道:“厉害的…会吃人吗?” 第八十五章 座谈 楚明辉噗嗤失笑,又道:“不要说笑。 !” 薛青笑了笑,道:“这是你说的。” 楚明辉没反应过来,瞪眼道:“怎么是我说的。” “我知道昨日为什么那么多人出城了。”薛青道,复述的是楚明辉先前的那句话。 楚明辉哦哦了声反应过来,这样说的话的确是他说的,他伸手抓了抓头。 张撵瞪大眼道:“真的吃人吗?难道是老妖怪?” 楚明辉不认得他,自然不客气,呸了声瞪眼道:“竟然敢说这种话,知不知道抓你见官死罪一条。” 张撵吓的诺诺不敢说话了,别的少年们虽然听不太懂,但也知道朝廷官员尤其是这种太监更不能非议得罪,惹祸身麻烦了,于是都忙躲开了。 薛青笑道:“不要说笑。”安抚了张撵,又起身对楚明辉做请,“我要去自学了,你要一起去吗?” 这还是第一次被邀请到知知堂呢,楚明辉知道她是想听听有关这个宗太监多厉害,吓的昨日那么多人出城,便道:“这是你说的知识是力量吗?” 因为跟少年们打交道多了,薛青日常闲谈说笑也难免多了些,如知识是力量,好好学习天天向什么的话。 薛青笑道:“大意如此。” 楚明辉哈哈大笑:“我也有力量了。”他笑着伸手搂薛青的肩头,薛青已经先一步迈开。 楚明辉大摇大摆的进了知知堂坐下要喝茶。 薛青道:“那边有一瓯白水,自己喝去,读书当是吃苦,哪里有茶伺候。” 楚明辉笑道:“看来力量还是不够。” 薛青没有理会他,楚明辉也不再说笑,盘腿坐过来道:“这位宗周宗大太监出身也没什么稀,横竖都是个太监,自小入宫,原本毫不起眼,先帝驾崩后贵妃娘娘听政,也是如今的太后娘娘,他写的一手好字机缘巧合在司礼监受到重用,一路青云直,如今奉命为织造按查行走权势极大。” 薛青哦了声,太监权盛的例子历史多得是,不以为。 “既然是按查行走,各地官员奉承畏惧觉得他厉害正常。”她道,“然而家眷们退避是因为什么?” 难不成这个太监…好色?她想到昨日城门涌涌的车马坐的多数是年轻女孩子们,太监虽然不算完整的男人了,但有不少更添古怪癖好,对食娶妻纳妾什么的也多的是… 楚明辉指着她的脸嘿嘿笑,道:“我知道你想什么呢!”一面划了一个不雅的手势,“说,你是不是看过春宫…” 这些脑子什么事都能联想到色情的少年人啊,薛青翻个白眼,道:“淫者见淫。” 张双桐的声音在外响起,抚掌道:“好一个淫者见淫。”他一面走进来,伸手指着并排坐在一起的二人,“你们两个在干什么坏事。” 这话听起来有些不舒服,走在他后边的张莲塘皱皱眉,视线落在薛青脸,午后闷热,小少年的脸颊有些发红,而余处则雪白,看去很是美丽…美丽这个词形容男子倒有些不妥。 “不要胡说。”他道,“惹怒门的圣人言。” 他指的是门匾知知二字,三人都笑了。 薛青看了眼张莲塘,虽然看起来神情平静,但眉宇间有一丝不悦,莫非心情不好?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厌烦絮叨,于是她便道:“在说宗周太监,因为昨日归来见城很多车马载着女眷出城,很是不解。” 张莲塘道:“怎么看到什么都好。” 薛青笑了笑,虽然他言语似乎责怪,但看神情好多了,便没有再说话。 张双桐道:“原来是说这个。”拍了拍楚明辉让他起来,“你这小子没事也让你说出事了。” 楚明辉笑着让开,看着张双桐抖这大袖坐下,红衣铺在地如花。 “其实没什么,这宗太监除了按查各地织造,还奉命挑选宫女。”张双桐道,“因为太后娘娘感念陛下未能得先帝教养,唯恐有差池,对宫的太监宫女要求特别严苛,不仅相貌周正,还要能读书写字,宫里也时常考试还排了状元探花什么的…为此天下学子闹了好几次了…” 一面伸手指着薛青。 “…将来薛状元要是遇到另外一个状元,说不定是个太监。” 说到这里再忍不住大笑。 把天下学子人们引以为傲的状元探花科举与太监们并论,怪不得学子们不满要闹呢,薛青也笑了笑。 看张双桐笑的捧腹倒地,张莲塘摇摇头坐下来,道:“太后娘娘喜欢机敏聪慧识字的宫女,宗大太监便留意找寻,到一地便要查看当地的适龄女子,挑选满意的送去京城,能侍奉天子当然是无的荣耀,但父父子子,骨肉分离大家还是不舍的,所以…” 所以家有适龄女子的不愿意骨肉分离的便提前回避了,薛青点头明白了,果然是逃难一般。 “不知适龄是多大的?”她好问道。 楚明辉忙抢道:“十一以十四岁以下,说是钦天监算过的,这是伺候陛下最合适的属相,我家有两个堂妹正和年纪,所以先避出去了。” 封建迷信要不得啊,薛青心道,忽的想到自己如果还是个女子身份,也正在待选范围内…所以在古代还是做个男子方便。 “还好他不选太监。”她道。 楚明辉张双桐张莲塘一怔,旋即都笑了,张双桐更是干脆躺在地不起身拍腹大笑。 “那天下要乱了。”张莲塘道,“宗周太监再权盛也不敢做这种事,嗯,连太后娘娘也不敢的。” 能读书会写字的多数都是家境优越的学子,把这样的人弄去当太监,无疑是要断人家子孙,这对于大家族来说是不可忍的,也是极大的羞辱,天下士族是不会容忍的,算是朝廷皇帝也不敢挑战天下士族。 相于男子,女子无足轻重了,很多时候邀宠联姻是她们生来的意义。 薛青笑了笑,低头拿起书卷开始默念,耳边张双桐还在笑,楚明辉在问张莲塘什么时候能蹴鞠,小小室内嘈杂又安宁。 ……… 而此时在城外渭水河边一处宅院前,一队人马涌涌,站在远处的路人如果眼明能看到其有长安县令,有长安知府,有按察司大人,等等长安城大大小小的官员几乎都在,还有一些乡绅豪族的老爷们,而这些人则都拥簇着一个人。 此人戴高冠穿红袍系彩带面白如玉半点胡须也无,坐在四个壮汉抬着的肩舆闭目养神,在他四周八个红袍男子腰挎着黑鞘弯刀神情阴冷。 李知府含笑道:“宗大人,这便是柳家的双园,你看可清净否?” 宗周睁开眼,带着几分宿醉,坐直了身子,手抚了抚怀里…大家这才注意到他的怀里鼓鼓囊囊露出一个兔头。 “…怎好叨扰…住在府衙便可。”他道,视线看向前方的宅院,“…且我还是喜欢热闹一些。” 看向诸人,微微一笑。 “…所以我想办个宴席,请诸位携家眷子女都来吧。” 第八十六章 赴宴 哒哒的马蹄声在长安城街道响起,打破了暮色的安宁。 站在铁匠铺外的薛青回头看去,见是官府的差役驰过,行色匆匆神情肃重,不知道是什么紧急要事。 “小哥,这样的行吗?” 铁匠的声音传来。 薛青收回视线看过去,铁匠将一根铁条举起,两根手指粗细,两头扁平,一把刀的长短,铁匠似乎对自己的作品很陌生,因为完全不知道这算什么,只能称呼它为铁条。 薛青道:“好的是这样的。”她伸手接过,在手里拎了拎,轻重也合适,将余下的五个钱递给铁匠,顺手将铁条举起挽个花。 “如意金箍棒。”她嘻嘻一笑道,“变成绣花针铁匠大叔,你能把它再变成绣花针吗?” 金箍棒绣花针铁匠有些懵,道:“磨成绣花针么也是可以的” 薛青笑着一手拎着篮子,一手举着铁条挥动走开了,如同得了新玩具的孩子嗯,对于小少年来说这是个玩具,铁匠收回视线继续开始叮叮当当的劳作。 薛青挥动着铁条一路走回郭家宅子这边,看到郭家的门前停着马匹,吴管事正送一个差役出来,正是适才街见到的那个紧急要事是给郭家的吗? 薛青看到吴管事脸带着笑,将一角封银塞给差役。 “喝茶,喝茶。”他道。 差役推搡不接,道:“不敢,不敢。” 如此你来我往,差役最终捏住银子,道:“三日后不可缺席。” 吴管事神情郑重,道:“放心放心,此等盛事,怎能错过。” 差役这才露出笑,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且不要像别人家那样耍花样推脱,实话告诉你,边的大人又不傻。” 吴管事连连点头道那是自然,差役便告辞:“还有好些要送,且留步。” 吴管事到底站着看差役离开,家里有小厮牵着马出来。 吴管事催促道:“快去快去,务必让小姐明日赶回来。” 小厮应声是急忙忙马疾驰而去,吴管事这才看到站在门边的薛青,吓了一跳。 “你拿着什么?”他道。 薛青举了举铁条,道:“我的兵器。” 什么兵器,乱七八糟的哪里捡来的铁棍子吴管事皱眉摆手道:“薛少爷不要伤到自己。”说罢要进去,薛青却喊住他。 “郭小姐要回来了吗?”她问道。 吴管事立刻警惕的看着她,道:“薛少爷好好读书吧。” 薛青笑了笑没有再说话从门前一挥铁条抗在肩头走过,吴管事差点被扫到,忙后退躲避。 “不要乱摆弄这些。”他道。 门房在一旁道:“薛少爷最近在学棍棒长枪男孩子嘛都喜欢玩这个。” 吴管事哼哼两声甩袖子进去了。 薛青将铁条放在篮子,看来这便是今日下午说的宗太监要见长安城的女孩子们了,郭宝儿应该很痛快的被接回来,郭家根本不相信她会被选吧选做什么进宫跟跟打架吗? 薛青抿了抿嘴笑,果然如她猜测的这般,第二日在社学也听到学生们在谈论这件事。 “三日后在双园设宴,长安城有名有姓的乡绅士族都邀请了携带家眷子女。” “那得多少人啊,双园地方足够吗?” “傻不傻又不是都去,有年龄限制的” “我也要去呢” 听到这句话,一直认真看书的薛青抬头,道:“不是说女孩子们吗?” 一个少年斜眼看过来,嗤声道:“薛青你真傻只让女孩子们去多难看。” 薛青唔了声,道:“大家这不是都知道所以又有什么区别?装傻么” 少年被噎了下,有些羞恼道:“一看不懂这个,土包子。” 薛青看他一眼,要说什么,张撵在一旁忙抱住她的胳膊,道:“青子你看看我这篇这样写对不对?先生一会儿又要查看”又压低声音,“不要跟苏方斗嘴他叔父是长安府城同知呢惹不得。” 社学里学生们身份高低贵贱不同,张撵白丁之家家境贫寒,人也有些唯唯诺诺胆小怕事。 薛青知道他的好心,笑了笑接过张撵的章认真的看起来。 那苏方少年见她不再说话,哼了声嘀咕一声什么也不再理会,继续跟其他同学高谈阔论:“我自会去的那宗大人是个饱读诗书的在宫里有十才子之称呢” 严先生进来了,重重的跺脚咳嗽一声,说笑喧闹的学生们便立刻乖乖的散开归座,张撵也忙坐好,突然发现薛青提笔在自己写好的作业写写画画什么,不由吓了一跳。 “你做什么别动我的作业呀。”他低声急道,适才让他看自己的作业不过是随口说的罢了。 薛青道:“你这里改一下更好。” 张撵瞪眼道:“你从来没写过作业你懂什么” 薛青笑了道:“我只是不交作业,又不是没写作业。” 张撵还要说什么,严先生再次咳嗽一声瞪了他一眼,张撵只得乖乖把作业拿回去坐好不敢说话了,一节课罢到了交作业的时候,薛青收拾了东西一如往常扬长而去,张撵看着被涂改过的作业愁眉苦脸,只得重新抄一遍了。 张撵飞快的提笔抄写,写到薛青修改的地方时迟疑一下,这小子也太说大话了,那按你的来,等先生骂了的时候看你还有什么话说,念及如此,他便转笔按照薛青写的抄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这位宗大人落脚长安城的缘故,薛青觉得社学里的气氛也跟以前不同了,先生们讲课的时间长了,留的作业多了,而楚明辉说家里也禁止玩蹴鞠了,这一点薛青可以理解,现代社会也是啊,来了头的大官,城里要管的严一些,尤其是这些学生什么的,免得惹了麻烦,将他们拘起来安稳。 对于薛青来说日子没什么改变,很快到了宴请的日子,薛青放学回家看到郭家的车马整装待发,郭宝儿坐在马车里,而郭子安郭子谦也衣着簇新的骑在马,见到她过来,郭子谦扬手喊了声青子哥,丝毫不觉得四周下人的视线有多古怪,郭子安只觉得丢人的扭开脸。 薛青对他笑了笑,径直过去了,身后车马响动,暮光下长安城的街道也再一次车马涌涌,向城外而去。 夏日暮色,临近渭水河,风吹来带着几分凉爽,眼前的宅院有山有林亮起灯火,忽明忽暗忽远忽近恍若蓬莱仙岛。 郭子谦在马搭手望,道:“都说柳氏这双园天下无双,看起来果然不错啊。” 柳氏倨傲,郭怀春这般武将很少能与之来往,虽然都是长安城人,郭子安兄弟们还是第一次到双园来。 郭子安看了眼前方,但见车马人头济济,里面必然不少同龄人,想着自己在输给薛青的事不知道传开没有他才没心情来这里。 郭宝儿倒是兴趣勃勃,早早的从车探头张望,道:“到了没?到了没?柳五儿,柳五儿来了没?” 郭大夫人少不得把她按回去,再三叮嘱在这里不得乱说话,很快郭家的马车到了园门前,自有柳家的仆从前来迎接。 园人多涌涌,男子高声互相打招呼,女眷们珠光宝气熠熠生辉。 郭子安郭子谦自然见到了不少熟悉的同伴,楚明辉正将扇子摇的飞快,还是呼哧呼哧喘气。 ”非要让我也穿新衣。”他抱怨道,“宗大人要看的是女孩子们,我打扮什么又不是选太监” 说到这里想到薛青说的那句话,嘿嘿笑起来,拍着郭子安的肩头张望。 “三次郎呢?”他问道,“他怎么没来?” 他算个什么啊,怎么可能让他来,郭子安瞪眼,以前谁在意过这个小子,现在竟然有人把他当做郭家的人了。 郭子安道:“没来。” 楚明辉很是可惜,道:“他怎么没来?他来了才有趣。” 郭子谦眼睛一亮,哎哎两声,道:“柳春阳来了。” 三人看去,见前方走来几个少年,皆是锦衣华袍眉清目秀,正是柳家的子弟们,柳春阳走在其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很快到了面前。 郭子谦忽的跳出来,拱手施礼喊道:“春阳哥。” 柳春阳吓了一跳,柳家的其他子弟看郭子谦还有些不认得,好的询问,郭子谦落落大方报家门,柳家的子弟们神情更怪异了。 长乐社和五陵社自来不合,见了面不冷嘲热讽不错了,称呼哥哥所以这也是一种冷嘲热讽吗? 柳春阳杏眼瞪郭子谦,压低声道:“瞎喊什么” 郭子谦整容道:“没有瞎喊,你喊青子大哥,我们也喊他大哥,你早一些,我们晚一些,所以我觉得我应该称呼你为哥。” 青子柳春阳一怔旋即反应过来,顿时玉面通红,对着郭子谦啐了口,拂袖疾步而去。 果然是冷嘲热讽,柳家子弟们了然,羞辱柳春阳是羞辱他们柳家子弟,大家看郭子谦的眼神便几分不悦,只不过碍于主家面子家长们也叮嘱今日绝对不能惹事,冷哼几声拂袖去了。 郭子谦犹自笑嘻嘻,楚明辉虽然很高兴柳春阳恼怒而去,但有些听不明白忙问这叫哥什么意思。 郭子安叫道:“不要说。” 郭子谦却已经开口了:“我们和青子哥打赌输了,也叫他哥啊,柳春阳和青子打赌在前,我们委屈一下,叫他一声哥吧。” 楚明辉捧腹大笑,郭子安抬脚踹郭子谦道:“赌输了你还挺骄傲的是吧?” 郭子谦忙躲,道:“也没什么丢人的嘛” 输给那小子竟然已经不是丢人的事了吗?郭子安又是羞恼又是心情复杂,似乎是一眨眼的变化啊。 这边少年们嬉闹,那边女孩子们也正呼朋唤友。 秦素兰身后抓住跑过身边的郭宝儿,道:“你乱跑什么。” 郭宝儿只往前看,道:“柳五儿呢?” 秦素兰自然知道她找柳五儿做什么,忙抱着她的胳膊道:“不要胡闹呀,这可是在柳家。” 郭宝儿道:“是在柳家正合适两家人坐下来把亲事定了。” 秦素兰咯咯笑倒在她身,道:“你傻不傻” 正笑着一群女孩子走来,此时夜幕降临九曲环绕的亭台小径点亮了灯,衬得女孩子们走动间的珠钗闪闪亮,郭宝儿一眼看到了其的柳五儿,忙招手喊。 柳五儿见是她虽有些不悦但不至于回避,施施然走近前,不待郭宝儿说话先开口道:“郭宝儿,天家的贵人在,你最好老实点,小心你太出挑被选,要到京城皇城里,再也见不到爹娘了。” 这种威胁对于孩子来说是最管用的,但郭宝儿却浑不在意。 “我要去京城见了皇帝,我要他封我做个大将军,我去领兵打仗。”她道。 话音落,听得有一声笑从一旁的草木小径传来,这声音是男子,但又带着几分轻柔。 今晚柳家双园里并没有男女分开,因为那宗周是太监,所以干脆在花厅里一并设宴,此时不远处有一群少年人在说笑打闹,有男子路过这边也不以为怪。 郭宝儿对这笑很不满,瞪眼看过去道:“谁?笑什么笑?” 众女孩子们也跟着看去,双园布置的精巧,似阔朗又曲径通幽,一步见一步景致,夜幕下这小径虽然在一旁,但草木遍布,山石嶙峋,竟然看不到来人下一刻有脚步声,紧接着有灯笼亮起,一人走出来。 夜色里灯笼下照出这人身材高瘦面白如傅粉,五官俊美,众女孩子们不由看的一呆,连郭宝儿都忘了质问。 如今男儿多奢侈,女子们还爱打扮,但那多是少年们,一个三十多岁男人还能如此盛装俊美倒是很少见。 这美男打量郭宝儿一眼,道:“好志向,我便带你去如何?” 他说话让郭宝儿回过神,但一时没听懂,便啊了声,更多脚步声从前方传来,一众男人们远远的便对着这男子施礼,高声道宗大人。 柳五儿最先反应过来,视线落在那男子穿着一身大红锦袍系着七彩腰带这是太监们的装束,她小手掩嘴啊了声,道:“原来是宗大人。”忙屈膝施礼。 其他的女孩子们也慌乱的跟着施礼,男人们已经到了近前,看着这些女孩子,神情有些不安。 “可有冲撞到大人?”他们问道。 宗周笑了,摇头道:“没有没有。”视线扫过低头退避到两边的女孩子们,“很好很好,都很好。” 说罢抬手指着前方灯火通明的大厅。 “时候不早了,开宴吧,让孩子们早点入席,不要饿着肚子站着了。” 男人们忙施礼做请,道:“知府大人已经来了,宗大人快请。” 宗周含笑迈步,在众人的拥簇下而去,女孩子们这才抬起头又惊又慌的挤到一起目送。 “原来这是那个宗大太监啊” “太监原来长这么好看啊” “嘻嘻你是不是想去皇宫了?” 女孩子们低声嬉笑,柳五儿一摇扇子拍向郭宝儿,道:“我们别人去的去不得还不一定,不过宝儿小姐应该是没问题了宗大人可是亲口说了要带你去的,恭喜恭喜呀。” 这并没有什么可恭喜的,今日能来到这里参宴的女孩子们十个有八个不想被选的,在家都是娇滴滴的小姐,谁想去皇宫做使唤人,且还是天家贵人身边的伺候人,一不小心要掉脑袋的,更何况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爹娘。 女孩子们看向郭宝儿神情有幸灾乐祸有同情,站在郭宝儿旁边的秦素兰白了小脸。 郭宝儿神情依旧,哼了声,道:“去去咯,怕什么,他说的是让我当大将军。” 柳五儿施礼,道:“见过郭大将军。”说罢转身摇扇大笑。 (一更嘻嘻) 第八十七章 有名 双园这宴客的大厅名曰探星阁,如柳氏一贯的爱好极尽奢华,好看是好看,只是少了几分雅,原本李知府选定的给宗周太监的落脚处是裴氏的介园,无奈裴氏说其家老辈在介园休养,晚辈尽孝不便打扰。 孝道大于天,李知府不好再勉强,想来宗周太监也不会逼迫人家不孝。 此时厅内灯火通明,红珊瑚夜明珠点缀其间,一侧落地大窗外正对着双园的柳公湖,湖心有岛亭,亭有戏台,正有鼓乐师声伎吟唱,隔水传来恍若天仙乐。 虽然在场的都是长安城乡绅名流豪族,但这般胜景也没几家能有,只不过今日有心赏景的没有几个。 郭子谦正探头看着不远处的柳春阳笑,被郭子安打了一下。 “大伯母那边怎么了?”郭子安道,瞪他一眼,“别管别人。” 虽然没有男女分开,但厅内还是分席而坐,女眷在右,郭子谦探身看去,一众女眷眼花缭乱一时都看不清郭大夫人在哪里,郭子安指给他。 郭子谦瞪圆眼看了,道:“大伯母似乎在拭泪打了宝儿妹妹一下宝儿妹妹又顽皮了吧。” 郭宝儿顽皮也不是什么稀,郭子安不再理会,他本意也是不让郭子谦再看着柳春阳同是输家算什么交情,还论什么哥哥弟弟。 他看着面前的干果酒水要吃,郭子谦忙拦住道:“宗大人还没动呢。” 郭子安撇撇嘴看着正主座那位红袍太监,灯光照耀下他神情含笑正与左右的官员乡绅名流们说话,气度雅可亲。 正座的李知府起身举杯,大厅里安静下来,窗外湖心的吟唱乐声也停下,李知府先说了一番宗周大人驾临朝廷看重芸芸之类的场面话,接着便是柳家大老爷起身讲十分荣幸招待宗周大人双园蓬荜生辉芸芸,然后是其他乡绅名流讲了几句话表达欢喜之情,如此三番后宗周才含笑起身举着酒杯道谢,然后一饮而尽,宣布开宴。 大厅里喧哗顿起,妙龄婢女将丰盛的长安城特色时令美食送,李知府等人给宗周逐一介绍,接下来便有等候青楼官妓场歌舞,此时场的都是长安城最有名的红姐儿,色艺出众,场的少年们看的津津有味,酒菜歌舞三巡之后,宗周放下酒杯。 “如此胜景,不作诗记之可惜了。”他道。 宗周颇有采,在宫太监列为十才子之一,尤其喜欢作诗,在场的官员乡绅名流当然知道早有安排,听他这么一说,便立刻符合,将邀请来的长安城有名的人士子介绍讨好太监这种事虽然被读书人所不屑,但到底你我皆凡人不得不营生,来的人不少。 一时间场诗作纷起,几番推辞后由宗周来点评,他自己也作了一首,当然被全场赞誉为最高,宗周笑而受之。 “也让年轻人试试。”他忽又笑道,指了指在场的少年女孩子们,“长安城人杰地灵才俊辈出我早有耳闻,更何况青霞先生也归来执教,风必然更盛。” 李知府笑道:“俊才不敢当,不过少年人意气更盛,听闻宗大人博才善作诗,他们再三请求一见,妄图试一番。” 这种挑战对于宗周来说不是挑衅,反而是另外一种肯定,他大笑抚掌道:“好好,让我来领教领教。” 话音落,见场站起一个少年人,对他施礼,道:“小子不才,携结庐社一众献丑了。” 郭子安看到这人撇撇嘴嘀咕一句裴氏有种不借园子也别借人啊,那边宗周含笑打量这少年人,见他相貌雅气度不凡。 李知府已经介绍道:“这是望溪裴氏子弟裴禽裴焉子,如今师从青霞先生。” 宗周笑了,点头道:“原来是裴氏子弟且得青霞先生真传,那让我来看看是否真的是黄凤。”【注1】 裴氏拒绝借园子,青霞先生不参加宴席,原本是让宗周很没面子的事,但此时裴焉子一站出来将两方的面子挽回了,坐在一旁的柳大老爷似笑非笑的摇了摇扇子,眼闪过一丝不屑。 裴焉子道:“既然是试,那要拟题。” 宗周便看向李知府,道:“为了公平,那请李大人拟定吧。” 李知府也不推辞,捻须沉吟,视线忽的看向窗外,此时月亮已经升起,投在湖面粼粼,便伸手一指道:“以月为题吧。” 宗周对裴焉子笑了笑,又看向大厅,道:“不拘结庐社,诸位少爷小姐有感皆请做来。” 大厅里响起一片应和声,侍女们开始送来笔墨纸砚,首先在接还是不接引发了小小的骚乱。 宗周当然不是真要斗诗,虽然他自己很喜欢,但他更主要的目的是查看这些女孩子们,识不识字才学如何等等。 不识字是最安全的办法,但又是最蠢的办法,来这里的都是乡绅名流豪族,家的女孩子多少都读书识字的全厅的女孩子们都不接笔墨纸砚说不会写诗,这分明是当宗周是傻子呢。 于是一番探看一多半的女孩子都按照家长辈的吩咐留下了笔墨纸砚,接下来该斟酌是写好还是敷衍了事。 “五儿你别写的太好”有同伴低声提醒道当然这话柳五儿的家长早叮嘱过,她此时提醒一是表达友好,二是恭维柳五儿才好。 柳五儿捏着笔杆嘻嘻一笑,道:“这真是愁人的事真羡慕郭宝儿啊。”她说着看向另一边的握着笔正跟郭大夫人争执什么的郭宝儿,“不用考虑写好写不好的事,反正宗大人都看她了。” 一番嘈杂忙乱后,诗词慢慢的都送了来,李知府等几个乡绅名流做评判,最终一番斟酌还是认定宗周的诗作最妙。 柳大老爷道:“宗大人字新出,意境绝妙,实在是佩服佩服。”。 宗周笑道:“我痴长诸位少年这么多岁而已,将来诸位才俊必然不可估量。” 这真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气氛融融,在座的诸人都露出笑容但总有人喜欢破坏气氛,啪的一声轻响,有人放下酒杯开口了。 “不对不对,还不能算宗大人的最好。” 李知府脸的笑意微凝,眼角的余光看向身边伺候的人怎么会将不长眼的傻子蠢才放进来? 大厅里的说笑声渐渐消散,视线都看向说话的人倒是都不陌生,也是一位士才子,恰好与青霞先生同姓同族,林献林秀才。 柳大老爷道:“林秀才是又有新作了?哈哈。”他干笑两声,“然而夜长宴短,大家一首定数,如不然做来做去没个头了。” 林献林秀才并不傻,看得到场的情形也听得懂柳大老爷的暗示,然而他到底是个人,一屋子人才都输与这个太监实在是有辱斯,他的面色微微涨红,长安城人气节这样要被丢光了吗? 当然不能,我们还有希望,年轻人是希望。 “非也。”林秀才站起来,道:“我已经做过,甘拜下风不过我适才没听到一人的诗作,颇有些不解,此人高才,如果作诗定然非同一般。” 宗周哦了声,饶有兴趣道:“不知是何人?” 李知府忽的打个寒战,下意识的抬手,林秀才已经开口。 “也是结庐社的学子,薛青。”他道。 圆月高高,一根铁条竖起,似乎从将其一分为二,但下一刻铁条一抖,响起一声喷嚏。 薛青揉了揉鼻头,将铁条收回。 暖暖坐在小凳子捧腮看着她,道:“少爷不耍棍了吗?” 薛青道:“不耍了如此好月色。” 暖暖咦了声眨眼道:“那少爷要做什么?” 薛青道:“当然是作诗。” 暖暖欢喜的拍手道好啊好啊,“少爷又有好诗了,快念来听听。” 薛青负手看月踱步,一步两步七步一停转身。 “床前明月光,地鞋两双。”她道。 (注1:焉,鸟名,黄凤谓之焉――《禽经》) (双倍月票从现在开始了,那么,新书大帝姬,新的征程,又拜托大家了,鞠躬,谢谢,辛苦了,打扰了。) 第八十八章 何人 小院子里响起呱唧呱唧的鼓掌声。br 暖暖道:“好诗好诗不过为什么鞋两双?” 薛青哈哈笑抬手用铁条轻轻敲她的头:“李白要被你气死了。” 薛母走过来也敲了下她的头,嗔怪道:“是要被你气死了整天学学的什么。”作为一个成年人,她当然地为什么有两双鞋。 薛青笑着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留。” 暖暖拍拍肚子道:“我饿了。” 薛母摇头笑招呼来吃饭,小桌子摆在院子里,伴着圆月清风三人团团坐说说笑笑安宁又欢乐。 而此时的双园探星阁里一阵安静,独有湖水戏台的悠扬咿呀声传来,越发显得空灵。 宗周狭长双目扫过,看到厅内诸多人怪异的神情,道:“薛青”他念这个名字,“是何人?” 郭宝儿哈了声,举手喊:“是柳五儿的小”还好郭大夫人眼明手快将她一把按住堵住了嘴。 但厅内还是有女声响起:“是郭大老爷的女婿。” 郭宝儿在郭大夫人手里挣扎瞪眼呜呜抱怨母亲你看让柳五儿抢了先,郭大夫人出了一头的冷汗抵死不松手。 另一边郭怀春也一头汗,面色有些发白,眼神有些茫然,诗?诗又是怎么回事?这个林献林秀才又怎么认识薛青?还有结庐社又怎么回事?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也不认识这个薛青了。 虽然那女声下一刻被人阻拦消失,宗周还是听到了,嘴角微微一扬,道:“郭大老爷?莫不是六安军的郭怀春郭大将军?” 开宴前李知府将长安城当地的官员乡绅名流做了简单的介绍,但人这么多并不是都能介绍到,况且郭怀春也不在名流范围内,所以并没有被引荐。 此时听得宗周喊出名字,在场的人都有些惊讶。 宗周道:“哦兵部侍郎弹劾李茂,我曾听过其提到郭将军的名字,似乎也是受李茂欺压的?”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又有些尴尬,这话他宗周说的,别人可说不得。 郭怀春更是惶惶起身前道:“大人说笑大人说笑了,下官真是体弱多病有负陛下圣恩。” 李知府道:“郭大老爷无须紧张,宗大人也说了似乎嘛,这些御史风闻奏事,不用紧张。” 他自己也是因为得罪了宋元,被御史胡乱编造罪名弹劾出京的,所以说话有些不客气,这话别人可插不,厅内的气氛变得怪异。 柳大老爷哈哈一笑,道:“不是说作诗吗?如此风雅的时候,不要说那些啊。” 宗周一向自诩风雅,闻言没有被打断话题的恼怒,反而大笑,道:“是啊是啊,都是我的错,该罚该罚。”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厅内的诸人忙赔笑。 宗周看向郭怀春,道:“那这位薛青?” 郭怀春道:“是我的友人遗孤,与我家小女约了亲事,如今住在我家。” 李知府笑道:“如今也跟着青霞先生读书。” 宗周笑道:“看来又是位闻名遐迩的少年才俊。” 少年才俊么?厅内很多人神情古怪,闻名遐迩倒是算得,但并不是因为才俊,什么时候这郭家的薛青成了才俊了?很多人有些恍惚。 楚明辉摇头对郭子安道:“看,我说他不来不行吧。” 郭子安没理他。 前方林秀才终于找机会插话道:“这位也是结庐社的,端午节时做了一首好诗,广为诵传。” 宗周哦了声看向裴焉子一众少年,道:“不知是哪位?” 裴焉子起身道:“今日并没有来。” 宗周咿了声,看看李知府又看向郭怀春,神情似是不解。 郭怀春忙道:“这个他小儿顽劣,又羞于见人,所以没有带他来。” 李知府附耳对宗周低语道:“旧友家贫,托付遗孤郭老爷仗义许下亲事然而” 话到此宗周便明白了,一个家贫足以说白了,这薛青在郭家并不是座宾,这门亲事也必然被人嘲笑,所以这种场合根本不可能带来嘛,他笑了,道:“不知端午节做的什么诗?” 郭怀春讪笑道:“小儿玩闹” 林秀才等着这一句呢,忙道:“做的是竞渡歌。”说罢一口气念了出来。 在座的很多人都看了端午龙舟,但不少人并没有听诗词,尤其是女眷们,大家日常所接触的也不是诗词歌赋,此时听完懂得些许诗词的神情赞赏,不懂的看到别人赞赏便也惊讶。 “果然不错。” “真是郭家那女婿做的?” 低低的议论声嘈杂,宗周的神情亦是惊讶,道:“这少年多大?” 郭怀春低头道:“十三岁。” 宗周抚掌:“才十三岁啊。”旋即抬手,“请来。” 郭怀春俯身应声是,也不叫小厮自己转身匆匆出去了大家倒也理解,这么重要的场合,又是那般出身的孩子,郭怀春少不得亲自叮嘱一番。 李知府看着郭怀春的背影神情复杂,握着酒杯的手无意的搓了搓。 “大人,治下如此多俊才,当贺啊。”宗周道,对他举起酒杯。 李知府忙笑着举杯,道:“都是青霞先生教导有方。” 宗周道:“只可惜青霞先生瞧不起我,要不然我也想拜师门下。” 李知府哈哈道:“做学问的人,除了学问眼里没别的。” 这话答的妙,宗周笑着与他一碰杯,在环视四周道:“来来共饮共饮。”于是在座诸人皆举杯笑着共饮,厅内恢复了先前的热闹。 楚明辉也高兴的举杯一饮而尽,道:“三次郎又要出风头了。” 郭子谦半起身眼睛亮亮的看着宗周,道:“不知道宗大人会不会跟青子哥打赌” 端着酒杯喝闷酒的郭子安喷了,低声喝道:“你认哥认瘾了!” 而结庐社这边少年们也低声交谈。 “不知道这次薛青能做出什么好诗。”他们猜测,带着几分期待。 裴焉子只笑了笑没有说话,低头整理几案的笔墨,收了起来。 院子外响起脚步声,伴着小厮的喊薛婶子,薛青放下手里的书,看薛母走了出去,隐隐听的郭大老爷叫你。 郭大老爷不是去赴宴了吗?这么快回来了?宴席还不会散吧如果没回来,这种时候找薛母做什么?薛青微微皱眉。 薛母也皱起眉头看着在书房里大口大口灌茶水的郭怀春,道:“这时候叫我做什么?” 郭怀春将茶水几口咽下,一面喘着气一面转过身,道:“这薛青到底怎么回事?我发现我不认得她了。” (双倍月票从现在开始了,那么,新书大帝姬,新的征程,又拜托大家了,鞠躬,谢谢,辛苦了,打扰了。) 第八十九章 意外 薛母听不懂这话。 “什么叫你不认得她了?”她道。 郭怀春道:“我原本认得她是个胆小怕事的,但现在她认识的人我都不认得,她做的事我都不知道。” 薛母皱眉道:“她来了这么久了,况且现在学了啊,认识人多一些也正常啊。” 郭怀春道:“宗周要见她。” 薛母骇然,道:“怎么会!” 郭怀春急道:“这是要问你啊,怎么会啊,这个薛青这个薛青怎么搞了这么多事?在长安城已经扬名了。” 薛母道:“她本来人人皆知啊我们这等来投奔的人家,又许了这等好婚事。” 郭怀春摇头道:“不是那个名,那个扬名没人把她当回事,但现在又是蹴鞠,又是作诗连林秀才那酸儒都知道她,她什么时候会这些了?” 薛母怔了怔,道:“蹴鞠吗?小孩子们都玩的,她自己学的吧,作诗很好吗?” 郭怀春想着林秀才念的那首诗,道:“我虽然不懂,但我听起来也很好的她才十三岁竟然被林秀才如此夸赞那真是有才了。”说罢看薛母带着几分不解,“是你们教她的吗?” 薛母对他无奈的摊手,道:“郭大人,谁教她啊,她长这么大,只有我一个人带着,你觉得我会吗?我连字都不认得几个。” 郭怀春道:“那她” 薛母轻叹口气道:“是陛下和娘娘教的吧,他们那般的贵人出事的时候她已经五岁了,肯定已经启蒙了” 虽然书房已经屏蔽,但当陛下和娘娘五个字说出来时,郭怀春忍不住紧张的四下看,压低声道:“你不是说她被救出来后记不得以前的事了?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更不知道陛下和娘娘。” 薛母道:“是啊当初救出来她已经昏死了,醒来只会哭也不认得人当时为了不让她哭我说我是她娘,她信了抱着我不放后来再问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笃大人便让我将错错。” 郭怀春道:“那她怎么还记得学过什么?” 薛母按了按额头,道:“或许是天家贵人血脉,天资聪慧,学过的算忘了,也渗到骨子里了吧” 这叫什么解释,好吧,这样也能解释,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现在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郭怀春道:“那现在怎么办?让她过去呢。”讲了双园发生的事。 薛母再次伸手按额头,道:“这个林秀才没问题吧?” 郭怀春摇头道:“没问题。” 薛母道:“那这是意外咯。” 郭怀春苦笑道:“看起来只是意外” 薛母道:“那没办法了,只能去了,不去的话岂不是更麻烦。” 郭怀春深吸一口气,道:“只能这样了。” 薛母道:“那去吧。” 郭怀春应声是,待要抬脚迈步,又停下,道:“那个,戈大人我,我有些害怕。” 薛母看他一刻,道:“不要怕嗯,怕也是正常的,你怕这个孩子给你家丢人嘛。” 薛青握着书卷,心默默计时,听得门外脚步声,其还有郭大老爷的声音,郭大老爷果然回来了,她坐直了身子,这段时间约是从这里到郭大老爷书房来回他们在书房谈事,可见要避开人,但说的时间又很短事情必然又很紧急 薛母在外喊道:“青子,青子,快,快” 薛青起身应声是,向外走,道:“娘,何事?” 薛母和郭怀春走进了院子,身后跟着两个丫头捧着衣衫鞋帽。 郭怀春道:“洗漱来不及了,快换衣服直接走。” 薛青道:“要去哪里啊?” 薛母已经接过丫头手里的衣衫鞋帽,欢天喜地道:“有个天大的大人请你去呢先换衣衫,大老爷路会和你说。” 天大的大人?那个宗周太监?薛青跟着薛母进了屋子,有什么能让宗周太监要见她?太监为太后选有才的宫女自己必然也是才子各家带去的都是十几岁的少年男女作诗端午节嗯果然逃不了这个,出风头啊要被人惦记了。 薛青笑了笑,在薛母的协助下利索的换了新衣衫。 薛母欢天喜地的推她出门,低声道:“别怕,郭大老爷会照顾你的他可不敢让你丢人。” 那倒是,丢人了一起丢人,薛青笑了笑应声是。 马车摇摇晃晃速度很快,车厢内昏暗坐在对面只能看到模糊的面容,郭怀春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道:“你可能做出来了?时间太紧迫了,家里的书账房也不会作诗,我也找不来合适的人。” 枪手吗?薛青道:“不用不用,诗这东西找别人来做是很容易露陷的毕竟诗言情嘛。” 昏暗郭怀春盯着她看,道:“你最近读书读的还不错?都会吗?” 这是起了疑心了,毕竟以前的薛青学问不怎么样,她这一段又是假学薛青道:“说是自学,其实我一直有在社学听课,嗯,先前是偷听,先生们都讲得很好。” 郭怀春也不知道先生们讲的到底多好,但学问这种事也真的说不清,有的人天资如此,一讲便通,如那些神童,也有人怎么讲怎么学都不行,如他家里这三个孩子 “你也别紧张,不是非要你做的好做不好也不丢人。”他道。 主角是那位宗周太监嘛,大家是要他高兴的,谁还真在诗词跟他争个高下,除了那个林秀才在场的官员乡绅估计要恨死他了,薛青应声是。 郭怀春道:“说是以月为题,你趁着这段路先想想吧。”不再与她说话。 看得出来他很紧张,薛青想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紧张吧,毕竟这事太突然了,薛青沉默一刻,忽道:“大老爷,我爹是什么样的人?” 郭怀春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道:“你爹,啊,嗯,是个很好的人你娘没和你说过吗?” 薛青道:“说过吧,我记不得了,也不好再问她,免得她伤心,伯父你与我说说吧。” 郭怀春只觉得昏暗里对面一双亮晶晶的眼看着他,看的他莫名的有些心慌,这孩子这时候问这个做什么?好怪嗯也不怪,是紧张吧说起往事来引发他的同情心吗? “是很好的人,沉默寡言老实”他道,“你不用担心,虽然我是利用你们要博个名声,也没想真把女儿嫁给你,但我也真心要照顾你们,不管怎么也不会害了你们,那岂不是禽兽不如。” 薛青哦了声道了声谢,垂下视线,笼统的模糊的大众化的人物概括描述,没有丝毫往事的细节回忆,没那么深的感情忘记了吗? 马车猛地一停,外边小厮说到了。 郭怀春深吸一口气道:“走吧。”起身下车,薛青跟随。 园精致且顾不得观看,二人急匆匆的直接向宴厅而去,远远的便听到其内很热闹,鼓声噔噔,伴着说笑。 厅内不可能一直作诗,也不可能专等薛青来,宗周便提议玩飞花令,让人折了一只六月桂花,又叫了湖心岛的鼓师来击鼓,满厅传花,鼓停花在谁手谁便说一句带花的诗句来,说不来者罚酒。 这一下满厅男女老少无可避,好在宗周知道有些妇人不读书不知道诗词,允许家人侍女帮忙,饶是如此气氛也紧张起来,女孩子虽然不少得到嘱咐要装愚笨,但到底不想被罚酒,便难免下意识的拿出了真本事。 薛青跟随郭怀春走进来时,鼓声停下,桂花落在一个女孩子手里,她慌张的红着脸念不出诗词,眼泪唰的流下来。 有笑声响起,薛青抬眼看去,见正一个大红衣袍男子正在笑,身后红珊瑚头顶灯笼照耀下恍若神仙妃子 薛青才抬眼,那男子视线瞬时也看来,手一伸,道:“薛青,你来替这位小姐对令。” 第九十章 请作 一声薛青让厅内安静,所有的视线都看来。! 门厅处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穿着簇新衣衫,容貌清雅眉眼间又几分稚涩,陡然诸多视线看来,他似是有些不安,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站在他一侧的郭怀春道:“不要怕。” 薛青道:“那人,那人认得我…?” 任谁走入一个陌生的地方陡然被叫出名字都会有些受惊,尤其是叫出名字的人还不认得。 郭怀春哦了声,神情轻松道:“你随我进来的嘛,年纪又合适,猜也猜的到你是薛青,不要紧张…小里小气的。” 然而你好像也有些紧张,薛青眼角的余光看到郭怀春垂在身侧攥起的手,她看人一般不看神情如何,而是小动作更能表达真实情绪。 看这少年站在门厅有些呆呆,这宗周一语没头没尾,想必这少年被说傻了。 柳大老爷便道:“在做飞花令,薛少爷,你可懂飞花令?宗大人要你接一个。” 薛青哦了声点点头,迟疑一下道:“花…花谢花飞花满天。” 她的声音微颤倒也清亮,在座的人都听到了,有花,也是诗句,只是听起来平平无。 宗周咿了声似乎想了想,道:“出自哪里?怎么没听过。”他熟读经卷诗词,适才场说过的诗句没有他不知道的,只是这一句完全没有印象。 薛青神情更有些紧张,道:“我我忘了。” 厅内有人忍不住笑,这场面对于这个乡下孩子来说的确很害怕吧,一害怕懵了,宗周也笑了,道:“忘了啊,无妨,对的很好。”他又看向先前那位女孩子,“你不用罚酒了,谢谢薛青吧。” 那女孩子也还有些惊慌,但被家人低声叮嘱了,抹着眼泪对薛青屈膝一礼,薛青忙还礼,亦是动作些许慌张。 宗周看起来很开心,道:“郭大将军,你可告诉薛青要他来作诗了吗?” 郭怀春忙应声是。 宗周便抬手道:“薛青你先入座去想,我们先继续这一轮飞花令。” 薛青应声是,厅内鼓点重新响起,桂花在席间飞快的传递,宗周不再看她,而是继续与身边的官员们说笑,郭怀春带着薛青要去自己所在,那边楚明辉忍不住招手,结庐社少年们也有几个探身示意,但有个女孩子如花蝴蝶一般从席间跑来,拉住了薛青。 “爹,让薛青跟我一起坐。”郭宝儿道,扯着薛青走。 郭怀春要阻拦又不敢大动作,唯恐扰乱了席间,只得连声叮嘱:“不要胡闹不要胡闹。” 郭宝儿道:“不胡闹,我记不得几句诗词啊,让薛青帮我。” 这样啊,郭怀春迟疑,郭宝儿趁机将薛青拖走。 看着薛青坐到了郭宝儿女眷这边,楚明辉嘿嘿笑着收回手,如今男女已经不少混坐,当然都是一家人,哥哥弟弟的要帮姐姐妹妹娘亲说飞花令。 “青子你们抢手。”楚明辉不忘低声对郭子安兄弟笑道,“宝儿小姐都不叫你们,可见女生外向。” 郭子谦嘿嘿笑着点头,郭子安则呸了一声。 而结庐社这边少年们也重新坐好,薛青坐哪里其实他们也不在意,此时更在意的是薛青适才说的那句令。 “你可有听过?”他们互相询问,结论是都没有听过,大家又问裴焉子,“焉子少爷博学多才。” 裴焉子笑了笑道:“博学多才也不行啊。” 不行是不知道的意思吧,少年们很是遗憾,但桂花随着鼓点传来,大家忙专心只待日后再问薛青便是。 薛青小步跟着郭宝儿穿行席间来到郭大夫人这边,郭大夫人对她坐过来没有丝毫的不悦,主动让了位置,还给她拿来了笔墨纸砚。 “别急慢慢想。”她殷切道,抚了抚薛青的肩头。 这可是长辈对晚辈最亲密的表现,薛青看了郭大夫人一眼,出什么事了? 郭大夫人压低声道:“好孩子,你与宝儿有婚约,待会儿做出好诗,宝儿也跟着颜面有光…宗大人如果奖赏你,你最好要与你们婚事有关的,如为你们成亲写个字什么的…你年纪虽然还小,但薛家只有你来传宗接代,这亲事能早一些还是早一些的好。” 这是裸的要他们早成亲了?薛青有些惊讶,看郭大夫人的眼皮微微发粉,似乎哭过。 郭宝儿有些恼怒喊了声娘。 郭大夫人亦是神情恼怒道:“你要是被带走了这辈子别想成亲了。” 郭宝儿嘻了声道:“那真好。” 郭大夫人抬手要打她,两边的婢女忙劝阻,饶是如此这边也一阵骚乱引来不少视线,宗周似乎没看到,但李知府带着几分不悦看来,郭大夫人不敢再动作抬袖子微微掩面哀戚。 薛青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看起来是宗周已经选郭宝儿了吗?这么厉害啊,她不由看了眼郭宝儿,郭宝儿神情轻松没有丝毫慌张,见她看过来,便挪过来。 “薛青,你快些想诗词。”她低声道,“要写的一等一的好…。” 薛青哦了声。 郭宝儿对她一笑,眼睛亮亮,伸出手按住她的肩头,道:“我帮你捶捶…” 薛青忙避开道:“男女授受不亲。” 郭宝儿呸了声柳眉挑起,但旋即又垂下露出笑,盘膝挪开一些,道:“好,我不亲近你…你快些写。” 薛青看着眼前的笔墨道:“这个,不是说写写的出来的啊。” 郭宝儿道:“你好好想,写好一点,不过你别紧张,不要听我娘的。” 嗯?薛青看她一眼。 郭宝儿便又靠近,用扇子遮着脸低声道:“你待会儿写好了得了夸赞,这些大人问你要什么的时候,你说要柳五儿履行赌约嫁给你。” 真是…薛青看着郭宝儿有些无语。 郭宝儿用扇子敲了她一下,大眼睛瞪的滴溜圆,道:“柳家可有钱了,柳五儿你也见过,长的好看吧,而且她不会功夫…你要是跟我成亲我可是天天要打你的。” 薛青抿了抿嘴,道:“你又打不过我。” 郭宝儿面色涨红瞪眼,这小子还看她了非她不娶么,嗯她知道自己很可爱招人喜欢…抬手用扇子再次敲薛青,道:“你不要犯傻好不好,你看到没,这柳家多有钱,看看这园子,到时候是你的了…我们郭家所有的宅院加起来都不如人家这一个花园。” 薛青笑了笑,是这一副不咸不淡的神情,郭宝儿有些恼火待要再动手,桂花伴着女孩子们的娇嗔声传了过来,薛青稳稳伸手接过传给她,郭宝儿有些慌乱的扔了出去,鼓声未停有惊无险的继续了。 “你快想吧。”她低声道。 薛青垂目揣着手看着笔墨没有说话,耳边听得鼓声呛呛厅内笑声叫声此起彼伏不知几圈,忽的鼓声一停,正的宗周握着桂花,左右的官员顿时笑。 李知府更是抬手道:“请,请,请。” 宗周将桂花在手翻转,凤眼灯下凝神细看,忽的在唇边一嗅,道:“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 厅内一阵寂静,不少男子女子看着宗周不由出神,暗道好美貌,更有大胆者心道怪不得深的太后娘娘恩宠。 片刻安静柳大老爷先抚掌道:“妙极!”厅内便顿时一片喝彩。 宗周一笑将桂花抛却,红袖一抬,道:“那么,薛青,你的诗可有了?” 厅内再次安静,视线又都看向郭家女眷席间的小少年。 薛青起身施礼,道:“没有。” (继续求月票,辛苦了) 第九十一章 不敢 安静的大厅一瞬间凝结。 郭宝儿瞪眼,郭大夫人愕然,郭子谦郭子安楚明辉眨眼,林秀才揪下几根胡须,独有裴焉子低头一笑。 宗周也笑了,道:“没有做出来?” 薛青点头应声是。 林秀才急道:“可是时间不够?” 李知府摇头,很不赞同他的话,道:“适才大家也都是这点时间做出的。” 林秀才疾步到薛青面前,道:“你做不出来?” 薛青点点头,带着几分羞怯低下头。 林秀才皱眉道:“薛少爷,你那首竞渡歌极有大才,今日不过是以月为题,又有何难?你该不会故意不肯做吧?” 最后一句是压低声音说的。 薛青抬头道:“…我是真做不出来啊。” 宗周听到了,道:“你为什么做不出来?端午节能做出来,是觉得此时此刻不配论诗吗?” 这话说的严重了,在场的老爷们神情几分不安,柳大老爷起身道:“薛少爷,你不要紧张,只是一乐,不是论高下,你尽管写来便是。” 薛青抬眼看了宗周,道:“战战栗栗,诗不敢出。” 诸人再一次一怔,旋即神情古怪,这是拍马屁吗?适才作诗对词,很多人都是故意拙笨来捧逗这太监一笑,但大家都是说自己才能不如人,没有谁说自己写不出写不好,那样的恭维有些太假太不真诚了。 不过现在看来这样也可以,宗周已经大笑,道:“原来是我的错,我吓到你了。” 薛青没有笑,低头应声是,林秀才又是气又是急,心里连道没出息,怎么这么没出息,竟然被一个太监吓的不敢写诗,这写烂诗更丢脸了。 郭宝儿借着衣衫几案掩盖伸手狠狠拧了薛青的小腿,还好时刻盯着她的郭大夫人看到,吓的差点晕过去,一把拖开。 薛青要是此时此刻喊起来,那可糟了……薛青没有出声,连动都不动一下,似乎根本没有察觉。 郭宝儿年纪小力气小的缘故吧,或者也知道这场合并没有敢真用力,郭大夫人稍微松口气。 薛青只低头道:“是小子无能…” 宗周神情和煦笑道:“你不要怕,随便写写好,写的好了我不会给你状元当,写的不好了你也不会被罚。” 众人便都跟着笑起来,纷纷道宗大人风趣,李知府等人也跟着宽慰薛青两句,请他尽管写来。 薛青便抬头道:“只得了一句,余下的实在想不出来。” 一句也是想了,李知府便道:“一句说来听听。”又看宗周,“看看宗大人能补否。” 宗周再次大笑,道:“这最后倒成了为难考教我了,你果然是长安城的父母官。”看向薛青,“你说来听听。” 薛青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没了。” 宗周怔了怔道:“水调歌头么?” 这太监果然有才,并非浪得虚名,薛青点点头应声是。 宗周便扶案沉吟,在座的其他人也暗自将这两句念念,觉得无甚稀,但要说补又一时想不到何句可接。 李知府自然不能让这真成了想诗词会,与左右官员老爷们大声议论几句诗词,引着宗周也补了一阕,众人纷纷觉得可以。 宗周道:“这孩子出了个难题,还真一时想不到更好的,只能勉强如此了。” 薛青躬身施礼道:“多谢大人。” 这谢的真够快,宗周笑了,敢不敢作诗且不论,这孩子倒是一心敢奉承的,估计也是得了郭大老爷的叮嘱…也不过如此。 宗周便说了几句你端午那首竞渡歌做的不错,日后当更勤奋,假以时日不可限量芸芸等鼓励的话,李知府等人也随声附和戒勉薛青几句,让他坐下此事便此结束。 林秀才看着薛青神情不悦,道:“真是令人失望,怪不得人都传说你那首竞渡歌是买来的。” 薛青道:“这话偏颇了,写诗词又不是请客吃饭,说做做出来的,如不然林秀才你还赞我作甚?” 林秀才面色一僵,道:“伶牙俐齿。”说罢拂袖而去。 薛青才要坐下,郭宝儿一脚踹来,道:“不许坐,滚一边去。” 郭大夫人拍了她一下,只嗔怪道:“不要骂人。” 郭宝儿还在抬脚踹,薛青撩衣坐下,郭宝儿叫了声,原来薛青直接坐在了她的脚,这边少不得一阵骚动,还好厅内此时都在说笑议论,并没有太过于显眼。 柳五儿摇着扇子叫来婢女道:“快去告诉春阳少爷,这小子次果然是买来的诗,他被骗了。” 厅内有嘲讽了又不屑的,自然也有遗憾的,楚明辉摇摇头,道:“还是这种场合来的太少了,以后咱们多带带他。” 郭子谦连连点头称是:“青子哥还是胆子太小了。” 郭子安呸了声,他胆子小?欺软怕硬吧,怂货。 诗词飞花令都结束了,李知府传了戏班进来,让宗周看看当地的大戏,结庐社的少年们便开始收拾笔墨。 “真遗憾,我还以为薛青能有新作呢。” “是啊,我还等着抄录呢。” 少年们低声议论,有人看向裴焉子,裴焉子几案早收拾了笔墨纸砚,光洁一片,咿,难道他一开始没准备抄录?莫非早知道薛青不会做诗么? “不过这个宗大人看起来挺和蔼挺好说话的。”有少年低声道,看向正,此时一番长安大戏高亢结束,宴席也进入了尾声,宗周笑容越发浓浓。 “果然地杰人灵,地杰人灵啊。”他抚掌赞道,又看向厅,“诸位能举家前来真是多谢了。” 在座的人们纷纷道不敢,心里却摇摇头,早知道不来了。 今日并不是所有乡绅名流都来了,大约有七八家没有前来,当然指的是有适龄女儿的人家,也有四五家大人来了,并没有携带适龄的女儿,借口或者是探亲或者是访友无法归来。 虽然厅其乐融融,但大家一直提防宗周发脾气,现在看来他并没有,到底是人要讲究雅吧。 宗周将酒杯举起,道:“为了感谢诸位,我会一一回访,到时候打扰了。” 还要回访啊,肯定不是为了感谢,而是为了更详细看家的女子们吧,虽然心里在哀嚎,大家都纷纷笑着举杯道蓬荜生辉不胜荣幸,厅内气氛更为高涨,忽的有人急匆匆冲进来。 “老爷,老爷…”这是一个小厮,神情焦急,闯进来这大厅里眼花缭乱,他犹如没头的苍蝇。 门前侍立的人听到了忙问哪个老爷。 “曲巷的吴老爷。”小厮急道。 曲巷的吴氏,是长安城八大家之一,祖曾是皇亲国戚,开国时有公主下嫁过,至今人还称驸马府。 薛青如今对长安城的名流乡绅多少都知道了,握着筷子低头专心夹着菜,那男人嗓门很大,坐在门边不远处的薛青能听到,而远处的宗周爷看到了。 “找谁?”他道。 他一发话诸人都安静下来看过去,坐在前方的一个富态年男人站起来,很明显他是吴老爷。 “怎么来这里喧哗?快出去。”他不悦喝道。 那小厮一眼看到他啊的一声大喊老爷,人也噗通跪下,道:“不好了,老夫人没了。” 老夫人?也是这位吴老爷的母亲,他的神情怔怔,似乎没反应过来。 厅的人已经哗然。 “吴老夫人?怎么可能?” “倒是没在家,带着吴家几个小姐去消暑了。” 有酒杯脆响,大厅里安静下来。 “吴老夫人吗?真是遗憾啊,听说在外消暑身子不好,所以小姐们侍疾不能赶回来…果然病的厉害啊…”宗周轻咳一声,转动着手里的酒杯,看向站在那边的吴老爷,神情同情道,“…吴老爷,节哀啊。” 吴老爷面色发白,肥胖的身子开始发抖,忽的噗通一声冲宗周跪下来大喊:“…大人饶命。” 大厅里一片死静。 郭宝儿咦了声,道:“他娘死了,为什么要这位大人饶命,这位大人是阎王爷么…” 郭大夫人面色青紫一把按住她的口,将余下的话堵了回去。 嗯,果然越美丽的越可怕,薛青握着筷子抬起头,看着安坐的俊美男子正擦嘴角的酒渍,洁白的绢帕与鲜红的衣袖在灯下艳若桃李。 第九十二章 突然 薛青坐直了身子,身子的紧绷表达了她的紧张。 厅内花脸彩袍的伎人还在鼓乐,席间觥筹交错,不管真真假假笑语晏晏,突然有丧事报来,一个男人跪倒在地求饶命。 很多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有人站起来,有人探身,有人询问,大厅里一瞬间陷入嘈杂。 李知府站起来道:“吴老爷你这是怎么了?”一面又喊人,“是太伤心了。” 厅内的仆从忙涌向吴老爷要搀扶,柳大老爷也站起来喊大夫,吴老爷却不肯起身,对着宗周叩头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这都是老儿我的主意,与家母孩子们无关” 此话出口,四周的人神情微变。 宗周咿了声,道:“吴老爷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他带着几分同情微微倾身,“啊,如此,我定要第一个去回访你们家,送一送老夫人。” 吴老爷跪行向他,李知府开口阻拦,神情沉沉道:“来人,送吴老爷下去。” 便有人再不迟疑架起吴老爷向外而去,他的小厮也慌慌张张的跟着,吴老爷的呜呜声远去,这变故只是发生在一眨眼间,厅内恢复了安静,但气氛再不似先前。 李知府看了宗周一眼,道:“宗大人,时候不早了,不如早点歇息吧。”说话语气有些不客气了。 宗周依旧神情和煦,笑了笑,道:“好啊。”举起酒杯对厅诸人,“诸位赏脸来参加我的宴会,我十分感谢啊,我敬你们一杯。”说罢一饮而尽,将酒杯倒转对着众人笑。 厅的人零零散散然后都举起酒杯,其间当然有多谢大人大人言重了是我等荣幸等等之类的话,但起先前总觉得有些凌乱压抑。 宗周不以为意起身衣袍飘飘向外走去,柳大老爷先反应过来跟去,他是主翁家当然要随侍,但随后又有两个男人追去。 “宗大人不知方便否先到我们家家备了王燕山大师的藏书请大人前去观摩。” “宗大人家父久仰大人画技超群,一心想要拜见大人,无奈年迈病弱不能亲自前来,还请大人赏脸” 他们一边跟一边低声道,有了这两人,便又有两人站出来跟去,厅堂虽大亦有尽头很快宗周走了出去,他们的说话声便听不到了。 厅内的诸人或坐或站似乎还没回过神,一时间不知去留。 李知府道:“大家都散了吧。”说罢亦是迈步,长安府的众官忙跟,厅的官员们都走了,余下的诸人怔怔之后瞬时喧哗。 “出什么事了?” “怎么感觉不对啊?” “吴老夫人过世了?” “怎么大家看起来都很害怕?” 但这嘈杂并没有持续,男人们打断了这些议论,招呼着自己的家眷们向外疾步走,他们神情沉沉,脚步惶惶,厅内陡然变的混乱,人挤人人撞人,你踩了我我踩了你,这边喊那边叫向外涌涌,薛青仿佛又看到那日城门前马车接连奔来恍若逃难的场景。 夜色渐深,路马车不断,火把灯笼摇曳出一条长蛇一般哗啦一下,郭子安将窗帘扯住隔绝了视线。 薛青收回视线坐直了身子,因为天黑,郭大老爷不让郭子安兄弟骑马给他们三人安排了一辆马车。 郭子谦看看郭子安又看看薛青,不敢跟郭子安争执让他打开窗帘,但更不想得罪薛青,便挪过来一些,道:“青子哥你累不累我从宴席拿了一些小食,你吃不吃?” 薛青对他笑了笑摇摇头,郭子安扭着头,车内的安静更能听得外边车马乱乱,似乎敲打在心。 郭子谦道:“你们说事情是不是不对?” 薛青和郭子安都没有说话。 郭子谦也不在意,继续压低声道:“我往外走的时候,听人说吴老爷提前将家里的小姐们送出到别院去,说是为住在那里的吴老夫人侍疾,所以不能赶回来参加宗大人的宴席,其实吴老夫人根本没病这只是借口,宗大人生气了,不是侍疾吗?那让你们真侍疾,所以把吴老夫人给” 他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郭子安道:“闭嘴。” 薛青道:“这话可不能外边说。” 对于他的回应郭子谦很高兴,道:“当然,我又不傻。”他再次靠近薛青,压低声音道,“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没看出来这个宗大人舞弄墨打扮的女人一般,竟然说杀人杀人那可是吴老爷,往论三辈是皇帝家亲戚呢。” 薛青道:“远亲不如紧邻嘛。” 这句话怎么能用在这里吗?郭子安腹议,鬼扯。 郭子谦却一抚掌道:“青子哥精辟妙极,那吴老爷跟如今的天家是远亲,而宗周则是当今太后亲信近邻,当真是远亲不如近邻不过这可是杀人呢找借口没来的可不止吴老爷一家,难不成他敢都杀了不成?那可不是平民百姓,都是有家有业有名有号的” 郭子安再次道:“闭嘴,你有什么证据,在这里信口开河,吴老夫人怎么死的还没说呢。” 郭子谦道:“这还用证据吗?那宗大人说话阴阳怪气,吴老爷心知肚明,直接跪了” 郭子安抬脚要踹他,郭子谦抱住薛青的胳膊躲在她身后,郭子安的脚停下,硬生生的收回。 薛青道:“等等看说吴老夫人怎么死的吧。” 长蛇般的车马进入了长安城,搅动的夜色变得混乱,薛青看着随风摇动的窗帘透来的影影绰绰街景,心道长安城要不安稳些日子了。 夜色沉沉,但郊外却不是死静一片,马蹄踏乱,火把摇晃,宅院人影遍布。 穿着官袍的带着风帽的李知府在差役们的拥簇下走进来,几个神情悲戚的男人迎头拜倒呜咽。 李知府没有理会他们,一面疾步而行一面道:“仵作何在?” 仵作闻声从前方的屋子里走出来施礼。 李知府道:“如何?” 仵作对李知府伸手做请,李知府迈进室内,看着屋内床平躺而卧的一个老妇,火把烛火照耀下,老妇宛如睡着,但走近便可以看到其面色铁青双目暴瞪。 仵作伸手将老妇平放在身侧的衣袖拉起,露出手,可见其青筋凸起,表明死前的痛苦挣扎。 仵作低头道:“捂死的。” 李知府哗啦一甩袖,披风将烛火煽动乱跳,他道:“可恨!” 第九十三章 学说 不管可恨还是可恼还是悲伤慌乱,这一夜还是过去了,双园里发生的事对于长安城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因为身在其的人到底是少数,且这件事又不是可以随意谈论相传的,所以人们重复着一如既往的生活,街市喧闹而生机勃勃。 薛青穿过长安城来到社学,社学里倒是有人在谈论昨晚的宴会了。 “柳家的双园初建时耗费万金…凿山引水,华丽精美…”苏方手画脚眼睛亮亮,他的叔父是同知,他作为苏家一个小童,昨日是第一次去双园,“…那园子有山有水长廊曲桥,百花怒放看得人目不暇给眼花缭乱…” 四周学子们听的眼睛亮亮,严先生的这个班大多数学生都是小门小户子弟,苏方有机会去游园,他们则这辈子估计都没机会去。 张撵也在其,听的有滋有味忍不住插话道:“有那么多花啊,我妹妹最喜欢花了,她会绣很多花…你们知道好多花都可以吃吗?我妹妹做的花饼…” 苏方道:“闭嘴。”斜眼不屑,“知道吃你们这些穷酸…” 张撵面色尴尬讪讪,但到底不敢跟苏方吵架,缩头喃喃几句我妹妹做的花饼真的很好吃下次给你尝尝。 苏方没理会他,道:“晚看去那双园跟蓬莱仙境似的…宗大人很高兴啊,让大家作诗…宗大人真是好采,没有人做的他好…” 说到这里忽的看到门口站着的人,眼睛一亮。 “薛青。”他哈了声,伸手指着对大家道,“昨晚薛青也去了。” 薛青吗?学堂里的学生们都看向他,惊讶又羡慕。 苏方哈哈笑道:“你们猜他为什么去?” “跟郭家去的呗。” “郭家的女婿嘛。” 学生们七嘴八舌道。 苏方继续哈哈笑,道:“不是,是被宗周大人请来的。” 被那位大人吗?学生们很惊讶不知道说什么好,那位大人竟然请薛青?那薛青岂不是很厉害。 苏方双手捧腹道:“宗周大人请他来作诗…结果他没做出来。”说着笑着弯下腰,“简直太可笑了…他说他吓的做不出来诗…真是太丢人了…” 四周的学生们也都跟着笑起来。 薛青始终没有说话,看到这里摇摇头,笑点太低了,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可笑的,她走回位子,张撵忙跟过来。 “真去了?让你做诗?做不出来吗?”他低声问道。 薛青嗯嗯啊啊承认,张撵带着几分同情拍拍她道:“这没什么…那种场合,我去了也做不出来诗…真的会害怕呢。”又嘻嘻笑,“去看看风景热闹已经值了。” 薛青笑了笑应声是,那边苏方见薛青没有任何反应,颇有些无趣,便不再说他,继续讲昨晚双园的景色多美,吃的多好,戏多好看,飞花令时自己抓到一次桂花念了一句诗词多么开心,说到最后砸砸嘴,道:“…只是可惜正高兴的时候,曲巷吴家老夫人死了,吴老爷在席惊吓悲伤过度几乎疯了,颇扫兴,宴席散了…宗大人还说要去吊唁了。” 张撵听到这里也点头,“那真是扫兴啊。” 孩子们啊,无忧无虑真好,薛青摇头笑了笑,拿出了书卷,张撵哦了声想到什么道:“有件事我跟你说,我可是替你…” 他的话没说完严先生走进来跺跺脚重重咳嗽一声,苏方立刻停下说话,聚拢的学生们也一哄而散,张撵也缩头坐回位子,学堂里变得安静,严先生垂目坐下开始讲课,一节课罢,拿出作业将学生逐一唤到前方。 “重写” “伸手…竟然敢交白卷。” 他言简意赅的动作利索的点评处置,薛青收拾着具书卷一面听着学生们被骂被打,很快张撵被叫到名字。 张撵缩头畏惧的前,犹豫着要不要主动伸手…严先生看他一眼,道:“做的不错。”将卷纸递过来。 张撵瞪眼没反应过来啊了声。 严先生也瞪了他一眼道:“下去。” 张撵慌慌张张的转身,走了一半才回过神道:“先生,你适才是夸我吗?” 学堂里的学生们都看向张撵,神情惊讶,严先生对学生不那么严厉,但同时也很少夸赞。 严先生抬了抬眼皮道:“莫非你想挨打挨骂?” 这便是真的了,张撵哈的一声笑了,连连施礼道谢谢先生,在一众学子,包括那个苏方羡慕眼神的注视下回到位子,这要是回到家跟妹妹说了,妹妹一定开心的不得了。 薛青还没走,看着他道:“你方才要跟我说什么?” 张撵啊了声才想起来,道:“我要说”他的视线落在卷纸,一眼便看到严先生大笔标出一行,批语为妙字。 而这一行字,正是他抄写薛青改过的那句,原本他要说的是我可是受了你连累挨骂了,但现在… “谢谢你啊。”他抬起头。 薛青大概知道了,笑了笑没说话向外走去,张撵哎哎几声“我话还没说完呢青子你听我说你不如…” 薛青已经走了出去,但要如常向山去时楚明辉跑来了。 “三次郎,大消息,要不要听?”他神情郑重道。 薛青道:“什么大消息?” 楚明辉左右看看靠近她低声道:“昨晚的事…你也知道的,原来吴老夫人是被人杀死的。” 果然如此,薛青心道,二人正说着话,张莲塘张双桐也过来了。 张双桐道:“正要找你,昨晚你也去双园了?” 张莲塘则看着薛青的神情,道:“你也知道了?” 他问的没头没脑,但薛青知道他的说的也是吴老夫人的死。 楚明辉大声道:“莲塘哥你也知道了?真是宗……” 张莲塘用扇子掩住他的嘴,道:“嚷什么。” 这可不是能当众嚷的事。 薛青看了看不断走过的学生,此时已经下课将要午休,学生们当然不会浪费大好光阴去睡觉,要趁机说笑玩闹,四周一片嘈杂,因为他们几人聚在一起,大家不时的看过来,便道:“去知知堂说话吧。” 楚明辉摸摸头道:“你跟我爹召集清客商议事务似的…嘻嘻,感觉很好玩。”(双倍期间继续求票,鞠躬,打扰大家了,谢谢谢谢) 第九十四章 闲论 四个少年进了草堂却不是读书学习,而是议论时事,的确很好玩,只是这时事并不好玩,反而有些沉重。 张莲塘和张双桐并没有去昨晚的双园,因为他们的年纪超过十四岁了。 张莲塘道:“家里的大人并没有详细说,只传令家子弟不得随意外出聚会,更不许在外饮酒,女孩子们一律不得出门。” 张双桐打个哈欠道:“而且三叔已经给宗大人那边递了帖子邀请,我可是偷听到三叔以前说不递帖子的。” 楚明辉点点头瞪眼道:“我家的妹妹们昨晚已经去接了,今天回来了,而且给宗大人也递了帖子了……不止我家很多人家都这样做了。” 薛青道:“吴老夫人的死因已经传开了?” 楚明辉揉了揉鼻头,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道:“官府的仵作做了查验…” 张莲塘道:“其实根本不用查验,据说没有丝毫的掩盖。” 没有丝毫掩盖的意思是…薛青看着他。 张莲塘道:“当晚吴家别院吴老夫人屋子里的人都被迷晕了,等她们醒来看到吴老夫人躺在床死去了,现场没有丝毫的痕迹,但吴老夫人的形容也没有掩盖。” 楚明辉忙接过话道:“是活活闷死的,死状很惨,吴家两个小女儿当场吓疯了。” 现场不留痕迹,但又不掩盖横死…张双桐道:“那是既明明白白的表明吴老夫人是遇害,但又没有证据抓捕凶手?” 楚明辉道:“据说李知府连夜去了双园见宗周,不欢而散。” 这一夜之间这么多据说传出,不过也可以理解,多少眼睛盯着这件事,毕竟关系各家,薛青道:“那这是裸的震慑威胁。” 张双桐摇了摇扇子,道:“这宗周太监貌美如仙博学多才,原来是个蛇蝎美人啊。” 张莲塘轻咳一声。 楚明辉叫道:“莲塘哥,这里没别人,咱们四个都不会把这话传出去的…连这里都不能说,真要憋死了。” 薛青道:“说了也无妨,那宗大人或许本意正要如此。” 少年们沉默一刻。 张莲塘道:“提前三日已经告知要大家赴宴,宴席谈笑风生,和蔼可亲,对于没来的,没按照要求带来女儿的人家,没有丝毫的责怪,更没有发脾气,都以为这个太监也不过如此,却不想转手来了这么一招…” 这一招真够狠的,他既然要这么做,是让大家知道他的厉害。 楚明辉一拍桌子道:“不信他如此肆无忌惮!难不成他敢把所有不听他话的人都杀了吗?他把长安城这些人家当成蝼蚁吗?” 昨日能参加宴席的人在长安城里当然不是蝼蚁,相反长安城一多半的人在他们眼里都是蝼蚁,他们家大业大,无数佣人佃户依附他们过活。 张双桐道:“没错,大家一起联合起来,怕他一个没卵子的作甚。” 楚明辉道:“杀人还能是理直气壮的么?算太后娘娘也不能不守国法。” 薛青翻了一页书卷,嗯,她一直还在看书,一面听着少年们说话,一心二用,张莲塘楚明辉已经习惯了。 “这个宗周大人当巡查使多久了?”她忽道。 楚明辉愣了下,道:“谁知道,有几年了吧…问这个做什么?” 张莲塘笑了,看了眼还低着头看书的薛青,道:“青子的意思是,宗周不会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但他至今还安然无事,所以…只怕还真没人能奈何他。” 楚明辉皱眉,一脸不服,道:“我不信。” 张双桐仰面向后倒去,枕着手臂躺在地,道:“宦官弄权啊,朝廷危矣。” 张莲塘道:“休要胡说,朝廷朝政的事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能一言概之的,你这黄口小儿可没资格评说。” 张双桐冲他甩了甩袖子,道:“哥,你我大一岁而已,不要摆出老成的样子。” 张莲塘笑了,摇了摇扇子道:“也是,你我都是黄口小儿,谈论什么朝政时事,谈论也是无用,当像青子这般认真读书,将来有名有望才能抱打不平。” 张双桐将袖子盖在脸大叫道:“真是无趣。” 薛青笑了笑,道:“我们这不是议论朝政啊,我们只是在关心时事,关心时事,才能知道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楚明辉眼一亮坐直身子道:“那我们现在能做什么?” 薛青道:“遵从国法家规啊。” 楚明辉嗤了声,也学着张双桐的样子躺下来,大叫道:“真无趣!依着我说,大家一起去砸了那宗周的门。” 张莲塘道:“那很好,国法家规能处置你了,正合宗大人的意。” 楚明辉哼哼两声,他自然也知道,只不过少年人要发泄几句。 张莲塘道:“总之现在的事不是你我能管的,有知府大人,下有各家家长,他们这些官员大人定有应对。” 楚明辉气呼呼的躺一会儿,道:“那蹴鞠是不是也不能玩了?”现在还惦记着玩啊… 张莲塘道:“当然。” 楚明辉再次大叫无趣。 薛青便道:“既然无趣,来读书吧。” 那更无趣了,楚明辉爬起来说要回家,他的家里也下了命令约束家的子弟,张双桐掩面睡去,薛青低头翻看书,一面默诵,草堂里变得安静。 张莲塘坐在一旁似乎出神,忽道:“花谢花飞花满天的下一句是什么?” 薛青道:“红消香断有谁怜。”说完才回过神,抬眼瞪张莲塘。 张莲塘见他大眼瞪圆,似有几分埋怨,一向平静无波的小脸陡然变的生动,忍不住噗嗤笑了,道:“果然又骗人了,什么忘了作者是谁,这是你做的诗吧?” 薛青哦了声,瞥了他一眼,道:“怎样?你去告发我啊。” 这是生气他趁他专心套他的话了吗?张莲塘一笑,道:“你将诗写全给我,我再去。” 薛青看了他一眼,道:“莲塘少爷说话算话。”说罢果然提笔。 张莲塘笑着坐过来,一手臂横在几案,看她写一字一字写出,便一字一字念道:“花谢花飞花满天…咿。” 他的声音一停,眼微微瞪大又向前凑了凑要看清,然后转头看向薛青。 “你的字…” 薛青不解嗯了声,抬头转过看他,道:“如何?” 温热气息在脸拂过,鼻尖相贴,耳鬓厮磨吗?张莲塘想道。 第九十五章 风平 耳鬓厮磨这个词自然不该用在这里,张莲塘吓了一跳。! 薛青倒没有受惊,这些日子厮混在这群少年,见惯了他们勾肩搭背贴脸咬耳这些习惯要让他们尽量的改正,慢慢的引导,她抬手搭张莲塘的肩头。 正要后退的张莲塘再次被吓了一跳。 薛青道:“如何?我的字不好吗?” 张莲塘拉开她的手,往后坐了一步,道:“是有些怪。”说罢抬抬下巴,“继续写啊。” 哪里怪,这些日子练武,她写字的水平也好多了,可能对于这些古人来说,还是不怎么样吧,薛青坐正身子继续写。 张莲塘没有再靠近坐在一边等候,薛青很快放下笔,道:“写好了。”却不见张莲塘坐过来看她只能将纸微微晾了晾递给他。 张莲塘伸手接过:“?红消香断有谁怜?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知有谁?”念道这里停下来,刚要说话,听得身后张双桐叹口气道:“好诗。” 张莲塘回头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张双桐还躺在席子伸懒腰,一面道:“闺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的时候。” 那还好,张莲塘心道。 张双桐看着他道:“怎么了?我什么时候醒来有什么事?” 张莲塘道:“这时候醒来最好,我来考考你,这首诗词作者是谁?” 张双桐揉揉鼻头坐起来道:“我哪里知道那么多诗啊词啊的,你要说戏词我还能记住不过这是个女子写的吧。” 女子吗?张莲塘不由看向薛青,薛青笑了,道:“半对半不对。” 张双桐看向她,道:“怎讲?” 薛青道:“是一个男的假托女子的口吻写的。” 男子假托女子口吻,张莲塘笑了笑。 张双桐哈哈笑了,又道:“是不是没写完?” 薛青点头道:“这首诗是写完了,但我记不得全篇了。”说罢看了眼张莲塘,她的意思是这首诗真不是她做的。 张莲塘对她笑了笑点点头,所以又是秘密吗?跟喝酒一样保密好了,将手写了诗的纸一抖折叠放入袖,起身道:“告辞了,你继续用功吧。” 薛青摆摆手,独剩她一人的草堂陷入了安静,午后日光明媚山风徐徐,虽然这位宗周太监对着长安城展示了獠牙,但正如她所说,有官府国法,下有士族家规,怎么解决怎么应对远不是她这个寄人篱下的小少年能左右的。 大人们以及权斗对她来说太遥远了,她能做以及要做的是好好的读书,为当一个教书先生而经营努力。 张莲塘回到家自然先去给张老太爷问安,刚到院子里见几个伯父叔叔们都进来,很明显是要商议事情这时候说的应该也是宗周的事吧。 张莲塘站着没有动,他的父亲不悦的皱眉摆手,张老太爷放下茶杯看到了,道:“想听听?” 张莲塘笑着应声是,道:“社学里也都在私下议论。” 张老太爷道:“学生们都怎么说?” 张莲塘道:“学生们说应该砸了宗大人的门。” 张老太爷哈哈大笑,张家几个老爷则皱眉,道:“家里的孩子们都叮嘱好,这些日子不许惹事。” 张老太爷摆摆手道:“不用,用不着,这件事不会闹起来的。” 屋的人都看向他,显然也是刚知道这个消息。 “吴家不追究了?” 张老太爷道:“吴家明天发丧了,吴老夫人病故与暑热毒。” 张大老爷哼了声,道:“知道在双园跪了站不起来。” 张老太爷道:“也不怪他,宗周这个人,惹不得,这不是他第一次这样行事了,然而现在他安稳依旧。” 张莲塘想到薛青说的那句这个宗周大人当巡查使多久了,不由笑了笑,这个乡下孩子真的不傻。 “难道他每到一处都杀人?”一个男人皱眉道,“杀这么多人,人人都忍着?” 张老太爷道:“第一没有证据,第二那些试图告他的人都最后都被官府反查了,都是大家大业传到如今要查怎么能查不出些事,最后轻则倾家荡产,重则砍头充军流放,虽然看起来跟宗周无关,然而无风不起浪啊。” 室内安静一刻。 “这宗周只是一个太监,算深的太后倚重,但朝可不是太后独断专行的。”张大老爷道。 八年前皇帝遗诏大公主为储君,皇后听政,大公主和皇后过世后,贵妃也随同小皇子如同皇后的待遇听政,然而贵妃的地位显然不如皇后,五位顾命大臣三位不听命与她,甚至去年太后还被赶回了宫,失去了朝的权利。 这样的太后不可能护住这么一个无法无天飞扬跋扈的太监的,肯定朝也有靠山,那靠山是谁? 张老太爷默然一刻,道:“宋元。” “宋元他一个礼部侍郎能做到如此?”有人惊诧问道。 张老太爷看他一眼,道:“宋元他一个驿站驿丞能做到如此地位,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张大老爷眉心跳动,道:“不是说宋元他是害了” 他的话没说完,张老太爷竖眉断喝住口,这一声让屋子里的人都抖了抖,张大老爷面色涨红低下头噗通跪下。 张老太爷看着张大老爷,道:“吴老爷为什么在双园跪下了?那是因为吴家曾经走错了一步说错了一句话,他们吴家外表依旧,内里其实已经没了底气,你们不想像吴老爷那样一跪起不来,说话做事注意点吧。” 张大老爷以及厅诸人皆恭敬的应声是。 张莲塘也在后俯身施礼,心里盘旋的却是张大老爷那句话,宋元害了什么?害了人吗? 谁? 再一夜过去,薛青又一次看到了城门口的繁忙,奔驰的车马依旧惶惶,但不同的是一次是傍晚,这一次是清晨,一次是从城内向城外,这一次则是从城外到城内,真是可怕,小人物有小人物的可怕,大人物有大人物的可怕,活着从来都不是容易的事啊。 薛青拎着篮子借着车马的缝隙穿过城门向社学奔去。 清晨的双园湖水边薄雾弥散,湖的小岛忽隐忽现有萧声鼓声传来,更恍惚蓬莱仙境。 湖边的竹林旁宗周抱臂肃立静听,湖风不时的掀动他的衣袍飘飘,露出其内素白的里衣。 “大人,帖子都递全了。”一个红袍侍从疾步近前,单膝跪下高举一托盘厚厚的帖子。 宗周看都没看,手一下一下的抚摸着怀里的一只兔头,笑了笑道:“这乖了嘛,多好。” 第九十六章 浪静 雨已经下了一夜,清晨天色越发的阴沉。 只有雨声的街道传来哒哒的木屐声,雨雾里出现一个少年身影,蓑衣斗笠随着走动露出青衫。 雨声,木屐声,转过一条街道便还有打铁的呛呛声。好乖啊,这样的天气也不歇息,薛青带着几分赞叹走过。 “小哥好乖啊这种天气还起这么早” 鲜鱼铺也开着门,但卖鱼的妇人却没有操劳,而是坐在小凳子梳头。 薛青从斗笠下抬头,那妇人已经抢先开口。 “天将降大任与你嘛。”她道。 薛青笑了道:“大姐说得对。” 走过这两条街便又恢复了安静,毕竟这么早又是大雨天,是再勤劳的人也不会出门,除非是迫不得已的,如她,如乐亭。 咯咯吱吱嗯嗯哼哼,车声伴着猪杂叫声从雨传来,这是薛青第二次在街遇到乐亭,雨雾少年人亦是穿着蓑衣带着斗笠,但起薛青的蓑衣斗笠要破旧简陋很多,鞋子衣袍都被打湿,因为下雨石板路湿滑,他的身子俯的更低,双手并一根肩绳都被抻的直直。 木屐声在后响起,乐亭并没有回头,试图向一旁让一让,但这有些慢…身后并没有斥骂声,反而车的重量一轻。 乐亭回头,看到侧边推车的少年,笑了道:“果然是你啊。” 薛青抬头对他笑了笑,道:“是啊,这么早,除了勤勉学习的我,还能有谁。” 乐亭道:“你每天都这么早吗?” 薛青将车用力一推,道:“边走边说啊,别浪费时间” 乐亭笑了转过头迈步,道:“…看着瘦瘦的,力气不小啊…”适才那一推倒让他随着车前行了一步。 薛青道:“圣人说,人不可貌相。” 乐亭大笑,道:“听说你又风光了?” 双园里被宗周点名请来足以被现场的人记住,更何况后来还因为害怕做不出诗,不成笑话都难,薛青笑了笑,道:“是哦,我一直人前很风光的。” 乐亭笑道:“人后很努力啊…你每日都这么早吗?” 薛青道:“是啊,别的时候我都跑着的,今天下雨跑不动。” 乐亭回头看了眼:“…肯定不是因为没有马车坐。” 薛青伸出一只手对他举了举握拳,只可惜蓑衣遮挡看不到结实的肌肉,道:“当然,我害怕会做不出诗,马车还是敢要的…我这是为了锻炼身体。” 乐亭再次大笑,道:“怪不得这么有力气…用力推啊。” 薛青干脆移到后方双手撑住车道:“拉好了…别脱了手。”话音落哈的用力向前。 载着十几只猪仔的车咯噔咯噔的在青石板快速的滚动,雨布下的猪仔受到惊吓发出更大的叫声,污水与雨水一起混在落在街道,溅在木屐翻动的衣袍。 “…你难道也每天这么早?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不是,别的时候没这么早,早的时候要将田里的事做好,给我娘做好饭…我每日要在卢家做工半日…这几日忙耽搁了功课…我想早一些,好补补功课。” 沿街一路前行,一个在前拉扯,一个在后推车,穿过两边紧闭的商铺,偶尔行色匆匆走过的路人,路人会掩鼻避开或者抱怨两句猪粪污水溅到。 “真是对不住了。”薛青会对路人客气的说道。 乐亭则回头笑笑没有说话,二人一边走一边闲聊,聊的也无非是社学或者家里的事,哪个先生严厉哪个先生脾气好,我娘做饭做的很好之类的,很快便到了城门。 因为下雨城门还没打开,看到这两个少年拉着一辆车过来,兵卫有些惊讶。 “卢家又添了个使唤人吗?”有认识乐亭的问道。 薛青已经抬起斗笠对兵卫笑。 “是我呀。”她道。 作为每日最早一个穿过城门的人,虽然没有跟兵卫说过话,但兵卫们也都认得她了。 “我是他同学。”薛青道。 兵卫们露出更惊讶的神情,打开城门看着这两人一个拉车一个推车走了出去。 “那个卖身奴竟然还有同学?”一个兵卫道,“一个奴仆啊…” 出了城门路更不好走了,雨虽然小了一些,但路更加湿滑,乐亭在前方更用力,也能感受到后方更大的推力。 “…今天幸亏遇到我了…”薛青在后道,“要不然你可要费大力气了。” 乐亭没有回头,透过斗笠看着前方雨雾蒙蒙,道:“是啊,真是多谢你了。”他大步的迈向前,拐向另一条小路,这是与社学不同的方向,他并没有停下来也没有让薛青学去不要再送了。 他只是用力的拉车,而身后的少年也用力的推车。 “…说起来,卢家的猪肉真的很不错…蝉衣一直给我们买的是卢家的。” “是啊,真的不错…这些猪我也喂养呢…养的很好…蝉衣是谁啊?” “是我邻居,小姑娘,总是做大人样子,人很好,是有些唠叨…” “…哈哈你这不也是大人样子…” 前方一座宅院越来越近了。 在邻近门前的时候,乐亭停下脚,抬手擦了擦脸不知道是雨水汗水,道:“到了…这次真是多谢你,要不然没这么快,我又要耽误一日功课了。” 薛青点头道:“大恩不言谢…你日后回报便是。” 乐亭大笑,道:“大恩吗?嗯,推个车…我记下了。”他看了眼薛青,木屐满是泥污,衣袍也是如此。“我虽然你高,但衣服勉强你也能穿,你跟我进去换换衣服还是…?” 薛青摆摆手道:“不要了,还要赶路又要弄脏,我到学堂再换好了,那里有衣服。”说罢转身大步而行。 乐亭在后扬手道:“同学,再见。” 薛青笑了回头道:“同学,再见。” 裹在蓑衣斗笠下的少年显得更加瘦小,但走的很快,木屐在湿滑的路如履平地,乐亭站在原地目送久久未动。 …… 拐这一段路,薛青来到知知堂的时候晚了一些,想必严先生的课也开始了,不过这也无所谓,她虽然对自己要求严苛勤勉,但到底不用再像当初有血海深仇目标压在心底,半点时间不能浪费…嗯,能浪费时间也是做人的乐趣。 不过这身衣服是必须要换了,薛青并没有在知知堂存放衣服,她径直打开了另一间草堂,那是四褐先生的住所…非请不入是薛青对别人的要求,她自己当然不需要遵从。 墙角摆放着箱子,薛青直接过去打开,砰的一声,内里弹出一个木球,薛青机敏矮身,木球擦过她的肩头撞在墙,溅出一团墨汁。 一张纸条飘落在箱子前。 “学生,偷我东西,看打。” 薛青看着纸的字,似乎听到四褐先生的大笑…真是幼稚,她翻个白眼,伸手将箱子拎起倒下来,这次没有暗器机关,几件衣袍鞋子并几本书跌落在地。 薛青拿起书,翻开看果然是妖精打架,嗯,卖了去。 换了衣裳鞋子再来学堂并没有错过一堂课,原来严先生也来晚了,下雨嘛可以理解,且来的学生更少,但算再少学堂里也很热闹,主要是苏方的高谈阔论。 “…宗大人后日去我叔父家…我到时候一定要告假的…” “宗大人不仅博学,为人还和善…家里的下人们都得了赏呢…” 张撵羡慕的看着苏方,胳膊肘杵了杵薛青,“不知道给多少赏钱,据说抬了一簸箩一扔随便抢呢,能抢三个大钱也不错…你看我今日这个新斗笠,是我妹妹花了三个钱买来的呢…。” 薛青随口应付几声,她不在意宗周怎么打赏下人,从苏方的话里可知吴老夫人的死这么结束了,宗周开始回访长安城的官员名流乡绅,大家都恭恭敬敬或者说欢迎期待,应该没人敢回避拒绝了…不是要挑选几个女孩子嘛,跟家族命运相,女孩子又算什么。 雨到午后的时候又下了起来,天气不好也不能在外练武,薛青便提前回家了,刚到巷子口,看到郭家门前人马涌涌,仆从小厮跑进跑去很是热闹。 吴管事连伞都没撑,站在外边对几个小厮吩咐什么,抬头看到薛青,立刻伸手指着,道:“薛少爷,你快回家去,别乱走,万一宗大人又要见你。” 宗大人么?这么说现在他来郭家了,薛青心道。 小厮笑道:“…见他干嘛,又做不出来诗。” 薛青没有理会他的取笑,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明天能告诉张撵宗大人给下人多少赏钱了。 第九十七章 招待 薛青走过郭家大门,街两边店铺大门紧闭,没有孩童踩水玩闹没有大人说笑叫骂,穿过巷子大杂院里也不见孩童们跑闹,不仅仅是下雨的缘故,是郭家来了贵客清场了。! 不知道那位大人来了没有?薛青侧耳听,似乎隐隐听到丝竹弦乐声,又似乎只有嘈杂的人声走动声。 暖暖蹬蹬的跑来,看到他喊道:“少爷,你回来了,婶子正要去接你呢。” 薛青笑道:“接我做什么,又不是找不到家。” 暖暖嘿嘿笑接着向前跑,方向是郭家大宅。 薛青喊住她道:“去做什么?” 暖暖道:“老爷家里来客人,厨房人手不够用,吴妈妈让我去帮忙。” 暖暖本是郭家的下人,真够兴师动众的,薛青想道,也可以理解。 “多做事少说话不要往人前凑。”她叮嘱道。 暖暖嘻嘻笑着应声是跑走了,薛母已经走出来,看到薛青又高兴又不安的招手:“走回来累不累,衣服都湿了吧叫个车去接一下也没什么的。” 薛青让她捏自己的衣衫道:“并没有湿,娘你要来的蓑衣斗笠很好呢。” 薛母笑了道:“那再去多要两套屯起来。” 薛青道:“娘最会过日子了。”扶着薛母进去,“今日郭家过大日子,咱们关起门过小日子。” 薛母道:“你今日试试能不能写出一首好诗?” 薛青笑道:“好啊,我吃过饭认真的想,娘今日做的什么饭?好饿” 薛母抚着她的肩头道:“做好了,你最爱吃的鱼头”关院门,小厨房里点亮了灯,摆好了小桌子,母女二人碰头对坐说说笑笑开始吃饭。 而此时的郭家还没开宴,厨房里一片忙乱。 暖暖也帮不什么忙,便蹲在一旁凑人场,忽听得一群丫头乱跑喊着来了来了,暖暖忍不住跟过去,还没跑几步被人从后揪住。 暖暖回头,道:“蝉衣姐姐,你也来了?咿是新衣服呢。” 蝉衣今日穿着新衣,与郭府其他丫头们一样,道:“让来帮忙。” 暖暖捏着她的衣角满眼羡慕道:“我也来帮忙呢,怎么不给我新衣裳。” 蝉衣捏住她的小辫子,道:“薛婶子又不少你的新衣你乱跑什么,在这里多做事不要乱跑。” 暖暖哦了声揉揉鼻头道:“蝉衣你和少爷说的话一样呢。” 薛青吗?蝉衣抿嘴一笑,拉着暖暖要退回去,见几个管事婆子急匆匆进来,道:“快快,老爷有了新吩咐。” 什么新吩咐?蝉衣和暖暖好的站在一旁。 “那些酒菜你们不要乱动” “那位大人的随从吩咐了,只让十一岁到十四岁的女孩子传菜。” 这听起来真是古怪,厨房的人们都交头接耳。 “也不怪啊,那位大人是太监呢” “太监据说很多怪的规矩” 不管怎么说有规矩要遵从,管事娘子们急急的挑选着适龄的丫头,蝉衣正在其。 暖暖一脸羡慕道:“真恨不得一下子长大可以看太监什么样了。” 蝉衣失笑叮嘱她不要乱跑,理了理衣衫自跟着其他的丫头们捧着酒菜向大厅去,虽然不是郭家的丫头,但传菜并不是第一次做,只是这次宴请的客人来头很大稍微紧张。 郭家的宅院并不大,很快来到了前厅,郭家三兄弟携带家眷都在作陪,厅内已经点亮了灯火,隔着雨雾看去倒也别有热闹。 郭子安郭子谦正在厅展示武艺,蝉衣等丫头被拦在廊下,隔着雕花门窗可以看到正座的红袍身影。 室内响起抚掌声,以及一个声音道好。 太监的声音跟常人也没什么区别啊,蝉衣心道,念头闪过,那边已经招手让进厅,她忙回神低头迈步。 迈过门槛,视线陡然明亮,蝉一视线微垂绕过女眷们所在,看到郭宝儿要站起来,却被郭大夫人一把按住。 “我也要练武我也会啊。”郭宝儿道,很是不服气。 郭大夫人脸都绿了,狠狠的拽着她不放,低声道:“你给我老实点去京城不会让你当将军的。” 去京城吗?据说这位大人是给太后皇帝选宫女的,郭小姐会被选吗?那薛青怎么办?蝉衣心道,脚步未停越过这张桌子,来到了正。 “说了郭大老爷将门无犬子嘛。” 耳边声音道,清亮又欢悦。 “我该做一首舞拳诗来。” 有衣袖抬起,蝉衣将手里的酒菜放下,看到一只修长白玉般的手,衣袖一圈白一圈红相叠很是好看。 “如此是我郭府荣幸啊。”郭大老爷激动的站起来。 蝉衣忙向一旁退避,身边也有人站起来,高大的身影盖住了她,她抬头看去,见这红袍男子如花如玉。 “拿笔墨来。”他道,抬手,这才看到旁边站着的蝉衣,“小姑娘退后。” 蝉衣忙垂下头快步的后退,其他的侍女们完了菜开始退出,她忙也跟,听那男子在后念道:“公孙舞剑动四方” 厅内响起郭二老爷郭三老爷的叫好声,蝉衣低着头迈过门槛,余下的话听不到了,视线重新变的昏暗,但却让人感觉轻松。 轻松的不止她一个,走出来的女孩子们立刻挤到一起。 “哎你看清了吗?” “看到了很好看啊。” “一直在笑,看起来很和气” “还会作诗” 大家低声叽叽喳喳的交流着,旁边的管事们少不得来喝止安静又叮嘱不要乱走。 “宗大人为人豪爽和善,对下人们都要发赏。”他们低声道。 老爷大人豪爽,下人们自然要捧场,婢女们欢欢喜喜的应声是站在廊下,听着厅内的说笑声,偶尔探头向内张望一眼。 蝉衣站在后边,想到适才听到那句诗,用力的记住,待明日告诉薛青听薛青现在在做什么?应该在读书吧?她抬头看到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天跳出一轮圆月黄蒙蒙。 宴席并没有持续太久,或许武将人之别,郭家展示了武艺,又讲了阵杀敌的趣事,宗周则赋诗两首,感叹了战场边塞的壮丽,双方竭力的从各自所好找寻乐趣,实在是太累了。 更何况宗周来的目的,双方都心知肚明,于是宗大人一摆手结束了这无趣的逢迎交谈。 “多谢郭大老爷款待,我便告辞了。”他道。 厅的人都站起来,妇人们神情有些紧张,郭大夫人更是将郭宝儿紧紧攥住。 宗周却没有看郭宝儿,扫过桌的酒菜道:“菜鲜酒香,有心了,诸位也都辛苦了,看赏。” 这都是已经打听到的流程,郭大老爷闻言立刻道谢,对管事们示意。 管事们立刻将外边候着的婢女们带来,便有同样穿着大红袍的男人将一袋子钱递给管事们,侍奉茶水的,厨房的,以及表演歌舞的婢女们分别前在门厅外齐齐的叩头道谢,宗周含笑点头起身再次道声告辞大步向外而去。 郭怀春带着郭二老爷郭三老爷相送,直到宗周一干人消失在夜色里才回转。 下人们都已经退下,正厅里只余下郭大夫人坐立不安,看到郭怀春进来忙迎来。 “如何,他有没有说看谁?”她急急问道,“宝儿她…” 郭怀春摇摇头道:“莫急,现在不会说,按照消息说,他会在离开的前一天才将人选告之。” 郭大夫人喃喃:“走之前才说啊,那是装病也来不及了。” 郭怀春道:“是为了不给大家逃避的机会嘛,更何况现在,也别想装逃的事了…装病,他能让你真病,甚至病死,还有死了更糟糕的事吗?进宫总死了要好。” 郭大夫人拭泪道:“进了宫也见不到了,跟死了一样。” 郭怀春呸了声道:“进了宫怎么见不到,说起来多少人想进宫呢。” 郭大夫人甩袖道:“想进宫是做贵人,不是当宫女…陛下才七岁,等他长大,选的这些十三四岁的什么也轮不。” 这也是为什么宗周太监选人被各大家族回避的原因,将女儿送去完全没有好处,如果是选七八岁的女孩子,想必用不着宗周威胁,大家早蜂拥争抢了。 郭怀春道:“你也不用多想,不一定看宝儿呢,家里的都选来了,没有遗漏吧?” 郭大夫人拭泪点头道:“都选了,连大杂院那边寄居的都没有遗漏。” 据说宗周衣食住行喜欢女孩子们伺候,其实大家心里也都明白,这只是个借口,先前宗周在双园宴请看的是这些人家的女儿们,如今拜访各家看的则不仅仅是小姐们,也是说只要是年龄合适的,宗周并不介意出身。 如此也好,只要选的不是自己家的女儿,各家当然乐意奉承。 郭大夫人有些后悔道:“可惜没让这些丫头们读书识字,也不知道他看得看不。” 郭怀春捻须道:“太监多疑古怪,不要以常人心揣测,事到如今只能听天由命了。” 也只能如此,郭大夫人愁思满怀离开,郭怀春站在厅外,看着空昏黄圆月神情忽明忽暗。 “老爷也是担心小姐被选吧,那宗大人在双园夸赞小姐英武呢。”吴管事叹气道。 郭怀春道:“说不来” 咿,说不来是什么意思?吴管事看向郭怀春。 郭怀春看着圆月,道:“选难过,选也开心。” 那到底是开心还是难过?听起来倒是想要大小姐被选进宫?莫非还想要大小姐去宫里给家里争个门面吗?吴管事神情也有些复杂,老爷是想复起想魔怔了吧。 主仆二人望月出神,而不用考虑家族生计的小丫头们则欢天喜地。 暖暖看着蝉衣走出来,一脸羡慕的迎,道:“姐姐多少钱?” 蝉衣将捏着的手掌展开,朦胧月光下十个大钱。 暖暖捧脸哇的一声:“那大人真是太大方了,蝉衣姐姐你不仅有新衣服穿,还有这么多钱拿。” 蝉衣笑着没说话,揽着暖暖向外走,这里的事做完了,她们这些不属于郭家丫头的可以离开了。 暖暖一溜小跑进了家门,大声道:“今晚可发财了。” 蝉衣忙拉住她道:“不要吵…青子在读书呢。”一面向内看去,见屋子里灯下桌案前少年站着负手踱步,口念念什么…听到动静转头看过来,露出笑。 薛青道:“暖暖你得了多少赏钱?” 暖暖皱着脸道:“我没钱。”伸手指着蝉衣,“是蝉衣姐姐发财了。” 薛青咿了声,道:“蝉衣你也去了?” 蝉衣走进来嗯了声,暖暖已经将事情讲了,颠三倒四的薛青也听明白了,她的神情有些古怪。 “…只要十一岁到十四岁的女孩子伺候…”她道,“这真是…” 薛母道:“太监嘛,不全之人,总是古怪。” 嗯这倒也是,历史各种古怪癖好的太监也不少,只是这位宗周大人的情况有些不同,此时此刻此目的综合起来…不像是选人,像是在找人吧。 十一岁到十四岁的女孩子,看起来像是广撒,那么做起来是不是宁可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 薛青负手站在桌案前,看着跟薛母说笑的蝉衣。 暖暖又看向她道:“少爷,你说是不是蝉衣好运气?” 薛青哦了声,道:“这个么,说不准啊。” 这有什么说不准的,蝉衣抿嘴笑,暖暖也颇无趣道:“少爷你读书读傻了。” 薛青笑了笑,认真的听薛母与暖暖蝉衣聊那太监什么样之类的闲话,没有再读书。 一场雨后长安城的天又炎热起来,城市又变得懒洋洋,先前宗周带来的紧张消散的无影无踪了,没有人再因病突然去世,知府大人也没有再为了招待这位的贵人封了河边街道,宗周好像消失在这个城市,除了不时的哪家的仆从采购酒菜忙碌,说是为了招待宗周大人,大家也才记起有这么个大人在长安城。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种大人太遥远了,只是忙碌的生活用来传说的趣闻,对于读书的孩子们来说也是如此。 “…宗大人已经走访了十几家了…每次宴请必然有诗作传出…”苏方站在学堂里说道。 (一更,双倍,继续求票,谢谢大家,谢谢) 第九十八章 蝉衣 虽然苏家的宴席苏方没有参加,自双园后也没有再见过宗大人,但这并不妨碍他天天讲述,有个做同知的叔父,消息总普通人多得多。! “…这样的人怎么去做了太监呢,读书科举也能出人头地吧。”有学生说道。 苏方笑了,摇摇头,道:“你看你不懂了吧,如果他不做太监,他不可能有今日的才情,宗大人孤儿家贫,是入了宫之后才有机会读书的,如果不入宫,他根本没机会读书。” 四周围着的学子们一脸羡慕,道:“苏方你知道的真多。” 苏方几分得意道:“当然,我知道的多。” 一直低着头写字的薛青抬头道:“那你知道宗大人选了哪家的女孩子带去京城吗?” 这才是宗周来这里的目的,也是大家最关心的事,学生们顿时都看着苏方。 苏方面色微红,道:“虽然我不知道,但大家马知道了,因为宗大人后天要走了,今日会将选好的人告之对方,明日都送到双园去。” 还挺快的,薛青心道。 张撵撞了撞她道:“太好了,我妹妹不用偷偷摸摸的去采藤条了…少卖了好多筐呢。” 虽然说宗周大人与张撵这种小门小户遥远无关,但蝴蝶振翅还是有影响的,双园附近有很多藤蔓,张撵的妹妹总是去那里割藤条编筐售卖,因为双园住了宗大人,那边便戒备严了些,采藤条不方便。 薛青笑了笑,道:“好不好的,说不准。” 从苏方高谈阔论里也听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对于宗周的出身来历她没太大兴趣听,虽然过去关系着如今成为什么样的人,但对于薛青来说,这宗周已经是这样的人了,他的过去如何知道不知道也没什么用…且苏方说的十句话九句都夸张。 薛青懒得再听收拾了书卷走出来,在山顶抽出藏在树的长枪练习了一番,便走向悬崖将绳索系在腰间爬下山崖,犹豫了一下,薛青没有去知知堂,决定提前回家。 既然苏方说今日是宗周告知人选的时候,她还是关心一下郭家吧…或者更直白的说,关心一下自己,郭宝儿要是离开郭家的话,她的定位要重新策划一下了。 一辆马车从后驶来,薛青没有回头往路边避开,但马车却在身边停下,有人掀起车帘,道:“薛少爷。” 薛青看去,见是裴焉子,便点头道:“焉子少爷。” 裴焉子道:“是回城吗?” 薛青应声是,这是邀请自己坐车了,坐还是不坐呢?坐了要说话,跟不熟的人说话有些累啊… 裴焉子道:“明月几时有的词做出来了吗?” 没想到他问这个,薛青微怔,摇头道:“没有。” 裴焉子点点头,道:“好…告辞了。”车帘放下马车向前而去。 薛青站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看着马车走远,又失笑,所以诗词也能当车马费吗? ……… 而此时的长安城,正有官差四散飞奔,在各家祈祷声停在或者经过门口。 郭怀春的运气不好,一个官差没有路过而是叫响了门,郭怀春只能打开门请进来,看着递来的纸张,手有些发抖。 官差不耐烦道:“大人快些看了,小的还要回去复命呢。” 郭怀春深吸一口撕开了信纸打开看其的写的字,大叫一声:“太好了。” 郭怀春这一声大喊,官差吓了一跳,收到帖子可不算什么太好了,真正要喊太好了的是那些没有收到帖子的人家。 郭大夫人收到消息也过来了,原本听说官差门了顿时脚软,叫了两个丫头搀扶才走过来,听到郭怀春这一声叫好又下了一跳。 郭怀春道:“不是宝儿。” 原来如此,官差便明白了,好与不好都是相对的,被选,但选的人不是最在意的人,那依旧是太好了。 郭大夫人抓住郭怀春的胳膊去看纸的名字,道:“是哪个?…蝉衣” 郭宝儿蹬蹬跑来到门口,听到这一句话怔了怔。 “蝉衣?是谁?”她道。 郭大夫人没空理她,高声喊仆妇,道:“快请宋嫂子和蝉衣过来。” 宋嫂子不是郭家的奴仆,可以当得起一个请字,然而也正因为宋嫂子住在郭家更底气不足,其实严格来说她男人虽然姓郭,也不算是郭家的本族,是以姓来贴个亲。 宋嫂子其实很羡慕薛母,虽然不姓郭,但却占据了大恩,将来还能当郭家的女婿,一辈子吃喝不愁了。 听到人来唤郭大夫人有请,她心里忐忑不安。 “郭家宅院小,不是一次说要扩一扩,将这里拆了,咱们可没地方去了。”她道。 蝉衣扶着她道:“娘你想多了,不会的,住着这么多人呢,郭大老爷不是那样的人。” 薛青说过,郭大老爷要做善人。 宋嫂子道:“我指望你说个好人家,我是立刻没地方住也心安了。” 蝉衣垂头面红道:“我不嫁人呢。” 宋嫂子道:“不要说傻话,女孩子哪能不嫁人,宝儿小姐不也得嫁…薛青那样,也没办法。” 蝉衣道:“薛青挺好的。” 宋嫂子瞪眼一眼,已经来到郭大老爷的前厅,忙不再说话,理了理衣衫,带着蝉衣走进去远远的施礼喊了声夫人… 郭大夫人已经笑着起身走过来,“宋嫂子…这是蝉衣啊,果然越长越好。” 蝉衣很少能到郭大夫人眼前,见的很少,宋嫂子受宠若惊忙带着蝉衣再次施礼,蝉衣还没起身,郭宝儿便跳过来。 “你是蝉衣?”她道,带着几分恍然,在薛青身边见过,“原来是你啊。”旋即又大怒,“我哪里不如你?凭什么选你不选我?” 蝉衣愕然不解。 郭大夫人将郭宝儿拉开,对宋嫂子笑吟吟道:“宋嫂子,恭喜啦,蝉衣被选要去京城皇宫伺候太后娘娘了。” 蝉衣脑子轰一声,看到郭大夫人笑盈盈,看到娘不可置信的捂住嘴,看到郭宝儿一脸愤愤,但她们说什么忽远忽近的听不清。 “那日并不是缺人手伺候…事实是宗大人要选人…” “…蝉衣也是十三岁…所以都叫过来了…” “…当时也不知道看谁,只把名单都给了人家…” “今日送来消息,咱们家选蝉衣了…” “宋嫂子,你是愿意不愿意?” 这哪能不愿意,宋嫂子喜极而泣,她知道城里那些大户人家不愿意把小姐们送去,对于他们来说那是去当使唤人,但她们这些小门小户的可不在意,在郭家当使唤人,哪里能得了去皇宫当使唤人。 那是伺候太后娘娘,阿弥陀佛啊,神佛开眼了。 “愿意啊愿意啊。”宋嫂子对郭大夫人连连施礼,又抓住蝉衣的胳膊,“我的儿,你要去京城了,去见太后了,你欢不欢喜?” 蝉衣被摇的回过神,欢不欢喜啊…她要去京城,去伺候太后了,那,薛青怎么办?万一小姐不要他了,他一辈子不成家,谁生个孩子给他养老? 第九十九章 贵人 薛青拎着篮子走回长安城,日头还高,很是晒人,纵然一路用扇子挡着,也汗流浃背,走进城里还好些,街有高大的榆树槐树。! 六月炎夏,蝉鸣正欢,薛青举着扇子抬头,想着不知道蝉衣有没有捉过蝉。 “呀,逃学了。” 沿街而行到了鲜鱼铺子,自然听到了卖鱼大姐的声音。 薛青笑着前买了两条鱼,道:“买了鱼哦,大姐要替我保密。” 卖鱼妇人大笑。 薛青拎着鱼走到老西门街,街不少孩童玩闹,郭家宅子外的马石也有小童爬爬下,蝉鸣一片,嘈杂又安宁。 看来郭宝儿没有被选,薛青心道走过郭家的大门,门关着能听到其后门子们的说笑声。 “薛青。” 蝉衣的喊声从前方传来。 薛青看去见她坐在夹道巷子外的马石,脚边几个女童蹲着抓羊拐,便笑着走过去,道:“你今日闲了,在贪玩啊。” 蝉衣很少玩乐,不是到街跑腿采买是在家缝缝补补。 “你今日也贪玩吗?回来这么早。”蝉衣道,往一旁挪了挪,“坐啊。” 薛青撩衣坐下,摇着扇子道:“热死了。”话音落蝉衣递过来一颗桃子。 薛青笑着接过嘎吱咬了口,含糊赞道:“又脆又甜你哪里买来的?” 蝉衣也拿出一颗咬着吃,轻轻的晃着腿,道:“不是买的,是大夫人赏的呢。” 薛青笑道:“看来大夫人心情真不错。” 蝉衣笑着看她点点头,道:“对啊,大夫人心情很好,你用功一些出息一些,大夫人更高兴了。” 薛青摆了摆桃子道:“非也非也,那大夫人心情不好了。” 蝉衣道:“大夫人不喜欢你,你多努力一些,变得让她喜欢一些好吧。” 薛青看她一眼,道:“好的。” 蝉衣噗嗤一声笑了,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忙抬袖子擦,一面道:“又骗人。” 薛青道:“怎么叫又,我何时骗过人。” 蝉衣道:“你说不会作诗,却赢了柳家少爷。” 薛青道:“我不会作诗啊,我在双园出了丑。” 蝉衣摇头道:“我说不过你,不与你说了。”说罢看着一旁女童们抓羊拐,薛青也不再说话,咯吱咯吱的吃桃子。 临近傍晚街来往的人更多,妇人的问候声,孩童喊爹爹声,宅院里那群孩子又玩蹴鞠吵闹声此起彼伏,蝉衣只专注的看着女童们抓羊拐,耳边薛青咯吱咯吱的咬桃子声似乎没完没了。 她也咬着自己手里的桃子,当然不会发出声音,女孩子嘛,但一口咬下去却有些疼不由嘶了声,这才看到不知什么时候桃子已经吃完了,这一口咬在了自己的手,她不由噗嗤笑了。 薛青看过来嘴里还嚼着桃子含糊道:“又笑什么?” 蝉衣将桃核扔下拍拍裙子站起来,道:“走了走了,该回去了,你不要偷懒啊,不去练武吗?” 薛青哦了声三口两口将桃子吃完站起来,道:“去啊,不偷懒。”又将手里的一条鱼递过来。 蝉衣也没有问直接接过来,转身先向内走去,薛青拎着篮子跟,蝉衣忽然加快脚步,道:“呀我忘了我娘交代我的事了,我先走了。”说罢头也没回的跑开了。 薛青在后哦了声,蝉衣一口气跑到门口回头看了眼,见夕阳西下,晚霞如锦,披在那少年身,看不清了形容,她转过头进门跑走了。 薛青走进院子时已经看不到蝉衣的身影了,摆手谢绝要他一起玩蹴鞠的小童径直回到家,暖暖跑过来接她的篮子,但薛青却没有像往常那样一扔转身去校场,而是坐下来道:“暖暖,宋嫂子家有什么事吗?” 暖暖咦了声,道:“少爷你已经知道了啊?”眉开眼笑,“是大喜事呢,蝉衣姐被选为贵人要进宫当娘娘了。” 薛青愕然,薛母从厨房探出头笑道:“不懂不要瞎说那位大人选蝉衣了,明日送去双园,后日要进京了。” 竟然选了蝉衣薛青皱眉,道:“不是说选知书识字出身好的女孩子吗?蝉衣不识字的。” 薛母道:“谁知道,反正说选她了,名字是那位宗大人亲自勾的。”说着又笑,“这可是大喜事,宝儿小姐当小姐当惯了不愿意去伺候人,蝉衣去了皇宫那当小姐还要好呢据说还能当女官呢,女官,也是官吧?” 薛青嗯了声,道:“也有品级的。” 暖暖惊叹道:“蝉衣要当官了。” 薛母笑着合手道:“一家真是欢喜坏了,大夫人还赏了好些东西,让蝉衣安心去,宋嫂子自有郭家照看。” 薛青道:“蝉衣不想去吧。” 薛母道:“哪里不想去?是舍不得宋嫂子,然而这种事可是求之不得的。” 也是却之而不免的,薛青默然,那些乡绅名流还不敢违逆宗周,被选的人蝉衣又如何能表达意愿,要说一句万恶的旧社会吗?其实哪里都一样。 “少爷,你不去练武了吗?”暖暖问道。 薛青哦了声,摇了摇扇子,道:“有些热,今日不想去了。” 薛母才不会信奉勤勉进学,闻言道:“这么热那更入了秋再练吧。” 薛青笑着摇头道:“那可不行。” 暖暖便高兴的道:“那少爷和我一起去蝉衣家,恭贺她吧,宋嫂子说不定要办席面请大家呢。” 薛青想了想摇头道:“我不去了,还要读书。” 女孩子的事嘛,少爷没必要凑热闹,暖暖便自己欢欢喜喜的跑去了,薛青自进屋子里去了,薛母在厨房里忙碌偶尔看一眼见薛青坐在书桌前端正认真专注的写字,越来越是个令人放心的孩子了日子也越来越令人放心,薛母笑容满面,哼着小曲,刀在案板轻快的切菜应和着。 天色大亮的时候,大杂院里郭家的门前热闹起来,孩童们乱跑,大人们拥挤,看着换了一身新衣的蝉衣走了出来,到底是母女分离,宋嫂子哭的眼睛肿了,但依旧很欢喜,郭大夫人亲自来送,用的是郭家最好的马车。 “蝉衣姐姐跟大小姐一样。” 有人在人群里喊道。 蝉衣循声看去,见暖暖跳着摆手,她的视线移动,看到暖暖身后的薛母,却并没有看到另一个身影。 已经去学了吧,其实薛青是很用功的,蝉衣笑了笑低下头了马车,在众人的羡慕宋嫂子的哭声咯噔咯噔的远去了。 (假期愉快(__) 第一百章 请问 从城内到社学,坐车的并没有多远,车送到府学宫附近停下了,张莲塘下了车,小厮便调转马头回去,等傍晚再来接可以了。 虽然清晨,太阳已经很毒辣了,张莲塘打开折扇举在头顶向社学走去,远远的看到路边山石坐着一个少年身影,看到这身影张莲塘不由加快脚步,那少年也已经站起来。 薛青道:“莲塘少爷。” 张莲塘近前道:“你是等我?” 薛青点点头,才要说话,张莲塘先开口道:“正好我也要找你。”说罢又后退一步,忽的长身一礼。 薛青吓了一跳,道:“礼从何来?” 张莲塘抬头看他道:“青娥丸。” 薛青愕然旋即笑了,想了想道:“原来杨老大夫当初是给你家用药的。” 张莲塘道:“杨老大夫并没有说你,是我看到了药方,那日又看到了你的字,一开始不敢认,这几日回家细细想了想对一下,嗯,那么难看的字应该错不了。” 薛青哈哈大笑,对张莲塘一礼,道:“有劳有劳,保密保密。” 张莲塘点头笑道:“是怕吃错了药连累到你吗?”哈哈一笑摇扇,“我替你保密,如此大家扯平了。” 薛青笑着点头。 张莲塘收了扇子道:“好了,你找我什么事?” 薛青道:“我想托你打听一下,那些以前被宗大人选的女孩子如今都怎么样。” 张莲塘一怔,道:“郭家的宝儿小姐不是并没有…” 薛青道:“郭家被选的是我邻居,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办法,只能看前程了,所以我想了解一下那些女孩子进京后如何安排,是否能有父母亲人探望,有没有说几年后放出宫?” 张莲塘笑了,用折扇敲了敲她的头,道:“这邻居必然与你不一般。”点点头转身,“那我今日逃学一日。” 明日那些选的女孩子要离开长安城了,他定然要在她们走之前问清这些事好让薛青心安。 薛青在后喊住他。 张莲塘摆摆手,道:“不要客气。” 薛青道:“不是客气…我还没说完呢。” 张莲塘失笑转过身,站在山路抬头看薛青,道:“薛少爷请吩咐。” 薛青前一步,道:“其实,我是想知道,为什么宗周有恶名,听到他来避之如毒蝎,仅仅是因为不想将女儿送入宫吗?” 张莲塘看他一刻,笑了笑,没有说话再次摆摆手转身走了。 薛青站在山路看着张莲塘走远了才转身向社学走去…没有去严先生的课堂,而是来到另一间学堂,这里的少年们严先生这边要年纪大一些,此时坐了不少人,因为明年要县试,所以都不敢懈怠。 薛青刚出现在门口,听内里有人叫三次郎,说话的人薛青却并不认得,不过如今认得她的人很多,她微微一礼笑了笑,道:“楚明辉是在这里吗?” 楚明辉的声音从后传来:“薛青你找我?” 薛青转身见他与两三个人结伴走来,应声是。 楚明辉叉腰大笑道:“难得你主动找我。”说罢伸手揽住薛青的肩头,“说罢什么事,不要客气。” 薛青无奈摇头,拉下他的胳膊道:“借一步说话。”拉着他走到一边几步,“你们家谁被宗大人选了?” 楚明辉再次大笑道:“一个没选,真是可喜可贺。” 薛青道了声可喜可贺,“麻烦你帮我打听下,今次被选的是哪家哪户什么身份的女孩子。” 楚明辉咿了声,道:“宝儿不是没选吗?你问这些做什么?” 薛青施礼道:“我的邻居蝉衣选了,她第一次出门,又去天子脚下,我想打听清楚这些同伴,好让她不至于离家惶惶。” 楚明辉嘿嘿笑了,再次揽住她的肩头挤眉弄眼,道:“邻居?什么邻居啊…是不是有情人…你小子胆子够大啊…小心宝儿揍你。” 薛青笑而不答道:“我也没什么门路去问这些,只能请你帮忙了。” 楚明辉嘿嘿笑了,“你关心别的女孩子当然不能问郭家,宝儿非把你打残了不可…”拍了拍她肩头:“放心放心,小事一桩,这并不难,我家里肯定知道,这种事大家都盯着呢…我这去问来。” 说罢转身走,薛青再次道谢,看着他晃晃悠悠而去,她也才转身……依旧没有去严先生的学堂,而是走向另一间学堂。 柳春阳走进学堂被同学们围住。 “你可病的时间不短。” “春阳少爷你终于来学了。” 大家热情依旧,且眉宇间并没有什么鄙视,柳春阳松口气。 “春阳少爷,那个薛青你亲眼看到了吧?”有人忽的道。 柳春阳顿时警惕,“什么?” 那人笑道:“听说那薛青见了宗大人战战兢兢诗不敢作,简直无耻之极。” 柳春阳松口气,知道双园的事一传开,他可以出来见人了。 “是啊,自来没听过见了官吓得做不出诗的。”他道,“难道将来进了考场见了督学大人考官字也要写不出来吗?那又何必读书。” 众学生都笑起来。 “端午竞渡歌,应该是郭家花钱买来的,为了让这个女婿一举成名。” “当真可笑之极。” 柳春阳亦是笑的很开心,忽的他的笑声一顿,视线里出现一个人影。 “春阳少爷。”薛青道,站在门口。 屋子里的说笑一顿都看过去,这个人好像是 “薛青?”有人说道。 薛青对他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又对着柳春阳招手,道:“跟我来。”说罢转身走开。 屋子里众学生这才回过神,顿时喧闹。 “什么啊,如此倨傲。” “来找春阳少爷做什么?” “竟然还要召之即来么” “春阳少爷怎么会咿春阳少爷呢?” 话音纷纷身边已经看不到柳春阳,众人怔怔,柳春阳已经走向门口,眨眼便也出去了。 出去了招之即去了 柳春阳走出来看到薛青站到了学堂后一株大树旁,这里避开了学堂里其他的人窥视,心下一松,他之所以出来是怕这小子当场叫他小弟什么的。 现在看薛青一人来且又特意到避人的地方,算他知趣,柳春阳前沉脸道:“做什么?” 薛青施礼道:“有一事请春阳少爷帮忙。” 柳春阳见他有礼,迟疑一下道:“何事?” 薛青道:“请春阳少爷今日带我去趟双园。” 第一百零一章 不妙 双园?柳春阳吓了一跳,道:“你去双园干什么?现在作出诗也晚了。 ” 薛青道:“不是作诗,我想去看人。” 柳春阳杏眼斜视道:“送礼也没用,宗大人什么没见过。” 薛青笑了道:“我的邻居被选了,我想去看看她。” 柳春阳瞪眼道:“你疯了啊,什么邻居啊,爹娘都不让见的,你见什么见”说罢明白过来,那被选的都是十二三的女孩子,他斜眼挑眉拉长声哦了声,“你小小年纪,还挺多情啊。” 薛青施礼道:“想来想去只有春阳少爷能帮我了。” 那里毕竟是柳家的园子。 柳春阳哈了声,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薛青道:“因为我是你大哥?” 柳春阳大怒旋即又涨红脸,一时得意竟然问出这个自取其辱的问题,他道:“你,你是骗来的。” 薛青道:“你帮了我,我可以再跟你赌一次,赌什么还是你说了算。” 柳春阳眼一亮,道:“当真?” 薛青点头道:“当真。” 柳春阳又眯起眼,道:“我如果不帮你呢?” 薛青道:“兄友弟恭,我想春阳少爷不是那种翻脸不认人的。” 柳春阳哼了声,思忖一刻,道:“我来想想办法吧,能不能办到不一定。” 薛青施礼道:“多谢春阳少爷,我在山下的知知堂,你可以让人去那里叫我。” 柳春阳拂袖疾步走开了,薛青直起来身子,站在树荫下默然,这是她这段日子经营的关系,今次都用了,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吧,身为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谁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呢,嗯,当初她也没想到出去拿个外卖的时间回来跟爷爷天人相隔了。 遇了也没什么,人生时时刻刻都面临意外和分离,想不到也要接受,然后应对可以了。 木铎的声音响起,随着山风传来,山林间学生们疾走,学堂里的嘈杂也渐渐落定,薛青转身向山下走去。 看着与其他学生相反走动的身影,站在山林间的青霞先生微微皱眉。 小童伸手指着道:“先生,你看他竟然连午的课也不听了。” 虽然自那日后青霞先生没有再见薛青,但薛青的一举一动他也知道,午来听严先生的课,下午到山下的草堂自学。 “什么自学啊,总是招来很多学生在里面玩乐。”小童道,“我听到他们在里面说笑呢。” 青霞先生负手沉脸没有说话,当然不是真的自学,她本是个女子,家人给她的志向也不是读书,而是经营,那些来往的学生他也知道,张家的楚家的等等,都是这长安城有名望的。 这样下去可不行,打赌过县试分明是她推脱的借口,暂且先由她,待宗周走了再说,青霞先生转身迈步而去,小童忙抱琴跟。 薛青在知知堂读了两卷书,楚明辉回来了,他的消息最容易打听所以来的也最快。 楚明辉来的匆忙一头大汗,一面挥动着手扇风一面端起薛青递来的茶杯一口喝尽,入口甘苦,嗓子的干涩顿消,这次真是茶。 楚明辉嘿嘿笑道:“这次知识力量够了。” 薛青从一旁小泥炉拎下水壶,再次斟茶,这小炉子茶壶茶杯和茶都是今早从家里带来的,道:“明辉兄辛苦了。” 楚明辉摆手道:“不辛苦,随口一问的事。”说罢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抖了抖,“喏,给你,名单。” 薛青忙双手接过,认真的看起来,名单写的很详细,女孩子来自哪里叫什么名字年龄生辰都有。 楚明辉在一旁慢悠悠喝茶道:“还不错,除了那些小姐们,还有四五个婢女啊小门小户的,你那心人可以跟她们作伴,不会太拘束。” 薛青看完了道谢,将名单递给他,楚明辉大方的摆手,“你留着吧,我用不着,这是我抄来的。” 薛青便投入到小泥炉子里,看着化为一团烟灰,名单没有什么问题,看起来果然是广撒。 楚明辉看她神情,轻咳一声,道:“你也别太难过这事本不行,你难道还指望纳妾啊,那可是宝儿小姐,她不打死你” 薛青笑了道:“多谢明辉兄劝解,虽然你这劝解不如不劝解。” 楚明辉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头,道:“男人嘛,不要这么婆婆妈妈的,女人嘛总会有的。” 薛青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吗?” 楚明辉咦了声歪头想了想抚掌道:“果然高手,精辟。” 薛青笑着再次道谢,“耽误你功课,你快去补。” 楚明辉干脆利索的起身,倒让薛青有些意外,竟然没有趁机逃课吗?楚明辉走到了门口,又回身探头道:“想哭哭几声吧,我不告诉别人。” 薛青失笑,对他摆摆手,楚明辉笑着走了,薛青继续拿起书,读了一卷看了看天色起身向社学去有些不太懂要听严先生讲讲。 这已经是午的最后一堂课了,严先生略作歇息还没来,一群学生在里面折纸打闹,看到薛青进来,苏方第一个喊道:“你逃课。” 薛青道:“我逃课不是正常的么。” 苏方被噎了下,薛青没有再理会他走向内里,神情微微一怔,她不来课是正常,但张撵不来倒是很意外,她走过去坐下来,看着旁边以往张撵的位子空空,正猜测出什么事,苏方的声音又响起。 “张撵,你逃课。” 薛青抬头看到张撵站在门口,穿着长衫拎着书篮,神情有些惶惶因为逃课的缘故吗? 苏方看到他的神情很满意,越发笑道:“先生罚你哦” 张撵看着他道:“我,我妹妹被选走了要去京城了” 薛青愣了下,怎么她想到适才看到名单的一个名字,张穗,生辰是稻麦成熟的季节,穗 苏方也愣了下,哈的笑了,“恭喜啊恭喜啊你家发财了,宗大人给了好多赏银吧。” 张撵哦了声,摸摸头道:“是,是啊我妹妹被选走了我妹妹” 苏方却已经懒得理会他了,转头跟身边的同学说笑。 张撵站在原地越发的呆呆,下意识的迈步进来,有一个同学跑过他身边,张撵忙拉住他,道:“我妹妹被选了我说送送她我要读书,不能耽搁妹妹让我好好读书。” 那同学嗯嗯两声,“那你好好读书呗。”说罢挣开他跑过去揪住一个学生打闹笑滚在一起。 张撵哦了声拎着篮子向位子这边走来。 薛青看着他,喊了声张撵。 张撵哦了声坐下来看着薛青道:“我妹妹被选了被选了呢。” 他一天说八百回他妹妹,薛青听得都懒得再听,但此时只听这一句,莫名的鼻头一酸,她轻咳一声,道:“好,我知道了。” 张撵对她笑了笑,摸了摸头,道:“我妹妹被选我应该送送她要我好好读书我不能逃课的。” 薛青点点头,道:“是,她说得对。” 张撵再次咧嘴笑,只是笑的极其难看,薛青转开头起身走了出去。 这一次张撵没有在后喊她追问做什么去,只有苏方的声音传来:“看,逃课吧。” 薛青迈出门,严先生正走来,看到她皱了皱眉头。 薛青施礼道:“先生。”说罢避让在一旁。 严先生走过去迈进门,回头看了眼见薛青大步走开了,他摇摇头走向台,重重的咳嗽一声坐下来,学堂里的嬉笑闹声消散安静。 薛青一路疾步走到山门前才停下来,站在山道俯视府学宫以及街道久久未动,不知道过了多久,视线里渐渐出现一个身影,那身影也看到他便加快了脚步。 张莲塘走近,薛青的视线看向他,却依旧未动,似乎在出神。 张莲塘没有说话,站在山路看着她。 薛青看着他一刻,眼神渐渐凝聚,道:“有没有好消息?” 张莲塘摇头,道:“没有。” 没有么 张莲塘道:“自三年前宗周为巡查使,共选十城三州约八十余女子,有三十余病丧与途,三十余病丧与京城,二十余人入宫,家人尚且未得见过,不知生死与否。” 薛青默然,道:“这不好办了啊。” (谢谢这个月的支持,不胜感激,鞠躬 感谢竹子的木瓜、玟雨、南方的冰一、秋至風露繁、南方的冰一、?最后一枪?、chen45433325、?最后一枪?打赏和氏璧,谢谢,星星眼~~~~(a;_a;)~~~~) 第一百零二章 细行 所以才惶惶避之,那不是逃难,是逃生啊。! 二人默然一刻。 薛青对他施礼,道:“辛苦了这些打听来不容易吧。” 张莲塘道:“不难,我直接问我祖父的,虽然很多事不可能人人都知道,但只要是事总是会有人知道的。”说到这里笑了笑,“倒也不该谢我,谢你自己,是我给祖父说,是治好他的病的恩人问的,他告诉我了。” 薛青笑了笑再次施礼道谢。 二人相对再次默然一刻。 张莲塘道:“先前那些女子多是偏远之地的,多数都是深闺娇女,年纪又小,路途之颠簸,京城之水土不服,这些都是难免的。” 薛青叹口气道:“这没办法了,不好办了啊。” 张莲塘看着她,道:“你打算怎么办?” 薛青道:“只能再麻烦一些了,我先去找大夫开点治水土不服的药,然后给京城里的杨老大夫写封信,托付他到时候照看。” 张莲塘含笑道:“如此甚好,咱们这里距离京城还好一点,最慢一个月也到了,京城里杨老大夫应该能进太医院,最是方便,你可有杨老大夫的联络办法?” 薛青道:“有的,走之前他留给我,说在京城有个好友家的店铺地址。” 张莲塘点头道:“可以用我家商行的急脚送去。” 薛青施礼道谢,“那我先去找大夫开药了。” 张莲塘笑着点头,看着薛青走过去,又唤住道:“有办法将药送去么?” 薛青点头道:“适才托付了春阳少爷。” 张莲塘点点头,道:“那好,他最方便,你快去吧。” 薛青笑了笑施礼转身沿着山路缓步而去,张莲塘目送他远去才向山走去,社学课山林间很安静,张双桐忽的从一旁跳出来。 “如何?这小孩子有没有为红颜一怒?”他道。 张莲塘笑摇头道:“怒什么怒,你也说了小孩子,小孩子怒能怒到哪里去只能为难自己人罢了,薛青可不是那种人。” 张双桐道了声真无趣。 张莲塘道:“这本来不是什么有趣的事,一不小心要死人的,死的还不止一个人,这孩子今日的应对很好,冷静周全又稳妥。” 张双桐看向山下,道:“再周全稳妥,也难抵分离,怪可怜的,你说他会不会躲起来哭鼻子。” 薛青没有哭鼻子,这种事哪里用哭,也还不到哭的时候嗯她要做的是避免哭的时候到来,她展开纸磨墨提笔写信,正写着有脚步声从外传来,旋即有人探头,道:“这是知道堂?” 薛青抬头见是一个十一二的青衣小厮,道:“是知知堂。” 小厮哦了声道:“不管什么吧,你是薛青少爷吧,春阳少爷让我来的。” 薛青应声是。 小厮道:“春阳少爷让你两个时辰后在城门等他。” 薛青点头道:“我知道了。” 那小厮又打量一眼草堂转头蹬蹬跑了,薛青继续认真的写信,写好收拾了笔墨,关好草堂的窗户,信也晾干了折叠装好拎起篮子走出知知堂,在午后的烈日下飞奔而去。 ”咿又逃学” 卖鱼妇人说道,看着飞奔而过的身影摆了摆手。 “是有事。” 卖鱼妇人站在门边,对买鱼的客人道:“孩子家的有什么事现在的年轻人啊。” 买鱼的客人虽然不认得薛青,但对于这话很是赞同,道:“是啊是啊,不知天高地厚呢。” 薛青一路飞奔到了家,暖暖忙伸手接过薛青扔来的篮子。 “少爷你今天回来的也早了啊。”暖暖道。 薛母听到动静从另一边屋子走出来,薛青道:“娘我出去了今晚不回来吃饭,柳家的春阳少爷找我。” 柳春阳吗? 暖暖有些害怕道:“是要打你吗?” 薛青摆手道:“怎么会,春阳少爷不是那种人叫我大哥,很好的。”说罢跑出去。 “现在应酬蛮多的。”薛母摇头道。 暖暖整理了薛青的篮子嘻嘻笑道:“少爷如今很多人玩的,大家都喜欢他呢。” 薛母笑了笑道:“那不错啊,省了家里的饭了,正好空闲我去街买把线。” 暖暖应声是看着薛母走出去,放下篮子收拾院子,在柴堆前咦了声转了几圈,少爷的那个铁棍子呢?嗯,昨晚还拿着玩呢估计是放到校场了吧,她不以为意将散落的柴整放。 午后的街人不多,大人们坐在荫凉里说笑,薛母走过去打招呼。 “薛家婶子今日有空出来” “买把线吴货郎可来过了?” “还没呢” 一搭一搭的说着闲话,没多久有货郎推着车叫卖着过来了,薛母忙叫他过来挑线。 “今天去了哪里呢?”她一面闲问。 吴货郎二十多岁,也是街的熟客,脸总是嘻嘻笑,道:“去了益春堂,抓了些药往城门去了” 旁边的人听到了关切的问怎么了。 吴货郎道:“我没事啊,替别人买的药”揭过了这个话题,一旁的玩闹的小童也围了过来,吵吵闹闹一团,薛母拿了线跟街坊们说笑两句便走开了。 午后的城门前人并不多,薛青站在路边手里拎着一药包不时的左右看,很明显在等人,片刻之后有辆马车晃晃悠悠的过来停在薛青面前。 柳春阳掀起车帘冲他喂了声,薛青忙前施礼。 柳春阳道:“跟我走吧。” 薛青却没有车,迟疑道:“要怎么进?会不会给你添麻烦?宗大人可能不喜我。” 听到要怎么进的时候,柳春阳心里冷笑,这小子莫不是怀疑他骗他?待听到宗大人时又觉得自己多心了,毕竟有了做不出诗的丢脸事,不敢见宗大人也正常。 柳春阳杏眼看着天道:“明日要走了,有很多事要准备,我祖父给宗大人送了十辆马车,此时在我家的车马行等候,傍晚送过去了你扮作伙计跟着去行了。” 薛青哦了声,道:“你也一起去吗?” 柳春阳瞪眼恼怒道:“问的这么多,你把我柳春阳当什么人,我说到做到,你如果怀疑我,休要来问我。” 薛青摇头道:“没有没有,你想多了。”她施礼,将手里的药包递过来,“我的意思是,如果春阳少爷你去的话,我不去了,你帮我把这个捎进去给我的邻居吧,她叫蝉衣。” 柳春阳一怔,依旧恼怒道:“不去你问那么多干什么!”劈手夺过薛青手里的纸包,恨恨的放下车帘催马。 薛青避让在一旁,看着马车过去施礼,转身晃晃悠悠的原路走去,看到她离开,坐在城门凉棚下的一个兵卫收回视线,神情轻松,跟同伴举起茶水说笑。 薛青却并没有回家,很快到了一间商铺前。 “这里是柳家的车马行吗?”她站在门外探头问道。 店铺的伙计道:“不是啊。” 薛青咦了声退回去左右看神情有些茫然,自言自语道:“说是在这边啊” 店伙计走过来笑道:“不是的,我们这里是张氏米粮铺。”他伸手指着前方,“柳家的车马行从这里走过去向左”如此这般指点。 薛青咦了声打断他道;“这是张家的,莲塘少爷家的吗?” 店伙计点点头应声是。 薛青笑了忙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道:“那太好了,我正找你们呢,我有一封信要送去京城给杨静昌杨老大夫莲塘少爷说可以托你们的急脚送去,不知” 店伙计哦了声伸手接过道:“这样啊,不知您是” 薛青忙报家门,店伙计便点头道:“好,我会安排的。”会安排的意思也是会去问莲塘少爷,得到确认后自会送出。 薛青再次道谢告辞走开了,店伙计也不以为意让戈小厮去家里询问便忙去了。 日光渐渐倾斜,暮色笼罩街市,柳氏车马行外很是热闹,十几辆车被伙计们拉出来,套马匹,人喊马嘶很是热闹。 薛青站在两边看热闹的人群,神情有些怅然,然而没有办法了啊,只能这么办了。 她低下头将手揣在身前挤过人群向车马行走去,暮光将她的身影拉长,很快又隐没在两边店铺的阴影消失了。 第一百零三章 前来 暮色渐起,远处的六道泉山苍黑,最先迎接了黑夜的外衣,而另一边的渭水河霞光万丈,一明一暗令人视线变得昏昏。 恰在这明暗交汇处的双园,门前车马涌涌,不断有人进进出出,一阵忙乱十几辆车驶入双园,在指引下向车马房走去,一个拐弯处有几个仆从急匆匆走来,两方相撞路回避有些乱,哎呀一声响起,见地不知怎么跌倒一人。 “快扶起来” “怎么跌倒马车下边了” 那小厮瘦小单薄骨碌爬起来躲到路边,低着头涨红脸喃喃道没事没事,一副羞惭的样子。 “好了好了,快走快走吧。” 众人互相催促着重新左右而行,牵马的向左,回头看了眼,见那在路边拍打尘土的小厮跟走路的几个仆从应该是没有摔伤,不以为意收回了视线。 小厮跟那几个走路的仆从,喊了声哥哥,道:“探星阁那边怎么去?” 仆从看了他一眼,外边车马行的伙计对这里自然不熟,便伸手指了方向,那小厮道谢急匆匆的去了,仆从们不以为意继续低声说笑前行。 他们走了没多远遇到一队婢女拎着食盒摇曳而行,认识的互相打个招呼嬉笑。 “今晚吃什么呀?” “都是好吃的呢” “这些可都是贵人了将来得了太后的青眼,一个知府说话还管用呢” 说笑过后继续各自前行,仆从们去向嘈乱的前院,而婢女们则摇曳走向安静的后方一间院落。 这院子并不大,但修建的很是精致,亭台楼阁花木俱全,院子里一溜的房屋,这群婢女进来散开敲响一间间的屋门。 “小姐,吃饭了。” “小姐,我进来了” 她们轻声细语说着推开屋门,拎着食盒分别走进去。 蝉衣受惊抬起头站起身来,进门的两个婢女便笑了,施礼道:“蝉衣小姐,快坐下吧,吃饭了。” 小姐啊,来到这里已经这样被称呼好几次了,但蝉衣还是不习惯,她算什么小姐啊,她低下头,忽的眼角的余光看到桌的一个纸包被人拿起 “别动,我的。”她下意识的伸手按住。 婢女也吓了一跳松开手,看着散发着药香的纸包,“蝉衣小姐是要摆一下饭呢。” 蝉衣这才回过神,面色更红讪讪,将药包拿起抱在怀里。 两个婢女对视一眼没有说话将饭菜一一摆好,施礼便退了出去。 “那个是什么啊?视若珍宝” “是春阳少爷适才送来的说是治水土不服的药” “咿春阳少爷跟她很熟么这么关切” 门外传来两个婢女的低语,蝉衣将怀里的纸包抱紧,不是,这不是春阳少爷关切她,是薛青,想到这个名字,蝉衣不由露出笑,笑了笑又有些怅然,坐下来看着桌的饭菜呆呆,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响动有人走进来。 “怎么不吃饭?不吃饭可不行会没有力气的。” 有声音道。 蝉衣惊醒回神,下意识的起身,喃喃道:“我我这吃咿” 这声音怎么有些耳熟。 她抬起头看到面前站着一个婢女,是婢女没错,但这张脸怎么看起来她的眼眨了眨,张口 一只手已经按住了她的嘴,将那声惊呼堵住,只余下含糊的薛青二字。 薛青另一只手在唇边对她嘘声,道:“是我。”然后才放下手来。 蝉衣已经吓呆了,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姑娘,穿着裙衫,挽着发鬓嗯发鬓有些凌乱,大眼浓眉,高挺鼻梁,红唇点点是小姑娘没错啊。 薛青似是被她看的有些不好意思,道:“男扮女装嘛方便。” 男扮女装啊也没什么,每年庙会金童玉女有时候是都有女孩子扮演,有时候则是都有男孩子扮演,还小嘛,一打扮也没什么区别。 没想到薛青扮起女孩子来也这么的像,蝉衣不由笑了,道:“还挺像的嘛。” 薛青也笑了,是啊,也怪有意思的,她一个女孩子除了扮演男孩子,还得扮演女孩子。 蝉衣一笑又回过神,神情紧张起来,道:“你怎么来了?是,跟春阳少爷来的吗?” 薛青道:“嗯,来跟你告个别啊,昨天啰嗦那么久,你都没说一声。” 蝉衣眼一红垂下头,道:“是啊,是我的错。” 薛青嗨了声,道:“好了好了,不要再这样了,最讨厌这种了,明明不想去你们可以随便走动吗?” 话题转的有些快,蝉衣一时怔怔啊了声,薛青又问了一遍。 蝉衣这才点头,道:“可以,可以随便走动,只要不出双园,哪里都能去的。” 这么好啊,看来似乎并不防这些女子们逃走,嗯,是根本逃不掉,所以不在乎吧。 而且这院子里也没有婢女或者侍卫什么的,万一有人想不开自杀什么的嗯也许已经被家里交代过,如果自杀会累及家族,所以想死也不敢死。 不管什么吧,这样更方便行事。 薛青点头道:“好,那你一会儿跟人说想转转看看这双园的风光景色,沿着湖向西去。” 蝉衣愣了下,道:“做什么?” 薛青道:“我带你走啊。” 蝉衣觉得自己没听懂,看着薛青,道:“什么?” 薛青道:“离开这里,不去当宫女。” 蝉衣看她一刻,笑了,伸手抚了抚薛青的鬓角,道:“其实你扮女孩子更漂亮呢。” 薛青皱眉拉下她的手,道:“干吗?不要说别的了。” 蝉衣道:“你才干吗呢,不要说笑话了我是要去京城的,你快回去吧”她拍了拍药包,“我会好好吃药的,到京城以后给你写信。” 薛青道:“我没有说笑,你到不了京城的,这药也救不了你,你只会死在半路。” 蝉衣愕然,“你,说什么呢,怎么会”虽然不愿意,但她被选不知道多少人嫉妒,肯定背后要说些阴阳怪气的话,薛青是听到了吧。 “不要听那些人说的瞎话”她道。 薛青打断她,道:“半个时辰后到湖西大桥边等我听话,否则我们两个都会死。”说罢转身走了出去。 蝉衣呆立在屋,心扑通扑通乱跳,不知道是被那个死字吓的还是被薛青要她做的事吓的。 薛青,明明扮了女孩子的样子,怎么男孩子的时候还霸道这,这样,让人怎么办? (五月还在双倍,所以拜托拜托咯,合手,鞠躬,打扰了。) 感谢三月枫茗打赏灵兽蛋,感谢?最后一枪?、南方的冰一打赏和氏璧(__)嘻嘻…… 第一百零四章 夜现 霞光褪去,暮色越发沉沉,院落前站着几个婢女正在低声的说笑,不时的掩嘴笑,听到门响其一个回头看去,见是一个婢女从内走出来。手机端 br 暮光有些看不清面容,好像没有见过呢那婢女想道,还未询问,那婢女已经近前。 “怎么办啊,那位小姐不肯吃饭呢。”她蹙眉焦忧道。 这样啊先前的婢女道:“不用担心,一顿饭不吃没事的,她们刚离开家,紧张,心情不好,难免的。” 那小婢女叹口气,道:“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清口的,不吃怎么可以呢明天要路了。” 这话让其他的婢女们噗嗤笑了,“不要这么说,不要说路,听起来不吉利。” 小婢女吐吐舌头缩头应声是,对她们屈膝施礼走开了。 “不吃饭是不行。” “待会儿宗大人肯定要问的。” 婢女们不再理会接着这小婢女的话继续闲谈一刻,有人才想起先前的疑问。 “这个妹妹没见过” “是家里来的吧人手不够啊来帮忙。” 她们再看去那小婢女的身影已经不见了,暮色似乎渐渐有灯亮起,若隐若现似真似幻。 “宗大人那边亮灯了,宗大人醒了。” 看着屋子里灯火亮起,脚步声响起,站在院外的柳春阳有些紧张的搓了搓衣角,这动作虽然细微但还是落在一旁柳家几个老爷眼里。 “既然战战兢兢,何必又来。”一个老爷皱眉不悦道,“还不如郭家的那个小女婿吗?” 这话说完,没看到柳春阳挺直腰杆,反而看到柳春阳的脸更红的确不如那个小女婿,今日他是被他逼来的,柳春阳低着头嗯了声。 柳老爷很是不满意要再教训两句,前方的屋门打开了,两个红衣男子走出来道:“宗大人有请。” 柳家的一众男人忙停下说话应声是,迈进室内并没有看到宗周。 “诸位稍等,待我整理仪容。” 屏风后传来说话声,众人看到灯光映照一个侧影,似乎刚沐浴后,正有两个婢女在整理头发,擦拭烘干继而挽起,片刻之后宗周走了出来,一身素白长衫更衬得他面白如雪。 “抱歉抱歉,醉酒害人啊。”他道,一面拱手。 昨日宣告了入选的名单,能去伺候太后是无的荣耀,不管愿意不愿意,这些人家都前来对宗周表达谢意,也托付他进京后对女儿们多多照顾,饮酒宴欢舞弄墨直到天明才散。 这一个白天宗周都在睡觉,直到此时才醒来。 虽然宗周已经声明不再见客,但作为双园的主家柳家的几个老爷还是前来拜别,宗周也没有拒之门外,众人在厅坐下谈笑一刻,宗周自然看到其唯一的少年人柳春阳。 在家人介绍过后柳春阳红着脸拿出一首诗,“请宗大人指点。” 宗周哈哈笑着接过看了一遍点头称赞,道:“如此好诗,怎么那日宴席未见?” 柳春阳道:“小子愚笨,当时未能做出。” 宗周笑了,道:“莫非也是战战兢兢不敢?”说到这里抚掌,“不要跟郭家的那个小女婿学,我哪有那么吓人。” 众人都笑着应声是,柳春阳垂头道:“当时愚笨,得宗大人诗词启发,才有新作。” 宗周再次笑了看着他又几分感慨道:“柳氏子弟,天时地利人和,好好读书前程不可限量。” 柳春阳施礼道谢,柳家的老爷们又让人奉赠礼,宗周没有推脱欣然收下,又问明日启程的车马,谈笑一刻看到宗周微微抬袖子掩嘴打个哈欠,柳家的老爷们立刻知趣的起身告辞,宗周也没有挽留,说了几句多谢款待日后到京城再聚之类的话。 柳春阳跟着长辈们退出去神情放松露出笑容,抬头握了握拳头,那么阴霾过去了,他要好好想一想怎么赢那薛青,一洗前耻。 而此时蝉衣看着屋内的滴漏,一点一点时间终于到了,原本始终混乱的脑子在那一刻清醒过来,她站起来走过去拉开了门,门外的婢女听到动静回头看过来。 先前的犹豫混沌似乎从未存在。 蝉衣道:“我有些闷,能不能出去走走,听说双园的景色很好。” 柳家诸人离开,宗周看着屋子里摆放的几匣子赠礼再次抬袖子打个哈欠,叹口气道:“没精神啊。” 他抬抬手敲了敲桌子,喊了声来人。 门外两个红袍侍卫进来施礼,宗周道:“小姐们都还好吧?有没有哭闹?叫来一个”他说着在面前几案一张展开的纸扫了眼,伸手点了点其一个名字,“我问问。” 侍卫应声是退了出去,宗周伸手拍拍脸,似乎要驱散宿醉,再次叹气:“酒不能喝多啊”他端起茶到嘴边喝了口,眉头蹙起似是极其难喝,终于呸了口吐出来。 “饿死了好饿啊” 暮色越来越浓,湖心岛的灯已经点起来,站在湖边看去如星星点点,蝉衣探头扶着桥栏杆用力的看去,身后的婢女拉住她的胳膊。 “小心点,莫要跌下去。”她道。 蝉衣对她讪讪,有些惶惶不安,刚要说什么,见一旁桥墩忽的一动窜出一个人影,她下意识的失声低呼,婢女也吓了一跳要回头,但还是晚了一步,身后疾风袭来旋即脖子一酸眼一黑软软的倒下去。 她没有跌倒在地,而是被身后的人抱住拖到了一旁的灌木丛。 蝉衣手脚发软心跳如擂,喃喃喊着薛青。 薛青抬头将一件衣服扔过来,道:“快换。” 蝉衣慌乱的接过,见是适才薛青穿的婢女衣衫,再看薛青已经换回了男装,是个小厮打扮。 “我我是来告诉你,你不要胡闹。”蝉衣颤声道,又急着要去看那婢女,“她怎么样了?你别伤人” 薛青道:“没伤人,打晕了而已,你快点,我没跟你胡闹。” 蝉衣道:“我不能跑的,跑不掉的少了我一个,肯定要查啊家里肯定要被翻的。” 薛青道:“你不回家,你死了。”她说着扯下蝉衣的外衣鞋子,裹着一块石头绑推入了湖水。 因为是轻轻的推入并没有发出大的响动,一片涟漪后恢复了平静。 薛青将另一只鞋子扔在桥下,这一系列做完看向目瞪口呆的蝉衣,道:“我送你去京城。” 京城?蝉衣脑子混乱。 “快穿,走。”薛青道,干脆亲手给她换衣衫。 蝉衣一面穿衣一面急道:“这样也不行的会查的找不到尸体” 薛青道:“时间够了离开可以了,找不到尸体的事再说。”拉着她疾步而行,蝉衣喃喃的话更变得含糊不清,跌跌撞撞的跟着她沿着湖左拐右拐,忽的前方疾行的薛青猛地停下将蝉衣推入草木从。 “别动。”她道。 蝉衣身子发抖咬住下唇,看着薛青向前走去,一个人影出现在前方。 这双园的布置精巧,取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趣味,所以当看到这个人影的时候几乎要撞了,双方一照面,纵然夜色蒙蒙也看清了对方。 柳春阳杏眼圆瞪叫道:“薛” 薛青前一步伸手按住他的嘴,将余下的声音堵住。 “别喊。”她道。 柳春阳呜呜两声愤怒的推她,薛青顺势退开。 “你不是说不来吗?”柳春阳打量她一眼,看到身穿的小厮衣衫,带着几分恍然又几分恼怒。 薛青道:“我想了想还是来吧。” 柳春阳道:“有病。”瞪了她一眼转身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没有?看完了快走。” 薛青跟他走了几步,道:“劳烦春阳少爷备车一起走吧。” 一起走,带他出去吧,柳春阳心冷笑,哼了声,“懒得管你”话音落身后的薛青一把按住他的肩头,大力袭来让他不由向一旁倒去。 打人吗?柳春阳大怒要说话,一只手已经再次按住他的嘴,同时腰被人一揽转到了路边的假山缝隙。 假山嶙峋缝隙狭窄,柳春阳肩背撞在凸出的石头,又被薛青紧紧挤着,差点一口气憋晕过去。 “别动,宗周。”薛青的声音在耳边低道。 宗周?柳春阳下意识的看去,这才听到脚步声响,同时灯亮起,前方的小径有人走来,透过嶙峋的山石缝隙可以看到白衣七彩带束腰,红靴随着走动如花绽放,正是宗周宗周不是一人,身旁跟着一个女孩子,低着头似乎很紧张。 宗周手里提着一盏灯笼,停下脚道:“卫小姐,走累了,到这边歇脚吧。” 他说着向一旁湖边的小亭走去,那女孩子忙跟。 卫小姐,薛青心里浮现楚明辉给她的那张名单,卫兰,被选的女孩子之一,马台卫氏三房次女。 宗周长手一抬将美人灯挂在亭柱,负手看向湖面,道:“卫小姐先前说了不紧张,诗可做出来了?” 卫小姐低头应声是,“只是不好。” 宗周笑了,道:“不要怕,念来听听。” 卫小姐便低声念出一首诗。 也真够雅兴的,薛青心想,这宗周还真是个爱诗的酸人,念头闪过宗周点头赞叹几句,又对着湖面略一身沉吟,道:“有一句不好,你来。” 他抬手一招。 卫小姐迟疑一下前一步,宗周长手一伸扶她的肩头。 女孩子的肩头估计是第一次被男人搭,香肩一缩,人僵住了,虽然是个太监,然而这个太监怎么看都不像个太监美人灯下近距离看更是俊美如画。 嗬,薛青心道,而身旁的柳春阳呼吸也急促起来年轻人真是没见识,这场面有什么好兴奋的,薛青将他的嘴再次堵了堵带着几分警告,昏暗里见柳春阳杏眼斜看她,满是恼怒,薛青并不理会,透过缝隙看着亭子里的宗周,宗周已经将女孩子拉到了身边,搭在肩头的手移到了女孩子的肩背 禽兽,薛青心道。 宗周并没有看女孩子,而是依旧看着前方的湖面,美人灯照耀着他的美人侧面,道:“这句这般改,你听如何。”说着念道,“沧海明珠月有泪” 卫小姐啊了声,头脑懵懵道:“大人这句很好”话音落觉得背后又大力一揽,人便贴到了宗周的身侧。 宗周个子高,女孩子瞬时被他揽在臂弯,他转头微微一笑,道:“是吧,我也觉得很好很好”另一只手抬起抚卫小姐的脸。 少女的肌肤细腻柔滑,男人微凉的指尖摩挲,泛起一层细粒一层红晕。 “很好,你们都很好”宗周道,凤眼如星灿烂闪闪,将头俯下来。 怀里的女孩子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已经呆滞痴傻。 美丽的人做这种事看起来似乎没那么猥亵,薛青心道,感觉掌心炙热,旁边柳春阳的呼吸再次急促,真是青楼不是也去过了吗?至于嘛。 薛青再次用力堵住他的口鼻,免得惊动了距离不算太远的宗周,宗周已经贴女孩子的脸,但下一刻他的头微微一偏,扶着女孩子脖子的手用力一扳,原本正面仰头的女孩子顿时脖子一歪,将修长光洁的脖颈展露。 宗周咬了去,血瞬时涌出,白净的脸口鼻脖颈,一滴滴的滴落在洁白的衣衫,如鲜花绽放。 女孩子一声尖叫,柳春阳发出含糊的声音但被死死的堵住,一瞬间似乎连呼吸也消失了。 女孩子的尖叫只是短促一声,旋即便只有呜呜声,被禁锢在怀里,剧烈的抽搐挣扎,人渐渐的软下去,宗周始终站立挺直,一手抚着女孩子的脖子,一手按住了她的口鼻,小亭美人灯照耀下在地投出亲密的相拥的剪影。 薛青视线牢牢的看着这一幕,手紧紧的按着柳春阳的口鼻,如假山如枯木纹丝不动。 禽兽果然是吃人啊 (今日两更合一更,鞠躬鞠躬继续求票) 感谢12打赏仙葩缘么么哒12~感谢南方的冰一、裴裴的书、木某2004、秋至風露繁、shyn307打赏和氏璧,么么哒(__) 第一百零五章 机会 湖面微风摇动美人灯,小亭里的影子变得杂乱。 宗周带着几分餍足仰头看着灯笼,薄唇嫣红,下巴脖颈以及素白的衣衫都沾染一大片的血迹。 宗周伸手将软软的女孩子揽在怀里,伸手一下一下的抚摸女孩子的头,神情温柔眼满是爱意,如同爱人相依偎,片刻之后他叹口气,道:“去吧。”手将女孩子一推。 噗通一声响,卫小姐倒入湖水,溅起一片水花。 宗周站在湖边负手看着湖面,待水花落定涟漪散开才转过身,伸手将素袍解开露出白玉般的胸膛薛青看到这素白衣袍内里竟然是大红。 宗周将衣袍翻过来穿在身,抬起袖子擦去了嘴角脖子的血迹,血迹擦在红色的衣袖分毫不显,片刻之后他的面容恢复了先前的白净,理了理衣衫,伸手摘下悬挂的美人灯,缓步沿着小路转过离开了。 湖面恢复了平静,远处湖心岛灯光点点,风携带着凉意抚过草木,穿过假山缝隙,夹杂着不知哪里传来的说笑声,转瞬而逝。 薛青收回了手,手心里已经被柳春阳咬出几个牙印倒也不是柳春阳故意的,应该是吓的无意识,随着她收回手,柳春阳胸口剧烈的起伏,然后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如同原本停止呼吸的人一口气又缓过来,他的牙关在打颤,人也开始发抖。 到底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杀人如果如同杀猪杀鸡一刀下去头两断或许也能接受,这种谈笑之咬住脖子吸血的诡异场面,没有经历过吸血鬼电影洗礼的古代孩子们是太震撼了。 薛青伸手按住柳春阳的肩头,低声道:“春阳少爷,现在可以走了。” 柳春阳伸手抓住她的手,转过头来杏眼瞪大,道:“吃,吃人了妖怪” 哪里还有半点倨傲意气风发的柳氏子弟风姿。 薛青握住他的手,沉声道:“不是,没事的,不要怕,有我在。”用力的按着柳春阳的肩头反复说了几遍。 柳春阳虽然还在颤抖但涣散的眼神已经开始凝聚:“我,我去告诉爷爷” 薛青将他啪的按回假山,山石撞疼了柳春阳,也让他回过神。 “你想害死你们全家吗?”薛青道,“你也看到了,那人是个妖怪。” 柳春阳的眼泪唰的流下来,道:“是吧,是妖怪” 薛青按住他的肩头,低声道:“他是人是妖,你要怎么做,是以后的事,现在我们要做的先离开这里,安全的不引起他怀疑的离开这里。” 柳春阳看着她一刻,忽道:“你,你不害怕?” 薛青点头道:“害怕。” 柳春阳眨眼看着她,哪里害怕? 薛青道:“心里,你看不到。”她将他拉起来,“春阳少爷,你现在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叫车带着我们” 柳春阳道:“们?” 该傻的时候不傻,薛青道:“且不说这个,一会儿有机会,我们可以趁乱离开。” 柳春阳不解道:“什么机会?什么乱”他的话音未落,远处忽的传来喧哗。 “有人跳湖了。” “快来人啊。” 跳湖?柳春阳愣了下,薛青已经一拍他,道:“走。” 走吗?柳春阳突然觉得这潮湿狭窄还有虫蛇出没的假山缝隙是个很好很安全的地方,他一点也不想出去一只手将他拉了出去,明明只有一步,柳春阳只觉得喧嚣扑面,他下意识的要向后退,有手在他背拍了拍。 “不会有事的,不要怕,跟我走。” 他的手被人牵起,带着向一个方向跑去,视线昏昏耳边嘈杂远处有火把乱乱,但拉着他的人却脚步稳稳。 柳春阳下意识的攥紧了手,跑了没几步薛青停下了。 “怎么了?”柳春阳不由问道,发现抓着自己的手松开了,他不由跟紧一步,“你” 薛青凑近一丛草木道:“蝉衣。” 悉悉索索蝉衣从草木爬出来,声音颤抖的扑向薛青,“是被发现了吗?我听到说有人跳湖” 薛青嗯了声没有解释,拉着她,看向柳春阳,“走。” 柳春阳看着夜色昏昏里的女孩子,因为才见过没多久所以认得,又看看薛青,“你,你,要” 薛青打断他道:“我要带她走,这里不能留。” 这里是不能留,那个妖怪柳春阳咽了口口水,抬手擦了擦脸,跌跌撞撞的向前带路,薛青拉着还懵懵的蝉衣跟。 火把越来越明亮,很多人向湖边涌来,半个双园都掀起了热闹,看着前方跑来的仆从官差,尤其是其的红衣袍侍卫柳春阳的脚步放慢呼吸急促。 薛青道:“蝉衣低头。” 蝉衣立刻低下头,听到薛青的声音扬起。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春阳少爷在这里。” 柳春阳觉得身后大力一推,他便冲入了涌来的人群众,火把照耀,如同一瞬间火烤,他忍不住发抖嗓子干涩。 “出什么事了?”他听到他自己说。 涌来的仆从看清了他,其一个忙喊道:“春阳少爷你怎么还在这里啊,三老爷他们都走了” 柳春阳嗯了声,见其一个红袍侍卫审视的审视的暮光听到这句话后移开了,柳家的老爷们带着一个少爷前来,这是他们核查过的,至于身后的小厮婢女这些富家子弟出入必带不以为,又是在双园自己家里。 “没什么事,有人失足落水了春阳少爷快走吧。”红袍侍卫木然说道,抬脚擦过他。 柳春阳转过头道:“落水吗?湖里吗?湖很大很深的我来帮忙吧。” 那红袍侍卫头也没回,道:“不用,春阳少爷请快些走吧。” 柳春阳哦了声,心里大喊好,快走快走前边是他的车马所在,坐去,快些离开这里身边的仆从交错,斜刺里也有人冲来,脚步声杂乱火把晃动。 柳春阳抬脚要狂奔,有人在身后猛地推了他一下,同时耳边响起嚓啷一声,有热热的水溅在脖子,他下意识的伸手,觉得黏糊的,拿到面前火把照耀下看到手心嫣红一片这嫣红柳春阳如今很熟悉,那是宗周嘴唇和衣袍的红血。 他要死了吗?为什么会有血?他发出一声嘶哑的喊叫,但声音却被掩盖了,因为有更尖利的喊声响起。 啊啊啊啊 惨叫声,刀剑入肉声瞬时在耳边炸开。 柳春阳扭头看去,薛青已经将他按下来推倒一边,同时蝉衣也被甩过来。 “爬下低头。”薛青道。 三人几乎是在一瞬间趴在地,有人随着刀光跌飞越过他们。 杂乱的人群绽开了刀光血影,看不清是几个人,只看到不断的有仆从溅着血翻滚跌倒惨叫。 而那位红袍侍卫已经被刀光剑影围住,跌落的火把在地轰轰腾起烟火,让眼前的一切更加纷乱。 “这是怎么回事?”柳春阳喊道,看向薛青,“这是你说的机会吗?” 见鬼!天地可鉴,她说的机会只是宗周会安排人喊那小姐跳湖可不是遇刺客刺杀! 这可不是机会,这分明是麻烦! 薛青伏在地火光映照她复杂神情,为那个宗周来的吧,也难怪,那样的一个妖怪,不知道害了多少人,总是有人要寻仇的 只是偏偏这个时候麻烦了 红袍侍卫只有一个,除了缠住他的,其他的人毫不留情的砍向逃散的仆从,总有人也看到了趴在地的三人。 柳春阳抬头,地火光映照,一柄大刀向他劈来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看到刀刃 怎么办?柳春阳大叫一声,下意识的伸手抱头,听到噗的一声,手脸头一片湿热,血腥气扑面是他的头被砍开了吗?为什么没有疼?他呆呆的抬头,看到眼前蒙着脸的男人瞪眼一动不动,喉咙里插着一根铁棍,而铁棍的主人 柳春阳呆呆的看向身旁,薛青半跪,一手握着铁棍一手撑地,她抬手抽回铁棍,又一股血喷了出来,瞪着眼的男人歪倒下抽搐几下不动了,手里的刀还紧紧握着。 “没办法了。”薛青道。 第一百零六章 奔乱 杀人了。 薛青杀人了。 柳春阳想道,下一刻呆滞轰然碎裂,他发出一声惊叫,身后的蝉衣也开始尖叫。 “杀人了杀人了。”她伸手抱住了薛青,然后才看到了眼前倒下的男人,以及薛青手里的铁棍…地燃烧的火把灯笼照耀着,其血迹浓浓滴落…她先前以为的杀人是别人在杀人,而现在似乎… 啊啊啊啊一串尖叫从女孩子口洒出。 薛青反手将她拉起,又踢了柳春阳一脚,道:“走。” 柳春阳被一脚挑起一个踉跄,手脚并用的向前爬去,身后惨叫声此起彼伏,兵器相撞呼喝声不断一片混乱。 有人跑过来倒下,也有人在他们身后被砍杀,自然也有人冲向他们,柳春阳听到身后有惨叫声还有血溅在他的脖子,他始终没有敢回头,所以不知道那是刺客杀仆从的血,还是冲来的被薛青杀了的刺客的血。 他涕泪四流,手脚并用要逃离这个噩梦,这一定是噩梦。 喧闹声叫喊声在整个双园炸开,身后的呼喝声渐小,而前方却又响起了兵器交击声,伴着车马嘶鸣火光四起。 “车马车马”柳春阳喊道。 车马那边也不安全了,敢来刺杀宗周这样的人,必定人数不少布置周全,薛青抬手将他拎起来。 “不要车马了。”她道,一手夹着蝉衣,一手夹着柳春阳疾步向前。 柳春阳跌跌撞撞,感受这只手的大力,以及从腰里伸过来竖在身侧的那只铁条夜色遮盖它的形容,但可以闻到其浓浓的血腥气。 杀人薛青杀人了 没有人说话,只有剧烈的呼吸,或者说柳春阳和蝉衣只听到自己呼哧的喘气,柳春阳被薛青挟持着跌跌撞撞的东跑西跑,他自己都不知道东南西北又是要去哪里,只知道被带着跑,似乎薛青他还要熟悉,终于前后都没有了呼喝刺杀声,一道墙也出现在眼前。 “爬。”薛青道。 柳春阳被推到墙边,这这怎么爬啊双园的外墙都很高的柳春阳手脚发软扶着墙,然后摸到一根绳子薛青已经扶住了他的双腿,猛地将他推了起来。 柳春阳哇哇叫着慌乱的抓住绳子 “爬。”薛青再次道,“先翻墙头。” 柳春阳吸着鼻子颤抖着用力的抓着绳子向,身下一双手稳稳的似乎有无穷的力量将他托起,从腿到脚,他借着这力气用力的攀爬,终于抓住了墙头家里管得严,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爬墙,原来一点都不好玩 柳春阳翻了墙头,坐在墙头看着身后火光四起,不由再次哭起来。 “拉。”薛青的喊声从下边传来。 柳春阳看到蝉衣被托了起来,他哭着伸手去拉,一点点的抓住了那女孩子的手,死死的搂着墙头一手用力的拉着。 蝉衣却他会翻墙,很快手脚并用的翻来。 “薛青薛青。”她哭着喊道,胡乱的伸手向下想要抓住薛青。 薛青并没有需要他们相助,将绳子在墙下捆好,三下两下翻。 “蝉衣,搂住我。”她道。 现在她说什么是什么,蝉衣伸手搂住她的腰,耳边听得薛青道搂紧了不要松手,便身子一歪人向下跌去,她尖叫着死死的搂住薛青,跌坠一停,原来薛青抓着绳子脚也蹬墙面,三下两下滑落到地。 脚挨到地面蝉衣腿一软,手还牢牢的抓着薛青没有放开软倒在她的背。 薛青拍了拍她的手,掰开。 “我呢。”柳春阳的哭声从传来。 薛青道:“抓着绳子下来。” 柳春阳哭道:“我不敢你为什么不背我。” 薛青晃了晃绳子,道:“我接着你,别怕。” 柳春阳呜呜的哭,“我动不了了。” 也不怪他吓成这样,先是看了妖怪吸血,接着遇刺杀,这孩子做梦都梦不到这种场景薛青道:“你不下来,我走了。” 这威胁够吓人,柳春阳哭着抓住绳子向前滑,手脚发软哪里抓得住,滑了没几下啊的一声脱手跌下来,薛青稳稳的接住他,半跪在地减缓冲势。 柳春阳再次哭起来。 薛青道:“别哭了,等安全了再哭。” 听到这话柳春阳哭的更厉害了,竟然还没有安全吗? “快走,走的越远越安全,否则被当成同伙,对方宁可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过我们的算你是柳家子弟也不行,且说不定将你们柳家都打成同伙。”薛青道。 那可是妖怪,柳春阳立刻爬起来。 薛青拉起蝉衣,道:“你可能走?要不要我背你。” 柳春阳心道都没有问我,当女孩子真好。 蝉衣摇头:“我没事。”她咬紧了牙关,这么危险薛青将她救出来,绝不能拖累他。 薛青道了声好,将手里的铁条插回背后,又从地捡起一个包袱背在身,一手拉着一个奔走,柳春阳和蝉衣跌跌撞撞的跟着向远处疾行而去。 双园所在并不算太偏僻,附近有镇子,开着一些行脚店,供进出城短途郊游的人歇脚。 “我们现在去那里。”薛青道,站在大路指着前方,“然后换干净的衣衫,春阳少爷我们同窗游玩饮酒作乐,没有人知道事发时我们在这里。” 适才看到他们的那些人都死了。 柳春阳吸着鼻子点点头,夜色昏昏看不清他的样子,但也可以想象这个少年一脸一头一身血,一身土,衣衫凌乱,狼狈不堪。 大家谁现在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薛青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别怕,没事的。” 要是换做听和想,柳春阳听到谁说没事,一定会啐他一脸,这怎么可能没事,太可怕了,然而此时听薛青说来,觉得几分心安,虽然眼前这个少年他矮一头,但现在能站在这里,都是靠他,要不然他不是死在那个妖怪手里是那个刺客砍来的大刀下。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的看向薛青的腰间那个杀人的兵器是一直藏在身吗? 这个薛青,竟然会杀人,杀的还是刺客。 薛青没有在意他在想什么,拍了拍他的肩头道:“走了,等到了镇子我们安全了。”她抬脚迈步,一手拉着蝉衣,柳春阳擦了擦鼻头跟。 三人沿着路疾步而行,前方镇子已经可见,灯火明亮,这里有几家行脚店做的特色吃食颇有名气,日夜客人都不少,双园的动静暂时还没有传开惊动这边,三人加快了脚步,忽的前方的薛青停下来。 柳春阳蝉衣如今一切听她,忙也跟着停下,神情紧张。 薛青道:“有人。” 又有什么人?刺客?还是妖怪的人?柳春阳身子僵硬下意识的抓住了薛青的手。 薛青带着他们闪到路边的沟壑里,直到这时柳春阳才看到视线里出现一点灯火,晃晃悠悠飘飘忽忽,宛如鬼火,他不由打个寒战。 薛青怎么提前看到了。 念头纷乱灯火越来越近,所幸并不是鬼火,而是一盏灯笼,一个人提着一盏灯笼走在路。 这条路是通向双园的,白日或者还有捡柴牛马粪等人行走,这些日子因为宗周居住在双园,这些人也被禁止来,所以一向很安静,更不用说晚。 算有人来也非贵即富,车马仆从涌涌,这一个人提着灯笼独行是怎么回事。 灯笼昏暗看不清后边的人脸,但有低低切切的说话声传来。 柳春阳竖起耳朵,人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清楚。 “我妹妹我妹妹被选了我妹妹” 薛青道:“我去。” 去哪里?柳春阳道。 (感谢秋至風露繁打赏和氏璧嘻嘻~明天见胖友们。) 第一百零七章 回头 薛青哪里都没有去,在路边沟壑里一动不动。 柳春阳和蝉衣便更不敢动,连呼吸都停下了,看着提灯人走近,也终于看清这是个矮矮胖胖的十三四岁的少年,灯笼映照的神情有些呆呆,念道着妹妹妹妹。 那少年念叨着走过去了。 不知道是个什么鬼或者妖怪柳春阳喃喃。 薛青道:“是社学里的同学,张撵。” 是同学吗?柳春阳和蝉衣看向她。 薛青看着路向双园走去的身影,道:“他妹妹被选了。” 蝉衣啊了声道:“那岂不是还在双园?” 薛青点点头,看着路远去的灯笼,道:“这麻烦了,这小子怎么这时候跑来了” 那岂不是送死?光有那个妖怪够可怕了,现在那里还有见人杀的刺客。柳春阳道:“叫他回来” 这孩子心底还不错,薛青看他一眼,道:“只怕叫他回来也不行。” 不行吗?柳春阳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看着薛青,听薛青叹口气道:“吃人嘴软啊” 吃人?柳春阳吓了一跳,他现在不能听到吃人这两个字,刚要说什么,薛青按着他的肩头站起来。 “你们在前边的镇等我。”她说道。 啊?柳春阳和蝉衣都站起来。 “你要去哪里?”蝉衣抓住薛青的手颤声问。 我是男人,柳春阳想道,站在原地忍住了手,看着薛青,然后看到薛青从腰里抽出那根铁棍,他啊的一声,伸手抓住了薛青的胳膊,道:“你要做什么?” 薛青道:“不做什么,我去看看,劝他回来。” 劝吗?柳春阳和蝉衣看着她,用什么劝? 薛青道:“不要耽搁时间。”她很轻松的挣开了两人的手,将背着的布包扔给柳春阳,“换衣服,等着我。”说罢跃出沟壑。 蝉衣伸手掩住嘴,不知道为什么眼泪涌出来哭着喊了声薛青,大概是被这女人哭的影响了,柳春阳觉得自己也想哭。 薛青回头道:“别怕,没事的。”说罢转身疾步而去。 蝉衣和柳春阳下意识前一步,但一眨眼间那少年消失在夜色里,连脚步声都听不到。 “他要去做什么?”柳春阳喃喃问出这个问题,身边只有女子的啜泣声作答。 夜色的路灯笼摇摇晃晃缓慢却坚定的向前,一阵风吹过,灯笼忽的向下跌落它并没有跌落在地,而是被一只手抓住,同时另一只手揽住了向前扑倒的人。 薛青用灯笼照了照怀里的张撵,虽然被打晕了,少年的嘴唇似乎还在抖动喃喃,想到他几乎句句都把妹妹挂在嘴边,对于这个少年来说,他小一岁的妹妹其实撑起了整个家,突然失去了支柱,他怎么受得了这个日常懦弱连跟苏方争执一句都不敢的少年,最终向双园来,或许他也不想做什么,是想要到妹妹所在的地方去。 薛青将他放倒在路边的沟壑草丛,看着他道:“你去有什么用,要真正的救出你妹妹,只有一个办法了。” 她默然一刻,将手里的铁棍举到眼前,两端皆扁平的头在灯笼下偶尔闪过寒光,打造的时候是真的没想这么快用到它 “既然如此,我薛青,收钱办事,童叟无欺。”她道,吹灭了灯笼放在一旁草丛里,转身向双园疾步而去。 她要去杀人了,杀的不是别人,是宗周。 这个念头在见到张撵之前并不存在,虽然她那时已经开始杀人,但那只是因为那些人要杀她,阻拦了她的逃生,那时候她只是一个求生者,现在她已经脱离了危险,却又回头转身去往双园,那里此时刺客正在厮杀如同修罗场。 蝉衣已经顺利救出,巧的是宗周杀人借口落水,那蝉衣的落水也更让人信服,或许还会故意拖延打捞,且又有刺客出现,宗周会分心去查刺客,有足够的时间让蝉衣离开了。 但张撵的妹妹不行了,宗周或者大怒将她们借机杀掉,或者留待路慢慢杀掉,总之是一个死,每个人都会死,每天都有很多人死去,薛青并不想当救世主,她也救不了所有人。 但现在她看到张撵了,不能不管…其实也可以不管的,张撵与她其实并没有多深的关系,她只是恰好在听严先生的课,恰好坐在他旁边,很多时候多是张撵在絮絮叨叨,她跟他说的话数都数的清…她只是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的同学,连结交之心都没有。 现在她居然为了他的妹妹要去杀人,杀的还是宗周,整个长安城大小官员乡绅名流连言语都不敢得罪的人,这真是太疯狂了,她只是想老老实实的读书求学然后当个教书先生。 但是没办法了,现在只有杀了宗周,这件事才能了结,宗周死了那些女孩子们才能活,大家也才能更安全。 薛青摇头叹气,忽的又想到四褐先生的临走之前的话。 “不要惹事…” 他是不是猜到她会惹事? “你这个学生啊,在这世,要想活得安稳,是要怕些什么的。” 她怕啊,怕的事太多了…唯独杀人不怎么怕。 夜色掩盖着她平静的神情,前方灯火亮起来双园出现在视线里,喧嚣已经沉寂,似乎先前她们遇到的都是幻觉。 薛青停下脚,这样安静的双园起先前厮杀血肉横飞更可怕。 ……… 灯笼在地燃烧成灰烬,火把余火跳跃,几辆车滚到在一旁,车地血迹斑斑,仆从横七竖八的躺在四周,而几匹高头大马已经恢复了安静,在晃悠悠的啃路边的花草,享受着没有仆从驱赶斥骂的时光,人和畜生此时形成了鲜明的对。 这里想来是柳春阳说的车马等候的地方。 薛青悄无声息的越过,向内里而去,脚步声在院子里不时的响起。 “…搜…” “…他们还在这里…” “…大人那里要严防…” 一队红衣侍卫低声交谈着,眼神犀利的搜寻着跑过。 刺客还在,好也是不好,因为刺客和红衣侍卫是对手,但两方又都会把她当做对手,遇见了他们任何一方,都是你死我活。 薛青沿着墙慢慢的爬翻过,一路可见散躺着死去的尸首,多数是双园的仆从,夹杂着穿着夜行衣的男人和红衣侍卫。 这群刺客来的不少,不知道此时还剩多少……薛青停下来,看着前方一座宅院,宅院灯火明亮,十几个红衣侍卫守在四周,神情警惕,这里是宗周的住处了,不知道他在这里还是已经躲起来了。 “…大人让去传李光远来…”有侍卫从内里跑来说道。 “封城查凶徒吗?”门外的侍卫道,一面接过手令。 园子里另一个方向传来骚动。 “你们去那边看看。”为首的侍卫摆手道。 便有几个侍卫领命疾步而去,为首的侍卫也抬脚迈步拿着手令带着几人向门外。 脚步声嘈杂声渐渐沉寂,已经翻进院子的薛青看到大厅,一眼看到其内站着的宗周。 他负手立在一架屏风前,长发散落在身后,身依旧穿着那件红袍。 “有了!”他忽的一声大喊。 薛青绷紧了身子,却见宗周抬袖转身,伸手从旁边的几案拿起一支笔,拂袖对着素白的屏风。 “红尘堪破路,身转藏迷踪。”他道,落笔挥墨。 作诗啊。 薛青想道,厉害厉害,她不会作诗也不太懂诗,所以宗周的这句诗多好她并不知道,她知道的是一个面临刺客扑杀的人还能有兴致作诗,当真是厉害。 薛青见过这样的人很少,倒也不是说这样的人少,而是她很多时候不会正面死者,那些要死的人并不知道自己要死,擦肩而过之间饮酒作乐甚至专注工作的时候没了性命,所以并不太清楚他们面对死亡什么反应。 这次也一样,让宗周死在作诗的时候吧,薛青靠着墙壁慢慢的向前走去,宗周已经刷刷写完这两句,握着笔对着屏风出神,薛青走动视线始终看着室内,忽的停下脚,适才门扇遮挡没有看到,现在转过几步看到了屏风旁的地躺着一个人。 此人身材瘦弱,一身黑衣,手里还握着一把刀,血在他的身下蔓延,显然已经死透了。 糟了,薛青想道。 宗周道:“你觉得我这句诗怎么样?” 他没有回头,室内也没有别人,但这句话显然不是自言自语。 薛青默然一刻,道:“不错。” 宗周哈哈笑了,转过身红袖一甩回过头来,灯光下可以看到血滴飞落,道:“薛青,你说谎了。” 第一百零八章 诗诵 薛青抬脚迈步站到门前,道:“小子没有说谎。 ” 宗周摇手道:“你说你战战兢兢不敢作诗是说谎,你分明是不会作诗。”他伸手指着屏风,“这么烂的两句诗,你还说不错?” 薛青垂头几分惭愧道:“大人说得对,小子的确不会作诗。” 宗周将笔扔在几案,发出啪嗒一声,俊美的脸浮现笑容,道:“那么如此良辰美夜,薛少爷不是来找我作诗的,是来杀我的吗?” 薛青道:“是的。” 宗周不仅没有动怒也没有疾步走,而是坐下来大笑,伸手指着门边站立的瘦弱少年,道:“你这小子有趣有趣。” 他端起桌的茶喝了口,接着道:“你不懂作诗真是可惜了,这作诗最要紧的是触景生情,我适才作的这两句不好,倒也不是我的原因。” 他指着地躺着的男人。 “他杀人完全没有给我什么触动,很无趣啊。” 薛青道:“杀人本来无趣,大人苛刻了。” 宗周笑道:“不啊,你很有趣啊。”含笑看着他,“你这小少年是特意在长安城等我的吗?投亲郭家的女婿”说着抚掌笑,“不错不错,这么多年你们这些家伙终于变了花样了。” 虽然听不太懂,但大概也明白宗周是将他认作那些刺客一伙,薛青心里叹口气,还有这么多年也得到确认,她自己也说了宗周这么多年了,然而还是大意了。 这么多年他做了那么多恶事肯定有人要取他性命,他依旧能平安无事,除了官场有靠山,最重要的还是自己吧。 薛青道:“宗大人原来武双全啊。” 明明刺客侵入,他没有退走藏匿,院门外也寥寥侍卫,还轻松来去,原来不是侍卫们有信心刺客伏诛,而是宗周有信心,近他身前的刺客只有这般下场,薛青看了眼躺在地的男人。 宗周笑,伸手抚了抚脸,道:“没办法,如我这等貌美如花,不学点功夫自保不行啊。” 薛青点头道:“大人的确很好看。” 宗周道:“这次你没说谎。” 薛青道:“那大人,小子现在走还可以吗?” 宗周没料到他说出这句话,一怔哈哈笑了,摇头道:“现在不行。”又一笑,“如果先前在湖边你走了也走了,没想到你竟然回来了,那没办法了。” 薛青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原来在湖边的时候已经被他发现了竟然如此厉害,这次走眼了,她道:“还是试一试吧。”说罢转身向左墙奔去。 宗周一拍几案起身,道:“侠客不怕死。”手捻起一只笔大袖一挥向薛青弹去。 这是一只很普通兔毛竹竿笔,此时被宗周弹出如同利箭一般,薛青矮身躲避,竹笔擦着她的肩头而过,直直的刺入前方的树干。 因为这一躲避她的脚步被打乱,身后宗周也随之跃出大厅。 “怕在事不成,事成不肯藏姓名。?”他道,大袖修长惨白的手抓住了薛青的肩头。 薛青人仰身向后,双膝跪倒,同时手抽出了铁条。 刺啦一声,宗周的半截袖子被刺挑破飘落,薛青已经到了宗周的身后。 宗周啊了声,道:“你怎么能撕衣服!” 薛青道:“不好意思,我错了。” 说话间二人已经进退又三招,薛青已经到了大厅内,铁条在手只刺破了宗周半截衣袖,然而赤手空拳的宗周已经在她右肩击三掌。 薛青的右手已经抬不起来,但手的铁条未落。 宗周却没有什么欢喜,皱眉道:“竟然有如此内力,了我的掌兵刃还不落。” 薛青道:“还可以,大人见笑了。” 宗周道:“还能说笑,你年纪小小,莫非从生下来开始杀人吗?” 薛青道:“差不多吧。”此薛青十三岁不到,而她从十六岁开始学习杀人,到死的时候也有十一二年 宗周有些不高兴,道:“你这孩子喜欢说谎,我不喜欢。”伸手拎起地的圆凳砸来。 薛青道:“不是说谎,这是秘密。”地翻滚迎。 铁条与圆凳相撞刺穿,宗周的手也穿透了圆凳,木条散落,直直的抓住了薛青的前襟,而薛青手里的铁条抵住了宗周的胸口。 薛青的眼里闪出光芒,但下一刻光芒一黯,因为发现铁条竟然无法再进,刺入的似乎不是人肉而是一堵铁墙,传说的金钟罩铁布衫吗?她的前胸一痛,整个人被宗周抓着拎起来。 宗周道:“诗不会作,架不会打,又是个臭小子,血不能喝肉不能吃,活着有什么用,死吧。” 他另一只手握住还抵在胸前的铁条,用力一推,薛青的手便无力的向后缩直到自己的肩头,铁条没有停下依旧向前,噗的一声,刺入了薛青的右肩,血瞬时染红了青色的衣衫,薛青发出一声痛呼,剧烈的颤抖,宛如被拎在手里抖动的破布娃娃。 血气散开,宗周的手忽的一顿,咦了声道:“不对,你是女的。” 这时候男的女的有什么区别吗?怎么看出来的薛青也不在意,薛青看着他没说话。 宗周下打量她,神情惊讶旋即又了然,道:“果然用心,你们这次真是用心了。” 趁着他这一分心,薛青猛地抬脚踢向宗周,倒不是要伤到宗周,只是借力挣开了宗周的手,翻身落地不待停稳蹬蹬蹬的向外冲去。 她的右肩已经不能动弹,铁条还插在其,但步伐没有半点踉跄,大约是人在求生的时候总能爆发出神力,宗周带着几分同情,道:“说了来了别不能走了,你还不信吗?” 他说这话,一甩衣袖轻轻松松的跨步,一步两步衣袍飘飘到了薛青身后。 薛青的一只脚已经迈过门槛,宗周的手搭她的肩头,道:“来。” 薛青被拎了起来向后跌去。 宗周的另一只手也伸来,并没有击碎了她的后心,而是抚她的脖颈,道:“既然是女孩子,不能浪费虽然你的血没什么用,但是大人我赞叹你的勇气,作为给你的奖励” 他的手一用力,将拎起的女孩子拉近怀里。 “我会喝光你的血” 是现在,薛青的双眼猛地一眯,身形微转似乎要躲避宗周咬来的牙,左手抬起握住插在右肩的铁条噗的一声,没有拔出而是狠狠的推了进去。 扁平的铁条狠厉快速的头刺穿了薛青的肩头,噗的又一声,刺入了宗周因为歪头而展露的咽喉深处,薛青的左手翻转,铁条在肩头转动,骨肉发出喀喀的声音,血从身后泉涌喷出。 宗周那双凤眼瞪圆,头还歪着,口张着,血从他的咽喉不断的喷出,薛青背对着他,微微回头,道:“我非窃贼谁夜行,白日堂堂杀袁盎。” 宗周道:“怎么,可能”口瞬时也充满了血水,堵住了要说的话。 薛青道:“怎么不可能,作诗我不会,背诗我会。”说罢闷哼一声左手用力一抽。 宗周咳咳几声倒了下去,脖颈断开半边,连着头挂在肩头,血不断的涌出很快染红了他的衣衫,一动不动了。 薛青从地爬起半跪,左手握着还插在肩头的铁条,看着已经死透了的宗周。 “傻逼,杀人杀人,念什么诗。” (嗯,我写的不满意的时候不爱说话,也不好意思求票,那现在我要求票了,因为我觉得自己写的真好,还在双倍,请大家投我一票,鞠躬,谢谢。) 感谢南方的冰一、?最后一枪?打赏和氏璧,抱抱么么哒 第一百零九章 夜会 大厅里烛火依旧燃烧通明,地散落木凳,薛青还半跪在地剧烈的喘息,看着地血泊里的宗周,门外不知道侍卫下一刻是不是冲进来,这时候她不该说话,然而却忍不住要将情绪发泄出来。 “你说我来这里活着走不了你活着我没有打算我走既然在湖边的时候被你发现了你分明是要待抓住我,以及我身后的人家这不行啊,绝对不行啊不杀你我完了” 她说着笑起来,笑的嘴里也流出一道血。 “多谢你轻敌了被我诱杀嗯,我也轻敌了没想到你竟然是个如此高手只不过我是主角,所以只能你死了” 絮絮叨叨两句,发泄了心的惊慌,也暂时回转了一口力气,薛青起身脚步不稳的将灯火拿下点燃了屏风,窗帘,整个大厅瞬时燃烧起来。 院门外的红衣侍卫终于被惊动了,尽管先前听到了动静,因为宗周的吩咐,以及一个刺客被杀死的前例他们没有进来尤其是听到宗周还在念诗。 “不好。” “出事了。” 脚步杂乱,但腾起的烟火惊动的不止红衣侍卫,在红衣侍卫冲进来的那一刻,门外响起了更大的喧哗,伴着刀剑相撞厮杀呼喝那群隐匿的还未被全部剿杀的刺客也冲来了。 院子里陷入混战,紧闭的屋门被人一脚踹开,纵然大厅火光腾腾烟雾缭绕的,握着刀浑身是血的黑衣男人还是一眼看到了大厅里倒在血泊里的两个男人,他疯狂的冲进来,看着地的宗周,发出啊啊的狂叫。 “杀死宗周了大哥杀死宗周了”他嘶声裂肺的喊,继而又狂笑,“大哥杀死宗周了” 喊声未绝一只羽箭刺穿了他的胸口,他大笑着倒下,满面欢喜的死去了。 奔近的红衣侍卫神情惊恐的跪下探看宗周,这已经不需要探呼吸脉搏了,头都掉了一半了 “大人!” “快来人!” 整个双园再次掀起了汹汹大火般的喧闹,薛青已经在夜色里疾奔。 铁条还插在肩头,她用衣裳拧住包扎,这疾奔当然对于止血没有什么好处,她现在需要的是休息,是找大夫,但是不行先前红衣侍卫说了拿了手令去报官要全城封闭搜刺客,这里距离城里并没有多远,算起来此时城里的人马已经赶来了。 这时候越远离这里越安全,要是在这个范围被发现那死定了,更何况自己还是一副这般模样。 终于前方出现了光亮,薛青的脚步一顿,因为突然的停步踉跄半跪在地,手握住了肩头的铁条,抬头看向前方。 “薛,薛青?” 柳春阳的声音颤颤。 薛青头垂下,手也按在了地撑住身子,道:“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得到了确认有男声和女声同时低呼,带着欢喜带着啜泣,两个身影从路旁的沟壑里爬出来向她奔来。 柳春阳道:“你终于回来了吓死人了咿,你的这个别举着了” 夜色昏昏看不清具体形容,但能看到这少年半跪在地,肩头扛着铁条 薛青道:“好,你们帮我按着肩头,我把它拔下来。” 拔?柳春阳一怔,而扑近前的蝉衣发出一声尖叫,终于发现这铁条不是扛着,而是插在肩穿透了。 柳春阳腿一软也跪在地,“你,你到底做什么去了不是劝那个谁了吗?怎么,怎么劝到这样了?” 薛青没理会他,对哭的蝉衣道:“别哭,你们换下的衣服撕开给我能去给我找一身干净的深色衣衫吗?” 柳春阳颤声道:“有的。”他拿出一个包袱,“我们刚才去镇了偷了找了一件,想着你也用得到。” 薛青道:“春阳少爷真厉害,做的很好。” 这夸赞听起来怎么都像是哄孩子,柳春阳不知道该说什么。 薛青道:“来,握住铁条。” 柳春阳道:“我不敢。”说着鼻音浓浓要哭出来了。 薛青沉声道:“握住。” 柳春阳哆嗦一下伸手握住,跪在地浑身发抖。 薛青对蝉衣道:“换下的衣裳还在吗?” 蝉衣哭着点头道在的,一面打开包袱拿出来。 薛青道:“帮我把外衣脱掉。” 蝉衣哭着颤手依言脱下,铁条所在的衣物已撕裂干脆悬挂其。 薛青道:“好了。” 柳春阳刚要问然后呢,觉得一股大力袭来,薛青整个人向后倒去,柳春阳下意识的握紧了铁条发出一声惊呼,手力量一空,人向后倒去,有血热乎乎的溅在手,他咔咔的哭起来,吓死人了。 蝉衣也吓得哭起来手忙脚乱的扑去,将衣裳胡乱的裹去倒在地的薛青伸手按住,道:“这样不行,找根棍子不用太长短一点”如此这般的指挥着,蝉衣才将衣裳用棍子束扎在薛青的肩头。 薛青又让他们收拾了换下的衣裳,将地的血用土掩盖,一番忙乱二人也止住了哭。 柳春阳道:“我们快进城找大夫我,我背你。” 薛青摇头,道:“先去镇避一避。” 柳春阳摇头,声音有些惊恐,道:“不行,不能去镇,我刚才看到裴焉子他们那些人在那里喝酒,要是被他们发现了” 裴焉子?薛青猛地坐起来,打断他道:“好,我们去找他。” 找裴焉子?是想要他帮忙吗? 柳春阳抓紧她的手摇头:“不行,不行,裴焉子不行,你不要以为端午节他对你另眼相看了,他才不会,他不可靠,还是先去找大夫吧。” 那可是被铁条刺穿了,想一想他都要晕死过去,薛青竟然还能站着心平气和的说话。 薛青扶着他的肩头站稳,道:“无妨,我知道,不是告诉他这件事,是现在不能去找大夫。” 蝉衣哭道:“那怎么办。” 薛青道:“去看看裴焉子他们在做什么。” 柳春阳道:“他们在作诗。” 薛青道:“大半夜的做什么诗?” 柳春阳道:“什么夜诗会可笑。”旋即又悲愤,“世道如此险恶生灵涂炭,我们九死一生,他们却在吟诗作乐,真是商女不知亡国恨” 夜色里小镇的一间酒楼算不多豪华,平日也不城内晚的热闹,但今日济济满堂,二十多个少年人占据了整间厅堂,厅内空出一片空地,摆着一盆昙花,此时正含苞待放,少年们面前摆着美酒,身后点燃了一座座美人烛台,纵然没有华丽器具也显得富丽堂皇,年少本是最珍贵的。 厅内摆着一溜屏风其悬挂着一幅幅白纸,一多半都写满了字,裴焉子一身布袍站在其前正挥毫泼墨,一句句长句短句书写其,少年们或者围而诵读,或者举杯饮酒低头思索念念,也有人半醉依窗看夜色。 “今日无月不美啊。” “并不是,没有月光更能显昙花之美。” 他们说笑着,提到了月,便自然说到那日双园。 “没想到薛青竟然才学平平,枉我端午节的惊艳。” “说是买来的,这并不怪,状元公是造势。” “才学平平倒也罢了,那一句战战兢兢诗不敢出来,实在是不堪入目。” “小小年纪” “他小小年纪出身低微,汲汲营营也在所难免。” “出身低微的人多了,还是人品,这个薛青,如此我再见到了,。” 正说笑着窗外传来重重的一咳。 “这位学长,再见到我便如何?”薛青道。 依着窗的两个少年吓了一跳,瞪眼透过窗看着夜色,店家的灯笼昏昏,厅内的烛火倾泻,映照出少年人的面容。 真是背后莫说人,两个少年惊讶的道:“薛青,你怎么在这里?” 这一声薛青让厅内的人都看过来,裴焉子也停下笔。 薛青道:“巧了,我与春阳少爷正好路过。” 春阳少爷?少年们看去,见薛青身后站着一个少年带着一个垂着头的婢女,正是柳春阳,他似乎几分不情愿的站过来一步,哼了声没说话。 虽然被听到说坏话,两个少年并没有什么惭愧,笑了笑起身离开窗边,显然并不打算与薛青说话。 裴焉子道:“薛少爷,春阳少爷。”举了举手里的笔打招呼。 薛青施礼,柳春阳半礼不礼,裴焉子没有邀请,只这一个招呼便转过身继续写字。 薛青道:“焉子少爷你们是在作诗吗?” 裴焉子道了声是。 薛青笑道:“那真巧,我与春阳少爷再赌作诗,请焉子少爷诸位做评判。” 这话让厅内的少年们或者笑起来或者神情不屑,更有人道又新买了什么诗词吗? 裴焉子道:“不巧,我们正在作诗,不便评价他人。” 拒绝了,柳春阳忍不住拉了拉薛青的衣袖,道:“我们走吧。” 薛青没有理会他,前一步站到窗前看着裴焉子,道:“焉子少爷,那日以月为题的词我做出来了。” 那日以月为题?是说的双园吗?少年们看向她,裴焉子头也未回哦了声,道:“请。” 薛青没有迈步进来,依旧站在窗外,道:“明月几时有。”她侧头看夜空,夜空空空,“把酒问青天。” 这还真是那日的两句,厅的少年们看来神情各异。 “看来已经买到了。”有人折扇挡着低声与同伴笑道。 薛青并没有在意厅的少年们,微微抬手道:“不知天宫阙,今夕是何年。” 当日薛青在双园席间说出开头两句,宗周接了续,在座的少年们也都私下试了试,自觉得成诗还不错,此时听得薛青这第三句接来,且不论全篇,只这一句顿时先前所作的黯然失色。 裴焉子停下手里的笔,转头看过来,窗外昏昏夜色灯下的小少年抬头负手。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此句一出厅的低笑议论全消,所有的少年们都看向薛青,那少年在窗外身形忽明忽暗,负手微微踱步抬头看向夜空。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他声音清澈又带着几分细柔,不高不低不轻不重的念来,如同老翁感叹但又并不凄凉沧桑,反而大气凌然。 满厅的少年恍若失神,耳边唯有薛青的声音在窗外传来,直到最后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余音犹在无人回神。 厅安静,只有灯烛燃烧声。 薛青忽道:“昙花开了。”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明亮的大厅摆着的圆盘,昙花一层层绽开,色白如玉,却如同烟花绽放,室内明亮的灯火瞬时黯然失色。 “真好看啊。”薛青道,神情专注又柔和。 第一百一十章 请进 众人的视线也都看向昙花。 他们守了一晚等着亲眼看花开的那一刻,按理说此时应该心潮澎湃,但偏偏心情平静,似乎什么都无所谓了。 裴焉子更是看都没有看昙花,低声道:“此词一成,谁还敢吟月。”他看向还站在窗外的少年,抬手道,“请。” 这又一声请便是请进的意思,薛青抬脚迈步向门口走来,蝉衣伸手要搀扶,被薛青不动声色的制止,蝉衣只得忍着眼泪低头,柳春阳也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进来。 这行了吧,在这里与裴焉子等人作诗,是薛青说的裴焉子能证明出事时他们不在双园。 看到薛青进来少年们似有些不知道怎么应对。 “薛青,这词是你写的还是买来的。”有人干脆开门见山问道。 薛青笑了笑没说话。 裴焉子道:“能写出这种词的人,只怕钱买不到。” 少年们微微惊讶看向裴焉子,他这是为薛青下了定论了么?转念又一想,适才的这首词的确大气无,且不论大气没有人会舍得将这种诗词让与别人,这词一出必然扬名,扬名如此还怕没钱吗? 真是他么。 “薛青,你那日是没有做出来,还是没有说出来?”有少年道。 这话问的有意思了,众人都看来。 薛青道:“没有做出来。”她神情诚恳,“今日才偶有得全篇。” 真的假的,少年们你看我我看你,不过这么好的词多些时日推敲得到也是正常。 柳春阳喂了声,道:“有什么坐下来说”要知道这少年在走到窗边的时候还需要被两人搀扶的,现在不知道忍着多大的疼痛支撑着。 少年们便要请坐,站在屏风前的裴焉子提笔写下水调歌头四字,忽的又停下,对薛青抬手道:“青子少爷,你来。” 柳春阳的眼泪差点流下来,要进来坐一坐怎么这么难呢,还有完没完啊,怎么写啊,那小子的右手都抬不起来了,可是如果说不写,怎么推脱才能不被怀疑呢?无忧无虑活了十四年的春阳少爷第一次觉得世道真是艰难。 薛青没有推辞应声是迈步向前,伸出左手。 裴焉子神情微异,左手么? 薛青已经接过笔站在屏风前,俯身沾了浓墨,提笔重重落字。 “明月几时有。” 如龙跃出如凤展翅。 原来左右手是两种不同的字体,裴焉子站在一旁,念道,“明月几时有。” 柳春阳噗通坐在了一旁的座位,耳边少年们齐声吟诵“把酒问青天。”视线里瘦弱的少年右手垂在身侧,脊背挺直,左手挥毫泼墨龙飞凤舞。 他到底会多少东西啊?作诗,打架,杀人,左手书,且还是在如此伤重的时候,柳春阳想道,他该不会也是个妖怪吧。 满厅诵读,少年们气势高昂,薛青的书写也越来越狂乱,浓墨不断的沾起,素白的纸大字飞舞。 哐的一声,大门忽的被撞到,同时马儿嘶鸣脚步杂乱,厅的少年们这才惊回神看去,见不知什么时候一队兵马堵住了门口,火把然然,刀剑森森。 里外相对都一阵安静,旋即少年们回过神,他们都是权贵子弟,对于官差兵马没有什么畏惧。 “你们做什么?” 一声声的质问涌向那群兵将,为首的将官神情微微僵硬,道:“你们什么人?大半夜的在这里做什么?” 这凶恶的态度可吓不到少年们。 “我们作诗呢,你看不到吗?”他们齐声喝道。 作诗?将官视线扫过厅内,看到乱七八糟的摆设,道:“大半夜的做什么诗” 士可杀不可辱,少年们顿时怒了。 “可有律法不许半夜作诗?” “说到律法,你们哪里的兵马?半夜调兵是奉何人之命?” 被一群十六七的少年们质问吵嚷,且问的问题还显示了他们的身份,他们是读书人是士人且必然有家世,这可平民百姓难缠,将官有些头大。 “自有命令。”他喝道,再次环视大厅,“有紧急要务,不是你们能知道的” 少年们还要吵嚷,裴焉子抬手制止前,略一施礼,“在下裴禽,请问大人有何吩咐?” 裴啊,这长安城姓裴的可不多,再看这少年气度不凡,将官也肃重几分,道:“你们在这里可见过可疑人经过?” 裴焉子摇头道:“我等一直在厅内作诗饮酒,未曾注意外边,店家可以作证。” 店家伙计已经闻声过来了,点头哈腰神情不安的连声应是。 将官道:“我要将这里搜寻一番。” 裴焉子点头道:“大人自便。” 店家伙计忙让开,将官带着兵丁们进来前前后后下下的散开搜索,少年们在厅交头接耳指指点点议论。 将官则站在厅内鼻息间花香气酒气脂粉香气墨香烛火烟气混杂味道古怪,他不由抬手按住了鼻头这些富贵少年们浪荡起来也是不像话,他一一的打量这些少年们,见其神态各异年龄相差不大,厅皆是少年只有一个婢女那婢女正低头在一个少年耳边低语什么,虽然看不清相貌但可见举止惶惶不安。 将官的眼神几分锐利。 少年一甩手打在婢女脸,怒道:“本少爷不回去,怕他作甚。” 婢女捂着脸低头哭起来。 有少年不喜道:“春阳少爷,不过不过,拿丫头们撒气算什么本事。” 被唤作春阳少爷的少年面色惨白跳起来,道:“关你什么事。” 那少年也不服气,身边的人忙拦着,大厅里变得有些嘈杂。 嗯,这些有钱的少爷们骄纵脾气很大,将官收回视线扫视四周,兵丁们很快回来摇摇头,将官又将店家伙计揪出去拷问,再听外边已经满是嘈杂,镇的店铺以及住户人家都被惊动了。 “出什么事了?” 看来事情不小,动用了这么多兵马,少年们好的询问,向窗外门外看去。 “无非是奸贼偷抢打杀。”也有少年见多识广云淡风轻道,“不要扫了雅兴。” 裴焉子看向薛青,薛青自然也早已停下,道:“可写完了?” 薛青道:“还差两句。” 裴焉子伸手道:“请。” 薛青笑了笑以笔沾浓墨,提笔按在纸。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厅内陡然爆发的吟诵声让外边街的兵丁们吓了一跳,将官更是皱眉,这群酸少年,早晚成酸儒。 夜风盘旋,与这边少年们大笑吟诗畅快不同,双园里一片凝重,口鼻间满是血腥气。 大厅里的火已经扑灭了,在一众官兵拥簇下疾步冲来的李光远李知府看着其内躺着的宗周。 “好”他道,“…大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有劳 虽然半边头歪挂在脖子,宗周的美貌也似乎没有受到影响,在这大厅里依旧格外的亮眼。! 李知府神情不可置信,甚至有些可笑的矮身探了探宗周的鼻息,确认真的毫无生机,目光复杂难言。 “竟然遭此荼毒。”他道,站起身来,“速速捉拿凶徒,不许放走一个!” “好。” 小镇酒楼里的吟诵声叫好声落大笑声起,看着其内举杯的少年们,将官回头神情不悦又几分羡慕。 “好什么好,少年不知愁滋味。”他嘀咕一句,收回视线挥手,街铁蹄蹬蹬向夜色疾驰。 少年们举着酒在美人灯下说笑指点议论屏风的水调歌头。 “诸位,诸位,你们看,这不仅诗词好,薛青的字也是极妙啊。”几个少年指着屏风道。 少年们又是一通议论,柳春阳在后一动不动面色越发惨白,少年们倒也不怪。 “估计这次又被吓的什么诗词也做不出,认输了。” “不知道他这次赌了什么,次是叫哥,这次不会叫爹了吧。” 少年们低笑在一起。 而面对围过来的少年们的询问称赞,薛青一一认真谦虚的答了,又左手摊开指了指自己,道:“恕罪恕罪,我先去洗个手。” 因为适才的狂草,浓墨沾染了她满手,身也溅不少,尤其是肩头胸前,墨腥气有些刺鼻。 裴焉子含笑伸手:“请。” 薛青笑着说声抱歉抬脚向后院去了,少年们则继续围着屏风赏析诗词字体,忽的见柳春阳腾地起身向后院疾步而去,那婢女也忙忙的跟。 裴焉子看了一眼,神情略有迟疑,旁边的少年唤他道:“这狂草颇有几分张旭的神韵。” 裴焉子道:“倒是更像怀素之风。” 少年们便议论起来。 后院里薛青已经跨入净房,才迈进人直直的向地倒去,柳春阳和蝉衣冲进来掩嘴发出低呼,蝉衣更是扑过去呜呜的哭起来。 柳春阳手脚无处可放,喃喃道:“怎么办怎么办?必须找大夫了。” 薛青道:“嗯,可以找大夫了,不过找大夫之前要先麻烦春阳少爷你。” 柳春阳道:“都这时候了,你别客气了,快说吧。” 薛青抓住他的胳膊用力的坐起来,又左手费力的向后伸去,蝉衣忙哭道:“要什么要什么我来。” 薛青已经将背后的铁条从衣裳下拔出来,一手握住这边的尖头,将另一边递给柳春阳,道:“拿着。” 柳春阳虽然很畏惧这东西但还是依言握住,道:“做什么” 话音未落觉得大力一拽,噗的一声,薛青将铁条刺入了肩头还扶着她后背的蝉衣溅了一脸血,看着陡然穿出的铁扁头,再也无法抑制的发出尖叫。 薛青看着柳春阳,道:“应该周全了,那么余下的事,麻烦你了。”说罢向后倒去,噗的一声,柳春阳手握着的铁条被带出,他整个人也向后跌去,手里还紧紧的握着铁条。 外边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净房的门也被撞开了,裴焉子最先冲进来,喊道:“什么事?”然后便愣住了,其他的少年也接连冲进来,看到这一幕都呆住了。 血,一地的血,倒在血里昏死过去的薛青,尖叫的满脸满手血的婢女,以及握着铁条的柳春阳,铁条还有浓浓的血在滴落。 有少年最先回过神,怒道:“柳春阳,你不过竟然伤人!” 裴焉子一步冲到薛青面前,伸手将薛青扶起,但看起肩头血如泉涌不知道伤的如何也不敢乱动,催道:“快找大夫!” 少年们顿时向外飞奔,有人不忘冲过来将柳春阳架起,夺下他手里的兵器,酒楼里里外外再次陷入混乱。 柳春阳人看着眼前的奔乱的人,再看自己手的血,停滞的心终于猛烈的跳动起来,跳的他整个人都要晕过去,他猛的伏在地,哇的大哭:“娘,我要回家。” 薛青知道自己晕过去了,甚至有可能会死,因为伤的真的不轻,一次死的时候好像没什么感觉,意识一清醒成了这里的薛青,除了感觉到浑身无力伤口隐隐作疼外没有什么。 大概伤痛都被真正的薛青体会然后带走了。 迷迷糊糊,意识昏昏,剧烈的疼痛,应该是伤口在被包扎处理。 “…穿透了…” “呜呜呜…” “不要哭…伤的还算不幸的万幸…血还能止住…” “若不然命真的保不住了…” 只言碎语不断的传入,是的,这个大夫分析的不错,她以逃跑诱宗周来抓自己,且将脖颈暴露的时候,用左手刺穿肩头拿捏的不仅是对宗周的一击即,也是对自己身体伤害到最小…至少能保住命。 不过如此重的伤女子身份肯定会暴露吧,更稳妥的是到家门口再晕倒,但那是不可能的,她已经坚持不到了,跟暴露女子身份相,还是性命重要。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该死…” “不,戈大人,是我不好…疏忽至此…罪该万死…” 耳边哭声自责声断断续续,意识没有恢复清醒,似乎是薛母和郭大老爷在说话,但戈大人又是谁? 疼痛将她的意识拉扯成碎片应该不会被抓到,不在场的证据该做的都做了逻辑也差不多顺好了宗周的死会被推到那群刺客身这伤的话她心里也有底,只要不让她自己昏迷在野地一夜不会死可以休息一下了,薛青再一次陷入黑暗。 火光烈烈将夜色驱散,双园附近无数兵马奔驰,四周的一草一木都不放过,地皮都恨不得翻过来。 “…凶徒不肯能会留在这里。”有兵丁一面举着长枪在路边搜寻,一面低声说道。 “别管这个了,头让怎么样怎么样吧。”另一兵丁低声道。 正说着话,探向草丛里的长枪忽的被什么一撞,那兵丁顿时打个机灵。 “什么人!”他大声喝道,双手握紧了长枪。 这一声喊让四周的兵丁们都瞬时聚拢,无数长枪对准了草丛,火把照的如同白昼。 草丛里坐起一人,似乎被火把照的睁不开眼,抬手揉眼也挡住了脸,片刻之后才放下来,看着围住自己明晃晃的长枪,他也呆住了。 “出,出什么事了?”张撵喃喃道。 (周末愉快,继续求票,最后一天双倍了,谢谢大家。) 第一百一十二章 纷说 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兵丁们有些意外,但鉴于凶徒善于伪装,不能因为外表轻敌,他们再次将长枪向前,神情戒备。 “大胆狂徒,束手擒,否则杀无赦。”他们喝道。 张撵目瞪口呆,下意识的将手举起,道:“我,我只是来看看我妹妹…” 他的话音未落,四周的兵丁已经一拥而将他掀翻在地。 “…抓活的…” “小心凶器…” 嘈杂的喊声充斥,张撵被掀翻脸贴在地,土腥气扑鼻而更擦的火辣辣的疼,旋即被拎了起来只觉得天翻地覆头晕眼花…到底出什么事了?他只是想来看看妹妹,怎么睡在路了?还有凶徒是什么? “我不是凶徒我是六道泉山社学的学生…”他张口喊道,话音未落被卸下下巴,余下的话便再去声息。 “…别让他给同伙传递消息…”兵丁说道。 几个人拎着张撵疾奔而去。 夜色褪去,日光洒满大地,双园里夜战已经惊动了整个长安城,长安府以及附近的营军都被调动缉拿凶徒。 宗周的死讯还没传出去,不是宗周还没有死,而是宗周的身份太贵重,长安府下官员不知道该怎么承受。 太突然了也太可怕了。 “这些凶徒潜入长安府,竟然毫无察觉。” “双园内外清查凶徒五十人,外间在逃的不知多少。” “全城已经开始搜查,又发现三人…哦四人。” “抓住了吗?” “剿杀了三人,活捉了一人。” “潜逃的肯定还有。” 长安府的官员们聚在双园的大厅内,一个个脸色都很难看的议论着,李光远坐在几案前伸手按着额头。 “告诉他们,抓活口抓活口。”他拍着桌子道。 一个官员闻声道:“大人,不是不抓活口,那些凶徒甚是狂暴,死士一般。” 李知府再次身后按着额头,道:“来历查到没?” 一个官员摇头道:“衣衫兵器查不出来历,口音也是乱七八糟,哦抓住的那个活口还自称是社学的学生。” 李知府坐直身子道:“什么?学生?” 那官员点头道:“是啊,说是六道泉山的学生…在双园外不远处的草丛里发现的,这大半夜的哪个学生会跑这里来?” 李知府要说什么,有另一个官员咦了声道:“说起学生,昨晚双园附近的学生还不少,还闹了乱子出了人命呢。” 怎么回事?屋子里的人都看过来。 “一群学生在春盛阁开什么昙花夜诗会,有两个因为诗词什么打赌闹起来,动了兵器。”那官员接着说道,又想了想,“是那个薛青和柳家的少爷,柳家少爷把薛青伤了,还不知道死活呢。” 李知府神情瞬时色变。 “这是巧合还是…”他站起来道。 什么巧合?这群学生在这里与宗大人遇害之间吗?众官员看向李知府,一个武将从外边大步进来,正好听到这句话,便嗨了声。 “是巧合…一群莫名其妙的学生…我亲自查过了的。”他道,“我刚走他们出事了,早知道我当时该喝散他们。” 他搜寻一夜未停声音哑涩带着几分疲倦,。 李知府神情凝重道:“齐大将到底怎么回事?” 齐大将端起一旁凉了的茶水一口喝了,道:“那个薛青跟柳家少爷柳春阳打赌作诗…嗯说是端午节的时候赌过…是那个什么竞渡歌,柳家少爷输了…少年人嘛不服气,这次又来赌,然后又输了,动怒了,两人在净房争吵起来,动了兵器…” “什么兵器?”李知府打断他问道。 齐大将嗨了声,伸手划一下,“不算兵器,是个铁棍子,玩的,说是薛家少爷的,嗯,所以柳家的人说是薛青先动手的,柳少爷是自保,两个孩子打起来了,郭家的人当场要打死柳家少爷,还好裴家少爷阻止,柳家的人也赶来,又吵起来…烦的很,所以这是平时骄纵孩子不管教的下场,惹了大乱子。” 他说的颠三倒四,官员们听的稀里糊涂纷纷询问。 “薛家少爷伤的如何?”李知府拔高声音问道。 齐大将道:“很重,整个胳膊都被刺穿了,郭家的人当时带走。” 胳膊刺穿了……李知府神情有些呆呆,道:“真是巧合吗?为什么这个时候?” 齐大将再次喝了一碗茶,道:“真是巧合,大人放心,我当时仔细查问了,薛青的娘说,薛青一放学说跟柳家少爷约好了…嗯,柳家的人不承认,说春阳少爷有事,是被薛青缠住的,薛青自带兵器是蓄谋…郭家的人说薛青正在学武强身健体,最近练习到棍棒,恰好带着玩罢了…至于裴焉子少爷的结什么社作诗更是早定好的。”说到这里又摇头,“乱七八糟的…再说了他们这种少年,算会练武,也不过是强身健体,难道还能伤了宗大人?” 是啊,宗大人身边高手云集,这些少年学生能杀了他,那真是笑话了,众官员纷纷点头,李知府是太紧张过虑了,怎么会怀疑到这些学生身呢。 李知府哦了声坐下来,“那宗大人的事到底是何人所为?”说罢一拍几案,怒声道,“气煞人也!” 纵然官府保密未宣告宗周的死讯,但双园这边这么大的动静在长安城也瞒不住,随着日光渐亮,许多人家也都知道昨夜发生的事了。 “有刺客不足为。”张老太爷摇着扇子道。 凉棚下几个老爷团座,闻言都点头。 “他这几年所过之处,不是破家是族灭,多少人恨不得啖其肉喝其血,更别提买凶杀人了。” “是啊,这么多年他身边护卫高手林立,但总难免有失手。” “不过现在最大的问题事情出在咱们长安府,只怕会有大麻烦。” “这宗周地位非同一般啊。” “说起来柳家这次也是惹了麻烦了” “说到柳家,昨晚还有一件麻烦事,柳家的少爷把那个郭家那个女婿打死了” 听到这里摇着扇子闭目养神的张老太爷睁开眼,道:“薛青吗?” 说话的男人应声是,道:“是。” 张老太爷皱眉道:“什么时候的事?” 男人道:“好像是在双园出事的时候,他们在双园附近的镇。” 张老太爷道:“这未免太巧了吧?到底怎么回事呢?” 孩子们之间的事不能跟宗周的事相,所以听到这个消息也只是一听而过,具体的并未打听,男人道:“莲塘和双桐听到消息已经去郭家了。”唤小厮,“看他们回来没。” 小厮领命去了,不多时张莲塘跟着过来了。 张老太爷道:“真的打死了?” 张莲塘对在座的长辈施礼,才道:“没有,伤的有些重,性命暂时无碍。” 张老太爷稍微松口气,道:“性命无碍好,我老年人最见不得这少年人出事伤到哪里?” 张莲塘略停顿一刻,慢慢的抬手按在右肩头,道:“从这里刺穿了。”只一按,似乎都觉得有些疼,刺穿的滋味可想而知。 张老太爷点头道:“那伤的的确重,怎么回事呢?” 张莲塘道:“说是因为赌诗打起来的。”将先前端午节的事讲了。 在场的老爷们倒是都知道竞渡歌,只是不知道原来是这个起因。 “裴焉子两次都在场,这件事是他亲口说的。”张莲塘接着道。 张老太爷摇摇头,将折扇扔在一旁,道:“输人又输阵,柳氏这一代也不过如此了。” “柳家怎么做?赔礼道歉了吗?”一个老爷问道。 张莲塘摇头道:“没有,柳家说是薛青痴缠,又说是他先动手的,所以态度很强硬。” 张老太爷哼了声,道:“倒是柳之翰这狂老儿能做出的事。” 一个老爷道:“伤了人反说人家痴缠这没道理吧。” 张莲塘默然一刻,道:“有的。” 嗳?老爷们有些意外看向张莲塘。 张莲塘道:“其实,他们一开始不是赌诗,应该是去了双园。” 双园,在场的老爷们眼神一凝,昨晚的双园,他们竟然在?那这可不是小事了。 张老太爷也看向张莲塘。 张莲塘道:“大概的确是薛青痴缠春阳的,因为薛青要春阳少爷帮忙去双园见个人,所以春阳少爷昨晚才会主动去双园,不出我所料的话,他还将薛青偷偷的带了进去。” 张家的老爷们面色惊诧不定,道:“这两个孩子也太” 且不说那是什么地方,没有允许偷偷的跑进去肯定要被责罚,宗周又出了事,这事可不好说了,如果被官府知道,肯定要抓起来的。 张莲塘道:“薛青请春阳少爷帮忙,春阳少爷趁机要和他再赌一场诗词,于是二人才有了遇到裴焉子,再作诗的事,再然后春阳又输了,二人起了争执才如此。” 张老太爷道:“这件事你怎么知道?他们告诉你了?” 这种事目前郭柳两家打死也不会说的吧,那可是惹祸门。 张莲塘道:“不,他们没有说,两家的大人估计也不知道,这是我的猜测,他的邻居妹妹被选了,薛青也向我打听消息了。”将事情的原委讲来,又道,“我料到他不会此作罢,也猜到可能会去找春阳少爷帮忙,但我以为只是递送东西什么的,没想到他们两个竟然” 明知道这小子不声不响其实胆子大的很,当时如果多叮嘱几句他又苦笑一下,多叮嘱几句薛青会听吗? 张老太爷一拍扶手,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不是两个孩子胡闹嘛,怎么,难道还是他们杀了宗周?” 那怎么可能,其他人都笑了笑。 “只是如果有心追责,污蔑这两个孩子引了刺客什么的。”一个老爷皱眉道。 张老太爷呵了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要是这么说,我们长安府人人都逃不了麻烦,毕竟这件事是发生在长安府,整个长安府,如果要怀疑,人人都能被怀疑。” 正说话,门外有管事疾步而来。 “老太爷,刺客抓住了。”他道。 抓住了?够快的,众人看向他。 “确切的说是主动现身的。”管事道,伸手指着外边,“此时在府衙前。” (出趟门,今日一更,啊我的全勤没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凶徒 府衙前是阔朗的大街没有树木树荫,日光下一片炙烤,日常这里很少有人聚集,当然不是因为怕热,而是府衙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今日此时四面八方聚拢了不少人,视线都看向府衙前的空地广场,那里有一个男子手里举着一杆大旗,另一只手则握着一把大刀。 “出什么事了?” “这是做什么?” 新来的民众嗡嗡询问。 “他说是昨晚的刺客凶徒。”早来一步的大声答道。 此言一出更是一阵骚动,昨晚的事虽然发生在城外,但半夜整个长安城都被搜查,民众们也都被惊动了,具体的事不清楚,只知道是很有可怕的凶徒,这是凶徒?民众们纷纷踮脚向前涌涌,看看是不是凶神恶煞三头六臂。 遗憾的是凶徒跟平常人没什么区别,年纪二十三四,穿着一身黑衣,凌乱破碎满是血迹,面色黝黑,神情木然。 但是这样一个平常人,却让官兵衙役如临大敌。 “放下兵器!” “束手擒!” 他们乱乱的喝道,握着手里的兵器一点点的聚拢却又始终保持距离。 年轻男子只是站着不动如同泥塑。 片刻之后官兵那边一阵骚动:“知府大人来了。”让出一条路,李光远在一众人的拥簇下疾步而来。 李光远要走近这个男子,却被下属们阻拦。 “大人小心。” “大人不可。” “不知同党多少。” 一番阻拦后李光远在不远处站住脚,看着那男子沉声喝道:“大胆凶徒,还不束手擒。” 年轻男子视线看向他,道:“我不是凶徒。”他看向自己手里的刀,“我原本连刀都不会拿,我只是个读书人。” 读书人? 李知府喝道:“既然是圣人子弟,为何还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年轻的男子陡然前一步,将手的刀指向李知府,道:“那是你们这些贪官污吏逼的!” 他的动作让前方的官兵差役一阵紧张,李知府也被护着向后退去,不是大家太胆小,实在是杀了宗周的贼人不得不让人戒备。 李知府挣开下人的围护道:“你有冤屈伸冤,肆意行凶又算什么好汉。” 年轻男子哈哈笑了,将刀指向天,道:“伸冤?我钟世三伸冤三年,结果呢家破人亡族灭,既然无人可替我伸冤,那我替天行道,你们不问罪宗周,我亲自来杀了他。” 宗周吗?围观的百姓们一阵喧闹,直到这一刻才知道昨晚的事是针对谁,这种平民之身对抗大官的事总让人莫名的兴奋激动。 四周民众的反应似乎也让这年轻男子兴奋起来,他将手里的大旗抖动着。 “宗周心狠手辣贪赃枉法,打着选宫女的名义,抢占民女,索要贿赂”他大声的喊道,大旗在烈日下飘展开,露出其鲜红的大字,一行行一段段,如血泼,“我本是高州钟氏子,一心只读圣贤书,因为拒绝宗周选幼妹,我堂堂钟氏百年大族被他迫害支离破碎” 年轻的男子声音凄厉回荡,讲述着家破人亡的惨事,引得四周的民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混乱。 “大人制止他吧。”有官员提议,这男人骂天骂地,朝廷也是面无光。 李知府摇头,道:“让他说说的越清楚越好,与我长安府无关。” 四周人便领会了,宗周在长安府境内出事,朝廷一定会大怒,长安府少不得麻烦,现在能抓住凶徒便可以减轻斥责。 李知府道:“一定要抓活口。” 他的话说到这里,见那钟世三越来越激动,将手的大旗挥动。 “你们不用再抓其他的人了这些都是我钟世三请来的好汉,收钱办事,我一人做事一当”他道,又大笑,“皇天不负,宗周已死,钟氏合族一百二十人可以瞑目了皇天不负宗周已死” 他一手旗一手刀,仰天大笑,大刀便落在了他的肩头 “不好!”李知府喊道,伸手指着道,“拿下拿下,莫要他自尽。” 随着他的命令,早等候的一个弓弩手蹭的一声松开了弓弦,羽箭直直的向钟世三飞去,伴着围观民众的惊叫,羽箭射钟世三握刀的手。 的确是个读书人,手弱力薄钟世三痛呼一声,旗杆跌倒,大刀落地,他抱手弯腰,四周的官兵趁机一涌而。 “拿下拿下。” “带走带走。” 呼喝声叫喊声混乱作一团,很快将钟世三绑缚拎着向府衙而去,李知府等人自然也随之而去,转眼间府衙前只剩下落在地被踩烂的大旗,四周的民众们一涌而围住了旗帜,你推我挤。 “快念念。” “让识字的来。” 然后便响起了大大小小不同的声音念着旗的血书。 张莲塘没有再听转身走出这边的嘈杂。 一个小厮从一旁走近,道:“问清楚了,三年前宗周到高州,钟氏诗书大家,宗周在钟氏的家宴作诗被其子弟力压嘲弄,钟氏有三女被选,未离开高州便投水而亡,宗周说是自尽,钟氏说是被宗周暗害,两方为此打了官司,钟氏还去告了御状。” 张双桐摇了摇扇子道:“所以钟氏被破家灭族了?” 小厮应声是,道:“钟氏家经营书坊,被查出印制对先帝不敬的书集,问了忤逆大罪,合族抄斩至白发老翁下至幼儿共计一百二十三口确有一个子孙叫钟世三,乃是三房长孙,当时游学在外,得以逃脱,后不知其踪。” 张双桐将扇子收起拍在手心,道:“原来做了绿林。”说了半日不见张莲塘说话,只是凝眉向前而去,“莲塘哥,此人倒称得厉害。” 张莲塘哦了声,道:“这个啊。”他回头看了眼,微微皱眉,“跟演戏似的读书人。” 张双桐道:“读书人怎么了?薛青还随身带着铁棍呢。” 张莲塘收回视线道:“是这个才怪,你说他为什么会带着兵器去见春阳少爷?” 张双桐道:“当然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了。” 张莲塘摇头道:“不像他,他可是蹴鞠的事蹴鞠场解决的人,那打赌的事自然打赌来解决。” 张双桐嘻了声,道:“那他带着兵器是为了杀人吗?”说罢自己先大笑,又压低声音,“为了什么?红颜一怒?” 那个邻居小妹被选入宫带走,薛青很是在意。 张莲塘没有笑,似乎沉吟,又自言自语道:“如果他能的话,应该会吧。” 只是他当然不能,怎么可能 张双桐摇头道:“如今且不说能不能再舞刀弄枪,右手还能不能提笔写字都”叹息一声,想到薛青的伤,可惜了。 “有没有好的大夫请来。” “这是伤不是病,大夫好不好的有时候也没办法。” 兄弟二人低声说着话沿街而行,街有民众还在呼朋唤友向府衙那边跑,将逆向而行的兄弟二人撞的东倒西歪,店铺的伙计也关了店门跑去看热闹,但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好。 一间鲜鱼铺前,店家妇人裹着头巾倚门看街乱跑的人群,但却没有丝毫的好,反而无精打采,或许是因为买鱼的客人都跑了缘故吧,总有人最记挂的还是与自己有关的事,至于宗周也好报仇雪恨也好其实都是与他们的生活不相干的事。 张莲塘凝眉走过。 虽然钟世三自动投案,但官府也不会此了事,毕竟这件事不是他一个人能做到的,凶徒还是要继续追剿,追剿的范围已经扩到长安府城周边,夜色降临长安城实行了宵禁。 城门紧闭,以往热闹的夜市也人迹罕见,只偶尔有晚归的行人匆匆走过,酒楼茶肆也纷纷关门,夜色浓浓整条街只有一间店铺开着门,走近可以看到这是一间铁铺。 炉火依旧燃烧,但铁匠却没有挥动锤子劳作,而是坐在炉火边,熊熊火焰烧的他脸膛越发黑红,头发胡子都有些卷焦,但铁匠似乎毫无察觉,只是看着炉火如同老僧入定。 街人迹罕至,而不管高门还是小宅都紧闭门户,不过关起门来的家宅里都还依旧各自的日常,且往日更热闹一些,说的自然是宗周遇刺的事,这可是少见的大事,足够长安城民众传说许久。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会谈论这件事,如郭家。 “那柳家还是不打算给个说法吗?”郭怀春神情愤怒的喝道。 吴管事低头应声是。 郭大夫人在一旁叹气道:“老爷,这孩子们之间的争执失手,能要个什么说法?人家一口咬定是薛青先动手的,兵器可是他的,说柳春阳没理由动手。” 郭宝儿在一旁忙道:“有的有的,薛青与柳五儿有赌约要结亲,柳春阳恼了” 郭怀春大怒道:“滚出去。” 郭宝儿颇不服气,郭大夫人忙起身将她推了出去,道:“你爹爹心烦呢,你去找子安子谦玩去。” 郭宝儿哼哼几声跑来找郭子安,郭子谦正坐在屋子里唉声叹气说薛青的伤。 “我看是没救了没救了。”他道,伸手指着自己的胳膊,“这可是穿透了啊,废了废了。” 郭子安冷笑道:“真是个色厉内荏的,打咱们厉害的不得了,结果被柳春阳这个一天武也没练过的给废了” 郭宝儿道:“那岂不是说咱们还不如柳春阳?这口气可不能这么算了。” 郭子谦点点头道:“怎么也得给大哥报仇。” 郭子安呸了声,薛青算哪门子大哥,只觉得心情烦躁,“我才不管他,自己的仇自己报去。” 要想自己报仇得先好起来啊,一次撞伤头晕过去,但并没有这种血淋淋的肢体残伤,人能醒过来养几天也好了,但这一次没有伤到头,人很快醒来了,然而肢体残伤可不是说养好能养好的。 这个道理谁都知道,薛母知道,薛青也知道,今天天亮的时候她醒了,但一直装作昏迷,一是不想说话,二是不想面对薛母的眼泪,尽管如此薛母的哭声也一天没断。 吃的药有安神的作用,但始终无法踏实入睡,伤口实在是太疼了。 在这个没有止痛药的时代,皮肉伤委实很受罪,薛青伴着薛母的哭声迷迷糊糊似醒似睡,等再一次被灼烧的疼刺激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被夜色笼罩,薛母伏在桌子似乎是哭累了睡去了,油灯跳跃照的屋子里昏昏。 薛青忍不住长叹一口气,按理说现在该说想些什么,但又没有什么想法,后悔是绝对没有的,她薛青要做的事那必然是出自本心的选择,绝不会后悔,而后怕么也谈不,杀人本来是生死难料的。 唯一的遗憾是不够周全,没有发现宗周是一位高手,还以为真是个喜欢作诗词的太监,不过时间这么短她也没办法打探,一开始的确没打算杀死宗周,她只是想要带走蝉衣,直到遇到张撵才动了杀心,尤其是宗周又说明早已经发现她在湖边,那必须你死我活了。 最后她还是赢了,虽然付出了一条胳膊的代价,不过没了宗周,她的日子不会受影响,靠左手她依旧能够教书嘛。 屋子里响起一声哼。 薛青瞬时绷紧身子,但下一刻又放松下来。 “看你的神情,你还挺高兴的?”四褐先生的声音从屋角传来。 薛青道:“先生你回来了,学生见到你当然高兴了。” 四褐先生从角落走出来,昏昏的灯照着他拉长的脸,道:“少跟我说好听的,我又不是傻子。” 薛青在床侧头看着他,笑道:“是真的呢,见到先生真的很高兴。” 是真的挺高兴的。 “不见不知道,见了觉得我还挺想您的。”薛青道。 床躺着的面色惨白的小少年脸带着浅浅的笑,一如往日神情安静,说的话也如同日常一样简单平和,但四褐先生却忍不住鼻头一酸,还好室内的昏暗掩盖住了。 “你收起这种姿态吧,你受伤我不会愧疚的。” “先生你这样不对了,俗话说学不精,师之惰啊。” “哪门子的鬼俗话!又是你的俗话吧。” 室内响起一老一少一恼怒一平和的争执声。 (两更合一更这次够四千字,感谢南方的冰一、秋至風露繁打赏和氏璧么么哒。) 第一百一十四章 救我 说话声虽然不大,但在寂静的深夜里也很是引人注意的,但外边没有暖暖跑进来,内里薛母依旧趴在桌子沉沉睡着。 薛青没有对此表示疑问,四褐先生也没有解释什么,带着几分说不过薛青的气恼在床边坐下,打量薛青。 薛青的精神并不是很好,失血过多疼痛折磨,郭家的金疮药等等各种汤药对她丝毫没有作用,或者说还没有起作用。 薛青可以想象自己的样子,大夏天盖着被子躺在床,惨白的脸,漏陷的眼真是个小可怜。 四褐先生嘿嘿笑了,带着几分幸灾乐祸,道:“神仙下凡,天赋异能,啧啧啧神仙啊,差点被凡人打死的感觉怎么样啊?” 薛青道:“我是神仙啊,心怀悲悯,舍身饲鹰啊。” 四褐先生呸了声,道:“还心怀悲悯,你是个蠢蛋,早说了你会惹事,千叮万嘱我前脚走你后脚这样了还好我走得快,要不然肯定会被拖累。” 薛青想笑,笑了两声实在伤口疼,皱着脸道:“先生不要逗我这时候报复不地道啊。” 四褐先生将凳子往前扯了扯,顺手还从怀里摸了一把瓜子,道:“快讲讲,你是怎么被那个学生戳穿肩头的?你之前是怎么想的?那一刻又是什么心情?” 薛青道:“还行吧,没什么特别感想,一切是那样发生了,这大约是命运。” 四褐先生啧啧嚼着瓜子道:“真是神仙豁达啊神仙,你这胳膊还有救没?以后要成独臂残废了么?” 薛青道:“残不一定废啊,独臂嗯,不错不错。”她说着再次露出笑,“先生,我还担心我做周伯通,原来是杨过,这个好这个好。” 四褐先生听不懂这乱七八糟的,但大概也理解意思,道:“有病吧。”这话是跟薛青学的,这个学生说话总体来说很温尔雅,不像其他的少年人那般粗俗,有病吧这三个字四褐先生分析对他来说是粗俗的骂人的话了。 薛青想再笑笑到底是没力气,说这么多话现在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四褐先生道:“真是没办法了,收了你这么个学生。”他站起身来,“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为师不管你对不起束脩。” 薛青原本黯淡的眼微微一凝,道:“先生要做什么呀?。” 四褐先生居高临下看着她,挽了挽袖子,道:“当然是” 薛青打断他道:“我们年轻人的事年轻人解决,你们老年人不要参与了。” 她的话没说完,四褐先生的话也接着说下去,“给你治伤了。”说完冷笑看着她。 薛青也看着他,道:“那真是太好了我说我是神仙下凡自有天佑。”看到四褐先生瞪眼,又补充一句,“这是夸您呢。” 四褐先生呸了声,道:“别打岔,说,到底怎么回事,你干什么去了?” 薛青道:“跟春阳少爷打赌你不信啊。” 四褐先生干笑两声,道:“那小子能把你伤成这样?你是骂我呢还是骂你自己呢?” 薛青笑了笑,道:“果然瞒不住先生。”停顿一刻,“是,不是春阳少爷伤的我。” 四褐先生看着她哼了声。 薛青看向他,道:“其实,是双园里的刺客。” 四褐先生审视她,道:“这么说事发时你果然在场?” 薛青点点头,道:“我想去送送蝉衣,因为听莲塘少爷说以往那些女孩子都很容易在路途生病,水土不服想家什么的,。” 四褐先生道:“所以你去药铺开了药,然后和春阳少爷约了他家的车马行?” 嗯,所以这世的事做了会有人看到,薛青道:“是,不管有用没用,总想做点事,春阳少爷答应帮我,让我扮作车马行的小厮,带着我去了双园,嗯,条件是我跟他再赌一次诗词。” 四褐先生哼了声,道:“你还挺多情。”又沉脸道,“那你怎么遇到刺客?” 薛青道:“说起来也怪倒霉,我都没见到蝉衣,春阳少爷只让我躲着,他替我把东西送进去了,因为怕被家人发现,春阳少爷故意晚走一会儿,我们正要去坐车,那群刺客跑出来了。” 四褐先生道:“然后你行侠仗义了?” 薛青道:“先生你看我是那种人吗?” 四褐先生斜眼看她,道:“按理说” 薛青道:“我当然是”说到这里叹气,“为了保护春阳少爷,我奋力与刺客争斗才被伤了。” 四褐先生嗤了声,道:“是一起逃跑才被刺伤的吧” 薛青道:“细节不重要,总之我是被刺伤了,先生,这是怪你啊,教我的连刺客都不了。” 四褐先生再次呸了声,道:“不是我教的不了,是你笨。”说罢又重重的哼了声,“真是倒霉,亏本,收了你这么个学生,教书还要救命束脩必须涨了。” 他嘀咕着再次将袖子挽了挽,从怀里拿出三个小瓷瓶,眼满是不舍。 “好贵的好贵的千金难求” 薛青道:“先生不要啰嗦了,世哪有我更贵重的快些救我。” 四褐先生瞪眼道:“有你这样求人的吗?可怜一些不行吗?” 薛青道:“都这样的还不可怜吗?快点吧,我快疼死了。” 四褐先生嘿嘿笑了,“你也知道疼啊?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带着几分心满意足,伸手掀开被子。 薛青的肩头单独包扎裸露在外,为了方便随时药,身穿着卸去了衣袖的小衫,内里被薛母裹的严严实实的,还有斑斑血迹,对外的解释是身也有伤。 四褐先生直接解开了肩头的药布,将一个瓷瓶里的药粉撒了去,又将另一个瓷瓶的药水倒出来,用手在薛青的肩头揉按,薛青忍着痛没有出声,很快四褐先生收手站直身子,并没有再去看其他的伤。 薛青道:“先生早知道我是女的吧。” 四褐先生瞪眼;“什么女的?你可别为了考不状元讹我用这种办法。” 薛青忍不住笑了,刚张口被四褐先生塞进一个药丸,药丸很大噎的她翻个白眼。 “先生,救命的药也该做的好一些,色香味俱全什么的” “呸,有的吃不错了。” “先生,你的这个药很管用吧,我不会死了吧?” “不会。” “那我的胳膊不会残废了吧?” “不会。” “那我会不会洗筋伐髓脱胎换骨神功大成?” “呵呵,你觉得我是那种人吗?” “嗯,也对,那样的神药先生你早自己吃了。” 说话声渐渐的低下去,枕头的薛青眼慢慢的闭,远处隐隐有鸡鸣传来。 四褐先生站在床边收起了嫌弃和嬉笑,灯光昏昏下看着她神情复杂,忽的薛青又睁开眼。 “先生,我有个秘密告诉你。”她道。 四褐先生恢复了先前的嫌弃,皱眉道:“什么?”床的人又闭了眼,毫无血色的唇动了动,已经疲惫到极点,声音弱小几不可闻。 四褐先生喂了声,俯身侧耳,“什么秘密?说一半算什么。” 似乎听到他的不满,闭眼的薛青嘴角弯了弯。 “我是主角所以我才会有这么厉害的先生” 这一句后再无声音,不知道是睡过去还是晕过去了,四褐先生慢慢的站直了身子,暗暗的灯下照着他的双眼有些浑浊。 “什么猪脚羊手的我厉害当然是毋庸置疑的,还用你说。”他道,看着床的薛青,迟疑一下,有些笨拙的将被角往拉了拉,退开几步,再看桌子趴着的还在沉睡的薛母哼了声,“真是一群废物连个孩子都看不住” 说罢甩袖,桌的油灯瞬时熄灭,室内陷入黎明前的浓暗。 第一百一十五章 纷争 日落日升,长安城的大街又一次明亮起来,相于昨日街的人多了很多。 “你们可见了,那凶徒昨日自投案了。” “也不算什么凶徒,只是报仇仇报了便无牵无挂的投案了。” 街遇到的人,店铺前站着的伙计,无一不在谈论昨日的事。 “是个读书人呢,也只有读书人能做出这种事。” “那宗大人也算是个读书人罢。” “那钟世三自己虽然不会功夫,但请的绿林好汉极其厉害,飞檐走壁,话说当日一群人杀入双园” 有人大声的宣讲,街边的人听到了都聚拢过来,正在此时一队人马在大街乱乱的跑过,这让民众有些受惊。 “又抓到凶徒了吗?” 大家询问着探看,却见街奔走的不是官兵差役,而是一群家丁,为首的男人胖乎乎的穿着绸衫像个富家翁,也的确是富家翁。 “那不是郭大老爷?气势汹汹的颇有几分他家子侄打架的姿态。” “应该是去柳家你们没听说吗?柳家的春阳少爷把郭家那个小女婿给打残废了。” “竟有这等事?快快讲来。” 这两日官兵搜查闹得人心惶惶,只传说议论着凶徒肆虐,倒不知道还出了这等事,一时间都互相询问。 被打断宣讲绿林好汉杀宗周的人不高兴了。 “孩子们打架而已春阳少爷可没有郭家的孩子顽劣这薛青是郭家的小女婿自然也跟郭家的人一般喜爱打闹定然是他先惹事的” “对对,我听说了那薛青靠着买来的诗词赢了春阳少爷这次挨揍也是难免的有什么可说的那绿林好汉才是真正的打架呢。” 也是民众们忙又看向他,孩子们之间的打打闹闹只能算是儿戏,最多失手下手重了,哪有杀人刺激。 咯噔咯噔的马车从街走过,裴焉子放下车帘,隔绝了街那人手舞足蹈的划讲述,他顺手从车的小书架抽出一卷轴,递给侍坐的小厮,道:“去,交给绿意楼,八月十五谁能在我家灯会将薛青这首词演舞的最好,我出千金。” 小厮并没有被绿意楼以及千金吓到,裴氏一族的小厮也是见过世面的,他恭敬接过应声是,叫停了车下来,看着马车离开。 这个薛青厉害了啊,竟值得焉子少爷千金相助,嗯,千金倒是小事,焉子少爷这分明是要为薛青扬名。 市井之哪里传的消息最快,自然是青楼里,风月之地,人墨客又常聚集,千金求传唱诗词,大俗大雅皆有,瞬时能成为长安城的热闹事。 焉子少爷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这首词这么好?小厮带着几分好看手里的卷轴,还是这个薛青少爷这么好? “好!” 此时柳家柳老太爷的院子里,女相扑们正酣,台下叫好声乱乱,衬得炎夏更炙热。 依旧穿的金碧辉煌的柳老太爷靠坐在圈椅,手里拿着一张纸,在一片喧哗眯着眼念道:“不知天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惟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人群又是一阵叫好,盖过了他的声音,柳老太爷丝毫没有动怒,而是笑着也叫了声好。 “写的真不错。”他道,将纸张一甩,旁边的小厮忙接住,“春阳这个废物呢?他还是没什么要说的吗?” 身后的男人神情不安,低头道:“没有,任凭打骂他一语不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关书房里了。” 柳老太爷带着几分恼怒道:“让他在书房好好看诗词,再给他一把刀,看那首诗词写得好砍那本书,看看是能砍尽还是把自己气死。” 男人不敢多言头垂的更低应声是。 另一个男人迟疑一下前俯身道:“郭大老爷又来了在门外,您看” 这件事一开始是瞒着柳老太爷的,无奈郭家来闹的太厉害,昨晚才禀告了,柳老太爷闻言大怒,将春阳少爷一通大骂命令关起来,既然对春阳少爷暴怒,那柳老太爷是不是要跟郭家和解? 柳老太爷呵呵两声,看着小厮手里捧着的纸,道:“这诗词好是好,但靠着一首诗词想打开我家的大门,我柳氏还没那么便宜告诉他,虽然薛青以输赢来引诱春阳,但看在郭大老爷的面子,我们也不跟他计较了,好好的考状元去吧,莫要生事。” 这话可真是不客气,男人应声是转身出去了。 柳老太爷道:“薛青。”念了一句这个名字,神情淡淡,“会作诗的多了去了,神童又如何,小时了了。”他摇摇头,看向台,台女相扑手一招扭转了败局,柳老太爷抚掌叫好,“赏。” 四周观者皆是叫好,赏钱如雨般砸向台,院子里喧闹声声。 白日里的绿意楼则素雅又安静,小厮拿着卷轴走进来时,楼有两个年轻女子正散着头发打着哈欠走过。 “这两日你又没生意,春晓妹妹还困啊。” “是哦,妈妈也是的,非要练琴练舞,逼的我嫣红姐姐她们还忙,好累啊。” 两个女子说笑着唇枪舌剑一番,忽的见丰腴的老鸨摇摇晃晃的迎那小厮去了,老鸨如今可不是谁人都能见的,看来这小厮来头不小,二人不由停下倚栏,见老鸨面色大喜。 “放心放心我这里有最好的姑娘歌舞没问题” 断断续续的听不太清说的什么,但只这几句两个姑娘也大概知道了,有些书生做了诗词,受不受欢迎要看是不是被青楼的姑娘们传唱了,所以很多时候都有人特意送来诗词。 “不知道又是哪个秀才?”春晓嘻嘻笑道,“看这样子是出钱买唱呢钱还不少。” “不止钱吧。”另一个姑娘道,看着老鸨王玉仙笑成一朵花但依旧不失恭敬的样子,“来历也不小呢。” 话音落那小厮告辞,王玉仙再次施礼。 “请焉子少爷放心,这位”她打开卷轴看了眼,念着其的名字,“薛青少爷的诗词我们一定选最好的” 那姑娘咦了声,伸手拍着春晓的胳膊,眼睛亮亮的道:“果然啊,是焉子少爷呢裴氏焉子少爷呢” 春晓也咦了声,注意的却是另外一个名字,道:“薛青?那个薛青做的诗词么?” 那个没有被她美貌倾倒的少年,她可记得很清楚呢。 (觉得啰嗦和慢的请攒,因为要总结要叙述要描述要铺垫,攒着看啦,不急的。感谢秋至風露繁打赏和氏璧么么哒) 第一百一十六章 决定 小厮已经离开了,王玉仙被闻讯来的妓女们围住,对于绿意楼这种级别的青楼来说,女妓们色艺双绝多是卖艺不卖身,唱舞器乐是最必备的技艺,所唱的歌曲最多的都是诗词。 当然也不是什么诗词都会唱的,唱的都是脍炙人口的古人佳作,当然长安城有名的才子们做的好诗词她们也会唱,能将这些才子们诗词唱好,对于她们的名气也是助力。 “是裴家的少爷?” “那位焉子少爷吗?好诗词书画的十七岁三试连捷的小秀才吗?” “是他做的诗词?” “薛青?薛青又是谁?” “这是什么诗词?明月几时有” “哎呀小蹄子们别乱扯。”王玉仙嗔怪道,将卷轴在手里拿好,“管它什么诗词呢,这也不是诗词的事,是你们扬名的机会焉子少爷是千金求唱演谁能被焉子少爷选,肯定会得到裴家的助力待选花魁时算得不了花魁,入选前十定然没有问题。” 对于青楼女子来说,名气地位是她们的命运,女子们更是涌涌询问。 “这诗我会让教习谱曲编舞,现在已经七月半了,大家都打起精神来,虽然焉子少爷将诗词送我们绿意楼来,但消息传开其他青楼肯定也要参与相争”王玉仙叉腰道,“说什么你们也不能丢了脸面,最后让其他家的姑娘夺了千金。” 女子们娇声应是,嘻嘻哈哈的笑闹。 因为事关绿意楼的名声,王玉仙特意点了那些当红的姑娘们来单独叮嘱希望也在她们身。 “首先要知道焉子少爷的喜好。” “那焉子少爷很少涉足青楼” “听说那焉子少爷好花鸟常骑驴入山林也是极其古怪的少年人” 她们叽叽喳喳的议论着走开了,其他的妓女们也跃跃欲试准备讨好教习琴师,算不能夺魁,能露脸多少得些人气也是极好的。 “春晓,你与江琴师要好,让她帮你。”有人撞了撞春晓道。 春晓站在柱子边似是出神,被一撞回过神。 “你呀一直半红不红的,始终差么一点机会,如果能得到裴家的助力,必然能出人头地了。”那姑娘对她低语道。 春晓点点头,握着这女子的手道:“多谢姐姐提醒,我必然要一试的我这去给江琴师准备些礼物。”说罢走开。 她的小婢跟,悄声道:“春晓姐姐真去找江琴师么?” 春晓道:“江琴师脾气好,这是好也不好能对我好也能对别人好,找她怕是不行。” 小婢一脸愁容道:“那如何是好。”跟随的姑娘成名,做小婢的自然也能高人一等。 春晓握着手眼神闪动,道:“其实,有个人是关键。” 小婢愁眉苦脸道:“焉子少爷么那是自然,可是咱们可见不到” 春晓嘻一笑,道:“不是他,且是我认识的”嗯是认识的吧,反正她当认识咯,“也许这次,是我的机会到了。” 一阵马蹄乱响,再次打乱街聚众的议论,众人看去见是郭大老爷一行人气势汹汹的过去了,神情先前还要愤怒。 “碰了一鼻子灰了呗柳家什么人家” “小孩子打架,大人跟着闹当然不好看” 直到回到家郭怀春耳边似乎还柳家大老爷皮笑肉不笑的话,以及街的指点取笑,他将手重重的拍在桌子,道:“气煞我也。” 坐在一旁的薛母崔氏抬眼,声音沙哑无力道:“不要那么大声,吵到青子。” 郭怀春立刻垂手应声是,向内里看了眼,神情悲愤道:“必须让柳家受些教训是我无能” 崔氏笑了笑,笑的有些苦涩,道:“是我们无能明明做的是正大光明的事,这么多年却如同过街老鼠一样躲藏还要让公主殿下如此受气” 郭怀春道:“大人不要这样说那些高高在的一个个都违背伦常,臣服奸人膝下你们能救出殿下护着殿下性命已经不容易了” 崔氏道:“当初我们百人护驾,如今只剩下区区不到二十人为了掩藏行踪,笃大人他们以身诱敌,不知道再见的时候还剩几人或许再也见不到了”说到这里又是一笑,“不过也不算白费功夫,取信了青霞先生他们,以及他们背后的重臣,起我们这些武夫,他们更能取信于天下,算我等都不在了,殿下将来也能重登大宝。” 郭怀春一惊道:“大人你们想做什么?” 崔氏道:“我们打算灭了柳家满门。” 这个面色憔悴嘴唇干裂一副病歪歪模样的妇人说出这句话,郭怀春色变,道:“大人三思啊。” 这色变不是觉得这妇人说失心疯了说大话,而说的话也不是质问,而是肯定的劝阻,很显然他认为这个妇人能办到。 “那样的话,你们也会暴露的”郭怀春接着道,“这时机不对” 崔氏道:“我们不会暴露,死人是不会暴露的我们会与他们同归于尽。” 郭怀春骇然,喊了声大人。 崔氏抬手制止他,道:“青霞先生说得对,跟着我们这些武夫,养她在市井之,这种身份她永远是被人瞧不起随时能欺负的所以让她跟着青霞先生吧,作为青霞先生的弟子有了更好更高的身份,只有身份才能让殿下得到尊敬。” 郭怀春要说什么,院子里响起暖暖的喊声。 “少爷醒了。” 郭怀春只觉得眼一花,眼前的崔氏已经到了门口了,好像身负轻功一般,事实他知道她一点功夫都没有…她杀人靠的不是功夫。 跑的如此快,只能是所谓的慈母神功吧到底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啊。 郭怀春眼神微酸涩,忙也跟了出去,薛青的屋子里已经传来崔氏喜极而泣的声音。 “青子你醒了痛不痛的厉害想吃什么娘在这里你别怕”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不解 知府衙门内,李知府坐在堂前愁眉凝结,堂下的官员们他更凝结,几天过去了除了自己投案的钟世三没有再抓到活的凶徒。! “一个钟世三能不能交代呢?” “死的可是宗大人…怎么能交代得了…” “大人如此日夜愁苦…” 官员们低声交谈,忽的一个小吏从外疾步进来到李知府身边附耳低语,又有什么消息了?在座的官员们顿时坐直了身子,见李知府愁眉顿散神情颇惊喜…好消息?官员们也顿时眼一亮,却又见李知府神情再次低沉,对小吏点点头,小吏低头退了出去。 李知府案前神情沉沉若有所思。 堂内一阵安静,是什么消息?难以抉择不好办? “大人,朝廷里有什么消息吗?”一个官员起身问道。 宗周遇难的第二日长安府往京城报消息了,当然宗周的下属肯定当时报告了,此时快的话京城也该有动静了。 李知府哦了声道:“刑部司礼监会派人来。” 这个嘛不用说大家也知道,问消息的意思是派的谁来,头对长安府什么态度,会不会牵连他们,官员们忍不住要再开口,李知府一拍几案,道:“凶徒继续追缉,肯定还有同党,任何蛛丝马迹都不放过,在京城的人来之前,我们自己心里要先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说到这里抚了抚几案:“先把柳家那边清查一遍吧。” 咿?要起身应声是的官员们神情惊讶,柳家?柳家吗? “…宗大人是在双园出的事,柳家怎么也要有个说法。”李知府道,神情平静。 ……… 消息很快被送到了柳家,这让老爷们很是生气,柳氏的人去官府不是赴宴是访友,百年来没有一人被官府盘查过。 “这李光远好大胆。” “不大胆他也不会被贬出京。” “那又如何?把我们长安城当乡下,他一人为可以为所欲为吗?” “倒也不是为所欲为,不过是狗急跳墙,在朝廷的人来之前,多找几个替罪羊。” “真是失心疯了,竟然想让我们柳家当替罪羊?” 屋子里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坐在着手里把玩一枚镇石的柳老太爷不耐烦的打断他们,道:“行了行了,什么大事也值得嚷嚷。” 屋子里安静下来。 “爹,这李光远欺人太甚。”一个男人恼怒道。 柳老太爷哈哈笑,道:“欺欺了…能不能欺到不是他说了算了。”说罢将镇石扔在桌子,“…告诉知府的人,要查随便查,人一个也别想带走。” 这是要对了,对对,还怕他一个知府吗?谁朝里也不是没人,柳家的老爷们应声是退了出去。 书房里侍立的老仆将镇石摆好,道:“按理说李光远不是这种人啊,人傲骨,要不然也不会被贬出京…这种明知不可能是我们柳家所为而胡乱要拉替罪羊的事,他不该会做啊。” 柳老太爷道:“然而他做了。” 老仆道:“所以要么是他真的失心疯了,要么是有别的事。” 宗周的确权盛势大,但死一个宗周,还不至于把李光远这种臣吓的失心疯了,柳老太爷微微皱眉,道:“别的事?别的什么事我们柳家得罪他李光远了?最近家里有什么事?宗周来了,都管束的严厉,哪有什么事?” 老仆思索一刻,神情有些迟疑,道:“要说事,便只有春阳少爷和郭家女婿的这件事…李光远是为了郭家那个女婿出头?” 李光远吗?郭家的女婿叫什么来着?柳老太爷哈的一声笑了,道:“那他才是真的失心疯了。” 二人正说笑着,门外有人又急匆匆进来,是刚离开的一个老爷。 “伯父。”他道,神情有些古怪,“青楼里要传唱那首水调歌头。” 柳老太爷一时没听明白,道:“哪首?” 男人垂头道:“薛青的那首。” 柳老太爷呵了声,道:“青楼里?”能让青楼里传唱的那可是名作了,能做出名作的人自然也是名人了,有才学的名人 不论他是大人还是小孩,小孩更好啊,还能称作神童,成神了自然能得到民众的尊崇。 柳老太爷再次呵了声笑:“这郭怀春对着小女婿可真够好的啊,下了血本了。” 男人摇头道:“伯父,不是郭家,是裴焉子少爷做的。” 柳老太爷一怔,转头看他,道:“裴焉子?裴家那个凤凰?” 男人点点头,老仆的眉头也皱起来,道:“老爷,当日春阳少爷他们是在裴焉子的诗会,许是要他做评判,所以…” 所以春阳少爷输了却打伤了人,这也是让裴焉子没了面子,自然要找回面子。 柳老太爷敲了敲桌面,道:“孩子们还挺有意思。” 男人迟疑一下,道:“伯父,这是裴家…”那是裴氏,李光远算不强龙,但裴氏可算得地头蛇,且是与柳氏不分仲伯的地头蛇,这么多年明里暗里相斗谁也忌讳谁几分,但大家大业的,表面关系维持的还不错。 柳老太爷抬手道:“拿我的帖子…嗯算了…”他又看向那位老仆,但旋即又把视线移开,最终道,“…拿着你大哥的帖子去裴家问一问。” 一个薛青,让柳大老爷出面走一趟已经算是给足面子了,男人显然也这么想,应声是带着几分轻松出去了。 柳老太爷坐下来视线落在桌子,镇石压着的纸写着的正是那首水调歌头,“薛青么…一首诗词?”老仆听他再次念出这个名字,起先前的不屑,似乎多了几分疑惑。 因为一首诗词裴家是要相助这个薛青了?真的假的?这个答案并没有等太久,很快先前的男人面色不好的回来了,除了他之外,柳大老爷也来了。 “裴大老爷亲自见的我。”他道,“但是他说,孩子们的事孩子们解决,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柳老太爷大怒啪的拍桌子,道:“竟然敢骂人!” 屋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一时因为柳老太爷发火二是因为裴家说的话,这是真的承认要参与这件事了。 “裴焉子要考进士,裴家仕途势在必得…这是为了给裴焉子造势助力…”柳大老爷道。 柳老太爷抬手打断他,竖眉冷笑道:“他给他家子孙助力造势我不阻拦,但休想踩着我柳家,我倒要看看,我多管闲事,谁又能把我怎么样。” 这边正说话,门外有小厮慌张跑进来。 “大老爷,老太爷…春阳少爷跑去郭家负荆请罪了。” 柳老太爷更怒道:“废物,…当时该认输认了输,是我柳家子弟品性美谈,但现在再认输只是笑谈!抓他回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低语 郭家大宅的街围满了人,都是被郭家门前站着的身背着荆条的少年吸引来的。 因为宗周之死在长安城正是最热的话题,郭家和柳家两个孩子动手打架的事倒没多少人注意不少人不知道这件事纷纷询问,街口巷尾一片喧闹。 柳春阳的突然到来让郭家的人也吓了一跳。 “怂…虽然是向我们的低头,但我委实看不这种。” “是啊,打输了认怂也算了,打赢了认怂,岂不是傻?” “…子安子谦要是如此非揍他不可。” 郭二老爷郭三老爷站在门边指指点点,郭大老爷听的心烦瞪眼:“下去…有你们这样当爹的吗?” 郭子谦从一旁柱子后跳出来,道:“…伯父你们大人不便出手,让我来揍那小子” 郭大老爷更恼火摆手“滚滚下去。” 郭二老爷道:“那大哥你拿出个姿态来啊…是打是原谅啊?” 郭三老爷道:“是啊,时间久了看的人多了,他面子做足了,咱们可不好下手打…吃亏了呢。” 郭二老爷道:“这正是柳家的阴谋让这小子过来脱一下衣服,咱们如果不接受成了恶人了。” 郭三老爷道:“脱衣服吗,谁怕谁,让薛青也去脱伤口摆出来更吓人呢。” 几人正议论纷纷,暖暖蹬蹬跑来了。 “我家少爷要见春阳少爷。”她道。 薛青要见?郭二老爷瞪眼道:“不好吧,你家少爷才醒来,打不了人的…怪吃亏。” 没有理会郭二老爷的打岔,郭大老爷亲自将柳春阳送到薛青这边,薛母在屋子里桌边整理香炉。 炎夏屋内血腥气药味浓烈,香炉一直未断,听到柳春阳来了,薛母顿时拭泪。 薛青道:“娘,大老爷,我跟春阳少爷单独说会儿话…” 薛母哽咽道:“那怎么行…你才醒来…万一他…”说着看了眼院子里站着的柳春阳,那少年身,皮肉白净,肢体健全…薛母的眼里闪过一丝阴冷。 薛青道:“娘,孩子们的事孩子们解决…”说着又挤挤眼,“当然,娘你在院子里等着…我解决不了叫你。” 薛母没忍住噗嗤笑,又觉得心酸,这孩子都这样了还心情平静开玩笑,自醒来她连一声哼哼都没有伤的那么重不可能不疼,想到这里又流泪,道:“好,你高兴好。” 她依言起身走到门边喊了声春阳少爷请进来吧,声音和气虽然悲伤却没有歇斯底里的前扑打,只抬手拭泪,如同所有老实妇人习惯忍着悲伤那样。 柳春阳垂着头进去,薛母带门走过来,郭大老爷几分不安,低声道:“没事吧。” 薛母道:“没事,将死之人没什么可在意的。” 郭大老爷打个寒战看向室内,不知道在屋子里又布置了什么,以后这里还是能不进不进了,这女人本性情古怪,又受了这般刺激,说是要与柳家同归于尽,顺便捎带郭家也说不准。 郭大老爷竖起耳朵:“怎么没动静他们在干什么?” 室内柳春阳依旧低着头一动不动,薛青看了他一刻,低声道:“你受委屈了,吓坏了吧。” 柳春阳依旧低着头,肩头开始抽搐,似乎在啜泣。 薛青道:“不要哭啊我这跟大家解释清楚” 柳春阳抬起头哑声道:“我是为这个来的吗?”少年人眼圈发红,面色憔悴,嘴唇干裂,如同几天几夜没睡憔悴。 薛青看着他笑了笑,道:“我知道你不是我的伤看起来很重,但很快能好,胳膊也不会有事放心吧,没事的。” 柳春阳用力的吸着鼻子,听到这一句没事的,不由想到双园的事,那时候他也一直说的是这三个字,那隐忍到现在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哇的一声哭起来。 院子里站着的郭怀春和薛母被这突然的哭声吓了一跳,二人不由对视一眼。 “谁打谁?” “没打啊,好像说了话吧” “说话把人说哭了啊” 二人再次看向屋门,青子这么厉害?薛母想听听他们说什么,郭怀春将她拉住,道:“少年人脸皮薄” 只要不打架好,薛母停下来没有再近前。 薛青任凭柳春阳放声大哭,过了一刻才道:“好了,不要哭了,一切都过去了,结束了,我们平安无事,没有谁能伤害到我们了蝉衣怎么样?” 知道问女人,柳春阳吸了吸鼻子,停下了哭,道:“那日趁乱让她藏了,小可寻机带进来的在我院子里收拾书房,没人注意她,放心吧。” 薛青道:“春阳少爷经历了那么凶险的场景,为隐瞒秘密不得不背负委屈,现在还能做到如此很厉害。” 柳春阳杏眼瞪圆,鼓着腮道:“你骂我呢还是夸你自己呢?”谁厉害啊?他只是经历,他薛青可是杀了人又差点杀了自己。 薛青道:“你我皆当赞。” 柳春阳哼了声扭开头不说话。 薛青道:“蝉衣还要麻烦春阳少爷。” 柳春阳哦了声,眼看向其他地方,道:“说啊。” 薛青道:“现在都还忙着查宗周遇害的事,会认为那日真有两人落湖而宗周的手下为了保护宗周的秘密,一定不会让人去打捞,两方对失踪小姐的口径将会一致蝉衣有足够的时间离开。” 柳春阳再次哦了声,道:“我倒是有几个信得过的朋友在外边” 薛青道:“不,我打算送她去京城。” 京城?柳春阳瞪眼,宗周不是要带她去京城,好容易脱离了虎口,又要去京城? 薛青道:“我送她去和宗周带她去不一样,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有一天宗周的下属要追查也会先到别的地方搜查。” 柳春阳哦了声,道:“送个人到京城也不是没办法”这时候他才发现做为柳家的少爷并不是无所不能的,因为在家人眼里他只是个少爷,是个孩子,在书房藏了婢女还好,借用柳家的力量在京城安置一个人,可不是一个孩子能办到的了不能当孩子了,他咬牙想办法。 薛青道:“她在京城的安置我已经安置好了。” 咿!柳春阳瞪眼看着薛青,他是妖怪吗?怎么什么都 薛青道:“我托莲塘少爷给京城的杨静昌杨老大夫送了信,请他帮忙,当然,莲塘少爷帮忙送去的写的内容模糊,我会再给蝉衣写一封信让她亲自带着去。” 杨静昌杨老大夫柳春阳斜眼道:“你他可靠吗?”这可不是小事,说白了是要拖家性命的不是一般关系能帮忙的。 薛青含笑道:“杨老大夫很可靠。” 还真脸大杨老大夫当然可靠,只是他让你靠吗?柳春阳看着薛青不知道该说什么,算了,他是个妖怪。 “我会想办法稳妥的把她送走。”他道,“你还见她吗?” 薛青道:“不见了,此事行事还要稳妥。” 柳春阳哦了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忽的觉得薛青看自己,他又抬起头,见薛青视线在他裸露的身转,见他看过来,便一笑,道:“还好天热,要是冬天,春阳少爷更受罪了。” 想什么呢,柳春阳撇撇嘴移开视线。 第一百一十九章 事实 关于蝉衣的安排一打岔,柳春阳的情绪平复了很多。 薛青道:“别背着藤条了…你能想出这个办法来见我,真聪明。” 柳春阳将藤条解下来,道:“你能不能别把我当傻瓜?” 薛青笑了笑道:“没有啊,我是正愁怎么见你呢…真相不能说,让两家闹的这么僵,是让你们受委屈了。” 柳春阳扭头看着一边道:“这有什么委屈的。”跟命相这些都不算事,“更何况我的命是你救的。” 薛青道:“如果不是帮我你那日也不会在双园。” 柳春阳道:“我又不是帮你…说了打赌的。” 薛青笑了笑道:“春阳少爷敢赌敢认,我很是喜欢。” 嗯,他说的是喜欢,不是佩服,如果说佩服嘲笑人了…能做出那样的事的人说佩服自己,是哄孩子玩吧,柳春阳嘴角弯了弯,道:“我本来是敢作敢为。”说罢斜眼看了薛青一眼,“你你的伤到底怎么样?” 薛青道:“皮肉伤看起来重,好起来也快…我用了好药,胳膊也不会残废。” 二人正低声说话,门外传来一阵喧闹。 “…大老爷,柳家的人打来了…” “…把门堵了…要冲进来了…” “…说笑呢,能冲进我郭家来…三代的脸都要丢尽了…” 仆人的喊声,郭二老爷三老爷的叫嚣声混杂成一团。 柳春阳色变道:“我是偷跑出来的…我家里人知道了找来了。”抬脚往外走,“我去喊住他们。” 薛青喊住他道:“等等,我与你同去。” 柳春阳回头看着床面如金纸的小少年,瞪眼道:“你去做什么!不用你去…我爷爷人是很好的,是脾气不好…我会跟他好好解释的。” 薛青道:“我们两个人的事当然要我们两个来解释…”说着微微抬身向外高声喊娘。 话音未落门被撞开了,薛母出现在屋内,道:“青子怎么了?”好像她一直在门边等着似的。 还好薛青知道薛母适才并没在门边,要不然真吓一跳,不过对于薛母这母爱的关切还是让她的心软了软。 薛母盯着柳春阳,薛青道:“娘没事的,找个轿子来抬我出去,我去见柳家的人。” 薛母忙摆手道:“那怎么行,那怎么行,你这个样子怎么能出去。”说着呜呜的哭起来。 柳春阳看了她一眼,心道动不动哭哭啼啼的妇人怎么养出薛青这样杀人杀己都不色变的儿子呢? 薛青道:“我这样子可以的,精神好多了…这件事是我们两个惹出来的,只能让我们来解决…否则还怎么见同学师长?以后怎么在长安城立足?” 薛母拭泪看着她,郭大老爷从门外探头道:“青子你想好了?” 薛青道:“是的,你们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我现在醒来了应当对大家说明。” 事实的真相?真相不是春阳少爷把他打了吗?郭大老爷看薛母,薛母看他一眼,抬手擦泪道:“我又不懂这些…” 郭大老爷看了眼柳春阳,柳春阳道:“我会跟我家人说清楚的。” 这小子能做出负荆请罪的样子,可见是向薛青低头了…真是想不明白啊,怎么向薛青低头了?第一次打架见血吓到了?读书人家的孩子啊…不过能和解的话当然玉石俱焚要好。 郭大老爷便转头吩咐道:“来人,抬软轿子来。” 郭家门前一片混乱,大门已经关了,七八个小厮抵着门。 郭二老爷郭三老爷跟过年似的站在门前指手画脚这边那边。 “家伙都拿来” “可是那是柳家的人打死了会不会” “你傻啊,捡那些没刀刃的兵器啊谁让打死了,打半死可以了” “两三年不打架看你们都笨死了墙架梯子啊” 郭子谦郭宝儿也在四周跟着鼓噪,倒是一向爱打架的郭子安抱臂冷眼旁观。 郭大老爷气的瞪眼道:“都给我滚滚滚。” 郭二老爷郭三老爷讪讪,小厮们也停下乱跑。 “大哥,这不是看人家打门了嘛。” “是啊,可不是我们先动手。” 郭大老爷没理会他们,郭子谦已经看到被小厮抬着的薛青了,大叫一声大哥接过去,围着关切的问候。 郭宝儿也跟去,与其说问候不如说好,还想掀开薛青的伤口看看被刺穿胳膊是什么样。 郭子安哼了声扭头看向一旁。 郭大老爷道:“开门吧。” 小厮们不敢迟疑忙打开门,门外门内还热闹,柳家倒没有多少人,闻讯赶来看热闹的民众将前后围得水泄不通,听到柳家和郭家打起来了,外边还有更多人涌来。 柳三老爷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一眼看到柳春阳走出来,前是一耳光,道:“柳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给我绑起来。” 柳家的下人们应声是拿着绳子前,刚被抬出来的薛青道声且慢。 她到底伤重声音无力,郭子谦在一旁立刻重复道:“且慢。”声音高高的送出去。 柳家的诸人看来。 薛青道:“是柳老爷么,晚辈薛青。”一面微微撑起身子施礼,“小子失礼了。” 郭子谦将他的话重复一遍,一面有些夸张的搀扶薛青。 这是薛青啊,没死啊不过看起来伤的真不轻,四周的民众涌涌。 柳三老爷神情几分不屑,这是出来博同情了吗? 薛青道:“春阳少爷此举并不是丢了柳家的脸,而是光明磊落彰显了柳氏子弟高洁。” 柳三老爷似笑非笑,他又不是孩子,说好话哄么 薛青道:“这件事是大家误会春阳少爷了,不是春阳少爷打了我,是我自己无意伤了自己,春阳少爷本是要阻止我的。” 咿?跟传说的不一样,民众们很是好,柳三老爷也微微蹙眉。 薛青道:“我们当时诗已经定了输赢,春阳少爷并没有恼怒,我们只是再说下一次什么,我拿出了兵器划说武好了,当时夜黑净房里昏暗脚下又洒了水,我不小心跌倒,春阳少爷抓住了兵器但还是晚了一步,我才刺伤了自己,伤的太重我晕死过去,我今日才醒来,让大家误会了。” 自己刺伤自己?真的假的? 事情原来是这样么?真是无趣,围观的民众发出嘘声。 “散了散了。” “什么自己刺伤自己怕人家柳氏,自己认怂了” “真没意思看看人家钟世三,敢杀人敢当” 围观的民众如潮水般散去,赶来的要维持秩序的差役们也停下脚不用他们驱散了,但还是前板着脸呵斥几句。 “知府大人说了,如今长安城凶徒藏匿,不要聚众” “给凶徒可乘之机,你们谁担得起责任” 诸如此类的话教训一番,柳三老爷才懒得理会这些差役,看了薛青一眼,道:“既然薛少爷都说清了,那这件事算了。”说罢甩袖转身走了几步,看到柳春阳还在,又恨声道,“还不回去!” 薛青对柳春阳抬手摆了摆,道:“春阳少爷放心吧,我没事的,多谢你了。” 柳春阳嗯了声,有些拘束有些僵硬的施礼,转身疾步去了。 人群散去,柳家的人离开,差役们也交差去了,郭家的门前恢复了安静,郭二老爷郭三老爷神情颇怅然。 “这结束了?” “还没打呢” 郭大老爷瞪眼道:“孩子们的事你们跟着闹什么!不说劝着。” 郭二老爷郭三老爷忙讪讪赶着人散去,薛母也扶着轿子要薛青回转。 郭子谦挤开暖暖自己守着另一边,道:“青子哥你太厉害了,春阳少爷都被你折服了。” 一直安静无声在一旁的郭子安站出来拦住,看着薛青道:“青子少爷,当初听我们骂你几句,你动手打人,现在面对柳家的少爷差点要了你的命,你反而要以理服人了啊。” 这是在说薛青欺软怕硬吧,郭子谦不满的喊了声哥。 薛青道:“其实还是被打骂最幸运。” 什么啊,郭子安瞪眼,看着薛青被抬着拥簇着向内去了,扬声道:“别以为你做了好人,认了怂,柳家正眼看你。” 薛青抬手摆了摆,没有说话。 (凌小七、凌小七打赏和氏璧么么哒) 第一百二十章 低头 郭家门前发生的事,随着柳三老爷带了柳春阳回来,柳老太爷便也知道了。 “那薛青如此这般说的?”他道。 柳三老爷点点头。 柳老太爷哈的笑了笑,又看柳春阳道:“他自己刺伤自己的?” 事实的确如此,柳春阳嗯了声。 柳老太爷也没有追问,摆手道:“亡羊补牢,去,继续关书房。” 柳春阳知道柳老太爷为什么生气,是气输了诗词的时候没有坦然认输,而是动手,但既然动了手绝不低头,在柳老太爷眼里,他前后两次都做错了对他这个孙子是完全失望了。 要是搁在以前,柳春阳会焦急失落,但现在心里反而很平静失望算什么,跟生死相真是太无所谓了,不过要说遗憾还是有点,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薛青,看起来事情是解决了,但柳老太爷柳家下肯定都不会喜欢薛青了。 你们要喜欢他啊,他可是个很厉害的人啊,他会杀人啊柳春阳吸了吸鼻头走了出去。 柳老太爷坐下来端起茶杯,道:“小孩子家家的。” 柳三老爷问道:“那这件事这样了?” 柳老太爷道:“当然这样了,我们还要跟孩子们一般见识么。” 柳三老爷道:“这薛青还有些本事,竟然能笼络住春阳。” 柳老太爷道:“孩子们是孩子们,日常张牙舞爪,见到血吓破胆了,恨不得这件事从来没发生过。” 柳三老爷笑道;“那这薛青是给咱们柳家卖个好。” 柳老太爷道:“不卖好,他又能怎么样?他这个卖好,我们需要吗?不需要的东西,谁在乎。” 柳三老爷应声是。 柳老太爷看着桌那张水调歌头,将茶杯随意的搁在面,道:“小子啊,靠着几首好词,俯身低头,能让人看重吗?太孩子气啦。” 夜色深深,山风卷卷,昏暗的灯笼摇摇晃晃照着相对的两人。 “太浮躁了。”青霞先生道。 薛母崔氏道:“还是个孩子呢” 青霞先生道:“孩子可以为所欲为了吗?为所欲为伤害的最终都是自己她现在怎么样?” 崔氏声音诺诺,道:“好多了精神很好也吃饭了” 青霞先生道:“胳膊呢?” 崔氏的声音更小了,随着山风吹到青霞先生的耳边,“要再等三天换药才知道” 青霞先生沉默不语。 崔氏抬起头道:“这次是我们失职,没有发现她出了城” 青霞先生打断她道:“算在城里,离开了你们的视线也不能保证不会出事,她现在大了,又交友广泛越来越交友广泛,那些富家子弟又岂是好相与的?” 崔氏应声是,道:“先生教训的对。” 青霞先生看她一眼,道:“当然,我也有错,我明知道她旷课逃学一心交游却没有阻止,以前不在我眼前也罢了,现在明明在我眼下”说到这里叹口气。 崔氏道:“先生不要自责,先生如此也是为大局着想,宗周在这里,这太监为人奸诈阴狠,谁知道是不是边对你和李大人都来这里起了疑心才派他来的。” 青霞先生道:“宗周是被钟家的人寻仇杀了,倒也是件好事。” 崔氏道:“是,这宗周功夫高强又在娘娘陛下跟前近身伺候过当年的事也少不得他作恶,其后更是秦潭公,笃大人一直想除掉他,也不敢轻易动手,唯恐泄露公主行踪。” 青霞先生嗯了声,道:“所以说天地还是有公道的,多行不义必自毙。” 哪里是自毙,明明是被人杀了的,可见这公道还是人为的,崔氏心道,嗯了声,“先生说的是。” 青霞先生道:“伤情你随时告诉我,郭家是军伍出身,对这些刀剑伤最拿手,如果不行,我往京城里打听寻找一些名医良药他和春阳都是我的学生,作为师长关心也是理所应当。” 崔氏应声是。 青霞先生道:“在家养伤也好,朝廷要派人来了,司礼监的那些人个个不好惹,虽然说她与陛下娘娘不是那么肖像,但你我到底不如那些内侍与陛下娘娘接触多,有些行为举止仪态或有肖像之处,咱们发现不了,他们或许会察觉避开总是安全的。” 崔氏再次应声是,道:“先生思虑周全极是。” 青霞先生停顿一刻,道:“你,没事吧?” 崔氏咦了声抬头道:“我?没事啊。先生有什么吩咐?” 青霞先生嗯了声道:“没事不早了你回去吧,她伤的这么重。” 崔氏道:“我熏了安神的药粉,外边也有郭怀春亲自守着。”说罢施礼,“先生放心,我告辞了。” 青霞先生看着她提灯碎步而去很快消失在夜色里,四周陷入黑暗。 “怪。”他道。 “先生,有什么怪?”小童低声道。 青霞先生默然一刻,道:“这个戈川怎么变得这么乖巧听话,以前可是阴阳怪气的。” 这个小童不知道了,他们说话的时候他都是回避的。 “或许是出了事,受惊心神慌乱。”他道。 这群武夫也没个头脑,遇到点事不行了,青霞先生嗯了声,又叹口气,道:“我原以为她提出自学,也多少有些志气,至少能些许自控,没想到” 小童听出他声音里的失望,劝慰道:“还小,先生慢慢教。” 青霞先生道:“只能如此了走吧。” 门咯吱轻响,薛青将眼闭,微微眯一条缝,看到薛母崔氏神态轻松的走进来,只向床边看了眼,径直走到香炉前打开扔了一把什么东西进去果然屋子里的香味有异。 莫非这个崔氏不会武功,但却是个用药的高手?又或者这是她买来的?在入夜时她敏锐的察觉与先前的香味不同,还好可以借着胳膊的药和痛来刺激自己不受影响应该是催眠的药,对于崔氏慈母之心她是没有怀疑的。 崔氏这是又去见那个神秘人了吧,是因为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要去跟人说一说排解苦闷么? 其实她的年纪也才三十左右,搁在现代还是个小姐姐呢,别说生孩子,连婚都不结,薛青觉得自己有机会的话劝她改嫁吧她可不在意守节不守节的。 崔氏转过身,咦了声,道:“青子你怎么没睡?” 薛青道:“睡了一觉了伤口疼,醒了。” 睡了一觉,嗯,药效最后抵不过伤痛也是正常的,崔氏忙走近,“怎么样?没办法啊,只能忍忍。”她一脸忧伤坐下来用手摸着薛青的脸。 薛青嗯了声,道:“能忍的娘别担心。”又停顿一刻,“娘,我刚受伤昏迷的时候,来看我的人都有谁啊?是不是很多,回想起来好像乱乱的,等我好了去谢谢他们。” 青霞先生说的对,这孩子越来越大,颇在意交游了,薛母嗯了声,轻轻的抚着她的脸,道:“不多呀只有郭家的老爷们,伤的这么重,哪里能让人探望,添乱啊…等你好了再去谢他们吧。” 薛青哦了声,这样啊。 那,戈大人是谁? 第一百二十一章 相探 那时候她受伤昏迷意识不清,听到一句戈大人的称呼,在郭家没有大人这个称呼,而与郭家有来往的关键是会来探望她的长安府官员也并没有姓戈的。br 那这个戈大人是谁? 薛青不认为是自己听错了,虽然那时候意识不清,既然薛母说没有,也许这又是一个秘密,如同薛母夜半出门那样。 嗯,或许是薛母夜会的人,她并不执着与这个问题,能在那个时候来看望她,应该是对她没有恶意的人。 在薛母的抚摸以及碎碎念道薛青很快睡去,她现在需要多睡来恢复精神,两日后四褐先生又来给她敷药喂药一次,十天过后薛青可以下床走动了。 七月末的天太阳还很晒,打开门,一大片阳光哗啦冲进来,薛青不由微微后退一步,眯起眼。 她穿着长衫没有束腰带,手里握着一根木拐。 暖暖举着伞跑来,咯咯笑,道:“青子少爷变成小老头。” 薛母嗔怪道:“不要胡说…青子还没力气。”一面前扶住,“真要出去走走?行不行啊?” 薛青道:“伤的是胳膊不是腿脚,再不走走锈住了。” 薛母道:“哪里那么夸张。”没有再阻拦,叮嘱不要走远,暖暖便一手举着伞一手夹着锦垫扶着薛青向外走。 薛青走出院子适应了,让暖暖不用搀扶自己也不用竭力的将伞遮在她头,“晒晒太阳身体强壮。” 暖暖便将伞遮在自己头,道:“少爷不怕晒。” 薛青道:“是,少爷我是男孩子不怕晒…暖暖别晒黑了。” 她慢慢而行,暖暖摇摇晃晃跟着,沿着夹道走向前院,正玩闹的小童们看到她顿时都涌过来。 “青子哥哥,青子哥哥。”喊声响成一片。 暖暖如同母鸡一般挥着锦垫和伞阻挡这些孩子们接近薛青。 “不要撞到我家少爷…”她大声喊道。 孩子们嬉笑着围过来又小心的跟薛青保持距离,关切好的看着薛青,叽叽喳喳的询问着伤情,孩子们也问不出什么,最多是那句什么时候能跟我们一起蹴鞠。 薛青认真的想了想道:“应该还需要半个月…不如我们八月十五之前也个赛,赢了的我给大家发月饼。” 小童们顿时欢呼。 薛青含笑看着他们,道:“所以你们要抓紧练习哦。” 月饼的诱惑太大了,小童们立刻哄然跑开,将脚下的皮球踢的乱飞。 暖暖唯恐球砸到薛青身,举着伞挡着,道:“少爷你真大方”算还小也知道所谓的赛赢了给月饼最终必定是皆大欢喜人人都有。 薛青道:“他们给我送了不少酸枣呢。” 这些孩子们也来看过她,也学人带了礼物…城墙边摘的还没熟的酸枣,这是这些孩子们最好的零食。 暖暖将垫子铺在路旁的石头,扶着薛青坐下来,自己坐在更高一点的石头,将伞用腿夹住既不累又能给薛青遮阳,还能腾出手吃炒豆子。 薛青拄着拐坐着看了一会儿小童们蹴鞠,又嗅到浓浓的花香,便转头寻找,见一旁石头和墙缝里乱长着一丛野草,此时一堆粉白的小花日光下乱哄哄的开着。 正看的出神,有声音从大门外传来。 “倒是闲情逸致了。” 薛青有些惊讶,原来是乐亭来了,她忙要起身,乐亭已经疾步过来,一面伸手示意坐着。 “这时候不用讲虚礼了。”他道,走过来径直在薛青一旁坐下,“我经过听到巷子里的孩子们说你在玩蹴鞠…吓了我一跳。” 适才的确有几个女童扒着门往院内张望,这是日常巷子里玩抓羊拐的那几个,大约是听到孩子们喊青子哥哥,但并没有前很快缩回去了。 薛青笑道:“没有好的那么快,岂不是神仙了。” 乐亭审视她两眼,道:“已经很不错了…”一面拿出一个小包袱。 身后的暖暖立刻前倾好,是什么好吃的么? “…这段严先生的讲课我帮你抄了一份。”乐亭道。 暖暖撇撇嘴坐直了身子继续吃炒豆子,薛青笑了。 乐亭看着她一笑,道:“是不是觉得很烦人?这样了还要给你提醒功课。” 薛青道:“先前伤重快死的时候,觉得这世的事都不重要了…现在性命无忧了,功课还是很重要的。” 乐亭笑着将小包袱放他身边,起身道:“那我先走了,功课虽然重要,但身体还是最要紧,你慢慢来。”阻止薛青起身,轻轻拍了拍她的左肩头,“走了,日后再谢吧。” 说罢转身大步而去。 薛青依言没有再起身,看着他迈出大门,暖暖顺手给她喂了几颗豆子,门外又响起声音。 “青子少爷你能出门了?” 暖暖已经高兴的招手,道:“小可哥哥。” 薛青便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厮跑来,手里拎着两个纸包。 “我家少爷让我来看看你。”他笑嘻嘻的说道。 这是柳春阳的贴身小厮小可,柳春阳据说还在关禁闭,便让小可隔三岔五的过来探望。 暖暖已经抱着伞对小可伸手,小可也熟练的将两个纸包递给她,道:“山楂糕松子糖,还有我家厨娘刚做的虾肉扁食…” 薛青笑着道谢,任暖暖接过去,这些东西她也不能立刻吃,给薛母看过才可以,薛母说要记下来将来还礼什么的,曾经薛青是相信这个说法的,但现在么有别的看法了。 薛母应该是个用药的高手,但鉴于她对自己当初换杨静昌老大夫开的药的事毫无察觉,估计对真正的医药并不懂,懂的是用毒吧。 所以严查以及不让她吃外食,是在戒备提防毒?戒备提防的是谁?郭大老爷吗?下了毒害死他们母子? 道理有些不太说得通…总之秘密也不只这一个,慢慢看吧。 小可例行问薛青的伤情,薛青也含笑答了,小可便告辞蹬蹬跑了,这边小可刚走,门外又是一阵热闹,楚明辉等几个少年跑来了。 “…我们刚遇到乐亭…说你出来走动了…” 少年们围着薛青又是看又是问,先前他们也都派家人来送礼探望了,因为怕打扰养伤并没有亲自来,此时见了坐在石头的薛青激动又兴奋。 暖暖很是不高兴,因为他们都没有带礼物来,人又多吵闹且挤得她的伞都打不好,还好楚明辉等人也知道薛青才好一些,说了几句告辞了。 “我们改天再来看你。”楚明辉道,下意识的要像以往那样伸手拍薛青的肩头,还好及时想起收住,摸着头笑呵呵的走了。 楚明辉刚走,郭子谦便过来了,对着薛青道:“青子哥,你这哪里是休息,我看了好一会儿了…”又嘻嘻笑,“不过青子哥你人缘真好,次我和我哥跟人打架受伤,楚明辉他们没来看望。” 薛青笑着道:“是恰好路过。” 郭子谦道:“青子哥不要谦虚了…”又伸手扶她,“不过还是先回去吧,楚明辉是个大嘴巴,他知道了别人也知道了,更多人会跑来看你的…不如回屋子里躺着让他们看。” 坐了半日也的确有些累了,薛青便借着他的搀扶站起来说了声好,郭子谦拿过暖暖手里的伞给她撑着,三人刚要走,门外又传来询问。 “是薛青薛少爷吗?” 这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声。 薛青三人回头,见半开的门边倚着一个年轻女孩子,人半边身子躲在门口,又拿着扇子遮住了半边脸,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看过来眨呀眨。 薛青一时认不出,道:“正是。” 那女孩子晶亮的双眸立刻眯成月牙,人也从门后闪出来,手里拎着一个大大的纸包,婀娜的施礼,道:“…青子少爷,我是来探望你的呀。” 她的扇子还半遮面,日光下明亮晃眼,薛青眯眼要细看,郭子谦已经啊呀一声喊起来。 “这不是绿意楼的春晓姑娘吗!”他道,一脸的不可置信,又看向薛青满眼的崇拜,“青子哥你人缘还真挺好的…” (感谢南方的冰一打赏和氏璧) 第一百二十二章 相求 虽然春晓不是有名的花魁红姐儿,但在少年人也是很漂亮的青楼姑娘,能被漂亮姑娘惦记着来探望,那是多大的面子。! 郭子谦看着薛青,佩服无,薛青却是很意外,这位春晓姑娘,她都记不得了更别提探望的交情了。 世可没有无缘无故的交情,薛青哦了声道:“是春晓姑娘啊抱歉我都没认出来。”意思也是我们不熟。 身在青楼最惯于察言观色的春晓看得出来,郭子谦也看得出来。 郭子谦露出了然的笑,更贴近的扶着薛青,低声道:“青子哥,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宝儿的。” 薛青失笑,少年人想的风花雪月。 春晓并没有前,站在门边怯怯,小心翼翼的看着这个面色略有些苍白神态几分虚弱,手里拄着一根拐杖的少年。 其实来之前她有些想不起这少年的样子了,也在绿意楼见过一次而已,且在那群鲜衣怒马世家少年他很不起眼,印象最深的也只是他对自己神态的客气疏离,今日再次见到,春晓又觉得这少年又很熟悉,大约是他的样子平和让人不生戒备吧,但事实这个少年并不好接近。 春晓心转过念头,来之前周全多日的客气话一瞬间全抛却,施礼道:“青子少爷,其实我是有事相求。” 咿,郭子谦惊讶,薛青反而笑了笑,这春晓姑娘还是很聪明的,转过身来道:“什么事?” 春晓姑娘眼几分欢喜,向前走了几步,放下手里的扇子露出精致的五官,原本灵动的眸子顿时变的更闪亮,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身姿已经婀娜,带着几分少女的天真,又有青楼调教出来的妩媚,玩耍的小童们都不由停下喧闹,嘴角嚼着炒豆子的暖暖也咯吱一声嚼碎一颗。 郭子谦看的更欢喜了,不过想到这女子是青子哥的,立刻又目不斜视。 春晓微微垂头,道:“早想来探望青子少爷,奴出门不方便,怕给青子少爷带来误会。” 薛青哦了声,喊了声暖暖撑伞,拿过她胳膊里夹着的锦垫放回石头,又指了指一旁,看向春晓,道:“请坐吧。” 请啊,春晓想道,其实这少年客气疏离,但也是真的客气,发自内心的不是为了彰显自己君子风范的,她施礼道谢款款走过来。 暖暖盯着她手里拎着的纸包,主动招呼道:“你坐近些我的伞能遮住。” 春晓对她一笑道:“谢谢你呀。”抬手将纸包递过去小孩子的心思她还能看不透么。 暖暖看了眼薛青,薛青没有反对便高兴的接过来。 郭子谦虽然也很想留在这里,但想着春晓那句不方便,对大哥的尊重还是抵过了美貌诱惑,道:“青子哥你们说话,我去看着。”说罢跑开了,所谓的看着当然是看着不让郭宝儿发现。 薛青没有理会郭子谦的胡思乱想也没阻拦,道:“春晓姑娘请说吧。” 被请坐下后,春晓知道自己的开场白选对了,也知道怎么跟这少年说话了,便道:“那首水调歌头,请青子少爷指点我,春晓想得胜。” 但话音落却见少年皱起眉头,“什么得胜?水调歌头?” 咿?他春晓几分惊讶,道:“青子少爷还不知道吗?” 薛青看着她,道:“明月几时有?” 春晓连连点头,道:“是啊,焉子少爷将你的这首水调歌头送入我们绿意楼,让大家唱演,待十五灯会要我们赛,看谁做的最好,焉子少爷赏千金。” 千金啊薛青神情惊讶,裴焉子啊,这个真是没想到,裴家好像也没有人来探望过,也没人跟他说起这件事。 春晓忐忑不安的看着他,怯怯的喊了声青子少爷。 薛青回过神,道:“春晓姑娘,是我的词,但这件事是焉子少爷的,我并不能帮到你你选错了人。” 这妓女是以为裴焉子看重他,所以跟自己交好,能让裴焉子选她吧,到底是青楼女子,虽然年纪小,红尘里打滚心思真是七窍玲珑啊。 看到这少年瞬时浮现的疏离,春晓忙摆手,急急道:“不是不是,青子少爷,我不是让你替我美言的,更不是来故意接近你的”她说着拿起扇子遮住脸,“我这是换了我丫头的衣衫,又一路遮着头脸悄悄的来的不会让人发现。” 她穿的的确跟青楼里不一样,带着刻意的掩饰,薛青道:“那你找我做什么?” 春晓在扇子后眨了眨大眼道:“其实,我真的是想探望你的听到你伤的这么重” 薛青笑了笑,道:“多谢,我好多了。” 没有说不信呢,这个少年人的心思真是难以捉摸,明明神情和气偏偏有时候让人又有些害怕紧张,春晓用扇子拍了拍心口,道:“青子少爷,我鲁钝妈妈不喜,长到十二岁才开始被教授琴棋书画歌舞,我也敢自认勤奋,但始终未能出类拔萃,得不到好的教习指导,而没有好的教习指导,我更难出头。” 这的确是个死循环,薛青点点头,道:“所以” 春晓道:“所以我需要有个机会。”双眼闪闪的看着薛青可怜兮兮又满是期待,哪个少年人能受得了这种眼神。 薛青笑道:“这个机会不是我给你的,得靠你自己啊。” 春晓往她身边挪了挪,握着双手,道:“我知道我知道的,我会努力的,所以我想请青子少爷与我讲讲这首水调歌头,您是作者,您对它最为理解,真正的了解了它我才能更好的唱演。” 这样啊,薛青看她,春晓再次握着手眨眼睛,道:“真的真的,我只是要请教这个,我会偷偷摸摸的绝不透露半句,不会让人知道的,如果有一个人知道,我我退赛。”说着忍不住伸出两根手指捏住薛青的衣袖摇了摇。 薛青抬手握住拐杖起身,道:“我想想吧,你且先回去,我想好了让人找你。” 春晓忙跟着起身,啊了声,要说什么又咽回去,乖巧的点头应声是,看着这少年拄着拐在小丫头的陪同下向内走去了。 真是的呀,一点都看不出这人的心思,到底是行还是不行啊,春晓扭了扭脚尖,将扇子打开遮住脸,按理说十三四岁了,也该情窦初开了吧,这少年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第一百二十三章 相问 薛青拄着拐和暖暖走回来,薛母已经倚门而望了,见到她松口气,道:“怎么这么久…刚好一些。 ” 薛青道:“不是一些,是好多了,我再过几天去学吧。” 薛母吓了一跳连连说不行,薛青才要说什么,她又想了想道:“去的话也可以,但是不要来回跑了,住在社学里吧。” 嗯?怪呀,薛青看了薛母一眼,暖暖已经举着手里的大小纸包递到薛母面前,叽叽喳喳的说这个春阳少爷送的那个是个漂亮姐姐送的。 薛母咿了声道:“还有漂亮姐姐?” 暖暖道:“是呀,是来请教少爷写的诗的。” 薛青道:“那晚在焉子少爷诗会写的水调歌头,焉子少爷传出去了。” 这些诗啊词啊的薛母不在意,又听到是焉子少爷便更不在意了,暖暖又说还有楚明辉等一些同学来。 “只是他们没有拿礼物。”她咂咂嘴颇遗憾。 薛母看薛青欢喜赞叹道:“我儿真是人缘好,交了这么多朋友。” 薛青道:“是大家赏脸。” 薛母抚了抚薛青的头道:“跟着青霞先生好好读书,大家会更赏脸。” 这个么,不一定,薛青应声是,薛母和暖暖送她到床躺下,又吃了药,伴着薛母和暖暖分拆礼物叽叽咯咯的说笑声睡着了…至于春晓说的事,睡醒了再想吧。 …… “算你小子好运遇到我。” 夜色沉沉室内响起四褐先生得意的声音。 “来,抬一下胳膊。” 薛青坐在床没有动,道:“太冒进了吧,伤筋动骨一百天呐。” 四褐先生呸了声,抬手打向薛青的右肩,薛青缩肩转避开。 “好,我相信你的药果然效。” “相信了你抬啊。” “抬不是为了相信吗?没必要。” “你个怂货,怕疼吗?” 吵吵闹闹一刻,薛青再次吃了四褐先生的一丸药,道:“我打算月初回去读书。” 四褐先生哈哈笑:“不急啊,养伤最要紧啊。” 薛青看他一眼,道:“然而明年考不过县试与你无关了是吧?” 四褐先生瞪眼道:“庸俗!钱脸面跟身体相哪个重要?” 薛青道:“都重要。” 四褐先生道:“那你受伤学着精力不如以前,学不好不能怪我。” 薛青道:“先生,我伤的是胳膊,不是脑子,学不好还是得怪你。” 四褐先生再次呸了声,道:“算你狠。” 薛青笑了笑没有说话,侧耳倾听,外间薛母在小床睡的沉沉,屋子里的说话声丝毫没有惊动她。 “先生,你这是怎么做到的?吹迷药之类的么?”她好的问道,“这种药也给我一些啊,简直是杀人越货法宝啊。” 四褐先生道:“什么吹迷药杀人越货,如此低级的手段…学生你好好读书吧,还学什么吹迷药,学个长枪都能自己伤了自己,吹个迷药然后迷昏自己吗?” 说罢捧腹大笑。 薛青有些无奈,道:“说了是因为你教授的技艺不精啊。” 四褐先生呸了声,道:“什么刺客能有那么厉害,分明是你胆小无能…来来你把刺客的招式再给划一下,看我会不会被刺伤。” 薛青道:“哪有什么招式…黑灯瞎火的乱成一片,我又要护着春阳少爷…其实不是我不如他们,是乱拳打死老师傅罢了。” 通过招式可以识别门派,武侠小说都是这么说的,她虽然可以描述那些刺客的一两招,但怎么被刺伤并不能保证万全,很容易发现破绽,至于将宗周的招式描述出来…宗周是高手,四褐先生也是高手,万一高手和高手之间是认识的,那便暴露了自己与宗周交过手,对于四褐先生这样的老狐狸,肯定会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四褐先生哼哼两声,道:“什么护着春阳少爷,乱拳打死老师傅说到底还是你吓懵了慌了手脚,真丢人。” 薛青道:“先生我是第一次…” 四褐先生哎呦两声,道:“这个你也是三次郎啊…你以为这是读书写字蹴鞠呢,这是杀人,很多时候都是没有下一次的,醒醒吧小子,感谢你这次的幸运吧。” 薛青道:“所以说我是神仙转…” 话音未落眼前一花四褐先生嗖的一下已经到了门边转眼消失在夜色里不见了。 “…我话还没说完呢…先生这样很没礼貌呀。” 走出了好远,四褐先生似乎还能听到薛青的余音,他揉了揉耳朵:“都这样了,还如此自负,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她爹都不如她。” 长安城内一片漆黑房舍林立小巷交错,四褐先生穿行其悄然无声,片刻之后停在一处,俯身在黑暗里一抓,哗啦一声一人从鸡笼杂物被拎出来。 这人身形佝偻弯曲,但却四褐先生要高大的多,他受了惊吓发出呜呜的声音试图挣扎,但被那枯瘦的单手拎着却丝毫挣脱不了。 四褐先生道:“你们到底什么人?” “我们是钟世三请来的…收钱办事…”那人声音含糊,似乎被捏着脖子。 四褐先生嗤了声,将手晃了晃,这个高大的男人便如同小鸡仔一般晃动,道:“收钱办事,你们这功夫收个屁钱啊能办个屁事啊,还杀宗周…宗周那小子你们十个也挨不到他一根手指…” 男人被摇晃的声音更加含糊,“但是我们的确杀死了他…我们大哥…我们大哥与他同归于尽…” 四褐先生手一顿,这的确是事实…“你们大哥叫什么?” 男人道:“我们大哥名声赫赫功夫不凡行不更名坐…” 四褐先生啪的给了他一巴掌,道:“说人话。” 男人道:“方七八。” 四褐先生又给了他一巴掌,道:“让谁放弃呢,我想要问的话还没人能让我放弃呢。” 男人声音带着哭意道:“我们大哥姓方,名七八。” 四褐先生呸了声,道:“什么鬼名字…根本没听过这号人物…”说罢将男人扔在地,“自己能混出去吗?” 男人哎哎两声道:“能能,多谢爷爷治好了我伤救了我命…不知爷爷尊姓大名…” 四褐先生道:“神仙。”说罢甩袖消失在夜色里。 那男人在地还没反应过来,呆呆道:“神仙吗…世真有神仙啊。” …… 夜风烈烈,城墙一盏马灯摇摇晃晃,下一刻疾风扫过灯火彻底的熄灭,一角衣袍飘打在马灯。 四褐站在城墙,看着原野漆黑。 “难道真是这些乌合之众杀了宗周?宗周在阴沟里翻了船?早知道他会死在这里,我不避开了…可惜可惜错过了好戏……死在这样一个名不经传的人手里,宗周在阎王殿会不会再气死一次?” 旋即大笑一挥衣袖破袍子飘飘从高大的城墙直直跌下去。 笑声惊动了巡兵,举着火把寻声而来,只看到夜色里似乎掠过一只大鸟。 “这是夜猫子笑吗?” “真渗人。” “夜猫子笑没好事” “有什么好事啊,宗大人死在咱们这里,朝廷怎么肯罢休…” “…刑部和司礼监的人应该快到了…来了少不得麻烦。” (感谢?最后一枪?、秋至風露繁打赏和氏璧,周末愉快诸位) 第一百二十四章 阻止 长安城陷入了沉睡,但长安城外的双园还灯火明亮,经过杀戮火烧以及十几天的翻查搜检人来人往,原本精美的双园看去憔悴狼狈不堪。! 此时湖边一群官兵民夫散散的站着,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知府大人来了。” 随着这声话人群分开,裹着披风的李光远疾步而来,神情有些恼怒,道:“怎么回事?怎么不让打捞了?” 为首的官兵没敢说话,看向前方的四个红衣侍卫,这是宗周存活的侍卫,如今双园里也由他们说了算。 “当务之急是搜查凶徒,双园的事大人不用操心。”一个侍卫冷冷道。 李光远道:“可是这落水的两位姑娘也不能不管啊,他们的家人都还等着消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京城的人要来了,到时候他们家人再闹起来” 红衣侍卫打断他,道:“闹什么?早不投水晚不投水,在刺客来的时候投水自尽,是不是故意引乱才让刺客趁机进来的?他们还敢闹,先把他们也抓起来查问。” 李光远皱眉道:“那好吧,等宗大人的案子查完了再说那余下的这些小姐们是先回家还是” 红衣侍卫冷冷道:“她们已经被宗大人选要送入京城,还回哪里的家?” 李光远摆手:“且归队,听候你们大人安排。” 在场的官兵们应声是立刻纷纷退去,民夫也忙跟着离开,李光远对红衣侍卫道:“如此我等先去缉拿凶徒了。”说罢不再理会红衣侍卫转身大步走开。 身边的亲随忙跟,低声道:“大人息怒,不要跟这些阉人的下人一般见识。” 李光远道:“本官暂且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待这件事平息了再说。 亲随道:“竟然连尸首也不许打捞,这么久了都要泡烂了那些小姐们也还在这里关着” 李光远道:“关着还是好的呢,如果最后都当刺客牵连,可不是她们一个人的事了。” 亲随吓了一跳道:“不会这么丧心病狂吧。” 李光远回头看了眼,夜色火把照耀下那些红袍侍卫虽然醒目但因为人数少看去有些萧瑟,如果宗周是伤不是死的话,现在这些女孩子估计已经都死了,长安城里也不知道掀起怎么样的腥风血雨但现在宗周死了。 宗周竟然这么死了,李光远想起来始终有些恍惚,“那个人叫什么?” 亲随没反应过来,“哪个人?” 李光远道:“被钟世三雇佣的凶徒杀了宗大人的那个。” 亲随哦了声道:“叫方七八,说是落草为寇的时候目标是生养七八个孩子,有了这个诨号。” 李光远念了几遍嗯了声,道:“京城的人到哪里了?” 亲随再次差点没反应过来,觉得大人最近说话总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想了想道:“昨日说过了仙人岭了,日夜不停的话,后日能到了。” 李光远道:“宋元没有来?” 李光远与宋元有旧隙很多时候都干脆提名称呼,而宗周与宋元关系据说不错,偏在长安府出了事,只怕宋元要趁机作怪,这也是李大人如今精神总是恍惚的原因吧。 亲随低声道:“宋大人怎么可能来?宋大人从来不出京城,连老娘死都没有回去送葬呢宗大人难道能他娘更亲。” 李光远道:“不要说笑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打起精神来吧。” 亲随道:“大人也不要太忧心,抓住了钟世三,他担着罪名,要查要问有他呢,且这些日子也抓了不少嫌犯,都关在牢里,咱们可不是没尽心。” 李光远裹紧了披风嗯了声,又想到什么道:“我怎么听说还有个学生?” 亲随道:“有吗?记不清了抓的人太多了,我回头问问。” 李光远也懒得理会,道:“还得注意些告诉这些学生们,京城的大人们要来了,他们这些日子可不要惹事郭家和柳家孩子打架那种事可不许再发生了,再有这种事,都给我关牢里去。” 学生们能惹什么事?自从宗周出了事,老爷似乎莫名的更关注学生们因为宗周遇刺那晚两个少年打架也差点出了人命吗? 亲随应声是,又道:“这是个意外,孩子们嘛这个年纪斗鸡斗狗的,我会传达给府学宫以及各家的。” 李光远接过差役递来的马鞭,翻身马,在差异官兵的拥簇下举着火把而去。 天色大亮,薛青再一次走出家门,这一次连拐都不用拄着了,依旧来到前院坐在石头看小童们踢球,刚坐下没多久,郭子谦一溜小跑过来,道:“青子哥,我打听清楚了,果真是裴焉子少爷让绿意楼唱演你的这首水调歌头十五裴家的介园灯会会决高下,胜者得千金彩头。” 薛青让他帮忙打听春晓说的事是怎么回事,闻言笑道:“看来我这首词价值不少车马费。” 车马费是什么?郭子谦不懂,但乖巧的没有问,接着道:“原本是焉子少爷给了绿意楼,但现在其他的青楼也知道了,也要抢着去毕竟是裴家的灯会呢,现在你的词都成了抢手货,拿到的人都藏着掖着,各家姑娘练习歌舞也都跟做贼似的有客人要她们唱水调歌头那是绝不肯的,哀求客人到介园灯会给自己捧场笑死人了据说很多人都在打听你” 薛青笑了笑道:“我有什么好打听的,大家不都知道。” 郭家小女婿,大言不惭考状元,长安城里人人都知道嘛。 郭子谦嘿嘿笑道:“这次可不一样了现在都在打听你的才名呢。” 薛青笑了笑没说话,门外一阵喧闹,楚明辉几人也来了,这一次暖暖很满意,因为大家都带了礼物,听到郭子谦在说青楼唱水调歌头的事,也纷纷开口。 “你的词倒成了结庐社的藏着掖着不给” “因为裴焉子说要介园灯会时唱演裴焉子的话是圣旨吗?” “那些青楼的姐儿也都藏着掖着,好像一传出去她们唱不了似的” 还有人直接开口跟薛青要。 “三次郎你是我们长乐社的这词应该是我们长乐社的,结庐社得意什么。” 薛青只是笑着听。 楚明辉道:“我看你干脆多写几首词,让大家都来演唱,八月十五可不是只有介园一家灯会,哎不过今年城里的灯会不知道还办不办,如果不办,那介园的私家灯会更热闹了” 一直含笑听他们说话安静无声的薛青道:“为什么不办?” 楚明辉道:“因为宗周遇刺啊”说到这里又咿了声,“三次郎,你不会还不知道吧?” 薛青道:“遇刺吗?那日我们夜诗会,是有官兵来搜查凶徒,后来我出事了也没人再说起这件事,这件事后来怎么样?宗大人没事吧?” 是啊,他伤的那么重,家里人忧心,谁有心情跟他说外边的闲言碎语。 楚明辉看着薛青道:“宗周死了,被刺客”他伸手在脖子里一划,“把头割下来了。” 薛青神情惊讶道:“怎么会这样,真是太遗憾我这首水调歌头,是为他做的,想着我伤好了托人送给他。” 第一百二十五章 说法 为宗周做的? 少年们倒是没听到这种说法,一直都说的是结庐社薛青和柳春阳又打赌作诗,薛青做出好诗柳春阳输了大家更关注的是打架重伤以及柳郭两家的纷争。 ! 楚明辉最先反应过来,道:“水调歌头!那日在双园只说了两句的那首吗?你续出来了?” 说是双园少年们都明白了,战战兢兢诗不敢出嘛 薛青点头道:“是啊,补全了。”神情遗憾,“宗大人竟然我还想着托人送给他。” 楚明辉哦了声,揉了揉鼻头,道;“这下省事了烧给他行了。” 有少年想笑但又竭力忍住,关于宗周现在可不能多评论,城里不知道遍布多少眼线窥探查问呢,一不小心便惹祸身,便将之后的事钟世三投案讲给薛青听。 薛青有些意外,这是真的意外,宗周的死她假装不知道,而为了不被人起疑,她半点没有主动询问过,虽然猜到宗周的死会被推到刺客身,这也是她计划的事,但冒出个钟世三真是出乎意料。 听着少年们七嘴八舌的讲述,还有人划着钟世三当时的动作,薛青看的有些失笑,“跟唱戏似的” 楚明辉道:“这可唱戏精彩多了” 是,生活远唱戏精彩,她的意思是有点怪怪的,薛青笑而不语。 虽然有钟世三投案,但还不算定案,指不定又怀疑谁牵涉进去,如柳家提供了一个园子,好处没捞到惹了麻烦,现在知府衙门的官差天天去柳家不堪其烦。 少年们便转开话题追问续作,薛青却笑着摇头,道:“既然焉子少爷有心安排,那还是等十五灯会大家一笑吧。” 楚明辉道:“三次郎你也巴结焉子少爷!” 郭子谦跳起来道:“楚明辉你瞎说什么,我青子哥哪里用巴结他分明是他巴结我青子哥。” 裴焉子巴结薛青?虽然大家跟薛青玩的好,但这一点还真是看不出来,于是都笑起来。 郭子谦恼火,薛青则笑了笑,道:“不叫巴结难得他喜欢,我何必扫兴。” 楚明辉也不是要纠缠这个,少年们想到什么说什么咯,说完了也说完了,话题很快便转开了,七嘴八舌的询问薛青伤好的怎么样,又夸薛青够义气柳春阳负荆请罪,薛青直言是自己自伤误会已经传开了,但相信这种说法的几乎没有,分明是薛青要化干戈为玉帛一笑泯恩仇。 薛青也没有再解释再细说,这种事说多了也没用,听薛青说过几日去学,楚明辉等人很是高兴,又佩服。 “三次郎你真厉害,换做我这么重的伤我怎么也要休学一年”楚明辉道,似乎十分遗憾受伤的不是自己。 郭子谦撇撇嘴道:“拉倒吧楚明辉,你肯定要休学三年,你手指割破还能晕过去呢。” 少年们哄笑,又说笑一刻便告辞散去,郭子谦亲自将薛青扶着送回去,薛青又叫住他,“我写两封信” 郭子谦立刻拂袖,道:“我来”话出口停下,看着薛青左手拿了笔,他眼睛瞪圆,“青子哥,你还会用左手写字啊。” 薛青嗯了声,道:“略会一些。” 郭子谦道:“青子哥你真厉害。” 薛青笑了笑用左手写了两封信,“一个给绿意楼的春晓,一个给乐亭你知道怎么找乐亭,他” 郭子谦不待薛青说完拍胸脯,道:“哥你放心吧,这点事我都做不好,岂不是废物。”说罢将信贴身放好,又对薛青做个了你放心我谁也不告诉谁的手势,欢天喜地的跑了。 薛青摇摇头,吃过薛母端来的汤药便床歇息了,她现在好好的恢复锻炼,也好好的休养身体精神。 郭子安有些闷闷的将石锁扔下,接过小厮手里的毛巾擦汗。 郭宝儿在一旁将说长剑抖的哗啦响,“子安哥,你来陪我练剑。” 郭子安道:“我剑术不行。” 郭宝儿道:“我知道啊,可是子谦去哪里了?这些日子总是找不到他。” 郭子安哼哼两声,还没说话见不远处郭子谦蹬蹬跑过,郭宝儿立刻喊他。 郭子谦回头看了眼摆摆手道:“我忙着呢。”脚步不停的跑开了。 郭宝儿瞪眼道:“没有咱们吩咐,他有什么可忙的?”以前郭子谦可是只围着他们转的。 郭子安哼了声道:“他现在有别的大哥了,哪里还跟咱们玩。” 郭宝儿咿了声,哈哈笑,“他真的把薛青当大哥了?真是没出息,理他呢。”说到这里又想到什么,“薛青残废了没有啊?我反正不嫁残废,管它是状元还是秀才。” 话音未落见郭子安扭头看着她神情有些古怪。 郭子安道:“其实吧,我觉得他大概也不想娶你如今的他,柳春阳肯负荆请罪,裴焉子赏千金唱他的诗词,可不是当初那个投亲的乡下小子。” 郭宝儿咯咯笑了,道:“哥哥是说他要去攀更高枝了?然而别的高枝可不欠他家大恩。”说到这里又咦了声,“不过有别家欠他的,柳春阳把他变成了残废,当然要养他一辈子,快些将薛青与柳五儿的婚事敲定了吧。” 说罢扔下长剑跑。 “我去提醒他。” 郭子安又是恼火又是闷气,心道,除了恩情亏欠,总是还有其他办法,这薛青为人奸猾能言善道,如此更好,去攀住别家总缠着郭家好,你们谁愿意跟他玩跟他玩,我难道还会嫉妒不成。 少年郭子安自觉豁达又无惧。 少女春晓却坐立不安,不时的倚窗向外张望。 “春晓妹妹,如今天色未暗,心人是不会来的。”有路过的姐妹打趣笑道。 春晓道:“没办法啊,人到多情难自控。” 姐妹们咯咯笑:“春晓也在准备唱演水调歌头么说话都绉绉。” 春晓大大方方的点头:“总要试一试的。” 一个姑娘道:“那你可要费些心思如今其他楼里也开始了,妈妈心焦不安,将最好的教习都给了当红的几个姐姐” 春晓嬉笑道:“我不需要教习,我自己来。” 姐妹嬉笑着赞她几句那很好啊你努力啊等着你夺魁之类的你好我好言不由衷的话便离开了。 春晓则继续向外张望,小婢蹑手蹑脚的靠近,低声道:“这都两天了,薛少爷也没回话是拒绝了吧。” 春晓道:“他说想想嘛,还在想吧。” 哪有这样想的,小婢道:“姐姐你也是啊,怎么这样等着了,不如再去求求啊。” 春晓捏着扇子摇了摇,“要是别的人,我也去求了求,只是他这个人,好像求也没用。” 小婢嘻嘻笑道:“妈妈不是说了,哪有男人能抵过女人的小意哀求姐姐难不成是放不下面子?” 春晓翻个白眼,道:“我有什么放不下的面子只是这个青子少爷我有些怕他觉得还是乖乖的听话最好。” 一个十二三岁的穷小子有什么可怕的,小婢不解才要说话,见春晓眼一亮将扇子挡住嘴,道:“来了。” 小婢忙看去,见街一个少年摇摇晃晃走来,也正抬头看,看到春晓便摆了摆扇子,这少年面如白玉细眉长眼,这便是薛青么? “是郭家少爷,定然是替薛青少爷来的。”春晓欢喜道。 原来不是啊,来都不肯来小婢道:“姐姐,要是来拒绝的呢?” 春晓小脸一皱,眼泪便汪汪,“那我什么都不怕了去他门前哭。” (感谢?最后一枪?、小说达人zxf打赏和氏璧谢谢么么哒周末愉快各位睡懒觉哦) 第一百二十六章 暗授 郭子谦没有直接来找春晓,而是进绿意楼打酒。 春晓忍着笑在二楼理了理形容,打着哈欠走下来。 “今日多一份酒与我。”她对伙计道,又对郭子谦抛个媚眼,“这是郭家少爷么?许久不见。” 郭子谦惊喜的嘻嘻一笑,道:“春晓姐姐还记得我。” 什么姐姐还记得,不过是适才听到自己称呼你罢了,伙计一面沽酒一面嘲笑,青楼姐儿的话也这些毛头小子们信,道:“妈妈不让姐姐多喝酒坏了嗓子。” 小婢前摇着伙计的胳膊娇嗔,摇的伙计的酒洒了一半,只得一面躲一面重新打酒,趁着着空隙,郭子谦将信从袖子里塞给春晓。 春晓忍着笑接过,再次抬手打哈欠转身,“那不喝了,等过了这些日子再喝”又回头对郭子谦一笑,“郭少爷,打酒回去喝有什么意思呀,下次来这里姐姐陪你喝。” 郭子谦嘿嘿笑想答不又舍不得答不,看着春晓摇摇晃晃的楼去了。 伙计将酒壶举起来在他眼前晃了晃,道:“郭少爷,好了。” 郭子谦给了钱,接过酒壶一步三回头的走了,伙计与同伴打趣几句便也忙去了。 小婢将门关,还不放心守在门边,低声催促:“姐姐快看看他说什么。” 春晓坐在妆台前,拿出信噗嗤笑,对小婢道:“像不像是私相授受?” 小婢道:“先别笑,许是绝情书。” 春晓俯身笑倒在镜台,道:“不会的如果绝情便不用避人。”说着拆开信,信短短几行字,她一眼看去却似乎没看懂。 “同意还是不同意?”小婢等不及坐过来急道。 春晓再次看着信,“第一你说的话要算话,第二,给钱否?” 小婢也怔了下,道:“什么意思?” 春晓噗嗤噗嗤再次笑的乱颤伏在镜台,道:“这小生真是有趣嗯见了面则无趣。” 小婢见她笑的这样开心反应过来,道:“答应了?”也凑过去看信,她略识得几个字,尤其是认得钱字,道:“竟然还要钱。” 春晓伸手戳她额头,道:“出钱才能收钱,你姐姐我这次终于要发财了。”将信纸贴在心口小女儿情态毕现。 小婢笑道:“不知道的还是觉得姐姐收到了诉情书” 春晓嘻一笑道:“钱不是情么。” 小婢掩嘴笑:“姐姐通透,快写回信还钱吧。” 八月初一天不亮,到了说好去读书的日子,薛母虽然流泪不舍,但却拿出明显早收拾好的衣物被褥具装车,暖暖也背了一个小包袱跟着爬车果然如她曾经说的那样,要薛青住到社学里。 郭怀春也出来相送,阴阳怪气的说如此勤学必然蟾宫折桂之类的话。 薛青虽然行动看起来自如,但右肩的鼓鼓囊囊的绷带还是很明显,将这样子的孩子送去求学苦读,颇有几分孟母风范,可惜薛青不是孟子,是个女子。 将自己打发出去为了夜会方便么?薛青否定了这个念头,崔氏的慈母之心不容亵渎,但为什么突然这样转变有些想不通了。 薛母在车殷殷叮嘱每隔三日接她回家住一晚,如今早晚天凉注意加衣,读书不要太晚,灯油不要节俭,吃喝让人每日送来絮絮叨叨。 薛青笑道:“娘,离家一个时辰路程。” 薛母道:“俗话说一日不见如”话头一转,“你是第一次不在娘身边呢,暖暖又小不会照顾人。” 她是要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吧,但唯恐说了自己说不去住社学所以改口了么?薛青含笑没有说话。 暖暖道:“婶子我会端茶倒水铺床叠被的。” 说说笑笑很快到了六道泉山,薛青没有反对薛母让自己住在社学,但是却坚持要住在知知堂,也给薛母解释了知知堂的来历,书商废弃的草屋,她花了几个钱买下来,薛母不以为疑也没有反对,一副只要她离开家好的心思,亲自来收拾了一番。 到了知知堂,已经提早得知消息的楚明辉等一众少年等在这里,热热闹闹的帮忙,将被褥包袱送进卧房也是四褐先生居住的那间。 “婶子你放心吧。”楚明辉拍着胸口道,“白日我们会照看青子的晚也能留下陪他。” 薛母忙摆手道:“晚不用了。” 薛青听的失笑,给薛母说了自己午去社学听讲,下午在知知堂自学歇息,让她放心,薛母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薛母走了,楚明辉等人在草堂内说笑更肆意。 “三次郎,你不在这日子,我们都没地方去知知堂的钥匙你该送给我。”楚明辉道。 薛青道:“明辉兄真君子。”这草门的锁子也不过是个摆设,真要进门拆下来是。 楚明辉得意道:“当然,没有你同意,是开着门我们也不进啊。” 薛青道:“很好,那么你们要读书的话请坐,不读书的话请回吧。” 楚明辉等人顿时哀嚎才来玩一天嘛第二天再开始不好吗云云,薛青只摇头:“读书没有第二日,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 楚明辉抚掌道:“好诗。”抬袖子一抹鼻头,“果然读书多了好,出口成章。” 少年们嚷着我们这立刻去读书哄笑着离开适可而止也是为了让薛青好好休息。 薛青亲自站在门口相送,这群人才走,郭子谦气喘吁吁的跑来了,“还以为你明日来呢,我陪我娘去寺里。” 薛青道:“都收拾好了,你不用来的。” 郭子谦道:“那怎么行这可是青子哥的大事。”赶着暖暖烧水,看看这边的炉火好不好用俨然一个大管家,等他巡查一边薛青已经坐在草堂里打开了书卷默读。 草堂简陋,但窗几明净,前方商铺林立却又恰好遮挡了街的热闹,后边不远处是六道泉山,正对着一道孤峰,环境清雅幽静进可入闹市退则无烦忧,关键是没有家人先生同窗的烦扰。 郭子谦道:“当真是读书的好地方”话音未落听得门外有娇滴滴的女声。 “青子少爷,奴来了。” 郭子谦心道,也是红袖添香的好地方,青子哥厉害啊。 第一百二十七章 帮忙 依旧穿着一身婢女装的春晓走进来,摘下斗笠,好的打量这个草堂。! 室内简单有些寒酸,地面铺了席子,摆着几张几案,其书卷堆放,笔墨纸砚俱全,此时一只羊毫笔搁在砚台,一旁的纸写了一半,字迹尚未干唔这小书生还真用功。 郭子谦捧了茶道:“请用。” 春晓笑嘻嘻的忙施礼说声多谢。 薛青道:“坐吧。” 春晓道谢便在一旁的蒲团坐下来,将随身的包袱推来,“青子少爷,东西我都带了。” 薛青道:“且在等一个人。” 春晓笑嘻嘻的再次递过来一个小包袱,是用绢帕包着的,其绣着一朵精美的腊梅花,道:“青子少爷尝尝。”却并没有说什么。 薛青神情平静道:“是什么?”虽然是询问但看起来也并不想知道。 这小少年无趣的很,春晓便收起故意的小女儿情态,道:“是我路买的桃子,挺好吃的,剩下两个。” 郭子谦在一旁斜眼看着桌绢帕,想第一次见到这种送水果的法子,想必手里拿着的要香甜。 薛青倒也没有推辞,含笑道谢,“我刚写了字,不吃了。”打开拿出一个扔给郭子谦,郭子谦稳稳的接住笑嘻嘻的咬了口,暖暖自然也分一个,坐在门口一面吃一面歪着头打量春晓。 虽然对薛青有些畏惧,但到底是风月场出来的,春晓还是很快找到话说,问了薛青的伤,赞了左手写字,跟郭子谦说笑两句,又问暖暖几岁,小小草堂里不像楚明辉等少年们在是那般喧嚣,轻声细语偶尔的笑声幽静几分灵动。 不多时脚步声响有人走来,道:“我来晚了。” 暖暖不认得从门前站开,春晓也立刻起身,这便是薛青等的人吗?这少年十六七岁,穿着发白的旧衫,五官清秀,手里拎着草绳裹着的纸包,透出油渍。 郭子谦放下桃子道:“乐亭你来了。” 薛青笑道:“不晚,不晚。” 乐亭进门见室内的春晓点头一笑,算是打招呼,春晓也屈膝还礼。 乐亭将手里的纸包递过来:“第一日来学,算是恭贺礼吧。” 薛青没有客气接过,好的打量询问:“是什么?”颇有几分立刻要打开看的意思。 这草绳油纸近前还有腥气,竟然自己的绢帕更好看吗?春晓心道。 乐亭伸手与她解开一角,笑而不语。 薛青认出是什么,哈哈笑:“猪手啊吃什么补什么吗?” 郭子谦立刻凑趣笑道:“青子哥现在需要大补啊。” 春晓也跟着抿嘴笑,虽然心道这真没什么可笑的。 乐亭道:“你找我来什么事?” 薛青还没答话,郭子谦伸手接过油纸包道:“青子哥我把这个拿回去,正好当做午饭做好送来。”说罢向外走。 这孩子其实是借口回避了,果然心思机敏,薛青道:“子谦你让人送来好,别跟着跑了。” 郭子谦只嘿嘿笑摆手,拉了暖暖出来叮嘱烧水看好草堂等等絮絮叨叨春晓第一次见到这般啰嗦的少年人呢,简直女孩子还琐碎细心,这郭家的少爷不是斗鸡斗狗打架的纨绔子弟吗?传言果然不可靠,还是眼见为实。 郭子谦离开,暖暖守在草堂外,室内只余下三人变得安静下来,薛青请他们入座,自己也坐下来,这才给春晓和乐亭互相介绍。 “这是绿意楼的春晓姑娘。” 绿意楼什么地方乐亭显然知道,对于薛青竟然与青楼女子来往虽然神情微微讶异,但还是含笑对春晓点点头。 薛青又介绍了乐亭,春晓将这名字在心里过了边咦了声道:“乐亭啊。”很显然也想到了哪位乐亭。 卖身为奴的人多的是,但为了读书而自甘入贱籍的在长安城是头一个,春晓并没有露出好,而是几分欢喜,还不自觉的往乐亭这边移了移,道:“我知道啊,你的父亲是很好的琴师,妈妈当年还向他请教过,常常说起呢。” 乐亭的父亲是琴师?薛青倒是不知道,只知道乐亭的父亲去世的早,与薛青和薛母一样孤儿寡母,只是没有郭怀春这种旧人可依靠。 乐亭道:“是,我爹会弹琴。” 薛青道:“那乐亭你也会了?”想到听过乐亭唱歌,见过他拿着笛子,不知道原来还会琴,现在看来倒是家传的。 乐亭道:“只能说略会,我爹过世时我还小。” 薛青笑道:“会足够了。”一面左手提笔在纸写字,一面道,“是这样,春晓姑娘想唱演我的一首词来请教我,这首词呢我还真有听过一种唱法,只是我不通音律,所以让乐亭你来帮我整理规整,再精进更好了,然后春晓姑娘可以借鉴看是否能有所得。” 乐亭和春晓便明白了,互相对视一眼。 春晓忙先施礼道:“有劳乐亭少爷了。” 乐亭笑了笑,看向薛青说话时也不停的笔下,道:“这是那首水调歌头吗?”一面随着薛青的落笔一句一句念出来。 他的声音醇厚,缓声念来很是好听,一首词写完念罢点点头。 “我对诗词没有造诣,但也觉得很好,当的起焉子少爷惊艳你要怎么唱?” 问了这句话薛青似乎有些面色微红,看向春晓道:“春晓你先唱唱你会的。” 春晓应声是端坐握着扇子轻声唱起来,她的声音清亮又带着几分缠绵柔甜,一连唱了三四首不同的水调歌头,略有些喘息,拍了拍心口端起茶水喝了口,小脸微红似乎不好意思般道:“我学的少,会的这几个。” 薛青道:“很好听啊。” 乐亭也点头,又看向薛青,该他了。 薛青将手里的笔放下,道:“我先与你们讲讲这首词。”一面将苏轼的这首水调歌头讲来。 这个世界没有苏轼,薛青已经查过了问过了,于是认真的讲了一个叫苏轼的人的故事当然略作改动,说是听薛青父亲当兵时遇到的一个人,薛青的父亲已经过世了,想要找他求证也是不可能的。 春晓和乐亭听的入神又感慨。 “这样一个善读书善用书的人怎么默默无闻的故去了?可惜了。”春晓道。 薛青道:“默默无闻不一定是可惜,要看他自己,他自己认为有所得,不用外人评定。” 乐亭默然,道:“进退自如宠辱不惊,倾荡磊落。” 春晓只看着薛青,眼睛亮亮道:“这位苏大家能有青子少爷作诗词记之必然要名扬天下,奴现在知道了这来历,更要尽心演唱。” 所以现在可以唱一下你会的曲调了吧。 薛青单手将笔洗了洗,道:“我知道春晓你会的还有这里惯常的曲调了,你也知道了明月几时有这首词的来历,你先回去体会一下,等我们这边整理好了叫你来。” 咿,这送客了?唱来听一听嘛而且距离十五也没多久了真是让人心急啊春晓含笑施礼乖巧的应声是,“有劳青子少爷和乐亭少爷了。”说罢戴斗笠告辞走了出去。 乐亭道:“笔再洗洗秃了。” 薛青看着笔洗笑了,将笔拿出来。 乐亭道:“你的唱法是那种,我来听听。” 薛青捏着笔转了转,却没有开口唱,而是道:“我,唱歌不好听。” 乐亭微顿,侧头看他,笑道:“原来是害羞啊。” 薛青道:“男人不能害羞吗有什么好笑的。” 乐亭笑声更大。 (感谢南方的冰一、凌小七打赏和氏璧么么哒,周一愉快,加油加油工作学习不要懈怠!!) 第一百二十八章 周全 蹲在草堂外抓羊拐的暖暖被这笑声吓了一跳,羊拐落地,暖暖也并不懊恼,而是点点头,少爷人缘真好,大家见了少爷高兴。! 薛青有些无奈:“我很好笑么。” 乐亭收住笑,道:“不是你好笑,是你的话” 薛青道:“春晓姑娘唱的的确好啊,我不好意思开口也很正常。” 乐亭道:“不会啊,她唱的没我唱的好,我不觉得好笑啊。” 薛青大笑,拱手施礼道:“小弟佩服。” 乐亭还礼道:“多谢多谢。” 二人相视又笑了,乐亭道:“好了,唱来我听听。” 薛青也不再拘谨,将明月几时有唱了一遍,乐亭侧耳专注倾听没有丝毫的笑意,一曲终了他沉吟道:“倒是没听过这种曲调也说不好还是不好。” 薛青道:“取个新意,春晓歌技提高不是短短几日能做到的,待这次能侥幸得胜,日后便有机会被教授更好。” 乐亭点点头,道:“好,我记下了回去试试,明日带琴来。”说罢要起身。 薛青将春晓拿来的小包袱拿过来,道:“还有这个。”说着打开露出其内两块银子,这是一锭银子铰开的。 乐亭怔了怔,道:“这是” 薛青将其一半递给他,微微一笑道:“这是书自有黄金屋。” 乐亭道:“你还收钱了?” 薛青道:“当然要收钱,拿自己的技艺来挣钱天经地义,劳动最光荣。” 乐亭哈哈笑:“劳动最光荣。” 薛青道:“春晓姑娘说了,如果能拿了千金,她会再给我们一百两银子,如果拿不到的话,只有这点辛苦费了。” 乐亭伸手拿过这锭银子,道:“所以为了再得一百两银子我要更尽心。” 薛青伸手划一个五,道:“五十两,一人一半。” 乐亭再次大笑起身而去。 郭子谦说乐亭的娘是个瞎子,乐亭每天伺候完母亲再去卢家做工,然后才可以来社学读书,晚伺候完母亲才能抽空补缺下的功课,点灯的钱是没有的,靠着给邻居家锄草借用其灶火间的灯光……如果钱能宽裕一些,日子总能稍微自如,薛青将余下的一块银子收起来,看看天色是到了社学课的时候。 暖暖道:“少爷我送你去。”从这里到学堂要走山路,薛青拿起木拐谢绝让她看家自己去了。 得得得,木拐敲在山路台阶发出轻声,薛青的脚步虽然缓慢但稳健,走了没多远察觉有视线便抬头,看到尽头有人站着,清晨的日光下闪闪发亮一瞬间看不清形容。 薛青加快了脚步,走到那人面前,微微一笑。 张莲塘也不说话只是视线由及下又由下及打量她,穿着的衣衫宽宽大大,越发显得整个人瘦一圈,脸更小了下巴尖尖,鼻头有汗珠渗出,在日光下闪闪。 薛青任他看,还转了转身,想了想又将拐杖递到右手拄着向迈了一步,右手能抓握能吃力可见是不会残废了。 张莲塘这才也笑了,道:“恭喜。” 薛青笑了笑还礼。 张莲塘道:“信已经送到京城了,杨老大夫没有回信只捎了个话说,知道了。” 薛青道谢。 张莲塘看着他一刻,道:“需要车马吗?” 这话什么意思?如果有其他人在场听了一头雾水,但薛青却很明白,先说了京城又说了车马,自然是指要不要送蝉衣,看着张莲塘一笑,道:“不需要。” 张莲塘道:“春阳少爷那边安排好了吗?” 薛青嘻嘻两声没有说话。 张莲塘侧身示意自己先迈步向前,一面道:“不要左顾右盼了,你能做出这种事,我并不怪。” 薛青跟道:“可是我怪莲塘少爷怎么觉得不怪?” 张莲塘回头,视线落在她的右肩,指了指道:“青子少爷好像不是那么宽宏大量的人,且不说能不能被伤成这样,伤成这样一笑泯恩仇真是不可思议。” 薛青笑了道:“我在莲塘少爷眼里竟然不是好人?” 张莲塘视线看向她,用扇子敲了敲她的头,道:“薛青,别忘了我第一天见你你让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一天,是那个忘了叫什么的婢女洗澡要陷害她去看那件事吧,薛青道:“冤枉,分明是你小人心。” 张莲塘再次敲她的头,道:“我又不是傻子,你如果有心瞒我,不该来问我那么多,大人们把我们这些人当小孩子做的事不理会不在意,但你我都是孩子,大家心里想什么做什么都清楚的很。” 薛青道:“莲塘少爷我大几岁吧…不算孩子了吧,是想得太多了吧。” 张莲塘用扇子加重力气敲她的头,道:“你要是不想让我想的太多,怎么这么久了还不来打听你的邻居小姑娘怎么样?” 薛青道:“这事大家都知道了,随便一问可以,不用麻烦莲塘少爷的。” 张莲塘说了声好,收回扇子转身便走。 薛青忙笑着跟,道:“别气别气,不要这么小心眼。” 身后木拐蹬蹬,显然走的很急。 伤的不轻,到底是气血不足,个山路还要拄拐,张莲塘放慢了脚步,薛青跟了来,道:“这件事事关重大,我们不敢透露半点的,你看算再小心,你还是猜到了。” 张莲塘道:“我猜到一是因为我参与其,二是因为我跟你熟,别人谁会想得到你这么大胆,竟然敢将人偷出来。” 薛青看着这少年人背对自己的身影,笑了笑,其实你还是跟我不算很熟…这里的人都跟我不熟,所以能猜的都也只猜到一半。 “我原本也没敢往这里想,直到听说双园有两个女子跳湖自尽,再一打听叫什么,我要是再猜不出来,岂不是傻子?”张莲塘接着说道。 薛青道:“是,我们冒险了,实在是也没别的办法。” 张莲塘停下脚转头看她道:“是怎么伤的?” 薛青道:“在湖边做投水的假象,然后往外跑的时候遇到了刺客…也算倒霉。” 张莲塘道:“也算幸运…要不然你以为一个投水假象真能逃掉?现在是没人顾得,否则你不是伤一条胳膊…”用扇子戳薛青的头,“头都没了。” 薛青笑着歪头躲,道:“再敲下去头也要没了。” 张莲塘道:“很得意吧?”伸手指出了她手里的拐杖。 小少年这样子显得瘦弱又狼狈,指着她说得意的张莲塘是第一个,嗯,四褐先生说过还挺高兴。 薛青嘿嘿笑起来,是啊,很高兴,也很得意啊。 张莲塘摇头似乎无奈,道:“真是胆子大啊…无知无畏啊。” 薛青对他施礼,道:“多谢莲塘少爷周全。”关于她去找过张家商铺的那些事张莲塘必然已经给家人合理的解释了。 张莲塘道:“不用谢,不周全我自己也要被牵连…需不需要再给杨老大夫送封信?” 薛青对他一笑道:“不用,已经写好了,信随人到。” 张莲塘道:“柳春阳虽然倨傲,做事还是机灵的。”说罢摆了摆扇子,“快去听课吧。” 薛青应声是越过他向前走去。 张莲塘又唤住道:“喂,别太得意,这只不过是因为你们是小孩子…” 大人们因此而轻视,想不到也不敢想而已,并非她做的多完美无缺,从此便自鸣得意大胆。 薛青回头对他一笑,“知道了…好啰嗦啊。” 不像话,怎么说话呢,真是越发大胆了,张莲塘想道,见这小少年笑意盈盈的冲自己摆摆手迈步去了。 初秋的山风吹来,身边山石间的树木草丛一起刷刷作响,还有笃笃的课钟声传来,不知道为什么,张莲塘只是站着一动不动,衣衫随着山风飘扬。 “哥,你在这里做什么?”张双桐的扇子搭来,人也探头,“你笑什么?” 张莲塘道:“你看那丛野竹像不像在击鼓说书?” 什么?张双桐随着他所指看去,山石是长着一丛野竹,此时正随风摇摆,击鼓说书真是想象不出来。 “不要胡思乱想了…青霞先生今日指点制艺,我们快去等着吧。”他道。 张莲塘点点头二人迈步离去。 薛青已经坐到了课堂里,四周满是好说笑。 “…春阳少爷怎么打的你?” “…你竟然敢跟春阳少爷打架” 学生们叽叽喳喳,薛青并不理会,视线只是看着身旁空空的位子,“张撵怎么没来?也跟人打架了?” 苏方哼声嗤笑,道:“打架还严重,他都当了刺客了…关在大牢里。” 所以那日张撵是被官兵抓住了,这是在她的预料,时间时机都没有办法将张撵带走,只能退而求其次。 宗周死了,张撵应该能在牢狱之灾脱困,毕竟不管怎么查他都没有杀人的能力以及机会。 最好如此… 严先生走进学堂重重的咳嗽一声,嘈杂的笑闹散去,薛青也坐正了身子认真的听讲。 (感谢?最后一枪?\秋至風露繁打赏和氏璧谢谢么么哒)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不误 一堂课讲完,严先生在堂前喝小童送来的茶水歇口气,薛青如同往日那般收拾书本要离开,因为先生在课堂里,苏方等人并不敢大声喧哗,只冲薛青挤眉弄眼低声起哄。 “讲讲呗怎么打的” “你的胳膊残废了吗” 薛青没有理会他们,刚要走,见严先生放下茶杯,道:“接下来讲第十卷,都把书拿出来。” 第十卷?薛青停下脚。 苏方咿了声已经开口:“先生,不是已经讲过了?” 严先生眼皮微抬,道:“讲过你会了?好,你来跟大家讲讲。” 苏方立刻缩头在几案开始翻找书卷不说话了,薛青也坐了下来,这第十卷正是她受伤后歇息缺课的一卷,严先生是特意重新给她讲的吧所以当个教书先生真的很好,她将来也会当个很好的教书先生。 一堂课结束,薛青离开时对严先生施了一礼,严先生也不知道看到没看到,只耷着眼皮。 拄着木拐行走在社学里的薛青很是引人注目,有好的有指指点点的神情不屑的,但更多的是主动打招呼说笑的。 “行不行啊三次郎,用不用扶着你。” “不用啊我伤的是胳膊又不是腿脚” “哈哈哈三次郎你说话真逗” 这话到底哪里逗?站在山林里看着被少年们拥簇着说笑的薛青,门童很是不解,跟人打架伤了胳膊是什么荣光的事吗?这些学生们怎么不讥嘲反而对他这么友好? “少年人喜欢打架呗,觉得他厉害?”另一个门童道。 先一个门童摇头道:“不对,应该是他跟春阳少爷化干戈为玉帛,大家觉得他讲义气。” 小童耸耸肩头道:“真是不太懂这些年轻人。”因为他还是个小童。 先一个门童看着薛青已经走出了社学,便对他道:“我去看看先生答应了薛母让他住在社学,他虽然最终不住咱们这里,但还得看着点,要不然出了事那妇人肯定要来闹。” 想到一次那妇人在这里一哭二闹三吊,门童打个寒战,忙点头:“你快去,我自己守着门可以。” 门童便跟了过去,远远的见薛青走到草堂,一个小女童蹦蹦跳跳接过来,端茶倒水,不多时又有一个少年坐着马车来拎着一个大大的食盒,三人在草堂里说说笑笑的吃饭,那少年拎着食盒离开,女童继续蹲在草堂前玩,而薛青则走向另一间草堂 “暖暖我睡觉了,你自己玩累了去屋子里铺了席子睡啊。”那少年打着哈欠说道。 睡觉吗?午觉吗?也可以理解,虽然现在过了炎夏了,但他毕竟受了重伤才好些,门童挠挠头走开了,但下午过去一半了也不见这少年来。 “或许在自学吧。”另一个门童道。 “他缺课很多的,还不赶快补。”先前的门童道,一面从社学门口的台阶站起来,“我去看看。” 门童再次来到草堂前,见那女童还蹲在门前玩,草堂里并没有学子苦读的身影,他蹑手蹑脚的绕到另一间草堂后,从窗子里看了眼不由愕然。 那少年躺在其内拥被酣睡。 这午睡也太久了吧?难道是要睡一下午?既然如此还不如不来社学呢,何必做出这般苦读的样子,门童摇头离开了。 一直睡到夜色降临,薛青才醒过来,薛母早已经让人送来了晚饭以及明早的饭菜。 暖暖已经吃过来,给她热了饭菜送到草堂里。 “你去歇息吧,我吃过饭要读书了。”薛青道。 小孩子贪睡,暖暖打着哈欠应声是便去睡了,草堂里的灯火挑亮,薛青坐在几案前拿起筷子,四褐先生从外边走进来,拉着脸坐下来,直接端起一盘咸肉倒进米饭里。 薛青道:“先生午饭在哪里吃的?” 四褐先生扒拉这饭菜含糊道:“不用问这个,午饭我是吃了,晚饭也要多吃。”说着将一盘鲜鱼又分走半条。 薛青将另一半捡到自己碗里,道:“说过好多次了,老年人少吃点对身子好。” 二人拌着嘴将满满的一桌鲜鱼咸肉蔬菜花米饭吃光,又为谁去洗碗争执几句,最终薛青尊老自己去洗了,收拾好进来看到几案摆了厚厚一摞书卷。 四褐先生斜倚剔牙,道:“来吧,这是你今晚要读的书。” 薛青道:“俗话说贪多” 四褐先生呸了声,“闭嘴,收起你的俗话不是书卷多,是你读的慢。” 薛青翻看一卷开始念。 “太慢了读快一些。” “先生,读快一些能记住吗?” “我让你读你学生啊你试试,试试知道了,且不要那么多话。” “先生,我的话哪里多,这是好问…” “学生,先生我错了…” 六道泉山投下浓墨的身影将山下的街市府学宫都笼罩,草堂里的明亮的灯光也变得如同天的星辰忽隐忽现。 天光渐亮,绿意楼里的喧嚣也沉寂,春晓懒洋洋的倚窗由小婢梳头。 “姐姐,这可没有多少天了过了初六妈妈要定下十五带谁去介园了。”小婢道,“那薛少爷可靠不可靠啊听说很穷的,别是骗钱的。” 春晓嗯了声,道:“他可靠不可靠我还真不知道,我只知道焉子少爷很可靠,他看重的人总不会错吧。” 小婢要说什么,春晓猛地向窗外探身,小婢措不及防差点揪下她的头发,春晓也发出一声痛呼,但顾不呵斥忙对着楼下挥手。 小婢跟着看去,见楼下次来过的那个郭家少爷也正挥手。 春晓来到草堂前听到室内传来琴声,曲调幽雅,浮着的心顿时便落定,她通音律只这一段琴声知道这小少年没有敷衍,信步走来,对草堂前的小女童做了个莫要出声的手势,悄悄的站在了门口,一眼看到并肩而坐的两个少年。 琴声铮铮,歌声也随之而起。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这一开口春晓便听的入神,歌声却又停了。 “乐亭你适才不是说这里要改么?” “我想了想不改也好你且听我唱完” 琴声再起,歌声再起,一个唱的认真,一个听的认真,不时的相对一笑,或者眼神交流摇头,琴声便再停下,二人议论几句 春晓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打扰了,以往在男子们间她都是心,男子么当然都要围着女儿家转,只是此时此刻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不,并不是第一次,那次这薛青与莲塘少爷一起也是让她觉得这般。 看来她不仅吸引不了这位青子少爷,而且有他在的地方自己也吸引不了他人了。 第一百三十章 备迎 春晓当然没有真的离开,只是收起了调动气氛的习惯,认真的听乐亭弹琴唱,自己也跟着唱一遍,然后听薛青和乐亭议论,二人再进行细节的修改调整。 ! 他们说话的时候,春晓乖乖的听话,他们不说话的时候,春晓也没有主动开口,因为知道算在座的这两人沉默也不需要其他人来挑起话头。 又一遍琴歌结束,薛青道:“以我的水平挑不出问题了,春晓姑娘觉得如何?” 春晓微微歪头似乎凝想一刻,才道:“我以前没听过这种…但是蛮好听的。” 薛青一笑道:“也图个新,至于能不能脱颖而出,还是要看春晓姑娘你自己了。” 春晓道:“一个新字已经可见青子少爷的用心,春晓一定努力不负。”说罢施礼。 乐亭道:“不用担心,我们一面练习一面修改,有新有用心,总会有人看得到。” 春晓神情惊讶又欢喜,道:“乐亭少爷可以做我的琴师吗?” 乐亭道:“这么新的曲调我要再去教另外一个人,那真是没有时间,所以为了方便还是我来做琴师。” 那太好了,春晓适才担心的是这个问题,这个唱法太新,绿意楼里能不能找到合适的琴师且不说,她不一定能给琴师讲明白呢。 有乐亭做琴师没有任何问题了,春晓欢天喜地,见乐亭虽然是回答的是自己的话,但看的人却是薛青。 薛青点头道:“如此更好,希望又大了几分。”说着还眨了眨眼。 乐亭一笑,也点点头,道:“劳动最光荣。” 什么希望?什么劳动最光荣?他们在打什么哑谜?春晓颇不解,真是让人有些嫉妒,明明三个人的事,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至少她知道不能只谢一个人。 “这次真是多谢青子少爷和乐亭少爷了。”春晓笑嘻嘻的施礼。 薛青和乐亭点点头还礼。 “那先这样了,我明日早会去绿意楼找春晓姑娘。”乐亭起身,又对薛青道,“有了修整再来找你。” 薛青说声好,春晓也忙跟着起身道谢告辞,时间已经快到了午,乐亭社学去,春晓带着斗笠坐了车离开,薛青则打个哈欠。 “暖暖我去睡觉了,饭菜你放好晚我吃…不要让人吵我。” 暖暖应声是问都没问一声,更别提劝少爷大白天的要用功读书不要睡觉…那是书童的事,她只是个小丫头。 郭子谦来送饭见不到薛青。 暖暖道:“少爷睡觉了,不要吵。” 郭子谦连连点头将声音放低,“睡觉好睡觉好,对身体好。”便高兴的离开了。 楚明辉等人是趁着歇午过来看看。 暖暖拦住道:“少爷睡觉了,不要吵。” 楚明辉道:“午睡得够早的…”又指着草堂,挤眉弄眼,“…他睡他的,我们自便。” 少年们嘻嘻哈哈,不知道又有什么玩乐。 暖暖张手拦着:“不行,少爷说了不让人吵。” 楚明辉等人无奈只得悻悻离去。 但也有人为此而愤怒。 “…先生,这个薛青太不像话了…” 社学里门童一脸恼怒的说道。 “他午和人吹拉弹唱…还还有女子在…下午酣睡不起…这是来学还是来玩的。” 当然是来玩的,青霞先生放下手里的书卷,她读什么书,那些人教她认为的读书是为了骗人,也不指望多长进了,能老老实实的平平安安的长大可以了,以后再慢慢教吧,或者等她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好多了。 “他伤才好慢慢养着吧,难不成真指望他明年过了县试?”青霞先生道。 那倒也是,门童撇撇嘴,道:“只是呼朋唤友的,引的别的学生也不好好学,那个乐亭,也跟着瞎玩也不想想自己是做什么的幸亏先生没有让他住到社学里,要不然还不知道搅和多少人呢。” 还好现在才十三岁,要是再大些整天跟这些男孩子混一起不太好了青霞先生心道,又微微皱眉,薛母应该没有再灌输她别的念头吧寻个如意郎君嫁入高门大户什么的这也说不定女子们 青霞先生起身凝眉来回踱步。 看把先生愁的,门童很是同情,道:“先生放心,我会看好社学大门,不让学生们随意跑出去玩耍。” 青霞先生点点头应允了,但眉头没有舒缓多少,明年快些来吧,等明年县试结束,这小子考不过没借口再赖在社学了,门童想道。 有人盼望时间过快些,如门童,如长安城的百姓,因为八月十五要到了,往年十五灯会是长安城的一间大事,但今年由于宗周遇刺,不知道还办不办,迫切的想要知道消息。 但也有人盼望时间过的慢一些,如长安府城的官员,但京城的官员们还是日夜加鞭的来到了长安城。 一个朝廷钦差太监死在了长安府界内,长安府必然是面临很大压力的,好在刺客主动投案,但尽管如此大家心里也没什么底气,因此当听到京城奉命查问的刑部司礼监官员直接入住双园,且将他们拦在双园外不见时,大家虽然心里不满,但也没敢抱怨。 “看起来很恼怒啊” “这下不妙” “早说了太后对宗周太监很是不一般的” “这时候你还说这个做什么嫌不够乱吗?” 官员们低声议论着,见双园门前肃立的京兵让开了路,李光远大步走出来不管怎么说,也得给知府些许面子,不入府衙也罢了,不见知府那真是撕破脸了。 “大人,怎么样?” “来的是谁?” 官员们忙迎去纷纷询问。 因为事发突然京城动作也快,只知道朝廷命司礼监和刑部彻查此事,至于这两部的主事将差事交给哪个属下来具体办却始终没有得到具体消息,这两人是昨天半夜突然到的,带着一群京营官兵,不声不响到了双园,将双园的长安府官差营兵都赶走了,长安府才知道。 一府之尊的李光远对他们的这种做派很是不满意,此时脸色沉沉,道:“司礼监廖承,刑部段山。” 这两人名字有点陌生,并不是侍郎少卿或者副职之类的官员吗? 众官员有些疑惑,但有人念了这两个名字,忽的咿了声,神情微变。 “段山?可是掌管刑部府狱的那个段山?” 李光远嗯了声,道:“正是。” 哪个段山很有名吗?官员们不由看说话的官员,见说话的官员面色几分畏惧,咂舌道:“这人,可凶啊” 双园内,宗周遇害的大厅内站着一红袍一绿袍两位官员,在他们身前,两个红袍侍卫将一副棺材放下来。 红袍官员面皮白净,年纪四十多岁,手握着一块绢帕微微的掩着口鼻俯身审视棺材,这是一副冰棺,透过晶莹的外层可以看到其内宗周艳丽如生。 “宗大人这也是红颜永驻了。”他说道,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带着几分羡慕。 这种红颜永驻并没有人想要,这话听起来不算悦耳,红袍侍卫们却低头不敢言。 一旁面堂黝黑身材干瘦的三十左右的绿袍官员笑了,道:“这不难啊,廖大人想要的话我可以帮你啊。” 红袍官员嗨了声,皮笑肉不笑的道:“可不敢劳动段大人呐。” 第一百三十一章 端详 一红袍一绿袍两位大人在宗周的尸体前开着玩笑,厅内的气氛诡异的愉悦,双园外的气氛却变得更凝重。 “这个段山是什么人?” “没听说过啊。” “你们没在京城当然没听过,府狱呀。” “再凶的人进了府狱,也只有半日的命半日如果出不去,那再也出不去了。” “这个段山五年前才掌管府狱,如今已经穿了绿袍了” “别看他穿着绿袍,翻开也是红的呀。” 原来是位酷吏,官员们终于明白,神情复杂又带着几分了然,虽然如今朝政清明天下太平,但八年前皇帝皇后大帝姬先后离世,这期间必然有不少暗潮汹涌风云诡异,而酷吏一向是风云突变之际不可缺少的。 这并不是可以随意谈论的话题,李光远重重的咳嗽打断了大家的议论。 “我已经将咱们核查的详细情况都告诉他们了。”他道,“他们并没有说什么,只让把钟世三送双园来。” 那是他们要接手案件了,这也是预料的。 “送送来吧” “他们自己查问,更能证明我们不做假。” 大家纷纷道。 李光远道:“我们本来不做假。” 很显然适才的会面并不愉快,一府之尊又是翰林出身也是有傲气的,不过这时候可不是傲气的时候。 “府尊大人莫要生气” “事情是太突然了,并非针对府尊” “早些查清楚早些事了。” 大家劝着拥簇者李光远离开了。 双园内,廖承与段山还在审视着宗周的冰棺。 “段大人,适才李知府说,宗大人是被凶徒方七八割断了头死的。”廖承道,“我一直以为,这世没有能杀死宗大人的兵器呢。” 段山道:“这世从来没有杀不死人的兵器,只有不会杀人的人。” 廖承看向红袍侍卫,道:“事情的经过李知府已经说过了,宗大人与刺客方七八缠斗,虽然杀死了方七八,但最终也被方七八所伤而亡,当时的确是如此吗?” 两个红袍侍卫下跪行礼,道:“回大人的话,当时我们没有在厅前,在厅前伺候的兄弟们都不在了不过我们知道有刺客潜入了大人所在,只是大人的习惯” 他的话没说完廖承摇头,道:“又让侍卫在外等着,自己对付刺客了吧?这个人呐,我早说过他,太自负了,仗着一身功夫,喜欢戏弄刺客且不说多累,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段山道:“廖大人此言差矣,正因为常在河边走,宗大人才不能怕湿鞋,否则也走不了这么久。” 廖承似是无奈,道:“跟你们这些人真是没话说啊,那现在宗大人这是求仁得仁了?他应该很开心了?” 段山看着冰棺里如同安睡的宗周,道:“那要看他死在谁的手里。” 廖承道:“不是说了吗,钟家的那个小子手里。” 段山道:“那只是长安府说,不是我段山说。”说罢抬手,“开棺。” 两个红袍侍卫应声是打开了冰棺,廖承掩着口鼻后退一步,冰棺之又存放在冰窖,虽然已经过去这么久,宗周的尸体没有丝毫腐烂腥臭。 段山前挽起衣袖露出干瘦如柴的胳膊,双手扶住宗周的头,从发顶一点一点的开始探查。 廖承爱洁净,不喜欢看这种场面,便叫过两个红袍侍卫问:“长安府的仵作可有查过?” 红袍侍卫道:“没有,我们谨遵命令,不让地方插手宗大人的任何事连落水的尸首都没有打捞。” 廖承赞许的点头,道:“你们做得好。”又道,“那尸首不要打捞了,等泡烂了再说。” 这边说着话,段山啧了声,道:“这凶徒,是个杀人的人。” 廖承看去,见段山的手正伸在宗周的脖子里,原本被按正的脖子又被掰开,段山的手伸在露血肉骨摩挲哎呀真是他忙移开视线,道:“凶徒当然是杀人的人。” “不。”段山道,“凶徒很多种,却不一定都是杀人的人你看宗大人全身下只有一个伤这说明什么?” 廖承捏着鼻子道:“说明宗大人厉害。” 段山道:“宗大人这么厉害,那刺客肯定被他戏弄的很惨吧?” 廖承掩着鼻子往这边看,宗周发白的脸闯入视线这人最喜欢肤白,总是不满意,不知道如果能看到自己死了的样子,会不会满意了,转开视线,道:“落到他手里当然很惨。” 段山道:“按理说被他戏弄的很惨的凶徒必然要全力的反击,拼命的找机会杀伤他,然而宗周身却只有一处伤,其他的地方连半点擦破磕碰都没有,这要么是刺客太蠢笨近不了他的身很明显做出这种伤口的人并非如此,要么是刺客全程都落于下风。” 廖承道:“落于下风?” 段山的手在宗周的脖子伤口摩挲,眼神冰冷,道:“宗周下手有多狠你也知道这个刺客落于下风,肯定被他打的很惨” 廖承有些听糊涂了,道:“那怎么还” “还能杀了宗周吗?”段山道,“因为他是故意的啊,故意的示弱,故意的很惨,为了等待对宗周一击毙命的机会够狠,对自己狠,这才是杀人。” 廖承哦了声,大概明白了,道:“以命换命嘛那个方七八也死了嘛。” 段山将手从血肉骨头收回,道:“我要看看那位方七八,把他的尸首给我拿来。” “你要问谁?” 午间的草堂日光明亮,楚明辉问道,神情郑重。 “尽管说是…最近那两个门童疯了似的,守门守的跟防贼,出来一趟真不容易…午怎么没见你在社学里?……” 薛青打断他,道:“张撵,跟我一起在严先生的班里的,好久没来学了,苏方说是被当做嫌犯抓起来了。”微微皱眉,“他怎么会是嫌犯?” 社学里的学生多了,楚明辉并不是人人都认得,张撵又是贫民子弟,更没有与他们来往的机会,闻言哦了声,道:“谁知道,都乱了套,我去问问。” 说着忽的一抬手,薛青立刻向后缩。 楚明辉哈哈笑了,道:“三次郎,你胆子真小,这么怕疼” 男孩子们真是的,总爱玩这种吓唬人的把戏,也不知道什么乐趣,薛青道:“很疼的,当然怕。” 第一百三十二章 问询 楚明辉离开草堂里安静下来,薛青拿起书认真的默读,时间缓慢又快速的过去了。 暖暖从外边探头道:“少爷,现在吃饭吗?” 薛青应了声,暖暖便将食盒拎进来,在桌子摆了饭菜自己也坐下来,主仆二人碰头吃饭。 “饭菜都盛出来一份了吗?” “盛了,少爷饿了的时候唤我来热一热。” “好。” 而事实薛青从来没有唤过她,因为那些饭菜是给四褐先生的。 此时的山脚下,四褐先生捧着碗吃的也正开心,虽然只有三个菜盘,拼凑的却是五个菜,有嫩鱼有烧肉有蒸菜,再有一碗鲜汤。 “不得不说,这个小娘厨艺了得,怪不得说什么吃了戈家菜欢喜见孟婆…是人太蠢了。”他嘀嘀咕咕含含糊糊,忽的耳朵动了动,片刻之后见社学那边有人蹬蹬跑过来… “…楚明辉,你不是肚子疼吗?” 门童愤怒的喊声响起。 一个少年甩着膀子蹬蹬跑过,一面摆手,道:“是啊…疼的忍不住先跑着个茅房再去找大夫…” 话音落觉得腿一麻人噗通栽倒在地。 “哎呦我日…屎都摔出来…” 楚明辉骂道,一旁传来哈哈笑声,他爬起来看去,见是个老乞丐手里举着碗筷正笑得乱颤。 “笑屁啊笑。”楚明辉骂道,按照以往的脾气得前踹两脚,但今日顾不了跑开了。 四褐先生笑:“…竟然敢说的知知堂是茅房…”但又哼哼两声,“…关我什么事,已经不是我的知知堂了…茅房茅房呗。” 楚明辉一口气冲进了草堂,“不好了。” 暖暖正端着碗喝汤,听到这句话被呛到咔咔的咳嗽起来,薛青伸手帮她拍,问道:“怎么?” 楚明辉坐下来,从桌拿着勺子舀了汤喝了口,才道:“我适才让小厮回去问了,问到了一个大消息,京城的人到了,你猜来的是谁。” 薛青道:“是谁?” 楚明辉道:“司礼监廖承,刑部段山。” 薛青道:“所以,是谁?” 楚明辉哈哈笑道:“薛青你怎么谁都不知道。”虽然他也是刚知道。 薛青道:“这些人我宁愿都不知道,永远不知道。” 那也意味着没有麻烦吗?楚明辉哈哈笑,道:“别闹廖承倒无所谓,是司礼监的一个太监,是伺候太后娘娘的,关键是这个段山,刑部掌管府狱,你知道府狱吗?” 这次不待薛青说话,他自己笑着接下去。 “肯定不知道那里简直是阎王殿这个段山六亲不认” 薛青打断他道:“也是说张撵要被定罪放不出来了吗?” 楚明辉被打断有些不悦,道:“说段山呢”哪个少年人不喜欢听这种人的故事,血腥冷酷神秘大凶 薛青道:“他是什么人不重要啊,我想知道张撵怎么样。” 楚明辉颇无趣,道:“张撵啊,所有嫌犯都暂时不会被放出来,现在段山接手了这个案子,长安府先前查的都不作数,段山要自己来查一遍。” 薛青点点头道:“那一查知道张撵不会是凶徒的。” 楚明辉道:“那可以不一定,段山如果愿意,别说学生,死人都能杀人”又带着兴奋凑过来,“那个段山” 他的话音才起,外边传来小童尖利的声音。 “明辉少爷,先生要请你家长来。” 楚明辉吓的跳起来,请家长不得了最少要被关好几天不能出门。 “我走了我走了,你有什么要问的我们社学里说门童这两天发疯了。” 他说罢捂着肚子跑出去,嘴里连声哎呦。 “催什么啊我来这里歇歇脚” “少骗人我告诉青霞先生” “石香咱们孩子们事孩子们解决何必麻烦先生?” 二人拌嘴吵闹很快远去了,午间的草堂恢复了安静。 暖暖在一旁已经吃完了一碗饭,见薛青握着筷子似乎出神,道:“少爷要热一热吗?” 薛青摇摇头道:“不用。”用筷子夹菜认真的继续吃饭,将碗里的米,盘子里的菜都一点点的吃光喝了汤才放下。 暖暖道:“少爷床我铺好了你去睡吧。” 薛青摸摸她的头,道:“收拾完了去街玩吧,我去睡觉了。” 暖暖应声是,丝毫不觉得少爷不学不读书大白天睡觉有什么不对,薛青走进另一间屋子床躺下,微微蹙了蹙眉头闭眼。 日光透过门窗照在室内,安放着宗周尸首的冰棺闪闪发亮,站在一旁的廖承抬手掩嘴打个哈欠,听到又传来一声问。 “这是方七八?” 廖承放下手道:“是的是的,段大人,你都问了好几遍了,这是方七八,一直放在双园里,长安府的人没有机会接触,更不会以假换真,宗周的手下办事你放心吧嗯虽然这次没能保护好宗周,但不能怪他们,宗周自己都失手了只能怪敌人太强大。” 太监唠唠叨叨,段山并没有恼怒,看着面前摆着的尸首,道:“那这不对了。” 廖承走过来道:“到底怎么不对了?” 段山道:“宗大人绝不是他杀死的。” 廖承楞了下,道:“为什么?” 段山道:“因为他死的不够惨。” 什么啊,廖承还没说话,段山道:“当日大厅附近的所有凶徒尸首都拿来。” 红袍侍卫应声是,很快带着人将十七具尸首摆在了大厅里,他们没有宗周的好待遇,只裹了麻袋放在冰窖里,此时微微都有些变形,廖承捂着鼻子站的更远,看着段山在尸首巡游,红袍侍卫在一旁指点,这个是死在大厅门边,这个是死在大厅外十步等等。 段山一语不发,将这些尸首认真的查看,在最后一具尸首前站起身,“他们的兵器也都拿来。” 很快杂乱的刀枪剑戟被摆过来,这些兵器面的血迹都没有擦拭,凝固其,段山一一的拿起又一一的放下,大厅里日光渐渐倾斜。 段山握着一把大刀,忽的抵住自己的脖子。 廖承吓了一跳道:“段大人,你到底在找什么?” 段山道:“在找杀宗大人的凶手。”将手里的刀扔下,刀撞在其他的兵器发出哗啦的声音,“而我没有找到。” 第一百三十三章 旁观 杀害宗周的凶手早已经说了是方七八,这是大家的共识。 虽然没有人亲见刺杀场面,但存活的侍卫证明有刺客接近宗周,又宗周与刺客都死在大厅里,当时冲进来的其余刺客大喊得手的话传遍了双园。 廖承虽然不相信长安府,但是相信宗周的侍卫,对于宗周死在方七八手里没有疑问,他们的疑问是方七八和钟世三的真正身份。 现在段山说方七八根本不是杀死宗周的人,廖承有些惊讶。 段山看着厅内摆了一地的尸首,道:“他们都不是。” 廖承放下了掩着口鼻的手,疾步走到他身边,道:“为什么?” 段山道:“这些人身的伤都不够惨,只是一击致命或者普通混战,这不是宗大人的手法,而且兵器也似不对。” 兵器?廖承看向兵器,又看向宗周的尸首,“头砍下来刀剑都可以吧。” 段山道:“是,但砍下宗周头的似剑似刀,却又非剑非刀。” 廖承听得糊涂,道:“那是什么?” 段山摇头,道:“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我知道这里没有。” 廖承来回走了几步看着室内,道:“这么说真正的凶手还在逃?有意思”他的笑眯眯的眼里闪闪亮,“能杀了宗大人,还能全身而退,这人不简单啊。” 段山将挽起的衣袖放下来,道:“此人受的伤不轻应该没有逃远,说不定正窥视着我们。” 廖承道:“那让我们的人快去搜捕啊。” 段山道:“不忙,我先见见这位钟世三,或许他会很高兴告诉我们些什么。”说罢向外走去。 廖承摇摇头,带着几分同情,“钟世三想必不会很高兴见到你。” 坐在马车里,车帘掀起可以看到夕阳西落洒下的满天金辉,不远处的双园变得熠熠生辉,一队官兵正疾驰在这余晖,荡起一层层尘土。 虽然余晖尘土让视线模糊,但还是能够看出这些官兵身的衣服配备甚至神态都与长安府日常见过的官兵不同。 这便是京营官兵,是守卫天子的精挑细选的精兵。 薛青收回视线看到暖暖趴在车窗,试图去揪路边长长的茅草,便拍了拍她的肩头,道:“不要顽皮。” 暖暖笑嘻嘻的坐回来,郭子谦将一块锦垫递过来,道:“怎么样?有没有觉得颠簸?” 今日是薛青回家的日子,不到放学的时间郭子谦亲自坐车来接,车里还铺了厚厚的垫子。 薛青失笑,道:“真不用,我好了,不要担心。” 郭子谦整容道:“怎么也要稳妥些。”说着话马车疾驰城门隐隐可见。 城门前的核查前几天更严了,也多了一些陌生气息的官兵,车帘掀开,他们的视线在车里扫视。 “是社学里的学生。”熟悉的城门守卫说道,但话出口被其一个京兵看了眼,话戛然而止,请薛青郭子谦和暖暖下了车,认认真真的将车里里外外搜查。 薛青拄着拐站一旁,感觉到又视线落在身,她看过去见是一个京兵。 京兵道:“你病了还是受伤了?” 薛青道:“我受伤了。” 听到受伤二字,另外两个京兵立刻看过来。 郭子谦道:“是同学们打闹不小心。” 城门的守卫也点头道:“是啊,这是郭家薛青少爷。” 排队等候进出城的民众也好的看过来。 “这是那位薛青少爷啊” “跟春阳少爷打架差点死了的” “这看起来没事了” “这些孩子们真是大胆,闹起来没个分寸,还好这些没事” 听到四周的议论京兵们神情缓和,更有人喊着青子少爷你做的水调歌头是什么念来听听,青子少爷再做一首诗词来之类的话学生啊,京兵收回了审视,而守卫也查完了马车,连车底以及车里铺着的垫子都掀起来看了,京兵摆摆手示意放行。 薛青却没有再马车,“不如走走吧,我如今多走动好的也快些。” 郭子谦对她的话言听计从,让暖暖坐车先回家给薛母说一声免得惦记,自己则陪着薛青沿街而行。 “再过一段我不坐马车了,还继续跑着去学。” “原来青子哥学跑着去是为了锻炼身体啊,怪不得青子哥功夫精进的这么快。” 二人一边一边随口闲谈,忽的听得前方一阵骚动,似乎是有哭声传来。 “张家老爹不能去啊。” 原来是七八个人围着一个男人在劝阻什么,那男人发出闷声的哭要向前去。 “我的牵牛怎么办啊” 听到牵牛这个名字,薛青停下脚步。 “张家老爹京城的官来了人都归他们管了” “都不在大牢了你不要去府衙那边闹小心抓你起来。” 男人脚步踉跄神情茫然又呆滞,只喃喃的重复我的牵牛又喃喃我的穗儿,被人半拉半架的过去了。 郭子谦小心的将薛青挡在身后,一副唯恐被人撞到的样子。 薛青站在他身后看着这群人过去,听得耳边的议论指点。 “那谁人?” “说是儿子是刺杀宗大人的嫌犯被抓了” “哎呦那可完了,京官来的可是段山落到他的手里可活不了” 郭子谦回头道:“青子哥,走吧?” 薛青握了握木拐继续前行,一面继续方才的话,“我还要问问武师,我什么时候可以再练兵器” 郭子谦赞叹几声又劝慰不要急:“青子哥很快能恢复如初更精进。” 走了没多远薛青又停下脚,看着正给客人用草绳串鱼的妇人,“大姐,要两条鱼。” 妇人咦了声,看到他:“小哥许久不见了。” 一直以来他们只是早晚打招呼的,并没有再多说过其他的话,姓名都没有说过,算是熟悉的陌生人吧,薛青的事妇人肯定知道,但她并不知道自己是薛青吧。 薛青嘻嘻一笑道:“大姐也没忘了我。” 妇人利索的拎起两条鱼递过来,郭子谦忙接过,又拿出钱袋付钱,薛青对妇人摆摆手迈步。 “不要跟人打架啊。” 身后那妇人说道。 嗯?薛青回头看去,见那妇人正和一个客人说话。 “可不能打架”那客人低着头一面挑拣鱼一边道。 是在议论自己和春阳少爷的事吧,薛青收回视线。 “听说了吗?十五不让城里的灯会不办了” “呀,那我的生意只怕不好了” “说是京里的大人在呢忙着抓凶徒灯会办了太危险” 薛青渐渐走远,街叫卖说笑嘈杂,将妇人们的对话隔绝,走近郭家大宅,远远的见薛母带着暖暖倚门而望,看到薛青的身影,薛母欢喜的迎过来,又埋怨不该走着,又问累不累,又道瘦了 薛青道:“娘,三天前才回来过的。” 薛母道:“三天也很久的。” 二人转回,刚走几步,小可也拎着几个纸包跑来,道:“知道青子少爷今日回来,我家少爷让我来看看。” 虽然事情落定了,但柳春阳还被关在家里,听柳家的意思还要送他去别的地方读书,似乎不让再与薛青来往,但柳春阳并不在意,依旧让小可三天两头来探望。 小可将礼物送过来,薛母也没有拒绝让暖暖收了,小可却没有立刻走,而是对薛青道:“我家少爷说次说的事,按青子少爷的去做了,这几日,青子少爷可还有别的看法?” 次说的事,应该是送走蝉衣的事了,薛青点点头道:“你家少爷想的很好,我没有别的看法。” 小可便笑嘻嘻的应声是施礼告退了。 薛母揽过薛青道:“这对了,自己的事自己拿主意,别看他一时态度好,真给人家出主意。”虽然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事,但都是这个道理。 薛青应声是:“我知道的,所以只顺着他便是了。” 薛母抚了抚她的头:“我儿听话。”抛开这个话题说着今晚做了什么饭菜进去了。 院子里暖暖跑来跑去,厨房里传来菜香气。 “月饼已经做了婶子我可以吃一个吗?” “吃呀,不要多吃,要吃饭了” 薛青坐在屋子里等候吃饭,点亮了灯却没有读书,而是默然坐了一刻,忽的提笔在纸写了起来。 “少爷给你半块月饼咿又在读书啊。”暖暖探头进来道,刚要退回去,薛青唤住她。 “将这个给子谦少爷。”她道,将写好的纸吹了吹催墨迹凝干叠起来装进信封里,“请他让人送与裴焉子少爷。” 暖暖应声是将半月饼放在桌,自己吃了半块拿着信跑出去了。 薛青看着桌的半块月饼一刻拿起咬了口,慢慢的吃起来。 (感谢裴裴的书打赏五万起点币,嘻嘻,裴哦)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夜问 临近傍晚一阵秋风飘过,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裴家宅院幽静深厚,此时一人撑伞行走其间,来到一处几株繁茂梧桐树围绕的厅堂前。! 厅堂里已经掌灯,照出一个少年人端坐的身形,窗前绿竹美人蕉幽翠嫣红拥簇,细雨洒落其发出沙沙的,此情此景好似一幅画。 来人走到廊下收起了伞,露出面容,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一个清丽的婢女已经迎来,伸手接油纸伞,施礼道了一声闵子少爷。 裴闵子也不进去,站在廊下高声道:“焉子出来看雨。” 裴焉子在内坐着不动,道:“雨是用来听的。” 裴闵子便迈步进去,道:“那你在看什么?” 裴焉子穿着青衫,几案书卷累累笔墨堆放,摆着两盏灯,此时手里正拿着一张纸在看,道:“青子少爷送来的信。” 裴闵子唔了声,道:“是让你一掷千金博一笑的薛青啊。”说罢自己先哈哈笑起来。 裴焉子没有笑也没有恼,点头道:“正是他。”丝毫不觉的这话打趣的意味。 裴氏焉子算是喜好男风又如何?不以为耻。 裴闵子颇感无趣,走到过来探身去看道:“说的什么?”不待裴焉子答话,又道,“唔,我是来跟你说一声,府衙已经贴了告示了城今年不做赏灯,各家自便。” 这也是预料的事,宗周遇刺虽然凶手投案,但京城来的官员到底还要彻查,此时举办灯会一来人多易出事,二来怕京官更有不满寻事。 “…至于你的那件事,也…”裴闵子接着道,话没说完,裴焉子放下了手里的信。 “那我们介园灯会要更热闹了。”他道,“人手要多备足。” 裴闵子咦了声,道:“还要举办?” 裴焉子道:“官府不是说了,各家自便。” 裴闵子笑了敲敲桌子道:“那不过是客气话罢了。” 裴焉子道:“错了,八月秋团圆之节,民俗玩乐,乃是天理伦常,官府怎么会阻止,况且又非国丧。” 裴闵子拍桌子连声道且停且停,又笑道:“你好狠,要是府尊大人听到你的话,只怕要连夜宣告开灯会了,堪国丧,谁能承受这个名头,宗周泉下也不敢啊。” 裴焉子道:“我去与父亲祖父禀明。” 裴闵子笑道:“是要禀明,城不开灯会,我介园灯会必将引人注目,不知有多少人要想办法前来一乐。” 裴焉子道声是,起身唤婢子,适才接过伞不知道退到哪里去的婢女立刻出现,拿了腰带给裴焉子系住。 裴闵子在桌子前斜倚着看,眼角的余光看到裴焉子适才看的信,不知道这青子少爷写的什么,趁着裴焉子转身让婢女束发,便忙探头看去,信字迹有些潦草,不是常见的楷书 “…承蒙焉子少爷雅兴,不知十五介园灯会,小弟可能前去一观…” 匆忙之间只看得这一句,那边裴焉子已经道好了。 裴闵子忙收正身形,口答道:“祖父喜雨夜,此时必叫了人在弹琴,我们速去,免得晚了要等候…”心内却想道,焉子只说要演唱诗词,却并没有请这薛青,除了刚出事时让家仆去按照惯例送了探望的礼物之外再没有其他来往,而介园的灯会也并不是人人都能来的,必然要收到裴家请帖才能进门,那这薛青是来索要请帖了,也是说他要来灯会,所以裴焉子这灯会才必然要办么? 觉得有些不可能,又觉得正是如此,这少年先前恶名后来端午诗词初次有才名,但为人却很低调没有到处会友作诗,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要参加这种聚众场所吧,莫非是觉得到了一鸣冲天的时候了?思忖对这薛青有些好,倒也高兴介园灯会依旧举办,到时候见见这少年。 婢女撑起了伞,裴焉子伸手接过,裴闵子顺手提起窗台的琉璃灯,兄弟二人向细雨迈步而去。 雨夜幽静怡人,也让夜色更浓郁漆黑,此时的双园内湖水被雨打起一圈圈不断的涟漪,除了偶尔有举着火把的巡兵走过,整个双园都笼罩在一片漆黑,雨声刷刷让人莫名的胆战心寒。 高墙以及紧闭的门窗隔绝了雨声,一间屋子里灯火通明。 哗啦一声响,趴在地昏死的人被浇一桶水,水有冰块滑落,可知冰凉刺骨,地人在血水抽搐醒来,两个兵丁一左一右将他揪着头发拉起,好让前方站着的人看清脸面。 此人正是那日在府衙前投案的钟世三,面堂依旧发黑,但却多了几道伤痕,看不出是鞭打还是刀割,此时口鼻里都有血迹流出,一双眼无神的睁开。 段山手里把玩着一柄刀,道:“钟世三,我再来问你,到底是谁让你这样做的?” 钟世三喃喃:“说了多少次了…不共戴天,我这三年找了无数的山贼流寇,跟着宗周,走到哪里杀到哪里,今日终于皇天不负…”说着又大笑起来,笑的嘴里的血水流的更猛,流出的血水呛得他连声咳嗽。 段山道:“好吧好吧,知道是你厉害,替你报了这血仇的人是哪个,你总能告诉我吧。” 钟世三只是连声咳嗽,段山伸手捏住他的下颌咔的卸下啪的又安,倒也了钟世三的咳嗽顿消,只是人疼的浑身抽搐。 段山道:“说呀,做了这么大的事,总要留名青史吧。” 钟世三咳咳几声道:“方七八不是已经舍身成仁了吗?还有那么多兄弟,他们的名字你们难道还没牢记?” 他的话音落,段山摇头道:“读书人是牙尖嘴利…”话音落将手里的刀割下了钟世三的一只耳。 这一下猝不及防,钟世三大声惨叫如果不是两个兵丁牢牢按住人翻滚在地,饶是如此也浑身抽搐如同疯癫,大叫一刻人一歪不动了。 一个兵丁伸手探了鼻息道:“大人,只是昏过去了。” 段山颇觉得无趣,俯身用手里的刀子扎起地的血耳,道:“明日再审吧。”。 廖承这才从屏风后走出来,掩着口鼻挡着眼睛,耳朵里还塞着棉絮,大声问道:“如何?” 段山道:“不说啊。”一面说一面举着耳朵向外走去,门打开风夹杂着雨腥扑面,他咿了声,道:“下雨了啊。” 廖承摘下棉絮,跟过来道:“竟然也有段大人问不出的消息吗?” 段山道:“所以才怪,莫非这钟世三并不知道杀了宗大人的是谁?” 廖承点头道:“也有可能啊,他也许不过是推出来的替罪羊,小人物不知道真正的幕后人嘛。” 段山摇头道:“然而他真不似替罪羊…怪怪。”走入雨,也不用打伞,手里还把玩着那只耳朵,雨落在其将血迹冲刷干净。 第一百三十五章 前去 一夜雨落,室内灯由明亮变的昏昏,薛青也由坐着站起来来回踱步,一面小声的诵读,外边传来门开脚步声。! “太好了,雨停了。” 薛青从窗户看去,见只穿着小衣散着头发明显才爬起来的暖暖站在院子手舞足蹈。 “婶子婶子,十五还可以赏月” 对于小孩子来说十五晴天阴天是天大的事,薛青微微一笑,看到薛母也挽着头发走出来。 “不要吵到青子,难得学堂放假,” 为了迎接秋节社学也放假三日,好让远处的学生能有足够的时间来回,听着院子里暖暖和薛母刻意压低的声音,薛青将书卷合,活动了下身子床放下帐子睡觉了。 再一觉醒来已经到了午,暖暖在院子里道少爷醒了便进来伺候,暖暖与她在草堂已经熟悉了她的作息,想必也跟薛母讲了,薛母并没有任何异议,更不会指责薛青不读书白日晚大睡,在她看来这才是正常的。 “小可来过,问少爷秋做什么。” “子谦少爷来了,送来了一张请帖。” 薛青接过暖暖递来的帖子,见面是裴氏印鉴,其内写着于某日在某地举办某会,诚邀某某前来之类的话,认真的看了一刻,道:“暖暖,秋我带你去看灯。” 暖暖道:“不是不让办灯会了吗?” 官府不办灯会,虽然各个商家还会摆出一些灯应景,但街肯定热闹不如往年。 薛青道:“去介园,裴家的介园,自己办的灯会。” 暖暖虽然是个小孩子,也知道裴家的有钱,有钱人家在自己园林里办的灯会必然不一般,顿时大喜:“我去告诉婶子。”说罢蹬蹬跑出去拉着薛母说起来。 薛青笑着走出来,对薛母说了裴焉子邀请。 薛母有些担心晚人多撞倒伤口怎么办,暖暖唯恐不能成行连连表示自己一定护着少爷不让他被任何人撞倒,说着话郭子谦张莲塘张双桐楚明辉几人都来了,原来都收到了裴家的请帖。 “婶子放心,我们会照看好青子的。”楚明辉拍着胸脯道。 张双桐笑道:“我打听过了,没有请柳家的人,柳家听说裴家办灯会,也办了灯会。” 郭子谦忙道:“不过想去介园的人多,这是因为青子哥。”他神情几分得意,“都想看看青子哥的水调歌头。” 薛母道:“有那么好?” 楚明辉伸手搭薛青的肩头,道:“当然有,特别好,婶子你放心吧,青子跟我们在一起保证没事。” 薛母看着搭在薛青肩头的手臂,喃喃一句这才不放心,但也没有再阻止,只叮嘱道:“大家好好玩,不要打架。” 楚明辉如同受辱拔高声音道:“婶子,我们可是君子,君子动口不动手跟柳春阳那小兔崽子不一样对不对,柳春阳当初蹴鞠踢人呢。” 张双桐的神情有些古怪,要说踢人,薛青可柳春阳踢的狠多了,君子否? 虽然官府说不办灯会,但到底是过节,商家们的花灯也是早早准备好的,都悬挂了出来,街节日的气氛渐渐浓郁。 绿意楼里也是一片热闹,老鸨在楼内疾步而行,身后春晓提裙跑着跟,一叠声的喊娘。 “哎呀你不要添乱,你去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潘园、武陵堂都也拿到了裴家的请帖,咱们去的人只有这么几个,你还要占一个”老鸨急道,摆手,“不要添乱不要添乱。” 身旁的一个女妓嘻嘻笑,道:“春晓,到时候楼里的姐姐们去了介园,楼里你可以照料了,必然能博得好彩。” 她说的也是一个机会,但相于那时候来绿意楼的客人肯定不如去介园的客人,春晓摇着老鸨的手不放,“娘,女儿不会给你丢人的,而且我自己请了琴师,不用娘费心。” 老鸨咿了声,道:“你哪里请的琴师?你又能请动谁?” 春晓道:“是娘你提过的乐琴师的儿子,乐亭。” 老鸨神情惊讶,道:“那个卖身为奴要读书的乐亭?” 春晓道:“是啊他缺钱嘛女儿许了他一些钱”说罢小心的看着老鸨的神情。 老鸨神情复杂,要甩开春晓的手也缓和了下来,道:“乐琴师是个好人呢可惜命薄留下这一个儿子也是”看向春晓,“你且记住,到那里你乖乖的听话,出了错丢了人我绝不留你。” 春晓抱住老鸨连连道谢欢天喜地,心道这次她真是找对了路子,薛青肯帮忙,又有乐亭是妈妈的旧人之子,当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两天的时间一眨眼过,在暖暖每日的拜佛声,八月十五没有降雨,白日里天气晴朗秋高气爽,晚间夜空澄明一轮圆月高悬,照的带了兔儿发箍的暖暖越发的可爱。 看到郭子谦过来,暖暖在门前蹦蹦跳跳喊着青子少爷可以走了。 郭子谦捏了捏暖暖的兔耳,道了声有趣。 暖暖道:“是假的,蝉衣姐姐给我梳的兔耳鬓才是真的。” 听到蝉衣这个名字,走出来的薛青脚步一顿,似乎隐隐听得后边有哭声传来,那是宋嫂子家,八月十五秋团圆,她家却不得团圆了现在一时痛苦将来总归是能欢悦的,薛青对郭子谦含笑点头。 薛母跟出来叮嘱几句倚门目送二人带着暖暖向外去,前院里一群小童正坐在木石一边赏月一边吃月饼,看到薛青纷纷跑过来喊着青子哥哥。 前一天薛青如约让小童们蹴鞠一场,真真假假的玩乐一刻,然后每人都分得了一包月饼当然是薛母找郭怀春要的,所以也仅仅限于一包月饼,至于肉蛋水果等便没有了,她不是救世主,也改变不了这些小童们将来的命运,只能在有限的能力适时的时候给他们的人生添一点乐趣罢了。 走到门外,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刚要坐车走,郭宝儿跑出来拦住,“我也要去。” 郭子谦急道:“不是说了,人家没请你。”显然适才已经争执过了。 郭宝儿哼了声指着暖暖,道:“裴家也不会请她。” 郭子谦道:“那是婢女。” 郭宝儿嘻嘻一笑,前抓住薛青的胳膊,道:“那我来做薛青的婢女。” 暖暖大惊忙也拉住薛青的胳膊喊道:“少爷不要不要小婢。” 薛青已经拂开了郭宝儿的手,道:“宝儿小姐不要闹,婢女不是你说是是的。”说罢拉着暖暖的手车。 郭宝儿跺脚:“我还不如一个小婢子。” 门内的婢女仆妇寻来了,连哄带劝的围住郭宝儿,郭宝儿无奈只得看着薛青的马车疾驰而去。 月儿高悬,长安城还是人头攒动车马如龙。 柳家的宅院外也有不少马车进出,其一辆马车前正有人在装车,另有几个婢女嬉笑着等候车,其一个乖巧又安稳的垂着头,紧紧抱着怀里的一个小包袱。 小可蹬蹬跑来,轻咳一声,那婢女便抬头几分欢喜,月光下脸似乎蒙一层蜡,仔细看才能认出是蝉衣。 “少爷让我告诉你,到了京城万事谨慎。”小可低声道。 蝉衣点头低声道:“多谢少爷。”停顿一刻又道,“我他能不能见”诺诺顿顿也不知道说的什么。 小可听不明白询问,蝉衣却又沉默,摇摇头道:“没事了,我走了。”说罢了车,另外几个婢女也分别车,在月光照耀下向城外而去。 蝉衣坐在车内摇摇晃晃看着天的月亮,忍着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忙又抬手擦去,不哭不哭,青子舍了命把她救出来,她一定要好好的活总有一天能再见他的。 (感谢?最后一枪?、南方的冰一、秋至風露繁、秋至風露繁打赏一万起点币,周末愉快呀呀呀) 第一百三十六章 汹汹 圆月下长安城灯火通明,虽然官府不组织灯会,但也说了各家自便,所以各个商户酒楼大街小巷的人家都悬挂了各色花灯,街人头攒动,吃过团圆饭呼朋唤友携妻带妹的都出来逛街赏景,街倒也显得热闹十分,忽的人潮向外涌去。手机端 br “…介园亮灯了…” 长安城外有六道泉山,山脉绵延,依山傍水,是世家大族最爱修建私宅的所在,与柳氏的双园一样,裴氏介园也是极其有名。 此时城外夜色蒙蒙,远山林密有一盏盏灯逐渐亮起,好似银河从天倾泻,看到这一幕的民众不由齐声喧哗,可惜介园是私家之所,不是人人都能去,只能聚集在路边艳羡的看着接到邀请的人乘坐的马车或者漫步结伴向介园的方向去。 这边亮灯才起,又一个方向喧哗,夜空里腾起一团团烟花。 “…柳家放烟火了…” 于是人群又哗哗向柳家庄院所在涌去,也有不少人站在路边,左右乱看,一面笑着议论。 “…府衙说不办灯会,这些有钱人家倒有机会飚着热闹了。” “…我看柳家那边办的更好看,听说人人可去赏灯猜灯谜,裴家不行了,只请那些人墨客至交好友…” “…没什么啊,裴家那边说了是介园诗会嘛,不请人墨客,请你去你会作诗吗?” 民众们说说笑笑,指指点点,虽然遗憾不能去近观,远看也是一种热闹嘛。 介园门前车马众多,但仆从引导得力并没有显得混乱,郭子谦不待车停稳跳下来,那边已经有小厮看到前含笑施礼:“是子谦少爷吧。” 郭子谦倒不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只是那都是跟随着家人,对方迎接的都是郭家的老爷们,最多顺便称呼一句郭家少爷,子谦少爷这般正式的称呼很少,顿时觉得自己是大人了。 暖暖也跟着跳下来,不忘掀起帘子接过薛青的木拐,郭子谦也忙来搀扶,薛青下了车接过木拐,抬头看眼前,但见天月与地下灯相辉映,点头赞道:“当真是天将今夜月,一遍洗寰瀛,署退九霄净,秋澄万景清。星辰让光彩,风露发晶英,能变人世间,攸然是玉京啊。” 话音落一旁响起一声好。 薛青看去见是两三个年轻人,月下灯影车影乱乱,也看不清形容。 见薛青看来他们便点头,其一个道:“好诗。” 郭子谦这才反应过来,心里很是佩服,这便是出口成诗吧,见那几个年轻人似乎有过来打招呼的意思,郭子谦眼神闪闪,伸手扶住薛青,拔高声音道:“薛青,我们快些进去吧,莫让焉子少爷等。” 不喊青子哥,而是提名高声,很明显是要旁人听到,薛青见四周的人果然看过来,这种事做来还真是有些不好意思,还好夜色掩盖了她微红的面颊,点头道:“好,速去。” 那小厮亲自引路向内而去。 看着这两个少年并一个小婢离开,门前的人果然开始议论。 “薛青?” “是哪个?” “哈哈,竟然不知道么?今日这介园灯会,是为他办的。” “怎么可能。” “…我听消息说,原本裴老太爷遵从府衙,不打算办灯会,是焉子少爷一诺千金不好失信说服了裴老太爷。” “一诺千金我知道,一首诗词…” “那首词是这薛青所做。” “是这个薛青?咿,果然有些才情,适才那首诗不错。” “他又做诗了?是什么?” 门前聚众的议论,让新来的人也都好的看过来询问,继而引起了又一轮的嘈杂,原本秩序井然的介园门前乍一看有些骚乱。 这些薛青并没有在意,嗯,也是她想要如此,在小厮的指引下和郭子谦进了园内,但见规模恢宏众多古木,又有怪石溪流点缀其景色旖旎。 薛青道:“与双园是不同的风味,怪不得一开始李知府要来借,这里更适合宗大人。” 郭子谦道:“哥你还记得双园什么样,我那次去只顾着紧张什么都没看到也记不住。” 薛青嗯了声,心道双园毕竟我去了两趟,熟悉些。 说这话他们走一道廊桥,桥下是湖水,此时其也摆放着各色灯,在水面飘飘荡荡摇摇晃晃洒下五颜六色的灯光,暖暖喜的扶着栏杆指指点点的看,薛青和郭子谦便也停下脚,看四周前后有不少人行走,或者看灯或者说笑。 薛青道:“看来今晚这里人不少。” 郭子谦道:“大约有一百二十人。” 薛青看他有些惊讶,道:“你连这个都知道?” 郭子谦道:“事关青子哥,我必然要打听清楚的,看看来的都是什么人。” 薛青默然一刻,道:“谢谢你。” 郭子谦嘿嘿笑道:“这算什么…不过可恶,那个林秀才也来了。” 二人正说话,前方有人大喊三次郎,不用看知道是楚明辉,他大笑着跑来,道:“你们还在这里赏什么灯,真当灯会来了…快走快走,等你们了。”说罢拉着薛青走。 郭子谦连声道小心小心又道拐杖拐杖。 楚明辉看着薛青手里的拐杖嘀咕一句你也太弱了怎么又拄了,当然也只是一说并不在意拉着薛青向内,来到一间临水的大堂,堂内阔郎,足足有五间,此时铺着席子,有不少人正坐着饮酒说笑观赏湖面的花灯,在其一角十几个少年人,裴焉子也在其。 看到薛青过来,少年们笑着打招呼。 “薛青你来晚了,要作诗了。”他们道,“我们已经想好了,你快些想吧。” 薛青尚未说话,有人在后大声道:“不,你们晚了,薛青已经做出来了。” 少年们看去见张莲塘张双桐走进来,说话的是张双桐。 少年们不解纷纷询问,张双桐笑着指着外边,道:“青子少爷适才一下车,站在门前吟诗一首,此时已经传开了。” 这真是意外,少年们纷纷询问,张双桐将那首诗大声念来。 裴焉子听罢笑了笑,道:“好诗。”提笔,“名字?” 薛青道:“想起一个旧人,又是八月十五,叫八月十五夜玩月忆刘禹锡。” 楚明辉道:“刘禹锡是谁?” 薛青道:“是我老家的一个人。” 楚明辉哦了声不以为意,那边裴焉子已经在一旁的纸慢慢的写来,其他的少年们则围过去看。 裴焉子道:“这是第一首,你们落后了。”少年们笑着忙回去纷纷想自己的诗。 张莲塘在薛青身边坐下,看她道:“青子少爷今次来势汹汹啊。” 第一百三十七章 观赏 一进门便做出一首诗,这无疑是亮山门,此时此刻薛青名字以及这首诗应该已经传遍了介园,并将向外传去。br 端午节初次作诗是少年赌气,事后薛青绝口不提,也并没有到处结社作诗,更到了双园面对宗周干脆拒绝了作诗,这一次如此浮夸高调很是意外。 薛青道:“有吗?一直如此吧,状元公触景生情作两首诗词不怪吧。” 论起浮夸高调,宣告自己要考状元更胜一筹,再说到蹴鞠,那一句我三次会了也是够嚣张的,这样想来还真是一直如此,张莲塘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薛青想了想,道:“莲塘哥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 张莲塘看她一眼,这次真笑了,道:“我知道你做事自有分寸,只是你的分寸有些超出常人所想象。” 如为邻家小妹打听选宫女的种种事,按常理最多认为他不舍青梅,去探望一下,谁想到他竟然敢把人偷出来。 薛青道:“哪有那是凑巧了。” 张莲塘用扇子敲了下她的头,道:“我以为你这次不会来,你现在一做事我都有些害怕。” 薛青哈哈笑了,道:“那我还学啊,你害怕什么?” 张莲塘没有说话看着她笑了笑。 楚明辉探头过来,看看张莲塘又看看薛青,道:“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笑的这样开心?” 张莲塘道:“在说薛青今晚能做几首诗。” 楚明辉道:“真无趣十五是赏灯的,做什么诗啊干啊的。” 薛青一笑起身道:“那我们去赏灯。” 暖暖求之不得高兴的连连点头,薛青握着木拐走到裴焉子身前,裴焉子已经写完了,见她低头看,便将笔递过来道:“你来?” 薛青道:“这诗词不适合狂草。” 裴焉子笑了笑,看了眼她垂在身侧的右手,道:“去玩吧。” 薛青施礼道谢,与其他的少年们打了个招呼。 “去看看灯逛逛景,期待青子少爷再有佳作。” “记得半个时辰后看歌舞,青子少爷你的佳作呢,一定要选出一位最佳。” 少年们笑这叮嘱,薛青应声是和楚明辉张莲塘张双桐离开了大厅。 而此时的介园里正如张莲塘所说,到处都在提起薛青的名字,来人都知道今次介园灯会主要是因为薛青写了一首词,裴焉子许下重金请女妓们唱演,虽然说少年纨绔做的荒唐事,但裴家的大人们没有反对,可见是默许了。 “那个薛青哗众取众根本不可信。” 一道小曲桥几人正在饮酒赏灯,自然免不了提及这个薛青,便有人恨声不悦道。 “可是那端午节的竞渡歌委实不错。”也有人道,“林秀才你不是也夸赞。” 林秀才道:“我夸赞的是诗。” 便有人笑道:“那是说真是买来的诗词。” 这种说法一直都存在且在双园宗周宴请之后更多,正说笑着,有人走来举着一张纸道:“来来,有一首好诗。” 今晚是灯会,也是诗会,观灯赏月触景生情自然要做些诗词记之,往年长安城灯会都是如此,如同端午节龙舟一样,酒家官府都会提前邀请人秀才来作诗,虽然裴家的介园灯会并没有刻意要求大家如此,但邀请来的都是人墨客,自然要行风雅之事。 有诗作出来很正常。 “今日倒快啊这是第一首吧” “快念来听听不知是谁” 来人已经大声念出来,听罢在场的人都点头赞叹果然好诗,林秀才更是要伸手去拿那张纸来细看,来人已经念到了落款,郭府,薛青。 林秀才的手顿时停下,哼了声一甩袖收回,在场的人也都愣了下。 “又是薛青?” “是啊,说是一下车未进门作出一首。” “那这又是买的?” 议论纷纷有琴声鼓乐传来,散布与介园各处的人向声音所在处看去。 “歌舞开始了。”大家纷纷招呼,“去听听到底写的多好。” 林秀才道:“宁愿观灯。” 旁人笑着挽住他,道:“不如观美人。” 因为城没有大灯会,裴家的灯会更吸引人,是红姐儿证明自己身份地位,也是新人博名气的机会,所以来介园的都是色艺俱佳的美人。 “高香香是与林秀才你同来的吧香香姑娘歌艺了得此次当得千金。” 林秀才面些许得意,又一脸不屑,道:“唱那种诗词得了头筹又有什么荣光的。”话虽然如此说还是跟随众人迈步向歌舞所在而去。 歌声乐声随风回荡传遍介园,站在临水的亭台也能看到园的人向一个方向聚集,张莲塘将挂在亭脚的一盏灯拎起,道:“去,看看你去。” 薛青道:“这话说的,我在这里,随便看。” 张莲塘哈哈笑,果然举灯到耳边,照着薛青看过来,月下朦胧的青衫少年面容顿时清晰。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宫阙是何年” 歌声从水面随风送来,声音清丽婉转,顿时让四周的景致都变的空灵。 张莲塘侧耳,道:“果然好词。” 薛青失笑,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道:“才一句” 张莲塘道:“话不在多。”说罢对薛青抬手指在唇边嘘了声,认真听,手里的灯还举在耳边。 薛青看着被灯照亮的少年人面容笑了笑,亭下楚明辉和暖暖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灯大呼小叫,而张双桐则跟着歌声也唱起来,合着水面歌声一起在耳边萦绕。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介园有高戏台,戏台四周没有灯一片黑暗,独戏台灯光一点,照着长袖舞动声音婉转的女子,恍若月宫嫦娥一般,此景看的人要鼓掌叫好,而这歌声又让人哑然无声,唯恐惊扰了天人。 整个介园一片安静,所有人都看向台,心旷神怡。 好词啊。 “果然当得起千金。”有人喃喃道。 林秀才亦是失神,这要是买的话怎么也要千金吧。 四周听唱的人怎么样心潮澎湃,怎么样赞叹这首词的好,在后台屋子里等候场的女子们也有些惊讶没想到第一个登台的女子让整个介园震动的安静无声,心里都不自觉有些紧张后悔。 第一个登台自来是不利的,因为观众的心神还没有凝聚,只是没想到这首词竟然如此好,一瞬间惊艳众人。 小婢从窗缝收回视线,低声道:“姐姐,还不如答应妈妈你第一个场呢第一个反而被记住了,接下来大家都没什么新了。” 春晓正对着镜子拢头,嘻嘻一笑道:“错了,我这个啊,只要不第一个场,不管是排在间还是最后都是极好的。”说罢看向一旁,“乐亭少爷,是不是?” 坐在墙边不起眼的角落里调琴的乐亭抬起头,含笑点点头,道:“是。” 春晓莫名的差点脱口而出是我好还是他好,幸好反应快咬住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失笑,她怎么要跟一个男人争风吃醋了。 (感谢?最后一枪?打赏一万起点币,周末愉快!!睡懒觉!不要离开床!) 第一百三十八章 相迎 一曲缭绕,介园的花灯似乎更明亮了很多。 看到这场歌舞的人们回过神开始议论纷纷,而听到消息的人们也都在聚来。 楚明辉和暖暖也不再看灯,招呼着要去看嫦娥仙女,张双桐更是早过去了。 张莲塘转头看薛青:“你这位作者该出场了。” 薛青笑摇头道:“还不到,还不到时候。” 张莲塘便笑了,也不问她什么时候,只扶着栏杆对楚明辉道:“你们先去,我们过会儿。” 那边台有裴府的下人来说了几句话,大意是请诸位品鉴姑娘们歌舞的如何,觉得哪位最佳可以将园的一盏灯送与这位姑娘,留名告诉园的负责登记的仆从便好。 这种不需要自己出钱只需要出面的风雅事何乐而不为,一时间戏台四周笑语喧哗。 当然更多的人愿意多谈论品鉴诗词,只可惜听了一遍意犹未尽,台的灯熄灭一刻又亮起,下一位姑娘站在了台,这一次抱着琵琶端坐。 “是李淼儿” “李淼儿的琵琶一绝啊” 不用人特意介绍台下的人便认出是谁,这是当红姑娘的名气。 “这首词用琵琶来和定然别有一番风味”这是李淼儿的拥簇者提前在宣扬。 伴着各种低语,琵琶声铮铮综综响起,渐渐压住了低语嘈杂。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歌声琵琶声回荡在介园内,秋风摇曳远远送出,许多聚集在介园外远看灯的民众也隐隐听到,但见远山高大近灯点缀,更觉得恍若人间仙境。 在一处正厅内,七八个年长的男人盘坐在席子,面前摆着简单的酒菜,正有铜壶以及散落的木矢,可见适才正进行投壶。 此时大家都看向厅外正对着的戏台,一个年长的老者白发须眉倚着凭几,手在膝头应和着琵琶声轻轻的敲打。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歌声停下,琵琶铮铮余音缭绕片刻,老者的手也才停下敲打,道:“这首词好好在开头两句。” 旁边有人笑道:“开头两句太俗了。” 老者道:“所以能变俗为好才是妙,我知道这孩子为什么在那日双园不肯作下去了” 又有人淡淡一笑道:“讨好么?免得变成第二个钟世三。” 钟家最初惹祸是宴席子弟们轮番作诗力压宗周。 老者道:“一个孩子老老实实的讨好也挺好的。”说着一笑,指了指厅外戏台,“我知道焉子不俗,你们还不愿意,你瞧办的蛮好的,人美歌舞美,真是令人赏心悦目。” 一个男人迟疑一下,道:“只是双园那边的廖承和段山” 他的话音落,有小童从外疾步而进,在临门的一个男人耳边低语几句,那男人面色微变,抬头道:“知府大人与廖承段山要到了。” 厅气氛微微一凝,老者却一笑,道:“大人们也要过秋嘛,来了都是客,去迎。” 厅的男人们便应声是,当下两个起身向外而去,戏台又一位姑娘开始表演,这一次以跳舞为主,鼓声为奏,咚咚砰砰很是明快,老者含笑看去,手再次在膝头随之而和。 鼓声敲的春晓有些坐立不安,忍不住起身从窗户向外看去,四周人影绰绰,看起来整个介园的人都已经到了戏台这边了。 “还有几个到我?”她忍不住低声问小婢。 小婢扳着手指道:“姐姐莫慌,还有两个。” 春晓关窗深吸一口气,酥胸起伏,道:“快了快了。” 话音未落听得外边的鼓声忽的停下来,怎么了?外边屋子里也响起了低低的骚动,似乎有人在跑动。 “是知府大人来了” “不止是知府大人呢” 春晓站在窗边转过身,有一只手越过她先打开了窗。 春晓仰头道:“乐亭少爷。” 乐亭对她摆摆手,专注的向外看去,春晓也不再说话挤过来也看去,见远远的地方一群人聚集,那边的灯火也明亮起来。 站在亭台能够看得很清楚,明亮的灯火照着出现的是一群官兵,挂刀披箭。 薛青道:“我去看看。” 张莲塘道:“我们。” 薛青看着他一笑,伸手做请,张莲塘将手里的灯提着一面迈步,一面伸手,小亭建在假山,四周花灯不多,台阶昏暗,其实对于薛青来说这不算什么,但她现在还算是个病人吧,薛青将木拐递到右手,左手牵住了张莲塘伸来的手。 张莲塘忽的停下脚,回头道:“要不别去了吧。” 薛青哈哈笑了,张莲塘也不待她说话转过头继续迈步,薛青在后道:“没事的,我去看看,万一问到我,我也能立刻出来见礼。” 张莲塘嗯了声,提灯专注照着台阶。 而戏台前官兵们身后传来说话声。 “这里真是好热闹啊。” 伴着说话声官兵们让开,有几个身穿官袍的男人迈步走来,李知府面色沉沉在前,身后跟着一胖一瘦一红袍一绿袍男人。 “李大人。”裴家一位老爷含笑前施礼,“李大人驾临真是蓬荜生辉。”说罢又对着李知府身后的二人施礼,“这两位大人” 李知府沉脸道:“这是京城来的廖大人和段大人。” 京城来的大人大家都听说了,见还是第一次见到,现场的气氛变得更加古怪。 裴家的老爷则依旧含笑,忙施礼连连称幸会幸会。 廖承含笑抬手道:“不请而来多有叨扰了。” 在场的裴家诸人忙道哪里哪里,一面请正厅入座,廖承却站着没动,看着戏台道:“这是在歌舞吗?” 戏台的妓女已经下去了,空无一人,只余下灯光明亮。 裴家老爷应声是,道:“秋自娱自乐。” 段山看他一眼,视线扫过在场的诸人,道:“你们挺高兴的啊。” 这话说的场内气氛顿时凝滞。 段山的视线看向四周,接着道:“听说当初宗大人原本想来介园的,可惜未能成行,如今再也见不到了。” 场更没有人说话了,裴家的老爷们神情也变得有些复杂,但没有将身子更低,而是渐渐的直起来。 李知府重重的甩袖,带着几分怒意道:“不是说了不让办灯会了吗?如今什么时候你们还唱歌跳舞,唱的什么” 他的话音未落,有清脆的声音从场传来。 “大人,其实是与宗周宗大人有关。” 正走过来的裴焉子脚步微顿,裴闵子在他身后道:“薛青?” 裴焉子嗯了声,裴闵子道:“有意思。”他越过裴焉子看去,见一个人青衫少年握着木拐缓步从灯影下走向明亮处。 看着走出来的少年,李知府的眉头抽了抽,道:“你,你又是何人?” 薛青施礼道:“见过知府大人,小子薛青。”似乎是怕李知府贵人多忘事,又补充一句,“蹴鞠时有幸见大人一面,双园承蒙宗大人相召也见过一面。” 李知府要说什么,廖承抬手制止,含笑打量薛青,道:“你适才说什么?与宗大人有关?” 薛青道:“是,今日介园歌舞的是小子作的水调歌头,而这首词”她抬起头看着眼前白净慈眉善目的红袍太监,“是为宗大人所作的。” 裴闵子回头看裴焉子低声道:“这是他今日来的目的么。” 裴焉子道:“不知道啊。” 裴闵子看他似是不信,裴焉子道:“别人的目的我怎么知道啊。” 裴闵子失笑。 那边的廖承神情很是惊讶,咿了声,笑看四周,道:“这是怎么一个故事?” 李知府看了薛青一眼,对廖承附耳低声道:“次双园宗大人开宴当时说做不出只有两句”之类的简单的讲述了一遍。 廖承恍然,道:“原来有此事。” 薛青道:“是,小子后来一直冥思苦想,终于补全了,然而没想到”说到这里低下头声音几分悲戚,“没想到与宗大人已经天人相隔恰逢今日秋月圆,小子便想要以这种法子唱演,宗大人在天之灵或许能看到,聊以告慰。” 林秀才手握着的折扇咔吱轻响,喃喃道:“真是人怎么可以斯扫地到如此。”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上台 当初在双园面对宗周,拍马屁讨好什么战战兢兢诗不敢出,此时这宗周都死了,他还一副烧香供奉祖宗的虔诚 小小年纪怎么如此的谄媚?林秀才还要说什么,旁边的人忙伸手拉住他,几分警告制止。! 那边廖承可没有觉得斯扫地,也没有觉得谄媚的令人作呕,只觉得十分有趣,笑道:“你这孩子真是有心了,太有趣了,真是雅之际,宗大人在天之灵听到了必然欢喜,他最爱这种了快,继续唱演。”转头看着段山,“我们也来听听。” 李知府道:“顽童劣作,莫让大人见笑” 廖承摆手道:“不用好作,我不像宗大人那般有学问,好的坏的我也听不出来,我喜欢听个热闹”说着抬手,“来来,继续,继续。” 见他如此,李知府也只能对裴家的诸人摆手示意,裴家老爷们忙引着三人入座,又让人去吩咐继续唱。 但廖承等人坐下来,茶果酒都摆了,戏台还是没有人出来。 廖承好的探身,道:“怎么回事啊?” 一个小厮正擦汗站在一个管事身后低语,那管事神情顿时有些着恼,拂袖转身疾步向后而去。 裴家的一个老爷将一杯酒斟递来,道:“大人们尝尝,这是我家自酿的酒水因为是唱演要多做些准备。” 廖承哦了声不以为疑,端起酒杯喝酒。 裴闵子则看向戏台那边,皱眉道:“出什么事了?” 戏台这边春晓也扒着门窗向外看,听得那边有低低的哭声以及呵斥声,小婢跑回来,神情几分惊恐。 “小姐香香姑娘不要台了外边来的是查宗周宗大人案子的京官据说很生气”她低声道。 春晓咿了声道:“生气什么?” 小婢拉着她的胳膊,眼神不安,道:“宗大人死了,咱们这边唱歌跳舞,岂不是庆贺宗大人之死” 好像的确春晓道:“那,那怎么办?外边又让唱。” 小婢道:“不知道啊,反正香香姐说肚子疼不了台骎骎姑娘也不肯台姐姐不要管她了,她们两个不台,该你了。” 春晓啊了声,伸手按住心口,大眼瞪圆。 外边果然传来喊声:“下一个下一个是谁?” 小婢腿脚发软抱住春晓的胳膊连声道:“怎么办?姐姐不能去啊。” 春晓神情迟疑,却见一旁的乐亭抱起了琴,她不由道:“乐亭少爷” 乐亭没有看她径直走了出去。 “我。” 醇柔的男声从外边传来,春晓不由贴在侧门,听得外边一阵微乱。 “怎么还有个男的” “小官馆也来人了” 戏台这边的惊乱并没有传到廖承这边,廖承与裴家的老爷们饮了一杯酒,想到什么又转头看,“那个小子呢?” 退到人群的薛青前一步,道:“大人,小子在此。” 廖承笑着点了点头,打量道:“多大了?读书了吗?” 薛青道:“十三了,正读书。” 李知府看他一眼,道:“在社学,青霞先生那里读书。” 青霞先生是谁廖承当然知道,连连点头道:“怪不得怪不得,小小年纪如此有才。” 段山的视线也落在薛青身,尤其是手里握着的木拐,道:“你腿脚不便么?” 薛青低头道:“没有,小子大病初愈体力不支” 廖承咿了声道:“这样啊,那快坐下吧。” 段山却依旧看着薛青,道:“什么病?” 李知府轻咳一声,道:“什么病!闹病!不是病,是跟同学打架真是有辱斯。” 打架啊,廖承笑道:“少年人嘛,打架难免。” 段山依旧看着薛青要问什么,台忽的响起琴声,廖承高兴的道:“别说了别说了,开始了开始了。”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但除了廖承段山外有几个人去看戏台不知道了。 铮铮琴响起,先前已经有过几个都是以琴做配乐的,但这次的琴声与先前的都不同,有几人忍不住抬头看去。 台只坐着一个青衫年轻人,看不清形容低着头弹琴姑娘呢? “明月几时有” 男声醇柔而起。 男的?戏台四周响起低低的咿声,怎么是男的?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歌声醇柔婉转继续,盖过了低低的嘈杂,戏台四周安静一刻,但下一刻又响起低低的咿声。 “这种唱法没听过呢” “有些怪但也很有趣” 在人群的少年人们更目瞪口呆神情惊讶。 “那不是乐亭?” “他怎么去唱歌了?” “他一直都唱歌啊” “不对,可是,今晚不是青楼的女子们” 少年们一阵骚动。 张莲塘看向薛青,道:“你教的?” 薛青哦了声,脸带着笑意,只看着台的乐亭,道:“很好听吧?” 张莲塘没有说话看向台,而此时在戏台后的春晓也正贴着窗户呆呆的看着台,忽的起身向外奔去。 小婢喊了声姐姐伸手去拉却脱手,只得看着春晓消失在视线里。 阕终了,乐亭的歌声暂停,只余下琴声婉转,一来因为男声二来因为曲调与先前不同,戏台四周的人们都又看过去,忽的见灯光一暗,再亮起一个女子长袖随灯光摇曳而出,女声也随之响起。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女子身形摇曳,似踏步歌声如低吟,似乎愁满怀但又清亮豁然。 这般曲调这般男女对唱倒是有趣。 最先将自己的唱法唱过之后,乐亭又修改了几次,后来专注跟春晓练习,很少再来找她商讨,她其实也不知道最终成曲什么样。 原来是这样的唱法啊,薛青转头对张莲塘低声道:“这不是我教。”眼笑意满满,果然还是古代人高明啊。 (感谢南方的冰一打赏一万起点币嘻嘻,继续周末愉快哦) 第一百四十章 有三 歌声琴声戛然而止,戏台四周的人都还沉浸出神,有啪啪的鼓掌声响起。 廖承眉开眼笑的拍手,道:“好好,唱的好听,词也好听,真是好好。”又转头问段山,“是不是?” 段山道:“是。” 廖承对四周的人笑道:“段大人从来不看歌舞,这次能说好可见是真的好。” 裴家的老爷们忙笑着道谢。 廖承又唤薛青,薛青从人群再次走出来施礼。 “咱家也不懂诗词,不过听起来也知道好听。”他再次赞叹道,“怪不得宗大人那日要请你来作诗,果然是有才。” 薛青低头道:“可惜小子那日辜负了宗大人。” 廖承道:“不辜负不辜负,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嘛。” 李知府轻咳一声,道:“廖大人不要谬赞了…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既然来了,不如去观赏一下这介园…” 廖承笑道:“我可没有谬赞,我是真觉得好…” 他的话音未落,人群传来一个声音。 “薛少爷如此大才,不知这一次是否还战战兢兢?” 李知府勃然变色,又是他! 众人也纷纷寻声望去,看到灯下一个秀才身边骚动,几个同伴有些惶惶的从他身边站开。 林秀才并没有察觉,只看着这边的薛青,道:“不如趁兴再做一首如何?” 李知府蹭的起身,待要呵斥,薛青已经先开口道:“好。” 她这一声好出人意料,众人的视线又都看向她。 廖承看看这秀才,又看向段山,低声道:“…这是所谓的人相轻吧?”低声的笑起来,“我喜欢看这个…”不待段山答话,便抚掌笑道,“好薛少爷果然有才啊。” 他都开口了,这下没有挽回的余地了,李知府面色沉沉。 裴家一个老爷道:“如此请廖大人段大人先正厅入座…作诗总要耗费些功夫。” 廖承尚未说话,薛青已经施礼道:“不用,小子想好了。” 咿,这想好了?也太快了吧? 薛青道:“诗是触景生情有多感触,不在时间长短…有的人无情无趣,再多时间也做不出诗词的。”说罢看了眼林秀才。 林秀才面色羞恼,四周也响起低笑。 廖承哈哈大笑,道:“薛少爷是个有情有趣的,快请吧。” 薛青踱步向前,一步两步三步,停下道:“春江潮水连海平,海明月共潮生。” 三步成诗么? 张莲塘低声道:“果然来势汹汹啊。” 少年人清亮的声音在场响起,裴焉子对身边的少年们道:“纸笔。” 便有两个少年展开一张纸,裴焉子提笔站在其前写起来,那边薛青的声音缓缓沉稳继续。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少年人一边念诗一边踱步,不看人不看景,或者低头或者抬头,人已经到了戏台下,台春晓乐亭尚未退场,对这突然的作诗也没反应过来。 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念头,春晓忽道:“把灯照下去。” 为了戏台显眼,戏台四周故意被安置的昏暗,而台绳索串起了很多花灯,灿若明珠。 裴家的仆从怔了怔,对视一眼,其一个一摆头,二人果然将台的花灯一一的向下放去,戏台陷入昏暗,那位小少年还在慢慢的踱步,似并不察觉自己已被照亮。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孤月轮。” 诗词如同灯光一般倾泻。 “是乐府啊…” “又是乐府…” 低低喃喃的声音接连响起。 “好美的乐府…” 铮铮的琴声低低的响起,这让失神的人回神,但又觉得更空灵。 李知府沉沉的脸色变得有惊讶又惊喜,看着那少年一步一句,执着纸张的少年又来了两个,先前那张已经写满让开。 “早知道该拿大纸来。”少年们额头冒出细汗,莫名的紧张又莫名的激动。 裴焉子并没有抬头,面前纸来便专注的提笔落字。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 “玉户…” “鸿雁…” 戏台灯下的少年的步子越迈越大,形容也越发的洒脱自在,四周也越来越安静,除了低头写字的裴焉子,所有人的视线都凝聚在薛青身,耳边吟诵声琴声萦绕。 林秀才的神情从不屑到惊讶此时已经呆滞,嘴唇喃喃动了动也不知道说的什么。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少年甩袖转身,看向夜空高悬的明月。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声停琴落,满场寂然。 “好。”不知哪个先开口喊道,旋即便如同烟花点燃,噼里啪啦的四处散开。 “好!” “妙!” 说话声鼓掌声四起,没有人顾忌官兵在场,也没有人顾忌那位京官是否已经叫好,他们只想直抒胸臆,忍无可忍。 李知府也抚掌点头,神情与有荣焉,主动对廖承和段山道:“还可以还可以。” 廖承笑道:“哪里是还可以,分明是好的很…长安府真是人杰地灵。” 李知府笑道:“是青霞先生教导有方。” 那边的林秀才身边散开的人又聚拢过来,还有人笑着问道:“林秀才你觉得如何?” 林秀才还未回过神喃喃道:“买的…” 四周的人摇头,有人叹道:“这种诗词,哪里买的到…不要傻了。” 薛青也正走回来,听到这句也摇头道:“是啊,太傻了…不要跟我诗词啊。” 张莲塘道:“为什么?” 薛青道:“因为欺负人我也怪不好意思的。” 作诗怎么欺负人了?是说他自己才思敏捷高人一等么?张莲塘审视她一刻,点点头道:“是,倒是看得出来,你的确有些不好意思。” 薛青笑了笑没说话,杀人放火是她自己的本事,作诗毕竟是借用他人的,虽然对她来说这些是都是营生的工具,但用起来还是不一样…嗯也仅仅是不好意思而已,该用还是要用的,她又不是什么君子圣人,也不打算当君子圣人。 那边李知府已经在招呼薛青了,薛青忙走过去对他们施礼。 廖承赞叹连连,几分羡慕道:“那首水调歌头是送给宗大人的,薛青你也给我作一首诗呗。” 这个,最好还是不要走到这一步,薛青垂头道:“小子尽力。” 李知府笑道:“已经殚精竭虑了,今日怎么也是不成了…廖大人段大人,你看我们去赏灯…” 裴家的老爷们也再次邀请,廖承笑了笑摆手,道:“不了不了,已经看好了,我们在这里你们也不得自在。” 裴家诸人忙说不会不会,廖承谢绝没有再客套转身离开了,李知府自然陪同,裴家诸人相送,看着廖承和裴家的老爷们说笑而去,在场的人都松口气。 “看来是真没有恼怒…” “还好还好…” 翻身马在官兵的拥簇下向前,廖承回头看去,见介园外裴家的诸人还侍立目送。 “不错不错。”他不由笑道,“怪不得宗大人想要住这里,裴家这边果然有趣…那个秀才是不是与这个薛青一向不和?” 话题转的快李知府差点没反应过来,一怔后才道:“这个林秀才一向清高自傲,当初在双园是他给宗大人提及薛青,薛青没有做出来诗词,他很是着恼。” 果然是有嫌隙,廖承笑道:“怪不得,那这次两人来这里都是憋着劲呢…有趣有趣,我们倒是趁机看个好戏。” 这个廖承笑语和气,心思却也是缜密啊,李知府摇头道:“这个林秀才这么大年纪的人,跟一个小孩子较劲,真是有辱斯。” 段山道:“斯,人也是嘴说的斯。” 李知府也是人啊。 廖承笑着打圆场道:“不争不鸣,不争不鸣…我们这回去吧…” 李知府视线看向前方,忽道:“大人,还有一处很热闹的地方,不如去看看。” …… 知府与廖承段山到介园的消息,柳家这边也听到了,柳家不少人幸灾乐祸。 “…这下有他们好戏看了…当初不借介园已经被人记在心里了,还吟诗作对歌舞,不引人去才怪呢。” 这边才高兴没多久,那边有消息来报知府和廖承段山来柳家了。 站在门外仰头看天炸开的烟花,又看地下乱跑的人群,耍猴的,玩火圈的,更有唱大戏的,再远处还有一群身的女相扑手…喧闹而嘈杂,这让刚从介园那边诗词景美走来的廖承段山有些眼晕。 柳家的老爷们齐齐的迎来。 廖承按了按额头道:“你们这里还真是好热闹啊。” 柳家一个老爷施礼道:“市井玩乐,市井玩乐,图个热闹。” 话音刚落,李知府冷哼一声,道:“图个热闹?介园为纪念宗周宗大人开诗会热闹,你们柳家这般热闹又是为了什么?” 被人拥簇着走来的柳老太爷听到这一句勃然色变。 李光远,你八辈祖宗! (今日一更,周一愉快,感谢秋至風露繁打赏一万起点币,么么哒) 第一百四十一章 称赞 纵然把李知府的八辈祖宗骂了个遍,柳家老爷们脸都还要带着笑,这是大人与孩子们的不同,还好一番言语化解说说笑笑,揭过了这个危险又令人尴尬的话题,至于大家心里揭过没揭过,日后再说。手机端 br 廖承段山并没有留太长时间离开了,柳家的灯会被打扰散了场,而介园那边的事也传来了。 “坐下来看了歌舞连连称赞” “那个薛青,说是此举为纪念宗大人” “真是无耻啊” “这些都不是关键,李光远为什么针对我们” “还是为了找替罪羊” “他休想任凭查无凭无据又能如何?” “真是好啊” 屋子里议论纷纷,诸人神情愤怒,声讨之忽的冒出一句不合时宜的叫好,这让众人愣了下,循声看去,见是家一人正低头看着手里握着的几张纸,这是随同介园的消息递来的,那老爷接过之后便看起来,现在看似是入神了。 “什么?”旁人问道。 那人回过神道:“那个薛青的诗词。” 薛青啊 “水调歌头啊有什么可看的。” 当然不是说不好,好是真的好 “不是看过了嘛” “不知道郭家哪里买来的” 厅内诸人议论,那人摇头道:“不,不,不是那首,新作的。” 新作?又作诗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柳老太爷开口道:“念来听听。” 那人应声是,道:“这是一首五律,八月十五夜玩月忆刘禹锡” 才开口厅内便有人忍不住问:“刘禹锡是谁?” “不知道啊,既然是忆大约是亲朋好友吧且听我念来天将今夜月,一遍洗寰瀛。”男人缓声念来。 一首诗作罢厅安静一刻。 “这小子如果是他写的,倒是真有几分才情。”有人迟疑一下道,“这般年纪能接连做出两首月诗词” 他的话没说完,拿着纸的男人抬起头,神情复杂道:“不是两首,还有一首。” 还有一首诸人神情愕然的看过来。 柳老太爷在圈椅嗬了声,抬手道:“念来。” 男人应声是,看了眼手里的纸翻了翻,清了清嗓子,道:“我站起来念啊。” 还以为他要念了呢,在座的人有些莫名其妙,还要站起来念这么郑重啊,那男人已经站起来,神情的确几分郑重。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明月共潮生” 这首很长,厅的人觉得念了好久还没念完,但当男人的声音落定的时候,众人又觉得太短,脑海里不由自主的一遍一遍的重复先前的诗词,似乎这样才能抚慰,人人都如此,以至于室内鸦雀无声。 又似乎过了许久,柳老太爷道:“无言可赞。” 的确无言可赞,怎么称赞都是苍白乏味,不足以表达对这首诗词的赞叹。 而对于柳老太爷说出这样的话,大家也没有觉得怪都是读书人,诗词的高下心里都明白,对人是不满,但对于这首诗词,当真是半点说不出违心的话。 “这般年纪”厅有人喃喃。 相于柳家的安静,介园此时热闹无,薛青被少年们围起来,少年们则被大人们驱散。 “薛少爷,到这边来” “薛少爷,这首诗词我想问问” “薛少爷,你看看我这首” 戏台下一片嘈杂,台还在演唱水调歌头的女子完全被众人忽略水调歌头是好,但到底听过了多遍了,谁又能抵得过新出诗词的吸引呢? 站在屋子里向外看的春晓笑的眼睛都没了。 “幸亏我们演完了后边的几个此时气的要吐血了”她跟小婢握着手蹦蹦跳跳,忽的看到一旁坐着收拾琴的乐亭,松开了小婢,理了理衣衫,走过去郑重一礼,道:“乐亭少爷,我错了。” 乐亭抬头看她一笑,道:“开始错了,但结果更妙,况且你这个也不叫错,这是人之常情。” 那种时候害怕畏惧不愿意出场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只是一个女妓。 春晓握手欢喜一笑,看着乐亭又微微歪头,道:“那乐亭少爷的又是什么情?” 怕是人之常情,不怕呢?说起来乐亭他更是无依无靠,万一惹怒了京官大人,那真是完了。 乐亭想了想道:“也是人之常情,君子重诺,我既然答应了,总是要做到的。” 读书人的心智春晓一向是敬而仰之,她嘻嘻笑应声是,又跑回窗户前看:“薛少爷被人缠着脱不了身了” 薛青一向谦和有礼,所以打断拒绝他人示好攀谈的事只能别人来做。 张莲塘对四周的人作揖道:“诸位伯伯兄长们见谅,我答应了他母亲照看,不敢让他在外留太久,这时候该送回家去了,否则小子无法交代。” 薛青与柳春阳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如今也不过才过去月余,看着薛青手里还握着木拐,一个单薄瘦弱的学生能起身走动已经不易了,的确不便在外玩乐太久,日后有的是机会再见,于是笑呵呵的夸赞关怀几句便让他们走开了。 离开大人们,少年们又将薛青围住。 “适才听到了吗?裴老太爷也说了青子少爷你这三首诗词一出,从此再无人能吟月了。” “青子少爷,你真是厉害,原来你说考状元并不是空口闲说” 薛青一一笑着连说不敢过奖过奖,说笑一刻,那边女妓们表演终于都结束了,不过最后这些也没人关注了,但评选还是要进行了,所以前面的那些女子们都欢喜不已。 “青子少爷选哪个?” 少年们纷纷问道。 薛青道:“当然是那位春晓姑娘。” 少年们笑起来,或者说当然是乐亭,不过乐亭怎么也来唱演这个了?低低的议论着猜测着。 “可是唱的真好呢” “曲调也新” “其他不说,如青子少爷那一句当然当然选我们的同学咯。” 青子少爷的选择很快传开了,于是一呼百应少年们对来询问的小厮都选了绿意楼春晓。 张莲塘用扇子敲了下薛青的头,倾身靠近道:“你倒也不避嫌选你自己。” 薛青亦是靠近他低声道:“我费心如此,不是为了自己吗?” 张莲塘失笑,道:“费心啊?我还真以为三步成诗呢。” 薛青道:“三步哪里能成诗,台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呐。” 张莲塘道:“一分钟是什么?且不说这个大概也懂你做了什么功?” 薛青道:“废寝忘食的阅遍古往今来的以月为题的诗词啊。” 张莲塘哦了声道:“所以集大成得今日两首艳压群芳?” 薛青哦了声,当然不是,是确认了那些诗词还没出现,谢天谢地其有孤篇盖全唐的春江花月夜果然主角待遇。 第一百四十二章 念叨 因为这三首诗词,以及知府大人廖承段山三人和善愉悦,介园里的气氛很是轻松,虽然后续的表演没有再看进心里,对于评选还是很认真的参与,有人选了自己要好的妓女,也有人在打听别人选的谁…尤其是裴家的人。 虽然裴家的人不参与评选,但喜好点评还是有的,很快消息便传来了。 “裴老太爷说那个春晓好。” “哪个春晓?没听过这个名字…” “是男女合唱的那个绿意楼的…” “哦那个啊想起来了…倒是别有味道” 戏台后供妓女们歇息的地方,气氛除了热闹还有焦躁,有人欢喜有人愁还有人生气,欢喜的是最先表演的那些姑娘们,愁和生气的是后表演的,不管如何都紧张的等候外边评选的结果。 很快有妇人欢天喜地的冲进来。 “女儿,女儿,我的宝儿…” 这是绿意楼的老鸨王玉仙,看她欢喜若狂的样子,在场的人都猜到了头筹落在绿意楼了,其他楼里的女子们失望的甩手,而绿意楼的女子们则急急的涌。 “妈妈。”她们乱乱的喊着,期待王玉仙口的女儿唤的是自己。 王玉仙却没有看她们,而是张望,道:“春晓呢?我的春晓呢?” 春晓?竟然是春晓吗? 小婢在门边听到了,发出一声大喊,扑过去抱住正和乐亭说话的春晓,“姐姐,姐姐,你赢了你赢了。” 春晓有些不可置信,“真的是我?” 王玉仙已经跑进来了,揽住她笑嘻嘻道:“是你呀,马公布了…我的女儿,你果然不负妈妈厚望啊,我知道今日你能出头。” 这种半真半假的话也不用计较,春晓亦是欢天喜地。 外边的女子们则很是生气。 “这不公平…” “后来大家都不看了…” “…她也不是自己唱的啊…明明是那年轻男人唱的多…” “…对呀要选也该选那男的,人家还弹琴呢…” “什么春晓这谁啊,都没听过这人…从哪里冒出来的…” 吵吵闹闹越说越气愤,阴阳怪气冷言冷语干脆也有人骂了起来,一个老鸨原本也气愤直到有小从外边来的小婢在她耳边低语几句,神情顿时恍然。 “不要吵了…外边说了,人家唱得好…一新,二,三勇。”她摆手道,“你们不认得她,年轻人认得她…少年人们都选了她…” 那春晓的确更小几岁,但这里其他的姑娘也不是人老珠黄啊,能当红的姐儿也都是趁年少的,再说了,这园子里才几个少年人。 老鸨笑了笑,道:“是,少年人们无所谓,但评价人家唱的好这三点,是裴老太爷说的。” 厅内的吵闹便戛然而止,裴老太爷啊… “新且不论,只说这一个勇。”老鸨道,视线看向一个姑娘,“香香和骎骎姑娘心里很清楚吧。” 被唤作香香骎骎的两个姑娘面色微微发白,视线躲闪避开,适才本该她们场,但因为段山廖承在,大家都说裴家要惹恼这二人了,为了怕被牵连,所以拒绝了场,那排在后边的春晓才出场… 勇啊。 或者说免了裴家的难堪,那裴家当然要力挺回报。 “那当时要是轮到我,我也会场啊。”一个姑娘还是有些不服道。 老鸨笑道:“那没办法了,只能怪你运气不好了…可别瞧不起运气,运气也是命。” 厅内的吵闹渐渐消散,姑娘们虽然郁闷难消但更多的是无奈。 “要我说,要怪还得怪那个薛青。”一个姑娘气鼓鼓道。 四周的人看向她。 “先是他写了这水调歌头,我们才来唱演。”那姑娘捏着扇子道,“唱也唱了,他又写了一首诗,大家都看他没人看我们了…若不然大家有心看的话,算裴家要谢这个春晓,也多少顾忌一些…” 好像也是这个道理,都怪这个薛青,姑娘们点头恨恨。 薛青不止被姑娘们念叨,从大厅出来的裴闵子寻到裴焉子,高兴的张望,道:“薛青呢?爷爷让我带他过去说说话。” 裴焉子道:“走了。” 裴闵子愕然,“怎么走了?还没见爷爷呢…这么重要的事,他想不到吗?你也不提醒他一下。” 或许先前还想不到,但戏台下三步成诗一出,裴家的长辈怎么也得见见他。 裴焉子道:“他说有伤在身,出来玩乐不敢太久唯恐母亲担忧,不让自己的母亲担忧是很重要的事,我怎能提醒阻拦。” 裴闵子无语失笑,点点头道:“你说得对,你们都对,这个薛青一副病弱的样子,是该回去休息了。” 二人正说着话,听得旁边少年们一阵喧闹,原来是一个少年正经过,身背着一架琴,裴闵子认出是那位与绿意楼春晓姑娘同唱的琴师…嗯不是琴师,也是学生。 “乐亭,你怎么去给青楼做琴师了?” “哪有什么,他还给屠户做奴婢呢。” 少年人的说话有时候真是很不客气,尤其是在他们认为不需要客气的人面前。 裴闵子皱眉,虽然这少年身份有些…然而适才他及时出场避免了尴尬,多少也要维护一些,他才要开口,乐亭已经含笑点点头一一回答。 “…是啊,做琴师了…嗯,没什么啊,劳动最光荣。” 劳动最光荣?什么意思呢?跟唯有读书最高这种意思么?裴闵子想道,少年们也被这话吸引,议论着劳动最光荣何解,倒顾不再指责乐亭的行径。 … 圆月照的大路明晃晃,马车轻快的行驶,暖暖手里拎着两盏兔儿灯高高兴兴,哼唱着小曲…正是介园里青楼姑娘们演唱的水调歌头,除了春晓的唱法新,其他人的曲调都差不多,所以听了几遍她也学个大概。 郭子谦一脸欣慰,道:“自今日后,再没林秀才这种人到处乱说青子哥你的诗词是买的了,青子哥大才必将传遍长安城。” 薛青道:“要大才还是要好好读书,要学的还有很多。” 郭子谦点头应声是,道:“学海无涯,不过暂时能轻松一些了嘛。” 暖暖回头将一块山楂糕递来,道:“少爷吃。” 薛青抚了抚她的头,接过咬了口,介园的糕点酸甜可口,道:“轻松么还不行…现在是刚开始啊。” 而在另一边双园里廖承和段山也都归来坐下来,廖承的脸带着几分疲惫,“应酬最是累人了…”虽然别人应酬他们更累,他打着哈欠,“这长安城还挺有趣…段大人,你看他们可有问题?” 第一百四十三章 默认 段山抚了抚下巴,没有回答他而是喊了声来人。 一个随从疾步进来施礼。 段山道:“将你知道的都说来。” 随从应声是,先讲了这柳家跟裴家世家大族不合历来久矣又道这个薛青的来历,如何成为郭家女婿芸芸前情,接着便是薛青端午节的时候与柳家的孩子打赌作诗,裴家少爷焉子的结庐社,又当时林秀才在双园提请,薛青未能作诗等等宿怨。 廖承听得睡意全无津津有味。 “所以前一段薛青柳春阳结庐社又赌了一次,少年人们终于不动口开始动手了?”他道,抚掌笑,“好玩好玩,我爱看这个打架” 随从应声是,道:“孩子们打起来,薛青伤的很重,郭柳两家也几乎打起来,这次裴家还是站郭家这边所以民众们都说两家才这办八月十五灯会” 廖承想了想,道:“好像是如此,不过看来李光远也站在裴家这边。”说到这里想到在柳家那一句你们热闹为何,柳家人当时的脸色,他哈哈大笑起来。 段山道:“乱七八糟的。”不过今晚这些人这些事这些反应做派说得通了。 廖承笑道:“你看宗大人的事,跟他们可有关?” 段山眼几分冷意,道:“他们还没这个胆子。” 廖承笑了笑,抚着下巴,道:“那他们有没有胆子窝藏不该窝藏的人?” 段山沉默一刻,道:“这个可不是能看出来的。” 廖承道:“所以还是要先查明宗大人的死,到底是钟家子孙复仇,还是”他拍了拍扶手,“其他人。” 这个其他人是谁,他没有明说,段山神情并没有疑问,眼神暗了暗,道:“如果是他们,他们为什么会对宗周动手?” 廖承道:“这是我们来这里要查明的问题啊莫非宗周威胁到他们”他看向室外,夜色已经沉沉,远处传来的喧闹已经渐渐平息,整个长安城都陷入了沉睡,“查这些被选的女子。” 秋过后的第三天,社学重新开学,清晨走入社学的薛青立刻被学生们围住。 “青子少爷你太厉害了。” “薛少爷你日常都读些什么书?” “你最喜欢的哪位的诗词?” 认识的不认识的都纷纷打招呼热情的询问,不再拘泥与长乐社蹴鞠结识的同学,薛青一如往日一一和气的答话。 站在山林间看着这一幕的小童也没有往日的不屑和怀疑。 “薛青,真的做出这些诗啊。”他喃喃,这话并不是疑问,而是惊叹。 青霞先生看着手里的几张纸,在秋节的第二日他拿到了介园诗会薛青的诗词,因为很多人来恭贺他教导有方,让他一头雾水科考还没开始呢,怎么恭贺了?然后才知道介园薛青又做出诗词。 那首水调歌头已经足以惊人,没想到短短时日又做出两首诗词,且都是与月有关,且丝毫不逊色与第一首。 这孩子在诗词竟有如此造诣啊谁教她的?别人都认为是他,但他跟这少年说话见面都不超过四五次,更别提授课教导了。 不是说小时候只找了很普通的教书先生启蒙不,要说真正给她启蒙的,应该是她的父母吧,虽然那时候年幼还未真正的进学,但在那种环境下耳濡目染皇后娘娘出身名门望族博学多才,尤其是诗词颇有造诣。 虽然勤学苦读是正道,但天赋这种事,青霞先生教书育人这么多年,也是见多不得不信的,但这种天赋不能为外人道,所以面对众人的恭贺他默认了。 青霞先生抬头看向山路,薛青已经在众学生的拥簇下向走去。 “作诗只是一技,真正的博学多才还是要读书。”他道,看向小童,“严先生说她的功课怎么样?” 小童有些无奈道:“她从来不交功课啊不过听课很认真,只是只听半日但怪的是好似第二日听并不生涩也能接。” 青霞先生默然一刻,道:“自学” 小童神情更无奈了,道:“在草堂睡觉要么是聚众玩乐这一段石香他们两个看门看的紧,不许学生们到草堂去玩才好些。” 天资聪慧?那更不能放任不管了,但这个赌约怎么才能合情合理青霞先生看着手里的诗词,抬头道:“周先生喜好诗词,你安排下让他给薛青加课。” 周先生教授的可不是蒙童,是真正开始传授明理的先生,小童应声是。 薛青走到了严先生的课堂前,不在这里读书的学生们不好再跟随,跟薛青再三告辞后散开了,走进学堂,这里的学生们看她的眼神也跟以前不一样了。 “薛青,你好厉害啊。”有学生主动说道。 这里的学生都刚启蒙,对诗词并没有太多接触,所以薛青多厉害他们也不太清楚,但家里人人都说起这个人,其他的学生也都围着这个人,那这个人一定是很厉害的。 一向眼高正眼不瞧他的苏方这次也主动示好。 “原来青子少爷你作诗如此厉害啊以后教教我呗。”他道,“我叔父得知你和我同班很高兴呢。” 薛青含笑道:“同班同学嘛,不要客气。” 苏方对他的态度很是满意,道:“好说好说你有空去我家玩。” 能被苏方邀请,四周的学生们更觉得薛青厉害了,围来七嘴八舌的说话,直到严先生进来重重的咳嗽大家才忙缩头散开。 薛青也在位子坐好,看了眼旁边空空的位置,收回视线端正身子看向台,严先生垂目开始讲课。 一堂课作罢,严先生离开,学生们再次纷纷跑到薛青这边。 “你去介园了怎么作的诗?” “介园什么样?” 大家好的询问,苏方见大家都围着薛青,有些不悦,道:“介园啊介园我听我叔父讲过很美,双园还美” 学堂里七嘴八舌乱糟糟,薛青没有像往常那样一走了之,而是听和回答大家的说话。 “是啊是啊,介园很美不过晚我也没看清。” 苏方更满意了,道:“下次我们一起白日去介园” 薛青也点头,带着几分向往,道:“好呀,我们能去介园作诗好了我们都去,大家一起。” 去介园!学生们顿时眼睛放亮,作诗作干的放一边,能去介园游玩可真是太好了。 苏方眼睛也亮了,道:“我叔父说你与裴家交好,去介园肯定没问题。” 薛青道:“那我们去介园,大家同学同班一起作诗说道同学一起去张撵什么时候来学啊?” 苏方嗤声道:“别等他了,他来不了,他是嫌犯你不知道现在开始严查嫌犯了绝不放过” 薛青啊了声,神情震惊,道:“严查嫌犯张撵是我们的同学我们也要被查吗?” 苏方愣了下,要吗?好像不 “怎么办?都是社学的学生,尤其是我们,跟他同班一定会被查”薛青道,神情不安,“这,如何是好我可不想被查我,我要回去我要告诉家人救我” 说罢起身急急的向外走去,转眼没了影子,可见惶惶,学堂里的学生们你看我我看你,薛青啊都怕了,那这事真可怕 “我也要去告诉我家人” “我不敢学了我要回家” 学生们哄的一声慌乱的向外跑去,苏方被撞得东倒西歪,脑子也一片混乱,回家啊,是啊,这件事啊,嫌犯呢,是同学呢牵连连坐关进大牢 他打个寒战,转身也向外跑去。 “我去问问我叔父我叔父一定有办法我一定没事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私语 秋过后天气凉爽正是读书的好时节,然而有几家人发现自己的孩子开始惫懒了。! 十一二岁的孩子发犟起来很愁人,打不得骂不得,且也不是说偷懒,而是说些怪的话。 “我不要去学会被抓走的我在家读书” “读书怎么会被抓走?” “呜呜娘亲,学生会被抓走的,当做嫌犯已经抓走一个了” 这么大的孩子应该不会说胡话,当娘的便催着去问,当爹的只得奔走问了几个相熟的同班学生,发现都是说的这样的话。 “钟世三投案,虽然还是在查刺宗的余党但抓学生怎么可能?” “爹,是真的是真的,一个学生被抓了嫌犯牵连,肯定还要抓我们这是苏方说的,他叔父是官呢” “他爹,你去打听一下好了,你姑爹的二大爷的小子不是在府衙当差?” “哎,孩子们真是烦人呐我去打听下。” 长安府衙这边一向闲人不敢靠近,但这两天门吏发现在附近转悠的人多了一些,有来找亲问友的,也有过来随口攀谈的。 “老哥,京城的大人们来了,那些嫌犯审问的怎么样?” 这种事门吏怎么知道。 “听说抓了一个学生是刺客嫌犯?” 这个么倒是知道,门吏点点头,“所以说现在的学生啊真是不像话胆大妄为打架闹事惹了麻烦苦了家人,昨日可怜的爹还来这里哭” 来人神情很是紧张:“真有啊,那学生怎么成嫌犯了?” 有一队官兵从门内走出来,有意无意的看了这边一眼,门吏顿时也紧张起来,对来人摆手:“这种事你不要问了小心惹了麻烦身,如今查的很严一点嫌疑都不放过。” 一点嫌疑也不放过啊,都是学生的话,是不是也要被抓起来查一查?来人面色惶惶的道谢疾步跑开了。 府衙的牢房里暗无天日,外边已经秋日凉爽,内里反而闷热如夏。 有人小心翼翼的探头,道:“怎么这么热?” 两个牢吏坐在矮桌前吃着咸豆喝着茶,头也不抬道:“人多咯。” 那人走过来看着桌的茶碗,道:“怎么喝茶?咸豆不该配酒?” 两个牢吏摇头道:“如今可不敢。”伸手指了指方,“京城来的大人们接管了这里。” 连牢房都被京城的大人接手了啊,可见来势汹汹,那人踌躇一刻,向牢房深处看去,内里漆黑一片也看不清关了多少人,只听得哭声呜咽声不断。 “那这些嫌犯什么时候查清放出来?时候可不短了。”他低声问道。 一个牢吏嘿的一声,道:“放出来?别想了只怕关进去的越来越多” 另一个牢吏点点头,压低声音道:“听说双园里的那些女子们的家人都开始被查了” 来人吓了一跳道:“怎的查他们了?这,这没什么干系吧。” 吓唬人是牢吏们最喜欢做的事,时间久了似乎成了与生俱来的习惯,闻言嘿嘿一笑,道:“怎么没干系?选了她们,宗大人遇刺了,谁敢说这些女子没有刺客?” 来人道:“这不可能的那些女子都是严查挑选的这哪跟哪?” 牢吏嘬了口茶,道:“什么可能不可能,查案嘛,嫌犯嘛,有的没的都不能放过,别说那些女子的家人,邻居都被翻个底朝天。” 邻居都查啊,那学生的同学不也是邻居一般吗?来人咂舌:“这,这也太” 牢吏道:“太什么?太不像话?告诉你吧这件事头不会善罢甘休的,一个钟世三可不够都小心些吧,别惹祸身,那段大人是什么人?刑部府狱,落到他手里,阎王爷都决定不了你的生死。” 另一个牢吏捏了一颗豆子,想到什么看向来人:“你今日怎么得闲来这里?这牢里莫非有你什么认识的” 来人吓了一跳,干笑着摆手道:“哪有哪有这不是整理书,说是要送给京官大人们看,我顺便来这里看看有什么缺漏你们忙我先告退了。”说罢急急忙忙的走了,似乎这里多可怕。 人人都害怕牢狱,牢吏们笑了笑不以为意,将茶杯一碰吃吃喝喝。 伴着晨光社学课的钟声回荡,散布在山林间的学生们纷纷涌向各自的学堂,严先生走近学堂,听到内里往日还要嘈杂。 “唐谷子也没来” “说是病了” “才不信呢他肯定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难道是真的?” 这些孩子们一天到晚想的都是什么,稀古怪鸡毛蒜皮,严先生如同往日那般跺脚重咳走进来,学堂里恢复了安静,学生们神情却有些惶惶,而且严先生皱皱眉,缺课的学生有些多啊。 严先生不怎么管学生进退,所以总有学生偷懒耍滑逃学,但那只是个别,今日看着课堂空的将近一半了。 怎么回事?那个薛青倒是还在,嗯,明日来了问问这些学生了,不能太不像话,严先生念头转过并没有说什么坐下来,耷着眼皮开始讲课。 课毕严先生像往日那般离开,学生们并没有像往日开始在学堂哄笑玩闹,而是聚在一起惶惶询问。 “苏方,怎么样啊?” “你问你叔父了吗?” “真的会抓我们吗?” 苏方也很苦恼,道:“我问了我叔父,不让我问说这件事现在很严重” 薛青道:“果然很严重吗?那看来” 她的话没说完学生们啊的叫起来。 “我们会被抓走吗?” “我们会被抓的!” “我要回家去!” 旋即纷纷向外跑去,转眼只剩下薛青和苏方。 薛青看向苏方,道:“苏同学,怎么办?” 苏方伸手挠了挠头,道:“应该不会抓我吧我叔父可是官” 薛青道:“那其他同学呢?”她前一步,“苏同学,我们都是同学,不能不管啊。” 苏方啊了声,道:“怎么,怎么管啊。” 薛青道:“我也不知道啊,大家再多问问,打听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好让大家心安吧。” 苏方一脸为难道:“我试试啊,我试试。”说罢似乎怕被再追问也转头跑走了。 看着空荡荡的学堂,薛青抚了抚衣衫,低头将书本收起来走了出去。 第二日站到课堂准备训斥昨日缺课学生的严先生神情愕然。 “怎么回事?”他道,“人呢?” 学堂里空荡荡,唯有一个学生独坐。 薛青站起来,道:“不知道啊先生,我下午没来,还以为社学放假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悄问 课的社学里一向很安静,但窗外突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说话声。 “你那里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青霞先生知道不知道?” “我们快去见” 认真听课的学生忍不住向窗外看去,安静的学堂里这动作很显眼,于是引得更多学生看去,前方的先生被打断皱眉也向外看去,见三个教书先生正疾步而过,一面走一面交谈,神情看起来很着急。 出什么事了? 讲课的先生重重的咳嗽一声,戒尺敲了敲,学生们收回视线继续听课。 没有人可以打断青霞先生的讲课,所以严先生等人只能在门外等着,一向勤于专心教学的他们第一次恨不得马下课,好容易钟声响起,青霞先生又将学生们写的逐一发放指点,好一会儿才在学生们的施礼走出学堂。 “先生,不好了” 三人忙围去,其一个急性子开口道。 “好多学生都请假不来学了说是出事了” 请假?出事了?青霞先生皱眉,身后有学生们走出来,听到这一句都看过来,神情惊讶。 严先生忙阻止那人,学生们面前可不能说这些。 青霞先生道:“跟我来吧。”向自己的草堂走去,严先生三人理了理衣衫摆正姿态缓步跟。 但这补救没有什么意义,他们离开学生们立刻交头接耳。 “说出事了。” “那是蒙童班的先生们吧” “出什么事了?” “学生出事了。” 学生出事那可是大事,他们也是学生,自然关切自身,于是立刻开始询问打听,社学里学生们之间消息传的最快,很快出了什么事传开了。 楚明辉挥手大喊一声薛青,正走下山路的薛青回头。 “怎么回事?你听说了吗?哦你是严先生班的,学生们都不来学了?”楚明辉一叠声问道。 薛青点点头道:“是啊,今天都不来了。” 楚明辉道:“为什么?” 薛青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因为张撵。” 张撵是谁?楚明辉一时想不起来。 薛青道:“是我班一个同学,次不是让你打听过,是”她说到这里又看了看四周,神情几分顾忌,“我们去知知堂说。” 不方便,楚明辉对她做个了明白的神情,迈步又停下脚:“那两门童如今查的严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到。” 薛青点点头转身走开了,回到草堂让暖暖煮茶,刚煮好楚明辉来了,不止他一人,还有日常要好的四个学生,都是长乐社的。 “我们也来听听。” “这倒是稀罕事,这么多人一起请假那肯不是小事。” “薛青你快说说,你们班到底怎么了。” 薛青有些无奈的看了楚明辉一眼,楚明辉大约也知道自己带其他人来不好意思,缩缩头道:“自己人啦。” 那四人忙拍胸脯:“我们不会乱说话啊三次郎你还不信我们我们什么交情。”之类的话。 薛青给他们斟茶,道:“不是这个意思这件事传开了不好,容易误会引发恐慌,我们班的同学是因为这个才乱了。” 原来如此啊,楚明辉等人忙拍着胸脯道:“放心我们不会乱说” 薛青伸出手,道:“我是信你们的。” 五人看着伸过来的手怔了怔,怎么楚明辉试探的将手拍了她的手一下,薛青点点头,其他人这才忙也跟着拍了下,莫名其妙的觉得有些激动,好像要做什么了不起的事。 薛青端起茶做请,五人忙又跟着端起茶都喝了口。 薛青道:“这个张撵是我们的同学,我次让楚明辉打听过的,不知道怎么被当做刺杀宗周的嫌犯抓了。” 楚明辉哦了声想起来了,道:“想起来了,也没问出什么,说是他那日在双园附近,被抓了怎么了?” 薛青道:“是因为不知道怎么了,大家才慌了。”她说着拎起茶壶给几人面前添茶,茶水清香在午间的日光下散开。 而此时青霞先生的室内严先生等人已经将事情讲了。 “事情是这样,大家慌了,才越传越盛。”一个先生道,“前几天是个别学生告假,然后别的学生看到了回去一说,更多的人告假,到最后干脆都不来了。” 青霞先生道:“那个张撵怎么回事?”因为要刻意的回避,从宗周来到宗周死他都没有去打听太多。 严先生道:“我问过了,是宗大人遇刺的当晚他在双园外。” 青霞先生皱眉道:“怎么回事?他去哪里做什么?” 严先生摇头道:“不知道啊,一直关着,也没人见过他。” 另一个先生点头道:“所以学生们慌了,说很严重要被牵连,张撵的同学也要被抓去问喏,是你们那里的那个苏方说的”他看了看严先生。 严先生自然知道这个苏方,叹气道:“叔父是府衙的又爱炫耀,总是说些官府的消息。” 原来是学生们之间说笑传言的缘故,青霞先生道:“我知道了,我会让人去官府问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如此好,问清了终止谣言安抚学生,严先生等人点头。 “这太夸张了你们这些蒙童真是胆子小,听风是雨。”楚明辉道,“怎么可能把所有学生都抓起来嘛,哪有这个道理。” 薛青道:“按道理是不会,但按道理张撵也不会是刺客至今没个说法,又越说越严重,大家心里当然不安。” 那倒也是,楚明辉揉了揉鼻头,“还是胆子小嘛。” 薛青道:“胆子小也是有情可原,我觉得这件事还是要从根本解决。” 楚明辉道:“怎么解决?” 薛青道:“自然是问清楚怎么回事,清楚了心里才不会害怕,张撵这件事到现在我们都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呢,难免学生们心里没底我的同学们都很好,严先生也很好,现在闹成这样。” 楚明辉道:“先生们会出面解释安抚的。” 薛青道:“先生们当然会这样做,我想的是,我们自己也能做些事,而且我们自己做的更能安抚学生们。” 那倒是,有时候少年人还是相信少年人的话,大人们有时候总是说谎,把他们当孩子糊弄。 楚明辉等人点点头,道:“不过我们能做什么?” 薛青看着他们,道:“很简单啊,我们也去打听一下。” 打听啊。 “官府不会告诉我们的” “也打听不出来什么” 楚明辉等人纷纷道,带着几分苦恼。 薛青道:“当然不是那种打听那种打听大人们会去的。” 楚明辉几人看向她,好的问道:“那,我们要怎么做?” 第一百四十六章 暗访 城外三里是关街铺,住着一些种田经营小买卖的平民百姓,不算富贵,温饱还能无忧,只要不遇到天灾,但天灾这种事又怎么说得准。! 窄巷子里传来呜呜的哭声,这是男人的哭声,大白天的听起来格外的渗人,坐在巷子口做针线的几个妇人摇摇头,神情哀戚。 “可怜啊好好的一个家算是完了” “当时张家娘子过世的时候还以为要完了还好小穗争气” 她们说着话,有人走过来停下脚,道:“婶子们,张撵家是住这里吗?” 这个名字现在大家都不敢提及,妇人们吓了一跳,抬头见是两个十四五岁的清秀少年,穿着长袍青衫不是官差大家松口气,打量这两个少年谁也没有说话。 一个少年施礼道:“我是张撵的同学。” 是学生啊,妇人们神情更放松了,有人迟疑一下道:“这时候你们来做什么?” 两个少年向巷子里看了看,带着几分不解好以及担忧,道:“他好久没来学,我听说是被抓起来了,所以来看看怎么回事。” 妇人们忙冲他摆手,嘘声。 “小哥儿,快不要说。” “说不得,说不得,不要惹事。” 一个少年撩衣在一旁坐下,没有丝毫的惧怕,反而神情郑重,道:“我是张撵的同学,他学习用功为人和善,与大家关系都很好,我不觉得他是说不得的人。” 另一个少年也点点头。 这些学生们妇人们对视一眼。 “他家在这里,你们是他的邻居,看着他长大的吧?你们说他是什么样的人?”少年接着道。 张撵啊妇人们叹口气。 “牵牛傻乎乎的老实的很。” “他娘去的早,当初得病又散尽了家财本是过不下去了,还好他妹妹伶俐什么都做把家撑了起来” “说起来小穗也怪可怜的偏偏被选” “这个不要说了,这是好事” 妇人们话头一打开止不住,低低切切七嘴八舌,少年们认真的听着对着张撵的日常也越来越清楚,妹妹采藤条编筐售卖,张父做各种苦工,供养张撵读书等等,足足的听了半日才起身告辞。 “小哥儿,你们既然是他同学,也知道这孩子老实的很怎么会去做刺客”妇人们最后说道,又指着内里,“可怜呐,你们要去看看他爹吗?” 两个少年看了眼巷子,这半日其内的哭声断断续续,其一个摇摇头道;“不去了,言语安慰不算什么,我们现在要回去告诉先生和同学们,看看能为张撵做些什么。” 妇人们纷纷点头。 “是啊是啊,你们想办法帮帮他吧。” “他家也没别的亲戚” “他要是有个好歹,这家算完了。” 两个少年对妇人们施礼走开了,看着两个少年走开,妇人们有些激动以及艳羡。 “读书人呢果然是重情义” “还是读书好啊,有同学有师长” “这下牵牛有救了吧但愿吧。” 妇人们闲谈着继续做针线,她们不知道的是在街还有少年人,行走在张撵以及其妹其父常行走的地方,询问着日常的闲杂事。 “张撵常来你们这里买笔墨他可有拖欠?” “没有啊,挺好的孩子老实人又节俭” “张四做工可还好?” “可好了,老实肯做病了都不肯歇息供养儿子读书嘛” “张穗在这里只卖筐吗?” “不是的,什么都卖,小姑娘做的好针线呢筐编的最好不容易啊,手都是茧子采的是最好的藤条,双园沟那边” 秋高气爽街夏日要热闹很多,郭子安坐在酒楼里闷闷无趣,忽的眼睛一亮看到人群里走过的两个少年人,这是长乐社的同伴,他忙抬手招呼。 两个少年听到了看过来,见是他忙走过来笑着打招呼。 郭子安指着桌子,又喊伙计添菜,道:“许久不见,快坐下来喝酒。”因为年纪小家里管得严,偶尔能喝酒都喜欢。 但两个少年却没有坐,道:“我们还有事,改日改日。” 郭子安瞪眼道:“你们不读书,还有什么事?”是读书也没什么啊,逃课也是常有的事,对于少年人来说,还有什么喝酒玩乐个更重要的事?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笑着打个哈哈,“小事小事。”“改日改日。”竟然不说含糊几句便告辞了。 没事才怪,郭子安看着走开的不时低头交谈几句的两人心道,鬼鬼祟祟的做贼似的。 虽然到了秋日但社学有午休的时间,毕竟学生们都起早贪黑的,午还是要休息一下。 楚明辉探头看去,见门房里坐着的两个小童正在精神奕奕的说笑,半个哈欠也无更别提睡觉,他转身对后边打个手势。 后边站着七八个少年人,看到他的手势便都点点头,一个少年拢手在嘴边哎呀一声大喊。 “打架了” 旋即嘈杂声起,在安静的山林间格外的刺耳,门房里的两个小童吓的跳起来。 “这些学生们!” “大午的不睡觉又闹事!” 两人气势汹汹的跑出门房循声而去,果然见四五个学生正你推我搡叫骂争执扭打。 “成何体统!”两个小童叉腰喊道,“成何体统,不许打架!斯些!” “是他先找事的!” “他先辱我!” “士可杀不可辱!” 学生们七嘴八舌的喊着依旧吵闹扭打,两个小童前拉架,却被卷入其。 “哎呀你帮偏。” “谁打我!” 趁着这边的混战,楚明辉与四个学生跑过了山门,矮着身子贴着山脚一溜烟的跑开了,差点撞到了山脚下睡觉的老头。 “撞伤了要”老头大喊,下一刻蹭的一声,一个钱袋砸过来,立刻收声。 “别吵。”楚明辉扔下一句,和同伴警惕的左右看着,互相做个手势一前一后的向不远处的草堂奔去。 四褐先生嘿嘿笑,兴高采烈的掂着钱袋,估摸有十几个钱:“这买卖不错这些学生为了玩真是不像话这样看来还是我的学生好除了话痨唠叨自负外,还是很乖的省心啊。” 草堂里楚明辉五人逐一进来,又回头看了看外边。 “暖暖看着点。”楚明辉道。 暖暖脆生脆气道晓得啦,跑开几步蹲在树荫下一面玩抓羊拐一面看着四周。 楚明辉这才关门,四人在屋子里坐下长长的出口气,眉眼带着几分兴奋。 “打听的差不多了。”楚明辉道,看着眼前坐着的薛青,“真是可怜又可恨。” 其他少年们纷纷点头。 “张撵可怜,一家都可怜,那些人可恨。” 这些日子楚明辉等人亲自查问有关张撵的事,对这个原本不起眼不认识的贫民小子也变得很熟悉,他们自己心里已经很清楚,这么老实的小子没有理由也没有能力去做刺客。 “我们应该为他做些什么。”楚明辉道。 薛青在用右手写字,她正在努力的对右手恢复锻炼,道:“这个以后再说,现在最要紧的是让大家都知道张撵是个什么样的人,让大家知道他不是刺客嫌犯,社学里恢复正常,再说张撵的事方便了。” 张撵不可能是刺客,又怎么会牵连到其他的学生,大家知道了解后足可以放心了。 楚明辉四人点点头道:“是,那我们告诉大家去。” (感谢秋至風露繁打赏一万起点币,今天周几了,么么哒) 第一百四十七章 解释 李光远坐在府衙里,享受着秋风拂面,廖承段山来了之后独断专行,对长安府下不屑一顾让人恼火,但另一方面长安府诸官也些许清闲。 吏子来报:“府学陆教授求见。” 李光远坐直了身子,道:“府学?他一个人来的吗?” 吏子道:“是。”有些不解的看了眼李光远。 李光远哦了声,抚了抚衣袖道:“我以为青霞先生也来了那我还得换官袍,青霞先生最讲究这个也是麻烦。” 原来如此,吏子笑了道:“没有的那请进来吗?” 李光远抬手示意请,吏子退出去片刻之后府学的陆教授进来了,神情几分不安,施礼道声大人:“青霞先生让我来问,六道泉山社学学生被抓做刺杀宗周嫌犯的事。” 听到青霞先生四字,李光远已经坐直了身子,果然还是跟他有关待听完眉头皱起,道:“这个我知道,的确是社学的学生,蒙童,也的确是宗大人遇害当日在双园附近抓到的。” 陆教授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京城的官员打算怎么办?青霞先生的意思是这个学生应该问题不大,大人您看” 李光远不悦的打断他,道:“问题大不大是官府来审查的,不是社学说了算现在什么时候”他起身走了两步,道,“实话告诉你,段山已经说了,真正的凶徒还在逃。” 陆教授很是惊讶:“不是说当场死了吗?” 李光远重重的吐口气道:“他们说没有,死的那个不是真正的凶手。” 陆教授哦了声,道:“怪不得又严查了,说连选的那些女子们的家人都开始查了所以学生们家长们都惶惶不安原来如此啊。” 李光远道:“是啊,所以你们不要急,那个学生没事的话,再怎么查也没事,不要跑来问了,告诉青霞先生,别牵连社学。”他在牵连社学四字加重语气,“那不是一个学生的事了。” 陆教授肃立应声是转身急急的离开了。 李光远再次重重的吐口气,眉头皱起望着门口出神,凶手应该不会是那群人吧那也太鲁莽了。 府学宫里青霞先生等到了陆教授的回话,神情也几分沉沉。 “林先生,所以现在暂且不好办,那个学生的事还是不要过问了。”陆教授道。 青霞先生点点头,道:“好,我知道怎么回事了,学生那里” 陆教授忙道:“学生那里我安排教谕带人去告假的学生家里解释安抚,这些孩子们也是人云亦云胆小怕事。” 青霞先生道:“孩子们嘛。”一面向外走。 陆教授跟道:“大人们也跟着闹孩子们不懂事,他们也不懂吗?” 所以也可以说孩子们的事也不是小事?也能裹挟大人?青霞先生看着门外的十字街默然一刻,道:“还是牵连太广人心惶惶的缘故。” 陆教授点点头,揣着袖子道:“可不是,这件事快点过去吧。” 有了府学的出面很多告假的学生又来学,但随着这些学生的归来,有关张撵的议论越来越多,因为这些回来的学生被其他的学生询问张撵是什么样的人。 “你们是他同学” “他日常很嚣张吗?” “他会功夫吗?” “如果官府来询问,你能给他作证吗?” 作证?做什么证?还是要抓去官府吗?这问来问去,本来安抚的心又被问的惶惶不安,这一次不待学生们被吓的告假不来学,先生们发现了,毕竟他们也在关注这件事,于是都跑来找青霞先生。 “这样不行,社学里都在谈论张撵。” “越说越离谱,不知道又说出什么谣言。” 学生们好心重又爱凑热闹,张撵既然被提及,人人凑趣越谈越多了吧,青霞先生点点头,道:“那请府学的人来给社学里的所有学生都解释一下,在明日大课的时候吧。” 每月初一是社学青霞先生为所有学生课的日子,讲不同年龄学生们都能听的圣人先贤经义。 先生们些许安心,有青霞先生和府学的人出面,学生们能安稳了,或许学生们也迫切的需要知道消息,这一次大课早早的都来了,厅堂里站着坐着挤着满满,低低切切嘈嘈杂杂充斥着,直到青霞先生和府学的陆教授走进来才安静下来。 “张撵的事大家不要胡乱猜测”陆教授直接说道。 话音未落有学生在下面开口:“那为什么抓他?” 这话立刻引起其他学生疑问纷纷开口:“对啊,为什么啊?”“为什么说他是嫌犯?” 陆教授伸手示意大家不要吵,学生们还是很听话安静下来看着他。 陆教授道:“这件事我已经亲自问过官府,张撵被抓的确是因为他在宗大人遇刺的当晚出现在了双园附近” 他的话没说完,有学生开口打断了。 “那是因为他要替妹妹采藤条!” 什么?陆教授愣了下,藤条是什么意思?其他的学生也七嘴八舌的开口了。 “是啊他妹妹常去双园沟采藤条的” “他妹妹被选走了,家还是要撑起来的,张撵便要自己来做这些事好让妹妹放心。” “白日读书,晚采藤条” 这都什么跟什么?陆教授一头雾水,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官府会查清楚的,不会冤枉” 但这一次大厅里的学生们没有安静下来,而是响起更大的嘈杂声。 “这已经很清楚了张撵人老实连吵架都没跟人吵过” “他们一家都吃素的自从张撵的母亲过世后怎么会去杀人” “张撵三岁被鸡啄过长这么大连鸡崽子都怕” 什么什么三岁?什么一家子吃素?陆教授愕然,这些学生怎么知道? “我们知道的张撵根本不会是刺客这些事一问一查便知,为什么官府不查不问不放人?”嘈杂声有学生跳到了桌子,挥着手大喊,盖过了其他的声音。 大厅里暂时安静一刻,旋即声如潮涌。 “对啊为什么不查不问?” “张撵根本不是刺客!” “为什么不放人?” “放人!放人!”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了?陆教授面色发白,青霞先生神情亦是愕然,其他的教习先生府学吏员呆若木鸡,迎着扑面的喧嚣只觉得脑子发懵。 第一百四十八章 问答 社学里读书清雅之地,但因为有孩童有少年,免不了有吵闹有争执,不过是社学是读书人并没有喧闹聚众如同市井。br 此时这些学生神情激动,言语愤怒,而且这愤怒和质问面对的是师长,尊师重道可是大家读书第一天知道的道理。 这种场面真是破天荒第一次见。 站在学生的张莲塘被前后激动的学生拥的东倒西歪,他下意识的视线寻找,很快看到了不远处的薛青,那小少年夹杂着一群学生间更显的瘦小,也正挥舞着手喊着什么,带着被煽动被感染的激动他凑什么热闹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陆教授终于反应过来了,面色紫红:“大家听我说不是这样的” 学生们喧嚣依旧,有更多的人跳到了书桌,试图让自己的话被听到,陆教授的声音才出口被压了下去。 青霞先生前一步,道:“住口。”他的面色肃重,声音算不多大,沉稳的送出,前方的、站在桌子的学生也最先看到听到,他们的声音动作一顿,紧接着他们四周的人停下了喧闹,慢慢的扩散开。 青霞先生不说话只是神情肃重的扫视,挥动着手的学生放下了手臂,站在桌子的学生垂下头爬下去,大厅里变得鸦雀无声安静下来。 陆教授等人心里松口气,忍不住抬袖子擦了把汗,还好有青霞先生在。 青霞先生道:“汝等学子如此吵闹,成何体统。张撵之事,我和府学的大人们已经多次向官府询问,问明来龙去脉,自会想办法解决,你们既然是张撵同学,如今这个时候该安稳读书,如此吵闹生事,若因此让张撵罪责加重,是谁的过错?” 厅堂里安静一刻,一个学生忽的站出来,道:“张撵确实无辜,被关了这么久,无人查问,我们才担忧着急,并非故意生事。” 楚明辉,张莲塘心里默念这个学生的名字。 有了他一个人开口,便有更多的学生点头附和。 “是啊,他是无辜的,为什么还不放出来?” “他已经被关了很久了半点消息也无” 大厅里再次嗡嗡一片嘈杂,不过先前那般愤怒激动减缓了很多。 青霞先生道:“我们已经问过官府了,先前长安府捉拿各种嫌犯,但因为宗周宗大人身份特殊,其下属要求报京城等来人来核查,长安府不得插手,所以除了抓捕凶徒,其他的事官府并没有过问。” 原来如此啊,学生们低低切切交谈点头,气氛更缓和。 陆教授忙趁机开口道:“现如今京官来了,嫌犯们自然会逐一查问,张撵既然无辜很快能放出来” 他的话没说完,有学生开口。 “很快吗?” 薛青,张莲塘道,问得好。 呃,应该很快吧,好像不该这么给予肯定陆教授犹豫,下意识的想看是谁问的,大厅里学生泱泱,更多的学生也已经开口了。 “很快吗?” “好久了,他爹眼都要哭瞎了饭也不吃” “再拖下去,人活不了了” 眼看嘈杂要再起,陆教授也顾不得看是谁,忙抬手安抚众生,道:“是很快的,很快查问了,如果张撵真的无辜,自然放出来了。” 学生们点头没有再发出质问。 “希望府学到时候能帮张撵作证。”有学生大声喊道。 杨盛子,张莲塘默念名字,很巧,他都认得。 是啊,学生们立刻跟着点头。 “张撵老实肯学不可能是刺客” “他们家祖辈三代都是种田的从来没有作奸犯科” “张撵三岁被鸡啄过连鸡都怕” “他们一家吃素是在菩萨跟前许下的愿当年为其母祈福大悲寺的和尚可以作证” 一句一句说的陆教授有些发懵,祖宗三辈的事这些学生们都知道了?这怎么知道的?这些都什么跟什么啊,这些学生 “好,好,当然”他现在有些听不得这么多学生一起说话,只想让他们闭嘴,忙点头道。 青霞先生也开口了,道:“当然,社学会替他作证。” 学生们都松口气,大厅里响起乱乱的那好有救了的话,这也算是安抚了吧,今日虽然开头有些意外吓人,但最终也算是达到目的了,陆教授说了一些诸生当用心读书,事情自有官府论断切勿夸张传言之类的话。 青霞先生道:“那么课吧。” 学生们忙纷纷坐下,陆教授等人府学的官员告退,退出厅外听得内里青霞先生的讲课声朗朗,山风吹来让他们也扫去了闷气。 “这个张撵”陆教授道,“也算是出名了。” 其他的官员点头,以前谁知道这个张撵是谁啊,一个贫民蒙童据严先生说资质平平县试也过不了,将来最多能到别人的铺子里当个掌柜账房什么的,一辈子也这样了不过没人想要这样的成名。 “那个学生也是的,怎么偏偏那时候跑去双园了?” “真是学生们说的,采藤条?” “大晚的” 他们忍不住也低声议论,陆教授咳嗽一声,道:“你们不要跟着乱讲了,等待京官的查问结果吧还不够乱吗?” 众人忙应声是。 一堂大课结束后学生们散去吃饭以及歇息,午后的山下清幽安静。 张莲塘刚转过一间书坊的屋角,听得有人哎呀一声。 “你踩到我的羊拐了。”童声响亮尖细。 张莲塘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忙低头看去,果然见脚下一颗青白的羊骨,一只小手伸过来抓起。 “暖暖啊。”张莲塘看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孩子,“你家少爷睡了吗?你怎么在这里玩?要看好家啊。” 暖暖哦了声,道:“没有睡啊。”说罢转身跑开到了一旁的大树下,爬山石蹲着看着他。 张莲塘摇摇头,继续向草堂走去,草堂的门窗关着,当他走近时啪的被打开了,楚明辉探头笑嘻嘻。 “莲塘哥,你来了。”他道。 张莲塘道:“你”他又越过楚明辉,看向草堂内,见有四个少年人坐在其,见他看来都摆摆手笑嘻嘻。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张莲塘走进来,视线扫过诸人。 楚明辉跳过去坐下,抓起一本书举起来,其他的少年人也都将面前的书卷举起来。 “我们在读书啊”他们齐声道。 张莲塘看向薛青。 薛青坐在书桌后,手里握着笔,见他看来便道:“我在写字。” 她的话音落,外边又响起暖暖的尖细的喊声。 “你踩了我的羊拐” 然后便是张双桐咿的声音,“吓我一跳又没踩坏不要吵” 张莲塘看着薛青楚明辉等人,道:“我需不需要也拿本书坐下来说在读书?”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不平 草堂里门窗打开,凉风习习。 张双桐一如往日躺在席子但没有睡去而是打着哈欠。 张莲塘看着薛青,道:“你问了一句很快吗。”又看向楚明辉杨盛子,“还有你们,你带头喊无辜,你喊希望府学到时候能帮张撵作证我以为你们也是跟着热闹,现在看来你们不止是看热闹啊。” 楚明辉瞪眼道:“是跟着凑热闹啊大家都在喊啊,只不过我声音大又喊得快嘛。” 少年杨盛子眼珠转了转道:“好吧,莲塘哥,我们承认,跑到这里来不是读书,我们的确是来说张撵的事的先生们不让凑这个热闹,但这个热闹实在是太大了,我们也想凑一凑啊。” 今日大课之后青霞先生要求大家不要再议论张撵之事,免生口舌是非,但学生们又怎么忍得住,聚众躲起来找个地方偷偷的议论也是很正常的。 张莲塘道:“这个理由不错,你们几个我信了。”他又看向薛青,“你呢?” 楚明辉瞪眼道:“我们都一样啊。” 薛青笑了,道:“我们没别的意思,是想帮帮张撵。” 张莲塘皱眉道:“所以这一段社学里的热闹是你们煽动的?” 楚明辉道:“什么叫煽动啊,我们可没有” 薛青接过话,道:“我和张撵在一个班,班里的同学都因为他吓的不敢来学,谣言也越传越盛,所以我想做些什么。” 楚明辉点点头道:“对啊,我们只是打听了一些张撵的事,然后告诉大家,让大家知道他不是刺客凶徒,也好让大家放心,我们可没有煽动什么,莲塘哥,是去先生们跟前我们也敢这样说。” 其他的少年们也纷纷点头应声。 张莲塘笑了笑,道:“是,我说错了,你们不要急。”说罢坐下来,“我对这个热闹也感兴趣,大家继续说罢,我也听听。” 楚明辉看了眼薛青,薛青道:“如今这样挺好,先生们也都知道了,许诺会去官府作证询问,那张撵将来被查问时有作证了。” 一个少年道:“我们也可以作证。” 薛青点点头,道:“是,那大家等着好消息吧,嗯,我会和我们班的同学去告诉张老爹,让他也安心的时候不早了,大家还是回去准备课吧。” 楚明辉等人应声是起身。 “莲塘哥你们不走吗?”一个少年还问道。 张莲塘道:“我告了假要回去,等车来接。” 楚明辉等人便告辞离开了,从打开的门可以看到楚明辉经过暖暖身边时叮嘱几句什么,张莲塘收回视线笑了笑。 张双桐在席子闭眼道:“总算能睡觉了车来了叫我。”将袖子盖住头睡去了。 薛青道:“要喝茶吗?那边有茶炉茶具莲塘少爷自便。” 张莲塘起身走过去,果然开始烧茶,薛青继续低头写字,草堂里安静平和,片刻之后张莲塘将一杯茶递过来,薛青道了声谢,放下笔。 张莲塘也饮了口茶,道:“你次说过一句话。” 薛青道:“什么?” 张莲塘道:“你去介园灯会的时候,我说我以为你这次不会来,你现在一做事我有些害怕。” 是有这么回事,薛青笑了笑,道:“这你都记得啊。” 张莲塘道:“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似乎听起来有些古怪,“你说的话又不多。”他补充一句,接着道,“不要说这个你后来答了一句,那我还学啊,你害怕什么?” 薛青笑了道:“你害怕什么?” 张莲塘看她一眼,没有回答,而是问道:“要是社学出面去过问张撵的事,但大家还是等不到好消息呢?” 薛青将茶一饮而尽,道:“我将不畏世情之难,官威之险,定要与张撵讨回一个公道。”说罢茶落在几案铮铮有声。 先前对旁敲侧击嬉笑回避不谈,没想到此时答言如此痛快,张莲塘神情微怔,看着面前的少年,少年面色白皙,双目明亮,形容纤弱,但此时眉眼之间气息凌厉,恰似林间的青竹,看似淡雅却枝干峻拔细叶如刀。 张莲塘又默然,这少年本是个凶悍之人,从第一次见他,到后来的蹴鞠场,再到最近的介园三步成诗,皆是不动则已动则汹汹。 张莲塘道:“为什么呢?” 薛青道:“只因为不公道。” 张莲塘道:“天下不公的事多了,难道你都要管?” 薛青道:“先管眼前,再谈天下。”一副少年雄心勃勃的样子。 所以到底是少年人张莲塘愕然褪去,失笑,道:“你呀,不要胡来。” 薛青道:“当然不会胡来,只不过是讲理罢了,莲塘少爷放心。” 张莲塘抚着茶杯道:“你做事,其实我还是放心的,现在看来,你早想好了怪不得介园来势汹汹。”一进门作诗然后又主动站出来与廖承段山应对,更非常痛快的三步成诗,这足矣让他一夜成名。 那日来介园的人不是富贵是读书人,在这些人留下惊艳才绝的印象,再不会把他当做市井那个被嘲笑的攀附他人的乡下少年。 年少有才,进退得当,这是士人眼的印象,士人眼的印象也是一个人的定论,大人们对薛青如此印象,又直接影响到少年孩子们,不管懂不懂诗词,也不管是不是佩服薛青的才学,大人们交口称赞的,孩子们必然也要奉为宝典,看看如今社学学生们对待薛青的态度知道了。 张莲塘看着面前的少年人,忽的想到他第一次站到蹴鞠场的样子。 “我再看三次好” “三次,我可以跟你们一样好。” 蹴鞠,作诗,两件事已过,这是要是第三件事了,不知道此次事过后,这小少年又会变得如何。 张莲塘一笑,将桌子一拍,道:“那走吧。” 睡着的张双桐被惊醒,道:“车来了吗?”一面坐起。 张莲塘笑道:“来了。”起身告辞,张双桐起身自己斟了一杯茶一饮而尽对薛青摆摆手,兄弟二人便走了出去,薛青站在门边相送,一面微微的出神,山传来钟声,这是下午的课开始了,她叹口气,抬手唤了声暖暖。 暖暖应声跑来道:“少爷要睡觉了吗?我会看好家的。” 薛青笑着走向卧房,忽的又想到什么停下脚,道:“暖暖,我给你一个忠告。” 暖暖歪头看她。 薛青道:“不要吃别人给的东西。” 暖暖大惊,那日子还有什么乐趣?看着薛青打着哈欠离开,愁眉苦脸的蹲在草堂前,少爷是不是嫌弃她吃的多了? 第一百五十章 侧问 李光远将手里的折扇用力的摇了摇,坐在下首的陆教授都能感觉到凉风习习,知府大人又不是那些浮浪子弟大冬天的也要摇着扇子装雅,怎么如今还在扇扇子。! 李光远将扇子啪的收起,道:“你怎么又来了?这次又是何事?” 陆教授道:“大人,还是关于那个被抓做嫌犯的社学学生张撵。” 李光远皱眉道:“如何?” 陆教授道:“如今学生们都知道他的事,颇为不平,大人您看是否能先审问张撵,查清之后也好尽快释放?” 李光远道:“我不是说了吗?如今嫌犯都在段山手里,我们长安府没有过问的权利,你们没有告诉学生们吗?” 陆教授道:“说了啊学生们为张撵抱不平,群情汹涌不妙啊。”一面将当时的状况讲了。 这些学生!李光远将手里的扇子又用力的摇了摇,道:“他们倒要替官府办案了吗?说的有理有据好似亲眼见,真是荒唐。” 陆教授道:“这还是因为官府不查问的缘故,早些查问清楚了,这些学生们也不会私下乱议论琢磨,大人,明年二月县试临近,还请大人早些解决此事,好让学生们安心读书,影响了县试成绩,学生们的家长只怕要闹,我长安府也没有光彩。” 李光远将握着折扇在桌子一敲,道:“家长们还闹!如今学生这样他们怎么不管教?考不好怪别人?” 陆教授赔笑道:“道理虽然如此,只是家长们也被学生们闹的心不安,我带着府学的人走访学生家时,他们表达了担心,唯恐真的会被张撵牵连大人,段大人已经连查了好几家被选女儿的人家了这,这有点乱攀扯了吧,城里真的人心不安啊。” 李光远道:“那你们想怎样?学生们闹起来,闹的段山他们将社学也查了吗?” 陆教授道:“我们也不想啊,正是不想这样才想快点安抚了学生啊,现在学生们已经对张撵的事心,不给个说法不行啊大人,也一个张撵,又是学生,家世清白简单,很容易查问的,不如请段大人先查一查他早晚都要查的。” 李光远沉脸默然一刻,道:“本府知道了,本府会去找段山说这件事的。” 陆教授大喜又松口气,起身施礼道谢:“府尊爱民如子。” 秋日夜色降临,双园里更添了几分清冷,偶尔还有夜鸟鸣叫而过,令人毛骨悚然,廖承裹了裹了披风,道:“这双园真不如介园,看去不吉利,要是当初让宗周住到介园去,也许不会死了。” 他并不想如今双园如此都是因为宗周入住以及死在这里的缘故,说到这里又咿了声,“不如我们也搬去介园吧我想我们亲自开口,裴家会借的。” 段山道:“又不是来享乐的。” 廖承颇无趣,道:“那钟世三怎么样?还是不说吗?倒真是一条好汉。” 段山哼了声,没有说话。 廖承又道:“那些女子可有可疑?” 段山再次哼了声,道:“论起可疑,宗周我们更清楚最可疑的两个都被他下手了。” 廖承哈哈笑了,显然也认同这个,道:“那最可疑的这两家人可有可疑?” 段山道:“卫家祖辈长安人,家豪富,倒也有秀才进士,只是并不曾为官,经营着田地商铺,第二个女子家是贫民,世代贫民,依附郭家为生。” 廖承道:“郭家?哪个郭家?” 段山道:“先东北路英武大将军郭怀春。” 廖承停下脚道:“东北路?那可是当年先帝近卫军掌管的” 这太监如同嗜血的秃鹫一样,段山笑了笑,道:“正是,他跟李茂起了冲突,辞官归田了,秦潭公倒是想替他说句好话,无奈王烈阳王大相公趁机提出了一些非分的要求所以这件事作罢了。” 廖承哈哈笑了,道:“秦公爷真是好脾气不过说实话,王大相公这一把年纪了,也该回去养老了,要不学学胡大学士养养花种种草什么的,何必如此劳累呢。” 段山道:“王大相公曾经做过帝师,当初跟随皇帝一起读书的京城权贵子弟众多,都要称他一声老师” 这些权贵子弟如今已经长大,在京在朝占据了半壁江山,可以说门徒天下,尊师重道王大相公的地位可想而知。 廖承撇撇嘴,道:“他算什么帝师,要说帝师,大周天下家只认皇寺的大师” 段山道:“说起来这皇寺的大师真的存在吗?” 廖承道:“当然,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如今传到第四辈大师了,都称呼一声四大师,宗大人可是见过的,你知道宗大人为什么能如此才学出众功夫高强吗?那是当年毫不起眼的时候跟随皇后娘娘去皇寺,被四大师指点了两句。”说到这里啧啧满是羡慕。 段山道:“如果没有被指点,或许他现在还好好的活着,廖大人无须羡慕。” 廖承哈哈笑了,道:“那可不一定,说不定早死了且不说这个,这郭怀春可有可疑?” 段山沉吟一刻,道:“那女子一家在他没归来前依附郭家而生了,也走访了四邻,没有可疑之处,况且如果真有疑,不该让这女子当选”说到这里一停顿。 “但让这女子当选也更好。” 廖承与段山异口同声道,二人对视一眼。 段山道:“郭怀春有一个女儿,十二岁。” 廖承点头,道:“先抓来再说还有卫家,适龄的其他女子也都抓来。” 段山应声是,有脚步声从后疾来,二人回头见是一个侍卫站住施礼。 “李知府李大人来了。” 廖承和段山对视一眼。 “他来做什么?”廖承道,“不是看我们不顺眼吗?” 段山道:“那看看是什么事或者什么人,逼得他不得已而为之了。”一面抬手,“请。” 而此时的知知堂内,灯光明亮,四褐先生迈步进来,打着哈欠歪坐下来。 “我这先生当的,日夜颠倒,早晚熬死。”他道。 薛青道:“先生白天没有睡好吗?” 四褐先生气恼道:“睡什么好?你们这些学生吵闹不休,哪里能睡好。”又瞪眼,“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薛青道:“那是我的同学,怎么能不管。” 四褐先生嗤声道:“先管好你自己吧,我告诉你,那种药我也只有一个,你这次要是伤了左胳膊,我可救不了你。” 薛青道:“先生放心,我们学生们君子动口不动手的。” 四褐先生嗬的一声,看着她,道:“动口不动手宗周是谁杀的?” 薛青握着笔的手一顿,应该不会嗯绝对不会 “绝对不是张撵杀的。”她整容答道。 (感谢?最后一枪?打赏一万起点币)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不听 张撵杀宗周? 四褐先生被着一句说的也怔了怔,呸了声,道:“鬼都知道,大晚的不要开玩笑那边查出来说杀宗周的不是那个什么方七八嗯,那对了,怎么也不可能是那种莫名其妙的人” 大晚的不要吓人刚才真是吓了一跳,还好她沉稳大气泰山崩于面前色不变只是纸的字被墨染了一点薛青忍不住笑了。! 四褐先生道:“你笑什么笑。” 薛青将笔放下,道:“算不是方七八,也不能随便怀疑别人啊,也要合情合理。” 四褐先生撇撇嘴,道:“你还真要跟着热闹了嫌犯不一定是亲自杀人的人嘛,或许认识呢。” 嗯,还真是认识,薛青心道,道:“那查啊,总关着算怎么回事。” 四褐先生挖了挖耳朵,道:“吵死了,白天听社学里的学生们唠叨,现在你也啰嗦你说”他看向薛青,目光落在她的肩头,“那个刺伤你的刺客会不会是真正的凶手?” 薛青坐直了身子,道:“有可能,我说呢,我这么厉害,不可能随意一个” 她的话没说完四褐先生摆手,道:“停停,我说错了,你当我什么都没说快些背书,功课差这么多还补不回来。” 薛青低头翻书道:“一直在背啊,先生啊,我现在午要听课,晚要读书,只有下午能睡觉,真是没有人我更用功了我都忘了我的伤才好呢。” 四褐先生哦了声,道:“你不说我也忘了,你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功夫也该补了半夜读书,下半夜练功。” 薛青停下手抬起头看向四褐先生,道:“先生。” 四褐先生看她,这般郑重的神情有些吓人:“什么?讨价还价算了,我是先生我我有道理我说了算。” 薛青道:“宗周大人是不是你杀的?” 四褐先生呸了声,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薛青道:“你这么厉害,又这么狠心,杀他不成问题吧。” “我杀他当然没问题”四褐先生道,又反应过来什么哦了声,瞪眼,“你是在说我心狠手辣吗?因为多安排了你的功课?” 薛青笑了笑低下头继续看书,一面道:“没有啊,我可没说。” 四褐先生呸了声,用戒尺敲着几案,道:“快读快读,一心二用不要用在斗嘴。” “是讲道理呢。” “闭嘴。” 草堂里拌嘴几句渐渐陷入安静,门窗紧闭还挂了席子遮挡住了内里的光亮外露,四褐先生拿着戒尺转来转去,站在了她的背后,看着三盏灯下少年端坐一手翻书一手写字,口还在默念 是啊,她的伤才好,却正常人的功课要多得多,然而也只是开玩笑的说两句,从来没有半点懈怠,自律的不像个孩子,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吗?从这一点来说,跟生下来要当皇帝的孩子也没什么区别,都是不得不背负责任,只不过那孩子那时候是一遍哭一遍学。 四褐先生的嘴角浮现一丝笑,笑又渐渐的消散,孩子总会长大的,尤其是当皇帝的孩子,长大的更快 他转过身慢慢的向后踱步避免了自己的神情被薛青看到,同时他也看不到薛青抬头微微转回头看他,神情亦是复杂。 四褐先生认得宗周,薛青心道,若不然不会那么肯定的轻松的说出杀他没有问题,很显然他了解甚至熟悉宗周。 那么宗周到来的时候他说去探亲,是借口故意离开吗? 借故离开是要杀宗周吗?很显然并没有,如不然用不着自己出手了,那是怕被宗周发现认出来?宗周是皇城内宫里的太监,跟他熟悉的人会是什么人? 一个跟皇宫里的太监熟悉的人跑来当自己的先生,莫非薛青手握紧了笔,心猛地乱跳,她其实是某个皇亲国戚的私生女?甚至,皇帝的私生女她可是看过这种络小说的。 当后来薛青知道真相的时候回想起这一刻只想改编一首歌,我曾经那么接近真相。 双园的大厅里灯火通明,一声轻响廖承将茶杯放到了桌子。 “府尊大人要过问哪个嫌犯?”他问道。 李光远道:“社学的学生,张撵,不知两位大人对嫌犯的审问进度如何?” 廖承哦了声,道:“暂且不问了。” 李光远愣了下,似乎有些意外道:“不问了?什么意思?” 段山道:“因为真正凶徒还在逃,为了不放过任何一个同党,在没有抓到真正的凶手之前,这些嫌犯我们会全部带去京城。” 带去京城?全部? 李光远愕然道:“这不好吧?” 廖承笑了道:“李大人,难道捉拿凶徒不好吗?” 李光远皱眉道:“廖大人不要说笑,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如此众多嫌犯怎么能都带去京城?” 段山将一块令牌啪的放在桌子,道:“奉命。” 这令牌是朝议后三司给予的,如同尚方宝剑一般查案全权负责,李光远面色铁青,道:“这件事非同小可,二位大人还是三思。” 廖承点头道:“思过了,多谢府尊大人。” 这似笑非笑的态度,李光远一阵气闷,忍着脾气道:“且说这个张撵,他是个学生,在青霞先生的社学里读书,他的妹妹张穗被宗大人选,说来也巧,宗大人遇害那日他恰好在双园附近被抓了。” 段山道:“所以,抓他有什么不对吗?” 李光远道:“没有说抓的不对,这还是我的官兵们抓的,人也是我投入大牢的,只是现在社学的学生们为他不平,青霞先生也希望能尽快核查一下,是清白是有罪好有个定论。” 廖承哎呦一声,道:“府尊大人的意思是,学生们要闹事?” 李知府道:“不是闹事,是学生要为他们的同学张撵请愿。” 廖承笑了,道:“那还是闹事啊读书人的闹事不叫闹事了?学生们真有意思。” 段山道:“我们现在正在追凶,人手精力有限,这么多嫌犯不可能说查查清楚,府尊大人必然也查过不少案子,知道这一点吧。” 被一个太监一个酷吏嘲笑,李光远脸色很是难看,道:“我不仅查过案子,我还要管辖一方,要体恤民情,要稳定民心,二位大人,这个张撵是个学生,简单易查,如果方便的话,还请先查他,早出定论,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影响了追查真凶。” 廖承依旧在笑,段山倒是点点头,道:“多谢大人提醒,我们知道了。” 李光远再也没心情面对这二人起身离开了,廖承和段山起身相送,看着李光远消失在夜色里。 廖承笑道:“读书人,读书人闹事叫请愿?读书真好啊。” 段山唤身边的侍卫:“将那个张撵给我带来。” 廖承咦了声,皱眉道:“你真要查这个张撵啊。” 段山道:“查啊,怎么不查?都惊动知府和青霞先生来说情了,我当然要看看这是个什么人物如此重要。” 说到这里又唤住要走的侍卫。 “还有,他的妹妹是被选的,那么把他的亲眷四邻也都给我好好的查。” 侍卫应声是转身大步而去。 廖承哈哈笑了,道:“对哦查嘛,咱家倒要看看,查一个学生,能有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第一百五十二章 前动 秋日渐浓,长安城则嘈杂而喧嚣,人们开始为初冬做准备,集市售卖着其他季节更丰盛的物品,街头巷尾妇人们手里的针线也加快了速度为赶制冬衣。 对于升斗小民来说,眼前这筐米面能卖多少钱,鞋子衣服能不能及时做出来是最重要的事,急促的马蹄声在这嘈杂喧嚣的街市响起,一队官兵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他们来势汹汹神情肃重没有丝毫的警示,眼前街市在他们眼里似是空无一人,铁蹄在民众视线里放大到了眼前尖叫声四起,街市民众躲避,踏翻了担子筐箩,踢烂了菜肉,鸡鸭出笼乱跑。 巷子口做针线的妇人们刚要探身去看,一队官兵已经到了眼前。 “这个巷子的人都拿下。” 妇人们怔怔间听得声音从头顶跌落,还没回过神是什么意思,官兵们已经一涌而。 针线筐被打翻,做了一半的鞋子滚落,妇人们惊叫着被利索的绑住按到在地,仓促混乱间针刺破了她们的手和脸,血滴落在衣服地。 这血滴让整个街道都颤抖起来,站在远处的人们瞪着眼惊恐的看着这一幕,询问着发生了什么事。 “有刺杀宗大人的嫌犯曾生活在此处,所以这些人都要带去被审查” 官兵们并没有隐瞒,抓捕的理由很快传开了,原来是抓嫌犯的嫌犯,人群有个衣着鲜亮的少年人,看着被捆绑成一串的男女老少,以及那个被架着拖出来的年男人,眼恐惧渐生。 “嫌犯的嫌犯嫌犯的邻居也是嫌犯”他喃喃,忽的转身向城内奔去,跑了一段又停下脚,调头向城外奔去。 社学下课的钟声终于响起,但先生们却都没有离开,而是开始布置午间的作业,学生们一片哀嚎。 “反正你们午也不休息,与其打架说笑闹事,不如读书”先生们呵斥着,又殷切劝导,“如今已经九月,距离明年二月县试没有多少时间了” 但也有很多学生如蒙童班的还不到参加县试的时候。 “你们同为社学学生,在其他人要备考的时候难道还要肆意玩乐吗?同仇敌忾这个词的意思懂不懂?” 学生们懂不懂都要遵从师命,不过薛青例外,她一如既往的收拾了书本离开学堂,严先生看她一眼没有阻拦,但走到外边却被一位面黑多须先生拦住。 “是薛青吧。”他和气的说道,“我是社学的教习,姓周名泰。” 周泰,社学里教授四书的,颇有威名,薛青虽然没见过也是听过的,张莲塘张双桐等人都是跟随他学习的,薛青忙施礼:“周先生有何吩咐?” 周先生和气道:“听闻你酷爱诗词,我也有此爱好,也看了你做的四首诗词深以为妙,所以禀明了青霞先生,想请你入我门下。” 把她也要圈起来吗?薛青心道,这可不妙,她当然想要多学一些,但现在真的没有时间。 周先生不待她说话,便再次开口道:“我知道你要准备明年的县试,不用担心,除了诗词我可以教授四书春秋制艺,助力你县试。” 这真是堵死了路,总不能说她不爱诗词也不想考过县试吧?薛青忽的前一步,道:“先生我要先走一步” 避而不谈吗?周先生黑面不显任何表情,只挡着路道:“社学提供饮食,你在这里吃了饭,正好开始下午的课。” 薛青神情焦急施礼道:“学生实在不能,先生我的草堂着火了。” 着火?周先生一怔,扭头看去,果然见山下一处腾起阵阵浓烟。 “着火了!” 整个社学都热闹起来,无数的学生拎着水桶扫把向山下奔去,不过他们并没有帮什么忙,烧着的只是草堂的一角屋檐,而且在他们到来前已经被扑灭了。 郭子谦叉腰训斥暖暖,无非是贪玩没有看火炉子,烧了之类的,薛青劝道算了下次注意好了,社学的学生们则围着看热闹,直到先生们确认无事赶着他们回社学众人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但也有人没有离开,楚明辉带着几个少年认真专注的收拾被烧坏的屋角。 “你们别误了课。”先生叮嘱两句。 楚明辉等人大声的应是,看着先生离开了,草堂重新恢复了安静。 薛青看着郭子谦道:“到底怎么回事?” 郭子谦还没说话,一个少年从前边的巷子里跑出来,神情惊恐的喊了声三次郎。 楚明辉等人立刻认出他,喊了声玉材,这也是长乐社的成员,只是没有在六道泉山社学读书。 玉材道:“张撵的家人邻居适才都被抓走了我先前知道你们都打听张撵家的事,多留意了一些,正好今日看到便来告诉你们。” 楚明辉等人大惊,薛青倒是点点头,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郭子谦道:“我过来送饭,社学的门又关的紧不让进,事态紧急左等右等你也不回来,我把草堂点燃了这样社学的门总能开了吧。” 楚明辉等少年一脸佩服的点头赞道:“子谦机智。” 郭子谦谦虚的一笑,道:“些许小事些许小事。”又看向薛青,“这样看来张撵是不会被放出来了,反而变本加厉的抓人了。” 玉材道:“可惨了,张老爹是被架出来的,看起来快死了” 楚明辉大叫:“气煞我也!这简直没有天理王法!” 其他的少年们也纷纷点头。 “这太过分了!”“怎么办?” 郭子谦道:“现在怎么办吧。”闻言大家都看向薛青。 薛青道:“那只能大办了。”说着沉默。 楚明辉急道:“怎么大办?你快说啊。” 其他少年也纷纷催促。 郭子谦道:“青子哥,我们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连知府出面都没能让京官松口,可见这事的厉害,我们都是学生,势单力薄实在是不好办你好好想一想吧。” 薛青看他一眼,明白他的意思,这话与其是说给薛青听,其实是说给楚明辉等人听的。 连知府大人都做不到的事,连知府大人都惹不得的人,他们这些学生少年要去惹敢去惹你们可想好了? 少年人说话少年人是听得懂的,楚明辉等人神情变幻,这是一次选择,而且不是今天吃什么明天玩什么的选择,他们的神情有些茫然又有些激动还有些痛苦,草堂前陷入沉默。 (假期愉快) 第一百五十三章 当为 这沉默对于少年人来说有些尴尬。 玉材左看右看,莫名的觉得自己带来的消息有些莽撞,有些不好意思。 郭子谦不喜欢这种尴尬,觉得这是对青子哥的不敬。 “这事先不急。”他说道,“我们先收拾草堂。” 薛青道:“还是先吃饭吧。” 郭子谦抚掌带着几分自责:“我都忘了,大家还都饿着肚子劳累又受惊,我们去街吃好的。” 楚明辉立刻大叫好啊好啊,又挤眉弄眼道:“好久没有吃酒了。” 其他少年们也跟着兴高采烈,先前的尴尬似乎一扫而空,于是大家如同往日那般高高兴兴的勾肩搭背向街走去,寻了一间酒楼,叫了一桌子好菜,打了一壶好酒。 面对一壶酒楚明辉很是遗憾。 “先生鼻子灵的很,少喝点免得被他发现” “何止先生,石香这两个门童都跟狗鼻子似的” “不过今日我们助三次郎救火,三次郎感谢我们喝点酒也可以理解嘛。” 大家说说笑笑打打闹闹,郭子谦叫过店伙计加菜,薛青叮嘱着不要误了下午课,暖暖坐在桌子边的小板凳,守着满满的盘碗吃的开开心心,深秋的天高远清朗,从窗户看向十字街一眼能看到尽头的府学宫。 街有人走动,酒楼里有吃午饭的府学宫吏员,更有一些车马缓缓驶来,那是接送社学学的学生的,这是他们的生活,吃饭说笑打闹读书然后回家再来读书,烦恼着先生管的严功课多,愁玩乐的时间短如同往日。 楚明辉握着手里的酒杯忽的不说不笑不动了,道:“但有人的生活不同往日了。” 突然的话让说笑的少年们愣了下,有人不解的问道:“明辉哥你说什么?” 郭子谦拎着酒壶道:“是要添酒吗?不行,不多矣,不能再喝了。” 楚明辉将酒杯啪的摔在地。 少年们吓了一跳,郭子谦更是不悦,跳起来道:“楚明辉,不让你喝酒而已,犯不着吧。” 一旁的店伙计不安又无奈的看着这一幕,如此这般一时说笑瞬时又吵闹打在一起的少年们很常见,但这一次那个摔了酒杯的少年没有跳起来跟这少年吵闹,而是低着头看着地的酒杯。 “我们应该做些什么。”楚明辉说道,然后抬起头,神情坚定似乎自己回答自己,“我们应该做些什么。” 少年们停下笑闹,嬉笑的面容一瞬间沉寂,好像先前只是带着一副面具,此时被人一把揭了下去。 是的,不一样了,他们大声的说笑着,大口的喝酒,大口的吃菜,说着各自的糗事,为的是证明还跟以前一样,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但如果真的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又何须证明? 一个少年道:“张撵的妹妹三年没有穿过新衣,却从没有断过张撵的笔墨纸砚。” 另一个少年道:“张撵资质鲁钝,也没有什么大志,是读书出来能找个营生养家” 玉材道:“他很喜欢蹴鞠,找我说过,但说不能玩,妹妹和爹那么辛苦,他要好好读书。” 郭子谦道:“这人啊,大概是命吧,大家也不要多想了,这事,我们” 楚明辉打断他,道:“这事我们要管。” 薛青道:“这事不好管。” 楚明辉道:“那也要管,因为他是我们的同学,因为这不公平。” 其他的少年们点头,眼睛亮起来,道:“是的,这不公平。” 薛青道:“不公平的事多了” 楚明辉道:“但我们看到了,不能不管,要不然我们为什么读书?满口道德章而不躬行吗?” 郭子谦神情惊讶,道:“楚明辉,你竟然还懂这个。” 楚明辉呸了声,道:“我又不是草包废物,我明年也要下场的。”说罢不再理会郭子谦,而是看向薛青,“三次郎,这件事我们不能这么算了。” 薛青看他,又看看其他的少年,见她看过来少年们纷纷点头神情郑重。 “我想好了。” “我也要做,这些日子我知道了张撵那么多事,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不能这样看着他们一家完了。” “三次郎你说吧,我们怎么做。” 薛青道:“我们要做的还跟以前一样,是我们力所能及的事,但又跟以前不一样。”她将筷子拿起来敲了敲桌子,“首先你们可能发誓,我们今日之事不告诉他人包括至亲父母家人?” 楚明辉等人点头,楚明辉伸出手,道:“吾们知知堂事不出知知堂。” 这是第一次商议张撵事薛青说过的话做过的动作,没想到他还记住了,薛青笑了笑伸出手,其他人也忙伸出手,几只手重重的交叠握在一起。 “知知堂事不出知知堂。”他们低声说道,松开了手,薛青要说什么,楚明辉却抬手示意暂停,拿起酒壶转头,道:“暖暖,去打酒” 暖暖哦了声站起来接过酒壶。 楚明辉又压低声音:“别让他们靠近。” 暖暖再次哦了声,举着酒壶跑向一旁的店伙计:“我要打酒打好的酒你带我去,我要看着不要掺水。” 店伙计哎呀一声道:“小店从来不掺水的”一面转身去打酒,回头看了眼见那边的少年们在桌子前凑到一起,神情肃重的低声说着什么少年们真是一会儿晴一会儿雨。 酒经过小女童认真的检查终于通过,店伙计捧着酒壶送来,在这时有悠长的钟声传来,一声接一声。 围坐的少年们跳了起来。 “课了。” “快走快走。” 他们忙乱的向外跑去,郭子谦扔下钱,不忘从伙计手拿过酒壶。 “酒留着晚喝” 有如兔子一般跑出去的,有拎着拐杖慢慢走的,还有小女童不忘去装没吃完的糕点,店伙计看着这些人前前后后消失在视线里,也松了口气道:“这些少年们说胆子大也胆子小要是真大胆到还在这里饮酒逃课,被府学宫的人抓住,我们这店也不要开了。” 柜台后的账房挖了挖耳朵,漫不经心道:“学生们嘛,都是说的厉害。” 在社学外分手,郭子谦坐车回城,没有径直穿过城门,而是来到张撵的家。 这边已经没有铁骑官兵,而巷子外也没有了做针线说笑的妇人,甚至连跑闹的孩童都消失不见,每个人经过的人都加快了脚步,唯恐多停留一步会惹来麻烦。 “张撵家是”郭子谦下了马车在巷子口大声的询问路人。 话没说完路人惊恐的跑开了,但也有好心的拉住了这不谙世事的富贵少年。 “不要说了会被抓走的。” 郭子谦瞪圆眼:“为什么会被抓走。” 少年人总是不懂事,路人低声的解释道:“他是刺杀宗大人的嫌犯他的邻居自然也是嫌犯。” 少年人神情恍然:“那是不是说接近过嫌犯的人都是嫌犯?长安城这么大张撵生长在这里十几年,张家生活在这里几十年”他眼里浮现恐惧看着这个路人,“那要抓多少人?还有,你是不是也跟张家打过交道?那你” 路人面色一白,不,不会的,不待郭子谦说完转身跑开了,郭子谦站在原地收起了恐惧,无声的咧嘴一笑青子哥说,既然京官要用恐惧来镇压长安城,那让恐惧变的更浓烈吧,恐惧让人畏惧,但恐惧也是一种力量,恐惧越大力量越大。 郭子谦转身跳马车:“快走快走,离开这里。” 车夫忙甩鞭催马,车马惶惶的沿街而去,郭子谦认真的打量街,觉得气氛似乎真的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宗周的到来让长安城人们的害怕表露与外,而段山廖承的到来则让长安城人们从骨子里害怕,马车猛地停下来,传来车夫带着惊惧的声音。 “子谦少爷官兵把家围住了。” (感谢凌小七打赏一万起点币么么哒) 第一百五十四章 出手 郭子谦的心跳猛地一滞,这么快发现他们搞鬼了吗?他向前看去,果然见一队官兵站在郭家门外,黑甲佩刀寒意森森,正是廖承段山带来的京兵。br 爱看热闹的民众这一次没有涌前而是躲的远远的围观,神情惊恐。 “子谦少爷怎么办?”车夫颤声道,张撵一家以及四邻被抓的事他自然也知道,耳边似乎已经听到四邻街坊家的混乱,“你你逃吧” 郭子谦道:“郭家的人从来没有逃的。”他蹭的从车跳下来,“你快去告诉青子哥让他快跑。” 他疾步向郭家大宅奔去。 “什么人?”官兵拦路。 郭子谦梗着脖子哼声:“我家,你们什么人啊?” 官兵收回视线漠然的让开路并没有回答他,郭子谦蹬蹬跑入门内,车夫踌躇一刻调转马头扬鞭疾奔。 家却并没有慌乱一片,仆从们神情虽然不安但还算井然有序,前厅里传来郭怀春的笑声。 “原来是这样,那这是好事好事啊。” 好事?郭子谦不解的停下脚,此时已经能看到前厅里站着的是一位红袍侍卫以及一个兵将,红袍侍卫是宗周的部从他们从来跟好事无关吧。 红袍侍卫道:“郭大老爷能这样想很好。” 郭怀春哈哈笑着,道:“当然,当然,原先没选,我们深以为憾事,现在真是得偿所愿了。”说着抬手,“吴管事,快给小姐收拾一下” 吴管事面色微白的应声是,看着郭怀春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郭怀春已经不看他了。 “稍后我亲自将她送去双园。”他对红袍侍卫笑道。 红袍侍卫面色漠然站着没有动,道:“不用,我们带她走便可。” 郭怀春脸的笑没有丝毫的凝滞,哈哈两声似乎更开怀,道:“也好,也好,如此有劳了。” 郭子谦看着郭怀春的笑,面色越来越白,忍不住喃喃:“到底什么事?” 有脚步声在后响起,以及传来郭子安的声音:“他们要带走宝儿妹妹。” 郭子谦转过头:“为什么?” 郭子安面色亦是发白,死死的瞪着前厅里的红袍侍卫,眼满是怒火,道:“因为蝉衣投湖自尽了,所以他们要再补一个去京城。” 后宅里一片哭声。 “谁也别想带走我的宝儿。”郭大夫人紧紧抱着郭宝儿,满脸泪,身边郭二夫人郭三夫人陪着,丫头仆妇们站了一屋子没有前拉扯而是都在哭。 吴管事神情悲戚道:“夫人没人想,只是没有办法啊。” 郭大夫人哭着摇头:“我不管。” 郭宝儿没有哭只是竖眉道:“我不去。” 郭大老爷从外边急匆匆进来:“怎么回事?还磨蹭什么”听到这句话,脚步一顿,脸挤出一丝笑,“宝儿,你不是一直想去吗?” 郭宝儿道:“我以前是想去,但现在不想去了蝉衣没了才让我补,我算什么?我还不如一个婢女吗?” 因为这个么在场的人神情有些僵硬。 郭大夫人抱着她大哭道:“我的傻宝,谁要这个,那是去送死啊” 郭怀春怒道:“闭嘴那是去伺候太后娘娘,是无的荣光,你这妇人胡说什么。”说着前一把抓住郭大夫人,他武将力大,轻轻一甩郭大夫人跌向郭二夫人郭三夫人,三个妇人一起跌倒在地。 丫头仆妇们眼泪流的更厉害声音却变小了。 郭怀春拉住了郭宝儿,道:“你不是一直想当女将军吗?去了京城能当了” 郭宝儿瞪眼道:“爹,你当我傻啊许诺我当女将军是宗大人,宗大人已经死了,我去了京城怎么还能当女将军?” 傻儿啊傻儿,郭怀春想笑,真的笑出来,只是声音有些哑涩,道:“他死了还有别人嘛,我会给太后娘娘说这件事的,你放心好了。” 郭宝儿撇撇嘴道:“爹,你连跟一个侍卫说不的胆子都没有,又怎么可能敢跟太后提要求。” 郭大夫人哭着再次扑过来:“郭怀春,你个没胆子的,你非要送女儿去死吗?” 郭二夫人郭三夫人也扑过来,哭着哀求道:“大伯跟他们说一声咱不去吧找个别人也好你们宝儿这一个女儿啊” 郭怀春被妇人们围着抓着摇晃着,神情似乎有些茫然,但身形却岿然不动,他看着眼前哭泣哀求的妇人,听着郭大夫人的怒骂,忽的笑了,道:“我怎么会是胆子小?我都敢送女儿去。”说罢抖肩抬手。 围着他的郭大夫人三个妇人再次跌飞了出去,不待她们起身,郭怀春伸手抓住郭宝儿道:“走吧。” 话音落人已经向外大步而去,郭宝儿尖叫着却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被拖了了出去。 郭大夫人嘶喊一声宝儿扑过来,门啪的被关。 “将门锁,小姐离开长安城之前,不许放她们出来。” 郭大夫人扑在门,听得外边吴管事颤声应是,她发出绝望的嘶喊拼命的拉门,门已经被锁了。 “我不去我不去。” 郭宝儿的尖叫声渐渐远去,郭大夫人只觉得自己的力气也消散了。 “还我女儿还我女儿” 内宅的哭喊声撕裂了郭家大宅的空,郭子谦和郭子安神情惊恐的抬头看去。 “哥,我怕。”郭子谦喃喃道。 郭子安的脸色郭子谦好不了多少,他道:“你,被薛青打的时候也怕,你怕有什么稀的。” 他们兄弟从不会走会打人,然后一直到处打架打到现在,打人有被打的时候,但从来没有怕过嗯,直到遇到薛青这种打人第一次害怕了。 郭子安不承认,道:“我没怕过他。”神情坚定,眼睛瞪的更圆。 郭子谦没有与他争执这一点,道:“但是现在我觉得跟那种怕,不一样啊。”那种怕是怕拳头落下来,怕疼,但现在似乎是不知道拳头从哪里落下来什么时候落下,看着天空晴朗无,但晴朗后边藏着妖魔鬼怪,而他却无能为力。 是因为他们还是孩子的缘故吧,长大了好了吧。 “大哥” 身后有脚步声杂乱,郭子安郭子谦二人回头看到郭二老爷郭三老爷追郭怀春。 “大哥,不如再想想吧。” “再斟酌一下家里的女孩子多的是再挑挑” 他们小心的说道,郭怀春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停滞,理也不理会他们。 郭子谦郭子安看着郭怀春走过去,对着前厅里的红包侍卫开怀的大笑:“大人,我的女儿已经坐车了,请带她去吧。”看着郭二老爷郭三老爷讪讪的站在厅外无言不语,然后看着这些大人们其乐融融的走出来,走过去,走向门外。 郭子谦抬脚追去,郭子安也紧跟着,他们跑到了门外停下脚,茫然又无措的看着一辆马车被拉出来。 砰的一声,马车车门被踹开,绑着手的郭宝儿跳了下来,脚的绳子跌落地,嘴里的布也被甩开。 “我不去!不去!”她大声喊着,眼睛瞪圆面色涨红,但却依旧没有哭。 门前要马的红袍侍卫面色沉下来,官兵们向她聚拢,郭怀春前先一步抓住郭宝儿:“宝儿,听话。” 郭宝儿自己挣开了绳索,却挣不开郭怀春的手,只愤怒的尖叫。 郭怀春伸手,两个小厮颤抖着将落在地的布捧过来。 “宝儿,你去吧,去了是女将军。”郭怀春看着她,一字一顿的说道,“大周,最勇敢的女将军。” 他的脸浮现一丝笑,眼睛发红。 “父亲以你为傲。” 说罢抬手用布塞住了郭宝儿的嘴。 尖叫声消失,只余下挣扎,愤怒不能表达,挣扎显得狼狈而可怜。 郭怀春将郭宝儿向外一推,转开头道:“拿去吧。” 红袍侍卫摆头示意,便有一个官兵前抓住了郭宝儿的胳膊,郭怀春收回了手垂下转过身不理不动,忽的听得四周响起惊呼喊着宝儿,郭怀春再忍不住转过身看去,见郭宝儿竟然挣开官兵,不仅挣开了,还愤怒的向那官兵撞去。 红袍侍卫笑了,这笑让一旁的将官有些羞恼,他冷冷哼了声,听到这一声哼,那官兵看着撞过来的女孩子,神情漠然的刷拉拔出了刀。 郭子谦脑子轰的一声,耳边的嘈杂顿消,视线里只有那柄举起的明晃晃的刀,好害怕,好害怕。 呛的一声在耳边响起,一根竹杖挡住了举起的刀。 “不行啊。”有声音同时说道。 他来了!郭子谦的眼泪唰的流下来,模糊了他的视线,但那个少年人的身影却越来越清晰。 薛青左手握着竹杖,站在郭宝儿身前,看着这个官兵摇头,再次道:“不行哦。” (初四了假期继续愉快,甜粽子最好吃) 第一百五十五章 小子 郭家门前一阵安静,这一切发生在眨眼间,很多人还没反应过来,有些怔怔的看着这个用拐杖挡住刀的少年人。 郭宝儿也看着这个少年人,他甚至还没有自己高,但看起来却像一座山一般挡在了身前。 郭怀春已经迈过来,原本伸向郭宝儿的手停下,转向了薛青“干什么!”他喝道,又看向那官兵,带着几分不安,“小孩子不懂事” 官兵的刀和薛青手里的拐杖还僵持在一起,郭怀春伸出手握住了拐杖,拐杖与刀被拉开,似乎都不情愿,呛的发出一声恼怒的低吼。 “你干什么!”郭怀春大声呵斥郭宝儿,“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 郭宝儿却没有像先前那般暴怒的挣扎,如同吓呆了一般站在薛青身后一动不动。 红袍侍卫道:“无妨,孩子嘛,不懂事。” 将官对握着刀的官兵摆了摆手,道:“送郭小姐车吧。” 那官兵这才收起攻势,手一转将刀放回刀鞘,另一只手则再次来拉郭宝儿。 郭宝儿依旧不动不跳也不闹大约是被那一刀吓到了吧,这些人不是她的家人不是她的婢女仆从,她吵闹的时候他们不会哄着她让着她,而是对她亮出了刀,原来她只在她的家人面前强大,面对家以外的世界则什么都不是,不堪一击。 虽然很残酷,但孩子们总要认清这个事实的。 郭怀春退开一步,对郭宝儿说道:“你这么大了懂事些我会去看你的。” 但郭宝儿没有动,而那个官兵也没有能拉住郭宝儿,因为薛青还站在原地,将郭宝儿挡在身后,那官兵没有亮刀,她也没有再用拐杖相迎,而是很有礼貌的摇头,道:“不行,她不能跟你们走。”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看向她,郭子谦抽抽涕涕更加急促似乎喘不过气,郭子安没有嘲笑他,而是攥紧了手。 那官兵伸手握住了刀,薛青依旧稳稳的站在郭宝儿身,红袍侍卫从马身前走过来一步,打量薛青,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 薛青还没有答话,薛母的声音响起:“青子!”颤抖惊惧不安支离破碎,人也挤开人群扑过来抱住了薛青,将自己挡在薛青和官兵之间。 “他是我侄子的”郭怀春道也疾步前拦在官兵和薛母之间,又回头怒声呵斥,“滚回去,闹什么闹!” 红袍侍卫哦了声,这才想起这个小少年是谁,道:“你是那个薛青。”宗周爱诗词他们作为侍卫并不爱,知道这个薛青,但并没有关注这个少年。 薛青应声是,没有理会郭怀春,一手拍了拍薛母,看着那侍卫道:“我是薛青,大人应该知道,郭宝儿是我的未婚妻,我们会很快成亲的,所以我不能让她跟你们走。” 薛母颤声道:“青子,我们不要这门亲事了” 郭怀春亦是颤声怒道:“这婚约不算数了,我女儿不嫁给你,快走开。” 薛青道:“那可不行,君子一诺千金,怎么能说不算不算呢,算不算,也得等我要考不状元。”她看向那红袍侍卫,“五年以后。” 红袍侍卫失笑,道:“你这小子是不是疯了?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薛母抱紧薛青大哭,郭怀春似乎要气的晕过去,道:“来人来人把他给我绑回去。” 红袍侍卫抬手制止,看着薛青道:“我要是非要带人走呢?你待如何?” 薛青道:“那小子去官府告状,告尔等抢夺人妻。” 红袍侍卫哈哈笑,笑声才起,薛青再次开口道:“本朝律法他人之妻不可夺,朝廷律法威严算是皇帝也要遵从,难道你们皇帝陛下还厉害?” 红袍侍卫的面色一僵笑声顿止,旋即冷笑:“律法?你要告宗大人,宗大人是奉命行事” 薛青打断他道:“我要告的不是宗大人,是你们,宗大人没有来抢夺我的未婚妻,我为什么要告他。” 将官瞪眼道:“宗大人要选的宫女” 薛青也打断他,道:“宗大人已经选好了宫女,宗大人没有说过这个宫女没了,要从这家再找一个。” 那是因为宗大人死了说不了话,他要活着也会这样做,红袍侍卫和将官瞪眼,突然觉得不该跟这小子说话书生是最伶牙俐齿的,他们最擅长的可不是说话,他们的道理也不是讲的。 一个毛头小子,读过几本书,有些薄名,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么,红袍侍卫冷笑,道:“那你去告吧。”一摆手,“带走。” 官兵们前,薛青道:“好,我去告。” 嗯?红袍侍卫皱眉,薛青向前迈步看着他,道:“我现在去告,官府判我输了,你们才能带走人。”说罢拉住郭宝儿的手,肩头微动用力推开了薛母,向前大步迈去。 郭宝儿乖巧的如同羔羊跟着向前,手还被绑着嘴里还塞着布,脸先前的愤怒暴躁已经散去,眼睛还瞪圆只看着眼前这个少年背影。 薛母大哭连声道这怎么办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郭怀春手脚似乎僵硬,再次喊道:“把他给我绑起来。” 仆从们迟疑着要前,有人他们更快跑过去。 郭子谦用袖子擦着鼻涕眼泪,还在急促的哭泣,跟了薛青,道:“我们去告我们去告欺负人” 郭子安攥着手,忽的掉头向门内跑去。 仆从围去怯怯的喊着青子少爷,想要伸手拉住他,但那少年步伐稳稳身形不急不慢避开了他们的手。 前方呛啷声响,官兵们拔出来刀,对准了走来的少年。 薛青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停滞,似乎看不到这些闪着寒光的刀,他看不到郭子谦也看不到,郭宝儿更是看不到。 身后响起啊的一声叫喊,众人吓了一跳,看到郭子安手里握着一杆长枪,瞪圆眼咬着牙大声喊着从门内冲过来,奔到了薛青身前,对准了官兵们的刀。 “我们要告官!”他大声喊道,他的声音在颤抖,身子也在发抖,但手里的长枪却握的紧紧。 薛母忘记了哭泣,郭怀春也似乎看呆了,郭二老爷郭三老爷动了动嘴唇要说什么又喃喃无声。 红袍侍卫面色铁青居高临下的看着这几个少年人,那薛青身子瘦弱,手拄着拐杖,青衫秀,神情平静这小子。 “薛青,你好大胆。”侍卫喝道。 薛青道:“薛青受圣人学明明理,信天地间有浩然之气,魑魅魍魉自然不惧。”看着这红袍侍卫和将官,“今日除非当街斩杀小子,否则小子是爬也要爬到官府,去问问国法是否可违逆,是谁可违逆,是县君,是府君,还是诸君。” 她说罢大步向前,手里拉着的郭宝儿没有畏惧,身旁贴着的郭子谦抽抽涕涕没有畏惧,身前站着的郭子安握着长枪没有畏惧。 他们迈步一步一步直向刀尖撞去。 这少年们啊,远远近近的街坊瞪圆了眼攥住了手屏住了呼吸。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大人 少年向前,刀尖不退。! 郭子谦手心满是汗水,他从小打架,打过很多次架,第一次这么紧张,不是因为对方是成年人,而是因为这一架打了之后的结果不再是他能想象到的。 他以前跟城里的贫民孩子打架,那些孩子们哭或者愤愤的瞪他,结果是以后再遇到他或者避开或者低头。 跟城大户人家的孩子,大家家丁小厮混战在一起,结果或者他挨打或者对方挨打,然后根据输赢或者他去对方家里闹或者对方来他家里闹,最好的结果是各自被家里人揍一顿,最坏的结果是两家从此不相往来,在街遇到了互相吐口水。 那都是孩子们之间的事,但这一次他的长枪推出去,打的不是孩子,也不是长安城的某一户人家,而是官兵,京城的官兵,他们的背后是京城大人,甚至朝廷。 他不知道这会有什么结果,但他还是决定做了,大概这是长大成人的感觉吧,没有人纵容保护要面对不可知的人生。 郭子安道:“让开。”他喊出这句话,手里的长枪同时向前方的长刀扫去,呛啷声响,便再无收回。 呛啷声响起的那一刻,红袍侍卫的脸色铁青,他也大喊一声:“大胆!”声音里倒没有多少愤怒,这种场面他不是没有见过,他只是有些陌生。 最先那几年的时候他们随时可见,而且不是十几岁的拿着长枪如同玩具的孩子们,都是豪门大族训练有素的家丁护卫,那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让开了,后来这些年没有再见过,他都要忘了。 官兵们握紧了兵器蓄势待发,看着握着长枪的少年,但也有一个官兵看着薛青,确切的说看着他手里的拐杖,眼神里有些警惕又有些迷惑。 那看起来只是一根很普通的竹杖,但先前却挡住了他的刀,相撞之间似乎有金戈之势,这竹杖莫非是特制的?算是也没什么怪,郭家是武将之家做些防身的兵器很正常。 这兵丁收起了迷惑,眼神变得冷酷,不管是兵器还是手无寸铁的瘦弱少年,只要一声军令,他们都不会手软踌躇不前。 薛青攥紧了手里的拐杖,有人从身后扑来,大喊一声青子,哭着挡在她的身前,又有疾风而来,握住了郭子安手里的长枪。 “慢!”郭怀春喝道。 红袍侍卫道:“如果家长能管教有方,我并不跟孩子们计较。” 这时候如果家长再不出面,那孩子们的表现要被误会是大人的意思了,做个孩子还是很好的,惹了祸家长只要打一顿说声孩子不懂事没事了,好好享受你们这个好时光吧,红袍侍卫看着郭怀春,看到他夺过来郭子安手里的长枪,但却没有反手一巴掌打在郭子安的脸,然后怒骂一声孽子。 郭怀春长枪一抖,看着眼前的兵丁,道:“我郭怀春十三岁从军,四十三岁卸甲,手里的长枪大刀斩杀无数,但我从未将兵器对准过我大周的官兵,因为我保护的是大周的子民,但现在为了保护我家人,佟侍卫,景大将,对不住了” 伴着这一声对不住,他的手一抖,呛啷声陡响,眼前溅起一片火光,官兵们发出低呼,最前方一排手的刀纷纷落地。 这个穿着绸缎圆衫,身材发胖,脸不是笑是愁的土财主一般的男人,在这一刻如同虎跃而出。 郭二老爷大喊:“抄家伙。” 伴着他的大喊,聚集在门里门外的仆从齐声呼喝,门内墙头同时哗啦的扔出来一大堆长枪木棍。 郭三老爷第一个冲去抓起一杆长枪,喊道:“我早说过兵器得藏在墙角,用起来最方便。” 呼啦啦的一阵嘈杂,包括吴管事在内的郭家仆从站到了郭怀春四周,他们穿着家丁服,年龄不等高矮胖瘦不同,握着长枪木棍杂乱,但动作敏捷一瞬间形成队列阵型,气势丝毫不逊于这些披挂严整的官兵。 郭家巷子里一瞬间形成了对峙,气氛凝结,站在远处的民众也在此屏住了呼吸瞪圆了眼,要打起来了! 要打起来了! 红袍侍卫的脸色沉沉,道:“郭大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郭二老爷已经忍的不能再忍,激动的喊道:“什么意思?看不出来吗?打架” 郭怀春一个反手肘将他顶了回去,也打断了他的话,道:“我适才做错了,我不能对不住我的义兄,我既然许下了婚约不能违背,所以我不能将我女儿让你们带去京城了,还忘大人见谅。” 红袍侍卫失笑,道:“郭大将军在说笑吗?” 郭怀春道:“没有,如果大人非要坚持的话,我只能” 红袍侍卫冷冷:“你要如何?击杀官差吗?” 郭怀春道:“我良民守法,我要告官。”说罢前一步,“让路。” 他的动作突然低沉声音陡然一喝,到底是领军打仗多年肃杀之气扑面,前方的官兵忍不住后退。 官兵后退,郭家众人立刻跟着齐声呼喝踏步前。 红袍侍卫生气了,道:“要告官你们告去,人今日我要拿下。” 只怕要流血了,将官心道,反正我等听命行事,他抽出腰刀,道:“拿人。” 军令如山,官兵们齐声应喝,被打落兵器捡起来,后退的重新踏步前,长刀对长枪棍交错一触即发。 大街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伴着焦急的呼喝。 “都住手!” “住手!知府大人来了!” 众人回头看去,见李光远带着府衙同知通判等等属官以及几十名衙役并长安府的驻兵疾奔而来。 秋日凉爽,李知府却面色发红额一层汗,见到这对峙的场景,更是愤怒不可抑制。 “你们这是做什么?当街斗殴吗?”他喝道,“都给我散开!” 几十名衙役哗啦前将对峙双方围住,包括红袍侍卫和将官在内。 郭怀春高喊:“府尊大人,我要告状。” 李光远怒声喝道:“告状去府衙,本府从不当街判案。” 红袍侍卫道:“李大人,吾等奉命要带人走。” 李光远皱眉看向他,道:“都这样了,还怎么带人走!你们且先回去吧。” 红袍侍卫竖眉道:“府尊是要违命了?我等是奉命选宫女” 李光远冷声打断他道:“本府知道你们是奉命,但本府也有奉命,本府一府之尊抚众民安清政,为天子牧一方,绝不能纵容当街斗殴对良民动兵器。” 红袍侍卫恼喝一声你,李光远前一步竖眉喝断他,道:“你算什么东西,本府天子门生圣人子弟,岂容你当街呼喝,让廖承段山来找本府!” 宗周已死,一个小小的侍卫又有什么令箭可拿,李光远也不是他这一个小侍卫能指派的,红袍侍卫面色青红交替。 李光远又看向这些官兵,道:“尔等捉拿嫌犯凶徒,本府绝不阻拦,但要在本府辖内击杀良民百姓,那先从本府身踏过。” 站在远处的百姓不知哪个喊了一声好,群民骚动神情激动,好官啊,这是百姓们的好官啊。 将官低声对红袍侍卫道:“莫要跟这些官争高下这些官最奸猾,平白被他们踩着赚了清名。” 红袍侍卫面色变幻一刻,道:“好,那请知府大人给廖大人一个交代吧。”说罢甩袖马,将官忙抬手示意,官兵们刷拉收起兵器,见他们收起了兵器,围在外边的衙役们也收起了兵器让开了路,看着红袍侍卫一干人疾驰而去。 这也算是打赢了吧,郭三老爷想要叉腰大笑三声以贺,才哈哈一声,街的视线都看向他,硬生生的看得他咽下了最后两声笑。 李光远冷冷道:“郭大将军是要把长安府当战场了吗?” 郭怀春收起了长枪,忽的呜咽一声,前俯身:“大人,我知错了,实在是没有办法。”他说着声音哽咽说不下去,身形颤抖站立不稳似乎下一刻要跪倒在地哪里还有半点适才一枪挑落七八柄大刀的气势。 “我四十有三,只有这一个小女” “女儿我也不是舍不得委实是义兄救命之恩情义难还” 他絮絮叨叨哽咽哑涩颠三倒四的开始诉说,李光远听得很是不耐烦打断他道:“这些话你不用跟本府说,你去跟廖大人说去吧,你不是要告人家吗?” 郭怀春抬头满脸愁苦,道:“也是说说” 李光远重重的一甩袖催马而去,同知通判衙役官兵们紧随呼啦啦的而去,转眼大街除了围观的百姓便只剩下郭家诸人。 郭怀春站直了身子,将手的长枪一摔在地,喝道:“你们!”这喝的自然是郭子谦郭子安薛青四人。 郭子谦在抽泣,薛青还被薛母抱着哭,郭宝儿依旧站在薛青身后一动不动,郭子安咬着嘴,喊了声伯父, 郭怀春伸手点着他们,神情恼怒要说什么似乎又说不出什么,最终长叹一声,“薛嫂子,请跟我来。”转身向内而去。 薛母拭泪抚了抚薛青低声道不怕不怕便转身跟着进去了。 这件事说到底是薛青惹出来了,给郭家惹来这么大的麻烦,郭怀春要跟薛母说道说道了是送去任凭京官处置,还是赶出郭家呢?围观的民众带着几分同情看着薛青,不知道是该佩服还是该说他傻为了留下未婚妻是因为喜欢?又或者是怕没了这个未婚妻失去了郭家的大树?少年人真是不知道想的都是什么。 郭怀春进去了郭二老爷郭三老爷招呼着仆从们进去,门前一阵乱乱,独有这四个孩子站在原地保持先前。 薛青道:“好了没事了,大家回去吧。” 郭子谦郭子安都没有动,薛青也没有动,因为郭宝儿抓住了她的胳膊呜呜了几声。 倒忘了她还被绑着手塞着嘴薛青郭子谦忙帮她解开,刚解开郭宝儿抓住了薛青。 “薛青,我知道你喜欢我。”她大声道,眼睛亮亮,“只是没想到你喜欢我到这种地步。” 竟然想的是这个,这孩子的心思真是薛青道:“其实并不是”她的话没说完郭宝儿扑过来抱住她的脖子,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先前被从家拉出来她没有哭,被父亲绑起来她没有哭,被官兵用刀砍下来她也没有哭,她有愤怒有挣扎要大喊大叫大骂,但在被这个少年拉在身后之后,在吓人的大人物都离开之后,她哭了起来。 她抱着这个少年如同抱住了撑起天地的大树。 在母亲挡不住父亲不要他全家没有一个人敢开口帮她说一句话的时候,这个少年人站出来将她挡在了身后,说了一声不行,这一刻他是她的天。 看着相拥大哭的少年男女,街口未散的民众不少红了眼眶,这是爱情吧。 (感谢秋至風露繁、shyn307打赏一万起点币,端午节么么哒,今天一共六千字呢)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不安 郭家内宅里郭怀春也红了眼眶,看着坐在椅子的薛母,“戈大人这是你们安排的?” 薛母手按着额头,道:“你觉得我们疯了吗?” 有时候觉得是郭怀春心道,但疯也只是他们疯,而不是让薛青出来疯。 既然不是他们安排的,那是薛青自己的意识。 郭怀春神情有些复杂,没有想到薛青竟然会站出来维护他的女儿其实从他们门那一刻,他的女儿已经准备在宗周查过来的时候代替薛青,只要献出这个女儿,郭家算是查过了,宗周不会再关注郭家,薛青也安全了。 别人不知道,他是知道的,那些被选的女孩子一多半都在路杀了,剩下的在京城皇宫也都沉入了御花园湖底。 舍不得,也得舍啊,宗周来了,果然来郭家了,选了蝉衣,这真是大喜,然而未过多久,宗周死了蝉衣也死了,兜兜转转还是来要郭宝儿,大喜之后又悲喜交加,这说明他们果然怀疑郭家了,这时候宝儿必须献出去却被薛青阻拦了。 郭怀春喃喃:“她怎么这时候跳出来?为了什么?” 薛母道:“当然是为了宝儿。” 是啊,大家都看到了也听到了,少年情义深深如果不是知道她的真实性别,这个问题都不用问,郭怀春道:“但她是个女的啊,我和她都心知肚明,所以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这都不可能啊。” 薛母看他一眼按着额头道:“为了宝儿不是非要因为男男女女” 郭怀春道:“那是为什么?” 薛母道:“大概是行侠仗义什么的吧。” 行侠仗义?郭怀春愣了下:“殿下她为了宝儿仗义这么危险的时候”当时是什么情况以及站出来有什么结果她难道不知道?为了行侠仗义?他记得这个孩子怯弱,嗯后来看起来不怯弱,敢来威胁自己交换好处 薛母叹口气,道:“跟着青霞先生在社学读书,所以也染了读书人的脾气了吧”说到这里笑了笑,“她说那几句话的时候,跟青霞先生那样子一样” 这个孩子啊……郭怀春默然一刻,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薛母将额头掐出印子来,叹气道:“我也不知道啊除了柳家,把双园里的人也都杀死” 郭怀春吓了一跳,道:“那不好吧。”算杀了双园的京官兵丁,必然要引来更多的京官兵丁怎么杀的完。 薛母苦笑道:“除了杀人,我们也不会别的了。” 郭怀春再次默然,室内陷入安静,隐隐听得外边传来嘈杂声,有说话声有郭二老爷的笑声还有妇人的哭声郭大夫人她们被放出来了经历过大悲此时正大喜。 郭怀春看向薛母道:“你们走吧。” 薛母看他一眼似乎没听懂。 郭怀春道:“我今日之所以站出来,也是为了担起所有的事,接下来你们装作怕了偷偷的跑了,这样所有的事由我们来担着了,我会将宝儿送给他们的。” 这么多年来宗周等人行事一向狠辣,宁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一人有疑全家杀光,被他们盯不把人献出去,肯定不行。 虽然郭宝儿很可怜,但如果对事事人人都可怜的话,他们也不可能平安将薛青养到今日到今日已经死了很多人了。 薛母默然,叹口气按住了额头,道:“跟青霞先生读书的事只怕要作罢了。” 郭怀春道:“这时候别想读书的事了有命在最重要。”心道,再跟青霞先生学下去,学的一身正气仗义指不定还要惹出什么麻烦 读书人这样的正气当然不是不好,但关键是她不是一个真正的读书人啊,别的读书人今天被抓走也抓走了,但她不行,如果适才对方不肯退让,那今日只能真的杀人了,绝对不能让她被抓走,且不说别的,单单一个女子身份曝光足矣要命。 “这个青霞先生是怎么教她的”他忍不住抱怨一声,“她不知道自己身份,青霞先生也不知道吗?” 而此时疾驰在大街的李知府也正咬牙切齿,转头对身边的随从道:“叫青霞先生来。” 李知府现在很生气大家都知道,所以随从们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心里想着李知府可能的发难,但没想到第一句冒出青霞先生。 青霞先生适才可没有在场啊,随从眨眨眼,论倒霉第一个也不该是他啊。 “那个薛青,是在六道泉山社学读书,是跟随青霞先生读书。”李知府沉声道,“教的什么学生最近都是学生闹事了还有把府学的人也叫来。” 原来是迁怒,随从明白了缩缩头应声是,当人先生也不容易啊,学生惹了祸也要负责。 人马在街疾驰,闻讯得知事情经过的民众避让在街边聚集不散,有同情的有感叹的也有不赞同的议论纷纷,张莲塘从其走出来迈步。 紧随其后的张双桐咿了声,道:“哥,不去了啊?”看着张莲塘走的反方向。 郭子谦的车夫狂奔到草堂叫醒薛青又狂奔而去,恰好被等候接张莲塘兄弟的车夫看到,因为得到过叮嘱注意点薛青这边,车夫便狂奔山叫出课的张莲塘兄弟,二人也疾奔而来。 张莲塘道:“没事了,不用去了。” 张双桐道:“没事了?你是说那边这么算了?” 张莲塘笑了笑道:“我是说现在打不起来了没事了,我们不用去了。” 张双桐伸手捏了下眉头,道:“那之后呢?” 张莲塘回头看了眼郭家所在的方向,道:“之后啊,要麻烦了。” 张双桐捏着蹙起的眉头:“是啊,那些人可不是好惹的。” 薛青也不是好惹的,张莲塘想道,只是在少年们不吃亏的薛青,这次可还能在大人们不吃亏? 这是大人们啊,不再是孩子们之间的打闹纷争,两个少年蹙着眉头在街走去。 街的热闹还未散,铁匠铺子里重新响起了叮叮当当的敲打声,站在街边切鱼的妇人将手里的两把菜刀收起,拎起一筐鱼进了铺子。 郭家发生的事很快在长安城各家传开了,毕竟很多人家都盯着红袍侍卫和官兵。 柳老太爷也在第一时间知道了,薛青和柳春阳的事两个孩子之间化解了,但在两家大人之间并没有。 “说是抢夺人妻,要告官。”来人说道,“在门前闹起来。” 柳家一个老爷惊讶过后笑了,道:“这是唯恐当不成郭家的女婿急疯了么?” 有人道:“这是有了些名气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博名望也不是这个玩法,真是无知无畏。” 众人点点头,是了,这薛青秋三首诗成名,如今在长安城再不是当初那个被嘲讽的乡下穷小子,隐隐已经有了神童的称呼,各家争着相交追捧,少年人哪里受得了这个,飘飘然了吧。 “郭大将军真可怜,被逼到如此。” “自作自受,想要好名故意纵容这薛家母子攀附,现如今他又能如何。” “闹成这样得罪了廖承段山,也是白忙一场。” “何止得罪了廖承段山,李光远也被牵连,不得不人前做戏。” 这是柳家诸人乐意看到的,八月十五灯会是被李光远搞的焦头烂额。 “看他们焦头烂额。” 柳老太爷没有幸灾乐祸,只开口道:“告诉家里的孩子们,不许跟郭家的人来往,尤其是那个薛青。” 屋诸人齐声应是。 关注议论此事的不止柳家,张莲塘张双桐刚进家门被张老太爷叫去。 “士之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张老太爷道,“这薛青是这种士子吗?” 张莲塘想了想,道:“他么,孙儿倒也认为是。” 张老太爷敲了敲桌面,道:“果然这样啊,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从他诸次行事,以及诗词来看,的确是有脾气的。”说着摇头,“可惜可惜。” 张莲塘默然一刻,道:“祖父,这次的事很麻烦吗?” 张老太爷道:“很麻烦,他是想成为第二个钟世三也不行,因为世间已经不是只有一个钟世三了。” 也是说想要挑衅反抗宗周选宫女的人不是一个,这种事发生过很多次,但结果都是如同钟世三那般家破人亡。 想到钟世三,张莲塘兄弟二人再次沉默,他们没有问出那句郭家也要像钟家那样了吗,或许是不忍心或许是不想想。 张老太爷道:“这些日子,不要再与郭家的孩子们来往,尤其是薛青,这件事已经不是孩子们之间的玩闹。” 张莲塘张双桐看向他,不待他们开口,张老太爷道:“你们帮不了他,我们家也帮不了。” 张莲塘道:“如果有救命之恩呢?” 救命之恩?谁救谁?张双桐看向他。 张老太爷眼虽然几分疑惑,但还是摇了摇头,道:“救命之恩并不是要拖命相陪才是报,那是没有意义的事,我们张家不会去做。” 张莲塘没有再说话,低下头应声是和张双桐退了出去,兄弟二人并肩沉默而行,离开张老太爷的院子,张双桐停下脚忽道:“我不是很明白,钟世三的事已经不是第一个,为什么依旧能横行?那宗周之恶不可遏制吗?” 张莲塘看着他,这个一向只在意鲜衣怒马,歌词舞曲,有没有买到自己喜欢的一盆花的少年人,也开始注意到恶以及为恶为什么存在而痛苦,长大了啊。 张莲塘道:“很难以接受很生气吧?” 张双桐道:“觉得很恶心。” 张莲塘沉默一刻,忽道:“或许并不会这么糟糕。” 张双桐眼一亮道:“你有什么好办法?” 张莲塘道:“我还真没有什么办法我只是觉得,薛青是那种士,但又不是那种士。” 这是说刚进门时张老太爷问的薛青的性格,张双桐不解道:“那是哪种?” 张莲塘道:“我觉得他的怒应该是伏尸一人,流血五步”停顿下,“天下不知。” 张双桐愕然道:“怎么可能。” 张莲塘道:“蹴鞠的时候,他不是这样做的吗?”当时柳春阳用踢人来阻扰,但却被薛青踢伤且谁也没有发现多次被以为是自己相撞导致的。 张双桐失笑,又摇头:“这事能跟蹴鞠一样吗?”拍了拍张莲塘,“我心情不好,去唱戏了,你要不要来?” 张家养着戏班,张双桐也时常去跟着玩乐,有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热闹,张莲塘摇摇头,看着张双桐走了,在原地站了一刻,自言自语道:“蹴鞠也是世间的事,世间的事大抵都一样吧,以小见大,见微知著。” 想到这里又默然,他现在也想世间事了,可见也是长大了。 柳家张家对孩子们的叮嘱,在长安城的其他人家都发生了,以前跟谁玩不跟谁是孩子们之间自己决定的事,这样被大人郑重的严厉的要求还是第一次,大人插手他们之间的事,让少年们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大人,有些突然有些惶惶不知所措。 暮色沉沉深秋的长安城似乎寒意顿生。 第一百五十八章 明白 郭家的宅院喧嚣已经散去,暮色并没有遮盖住每个人脸的忐忑不安,听到脚步声在门边低声窃窃的小厮看过去,见他们看过来薛母似乎更不安了,抬手抚发鬓用袖子半遮挡疾步过去了。br “都是他们” “真是扫把星” “这下惨了” 声音还是从后边传过来,不过薛母脸却没有了不安,走到家门口听到暖暖在内说话。 “少爷,我们吃鱼还是吃蛋?” “吃肉啊” 适才没有见到暖暖,薛青是自己疾奔回来的,现在暖暖也回来了,可见她是让人去接了,闹出这么大的事,她还记得这些小事薛母站在院门口向内看去,暖暖蹲在厨房门口摘菜,薛青坐在台阶,右手握着一卷书,左手握着拐杖,一边默读一边在地写写画画,如同以往。 适才发生的事对她毫无影响,她坐在那里青衫布衣,书卷竹杖,似乎一切尽在掌握,像她的父亲母亲一样,薛母站在门口心跳如擂鼓突然激动,除了青霞先生的教导,那与生俱来的皇族血统也渐渐展现了吧,她长大了 薛青抬起头,看着站在门口的薛母,道:“娘,你怎么哭了?” 暖暖闻声抬头,惊讶的咦了声。 薛母抬手擦泪,道:“没事啊。”一面迈步进来,“饿了吧我这做饭。” 薛青道:“大老爷骂你了吗?” 薛母道:“没有啊他还没骂我哭了,他也没好意思说什么。”说着狡黠的眨眨眼。 薛青笑了,道:“娘别担心,我相信官府一定会秉公处理的。” 薛母拍了拍暖暖的头,道:“去烧火。”暖暖应声是进去了,薛母拉着薛青进了屋子关门,“青子,你何必管她这下麻烦了,惹恼了京城的大人们。” 薛青道:“怎么能不管,宝儿被抓走,咱们怎么办?郭大老爷岂不是有借口把咱们赶出去。” 竟然不是行侠仗义吗?高估了吗?薛母有些意外,道:“可是算宝儿不被抓走,大老爷也有借口能赶走咱们你毕竟是女的啊。” 薛青道:“至少短时间他不敢。” 薛母抚着她的肩头,道:“现在得罪了京官,大老爷什么借口都不需要了适才大老爷是逼我要你去给京官赔罪,要主动取消婚约是要你抵罪”说到这里压低声音向外看了看,“青子,咱们跑吧。” 薛青失笑,又点点头,这也是薛母该有的反应,她也压低声音,道:“现在跑亏了娘你听我的,我到底是个孩子,又占了大义,郭大老爷要名声不会当众逼迫我,官府也只会找郭大老爷,等到时候万般无奈的时候我再同意退婚,民众会同情我,郭大老爷算恨我也得感激我,还因为对不起我要补偿我,当然是做戏但不敢明面等那时候我们可以跑了,好处声名都不受损。” 薛母听的一愣一愣的,心想她其实一点也不像青霞先生,倒有些像当初暗卫里那些专做构陷勾当的家伙们笃大人说,跟那些家伙不要说话,一说话被套住了,她看着薛青,嘴唇动了动,喃喃无声。 薛青揽着她的肩头,拍了拍,道:“别担心,没事的娘我饿了,快去做饭吧。” 薛母哦了声被薛青推着走进厨房,将暖暖赶出去,一面收拾饭菜一面透过窗户看到屋子里的薛青坐在书桌前,点亮了灯读书写字。 她抬手抚了抚发鬓,想不明白 而此时想不明白的也不止她一人,青霞先生和府学的陆教授披着夜色来到了府衙。 青霞先生摘下兜帽,神情并不太高兴,因为他不想来这里:“知府大人有什么学业的事交待给陆大人你可以了。” 陆教授好言相劝:“必然是只能青霞先生你来做的事。” 青霞先生道:“我又不是官,我只是来教书的。” 二人说着话有人来请,却是请青霞先生先单独进去,估计是涉及到面子的事,不管是知府大人还是青霞先生都不方便被第二个人看到,陆教授了然的对青霞先生做请,青霞先生板着脸进去了。 内堂深深,走了两道门才到知府大人的所在,这是一间书房,窗户紧闭,随着青霞先生进去,门也被关。 青霞先生板着的脸色陡然沉下来,看着穿着官袍的知府大人竖眉:“你找我做什么!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 李光远的眉头也竖起,道:“林大人你也知道危险啊?那你能不能记住自己的身份?” 什么?青霞先生皱眉,又有些恼怒:“到底出什么事了?” 李光远将今日的事讲了,青霞先生听的愕然旋即又神情复杂,道:“这孩子倒也勇气可嘉。” 李光远呸了声,道:“勇气可嘉?你知道今日多危险吗?你知道不知道廖承段山现在是来找她的!你知不知道现在什么状况!如果真动起手来,如果真把她抓住带走” 今日长安城必然要好一番血战不敢想象,后怕。 青霞先生道:“我看你也不知道,你叫我来,让那两人对我们二人都在这里且有来往生疑。” 李光远站到了他的面前,咬牙低声:“我叫你来是提醒你,你是来做帝师的,不是真的来当教书先生的,你应该教她的是帝王之道,不是那些酸腐蠢笨的狗屁自不量力不知进退” 他一连串的咬牙咒骂,青霞先生面色铁青,心道这怎么怪我,我教她什么了?我都没跟她说过几句话,这般形式莽撞仗义行侠,分明是那群武夫教的。 “且不要骂了这件事怎么解决吧。”他恼火道。 李光远面色沉沉道:“还能怎么办,让郭怀春将郭小姐送去低头认错,把她关起来郭家还能真跟着她这个孩子一起闹吗?他们又不是孩子没脑子。” 双园,廖承捧腹大笑。 “大人,小的今晚将郭家下全部缉拿。”红袍侍卫面色青白道。 廖承摇头道:“哪里用如此。” 段山道:“那待如何?” 廖承道:“当然是等他自己送门要不然我多丢人,岂不是让人觉得宗大人一死,咱们连场子都镇不住。” 红袍侍卫迟疑一下道:“如果他不肯” 廖承笑道:“那继续搜查嫌犯,让郭家看看如今的形势是多么的严峻,可不是玩笑,也让他李光远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抚众民安清政。” 那是把案子往大力查,把人往严里抓,让长安府的下都看看,阻挠他们办差,大家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红袍侍卫领会,垂头应声是转身退出。 红袍侍卫走到外边抬起头神情几分黯然,廖承段山一个在深宫一个在府狱,虽然也是很厉害,但跟宗周还是不一样,不管是威慑力还是做事手段如果宗大人还在,哪里会发生这样的事,宗大人本身是一个震慑,只可惜宗大人死了,他们做事跟以前真的不一样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社论 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马车咯吱咯吱的离开了郭家大宅,载着暖暖和薛青向社学而去,听到消息的郭怀春将薛母叫来。 “怎么还去学?”他低声不解道,“不是说好了你们” 薛母将薛青的话低声给他讲了:“所以,她说一切照旧,去读书了。” 郭怀春听得愕然,脱口道:“这也太卑鄙无耻了”话音未落,薛母看了他一眼,郭怀春打个寒战,话音一转,“我的意思是心思灵敏,真是令人佩服。” 薛母没有说话,坐着只掐额头。 郭怀春小心翼翼问道:“戈大人,你怎么想?” 薛母道:“我想笃大人。” 笃大人?这哪跟哪啊,郭怀春怔怔。 薛母想,薛青再不是以前那个依偎着她事事听她安排的小孩子了,孩子长大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笃大人快点回来吧。 天色渐亮,街已经有人走动,不少店铺正在打开门,马车行驶在街,车帘掀起,可以看到其内的薛青和暖暖,这让认出薛青的人有些惊讶。 昨日闹出那么大的事,大家竖着耳朵瞪着眼等了一晚也没有看到郭家被围剿,那这一大早薛青是要去官府告或者投案认错吗?街的人纷纷看过来,神情不安畏惧有些人只是嫌犯,四邻街坊还被牵连抓走了,薛青这可是直接惹怒了京官。 但也有人不怕,看着马车驶来,蹲在门口切鱼干的妇人忙打招呼。 “薛青,薛青。”她喊道。 薛青探身道:“大姐,你知道我的名字了。” 卖鱼妇人道:“是呀,昨日你可出了大风头了长安城没有几个人不认得你啦你是不是酒喝多醉了?” 薛青笑着摆手:“不是呀,不是呀。” 妇人又问道:“你这是要去告官还是认错?” 听着妇人问出来,四周的人都竖起耳朵,听那少年笑道:“去读书啊。” 读书四周的人愕然,这时候了还能去读书啊,虽然说话马车并没有停缓缓的驶过,妇人忙扬声道:“那不告了啊?” “那个我不做主啊得看对方”薛青摆摆手过去了。 得看对方是什么意思?街的人看着这少年坐车远去,伸出来摇晃的手臂青衫摆摆,似乎连一角衣袖都透出读书人的气度。 “那句话怎么说的?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说的是这样吧?” “这薛少爷,还真有胆气啊。” “有什么胆气啊,小孩子不懂事耽于美色冲昏了头脑吧。” “还告别人,读了几本书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等郭家都被抓的时候,看他怎么办吧。” 街的人议论纷纷看着马车远去,卖鱼的妇人没有再跟着议论,蹲下来继续切鱼,双手握刀咚咚咚,一条鱼在她的刀下快速的变成薄片。 “怎么办切鱼咯怎么办切鱼咯” 笃笃的轻响在山路响起,薛青握着竹杖轻轻的点着缓步而行,很快穿过了山门,山门前站着的两个门童神情复杂的看着她。 进了社学身前身后有少年们或者缓步或者疾奔,看到他便响起了低低的咿声。 “薛青来了。” “他竟然还来了。” “薛青啊” 山林间一阵骚动,无数的视线聚集过来,但与前几日不同大家没有热情的围来,而是站在原地,甚至还有人随着她的走近后退避开薛青不以为意,也没什么啊,跟他还是那个薛青的时候第一次来社学一样嘛,又如何,她还不是走到了今日。 “青子少爷。”有人高声喊道。 薛青抬头看去,不出意料是乐亭,秋过后还没见他,便招招手,看着乐亭走过来:“银子呢。” 乐亭道:“我这几日忙着翻修了一下屋子没顾找你今日才忙完过来。”说着将一个块布包着的银子递过来。 薛青接过掂了掂笑着收起来,乐亭道:“我去忙了,有空再见吧。” 一见面三句话一包银子,看起来敷衍又无情,薛青笑着施礼他每日读书的时间有限,又忙了这几日一定有很多功课要补。 薛青走开了,四周围观的学生们看着乐亭神情复杂,此时来给薛青打个招呼可不仅仅是打个招呼的意思。 “乐亭可真敢啊。”有人敬佩道。 也有人不屑:“他有什么不敢的,敢卖身为奴,敢给青楼的女伎做琴师挣钱只要给钱是不是什么都敢做啊被人当做小倌真是有辱斯。” 乐亭在秋节介园灯会为女妓伴奏合唱的事也已经传遍了社学,尤其是毫不忌讳的说对方给了钱,对于清高的少年们来说有些难以接受,对于难以接受的事他们也不回避,那少年说话的声音很大。 乐亭停下脚道:“卖身为奴,为女妓做琴师,是为了读书,这是正大光明的事,而且我是靠自己劳动并没有作奸犯科偷奸耍滑,有何不敢?” 在场的学生没想到他会说话都愣了下,乐亭因为身份问题很少与大家来往。 他的话却还没有说完。 “倒是你们,读了书连跟一个做正大光明事的人打个招呼都不敢,如此胆气怎么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才是有辱斯吧。” 他的声音醇厚态度温和,但这一段话尤其是最后几句说出来,听到的学生脸色顿时通红,好似被人打了一耳光。 “一个薛青,你们连打招呼都不敢,他得罪了大人物,不过,他做错了吗?”乐亭又道,“他没有错的话,他为什么要怕,你们又怕什么?” 他做错了吗?自己的未婚妻被选要带走,他出面阻止留下,此举动外有婚约大律,内有情义还真没有错。 乐亭看着他们摇摇头:“胆气啊。”只这三字没有再多言缓步走开了。 胆气啊只这三字让四周听到的少年们脸再次涨红,又几分茫然是啊,胆气呢? 张莲塘道:“胆气啊我还不如乐亭吗?”说罢要抬脚迈步。 身边的同伴伸手拉住他,道:“莲塘兄,乐亭他无牵无挂可肆意而为,但我们”他摇摇头,眼几分无奈,他们都是家大业大族人众多,一人行事不妥,便有可能累及家族。 张莲塘停下脚,道:“圣人不是这么说的。”他说罢迈步向前,高声道,“学友们,我们为什么而读书?” 这突然的话让少年们怔了怔。 张莲塘道:“为了科举,为了入仕,为了明明理,或者只是为了识字,你们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当你们遇到难事会怎么样?你的行径被同僚反驳,你的百姓请你主持公道,你的学说被他人质疑,那时候你们怎么办?” 远处的其他少年们也的聚拢过来,听到这话神情都若有所思。 张莲塘道:“不管你们那时候打算怎么办,我希望大家首先不要怕,我们今日来读书,都是做了圣人的子弟,圣人的子弟便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只要认定了大道,不管大志还是小向,虽千万人吾往矣,这是我们读书人该有的胆气。” 少年人最爱胆气,四周响起应和声,深秋的山林蒸蒸的热闹起来。 “干什么!”行走在社学里的教习们发现了这边的聚集,赶了过来,“你们聚众做什么?” 张莲塘施礼,道:“先生们,我们在讨论为什么读书。” 为什么读书?读书总是正经事,教习们神情微顿。 张莲塘再次看向四周,道:“我们为什么读书?” 四周少年们哄然:“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是当年大儒张载之言,是天下读书人谨记的教导,教习们自然不会反驳,学生们肯好好读书总是好的。 “好,你们记得好”教习们点头道,“不过要认真读书才能做到如此。” 话音落课的钟声响起,不待教习们开口,张莲塘已经疾步而行,道:“我们快去读书。”少年们轰声而散,在山林间向不同的学堂而去,转眼只留下这些教习们站在原地,面面相觑有些莫名其妙。 “这些少年人”他们道,“聚众讨论读书,总聚众传言闹事好果然功课加强一些是好事。”于是也笑着散去。 下课钟声响起,薛青收拾了书卷起身,见她走过,有同学忙向内挪了挪,似乎唯恐被她碰到,薛青不以为意,对严先生施礼便径直去了,也没有看到严先生有些无奈的眼神看到了也不会在意,她回到草堂倒是有些意外的又看到郭子谦。 昨日事后郭子谦郭子安包括郭宝儿都被关起来。 郭子谦揉了揉鼻头,道:“我翻窗出来的说了给青子哥你送饭嘛,别人我也不放心。” 薛青笑着道声多谢,二人进了室内,郭子谦掩门,神情不安:“不过,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薛青道:“张撵一家的事都整理好了。” 张撵郭子谦愣了下,都这时候了还想着张撵:“青子哥,整理好了,咱们两个别人他们还会来吗?” 出了这种事,其他的学生们都肯定已经被告诫不许接近薛青了,更别提一起做事更何况要做的还跟官府作对。 郭子谦面色一白,啊了声,道:“哥,他们会不会已经向家人告密了”他的话音未落,门外响起了暖暖的声音。 “你踩到我的羊拐了。” 郭子谦一顿,是什么人他还没疾步去看,楚明辉的声音已经传来。 “哎呀暖暖,见到我们不用说这个自己人。” 第一百六十章 我们 正午日光明亮,投照在草堂内团座的七个少年人身。! 薛青也看着他们,道:“我没想到你们过来,昨日的事” 不待她说完,楚明辉挥手嗨了声,眉飞色舞,道:“三次郎,昨日你干的太好了!” 其他少人们也激动的点头。 “没错,三次郎你太厉害了。” “干得好,该这样。” “太欺负人了,得让他们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怕的。” 大家纷纷说道,郭子谦先是惊讶然后又得意起来,忙道:“昨日我也不怕,跟着要去告官呢。” 楚明辉看他一眼:“得了吧郭子谦,你哭的跟小姑娘似的,多少人都看到了。” 一个少年伸手指叫道:“看,眼还肿着。” 少年们大笑起来,郭子谦呸了声,道:“我哭是哭,我做也做了嘛。” 薛青也笑了,道:“你们也很厉害,竟然也不怕。” 楚明辉道:“没错,我们家里人是都叮嘱了不要跟你玩,但首先你是我们的朋友,朋友有事我们躲了,那叫什么人?猪狗不如啊。” 少年们点头,又有些不满:“三次郎,你也太小瞧人了。” 薛青忙施礼道:“是,我错了。” 楚明辉大手一挥道:“原谅你了快些做正事吧。” 薛青道:“你们知道咱们要做的是什么事吧?昨日的事你们也看到了,这些人是很厉害的,我可以告诉你们,如果当时知府大人不来,他们真的当街要砍杀我们了他们能这样对我,也能这样对你们” 楚明辉点头,道:“是,他们能这样对你,也能这样对我们,对其他人所以,我们必须阻止他们!”他神情有些激动,“太欺负人了,先是张撵,又是卫家,又是你家,接下来还会有很多人,人人不可幸免。” 少年们攥住了手纷纷点头。 “这些日子我们都看在眼里。” “张撵是什么人,他一家什么人,他的邻居又有何错。” “如此欺负人,简直无法无天。” 薛青看着他们,道:“是他们无法无天,是他们在做错事,怕的应该是他们,不该是我们。”她伸出手,“是时候让他们知道,有人不怕他们了干了。” 啪啪的几声,少年们探身逐一把手伸来击掌。 “干了!” 声音压低却都是满满的激动,少年们重新坐好。 “那接下来”楚明辉道,刚开口门外响起了拔高的惊呼。 “啊我踩了你的羊拐了。” 这是暖暖该说的话,声音却是张莲塘。 楚明辉几人对视一眼神情愕然,薛青笑了,郭子谦一直站在窗边,已经推开一条缝,看到张莲塘正用扇子敲了暖暖的头。 “好了,说过了,一边玩去吧。”他道,抬脚向草堂走来。 郭子谦低声喊了青子哥,薛青笑着点点头伸手示意,郭子谦便将门打开,高兴的道:“莲塘哥。”又红了眼圈,“见到你来真是太好了。”一句话两个神情表达了忐忑不安以及张莲塘不回避他们的惊喜。 张莲塘用扇子抵着他的额头一推道:“收起你的小心眼别跟我来这个。”人迈步进来。 楚明辉等人已经起身纷纷喊莲塘哥,薛青也起身施礼。 张莲塘道:“在做什么?” 郭子谦轻松随意道:“哦,准备吃饭。” 张莲塘哦了声,在薛青身边坐下,道:“那饭摆来啊,光说有什么用。” 郭子谦愣了下,薛青对他点头,道:“摆来吧,大家都没有吃,正好一起。” 郭子谦应声是,两个少年也帮忙很快将饭菜摆来。 张莲塘看着满满一桌子点点头:“准备的很充分啊。” 因为本是她和四褐先生两个人的,薛青笑了笑拿起筷子:“请。”少年们也没有再客气吃起来。 楚明辉赞道:“三次郎你家的饭菜真不错,怪不得不肯在社学里吃。” 其他少年们也点头,问这个是什么,那个不错,又问郭子谦借用厨娘。 郭子谦道:“是婶子亲手做的。” 于是众人忙有称赞慈母心,说说笑笑如同聚餐吃酒一般。 张莲塘道:“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做?” 少年们交换个眼神,楚明辉试探道:“要不再去打点酒?多兑水喝了下午先生也看不出来” 张莲塘夹了一口菜,道:“不要装了,说正事吧,没有多少时间了。” 楚明辉看向薛青,薛青道:“跟先前一样将张撵一家的事传开,以前是在社学里,那现在在长安城。” 这是承认了先前社学里的事也是他们做的,张莲塘看她一眼,道:“长安城很大,我们人太少。” 我们啊楚明辉嘿的一声,道:“我知道莲塘哥肯定跟我们一起。” 少年们也都嘿嘿笑起来。 薛青嗯了声,转身从一旁的书架抽出一个卷轴,将筷子放下,打开抽出一张纸,其写满了大字,道:“我们不说,让别人替我们说。” 张莲塘将筷子顺手咬在嘴里,腾出手接过,楚明辉等人也各自分得一张,见是有关张撵一家的事,大字简单的讲述张撵出身来历如何勤学苦读,张撵的妹妹怎么养家,张父老实做苦工之类。 “这都是我们查出的事实,让长安城的民众都看看,评判一下,这样的人能是刺客凶徒吗?”薛青道,“他们不仅不明察评判,反而将张撵的四邻街坊都抓了,这分明是故意寻衅。” 楚明辉等人忙点头。 张莲塘抬头道:“那你的事呢?” 楚明辉也担忧的道:“是啊,三次郎,不如先说你的事。” 薛青道:“我的事是张撵的事,是长安城每一个民众的事,他们能这样对张撵,这样对我,自然也能这样对长安城每一个人,为了张撵是为了我,为了张撵是为了人人自己。” 张莲塘点点头,这才将纸展开认真看来,道:“不错,言简意赅,民众们看得懂也朗朗口,这样才传的开记得牢。” 薛青道:“我们每个人都回去多抄写,然后在全城散发一定要小心,别被人发现。” 少年们眼神亮亮激动又兴奋,道:“放心吧跟打闷棍差不多,我们知道怎么避人耳目。” 正说话,门外传来暖暖尖声。 “你踩到我的羊拐了。” 伴着这声音,楚明辉等人忙将纸卷起来收好,刚收好门被人推开。 门童石香瞪眼道:“你们在干什么?” 室内少年们或者举着筷子或者端着碗,啪嗒一声,郭子谦的夹住的菜还受惊掉在桌子。 石香也看清了眼前,原来是吃饭啊旋即竖眉:“是不是在偷喝酒?告诉先生去” 第一百六十一章 何为 楚明辉忙喊道:“没有喝酒,是吃饭社学里的饭吃的腻死了。 ” 少年们也纷纷道:“是啊是啊,关起来不让出门又不好吃” 石香用力的嗅了嗅,确认半点酒气也无,看了眼桌的饭菜,有鱼有肉的看去的确很好吃他哼了声,道:“那也不许出来,你们竟然敢偷跑我告诉先生去。”说罢转身走。 楚明辉等人忙起身追拦住“好石香不要告”的哀求说好话。 张莲塘站起来道:“其实也不是吃饭,是担心薛青,所以来看看。” 薛青的事石香自然也知道了,今早在社学大家对他的回避也看到了,不过看来他还真有几个不离不弃的朋友呢,石香撇撇嘴,道:“看完了吧?看完了还不快回去。” 张莲塘笑着道:“知道石香最明理”对薛青施礼,“薛青,你慢用,我们该回去读书了。” 薛青施礼道谢,亲自送出来。 石香看着楚明辉等人果然走开了,面色稍缓,看了眼薛青,道:“好好读书吧。” 薛青笑了笑没说话,看着这小童揣着袖子梗着脖子走开了。 夜色沉沉,六道泉山下都陷入了安静。 薛青打着哈欠走进草堂,草堂里已经点燃了灯,四褐先生盘腿坐在其,瞪眼看着她。 “学生,拿着先生的吃食去拉拢讨好同学,想到先生饿着肚子,你心里可有愧疚?” 薛青道:“饿一顿也没事啊。” 四褐先生道:“我错了,不该问这个问题。” 薛青坐下来道:“晚饭多留了给你啊,先生不要生气。” 四褐先生道:“我哪里敢生气。”说着又嘿嘿笑,“其实我以为你今日不会来。” 薛青道:“先生也知道我昨天做的事了?” 四褐先生往书桌边挪了挪,饶有兴趣的问道:“当然,这么热闹的事我怎能错过快讲讲,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做出如此傻事?” 果然当时他在,真动起手来有帮手一个抵十个或者更多薛青道:“因为爱情。” 四褐先生呸了声,道:“说人话。” 薛青笑了,道:“那些人不是好人,宝儿被抓走不是好事,所以我才阻止。” 四褐先生看她一眼,道:“怎么不是好人不是好事了?那可是去皇宫里伺候人,一步登天了。” 薛青哈哈笑,点头道:“还真是登天了。” 四褐先生瞪眼,薛青收了笑道:“莲塘少爷说过被选的女孩子几乎没有好下场的,那天我本想去看看有没有机会把蝉衣救出来,但晚了一步她自己投水了。”说到这里停顿一刻,“其实我不太相信那两个女孩子是投水自尽先生,你认为她们是自尽吗?” 当然不是四褐先生手捏了捏胡须,心道好险,差点说出来,这家伙不会是故意套话的吧?得打起精神来,道:“我怎么知道”问道,“所以你这次才一定要留住郭家那丫头?”岔开了话题。 他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来历呢?薛青捏着笔,道:“是啊,虽然我不喜欢那丫头,但不至于看着她去死而不管” 四褐先生道:“所以那你们一起死。” 薛青道:“先生,我不信他们真的能无法无天朝廷有律法的。” 四褐先生嗤了声,道:“那怎么还有钟世三?所以说你傻啊,跟恶人不能论什么律法正道,你还不如让他们把人抓了,然后求我去把那些人杀了救她出来的可行。” 薛青道:“双园里好多人呢,先生你杀的完吗?” 四褐先生哼哼两声,道:“瞧不起人了是吧?” 薛青笑了笑,道:“先生厉害这次双园的人能杀完,但是这种人杀是杀不尽的,他们死了,朝廷还会派人来,所以还得靠正道律法,我不相信堂堂一个朝廷会纵容这种恶的存在,会置自己百姓与惶惶不安困顿不管不顾,我相信这只是因为有小人欺瞒。” 小人欺瞒?四褐先生道:“你是说宗周啊?” 薛青点头道:“是,如今宗周已死,我相信没有他的阻拦,一定能达天听。” 四褐先生翻个白眼,道:“你真不怕死啊?” 薛青道:“怕死,事情不做了吗?正因为怕死,有些事一定要去做,向死而生。” 四褐先生对她施礼,道:“多谢学生教导,先生我明白了。” 薛青笑道:“没事的,先生不用担心,不是还有先生您嘛” 四褐先生向后躲去,瞪眼道:“管我什么事跟我没关系啊你可是青霞先生的学生,到时候被抓了别提我啊。” 薛青哈哈笑了。 “不要闹了,快读书吧耽误很多了。” “那是你耽误的。” 师徒二人争执几句,薛青捏着笔微微出神,嘀咕道:“太多了也麻烦” 四褐先生没听清,问:“什么麻烦?” 秘密啊,光双园杀宗周这一件事,她跟不同的人说了不同的解释,春阳知道的,莲塘知道的,四褐先生知道的内容都不同,千万别记混了啊薛青想自己也许要用个小本子把这些秘密都记下来,嗯当然要用密码,然后还得对密码有一套解释真是可怕。 “人生是麻烦啊。”薛青叹气道。 四褐先生带着几分郑重坐直身子,道:“不要这样想,你现在还小,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以后还多的是。”说罢拍腿哈哈大笑。 “先生不要吵,要读书了。” “读书为什么不能吵你笨” 二人再次拌嘴争执几句,室内渐渐的安静下来,她在这边写着,四褐先生灯下嗑着瓜子拿起她写好章审读,薛青忽的抬起头,道:“先生” 她的神情几分郑重,四褐先生嗯了声:“什么?” 薛青道:“要不还是你去把那些人杀了吧。” 四褐先生呸了声,道:“晚了。” “不晚啊,现在还没过子时” “我那是打个方你不要当真管我什么事。” 拌嘴声翻书声写字声在室内嘈杂,如四褐先生所说除了读书又开始让她练武,一夜很快过去了。 东方微微发白,长安城依旧笼罩着雾色在沉睡,街偶尔有人走动,归去的更夫,倒夜香的杂役,来来去去人影浮现又消失。 大街有人影走过,啪嗒轻响,有卷轴滚落在路边,有细碎的脚步声从巷子里穿过,伴着呯的一声轻响,有什么东西越过墙头落入一家宅院里,整个长安城四城此时都有砰砰声接二连三响起。 除了这些响声,还有人影在街站在墙边挥手刷两下,然后将一张纸贴在了墙,人没有停留疾步向前,一条街两条街的穿行如此行事。 天色渐渐发亮,照出墙贴的大白纸大黑字,也照出前方拎着陶罐刷子的人,这是一个清瘦的少年,穿着长衫疾步而行,一辆马车从街角冲出来,少年停也不停的了车。 车内昏昏,赶车的小厮回头爬进来,拎起茶壶将茶水倒入陶罐然后放入食盒,这边少年已经把刷子在车的小书架砚台里用力的沾了沾,原本沾着糊的刷子顿时满是墨汁。 “走。”少年理了理衣衫道。 小厮转身催马向前,此时大街又有几辆马车驶来,很快在城门前汇集。 “盛子少爷你今天晚了啊。” “我昨夜多写了一篇” “吹牛吧” 马车少年们探头说笑打着招呼,这些社学的学生每日都是如此,城门的守兵看也懒得看让过去了。 “郭家这事怎么说?” “京城的大人竟然没有再来抓人?莫非真怕了?” 守兵们继续低语交谈。 “怎么会,郭大老爷已经在双园外求见三次了,人都不见只等着让他把郭家小姐亲自送去。” “啊郭老爷肯吗?” 这边低声闲谈,那边有守兵忽的皱眉道:“街这些人跑什么?” “这是什么?”打开店铺的伙计看到门边滚落的纸,好的捡起来,一眼看到顿时瞪大眼,刷拉又忙合,转身奔跑进去,“掌柜的,捡到这个东西怎么办?” 除了店铺的伙计,路的行人也正从路边捡起,不识字的好的在手里转来转去。 “不知道写的什么找个人看看。” 而小巷子里的家宅里,穿着亵衣的男人在院子里展开,喃喃念出声。 “有长安三关铺张老爹生子张撵幼失母苦读书” 大街很多人聚集在一起,看着一面墙,墙歪歪扭扭的贴着一张纸,写的大字,有人站在墙边正大声的念着。 “不查不辨一人为嫌犯,四邻皆被抓一邻又一邻人人皆为邻” 在远处大街横梁彩棚,挂着两张大横幅,看的出来粘贴的很匆忙,歪歪扭扭,此时被风一吹哗啦啦的掉下来一半飘飘荡荡。 聚拢来的人仰头看去,晨光下可以看到其简单的两行大字。 “视我长安人人为嫌犯要我长安人人不得安” (感谢hworld1980、秋至風露繁打赏一万起点币,嗯,觉得无聊节奏慢没意思的,还是老规矩,攒哦么么哒,继续求保底,辛苦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趁机 啪嗒一声,还没穿戴好官服的府衙节推将帽子拍在桌子。 “竟然有这种事。”他神情惊讶,不可置信。 老吏将几张纸捧来:“这是我在路边捡的” 节推接过打开一眼扫去,眉头凝结。 “大街小巷扔的都是,墙也粘贴着,内容不等,说张撵的,骂京官的”老吏说道。 张撵算了,骂京官节推微微抖了抖,正好看到翻到的一张纸写着:“廖承段山一手遮天。” 他嗨的一声跺脚,将纸刷拉揉烂道:“荒唐荒唐,什么时候贴的?是谁干的?我怎么一路走来未见?” 老吏道:“老儿我适才查过一遍,发现这些卷轴粘贴都避开了官衙和大人们居家所在” 如果一开始在官府视线内,肯定要撕下来,现在天已经大亮,多少人都会看到了。 节推道:“奸猾,奸猾。”又恼怒的看着老吏,“你都走了一遍还不都揭下来!” 老吏忙道:“老儿一个人做不到又急着来给大人汇报想着留着能查出是谁干的”云云之类的话。 节推知道这些胥吏没理也能搅三分,最会推脱责任,懒得跟他扯皮,瞪眼道:“还不快去!” 老吏应声是疾步而出,很快召集了差役向大街跑去,节推则急匆匆的奔向后衙。 后衙里李光远看着递来的纸张,神情亦是愕然,一边刷刷的翻看,一边道:“怎么会这样?这是什么人干的?满城都是吗?什么时候张贴的?巡城竟然没有发现?” 节推一一道:“现在看不出什么人满城都是应该是天将明的时候贴的,那时候巡城已经散去” 李光远看着纸,这字迹算不漂亮整洁,反而潦草,但也是这潦草更醒目,让人望之莫名心惊还有字,粗浅直白,但朗朗口很明显这是让百姓们看的。 这绝对是有精细筹谋的。 “这是在为张撵抱打不平莫非是社学的学生?”他道。 节推道:“但这么明显的煽动针对廖承段山也有可能是凶徒。” 李光远眉头一跳,“是,有可能,凶徒还有遗漏,而且主犯还在逃此举是要长安城陷入混乱,趁机作乱。” 节推道:“大人不用过于担忧。”他看着这些纸张字迹,“单凭这些长安城乱不了,张撵被抓并没有问题,虽然看起来可怜跟民众们好好的解释或者立刻审问了问题迎刃而解” 他的话音落,有小吏慌张的喊着大人大人跑进来。 “大人大人,京兵进城抓人了。” 李光远和节推都愣了下,道:“这么快知道是谁干的了?” 小吏摇头道:“不是不是抓贴传单的人,是要抓与当选女子家有关的人等说要严查” 抓当选女子人家相关的人这岂不是跟抓张撵一家的四邻街坊一样了?什么严查,这是乱查 节推神情一惊,道:“不好!” 李光远也已经喊道:“不好!” 二人同时向外冲去,小吏猝不及防被撞的东倒西歪,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大街马蹄急响官兵云集而来,前方街道人潮涌涌,可见集市正热闹,这时候他们在街冲过,势必要引一片混乱,那又如何。 ”大人的意思是这样,要这些民众亲眼看着”为首的将官道,“大清早的街道清净行走是方便,但那有什么意思。” 他说道将手的马鞭向前一挥。 “进城拿人。” 兵马齐动向前疾奔。 街的人还未曾注意,大家的交头接耳,或者围着人,或者围着一面墙,新来的追问,后边的向前拥挤探望。 “写的什么?你看了吗?” “看了一点,写的那个张撵的事” “路边扔的到处都是真是可怜的一家人老老实实的飞来横祸。” “四邻街坊也可怜啊,更是飞来横祸” “那么可怕啊” “既然是嫌犯被抓了也正常啊管咱们什么事。” “面还说什么?” “说京官要把整个长安城的人都抓起来人人都是嫌犯” 聚众议论嘈杂有衙役急冲过来,抖着棍棒驱赶民众。 “都散了,不许看。”哗啦撕下墙彩棚树的贴纸。 “交出来私藏以同党论处”夺下人们手里拿着卷轴纸张。 面对这些熟悉的衙役,民众倒没有多么害怕,一个府城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拐着弯能攀亲戚。 “怎么回事啊?是要抓人了吗?”大家围着衙役询问。 为首的衙役摆手:“不是,没有,大家不要听信谣言” 话音未落听得后方有尖声喊起来。 “官兵来了!” 官兵?众人呆呆的回头看去,果然见一队人马疾驰,披甲配刀,正是大家见过好几次的京兵,此时他们神情凶恶来势汹汹 大街陡然安静下来,马蹄声响亮击打在每个人的心。 “官兵抓人了!” 忽的不知哪里有人大喊。 “快跑啊!” 果然来抓人了吗?果然人人都是嫌犯了吗?原本安静的大街顿时陷入混乱,所有人都跑起来,人仰马翻哭爹喊娘。 “不是的,不是的。”衙役们大声的喊着试图安抚,但在陷入混乱的民众,他们七八人如同汪洋里的小船,瞬时被掀翻。 “看把他们吓的”冲来的将官见到这一幕被吓了一跳,但也几分得意,谁人不怕呢?还敢要跟他们作对 “你们干什么!” 身后传来怒喝声,将官回头见李光远,身后还有长安府的诸官。 次听他们说来拿人是这个李知府阻止的,还臭骂了他们一顿,这次又来了,作为武将是怕这个官,但廖承和段山可不怕。 将官将手里的令牌举起来,冷冷道:“李大人,我们奉命行事。” 他的话没说完,被李光远愤怒的打断,“奉什么命,现在这个时候你们是火浇油。”说罢抬手,“快走快走。” 随着他的抬手,身后也涌来一群官兵,装束与京兵不同,对他们形成了围拢之阵势。 将官大怒:“李大人,你竟然调集长安卫驻兵来对抗我等,是要造反吗?” 李光远亦是怒道:“你们这般才是要激起民变,少说废话,随我去见廖承段山。” 看着疾驰向双园的人马,站在六道泉山一处山崖边的张莲塘抬手。 “城里乱了。”他道。 第一百六十三章 自投 虽然隔得远,但从旗帜能看出是李知府的人马,后边有官兵跟随。! 张莲塘道:“果然如你所说,廖承段山派兵入城火加油了。”又停顿下,“所以先前你护着郭宝儿是为了激怒他们?” 薛青道:“也不能这么说,我护着郭宝儿也是真心的如不然她被抓走之后我再闹也是一样的。” 张莲塘哈哈笑了,道:“是,青子少爷的确仁心善意。”旋即皱眉,“如果李知府劝住了他们呢?” 薛青摇头道:“不会的,旁观这么久他们不是那种人,嚣张肆意惯了,又不想落于宗周威名下风,最关键的是他们来这里不是为了宗周。”像宗周一样选那些女子不是为了当宫女,而是为了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 不是为了宗周是为了什么,这没道理啊,张莲塘皱眉,除非宗周背后另有事体安排。 薛青继续道:“宗周死后大家本忐忑,张撵之事让人更生不安,我再当众对他们的行径抗议,廖承段山为了威慑,势必越发张狂行事,全城恐惧即可生成。” 人人都是嫌犯,人人都可能被抓,这不再是发生在别人身的灾难,而将是可能发生在自己身的,别人大家可以旁观,涉及自身不一样了。 张莲塘将扇子在手里敲了敲,道:“现在差一个契机了。” 薛青道:“这种事非同小可,先让同学们停下,免得暴露。”虽然现在大家都是自愿,但挑动这一切的是她,她并不想他们因此而出事。 张莲塘道:“你来安排,你做事我放心。”一面拍了拍她的肩头,“走吧,我去课。” 二人分别而散,张莲塘来到自己课的学堂,其内学子已经入座,十五六岁的年纪衣衫整洁坐姿端正,没有说笑打闹,偶尔有同窗并肩指着书卷低语。 张莲塘走过去坐下来,忽的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卷纸,递给身边的同窗,低声道:“我来时捡到的,不知道怎么办你看” 同窗好的接过:“我看看咿竟然写的这个” 这边的动静引的前方的学生回头:“你们在说什么?昨日的功课吗?” 那同窗低声道:“不是莲塘捡了一篇章。” 捡的章?那人好,先前的学子将纸递给他,这学子看去眉眼也惊讶,其他人也看过来,那学子便传给他,自始至终并没有喧闹惊呼,大家只是默默的一个传一个的看。 “原来写的是这个。” “是外边在传吗?” 偶尔有低声交谈,直到传到最后一个学子手里,门外也响起了先生的脚步声,张莲塘起身走到那学子身边,低声道:“我来交给先生吧私下传看不好,免得惹来麻烦。” 先生迈进门听到这一句,微微皱眉,道:“什么?” 那学子点点头将纸递给他,张莲塘拿着前:“先生这是我学时在路捡的” 先生接过一眼看到张撵二字,眉头不由跳了跳,再看内容是先前学生们说过的那些是张家的亲朋好友们做的吧,在社学都传遍了,外边传也不怪 “不要再传这些。”他道,“官府自有定论的。” 张莲塘应声是:“所以立刻交给先生,并没有私留。” 先生点点头道:“如此甚好,”将纸卷起收好,“我们今日继续讲四书的题义。” 午后的社学渐渐安静,间或有朗朗读书声响起,巡视其的教习们神情轻松。 “如此读书多好已经没人再谈张撵的事。” “果然少年们的心性易变,过几日忘了。” “哈。” 廖承看着眼前摆放的一张张写着大字的纸,发出一声笑。 “这长安城果然有趣。” 段山道:“长安府人杰地灵,胆大的人辈出,怪不得宗大人会死在这里。” 这等冷嘲很是犀利,李知府忍着气道:“此事我们会查办,不过还请大人谨慎行事,不如先查问一批嫌犯,再行抓捕,也好平息民众疑虑。” 廖承没有理会他,伸手挑起一张纸,纸是从树干撕下来的,还带着树皮,他看着面的字念道:“视我长安人人为嫌犯,要我长安人人不得安没错呀,都这样了,这长安府自然是人人都为嫌犯,既然是嫌犯,我有什么抓不得先抓这生事的。” 李光远色变前:“廖大人不可” 廖承将纸一抖扔下:“段大人,抓人吧。” 段山应声是大步向外而去,听得外边一声令下官兵脚步杂乱,李光远阻拦不得,跺脚道:“廖承,你这样行事是不行的。” 廖承将手拍了拍,含笑道:“李大人不用担心,我们一直是这样行事的,在别的时候别的地方可以,在你们长安府难道不可以?” 长安城的街散落着撞倒的货架箩筐还有鞋子,看去很是狼狈,因为李知府阻止带走了官兵,街有人探头探脑的查看,两边店铺的伙计也打开了门小心翼翼的出来收拾门前,渐渐的人们恢复了走动。 “怎么样?” “有什么消息?” 人们低声打探聚集着,一阵风吹过哗啦啦的写着大字的纸翻飞,张莲塘伸脚踩住,弯身捡起来。 “小哥儿,快别拿那个,小心被抓。”有路人看到了提醒。 张莲塘受惊一般将纸扔下,连连道谢。 路人看他的打扮又看他拎着书篮知道是学生,便道:“快回家去吧,不太平了。” 张莲塘果然如受惊的学生一般点头,忙忙的向前而去,走了没多远见前方的人惊慌四散,同时地面震动,马蹄声随之而来。 “官兵来了” 张莲塘停下脚,身边民众纷纷越过,只有他吓呆一般不动,看着视线里越来越近的官兵。 “我们抓的是嫌犯,尔等不要慌张”为首的官兵大声喊道。 听到这话两边躲避的民众神情迟疑向后张望。 现在需要一个契机,我是这个契机。 张莲塘抬脚向前,从怀里拿出一个卷轴扬手扔向官兵,高声道:“视我长安人人为嫌犯,要我长安人人不得安。” 卷轴落地展开,露出其的大字,为首的官兵一眼看到认出是大街张贴的那些,再看迎面奔来的少年,少年又从书篮里抓出两个卷轴,见他们看来似乎受了惊吓,啪嗒卷轴落地,人转身跑。 张贴谣言的人!官兵伸手一指:“拿下。” 呼啦啦铁骑涌,在高大的兵马前,少年越发的瘦小,似乎下一刻要被马蹄踩扁。 “官兵抓人啦。”他大喊,下一刻便被如林的长枪围住架起。 两边的民众看的心惊胆战,最后一丝侥幸也被踏碎了,这次是真的,他们亲眼看到了。 “官兵抓人啦!” “官兵抓人啦!” 人人奔逃,店铺砰砰关门,长安城再次陷入混乱。 第一百六十四章 开始 社学正是到了下学的时候,山林热闹嘈杂。手机端 br 社学外有人在狂奔。 “不好了不好了。” 这是一个少年学生,他神情慌张,深秋里汗流浃背,不知道是跑的还是吓的,沿着台阶跌跌撞撞而。 “张莲塘被抓了!” “张莲塘被抓了!” 作为长安张氏子弟,虽然学识不怎么出众,在社学里也是人人皆知,听到这喊声,学生们都愣住了。 怎么可能? “京兵在抓人张莲塘在街被抓了”那少年学生喘着气道。 京兵抓人京兵果然抓学生了 “因为张撵,因为我们是他的同学,嫌犯的嫌犯”有年纪小的学生尖叫。 这话让社学的山路顿时混乱,喊得叫的,乱跑的。 “不要吵!”社学的教习们急匆匆而来,显然也刚知道消息,“府学的人已经和青霞先生去问了,大家稍安勿躁。” 但怎么可能安,张撵被抓是因为出现在双园附近还能说得过去,张莲塘被抓对学生们来说冲击太大了。 “我们也去看看。” “抓到哪里了?” 山林间响起询问,报信的学生站直身子:“我知道,在双园那边。”说罢转身跑,“大家跟我来。” “不要去。”教习们阻拦。 “不要去啊,会被抓起来的。”有学生喊道。 这让不少学生踌躇,但很快又响起声音。 “怕什么!我们没有作恶,有什么可怕的。”有人大声喊道,且当先向下跑去,“我要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是啊,他们没有作恶,有什么可怕的,圣人子弟连这点胆气都没有吗? “要抓把我们一起抓了!”有声音喊道,“看这天下这长安城还有没有王法。” 顿时声喊赫赫。 “有没有王法!” “要抓一起抓!” 数十学生向山下涌去,些许的教习哪里拦的住,只能也跟着跑去,当然并不是所有学生都向双园去,有几个学生互相使了眼色,从人群跑出来拐进街边店铺巷子,此时街道一片混乱,也没有人注意也没有人在意。 看到他们过来,蹲在草堂前的暖暖抓着羊拐走开几步,警惕的看着四周,楚明辉等人迈进屋内,郭子谦将门关,又将一套筛子摆在桌子。 众少年围坐。 “怎么回事?莲塘哥怎么会被抓了?”楚明辉急道。 “是谁泄密了吗?”一个少年愤怒道。 “不可能,我们行事很小心,找的都是自己最信得过的小厮。”另一个少年颤声道。 薛青道:“不要慌,莲塘被抓不是因为被发现了。”说到这里停顿一下。 楚明辉道:“那是因为什么?” 薛青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他自己故意被抓的。” 众少年们愕然不解。 薛青道:“现在社学的学子们已经对张撵同情信任,对官府积攒了不满,全城民众也开始恐惧惶惶不安,这时候需要一个契机来让大家的不满释放,这个契机必然很危险,我想着等一等看看怎么做最安全,没想到莲塘哥自己去做了。” 原来如此,楚明辉攥了拳头,道:“莲塘哥从来都是这样,有勇有谋,以前打架从来都身体力行。” 郭子谦道:“莲塘哥会不会有危险?” 薛青道:“作为张家的子弟,应该暂时不会有事,所以这也是为什么莲塘选择自己来做这件事” 楚明辉道:“但落到廖承段山手里,他们又非要给长安城一个震慑肯定不会轻易放了” 一个少年道:“我姑父曾在刑部任职,我听他说了,段山审案手段十分残忍,让人生不如死,基本犯人都忍不住说出真相只求速死莲塘哥要受罪了” 少年们都攥紧了手,大牢,酷刑,是他们从来没有遇到也想象不出来的存在。 薛青道:“所以我们尽快把他救出来。” 楚明辉道:“那么罢课现在开始吧,不是为了张撵,而是为了莲塘。” 郭子谦道:“为了莲塘为了张撵更有说服力,能救出莲塘,也能救出张撵了。” 楚明辉伸出手:“开始吧。” 其他的人也没有再多说,各自伸手重重的互相击打。 “开始吧。” 夕阳西斜,晚霞如火,一向安静人迹罕至双园附近车马人头涌涌嘈杂一片。 “三次郎来了。” “青子少爷。” 看到拄着拐走来的薛青,学生们纷纷打招呼,再没有先前的回避,反而多了几分亲切可靠薛青可是跟这些凶恶的官兵对峙过的。 薛青道:“我刚睡醒要回家,听说出事了莲塘少爷怎么会被抓起来?他难道也是嫌犯?” 一个学生眼睛红红神情愤怒道:“所以说是乱抓人,他们疯了,他们疯了。” 其他学生们也纷纷附和,这边掀起一阵嘈杂,教习们抹着汗立刻挤过来安抚:“不要吵不要闹,张家的老爷们,青霞先生府学的人都在里面,事情很快清楚,大家稍安勿躁。”又指了指双园门前遍布的京兵。 薛青道:“那我们等吧,看给个什么说法是放人还是把我们都抓起来。” 这话怎么说的,教习们前一句刚松口气,下一句提起一口气。 “不是,不会乱抓人”他们急道。 学生们已经愤怒的开口:“看他们要如何。”“把我们也抓起来好了。”更多的学生聚拢,有愤怒的有害怕的,但都跟着喊起来,教习们的声音立刻被湮灭。 薛青抬手道:“不要吵” 四周的学生停下看着她。 薛青道:“我们好好的等。” 学生们点点头看向前方,教习们松口气还好这个学生知道分寸,但也有教习松口气之后又忍不住看了眼薛青他要是不知道分寸,那会怎样? 双园外数十学生站立,安静却气氛凝重,而双园内气氛则焦灼。 “这学生我可以保证,不是会做这种事。”青霞先生道。 廖承坐在椅子神情和气,笑道:“林大人莫不是时时刻刻守在这学生身边?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我也保证我的兵不会抓错人。”说着抬手指了指一旁肃立的将官。 将官道:“我们亲眼见这学生随身携带这些纸张。” 青霞先生身旁的一个先生站出来道:“这个啊我知道,莲塘的确拿着这些纸张,但他是捡来的,捡到后直接交给我了我告诉过他不要传播,他定然是记着我的话,所以捡到了收起来随身来交给我。”一面又道,“这一点我的学生们皆可以作证。” 廖承笑了笑,道:“学生啊,你是说门外那些围了我的门的学生吗?他们不给你作证难道还是来跟我作证的吗?” 青霞先生面色沉沉,一拍桌子道:“廖承,你适可而止吧。” 廖承起身对他施礼,道:“林大人如今脾气还是这么大啊,咱家失礼了。”阴阳怪气半点不松口。 一直沉默张家大老爷开口道:“不知廖大人要如何才能放人?” 廖承道:“自然是待段大人查问清楚放人啊。” 段大人查问,这话让张大老爷的脸色微变,放在膝头的手握了握,起身施礼道:“不知能否让我见见小儿。” 廖承道:“可以啊。”说着抬手招呼,“去牢房问问段大人,可否审完了?” 听到可以二字,张大老爷眼闪过一丝喜色,但下一刻听到段大人审问完了否瞬时死灰,放在膝头的手紧紧攥起。 段大人审问 张家几代富贵,虽然不溺爱孩子,但张莲塘长这么大除了生病,没吃过苦,仆从拥簇至今,身连半点磕碰都没有 审问啊京城酷吏的审问张大老爷一瞬间呼吸凝滞,我的儿 第一百六十五章 罪认 双园里没有牢房,那些选的女子们依旧住在当初的小院子里,从府衙牢狱提来的则关在几间下人房里。br 下人房里的桌椅板凳床都撤去,只余下空当当的四壁,窗户堵死,门加厚,室内光线昏暗,这个屋子里关了七八个人,只摆着一个木桶,室内的气味很是熏人,除了恶臭还有血腥在这里是用过很多刑吧,张莲塘用力的嗅了嗅。 “这位小哥儿你别怕”有人说道,“咱们这个屋子里来的都还没有受刑。” 张莲塘看去,墙边的那群人便都点点头,还有人伸手指了指:“那边的屋子里关着的才受刑我们听到过,惨叫。”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庆幸,似乎被抓起来已经不是不幸的事了,在绝望的环境不幸才能有力气支撑下去吧。 张莲塘道:“你们都是什么人?被关了多久了?” “我们倒霉我是货郎那天起个早偏偏经过双园被抓做嫌犯了” “我是开店的门口被扔了血衣袍”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道,有升斗小民也有富商乡绅。 “还有一个学生。”有人道。 学生?张莲塘疾步走过来,视线昏暗也看不清眼前的人们,墙边的人们一阵挪动让开,露出一个躺在地的少年身影。 “哎,学生”有人推了推他,他面向内一动不动似乎死了一般半点反应也无。 “刚来的时候天天哭现在不哭了每天傻睡浑浑噩噩的” “胆子小被吓傻了” ”谁不怕啊谁知道关到什么时候关到死怎么办呜呜” 说话声哭声混杂。 张莲塘蹲下来,道:“张撵?” 那少年依旧一动不动,张莲塘想了想,道:“牵牛,你妹妹来看你了。” 那少年啊的一声从地爬起来:“我妹妹我妹妹”说着哭起来,一面瞪大眼张望。 是他了,张莲塘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他以前并不认识张撵,相信社学除了同窗也没几个人认识,此时昏暗这张撵头发凌乱衣衫脏污,脸瘦眼小无神,神情恍惚又战战兢兢。 跟社学里传的形容不太一样不过经这种事形容变化也很正常。 张莲塘道:“张撵,你别怕,我是你同学,张莲塘,你可认得我?” 张撵只是呜呜的哭:“我妹妹我是找我妹妹的” 旁边的人好心的提醒:“不用问了,什么都不会说已经吓傻了。” 张莲塘道:“张撵,不要哭了,我会救你出去的。” 话说到这里门外传来嗯的一声:“真是同学情深。” 此声音传来,原本说话哭泣的人们顿时神情惊恐的向后缩去:“是段大人” 他们没有见过段大人,但对这个声音这个名字并不陌生,隔壁那边的犯人发出惨叫的时候,总是这位段大人在场,听到侍卫恭敬的称呼着段大人你看如何,段大人还打吗之类的话,而这位段大人则左右着那犯人接下来是昏死无声还是继续惨叫连连。 门被打开了,暮色投入室内并没有带来丝毫的光亮,只看到门口出现一个瘦高的身影。 终于也要审问他们这边了吗?想到惨叫声始终弥散的血腥气众人瑟瑟发抖,更有人干脆晕死了过去。 “张莲塘,跟我来,要问你几句话。”段山道。 原来是要审问这个新来的大家的视线看向这少年,他们已经适应了这里,可以看清这少年白白净净俊秀,身的衣衫虽然有些凌乱,但布料等,适才举止形容也透出良好的风范,可见是富贵人家的孩子这种孩子连挨打都没有过,哪里能经受得了酷刑,他们似乎已经听到这少年的惨叫 张莲塘没有惊慌也没有愤怒,道:“大人问我什么?” 段山道:“那些传单是你干的吗?”他审案一向不东拉西扯,都是干脆利索,虽然这些犯人都喜欢躲闪回避,但再躲闪回避也避不开他的审讯手段。 看看这个少年人能躲闪回避多久吧,看来他需要小心点,免得一鞭子下去这少年吓死了,这种事并不少见。 张莲塘道:“是。” 段山微怔:“是你” 张莲塘再次点头道:“是我,我写的传单趁学之前散发张贴的。” 段山笑了笑,道:“你这是要一人担起所有的罪了?” 张莲塘道:“大人是以为我在掩护同党吧,不用的,我也没同党,我为我的同学张撵不平,对大人你们的行事不服,所以堂堂正正磊落光明要做这些事,我不认为这是罪,自然也没必要替谁隐瞒担责,我相信想像我这样做的人还有很多,大人今日抓了我一个,日后还有更多个站出来。” 段山失笑,道:“说得好。”说罢转身走开了,门砰的被关。 这结束了?室内惊惧的人们有些没回过神,张莲塘撩衣坐下来,拍了拍精神还恍惚的张撵:“不要怕,会没事的。” “小哥儿,你这是认罪了?”旁边的人颤声问道。 张莲塘点点头道:“我胆子小,怕疼,认了免得刑讯。” 屋子里的人们愕然,这这也行? “那到底是胆小还是胆子大啊。”有人道,胆小怕疼怕刑讯,那怎么还敢去做惹怒这些大官们的事? 最后一丝暮色消散,廖承吩咐点灯,一面含笑让准备晚饭:“几位新朋旧识难得一聚。” 厅内青霞先生等没有人想要听他的说笑,尤其是张大老爷只觉得度日如年。 “你们不用急,段大人做事很认真,花费时间也长。”廖承端着茶道。 话音落见段山走进来,张大老爷猛地站起来:“段大人请让我见见小儿” 段山看他一眼,道:“不用了。” 为什么不用了?难道已经死了吗?张大老爷一瞬间呼吸停滞。 “张莲塘已经认罪了。”段山道,“你们回去吧,在定罪量刑判决之后再见吧。” 认罪张大老爷呼出一口气,但旋即双眼变红,道:“大人,可是刑讯逼供了?” 段山皱眉,什么? 而此时张莲塘认罪的消息也被传到了外边。 因为知道好些学生围着门外,段山便让人去告诉这些学生,张莲塘已经认罪,死心吧。 门外夜色渐渐笼罩却依旧没有人散去,还有学生点燃了火把,明暗交汇一片,听到内里来人说的消息,学生们一阵安静。 让你们闹,理亏了打脸了吧,幼稚的学生们。 “都散了吧,张莲塘已经认罪了,这件事是他做的。”那人再次高声道。 他的话音落,听学生传来一声高喊。 “刑讯逼供了!莲塘少爷被屈打成招了!” 什么刑讯逼供?来人皱眉才要呵斥,学生们已经哄然乱了。 “莲塘少爷被刑讯逼供了!” “屈打成招!” “太过分了!” “放人!放人!” 人潮涌涌,更多的火把被点燃高举挥动,亮眼刺目向门口冲来。 第一百六十六章 入乱 夜色笼罩的长安城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紧闭的宅门店铺后顿时有无数的视线看来。! “是京兵入城抓人了吗?” 身后也有无数的声音战战兢兢的询问。 街火把灯笼照耀马车马匹疾驰一晃而过,但可以看清并不是京兵官差,而是普通人,也不能算是普通人。 “好像是金元街翁家老爷” “那个是杜家老爷吧” 大街小巷窥探的视线不断的说出很多人名,都是长安城有名望的人家,这些人在街疾驰,让民众再按耐不住好打开门走出来。 “怎么回事?” 互相询问着打探着,然后发现这些车马都疾驰向城外。 “难道是要逃离长安了吗?” 这猜测让众人一阵恐慌,但很快消息传来说是双园出事了。 “六道泉山社学的学生们把双园围堵了今天下午抓走的是社学的一个学生学生们都去抱不平了” 这消息让众人震惊不已。 “学生们疯了吗?怎么敢做这种事。” “那京官岂不是震怒?会把他们都抓起来吧。” “所以这些家长们才急着去将自己家的孩子叫回来。” “这可是惹了大祸了。” 能读书的多数是家有余财的,而能去青霞先生所在的社学读书的更多数是有财有势的大家,一时间半个长安城车马乱动。 双园前混乱一片,大门已经关,守在门外的京兵们排成一道人墙,手里的刀枪森森向前,阻止了学生们的靠近,但并没有阻止学生们的愤怒。 “放人!” 原版这喊声零散混乱,此时在场几个学生的带动下变得整齐划一,其一个学生还将马车推过来,自己跳到了马车顶,将身的衣袍脱下来挂在火把,燃起红红火焰挥动着,让四周的学生们又紧张又激动。 “放人!” “放人!” 教习府学的官员小吏十几人死死的拦在学生前,大声的劝说,但毫无用处。 “刑讯逼供!为非作歹!欺我长安生!”有学生大声喊道,同时向前冲来。 有教习认得这个学生,大喊道:“楚明辉,你退后。”几人涌抱腰拦肩将这小牛犊一样的少年拦住。 楚明辉大手一扬,将手里的火把向双园门内扔去。 “放人!”他大喊。 火把越过门外的京兵人墙,越过雕花门楼,落进了双园内。 这动作让其他的学生立刻学到了。 “放人!” “放人!” 喊声火把不断的被抛起向门内扔去,但不是所有的学生都像小牛犊,也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和准头,火把乱七八糟的落在了门前门头,以及京兵身。 这让官兵们顿时恼怒起来这算是袭击了吧。 “大胆。”一个被火把差点烧着衣服的官兵喊道,跨步前,将手里的长枪向这个跑来扔火把的学生打去。 楚明辉被教习们拦住,事实也自己停下脚,同时也不动声色的拦着身后其他的学生,以他为界线抛出火把,但人多了到底无法控制,这个学生冲过了楚明辉,因为知道自己瘦弱,所以想要更靠近一些好扔进门内 因为激动手抖的厉害,火把依旧没有扔进去,反而站到了京兵们面前,看着长枪刺来,学生一时呆滞不动了 四周的叫喊声似乎一瞬间消失,看到这一幕的教习们只觉得心跳骤停,啊啊啊啊 呛啷一声,长枪被竹杖挡住,有个瘦小的身影站到了呆滞的学生身前。 “他们动兵器了!都退后!” 这声音高亮又平和在一片嘈杂稳稳的送出去,后方没有看到这场面的学生们也一阵骚动。 动兵器了? 要流血了! “他们有兵器,我们手无寸铁。”前方的声音没有愤怒只有平静,抚慰着有些慌乱的学生们,“他们有刀枪,我们有浩然正气,他们以威慑相逼,我们以沉默不惧相对。” 那小少年说着抬手将竹杖向前一推,那兵丁只觉得大力袭来,不由后退两步,呛的一声,竹杖撤去,少年将那学生向后一推,自己则地坐下来。 随后学生也响起了喊声,两三个学生也到了前方挥手示意大家后退,不要再扔火把。 “后退!他们动兵器了!” “大家不要乱动!” “坐下来!” “大家都坐下来。” 学生们纷纷席地而坐,到底有人因为兵器面色不安 “我们沉默以对,我们不吵不闹,问他们是否依旧刀剑相害。” “吾等席地问道,圣人不惧,吾等何惧。” 看着瞬时坐下来一大片的学生,教习官员小吏们如同被抽干了力气一般也瘫坐下来,深秋的夜晚衣衫已经被汗水。 “谢天谢地没有流血”他们喃喃说道,“还好学生们自己拦住了”念头闪过又一个机灵回过神。 不对吧学生们拦住了事情是学生们闹起来的,然后学生们自己又拦住这怎么好像是有人掌控着的感觉? 教习官员小吏们下意识的看向这群学生,学生们不再挥动着火把喊叫,而是沉默静坐,四周散落的火把燃着,夜风吹动忽明忽暗,但气势并没有减弱,跟先前的激烈喧闹相有另一种威慑。 从激烈到沉寂,从进掀起喧闹到退而不惧,这怎么看起来整齐划一这不应该是片刻之间临时起意做到的,应该是早有预谋准备教习府学官员小吏们神情惊异不定的看着眼前的学生们,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谁?为什么他们一点也没有察觉? 外边的学生们的喧闹,内里的廖承段山等人也第一时间知道了,张大老爷惊讶的停下了质问有没有对张莲塘刑讯逼供,因为现在廖承段山开始质问他们了。 “怪不得你们来势汹汹,原来早有准备啊。”廖承冷笑道,“青霞先生起先前为官还厉害,原来有一群学生能一呼百应。” 青霞先生再次询问外边发生了什么事,不可置信 “这可不是我安排的。”他道,“张莲塘在学生一向声誉良好他出了事同窗们自然要来询问,说到底还是你们一直以来行事不妥,抓张撵不审问关着,学生们疑心重重惶惶不安,这个还没解决,把张莲塘也抓了,学生们如何不乱?” 廖承道:“你这是什么道理,学生们犯了错抓不得?” 段山道:“宗大人死的时候那学生在双园附近,而这个张莲塘亲口承认传单是他做的,他是要为张撵抱不平煽动闹事。” 廖承一向白净的脸浮现红晕,这不是羞愧,而是愤怒,他的声音拔高而尖细:“我等奉命行事,还怕一群学生胁迫吗?”说罢喊着段山,“他们打闹冲烧我的门,是凶徒,不是学生,段大人,把他们都给我拿下。”又冷笑,“告诉官兵们,对这些凶徒,他们敢杀,我廖承敢埋。” 一直以来看起来不管事的廖承其实才是主管,段山也受他命令,而他下达的命令并不像他本人那般和气。 这竟然是要官兵杀人了。 段山木然应声是,青霞先生等教习府学官员们大惊。 外有侍卫疾步报李知府到了。 廖承尖声喝道:“李光远,是你指使的,你真是好手段。” 李光远冷笑道:“我真是好手段,我不仅指使学生们来围堵你的门,还叫了学生们的家长来。” 廖承更加愤怒要说什么,一个将官从外边疾步进来,对廖承低声道:“学生们正在被劝离。” 劝离,那些家长们廖承心里明白是李知府请来的劝走学生们的,哼了声,看着李光远道:“这长安城果然非同一般。” 李光远道:“长安城本是一般,是大人来之后才变的不一般。” 一改往日先前唯唯诺诺恭敬顺从,言辞犀利,这才是敢于能与宋元交恶被贬离京的翰林学士。 廖承气的咬牙道:“李光远,你敢阻扰差办案,咱家要参你” 李光远道:“本府还要参你,矫诏妄行,祸国乱民。” 跟官斗嘴本不占风,更何况还是个翰林。 官们争执谁都没面子先低头,那只有下官们来打圆场了,一时间屋内跟随李知府而来的长安府诸官府学的官员纷纷起身。 “廖大人息怒,李大人不是那个意思。” “如今闹成这样,对李大人也没好处” “我等长安府亦是焦虑不已。” “都是好心,想要尽快办好这个案件。” “出现这种状况谁也不想的还是想办法先解决目前吧。” 一番劝说廖承与李光远都各自坐下。 廖承道:“看在是学生的年纪小的份,我可以不抓人,只要他们现在退走。” 李光远道:“不解决根本问题,算一时退走又有什么用。” 廖承顿时再次恼怒,站起来尖声道:“休想我们放人,咱家可不受这等要挟。” 官员们忙急急的安抚,劝李知府先让学生退了,其他的事日后再说。 “太监性子古怪小心眼,又没有什么公正大义,万一真把学生们抓起来糟了。”一个官员拉着李知府低声劝道,“受罪的可是学生。” 李知府起身,看向府学诸人最终落在青霞先生身,道:“你们是怎么教学生的?教不严师之惰!” 李知府和廖承吵的凶,但最终两方的怒火都会发泄到他们身,谁让他们是直接管学生的府学官员社学教习诸人忙低头,青霞先生的面色亦是沉沉。 李知府甩袖道:“还不快去!等着去牢房授课教学吗?” 府学的官员社学教习忙应声是乱乱的疾步向外而去,青霞先生起身要走,又停下看着廖承,道:“还请大人善待我的学生,他们如有错,是我林樾教不严,莫要对他们刑讯。” 自从听到外边学生围堵后,便再没有说话安静退到一旁的张大老爷此时也站出来对廖承施礼。 “念在小儿年幼无知,还请大人多多担待。”他道。 廖承哼了声扭头只做没听到。 门外又变得一片嘈杂,那是学生在争执以及家长们在哭骂。 “送你去读书,不是让你去送死的。” “你要死也别拖累家里。” “娘,我们是为了公正大义!” “我不活了你去为了大义吧。” 这是动之以情劝说的,当然更多的是干脆利索的冲来。 “绑起来!” “带走!” “放开我!爹你不能这么做!” “不听话打断他的腿!” 不断的有学生被劝走拉走以及抬走,但还有不少奋力抗争。 “今日没有结果,我宁死不走。”有少年趴在地喊道。 这让很多学生也学到了。 “同窗有难,我不能袖手旁观。” 现场嘈杂混乱一片,薛母抱着薛青哭:“我的儿他们有没有打你?你的伤还没好呢。” 郭怀春则瞪眼看着面前坐着的小少年,道:“你说吧,你是自己走,还是我让人绑你走?” 薛青道:“能不走吗?” 郭怀春呸了声,抬手叫小厮拿绳子来。 正混乱着有人喊青霞先生出来了,学生们看过去见府学官员青霞先生等人走出来,顿时一片喊声。 府学的官员站出来道:“大家都散了,不要胡闹” 不待说完有学生大喊打断他:“莲塘少爷放出来吗?张撵会审问吗?” 这学生声音落,薛青也站起来跟着询问,便有更多的学生开口,府学官员们的话被盖住。 青霞先生抬抬手,学生们顿时安静下来。 “张莲塘自己认罪了,所以不会放出来。”他道。 学生们顿时哗然,还没说话,青霞先生已经拔高声音,竖眉喝道:“你们待如何?你们这样做是在帮他吗?你们这分明是给他加重罪过!胡闹!荒唐!” 学生们安静下来。 薛青道:“那要如何我们才能帮他?” 李光远正走出来,一眼看到说话的薛青,脸皮抽了抽,怒声喝道:“帮?他无罪,你们帮他什么,他有罪,你们又要帮他什么?” 薛青道:“只要官府有公道清正,自然不用我们帮。” 了几天学,真是能说会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李光远恨恨的看着青霞先生。 其他的学生们也跟着喊起来。 李光远喝道:“事因尚且不明,有待查问,怎么论证官府没有公道?如今凶徒在逃,人心惶惶,你们如此行事算什么读书明理,速速退去,否则”他的视线扫过面前的诸生,“明年科举一律革名不许参加。” 身为长安知府,自然有权利决定辖下学子们的科举功名,不能参加县试府试,那这辈子完了。 这一席话让吵闹声顿消,读书是为了什么,说白了还不是为了科举入仕光宗耀祖,如果没了这个机会,还读什么书。 片刻安静之后,响起了家长们嘈杂的声音。 “快走,不要胡闹了。” 但却依旧下一刻有学生大笑。 “读书畏权贵道德虚行,为官不爱民衣冠大盗。”他大声说道,“府尊大人,如果我等为了科举而在公道前退避,那还不如不科举。” 更多的学生们开口。 “我等读书不是为了科举。” “我们读书是为了求道。”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如果连这等胆气都没有,有何脸面谈读书,有何脸面为官。” “如此读书,不如回家卖红薯。” 喊声如雷,李光远等官员面色僵硬,先生教习家长们也有些呆呆,似乎第一次见到他们的学生孩子们说出这般话有些不认得一般还有,红薯是什么东西? 喧声学生们并没有涌涌围,反而不少人席地而坐。 “我们是为了读书,那么我们现在读书。”有人大声道,一面高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于是四面声起。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 一时间盘坐的少年们齐齐摇头高声诵读,朗声入云,观者肃然。 双园内廖承面色雪白,眼满是愤怒,听着门窗也格挡不住的朗读声,道:“这是什么?” 身边的侍从脱口道:“这是四书,大学。” 廖承扬手给了他一耳光,道:“什么四书,大学,欺负我没读过书吗?”。 双园外李光远面色铁青,这些学生,这些学生!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真让你们的孩子在这里读书吗?”有官员跺脚道。 呆呆的家长们才反应过来,忙涌进去拉扯自己的孩子,场顿时混乱,响起了嘈杂。 “给我回家” “我要在这里读书如果让我回家,我从此再不读书” “你是不读书也死在这里好” 少年们被拖曳被拉扯被打了头脸,但死死的趴在地挣扎不走,而这期间高声的朗读声依旧未断。 忽的有少年跳起来,他的头巾被打掉,鬓发散乱,挣脱了家人的拉扯,从篮子里抓出一块砖头。 “不读书毋宁死。”他高喊一声,将砖头砸向额头。 伴着惊叫声血流满面,凶狠的家长也不敢再伸手…自己家的孩子都是娇生惯养的,日常磕了碰了都心疼不已,这发狠的场面真是吓死人了。 四周的人都看呆了,吵闹拉扯顿消,读书声也停了下来。 那少年却似乎不知痛觉,一手举着沾着血迹的砖头,一手举着书卷,再次喊道:“不自由毋宁死。” 烈烈火把照耀下血流满面青衫浸染的少年人绚烂而刺目,学生们也都看呆了,旋即浑身发麻激动发抖。 在不远处路边的大树,瓜子果皮洒洒飘落,枝叶摇晃有人探出头来,隐隐火光照出四褐先生的面容。 四褐先生浑浊的眼瞪圆,道:“牛逼。” (大章合并一更,周一好) 第一百六十七章 听声 这场面太震撼了。 ! 楚明辉咕咚咽了口口水,眼羡慕又懊恼,喃喃:“这句话这样喊出来真是绝了我该抢先说的。。。” 薛青看着那少年还能站稳,攥着竹杖的手稍微松了松学生们疯狂起来果然可怕要控制住啊 那少年将书卷举到眼前,抬袖子擦了被血水挡住的眼,抖着手抖着声音:“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 这是适才大家读到地方,四周的学生们随之也再次诵读。 “此谓诚于,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双园再大也只是个园子,隔着几重宅院,外边的读书声还是送风传进来。 “张撵,你听”张莲塘站在窗边指着外边道。 守兵站在窗外,大家日常可不敢靠近,更别提说话议论外边了,但这个胆小又胆大的少年却敢这样做。 经过相处说话,张撵的神智恢复了很多,认出张莲塘…认出的时候又吓晕了过去,张莲塘这样的人都抓进来了,那自己一定没救了。 张撵躲在人后挤在墙角瑟瑟,听到抬起头诺诺一声:“什么?” 张莲塘道:“读书声。” 屋内的人都侧耳听去,果然隐隐传来,神情都有些惊讶,发生了什么事? 张莲塘道:“这是我的同学们与我们同在。” 原本惊讶的众人顿时变成了惊吓,这分明是说外边有学生来闹事,张撵还没反应过来,呆呆:“那又能如何…” 张莲塘不再与他说话而是又靠近窗户,侧耳听外边,透过封堵皮革木板的缝隙,朗朗的读书声似乎更近了…他忽的喂了声。 这突然的声音让众人吓了一跳。 张莲塘手扶住了窗户,向外高声道:“是你在读书吗?” 谁?门外只有侍卫…一阵沉默,片刻之后,有沙哑的声音传来:“是。” 竟然是隔壁的那个人!众人吓的顿时都挤向屋角,那个人可是杀宗周的幕后主使!隔三差五被段大人刑讯的重犯,大家被抓来是因为被当做他的同党,没办法避开脱离关系,怎么还主动凑去说话了? 这个少年该不是个疯子吧。 张莲塘更贴近窗户,透过狭小的缝隙只能看到夜色,道:“你是钟世三吗?” 这次那边却没有立刻回答,张莲塘再次拔高声音问了一遍,沙哑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是…我少了一只耳朵,另一只也伤了,听不清你说话。” 少了一只耳朵,另一只也伤了,可以想象被怎么样的刑罚,他这样轻描淡写的说出来。 张莲塘默然。 钟世三的声音继续传来:“外边读的是大学…我本经是四书…我考秀才的时候,是十几年前…我那时候也常常这样大声的诵读…”说到这里沙哑的声音带着追忆,又停顿下,带着几分遗憾,“…他们现在读到哪里了?我听不到了。” 张莲塘查过这个钟世三的事,的确是少年有为,十三岁连过了三试是不可多得的少年秀才…所有的雄心壮志都随着家族的覆灭消失了,他默然一刻,拔高声音道:“你觉得读书有用吗?” 读书没有救了他的家族没有给他带来好运。 那边传来几声笑,或许是笑声牵动了伤口,又咳嗽起来,声音变得断断续续:“有用啊,读书当然有用,你看,这时候我能跟着读书,是很开心的事,这足够了。” 朝问道夕死可矣…张莲塘默然,又笑了笑,扬声道:“现在他们读到《诗》云: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 那边沙哑的声音跟:“宜其家人。宜其家人,而后可以教国人。《诗》云:宜兄宜弟。宜兄宜弟,而后可以教国人…” 昏暗不见天日的房间内一群人挤在一起,神情惊恐又茫然,听着隔着窗里外的诵读声,这真是怪异的难以想象的场景。 学生围堵双园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张家,张家的气氛更加低沉和凝重。 “大老爷也出不来了。”一人说道,“这学生们的罪责只怕要加注到莲塘身。” 张老太爷点点头。 “那莲塘是真的被刑讯了吗?要不然他怎么会那样说。”一个老爷急道,“段山的手段极其残酷,没有人顶得住或者说莲塘真的做了这事” “完全没听到啊” “他们倒是问过薛青的事” “但这种时候什么事都不能做,他们怎么会不知道?” 室内响起议论声。 一直沉默的张老太爷开口打断,道:“事到如今,莲塘有没有做这些事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把他救出来给你们京城的二叔写信吧府道省路还有能打招呼的人都拜托一下,尤其是跟段山熟识的,哪怕一时出不来,在内少些罪也好。” 张家的诸人应声是。 “老太爷,您也别急。”有人安慰道。 张老太爷道:“我不急,这个,虽然意外但也意料之。” 意料之?在场的人有些不解。 张老太爷轻抚茶碗,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廖承段山等人目无人肆意张狂,谁又敢保证自己不会撞到他们手里?”说到这里笑了笑,视线落在桌子摆着凌乱的纸张,那是张家从街找来的传单,“视我长安人人为嫌犯要我长安人人不得安说的其实也没错。” 这时候说这个不好吧,屋诸人面色微变。 “老太爷,你不要多想了,等能见到莲塘再问怎么回事吧。”大家纷纷劝道。 张老太爷笑了笑没有再说话摆摆手示意他们去吧,众人便退了出去,适才只顾得说话,丫头婢女们回避室内没有点亮灯,张老太爷也没有叫人进来,独坐在黑暗里。 “为什么宗周这类的恶能存在这么久无人能阻挡,那是因为有个更大的恶在其后,不能见人不能说。”他喃喃道,“你们这些孩子们,闹起来又能如何。” (高考了吗?是今天吗?毕竟我才三岁,不太懂这个,祝福考生们发挥超常,考生家长们万事如意) 第一百六十八章 辨意 整个长安城的人都似乎涌到了双园附近,城内显得安静而空寂。 柳家一处宅院站在门外的小厮很清楚的听到有嘘嘘的声音,他们转头看去,见一只手从窗户缝里伸出来冲他们摆了摆。 “春阳少爷。”一个小厮忙问道,“你有什么吩咐?” 手收了回去,借着灯可以看到柳春阳的一双眼露在其后,道:“你们适才在外边说的什么?社学怎么了?” 两个小厮对视一眼有些迟疑不安,柳春阳至今仍被关禁闭在书房,柳老太爷好似已经忘了他。 柳春阳道:“我在反省呢,社学里有同学又犯错出事了吗?说来让我听听也好长教训警戒自己。” 这样啊,两个小厮迟疑一下,想到柳老太爷刚下的命令,家里的孩子们都禁足不得出门,虽然春阳少爷本来禁足,但再警告他一下,也好让他知道家人的苦心外边的孩子们真是太能闯祸了。 “少爷外边出大事了。”小厮们开口讲述起来,“莲塘少爷被抓了学生们围住了双园” “莲塘少爷为什么被抓?” “那是因为张撵少爷你知道张撵吗?” “张撵!当然不认识。” “这个张撵说起来更话长了” 在柳春阳的引导下两个小厮将城里发生的事讲了一遍,自然少不了薛青一怒为红颜。 “少爷,那个薛青可给郭家惹了大麻烦了还好你这段在家没有跟他来往。”小厮们心有余悸的说道。 隔着窗户看不清柳春阳的表情,只听到内里沉默。 被吓到了吗?小厮试探的喊了声少爷,柳春阳的声音从内传来:“那围堵双园薛青也去了吧?” 去的学生很多,不过柳家跟郭家薛青有仇所以特意关注了,两个小厮点头:“去了去了,跟着闹的还挺凶。” 柳春阳哦了声,道:“果然是太危险了还好这段没有学。” 两个小厮忙也跟着点头:“少爷你可得听话,现在好多人家都被吓坏了,这多危险啊,惹多大祸啊” 柳春阳附和几声,忽又道:“你们快接着替我探听尤其是那个薛青。” 探听那个薛青?两个小厮挠挠头,听柳春阳的声音接着传来:“看看他还怎么作恶,什么时候被抓起来。” 哦,原来是这样,两个小厮释然,春阳少爷那么骄傲,表面跟那薛青认错低头,心里当然是记恨不服的,还有什么看到自己讨厌的人倒霉更让人高兴的事呢。两个小厮高兴的应声是:“少爷你放心吧。” “这张莲塘一向交游广泛…又建有蹴鞠社,笼络一批少年学生,多数为平民子弟,颇有急公好义的美名…” 双园外李光远铁青面色,身边的官员将查问的详情禀告。 “所以这次他被抓,学生们都难免失态。” 李光远道:“急公好义,那这么说张贴传单的事的确是他做的?” 官员们互相对视一眼摇头道:“这个真不知道,没有证据,也不敢这么说。” 李光远道:“张撵的亲朋好友查了吗?” 一个官员前道:“都查过了,也没有可疑之处,张家大多数亲友都不识字,写不出这些。” 又一个官员道:“城里的代写书信的摊子也都查了,并无相同字迹…”他说着抖着手里的一沓大小长短纸张翻看,“…这些传单的字迹也都不相同,且故意写的杂乱潦草不成,可见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李光远沉默一刻,道:“这件事是有人操控的。” 社学的先生们听到这里跟着附和。 “现在看来这件事酝酿是从张撵事件开始的…那时候学生们已经心有畏惧不满,想必他们也是从哪个时候起开始筹划准备的。” “目的何在?” “他们如此是想要救出张撵吗?” 先生们神情有些复杂,百八十个学生,且多数是十三四岁的孩童而已…不少人摇摇头:“没用的…” 李光远摇头目标是廖承段山的话,也极可能是凶徒们,要扰乱追查,或者是长安城有些人家。 廖承段山自来到长安府以后,追查凶徒查找嫌犯肆意张狂人人自危,虽然畏惧但不少人心里以及积蓄了怨愤…只是煽动这一群学生又有什么用? 他们也才五六十人,且都是些未过县试的少年们这些说是学生,其实不过是孩子们,惹些麻烦让人头疼,但其实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对孩子们不能太把他们当回事 似乎正为了印证他的话,双园外学生们喧闹如雷,双园内却平静无声,忽的双园的大门打开,一队官兵走出来,却没有前驱赶那些盘坐朗读的学生,而是举着火把目不斜视纵马疾驰而过向城去了。 廖承抱臂冷笑,看着灯火明亮如白昼大厅,道:“咱家还能怕你们这些黄毛小子,咱家让你们看看,真是可笑,你们要读在这里读,有本事读一辈子尔等小儿有何用。” 看着这一队人马疾驰,双园外的民众神情惶惶不安。 “怎么回事?” “去干什么?” “那这又是去抓人了吗?” “这下完了都要被抓起来” 长安城里街也再次聚集了很多人,都是在议论城外双园学生们的事。 “惹事啊” “这下完了这些孩子们算是前途没了” 众人皆不看好,正议论着听得一处传来喧哗。 “不好了。” “九柳街的常家出事了。” 九柳街常家也是长安城有名的人家,常家出过一个翰林,且是有名的书画大师,几年前因病仙逝,当时葬礼来者如云是长安城的胜景,不过常家子侄倒是低调谦和,常挂在嘴边的话时和气生财不像个诗书之家倒像个商贾,不过常家的确经营着书画行,生意还不错,养着常家衣食无忧。 这常家能出什么事,众人闻讯皆奔去,夜色里火把烈烈还没到门前看到巷子里一队官兵,围住一辆马车,马车前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手握着木棍,对准官兵。 这少年面色发白,身形孱弱,泪流满面,但却守在马车前颤抖而不让。 “不行…你们不能带走我姐姐我姐姐已经定亲了”少年人颤抖的声音回荡在巷子里。 这是围观的人不用问已经猜到了什么,常家先前也有女子被宗周选,且还健在,但廖承段山严查被选的人家,依旧偶尔有女子被再次选,理由是添新人以冲宗周之死的不吉利,没有人敢拒绝,唯恐被当做杀宗周的嫌犯拖累全族。 这是第一个不,第二个对廖承段山说不行的 车响起哭声,一个女子从奔下,抱住自己的弱弟:“你快让开,不要胡闹” 少年却依旧握紧了木棍,“不”他说道,颤抖着声音颤抖着身体,话却没有丝毫的迟疑,“我要告官。” 四周围观的民众听着这句才听过不久以为不会再听到的话,有些怔怔。 长安城,有些不一样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相送 夜色已深,但长安城无人入眠。 驳驳几声轻响落在窗子,下一刻窗子被打开一条缝。 柳春阳道:“怎样?” 小厮凑过来神情兴奋又紧张,道:“…城里也闹起来了。” 柳春阳声音有些惊讶:“城里学生跟谁闹?” 小厮道:“不是学生闹,是常家的小少爷”讲了常家的事,又带着几分遗憾:“当然最后常家小姐还是被带走了,常家的大人们可没像郭家老爷那样,把常小少爷抓起来扔回去了…。” 柳春阳默然一刻,道:“跟薛青学的” 小厮点头道:“是啊是啊,这都是跟那薛青学的不好…大老爷他们正在说,少年人们最爱从众。” 柳春阳在内喃喃:“胆气。” 小厮没听清贴窗户问:“什么?” 柳春阳说没什么,又问:“双园那边怎么样了?现在夜已经深了,大家还在吗?官府怎么样?抓人了吗?” 小厮哦了声道:“没有,双园的人反而来城里去了常家嘛” 柳春阳道:“他们是为了震慑,让大家看看根本不在乎学生们闹” 话说到这里,有小厮急急的跑过来。 “不好了,双园要抓人了” 先前的小厮很是惊讶,柳春阳也用手将窗户撑开更大。 “不知道怎么回事,京兵们带了常家的小姐回去,跑出来抓学生了”那小厮颤声道。 柳春阳道:“恼羞成怒了” 双园外一片嘈杂,火光烈烈,披挂森严的京兵们再次层层对准了席地而坐的学生们。 而青霞先生等一干教习则站在学生们前方,在他们面前是廖承,火光映照他的脸白煞白。 “再说一遍,看在你们年幼的份,此时你们速速退去,咱家不追究尔等。”他说道。 家长们已经冲入学生闻听此言劝骂更急,学生们反抗依旧。 “你要死也死在家里,别拖累一家”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今日他们欺辱别人,明日能欺辱咱们人人已经不能自保。” “张双桐你敢煽动学生” “我的兄长蒙冤,天不管地不管,我做兄弟的还不能管吗?先生不管官府不管,我还不能请同窗们管吗?”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弊政不平,人人当问。” 吵闹之间几个学生扯下了青衫,不知道从哪里拿出竹竿挑起晃动,另有学生扯起两张条幅, 夜风哗啦响展开了火光下大红字醒目刺眼,有高亢婉转的如同唱戏的声音念道。 “读书畏权贵道德虚行,为官不爱民衣冠大盗。”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现场混乱成一片。 长安府的官员们看的目瞪口呆。 “大人,咱们也快跟着动手吧,否则被安个同罪”有人对李光远急道。 李光远面色铁青,视线牢牢的看向场,似乎在盯着什么人。 “动手。”他道,“不能落到他们手里。” 是说这些学生们吧,是啊,落到长安府衙这里总被落到廖承段山手里要好一点,虽然估计也保不住会被带走官员们想到忙抬手催促。 场也有不少家长开始动手了,学生们也响起了叫喊声。 “跟官兵拼了。 “不自由毋宁死。” 混乱有石块木棍甚至鞋子砸向廖承所在,骚动渐起,那边的将官抬手示意,京兵们的长枪抬高,寒光闪闪只待一声令下。 “是死了也要带走。” 郭怀春接过小厮手里的绳子,将薛青一把拎起来:“你给我” 话音未落,手一空,薛青竟然从他的绳索下站开,将手里的竹杖举起,高声道:“且慢。” 这小子不是这丫头这么灵活啊郭怀春闪过一个念头,旋即气恼:“慢什么,给我滚回去。” 薛母也哭道:“我的儿咱们回家再说”说着手抚向薛青的口鼻。 薛青再次避开,人向前奔去,穿行在混乱的人群似乎一眨眼看不到了。 郭怀春薛母大惊,薛母低声喝道:“快追。” 薛青的声音在人群再次高喊:“且慢,廖大人,小子有话与你说。” 她的声音并不尖锐高亢,但在嘈杂声稳稳的传开,正厮打争闹的学生们和家长们都愣了下,围过来的差役前方的青霞先生等人也看过来。 薛青已经到了人群外,青霞先生伸手阻拦,但还是没有抓住,薛青站在了廖承面前,看着这似乎突然冲出来的少年,京兵们刷拉一声将兵器对准了他。 火把照耀下,少年瘦小,手里还拄着一根木杖,廖承一眼想起来了这个瘦弱的病怏怏的孩子,他抬手制止京兵们,神情沉沉道:“薛青,你竟然也来这里,真是让咱家太失望了你还有什么话与咱家说?” 薛青道:“大人曾吩咐小子一件事。” 有吗?他说过的话跟风刮过一样,廖承自己都记不得,不过吩咐二字让他听的有些顺耳,沉脸道:“何事?” 薛青道:“大人要小子为您也作一首诗,现在小子已想好了。” 这个啊廖承想起来了,当时在裴家的介园,听到水调歌头是专门为宗周所做,他是很羡慕便说了句请这少年也给自己作一首怎么,现在是要用作诗来讨好自己吗? 其他人也都愣了,这时候作什么诗?这薛青颇有诗才是想讨好廖承以化解今日罪? 廖承道:“再会作诗,人品不好也没用。” 薛青道:“在被大人抓走之前,小子先将诗读与大人听。”说罢向前一步,“金樽美酒千人血”再踱一步,点竹杖:“玉盘佳肴万姓膏。”人向前,竹杖落,“烛落泪时民泪落。”站到了廖承面前,“歌声高处怨声高。”再慢慢后几步,站定看着廖承,“牛羊付与豺狼牧,负尽皇恩为尔曹。” 在她说出第一句的时候,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待听到第二句,在场的很多人都色变,这里有官员有教习都是读书人,学生的家长们也多数是大家出身能读得社学的都不是一般人家,待薛青最后一句落,火把映照下众人的神情古怪。 廖承道:“什么意思?”他可不是宗周那般,对诗词从来没有研究,只能听个热闹,美酒佳肴的听起来还挺热闹 段山在后笑道:“骂你呢骂你贪官污吏欺压百姓有负皇恩。” 学生此时也轰然响起喊声,先是一人,紧接着所有人,齐声念着这首诗,夹杂着大笑声。 廖承勃然大怒,读书人真可恶,骂人还不带脏字。 李光远已经冲过来,扬手冲薛青抓去喝道:“大胆,竟然敢” 薛青转身迈步,恰躲过他,穿过围拢来的先生们,将竹杖举起,再次高声:“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死生同。” 她口诵读,人大步向学生而去,走的明明不快,但身后的李光远却没有抓住她,她与学生们擦肩而过,竹杖顿地,如有金戈铁马入耳。 “一诺千金重。” “推翘勇,矜豪纵。” “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 “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 “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一声高过一声,一步快过一步,如踏云如乘风穿行学生。 “似黄粱梦,辞丹凤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 “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到了学生们间,转过身一撩衣袍席地拄杖而坐,道:“我等说了读书,只读书,我等君子,动口不动手,请大人抓人。” 瞬时四周的学生们纷纷坐下,张双桐将手的红袍一挥。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死生同。” “一诺千金重。” “推翘勇,矜豪纵。” 学生们齐声,嘶声竭力,哑声肆意,大笑流泪,四周森然,众人瞬时头皮发麻。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 少年 听得这朗声如雷动,在场的众人神情愕然,身形微颤。 青霞先生垂手肃立,道:“少年人的胆气,谁可拦?” 第一百七十章 不退 夜已经不知多深,长安城灯火依旧通明,城外的喧嚣声随风隐隐送来,站在大街可以看到天边火光令人心惊胆战。br 城门没有关闭,不时的有人飞奔穿行,这是各家各户打探消息。 一个小厮喘着气站在柳春阳的书房外:“薛青便跳出来,说,廖大人,我给你作了一首诗” 内里的声音打断他:“作诗?这个时候作什么诗?” 小厮道:“是啊,他真的作诗了。” 内里默然一刻,响起嘀咕:“每次紧张的时候,作诗这么喜欢作诗跟那个人岂不是一样妖怪” 什么每次那个人妖怪?小厮听不懂不由问。 柳春阳没回答他,问道:“作的什么诗?” 小厮道:“好几句呢我没记住,反正是骂廖承的” 柳春阳道:“然后呢?” 小厮道:“然后廖大人急了要抓薛青,薛青又作了一首诗” 柳春阳的手敲在窗户,似乎喃喃一句什么。 小厮主动道:“这个诗字数更多我更没记住。” 柳春阳道:“然后呢?” 小厮道:“然后他们都被抓起来了,青霞先生带着社学的先生们阻拦也被抓起来京兵,知府衙门都动手了知府说要把学生们都关到大牢里去廖大人说关在双园,知府说人太多廖大人更怒了,说有多少都能关的下双园外乱的很家长们都守在外边哭的劝的求情” 柳春阳道:“那,这件事这么完了?” 小厮道:“完了啊,要不然还能怎样?一群学生,还都是没过县试的百八十个人” 他的话没说完,听得隐隐嘈杂声传来,似乎有什么人喧哗,城外声响再大,也不可能传到柳家的深宅大院里。 “快去看,街也有学生闹起来了。”外边有喊声道。 街也有学生?不是都在双园外吗? 街的学生并不多,三三两两的少年挥舞着火把跑动,大声的喊着:“读书畏权贵道德虚行,为官不爱民衣冠大盗。” 同时将手的卷轴向四面八方扔去,除了路边,扔的最多的是家宅,很快城马蹄声脚步声杂乱,官兵差役疾奔追来。 “站住!” “不许跑!” 但少年们并不以为意,继续奔跑大喊。 “金樽美酒千人血玉盘佳肴万姓膏。烛落泪时民泪落,歌声高处怨声高。牛羊付与豺狼牧,负尽皇恩为尔曹。” 他们人少灵活的穿行在大街小巷,所过之处喧闹明亮一片,犹如长蛇摆动划破夜色。 但到底人少年少,很快被抓住或者逼到绝巷,不时的响起一阵高声怒骂。 “我等读书无罪”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声音穿透高墙门窗,让其后的人听的心惊胆战又莫名的心酸。 慌乱的脚步声从外边传来,但下一刻停下来,只有喘着粗气,很显然是发现自己前方无路可逃咯吱一声,一间宅门忽的打开,在巷子里站着的少年还没反应过来被内里的人一把抓住拉了进去,门随手拴。 马蹄声官兵的脚步声已经到了巷子外,火把照亮了巷子空空荡荡。 “这边没有!” “前边,追。” 脚步声火光很快离开了,门后被人按着挡住的学生站直身子。 “多谢老丈。”他低声道,躬身施礼。 昏暗里老者神情不安,但拉住了少年人的胳膊,道:“你今晚躲在这里,我儿是货郎明早你帮他推车,送你回家” 少年摇头:“不行,我还要去宣告让大家都知道我的同学们做了什么事。” 老者道:“你疯了啊会被抓起来的。” 少年一笑:“我的同窗们都被抓起来了,我又何惧?”说罢再次施礼,“多谢老丈了。”打开门左右看看便向街跑去。 老者低声哎哎几声,到底不敢追出去,只站在门边向外看去,夜色沉沉已经看不到那少年的人的身影,但下一刻街传来高喊声。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弊政不平,人人当问。” “金樽美酒千人血玉盘佳肴万姓膏。烛落泪时民泪落,歌声高处怨声高。牛羊付与豺狼牧,负尽皇恩为尔曹。” “读书畏权贵道德虚行,为官不爱民衣冠大盗。” 旋即原本消失的脚步声马蹄声也再次传来。 “在这边!” “站住!” 喧嚣声高喊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去了。 老者站在门边喃喃:“这些孩子这些孩子”又能如何啊。 一夜混乱,东方发白,双园外家长们散去了不少,人已经被抓了,得赶快找关系说情,余下的家长们是实在不放心孩子,守在这里缓解心焦。 官兵差役也都守着这里,李知府还在内跟廖承交涉,要把这些学生带去府衙大牢,双园外恢复了安静,地扔下的火把还在残烧,散落的衣衫鞋袜随着夜风哗啦啦一阵翻腾,看去很是狼狈。 “昨晚城里也闹了。” “怎么还有在城里的?” “那些学生竟然还在城里安排了人” “没想到这些孩子们竟然能筹划的如此完备” “那又怎么样,都抓了。” 说到这里众人叹息一声沉默了,天光渐渐更亮,忽的有人咿了声道:“有马车过来了。” 这时候学生们都抓起来了,官兵们或者归来待命,或者在城警戒,家长们或者回家忙碌或者在这里等候,路没有了奔乱人马。 此时的双园又必然是人人回避之地,是什么人? 马车渐渐驶近,有人掀起车帘走下来,手里还拎着一个书篮,晨光蒙蒙,这少年身材高挑,眉目疏朗长衫清秀。 他缓步向前,对堵住路的家长们礼貌的施礼,道:“借过。” 每一个人看到他都露出惊讶的神情裴焉子! “你来干什么”有人脱口道。 裴焉子道:“我也是学生。” 知道你是学生,但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人微怔,裴焉子视若无睹,穿过人群走到昨晚那群学生们所在的地方,撩衣席地坐下来,从书篮里拿出一卷书展开。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 他的声音清亮而优美,在清晨的双园外朗朗而起。 (感谢?最后一枪?打赏十万起点币么么哒。 祝福高考的少年少女们,【因为青春的美好,在于不管后果,都要拼尽全力啊!】。 另,看着月票的名次,再加这段写的我自己也不甚满意,情绪较不怎么好,原本是不打算求票了,但,想了想,不管年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也是一种少年侠气,所以,我要打起精神求月票咯……也许吧。) 第一百七十一章 同去 厅门内廖承皱眉:“什么?” 侍从道:“外边又有人读书” 竟然又有人?廖承竖眉向外走了几步侧耳,果然有声音远远近近传来,他道:“这是什么?” 侍从前道:“这次是庸。 ” 廖承扬手给了他一耳光,怒声道:“我问的是这个吗?”说罢一甩袖,“去,不管是谁,来多少给我抓多少。” 而和廖承争执失败羞恼而出的李知府已经走到了门外,听到读书声愣住了,竟然又有人来了?怎么还有学生?他的视线都看向场,不由再次愣住,这位个头高一些姿态更俊秀的少年书生裴焉子已经过了县府道三试是秀才,不单单是学生,足当得起书生二字。 李光远怔怔:“他怎么也” 长安城似乎真的有什么不一样了? 而此时长安城一家宅里,穿着亵衣散着发的一个男子站在廊下正展开一张卷轴。 “金樽美酒千人血,玉盘佳肴万姓膏。烛落泪时民泪落,歌声高处怨声高。牛羊付与豺狼牧,负尽皇恩为尔曹。”他念道,念罢哼了声,“狗屁不通这是那薛青作的?” 廊下侍立的小厮应声:“昨晚街扔进来了在双园指着廖大人的鼻子作的诗” 听到这句话男人再次哼了声,伸手将垂在两侧的头发抚到后边去,露出干瘦的面容,正是林秀才,他道:“那薛青这次倒是有胆子了。”又低头看了眼纸的诗词,“虽然诗不怎么样,骂的倒是痛快。” 小厮摇头道:“他倒是痛快了,有什么好都被抓进去了。” 话音落被林秀才瞪眼呸了声:“蠢材!贪官污吏怎的骂不得?畏惧权势读书有什么用?圣人的脸都丢尽了。” 小厮道:“是,老爷,读书畏权贵道德虚行,为官不爱民衣冠大盗。” 林秀才咿了声,道:“蠢材你竟能说出这等妙言?” 小厮嘻嘻一笑道:“这不是蠢材小的说的,这是那群学生们说的果然跟老爷一样都是圣人子弟。” 林秀才将这句话默念一刻,道:“那群孩子到底做什么?” 昨日学生们围了双园的事他听说了,但作为一个读书人,他可没兴趣理会一群蒙童闹事,读书人该做有风骨的事,所以一心埋头吟诗作对,并不知道窗外事。 小厮眉飞色舞的将事情的经过讲了,林秀才听的时而惊讶时而默然。 “最后薛青高声念着一首少年什么的诗席地而坐,学生们也都坐下来请廖大人抓人然后都被抓了。”小厮意犹未尽的说道,“不知道怎么样,反正明年的县试他们肯定是参加不了了” 林秀才打断他,道:“他最后念的什么诗?” 小厮哦了声忙从怀里又拿出一张纸,道:“也写着呢昨晚扔的满城都是” 林秀才接过,道:“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死生同一诺千金重”念道这里突然无声。 小厮竖着耳朵等了好久没听见再说话,抬头看见林秀才眼里似乎有泪闪闪怎么哭了? “老爷,您”他小心翼翼问道。 林秀才抬起头长叹一声,道:“想当初我年少时”说到这里神情追忆,又低头看看自己,“到如今,似黄粱梦,辞丹凤” 说到这里将手里的纸一扔抬脚向外走。 “来人,来人,备车,我要去见武林兄他们” 小厮吓了一跳道:“老爷你不能” 林秀才抬手将他挥开,高声道:“休要拦我!吾等还不如小儿蒙童么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小厮再次拦住他,道:“老爷,你不能这样去啊…总得梳头更衣” 林秀才低头看自己,又一撩散发,道:“已经烛落泪时民泪落,歌声高处怨声高,我等圣人子弟还有什么脸面更衣束发!”说罢推开小厮大袖长发飘飘大步向外而去。 老爷疯了小厮呆呆看着想道,怎么疯了?先前还好好的小厮低头看到地扔着的纸,便捡起来因为这首诗吗? 如同林家一样,许多人家都已经醒了,或者说一夜都没睡。 柳老太爷站在院子里打了一套五禽戏,头汗蒸蒸,面色红润,接过婢女递来的毛巾擦脸,一面道:“裴家的凤凰也去了?我看他是疯了想博声名也不是这么办的。” 院子里站着柳家的一众老爷。 “先前城里那些蒙童们家都急疯了,出城找人说情的挤满了大路”一个老爷道,“没想到这么快轮到裴家了。” “不止裴家,裴焉子一去,结庐社的那些学生也都跟着去了此时都围坐双园外读书,廖承也下令抓人了。”另一个老爷道,“这次牵涉的人家更多了四大族八大家一半都逃不了” 柳老太爷哈的一声道:“那这次能看他们怎么求人了,以往摆的一副清高模样尤其那裴家,不借介园,一副风骨模样。” “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子孙后辈会如此惹祸吧,看他们这次是继续风骨清高,还是低头求情。”几个老爷笑道。 正说着话,有人疾步进来。 “城里的秀才们,有林闻蒋武林温明山等大约二十五人,一个个披头散发都向双园去了” 此言一出院子里的人都愣住了,披头散发,那是极其不尊重的仪态,遇到大悲大丧的时候才这样这群秀才一向自视清高注重仪表,这是做什么? “他们说也要去读书。”来人道。 柳老太爷等人愕然。 “这些秀才怎么也凑热闹了?”有人脱口道。 秀才们跟学生们又不一样,尤其是林闻这些有年纪有身份有家有业且在一个家族里当家做主的秀才那这不是学生孩子们闹事了。 院子里一阵安静,门外一个小厮趁机蹑手蹑脚的跑开了,一溜烟的来到柳春阳的书房。 “少爷,少爷。”小厮敲着窗户道,“又出事了。” 窗户咔吱响了一声,开了一道缝。 小厮立刻竹筒倒豆子说起来裴焉子去了,结庐社的学生们也去了,城里的秀才们也去了,可热闹了他热闹的说了半日喘口气发觉柳春阳始终没有回应是被吓到了吧? “少爷,三老爷说了,这下城里好多人家都惹麻烦了可有他们愁的了,当初他们还笑咱们巴结差,说咱们没出息,这次看他们少爷?”小厮道,伸手再次敲了敲窗户。 内里悄然无声。 不对啊,以往听到这消息少爷早说话了,不会吧小厮心里冒出一个不详的念头,矮下身子扒开窗户向内看去这是用来禁足的书房,只有一间,一眼能看全,此时室内空荡荡鬼影子都没有。 “少爷少爷不见了。”小厮大喊一声,“少爷去哪里了?” 此时的双园门外京兵们已经开始要拿人了。 廖承煞白着脸,一把推开劝阻的李知府,指着前面坐着的衣衫整洁的少年人,以及披头散发哭丧的年纪不等的人,尖声道:“咱家不管你们是秀才还是进士,哪怕是大人老爷,咱家也敢拿的。” 围观的民众也是脸色煞白,看着席地而坐不吵不闹只高声读书的人,除了畏惧惊慌还多了几分茫然这么多读书人都来这样做了,看来不是孩子们胡闹,而是这京官的确做错了吧。 有人跳出来,挥动着一杆条幅条幅还是昨晚那群学生们的,在被抓的混乱踩的残缺凌乱。 “读书畏权贵道德虚行,为官不爱民衣冠大盗。”少年人声音尖利高亢的喊道,“抓我一个,抓长安城千万个” 围观者们忽的响起了最早看到的那句话,视我长安人人为嫌犯要我长安人人不得安,神情变的有些悲戚但有一个围观者听到这句话后脸色陡然煞白,不是被这句话吓的,而是被说话的人吓的。 “春阳少爷”他惊道。 第一百七十二章 待你 柳春阳虽然不如裴焉子才华出众,但作为柳氏子弟和裴氏子弟一样,长安城也是人尽皆识的。 那男人看到柳春阳,其他人也看到了。 “柳家的少爷也来了。” “柳家不是没有孩子来吗?柳氏大门紧闭呢。” “来了,你看那个挥着条幅向前冲的…” “那这么说柳家也要…” 议论声四散开,那男人左看右看面色惊疑不定,难道真是老太爷的意思?他思忖片刻对身边的小厮交代几句,自己转身跑出来骑马疾驰向长安城而去。 男人进门的时候,柳老太爷的院子里的老爷们正议论到裴焉子给裴家带来的麻烦,还有城里哪家的焦头烂额。 看到男人进来,有老爷主动询问:“又有什么新消息?又有哪家的孩子去送死了惹祸败家了?” 男人神情诡异刚要开口,有小厮大叫着跑来。 “春阳少爷不见了。” 厅的人皱眉:“又偷跑去厨房偷吃的了吗?” 小厮神情慌张摇头。 “没有。” 小厮愣了下,这声音不是自己的啊,不由看向一旁,见是一个管事。 老爷们倒没注意谁答的话,只没好气的问:“不是厨房是花园,给我找。” 小厮急道:“都找了没有” 一个老爷皱眉:“那他能去哪里?” 有声音颤颤道:“双园。” 双园?跟那些学生们一起闹?那老爷竖眉喝道:“他敢!打断他的腿。” 管事的表情和声音都快哭出来了前一步:“大老爷,春阳少爷真去了,现在在双园外挥着条幅向前冲呢,我以为是家里的意思,特意来问问…” 什么?在场的老爷们都惊骇的站起来,柳老太爷手里的端着要送到嘴边的茶杯也停在半路。 “逆子!” “快抓他回来!” 柳老太爷咔哒一声将茶杯撂在桌子,面色沉沉道:“这时候咱们还抓什么,晚了。”早被双园那边的人抓了。 但他猜错了,柳春阳并没有被抓,事实他也没有冲去,在男人转身离开,柳春阳挥着条幅要向前冲的时候,有人拦住了他。 “别去。”这是一个少年的低声。 柳春阳要甩开,这个时候的他也是无阻的,但甩了一下却没甩开人,胳膊还被牢牢的钳住…这是有功夫的人啊,什么人?柳春阳扭头看去,不由愣了下。 眼前的人裹着斗篷帽子遮住脸,还长了一圈大胡子,看起来像个乞丐…这边闹事是有不少闲汉乞丐来看热闹,但声音明明是个少年。 “是我,郭子谦。”乞丐道。 柳春阳瞪眼:“你这幅…”旋即又恍然,带着几分鄙夷,“真没出息,是怕被牵连抓住吗?” 郭子谦揣着手眼睛弯弯一笑,声音低沉,道:“当然不是,我之所以如此,是另有任务,不止我,我们分了三批人…咳说早了,我得先问你一句话。” 什么乱七八糟的,柳春阳皱眉,被郭子谦一把夺下条幅竹竿扔在地。 “少爷你不能这样啊!快跟我回去。”他哑着嗓子嚎道,扯着柳春阳向外走去。 柳春阳到底不过练武的郭子谦被踉跄拉走,围观的民众也见怪不怪,只当是柳家的下人奉命行事…毕竟都是孩子们自己的意思,没有哪家会真愿意惹麻烦。 郭子谦将柳春阳拉到了一辆马车前。 柳春阳甩开他怒声道:“你干吗?” 郭子谦没有恼怒,而是眼神欣慰的看着他点点头:“春阳哥我叫你春阳哥吧,因为没想到你主动出来帮忙,我佩服你,虽然你我晚一点,但我还是叫你一声哥。” 什么乱七八糟的,柳春阳呸了声,甩手要走,郭子谦将他再次拦住,神情肃重道:“柳春阳,你愿意加入知知堂吗?” 什么知知堂吱吱果的!柳春阳更为恼火。 “你愿意加入薛青的知知堂吗?从此以后我们是兄弟姐妹…嗯当然现在没有姐妹。”郭子谦道,“不过,青子哥说了男女都一样,以后女子们也可以加入的。” 柳春阳忍着不耐烦,抓住其的重点,道:“薛青的?” 郭子谦点点头,假胡子遮着半张脸,眼神郑重,道:“这是我说的,青子哥说是大家的,像结庐社长乐社那样,虽然是他牵头但也是大家的,现在将来不管…” 柳春阳打断他道:“我愿意。好了说正事吧。” 郭子谦颇有些被打断兴趣缺缺,嘀咕一句我这是第一次发展新成员你这太不慎重了…但也知道如今事情紧急,伸出手抓住柳春阳的右手用力的握了握:“好,我们车说。” 车车,握手干什么!柳春阳几分厌恶的甩开他,神神叨叨的,掀起帘子自己车。 马车慢悠悠的向前驶去,车帘窗帘都放下,清晨的车内变的光线昏昏,对坐的二人只能看到对方明亮的双眼。 郭子谦道:“莲塘哥是第一步,青子哥他们是第二步,他们都被抓后,第三步的同学们会在城里将青子哥他们的事散发…而我是最后一步,嗯,现在应该说是靠你了。” 柳春阳听的糊里糊涂大概也明白了,道:“这么说,所有的事其实是你们有计划的…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郭子谦肃容道:“当然是为了公平和正义…目前说简单点是救出张撵,制止京官们的暴行。” 柳春阳心里再次几分古怪,道:“张撵?” 郭子谦道:“是啊,你知道张撵吗?他是你们社学的学生,因为被当做刺杀宗周的嫌犯抓起来…” 柳春阳看着他,心道我何止知道,我还亲眼在那晚见他了…那晚张撵被抓…薛青为了张撵…他的脑子里忽的轰的一声变得杂乱,郭子谦在叨叨的说什么完全听不到了。 那日后他被家里关起来,一心只关注薛青,交流安排好蝉衣后他也再次被关在书房,对于外界的事也不再理会…经历了那么凶险的事哪里还记得那个张撵,这几日小厮倒是讲了一句张撵但也没往心里去,只顾着听薛青的动作了,现在想起来当时薛青说回去救张撵,然后负伤回来,他一直以为是为了救张撵才受伤,但张撵说是那晚被抓了,那薛青干什么去了?难道根本没有救走张撵?那他怎么负的伤? 那晚宗周死了…虽然有人投案,但段山验后说凶手另有其人在逃…凶手… 柳春阳只觉得嗓子发涩身子发抖,咕咚咽了口口水,不会是…念头闪过有人伸手搭他的肩头。 像宗周搭那个女子的脖子… 柳春阳嗷的一声叫着跳起来,郭子谦被他吓得也叫了声,外边赶车的小厮吓的勒住马,二人都向前栽倒…车厢里混乱一团。 “你干什么?”郭子谦气道,“我跟你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有?能不能稳重点?” 柳春阳稳了稳心神,道:“你说什么?” 郭子谦嘀咕一声真不该叫你哥,然后才道:“原本的安排是由我去找你祖父然后你再去出来作证,当时青子哥也说了你可能会主动出来的可能,如果你真的出现,那么这件事交给你来做。” 柳春阳道:“让我做什么?” 郭子谦道:“青子哥说…把我们的那个秘密告诉你祖父。”最后那句话是摆出薛青的姿态和语调说的。 柳春阳呆呆看着他,那个秘密啊。 (感谢12、竹子的木瓜、surega打赏五万起点币 感谢乐三爷、飞灰黑度一、阿况况、南方的冰一、ㄔ路人甲ㄗ、lilygarden、envolis、jojo的冒险打赏一万起点币。 感谢大家投票,谢谢。另外错误的章节数都已经修改了,删除书重新加入书架下载能看到正确的) 第一百七十三章 交代 那个秘密啊,像做梦一样,是做梦吧,柳春阳自己都要信了,但郭子谦这一句话将他拉回了现实。 郭子谦见他怔怔,有些不放心,道:“你不会不记得了吧?或者不知道他说的什么?”神情焦虑,“他可是只说了这一句话,说你知道,并没有告诉我是什么…你靠不靠的住啊?你不是一向看起来挺机灵聪明的…蹴鞠场的害人的手段不断。” 柳春阳没理会他的嘀嘀咕咕,道:“他还说了什么?他不会只说了这一句,别的什么都没交代吧?”自己不是那个女孩子,但也不能这样随意对待吧?算不细细碎碎交代,多说一两句话也不过分吧? 他还只是个孩子,不知道怎么做啊。 郭子谦哦了声,稍微松口气,又难掩好,看来真的有秘密,他道:“当然不会,他说让你告诉老太爷,不是让他去告官什么的。” 不是告官?不是让大家都知道宗周是妖怪吃人的事?如果让大家知道那宗周死也死了,杀了他反而是为民除害,所以自然也没什么凶徒嫌犯,大家都放了事情结束了,柳春阳瞪眼。 郭子谦道:“他说这个秘密是我们这次之所以这么做的最大底气。” 柳春阳道:“所以怎么不告啊?” ……… 双园一间用于待客的大厅里此时人头攒动,当然并不是在举行宴席,而是被抓起来的学生都被关在这里。 一夜喧闹又被抓起来学生们没有丝毫的疲惫,更没有什么畏惧害怕,反而都在说笑,还不时的响起惊喜的打招呼声。 “贺之!你竟然也进来了!” “哈,潮子少爷,你头的伤…原来那位不读书毋宁死的是你啊。” “来来,这里坐。” “…谁拿了我的篮子…” “别乱挤踩了我的鞋子…” 少年人到底是少年人,有说笑的,也少不了一点点事争执的,大厅里嘈杂一片,教习们不得不起来四处呵斥制止。 “纵然被抓,也要有读书人的样子都坐好,不要吵闹。” “不是说读书吗?继续读书吧。” 倒更像是在社学课了。 两个学生在嘈杂挤过,坐到了薛青身边,在薛青身边的少年学生便看似随意的围拢成一个屏障,做出说笑的样子挡住了周围的视线。 “裴焉子竟然也来了,看来是玉材他们在城里的将消息散开。” “是因为青子的诗吧,裴焉子喜欢诗词。。” “听他们说城里的秀才老爷们也来了,是被那个林秀才带来的…估计一会儿也要抓进来了。” “林秀才不是看青子不顺眼吗?怎么会…” “他是看青子对宗周和京官奉承不顺眼,昨夜青子那两首诗可是风骨铮铮,只有贪官污吏无骨小人才会看青子不顺眼。” “那太好了,又多了这么多人与我们一起,足够了吧?” 听到这里薛青摇头道:“不够。” 楚明辉张双桐等人看向她。 薛青道:“学生也好秀才也好,都只是两类人,或者说是一类人,读书人闹事,会让官府不安,但还不至于畏惧。” 张双桐道:“所以最关键的是郭子谦要做的事了?” 薛青要说话,外边传来学生们的推搡和吵闹。 “你干吗?你先踩到我的” “你胡说,知知为知之…” 听到这话,楚明辉将手一拍腿大声道:“我们长乐社蹴鞠没怕过谁,这种事更不会怕。” 身边的少年们纷纷应声是,有声音从外传来。 “借过,问句话。” 少年们一副刚看到的样子转身,难掩激动和感激纷纷称呼焉子少爷,楚明辉更是前连连施礼:“多谢焉子少爷仗义相助。” 张双桐则抬手:“大恩不言谢,我兄长日后必报。” 对于他们的道谢,裴焉子只哦了声没有反对也没有承认,径直在薛青身边坐下,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什么?四周的少年们神情有些闪烁…不是他们想的那个意思吧。 薛青看着裴焉子道:“接下来看大人们怎么做了,我们的事做完了。” 裴焉子道:“胜算几何?” 薛青道:“全胜。” 裴焉子似乎有些意外:“这么厉害?” 薛青点点头道:“因为宗周死了。” 现在掌控大局的是廖承段山,宗周死了又如何?正是因为宗周死了他们才来的,怎么又成了他们的败局缘由? …… 春阳少爷去了双园的消息还是在柳家散开了,这让家里一阵混乱,老爷们说不要这个子孙了,会亲自去给官府解释…但到底还是惹了麻烦,正在这个时候,门来报说春阳少爷回来了。 “你这逆子,还敢回来。” “立刻给我绑了送去官府。” 柳春阳的父亲喝道,亲手要拿绳索来。 柳春阳却没有丝毫的惧怕,也没有不安,神情平静,道:“我要单独跟祖父说几句话,这是事关我们柳家生死的大事。” 柳父哪里肯信喝道:“你懂个什么生死大事…” 柳春阳第一次打断父亲,道:“我当然懂,我是经历过生死的人,没有人我更懂。” 少年绷紧了脸,眼神沉寂幽深,看去跟以前不一样了,柳父不由怔了怔,柳老太爷让人来带春阳少爷挤进去。 “要跟我说什么来说吧。”他坐在廊下大圈椅看着相扑台。 今日面并没有女相扑手表演,日光已经升高,远处有秋娘拉长声调最后的嘶鸣。 柳春阳话没出口,莫名其妙的眼一酸,跪在柳老太爷面前道:“祖父,薛青的伤不是我伤的。” 柳老太爷道:“好说,我会让人带你去,亲自给他添个伤,这下你可满意?” 如此爱护子孙的长辈…不过他说的可不是这个,柳春阳道:“那一晚,我们也不是在赌诗,我们在双园看刺客杀宗周。” 柳老太爷坐直了身子,道:“在双园?你们,莫非,见到了真正的凶徒?” 凶徒么?什么算是凶徒呢?杀人的人吗? 柳春阳抬头看着柳老太爷,道:“是的,我们看到了真正的凶徒。” 柳老太爷站起身来,前一步,道:“谁?” 柳春阳道:“宗周。” 第一百七十四章 可能 看到了真正的凶徒是宗周? 什么意思?宗周杀了宗周?宗周是自杀?柳老太爷皱眉,这孩子是不是吓糊涂了。! 柳春阳道:“被选的女子不是投水自尽的,是被宗周杀了的,我和薛青亲眼看到的。” 柳老太爷愕然:“什么?” 被选的女子是被宗周杀的,他和薛青亲眼看到,薛青的伤不是他做的,那一晚的双园… 柳老太爷坐下来,道:“到底怎么回事,快说。” 柳春阳吸了吸鼻子,将薛青怎么找自己,自己为了和他赌一场赢回面子便答应带他进双园,然后在双园又怎么见到宗周杀人,逃的时候遇到了刺客怎么脱险,又怎么见到了张撵,又为什么去裴焉子那里作诗等等全说了。 柳老太爷坐在椅子,深秋的日光照耀下出了一身冷汗。 这是真的?听起来太不可思议了,谁能想到那一晚这两个不起眼的少年经历了这般惊心动魄。 “你们,好胆大”他道。 不是我大胆,是薛青,柳春阳擦着眼泪想道。 “宗周竟然杀人。”柳老太爷又喃喃道,“为什么” 柳春阳吸着鼻子纠正道:“是吃人…他是妖怪。” 什么妖怪,柳老太爷横了他一眼,这世杀人的人怪癖也多,吃人的也多的是,不过…他眉头微皱道:“薛青的伤是救张撵的时候伤的吗?” 这个…他也不知道,柳春阳垂目,郭子谦说他和薛青两个人知道的秘密,其实薛青还有一个单独的秘密他不知道,是在分开说去救张撵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张撵被在双园外抓获,那薛青是在救张撵的时候被刺客所伤,或者被官兵所伤所以才没办法带走张撵?或者,他根本是去做别的事了…别的什么事?柳春阳心噗通噗通乱跳,真是怪,他为什么总是冒出薛青是去杀宗周的念头?这是疯了吧。 他沉默不语,柳老太爷已经自己点点头道:“所以他如今才一心要救张撵出来,如不然他也会被当做嫌犯抓起来,嗯,这张撵也真够义气,这么久都没有供他出来。” 随便吧,柳春阳什么也不想了,只直直的跪着,柳老太爷再次站起来在廊下来回踱步,他已经明白柳春阳说的宗周是凶徒什么意思了,被选的女子竟然被宗周杀了,这是特例还是以往有? 没有人会突发想做一件事,再想到以前说的被选的女子多有亡故,很显然跟宗周有关。 宗周杀这些无辜的女子,必然是罪大恶极,揭露出来不止百姓哗然,先前那些失去女儿的人家也必然要追究喊冤,那宗周之死是罪有应得… “薛青是让你来告诉我,去告吗?”柳老太爷停下脚道。 柳春阳摇头,抬头道:“不是,他希望你忘了这件事,只帮帮他们学生们好。” 什么意思?忘了?只帮帮学生们?柳老太爷皱眉,但下一刻神情变得凝重,显然想到了什么。 “这个薛青…”他道,转头看柳春阳,“这么说现在学生围攻双园,都是这个薛青搞出来的?” 何止现在,只怕很早开始了,小厮讲过的社学里的学生们为张撵抱不平,甚至更早,介园吟诗…没错吟诗,柳春阳再次想流眼泪,那个宗周也是喜欢作诗吟诗,这个薛青也是,一个吃人,一个蛊惑学生们闹事,都这么的吓人…说了他们都是妖怪。 柳春阳吸着鼻子诺诺道:“我不知道。” 柳老太爷看他一眼道:“看你这蠢样也知道你不知道,从一开始被人玩弄于手掌之。” 柳春阳眼泪刷的流下来,关我什么事,我本来什么都不想知道。 柳老太爷继续踱步,神情变幻,忽而沉闷忽而双眼明亮,忽的又笑起来,一拍手大声道:“来人。” 门外人忙进来,准备把跪在廊下的柳春阳拖走,柳老太爷却道:“去看看城里那些老家伙都在干什么。” 来人愣了下,城里的这些老家伙自然是指四大族八大家等等有名望的人家,这一次他们多少都有孩子卷入学生闹事,此时必然已经焦头烂额要想办法应对,柳老太爷的意思是坐在一旁看热闹不闻不问,但现在…来人看了眼跪在那边的春阳少爷,虽然春阳少爷回来了,但到底出现在双园外,所以为了避免被官府所恼,也要做些什么事了吗?如大家一起去向官府求情什么的。 子女都是债啊,这句话真没错,看把柳老太爷愁的…呃,来人抬头看着柳老太爷,怎么感觉好像在笑?气急反笑吧,来人应声是急忙出去了。 柳春阳的父亲在外也进来,道:“父亲,我立刻将这逆子关起来,送官还是什么的,听候处置。” 柳老太爷哦了声,道:“送什么官,咱们家的孩子才不见官,没错不见,有错更不见,什么大不了的事…” 什么大不了的事?柳父怔了怔,怎么跟清晨说的不太一样? 柳老太爷摆摆手道:“你去吧,春阳跟着我行了,我有些事让他帮我做。” 咿柳父瞪眼,家里这么多孙辈还没人能跟在柳老太爷跟前,更别提帮忙做事了,真是见鬼了…难道是觉得春阳不放心要亲自看着?不至于啊,怪,柳父疑惑不解的应声是,少不得叮嘱柳春阳几句你少惹事好好听话之类的话,却被柳老太爷没好气的打断不耐烦的赶出去了。 “看起来老太爷好像是喜欢春阳了。”有一个老爷低声说道,带着几分羡慕,“老三你这次走运了。” 柳父道:“怎么可能?凭什么啊?” 难道是凭柳春阳去双园门口吼了一嗓子?老太爷三令五申不许家子弟参与这事,难道是为了看谁敢忤逆他,然后喜欢看重谁?…柳老太爷又不是有病! 真是莫名其妙,柳父捻须,春阳到底跟老太爷说了什么?难道真是事关柳家生死? …… 日光渐渐明亮,城里气氛低沉紧张,但商铺都开了,也有不少民众在街走动,学生秀才们闹事,普通百姓的生活还得继续,大家低声引论一面看着街不断有人马疾驰而过,传递着里外的消息。 临街的三楼有人从窗户边收回视线,关窗隔绝了日光,室内团座的七八个身影顿时变得昏暗。 “诸位,说说吧。”张老太爷说道,“大家也不要想着将来大罪有我家莲塘担着,其他孩子们都是被蛊惑,依照廖承段山的性格,如今人人都有罪人人都可恨。” 在座的年龄不等,多数是五六十岁的男人,闻言都叹口气。 “我已经给人打过招呼,对方很为难,说廖承是内监司的,一向只听命与太后,为人小气记仇,能跟他搭话的不多。” “至于段山,行事自来是肆无忌惮,他是靠这个发家的,顶头司也不敢惹他。” “总之这两人都是那种高兴了怎么都好,不高兴了怎么都不行。” “谁能跟秦潭公搭话?” “其他几位顾命大臣能说话也好。” “关键是这种事官府最忌讳…” 厅内低声议论叹气声满满,张老太爷神情沉沉一刻,道:“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们除了求情,还可以做些别的…” 还可以做些别的?什么?大家看向张老太爷,张老太爷刚要说话,门外响起脚步声以及阻拦声。 “哎呀你不能进去…你这人…” “我怎么不能进?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洪亮的嗓门响起,厅的神情微变,门外的下人不认得此人,但门内的大家都认得这个声音,刷拉一声门被推开,穿着金灿灿的柳老太爷出现在眼前。 他视线扫视厅内诸人,道:“都在呢,大家挺齐心的嘛。” 屋内的气氛有些凝滞,他什么意思?讽刺他们聚众,或者威胁吗?柳家一向趾高气扬,自从京官来了以后,更是一副恭维讨好唯命是从的模样,反而嘲笑长安城其他人家假清高。 “太爷他硬闯进来”下人在外不安的说道。 张老太爷对他摆摆手,笑道:“我们这些老家伙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娘子,还怕见人吗?柳老七,你倒是稀客。” 柳老太爷行七,不过这个称呼也没几个人知道了,更别提被这样叫出来。 柳老太爷不以为意走进来,也不用他们让,自己随便找个位子坐下来,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有个老者木着脸道:“在说好像双园外你孙子也去凑热闹了。” 意思是你休想威胁告发拿着我们去讨好京官,我们家孩子有事,你们家也不干净。 柳老太爷点点头道:“所以现在大家是一根绳的蚂蚱啦,怎么办吧?” 又一个老者则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道:“能怎么办啊,孩子们惹祸,再急也不能看着他们去死不管啊更何况还会累及家族,想办法去弥补挽救吧。” 柳老太爷道:“都这时候了,还挽救个什么?有用吗?” 在场的人都看向他,张老太爷道:“那老七你觉得该怎么办?” 柳老太爷将手一拍桌子道:“先罢个市吧。” 嗬 在座的人愕然。 第一百七十五章 有为 所有的视线都看着柳老太爷,室内一时无声。 张老太爷失笑,道:“柳老七你一大早喝酒了?说什么醉话呢。” 罢市这种事可不是小事,一旦罢市,且不说造成物资短缺,引发物价飞涨,引发的百姓惊慌足够事大了…民乱自来是官府朝廷最忌讳的事,所以也是最管用的手段,但也是最危险的。 前朝末年,有松江巡抚苏言横征暴敛重敛关税,引发当地不满抗议,最后闹的罢市,松江以及附近州府物价飞涨民众慌乱,最后朝廷出面将苏言治罪下狱才安抚下来。 不过也并不是都成功,大周开国后甘州南也有一次罢市,也是抗议加重关税,但却被当时驻守的定国大将军陈万山以剿杀西凉奸细的名义镇压了,当时被当场斩杀当做西凉奸细的豪商足有十七八个,血染红了整条街。 所以不到逼不得已,这种极有可能破家灭族的事可不敢做,这柳老太爷不会是来给他们下套了吧? 柳老太爷斜眼看着张老太爷,道:“张茧子,我可不信你不想这么干,你张家这次在劫难逃。” 张老太爷笑了笑,道:“孩子们顽劣而已,哪里至于在劫难逃。” 柳老太爷没理会他,看向其他人道:“我们在座的也都在劫难逃…整个长安府都逃不了,如果这次让那太监得势,以后我们休想再抬起头,不,不用说以后,这次不是你死是我死了那太监什么性子你我都知道,睚眦必报不讲道理,这次算是求情低头,他也恨我们长安府诸人,因为算我们再低头,先前他丢的面子也是丢了。” 这的确是,廖承其人在座的已经都打听的清楚不能再清楚了,再看一直以来到现在对待长安府诸人的态度,越发的不当人看了…也委实太过分了。 有人叹气道:“替朝廷办差咱们都明白,也都配合听从,但朝廷也不是要把咱们所有人都不当人吧。” 柳老太爷一拍桌子道:“既然求情低头他还是恼恨,那不如干脆不低头争个你死我活,要想彻底解决麻烦,自然是解决掉这个人。” 诸人看着柳老太爷,神情古怪,有人忍不住笑了,道:“柳老哥,为了这一个孙子,不至于吓成这样吧?” 柳老太爷不屑冷冷道:“是啊,一个孙子而已,没必要我们长安城吓成这样了。” 这两个孙子显然不是同一个人。 在座的人默然。 柳老太爷道:“你们也不用言语试探我,我柳老七敢说敢做,这件事是我起头的,出了事都推我头,多大的事,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怕个甚,总活着受一辈子鸟气好。”说罢将手里的茶杯扔在地,“干不干吧!” 啪的一声脆响,茶杯碎裂,地水花四溅。 …… 而此时白日里的知府衙门后宅,李光远也差点将手里的茶杯扔下,看着面前站着的扮作男人的薛母。 “你是不是以为只要扮作男人安全了?”他羞恼的低声喝道,“大白天的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薛母道:“我们要带她走。” 李光远更为恼怒道:“添什么乱。” 薛母道:“你们还是让她被抓了,到现在也带不出来,那还是我们来吧。” 李光远没好气道:“你懂不懂,现在带她一个人出来才是扎眼…你们怎么来?” 薛母道:“像当初救出她一样,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李光远怒道:“你们这群武夫,现在怎么能这么做!” 薛母抚了抚额头,一副愁苦的样子,道:“我们这群武夫救了她的命,不是要你们这群读书人把她陷入此境地的。” 李光远道:“你”才说出一个字,觉得头有些晕脚站立不稳不由坐在了椅子,“怎么回事…” 薛母抚了抚发鬓,道:“大人太劳累了,休息一下吧。”说罢转身走出去。 李光远知道自己了手段了,急着伸手要阻拦:“你们不要胡来…”无奈身子越来越不能动,最终头一歪靠在椅子不动了。 薛母走出了知府衙门,很快转进一条小巷子,脱下身的男装随手扔进一旁的院子里,将头巾扎向外走去,刚要走出巷子,听到嗡的一声闷响,紧接着脖子一酸,人便向前跌去,有人从后边疾步扶住她。 这是一个干瘦的老头,穿着脏兮兮的带着破帽子遮住头脸如同乞丐。 “这位大姐怎么了?”他大声喊道,“她突然晕倒了。” 街的人注意到都看过来,老头将薛母放倒在地,有人咦了声道:“这不是郭家的薛嫂子吗?” 郭家的薛嫂子,很多人也不陌生,原先提及这个名字时都是不屑嫌弃,现在则满是同情和怜悯。 “薛青也被抓走了呢…” “我知道我听到他作的诗了…骂那个官…” “嘘嘘不要说了…” “怪可怜的,急的吧” “郭大老爷肯定不管,唯恐惹祸身,他家的两个小子可是都没事…”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有几个妇人俯身将薛母搀扶起来。 “走走,把她送回去吧。” “旁边有个郎铺子,送那里去看看吧” 一群人乱哄哄的扶着薛母走开了,老头依旧蹲在原地掀起帽子露出四褐先生的面容,他揉了揉鼻头,道:“都是废物,武夫人还不如个孩子有胆气…知道躲躲躲,躲一辈子吗?人生不是躲,而是干。”说罢站起来,“那家伙是凑个人头…有青霞先生有别的孩子顶着呢热闹不看白不看…”晃晃悠悠的向街走去,刚走到街,听得一阵脚步杂乱,回头看去见一群少年疾步向城外去。 “我们虽然不是六道泉山社学的学生,但我们都是学生…” “我们也去读书” “如此肆无忌惮横行霸道,置国法于不顾,吾辈当进言。” 原来是其他社学以及私塾的学生们也要去双园静坐,看着他们决然前往的样子,街的人神情复杂,起先前的不解畏惧惊讶,现在则是多了几分同情,还有隐隐的激动。 忽的街边有个妇人从篮子里拿出几个包子塞给走过的两个学生,低声道:“吃点东西吧总要吃饱饭的…谁知道进去了还有饭吃不…” 学生们推辞不得,硬被那妇人塞进书篮,妇人起身疾步走开,才走了没几步被人伸手拦住,不由怔了下。 “也给我几个谁知道进去了还有饭吃不。”四褐先生说道,眼巴巴的看着她的篮子。 妇人神情愕然结结巴巴道:“你,你也是学生?” 四褐先生认真的点头:“是啊…你没听过夕要死朝也闻道吗?我年纪大了些,但也在读书…也是学生啊。” 夕要死朝也闻道这句话妇人没听过,不过她也知道有好些人头发花白还在科举,考一辈子也考不…这个老头是那种可怜人吧,妇人迟疑一下拿出两个包子递给他。 四褐先生笑呵呵的道谢,将包子举了举喊道:“读书畏权贵道德虚行,为官不爱民衣冠大盗我要去读书…读书无罪…” 街的人都看过来。 “…你有什么要送我的吗?” “这店里的猪脚烤的不错…” “…这坛子酒…读书也要喝酒嘛…喝了酒我也会作诗…” 第一百七十六章 终成 郭怀春听到消息急匆匆赶来时,看到薛母已经被人抬到了床,暖暖在跟前跑来跑去的要熬药。 “怎么病了?”他不可置信的问道,对着床的薛母喊了几声。 薛母毫无反应。 “大夫说是忧思过度熬神伤精” “是不是好久没睡了?” “她本体虚气弱所以倒下昏迷了。” 送薛母回来的七八个男女纷纷说道。 忧思过度倒也是,郭怀春想道,从薛青跟着学生们去闹事到现在薛母也的确没睡过但自己也没睡啊,这城里没睡的人多了怎么薛母昏迷倒下了?这女人竟然这么弱?真是没用啊,在这么关键的时刻。 那她说的事,还办不办啊?郭怀春忍不住再次前喊薛母,看样子恨不得动手摇晃拎起来,跟来的民众忙拦住他。 “大老爷,人到难处” “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你多担待。” “不能现在把人赶出去啊” 乱七八糟的一通劝,郭怀春又是气又是无奈,但还有些怪,这些人都是陌生人,他是知道长安城的民众对薛青母子多是不喜不屑厌恶的,怎么现在如此维护薛母,而且还是在薛青跟学生闹事被抓了之后?他们不怕惹祸身?竟然还带着薛母看大夫,还热情的送回来还如此说好话唯恐郭家赶了这妇人出去。 “薛青”他忍不住说道。 不待他说完有人开口打断道:“郭大老爷,薛青这孩子其实不错” 郭怀春愕然,怎么不错了? “是啊,有才学,作诗作的好” “是啊挺聪明的,要不是家里穷耽误了,可能更厉害呢,大老爷你多费些心” “最关键的不是才学,是为人有义气啊。” 大家七嘴八舌说道。 这样啊郭怀春有些呆呆,薛青已经有了这么好的名声了?而且是在这个时候正说话间,外边有街坊跑来。 “快去看看吧,好多外县府的学生秀才们也都来了,也去双园读书求放出学生们,公正的查宗周嫌犯案” 外县府的也来了?不过这也不怪,青霞先生名气大,学生也多,自然为他声援的人也多,而长安府的这些秀才们谁又没几个同窗好友,同窗好友又有同窗好友,自来师生同窗相助是理所当然的事,也是堪血亲的一种关系。 这下事情真的闹大了,郭怀春想到,扭头看床沉睡的薛母那件事还做不做啊?再不做更不好动手了,这人怎么这么不可靠啊,关键时刻倒下了,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郭怀春只觉得头大如箩。 听着双园外的读书声,廖承的脸色忽而白如纸,忽而发红,抓了一批又一批,外边的读书声却始终没有断绝。 “他们怎么不怕?”他忽道。 段山道:“或者因为我们不是宗周?” 这回答显然让廖承更加愤怒,他的声音拔高有些尖细,道:“不对,他们怕的不是宗周,宗周是为陛下做事,我们也是为陛下做事,他们凭什么不怕。”说罢冷笑,“还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我们做的事多重要。” 段山摸了摸鼻头,道:“要不,按他们说的,把这些嫌犯先审了,反正有罪没罪也是嫌犯自己说了算。” 这话说的听起来古怪,其实也很明白,有罪没罪嫌犯说了算,但要嫌犯说有罪还是没罪,却是段山做主。 廖承眼神阴沉,道:“好,既然如此不要怪咱家狠心,原本想让他们多活些时日…让这些嫌犯当众去认罪,然后当众斩杀,看看这些读书人满意不满意,先审那个张撵”带着几分恨恨,“都是因为这个家伙。” 段山应声是,正要走出去,门外有侍卫疾步进来,施礼抬头道:“大人,来了一些人” 廖承打断他喝道:“来多少人也不管,让他们读” 侍卫不安的摇头,道:“不是,这些不是读书的,说是来求打捞女儿尸首,请大人允许其入土为安。” 廖承愣了下,一时倒忘了还有那两个被宗周杀了的女子,当时红袍侍卫们等待他们到来,推搪死者家属忙着追凶不破坏线索不允许打捞,现在过去快要三个月了被宗周杀死推入水的痕迹,他转头问段山:“这时候都泡烂了捞来应该查不出来了吧?” 段山道:“我能查出来。” 虽然不是任何的一个仵作都像段山这么厉害,但廖承还是不敢冒险,毕竟这事一旦被揭露会引发很大麻烦他对侍卫摆手道:“告诉他们不许打捞,投水自尽是对太后娘娘大不敬,论罪当罚她们在水底不得见天日。” 侍卫应声是,要走,廖承又喊住他,道:“如果还要闹,告诉他们,他们女儿在那晚投水自尽怀疑是故意引发混乱,好让刺客趁机行凶,咱家要把他们当嫌犯抓来审问。” 侍卫应声是疾步去了,片刻之后听得外边喧哗更大,夹杂着哭声,廖承毫无畏惧:“替朝廷办差,咱家岂会怕。”甩袖恨恨,“这长安人人都可恨人人都是嫌犯,说的的确没错。” 李光远只觉得眼皮沉沉,努力的想要睁开眼却睁不开,耳边有杂乱的声音忽远忽近,直到哗啦一声,冰凉的水兜头浇下来,刺骨又令人窒息,李光远大口喘着气坐起来睁开了眼。 自己坐在床,入目日光明亮,床边围着一群大小官吏,其两个手里还拎着木桶,再看自己衣衫头发水淋淋,显然是被泼醒的。 “大人,请恕罪啊。”一众官员惶惶施礼,“知道大人辛劳,本不该惊扰,实在是” 李光远随手抓过被子擦脸,打断他们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一个官员道:“差一刻午时。” 李光远愣了下:“不对吧?”那薛母来找他时已经过了午时了。 另一个官员道:“是啊没错啊。” 李光远恍然道:“这不会是第二天吧?” 诸位官员神情感慨道:“大人真是辛劳,疲惫至极才睡了一天一夜。” 这个崔戈!是她动了手脚!糟了,该不会李光远从床踉跄起身,道:“双园怎么样了?”肯定出事了,要不然这群官员以为他困极了睡去,还如此大胆的不惜用水泼醒他 这群该死的武夫啊,惹了大祸了,暴露了暴露了宗周他们找了八年没找到,结果自己暴露出来了李光远恨不得捶胸顿足。 一个官员忙扶住他道:“大人放心,双园没事。” 李光远愣了下,双园没事?那他们他扫过诸人,这些人一个个面色发白神情惊慌哪像没事的样子。 “大人啊,双园没事,城里出事了。”一个官员颤声道。 李光远皱眉,城里又出什么事? “长安府罢市了。”众人齐齐颤声说道。 (感谢0达克莱伊0打赏一万起点币,恭喜少年时代结束,进入大学新时代,好好享受青春吧)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上奏 李光远站在长安城街头,一瞬间有些恍惚,自己不过睡了一天一夜,感觉变换了天地一般。 曾经繁华热闹的街市消失不见,米粮油盐茶铺子都门板紧闭,连酒楼茶肆甚至青楼都如此,街站着不少惶惶不知所措的民众。 这突然罢市,百姓们首先吃喝成问题。 “快去啊,城外十里铺还有店没关呢,快去抢米粮。” 不知道哪里喊了一声,顿时街的民众都向外狂奔,站在街角的李光远等人只觉得狂风卷过,再看街空荡荡一片,而城内四处都正响起喧嚣,现在大家是抢着米粮,接下来会物价飞涨,不止是长安府,还会蔓延开来,波及整个西京路 怎么会突然这样?这可不是一个人能在背后操纵的,也不是一家两家能做到的,除非整个长安城世家大族乡绅豪商们齐动但是为什么?他们怎么李光远神情怔怔:“这是怎么回事?” “昨日卫家去双园讨要女儿尸首,结果也被廖大人说是嫌犯要抓起来”一个官员低声道,“当时场面乱了然后一夜之后,长安城开始罢市了” “说是廖承以长安府人人为嫌犯,长安府人人不得安不得不闭门思过。”另一个官员道。 李光远明白了,这么说,现在不是学生秀才们闹事了,而是整个长安城都要闹事了。 这可闹大了。 “大人,快约见四大族八大家,他们肯定参与其”一个官员急急道。 李光远却抬手,看了眼空荡荡的街道,再听城内四面传来的哭喊喧闹,道:“不,本府要写本奏。” 奏?官员们愣了下,是要告诉西京路官员这里出事了吗? “我们已经派人去了”他们忙道,“此等大事并不敢隐瞒。”也隐瞒不了,抢购这种消息有时候驿马传递的都快。 现在李光远要做的是赶快召集长安府的这些乡绅大族交涉,让事情尽快结束平息,免得引发民乱。 李光远摇头道:“本府要奏朝廷,廖承横征暴敛,胡乱抓人,天怒人怨,长安府民不聊生。” 什么?诸官惊骇,这 李光远道:“廖承视长安府人人为嫌犯,本府为一府之尊,当为第一号嫌犯,本府写完这个弹劾奏章,会自请入狱。” 事到如今乱事已起,廖承与长安府民双方必须分出一个对错胜负,那不要想庸了… 在场的官员们也一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如果不把罪订死在廖承头,那么罢市的乱罪要扣到他们头了… “你们维护好民众,不要被人趁机作乱,这次的事由我一人担起。”李光远沉声说道,说罢一甩袖大步向府衙而去。 这下长安城真要闹大了,余者诸官面色发白,怎么变成这样了? ……… 建兴元年九月初八,长安府突然陷入混乱,确切说已经混乱很久,但那只是学生秀才读书人们吵吵闹闹,但在今日风起云涌,城内店铺关闭,所有买卖停止,民众开始抢购,仅仅一个下午米粮价格已经飙升三千一斗,而随着府城四周以及长安府下县也开始罢市,柴米油盐布之类的货物有价无市。 而最关键的是,长安知府李光远为不抚慰劝阻治下,挂靴脱冠自请进了大牢,这一下民和官都乱了,罢市的风潮持续扩散,延绵到长安府周围的其他府县,虽然很多是因为抢购店铺不得不关门,但依旧引发了更大的恐慌。 不止是长安府,更多的府县街头巷尾挤满了惊慌嚎哭的民众,以为是西凉人入侵,官府被围住,甚至有试图安抚的官员被激动的民众投掷瓦砾,所有人都在询问事发源头的长安府到底出了什么事。 “廖承段山借查案之际,横征暴敛肆意抓人,尤其是在凶手自投后,依旧不审问嫌犯,继续抓人…” “将长安府人人视为嫌犯…” “先是学生们请愿,将学生们都抓了,青霞先生等教习也被抓起来…” “秀才们…” “…最后说是连死在双园被杀的人都成了嫌犯,其家人也要被抓…” “知府都下了大狱了…” 如此议论到处传遍,整个西京路官府震动,巡察守备监察纷纷向长安府赶来,而整个长安府各地民众已经涌入到双园请愿。 双园门外早已经听不到读书声,与民众百姓相,学生秀才人数太少了,他们的声音瞬时被淹没忽略不计。 “我们卫氏…历代忠良…” “大人,为了自证清白,请让我们打捞出死者尸首,核查验证。” 人群最前方则是一百七八十人在跪地哭求,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正是卫氏族人。 双园大门紧闭,一列列京兵森严戒备,众人不得靠近。 忽的有少年人跳出来,喊道:“不用打捞,我们双园的湖水是渭水引来的,又引入渭水的活水…这边闸口关那边打开,水流走,尸首自动出现了” 我们双园…这少年围观的民众有认出的。 “是柳春阳少爷…” “柳家的人自然说的没错。” “这倒是个好办法…” 便有不少人跟着起哄应声叫好,柳春阳跳起来挥手:“我知道闸口在哪里跟我来…” 站在人群后看着那少年的郭怀春薛母神情惊讶。 “竟然柳家也出手了…为什么他们应该是看热闹才好不管我们倒霉还是李知府倒霉他们都乐见其成啊。”郭怀春喃喃道。 薛母道:“你是说他们这样是在帮青子吗?” 郭怀春道:“帮是肯定帮了,看是有意还是无意…” 薛母道:“反正这小子伤了青子是有意的。” 郭怀春苦笑道:“这时候别惦记一个柳家了…现在你们只怕走不了了。” 看着前方里三层外三层日夜不散围着双园的民众,薛母也无奈的按了按额头…她足足睡了两天才醒来,醒来后这样了…杀光双园里的人也许不成问题,但双园外的人也太多了… 想到这里又恼恨又惊疑,是谁故意阻止她?她当然清楚自己昏迷是被人动了手脚,像她对李光远那般,但要说是害她也不至于,否则不是只让她睡着,看起来是阻止她要做的事。 是谁?既知道她们的身份也知道她们要做的事,还深藏不露?有些吓人啊,薛母神情惊疑不定。 外边的叫好声起哄声,紧闭着厅门内里的廖承也能听清楚。 闸口…他可不知道双园的湖水还有什么闸口,真的假的?他的脸色越发的青白,乱民,这是乱民,这长安城都是乱民。 “廖大人,不能这样下去了。”厅内坐着不少西京路官员,着红袍官位厚重,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厚重,“不几个嫌犯,先放人吧,再解释几句,先请众商家复市然后从长计议。” 廖承冷笑道:“那接下来要胁迫咱家把钟世三也放了呢?” 钟世三是自投的凶犯,民众都亲眼见也相信,怎么会去威胁放了他,现在之所以威胁是因为你们胡乱抓人啊,你们要不胡乱抓人也不会有现在的事…西京路守备苦笑道:“大人,不是这么较的…闹起了民乱非同小可…” 廖承打断他,道:“这件事当然非同小可,咱家已经给京里写了奏章,请刑部兵部立刻派兵来平叛。” 平叛?那这是把这里视为民乱造反了。西京路诸位官员神情骇然。 “咱们看朝里怎么定夺吧。”廖承冷冷说道,放在扶手的手紧紧攥起,养的长指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折断了恼恨,这长安府果然人人都是嫌犯。 建兴元年九月,如雪片般的急报奏章从西京路各处涌向京城,深秋的京城卷起了一阵狂风,皇城西苑内阁青石板路落叶如蝶飞舞,但下一刻被人踩在脚下。 几双厚底官靴踏踏而过,迈进了一间值房内,这里如同这里所有的房间一样逼仄,但却摆着高大的桌椅,博古架,另有一架刺绣金纹山水屏风,布置的富丽堂皇,此时屏风后透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廖承段山不是去查问杀害宗周的凶手了吗?怎么查的整个长安府闹民乱了?” 声音醇厚低沉,随着说话人从屏风后走出来,原本有些昏暗的室内瞬时变的明亮,大约是因为他身穿着的大红蟒袍,又或者是他手戴着的赤金嵌琉璃扳指。 这是一个身材魁梧四十多岁相貌堂堂的男子,他手抬起轻摆,琉璃赤金摇出一道流光,脚步三下慢响衣袍摩挲,人在白虎皮铺垫的椅子坐下。 厅内诸官俯首:“秦公爷。” (昨日突发不适,今日一更,我争取早点能恢复正常) 第一百七十八章 公侯 大周朝立朝以来封过很多公侯爵位,秦潭公可以说是很独特的一个,因为他得来这个爵位是因为名字。! 秦潭公不是他的封号,他姓秦,名潭公,益州秦氏子弟,八岁时被选入宫为先帝随侍。 先帝当时为太子,听到他的名字笑,说你这名字起的好,天生公侯,那你当个公侯吧。 天子金口玉言,先帝也很在意自己的许诺,在十七岁登基之后第一件事是履行诺言,于是在经历一番小儿嬉闹与天子之威的拉扯后,朝最终同意了这个封爵,十八岁秦潭公一跃成为大周朝年纪最小的公侯,令人羡慕也是一桩笑谈。 秦潭公之后便离开内廷参军,武功高超个性骁勇二十年平叛南北击退西凉,护大周四方平安,攒下战功赫赫,闻名天下,成为大周朝一等一的王将,不少人说如此战功当封王,公这个爵位倒是委屈了。 至此秦潭公这个以名为公的公侯,只有令人羡慕和敬畏,没有嘲笑。 先帝以秦潭公为傲,先帝并不喜好美色,登基以来只有一后,后纳一妃,便是秦潭公的幼妹,秦氏也一跃成为大周最显赫的家族。 先帝与皇后公主意外遇难后,正因为有秦潭公坐镇,手兵马劈山斩海,蠢蠢欲动的亲王皇亲们也只能做做梦,一直到小皇帝顺利出生成长登基。 当然有不少传言当今天下姓秦,但其他四位顾命大臣不爱听这话,让太后下了诏书秦氏子弟归乡种田,除了秦潭公外都不为官,以正清明,宣告了流言不可信。 先帝在时,秦潭公眼里只有先帝,如今眼也只有皇帝和太后,对于天子的命令他从无半点违背,许多人相信如果小皇帝下诏让秦潭公自尽去追随先帝,秦潭公也眼都不会眨一下,据说其他几位顾命大臣也很想证实一下这个传言,但皇帝还小,江山尚未安稳,西凉也在虎视眈眈,朝事不可儿戏玩笑。 所以秦潭公一直安稳的履行着他顾命大臣的职责,勤勉朝,敬业值守,以值房为家所以才布置的像家里一样。 虽然民间传言是位嗜杀残暴的武将,实际见到秦潭公的人都觉得他很温和,只大约是在外征战受苦太多,衣食住行些许奢侈。 此时见诸官施礼,秦潭公嗯了一声,微微抬身还礼,道:“是怎么回事?” 下首一位面容白皙精悍的官员忙将手里的一摞奏章捧来,道:“各方说的都在这里。” 秦潭公点头,这官员将奏章放到几案,秦潭公伸手拿起翻阅,屋内便不闻一言,唯有秦潭公开合奏章的轻响。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呼吸之间,秦潭公看完了所有的奏章,道:“这些事是吏部刑部的,当有书定夺,该请示陈相爷和王相爷” 又一位官员站出来道:“只是,廖内监要请调兵平叛,需要公爷您定夺呀。” 大周兵马不管营兵还是禁军都在秦潭公掌管之下。 秦潭公点点头嗯了声,再次翻了翻奏章,道:“我是一直不太知道这件事这些奏章你们都看了吧?” 在场的人皆应声是。 秦潭公道:“长安府说凶手已经抓住,廖承段山说真凶还在逃,所以为了这抓嫌犯的事闹起来了。” 在场诸人开口。 “段山仵作手段不会出错,奏章也列明疑点,绝非这个书生钟世三和匪盗方七八能做到。” “如此周密刺杀凶徒人数肯定不少廖内监大肆搜捕也是理所当然” “长安府李光远不制止罢市,妄图威胁,其心可诛。” “还有林樾,竟然带着学生以请愿之名行胁迫之事” “廖内监有不妥之处,只是当时事态紧急,他们人手不足,来不及审问从犯嫌犯也是情有可原” “此番民乱很显然是有人在后操控当严查不怠。” 秦潭公抬手,诸人议论声顿消,看他再次翻了翻奏章,道:“我再斟酌请刑部尚书宋大人来。” 诸人应声是施礼退了出去,大约是虽然布置的华丽但值房到底是太小了,众人走出来之后忍不住齐齐的吐口气,身形舒展。 “这长安府太大胆了” “绝不能纵容,否则四方效仿成何体统。” 几人一面低声说话一边沿着长廊走去,迎面有两个官员急匆匆过来,见到他们停下脚问道:“几位大人,可曾见内阁的书,刚送来的,王相爷要看。” 这边的一个官员笑了,道:“真是巧了,刚送到秦公爷那里。” 那官员闻言面色不虞,道:“那是我们书的,当由相爷们过目,再禀明陛下朝议。” 这边的几位官员哦了声,道:“那你们去跟秦公爷要吧。”说罢继续说笑了越过这两人走了。 那两位官员站在原地面色一阵青一阵白,正迟疑要不要前去,身后传来脚步声,二人忙回头看去,见一位身材瘦小四十左右的男人揣着手疾步走来。 这男人穿着大红官袍,却似乎衣不合体,飘飘荡荡撑不起来,面容倒也是白净,只是一双眼总是不自觉的左右乱看,添了几分窥探之态,不像个官员,倒像个油滑老吏。 是的,他本是个驿吏纵然红袍加身似乎也改不了出身,两个官员每次见到都冒出这个念头,想来不止他们,整个朝堂的人都会如此想。 他们尚在怔怔,来人已经露出笑容主动的打招呼:“华策兄,顺之兄。”像熟稔的老友。 两个官员忙施礼:“宋大人。” 刑部尚书宋元宋大人,并不是他们可以称兄道友的。 “怎的如此愁眉苦脸,有什么事,说出来,看小弟可能帮忙?”宋元笑道,像街头闲汉那般张口义气。 两个官员迟疑一下,道:“我们书的奏章,送到秦公爷那里,不知道看完了没有。” 宋元哈哈一笑,道:“如此小事我正要去见公爷,我来替你们问。”一面拍了拍二人的肩头,“等我给你们送去。” 两个官员忙连连施礼:“不敢不敢,大人让人来叫我们可以。” 宋元已经道:“些许小事不要客气。”揣着手向前去了。 看着宋元走开,两个官员站直身子同时松口气,对视一眼。 其一个道:“怪不得人都说路遇有三怕,秦潭公的狗、阎王爷的笑、屎壳郎的兄弟道怪,明明是热情和气,怎么让人心惊胆战呢?” 另一个道:“大约他高兴时叫兄弟,不高兴也叫兄弟,兄弟在他眼里只是东西,不是人。” 宋元迈进了秦潭公的值房,原本揣着的手已经放下,肩头耸起,本干瘦的人又顿时缩小了一圈。 “公爷,小的”他迈步进去恭敬的施礼,尚未说完,被秦潭公的打断。 “子敬,你如今是尚书了,要有尚书的样子,小的这个称呼不要再用了。” 宋元站直了身子,看着面前坐着的秦潭公,郑重的应声是,但下一刻又矮下身子满脸笑道:“在外人面前小的当然知道,在公爷面前,小的永远是当初大人面前的小驿丞。” 秦潭公只低着头看奏章,对于他的献媚没有厌恶也没有欢喜,道:“你是不是跟我有仇?” 宋元都没听清,怔了怔,下一刻噗通跪下来,大惊道:“公爷,小的哪里做错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其事 二人年纪差不多,同样都是红袍大员,此时一个端坐一个下跪。 秦潭公道:“不好看,起来说话。” 宋元立刻起身,神情惶恐又委屈,道:“公爷,小的对公爷的心天地可鉴,没有公爷没有小的今日…” 秦潭公打断他,翻看着手里的奏章,道:“廖承如此行事,是你吩咐的吧。” 宋元挺直了脊背,道:“公爷,你看到没,那长安城的确有问题,竟然闹起了民乱,也要阻扰他们查案。” 秦潭公抬起头,道:“你觉得宗周和廖承哪个厉害?” 宋元道:“当然是宗大人厉害……廖承怎么能跟他相,他可是与公爷您一样都得到四大师指点的…当然也不能跟公爷您,您是跟先帝一样被四大师教导的…。” 秦潭公笑了笑,道:“我跟先帝怎么能一样,我既然跟先帝不一样,四大师教导我跟指点宗周也没什么区别。” 宋元讪讪,秦潭公看着他道:“我说厉害不是说宗周武功高超…事实武功高强也没什么可说的,他还不是被人杀了,我说的是做事的方式。” 宋元似是不解,道:“我叮嘱过的,廖承只要按照宗大人那样做事,现在看来他也是如此,只不过大约是新人新面孔,下面的人难免不服,当初宗大人不也是面临不少阻扰,告谏言什么的,还是这一套把戏…所以给他们些教训老实了。” 秦潭公将手里的奏章啪的扔在几案,道:“像?连皮毛都不像,宗周什么时候让一个城府的人都阻扰了。” 这个么,的确是没有。 宋元道:“是,公爷,但情况不是不同嘛…” 秦潭公打断他道:“怎么不同?廖承是在查案子吗?没有吧,他不也是在查我们的公主殿下行踪吗?” 我们的公主殿下。 宋元忍不住左右看了看,然后听到秦潭公鼻音轻笑,他便再次讪讪,自己的动作是太可笑了,这皇城之内难道是什么不安全的地方吗?这对秦潭公是大不敬啊…他道:“在驿站的臭毛病…我总是偷听别人说话,也总怀疑别人偷听我…” 秦潭公不以为意没有说话。 宋元接着道:“公爷,宗大人如此厉害还被人杀了,想来也只有五蠹军那些人能做到,所以我们才怀疑。” 秦潭公道:“所以情况没有不同啊,都是在追查五蠹们的下落,但看看现在,你们一次都搞出民乱了。” 宋元面色羞惭又急道:“这是有人在后操控,算不是五蠹的人,也是林樾,李光远这两个家伙,他们居心不良嗯”说着眼一亮,前一步,“公爷,你说巧不巧,林樾和李光远竟然都在长安府,他们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或者他们已经知道…” 秦潭公看着他,道:“巧,是巧啊,他们两个不都是得罪了你,被你赶到长安城的?” 宋元噗通跪下来,面色青白道:“公爷,小的不是故意的。” 秦潭公抬手:“起来说话。” 宋元又忙起身,又是急又是委屈,四十多岁的男人想掉眼泪。 秦潭公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道:“宗周做事的狠每次只对一人,一家,一族,所以他能畅通无阻无人敢惹,而廖承这次则是对所有人,他把长安府所有人都当做嫌犯没有错,但是不能对所有人都发狠。”说着笑了笑,靠在身后的白虎皮,“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事若关己,那不得了…” 先前宗周一个地方最多只灭一家,所以当地的世家大族们只看到了告诫,为了不惹祸身而顺从,但现在廖承摆明了要对付所有的人家,不管高低贵贱,也不管士族平民,大家人人自危随时祸降临自身,想避都不知道怎么避开,那只有迎难而了,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这些世族大家。 宋元恍然,几分赔笑道:“这也是意外,如果只是像宗大人那样搜查适龄女子,也不至于闹的如此难看,毕竟还要追凶公爷,我这去让廖承回来,追查嫌犯的事以后再说。” 这也算是各退一步,想来长安城的人应该知足了,而廖承也毫发无伤。 宋元又恨恨道:“不管怎么说,他们当地煽动学生罢课,商人罢市,挟民意要挟朝廷,本是大逆不道。” 秦潭公抚了抚下巴,道:“这长安城有些意思,我也有些没想到。”他低头看向奏章,神情若有所思。 这些奏章写的人不同,写的角度不同,描述的也同,但通过这些反而能看清长安城这次事件的详细过程。 最早的时候应该社学里的学生们过问被抓的嫌犯学生,这时候还一切平静,但社学教习以及长安府接连询问,却让廖承变的不耐烦,恰恰这时有人抗拒了自己家被选女子,廖承的脾气被挑起了,想要给长安府一个震慑,事情此急转直下 街开始有传单然后廖承更生气发怒然后有学生被抓学生们被激怒,然后静坐抗议,廖承也再次被激怒接下来事情层层递进,越来越多的人被卷进来,直到整个长安城风声鹤唳,全城而动。 层层递进不急不躁合情合理,长安城民众凝聚压抑着恐惧愤怒,最终倾泻如洪。 如果说走到这一步是意外,那是廖承倒霉,如果说走到这一步是有人故意的话那更是廖承倒霉。 宋元眼神闪闪,凑前道:“公爷,要给长安城一个下马威也好震慑,接下来廖承毕竟还要做事。” 秦潭公道:“下马威的事不要想了,宗周死了。” 宋元道:“宗大人虽然不在了,但这种事也不是非他不可。” 秦潭公将奏章在桌子一拍,道:“我说,宗周死了,两个待选女子也死了,尸首在湖水里,他死了,没有人善后,现在长安府群情汹涌,死者家属闹着要核查死因自证清白” 宋元道:“泡了几个月都烂了能查出什么” 秦潭公道:“现在不是查出什么的事,而是为什么有人会揪住要查这件事。” 说明有人知道了什么,宋元打个激灵反应过来,脸色瞬变。 秦潭公道:“那两个女子怎么死的,你心里不清楚吗?天子血脉是神脉,不是你告诉宗周的吗?所以他才痴于吸帝姬的血练什么神功。” 宋元低下头诺诺道:“公爷,我也是从书看的瞎说了几句,谁知道宗大人如此高功夫了还学无止境找了什么功法” 秦潭公道:“什么学无止境,贪欲无止境罢了。” 宋元应声是,又小心道:“小的主要是想着廖大人可是为朝廷办事尽心尽力,经过此事难免没了面子” 秦潭公道:“先回来再说吧。”话音未落外边响起脚步声,有人喊了声秦公爷。 秦潭公应了声,有人便立刻走进来,可见急切。 “公爷,王相爷请了陛下廷议长安府事。”他道,“情况不妙,竟是要给廖大人定罪。” 宋元顿时惊怒:“那老家伙凭什么给廖大人定罪?” 来人神情迟疑一下,道:“好像是凭一首诗。” 第一百八十章 罪诗 勤政殿宫门大开,其内站着大学士尚书侍郎御史大理寺卿等等二十多位红袍大员,此时正听其一位身材矮胖须发皆白年约六七十的红袍官员说话。手机端 br “说起来自开国那次以后,还是第一次遇到罢市我这老脸真是不好意思见人了。”他叹气说道。 这是当今宰相王烈阳,在先帝指定的五位顾命大臣,年纪最大,地位也最大要尊老,此时朝堂里只有他一个人坐在圆凳当然是官员们,另一位坐着的是龙椅的小皇帝。 “王相爷,言重了” “此非朝政有失之过” 几个官员劝道。 王相爷摆手道:“你们看看这首诗说的”他将手里的一张纸展开,眯着眼凑前 旁边立刻有个官员伸手道:“相爷让下官来读。” 王相爷没有推辞将纸递给他,那官员轻咳一声,念道:“金樽美酒千人血,玉盘佳肴万姓膏。烛落泪时民泪落,歌声高处怨声高。牛羊付与豺狼牧,负尽皇恩为尔曹。” 王相爷道:“听听,百姓都是怎么骂的他。” 殿内的官员们有的点头有的揣手垂目,也有的摇头道:“诗词这种也不能说明什么。” 王相爷看向他,道:“诗言志,若非有感怎能而发?” 说到这里门外报秦潭公宋元来了。 宋元道:“什么时候我刑部不在六部了?”意思是身为六部尚书却没有接到廷议的消息。 一个面色微黑年约五十的官员含笑道:“适才去请宋尚书,说有机密要务,我们这里也不好让陛下等着,所以先开始了。” 宋元呸了声,道:“不要脸,胡说八道。” 这竟然是直接开骂了。 那官员甩袖脸更黑,眼神不屑,道:“成何体统。” 宋元将红袍衣袖一挽,道:“章御史,你有体统,来来与我对质,你让哪个去请我了”看样子要前揪那官员 殿内的官员们有的前阻拦有的则看热闹,顿时有些嘈杂。 秦潭公道:“好了,休要君前失仪。”说罢前一拜,“臣参见陛下,臣等有罪。” 众官便忙都跟着施礼称有罪。 坐在龙椅的小皇帝有些呆呆,一旁的太监凑过来提醒一句什么,他才童声稚气道:“免礼平身。” 众官叩谢,王相爷道:“好了,秦公爷来的正好,长安府各路的奏章都在你这里,你给大家说说闹的有多大吧。” 秦潭公对他的暗讽不以为意,吩咐让人把奏章拿来,道:“还是大家都来说说吧。” 装满奏章的箱子放在殿内让众官皆拿起翻阅,殿内随之也响起议论声。 “廖承此行径着实过分,抓嫌犯抓嫌犯,扰民如此。” “那也不叫扰民啊,这些人确有嫌疑” “这罢市之举必是有人在后散布谣言推波助澜。” “李光远过分,其心叵测。” “廖承无罪” 殿内议论声渐渐变成了争执,一时嘈杂混乱,不过也很清楚的分成两派,一派廖承有罪,一派则是长安府乱民,期间王相爷秦潭公一个垂目一个垂手皆不语,直到吵闹声越来越大,秦潭公才开口道:“请罪尚且不论,当务之急是要长安府商贾开市,否则损耗极大。” 王相爷点头道:“秦公爷所言极是那便要先给廖承定罪。” 宋元道:“廖承有什么罪,宗大人为朝廷办差被杀,廖承查凶犯也是朝堂合议的,这替朝廷办差倒成了罪了?以后谁还敢尽心尽力?” 王相爷看他一眼,和气道:“宋尚书莫急,我没有说为朝廷办差是罪,只是说廖承有罪。” 宋元嗤声道:“反正你说廖承有罪是替朝廷办差有罪我最知道这些事了,做多错多,都当庸臣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了。” 王相爷含笑摇头,道:“非也,非也,不管做事,关乎做人。”说着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墨言,再念念这首诗词。” 先前那位读过诗的官员立刻应声过来,伸手接过。 “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一首词念罢,原本嘈杂的朝堂变得安静下来,先前不管是争执的还是木然的神情都有动容,有几个大学士还喃喃念念。 王相爷道:“诸位觉得如何?” 一人道:“秋,余词皆废啊。” 宋元却有些不耐烦,道:“讨论这个做什么,说正事吧。” 王相爷道:“宋尚书,你可知这首词是写给谁的?” 宋元皱眉道:“我又不读诗词,我怎么知道。” 而另一边秦潭公神情一动,皱眉旋即又展平,一瞬间似乎思虑万千念头,但并不发一言。 王相爷从袖子拿出一本奏章,道:“这是李光远写的奏章,这两首诗词随附其,都是当地一个少年学生所做,先前那一首千人血赠与廖承,而这首水调歌头则是赠与宗周。”站起身来,视线环视众官,“同样是赠诗,宗周这首万古流芳,而廖承则被被泣血痛骂,同样是做事,同样是人,差别怎么这么大呢?这难道是做事的缘故吗?这分明是做人的缘故,宋尚书说廖承定罪,天下做事的官员寒心,那如果廖承不定罪,那先前得了赞誉好好做事的宗大人岂不是也寒心?” 宋元愕然,旋即又羞恼,道:“这什么跟什么啊,我听不懂反正” 秦潭公打断他,道:“相爷所言极是,诗言志,廖承引长安城民众泣血唾骂,确是横征暴敛不得人心,当定罪。” 宋元哎了声,下一刻话头一转,道:“被人骂总归是不好,肯定有错。” 王相爷含笑点头,道:“秦公爷果然赏罚分明”说罢咳嗽几声坐下来,“那么长安府的事,大家给个定论吧。” 至此大家便再无异议。 “当效仿前朝苏言,定罪廖承,捉拿回京。”众人齐声说道,“以抚慰长安民众,以示朝政清明。” 王相爷点点头,看向秦潭公道:“那按照大家的意思办吧。” 秦潭公点头,一众人便转向龙椅,齐齐叩拜道:“请陛下定夺。” 睡着的小皇帝被太监戳醒,迷迷瞪瞪道:“准退朝。” “公爷,李光远的奏章被这老东西克扣了,我早说了,李光远居心叵测!这是他一手操纵”宋元急声道,“这次被这老东西坑了。”又气恼的,“其他人也是的,怎么不说有诗啊干啊的事” 秦潭公已经重新坐在自己的白虎皮椅,道:“他们是疏忽了,如此多的大事,谁也没在意那两首诗词的小事又是个学生做的,嗯这个学生叫什么?” 宋元道:“叫什么薛青,是青霞先生的高足”说到这里又恨恨,“说跟青霞先生逃不开干系” 秦潭公没有理会他的抱怨,扶着白虎爪道:“薛青”笑了笑,“廖承要是知道自己被一首诗断送了,会不会气死?” 第一百八十一章 私谈 廖承气不气死宋元不关心,道:“我快要气死了,公爷,如那老东西的愿,定罪廖承?” 秦潭公道:“陛下都准了,不可忤逆陛下。!” 宋元唉声叹气,道:“这可怎么办?太后娘娘要是知道了肯定” 他的话音未落,外边响起说话声。 “秦公爷,秦公爷。” 宋元蹭的打开门,热情的喊道:“陈公公。” 院子里站着一个红袍白面太监,见到门大开,也露出笑容,恭敬的施礼道:“宋大人,秦公爷可在?” 秦潭公已经走来,道:“何事?” 陈公公更为恭敬,道:“太后娘娘有请。” 太后娘娘如今还住在当贵妃时的宫殿内,以示对先帝和先皇后的怀念尊敬,现在小皇帝登基,也不用她在临朝听政,便迷了养花,秦潭公到来时,秦太后正坐在摆满了花盆的屋子里修建枝叶。 虽然当了太后,但秦氏也不过才三十岁,坐在盛开的艳丽的花团,丝毫没有黯然失色,反而人花娇,她身材丰腴,鹅蛋脸,显得几分娇气孩子气。 秦潭公的父亲老来得女没多久去世了,秦潭公与其说是哥哥,更像是父亲。 秦氏见到他进来,立刻道:“哥哥,廖承怎么被定罪了?” 秦潭公施礼,道:“因为他做错事了。” 秦氏将手里的一支月季剪碎,道:“他替哀家做事,那岂不是说哀家也做错事了?” 秦潭公道:“奴婢怎能跟娘娘相提并论。” 秦氏道:“哀家不管,宗周不在了,廖承也要不在,谁来替哀家做事?”说罢竟抬袖子哭起来,“这朝里的大臣欺负我,哥哥如今也不管了。” 秦潭公失笑,道:“我怎么不管了,不要闹。” 秦氏甩袖道:“那哥哥任凭那些人拿下廖承,又纵容长安城那些乱民,且不说接下来其他地方会效仿,谁还来替宗周做事?哀家是没有可靠的人了。” 秦潭公道:“那不做这件事了吧。” 秦氏站起来,声音拔高:“那怎么可以?哥哥你明知道那人尚在人间,难道不要斩草除根?” 秦潭公站在一圈花盆外,隔着姹紫嫣红看着秦氏,道:“其实一开始我不同意你和宋元这样做只不过你们这样能心安,我也懒得理会。” 秦氏前一步,踩着一地落红碎叶,道:“哥哥,怎么可以不这样做,那可是帝姬,一旦她出现” 秦潭公打断她道:“所以她会出现的,我们又何必去找?” 秦氏愣了下。 秦潭公道:“她身为帝姬,着急不安日夜难眠的人,不是我们,而是她。” 秦氏道:“她要真出现了怎么办?” 秦潭公红袖轻抚,眼前娇花乱摆,枝叶纷落如雨,道:“那不正好,杀喽。” 好像也是这个道理,秦氏捏着剪刀坐下来,又站起来道:“都被哥哥说糊涂了,主要是怕她揭露当初的事” 秦潭公道:“当初的事我都做了,难道还怕被人说两句?我向来认为,做一个被人说的人好过做一个来说的人。” 秦氏道:“哥哥我听不懂。” 秦潭公道:“成王败寇,只要我在这个位置,她要来说便来说,无非是让她再死一次罢了。” 秦氏握着小剪刀轻叹:“她毕竟是大周天子血脉皇命天授要不然当初那种情况下还能保的一命”又抬头,“哥哥可有见到四大师?” 秦潭公道:“次去倒是见到四大师了,只是第二日跑了。” 秦氏有些急道:“他跑了正好,哥哥该让陛下守在那里,既不用让陛下和四大师相处,外人也能看到陛下被皇寺认可了。” 秦潭公笑了,道:“守在那里没用,所谓皇寺不是寺在人在,而是人在寺在,四大师在哪里,哪里是皇寺,我会再找他的,娘娘不用担心。” 这样古怪啊,秦氏愁眉,道:“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个哥哥也知道,陛下他”又前一步,压低声音道,“不让陛下跟皇寺来往不行吗?反正也是四大师不肯出现的。” 秦潭公道:“不行,没有皇寺的认可,陛下成年之后拿不到先帝的登基手书亲政更难,陈盛王烈阳这些人必定会拿这个做章。” 皇寺是大周皇室的一个传说,传说当时天下大乱,群雄逐鹿,大周高祖军马四散大败而逃,身负重伤将死之际遇到了一间小寺,被里面的老和尚救起,说他是真命天子,传授了武功兵法治世之才。 大周高祖一统天下后寻到这间寺庙,将其封为皇寺,老和尚为帝师,并宣告天下大周每一位天子都必须经过皇寺的认可,帝师的教导才能成为真正的天子,为此每一任皇帝都会在登基后写下一封手书交由皇寺掌管,待下一任天子经过帝师教导成年后方能取得。 不过虽然是这样说的,但皇寺很少为难也很少参与皇家之事,并没有哪一任天子会在这件事被刁难。 今次小皇帝五岁的时候,五位顾命大臣已经开始请皇寺的四大师来当帝师了,但四大师以年高体弱为由推辞了,许诺手书会在皇帝成年的时候送来,但秦潭公却依旧坚持要让皇帝拜师。 秦氏眉间不安,轻叹一口气:“哥哥也是相信天命神授吧。”所以才这样执拗。 秦潭公笑了笑没有说话,门外有人来报陛下来了。 小皇帝由一个太监抱着走来,秦氏前接过,小皇帝依偎在她怀里喊了声母后,又带着几分怯意看秦潭公。 秦潭公道:“陛下该去读书了吧,臣正好陪陛下过去。” 秦氏便将小皇帝交给内侍,秦潭公伸手拦住,道:“陛下自己走吧。” 内侍不敢违背垂手避让到一旁,小皇帝站在地有些不安,秦潭公含笑伸出手,小皇帝迟疑片刻伸手牵住。 秦潭公牵着他,一大一小在内侍的拥簇下沿着甬路在巍峨的宫殿慢步而行。 (大家要好好保重身体哦,么么哒) 第一百八十二章 日常 行走在刑部的宋元脚步匆匆,衣袍翻飞彰显着此时他的心情很不愉快。! 身旁跟随的官员小吏更加屏气噤声,但有些事还是不能回避要请示的。 “那按书的意思,让人去带廖大人回来?”一个官员低声问道。 宋元道:“若不然呢?我去请他回来吗?这个废物!” 官员立刻应声是退后, 又一个官员前,低声道:“那凶徒钟世三是地还是带回来” 宋元脚步停下,捻着几根短须,道:“带回来,我要亲自见见这铁骨铮铮的钟家子弟。” 官员松口气,道:“那其他的嫌犯,还有宗大人选的人” 宋元摆手,道:“嫌犯在长安府地审问,是凶徒杀了,不是放了,至于那些女子晦气,不要了不要了。” 官员们齐声应是,看着宋元走出了衙门,坐了一辆黑色的马车,马车四周侍卫遍布森严,刀剑长矛寒光森森,让人看到远远的避开。 京城的街市繁华喧闹,有许多亭台楼阁皇城还要高,坐在其可以俯瞰整个京城,此时看着街人群如潮水般退开,行走在其的黑色马车格外的醒目。 “宋大人的排场越来越大了” “这马车倒也越像屎壳郎了” 一阵低笑在房间里散开,盖过了歌女琴娘的声音,那抱着琴的女子带着几分好从窗边看去,视线在黑色的马车流连,手一拨琴弦,铮铮综综的十面埋伏便倾泻而出。 大街原本避让的人群一阵涟漪,提篮小贩、街边卖茶老翁、挽着手逛街的老妪和少女、骑马牵着骡的年轻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向这黑色的车队围拢,手亮出了寒光闪闪的兵器。 街响起叮叮当当兵器相撞的声音,随之而起的惨叫以及血花四溅。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身在其的人们都没有反应过来,居高临下的恰好看的清楚,琴娘发出尖叫,厅内的人也都涌向窗边。 大街已经混战在一起,有人逃开,也有人向黑色的马车扑去,如同飞蛾一般撞在红衣侍卫展开的大,有人飞旋跌起,下一刻落地人首分离肢体断裂,日光下血光如雾。 黑色的马车始终安静的站在街道,车夫没有惊慌失措,大黑马也安静的打着喷嚏,似乎这一切都司空见惯。 天也,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下,竟然有贼人袭击当朝大员,这是天子脚下的京城吗?第一次来京城的人们看的目瞪口呆心胆俱颤。 街的人群逃散而去,袭击者便更清晰的展现在眼前,这是不足十个人的团伙,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穿着打扮兵器皆不相同,身手也水平不等。 那个老汉老妪显然是没什么高深功夫的,将手篮子茶台砸向红衣侍卫,人便冲了去,挥动着大刀,下一刻被红衣侍卫砍断了手脚,翻滚在地,但惨叫声也没有阻止他们,抱住了近的侍卫的腿脚将他们拉到缠住。 两个年轻的女子展开一条绳索,以轻盈的跃起姿态向侍卫们围拢,虽然看似绳索,但碰触之后侍卫们脖子肩头瞬时血流,竟然是堪刀剑锋利。 四五个侍卫迎这绳索,手的长刀将绳索抵住,如同风车般的旋转,两个女子被甩的飞起,撞到了马车,但不待她们起身,早已等候的侍卫手的长剑将她们钉死在地,血流满地,年轻的面容俏目瞪圆不瞑。 一切发生在一瞬间,一切也结束在一瞬间,街血流满地,残肢尸首散落,远处兵马正在涌来,这边红衣侍卫们刷拉收起了兵器。 “好了。走吧。”马车里传来不耐烦的声音。 车夫扬鞭催马,大黑马车晃动向前,靠在马车的两个女子尸首倒地,紧接着红衣侍卫的马蹄踏过她们向前。 “宋大人又遇刺了吗?” “可有活口?” “大人放心我们来捉拿凶徒” 兵马司的人乱乱的问候这表达着,目送宋元的马车向前,自始至终宋元连面都没露一下。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多半遭遇伏击刺杀,早如同家常便饭了。”有兵丁喃喃。 “宋大人到底惹了多少仇人啊。”有兵丁低头看着地的尸首,“如此锲而不舍的刺杀。” 这老妪老翁本该是颐养天年,这年轻的男子女子也是正该享受生活,怎么活着不好,非要赴死?想不通啊想不通的事太多了,兵丁们驱散围拢的人群,将死者的尸首收拾,又整理混乱血腥的大街,街再次变得喧闹嘈杂,酒楼窗边看热闹的人们也松口气。 “来来,饮酒饮酒。” “琴娘,琴娘,不要停下琵琶。” 厅内再次笑语喧哗,琴娘低头垂目拨弄琴弦,一曲十面埋伏到了乌江自刎铮铮满弦悲壮。 豪华的大厅里琴声说话声混杂,忽的门被拉开,有人举着一张纸进来。 “一首好词朝刚出的一首好词大家快听我念来。”他大声说道。 屋的人都停下说话,琴娘也按住了琴弦。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宫阙今夕是何年” “好词好词,朝里哪位翰林新作?” “非也,是长安府的一个学生叫薛青” “薛青。” 听到这喊声,薛青抬起头,看到裴焉子走过来。 楚明辉等人避让开几步。 裴焉子道:“可有新作?” 张双桐在一旁甩袖哀嚎一声,道:“焉子少爷,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能作出诗来?” 薛青也笑着摇头,道:“没有啊。”请裴焉子坐。 裴焉子坐下来看她面前摆着的书卷,相于厅内其他学生,薛青还是读书最认真的。 裴焉子道:“外边没有再抓人。” 在这里时不时的还能听到外边的喧闹声,但并没有再送人进来。 楚明辉斜躺在地,懒洋洋道:“许是这里装不下了。” 正说着话,一旁传来几个学生的争执吵闹,还有人哭起来,这让大厅里的气氛变得更加燥郁。 因为被关了许久,大家的心里都有些烦躁不安,这里大多数学生都出身富贵,过惯了锦衣玉食,被关在这里缺吃少穿,不能洗澡,方便也很不方便,更别提被小厮婢女伺候,有不少人脾气变的暴躁,有不少人也在隐隐后悔自己做的事,为此言语之间的争执吵闹也越来越多。 “何为学?” 沉稳的声音在厅内响起,学生们都看过去,见青霞先生站在前厅,被关了这些时日,大家的形容都有些狼狈,但青霞先生儒者气象不减。 “学,识也。” 青霞先生负手道,视线环视厅内诸生,像在社学讲大课一般。 “你们通过学,识得这个世间,万物,道理。” 嘈杂吵闹的学生们渐渐安静,大家四散而坐。 “你们此事曾举条幅言读书是为了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那你们可知怎么样才能立心,立命,承继圣学,开太平?” “学而识,识而知,学无时不在,识无论何地皆能。” “尔等学识,要能辅君王,安黎民,方能承太平之业,无论何时何地何境地当无惧无悔。” 青霞先生的声音回荡在厅内,原本燥郁的气氛一扫而光,学生们或者坐或者站立静心聆听。 薛青轻叹一声,低下头。 裴焉子道:“是不是觉得把青霞先生抓进来太好了?” 薛青失笑,道:“怎么能如此对先生不敬。”神情肃然,“青霞先生真不愧是先生。”在学生们要被抓的时候,他第一个站出来,告诫廖承等人要抓学生先抓他,当然廖承不会理会他的告诫,于是都被抓进来了,又看着裴焉子,“焉子少爷为什么也会来做这件事?” 这是大家一开始很好议论过的事,不过没有人正面问过裴焉子。 裴焉子唔了声,道:“好玩,还没有被抓进大牢的经历。”又看四周,带着几分遗憾,“可惜这里并不是真正的大牢。” 第一百八十三章 有论 “薛青。” 低语在耳边响起之前,薛青已经醒了,夜色里的大厅里横七竖八睡满了学生教习,燃烧一夜的火把苟延残喘。 门被推开了,有人轻手轻脚的走进来年长老迈,没有功夫没有威胁薛青闭着眼继续睡觉,直到那人停在自己身边,伸手推了推她。 薛青睁开眼,昏昏视线里看到一张陌生的老者的面容。 那老者对她勾勾手,自己先一步走到了柱子后墙边坐下来。 薛青起身,看着不远处坐着拄着头睡的青霞先生,斜躺着姿态严整的裴焉子,以及摊开手脚睡在两个学生身的楚明辉,小心翼翼的跨过自己身边几个睡熟的学生走到那位老者身边坐下来。 二人靠着墙,在什么睡姿都有的大厅里倒也不引人注意。 “我是春阳的祖父。” 开头的第一句话让薛青惊讶,竟然是柳老太爷吗? 柳老太爷道:“用不着那么惊讶,这双园到底是我家的,有句话你总听过。” 薛青点头道:“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廖承段山京兵再厉害也是到了长安府的地盘,柳家的庄园。 柳老太爷呸了声,道:“怎么骂人呢你脑子里想的什么,我是说高门大户总有密道暗室以备不时之需。” 其实还是一个意思啊。 薛青道:“多谢老太爷出手相助。” 柳老太爷看她一眼,道:“你从一开始算到今日了吗?” 薛青摇头,道:“当然不是,其实一开始只是想社学先生们能过问,张撵能被放出来。” 然而廖承段山拒绝了,反而变本加厉抓了张撵的家人邻居。 “所以我知道这不是一两个人能解决的恶了。” 柳老太爷道:“所以你煽动这么多人一起来?” 薛青道:“首先这是恶事,不是针对我针对张撵针对某一个人,而是有可能针对每一个人,再者,做这件事是大家的选择,一开始的确是我有意引导,但后来我也只是个参与者了,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人,都在做他们自己认为对的事,我始终赞同的一句话是,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柳老太爷哈的笑了,道:“好一句,我为人人,人人为我那如果你让春阳来找我,我拒绝了呢?或者说去告发你了呢?你怎么办?” 薛青道:“那好办啊,大家一起死,事情发生在你们双园,春阳和我都是目击者,我总有办法拖你们柳家下水的。” 柳老太爷呸了声,道:“你真是无耻,亏我还认为你一身正气。” 薛青道:“老太爷要是真认为我一身正气,也不会这样选择了。”必然是猜到有这种可能,所以为了杜绝其发生而做出了选择。 柳老太爷瞪了她一眼,道:“你凭什么认为朝廷知道宗周杀人的事且要掩盖?” 薛青道:“凭他这么多年平安无事这世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永远的秘密,他做的事肯定有人知道,而知道的人包庇着他,为了自己的目的,所以他们不会让这件事被揭开。” 柳老太爷默然一刻道:“死了那么多女孩子” 薛青道:“所以这是恶,这么大的恶事,难道不该被阻止吗?阻止了,不值得吗?这样的我不能称为一个正气的人吗?” 柳老太爷正为前边的话而沉吟,听到最后一句呛的咳嗽一声,这让大厅里躺着睡的个别人惊醒看过来昏昏视线里只看到墙边坐着两人在说话,是哪个教习和学生说话吧,那人不以为意继续睡去。 柳老太爷停下咳嗽,看着薛青,道:“你是不是一个正气的人我不在乎,我也不是为了这个来做这件事的,不过,你是一个好人,你在双园没有丢下春阳,你本可以丢下他,这对于你来说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让春阳死在那群刺客手下,而他可以跑的更快更隐秘,但他没有。 薛青道:“是因为我他那日才来到双园的,我既然带他来了,自然要带他走,我这样一个君子” 柳老太爷抬手打断他,指了指大厅,道:“这里君子不少,不过不包括你。”说罢看着他,昏昏可见这少年清秀的面庞,平静的神情,他又忍不住笑了笑,“这一切都是你这小子搞出来的,说出去也没人信,尤其是廖承,估计死也不会相信的。” 薛青道:“老太爷,这真不是我搞出来的,这只是他们多行不义必自毙,事情闹到这种地步,整个长安城人人自危,也必然要人人自保了,老太爷你肯这样做,也是笃定了这一点吧,大家心里都有这个念头,只缺少一个人站出来。”说到这里对柳老太爷一礼,“多谢柳老太爷。” 柳老太爷笑了笑道:“富贵险求,此一若成我柳家在长安府也非同一般。”说着又看他一刻,忽的压低声音道:“君子不打诳语,杀了宗周的凶手到底是谁?你可有看见?” 薛青摇头道:“真没有。”她只是个女子,不是君子。 纵然视线蒙蒙,廖承也能看清眼前的车,这不是他的惯坐的马车,他的马车豪华结实舒坦,而眼前这个分明是囚车。 “骗人!朝廷不会这么判的!”廖承尖声喊道,人也向后退去,但有京兵抓住了他的胳膊 这些京兵在前一刻还挺从他的命令指挥。 “廖大人,这的确是朝廷判的,有陛下的诏书。”来人是个刻板的书官,将手里的书抖了抖。 廖承努力的要去看清楚,但依旧看不清楚,道:“这不是,这是王相爷干的,他早看我不顺眼宋大人呢?秦公爷呢?太后娘娘我要见太后娘娘。” 那官员不耐烦的将书一收,道:“回去能见了。”说罢摆手示意。 京兵们将廖承拎着向囚车关去,廖承又想到什么抓住车子不肯迈步,看向后边,道:“段山呢?怎么只抓我?” 段山站在一旁,并没有京兵前抓他,闻言哦了声,道:“廖大人是大人,我只是个听差办事的小吏,一切都是按照廖大人吩咐,没有理由抓我。” 廖承尖声道:“这不公平!” 日光明亮,双园里数间紧闭的厅内大开,从涌出百众少年人,一个个形容有些狼狈,神情还有些不可置信。 “真放我们出来了?” 他们互相询问。 打开门的一众官员连声道:“是的,是的,放你们出来了,快回家去吧。” 少年们发出一阵欢呼,有人抬脚要跑,但也有人站着不动。 “那廖承呢?” “那我的同学呢?张撵,张莲塘怎么样?” 都这时候了还惦记着张撵张莲塘,这些少年们真是官员们摇头,道:“刑部派了人来,开始审查嫌犯,如果没有问题放出来,至于廖承” 官员们没有说话看向一个方向,学生们都跟着看去,日光明亮下看到正被推囚车的廖承。 不知道哪个开头嗷的叫了一声,少年们顿时发出山呼海啸。 官员们忍不住掩耳,教习们也没有像往日那样喝止,也都松口气面色含笑。 “快回家去吧,家人都担心呢。”大家催促道。 一个少年便向外跑去,跑了两步又停下,低头看看自己,忽道:“我要洗澡。” 这时候洗什么澡,去哪里洗澡?知道这些少年们日光养尊处优惯了,第一次受这种罪,差几步回家洗个痛快便是,那少年却如同着魔,再次嚷了句我要洗澡,竟然向前方不远处的湖冲过去,一边大喊着一边将身的衣服解开扔下,人噗通一声跳进了湖水里。 众人惊骇,官员们忙喊着救人,却见那学生又水探出头倒是会水。 楚明辉嗷的叫了一声。 “我们洗澡!” “我们洗澡去。” 一群学生便都嗷嗷的叫着冲向湖水,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几乎所有的都向湖水冲去,衣服都被解下抛起,一瞬间满目的少年乱奔。 薛青看的目瞪口呆,这个,看还是不看是个问题。 有人在后推她。 “三次郎,同去。” 这可同去不得,薛青忙摆手道:“我不会水。” 那人大笑指着湖水白花花的少年们,道:“不会水的多了,大家护着呢,怕什么。”再次拉着薛青。 薛青道:“我有伤。”指了指自己的肩头,以及手里的木拐。 有伤啊,那少年不再坚持,将自己的衣袍扯下一扔,甩着胳膊长腿嗷嗷叫着冲向湖水。 薛青松口气,好险,少年们癫狂起来真危险不过,裴焉子也如此了吗?她忍不住四下看,果然看到裴焉子正慢慢的走向湖水,抬手解下衣袍也要脱光光啊,薛青忍不住想打个呼哨。 裴焉子似乎察觉回头,薛青冲他笑了笑,移开了视线。 (感谢秋至風露繁打赏十万起点币 感谢ilkyo、秋至風露繁、?最后一枪?、星星花开、南方的冰一打赏一万起点币,谢谢,最近身体不好,么么哒) 第一百八十四章 相迎 双园外早已经被人围得水泄不通,有前来迎接自己孩子们的家人,更多的是看热闹的民众,左等右等不见人出来,待听到说都跳到湖水里洗澡去了,愕然不已。 一群披头散发也该洗洗的男人们笑了。 “少年当如是。”他们纷纷说道,颇有几分也想去的神态。 家长们一面斥骂不成体统,一面催促去拿衣服送进去,门前乱的如同集市,在这一片热闹有一个少年走出来,身材瘦小拄着竹杖不甚起眼。 薛母一眼看到了,喊了声青子要前,却有人她更快,郭子谦柳春阳同时扑过去,但还没接近薛青,又被人撞倒一边。 “薛青。”两个女声尖亮的喊道。 薛青下意识的后退,但还是被一个女孩子扑过来抱住了脖子,贴近可见娇羞满面俏目闪闪,竟然是春晓。 被撞开落后一步的郭宝儿大怒:“她是谁!” 四周见到这一幕的民众已经发出笑声,有美人当众如此豪放投怀总是让人羡慕的,笑声盖过了郭宝儿的尖叫。 “青子少爷我知道你没事的。”春晓笑道,又用力的抱了下薛青,在郭宝儿打过来之前松开手,弯身躲在薛青身后,“你来绿意楼我不收钱哦”说罢扭腰掩嘴跑开了。 动作之快薛青自始至终都没办法反应,郭宝儿跺脚怒骂,又伸手揪住薛青。 郭子谦忙前拦住:“误会误会,那是受过青子哥恩惠的女子青子哥身子还不好,你快放开他。” 郭宝儿这才放开手,恨恨道:“天不亮得到消息我来这里等着你了,感动吧?” 薛青对她道谢,又看郭子谦和柳春阳,郑重一礼,道:“辛苦你们了。” 是真辛苦了呢,当他们都被抓进去,在外边没被抓的人反而更害怕,郭子谦红了眼圈,柳春阳神态倒没什么,只是扭开了头。 四周围观的有人认得薛青,便笑着起哄道:“宝儿小姐都亲自来接了,这下不会薛青少年也不会担心被赶出郭家了。” 众人都笑起来,薛母再次要冲过来,被郭怀春拉住。 “干吗?”薛母不解道。 郭怀春往门边指了指,道:“她的同伴们出来了。” 她的同伴?薛母心里念着,他们来到这里时小心翼翼被人瞧不起嫌弃回避,薛青时时刻刻像个受惊的耗子一般,每天只会牵着自己的衣角,一刻也不敢离开,同伴,她没有同伴,也不敢有同伴,现在 门内嘈杂声响,一群披头散发乱裹着衣袍衣衫不整的少年人冲出来,薛青已经回头走向他们,他们也对薛青打着招呼,薛青对身边的少年们说了些什么,少年们纷纷点头,然后便传开且开始整理头发衣衫。 这是要做什么?要迎的家人们停下脚,围观的民众也更加好的看过来。 少年们很快挽起了头发,扎紧了衣袍,一个少年走到最前方,将红袍大袖一甩,语调婉转高亢。 “一拜,谢亲长。” 少年们齐齐的长身拜倒,面前的众人吓了一跳,有些明白有些不明白,少年们已经齐声道:“让亲长担惊受怕,担待不孝。” 原来是这样啊有些面带愤怒的家长神情稍缓变得复杂,有些心软的妇人们则红了眼眶。 张双桐起身,再次一礼,道:“二拜谢官长。”少年们齐声道:“肯听吾等谏言。” 长安府的在这里的大小官员神情复杂,想到这些日子的头疼难眠,也是满腹的心酸。 张双桐再次起身,又再摆,道:“三拜谢四邻。”少年们齐声道:“与我同袍” 这话让四周的民众议论纷纷。 “四邻是说我们吗?” “同袍是啥?” 林秀才等人则捻须大笑,道:“好一个同袍,这正是我秦地关男儿之风。” 于是向民众的解释同袍的含义,四周的民众恍然,原来是这个意思,说起来除了这些学生,参与这件事的民众也不少,还真是大家同袍了,更有人大声的吟唱跳起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薛青又拉着张双桐说了一句什么,张双桐有些为难的看着他道:“这个说出来太不好意思了吧。” 薛青摇头,带着坚持。 张双桐无奈道:“真后悔我学什么唱戏我这嗓子用在这时候。”虽然是无奈也到底前再次甩着长袍,扬声道:“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少年们已经听惯了他的声音,下意识的跟随喊起来。 “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双园门外载歌载舞,堪过节。 听到这一句山呼海啸的喊声,站在双园里的一众原本脸色不善的官员顿时露出笑意。 “不过,此事非同小可,必当严查。”为首的官员又肃穆道,视线扫过在场的人。 李光远青霞先生等俱在,闻言垂头应声是,廖承被抓论罪,学生们放出来了,但这件事当然不可能这样结束了。 大约是怕夜长梦多,刑部来的官员动作很快,连夜不眠不休的提审嫌犯,三日后张撵和张莲塘等嫌犯被放出来了,听到这个消息在家的学生们再次聚拢到双园外迎接。 张莲塘拉着张撵走出来,虽然被张莲塘教过,但看到这场面张撵还是激动的语无伦次。 “谢谢先生,谢谢你们。”他唯有连连感谢施礼。 围观的民众也看的激动不已,再三感叹还是读书好啊,读书人有先生有同窗相助,这可是堪亲族的关系来往,如这张撵,如果不读书,谁知道他是谁,又哪里会有这么多学生为他出头。 撇开热闹的人群,张莲塘走出来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薛青,在这一片热闹他倒显得置身事外毫不起眼。 薛青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张莲塘。 张莲塘笑了笑,学着当初薛青的样子展开手转了个圈,道:“完好无损,毫发未伤。” 薛青用力吸了吸鼻子,道:“臭了。”又端详他的脸,道,“有些丑了。” 张莲塘道:“彼此彼此,你也不过晚进去几天,早出来几天而已。” 二人便相视一笑。 张莲塘道:“怎么眉头还不解?” 薛青道:“事情还没完呐” 事情还没完?张撵不是已经平安无事了?张莲塘皱眉,忽的见那边又一阵喧闹,原来有一群女孩子从双园里奔出来,而城里的大路也有车马涌涌而来,不待车挺稳下来的男女迎过去又是哭又是笑。 其一个年男人被一个小姑娘扶住,二人跌跌撞撞,张撵也从学生奔出来扑向二人,三人抱头大哭。 这场面让围观的人不由跟着抹泪。 郭子谦从一旁跑来,喘气欢喜道:“张撵的爹和妹妹都放出来了,朝廷说了,选侍女是宗周对太后的心意,其实太后并不需要,所以都免了,不让大家进京了,各自在家奉养父母便是对太后的孝道城里的人家此时都欢喜坏了都来接了。” 薛青将竹杖在地顿了顿,轻叹一口气,眉头舒展,喃喃道:“如此我薛青收钱办事,童叟无欺。” 至此方了。 “三次郎,三次郎。” 张撵的喊声从一旁传来。 薛青看去,见张撵正坐车走过对他招手。 “三次郎,你也来接我了,谢谢你啊。”他说道,又指着身边的女孩子,“这个,这个是我妹妹,她做的糖饼你吃过的。” 薛青见张撵身旁的女孩子探头看来,眉眼清秀,带着几分羞涩垂头避开,张撵低头对她说些什么,大约无非是郭家的小女婿之类的,那女孩子便带着几分好再次看来,张撵又对薛青摆手,道:“等学了我再带给你吃啊。”。 薛青抬手抚了抚额头,扬声喊了声张撵,张撵坐在驴车回头看过来。 薛青道:“其实我不喜欢吃糖饼。” 张撵很是不悦,道:“可是你吃了啊。”又转头对妹妹道,“他胆子小,这是客气呢,你做的糖饼他都吃了呢好吃得很。” 女孩子对薛青抿嘴一笑,收回视线。 (感谢?最后一枪?打赏一万起点币,今日一更哈么么哒) 第一百八十五章 相送 张撵一家人汇入车马人潮远去。 薛青看着他们离开,转头看张莲塘:“我决定跟你做同窗了。”张莲塘跟随的是周先生,周先生喜好诗词,先前曾来邀请薛青跟随自己读书。 张莲塘道:“你放心,我尽量不请你吃喝。” 薛青哈哈笑了,聪明如张莲塘,大约也多少看出些什么吧。 张莲塘转身迈步,又道:“你当初说的对,要是跟你相熟,自然不会为他们抱不平来欺负你谁敢欺负你啊,你真是一饭之恩必偿,睚眦之仇必报。” 薛青只是笑,道:“快些回家去吧,你家里人担心呢。” 张莲塘却摇头道:“还要去看个人。” 刑部来的官员快速利索的审问了嫌犯,将无关人等释放,也将定罪的凶徒除了几个要犯外全部斩首。 长安城的民众这几天如同过大年,先是开了市,再是朝廷释放了学生和嫌犯,大家也免去了被当做乱民的担惊受怕,接着又能看杀头 长安城的法场在长安府衙前,当初钟世三举着条幅在这里自首,今日这里人头攒动看斩头。 暖暖蹦蹦跳跳,想前又不敢前,再转头却见薛青向人群外走去,她忙喊着少爷跟。 在府衙的另一边,有一队人马正准备启程,其兵马围绕一辆囚车,囚车里一个瘦削的年轻人独坐,乱发被风吹起,露出只有一只耳朵的头脸。 对于这边的喧哗他似乎听不到,只是仰头看着天空,大约许久未见又即将再也见不到的贪恋。 这是囚犯钟世三。 长安城人已经看过他投案自首,如今他的出现不得看杀头的热闹,所以这边很快人散去涌涌向法场。 那两个少年并一个小丫头站在路边格外的显眼,惊动了另一边说话的官员们,官员们有些吃惊,有长安府的官员认出来。 “是张家的少爷” “郭家的薛青” “作诗的那个薛青吗?” “不看杀头来看这个?” 一番低语有京官呵斥他们不得近前,张莲塘施礼示意自己停步不靠近。 京兵侍卫也懒得驱赶,这种时候他们倒是巴不得有人来劫钟世三还有什么守株待兔更好的事呢,而这两个少年也没有再靠近,其一个还大声喊道:“钟世三,钟世三。” 囚车的钟世三闻声眼神微转,从天空收回看过来,他的视力也受了影响,似乎并看不清喊他的人,但这个声音却是认得。 “是那位隔壁牢里的小哥吗?”他道。 官员们的视线再次凝聚过来,其包括段山,他知道隔壁牢里的小哥是什么意思,当日在双园二人曾被隔邻关押,侍卫也报来张莲塘主动跟钟世三攀谈。 张莲塘没有退避,虽然钟世三看不到,他还是露出笑应声是,道:“我来送送你。” 好容易洗脱了嫌犯嫌疑,这时候还来跟钟世三套交情,四周的官员们神情复杂,有几个与张家交好的眉头皱起这张莲塘如今也成了长安府官府头疼的刺头,长安府的少年们也不知怎么了,所谓纨绔子弟竟然不鱼肉乡邻打架斗殴,而是祸害官府惊吓家族。 钟世三闻言大笑,道:“多谢你啦少年人,好好读书啊。” 张莲塘应声是,道:“你走好如有来世,也请好好读书。”廖承定罪,宗周为朝廷办差兢兢业业无罪,那么刺杀宗周的凶徒必然死路一条。 钟世三再次大笑,双眼看向他这边,似乎要看清的样子,但最终无果,便干脆坐下来不再看了,道:“多谢小哥你来送我,正好有个忙请你帮。” 帮忙?四周的官员神情再次紧张。 张莲塘无惧,应道:“请讲。” 钟世三靠着囚车木栏,再次看着高远的天空,道:“那日恍惚听到外边念了一首诗词,我没有听清,也没有机会再问小哥你” 那日张莲塘和钟世三说话没多久被侍卫打断了,大约是不想给张莲塘惹麻烦,钟世三也再没有开口说过话。 张莲塘道:“哪首?” 钟世三道:“少年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死生同” 他的话音未落,有另外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 钟世三停下吟诵,侧耳专心听,直到声落,他才抬手拍着囚车大笑道:“正是,正是,多谢,多谢。” 薛青道:“不谢。” 钟世三道:“听到此妙词,死也无憾,敢问作者是谁?” 薛青道:“你都要死了,知道作者是谁有什么意思?” 钟世三向他的所在看来,微微眯眼模模糊糊似乎看到一个清瘦的青衫少年,道:“人活一世,图个名号,堂堂正正,传诵与世间,虽然我将死之人,但也是多一个人知道作者的名号,也是作者的荣幸啊。” 被知道姓名竟然是一个人的荣幸吗?张莲塘笑了,道:“此人是” 薛青截断他的话,道:“贺铸。” 张莲塘微微讶异,没有说话,钟世三笑道:“贺铸,好名字。”说罢拍打着膝头,“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反复吟诵,不再理会二人。 官员们也结束了攀谈说话,马车启程,那边传来民众的惊呼,想来是一颗人头落地。 京兵们侍卫们开始驱赶:“退后退后。” 薛青张莲塘退后几步,看着伴着惊呼声喧闹声,车马粼粼,钟世三坐在囚车拍膝望天吟诵。 薛青忽叹道:“缚虎手,悬河口,车如鸡栖马如狗。白纶巾,扑黄尘,不知我辈可是蓬蒿人?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一面叹着转身,竹杖轻敲迈步。 身后钟世三的吟诵停下,侧耳用力的在一片嘈杂倾听薛青的声音,待听到第一句神情顿时痴痴,喃喃缚虎手,悬河口,车如鸡栖马如狗。白纶巾,扑黄尘。 “小哥,这叫什么?”他又大声问道。 薛青没有回头,扬声道:“行路难。” 钟世三怔怔:“行路难,行路难酌大斗,更为寿,青鬓长青古无有”忽的又仰头大笑,笑的沧桑凄凉。 笑声渐渐远去,长安府衙的喧闹也抛在身后,青衫少年顿杖缓步而行,暖暖在前蹦蹦跳跳。 张莲塘错后一步默然跟随,再回头看车马已经远去,隐隐还能听到钟世三的吟诵,想到钟世三以问诗词作者为敬意,道:“钟世三这个名字有不少人记得。”毕竟是刺杀了宗周的主犯“也是此生有幸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允悲 街还有人不断的向法场涌去。! 薛青与张莲塘在路口分别,便各自归家,刚走到巷子口看到柳春阳。 这一场事闹得长安府下忙忙乱乱,自从在双园门口一见,二人还没有说过话。 郭子谦正在热情的邀请柳春阳进门,柳春阳颇有几分不耐烦,看到薛青便忙甩开郭子谦,又想到什么对郭子谦伸手:“别跟过来啊,我们有话说。” 郭子谦没有丝毫的恼怒和不悦,反而高兴的做个我懂的表情,站在门边一脸警惕的四下看。 薛青道:“是说那件事吗?” 柳春阳点点头,道:“我祖父都安排好了,让我告诉你放心,嗯,他说不告诉你你也放心。” 薛青对他施礼道谢,柳春阳别扭的要避开,却见薛青伸手拉住他,那边郭子谦已经喊道:“婶子你” 再看薛母不知什么时候从门外跑出来,手拎着一条扫帚,愤怒的冲柳春阳打过来。 “让你害我儿!” “你欺负我儿!” 她一面哭道,一面将扫帚挥舞拍打在柳春阳身,这扫帚不知道用来干什么的,一挥舞满是尘土飞扬,呛人口鼻。 柳春阳被拍了两下大声的咳嗽起来,薛青本要将他拦在身后,但打了几个喷嚏后停下,只站在一旁有些无奈又不安的喊着娘,不要打,无力懦弱的劝阻。 街不少人围过来,惊讶的指点询问是怎么了。 “柳家的少爷啊,跟薛青打过架伤了薛青胳膊的” “那不是薛青自己伤的吗?” “说说客气话而已,要跟柳家和好,不得已罢了。” “不过过去这么久了,怎么这时候薛婶子想起打人了?” 街围观,柳春阳被打的无力还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看着薛青,薛青却没有丝毫劝阻的意思,也没有示意他离开,只在一旁怯弱的喊娘,柳春阳无奈只得半避被薛母敲打,直到薛母似是累极了跌坐地,拍着扫帚呜呜的哭我可怜的儿,薛青前扶住薛母,母子抱头痛哭,柳春阳这才看到薛青伸手对自己做了个手势他狼狈的打着喷嚏跑开了。 郭宝儿幸灾乐祸的道:“被打的好可怜。” 郭大老爷捻须感叹道:“被打是好事啊,是好事啊。” 郭宝儿瞪眼道:“爹你糊涂了?被打为什么是好事?那你也去被她打一顿。” 郭大老爷没有呵斥她,低声喃喃一句又不是没打过,又道:“打一顿能保住性命,那自然是好事。” 自从薛青出事后,爹变得古古怪怪的,郭宝儿不再理会,跑出来看着街坊们搀扶起薛青母子。 妇人们对于子女总是有共同的话题,妇人们劝着薛母一起流泪感叹向内去,薛青被郭宝儿拉住,瞪眼审视,道:“你去哪里了?” 薛青道:“看杀头啊。” 大家都喜欢看杀头,这没什么疑问,郭宝儿围着薛青转了转,用力的嗅了嗅,颇满意的道:“没有脂粉气”又抓紧他的胳膊摇了摇,瞪眼道,“不许去青楼喝花酒,尤其不许见那个小贱人。” 那日双园春晓跳出来抱了薛青,被郭宝儿记恨在心,当日跑去绿意楼闹了一场,不过这等小孩子被老鸨轻易打发了,反而给春晓又添了几分名头。 薛青对此也很意外,她也没料到春晓会这样,当然她相信春晓是真的关心以及高兴,并不是为了在人前博名声。 郭子谦拉开郭宝儿道:“青子哥才不会去青楼喝花酒,你不要乱想了青子哥身子还没好利索呢,又被关了这么久”说着搀扶薛青,对郭宝儿摆手,“你要是真对青子哥好,不如去给他炖汤做些补品。” 郭宝儿将辫子一甩,呸了声,道:“想得美,我才不伺候他。”说罢抬脚蹬蹬跑了。 郭子谦道:“不理她。”笑嘻嘻的搀扶着薛青向内走,内里传来哭声让众人吓了一跳,薛母等人都停下哭看过去,见宋婶子被两个街坊妇人搀扶着哭着走出来,吴管事还派了辆车在后。 “蝉衣捞出来了。”有人解释道。 众人这才想起廖承被抓走,选的女孩子们被放回,那投水自尽的两个女孩子也要被打捞出来安葬了。 看着哭的无法走路的宋婶子,街的人满面的同情,不少妇人都跟着哭起来。 双园湖边围满了人,伴着吆喝声一具尸首从水被打捞来,岸边顿时响起哭声。 “是哪个?” “先别哭。” 一番吵吵嚷嚷,凭着衣衫认出是卫家的小姐尸首已经完全不能看了,立刻被盖,也没人去细看,听到一声是自己家的孩子,那边人便再次放声大哭。 过了片刻又一声哗啦响,另一具尸首也被打捞来,亦是泡的不能看立刻被盖,那边宋嫂子一众人已经开始大哭两个投水的两具尸首一首是卫小姐,另一个自然是蝉衣,没什么可看的,腥臭气熏天,众人也不敢停留,各自拉了尸首赶去选好的墓地。 站在不远处的柳老太爷放下掩着口鼻的手,道;“春阳呢?” 身边的人忙一叠声的寻找春阳少爷。 “春阳少爷如今真得老太爷欢心啊一刻不见找。”不少人低声感叹,很快说柳春阳来了,下人们忙恭敬的迎着。 柳老太爷还站在湖水边,也不在乎未散的臭气,屏退了身边的人只留柳春阳伺候。 “你见他”他道,才说一句看到柳春阳的形容不由皱眉,“怎么了?” 柳春阳整理着头发衣衫,诺诺道:“没什么,不小心跌了一跤。” 柳老太爷呸了声,道:“你怎么这么蠢啊,撒谎都不会,跌一跤能跌成这样?被人打了打了,你自己都不打回来,难道我会去替你打回来?你还维护那小子?你又不是女生,外向什么?你看看你那蠢样嗯,怪你爹给你起的名字不好” 柳春阳心道我要是女孩子好了,肯定不会受这种罪还有这名字不是按族谱来排的嘛,要怪也只能怪柳家的先祖低着头任凭被骂了一通,趁着柳老太爷歇口气,道:“他说谢谢。” 柳老太爷哼了声,视线看向远去的拉着尸首的人群,道:“为了那一个女子,搞出这么泼天的事,这小子要是个皇帝肯定是个幽王纣王那般的,真是个祸害。” 仔细想来,还真是如此,因为这个蝉衣,长安城掀起了罢市,倒了一个太后亲信太监,柳春阳有些恍惚,当初薛青在社学里把自己叫出来说请他帮个忙的时候,他可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回想一下还真是可怕那薛青不仅是个敢杀人敢杀自己还是个敢捅天的这下柳老太爷更讨厌他了。 柳老太爷拍了拍金腰带,喊了声来人,远处听候的管事立刻前。 是要想办法对付薛青了吗?柳春阳攥住了手。 柳老太爷道:“写了五儿的庚贴,去郭家跟薛青下定。” 柳春阳:“?”耳朵坏掉了吗?他听到了什么? (感谢默写你容颜、南方的冰一打赏一万起点币,月了求一波月票啦,实在是有点少嘿嘿,拜托咯。)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一诺 柳家但凡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如同柳春阳一般认为自己耳朵坏掉了。 “这是为何?怎么说到亲事了?” 纵然柳家柳老太爷说话无人敢反驳,但并非晚辈不能询问。 柳老太爷拍着扶手懒洋洋道:“亲事不是早在吗?当初春阳和长乐社蹴鞠时,五儿与郭家小姐打赌输了,得了这薛青。” 柳家诸人这才想起,倒是确有此事,只是那不是孩童玩乐吗?怎么当真? 柳老太爷道:“我说真是真,我又不是孩童。” 柳老太爷一言既出自然没人当玩笑,有人小心翼翼道:“可是,这个薛青”儿女亲事结的是两家之好,同荣共辱,从此便是九族之亲生死与共,这薛青哪里值得? 柳老太爷赞道:“这个薛青挺好的,有才” 的确有才,这一点很早以前柳家众人认可,不过,柳老太爷明明并不屑的,当时有人还提议与薛青缓和一下关系,柳老太爷还道亡羊补牢,表示没必要结交了 柳老太爷道:“亡羊补牢?”又哦了声,“你们没听过其后还有一句话吗?犹未晚矣。” 原来话怎么说都能有理,站在椅子后的柳春阳无佩服,又带着几分茫然,那个小子真的要成为自己的妹夫了?不由想起当初打赌再次庆幸只赌了叫大哥。 那个小子薛青并不知道自己作为赌约生效,正在屋内解下外袍准备好好的洗去一身疲惫。 里衫褪开,垫着的肩布,胸前的缠布,腰里的裹布一层层扯开,只穿着小衣短裤,露出十三四岁略显玲珑起伏的身躯,秀颈削肩蜂腰长腿,肤白凝脂跟涂了一层青灰薄粉的脸形成鲜明的对。 薛青俯身用湿手巾盖在脸,融了药粉的水滴沿着脖颈滑落。 薛母的手放在她的肩头,小心又仔细的摩挲那一道伤疤,喃喃心疼:“留了这么大的伤疤,可怎么好。” 薛青的肩头一甩,转动灵活,骨肉有力,薛母只觉得绵而劲的力道将自己的手弹开。 “娘,人心不足蛇吞象呐。”薛青笑道,“先前只求不残,现在还要皮肉无伤。” 薛母笑了,伸手拍了下她的头,道:“快洗洗吧,我去郭大老爷那里,适才让人叫我不知何事。” 薛青应声是迈入浴桶,看着薛母走出去,在外把门锁,热水烧的滚烫,薛青舒坦的枕在浴桶眯眼吐口气,此时此刻终于卸下了满身的疲惫以后能安安稳稳的当个教书先生了。 暖暖在外敲门喊了声少爷,手里哗啦响似乎在摆弄什么,道:“又有人送贴子来了,这是什么什么少爷请你参加生日宴还有什么什么少爷请你去赏红叶” 听着暖暖在外唧唧喳喳的说话,薛青可以想象到她手里拿着的一摞帖子,这些只是少年们之间玩乐邀请,并非家族正式来往,但少年们才是明天啊,大家一同坐过牢一同受过难,这等情谊可非同小可将来自己成立私塾,让这些已经成人的少年们介绍些学生,总不成问题。 薛青似乎已经看到学生满门的场景,她将手枕在脑后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作为一个先生,应该有个名号,像青霞先生那样的她叫什么好?不败先生吗? 暖暖叽叽咯咯的翻看着名帖,面的字一个不认得,还好那些小厮们都认真详细的再三给她叮嘱介绍,也能说个大概,忽的听得内里传来嘿嘿笑声,她将头贴在门听了听,确认是少爷在笑少爷可是许久没有笑了,暖暖也蹲在门外嘿嘿的跟着笑。 此时的郭怀春也正在书房里面对薛母难得的发出笑声。 “真是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这样结束了。”他感叹道,“能这样兵不血刃,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薛母坐在椅子道:“那我们不用走了?” 郭怀春神情复杂,看着薛母道:“何止不用走薛青在长安府也算个人物了。”再不似先前卑微怯怯,被嘲笑被不屑,不似先前仅仅几首诗的才气,与那些少年们一同坐过牢打过架闹过事,这算是真正的结交了。 薛母想到这段走在外边四邻街坊说起薛青时的态度,也神情怔怔,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人人都注意到薛青了,会不会引来麻烦?按理说他们应当避在人后像尘埃一般不被人知才更安全。 郭怀春苦笑道:“以前没人注意的时候,她不也惹来麻烦吗?孩子大了,藏是藏不住了”又打起精神,“不过到底是年轻人们之间受欢迎,这些孩子们闹事家长们肯定心里恼火,要好好教训他们,也不喜欢他们再这样多来往官府现在可要查是谁领头闹事呢。” 薛母道:“还要查啊?”说着也恨恨,“查,好好查,把那些鼓动我们青子的人都好好的查一查。” 二人正说话,门外传来喊声,薛母便立刻站起来,郭怀春坐下来,门外脚步声停下。 “大老爷,柳大老爷来了。”吴管事道。 柳大老爷?自从薛青和柳春阳负荆请罪之后,柳大老爷还没过门,两家在路见了也扭头不说话,怎么今天来了? 郭怀春低声道:“是因为你打了柳春阳又来问罪了吧?” 薛母眼睛闪闪,道:“饶了儿子,不饶老子,我给他煮碗茶喝吧。” 郭怀春拭汗忙拦住,道:“做事不是只有杀人这一个办法您且稍候,待我来见他。” 郭怀春跟随吴管事来到前厅,见柳大老爷安坐喝茶,心不由一怔,竟然喝茶了,次可是连坐都懒得坐。 看到郭怀春进来,柳大老爷起身笑施礼:“大将军。” 郭怀春忙还礼道不敢,主宾相让一番各自坐下,婢女重新换了茶退下。 郭怀春道:“听闻你们家给了落水二女安葬费以及不少抚慰金,卫家当然不缺这些钱,我这本家嫂子真是感激不尽,我也谢过老太爷。”说罢起身一礼。 柳大老爷笑着还礼,道:“大将军无须多礼,大家日后也是亲家了。” 亲家?长安城里想要跟柳家攀亲的不少,但郭怀春可没想过,微怔,道:“不知亲从何来?” 柳大老爷似也惊讶,道:“咿一诺千金重,大将军不会是要反悔吧?这可不是君子所为啊。” 郭怀春惊讶:“怎么一诺了?谁跟谁的诺?” 柳大老爷道:“贵府小姐郭宝儿与我家五儿,端午前长乐社与五陵社蹴鞠时,以薛青薛少爷婚约为赌,我家五儿输了,当取代郭小姐与薛青成亲。” 郭怀春目瞪口呆,打赌?开什么玩笑啊。 柳大老爷不悦道:“这怎么能是开玩笑呢,既然是赌约,算是女子也是我柳家的子女,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大老爷,请带我去见薛家母子吧”说着拿出一张庚帖放在桌子。 郭怀春恍恍惚惚的拿起看,果然写着柳家五儿小姐大名生辰等等,耳边柳大老爷的声音还在继续。 “日子已经看好了,十月初八吉日成亲的话,薛少爷今年十三,明年满十四正是成亲的好时候” “既然定亲了,不好住在你们家了宅子已经看好了,老太爷买下了,一并收拾好,成亲的时候在那里” 宅子都准备了日子也看好了,郭怀春抬头看柳大老爷,来真的啊? 消息很快风一样在郭家散开,郭子谦亦是惊讶旋即又满脸赞叹:“青子哥真厉害。”先是绿意楼的春晓姑娘投怀送抱,现在连柳家的五儿小姐都主动提亲了,男儿当如是啊。 郭宝儿面色涨红,摔碎了手里的茶杯,道:“不行!”如同当初听到自己要与薛青成亲时一般反对坚决。 第一百八十八章 有问 当初郭怀春说要将郭宝儿嫁给薛青时,郭宝儿大怒摔锅砸碗坚决不同意,怎么如今说不用嫁给薛青,还是不同意? 郭大夫人拉住她道:“我的儿,这是好事。 ” 郭宝儿与柳五儿打赌的事她最清楚,不止一次被郭宝儿缠着说将薛青给了柳五儿,催着郭大夫人去柳家说亲事,那只是孩童胡闹,谁会当真,郭大夫人觉得自己要是真门,会被柳家当做疯子。 没想到最后却是柳家的人主动门了,此时不同意更待何时? “他柳家女儿们多,随便打发一个不在意。”郭大夫人道,“与你可不一样,咱们家你一个,婚事不可随便。” 郭宝儿跺脚道:“反正不行。”伸手抓起墙挂的剑,“我去把柳家的人赶走。”说罢蹬蹬要跑,还好郭大夫人慌忙拦住,闹得一阵混乱。 而这边柳大老爷已经不耐烦跟郭怀春说话,趁着郭怀春去后宅询问女儿打赌的事,自己寻到薛青家来了。 薛母听的也是目瞪口呆,柳家竟然要把女儿嫁给薛青?主动的适才郭怀春不是还说虽然少年们与薛青结交,但城里的人家家长都会讨厌薛青的吗?怎么四大族的柳家反而跑来要结亲了? 不过惊讶不解归惊讶不解,这件事当然还是不行。 洗过澡穿好里衫,站在屋子里裹外袍的薛青也失笑,当然不行,万万不行。 柳老太爷神情惊讶,道:“难道你们要反悔?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匆匆追来的郭怀春羞恼,道:“难道你们这是君子所为?”什么君子一诺千金,当初怎么不履行诺言?这时候跑来要结亲了,分明是看到有利可图嗯有什么利呢? 跟来的郭子谦在一旁板着手指:“青子哥作诗大才,武双全,长的好看,为人义气” 听起来也像那么回事,但这样的人长安城多的是,但凡有个头脸的人家随便拎出一个少年都能如此人家还有家族依仗,这才是最关键的。 薛青他有什么啊,除了他这个人货可居?郭怀春闪过这个念头,心狂跳,莫非薛青的真实身份柳家得知了?不由看着薛母满是疑问。 薛母更是一头雾水,不应该啊要是早信任柳家,当初何必来郭家,只得连连摆手道不行。 大杂院里很是热闹引来众人围观,待听到是为何事,更是惊讶的议论成一团,柳大老爷不肯让步,将柳五儿的庚帖扔下,道:“这种言而无信的事我们柳家不会做,五儿生是薛家的人死是薛家的鬼。”说罢竟然甩袖走了。 郭怀春愕然无语,见识到什么叫泼皮无赖了这叫什么事,驱散了看热闹的四邻,郭怀春和薛家母子站在屋,看着柳大老爷扔下的庚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郭怀春道,看向薛青,现在他觉得有事还是直接问薛青。 薛青笑道:“这很明显啊柳家看我了。” 郭怀春道:“为什么啊?” 薛青笑道:“因为我很好啊。”一面将手臂握了握,武全才。 郭怀春无语。 薛青拿起庚帖道:“大老爷不用担心,我来跟柳家说郭大老爷你信守承诺以女下嫁,我薛青当然也要信守承诺,虽然柳家家大业大更富贵,但我也不会忘恩负义。” 郭怀春看着她道:“所以,我要谢谢你吗?” 薛青整容道:“不用谢。” 郭怀春呸了声,道:“你倒是想忘恩负义,你也忘不了啊。” 薛青哈哈笑,薛母也终于听明白薛青的调侃了,嗔怪道:“不要闹了快去吃饭吧。”又请郭怀春出来。 郭怀春气恼的走出来,对薛母道:“你看她一副坏痞样越来越不像话了。” 薛母笑道:“哪里嘛,好得很呢,都被柳家看了,可见是真的好。” 郭怀春压低声音道:“别让她玩的太过,柳家可惹不得。”说罢又回头看了眼屋内,薛青端坐桌前,接过暖暖递来的碗筷含笑吃饭,看去形容安静举止雅但这一段发生的事可真是没有一个雅安静的,“让她快些去社学”又想这一段发生的事是从社学开始的,“社学也不可靠啊” 这都是什么事,孩子大了,真是让人头疼啊。 府学宫街一队官兵疾驰而过向社学而去,引得一阵纷乱。 “怎么了?怎么还有官兵去社学?” “这件事还没了吗?” “了是了,但说是这次学生闹事是有人在后煽动,要查出幕后黑手。” “好多学生都被盘问了。” “朝廷派了监察使在这里,彻查这件事李知府也受了训诫青霞先生也被严查了。” “当个教书先生也不容易啊。” 街的人纷纷感叹,四褐先生在一旁听的津津有味,当个有名的教书先生当然不容易。 “俗话说教不严师之惰嘛。”他对一旁的民众道,“这些学生们真是闹的太过了,还是先生管教不严。” 四周的人纷纷点头。 “不能白收那么多束脩,当人先生得负责。”四褐先生接着说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社学教书也是这个道理嘛。” 周围的人更是赞同,议论的更加热烈围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四褐先生趁机指着面前摆着的一堆书册。 “要书吗?新出的话本” “这个可是最新的春宫” 正喧闹又一队人马疾驰而来,这一次没有向社学去,而是在街横冲乱撞,走进一件件商铺书舍酒楼,抓住每一个人看热闹的民众大声的吵闹询问什么。 “这是做什么?”大家好的看过去,“不会又是要乱抓人了吧?” 四褐先生挥动着自己的书册,道:“不会不会我们又不是学生又不是社学先生再抓也抓不到我们头。” 话音落有官兵差役排查到这边,听到他们大声的询问。 “有没有听过知知堂?” “知知堂在哪里?” 啥?这个名字好熟悉啊四褐先生手里的书册啪嗒掉地 “是书铺的吗?”一个民众说道,转头看过来,“没听过咿” 刚才那个卖书的老头呢? “这边!” 几个差役从墙角转过来,左右看看看到一座草堂。 “这边还有个屋子。” 他们顿时涌来,屋子简陋两间,此时都了锁,抬头看门头空空,不知道是卖什么的 一个差役看到旁边大树下一个老头坐在木板闭目养神,便喂了声,道:“这里有没有叫知知堂的?” 老头被惊醒一脸懵揉着眼:“知知堂吗?没听过啊不不,听过,子曰知知为知知不知为不知” 不待他说完差役们已经不耐烦的走开了,一个读书读傻了的府学宫这里并不少见。 “那边看看去” “快点一个都不许放过” 大家招呼着呼啦啦的疾步而去了,这边的热闹引得外边人看过来,一眼看到坐这里的老头,便道:“老头,你的书还卖吗?” 四褐先生脸色难看,道:“书不卖了学生卖,有人要吗?” (感谢默写你容颜打赏一万起点币,感谢ilkyo打赏三万起点币,哦哦周末愉快啊大家) 第一百八十九章 结社 暮色笼罩了长安城,白日的繁华褪去,夜晚的喧嚣即将开始,大街人群依旧涌涌。 相于酒楼茶肆的热闹,书店笔墨纸砚铺子所在的街道则安静一些,有些甚至关了门。 驳驳的敲门声在一间悬挂宋家铺子的店外响起,两个少年贴近门,另有两个少年警惕的环视四周。 “关门了,明日再来吧。”门内传来声音。 门外的少年低声道:“急用啊,帮帮忙…知之为知之啊。” 门咯吱一声打开了,内里也是一个少年,对来的少年点点,门外的四人忙鱼贯闪进去,门旋即关。 穿过书铺高大厚重的书架,便来到一间小杂间,地乱堆着各种书卷纸张,此时有楚明辉张莲塘等七八个少年坐在其正低声商议什么,见这四人进来停下来。 “铭,你今日怎么来了?莫要你的家人起疑。”楚明辉道。 被唤作铭的少年道:“放心,我一开始没有去双园,且还主动告之家人是长乐社的人在鼓动我…他们完全相信我,我今日终于有机会进了我伯父的书房,看到按察司公说已经多人供述确认知知堂…我速来告诉你们小心。” 省路按察司主管各种案件,包括监察各级官府,府学学生生员资格也在他们掌握之,如果说长安府不敢轻易拿学生,是害怕头追究行事不妥,那按察司亲自出面没有问题了。 “虽然一开始我们行动保密,但最后参与的同学们太多难免消息泄露。” “群情激愤时大家可以同仇敌忾,但如今事了,被家人官府各各分别逼问诱劝,供述出来也是难免。”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我们会被认为不是玩乐同窗之情,而是有意结社操控这是官府不能容忍的。” “这如何是好如果被官府定罪,各家家长也会埋怨,其他同学们会被说服认为我们骗他们只怕众叛亲离。” 少年们响起一片低声议论,气氛有些低迷,守门的少年忽的疾步进来低声道:“裴焉子来了。” 少年们一怔。 楚明辉道:“买书吗?” 那少年摇头道:“说有事相商。” 来一个书店门外对内不说买书,说有事相商,很显然是知道些什么。 张双桐道:“他怎知我们在这里?” 楚明辉瞪眼环视众人:“我们间也有人泄露秘密了?难道忘了入知知堂的誓言吗?” 少年们你看我我看你纷纷摇头。 “我没有啊。” “我也没有啊,我连话都没有跟他说过。” 张莲塘将手一挥,道:“既然是有备而来,那请进来吧,我们只是在说为我不平的事,都是我们长乐社一手策划的,这一点官府都知道,没有什么不可见人的。” 楚明辉道:“大家注意言辞。” 少年们纷纷应声是,那看门的少年便转身出去了,不多时引了裴焉子进来。 张莲塘起身施礼,道:“多谢焉子少爷仗义,正要去拜谢。” 裴焉子道:“不用,只是读书而已,不是为了你。” 裴焉子一向清高,大家也不以为意,楚明辉道:“不管怎么样,焉子少爷这次能去双园读书,对我们大有帮助,我们的人越来越多,最后才能让官府正视莲塘张撵的冤情。” 众少年们纷纷点头符合,神情有激动的有感激的:“让吾等不孤。” 裴焉子抬手示意他们停下,道:“事情过去不用提了,现在冤情平了,官府也该整治追查背后煽动人员了,你们打算怎么办?” 楚明辉拍腿愤愤道:“怎么办?如同同窗相助,我们长乐社为自己的成员出头又有什么错?要查便查。” 张双桐则起身施礼,神情诚恳道:“请焉子少爷教我们。” 裴焉子道:“如果要我教,那我便也要入社了吧?” 少年们神情微变,楚明辉瞪眼道:“焉子少爷是要入我们的长乐社吗?那太好了。” 裴焉子没有说话。 室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凝滞。 张莲塘忽的笑了,道:“焉子少爷要入我知知堂,我等说了不算。”说罢起身,“请随我来。” 穿过狭窄的夹道,在书铺最里的库房里,张双桐将书架推开,打开其后的一个小门,站到了书铺后,门后一辆马车静候。 裴焉子笑了笑,与张莲塘一起了马车,汇入街热闹的车马人潮向城外而去。 六道泉山此时亦是暮色笼罩,归鸟阵阵,穿过安静的府学宫街市,位于山脚下的两间草堂前有少年正握着书卷踱步。 看到裴焉子走过来,薛青停下脚,含笑施礼:“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焉子少爷。” 裴焉子的视线看向草堂,门头并无门匾空空 薛青道:“不知道被谁偷了原本有名号的。” 裴焉子道:“知知堂。” 薛青点头,对他伸出手,道:“是的,知知堂欢迎你。” 裴焉子看着伸过来的手,迟疑一下伸出,两只手握在一起轻轻的摇了摇。 薛青道:“对于接下来的事,焉子少爷有什么想法?” 裴焉子道:“当然是趁热打铁,将知知堂公之于众,面对廖承敢不退而抗我们,面对此时的官府严查自然更是不退而抗,再坐一次牢又如何。” 暮光之下,青衫少年,质彬彬,温润和气说的却是锋芒毕露,纵然已经多少知道裴焉子行事古怪,薛青也还是有些惊讶,神情旋即又古怪。 他是不是还惦记着坐真正的牢房呢。 “喜欢作诗的人都这么的变态么”她嘀咕道,如那个宗周喜好吸人血,如这个裴焉子喜欢坐牢,看向裴焉子,点点头道,“好啊。” 一直安静站在一旁含笑倾听的张莲塘此时也点点头,道:“好啊不过长乐社是为蹴鞠。”看向裴焉子,“结庐社是为作诗。”又看向薛青,“我们知知堂是为什么?” 薛青道:“读书,为读书而结社。” 读书? 裴焉子道:“读古人书读当今书,而知世情明事理,好名字。” 张莲塘含笑,倾身靠近薛青附耳低声道:“当日在双园外大家宣称读书无罪,反对这个廖承有罪被朝廷拿下,如今知知堂是为读书,可谓是奉旨结社了。” 薛青看着他道:“莲塘少爷真是个坏人,这都能想到。” 张莲塘大笑,抬手敲了下薛青的头,裴焉子负手而立静看不语,苍山浓墨三人并立的身影忽隐忽现。 第一百九十章 坦见 夜色沉沉,张莲塘裴焉子坐车离去,草堂里点亮了灯火。 暖暖已经在卧房里睡去,薛青又恢复了在草堂居住,薛母并没有因为出过事而阻止让她住在家里,甚至也没有提议不要读书。 薛青由此推测,薛母的本意不是让她读书这是当然的,她读书有什么用,女子又不能科举,好像是想让她留在社学,或者说在青霞先生身边。 在青霞先生身边做什么?不科举不读书,跟着一个教书先生为什么?图的弟子名头响亮好听吗?倒也说得通,不过这一次前来时薛母遮遮掩掩的提醒不要什么都听青霞先生的话。 “你不是真读书的,做个样子好了那些儒啊士啊不一定都要听青子啊你要记得娘只有你了,你可不能有事。”薛母含泪叮嘱,“还有那些同学们,跟着玩可以,不能跟着他们再去胡闹了咱们可没人家家大业大人多势众”云云之类。 薛青当然毫不犹豫应允因为她从来都没有听过他们的话。 算如此担心,薛母依旧让她来读书,这件事委实怪,想不通薛青凝皱眉头喃喃迈进屋内。 四褐先生盘膝坐在席,道:“我也想不通我是不是瞎了。” 薛青伸手将一个钱袋拿出来,道:“街捡的” 四褐先生蹭的坐直身子,道:“多少钱?” 薛青将钱袋收起道:“先生放心,你没瞎。” 四褐先生呸了声,羞恼狠狠道:“坐下,说,怎么回事,我的知知堂成了你的也罢了,如今还被官府查问当罪。” 薛青依言在他面前坐下,道:“先生,且不说官府从来都是胡查乱问当不得真,说这知知堂你的不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 四褐先生抬手打断她,斜眼道:“停停,我怎么听这意思,你这是算计好让我替你背罪呢,什么你的是我的,你搞出这么大的事,最后让我来顶罪,我坐牢也是你坐牢吗?” 薛青笑道:“先生放心,不会坐牢的,我们没有做什么坏事,只是大家当时聚在知知堂议论一些事”一面将事情的经过简单讲了一遍,“为了方便行事,大家便以知知堂为号,官府说我们煽动同学闹事,我们承认的确是由我们起头的,但并不是煽动和闹事,大家做事都是从心自愿,天有不公,难道还不许大家说吗?怎么能” 四褐先生再次抬手打断她,道:“不要跟我说这些大道理,我又不管这个”瞪眼看着薛青,下一通审视,“所以,这事,这事是你干的?”声音惊讶不可置信有些结结巴巴。 薛青道:“怎么说呢,这事可不是我一个人能干的” 四褐先生冷笑,道:“我换句话问,这事是不是你想的?” 薛青点头道:“不敢欺瞒先生,是。” 嗬!四褐先生跳起来道:“不敢欺瞒先生!亏你说得出来,你先生我要不是反应快,被你卖进官府抓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薛青道:“先生不要妄自菲薄,你怎么可能被抓到。” 四褐先生呸了声,道:“少来损我。”一面在堂内来回踱步,口喃喃竟然是你竟然真是你竟然是你搞出来的又停下脚望天嘎嘎笑道可怜的青霞先生又拍胸口一脸庆幸还好我明智没抢先生的名头一番自言自语才停下来,再看这边薛青已经坐在几案前翻书写字了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对于她来说事情都过去了,可不是没事了,四褐先生站在堂内看着这个端坐雅的小少年确切说女孩子,女孩子啊,这么不声不响的刚在长安府掀起了这么大的一通热闹,还谁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天天守着她的人都不知道。 他原本因为她敢跟着同学们一起去闹事很满意了,不怕事有胆气不躲不藏才算是一个人,人首先是个人,然后才是身份,连人都不敢做,还谈什么身份没想到她何止是不怕事,分明是惹事。 “为什么”他道。 薛青没有抬头,嗯了一声,道:“其实我很私心的,张撵我认识,所以想帮帮他,如果是别人,我应该不会这样做了”抬起头,“惭愧,这样非君子为公道的我,有负先生教导了吧。” 四褐先生干笑两声,道:“不敢不敢,这样非君子的你还真不是我教导的。”神情又有些复杂,有私心也好,说明行事不会冲动头脑发热,路见不平振臂一呼,有私心的人往往更会保护自己,行事谨慎斟酌有可为又有不可为。 这样既谨慎又有胆气的人才是最可怕的,她真是个十三岁的女孩子?他忍不住道:“薛青,你怎么想的?” 如她是个女孩子却读书,如对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先生,如为同学如此胆大妄为,她这具小身子以及安静的外表下,不言不语到底是怎么想的? 薛青道:“我想好好读书,将来做个教书先生。”神情坦然,也没有在意自己的回答是否答非所问。 好好读书是她要做的,做个教书先生是她的目的,有信念有目标心无旁骛,从不叫苦怕累,四褐先生看着灯下的女孩子没有说话。 薛青笑了笑,道:“那先生是怎么想的?”教这样一个行事大胆古怪的女孩子读书练武又是怎么想的? 四褐先生道:“我是教书先生,当然是想好好教书。”答非所问谁不会。 薛青点头道:“先生能当一个好的教书先生。” 四褐先生呸了声,道:“多谢学生夸赞,先生我会努力的。” 薛青笑了笑没有再说话低下头继续看书,她是真的看书,不是装作逃避说话,四褐先生微微皱眉,这两句对话可以说已经把各自对各自的质疑挑开了,但不说破又觉得没什么不对,正如她自己所说,她要读书要当教书先生,所以为了这个而努力,至于你为什么出现并不在太在意,只要你的出现不影响她的目的但怎么会不影响。 不对,四褐先生又坐直了身子,目前来说,他的确没有别的目的,只是想看看,想教教这个学生,当个教书先生,所以这是为什么薛青会选择他当先生,而拒绝青霞先生吗? 这小丫头,四褐先生眼神微微惊讶的瞪着薛青,真是表里如一的奸诈旋即又眼神闪闪,不过,她做梦也想不到其实是她身边的人瞒着她一个天大的秘密吧,对她别有心思,当她知道的时候,可还会如这般淡然?会不会吓哭?这家伙哇哇大哭是什么样子?到时候一定很好看,四褐先生嘿嘿笑了。 薛青看他一眼,道:“先生,你把门匾藏哪里了?” 四褐先生再次嘿嘿一笑,道:“藏什么藏,这世的事没有藏得住的,遇到事不要想着掩藏我把它挂青霞先生门了。” 啪嗒一声响,大约是经受不住这么多视线的凝视,木板从门头掉下来,溅起一层尘土,日光下知知堂三字如云遮雾挡。 官兵差役们虎视眈眈,更有人在后哼声:“早说不用乱找在这里没错学生们先生教出来的” 陆提学神情愕然又焦急,道:“青霞先生,你这” 青霞先生看着地的门匾,皱眉道:“这是谁放我这里的。” 为首的差役是来自按察司,虽然敬畏青霞先生,但头的命令在手,还是冷脸道:“还是请青霞先生跟我们走一趟吧或许你好好想想能想起来这知知堂是怎么回事。” 这话说的不客气,青霞先生神情没有不悦,平静道:“好啊,我能跟官府走一趟,能走两趟。” 正说话,有亮声在后传来。 “不用问先生,这知知堂是我的。” 众人回头看去,见清晨的日光下一个青衫少年人手握竹杖踏步而来。 青霞先生满眼惊讶:“薛青?” (感谢青菜书虫子、丽蒂亚打赏一万起点币么么哒(づ ̄ 3 ̄)づ) 第一百九十一章 而作 薛青前施礼,道:“见过先生。 ”一面俯身将门匾捡起来,对官差再次道,“这知知堂是我的。” 官差们尚未说话,青霞先生已经先开口,道:“薛青你在说什么?” 薛青道:“先生,我在山下读书的草堂叫知知堂。”将门匾的尘土用袖子扫了扫,“这是我的,被人胡闹扔这里了,请先生原谅。” 薛青在社学山下自学,社学的人都知道,一旁的教习恍然想起来,那个草堂好像的确有个名字只是当做学生们玩乐没在意。 青霞先生道:“此时所说的知知堂与你所住的草堂不同,休要添乱。” 官差们闻听此言神情犹豫或许是学生想要替先生抵罪吧。 薛青道:“官差们问的是双园时学生们依照知知堂安排行事的事吧,那是我的知知堂所为。”说罢伸手一指山下,“此时我们知知堂成员都在,你们有什么要问可以来问。” 在场的人不可置信。 青霞先生更是皱眉,看着薛青,道:“薛青,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薛青施礼道:“学生知道,学生双园时敢如此行事,是自认坦荡不为过,所以此时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得知官府查问,我等便都来听候。” 青霞先生肃穆面带不虞之色,道:“你是说学生们在双园外读书,为张莲塘请愿之事,是你煽动所为?” 薛青应声是,又道:“事实不是张莲塘被抓,我们当时所为的是张撵。” 竟然!官差们还好,教习们脸色大变旋即又恍然,果然,猜测是对的,那时候突然学生们因为张撵的事闹起来知道有古怪,还没来得及查出了张莲塘的事,然后越闹越大原来源头是张撵的事,也果然有人在背后推动操控薛青。 是这个薛青?这个被人嫌弃的攀附郭家狂言要状元再娶亲的小儿!如果是张莲塘这种世家子弟倒也罢了,他是薛青啊寄人篱下孤儿寡母,他怎么能做到让百众学生都听他的?又怎么有胆闹出这么大的事 官差到这时已经不再有疑问了,将手的兵器一抖,道:“在哪里?” 薛青拄杖转身,道:“随我来。” 站在街听到喧闹声,再看社学里学生们涌涌下山,府学宫前街的人都吓了一跳,难道又要闹事了? “不是,说是找到闹事的主谋了。” “闹事的主谋还用找?是学生啊。” 街的人也随之跟着看热闹,位于街后的草堂被围得水泄不通,四周的树都爬满了人,居高临下看到一群教习官员官差前站着十几个学生,皆着青衫长袍,手握书卷。 又要读书了吗? “我们知知堂是读书社,所谓读书,明事理。” “读古人,读当今,知过去想未来。” 少年们一个个站出来说道。 为首的官差瞪眼打断,道:“我们才不管你们读书还是读赢!是不是你们煽动学生们闹事?鼓动大家去双园静坐?” 张莲塘道:“这怎么能叫煽动呢?我们适才已经说了我们在知知堂读书探讨先贤之德,遇到张撵这种事自然要论个公道,然后与众同窗分享这又有什么错?”说罢环视四周,高声道,“我们为什么读书?” 十几个少年们没有齐声,四周围观的学生们响起喧哗。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场面让官差们想到当时双园外的场景,顿时色变不安,也更加肯定“还说你们不是煽动你们现在想干什么?你们结社读书便读书,教唆学生们去议论官府政事不对” 但他的话没说完被打断了。 薛青道:“此话差矣,读书为什么不能议论官府政事?说道读书,我有首诗是为知知堂读书社而作” “作诗!那个薛青!” 长安府衙里得到消息的山西按察司使,这位面对廖承段山也能保持风度的三品大员顿时色变。 “他又要作诗了?” 前来报信的官差有些不解,学生嘛人嘛吟诗作对的有什么可惊讶的。 按察司使道:“别人作诗也罢了,这薛青可是给宗周和廖承都作了诗的。”结果宗周死了,廖承也被定罪了,虽然没有正式说过,但私下消息都传开了,说廖承被定罪完全是因为一个叫薛青的学生给他作了一首诗。 现如今得知那个查问出来在背后鼓动学生的知知堂是这个薛青,要去抓他,他带着学生们又闹事,万一也给自己作首诗怎么办?于是急急问道:“给谁作的诗?” 官差忙道:“给知知堂写的诗。” 按察司松口气,这才问道:“什么诗?” 官差拿出一张纸,道:“附近笔墨纸砚铺子多,当场有人抄了下来”呈。 按察司接过念道:“天子重英豪,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念罢苦笑。 “天子重英豪,他们志向登天子堂,议论朝政好像也没什么错了是吧。” 厅内没有人回答他,长安府的下官员如今都还受着训诫,李光远更是待罪听命,暂时由山西路指派的官员代理长安府。 此时李光远站在府学宫内整个人都呆呆,听着外边喧嚣,那是很多学生在齐声诵读。 “天子重英豪,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当真是意气风发豪情万丈。 李光远道:“你教的?”转头看一旁站着的青霞先生,“你疯了吗?我不是说过你不要让他这般这般” 这般什么却又说不来,酸迂腐吗?不是的 青霞先生道:“这般少年英气”他也看向李光远,“这可不是我能教的,事实我一天一堂课也没有教过她。”将与薛青入学的种种事说了。 竟然是这样,以前可不知道,李光远听得目瞪口呆,为了避嫌刻意不与青霞先生和郭家来往,这些事还是第一次知道的不由怔怔:“那是谁?那群人?”第一次武夫没有脱口而出,能教出这样孩子的,又怎么好贬为武夫。 青霞先生想着那薛母那妇人的姿态,又想到先帝夫妇风姿,子不语怪力乱神,他轻叹口气,道:“天生的吧。” 李光远神情变幻一刻:“如此手段,如此才情是幸事。”如果先帝还在,或者未有谋害的事发生似喜似悲又愁眉,“而现在却怕太出头,被盯”便唤人问外边怎么样了按察司可要抓走知知堂的那些学生们。 来人是一个教习,欢喜道:“刚派人来只是训诫了一番不得乱言惑众,如果有心关切弊政,更要多读圣贤书,先过了科举,否则只是空谈。”当然这是对学生们说的,“已经告诫府学宫密切关注这知知堂,不得半点纵容。” 这次算是躲过一劫了双园事刚落定,山西路可不敢再闹一次学生围堵静坐了,报去自己也没好果子吃,先私下暗地戒备。 青霞先生捻须默然一刻,此时此刻还有些不敢置信,教习接着说道:“现在好多学生们都嚷着要入知知堂一同读书呢” 李光远甩袖恼怒道:“荒唐,读书自然是在社学读书,入什么知知堂薛青呢?” 教习忙跑出去,不多时回来,道:“官差走了之后他走了,说是有事。” 李光远气恼:“还真贵人事多啊。” 柳家双园内,正厅前柳老太爷转动手里的两枚镀金铁球,看着跟随柳春阳走来的少年,哈哈一笑,道:“我的孙女婿来了啊。” 第一百九十二章 小人 八字还没一撇呢,女婿都喊了,柳春阳垂目撇嘴。! 薛青忙施礼,道:“柳老太爷莫要说笑,小子当不得。” 柳老太爷道:“我可没说笑,我说你当得你便当的知知堂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真是荣幸啊。”说罢大笑。 虽然事情才发生,传遍长安府也并不怪,薛青再次施礼,苦笑道:“老太爷休要取笑,小子玩乐而已,当不得一个主字。” 柳老太爷打量他,虽然早已经知道这小子在这次事件是主导,但没想到能主导到这种地步,竟然结社。 虽然孩子们结社看似玩乐,但要成社并不是容易简单的,以柳春阳和张莲塘的蹴鞠社来说,既要有足够的能力,还要有足够的金钱做支撑,另则是社主家世引人,如裴焉子的结庐社。 这薛青没钱没势却能让长安府诸多高门大户少年聚拢,甘愿冒抄家灭族的危险为其驱使,难道是因为会作诗?当然不是,才情这种东西最多装个门面,很少能让人为之折腰这个薛青不一般呐。 柳老太爷大手一挥,道:“不要说这些客套话,我柳家对你而言更合适,快些下定成亲。” 薛青道:“太爷,我可不觉得忘恩负义之徒与柳家更合适,太爷你与我有恩,我怎能陷你与不义。” 柳老太爷哼了声,道:“无妨,我们柳家与郭家不同,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更不图什么声名,你尽管忘恩负义过来吧” 这个老头真是霸道能说服长安城世家大族罢市的人当然不一般,远远不是郭怀春能的,跟这种人打交道可不容易,薛青有些无奈,柳老太爷此举是赏识他交好之意,但真不知该夸他慧眼识珠还是眼瞎不明道:“我在乎,老太爷你也说了,我身为知知堂之主,怎么能做出言而无信的事?我说了与郭家小姐婚事以状元为约,郭家有情我不能无义” 柳老太爷将手的金球相碰发出呛的一声,道:“这好办啊,你了状元娶郭家小姐,你不了娶我柳家五儿,这样有情有义,大家都好了。” 薛青愕然,但是,我不好啊这个坑怎么挖的让自己跳进去了?她皱眉道:“太爷,算我考不,也没道理要娶你家女儿” 柳老太爷呵呵笑了,道:“小子,我知道你的心思” 薛青怔了怔,你知道? 柳老太爷一笑,道:“男儿家多情也不是坏事,少年情谊我也不是没有过你放心,你与五儿成亲,我会让那位女子地位等同,算没有正妻之名,也断不会受委屈。” 哪位女子?薛青愕然。 柳老太爷皱眉不悦道:“难道还有别的女子?你这少年,太多情便是滥情了。” 什么跟什么啊薛青听柳春阳在一旁低声提醒一句蝉衣,顿时好气又好笑,道:“太爷你真是误会了如果太爷是担心这次长安府的事,大可以放心,你我休戚与共,秘密共知,不用非要结亲来成一体。” 柳老太爷冷笑道:“薛青,你这是说我柳家小人心了?” 薛青才要解释,柳老太爷却又挑眉道:“你说的也没错,我柳家与郭家不同,你与我家也没有什么世人共知的大恩之情,我可不需要顾忌什么名声。” 这是威胁了?你不听我话结亲,要结仇了?薛青苦笑结仇这种事总是会影响她将来的营生,郭家倒可以忽略不计,柳家这种跺脚长安城都要抖一抖的可不能不小心。 柳老太爷又温和一笑,道:“婚姻大事的确不可儿戏,我会与你亲长商议,父母之命嘛,再说我也不是逼你非娶五儿不可我不是说了嘛,你考状元的话,这事当没有提过,你要是真不想成亲,发奋考状元吧咿,将来你了状元,我柳家岂不是也有功劳?真是美谈一桩!” 真是威逼利诱了薛青看着他道:“如此我还要多谢太爷了。” 柳老太爷似乎听不到他的不满,认真道:“不用谢。” 谈话无法进行,薛青只能告辞,以为作为男子身份不用受约束,行事方便,没想到男人也要受婚事纠缠好吧人太优秀了没办法,解决问题的关键是女子身份,但这一点她要再斟酌,那么只有让父母之命来抵挡了薛母妇人的哭闹是对付无赖最好的办法吧。 “你看什么呢?” 耳边忽的传来柳春阳的声音,薛青回过神,才察觉自己看着前方一处出神,不过柳春阳这提醒,她审视眼前的所在,残垣断壁,带着火烧的痕迹正是当初杀宗周的地方她的嘴角弯了弯。 柳春阳看到他的笑,莫名的脊背发麻他当然也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那个猜测才冒出头,也才脱口问了这句不该问的话。 薛青道:“看,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柳春阳颤声道:“你也这么喜欢作诗” 也?薛青斜眼看他,少年杏眼长眉依旧,恍若第一次在蹴鞠场见到,只是不知道是瘦了还是长开了,脸面那时长了几分更俊秀昳丽,只是眼神闪烁,好似受惊的小鹿。 柳春阳话出口干脆问的更多,道:“你什么都不怕能做成这么多事还有,我祖父竟然也看你,不惜威逼利诱也要与你结亲你”少年声颤颤,“你也是妖怪吗?” 薛青转过头,道:“是。”说罢伸手抚柳春阳的肩头,张口啊呜一声作势欲扑柳春阳大叫一声向后退去,差点跌倒薛青的手拉住了他的胳膊扶住,仰头哈哈大笑,转身大步而去。 柳春阳杏眼圆瞪涨红脸看着那少年晃晃悠悠的背影可怕。 (周一愉快哦哦哦哦新的一周求各种票票咯,鞠躬,麻烦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心思 暂时将柳老太爷的烦心事抛下,回到六道泉山下草堂,聚集在这边的官差学生都已经散去,重新恢复了安静。! 知知堂的匾额也重新挂了去,郭子谦负手端详,满脸的喜色,道:“许多人都要加入咱们知知堂来读书,莲塘少爷回绝了,说读书兹事体大当静心,不论在哪里读书都是读书。”又压低声道,“此时知知堂扬名,官府表面说不管,其实盯咱们了,所以目前当韬光养晦。” 薛青含笑点头,道:“大家齐心协力,知知堂必将锋而不露。” 郭子谦又关切的问柳家的事,薛青叹口气,郭子谦颇同情安慰太优秀也是烦恼,并表示虽然自己姓郭,但并不介意薛青选择与柳家结亲,道:“你是娶了谁,也是我大哥。” 薛青摇头笑,送走了郭子谦,这边社学里周先生又踱步过来了。 “天子重英豪,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他念道,“薛青你既然有此抱负,当认真读书,靠自学是荒废,你来跟我读书,我保你明年县试必过。” 薛青有些惊讶。 周先生轻咳一声,压低声道:“长安县令是我妻兄” 薛青更加惊讶。 周先生又肃容,道:“当然,是因为你本有才学,你再跟我学几个月制艺,过县试没问题的。”相于府试道试,县试要容易,很多时候还会特意给那些垂垂老矣的考生放过,全凭县尊做主,所以周先生的姻亲,再加薛青如今在长安府才情闻名,肯定不会有人有异议。 周先生恳切道:“如此你也赢了赌约,从此后能跟着青霞先生读书我只是要与你研习探讨诗词之道,并不耽搁你读书何时读书读什么书都有你做主” 他的话没说完,薛青点头应声好,道:“我喜欢周先生这样的我以后每日午后会去先生的学堂听课。” 果然将过县试的条件摆出来以后,他同意了,周先生含笑满意的离开,只是有一事不明,他说喜欢周先生这样的 “我是什么样的?不会认为我是徇私舞弊之辈吧?”周先生对青霞先生道,有些忧愁,如果不是青霞先生所要求,他是不会说出那种话的想他周林生洁身自好三十多年。 青霞先生道:“你想多了,她不是因为你保证能过县试才同意的,她因为你最后那几句话,不耽搁她读书,她自己做主”说罢摇头,因为这薛青没打算过县试,是来混名声交际来了。 周先生松口气,又看青霞先生几分同情,这薛青明明不是青霞先生的学生,但人人都认为他是,所以做的这些事都被算到青霞先生头,偏偏青霞先生又无法管束当初那个赌约人人都笑薛青,现在看来该被笑的是青霞先生可怜。 “且不管他要不要过县试,虽然只说每日午后来我学堂,也是答应了读书,我也能管束。”周先生道。 青霞先生点头,道:“有劳周先生费心了。” 周先生还礼道:“这个薛青,其实我也是喜欢的,作诗作的真是好只是有些杂乱。”说罢告辞而去。 青霞先生在草堂默然一刻,起身走下山来,站在不远处见草堂门前一个小婢蹲着玩耍,打开的门内那少年人端坐提笔写字,神情专注认真心无旁骛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么,青霞先生心默念,忽的眼神微凝,做了一个决定。 薛青抬起头,微微眯眼看到一个背影施然,此时日光渐斜,深秋的山风吹过,耳边满是哗啦声,六道泉山五彩斑斓的落叶纷飞,薛青捏着笔起身走到门口,青霞先生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视线里,唯有暖暖在门前举着手追逐飞舞的如同彩蝶的落叶。 救出了蝉衣张撵,杀死了宗周,全身而退,但似乎日子并不顺心如意轻轻松松了,经过此一事,少年们也长大了,而长大必然不可能事事如意的,无妨,再烦也不过是柴米油盐酱醋茶,总好过当初打打杀杀生死大事,且好好活着便是。 薛青背对草堂将手里的笔向后一抛,一声脆响稳稳的落入笔筒。 夜风呼呼,带几分凶猛,草堂里门窗紧闭隔绝了寒意。 四褐先生屈膝斜坐,抿了一口小酒,扔了一颗茴香豆到嘴里,嚼的咯吱咯吱响,道:“那你惊讶的什么?” 薛青一面低头看书,一面道:“我惊讶的他们为了诱惑我被管束,也只敢开出过县试的保证,而先生你可是开口许诺状元的由此可见,他们果然不如先生你厉害。” 四褐先生几分得意道:“那是自然,我当然他们呸,我可没许诺,是你诓我的。” 薛青翻过一页,道:“明知被骗却敢应下,那也是真本事在身无所畏惧嘛。” 四褐先生又得意要笑,眉头一皱道:“你这是夸我呢还是夸你呢?”薛青让他当自己的先生何尝不知道自己或许在骗。 薛青道:“你我都是神仙在世,夸谁都一样。” 四褐先生哈哈笑,将一颗茴香豆抛向她,薛青头也不抬伸手接住放进嘴里也嚼的咯吱咯吱响。 “得了吧,别瞎吹捧了那是我知道你根本没想考什么状元。”四褐先生道,抿了一口酒,“你也知道我知道大家装糊涂怎么舒服怎么来罢了。” 薛青点头道:“先生所言极是。” 四褐先生啪的抽出一根树枝打向她的肩头,薛青甩肩当然没躲开。 “所言极是还不快点读书这么久了才看了这么一点” “先生我已经很快了” “下半夜还要练武你今晚别睡了” “知道了不要吵” “哎,哎,柳家要你当女婿的事,你怎么办?” “凉拌啊,我这么玉树临风丰神俊逸人见人爱花见” “呕” “没想到这薛青还挺招人喜欢柳家的五儿小姐也看他了” “那五儿小姐可是聪慧又漂亮知书达理” 几个妇人坐在大院门口墙角,晒着日光赶着冬衣,话说到这里,咚的一声响大门被踹开,郭宝儿手握着马鞭瞪圆眼看着她们。 妇人们神情不安的挤在一起,结结巴巴道:“宝儿小姐来了啊” 郭宝儿道:“你们不要胡说,那柳五儿可没有看薛青,那是因为她打赌输了。” 打赌的事妇人们当然也听说了,但作为大人,谁会真的将儿女亲事因为打赌定了啊,分明只是个借口罢了,可怜的宝儿小姐妇人们看着她连连点头应声是。 薛氏母子的家门半开,一个女童蹲在门前跟几个小孩子玩,内里传来男女的说话声。 郭宝儿蹑手蹑脚的走过去,身后的丫头扯着她的衣角低声道:“咱们回去吧夫人不让小姐你过来这边的。” 薛氏母子这边的住处郭宝儿的确没来过不屑,只是此时门内传来的说话声让她心里很恼火。 “薛太太,这绝不是开玩笑啊柳家真心诚意” “你看这是五儿小姐做的针线特意给你赶出的一副鞋样子” 郭宝儿心里呸了声,柳五儿装腔作势,才不会亲自做针线。 “多谢了啊,真是不行与郭家小姐的亲事已经定了的万万不可”薛母的声音响起,然后便是啜泣声,别的话也说不出来。 真是没用啊郭宝儿抠墙恨恨,这妇人会哭,哭什么啊,将柳家的人大骂一通,然后拿起扫帚打出是了念头闪过,一咬牙站直身子,冲内扬声:“薛太太你哭什么啊,需不需要帮忙啊?” 身边的丫头以及院内的人都吓了一跳,薛母哭的声音都停下来,有些不可置信:“是宝儿小姐吗?” 脚步声向门边走来郭宝儿将马鞭在手里一晃,做出迈步的姿态,咯吱一声门被展开,薛母看着她神情惊讶:“您” 郭宝儿道:“我正从这边走过哭什么啊。”瞪圆眼看着薛母身后跟来的一男一女,“在我家还会被人欺负吗?” 您去哪也不会正从这边走过啊,薛母失笑,但小孩子的把戏也不揭穿,应声没有没有。 郭宝儿道:“薛青读书去了?好好读书啊。” 薛母应声是,攀谈这种事郭宝儿可不擅长,又觉得自己这样很没面子而恼火,甩着鞭子向前走去这边薛母连留都没有挽留,郭宝儿将鞭子在手里攥紧咬牙,竖起耳朵听身后又传来的说话声。 “薛太太,您不用急我们不会为难青子少爷” “是啊青子少爷不是说过,考了状元才与郭小姐成亲我们五儿小姐说了,青子少爷若了状元,自然当一诺千金与郭小姐成亲,她不会有半句闲言她只待青子少爷不状元才与之成亲这样,太太和青子少爷不用为难了吧?” 薛母的哭声顿时停下。 郭宝儿大怒,柳五儿卑鄙,薛青怎么可能状元! 柳春阳低头走在院子里,耳边猛地听到女声唤哥哥,顿时心里一惊,头也不抬的加快脚步,但身后的人已经小跑追。 柳五儿面色泛红,微微喘气,弱不禁风欲倒。 柳春阳不忍直视,抬手先道:“这件事你不要找我,我帮不了你”想到这里又恼火,“当初要不是你诳我,我也不会去和那薛青打赌,输给他”如果不是那时候丢了面子记在心里,也不会后来被他诱惑再打赌去双园也不会经历那么可怕的事 柳春阳红了眼眶可怕那么可怕的人。 柳五儿手掩着心口拍抚,张口欲言。 柳春阳再次打断,道:“你也不用担心,只要你别让他喜欢,他对郭家小姐情有独钟的话,肯定能考状元。”所有人大概都不信薛青能考状元,但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薛青多可怕妖怪一般的,又有什么做不到? 柳五儿杏眼瞪圆。 但也不好她可别因此故意去惹怒薛青让他讨厌自己那可真是要命了,柳春阳忙又道:“你可别胡来自作聪明去惹他你”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总之认命吧。 柳五儿看着他,轻喘一口气,道:“哥哥,你怕什么?我都不担心不怕。” 柳春阳怔了怔。 柳五儿小手轻摆,杏眼闪闪,道:“我是要请哥哥帮忙,告诉那位薛青,好好读书,不要为这件事心烦,考状元呢他自当一诺千金,考不呢,我柳五儿也必然一诺千金愿赌服输” 柳春阳眨了眨眼,道:“听不懂。”况且柳五儿你什么时候是一诺千金愿赌服输的? 柳五儿嗔怪的喊了声哥哥,道:“我的意思是我同意这门亲事啊。” 柳春阳惊然道:“为什么?” 柳五儿道:“当然是我喜欢他咯。”说罢一笑摇摇摆摆走开,走了一段回头见柳春阳还呆立在原地。 婢女掩嘴笑:“吓坏春阳少爷了。” 柳五儿笑而不语。 婢女道:“小姐,你真不生气啊郭宝儿还递话来要与你再赌一次,真是丢人。” 柳五儿抿嘴笑,道:“我为什么生气?这件事,一是能让郭宝儿急了,二是能祖父乐意,我一举两得,何乐不为啊。” 婢女委屈巴巴,道:“可是那薛青” 柳五儿斜了她一眼,道:“那薛青,那薛青怎么了?老太爷还不如你聪明吗?他看的人会是一般人吗?你们傻不傻啊。” 婢女哦了声几分恍然。 柳五儿又道:“算薛青是一般人,祖父不是啊,我乖乖听祖父的话,祖父会亏待我吗?” 婢女一脸佩服:“小姐你真厉害。” (感谢秋雾零南、surega打赏一万起点币么么哒,不想断开了,合一起吧,新剧情进行) 第一百九十四章 红袖 薛青回来时,薛母将柳家的来意说了,薛青已经知道也不以为惊讶。 薛母一脸愁容:“这如何是好,柳家可不是郭家,咱们可惹不得我再三拒绝,一口咬定绝不负郭家,他们还是不肯松口,说不用辜负郭家,他们只要你考不状元再娶五儿小姐,我这真的没办法了”靠近压低声音,“咱们可是绝对考不的呀。” 薛青道:“一次考不考两次郭家小姐能等的,柳家小姐等不得。” 这也是个办法,薛母眼睛一亮,跟郭怀春对坐愁了半天,怎么忘了这个办法只要不要脸行。 薛青解下外袍,道:“还有啊,算我考不,到时候让郭小姐表示非我不嫁,要死要活的闹” 薛母掩嘴笑点头连声道是啊是啊:“柳家总不能为了个孩子的打赌要逼死人吧再不然实在要嫁,那二女共侍一夫柳家怎么可能这样作践自己的孩子。” 薛青面色笑意浅浅,那么,你怎么这么笃定的郭家可以作践自己的孩子呢?其实到如今,她已经觉得自己当初的判断是错的了郭怀春似乎并不是贪图名望才对她们母女隐忍至今。 薛母卸下了心的烦恼,重新变的轻松,将薛青的衣袍抖开悬挂,又打量着自言自语又小了,该做新衣了至少这些琐碎的关切和欢喜是真的,薛青含笑摇摇头,也罢也罢,别人做什么她不知道,只要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好。 薛青听着薛母的碎语絮叨,走到书桌前打开了书,门外陡然响起暖暖的喊声。 “你踩了我的羊拐了” 薛母吓了一跳:“暖暖不要和人打架”回头看去,咿了声,“是宝儿小姐?” 郭宝儿?薛青抬头看去,见郭宝儿带着一个丫头迈进门,也不进来只眼睛看着天。 薛母忙迎了出去,道:“宝儿小姐您” 郭宝儿轻咳一声,道:“薛青回来了?”这才探头向内看,见那少年从桌子前站起来,“在读书吗?”面色欢喜的点点头,“不错不错,好好读书啊。”对身边的丫头道:“拿出来吧。” 那丫头神情古怪的将一小食盒捧过来,道:“我我家” 郭宝儿不耐烦的抓过食盒,道:“你又病又伤又瘦的,怎么有力气读书,补补吧。” 薛母和薛青都愕然,郭宝儿对他们的神情很恼怒,将食盒塞给暖暖转身走了,听到门咯噔一声响,院子里的三人才回过神。 暖暖打开见是一盅炖梨,嗅了嗅鼻子,道:“很香。” 薛青围着暖暖转了转,道:“有毒?” 薛母噗嗤笑了,道:“没有啦,好了,暖暖拿去吃吧。” 暖暖欢喜的应声是,薛青笑着唤住,道:“我们分着吃吧。” 薛母不以为意,让暖暖去盛出来自忙去,才吃过没多久,郭宝儿又晃晃悠悠的来了来取碗盅,说是很贵,看到薛青面前摆着的空碗很是满意,道:“你好好读书我天天嗯我有空给你做。” 薛青愕然道:“这是你做的?” 说漏了话,郭宝儿面色涨红,但又瞪圆眼道:“我做的怎么了?” 薛青道:“没什么啊怪不得这么难吃。” 郭宝儿呸了声,虽然这话不好听,但莫名的松口气,道:“你不要说话了,快些读书吧。”说罢自己在一旁坐下来。 薛青看着她道:“宝儿小姐你还有事?” 郭宝儿道:“没事啊”又道,“你功课行不行啊,要不要让我爹再给你请个好先生?” 薛青道:“不用啊宝儿小姐,我要读书了,你还是回去吧。” 郭宝儿坐着没动,视线在他书桌扫来扫去,见笔墨都没用,只展开一卷书,皱眉道:“你真用功还是假用功你可是明年要下场有什么不懂的要问,不要不懂装懂先生嘛多请几个也不是问题。” 薛青失笑道:“多谢关心,真不用的。” 郭宝儿瞪她一眼,道:“我不管了,你自己用功吧。”说罢坐在椅子左看看右看看,小鼻翼掀动似乎嫌弃这屋子里摆设,乱看一番视线转向薛青,却见薛青正看着自己,脸顿时一红瞪圆眼,道:“不许看我赶快用功看书。” 薛青道:“宝儿小姐,你在这里我没办法看书啊。” 郭宝儿脸更红了,呸了声,道:“油嘴滑舌你不要胡思乱想,我是盯着你看你用功不用功。” 薛青无语,怎么油嘴滑舌了,虽然她也是女孩子,但对小女孩子的想法真有些不明白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十二三岁的时候在想什么,大概也是天马行空吧只得摊手道:“你这样盯着我,我没办法用功啊。” 郭宝儿红着脸又几分得意捏了捏小辫子,道:“那是,我这么好看柳下惠见了也不能坐怀不乱。” 薛青哭笑不得,道:“你看的都是什么书”干脆起身走来。 郭宝儿吓了一跳,伸手指着道:“你想干什么非礼勿动,你别乱来啊别以为我不舍得揍你哎呀” 话没说完被薛青拎着肩头推了出去。 “宝儿小姐,我真要用功读书了,你去找别人玩。” 看着门咚的关,站在院子里的郭宝儿羞恼交加,叉腰喊了声薛青,再看一旁暖暖和薛母眨眼看着她,便一跺脚呸了声转身蹬蹬走出去。 薛母站在屋门外喊了声青子。 薛青打开门道:“娘,没事的” 话音未落听得院门外传来郭宝儿的声音:“你好好读书睡觉前我让人送好吃的来” 薛青抬手抚额,错了错了,其实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不一定能顺心顺意做到这打不得骂不得的,烦呐:“娘我这两天不回来了,社学新先生管的有点严。” 一阵寒风吹过,草堂外的大树仅存的几片叶子不舍的跌下,落在正走过的楚明辉头。 少年缩着脖子将头一阵猛摇,摇的自己晕乎乎深一脚浅一脚的迈进草堂,噗通倒在厚厚的垫子,舒服的躺下翘起腿。 “来这里是读书的睡觉找别的地方。”一个少年提醒道。 楚明辉懒洋洋的哎了声,道:“我脑子里正读着,你们看不到,不等于不存在。”说笑着又嗅了嗅,翻身坐起来。 薛青面前的几案摆着两个食盒,一个蓝花布,一个梅花底,一边坐着郭子谦,一边坐着柳春阳。 郭子谦一如既往笑嘻嘻,柳春阳则低着头像个怯怯的小姑娘。 楚明辉道:“两个小舅子,这趟送的什么?” 娇怯的柳春阳抬头道:“送你娘的蛋。”这是个敢在蹴鞠场要阴人伤筋断骨,毁人当玩乐的纨绔少年,对着一个人娇怯,不是对着所有人都娇怯。 楚明辉大怒,骂道:“柳春阳你个兔崽子” 两个少年顿时撞在一起,四周的少年们响起习惯性的起哄声 薛青道:“要骂要打出去,要蹴鞠去蹴鞠场,在知知堂只能读书说话。” 顶在一起的两个小牛犊子互相呸了声扭开头各自重新坐下。 郭子谦笑道:“楚明辉,羡慕吧我青子哥多受喜欢”将这个话题打趣。 有少年跟着起哄道:“是啊,楚明辉有人跟你说亲了吗?” 楚明辉重新倒在垫子,哼哼道:“当然有只是好讨厌,我不过去偷偷看看那家女郎什么样,被追着打还骂我是登徒子”又难掩羡慕的看着几案的两个食盒,“哪有郭小姐和柳小姐这般飒爽。” 少年们哄笑,有的问是哪家女郎,有的则也带着几分羞涩说自己也说亲了,既然说到了这个话题,便也嘻嘻哈哈的讨论城里哪家的女郎如何草堂里嘈杂而热闹。 马冬天了,又要过去一年,十三四岁的少年们又长大一岁,除了面临学业成长烦恼,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烦恼也必将难以避免。 乐亭走进来时,暖暖正哼着小曲把两个食盒都打开,小眉头蹙着满是烦恼,先吃肉还是先吃蛋是个难题啊。 “喏,不如先吃饭吧。”他笑道,将一个食盒递过来,食盒包裹着艳丽的彩绢,“春晓姑娘拖我送的,适才人多,我没进来,免得你不止是左右为难不过很明显,她是故意的要添乱的。” 薛青大笑,请他入座,乐亭谢绝,道:“功课落下了很多,要快补。” 薛青起身相送,与乐亭走出了草堂,乐亭回头看了眼门匾,道:“我第一次羡慕别人可以读书。” 在内正拆开春晓的食盒,端出其八宝饭的暖暖不解的看过来。 什么叫第一次? 第一百九十五章 添香 乐亭出身贫寒,温饱尚且不能,更无余财读书,所以才卖身为奴来读书,这样一个人,应该在想要读书的时候羡慕别人读书吧,这一点连孩童暖暖都会想到。 怎么现在才叫第一次? 乐亭道:“先前看你们在双园门前读书,很是羡慕。” 薛青道:“因为你身不能往?” 先一段学生们读书请愿,参加的多是有家有势的人家子弟,贫寒子弟们并不多,乐亭也并没有前去,对于他们来说生活已经不易,经不起半点惊吓困顿。 乐亭道:“以前的时候我自知身份境遇,也乐于知命,并不以为耻,也不觉得难过,尽心尽力的做事,想要读书卖身为奴来读书,对于其他人能够轻易读书并不羡慕。” 薛青点点头,这一点从他卖身为奴,不在乎十年不能科举也要读书可以看出。 乐亭抬头光秃秃的枝桠,轻叹一口气,回头看薛青,道:“不过当时看到你们如此意气风发义无反顾,读书读到如此,我站在一旁看着,第一次觉得很是羡慕。” 薛青笑了,道:“那不是读书,是做事,你完全不用羡慕,因为人和人能做的事要做的事不同,不能相,如同聂政,老母在,身不许与他人,你能说那时候的他不是一个义士吗?” 聂政啊,乐亭看着薛青一刻,道:“怪,你分明我小,怎么我事事反而要你指点?” 薛青神情肃重道:“其实我只是年纪小,但我已经活了很多岁了。” 乐亭哈哈笑,对薛青抬手一礼,转身大步而去。 一辆马车从前方经过,张双桐探头对薛青招手,道:“三次郎,你今日回家不?一起啊。” 薛青摇头:“不回去啊,功课要赶一赶。” 张双桐大笑:“什么赶功课,你是不敢回去吧听说郭家小姐天天督促你读书,唯恐你考不状元。” 这话引得街的人都笑起来,柳五儿与郭宝儿以薛青为赌约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长安府,虽然薛家自始至终没有松口,但柳家毫不客气的喊出薛青考不状元让柳五儿成亲的话。 这当初郭怀春把女儿嫁给薛青更让人惊讶,长安城再次掀起了一阵热闹,不过相于曾经被嘲笑的薛家母子,这一次则是满满的被人艳羡。 “那薛青可不一般” “给朝廷大官们作诗据说皇帝都知道了” “我有女儿也要让他当女婿” “你别做梦了,人家看得你。” 说笑声在街散开嘈杂而喧闹,薛青只是笑了笑,暖暖凑趣的捧着三个食盒,问道:“少爷,你要哪个? 薛青一笑,将手里的竹杖一甩,锵啷一声轻响,插在了门前墙角,道:“我要先读书啊。”迈进堂内。 这边张双桐哈哈笑倒在车内,张莲塘手握一卷书摇头,道:“这种事有什么好笑的。” 张双桐道:“他乡遇故知,金榜提名,洞房花烛,这是人生三大喜,三次郎如今红鸾星动,当然要大笑飒爽英姿端庄闺秀,再加绿意楼的风尘女子,薛青可真是人生无憾了。”说着大笑。 张莲塘摇头道:“无关风月,没什么可喜的。” 倒也是,与这三个女子的关系纠缠,还真不是她们对薛青心悦,张双桐嘻的一笑,起身道:“你是不是嫉妒他?莲塘哥,我听到婶娘来给你说媒了太原曹氏女不知道长的怎么样?” 张莲塘道:“我以学业为重,进士及第之后才考虑婚事。” 张双桐抚掌哈哈笑:“你这滑头了,这话大哥他们来说还可以,你我算了能有秀才之身不得了,那曹氏女可不会等你一辈子。” 二人学业并不显著精进,张家也没有寄希望与二人科举。 张莲塘也笑了,道:“所以说,读书是个好东西。”说罢将手里书卷晃了晃。 张双桐伸手夺过道:“看的什么?”展开见是野史杂谈,笑着又扔回去,“还是这些故事好听,圣人之言听的只会发困莲塘哥你读来我听。” 张莲塘接住念道:“豫让便变名姓为刑人,入宫涂厕,挟匕首,欲以刺襄子心有不甘,涂漆全身,吞炭为哑” 这种故事少年最爱听,张双桐眼神闪亮专注而认真,马车摇晃穿过府学宫大街,向长安城而去,宗周之死学生读书的事已经过去,长安城人们谈论的也恢复先前的日常,东家长李家短嘈杂而琐碎。 而此时的京城喧闹的大街人潮忽的向两边分去,铁甲森严的大周禁军,铁蹄声声开路,他们的面目风尘仆仆,在他们身后的是面带疲惫的官员们,再然后是几辆囚车。 京城的民众好的围来,只可惜囚车里的囚犯都是披头散发形容狼狈如同死狗枯木一般看不出有什么区别。 或许是围观的民众的说话声惊醒了这些囚犯,好像从荒芜之地来到了繁华人间,有不少囚犯开始动起来,一个囚犯扑到了囚车栏柱,发出尖利的叫声。 “到京城了我要见太后娘娘” 但回应他的是一根铁棍,准确的打在他的嘴,此囚犯尖叫一声向后倒去,几颗牙带着血丝日光下飞落,围观的民众响起一阵叫好。 那囚犯被打的似乎昏死了过去一动不动,民众的视线迫不及待的落到下一个囚车,等待这个囚犯的表现。 但遗憾的是这个囚犯似乎被那兵士的铁棍吓到了,挪动坐起却没有大喊大叫,只是用黑乎乎的手掀起了乱草般的长发,露出一双眼。 “到京城了”他也说道,声音沙哑,但并没有什么想见的人,如同乡下人进城一般,欢喜又带着怯意的,街的人看他,他也在看街的人,大家都好又兴奋。 临街二楼的一间窗前,几个男人也在围观,相民众的好,他们则几分了然。 “廖太监也真是可怜好容易熬到宗大人死了,结果刚出头被打断” “这太监在宫里把的牢固王大相爷怎么允许这下抓到机会他死定了” “那这次秦公爷损失惨重啊宫里的两个最亲信的太监一下子被拔掉” 说话身后门响动,几人转过头去,见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子走进来,手捧着琵琶,显示她的身份,但相于其他妓人,她的相貌普通穿着打扮也素净,不过这几人却并没有嫌弃,纷纷露出笑容招呼道:“玉娘子。” 女子带着几分随意,也走来窗前问:“街看什么?哦过囚车。” 便有人指给她:“那个是廖承。” 廖承之名京城人人皆知,玉娘点点头,视线落在其他的囚车,道:“那些人” 一个男子点头道:“便是杀了宗周的凶徒”伸手一指那个正抓着栏杆跟街人互相看的囚徒,“应该便是钟家子弟,钟世三。” 玉娘倚窗看去,居高临下看得清楚全貌但却看不清囚车里人的面容,车队很快远去。 “活不了了吧。”她轻叹一声道。 “暂时还死不了,宋大人肯定要审问。”身边的人道,一面关了窗,隔绝了初冬的阴寒之气,室内温暖如春。 皇宫门里外脚步杂乱,宋元被一群人拥簇着疾步而来。 “大人,廖承他们已经到了当如何处置?” “廖承要见太后大人您看” 听到询问,宋元不耐烦的一摆手,道:“见什么见,直接关死牢里能活着不错了。” 人听命应是退下,又一人前,道:“段大人问,钟世三您可要见?” 宋元的脚步一顿,捏着两撇胡子,神情似乎犹豫:“钟世三那个手无缚鸡之力,还能扛得住段山审问不供出凶手的钟家的读书人?”将手一甩,“我要见见。” (感谢wylich打赏一万起点币,么么哒) 第一百九十六章 仁义 刑部的大牢里嘈杂忙乱。! 十几个侍卫涌进来,拿着手腕粗的链子在几个重刑犯身加一道,而其他的牢房门也都再次加了锁。 站在一旁插不手的狱卒看的神情惊讶。 “这是怎么了?” “这是瞧不起咱们刑狱啊” “这是打段大人的脸啊怎么能忍?” 议论声未落,忙乱的侍卫们垂手分立两边,段山由门外走进来,负手审视了一遍牢房点点头,外边有人疾步进来道:“宋大人到了。” 段山对牢房里的侍卫道:“严加看护。” 侍卫们应声是,看着段山疾步而去,能让段山如此郑重迎接的除了刚升任刑部尚书的宋元宋大人可没别人了。 原来是宋大人要来,狱卒们恍然,又惊讶,宋元身为刑部尚书但来牢房还是第一次,这并不是宋尚书公务繁忙顾不也不是嫌弃牢房脏乱不吉,而是宋尚书活动的范围只有那么几个,如皇城和自己家,这些熟悉的安全的绝不会出问题的地方,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宋尚书几乎不见,因为他总是遇到刺杀。 前几年被刺杀狼狈不堪好几次险些丧命,后来加强了戒备谨慎,且官职越来越高,护卫们也越来越严,老母病故都不去奔丧谨慎到令人发指,身为亲信的段山,自然知道宋元的习惯,虽然牢房坚固尽在掌握,但做出这般严阵以待的样子,总是让人更满意。 宋元并没有走进牢房,揣着手如同城门口那些无所事事的闲汉一样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我还信不过你这刑部跟我家一样,我有什么可担心的。”他不屑的说道,“在逃的同党吗?正好诱他们前来。” 段山只当没看到四周散开的侍卫,这只是明面的,暗处的不知多少,此时的刑部,甚至刑部所在的整条街都被戒严了,这间房屋更是连苍蝇都飞不进来。 钟世三如果有同党能杀进来的话,只有是神仙了。 屋子里摆设很简单,与秦潭公这种清贵子弟出身讲究吃穿摆设的人不同,底层驿卒出身的宋元保持着老鼠一般的习性,对所在的环境并不在意,甚至越脏乱越让他轻松。 宋元径直在椅子坐下,道:“带来吧。” 段山应声是对外吩咐一声,一阵脚步锁链响,四个侍卫抬着一个囚笼进来了。跟高大的囚笼以及粗重的铁链相,囚柱的男人越发的瘦小不起眼。 囚笼落地震动让他的头抬起来,似乎对四周的环境很好。 宋元道:“钟世三啊,你有冤屈但也不能杀人,不过你如果供出真凶是谁,我可以让你死的痛快,否则便要剐刑。” 他的神情轻松,语气随意又带着几分亲切,像街头巷尾遇到自己的乡邻一般,这话说的又很真诚,做出这种事想要活命是不可能了。 钟世三晃了晃头,让乱发散开,露出一双眼看向宋元,道:“你是这里管事的?” 宋元笑着点头:“是啊是啊,这里我最大,我说了算,你放心。” 钟世三哦了声,长叹一口气,道:“我便是真凶啊,怎么说你们是不信呢?血海深仇不共戴天,这理由还不够吗?” 宋元没有恼怒,继续点头:“信,信啊,没说你不是真凶,你雇凶杀人报家族之仇大家都信啊。” 信啊,钟世三看着他似乎在审视他的话是否可信。 宋元接着道:“你误会了,现在我问的是直接亲手杀死宗周的”他抬手做了个刺杀的动作,“是谁。” 钟世三道:“我说过了,绿林好汉,飞贼侠盗土匪与宗周同归于尽当场了,你们也亲眼看了,怎么是不信呢。” 宋元道:“不是我们不信,而是证据表明真不是。”他也是叹口气,对段山示意,“你没给他仔细的讲过吗?” 段山道:“我只审问。” 宋元摇头:“你看看,你这办事不行快给大兄弟讲讲怎么回事。” 段山应声是,将对宗周等人验尸的详细疑点一一说来。 宋元伏案探身握手,无奈又诚恳道:“大兄弟,你看,这怪不得我们不信你的话啊委实凶手没抓到没法交代啊。” 钟世三神情有些疑惑,道:“但是不是吗?那我不知道了我跟他们其实也不很熟谁的功夫高一些,我真不知道我只是将我钟家私藏的余财全部给了他们花钱买命而已。” 宋元点点头:“这样啊,花钱买命还真是不熟”说罢起身似乎很烦恼来回踱步,“这可怎么办呢?查不出来,怎么交代啊”一副小卒做不好事担心被惩罚的忐忑不安,看到的人忍不住也跟着他不安,完全忘记了在这刑部没有人能让他交代,算在这朝堂里他也只需要看一个人的脸色而已。 他的脚步停下,看向钟世三。 “这样吧,你把那些人的情况再说的详细写如在那里遇到的,都有什么人,都什么样,说的什么口音年纪多大不知道姓名来历什么的也无所谓了,只要有个大概的描述,我们也能带人去寻找。” 说到这里再前一步。 “大兄弟,我知道你是个读书人,讲究的是一诺千金,他们替你杀了宗周,你把供述出来不仁义。” 钟世三看向他,道:“你这个人还真仁义。” 宋元哈哈笑,道:“咱是将心心讲这个道理。” 钟世三道:“既然你都知道,还问什么我不会说的。” 段山带着几分恼怒前,宋元抬手拦住他摆了摆,自己再前一步,道:“大兄弟我有个折的办法,你看看如何” 钟世三看向他,没有询问也没有拒绝。 站在门外听到内里说话的的一个近侍忍不住低语道:“段大人用刑罚让犯人开口,宋大人用话语让人开口” 另一个则低声道:“都是杀人的刀一样的。” 沉默是允许,宋元笑着点头,道:“你适才也说了,这些人是飞贼土匪,必然危害一方百姓,你如果把他们的详细告诉我,我会让当地官府私下查问,待有侵害百姓的罪证确凿,才拿下,如此便与你的事无关,既保全了你的仁义,也保的一方百姓平安,这样如何?” 还可以这样?钟世三似乎有些怔怔。 宋元道:“大兄弟,你既然是读书人,总不会为了自己留下这些匪贼祸害百姓吧?圣人不是这样教导你们的吧。”后退一步,“我刑部大牢里有一百三十八种刑罚,段大人手下还有七位审讯高手,一天一个不变样能让你尝个遍不丢性命,当然,也可以让你今日进牢房明日来个痛快,读书人,我宋元与你没有深仇大恨,你杀的也不是我的爹娘,我们无冤无仇,我之所以审问你,只不过是混碗饭吃,该说的我都说了,怎么做,你自己选吧。” 说罢甩袖转身。 屋子里安静一刻,铁链哗啦响动,伴着一个沙哑的声音:“太多了,我嗓子坏掉了说多了累你给我拿纸笔来,我写” 宋元抚掌转身,走近钟世三,抬手拍在他的肩头,道:“这对了嘛” 四周的侍卫有些紧张前要护着,宋元看着被自己一巴掌拍的几乎倒下的钟世三,也能感受到手下的骨瘦如柴读书人呐,摇摇头道:“来人,给他松绑” 侍卫迟疑喊了声大人。 宋元摆手走开道:“不解开怎么写字啊,不要这样对待一个读书人嘛。” 段山也对侍卫点点头,自从落之后钟世三一直在他们控制下,根本没有威胁,身连指甲都没长长过。 屋子里锁子链子刷拉响,宋元站在门边看着侍卫们忙碌,段山走近前低声道:“不知道他描述的能不能看出是不是五蠹军那些人。” 宋元道:“那些人的特征我们都熟记于心,如果是他们干的,只要跟钟世三接触过总会留下痕迹印象我们可不是要通过钟世三抓住他们,只不过确认一下而已。” 段山点头,又道:“写完了动手吗?”所谓的死个痛快。 宋元捏着胡子,道:“当然不,我又不是读书人,讲什么仁义。” 第一百九十七章 所为 宋元答的干脆,段山低头应声是,并没有什么惊讶意外。 宋元并不是一个仁义的人,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以前虽然不是在刑部为官,但因为与秦潭公交好,便常常去对犯了事的官员进行勒索,称兄道弟许诺帮忙说好话,钱到手之后便翻脸不认人,到后来甚至没有犯事的官员也难免受到他的勒索。 如今到了刑部,不知道多少官员将要开始夜夜噩梦。 那边侍卫来请示准备好了,宋元看过去,见囚笼拆开锁链撤去,钟世三被放下来坐在囚柱下,看着递到面前的纸笔,伸手拿起,似乎许久没有写字了,手微微颤抖。 宋元道:“不急,慢慢写。”他走过去,看着钟世三颤抖着落笔写下一个字。 纵然颤抖,字迹亦是秀美。 宋元赞道:“好字,好字。” 钟世三接着写下去,宋元侧头看写的是那日那处见到的什么人,长相寥寥几笔,此人的样子跃然纸不错不错他不由再前一步。 钟世三忽的停下笔,抬头道:“不过,大人还有一事”诺诺一句什么。 宋元正看到思索处,嗯了声,视线看着纸人微微屈身靠近要听清,道:“什么事?”话音未落,听段山喝道大人小心,心顿时一凛忙向后退去,但还是晚了一步,钟世三已经跃起扑过来抓住了他的胳膊,张开口冲他的咽喉咬去。 人的身最厉害最坚硬的不是指甲,是牙齿。 “宋元,我要杀的不是宗周,是你啊。” 钟世三双目发红,哑声,承受百般刑,残了身,舍了命,是为了这一刻啊。 “终于,见到你。” 终于见到你,藏在层层护卫的宋元,从不出京城城门的宋元,不可接近的宋元。 段山撬不开,得不到要知道的秘密,不能把他在长安府斩首,把他带回京城,再三确认了他是一个弱的书生,一个完全没有危险的待宰羔羊,终于能够被带到宋元面前。 钟世三的手牢牢的抓着这条并不结实的胳膊,感受着质地好的官袍下肉的颤抖,贴近了宋元的脸,看到因为恐惧而扭曲的皮肉,听到喉咙里发出的因为太过突然而发出的压抑的呼噜声 这么近,只要一口咬下去 啪的一声闷响,有人踢在他的头,钟世三张开的口偏离落在了宋元的胳膊巨大的撞击让钟世三的眼一瞬间失明,口鼻涌出血。 差一步刺啦一声,牙齿划破了衣衫,狠狠的咬下去,下一刻撞击袭来,钟世三如同断裂的稻草人飞起无数的刀旋风般扫来。 血如雨,肉横飞,冲进来的侍卫们踩落在眼前的残肢血肉这血腥的场面没有让他们色变,直直的扑过去一圈一圈一层层以肉身做墙盾把宋元护在其。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眨眼间,快到宋元还在握着胳膊发出怒号:“杀了他,杀了他。” 段山等人急切的要看他的伤。 “还好只咬了口”有人说道,但下一刻段山猛地拔出腰刀砍向宋元的胳膊。 不会吧难道 这突然的变故让在场的人脑子都僵住了,只听得宋元一声惨叫,一块肉带着衣袍落在地,血如泉涌,段山的刀已经扔在地,双手按住了宋元的胳膊。 “牙齿有毒”他大声喊道。 守在牢房里的侍卫们齐齐而出,外边的脚步声牢房里都能震的掉下一层土,狱卒们神情惊讶又带着几分惧色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凶徒,竟然在重重防护下还是出事了。 而刑部外的大街也人马齐动,整个京城都被搅动。 大街不断飞驰的人马,人声的嘈杂,让屋子里的琵琶声的浅谈低笑都停下来,初冬紧闭的窗户再次打开,人们好的看去探问,很快有小厮来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宋元宋尚书遇刺了。” 屋子里的人们并没有因此而惊慌,反而笑起来。 “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啊。” 小厮急道:“宋大人受伤了。”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人都站起来,神情惊讶,这可是稀罕事,玉娘子也停下了琵琶。 “伤的如何?” 日光倾斜,巍峨的皇城层层宫殿投下阴影让视线变的有些昏暗,秦潭公的值房内几颗夜明珠散发着柔亮的光。 秦潭公坐在虎皮椅子,并没有忙碌政务,而是斜倚着闭目似乎睡着了。 屋子里坐着八个官员神情微凝屏气噤声。 门被打开有人急匆匆进来,屋坐着的官员们回头。 “如何?”他们急问。 来人施礼,抬头道:“本身并没有功夫,只是以毒药养身,牙含毒” 竟然有这种法子? “嗯,不以为,西凉有种蛇人,便是这般手段,养成毒身不怕剧毒,驱蛇为技。”秦潭公的声音道,依旧闭着眼,“俗称死去活来。” 死去活来?可见这种手段的可怕 “养了多久才能如此?”一个官员问道。 来人道:“最少四年。” 四年?这么久,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不对,几个官员唰的站起来。 秦潭公已经睁开眼,道:“他不是钟世三。” 宗周三年前到高州,才与钟氏打交道然后有后来的事,身为钟家子弟,才学出众的读书人,有什么理由四年前以毒养身?唯一的理由是,他不是钟世三,只是假借钟世三这个名字。 “当时钟家的确有个子孙钟世三逃亡在外,但从来没有消息钟氏与宗周有仇,以钟世三的身份来行刺,合情合理且能博得世人同情而且他又是个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宋大人也会放松警惕戒备果然,熬过了段大人的刑讯他被带回京城,宋大人为了抓到逃脱的凶徒也亲自审问他” 一个官员说道,面色沉沉。 “所以他们此趟最终的目的并不是刺杀宗周,而是宋大人,如果宗大人不死,还好一点,不会给他机会,但宗大人死了这成了他们的机会。” 秦潭公坐直了身子,大手拍了拍虎爪,道:“真是下了功夫了,不错不错。”并不吝啬对凶徒的称赞,但称赞对方又何尝不是一种无视,他又一笑,“那位杀了宗周的侠客可真是值了,杀一个宗周,带倒了一个司礼监红袍大太监一个红袍尚书嗯,宋大人如何?” 暮色沉沉的时候,一声剧烈的咳嗽从屋子里传来,伴着咳嗽床的宋元整个人弓起,哇的吐出一口黑血,瞪圆了眼大口大口的喘气。 “谢天谢地,大人平安无事。” 四周响起欢喜的嘈杂声。 (感谢surega打赏一万起点币么么哒) 第一百九十八章 担忧 宋元的房间里又响起两声咳嗽,地溅起血花,面色惨白的宋元才跌回躺在床,胸口剧烈的起伏。 “平安无事个屁。” 他破口大骂,抬起自己的左臂,左臂包扎着一圈白布,血迹药粉渗出其斑驳,他的胳膊被段山剜下一块皮肉。 “我这条胳膊是不是废了?” 废了的话怎么可能抬起,还在眼前挥动,四周围着的亲随下属忙纷纷开口。 “没有,大人放心。” “段大人动作快。” 提到了段大人,宋元又再次喊道:“段山呢?” 一亲随前道:“段大人自认有罪,此时在院子里跪着。” 作为宋元的亲信,如果不是相信他,宋元是绝不会让钟世三到自己跟前。 宋元怒声道:“跪着能干什么!还不给我滚进来。” 不怕宋元发怒怕宋元和气,四周的人松口气很快传了段山进来,段山进来后也并没有痛哭流涕自责不已,能被传进来已经表明宋元信任他,报答信任是更好的做事,便只道:“是假冒的钟世三,已经查到真正的钟世三三年前病死在泉州破庙。” 宋元挣扎坐起来,面色白而青,道:“所以是五蠹军那些人,是他们对不对?” 段山道:“不知道,此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宋元气极将面前摆着的药碗摔下:“将这个不知道什么人的人的尸首给我悬挂城门,但凡有能提供线索着指认,赏金万两。” 段山低头应声是疾步而去。 亲随们再次前说些“秦潭公已经得知此事命人严查”“说这是针对宋大人您的阴谋,筹划已久。”“让大人您安心养伤。”云云之类的话,外边又不断的有人报哪位大人来探望这时候宋元当然一概不见,这些人也不指望见,露个面留下礼物离开了,只有太后娘娘的人被请进来,详细问详细答,一番嘈杂后夜色降临,屋子里只留下大夫们伺候。 宋元带着几分疲倦躺着,看着大夫们低声商议药方,忽的喊了声杨大夫。 聚集在一起的四五个大夫们忙四下乱看,站在一个不起眼角落里配药的老者转过身来,应声是疾步前。 宋元床前明亮的灯光照出他的形容,正是杨静昌。 宋元道:“我这伤吃青蛾丸管不管用?” 杨静昌道:“管用的,我已经配好了,补气还好那人没有咬在脖子,隔了一层布,又是胳膊,段大人又下手迅速,但大人的胳膊还是会留下遗症,动作不便阴天下雨都会疼。” 宋元大约是疲惫了,先前的燥郁散去,神情平静,道:“这些都是小事,算是少了一条胳膊又如何。”他依旧是秦潭公不可缺少的忠诚下属。 杨静昌低头应声是,看着宋元倦意更深,便告辞退开,与其他的大夫们来到隔壁间。 其他的大夫们对他点头,示好又难掩几分羡慕这个杨静昌在人才济济的太医院内算不多么高明,但凭着一方青蛾丸深的宋元的欢心,而这青蛾丸对养身补气极其有效,京高官贵族其他的病都并不多,多的是富贵病气息不足,也正需要这个,可想而知这杨静昌必然越来越受欢迎。 大夫们正低声交谈商议,外边忽的一阵嘈杂,能在宋宅引起嘈杂的可不多,秦潭公太后都已经派人来过来,那京城能以及想要来宋宅的其他人可没有了是谁? 有亲随疾步进来,道:“大人,小姐和少爷回来了。” 小姐少爷吗?杨静昌想着,宋元有一子一女,但他从来没有见过,偶尔听大夫们私下闲谈宋夫人的病如何如何,得知宋夫人身体不好一直在别院静养,女儿和儿子在身边陪伴,很少回来京城。 或许会有人惊讶宋元都不敢出京城,怎么敢放妻子儿女不在身边,那是因为那别院不是一般的别院,而是皇家园林,是太后赐予宋夫人养病用的,太后和陛下还偶尔会去那边,所以那边的护卫起宋宅更严密安全。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那边疲惫躺下闭目的宋元猛地跳下床。 “谁告诉她们的?谁让她们回来的?谁护送的?这么晚这个时候” 焦急担忧愤怒害怕急切不安语无伦次,一句话未完人已经向外走去,好像受伤的不是他,而是自己的子女。 杨静昌看的有些愕然,耳边已经有大夫低声道:“宋大人极其爱护妻子儿女。” 这一点杨静昌也看出来了,宋元如今高居权位,但家只有一妻,宅子里既没有美妾成群,也没有俏婢如云,人真是多面的,再凶残无耻的人也有温柔的一面。 念头闪过外边响起了女声。 “爹” 声音轻柔,听声音年纪应该十三四岁。 杨静昌忍不住从窗缝看去,院子里一个女孩子的身影出现,昏昏夜色里像一道光亮起。 她裹着一件素白斗篷,疾步而行衣袂翻飞如踏云,手里牵着一个胖乎乎的男孩子。 宋元已经迈出来,女孩子也迎去,声音拔高。 “爹!” 娇柔的声音便顿时添了几分恼怒。 宋元的脚立刻缩了回去:“我没事啊我没事啊婴婴你别急啊我这躺下” 仆从们打起了门帘,女孩子手里牵着男孩子紧跟了进去。 大家闺秀啊,杨静昌并没有看清女孩子的相貌,兜帽始终遮挡在她的头,但这一行一动之间难掩风姿。 有亲随们被叫进来,随着那女孩子的偶尔的询问声讲述事情的经过,不多时又唤大夫来,想必是要问伤情这种还轮不到杨静昌去,自有主管大夫前去回话。 那边的屋子说话声不断,有女孩子的轻柔的问声,宋元偶尔的没有底气的反驳声,还有男孩子含糊的咕哝声,嘈杂混乱但没有焦躁不安战战兢兢,一家亲人相聚的温馨。 夜色再深几分,杨静昌便离开了宋宅,这里并不需要他随侍,坐着宋宅提供的马车,在因为刺杀事件宵禁的京城大街畅通无阻的穿行,很快来到了一间宅院前。 对车夫道谢,递碎银子做谢礼,待马车离开门前,杨静昌才敲响了门。 门应声而开,很显然有人早守在门口。 “师父”低低的带着不安关切的女声响起,一盏灯笼也照亮了门前。 杨静昌看着灯下昏昏照出的女孩子,含笑点头:“没事,进去吧。” 女孩子应声是侧身让开,杨静昌进去之后,一手半掩门,一手提灯去拨门头的暗锁,灯下照出她抬高而露出的面容,正是蝉衣。 寒风吹来灯笼摇晃,她打个寒战,放下灯笼,人也掩在了暗色,似乎望着夜色微微出神,院子里传来杨静昌声音:“蟪蛄。” 她忙应声是,咔哒一声门关,掩去了身影。 第一百九十九章 说他 杨静昌在京城的宅院不长安府那般阔朗,但院落虽小也很精致,这是一颗青蛾丸换来的,宋元对满意的人很大方,反正也不用他出钱。 屋子里灯点亮,弥散着药香,杨静昌迈进屋内舒口气,解下外袍,这边蝉衣伸手接过,又将一碗茶汤递来。 “师父润润嗓子。”她道。 杨静昌接过笑道:“我是大夫,嗓子不累。” 蝉衣亦是抿嘴一笑,道:“跟那些贵人们看病总要说很多话的。” 倒也是,杨静昌想着今天在宋宅的大夫,果然是说了不少话,给宋元说给各种来询问的人说最后还给宋小姐说,将茶汤一饮而尽,暖热温润驱散了身的寒意。 蝉衣已经坐下来咯噔咯噔的切药,杨静昌将她切好的药看了看满意的点点头,在一旁坐下来拿出一卷医书,但却没有掀开,而是略有些出神。 蝉衣迟疑一下,道:“师父,是不是有什么事?”因为太医接触的多是高管权贵,尤其杨静昌是主要听命宋元,这些人的事是不可以做闲谈的,杨静昌在家很少说外边的事,蝉衣也从不问,但今日到底是忍不住,事实从蝉衣来到京城的那一刻起,二人都关注着长安府的事。 也多亏了杨静昌在太医院,行走于各处的太医们消息都很灵通,贵人的私事不可以谈,其他的事可以说,所以杨静昌和蝉衣第一时间知道了廖承段山到了长安府,学生们静坐读书请愿,长安府罢市等等事直到尘埃落定一干犯人带回京城结果这犯人差点杀死了宋元。 其实凶徒如何宋元如何,蝉衣并不在意,这一句有什么事,问的只是那个人有没有事。 杨静昌笑了,道:“无关薛青的的事” 蝉衣松口气,但下一刻杨静昌又道:“不过我在想薛青的事。”蝉衣顿时又紧张。 杨静昌示意她继续切药,道:“我们做大夫的要克制大喜大悲,大病小病面前都要镇定如初。” 蝉衣点头,认真的应声是,手下切药的动作更加稳健。 杨静昌点点头,接着道:“我在想薛青人没到京城,名已经先到了今日听到几个大夫都在说他的诗词,那首水调歌头青楼里已经开始传唱了,且说王相爷很喜欢那首骂廖承的诗,还建议闾丞大人将这话刻成训诫,让朝每个官员都熟记,做一个清官好官,对得起百姓和天子。” 蝉衣笑意满面,道:“他是很厉害的。”想到当初端午龙舟时一首词让那些少年们震惊的场景。 杨静昌含笑道:“是啊,是够厉害的。”有些意味深长。 蝉衣闻言面色微红,是啊,真够厉害的,竟然敢将宗周选的女子偷出来且送到京城来,这是舍了身家性命的事啊,且不仅仅是偷她出来,而且还为了让她永远的安全做了更多的事,杨静昌说了,学生静坐读书请愿肯定跟薛青有关,如不然不会有接二连三的诗作写来。 “他这个人我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我知道是个不喜欢出头的人,韬光养晦,当初他连会读书识字都不肯承认。” 所以这一两首诗词的推动下长安府的事越闹越大,最终倒了廖承。 “这其实不算最终,廖承倒不倒跟你没关系,最终因为这件事朝廷决定不要宗周选的长安府的女子们进京了。” 虽然说死而复生不得不换了身份隐名埋姓,但至少不是逃婢不用担心官府盯着查问。 这是他为了她做的事,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人,不是至亲也没有大恩,只是相识没多久的邻居。 蝉衣稳稳的落下切刀,看着根茎被切成几乎没有差别的薄片,大大的眼睛里没有泪水,只道:“是啊,我也要像他那样厉害,学好医术,做个厉害的人。” 杨静昌笑道:“你们少年人都很好都很厉害啊,你好好学,女医很稀缺说不定薛青也会来京城。” 蝉衣停下手,道:“快要县试了,薛青要是过了县试是不是要来京城考状元?” 女孩子大眼忽闪满是期待。 杨静昌道:“过了县试还有府试,还要过道试,然后是乡试,会试,最后殿试,这才定状元,算下来要到大后年才能进京来。”说着笑起来,说的好像薛青真能过了乡试似的,别说过乡试,能过了道试成了秀才已经不可思议了,当一辈子童生的人多的是。 蝉衣满面欢喜,道:“那算下来两年后可以见到他了。”笃定那少年英才无阻。 杨静昌含笑道:“是啊,你也要努力啊,争取两年后可以跟我行医。” 蝉衣点头,郑重的拿起一根药材,认真的切起来,杨静昌也打开了书卷,伴着切药声看书,不知多久风呼呼的拍打在门窗,室内寒意顿生。 蝉衣跺跺脚起身打开门,只觉得似是被人扬了一脸沙子生疼。 “下雪了。”她脱口喊道,旋即欢喜扬声,“师父,下雪了。” 杨静昌放下书卷走过来,廊下灯笼照耀下夜空有细细密密的雪粒子洒下。 “瑞雪兆丰年啊。”他道。 一夜过去雪粒子已经变成了雪片飞飞扬扬,给京城蒙一层薄白,在这一片白色高悬在城门的染着血迹的头颅断裂的四肢格外扎眼。 进出城的人们惊恐畏惧的看着这一幕。 “这是昨日行刺宋元宋大人的凶徒。” “也是杀了宗周的凶徒。” “如此厉害” “嘘莫要这么说” 低低切切的议论随着风雪在京城散开,民众也从四面八方聚来,或者好或者畏惧的看着那高悬的头颅,风雪掀动他的头发,露出年轻的面容。 “这是何人?姓什么叫什么?” “不知道啊不知姓名来历” “那岂不是无名氏” “官府悬赏问其姓名,有认得的赏金万两呢。” “作死啊谁敢认得他也想被挂去么” “莫要问了,管他叫什么呢,与我们何干。” 第二百章 祭奠 雪片纷飞将悬挂的人头断裂的肢体蒙一层细白,恍若丧布,断头残肢也没什么可看的,聚集的人群渐渐散去,只有经过的城门的人们抬起头看一眼,然后惊惧的缩头匆匆离去。! 京城的大街因为下雪变得更加繁闹,大人们谈论着瑞雪兆丰年,士子们商议去哪里赏雪,孩童们在飞舞的雪片下嬉戏,酒楼茶肆更是人满涌涌,炭火烧的更旺,酒气熏的更香,如果此时有丝竹管弦更好了。 四个穿着富贵的男人走进醉仙楼的包厢内,不待坐下便有人招呼引路的伙计。 “酒烫三壶,请玉娘子来。” 伙计带着歉意施礼道:“玉娘子,只怕不行。” 已经坐下的三人并没有着恼,反而笑起来。 “京城四大琵琶娘子之首,本是不好见的” “听说听玉娘子的琵琶要提前三天相约此时已经被人约去了吧。” 听着客人们的说笑,伙计也笑了,摇头道:“倒也不是,玉娘子今日无约,但说要去看个朋友。” 原来如此啊,身为名妓是有这个自由的,客人们并不因为恼怒,笑着另请了一位女妓弹琴,冷盘果子热茶酒菜随之鱼贯而,厅谈笑热闹。 而此时的醉仙楼最顶楼的房间内,有小婢端着一壶酒敲开一间房门:“玉娘子,你要的酒来了。” 门拉开厅内坐着的女子起身接过道谢。 小婢却没有走,带着几分恭敬问:“妈妈说车备好了。”又带着几分期盼道,“玉娘子,让小婢陪你出门吧。” 在这青楼里,一技之长出类拔萃,那些靠着容貌的妓女能过的更自在,还能被称一声大家,可以收徒,有徒弟能养老,青楼里的妈妈为了笼络还会给钱讨好,玉娘子已经到了要收徒弟的时候了,多少人跃跃欲试期待好运降临自己头。 玉娘子抚了抚小婢的头,眉眼普通的脸笑意温和,道:“不用了。” 小婢略有些失望的应声是不敢再打扰告退,临关门前悄悄的看了眼厅内坐着的男人,男人年纪三十多,相貌平平,衣着朴实,看起来像是街头做人力的这样的男人竟然能坐到玉娘子的屋,不知道是什么来历,还要请他喝楼里最贵的酒。 门拉厅内恢复了安静,玉娘子拿着酒走过去,却没有给那男人斟酒,而是放进了一个小篮子里,又扭头看窗外纷飞的雪,道:“看来这雪要下一天了。” 男人并没有兴趣谈论雪,面色几分愁苦,道:“你一定要这么做吗?你不用这样的。” 玉娘子道:“我想这样做,义凯兄弟,你不用劝我了,到今日我们的人都已经死光了” 男人不由前倾,眼眶发红道:“可是我们两个还活着,还能等,也许能看到” 玉娘子笑了笑摇头道:“这个任务交给你了,我不想等了。”说着站起来。 男人跟着站起。 玉娘子袖手与身前,又道:“而且这也是一个机会。”抬头看向窗外纷飞的雪,“以往死的痛快死的隐秘,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如今他们赏金万两要人开口来说,是时候让大家知道我们从哪里来,是什么人了。” 男人道:“让我去吧,玉娘子你走到今天不易,有名头将来可以做更多的事。” 玉娘子含笑摇头道:“正是因为我有名头,做这件事才正合适。”又轻叹一口气,“我也做不了别的事了。” 男人俯身在地低声呜咽。 玉娘子半坐伸手扶他,道:“朱义凯,你去吧,借着你这籍籍无名之身,回去告诉那些幸存的人,年轻人,孩子们,让他们知道记住我们的深仇大恨。” 男人含泪应声是。 玉娘子拍了拍他的肩头道:“那我去了。”说罢拎着小篮子,背起琵琶,拿起一把油纸伞款步而出,男人在后再次俯身在地,屋门关隔绝了二人。 “玉娘子。” “玉娘子你要出去啊。” “今天的雪不小啊。” 一路走来遇到的人纷纷与玉娘子打招呼,玉娘子也含笑一一还礼,应着是啊,雪不小啊,初雪嘛走出了醉仙楼,门前的店伙计将油纸伞替玉娘子撑开,道:“真不用车吗?” 玉娘子接过道:“并没有多远,而且步行更有乐趣。” 店伙计笑着应声是,看着玉娘子裙下小白皮靴在雪地踩出一个浅浅的脚印,想到什么又抬手招呼:“玉娘子,今日新鲜的海货要到了,有你爱吃的鱼子” 玉娘子回头道:“帮我留好啊。”便再次转身向前而去,青色松江棉狭领长袄长裙,拎着篮子背着琵琶撑着褐色油纸伞的女子混入街来往的人群并不起眼,穿过大街,绕过小巷,城门便出现在视线里。 悬挂在竹竿的头颅已经白蒙蒙,几乎分辨不出,看去也没那么吓人,过往的行人好些都没有注意到,看到竹竿下站着的两排官兵才好的抬头人头啊,低低切语又急忙收回视线。 快走吧,行人加快脚步,与玉娘子擦肩而过,玉娘子一步一步走向城门走向悬挂着人头的栏杆,她身背着琵琶引得路人多看几眼,心道这娘子胆子大要站近些看清人头念头闪过见这娘子停下脚在雪地坐下来,咿?这是要做什么? 官兵们自从玉娘子靠近注意到了,但并不喝退,只是冷眼森然注视那女子收起了纸伞解下琵琶,又伸手向篮子里官兵们眼神凝聚见这女子拿出一壶酒。 玉娘子将酒在眼前端详一刻,道:“好酒啊。”说罢仰头对着酒壶喝了起来。 嗬,这女子四周的人惊讶 玉娘子并没有一口饮完,放下酒壶,抬袖轻轻擦去嘴角的酒渍,将酒壶举起,再次道:“好酒啊。”说罢高声,“请了。” 酒在身前倾倒,薄雪顿时融化。 祭奠! 官兵哗啦围,刀枪寒光对准,四周路人骇然色变齐齐后退。 雪飞扬而下,铺落在玉娘子头身,面对围拢的刀枪,她神色未变,平静的将酒壶放下,取过一旁的琵琶,低头拨弦弹了起来。 琵琶铮铮曲调叮咚轻快,旁边路人有行商,惯于来往酒场立刻听出这是行酒令。 这还真是祭奠。 忽的有人侧耳听琵琶,再瞪眼看盘坐的女子,呀的一声认出来道:“是醉仙楼的玉娘子。” 醉仙楼是青楼,玉娘子是敬称,真名玉玲珑,是个青楼妓女,十三岁学琵琶,十八岁成名,这十几年技艺精进,在京城名列前三,朝王相爷也是她的拥簇者,每逢大宴必邀请。 她怎么来祭奠这个凶徒了?消息如风雪一般在京城散开,无数的人群向这边涌来,自然也有官员闻讯而来,看到他们到来,将官要出言呼喝,但却被官员抬手制止。 “让她弹完。”他道,四十多岁的刑部官员神情有些复杂,很显然识得玉娘子。 一个妓女也没有什么威胁,将官自然也认识玉娘子,闻言垂手,一曲小令很快结束了,玉娘子怀抱琵琶看向高悬的头颅笑了笑。 刑部的官员轻叹一口气,抚掌,道:“没想到在这里能听到玉娘子的琵琶。” 玉娘子看向他施礼道声:“曲大人。”又对将官施礼,“富大将。” 曲大人道:“玉娘子,本官希望你是来指认凶犯的,既然相识,送一送也是有情可原。”身为女妓,迎来送往这么多年,认识一个凶徒也不算怪。 玉娘子应声是,抬手指着高悬的头颅,道:“此人名叫黄衣,天地玄黄的黄,人所倚以蔽体的衣。” 果然,曲大人前一步,道:“哪里人氏?为何行刺宗大人?” 玉娘子含笑摇头,道:“不是啊,不是行刺宗大人,是行刺宋元宋大人。” 曲大人神情一沉,看她道:“看来玉娘子不只是认识这个人。”虽然张贴了悬赏,但他们也没相信有人会来指认,万两黄金可是换不来性命的,这种刺杀宋元的凶徒,谁敢说认识,宋元非把你当同党杀了泄愤。 没想到真的有人站出来指认,不,这不叫指认,这应该叫做投案自首,曲大人眼底惊讶,能说出凶徒的目的,要么是极其熟悉,甚至还可能是同党这个妓女竟然是隐藏的凶徒?同时又庆幸,还好宋元从来不近女色,更不喜欢宴请,青楼场所从没去过也不请女妓伶人到家里,要不然以玉娘子的声名,接近宋元是很容易的事 但看着面前这女子不算出众但别样娴静端庄的面容,又有一丝不忍既然如此她的结局只能和这凶徒一样了,其实她原本不用如此的,没有人认得这凶徒,自然也没办法查同党,只要玉娘子不说,谁会知道她是同党。 为什么非要站出来?难道以为还能借着被审问接近行刺宋元吗?宋元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再见任何嫌犯凶徒了。 看着因为这一句话而在此近前,几乎下一刻要戳破胸口的长枪,玉娘子依旧平静,点头应声是:“我不只认识他,我和他是一样的,和先前几次刺杀宋大人的人们也是一样的。” 玉玲珑的声音如同琵琶一样清脆怡人,聚拢而来站在前方的民众可以清楚的听到她的话,后边听不清的人急切的询问,前方的人将话传过去,四周顿时如同波浪一样骚动起伏。 一个妓女竟然是凶徒,太可怕了太意外了。 将官再忍不住大声喝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玉娘子道:“我们是与宋元不共戴天之人。”说罢站起来。 四周的官兵们更加戒备,玉娘子看着面前寒光森森的刀枪,再看向将官和曲大人。 “我们是黄沙道人。” 此言一出,曲大人顿时色变,断声喝道:“拿下,住口。” 玉娘子已经仰头大笑,拔高了声音,伸手指着高悬的头颅。 “他叫黄衣,他来自黄沙道,我叫玉玲珑,我生于黄沙道我们是黄沙道人。” 声音高亢在飞雪散开,四周围观的民众亦是再次震惊。 黄沙道 黄沙道! “黄沙道是什么道?”有小孩子问道,但下一刻被身边的大人掩住了嘴,大人的神情惊恐畏惧。 将官也神情惊怒,拔刀喝道:“拿下。” 官兵们齐声呼喝迈步,刚要动手绑缚,玉娘子已经向他们扑来,三杆长枪被玉娘子拦在身前穿胸而过,血花四溅,脚下的白雪瞬时染红。 四周的民众发出惊叫,齐齐的后退。 雪片纷飞在刺穿挂在长枪的女子身边,与涌出的血一同跌落,雪白,雪红交织,一旁的琵琶,篮子,倒下的酒壶渐渐被覆盖。 看着垂头一动不动的女子,曲大人喃喃:“原来是黄沙道啊。” (周末出趟门,一更哦,么么哒,周末愉快) 第二百零一章 查问 杨静昌坐车经过大街的时候察觉到外边有些慌乱,忍不住掀起车帘看,当隐约听到黄沙道的时候吓了一跳。 京城已经可以随意谈论说起这个地方了吗?待进了宋宅,见院子里的人昨日还要多,更令他惊讶的是,一个身姿丰腴三十多岁的妇人摇曳走进来,穿着打扮一眼看出是风尘女子。 宋宅里怎么会有风尘女子? “看,醉仙楼的李会仙。” “所以玉娘子的事是真的了。” 屋子里两个太医站在窗边低声议论,杨静昌在旁边竖耳听,知道这李会仙是醉仙楼的老板,而玉娘子是个女妓,今天一早在城门祭奠凶徒然后自尽了那凶徒和这女妓都是黄沙道人,原来是这么回事杨静昌默然。 “我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啊。”厅堂里响起娇柔的女声,愤怒又娇嗔,但并没有畏惧惊恐,作为曾经的花魁,如今京城四大青楼醉仙楼老板,李会仙面对段山底气十足。 屋子里侍卫林立,不过这一次宋元没有出现,而是透过一扇隔断传来声音:“会仙娘,你这话说的没诚意了。” 李会仙看着那边的隔断,拍了拍胸口,道:“宋大人,我也要吓死了,玉玲珑她真是疯了,怎么会做这种事,那个黄衣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也不认识,玉玲珑的爹娘确是黄沙道人,但她六岁因为家贫被卖了,辗转到了京城,还算个什么黄沙道人,宋大人,你说,她是不是疯了。” 宋元的声音传来:“的确是疯了。” 李会仙长叹一口气,道:“是吧,玉玲珑她今年三十二岁了,熬了二十多年,熬到今日,有名望有地位有钱,没有人把她当妓女玩物看待,进进出出都称呼一声娘子,待开班收徒要成为大家,也不用担心人老珠黄,这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名利双收,她她这么去死了?你们说,她不是有病是什么?”气恼心痛愤怒不解种种情绪交织,看着屋子里的段山和侍卫们,“她算是黄沙道人怎么了?那黄沙道是罪恶天罚之地,累害了娘娘” 段山道:“闭嘴。” 李会仙的声音陡然停下,屋子里安静一刻,旋即再响起,道:“总之,我的意思大人们明白吧?” 段山道:“不明白。” 李会仙柳眉倒竖:“那段大人是要把我审个明白了?” 段山道:“玉玲珑亲口说先前的刺杀那些人她都认得,李会仙,这么一个人藏在你们醉仙楼,你还说自己不明白?” 李会仙叉腰道:“怎么?段大人的意思是,我也知道了?” 段山道:“你知道不知道,查一查知道了。” 李会仙看着他气恼,旋即又笑了,道:“段大人,你不会不知道要查我得需要谁同意吧?”说罢看向隔断,“宋大人,您最好请示一下秦公爷,免得王相爷问起不好交代。” 曾经的花魁,京城四大青楼醉仙楼老板,这些皮面名声当然不是李会仙的底气,而是她身后的靠山,或者说醉仙楼真正的东家。 如今大周虽然有天子,但天子年纪太小,除了大学士胡明四年前在家养病不再处理朝事,其他四位大臣依旧主政。 先前两位丞相平分秋色,但后来王烈阳与御史丞闾阎成了儿女亲家,宰相陈盛渐渐落了下风如今也可有可无,马要跟胡大学士一样归家养老了,王相爷权尊势重,秦潭公也不得不让三分。 这边屋子里形成对峙,有人疾步进来手里捧着一卷,道:“大人,查到黄衣了。” 而与此同时秦潭公也将递来的卷打开,这是一份秀才的名册,因为了秀才可以食廪免役所以都记录在册。 下首的官员道:“大康七年的秀才。” 秦潭公看着其黄衣二字,道:“十四岁了秀才,是个有才学的年轻人。” 十四岁能秀才确实不一般,官员点头,道:“后来他一直在外游学,也因此逃过了太平三年的大劫从此杳无踪迹,没想到” 秦潭公将名册合,道:“既然逃过的大劫,该好好读书,好好科举,却蛰伏这么久自残其身为了一死,真是可惜了。” 对凶徒表达可惜,秦潭公可以,下属并不敢,低头没有接话,外边有人走进来,道:“公爷,王相爷来问醉仙楼的事。” 秦潭公嗯了声道:“让宋元别查醉仙楼了。” 站在一旁的官员们皱眉道:“公爷,可是那个玉玲珑在醉仙楼潜藏这么久,醉仙楼怎么会没有问题” 秦潭公道:“这个玉玲珑如果不赴死的话,醉仙楼倒是值得一查,现在决然赴死,分明是放弃京城了,再说了,王相爷的醉仙楼怎么会有问题,难道王相爷时时刻刻想着刺杀宋元吗?”说罢笑了,将书卷合,“王相爷可没那么眼皮浅。” 有人道:“但这无疑是一个机会,公爷,醉仙楼是王相爷” 秦潭公道:“一个青楼算倒了,除了让王相爷气恼的砸几个杯子,我看不到有什么更大的意义,这些无关生死连皮肉伤都算不的手段不值得浪费时间。”说到这里忽的想到什么,“你们应该学学那位刺客。” 刺客?在座的官员们不解,哪位刺客? 秦潭公道:“杀了宗周的那位刺客,段山说的宗周全身只有一个致命伤,这才叫打蛇打七寸,出手只夺命。”说着拍了拍扶手,“我倒想见见这位刺客。” 在座的官员们对视一眼,有人带着几分懊恼道:“这黄衣和玉玲珑一死,那刺客的线索断了。” 秦潭公道:“不急,这种刺客是天生杀人的人,不可能只出手一次,他会再出现的。” 秦潭公的命令传到了宋宅,李会仙顺利的离开,屋子里只剩下段山,而宋元也从隔断后走出来,胳膊包扎的结实,脸色呈现伤后的孱白。 “这件事不能这么算了。”他怒声道,“真正的刺客还没抓到。” 段山道:“我记得他的兵器以及伤口行装,只要他出手我能认出。” 宋元在屋子里踱步,道:“原来是黄沙道的人吗?这些不知好歹的人,已经对他们够宽宏了,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送死。”停下脚冷笑,“既然如此,那如他们所愿。”说罢唤人来,“查所有黄沙道籍贯的人,一个不许放过。” 来人闻言迟疑一下,道:“只是这样,只怕大家要议论黄沙道,怕有不妥的谣言猜测乱传” 宋元狠道:“怕什么,黄沙道这个罪恶之地,生于此地的人都是恶鬼,当诛。” 恶鬼当诛,这断定极重,但屋没有人反对,来人应声是刚要走,屋子里隔断后却响起尖叫声。 第二百零二章 憾事 听到这尖叫声,宋元面色顿变喊声:“虎儿。!”便向后奔去。 但还是晚了一步,咚的一声响,那边的门被撞开,有人冲出来,尖叫声顿时响彻院落。 杨静昌吓了一跳,透过窗缝看去,见院子里一个胖乎乎的少年挥动着双手。 “姐姐,姐姐。”他尖声高喊,嘶声裂肺。 杨静昌认出来了,这是那晚被宋小姐牵着的少年,他不由贴近窗边看去。 这少年身材滚圆高大壮,看身形似乎十三四岁,宋元有一女一子,女长子幼,长女今年十四岁,儿子应该不到十三吧思忖间那少年转过头,杨静昌看到其面容白胖,眉眼却是几分稚气年纪十一二岁,不过这孩子杨静昌眉头皱起,待要细看,那少年已经转过身去挥动着手乱跑。 宋元已经跟出来,不顾胳膊的伤拥拦,段山等人却侍立一旁并不前,少年虽然年纪小,身高体壮又似乎用尽了蛮力,竟然将宋元撞倒,段山等人前搀扶宋元,却依旧不去阻拦这少年。 “虎儿,虎儿。”宋元大声喊道,推开段山等人,再次前追少年。 少年恍若未闻大喊大叫着只向外奔去,闻讯来的仆从却纷纷躲避,竟然亦是不阻拦。 “虎子。” 一个女声从后传来,听到这声音杨静昌可以看到仆从们神情松口气,然后便见一个娇俏的身影在院子跑过,衣裙翻飞速度极快越过了宋元,一把抓住了奔跑的少年。 少年陡然被抓住受到惊吓更加发狂的大叫挥打手臂。 “虎子,姐姐在这里。”女孩子大声喊道,任凭少年的手打在身头,将少年牢牢的抱住,一叠声的重复着,“虎子,姐姐在,姐姐在。” 女孩子的头脸身子不断的被打到,头发被打的凌乱,但半点也不躲避,只重复着姐姐在,少年渐渐的停下挥动和喊叫,似乎要看清抱着自己的人。 宋元忍不住前:“虎儿”伸手抚少年的肩头。 刚安静的少年顿时如同针刺一般跳起来,再次大叫,宋元吓得忙后退,女孩子也再次抱紧少年好一通安抚才停下来。 “好了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去玩钓骆驼。”女孩子柔声说道,牵着少年的手,又帮他整理乱掉的头发衣衫,却并没有在意自己散乱形容。 少年高兴的点头拍手:“钓骆驼,钓骆驼。”先前的疯狂似乎没有过。 宋元神情欣慰又难过,道:“婴婴你” 女孩子道:“爹,是我不好,没有看好虎子惊扰你们了。”看向宋元又啊了声,“爹,你的伤” 宋元的胳膊渗出血来,是适才追少年跌倒时裂了伤口,他浑不在意的道:“没事没事。” 女孩子已经大声喊大夫,几个在屋子里悄悄看着的大夫们忙跑出来,杨静昌也随之走出来,只是并没有争抢前。 宋元被大夫们搀扶着整理着伤口,看着女孩子道:“我没事,你快进去吧,把头发梳梳有没有被打伤?” 女孩子牵着少年的手,道:“我没事你们快扶我爹进去。”又叮嘱,“爹,你莫要急,还是养好身子要紧,欲速则不达。” 宋元从大夫们看过来,道:“我知道的,婴婴不用担心。” 女孩子这才牵着少年向内走去,大约是察觉到视线,看向杨静昌这边,凌乱的头发垂下遮挡 但依旧让杨静昌便看到她的半边面容,神情不由微微愕然,首先闯入视线的是一大块疤痕疤痕扭曲而狰狞的贴在脸。 怎么杨静昌垂目施礼,眼角的余光见宋婴婴对自己点头还礼,并没有因为陌生人的窥视而恼怒,收回视线低声对少年说着什么,少年将手指放在嘴边咬着含含糊糊的咕哝又咧嘴笑,姐弟二人在仆从的拥簇下离开了。 宋元也被扶回屋内,对段山等人道:“按我说的去做,公爷和太后那边我会去解释。”段山等人应声是退下,宋元这才让大夫们开始处理伤口。 这种事也用不着所有的大夫,杨静昌便退回隔壁继续整理方药,旁边的大夫对他低声道:“见到宋小姐和少爷了吧。” 杨静昌应声是,要说什么又停下。 那大夫凑过来低声道:“脸这个”他抚了抚自己的脸颊,“当年被火烧的” 这一句当年杨静昌立刻明白了,想到那女孩子明亮的大眼,恬静的神情,如果不是脸的伤疤,必然是一个美人,道:“命在好不过宋少爷。”话说到这里又停下。 那大夫点点头,压低声道:“你想的没错,宋少爷”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头,“这里有问题。” 杨静昌道:“怎么回事呢?” 大夫摇头道:“谁知道,大概是生下来如此吧,这么多年延医问药也没有办法,宋大人便也死心了。” 杨静昌想那少年的面容,本也是清秀漂亮,只可惜眼神呆滞,女儿聪慧却毁了容貌,儿子相貌好,脑子却可见人生不如意十之,叹气道:“可惜了只有这一个儿子吗?” 大夫左右看了看道:“是啊,宋夫人身子不好,女儿又出了这种事,夫妻二人一心呵护,宋大人也不纳姬妾,说是将来要宋小姐招婿进门的。”又点头,“宋小姐照顾病母弱弟,又知书达理,将来必然能支撑门庭。”说到这里又摇头,“也是了宋大人有儿子,但却有病,而秦公爷则干脆连儿子都没有,只有七个女儿不知道你这青蛾丸能让人生儿子不” 他的话说到这里身后有人重重的咳嗽一声,这大夫吓的哆嗦一下,察觉失言忙对杨静昌使个眼色,杨静昌对他回个放心的眼神,那大夫捧着药碗走开了,药房里重新变的安静,杨静昌也专心的忙碌自己该做的事,之后便没有再见宋元,宋宅里也保持着安静,到暮色降临自有车马送不当值留宿的太医们离开。 杨静昌下了马车到了门边,蝉衣如同往日那般打开了门,只是面色几分不安,道:“今日有人来家搜查了。” 杨静昌道:“是查黄沙道的人,莫要惊慌。”一面将玉玲珑的事说了,对于京城里发生的事他并不隐瞒蝉衣,自己知道的会酌情告诉她,“当一个好大夫,是要了解自己所处的环境以及知晓发生的事,因为有些病情跟环境和事件都可能有关系。” 蝉衣听了神情几分怜惜又不解:“黄沙道是什么道?为什么黄沙道的人要刺杀宋元,说跟他不共戴天?” 杨静昌道:“第一个问题我可以告诉你,但第二个我不能回答,你日后也不要问。” 蝉衣忙点头应声是,听杨静昌道:“黄沙道不是道,而是一个地方,确切的说是黄沙道城,太平三年六月,先皇后与宝璋帝姬不幸没与此处。” 先皇后与帝姬!原来是这里,蝉衣顿时悚然,知道为什么第二个问题问的不妥当了。 孝昭皇后与宝璋帝姬的死是大周朝的禁忌。 第二百零三章 其事 八年前蝉衣还是个小孩子,长大了偶尔听个大概,知道皇帝驾崩了,皇后公主也出了意外,西凉人虎视眈眈大军跃跃欲试,铁蹄将要踏破大周百姓安稳的生活,内里皇亲蠢蠢欲动想要证明自己也是天授神脉,大周朝风雨飘摇,多亏五位顾命大臣力挽狂澜,小皇子顺利降世,终于化解了危机。 皇帝皇后公主不是百姓可以随意谈论的,偶尔问起大人们也只说皇后与帝姬是遇到了天雷火,那时候是六月天气,正是多雷多雨,每年被雷劈死的人多的是并无稀,但只有那些罪大恶极的人才会被天雷劈死,皇后和公主是真凤神脉,怎么能被雷火劈死,天雷降临当然不是针对皇后和帝姬,而是那个地方有罪大恶极的人,皇后和帝姬才被累害而死,所以那个地方被朝廷定位恶鬼之地,那里的人自然都是邪魔恶鬼,那个地方是黄沙道。 如今一群黄沙道的人冒出来刺杀宋元,说与宋元不共戴天,恶鬼之地的人说与宋元不共戴天蝉衣默然一刻,这个话题不能谈,但念头却无法控制,想必此时其他人也无法控制这个念头。 “师父,宋大人也是黄沙道人吧。”她最终忍不住说道。 杨静昌道:“说是也不是,宋大人不是黄沙道籍,而是当时在黄沙道当差,黄沙道驿站的驿丞。”不问为什么被刺杀,有关宋元的事倒可以稍微多说一点,便又道:“也是在那时候遇到了来接皇后公主的秦潭公,因为皇后公主发生意外,秦潭公急火攻心病倒在驿站,宋元便嗯结识了秦潭公,被带回京城。” 蝉衣哦了声,将杨静昌的外袍接过,端来茶汤,外边的雪已经停了,将炭火多燃几块,驱散渐增的寒意。 杨静昌道:“今日不用切药了,你早点歇息吧。”白日里官兵搜查受的惊吓不小。 蝉衣应声是,走到门口又停下来,迟疑一下回头问道:“师父,那当年黄沙道的雷火烧的很大吗?” 若不然怎么能把皇后和帝姬烧死? 杨静昌默然一刻,道:“大火烧了三天三夜,黄沙道城履为平地。” 蝉翼悚然,扶着门的手握紧,眼瞪大道:“那城里的人” 杨静昌道:“黄沙道城繁盛时城内有五六千人口,最终生还的不足千人,火起的时候,是晚,家家户户闭门而睡,所以”他摇摇头似乎说不下去了。 几千人啊,有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发出怪叫,蝉衣吓的一抖打开了门,风卷着帘子乱撞,声音顿消,她低下头道:“师父您也歇息吧。”。 院子里积雪并不深,走过去留下浅浅的一个脚印,整个京城依旧宵禁,似乎死静无人,但经过白日玉娘子祭奠凶徒自尽,官府搜查黄沙道籍人,此时必然家家户户人人都在私下谈起黄沙道,时隔八年,已经被遗忘的黄沙道事再次被推到众人面前,凶猛惨烈咄咄逼人。 “黄沙道城幸存者不是被封闭了怎么冒出这么多人黄沙道人” “那时候出门在外的逃过一劫的黄沙道人都被认为不是恶鬼,所以没有再追究” “这些人怎么想不开?明明逃过一劫,偏偏非要赴死” “尤其那个玉娘子,六岁都被卖了,还自称什么黄沙道人黄沙道管他什么事” “那个叫黄衣的秀才也是,那般锦绣前程,朝廷也没有说他这般的不能科举,他这是图什么” “这下好了,惹怒了朝廷,开始查黄沙道人,大家都别有好日子过了” 低低切切的抱怨嘲笑不解在夜色里到处都是,当然也有更大胆的议论。 “不过他们为什么要刺杀宋元呢?不共戴天又是怎么回事?” “宋元当时在黄沙道不仅没有死且还青云直莫非当时有什么隐情?” “什么隐情?孝昭皇后和宝璋帝姬的死是不是” “哎呀你说什么呢” “不要说了快睡觉吧” 但念头起来又怎么压的住,不敢明面谈,私下说的也越来越多,世哪有不透风的墙,各种各样的有关黄沙道的猜测开始流传,尤其是随着官府核查黄沙道籍贯的人,搅动的京城人心混乱又不安。 皇宫内脚步碎响,两个宫女进门施礼。 “娘娘,秦公爷到了。” 太后秦氏从内里疾步走出来,道:“宣。” 秦潭公走进殿内,不待他开口,秦氏前急急的喊了声哥哥,柳眉蹙起,面带忧色道:“宋元是怎么回事?怎么闹的满城都在谈那时候的事了?” 秦潭公道:“他跟我说了,是气急交加,也没想到黄沙道的人竟然如此胆大,要给他们一个震慑。” 秦太后握手不满,道:“黄沙道在外的能有多少人?何必这样大张旗鼓,如同找五蠹军那些人那样不行了?”说到这里又想到了宗周,神情更几分恼火,“还是宗周办事可靠。”伸手拉住秦潭公的衣袖,道,“哥哥,我没有人用了,你要再给我几个可靠的人。” 看着如同幼时撒娇的妹妹,秦潭公含笑点头,道:“好,我再给你选两个人。” 秦太后露出笑容,有浅浅酒窝,道:“还有啊让宋元不要再这样做了。”说罢哼了声,“真是烂泥扶不墙,耍一些小聪明,做事还是毛躁,一副无赖痞子样我们不要用他了。” 秦潭公笑道:“无妨,还是很好用的,不用担心。” 秦太后看着他,道:“哥哥难道没有听到那些传言吗?我在宫里都听到了。” 秦潭公道:“孝昭皇后和宝璋帝姬是被人放火烧死的吗?” 秦太后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的说出来,吓得忙拍他肩头,连声喊哥哥。 秦潭公哈哈大笑,道:“说又如何,可有人证物证?天下的事天下人说,本公爷何惧。” 秦太后看着他,叹口气,嗔怪道:“哥哥真是心也太大了。” 秦潭公扶玉带,面含笑道:“大吗?天既然容我,那不大。” 第二百零四章 追击 秦潭公回到值房的时候,宋元已经在此等候,神情不安,迎道:“小的还是去给娘娘赔罪吧。!” 秦潭公道:“罪不至此,无须担心。”看了眼宋元包扎着的胳膊,“可还好?” 宋元感激又欢喜:“多谢公爷关心,这点伤不算什么。”又道,“我已经按照公爷的吩咐,让黑甲卫们追缉黄沙道的人” 秦潭公道:“些许小事,不用大动干戈,闹得人心惶惶。” 宋元带着几分惭愧应声是,看着秦潭公坐下,忙殷勤的捧茶,伤臂到底不利索,只能一只手歪歪扭扭的递,秦潭公并没有拒绝接过。 宋元道:“让黑甲卫们去追缉也更合适,黄沙道当年在外的人不是做生意是探亲访友,那地方哪有什么功夫高手,肯定有人指点他们,除了五蠹军没有别人。” 秦潭公道:“不拘是谁,都无所谓。” 宋元应声是,赔笑道:“他们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又想到什么,“不过,公爷,你说会不会还有西凉人在其参与?那个黄衣以毒养身,这是西凉人的手段这么多年西凉人看似老实,但到底心怀不轨吧听说他们的太子索盛玄博学多才小小年纪英明神武被视作西凉大兴之望” 秦潭公笑着打断他道:“不会。” 怎么这么笃定呢? 秦潭公看宋元一眼,道:“如果真是西凉人心有不轨,那也该杀我,不是杀你。” 在西凉人眼里,宋元又算什么个呢,不值得浪费功夫和心思啊,宋元讪讪,又堆起笑松口气道:“那好,那好。” 有人走进来拿出一封信,道:“公爷,七娘子的信。” 七娘子,宋元看了那人一眼,人尽皆知秦潭公妻妾成群但却只生养了七个女儿,因此私下不少人笑谈权势过盛老天爷夺了他的香火命如今秦潭公的妻儿们都在老家,这个七娘子是最小的女儿。 秦潭公今年四十有五,他成亲早妻妾多,孩子们年纪也都差不多,这个小女儿也有十七八岁了,其他的女儿们都已经出嫁,如今只剩这个小女儿,也到了招婿进门的年纪了吧。 听到七娘子三个字,秦潭公的神情变得柔和几分,让人放在几案宋元很有眼色的施礼告退,退出去关门的时候果然见秦潭公已经拿起信拆开,天下父亲的心情都一样吧。 宋元揣着手行走在宫廷,迎面遇到的人纷纷施礼,有人疾步迎来,道:“大人,黑甲卫说找到了当日见过玉玲珑的那个黄沙道人,问要不要活口?” 宋元听到活口想到那个黄衣,然后伤口生生疼,当初如果不要活口,把人在长安府都砍了,也不会有今日,他恨声道:“不要,让他死透透的。” 来人应声是。 这场初雪覆盖的面积很大,远离京城的地方亦是被积雪覆盖,夜色里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荒原孤零零的矗立的一座客栈,此时点亮了灯火,因为下雪客栈的生意很好,内里落脚的客人们说笑饮酒嘈杂一片,揽客的伙计们倚门听着内里的热闹说笑,忽的有伙计指了指外边。 “那边好像有人来了。” 两个伙计便都看去,果然见远处的荒野出现一个人影,跌跌撞撞似乎行走不稳开客栈的都要热情好心,几个伙计便打算前迎一迎,刚要迈步却被另外一个伙计拉住。 “好像又有人来了。”他道,但相于先前的欢喜,神情有些惊恐,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 几个伙计再次看去,视线里出现了一片黑影,黑影快速的移动,然后脚下也传来震动,最后才听到马蹄的响声,这片黑影竟然是一队骑兵 “是黑甲卫,是黑甲卫。”那伙计压低声喊起来,转身往后跑。 其他的伙计也毫不犹豫的跟几人冲进店内,啪啪的将门窗齐齐的关,人也扑在门窗似乎这样能让其更牢固。 厅内说笑的客人被这陡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喧哗声停下。 “怎么了?” “怎么跟见鬼了似的?” 店伙计回头冲众人嘘声:“别说话,外边黑甲卫。” 嘈杂声顿消,还有几个客人一惊之下向桌子下钻去,显然被黑甲卫所震慑,但也有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懵懵懂懂:“黑甲卫是什么?” 有人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道:“黑甲卫是秦潭公的亲兵,是当年秦潭公一手所建,曾经跟着秦潭公几十人杀入了西凉王庭,摘取西凉亲王索木的头颅,黑甲卫身披的铠甲如同虎符,无人敢惹。” 乡下人听得一惊一乍,道:“那咱们也不是西凉人啊,怕什么。” 又有人挤过来道:“你怎么听不明白,现在跟西凉人不打仗了,黑甲卫已经不再军了,而是听命秦潭公,负责缉拿探查之事他们轻易不出现,出现了必然是追缉什么人这时候他们所过之处必然刀光剑影杀人不眨眼,可不管你是什么人。” 乡下人听懂了,瑟瑟发抖,看着被店伙计堵着的门窗:“哎呀那个被追查的人可千万别来咱们这里。” 先前看到的那个跌跌撞撞的人影应该是被追缉的人吧几个抵着门的店伙计想,可千万不要往这边跑啊,这里没有人能救他的命啊。 如果他们此时向外看去会发现,那个人影从一开始没有往这边来。 朱义凯知道这里没有人能救他的命,反而会让无辜的人赔性命,他向前望去,茫茫一片连个遮挡躲避的地方都没有,算有,又怎么能躲过黑甲卫?逃不掉了真是没用啊,连最后这点不用拼命的小事都做不到,那能杀一个是一个吧。 朱义凯转身,拔出一柄长刀看着身后白茫茫大地出现的黑云,黑云越来越近,这是十七八个黑甲卫,能看清他们黑甲下幽暗的面容,手握着的弓弩背的长刀闪着同样黑黝黝的光。 朱义凯大吼一声,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从前他是一个猎人,面对的是山林里凶猛的虎狼,八年前正是为了猎捕一头野狼没有回家,也因此逃过了一劫。 朱义凯握着长刀向黑甲卫冲去,这对于黑甲卫来说是很可笑的动作,他们的速度没有半点放缓,一个黑甲卫手的弓弩对准了这个男人。 嗡的一声响划破夜色,朱义凯的眼神黯然下去,但脚步未停,看着前方飞来的羽箭,突然怪的事发生了,呛的一声轻响,那羽箭竟然在半路弹起向,然后落在了地。 紧接着嗡嗡声在后方传来,前方的黑甲卫如同被鞭子抽打一般三四个人翻下马,马儿发出嘶鸣,乱了整齐的行进。 朱义凯呆住了,是什么? “趴下。” 有声音从后传来,朱义凯转过头,看到白茫茫的地忽的掀起一块,如同地皮被劈开,一个身材高大握着巨大弓弩的男人站起来。 夜色里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看到一双恍若野狼般闪着光芒的眼。 第二百零五章 一敌 握着巨弩的男人声音低沉,随着他说话手的弓弩再次拉开,一次五支箭簇射出,这箭簇通体黝黑,与夜色融为一体,只听到嗡嗡声,却看不到箭簇,前方的黑甲卫再次几人被掀下马。手机端 br 但这出现的男人以及恐怖的弓弩并没有阻止黑甲卫,他们的队形虽然因为突袭混乱,但依旧向这边扑来,地面震动,弓弩齐发,地覆盖的积雪都被激的飞扬起来,夜色里恍若腾云驾雾,极其骇人。 朱义凯已经趴在地,耳边头顶有箭簇飞过,令人心惊胆战,身后的男人已经跃到他的前方,巨弩挥动旋转如风车,呛呛声不断将如雨的箭荡开,他的人举着这风车向黑甲卫冲去。 只一眨眼间双方撞到了一起,男人手的巨弩横扫,黑甲卫顿时到了一片,马儿嘶鸣人怒吼,长刀出鞘砍下,又是一阵震破耳膜的撞击声,男人手里也拔出了长刀,最近的一匹黑马被男人裹着兽皮粗壮腿踹,发出一声嘶鸣竟硬生生的被踢断了腿跪倒,马背的黑甲卫握着长刀滚落,虽然突然但黑甲卫并没有慌乱,趁势向男人砍去。 男人没有退避,依旧保持抬脚的姿态,踹黑甲卫的肩头,砰的一声,这次是人体和人体的撞击声,被厚厚的铁甲护住的黑甲卫被巨大的力量踹飞了出去,在雪地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此一动不动,手还握着长刀。 混战还在继续,不断的有人被踢飞,长刀碰撞,骨肉相搏,朱义凯趴在地感受着地面的震动,人也在不停的发抖,他抬起头想要看清那厮杀的场面,却只看到白雪翻飞夜色浓墨人影重重一人战十七卫,这是真正的高手吧。 朱义凯忍不住想,如果他们的人有这样的本事,宋元早杀掉了,不过此时双方混战在一起黑甲卫也没有机会来追杀他,理智来说他应该趁机逃走朱义凯伏在地一动不动,手紧紧抓着地皮,他该做些什么,他什么也做不了,或许跟着这个男人一起死是他能做的唯一的事。 又一个黑甲卫飞出来,砸在朱义凯面前,黑马四散,场躺倒一片犹如暗夜里开出一朵花,雪白,血红。 朱义凯的耳内厮杀声还未散,眼前的战斗已经结束,那个男人半跪在黑甲卫的死尸,手拄着一把长刀,刀还插在一个黑甲卫的胸口,那黑甲卫被长刀穿透,手里的长刀也伸到了男人身前,二人保持这样的姿态一动不动。 是同时死了吗?朱义凯颤抖着起身,一开始缓慢继而毫不犹豫的奔向那男人,刚到男人身边,见那男人仰头发出一声闷哼,松开自己的刀人向后倒去黑甲卫也倒在地,胸口带着男人的长刀,手里则抓着自己的长刀。 原来那柄长刀没有刺穿男人,而是被男人夹在了腋下。 “壮士!”朱义凯喊道扑过去。 男人须发散乱遮住了面容,隐隐可见沧桑,大约三十七八的年纪,身跟四周的场面一样惨烈,身满是血迹衣衫也被砍的碎裂,露出结实的皮肉,皮肉伤满是伤痕。 他的眼睁开了,道:“你是黄沙道人?” 这没头没尾的开场白朱义凯应声是,道:“壮士您是” 男人打断他道:“你要去哪里?” 朱义凯再次应声是,男人嗯了声,深吸一口气猛地起身。 朱义凯忙跟着起来,看那男人抬脚奔向一旁一匹黑马他是要抢马吗?但黑甲卫的马都是烈马,除了自己的主子别人不认的念头闪过见那黑马看到这男人来牵,扬蹄嘶鸣,但下一刻被男人一把勒住脖子,硬生生的按跪在地。 黑马嘶鸣挣扎,泥雪飞溅这不行吧,这么短时间怎么能驯服一匹马还不如自己跑快,朱义凯是猎人通晓牲畜习性,刚要开口劝,见那挣扎的黑马忽的安静下来。 男人站起来,黑马也跟着站起来,甩动马尾头身,一副乖巧的样子,竟然朱义凯瞪眼,不过这男人一人能干掉十七个黑甲卫,已经是神一样的存在了。 男人翻身马,道:“我只能帮你这一次,不过接下来黑甲卫会来追击我,你逃回去的希望很大。” 原来真的是来帮自己的,朱义凯想到玉玲珑说的话,我在城门前这一死,黄沙道事再次被提及,或许会有很多义士来相助,前一步颤声道:“不知壮士您是?” 男人摇摇头,催马要走。 朱义凯再次前,道:“壮士,你可知道黄沙道的真相?”虽然这个男人是个陌生人,但他突然想多说一些什么。 男人回头看他,道:“我亲眼见过。”说罢催马,大黑马一声嘶鸣疾驰,很快在黑夜里远去。 朱义凯喊了几声,眼睁睁看着那男人消失在视线里,神情震惊,什么叫我亲眼见过?见过黄沙道的真相吗?难道八年前他在场?他是什么人?能一人战十几个黑甲卫,能驯服精挑细选的军马 朱义凯环视四周,如果不是惨烈的场面还在,他都要以为这男人从未出现过,呆呆的看了一刻满地的死尸黑甲,且不管了,他现在唯一的目标是回家,回那个八年没有再回去过的家。 不远处客栈的店伙计靠着门打盹猛地惊醒,这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天亮了,再看厅内横七竖八的睡着不少客人。 “太好了,没事了。”店伙计跳起来高兴的喊道。 厅内的都被惊醒揉着眼,想到昨夜发生了什么事,一夜平安,可见平安了,店门被小心的打开,冬日清晨凌冽的风扑面,寒冷而又清新。 店伙计深吸一口气向远方看去,忽的眼再次睁大,人大叫一声向后退去,身后正要跟着出来的一群人被撞到引发混乱。 “怎么了?” “干什么啊?” 店伙计变调的声音尖叫:“黑甲卫,黑甲卫。” 又?众人瞪眼看去,只见清晨雾蒙蒙的远处一片黑云凝集,然后便是地面震动,一群黑甲卫疾驰。 众人轰的一声退回客栈,门窗砰砰再次被关所有人都堵在门窗后,感受着自己剧烈的心跳,这次逃不过了吧? 一根长刀伸出将一个扑倒在地的黑甲卫尸首翻开,这个黑甲卫是胸口被砍裂死去的,血已经凝结。 长刀收回,马的黑甲卫转头看四周,这片惨烈战斗过的地方被数十黑甲卫围住,都在查看着,还有人打着呼哨将散布在一旁的黑马召集。 “武烈大人,是五蠹军干的。”一个黑甲卫对一个明显是首领的男人道,将一柄长刀举起,“这是笃的刀。” 刀卷刃,可见砍破了多少黑甲。 武烈大人看着这长刀,黑面罩下的一双眼看着四周,声音冷冷道:“告诉宋大人,我们没空帮他追缉黄沙道的人。” 那人应声是退开。 武烈看着四周,将手的长刀举起,道:“难道我黑甲卫永远不过那群鸡鸣狗盗的蛀虫们吗?” 四周响起齐齐的呼喝:“不是!” “难道当年我们黑甲卫长驱直入西凉境内,是因为五蠹军相助吗?” “不是!” “难道我们黑甲卫杀不尽五蠹军吗?” “不是!” “那还等什么?” 伴着一声地面震动,数十黑甲在白雪覆盖的荒原疾驰而去。 第二百零六章 新旧 几番日升日落,当日光再一次高照,一座城池出现在眼前,十一月难得的艳阳高照,城门前摩肩接踵很多人头身都冒出汗来,喊声,骂声,笑声,另有鸡鸭牛羊马猪狗叫声,嘈嘈杂杂嗡嗡乱乱。 有人进城也有人出城,进城的人多,出城的人少,一个猎户打扮的男人站在城门前呆呆…忙碌的城门卫兵根本不理会他,这样第一次进城的乡下人见得多了。 猎户站在城门外,身边人来人往挤挤撞撞,让他摇摇晃晃越发显得单薄瘦小。 他似乎不知道该去哪里,站在原地呆呆。 “诸位看,这是黄沙道。”耳边响起说话声,同时有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头,猎户身子一耸,但下一刻那只手将他向一旁推去并没有什么威胁的力道。 “这位大哥让让,让让。”男声接着说道。 猎户被推开了,然后看到一群人涌过来,因为接近城门这些人已经下了马,马驮着货物,一个个风尘仆仆,很明显是行商,而将他推开占据了他先前位置的是一个带着帽子的干瘦男人,此时正伸手指着城门,露出一口的大黄牙。 “…诸位,这是黄沙道城。”他再次说道,行商们随着他所指看去,猎户也转过头看去。 城墙高大,遮挡了日光投下一大片阴影,城门正方砌着方方正正一块白底,其大写红色三字,大周很开化,但无规矩不成方圆,天下能用红字写府城名字的,只有京城,因为那是天子所在。 这一个连州府所在都算不的城池也能用如此规格,可见怪异。 字体沉稳如刀,红色如血,望之炫目。 “黄沙道。”大黄牙大声说道,收回视线抚掌,“这可是宰相陈盛陈大人亲手书写的。” 听到这句话,行商们一阵骚动。 “原来是陈相爷写的。” “如山如刀,震慑,震慑啊。” 大家低声交谈着议论着,神情激动。 “很多人以为黄沙道是一条道,其实并不是,它是一座城。”大黄牙的声音传来,他的神情带着笑意,似乎很满意这行商们的反应,说到这里他身形微微一佝偻,向这边倾身压低了声音,“诸位想必也都知道那件事…” 那件事,这三个字说出来,低声说话的行商们如同被针扎了一般顿时噤声,还有人下意识的左右看,眼神里有畏惧,更有…兴奋。 大黄牙又站直了身子。 “你们看这黄沙道城大不大?”他说道。 行商们再次端详眼前的城池,城墙高大,衬得其下拥挤的人越发的渺小,但看城墙,绵延并不远,其实对于行商来说这不过是一个座镇子大小的城池…… “大啊。”猎户喃喃说道。 周围的行商听到了看他一眼,真是个乡下人 “大啊。”耳边传来声音,咿,还有人这样说?行商不解的看去,见大黄牙神情凝重伸手环指着四周,道:“这里,你们现在站着的地方,曾经是黄沙道城的心。” 有曾经现在,而有现在,意味着曾经已经不存在了,曾经的黄沙道城,很显然与现在的黄沙道城是不同的。 大黄牙负手在身后,侧头看着城门,哗啦一声,摇开一把折扇,这声响让行商们回过神,也让行商们有些好笑,大冬天的摇扇子不伦不类。 折扇遮挡着大黄牙半边的脸,声音也低低不可闻:“大家请随我来,现在我们去看看那件事发生的地方。” 或许是他的神态动作,或者是那件事三个字,行商门再次身子僵直,神情惊慌又兴奋。 大黄牙转身向一个方向走去…不是进城门而是向外而去,行商们没有迟疑,牵着马紧张的跟随,猎户将肩装着野兔野鸡的笼子背好,跟了去。 ………… 荒野空旷。 曾经覆盖其的白雪已经毫无踪迹,裸露的地面呈现在日光下,没有遮挡的旷野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一层黑土,夹杂着黄白沙粒,几株枯草随之滚动。 枯草纤细,在风结成一团,四面乱滚。 唰啦一声,一只脚踩在了草团,结束了它的惶惶不知去处,同时有手伸过来,在地抓了把再松开,手缝隙间黑白黄的沙土流散。 “这黑的土的是当年大火留下的痕迹。”大黄牙说道,站直了身子拍了拍手。 在他身后是带着几分战战兢兢的行商们,他们低着头看地的沙土。 “从这里到这里,全部都是这样的沙土,也只有这里是这样的沙土,在别的地方你们看不到。”大黄牙接着说道,伸手划一下,“这里是曾经的县衙。” 县衙。 “曾经的县衙,现在城里的要大了多。”大黄牙带着几分感叹说道,“而且县衙外是闹市,戏台也建在这里…” 他想了想,伸手指着一个方向。 “嗯,在那边。” 只不过现在入目荒野空旷,几乎是寸草不生,根本看不出有城池存在过的痕迹。 “听说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呢。”一个胖乎乎的商人说道。 “这位客官说对了。”大黄牙对他点点头说道,抬脚踢向一块石头,石头并没有在地滚动,而是应声而裂碎。 “当时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把城池房屋全部烧尽了。”他重重的叹口气说道,“原本留下的残垣断壁也都跟这石头一样酥脆,三四年的功夫都吹散了。” 他说着又压低声音,指着地面。 “你们看到没,这里面的白色的颗粒,都是被烧死的人骨所化。” 这话让正盯着四周看的行商们不由怔了怔,黑土夹着斑斑白点仔细看去越来越多,渐渐在视线里汇集密密麻麻。 白骨啊 白骨化为沙,这得多少白骨啊。 行商们看着四周,似乎看到了当时大火焚城的恐怖,渐渐的身边满是哭喊,无数的手臂挥舞,抓住了他们的衣襟,腿脚,炙热血腥腐臭瞬时弥散…… (感谢surega、最华丽的马甲、最华丽的马甲、最华丽的马甲打赏一万起点币,谢谢么么哒。为了情节连贯,9点还有一更。) 第二百零七章 请看 哗啦一声,大黄牙再次踢了一脚地面,荡起一层沙土,站得近的人不由被呛的咳嗽了几声,这也打断了大家的臆想,从困顿被拉了回来…很显然这是大黄牙熟悉的动作,也知道这时候让被吓到的客人回神。 “你们不要多想。”他带着几分警告,“这里是天罚之地,恶鬼丛生,虽然天雷火净化,还是很容易被恶灵侵袭。” 行商们面色发白,在这青天白日下遍体生寒,忙忙的点头。 “多可怕的恶灵之地,怪不得皇后娘娘和宝璋大公主会陨落与此…”其一个商人喃喃说道。 听他说出这句话,在场的人神情更为复杂。 曾经的黄沙道城再大,其实也不过是县城,位于这前后皆是山谷的路途,也没有什么名胜古迹更没有出过有名望的人,让它扬名于世的是皇后公主陨落之地。 因为黄沙道城民众作恶引来天罚,这种邪恶之地,皇后公主那可是真凤之躯也难逃一死,他们这些凡尘俗人蝼蚁一般… “咱们还是快走吧。”他忍不住催促道,“看也看过了…” 大黄牙笑了,将手里的折扇摇了摇。 “不用担心,话虽然这样说,但一来这里有皇后公主灵柩坐镇,二来…”他用扇子指向不远处可见的城池,“这新的黄沙道城是五位顾命大臣与太史局绘制建在旧址,整座城是一个符阵,在这里恶鬼难逃,也害不了人。” 他说着眉头一挑,似乎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 “诸位,请跟我来。” 看着这个男人摇着折扇走开,几个行商对视一眼,有人眼里浮现惊惧…听故事是一回事,亲自来到故事发生的地方又是一回事…。 “不过来都来了,花钱买的是刺激嘛。”但另一个商人说道,眼里闪烁兴奋,“这么有名的地方,将来回去了跟人说起才过瘾嘛。” “是,更何况也没什么可怕的,这里这么多人生活着呢。”其他人也纷纷点头,“这些都是故事,故事有什么可怕的。” 是啊,算当初发生的事很吓人,那也是过去的事了,故事里的事,再吓人也是故事。 先前的商人便点点头扔下了惧怕,呼啦啦的牵着马跟大黄牙。 在他们身后,猎户慢慢的跟随。 ……… 大黄牙并没有带着他们走多远。 “你们看着脚下。”他提醒道。 脚下有什么? 行商们忙小心的看着脚下,旷野平坦,算偶尔有石头,也如同大黄牙所说一脚踏便酥碎,根本造不成威胁。 “沙土的变化。”大黄牙含笑说道。 众人恍然忙瞪大眼看着地面,大黄牙也不再提醒,让客人自己发现才更有趣也更开心,果然没多久一个商人啊了声。 “土变了。”他指着地说道。 他的脚趟在地,趟出一个浅坑,露出的土不再是先前黑白黄相杂的沙土,而是黑泥土。 商人们咦了声,纷纷看自己脚下各各都踢地面,有的踢出的还是沙土,有的则是泥土,响起了一片嘈杂声。 大黄牙看的差不多了,拍着手里的折扇。 “来来,看我看我。”他说道,待众人的视线看过来,他俯身用扇子在地划出一道弧线,然后再直起身指着两边前后,“从这里是一道分界线,这里以内是曾经的黄沙道城界,天火烧烤地变色,而在这以外则不受天火炙烤,所以没有改变。” 果然神!商人们兴致勃勃的开始看这分界线两边,或者踢或者抓,还有人用刀子挖下去,看着这诡异的如同刀切一般的里沙外土,惊叹声不时的响起。 大黄牙的笑意浅浅。 “还有更神的。”他忽的又说道。 商人们好的抬头看向他,大黄牙将肩的包袱解开,里面竟然是一块腊肉 不待众人发出疑问,大黄牙将腊肉扔向内里这腊肉还栓了一根绳,此时一端在大黄牙手里捏着。 这是做什么?大黄牙转头对他们笑了笑,然后将手拢在嘴边 “喂,有肉吃。”他大声喊道。 商人们被吓了一跳,大黄牙却连喊了三声,声音在旷野随风遥遥的送出去,片刻之后有脚步声传来,商人的视线里也出现一个人影来自先前的黄沙道城遗址最深处。 说是人影是因为站立着,但身飘飘荡荡毛发飞舞,不像个人样。 什么怪物啊?商人们有些受惊,大黄牙脸笑意更浓。 “腊肉哦,腊肉哦。”他大声喊道。 那人影先前还有些犹豫,听到这喊声,再嗅到风肉香气,他便跑起来。 商人们不由紧张的聚集到一起,看着越来越近的人影,发现这的确是个人,破破烂烂的是身的不知什么毛皮做的衣裳,头发拖地如枯草,人干瘦个子矮小原来是个七八岁的孩子。 这孩子,还不如街的乞丐,简直没了人样。 这是什么人? 商人们念头闪过,不是说黄沙道城建了新城,而旧城遗址不许人接近,更别提安住这孩子怎么从那里面过来? 思忖间那孩子已经如同小兽般扑近向那块腊肉。 但他还是慢了一步,在他刚要接近腊肉的时候,大黄牙将绳子一甩,腊肉飞了起来但并没有落回大黄牙手里,而是再次落在地。 有商人注意到,是大黄牙适才用扇子划过的线之外。 那孩子停在原地,枯草般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脸,他身子发抖,似乎在惧怕在犹豫。 “来拿啊来拿啊,抓到给你。”大黄牙笑着说道,将绳子晃了晃。 地腊肉抖了抖,日光下肥腻相间极其诱人,那孩子似乎下定了决心伸手猛地扑过来越过了那道线爪子一般的手按住了腊肉 在这一瞬间,啪的一声,众人眼前也浮现一道亮光,同时响起孩童的惨叫,视线里那孩童已经从地飞起当然不是飞起,而是被一根铁链甩起,那铁链竟然绑缚在他的脚,细细的一条,在黄沙白土几乎看不出来。 抓住腊肉的孩童如同落在了风浪尖头,啪的一声飞起,啪的一声落下,那看不清从哪里来的细铁链的似乎变成了巨人的手臂,挥动着好似将泥巴摔打,血,在日光下飞溅商人们尖叫起来。 伴着尖叫那孩子跌落地浑身抽搐着昏死过去手里还紧紧的抓着那块腊肉。 不远处的猎户看着这一幕伸手攥紧了衣襟,虽然不像近前的商人那般失态相拥尖叫,但噗通一声跪下来浑身发抖。 大黄牙转过身神情平静,道:“这是黄沙道城打鬼鞭。” (不算三更,只是将明天的提前鞠躬,明天见 ps:一章写错了不是府衙是县衙,修改了。) 第二百零八章 黄居 太可怕了。! 这匪夷所思又骇人的场景真切的出现在眼前,冲击太大了。 惨叫声停下,惊叫声也停下来,商人们面色惨白几乎站立不稳。 “皇后和公主的凤棺在那边。”大黄牙用扇子遥指前方一座废墟土堆,“以凤体镇压以及抚慰天。” 他又用扇子指着那孩童脚的细铁链。 “这些是当时幸存下来的黄沙道人皇后娘娘出事后,秦潭公震怒,命令不论男女老幼都关押在这里,他们脚的细链连在皇后娘娘凤棺的地宫口一旦越过划定的界限,机关会启动,摔打铁链以防这些恶鬼逃出。” 原来如此,商人们咽了口口水,也向前看去,带着敬畏和惧怕,皇后娘娘凤棺在这里,还能挥动铁链,真是厉害,果然大周天子是神脉,这黄沙道真是来值了,这导引客真是请值了,大家的惊惧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激动和兴奋,这回去之后可真是讲三天三夜都讲不够呢。 “所以当初那些幸存下来的人都住在那里面吗?有多少人啊?”有商人好的问道,向旷野深处看去。 虽然旷野平阔,但却似乎一眼并不能望到边,也看不到再深处有什么。 大黄牙道:“当时也不过千人,如今老的弱的都死了,只有一些孤儿孩童活下来,没多少了。” 众人便望着那边感叹一刻。 “好了。”大黄牙将手的折扇敲打发出啪啪的声音,“诸位客官,时候不早了,咱们该进城了,一会儿该有巡逻兵来了。” 这里是皇后公主陨落的地方,又曾经死了那么多人,大周朝廷也好官府也好,不会把这里当做炫耀之地供人来游览,如果真的被抓住,大不敬忤逆之罪可是能砍了头的。 不过越恐惧越禁严的地方越吸引人,尤其还涉及到最尊贵的皇后和公主,经过黄沙道城的人们总会好的想要来看看,听一听当初的故事,有需求有服务,当地便有一些闲汉做起了引路的行当,大黄牙是这种应运而生的。 听到催促,行商们有些紧张。 大黄牙很熟练的掌控着大家的情绪。 “虽然曾经的黄沙道城发生的事很可怕,但如今却也不用害怕,有皇后公主真凤之魂震慑,有大周禁军守卫,皇帝陛下还来过这里祭奠,我们黄沙道可其他地方太平的多。”他伸手向前一指,“看,巡逻兵来了。” 巡逻兵? 随着他的声音商人们向前看去,果然见一队披挂严整的兵丁骑马而来,清一色的黑色铠甲,大红盔帽遮住了日光,让他们的面容隐藏着阴影里,看去格外的森寒。 大周各地都有驻军官府有差役,商人们走南闯北也都常常遇到。 但此时看到的官兵跟大家日常熟悉的穿戴不同,气势也不同,他们黑色的铠甲散发着幽暗的光芒,令人不敢直视。 大黄牙忙摆手道:“快走快走。” 大家不敢再停留忙跟着大黄牙向另一个方向奔去,直到避开这里才回头,见禁卫目不斜视的走过那个昏死在地的孩子而去,如同那只是沙土乱石。 看热闹的离去了,巡查的走远了,这边的旷野恢复了安静,只有风吹着草团滚过。 猎户又转回来,先是慢慢接着狂奔到了那个昏死的孩子身前,看着那昏死的孩子噗通跪下来,伸手颤颤想要搀扶,眼泪先模糊了眼。 “孩子啊,孩子啊。”他哽咽,牙缝里挤声音,“天也,天也。”又仰头向天,“我的家,我的家怎么变成了这样子。” 朱义凯又俯地一下一下的碰头,瞬时额头血肉模糊,似乎只有这刺痛才能让他清醒。 黄沙道城没了,黄沙道城又有了,新的繁盛,旧的可怕如斯,被践踏被遗忘八年,才八年耳边忽的有脚步声传来,朱义凯抬起头,看着远处有急速奔来的人影从那片废墟而来。 这也是一个孩童,或者说,少年,他裹着兽皮,枯草般的头发随着跑动在风飞扬散乱,他跑近了,他停下来。 朱义凯看着他,但他没有看朱义凯,他的手里拿着一个绳套,扬手一挥,绳索准准的套住了昏死孩子的脚,然后系紧一点点的拉动绳索,昏死的孩子在朱义凯眼前慢慢的退去,直到回到了那片黄白黑沙土界内。 一沙一土,一线之隔,两个世界。 少年俯身将昏死的孩子抗在肩头,待要转身又想到什么看过来,他依旧没有看朱义凯,好像朱义凯不存在,他看的是那块腊肉。 被昏死的孩子握在手里的腊肉,适才在拉扯滑落在原地少年将手里的绳索扬起,但下一刻他停下来,朱义凯拿起了腊肉,起身迈过界线走过来。 很少有人迈进这里,但少年乱发露出的眼没有惊讶更没有询问也没有畏惧,只有一片漠然,转身走。 朱义凯道:“你是谁家的孩子?你认识黄居吗?” 少年身形一僵停下。 朱义凯前一步道:“我是朱义凯,我家住在财神庙前”说了这句又叹口气,算年纪这孩子八年前才五六岁,能认得自己的家人邻居,不可能认得城里所有人。 那少年转过身,开口:“你为什么找黄居?” 朱义凯再前一步,道:“受他哥哥黄衣所托” 少年看着他,哦了声,微微抬高头,道:“我是黄居,我哥哥托你什么?” 朱义凯愣了下,他是黄居?因为抬高了头,可以将他的面容看的清楚一些,十四五岁,瘦脸,高鼻,薄唇,冷眼,面容依稀与黄衣相似,只是他太冷静,哥哥二字说出来没有半点的感情,更别提惊喜悲伤,这是听闻亲人该有的反应吗?在这少年面前,声音哽咽,眼还有泪的朱义凯倒像个娇弱的姑娘。 朱义凯深吸一口气,道:“你哥哥死了,我们很多人都死了,还剩我一个,他们托我回来告诉大家,黄沙道的真相。” 少年黄居哦了声,道:“大家吗?跟我来吧。”说罢将肩的孩子向前托了托,转身大步向前而去。 朱义凯看着前方因为扛着一个孩子而更显得瘦小的少年,他不像个少年,像是一块石头。 (今日一更,本来想给大家个惊喜噼里啪啦码出二更的然而最近的确有些不济,惭愧,会尽快调整好情绪的,明天见,哦到现在,基本人物都出场了,包括提到名字的那些。) 第二百零九章 所闻 朱义凯跟着黄居走到了视线所及的那片废墟后。! 朱义凯仔细辨认了一刻,道:“这里是方家园子。”方家是黄沙道的有钱人家,家里修的豪华结实此时也可以证明,八年后这一片只有这里尚存。 黄居没有理会他,将扛着的孩子放下来,伸手试探了下。 四处打量的朱义凯前道:“我会治伤。”说罢认真的查看这个孩子,这个孩子伤的不轻,但尚有一丝性命,朱义凯将背篓放下,从野鸡野兔子翻出一小包袱,打开拿出一些乱七八糟的药粉,对这孩子又是喂又是撒,“我们总是受伤,大多数时候受了伤都不能看大夫,所以都要自己救自己。” 他一边忙碌一边说话,耳边听得悉悉索索的声音,下意识的抬头,看到地下冒出十几个孩子头,像是大老鼠一般,黑豆般的眼盯着他。 朱义凯看着这些人,大的十七八岁,小的十二三,有三四个女孩子,其余都是男孩子,一个个面黄肌瘦,想到大黄牙说过的情况,老弱病都死了,只余下一些孩子们,心大痛。 黄居坐在一旁,道:“出来吧,他说有话跟我们说。” 孩子们便呼啦啦的爬出来,朱义凯将受伤的孩子安置好,看着他们爬出的所在,这是斜着挖的土洞,并不深只够一个人窝在里面,用一些门板木板支撑着,塞着一些干草。 朱义凯伸手从地抓了一把,冬日里地面依旧松软,道:“他们当初修地宫的时候把这里运来沙子充填的你们不能挖太深的坑洞,只能这样”声音哽咽说不下去,看着那些连老鼠洞都不如的坑洞,这些孩子们是怎么活过来他一直以为他们在外赴死很惨了,却原来苟活着更惨。 黄居打断他道:“怎么挖洞我们知道,你说你要说的事吧。” 这少年的确像石头一样,似乎没有半点感情,朱义凯看着四周围着大大小小的孩子们,道:“八年前那场大火不是天雷火,是人放火。” 他说完这句话,四周的孩子们并没有什么反应,神情依旧木木的看着他,没有悲伤愤怒。 朱义凯再次怔了怔,道:“那个人叫宋元,放火是要烧死皇后和公主,为了以防万一,阻止有人来救皇后和公主,把整座城都倾倒了火油,让整座城都烧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这些孩子们木然的神情,以往说起想起这件事悲愤大哭的朱义凯,此时连哽咽都没有这感觉真是朱义凯心里叹口气,也便木然的说下去。 “虽然事情做得很隐蔽,但还是有人看到了当时很多人没有在城里,如我这样在外做事的,等回来才知道出事,然后听到了官府的定论,我们很多人便离开了这里,官府虽然说当时没在城里的都是无罪无恶的,但我们也不敢提自己是哪里人隐名埋姓逃生后来亲眼看到放火的人将这个秘密告诉了我们这些在外的黄沙道人这实在是太可怕了,我们也不敢相信,没人敢去质问,说了也没人信但又不能让冤屈这么算了,毕竟一座城的人命” 朱义凯仰头深吸一口气,让情绪平复一刻,四周依旧安静无声。 “后来我们好些人便聚集起来,决定杀掉那个放火的人,我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同,相同的是大家都不会杀人,都开始学习杀人试探着杀人你的哥哥。” 朱义凯看向黄居。 “你哥哥本来可以继续读书考科举,但他决然决定率领大家复仇,将很多愿意加入的黄沙道人联合起来他自己也以身养毒,准备着给予对方致命的一击。” 黄居看着他面无表情哦了声。 朱义凯正犹豫要不要将这么多年来大家怎么刺杀怎么失败简单的讲述,毕竟对于孩子们来说恐怕太惨烈太可怕。 黄居已经开口道:“那么现在都死光了,剩你一个。” 这样的概括倒也简单直白又干脆,朱义凯默然,道:“是。” 黄居道:“我哥让你来说的是这个?” 这个,还不够么?朱义凯应声是,他想过很多见到黄沙道幸存者的场面,怎么哭怎么笑怎么悲愤,无论哪种情绪都需要语言动作来表达,只是没想到会是这般沉默安静的相对,他突然也觉得无话可说了。 黄居摆摆手,围在四周的孩子们顿时散开重新钻回自己的坑洞里。 然后呢朱义凯有些茫然。 黄居走过来看了眼地躺着的孩子,道:“如果只有一半活过来的机会,不用救了。”看向朱义凯的小包袱,“这些别浪费。”说罢走开了。 朱义凯站在原地怔怔。 黄居走到一个坑洞前时又停下,喂了声,朱义凯向他看去。 “那个人在哪里?”他问道。 朱义凯攥紧了手前一步,道:“在京城,做大官,他”他的话没说完,黄居哦了声收回视线,迈进一个坑洞缩起来消失在视线里。 冬日的寒风卷过,朱义凯不由打个寒战,一路躲藏疾奔逃来积攒的疲惫一瞬间全部涌来,他噗通一声坐在了地,好吧,不管怎么说,他做到了,他回来了,给孩子们讲了,他们知道了。 他们还是孩子,无人教养脚带着铁链被当做玩物一样戏弄而长大的孩子们,他们又能做什么,缩在坑洞里能熬过这个冬日是他们最大的成。 脚下的孩子发出呻吟,朱义凯回过神忙看过去,那孩子似乎睁开了眼,旋即又闭,总算是醒过来了朱义凯将这孩子轻轻的抱起,那么现在能留住这个孩子的命,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 朱义凯是被哗啦的声响惊醒的,醒来眼前一片漆黑夜色,一时间想不起身在何处,耳边细碎的声音还在传来,很快他分辨出这是什么声音那些少年们脚带着的锁链。 白日的时候他研究过那些锁链,锁链深埋在地下,大黄牙说连在皇后凤棺地宫,不知道地下有什么机关操纵,他试图打开锁链,但最终在少年们漠然又嘲弄的视线里放弃。 这是哪个孩子在走动?朱义凯看去,模模糊糊夜色里有人影向远处而去那个黄居。 第二百一十章 所向 他要干什么?朱义凯怔怔一刻跟去,一直走到白天大黄牙指出的界线,夜色里那个少年的身影站住,似乎化作了石像呆呆不动。 冬日的寒风吹动他身破烂的衣衫,也似乎下一刻把瘦弱的他吹走,他要做什么?朱义凯念头闪过,见那石像动了像一块石头猛地砸向前方的夜色越过了那条界线。 不好,朱义凯想到白日见过的场景,脱口喊道,果然下一刻感受到脚下沙土传来的震动,紧接着黄居从地被弹起来,然后又被快速的甩向地面。 朱义凯大步向前跑,张开手试图接住但太远了,他根本来不及,唯一的办法是抓到铁链将这孩子拽回界线内但铁链在哪?朱义凯想要扑到地摩挲,忽的看到那被甩下的少年没有砸在地,而是双手双脚支撑落地 咿?他怔住了,然后看到黄居的身形弓起人再次被甩起,能够适应夜色的朱义凯这次看清楚了,这少年被甩在空,没有慌张挣扎,而是微微屈身跨步,快要落地的时候又变成扑到 噗通噗通的声音接连响起,少年人在空地反复的被甩动,人并不能向前跑多远,但也没有被摔打的昏死过去,像大海波涛的小船,起起伏伏却始终没有被打翻。 他是故意的朱义凯停下脚攥紧手看着这一幕,他挣不脱锁链,但也没有此臣服于锁链,而是适应着学习着不让锁链伤害自己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摔打才能如此。 朱义凯站在后边,看着一遍一遍向界线冲去的少年背影,扬起甩下扬起甩下,当然不可能每次都能安然无事,不断有失控摔倒,发出呯的如同烂泥摔在地的声响,但下一刻那孩子又跃起,重复着,摔倒着,再重复着 少年黄居一直看着前方,漠然的双眼此时闪闪发亮。 “去京城。”他说道,随着大力人被高高的扬起,在夜空少年向前方迈开大步展开双臂,如同飞翔的鸟儿,伴着冬日的寒风大吼,“去京城!” 去京城! 去京城! 寒夜里朱义凯泪流满面。 京城夜已深,皇宫里灯火渐渐熄灭,外城官员们的所在也只有一间屋子亮着灯,那是秦潭公的值房。 秦潭公已经卸下了官袍,只穿着一件黑蓝的家常长袍,也没有坐在自己惯常坐的虎皮大椅,而是随意坐在一旁一个脚踏,高大的个子并没有因为矮矮的脚踏而显得憋屈,反而别有一番气势。 他手里正翻看着一封信,是从脚踏边的几案取来的,于是便在这里看起来。 门外响起脚步声,细碎嘈杂可见来人不少,能在这个时候又不经通报的秦潭公抬起头,看着门被推开,太后秦氏笑嘻嘻的走进来,道:“哥哥,又在看七娘的信吗?” 秦潭公哦了声,将信翻了翻,道:“字写的还不错,看来用功学了。” 秦氏道:“哥哥也太吝啬夸赞了,七娘何止是字写的好。”脸满是宠溺,声音里含着思念,“很久没有收到七娘的信了,这次说了什么?” 秦潭公看着手里的信,道:“说想要来京城。” 秦氏啊的一声,惊讶又欢喜,道:“真的吗?哥哥还等什么。”旋即又不安,“哥哥是不同意吗?” 秦潭公看着手里的信没说话。 秦氏前,喊了声哥哥,眉眼几分哀求:“七娘都这么大了” 秦潭公笑了笑,道:“我是在想怎么来。” 秦氏顿时欢喜的笑了,道:“那好,哥哥总会办好的。”说罢转身,“七娘要来了,我去想想准备些什么。”说罢疾步走了,门外的宫女太监甚至还没有都进来,又忙忙的跟着提灯出去呼啦啦的走了。 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秦潭公依旧坐在脚踏,看着手里的信,一向平静的脸笑了笑,眼角的细纹便堆起,那张威严的脸在灯下顿时变得柔和。 来京城啊。 皇宫里的夜色安静,京城里的夜色却正热闹,尤其是在青楼里,宋元遇刺的宵禁早已经解除,官兵搜查黄沙道人也告一段落,有关黄沙道的事似乎也被风吹散,这一切对大家的生活没有什么影响。 “怎么会没有影响?” 醉仙楼里李会仙一脸恼怒,将精巧的手炉重重的放在桌子,伸手指着外边。 “你们看看咱们楼里的生意!” 此时她坐在楼里一处高台,可以俯瞰整个醉仙楼内,身边围着的几个男人环视四周,歌声笑声乐声不断,楼道里不时的有人走过,看起来也很热闹。 “起先前差远了。”李会仙气恼,又恨恨,“大家都不敢来,唯恐被认为跟黄沙道扯关系” 男人们叹口气劝道“这也难免”“再过一段好了”云云。 李会仙哼了声,美貌不减的脸满是不服,道:“等?我李会仙从来不会等,好事好运不是等来的”沉吟一刻,“必须有更好的妓人来吸引人。” 男人们对视一眼,京城各个青楼里都是才貌双绝的女子,而一个名妓要出头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培养出来的,玉娘子也是熬了几年才一鸣惊人。 忽的一个男人眼一亮,道:“不一定要多好,关键是新新鲜。” 众人看向他,李会仙也带着疑问。 男人道:“大家都知道那首给宗周大人做的水调歌头吧?” 这首诗词已经在京城传遍了,不少青楼里也在传唱。 男人接着道:“当时长安府也为这首词办了一个赛,一个年轻的妓女得了头筹,据说唱的很新,不如我们请她来” 有不少男人皱眉:“乡下的女子”对于京城来说,其他地方都是乡下。 李会仙想着是有关宗周的诗词,在王相爷那里不止一次的见他大笑吟这首诗词,也不知道是喜欢这首诗词,还是喜欢宗周之死,沉吟一刻摆手道:“那带来瞧瞧吧” 那男人应声是:“小的这去办。”又一笑,“这很好办,没有人不想来京城。” 李会仙重新拿起手炉,带着几分倨傲:“人人都想来京城,不过,京城居可大不易呢。” 在遥远的长安城,也的确有人正说起京城,而说起京城让昏昏室内的京城出来的大人李光远吓了一跳。 “你说什么?”他看着眼前的男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青霞先生转过身,道:“我要她去京城。” 第二百一十一章 安排 她是谁李光远很清楚,皱眉道:“你说真的呢?” 青霞先生道:“当然。!” 李光远一脸恼怒,道:“如今事情刚刚平息,你又想如何?”。 此时夜深,室内燃着火炉,其温着酒散发着清香,案头摆着一册尚未打开的书卷,随着几场大大小小的雪,宗周之死廖承之倒的事都被掩盖平息,百姓们安居乐业,学生们好好读书,李光远被罚了半年的俸禄之后恢复了长安府知府职责,终于卸下一身疲惫,准备享受冬夜极乐,结果青霞先生来访。 因为先前社学学生闹事,青霞先生不得不跟官府打交道,所以来往知府衙门大家也不会觉得怪,倒也方便了他与李光远交流说话。 青霞先生道:“我想让她好好读书,科举进京入仕。” 李光远起身道:“好好读书没有问题,她怎么科举?别人不知道你我不知道吗?让她去科举,你是想让大家都知道她是女儿身?”科举是要解衣搜检的。 青霞先生看着他道:“李大人作为长安知府,又大学士多年,总会有办法的。” 李光远气恼,道:“且不说这件事的可行不可行你要她科举入仕去京城做什么?躲还来不及躲,你要送到那些人眼前。” 青霞先生道:“一来不一定能认出来,你看,宗周都没有认出来,二来”他苦笑一下,“你觉得这孩子是藏起来无人注意的吗?你看看她闹了多少事,整个长安城都要被她掀翻了” 想到先前的事,李光远头隐隐疼,伸手掐了掐,道:“那是无知者无畏,如果告诉她她的身份,看她还敢如此。” 无知者无畏吗?青霞先生默然一刻,道:“仔细想来,她真是无知才如此无畏的吗?” 怎么?李光远看向他。 青霞先生道:“这段时间我将事情仔细的想了又想,这件事从头至尾看似荒诞但却步步有精巧分寸,这不是无知者能安排出来的,而是熟知才能做出来的,所以也有句话说的是知知而无畏不过,不管是无知还是有知,最重要的一点我们是不是忘了?” 最重要的一点?李光远道:“什么?” 青霞先生道:“少年侠气。”无知不知道结果多可怕,有知知道结果会多可怕,但不知道结果敢去做,知道结果也敢去做,这不是无所畏惧义无反顾是什么?这不是胆气侠气又是什么? 所以她能做这样的事,最根本的不是无知还是有知,而是她本身所具有的胆气,她本是这么一个无所畏惧的人。 你说告诉这样一个人,她是帝姬,她的父皇母后被人所害,结果会怎么样?她会吓得躲起来如鼠仓皇? 李光远想到那一日在双园前,那少年握着竹杖,明明瘦弱气,但偏偏一步一步走来似金戈铁马声动杀气扑面他打个寒战,道:“千万别告诉她指不定她会做出什么傻事。”如提刀进京为父母报仇什么的可怕。 青霞先生道:“所以她是这般的人,我便想不如顺水推舟,让她去做些事。” 李光远道:“为什么非要科举?” 青霞先生道:“因为她是帝姬,将来要承大统掌天下,她早晚要接触朝堂,还有什么亲身进入朝堂更好的学习机会呢?” 李光远默然一刻,道:“可是她是个女子,让她顺利过了科举,她会不会疑惑猜到什么?” 青霞先生道:“她不是号称读书考状元吗?想来也是对自己有信心才口出狂言的,有什么好疑惑的你让她过了挂个末等行,又不是让她案首。” 这话似是带着赌气,李光远心道,那丫头号称读书考状元,哪里是对自己有信心,分明是笃定自己不考才口出狂言的道:“此事非同小可,也极其容易出问题,待我仔细斟酌,再谈吧。” 青霞先生也没有要他立刻答应,此事干系重大他也知道,当下便裹斗篷告辞了,李光远在门前送走了青霞先生,忽觉得脸些许湿意,当然不可能他与青霞先生谈的兴浓流泪,李光远伸手探了探夜空,风夹杂着雪丝又要下雪了。 李光远眉眼展开笑意:“今年的雪往年都多”说罢裹紧了衣衫款步回转,想着炉子的好酒,案头的好书,温暖的室内,灯下雪花,这才是人间极乐李光远迈进室内,一面解下斗篷,走向炉火拿起酒壶咿,触手似乎李光远不由将酒壶晃了晃,并无半点声音,其内已经空空。 难道方才喝完了?这酒是他特意让人从京城捎来的,或许以为浅尝辄止,其实难自禁不知不觉喝完了李光远扭头看外边喊了声来人:“把眉寿再拿些来。” 外边伺候的小厮很快进来了,手里拎着一个酒坛,神情迷惑,道:“老爷,这酒坛的酒已经没了啊。” 没了?李光远大惊伸手接过晃了晃,果然空荡荡,道:“这怎么可能?” 小厮想到青霞先生到访,提醒道:“或许老爷与青霞先生多喝了几杯。” 李光远道:“我怎么舍得给他喝。” 小厮汗颜。 李光远左手拎着酒壶,右手拎着酒坛,再三确认自己绝没有多喝这么好的酒他怎么舍得喝多,那岂不是牛嚼牡丹,于是大怒:“谁人偷我的酒?” 小厮心想谁敢来知府衙门偷东西,偷的还是酒,大人您的确是喝多了。 雪丝渐渐变成了雪粒子,随风打在窗户沙沙响,六道泉山下的一点灯火的草堂越发显得简陋渺小,内里有瘦小的学子冬夜苦读,衣衫单薄,不时的搓手跺脚取暖,这足以演绎出一个能流传千古的故事,如凿壁借光,悬梁刺股之类,但事实 草堂虽然简陋,但足足摆了四个炭盆,地铺着浓密的毡垫,以至于窗户不得不开半扇免得太闷热,角落几案还摆着一盆水仙花,夜色明亮的灯下正怒放,室内香气袭人除了花香还有菜香酒香。 一张宽大的几案,一边摆着笔墨纸砚,一边则摆着茶酒两碟冷盘小菜以及一大盘子薄皮鲜牛肉,旁边则是一方小火锅咕嘟咕嘟沸腾着 少年虽然穿的普通的长袍,但也可见棉絮填足,根本不会破衣寒衫过冬,相反额头还有细汗薛青放下手里的书卷,皱眉抱怨道:“能不能不要摆这么多炭盆,热死人了。” 几案另一边歪躺着四褐先生,先伸手从桌子的冷碟里摸到一颗豆子,然后人才坐起来将豆子放进嘴里嚼着,道:“学生,你知不知你这话说得多少人听到了想打你。” 薛青道:“因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吗?因为我吃穿不愁衣食无忧不能抱怨吗?先生,这是不对的,如果我现在过的很凄苦,我不会抱怨,我现在过的好,抱怨也是没有错,因为这都是事实,说出” 四褐先生举手道:“学生,先生我错了”将面前的酒壶推向薛青,“请你喝酒。” 薛青看了眼,嗅了嗅,道:“你从哪里偷来的酒?” 四褐先生哼了声,道:“什么叫偷我捡来的。” 小小的酒盅里倒了浅浅一杯。 四褐先生将酒壶收起,大方的摆手:“分你尝尝,不用客气。” 薛青端起小酒杯一饮而尽,略回味一刻,点头道:“还可以,你以前捡的强。”在捡字加重语气。 四褐先生道:“凑合吧。”自己干脆对着酒壶喝了起来,间或从小火锅里涮一块肉吃的有滋有味。 薛青继续专注的低头看书默读,忽的听四褐先生嘿嘿笑起来,凑过来道:“明年二月要县试了,你准备怎么样?” 这一个准备怎么样对于薛青来说可以两种理解,为考试准备的怎么样,或者你身为一个女子要准备怎么样。 薛青放下书卷,移过来也夹了块肉吃了,道:“先生你放心,我已经想好了,虽然我不能参加考试,但我会按照考试的题目写出章,然后让考官评判,如果他说我能过,那么这也算是你教好了你没有失败,不用还我的束脩。” 四褐先生看着她道:“我谢谢你啊。” 薛青又捡起一块肉放进锅里涮了涮,道:“先生,你要学我说话也没问题,但我告诉过你,在我的家乡,我谢谢你啊连起来说并不太礼貌哦。” 四褐先生一拍桌子道:“谁愿意学你这些乱七八糟的家乡话吃什么吃,把筷子放下,让你晚读书不是吃东西我吃东西怎么了你要在任何环境下都能读书做到不管外物我自岿然不动还有,为什么都是牛肉,羊肉才最鲜我要吃羊肉” 薛青将涮好的肉不紧不慢的吃了,这才挪回去继续拿起书卷,低头道:“因为我不吃羊肉。” 四褐先生哼了声,嘀咕嘀咕一连吃了几口肉,看着读书的薛青,忽道:“春秋你读完了”视线落在薛青手的书卷,“用尊者讳,敌不讳败,为亲者讳,败不讳敌写篇来我瞧瞧。” 薛青笑道:“这要开始准备考试了?先生你压力大啊。” 四褐先生呸了声,道:“不要油嘴滑舌,快写来。” 薛青便取了笔墨纸思索,一面开始提笔落字,在一盘牛肉快要吃完的时候停笔道:“写好了。” 四褐先生将衣袖卷了卷接过低头看,看罢神情似是激动却没有说话。 薛青道:“先生,是不是写的太好,你很激动?” 四褐先生将纸拍在桌子,抽出戒尺,道:“写的什么狗屁起来,去给我爬六道泉山三次。” 薛青道:“先生,我第一次” 四褐先生啪的打过来,道:“第一次也不行,太丢人了。” 薛青道:“哪有那么差劲”又嘀咕我当年政治议论成绩很好的之类的话,起身扎紧了棉袍,又道,“写的不好你好好教啊,体罚什么的不好吧应该激励” 四褐先生道:“惩罚也是激励,你以后每天都给我写两篇,写不好,功夫加三成我看你进步快不快,什么激励能这个人都是最爱自己的,为了不让自己吃苦才是最大的激励。” 薛青道:“谬论”虽然如此说还是走了出去,也不用灯笼向雪一片漆黑的六道泉山而去。 四褐先生这才出口气,看了眼扔在桌子的章,几分嫌弃道:“这么烂,怎么拿案首。”又喝了口酒,想着那两个人的谈话,不屑的撇嘴,“既然要考当然是要案首啊,末位谁稀罕。” 旋即又嘿嘿笑起来,“还想着不参加科考看你到时候被弄进考场惊讶的傻不傻还有得了案首,紫霞先生惊讶的傻不傻”想到众人皆傻唯有自己聪明,顿时更加得意的笑起来。 “先生,你傻笑什么?” 薛青的声音突然从外边传来。 四褐先生吓了一跳,气道:“你干什么?” 薛青指了指屋门后的竹杖,道:“我忘了拿这个了”。 四褐先生呸呸几声,在后羞恼的道:“装什么可怜,是废了一条胳膊也得给我爬去”然后又微微一怔,这个薛青功夫已经精进如此,转回来自己竟然也没有察觉? 雪夜里那棉袍小身影轻挥竹杖似乎是一眨眼消失在视线里。 (谢谢南方的冰一打赏一万起点币么么哒,合更一章,谢谢大家,又陪我一个月,新剧情开始,新月也要开始了,下个月见。) 第二百一十二章 乐学 楚明辉一口气跑下了山来到草堂前,草堂前的积雪已经清扫,堆起了两个雪人,穿着厚袄带着兔儿帽的暖暖正哼着歌给雪人戴另一只兔儿帽。手机端 br 楚明辉跺脚,道:“暖暖,又顽皮。” 暖暖回头看他,翘了翘鼻头:“好看。”又将自己脖子里兔毛围脖解下给雪人围。 楚明辉道:“惯坏了惯坏了。”一面低头去看自己的脚,见一路走来踩的雪被抖落差不多了,才满意的走进草堂。 喧闹温暖扑面。 屋子里摆着两个炭火红红的火盆,围坐七八个少年,张莲塘握着一卷书在堂踱步一面朗读,看到楚明辉进来大家并没有停下,楚明辉也蹑手蹑脚的坐下来,专心听张莲塘念书,很快一卷读完。 张莲塘将书收起,道:“这是我们这次读书会赏析的章,大家畅所欲言便是。” 堂内顿时响起议论声,有少年大声又少年低语,或激动或平静的说着自己的争论着别人的观点。 楚明辉扭头四下看,挪到张莲塘身边低声道:“薛青呢?又被周先生留下了?” 张莲塘应声是,道:“要他仿过秦论写篇古。” 楚明辉忍不住嘎嘎笑:“这家伙连长安府都没出过,能写出什么。” 张莲塘道:“薛青是从外地来的,过的地方怕是不少。” 楚明辉哦了声摸摸头道:“我都忘了他是个外乡人了。”说明他已经融入大家,张莲塘笑了笑没有说话。 楚明辉又道:“不过周先生最近是不是疯了,天天揪着薛青写,真要让她过县试啊。” 张莲塘道:“总要一试。” 楚明辉道:“他才读了几天书”、 话音未落,张莲塘伸手向外一指道:“薛青来了。” 四周的人听到了忙向外看去,见两个少年人站在草堂外不远处说话,其一个只穿着素布棉袍,面向这边正是乐亭,而另一个少年背对大家,穿着青色斗篷,身形已见颀长。 薛青道:“是这两个题目,乐亭你试做一下。”又将一张纸递给他,“这是我做的其一篇。” 乐亭接过道:“先生怎么说?” 薛青道:“先生只说尚可。” 乐亭已经一眼扫过看了大概,道:“我不如你。” 薛青笑道:“且先写来,让先生看了再定。” 乐亭道:“我又不参加科举,怎么总让我也来写?”他身为奴身,没有资格参加科举,只能等十年后赎身才有机会,这些日子薛青总是与他来讨论章怎么写。 薛青嘻嘻一笑,道:“你不参加科举我才让你写啊到时候万一压了题,我抄你的,反正你也不能参加,我们不会撞卷。” 或者说让你与我一起参加科举,我如果考相当于你也考了,虽然没有名次,但也算是另类的参加了科举,乐亭一笑,道:“考不可不要怪我。” 薛青哈哈笑,乐亭对她拱拱手,薛青也还礼二人分别走开,来到草堂里解下斗篷,接过张莲塘递来的热茶,一面捧着一面坐下来,道:“今日读的什么书?”加入了少年们的议论赏析。 草堂里不时传出笑声,引得从这边走过的少年们看过来,面色话语里难掩羡慕和向往。 “知知堂又开读书会了吗?” “不知道这次读的什么?” “知知堂不招新人啊,说是待科举后” “他们现在读书议论写,是为了科举呢” “铭有亲戚在按察司,能拿到其他府的往年的题” “咿,不是说读书吗?还能为了科举啊。” “当然啊,你们忘了知知堂的口号了吗?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这样议论更加引得其他少年们向往,在社学里便有不少人询问加入了知知堂的少年读的什么书,张莲塘让大家不必隐瞒,毕竟读书会的精华在于他们读完书后的讨论,于是知知堂不藏私的好名声在社学里传开,风头更盛。 更多的人想要跟薛青熟识,以期待能加入知知堂,不过如今薛青并不好结交了几个少年学生在一间学舍外等候半日不见人出来,大胆的前从窗户看去,见周先生站着正看一篇,而薛青还在伏案书写。 “完了完了,没半个时辰出不来。” “又被留下了走啦走啦。” 少年们低声遗憾着散去。 外边的低语并没有打扰内里的二人,周先生将章看完满意的点点头,道:“大有进益。” 薛青抬头看他道:“先生您看,能过吗?”微微的挤了挤眼。 周先生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什么意思,神情有些不自在这也太,太裸了吧,如果换做是其他的学生,必须戒尺一顿好打,道:“差不多。” 薛青神情轻松笑了,周先生忙轻咳一声,道:“还是要多加练习,以后每日做两篇古再开眼界。” 薛青应声是,又将两篇递给周先生,周先生接过看了,薛青问怎么样,周先生指着一篇道:“这个不错,章法已有精妙。” 薛青忙又问另一篇,周先生没有微微蹙,道:“这篇不行,对于圣贤之论生涩,所以落笔拘束。”看向薛青,“是你先前所做的吗?” 薛青有些意外,乐亭的这篇章她也看了,虽然觉得不算多妙,但没想到周先生会给这么低的评价,她并不怀疑周先生的论断周先生曾经当过乡试考官,便哦了声,道:“的确读书不算太多。”乐亭虽然已经在社学三年,但因为做工以及照看家庭读书的时间并不多,甚至不如自己这短短半年。 周先生再次看了遍此,道:“读书也是需要悟性的。”说着笑了,“如果是我先看了你这篇,大约不会收你做学生指点你科举了因为读不出来。” 薛青愕然,道:“不至于吧。” 周先生看她吓到了,忙笑道:“当然那是以前啊,你现在不是开窍了嘛现在绝对没问题。”又捻须笑,“大概是诗词的功劳,灵性。” 薛青笑了笑道谢,今日的课算是结束了,她可以回去睡觉了晚还要继续学。 “你唉声叹气什么?”张莲塘道,看着走在身侧的少年人。 下了几场雪,天又冷了几分,少年人似乎很怕冷缩在厚厚的斗篷里,不过并没有显得小。 张莲塘忍不住伸手在他头划了一下。 薛青道:“做什么?” 张莲塘笑着将手在自己肩头了,道:“好像长高了一些。” 薛青哼哼两声没说话,继续皱眉沿着山路而下,张莲塘又问唉声叹气为什么,才叹口气道:“有件事不知道怎么跟朋友说啊。” 张莲塘哈哈笑,道:“你还有不会说话的时候?看来是报忧了。” 薛青停下脚看着他道:“先生说你读书没有悟性,读不出来。” 张莲塘哦了声,道:“那做别的啊,我祖父说过我很适合做生意。” 是啊,对于张莲塘这样的大家子弟来说,读书是理所当然的但却不是唯一可做的事,读书只是他们的技能,不是他们的命运,但对于某些人来说读书是唯一了,尤其是堵了全部身家的 “乐亭啊。”张莲塘道。 薛青吓了一跳,瞪眼道:“这你都猜得出来?你成精了啊。” 张莲塘哈的笑了,伸手指着前方,薛青看去见山下一个青袍少年正走来,正是乐亭,不由摇头笑了。 张莲塘便再次道:“原来是乐亭啊。” 是啊,竟然是乐亭,薛青捏了捏袖子里的乐亭写的,真是残酷的现实啊,怎么告诉他? 第二百一十三章 斟酌 乐亭已经看到了山路并行的二人,加快脚步近前:“莲塘少爷,青子少爷。” 张莲塘与薛青还礼。 乐亭道:“你们要回去了?” 薛青点头:“我下午自学。” 张莲塘则道:“我家里有朋友拜访,告假回去。”不待乐亭说话,又侧身让步,“乐亭少爷快去吧,还要补一下午的课。” 乐亭含笑道谢,对二人再次施礼便向山走去,张莲塘收回视线继续迈步,道:“不用谢。”薛青笑了,跟他。 张莲塘也如同薛青一般揣着手,道:“我始终觉得世间的事不能有定论,乐亭他启蒙晚,十几岁才开始读书,又读书时间少,家没有人指导,除了听先生的余下都是自己摸索,虽然说已经三年了,但对他来说时间并不多。”又看着薛青,“不是说卖身十年吗?还有七年的时间,一切未可定。” 只是七年对于乐亭来说太珍贵了薛青点点头,道:“你说得对,不急。” 张莲塘忽的又笑了,道:“有人等急了。” 薛青随他视线看去,见一个红色的身影在山下,正兴致勃勃的用马鞭抽打路边的树枝,其的积雪被扫的荡下一层层雪雾郭宝儿啊,薛青忍不住按了按额头,道:“你会友需要人作陪吗?” 张莲塘摇头道:“不需要。” 薛青亦是摇头道:“无情啊。” 张莲塘大笑走开,郭宝儿已经看到薛青,小跑几步欢喜的要迎来,但大约又觉得有份停下脚,握着马鞭子仰着头,不耐烦的喊道:“薛青,你快点啊。” 薛青慢悠悠的走过来,道:“有什么事?” 郭宝儿红袄长裙也不裹斗篷,显得很是伶俐,道:“你今天不是该回家了吗?子谦让我来接你。” 不可能,薛青看她一眼,道:“你又把子谦关起来了?” 郭宝儿脸色涨红,道:“哪有?”又催促,“走不走啊,快点啊,冷死人的。” 薛青无奈道:“我是傍晚才回去,下午还要读书呢。” 郭宝儿哦了声,道:“那我等你好了。” 算了,睡不了了,回家睡去吧,薛青摇摇头道:“我现在回去吧,等我去拿书。”一面向草堂而去,郭宝儿想了想在后跟,道:“最近功课怎么样啊?先生怎么说?你多拿些书回去也不可懈怠。”之类的话,薛青嗯嗯啊啊走到草堂前,不见暖暖在门前玩,刚要喊暖暖,草堂的门打开了。 “少爷你回来了。”暖暖举着一只糖葫芦从内跳出来喊道。 咿?社学这边都是学生,自诩是大人不吃这些小孩子喜欢的零食,郭宝儿给买的?薛青回头看郭宝儿,怎么可能 见薛青回头,正盯着他看的郭宝儿瞪眼:“看什么看,不许看我。” 薛青收回视线刚要问,听得内里有女声笑嘻嘻道:“青子少爷,您快来尝尝,这是我亲手做的粉果吃了能状元啊呀” 语声娇娇,最后这一声啊呀自然是看到了薛青身后的郭宝儿,而郭宝儿也看到了从内走出来的春晓,顿时大怒。 “好你个薛青!你在这里是这样读书的!”她喊道,伸手抓薛青。 薛青自然不会被她抓到一步向前避开,但那边春晓似乎早料到,一步过来抓住她的胳膊躲在她身后,道:“青子少爷快替我解释。” 薛青:“这我怎么解释?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冒出来的。” 更何况郭宝儿哪里还听得到解释,跺脚尖叫,将手里的马鞭向二人抽来,暖暖吓的忙跑到一边舔着糖葫芦看,而街听到动静的人也跑来,看到这一幕都大笑起来,草堂前喧闹嘈杂一片。 “我是有事相求的郭小姐,你不要误会。” “求什么?求赎你进门当小的吗?” “冤枉啊,青子少爷,你为我作证,我可有跟你说过这个?” “春晓姑娘你这时候这样说岂不是添乱?” “嘻嘻是吗?我是冤枉的啊。” “我打死你们” 三言两语郭宝儿气的跳脚,手的马鞭挥动更狠,薛青只得抬手夺过,又将在身后连笑带说的春晓推到一边,道:“都不要闹了。” 春晓立刻乖巧的站好,郭宝儿怎会听,踹了薛青一脚怒气冲冲的走了。 “青子少爷,你这下可麻烦了。” “是呀,是呀,怎么被抓到了。” 四周响起打趣的说笑,薛青也并不着恼,只对着众人无奈道:“误会啊。” 春晓也忙跟着整容道:“真是误会啊,我是来请教青子少爷一首诗词的。大家去问问知道,我春晓是托了青子少爷的诗词才略有薄名的。” 如果先前春晓在介园唱水调歌头的事不是人人皆知,现在因为薛青名盛,有关他的大大小小的事都被人挖出闲谈,所以对于春晓唱薛青词大家也都知道了,妓女们都喜欢向有才的读书人求诗词是常见的事,在场的人们都笑起来,言语间的打趣少了很多。 春晓看向薛青道:“青子少爷,我这样说妥当吧?” 薛青道:“先前为何不说?” 春晓笑嘻嘻又一脸无奈,道:“青子少爷,你是男人,不懂的,我们女人的心思很难猜的这时候我说什么宝儿小姐都不会听的。” 薛青看她一眼,道:“春晓姑娘找我何事?” 态度依旧疏离,好像先前未曾认识一般,难道是因为气跑了郭宝儿生气了?春晓有些不解,难道直觉错了?她分明看出这薛青对这宝儿小姐毫无情意还有几分不耐烦,自己这样正好替他解围嘛男人的心思也很难猜啊。 春晓也不敢再嬉笑,更不敢说进屋再说,老老实实道:“有人请我去京城了。” 京城?薛青微微惊讶,又微微警惕,在心里将与自己有关的事飞快的转了一遍,确认那些危险的事算有蛛丝马迹也与春晓无关。 春晓察觉到他的惊讶,至于警惕则不知,接着道:“所以我来给青子少爷告个别”又歪头想了想,“道个谢。”再娇俏一笑,“再请个教。” 薛青道:“三件事啊还真不少。”抬脚迈向堂内,“进来说吧。” (感谢?最后一枪?、eric、丛林的狐宝、朝镜、最华丽的马甲打赏一万起点币么么哒诸位) 第二百一十四章 再教 室内炭火暖热,薛青在毡垫坐下,待要斟茶,春晓已经先伸手道:“奴来给青子少爷烹茶。 ” 薛青对于烹茶并不在意,这些茶具是给少年们准备的,春晓摆弄起来倒是很流畅。 “妈妈给我请了长安府最好的茶师来教我。”春晓道,对薛青目光流转一笑,“这都是托了青子少爷的福。”一面将茶斟好,也不起身,也不转身只身姿半跪,扭腰转头,她已经解下了斗篷,只穿着薄袄布裙,这个姿势让衣裙横斜腰背曲线夸张,显得细腰丰臀很好看啊。 薛青笑了伸手接过茶,道:“看来妈妈真的对你下了血本了。”意味深长在她腰臀后背看了眼,青楼里当红的女妓一举一动姿态都是有人专门调教的。 春晓啊的一声,似乎羞涩忙转过身,将衣裙微微一扯遮盖身姿,嗔怪道:“青子少爷也学坏了呢”娇憨无。 薛青忙抬手道:“好了,这些对我算了。” 春晓委屈道:“青子少爷,奴不是要诱惑你的取悦他人已经是奴骨子里的本性了,又有什么办法。” 薛青道:“那你要我帮你赎身吗?” 春晓一惊欢喜半起身,握手在身前道:“青子少爷,你要纳我进门吗?” 暖暖在门口坐着舔糖葫芦闻言看过来,心道那以后天天能看春晓和宝儿小姐打架了。 薛青看她似是无奈,道:“春晓姑娘,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不要闹了。” 春晓掩嘴笑坐回去,收整形容,俯身一拜,道:“春晓多谢青子少爷,我知道青子少爷不喜欢我,但却从未轻看我,大约也是当朋友相待的你还是第一个把我当朋友的呢。” 这一段话里从春晓到少爷,从我到你,用词不同,春晓也第一次说话没用奴一字,薛青道:“你不要给我戴高帽,我怕当不起你接下来的请教。” 春晓咯咯笑,道:“青子少爷真是怪,好像是多情偏又无情。” 薛青将茶一饮而尽没有说话,春晓再次斟茶,道:“京城里有个醉仙楼来请我了。”眼睛亮亮,“京城啊,我听楼里的客人说过,醉仙楼是京城最有名的青楼,往来无白丁” 一个青楼,还往来无白丁,薛青想笑,但又觉得这话其实也不为过,青楼跟酒楼一样,是很多人谈事休闲的地方,越身份高的人越需要越豪华的地方来彰显身份,如果醉仙楼真是京城最有名的青楼,往来必然非富即贵不过到底是她看着春晓道:“先前我说帮你赎身并不是开玩笑。” 春晓抿嘴一笑道:“先前我说你要纳我进门是开玩笑。”说罢整容,“我明白青子少爷你的意思,或许世人都认为那是我这般女子最好的归宿,先前我也这样想过,甚至还因为想到将来被大妇欺辱而哭过”说着又是一笑,对薛青挤挤眼,“我知道青子少爷不会让大妇欺负我的。”不待薛青开口,便忙接着道:“但后来我想明白了,嫁人并非能安稳一生,我想要自由。” 薛青笑了,又几分感慨,道:“你想要的太大了。” 春晓似有不服,伸手指着天,道:“但老天爷还没惩罚我,我还过的好好的,那我想要的不大。” 薛青愕然,笑了,道:“你说得对,我错了。” 春晓嘻一声道:“青子少爷也会认错。” 薛青道:“当然,该认错要认。”岔开这个话题,“那你怎么笃定到京城能得到你想要的?有句话叫京城居大不易。” 春晓道:“努力呗,不试试怎么知道。” 薛青笑着应声是,道:“这是来告别了,我知道了。” 春晓再次一施礼,道:“还有道谢。”坐直身子,“我问过了醉仙楼之所以请我,是因为青子少爷你的诗词在京城传开了,第二谢是你助我在介园唱你的水调歌头得了头筹,京城的人才会选请我,且正是因为这次头筹,妈妈对我专心教导,这段日子我技艺飞进,我也有些底气敢去京城一试。” 薛青点点头,道:“知道了,说说你的请教吧。” 春晓嘻嘻一笑,道:“看,青子少爷是无情谢你你反而更警惕。”不再开玩笑,合手带着几分哀求,“其实你说得对,京城居大不易,我只有一个水调歌头长久不了,青子少爷,你再教我一首别的吧,好让我在京城多居几天,多居几天能多些留下的机会如不然我只能灰溜溜的回来求你纳我为妾免得风尘零落了。” 薛青哈哈笑道:“夸呢还是贬我呢。”又摇头,“我真不会唱歌,次的是乐亭助你,还有裴焉子。” 春晓道:“我知道啊,所以这次我们再合作一次吧。”一面伸出手,“朋友,帮个忙嘛。” 握手?薛青失笑道:“你又跟谁学的。” 春晓嘻嘻笑,道:“人家都说了知知堂的好伙伴们都是握手,这是被对方看重信赖的意思。” 幸好没有把同志这个词说出来,薛青笑,看了看天色道:“我该休息了,你且先回去,等我想想再说。” 春晓道:“青子少爷赶人走很不客气呢。” 薛青道:“你不是说是朋友吗?朋友之间自然怎么自在怎么来了。” 春晓欢天喜地的站起来,道:“那我等朋友的好消息了。”最终还是抛个媚眼风摆扬柳一般走出去了。 薛青没有说谎,在暖暖已经烧热的隔壁卧房里睡了一下午,让自己随时随地准时的睡去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她只有这么一点休息的时间,四褐先生大约是找到了看她狼狈的好办法,对写的要求越来越变态,害的她不仅读书疲惫,每夜练武也变得疲惫,疲惫总是好事,她可不希望下一次遇到宗周那种对手时还靠示弱来侥幸得胜。 想到这里时,薛青沉默一刻,将头埋在温暖的被褥,做个教书先生应该不会再遇到这种事,算学生受了欺负,她这个先生不得不出头的话,像楚明辉说的打闷棍足够了。 想到这里又笑了,门外响起脚步声。 “该起来了吧?”张莲塘的声音传来。 他不是在家会友吗?薛青在内应声是,道:“稍等我来了。”穿衣梳头简单抹把脸,对镜子审视一下脸覆的药粉没有薛母的化药粉是洗不掉的,相貌遮盖的很好,这才走了出去。 张莲塘在草堂内端坐神情沉沉。 薛青神情也不由一沉,道:“怎么了?” 张莲塘道:“钟世三死了。” 这其实是预料的,薛青默然,听张莲塘又道:“不过,钟世三三年前死了。”咿?薛青抬头看他。 张莲塘道:“他叫黄衣,黄沙道人。”将京城里发生的事讲了。 薛青沉默一刻,原来是个同行啊,怪不得当时觉得这投案自首古古怪怪,道:“既然如此便要送一送了。” 怎么送?张莲塘有些不解,薛青提笔写了两张便筏,递给他道:“让人送给乐亭和春晓。” 第二百一十五章 剑舞 进入腊月之后,社学的课程便少了很多,不是长安府的很多同学都提前回家准备过年,大约是对薛青过县试没有担心了,周先生对薛青的功课也放松了很多。 薛青走六道泉山,没有往学舍去而是拐到后山,还没走到约定的地点,听得一阵喧哗,伴着琴声歌声。 薛青愕然,莫非走错地?这里已经有其他人相约玩乐?却听得女声脆亮婉转吟唱,正是春晓的声音。 “好好!” “春晓姑娘歌舞俱佳!” “乐亭的琴也好” “乐亭还会吹笛子。” “咿,薛青来了。” 在一片说笑声响起喊声,围坐在亭子里的少年们都转过头,看着刚转过山路的拎着竹杖的青袍少年。 薛青无奈:“你们怎么都来了。”看着坐在其的张莲塘柳春阳,甚至连裴焉子也来了。 楚明辉举着一壶酒喊道:“有福同享,有歌同赏,三次郎,你不能偏心。” 裴焉子则道:“说是知知堂聚会,怎么能不来。” 一旁的春晓听到嘻嘻笑道:“那这样,我岂不是也是知知堂的了?” 少年们一阵哄笑。 而不远处也有一亭子聚集着不少女孩子,锦绣斗篷映照的乱石山间花团锦簇因为社学很多学生放假离去,不少女子们终于有机会来六道泉山赏冬此时也看到了走入视线的薛青。 “咿,五儿小姐,你的小女婿来了。” 郭宝儿大怒回头,骂道:“不要脸。”将手里的马鞭举起。 那女孩子被吓到哎呀一声向后躲去,一旁坐着柳五儿不急不恼,含笑道:“这有什么不要脸的,我柳五儿愿赌服输,以为荣。” 郭宝儿涨红脸,想要骂又似乎不知道该骂什么,呸了声,道:“咒人家考不状元,什么心肠。” 柳五儿道:“他要是考状元,是我们整个长安府的荣光,我身为长安府人亦是荣光。” 郭宝儿还要说什么,一旁的小姐妹秦素兰用两根手指拉了拉她,低声道:“宝儿你傻呀。” 郭宝儿想到薛青是自己送出去的,偏偏此时又反悔,是挺傻的,顿时恼怒。 秦素兰忙挽着她的胳膊道:“我是说你不要跟她说啦,你说不过她,反而落了她的套而且不用在意她啊,你不是也说了,薛青和薛婶子都不同意不理会柳家柳五儿也缠着你闹,你看她可敢去缠薛青。” 郭宝儿点点头,是啊好像是这样。 秦素兰指了指那边少年们聚集的亭子,道:“现在呀最关键的是那个春晓她呀风尘女子,不怕名声,痴缠着薛青,这男人家都怕缠,没情意也缠出情义了,到时候可怎么办。” 郭宝儿看去,正见那春晓站在少年人对薛青笑说自己也是知知堂的人,那知知堂是薛青的,岂不是表明她是薛青的人,顿时大怒抓起马鞭子要冲过去。 这下不止秦素兰拉着她,其他的女孩子们也都忙拦住,这要是闹起来搅散了那边的少年们,她们还看什么?真在这大冷天里看石头啊又不是傻。 薛青笑着摇头在少年们坐下,接过张莲塘递来的一杯暖酒。 裴焉子先开口问道:“是要新作水调歌头?” 便也有其他人点头附和:“薛青你好久没有作诗了。”先前入冬下的几场大雪时,长安府的人墨客自然成群结队赏雪吟诗作乐,结庐社也举办了几次赏雪会,这些赏雪活动虽然举办的人不同,但都邀请了薛青,只是薛青并没有作出诗词。 林秀才颇遗憾,认为他专心科举,被那些经济章搅乱了心神。 此时听裴焉子他们再问,薛青依旧笑着摇头:“没有没有。”倒不是她故作清高,只是抄诗这种无耻的事还是用在必要的时候最好。 裴焉子便没了兴趣,道:“我一会儿要先走。”他的脾气大家也多少了解不以为意。 乐亭便问道:“用哪首旧作?” 张双桐在后笑道:“竞渡歌肯定不行。”看着春晓笑,“难道要春晓坐龙舟唱吗?” 少年们都笑起来,薛青也笑了,道:“用六州歌头,少年侠气这首。” 这首对少年们来说意义非凡,顿时轰然,但也有不少人皱眉,看着场坐着的娇俏女子,道:“可是这首诗词的气势可能唱出?让楚明辉来唱还差不多。” 这也是个问题,如此娇滴滴的女子唱水调歌头那般柔和的还可以,哪能唱出少年英气。 春晓并没有因为这质疑着恼,只看着薛青笑道:“青子少爷说唱的唱的。”满是信心。 迎着少年们的质疑,薛青道:“不单单是唱”说到这里似乎有些不想说停下来。 大家正竖着耳朵听却无声了,不解的催促问:“还有什么?” 薛青没有说话,一旁的乐亭想到什么噗嗤笑了,于是大家又都看他。 楚明辉道:“你们打什么哑谜。” 乐亭笑而不语,薛青有些尴尬道:“我想还可以舞剑。” 舞剑!少年们眼睛一亮,张莲塘点头道:“如此甚好,剑气可以冲淡柔气。” 春晓急道:“可是我不会舞剑啊。” 乐亭道:“自然是有人教你。”说罢看向薛青,众少年人便也都看过去,见那少年平淡无的脸似乎有些窘迫。 “说怎么来了这么多人”薛青无奈道,“这让人怎么好意思。” 少年们再次哄笑。 “三次郎,来一个。”楚明辉更是跳起来喊道。 以往印象薛青安静气,吟诗作对读书,还真没见他舞刀弄枪。 张双桐站起来挥动大袖:“我告诉你们,三次郎很厉害的,一直跟着郭家的武师学武,别看瘦胳膊瘦腿,三拳打到郭家三兄妹。” 少年们哗声,多数是不信。 “怎么可能。” “郭子安子谦从小在城里打架打到现在” “一个抵三次郎两个”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笑闹成一片,引得那边的女孩子们越发好,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 “看,薛青要做什么?”一个女孩子指着道。 看那边少年们纷纷让开一片空地,而薛青则脱下了棉袍,穿着束袖的里衫将腰带扎,提着竹杖站立其,忽的身形一动,竹杖向送出,跨步。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 清亮的声音同时响起。 女孩子们顿时也哗然:“跳舞吗?”“好像是练拳吧?”再顾不得男女之别以及丫头仆妇们在外的阻拦纷纷涌出来,以便看的清楚。 冬日枯林白石山间,那素衣黑带少年身姿利落,竹杖在身前身后或缓或急挑刺劈砍,看似凶猛,但又似柔和,随着口诗词吟诵,似意气风发又郁结而叹。 喧哗笑声鼓掌声渐渐沉寂,原本要抚琴的乐亭也不再动作,此少年一人独舞便足。 原本趁着起身站到亭外准备要走的裴焉子也停下脚。 似乎一眨眼又似乎过了很久,那少年收势而立,将竹杖轻点竖在身前,对众人微微一笑,道:“可还好?” 面前的少年们只看着他哑然无声,女子们的叫好声从远处传来,众少年们愕然回头,看到那边姹紫嫣红的女孩子将小手拍的如同花蝶乱舞。 “薛青少爷。” 还有不知哪个大胆的女孩子喊着名字,有人带头便更多的女孩子都喊了起来,又觉得好玩又害羞挤着笑作一团煞是好看。 郭宝儿反被挤在后边,气恼跺脚道:“不许看。”但一人声小无力瞬时被淹没。 少年们便也都笑起来抬手抚掌,薛青三次郎等等喊声也长长短短四起。 张莲塘看着场拎竹杖笑的少年,转开视线看向一旁的春晓,道:“你到时也扮男装,必艳绝惊人。” (感谢巫星渺、秋至風露繁、shyn307打赏一万起点币,谢谢大家投票,说实话原本已经不抱希望了,第一天月票竟然这么多,谢谢了,鞠躬,第一卷快结束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只待 山间的聚会并没有持续多久,剑舞不是看两遍春晓能教会的,商议了什么时间来学剑舞,至于怎么吟唱这首词交给了乐亭,虽然没能再鼓动薛青剑舞,少年们还是心满意足的说笑着离去。 女孩子们则在仆妇丫头的阻拦不远不近的也跟着离开,郭宝儿当然没有不远不近,她径直走到薛青身边,冷着脸问回不回家。 自从次在草堂遇到春晓大怒跑了后,郭宝儿没有再理会薛青,薛青也不至于跟个孩子计较,应道回家。 春晓施礼告别,没有再故意捉弄郭宝儿,认真地道谢又说了进京城必然如何如何,听得郭宝儿眼睛一亮,这才知道原来春晓要离开长安府,顿时欢喜起来。 春晓自然看得出,抿嘴一笑,她可是认真要学这套剑舞的,一定要在京城完美亮相,可没时间跟小孩子打闹万一这郭小姐气闹事,影响了她学剑舞倒霉的还是她自己。 一众少年人坐车呼啦啦进城,楚明辉等人跳下车招呼着去喝酒,邀薛青同去,薛青并没有答应同去,但与少年们下车同行,见薛青没有答应去喝酒,郭宝儿更高兴了,负手握着马鞭子摇摇晃晃跟在身后。 大街少年们说笑而行,鲜衣怒马很是引人注目。 “青子少爷要不要几条鱼啊。” 有招呼声从街边传来,薛青含笑看去,对卖鱼的妇人摆手:“今天不要啦。”少年们也都看去,见一间鲜鱼铺子有妇人倚门嘻嘻笑。 妇人道:“不要钱送你啊。” 楚明辉怪叫道:“三次郎,为什么连卖鱼的大婶都喜欢你,为什么送你不送我。” 薛青尚未答话,妇人已经道:“因为青子少爷喊我大姐,这位少爷您喊我大婶。” 众少年们大笑,楚明辉亦是捧腹,道:“三次郎嘴抹蜜甜,连大姐都不放过禽兽。” 薛青摇头笑而不语任凭打趣,街的人们笑着看这群少年们走过,独郭宝儿在后瞪眼看那卖鱼妇人,心道这薛青真是招蜂引蝶,偏又是个男儿不能关在家里,愁。 张双桐饮酒归家,却不见张莲塘。 “难道真在用功读书?” 屋内小婢嘻笑:“没有,莲塘少爷被双桐少爷带坏,去听唱戏了。” 听唱戏?张莲塘从来不爱这个,张双桐很是惊讶,又弹了那小婢额头,道:“顽皮,怎么叫我带坏唱戏可不是坏事,自有大天地。”说罢摇摇晃晃寻来。 天色已暮,张家戏楼外点亮几盏灯,映照着戏台忽明忽暗,其正由一个武生挥剑叹平生,旁边有笙、箫、笛吹奏。 张莲塘端坐台下看的专注又似出神,张双桐在他身边坐下,道:“莲塘哥竟然如此懂戏,这一折是全场最妙”伸手指着台的武生,“小潘丹不错吧唱的好扮相美。” 张莲塘摇头道:“美则美,不一样。” 张双桐不解:“什么不一样?” 张莲塘看着台灯下舞动,衣衫绚丽的武生,也似不解,道:“是啊,怎么不一样呢?怪。” 张双桐道:“你神神叨叨的说什么我也唱的可好了,我来唱给你听。”一面甩袖喊人要扮相,张家蓄养的声伎们忙跑来,台下变得热闹。 张莲塘看着张双桐,又看了看台的武生,哂笑,道:“也是,我这是怎么了。”说罢起身,“读书去读书去。” 张双桐在后拉长声音唱道:“郎你有檀桌玉案、房四宝、诸子百家、礼易春秋、诗书千册、画百轴,且看那一卷诗书是一层楼只待你十年寒窗伟业我的郎啊,蹬朝靴、穿狐裘,临紫阁、披红绸,真风流” 悠长清亮在暮色的园子散开,那边戏台的伎人也心领神会敲锣打鼓奏起来如此良辰美景,张莲塘回头看去,微微一笑。 腊月二十,青霞先生了一堂大课叮嘱县试临近,诸生当奋进,过年也不可懈怠然后宣布放了大假,社学里一瞬间空了,街年的气氛也浓烈起来。 府学宫街商铺关门,没有了社学学生他们也干脆歇年去了,夜晚的六道泉山越发的安静,唯有悬挂着知知堂的草堂灯火从来未断。 四褐先生看着推到面前的一篇,只瞥了眼骂道:“你当我瞎了啊为什么让我看别人的。” 薛青赞道:“先生真是慧眼如珠,只一眼看出不是我的那再看看这篇写的如何吧,不要浪费了慧眼。” 四褐先生再次扫了眼,哼了声道:“狗屁不通。” 还是不行吗?薛青道:“竟然有这般糟糕的人,先生是不是跟发现当初天纵才的我一般惊喜?” 四褐先生不解,道:“什么道理。” 薛青道:“我这样天纵才的人很多时候都是靠自己,先生你想如果把一个狗屁不通的人教成我这样,是不是很有成感?难道不惊喜?” 四褐先生干笑,拿起这张纸抖了抖,哦了声:“原来你是想让我收他当徒弟”啪的将纸拍在桌子,“我很闲吗?” 薛青点点头,看了眼桌摆着的酒菜,还有一本藏在毡垫下的妖精打架书四褐先生哼了声,道:“我闲管你什么事。” 薛青道:“先生,一只羊是放两只也是放多个学生多条路” 四褐先生没好气的打断她,道:“我可不是随便的人收徒弟这种事,也是要机缘的若不然你为什么放着青霞先生不去拜。” 薛青默然一刻,轻叹道:“只是想先生神通广大,或许轻轻一点,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四褐先生捻起一颗豆子,带着几分嘲讽道:“命运?你怎知改了命运是好的?命运从来在自己手,自己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将命运交给别人的那可不叫命运。” 薛青将那篇收回,道:“不想教罢了,说这么多鸡汤做什么。” 鸡汤?早已了解了薛青的言辞习惯,四褐先生拿着筷子戳盘子,恨道:“你怎么这么坏,好好的鸡汤也被糟蹋了,喝不的了今晚多加一篇。” 薛青看他一眼道:“报复?” 四褐先生干笑两声,指了指薛青拿在手里的,道:“怎么会!我是那种人吗?我是说你将这篇改成等你不也说了,将狗屁不通的教好才最有成感嘛,学生你说得对哦。” 薛青这才应声是低下头认真的看着乐亭写的,心里轻叹一口气,还是按照莲塘说的,等等再看吧。 但乐亭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薛青在城门口被叫住,看着乐亭拉着两头猪吃力的走来,不顾街人嫌弃的注视与薛青一笑,道:“临近年关,我们卖肉的最忙,好几天没见你了春晓姑娘的剑术我昨日看过已经练成了,青子少爷教的好。” 薛青笑道:“六州歌头她唱的没问题了,乐亭你教的好。” 二人因为时间问题各自教授春晓,几乎没有碰面的机会,不过通过春晓可以知道对方的进度。 乐亭道:“那么,我这么久以来写的,先生看了怎么说?” 竟然问了薛青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说还没看?不可信,说很好?骗人不知道对错好坏 见他默然,乐亭笑了,抬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道:“是不行吧。”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一年 怎么瞒过他,这些日子只让他与自己一同写,但从未告诉他结果,自来报喜不报忧,乐亭自然猜得到。! 薛青道:“还是读的少,你本同学们少一半多的时间,我不该现在让你写。” 乐亭笑道:“是不是还说我不适合读书?” 这都猜得到?薛青愕然。 乐亭道:“其实我刚入学的时候,有先生委婉的说过,大约是随我爹,琴棋之类的技艺我一点通,读书却很慢。”又笑,“原想过了这三年有所长进呢。” 薛青道:“其实你这不算三年啊你没有真正的读这么久。” 乐亭道:“你也没用三年啊。”看她一笑,但她却一鸣惊人。 薛青摆手:“我不一样我不一样,我以前学过,不要跟我。” 乐亭笑道:“所以我没有啊,人和人不一样,你不用宽慰我。”。 此时身后有人催促挡了路,便忙拉着车往路边靠了靠,薛青帮忙推着,没有了路人的催促呵斥,只有猪叫声声在旁。 乐亭继续道:“我以前给你说过,我并非是为了科举而读书,当然如果能科举也是很好,我喜欢的是读书这件事,虽然先生们说我天资不行,那我慢慢读,一年不成,三年,三年不成十年,十年如还如此那读一辈子,读书是我喜欢的事,并不觉得苦更不会觉得可惜。” 薛青看他一刻笑施礼,道:“是我错了。” 乐亭点头道:“是的,你错了。” 二人又相视一笑,乐亭指了指身后的猪笼道:“我要去忙了需要猪肉来卢家铺子”又一笑,“不过我也不能帮你便宜价钱卢老爷很小气。” 薛青手一挥,道:“咱不差钱。” 乐亭再次一笑,将车绳背在肩拉着车前行,薛青在后道:“我帮你推车吧。” 乐亭回头摆手:“不用啊,这次没有下雨下雪,路很好走,我一个人可以的你快回去吧,今天要祭祖了。” 薛青应声是站在路边袖着手看着乐亭拉着猪笼混入人群远去了。 大杂院外爆竹声声,孩童们奔跑嬉戏,看到薛青都挥着手喊青子少爷,薛青笑着走过,薛母与暖暖正在家打扫收拾,桃符、门神、春帖、福禄、虎头贴满了门前房壁来到这里的第一次过年,薛青站在门前仰头端看,自从家人意外后,她没有再过过年。 薛母在内看到了喊了声青子:“这么冷快进来。”又指着院子,“把灯笼挂。” 薛青应声是迈进来。 除夕夜,小院子里只剩下薛母薛青二人,暖暖已经回家跟父母过年了,此时郭宅那边传来热闹声,应该是在祭祖。 薛青看着在灯下哼着小曲做豆包的薛母,不解的问:“娘我们不祭祖吗?” 薛母被问的也似乎一怔,旋即又恍然,道:“忘了,你记不得以前的事了咱们祭祖简单。”说着看了看外边,“那这时候祭祖吧。”说罢拎着两个蒲团招呼薛青走向院子里,指着一个让薛青跪下,自己则跪在另一个。 “好了对着天叩三个头可以了。”薛母道。 薛青依言跪着,有些无语,这会不会太儿戏了?而且,她又回头看跪在自己身后的薛母,不是应该长辈在前吗?也许是薛家的传统?把自己当儿子养继承了香火,是家里最大的?算了不问了,既然以前这样那继续这样吧。 薛青俯身叩头,没有看到在她叩拜之后,薛母才带着几分谦卑大礼跟随而拜。 叩头完毕,外边响起噼里啪啦的像爆竹又不是爆竹的声音,孩童们的喧闹也随之而起,夜空火焰腾起,松香弥撒。 薛母笑道:“郭老爷放烟火了,去看看吧。” 薛青应声是母子二人走出去,郭家大宅外的街人涌涌,大人小孩都笑嘻嘻的观看烟火,这一夜要守到天明。 薛青看着夜空,并不担心四褐先生在草堂孤零零,四褐先生已经像次那样说探自己的成群妻妾子女去了,什么时候回来都没有说。 不知道四褐先生的妻妾成群的家是什么样。 除夕已经过去,祭天祭祖已经结束,官员们已经放假休沐,而且今年还休的特别长,王相爷说陛下年纪小,而私下大家已经知道是秦潭公带着陛下出门去皇寺了。 “这次能见到四大师吧?会来京城吗?” “先前说陛下年纪小,这次也许会留下了陛下在皇寺了” 冬日荒凉的旷野五匹马正在疾驰,为首的是裹着黑金斗篷的男子,风吹动他的兜帽,显出秦潭公的面容。 身前的斗篷里有人探出头,声音怯怯道:“舅舅,还是去次那个皇寺吗?” 秦潭公只看着前方,道:“错了,皇寺如同佛陀有万千化身,今次找到不知是在哪里又是何等模样,还有。”他低下头看着身前坐着的小皇帝,“陛下要称呼臣为秦潭公。” 小皇帝哦了声。 身旁有护卫伸手指向前方,道:“公爷,前面有座庙。” 秦潭公抬眼看去,见一片荒凉果然出现一座庙皇寺通神脉,每年正月初五以及八月初一怀着要求见之心,往西北方向走,能找到皇寺。 秦潭公道:“希望我们这次运气好一点,才出来两天能找到。” 在他身前的小皇帝也难掩欢喜,在野外行走真的太冷了,秦潭公也不让坐车,只让他跟着骑马,颠簸的厉害,风吹的也厉害真是太受罪了。 看着秦潭公催马向那寺庙而去,落后的两个护卫对视一眼。 “我记得这里,这个寺庙好像叫解慧寺。” 对于京城附近他们还是很熟悉的,另一个侍卫点点头,低声道:“皇寺不是寺,是人在哪里哪里是皇寺” 他们催马疾驰,很快到了这座寺庙前,寺庙并不大,但并不破败,看起来香火很盛这四周虽然现在看起来荒凉,但种着很多桃树,当春日时必然为胜景,这寺庙也并非人迹罕至。 此时庙门紧闭,侍卫们下马并没有前敲门,而是等待秦潭公。 秦潭公将小皇帝抱着从马下来,半跪下给小皇帝整理了一下衣袍。 小皇帝面色紧张的咽口水。 秦潭公抚了抚他的肩头,道:“不要怕,你是皇帝。” 小皇帝点点头,但看起来这话也没什么用,秦潭公也并不跟一个孩子计较,起身牵着他的手向庙门走去,抬头看庙门空无匾额秦潭公的脸浮现笑容,皇寺无名,道:“看来我们这次真的运气很好。”便垂手施礼,道:“四大师可在?” 声音沉沉的送了进去,悠远回荡,绕梁未绝之时,庙门咯吱打开了,一声佛号断了秦潭公的声音。 “阿弥陀佛。” 秦潭公看去,见一个老和尚站在前方,身披金灿灿的袈裟,一手执法杖,头戴佛冠,法相庄严,身后冬日跃出映照佛殿似佛光万照。 如果薛青此时站在门外,必然会惊的道一句不雅的话。 这佛爷亮相真是闪瞎眼,尤其是那一张与四褐先生一摸一样的脸。 (感谢南方的冰一、lilygarden打赏一万起点币,又到周一啦。) 第二百一十八章 一饭 秦潭公对这张脸并不陌生,恭敬低头施礼道:“四大师,许久不见。手机端 四大师神情和睦道:“是。” 秦潭公将因为紧张而呆呆不动的小皇帝推向前,低声道:“见过四大师。” 小皇帝看着眼前金光灿灿的大和尚,喃喃道:“见过四大师。” 四大师对他点头含笑道:“好。” 秦潭公道:“陛下过年八岁了,四大师可以留下他了吧?” 四大师摇头道:“不。”竟是位惜字如金修闭口禅的大师。 秦潭公显然习惯他的秉性并不以为意,再次推了推小皇帝,俯身道:“陛下来之前是怎么说的?” 小皇帝咽了口口水仰头看着四大师,结结巴巴道:“兕子想要学治国之道,请四大师指点。” 四大师伸手抚了抚他的头,道:“吃饭吧。”并没有说答应只转身向内而去。 他们夜间未停,此时的确饿了,秦潭公施礼道谢,牵着小皇帝的手跟了进去,侍卫们也要跟进去,秦潭公摇头:“皇寺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带着小皇帝进了偏殿。 侍卫们站在门外看进去,见这寺庙里安静如无人之地,心想果然不愧是皇寺四大师,这个解慧寺原本养着二十多个僧人都敬而回避了,侍卫们将门关好在外站定。 偏殿摆着一张桌子,秦潭公牵着小皇帝跟进来,四大师已经摘下佛冠,放下法杖坐下来,桌子摆着一碟豆干,一碟豆腐,一碟米糕,三碗热粥。 小皇帝长这么大没有吃过这些东西,有些好的跃跃欲试,待吃了一口,差点吐出来,这边秦潭公已经泰然自若的吃了半碗粥好几口菜,道:“距离一次吃四大师的饭已经很久了,味道依旧未变,甚是怀念。”神情有些感慨还有些激动。 小皇帝不敢说不吃,一点点的咬着豆干,看起来会一直吃到饭毕,四大师并没有在意,自己安静的吃完了自己的饭菜,这才道:“回去吧。” 秦潭公看着他,道;“四大师,陛下已经不小了。” 四大师看了眼将豆干含进嘴里试图装作已经吃完的小皇帝,小皇帝身子绷直神情紧张,腮帮子鼓鼓。 秦潭公眼神有不悦,四大师和蔼道:“还小,还小,不急。”说罢起身。 秦潭公喊了声四大师,四大师回头看他,四目相对一刻,秦潭公施礼道:“是。” 四大师对他含笑点头,道:“你也可以教他。” 当初先帝来求学时,秦潭公作陪,四大师也教导过秦潭公,想起旧事秦潭公眼眶微湿又喊了声四大师,四大师笑了笑转身走进去了。 秦潭公没有再跟进去,低头看一旁站着的小皇帝,道:“四大师的素斋很好吃的。” 小皇帝点点头没敢开口,在嘴里慢慢的嚼着豆干。 秦潭公指着桌的粥,道:“喝完。” 小皇帝的眼泪快要掉下来,但半点不敢反驳坐回去捧着碗一口一口的喝着。 日光升高的时候,寺门咯吱一声打开,在门外的侍卫们忙迎,看着秦潭公牵着小皇帝走出来。 “公爷,怎么还是不让留下?”一个侍卫道。 秦潭公笑了笑,道:“次好,这次让吃了一顿饭。”低头看小皇帝,“既然四大师说还小,那我们过后再来,人不可能一辈子都小,陛下你总要跟着四大师学习的。” 跟着这位四大师学习,要住一起,然后天天吃这种素斋吗?小皇帝的眼泪顿时在眼里打转,忍不住抓紧了秦潭公的衣袖,道:“舅秦潭公,我们回去吧。” 秦潭公将他抱起放到马,再看了眼这寺庙,翻身马疾驰,侍卫们在后紧紧跟随,渐渐的再回头寺庙在视线里模糊不见。 寺庙里依旧很安静,直到太阳西斜,有几个打柴的村人经过,其一个大叫:“解慧寺的门匾怎么没了?” 这可是大事,一个寺庙的门匾是门面,几个村人忙跑进寺庙里,一面大声喊着大师,一面到处跑,隐约听得后殿传来呼喊声,闻声寻到柴房不由大吃一惊,原来二十多个僧人被绑着叠摞在挤在柴房里,有几个嘴里塞着布正呜呜的挣扎,还有好多似乎昏睡,最惨的是方丈大和尚,竟然被扒光只穿着短裤摞在最方。 啪嗒一声,一块匾额随着醒来的和尚的挣扎跌落,正是解慧寺的门匾。 村人们看的目瞪口呆。 “解慧寺遭贼了!” 喊声划破了冬日的荒野。 荒野一个光头老者正疾步而行,间或停下干呕一声。 “鬼素斋那种鬼东西能吃下去的都不是人” 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悲惨的过往,干呕更急,但脚步反而加快,咕哝着好饿好饿快走快走。 正月的风吹的光头发冷,他伸手拍拍光头,从袖子里抖出一蓬头发扣在头,头发散乱如枯草顶着迎风飘荡,老者混不在意摇摇晃晃揣着手迈步,看似悠闲缓慢,但站在远处看会发现路在他脚下似乎变短,一眨眼走出好远,一眨眼一眨眼渐渐消失在荒野不见了。 长安城里已经到了元宵节,灯节一番胡天胡地的热闹后,年节的气氛散去,大大小小的社学私塾都开学,府学宫这边的商铺也忙碌起来,往日只独坐草堂里的薛青能感受到外边渐增的喧闹。 暖暖蹬蹬跑近拉开草堂的门,道:“少爷少爷,街的人说考期定了。” 薛青道:“何时?” 暖暖道:“二月初十。”一面抬手算,“还有十八天好快。” 是啊,薛青深吸一口气,终于快要到了,将要为人生规划的目标迈出第二步了。 暖暖坐下来捧着脸左右晃端详她,道:“少爷紧张吗?” 薛青点头道:“紧张。” 暖暖咯咯笑:“少爷也会紧张。” 薛青道:“我也是人啊” 话音落听得窗外声音哈的一声:“这时候不是神仙下凡了?” 四褐先生!薛青忙起身看过去,喊了声先生,四褐先生从外走进来,暖暖对于这个卖书的老头并不陌生总是门讨饭吃,便起身道:“爷爷,还有一条鲜鱼。” 四褐先生大喜,道:“好暖暖快与我热热算了不用热了当酥鱼冷吃便是。” 暖暖笑嘻嘻的跑出去了,薛青道:“还以为先生紧张,等考完了再回来呢。” 四褐先生道:“这般好玩的事我怎能错过。”说着笑。 薛青觉得他笑的古怪,四褐先生又整容道:“别紧张,你紧张什么”再次一笑,“你紧张的人多的是。” 元宵过后,天气转暖,带着小童步行进知府衙门的青霞先生额头一层汗。 第二百一十九章 备考 李光远坐在圈椅里,手里拿着书正在脸前扇,看到青霞先生走进来,扇的更猛,道:“你怎么又来了?” 青霞先生道:“我自然要来问问,你准备的如何?千万别有纰漏,要不然麻烦大了。 !” 李光远道:“临近考试你总往我这里跑才是纰漏,你放心是,长安县那边我安排好人了。” 李光远是知府,府试才由他负责,今次县试自有长安县衙主持,也不用出长安府,将来道试亦是如此,极其方便,青霞先生心内不由感叹当初的安排,又猜测道:“莫非那位大人早想让她科举?” 李光远摇头:“当然不是,只是都在府城方便照看罢”且本是不用打交道的照看,一个寄居他人家的穷小子哪里能跟他这个知府打交道,没想到这穷小子差点将长安府掀翻将书又用力的扇了扇,凉风才让他呼吸舒畅些,“这件事我还没跟边说,且看看县试是否顺利吧。” 青霞先生道:“我看过她在周先生那里作的,应该没有问题。” 李光远道:“不是的事,算什么,县试而已,我已经给黄县令说好了保过关键的是搜检那关。”要解衣脱鞋脱袜 青霞先生道:“务必安排好。” 李光远道:“放心,安排好了。”话虽然这样说手里的书还扇个不停。 青霞先生虽然没再说话,神情也没见轻松,又觉得莫名其妙,二人对视一眼,不管怎么说都是活了几十年,朝廷跌打滚爬十年以的人,什么风雨没见过,八年前那件事发生时也没这么紧张,听到帝姬尚存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紧张。 李光远道:“县试考一天,很快熬过去了。” 青霞先生道:“那还有府试道试明年还有会试”越往后才是越难的 李光远嗨了声,将书放回桌子,几分着恼道:“说那些做什么,先说眼前吧。”想到什么哎呀一声,“最关键的事忘了,那小子来不来考试。” 青霞先生笑了,道:“大人说得对,她从来都没想过要真进考场早想好了办法,我已经告诉戈川怎么应对了。” 听他提到戈川,李光远便想到自己被迷晕的事,不悦道:“希望她这次靠谱。” 二人没有再说话,厅内相对而坐,厅外有小厮探头,察觉其内气氛,心道知府大人是怀疑青霞先生偷他的酒吗?所以这次连茶都没让关系紧张啊。 此时的郭家大宅,郭宝儿在屋来回踱步,口嘀嘀咕咕念叨什么,一旁的丫头被转的头晕,哀求道:“小姐,距离考试还有十几天呢,你总不能一直走到那时候吧。” 郭宝儿几分恼怒道:“都怪这薛青,非要现在考,读书才半年多。”又起身往外走,“爹呢?让他快些找好代考。” 丫头忙拉住她,惊慌道:“被抓住可是要打板子的再说青子少爷这般盛名大家都盯着他呢。” 郭宝儿想到薛青街走过一路不论男女老少的打招呼更加恼火,知道找代考不可能,便道:“我去看看他准备的怎么样。” 丫头再次拉着她不放,道:“小姐,让青子少爷安心读书,别去打扰他,否则考不要去当柳五儿的小女婿了。” 郭宝儿恨恨的甩手,继续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又吩咐丫头去看看薛青是否在用功读书,看看是可以的,丫头松口气应声是去了。 薛青并没有在家好好读书,而是与郭怀春对坐书房。 郭怀春捏着胡须神情难掩紧张,道:“真要去考吗?” 薛青道:“当然不去啊,会死人的。” 郭怀春几分恼怒道:“你也知道会死人,你还夸下那海口,如今全长安城的人都看着你,你怎么不去?还有,这次不去算考还是没考?”说到这里又瞪眼,“你该不会借着考不去柳家当女婿吧?” 薛青道:“我有那么无耻吗?我自然知道全长安城的人都看着我,我做了那么多事是要大家都看着我,我说的是不去考,不是不考。”伸手拍了拍肩头,“别忘了我有伤啊。” 郭怀春道:“你这伤都好了八百年了,好意思拿出来说?” 薛青道:“好意思啊我有伤所以遇到意外会很惨啊,如被人撞倒,磕碰伤口我晕过去也不为怪吧?” 这样?听起来似乎可以。 “我娘给我准备了一些药,到时候我旧伤复发晕迷会很真实的。”薛青接着道。 戈大人的安排啊,郭怀春便哦了声道:“这样啊,倒也可以。” 没有问什么药,没有问行不行,好像他知道薛母会用药,且相信薛母说到做到如此的信任,薛青看他一刻,道:“而且我不止是昏迷了事,当县试开始后,我会挣扎着拖着病残之躯来到考场外这时候进考场自然是不行,所以我会当众在外做题然后嘛”对郭怀春一笑,“凭着我的才学自然震动四方,民众们不会认为我临阵脱逃,反而会为我可惜,视我为无冕之王我便可以安心的等待三年后下一次县试了,又有谁会小瞧我?” 郭怀春看着她,喃喃要说什么又无话可说,许久才道:“佩服。”什么叫真正的无耻,他这才见识到了。 薛青施礼而去,郭怀春站在廊下依旧恍惚,忽的又想到一个问题,这小子他现在都懒得用丫头称呼了,怎么自信满满自己当众做题能震动四方?不过旋即又点头,应该是戈大人伙同青霞先生等人都安排好了,提前找人写好说不定是青霞先生亲自捉刀,那用不着他操心了。 薛青回到了家,薛母在厨房忙碌,见她进来忙迎,有些紧张的问道:“怎么样?保人找好了吗?” 这紧张并不是假装的,按理说这个问题根本不用关心她又不是真的去考,薛青抚了抚薛母的肩头,道:“找好了,裴焉子。” 薛母哦了声,喃喃一句什么很好很好。 薛青低声道:“娘,那些都是小事我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薛母看向她点头,道:“好了。”握在一起的手微微抖,透出紧张。 至于这么紧张吗?是担心药效吗? 薛母苦笑一下,道:“是啊,有些没把握。” 薛青笑道:“不用紧张,算药没有效,我自己也会想办法的晕过去并不是什么难事,大不了装嘛。”嘻嘻一笑,“到时候娘你在跟前装的像一些好。” 薛母一笑道:“好。” (感谢?最后一枪?打赏十万起点币么么哒,谢谢大家投月票,谢谢,鞠躬,太感谢了,太感谢了) 第二百二十章 此去 考期临近,整个长安府都变的热闹了,薛青离开家去往六道泉山经过县衙看到门外挤满了人,一眼望去几千人。 郭子谦道:“是报名考试的三天也报不完。” 薛青带着几分同情点点头她不用去排队报名,周先生已经替她办好,朝里有人办事是方便。 那边挤着的人群忽的喊了声薛青,便有很多人都扭头看来,其大多数都陌生面孔,毕竟长安府社学多,还有很多乡下私塾,薛青并不认得,但这些人却对薛青这个名字很熟,热情的打招呼,当初双园读书也有很多其他社学的学生们加入,薛青虽然没有亲见也听说了,因此对这些打招呼的不认识的学生们含笑还礼。 郭子谦在一旁与有荣焉。 社学里已经开学了,虽然依旧山冷树枯,山却是热闹不已,学子们一改先前的散漫玩乐,时时刻刻到处都是读书声,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而薛青的功课却放松下来,周先生对她的章信心满满过关是没问题了,徇私舞弊也不会心理负疚太大。 “章是不用做了。”四褐先生亦是道,“随便看些书吧功夫多练些,身强体壮才能好好读书。” 正月末的夜风依旧呼呼,草堂里也依旧温暖如春,香气袭人笔墨纸砚的一旁永远不缺小菜美酒。 薛青道:“这几天算了。”她是要装手无缚鸡之力的被人一撞晕倒的弱书生的。 她要怎么做这件事自然没有瞒着四褐先生,四褐先生干笑两声,竟然没有再强求,道:“那我祝学生你心想事成。” 薛青捏了一颗豆子,看四褐先生道:“古怪,先生不像是喜欢看我心想事成的人啊?” 四褐先生叫道:“失态!我只是欢喜失态而已。” 薛青更看他,道:“先生你又不是和尚,喊师太做什么?” 四褐先生蹭的坐直身子,用戒尺狠狠的打薛青的肩头,道:“师道之尊!你心想事成关系我的脸面和束脩,我为我自己考虑怎么了?” 薛青任凭他打了一下,哦了声点点头道:“我说呢,果然不是这种人,这对了。” 四褐先生呸了声,戒尺向外一指,道:“出去练枪法三套。” 薛青接过他的戒尺向外走去,听着外边戒尺舞动破空声四褐先生才松口气,端起酒要喝,带着几分心虚,如今他一个人掌握着双方的秘密以及等待让双方都大吃一惊的热闹实在是太刺激了难免失态,嗯师太,为什么和尚要喊师太?念头闪过,四褐先生将到了嘴边的酒喷了出来,呛的连声咳嗽。 “太坏了!太坏了!好好的一个词又被毁了。” “薛青!练完枪法三套,去给我爬山!” 寒夜冷风,木门半掩,泻出的灯光照着草堂前的少年,少年身形稳稳,一起一收气息雅,但手挥动的树枝却满是凌厉杀气,听到门内传来的咳嗽声喊声,她回头脸浮现笑意,因为是夜间,日常脸擦的药粉洗去,露出真实的面容。 夜墨肤白面红,眼如星。 二月眨眼便到,从初七开始社学便放假了,让学生们安心备考,薛青感觉新又熟悉,古今的考试气氛都是一样的,这县试是小升初? 薛青坐在廊下一面默读几篇,一面看着暖暖在院子里蹑手蹑脚的走路蹑手蹑脚的拿东西,蹑手蹑脚的玩羊拐薛母让她安静些别打扰了少爷读书。 门外不时的响起说话声。 “我是柳家的这是我们五儿小姐在慈恩寺求来的保青子少爷高。” “谁信啊?拿走拿走。” “那这个考篮是我们春阳少爷送的总可以吧?” “谁家用赤金的篮子做考篮?傻不傻啊?拿走拿走。” 因为临近考试,郭宝儿让人守着薛家门口,以免闲杂人等打扰薛青读书,当然所谓闲杂人等自然是指柳家,这等大事柳家肯定会趁机来送礼拉亲近毕竟柳老太爷在满长安城把以薛青当孙女婿。 市井嘈杂吵闹但没有令人心烦,反而有别样的宁静,薛青靠着躺椅闭眼摇摇晃晃,屋子里还有檀香传来,那是一向不信佛的薛母在烧香。 二月初十天不亮,薛青听到薛母又在佛前喃喃祈祷一切顺利,不由好笑的问什么顺利?别人求的是顺利考,她求的是考的不顺利吗?道:“全天下如此祈祷的只有娘一人,佛祖肯定听得到记得住让你如愿。” 薛母被她逗笑,推着她道:“不要顽皮了,快去沐浴更衣。” 沐浴更衣,吃过早饭,薛青拎着薛母早准备好郭子谦又检查了好几遍的考篮走出家门,然后看到大杂院的邻居老少男女都在外边等候,这让薛青有些恍惚,想到去年自己去学的第一天不同的是此时大家脸并没有看热闹的嘲讽,而都是羡慕和关切。 “青子哥哥加油!” 能喊出加油这两个词的自然还是那群踢球的顽童们学了薛青的话。 不过很快其他人也跟着喊起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加油。 “青子少爷好好考啊” “青子少爷必当能案首” “这是一跃龙门了” “呜呜青子少爷,你要好好考我家蝉衣一直希望你能考出人头地” “哎呀宋嫂子这时候别提这个伤心事了大喜的日子。” 夹在在人群的哭声很快掩去,薛青回头看了眼,见宋嫂子被人劝着捂住了嘴只流泪,光活着也不够,亲人不知也是很残忍,嗯,但现在只能先这样了 薛青对众人一抬手挥了挥。 “此一去必将蟾宫折桂!” 这句话总算可以说了。 四周欢呼声雷动,一片叫好。 长安县的县衙很小,容不下几千名考生,但也并没有图便利借用府衙,县令也是有自尊的,只借用了府学宫。 府学宫位于六道泉山,山下地方大得很,早在两天前已经搭起了考棚,如同当初蹴鞠赛龙舟赛一般,考棚里还搭着一个高台,供官员们坐镇。 薛青坐车过来时,这边已经人山人海,郭子谦搭眼看去,那边已经有人喊他,原来是知知堂的同伴们,这次包括楚明辉柳春阳张莲塘张双桐等等在内有十人参考,大家提前约好集在一起。 裴焉子自然在其,他已经是秀才了,只等明年去参加乡试,之所以来这里倒也不是为同伴们加油,是因为作为薛青的保人按规矩要前来。 少年们相聚自然少不得一通说笑。 “楚明辉你还笑得出,你不紧张吗?” “紧张什么,今年过不了下次再说那边的同窗都不怕我怕什么。” 大家随他说的看去,见不远处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考生,顿时都哄笑起来。 “楚明辉你不要脸,怎么不跟那边的小娃娃。” 薛青也跟着笑,看着满眼形态各异的考生,有老有少有穿金戴银的也有寒门子弟,熙熙攘攘你推我挤或者紧张或者激动或者欢喜期待还好不用跟他们一样,薛青脸的笑越发的云淡风轻。 “看看三次郎,这才叫泰山压顶色不变呢。” “这是因为胸有成竹,三次郎可是要考状元的人。” “来送三次郎的人最多。” 不仅薛母暖暖坐车同行,郭宝儿也不顾郭大夫人的阻拦跟来了,当然还有柳家的人,柳大老爷柳五儿也都来了 “不要脸,你来干什么。” “宝儿小姐,我来送我哥哥啊” “送你哥哥你眼往哪里看?看着薛青做什么!” 女儿家在路边争执娇嗔,这边少年们嘻嘻哈哈的说笑着,也化解了紧张。 裴焉子道:“快进去吧,我还有事呢。” 薛青忙应声是,这么多人排队也要等好一会儿,不过这正合适,考生们挤来挤去随便发生些碰撞并不意外,当下捏了捏领口薛母给她配的药丸缝在其舔一下能昏迷过去,内里还裹了一包不知道哪里搞来的血,待会儿倒下的时候撞破可以大约是太好用,以至于薛母再三小心叮嘱不到时候千万别用。 薛青回头冲站在车边的薛母挥挥手,便跟着同学们向考生群走去。 郭子谦不能跟随了,踮脚目送薛青,听耳边薛母喃喃什么,便扭头安慰:“婶子你不用紧张。” 薛母看着薛青远去的身影苦笑,心道不能不紧张啊,第一次做没有效果的药丸,真怕分寸没掌握好有效果这话说起来怎么这么别扭?还有,那些人安排的行不行啊,这几次的事,她对这些人真是不放心了,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要是笃大人在好了,薛母轻叹一口气,看前方薛青的脚步忽的停下来。 薛青看着走向另一边的裴焉子,道:“焉子少爷,是这边吧。”一面指了指右手边,那里已经排起了几十条长龙,前方有人引,两边有差役维持,人挨人拥挤着蠕动着。 裴焉子回头道:“我只是你一个人的保人,县令先前让人传话与我直接带你进去。” 楚明辉顿时叫道:“后悔!我也该找只有一个人的保人。” 张双桐哼声道:“楚明辉你错了,不是看保几个,而是看保人是谁。”少年人并不掩饰嫉妒,坦坦然之。 张莲塘笑而不语,裴焉子更是不理会径直向前去,唯有薛青面色微变,倒是没有料到这一点,不妙呀,但也还有机会,她看向考棚入口处,几十个差役们在负责搜检,场面也是有些混乱到那里也可以。 薛青抬脚跟裴焉子,一个书吏正等着看到裴焉子便含笑前施礼。 裴焉子也不多话,核验了保书身份便转身走了,连句祝福都没说在他看来这小小的县试祝福是羞辱。 书吏对薛青一笑,道:“薛少爷请随我来。” 薛青施礼道谢,忽的向身后看了眼,书吏又喊了声薛少爷,关切的问道:“可还有什么事?” 薛青摇头忙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很多人盯着她现场如此嘈杂乱谁会刻意看着她。 看着薛青跟书吏走向考棚,站在考棚东南角被一众差役挡住的青霞先生忍不住道:“可安排妥当?”又皱眉,“哪里有妥当的人这可是当众解衣。” 一旁穿着便服的李光远道:“你放心是。”。 薛青很快来到门前,看着越来越近的已经准备迎过来搜检的几个差役,再看旁边正有些手忙脚乱脱衣服的其他考生一步两步三步这时候绊倒可以一下子撞到三个人身那位差役手里还拄着一根哨棒踩住翘起撞击有把握。 要到了,可以了,是现在 薛青抬脚运气书吏回头道:“薛少爷,请从这边走你不用搜检。” 咿?薛青面色一僵 “为什么?” 好几个声音同时响起,是那边正在被搜检的考生。 “舞弊!” “徇私!” 喊声随之传来。 书吏神情淡然道:“这是薛青薛少爷,连京城的王大相爷都夸赞他,如此才华,还用作弊夹带吗?” 听到薛青这个名字,考生顿时啊了声,再次响起喊声。 “薛青!” “那个知知堂!” “水调歌头!” “少年侠气” 还有人念出几句诗,神情羡慕又激动,还有人顾不得衣衫不整对薛青施礼,再无质疑。 书吏满意的一笑,对薛青道:“薛少爷请吧。” 考生们没有异议,这书吏又是奉县令之命,差役们便不阻拦,看着薛青跟随那书吏走过去。 “不过,这薛少爷脸色怎么发白?”一个差役道,“看起来也并非不紧张啊。” “到底是第一次。”其他的差役理解道,“才十四岁呢,有才华也是孩子嘛。” 青霞先生脸色也有些发白,转头看李光远道:“你的办法是这样啊?” 李光远捻须道:“对啊,她不是有名气吗?那借她的名气行不合规之事,合情合理。” 青霞先生道:“这也太冒险了,万一其他考生不答应呢?” 李光远道:“那让他们也去读书静坐抗议。” 无赖啊青霞先生道,怎么也学的薛青这般了但好歹还是平安顺利的进去了,谢天谢地,嗯,陛下保佑,他抬头看了眼天。 李光远没有看天,而是一笑:“不知那薛青现在什么表情。”假摔还未来得及,药粉尚在领口,准备如此齐全却无用武之地,身为知府不能进县试考棚一观,遗憾啊。 薛青站在偌大的考棚里,看着整整齐齐一排排的座位,神情茫然,她怎么进来了?还摔不摔?晕不晕? (合更,感谢surega、念三首诗打赏一万起点币) 第二百二十一章 安之 事情出乎意外。! 看来是名声的缘故她做了那么多事,在长安府出人头地,是为了不考的时候不被众人嘲讽,没想到这名声也能让她享受特权进入考场。 既然如此,这结果更好,能亲自参加县试,将来当教书先生更有底气,所以这是主角的待遇,薛青收起了茫然,不由一笑。 “三次郎你还傻站着干吗?” 楚明辉的声音传来,薛青回头,见他系着裤子急慌慌的走来。 薛青道:“感怀一下,万里长征第一步嘛。” 楚明辉哦哦两声,也并不问万里长征是啥,晃着头左看右看,一面问薛青你多少号,薛青拿出适才送她进来的书吏给的考卷,面标着座位号念了出来。 楚明辉还没找到,身后张莲塘等人也进来了,很快找到了薛青的位子喊她,薛青走过去坐下,看着其他人各自坐下,更多的学生涌进来,个个衣衫不整乱找着位置,问询的自言自语的交头接耳呼朋唤友考棚里变得喧闹起来。 薛青身边坐的都是不认识的考生,但很多考生认得她,发出惊喜的喊声。 “薛青!” “我竟然与薛青相邻!” 薛青对他们含笑点头算是打招呼,毕竟是陌生人也没什么可说的,但有大胆的学生主动自我介绍。 “我们这也算是同学同窗了薛少爷多多照顾。” 一片嘈杂响起击鼓声,表明考生们全部入场,长安县令也随之进来,考棚里渐渐安静下来,简短的讲话强调考场纪律之后,县令大人宣布考试开始,自有差役将题目放出来,考棚里便再次掀起一阵骚动,有合心意的惊喜声以及不合心意的懊恼哀叹。 差役们呵斥几声才让嘈杂平息,考生们开始磨墨展开卷纸,除了县令坐镇,周先生作为府学宫抽调的教习也参与其帮忙维持秩序,当然他并不是真的来给县令帮忙的,只是来给薛青帮忙的,一进来便只盯着薛青,见薛青拎出来考篮,拿出了一块肉饼,一壶茶吃了起来。 这小子,周先生恼怒,不过也不为过,考试安排一天,谁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写完,都自备吃食那也不能一进场先吃了起来,周先生忍了又忍,见别的考生都开始刷刷答题,薛青还在慢悠悠的吃,忍不住走过去敲了敲桌子,瞪了他一眼。 薛青看了看手里剩下的一角饼,低声道:“凉了不好吃了。” 周先生没好气的低声喝道:“赶快答题。” 薛青将最后一角塞进嘴里,喝了口茶,擦了手这才放下考篮,展开试卷,磨墨,一面抬头看前方竖立木板贴着的题目。 周先生虽然不放心但也不好在这里久留,负手皱眉,也无心回台坐着,便在考棚里巡视,几千人的考棚转到薛青身边要些时间,也不会显得突兀。 府学宫外人群走了不少,考试要考一天且又不会当场出结果,放榜要四日后。 薛母并没有走,坐在车里等候,柳大老爷带着柳五儿来告辞,并劝说薛母回去,不用担心,薛青是必的。 郭宝儿在一旁哼声道口是心非。 柳大老爷不跟一个小孩子斗嘴,只柳五儿一笑:“宝儿小姐是认为薛少爷连区区县试也过不了吗?如此小瞧。” 郭宝儿恼怒,薛母不耐烦听她拌嘴,和颜悦色的对柳大老爷道谢,坚持要在这里等。 郭子谦道:“半日的时候会放一批答的快的考生出来,青子哥说不定会早早答完。” 这般寡母都记挂孤儿,柳大老爷不再劝说带着柳五儿告辞了,似快似慢半日过去了,伴着一声鼓响,考棚开了门七八十个考生涌了出来,围在外边的人便纷纷道喜,有的考生欣然接受,有的则一脸晦气。 “喜什么喜,不会答。” 原来有交白卷出来的。 郭子谦早在第一时间跑过去,却并没有见有薛青,便高兴的对薛母道:“看来青子哥答的很顺利洋洋洒洒如有泉涌。” 郭宝儿看他道:“怎么你说的早出来晚出来都是好?” 郭子谦面不改色道:“不是我说得好,是青子哥学问好,毋庸置疑。” 这边说话那边考棚又是一阵骚动,原来是几个作弊的被赶了出来,哭哭啼啼吵闹一番在众人的嘲笑离开了。 内里的考棚并没有受这几个作弊的影响,考生们更加小心谨慎的答题,周先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转过来,见薛青饶有兴趣探头看几个差役翻适才作弊的砚台,再看卷纸也不过才写了一半,不得不瞪眼再次敲了敲桌子提醒。 薛青这才继续低头写去,周先生也走累了坐回去,决定也不再看了,反正也是个末等至于到时候章贴出来丢不丢人也无所谓,作诗作的好不一定章写得好,章写不好也不能抹去他的才名,周先生心安几分。 薛青不紧不慢的写着,经过四褐先生的题海战术,这两篇对她来说并不算难,看着不断有人提前交卷引得羡慕和赞叹,跟前世的考试一样,这个风头她不出了,既然进了考场不需要这些噱头了,她老老实实随大流,然后靠县令评判好,看着场树立的计时,吃过一次饭,捡着没人的时候一次厕所,在考试结束的鼓声响起的时候,薛青随着大多数考生一起交了试卷。 县试不用糊名,胥吏们将考卷统一收纳送到县令面前,县令已经在堂前批阅着先前提前交的试卷,或者赞叹或者摇头,不过将近两千的考卷县令也不可能一下子都看完,于是众考生们对县令施礼便蜂拥而出。 薛青挤在一众老少学子稳步而行,没有欢喜哭也没有悲痛笑,有人挤过身边来,道:“感觉怎么样?” 薛青看了眼张莲塘,又看向前方考棚门口树立的大门柱,这是喻意龙门,谁能想到她会有这种经历呢?她薛青死而复生来到古代,参加科举,为做一个教书先生而奋斗,一笑道:“感觉,挺有意思的。” 门外郭子谦扶着薛母已经接过来,高高的挥手,暖暖则蹦蹦跳跳喊着少爷状元了,少爷状元了童言稚语并没有被四周人嘲笑。 薛青对张莲塘拱手一笑,拎着考篮大步迎去。 一直隐在考棚后的青霞先生和李光远也同时松口气,道:“这关算是顺利过了。”然后又对视一眼,这件事做的真是冒险,也多亏了薛青自己挣来的名气但接下来不可能次次都不搜检,再有名气其他的学子也不服,尤其乡试,连头发都要解开搜。 李光远道:“我去给京里的大人写信。”接下来怎么做要看面的意见了。 青霞先生道:“请表明我的意见,我还是希望让她进京,走到朝堂,站到世人面前,这何尝不是最好的帝师之教。” 李光远没有说话点点头摆摆手,将斗篷系紧,跺了跺酸麻的腿脚转身离开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乐之 一场县试考完虽然还没出成绩,少年们已经卸下一副重担,渭水河边,柳树尚未发芽,草地一片枯黄,但阵阵叫喊不断传来,让二月如刀的春风也变的炙热了很多。 皮球被一脚踢飞起,带起一片枯草。 “三次郎,三次郎。” “这边,这边。” 十几个少年在场飞奔,红衫黑裤,白衫绿裤两方交错,如花蝶乱舞,场边聚集着大大小小的少年们,甚至还摆着地垫竖立屏风悬挂白纸,不时有少年人看着场然后挥笔疾书,再远处则是一群换了薄棉衫裙的女孩子们。 皮球被一少年跃起拦下,但身后立刻有少年抬脚踢来,伴着四周惊呼声,拦住球的少年被踢到在地。 “孙子!” “卑鄙!” “柳春阳你死性不改。” “小姑娘家家的摔一跤怕玩什么球。” 球场也响起骂声吵闹声,但抢到球的柳春阳没有停下带球疾奔,被踢翻的楚明辉也一跃起身骂骂咧咧脚步不停的追,伴着吵闹声赛更酣。 一场赛罢。 裴焉子看着场边悬挂的记分牌,干脆利索的道:“五陵社胜。” 躺在场边的少年们顿时跃起,有欢呼的有叉腰懊恼的。 楚明辉更是喊道:“有没有记错啊!你会不会看球啊!怎么可能我们输了?我们可是有三次郎的。” 裴焉子哪里理会他径直离开去结庐社少年们看诗词去了。 薛青躺在地笑道:“有我也不一定要赢啊偶尔让人赢一下,才有兴趣跟我们玩嘛。” 楚明辉一怔旋即呸了声大笑起来,五陵社那边有少年道:“说的大话。”少不得双方又一番躺在坐靠着唇枪舌剑了一场。 薛青躺在地听着少年们高高低低声音,含笑看着透亮的天空,有人在她身边坐下,道:“要放榜了,你估摸多少名?” 薛青手枕在头下,道:“怎么也得榜首吧。”周先生已经做了保过的许诺没什么好担心的。 张莲塘哈哈笑了,跟着在她身边躺下,学着她的样子将手枕在脑后,也看着天空,忽的轻声唱道:“一卷诗书是一层楼只待你十年寒窗伟业我的郎啊,蹬朝靴、穿狐裘,临紫阁、披红绸,真风流”低低悠悠扬扬。 薛青含笑听着这少年们的憧憬以及志满意得,看高空流云肆意又轻松。 但此时的县令大人所在的后院却有些紧张,后宅属于县令大人的家,女眷子女也在,一般没人能进来,此时却有人脚步急响,连通报都没有。 “三兄长。”周先生疾步迈进厅堂内,看着穿着便服坐着翻看一摞卷子的长安县令,“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让那薛青过了可以” 长安县令看他道:“你要我做的事,我做不到啊。” 周先生道:“兄长怎能言而无信?”这可事关他师道尊严,明明答应了让薛青过关,适才扫了眼这次取的四百名后边并没有薛青的名字,又语重心长,“县试不过是走个样子,章语句通顺合情合理差不多了,薛青他的难道连这个都做不到吗?更何况他又有才名,兄长你不要有顾忌。” 长安县令捻须道:“我当然有顾忌如此好怎么能末位?当为案首。” 周先生皱眉道:“有什么顾忌,县试也不用你担责任,后边还有府咿?什么?案首?”他愣住了。 长安县令将一张纸拿起来抖了抖,道:“这是我亲点的此次县试前十,薛青为案首。” 周先生一把接过,薛青的名字赫然入目,又抬头看长安县令,前一步压低声道:“三兄长,次我和蕊蕊吵架是误会我不会纳妾的,你不用如此。”他只是要个末位过关,妻兄却直接给了案首,这真是大手笔的讨好啊。 长安县令瞪他一眼,道:“荒唐,我是那种拿学问充私利的人吗?纳妾,你敢纳妾,我们张家打断你的腿。” 周先生也是一把年纪了,被妻兄如此呵斥有些面皮挂不住,道:“那你为何点他为案首?” 长安县令又拿过几张卷纸啪的拍过来,道:“你自己看看为什么!幸亏没听你的,若不然本官愧对先圣。” 周先生不解的拿起卷纸,一眼扫去见纸满满都是朱笔圈赞这么好?他低头看去,先看还不如何,越看神情越惊讶,然后愉悦,口喃喃诵读,两张卷纸很快看完,意犹未尽。 长安县令道:“当不当的案首?” 周先生道:“当的。”话出口神情又有些怔怔,“怪哉,起先前长进这么多。”薛青给他日常写的只能算尚可,妙哉达不到,“难道是夹带?” 长安县令一拍桌子怒道:“你是说本官泄题了?”县试考题由县令出,考生们入座到考棚之后才公布。 周先生忙施礼说不敢,但心也些许不屑,泄题又怎么了,跟答应自己让薛青末位过关一样,不都是舞弊吗此时如此义正言辞,他的视线再次落在薛青的考卷,这是底气啊。 长安县令起身,志得意满,道:“将薛青的张贴公布,让长安人都来评判,本官这案首点的如何。” 而与此同时,青霞先生和李光远都收到了长安县令点薛青为案首的消息,或者是炫耀或者是避免别人说闲话,如说县令畏惧知知堂读书社之名之类的,随消息送来的还有薛青的两篇,李光远和青霞先生都是一路考过来的大儒,章的好坏一眼便知,看着薛青的章都如同周先生一般,先是震惊如此好,然后便怀疑是否夹带这是不可能的,如果真有夹带薛母怎会不知,而且他们也知道这薛青本打算装晕避考的。 怎么会写的如此好?自己写的?难道真的是神童才,六道泉山和知府衙门里二人握着卷纸呆呆。 六道山泉,看着匆匆下山送信的人,四褐先生一面转动柴火烧着的野鸡,一面哼哼得意:“也不看看是谁教的学生,一个小破县试” 郭家门前锣鼓唢呐齐天,伴着人群涌涌,如同过年。 孩童们到处跑喊着青子哥哥状元了并不懂县试距离状元还有多远。 郭怀春带着人在对人群点头道谢,又拿出赏钱给报喜的人,这边正喧闹,那边又响起喊声,柳老太爷为薛青案首在县衙发榜处撒钱了并非只是给报信的鼓手们,而是人人见者有份,顿时人群涌涌向县衙而去。 郭宝儿大怒:“爹,我们也撒!” 钱吗?那可舍不得,郭怀春捻须沉稳道:“休要争闲气。” 薛青站在院子里并没有去凑这些热闹,大约是震惊从进了考棚那一刻用尽了,得知被县令点了案首反而很平静,只是负手而立,然后转身踱步轻唱:“我本是卧龙岗散淡人,凭阴阳如反掌博古通今” 教书先生前途无忧了。 (感谢秋至風露繁打赏一万起点币么么哒~~) 第二百二十三章 志满 县试的喧嚣在长安城渐渐散去,六道泉山社学里参考的大多数都过了,前百名得到了县令的邀请,薛青自然在其,只可惜让县令等人遗憾的是依旧没有诗作,殷切嘱咐众生当更勤勉,以顺利过府试道试便散了,接下来各家自有宴席庆贺,不过薛青这边已经恢复了安静。! 三月初,长安城外,一辆车停在路边微绿的柳树边,穿着素色衣衫的春晓欢喜又惊讶的接过张莲塘小厮递来的长长的剑匣。 “怎敢当莲塘少爷相赠。”她激动道。 张莲塘道:“其实是托春晓你相赠他人。” 春晓不解问是谁人,又想张家在京城有产业,何须自己传递东西? 张莲塘道:“你只要舞好这首六州歌头,是送到了。” 这些世家子弟读书人总是古古怪怪的,望风见雨看花看鸟都哭哭笑笑,春晓见怪不怪,也并不多问恭敬的应声是,又看薛青一笑:“青子少爷有什么托付的吗?” 薛青道:“没有。” 春晓惊讶道:“连祝福也没有吗?” 薛青道:“这个么,你自己选的路,别人祝福好像也没必要。” 春晓捧心口做伤心状,道:“青子少爷真是无情的人。”说罢一礼,“多谢二位少爷相送,春晓此别过,只是可惜不能等亲眼见二位少爷府试道试连捷。”又抬头一笑,“到时候来京城再见啦。”能来京城便是要会试殿试了,这也是祝福。 张莲塘薛青点头还礼,春晓坐车,在几个男人的护送下向前而去,期间忍不住掀起车帘回头看去,见那两个少年人还并肩站在原地,或许是送她或许是在感怀什么,再看渐渐远去的城门,离愁在这一刻才心头,没想到她这个不知父母不知来历的青楼风尘女子,有机会去京城繁华地真是神,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呢?春晓的视线又落回那两个少年身,人轻车快,那个瘦弱稍矮的少年身影已经看不清了道是无情,但出手却是情重,足以改变一人的命运。 春晓坐在车屈膝对着长安城的方向俯首一拜。 张莲塘与薛青转身向城而去,天气渐暖,城外春花盛开,有不少人开始踏青赏花,路很是热闹。 张莲塘道:“薛案首,接下来当如何?” 薛青负手道:“当然趁胜追击好风凭借直青云,府试道试案首拿下。” 张莲塘大笑,引得路人纷纷看来,看到薛青便指指点点。 “是薛青。” “那个县试案首。” “这么小啊” “真厉害啊。” 提起名字,无人再说那个薛青,这少年也再不是长安城只谈其名不识其人,他的存在不是只因为一个名字为乐,张莲塘微微一笑,看着身旁负手而行的少年,不到一年吧,不知再过一年会如何?五月府试,明年五月道试,少年秀才功名加身,期待。 张莲塘笑道:“那我恭祝青子少爷心想事成。” 薛青道:“听起来没诚意啊,难道你觉得我做不到吗?”反正她也不会去做,大话随便吹。 张莲塘再次大笑。 二人在城分手,薛青沿街向家走来,与卖鱼的大婶说笑两句,买了两条鱼,再走到打铁铺子,看着内里的铁匠依旧挥动铁锤要不要再打一个新兵器,暂时没有借口,让四褐先生开始教别的兵器吧。 薛青回到家,薛母正收拾一盒小丸药,薛青认得是次自己用的。 “娘,这个留好了。”她笑道,挤挤眼,“下次再用。” 薛母笑着应声是,看薛青又向外走去:“你要去哪里?” 薛青道:“练武啊,这个功课也不能落下。”摆摆手自去了,还没走到练武场听到其内传来呼喝声,远远见其内一群人在练武,但见棍棒刀枪乱花人眼,走近了才看到不是练武,而是一群人在和一个人武。 春日少年赤膊,挥动一杆长刀,迎着四面袭来的长枪长刀梢棍,并非防备,而是进攻,只听得呛呛声不断,眼花缭乱,正是许久不见的郭子安。 跟郭子谦不同,自从武输了他很少在出现在薛青面前,薛青看着在场翻转腾挪的少年,个子长高了,肌肉更壮了,功夫也长进了。 有武师看到薛青,忙前施礼道:“青子少爷”又带着几分歉意指了指场,“我这叫人。” 起先前这些武师们态度恭敬了很多,而负责教授薛青的那位武师正在场与郭子安对战,薛青制止他唤人,道:“我先自己练会儿兵器。” 那武师便忙跟着过来,看着薛青挑了一把长剑,在校场另一边练了起来,专心致志没有再关注郭子安那边,但片刻之后负责教授她的宋武师过来了,气息喘,可见刚停下,恭敬的施礼:“青子少爷的肩伤已经不碍事了,要重新练兵器了吗?” 早恢复练习了,但在郭家薛青这段只来练些拳脚,薛青应声是看向校场,见郭子安拎着长刀走开的背影,这少年后来很少跟她在校场相见,往日薛青也没有这个时间过来,小孩子是喜欢别扭,薛青摇摇头,也没兴趣去做郭子安的心理辅导,做朋友这种事,是要双方都觉得舒服才行,没必要强求。 薛青长剑一挥,身如游龙,四周武师们顿时叫好。 “青子少爷科举头筹,功夫也没丢下。” “何止没丢下,看起来又精进了。” 薛青并不在意,只专心的练剑,忽的迎面有湿意,她不由仰头,打在脸的不再是碎冰粒子,而是点点水,四周武师们已经喊道下雨了。 “这是今年第一场春雨吧。” 春雨贵如油,总是让人欢喜。 薛青脸也浮现笑意并没有停下,而是在继续雨将长剑舞动如龙蛇,回到家时衣衫都湿透了,少不得被薛母埋怨,听着埋怨泡在浴桶内,再伴着窗外的雨声,真是惬意。 夜色沉沉,天地间万物都被雨声掩盖,薛青忽的睁开眼,听着外边传来雨水打在伞以及门被打开的声音。 有些日子薛母没有再出去了,大概是怕影响考试?所以如今过了县试些许心安便又可以私会去,这次连催眠香都没有来点啊。 薛青起身,雨夜一片漆黑,隐隐可见一旁郭家大宅点点灯火,前方薛母撑着伞碎步慢慢没有走向大门外,而是向郭宅走去。 郭宅啊…所以还是一开始猜的那般? 郭怀春的书房前种着几株花树,此时雨打花落,香气零落,开着窗别有一番乐趣,但郭怀春并没有雨夜听声闻香的雅兴,抬手将窗户关,转过身看着坐在书案前掐头的薛母,道:“怎么?” 薛母叹气道:“笃大人也不回来,我这心里不安啊。” 郭怀春道:“不安什么?这不是顺利过了县试?” 薛母道:“那接下来呢?他们竟然还让她得了案首,真的要进京考状元吗?” 郭怀春道:“大人们的心思我猜不到,不过总归是对殿下好的吧,戈大人,您不用太担心。” 风摇晃着花木拍打窗户,噼里啪啦一阵杂乱,内里的声音支离破碎。 “我怎能不担心,薛青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被安排这样的还一心准备不考五月马到了一直这样吗?她不会起疑吗?” “戈大人,其实她已经十四岁,不小了她是宝璋帝姬的事要瞒她到什么时候?” 窗外白光闪过,一道春雷在夜空撕裂,照出倚着墙站在窗外的薛青,被雨水似瓢泼浇透,枝叶拍打乱花扑面。 三月春寒料峭。 (本卷终) 第一章 此身 春雨一夜,天亮时云散雨收,晨光瞬时扑满窗棂。! 大杂院门口墙边排水沟流水哗哗,一群小童蹲在旁边或者树枝搅动,或者探手撩水,更有几个顽皮的挽着裤子跳进去踩水,哔哩哗啦。 “拿木板来当船” “木板可漂不动不如叠纸船” “没有纸” 小童们七嘴八舌的嚷着。 “我有。” 有声音从后传来,不是孩子们的声音,小童们回头,见不知什么时候薛青蹲在这里,和他们一起饶有兴趣的看着水沟。 “青子哥哥。”大家高兴的喊起来。 薛青冲他们摆摆手,将脚边的书篮子打开拿出几张纸,蹲直身子,在膝头叠纸船,手指纤长翻飞很快叠好一只,递给站在最近的小童,小童立刻高兴的拿着小心翼翼的放入水沟。 纸船摇晃随水向外而去,孩童们一阵欢呼,那小童随着纸船向外,其他的则将薛青围住。 “青子哥哥,我也要!” “青子哥哥,给我一个吧。” “别急,别急,都有,都有。” 薛母和两个妇人从院内走出来时,看到这一幕吓了一跳。 “青子你怎么还没走?”薛母道,适才送出家门的,还以为已经坐车走了。 而街暖暖正蹬蹬跑来:“少爷,少爷”看到被小童们围住叠纸船的薛青,也顾不得问怎么不来坐车,“我也要一个。” 两个妇人笑了,道:“案首也还是孩子啊。” 薛青将最后一个纸船递给小童拎着竹篮子站起身,对薛母一笑,道:“这走这走了。” 谁不愿意玩,苦读书总是无趣的,薛母便再次相送,道:“读书累了回来歇几天”挽着她的胳膊贴近耳边低语,“又不是真的要考。” 薛青看她一笑,低声道:“我知道的。”停顿一下,“娘,你放心。” 薛母抚了抚她的肩头松开手,暖暖已经爬车伸手接薛青的篮子,郭子谦在郭家门前探头,道:“好巧啊,青子你还没走啊。” 明明早在这里等着,薛青看他笑了笑,适才郭子谦跑来家里要像往常那样亲自送薛青,被薛青婉拒了。 “你不要总跟着我跑。”她道,“你要做自己的事,功夫不能丢下,还要多读书。” 郭子谦便听话的离开了,但其实还在门前躲着。 薛青看他笑了笑,道:“这走啊。”又对车夫道,“在城门口等我吧,我自己走一走。” 众人不以为怪,薛青一向喜欢走路,先前来往学堂都是跑着,薛母继续与两个妇人说笑,在街边看着她慢慢走去,身后孩童们因为有了纸船玩的更开心笑闹一片。 薛青一路走过直到城门,忽的有钟声响起,这是钟楼敲响了晨钟,一声一声不紧不慢悠扬,薛青回头看随着日光渐亮,水汽薄雾蒸蒸将长安城笼罩,恍若仙境似真似幻。 暖暖在车摆手喊少爷,薛青收回视线坐车。 雨后山泉水更加湍急,在山涧跳跃泼洒如珍珠,落在山石,绿草,盛开的野花。 薛青停下脚步,挽起袖子俯身掬泉水入口,冰凉。 “还没到夏日,小心肚疼。”张莲塘在后说道。 薛青转头笑了笑,站直身子甩了甩手。 张莲塘已经抬脚向前走去,一面道:“周先生对府试势在必得,今日不知还要怎么布置我们的功课”未完回头,见薛青还站在原地,“怎么?” 薛青伸手揪下一把野花晃了晃跟来,道:“这几天读离骚,不如我们学学古人佩些野花野草什么的也好散散被府试章熏烦的心。” 张莲塘笑道:“好主意。”伸手从薛青手里抽出几支随意别在腰带。 薛青亦是如此,二人笑着向前而去。 “从这里到京城要多久?” “大约半个月能到春晓心如箭的话更快些。” “那个黄衣” “一心赴死,不要可怜他。” 一边走一边闲谈自在,前方学舍掩映一片嫩翠绿竹若隐若现,薛青踢开被雨水冲落的碎石,因为提到了黄衣,便顺口道:“那个黄沙道的事是有古怪吗?” 当日说起黄衣的死讯,自然提到了黄沙道,张莲塘只解释说是皇后与宝璋帝姬出事的地方,薛青恍然想起当初杨老大夫介绍宋元时提及这个地方,很是含糊似乎忌讳,现在明白为什么忌讳了。 忌讳的事她也不会去问也与她无关呐。 无关无关呐 张莲塘看这少年人踢石头,脸浮现一丝笑,似嘲似讥讽…古怪啊,不过,也不古怪,这少年聪明如斯,这世哪有无缘无故的刺杀仇恨,必然是猜到有古怪的,他抬手指在唇边嘘声。 薛青看向他。 张莲塘道:“大概是迁怒吧。”皇后与帝姬遇难朝廷已经定为是黄沙道人的罪过,其实天雷这种事总得找个替罪羊,总要有人来承担国之动荡不安引发的怒火。 薛青哦了声点点头道:“所以黄沙道人便不幸既然不幸,总有不甘,总要寻仇那么当年宋大人没有不幸而是借此发迹,是做了些什么吧。” 张莲塘再次对他嘘声,道:“点到为止,点到为止。” 这个话题看来也是禁忌不能深究,薛青对他做个明白的眼神,抬脚继续迈步,道:“那皇后和宝璋帝姬,的确是遇难了啊。”似疑问又似感叹 是感叹吧,自然是遇难了,否则哪有今日,张莲塘想,随着学舍走近,身前身后的少年们也越来越多,有的打招呼越过他们,也有同走在身旁,说笑杂乱。 午课罢,薛青走回草堂,和暖暖吃过饭便自去歇息,如同往常。 屋子里窗户关,窗帘挂,光线昏暗正好眠,薛青盖着被子平卧,昏暗里双眼睁圆明亮,她将手放在身前用力的按下,心跳如擂鼓,耳边如炸雷,始终未停。 早知道主角身份不一般,没想到会是如此不凡,公主啊。 所有的疑问至此全部解惑。 第二章 意得 郭怀春说县试顺利已过有什么可担心的。! 薛母说大人们的心思猜不透,担心她疑心。 郭怀春说她已经十四岁了,她是宝璋帝姬的事要瞒到什么时候。 昨夜在窗外听到的这对话,不断的重复着,短短几句,却揭示了令人震惊的消息,也解了她诸多疑惑。 怪不得县试过的如此顺利,怪不得郭怀春令人费解的古怪的态度,怪不得祭祖叩拜天地,怪不得身为母亲却回避跪在身后,娇弱妇人薛母出神入化的用毒手段 戈大人啊,昏迷时听到的那声戈大人,原来近在眼前,一个女子能被称为大人又岂是等闲之辈。 还有谁?薛母和郭怀春对话里助她顺利过了县试的大人们,又是谁?长安县令?长安知府?除了大人们还有谁?郭家的孩子们?其他人?大杂院的邻居们?四褐先生?青霞先生?张莲塘?裴焉子排除谁?谁没有疑点?整个长安城,整个长安城此时此刻在她眼里再不似先前。 人人都可疑,谁都没有疑点谁都有疑点,她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判断。 薛青闭了闭眼,张开口无声的深吸,然后再睁开眼,呼吸已平静,身边谁知道她的身份,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意义,无须浪费精力去猜,重要的是她知道了她的身份。 薛青放在心口的手抬起摸面颊,这个孩子竟然是个公主好像猜到过,皇亲国戚的私生子原来不是私生子,而是真正的金枝玉叶,薛青微微一笑,曾经已经接近了真相啊,所以有时候人还是要多胡思乱想,万一成真呢。 帝姬,公主,多么金光灿灿的身份,如果真是这样也值得庆贺,但…薛青想到以前看过的一个段子,说的是穿越的人多倒霉。 穿成倾城倾国色,结果是杨贵妃马嵬坡,穿成一人之下万人之的皇帝,结果是被赐酒的李煜,穿成重臣却是面临抄家的和珅等等诸如此类的一睁眼要面临死亡的倒霉蛋,很是好笑昏暗室内薛青微微一笑,此时此刻她的境遇类似如此吧。 所以宗周要挑选的宫女,是在找幸存的宝璋帝姬,宁可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 她今日只问张莲塘一句皇后和宝璋帝姬的事并没有再多问,也不打算到处去打听,黄沙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皇帝壮年为什么突然病逝,皇后和宝璋公主又怎么会遇难,过往曾经详情,她没有必要去打听,一闻便知,下五千年翻开皆是没有悲愤,也没有感叹,因为与她无关。 薛青闭眼,将手放在脖颈处用力的一按,睡去。 知知堂的夜灯依旧,四褐先生端着茶水颇有几分怅然又有几分期待,掐指算着什么一来一去时间也差不多了,那李光远既然进京报信询问一趟,好酒怎么也得捎些回来再低头见薛青一面看书一面伸手将茴香豆的碟子扯走忙伸手按住道:“不能吃独食!” 薛青捏着盘子的手便捏了一颗豆子收回,低着头扔进嘴里,道:“府试还是四书题两篇吧?” 四褐先生抓了一把扔进嘴里,道:“是啊是啊。”说着又道,“你打算怎么办?别指望总有狗屎运。” 薛青道:“一颗红心两手准备咯,见机行事,但最终我的章必然都是要案首的。” 四褐先生道:“得意!”却没有听到薛青说那句神仙下凡理所当然之类的话,不由端着茶看她一眼。 薛青也看他一眼,道:“先生,这得意是会瘾的,案首的滋味尝过跟想象真是不同。”神情郑重肃然,“且县试得了案首,府试却平淡无,先生脸面何存?” 果然还是这幅样子,四褐先生呸声,道:“虚荣,难道你打算一直这么无冕之王到殿试?” 薛青道:“未尝不可,先生该不会怕了吧?” 四褐先生呸了声,抽出戒尺道:“那还不专心些看书,这么慢!下午的时候还睡懒觉今次醒来晚了。” 薛青道:“不慢呀”一面翻过一页书,“我还是个孩子呢,贪睡难免” 草堂内间或拌嘴声,一把野花在杨柳瓶夜吐暗香,饮茶声啧啧,笔尖落纸沙沙,远处有蛙声一片,如常到天明。 一场春雨六道泉山褪下寒衣,披春装,草绿树嫩花艳,一群少年人抽草掐花垂在身招摇而过,看去古怪又好笑,引得其他少年们指指点点。 “这又是什么?” “最近知知堂在读离骚。” “所以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有趣有趣” 乐亭在山路站住脚看着走来的少年们,薛青自在其,见到他一笑,乐亭亦是含笑点头并没有说什么擦肩而过,刚走过去听得薛青在后喊了声便回头。 薛青摆手:“好好读书。” 乐亭笑了摆摆手,看薛青笑着转过身混入少年们揣手向下而去,再次向前走了几步忍不住又回头,见薛青与张莲塘张双桐不知说什么,几人都大笑起来,少年肆意仰头,更有搭肩拍手…看起来很开心啊,怎么觉得她似乎怪怪的?错觉吧,乐亭也笑了笑继续迈步而去。 像往常一样,在草堂三日便回家一次,薛母必倚门而望,欢喜的接过从车下来的薛青,带着蹦蹦跳跳的暖暖进门,忙碌做饭,薛青自洗漱去,暖暖跑前跑后的洗菜摘菜。 薛母忙碌向外看去,没有看到薛青坐在院子里看书,便忙问暖暖。 暖暖道:“子谦少爷来了,青子少爷和他在外边说话。” 只要薛青在家,郭子谦恨不得住在这里,薛母不以为怪又接着忙碌,眼见暮色沉沉,饭菜端桌薛青还没回来。 薛母将手在围裙擦了迈出门,却见并没有郭子谦,只有薛青蹲坐在墙边的石头,身边围着一群小童,在做什么?薛母走过去。 几个小童手里或者拿着树枝或者石块,在地用力的刻花什么,歪歪扭扭,薛青亦是认真又专注,手握着半截树枝,在地写出一横一撇一捺,道:“这是大字。” 小童们乱哄哄的道:“大。”然后看着自己画出的字哈哈笑。 原来是在玩这个,薛母也笑了,喊了声青子,吃饭了。 薛青抬起头看她,应了声起身要迈步又想到什么,对着小童们道:“都会了吗?” 小童们嘻嘻哈哈的乱乱的喊着会了,薛青看着他们一笑,道:“会了,散了吧。”说罢转身,将树枝随手一抛,树枝翻腾横落,打在她写好的大字,浅字浮土顿乱。 身后小童们一哄而散。 长安城一场春雨贵如油的时候,京城已经下了好几场,不再贵重如油,反而被人嫌弃。 杨静昌撑着伞走在街,身后蝉衣也举着伞背着药箱跟随,因为下雨酒楼茶肆里挤满了人,有京城闲人有外地行商,还有一些面容与常见些许不同的男女…一家酒肆前站着两个身材高挑肤色白皙年轻女子,此时才春日她们已经换了薄衫,露出大片肌肤…对看过来的蝉衣嘻嘻一笑。 蝉衣倒红了脸垂下视线。 杨静昌道:“那是西凉人。”自从两国交好,西凉商人来京城也渐渐增多,这些女子或者是侍女,或者是随同前来在酒楼茶肆寻找生计,“不止西凉人,如今我大周与各小国都交好,燕、夏、宁、齐皆为兄弟,商贸繁荣,我大周广纳百川,太学里也有不少他国贵族子弟求学…大唐那般盛世辉煌在望。” 蝉衣点点头,心道这般繁华京城,薛青要快些来才好,二人沿街而行,忽听得一旁一家酒肆传来喧哗声。 “…来,来…且听我这首…” 蝉衣好看去,见是一群人在吟诗作对,站在其的一人高声念诵一首诗,嘈杂声声也听不清,然后便哄笑,又一人站起来。 “…你这吟月诗可不行…” “…你没听说如今没人敢吟月了吗?” “…因为长安乡下一蒙童…” 蝉衣的耳朵顿时竖起,不由停下脚,长安乡下蒙童,吟月…那说的是… “薛青。”杨静昌道,又看她一眼,“听可以听,不要停下。” 蝉衣面色微讪,失态了,忙跟听得身后喧哗更甚… “那蒙童…” “小时了了大了未必…” 杨静昌含笑道:“因为宗周廖承,薛青的两首诗已经传开,赞誉颇多,不服也颇多。” 但到底是被人谈起,蝉衣难掩欢喜,真是神,人没来在京城已经有名,薛青真厉害。 迎面几人疾步奔来,也不撑伞与杨静昌蝉衣擦身而过进入那间酒楼,高声道:“墨渊坊挂出瘦翁新作了。” 瘦翁又是什么?蝉衣心道,不由扭头看去,却见那酒楼里一群人呼啦啦的涌出来。 “速去看看。” “这次是什么?” “我定要抢到。” 说说笑笑乱哄哄的,杨静昌和蝉衣忙避让一旁看着他们过去了。 旁边一间茶肆外站着两个看雨愁眉的商人,见到这热闹也很好,询问是什么,一旁倚门的店伙计带着漫不经心道:“瘦翁啊,前年新出的一位画师,不知来历,技艺极精…只是画作很少,所以一出便引人争购…价钱很高哦。” 大约是听到价钱很高,两个商人眼一亮,道:“瞧瞧去。”于是冒雨向那群人的方向追去。 杨静昌一笑:“京城真是大家辈出人才济济啊…等那小子来了,可别是在山远志,出山小草。” 蝉衣道:“才不会。”二人正要继续前行,有马车从后追来。 “杨大夫,大人有请。” 正是宋元家的车马,杨静昌不敢慢待,蝉衣也忙递药箱,站在路边看着杨静昌坐车离开,她还没有资格能进宋宅。 “这该死的天。” 宋元喊道,伸手按住胳膊,发出嘶嘶声,眉头紧皱显然的痛苦不已。 一旁忙有大夫小心的端来一碗汤药,道:“大人,药好了。” 宋元将汤药接过一饮而尽,苦的脸都白了,杨静昌忙递一颗青蛾丸,宋元放进嘴里嚼着,道:“这青蛾丸倒变得好吃了。”说罢又道,“难道我这胳膊以后见不得下雨了?” 杨静昌道:“还有下雪。” 太实诚了,另一个本要说些伤才好再加调理之类好话的大夫只得将话咽回去,却并没有见宋元发怒骂大夫废物,只是骂这该死的黄沙道余孽。 宋元吃完了药看着外边雨水淅淅沥沥很是烦躁,屏退其他人,留下杨静昌道:“你且跟我来,看看婴儿的旧伤可还有好办法。” 杨静昌应声是,随着宋元向内宅走去。 宋宅人丁很少,雨更显得幽静,沿着长长的回廊很快来到一院子,院子阶下种着的几株月季,此时叶如凝萃粉白红花苞点缀,月季花旁的环廊摆着一张几案,一个女孩子正伏案提笔,身边两个丫头歪着头围看。 宋元站住脚,杨静昌落后停步,看着那女孩子穿着浅绿衣衫系着白群,梳着小髻,只是一方薄纱系在额前,遮住了面容,因俯身低头薄纱前垂,倒并不影响她的视线,专注的提笔一点点的在纸细描作画。 细雨蒙蒙,雕栏玉柱,花前,人作画,人又在画。 (感谢裴裴的书打赏五万起点币么么哒,ps:这次掰开揉碎写了,不会看不懂了吧?今日合更,周末愉快,继续睡懒觉吧。又ps推荐九穗禾新书《王牌制作人》 这是一个娱乐圈王牌制片人的成长史,以及与她背后“金主”不可不说的故事。) 第三章 有名 或许已经只剩几笔,片刻之后女孩子便提笔站直身子。 两个丫头欢喜抚掌。 “太美了。”“小姐真厉害。” 宋小姐只握着笔端详,道:“休要谬赞,时间太久了心境到底未能全尽。” 丫头取过几案一个小方章,宋婴儿待要接过耳边传来声音。 “婴婴在作画吗?” 宋小姐喊了声爹爹,直起身子看过来,宋元已经走来,两个丫头屈膝施礼退避。 宋婴儿对陌生人来内宅并不惊慌,略一点头。 杨静昌施礼站后几步。 宋元已经站到几案前,见是一副雪夜图,月与群山雪相映,清冷隽秀,又隐隐可见山石磊磊,阴寒苍茫冷肃,春雨看去似能感觉到隐隐的寒意,宋元道一声好。 宋婴儿笑道:“爹你又不懂画,只夸我。” 宋元道:“这你错了,不懂的人说好才是真的好。”抬眼看,见薄纱后宋婴儿一笑,双眉如翠,双眸若星,只是视线再移,脸颊一块疤痕如同烂泥糊,顿时污了整张画作,心痛。 宋婴儿并没有察觉,或者并不在意,一面道:“虎子今日听雨睡着了,闲来无事将这幅旧作补全” 宋元道:“婴婴你且去与你母亲同住,虎子留我来照看好,功课又要耽误很多。” 宋婴儿拿起手帕擦去手指沾染的墨汁,道:“什么功课,只是打发时间玩的,我又没有别的事做,其实还是虎子陪我玩呢。”说罢又对宋元一笑,“我许久未进城来,也好趁机玩乐。” 宋元道:“想玩什么想要什么只管告诉他们。” 宋婴儿伸手从几案边拿起一张纸,道:“有啊,拿到了这几首诗词爹,你看这是那个为宗周作的水调歌头,果然极好,还有,这首春江月更妙。” 宋元皱眉道:“给死人才作诗呢,晦气的,哪有什么好。” 宋婴儿笑了,道:“爹爹不要说笑,赠人送友的诗词多了我原本也要为这幅雪月夜作诗”看着手里的纸张,摇头:“但现在我并不敢在这首诗词前再吟月。” 这些诗词宋元不懂,只道:“婴儿作诗是极好的,我看得懂,这人写的我看不懂。” 宋婴儿一笑道:“谢谢爹爹,夸我总是让我很开心的。” 宋元笑着点头,看到一旁的杨静昌,道:“婴儿,你的”话音未落内里忽的传来啊啊的喊声,宋元尚未反应过来,宋婴儿已经忙向内疾步,道:“虎子醒了”一面喊着,“虎子,姐姐给你做了米糕,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因为急向内,手的纸张急放在几案不稳,随风哗啦飘落,正好落在疾步向内的宋元脚下,宋元没来得及收脚踩,雨天鞋底湿滑,留下一个印子。 宋元忙要俯身捡,但又直起身子,对一旁忙蹲下伸手的丫头道:“小姐要的话再写来吧。”一脚迈过另一脚再踩向内去了。 杨静昌没有跟进去,听得内里孩童的哭闹,宋婴儿的劝慰混杂,见一旁那丫头已经收起了湿烂的纸丢进了纸篓里,起身小心的看护几案的雪夜月图,一面提笔展开另一张纸吟诵落笔:“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竟然是自己写来。 杨静昌看去,见那丫头写的蝇头小楷,清爽秀丽,一个丫头竟有如此笔力,可见其教不凡。 京城大户人家啊,杨静昌感叹,看着那丫头放下笔,便转过身,并没有看到那丫头又取过一枚小方章,在画卷一角用力的按下,抬起,纸赫然红泥二字,瘦翁。 …… 杨静昌没能再见宋小姐,宋虎子醒了之后便离不开宋小姐,杨静昌告辞离开,回到家敲响了门,蝉衣并不像往日那样守在门口,而是又连敲了好几声,内里才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些慌张,出什么事了? 杨静昌几分不安,门啪嗒打开,露出蝉衣激动的脸,声音颤颤道:“师父,他,他得了案首。” 杨静昌一怔,旋即明白了,算着日子长安城县试的结果也该送来了。 蝉衣欢喜落泪,道:“是张家车马行的人送来的消息…师父,是案首啊,是案首呢,果然能状元的。” 杨静昌失笑道:“这还差的远呢…但案首…还真不错…” 听着蝉衣讲述薛青怎么进的考场,难掩惊讶接过蝉衣递来的县试入选名册以及附带的薛青的两篇,他并没有看,对于薛青的才气他没有惊讶,惊讶的是她竟然真的能参加考试,莫非真有可能一探蟾宫?但…杨静昌摇头,难! 科举之重,国之大事,小小县试可以不搜检进场,哪怕府试道试有当地本土便利依旧如此,乡试会试休想,考生来自四面八方,皆是为前程厮杀,惨烈丝毫不逊于战场生死,仗着名声大开便利那是不可能的,也没有哪个考官敢如此做,扣一个徇私舞弊的帽子前途完了,更激怒考生引发乱子还有可能被砍头,先朝有因为科举舞弊被腰斩的考官。 但县试也并非杨静昌说的小小无所谓,隔日的朝堂,有一处县试舞弊的事被提及当朝廷议。 小皇帝在龙椅正襟危坐,看着台下面熟或者面生的大小官员们,官员们此时神情都有些惊讶。 “…此人是在进了考棚之后才被发现的…石松县考生们质问官府却把人护送带走…几乎酿成罢考事件。”一个官员神情凝重讲述,“甘州府特来请问如何处置。” 有官员皱眉道:“县试夹带替考并不稀,按律杖责三十便是,如果是石松县有官员作弊,那处置了以平民愤,这么点小事还闹到了甘州府?甘州府还不敢定夺?朝廷养他们是做什么用?” 先前那官员道:“此事无怪甘州下官员为难,委实是这舞弊之人身份特殊,此人是西凉太子索盛玄。”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感谢森姨、surega打赏一万起点币,周末愉快哦) 第四章 判定 县试,舞弊的事顿时无人理会,西凉,太子,这国这身份让朝堂顿时紧张。! “虽说如今西凉与我大周结为兄弟,两国商贸相通,此时京城之也有不少西凉商人盘居,但那都是递交了书核验了身份…” “不告而入是为贼” “更何况还是太子身份…居心何在?” “要查边将,他是怎么潜入的?玩忽职守!” 朝堂里议论声一片,气愤西凉人如此行径的,恼怒边关未能察觉的,捶胸顿足悲愤担忧,西凉铁骑已经到了京城脚下的… 秦潭公轻咳一声。 宋元立刻喊道:“喊什么喊,都住口!” 朝堂一静,但宋元还未来得及得意,又一个恶狠狠的声音道:“宋尚书,君前呵斥同僚住口,可知失仪之罪?” 宋元看去,见是一个白面红袍官员,此人便是五位顾命大臣之一,御史丞闾阎,有弹压百官维持朝堂秩序的职责和权利,其手下一干御史言官,先前秦潭公亲族是被他弹劾出京。 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宋元道:“不知!闾丞,君前乱成如此你却不喝止,你才是失职之罪。” 闾阎性情刚硬,道:“既然如此,本官先治你的君前失仪,再自罚失职。” 宋元真恨不得要赌一赌,让闾阎治自己的罪,然后再罚他失职之罪,或者能把闾阎关进刑部大牢里…但这闾阎手下御史狂人很多,关一个,能有十个扑来死磕… 那边秦潭公开口道:“且听陛下有何吩咐。” 这一句话是御史丞也不能反驳,殿内皇为大。 众人看向小皇帝,小皇帝被身边的太监戳了戳,肃然坐直身子,道:“众卿有话一一道来。” 众官齐声应是,俯身施礼,王相爷开口了,道:“这件事非同小可,但念在两国交好,还是先听听西凉怎么解释吧。” 秦潭公道:“相爷所言极是。”又道,“不过此事大家只注意到他的身份,却忘了他做的事。” 众官看向他,秦潭公道:“他只是混进了一个县试,以太子之身做如此小事,与其说居心不良,不如说是其心所在。”一面从袖拿出一封信,“想必大家也有所耳闻,索盛玄仰慕我大周,自幼喜好读书,还请了不少大周人当老师,先前他曾托我向青霞先生请拜师,当时便提过想要像大周学子一般参加科举,我只当他年少玩笑,没想到他还真的来做这件事了。” 这样吗?在场的官员们低声议论。 宋元大声道:“没错,是的,西凉不少商人都自吹他们太子博学多才,说过如果科举能当状元,没想到他还真跑来科举了,打算来我大周当状元啊?”说着笑起来,“那岂不是要做官要成了我大周的臣子?” 算西凉太子真当状元,也不会有人认为他这是俯首称臣,占这种口头便宜的只是那些无能之人自我得乐罢了…宋元一个驿丞出身也这点见识,不少官员低头掩饰不屑。 王相爷笑了,不过不是对宋元的赞同,而是看着秦潭公,道:“这么说,只是小孩子胡闹?” 这边朝堂说话,外边传来急报声,紧接着一个红袍太监疾步进来。 “陛下,西凉王着信使携国书到达使馆驿。”他尖声说道,一面迎头拜倒,将一封国书高高举起,“请求觐见。” 秦潭公对王相爷道:“西凉王的解释来了。”命人宣读国书,果然是西凉王对太子索盛玄私潜入大周参加科举的事进行解释以及道歉,并奉了赔罪的金银珠宝等等,表达了十足的诚意,同时还以一个父亲的身份,请求大周皇帝能帮忙圆儿子索盛玄读书科举的心愿云云。 王相爷听罢道:“没想到索盛玄太子如此喜欢读书,相与我大周学子试高。” 有官员笑道:“这也说明我大周儒门繁盛,折服四方,实乃我皇圣明,可喜可贺。” 于是众官齐声道万岁对皇帝施礼,小皇帝虽然不知道什么可喜可贺,但对这种场面已经熟悉,安坐点头应声众卿平身便可。 王相爷道:“既然如此,那索盛玄太子的事作罢了,也是一段佳话。”说着笑起来。 众人都跟着笑,王相爷笑容散去,道:“查石松县此次县试有关下官员,以叛国罪论之。” 朝堂里顿时安静下来,叛国罪啊那可是重罪了,轻则砍头,重则株连九族。 王相爷道:“虽然看似这只是徇私舞弊私放人入考场,我也相信他们并不知道索盛玄的真实身份,但是他们的确是收了好处徇了私,这次能徇私,下次也能,这次是科举,如果下次是守城门呢?如果索盛玄不是为了科举而是为了打开我们的国门呢?”说到这里又神情一缓,“当然我不是说索盛玄居心不良。”旋即又神情肃重,“我们大周与西凉结为兄弟,但并不是要我们这些臣子与西凉人结为兄弟,你们永远要记着你们是大周的臣子。” 他的话音落,宋元再也等不急,道:“王相爷,这样不好吧,这不是打西凉王的脸吗?前脚接了人家的道歉国书,后脚对涉事官员打打杀杀?” 他一开口立刻很多人附和,声音或大或小,态度或者愤怒或者感叹,但自然也有反驳的,朝堂里变得吵闹嘈杂。 王相爷拔高声音道:“这样有什么不好?我大周与西凉是兄弟,所以接了国书,至于我大周的臣子自然要大周来论罪,难道还要看外人的脸色吗?”说罢看向秦潭公。“秦公爷,你说是不是?” 秦潭公点头道:“相爷所言极是。” 宋元道:“我只是觉得大题小做了。” 王相爷看着他,道:“宋大人,国事无小事。” 宋元干笑两声,道:“王相爷你说怎么样怎么样了。” 王相爷没有再理会他,转身对小皇帝躬身道:“请陛下定夺。” 小皇帝哦了声,这次不用太监提醒,坐直身子道:“准。” “这老东西太坏了!”秦潭公的值房内,宋元愤怒的说道:“他这是故意让西凉王难堪”看向秦潭公,“故意让公爷你难堪” 让西凉王难堪是让秦公爷难堪,这话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合逻辑。 秦潭公一身功业是在于西凉大战博取的,如果说西凉王最恨谁,那肯定是秦潭公,威名赫赫下踩着的是他们西凉好男儿的白骨如山,当然,秦潭公对西凉王不会有愧疚,当年他的誓愿是将西凉王庭踏碎在自己的马蹄下,让秦潭公的军旗挂在西凉皇宫。 西凉王和秦潭公都很愿意看到对方的难堪,因为对方难堪而难堪则说不通。 屋内的几个官员没有人惊讶或者对宋元这话表达反对,反而都神情沉沉。 秦潭公神情平静,道:“这也怪不得王相爷坏,只能怪他们做事太蠢笨,自寻苦吃,自投罗。”拍了拍虎爪,“这个无所谓,不用在意,更何况事情还没结束。” 还没结束?众人看秦潭公。 秦潭公指了指案头的西凉国书,道:“朝议只说了西凉王道歉的事,并没有说西凉王请求的事。” 一个官员恍然,道:“请求大周皇帝能帮忙索盛玄读书科举的心愿。” 秦潭公道:“还有什么帮助一个父亲达成儿子心愿更美好的事呢?”对着众人一笑,“还会难堪吗?”站起身来,“如今趁着王相爷高兴,让别人也高兴高兴,合情合理,想来王相爷也不会拒绝。” 宋元抚掌前道:“还是公爷高明。”众人亦是符合大笑,一扫先前阴郁。 秦潭公道:“并不是我高明,而是这世间万事终究不过一句,要得之先予之,有舍有得,公平。” 第五章 机会 堂内诸人看着秦潭公再无疑虑。 宋元道:“那让那老家伙先得意。”一面又停顿下,“不过,那老家伙要斩了石松县那些官员,索太子要想再参加科举只怕是不行。” 秦潭公道:“参加一步一步的科举自然是不行,倒也不是王相爷的缘故,而是索盛玄不行。” 一个官员道:“公爷说得对,索太子虽然说是博学多才,但科举不是博学多才能胜出的,既然是要让西凉王高兴,总不能让索太子扫兴。” 原来是这个意思,宋元恍然,又道:“那要如何?他一心要参加的是科举啊。” 是啊,不是科举谈何圆了心愿?厅人皆沉思,不好办啊。 宋元忽的一拍头,道:“其实索盛玄懂什么叫科举,大概只是知道科举的风光,想要与我大周学子一较高下罢,如此,我们给他一个这样的机会不好了。” 与科举一般的机会吗?诸人看向他。 有人皱眉道:“有这样的机会?” 宋元道:“我不懂科举啊,我是瞎想…” 有官员便有些不悦,不懂还瞎想什么… 秦潭公却点头道:“你说的不错,不懂科举的才能想到怎么做最合适,因为索盛玄也不懂。” 宋元顿时大喜,嘿嘿笑起来难掩得意,其他人对视一眼:“那该怎么做?” 秦潭公看向宋元,道:“请宋大人继续瞎想。” 宋元更加得意,却连连摆手做出谦虚样子,道:“不敢不敢,小…我一个人哪里能想出来。”对身边众人拱手,“大家一起瞎想吧。” ……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朝堂决议了石松县县试舞弊案风一般一瞬间传遍。 “听说了吗?石松县县试抓了代考朝廷震怒,县令下了大狱。” “代考啊,不至于吧?打几板子是了连县令都下了大狱太过了吧?” “过什么过,早该如此凡是舞弊徇私都该死。” 听到议论,薛青回头看了眼,几个学生对她笑了笑,还有人问道:“青子少爷,你说是不是?” 薛青道:“是。” 张莲塘在一旁书卷掩面发出一声闷笑。 薛青提笔继续写字,道:“笑什么笑。” 张莲塘书卷半掩微微侧身过来,低声道:“青子少爷不用担心,长安县令不算是徇私舞弊。”说罢又道,“不过,这般处罚也的确过了,想来必然不仅仅是因为代考。” 薛青道:“那是因为什么?” 张莲塘笑道:“我又不是神仙,石松县离我们这里很远要我打听一下吗?” 薛青摇头道:“与我等何干专心备考吧,不管它是因为什么,既然是以舞弊的名义,这次府试肯定严的很。” 张莲塘道:“我只求能过,薛案首你呢?” 薛青道:“当然依旧案首。”薛案首要看看他们这次还要如此做,那石松县县令被罚,该不会是边察觉到什么吧如同宗周到处搜查女孩子一般,他们终于想到要搜查男孩子了吗? 不知道说到什么,后边的少年们发出一阵哄笑,薛青再次回头看去,见几人嬉笑着挤在一起看一卷书,隐约可见其簪花美人先前石松县舞弊案已经被抛下忘却,再看窗外鸟鸣啾啾,一阵风夹杂着花香盘旋在学舍内,在远处山青如雾,满目春浓好时光……却原来危机重重,薛青收回视线垂头继续提笔写字。 知府衙门里,门口守着的小厮制止了捧着茶来的婢女,向内看了眼,见李知府与青霞先生正襟危坐,各自垂目看自己的鼻尖,气氛紧张。 “先不要茶了。”他低声道,看起来二人的关系还是没有缓和。 婢女也小心的往内看了眼,低声道:“是不是说石松县县试舞弊的事?府试定要更严谨了要让青霞先生告诫学生们吧。”作为知府衙门的婢女,消息也是很灵通的。 小厮道:“大约是吧真是多事之秋啊。”长安府已经闹了不少事了,可经不起再出事,拉着婢女走开回避了。 内里青霞先生低声道:“这事是巧合吗?是不是我们出了什么纰漏?” 李光远低声道:“的确是巧合,边的大人说了这是意外,没想到西凉人会闹出这种事。” 青霞先生道:“尽管如此,那先前的手段,府试也不能用了”看向李光远,“关于这件事,边的大人怎么说?可有反对我们这般安排?” 李光远道:“并没有但也没说赞同,不知是何心思。” 青霞先生道:“李大人,哪位大人,到底是谁?” 李光远看他笑了笑,道:“林先生,不是我瞒着你,是我也不知道,不知道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 不知道?青霞先生皱眉,他是被笃直接找,知道这件事的,也是通过笃这边知道李光远是自己人,然后又知道李光远头还有人,因为此事事关重大十分的小心谨慎,隐藏身份也是可以理解,没想到李光远也不知道自己头的人是谁,那怎么确定是自己人? 李光远道:“因为很多事,如你我到这里来,原本觉得做不到的,最后却理所的做好了。” 青霞先生默然一刻,道:“卿本佳人却要为贼” 李光远道:“奸臣权盛,事情又过去这么多年,最关键是,没有凭证,五蠹军本被定为罪犯,无法令天下信服。” 青霞先生道:“怎么遗失了玉玺。” 李光远道:“也不能怪他们,那般情况下能救出帝姬已经不错了。” 提及过往二人再次默然,四月春光沉重。 四褐先生走进草堂的时候,忍不住打个喷嚏,看着屋子里摆着或者挂着的花草。 “干什么啊这是,真要变成草堂吗?”他揉着鼻头道。 暖暖举手道:“变成君子。”一面指着自己头,两个兔儿鬓插着野花。 四褐先生伸手指着她道:“变成兔子。” 薛青笑道:“这两个月在读楚辞啊,大家喜欢这样玩,佩戴野草野花,悬挂室内。” 四褐先生撇撇嘴坐下来不再理会,让暖暖摆了酒菜去睡觉,看着认真书写的薛青,嘿嘿笑道:“听说徇私舞弊要砍头的算知府是周先生的爹,他也帮不了你了。” 薛青道:“本没有让他帮,我可是一直都是靠自己的。” 四褐先生嗤声,道:“祝你这次晕的顺利。” 薛青道:“当然顺利,我是谁呀,我” 四褐先生重重的咳嗽一声,伸手指着外边道:“今天的天不错。”打断了薛青的话,又嗖的跳到窗前向外看,似乎要看天怎么不错。 她是谁啊,她是薛青,薛青笑了笑,扫过满室的野花蔓草,当然会顺利,这一次她不会用薛母给的药了,制草药让自己晕倒又有何难原本以为有人可依靠,却原来并没有。 不过,她要做的事并不只是这个。 几声滚雷,雨水如黄豆砸落,草堂前顿时白花花一片。 楚明辉站在窗边被溅了一脸雨水,抬袖子擦着,道:“这才四月,雨水六月还多。” 草堂里围坐的少年们应声,一个少年道:“渭水都涨了水流很急,有人差点被冲走。” 薛青闻言道:“该不会发洪水吧?” 张莲塘在旁笑道:“倒不至于,冬天雪少。” 薛青便笑了笑,道:“那这些国计民生我们暂且不管了,继续说我们的府试。”指了指几案摆着的一摞厚厚的册,“这是铭印好的山西路历年府试案首的卷子。” 整个山西路的案首的卷子那可是极其难得,少年们顿时骚动,这一次县试,知知堂的参考的少年们都通过了,更加坚定了大家读书的信念如今又有了府试的集册,必然又能如虎添翼。 一时间纷纷感谢铭。 被唤作铭的少年红着脸摆手:“不都是我的功劳,大家都出力了,裴焉子少爷,莲塘少爷,春阳少爷大家有力出力有钱出钱” 张双桐在后举手道:“好了不要谢来谢去,这是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少年们哄笑,张莲塘道:“好了,那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我们开始研读这些。”将册子分发下去,少年们一面翻看一面交头接耳,草堂里很是热闹。 “那开始读吧,读完之后大家再来议论。”张莲塘道,“薛青你先来读吧。”一面看去,见薛青面色含笑看着众人,但神情似乎有些走神,不由抬胳膊撞了撞他,“薛青?” 薛青哦了声。 张莲塘道:“你先说吧。”草堂内安静下来,大家也都看薛青等待。 薛青再次哦了声,依旧含笑看着众少年,手握着册没有打开,忽道:“我有一个梦想。” 咿?众少年不解。 “什么梦想?”楚明辉道。 薛青看着他,一笑,道:“当然是,金榜提名蟾宫折桂,状元。” 少年们顿时笑起来,楚明辉捧腹道:“你小子是想着状元后娶郭小姐当新郎吧。” 那个状元为娶妻的宣言似乎昨天才发生,但坐在眼前说这话的少年却没有人会嘲笑。 “未尝不可啊。” “不一定啊,我也要状元啊。” 少年们笑着喊道,意气风发。 张莲塘看薛青一眼,道:“光想不行,先读眼前吧。” 薛青笑着应声是展开册,少年们停下说笑盘坐专注而认真的倾听,张莲塘低头看着册听着耳边的不急不缓稳稳的声音,还是下意识的抬头看了薛青一眼,薛青读的很专注并没有察觉他的视线,念道一段还忍不住抬手拍腿,眉角飞扬,显然极其喜欢看起来并没有不开心,错觉?张莲塘低下头继续看册。 外边雨声刷刷,盖不住内里朗读声声。 一场大雨后,山清水秀。 薛母看着站在廊下由暖暖系衣带的薛青,道:“不是社学让休息一天吗?怎么还要出门?” 薛青道:“焉子少爷的结庐社请我去介园。” 暖暖接话道:“湖里放了很多锦鲤好多好多”满脸欢喜迫不及待。 薛青笑着拍了拍她的头,道:“说要赏鱼作诗。” 薛母道:“只听过吃鱼聚会的”读书人真是莫名其妙又问,“谁陪你去啊?” 薛青道:“子谦原本要与我去,但不巧其外婆病了,要跟母亲去探病娘不用担心啊,介园又不远。” 暖暖道:“有我陪着少爷,婶子放心。” 薛母拍了拍她的头,道:“出去了听少爷的话,不许顽皮。”这便是应允了,暖暖欢喜的去喊车,薛母看着薛青拎起了廊下靠着的竹杖伤已经好了,有些日子没有再用这个了,怎么? 薛青晃了晃竹杖道:“介园依山而建,少不得山” 薛母忙道:“才下过雨路滑,有竹杖你也不要去。” 薛青笑着应声是:“哪里这么弱了,娘,我可是练武的”一面将手握了握,显示自己有力气。 薛母嗔怪一笑,暖暖在外喊车来了,薛青便向外走去,薛母叮嘱她小心点,便转身去收拾衣裳等待天晴晾晒,听薛青又喊了声娘。 怎么?薛母转头,见薛青低着头看鞋子,再抬头道:“娘,鞋子好像小了呢” 又长个子?薛母笑着道:“已经裁好了,快去吧,明天能穿了。” 薛青嗯了声将竹杖负在身后慢悠悠踱步出门。 马车轻快很快出了城,绕过半道山,便看到介园隐隐在望,薛青忽的让车停下。 “暖暖,你先去,告诉焉子少爷我稍晚一会儿。”她跳下车道。 暖暖瞪眼道:“少爷要去哪里?” 薛青指了指不远处山脚,道:“我去那边河里捞条草鱼赏鲤鱼的太多,我准备赏草鱼作诗,必能脱颖而出你不要告诉他们我的主意,免得他们学我。” 暖暖点点头道声是,婶子让她听少爷的话嘛,于是自己坐车向介园去了。 薛青走到山崖边,并没有接近河边,而是向山崖后转去,这边顿时陡峭,因为连日大雨河水也更加凶猛,在扩宽的河道里咆哮翻滚直向远处渭水薛青跳一块山石负手搭眼望去,从长安城穿过的渭水滚滚向天边 薛青身子一歪,负手握着竹杖直直的向河倒去,噗通一声,溅起水花,很快又被翻腾的浑浊的河水吞没。 我去也。 (合更,感谢秋至風露繁打赏一万起点币么么哒周一愉快) 第六章 救命 我去也。 随之而去的还有成为一个教书先生的梦想,还有那些以往参与其的少年肆意时光,那些人那些事…眼前浊浪翻滚,薛母蝉衣暖暖张莲塘四褐先生等等一闪而过。 日! 薛青随着河水起伏探出头,吐出一口气,这叫什么事,都过去大半年了,故事才刚刚开始,先前的都是一场梦,这也太欺负人了。 河水翻腾,薛青又随之而没,屏住了呼吸沉入水隔绝了外界,耳边只有咕噜噜的水声,同时双手一撕衣袍,青衫瞬时被扯开如水草般舞动。 她知道但凡穿越者必然身份不一般,但真没想到如此的不一般,不过公主皇子身份其实也没什么,最关键的是这是个倒霉的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公主,像她自己一样,祖父爸爸妈妈被仇人所害…所以这是命吗? 薛青在水再次浮起,用力的晃动,头发散开。 不是的,她的命是她的命,宝璋公主的命是宝璋公主的命,两不相干,只能说世界不幸的倒霉的人不止她一个,但与她无关呐…。 真正的宝璋帝姬已经死了,她只是个无辜的穿越者,驱逐奸佞拨乱反正这种大任她可不干。 走吧,虽然相处几多欢悦,那些人也不是不可抛,她本是无情的人。 薛青将手伸出水面一挥再落下,手始终握着的竹杖撞到一旁的河石,啪嗒一声裂开,日光下铁条闪着寒光。 薛青握着铁条再次沉入水,将铁条插在腰里,外袍已经撕下,如今只穿着小衫小裤,一手伸进去,三下两下扯出裹胸垫肩的布…… 河水凶猛,等介园的人来寻找足够她顺水游出去很远,然后薛母等人会寻找,这时间又足够她更换身份离开…几日后他们会在河水找到散落的衣衫,挣扎被撞断的竹杖,但再找不到少年薛青,而世间将会多一个少女薛青,活在他处。 薛青再次浮出水面,啊的一声大喊吐出心浊气,当一切从现在才开始吧。 落水,解衣,断竹杖,这一切只是在一眨眼间薛青几分起伏完成,如果此时有人到,只会看到河起伏的落水者在可怜的挣扎……救命啊,薛青忍不住举起手挥动要大笑喊一声。 “救命啊!快来人啊!” 身后已经有人先大喊。 人?怎么会有人?还有这声音! 薛青回头看去,见在自己落水的地方,一个少年人站到了山石,河水起伏一眨眼已经冲出去很远,看不清那少年的面容,但却薛青却能认出他,郭子安。 郭子安?他怎么会在这里?薛青随着河水起伏沉下,遮挡了视线,再浮郭子安消失了,消失…不会吧,薛青向后看去,果然见河水有人。 少年郭子安挥动着双手。 “我来了!你别怕!” “救命啊!” 大喊大叫着向这边游来。 日!薛青深吸一口气沉入水划动,如鱼向前,再跃出头看去,果然不见了郭子安…不对!哪能这么快,这小子该不会…薛青忙再次向后看去,湍急的河水,一个人头猛地露出来,手挥动着乱扑腾,然后又沉没水…这是不会游泳啊!薛青目瞪口呆。 不会游泳你下水干什么!添乱! 薛青看着前方,激流直下即将汇入渭水河面更宽,她再去便是鱼入海从此天地自由,但郭子安…郭子安落水而亡到时候更能证明她是意外…她是个杀手,不是什么好人,手沾满了血和人命…再多一个又如何? 没人付钱啊!…薛青仰头大喊一声,转身向后逆水奋力游去,视线里郭子安已经看不到了,薛青扎入水下搜寻,还好水流湍急,郭子安被冲了过来。 少年面色青白神智有些不清但手脚还下意识的挥动着,薛青将他抓住,大约是触及到人,郭子安挣扎顿时激烈,死死的攥住了薛青的胳膊,瞪大眼嘴里咕噜咕噜的冒出水泡…薛青我救你了我来救你了别怕…薛青看着他的口型,在水长叹一口气,架着他将他托出水面。 哗啦一声响,顺着河水几番试探才找到可以靠近的岸边,薛青将郭子安推去,虽然已经有些精疲力竭,但再入水应该也没问题… 趴在岸边石头剧烈咳嗽的郭子安却又转过身扑过来,顿时像八爪鱼一样把还在水的薛青抱住。 “薛青,薛青。”他咕噜咕噜喊着,“我来救你了。” 薛青猝不及防被他紧抱,半点也动不了,这小子最近练武力气长进不小啊… “你放开我是救了我了。”她无奈道。 郭子安神情尚在混乱听不到她的话,薛青想要不要打晕他,否则自己此时下水,这少年一定会再跟着跳下去,算打晕他,也不敢保证等他醒过来不会跳进去……小孩子有时候很难理解揣测。 罢了,她哗啦一声带着郭子安一起扑到在岸,同时将郭子安按住挣开翻身躺在一旁,喘息着仰头看着天,天也…天也…她忽的想到看过的唱词,然后真的唱出来。 “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气息不稳的哼唱一句,自己又被自己逗笑了,越笑越想笑,于是一边气喘一边大笑。 这边郭子安惊魂未定,呛水连连咳嗽,手脚发软起不来,只连声喊:“薛青,薛青,你没事吧?”神智渐渐恢复。 薛青懒懒道:“没事啊,能有什么事,死不了。” 郭子安呛声:“你,你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薛青哦了声:“我谢谢你啊。” 郭子安终于尚未平息一些,用力的撑起身子看过来,道:“你别怕,我这去找大夫你…啊!”一声惊叫出口声音戛然而止。 身边青石一人黑发如水草铺落,薄衫丝绸衣湿滑贴身散乱,脖颈颀长,白肤如凝脂,微胸半露,纤腰如柳,日光下媚人欲醉。 郭子安向后跌去,大叫:“你,你,你是谁” 薛青抬手枕在脑后,微微斜眼看他,道:“小公子,我乃是渭水河神,不知公子可愿飨我?” 郭子安牙龇嘴裂惊骇。 第七章 如此 大变活人是如此吧。 薛青当然知道自己此时必然已经是女子形态尽显,十四岁的女孩子与男孩子的区别一眼便知,这半年因为练武个子长了身材更好了。 事到如今,薛青懒得掩饰懒得解释,说完这句话继续躺着,甚至连下一刻做什么都不想,前所未有的放空,身边郭子安呆若石雕,唯有河水哗啦声,直到薛青打个喷嚏。 四月的天到底几分凉,又是湿透,这半日风一吹郭子安打个寒战,虽然他一直颤抖未停。 “我我去找衣裳” 少年人声音沙哑颤抖道,说罢转身,都忘了自己还坐着,一头栽了下去,跌滚在河边乱石。 只要不是掉在水里死不了,薛青懒得管,听得石头咯咯乱响,郭子安连滚带爬的跑了。 这时候再落水而逃也没有什么必要了,一来介园那边估计已经来寻找了,二来这时候失足落水理由不充分,以后再寻机会吧,只要不打草惊蛇,这一段她做的很好,一直如同以往没有半点异样,而现在看来还没有人想要告诉自己是帝姬的事,这些人会在她面前掩藏,所以大家互相装作不知道互相欺瞒,她有机会逃走。 并没有过多久,郭子安的脚步声再次传来。 “我找了些衣服,你先换。”随着说话声,一堆衣服扔过来。 薛青哦了声,眼角的余光见那少年站在几步外,身还穿着的衣衫,眼都不敢往这里看,难为他还扔的这么准,这是几件粗糙的布衫裤子,大概是附近的山民的。 “你,你快换了吧,天冷。”郭子安结结巴巴说道。 薛青坐起来转头看他一眼,伸手将肩头挂着的半边湿衣衫扯下来,刚小心翼翼大着胆子看过来的郭子安吓的蹭的转过身,再次连滚带爬的向一旁的树林里跑去了。 薛青耸耸肩,利索的换了衣衫,先前懒散放空的状态也随之褪去,转身离开河边,一面喊郭子安,只喊了一声,郭子安从树林冲出来,看到薛青又猛地停下脚,后退两步,找来的衣服是男子的,但薛青还散着头发,日常敷在脸的药粉也化去,束胸垫肩束腰也都撤去,算宽大的衣袍也掩饰不住女子的形态。 她的手里拎着一根铁条,缓步走来,唯有这步伐姿态是熟悉的,恍若鬼魅。 郭子安再次后退,呼吸急促,咽了口水,脑子里轰轰乱响,她是女的,薛青是女的,女的! 薛青道:“我现在不方便走路,我在这里等着,你现在回去告诉我娘,告诉你伯父也行,他们自会来接我。” 伯父?郭子安嗓子干涩,这么说郭大老爷也知道怎么回事呢? 薛青道:“你动作要快,介园那边估计要来找我了,你回家告诉我娘这件事后,你还要去介园接暖暖,告诉他们,我因为抓鱼不小心落水了,因为狼狈不得不先回家去,请焉子少爷原谅。” 声音缓缓清亮在耳内穿过,跟先前其实一样,但或许是说话的人外表发生了变化,郭子安觉得这声音也不再是令人恼恨的男声,而是清丽的女声。 “你听清了吗?” 声音继续道,同时一只手伸过来拍在肩头。 郭子安整个人向后一跳,看着已经走到面前的薛青。 薛青收回手,道:“我知道你现在脑子乱,但其实事情很简单,过后自有人与你解释,先去办正事吧。”说到这里又是一笑,“既然你救了我,那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大概还是错觉,郭子安觉得她的笑有些讽刺的确是讽刺,他垂下头:“我,我不会游泳,我不知道你是玩水,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 不会水还往水里跳,薛青看着他一刻,道:“我刚才说的要做什么你记住了吗?” 郭子安道:“找你娘或者我伯父,让他们来接你。” 薛青道:“还需要去介园周全一下。” 郭子安哦了声,看着自己的脚尖,身还穿着湿衣服又发什么呆,薛青只得再催一句,郭子安急忙向路跑去,跑了一段回头发现已经看不到薛青的身影,不由吓的站住脚,但想大概是躲起来了这才接着跑,僵硬的迈动着腿脚,脑子里一片空白,耳边哗哗的水声,他又停下脚看向河水。 我是渭水河神会不会真的是落入水被河神吃了,所以变成了这幅样子?念头闪过少年抬手打自己一耳光,清醒些吧,她适才都说了伯父知道,可见不是今天才变成女的女的。 薛青是女的,是女的,女的郭子安迈动着腿脚,木木的跑着。 得知消息的郭怀春吓了一跳。 “真是不省心。”他气道,“我们快去。” 薛母急急要走,又指了指外边,道:“那,你解决还是我解决?” 外边院子里站着的郭子安正被小厮更换衣衫,他连回房间去换都拒绝了。 郭怀春心惊肉跳忙道:“我我我,我解决你放心,子安不是那种不懂事的孩子”话说出来自己都有些不信,薛母更是似笑非笑看着他,懂事的孩子的话当初还会把薛青推入湖差点淹死? 郭怀春讪讪,薛母笑了笑没说话转身,迈出门抬手掩面流泪,到郭子安身边惶惶不安又躲躲闪闪的道谢然后疾步去了。 郭怀春叫了郭子安进来,长叹一口气随便编了些自己报恩,薛母为了行路方便让女儿扮作男装,结果造成误会,误会已成干脆将错错云云之类的话,最后叮嘱:“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否则薛家母女难以立足,而我不仅没有报恩反而更愧对薛父。” 郭子安呆呆不知道听懂没听懂,只嗯了声:“我不说。” 郭怀春便迟疑一下道:“你快回去歇息吧。” 郭子安却摇头,道:“我还要替她去介园,给焉子少爷解释一下。” 郭怀春眼睛一亮,道:“这是她吩咐你做的?” 郭子安点头,郭怀春大喜,摆手道:“快去快去。”又叮嘱,“一定要做好,按照她说的做好,千万千万。” 我当然会做好了,这点小事不用叮嘱啊,郭子安哦了声转身疾步去了。 郭子谦得知消息跑来的时候,薛母小院里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只有郭子安在屋门口站着,内里传来薛青说话的声音。 “那条鱼很大啊要不然怎么会把我拉进了河水里” “多大啊多大啊少爷,有没有这么大?” 郭子谦一步迈进去,看到暖暖划着手,薛青穿着家常衣衫,正在烘干头发,面色略有些发白,其他如常,他拔高声音盖过了暖暖:“青子哥,这都怪我我真不该今日出门” 薛青失笑,道:“不要说笑,太过了我岂不是成了离不开人的废物。” 郭子谦应声是,关切的询问经过,听到郭子安恰好在及时的用树枝救起了薛青才松口气,拍着胸脯道:“谢天谢地,还好子安哥在”又咦了声,转头看站在门口的郭子安,“怎么这么巧,子安哥你也去那边了?” 是啊,这件事还没来得及问,薛青也看过去,是恰好经过?有些太巧。 郭子安将头扭开看着院子,结结巴巴道:“我听你说出门不能陪他同去,,正好,顺路,顺路看到了。” 郭子谦哈的一声了然的笑了,什么顺路啊,原来是特意替自己陪同薛青出门,这有什么害羞的,大家兄弟齐心和和睦睦是最好的,是好面子不肯先示好嘛,便道:“哥,我知道你对青子哥也是很喜欢的” 话音未落,郭子安被蜜蜂蛰了一般跳起来,道:“没有,没有。”说罢抬脚跑了。 郭子谦愕然,又对薛青哈哈笑:“我哥竟然害羞了,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薛青微微一笑,道:“是啊,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感谢海边1、有只哦咩打赏一万起点币,这个名字好可爱啊) 第八章 一笑 薛青的落水只是一个小小意外,在家歇息了两日来学,只在少年们成了笑料。 “我还是建议三次郎学游水…不要总是一副弱书生样子。”楚明辉将书册在面前扇了扇,看着伏案写字的薛青。 坐在一旁的柳春阳看他一眼,弱书生,呵呵。 薛青笑了笑道:“以后再学吧,现在是不行…我娘吓坏了,我不能再碰水,别说河边了…”说到这里拔高声音,“要洗手吗我去水缸给你打水…” 话音未落见暖暖从门口跳起来:“少爷我来,你不要去。” 张莲塘扬声道:“不用了暖暖,我不洗了。”听得暖暖哦了声重新坐下来。 薛青一笑道:“看,水缸都不让我接近。” 众少年们都大笑起来,薛青扬了扬手里的书道:“还是继续读书吧。”于是少年们停下说笑,或者看手里的册或者低声交谈。 张莲塘坐到薛青身边,看着他。 薛青头也不抬道:“有话说啊。” 张莲塘低声道:“为了不作诗,不至于如此吧?是有什么事吗?” 薛青抬头看他没有说话。 张莲塘道:“你这种谨慎小心的人不可能失足。” 薛青笑了,道:“你太高看我了,我啊虽然一贯英明,也有眼瞎跌跤的时候。” 张莲塘笑道:“竟然自嘲了?”却没有再追问,“有事你说话。”便移回去坐好,将手里的册一收,“都看好了吧?大家来说说,聂案首这篇好在哪里破题立意又如何?” 堂坐着的少年们便纷纷开口,或者激扬或者冷静或赞誉或有反驳,嘈杂热闹生机勃勃…,薛青握着笔专注。 … … “青子少爷。” 薛青刚踏山顶,听得身后有人喊道,她转头看去见一个少年满面欢喜的招手,是社学的学生,但不认得。 “真巧啊,青子少爷也喜欢来山顶读书吗?”他高兴的道,又忙自我介绍。 薛青含笑还礼,道:“是随便走走。”向一边而去,“不打扰学兄了。” 少年笑着说不打扰不打扰,但也没有强留。 薛青走到另一边看向远处,长安城尽收眼底,四面城门,东南西北四通八达……那边是京城,西边…西凉人境…有水路有陆路察觉到视线,薛青扭头,见先前那少年在另一边正看着她,见她看来,热情的挥了挥手里的书…薛青对他一笑,转身向山下走去。 真巧?薛青现在看谁都不巧,连娘都能变成戈大人,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 夜晚的草堂灯火依旧,啪的一声戒尺响。 薛青抬头道:“没偷懒啊,打什么啊?” 四褐先生干笑两声,道:“手滑。”却见薛青没有继续理论质问,却是笑了。 薛青笑的时候其实不多,这孩子的情绪很内敛,又或者说没有情绪?四褐先生几分戒备道:“你笑什么笑?” 笑将来没有了自己,四褐先生这时不时的蹦出的现代词语,别人听了都会觉得很莫名其妙吧,这个老头其实还是真对她脾气,一直以来也是在他面前自己最轻松,要是自己真的只是薛青好了…念头闪过她又自嘲,成年人了,别搞这些哀怨,如果自己真的只是薛青,又怎么可能认识四褐先生,还真以为天随便掉馅饼,老天爷对你另眼相看。 而且现在最麻烦的也是这个四褐先生,他的功夫高强来去莫测很难摆脱。 薛青笑道:“先生,你不要紧张啊,我肯定能在府试的时候再鸣惊人。” 以为自己走神敲错戒尺是担心这个吗?四褐先生哼哼两声,道:“你没有听过一句话吗?自己担心什么才看到什么,分明是你自己担心”说罢再次一敲戒尺,“快点写,别以为读了几篇案首章觉得高枕无忧,那些蠢货写的” 薛青低头道:“先生你这点不好,不要总是瞧不起别人,我们神更要爱世人。” 四褐先生一怔,旋即捧腹哈哈大笑。 “呸,真是无耻还神,一个捉鱼都能掉水里的废物” “掉水里不一定是废物都说了啊,我是为了救另外一个废物” “且不说这个,前日半夜大雨郭家一群人跑来,害得我不得不冒雨躲山,你是何居心?” “先生,我是想到忘了关窗,怕淋湿了屋子我又不知道你在这里还是去寻哪里的温柔乡” “呸小小年纪哪里学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 草堂里夜语拌嘴不断。 薛青落水的事自然也传到了青霞先生耳内,立刻找来周先生询问薛青最近的表现。 周先生道:“少年人嘛难免但功课认真,每天午都来读书,最近写的更进一步,府试过关没有问题,知知堂那边也只是在传阅一些案首的册。”神情很是满意,“这孩子挺好的,一点也不顽劣。” 好像先前双园读书的事从未发生过一样。 青霞先生摇头,这样的孩子才更让人紧张,因为你完全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下一步会搞出什么事,于是下令社学的学生们不得去河边玩水,这种历来只有家长们叮嘱的事社学还是第一次。 张莲塘对着薛青笑:“你可把社学吓坏了,你有风吹草动整个社学都不得安生,不知道青霞先生后悔不后悔收你这个学生。” 按照当初的赌约,薛青过了县试才拜师青霞先生,现在县试已过,青霞先生却并没有履约,说府试将近免得影响,且先跟着周先生,待过了府试再来重新跟青霞先生学。 薛青羞涩一笑:“莲塘少爷谬赞了。” 张莲塘扇子敲她的头,道:“不用谢,你当得。” 薛青笑着躲过,又靠近压低声音:“最近方便往京城捎东西吗?来往的客商多不多?” 张莲塘哦了声,道:“方便啊。” 薛青道:“那我这几日闲着没事去商行转转,看有什么合适的当初说过过了县试与她一起祝贺。” 这个她是谁张莲塘自然知道,含笑点点头:“你自去,由我周全。”又一笑,“什么都可以捎送,只要不是你。” 薛青看着他哈哈笑了,摆摆手晃悠悠而去。 第九章 继续 待回家的那日,薛青进城之后带着暖暖沿街逛了几家商行,买了一些东南西北客商带来的小物件。 “这个香说是京城最好的” 看着薛青递来的香囊,薛母笑不停,又几分哀伤,抚着薛青的肩头低声:“我儿长大了只是可惜”看着面前清秀无的面容,身没有半点饰物的少年,别人家的女孩子此时都打扮的娇花似玉。 都是女儿家,爱美是天性啊。 薛青道:“娘,你想多了我是听张双桐夸赞这个好才买来送你的。”一面又靠过来压低声音,“不过我有件事心里很不安。” 薛母忙紧张的问什么。 薛青道:“下个月要府试了不知道到时候我还能不搜身进场不?不瞒娘,我还真想再考一次。”说着话眼睛亮亮,“感觉很有成感我虽然是个女孩子,但也能考科举,还能当案首,娘,你说爹如果泉下有知,一定很高兴吧?” 薛母的眼泪唰的流出来,陛下如果在肯定高兴啊又心酸陛下如果在她金枝玉叶又何须如此。 薛青倒是吓了一跳忙喊了声娘。 薛母一面抬手擦泪一面摆手,道:“没事没事,我,我高兴的高兴,你爹一定很高兴。” 薛青嗯了声,抬手帮薛母拭泪,道:“当然如果到时候不行的话,还按照次咱们说的那样,也可以。” 薛母点头哽咽道:“好,好,怎么都好,青子你是最好的。” 正悲切,院子里传来暖暖哗啦抽柴的声音,然后咿了声喊少爷。 薛青走出去看,见暖暖手里举着一根铁条。 “少爷,找到了,原来丢在柴堆里面了。”她高兴的说道,“还说一直找不到了呢。” 那日从河边被拉回来,薛青将从竹杖里拿出的铁条扔进了柴堆,此时微微一笑:“扔着吧,我现在学剑呢,这个不用了。” 孩子到底都是图个新鲜,薛母不以为意,看着暖暖将铁条扔进柴堆,擦了泪去厨房做饭。 夜色沉沉,门咯噔一声响,薛青睁开眼,看着屋子里燃着的香,看着隔壁在小床睡的摊开手脚的暖暖,几步走出去,站在院子里深吸一口气,薛母的脚步声已经消失在大门外。 去吧,商量一下怎么满足一个女儿想让父亲骄傲的心愿,薛青转身进了薛母的卧房,从怀里拿出一把枯草,一包药粉,倒在了熏香炉里。 李光远看着站在暗夜里的女人,忍着脾气道:“她又惹什么事了?你们能不能把她看紧点?让她懂点事?” 这话薛母不爱听,按了按额头叹气道:“大人,她很听话的,倒是读书以后才出事。” 这是指责他们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休跟这妇人争闲气,李光远道:“你次给我下药差点惹出多大的乱子” 提到这件事,薛母不由四下看,说起来那次又是谁在背后给她下药?难道是李光远的人?笃大人说过,这些臣最奸诈,他们诚心诚意,这些臣却满腹心思,暗地藏着手段道:“大人冤枉我,我自己也被下了药躺了两天呢。” 说来倒也是,李光远皱眉。 薛母道:“且不说这个,我今日来是要问府试的事,你们能让她再进考场吗?” 李光远道:“这个啊,我们当然想这样,至于怎么做还要等边的回话,你也知道,如今行事要小心,长安府才出了事,多少眼睛盯着这里。” 薛母道:“长安府出事还不是你们这些当官的处置不当”不待李光远恼火接着说道,“好的呀大人,她满怀希望要府试,你们可不要让她失望啊毕竟是你们让她参加了县试的。” 这是什么意思,倒是怪他们了吗?李光远皱眉,道:“这件事我们自有安排,你看好孩子行了。” 薛母应声是施礼告辞,看着这妇人消失在夜色里,李光远凝眉摇头,但又松口气,既然如此期待府试,必然专心读书,不会再去惹事了,也好,也好。 薛母回到家,看了薛青和暖暖都睡的沉沉,这才放心的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脚步一顿,好像有怪的味道薛母抬手掩在口鼻,她的袖口有药粉可助清醒解毒,视线落在床头,一个香囊悬挂在帐子,原来如此,薛青给买的薛母放下袖口走过去微微的嗅了嗅,是这个味道,她抚了抚香囊,吹灯解衣睡去。 这一觉睡的无香甜,睁开眼有点不知身在何处,直到看到帐子外的日光,日光!薛母翻身起床拉开帐子,满室明辉,已经日三竿。 怎么会睡到现在,薛母急忙忙穿衣走出来,院子里空空荡荡安静无声。 “青子?”她喊道推开薛青的屋门,床铺整整齐齐,帐子挂起,空无一人,但桌子摆着扣着的盘子碗薛母疾步过去,打开看其是简单的饭菜,另有一张纸。 饭我已经做好,娘你起来热热吃,我学去了,今天的饭菜我带好了,让暖暖明日再带着饭菜来吧。 薛母松口气,原来这样啊,又惭愧又激动,惭愧自己竟然睡懒觉,激动青子竟然能照顾自己,说了嘛,很懂事的,都是那些读书人教坏她,不过暖暖她转身来到暖暖的小屋子,果然见暖暖还在睡,难道昨夜自己的药效下重了?又或者到底还小贪睡前凑近道:“吃饭了。” 暖暖嗯了声,眼还没睁开含糊道:“婶子我来了。” 薛母噗嗤笑了,敲了敲暖暖的头转身走出去了。 日光明亮,社学朗朗读书声四起。 张双桐顶着周先生不悦的视线,蹑手蹑脚的走进来,坐到了张莲塘身边,在座位扭了扭,低声道:“三次郎呢?” 张莲塘低声道:“周先生说昨日告假了,今日有事在家。” 张双桐哦了声,要说什么,前面周先生重重的咳嗽一声,瞪眼看过来,张双桐忙坐直身子不敢再说话。 学舍里先生抑扬顿挫的讲解声再次响起,透过门窗传开,与社学里各个学舍的读书声汇集,六道泉山勃勃生机。 学生读书,农夫耕地一日之计在于晨,商人们也不例外,天不亮的时候一队商人走出了城门,城门的守卫打着哈欠放行,很显然商队已经打通了关系。 “老罗啊,这次去可得小心点现在跟西凉出了点事嘛”一个守卫还关切的说道。 一个正翻身马的年男人笑着道谢,道:“无妨无妨,等我们到了,事情也解决了。” 大家说说笑笑的披着蒙蒙青光穿过城门向西而去。 日光大亮的时候,躺在货车里的薛青伸手挡在眼前,看着日光被手指隔断,落在她垂在身侧的辫子,青布衣裙,随着车摇摇晃晃明暗交汇。 长安城已经被抛在身后了。 (感谢最华丽的马甲打赏一万起点币么么哒。 嗨,有件事一直瞒着你们,今天想告诉你们,我好爱你们) 第十章 人来 这次的离开,她自己都意外。 确认了四褐先生晚在草堂,得知了一家商队要清晨离开去西凉,用药让薛母沉睡,离开了家,此行纰漏很多,能争取的时间也并不多,但最完美的计划有时候是出乎意外,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这样离开了,别人更想不到了。 此一去,长安城不会再见了。 薛青将手盖在脸,那些药粉已经洗去,她将以真正的样子开始生活,过了大半年了第一次离开这个城,前方是何地何处有什么风俗习惯一概不知,原本要在长安城里生活一辈子的教书先生,要出去闯世界,两眼一抹黑。 好像,这才是穿越小说的第一章吧,那先前她是穿进了假书吗?薛青无声的笑了,只这样胡思乱想,不想过往不想前途。 … 长安城里繁闹依旧,对于街市来说,少一个人多一个人如同一滴水落入大海,不会有丝毫的波澜,直到城门口出现三个人。 明明只有三个人,却如同黑云压境,大概是因为他们骑着的大黑马,身的黑铠甲,以及盔甲下黑沉的面容。 城门口瞬时凝结,所有的视线都聚集到这似乎突然冒出来的三人身,能披甲带械只有官兵,但这三人又与大家熟悉的官兵不同…看起来像地狱里的勾魂使者,骇人。 一个守卫最先回过神,道:“是送信的官兵吗?”一面要前,但有人伸手拉住他。 “黑甲卫。”那人颤声说道。 此言一出凝静的城门前顿时哄乱,人纷纷四散但又不知道往哪里跑,鸡鸭笼被丢下踩到,人喊鸡鸭叫。 这一片纷乱三名黑甲卫置若未闻,纵马穿过城门向内而去,如同一只箭射穿了长安城,速度快的街很多人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如两个正专心挑选鱼的妇人,终于选两条拎起递给了卖鱼的妇人。 “…这两个称重啦…算便宜点” 卖鱼的妇人伸手,但下一刻啪嗒一声,鱼没有被放在秤盘,而是重新落入了水盆里,溅起水花两个妇人哎呀一声叫。 卖鱼的妇人呆呆的看着街,黑影已经远去。 …… 府衙里李知府如同鱼跃起。 “黑甲卫!为什么会来我们这里?” 长安城是不是受了诅咒,才平静没多久又要闹乱子? “要拿谁?” 李知府面色青白,莫非往京城送信的人出了纰漏,这世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以及永远的秘密… 厅堂里的通判等人忙安抚,道:“大人稍安,黑甲卫已经穿城而过,似乎目的不是我们长安城,只是抄近路。” 只是路过吗? “是啊,已经确认了,走了。” “没有半刻停留向西去了。” 厅内官员们纷纷保证,李知府神情稍缓,但旋即又凝重,黑甲卫为什么会路过这里?堂内的官员们也在继续议论。 “黑甲卫很少见到啊,只追缉要犯…” “最近没听说有什么要犯啊” 最近当然没有什么要犯,他们追缉的是已经很久了要犯,李知府坐着面色沉沉,手攥住了茶杯,所以那些要犯到了长安城附近了吗?作死啊! 李知府将茶杯重重的放下,道:“请青霞先生来。” 堂内的官吏们愕然,他们不是在说黑甲卫的事吗?与青霞先生何干? 李知府道:“黑甲卫不是说只是路过走了吗?我在想马要到的府试,如今形势往年严峻,必须谨慎万分让府学的人也来,确保不能出事,否则没走远的黑甲卫再调回头来咱们长安府抓人糟了。” 御史台刑部抓人还是要活口审判定刑的,黑甲卫抓人可是被定位死罪死路一条石松县那边因为舞弊几个官员都被定了叛国死罪了,可见如今形势的可怕,府试的确要更加慎重,众官吏忙肃然应声是。 郭家巷子里小童们跑来跑去嬉闹,差点撞了一个走来的男人,小童们嘻嘻哈哈要跑却被这男人唤住:“薛青家在哪里?” 小童们看去,见这男人四十多岁,形容清瘦儒雅,便纷纷问:“你是谁?” 一般孩子们遇到打听街坊都会直接告诉或者引路去,这里的小童竟然会问是谁,颇有意思,男人微微一笑道:“我是社学的先生,我姓林” 小童们认真好的听他说话,而有两个则跑开了。 “我正好路过,来问问他在家学习的情况怎么样,下个月要府试了”青霞先生一直说到这里才停下。 巷子里传来小童的声音:“婶子,是这个人。” 然后一个妇人从内走出来,神情惊讶:“青霞先生,您怎么来了?”正是薛母。 围着青霞先生的小童们顿时哄散跑开了。 青霞先生走过去,忍不住回头看了这群孩子们一眼,道:“这些孩子们倒是有意思是核查我的身份吗?”不直接带去而是询问,围着询问还有人趁机跑去告诉薛母,巧合? 薛母笑道:“他们瞎玩呢,跟青子很熟,青子常吓他们别被坏人抓走,不要吃陌生人的糖啊什么的这小孩子把不认得的人都当坏人了” 青霞先生哦了声,与薛母客套几句让四方街邻听到来意,然后才向内走去。 “你怎么来了?”薛母低声问道。 青霞先生道:“黑甲卫来了,你可知道。” 薛母并没有意外,道:“刚知道” 青霞先生皱眉道:“怎么回事?李大人让我来问,难道他们到这里来了?怎么会到这里来?难道不知道危险?” 他说的他们似乎是指黑甲卫,但薛母却变得激动起来,不是害怕而是压抑的欢喜,坚决的摇头:“他们不会让殿下至于危险之地。” 很显然这个他们不是说的黑甲卫。 青霞先生道:“总之不要让他们接触到殿下,现在装作不知道黑甲卫出现” 薛母握紧了手,神情有些恍惚:“不知道他们现在还有谁活着” 青霞先生沉声道:“如果殿下出了事,他们的死活都没有了意义。”告诫这妇人不要冲动去见不该见的人,引来麻烦。 薛母看他撇撇嘴,道:“大人们放心。” 青霞先生道:“还好现在她一心科举,对府试势在必得,专心学习,我们在社学会看好她从明日让她留在社学,由我亲自辅导府试,这一段不要回来了。” 薛母应声是,二人已经走到了家门口,大约是心里有事,薛母无心再交谈道:“多谢先生了,那我不留你喝茶了妇人寡居不便。” 青霞先生道:“她不在家吗?我还是亲自跟她说这件事更好。” 薛母不解,道:“谁?” 青霞先生惊讶,道:“啥?” 二人四目相对一刻,旋即色变,青霞先生更是失态的啪的抬脚踢开了关着院门。 “她不在家?” “她不在社学?” 两声同时响起,同时又转身向外。 人仰马翻。 第十一章 人去 午后六道泉山下草堂的安静被杂乱的脚步打破,一向只做个样子的插着一根树枝当锁子的门被郭子谦推开,内里空荡荡。 “没有啊。”他喊道。 另一边薛母推开了另一间草堂,被褥整齐,亦是空无一人,她不由哭道:“没有啊。”也终于回过神,“我我可能是被骗了”所以今天起晚真的是有古怪是被人下药了?可是怎么可能?也没什么不可能,一次她被人弄晕了 她戈川已经退化到被别人下药都不自知的地步了,还有什么脸再见笃大人。 薛母蹲在地掩面。 青霞先生站在草堂外面色铁青,知道有些话说不得,什么这孩子最近乖了懂事了听话了不会惹事了他用力的一跺脚,事实证明有些孩子可以一边懂事一边乖巧然后一边惹事。 要了命了。 薛青的消失让郭家人仰马翻,也差点让社学人仰马翻,但被理智尚存的郭怀春劝住没有让青霞先生拷问整个社学的学生。 “这个时候不能闹得人人皆知不是说黑甲卫来了吗?” 这话让青霞先生薛母又出了一身冷汗。 所以是被抓走了吗? 郭子谦这时候带着张莲塘来了,大喊:“莲塘哥知道青子哥去哪里了。”宛若救星降临。 薛母扑过来哭道:“莲塘少爷,她可是跟你说过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张莲塘施礼带着歉意,道:“我大概猜测他是去京城了,但也不敢肯定。” 京城? 张莲塘看到在场的三人神情惊讶,嗯,除了惊讶,还有惊骇,好像他们想到了什么吓人的事他们为什么觉得惊吓?怪。 张莲塘念头闪过神情不显,口继续道:“他与我提过,想要去京城看看,大约是春晓姑娘将京城描述的太过美好了” 话音未落外边传来郭宝儿的喊声。 “了不得,被那个小贱人勾走了!” 郭怀春气恼的冲出去,喊人把偷听的郭宝儿带走,这才抹着汗进来。 “这不可能,不可能因为这样想去京城。”薛母断然摇头。 郭怀春则看着张莲塘,叹气道:“莲塘少爷,你实话实说吧,薛青到底怎么跟你说的”又几分意味深长,“你别被骗了。”他现在算是明白了,那丫头口里根本没有半句实话,逮着谁骗谁。 薛母在一旁掩面喊着我的儿大哭,青霞先生面色沉沉,张莲塘叹口气,有些无奈道:“伯父说得对,他的确骗了我,既然他骗了我,那我也不再替他隐瞒了。”停顿一下,左右看了看。 郭怀春领会亲自出去,片刻之后进来,道:“说吧,没有别人了。” 张莲塘道:“蝉衣没有死,被薛青送京城了。” 此一言出薛母郭怀春骇然,青霞先生神情倒是依旧,问蝉衣是谁,待听了郭怀春介绍蝉衣是谁,他的脸色也变的灰青。 郭怀春咂嘴道:“我的亲娘老子。”又看薛母喃喃,“这到底是养了个什么孩子” 李知府坐在知府衙门后堂的椅子面色一阵青一阵白,虽然他在第一时间知道了薛青不见了,但碍于身份社学不能去郭家更不能去,只能在知府衙门火烧火燎,总算等到青霞先生找借口来,没有带来让人松口气的消息,反而吓得跌坐在椅子。 “这群人到底养出个什么孩子。”他喃喃道,“她竟然敢去宗周眼皮下偷人。”看着青霞先生,“你现在如果告诉我她杀了宗周,我大概也不会觉得震惊了。” 青霞先生苦笑,道:“不要说笑了。”又道,“按照张莲塘的意思她是藏在张家的商队里往京城去了为了去见蝉衣。” 李知府道:“不可能是这个理由。” 青霞先生道:“是啊。” 因为张莲塘不知道一个女子是不会对另一个女子相思成狂的。 “或许是少年人对京城的向往?”李知府道。 青霞先生木然道:“我现在不太明白少年人了。”虽然他少年弟子几百众,但从来没有遇到一个薛青这般的。 李知府长叹一口气道:“先去试着往京城的方向找吧。” 青霞先生点头道:“郭怀春和张家已经安排人去了。”又能如何,二人相对无言,又相视一眼,齐齐叹气:“怎么连个孩子都看不住呢?”挫败啊。 夜幕笼罩长安城,薛母愁眉堆砌的走过大街走向城门,正关城门的守兵看着她走来立刻将门打开,薛母半步未停视若未见的走了过去。 城外的大路归人匆匆,唯有一个老汉背着箩筐慢悠悠的踱步。 薛母走近他叹口气道:“天要黑了呢。” 那老汉佝偻着背嗯了声,道:“天黑了,走路可不安全。” 薛母道:“怎么办?” 老汉哦了声,将手里的铁叉在地一戳,利索的将一块晒干的马粪扔进背筐里,道:“那把路打扫一下咯。” 城里夜市尚未开始,但街还是行人不少,商铺也赶着傍晚将余货清掉,尤其是那些生鲜铺子。 但一向喜欢在这个时候便宜卖鱼的鲜鱼铺却正在拉门。 “今天不卖鱼啦。”卖鱼妇人一手在围裙擦了擦,对着熟客摆手,一面将门板关。 熟客有些失望又不解,笑着打趣:“天还早啊,不卖鱼做什么?” 卖鱼的妇人一笑没有说话,关最后一扇门,转过身解下围裙,拿起案一把切鱼刀,在手里挽个花:“不卖鱼,杀人咯。” 叮叮当当的铁铺里,炉火将铁匠的脸烧红,一下又一下,抡起的大锤下火光四溅,也照着站在角落里薛母的脸忽明忽暗。 “我不知道现在怎么做,我只记得笃大人说过一句话,这世解决危险最好的办法是干掉危险的人。”他的声音如同铁锤一样沉重短促,“那位大人说不让我们出现免得引来危险,是因为殿下在我们身边,但现在殿下脱离了我们的守护,那我们去杀掉黑甲卫,便是对殿下最好的保护。” 薛母默然一刻,道:“铁匠,这么多年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铁匠道:“一个打铁的要什么名字。”并没有回答。 薛母没有再问,笑了笑转身走开了,夜色深深掩盖了她的身影。 夜色浓浓看到草堂里的灯火时,郭子谦大喜喊着青子哥闯进去,却见堂内只有暖暖蹲在地给花瓶里的野花换水,并无薛青的身影。 “暖暖,你怎么跑这里来了?”郭子谦叹气道,有些丧气的在一旁坐下来。 暖暖道:“我怕少爷万一回来呢。” 郭子谦红了眼圈,吸了吸鼻头,哽咽道:“青子哥,都没有告诉我,他告诉我,我难道还会不替他瞒着吗?他这么不相信我” 暖暖没有理会郭子谦的哀怨,将花瓶摆好,又向外看了看,心道那个要饭的老爷爷怎么也没在?还特意给他带了一条酥鱼来 第十二章 撞斗 夜色渐渐褪去,青光蒙蒙笼罩大地,前方一座小镇若隐若现,将明时分是一天最安静的时候,鸡狗都陷入了沉睡。br 小镇外一间客栈,门外酒幡轻摇,挑着的灯笼昏黄一片,外边拴着几匹马停着几辆车,透过半开的门可以看到其内的桌子趴着一个睡觉的伙计。 这种位于官路的行脚店日夜不休,为日夜赶路的人们提供便利,大路马蹄声传来一队人马出现,人马并不多,七人,黑甲,纵然是夜间行路也队列肃整,为首的甲兵看到路边的小店,伸手一指:“略作歇息。” 甲兵马来到小店前,新马到来,让拴在一旁的骡马一阵骚动,但内里的伙计依旧在酣睡未曾察觉,直到黑甲兵前推开了门敲响了桌子。 “怎么要什么茶酒一壶另算钱”伙计跳起来,流着口水报出一串惯话,“房还有两间饲料不要钱” 黑甲兵声音木然道:“七碗清汤白面,七斤牛肉。” 伙计揉着眼回神道:“好嘞嗬”回过神看清了眼前的七人受惊的后退,撞在桌子发出哐当的声音。 七个黑甲并没有理会他,已经分别在两张桌子前坐下,身背着的长刀弓弩都没有卸下,坐姿端正,似乎下一刻起身走人。 伙计靠着桌子畏惧的向后挪去,结结巴巴道:“稍稍等”一面转身跌跌撞撞的跑进去了。 然后听得内里也传来一阵骚动,坐在厅堂里的七人可以分辨出是厨子被叫起来,有男声有女声嘀嘀咕咕的抱怨声,伙计的低声窃窃,然后便是咂舌低呼,接下来便是叮叮当当锅碗瓢盆磕碰,夹杂着炉火呼呼声厨房里忙碌起来,揉面切面,肉香气渐渐弥散。 七名黑甲厅堂里端坐没有丝毫的懈怠,片刻之后脚步声从后边传来,门帘掀起伙计捧着托盘摇摇晃晃不稳的四碗面走来,在他身后还有一个妇人捧着余下的三碗面 “客官慢用” “快去把牛肉端来” 二人有些慌张的摆面碗,清汤绿叶白面晃晃荡荡,洒出汤汁,一面嘀嘀咕咕,厅堂里变得有些热闹,门外也传来脚步声。 “好香康儿,还有面吗?”一个老头探头问道,身后背着一个箩筐,手里抓着一铁叉。 一个黑甲看了他一眼,这种老头很常见,老年人睡不着早早的醒来,跑到路捡粪烧火用 那伙计一眼看到更加慌张:“快走快走,你这捡粪的有客人呢,臭死了”举着托盘收回要向内走的脚步,抬手乱摆似乎要驱赶。 那边摆好面碗的妇人看到了,很是着急,一甩托盘喊道:“拿牛肉啊” 啊字出口,声音尖利似乎让整个厅堂的气息为之一紧。 哗的一声,那甩下的托盘被膝盖弹起直直的砸向坐在桌子前的一个黑甲兵面,同时哗啦一声,一把短刀紧随其后刺向他的胸口。 风声似乎从四面八方呼啸而至。 要走向门口驱赶捡粪老头的伙计手的托盘横劈向近的一个黑甲兵脖颈,进门的捡粪老头手的铁叉也刺向黑甲兵。 呼喝声,兵器声,夹杂着风声,瞬时撕裂了室内。 黑甲兵们依旧端坐,似乎被这突来的变故震惊,但在短刀托盘铁叉近身的那一瞬间,黑甲兵们抬手,呛呛声顿起。 他们的手一层厚厚的黑甲护腕,相撞交锋,火星四溅。 晨光,火星,门前悬挂的疯狂摇动的灯笼映照下,室内几个身影疯狂的碰撞在一起,砰砰声桌椅翻滚,呛呛声兵器与铁甲交集。 一个黑甲兵转身猛击,拳风如刀,面前瘦小的妇人整个人都摇晃站立不稳,但下一刻她贴了这黑甲兵的身前,刺耳的锵啷声划过铁甲,手的短刀竟然从片片鳞甲没入,血瞬时涌出,黑甲兵发出一声怒吼,双拳直击向妇人的头。 要么抽刀,要么送死。 妇人手短刀不退反而更是一个旋转,黑甲兵的前胸鱼鳞一般裂开跌落,竟然是整块皮肉都被剥落。 哐的一声,疾风袭来,妇人矮身扭腰低头,一把铁叉越过她直直砸向黑甲兵挥出的双拳,砰,黑甲兵向后跌落,砸碎一张桌子一动不动。 没有片刻的停留,铁叉与另一边黑甲兵抽出的长刀撞一起,长刀飞起到屋顶,但那甲兵没有丝毫的慌乱,双手从腰里摸出双刺突进,铁钗与双刺碰撞在一起,霎时砰砰砰连起。 三人缠斗六人,不落下风也不占风,小小的厅堂内轰然,桌椅板凳碗筷随着刀光剑影飞腾,转瞬间双方皆已带伤。 一柄长刀砍落在伙计的肩头,伙计手长剑刺入那黑甲兵的咽喉,血花同时四溅。 双方一瞬间互相退开,但旋即又再一次杀来,死去的没有人在意,受伤的也浑然不顾,三人拼斗五人,厮杀更酣。 两个黑甲兵被逼到墙边,在这时轰的一声,这堵墙竟然被推到,两个甲兵被砸倒地,不待三人前内里一把铁锤挥出,瞬时砸烂两甲兵的头。 四人对三人,你死我活,暴喝声、兵刃交击声,沸腾,血肉横飞,绚烂。 长刀挥动,妇人的短刀伙计的长剑被打飞,人也跌滚,举着粪叉的老头猛地扑过来抱住了这黑甲的长刀,长刀从老头腋下而过,黑甲怒吼一声双手翻转,老头腋下血如泉涌,没有后退反而向前滑去,一路血涌,手的铁叉刺入了黑甲的胸口,轰的一声,铁锤从一旁砸来,黑甲在视线里跌落,压住了老头。 那边滚落在地的妇人和伙计撞了另一个黑甲,两人合力左右将他压向门板,一声怒吼,铁锤袭来,血花在门板绽放。 不堪重负的门板向外跌去。 门外吃草的马儿们受惊,发出一阵嘈杂,门头悬挂的灯笼噗通落地,轰然燃烧,晨光似乎一瞬间明亮,嘈杂声如同燃气飞扬的纸屑灰烟渐渐散去。 清晨恢复了安静。 小小的客栈厅堂里血腥气一片,只有一个大汉站立,其余的躺倒满地。 “妙妙姐,你没事吧?”伙计从门板黑甲死尸撑起身子,看着另一边躺着的妇人。 妇人动了动,地翻身,喘气道:“还好,还好。”又想到什么猛地起身,“老嗖呢?” 伙计也忙起身,一瘸一拐的搜寻,一眼看到穿透一个黑甲的铁叉。黑甲身形巨大,看不清身下压着的人,只看到散落的白发伙计噗通一下跪地,想哭又想笑,但突然有声音传来。 “打完了吗?” 低低的如同老鼠一般的声音从黑甲死尸下传来。 跪地的伙计呸了声,双手撑着向后倒去,抬脚踹向死尸,骂道:“你个老嗖,这时候也不忘装死你以为这是在西凉战场啊” 妇人也重新坐回地,看着自己以及从死尸下爬出来的老头,一个个都血满身,道:“许久不杀人了啊七个都这么吃力。” 话音落,外边风传来尖利的呼哨声,几人顿时色变。 “竟然还有五人赶来!”伙计道。 刚爬出来的老头又向死尸下爬去,伙计失笑,抬脚踹他,老头嘀嘀咕咕道没法打了,没法打了 妇人抬手理了理散乱的头发,道:“好了好了,走啦。”说罢拿起自己的短刀起身。 伙计一个鱼跃起身,大约是扯到了伤口龇牙咧嘴,但也没有停下脚步。 爬在地的老头嘀嘀咕咕伸手用力的拔出自己的铁叉,看着要走过去的拿着铁锤的男人:“打铁的你拉我一下我没力气了。” 铁锤男人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伸手一拉铁叉和老头都带了起来,老头唉声叹气背起箩筐没有人停下脚,或者嘀嘀咕咕或者一瘸一拐披着晨光向前走去,轰的一声客栈燃起了大火,汹汹燃烧,外边的骡马牲口四散逃去。 第十三章 晨光 夜色褪去,晨光明亮,同样位于路边的客栈开始变得嘈杂,赶路要趁早。 大厅里一张张饼子腌菜大块切肉不断的被端来摆,让赶路的人吃足行路的力气,后院里一些杂役在忙碌的给牲口添草料装车,整个行脚店里连三岁的孩子都不得闲,所以当那个女孩子一面拎着水桶一面嚼着一块饼子走来,大家也没什么怪,还有人喊着给我这边也来一桶。 “自己打去我只有两只手。”那女孩子没好气的说道,带着见惯各色人等的泼辣。 行脚店的孩子们都这样,不分男女,要仗着性别欺负他们并不容易,忙碌的杂役们没有恼怒惊讶,而是笑起来。 “西凉的女子马都高” “你这小姑娘站到人家面前都没影了” 两个伙计一面将货车的雨布扎紧一面跟蹲在一旁看热闹的女孩子说笑。 女孩子撇撇嘴道:“瞎说,我们这里常来西凉人,随行的女子多的是,根本不是你们说的那样你们两个还没去过西凉吧?” 两个伙计被揭穿,神情讪讪,对那女孩子摆手“去去是不是要偷我们的货你们这些手脚不干净的小孩”驱赶。 女孩子呸了声起身晃晃悠悠的走开了,在人来人往的行脚店里毫不起眼,站在店门向前方望去,日光晴好似乎能隐隐看到城池薛青不由叹口气,才走出这么点路,这可怕的古代交通。 现在长安城应该已经知道自己不见了,这种翘家翘课两头骗的手段本来很容易穿帮,更何况社学里还有专门盯着她的薛母一心要把她留在社学自然是那边有自己人。 接下来靠莲塘少爷了。 薛青笑了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墙,他应该也很生气,然后还会说出蝉衣的事来证明自己的猜测,当然这对于薛母等人来说完全没用,不过薛母等人肯定不敢把自己是女子的身份告诉张莲塘,那么必然要做一番样子往京城的方向去追。 这样大概又能拖延两三天的时间,也只有这么几天的时间,张家商行那日出城的商队只有这么几个。 “把路引核对好了吗?不要出纰漏。” “这还没出山西路呢,路引查的这么严了?” 身旁门边传来说话声,薛青看过去,见是两个胖乎乎的商人在说话,路引这种东西她已经知道了,是八年前皇帝一家三口团灭后,为了社会秩序安稳五位顾命大臣下令推行的政策,大周百姓离家百里需要官府出具凭证才可行,否则以乱民匪贼抓起来。 路引会写明出行人的姓名身家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极其的详尽,奴仆非清白之身是没有资格有路引的,只能依附主家,所以这也是为什么逃奴很少,因为寸步难行。 当然并非人人都需要路引,科举有了功名的不需要。 薛青感叹一下,竖耳听那两个商人说话。 “跟西凉不是出了点事嘛一个县令都被砍头了其他官府自然要做出一番姿态。” “咱们的生意不会影响吧?” “那倒不会,两国之间还是其乐融融的你那边的生意如何?” “还不错西凉太子对大周商人很是优待” 三句话不离本行,两人开始絮絮叨叨生意经,薛青听不到有用的信息便不再理会,想要继续依托商队前行不能,关卡核查货车,车里藏着不安全,随行又核对路引人员身份,看来只有自己野外独行了。 这样也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那些人更无从找到自己。 呛的一声轻响,一条静伏暗夜里刚要弓起身子的蛇瞬时被铁条刺穿,下一刻一只脚踩,铁条便被拔出来,脚步迈过去向夜色里而去,这条蛇像并没有被人注意而只是意外踩死去的。 但这世哪有那么多意外,人影消失在夜色里片刻之后,又有脚步声轻响,一只手伸过来将死蛇拎起来。 “七寸啊分毫不差”低低的苍老的声音带着感叹,“这丫头真是个独行的老手如果不是我,大概真跟不她她爹当年强多了” 看着消失在夜色不知所踪的人,这声音又突然恼火。 “烦不烦,一家子都这样,当爹的跑,当女儿的又跑,当个皇帝受多大的委屈吗?老子还委屈呢,老子也想跑呢” 夜色里随着说话一个黑影凸起,原来先前蹲着的人站了起来,佝偻的身影在夜幕似乎变的高大,似乎想到了什么事,发出了怪笑。 “原本想过一段再教你这件事,毕竟弱书生嘛不过现在看来你胆子这么大,那来见识见识真正的危险吧” 夜空里似乎怪鸟鸣叫飞过,行走的薛青停下脚,手握着的铁条微微提起,静立一刻确认真的只是夜鸟飞过才放松了警惕。 不过,她总觉得有人在跟踪她为此她已经改了好几次路线,她相信直觉,前世里直觉救了她无数次,而这直觉也是在无数次生死之间累积的经验,薛青没有犹豫,再换了一个方向疾行而去,虽然这个方向没有前进,而是向后退去。 真正的逃跑不是一直向前,以退为进同样适用在这里。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坐在一棵大树眯眼歇息的薛青猛地睁开眼,透过茂盛的枝叶大路的尽头一片黑影出现,渐渐的马蹄声清晰。 这里是大路,路有行人经过并不稀,只是薛青看着越来越近的人马,这些人很强大,也很危险。 薛青握紧了手里的铁条,看着视线里的人马,人并不多,五人八匹马,黑铠甲,整齐划一的行进,他们是官兵,且是受过精良训练,过战场杀过很多人的那种,连身下的马匹都带着血腥气,起曾经见过的京兵禁卫要厉害的多。 官兵行进都是身负军令的军令如山倒,他们不会被外物所扰,只是路过,薛青屏气噤声看着这些官兵,靠近,然后从这里疾驰而过但忽的行进的一个官兵身形猛的一涨,臂挎着的弓弩一抬。 我去!薛青仰身向后同时抬手举起铁条。 呛的一声,繁茂的大树溅起火光,那是弩箭与铁器相撞,树枝哗啦摇晃,一人在其腾起翻转。 树下五名官兵已经都抬起了手臂,呛呛呛数支箭头射向大树,薛青在树已经翻了几转,弩箭擦着鼻头而过钉在树干树枝,而随着她的几个翻转,手的铁条一刻不停的刺出,伴着最后一个落脚,咔吱一声,粗大的树枝断裂砸了下去。 树下马匹嘶鸣,五名黑甲从马跃起,避开了砸落的树枝,弓弩扔下,拔出了背后的长刀,看向树。 晨光下树干粗布衣衫黑发长辫的女孩子空悬,手握着一根铁条,铁条没入树干,仅此支撑。 第十四章 一战 这对战来的突然又莫名其妙。! 好好走路的人为什么突然打好好睡觉的人?换做任何一个人都要愤怒的发出质问,你们什么人?怎么随便打人? 但薛青没有说话,在这五名黑甲看向树的时候,她已经拔下铁条落下来直直的刺向最近的一黑甲,因为仰头而露出的咽喉。 呛的一声,铁条撞在此人横起的长刀,一击不薛青借力向后翻去,同时手肘狠狠的击向另一个黑甲的脸。 砰的一声,鼻血飞溅黑甲向后倒去,他没有起身的机会,紧随其后的便是一柄铁条刺穿了咽喉。 你打我,我打你,管你是误会还是特意,询问是打赢了之后才做的事 一眨眼被杀死一人,余下的黑甲很是愤怒,发出嘶吼向薛青扑来,长刀劈下,与薛青的铁条撞在一起,精心打造的长刀并没有将短小不起眼的铁条砍断,刺耳的撞击声,那是铁条沿着长刀划动,电光火石间薛青已经到了一名黑甲面前,肘倒腕提膝屈身转,铁条便划过了那黑甲的咽喉噗通一声黑甲倒地。 混战的六人变成了五人又变成四人,一呼一吸间结束,一呼一吸间又是开始,晨雾单薄矮小的身影几乎被三个高大的黑甲绞碎,但让黑甲们惊讶的是不管怎么撕缠,这女孩子的手总如同鬼魅般抽出一击,且只打咽喉,那是他们全身最薄弱的地方,一击必然致命。 杀人。 这是一个纯粹的杀人者。 他们黑甲卫有时候还要留活口,或者只断了对方手脚等等,而这个女孩子只要命。 这些黑甲卫再厉害,也不如宗周厉害,而且也不是那晚被动应对,薛青前世的历练今生被四褐先生训练融合在一起,每一动都为一击准备,每一击都要取命,不长不短的双头扁平的铁条随着她的挥动,次次入肉见血,专注而认真。 一把长刀砍过来,铁条被压到肩头,阻隔了几乎到这女孩子纤细脖颈,长刀未能再近分毫,因为铁条的另一头伴着撞击声刺入这黑甲人的咽喉,长刀紧握人跪倒在地,瞪圆眼咳咳几声栽倒不动了。 至此树枝散落间五名黑甲人皆亡。 薛青将铁条插在地支撑身子片刻,身血迹斑斑,对方的血,以及自己的血,还好伤的并不重,薛青将肩头的伤按了按,看着身边的尸首,自言自语道:“莫名其妙的杀人,真是危险的世界。”说罢转身疾奔而去。 晨光照着地黑甲人,皆是双眼瞪圆,四周的枝叶被踩响,一个佝偻的身形从不远处冒出来走近俯身看着他们,浑浊的双眼亦是瞪圆。 “日哦。”他道,“莫名其妙杀人,真是个变态。” 话音落耳朵一动转过头,眯起眼看着一个方向,晨光照着他枯皱的脸,正是四褐先生,他的脸浮现古怪的神情,又咧嘴一笑转身向一个方向而去,三步两步很快消失。 在他消失的那一刻,大路奔来一人,身材高大,整个人裹在破披风里,像一座山,他很快也停在这五名黑甲尸首前,俯身伸手在其一个尸首的咽喉探看,风吹起披风露出面容,须发下的双眼满是惊讶,他又用力的在四周嗅了嗅,视线看向一个方向。 那是薛青离开的方向。 薛青跑的很快,肩头的伤口血涌了出来,这无关紧要,要命的是要找她的人将要更多了,这叫什么事,这根本不是主角待遇! 前方一道沟壑,再远处是一片密林,薛青跨步,但下一刻弓身,沟壑里有人跃出来,不是一个人,而是四个人晨光下呛的一声,薛青的铁条与迎面的兵器相撞。 那是一柄铁条还短的刀带着腥臭鱼! 薛青瞬时瞪大眼,看到短刀后的人,而那人也瞪大了眼发出啊的一声。 “大婶?”薛青道。 “青子少爷!”握着短刀的妇人喊道。 随着这声喊,四面八方袭来的风声顿时又向四面八方散去,伴着蹬蹬的脚步声,尘土飞扬,兵器相撞声。 却不是在于薛青的铁条相撞,而是为了避免兵器落到薛青身各自相撞。 尘土散去,沟壑边陷入诡异的安静。 薛青没有去看四周都有谁,只看着面前的妇人,道:“大婶来这里卖鱼吗?” 妇人掩面笑了,一面将手里的短刀往袖子里藏,道:“你看你,几天不见,怎么喊起大婶了,不是说了叫大姐的嘛青子少爷是来这里读书吗?。” 薛青将手的铁条也插回腰间,道:“是啊,我较喜欢在野外读书。” 然后才看向四周,一个高大的男人转过身,将手里的铁锤掩住,另一边,一个老头背着箩筐,低着头用铁叉在地戳来戳去似乎满地都是牛粪,另有一个瘦小的男人似乎没有动作可做,只能对薛青咧嘴一笑:“真巧啊,青子少爷。” 薛青哦了声道:“真巧啊,货郎大哥。” 气氛尴尬。 卖鱼的妇人忽的反应过来,伸手拍腿:“哎呀青子少爷,巧什么巧啊,我们都在找你呢你这孩子,怎么逃学逃家了?你娘都急死了,街坊邻居都在找你呢。” 被吓懵了,倒忘了这个了,其他人也都反应过来了,纷纷点头,铁匠和捡粪的老头没有说话,货郎和卖鱼的妇人应和。 薛青哦了声亦是附和他们:“没有啊,说了喜欢在野外读书嘛” 卖鱼的妇人干笑两声道:“你这野外有点太野了这都出了长安界了还有啊。”她发出一声惊叫,直到这一刻才看到薛青身的血,“你,你受伤了?” 四周躲闪的三人顿时都看过来,货郎更是一步前。 薛青神情平静道:“野外嘛,遇到些野兽没事的。” 卖鱼的妇人干笑两声,大概是自己也在说谎的缘故,没有底气去指责别人也说谎,拉住薛青的胳膊,道:“不要说这些了,找到你好了,我们快回去,这里太危险了。” 说道危险,神情顿时几分焦虑。 铁匠货郎以及老者也都跨步。 “你们先走。”他们齐声。 卖鱼的妇人拉着薛青要走,薛青却握住了铁条,道:“追来了。”一面转身。 卖鱼的妇人微怔,那边捡粪的老头也道:“来了。”举起了手里的铁叉,同时看了薛青一眼,微微惊讶,竟然自己察觉的还早? 铁匠抓紧了铁锤,再次道:“你带她走。” 卖鱼的妇人道:“可是他们五人我走了你们” 铁匠还没说话,薛青道:“一人。” 什么?几人怔了怔,然后听到了马蹄声,凝目看去视线里出现了一人,只有一人。 纵马疾驰速度极快,似乎一瞬间到了眼前。 干掉他,薛青从来不指望别人,尤其是这个时候,转身要前,却见那卖鱼的妇人发出一声尖叫,跺着脚将手里的短刀扔下。 “笃大人,笃大人” 像个孩子一样向来人扑去。 大人怎么这么多,薛青心道,走不了,将铁条插回腰里衣衫掩住,叹气。 (周末出趟门,一更么么哒感谢最华丽的马甲打赏一万起点币) 第十五章 相见 薛青记得笃大人这个称呼,那夜薛母与郭怀春夜谈提过一句,笃大人不回来心里不安,似乎很依赖敬重这位大人,看卖鱼的妇人欢喜失态,再看打铁的捡粪还有货郎虽然没有像妇人般欢呼雀跃,但也难掩激动这位大人很受敬重。 薛青看着这男人翻身下马,一眼认得是适才那五名黑甲人骑的马他到过自己适才所在的地方,审视间那男人看过来,罩住头的披风揭开,须发散乱一双眼犀利。 薛青没有回避,也没有靠近,只带着几分好,然后施礼,表现无甚特那男人没有再看她,卖鱼的妇人抓住了他的胳膊。 “笃大人,果然是你来了。”她喊道。 笃大人看她点点头,又看其他几人,几人都对他点点头,纷纷伸出手,笃大人与他们重重的伸手相撞,激动欢喜感慨等等情绪尽在这一拳。 “把人引到这里来,吓到你们了吧?”笃大人道。 卖鱼的妇人道:“怎会。”又不屑,“只有那些人吓到了。”说到这里哎呀一声,“有五名黑甲卫” 话没说完看到了笃大人身边的大黑马。 货郎已经激动道:“大人已经解决他们了!”神情欢喜佩服。 笃大人却似乎几分惊讶看了货郎一眼,道:“不是我。”又道,“不是你们吗?” 卖鱼的妇人等人闻言惊讶,齐声道:“我们是准备伏击但还没见到。” 笃大人道:“五人已经被人杀了。” 卖鱼妇人四人神情惊讶。 笃大人道:“此地不宜久留,回去再说。” 卖鱼的妇人应声是,招呼人要走,看到薛青忍不住道:“大人,你看她” 笃大人自然已经看到薛青,适才已经疑惑,自信他的手下纵然多年不见,也能认得,只是这个 卖鱼妇人道:“她是” 货郎抬手制止,打着哈哈道:“她是城里的乡亲”对卖鱼的妇人使个眼色。 卖鱼的妇人回过神道:“是啊。”又对薛青招手介绍,“青子少爷” 笃大人接过话道:“少爷?”看着那女孩子。 卖鱼的妇人等四人顿时愕然,似乎这一刻才想起来眼前的少爷变成了女孩子,而他们还没有表现震惊现在表现是不是有点晚? 气氛再次尴尬。 薛青笑了笑道:“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吧。” 笃大人看她一眼,亦是道:“回去再说吧。” 这种情况下的确说什么都不合适,卖鱼的妇人哈哈笑两声,道:“好啊好啊我们有马,青子少爷我们一起回去吧,你娘要急坏了。” 薛青施礼道:“多谢了。” 一行人回程却没有进城,而是先来到城外一处宅院,这是捡牛粪老者的家。 “青子少爷您现在这里稍等,我们去请你娘来,你如今这样进城只怕不便。”货郎说道。 薛青应声是,施礼道:“有劳货郎大哥了。”按照卖鱼妇人的引路进了一间屋子,并且提出要洗澡换衣服梳头,“免得我娘见了受惊伤心。” 如果不是此时知道这孩子做出离家出走的事,真要真的以为她无的乖巧听话,卖鱼的妇人不知道该做什么感叹,也不敢跟薛青表现的过于熟悉免得引起怀疑,虽然从遇到的那一刻无处不怀疑了扶额,一切交给薛母来吧,她自去安排。 那边薛母得到消息疾步来到货郎家。 “青子在哪里?你们怎么啊。”她话没说完看到了屋子里站着的高大男人,纵然须发散乱几乎遮住了面容,纵然已经七八年未见,她还是一眼认出来,发出尖叫,人也扑过来,“大人啊。”竟如同孩子般抱着男人的胳膊放声大哭,激动欢喜还有委屈自责。 男人抬手抚了抚她的头,道:“不要哭,没事了。” 薛母道:“不,要哭大人,你不知道” 笃大人道:“我知道,你们这些年辛苦了。” 薛母闻言更是大哭,又心酸抬头看着沧桑以及须发也盖不住脸伤痕的男人,道:“你们才是真辛苦咱们还有多少人?”拭泪,“我们这些年不辛苦,也是这一年才辛苦些”又恨恨,“都是那些读书人来了之后发生了好多事” 她的话因为激动语无伦次七零八散,笃大人认真听,只道:“好,你与我慢慢说。” 货郎在一旁急道:“戈姐,先说要紧事吧。”女人是这样一激动主次不分啰啰嗦嗦。 薛母擦着泪哦了声,又看货郎:“你们找到她了?在哪里找到的?” 货郎苦笑道:“在野外,我们伏击黑甲卫的时候。” 薛母愣了下,道:“怎么那你们岂不是暴露了?” 货郎道:“何止我们暴露她穿着女装。” 薛母愕然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货郎将当时的情况讲了,道:“现在妙妙守着她,让我们来和你商量怎么解释,免得她生疑。” 薛母握着手思忖一刻道:“那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说为了找你,我告诉你们她是女儿身,至于你们怎么出现在那里,一口咬定是在寻找她。” 货郎点头:“也只能这样了”旋即又不解,“她怎么出现在哪里?原来真的没有去京城啊,这小子丫头真够狡猾。” 薛母伸手按着额头,道:“这个我回去再问。” 他们说着话,笃大人在一旁安静的听,此时插话道:“你们说的是谁?” 屋子里的人都看向他,薛母惊讶道:“你们还没告诉笃大人?” 货郎道:“那时候怎么能说,她在一旁看着呢,我们的出现已经很古怪了,笃大人再失态的话,真没办法解释了。” 薛母点头:“你说得对,瞒着她不能让她起疑。”又几分激动看向笃大人,“大人,她是殿下啊。” 笃大人神情微怔,道:“那个女孩子?” 薛母点头拭泪道:“是,我按照你的当初说的将她扮作男孩子,以薛为姓名青,你看到了她,她可还好?”这可好问的是与过往曾经的对,是追忆啊。 笃大人沉吟一刻,没有追忆也没有激动,道:“她怎么在那里?而且身还有伤?” “这不是意外” 哗啦一声响,薛青从浴桶探出头,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跟他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相同,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的通。 虽然没有听清他们和那个男人说什么,但大概也猜到,肯定跟那五名黑甲有关又正如她曾经觉得怪的那样,原来这个总是出现在她学路的捡粪的老头,日夜开着门的打铁铺子,果然都有问题,他们都是知晓且保护宝璋帝姬的人卖鱼的妇人和货郎倒是出乎意外。 薛青将粘了草药的布盖在肩头的伤口,刺痛让她更清醒。 既然他们是保护宝璋帝姬的人,那么要伏击的是敌人 “我本来是要去京城的,半路却被那五人抓走的。”薛青道,抬脚迈出浴桶,擦干身子,“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要抓我?” 衣衫一一穿,必须瞒着他们,不管这个理由说得通说不通,一口咬定,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要逃走的意图否则没有机会逃走了,而且他们也要瞒着自己,如此正好,也不敢不会来深究自己的行径。 屋子里没有人能回答笃大人,大家似乎这个时候才想到这个问题,主要是发生的意外的事太多了。 货郎苦笑道:“当时我们以为是黑甲来了,结果跳出来的是她,真是吓的魂都掉了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笃大人道:“她会功夫?” 薛母道:“是啊,学了点,跟着郭家的武师。” 笃大人道:“郭家的武师吗?” 薛母点头,又不安的问:“她受伤了吗?难道是遇了黑甲卫?我还是快些去看她。” 货郎道:“那再确认一下怎么跟她解释,大家一口咬定是受你所托寻找她”又看向笃大人,“至于笃大人说是跟郭大老爷一般是旧友,怎么样?” 薛母看着笃大人,道:“好,好。”又泪光闪闪,“这也是事实。” 笃大人道:“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依旧什么都想不起来?” 薛母点头道:“是啊,跟那时候一样,什么也没想起来,所以也一直瞒着她,怕她受不了她的身子很弱。”说到这里忍不住拭泪,“笃大人你不知道,好几次都差点死了” 笃大人默然一刻,道:“我去看看她。” 门被敲响,卖鱼妇人的声音也传来。 “青子少爷啊,你好了吗?你娘来了。” 伴着她的声音,薛母的哭声也响起,在这之前薛青已经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了,她也准备好了,将门打开喊了声娘。 薛母一把抱住她大哭,旋即又抬手打:“你怎么回事啊?你要吓死娘了。” 薛青道:“娘,我错了,我只是好想要进京去看看” 果然是要进京?薛母怔了怔:“那怎么” 话没说完卖鱼的妇人已经前,“有什么话咱们屋子里说罢,青子少爷身还有伤呢。” 薛母闻言更焦急,薛青连连安抚说没事,于是一同进屋去,看着跟进来的沉默高大男人,薛母想到什么,欢喜拭泪道:“青子啊,你还不认得吧,这位是你爹的旧友。” 薛青自然看到了,这个男人自进门来只安静的看着自己。 很好,果然他们要继续隐瞒自己,薛青哦了声,前施礼道:“见过叔父。” 笃大人看着她,撩衣单膝下跪,道:“笃见过帝姬殿下。” 咿! 诸人愕然,满室凝滞。 (三千字一更,还在外边,么么哒,大家周末愉快,感谢surega打赏一万起点币) 第十六章 当面 措手不及。! 先前想好的怎么隐瞒彻底没用了,身份这样揭开了? 为什么? 薛母结结巴巴:“笃”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笃大人做事总是有道理,总是对的,她伸手抓住薛青的胳膊,“青子”那声娘突然说不出来了只一个下跪一个殿下,瞬间一切都变了,莫名其妙的,薛母的眼泪流下来。 薛青反手抓住了薛母的胳膊,后退一步,道:“这是?”似乎受到了惊吓。 这太突然了,她接受不了吧,薛母看着她颤声:“青子,没事的,别怕”怎么办,怎么说?怎么能不怕?干脆噗通一声也跪下来在笃面前,“你,你这是” 笃神情平静看着她道:“你不用担心,殿下不会怕。”又抬头看着薛青,“能杀死五名黑甲卫的人,必然是无所畏惧的。” 杀死五名黑甲卫? 薛母货郎等人骇然,视线凝聚在薛青身。 薛青神情有些好,道:“你怎么认为是我?”并没有惊讶反驳。 这种态度干脆利索,不做无用的情绪反应,笃的神情更几分赞叹,道:“您身带着死去的黑甲卫的味道,虽然这有些荒唐,但我跟他们最熟悉,这五人本是要死在我手里的,我追着他们死亡的味道一直到您的面前我原本以为您是我的手下,我还有些自责,我竟然不认得。” 薛青笑了笑,哦了声:“原来如此啊,你来的太快了,再晚一点是不是味道不见了?” 这是承认了吗?在场的人目瞪口呆。 笃点点头道:“是。”又带着几分好,“您的兵器?” 薛青挽发青衣垂手而立,并不见兵器,想到在外边遇到的时候亦是如此卖鱼的妇人啊了声,想到与自己短刀相撞的那一刻因为当时太震惊对方,其他的事都忽略了,此时想来的确是有兵器的 这边薛青已经伸手从腰后拿出铁条,道:“这个。”又看着门边站着的铁匠笑了笑,“还是这位大叔给打的,没什么特之处。” 铁匠神情怔怔,是这个孩子们玩耍的东西,杀死了五名黑甲? 笃伸手接过,查看一番点头道:“果然是它。”又恭敬的递回去,“兵器从来都没有特之处,特的是使用它的人。” 卖鱼的妇人再也忍不住了,道:“这到底怎么回事?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薛青看着还跪地的笃,道:“这位大叔起来说话吧。”一面伸手去扶薛母。 笃应声是站起来,薛母也随着薛青的搀扶站起来,神情有些恍惚。 笃站起来看着眼前的女孩子,道:“一开始我以为你是我手下的时候还怪,十几岁,那岂不是娃娃的时候入伍了”说道娃娃二字,眼光芒闪过,浓密胡须遮掩下的脸迸发异的神采。 那个,娃娃啊眼前的女孩子大眼眨着微微的歪头,似乎在审视这个陌生人,像当年一样,笃的眼神柔和几分,道:“这么大了啊。”他的语调一直冷静干涩,此时此刻话语里只多了一个啊字,“你是不是恢复记忆了?可还记得我?” 记忆!薛母一个机灵回过神,道:“青子,你想起来了以前的事了吗?” 薛青摇头道:“娘,没有啊。” 薛母怔怔,那怎么怎么听了这话如此淡定,还有杀黑甲卫是怎么回事? 笃大人眼神更亮,道:“所以您只是以薛青的身份杀了那五个黑甲卫?”不是在血海深仇之下义无反顾,是一个普通人的身份那勇气更是令人震惊。 薛青道:“我没想杀他们,黑甲卫到底是什么?我只是在路边歇息,他们从树下路过突然攻击我” 货郎啊了声,道:“他们是在追击我们,我们故意引他们过来的,准备再沟壑边伏击他们是以为你是我们的人吧。” 薛青哦了声,道:“原来如此啊。”又摇头,“那不问清楚要杀人,也太不像话了。” 卖鱼的妇人看着她,忍不住问道:“那,你” 薛青道:“我能怎么办,我只能杀了他们。” 所以你也没问清楚嘛室内安静一刻,货郎忽的叫道:“不对,你怎么能杀了他们?” 薛青道:“我知道杀人犯法,只是那个时候我又没有官府可以告我会去知府大人哪里认罪的。” 谁说这个啊,什么见官货郎瞪眼道:“我是说你怎么能杀了他们?他们,他们很厉害的你”下打量这个女孩子,弱不禁风,十三四岁,凭什么?凭着跟郭家那些武师学了功夫?还是凭着铁匠打的一根稀古怪扔地都没人捡的铁条?怎么可能 笃忽的大笑,道:“所以,能做到这般的,如此厉害,我们还有什么顾虑,不把真相告诉殿下?我相信这世没有任何事能吓到殿下。” 其实你吓到我了,薛青心道,如果知道这男人如此厉害她,她其实也没什么办法阻止,只能更小心掩藏不能被他发现自己并不想当这个殿下而试图逃走。 屋子里的其他人都还处于混乱,不能把现在发生的事串联起来,笃没有再跟他们解释说话,只是看着薛青。 在荒野里他并没有仔细的看这个小姑娘,因为认为只是一个下属,在货郎家得知真正身份后,进了门他认真地观察,但也只是观察她的气息,发觉那隐藏下骇人的杀气,直到现在他才真正的看着这个小姑娘,只是看着她,如同穿透了九年的时光。 笃道:“一次抱着你的时候,你才这么点。”他伸手划一下,“连哭都不敢,抓着我的衣服吓晕了过去。” 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一日,小小的女孩子裹在身前,穿过炙热,利箭,身后电闪雷鸣劈裂天地,火光滔滔,随着腾跃翻转,有剑锋舞动,有血线交错,有火花迸裂,有金铁交击。 天地似乎变成了一张大,要将一切都罩住拧碎,他像鸟一样要飞出这张大,身旁无数的人撞向这张大,以自己身体的碎裂来撕碎冲击 有人走过来,伸手抱住了他,贴近他高大的身形这人更加瘦小,一双手似乎环抱不住他,清新的皂香气瞬时扑面,驱散了口鼻间的血腥以及眼前的幻影。 薛青道:“虽然我不记得了,但谢谢你,很高兴又见到你。”她拍了拍这个男人结实的后背。 九年前你抱过我,现在我抱抱你。 薛母瞬时泪如泉涌,抬手掩面。 第十七章 介绍 笃也有些意外,但什么也没说,笑容在脸散开,驱散了脸沧桑风尘,并没有受宠若惊也没有后退施礼,而是伸手拍了拍薛青的肩头。 薛青嘶的一声。 笃忙抬手,道:“伤口吗?” 薛青笑了笑,道:“是,不过无妨。” 一旁的薛母听到伤口二字急忙前道:“伤在哪里?伤的如何?”伸手要来看。 薛青拉住她的手,道:“肩头,不重,我已经过药了。”一面微微掀开衣衫让薛母看肩头裹着的伤布。 薛母再次流泪。 笃却是一笑,道:“只这么一点伤,殿下果然厉害。” 屋的诸人回过神,想到这件事,货郎再次惊讶道:“殿下真的一个人杀了那五人?” 薛青没有回答,而是看着他们道:“大家是不是先自我介绍一下…”苦笑,“此时此刻我的心里很是震惊啊。” 看不出来…屋诸人看着她,不过也是该说一下具体的事了,货郎等人对视一眼,便都看向笃,笃道:“说来话长,但也简单,你知道先皇后和宝璋帝姬亡故的事吧?” 这件事并不是秘密,作为大周的国民都应该知道。 薛青点头,没有追问只是安静的等待他接着说。 “大平三年六月,陛下因为秦潭公重伤而亡…” 薛青眼神惊讶,原来这个皇帝也是被害的这个秦潭公倒真是厉害。 “…陛下有两支亲卫军,一个隶属秦潭公的黑甲卫,是今日你见到杀死的那些人,一个是我们,陛下赐名五蠹军。” 虽然须发浓密,但当他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难掩傲气,薛青看着他,不过这个名字的含义并不是太好啊…皇帝不是羞辱他们吗? 笃微微一笑,道:“秦潭公治军严格,当时有不少犯了错要被砍杀或者驱逐的兵士,如临阵脱逃,如在军偷抢欺诈等等诸如此类的被视为废物蛀虫的人,陛下出面拦下,命我将这些人单独成一军,说想看看一个人是虫,一群虫会如何,是不是也有用途,所以赐名五蠹。” 一旁货郎嘿嘿笑了,道:“小的喜欢小偷小摸,承蒙笃大人解救要不然早投胎去了。”说罢对薛青一礼,“小的康年见过殿下。” 卖鱼的妇人嘻的一笑,道:“康康你真是谦虚,将半个兵器库的铠甲兵器偷出去,让铁匠砸了融了卖了,可真不算是小偷小摸。”说罢也对薛青一礼,“殿下,奴无姓,小名妙妙。” 货郎康年干笑连连,道:“哪有哪有,夸张了夸张了。”指着一旁的铁匠,“这是铁匠,也不知道叫啥。” 铁匠没有说话在一旁呆立看去老实的很……敢将军器私卖的又怎么可能是老实人,薛青心道,那薛母和这个卖鱼的妇人妙妙…她看向她们。 卖鱼的妇人妙妙一笑:“青子少爷,我可没有骗你,我的确是卖鱼的…” 捡粪的老头嘿嘿笑了,道:“她卖鱼,你娘做饭,二人开个黑店,不知道吃了多少路人,还胆大包天将主意打到路过的黑甲卫身…”如同先前货郎等人一般施礼,“老儿齐嗖。” 齐嗖,好怪的名字,薛青好道:“然后被抓了?” 大约是在自己养大的孩子面前说这个很不好意思,薛母抬手掩面道:“不要说了。” 捡粪老头齐嗖幸灾乐祸道:“…没有,跑了,被笃大人抓住,说一个黑甲卫抵一百个普通兵丁,一个兵丁能杀一百个敌贼,所以要她们还债…我说妙妙,戈川,你们两个到现在也没算清要还多少吧?” 薛母掩面不语,妙妙撇嘴道:“捡粪的你笑我们做什么,你当了一辈子兵,一个敌贼也没杀死过,多得意呢。” 齐嗖嘿嘿笑:“我笨嘛。” 当了一辈子兵没杀过一个敌贼,但却毫发无伤,那得多厉害的趋利避害或者逃跑能力啊,这可不是笨,薛青看着这老头,再扫视其他人,五蠹军,这个皇帝倒是有意思。 笃也看过这些下属,眼闪过一丝往日的追忆,但旋即掩去,道:“那时我们被秦潭公支派在西凉境,察觉情况不妙时,已经被秦潭公扣乱军的罪名无法接近陛下,只能竭力的赶去救皇后和殿下您,但还是晚了一步,我们赶到时,黄沙道驿丞宋元将整个城洒了火油,内大火焚城外有秦潭公三千黑甲,我们拼死杀进去,皇后娘娘已经”说到这里停下。 屋诸人虽然不是第一次听说,但还是似乎又回到当时,神情怅然。 笃看向薛青,接着道:“万幸殿下你那时候没有起火没有熏晕,躲在桌子下哭,我抱了你出来,你不哭了” 薛母拭泪道:“可是你还是吓坏了,笃大人带你送到我面前的时候,你已经晕死过去了,醒过来什么都不记得,只是大哭,我只能说我是你的娘,你紧紧抱着我”说到这里看着面前的女孩子,深吸一口气泪光闪闪后退一步,俯身施礼,“戈川,见过殿下。” 从此以后再也不是母女。 薛青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嗯了声,道:“然后呢?”没有接这个话题。 戈川便拭泪道:“当时秦潭公的人追的很紧,笃大人要引开他们,让我们几个带着你躲避,后来笃大人捎信说让去长安城,我带着你过来,为了安全我决定将你扮作男孩子,这样来到了郭家,与郭怀春商议后假扮报恩许亲。”又看着薛青泪光闪闪笑,“日常郭大老爷表现的种种都是我们事先商量好的,他对殿下很是敬重关切,只不过为了掩人耳目。” 薛青点点头。 这边笃道:“之所以让殿下你来长安城,是因为头人的安排。” 薛青没忍住笑了,屋诸人不解看着她,这时候还笑得出?且有什么好笑? 薛青轻咳一声道:“原来我们边还有人啊。” 笃道:“秦潭公一手遮天,隐藏了陛下的死因,将皇后和殿下您的死推说到天雷,但到底是有很多人怀疑,我把你交给戈川他们后,除了诱杀黑甲兵,还一直在寻找朝助力。” 薛青道:“那现在的皇帝是先帝的儿子?” 笃道:“当然不是,贵妃从来未有孕,这是秦潭公从外边抱回来的。” 薛青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直接揭穿他们?告诉天下人宝璋帝姬还活着?” 笃道:“那场大火太大了,秦潭公说公主殿下你死于雷火,又用了一个假尸首,迷惑了天下人,最重要的是皇后当初携带玉玺赶往泰山,我当时救出你没有找到玉玺,无法证明殿下的身份。” 薛青伸手抚自己的脸,道:“我身为帝姬,朝里的大臣不会不认得我吧?” 笃道:“殿下当时才五岁,一直在深宫,且还不是指为可以继承大统的帝姬” 也是个长公主而已,并不当做皇储,所以纵然是公主也女子藏深闺不见人呐封建思想害死人啊,薛青摇头。 “也没有找帝师启蒙,身边熟悉的只是一些内侍宫女,这些人也很多都被秦潭公控制。”笃接着道,“虽然朝有大臣见过公主您,但我们当时不知道朝谁是秦潭公的人,不敢贸然前去,现在你长大了”看着薛青的脸,几分迟疑。 戈川接过话道:“女大十八变,你现在和小时候不一样,而且跟陛下和皇后也不是很肖像,单靠相貌难以服众。” 薛青道:“怪不得宗周那些人也只是广撒。” 笃道:“他们这些太监还算跟殿下较熟悉的。”也只能宁可错杀一千来寻找,那些大臣们更不可能靠着相貌认帝姬。 算相貌相似也难以服众,这一点薛青理解,历史假冒公主啊什么故事也有,点点头,道:“我明白,这时候单凭你们说我是帝姬,没人会信,那我们头的人是谁?” 笃摇头道:“我不知道。” 咿薛青看着他,不知道?这不太靠谱啊。 (感谢surega打赏一万起点币,周一好呀,么么哒。) 第十八章 浅谈 “我必须保证殿下您的安全,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也不会去见任何人。手机端 笃说道,“而对方也是如此顾虑,这件事关系重大,秦潭公在朝清洗异党,遍布耳线,对方也担心是秦潭公布局,我直接接触的是我放心的人,他是内阁一个吏,再通过他联系两位官员,这两个我也亲眼见过,而通过这两个官员我得知还有一位相信了我们,但他要求那两位官员保密身份。” 薛青道:“那你们如何相信他?” 笃道:“他给我们提供了很多便利,这些年多亏了这些便利我们才不至于伤亡过大,如长安府的安置,先后李知府青霞先生都来了,负责照看以及教导你。” 果然有这两人,薛青哦了声,那四褐先生道:“长安府还有其他人吗?” 戈川道:“郭家只有郭怀春知道,除了我们几个,李知府林大人,还有三个城门守卫。” 怪不得薛母可以晚在长安城肆意行走,再次可见自己的直觉小心是对的,跟踪的时候及时停下,要不然不是被铁匠发现是被城门守卫察觉,薛青道:“还有吗?” 笃道:“没有了,这些足以,也不能人太多,否则敌人察觉引来了。” 没有四褐先生,四褐先生果然是独立的存在,且刻意回避不让薛母等人发现,跟宗周熟悉,对青霞先生不屑,身份必然不低,薛青嗯了声,道:“辛苦你们了。” 妙妙噗嗤笑了,道:“殿下真是客气。” 薛青道:“的确是辛苦了,笃大人说起来短短数语,几年时光一语带过,但日子是一天天过来的,过的没有说的容易,不说别的,笃大人与我们已经八年没见了,八年啊。”轻叹。 这一句轻叹让妙妙和戈川瞬时眼红流泪:“笃大人,这些年没有你的消息,我们真是” 笃道:“我亲自来了总你们听到我不好的消息好。” 妙妙和戈川又忍不住笑,脸泪还在滑落。 薛青道:“笃大人一路走来辛苦了,快歇息吧。” 妙妙连连点头,欢喜道:“笃大人去我哪里吧,我那鱼铺子在闹事,来来往往人多,不是说大隐隐于市嘛。” 戈川摇头道:“人多才不好啊,进进出出的被人看到了肯定要问是什么人。” 妙妙道:“这个不用担心,我一直说我男人在外。”捏着手嘻嘻笑,“回来了也不怪。” 戈川皱眉道:“这不好吧,那四邻街坊的肯定要门看热闹大家做事不方便啊。” 薛青含笑看着二人议论,笃打断她们,道:“这些小事暂且不论。”看向薛青,“还有件事,殿下您的功夫是跟谁学的?” 还是要说这件事啊,薛青没说话,一旁戈川已经道:“跟了郭怀春家的武师,郭大人亲自挑的最好的武师,学了半年多了,郭家三个孩子都不是她的对手呢。”看着薛青与有荣焉。 笃道:“学了半年能与黑甲卫一战?郭家的武师这般厉害?” 薛青道:“主要是我也较天资聪慧,武师说我是练武才。” 笃有些怔怔,这种夸自己的对话他还是头一次遇到。 戈川显然已经习惯了,并不觉得如何,在一旁点头道:“是啊,殿下很厉害的,做了好多诗词,京城里的那些大人们都称赞,还有县试得了案首呢,章贴出来满城的人都夸无人能。” 妙妙也笑着点头:“青子少爷在长安城可是很有名呢,少年们以为首。” 这样厉害啊,笃看着薛青,赞许又感叹道:“殿下如同陛下和娘娘那般,果然聪慧无。” 薛青笑了笑,道:“笃大人客气了。”又道,“那接下来笃大人留在长安城了吧?” 笃应声是,又看向戈川,“我以郭大人的旧友身份门拜访吧。” 戈川欢喜的应声是:“再好不过,大人自当留在殿下身边。” 妙妙哦了声,道:“那我去准备些新鲜的鱼给郭府送去。” 笃含笑点头。 戈川道:“那做全鱼宴。” 妙妙眼睛亮亮:“我到时候留下帮厨不为过吧让郭大老爷多给我些赏钱。” 大约是说起了吃喝,屋子里变得琐碎,带着别样的温馨,货郎铁匠和捡粪的老头三人对视一眼,似乎有些没明白这转变,不过重逢总是让人喜悦的。 货郎康年道:“我们没借口进郭家的门,要不我们到铁匠铺子里喝一壶?” 铁匠嗯了声。 捡粪的老头齐嗖嘿嘿笑道:“好呀,我还藏着一坛子好酒呢。” 接下来商议了一下薛青怎么回家,薛青建议自己在野外迷了路吃了苦所以走回来,遇到了捡粪的老头,笃点头同意,众人便自如此去做,看着齐嗖带着换了男装的薛青坐着康年的车重新向野外去了。 笃忽道:“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戈川道:“是个很听话的孩子”好像也不对那为什么还离家出走?很是尴尬,养了几年的孩子竟然不了解吗?道:“反正她很好的,特别懂事,是做出一些看起来不懂事的事,也肯定是有原因的。” 笃笑了笑道:“我不是说这个,你们不觉得怪吗?”看向远去的车马背影,“她对自己是帝姬的事一点也不惊讶。”更别提悲愤激动等等情绪。 是啊,戈川和妙妙恍然,这反应真的是怪啊。 薛青归来没多久,笃也以旧友的身份来到郭家,郭怀春已经提前得到消息激动而有分寸。 旧友相谈甚欢,郭怀春又请了家眷子女相见,其乐融融,郭怀春与笃追忆过往,虽然言语含糊但郭怀春从都能明白真实的意思,只是有一点让他有些不解,笃提到了他家的武师,道:“听说你们家的武师不错,不如请来最好的与我试一下。” 郭怀春很是惊讶,笃的功夫他在军早有耳闻,自己家的武师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笃难道不知道?怎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或者这是表达旧友相逢喜悦的一种方式?既然如此那按照他说的办吧。 此时的薛青并没有为郭家的武师祝福,而是被戈川拉着进门,暖暖提前被打发回家,院子里只有她们二人。 院子摆设精致依旧,但相对的二人身份却变了,戈川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薛青拉住了她的手,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娘。” 声音如往常一样,戈川莫名的眼泪闪闪,要说什么,薛青已经开口:“我问你,那几个人不是脑子有病吧?” 戈川愕然。 薛青道:“他们说的什么啊,什么我是”她没有说出那两个字,“这也太怪了,怎么可能” 戈川释然,瞬时满眼酸涩,笃大人多虑了,这反应哪里是怪,而是根本没反应过来对她来说,适才他们说的事,她根本不信呢戈川忍不住落泪,可怜的孩子,得知了自己父母被害,身世凄惨,真是难以置信。 第十九章 慢言 日光明亮,戈川将一杯茶端来放到薛青面前,自己也坐下来。 ! 热茶蒸蒸,淡香袅袅,一切如旧。 戈川道:“殿下…” 薛青摇头道:“娘,你还是叫我青子吧,你这样叫我,我觉得不真实。” 戈川抚了抚她的肩头,眼泪闪闪点头:“好,青子。”唤罢深吸一口气长叹,“那几个人说的事是真的,他们也不是疯子,我知道这件事你一时很难接受,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没敢告诉你,原想着等你再大些,十八岁再说,没想到笃大人这般干脆。” 薛青叹口气道:“是啊。”太干脆了,她的计划全毁了。 戈川抚了抚她的手,道:“不过青子,这件事是真的,你真是这大周的公主宝璋,你的父皇是武帝,你的母后是皇后,如今当政的秦潭公是杀害你父母的仇人。” 薛青默然一刻,道:“都说先帝英明神武,怎么被秦潭公所害?” 戈川道:“先帝对秦潭公宠信有加,谁想到秦潭公会狼子野心,先帝本有旧疾,在去往泰山途发病时被秦潭公所害,这不是临时起意,而是处心积虑终于等到这个机会。” 薛青道:“这不是一个人能做出来的,那些顾命大臣必然也有同党。” 戈川有些惭愧,道:“这个我不懂了,反正那些当大官的都心思诡异,不可信,当初我们在他们手里吃了不少亏,折损了不少人。” 薛青抱着她的胳膊倚在她的肩头,道:“是啊,也只有拿命来换我的命的你们最可信了,我的命是娘你的命,信谁也不如信自己啊。” 戈川伸手抚着她的头没有说话。 薛青道:“你们的人不多了吧?” 戈川道:“不多了,秦潭公他们知道您还在世,一面大肆造谣你死去扶持新帝,一面四处追查遍布眼线斩草除根,你看看宗周知道了,真是手段百出,我们小心谨慎半点不敢露出可疑。” 薛青嗯了声,叹口气道:“跟做梦一样。”又一笑,“要是做梦好了。” 要是做梦?是梦醒来后父母还在依旧是金枝玉叶,还是依旧是薛青好了?戈川没有说话,将薛青在怀里揽紧,母女二人相依一刻。 淡淡的皂香气萦绕在鼻息间,戈川忽的想到什么,道:“青子…” 薛青起身道:“娘,这件事太突然,我想好好的想一想静一静。” 是啊这是合情合理的反应,戈川应声是,站起身道:“青子,我别的话也不会说,大道理也不懂…”看着薛青,“反正,你在我心里都不会变的。” 薛青一笑伸手抱了抱她,又转手一推,道:“娘,我知道的…你去做饭吧我饿了,我一天一夜没吃饭了。” 像以前一样,戈川含泪笑了,嗔怪道:“活该,谁让你胡闹乱跑。”还是向外走去,“你先歇息一下,我去郭大老爷那边给你蒸鱼吃。”又回头瞪眼,“一个人在家不许再跑了啊。” 薛青苦笑道:“我哪里还敢跑啊…无知者无畏,现在知道了我可不敢出去送死。” 戈川酸涩的笑了笑,道:“不用怕,有我们呢。”说罢走出去了。 薛青将门关背靠在其摇摇头:“有你们…这事也不靠谱啊。”人这么少,对方连皇帝皇后一家子都一打尽,不知道筹划了多久,估计半个朝堂都被渗透了,敌我双方实力对太悬殊了。 薛青吐口气扑到在床,冤啊…跳水遇到郭子安,走路遇到黑甲卫,这真是巧的…都像是老天爷故意玩我…事不过三啊,接下来怎么办?薛母这些人傻乎乎的容易欺瞒,但这个笃大人一路厮杀到现在靠的可不仅仅是武力…先睡一觉再说吧。 要是做梦好了,薛青带着一身疲惫伤痛睡去。 …… 郭家的校场里,伴着一声痛呼,又一个武师倒地,与前几个倒地不同这个直接晕死了过去。 看着那个站在场身材高大的男人,郭子安惊骇又兴奋又不解:“这个,这个武师先前的都厉害,怎么反而被打晕了?” 郭怀春神情木然,似乎见怪不怪,道:“因为他厉害对手会更厉害…” 郭子安惊讶道:“这位叔叔先前竟然还没有使出全力吗?” 郭怀春看他一眼道:“现在也没有。” 郭子安哇了声,再看向场的男人激动不已,这才是真正的高手啊,真正的打架,一招一式都直指要害…像当初薛青打他们时的三拳…自那一日后他常常回想薛青打出的拳以及身法,私下演习了很多次,越演习越震惊,因为发现根本找不到避开的办法。 如果是薛青的话能跟这男人对战几个回合? 薛青…郭子安的眼前浮现河边大青石女子的躺卧的身影,大日头下打个寒战,顿时涨红脸。 站在场的笃亦是皱起眉头,看着满地倒下的武师,不可能啊,这些武师是不错,但跟黑甲卫相是小孩子…小孩子教出的学生怎么能打过大人? 这个薛青…真的是天赋异禀?有这样的异禀? “这个薛青啊,真是不一般啊。” 回到小书房,屏退了闲杂人等,只有郭怀春戈川在场,终于能畅所欲言。 郭怀春感叹道:“我也没想到她能当了案首,真的是自己做的章…”还以为是个只会吹大话的… 戈川道:“她本来聪慧嘛,有什么怪的,而且她多用功你不知道,真是秉烛夜读书卷不离手…” 书不离手还有空带着满城的学生们闹事,还有空偷走婢女送去京城…郭怀春干笑两声。 戈川又看向笃,将先前薛青问自己说他们是不是有病的事讲了,拭泪道:“她哪里是冷静,分明是受惊太过,不敢相信…方才不断跟我说是做梦吧。” 原来如此啊,笃点点头释然,道:“这件事是太突然了,我应该慢慢跟她说。” 戈川点头,些许委屈道:“是啊,她胆子小,年纪也不大,突然听到这个真的接受不了,大人你当时说的时候我都吓坏了。” 笃带着歉意道:“是我的错,我把她当我这般的人看待了,忘了她还是个孩子。” 一旁的郭怀春没说话,神情有些古怪,还是忘了她是个孩子吧,这孩子说的话可不能信,不知不觉被她骗了。 (感谢surega、at打赏一万起点币。) 第二十章 月下 薛青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暮色降临,听得院子里很是热闹,哒哒的来回走动的是暖暖。 “我不要茶了暖暖。” “婶子再给我添碗饭” 张莲塘张双桐的声音,还有郭子谦的嘀咕声,听起来很热闹啊,薛青走到了门前,透过门缝可以影影绰绰看到院子里摆着桌子,坐着几个少年人,正是张莲塘张双桐郭子谦郭子安。 薛母戈川正将一盘菜端来,郭子谦起身接过,一面对张莲塘张双桐道:“婶子做的饭菜最好了,这个是拿手菜。” 张双桐道:“你刚才说了这个是拿手菜。”他指了指桌一盘菜。 郭子谦哈哈笑道:“个个都是拿手菜。” 张双桐笑道:“真是马屁精”又对薛母道谢,“婶子,不要给薛青留了,在我们家做了错事的孩子都是不许吃饭的。” 戈川笑了:“那可不行啊”说罢转身继续去厨房。 张双桐摇头道:“慈母心啊。”又伸手用筷子点向屋门,“薛青啊,你愧不愧疚啊。” 郭子谦拦住他的筷子道:“有情可原有情可原。” 张莲塘只笑而不语,郭子安一直闷头吃饭,暖暖举着一只鸡腿一边吃一边摇头在一旁嘻嘻笑,初夏的小院子里气氛愉悦。 薛青看着他们,一晌贪欢吧,伸手拉开门,轻咳一声。 张莲塘等人都看过来,郭子谦更是跳起来大喊青子哥,举着筷子前,神情欢喜旋即又委屈。 张双桐哼了声,端起碗大口的吃饭,张莲塘笑而不语的也慢慢吃菜。 薛青在门口理了理衣衫,对他们拱手长身一礼,道:“我错了,我认罚。”说罢前,端起桌的酒杯,“我先自罚三杯。” 郭子安下意识的站起来,脱口道:“你不能喝酒” 薛青看他笑了笑道:“无妨,我娘准备的酒跟茶水差不多。”说罢一饮而尽。 郭子安被她看了一眼忙低下头坐回去不说话了。 张双桐并没有劝,看着薛青果然喝了三杯才哼了声,张莲塘则道:“吃饭吧,我们等着你先吃了。” 薛青坐下来,郭子谦亲自拿了碗筷给她,暖暖斟茶,薛母又端来在炉子热着的饭菜。 “娘你和暖暖也吃饭吧。”薛青道。 薛母含笑应声是,叫了暖暖过去二人另安置一桌,一面吃一面看着这边少年们。 “我是想出去看看春晓说的京城那么好” 听到薛青的话,郭子谦毫不怀疑道:“青子哥你应该告诉我一声,我跟你一起去” 张双桐则嗤声:“不信胡说八道。” 张莲塘和郭子安都不说话,一个含笑听,一个低头吃饭。 薛青便整容道:“好吧,我说实话我毕竟是案首,压力大,万一府试得不了案首怎么办,所以想出去走走散散心。” 张双桐大笑道:“真是无耻啊,还案首,过了府试没人笑你你该不是怕考不过跑了故意误期吧。” 薛青笑道:“怎么会。” 郭子谦也连连摇头:“绝不会,青子哥必然能过。”深信不疑。 饭桌说笑愉悦,直到院子里点亮了灯笼宴席也随之散去,张双桐和郭子谦嘀嘀咕咕说笑什么走在前边,张莲塘则与薛青并肩而行,再后郭子安慢慢的跟着。 “听说只是饿了一天?别的没事吧?”张莲塘问道。 伤口已经被衣服遮挡外表看不出来,薛青迟疑一下侧身靠近他低声道:“受了一点伤,不过不重。” 张莲塘哦了声,道:“那好。”继续迈步没有再问。 薛青看他一眼,道:“我骗你你是不是生气了?” 张莲塘扭头看她笑了笑,道:“怎么会。” 薛青有些惊讶打量他,张莲塘微微一笑摆正姿态任她打量,神情果然没有半点生气,薛青道:“你信我说的那些?” 张莲塘道:“我不是信你说的那些,我是信你说那些自有原因。”看向前方,月亮升起白光铺满地,不用灯笼也能看到脚下的路,一群小童在月光下玩闹追跑嘈杂,“我只按照你说的做是了,至于你没说的。”又转头看薛青一笑,“那是你自己的事了。” 薛青看着他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张莲塘则挑眉一笑,道:“是不是很感动?” 薛青失笑,道:“是。” 张莲塘负手缓步向前,道:“我早说过了,我既然与人交好,自然会为他们出头,别人欺负他们呢我替他们报仇,他们要做事呢,我来周全,难道你还对我不熟?我可是对你很熟了,知道你是个有分寸的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无须担心疑问。” 薛青看他再次笑点头道:“我知道了。” 此时已经走到门口,张莲塘拿出扇子敲了敲她的肩头,道:“走了。”便与张双桐结伴而去。 薛青揣手目送,郭子谦学着她的样子揣着手站在一旁也目送,道:“莲塘哥说不用去他家特意道歉,他自会跟张老太爷说本来嘛你也没有跟着他们家去京城的商队走,是他自己想错了。” 薛青笑了笑道:“到底让人家受惊了,我还是去一趟吧。” 郭子谦便点头:“好,那我们去一趟”又皱眉道,“张家好说,只怕青霞先生那里又要刁难”他已经知道是青霞先生突然门才戳破了薛青两头骗的事,据说青霞先生很是生气。 薛青道:“诚心认错便是,不怕。” 郭子谦便再无疑虑,搭薛青的肩头忽的有人在后啊了声,郭子谦吓了一跳回头看去,见是靠着墙角站着的郭子安。 “哥,有什么事?”他问道。 郭子安看着郭子谦搭在薛青肩头的手,再看月光下也回头看来的薛青神情平静,便移开视线道:“没事” 郭子谦却是想到什么一拍薛青的肩头,道:“青子哥,大伯父今天来了个旧友,真是好厉害,一个人将我家十五个武师都打趴下了还和我哥和我都划了一下我连人家的身子都没近前真是好厉害。” 薛青道:“是吗?那真是好厉害。” 郭子谦又嘿嘿一笑,揽着薛青的肩头靠近道:“不过我觉得青子哥你应该能跟他走几招他要在这里住几天,找个机会试试,杀杀他的威风。” 薛青道:“休要争闲气有什么意义。” 郭子谦笑着应声是,道:“青子哥是要考状元的人,谁能过这威风。”得意洋洋。 薛青笑着与他告辞,又对站在一旁的郭子安点点头,便向大杂院走去,郭子谦一直目送她进去,才一拍手走向郭子安,抬手道:“哥,你说” 郭子安抬手打下他的手,道:“这么大年纪了,不要勾肩搭背的。”说罢转身迈步。 郭子谦看了看被打落的手,道:“怎么这么大年纪了?”真是莫名其妙啊,耸耸肩跟去。 蹲在院门前看小童们玩闹一刻,薛青才起身回家,月已经天,满院清亮,行走在路几乎看不到影子,墙角水沟边的野花野草在月光下清新可爱。 薛青负手而行,忽的停下脚,看向一个方向,道:“大人是要试探我功夫吗?” 阴影里原本平整的墙下陡然凸出一块然后一个人一步迈出,如抖落一身珠光,剃了胡须整理的头发换一身新衣衫的笃对她施礼。 薛青笑道:“听子谦说大人今日武震惊郭家,我算了吧,我还小呢。” 笃道:“不用试了,青子少爷能发现隐藏的我,这不是郭家的武师能教出来的,他们都是外家功夫。”抬头看着薛青,“青子少爷是另有名师吧?” …… …… (因为参加起点沙龙要出门,所以只能每日一更了,大家如果看不过瘾可以先攒,新的一个情节也正在铺垫,么么哒,谢谢大家一路支持,竟然还有从有女不凡跟过来的书友,是不是可以说我是看着你的书长大的了哈哈哈哈,鞠躬) 第二十一章 半遮 郭家的武师没有内家功夫,笃已经知道了,他更知道自己的手下薛母等人也没有教授薛青。 货郎康年四人合力受重伤才杀死了七个黑甲卫,薛青却一个人杀死了五个,还可以说毫发无伤,不说点什么真的解释不了。 薛青看着他,道:“我不能说。” 不是说没有,而是不能说,这意味着有隐情,笃大人看着月下的女孩子,做少年打扮,青色衣衫,虽然内里做了掩饰,但依旧显得身姿利落优美,月光蒙在她的脸,将敷了药粉的脸照的莹白,眉眼清秀,与白日相,显得清冷而倨傲。 她是宝璋帝姬啊,在外这么多年,他也想过这个孩子如今长成什么样,现在看来,该是这个样。 笃没有动怒也没有惊慌,神情变得缓和,只道:“这样啊。” 薛青点点头,没有再说话,看着笃侧身便迈步向前,笃错后一步,道:“是很难相信你身份这件事吗?” 薛青看他笑了笑,点头道:“是。”又道,“不过如果是事实总要接受的,你们不用担心,我适应一下好。” 笃亦是点头,道:“青子少爷说话做事让人信服,才能让长安城少年们拥簇。” 有关自己的事他肯定已经都听说了,薛青一笑,又轻叹道:“也没想要什么拥簇不拥簇的,是少年们瞎玩呢。” 二人很快走到了薛青的家门口,看到原本站在月光下翘首以盼的戈川急忙忙的闪进门内阴影里,试图不打扰他们说话,也是想要他们多说话。 薛青没有喊娘,只当看不到,笃看她微微一笑,道:“青子少爷快回去吧。” 薛青应声是对他一礼向前去,笃却又唤住她,道:“青子少爷并不是想要去京城才离家的吧?” 薛青回头看他道:“是。”又笑了笑,“还是不能说。” 笃一笑道:“好,不能说不说。”没有丝毫的好和质疑,更没有痛心疾首气急败坏。 其实她怎么学的这一身功夫,离开家去做什么,知道不知道并没有什么重要的干系,对于笃来说,她是帝姬,她在眼前,她活的好好的,这足够了,纠结其他的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是没有意义的,真是冷静知道取舍的非常厉害的人像自己这样,薛青负手向前,如我这样厉害的人可不好对付啊,愁啊愁。 迈进门大声的喊娘,戈川似乎才听到一般从门后阴影走出来。 “回来了?有没有喝多?头不疼?” “不疼啊娘我要喝杏子茶” “好呀,我来煮要读书吗?” “是的呀,明天面对先生肯定要挨骂功课读好一些能应付一下” “要不咱们说病了,晚几天去学,等他们气消了” “娘,你要是被写在书是四个字慈母多败儿。” “是吗?慈母吗挺好的呀不过这是五个字吧” 听着小院子里传来的说话声,笃默默的站立一刻,再次微微一笑转身大步踏月走开了。 月光下,京城的夜拉开了序幕。 醉仙楼这边突然车马多了起来,引得街的人好的询问,得知醉仙楼今晚有场会演,所谓会演是妓女们登台当众表演歌舞,而且多数是有名的,日常这些都是单独请了只给特定人看的,此时人人可见,也是吸引人的手段,醉仙楼里会往日人更多,尤其是厅堂里坐满了散客,不花钱还能看到日常花钱也见不到的女子,那是占了大便宜,怎能不来。 但也有有钱有身份的不贪图便宜的,反而觉得此举坏了自己的兴致。 “吵吵闹闹的” “想看什么?燕娘的红袖舞还是苏芩的琴?不如寻个清净” “不过听说醉仙楼来了个新人?” 这话让一旁的人好几分,新人么?不知才貌如何?那倒要去看看,如果出众,相捧,将来当红了,自己也是面有光。 “长安城来的专门唱那个为宗周所作的水调歌头的” 听了这话蠢蠢欲动的人们便有停下脚的,水调歌头已经在京城传开几个月了,满城的青楼都唱遍了 “据说这个是第一个唱的,而且啊跟咱们这里惯常唱的不一样。” 青楼吟唱诗词与词牌格式一样,都有固定的曲调,不一样的的确新鲜,于是便又吸引了一批人涌去。 依旧有人并不在意,虽然醉仙楼的李会仙将新人当宝贝似的藏着,但到底给一些身份不低的出得起钱的大主顾展示过了藏着宝贝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吸引这个大主顾。 “还可以吧听个新鲜也无甚特。”有人意兴阑珊。 醉仙楼里除了不同以往的热闹还有几分紧张,花枝招展的女子们在大平台后说笑等待场,对于普通的妓女来说这是展示自己得到更多人喜欢的机会,对于成名的红姐儿来说也是不能堕了名声的时候,真真假假的慵懒随意都带着几分郑重,虚虚实实说笑客套,忽的有人按着鬓边的珍珠晃动,左右看,道:“怎么不见春晓姑娘?今晚难道不登台吗?” 一旁拨弄琴弦的一个女子道:“怎会?今晚其实是她第一次面众呢,一鸣惊人,怎能不来?” 不少女子笑了,有的嫉妒有的揶揄,但也有不屑的。 “我们以技悦人”一女子摇着扇子对身边的人低语,“一招鲜吃遍天,这一招说的可不是一首词当然这首词真不错。” 热热闹闹说笑,青楼管事进来招呼开场了,让大家按照安排好的次序逐一场,一时间醉仙楼里灯火俱灭唯有台明亮,环肥燕瘦吹拉弹唱歌舞恍若仙境蓬莱,醉仙楼里叫好声不断气氛热烈。 也只是大厅里热闹,那些包厢里则显得几分沉闷,其一间坐着四五人说话,似乎被外边吵的不耐烦。 “关门窗”有人摆手道。 便有人依言去关门窗,但还有人不满意。 “关也是吵李会仙也是,年纪越大越不会做生意了” 站在窗边要伸手的人忽的咿了声,扭头对大家道:“外边说长安城来的春晓要台了,是那个唱水调歌头的”这是请示要不要看。 屋的人对视一眼,有人犹豫,但也有人不耐烦。 “听得腻歪了我来唱给你们听” 他的话音未落,因为等待新人台以及听到春晓这个名字而安静下来外边忽的传来一声有些怪异的男声。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这一声让外边轰然,室内的几人也都都笑起来,指着那说话的男人:“有人你早了。” 听着台下的哄笑,坐在一间室内的李会仙气恼的摇扇子:“这些人真讨厌!欺负人家小姑娘嘛。”但却并没有要为这个小姑娘出头的意思。 在这青楼里能为自己出头的只有自己,没人靠得住。 台的灯暗了几分,这是喻示要场了,但台下因为先前那男人怪腔怪调还在笑闹嘈杂。 古琴声在这一片嘈杂慢慢的响起,铮铮综综刻板而沉闷。 不好听啊 难道这是所谓的不同唱法的水调歌头?嘈杂声渐渐低沉,很多人向台看去,台光线依旧昏暗,隐隐绰绰有一个人站在其,并没有像其他女子出场那般瞬时明亮。 什么啊?一板一眼有些沉闷的琴声继续,抚平了嘈杂声,渐渐的越来越清晰,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在台,连那位正要关窗的男人都停了下来。 台人影动了,却不是舞动,而是踱步,一步一步从暗处到明大厅里响起咿的声音,再次骚动。 灯光下,站着一个少年人,青衫长袍,一手握着书卷,一手负在身后,微微垂头似是认真看书。 “男人吗?” 询问声四起,但很快被反驳了。 “削肩蜂腰柳姿,女子扮作男装啦” “有意思,怎么扮作男子?” “咱们又不是断袖” 窃窃私语再起,台的人不为所动,忽的抬头,长声吟叹。 “少年侠气” 声起,琴挑,书垂,一手起,长剑亮,腰身拧直,如白鹤亮翅。 “交结五都雄” 女声陡然拔高,亮如雏鸟脆鸣,又如利箭划过诸人耳边。 “肝胆洞,毛发耸,立谈,生死同,一诺千金重。” 长剑挥动,柳姿藏锋,四月初夏,在场诸人一瞬间毛发耸。 大厅角落最不起眼的一桌,有人低语道:“好诗。”抬起头看过来。 第二十二章 好赞 看过来的不止这边一人,此时台下鸦雀无声,两边原本紧闭的门窗也纷纷打开,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在台。! 那少年女子手里的书卷还握在手,只一手舞剑,随着吟唱或急或缓,如百蝶翻飞,如翠竹独立。 琴声似不可闻,却又时常在耳边,吟唱声并不大,却清晰到心头。 “…轻盖拥…斗城东…” 在场的很多都是有钱少年,听着这首诗词,看着台的少女,明明是来温柔乡,却偏偏不由的意气风发,想高呼想一同吟唱…但没有人这么做,只贪婪的看着台,眨眼都不舍,唯恐错过半点动作。 “…似黄粱梦…落尘笼…” 剑舞动依旧些许沉闷,少年人书卷举在身前,一步一摇。 包厢不少年长富贵威严的人露出一丝笑,又一丝感叹,台的少年到底年轻人,唱这些沧桑的词总有几分强说愁…但他们懂这种愁。 “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 长身玉立,青剑寒光。 “目送归鸿。” 一舞终了,琴声顿收,台的少年女子对台下屈膝一礼,转身大步而去,如同出现时那般无声无息突然。 台下安静,旋即忽的轰然,几乎掀翻了醉仙楼的屋顶。 “那是谁?” 到处都是这喊声。 包厢里的懒洋洋坐着的李会仙早站起来,倚着窗户抚掌笑:“我的好女儿呀,我的好女儿呀…还跟妈妈我藏私呢。”又道,“好吧好吧,我错了,我这安排人好好的教你…” 在诸多的包厢里听完看完这一剑舞的人不少都含笑点头,他们倒不至于跟外边那些人一般狂热。 “这小女子,灵哦。”他们只道。 一个灵字足矣,灵这个字可是老天爷赏的,不是谁都能有的。 小女子春晓正一袭男装施施然穿过众多女子,似乎真把她当做了男子,青楼的女子们第一次遵从了男女大防纷纷避让,看着这个几乎是不施粉黛的小女子,小女子神情平静,眉眼如同身后负的剑一般清冷。 不是长安城的一个小姐儿,怎么还孤傲清绝了?现在的乡下人都这般气质了吗? “那首词…的缘故。” 嘈杂的台下散座不少书生人,并没有像其他俗人一般狂热追问议论那女子,脸是另一番的狂热。 “是六州歌头…从未听过…不是前人所做。” “可记下来了?” “拿纸笔来…” “不如请那女子来说一说…” “这时候只怕不好请” 书生们向四周看去,见有不少杂役小厮在回廊疾步向一个方向走去…还有更多的包厢门打开有人走出来,目标不言而喻。 在他们找纸笔的时候,角落里一张桌子坐着的一人已经提笔在纸认真的写起来。 这边灯火昏暗坐着两人,一个男子,一个却是女子,男子相貌普通二十多岁穿着富贵像京城里常见的有钱少爷一样没有什么特吸引人之处,那女子亦是穿着绫罗,看身姿不过十三四岁,额前垂下细纱遮住了面容。 青楼虽然不禁止女子进来,但约定俗成女子们都不踏足,不过总有骄纵好的女孩子出现在青楼,胆大的自己带着丫头闯进来,胆小的缠着家人兄长作伴来,来了其实也没什么是坐一坐唱些点心看个热闹,青楼里也不会为难她们。 此时这一桌大概是忠厚的兄长无奈带顽皮的幼妹吧。 这女孩子很快停笔写完了,一旁侍立的婢女接过笔,一面俯身看纸。 昏昏灯下,字迹清丽俊逸“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正是适才春晓舞剑唱的诗词。 “小姐啊,这首词真好。”婢女道。 女孩子点头道:“是,非常好。”自己端详一刻,“我写不出这般。”转头吩咐,“去问问适才那女妓,作者是谁。” 婢女应声是混入人群去了,而此时春晓的门已经要被踏破了,台余下表演的女子再没人注意,当然并不是谁都能见到春晓的,不过关于询问词作者的名字,她并没有隐瞒。 “我们长安城的一个小书生啦…叫薛青…没什么名气…你们不认得…他呀是少年人们闹着玩写的…大家见笑了。” 清脆娇滴滴的话传了出来,让等候的人们愕然,旋即又神情复杂。 薛青啊…其实这个名字并不是不认得啊… “…又是薛青…” “…那个给廖承作诗…给宗周写了水调歌头的那个” “竟然又是他…真是一位诗才…” 听着门外的骚动,门内还未卸下男儿装扮的春晓,手拄着头看着镜子,对着自己吐舌头一笑:“没什么名气的小书生,闹着玩写的才更厉害嘛,我这样说是不是很聪明。” 醉仙楼里这个名字传开了,婢女也回到了女孩子身边告知了结果。 女孩子似乎有些惊讶:“薛青啊…”又点头,“对啊长安城来的女妓嘛…”抬手拄着下颌,“倒想见一见这个少年人…不知是什么样。” 因为抬手衣袖滑落,露出圆润的手腕,随着说话气息微动,面纱被轻轻吹起,昏昏的灯下照出其内一片狰狞的伤疤…有人正从一旁经过,错眼看到不由啊了声,那女孩子看过来,头转动面纱落下遮挡着面容。 此人有些不知所措,那女孩子却没有惊慌失措,对他略一点头似乎表达惊吓到他的歉意,然后起身,安静坐在一旁的年轻人也立刻起身,护着她向外走去,一眨眼便消失在喧闹的人群。 那人还站在灯下没回过神,又看到桌子摆着的一张纸,迟疑一下前拿起,脱口道:“好字啊”抬头再向那女孩子消失的方向看去,不知是谁家女子? …… 京城里的消息传开的很快,第二日朝的时候官员们也低声的说起,忽的身后有人哈的一声。 “说的什么?狎妓!小心我告你们。” 几个官员吓了一跳转头看是宋元,更是不知所措。 宋元揣着手哈哈笑了,抬手搭两个官员的肩头凑过低声道:“不过,大兄弟们下次叫我一块去,我不告你们了。” 这是开玩笑吗?实在是一点也不好笑啊,官员们面皮抽动,一个道:“不是的宋大人其实是在说一首诗词长安城的薛青的一首诗词…”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面色更不好看了。 说起来长安城的薛青的诗词送了廖承的命,宋元并不开心。 宋元果然拉下脸,道:“…什么湿啊干啊的…不是读书人吗?做什么诗词能科举吗?” 紧随着宋元走来的几个官员立刻点头附和。 “是啊做诗词好的不一定厉害啊…落第的多得是。” “…淫词艳曲下功夫,当然不能好好读书了…在青楼里当状元罢,与朝廷有何用?” 但下一刻又有人反驳。 “科举不好不一定是没用…只不过有人不善于科举罢了,不能因此否了他们有才华…” 众人扭头看去,见是一个清瘦的四十多岁的官员,这是曾经的吏部尚书如今的礼部侍郎曲白,因为犯了错被降职给宋元腾了位置…至于犯了什么错并不重要,最大的错是他的恩师是宰相陈盛,陈盛已经被排挤不朝了,他的弟子们当然要给别人让让位置。 位置让了当然没人甘心,曲白诗书大家进士出身满腹才华,被一个尝屎的小吏挤走深以为耻,日常朝常与宋元针锋相对。 宋元得志小人自然也不示弱。 “谁否定了?谁否定了?他们自己过不了,还怨别人不识他们才华?真是笑话。”宋元嗤声,“难道专门为他们办一个诗词科举啊?” 真是无知小人,会事论事胡搅蛮缠,曲白竖眉待要嘲讽,却听宋元啊呀一声,抬手搭他的肩头,神情欢喜的用力拍打。 “好主意,好主意,曲大人不愧是翰林出身,有化啊。”他道,说罢揣手向前走去。 什么乱七八糟的?曲大人站在原地莫名其妙,不过诗词…他看向也愣在原地的几位官员,道:“你们说那个长安城的薛青又有新诗词了?是什么?” 谈论好的诗词是让人唇齿留香的事,这是真正读书人的乐趣,一个官员便将诗词念了。 曲白点头捻须道:“果然不错。” 另一个官员想起先前的争执,又一笑道:“还有曲大人,这位薛青不仅是诗词做的好,科举也不错,长安城县试案首。” 曲白哦了声,道:“如此吗?那我们在京城大约能见到这位少年诗才了。” 官员们纷纷笑道:“期待。” 已经被朝官员期待的小少年薛青此时正凝着眉头走向草堂,既然走不了,日子还要继续,书也要读的。 还好知道她出走的事被保密在郭家青霞先生以及张家范围内,其他人并不知道,也避免了又被同学围观调侃,但有些围观调侃好似不能避免。 草堂里四褐先生端着茶斜眼看着进门的少年,咂的一声,道:“多情郎回来了。” 。。。。 。。。。 (有二更) 第二十三章 本事 草堂内没有半点荒废尘埃,水瓮是早新打的山泉,窗台几案摆着沾着露水的野花,暖暖每天都会守在这里。 薛青坐下来,将小炉子咕嘟咕嘟的水冲进碗内,碧水盈盈,茶香四溢,道:“先生说得对啊,多情郎才会回来啊。”不多情哪里会回头呐 四褐先生哼了声,道:“真是有本事啊,还学会逃课你说,你为什么逃课,是写的章不够让你荣光,还是这么多少年人长的不够好看?”有少年得意有知己玩伴,多少人求之不得。 薛青饮茶道:“人心哪有知足先生,让人进步。” 四褐先生呸了声:“歪理一堆”亦是饮茶,斜眼道,“本事没有。” 本事薛青握着茶杯,是没有摆脱卖鱼妇人等人的本事,还是没有警觉避开黑甲兵的本事?说起来有些怪啊,怎么那么巧遇到了黑甲卫?一直向前,然后感觉不对的时候迂回,然后感觉到什么不对呢?有人跟踪,但又没有发现人好像被故意驱赶 薛青抬起头看着四褐先生,道:“先生,我以前不信你是跟我一样神仙下凡一般厉害的人。” 四褐先生干笑两声,道:“真巧,我也是这样认为你。” 薛青道:“但现在我错了,你的确是有大运气的天厚爱福德深厚的人。” 四褐先生斜眼看她道:“你想干吗?” 薛青看着他道:“恭喜你,你收了一个真命天子做学生。” 四褐先生噗嗤一声将茶喷出来,这小子! 薛青没理会,继续道:“是不是很惊喜?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宝璋帝姬,先生,你成为帝师了。”说罢起身挪过来,伸手握住四褐先生的手,“将来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出将入相,耀武扬威,权倾天下,一手遮天,三宫六院” 四褐先生瞪眼看着薛青:“你疯了?” 薛青看他道:“你说呢?你说你听了这话疯不疯?你跑不跑?” 四褐先生看着她没说话。 薛青道:“你说欺负这样一个人,把她逼回来,亏心不亏心?” 这个奸诈狡猾又机敏的臭丫头啊,四褐先生哈哈大笑,饶了这么大圈子,在这里等着呢,又整容道:“不亏心啊。” 薛青松开的手,道:“先生,你都装傻这么久了,这次为什么不继续装傻呢?大家这样你好我好多好啊。” 这臭丫头果然早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是记忆恢复了吧?不知道是怎么在心里藏着一日一日如此平静的过来的,怪不得如此勤奋练功不怕苦从不叫累,杀人也能如此毫不眨眼四褐先生心里微微酸涩,口再次哈哈笑,道:“想得美你还真以为你是神仙,什么好事都归你,你心想事成万事如意啊。”又哼哼两声,看她,“你也真够能装的,原来早知道了,原来早准备跑了,什么落水抓鱼,什么半夜担心我被雨淋骗人。” 薛青道:“不敢当,没先生你高明,我都没发现你发现了。” 四褐先生捻须得意:“当然,我是先生,怎么能跟那些蠢人相,你能瞒过那些人没什么可骄傲的。”看了薛青一眼,“身为一个帝姬,连自己的臣子都掌控不了的话,岂不是个傻子蠢蛋?” 帝姬啊,这算是第一次提到这个话题了,算是说破了吧。 薛青道:“一个人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控不了,岂不是也是傻子蠢蛋。” 并没有问四褐先生的身份来历,也没有问有关帝姬的事,不问还是表示不接受啊,四褐先生笑了笑,道:“没有啊,你的命运不是你一直掌控的吗?如不然,第一次落水的时候你逃了。” 但是她选择了回头,救起了郭子安,这是她自己选择的命运,没有人逼迫她。 薛青默然一刻,道:“我不想欠别人的,他是因为我跳下来的,但我不认为我欠别人的。” 四褐先生道:“什么欠不欠别人的,什么为自己而活为别人而活,其实都一样,天地樊笼,一旦进入了不可逃脱,你以为你逃了你不是你了吗?” 薛青道:“其实我本来不是我。”也不知道这话四褐听懂听不懂,懒得管。 窗外初夏风吹过,野花摇曳,炉火渐灭,外边有暖暖跑来跑去捉蝴蝶本该是岁月静好啊。 四褐先生道:“然而你终究是你,不可脱。”少年薛青本该是另一种人生,然而少年薛青之所以存在还是因为宝璋帝姬。 是啊,她只有灵魂,寄托在宝璋帝姬这身子里,怎么脱?除非死了 四褐先生咂了口凉茶,道:“死都不怕,还怕活着?” 风从敞开的门外吹来,有暖暖稚气的歌声,大豆小豆黑豆咯咯叽叽也不知道唱的什么,轻快而愉悦,薛青将茶杯重重的放在桌子,怒声道:“但是谁不想好好的活!明明可以好好的活,我为什么要去吃苦受罪!” 这是第一次看到她动怒原来也不是个木头泥人。 四褐先生看着她,神情郑重,眼神柔善,不知道要说出什么佛音禅语,薛青看着他,四褐先生道:“因为,你倒霉啊。”说罢一拍腿哈哈大笑仰倒下。 还真是,薛青又好气又失笑,摇头笑了,干脆也躺下来,手枕着头看着草堂屋顶,走之前悬挂其花草已经干枯,随风摇摇摆摆。 “想开点啦,这世倒霉的也不只是你一个” “是啊,如先生你跑来当我的先生,也是没办法倒霉催的吧?” “啊呀,学生你说了大实话啊要不然这倒霉的事我怎么肯干舍弃了一院子如花美眷” “真是可怜,要不我们一起逃了吧你我联手,岂不是天下无敌” “既然天下无敌,为啥还要逃?学生你是不是傻?” “你天下无敌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先生你不要当真” 听着屋子里嘀嘀咕咕的说话声,在屋门口蹲着将一只蝴蝶绑线绳的暖暖,摇着头一点一点唱歌的声音便更大了几分,反正少爷没有在读书 但并没有多久,薛青起身坐回了书桌前,打开书开始默念。 四褐先生依旧躺在席子,晃着腿,道:“学生啊,看在你这么倒霉的份,今日允许你偷懒” 薛青头也不抬道:“不行啊,既然没逃走,好好读书吧,一会儿还要见周先生和青霞先生,写好章,也好免得自己被唠叨再增烦恼” 四褐先生嘿嘿笑了,斜躺着看果然专注读书的薛青,道:“那我告诉你一个能令你振奋愉悦的消息吧你爹当年也跑过。” 你爹,这不是第一次冒出这个称呼,曾经有一次四褐先生感叹过,薛青停顿下,那个皇帝也跑过啊?微微一笑,道:“这样啊,倒是像我的风格,我很欣慰。” 四褐先生哈哈笑,道:“再让你欣慰些,他啊笨死了,翻墙爬洞在外边跑了一夜,结果自己摔道沟里爬不出来饿了两天那时候他也十四岁了,这也算是一代一代强吧。” 薛青哦了声,又捏着笔道:“先生也是在夸自己吧,一代一代强,但还是逃不过你的手心,还是你最强啊。” 四褐先生哎呀一声:“学生啊你知道你最厉害的本事是什么吗?是一眼能看透真相啊。” 薛青摇头道谢谢先生夸赞啊又低头继续看书。 四褐先生道:“你不好你爹当年为什么跑吗?” 薛青头也不抬道:“能为什么啊年纪轻轻的小孩子,谁想当皇帝啊外边大好的花花世界呐,干点什么不好。” 四褐先生啧啧两声,道:“果然父子相承”打个哈欠,“为了你几天没睡好我睡觉。”说罢翻身向内,却没有闭眼,无声的叹口气,神情怅然。 一开始是不想当皇帝,但后来越来越会当皇帝,越来越享受当皇帝,权欲为此疯狂,谁不是呢? 他回头看了眼,少年低头专注而认真,这个少年人安静的不像个少年人,但在某一刻又如同初生的朝阳生机勃勃,没有人能掌控别人的命运,成为什么样的人只有他们自己决定,与这少年来说,更是如此,这少年不服命啊。 第二十四章 拜师 薛青并没有受到周先生的斥责,看来青霞先生并没有告诉社学里任何人这件事,周先生关切的问候了薛青几句,其他同窗也对薛青含笑打个招呼,或者低声继续说笑,或者低头看书。br 张双桐在后拄着头哼哼道:“岁月静好啊。” 薛青对他笑了笑,在张莲塘身边坐下,低声道:“你看你祖父什么时候方便?我娘和我去拜访。” 张莲塘道:“其实真不用。”看她微微一笑,“但随时都可以。” 薛青道谢,周先生开始讲课,学舍里学生们安静认真的听讲,课罢薛青又将写好的两篇交给周先生请他指点,周先生当堂审读,赞叹连连:“家里有事还不忘功课,青子你真是典范。” 门外等候的张莲塘听得一笑,张双桐摇头看天,道:“当真是我辈典范做的事都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佩服。” 薛青走出来听到了,便道:“不是不敢想,是想了你也做不到。” 还真不敢做,虽然看似纨绔子弟,但张家家规也很严格,家子弟可以顽劣不可以无规矩,真要这么做会被打残腿的……所以对于不敢做的事,自然也不想,张双桐嗬了声,道:“你还挺得意。” 薛青笑而不语,张莲塘看着她手里拿着的章,道:“还要去给青霞先生看?” 薛青道:“是啊表达一下诚意。” 张莲塘笑道:“拿下府试案首是最大的诚意。” 薛青道:“那是自然,案首非我莫属。”这次的考官可不需要周先生的裙带关系了,李知府啊,自己可是他的君,有命敢不听么?过个府试案首而已,薛青负手做睥睨天下状有少年从身后涌来,一只手啪的拍薛青的头。 “三次郎后日与五陵社赛,你可不能再输了。”楚明辉喊道。 薛青抬手搭他的肩头,拍了拍道:“既然如此,我不参加了,如此你必赢。” 楚明辉瞪眼道:“我错了。” 少年们大笑,说笑一番薛青告辞向青霞先生这边走来,看着不远处矗立的屋舍,算起来这是她第三次到这里来,第一次半好半真心的想要拜师,结果却被刁难,当然现在知道这刁难只是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而故作的,第二次是因为被人知道自己假学不得不来周全,那一次则是完全没有再拜师的真心了现在这第三次更没了,身份也变了,才三次而已,却恰似沧海桑田天翻地覆,薛青在门前站定脚,恭敬的扬声道:“先生!” 夏日山风习习,绿竹摇曳,站在窗后的青霞先生早已经看到了走来的少年薛青,一如往日,青布衣衫,步伐缓缓,面容清秀眼眉清亮,没有焦虑惶恐哀伤愤怒什么情绪都没有。 薛母那边已经派货郎将这两天发生的事讲给他了,压力大去京城散散心什么的理由让人惊讶对于她信口胡说八道的惊讶,压力大这个词青霞先生怀疑薛青从来不知道是什么,真压力大还敢去鼓动学生闹事?但还没来及表达疑问,听到他们在遇到了黑甲卫以及笃大人。 “果然是你们把黑甲卫引来的”青霞先生皱眉,“幸好及时找到她,否则落入黑甲卫手里多危险她竟然还女装示人。” 货郎看着他道:“她把黑甲卫杀了。” 青霞先生道:“你看,多危险咿?”听错了? 货郎似乎等着这一刻,嘿嘿笑,道:“笃大人说了,她很厉害。”与有荣焉。 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年竟然能杀人?青霞先生神情愕然又复杂,杀的还是黑甲卫虽然是官,但那时候接到关于对黑甲卫的弹劾控诉奏章无数,黑甲卫如何杀人肆无忌惮凶猛字描述让人胆寒,更别提亲身遇到。 这些武夫教会的她杀人!这到底是好事还是不好?青霞先生忧虑,但还没来得及深思,得知笃大人将薛青的真实身份说了。 一切都揭开了。 当初自己听到宝璋帝姬还在世的消息震惊的一夜没睡,那这个孩子得知自己突然变成一个被害逃亡藏匿的公主会怎么样?还有父母的遇难奸臣的当道权盛处境的艰难悲愤怒怨恨会失魂落魄吧。 但现在看,她什么事都没有,青霞先生觉得自己反而有些不知所措,深吸一口气道:“进来吧。” 薛青迈进来,二人对视一眼,乍然沉默,薛青躬身长长一礼,道:“我谢谢先生来长安城,先前不知,多有不敬。” 没有提自己的名字道谢,而是说我,因为薛青不是她真名,而她的真名此时也不能提,这是以我,宝璋帝姬的身份道谢,谢谢信任,谢谢冒险来长安城相教。 这一句话开场干脆利索,一切尽在一言,省却了其他的闲言碎语啰嗦大气又合情合理。 青霞先生点头受了她这一礼,道:“不知者无罪。”看薛青起身,他则整了整衣衫,亦是躬身一礼,“林樾失礼了。” 先前有些事以臣子身份来说,是失礼了。 薛青抬手道:“先生师道之尊,在我面前永远没有失礼一说。”落落大方。 好像这不是山间一简陋草堂,而是京城金碧辉煌的皇宫大殿,青霞先生心内闪过一丝怪异,这孩子何止接受了这个身份,简直像是与生俱来一直都是这般……那个笃教的吗? 青霞先生道:“你知道如今的情形了吧?” 薛青点头:“知道了。” 青霞先生道:“如今更危险,黑甲卫出现且死在附近,势必引来更多追查。” 薛青应声是道:“我会小心谨慎不莽撞行事,再不会像先前那般。” 这么懂事,还能说什么?青霞先生默然一刻,看薛青拿出两张纸递来。 “这是我写的两篇,应的是次府试的题目。”薛青道。 府试啊,青霞先生接过,看着她道:“你接下来的打算是” 薛青道:“继续府试,我觉得科举很好,既能读书又能历练。” 总好过跟着那群武夫去打打杀杀杀一个人永远不能解决问题,她要做的是治天下,不是逞匹夫之勇,青霞先生神情欣慰的点头说了声好,道:“章我会看,日后除了周先生,你也可以直接来问我。” 薛青应声是,道:“那接下来参加科举,有劳先生和大人们费心了。” 青霞先生道:“我正要去知府衙门,李大人有关于府试的消息告诉我。” 薛青便告辞,亲自送青霞先生走下山,青霞先生下了山车前回头看了眼,见那少年还站在山路看着这边,山风吹动她的衣衫飘飘,看起来好像先前稳重了很多所以早点告诉她真相也是对的,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了自己的责任,不会再轻易胡闹,也该想些正事了,青霞先生再看了眼山似乎在沉思的薛青,坐车离开了。 马车很快消失在视线里,薛青依旧矗立不动,神情凝重若有所思……水路陆路都失败了,那下一次逃跑要从空吗?一只鸟扑棱从一旁的树飞过,眨眼远去可恨没有翅膀啊。 青霞先生进了门,李知府在厅内踱步,似乎不安。 “什么消息?”青霞先生问道,又道,“笃来了事你知道了吧?还有她知道了自己身份” 李知府点头,神情麻木,道:“城卫已经告诉我了简直胆大不可理喻。”怪不得那薛青这般呢,原来都是跟这人学的至于这人八年未出现在薛青身边的事忽略不计。 青霞先生默然一刻,道:“先说边的消息吧,是关于府试的吗?” 李知府道:“是,边同意让她参加科举。” 青霞先生道:“府试道试搜检这一关如何操作?可有可靠的人选?但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难。”皱眉。 李知府道:“不用搜检了,边安排了一个新的科举方式。” 新的科举方式?青霞先生抬头微微惊讶。 …… …… (今日一更……dog脸) 第二十五章 新科 科举自来只有一种方式,虽然考试的内容几经变化,新又如何新? 李光远道:“说是要另开一场科举,与正常的科举同时进行。 ” 青霞先生皱眉,道:“那是什么科举?考什么?谁人参加?” 李光远道:“朝正在商议,但大意已经指明了,叫做君子试,即为君子,考的便是六艺。” 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倒是每个读书人多少都涉猎的,但考试的话岂不是儿戏?又能有何用? 李光远道:“不是儿戏,还很有用,君子试已经定了,现在朝在商议的是参加这种科考的待遇等同乡试,选者直接参加会试。” 青霞先生惊讶,一个读书人过县试府试道试能得秀才身份,过了乡试才是举人,多少人蹉跎一辈子都拿不到一个举人身份,而这个君子试则能让人跳过三个考试,直接拿到秀才和举人身份,这简直是天大的诱惑,天下学子岂不沸腾? 李光远道:“当然也有风险,如果会试到时候未,那前功尽弃。”那样原本按部班能考秀才或者举人的要等三年以后再来了人生能有几个三年,三年后谁又敢保证自己一定能考? 青霞先生松口气,点头道:“这还能让人冷静点。”但还是皱眉,“不过还是太儿戏了”看向李光远,“参加这个不用搜检?” 李光远道:“当然也没必要夹带。”礼、乐、射、御、书、数不是翻书本能做到的事。 青霞先生看着他道:“所以这是边大人想到的办法?如此她可以直接进京城?这么明显,不会引起怀疑吗?” 李光远捻须道:“好像并不是因为她但这对她也很合适,所以因为她而推波助澜,如此应该不会起疑。” 青霞先生道:“那是因为谁?”朝廷绝不会无缘无故的搞出这么荒唐的事。 李光远压低声音道:“西凉太子索盛玄。” “荒唐!” 朝堂里陡然拔高一声喝,让在龙椅打瞌睡的小皇帝猛地惊醒,到哪里了?该说退朝了吗?还好一旁的太监机敏的扶住他,做个噤声的手势。 小皇帝眨着眼看向台下,见一个红袍官员正甩袖瞪眼看着宋元,生气的胡子都吹了起来好玩。 “宋元,你这是拿着国之大器取悦外邦。” 又几个官员站出来,神情亦是恼怒。 “把我国士子们当成什么?陪同那索太子玩乐?” “君子试,置圣人与何地?” “陛下啊,这将乱我天下士子之心啊”更有头发花白的老官员对这小皇帝颤声哀戚。 小皇帝视线悄悄的看过秦潭公,秦潭公没有反应,他便坐直着身子也没有反应。 宋元抬手对这些几乎指着他鼻子的官员们挥了挥,道:“你们这样想不对这可不是乱天下士子之心,而是安天下士子之心你们知不知道一个科举拦住了多少才华横溢的人?有些人不适合科举,并不是他们没有才学,只是专攻一技,如有些作诗作画出众的人,他们也不是不学无术,只不过在诗书多费了点心,科举便稍微差了一些多少人蹉跎不,不得不隐匿山林曲大人” 他忽的喊道。 站在官员队列冷眼垂手的曲白愣了下。 宋元伸长脖子看他,大声道:“你说是不是很可惜?” 曲白皱眉,迟疑一下道:“是很可惜。” 宋元对他点点头,又看向众人,道:“说起来这件事还是曲大人提出的” 曲白神情愕然。 众人的视线唰的看向曲白,自从陈相爷托病不再朝后,原本属于他的随众官员或者跟随了王相爷,或者沉默不语在朝堂明哲保身竟然主动提出建议了?是陈相爷要重回朝堂了吗? 大殿里顿时响起一片低语。 “曲大人你什么时候” “是那日的事吗?你可没有说什么” “这宋元是故意假借你” 也有与曲白交好的官员低声提醒。 那日的事,曲白也想起来了,早晨在宫外的时候因为议论长安城一个妓女唱诗词而与宋元争执几句,作诗有才与科举的事 曲白点头前一步,道:“是,我是认为如今的科举的确让很多有才华的人失去机会,不能为朝廷所用。” 此言一出,议论声更大,看过来的眼神惊讶又意味深长。 宋元笑容满满,道:“是吧,我没什么化,我没科举过,我说的不算数,我不懂,曲大人那可是进士出身诗书大家他说的总有道理吧?” 先前质问的官员们对视一眼,看向曲白,曲白却没有再说话。 “其实这件事我想的很简单。” 一个声音响起来,醇厚而有力,朝堂里的嘈杂低语顿消,视线也都看向前方。 秦潭公扶着蟒袍玉带缓缓开口:“是办一次不同以往的科举,让天下的士子们展露一下风采,当然索盛玄是一个原因,他如此倾慕我大周读书人科举,其实是倾慕我大周圣人君子道,其实不止是他,四周友邻皆是如此,这也是认可我大周乃是天下学之本宗太学里多少友邦子弟来求学,是因为这一点,只是因为身份,不能参与我大周科举” 他环视众官。 “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办一次这种科举,让友邦子弟与我大周士子同场竞技,弥补他们的遗憾,也展示我大周茂繁盛,我大周士子君子风范也能给天下有才华的士子们一个机会” 宋元随同道:“是啊,这是扬我国威的事,怎么能叫取悦他人?” 秦潭公道:“我命人查过,的确有不少有才学的人因为科举不成泯然众人,如有位数学大家”他伸手示意。 一个官员立刻站出来拿着一个名册翻看道:“定州人董谷,数学才,能做大衍求数,天历法水皆有所成,只是科举十年不成,至今在当地县衙为吏,周旋于谷米粮数。” 秦潭公看向众人,道:“这等大才,如果来到朝,或者史局或者掌管水利工事必然能大用,当利国利民。”指了指那官员手里的名册,“此等人不计其数。”转头看向王相爷,“相爷,你认为如何?” 一直沉默不言的王相爷沉吟,道:“此事非同小可,当思虑周全人选赛事评判不可半点疏忽,否则成闹剧。” 秦潭公一笑,道:“相爷所言极是,我武将不懂这些,由相爷安排必然周全。”说罢示意,“如此我们请陛下定夺?” 王相爷转身,与秦潭公一起俯身施礼:“请陛下定夺。” 小皇帝坐直了身子,道:“准。” 此事是前所未有的大事,朝官们低声议论着走出朝堂,曲白没有参与其径直离开,只带着两个小厮拍马出了御街穿过繁茂的街道来到一处偏僻的小巷,敲响了一家院门。 这间宅院算不富丽堂皇,但古朴幽静,到处都是花草,跟随一个老仆向内还能看到一片小菜地,四月里绿叶菜瓜累累茂盛,可见是精心打理的。 穿过一道门看到一间厅堂,厅堂门窗大开,其内摆着一张大书案,一个年约六十容貌儒雅清瘦的老者正站在其前,神态严肃认真,似乎在思虑重要的事。 老仆没有通禀便退去,曲白迈进门走过去站在老者身边,看到大书案摆着一张大纸,空白无一字。 “老师,又无法落笔了?”曲白道。 老者嗯了声,似乎并不因为屋子里突然进了人惊讶,凝重道:“是啊,始终少一口气。”说罢才抬头,道:“满子,你怎么来了?” 曲白,字满子,伸手拿过一旁的茶水递给老者,道:“老师,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让我赞同宋元提出的这件事。” 老者端着茶喝了口,道:“没有为什么啊,因为这事蛮不错的。” 因为觉得不错去做一件事,似乎有些随意啊。 第二十六章 想法 更何况这随意带来的后果并不随意,曲白有些无奈,道:“老师,我今日一开口,大家都会认为是你开口了。!” 老者笑了:“我开口又怎么了?我只是病了,又不是哑巴了。” 但您是陈盛啊,与王烈阳秦潭公等四人并肩的顾命大臣,你开口不亚于皇帝开口曲白凝重道:“老师,王相爷或许认为你与秦潭公有商量啊。” 陈盛道:“商量什么,这不过是对一件事的看向相同而已,他爱怎么想怎么想,我一个病叟还要顾忌他的想法?”说罢将茶杯扔回桌子。 茶杯旋转歪倒,曲白忙伸手扶起,应声是,道:“秦潭公此举不知道是能得天下士子之心还是寒其心。”这种君子试会给一些士子机会,这些人会感激,但同时又加大了别的士子竞争,机会总归是只有那么多,不甘嫉恨在所难免。 如同所有的朝政一样,好坏总是掺半,没有人人都满意的。 陈盛淡淡道:“你多虑了,他才不在乎天下人的心,他只在乎他要做的事。” 曲白看向他,却又低下头,端起茶杯:“老师还要茶吗?” 陈盛笑了,道:“在我跟前欲言又止何必,你是想问我的心所为,这没有什么逾矩的,我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是觉得这事不错,说不定能捡到一两个书法才也蛮好玩的。”说到这里眉头一扬,“不如,我去当考官吧。” 曲白吓了一跳,道:“老师你不要说笑。” 陈盛却精神奕奕,在屋踱了几步,道:“我没有说笑,这个真不错,真不错。”又唤人,“去告诉他们,我要做考官之一。” 既然是六艺,总不会只有一个考官,曲白看着兴致勃勃的陈盛,无奈道:“老师,现在这些都还没定下什么时候考怎么考在哪里考,都要一番商议。” 陈盛点头道:“自然要商议,还少不得一通扯皮。” 秦潭公提出,王相爷同意,两方合作又互相提防,必然要各自为各自的利益而战,且这件事真要推行关系很大,别的利害不说,必将有一批博才多学的士子入京,能将这些士子揽入门下是很大的助力。 陈盛看着书案,道:“那多我一个参与也不多。” 那更乱了,曲白心道。 陈盛忽的抬手:“墨来。” 这是来了挥毫的灵感了,陈盛知道老师的习惯,挽袖前磨墨,陈盛在书案前凝神静立一刻,悬腕挥毫,在大纸写下大字,如锥如刀挺劲溢出纸面。 曲白不由凝神屏气,厅堂里外一片安静。 但此时君子试的消息让整个京城都热闹起来,随之向外散去,引得天下士子震动。 长安城的社学也不例外。 “只要通过了直接是举人了” “不对不对,必须通过会试之后才是,否则什么都不是了” “你要去试试吗?” “我拿什么试?我只会科举写章” 学生们或者激动或者无奈,各种情绪交织,变得嘈杂浮躁。 薛青转过山路,耳边的笛声更嘹亮,一个背对的身影也出现在视线里,她没有开口呼唤而是在一旁坐下来倾听直到一曲作罢才起身。 听到脚步声乐亭回头,见是她便一笑。 薛青道:“有个好消息,朝廷要开君子试,不用做章,只考君子六艺,乐亭你乐艺出众可以一试。” 乐亭对她了个六的手势,道:“六艺啊,我只会一个乐技又有何用,更何况这是面对天下的君子试,天下之大才之多不可计数,我只是会,并不是多出众”看着薛青笑,“这君子试不适合我。” 君子六艺并不是谁都能具备的,对于家贫读书都读不起的人来说,哪有能力去学习六艺,也只有那些衣食无忧的子弟才可以,薛青默然,又笑了笑,道:“我是想着你既然不能科举,不如去试一试,我不是高看你,我是相信你可以出众。” 乐亭点头道:“我也相信,但不是现在。”看向远山旷野,伴着夏风有山鸟如扇般掠过,“是将来。”又道,“而且相于君子六艺,我更喜欢读书研习先贤。” 薛青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乐亭将笛子收起道:“不要说我了,你呢?我听着是个好机会啊,你可以一试。” 薛青叹气,道:“看看再说吧” 这薛青出身是和自己差不多的贫寒子弟,诗书礼仪什么的也太多接触,这个君子试并不是为贫寒子弟所设,叹息如此吧,乐亭想道。 薛青回到知知堂的时候,张莲塘正在教暖暖烹茶,单一个炉火讲了不少道理,暖暖哪里耐烦听这个,胡乱摆弄一番要跑。 “懒儿,这是好技艺,学会了这个有君子之风,随同你家少爷出去才不失脸面。”张莲塘摇头道。 暖暖道:“我家少爷也不是君子啊。” 一旁的躺着的张双桐哈哈笑了,举手道:“暖暖说得对。” 薛青在门外咳咳两声迈进来,暖暖喊了声少爷,薛青摸了摸她的头让她出去玩了。 张莲塘道:“什么人可以参加,如何入选,我祖父正在打听你有没有兴趣参加这个君子试,以你的聪明,临阵磨枪也能快且光。” 薛青在他身旁坐下道:“我这么聪明呐,何必去磨枪?” 又不是考不过府试道试乡试张莲塘笑了,将茶斟,道:“今天这茶是我祖父最喜欢的,我们尝尝怎么样。”不再提这件事,再抬头看薛青手拄着头看着自己,不由一怔,道:“如何?秀色可餐么?” 薛青哈哈笑了,道:“我是想人人都像你不再提这件事多好。” 如今社学里也好家家户户也好都在议论这件事,毕竟诱惑太大了张莲塘道:“青子少爷做青松可以了。” 薛青道:“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么?”说罢自己哈哈又笑了。 很好笑吗?张莲塘看着她,要说话,有小厮跑来探头喊了声莲塘少爷,道:“有消息了,每个州府分配名额然后由各州府挑选举荐人选。” 薛青手拄着头道:“这下惨了。” 怎么惨了?谁惨了?张双桐坐起来想了想,点头道:“是哦,州府大人们该头疼愁了。” 而此时的知府衙门里,李光远却没有半点愁容,反而一拍桌子大声道:“茶啊!”又皱眉看着空荡荡的桌子,“怎么这么久还没有茶来?”对对面坐着的青霞先生歉意,“慢待了。” 青霞先生道:“大人客气了。” 门外婢女急匆匆的茶来,又不安的退了出去,对门外的小厮瞪了一眼:“害我啊大人哪里不让青霞先生吃茶。” 小厮讪讪,又悄悄的看了眼室内,虽然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但见青霞先生与知府大人举杯相请,神情几分欢悦道:“大概有什么喜事吧。” 李光远将茶一饮而尽,道:“如此不用等两年能将她送去京城了,大喜,当贺啊。” 青霞先生点头,正要说话,门外小厮拔高了声音:“大人,郭怀春郭大老爷求见。” 李光远和青霞先生对视一眼,看来是得到消息了。 李光远道:“那也不用跑来”略有些不满。 青霞先生道:“不用担心,接下来长安城一多半的人都会门来求见大人,他来也不怪突兀。”由知府大人选定人员,那世家大族也好有心参加这次君子试的人必然要来走动自荐。 李光远嗯了声对外高声道请,片刻之后郭怀春来了,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郭怀春介绍道:“这是笃。” 李光远青霞先生微微色变。 “你怎么这样堂而皇之的来这里了?”李光远起身急道。 他们当然知道笃是谁,虽然从来没有见过。 笃施礼,道:“大人,在安全的地方,大家有什么堂而皇之便是,不用刻意回避,乱不了敌人,反而乱了自己针脚。” 武夫的道理李光远不与之计较,道:“有什么事请说吧。”那堂而皇之不客套了。 笃道:“关于君子试的事,是与她有关吧?” 李光远点头道:“必然是要送她顺利入京城。” 笃垂手道:“京城吗?我不会让她去的。” 什么?李光远与青霞先生再次色变,站起身。 第二十七章 争执 李光远和青霞先生在来长安城,一是照看帝姬,二则是因为听到笃等人要安排帝姬进军伍。! “…军伍是秦潭公的天下…或许他们是想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又或者想要通过军伍来接近秦潭公…” “…这是不可能的…且不说秦潭公多疑…如今没有战事,如何立功建业让秦潭公注意到?等待太久了…” “…她要做的不是怎么杀了秦潭公,而是做帝姬,为将来站到天下人面前而准备着…” 所以边的人安排他们来到这里教导接管,这些武夫似乎并不太满意这种安排,今天这个笃到来终于要明确反对了吗? 李光远淡淡道:“笃大人,请注意你的言辞,她不是你的…你们救护有功这一点毋庸置疑,但不要挟功逾矩。” 这话说的真是不客气啊,指责笃等人是要居功控制帝姬为己用啊…这些臣对于武将从来都是防备的,郭怀春在一旁心有戚戚。 笃神情平静,没有动怒也没有争辩,道:“大人言之过早,奸贼未除,真龙尚被追杀,如今还不敢称救护有功,更不敢挟功…殿下一日不安,我等哪有什么功可言。” 李光远面色微怔,旋即又些许惭愧。 青霞先生道:“笃大人,我们的意思是关于殿下的安排要从最便利最安全的方面考虑,笃大人对军熟悉,或许觉得那边是更好的选择吧?” 笃摇头道:“大人,我并没有这样想,我想的是从最要紧的方面来安排。” 李光远道:“最要紧的不是安全吗?” 笃道:“是,而她之所以不安全是身份不能公之于众。” 李光远道:“所以让她科举让她站到民众面前,等待时机拨乱反正重登大宝。” 笃摇头道:“时机不是科举…”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李光远恼怒要反驳,笃已经接着说道:“…而是玉玺。” 厅堂内瞬时一静,玉玺遗失并不是秘密,而玉玺也的确是证明身份的关键。 李光远道:“大家一直在寻找,笃大人你不也是这样做的吗?这跟她去京城有什么关系?难道不让她科举,让她跟你去找玉玺吗?如果一直找不到呢?” 青霞先生道:“玉玺对于身份来说是很重要,但并非唯一,人证物证俱全奸党也是能被惩治,真相也能公布于众…做事关键的还是人,是帝姬殿下这个人。”将有限的时间蹉跎在寻找玉玺实在是莽夫行径。 笃道:“玉玺很关键,但我并没有让她跟我去寻找,寻找这种事不是她该做的,现在是我查到玉玺的可能所在。” 玉玺所在?李光远青霞先生不由脱口:“在哪里?”安静侍立一旁的郭怀春也好的看过来。 笃道:“黄沙道。” 郭怀春没忍住嗝了声,李光远和青霞先生神情恼火:“天下人都知道。”当初皇后携带玉玺和宝璋公主在黄沙道遇难,玉玺自然是在那里遗失。 “当初秦潭公在黄沙道为皇后娘娘修建地宫为了什么?当然不是愚民所谓的镇压黄沙道恶灵。”李光远道,“而是将整个黄沙道都翻了一遍找寻玉玺,结果始终未有。”看向笃,“你待如何?带着她再去将黄沙道翻一遍吗?” 笃道:“但有一个地方没有翻。” 李光远愣了下,道:“哪里?” 笃道:“我不能告诉你。” 李光远青霞先生愕然,郭怀春低头掩饰轻咳。 “到如今你还在怀疑我们吗?”李光远恼怒质问。 笃道:“正如你们头的人对我们尚存疑虑一般。” 室内气氛有些尴尬,皇后和宝璋帝姬遇难疑点很多,基于这一点他们这些人选择了相信五蠹军的话,但当初大家都没有亲眼五蠹军救走宝璋帝姬,而宝璋帝姬和皇后的尸首朝的要臣都亲眼去见了虽然烧的已经看不出什么,然后过了四五年突然冒出一个宝璋帝姬,大家的确是多少心存疑虑,双方既合作又保持着戒备,如最方的人隐瞒自己的身份,如五蠹军也并没有将自己所知以及所有的行径都亮出来。 青霞先生轻叹一声,道:“卿本佳人奈何为贼。”他们做的明明是正气凌然的事,却不得不鬼鬼祟祟。 笃道:“这次寻找玉玺后大家便再无疑虑。” 李光远皱眉道:“这太危险了,我不同意你带走她,参加科举是现在最要紧的事,让她借此进入朝堂,凝聚更多的助力,便可以早日揭穿秦潭公的真面目,寻找玉玺你自己去便是,我们不允许她去那里冒险。” 笃笑了笑,道:“大人你们误会了,我只是来告诉你们一声,并不是要征求你们的同意。”说罢拱手,“告辞了。”转身大步而去。 厉害啊郭怀春忙转身跟去,留下厅堂里愕然的李光远和青霞先生。 李光远啪的将桌的茶摔在地:“太过分了!” 青霞先生和李知府先后离开厅堂,小厮带着婢女进内打扫,看着地碎裂的茶杯,哼了声:“我说嘛大人不让青霞先生吃茶。” 青霞先生离开的时候,笃和郭怀春已经走出很远了,坐在马车里郭怀春一直满眼敬佩的偷偷打量笃。 笃笑了笑,道:“郭大人不用这样看我。” 郭怀春道:“以前只是久仰笃大人威名,今日一见才知果然刚毅决断。” 笃道:“我哪有什么威名。” 五蠹军是皇帝一时兴起玩笑般建立起来的,人员混杂,且并没有确切的归属军号,地位如同后备勤杂粮草兵马一般,在朝不为人注意。 郭怀春感叹道:“那是外边的旁观者不懂,我们军谁人不知五蠹军啊,一场战事如果听到说有五蠹军为侦察前锋,大家提前庆祝,此战必胜,如果由五蠹军做断尾掩护,那大家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你们不是夜里来是夜里去,或者乔装,很少出现在大家面前,但却又处处都在大家一直都想亲眼见见你们呢。” 这也是为什么当戈川带着薛青来到时,报出五蠹军的名号,虽然事情让他惊骇但却没有怀疑接受了,大约是那么多年渗到骨子里的信任吧。 马车晃晃悠悠,日光透过车窗帘子照在其内,让端坐的男人面容忽明忽暗。 “是吗。”他道,“大家知道了会很高兴。” 原来也被人惦记着,泉下大约也能瞑目了。 …… …… (今日一更,出门在外请多包涵) 第二十八章 闲问 暮色降临的时候,薛家的小院子里摆了瓜果,戈川将一壶茶放下,眉眼欢喜的坐下来,看着眼前坐着的男人,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似乎有很多话说,问过去,过去都已经过去,说将来,将来还未来。手机端 br “这几年咳嗽的旧疾可好了?”她问道。 笃捏起一颗腌杏,道:“还好吧。” 戈川叹气道:“可惜我不会治病。” 笃笑了笑,道:“你会治病我们不认识了。”当初正是因为她下毒杀人才结识的,念及以往又道,“或许那样更好。”不用像这样打打杀杀下一刻随时都能丧命。 戈川哎呦一声,抚着膝头道:“那有什么意思呀,这样多有意思呀,再说我什么都没有耽搁啊。”嘻嘻一笑,“女儿也有,每天买菜做饭跟邻居闲暇时还能打牌,吃喝不愁,多少人羡慕我。” 虽然接触还不算太多,但这几次可以看出薛青对戈川是情真意切,这一点从戈川的反应能看出,尽管已经说明了身份,但戈川却还举止如常,这不是戈川掩饰的好,而是薛青让她没有感觉到任何变化,那个孩子 笃看向门外,道:“青子少爷不回来吗?” 戈川道:“学习可用功了且那时候我觉得跟着我们她总是受欺负,想让青霞先生照看,所以留宿在社学。” 笃笑了,将腌杏扔进嘴里,道:“谁能看得住她。”嘎吱一声咬碎。 六道泉山随着学生们离开喧嚣散去,草堂里暖暖哼着小曲摆饭菜。 “爷爷,有你喜欢吃的酥鱼。” 四褐先生迫不及待的伸手,却又被暖暖护住,瞪眼道:“等少爷来啊,人没有到齐动筷子,不是君子。” 四褐先生呸了声道:“吃个饭什么君子的不要跟那些傻学生学跟你少爷学,你看你少爷坐这里会不会等我。” 薛青束袖走过来道:“会啊。” 四褐先生哼哼道:“没有你不敢答的话,也没有你不敢做的事。” 薛青笑了笑坐下来,又敲了敲暖暖的头,道:“吃青菜。” 正在捡自己饭菜的暖暖吐舌头夹了几筷子青菜,捧着小托盘到门外摆着的小石头桌椅吃去了,一面晃着小腿看着四周。 “先生啊,笃大人想要见见你呢。”薛青道。 四褐先生道:“屁啊,他什么时候说要见我,不要来诈我你放心是了,我不会让他发现的。” 薛青道:“不发现不合适吧,还是稍微发现一些,犹抱琵琶半遮面那种,虽然我是天资聪慧,这么厉害跟你没什么太大关系,但凡夫俗子很难理解,解释太麻烦。” 四褐先生呸了声,一筷子戳走半条鱼,师徒二人你来我往分完了半桌菜。 “先生,其实我的意思是你这么躲着怪累的,我要去京城了,你到时候还躲着?”薛青道,“那可是京城,多少高手。” 四褐先生不屑道:“高个屁,我最高。” 薛青笑道:“有多高?几层楼那么高吗?”一面哈哈笑。 这让四褐先生有些恼火:“我很高有什么好笑的。” 薛青停下笑,整容道:“既然如此,事情好办了。” 四褐先生愣了下,什么这小子心思敏捷古怪一不小心跟不 薛青道:“你去京城把那个秦潭公杀了,这件事不解决了,何必还搞的跟做贼似的,所以说那些人不靠谱啊。” 四褐先生瞪眼道:“你才不靠谱呢,你以为秦潭公是猪啊,随便一刀捅了。” 薛青道:“没让你一刀啊,你可以多捅几刀。” 四褐先生哈哈笑,忙又收住,呸了声,道:“胡说八道什么。” 薛青道:“这怎么是胡说八道呢?难道先生不过秦潭公?秦潭公是高手的高高手?如此先生你不要不好意思,当学生我没有说。” 四褐先生哈哈笑,举着筷子看着薛青道:“学生啊,我觉得你真挺无耻的,这种话你怎么说得出?” 薛青道:“这有什么说不出的,血海深仇啊,只要能报仇怎么无耻我都不在意。” 四褐先生咬着鱼尾巴斜眼看她,道:“看不出来你怎么血海深仇的,只看出你挺不靠谱的。” 薛青道:“不想去捅算啦,反正我自己要去了,且看我如何手刃仇人吧。” 四褐先生嗤声几口拔完饭扔下碗筷道:“我消食去”扬长而去。 薛青低头吃饭,道:“这事本来不靠谱啊”。 暮色散去夜色拉开,暖暖听得室内有声音传来,回头竖耳,有声音清亮低沉悠长。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博古通今” 本以为了却了孤寂刀头一生,可以端坐在城楼观山景安享太平,没想到却又陷入血海深仇乱纷纷,长叹。 夜色浓浓,李光远在书房里长吁短叹一刻,最终提笔写了几行字,将书信封叹气道:“送去吧。” 书架边有阴影摇晃,一个侍从走出来躬身接过,又迟疑道:“要不要想办法拦住他?免得他将人带走?” 李光远道:“谁能拦住他?九年前那般情形他都能将人带走,我们如今又能如何?”又叹气,“更何况拦他动作太大引起麻烦,最终害的是帝姬殿下啊,吾等怎能。” 侍从应声是,道:“我这将信送去京城,大人放心。”说罢疾步走出消失在夜色里。 京城里有关君子试的议程进行的越发的如火如荼,因为告病在家久不露面的宰相陈盛主动要当书艺考官,引发了更大的喧闹,考官的人选,学子的人选,各州府以及得到消息的邻邦问询如雪片般将京城淹没。 但提出筹划这件事的秦潭公却没有受到半点烦扰,几个官员来到秦潭公值房内要汇报进展时,却被告知秦潭公不在。 “这些事你们直接去王相爷那边,一切由王相爷定夺便是。”留在值房的官员说道。 竟然真的不过问了吗?几个官员不由面面相觑,这么大的事拱手让人了啊。 此时的刑部往日更加森严,无数的官兵围绕,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宋元陪同秦潭公走进来,没有进厅房而是直接向刑部大牢。 位于刑部大牢最内里的一处所在,沉重的铁门被两个高大的侍卫推开,内里却并没有大家习惯的牢狱的阴暗腐臭,反而光线柔亮,空气清新,一排台阶直向下延伸而去。 宋元伸手做请:“公爷,请。” 秦潭公负手阔步迈进去,宋元紧跟,铁门旋即被推,一排黑甲兵丁门前肃立,铁门内视野阔朗,沿台阶而下,很快来到阔朗的大厅,这里没有刑具铁链也没有阴气森森的狱卒,遍布木架铁索,以及有七八个老少男人站在其,看到秦潭公走进来,便都噗通下跪施礼。 秦潭公视线扫过他们,道:“你们已经找到办法解开地宫的机关了?” 俯首在地的男人们颤颤,其一个抬起头,道:“是,公爷,我们愿意一试。” 第二十九章 商定 听到他们的回答,秦潭公神情依旧,宋元喊了声太好了,但旋即又皱眉:“你们行不行?一次有一群人说能做到,结果都死在地宫里了。”对秦潭公低声,“他们死不死的无所谓,只是差点累害我们被发现。” 跪地的男人神情更加不安,喏喏不敢说话,谁又能保证万无一失。 秦潭公道:“无妨,总要一试。”说罢走向这些男人们,绕行在遍布机关木架间,宋元紧紧跟随,一面饶有兴趣的翻看悬挂摆放的各种铁锁。 “没想到这些东西竟然能做到如此精致。”他道。 秦潭公道:“那是皇陵,天子之地,生前天下之尊,死后亦然,所用皆是天下之宝。” 宋元抬手打了下一个伸出的木桩,跪地的一个男人大喊不要,但还是晚了只听得哗啦一声,一旁整个木架竟然都动了起来,如同狂人挥动手臂,宋元吓得忙伸手护住秦潭公,一面叫骂,那边地跪着的男人已经爬起来按住了木架的机关停下来。 一群男人跪地连连赔罪。 秦潭公道:“何罪之有,做的很好。”推开宋元,“不要大惊小怪。” 宋元讪讪应声是,抬头看那木架道:“真有意思,听说诸葛老爷能做会自己的牛马,大概是这样的吧。”又皱眉恼火,“早知道,不该让那些老家伙们在那边修地宫。” 秦潭公道:“他们要修便修,我们要拆便拆,互不相干。”说罢转身向外走去,站在台阶又回头看了眼,“你们起身,准备出发去黄沙道吧。” 男人们俯首齐声应是。 宋元道:“公爷放心,小的会安排好,这次一定找到玉玺。” 秦潭公没有再说话转身大步而去。 …… …… “老师。” 曲白疾步进门,没有在大厅里看到陈盛,忙又向外走,转过走廊见陈盛穿着家常袍子,正躬身在菜地修剪枝叶,旁边一个小妾带着丫头采摘瓜果。 “老师。”曲白再次喊道。 那妾室带着丫头施礼退避,曲白这才走过去。 “地点定了。”他道,声音有些古怪。 陈盛没有抬头,伸手扶着一条枝叶,道:“竟然不是京城吗?”如果是的话,曲白也不会特意来说地点定了,“哪里?” 曲白道:“黄沙道。” 陈盛哦了声,小剪刀嘎吱剪下一条枝叶,站起身子道:“黄沙道?” 曲白道:“说是陛下纪念宝璋帝姬,想要皇后和公主能一观此次天下学子们君子六艺盛事。” 陈盛道:“孝心可嘉啊,总不会有人反对。” 曲白应声是,又看着陈盛几分关切:“只是老师要是作为考官的话,也要离开京城去黄沙道了,路途跋涉老师的身子……” 陈盛哈哈笑了道:“我是装病嘛,又不是真病。”啪的将剪刀扔回小筐里,“这一点王烈阳他们心里明白,天下人也明白,我出门又怕什么。” 曲白失笑摇头。 陈盛抬头看向一个方向,捻须:“竟然选了黄沙道啊,不错,京城好。” 四月二十,大周朝廷颁布开君子试,分考君子六艺,考场定于黄沙道,为了方便学子们赶路,考期为七月初八。 李光远将公函递给笃,道:“如此可以让她参加科举了吧。” 笃看着公函默然一刻,点头道:“当然,这再好不过。” 李光远道:“天下诸多学子们都云集于此,也是个很好的掩护,到时候黄沙道各色人都有,你们行事也会方便。” 笃点点头,道:“大人们考虑的周全。” 李光远道:“大人们为了殿下思虑周全,希望笃大人能明白我们的苦心,边大人的意思依旧是玉玺是次要,人是主要,请一定要保证帝姬殿下的安全,不要让她涉险。” 笃应声是,看着这个男人转身离去,李光远站在厅堂愁眉不散,虽然问题已经解决了,他心里却没有半点轻松……那个孩子要离开长安城了啊,真是不放心啊,虽然在长安城的时候也没让人放心过。 君子试终于确定,长安府开始选拨参试学子的准备,如同所有州府一般热闹而喧嚣,有骄傲自荐的有托关系要走捷径的,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薛青当然不用理会这些,她肯定是板钉钉逃不掉的。 “这个考试我只怕不行。”薛青道,“我跟随周先生学的是科举章,这些诗书礼仪什么的…”但又点头,“我会认真学的。” 如同正常的科举一样,各个州府选出的学子代表着州府的荣耀,取得好成绩也是一方官员的政绩,尤其是这次还会与其他邻邦的学子们赛,关系的更是国之荣耀,各州府不敢懈怠,除了严苛人选,还举办了考前培训,有名的大儒被争抢来教授六艺,临阵磨枪更快更光。 薛青表达了自己的不足,又表达了自己会用心弥补不足,这让一旁的戈川欣慰又激动。 “青子很用功的,为了县试日夜苦读。”她道,又叹气,“好容易学好了,又要学别的。”看向笃,“笃大人,要不咱们还是不要去考这个了,还按照现在的考,应该也能过的。” 笃看她笑了笑,道:“你们想错了,我们不是为了科举,科举只是我们做事的手段,不是目的,所以不用担心学的事。” 戈川拍头道:“看我,都忘了…”又看薛青笑,“是青子太厉害了,我把这个都当真了,真等着考个状元呢。” 薛青对她笑了笑。 郭怀春轻咳一声,道:“既然边安排了,肯定能让青子少爷通过,顺利到京城,这种考试不用担心搜检不用担心学子们提出异议,真是安全又便利。” 戈川看了眼薛青,道:“借此机会,也可以看看。。”她没有说出看谁,但在座的三人都知道,皇后啊,“…这个安排真是很周到。”若不然没有机会去接近这里啊,去见一见自己真正的母亲…真是令人心痛,戈川忍不住低头拭泪。 薛青没有流泪似乎有些出神,笃亦是神情平静,道:“并不是因为这个,去黄沙道这个安排也并不安全。” 戈川愣了下抬起头看着笃,不解。 笃看向薛青,道:“拜祭皇后娘娘,不急于此时,你去黄沙道真正的目标是找玉玺。” 戈川道:“不是都找过了吗?” 笃道:“有一个地方还没找,皇后娘娘的地宫。” 原来是说的这里,郭怀春释然,但又皱眉:“不对啊,大人,地宫可是秦潭公等人建立的,在此之前肯定都搜过了。” 笃道:“有一个地方没有搜过,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什么意思?郭怀春不解,但旋即想到什么惊然,不会吧…… “玉玺之重皇后娘娘自然知道,那么在那个插翅难逃的决然赴死的时候,她最信任的只有自己,唯一能保证不会被搜检的地方也只有她自己,所以…”笃看着屋内三人,“我想了又想,只有一个可能,皇后娘娘当时将玉玺藏进了自己的身体,或者吞咽或者剖腹。” 然后火烧身子黢黑,却又不会化为灰烬,一切痕迹都察觉不到,也没有人去搜查皇后娘娘的肉身,装殓埋入地宫。 郭怀春一挥拳头,道:“确有可能。” 玉玺并不大,吞咽开腹藏进去不是什么难事。 戈川伸手掩住嘴,为这个猜测震惊又难过,下意识的看向薛青。 薛青神情依旧,道:“原来如此,那这次还真是危险啊。” 开地宫找皇后娘娘尸首吗?那的确是危险,郭怀春和戈川皱眉。 笃看着薛青,点头道:“是,我能想到这一点,别人也能想到,所以这次他们安排了黄沙道,我并不相信是我们边的人的助力。” 咿?郭怀春和戈川看向他,所以…… 薛青道:“或者对方也要开地宫,或者等我们自投罗。” 竟然……戈川不由起身:“那这太危险了。” 笃道:“是,很危险。”看向薛青,“青子少爷说怎么办?” 薛青道:“能怎么办啊,哪里不危险啊,干咯。” 笃一笑俯身施礼道:“属下遵命。” 第三十章 名单 清晨的六道泉山社学里喧嚣无,七八个学生奔跑其间,手扬着几张纸。 “君子试的名单公布了!” “长安府参加君子试的名单公布了!” 这声音让众多学子从四面围拢,好激动紧张,连不关心君子试的也不由竖耳倾听。 “长安府分配了二十名额。。” 纸写的密密麻麻名字被逐一念出来,大多数是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人,如林秀才,如…… “薛青!” “三次郎!” 伴着这喊声视线乱看,很快看到了站在人群外的薛青,见大家看来薛青摆摆手。 “恭喜青子少爷啊。” 有恭喜祝贺,当然也有质疑。 “竟然选了薛青……” “案首嘛。” “案首才可惜啊,算到时候不了进士,秀才应该能考呢。。何必去冒险。” 低低窃窃嘈杂,有羡慕的也有可惜的,名单继续在念:“裴禽。” 这个名字让大家再次一阵骚动,薛青也有些意外,裴焉子已经是秀才了,今年要考举人,青霞先生说绝没有问题,那样必然能参加会试,算进士不成举人无忧啊,何必去走君子试。 这便议论未结束,那边又喊出一个名字:“柳谒。” 四周安静一刻,旋即哗然。 薛青一时没反应过来是谁,张莲塘正走过来,笑道:“春阳少爷。” 竟然。。薛青有些意外,而学生们已经嚷成一片。 “他会什么啊……” “君子六艺与他有什么关系……” “知府眼瞎了啊。” “舞弊……徇私……” 喧闹引来了教习,如今教习对学生们聚众声音大很是敏感,立刻前来驱散,听到学生们的质问,倒是有个教习解释。 “蹴鞠也是六艺一种,春阳少爷所以才入选了。” 但这让并没有说服学生们。 “蹴鞠,他是输家,要选也该是薛青。” 这一点或许早有预料,教习面不改色道:“薛青入选了书艺嘛,蹴鞠让给春阳少爷了。” 这什么逻辑!学生们吵闹。 “这是选定的名单,又没有考试,舞弊什么!” “这本不是以日常读书来定的,选的是各有所长。” “你们不服去跟春阳少爷啊。” 吵吵闹闹纷纷,也正如教习所说这本不是按照日常读书来定的,君子试的时间推迟了,府试却没有变,下个月开始了,去跟柳春阳这个还不如多写几篇,名单继续念下去,赞同的或者质疑的也继续,直到名单念完。 薛青有些惊讶的看张莲塘:“怎么没有你?”名单里反倒有张双桐,论起才学张莲塘要更好一点吧。 张莲塘道:“说了不以读书定的啊。”一面转身走开。 薛青跟去没有说话。 张莲塘道:“好吧,祖父是问过我要不要去,听说你去后,我便不去了。” 学生们现在拿到的是公布的名单,而名单的人其实都已经提前知道了,如薛青,当然她没有去询问名单还有谁,她之所以入选有她自己知道的原因,而作为长安四大族的张氏想要让家子弟参加也并不是什么难事,看看柳春阳知道了。 薛青侧头看他,笑了,道:“明智。” 张莲塘哈哈笑了,道:“是啊,有青子少爷在,谁人还能相争。” 薛青笑而不语。 张莲塘看她一眼,道:“你如果实在不想去,跟知府大人说一说,应该没问题,他之所以选你也是因为你的诗才,毕竟被王相爷称赞,这次的君子试又是王相爷牵头主持的。” 他前一句说对了,其他的都不是的,薛青对他点点头,道:“机遇与风险并存,认真想一想我读书时间太短,还是试试旁门左道吧,毕竟我这么聪慧,用在这方面应该更厉害。” 张莲塘哈哈笑,道:“三次郎一出,谁人能敌。” …… …… 此时柳家得知自己入选的柳春阳社学的学生们还要震惊。 “祖父,怎么会选我啊。”他忍不住跑来问。 柳老太爷转着手里的金球,道:“还能为什么,当然是拿钱换来的。” 柳五儿亲自将一碗茶汤捧来,点头道:“好多好多钱呢……祖父买通的是京城的关系,才定下你的名字,哥哥,你要争气啊。” 竟然是拿钱买来的,柳春阳惶惶:“我去了也赢不了啊,我什么都不会啊,我给柳家挣不了脸面,丢脸极有可能啊。” 柳老太爷嗯了声道:“没指望你争脸面,你只要跟着薛青行。” 跟着薛青?柳春阳愕然。 柳五儿在一旁道:“哥哥,这人的感情都是相处来的,薛少爷一去那么久,免得情分淡了,你与他一同参加君子试是同窗同甘共苦啊。” 薛青哪里需要我跟他同甘共苦啊,柳春阳泪目,那可是个妖怪,你们什么都不懂。 妖怪薛青确定了参加君子试便不用再跟随周先生学习了,被周先生叮嘱祝福几句便回到了知知堂。 四褐先生蹲在门口跟暖暖玩抓羊拐,赢了一大把蜜豆糖得意洋洋,看到薛青回来还带着几分不情愿结束了赛。 “你是我先生,秘密不瞒着你,我这次去黄沙道不是参加什么君子试,而是找玉玺。”薛青与他低声说道,“先生你准备一下。” 四褐先生眨眼道:“我准备什么?” 薛青道:“当然是找玉玺了,这趟行程必然危险的很。” 四褐先生道:“关我什么事,我不去的。” 薛青道:“你为什么不去?” 四褐先生道:“我为什么要去?我只是教你科举的先生,别的事我可不管。” 薛青瞪眼道:“你不去我怎么去!送死啊。” 四褐先生嗬了声亦是瞪眼,道:“你答应的那么痛快决然,是因为打算让我去送死啊?” 薛青道:“当然啊,你这个高高手当然不会死啦,先生,要相信自己。” 四褐先生呸了声,道:“别做梦了,我才没那么傻,反正你也会过关,等你入选会试科举的时候咱们再见吧。”说罢转身负手晃晃悠悠而去。 …… …… 郭家的马车停在路边,但车前等候的却不是郭子谦,一身灰色衣衫如同管事的笃垂手而立,几分散漫的眼忽的眯起来看向一个方向,视线里一个老头摇摇晃晃枯瘦,似乎一阵风能吹倒,笃抬脚迈步走去。 街的人并不多,老头跟大家似乎很熟悉,一边走一边打招呼说笑,这边停停那边站站,笃渐渐的跟来,有人与他擦肩,笃微微侧身再抬头视线里已经不见了那老头的身影,他眼角的余光可是一直看着那边……竟然跟丢了,笃站在街边神情惊讶,这真是二十多年没有过的事了,旋即又凝神,所以是这个老头吧,那个被薛青掩藏不肯说出的师父。 看起来是个隐藏与市井的高手,不知是何来历,笃没有去向街边的人打听,对于这等高手来说,能摆到表面的身份都是假的。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笃后方的四褐先生看着站在那里的男人哼了声,果然来打探,算是给薛青交代了,能让你看到我一个背影,转身拂袖而去。 …… …… (今日回程,辗转一天,一更) 第三十一章 志气 夏夜的雨淅淅沥沥敲打在窗户,薛青放下手里的书卷,揉了揉眼。 “饿了吗?做了蒸饼。”一旁坐着戈川立刻放下手里的针线问道。 薛青点头道了声好呀,戈川便欢喜的起身端了过来,两块蒸饼两碗茶汤,二人对坐。 “娘,今天的蒸饼有点甜啊。” “加了饴糖啊,不好吃吗?” “好吃啊,只是我更喜欢咸的。” “那下次做咸的给你。” 说到这里戈川停顿下,看着对面的少年人,薛青大口慢咽,吃的时候神情专注,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嗯,大概是吧,这些日常琐碎的事戈川也没注意过,因为天天在身边看得到,只是接下来有一段要看不到了,甚至可能会永远看不到。 “青子,你真的愿意去吗?”她忍不住问道,鼻头有些酸涩,“你也说了,很危险的,或许是陷阱……” 薛青道:“不愿意啊。”旋即又一笑,“娘,其实我先前也不愿意读书的。” 不愿意吗?一开始的时候是说做样子,但后来她读的很用功不是作假,戈川不解的看着她。 灯下少年端起茶碗抿了抿,道:“其实我愿意像郭子安郭子谦,甚至郭宝儿那样,每日只顽劣吃喝,那样的过得多轻松,然而不行啊,我们孤儿寡母必须为生计奔忙,虽然不公平,但人和人的确是不一样的,要过的日子也不一样,不愿意并不能改变什么。”看戈川一笑,“每个人的身份都注定了,但命却不一定注定,所以有些事必须做,这样才能让自己过好日子,娘不也是这样吗?笃大人,铁匠叔,以及那些已经丧命的伙伴们,大家难道不知道危险吗?” 戈川看着她只觉得满心的敬畏又酸涩又莫名的激动,觉得世间事突然没有什么可担忧的,坐直了身子应声是。 薛青道:“娘不用担心,有笃大人在,货郎叔他们也跟着去。” 货郎可以去做买卖,齐嗖和铁匠在长安城不起眼消失了也没人在意,妙妙可以去探望在外的男人,只是戈川薛母的身份无法离开。 “我可以陪着你去嘛,儿行千里母担忧嘛。”戈川道。 薛青道:“儿行千里母担忧,也没有跟着去呀,做些衣服鞋子给我可以了,带着娘去考试,别人会笑你我的,更引人注意。” 戈川自然明白,也只是说说而已,叹口气喝茶汤,道:“那我快给你做些衣服鞋子。” 薛青笑道:“娘,衣服鞋子是谁都可以做的,娘要表达对我的不舍呵护,可不是用这个,母亲牌毒药是居家旅行必备的好东西啊。” 戈川一怔旋即咯咯笑起来,一拍桌子道:“说得对,青子你放心,我纵然不去,我也能一个人抵的他们十个。” 薛青也一拍桌子道:“所以怕什么,打不过我们可以毒翻他们呀!一个抵干十个!” 风吹开了窗户,雨水刷刷声更密,笑声随风散在雨,隔壁小床睡着的暖暖翻个身伸手抓了抓脸蛋也咧嘴笑了笑,不知道做了什么美梦。 雨后天明,夏日难得的清新,府学宫里的积水早早的被清扫干净,门前车马停下,二十个被选参加君子试的长安府生员鱼贯而入,长安府为这些考生准备的考前辅导在府学宫,有年纪大的白发老翁,有年纪小的十几岁少年不等,有面色欢喜的,有端庄矜持的,有神情木然呆滞的… 张双桐拍了下柳春阳的肩头,柳春阳似乎吓了一跳回头。 “你欢喜傻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精神点。”张双桐道,“不要浪费了你祖父的钱。”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声音,四周的人听到了不由侧目,哪有这样裸说出来的,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 薛青看向身后,裴焉子正缓步而行,察觉到她的视线,他也看过来,神情依旧。 薛青落后一步,站到他身边,低声道:“焉子少爷,你为什么会来参加这个?”正如大家所说,裴焉子没有这个必要啊,连过三级的诱惑与他无用啊,他只需要跃一级可以了。 想到前几次裴焉子对她的助力,薛青不得不多想一下是不是自己人,她相信笃不会瞒她,那裴家或者是四褐先生那般独立的另一方势力?又或者是笃也不知道的京城那位大官的人? 裴焉子看她一眼,道:“写诗演礼骑马射箭能过关,何必去做章费神。” 薛青看他,道:“我知道焉子少爷你不傻,只是这样是不是有点没志气?少年人的骄傲什么的,你是一步一个脚印扎扎实实考出来的功名,不是靠这种杂耍科举得来的功名。。” 前边有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转过头来,神情恼怒:“什么叫杂耍!” 薛青施礼道:“作诗,我们少年人作诗叫杂耍。”这位老者应该不是诗才出众才被选的。 老者瞪了她一眼,转过头去,加快脚步走开了,似乎很嫌弃跟薛青靠近:“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没有君子风范了,根本不懂何为君子,世风日下,一代不如一代啊。” 裴焉子道:“人生的志气是不傻,大路通天不走,非要历经磨难,为了让别人看着佩服开心?不是傻是什么?” 薛青点头道:“你说得对,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说话间前方已经到了府学宫的正殿前,知府李光远带着一众官员以及青霞先生已经等候,二十人停下嘈杂站好听李知府讲话,李知府的话很简单先是恭喜被选的人,重申他们是长安府君子六艺数一数二的人才,本不需要再接受指导,但一来事关重大要更严谨,二来也通过这一段学习让大家变得熟悉,毕竟到了君子试他们同为长安府的学子是一个整体云云,再然后对二十位学子进行了简单的介绍,好让大家熟悉起来。 薛青由此也知道那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姓陈名寻,是位隐士,茶道棋艺造诣很高…说了只有作诗是杂耍嘛,没有冒犯。 接下来府学宫的官员给大家介绍请来的先生,除了青霞先生,另有四个重金请出的大儒,分别在琴棋书画等等方面有大声望,以及还有从军营请来一个马术箭术高手,最后李光远表达了对大家君子试取得好成绩,为长安府荣光,为大周荣光的殷切希望,便看着二十人走进了府学宫内准备好的学堂。 “时间不多了。”李知府看着明媚的晨光感叹,曙光在前方。 …… …… 五月的京城天气闷热,夜空翻滚着乌云闷雷滚滚,片刻之后雨如黄豆从天而降,大雨驱散了夜市,城门便早早关,但没有多久被叫响。 京城城门守卫可不是其他地方的守卫那般可以被随意呼喝,几个守卫带着几分恼怒提灯向外看,准备斥骂叫门的人,但触目所及一片漆黑,夜色还要黑。 “什么鬼…奸细乱民吗?”一个守卫骂道,要给外边的人先扣一个罪名,但下一刻被身旁的人拦住。 “快开门。”那人颤声道,“是黑甲卫。” 这话让气势汹汹如猛虎下山的守卫顿时变成了小绵羊,急急忙忙的打开了城门,点燃了灯火照亮了路,列队在一旁恭迎。 黑影出现在城门洞,七匹马拉着两辆车,因为大雨盖着雨布,鼓鼓囊囊不知道拉着什么疾驰而去了。 “是人。”一个守卫低声说道,适才大着胆子瞄了眼,看到了一双黑皮靴,这样被摞在车很显然不是活人了。 大晚的拉着什么人的尸首进京? 马蹄在大雨停在刑部外,刑部的大门也已经被拉开,火把照的里外通明,有人从刑部走出来,为首的黑甲卫没有下马,道:“以往我们黑甲卫地死地烧埋,不知道段大人为什么要我们将死去的人送回来。” 站在廊檐下的段山道:“因为我要找一个人。” 第三十二章 求去 刑部的刑房里,厚重的门窗隔绝了雨声,房间里点燃了火把灯烛,照的四周摆满的刑具一片青白,映衬的整个房间森森。! 一具具尸首被抬进来带着雨腥气摆桌子,尸首的脸都被遮起来,虽然路途有冰块冷冻但夏日里还是腐烂散发着臭气。 段山没有丝毫的感觉,开始查看这些尸首,衣服都除去从头到脚任何一个伤口都没有放过。 “这么多伤啊。”段山道。 “这些伤有什么可看的?”一旁的黑甲卫道,“五蠹军鸡鸣狗盗之徒卑鄙无耻暗箭伤人,吾等百战而死以为荣。” 段山道:“都是死在五蠹军手里?” 黑甲卫木然道:“是。” 段山摇头道:“手段不够厉害。” 这话什么意思?是说五蠹军并不算多厉害,那么死在五蠹军手里的他们又算什么?黑甲卫神情恼怒,才要说话段山忽然啊的一声,在一具尸首前站定了脚,青白的脸浮现激动。 “是它。”他说道,伸手按这具尸首的脖子,伤口已经腐烂,段山的手毫不迟疑的按了进去,在伤口四周探查,被撕开的伤口臭气瞬时浓烈。 段山却似乎痴迷一般俯身凑去,眯着眼看着这伤口,不用闻味道,光这场面令人作呕。。。搞什么?一旁的黑甲卫皱眉。 “只有一个伤口…完美的切口…” “…这个也是…” “难道这次一下子杀了五个?” 看着段山在余下的几具尸首穿梭探查自言自语,黑甲卫大概听明白了,前也看了看这五具尸首,道:“这五人的确是一起被杀的,他们了五蠹军的埋伏。” 段山站直了身子,看向他,道:“五个人还是一招致命…。” 黑甲卫木然道:“这也没什么不可能,毕竟他是笃。” 原来是他,段山当然也知道这个人,肃容道:“他在哪里?” 黑甲卫道:“长安城外西岭坡。” …… …… 雨夜,宋元的书房亮起了灯,穿着家常袍子来回踱步的宋元停下脚,面容有些微微扭曲,道:“你要去哪里?” 段山道:“杀死宗周的凶徒已经找到,是五蠹军的笃,而且果然藏在长安城附近。” 宋元皱眉道:“早说了是他们干的…无关紧要的小事不要理会了,你去缉什么凶,黑甲卫自会找他。”一面揉着胳膊嘶嘶声,“这该死的黄沙道余孽。” 阴天下雨他的胳膊痛的无法入睡。 “还有,要抓笃的话,也不用去长安城了。”宋元又道,“他应该会去黄沙道。” 段山道:“为了玉玺吗?” 宋元道:“这么多年他也一直在寻找玉玺,我们能想到的地方,他自然也能想到,我们能想到的机会,他自然也会猜到。” 段山道:“那我也去黄沙道,看看这位当年大周军号称明有秦暗有笃,非公非候却与秦潭公能相提并论的大人。” 宋元道:“去吧,多些人手,布下天罗地,这次要让他插翅难逃。” 段山离开,夜雨变的小了些,宋元无法入睡继续踱步,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没有禀告却能接近这里的并没有几个。 宋元有些惊讶的转头,看到将伞收起走进来的宋婴。 “婴婴,这么晚你怎么还没睡?”宋元忙问道,又几分不安,“有什么事?是不是虎子又吵人了?” 宋婴摇头含笑:“没有啊,虎子已经睡了,我作画多用了几笔睡的晚了些。” 宋元道:“不要熬神啊。” 宋婴道:“知道的,爹不用担心。” 宋元含笑点头道:“婴儿你最有分寸,我不担心。” 宋婴一笑,蹙眉看着宋元的胳膊:“这伤没办法了吗?愁人。” 宋元松开手晃了晃胳膊,道:“没事啊,时间还短,大夫说了慢慢养着越来越好。”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便道,“婴儿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宋婴道:“爹,我想去参加君子试。” 宋元愕然,又不安,道:“婴儿,这太危险了。”要离开京城啊,那么远。 宋婴道:“爹,我并非要真的下场,想参加一场画技。”看向窗外,雨打芭蕉声声,“我一直一个人写写画画,不知外边的天地,这次难得君子六艺相较,天下大才汇集,我想去看看。” 宋元看着灯下女孩子,面纱遮挡了她的脸却挡不住孤寂……因为一张脸十三四岁的年纪不得不躲在家,日常见到的只有寥寥数人,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年了…年啊,道:“可是会很危险,那是黄沙道啊,你…” 是宋元的女儿…黄沙道人前仆后继飞蛾扑火一般也要刺杀的宋元啊。 宋婴道:“因为很危险,大家都认为我不会去,反而更安全。”又前摇着宋元的胳膊,哀求的喊了声爹爹,声音满是崇拜,“更何况爹爹无所不能。” 宋元哈哈笑了,道:“好,那去,爹爹无所不能。” 有脚步声在门外传来又停下,紧接着女声响起:“小姐,少爷醒了。” 宋婴啊了声,道:“又哭了吗?”一面疾步向外走去,宋元忙也跟着,因为匆匆房门没有关,有风夹杂着雨丝冲进来,掀动着桌案摆着的几张纸哗啦啦之后又落下,灯下可见其长安城,西岭坡等等字,正是段山送来的记录。 …… …… 长安城西岭坡再向西,跨国几道府城,一道长河如同玉带一般将天地分成两边,隔河望去另一边草原延绵似乎无边,其间又夹杂着一片片金黄的沙漠,翠绿金黄相间,恍若珠宝点缀大地,在这一片广袤的间出现一座城池,四周荒芜城池却繁盛无,来来往往牛马骆驼不断。 在这城池,有几处高高低低白玉雕成的宫殿,圣洁而高远矗立俯瞰整个天地,这便是西凉王庭所在,作为草原与沙漠的雄鹰,西凉王庭已经传承数百年,守护着这片土地,也威胁着对面的大周,百年来战战和和,谁也没有办法彻底的征服谁。 此时西凉王宫内,一个身穿白色锦袍的少年人正疾步而行,两边身姿婀娜貌美的宫女纷纷施礼,少年人目不斜视穿过一道道白玉宫门,三步两步的迈台阶进入一座宫殿,宫殿里外下都似乎是白玉铸成,深处垂着珠玉长帘,七八个缀满珠宝的宫女散坐在地嬉笑,见少年人进来,地跪俯高声道:“太子殿下。” 少年人矮身倒坐在宫女们其,以人为垫人为靠,软香顿绕,他高举起手,拿出一个卷筒,道:“京城传来一首好诗词,让我来读给你们听。” 第三十三章 不喜 卷筒打开,从倒出四五个大大小小的卷轴,少年人伸手捡起一个打开,四周的宫女们更贴近拥簇,几乎将他淹没,只余下声音传出。 “这首诗江花月夜,是在望月的时候感叹,这个不说了,你们听我念词。” 清脆的声音咳嗽两声,然后变得压抑的低沉。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明月共潮生。” “……”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一词吟罢,片刻静谧,少年人便再次咳嗽一声,四周拥簇的宫女们的鼓掌叫好声顿时如雷。 少年人的手从其高高举起摆了摆,宫女们的笑声赞叹声停下。 “还有更令人惊讶的,你们知道这首诗的作者是谁吗?” 宫女们当然不知道。 “…是次我与你们读过的端午竞渡歌、水调歌头的作者。” 谁又记得那是啥,宫女们莺声燕语齐齐的点头称赞。 少年人很是得意,又从地摸出一个卷轴打开,将手举起,宫女们立刻停下喧哗,但这次却没有低沉的声音响起,而是少年人站起来,先前他一路低头而行,进来后又被宫女们拥簇,直到这时人前抬头站起才显露相貌。 十六七岁年纪,肤色白皙,容长脸,深眼浓眉高鼻,精神奕奕,这便是西凉太子索盛玄。 宫女们抬头看着站起来的索盛玄,神情不解,这次要站着念诗了吗? 索盛玄将卷轴打开看了又卷起,伸手道:“拿刀来。” 有宫女闻声应是,从一旁墙壁缀着的珠宝装饰挑出一把弯刀捧来,索盛玄接过放下卷轴挥动弯刀,刀鞘红蓝宝石闪闪发亮。 “退开。”他道,身边的宫女们如水般像四周散去,索盛玄拔出刀,扔下刀鞘,跃身舞动,同时大殿里响起清脆的吟唱,“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 白袍玉带,繁花袖口,随着舞动翻飞,弯刀闪闪交错,吟唱声落,索盛玄站定了身子,握刀收腰,大殿里退开或坐或站的宫女们齐声叫好鼓掌。 “这首诗词要用来唱才更能体现它的韵味。”他大声说道,眼神闪亮。 宫女们这次也体会到了,舞刀的太子坐着的太子更好看,纷纷点头赞同。 “更让你们想不到的是,这首词的作者还是那位竞渡歌水调歌头的作者。”索盛玄看着四周的宫女们,拔高了声音,“薛青。” 他抬头看向殿外,将刀插在腰间。 “这是一位我还小的少年人,大周果然是人才辈出。” 没有怅然反而双眼闪亮。 “我终于能去会会这大周的人士子们了。” 宫女再次涌,表达着恭喜以及不舍,索盛玄想到什么推开她们,捡起先前读过的两个卷轴。 “去,给七娘送去,定然也要赞叹。” 立刻有两个宫女接过向一层层珠帘后走去,片刻之后便回来了,手里依旧拿着那两个卷轴。 索盛玄道:“如何?说什么?” 一个宫女嘻嘻一笑,道:“呸。” 咿?索盛玄一怔,而另一个宫女则随着那一声呸,将手里拿着的卷轴扔在地,神情亦是笑嘻嘻…很显然这并不是她们自己要做的事,而是受人吩咐,而很显然让她们敢受这吩咐依言行事还很轻松笑嘻嘻的,那人一定地位不低,至少不用惧怕索盛玄太子会生气。 索盛玄一怔之后果然没有丝毫的恼怒,反而有些无奈。 “不喜欢啊,这诗词写的多好啊。。”他道,又想到什么看向另外还没有打开的两个卷轴,“诗词不喜欢啊…”前捡起那两个卷轴,高举着,“七娘,这里还有两幅画。”疾步向珠帘走去,“…是一个新大家的画啊,在京城很有名气,叫做瘦翁…” 珠帘摇晃人穿行,隐隐可见珠帘后竟然是一大片水榭园林,珠帘垂落隔绝了视线,只余下索盛玄清脆的声音隐隐传来。 …… …… 长安城外夏日浓翠,远远望去令人心旷神怡,城外山下府学宫内响起一阵喧哗。 一片空地,老老少少的生员们在射箭,结果当然大多数不尽人意,地散落箭头,但也有草靶也有不少箭头。 嗡的一声响,一只羽箭射了草靶没入。 薛青鼓掌叫了声好。 裴焉子将弓垂下,道:“好什么好。” 薛青笑道:“没想到焉子少爷还能射箭。” 裴焉子没有说话,青霞先生走过来听到了,道:“读书人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他说着从裴焉子手里拿过弓箭,话音未落松弦离箭,羽箭没入草靶。 薛青更是哈的一声,看着青霞先生难掩惊讶:“先生还是箭术高手!” 青霞先生道:“这不叫高手,这叫强身健体,所谓六艺其实都是为了读书,调养心神才能更好读书悟道。” 薛青裴焉子等人齐声应声是,施礼。 青霞先生道:“去吧,回家准备起程。” 今日这里的培训已经结束,各位考生回家准备,三日后便由青霞先生带队启程出发前往黄沙道。 薛青走回家戈川一如既往在门前翘首等候,拉着她进了屋子,将一个大大的包袱推到她面前,道:“都准备好了,杀人引火灭尸迷药…”逐一指给她,又不安道,“会不会太多了?” 薛青道:“不多,这种保命的东西永远不嫌多。”一面坐下来,认真的询问每一种都是什么。 戈川很是欢喜,详细的介绍指点,这边教学认真,说说笑笑其乐融融,而郭怀春那边气氛则有些沉闷。 郭子谦站在厅堂里抹眼擦泪:“伯父,为什么不让我跟着青子哥去,让子安哥去?…我不是说子安哥伺候不了青子哥,只是我跟青子哥较熟啊,还是我去方便…” 郭宝儿在一旁亦是不悦,道:“是啊,为什么不让我去?我也可以去伺候他。” 郭子安只站在一旁低头不语。 郭怀春已经被缠了半天了,神情很是不耐烦,他还有好多事要做呢,这一个薛青出门多少人忙乱,笃大人已经带人沿途查看布置了,这些孩子们只会想着谁去谁不去,真是轻松自在,为什么让郭子安去,当然是因为郭子安知道薛青是女的,出门路途方便照顾维护,而郭子安之所以知道薛青是女的,那是薛青自己的原因…念头闪过,郭怀春捻须瞪眼,道:“为什么?我怎么知道为什么,那是薛青自己选的,大概是她更喜欢子安,问她去。”让她也烦恼一次。 喜欢吗?郭子安抬头,眼神有些惊慌,是真的吗? 第三十四章 行前 惊慌失措的郭子安,哭哭啼啼的郭子谦,以及不知道为什么恼怒焦躁的郭宝儿,并没有能找到薛青来纠缠,知府的培训结束了,薛青依旧忙碌,连知府培训期间,她也依旧保持着住在草堂每三日回家一次的习惯,四褐先生的培训也一直在继续着。手机端 br 不过今日也到了结束的时候。 四褐先生咂了口酒,美滋滋的躺在席子,伸出手指,道:“君子试七月开始,等你回来要八月,这么算下来你要离开三个月……学生啊有三个月见不到你啊,真是令人难过。” 薛青道:“没看出先生你难过啊……要不要再给你添酒?” 四褐先生哈哈笑拍着肚子道:“好啊好啊,三个月喝不到学生你添的酒啊。” 薛青依言斟酒,皱眉道:“先生你真不跟我去啊?其实大家都是成年人,不要搞那些暗地保护啊看你在危险历练觉醒……至于那种生死关头从天而降的做法更恶心了……这世没有相互坦诚相知相爱陪伴最好的行为了。” 四褐先生干笑几声道:“学生你说得对,我也觉得那样很恶心,所以我不会那样做的,至于你说的相互坦诚什么的……你不觉得你来说不合适吗?你什么时候跟我坦诚过?” 薛青道:“好,先生你说得对,大家都是干脆利索的人,那你有什么临别的礼物要送我吗?防身的那种,毕竟此一去很危险。” 四褐先生拍了拍自己的身,道:“我自己还没有那些东西呢,学生啊,这世除了自己,没有什么可靠的防身利器。” 薛青道:“说的那么好听,其实还不是小气,那知己知彼总需要的吧,你总要跟我介绍下对手吧?” 四褐先生打个哈欠,道:“对手有什么好介绍的,多厉害你也知道了…要不然你也不会在这里,什么身价来历的说了也没用,你知道对手要杀你,你要么杀了他,要么跑,足够了。” 薛青道:“是俗称的打的过打,打不过跑,敌进我退,敌退我追,不要逃跑主义也不要拼命主义。” 四褐先生躺在地举着手,道:“出师了!学生你此一去,先生我高枕无忧。” 薛青端起酒壶道:“先生我是没出师我看你也高枕无忧,还有,这可不是出自你的师。” 四褐先生瞪眼道:“那是谁?” 薛青看他道:“当然是天生聪慧。”一面仰头将酒壶对准嘴倒了进去,她还是头一次如此这般喝酒。 四褐先生蹭的坐起来,心疼的喊道:“我的酒!” …… …… 一夜醒来,草堂里的酒气散尽,冷碟酒壶散落,席子睡着的四褐先生已经不见了,虽然没有离别不舍更没有礼物相赠,但这一夜师生没有读书没有练武而是争抢喝酒,也是从未有过的散漫……这也是一种离别。 薛青环视了一眼草堂内,起身走出来,舀了瓮里的清水洗了脸,去那边屋子里拿出干净的衣袍换,走出草堂里听得身旁六道泉山传来读书声,薛青回头看了眼,笼罩在六道泉山的晨雾正在散去,隐隐可见其间奔走的少年们…一天之计在于晨啊,薛青收回视线向长安城走去,与路捡粪的老者擦肩点头而过,在守卫的注视穿过城门,长安城已经苏醒,赶早市的人行走在街市,不过有人很失望没有买到自己想要的鲜鱼。 “铺子怎么关了?” “卖鱼的大婶去探望丈夫了。” “这样啊,这次要把丈夫带回来了吗?” 街边的人们低语闲谈,薛青从一旁走过,铁匠铺子还在叮叮当当,这次由铁匠与捡粪的老头跟随薛青同行相护,笃则带着妙妙和货郎已经提前离开,与其他的五蠹军汇合打探沿途。 回到郭家所在的街道,天光大亮,贪睡的顽童们还没起身,街很是安静,薛青迈进家门,暖暖在院子里立刻喊道少爷回来了,戈川便从厨房里擦着手探身:“饭马好了,你先坐一下。” 薛青应声是,看着暖暖在院子里摆放桌凳,又看到屋门口摆着一根竹杖…跟她次用的一样,那根在跳水打算逃走的时候毁掉了,薛青前拎起,入手沉甸甸… “铁匠走之前帮你放进去的。”戈川在后低声道,“笃大人看到你扔在柴堆里的铁条,我又想起了你当初的竹杖,笃大人便给了铁匠让他重新打了打,再放进竹杖里去。” 薛青点头道:“正好出远门用,也不会被人察觉,娘和大人们考虑的真周到。” 戈川点她额头抿嘴一笑:“真会说话哄人。” 薛青道:“真话啊。” 戈川拍拍她肩头让来吃饭,薛青笑着走过去,饭桌并没有因为明日要离开家而丰盛,依旧是简单的肉菜饭,母女二人对坐,暖暖坐在一旁守着自己的小桌子,边吃边说说笑笑一如既往。 夜色浓浓因为明日早行,薛青没有像往日那样读书而是早早睡去,一觉醒来月光满地,万籁俱寂,外边并没有什么异动,她很少这样突然醒来,大约是以前都是熬夜读书,突然不读书睡得早,不习惯呐。 薛青坐起来,在屋子里踱步,忽的听得戈川房间内传来声响,这时候应该没必要再悄悄出门见人了吧?门并没有响动,薛青迟疑一刻走了出去,戈川的房间里亮着灯,薛青站在廊下阴影里,从半开的窗户看到戈川坐在桌子前,桌子摆着一个包袱,那是明日薛青要带走的包袱,戈川三天前收拾好了…坐着戈川忽的站起来,将包袱打开,一件件的摆出来,蹙着眉头似乎担心缺漏了什么,一件件查看了眉头松开,似乎很满意并没有缺漏,便又一件件摆进去,重新坐下来,一动不动只看着行李,影子也似乎凝滞不动。 虽然又是如同前世的命运,但胜在并非一人孤独而活,薛青轻叹,微微一笑转身走开了。 一夜好眠。 第三十五章 离别 清晨郭家门前一片喧嚣,薛青和戈川走出来,站在街的四邻顿时更是热闹。br “青子少爷,一路平安啊。” “青子少爷,要当状元了。” “我们街也要出状元了。” 祝福声欢喜声不断,薛青施礼道谢,那边郭子谦眼泪汪汪的挤过来:“青子哥快车吧,别误了时辰。”又絮絮叨叨:“行李可带好了?有没有检查过,让我来再看看…”云云。 薛青便依言向车边走去,郭子安低着头站在车边,见她过来忙让开。 郭子谦拉住他道:“哥,青子哥很少坐车,车不熟悉,你要先进去,拉他去…”说着又红了眼眶,“…怎么好,该让我去啊。” 郭子安甩开他的手不肯往车里去,薛青已经车,又挥手对四邻:“此一去必当蟾宫折桂。” 当初她说了这句话得了县试的案首,今次再说这话四邻信心满满,齐声欢呼,薛青便坐进了车内,郭子安这才车但只坐在外边,身形佝偻瘦小看起来毫不起眼的车夫牵着马向前,咯噔一声马车滚动,直到这一刻一直在含笑的戈川眼泪刷的流出来。 “青子…” 人要哭着前,身旁的妇人们早有准备搀扶住她。 “薛婶子,不要哭呀…这是大喜事。” “孩子出门心里不安,你不要哭,他会更难过,影响了考试。” 劝着安慰着拦着她没有让扑向前,泪眼朦胧马车驶出了街道,街身后拥簇着一群人相送的马车更多,从四面汇合向东城门,城门外十里知府李光远携一众官员亲自相送,再加各家家人,诸人的亲朋好友,少年们的同窗,以及看热闹的闲人,整个十里亭喧嚣震天。 薛青下了车,一眼看到了张莲塘楚明辉乐亭等人与那边张双桐在说笑。 “三次郎。”楚明辉招手。 薛青走过去施礼道:“多谢相送。” 楚明辉大手一摆道:“不用谢。” 薛青哦了声看他道:“没有礼物吗?” 楚明辉一怔旋即瞪眼怪叫道:“三次郎你真好意思开口,你可是要参加君子试的,君子风范呢?”四周的人都笑起来,更多的同学汇集过来,薛青退后一步,站到了张莲塘和乐亭身边。 乐亭道:“我也没什么礼物送,而且我要先走一步。” 薛青笑道:“我倒是有礼物送你…”又看向张莲塘,“知知堂里我准备了一书架的书,你开门让乐亭拿去。” 张莲塘含笑点头,乐亭也没有客气,笑着拱手转身,又想到什么回头摆了摆手:“同学,再见。” 他还记得这个,薛青一笑抬手:“同学再见。”目送乐亭离开,再看向张莲塘。 张莲塘道:“子谦宝儿来了。”一面让开,郭子谦却没有到这边来,而是又到马车边郭子安前嘀嘀咕咕说什么去了,只郭宝儿带着不悦的站过来。 “不许去京城找春晓。”她瞪眼道。 薛青道:“不去京城啊,会试要明年的…君子试考完我回来了。” 郭宝儿这才露出笑容,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直到听到有女声传来。 “青子少爷。” 柳五儿的声音,郭宝儿顿时大怒,看着那边从柳春阳马车前走来的女孩子立刻气势汹汹的冲过去。 “不许过来!” 郭宝儿拦住了柳五儿,两个女孩子拉拉扯扯在一起,虽然有丫头们相助,柳五儿还是脱不开郭宝儿的纠缠,只得对这边薛青远远施礼:“青子少爷一路顺风啊。” 薛青对她施礼道谢。 “不许看她。”郭宝儿恼怒回头瞪眼。 这边的拉扯引得四周都看过来,大庭广众之下不好,自有郭家的和柳家的仆妇前围住拉走二人。 薛青看向张莲塘,道:“笑什么啊,你有什么想说的?” 张莲塘抬手一指道:“你的饼来了。” 薛青看去见许久没见的张撵在人群挤过来一面东摇西晃的看,似乎在寻找什么然后看到了薛青,顿时欢喜的摆手,人也跑过来,气喘吁吁。 “来晚了来晚了,因为饼子现做的才好吃。”他说道,一面将一个油纸包递过来,似乎很烫,在手里左右颠倒,“我妹妹放了很多糖哦。” 薛青伸手接过,道谢,听张撵问路走多久考什么吃喝是府衙出钱吗之类的闲话,一面一一作答,正说着话那边府学的官员开始召集众生,到了出发的时候了。 张撵高兴的道:“快去快去。”兴奋激动。 薛青看向张莲塘,张莲塘对她点头:“快去快去。”并没有多言其他。 薛青含笑点头对他们施礼便与其他人一般站到了自己的车马前。 正在这时,后边一阵喧哗,传来高喊。 “府试榜张贴了!” 人群顿时骚动,府试如期五月举行,此时到了张榜的日子。 “不知谁是榜首?” “我过了吗?” 人群喧哗,除了亲朋好友,大多数人便都向城的方向涌去…相于远行的尚且不知结果的君子试考生们,还是眼前的府试吸引人。 李知府看向车边的诸人,道:“如此静待你们的张榜日。” 诸人齐齐施礼:“必当不负众望。”然后齐齐车。 青霞先生坐在最前方的一辆马车,一甩马鞭,马车起步,大路车马排成一排向前而去。 薛青依旧坐在车厢外,忍不住回头,视线扫过擦泪摆手的郭子谦,兴奋挥手的张撵,以及含笑垂手而立的张莲塘,看向附近茶楼酒肆,看向大路涌涌的人群,再看向远处的长安城池,离别啊,虽然不是第一次,但这一次竟然有些不舍,薛青收回了视线坐进了车内。 …… …… 看着车队在大路化作一个黑点,十里亭外的人群此时已经散尽,张莲塘才收回视线转身。 楚明辉道:“你祖父不是想让你去的吗?怎么你要让双桐去?” 张莲塘道:“裴焉子柳春阳都随同他去了,知知堂不能没有人,才凝聚齐心,不能半途而废,我留下来最合适。” 楚明辉恍然,又嘿嘿一笑,道:“那这段日子知知堂你做主,能在里面喝酒玩牌吗?” 张莲塘看他一眼道:“不能,且还要加更多功课。”再回头看向东方,“吾等知知堂成员都要相聚会试,威名必将大振。” 第三十六章 途中 六月天娃娃脸,一刻还艳阳高照,下一刻一阵狂风乌云滚滚大雨如豆,大路的车队催促声马儿嘶鸣声有急着向前赶的,有马匹受惊打滑的,先前整齐的队列变的混乱,还好有熟悉四周的吏指了一条路,走了没多远到了一个村落,村民淳朴收留众人避雨。 一家这么多人自然住不下,大家三四人住在一家,分到最后薛青单独一家…这当然不是巧合。 外边大雨还在哗啦啦,郭子安拎着一桶热水从厨房穿过院子进了一间屋子,哗啦一声倒入木桶,接着再去跑出去,如此三番在院子的雨穿梭准备好了一桶热水,迟疑片刻站在了另一间屋子门外,敲响:“热水好了,你洗一洗吧。” 门咯吱一声打开,已经换了干净衣衫正在擦头发的薛青出现,头发散开,歪着头擦拭,有几绺湿发粘在脸颊额头……像当初躺在河边大青石,郭子安的脸腾地红了向后退了几步。 薛青有些不解他的突然受惊,但也没有问,道:“不用了…擦一擦好了。” 郭子安低着头道:“淋雨不泡一泡,会生病的。”又补充一句,“子谦说的。” 薛青看着少年人湿透的衣衫,进门之后没有顾换衣服开始忙碌,接受别人的善意也是一种礼貌,她点头应声好,便走进了那间屋子,郭子安听的门咯吱一声响关松了口气,要起身走开又想到什么警惕的看了看四周,车放在门道里,马牵到了杂物房,车夫蹲在车旁,村人一家则在厨房忙碌…并没有什么闲杂人等,郭子安犹豫一刻还是挪到了房门前守着,听着内里传来水声响动,是人跨入木桶或者将水撩起…郭子安打个机灵晃晃头,绷着脸瞪着眼认真的看着院的雨,似乎要数清有多少雨滴落下。 薛青很快洗好打开门,看着站在外边依旧的郭子安,道:“我洗好了,你来洗吧。” 郭子安下意识的看向门内,屋子里没有什么变化,整整齐齐,木桶外有站立时滴落的浅浅水渍,只热气让室内微微蒙蒙,气息似乎暖香暗藏,也要去那个木桶洗漱么?…他的脸再次通红后退:“我不用了,擦擦好。”说罢转身奔入另一间房砰的关门。 薛青看了看自己又看看紧闭的房门,道:“我擦擦不行,你擦擦可以,是觉得你我更厉害吗?”无奈摇头,明明你打不过我的。 暮色降临的时候雨停了,但因为刚下过雨路途泥泞,天色又晚行路也无法赶到下一处驿站,所以青霞先生命今晚在村落里歇息,明日一早启程。 雨后暮色的村落变得忙碌起来,家家户户叮叮当当切菜做饭,水雾炊烟袅袅升起,饭菜的香气包围了整个村落……对读书人的敬畏让村民们以最高的礼仪相待,吃过饭熟悉的考生们互相走动说笑,薛青所在的院落里,村人的小孩怯怯又好的看着院五人说话。 “…明日能到临水镇…先贤朱德昌的故居…” “…以往只听闻,今日能有机会亲眼看看,真是太好了…” 两个少年眉开眼笑的说笑,第一次出门虽然辛苦但更多的是乐趣,这两人亦是知知堂成员,另一边裴焉子坐在廊下,看着被放出的几只鸡在地刨蚯蚓吃,听的薛青在身边问:“…你关系广,有没有打听清楚考试的具体详情?” 裴焉子道:“有什么可打听的,不管什么,别人做更好赢了。”只专注的看着鸡刨食。 柳春阳和郭子安则都不说话只站在一旁,小院内热闹又安静。 夜色降临,到了睡觉的时候,这家村人算是条件较好,有三间房屋,其家人男子们挤在一间,女眷们挤在一间,给薛青三人腾出最好的房间,站在明显铺了新被褥的大床前,郭子安惊恐又愁容,回头看:“怎么…睡?” 车夫打个哈欠坐在了地铺,道:“我年纪大骨头硬睡地,你们年轻人睡床,我不和你们挤了。” 可是我也不能和她挤啊,郭子安瞪眼看薛青,薛青正解开外袍轻松随意似乎屋子里没有两个男人,郭子安忙转开视线。 薛青没有理会穿着亵衣床,道:“我睡里面,子安你睡外边。”说罢倒头躺下。 每日赶路疲惫车夫和薛青躺下似乎睡着了,只余下郭子安还呆立屋,大雨过后的夜空冒出点点星辰,和室内的烛光相应。 车夫翻个身,脸的胡须被蹭落,露出齐嗖的面容,他忙将胡须又按去,睁开一只眼看呆立的少年,他知道这是郭子安也知道这少年知道薛青是女儿身…所以才让他来作伴,方便嘛,不用刻意掩饰。 不过现在这少年是因为薛青是女儿身而想太多吗?其实真的是想多了,齐嗖再次翻个身背对这少年少女,这少女一个人能杀掉五个黑甲卫…谁还能把她当女孩子看待? …… …… 车马粼粼,烈日炎炎,一条半山坡少年们背着行李向慢行,身边的车马被车夫牵着拉着,这是一条较陡的坡路,马儿拉不动车和人,所以少年们都下来步行。 “我来背。” 郭子安从后赶来对薛青说道。 薛青正与几个同伴说笑,闻言回头还没说话,一旁的林秀才皱眉,看着郭子安道:“…怎么你总把他当小孩子看?行礼也背不动?当初在外求学风餐露宿跋山涉水,难道吃不得苦?又不是娇滴滴的女孩子。” 郭子安脸色顿红,又有些不安,是自己行为让大家怀疑薛青的身份了吗?那糟了,做错事了吧。 薛青一笑,将插在行礼的竹杖拿下撑在地,道:“林师兄,是我体弱,先前受过伤,家母不放心托付他照看,是好意啊。” 薛青当时跟柳春阳打架受伤刺穿肩头的事长安人都知道,林秀才也不以为怪,点头道:“多读书多行路,还是要有好身体,你真的是太瘦弱了,好好养着吧。” 薛青应声是,竹杖落在地刺入泥土,一步一向前。 身后柳春阳神情木然,看着那个瘦弱的背着小山一般行李的少年…瘦弱,呵呵。 到底是一群书生,爬山坡个个都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衣衫都湿透了,青霞先生指着山坡下的不远处,大路宽阔笔直,路边坐落一处大宅,居高临下可见其内车马众多,门头挑着大旗。 “那便是樊口驿站,这条路最大的驿站,条件很好,大家可以去那里吃顿热饭休息一晚。” 此言让大家忍不住欢呼,毒日下行路好几天了,风餐露宿,终于可以好好的修整一下,众人疲惫顿消,下坡的脚步加快,很快来到了驿站前,但却被拦住在外。 一个驿卒和气道:“不好意思,驿站今日住满了。”打量眼前诸人,虽然有个别两三个人形容俊逸,但大多数都风尘仆仆汗流浃背满面尘土疲惫呆滞…穷酸啊。 住满?薛青向内看去,虽然车马不少,但不至于拥挤不堪,相反其内安静的很,这可不像是住满的意思,她的视线落在那些车马,赫然发现一匹马的身还缀着珍珠…所以其实是住了贵客吧? 第三十七章 安排 青霞先生等人自然也看出这一点,随行的长安府学官员前拿出了路引表明身份。! 青霞先生道:“我等长途跋涉疲惫不堪,希望能腾出一些房间让考生们歇息,好能按时顺利的到达君子试考场不负圣恩。” 因为君子试决定的仓促,为了方便各地学子赶路,朝廷下令沿途为君子试考生提供驿站官府提供食宿,只要有当地随行官员便不需要核查身份等等便利。 樊口驿站是这里最大的驿站,很多考生会经过,驿站肯定早收到消息,果然驿卒闻言神情犹豫,又问了青霞先生身份,得知是长安青霞先生,驿卒更加恭敬,请诸人先到前厅歇息喝茶,自己疾步进去请示了。 驿站不是官府衙门等重地,驿丞也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官,但驿站也分三六九等,偏僻之地的驿站破败不如路边的庙宇,而重要关口的驿站则也有富丽堂皇堪大酒楼,驿丞的身份地位也随之不同。 樊口驿站虽然不京城那些专门招待各国使臣来宾的都驿亭,但也算是较光鲜亮丽的,驿丞也养得油光锃亮,听到驿卒的禀告转过身来,肉随之而颤。 “长安青霞先生带队的考生啊。”他道,神情有些犹豫。 青霞先生的名声可不小。 驿卒道:“大人,咱们还有一间大厅,虽然不其他的房间,歇息也是足够了,不如请他们进来。”又道,“读书人弱的很,这大日头下赶路,一个个憔悴不堪,其还有几个老头几个小孩子,看着要摇摇欲坠了。” 驿丞拍了拍肚子,神情迟疑,道:“如果是别的时候我自然不会为难,只是你也知道如今入住的客人的身份…”他点点头,“我去给对方打个招呼吧。” 驿卒应声是跟着走出来,看着驿丞向后院走去,自己则停下脚,以往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此时不能。 樊口驿站的后院有个两层楼房,并没有往日那般喧闹,有几个身量高挑穿着素白衣袍,裙边袖口都缀着珠宝的女孩子站在天井嘻嘻哈哈看几株花树,似乎很是好。 驿丞加重了脚步轻咳一声,那些女孩子们便看过来,日光下肌肤如雪闪亮令人炫目,驿丞不由避开视线,心里感叹,他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樊口驿站人来人往,西凉也好其他国也好的商人官员都不断,异邦女子见多的都懒得看,但直到今日看到这几个女子,才知道还是有很大差别的…天人间呐。 “请禀告一声索太…少爷,下官有事相商。”驿丞神态平和端正的说道,倒不至于对这个几个婢女诚惶诚恐,他虽然是个小驿丞,此时也代表大周尊严。 几个女子对视一眼,便有两个笑嘻嘻的楼去了,不多时听的楼传来脚步声,以及清脆的男声。 “驿丞大人,有什么事请来说吧。” 驿丞抬头看去,见一个白袍少年倚栏探身,肤色与那些女孩子一般白皙,大大的眼睛笑弯,见驿丞看来,他拱手一礼。 驿丞忙还礼楼,道:“打扰了,是有一件事要问一下索少爷。” 白袍少年有些不悦道:“大人太客气了,说了把我当贵国同等学子相待便可,你这样我的身份要显露了。” 驿丞看着站在他身边的美貌婢女,再想到那些华丽的车马,心想你的身份不显露才怪,不与这些满脑子古怪念头的少年人纠缠,施礼应声是,道:“是这样,外边来了一些也是参加君子试的考生,想要入住留宿,他们人数也不少,不知道会不会惊扰了索少爷您……” 他的话没说完,白袍少年眼睛亮了,啊的一声:“考生!君子试!”一面踏前一步,握手激动,“这要遇了?不如大家先一场吧。” 驿丞汗颜,这索太子真是…痴迷与大周学子试,怪不得会做出瞒着西凉王离开王庭跑来大周参加科举的事,西凉王也头疼不已…惹得是两国麻烦啊。 索盛玄已经有些迫不及待,道:“快请进来吧…我去瞧瞧。”又看驿丞,“别告诉他们我的身份…”迈步向楼下走,走了几步又停下,“忘了…” 忘了什么?驿丞不解的看他。 索盛玄转头看婢女,眉飞色舞道:“去告诉七娘快来看。” 七娘?是这索太子的侍妾吗?驿丞心道,见一个婢女应声是笑吟吟的向楼内而去,索盛玄没有再迈步,扶着栏杆摇摇晃晃,又对驿丞一笑道:“等一下啊。” 等两下也没问题啊,驿丞一笑垂手,等的时间是有些久,屋子里明明只有几步,难道那位侍妾还要更衣梳洗打扮么…看这边索盛玄笑吟吟的看着楼下的花树没有丝毫的不耐烦,这位侍妾地位不一般啊,驿丞心道,思忖间脚步声响,但只有先前那个婢女走来,身后并没有女子跟随。 索盛玄忙看向婢女道:“怎么样?去不去看?” 婢女一笑,靠近索盛玄踮脚附耳低语…不用低语,说西凉话自己也听不懂啊,驿丞笑了笑没有不悦扭开头,大国风范嘛,不跟客人计较,听得索盛玄咿了声与那婢女说了句西凉话。 驿丞看过去见索盛玄神情惊讶,似乎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眼闪过一丝犹豫,察觉驿丞的视线,便又立刻一笑。 驿丞也对他一笑。 索盛玄没有再迈步,轻咳一声,面色几分歉意,道:“大人,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很是为难。” 驿丞道:“索少爷但说无妨…陛下有令一切优待方便考生。” 索盛玄道:“我带着马匹都是我西凉良驹,日常都不住马厩,而是如同人一样住在房屋内。” 房屋内?驿丞惊讶,什么意思? 索盛玄道:“不知道还有没有房间安置一下我的十匹马?” …… “马要住人住的屋子!” 驿卒瞪眼。 “这可是从未见过。” 驿丞皱眉道:“这些富贵豪权是有很多稀古怪的爱好…更何况一国太子。” 驿卒道:“那真按照他说的做?我们的空屋子只有那间大厅了。”倒是正好安置的下十几匹马,“那外边那些等着入住的青霞先生一干人怎么办?” 驿丞眉头凝成一个川字,道:“那索太子长吁短叹担忧马匹没有照顾好,会影响他们的行程,到时候赶不考试,错过了君子试虽然很遗憾,但更担心被认为西凉傲慢无礼,这事大了…这是威胁啊。” 西凉太子闹出事来他这个驿丞只怕要是倒霉的替罪羊…毕竟是外邦,那自己人的话… “委屈一下青霞先生等人在驿站外安置,让厨房烧了热饭热汤,多拿些被褥垫子…夏日里在野外也不怕冷,正好凉快。”驿丞说道,“我亲自去给青霞先生赔罪。” 听了驿丞的话,考生们自然很是不满,算夏天不冷,也没有住在室内舒服,驿丞连连道歉神情诚恳,那边厨房里也送来了热汤菜,在驿站外摆放了长桌,一碗碗一盘盘的好菜好肉端来…表达了十足的诚意和歉意。 青霞先生道:“这也不是他的错,没有房间了,出门在外本不是享福的,路途艰难,大家要适应。” 考生们便应声是,又累又饿也没力气闹了便应了,驿丞松口气千恩万谢让人准备地铺,这边的诸人坐在驿站外露天吃饭。 “不过马匹有地方,送到马厩里好好的伺候着。”一个驿卒热情的说道。 青霞先生抬头看四周:“这次该谁当值了?” 车马有车夫照看,但每次也会有三个学生帮忙,青霞先生的安排是让大家多熟悉马匹等等事将来能够行路自如,薛青柳春阳以及一个少年人站起来…轮到她了啊,同等对待,青霞先生点头,二人便看着车夫卸了马车,跟着牵马向驿站后的马厩而去。 … 后院里因为马匹的到来变得热闹,说是让学生们帮忙也帮不了什么,柳春阳蹲在后院树荫下一块石凳子揪着树叶,百无聊赖的看着车夫们忙碌,忽听薛青道:“不太对啊。” 柳春阳看向她,道:“什么不对?”又有些畏惧的看四周,有妖怪吗? 薛青看着被他们的马匹占满的马厩,道:“驿站里人住满了,怎么不见马匹?” 第三十八章 悄探 驿站不是酒楼茶肆,多数位于路途之应行路之人所用,尤其是走远路的人,走远路的必然有车马。 先前这驿丞说住满了没地方,人住满了,马匹呢? 柳春阳也反应过来了,将树叶扔下环视四周,道:“进门的时候前院里倒是有不少车…马呢?” 二人正说话,有人气喘吁吁的跑来,手里还拎着一只木桶,神情有些惊恐又愤怒,喊着青子少爷……这是与他们一班来喂马的考生,今年十八岁的庞安,其祖父乃书画大家,他深得其传,在书画颇有造诣入选,当然其家族也是出了力的。 “你不是打水去了?”柳春阳道,看他手里拎着的木桶空荡荡。 庞安瞪着眼急道:“不要打水了,我刚才看到一间大厅…你们猜里面是什么?” 薛青和柳春阳道:“马。” 庞安瞪眼咿了声,道:“你们也看到了?” 柳春阳伸手指着马厩道:“看不到也猜得到啊。”又道,“快说怎么回事?” 庞安哦了声道:“我去水井那边打水,走错了路听得马儿嘶鸣一番寻找竟然在一间大厅里看到十几匹马,那大厅桌椅还未撤去,里面还有通铺,显然是招待人的…” 柳春阳跳下石头,怒道:“这驿丞竟然视我等不如畜生,我去告诉先生,定要治他的罪。” 薛青抬手按住他的肩头,道:“这定然不是驿丞的主意…且不要闹。” 驿站里是驿丞做主,不是他是谁?柳春阳瞪眼刚要说话,那边庞安已经先开口道:“咿,青子少爷你又知道了?你当时真没有在那边看吗?” 真的不是这驿丞的主意?柳春阳瞪眼看薛青,他当然知道薛青没有去那边看,一直和自己在一起,那他怎么知道?…这个妖怪。 薛青道:“我真没有看,猜也猜得到,这驿丞与我们尤其是青霞先生无冤无仇,怎么会刻意苛待我们,他身为驿丞做的是迎来送往的生意,轻易不会得罪人,更别提这样作践人的法子,定然是受人胁迫无奈之举…快说,你还看到了什么。” 庞安道:“看到那个胁迫驿丞的人。” …… 落日的余晖铺满了大地,驿站外守着摆放桌椅吃喝的考生们也暂时告一段落,林秀才一面饮茶,一面看着走回来的三个少年,道:“怎么这么慢?年轻人做事太拖拉。” 说是轮值,但其实只是他们这些少年人轮值,例如林秀才这般有年岁以及功名的自然不用,只有年轻人才需要历练,大人们嘛不用。 柳春阳哼了声,柳氏子弟哪里受别人嫌弃。 薛青对林秀才笑了笑,道:“林学长是关心我们,担心我们吃冷饭。” 一旁一个正收拾的驿卒听到了,立刻笑道:“怎么会,我们看着呢,大人吩咐过,每个人都要吃喝好…三位少爷的饭菜都还在灶热着。”一面唤人,不多时果然端来热乎乎的饭菜。 薛青起身道谢,柳春阳本不情愿,但见他如此也只得跟着起身,虽然不指望这些少年们客气,但真看到了驿卒还是很高兴…这才是咱们大周真正的读书人,哪像那些蛮子,空学个样子。 驿卒带着人离开,其他考生们疲惫不堪,驿站的人铺设好了帐篷,酒足饭饱之后便去歇息了,薛青三人坐下吃饭暮色之下明暗交汇身影淡淡。 薛青道:“我没说错吧,驿丞是无奈之举,对我们也很愧疚,这才让大家如此照顾客气。”否则哪有如此细心数着每一个人到没到场,不让任何一个人吃冷饭。 柳春阳道:“真要愧疚不该这么做。” 庞安则皱眉又带着几分畏惧:“不知道那少年是什么人,竟然让驿丞做出这么大胆的事。”马匹住大厅,而他们这些人则住野外,这要是被发现了驿丞肯定要被问罪,怎么说都没道理。 薛青道:“肯定有无所畏惧的道理,所以不能告诉先生和大家这件事。”见对面坐着的柳春阳和以及身边坐着的庞安都看过来,暮色下两个年轻人神情询问,她便一笑,向前凑了凑,压低声道,“大家知道这件事肯定要闹起来,那驿丞肯定不敢得罪那人,也肯定不会自己背锅,到时候撕破脸要跟我们闹,吃亏的还是我们…我敢肯定那人的身份肯定很厉害。” 庞安神情郁闷,他也是大家族子弟,在长安城横着走,如今出了门却连一匹马都不得…当真是行路难啊,道:“我当时太慌张了,没有多看一会儿,至少查探出那人的身份…吃亏也要知道吃在哪里啊。” 柳春阳道:“这有什么难的。”向驿站内努嘴,“那人在里面呢。” 这是让庞安去问吗?庞安有些微微脸红,他倒也不是不敢,问问…薛青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道:“不要胡闹,出门在外谨慎行事,伸手不打笑脸人,驿丞已经竭尽全力的给我们面子了,何必让他为难,君子之风不应当这样。” 庞安松口气又有些不好意思,其实身在异乡还真有些心虚,看着这个自己小几岁的少年,小孩子更怕事,当初敢领着学生们闹事堵了朝廷钦差的大门,现在离开了长安城也乖乖的了,这样一想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点头应声是,端起茶汤一饮而尽。 坐在对面的柳春阳则神情古怪的看薛青,薛青察觉看他一眼,柳春阳忙也端起茶汤掩饰一饮而尽。 …… 夜幕降临,夏虫呢喃,驿站外几张帐篷里长安城的考生们都已经沉睡,柳春阳莫名的突然醒来,下意识的看向一旁,顿时汗毛倒竖……薛青不见了。 门帘唰的被拉开,昏昏暗暗只见一个人影。 柳春阳失声要尖叫。 “做什么?”郭子安的声音传来。 柳春阳手按在胸口,差点憋死,道:“他呢?” 郭子安闷声道:“方便去了…”又补充一句,“大概吃的不好,肚子不舒服…”摸索一下似乎拿了些什么,“你在这里守好。”说罢离开了。 帐篷里陷入一片黑暗,柳春阳捏着自己的衣领瞪大眼,方便方便,为什么要让自己守好这里?守好这里的意思是什么… …… 驿站内的后院还亮着灯火,和白日一般安静,并没有看到有巡逻的侍卫…因为那只是侍卫不让人看到。 一颗树后薛青紧贴,一瞬间停下了呼吸,眼角的余光准确的看着房角起伏寒光一闪,那是一个或者好几个弓弩手潜伏。 防卫如此严密,可见身份的确不一般,不过故意针对他们可见不友善啊,对于不友善的人,还是知己知彼一些好,不向驿丞询问这些人的身份是君子之风,但她可以自己打探啊。 薛青闪过树木几番起落很快到了一间厅堂前…进到这里之前守卫密密麻麻,证明那人在这里,站到了廊檐下反而没有了守卫,一间厅堂内亮着灯火,夏日里开着窗户,可见其内好几个人在走动,有香风阵阵传来。 “…其实我不太明白啊,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啊。”一个少年人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犹豫以及不解,“…为什么要让那些考生们露宿?多辛苦啊,大家都是去参加君子试的,该友好相助啊。” 薛青看过去,见一个人影转过身来,灯下面容俊秀,正是庞安描述的少年,一个婢女走在他身边,掩嘴嘻嘻一笑。 “…少爷,七娘不是说了,正因为他们也是参加君子试,所以是咱们的对手,对对手可不能心慈手软。” 啧…薛青心道,原来如此啊,尚未入黄沙道,君子试开始了啊,不过这手段可不够君子啊。 第三十九章 明白 灯影里俊美的少年眉头蹙起,眼带着几分羞愧,很显然他也觉得这种做法不够君子,道:“也不过是歇息一晚的事,做与不做都没有什么大碍吧。!”唉声叹气却并没有反对或者去做些什么。 身旁婢女倚着他的肩头,笑道:“不是呀,一点一滴汇聚也能程大海之势,这些书生已经旅途劳累,此时在外歇息一晚无法缓解疲惫,接下来行路更加疲惫,这样叠加累积他们身体精神肯定耗费,等到了黄沙道说不定病倒了,哪还有精神参加试,少爷你呀少了对手…七娘说了这叫勿以恶小而不为。” 原来这句话还可以这样说,真是难得一见的卑鄙小女子啊,薛青在外感叹。 窗前站着的少年神情有些疑惑,道:“这句话是这样说的吗?我怎么听着有些不对。” 婢女哪里知道这个,摇着他的手臂道:“婢子们哪里知道这话对不对,反正七娘说的总归是对的。” 另有一个婢女也笑吟吟前,娇声软语道:“是啊,少爷你不要想了,我们来下棋吧,这次君子试棋艺少爷也要独占鳌头。” 听到独占鳌头四字少年的脸浮现几分得意自傲,道:“独占鳌头不敢说,我定然是不会输给大周这些读书人的。”便在婢女们的拥簇下转向内厢房。 大周这些读书人…薛青点点头,那么这少年必然不是大周人,不知道是哪个邦国的权贵子弟,同时又有些无语,这些权贵子弟的心眼可真是…内里传来莺声燕语,薛青悄悄的离开这里,再偷听或者打探这少年到底什么身份没有必要了,知道他们此举的确是恶意足矣,而且最关键的也不是这个少年人,而是那个背后出主意的…不以恶小而不为的七娘。 薛青环视四周,这一片厢房应该都住的是他们的人,不知道那个七娘在哪里?不过她也没有打算再去打探,在哪里,或者是这权贵少年的什么人都不重要,薛青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 夜色如墨,伸手不见五指,野外的夏虫都似乎睡着了,四周一片死静,柳春阳瞪着眼看着眼前,心里不知道默念了多少数…这么久的时间,方便?拉屎都要拉死了,他为什么要跟薛青住一个帐篷?不管是吃还是住还是当值干活,随行的吏都尽可能的把他跟薛青分到一起…这当然不是命,而是柳老太爷的钱收买了那吏。 柳春阳认命了。 脚步声陡然响起,同时刷拉一声帐篷被扯开,柳春阳下意识的捏紧了衣领,郭子安和薛青都进来了。 “要休息了吗?”郭子安闷声道,并没有询问薛青去干什么了。 薛青摇头道:“不。”一面坐下来,“果然是里面的人算计我们。” 原来他是去打探了?柳春阳忍不住坐起来,道:“你查到了?是什么人?” 薛青将听到的话讲给他听,这边郭子安也才知道怎么回事,少年也忍不住骂了一声无耻…他也是个横行霸道路见了狗也要随意踹两脚的纨绔子弟,如今却被人欺负。 柳春阳道:“告诉青霞先生吗?” 薛青蹲在行礼前摸索什么,闻言道:“当然不能,我们才不做这种事,闹起来有份。”一面站起身来,“我去给他们下点泻药算了…。” 柳春阳和郭子安瞪眼,泻药…这样做是不份了吗? 薛青已经转身再次消失在夜色里,侧耳听连脚步声都没有,帐篷里只余下两个少年在黑暗里瞪眼。 柳春阳忍不住开口,视线看向一旁薛青的行李,道:“他的行李里还有泻药?”大家不是去参加考试的吗? 一夜漫长,夜幕褪去,青光亮起的时候,驿站外也变得鲜活起来,帐篷里的人都起身,驿卒们也再一次表达了诚意,一桶桶洗漱用的清水送来,众人穿好了衣衫,迎着晨光蹲在挂满露珠的草地洗漱整理仪容,虽然野外的歇息让众人还带着几分疲惫,但起昨日还是要好很多。 一桶桶热汤饭紧接着被送来,正束发的林秀才看到了在驿卒拎着食盒的薛青,道:“青子少爷这么早?” 薛青将食盒放下,点头道:“我当值嘛,去看了车马,顺便帮忙拎下食盒。” 林秀才很是满意的点头,其他人听到了也点点头,连那位因为薛青说君子试是杂耍而对其不满的陈寻也微微点头…薛青这个少年一路行来还是很踏实稳重。 青霞先生也看过来,神情几分轻松,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薛青的行事稳重多了,不会再惹事了… 林秀才接过一碗茶汤,转头看到不远处呆立一个少年,形容俊美,但绝不会让林秀才赏心悦目,反而心生厌恶…这等花钱进来的绣花枕头实在是读书人之耻,顿时瞪眼喝道:“柳谒你不是也与薛青一同当值的么?怎么你还在这里站着,看你自在的样子,出门在外摆出一副大少爷的姿态成何体统。” 关我什么事…柳春阳眼泪差点流下来,他担惊受怕一个晚哪里自在,这薛青一晚未归,他不在这里站着还能怎么办,冤枉。 这一番呵斥只是一个小插曲,驿卒们不需要少年们帮忙,很快将饭菜摆好,薛青也与大家一同落座,说说笑笑的吃饭,柳春阳和郭子安只低着头老老实实,倒是庞安不时的看向驿站,面有愤愤之色。 “庞少爷可有什么事?”旁边的人好的询问。 庞安看到了薛青的眼神,想到了这少年人的叮嘱,便收回视线:“没什么…”又道,“昨晚没睡好,真是倒霉,希望下一个驿站不要遇到这种事。” 那人哈哈笑了,道:“是啊是啊。”又点头,“这次是倒霉了,总不会次次都倒霉。” 庞安嗯了声,又扭头看了眼驿站,往地重重的啐了一口,以此发泄心的愤怒和不满…也仅能如此。 一顿饭后,众人要趁早赶路,车马备好,考生们收拾了行李坐车,驿丞已经亲自送出来,对青霞先生等人再次表达歉意,言语诚恳,考生们也都感受到他的诚意。 “驿站住满也不是驿丞大人的错。”大家纷纷说道。 青霞先生也对驿丞点头示意,便带着众人车,驿丞在路边相送,神情轻松,又隐隐得意,君子欺之以方这句话是有道理的,他一举两得,双方都没有得罪,还都感激他,正得意间察觉到有视线看来,他下意识的看去,见是一个正要车的少年人…不是一个,三个,他们的神态也不同。 十三四岁形容俊美的少年神情有些古怪,似乎探究什么,十六七岁那位纯朴年轻人眼神有些愤愤,而十四五岁小牛犊一般的那位则瞪眼…做什么?古古怪怪的,当然驿丞也不认为这些考生都会感激他,年轻人嘛难免有情绪,不懂事呐,视线里又出现一个少年,青衫瘦小,手里还拄着一根竹杖,看起来弱不禁风,这个少年拍了拍瞪眼的小牛犊,又对另外两人说了句什么,小牛犊便爬车,另外两个也收起了神情低头车… 那少年又看向他,温和有礼的点头微微拱手一礼,谦谦君子。 驿丞重新一笑对这少年点点头,这孩子懂事,出门在外可不是在家哦。 晨光明亮,大路车队人马远去,驿站里外恢复了安静,内里的贵人们可不急着赶路,更何况也不会与外边这些人遇,此时必然都还高卧大睡。 驿丞了结了心事,道:“新鲜的米粮菜都准备好了吗?” 一个驿卒前道:“早备好了送过去了。” 那边的贵人是不吃他们做的饭菜的,随行带着厨子,只需要提供米粮菜好…当然是最好的米粮菜肉,不是先前这些书生们吃的可。 驿丞再无烦忧,负手哼着小曲向内而去。 临近午的时候,驿站里才再次热闹起来,车马粼粼,无数的仆从奔走,驿丞带着驿卒们对一个少年人拱手施礼。 “招待不周,索少爷一路顺风,高。”驿丞含笑说道。 西凉太子索盛玄彬彬有礼,如同大周学子们一般还礼,道:“多谢大人了,多有叨扰,此别过。”一面伸手。 身旁一个美婢立刻捧一个卷轴。 索盛玄道:“这是我作的一副画,还望大人不要嫌弃。” 驿丞神情惊讶又欢喜忙双手接过,道:“这实在是不敢当,谢过索少爷。”才伸手要接,见索盛玄面色一变,身子一弯,手按住了腹部。 “肚痛。”他喊道。 声音未落听得噗嗤声声作响,同时臭气四溢,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这是拉到裤子里了! 事情发生的太快,连索盛玄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待醒过神顿时面色惨白,那边婢女亦是大喊一声将手里的画扔下,人扶住了索盛玄。 尖叫声让无数人向这边涌来,而索盛玄还在噗嗤不停…他抬手掩面大喊:“快扶我进去。” 婢女们让开,两个高大的侍卫涌来,左右将索盛玄架起,这时候是走不了路了。 一众人瞬时从驿丞身边涌过,转眼消失在前院。 驿丞犹自呆立,还没反应过来,鼻息间满是臭气。 “大人,索…少爷拉肚子了。”驿卒捏着鼻子说道,神情愕然。 怎么突然…还拉到裤子里,当众,真是何其尴尬,驿丞视线落在地,虽然有衣物遮挡,但地也斑斑点点…还有那幅画,扔在地也沾染了点点污迹,这捡还是不捡?毕竟索太子说了是送他的…驿丞忽的一阵恶心,忍不住抬手掩嘴,耳边听得索太子的声音传来。 “啊,七娘,七娘呢…” 随着他的喊声,有一众人急急的向门外一辆车马涌去,但那些人没有近前,一个婢女从跳下来,神情羞恼惊慌。 “不许近前。”她喊道,又催着,“把车拉进去,拉进去。” 众人不敢怠慢,连催马都顾不得,一众人硬生生的将车连拉带抬的向后院去了,从身边走过驿丞再次闻得一阵臭气…不用说车的那位七娘也拉裤子了,他呆呆目送车辆,见那位随行在一旁的婢女忽的伸手按住后臀,然后大哭起来,夏日里薄薄的衣裙裹着的丰臀随着走动现出一片片黄色的污迹… 更多的哭声以及噗嗤声在前院后院响起,夏日烈阳下,整个驿站里外充斥着臭气,恍若茅厕,驿丞站在原地神情呆滞,这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 …… “这能是什么事?驿丞!我们是吃了不洁的东西,拉肚子了!” 索盛玄愤怒的喝道。 适才西凉一行人几乎十之有六七都拉肚子,迅猛之极,所幸拉的快去的也快,脏了一条裤子污了身子之后很快停下了,随行的太医捂着肚子熬的汤药还没来得及端来。 索盛玄已经洗过澡换了干净的衣衫,但他还是觉得口鼻都是臭气,自己身的以及婢女们身…这让素来喜洁的他羞恼不已,更羞恼的是他适才当众拉裤子。 驿丞额头冒出一层汗,道:“殿下明鉴啊,驿站里的食物并没有不洁啊,我们都没有事。” 是啊适才只有西凉这些人拉肚子,驿站里的驿丞驿卒都完好无事。 索盛玄冷笑:“你是不是单独供与我们食物?” 这真是好心倒霉,驿丞觉得有苦说不出,连分辨都没有了底气,这西凉太子可惹不得,周围这些邻邦西凉国力最强,而这君子试下都传开了,正是朝廷为西凉太子所举办,是要与西凉王修好,偏偏西凉太子在他这里出了事…告他一状意图不轨他哭都没地方哭去。 怎么这么倒霉呢?驿丞心内叫苦,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只觉得这次在劫难逃,忽的有婢女从内走出来,道:“殿下,七娘说不要怪驿丞了,不是他做的。” 驿丞大喜,这个七娘在索太子这里说话多管用,他心里是知道的,果然见索盛玄面色稍缓。 “不是他吗?”他道,这话只是重复,并没有质疑反问。 驿丞忙道:“殿下明鉴,我怎么会做这种蠢事,大约是殿下等人初入原,水土不服…” 这样吗?索盛玄犹豫,虽然用的是自己的厨子,做法也是西凉的做法,但天热食物无法携带,大约真的是时间久了不适合了… 婢女在一旁冷冷道:“不是,七娘说,我们是被人害了。” 哈?驿丞的心再次提到嗓子眼,索盛玄的视线也再次看向他,虽然一直以来嬉笑和气,但西凉太子拉下脸,皇室贵族的威严很是慑人。 婢女道:“不是驿站的人,是那群住在外边参加君子试的考生。” 什么?那些考生?驿丞和索盛玄神情都有些惊讶。 “怎么会…”驿丞忍不住道,“他们并没有进来,更没有接触过厨房。” 索盛玄也几分不解犹豫,道:“不会吧,他们怎么会做这种事?” 婢女哼了声,带着几分不属于她的冷傲气息,竖眉道:“所以早说了,对手都是卑鄙无耻的。” (四千四,合更,谢谢大家又一个月支持,新的序幕拉开,我们下个月继续) 第四十章 两头 暮色渐起的时候,驿丞拖着有些疲惫的身躯回到房间里,紧张的不安的驿卒忙前搀扶询问:“大人,到底怎么回事?我们提供的东西都是最好的呀怎么会吃了拉肚子。!” 驿丞摆摆手,自从接到这群富贵人,他打发走了很多投宿的人,游刃有余的轻松在这半日完全崩坍,道:“不是我们的缘故。”将对方那个七娘的话说了。 驿卒亦是愕然:“怎么可能!一来我们没有让他们进后院,二来索太子这边护卫重重,这一群瘦弱书生,老的老小的小怎么能给他们下毒?” 驿丞坐在椅子摸着下巴,道:“也不是不可能索太子出行护卫众多,长安府这群考生大概也有高手随行。” 这也的确有可能,能参加君子试的多数都是富家子弟,走这么远的路家里不放心派了高手护送也是很正常的,驿卒点点头,神情有些复杂,回想着昨日见到的那群人,还真看不出哪个是高手,或者没有出现在四周潜藏?不过 “大人,如果是他们做的,那岂不是说他们知道我们在骗他们?”驿卒想到一个问题不安道,“但他们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跟咱们闹。” 驿丞当然也想到这个了,想到早的时候自己还沾沾自喜欺瞒糊弄了这些考生,结果自己在人家眼里只是一个跳梁小丑挫败啊,长叹一声,抬袖掩面:“那是他们知道咱们是受人胁迫无奈之举,不屑于与为难我们,君子之道啊。” 君子之道吗?不过给人下泻药好像不怎么君子吧,驿卒心里想,那群考生真是让人意外。 此时暮色沉沉,那群考生正行走在大路,车队投下长长的影子,今日前方不着村落驿站,大家趁着夜色未降临时赶路,待夜深露宿野外。 大约是走不了多远了,坐车也累了,不少人都下来走路,三三两两的说笑,带着几分悠闲。 薛青亦在其,身边不远不近的跟着柳春阳郭子安,这也是大家习惯的,走在前方的林秀才忽的招手喊薛青,薛青快走几步前。 林秀才带着几分不满道:“你们知道那驿丞欺瞒我们,怎么当时不说。” 离开樊口驿站之后,薛青没有再制止庞安,庞安便将这件事告诉了青霞先生,也传开了,这当然让众人很是愤怒,没有房间罢了,但有房间让畜生住而让他们住野外是裸的羞辱了不少考生愤怒要回去找驿丞算账。 青霞先生当然制止了,道:“休要争闲气,那驿丞必然是无奈之举争吵一番又如何,难道还要在樊口驿站住一晚补回来?赶路要紧。” 赶路要紧,他们还真没有时间回头去争执,这也是薛青为什么这时候不拦着庞安,而且让大家知道,免得将来还对驿丞赞不绝口,不当面撕破脸是他们君子之风,但不是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的傻乎乎。 听到林秀才的质问,薛青道:“说了要吵起来了,多不好,而且对方带的人手多,起了冲突我们吃亏” 这些少年人,日常在家一个个蛮横无,喊着什么少年侠气,出了门老实了,林秀才摇头懒得再跟他说话摆手挥开了。 薛青也不以为意,回头见柳春阳和郭子安神情古怪的看着她,大约也猜到他们的心思,道:“我没说假话啊,当时真要打起来,咱们人手不足要吃亏啊。” 总不能她一个人打几十个吧,虽然她能做到,但没必要又没人出钱。 柳春阳迟疑一下,道:“那边,看起来没什么事”这是他走了一天一直记挂的,薛青一晚未归,到底去做什么了?为什么驿站里没什么异样?至少他们离开时一片平静。 薛青道:“他们不想与我们碰面,所以启程晚,吃饭也晚,那时候我们都已经走了,有事的话与我们无关。” 不在场,柳春阳明白了,那么倒霉只有驿站了,他忍不住幸灾乐祸露出笑,又忙收住。 一直很少说话的郭子安道:“但也会怀疑我们吧。” 薛青哦了声,道:“空口无凭诬陷人吗?这小人卑鄙了,实在有违君子之道啊。” “那既然认为是那些考生干的,索太子可是要追去?”驿卒不安的说道。 驿丞揉了揉胖乎乎的脸,摇头道:“不,他们不追,此作罢。” 作罢?驿卒神情惊讶,想到午驿站的屎尿齐流的场景,臭气到现在都还没散尽呢,吃这么大亏算了?那可是西凉太子啊,一拍桌子搞的两国风云色变才对啊。 驿丞原本也是这样想的,事情要闹大了,而索盛玄当时也是要拍案而起的,但那个婢女不,确切的说那个七娘制止了。 “阴私下作,我们去与这等小人做口舌之争落了下乘有份,不急于一时。” “所以算了?”驿卒道,“他们要在这里多留一日再启程?” 驿丞道:“何止一日,我看得两日三日谁知道那药效是不是过去了,来得如此迅猛。”别的泻药至少还给了跑茅厕的机会,这个倒是前一刻还风和日丽下一刻疾风骤雨,直接拉裤子了这要是走在半路可怎么办,想到当时的场景,驿丞忍不住咧嘴一笑当时是吓到了笑不出,现在稍缓平静一想还真是好笑。 驿卒也忍不住咧嘴,道:“是啊,这泻药还真厉害的,我看也只是让人拉肚子,拉完了人还精神的很,怪得很。”更怪的是,一群参加君子试的考生随行为什么带着泻药?这种药可不够君子啊。 有人在外边探头喊了声大人:“索少爷问哪里能买新鲜的食材,要派人去买。” 驿丞伸手按了按额头,这是不信他了啊,虽然没有追究过错,但功劳也别想了,先前因为接待索盛玄的得意尽消,这次真是倒霉啊,两头都没讨好,怎么变成这样了?驿丞觉得牙疼不由嘶嘶吸风。 第四十一章 闲谈 樊口驿站的事很快被长安的考生抛在脑后了,路途枯燥又辛苦,离家在外哪能事事如意顺心。手机端 br 对方没有追来,或者是驿站当了替罪羊,或者是如同她所料的对方在乎脸面,不管是哪一种薛青都没有什么在意的,更没有惹仇人这种担心,毕竟是对方先无礼的,对方不担心,她又有什么可担心的礼尚往来嘛。 夏日闷热,车厢里更甚,张双桐半躺其手里的扇子挥舞的呼啦响,哪里还有半点风流仪态。 “我祖父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认为这君子试是我的机会,非要我来考,我能考吗?我自己还不知道自己?”他大声抱怨着,“我想混吃等死不行吗?” 薛青嗯了声:“行啊。” 这话反而让张双桐有些无语,起身道:“三次郎,多少应该鼓励一下吧?” 薛青笑道:“认同你想做的事难道还不是鼓励吗?” 张双桐摆手道:“说话说不过你。” 为了凉快些车帘掀起,内里的话坐在车外的郭子安听得清清楚楚,闻言心里嗯了声,谁说话能说过女子念头闪过张双桐又喊他:“子安给我煮杯茶。” 这赶路途能有水喝不错了但薛青的确喝了现煮的茶,郭子安带着一个小炉子,当然是郭子谦准备的,不过郭子安可不是真的随时都煮茶的,闻言头也没回道:“不。” 张双桐一拍扇子道:“为何?你给三次郎煮茶为什么不给我煮?难道你喜欢他不喜欢我?” 郭子安的脸顿时像被煮熟了说不,不敢,说喜欢,更不敢,为什么这些人都要这样想?可怕 薛青的声音已经响起,道:“能为什么啊,因为我是他大哥啊。” 按照年纪辈分,郭子安才是哥张双桐却没有反驳,而是一拍扇子哈的一笑,想起来了,这个哥还真是实打实的,他亲眼见证了的,当初薛青三拳打倒郭家三兄妹,愿赌服输从此为三人的大哥。 薛青道:“当小弟的自然要伺候大哥,双桐哥你要他伺候也不难,打过他便可以。” 张双桐嗤声道:“我是读书人子安你来和我读书。” 薛青笑道:“那不公平了,赢了也不算,你要学我啊跟郭子安拳脚,跟柳春阳作诗,坦坦荡荡童叟无欺。” 张双桐哈的拍扇子道:“你又自夸!”喝茶是随口一说,他也带了一个书童,煮茶什么的自然也能,只不过是路途无聊闲拌嘴聊天解闷这个三次郎不像只自己蹲在车厢里的裴焉子柳春阳,也不像那些年长沉闷的考生们,与她说话很好玩的。 车马粼粼在烈日下向东而去,远远望去大路只有他们这些人马看去有些孤寂,其实此时东南西北的官道,如此的车马队伍络绎不绝,各地的考生们顶着烈日酷暑向黄沙道行进。 京城,六月亦是酷热,但在醉仙楼里却是另一番天地。 一间好的包厢内,摆着的冰让室内沁凉,加了碎冰的茶饮在杯摇曳,对坐的几个穿着团花锦袍的男人低声说笑,身后两个十二三岁的婢女轻轻的晃动着扇,若有若无的凉风在其间萦绕既凉爽又不惊扰。 屋门轻响,随之有悦耳的声音传来。 “今日好热啊。” 众人抬头看去,见一个少女一手摇着在面前扇,一手轻轻提着裙裾迈进来,抬起头没有一笑倾城诱人,而是娇俏的吐了吐舌头,将手垂下来。 “春晓失礼了,妈妈说不能小动作太多。” 将手在脸前扇风这种仪态太粗鲁了,女子们应该拿着锦帕轻轻拭擦那是大家闺秀的做派,他们来青楼又不是看大家闺秀的,在座的男子们都笑起来,更喜这娇憨。 问明今日的主客,春晓便坐在其旁边,说笑敬酒不其他成名女妓行云流水,但生疏别有一番俏皮,席间亦是笑声连连,几番后酒酣话浓。 春晓将包厢里的琴取来,便有一人笑道:“春晓今日不跳舞,要弹琴了吗?” 春晓嗯了声,大眼灵动,道:“我这几天学了琴呢。” 众人便笑起来,与其相熟的一位摇头伸手点着道:“顽皮,才学了几日敢拿出来见人。” 春晓笑容清丽又认真,道:“要多练嘛,大家也帮我指出哪里不好嘛。”说罢果然弹了起来。 虽然偶尔生涩,但整体流畅动听,大家也不是专门来听琴的,自然无人去责怪她,伴着着淡淡的不喧宾夺主的琴声,大家正好继续说话。 “到达的考生不少了吧我的侄儿前日来信说已经到了” “那边准备的如何?参考的考生不少吧?” “不少,虽然限定了名额,但后来还有不少加入了谁家没个亲戚子侄。” 说的是君子试,这是如今京城常被谈起的话题,春晓不由竖耳听,听着那些人说起几个名字揣测分析谁可能会考。 “贾邨啊滨州才子,琴棋书画四绝” “不不,有个叫何南的必然也会入选” “没听过这个人啊” “孤陋寡闻了吧,这可是翰林学士乌江源的私生子” 此话引得一阵众人笑起来,压低声谈论朝大臣们的亲戚关系朋友相交师生云云如云如雾,对于从长安城那个乡下来的春晓来说,如同天书一般。 一夜应酬,天色将明的时候醉仙楼陷入了安静,女妓们也到了歇息的时候。 春晓身带着酒气,钗环半卸,乌发散乱,只穿着小衣坐在梳妆镜子前却不是在卸妆,而是提笔写什么,又停下来,咬着笔歪头凝思,青光蒙蒙的室内小脸有些惨白。 门被拉开,进门的小婢哎呦一声:“我的姐姐,你怎么还没睡?” 春晓一笑道:“我写完睡。” 小婢好道:“姐姐在写什么?”探头看来。 春晓却掩住嘻嘻笑:“写诗不给看没写好。” 小婢笑了没有再看,带着关切讨好道:“那才熬神姐姐不要累着,还是要早些歇息,你的功课又多,不要被妈妈骂了。” 春晓笑着应声是看着那小婢退了出去,这才继续看着自己胳膊掩着的纸张,其写的是名字以及名字之间的关系这些都是她听来的参加君子试的考生的名字,以及他们背后家族,以及与朝大臣们之间的亲疏远近 “实在是记不清了”春晓叹口气有些恼火,抬头看镜子,镜子里的人儿娇俏又可爱,人见人爱,除了那个少年,她不由撇撇嘴,“也去参加君子试你呀,又穷又没家世,怎么跟人” 又低头看纸写的人名,晒笑。 “我也是傻,写这些又有什么用难道这些能帮到他?我可不知道怎么与你送信。” 她抬手将写了一半的纸捻起,凑近蜡烛,烟雾火光腾起,瞬时在脚边的痰盂化为灰烬,人便也倒下,青丝铺在锦被,眼却还没有闭。 “谁知道你来京城后,是否还记得我” 质疑的是那少年会不会忘记她,却不是质疑那少年能不能过君子试莫名的笃定那少年无所不能。 (新的一月,请继续支持呀,谢谢,鞠躬合手) 第四十二章 临近 一阵狂风吹过,炙热的太阳被乌云遮住,这让行路的人终于能肆无忌惮的看向前方不会被晃了眼 “前边是历阳城县令已经安排好了住所” 有吏奔来大声说道,这话让众人发出一阵欢呼,但也有人不耐烦。 ! “不是快要到黄沙道了吗?不如一鼓作气赶去好了。” 前方听到的人回头道:“大家已经连续赶路很久没有歇息了黄沙道虽然不远了,但一口气走过去还要一天,撑不住了,不如歇息一下,精神奕奕的到达,此时那边已经有很多考生了” 大家互相看了眼,衣衫凌乱灰头土脸神情呆滞疲惫哪里还有半点君子该有的风流俊逸,这个样子出现在黄沙道的确是有损形象。 “青霞先生安排极是。” “这是所谓的欲速则不达。” 众人称赞再无异议。 薛青在后笑了笑,转头看到裴焉子,在一众灰头土脸的考生,十七岁的少年长身玉立,衣衫如同面容一般干净,柳春阳也正打量他,道:“焉子少爷,你是怎么保持的像天天洗澡一样干净?” 裴焉子道:“天天洗澡。” 薛青哈哈笑起来,说起来裴焉子是第一次出门走这么远的路吧,还真是让人心生佩服,连那些年长的多在外边游历的考生都有些受不住,他却始终如刚出城时一般洒然。 听得少年的笑声,前方的青霞先生回过头看了一眼,柳春阳说裴焉子保持的好,薛青何尝不是,她也是第一次出远门呐前一次逃跑的不算,为了不引人注意,路途之对于薛青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优待,一路安静平和,精神也始终未有疲惫,她裴焉子还要小几岁呢。 青霞先生点点头,道:“走吧,要下雨了。” 雨在一众人跨入历阳城时落了下来,历阳县令亲自在城门相迎,对着青霞先生喊恩师,安排相待的规格自然驿站要更高一个级别,一路行来长安的考生们已经多次享受这种待遇了,青霞先生学生遍天下,其间也遇到过与其他考生,但被拒之门外刁难的事却再没有过,大家互相谦让,住的人多时候对方还特意让出房间……说了不可能那么倒霉。 一夜宴饮伴着雨声多数人都疲惫的沉沉睡去,而薛青则推开了门消失在雨,郭子安独自坐在房,神情不安一路行来,郭子安渐渐察觉除了女子身份外,这个薛青还有其他的秘密。 薛青并没有走出客栈,沿着回廊向后去,历阳县令虽然对青霞先生等人优待,但并没有驱逐客栈内的住客那等扰民的事君子才不会做,青霞先生也不会同意。 此时后院里夜色正热闹,灯火明亮,雨声刷刷也格挡不住说笑声猜拳行令,更有叮叮当当切菜吱吱啦啦炒菜声,历阳城还是一个很繁华的地方。 有伙计高高举着托盘穿行,拉长声调:“小哥,借过借过” 少年人便贴身避让到一旁,看着伙计穿行而过,嗅着托盘食物的香气,也被勾起了馋虫,高声道:“二十八号房也来一壶酒两盘肉” 那伙计高声应声是,将房号报出去,脚不停的向前去了,这一幕司空见惯不以为意,那少年人推门进了一间房。 室内灯火明亮,对外的窗户开着,一个男子正站在窗边看雨,另有二人坐着,此时都起身施礼:“青子少爷。” 薛青对三人点头:“笃大人,康年叔,铁匠叔。” 笃从窗边走过来,道:“青子少爷坐吧。”并没有说什么一路辛苦了之类的话,帝姬之尊,岂能在意这些身外小事。 薛青依言坐下门外脚步声响,伴着女子的笑声:“客官,你们要的酒菜来了。”门被推开,青巾束发,系着围裙,笑眯眯的妙妙端着托盘进来,随手将门掩。 薛青在桌边对她含笑点头:“妙妙姐。” 妙妙嘻嘻一笑屈膝施礼:“青子少爷。”至今薛青没有让他们用殿下称呼,笃大人也没有坚持,毕竟如今还不到讲究这个的时候,殿下称呼只会惹来麻烦。 几人在桌前围坐。 妙妙打量薛青笑道:“青子少爷精神很好,戈姐姐在家不用担心了。” 薛青道:“有劳大家探路才一路平安。” 笃道:“我们也没有做什么,这一路的确很平安,连黑甲卫都不见踪迹。”但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薛青哦了声,道:“那看来这次黄沙道是诱饵居多,他们知道笃大人你会来,干脆连样子都懒得做,等你自投罗笃定你势在必得?” 妙妙看了眼薛青,这个分析笃大人自然与他们说过,但可没有跟薛青说过,只凭笃大人这一句话,薛青明白了读书人果然厉害,想的真多。 笃含笑点头道:“我的确势在必得,因为他们也是势在必得,所以这是个难得的机会,纵然冒险也不能放过,自从九年前黄沙道之后我便步步在险,有何惧之。” 薛青笑了笑点头,道:“他们要开地宫,也只能趁着黄沙道人杂热闹他们此时已经到了吗?不知道有多少人?” 笃道:“到了,工匠二十人,假作宋元的随从。” 嗬,薛青微微惊讶,道:“宋元亲自来了?”不是号称从不出京的吗?又一笑,“看来真是势在必得。” 笃道:“他们得不到。” 这么笃定?还有什么秘密没有说?薛青看着笃没有说话。 笃道:“除了殿下你没有人能打开地宫。” 嗬,薛青挑眉,说了半天,原来他们要诱捕的不是笃,而是她啊,这风险她来时预料的还要大啊,愁人,怪不得四褐先生不肯随行真是送死啊。 夜雨越下越大,黄沙道城灯火通明,城外简陋的茶汤铺子里疲老的茶汤老板望着前方的城池呆呆,一次这么亮的时候是九年前雷火焚城。 “考生们都已经到了吗?”有赶路被大雨阻隔的客人说道,“城里这么热闹。” 另有一个客人摇头:“非也,是宋元宋大人到了,兵马几乎将城都掀翻一遍了,宋大人的住处重兵把守恍若白昼,任何人休想借夜色靠近。” 先前的那客人几分惊讶又忍不住一笑:“那宋大人的所在也是亮的人人都能看到。”恍若燃烧的灯火,让飞蛾们看的清清楚楚。 他们说话间,大雨里传来咯噔咯噔的车马声,这么晚这么大的雨还有人行路?茶棚里的三人看去,见是一辆车马缓缓驶来,车边只有一个男人随行,蓑衣也有些破旧,看去很是清苦又是哪里的穷困考生吧,这些日子他们见的多了,因为临近黄沙道,为了省些住宿钱,冒雨也要前行。 茶棚的人们收回视线不再理会,那马车咯噔咯噔向黄沙道去了,如同没有出现过一般毫不起眼。 第四十三章 到达 雨声渐小,房间内碗筷轻碰的声音不时响起,送进来的酒菜并非只是遮掩,薛青认真的吃起来。 “家的味道啊。”她称赞道,“跟我娘做的很像。” 妙妙笑道:“戈姐姐我做得好。”不管是过去现在,这一声娘喊得顺畅自然没有丝毫的改变。 笃浅饮了口酒,道:“明日晚能进入黄沙道,你不用理会其他,认真的参考,时机到了我会叫你。” 薛青点头应声好,端起桌的酒杯喝了。 妙妙道:“不要学喝酒啊。” 薛青道:“借口出来吃东西偷喝酒说得过去。”一面起身,“那我先回去了。” 笃等人起身没有挽留看着薛青走了出去。 货郎康年道:“殿下是太紧张了吧,什么都没有问。”问宋元那些人准备怎么做,黄沙道布置了多少精兵暗哨等等之类的当知道对方要诱捕的是她,以及还不能躲避逃开而紧张吧。 笃笑了笑,道:“那倒不是,殿下是无所畏惧。”不管对方怎么准备,有多少人手,她的目标也只有一个,只要知道自己的目的其他的都无所谓,“而且,那些事是我们需要做的。” 康年等人肃容,应声是:“死而不惧。” 倒也不是无所畏惧,只是畏惧也没有办法,薛青穿过还在喧闹的后院,事情也简单,打得过打打不过逃,保命是目的,走到长安考生们所在的居所,有人走出来看到她咿了声。 “这么晚青子少爷去哪里?”他问道,不待回答又嗅了嗅,“你喝酒了。” 薛青道:“饿了,去找了点吃的。”冲那人施礼,“学兄,我只喝了一杯酒,不要告诉先生。” 青霞先生要求在行途禁止饮酒,不过现在行途要结束了,那人笑了笑没有为难她,看着薛青进了屋子,听得后院传来的热闹声,自己也被勾起了馋虫,回身叫了同屋的人自去寻酒吃不提。 郭子安还在屋子里坐着,见她进来忙站起来。 薛青打个哈欠道:“你不用等我,早点睡吧。” 随着走近郭子安也闻到了酒味,迟疑一下道:“要不要醒酒汤?” 薛青失笑道:“不用啊才一杯。”又道,“子安,你不要这么紧张,我一直想和你说,你这样紧张反而让人觉得不对,你待我像以前那样可以了。” 郭子安闷声应声是,但怎么会像以前那样毕竟不一样了。 薛青自然知道这一点,提醒到了好,拍了拍床道:“睡了,明日还要赶路。” 这间屋子有两张床,郭子安不用为同床共枕而紧张,但同屋之一步之遥呼吸相闻依旧让少年人瞪着眼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睡着。 伴着雨声入睡的长安考生们随着晨光醒来,雨已经停了,清晨的客栈反而安静如沉睡。 房门都已经打开,大家或者洗漱或者整理行李,客栈的伙计们将早饭逐一送来。 “三次郎,你昨夜干什么去了。”张双桐质问道,“是不是喝酒去了。” 大家一路同行之间已经没有什么秘密,一个人看到等于大家都看到了,薛青不以为意笑了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张双桐不满:“吃酒为什么不叫我。” 薛青道:“今晚叫你。”今晚到黄沙道,辛苦的旅途结束,在紧张的考试到来之前可以暂时的放松一刻。 张双桐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头,算是少年们之间的承诺,一番说笑吃喝过后,众人整装待发,头发不管是乌黑还是斑白都梳的整整齐齐,面容虽然还有些疲惫,但精神奕奕,青衫长袍摆满了书卷的行礼,给大家更添了几分儒雅,青霞先生扫过众人满意的点头,又对前来送行的历阳县令道谢告辞,引着众考生坐马车驶出客栈。 夏日雨后的清晨,天气凉爽,考生们坐在车内都掀起了车帘,路旁看腻的风景也似乎变的悦目,出了历阳城没多远,路的人马变得多起来,走近了能听到各种口音,这是各地奔来的考生们,将官路挤满行路变得缓慢。 郭子安看着越来越多的车马,眉头蹙起:“天黑之前能赶到吗?” 郭子安的担心是多余的,行路不久前方有一个关卡,官兵们驻守,另有一群吏在核查登记,将不是考生的民众安排行走一条路,考生则人车分离。 “前方路并不远,请大家带着随身的行礼步行,马匹车辆另行检查,以不耽搁大家早些进城歇息。” 吏一声声宣告,路旁的架子也张贴着告示,站在四周的兵丁神情肃穆冰冷,带着无形的压力,让有些人因为要背着行礼走路的不满压了回去。 “大家不要喧哗吵闹请记住,这里是黄沙道。”有吏声音带着几分幽幽说道。 这提醒让现场变得更加安静,这里是黄沙道,被扣惊扰皇后公主或者恶灵附身的名头是可以当场被斩杀的,黄沙道驻守的不是普通的官兵,而是禁军,对于冒犯皇权的有先斩后奏的权利。 尚未接近黄沙道,大家已经感觉到紧张。 薛青当然不会,神情平静的背着行李进行了简单的身份核对,吏并没有多看她一眼放行了。 没有了车马只有人行走的路畅通了不少,长安城的考生们自然行走在一起,但也不可避免与其他地方的考生混杂,大家都好的打量对方,有热情的还进行了自己介绍攀谈,不过这只是少数,大多数人都聚集在自己的队伍行进并不沉默。 “你瞧那个人穿的是南边最新的服饰竟然还簪花他以为这是跨马游街呢。” “你听到没,那边是福州人竟然议论说我们穿的像乡下人他那装束才是三年前的吧” 张双桐嘀嘀咕咕的不停。 庞安听到了扭头嘿嘿笑:“双桐少爷真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薛青只是抿嘴笑,然后听到前方传来骚动,喊着到了到了,便抬头看去,果然见前方一座城池出现。 坐落在雨后的日光下,似乎被雾气萦绕忽隐忽现,更添神秘威严。 众人的脚步声加快,但进城的速度并没有加快,那边的城门设立了更严格的核查,队伍排成长龙。 张双桐搭眼望去,道:“果然是天黑之前能进去不错了。” 薛青撑起伞看向前方,虽然队伍排的很长,城池已经能够看清了,她眯起眼看着日光下醒目的城门大字。 “黄沙道原来是座城啊。”她道。 第四十四章 入城 黄沙道这个名字的确让人误会,薛青曾经真的以为这是一条路,也没想到这条路会跟她有关系。手机端 br 虽然队伍排的很长,但行进的速度并不慢,一是车马被分到另外城门,二是核查很简单,不搜身不查行李,只核对路引,且有自己所在地方的吏负责。 不断的有州府的名字报出来,队伍里也随之响起嘈杂。 “赣州” “徐进是赣州的” “那位茶艺徐氏家吗?” “肃州的肃州的安宁敏来了吧?” “来了我看到了当年斗酒诗百句震京城呢可惜太狂生被取消了科举资格” 听得四周的议论以及不断被提及的各个名字,张双桐打个哈欠道:“来了好多名人呢这下热闹了。” 柳春阳道:“我怎么没听过这些人?” 站在他前方的林秀才回头道:“因为你孤陋寡闻!出门在外,不懂少说话。” 柳春阳挑眉心里骂了一声酸秀才,张双桐在一旁嘿嘿笑,嘈杂说笑间长安府的考生们到了城门前。 “山西路,长安府” 门前核查的吏高声报出如同先前一般前后左右排队的考生们都看过来,随之响起了骚动议论声。 “是青霞先生!” “青霞先生也在” 人群一阵骚动向这边涌涌,羡慕崇敬惊喜的声音不断,可见其声望,但也有不满。 “青霞先生为什么陪同长安考生?” “长安府这是要利用青霞先生的名望吗?” “当世大儒也他一个人陪同考生” 对于青霞先生为什么会来,一旁的吏给出了解释:“青霞先生是考官,一同从长安府出发而已。” 这样啊倒可以理解,不过也有人喊起来。 “那岂不是会趁机偏袒长安考生?” 但立刻有人反驳。 “青霞先生怎会是那种人!真是小人心。” “考官又不是只有一个,六艺不是一个人说了算。” 城门前吵吵闹闹嘈杂,而青霞先生始终没有理会更别提解释反驳,好像没听到,只专注的看黄沙道的吏核查长安府诸生的路引身份外界的言论岂能扰他。 纷扰声忽的又响起一个声音。 “薛青。” “那个薛青是长安府的!” 视线再次凝聚到长安府诸生这边,薛青有些意外,张双桐哈了声,拍着她的肩头道:“我们长安府原来也有名人,青子少爷也闻名天下了啊。” 话音落听得近的一队考生有人不解:“薛青是谁?” 张双桐看着那考生,道:“孤陋寡闻!” 孤陋寡闻的不止一个考生,很多人都不解询问,便有知晓的人介绍着,水调歌头啊,宗周啊,一首诗要了廖承的命啊等等,城门前引发了青霞先生名号报出时更大的骚动,向这边张望的人更多想要看看哪一位是薛青。 还好长安府诸生的核查结束了,每个人都配发了新的标示有身份的号牌,在青霞先生的带领下穿过城门向内而去,将嘈杂抛在身后。 宽大厚重的城门似乎将城里城外分割成两个世界,街道干净整洁,两边商铺林立,除了考生们还有当地的居民行走其间,自动的为考生们让路,露出和善的微笑,以及热情的指引考生们的住所。 “哪里有半点恶灵之地的恐怖。”庞安低声喃喃。 也没有半点焚城后的颓败,生机勃勃,诸生一边走一边好的打量四周,薛青的视线落在街边高大的树木树龄也是十几年的,蕴含着时光的久远,这些树木不是从树苗栽种长起,而是建造新城时,直接从其他地方移植来的如果不是提前知道,没有人会认为这是一座新城,掩盖旧最好的办法并不是用新,而是用另外一种旧。 薛青并没有什么感触,虽然听笃讲了当年的事,但到底那时候不是她,无法感同身受,没有激动也没有悲伤,如同其他考生一般好又平静的前行。 因为考生众多,整个黄沙道的客栈都被征用分派,长安府诸生住的客栈在城南,地方不大不小,安排了三个府城的考生,他们进来时那两个府城的考生还没到。 庞安高兴的道:“我们可以先挑房间住了。”这是来的早的好处,除了能多歇息养精神还能挑选最好的房间。 据说曾有人认为这样不公平,因为路途有远有近,建议提前指派好住所,但被边否决了为什么呢? “因为从踏路途的那一刻考试开始了路途远的可以通过提前出发较快速度来争取,连这点努力都不肯付出,何谈相争?其实这也是一种公平。” 客栈的老板含笑说道,和热情的跟考生们分享自己知道的小道消息,又抬手恭喜。 “诸位已经赢了一场了,接下来必然再创佳绩。” 诸生们笑着谢过老板的恭贺,柳春阳没有笑,而是看向薛青,从踏路途的时候开始相争吗?在樊口驿站那次也算吧,只是不知道谁赢了,看着那边少年浅浅的笑意他要是输了才怪呢。 不知道樊口驿站的那群考生怎么样?一路再没遇到 这边正说笑,听得外边街一阵喧闹,有伙计跑出去看很快又跑回来:“是因为住处争执起来了,开阳府的考生们被后到的一群考生赶出来了,因为那群考生要占最好的房间。” 怎么回事?不是刚说了谁先来谁先选,这也是一种公平吗?诸生不由看客栈的老板。 客栈的老板神情没有丝毫的尴尬,捻须一笑道:“这个嘛世也没有绝对的公平,出身地位还是有差别的不过在出身地位有差别的境遇下通过考试相争,也是一种公平嘛,住处争不过,那在考场赢了他们便是,考场可不讲出身。”说罢又是抬手恭贺,“祝各位所向披靡。” 话都让他说了,诸生们摇头。 青霞先生道:“不要在意这些小事了,大家安心备考,记住我们是来考试的,你们的目标是通过君子试,要一心坚定不要被外物所扰。”视线扫过诸人,有意无意的落在薛青身,“不要惹事。” 诸生齐声应是。 第四十五章 闲逛 入住了客栈,大家的旅途算是真正的结束了。! 青霞先生叮嘱过诸生便离开了,作为考官他自然不住这里,正如在城门黄沙道吏解释的那样,他只是顺路和长安府诸生同行,到这里后不能再住在一起,以示公平,得到消息的君子试官员们已经来迎接青霞先生,诸人亲自送青霞先生离开,吏分派好房间诸生自歇息去。 这次不会有两个考生共住一间,大家此时是同学也是竞争对手,都要养精蓄锐备考了,每人一间,随从与之同住,不可能有多余的房间安置书童随从。 门咯噔一声开了,脚步声伴着郭子安的说话声。 “水好了,你先洗洗。” 铜盆摆在架子,人又蹬蹬走向一边,开始收拾行李,躺在床的薛青侧身看着他,忽的笑了,一个纨绔子弟生生变成了书童,她一跃起身,道:“没什么好梳洗收拾的,我们出去走走,熟悉一下环境,顺便吃个饭。” 郭子安迟疑一下说了声好,二人刚走出门,旁边的张双桐探出头:“你们要去哪里?喝酒吗?”不待回答走出来,“同去同去一路累坏了。” 薛青笑道:“累坏了不是该休息吗?” 张双桐道:“错,吃喝玩乐才是休息。” 三人前行,身后又有脚步声,薛青回头看去见另一间屋子里的柳春阳也跟了来,张双桐哈哈一笑问你也要同去吗? 柳春阳嗯了声,虽然他不想去,但有薛青在的地方总是让人害怕,相之下还是跟着薛青稍微好一点,看不到摸不到更让人提心吊胆。 四人出了客栈,暮色渐起街依旧人潮涌涌,有背着行礼东张西望的考生,也有当地的民众站在街边看热闹不时的有异域服饰或者相貌的考生经过,虽然如今大周与邻邦和睦,各国之间交流频繁,但对于黄沙道城的民众来说,并没有见过这么多异域人齐聚,当真是一幕盛景。 薛青等人也站在路边跟着看一番,又见街一个官员带着差役走过,身后跟着一群背着行李的考生,神情有些垂头丧气。 “是放才那群被赶出来的开阳府考生” “看样子找了官府也是没用,这是另行安置了。” 街边的民众指指点点。 “肯定没办法啊,听说是西凉人的考生” “这次西凉那边可是太子亲自来参加的” “太子难道住客栈啊?应该在官衙吧。” “那也不一样啊,西凉考生有依仗嘛” 听到街边的议论,张双桐哼哼两声道:“如此嚣张,倒跟当初不许咱们住驿站的人行径差不多莫非那些人是西凉人他们太子来了他们有依仗,那咱们大周人在大周的地盘为什么没有依仗?” 薛青道:“正因为在咱们的地盘所以才谦让,不与之争着闲气待考场见分晓便是。” 张双桐看她一眼道:“三次郎你出门之后胆子小了无趣,走走,喝酒去。”甩袖沿街向前。 薛青含笑跟,柳春阳则和郭子安对视一眼,二人都看懂对方的眼神,胆小换做把他们赶出客栈试试,胆小是因为没有惹她而已。 薛青等人并没有走很远,他们所在的客栈位于城热闹的街市,酒楼茶肆饭馆很多,四人随便进了一间人多,在店小二的热情介绍下点了几个地方菜,要了一小壶酒吃到华灯初走出来,街亮起了灯火,照的整座城恍若白昼一条街的灯火当然不会让整座城如此,张双桐回头看去,惊讶的哈了一声,伸手指着一个方向。 “这黄沙道城真成了不夜城了。”他说道。 薛青等人回头看去见远处一座大宅灯火照亮了半边的天空。 “那是京城来的大人们居所。”街边有人热情的介绍,“宋元宋大人,宰相陈大人等等都在那边呢。” 宋元宋大人啊,薛青微微眯了眯眼收回了视线,张双桐等人也继续向前走,入夜的街依旧人潮涌涌,进城的考生歇凉的居民跑闹的孩童,让夏日的黄沙道城生机勃勃。 没有半点恶灵之地的沉闷,也没有半点曾经大火焚城的哀戚,旧事随着大火一同焚毁了吧。 “这里并没有让人觉得不适啊。”张双桐大约也是想到这一点,忍不住自言自语,“跟想象不一样。” 话音落,听得旁边有扇子哗啦一声响打开,同时一个声音传来。 “那是因为你们并没有去真正的黄沙道城。” 薛青四人转头看去,街边的灯影下站着一个陌生的面容,见她看过来,那人咧嘴一笑,露出几颗黄牙,旋即又用扇子遮挡在嘴边,微微压低声音道:“小哥们,想不想看看真正的黄沙道城吗?” 真正的黄沙道城?张双桐有些不解:“什么意思?” 大黄牙微微一笑道:“诸位是来参加君子试的考生吧?第一次来我们黄沙道吧?现在的黄沙道城是新建的,真正的黄沙道城不在这里。” 原来如此啊,薛青等人明白了。 张双桐打量他道:“那我们自己也能去看啊。” 大黄牙摇头道:“小哥,可不能随便去如今考生来得多,更戒严了不过”他将扇子刷拉一合,“我有办法让大家去看一看。” 柳春阳斜眼道:“要钱吧?” 大黄牙哈哈一笑,将扇子拍了拍柳春阳的肩头:“这位小哥,好眼光”一面伸出手摆了摆,干脆利索的道,“一人五十个大钱,要看的话,西城门大槐树茶馆找大黄牙。”说罢转身走,几步隐在夜色里。 倒没有想到他走着这么干脆,柳春阳等人都没反应过来,在原地怔怔一刻对视一眼都笑了。 “这黄沙道城,真是什么人都有。”张双桐道,摆手向前,“走了走了回去睡觉。” 他的动作过大,街正好有一群长途跋涉的考生经过,街边变得拥挤,有人摇摇晃晃的撞来,张双桐避让向一旁退去,忽的有人按住他的肩头。 “看路。” 声音低沉带着不悦,同时有大力袭来,张双桐只觉得脚步一趔趄要向前栽去薛青的一只手伸过来扶住了他的胳膊,同时人往他身一撞。 “哎,别挤啊”薛青道,皱眉看向一旁。 是被人挤倒过来的呀正好撞在张双桐身支撑住了他,张双桐站稳了脚,将薛青也扶了一把,再看向另一边,见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正与他们擦肩而过,灯光下普通的眉眼微微闪过一丝意外,但旋即又散去,按在张双桐肩头的手收回,微微向后张开护着什么 在他身旁有一个女孩子,此时也转头看过来,头戴斗笠垂纱遮住了面容,暗夜里只看到身形窈窕,也不过十三四岁。 年轻男子站过来一步挡住了他们的视线,护着这个女孩子向前,沿着灯影忽明忽暗汇入人群去了。 张双桐扬声道:“不好意思啊,人多差点撞到你。”又撇嘴,“大方一点嘛。”在长安城多少女孩子巴不得自己撞到她呢。 薛青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道:“走吧。”四人继续向前,似是不经意的薛青回头看了眼,人群已经看不到适才那男子的身影这男人好身手啊,只不过为了不被碰到要把人推到,是太霸道呢还是太紧张?总归是有些不太礼貌啊 摇摇曳曳缓行,女孩子赏玩四周的街景人群,沿着街边行走隐藏在暗夜里,也不会引人注意,她的步伐越发的轻松,忽的见身后的男子回头看。 “季重,怎么了?”她问道,声音轻柔。 被唤作季重的男子微微低头,道:“适才那个人好像功夫不错我竟然没有推倒他。” 适才?女孩子哦了声,道:“人太多撞倒一起正好挡住了吧你有功夫,便看任何人都有功夫了”声音里带着笑意,“你不要紧张在这里很安全的。” 大概是吧,巧合那边的人也被挤到撞过来,大力撞大力化解了,那个形容俊秀的明显的富家少爷,以及那个瘦削单薄的十三四岁的少年,的确不像是有功夫在身,且还能抵得住他的一推季重应声是,看着转过身继续向前的女孩子,紧跟道:“小姐,接下来要去哪里?” 女孩子负手在背后,迈步身姿轻摇,道:“去看父亲。” (新情节进入的不太顺些许焦虑) 第四十六章 夜半 黄沙道城官衙里灯火通明,边边角角都没有半点夜色,照的里里外外禁军身的铠甲都闪着光。 穿着便服,脸带着几分酒意的宋元在府衙庭院里停下脚,低头看着青石板地面,道:“我记得当初官衙里是用的这样的石板。” 陪同在旁的黄沙道城官员点头应是:“大人慧眼,正是同一个地方造的。” 宋元弯身伸手抚地板,道:“这不是我慧眼啊,我这是太熟悉了,想当初我天天见…”说话间声音悲戚,似有哭意。 想当初你不过是黄沙道城外驿站一个小驿丞,这官衙一年也轮不到你来一次,哪来的天天见…官员腹议,脸神情感叹,虚扶道:“大人节哀。”声音同悲。 宋元起身,抬袖擦了擦眼角,道:“陈相爷他们都安置好了吗?” 官员应声是:“下官适才去看过,陈相爷等人在商讨君子试规则公布的事。”还有五天,君子试要开始了,一面讨好的拿出一张纸,“下官记下来誊抄一份,请大人过目。” 此次君子试王烈阳一手负责,秦潭公一方拿到监察一职。 宋元摆摆手道:“我哪里懂这些,随他们去。”又打个哈欠。 官员立刻领会的施礼告退,宋元负手向内宅走去,除了禁军整座宅院没有任何闲杂人等,但迈进门却有一个女孩子坐在桌前,灯下翻看书卷,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额头垂下一层薄纱遮住了面容。 宋元的脸笑意散开:“婴婴你来了…是要来这里住了吧?” 宋婴儿道:“不是啊,我是来看看爹爹你。”伸手掀起面纱,嘴角含笑,“我在外边住的很好,爹爹不用担心。” 宋元几分不安叹气:“黄沙道城此时人员混杂,委实不安…” 宋婴儿道:“正因为人员混杂才没有人注意我。”眼睛笑弯弯,“爹,我逛了一天,吃到了好多好吃的,还看到了那么多考生…真是风采各异。” 宋婴儿的行踪宋元自然知道,以往只能偶尔趁夜色出门,如今宛若小鸟出笼…宋元点点头,神情悲喜。 宋婴儿又收了笑,郑重道:“倒是爹爹,您一定要注意安全…如果不是为了我你也不用来这里” 宋元哈哈一笑道:“放心。”压低声音,“我是绝对不会出门的。”又看向外边夜色深深,“且来这里的人可顾不杀我。” …… …… 夜色深深,京城皇宫陷入沉寂,一队宫女太监提着宫灯在其行走,很快来到一处门前,门外的禁卫齐齐施礼:“太后娘娘。” 秦太后径直迈了进去,室内秦潭公正批阅奏章。 “哥哥,七娘到了吗?”秦太后欢喜问道。 秦潭公嗯了声,抬头停下笔,道:“今日到了。” 秦太后握手在屋走了几步,眉眼俱是笑意,道:“太好了,那用不了多久能在京城见到了。”又皱眉,“哥哥怎么不去黄沙道?那件事交给宋元可可靠?他去黄沙道是为了他女儿…那个小丑八怪竟然也想去参加君子试,随便夸她两句真当自己才学出众?” 秦潭公笑了笑,道:“她么,还真挺出众,并非浪得虚名。” 秦太后撇撇嘴道:“又有什么用。”毁了容,有才学又有什么用,懒得谈论这个女孩子,如果不是为了拉拢宋元,她都懒得多看一眼,“宋元这是为了让大家都看到他,无人注意而去伤害到他的女儿,他去了黄沙道肯定躲在官衙里不出来…能做什么事啊。” 秦潭公合手里的奏章笑了笑道:“他本来做不了什么事,做事的是那些工匠,他什么都不做可以了。” 什么道理嘛,秦太后叹口气道:“希望这次能打开地宫,没有玉玺,始终要被那些老家伙挟制,也能彻底的平息流言,陛下名言正顺。” 秦潭公道:“娘娘无需多虑,希望打开地宫的不止我们一个。” 秦太后一惊,道:“不止?哥哥是说五蠹军那些人也会去?是啊,黄沙道举办君子试,那些人会趁机混进去…”念头闪过疾步停在秦潭公面前,面色发白,“他们要打开地宫岂不是很容易,只要带宝璋帝姬…” 秦潭公道:“所以这不是正好,一举两得。” 秦太后恍然道:“原来哥哥是要引他们自投罗啊。”一个君子试原来能做到这么多,化解了与西凉王的尴尬,满足了秦七娘想回家的愿望,寻找玉玺,以及等五蠹军,甚至宝璋帝姬自投罗…何止一举两得,简直数得,王烈阳那老家伙只顾着抢夺君子试笼络天下书生人才声望,还为排挤了秦潭公而得意洋洋,不曾想他们根本没看在眼里,秦太后眉飞色舞:“哥哥真厉害。” 秦潭公道:“这有什么厉害不厉害的,小事一桩,地宫我们能打开打开,打不开别人打开也是一样,我们的目的不是打开地宫,而是玉玺,只要玉玺出现,算不在我们手。”他看向秦太后微微一笑,“九年前我敢抢,九年后我不敢抢了吗?” …… …… 深夜的黄沙道城终于安静了许多,酒楼茶肆营业的还有不少,街的人并不多了,唯有夜半进城的考生们行走其间寻找自己的住所,或者焦虑或者平静,看到迎面走来的蒙着面纱的女孩子,大家也只是多看一眼,来到陌生的地方自己是陌生的人没有心情去探究他人。 缓步而行的女孩子忽的停下脚,站在一个岔路口似乎不知道该向何处去。 是迷路了吗?身后紧紧跟随的男子前一步低声道:“小姐,这边走。”他伸手指着一个方向。 宋婴儿回头看他,夜风吹动面纱,露出嘴边一丝笑,道:“季重,我记得路,我记性很好的。” 季重应声是。 宋婴儿又看向前方,道:“我还记得这里,我以前来过。”她伸手抚脸颊,在那块狰狞的疤痕轻轻的抚摸,“于我来说,它不是新城,是旧地。” 旧地重游,令人难眠。 薛青一夜好眠,清晨如同往日一般在固定的时间睁开了眼,陌生的床,陌生的环境,门外陌生的嘈杂。 “你醒了?”郭子安熟悉的声音问道,“我去打早饭回来吃吧。” 进入黄沙道城后管住也包吃,当然你要是想自己花钱吃好的也可以。 薛青哦了声,刚要回答张双桐砰的推门,探头喊道:“先别顾着吃了,快去看,君子试的详榜贴出来了。” 对哦她来这里还要考试的,薛青哦了声从床一跃而起。 第四十七章 告示 黄沙道官衙前有着其他地方更大的空地,毕竟此地安置了皇后和帝姬的灵柩,当初建城时规格大了很多,但此时如此大的官衙前也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 两排如翼展开的白墙前贴着醒目的告示,人群都涌向这里,有人默默的看,有人拿着笔抄录,有人则大声的念诵。 站在前方的贪恋不想走,后方的你推我挤向前,人群如同波浪骚动,忽的更大一个浪拍来人群一阵东倒西歪,原来是几个少年人挤了过来,为首的一个结实如同小牛犊。 “挤啊子安…” 张双桐在后推着郭子安大声喊道,在他身后庞安柳春阳等几个人少年人也都嘻嘻哈哈的跟着推,薛青自然也在其,不前不后恰到好处的笑着跟着推挤。 这群少年人力气大很快杀出一条路,引得旁边被挤开的人怒目相视咒骂不断。 “骂什么骂…” “看告示而已,不能看啊。” 张双桐毫不客气的回骂,他的声音高尖亮一个人压过十几个人。 跟在少年人后的林秀才等年长的考生一个个面红耳赤,但又舍不得离开,强装镇定的跟着站到了前方看向告示。 君子试其实很简单,设置六艺科目,每艺十分为满,最后计总分从高到低排名录取前二百名。 “这次来君子试的大约有四百多考生了…” “这么多?可是只给了这边会试名额二百个!那岂不是要刷掉一半?” 现场一片嘈杂哀叹声惊呼声不满声,当然大多数人都知道了这个例所以现在更关注的是怎么考,有人大声的念着告示。 “…礼科分五礼,乐科分琴棋画诗,射科分射箭和投壶,御科分御马和御车,书科分楷行草三种,数分九科…” “…每一科可以选自己最擅长的参加,但也可以都参加…” 听到这里人群响起大喊:“那参加的越多得分越高吗?” 这个不待念告示的人回答,人群里响起笑声:“废话,当然是。” 先前那人哀嚎:“…我只精于画技,那得分怎么得过琴棋画诗都参加的人?” 旁边有人拍他肩头:“只要你画得第一无人可,拿个满分,当然得过其他人。” 也是这个道理…那人怔了怔,带着几分憧憬,但旋即哀嚎:“算如此,万一有琴棋画诗皆精的呢?”又哀嚎,“这才一科,万一有人六艺皆精的呢?” 旁边的人哦了声,道:“这样啊,那样的天才,你还有什么不服的?” 那人再次一怔,是啊…四周响起哄堂大笑,真有那样厉害的人,谁能不服,当之无愧。 听得内里的笑声外边的人更急切拥挤,张双桐等人看的差不多了,一拍郭子安少年们大呼小叫着挤去,在又一次众人的叫骂吵闹离开了告示墙。 少年们站在人群外笑着停下脚。 张双桐揣手道:“这下好了,大家可以放心的玩了,反正也考不过。” 林秀才在后皱眉道:“没有志气。” 张双桐嘻嘻一笑,道:“这种事跟志气无关呀…要是志气管用,林秀才你早成大家是不是?” 那是说他没本事?林秀才恼羞,这些少年人根本不懂礼貌,说到底都是被惯坏的纨绔子弟,懒得理会,拂袖离去,其他年长的考生们亦是不喜跟着离开了。 张双桐看着他们的背影道:“我说的又不是假话…” 庞安嘿嘿一笑:“双桐少爷,你夸张了,不是人人都是那种天才的,来这里的多数都是偏精一艺的,大家还是有机会的。” 张双桐伸手搭薛青的肩头,推到庞安面前道:“我可没夸张,如这位青子少爷,最少三科天才高手…” 薛青看他似乎很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张双桐整容道:“因为你是三次郎啊。” 薛青恍然又含笑道:“失策,失策,暴露了。” 张双桐哈哈大笑,庞安看的目瞪口呆云里雾里,真的假的?柳春阳和郭子安在一旁一言不发…无话可说。 官衙前考生越来越多,有很多背着行李的风尘仆仆刚进城的考生也赶来看告示,张双桐等人便离开官衙,薛青与张双桐走在一起低声说笑,走了一段庞安咿了声…看着前方晃晃悠悠迈步的张双桐道:“双桐少爷,这不是回客栈的路啊…你要去哪里?” 张双桐哦了声,看了眼四周,道:“随便逛逛啊,闲着也是闲着。” 庞安道:“不是闲着啊,可以准备考试了。”有些不是临阵磨枪能成的如御马御车射箭琴棋书画之类的,但也有可以临阵磨枪的,如礼科数科…死记硬背是很管用的,虽然可能得不了高分,不拉低分数是加分。 张双桐道:“还早还早,先吃饭再说。” 庞安看他心不在焉知道他没当回事,想了想决定自己回客栈吃饭便告辞了,薛青和郭子安柳春阳还站着不动。 张双桐道:“你们怎么不回去准备考试?” 薛青道:“我不需要啊。” 因为是天才吗?张双桐哈哈笑了,薛青忽的抬手一拍他的肩头,道:“焉子少爷。” 三人看去果然见前方巷子里转出来一人,不紧不慢的走着,背影挺直长身玉立,正是裴焉子。 张双桐等人忙追去。 “你做什么去?” 裴焉子看着他们,道:“去看热闹。” 看热闹?什么热闹?张双桐等人不解,裴焉子也不说话径直向前,带着他们很快来到西城门,薛青想到什么道:“难道是看真正的黄沙道?” 张双桐听到这句话也想起来了,再看左手边一间茶馆里有几个人走出来,其为首的男子摇着折扇,随着说笑露出大黄牙。 张双桐瞪眼看着裴焉子:“你竟然要来看这个?不务正业了吧?” 裴焉子道:“我的正业无忧啊。” 张双桐无语。 …… …… 看着走到面前的五个少年人,大黄牙一笑,折扇遮面伸出手:“几位好运,差五位人数,我不再带人了…最近查的严,做事不方便。” 第四十八章 见闻 临近正午的大街人来人往,进城的考生们还在持续不断,东城门进考生,南城门进考生的车马,西北城门是当地人其他人以及核验过身份拿到号牌的考生们正常进出。 西城门前人头涌涌,君子试是前所未有的事,所以除了赶来的考生,各地也有不少人赶来等候观看。 张双桐等人被挤的东倒西歪,耳边到处是嘈杂声。 张双桐也不得不提高声音:“去做这种事好吗?这是不是犯禁啊?” 四周的人都看向他。 柳春阳忍不住瞪眼道:“既然是犯禁的事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大声说?” 张双桐哼哼两声,前边走着的大黄牙回头笑了笑,道:“这位少爷无须担心,我在这里已经做了六七年了,带的客人没有一个出事的。”似乎为了验证这一点,他走到了城门守卫前低语说了几句什么话,那城门的守卫看了张双桐等人一眼摆摆手让出一条路。 一众人在拥挤顺利走出了城门。 大黄牙轻摇折扇。 “大家放心,我们不会做犯禁的事,只是将过去的事给大家讲一讲,人尽皆知。”他说道,一面向前一指,“大家看这个黄沙道城大不大?” …… …… 一阵风吹过,没有遮挡的大地一片土沙尘滚滚,正低头抓起一把沙土的大黄牙咳嗽几声,手里的土随风落下。 “大家看到没,这土里白色的颗粒,是人骨所化啊。”他幽幽说道。 身旁四周围着他的十人没有惊叹惧怕,反而有个年轻人弯身抓了一把土在手搓了搓,道:“不是吧,这是方远山的特有的白沙土,当初建造地宫是从那边运来的沙土填充,所以这边土里会有混杂。” 其他人听了都点点头。 “正是如此。” “我在书见过记载,方远山那边砂石特殊,最适合做地宫防盗。” “当年这里建造地宫沙土应该都进行了处理,不以为怪。” 大黄牙愕然在原地,读书人真讨厌… “诸位诸位,虽然这砂石可能不是人骨所化,但黄沙道当年烧死了几千人是真的。”他忙轻咳一声将扇子合伸手一指四周,“…当初这里都是一片火海,烧了三天三夜…惨啊。”岔开了话题。 诸人都随着他所指看向四周,一旁的城池清晰可见,但四周却一片荒凉,先前从城挤出的热闹似乎只是幻觉…几千的人命在火海化为乌有…哀戚。 现场一阵沉默,气氛低迷,大黄牙心里松口气,这气氛对了。 “这些我们都知道。” 一个声音忽的响起,打破了这沉默。 “还有别的吗?” 别的?什么意思?大黄牙看向说话的人,还是适才那个抓了把土说是方远山砂石特点的年轻人。 “这些我们都知道没什么新鲜的,还有别的其他的故事吗?”年轻人说道。 张双桐噗嗤一声笑了,道:“焉子少爷,你是来找新鲜的啊…他怎么会有新鲜事告诉我们,那可真是犯禁了。” 大黄牙神情尴尬,道:“说了不犯禁嘛…黄沙道的事都是人人皆知的,哪有什么新鲜的,可不能乱说。”又站直身子大声道,“虽然是人尽皆知的事,但是要看看是在什么地方啊。”他指着四周,“在黄沙道谈黄沙道事,可跟你们日常谈起的感觉不同吧。” 裴焉子似乎要说话,张双桐抢先开口点头道:“是啊是啊,的确不同。”又对裴焉子抬手掩嘴侧身低语,“焉子少爷,挣个钱不容易,给人家留个面子。”说着自己又噗嗤噗嗤笑起来。 裴焉子没有理会他也没有再开口,大黄牙装作没听到张双桐的话,抬扇子向前一指,道:“大家请随我来…”又回头一笑,“有件事真的只有在我们黄沙道能提及能看到。” 一面转身向前,趁着大家没注意擦了把汗,捏了捏胸口塞着的东西…这群读书人太无趣了,废话不要说了,直接祭出大杀器吧。 张双桐笑着一马当先乐颠颠的跟。 薛青笑道:“双桐少爷不担心犯禁了。” 张双桐回头冲她一笑,道:“我犯傻了…这里可是黄沙道,哪里都可能犯禁,这里不会。”如同天子脚下啊,谁人敢放肆。 薛青笑了笑跟。 “你们是哪里的?” 旁边的人攀谈问道。 薛青道:“长安府的。” 那五人哦了声:“青霞先生所在。”又分别各自介绍,五人分别来自衢州梧州,同来听故事也算是有缘,虽然年纪薛青他们大一些,也并没有轻视小瞧…能来参加君子试自然不一般,要么才艺不一般,要么家世不一般。 “…君子试的规则看了吗?” “…把握如何?…” 大家一边走一边闲谈起来,柳春阳郭子安裴焉子基本不说话,只薛青与他们说笑,谦逊又温和落落大方。 “…我乐科稍好一些,作诗作画什么的。” “薛少爷擅长哪科?” “我啊,都是平平…射科稍好一些吧。” “…射科吗?真是真人不露相…” 说说笑笑很是愉悦,前方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大黄牙的声音道:“诸位,接下来请看。” 大家似乎这才想起此时是来做什么,看向大黄牙,张双桐已经站到了大黄牙身边,眉飞色舞道:“快说快说,不用管他们,我听着呢。” 大黄牙对他挤出一丝笑,又轻咳一声,看着大家跟来,便弯身用扇子在地用力的划过。 “你们看这里有什么不同?”他说道。 张双桐刚要凑过去,裴焉子已经开口道:“土不同…这边是到了地宫的边界了吧,没有再用方远山的土沙。” 大黄牙手拄着扇子一打滑人差点跪下,再抬头看向诸人,维持着笑容点点头道:“是的。” 张双桐哈哈笑着伸手从地挖了两把土,捧给大家看:“是啊是啊,这边的土正常了。” 薛青前认真的看,然后点点头道:“果然啊。”她又看向了眼四周,“那这里是旧城的分界线吗?” 哎呦多谢这位小少爷捧场,大黄牙对薛青感激一笑,道:“是的是的。”伸手划一下,“从这里是一道分界线,这里以内是曾经的黄沙道城界,天火烧烤…嗯,算了。”他停下话,“大家来看在别处看不到的场景吧。”伸手示意,“大家退后,退后。” 张双桐笑嘻嘻的退后,众人也都分别让开,看着大黄牙也退后几步,从怀里掏出一个绑着绳子的纸包放在地。 “有肉吃啊!”他手拢住嘴边大声喊道。 众人神情惊讶,这是叫谁?不由四下看,四周并没有人啊,而且不是说了这旧城附近不许人停留更别提居住,难道是动物…终于有正常反应了,大黄牙看着大家很是欣慰,更加迫切,再次拢住嘴大喊。 “有肉吃!是烤鸡啊!” 喊声未落,薛青猛的看向一个方向,眼睛微微眯起…人。 这边大黄牙也眼睛一亮,伸手指向一个方向。 “来了!” 众人这才随着所指看去,视线里出现一个影子,似乎四肢着地,一眨眼到了眼前…大家还没看清形容。 好快!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后退,这是什么?人还是动物?念头闪过,影子已经站直了身子,个子很高,看身形不过十四五岁,浑身下只在腰里围着草裙,露出干瘦却又结实肌肤日光下黝黑锃亮,杂草般的头发遮住了面容。 这是什么人?众人神情愕然,似乎是从地下冒出来的…不待大家细看,这少年猛的向前一跃。 大黄牙的声音刚出口:“来啊来啊,有肉…” 那少年已经扑过来抓向了油纸包,大黄牙吓得忙将绳子一拽,纸包有些狼狈的滚着向后…这一次不待大黄牙再喊什么,那少年已经再次跃起,准准的抓住了纸包… 什么声音,薛青下意识的看向地面,锁链?如同有雷声在地下传来,她甚至能感受到地面轻微的震动… “来了!”大黄牙大叫一声,不知道是激动的还是被这少年的凶猛吓的。 伴着喊声,啪的一声,众人的眼前浮现一道亮光,视线里那个抓住纸包的少年高高的跃起在半空…紧接着又是啪的一声,那少年又落下,双手双脚落地,整个人弓起,啪的又是一声再次跃起… 伴着众人脱口的惊呼人再次落下,如同蝴蝶飞舞,人扑落地溅起尘土飞扬,恍若烟雾…这一次他没有再起身,尘土落下,人半蹲在地,微微抬头看过来,风掀起他额前的长发,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容,原本抓在手里的纸包不知什么时候被他叼在嘴里,露出牙在日光下闪闪发亮,如同野狼,只看了他们一眼,转身狂奔而去,如同来时一般转眼消失在地面。 大黄牙目瞪口呆,现场一片安静,然后啪的一声响。 “好!”张双桐大声喊道,鼓掌,“好杂耍!” 众人顿时也反应过来纷纷鼓掌。 大黄牙被掌声惊回神,不是啊,不是杂耍啊…今天真是见鬼了! (今日一更,周末愉快) 第四十九章 不语 鼓掌声叫好声让旷野变得热闹,原本尴尬的气氛终于鲜活,但大黄牙没有半点开心,而是哭笑不得更加尴尬。! 他要的效果可不是这个啊。 按照以前此时此刻除了气氛鲜活,面前还应该躺着一个垂死的孩童,而且气氛鲜活也不是鼓掌叫好欢悦,而是惊吓。 今天这是怎么了?带着客人不顺心,放的肉被抢走……这还怎么解说! “…这个杂耍不错,竟然能跳那么高……” “还很快啊,我都没看清,是人还是猴子。” 大黄牙听得面皮抽搐,这还没完,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少年伸手拍他肩头,眉飞色舞的道:“再来一次怎么样?太快了没看清…”伸手拿出钱袋,“我可以再付钱。” 大黄牙举着扇子轻咳一声,对张双桐挤出一丝笑,道:“这个不是钱的事。”又看向大家神情郑重,“不要叫好这个孩子不是玩杂耍的。” 不是玩杂耍的?诸人看向他,停下了说笑。 大黄牙道:“大家可看到这个孩子有什么不同?” 不同吗?诸人不由交头接耳。 “太快了没看清” “瘦?” “那叫精瘦你没看一跳那么高很结实有力气的” “脚有锁链” 议论响起一个声音,大黄牙的眼一亮将扇子在手里一拍,啪的一声,道:“这位少爷看的清楚!”看向站在诸人的一个少年人 听到他的赞誉,薛青笑了笑,道:“我眼神还不错。”似是对其他看过来的人的解释。 一个男人笑了,道:“果然薛少爷对射科有信心。” 眼看诸人又要笑起来,大黄牙忙先开口截断,道:“是的,锁链,为什么他才会带着锁链呢?” 张双桐眼神一亮,道:“这是你们这里的服饰最新的特色吗?” 大黄牙差点跪地,不行,绝不能再给这些读书人自己想的机会了道:“当然不是我们这里跟所有地方一样,只有犯人才会带锁链。” 犯人?诸人一怔。 大黄牙神情凝重,道:“这个孩子是当年黄沙道大火后的幸存者,不止他一个”他伸手指向适才那少年消失的方向,“那深处还有好些这样的孩子。” 诸人随着他所指看去,几乎寸草不生的旷野在烈日下炙烤的荡出一层层水波纹在这种地方住着孩子们? 气氛终于对了,哗啦一声大黄牙将折扇打开,客人再古怪,也没有他大黄牙挽不回的局面,道:“当时皇后娘娘和帝姬出事后,朝震怒,命令将当晚当时在黄沙道城的幸存的人都抓起来关押这些都是雷神要打的鬼怪恶灵用皇后娘娘帝姬的真凤棺椁镇压那铁链是从地宫来的一旦越过边界,会被抽打所以啊适才你们看到的那不是杂耍,而是皇后娘娘在惩戒试图逃离的恶灵这是最有名的黄沙道打鬼鞭,只有在黄沙道才能看到。” 至于那孩子为什么没有被摔打垂死在地不做解释了这机关很久了,或许有个别的老化了吧,意外意外。 大黄牙一口气说完,省略了抑扬顿挫的声调和表情,舍去了夸张的言语描述鬼知道说的慢了这些读书人会不会岔开他的话题。 而且这样说的效果看起来很不错,大黄牙看着眼前的读书人们,没有了先前的说笑,一个个神情肃重 “那边还有很多人吗?”一个读书人问道。 大黄牙摇头道:“不多了不多了,当时幸存的不过千人,又惊又吓这么多年过后,只有一些孤儿孩童活下来,现在大概有十几个人吧。” 诸人看向旷野深处年了脚锁链困于这里越过边界会被抽打怎么活下来的?这时适才那少年的形容再次浮现在眼前变得清晰。 “怪不得不像个人样。”一人说道,神情有些复杂,“原来真的是没有被当做人。” 诸人神情凝重,一直笑着的张双桐也变得安静,旷野恢复了一片死静,这气氛也不对啊,大黄牙有些不安,他是个听从直觉的人,当下便道:“好了,诸位,今日到这里。”又压低声音,“这里巡逻兵镇守,不得停留进入否则重则以大不敬砍头,轻则鞭刑赶出黄沙道城永不得再入诸位都是来考试的吧,更要谨慎。” 不知道是他的提醒告诫了这些人,还是这些人本谨慎,虽然神情凝重但并没有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更没有人闹着要去里面看看那些幸存者,还有一个少年抬头看看天色主动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大黄牙忙跟着点头,这个少年人真不错,叫什么?恍惚听有人称呼他为薛少爷,一面指着远处:“看,巡逻兵来了如今巡查的以前密集了很多。” 诸人随着看去果然见远处有一队人马走来,便不再耽搁随着大黄牙走开了,七拐八拐的转过小路回到大路正对着北城门。 在入城已经核查过的考生都会领到一个号牌,面写有名字和籍贯,进出城的时候给守卫核查一下能同当地人其他人一样从西北城门自由进出了。 大黄牙指着前边的城门,对诸人再次施礼说着相见是缘又恭祝诸人取的好成绩的吉利话,诸人也对他表达了感谢双方便此分开,看着这十个大大小小的男人向城门走去,转过身的大黄牙重重的吐口气,抬手擦额头的汗。 “累死我了。”他说道。 路边一间茶棚外倚着柱子嗑瓜子的伙计听到了笑道:“大黄牙你生意不错啊,都快累死了啊记得多带客人来我们这里喝茶啊。” 大黄牙走过去自己斟了一碗茶,一口气喝干,道:“什么生意不错,这生意不能做了这些读书人实在没意思,带他们十个以前我带一百个都累,也不知道他们都想的什么。”摇头坐下来,茶棚里坐着天南海北的人,不知道说到哪里的趣事引起一阵哄笑,大黄牙忙凑前去听故事嘛要听的有趣,想那么多没意思了。 从一片喧闹的城门穿过,诸人还保持着沉默,似乎再看这黄沙道城的热闹如同隔了一层纱,似远似近似真似幻 “其实恶灵之说”一个书生忽的开口道,“君子不语怪力乱神” 另有一人点头道:“是。”迟疑一下压低声音,“我听说的是当初也是有人为原因好像是有人失手打翻了油灯着火,正巧遇到天雷酿成了如此大火因为查不出到底是谁整个黄沙道的民众便都成为嫌犯”又一笑,“那大黄牙说的也没错,只有罪犯才带着锁链。” 薛青点头道:“原来如此啊。”又道,“子不语大家安心备考皇帝陛下将考场设在这里真是孝心可嘉” 好几人便都含笑点头,找到了新的话题,说笑一刻考试的事便互相再次留了姓名告辞了。 薛青回头看站在一旁的张双桐和裴焉子,道:“两位少爷,看的可满意?” 裴焉子道:“还行吧。” 张双桐又噗嗤笑了,也点点头,道:“虽然觉得没什么新鲜的,但大概真是因为在黄沙道,听一遍感觉还真有些不同。” 薛青道:“那好,钱花的值了可以安心回去准备考试了。” 张双桐哈哈一笑,用扇子敲向她的头薛青错身避开,道:“不要学你哥。”先一步向前而去。 张双桐道:“怎么学我哥了?天下又不是他一人用扇子。”摇晃跟。 裴焉子亦是迈步,好了好了,平安无事,看着前行的三人郭子安和柳春阳同时重重的吐口气,又被对方的气息吓了一跳互相对视一眼。 “走吧。”郭子安闷声说道。 柳春阳嗯了声二人迈步,前方的薛青回头,见他们跟来,视线便落在他们的身后。 锁链,来自地宫啊。 第五十章 顺其 锁链在地滑动发出细碎的声音,朱义凯站起来看着视线里奔来的人影松口气。 黄居很快到了这片废墟前。 朱义凯道:“黄居,这太危险了下次”他的话没说完那少年已经三步两步进了自己的地窝子里,似乎没有看到他,更别提听他的话 地窝斜挖,其插着几块木板搭着枯枝乱草投下一片阴影,但这阴影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烈阳炙烤下这片废墟如同炼狱,一直过了很久朱义凯还总是幻听到自己皮肤被烧的滋滋响 “在这里怎么活下去,我你熟。”黄居说道,透过阴影木然的看了朱义凯一眼。 朱义凯默然,听得悉悉索索声旋即闻到肉香,那少年蹲在地窝里面前撕开了一只烧鸡已经多久没有吃过肉了,饶是大人的他也不由咽了口口水大家这段日子都是靠着野草野菜充饥,因为黄沙道城准备君子试核查很严,朱义凯没有机会进城。 四周传来响声,其他孩子们也都从地窝里冒出头,但仅此而已,黄居撕扯着烧鸡三口两口的吃着没有半点分给其他人的意思,而其他的孩子们也没有半点前来要的意思,这边黄居吃的专注,那边孩子们看的专注。 朱义凯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都没有说,这孩子说得对,他们在这种恶劣的地方活到如今,的确他更知道怎么活。 风卷残云狼吞虎咽一只烧鸡几乎眨眼间消失了一大半,黄居忽的抬手将鸡爪子鸡头等等余下的部分扔了出去其他孩子们顿时跳出来扑过去,尘土沸腾喊叫声一片,朱义凯垂头不忍直视。 “宋元来了。”他说道,看着吃完了烧鸡蹲在地窝里化作石像一般的少年。 黄居睁开眼看他:“又怎样?你能杀了他吗?” 朱义凯苦笑摇头,他不能,先前大家那么多人都没能杀了宋元,如今他一个人更不能。 黄居道:“那你说这个做什么?”说罢闭眼倒头躺下。 其实也没什么是想要说一说,大概是寂寞吧,朱义凯自嘲一笑,寂寞又如何,他一没有办法去杀了宋元,尽管宋元在眼前,二没有办法帮这些孩子们解除苦难,他的视线落在黄居脚,铁链与沙土一色混为一体,耳边其他孩子们的争抢的嘈杂声还在继续,其实能参加争抢的也那几个孩子,或者年纪大一些的,或者瘦小却灵活的,另外有一个女孩子仗着横冲直撞抢到了一只鸡爪子,而大多数孩子们都只是站在一旁木然的看。 朱义凯轻叹一口气,走过来拍了拍呆立在一旁没有资格参加争抢的两个小孩子的头,道:“来喝些菜汤吧,昨天黄居挖了好多呢。” 虽然黄居吃喝都先顾自己,但其实大家的吃喝也都依靠他,很多孩子们太弱在这炙热下只能靠着不动保持着体力,采挖野菜抓捕野鸟野兔子寻找吃喝的事由黄居以及那些体力好的孩子们来承担。 一日一日这样熬过夏天,熬过冬天,熬过一年又一年。 朱义凯抬头看向远处那座城池,现在那座城要举办前所未有的盛事,特意选了这里来办是为让皇后帝姬共赏那黄沙道城死去的几千民众呢?也共享盛事吗?他脸浮现笑,讥讽而凄然。 “你们回来了!正要去找你们。” 回到客栈的薛青等人立刻被庞安迎来,神情激动。 “刚收到通知,今晚国子监举行考前的会宴,让大家都去参加京城的大人们还有这次的考官们都会参加的。” 大概类似于新闻发布会吗?正式的亮亮相,薛青想着。 张双桐立刻转身,道:“快快我们去吃点好吃的。” 庞安不解的道:“距离晚宴没多久了啊,为什么要去吃饭?”又带着几分期待,“况且那是朝廷的会宴。”肯定好多好吃的。 张双桐道:“正因为是朝廷的会宴,肯定吃不饱那么多大人们出场,可不是适合吃饭的场合。”要听大人们说话,要附和要专心哪里顾得吃饭。 庞安反应过来了哈哈笑,不过张双桐并没有如愿去外边吃好吃的,从官衙回来的长安府带队吏阻止了他。 “此次宴席君子试考官也会到来,君子试六艺多数科目是要考官来打分,大家可不要跟考官留下不好的印象,还有邻邦的学子们,大家当郑重宴会前不要饮酒,按时一同出发。” 如此的交代一番云云。 张双桐皱眉道:“这话说的,好像考官们会因为私人喜好而打分,岂不有失公平?” 这刁钻的少年,吏愕然。 薛青笑道:“这也不是不公平,各人喜好本不同,尤其是面对书画字琴艺,心情好的时候跟心情不好的时候感触可都不同哦。” 张双桐哦了声道:“三次郎你说的也有道理。” 薛青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所以尽量让对方心情好一些,对我们也没坏处,有时候利人也是利己。” 张双桐对吏一拱手不再言语,吏松口气看着薛青笑了笑,很是满意青霞先生还让他多注意青子少爷,这有什么可注意的,最让人省心的是他了。 住在官衙的青霞先生在晚宴前听到了吏的话,吏是先来一步打探下晚宴的详情,因为国子监这场晚宴是招待考生们的,他没有资格入场。 “他年纪小却能安抚同学,真是极好的。”吏赞道。 青霞先生点了点头,这次薛青一路的表现的确让人很安心,不过,薛青能安抚同学也并不怪,能安抚了同学也是说让同学听她的话,所以才有当初的双园静坐事件这小姑娘啊,微微皱眉,而且这话说的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好像也有些怪怪的。 “什么有道理,你说的这道理说白了是拍马屁!” 听到这件事的林秀才很是恼怒的说道。 “让那些考官心情好以给我们评判高分,这不是拍马屁是什么?让你说的如此的清新脱俗。” 薛青不急不恼,含笑道:“没有啊,事论事嘛。” 林秀才竖眉道:“事论事,自己的才艺何须讨好他人来评判?卑躬屈膝求来一声好岂不是羞辱?薛青,你当初可是敢对廖承不屈作诗质骂的人,那可不是利人利己。” 薛青笑道:“没有忘啊。”她说了嘛有时候利人是为了利己,还有时候损人也是为了利己啊,一面理了理衣衫,看向前方,“多谢学兄指教,该我们进去了。” 林秀才也向前看去,见排在前边的队伍已经核查了号牌进去了,现在轮到他们长安府的考生,这个薛青还小,有少年人的莽撞激情也有少年人的怯懦,还有机会慢慢教好了,林秀才抖了抖衣衫向前,话题便此揭过。 暮色褪去夜色渐渐拉开,前方高大的建筑点亮了灯火,红彤彤的如同燃烧,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来到这黄沙道后,总觉得明亮的地方都像是火烧 这座建筑极大,足够容纳数百名考生,这里便是黄沙道的官衙,当初在这里举办了皇后和帝姬的葬礼,所以规格如同皇宫。 “号牌。” 略有些冰冷的声音传来,薛青收回视线,将悬挂在腰里的身份号牌拿下来递过去。 一个禁军在灯火的照耀下看着手里的号牌,薛青,年十四,山西路长安府,一旁的吏翻看着手里的册,打量薛青一眼,提笔勾画。 “进去吧。” 薛青迈步向内,走笔直的甬道,随着鱼贯而入的考生走向大门。 第五十一章 初会 官衙内亮如白昼,房屋下路两边密密麻麻的灯笼,照耀着甬道密密麻麻的考生们,他们行进的方向是正面的一座大殿。 ! “那大殿不是黄沙道官员们办公的地方”裴焉子忽的说道。 走在他身旁的薛青张双桐都看过来。 “和别的官衙不同,知县只在两边侧殿。”裴焉子接着说道,看着正殿,“这大殿建成后只开过两次,第一次是皇后帝姬下葬,第二次是皇帝前来拜祭。” 张双桐看向大殿眼睛亮亮,道:“那这还真是荣幸,特意为我们打开了第三次呢。” 薛青则看着裴焉子笑了笑,压低声道:“焉子少爷看来听了不少热闹。” 裴焉子道:“在这热闹的地方不想听也不行。” 薛青和张双桐便都笑了,说笑间迈台阶进了大殿,殿内正座下雁翅展开一张张几案,是属于朝大人们以及考官们的座位,而余下的则分列两边按照州府摆放,此时殿内已经不少人入座,在座位或者好的张望或者互相交谈,还有新进来的考生询问着寻找着自己位子的所在,嗡嗡乱乱,但这殿内高大阔朗,似乎吞没了一切嘈杂,沉默而威严。 “这里,我们在这里。” 长安府的人招呼着大家,很快便都入座,刚落座还没观察四周薛青便听到招呼声,薛青看去见隔着三排有两个男人招手,正是今日刚一同游历了黄沙道旧事的考生,薛青含笑冲他们摆摆手。 两个考生收回视线,却听旁边有人咿了声,道:“那个薛少爷你们认得啊。” 两个考生含糊嗯了声,探寻黄沙道旧事到底有些不妥,还是不要对人随意提起的好,大家都是读书人,应该很会听声辨意,不会再接着问了吧。 但这个人却似乎不是读书人,闻言更是啊了声。 “你们怎么认得的?”他道,探身过来,好又惊讶。 听起来他也认得?那两个考生便看过来反问。 那考生道:“长安府的薛青嘛,诗词神童,怎会不知。” 诗词神童?两个考生很是惊讶,道:“诗词?不是射科吗?” 那考生道:“什么射科,那是薛青啊,一首诗词送了大太监廖承命呢,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春江花月夜,我们这么偏远的地方青楼的姐儿都传唱呢。” 廖承的事两个考生自然也听过,不过因为避世修身养性并没有过多探听,只知道这件事并没有记住是谁,此时不由惊然,那个少年!温谦和进退有礼又带着几分孱弱,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他们不由站起身,向薛青那边张望要不要过去再熟络一下?便在这时大殿里一阵骚动。 “来了,来了。” 如此低语嗡嗡而起,所有人都看向殿门外。 什么人来了?那两个考生便也跟着看去,有一众考生迈进来,清一色的素白衣袍,束着腰带,腰带缀着珠宝,在殿内的灯光照耀下熠熠生辉,一时间倒看不清他们的形容。 这是西凉人。 这种服饰殿内多数人并不陌生,嗡嗡声顿消,殿内变得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们身,探究惊讶好此时殿内入座的不止是大周考生,不少友邦的考生夹杂其,但并没有引起多大的骚动,或者是他们的衣着普通,又或者是他们没有太子来参加。 传言这次的君子试正是因为西凉太子才举办的。 西凉太子也在其吗?应该不会毕竟是太子他来到大周那是西凉王的待遇啊,应该会与国子监的官员们一同出场,或者不出场。 炫目过后大家也看清了这群西凉人,皆是清一色的十七八岁的少年们,形容俊逸,而为首的一个在这一群少年人更加夺目,如同一块发光的白玉,一双眼如同琉璃黑亮真好看,在座的虽然都是男子,但不少人心内不由闪过这个念头赞叹。 大约是太好看了,殿内忽的响起失态的惊呼声。 “啊!” 不是一声还是两声,这声音让众人的视线一阵杂乱寻去,恍惚见一方座位有人晃动,但再看又没有什么异动,而声音又在另一边响起。 “啊!是他们!” “他们!哼!” 声音里喊着愤怒,众人的视线凝聚在那边,看到几个年轻人站起来,神情亦是愤怒的瞪着走进来的西凉诸生因为看到西凉诸生长的漂亮而愤怒吗? 当然不会殿内随之响起了低低的说话声。 “是开阳府” “哦哦他们被西凉人赶出了客栈” “原本是合住的,但西凉人要独占” “因为仓促给他们新找的地方又偏僻又不完善可怜。” 殿内的视线变得复杂,有幸灾乐祸的,也有同情的这次是开阳府考生倒霉,那如果是换做自己呢,也会被赶出来呢于是设身处地一想便多了愤怒。 大殿里的气氛也因此有些沉闷怪异,大周人好客,不过对于不友好不礼貌的客人大家可不会喜欢。 对于殿内的变化西凉诸生似乎毫无察觉,他们姿态依旧,甚至还对那边怒目的开阳府考生报之以微笑。 这是挑衅吧!开阳府的几个考生更加恼怒一阵骚动,但很快其内有年长的考生制止,大殿里的侍从们也走过来低声安抚难道能在这里吵闹冲突吗?那是绝对不允许的,开阳府的几个年轻考生最终坐下来。 西凉诸生早不看那边,向前看去或者与左右打量他们的考生互相打量。 “我们的座位在哪里呢?”为首的少年还与一旁的考生询问,神情欢悦。 那考生被问道微微的不自在避开视线,但还是伸手指了指方向。 “多谢兄台。”为首的西凉少年拱手,仪态与大周的学子无异,如果不是这身夸张的衣着的话。 西凉诸生很快入座,大殿里低低的议论声还在继续,长安府这边的几个少年也不例外,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什么。 庞安感觉到按在肩头的手收起,身的大力也随之卸去,他喊了声青子少爷:“原来他们是西凉人。”有些愤怒,“原来是他们,不许我们住客栈,来了这里又欺负别人。” 第一声啊是他发出的人也站起来,但旋即被薛青按住坐下,身子也被薛青挡住。 “这些人太过分了。”庞安道,“青子少爷你干嘛拦着我,让大家知道他们的霸道横行” 薛青低声道:“这没有什么意义,除了让大家愤怒,你看他们敢继续赶走开阳府的考生,以及又没有丝毫畏惧愧疚的大摇大摆,可以知道他们根本不在意这些,既然如此不如攒着精力给他们真正的惩罚。” 庞安道:“什么是真正的惩罚?” 薛青道:“当然是在他们在意的事情击败他们”拍了拍庞安的肩头,“庞少爷,在君子试击败他们吧,这才是最有意义的。” 说是特意为西凉太子举办的君子试,如果击败西凉人,的确是给他们最大的羞辱,庞安闻言点头,看向西凉诸生落座的地方握了握拳不再说话。 柳春阳看着薛青,这样才有意义?那他当时半夜去做的事又是什么? 薛青看到他的视线走过来落座,一面微微倾身一笑道:“是没有意义但是让人开心的事。” 这真是柳春阳杏眼瞪圆。 大殿里的嗡嗡声没有持续多久,又有人走进来,这让大殿里顿时陷入安静,所有落座的考生们都看过去,这次进来的男人穿着官服,神情威严。 国子监的大人们来了。 不止是国子监,还有一个红袍官员,他的年纪四十多岁,脸带着笑,双手也揣在身前,这姿态与他的红袍官服极其的不相配,看去有些滑稽,但没有人笑,反而都站起身来。 这是宋元宋大人。 薛青也随之站起来,微微歪头从前面考生们的缝隙里看去。 第五十二章 相视 宋元跟她想象不同。 薛青听这个名字并不多,第一次是杨静昌口讲述的尝屎侍郎,再然后是钟世三事件,第三次是笃讲述黄沙道大火真相,都是带着极强的色彩,宋元这个人物在她心里很简单很清楚,一个底层的官员,抓住了一次机会,暗害皇后投诚权臣秦潭公,从此扶摇直。 驿丞出身,为了私利不惜火烧全城,虽然俗话说人不可貌相,但薛青还是勾勒出一个瘦弱略有些阴险的年男人形象,现在出现在视线里的宋元,的确是个年男人,身材也不算高大,但面容白净相貌也算堂堂,只一双眼眼神总是飘忽不定显得有些油滑,也仅此而已。 他的脸带着笑,揣着手的动作减弱了官威,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对于不熟悉的人来说,显得可亲。 当然在这里的人没有对他不熟悉的,所以看向他的视线很是古怪复杂,这个靠着令人不齿手段位,位之后又仗势横行作恶多端,但偏偏权势熏天无人能奈何的人,让人又不屑又恨又惧怕。 这种情绪对于这里的大多数人来说是道义的,但对于薛青来说,这是见到的第一个仇人,嗯,对于宝璋帝姬来说。 薛青看着行走的宋元,神情平静,前前后后进来了不少的官员,除了穿着官袍的还有穿着普通长衫的,那些应该是考官,有四十多岁的也有头发花白的原本走在前方的宋元忽的回身,满面含笑的对其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伸手做请,神态热情。 那头发花白的老者六十多岁,风度翩翩,虽然穿着便服一行一动间带着几分威严,对于宋元的热情只是淡淡点头。 殿内安静,能够听到他们的低语。 “老相爷您先请请座” “哈哈宋大人,你请吧我这次不是相爷,是考官” 相爷? 朝只有两个宰相,一个王烈阳,一个陈盛王烈阳主持枢不可能离开京城,那么这个相爷据说陈盛主动要求做考官。 是陈相爷! 殿内的考生们反应过来顿时骚动,陈盛出身诗礼之家,科举入仕,是天下读书人的典范,而且虽然同为顾命大臣,但大多数时候都在养病不参与朝事,起王烈阳,他更让人觉得平和可亲 谦逊有礼,宽厚仁和等等赞誉的词汇在考生们低语响起,薛青听得笑了笑,其实还有一句话可能大家忽略了,有时候做得多错的多,做的少反而招人喜欢,好吧她是小人心了。 那边宋元谦让陈盛,陈盛拒绝,官员很快在前边入座,陈盛依旧坚持跟其他的考官到了两边,宋元也没有再坚持,自己和国子监的官员们站在了正。 看着殿内安静站立的诸生,宋元抬手哈哈一笑:“诸位天下俊杰,请坐。” 还以为会有长篇累牍的讲话,这真是干脆利索又好听,纵然对宋元心内多少鄙视,诸生还是露出了笑脸,如潮水般齐齐的施礼然后入座,薛青从善如流在几百考生毫不起眼,外边的婢女们如潮水涌进来,将美酒佳肴一一摆,殿内幔帐后的乐师也开始了吹奏。 薛青看着摆桌的菜肴,耳边听着张双桐报菜名。 “这是山东的羊肚啊” “吆南京的莴笋团子” “这火腿是浦江的吧看那边浦江考生眼泪都快流下来了,一定很地道” 前边的庞安也听到了回头笑道:“双桐少爷懂得真多。” 张双桐道:“我喜欢吃喝玩乐不错,君子试真的大手笔,有诚意,准备了这么多州府特色菜,让各地的考生们都能愉悦”看着婢女又端来几个碗碟,咿了声,满眼欢悦,“这还有西凉,北夏的” 庞安道:“幸亏来之前没有去吃东西,要不然面对这些美食岂不是可惜。” 张双桐举着筷子看向台,道:“那可不一定”话音落见国子监的官员举起了酒杯。 “这第一杯酒献给皇帝陛下。”他大声说道。 诸生们忙放下筷子端起酒杯,齐齐的高呼陛下万岁,然后又随着那国子监的官员敬了先帝皇后帝姬,当然也要顾忌在场的友邦考生,宣扬了一番睦邻友好,最后与大家同饮,这边他放下了酒杯,那边另一个官员又举起来,开始介绍君子试,表达了朝廷的求才若渴,以及对诸生的期望,勉励大家全力以赴考试,将来高进士入仕为官为国效力。 这句话落还有考生大声询问如果不是大周的人通过了考试也能入仕为官吗。 那官员含笑大度点头道当然,我大周很荣幸,让殿内的气氛掀起了一个,大家再次举杯。 张双桐一面举杯一面叹气,转头见一旁的薛青也在举杯,左手却拿着筷子,趁着还没饮酒将一块蒸鱼夹起一块放进嘴里。 张双桐瞪眼:“三次郎你还会用左手?” 薛青嗯了声,提醒他:“该饮酒了,不要分神。”说罢露出笑容随着左右诸生将酒一饮而尽,左手里的筷子始终没有放下。 谁分神啊这小子,张双桐瞪眼忙将酒也饮尽,那边又有官员举起酒杯开始介绍这次君子试的考官们,这些考官们都是闻名遐迩的大人物,有好些都已经隐世,他们的出现让殿内响起一阵阵喧闹,诸人举着酒杯的手没有落下的时候。 张双桐一面敬酒一面试图用左手拿起筷子,但没有吃到菜反而让自己狼狈,引来四周的注视只得作罢,再看那边薛青云淡风轻举杯饮酒吃菜两不误,桌那盘蒸鱼已经吃了一半了这可是绍兴的鲫鱼,热着吃才最美味谁说来官宴吃不好,那是因为他们不会用左手,怎么没有早点练左手使筷子,后悔啊。 虽然薛青掩饰的很好,一举一动都随着其他人,连笑容动嘴高呼都没有遗漏,但还是有视线看向这边。 陈盛笑了笑,道:“少年人真能吃。” 第五十三章 宴散 能吃,也是年轻的一个标志。 像他们这些了年纪的人,味蕾以及食欲也都老去了,再好的美食摆在面前也兴趣缺缺,每日稀粥咸菜觉得足矣,旁边的人听到了陈盛的话跟着看过去,几分感叹又皱起眉头。 “这是哪里的考生”他说道,这种时候还如此吃喝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陈盛再次笑了,道:“能吃才是少年人。”似乎与先前的话重复,但意思却又不同。 能在这种场合还能不想那么多,我想吃我吃的肆意也是少年无畏,这何尝不是一种老年人羡慕的激情,那人便一笑不再说什么,端起酒杯与陈盛相碰,道:“陈相爷,看来这次能有不少俊才大放光彩啊。” 君子六艺与以往科举读书不同,尤其是琴棋书画很多时候都是天分,具备这种天分的人往往都有些桀骜不驯特立独行,这样看来这大吃大喝的少年也没什么不妥,说不定是一位才。 陈盛笑道:“光彩不光彩倒无所谓,只是陪太子读书这种事不合适。” 这次君子试起因是为了西凉太子参加大周科举的心愿,但真要让西凉太子在君子试出人头地,一众大周学子都被下去,那面子不好看了。 “我大周泱泱,人才济济,相爷无须担心。”那人说道,这边二人说话,殿内响起一阵欢呼声,原来是宋元亲自走下来与几位考生说笑,和蔼可亲热情洋溢,殿内的气氛也再次被调动起来。 “宋大人真是威风啊。”那人低语一声,看了眼陈盛这可是堂堂相爷,虽然被王烈阳压制释权,但对外还是顾命大臣,宋元真的只是客气几句便不再理会将他扔在侧席,自己俨然一人做主独大。 陈盛道:“宋大人一向威风。”一笑停下说话举杯饮酒。 薛青举起酒杯笑着看向那边,高举袖子垂下恰到好处的挡住了她半边脸,她的视线看向台适才是谁在看她? 她并不怪有人看她,所以也没有刻意的掩藏自己,藏也藏不住,只是好此时台坐的除了青霞先生,还有哪位是自己人?或者几位?他们会不会找机会见自己?或者一直藏在后边待她过了君子试便拂袖离去不带走一片云彩胡思乱想,视线却一直看着殿内,见宋元与考生们攀谈结束,诸生放下了酒杯。 “大家不要这么紧张来来,尝尝这些菜。”宋元指着几案道,“这可是从各地请来的名厨做的,跟殿试后状元进士们赐宴的水准一样,大家吃好喝好,将来说出去也是吃过进士宴的,只这一点很多人不能。” 诸生们都笑起来,宋元这说话姿态真不像个红袍大员,当然没有人真不把他当红袍大员,于是都应声是坐下来,说说笑笑或者夸张或者木然的拿起筷子吃菜,大殿内的气氛变的热闹而轻松。 薛青亦是吃起来,仪态雅,另一边张双桐则狼吞虎咽。 庞安忍不住提醒斯:“看看青子少爷” 不提这个还好,提青子少爷,张双桐吃的更猛了,带着几分悲痛,道:“我是真斯,三次郎这个假斯。” 庞安虽然听不懂但觉得好笑便哈哈笑,大约是这边的气氛更好,走回位子要坐下的宋元忽的看过来,伸手笑着一指,道:“对,像那位少爷这般,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殿内的视线顿时都凝聚过来,张双桐两只手正撕一只鹅腿,陡然视线凝聚到身不由僵在原地,庞安缩头一句不说,还下意识的将几案向前挪了挪,想要离张双桐远一些,柳春阳也做出饮酒的样子抬手挡住脸。 僵硬只是一瞬间,下一刻张双桐撕下鹅腿到嘴边咬了一大口,又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举着空酒杯高声道:“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吾等当如是。”他的声音清亮高亢,语调婉转,在大殿内传开很是好听。 宋元大笑抚掌,诸生们也都笑起来,还有不少人学着张双桐的样子撕肉举起酒杯。 “这是书常说的狂生不羁吗?” “楚狂人” “圣人孔子也敬畏的那种吗?” “原来读书人也不一定要斯。” 更有友邦的考生们议论纷纷亦是激动的随之撕肉喝酒,大殿内一时间嘈杂豪放,大家各自为乐,便不再关注张双桐。 张双桐噗通坐下,一旁的薛青冲他竖起大拇指一笑,道:“这是真斯。” 张双桐瞪了她一眼,再次伸手去撕鹅肉,薛青笑嘻嘻的看着,眼角的余光察觉视线,是站在台前正落座的宋元,脸还带着和蔼好爽的笑,视线从张双桐身滑过,似是无意的落在薛青身,薛青突然抬头,二人视线相撞薛青有些拘束举起了手里的酒杯,宋元脸的笑容更浓,抬手。 “喝酒喝酒。”他满意的点头大声说道,视线扫过看向殿内诸生坐下来,与身旁的官员们低声说笑。 殿内诸生亦是各自饮酒或者与左右的考生们攀谈,两边的乐师们又再次开始了弹奏,丝竹声说话声笑声混杂。 张双桐一口气吃下了半只鹅才吐口气,道:“总算能好好的吃饭了。”准备继续大快朵颐,却有吏站出来宣告今晚的宴会结束。 “今日诸生欢宴,明日后当专心备考,以创佳绩。” 那些考官们也站起来,或者肃容或者含笑,道:“吾等静候诸位。” 殿内的诸生们忙放下酒杯筷子站起身,张双桐薛青等自然也不例外,对着台的考官们齐齐的施礼应诺,有吏在一旁等候指引,殿内的诸生们按照次序走出大殿。 张双桐看着面前还几乎没有动的饭菜,长叹一声,道:“竟然这结束了” 薛青亦是道:“是啊,这结束了。”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也没有人与她接触,不过也没什么意外,毕竟不引人注目的才是最安全的而且她相信想要见她的人已经见到了,至于自己嘛,也并不想见他们,不见更好前方的考生已经走了出去,薛青拍了拍张双桐,笑道:“走了走了。” 长安府的一众人便随着诸生走出大殿,殿外甬路灯火依旧通明,考生们云集向外秩序井然,不过起进来时少了几分拘束多了几分轻松,交谈的说笑也多了起来,甬路有些嘈杂。 张双桐甩着袖子道:“我们回去了要去大吃大喝一顿我请客。”又回头看薛青,“三次郎你不用去了,你吃饱了。” 薛青哈哈笑,忽的身后传来一声喊。 “长安府的考生,你们丢东西了。” 丢东西?薛青等人回头看去,身后灯火明亮炫目人影交错。 “丢什么东西?”林秀才等几个年长的忙问道,一面转身逆人群迈步,身后的考生们纷纷让步,逆行的长安府考生们在人群很是显眼。 但却再没有声音响起,也看不到有官衙的人招呼,只有肃立的神情木然的禁军,以及刚从殿内走出来站在台阶的考生,这些考生正看着他们,灯下素白衣袍珍宝腰带炫目。 薛青停下脚,西凉考生 第五十四章 未尽 薛青想,这次宴会果然没有这样结束,还是要发生点什么吗?当初在驿站他们是报了身份的,西凉考生们虽然没有追来但心里肯定查到了他们的的身份。 薛青停下脚,柳春阳自然跟着停下,庞安一眼看到了西凉考生,怀着受害人的愤怒也停下脚,而其他不知情的人还在继续迈步来到了台阶下。 “丢了什么东西?”林秀才带着几分不悦还在问,看左右视线落在裴焉子张双桐等年轻人身,“不要毛手毛脚慌里慌张的” 张双桐拍打自己身侧,道:“怪,来赴宴带着嘴好了你们谁还带别的?年纪大了要吃的药丸吗?” 这边拌嘴,那边内里正向外走的官员们也听到喊声走出来询问:“丢了什么?” 下两方只有询问,没有人回答。 林秀才皱眉看着走出来的官员们,道:“不是你们说我们丢了东西吗?” 走出来的官员们亦是皱眉看向四周,询问小吏侍从:“丢了什么?谁喊的?” 四周的侍从小吏们却纷纷摇头。 “没有啊。” “不知道啊。” “丢了什么?” 殿门前变得有些嘈杂混乱,只有西凉考生们安静的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大周人白皙的肤色的笑显得明亮刺目。 那边已经有吏跑回殿内查看又跑出来:“长安府的座位没有丢东西。” 没有吗?林秀才等人不解又恼怒。 “那是怎么回事?” “是谁喊的我们的丢东西了?” 嘈杂询问间国子监的官员、宋元并青霞先生一干人也走出来,看到是长安府的一众考生,青霞先生的脸色顿时微沉果然没有这样结束吗?怎么回事?他的视线忍不住看向薛青。 那小少年并没有前来而是站在最后,和另外两个少年人一起,神情不安又不解看起来与她无关啊。 宋元的视线也扫过长安考生,道:“怎么了?” “他们说丢东西了。”一个官员先道。 林秀才立刻道;“不是,是他们说我们丢东西了。” 旁边官员们和其他长安府的考生又是一番诉说,听得宋元皱眉,抬手制止,道:“那到底有没有丢东西?” 吏们看向长安考生,长安考生们也互相对视一眼。 “没有。” 大家齐声说道。 青霞先生道:“没有,还挤在这里做什么!散去。” 四周响起哄笑声,林秀才等人面色微微发红。 “真是有人唤我们” “谁啊这么讨厌” “乱喊什么。” 一面不服抱怨一面转身迈步,四周的笑声更大,看向这边指指点点,不断有长安府的称呼响起,更有嘲笑声低低传来。 “喂,以前没赴过宴啊喝多了晕头了吗?” “是还没吃喝够,舍不得走吗?” 张双桐甩袖道:“没想到宴席结束我们长安府倒出名了。”又不解,“到底怎么回事,丢了什么东西?” 薛青道:“脸啊。” 脸?张双桐柳春阳庞安都看向她,行走间在看前后不断回头冲他们指点说笑的其他考生,便都苦笑一下,还真是丢脸了。 薛青笑了笑,看了眼还站在殿前的西凉考生们,他们一众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没有跳出来嘲笑也没有提及当日的事,只神情愉悦的看着长安府诸生这一场尴尬。 那一声喊是他们干的。 这种报复还真是,可笑又让人没办法,薛青视线扫过忽的微微一凝,在西凉考生身后有道视线,犀利而阴冷。 她凝神看去却只看到人影一闪视线消失,西凉考生们也开始走动,让开的身后灯笼明亮,铁甲禁军肃立,以及几个皂衣小吏正沿着走廊向另一边走去,其一个身材高瘦,肩宽腰瘦,双手似乎抱在身前,步伐晃荡如同老吏一般带着油滑之气,但身形只是十六七岁,灯下摇晃眨眼便转过殿角消失在视线里。 “走了啊,还看什么没有丢东西。”林秀才等人已经赶来,没好气的说道,越过薛青几个少年人大步走去。 薛青笑了笑收回视线跟去,这一局,算他们占便宜好咯。 站在高高的殿门前看着密密麻麻灯下密密麻麻的考生们远去,宋元脸的笑很是欣慰。 “又多了一个为大周选拔俊才的方法啊。”他道,“君子试,让天下人领略君子风范,也是一场教化。” 说到这里拱手向京城方向。 “陛下圣明。” 众官员包括考官们也都纷纷拱手齐声道陛下圣明,说笑愉悦,青霞先生也神情愉悦,平安无事啊。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愉悦,莫名其妙被嘲弄的长安诸生回到客栈心情很不好。 “简直太丢人了。” 几个年长的愤愤。 “一定要查出是哪个小吏乱喊。” 一晚都安静的裴焉子道:“这有什么丢人的宴席又不是君子试。” 林秀才道:“这跟考试无关,我等风范有失。” 裴焉子道:“风范么当然跟考试有关,赢了再失礼仪也可以被当做狂生不羁,输了么再有君子风范也被人无视不要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说罢自顾而去。 林秀才等几人摇头,道:“岂能只凭输赢定君子,这些年轻人真是”感叹着一代不如一代也散去了。 迎接出来的郭子安不解的问怎么回事,他没有资格参加宴席,一直在客栈等候。 张双桐气恼的将事情说了:“也不知道是谁在耍我们。”气呼呼的去找店家要酒喝了。 郭子安看向薛青,薛青身边只剩下柳春阳以及庞安。 薛青便道:“那声喊是西凉人干的。” 庞安瞪眼:“我们这次可没有和他们有接触,干吗还欺负人?” 但以前有接触啊,柳春阳和郭子安心里也明白了,想遇到了西凉人肯定不会罢休,只是这种把戏真让人无话可说。 薛青道:“不用理会这等小人行径”再次叮嘱庞安不要告诉大家,“无凭无据争吵不清是没有意义的,反而扰乱了大家的心态,如焉子少爷所说安心备考,到时候赢了他们,是欺负回去了。” 庞安道:“竟然还来参加君子试。”想着宴席所见的西凉人的风姿,再想他们做的事,摇头,“哪里有半点君子。” 在长安府诸生所住的客栈两条街外的一间客栈里,归来落座的考生们发出大笑声,室内灯光明亮,原本的桌椅撤去,铺设了华丽的毡垫子,众人团坐其,侍女们穿梭将金银器具装盛的瓜果酒菜摆放。 人群最耀目的少年手扶着宝带,含笑道:“今晚看清了,长安府考生们长这样子啊” 第五十五章 夜行 今晚赴宴四百多考生齐聚,算是一次最完整的相见,只不过人太多了不可能都看清,如果没有特殊的事的话,而长安府的考生恰好发生了特殊事,散场之后逆流而行,跟官员官吏们争论,万众瞩目想到那个场面,屋围坐的少年们再次大笑起来。 “看去一个个温尔雅的,怎么会做出那种小人事呢。”一个少年道。 一旁的婢女正捧着果盘跪坐,抬头看站立的少年,“太子殿下,您看,果然如七娘所说,耍了他们他们并不敢说什么,可见小人不敢坦荡荡。” 想到当时那群长安考生一脸懵懵的样子,少年们抚掌大笑。 “虽然这样做没有什么意义。”一个少年道,“但七娘说得对,我们心里高兴是最大的意义。” 索盛玄倒是没有大笑,轻叹一口气,道:“我是真心想要与大家结交的,那位诗词神童薛青是长安府的吧。”带着几分思索,“不知其哪个是他。”神情几分遗憾。 一个婢女倚过来道:“殿下,七娘说了无须担心这些,只要君子试殿下拔得头筹,天下的人自然会与殿下争相结交,如今那长安府的人并无真心,殿下也不想要这样的结交吧。” 另一个少年点头:“七娘说得有理,当时我们看到他们,他们也看到我们,必然认出来,但却装作若无其事,可见其心。” 其他少年们也纷纷点头。 “是啊,开阳府那些考生还敢对我们怒目。” “长安府的却悄然无声。” “可见居心叵测不得不防。” “殿下我们当在君子试力压他们,折服他们,他们必然对我们敬畏想要结交。” 西凉人是很崇拜英雄的,哪怕是自己的敌人,索盛玄点头,道:“那让我们在君子试打败他们吧。” 众少年们举手挥拳抚掌呼喝,有婢女随着击掌声起舞,一时间气氛更浓。 索盛玄亦是坐倒,笑看着热闹,又转头问婢女:“七娘呢?可出去了?如今城热闹。” 倚坐他身边的婢女道:“七娘从不喜热闹的,殿下又不是不知道。” 索盛玄看向门外,道:“我是想回到了家乡,孤狼也会合群吧。” 客栈最高处的一间阁楼与其他地方不同,屋内没有灯火,屋外悬挂的灯笼也似乎被风吹灭,在远处以及楼下一片灯火独陷黑暗,打开的窗台坐着一个黑影,夜风吹过衣衫飘动,荡起黑色的波纹。 七月里的黄沙道,夜已经微凉,喧闹的城两门紧闭,两门还保持着开放,虽然考期在两天后,还有考生在路途疾驰赶来,但相于前几日已经少了很多,所以街也变的沉寂,偶尔响起夜鸟的鸣叫。 薛青在睡梦睁开眼坐起来,片刻之后窗户发出轻轻的响动,薛青起身走过去伸手打开,直到这时候一旁床的郭子安也猛地睁开眼起身。 “什么人。”他低声喝道,手握住了枕头下的一根短木棒。 客栈里亮着的灯火投在室内,照着穿着亵衣的薛青身影蒙蒙,她抬手嘘声,“找我的,你继续睡。” 找她的?郭子安怔怔看向窗户,窗户已经打开,窗边的人冲他笑了笑,并不是陌生人,而是车夫郭子安瞪圆了眼。 “大人来了。”齐嗖低声说道,“在城外。” 薛青道:“要我现在出城吗?” 齐嗖道:“大人并没有这样要求,四面城门都难行,只有翻越城墙,东城门那边有个缺口卫兵走过时有机可趁”他摇头,“但我做不到。” 城门太高了 薛青笑了笑,再高也高不过六道泉山啊四褐先生如今在哪里逍遥呢?在家坐拥娇气美妾吗?真的不管她的死活吗?真是靠不住啊。 窗户关,里外的人都不见了,室内恢复了安静,郭子安坐在床握着木棒呆呆,这个世界真大啊,大到他都看不清了。 城门也悬挂了明亮的灯笼,一队卫兵齐刷刷的警惕的巡视着走过,震飞了城墙歇息的夜鸟,暗色里盘踞在城墙的夜鸟沿着城墙外缓缓飘下,又悄无声息的落地快速的向远处的夜色奔去。 从荒野看去黄沙道城明亮如月宫,远处的大路还有车马不断行驶。 薛青停下脚,路边一块石头抖动起身,发出笑声。 “青子少爷果然厉害。”笃说道。 薛青道:“其实也没多厉害,只是熟而已先前青霞先生拒收我为徒,我常常爬山去书院偷听讲课。”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笃笑了笑没有揭穿知道她另有师父的事,道:“我们去看看地宫。” 这么快要行动了吗?有多少人?只有他们两个吗?怎么动手?笃没有再说话,薛青也没有再问应声好,笃转身疾行,薛青在后跟随。 夜色的野外行路的不止他们,除了拼命赶路的考生,还有永不停歇的巡城禁卫,禁卫们巡的城不止是明亮灯火里的黄沙道城,还有一片漆黑死静的黄沙道遗城。 随着走动一队禁卫从分离出来,向另一个方向走去,他们身穿着铠甲,手里却没有拿着兵器,星光下照耀着他们的脸,有老有少,没有半点的杀气。 他们沉默的行进着,前方隐隐出现一座黑影盘踞。 “那是皇后陵。” 笃说道,伸手指向。 薛青哦了声凝目看去,适应了夜色,皇后陵渐渐清晰,在一片旷野,有着高大陵碑的陵墓简单又威严。 “秦潭公的这些工匠将假作禁卫守在陵墓,然后直接进地宫。”笃说道。 那可真够嚣张的,薛青想,但也没有什么嚣张的,毕竟是将皇帝皇后都送进了陵墓的人。 “那我们总不会也这么嚣张吧?”她说道。 笃笑了,道:“要是也这么嚣张呢?” 薛青哦了声道:“他们现在动手吗?”是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 笃道:“不,他们会在君子试开考的那一刻打开地宫通道,第一日第一科考是在皇后陵举办的。” 第一日第一科考的礼科,礼有六项,拜祭是之一。 “那时会有祭祀大鼓,鼓声掩饰他们的行动。”笃接着说道,“不过,他们进了通道也打不开地宫门,所以我们晚再来便可以。” 薛青应声是,看着那边假作禁卫的工匠已经进了陵园,片刻之后陵园里一队人马疾驰而出这是真正的禁卫守兵,二人在夜色里向另一个方向潜行离开。 禁卫的马蹄声在耳边渐渐远去,但下一刻前方却又有噗通的撞击声传来。 笃停下脚,暗夜里警惕的看去,低声道:“这里这时候怎么会有人?” 薛青侧耳,人和地面的撞击,以及锁链锁链,她站直身子看向声响所在,道:“是这里的人。” 这里的人?笃微微不解,薛青对他示意先向前疾步而去。 夜色里风声陡起,伴着哗啦的声音尘土飞扬,其人影也高高的跃起,又如同钓线的鱼儿一般被摇拽回来,摔打落地,腿脚膝头双手与地面相撞,发出重重的响声,如同一块石头砸在地。 地面土沙飞扬旋即归于平静。 “这样。”人影回头说道,“你们来吧。” 在他身后还站着四五个大大小小的身影,听到这句话身影踌躇,犹豫一刻有两个人站出来,咬牙跺脚向前冲去,在他们的脚步迈出几步后,暗夜里地下传来的响声,下一刻奔跑的两个孩子被甩向空,尖叫声划破了夜空慌张失措想要抓住什么,徒劳的,又被拽向地面啪的一声两个孩子如同鱼一样被拍在地面 这次是真的像鱼一样,整个人都摔在地痛苦的哀嚎撕裂耳膜。 远处的夜色里薛青站直了身子,道:“原来那时我们本该看到的是这个。” 第五十六章 开试 被摔在地的两人哀嚎,旁观的人也跟着发出尖叫,黄居跨步前抓住了锁链用力的拉拽 两个孩子已经被再次抛起蒙蒙的星光下,像放飞的风筝,风筝下黄居一手抓着一条锁链用力的向后,蒙蒙星光下少年裸露的肌肉暴涨 空的两人再次落地,发出痛苦的嚎叫还好没有再被扬起,已经被拉回了界线内,黄居松开手里的锁链扔在地。br “再来。”他说道。 那两个孩子哭着不起身,而其他人被黄居看来时都畏惧的后退。 “会死的!”有人颤声喊道。 黄居道:“不会死,摔多了不会死,我没有死。” 其他的人看着他,再看看地还在哀嚎的两个孩子,暗夜里看不清样子,但必然已经摔的口鼻手脚流血了,那样子他们不是没有见过,饿极了饿疯了被人诱惑的时候总是这个下场,这几年内七八个都是死于如此,当时摔不死受了伤对于他们来说是等死了。 当然也有没死的,如黄居,如被朱义凯照顾的那个。 “可是,这样做有什么用?”一人颤声道,算能不被摔打致死,又能如何?挣不脱飞不走,只是为了抢到那些人扔来玩乐的肉吃吗? “黄居你这样抢了一次,他们不会来了。”有人跟着怯怯说道,那些人又不是真正要送肉给他们吃,只是为了取乐,没了乐趣他们怎么会来。 旷野里一阵沉默,只有摔在地的两人的呻吟哭声。 黄居道:“我不知道。”转过身不再看这些孩子们,“那你们走吧。” 孩子们迟疑一刻悉悉索索将躺在地哀哭的两个受伤的孩子背起走了,脚步声锁链声远去,旷野恢复了安静。 黄居独立一刻向前跑去,锁链声,风声,人体和地面相撞声混杂在夜色里。 薛青看着夜空里跃起的人影,不知道摔打了多少次才能如此。 “这有什么意义呢?”她说道。 当然问的并不是一次次的冲撞逃不开的界线行为,而是这些人的存在。 笃道:“秦潭公用来愚弄民众的,恶灵之说,以此让民众相信皇后和帝姬的死是意外,而朝其他大臣虽然知道这是荒诞,但不能让皇后和帝姬背负被雷火劈死的名声,所以顺水推舟让秦潭公行事。” 至于这些失去了家园还要被当做恶灵的民众,蝼蚁一般,顾不在意了。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大黄牙那般的导游能存在,以皇后帝姬之死来谋利和作为乐趣本该是犯禁的,但因为被夸张被当做故事,过往的悲惨被掩盖,正是朝廷乐见其成的。 薛青默然一刻,这世的真相永远有你想不到的悲惨和无奈。 笃道:“走吧。” 薛青嗯了声转身,二人在夜色而去。 飞扬在夜空的黄居感受着脚下传来的大力,他可以借助这力气飞起,但也必须受控这力气落下。 有什么意义呢?脚带着镣铐的鸟,算能飞起最终也只是骗自己而已,他的神情有些茫然,忽的看向一个方向,那边有人。 不是骑马的禁卫,也不是鬼鬼祟祟找乐子的闲人,两个黑点一高一矮一前一后,他们没有像他这样飞扬在空,而是在地奔走他们的速度快,如同利箭划破夜幕,没有翅膀却鸟儿还要自由。 黄居看的有些痴了,忘记了动作人被重重的摔在地,剧痛在全身传开,但却没有让他蜷缩,而是如同一块顽石,砸落在地砸出一个坑便一动不动,任凭沙土如刀如锤砸入的肌肤。 七月初八,君子试终于到来了。 当清晨第一缕光投在大地时,守在城门前审核禁卫吏全部消失了,从这一刻起再赶来的考生失去了考试的资格。 城门被清除了障碍,禁军守住了大路,在乌泱泱的围观者注视下,穿着统一黑色长袍的考生列队鱼贯走出城门向皇后陵而去,在考试前要进行一场祭祀,而皇后陵也是第一科的开考地点。 薛青站在队伍向前看去,这次因为代表天子来拜祭先皇后,规格是天子的大驾,当然规格小了很多,但对于薛青来说已经足够震惊了,以往只在书画见过这种场面,今次能够亲眼跟向想象不一样啊,一路行走后号角齐鸣终于到了皇后陵。 白日里的皇后陵孤立在一片旷野更添威严,阔朗的陵前有身着祭祀服的乐师们,一排排大鼓长号摆开,笙旗烈烈。 官员们身着官袍,考官们亦是统一的儒衫在陵前肃立,随着吉时到,鼓乐齐鸣,隆隆声震耳,众官员随着礼官前一步一礼,众考生们也随之而动,原本的生疏紧张随着礼乐以及庄重的步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仪式的感染力,所有人都沉浸在肃穆庄严的气氛,薛青除外。 薛青的动作随着众人,也恭敬的低着头,但耳朵竖起倾听鼓声,从高亢的鼓声幽沉的长号声可以听到异动,咚,咚,咚,地面也似乎随之而颤抖,但没有人注意这一点,所有人都全神贯注的随着乐声踏步,向天地神明表达自己的虔诚。 虔诚啊那位被祭拜的真凤的地宫正在被打开,用的手段是捶砸甚至火药。 薛青轻轻摇头,俯身叩拜。 足足半个时辰,祭祀礼结束了,昨夜没睡好又一番疲惫的考生们略作休息,等候即将开始第一科考试。 “今日考的是五礼,分别进行,考生们分别报名,可以单选也可以都参加。” “你选哪个?” “我还没想好啊,我吉礼还好一点,军礼什么的都记不清了。” “待会儿会抽签每五个州府一场。” 不可能四百多考生一同进行,倒不是场地不足,而是考官们看不过来免得影响了评分,所以分成五个州府一场,抽签决定分队以及次序,此时每个州府的带队吏都前抽签去了。 薛青晃动着肩头缓解疲惫,听到人群响起欢呼声或者哀叹声,那是抽签结果出来了,有的满意有的不满意,不过什么叫满意呢? “哈,哈。” 庞安和张双桐从人群挤过来满面欢喜,他们挤到前边跟随吏打探到第一时间的消息。 “好消息,好消息,我们跟西凉人分到一组了。” 四周的考生听到了顿时投来羡慕的视线,古传下的五礼对于异邦人来说哪有大周的学子们深入骨髓,这一科对于异邦考生来说可以忽略不计,那被分到一组的自然平白少了一个对手,除了这一点对于长安府的考生来说还有更多的一个欢喜。 还有什么正面赢过仇人更令人快意的。 庞安握拳:“太好了。” 薛青微微皱眉,道:“太巧了。” 第五十七章 临阵 抽签是为了公平,但薛青知道这世根本没有什么绝对的公平,这场考试是为了某一个人举办的,那么抽签依照一个人的意愿来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至此跟西凉考生见了一次面,却已经交手三次,不管谁输谁赢都每一次表面都云淡风轻,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从这一点来说,西凉人不可小觑,并非真的表现出来的那般骄横无礼一击即,不便退,不急不恼不怒,安静的等待下一次。 她一直安抚庞安说在考试击败西凉人是最有意义的,那么西凉人定然也会这样想。 来者不善,来势汹汹啊。 “五礼我们都学了,听起来复杂,其实做下来也不难,何况有些我们日常也都有简化。”庞安还在激动的说道,“算得不了高分,也肯定西凉人要做得好。” 张双桐甩袖道:“怎么也要过那些蛮夷,否则岂不羞煞人,看来我也并非过关无望。”又看柳春阳,“春阳少爷,你祖父的钱花的值了,你也有机会了。” 虽然考官根据各自的表现打分,但在糟糕的对之下普通的表现在考官眼里也能变得漂亮几分。 长安府的考生欢悦不已,连持重的那些年长的考生神情都愉悦了几分,考试嘛,到底是水落石出的多,水涨船高更适用于日常的学习,其他同分到这一组的考生们也同样欢喜,人群几个地方一阵骚动。 “三次郎你皱什么眉。”张双桐怕她肩头,道,“当初教的五礼你是不是都忘了?” 行前长安府进行的考前集训自然有五礼,虽然繁杂但起琴棋书画这种需要日久天长浸润的技艺,还是最简单的,只要死记硬背熟练好。 薛青道:“怎么会,我过目不忘的。”不过她当时发懒没有看也没有记既然目的不是考试,有两三科能拿出手的足以,当个全才没必要了,太出众影响做正事。 抽签很快结束了,长安府这一组序列在正,原本是最好的位置,这个应该也不是巧合。 皇后陵前外搭着长棚,铺设了座椅供考官和国子监的官员们入座,陵外也搭了长棚给考生们歇息的地方。 因为是在陵前开放的考试场地其他人可以围观,不过大多数考生没有围观,这个五礼考试也没什么可看的,祭祀礼已经很累了抓紧时间去歇息,。 张双桐打着哈欠向长棚冲去,准备抢占好的位置,回头却见薛青没有跟来,反而向考场那边走去。 “三次郎你干什么去?”他问道。 薛青道:“我想看看怎么考试的。” 张双桐嗤声道:“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蹴鞠。” 薛青摆摆手示意他自去,见她迈步,柳春阳迟疑一下也跟,薛青便对他点头道:“你也来看看,再熟悉一下,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柳春阳心道这五礼最主要的还是靠练习,那些动作步骤只看的话眼花缭乱看了临阵怕是不快也不光了他嗯了声低头跟着。 五礼看起来很美,老老少少的统一着黑袍的男人们随着大乐做出吉礼、凶礼、宾礼、军礼、嘉礼当真是仪态端庄优美,但五礼又很枯燥,尤其是一连看了三场,原本围在四周看的其他考生都渐渐散去,场边零零散散只有七八人。 柳春阳觉得自己的脑子都浆糊了,再看下去都要看晕了,到时候怕是都忘了忙转开视线,却见薛青依旧专注的看着场。 这到底有什么好看的?莫非他不会?柳春阳迸出一个念头,但旋即又否定,不会吧,现学啊,那怎么可能妖怪的心思都是古怪的,猜不到。 柳春阳再次看向场,这次不看他们的动作,而是看乐子,说礼科简单只相对于其他五艺,实际当然也不简单,虽然这次考的是最简单的,但五礼做下来也令人手忙脚乱,也总有人选择弃考,每一礼的位次总有缺席的,而参加的考生也不断有出错,跟错了大乐,迈错了步子,一个错还会影响到旁边的考生,肃穆端庄不时的一阵小骚动当看到一个考生迈错了步子挥错了胳膊,旁边两个都跟着做错,歪歪扭扭很是滑稽时,柳春阳忍不住笑出声。 “你们还真一直看呢。”张双桐的声音在后响起,“那边有吃的喝的,去垫垫肚子吧,早可没有吃饭呢,吃好了要轮到我们了。” 薛青转过头道:“不要乱吃东西,小心拉肚子,我让子安准备了吃的送来。” 张双桐道:“你可真小心谨慎,难道还有人会在吃喝里下药?” 柳春阳看着他眨眨眼,是的。 薛青笑了笑:“人多没好饭天又热人又累。” 张双桐拉着她胳膊道:“是了是了,你的子安小弟送吃的来了林秀才正抱怨你骄奢,再不去要把子安赶出去了。” 薛青看了眼场还在进行的考试,这一场五礼已经进行到最后一礼,她再看了两眼转身迈步。 长棚下考生们聚集,一半闭目养神一半议论说话,西凉考生们也换了黑袍,一眼望去倒没有看清在哪里。 国子监的小吏们正派送简单的茶汤点心,免得考生们因为饥饿晕倒,长安府这边郭子安按照薛青的吩咐送了茶汤点心来,薛青劝说林秀才等人这是依照长安府的口味做的,如此重要的考试还是吃些习惯的口味最好,林秀才等才接受了,一众人吃喝完歇息片刻便听到礼官来通知下一场轮到长安府。 端坐在陵前长棚下的官员和考官们看向场再次列队而入的考生们,其一队很是显眼,穿着黑袍大袖在几百考生或许不那么显眼,但当只有几十人时他们白皙的肤色俊美的面容便格外的引人注目,尤其是他们这一队全部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人,站在其他州府老老少少的考生不出众也难。 诸生按照次序入场,如同糊名一般将自己的号牌交给负责记录的吏,待考完考官按照位次判分之后,吏才会唱名。 薛青随着队列站到陵前,先前她在这里看了半日,但入场和在旁观看的感觉还是不同,不想得多高的分数,至少不要低分垫底虽然没有意义但不能让对方开心啊。 庞安看向站在身边的少年,西凉少年肤色白皙,察觉到视线也看过来,对庞安展颜一笑,温雅亲和彬彬有礼,只可惜庞安没有被这笑容所俘获,当他在樊口驿站看过大厅里马群站着的少年的笑容之后,只有愤怒了。 要在考试击败他们,是最大的反击,庞安深吸一口气保持着神情肃然。 略作歇息的礼科考官们从长棚下走出来,站到了队伍的四周,手握着执笔,神情亦是肃重。 礼官一声唱,鼓乐响起,随着鼓乐声,第一科敬天吉礼开始,考生们抬手做出第一式,大袖长垂庞安却觉得眼角一花,有一只大袖挥动扇过,咿?错了吧?第一式可没有挥袖,下意识的走神看向身侧,那面容俊秀的西凉少年又将另一只手挥动,长袍大袖如孔雀开屏。 这是什么? 不止这西凉少年一人,整队的西凉考生都在做这个动作,在一众考生顿时醒目,四周的考官以及台的官员都看过来。 是错了吗?毕竟是西凉人 乐声还在继续,考生们摇晃迈步第二式,但西凉考生们依旧做出了不同的动作 一个考官咿了声,肃重的神情忽变,道:“是古周礼!” 听到这话其他考官都色变,视线凝聚到西凉考生们身,台坐着的国子监的官员也不由站起来,场一阵骚动。 宋元道:“什么古周礼?” 一个官员看向他,道:“是古周礼,我们如今用的通礼是从古礼演化来的。” 宋元道:“什么意思?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这个宋元不是个读书人,更别提知晓古礼了,官员道:“是说,他们做出的古周礼我们要考的通礼还要正宗我们不能说它错。” 嗬,宋元坐直了身子,看向场那群夺目的西凉少年,道:“厉害啊。” 厉害啊,果然有备而来,在队里的薛青默然。 “快来看啊,西凉考生用古周礼。” 消息风一样传开,原本聚集在外长棚下的考生顿时都涌来,陵前考场四周瞬时水泄不通,吏不得不让禁军来维持秩序。 “这是古周礼吗?” “我在书见过是祭天礼” “我是第一次见到” 场吉礼还在进行,西凉考生做着与其他考生不同的动作吸引了所有的视线,议论四起,虽然都是很小声但嗡嗡一片汇集,场的考生们难以避免受到影响。 考官们的神情变化,西凉考生不同的动作,再加四周前所未有的注视,让其他考生也不得不去看西凉考生,分神,心慌,动作出错 一个考生又做错了一个动作,下意识的去看旁边的考官,虽然古周礼让考官们惊讶,但考官们还是各司其职,考官的视线犀利的看着这考生,同时提笔在纸写了什么完了,考生心里哀嚎,接下来的动作更加慌乱与之对的西凉考生优美端庄的动作。 古乐声声,铜鼎幽香阵阵,排成一排的黑袍少年们一步一稳,弯腰俯首,转身踏步,衣摆飞扬,神情郑重庄严,双眸明亮闪闪发光,他们动作整齐划一,他们的身姿俊美赏心悦目。 四周的嘈杂声渐渐消散。 (今日一更,么么哒) 第五十八章 开考 一声乐收,礼毕。! 西凉考生们神情含笑端正肃立,其他的考生们不少都神情懊恼,考官们聚集到前方。 “惭愧,我对古周礼不太熟” “还好有许大人在。” “怎么样可有错?” “那这算对还是不对?毕竟没有说用古周礼。” 低低的议论声从前方传来,站在附近的考生都竖起耳朵盯着他们,视线集到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拄着拐杖的老儒身,这位老者曾随孔氏学礼,那是对于古周礼最熟悉的家族。 许大人有些浑浊的双目眯起,道:“天下万礼源自古周礼。”一锤定音。 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惊讶声以及低低的懊恼声,西凉考生们则展开笑容,他们的笑容并没有得意洋洋,只有少年人的自信,看去格外的灿烂并不让人生厌。 庞安的脸色先前差了很多,神情有些发懵,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本以为西凉人会成为陪衬,怎么大家反而成了西凉人的陪衬。 张双桐抬手戳站在前边的柳春阳:“看来你祖父的钱还是白花了。” 柳春阳甩肩没理他。 薛青道:“不要这样说,他们做得好,并不是我们做的不好,只要我们不出错,不输。” 张双桐道:“没错。”拔高喊道,“大家做的很好,咱们按规矩来不哗众。” 这小子薛青笑了笑,其他的考生们则觉得喊出了心声纷纷吐出一口闷气,西凉考生这边并没有人着恼,依旧神情含笑。 “哗众取宠不敢。”一个西凉少年含笑道,“我等参加大周考试无虔诚,学的都是我们认为最好的,并不是故意要不合规矩。” 坐在高台的宋元听到这里,一拍桌子道:“什么不合规矩,古周礼不是六礼吗?”看着那些考官,“我不是读书人,我不懂,你们说,是不是?” 谁敢说古周礼不是六礼 “这不好了,人家一没有作弊二没有耍滑,只是准备的更充分而已,你们为什么不准备古周礼?人家努力学更难的了,你们还不服?不过不过,埋怨别人做的更好什么道理,别给我丢大周的脸!”宋元哼声道,再次一拍桌子,“开考!” “准备下一场。” 张双桐瞪眼要再说什么,薛青抬手按住了他的肩头。 “我说了,只要我们不出错,不输。”她低声说道,“不要做无意义的争论。”也看向前后,“这是西凉人的策略,不要被乱了心神。” 庞安深吸一口气,发白的脸再次恢复红润。 薛青对他道:“告诉大家,别人做得好,不等于我们做的不好。”停顿一下,“希望林秀才这些前辈们给我们年轻人做个榜样啊。” 庞安便向前而去对长安府的考生们一个个的传达,有的对这话点头,有的木然,有的则不理会。 既然没有问题,考试便继续,礼官高声宣布,聚集的考官们再次散开站到各自的位置。 而场的考生有个别犹豫一下离开了考场,每一科每一项都可以自主选择参加不参加,与其在不擅长的科目浪费精力,不如攒足精神在擅长的科目拿下最优高分。 西凉考生这边并没有一个人立场,全部精神奕奕的肃立等候开考,长安府这边虽然精神不如他们,但也全部在场,长安府这边的小动作西凉考生们看到了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神情含笑,云淡风轻不在意。 “其实,西凉人的风姿看起来还真不错。”围观的考生们有人忍不住低声说道。 “得胜的人又何须不大度?” 身后传来声音轻叹。 女声。 咿? 前边的几个考生不由回头,见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女孩子,头戴幂篱垂纱遮住了面容。 这次君子试除了黄沙道城人附近的人还有很多人从四面八方赶来围观,来时的路可以看到人潮涌涌的场面,皇后陵这边因为特殊很多人被屏蔽在外,但到底还是有人能进来,如有钱的有权的,看看四周除了官府的人和黑袍考生,还夹杂着其他人,有老有少衣着不同,女子么来围观也没什么怪。 她的位置还算靠前,身边站着四五个男人,似是无意但恰到好处的将她与其他人隔离,虽然看不清面容,但站立在那边娴雅端庄,又说出这样的话令人觉得气度不凡。 见大家看过来,女孩子倒也没有害羞不安,或者觉得不妥,或者没兴趣再看平静转身,身边的男人们跟随挤开人群护着她出去了。 有钱有势人家的小姐吧。 “小姐,不看了吗?”季重问道,原本小姐没打算看礼科的考试,要走的时候听到说西凉考生做古周礼才起了兴致来看,这还没结束呢。 宋婴嗯了声,道:“不用看了,西凉人赢定了。” 季重道:“因为只有他们用古周礼吗?”独一无二总是出众的。 宋婴轻摇头,薄纱微动,道:“不仅仅是用了什么,而是他们的确是下了功夫且有真本事,做的无可挑剔,是真的好。” 季重点头道:“小姐说过西凉考生必然出类拔萃。” 宋婴道:“是啊,否则来做什么?千里迢迢来自取其辱吗?西凉王又不傻。”垂手缓步,忽的停下脚向后看去,皇后陵前人以及旗帜填满掩去了原本的面貌,唯有碑陵高立,碑身遮挡了日光,一片黑影看不清其的花纹铭,又似乎光芒万盛。 她看着高耸的皇后陵碑静立不动,日光打在她面纱透出朦胧的轮廓,季重在她身后安静的垂手,五礼的大乐声传来,伴着人声嘈杂。 考场四周围拢的人越来越多,场的已经进行到第四礼了,队列里缺考的考生也越来越多一套五礼全程坐下来是对精神和体力的极大考验啊,但有两队例外,西凉考生一队,以及他们右手边一队。 军礼对于西凉考生来说似乎是最喜欢的,起先前的气势更盛,做的依旧是古周礼,选的征伐之礼,齐齐的少年人黑袍长袖掩不住青春蓬勃之气又带了异族凶悍气势,令观看者不由噤声屏气真好看啊。 “那边的也挺好看的”也有人提醒道,“是操演之礼” 那边的,便视线看向西凉考生右手边,那是与西凉考生完全不同的动作,一队有老有年有少年,黑袍黑发,黑袍白发,虽然没有金戈铁马杀气腾腾,但另有一种山雨欲来肃杀之气凝聚更多的视线凝聚过来。 平心而论这一队考生做的动作并非都完美,有老者明显体力不支动作缓慢,有少者慌乱动作生疏,但怪的是并不让人觉得可笑,大概是那种老者不退少者不惧年者沉稳,待听号令凝聚的气势吧,而且其有两个做的真好看。 “你看”有人伸手指过去,“那两个少年。” 视线看过来时,薛青转身弓步甩袖,鼻尖有汗水点点全神贯注的回忆适才看到的每一个动作,缓慢而准确半点不疏漏。 第五十九章 礼毕 不容疏漏啊。 这是临阵磨枪的辛苦,谁想到会遇到西凉人薛青跺脚踏步,此时几步旋转队列已经散开,前方的背影已经不是庞安,而是裴焉子人生是这么难以预料,像当初她也没想到自己家会遭逢大难,也没有人能做好完全的准备。 操演之礼是将士们云集所用,薛青与转身过来的裴焉子并肩退步而立,四周的视线以及西凉考生又做出什么令人惊艳的动作,她一直不曾理会,别人做的如何,不能决定她做的如何。 鼓声沉沉而烈,薛青空握如弓箭在手。 其实这件事原本也不用这么辛苦,算她弃赛也没有什么损失,参赛得了分也没什么意义整件事其实不过是不服而已,她原本可以一笑而过的,在樊口驿站的时候开始,然而她不是那样的人。 到底骨子里是倔强啊,如同当初是倔强支撑着她遭逢大难后没有崩溃,而是默默的准备着学习着复仇。 人生两个字,不服啊。 一声长号收声,薛青停下脚,短短四场礼身穿的黑袍已经打湿,她看向四周,不错,长安府的考生们全部都在,只要不弃考有分数。 “剩最后一礼了。”张双桐说道。 看着在前方略作歇息的考官们,打哈欠的宋元,再看周围其他的考生,主要是看西凉人西凉考生们精神依旧奕奕,日光下脸连汗都没有,简直不像个人庞安的脸色再次变的有些发白,低声道:“最后一个嘉礼他们会选哪个?” 薛青道:“应该是拜王侯”视线扫过西凉考生,虽然不确定哪个,但西凉太子肯定在其策拜王侯是最合适的,又看向庞安,“不要管他们,大家做自己的好。” 嘉礼也分很多种,长安府的考生们准备的也不同,庞安深吸一口气,等待并没有多久,很快考官们再次站过来,礼官示意开考。 嘉礼的乐声相先前四礼柔和了很多,场的考生们随之而动,动作各异,西凉考生们倒是依旧整齐划一。 投向西凉考生的视线依旧是最多的,但也有其他的选择。 “看,那两个” “是宴飨” “跳的真好看” “看起来很有力量但又有些纤柔” 是的,跳的真好看,说白了这五礼是舞,来自古时的祭祀巫舞越来越多的视线投向西凉考生身旁的队列两个少年人。 一个十七八岁身姿挺拔,一个十四五岁,看去还有些稚气,穿着黑袍,面色虽然不如西凉考那般夺目的俊美,但秀丽清淡温和雅。 “动作很稳又美” “我第一次觉得男人跳舞也可以这么美” ”他在笑啊” 有人喃喃道,看向场,场的少年转过头来 薛青浮现些许的笑意,她记得最后看的那场考生的动作是加了表情的,宴席的礼节自然要欢悦一些,转身弯腰行礼,再起身却见面前裴焉子正转过来,不知是动作到了还是他刻意,身形微顿,对薛青长身一礼,像是还适才薛青的一礼。 宴飨之,宾主尽欢,礼尚往来,薛青对他一笑,伸手做请迈步,裴焉子谢礼避让,薛青再请,裴焉子一礼前,伸手把臂 “哦看啊他们共为宴飨” 两个同等宾客之间从初识生疏到把酒言欢,可那边西凉考生大场面的册王侯礼让人愉悦多了他们这般考生之所以来参加君子试是因为苦无入仕之路,至于册王侯那般的大礼是遥不可及的,把酒言欢赴宴则是常见的。 越来越多的视线投到那两个少年人身,连一旁的考官们也有不少分神看过来。 薛青的心情稍微放松一些,她虽然是天纵才,但鉴于这个主角待遇的翻转不靠谱,临阵磨枪死记硬背的这五礼到现在真有些撑不住了,还好有裴焉子这个可以现学现用的,同为宴飨,共舞便可。 对坐,敬酒,还礼,同喜,把臂起身,摇晃负手,迈步晃身含笑对视,舞袖如鹤展翅,继而盘旋 裴焉子笑容浅浅,看着迈步而过侧头一笑的薛青,少年人往日有些灰扑扑的面色白皙很多,眼睛弯弯倒是从未见过的神情,与端午竞渡歌时的矜持有度不同,与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的沉稳内敛不同,与春江花月夜的暗藏心事谨慎不同,更与少年侠气时的犀利不同这样的俏皮又轻松。 这是真的高兴开心。 有什么可高兴开心的呢?考试呢裴焉子微微一笑,露齿,转身退步。 薛青展大袖轻摇似有醉意,抬头亦是一笑。 场外的气息似瞬时凝结。 场的柳春阳也正好转身一眼看到,身形一顿浑身发麻,日光下那少年人姿态优美笑容炫目这种感觉以前也有过,那晚在双园看到灯下宗周咬女孩子的脖子那一刻白皙的肌肤美艳的五官,以及嘴边流下的嫣红的血所以说了,只有妖怪才会这么美。 一声鼓响礼毕,凝结散去,嘈杂顿起。 薛青对裴焉子抬手一礼,裴焉子亦是抬手还礼,二人对拜再起身。 张双桐已经按捺不住长吟一声。 “休要喧哗。”礼官呵斥道。 张双桐扁扁嘴没有再说话,只眉飞色舞,道:“终于考完了。”又长叹一声心有戚戚状,“我也没想到我会有这么努力的一天。” 原本以为是最轻松的第一科啊,没想到提着一口气大汗淋淋战战兢兢,更不可思议的一向信奉享乐的他竟然还考完了,按照以往的习惯第一项结束他甩袖长棚下躺着去了他又不是非过不可。 其他的考生他感触更深,神情各异,唯有西凉考生依旧淡然含笑。 “考分是立刻出吧。”其一个西凉考生问道。 礼官没有呵斥他,点头应声是:“且在外稍等,下场开始前会公布你们的分数。”他伸手一指不远处,那里摆着木架面已经张贴了几张纸,先前考过的考生成绩已经公布了。 考生们便一哄而散向那边涌去,激动又紧张的等候,而其他的考生,除了等候场的几乎都哄的跟了过去,先前那几场围观的要多得多。 到底能得多少分?谁最厉害?期待。 看着向张榜处涌去的人,等候下一场考试的考生们松口气,不用接受这般可怕的围观了,那可是压力啊但同时也有些失落,难道我们不如他们做的好看么? 先前公布成绩的时间等的久了一些,可见考官们这次也有着压力,直到下一场考试开始的时候,负责抄录的吏捧着卷轴过来了,在诸多视线的注视先将卷轴打开粘贴在木榜,不待他离开,人群轰的涌。 (这一章大家可以结合一个帖子看,天涯有一个旧帖,叫做《男儿亦作霓裳舞——盘点94版三国演义里的那些舞蹈》,而薛青和裴焉子对礼参见其曹植和杨修丁仪的男子三人舞会幻灭吧哈哈哈哈) 第六十章 得意 张双桐再次推着郭子安挤入人群,一面大喊大叫。 “让开让开,又不是你们的分数,看什么看。” 榜前的人被这群少年挤得东倒西歪笑声骂声不断,其他此场的考生们也迫不及待,只有西凉考生们站在人群外,神情淡然没有丝毫的紧张和在意,从容而自信这让原本也要跟着挤过去看成绩的林秀才等一干年长考生停下脚,还不如他们么?林秀才等人在原地站着不动了,内心是否紧张迫切各自知道了。 涌涌挤挤有站在前排的人已经大声的开始念名字和分数,六艺每艺满分为十,最佳的当然是满分,接下来的九八七都也可以算是等,六五以下可以说是下等了,礼科是简单的固定动作好学好练,但同时也极其容易扣分,因为错误很明显,所以考分很是参差不齐随着念便响起对应的欢呼声或者哀叹声。 对于这些陌生的考生的名字成绩围过来的人并不在意,他们在意的是西凉考生,虽然那也是陌生的名字和人。 “快看看西凉人” “他们多少?” 无数视线凝聚在榜单寻找着催促着,这并不难寻找,因为西凉人的名字明显与大家熟悉的不同。 “索盛玄!” 最醒目的一个名字闯入视线,大大小小的惊呼声报出来,这个名字大家都不陌生,纵然先前不知道的来参加君子试也都知道了西凉太子啊。 “满!” 伴着这声音无数的视线向后搜寻落在那群西凉考生身,猜测着哪位是西凉太子,更有人大声的喊西凉太子满分,试图看哪位神情变化最大,得知自己满分必然会欣喜激动但遗憾的是那边西凉考生们并没有谁神情失态,所有人的神情都一样。 很快一串西凉考生的名字被念出来,皆是满分,榜单前一阵安静,然后听到西凉考生那边传来笑声,所有人都在笑,英俊容颜变得更加耀眼,但这笑容并没有骄横得意,他们对看过来的考生们拱手施礼无懈可击,他们考场的表现大家也是亲眼看到了,不得不说的确是优秀啊。 大周的人不会因为别人得了高分嫉恨,优秀的人都应当得到赞美,四周很多的考生们对西凉考生抬手还礼,恭贺。 站在远处原本愤愤的开阳府考生们也叹息一声,优秀的成绩无话可说,他们也有得满分的,但像西凉考生这般全员满分的还真是没有做到。 忽的人群响起大笑,笑的猖狂又得意。 “满分,有什么了不起的” 满分有什么了不起的?这种话太浅薄了,以为这样能嘲讽了西凉考生们吗?简直丢大周考生的脸风度啊,众人的视线顿时向说话的人看去,声音是从榜前传来的。 “满分当然了不起!”有考生恼怒的呵斥,“否则你也考个满分啊!” 先前那猖狂得意的声音再次响起大笑,他的声音高亢又婉转,一瞬间盖过了四周的嘈杂。 “不好意思啊,我的确考了满分啊。” 什么?满分吗?四周的嘈杂声顿时小了一些,视线如同利刃一般劈开了榜前露出了说话的人。 黑袍少年将袖子一甩,手扶着木榜,斜倚龇牙一笑。 “不止我啊,我们长安府的也都是满分。” 长安府的也是都是满分,这话让榜前的嘈杂顿消,真的吗?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向榜单,片刻之后再次涌涌。 “裴禽满!” “林闻满!” “温明山” 一个个名字被大声的念出来,无一例外都是满分。 站在外边的西凉考生们脸的笑意还保持着但眼闪过一丝惊讶,视线看向这边,尤其是当一个名字报出来之后。 “薛青。” 薛青果然来了啊,哪个是他?索盛玄的视线有些急切的扫视着,长安府的考生们并没有像西凉考生那般整齐划一难辨谁是谁,榜单前一群年轻人正随着名字的报出而欢呼雀跃,他们涨红了脸发出哦哦的没有意义的叫声,张狂而肆意,而在榜单外等候的年长的考生们则神情含笑,保持着或者说强装着镇定,矜持的含笑点头,只有微微发红的脸泄露了他们的欢喜和激动依旧无法分辨哪个是薛青。 “考满分嘛!考试而已,做什么都好啊。”张双桐大声说道,“古周礼,通礼都一样啊。” 这话可针对了现场有些响起笑声,更多的是皱眉不悦。 “君子之风呢?” “这是挑衅炫耀吗?” “太失礼了” 面对这些话,张双桐神情依旧,一手搭着薛青的肩头一手拍着庞安,道:“什么叫炫耀,我高兴还要藏着掖着吗?我自己真本事考的满分,有什么见不得人我笑由我,何须在意他人。”说罢又大笑,“坦荡荡君子之风当如是,这才是真正的古礼” 是啊,更何况还有你们不知道的事,我们这根本不叫狂妄,真正狂妄无礼的是西凉人,你们啊都被他们的外表骗了识人识面不实心啊,庞安心里喊道,原本腼腆的年轻人也涨红脸跟着张双桐大笑起来 薛青含笑不语拍了拍他们示意向外走。 人群让开路,目送这勾肩搭背摇头晃脑得意满满的少年人们,无奈又好笑,相之下站在外边的西凉考生更加显得谦和雅,长安府考生这边的话他们也听到了,但只是笑了笑,并没有人动怒,连鄙视不屑也没有,笑容真诚。 “恭喜恭喜。”几个西凉考生还对走来的长安府考生微笑揖手行礼。 日光照在他们白皙俊美的面容,当真是风姿翩翩赏心悦目。 张双桐哼了声要说什么,薛青将他向前一推,道:“快走了,你不是累了,考这满分也是用尽了力气。” 张双桐被他一推向前脚步有些踉跄差点摔倒,似乎真的力竭,四周响起哄笑声,但不满嘲讽也散去了不少少年人啊到底也是拼尽了全力,表面还要做出自己多厉害无所谓的样子懂得懂得,大家都有过少年时候,总会做些夸张的事来掩盖真实的情绪,唯恐被人瞧不起。 如此,倒也可以理解这狂妄,欢喜若狂嘛。 西凉的考生们并没有因为张双桐的话而羞恼,视线依旧温和平静含笑,目送走过的长安府考生们,看到走在其一个单薄的少年看向他们,这个少年眉眼清秀,他抬起了手 要回礼了吧,西凉考生们准备弯嘴角回应得体的笑容那少年的手却并没有拱起作揖,而是掩住了口鼻,然后细长的手指翘起,唯余下两根手指捏住了鼻头,另一只手则在面前轻轻的扇了扇他的视线安静又温和看着西凉考生走了过去。 四周的嘈杂似乎一瞬间消失,旋即怒吼不可阻止的从口发出。 正在摇头议论的众人吓了一跳,吼声毫不掩饰的怒意,其间还夹杂着听不懂的话听音辨意,应该是骂人吧。 骂人可跟大小得意的狂妄不同,那才是真正的有失风度。 众人的视线循声看去,发出怒吼的不是别人,而是西凉考生。 那些黑袍少年们脸再没有先前春风般的笑容,一个个竖眉瞪眼原来俊美的面容也可以做出这般凶恶的神情啊。 这凶恶的神情看向的是长安府考生们 第六十一章 言欢 日光下正擦肩而过的两队考生正是全场的焦点, 所以突然怒吼,西凉考生们的色变落入了大家的视线里,众人的神情很疑惑很震惊,出什么事了?长安府的考生们也被吓了一跳。! “怎么了?” “你们想干什么?” “不服啊?” 薛青不解的拦住了愤怒的庞安,张双桐却又激动的挥袖前,一个西凉少年亦是跨步前道一声你下一刻也被人拦住了。 “没事没事。”两个西凉考生说道,又展颜一笑,“恭喜恭喜。” 随着他们的阻拦原本怒目的西凉考生也都安静下来,重新浮现笑容,只是这笑容看起来有些僵硬。 张双桐嗤声道:“恭喜什么啊,有这样恭喜的吗?大家又不是小孩子骗谁啊,朋友,接受现实吧,考个满分真的不算什么,不要这么在意。”又一笑,“考试刚刚开始哦。” 那边林秀才等人也过来了“休要胡闹”“不要在这里喧哗,成何体统。”喝止一番,张双桐甩袖摇晃得意转身迈步,庞安对西凉考生也哼了声,薛青倒是对这些西凉考生们笑了笑,只不过看到她的笑,西凉考生们脸色更僵硬几分。 长安府的考生们离开了,西凉考生们看着四周的指指点点,纵然此时再保持微笑,也不似先前那般风度翩翩了,投来的视线也多了复杂探究。 “好像真有些不高兴呢因为有别人也考了满分吗?” “那边满分欢喜若狂,这边略有不悦也没可以理解” “到底是少年人啊,哪能没有得失心” 低声的议论也零散响起。 四周的气氛已经不似先前,没有停下来的必要了,反而会更被议论揣测,西凉考生有人叹气道声走吧,伴着这一声令下诸生转身走出去坐车离开,这是允许的,已经考完的可以回城内早点歇息,毕竟明日还有考试。 两边考生离开,皇后陵前的议论还没结束,考试还在继续,成绩也在不断的公布,得满分的当然也层出不穷,但其他异邦考生并没有再出古周礼,以及也没有哪一个州府的考生全满分,大家的兴趣还在西凉和长安府考生身。 “西凉考生能准备古周礼的确是用心了” “怪不得都说西凉太子才学出众只可惜还是不知道哪位是太子。” “太子殿下说要与考生同等,所以行事低调” “我并不嫉妒反而很高兴是我大周之荣。” “我很期待接下来的考试” 很多人都在议论着西凉考生,惊艳的亮相实在是让人难以磨灭,西凉太子索盛玄更让人好,猜测着那些考生哪位是他,但也有人提及其他人。 “长安府的那个考生也不错啊跳的真好看”有人说道。 有人啊了声:“是啊是啊,那个少年人长的单薄,但看起来又很有力道” 三三两两的更多的附和响起。 “除了力道又觉得很柔美?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难以描述那种感觉” “倒忘了注意他是谁这都怪这两方考生都是满分,报出分数来都欢呼雀跃高兴也分辨不出谁是谁了” “是三次郎啊!” 暮色渐浓,投进大厅照着桌椅摆满的饭菜一片金光闪闪,张双桐伸手拍着身旁的薛青大笑。 “你说的真是太对了,我们不做错是不是输。” 庞安也探身看着薛青激动的点头,道:“是啊是啊,我差点有一项要弃考了呢想到青子少爷这句话撑下来了。” 林秀才摇头皱眉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太沉不住气这有什么啊,本来是考自己的,又不是来跟别人的。”说罢夹起一筷子菜放进嘴里眼睛眯起来。 薛青笑道:“什么对不对的,大家都是为自己考的,不要在意他人,不值当啊。” 张双桐抚掌道:“没错,不值当。”抬手要酒喝。 庞安忙道:“酒算了吧,明天还要考试呢” 张双桐道:“明天是乐科,我是醉着也能不出错。”得意无。 林秀才等年长的看不惯少年人如此狂妄摇头吃饭,这边张双桐到底要了酒来,挨个给席的人分了,庞安耐不过激动吃了一杯,柳春阳看到薛青端起酒杯便也跟着端起来那边店家又亲自来恭贺赠送了酒菜更是一阵热闹。 裴焉子依旧如常安安静静吃完自己的饭菜起身离开,薛青忙跟唤住,裴焉子回头看她。 薛青对他施礼道:“今天多谢焉子少爷了,最后的时候我忘了怎么做了,万幸有焉子少爷示范。” 裴焉子看她一刻,哦了声,道:“那你很厉害啊。” 薛青哈哈笑了。 裴焉子被她笑的有些不解,道:“笑什么?” 薛青摆手,却没有回避,而是答道:“想到别的事。”这句话如果她来说意思可能不那么友善,当然她相信裴焉子是真的友善的夸赞,只是纯粹想笑而已。 裴焉子并没有不悦也没有再问,点头离开了,走出去一段还听的身后薛青在笑,什么事这么好笑?他也笑了笑得满分嘛总归是高兴的事。 “你方才说你最后忘了?” 柳春阳的声音在后响起,薛青知道他跟了出来也不在意一路习惯了,头也不回的嗯了声。 “难道你是现学的?”柳春阳接着问道。 薛青回头,灯光夜色交汇下少年人的脸色忽明忽暗,眼睛瞪圆满是好以及畏惧,她笑了,道:“如果是别人问,我不会告诉他的,不过你的问的话”她往回靠近柳春阳,压低声,“是的。” 柳春阳看着贴近的少年,本要畏惧的后退,听了这句话又忘了,道:“真的假的?” 薛青道:“当然真的,别人不知道我多厉害,我不好意思说,但你不是知道我多厉害嘛。”一笑眼睛弯弯,“我可以炫一下” 炫是什么意思?反正他现在觉得眼睛有些花了,不知道是因为这少年脸的灿烂的笑还是廊下摇晃的灯。 “那个。”他想到什么又道,“你做了什么激怒了那些西凉人?” 薛青哈哈笑,抬手拍他肩头,道:“是这样被问啊被你看到了你知道我做的事啊能炫一下的感觉真好我到底是个俗人啊” 神神叨叨的说的什么啊,柳春阳瞪眼,见薛青靠过来,手掩着嘴对他附耳。 “我啊抬手掩鼻啊,因为担心西凉人身还有异味。”她低声道,又笑,“我给他们当初下了泻药啊,他们拉肚子很厉害只怕是味道绕梁三日不绝啊” 那还真是一个掩鼻的动作够了,又挑衅又骂了人,真狠啊,柳春阳忍不住哈的笑了。 因为久等不回来便从大厅出来寻找的郭子安正探出头,一眼看到廊下靠近说话的二人,一个掩嘴低笑,一个咧嘴笑,地双影叠成一个他的嗓子里发出古怪的声音,却把自己吓到慌张的跳回厅内,再小心翼翼的探头出来,见廊下只剩下柳春阳一人,那女孩子负手在背后踏着夜色慢步而行,头微微的摇晃,得意。 同样的夜色下,另一间客栈的大厅里,亦是摆设的酒菜,金银器具依旧闪闪,但毡垫团座的少年们神情黯然,在他们面前一个婢女端手而立,长眉挑起。 “七娘很生气。”她说道。 第六十二章 夜熄 室内的气氛更加凝重,少年们低下头。 “没想到你们这么轻易当。”婢女接着说道,“对方甚至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那动作说话还过分”一个声音说道。 这时候敢说话的也只有一个人了,婢女看去,见索盛玄倚着两个婢女而坐,神情倒是没有懊恼,只是以往时刻挂在脸的笑容没有了,他叹口气:“那件事真是太丢人了,大家的情绪没有控制住。” 说到这里他也忍不住抬手掩了掩口鼻皱眉,过去这么久了,他还觉得自己身有味道所以当时看到那个少年这个动作,他也失态了,又摇头,这个少年真是太坏了。 “正因为丢人才更要控制情绪,我们要做的是去把丢人的仇报回来,而不是把丢人这件事公之于众。”婢女说道,“七娘以为大家都知道这个,今日考试无须亲自到场,没想到虽然你们得了满分,但还是输了。” 众少年们的俯身,齐声道羞愧。 “这次是我们的错,浪费了七娘的教导。”索盛玄道,神情带着关切,“七娘吃饭了吗?” 婢女看他抬袖子掩嘴笑了。 “殿下你果然又只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她说道。 索盛玄叹气道:“七娘的脾气呀肯定气死了,还是要吃饭的。” 婢女道:“吃过了,殿下放心,只是七娘说这今天不想看到大家,殿下也别过去了。”这话不客气,但她说出来并没有畏惧而是又吃吃笑。 索盛玄面色讪讪,道:“吃饭好,我也不敢去,今日真是” 婢女道:“殿下看明白了吧,做没有意义的事是这个结果,毁掉了本来拥有的好局面,长安考生们前两次明知驿站被驱逐,宴会被耍弄,但都不说破不闹,因为知道没有证据的口水官司是没有意义的事,对付没有证据的事要以没有证据的手段还击,谁破坏了规矩,谁输了,谁付出代价,我们这次的代价是得了满分却没能得到与之相应的风姿。” 想到原本赞誉惊叹的眼神在之后变得质疑揣测甚至还有那种意味深长的笑,索盛玄再次叹口气,诚心诚意的应声是:“我知道了,这次是我们没做好。” 众少年们也再次齐声道歉,并保证下次绝不被挑衅当动怒。 婢女道:“今日你们也看清了,长安府的考生多么奸猾,不要被他们的外表迷惑,要时刻警惕戒备,考试才刚刚开始,大家继续努力吧,做不好不是对不起七娘呕心沥血的教导,而是对不起自己的汗水和心血。” 她站起身来,端正身姿,面色几分冷冷。 “西凉的好男儿们今次让大周的读书人看看,除了铁蹄,被称为蛮荒人的你们靠着纸笔也能让他们胆寒。” 众少年们没有再俯身,而是单膝跪地挺直脊背抬起头齐声呼喝一声,俊美的容貌训练出来的儒雅长衫青袍掩盖的凶悍之气顿时倾泻而出。 索盛玄倒是神情依旧,倚着两个婢女轻叹:“其实我是真心来考试的。” 原本端正站着的婢女矮身跪下依到索盛玄身前,先前的冷冽肃穆都卸去,恢复了娇媚嘻嘻一笑:“殿下,七娘说了,人的考试便如同武人的战场,是不见血的你死我活,殿下,如此才不负您的真心呐。” 索盛玄哈哈笑了,伸手捏了捏她滑嫩的脸颊,道:“说得好,那让大周的学子们看看我的真心吧。”抬手,“酒来!” 随着一声酒来,室内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早等候在外的婢女们捧着美酒而入,大厅里重新响起了莺声燕语欢悦。 站在院落里偷偷关注这边的客栈的伙计们松口气,今日这些西凉人回来时脸色不好看,跟先前和颜悦色完全不同,让人怪害怕的嗯其实先前和颜悦色笑如春风他们也没觉得多不害怕,毕竟身份啊,毕竟含笑如春风把开阳府的考生吹走了不过怪啊,西凉人今日不是得了满分吗,听说震惊了所有人,做出了别人都没有做到的古周礼呢,这是极大的荣耀好事啊,怎么气呼呼的?搞不懂 “听说是好多人考满分,好像他们有些不满意。” “怎么可能只有他们考满分,别人不能,因为这个生气考试可是刚刚开始呢,接下来岂不是要气死?” 这边嘀嘀咕咕,看到西凉人又开始喝酒,大家松口气又摇头。 “明天可还考试呢,这些人竟然还要喝酒” “明天考的是琴棋画诗这个可不像礼那样苦练一两个月能像模像样” 那可是需要长年累月的练习以及天生灵性才能出众的,不知道这些西凉考生明日可还能满分。 琴棋画诗都是需要养心静气的,再加今日祭祀考试疲惫,黄沙道城内客栈的考生们早早的入睡养神了,为了保证考生们的歇息,黄沙道城内也禁止了娱乐,入夜的城市灯火通明安静无声,四面城门紧闭。 客栈屋子里的灯渐渐熄灭,院子里走廊里也只留下几盏,唯恐惊扰了考生们的休息。 借着外边昏黄的灯光,薛青换了利索的衣衫,又将竹杖别在身后。 “今晚又要出去?”郭子安低声道。 薛青嗯了声:“如果我天亮还没回来,你到东城门接我问的话说我一早去转转找作诗的灵感了” 郭子安默然一刻,看着薛青向外走去,又忍不住站起来:“危险吗?” 薛青停下脚回头,蒙蒙夜色里罩着少年结实的身形,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可以听出他的不安和担心,是真的担心。 此时此刻担心她的人还有谁?薛母肯定日夜难安吧薛青走向郭子安,伸手抱住他。 咿?郭子安一瞬间僵硬看着夜色瞪眼,倒不是第一次跟着女孩子如此贴近,当她还是个男孩子的时候,两次贴近将自己放倒,那接触这个亲密多了,肉贴肉狠狠相撞啊那时候臭乎乎石头一般的现在怎么觉得这么软? 软软的手在他的后背拍了拍。 “别担心,虽然的确很危险,但真危险的话我会跑的。” 第六十三章 掩行 黄沙道城陷入安静,但并非所有人都入睡。 黄沙道官衙灯火通明,一间厅内国子监的官员考官们似乎被打断了说话,气氛有些凝滞。 “宋大人,怎么评分各考官心自有定数,具体的说是不太方便。”一个官员说道。 宋元嗬了声,道:“那是说想订谁高分订谁咯?” “琴棋书画的评判是这样,但不是没有规矩可循,如果是好的话,人人都能看得出来,所以你放心不会有不公之事。”一个考官说道。 宋元哈哈笑,伸手拍了拍这考官的肩头,道:“放心放心,我有什么不放心的,王相爷精挑细选的你们都是最厉害的那我高枕无忧睡大觉去。” 众人施礼恭送,看着宋元走了出去,立刻站直了身子。 “什么都不懂还想要什么都听。”一个官员甩袖鄙夷说道。 另一个官员则淡然一笑:“君子试岂容他插手,监察之事,他想多了。”一面对厅内其他人含笑招呼,“诸位请坐,我们来商议一下明日的乐科” 厅内言语嘈杂不时响起笑声。 独行在廊下的宋元看去有些孤寂,迈进自己的房间内,几个男人迎施礼。 “大人,今晚要开始了,您要不要去看看?”为首的低声道。 宋元打个哈欠,道:“打开了我再去看也不迟不急不急。”摆摆手,“有消息了通知我。” 几个男人俯首应声是。 夜色里的黄沙道城恍若一盏琉璃盏,内里的流光火亮,被一道城墙罩住,对之下四周越发的浓墨漆黑,远处的皇后陵白日的喧嚣早已经散尽,高大的陵碑孤立在夜色。 沙沙的声音在地面响起,一只蝎子游移其,安静的沙土地是它自由自在的猎场,似是有意无意爬了一根芦草,芦草发出抖动,似乎惧怕这从未见过的虫子。 蝎子也变得僵硬,似乎惊讶为什么这片火烧过寸草不生的地面会冒出喜水的芦草 下一刻寒光从天而降,伴着噗通一声刺入地面,原本平整的地面剧烈的抖动瞬时凸起一片而与此同时四周都闪起寒光,人落地剑刺入地面的声音此起彼伏而大地也开始了反抗,沙土被掀起,其下的人跃起,但还没有发出声响被绳索勒住脖子,随之四面长剑刺入他的身体,尚未站稳又重新跌倒,飞扬的沙土落下覆盖,一只脚也顺势踩在其身体,噗嗤一声似乎踩在泥水里,伴着这声音黑影如飞蛾般飞舞在夜色里。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一瞬间开始一瞬间结束有人伸手在地捏起乱爬的一只蝎子。 “这是第一道暗岗”笃说道。 薛青蹲下身子伸手拨开松散的沙土,看到其内露出的死尸,口还含着用于呼吸的芦草,一剑贯穿的咽喉血还在突突的冒薛青抓过一把沙土盖在其站起身来。 “这些都是笃大人的人啊。”她说道,看着暗夜里浮动的黑影,一眼扫去大概有十七八人,先前这一动可以看出这些人身手不凡。 笃道:“是皇帝陛下的人。”看着薛青纠正。 薛青嗯了声,道:“这皇后陵布局是为了待我们来,我们真这样闯进去吗?” 笃道:“他们要引诱我们来必然要露出一些破绽,这何尝不是我们的机会至于张开的等候的猎人,谁说猎物不能反噬?我们今日要做的是吃掉诱饵。” 高大的陵碑后是高大的圆丘,大黄牙说过黄沙道附近的土都烧酥了,风一吹散,能立起这么大的圆丘自然不是本地天然形成,而是从外地运来的沙土堆积而成,远看是土丘,走近的话则能看到是巨石堆砌而起,所以其光秃秃的寸草不生更别提树木。 圆丘被巨石封起似乎坚固无,但既然是人建造的,人自然能打开,而此时圆丘脚下透出一丝丝光亮,在那里有巨石碎裂如同蛋壳。 叮叮当当的声音从传来,四周禁卫肃立警惕的看着四周。 内里禁卫所用的铠甲被卸下堆积在一旁,一群老少男人赤膊忙碌,他们手摆弄着各种工具,对准一块巨石,似乎要将巨石搬开。 这巨石完全没有缝隙天然而成,面雕饰着火焰与凤凰。 几个身穿黑袍的男人站在一旁端详,火把照耀下眼闪过几分好又几分敬畏。 “这真的能打开吗?”一个喃喃低声,话音落听的咯噔一声,那群忙碌的男人们发出低声的欢呼。 “开了。” 随着这一声欢呼,几个黑袍男人没有前反而急忙后退,地面开始震动,四周沙土刷刷落下,面前的巨石随着咔吱咔吱的响声裂开一道缝隙,片刻之后恢复了平静没有倒塌也没有暗器弓箭射出来。 躲避在后的男人们这才站出来,看着巨石火焰的凤凰分成了两半。 “竟然真的能打开。”他们说道。 一个老匠前恭敬的道:“既然是人让它合的,必然能再打开大人们放心我们是按照它原本的设定来打开的,不会触动机关。” 黑袍男人们对视一眼有些迫不及待的走向石门,两个工匠忙举起火把先行照亮,石门后是一条通道,暗夜里石壁闪着幽幽光。 “怎么”一个男人道。 “从这里才可以进入地宫的门。”另一个男人答道,看了眼身边的巨石,“这只是假门而已。” “一个假门用了这么久的时间。”先前的男人道,“那接下来更难吧。” 那男人笑了笑道:“知足吧,当初曾从地面往下打过试图进入地宫,结果耗费了几天几夜没有打开一条路反而将所有人都埋在了地下。” 曾经的事这个男人也听过,再次审视眼前幽幽的通道,道:“所以大人这次决定堂堂正正从大路进入地宫。” 堂堂正正么一旁的工匠们谦卑的低下头不敢表露半点心思。 “好了,走吧。” 听得传来一声号令,工匠们便忙收拾自己的工具,两个举着火把的男人站开让路,手里的火把摇晃,照着石门,其雕刻的火焰花纹似乎也随之跳跃摇晃,好像真的在燃烧一般炙热瞬时在洞内散开。 “着了!”一个工匠忽的喊道,面色恐惧的指着石门。 众人大惊看去,只看到石门的火焰腾腾而起,随之眼前金光一闪裂开的凤凰腾飞起来,耳边尖叫声顿起。 站在门外的禁卫听到立刻转身奔进来,在踏入的那一刻轰然一声,内里火光炸裂,沙石乱滚,瞬时将所有人都吞没,旋即一切归于平静,火光也消失不见,只有乱滚散开的山石。 薛青手抚着地面感受传来的颤抖。 “这诱饵是出事故吗?”她道,那些精心培养的用来工匠这样作废了?养着他们不是为了打开地宫,而只是打开通向地宫的门,她站起来看着前方,散落的山石透出幽幽的光芒,“真是好大的诱饵啊” 第六十四章 一战 薛青看着四周死静的漆黑,死静只是表面,事实地面的颤抖还在继续,并没有随着圆丘那边山石归于平静而平静,黑暗的夜色里有黑色的乌云扑向了那幽幽的光芒。 诱饵的诱惑开始了。 呛的一声,一道寒光砸向碎裂的山石,像星光碎裂无数细碎的铁片飞溅,噗噗的声音间或响起,山石似乎有人颤抖那不是活人在颤抖,而是适才被倒坍的山石砸死的尸首被铁片刺入身体的颤抖。 随着铁片的散开,七八个身影出现在这里,他们全身下皆是如墨色一般黑,手握着长刀,几番起落分不同的方位站在了山石,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后向前方的通道冲去,在他身后背着一个人,斗篷罩住迈入通道幽光照耀出其身形并不大,纤弱似是个女孩子。 虽然背负着一个人但高大男人的速度依旧很快,眨眼到了通道的间,在这一刻一柄长刀忽的从通道方刺出直向来人的头顶,出现的无声无息谁能想到坚硬的毫无缝隙的洞壁会劈下一把刀。 呛的一声,没有刀入肉的声音,只有铁器相撞的声音,疾行的人似乎头长了眼睛,在长刀劈下的那一刻,抬手兵器相迎,不是刀而是一把钩镰枪头顶的刀被劈开同时用力的一甩,洞壁如同糊纸一般裂开,握着长刀的人从被甩下不待落地钩镰枪翻转,嗤的撕裂声响伴着一声惨呼握着长刀的人头颅斩飞,血在空飞溅,幽幽的洞壁顿时如梅花点点盛开。 战斗并未因此而结束,而是刚开始,坚硬的洞壁似乎被飞溅的血融化,无数把长刀破壁而出,其后亦是下一片的黑衣人,密密麻麻的扑向冲行的男人,恍若鬼魅。 不管是人是鬼,冲行的男人没有丝毫的畏惧,夺命的钩镰枪狠狠的穿透最先扑近的男人,而在外的男人们也冲了进来,狭窄的洞壁内厮杀在一起。 隐匿的圆丘方的薛青看着这一幕,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团体作战的五蠹军,这些人应该没有四褐先生那般浑厚的内力,但却有着最厉害的杀招头颅断肢血肉横飞,血腥无,薛青一动不动如同不存在,与夜色融为一体。 在不远处也有眼睛看着这边的厮杀,虽然因为距离什么也看不到。 “我可以想象这惨烈的场面”一个黑甲男人说道,声音冷冷没有丝毫的感情,“武烈大人好运气,这次终于能见到笃大人。” “明知是假的,笃可会愚蠢的出现?”又一个声音响起。 黑甲男人看过去,身边的男人并没有穿着铠甲,而是绿色的官服,手没有任何的兵刃,像一个普通的官。 “段大人。”黑甲男人道,“您虽然也杀过不少人,但不得不说,你并不了解真正的杀人,尤其是军士,虽然我们和他们都知道这对战并不是真正的目的,但杀人却是真的,只要是真的杀人,那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 这个我们包括笃,因为他也是一名军士。 段山哦了声,道:“我很期待。” 他们的视线看向远处的夜色,嗅着空气里越来越浓的血腥气。 狭窄的通道里不断有人死去,前方的路已经被死尸以及裂开的石壁堵住,厮杀的人马向洞外而去,洞外又有新的人马围来,加入了混战,其又有一个高大的身影不理会身边的厮杀,只扑向一个方向,那里是先前出现的高大的身影,身依旧背着一个人,虽然双方厮杀,但有意无意的一方围拢护着这个男人。 所以当那个高大的身影挥动着长刀直扑过来时,便有三个男人从不同的方向阻拦。 扑来的身影没有丝毫的停留甚至没有理会这三个男人,长刀一抖横扫,那三个男人竟全部被震飞真正的高手终于到了吗?薛青甚至没有看清他的动作,这三个男人没有给他造成丝毫的阻挠,随着被震飞他到了背着人的男人身前,手的长刀横劈向下 呛呛声不断,眨眼间长刀钩镰枪已经相撞七八次,到底是背负着一个人,手握钩镰枪的男人动作有些凝滞一个空隙出现,长刀直直的刺入他的腋下,血顿时涌出。 痛楚之下男人发出一声长呼,身的斗篷被掀开,露出身后背负的人灰暗的夜色里辫子散开,是一个女孩子女孩子受惊发出一声尖叫,双手举起却没有掩住自己的头,而是一扬,寒光向贴近的长刀男人而去。 锵锵锵,三把弯刀直刺向男人,如此的近的距离如此猝不及防长刀男人高大的身形却在一瞬间变的柔软,整个人向后倒去左右摇摆硬生生的避开了三个方向的弯刀,避免了被刺穿是挨一下也受不了,弯刀闪着蓝光,可见其淬毒。 因为这个躲避,一条路被让了出来,圆丘外大一般的围攻被撕裂了一个口子,被长刀刺的男人由此背着女孩子跳了出去,一阵乱刀相撞,在几个男人的护送下向远处疾奔而去,眨眼消失在夜色里。 在他们身后无数黑影也如箭般追随,避开三刀的男人亦是发出一声怒吼跟了去,圆丘这边瞬时陷入安静。 “他们带着公主殿下向东逃了。” 一个黑甲前禀告,段山身边的黑甲卫回头看了看身后,在他身后密密麻麻的黑甲如同一堵墙,只等候他一声令下,便能将整个皇后陵碾平压碎。 黑甲卫只是一动不动,道:“公主殿下吗?公主殿下怎么会玩这么危险的刀笃大人真是太莽撞了。” 黑甲没有再说话躬身退了下去。 段山看向前方的夜色,眯起眼似乎在欣赏夜色的宁静。 圆丘下很宁静,地闪着点点幽光,那是适才碎裂的石壁,到处散落着尸首,但除了血腥气并没有半点的呻吟所有的对战都是一招致命,死的痛快又干脆。 薛青依旧匍匐在圆丘之,不知道这个姿势保持多久,似乎能够一直这样保持到天长地久,安静之她先前的厮杀时还要更警惕小心,呼吸都屏住,竖起耳朵,渐渐的听到了脚步声。 脚步声传入耳内的时候,人影已经站到了圆丘之下,来人身形高大,三步两步踏近,看着前方被尸首和落石充斥的洞口,没有任何犹豫的走了进去,踏过尸首和碎石,轻松随意站在其,那里还有残存的石壁散发着幽幽的光芒,照出了男人的形容正是笃。 笃脸浓密的胡须又长了出来,遮挡着面容,只余下一双眼依旧闪亮,他抬起手,长刀一挥劈向前方。 哗啦一声石壁裂开跌落,露出了一个洞口,洞内没有幽光,只有灰扑扑的石壁以及向下的台阶,这才是真正的地宫入口。 今天工匠忙碌的并不是为了打开圆丘,而是在圆丘里造出一条假的通道,通道的石壁后埋下伏兵,而真正的地宫入口则被石壁挡住。 诱饵引来了猎物,猎物又带着猎犬而去,那么现在可以做正事了。 笃转过身,看向洞口外的方。 “下来吧。”他说道。 第六十五章 再战 薛青在圆丘顶,诱饵引来了猎物,猎物又带着猎犬而去,而最信赖的笃发出了邀请,现在安全了。 薛青一动不动与夜色融为一体。 笃将手里的长刀拄在地,抬头道:“你是不相信我?”又笑了,“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许久不见,属下冒犯了。” 一个声音响起有人从暗夜里走出来,散落的石壁幽光照耀出他的身形,薛青认出是适才拿着长刀的高大男人原来并没有追着逃走的人离开啊。 他将手的长刀一横低头施礼。 笃道:“武烈大人不用对我施礼。” 武烈道:“从今天之后我不会对笃大人施礼了。”他站直了身子,“因为我不会对死人施礼,今天这一礼,是因为你曾经站在秦大帅身边” 他的话没有说完,眼前的笃已经飘了过来,手的长刀直直劈下来。 锵啷三声连响,圆丘之下火光四溅。 “你的话太多了不止你,你们都是话太多,想的太多所以” 伴着说话声人像天外飞石一般砸过来,犀利凶猛武烈蹬蹬后退,电光火石间二人已经滑出十几米外,疾风骤雨般的刀光笼罩了武烈,最终狠狠的刺入了武烈的左肩。 “你永远只能对我施礼” 噗通一声,武烈单膝跪下,手的长刀拄地。 远处的视线似乎能穿透夜色看到这一幕。 “这么说武烈不过笃?”段山说道。 黑甲卫道:“那要看什么了对战笃无人能,杀人的话,谁能得了秦潭公的左膀右臂。” 段山神情微微有些惊讶,道:“左膀右臂吗?”秦潭公有极其倚重的高手,专行暗杀之事,又是秦潭公最信任的护卫。 黑甲卫道:“我们只是要笃的命,至于是当场死还是日后死都没有区别。” 夜色像一方水潭,将这边的紧张血腥包裹,琉璃盏的黄沙道城依旧祥和安静。 宋元打个哈欠走出了房门,道:“如何?” 来人低头道:“一切顺利,笃已经出现且在陷阱。” 宋元顿时精神起来,抚掌道:“所以说公爷的安排最周全,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又一笑,“不对,也有事要做可以去看热闹啊,说起来我还没见过这位笃大人呢活的瞧不见死的见见也稀罕。”说罢展手臂。 一旁的男人将连帽斗篷给他披,宋元迈出门,灯火明亮的院子里瞬时涌出一群群铁甲护卫,密密麻麻将其拥簇,如同乌云一般向外而去。 跪地的武烈肩伤让他长刀落地,笃的攻势并没有减缓,不管对方挑衅也好还是示弱也好,对于要杀人的他都一样笃欺近,手的长刀再次挥动呛的一声并没有击武烈,而是挡住了武烈另一只手送来的匕首。 匕首来的无声无息,其闪着幽幽的蓝光,刺向笃的脚面。 笃的长刀向下挡住,人立刻向后翻滚,而这边嗤嗤数声连响,黑夜里看不清的暗器飞向笃,叮叮当当的声音连续不断 薛青看着笃又回到了圆丘之下,幽幽蓝光照耀下如雪芒的白花花的东西落在他的四周,而他身穿着的衣袍好似被猛兽的瓜子抓过,又好像是被最灵巧的绣娘剪过,垂下无数碎布条碎裂的衣袍挡住了所有的暗器,没有给他身造成任何创伤,也不能有任何创伤,毕竟这些暗器都是淬毒的。 笃看了看自己的身,再看夜色里还跪在原地的武烈,道:“这种手段啊怪不得当初秦潭公让你来我们五蠹军,原来也是鸡鸣狗盗之徒。” 武烈道:“可惜笃大人看不某。”说话间人保持着半跪的姿态,似乎跳跃皮球一般弹过来,并没有近身,而是张开口 细针,伏在夜色里的薛青心道,耳朵里听着声音分辨着层出不穷的暗器有叮叮不可闻,又有踏步声,紧接着便是人体相撞,骨头碎裂夜色被疾风带的一阵阵摇晃,可见其下的对战如何激烈。 真是太危险了这是她来到这里之后遇到的第一个真正的同行,杀手啊 始终矮身的武烈在地翻滚躲过刀光,在适才的逼近他砸了笃的腿骨,此时的笃与他一样也矮下了身子,二人之间的距离再次拉近原本蹲地的武烈猛地站起来,已经废弃不用的长刀狠狠的劈下,那受伤的手臂竟然完全自如这一刀似乎要将整个夜色都斩开,更不用面前的笃 但面前伤了腿的笃也站了起来,手的长刀亦是直直的劈过来,好像要与武烈同归于尽不是好像,刀锋让武烈的胸口一闷,本来直劈的刀一横挡住了劈来的长刀,巨大的力量让他整个人再次向后跌去还有机会在半空武烈气血下沉,但下一刻他的眼瞪圆被他挡住的笃的长刀竟然还是到了眼前怎么会!笃明明没有跟来 噗的一声,笃手抛出的刀穿透了武烈的胸口带着他呛的一声钉入地面,气息全无眼瞪圆人还没有反应过来。 “看不你,是因为你不行你这种没胆色的鸡鸣狗盗之徒还不配进五蠹军” “武烈大人被杀了。”黑甲卫色变,转身疾步,“收。” 如黑墙般的黑甲兵瞬时向四面涌去,段山转身跟随,又回头看了眼,道:“果然厉害啊。” 荒野的夜色似乎分成了几块,四面涌涌此起彼伏如乌云滚滚,笃是其一块,击杀了武烈他并没有停留而是向夜色疾驰而去,在他身后薛青紧随,但却并没有接近,片刻之后便分开了 薛青看着四周,漆黑一片却能听到无数的脚步声,这一片天地都是啊,不知道暗藏了多少机关埋伏这明知有陷阱还扑进来真的是送死啊她停下了脚步,竖耳听,远处似乎有鸟鸣声滑过。 鸟鸣转瞬即逝,皇后陵后不远处的沙土地响起了石板磕碰声,然后如同夜色被撕裂,从地下跳出两个身影。 “地宫的通道已经打好了”货郎的声音低低的响起。 “我已经传达过了此时所有人都在追捕笃大人他们青子少爷可以出现了。”女声低低。 二人直起身子向四周看去,四周并无人影,远处的厮杀声似真似幻。 这边沉默一刻,然后啾啾的鸟鸣声再次响起,声落后依旧一片平静。 “怎么这么慢?不要怕啊”妙妙的声音有些焦躁,“虽然伏兵很多,但我们的时间够用了” 货郎幽幽道:“再不来不够用了”停顿一下,“她不会又跑了吧真的是一个很好的逃跑机会啊。” (不喜欢看这个觉得啰嗦的可以攒) 第六十六章 三战 她不是第一次跑。 当初笃突然出现,薛青身份陡然揭破的慌张过后,在野外为什么会遇到薛青大家心里都有了思量,尤其是听到家里社学张莲塘三方的描述那是骗啊。 “戈姐姐是当娘当久了,自己的孩子说什么信什么。”妙妙道,看着满天的浓墨,“这个青子少爷啊聪明的很呢。” 货郎蹲在地,摸着腿绑着的冰凉的刀片,其黏黏糊糊,那是一路杀过来的擦也擦不干的血,自己的以及他人的,道:“其实也可以理解,她到底还是个孩子,读书安安稳稳的过日子,突然被扔到这般地方,血肉横飞你死我活的,怎么可能不害怕也许再等一会儿适应了不怕了。” 妙妙笑了,道:“是说啊,不该让她跟着笃大人的笃大人那边杀人最吓人了,肯定吓的不敢走路了我们再等等咯。” 货郎嗯了声蹲在地看着一片漆黑的夜色,点头:“是啊是啊。” 二人之间沉默下来,此时此刻累极了,没有力气说笑了,看着漆黑的夜色,摸着手的刀,七月的夜凉如深潭。 京城,皇宫,夜色依旧。 秦潭公的厅房内有人在不停的踱步,又猛地停下看向几案前喊了声公爷,然后才发现秦潭公并没坐在白虎椅子前,他忙扭头看,秦潭公坐在书架下的矮凳子,正手指沾了沾嘴唇,将手里的书掀过一页 “公爷。”他前道,“按计划此时应该已经开始了。” 秦潭公嗯了声,认真又专注的看着书卷,不知道看到什么有趣的,脸浮现笑意,眼角浮现微微的皱纹。 “公爷。”那人提高声音道,“我不放心啊,地宫要是真被打开了只围杀笃他们,地宫那边的防守是不是太简单” 秦潭公抬头看他,道:“放心吧,我在意的并不是地宫会不会被打开,我在意的是人的死活。” 他将书合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形挡住了书架前的灯火,在地投下一片阴影。 “物永远不了人,人死了好。” 圆丘的石块冰凉刺骨,这不是七月该有的触感,薛青伸手抚着,想着这是哪里来的带着这种天然属性裴焉子说沙土是方远山的。 一只手向,似乎吸盘一般紧紧贴住,另一只手再向,暗夜里的身影在圆丘游移无声无息。 “你不怕凉吗?” 一个略带嘶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薛青的动作停下似乎有些僵硬,抬头看去,暗夜里一个人影站在圆丘,并不是圆丘顶,而是圆丘壁这种景象薛青并不是没有见过,当初四褐带她爬六道泉山的时候展示过,这种紧紧依着一块凸出的石头能如履平地的轻松,虽然不想承认但她到现在也还做不到。 这个男人不仅年纪同四褐先生,功夫大概也如此。 薛青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沙哑:“我以为你不会这么快发现我。” 方的黑影发出笑声,笑声很平和甚至有些和蔼,他伸手从背后抽出一把长剑,夜风吹来衣决飘飘恍若仙:“我其实不是要杀你,小姑娘。” 薛青点头道:“是,我知道,若不然先前我们也不会在这里相安无事。”她伸手也从背后抽出竹杖,此时她的一只手两只腿还贴紧圆丘壁,握着竹杖的姿态笨拙而难看,不此人仙姿。 黑影道:“对于我左膀右臂来说,一击必然是要的,所以今晚我只打算出手一次,是杀掉笃。” 薛青注意道他一个怪的称呼:“左膀右臂?” 黑影点头:“我的名字,因为公爷赞我为他的左膀右臂,我以此为荣所以当做名字。” 跟秦潭公封公侯差不多的套路,薛青失笑,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黑影没有笑,道:“小姑娘你少见多怪了你之所以回来,是想拦我一拦,替笃消耗我几分,用你手掌里藏着的毒药之类的东西” 薛青道:“是的,我只是来看看有没有可趁之机并不打算跟你拼命。”她贴在圆丘壁的手卷起,啪嗒一声似乎有什么落地。 黑影并没有对她扔掉是毒药还是暗器而在意,道:“你果然还是太年轻了我既然是要杀笃的,其他人的死活我是不会理会的,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 薛青点头道:“我也是因为你叫我小姑娘,所以我必须杀了你了。” 对话停下,在这一刻,动,在这一刻,浓墨的夜色瞬时被撕裂,方的剑劈下,下方薛青的竹杖迎,锵的一声,二人在半空相遇剑鞘与竹杖相撞在一起,而剑光则在另一边贴近薛青的咽喉又是呛的一声,竹杖裂开,铁条横躺在咽喉抵住了剑头。 杀手啊,薛青心道,别人打架拔剑再出手,也只有杀手把一切都当做杀人的工具,如剑鞘,以及自己的竹杖外壳 凌冽的排山倒海的杀气压来,铁条抵住了剑尖,但却挡不住那男人凌冽的内力,他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像那位武烈大人那般各种暗器嗖嗖的扔,只一把长剑,连花样都没有,直直的向前,似乎眼前的铁条不过是豆腐而已这是真正的杀手,有着绝对的实力,暗器毒药等等手段对他来说毫无作用,他不需要防备也不需要用。 薛青从由下跌落,脚在圆丘壁擦出一片火光,她的铁条也没有了多余的动作不是她不想,而是完全动不了,这位古代的同行是绝对的顶尖高手啊她这个新手村菜鸟马要被钉死在地面了。 薛青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内力运起 “啊啊啊啊先生啊啊啊啊我要死了你快出来” 声音在暗夜里送出去,撕裂了耳膜。 黑影的动作一顿,声音也是一种暗器么噗通一声薛青落地,借着黑影这一停顿人向一旁滚去,噗呲一声,长剑刺入地面。 薛青丝毫没有停顿在地连续翻滚如风卷残叶直到确认安全才一跃而起,铁条横与身前。 那黑影停在原地未动,长剑依旧在地。 刺耳的喊声消失,四周一片诡异的安静,没有任何动静,连风声都停下了更没有人来。 黑影笑了,道:“小姑娘啊真是被你吓到了。” 薛青闷叫一声仰身向后,铁条又是呛的一声响,长剑擦着她的鼻尖而过,鼻尖顿时一寒,有血滴渗出来剑风亦能伤人。 吓到的是她好不好! 我去,薛青心里喊道四褐先生你玩真的啊,你真没来啊要死了啊。 第六十七章 险象 击杀不会因为她的咒骂而停下。! 停顿只是一瞬间,这位左膀右臂已经再次飘近,动作轻轻松松,手的剑也简简单单如同初学者一般向前一送薛青只感觉耳边风声炸响,四周的沙土都被剑风压的陷下去,这简单的一剑她接不住,并且也不能接毫不犹豫抬手一扬脚蹬着地面向后快速的退去 左膀右臂的剑没有任何变化,人也没有停步,似乎任何暗器对他来说都不存在,一剑只要取人命 薛青连起身的机会都没有,脚蹬地如同老鼠一般乱窜沙土飞扬在漆黑的夜色里如蒸汽腾腾。 左膀右臂没有觉得地乱钻的人可笑,认认真真不急不恼的寻找着机会薛青的腿在地屈起,铁条也撑到地面,要一跃而起再这样下去她还手的机会都没有是现在左膀右臂的剑送了出去 薛青闷哼一声,好像是陡然被放铁板的肉整个人都卷了起来左膀右臂的剑刺了她的小腿,但卷缩的薛青却越过了左膀右臂的头顶,同时铁条向下扎去 左膀右臂身形一晃,肩头微痛。 借着这一扎薛青人已经越过左膀右臂向前冲去小腿的伤对她似乎毫无影响,眨眼间冲入了夜色里。 左膀右臂看了眼自己的肩头那铁条并没有刺穿他,只是擦破了衣服然后擦破了一块皮没有流血的伤口隐隐的疼毒药什么的左膀右臂并不在意,受伤什么的也不会激怒他,一个杀手又岂会因为受伤而羞怒。 从照面到适才,这才是他们真正交手的第一招,第一招,打平了。 左膀右臂看向夜色里那个逃窜的身影,也许这个人真的能消耗自己杀了她会不会影响杀笃?对于一个杀手来说,悍勇不是必有的性情,权衡利弊才是。 “我收回我先前的话这位胳膊大人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暗夜里传来小姑娘扔来的一句话。 先前的话,小姑娘先前还发狠话说因为你叫我小姑娘,所以我必须杀了你小姑娘不对,左膀右臂眼睛睁开,那女孩子穿的是男装为什么叫小姑娘必须杀了你?因为是男子的傲气吗?不,她并不是男子,只是穿着男装而已左膀右臂的辨识能力怎么会错,算瞎了一双眼也不会将男人错认为女人。 这个小姑娘十三四岁左右小姑娘,你发现了我是小姑娘,所以必须杀了你杀了你是因为你发现了她!是!小姑娘!她!是! 呛的一声,身后剑光袭来,奔跑的薛青头也不回背挥铁条有剑如蛇从左侧伸向前方又诡异的弯曲向后,好像等着薛青自己撞去然后割喉。 薛青整个人也像蛇一般在奔跑陡然转了方向,铁条横起在肩头呛的一声一边与剑尖相撞,而另一边则刺向左膀右臂的咽喉 袭来的剑又如蛇一般退去,薛青也没有在意自己的铁条有没有击对方,继续向前狂奔 第二招,打平了。 左膀右臂抬手将长剑扔了出去 笃笃笃的密集声在暗夜里不断的爆开,旷野似乎烟花绽放,并没有硝烟也没有惊叹声,那只是一只剑薛青看着四面袭来的剑,剑与左膀右臂分离,抛出去一击人跟又一送一击一只剑竟然在这人手化作千万剑如不可避的风雨瞬时笼罩,阻断了薛青的奔逃。 薛青手的铁条飞快的转动着,不断拨开袭来的剑一剑化为万剑,一根铁条也变成了铁盾甲。 剑雨总有停歇时,在左膀右臂伸手握住长剑向前一送的那一刻,薛青大喝一声,将所有的力气都凝聚在铁条,双手握紧跃起又简单又粗暴的向左膀右臂斩去,她的铁条刺可为剑,挑可为枪,斩可为刀 剑光刀光闪烁照亮左膀右臂的脸,这是一张很杀手的脸,人群看到了不会多看一眼,看过之后记不住长相那种近在咫尺的铁条,没有机会再收回的剑,都没有让他的神情有丝毫的变化,他只是抬起另一只手,那只手一直垂在身侧,普普通通的一个拳头,简简单单的一个直拳砸向铁条。 薛青只觉得身子一翻,整个人竟然被掀起,拳头甚至还没有接触到铁条左膀右臂依仗的不只是剑,还有拳半空的薛青猛地被砸落在地,手里的铁条还保持着劈下的姿态,但眼前已经没有可以斩断的人,只有拳头拳头如山重重的砸在薛青的肩头。 地面震动沙土腾起,薛青半个人陷入地面,下一刻又被拳头带起,像一个破布娃娃扬起,拳头依旧在她的身,再次一击,砰的一声刷拉作响,破布娃娃被打飞在地划出一道沟,沙土飞扬,覆盖在倒地一动不动的薛青身。 第三招,左膀右臂一击。 脚步停下,看着沙土一点一点支撑起身子的身影,身子半边已经不动了,僵硬又可怜。 能跟四褐先生差不多的人果然厉害,简直没有还手之力不知道四褐先生真动起手来是什么样子?看惯了那老家伙嘻嘻哈哈泼皮油腻样,还真想象不出来真是的,期待这个做什么?难道还嫌弃自己的敌人不够多吗?还想跟四褐先生你死我活还有,现在想那个老家伙做什么,真是无情无义啊,你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哭死你算了。 薛青笑起来。 “不要庆幸。”左膀右臂声音平稳的说道,并没有因为这个被打的半死的人还能笑而有什么触动,“我只是没有让你死。” 薛青咳咳两声,声音沙哑:“你再不快点杀我,你杀不了笃大人了,你们今晚白忙了。” 左膀右臂道:“杀他之前有个问题更重要,你是谁?” 薛青笑了,道:“回答你的问题前,我也有个问题,一般我都习惯结束后问问题,但怕这次来不及”抬起头看着面前浓墨的身影,“你的名字是叫左膀右臂,四个字吗?” 那种你死我活前问一声姓名,来日报仇或者到阴间告状什么的吗?真是小孩子啊,真正的杀人打架谁会问这么无聊的问题,左膀右臂笑了,道:“是的,左膀右臂是我,我是左膀右臂,天下只有我一个,别无二家。” 薛青道:“那好,我还真怕你叫左膀,再来一个叫右臂,那真的完了。”她坐起来,“三招已过,我要杀人了。” 手拍在地人起身,再挥手成拳,携带着刚刚落下的沙土直直的砸向左膀右臂。 拳头与拳头撞在一起,没有火光,只有骨骼嘎吱如爆豆,平地起旋风。 第六十八章 乱拳 杀人不一定用兵器,拳头也能杀人。 嘭嘭嘭的响声密集如擂鼓,薛青一拳一拳只向左膀右臂打去而不管左膀右臂打向她的拳头一拳砸在她的左肩头,她的肩头只是晃动了下,身形没有丝毫的后退,双脚稳稳的扎在地,还借着左膀右臂这一拳晃动左肩,将右拳更凶狠的打出去一拳又一拳 如果此时有人旁观会看到有些滑稽的场面,两个人贴近站着你一拳我一拳你双拳我双拳的打着,二人谁也没有后退,那样面对面的打着,没有先前的炫目骇人的剑风刀气,没有你追我逃的令人窒息的紧迫,倒像是两个村人小孩子在用王八拳争斗。 但如果是薛青或者左膀右臂的任何一个在外旁观的话,不会觉得这场面滑稽,普通人看到二人的一拳,其实是打出的好几拳,快速的拳落在视线里凝聚成了一拳而二人谁也没有后退,则是力量相等谁也不能打退谁,脚下已经深深的陷入沙土,地面如同被拳头砸一般颤抖着,一层层沙土腾起。 先前的狼狈都是假的,都是示弱吗?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摸清他的手段?三招吗?怎么可能左膀右臂原本整洁的发髻散乱,但衣衫还完整,只是随着拳头在身陷落或者鼓起旋即无痕无迹,但他知道自己衣裳遮盖下的身体并不是这样,对面这个小姑娘也是必然如此,而且她自己伤的要重,但她的拳头没有丝毫的减弱,反而越来越暴戾。 这到底是什么打法?每一拳都拿命来打而且像是打了近十年的老拳,这个小姑娘才十三四岁吧,生下来打吗?怎么可能他是不是想错了,这个小姑娘根本不是他猜想的人 这双拳的确打了十年了,从她得知家人死前是什么样痛苦的那一刻 “嘭嘭嘭”知道真相的人这样伸手击拳做着描述,“像被乱拳活活打死对方用的药是这样的效果” 于是她学拳,世任何的拳法都学。 “你这样打拳不行啊”慈眉善目的拳脚师父含笑说,“不是要对方的命那样打是要你自己的命那样打” 她学拳但只用过一次拳,是在面对仇人的时候,她用拳将他活活的打死,哦,不是,还用过,跟郭家兄妹们打闹的时候那当然不能算真正的拳了。 今夜,是她最凶险的时候,杀宗周那次还要凶险,那舍命吧僵持僵持她看不到打在自己身的拳,但听得到身体的叫声骨头在裂开,皮肉在撕裂,血液在沸腾,五脏六腑在翻滚僵持僵持看谁最终僵持不下 左膀右臂大吼一声,一拳狠狠打去,薛青的手臂微抬挡住了自己的头,饶是如此透过手臂的力量让她的头摇晃,发髻散开左膀右臂的人消失在眼前他退了。 薛青大吼一声跃起,扬起拳头紧随其后砸向左膀右臂左膀右臂亦如先前抬手挥拳相迎,但另一只手却有剑光一闪他重新握住了他的剑退的位置当然不是巧合,对于一个杀手来说,每一击每一退都是精确的有用的不浪费的 这边拳风撕碎夜色,那边剑光如银蛇吐信跃起冲来的薛青像投火的飞蛾。 嘭的一声薛青的拳与之相撞,人被击打的向后一缩。 嗤的一声,长剑刺向她的腰她的人向相反的方向一扭。 在动做出了常人不可思议的诡异扭动,人也向地面跌去,像一条要被一脚踩扁碾碎的虫在要落地的时候,她的手一抓再次一个翻身人倒在了地仰面,一脚踢向左膀右臂的小腿 噗的一声,左膀右臂没有被她踢到,轻轻的一退避开,顺势身形向下一俯,同时手的长剑向下刺穿了薛青的小腿但血却从他的口鼻涌出来,他低下头,看着一根铁条刺穿自己的咽喉铁条在那个仰面躺到的小姑娘手握着噗嗤一声小姑娘收回手铁条拔出他知道他的脖子里有一个洞,体内凝聚奔腾的真气内力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口子鲜血狂喷,似乎连内脏都要从咽喉的伤口里涌出来 薛青抬脚将他踢开,插在腿的长剑被左膀右臂拔出带走,左膀右臂踉跄几下竟然没有摔倒而是长剑拄着站住,纵然夜色如墨,薛青也能看到一双眼死死的盯着自己。 薛青道:“现在”她张口说话才两个字也噗噗的涌出血来她的体内何尝不是如洪水咆哮她伸手掩住嘴深吸平复压制,合着血再次开口,“你那个问题我回答你我不会让你死不瞑目。”她看向如同一棵枯死的树站着的人影,“我是宝璋帝姬。” 大约是气息狂流失,左膀右臂的身子像麻花一样扭曲着,依旧完整的衣衫紧紧的贴在身,勾勒出凹陷的前胸后背尽管如此听到这句话他的双眼还是猛地缩起来,旋即咳咳咔咔的声音传来,似乎树枝折断似乎骨骼碎裂,又只是牙齿打颤 “为什么” 他是在说话,在问为什么。 猜到是宝璋帝姬,所以才舍弃了笃,跟杀笃相,能杀死或者抓住宝璋帝姬更值得但是为什么 “来杀我” 谁都可以出现在这里,宝璋帝姬绝不该。 薛青看着那边的人影没有说话倒不是故意不说,而是没力气了。 夜空恢复了安静,远处陡然又尖利的鸟鸣声传来急促迫切又凄厉是野鸟被这边厮杀的惊吓了吧,这也很正常但又不正常。 “不行,妙妙姐,快走” 货郎从地一跃而起低声喝道。 妙妙看向四周,声音焦急:“可是公主殿下她”她低头看脚下的被挖好的通道这是他们两个几天几夜的成果但又何止是他们两个的成果,多少人命铺路才能做到如此这样放弃了? “她不会来了,算来,时间也不够了。”货郎道,抓住妙妙向前带去,“那边收了,再不走大家走不了了都死了,算有了通道也没人能护着公主殿下了没有用。” 没有用了吗? 妙妙伸手抓头发出一声哀嚎,人向前猛地冲去,货郎紧跟,二人转眼消失在夜色里。 暗夜里无数乌云还在凝聚,分散。 似乎有星光透过乌云照在大地,又或者是她的幻觉吧,薛青仰头又低下头,口鼻涌出的血暂时被压了回去,耳边的鸟鸣声也消失不见。 “至于我为什么会来这里杀你按说宝璋帝姬该做的事是去地宫找玉玺”她吸了吸鼻头,吸的当然不是鼻涕,而是血,“因为,薛青在意的不是那个,在意的是人,东西算什么,人活着好。” 没有了询问声,也没有了呼吸声,薛青看着那边依旧拄着剑站立的人影,忽的大叫:“啊啊啊啊你的学生要死了,你还不出来,我真的死了”人也向后倒去。 噗通一声却不是她倒地,而是一跃而起,声音也戛然而止,耳边传来沙沙的脚步声。 来了很多人 我去,这杀手不讲信用啊,不是说了只有他一个吗?还是有什么左膀什么右臂的围来了吗?那真的完了一跃而起的薛青再一次向前一栽,口压制的血喷了出来。 沙沙声忽的到了耳边,身边,脚下怎么会这么快?有埋伏! 薛青手的铁条举起,下一刻一双手握住了她的双脚,将她猛地一拽,薛青这次真的栽倒,然后哗啦一声陷入沙土里有人如树藤般缠来同时一只手掩住她的嘴。 “别动。” 低低的男声道。 第六十九章 环生 人影在暗夜里狂奔,似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左转右转对这里似乎熟悉无,漆黑的夜色丝毫不是屏障,有石头滚过的声音从一个方向传来,两个疾奔的身影立刻转过去,暗夜的地似乎突然竖起一道黑墙,两人在墙边停下来。! “笃大人。”货郎道。 有人嗯了声,声音有些低沉。 妙妙扑到他身前,道:“笃大人你没事太好了。” 笃道:“没事。”看向他们,“青子少爷呢?” 妙妙垂下头,道:“我们没有等到青子少爷。” 货郎也低头道:“她没来。”又忙抬头,“我还以为她在你们这里会不会出什么危险了?这里埋伏太多”说着转身,“我这去找” 竟然没有来?还以为她在断后或者三人分方向跑,如果没有出现的话笃默然一刻,道:“不用,她应该不会有危险” 话音未落有人从暗夜远处跃来,哗啦一声停在众人面前,沙土溅起,可见来势匆匆。 “左膀右臂也在。”他哑声道。 此言一出原本安静的夜色浮动低低的惊叹随之而起。 “那个左膀右臂吗?”妙妙掩嘴道,将惊呼声压下,“伤了陛下的那个南海杀手?不是一直做秦潭公的贴身护卫,竟然把他放出来了!” 货郎道:“怎么会这样,我们没发现他的踪迹啊现在在这里吗?” 笃没有说话抬脚迈步。 “大人。”众人低声询问,有些焦急,“现在形势不利。” 四周兵马围杀,本形势险峻,如今再加左膀右臂 笃的脚步未停,道:“公主殿下还在。”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顿时打个激灵,货郎更是啊的一声:“该不会左膀右臂抓了公主殿下!” 再无疑虑,人墙滚动汇集。 笃道:“这次我不要杀人,我只要公主殿下活着。” 先前他们以杀人为目的奋战,现在不杀人,而是以自己的死战要换的公主殿下的安全,人墙齐声低喝如滚雷,货郎和妙妙亦是肃整了身形,拔出各自的兵器,滚雷化作倾盆雨的时候,又有人从前方疾奔而来。 “左膀右臂死了。” 雷霆滚滚如雨,笼罩了这片荒野,那是无数人马凝结到此,夜色依旧如墨,虽然在这如墨的夜色里已经进行了几番你死我活的惨烈厮杀,但其实对长夜来说只是瞬息,人的生死其实也是瞬息间,一呼一吸结束了。 火把陡然点亮,照的人炫目,习惯了黑暗突然不习惯光明了。 “左膀右臂大人?” 一个黑甲卫审视眼前站着的人,火光照耀下他神情惊讶,又几分小心翼翼的唤道,似乎唯恐惊扰这个男人。 在他面前站着的男人身形微微倾斜,手里拄着一只剑,白发披散遮住了面容,头低垂恍若睡着了,只是衣衫如同洗完后被人扭干一般卷曲在他身,的滴滴答答一只手伸过来接住滴滴答答的水,在手指一捻,黏黏糊糊拉开了血丝。 滴滴答答的不是水,是血。 段山抬头,白发飘飘下一张枯皱的老脸如同衣服一般扭曲着,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口鼻双眼都有血还在涌出,汇集到下巴沿着咽喉散开湿透了衣衫 “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左膀右臂不过我都要认不出来他了。”他说道站起身来,看着倚着剑而立的男人,这倒是左膀右臂最喜欢的姿势,“魂飞魄散骨碎肉烂精血喷泻”他伸手轻轻的在左膀右臂的肩头一推。 哗啦一声,左膀右臂如同瓷器碎裂一般倒下瘫软一片,饶是见惯死人的黑甲卫也忍不住后退一步这是经历了什么样的惨战啊。 “惨倒不算惨,只是痛苦一些。”段山接着说道,伸手要掀起左膀右臂的衣角,衣角似乎嵌入了皮肉,一只手竟然无法剥离,段山干脆蹲下来伸出两只手 “小心有毒五蠹军有用毒高手”黑甲卫道。 段山没有迟疑两只手将一块衣角掀起,道:“对战到这种程度的人,是不会用毒的左膀右臂不需要,能杀死他的人也不需要,毒对他们来说不值一提。”火把凑过来照亮衣角下的肌肤一团团一片片 黑甲卫道:“这是” “拳印。”段山道,没有再撕裂衣衫,视线在左膀右臂的尸首扫视,“怪不得没有外伤,连衣衫都没有几乎没有破碎原来是用拳头打的。” 黑甲卫道:“这不可能,笃是很厉害,能与左膀右臂一战,但绝对不可能把左膀右臂活活打死,更何况笃一直在我们的包围,根本不可能接近左膀右臂大人左膀右臂大人也不会贸然出手,他是等他们进地宫时再动手的。” 段山道:“不是笃?”那这里还有谁能如此厉害他想到什么眼睛一亮,伸手向左膀右臂的咽喉动作急切蹲在原地都没顾起身,以至于整个人都几乎要扑在左膀右臂的尸首噗嗤一声,他的手探进了尸首的咽喉。 血一阵涌涌淹没他的手。 黑甲卫不由前,道:“怎么?” 段山将手抬起,整个手掌都满是血,火把下很是骇人:“我错了,不是打死的,还是一招刺死的”他看着眼前的尸首,手掌探抓过,整个咽喉露出来,那里有个血洞模糊,“果然又是他。” 黑甲卫听得不解询问是谁。 “杀死宗周的凶手。”段山站起来,看着黑甲卫,“原来不是笃。”又摇头,“大人,看来你们对五蠹军也并非是那么了解”再看向四面漆黑的夜色,“原来五蠹军还有这么一位高手。” 黑甲卫抽出身后的长刀。 “不要管什么地宫了,给我砍掉他们的头!越多越好!” 一时间应喝声如雷滚滚,不仅在这里远处四面都隆隆响起,整个暗夜都被笼罩。 “不知道是谁杀了左膀右臂说是我们的人。” 看着面前汇报的探子,笃等人再次陷入一片沉默。 “我们的人谁能单枪匹马杀了左膀右臂?”货郎喃喃,自己人是最了解自己的人,作为团体作战的军士,对付一个杀手自然不惧,但要单独杀死一个杀手却没那么容易,更何况那是左膀右臂,整个五蠹军能与之一战的也只有笃了。 “另有高手来帮忙?”有人低声猜测。 货郎摇头:“我这几天都盯着呢,除了我们是他们,根本没别人现在大家都在呢。” 妙妙忽的道:“公主殿下没在。” 此言一出现场凝滞。 货郎道:“妙妙姐你什么意思你该不会说是公主殿下杀了左膀右臂吧”他干笑起来,那个小姑娘,那个小姑娘怎么可能虽然据说她杀五个黑甲卫。 没有人应和他的笑,笑很快也停下了,现场再次沉默。 “大人,他们所有人马都动了。”有人来报。 那是说他们没有抓到凶手更没有抓住公主殿下,如果抓住了帝姬,没有再追杀他们的必要了。 笃道:“迎敌。”握住手的长刀跨步,又停下回头,“与之周旋引走。” 不是死战也不是杀人,而是拖延引诱,身后诸人再次齐声应是,不管是探路前锋还是诱敌设伏或者截路阻击断后,五蠹军都言必行行必果。 马蹄脚步在地面乱乱奔走碾压,喧嚣声火把亮光来来去去,渐渐的归于平静,耳边只有虫子在沙土游走的沙沙声,哗啦一声,薛青从地下被人举着探出头,她大口大口的呼吸,但旋即又大口大口的吐血。 一只手从后伸出来再次掩住她的嘴,有些生猛又有些笨拙,并不是要阻止她说话喊叫,只是想阻止她吐血。 薛青向后倒去,靠在一人身,感受着与沙土一般温热的躯体,她微微仰头,暗夜里可以看到头一双闪着幽光的眼。 她道:“我见过你。” 第七十章 夜会 听到她这句话,身后的人没有惊讶询问,而是道:“我也见过你。 ” 咿?是吗?薛青转头看他。 适才她是突然被放倒并拽入沙土,连对方是谁都没有看清,这里的沙土很松散,但也并不是流沙一般,能被拉入土是事先打好的坑洞这里竟然有埋伏啊。 她与左膀右臂生死战的全神贯注,竟然没有发现算发现也没办法了,正如她问左膀右臂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因为真要再来一个她真的完了,别说来一个左膀右臂,是普通的黑甲卫她也要完如这个人将她抱住,她甚至挣不开,这样死在这里?四褐先生你这个家伙该出来了吧 四褐先生没有出来,那人开口说话了。 “别动”他说,“有人来了。” 声音很陌生很年轻,从声音听不出善恶,但话可以,他是在提醒,而耳边也的确有沙沙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那是黑甲卫在集结向这边来 那人将她抱起来飞快的跑开了,跑的并不远再次滑入一个沙土坑里,木板沙土几乎是滑入的瞬间遮盖,身在其看不清,但薛青可以想象到这坑洞在外边绝对看不出来,缩在坑洞里,听着其脚步声涌来又涌去,果然没有人发现她藏在这里最神的是还能呼吸更神的是适才奔跑短短的一段距离她发现这个人根本没有功夫以及沙沙的锁链声,原来是黄沙道的孩子啊。 这片刻的歇息让薛青稍微有些力气,也看清了这黄沙道的孩子是谁,那个能够借助铁链飞起而不受伤的 薛青看着这少年一眼,顺便颤抖着手从腰里摸出一颗丸药已经被砸成了粉末倒入嘴里,先不管这人是敌是友,止血化瘀最要紧啊。 这孩子当初竟然在一群人看到她,还记住了?真是好敏锐,薛青赞道。 那少年接着说道:“你和一个人晚来过他今天也在这里走过。” 那天晚啊薛青将身子转过来,离开这少年人的身前,手扶住坑洞边缘的木板站好:“哦,那天我们是在一旁看到你们了,原来你也看到我们了啊。”看着这少年,“你今天又是一直在看吗?”说着笑了笑拍了拍木板,“你很厉害啊,我们都没发现你。” 挖好的坑洞,藏身其让人毫无察觉,平心而论,她也做不到如此完美,尤其是他没有武功,除了力气和身体灵活一些,与普通人没有两样。 “我是这里的人。”那少年声音木然,“这里的沙土养育了我,给我御寒给我消暑,我日日夜夜与它在一起你们这些人是很厉害,但在这里你们是外人。” 如此啊,也确实有道理,薛青点头道:“明白了。”又停顿一刻,“你想要什么?”虽然左膀右臂被杀,但在这种时候救她是很冒险的事,此时此刻四周满是黑甲卫,冒险救人虽然说不能小人心猜测无利不起早,但这世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做事总要有个理由。 少年没有说话,跃身坐到地面,脚的锁链发出响动。 薛青再次摸出一刻丸药塞进嘴里,深吸一口气有些费力的也要跃出坑洞,但那少年伸手按住她的肩头阻止了。 薛青没有再动,虽然这少年的这只手的力量对她来说如同一粒沙土落在肩头,她没有抖落,道:“你不许我走?”又笑了笑,看着这少年的锁链,“你要抓我去报官吗?” 报官之后或许能换取自由吧,自由真是诱人,尤其是对这个少年来说,薛青想到他随着铁链飞跃的身影。 少年手没有收回,道:“我要你教我杀人。” 想到这少年想要货可居来换取自由,也想到了见义勇为路见不平,只没有想到这个薛青愕然:“杀人?” 少年声音木然重复:“杀人。” 薛青看着他一刻,道:“我答应教你杀人,你放我走?” 少年点点头。 薛青道:“好,我教你杀人。”话音落,按着肩头的手收了回去,薛青撑着身子坐在地面,与这少年面对面他她高一头,“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道:“黄居。” 黄吗?薛青看着他,道:“好,黄居,我先走了,我过几天来找你。”说罢用铁条撑着站起来。 黄居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拦看着她,薛青竹杖已经碎了,铁条被她当做杖子撑着向前迈步,迈了两步她停下来,回头看黄居。 “此时此刻我想起了一个故事。”她道,擦了擦鼻头流出的血,笑了,又抬手在身侧挥动像小翅膀,“我现在成了小美人鱼了变身成人之后。”说着又向前走去,又抬头向天啊啊几声,“好痛好痛干脆不等王子了,直接化成泡沫飞走吧走路太痛了。” 听不懂黄居木然的看着她嘀嘀咕咕的说着,脚下的步子却没有再停,一步一步,由慢到快消失在视线里。 真的出现过吗? 不是做梦吧? 黄居抬起手弯身抓住脚的链子一下一下的卷起来,越卷越多越卷越快,直到呼啦一声,地下传来颤抖,大力袭来,像一只手伸来啪的一巴掌将他打飞少年高高的跃起,又旋即被猛地拽下来,噗通一声落地,手里的锁链散开哗啦下滑,他再次被扬起 他在空展开身子向四面看去乌黑一片,但这是他的家啊,透过黑夜的一双眼能够看到四面流动的人马,跑动着撞击着混乱着那个人呢?他怎么看不到?他用力的看去身子重重的下落都没有理会,直到被狠狠的摔在地,人向石头一样滚动,剧痛传遍全身是痛啊!痛! 黄居大叫跳起来,不是梦!啪的一声从前方传来,剧痛再次袭遍全身,人也被抽飞倒地不是锁链是鞭子。 “什么东西!” 冷冽的喝声传来,同时还有挥刀声。 七八个禁卫军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 黄居躺在地一瞬间僵硬。 “哥!”有人扑过来在他身,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子,随着她的扑来锁链哗啦响。 这锁链让禁军的长刀停下。 “是黄沙道的孤儿们。”其一个说道,这些孤儿们是沙土杂草一般的存在,让人不屑,啪的一声鞭子抽下来,“都给我老实蹲着,再乱跑宰了你们。” 人马哒哒的疾驰而去,黄居坐起来摸着脸火辣辣的伤口。 “居哥哥,你在做什么?你怎么跑出来了。”女孩子颤声问道,“不是让大家都躲在地洞里不要动吗?” 这边厮杀开始的时候,黄沙道的孩子们察觉了,不过是谁为什么都无所谓,对于他们来说如同遇到暴雪暴雨那样的躲起来是,命大熬过命小死。 黄居看着女孩子:“你跑出来做什么?” 女孩子道:“我的坑洞被踩塌了我”来重新寻找庇身之所,当然最安全的是黄居。 黄居没有说话抬手奋力的挖下去,那女孩子也帮忙,很快一个坑洞出现二人躲进去,外边马蹄人声杂乱,远远的还有厮杀声传来。 “我要学杀人了。”黄居忽的说道,没有像往日那样沉默,。 缩头的女孩子看向他,黑暗里也能看到闪闪亮似乎有火苗燃烧的一双眼。 “有个人,我救了他,他答应教我杀人。”黄居低声说道,手紧紧的抓着沙土,似乎这样能抑制心的激动。 女孩子声音惊讶,道:“是这些人要抓的人吗?哥哥,你应该把他交给官府,这样官府会放了你的你这样学杀人又有什么用算学会了,又怎么去杀人” 黄居似是微微怔怔,道:“我没有想这个。”当时黄沙道开始厮杀的时候,他突然不想像以前面对灾难躲在深深的地下,他想看,看杀人,看怎么杀人 他试探着向杀人的地方钻去但人太多又太快他也不敢靠太近,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来了又厮杀着离开他什么也没看到,在他呆呆间又有两人过来了一个逃,一个追,一个被打的在地起不了身,一个长剑在手轻松随意,他们还停下来说话,虽然说的什么听不清,但看起来气氛一点也不紧张这是杀人吗?跟想象的不一样但下一刻场景变了。 黄居的手抓紧了沙土,太过于用力有咯吱咯吱的响声那场面啊,那个先前被打的狼狈的人嘭嘭嘭他握紧的手搓着沙土,似乎一粒沙土是一拳,在手炸雷般他都没看清怎么回事,那个拿着长剑的人不动了他一开始都没有猜到是死了。 杀人啊原来这么简单。 不,杀人当然不简单,这么简单是因为那个杀人的人厉害。 那个杀人的人! 他看得出那个杀人的人也受了重伤,那个人想要起身离开,四周有人马在云集靠近,他想也没有想跳了出去他要救了这个人,他要跟他学杀人,他不能让他死,至于其他的他都没有想,他甚至忘了自己的脚还有锁链。 “哥哥,那个人叫什么?”女孩子问道。 叫什么黄居没有说话。 “你不会没问吧?”女孩子道。 他问自己叫什么了,但自己没问他,黄居默然。 女孩子叹口气:“那他怎么教你杀人?” 黄居道:“他说,过几天会来找我。” 男人啊是这么容易被骗女孩子再次叹口气,幽幽道:“哥哥,你说他伤的很重,又是杀了官府人的人,这个地方对他来说多危险,他怎么会回来自投罗吗?” 是啊黄居再次默然一刻,道:“他说他会来的。”木然又坚持。 女孩子喃喃:“他要是不来,你去告也没用了,你都不知道他叫什么” 黄居没有再说话,手紧紧攥着沙土,看着前方浓墨的夜色,天边似乎有青光,夜快要过去了。 “笃大人,天快要亮了” 笃看向天边,此时眼前还是一片浓墨漆黑,但夜已经过去一多半了,从现在开始浓墨会渐渐淡去,直到青光笼罩大地 “没有公主殿下的消息,也没有那个人的消息。” 笃将手的刀一收,道:“没有消息是好消息离开这里。” 随着这一声令下,人马向四面褪去 “他们跑了。” 黑甲卫云集如黑云,看着散去的人马,为首的黑甲卫神情冷峻,抬起手里的长刀:“追。” 嘈杂的追剿声厮杀声越来越少,说明她已经离开了最危险的地方,薛青脚步没有放慢,但心里开始有些着急,脚步也变得有些踉跄,这一次手里的铁条是真正的当了拐杖了。 临走前四褐先生虽然真的什么也没有给她,但她不客气的在四褐先生的箱子里乱翻了一气,翻出了几颗丸药,跟她次肩头受伤吃的一样,她都装了起来四褐先生也没有反应,装作没看到傲娇嘛她理解的,也说明这些药丸真的有效。 她这次已经吃了两颗丸药了,支撑着她有足够的灵敏力量从到处都是人马埋伏的黄沙道旧地走出来,天快要亮了她抬头看看天边,必须在天亮前回到城内,否则完了。 城门看到了,依旧紧闭,隔绝了外边的发生的一切,并没有人马来回奔走这样的安排能杜绝了人趁机混着进出。 薛青小心翼翼的摸到城墙下,抬头看着夜色笼罩的似乎高大无边的城墙她现在的力气估计是不去了不能也要,身后远远的有人马声传来,应该是黑甲卫要来城门加强防守了。 薛青将铁条插在身后,跃身贴城墙,一点一点的向游移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声音有些压制不住了手脚微微的在颤抖口越来越腥甜,那是血在涌出 夜风吹过,贴在墙面的人开始像树叶一样抖动 “先生啊啊真不行了啊啊”薛青心里发出一喊声,人向后仰去眼前似乎有什么飘过,她伸手抓住。 这是一根绳子! (宝贝们,四千字,合更啦~) 第七十一章 翻墙 绳子! 嗯,普通的绳子细很多,绳子的头薛青的手滑落,一个钩子这是鱼钩。! 钓鱼? 古有直钩钓鱼,今有城墙钓鱼么够有病,四褐先生!终于舍得出现了吗?薛青将手一挽快速的将细绳缠绕在手臂本来向后倒的身形瞬时悬挂,绳子虽然细,对于她来说足够了。 一手缠着鱼绳子,一手贴着墙面,夜色里人影如同壁虎一般攀爬很快接近了女墙垛口,似乎察觉到什么,薛青抬起头看到垛口站着一个人恍若一根旗杆,浑身似乎裹在披风里,披风随着夜风轻轻飘扬,一动不动没有任何气息,怪不得直到接近了才看到,她现在伤重,但也不至于迟钝到这种地步 先生 不他的身没有丝毫熟悉的气息不是四褐! 薛青一瞬间僵硬在原地。 垛口的人依旧一动不动。 埋伏?活捉?主动出击是不行,怎么办?逃也不行现在的她如同一个纸糊灯笼,一戳破只能以静制动,只是对方看起来也是这个打算 夜风呼啦啦的吹动,垛口的人披风如旗帜般飞舞,斜悬在墙壁的薛青散开的头发也随之飞舞,下沉默无声。 什么套路?身后远处人马声越来越近后退无路只有前进了,薛青将手里的绳子再次收紧,猛地加快脚步蹬蹬,一个侧身翻跃城墙她没有避开那个人,而是从他面前翻过,戒备着屏气着旋转着,手按着身后的铁条但没有拔出这个人真的整个都包裹在披风内什么也看不到从他身边擦着翻过,他依旧一动不动半点气息也无真的像个木桩。 轻轻一声响薛青落地,手腕的线绳被她扬手甩下。 夜风呼啦啦吹动,细绳在夜色里飘荡落地,两人对面而立沉默无声。 薛青向一旁迈了一步又迈了一步两步三步跑脚踏无声,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奔跑,一跃翻过另一面的女墙,手脚依附墙面连滚带滑下不待脚挨到地面人飞跃出去,在夜色里狂奔而去。 身后安静无声。 城墙垛口人影依旧矗立,夜色里地的绳子突然又变直飞起,好像被一股力量拉拽,嗖的又如同木棍飞下了城墙然后又软软的漂浮垂下如同先前。 细碎的脚步声从远处奔来也到了城墙下,又沿着城墙散开夜风吹动这绳子,啪的一声有人抬手抓住,旋即发出一声低吼。 散落在四周的人立刻聚集,绳子被猛地拉动抬起头看向城墙,看到了那个矗立的人影。 蹬蹬的脚步声顿时响起,几人抓住这绳子沿着城墙快速的攀爬去,几乎是一眨眼到了垛口,七人又分不同的方向翻飞向,同时长刀挥动劈向那人影刀风烈烈,那人影裹着的披风胡乱的飞舞,似乎要被扯裂,但当长刀从四面下贴近披风的那一刻,陡然猛地垂下,像瞬时冻结的冰片。 长刀挨住了披风垂下的披风猛地掀起,四面鼓胀,嘭的一声,长刀被撞飞,握着长刀的人影也随之跌飞翻滚黑甲撞在地面发出哗啦的乱响。 那边的人影依旧未动,只是披风在飞扬,看去柔软又轻飘飘,哪里有半点击飞七把长刀的凶悍可怕的力量。 七个黑甲卫却没有丝毫的畏惧,再次抓起长刀,如同飞蛾一般向那人影冲去 “住手!”远处有人疾奔而来,“退下。” 铠甲哗啦响显然也是军士,但黑甲卫不是什么军士都能喝止的长刀未停。 啪的一声,来人点亮了火捻子,也举起了手里的一块令牌,火光耀下红色的令牌一只黑色的蝙蝠展翅,栩栩如生。 “退下。”他再次喝道。 七个如猛虎下山黑甲卫手的长刀已经接近了那人影,收回无望锵啷声响七把长刀互相砍在其他长刀猛烈的撞击火光四溅,长刀脱手飞起,七人也被各自的力量撞的跌滚在地还有人发出剧烈的咳嗽但七人顾不得起身喘息地跪姿,撑地垂头。 “属下有罪。”他们齐声道。 因为这激烈的碰撞,平地起旋风呼呼掀起了那人裹在头的披风一角,在火光的照耀下露出一张脸,肌肤如雪,唇红如血但他是个男子,美丽和男子的气息诡异的融合在一张脸,漂亮的浓烈他的年纪并不大,十七八岁青春的眉眼在火把照耀下闪着明亮的光泽。 跪地的黑甲卫,散落四周的断裂的长刀,火把摇曳,夜色如潮水般涌来褪去,高高矗立在垛口的美少年,构成了诡异的画面。 “我们在追凶犯”一个黑甲卫低声道,“惊扰了” 风已经平息,垂落的披风重新遮住了美少年的面容,整个人又如同旗杆一样,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看这些人,只是安静的看向城墙外的夜空。 他道:“滚。”声音清脆。 跪地的黑甲卫连起身都没有,地向四面滚去,眨眼间消失在城墙,只余下散落的长刀以及举着令牌的军士。 “是这样的,今晚地宫那边五蠹军出现,公爷布局在围杀”军士收起令牌,低声道,“不知道怎么样” 美少年道:“管我什么事。”披风微扬起,被黑甲卫甩城墙的绳子再次扬起扔下城墙,“我现在是鱼竿。” 好吧军士垂头应声是再不多发一言飞快的退去,火光远去湮灭,女墙再次被黑暗笼罩,矗立的人影融入先前还浓黑的夜色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天要亮了。 “天要亮了” 站在皇后陵的圆丘前,宋元看着浓墨夜色道,四周火把亮起,照着碎裂的山石,翻腾的沙土,以及其间血肉模糊的尸首 “人还是没抓到吗?”他又叹气很是失望,但旋即又扬眉,“我们也帮不忙,他们都去追剿了,我们来善后,动作快点,将这里快点恢复原状!” 四周的人涌涌而动,尸首被拖走,山石被清理,忙而不乱。 哗啦一声,水桶泼洒在地面,同时响起哗啦的扫地声天亮了么,一间杂活店外堆放的乱七八糟的竹篓木筐缝隙里的薛青抬起头,看着投在身蒙蒙的青光,真实还是做梦?没有人追来竟然 那个人是什么存在神经病么? 第七十二章 等候 不管是不是神经病,身份肯定不一般。 深更半夜能出现在城墙不是谁都能做到,必然豪权,且只有权这个时候整个黄沙道是一个局,为了保证这个局,秦潭公一干人绝不会允许出纰漏,有钱的人在强权面前什么都不算。 既然是秦潭公的一派,又出现在这里,不应该是左膀右臂那样的高手来做最重要的关卡暗桩吗? 这个人功夫怎么样看不出,单凭适才的一个照面可以说是没有武功的人,因为没有任何的气息敌意戒备等等全部都没有,真的像一个木桩戳在垛口,甚至是男是女都分辨不出,但这个人很厉害如果真是一个普通人,陡然看到墙下翻来一个人,怎么也会做出反应,或者惊讶或者畏惧,但他什么反应都没有,视若无物世间没有人也没有事能让他动容,因为不在意,而不在意自然是有恃无恐胸有成竹。 不是神经病是高高手 真是诡异翻过城墙她本有时间回客栈,但不知道对方的来头,唯恐被围追,免得暴露身份连累客栈的其他人,她便绕城乱跑始终没有发现有尾随,最终又回到城墙下藏在这一片竹器篓子,警惕的戒备着青光放亮,街响起了脚步声,不是官兵奔走,而是普通人。 一个老汉佝偻着身形一面洒水一面洒扫,乐滋滋的哼唱着不知名的当地小曲。 因为这次黄沙道君子试,官府征集了很多民夫,负责维持城的日常,老汉运气好分到了洒扫在城门打开之前清扫完毕可以。 青光一寸一寸的变浓,夜色一寸一寸变淡,将明未明时候是最困的时候,整个黄沙道城内残灯摇晃,除了街道偶尔的洒扫声,到处都是一片安静。 郭子安站在屋门口看着紧闭的房门已经一夜了。 门外始终没有脚步声也没有人推开门,青光透过窗户罩在他的脸,原本有些发黑的面容微微发白天亮了,一定出事了,不能等了。 郭子安将衣裳系了系,伸手拉门迈步,脚下一个踉跄忘了站了一晚身子都僵硬了,跌跌撞撞的倒了几脚平稳了身子,放慢了脚步打着哈欠向外走去。 客栈里两个守夜的伙计打着哈欠迎面走来准备去睡觉。 “这么早啊。”他们打招呼。 郭子安嗯了声:“去看看外边有什么吃的昨晚说不想吃客栈的早饭了。” 这些来参考的公子少爷很多都是养尊处优或者脾气古怪挑剔,不以为怪,两个伙计热情的给他指了几处有名的小吃茶棚,郭子安道谢踢踢哒哒的走出去了。 街空无一人,黄沙道城实行了宵禁,酒楼店铺晚间也不营业,此时青光蒙蒙走在街,恍若死城,死这个字浮现在脑内,郭子安忙用力的摇头,不吉利不吉利。 东城门郭子安恨不得一下子跑过去,他深吸几口气沿着街道左晃右晃的走着,绕了几条街之后来到了东城门前 “老伯,有家猪血肠面店在哪里?” 扫地的老汉听到询问抬起头,见一个少年人站在面前,挠着头一脸迷茫,外地口音考试的学子啊,老汉笑呵呵的忙伸手指:“不远啦不远啦,在这条巷子里现在太早了还没开门呢。” 郭子安对老汉施礼道谢:“那我等一下。”走了过去。 老汉笑着应声是,拎着木桶扫帚向前走去,再有一条街扫完了没有注意到身后走进巷子里的少年人又转回来,靠着街边来回踱步看到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怪,等着血肠店开门嘛。 郭子安慢慢的踱步到一间杂货铺子前,看了眼面的字,卢四家铺子,这是她说的地方在哪里?躲在里面吗?怎么进去?等开门?真后悔没有多问一些城外门似乎有些杂乱城门洞歇息的兵丁走出来,低声的询问什么然后往城墙走去城门依旧紧闭,清晨依旧安静,郭子安的心怦怦跳的厉害,垂在身侧的手攥紧 “子安。” 有低低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是她的声音!郭子安一瞬间只觉得眼一热,他转过身搜寻,青光似乎遮住了他的眼,什么也看不到 “这里。”薛青道,伸手推开一个竹篓,微微扬手,脚步声急切的停在面前。 “我,我拉你出来。”郭子安低声道。 薛青道:“不用,把衣服鞋子给我,还有束发簪子香粉也带了吧?” 她低低的说话,郭子安一一的答着,站到店铺门前,利用两边门墙的遮挡脱下了一件外衫裤子脚的鞋子原来他穿了两层,从头拔下一根竹簪,竹簪也是两个解下腰里的香囊快速的颤抖着将这些东西递过去,一只手伸出来接过高高堆起的竹篓筐子挡住了郭子安的视线,看不到其内到底是什么场景。 她受伤了吗?伤的重不重?她去做了什么?无数的疑问在心里咆哮,郭子安安静的站在一旁,转头看向四周,肩头轻轻的晃动,晨光里悠闲而自得。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一眨眼间,竹篓筐子晃动哗啦倒地,郭子安吓了一跳有人一步跨过来也似乎吓了一跳发出啊呀一声。 “撞到了”薛青说道,站在一堆跌滚的竹篓筐子间,神情受惊又不安,抬头看郭子安,“我是好看一下” 她衣衫整洁,发髻齐整,青光笼罩在身清新而雅,此时面色微白,带着歉意和不安。 郭子安有些不耐烦:“怎么这么小心点啊别乱碰人家的东西。”一面弯身去捡。 薛青也跟着弯身捡起筐子。 远处洒扫的老汉回头,看到两个少年人正收拾箩筐那边日杂店墙外堆积的,被撞倒了吧少年人毛手毛脚的 “好了好了快点过去,血肠店好像开门了” “是吗?我们吃一份带走一份给春阳他们也尝尝” 两人说这话,整理好竹篓箩筐,拂了拂衣衫便结伴向一旁的巷子去了老汉也收拾了最后一扫帚,将木桶挂在扫帚杆,扫帚杆抗在肩头哼唱着小曲走去。 “突然也想吃血肠了”他自言自语。 滋啦一声,一块块切好的糯米血肠被放入油锅里,油花滋啦响,香气四溢,而另一边的大锅里骨头汤滚开,面条扔进去如鱼翻着白肚小小的店铺前云蒸雾绕,让站着的两个少年人如同踏入云霞的仙人。 “老板我的煎肠” “血肠面也来一份多加点葱花” 两个少年人的声音此起彼伏,一人掌管两个锅子的老汉大声的应着,忙而不乱,装好了煎血肠,盛好了汤面 “拿好,小心烫”他说道。 郭子安和薛青一人拿着一份道谢,一面拿着竹签子扎着吃向外走去,此时青光渐褪,晨光初亮,巷子口有三三两两的人走动。 “这边血肠” “已经开门了” 几个明显也是考生的人说着,与薛青和郭子安擦肩而过,擦过时还特意看了眼二人手里的吃食用力的嗅了嗅。 “好香” “快点快点有人咱们还早” 清晨在这嘈杂来开了序幕,薛青和郭子安走到了巷子口,城门打开了,一队人马疾驰进来,肃重而寒意森森。 “关闭城门禁止外出全城戒严搜查” 有呼喝声随之传来,在他们身后本要打开的城门也重新关闭,守城的官兵们分列两边神情肃重。 两个少年人站住脚,有些惊讶不安的看着。 禁军也看到这边站着的少年人,晨光下两个青衫少年呆立,手里捧着纸包,竹签子扎着的血肠还放在嘴边禁军收回视线。 他们高声喝道疾驰而过,洒扫过的街道重新荡起一层尘土。 第七十三章 清晨 晨光大亮,整个黄沙道城似乎在一瞬间醒来,慵懒又睡眼惺忪。 ! “三次郎你们这么早起来了?” 张双桐站在二楼,散着头发,穿着大袍,懒洋洋的喊道。 走到院子里的薛青抬头,将手里的纸袋子举起:“给你买了吃的。” 张双桐还没说话,另一边屋子里庞安探头:“什么?买了什么?” 薛青一笑:“都下来一起吃吧。” 这间客栈住的不止他们长安府的考生,另有两个州府,此时大厅里有七八个考生已经坐着吃早饭原本没有什么交集,经过昨日一场考试长安府全满通过很是引人注目,看到薛青等人走进来,其他人都投来视线,或者含笑打招呼。 薛青等人也含笑还礼,又点了客栈里的早饭摆桌,张双桐披头散发宽袍大袖过来了,庞安柳春阳也随后赶来。 “什么好东西?” “怎么起这么早?” “是血肠老东门巷子那边有家最好的” “子安打听过说去晚了买不到。” “怎么不叫我?” 少年们说笑着坐下来,刚要开始吃,门外呼啦啦的脚步声响,伴着铠甲碰撞发出的哗啦声,柳春阳正夹起一块血肠坐的位置对着门下意识的抬头看去,顿时一惊官兵! 大厅里的其他人也都看过来,神情亦是惊讶。 “官爷”店伙计迎施礼。 为首的官兵道:“奉命搜查你们可见过可疑人经过” 他的话音未落听得啪嗒一声,官兵敏锐的视线立刻看过来,见是一个少年人筷子里夹着的血肠掉落在桌子汤汁溅起 “哎呀” “怎么回事” “我的衣服” 桌子前的少年人们一阵骚动,那少年也忙找东西擦拭 “什么可疑人啊?”另一个圆头圆脑的少年瞪眼道,神情似乎有些不安,“这里不安全吗?果然是有恶灵吗” 才说出恶灵二字,一旁的少年人抬手掩住他的嘴“不要胡说。” 又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年哈哈笑:“子安你胆子这么小,真信这个” 大厅内一阵嘈杂,官兵差点都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皱起眉头,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过他也听懂了,想来是这些少年人也听到了黄沙道恶灵被镇守在此地的话,一惊一乍的,读书人的胆子真小他收回视线看向店伙计:“昨夜有盗贼。” 盗贼啊,大厅里的人都松口气。 “现在要搜查并核查身份。”官兵接着说道。 当然没有人敢阻拦,官兵们向内散去,店伙计也跟着,大厅里也开始查号牌,并且询问各人可有出门。 “昨天祭祀以及考试累都累死了” “外边不是宵禁吗?怎么出门?” 这些考生们毫不客气的答道,一面将自己的号牌拿出来,官兵们一一核查。 “我们的没带,在房间里。”郭子安说道,“我这去拿。”一面蹬蹬跑了,很快拿了自己的以及薛青的号牌过来。 为首的官兵一面核查,一面看继续问道:“有没有出门?” “这一大早的还没吃饭出什么门。”庞安答道,但也有一个声音不安的响起。 “我们”薛青指了指自己和郭子安,“出去了。” 那官兵看过来,见这个少年十三四岁,瘦弱,神情温和 “买血肠呢。”张双桐说道,他始终坐着大吃大喝,将手里的血肠举起来。 官兵看了看血肠,怪不得大厅里一股怪味道又再次看了眼薛青,这个少年一阵风能吹到他将视线落在郭子安身多看了眼两眼,里面官兵们已经退出来。 “大人,没有。”他们说道,而客栈里也因为搜查变得嘈杂起来,内里传来大呼小叫的询问。 官兵摆手带着一众呼啦啦的离开了向下一家去了。 “竟然有盗贼。” 林秀才等不少人也走出来,神情不悦。 “这里也太不安全了” 但也有人表示理解:“来的人多啊,君子试这般的盛事,鱼龙混杂在所难免。” 被吵醒的人干脆来吃饭,店伙计们开始忙碌,大厅里嘈杂又热闹恢复如常。 薛青郭子安等人也继续吃饭,庞安拿起筷子又看了一眼柳春阳:“春阳少爷你怎么了?看起来脸色不是很好啊。” 柳春阳哦了声拿起筷子低下头:“昨天太累了,晚也没睡好。” 张双桐抚着袖子道:“怪不得连筷子都拿不稳了。”哈哈笑。 柳春阳没理会他低着头端着碗扒拉菜,眼角的余光看向薛青,却见薛青也看向他心里更是一惊忙将头埋进碗里一口一口的吃着饭,听着桌少年们说笑,心跳的如擂鼓适才这一幕是多么熟悉啊。 暗夜,双园,厮杀,小镇,聚众的作诗少年们,涌进来核查的官兵,泼墨洒身的墨汁这么早起来,买血肠啊外边到底出什么事了?真的是有盗贼?什么盗贼会引得全城搜捕果然跟着他出来不会安稳,可怕。 柳春阳又抬起头,看到张双桐抬手搭着薛青的肩头耳语说笑,庞安也凑过来频频点头轻松愉悦你们啊,什么也不懂。 “大家不要迟到啊要提前赶到官衙抽签的” “抽签开始后再去的没有资格入场了” 各州府的吏们在外大声的传达提醒,吃过饭的考生们开始准备出发,郭子安和薛青回到房内,啪的一声郭子安将门关,瞬时靠在门,似乎所有的力气都用尽了。 “你没事吧?”他压低声,看着眼前的少年人。 薛青转过身看他,门窗紧闭的室内光线几分昏暗,却掩不住她越发苍白的脸:“不太好。” 郭子安迈不动步子,手抵着房门微微颤抖,不太好这是她第一次说这话啊,可见,一定是很不好。 “那怎么办?考试”他颤声道。 薛青道:“考试必须去,否则更不好了。” 郭子安看着她:“有伤吗?吃什么药怎么看大夫怎么办”紧紧的衣袍下裹着的内里到底怎么样?衣服鞋子都穿了两层,没有看到一丝血,他的声音沙哑,鼻头酸涩,他什么都不会做什么都帮不到 薛青对他一笑:“这些我自己会做,你帮我做一件事好了。” 第七十四章 如常 晨光变成了金黄色洒落天地,黄沙道城变得嘈杂而喧闹,一群群青衫出现在街道。 “快开始了” “今天考什么?” 围观的闲人们也早早的涌街道看着君子试的考生,与昨日不同,考生们穿的不再是统一的祭祀礼服,穿着自己的衣衫各不相同轻松随意,身手里也多拿了很多乐器。 今日考乐科,乐与礼同属,礼需要乐相配,不过现在乐更多是君子修身养性技艺,这次君子试乐科设置四项,琴棋歌舞。 客栈里一个红袍少年翩翩下楼,身后背着古琴腰里悬挂着笛子扇子 “双桐少爷,你今日更像一个狂生了。”庞安笑道,慢悠悠的走下来,他只参加一项,下棋,“我棋艺平平,是凑个热闹,乐科不落空好歹有个分数好等看双桐少爷你夺目。” 张双桐四项全部参加,闻言叉腰仰头大笑:“我来这君子试指望这一天活呢。”大笑又看向楼,拔高声音,“三次郎” 楼一间屋门打开,薛青走出来,一面低头理了理衣衫,抬头一笑:“来了。” 张双桐道:“你快点啊别迟到啊。” 薛青笑着走下楼,庞安看她双手空空,道:“青子少爷你今日参加哪一项?” 薛青道:“看看再说。” 看看再说是什么意思?庞安瞪眼,难道还没想好?正瞪眼那边裴焉子也来了,竟然也是两手空空。 “焉子少爷也是看看再说?”他忍不住道。 裴焉子道:“不啊,我四项全参加。”看了眼张双桐,“乐器什么的官府都有,随便用一个好。” 随便用一个好吗?这种考试不是用自己的乐器吗?多少人携带的都是名琴呐,真是名士自风流随手拈来这般轻松吗?庞安咂咂舌,那边林秀才等人也出来了。 “走了走了,早点去占个好位置抽个好签。”张双桐挥着袖子招呼。 庞安点头:“这次千万不要跟西凉人分一起。” 张双桐哈了一声:“为什么不?要跟他们分一起谁怕谁。” 林秀才在后道:“不要多话了,快些走。” 一众人说说笑笑与其他考生一起向外而去,郭子安站在二楼,看着那个少年人混杂其如常其实她的脚步明显缓慢,脸的笑意也似是凝固随便考一考快回来吧,郭子安转头蹬蹬下楼。 “齐大叔,齐大叔。” 客栈后院的车马棚里正和一群车夫蹲着说笑的齐嗖站起来,看着郭子安喊着奔来。 “跟我街买点东西” 齐嗖笑呵呵的应声是:“要给家里人买些礼物吗?” 郭子安嗯了声,齐嗖牵马车,对一旁的车夫们笑:“你们要不要买些什么?” 车夫们笑着摆手:“哪有那个闲钱” 没有再多话齐嗖牵着马车走出来,郭子安坐去,借着倾身对齐嗖低语:“老东门杂货铺子铁条在一个竹篓里你们处理下。” 齐嗖笑着应声是:“子安少爷你坐里面吧。”垂头牵马掩了眼里闪过的惊忧。 人都向官衙那边涌去看热闹,街显得有些冷清,郭子安的马车畅通无阻很快到了老东门前,郭子安下车随着店伙计的招呼进了铺子,齐嗖站在门外等候,一面饶有兴趣的翻看墙边堆着的竹篓箩筐 郭子安拎着买好的东西走出来,看到齐嗖已经坐到了车。 “好了吗少爷?”他问道,跳下马车。 二人坐车回到客栈,刚到客栈门口见一队官兵奔来,门前站着的说笑闲谈的几个男人立刻被围住。 “你们什么人?” “考生啊” “号牌” “干什么啊真是的早不是查过了吗?” 吵吵闹闹几个男人还是拿出了号牌,但官兵却并没有此罢休,而是审视着他们:“你们为什么不去考试?” 几个男人有些恼羞。 “不想去怎么了?” “我们不擅长乐科怎么了?丢人吗?” “说了可以自己选择的,你们想干啥?” 话音未落被官兵们推着向内:“奉命检查是否藏匿盗抢把衣服脱了。” 脱衣服!客栈内顿时一片叫嚷,但几个弱书生哪里抵得过官兵们到底被压着进去了坐在车的郭子安手心里全是汗,所以这是她说的不参加考试更不好吗?可怕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官兵们也看向郭子安的马车,围来同样询问。 郭子安下了车,和齐嗖一起被查号牌,也被要求带进去脱衣搜查郭子安没有拒绝向内走去,回头见马车也被围起来,几个官兵里里外外的查看,将郭子安买的东西也拆开。 “好了,进去吧。”官兵查看一番摆手放行。 郭子安收回视线迈进客栈,齐嗖牵马拉车先向后院马车咯噔越过门坎,如果有人俯身在下仔细看的话,马车底木板多嵌了一铁条如同加固。 搜查还在继续,一队官兵来到一间客栈前,领头的官兵立刻要冲进去,但却被人一把揪住。 “昏了你的头。”首领官兵低声喝道,“不长眼看看这是哪里。” 这是哪里?被打了一巴掌的官兵瞪眼去看,客栈里脚步声响走出一群白袍少年,身后都背着古琴,他们面如玉风姿翩翩炫目是西凉人,官兵忙恍然退后。 门前的官兵们没有再停留匆匆的跑过去了。 “什么事呢?”一个西凉少年有些好的看着过去的官兵,再听四周的嘈杂喧哗。 “跟考试无关的都跟我们无关。”另一个少年道,“不用理会。” 索盛玄点头,道:“专心考试好。”想到什么又扭头看婢女,“七娘回来了吗?” 一个婢女应声是:“天不亮的时候回来了”又眼睛弯弯一笑,“七娘说了,今日会去看殿下你们考试。” 索盛玄脸绽开笑,看向远处街涌涌而行的考生,再看向官衙所在,道:“我们必不让七娘心血空付。”又神情郑重,“尤其是长安府的考生,我们不会再当。” 婢女道:“七娘说大家专心考试便是,其余的事”微微一笑,“有他。” 第七十五章 远方 如果配合的话,搜查其实很快,郭子安看着屋子里查完边边角角行李的官兵,听着外边传来的嘈杂。! “打扰了。”两个官兵说道。 郭子安嗯了声看着两个官兵走出去,客栈里吵闹声依旧此起彼伏。 “简直有辱斯” “搜我身是把我当罪犯吗?我圣人子弟” 官兵们毫不理会的离开了,客栈的伙计们前安抚:“大家请冷静,这里毕竟是黄沙道。”笑容有些淡淡的倨傲,“我们这里其实也算是天子脚下的更何况还有皇后娘娘镇压的恶灵在这里出了事必然是要严查的。” 黄沙道啊这话让恼羞愤怒的考生们安静下来。 “但是到底出了什么事嘛。”有人维持面子,道,“这样不清不楚的又是搜又是查的怪吓人的。” 客栈伙计带着高深莫测的笑,道:“这样啊也是为大家好,如果说清楚,只怕更吓人。” 更吓人吗?考生们对视一眼,这样听起来真的很吓人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啊? “好了好了既然搜查表明一切尽在掌握,大家安心考试安心考试。” “这位少爷是要去” 听到店伙计的询问,走过来的郭子安对他点点头,道:“我去看考试,我哥今天参加考试呢。” 门外的热闹让屋内坐着的宋婴抬起头,放下手里的画笔。 “季重。”她说道,“出什么事了?” 季重在外道:“没事,小姐,是在搜查昨晚的凶犯。” 宋婴道:“昨晚的凶犯已经进城了吗?” 季重道:“并不一定,只是没有抓到所以搜查。” 他们说着话外边的官兵们走到了这边来。 “里面的人出来,官府搜查” 屋门并没有被打开,听得季重低语几句什么,官兵们便呼啦啦的退去了,宋婴没有再拿起画笔,站在桌前若有所思。 “父亲那边。”看着推门进来的季重,宋婴道。 季重道:“小姐,大人还在城外,尚未有消息来。” 宋婴嗯了声,重新坐下来提起画笔,但又停下,微微歪头眉头微蹙,在人来人往的客栈里她并没有带着面纱,这是很笃定身边的护卫能护住她不会被人看到,随着皱眉,脸颊的伤疤也似乎蹙起更显得狰狞,站在门口能清晰看到这伤疤的季重没有丝毫的神情变化。 季重道:“小姐不用担心。” 宋婴对他笑了笑,道:“我没有担心父亲,我,担心虎子他第一次离开我这么久呢,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娘身体也不好”轻叹口气,踱步到窗边,看向京城的方向。 儿行千里母担忧,反过来亦然吧。 京城,郊外,枫林苑顾名思义坐落在一片枫林,作为皇家别院亭台楼阁山水精致,初秋时节枫林苑已经初显美景,但如此美景却传来一声声的叫喊,古怪又吓人。 “少爷,少爷你看这个好玩吧” “少爷,少爷,有杂耍啊你快看能翻十几个跟头” “少爷,这是猴子耍猴了耍猴了” 一间院落里十几个小厮来回奔走,风车彩旗,杂耍班子,牵着猴子的轮番场,杂乱又令人心慌,而那怪叫声始终没有停下,哗啦一声门的锁链乱响,两扇门被内里的人抓着摇晃,一个胖乎乎的脸出现在眼前。 这是一个孩子,脸没有看到各种玩乐的欢喜,只有惊恐,涕泪四流,他张开口啊啊的叫着,口水滴落在衣襟。 “少爷啊你歇息一下吧,这样下去可怎么熬得住啊。”小厮们愁苦道。 那孩子只是啊啊的叫,用力的摇晃门,又言语含糊的喊着姐姐姐姐,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夫人来了” 小厮们慌张的站在两边,看着走廊里拐进来一群婢女拥簇搀扶着一个妇人走来,妇人被厚厚的披风包裹,饶是如此依旧显得弱不禁风,被婢女们半扶半抬着走来。 “夫人” “夫人您不能来这里啊” 小厮们急急的说道,试图阻止妇人靠近。 妇人的脚步却没有放慢:“把门打开”声音沙哑又虚弱,像一个老妇。 小厮们迟疑着,妇人的身形摇摇晃晃,声音再次拔高:“把门打开。”气息短促似乎下一刻断了。 婢女们跺脚:“快些打开吧,别把夫人气出个好歹来” 那可真完了,小厮们慌慌张张的拿出钥匙颤抖着手将锁链解开,不待将锁链拿下来,门里的人怪叫着扯开门,一头冲出来。 原本倒在婢女怀里无力的妇人在这一瞬间起身扑过来,一把抱住冲出的人,这孩子不过十二三岁,但身子却妇人还要粗壮,妇人竟然没有抱住,反而被带着向前跌去。 四周响起尖叫声,婢女小厮都围来将还要向前冲的孩子拦住乱做一团妇人却始终抱着那孩子,被他带的跌倒在地也不松手,披风被拉扯跌落露出面容。 她的面容不过三十五六,但头发却已经花白,随着怀里孩子的乱踢乱打白发散落。 “虎儿啊虎儿,娘在这里啊。”她急促的重复着死死抱着乱踢乱打的孩子。 孩子只啊啊的叫着喊着姐姐姐姐。 “姐姐会回来的,姐姐快回来了。”妇人又道,抱紧着孩子,蹭着他的头脸,不管他的拳头胳膊会伤到自己,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怀里的孩子渐渐安静下来,呆滞的眼看着妇人,忽的喊了声娘。 妇人的眼泪瞬时涌出,将他抱紧:“我的虎儿认得娘啊。”哽咽无声。 虎儿却咧嘴笑了,口水垂下,拍着手道:“娘,娘,姐姐,姐姐,编了蚂蚱带虎儿玩。” 妇人抬手抚着他的脸:“姐姐回来了带虎子去玩,虎子要听话,姐姐会回来带虎子去玩。”声音似笑又似哭,抱紧孩子坐在地,披风白发散落。 四周的婢女小厮垂手而立沉默无声。 京城皇宫,值房前的两株枫树也青红交加,秋风吹过沙沙作响,值房内传来秦太后的笑声,院子里廊下垂手而立的太监宫女们越发安静。 “哥哥,消息什么时候能来?昨日已经考过一科了七娘考的怎么样?”秦太后坐在书架下的小几子,笑的眼睛弯弯,不待秦潭公回答自己便又笑,“七娘肯定考的非常好” 秦潭公坐在虎皮椅子翻阅奏章,闻言只是嗯了声。 秦太后抱着膝头,似思索:“七娘,现在长什么样?走的时候那么小”说到这里眼泪流出,忙抬手擦拭,“哥哥,算考的如何不急着传消息,让人画了画像送来”抚着脸含泪笑,“侄随姑,父亲和嫂嫂都说七娘小时候长的最像我呢,不知道现在长大了是不是跟我一般”笑着又抬手掩面呜呜哭,“都怪我那时不该多话可怜的孩子” 又哭又笑秦潭公放下奏章看她,道:“像你这样的古怪吗?被人说有病怎么办?” 秦太后噗嗤被逗笑,嗔怪的喊了声哥哥,用袖子擦泪道:“这么多年,我实在是担心啊” 秦潭公道:“不用担心,考完能来了。”他将手的奏章啪的合,“金銮殿等相见。” 艳阳高照,黄沙道城官衙前围满了人,一个个踮脚向内,郭子安在人群跟着挤向前。 “怎么样?怎么样?现在谁的最好?” 占据榜单前最有利位置的人们议论着交流着从内得到的最新消息,目前还没有出成绩,如同昨日一样乐科也分项,器乐歌舞棋艺四项,成绩要到最后才汇总得出,但这并不妨碍大家做出评判,毕竟歌舞器乐这种事是好是坏很容易分辨。 “目前器乐歌舞还是索盛玄的最厉害。” 西凉太子啊 人群响起了惊叹以及议论声,这西凉太子果然非同一般啊 西凉太子如此郭子安并不关心,他站住脚看向考棚,神情满是忧急她还没有考啊,这么久还能坚持的住吗? 第七十六章 选好 官衙内的甬路两边搭着长棚,摆设着座椅让待考的考生歇息,不过起昨日,今日在这里歇息的考生不多,很多都围到正殿前向内看去,内里有琴声铮铮传出,伴着低低的吟唱似有醉意。手机端 br “这是醉渔唱晚。”张双桐在薛青耳边低声道,“他还用醉歌相和,这一下琴歌全有了” 虽然声音很小,但四周还是有人瞪眼:“不要吵,佳曲当用心听。” 张双桐亦是瞪眼:“一会儿我场让你听听什么叫真的佳曲。” 门边站立的吏看过来带着几分警告,这次乐科的考试虽然让围观,但禁止喧哗以免影响考生的发挥以及考官们的赏析。 张双桐撇撇嘴转身从门前走开,薛青看到了便跟。 “不听了,翻来覆去都是这些。”张双桐道。 薛青道:“下一场要到你了,去歇息一下吧。” 二人走回长棚来到长安府考生所在歇息,今日长安府的考生虽然都来了,但并不会再全部都参加,而且也不再分州府抽签,而是个人抽场次号码今日大家是一个州府的但也是对手。 这次的考试分歌舞乐器棋艺,亦是可以全部参加也可以选项参加,庞安只参加棋艺,但神情没有半点轻松。 “没想到啊,那个西凉太子这么厉害。”他叹气道,“这可不是一天两天能学好的。” 想到适才索盛玄场时场景,依旧难掩惊艳那白袍少年抚琴行云流水,吟唱亮丽绕梁,舞姿古朴,他做的是六乐依旧是古周,而且如同昨日,西凉考生又都参加且都做古周六乐令人再次震惊。 “虽然西凉人善于歌舞,得天独厚,但能将云门做到如此,可见是下了苦功的,这场可是没有几个人做六乐的。”庞安道,神情敬佩,“我不如也。” 张双桐甩着袖子坐下来,道:“我不否认他的确做的很好,但是,还是三次郎那句话,他好不一定别人不好。”一面晃着自己的琴笛子扇子,“我一会儿会琴歌,独笛子,扇舞必然高分。” 裴焉子在一旁扭过头来,道:“高分你最后也拿不到榜首,过关可以,何必争这个。” 庞安哈哈笑,张双桐对裴焉子呸了声,裴焉子没有理会他,看到薛青坐着不语,视线看着一个方向 裴焉子伸手端起茶杯,道:“你要喝茶吗?”看薛青。 薛青点头,裴焉子便伸手将茶杯递过来薛青手放在身前没有动,而是倾身在他裴焉子的手咬住茶杯一咬一仰头 张双桐抬眼看到哈的一声:“杂耍应该也算乐科吧,三次郎你来一个。” 庞安再次哈哈笑,这边刚笑,大殿那边却一阵嘈杂。 “快点,快点。” “叫大夫,大夫” 长棚下的考生们都看去,见几个差役抬着一个考生沿着甬路疾行,那考生双目紧闭面白如雪,身前衣襟血迹斑斑出什么事了?考生们一阵骚动。 “濮阳的考生弹了一古曲,好像是太投入了,吐血了”在殿外围观的考生跑来解释。 长棚下的考生们顿时都笑了。 “弹唱的什么啊这般,悼念亡妻吗?” “击鼓骂曹那种吗” 笑归笑,大家也是可以理解的,乐这种事是抒发情感,至情至真也是常见的,让闻者落泪自然也能让自己伤神。 张双桐伸手指着被抬走的考生,道:“这才是拼了啊。” 薛青道:“这样啊真是让人敬佩”将嘴里咬着的茶杯放回裴焉子手里,“我也要拼了。” 庞安惊讶道:“青子少爷你要拼什么?” 薛青道:“当然是拼榜首。”说罢深吸几口气,手慢慢的抬起在身慢慢的抚了抚,“别忘了我可是立志考状元的”看向裴焉子:“焉子少爷,官府提供的乐器有什么?” 这是到现在才认真想要做什么吗?张双桐绝倒,道:“好,够嚣张。” 裴焉子道:“鼓瑟笙琴钟磬锣皆有。” 薛青果然思索,张双桐哈哈笑,那边有礼官站到甬路,高声道:“第五场,考生入场。” 长棚里的考生们一阵乱动,抽到第五场的考生们站起来向甬路走去,长安府这边裴焉子柳春阳张双桐等七八人是这一场。 薛青站起来,道:“我选鼓。”甩袖负手在背后向前缓步。 小小少年,青衫飘动,走出长棚日光洒落,一瞬间竟让看着的人微微一呆张双桐晃晃头道:“我真是疯了。”抬脚跟,杂乱打破了这一瞬间的凝滞,十几个考生汇集在甬路,薛青在其泯然众人。 柳春阳却停下脚收回了步子。 “春阳少爷你怎么了快去啊。”庞安催促道。 柳春阳道:“我弃考了。” 庞安啊了声,弃考?如果说不行的话,一开始不该参加去抽签啊,怎么现在又后悔了? 柳春阳道:“焉子少爷说得对,反正也得不了榜首,拼什么。”说罢也一拂袖负手身后,从另一个方向向正殿走去参考的走甬路到侧殿备考,其他围观的则随意。 庞安看着负手踱步而去的柳春阳,挠了挠头,道:“不是啊焉子少爷这等人考虑的是争不争榜首,但春阳少爷你要考虑的是能不能入选吧?” “你要选齐鼓?” 侧殿内礼官有些惊讶道。 其他考生也都看过来,神情亦是惊讶鼓可不适合独奏啊,更别提还要伴歌舞看着少年考生不过十三四岁,单薄瘦弱,打鼓这是自暴自弃了吧。 礼官摇摇头,又笑,“有意思,西凉做古周乐,你倒是要用西凉惯用的齐鼓了。” 薛青似是有些不安,道:“这个,不算违规吧?” 礼官道:“当然,我大周广纳海川,赞西凉考生古周乐,自然也高兴看到周人奏西凉乐。”大手一挥将齐鼓送来。 薛青接过施礼道谢,缓步向前走去,侧殿的门被拉开,垂帘掀起,两个吏高声。 “第五场第七号入场” 薛青挟齐鼓穿过垂帘走入大殿。 殿五位考官停下说话看过来,看到场站立的少年也微微惊讶,是鼓吗? 薛青对考官们施礼,顺势盘膝坐下,齐鼓横在怀,抬手拍响。 低沉,枯燥,单调,一声,一声,接一声 殿外围观的考生们面面相觑,不顾吏的警告,响起一阵骚动议论。 “这是什么啊?” “击缶也击鼓好啊” “咿,是齐鼓。” 一群白袍少年转过头来,如玉的面容浮现惊讶。 “齐鼓吗?”索盛玄轻轻捏了捏下巴,明眸闪亮,“真是荣幸啊。” 而在另一边廊柱下的一个抱臂靠着柱子似乎偷懒的小吏站直了身子,侧耳听内里传来的鼓声。 “这是”低声喃喃,人也从廊柱向这边看,廊柱投下阴影,将他的半边面容掩藏。 殿内鼓声变得急促,考官们挺直了脊背,看着坐着的少年人站起来,挟鼓跨步,步伐缓慢,但一步迈出却似乎有千军万马之势 “兰陵王入阵曲!” 殿门外有年长的考生脱口喊道。 似是听到喊声,那内里少年踏步背身肩头微转侧头看来,里外光线交汇,那一眼杀气腾腾,殿外嘈杂顿消,鸦雀无声。 第七十七章 连场 官衙的长棚考生们忽的都起身大殿前涌去。 “有考生以鼓参考” “是兰陵王入阵” “兰陵王入阵先唐时禁了啊竟然有人会?” “跳的不是唐的那种,像是古曲。” 殿门前人头涌涌议论声多少吏瞪眼也压制不住,还好殿内鼓声激扬没有被嘈杂盖过。 “不不,关键不是这个是一次三项啊!” 先前考生或者单独奏曲,最多歌舞或者琴歌一起,很少有人做到奏曲唱歌跳舞一起进行的 “好厉害他是谁?” “三次郎啊。” 议论声响起一个声音,前后两边的考生看过来,见是一个年轻考生瞪眼看殿内。 “三次郎这是哪个国的名字?西凉?大齐?”有人不解问道。 庞安失笑:“不是,是长安府的他不是叫三次郎,嗯,三次郎是他小名吧也许”颇语无伦次。 长安府的啊 “啊他!”另一边也有人低呼,“昨日礼科那个长安府跳的特别好看的少年。” 这话让殿门前又一阵小骚动。 “是他啊他到底是谁?” “他是薛青。” 薛青?站在人群里的西凉少年们顿时都看过来,尤其是索盛玄。 “那个诗词神童?” “他是薛青?是他冲我们” 四周嘈杂声再起淹没了西凉考生的低语。 “薛青?那个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的薛青啊?”到处都是这询问。 吏不得不出声喝止才安静下来。 “是啊,他是薛青。”说话的是两个人,正是与薛青等人一起游历黄沙道旧地的,此时神情复杂的看着殿内,似乎好笑又好,“都是平平啊。”想到那少年当时说的话,这样的水平还算平平,那所谓的射科稍好一些,会是什么样? 殿内鼓声由激烈变的沉闷悠长,其内少年步伐并不激烈,越发的缓慢,阵前激扬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巡视沙场的苍凉,少年人的歌声低沉似乎无力,但听起来反而更贴切,殿外的嘈杂议论也渐渐停下,里外的视线都凝在那少年人身单手鼓单脚踏步动作简单却气势磅礴,身形单薄却又好似披甲带械,一人独舞犹如千军万马临阵。 索盛玄收回视线退出人群:“原来他是薛青。”又有些复杂,“所以那件事他也有参与了?”否则怎么会对他们做出掩鼻嘲讽臭气的动作真是让人心情复杂。 “果然如七娘所说,越聪明的读书人越坏。”一个西凉考生低声道。 索盛玄默然一刻,道:“棋艺我要与他一战。”眼睛闪亮。 这边殿内鼓收声停,不知道哪个带头鼓掌,旋即响起一片,站在殿门口的一个小吏垂着头挤出人群,再停下脚回头,日光照在他的侧脸,宛如刀雕。 “哼。”他鼻音重重。 看着薛青走出来,柳春阳第一个走前,要伸手又停下,其他人已经涌将薛青围住。 “您是薛青薛少爷啊” “这兰陵王入阵古曲是从何处得来” “幸会幸会” 有祝贺的有询问的还有自我介绍的,薛青一一笑着应答,吏很快来喝止里面其他考生的考试还要进行,而另一边有礼官站出来高声宣布棋艺考也开始了。 众考生有欢喜的也有哀叹的。 “这么快啊,我们刚考完啊岂不是吃亏” “不公平,刚考完要歇息一下再考才合适” 这话被礼官驳回:“能在如此情况下连考获胜才更能显君子之技,这不是不公平,这才是公平。”一面高声,“棋艺为对战,速来抽签,过时视为弃考不侯。” 众生停下喧哗涌涌而去,薛青自然也在其,柳春阳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缓步而行,看他轻松悠然。 “三次郎。” 薛青回头,看张双桐从后匆匆走来,身的琴笛子扇子都还背着,显然结束了那边赶来这边。 “还以为你进去了。”张双桐道。 薛青道:“还没有到我,我是左席第七十八号。” 棋艺与其他的考试不同,不是一个人可以展示的,所以只能为对战,侧殿里摆出长长一排棋盘,所有参考的考生被分为左右两边,按号牌入座,与另一边的同号牌的考生对弈,考官根据对弈结果评分当然胜者得分高。 张双桐看自己的号牌,道:“我是右席九十六”遗憾摇头,“可惜不是跟你对家。” 薛青笑道:“你该庆幸。” 二人说笑两句,张双桐看一旁站着的柳春阳:“你呢?” 柳春阳道:“我弃考了。” 张双桐哈了一声,拍拍他的肩头:“春阳少爷有自知之明啊你什么都不会跟着凑热闹也怪累的。” 柳春阳瞪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道:“你会的也不多,咱们谁还不知道谁,少来说我。”又对侧殿内抬抬下巴,“第一场对弈开始了。” 张双桐看去,侧殿内各五十名考生分列两边入场,他笑嘻嘻的辨认着长安府的考生:“庞安林秀才嗬,陈寻啊。” 陈寻是长安府棋艺最高的老者,今日乐考也只参加棋艺,单凭棋艺足够得高分。 “谁这么倒霉跟他对弈。”张双桐接着笑道。 薛青道:“西凉考生。” 咿?张双桐看去果然见在陈寻对面坐下的是位白面如玉西凉少年,正对着陈寻施礼,礼数周全,神情谦逊。 “太好了。”张双桐挑眉幸灾乐祸,“希望我也分到一个西凉考生让他们见识见识高超的棋艺。” 薛青点点头道:“你会的如愿的。”一面抬下巴向内点了点,“凡是长安府的考生,对弈的都是西凉人。” 咿张双桐看向内里扫视一眼,果然见如此,这是不是巧合了,竖眉:“天下的考试果然没有公平这么明目张胆的是把大家当傻子吗?”掳袖子要前,薛青抬手制止。 “的确是抽签啊没有证据的,不要闹,有失君子之风。”她道,“赢了他们是公平了。” 可是能都赢吗?如果是昨日没考试前张双桐还敢这么说,如今经历了两场考试,西凉考生露出了獠牙不可小觑啊。 张双桐看着殿内,见庞安面色涨红坐在原地似乎有些无措,他对面的西凉考生举手,两边坐着的考官看到了便走过来,对着棋盘看了一番点点头,示意二人可以离场。 西凉少年对庞安含笑施礼,庞安似乎有些慌乱没有看到掉头出来,考官在后摇摇头对他的行径似乎有有些不满。 张双桐叹口气摇摇头。 “我我棋艺不好”走出来的庞安面红耳赤低声道,似乎还有些发懵。 “你棋艺再不好,也不至于才开场输了啊。”张双桐道。 薛青道:“运气不好,抽到棋艺更好的了,不要在意。” 张双桐拍拍他,道:“算啦,你又没有打算在这里得分书科等着你呢,这里得一分是赚了。” 庞安挤出一丝笑,道:“我也知道啊是还是觉得好丢人啊。”又看柳春阳,“我真该像春阳少爷这般不参考好了。” 柳春阳道:“我参考也没你这么丢人。”少年人的口角是这么直爽干脆。 张双桐哈哈笑了,庞安跟着笑了,郁闷稍解,再看其内不断的有考生举手示意,考官们踱步其,考生有欢喜有懊恼离席而其但凡长安府的考生皆是懊恼,看着西凉考生风姿翩翩的对着懊恼的长安考生施礼,其他人赞叹,长安府的考生们心里只有气恼偏有苦说不出。 “看来西凉人此次又要全员满分。”庞安感叹道,“礼科满分,歌舞器乐他们也都参加,现在棋艺一项也全胜,那可真是无可阻挡。” 张双桐咬牙道:“话不能说太早,其他人算了,我们有陈寻。” 几人的视线看向内里,果然见已经空了一半的对弈席,陈寻依旧稳稳而坐,老者捻子落盘几乎不用思索,时而抚一下白胡须,对着对面的西凉考生微微一笑 张双桐嘿的笑了,搭着薛青的肩头道:“以往看这老夫子这样子很讨厌,现在看很舒心。” 日光一点点的移动,侧殿内的长席对弈的越来越少,渐渐的只剩下八席对弈,这几对看来是棋逢对手四周围观的考生越来越少下棋嘛棋逢对手是很耗费时间的,也没什么可看的,正好趁机去歇息。 长安府的诸人都还留在侧殿外,里面棋局的对弈他们看不到,只看陈寻和西凉少年的神情。 “没问题了。”张双桐扬眉得意,“对面那小子坚持不住了。” 薛青看过去,果然见陈寻对面的少年虽然坐姿端正,但眼神有些微乱,落子的速度也放慢,西凉人有技艺的时候靠着技艺赢,赢不过的时候会认输吗? 殿内有的考官坐在椅子,有的则很有兴趣的看着对弈的考生,除了落子声很是安静,有两个小吏走进来,逐一给考官们添茶其一个小吏也给考生们斟茶,轻轻的放在考生一边,从早开考到现在,滴水未进呢。 陈寻落子,看着对面的西凉少年神情微微乱,笑了笑侧头看放在身边的茶,便端起来喝了口。 “糟了。”薛青低声道。 张双桐庞安都看过来,道:“不会啊,陈寻心有成竹这一子” 薛青看着殿内,却没有落在陈寻或者西凉少年身而是一个添茶的小吏那小吏背对向一边走去,,手还拎着茶壶,晃晃悠悠几步被殿柱挡住掩去了身影。 “什么糟了?”张双桐道,话音落自己也咿了声,“陈老夫子皱眉做什么?” 庞安等人也忙看过去,果然见端坐的陈寻眉头皱了皱,对方西凉少年落子他捻棋子却手一顿,身形微微一佝似乎是举棋不定。 棋子勉强落下。 对面的西凉少年端起茶也喝了口,没有再思索,捻子落棋盘。 陈寻的眉头再次凝起,双肩松动,双手放在身前,似乎有些难以抉择他捻起一颗棋子落下。 “落子怎么都加快速度了?”林秀才皱眉道。 下棋可不是落子越快越好尤其是到了这种决定胜负的时候。 薛青道:“因为他等不及了。”轻叹一口气摇头,再次看向殿内的廊柱下,那个小吏的身影已经不见了耳边听得哗的一声。 “哎?” “怎么?” “结束了吗?” 四周的考生们纷纷说道向殿内看去,只见原本坐着的陈寻站了起来,一旁的考官神情也有些惊讶,似乎在询问什么,陈寻连连点头,神情颇有些难耐,考官看看棋盘又看看他,摇摇头,摆摆手。 西凉考生露出笑容,起身对陈寻施礼,陈寻却早已经掉头向外跑去 “怎么回事啊?”张双桐喊道。 众人忙去迎陈寻,陈寻却对众人拱手;“大急,大急,借过,借过。”一溜烟的跑开了,众人愕然。 “这家伙,竟然这个时候要茅厕?”庞安喊道。 身后传来其他考生的议论。 “可惜了本来要赢的” “最后走的慌了没有下完” “那是平局了?” “平局也算不,西凉人胜一个子” 林秀才甩袖道:“真是廉颇吗。”说罢气恼的走了,廉颇他当然不是夸赞,而是想起使者嘲弄廉颇老矣那个典故,吃得多拉的多 长安府的众人神情古怪,想笑又不该笑。 “这有什么办法,人有三急下棋的时间那么久”庞安道,无奈的摊手。 张双桐磨拳擦掌,将身的琴笛子扇子堆给庞安:“没办法了,天将降大任于我” 柳春阳落后一步,看着薛青,低声道:“是西凉人做手脚了?” 薛青看着他点点头,道:“应该是茶水。” 柳春阳瞪眼:“太卑鄙了,打不过要做手脚。”而且最关键的是西凉人在官府里也有人手这可防不胜防。 薛青笑了,道:“打的过打,打不过动手脚,一心想赢,不错不错。” 这有什么不错的,柳春阳瞪眼,那边礼官站出来宣布下一场棋艺开始,看着薛青迈步要进去,柳春阳忍不住说了声小心。 薛青对他笑了笑,道:“别担心。”跟随张双桐等人向内而去,柳春阳再次站在殿门外。 棋盘已经重新标注了号码,考生们各自寻找着,薛青走到自己的位置低头看号码核对,对面有脚步声响,同时有风随之而起。 薛青抬起头,见一个白袍少年正长身抬手一礼,他抬起头,微微一笑,道:“青子少爷,久仰。” 薛青微微一笑,还礼,道:“太子殿下,幸会。” (合更) 第七十八章 对弈 这算是初次见面吧,虽然薛青已经在樊口驿站见过这位索太子,不过偷窥不算见嘛,先前西凉考生们面前走过也没有单独打照面。 此时近距离白日里看这索盛玄真的很漂亮,而且笑容以及眼神都很灿烂,丝毫不让人生厌。 薛青对他再次一笑,伸手:“殿下,请。” 索盛玄一笑坐下,道:“在聪明人面前是藏不住身份的呀,青子少爷果然猜出我是谁。”又似是苦恼,“不过,青子少爷请把我当其他考生一般对待,我是想以真实技艺获胜而不是身份。” 如果张双桐或者柳春阳在的话,肯定会对他这话呸一声看着这少年太子眼里的烦恼和真诚,薛青笑了,又肃容,道:“当然,否则怎当君子之名。” 索盛玄绽开笑容,那边礼官敲了敲木铎示意安静。 “开始。” 随着一声宣告,左席先落子这也是抽签时决定的。 看着薛青的落子,索盛玄微微怔了怔,又笑了,道:“青子少爷出手果然不凡我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开局。” 薛青道:“棋局千万,有人终其一生也不一定会见全,更何况我们如此年幼,索少爷缪赞了。” 索盛玄眼睛闪闪亮,道:“对呀,是啊,青子少爷我说错了你叫我索少爷真是太好了。” 薛青道:“是索少爷太好了,能让我如此称呼。” 索盛玄眉飞色舞,道:“青子少爷,我真是太喜欢你了,你” 他的话音未落,两边的考生都看过来。 “喂,你们是来考试的,还是来说话的?”其一个不客气的说道,神情恼怒。 其他人也皱眉不悦,虽然他们低语听不清说什么,但叽叽咕咕的很让人心烦呐尤其是对手的棋艺自己好很多。 索盛玄一脸歉意的对左右施礼道歉,又对薛青做个歉意的表情,压低声道:“待考完与青子少爷设宴一谈。” 薛青笑了笑,伸手做请她已经又走了一子,索盛玄含笑落子,手还没有离开,薛青已经再次落子清脆的啪啪声几乎是不停歇响起。 片刻之后,索盛玄忍不住看面前的少年,少年人微微低头,露出干净光洁饱满的额头,鼻子很小巧,这个角度看去更显得清秀弱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低语:“青子少爷这棋风跟人真是截然相反啊。” 薛青抬头啊了声,似是不解,道:“怎么了?” 还能怎么样,很明显啊,索盛玄指着棋盘道:“青子少爷你下棋真是挺随意的。” 薛青哦了声,刚要说什么,旁边的考生再次愤怒的转过头。 “你们能不能不要说话了!” “你们再说话我要举告了!” 索盛玄对他连连施礼告罪,薛青则看着那考生道:“这位兄台你这不对了,谁规定下棋不能说话了?有句话说的是心静自然凉,你如果能这么轻易被外物惊扰,可见棋艺不怎么样。” 这话可真是不客气啊,索盛玄瞪圆眼,那边的考生愤怒的甩袖:“你什么意思?” 这边的吵闹让殿内都看过来,考官们皱眉,礼官敲着木铎警告肃静侧殿里变得有些喧哗,但在这喧哗张双桐安静的看着棋盘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嘴里却嘿嘿一笑,三次郎这家伙是在故意闹场的吧,让大家都心不静学坏了。 有了礼官的维持秩序,侧殿很快安静下来,那边索盛玄起身对着四周连连施礼,薛青只是安坐,抬手落子,又抬头含笑道:“索少爷,不要理会其他,该你了。” 索盛玄忙坐下,看着棋盘想了想,落子,四周再次安静下来,只是那边的考生似乎为了泄愤将棋子也拍的啪啪响 索盛玄才落子,薛青立刻落子,索盛玄微微沉思,却见薛青忽的举起手。 “大人,我想喝茶。”她说道。 侧殿里的考生再次侧目,礼官似是有些无奈。 薛青带着几分歉意,道:“有点累说话又多了些,口渴。” 一旁的考生道:“你也知道你说话多啊。” 薛青皱眉看他要开口,索盛玄忙伸手拦住,道:“是我的错是我说话多。”对着那考生施礼,又请薛青坐下,也再次对礼官道,“请来些茶”声音压低很是客气。 他的话音落,一旁有脚步声响,一个小吏拎着茶壶茶杯慢慢的走过来。 薛青微微低着头看棋盘似乎沉思,听着脚步声走近,眼角的余光看到一双脚停在旁边,墨色的长袍,紧接着一只手握着一个茶杯落在身侧这只手修长白净,与褐色的茶杯淡青的茶水极是相配 “你的茶。” 一个清脆的声音随之响起。 这个声音啊长安府的考生你们丢东西了。 薛青抬起头,恍若回到那日官宴散后,高高的台阶西凉考生肃立,她的视线再转,越过西凉考生,落在灯下那个小吏的背影今日他转过来了。 薛青看着眼前这一张年轻的灰扑扑的脸,眉眼细小,肤色暗淡,她笑了笑伸手似乎要握住那小吏的手在她接近的那一刻,小吏的手收了回去。 茶杯稳稳的落在薛青的手里,稳稳而流畅,像是这茶杯并没有倒手,始终在一个手里一般。 薛青对小吏笑了笑,小吏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这个角度看眉眼更加细小,只有一道光薛青收回视线,她的手整个盖在茶杯拎着往索盛玄面前一摆,道:“索少爷先请。”。 索盛玄笑着道谢要接过茶杯,一只手又伸过来,放下一杯茶。 “不用客气。”清脆的声音道,“还有一杯。” 索盛玄伸出的手便停下端起了这杯,对薛青含笑点头:“多谢。” 小吏的手握住薛青送过来的茶杯,道:“这位少爷,请。”又送回了薛青面前。 薛青道:“我又不想喝了差点忘了这是考试,免得喝多了内急。”羞涩一笑。 索盛玄笑了,道:“青子少爷思虑周全。”然后看向茶杯,眼神微动,旋即将茶一饮而尽放下。 不知道那茶杯里写了什么提醒,薛青看着那茶杯,小吏的手已经接过拿起,看着薛青面前的那杯茶,道:“备着吧,润润口也好。”说罢转身走开。 薛青再次看他的背影肩宽腰瘦,这次因为手里拎着茶壶茶杯没有抱手在身前缩肩,看去个子高了很多不够认真啊,只在相貌做了遮掩,但声音没有改变啊,真正的伪装是要面貌声音身形都做到的,如自己这般。 索盛玄似乎要开口,薛青将茶杯放到棋盘旁边地,先开口道:“好了,索少爷,我们认真的下棋吧,不要再说话了。” 索盛玄笑了,道:“我也正要说这个这叫心有灵犀吗?” 少年,成语不是这样么用的,薛青对他点头道:“是的,博才多学其实不算什么,能运用自如才是真精通。” 索盛玄眉飞色舞要开口,但又忙合,神情肃重这是适才那家伙传达的要求吗?还真是听话啊薛青亦是神情肃重,抬手道:“请。”自己啪的落下一子。 二人对坐,再无交谈,伴着落子声声,茶香袅袅。 身边不断有人起身离开,日光在侧殿里慢慢的移动,门外围观的考生也渐渐散去,唯有柳春阳在门边倚门而立。 索盛玄跟薛青没有再说话,二人安静的看着棋盘,薛青的落子一改先前变的很慢很慢,不时的将手环在身前,眉头凝重思索然后在索盛玄以为她要弃子认输的时候,又捻子落下棋局依旧正盛。 薛青握住茶杯拎到身前喝了几口再盖着杯口放回去,茶水只余下一半。 “添茶。”她头也不抬的说道。 熟悉的脚步声便响起停在身侧,热滚滚的水倒入茶杯,热气和茶香顿时四溢,脚步退开,薛青也没有抬头,认真的思索着棋盘似乎入定。 索盛玄看着对面的少年,闻着茶香,感受着茶香由浓转淡,看着茶水从热到凉少年看的那么认真,让他忍不住也认真的看棋盘有那么难吗? 侧殿里又有几个考生结束了对弈 “不行,这还没结束呢”张双桐坐在位子不肯走,叉腰说道。 对面的西凉少年没有丝毫的恼怒,神情含笑,道:“公子棋艺高超,小生很是” 张双桐道:“住口,我们这里不用这一套输了骂娘赢了嚣张,这才是真正的君子之道” 西凉少年微微愕然,一旁的考官皱眉道:“休得胡言,你已经输了,快些退场。” 张双桐道:“我还能破局。” 还能吗?考官低头看棋盘,道:“怎么破?” 张双桐抱臂沉思,道:“我要想一想给我一天半天的时间” 这小混账!考官竖眉:“出去!” 考生们渐渐的退场结束,侧殿里的考生只余下一对了。 考官们看着安静对坐,神情肃重的二人,棋逢对手僵持不下啊,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精彩的棋局 薛青抬手落了一子,对面的索盛玄似乎松口气,忙捻子落下,薛青看着棋盘手再次放在了身前,陷入入定考官看到这场面也有些好,多精彩的棋局?看来今日满分最佳要在这二人顶级高手产生了说不定要到天黑才能分出胜负了,对于下棋来说这也是常有的事,高手对弈三天三夜的传说也不少。 当然这是考试,有时间限定的不可能真的让你下三天三夜顺便吃饭睡觉,一个考官忍不住好走过来,视线落在棋盘,原本凝重的神情顿时愕然,这棋局 “怎么下一场还没开始?” “里面的还没结束。” “还没结束?什么高人下这么久还未分胜负?” “是西凉人和长安府的薛青。” “啊那可真是!高手!” 西凉考生多厉害大家已经知道了,而先前一兰陵王入阵曲让薛青更被众考生所知,此时听到与西凉人对弈这么久,顿时散开的考生们都向侧殿这边涌来,站在门边的柳春阳被挤得东倒西歪。 “谁更高明?” “当然三次郎了看把那西凉人愁的眉头都没拧成疙瘩了。”张双桐得意说道。 庞安挤在一旁很是感叹:“青子少爷还真是谦虚,原来棋艺也这么高超。” 裴焉子道:“这么慢,不像高超。” 咿,这论断,张双桐道:“下的慢说明难嘛,当然高超”。 话音未落庞安戳了戳他:“好像快了。” 众人看向殿内,见原本揣手在身前的薛青坐直了身子,手捻子落子干脆又快速,棋子的响声在众人耳内清晰可闻。 索盛玄也坐直了身子,凝起的眉头松开,终于像下棋了先前还真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不懂下棋,或者薛青不会下棋,怎么可能 随着薛青的落子,索盛玄的眉头由松开渐渐的又凝皱起来,薛青的落子由慢变快,索盛玄的落子则由快变慢,但索盛玄的眼睛闪亮,直到这一刻,真正的棋局才开始啊终于拿出真实水平来对决了吗? 索盛玄深吸一口气,莫名的觉得激动,心跳也加快,那来吧,青子少爷让我们来一较高下 薛青抬头看他,道:“认输吧。” 呃?索盛玄眨眨眼。 这是自那句不再说话之后,他们第一次再说话。 薛青看着他神情平静,道:“索少爷,你输了。” 索盛玄微微怔,又一笑,道:“青子少爷虽然很厉害”君子之风当然要夸赞别人,“但我还是想要试一试。” 他们二人说话声音不大,但对于只有他们二人的殿内来说,声音很清晰,殿门口的围观者也听到了,已经下到最关键的棋局了吧?围观的考生也莫名有些紧张,已经僵持很久了啊,这西凉太子都夸赞薛青厉害看来是他落了下风。 薛青抬手捻起一子,啪的一声落下,道:“索少爷,你输了。” 怎么输了?很精妙的一子吗?四周的考官忍不住起身向这边围拢。 索盛玄也凝神看去,手捻起一子,棋盘在他眼里忽的有些看不清怎么回事?他不由倾身向前眯起眼看,张口道:“不”一定二字还没出口,噗的一声,一口血喷出来,黑白子的棋盘顿时一片嫣红。 正走过来的考官们骇然,索盛玄手按住了心口,白玉的面庞更加惨白,嘴角的血迹夺人心魄,殿门外的考生们也看到了,顿时哗然。 “我的娘啊!下棋下的吐血了!”有人高喊,“真是高手的对决啊!” (其实一更两更没区别啊,字数一样的,所以,一起更了吧我是不是又有段日子没说话了,么么哒,爱你们,这本书写的很开心,因为你们开心,大家在一起开心愉悦真好,笔芯) 第七十九章 奇局 侧殿里乱做一团。! 礼官其他的考官们都围过来,紧张不解又慌乱的看着索盛玄,怎么回事? 索盛玄一手按住心口,撑住要倒下的身子,眼神有些乱,怎么回事? 对面少年手放在身前端坐,衣襟也被溅点点血迹,但神情平静,道:“索少爷,认输吧,不要再勉强了。” 索盛玄张口:“不”不是的,他不是勉强啊,但张口又有血喷出来,不是二字被淹没。 四周的哗然声更大。 “不能再下了!” “这是拼命啊!” “快叫大夫!” 殿内考官们喊道,有人扶住了他,有人要把他从棋盘前拉开不行,不行,他还能下的,虽然吐血,但他真的没事,心不慌眼不花索盛玄挣扎着,抓住了棋盘棋盘摇晃棋子散落,不,不 站在殿外围观的张双桐抱着胳膊啧啧摇头:“可怜不敢面对现实的孩子。”一面拢手在口边,“放弃吧输了输了,撒泼打滚吐血吓人可不算君子。” 四周响起笑声,但也有不满声。 “下棋能做到如此尽心,当敬佩,怎么能嘲笑。” “年轻人们真是不像话” 庞安也伸手拉了拉张双桐示意他不要再说,虽然他自己也咧嘴笑其他人不懂他们长安府的考生心里的苦和乐啊,这西凉人做事不地道啊,如今输了如此狼狈倒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 三次郎威武! 这些人在说什么啊,他怎么输不起了,而是分明还没输,索盛玄大叫一声将架着他的人甩开风姿翩翩的少年原来也有很大的力气,几个考官和礼官一时间都被甩了出去 “嗷!输了要动手打人!” 门外响起高亢尖亮的大叫声,里外顿时骚动更甚。 什么打人,他怎么会打人!他翩翩风姿这是污蔑,索盛玄急恼,想要张口说话,但喉咙里一阵腥甜他知道那是血不能张口否则 对面的少年依旧揣手端坐。 “索少爷。”薛青诚恳道,“认输吧。” 不!这没有到输的时候索盛玄伸手向棋子有人按住了他的肩头。 “认输。” 清脆的声音响起。 索盛玄坚持的神情未变,但捏着棋子的手却瞬时松开,啪嗒一声棋子落在棋盘,跳跃两下不动了弃子认输。 他的人同时被身后的人扶起,那是一个小吏,不知什么时候挤到这里来。 “来人,来人,大夫”那小吏喊道,如同其他人一般,但视线却看着薛青。 侧殿里人奔走,西凉的考生们也进来,搀扶起索盛玄,那小吏松开了手退到了人后,视线始终看着薛青,薛青也看着他微微一笑,举起茶杯,内里的茶水已经凉了,她仰头一饮而尽,再对那小吏一笑。 小吏也笑了,嘴角弯弯,眼睛弯弯,不起眼的面容因为这一笑瞬时生辉只是一瞬间,他拱手抬了抬转身走开,奔走的人们掩住了他的身影。 “考试结束了,我可以退场了吧?”薛青对一旁的考官道。 考官看她,神情有些复杂,对手已经吐血被搀扶走了,当然结束了,点点头,薛青起身施礼向外走去,奔走的人群看到她纷纷避让,神情好又敬佩把对手下棋逼的吐血啊高手啊。 薛青一步一步向外走去,忽的面色一变伸手按住心口,噗的吐出一口血,青石板地面如绽开一朵花。 四周人群哗然,这少年摇摇欲坠,近的下意识伸手,但有人先一步冲过来将薛青扶住柳春阳将薛青迎面扶住,还站在原地的庞安回过神。 “青子少爷。”他喊着也跑来。 薛青看着扶住自己的柳春阳长长的叹口气:“春阳啊。” 说完这句话,柳春阳觉得手里扶住的原本如同竹子一般的人,突然被抽去了筋骨,软软的向自己倒来,倒入怀,头伏在了肩头了。 “跟以前一样交给你了。” 耳边低声喃喃,热气抚过旋即无声,似乎连气息也消失了。 跟以前一样果然是跟以前一样知道!柳春阳浑身僵硬又觉得眼眶发热,又是这样知道妖怪是不安分的! “怎么样?”庞安冲过来,更多的人也围过来,连林秀才也挤过来,喊着:“大夫” 喊声才起,柳春阳将靠在身前的薛青抱起来。 “让让,让让。”他大声喊着,转身向外跑去,撞开了前面的人群,挤过来正涌来的考生,甩开了要过来的大夫大步的向外跑去,跑快点,再快点 官衙里的骚动让官衙外的人也察觉了。 “出什么事了?” “怎么里面那么多人在跑?” 听到这句话,郭子安猛地也向内跑去,官兵们忙阻拦。 “干什么!” “退后!” 郭子安抓住了阻挡自己的长枪,竭力的向内看去,视线里出现了一个跑动的身影,怀里抱着一个人,他顿时头皮发麻 “让让,让让,我们要去看大夫”柳春阳大声喊着,面对门口官兵们手握的长刀速度没有半点放慢。 “是考生,考生,病了。” 后边传来喊声,声音响亮尖利,这样啊官兵手里的长刀收了起来,少年人影如风从身边冲过,撞到了郭子安。 “她她”郭子安看着柳春阳怀里的薛青。 “快走。”柳春阳道,向前继续大步跑去 “我找车。”郭子安喊道追了去,越过柳春阳向前跑去官衙外不少看热闹的人,随便借了车子应该很容易民众也很愿意提供帮助,很多人已经在招呼,一时间官衙外无数的视线凝聚这边,其间有一队禁军走来,看到抱着人狂奔的少年们,顿时神情一凝。 “出什么事了?是有人受伤吗?”为首的禁军问道,眯起来眼要催马前,然后看到官衙门口又是一阵骚动。 “让让,让让” “马车,马车过来。” 一群人又抬着一个人奔出来,在马居高临下可以看到那人身前片片血迹血!禁卫神情更加凝重 “是西凉太子!” “竟然是西凉太子?” “吐血了!下棋下的吐血了!和刚才那位考生,两个人都吐血!” 官衙内涌出来的人的话瞬时传遍了官衙外,又是一片哗然,但先前的紧张惊讶散去。 “又有人吐血了啊先前弹琴不是吐了一个嘛今天是怎么了。” “这些考生们是拼了命啊不是弹琴下棋吗?又不是战场,怎么还又是晕又是血的” “你们懂什么,君子们的技艺拼也是战场。” “得了吧,不过是书生身子弱” 到处都是一片嘈杂议论,连禁军们的到来大家也忘了回避,看着向两个方向奔去的抬着抱着的人,禁军首领握着刀勒马未动。 “大人,要去查他们吗?”身边的亲兵问道。 禁军首领摇了摇头,一来涉及西凉太子,二来下棋下吐血真是弱书生,好笑他摆手道:“走。”催马向前,众兵马紧跟。 民众们这才看到禁军来了,一阵慌乱的避让,禁军们疾驰穿过官衙向前方的街道去了。 官衙外喧闹,官衙内亦是议论成一片,以至于不得不延迟第三场棋艺考试。 “到底是什么样高深的棋局,让二人僵持到如此?” “据说是古残局” 外边议论纷纷,其间夹杂着男声响亮。 “那是谁,那是我们长安府的薛青,无所不能,下棋无敌手西凉人跟他,吐血还是轻的。” 长安府的薛青啊于是又响起一片补充,作诗神童,礼科满分,看来这乐科也要满分了 张双桐听得得意满满,直到旁边有人提醒道:“可是,薛青他自己也吐血了啊可见西凉人与之不相下。” 张双桐瞪眼:“怎么不相下,吐血也是有先后的,当然分下。” 殿外嘈杂,准备下一场考试的殿内也有些微乱,几个考官站在长席棋盘前,吐血的棋盘已经被撤下,地的血迹也水冲擦拭干净,一切都像未曾发生,不过 “棋局到底怎么样精妙?竟然逼得二人都吐血?”有考官问道。 先前索盛玄先是吐血污了棋盘,再抓棋盘弃子将棋局打散了,他们围过来时已经看不到原本的局面,但有一个考官一直旁观应该看了全程。 那考官四十多岁,是一位隐世的棋艺高手,王相爷亲自写帖子请出山的,这天下论起残局局应该没有人能他更厉害自从事发后他一直沉默不语,此时听到询问,神情诡异 这么厉害的棋局吗?其他的考官心更加惊讶,让这考官都色变。 那考官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棋局根本没有特之处更别提什么残局局。” 什么?四周的考官们愕然那怎么这两人下的很慢很慎重,一直到全场最后,且还吐血 “别说我们了,是在场的差不多水平的考生,也能解”那考官接着说道,神情像是被人打了一拳,“这两人根本是臭棋篓子半斤八两不相下” “我不服我没输” 话才出口,噗的一声,躺在床的索盛玄起身吐出一口血。 一只手按住他的肩头,站在床边的小吏道:“你没输了,是我输了。” 索盛玄抬头抓住他的手,道:“七娘。”神情又急又愧,“都是我的错。” (这两天出趟门,暂时一更,嗯,字数保证三千以,见谅见谅) 第八十章 看见 七娘啊。! 听到索盛玄的抱歉,小吏脸色灰扑扑,看不出喜怒。 “都是我棋艺不精”索盛玄眼睛发红,似乎要哭出来,“七娘,我丢了这么大的脸你不要生气。” 小吏七娘道:“这不是你棋艺不精,你的棋艺怎么会不精,你是我教的,我自己难道还不知道自己吗?” 索盛玄道:“七娘你自然是最厉害的,要说这棋局于我来说刚要开始呢,我还没”话说道这里喉咙又是一甜,张口吐血。 婢女们惊恐的围,又是擦又是喂水。 “七娘,要不要请大夫?” “殿下到底是怎么了?” 她们叽叽喳喳问道。 七娘道:“不用请大夫,只是被那薛青下药了,吐出来反而没事了。” 下药?屋人都看向他,索盛玄更是连连点头,他当然知道自己不会这么小肚肠,下棋输了能气吐血,这可不是君子之风,又惊讶:“怎么可能?我可是一点也没接触他更何况七娘你也在一旁看着茶水都是你送的” “所以我说我输了!”七娘拔高声音道。 屋子里安静一刻。 索盛玄再次伸手拉住他的衣袖,轻轻的扯了扯,道:“七娘不是这个意思不要生气。” 七娘甩开他的手,道:“我没有生气。”又冷笑,“早知道那长安府的考生是卑鄙小人,我怎么会生气。” 卑鄙小人吗?索盛玄似乎又看到对面而坐的少年,相貌清秀,神态温润,说话雅让人一见心生愉悦道:“他下药吗?不太像” 七娘抱着手冷笑:“他下棋怎么样?” 提到这个索盛玄神情有些复杂,道:“这个,我不知道是不是妄加揣测,他好像不太会下棋一般” “妄加揣测个屁。”七娘再次拔高声音打断他,道,“我说过多少次,要相信自己的直觉,直觉是你最敏锐的反应,别总自以为是的给它泼墨涂彩那小子根本不会下棋!” 索盛玄愕然,真的吗? “你吐血抓棋盘乱了棋子,我看了一眼也能看出个大概那小子是胡闹乱下” “从一开始他是来坑我们了。” “他与你攀谈废话扰乱你的注意力我才去提醒你不要着他的道…” “一开始落子那么慢你也说了,一开始的棋局真没有什么高明容易得很他慢慢悠悠的做出一副样子,分明是拖延时间以及做出自己多高明的假象” 七娘冷冷说道。 “你是被君子之风骗了我早告诉过你,这天下的最君子是最小人。” 那个少年人吗?索盛玄轻叹一口气,怅然又失落,又抬起头看七娘,道:“他怎么动手脚?”抬手按住心口,而且也没有其他的反应,不疼不痒是一阵阵的喉咙发甜气血涌 “茶。”七娘道。 索盛玄更不解:“茶吗?我喝的是你亲手递来的而且他的那杯茶他自己喝了” 灰扑扑的脸浮现恼怒,七娘道:“茶香。”甩袖,“这个卑鄙的小人!真是好手段,原来那茶不是为了让你喝,而是要用茶香怪不得一次次让我冲泡” 索盛玄恍然,当时的确是茶好香啊好香啊越来越香 “这香气便是毒,能让你吐血嗯,也让他吐血让一切都变得合情合理,你们真的来了一场高深莫测的高手对决” 索盛玄一脚踢翻一旁的椅子,婢女们跪坐在地垂头。 “真是太不要脸了,这个臭棋篓子!” 索盛玄怔怔一刻,道:“那这么说,我在考官眼里成了更臭的臭棋篓子了”在一个臭棋篓子面前吐血他哇的一声,再次吐出一口血“我冤枉啊。” 婢女们再次起身急急的涌前,端茶倒水擦拭劝慰,屋内乱成一团。 咯吱一声门打开,小吏走出来,门外站立的众白袍少年们纷纷垂头施礼。 “你们今日做的不错。” 清脆的声音传来。 白袍少年们原本紧张愤怒的神情缓和几分,一个少年施礼对着小吏道:“是七娘你教导的好。” 小吏揣手在身前慢慢向前迈步,道:“我教导的好是当然,你们学的好也是必然。”又停下脚,“不过你们也看到了,这君子试可没有那么简单,考试刚刚开始”他抬手拍了拍近一个少年的肩头,“继续努力吧。” 少年们俯身齐声应是,垂下的视线看着长袍衣角翻动而去脚步似乎永无止境走啊走啊,一直走到客栈最高的地方。 这里原本是个阁楼,门外站着两个娇艳的婢女,看到小吏走来忙拉开门,门内是另一番天地,局促狭窄的阁楼装饰华丽,精美的地毡勾勒如星空般的花纹,小吏抬脚一步,一个婢女跪坐将他的鞋子取下,这只脚赤足踏入地毡垫,再抬起另一只脚,另一个婢女跪坐取下,动作行云流水像从未穿着鞋子。 赤足的七娘走进了室内,两个婢女在后跟,看着七娘已经展开了双臂,两个婢女一个俯身解腰带,一个伸手将衣袍褪下,外袍解下,里衣解下,露出宽阔的肩头,人向前迈步,一步一步走到屋子的正,的躯体被透过阁楼窗投进日光笼罩。 除去衣衫的遮挡,他整个人似乎先前高了一头,长手垂下,十七八岁的身材极其的匀称,结实的肌肉线条优美,与灰扑扑黯淡的脖颈肤色不同,日光下肌肤泛着光泽,看去几分浓艳。 这浓艳很快被遮挡起来,两个婢女将一件金边黑袍展开一人执着一边罩了去,七娘穿衣袍的双手一抬,这样不系腰带向窗边走去,一只手抚下巴,撕拉一声将面皮解下,甩手扔在地。 两个婢女低头捡起,抱着脱下了的小吏衣袍躬身退了出去,门被拉遮住了少年的背影以及一声哼。 “长安府,薛青。” 长安府的薛青被放到了床,屋内气氛紧张。 “大夫,有没有可靠的大夫”柳春阳急促说道,看着郭子安。 郭子安咽了咽口水,可靠的只有那个半夜敲门的车夫了,他掉头往外跑:“有,有,我去问他。” 他转身向外走,忽又回头竟然看到柳春阳伸手去解薛青的衣衫,顿时大惊扑去将柳春阳推开,怒问:“你干什么!” 柳春阳不提防差点倒在地,亦是怒问:“你干什么!当然是看看他到底伤在哪里?” 郭子安瞪眼站在床边抬手张开阻拦,道:“不行!不许看!” 柳春阳压低声怒喝:“你发什么疯,到底伤在哪里他都吐血了,” 话音未落床的薛青再次吐血,血瞬时淹没了口鼻郭子安和柳春阳同时扑去,将她的头稍微抬起,胡乱的擦拭口鼻的血,免得呛了窒息,薛青依旧昏迷不醒。 柳春阳再一次去解薛青的衣服,郭子安依旧拦着,摇头:“不行,不行。” “他穿了两层衣服。”柳春阳怒目道,“必然是为了遮盖伤口你是不是知道他受了伤?”说着甩开手,“好,如果你清楚的话我不管了,没有外伤那快去找大夫看为什么吐血。” 郭子安的神情顿时犹豫,他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受外伤 “你不会也不知道吧?”柳春阳看他神色问道。 郭子安道:“事发紧急,来不及查看,她去考试了,只多穿一些衣服遮盖” 柳春阳抬手将他推到一边,怒道:“那你还磨蹭什么!到底多重的伤?先止血,先处理一下行不行?他要死了” 郭子安攥着拳头:“你,你,你什么都不知道!” 柳春阳前揪住他,杏眼圆瞪,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跟他的事你们都不知道!没有人我更知道他的事你才什么都不知道!” 郭子安怔了怔,他和薛青的事?他知道薛青的事? “你,也知道她的事?”他喃喃道。 柳春阳将他推开:“要不然我为什么来这里!” 郭子安道:“你祖父花钱” 柳春阳呸了声,看看床的薛青,道:“你们都是疯子。” 郭子安道:“你真的知道啊”点头,“好吧,先看看她到底哪里受伤止住血,我再去找她的人。” 柳春阳道:“我当然知道先拿药来” 郭子安不安的看他一眼,还是先去行李里翻药了柳春阳前解衣裳,一层外衣脱下来扔到一边,露出内里的这层衣裳 “又是这样”他道,看着这层除了吐出的血浸染之外一片片不知道是什么污迹的衣裳,想到了当初双园外换衣服掩盖的那一幕来这人生地不熟的黄沙道也半夜出去干什么!除恶灵吗?他恼怒的将这衣裳猛地撕开反正也要烧掉处理掉没用了。 衣衫撕开了,眼前露出了光洁的脖颈,以及一圈白布围裹的胸膛肩头也有厚厚的布缠绕这是已经自己包扎过了吗?柳春阳视线扫过除了胸膛腰里也缠着布那这受伤的地方还真不少啊伤的肯定很重吧,他伸手小心翼翼的剥开肩头缠绕的布 一层层的布扯下,肩头光洁圆润这小子真白啊嗯,肩头看起来这么小怪怪的果然很瘦弱不过肩头没有撕裂的伤口,只有几块淤青红肿,像是被什么撞击的印记柳春阳的手又伸向胸堂的布这里缠的更结实重伤在这里吗? 柳春阳一手将她半揽起,方便将布快速的扯开,贴近的胸膛能听到心跳布扯开了,好似心随着束缚解除而跳了起来,白皙圆润软软的撞在他的脸侧什么啊?柳春阳看过去 郭子安在一堆行李翻出了一包包的药粉,大叫一声:“找到金疮药了!”耳边同时也响起一声大叫,紧接着噗通一声,有重物落地的声音。 怎么了?郭子安忙回头,看到柳春阳跌滚在地,不待起身又连滚带爬的向后退去,口犹自嗷的叫 “你干什么!喊什么喊!要把人都引来吗?”郭子安恼怒的前按住他。 柳春阳神情惊恐面色惨白如同见鬼,伸手指着床,声音都变了调子。 “他他他是什么啊?怎么,怎么跟我们长的不一样?” 第八十一章 等待 郭子安看向床,薛青的衣衫已经解开,肩头的缠布胸前的缠布也扯开,露出一大片白皙的肌肤,以及半遮半掩下郭子安移开了视线这场景先前已经见过一次,不像第一次那么吓人,不过他再次看着柳春阳。 她当然跟他们长的不一样。 “你大惊小怪什么?你不是早知道她的事吗?”他低声喝道。 柳春阳抬头看他,杏眼瞪圆满是惊恐。 “我知道的不是这个啊。”他道,“这怎么回事?” 好好的一个男妖怪,怎么变成女的了? 糟了!看到柳春阳的反应郭子安大惊,将柳春阳一把拎住:“你不知道她是女的?” 柳春阳摇头:“他变成了女的,变成女的了妖怪。” 这反应郭子安有些熟悉又几分凄凄同情,妖怪,河妖嘛又抬手打了自己一下,到底还是暴露了薛青的秘密,不过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他伸手掐住柳春阳的脖子。 “柳春阳,你要是敢说出去,我弄死你。”他低声喝道。 柳春阳吐着舌头咔咔咳嗽,这倒是让他回过神来,瞪眼看着郭子安,哑声道:“原来你你们郭家。” 郭子安掐着他不放,道:“你要是敢泄露她的秘密,我要你的命,我可不怕你们柳家。” 柳春阳抓住他的手,面色铁青咳咳,道:“你不怕我还怕呢放开。”用力的挣扎。 两个少年人扭打着滚到在地,郭子安死死不松手只瞪着柳春阳,柳春阳也没有再挣扎只呼哧呼哧喘气。 “现在什么时候,你疯了吗?”他说道,“她要死了,你要谁的命也没用快去想办法找大夫!” 郭子安看着他不说话。 柳春阳吐出一口气,道:“虽然我不知道她是女的,但我没骗你,我和她有一件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这个秘密要是说了,我们都会死所以你不用威胁我。”说罢再次挣开郭子安,“这里我守着,你去找能找的人。” 这一次郭子安没有再阻拦,任凭柳春阳挣开。 柳春阳站起来看着床的薛青,攥紧了拳头,道:“她救过我的命,你放心,我不会害她的我柳春阳愿赌服输,一日喊大哥,终生喊大哥。”没有听到郭子安说话,脚步响起然后门被打开又被关,蹬蹬的跑动声远去…。 柳春阳站在原地没有再回头,看着床衣衫不整昏迷的少年…女,深吸一口气,杀人放火都看过了,这个有什么不敢看的……他气势汹汹前,到了床边又猛的转过头,小心翼翼的伸手摸索着将围布盖,衣衫一点点的扯下来,扯过被子盖住薛青,这才松口气瘫坐在床边…抱着她跑回来都累。 不知道到底受了什么伤,看着扯下来的衣衫并没有多少血迹,腿有一些…柳春阳靠着床看着手里的衣衫,又回头看床被被子盖只露着头的薛青…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子眉毛这么细长如柳叶,睫毛这么长,鼻子嘴唇都这么小巧…柳五儿还好看呢,分明是个女孩子。 这时候想什么呢!柳春阳收回视线垂下头,女孩子啊…蹴鞠场的嚣张,双园夜色里挥刀见血,一身伤之下踱步作诗写字,恶宦官面前闲庭信步…柳春阳攥着衣服抱住膝头,将头埋进去,听着身后越来越虚弱的气息,她做危险的事,郭家知道吧,有人帮忙吧?一定有吧,有人管她吧,一定能救她吧,治好她吧,让她快醒来吧…郭子安这个废物到底干什么去了,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回来! …… …… 黄沙道城外茶棚下路边聚集了不少民众,看着前方紧闭的城门,偶尔打开只有官兵进出。 “别等了别等了,这都下午了,城门不会开了。” 有人传来最新的消息。 “怎么回事啊?好好的怎么关闭了城门?” 已经持续一天的问题再次响起。 “城里出什么事?” “不可能出事啊,君子试进行着呢。” “我刚才从我当兵的三舅家的小子那里听到君子试出事了。” 这话让四周的人都竖起了耳朵纷纷涌过来,人群坐着的背着山货的几个人也看过来,其一个人一跃而起向这边挤来,一阵喧闹嘈杂之后又从人群挤出来,走到这几个猎户身边,将头的斗笠微微的抬了抬露出货郎康年的面容。 “他参加了考试,还出了大风头。”他低声说道。 妙妙松口气,道:“她果然回去了…”说不心里是什么滋味,还是高兴吧,毕竟平安好。 康年神情古怪道:“也不算是平安,她考试的时候吐血了。” 几人都看向他神情不解。 “说是下棋…跟西凉太子僵持不下,高手的对决,结果熬心耗神取得了胜利,两人双双吐血。”康年低声道。 下棋能下到吐血吗?几人面面相觑,读书人的事他们不太了解啊…下个棋也能下到这种地步。 妙妙道:“还是喜欢读书啊。” 笃道:“她不是那种人。” 几人看向他,不是哪种人?喜欢读书还是吐血求胜? 笃站起身来道:“妙妙你和我进城。” 康年道:“这个时候太危险…”不是说他们危险,而是会把危险引向薛青。 笃道:“如果我们不去只怕她更危险,她一定是出事了。”看看天色,“天一黑混进去。” 康年道:“怎么进?” 笃看向前方道:“这要看那位大人对我们的诚意了。” 那位大人…是朝那位与他们结盟的但一直隐藏身份的大人啊,康年道:“他也来了吗?” 笃道:“来了。”说罢转身看着一个同伴,“发信吧。” 所谓发信是笃与那位大人之间约定的联系方式,但自从约定以来,他们双方都没有用过…因为双方都更相信自己。 看着那男人疾步而去,笃对众人也做个手势各自混入放弃进城的民众散去。 日光渐渐倾斜,投在地的人影被拉长,不知道肃立在荒野多久,人和马匹都没有半点的躁动,如同泥塑安静。 “大人,城内已经搜查完毕,从昨夜到现在城门没有任何闲杂人进出。” 几个禁军在黑甲卫的首领面前说道。 黑甲卫首领道:“确认没有半点异样?要知道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大人是对我们的城防有疑虑?”一个禁军说道。 黑甲卫首领不急不怒,木然道:“我是对敌人的动向有疑虑,不是对你们,不要做这些无谓的纷争,你们是公爷安排来的,自然值得信任。” 禁军的神色稍缓和,道:“的确没有异样…”想到什么又道,“唯一的异样是那个人…但大人你也知道,那个人是绝对不算疑虑的。” 那个人…黑甲卫首领显然也知道,还未说话,走过来的段山正好听到,道:“那个人吗?…可有问他见过行踪诡异的人吗?” 禁军道:“我问过了,他说他是鱼竿对人无知无觉,只能看到鱼…”说到这里苦笑一下,“能动鱼竿的是鱼,所以他的意思是见到的只有七个黑甲卫。” 真是难以言说的性子… “在西凉呆久了会变成古怪的人吗?”黑甲卫首领低声喃喃。 这件事没有人敢评论,默然一刻,段山忽道:“那没有动他的人呢?” 众人微怔,没有动他的人? “这不可能。”禁军首领断然道,“那种情况下怎么会有人对他不动手?” 夜半,诡异,突然,矗立在城头的人,如果真是正处于逃亡危急关头的人,怎么可能视而不见毫无反应?是人都会像那七个黑甲卫那般戒备,攻击…毫无反应视若不见,那大概不是人吧。 “如此,贼人尚未潜入城内,继续严加防守城外追查。”黑甲卫首领抬手喝道。 身后黑甲卫们齐声应是,纵马向四面散去。 禁军首领回到了城门前,刚坐下歇息一刻,有几个亲兵进来施礼。 “大人,有人要进城,特来请示。”他们道。 “谁要进城?”禁军首领皱眉道,“不是已经下令任何人不得进出吗?” 前来报令的兵丁抬起头,举起一方铜印,道:“宋元宋大人。” …… …… (今天坐火车回程只写了一更,明天恢复两更。) 第八十二章 入夜 宋元宋大人啊,禁军首领的面色稍缓…这当然是自己人,他亲自走出来,外边却并没有宋元,而只有七个护卫。! 他们已经下马递了各自的腰牌。 “宋大人在皇后陵走不开。”为首的护卫对禁军首领低声道,“奉命负责善后事宜,公爷应该给大人说过。” 禁军首领点点头,昨夜发生什么事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这次的凶犯很是厉害…宋小姐在城内,大人不太放心,所以命我等进城去照看小姐。”护卫低声接着说道,“这里毕竟是黄沙道…宋大人…” 宋小姐来黄沙道的事知道的人不多,但同属秦潭公的亲信自然是知道的,宋大人的仇敌太多,尤其是黄沙道…禁军首领点头表示明白,道:“小心些吧,实在是太凶险,没想到左膀右臂大人也出了意外。”一面抬手放行。 这边门才打开,那边城门内也有一队人马驶来。 “站住站住。”守卫们前阻拦,“除了官兵闲杂人等不得进出。” 这队人马为首的男人看向正穿过城门的宋元七个护卫,伸手指着道:“那他们不是人吗?” 七个护卫顿怒:“你骂谁!” 三方顿时剑拔弩张,禁军首领认出这是官衙的人马,忙抬手制止但也没有说放行迎了去。 “事先已经告知官衙不得任何人进出…”他说道。 马车掀开露出一个老者的面容,禁军首领一惊忙施礼:“陈相爷。” 陈盛在车点头,道:“是这样,君子试有了意外,我们商议要推迟下一场考期,这件事还要与监察宋大人商议…听闻宋大人在皇后陵监督修缮事宜,事情紧迫要在明早出告示,所以我和诸位大人便出城去见他。”说着指了指身后。 身后两辆车马掀起帘子,三个考官以及朝廷的官员对禁军点头。 这样啊…禁军首领思忖片刻应声是,又道:“下官亲自送相爷你们过去…最近城外不安生。” 黄沙道城禁止外出的事自然给官员们告知了,只说城外出现了凶徒,试图刺杀宋元宋大人…反正宋大人总是遇刺,这一点倒是没有人怀疑,顺便也解释了宋元为什么没有回城,是避在皇后陵那边,有黑甲卫禁军们严密保护。 “还是让宋大人进城来安全。”陈盛说道。 禁军首领与之同行,闻言道:“下官也劝过,宋大人是担心引了贼人在城内行凶,诸位大人以及考生们的安全必须保障。” 陈盛点头含笑道:“宋大人思虑周全。” 但并非所有人都赞叹宋元高风亮节,一个考官似笑非笑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这种大人之间的事,朝堂纷争派系,禁军首领一概不理会,当初秦潭公交给他来这里的任务是守城。 “人的事你不用管。”秦潭公道,“那是我要管的事,你们是做事。” 所以对于这个考官的讥讽,禁军首领只当没听到,亲自催马在前方带路,又安排一众禁军围护着这队人马出城向皇后陵,宋元的七个护卫已经穿过城门,两方人马交错而行,一番杂乱热闹后城门再次徐徐的关。 …… …… 不知道在屋子里坐了多久,似乎一辈子那么长,在柳春阳跳起来要骂娘的时候,门被推开了。 “来了来了,人来了。”郭子安低声道,手里还捧着一碗药,“药也来了。”又回头,“齐大叔,你先看看她。” 柳春阳看着跟在郭子安身后的男人,神情再次惊讶:“这个你家的车夫…”一路虽然没打过交道,但也不算陌生了。 齐嗖显然已经听郭子安说过什么,并没有对柳春阳的存在表示疑虑,也没有多说,只道:“春阳少爷我虽然是个车夫,但最拿手的本事却是怎么逃跑求生保命。”说罢走过去,柳春阳下意识的站过去……齐嗖并没有掀开被子,只端详薛青的面色,又按了按脖颈和手腕。 “怎么样?”郭子安急切的道。 齐嗖道:“先吃一副药看看。” 没有正面回答是不怎么好,郭子安端着药碗的手抖动,药汁溅出来,柳春阳一把夺过坐下来将薛青揽起,一点点的喂药。 药喂的并不顺利,薛青似乎已经无法吞咽,喂三口只能进去一口。 “你扶好她。”郭子安拿了勺子蹲在床边,柳春阳在后用被子裹着薛青让她靠在怀里,看着郭子安手捏着小小的银勺子,笨拙的小心的喂药。 一碗药吃完两人身的汗都打湿了衣衫。 “晚能醒来没有大碍。”齐嗖道,“我再去准备药。”又回头看两个少年,“这里交给你们了。” 郭子安和柳春阳站在室内,看着齐嗖走了出去,看着门被关,外边的日光渐渐倾斜,他们能做什么啊…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帮不到她。 …… …… “三次郎!” 随着考生们的归来,客栈里变得喧闹,张双桐的声音在外响起。 庞安忙冲他嘘声,张双桐便压低声音:“三次郎。”他拢着手对房门说道。 房门被拉开,郭子安站在其内,道:“你们回来了。”旁边的一间屋门也被打开,睡眼惺忪的柳春阳探出头。 “吵什么吵。”他带着几分不悦说道,“正睡觉呢。” 竟然在睡觉吗?那看来薛青没有什么事… “青子少爷怎么样?”庞安忙问道向屋内看去。 郭子安让开,道:“大夫看过了,说是心火旺盛所以吐血,开了药让吃了,说休息一下没事了。”又对内的方向点了点,“她睡着了。” 庞安收回了迈进去的一只脚,张双桐手依旧拢着嘴道:“三次郎,好消息啊,你想不想知道你的成绩啊~想不想知道那西凉人的成绩啊?”拉长声调,但并没有拔高声音。 “别吵他,一科考试而已,等最后录取了才是好消息。”林秀才从一旁走过说道。 张双桐转头对他拢着嘴道:“那晚生等候林秀才你的好消息。” 庞安笑着推他走,道:“不要闹,小声点,吵醒了青子少爷。”对郭子安欢喜道,“青子少爷得了满分呢,我们一直等到结束公布了分数才回来…是为了看到结果,好让青子少爷放心,他的心血没有白费。”又感叹,“你妹妹知道了一定很开心。” 郭子安不解道:“关我妹妹什么事?” 张双桐笑道:“薛青不是说了为了和你妹成亲发誓考状元,大家今日在外都惊讶薛青为什么这么拼命,我告诉他们原因了,这可真是一桩为红颜搏命的好传…等薛青将来了状元必将被演成戏词传唱。”又挥着袖子,“我来扮演郭小姐。” 跟过来的考生们都哄笑起来。 这真是更合情合理了,郭子安默然,她什么都考虑到了,大概唯独没有考虑自己会不会死吧。 其他的考生也纷纷问候。 “不过还是会影响明天的考试吧?” “明天是射科啊…需要力气和精神呢。” 大家关切不安的议论,正说着话长安府的吏也来了,这一次郭子安没能阻拦,让吏进了室内看了眼躺在床安睡的薛青,吏这才放心的走出来。 “让她好好休息吧,养足了精神。”吏说道,又看向门外的诸人,“有个好消息还不确定,但已经差不多准了,因为接连考试耗费心神大家远途跋涉而来本劳累,所以边决定考试推迟三天。” 此言一出,诸生顿时惊讶又欢呼。 “别吵别吵…” “别在这里说,我们去大厅…” 张双桐招手示意,引着一群人呼啦啦的下楼去了,门前恢复了安静,郭子安松口气,听到靠在另一边门的柳春阳也松口气,二人对视一眼又各自移开视线关了门。 这一关算是糊弄过去了,接下来等薛青醒来了。 但夜晚到来之后,薛青不仅没有醒来反而高热昏迷满嘴的胡话。 第八十三章 喂药 夜幕降临,客栈里点亮了灯火,大厅里更是灯火通明。 柳春阳做贼一般左右看看,楼道里一片安静,房间里大多数都黑着,夜风送来大厅里的说笑声,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其内泱泱的人群或者坐或者站着行走,因为听到考试将要延期三日的消息,气氛难免轻松,再加已经考了两科,大家有话题说,都聚集在厅内吃饭说笑,人很多,他提前离开也不会引起注意…柳春阳拉开门闪进去又立刻关。 “怎么样?”他低声急问,“还是没退热吗?” 郭子安坐在床边正用手巾擦着薛青的额头脸脖子…薛青的脸已经不是先前的惨白,一片片红晕遍布,呼吸也不是先前的无声无息,而是急促,嘴唇不停的张张合合,时而含糊时而清晰的声音不断的传出。 “你看着她,我去看齐大叔的药熬的怎样。”郭子安道,起身向外跑去。 柳春阳道:“他行不行啊这药吃了怎么不管用…。”郭子安已经出了门,脚步踉跄,柳春阳忙又叮嘱,“你走稳点,别被人看出不妥。” 郭子安没有理会他径直去了。 柳春阳看着摆在床边的水盆手巾,挽起袖子坐过去…以前婢女也伺候过他,应该是这样吧,他拧干了毛巾笨拙又小心翼翼的擦拭着薛青的脸,薛青口嘀嘀咕咕冒出一些怪的词句,什么坐飞机,要大蛋糕…听不懂的话。 这是说胡话吧,柳春阳看着她干裂的嘴唇,端过来茶杯小心翼翼的喂,薛青忽的睁开眼。 醒了吗?眼睛这么亮…柳春阳愣了下,旋即惊喜道:“青子少…” 他的话没说完,薛青摇头:“妈妈,我不要去学…” 呃?妈妈?柳春阳一怔,又想到原来她其实并不喜欢学啊,便顺着嗯了声道:“我也不喜欢…” 薛青眼睛亮起来,脸颊的红晕更盛,大声道:“妈妈我们和爸爸去游乐场!” 呃…柳春阳再次喊了声青子少爷,试探问道:“我是谁?” 薛青亮晶晶的眼看着他,忽的绽开了笑容,向他伸手:“爷爷!” 果然还是说胡话…柳春阳道:“哎。”又失笑,忙又停下…这边薛青笑着笑着忽的哭起来,眼神涣散混乱,口的话也重新变的含糊不清,柳春阳只得握着她的手安抚,薛青似乎睡着,但旋即又睁开眼。 “我三岁读诗四岁学画五岁学武六岁学舞七岁学书法八岁读书九岁能十岁能武…我的爷爷爷有一屋子的价值连城的书,我都看了,他研究的每一项失传的技艺都是我第一个学,兰陵王入阵曲复原图是我爷爷按照我跳的画出来的…”她看着柳春阳,躺在床也抬高了下巴,露出光洁修长的脖子,“我薛青是不是天下最厉害的人?” 虽然前边的听不懂…柳春阳看着她一刻,道:“是。” 薛青哈哈笑,笑着笑着又哭了:“可是,哪有什么用?哪有什么用?都死了…都死了…我一个人什么都没有了…” 是说她爹死了吗?柳春阳看着她,她没有再伸手,而是安静的躺在枕头,只泪如泉涌,莫名的柳春阳眼圈一红鼻头酸涩差点跟着哭出来,他下意识的伸手握住她的手。 “你还有娘,你娘还在呢…”他道,“还有…还有很多同学,你有蹴鞠社,有知知堂…”也不知道她听到没听到,薛青又闭眼干裂的嘴唇喃喃。 “我不服,不服…” …… …… “快点快点…” 郭子安看着炉火咕嘟的汤药,口亦是喃喃。 齐嗖将手里的扇子一扔,道:“好了。”端起药锅将汤药倒进碗,郭子安端起走。 “你先去喂她这个,我再熬一味给你送去…”齐嗖道。 郭子安嗯了声急急的端着药走了,柳春阳已经在屋子里急的踱步,看他进来忙扶起薛青二人合力喂药,这一次喂药先前更费力,因为薛青不停的说胡话…两个少年人满头大汗喂完,看着依旧昏迷不醒脸颊发红满口胡话的薛青,对坐无言。 “这些药到底管用不管用?”柳春阳道,“到底有没有靠谱的大夫。” 郭子安闷头不语,他是个废物,什么都做不了……忽的听的门外有咣当声,二人顿时噤声,外边并没有人说话,脚步声也没有…柳春阳跳起来向门外走去,拉开门。 “怎么,有碗药?”他说道,左右看看没有人。 药啊,郭子安松口气,道:“端进来端进来,是齐大叔送来的,说要煎三副的…这是第二碗。” 柳春阳哦了声端起药碗,又看了眼外边,道:“那齐大叔功夫不错啊…”来无踪去无影。 郭子安道:“说了很厉害的…”虽然他也并不清楚有多厉害,但既然安排他来当车夫总是有原因的。 柳春阳道:“再厉害也不是大夫。”但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这样了,和郭子安再次合力喂薛青吃药。 …… …… 昏暗的房间里齐嗖看着咕嘟嘟的药锅神情呆呆,他手里的扇子木然的对着炉子扇风,忽的一扬手扇子猛的向后扔去…原本轻飘飘的扇子陡然变成了利剑流星一般刺向屋门口,而他的人则也如同利剑一般向窗边而去。 窗户被人打开了。 “齐嗖,什么时候都忘不了跑。”妙妙说道,伸手按着窗户撇嘴道。 齐嗖松口气回头看门口,笃手握着扇子走进来,道:“她怎么样?” 齐嗖道:“不怎么好。”指着药锅,“我那副救命药已经第二副了…” 妙妙道:“你那副药不是号称一副救命吗?一副不行的话,二副三副没什么用啊。” 齐嗖叹气道:“这不是没别的办法吗?谁知道她伤的那么重。”又看着妙妙和笃,“东西拿到了?也不该受这么重的伤啊…”更何况看起来他们两个都没事,怎么让薛青重伤如此? 妙妙叹口气道:“别提了…” 笃道:“先去看她。” …… …… 屋子里的男人们都转过身去,床前点亮了灯,妙妙将被子掀起,俯身将薛青身散落的围布拿开,女孩子的身躯便裸露在眼前,妙妙伸手掩住嘴。 笃的声音在后传来:“如何?” 柳春阳和郭子安也攥紧了手,听着妙妙的声音从后传来,鼻音浓浓。 “遍体鳞伤。” (先更然后改错字,有些错字时间长没有权限修改了) 第八十四章 醒来 灯光在床边亮起来,帐子被掀起,笃站到了床边,郭子安和柳春阳迟疑一下,半遮半掩的看过来。 床的身子被遮盖了大部分,但依旧呈现了不同于少年人的形态,纤细的腰身,修长的腿…但此时此刻没有人感受到少女青春的美妙,那裸露的肌肤呈现一片片紫红,像鳞片一样遍布…这是她所说的遍体鳞伤。 “外伤只有这里。”妙妙低声说道,指着薛青的腿…那边血肉凝固露出一道伤口,“剑伤。” 笃道:“这些…拳头打的。” 妙妙点头道:“跟有些被摔打过的鱼一样,外边没事,里面都烂了。”抬手掩面呜呜的哭起来,“废物啊…”这废物不是骂薛青,是骂自己,“我还说她跑了,她都要死了。”蹲在地掩面哭,“我还活着干什么。” 笃抬手要查看,妙妙哭道:“不要…她现在身子都烂了,不碰都疼,碰到了更疼。” 笃的手停下收回沉默。 虽然听不懂妙妙后边说的跑了什么的,但伤情的形容听懂了,拳头打的,被摔打过的鱼,不碰都疼…郭子安和柳春阳面色惨白,不碰都疼…她考了一天试,还跳舞…柳春阳忽的想到她坐着用嘴去叼裴焉子递来的茶…少年人猛的转过身子肩头无法控制的耸动,原来那是已经疼的不能自己动手了吧。 这个妖怪,到底是怎么做到这样的,当初把铁条插入受伤的伤口,现在又这样遍体鳞伤的考试一天,这不是妖怪,这是疯子。 …… ……… 听到二人回来的描述,等候在屋子里守着药的齐嗖惊讶不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干的?”他问道,又叹口气,“怪不得我的药不管用…这伤的太重了。” 笃道:“她没有跟我们在一起。”将当时发生的事讲了。 听到左膀右臂来了又死了,齐嗖惊骇交加:“好险。”又道,“青子少爷是被他打伤的?但听闻左膀右臂剑术一流……。” 笃道:“如果她是左膀右臂打伤的,那么左膀右臂又是谁杀的?” 齐嗖一怔,又蹲在地掩面哭的妙妙也抬起头,被打伤自然是交手了,那交手的另一方死了,她…么?怎么…可能?左膀右臂啊… 屋子里一片安静。 “不用想了。”笃道,“等她醒了一问知道了。” 听到这个话,齐嗖回过神苦笑道:“大人,我的药大概不能让她醒来…这么重的伤按说当场能毙命的,她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不可思议了…再去找个好大夫吧。” 妙妙顿时又哭起来,笃沉默不语。 外边传来说笑声,还有荒腔走板的歌声,是那些宴散的读书人。 “三次郎,三次郎,你睡了吗?” “嘘,双桐少爷,你不要闹…” 屋门响动伴着郭子安的怒骂:“张双桐你撒什么酒疯。” “什么撒酒疯啊,这叫雅兴,读书人的事…大好时光的,三次郎你不要睡了嘛。” “滚滚滚。” 伴着笑声说话声脚步声雅兴的读书人们渐渐散去。 大好的时光啊,没有人知道这一刻那躺在屋子里睡觉的女孩子正面临生死。 屋门关,灯火昏暗,室内柳春阳坐着床边拿着毛巾给闭着眼的薛青擦拭,额头脸脖子然后放入水打湿拧干再重复,娴熟而专注…郭子安呆呆一刻,前端起茶杯,用筷子沾着水滴落在薛青干裂的嘴唇,门外又是一声轻响,但没有醉鬼的嘈杂。 郭子安转身走去打开门,看到门前又放了一碗药,他二话不说端进来,那边柳春阳也没有询问,放下毛巾将薛青轻轻的裹着被子扶起揽在身前,一如先前二人合力喂药,一滴一滴的药水喂进去。 一点一点的夜色由浓变淡。 郭子安端着水盆的水去换,看着窗边透进来的青光不由呆呆,什么时候夜快过去了?又愤怒今夜怎么过的这么快,身后传来柳春阳变调的低呼。 郭子安手里的水盆差点落地,僵硬的将头转过去,看到柳春阳的手正在薛青脸头脖子里胡乱的摸。 “你不要碰她!她会疼的!”郭子安怒道。 柳春阳抬头看向他,结结巴巴:“她好像不热了,你,你看看。” 人死了会凉,郭子安僵硬的身子一瞬间碎掉,哆哆嗦嗦的端着水盆走来,短短的一段距离似乎走在刀尖一般难…还是走到了,郭子安伸出手摸薛青的头…神情微怔,手慌乱的如同柳春阳一般乱摸,似哭又似笑。 “你胡说八道什么,她不是不热了,是不烫了。” 齐嗖说了如果今夜能退热有救,郭子安跌跌撞撞的向外跑去。 …… …… 帐子里再次亮起了灯,妙妙俯身探看,其他人在她身后站了一排,屋子里的气息几乎凝滞,直到妙妙转过头道:“真的退热了,脉象虽然虚弱但平稳了。”说罢蹲在地再次掩面哭。 齐嗖忍不住叉腰:“我的药真是太厉害了,救回来了救回来了。” 笃依旧沉默不言,灯光照耀下眼的红丝遍布。 “她真的没事了吗?”站在他们身后的郭子安问道。 齐嗖道:“当然不能说没事,伤这么重,还是要继续养和救,只是不像先前连救的机会都没有…”搓着手激动的满脸褶皱泛光,“我的救命大还汤果然厉害,一副见效,真的不用第二副…”忍不住手舞足蹈状若癫狂。 不用第二副?郭子安微微皱眉,什么意思啊,已经吃了三次了吧,或者他说的是开第二种汤药吧。 … … 晨光投进室内,窗户打开,秋风带走了室内的浊气,也带来了一阵喧闹。 床帐子拉开,床前站着吏以及张双桐等几人,大家的视线都看着床的少年人。 “三次郎,你的脸色真差劲。”张双桐道。 躺着的薛青对他微微一笑,大约是脸色的缘故,让笑容都有些虚弱无力。 “我昨天没吃饭嘛。”她说道,嗓子沙哑。 庞安笑着拍张双桐:“双桐少爷你的脸色青子少爷好不了多少…让你少喝点酒不听。” 张双桐按着额头,道:“头疼,我也要去躺着了,反正这三天不用考试。” 薛青有些惊讶:“不用考试吗?” 吏含笑将官衙的决定说了:“昨日除了你们还有个考生吐血了,大家可不想看到今日再有人吐血。”说笑一番叮嘱薛青好好歇息,大家便各自散去,室内恢复了安静。 郭子安将门关好回转要放帐子看到薛青还睁着眼,眼神有些涣散。 “很疼?”他忍不住问道。 薛青的视线凝聚看向他,看的郭子安有些心里发毛,然后笑了笑:“我以为我这次又要穿越了。” 什么?还是说胡话吗?郭子安神情微慌,那边门被人推开了。 “青子少爷。”妙妙掩面呜呜的哭,又解释,“我是子安少爷给你请来的专门做饭的厨娘,你现在要养什么。” 薛青有些惊讶:“你们来了。”视线落在妙妙身后的男人身,笃的胡子又粘了一圈,不知道是扮作厨娘的男人还是店里的伙计,她笑一笑,“吓到你们了吧,那晚我不告而别。” 笃坐下来没有先问那晚的事,而是简单的告诉了薛青昨日伤的凶险,薛青听得默然一刻,她伤的多重她自己也知道,甚至她都没想到自己还会醒来,笑了笑:“我嘛,没事的,这不是醒了。”果然还是主角,虽然这个主角不太像老天爷亲生的,但也不会那么早挂了。 没事的没事的,这家伙又开始说这三个字,郭子安吸了吸鼻头转过身去。 笃道:“青子少爷,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薛青道:“有个叫左膀右臂的…” 妙妙啊了声:“果然是青子少爷你杀了他吗?”神情震惊不可置信。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做到这个的确是难以让人相信,薛青道:“嗯,我和他交手了…”想着怎么说。 笃接过话道:“你那位师父也来了吗?” 薛青点头道:“是的。” 果然啊,有高手相助…笃神情郑重道:“不知你的师父他可否一见?” 薛青道:“他老人家…”神情沉重,“死了。” 死了? 笃一向平静的神情浮现惊讶。 “当时你让我藏在那边等候,因为你发现了那个武烈。”薛青说道。 笃点点头,所以当其他人引着伏兵离开后他出现,却并没有让薛青立刻下来,而是指出了藏在暗处的武烈,这些人在这边伏击他们,他们又何尝不是在伏击,直到杀了武烈,才离开这里,他们本没打算要从这里进入地宫。 那时候他先行,且直到薛青跟在身后,直到在约定的地点分开,他继续去吸引秦潭公的人,而薛青则去和妙妙货郎约定的地点进入地宫。 “当时在那边潜伏的不止武烈。”薛青道。 原来那个时候左膀右臂在那里,笃默然一刻,道:“是我的失误。”又看向薛青,“所以你是为了我们又回去伏击左膀右臂。” 妙妙看着薛青神情羞愧又自责,原来是这样,青子少爷怎么会是见到危险逃开的人呢,当初在长安府带着学生们跟朝廷的官员闹也没有丝毫的畏惧,不由哽咽道:“青子少爷,你这样做太危险了。” 薛青笑了笑:“也不能说是为了你们啊,也是为了我啊,我们不是一起的吗?要危险大家都危险。”又道,“其实我也没想到那个人那么厉害,当时没有告诉笃大人,是不想打草惊蛇,自己过去瞧瞧,还好我师父也在。” 那个师父啊,笃神情郑重,道:“原来他也来了。”想到薛青说他已经死了,神情又肃重。 薛青道:“我也不知道他跟来了,当时我与左膀右臂照面,几招我知道自己不是对手,还好先生从天而降我们师徒二人合力杀了左膀右臂,只可惜师父伤重”说罢垂目声音哽咽。 左膀右臂的功夫多高他们也知道,的确凶险丧命也不怪,如果是他们三人,也不敢保证都能全身而退,笃妙妙和齐嗖都默然。 “不知你师父是何人?”笃道,“如此高人当拜祭。” 薛青道:“我与他也是萍水相逢,当初我以为他是乞丐,给了他一些吃的,此认识,后来他便闲暇时来教授我功夫。”说到这里看着笃,“其实我原本不知道他教我的这么厉害,直到我短短时间能打败郭家的少爷们。” 原来如此啊,站在一旁的郭子安想道,怪不得明明只跟武师学了几天那么厉害了,薛青与这些人说话并没有让他回避,甚至柳春阳也还在一旁,虽然基本听不太懂。 笃也点点头,显然也知道薛青与郭家孩子们曾经的事。 “虽然师父只教授了我一些功夫,但他对于我来说是第一个先生。”薛青道,眼圈发红。 笃道:“不知先生高姓大名?” 薛青道:“他姓洪,因为有七根手指,自称七公。” “洪七公啊。” 屋的人或者口念道,或者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只可惜无缘一见。”笃道。 “我把他地埋在了黄沙道。”薛青道,“不知道会不会被黑甲卫们发现” 应该会的,黑甲卫肯定会把黄沙道翻一遍,笃等人默然。 “你好好活着是对他最大的回报。”笃又道。 薛青点头道:“我会的。”看着齐嗖,“多谢齐大叔救了我。” 齐嗖嘿嘿笑道:“我也没想到,一副药还真管用了,很意外。” 薛青道:“那再辛苦齐大叔继续给我药,我要在三天后继续参加考试,至少表面要恢复如常。” 竟然还要考试,屋内几人惊讶。 “考试算了吧。”妙妙道,“你来这里又不是为了这个,反正借着吐血弃考别人也不会怀疑什么。” 原来来这里根本不是为了考试啊,郭子安和柳春阳对视一眼,又垂下视线。 薛青道:“不行的,那样才引人怀疑,跟我一样吐血的都能继续考试,我不能太引人注意了。”又伸出手握住挥了挥,“我觉得我现在力气已经恢复了。” 妙妙忙按下她的手,嗔怪道:“你快好好躺着吧。”又看齐嗖。 齐嗖拍胸脯道:“放心吧,我的药这么厉害,一定没问题。”自信满满。 薛青含笑道:“那我放心了。”又看着笃和妙妙,“你们来了,我安心了。” 妙妙拭泪:“快别说话了,好好歇息。” 笃看着薛青:“我没有什么要问的,青子少爷快歇息吧。” 薛青道:“那我先歇息了。”说罢闭了眼,脸的疲态尽显,片刻睡去了。 这是一直撑着跟他们说话,给他们解释,好让他们安心啊,妙妙抬手掩面:“要是戈姐姐在岂不是哭死过去了。” 笃看着睡去的少年人的面容,妙妙已经将薛青重新梳洗了,恢复了少年的打扮,重新擦了药粉的脸遮盖了惨白,但遮不住虚弱,想不明白,这么虚弱的少女,怎么有那样胆气。 薛青说的简单,但简单之后的行动却需要极大的勇气和决断,而且简单的话表达的意图却是厚重的,她之所以回头去伏击左膀右臂是替他们解决危险,因为左膀右臂很显然是针对他们来的,尤其是自己。 他们五蠹军护着她是职责,她护着他们又是什么,笃垂下视线。 薛青并没有睡太久。 “有时候觉得还是昏迷不醒好,不用被感受疼痛。”她说道。 柳春阳看她一眼道:“原来你也能感受到疼痛啊。” 薛青笑了,道:“春阳少爷也会说反话了。” 柳春阳没有说话,郭子安捧着药碗从门外进来,道:“药好了药好了,齐大叔做好了也不喊我一声,放在那边都要凉了。” 薛青哦了声,道:“药,不是齐大叔亲手交给你的吗?” (四千六,合更,周末愉快~) 第八十五章 切切 药吗? 郭子安道:“在齐大叔屋子里拿来的啊。 ”跟亲手也没什么区别吧。 柳春阳已经走过来,熟练的拿起一条毛巾:“还是躺着吃药吧。” 薛青哦了声,看郭子安和柳春阳:“昨天是你们在照顾我啊。” 柳春阳道:“要不然呢?不是你吩咐的吗?” 郭子安瞪着柳春阳,薛青笑了,道:“是啊是啊做个病人最享福了,眼一闭什么都不用管了。” 这种福没人想享,柳春阳低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在床边坐下。 薛青任他轻轻扶起,道:“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我晕过去后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吃的药啊,齐大叔怎么说的啊,别人又是怎么看待可有怀疑,你们讲给我听听。” 这个啊,郭子安在床边坐下来,端着汤药先讲来,只过去了一天一夜,事情没多少可讲。 “齐大叔去熬药不一会儿把第二碗药送来了摆在门外晚的时候又送来了第三碗” 讲到这里时,薛青道:“吃第二碗药的时候齐大叔怎么说?” 柳春阳道:“齐大叔没说话,人都没来,放到门外。” 郭子安点头道:“为了不引起怀疑,齐大叔只躲在他的屋子里熬药,很少来这里。” 薛青哦了声,似乎在想什么。 郭子安道:“有什么问题吗?” 薛青对他笑了笑,摇头道:“没有。”又张口,“吃药吧。” 郭子安用汤匙将药送过来,薛青一口含住下一刻噗的吐出来。 “这也太苦了吧!” 女孩子是麻烦! 郭子安捧着药碗,脸身溅了不少药汁,柳春阳用毛巾胡乱的擦拭,气恼道:“药哪里有不苦的,你,你怕什么苦。”连死都不怕,吃个药怕什么。 薛青道:“可是这也太苦了!” 郭子安道:“不苦啊我尝过的。”他说着用勺子舀了自己吃一口,刚入口脸色都变了,忍了又忍没有喷出来。 薛青看着他的脸色道:“跟你以前吃的不一样吗?” 郭子安道:“好像是昨天的苦很多。” 柳春阳道:“昨天是没醒,今天的醒了,药不一样吧。” 这样也对,郭子安恍然,道:“良药苦口,齐大叔的药很管用,你不是还要参加三日后的考试,快吃了吧,好的快。” 薛青看着他手里的药没有张口。 那个哄女孩子吃药怎么哄?郭子安求助的看向柳春阳,他怎么知道,柳春阳瞪眼转过头,所以女孩子什么的最麻烦了,要是男的,他直接按住灌下去了,哪有这么多事! “吃药,我自然是要吃的,我想到一件事。”薛青道,“你帮我去给青霞先生说,给我找一壶黄沙道最最好的酒。” 酒?郭子安一怔。 “这时候喝什么酒。”柳春阳道。 薛青道:“不是我喝呀,我有用。” 这样啊郭子安又看向柳春阳,看我我有什么办法,我又不会跟女孩子打交道,你既然早知道肯定很熟练咯,柳春阳再次扭开头。 “那你吃了药我去。”郭子安道。 薛青嗯了声张口,郭子安将勺子递过来,薛青又停下道:“把碗递过来,我一口气喝了吧,长痛不如短痛。” 郭子安哦了声却没有将药碗递过来,而是放到一边起身:“等我一下。”转身向外去。 柳春阳在后不悦的问:“干什么去啊,早点吃了药啊。” 郭子安并不理会径直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柳春阳觉得靠着自己的人动了动,忙道:“要不你先躺下?”躺着坐着要舒服一些。 薛青道:“不要,起来躺下还要再疼一次。” 那个假厨娘的确说过她的身子碰到都疼柳春阳坐直了身子,薛青靠在他怀里,室内一阵沉默,不说点什么这个样子是不是有些怪?可是说些什么?说什么都怪吧还好郭子安没多久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包蜜饯。 “吃完药再吃点这个不苦了。”他高兴的说道。 薛青笑了,道:“好啊好啊。”张开口。 郭子安下意识的将一块蜜饯喂给她。 薛青道:“应该先吃药啊。”嚼啊嚼。 郭子安讪讪,又道:“先吃一块吃药的时候也是甜的。” 柳春阳在后翻个白眼,再也忍不住道:“喂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快把药吃了吧。”真是的,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婆婆妈妈 薛青点头嗯了声:“吃药吃药。”再次张开口,郭子安将药碗递过来,薛青咬住碗,如同那一次喝茶一般仰头 “小心点。”郭子安忙道,小心的捧着碗,看着薛青一口气不停的将药喝完了,立刻捏起一块蜜饯送到嘴边,“快吃快吃。” 真是够了!柳春阳瞪眼,还是不是个男人啊。 郭子安察觉到他的视线,道:“药真的挺苦的。”又举着碗往他嘴边凑,碗底还剩一些药汁,“不信你尝尝。” 柳春阳眼瞪圆:“郭子安!”身子却没有动,免得怀里的薛青被晃动。 郭子安哈哈笑将碗放下来,和柳春阳一起将薛青扶着躺下,盖被子,只露出一个头的薛青看着郭子安道:“我的酒。” 郭子安忙点头:“记得记得,我这去。” 真是低声下气令人发指,柳春阳冷眼旁观鄙视,郭子安看向他,“这里交给你了。”说罢走出去了。 柳春阳要说什么又没什么可说,听着外边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郭子安你这么高兴去干吗?” “要你管。” “哟,什么脾气。” 张双桐伸手推开门,看到站在屋子里的柳春阳。 “咿,春阳少爷你已经和薛青住一起了吗?” 柳春阳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跳起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张双桐瞪眼道:“这有什么胡说八道的?你和郭子安一起帮忙照顾三次郎,这不是挺好的?” 呃柳春阳僵在原地,张双桐探头冲薛青摆手:“三次郎。” 薛青从被子下拿出手也摆了摆:“双桐少爷。” 张双桐道:“要不要我们进来陪你玩?” 薛青还没说话,在一旁的裴焉子道:“没有们。”径直走过去了。 庞安则拉住张双桐道:“让青子少爷多休息吧,青霞先生特意找来的大夫不是也说了,他要好好歇息,不要打扰他。”也探头对薛青挥挥手,“青子少爷等你三天后再拿满分,早状元。” 薛青笑着道:“必不负众望。” 这边张双桐等人说说笑笑的过去了,柳春阳迟疑一下前,手似乎有些犹豫,是推门呢,还是带门?推门自然是在屋内,带门是要走出去 “我要喝水。”薛青的声音在后。 柳春阳哦了声将门推转身回来倒了水端到床边,拿了小勺子,扯过毛巾垫着喂了几口。 薛青咂咂嘴,道:“还想吃个蜜饯。” 女人真是麻烦,柳春阳起身去拿了蜜饯塞她嘴里一块,道:“你快睡吧。” 薛青嗯了声,道:“我睡啦。”闭眼似乎一眨眼睡着了,睫毛细密,眼梢挑,鼻翼因为呼吸微动,睡容恬静。 柳春阳无声的吐口气,如常在床边的地垫坐下靠着床,看着旁边的小桌子,茶水温着,水盆毛巾都摆着,要用的都很方便,不怕她要这个要那个,真是的,怎么受了伤不像男人了?婆婆妈妈的也不怕被别人看出来身后传来轻轻的呻吟声。 “怎么了?”柳春阳咕噜而起,问道。 薛青却还在睡,只是眉头微微皱起。 “薛青。”柳春阳低声的喊道,“是不是不舒服?” 薛青发出含糊的一声嗯,嘴唇动了动:“没事啊。” 贴过去听到这一声低语的柳春阳攥了攥手,没事啊,怎么会没事现在人清醒了连睡梦也控制着自己了吗?不像先前濒死时肆意的说胡话撒娇哭。 柳春阳伏在床边,抬手放在她的额头,轻轻的一下一下的抚摸,他还小的时候,每次生病奶娘都会这样摸着他的头,室内日光透过窗棂细碎,静谧无声。 秋光虽好,青霞先生却无心欣赏,虽然吏回来说薛青无碍,但听到大夫来说薛青那边的人不让诊治,他知道一定是出事了,当然大夫是他的人,按照他的吩咐对外宣称无事。 此时郭子安说是薛青吩咐来的让他稍微松口气,这是薛青假借郭子安来告诉他些什么事吧,结果这个郭子安一问三摇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说,只说要酒,最好的酒,真是让人恼火。 “这时候她还想喝酒?”青霞先生皱眉道。 郭子安摇头:“说不是她喝的,有用。” 问有什么用,又是一问三不知,青霞先生恼怒又无奈,只得让人去拿酒。 “黄沙道没有什么好酒,这是陈相爷特意从京城带来的,我还没舍得喝。”青霞先生一伸手递给郭子安,“拿去。” “是皇宫里的好酒吗?” 客栈里,柳春阳审视着摆在桌子的酒,小小的一壶,看着没有什么特。 郭子安摇头:“青霞先生说不是,皇宫里的酒一般,这个是什么酒楼私酿的烈酒,叫玉兽,寓意什么什么的,一酒难求。” 躺在床的薛青道:“打开打开。” 郭子安依言打开,顿时满室生香,闻之而醉。 薛青深吸一口气:“果然好酒啊难得一见。”看向郭子安,“倒了吧。” 哎?郭子安和柳春阳瞪眼。 薛青看向窗外道:“我师父啊死的那么惨,可惜我现在不能为他办丧,他最喜欢酒了,暂且以此告慰吧。” 这样啊,郭子安和柳春阳释然,那个师父他们也听薛青讲了,已经过世了,祭奠是应该的,郭子安拿着酒向外走去。 薛青又道:“多晃一晃,让香气散开,免得他老人家泉下不知。” 郭子安嗯了声,走到了外边,举着酒壶在空用力的摇晃。 整个客栈都似乎被搅动了,“咿好香。”四周嘈杂声起,郭子安举着酒壶的手一松,酒壶从二楼坠落,啪的一声泥壶碎裂,酒水四溅,平地旋风起,满院树枝叶齐响,似天地与之同悲。 薛青抬手在身前划拉两下,神情平静:“帝与你同在。” 第八十六章 等候 酒香气还在客栈里继续引发骚动,而薛青已经重新去睡了。! 醒来的第一日是在半睡半醒之间交换,薛青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入夜,里外漆黑,屋子里亮着一盏灯昏昏,帐子投着一个坐着的人影。 人影纤弱头发包着,微微斜着身子手支着头,微微的一点一点,妙妙姐跟薛母一样呢,薛青想起刚穿越来时,因为薛青身子弱,薛母半夜总是不放心坐在床边守着,薛母不会武功,但妙妙不同薛青微微动了动,帐子的人影立刻坐直了身子,手伸过来,掀起了帐子,光亮投进来薛青眨了眨眼。 “你醒了?”妙妙低声道,伸手摸着她的头,确认没有发热,“想喝水吗?饿了吗?你现在可以喝粥,我在炉子熬着呢,添了鸡汤。” 因为妙妙假作请来的厨娘,所以照看薛青多有她来,到底方便一些。 虽然没有什么食欲,薛青还是点点头:“好。”吃饭也是养伤的良药,早日恢复体力。 妙妙摸了摸她的头起身从小炉子温着的粥端过来,将薛青的头稍微垫高,搅拌着晾凉才慢慢的喂,一勺入口,薛青的眉头皱了下。 “怎么?不好喝吗?”妙妙忙道,抬手要自己尝一尝。 薛青摇头咽下,道:“好喝啊,我只是吞咽的时候有点嗓子疼。” 原来如此啊,她对自己的厨艺还是很自信的,妙妙道:“是会疼的。”满脸心疼,拿着勺子的手有些不忍递前。 薛青道:“但是饿啊,起疼,我更怕饿呢。”说着一笑张口。 这孩子什么时候都安安静静的,不吵不闹,她能想象伤有多痛,但这孩子连哼一声都没有,安静的睡觉,吃药,吃饭,妙妙抬袖子沾了沾眼泪,继续喂薛青,直到吃完了一点不剩。 “我还想留点自己做宵夜呢。”妙妙打趣笑道,起身去收拾碗勺,在她身后原本神情平静的薛青顿时面容扭曲,吐着舌头鼻子皱起来她可以百分之一百的确定,四褐先生在这里,好好的鸡汤粥哪里会这么苦,药还苦呢,分明是他干的。 “糟蹋粮食啊真是无耻。”她摇头喃喃。 妙妙回头:“你说什么?”忙走过来。 薛青道:“没事啊,我说我要睡了,妙妙姐你也休息吧。” 妙妙抚了抚薛青的额头柔声:“睡吧,这里有我守着,外边有笃大人。” 薛青又睁开眼道:“笃大人在这里不太安全,还是让他先走吧,我估计差不多他们该严查城内了。” 妙妙本想说不用担心一切有他们,但算他们在,薛青也成了现在这样子还有什么底气说这个,便点头:“好,我去告诉笃大人。” 薛青闭眼,妙妙放下帐子轻轻的走了出去,屋门被关,片刻之后窗缝里投进来一丝丝白烟,似香似臭的气味在室内散开,躺在床的薛青眉头再次皱了皱。 “真是的破药不能做的好一些,不是苦是臭。”她动了动嘴唇喃喃,眼始终没有睁开陷入沉睡。 “她是这样说的吗?” 齐嗖的房间里,笃问道。 妙妙点头:“她说我留在这里好,笃大人你还是离开,说应该要对城里严查了。” 齐嗖道:“咱们外边的人不是还引着他们呢,城里也已经查过了,没事吧,再说再有两天又要继续考试了,他们不怕引起麻烦啊。” 笃道:“她说的没错,差不多黑甲卫要进城了。”说罢起身,“那我先走了,我在外边你们这里也才更安全。” 妙妙跟几步:“笃大人你也要保重啊。” 笃摆了摆手没有回头消失在夜色里。 黄沙道城内一如既往灯火通明,城外的四野也依旧浓墨漆黑,但又间或闪着几点灯火,似乎星辰跌落。 悉悉索索的声音在后响起,站到了一块石头旁。 “居哥哥。”小女孩子的声音低低的响起。 石头动了动,原来是个人蹲在地。 “你都这样不吃不喝蹲着两天了去歇息一下吧。”女孩子接着说道。 黄居没有理会她,只是看着暗夜的荒野,荒野里有点点火光移动,能感受到地面传来的马蹄震动。 “这些兵把这里快翻个底朝天了”女孩子也蹲在他身边低声道,“居哥哥,那人不会来的,太危险了。”想了想这话太残忍,便又安慰道,“或许过了这一段他会来。” 黄居依旧不理会,像真的石头一般无知无觉。 小女孩耸耸肩抱着膝头蹲着不说话了,跟着他一起发呆,片刻之后又有人过来了。 “我要离开一趟。”朱义凯低声道。 黄居没有反应,小女孩惊讶的看他,这些日子他们多受朱义凯照顾,毕竟朱义凯能自由活动,多年的行刺经验让他在黄沙道附近搞到一个身份,很方便的出入黄沙道城,打猎砍柴甚至在城里做些杂工,换了口粮,虽然不能太明显,孩子们的日子多少好了很多。 “义凯叔你要走了吗?不要我们了吗?”小女孩问道,纵然暗夜里也看到她眼泪瞬时汪汪,声音也哽咽,令人闻之心颤。 朱义凯忙道:“不不是的。”迟疑一刻,“是这样,我要去杀宋元了。” 小女孩暗里也瞪大眼:“义凯叔你一个人”怎么可能,要是能杀早杀了。 朱义凯道:“当年被宋元迫害的一家大族的遗众来了,不止他们,很多得知宋元离京的人都正赶来,我不是一个人,大家会协同一起的。” 小女孩哦了声,朱义凯摸摸她的头,又看了眼黄居:“我先走了,如果”话到嘴边又停下,起身走开了,也不知道他想说如果什么。 这世本没有如果,所以也不用说了。 听着脚步声远去消失,小女孩子道:“居哥哥,你要不要吃东西?”声音里毫无哽咽,眼里也没有半点眼泪,似乎先前朱义凯并没有出现告别一般。 黄居始终不发一言,只痴痴的专注的看着夜色,似乎要看透这无边的黑暗。 黑夜褪去白日到来又黑白交替,眨眼到了第三天,原本因为推迟考试而轻松的气氛重新变的紧张,明天要继续君子试了。 “出来了出来了。” “明天考数科。” “太好了,可以继续攒力气了,射和御太难了。” “什么啊,数才难呢。” “难,你别考啊,还能多歇息一天呢。” 院子里传来嘈杂的声音,郭子安转过头道:“你真的要参加吗?” 床边一个少年人只穿着亵衣散着头发,但依旧姿态如松。 “当然。”薛青道,“我不说假话啊。”手轻轻一撑床边,站了起来。 不说假话?那现在说的是啥话?柳春阳在一旁斜眼看。 第八十七章 街遇 推开屋门,薛青并没有走下去,只是站在走廊扶着栏杆环视。! 院子里已经有人看到她纷纷招手打招呼。 “青子少爷。” “青子少爷起来了。” 薛青笑着摆摆手,一面扶着栏杆前后晃动活动下身子,向前时探出去半个身子,看的郭子安在后心惊胆战。 “还是别动了。”他忍不住低声道。 薛青回头冲他一笑,嗯了声,果然站好了身子。 怎么以前没有这么听话呢,郭子安想着,以前做什么都让人讨厌。 那边张双桐打着哈欠走出房门,看到他们抬抬手:“三次郎你起来了,下去吃饭吗?” 薛青道:“不去我要继续养精蓄锐。” 说的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张双桐哈哈笑,走过她身边抬手柳春阳从后一步跨过来撞开,从二人间穿过。 “吃饭啊,这么罗嗦。”他说道,向前而去蹬蹬下楼。 张双桐道:“你吃不吃不重要啊,反正也是浪费。”没有再抬手也跟着下去了。 再另一边庞安林秀才裴焉子等人也都走出来,或者衣衫整洁或者宽袍随意,看到薛青都纷纷打招呼,或者欢喜或者不悦。 “年轻人的身子也太弱了。” “娇生惯养的缘故,咱们读书人可不能这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林秀才和陈寻等年长的感叹道,薛青笑着应是,裴焉子打量她一眼,薛青对他施礼笑了笑道:“没事的,已经好了。” 裴焉子便点点头道:“自己的事自己最清楚,好了好。”没有再说话走了过去。 清晨的客栈喧闹又生机勃勃,薛青在外边站了一刻,便转身回房间去了,她只是露个脸,免得明日突然起身引得大家注目,郭子安拿了药来,薛青仰头一饮而尽,躺下睡去。 日光下的黄沙道城如同一个罐子,但罐子没有盖子,站在远处望着这边的黑甲卫首领收回了视线。 “你说得对,这世没有密不透风的地方。”他对身旁的段山道,“这些五蠹军迟迟不肯离去,不一定是为了地宫,也可能是为了人。” 段山道:“先前对外称为了保证考生们休息闭城三日,明日考生们开考,可以开城门了。” 黑甲卫首领点点头,又回头看了眼皇后陵,远远看去一如既往,近前的话能听到叮叮当当以及嘈杂声,毁坏容易,修复缓慢。 一天一夜又过去了,当晨光再次笼罩大地,黄沙道城门徐徐打开,城外得到消息早早聚集过来的人群一阵骚动,但并没有蜂拥前反而避让路边,大路黑压压的如乌云的黑甲卫正在前行,直到黑甲卫穿过城门,民众们才涌前。 “排队!” “不许拥挤!” “东西都拿出来检查!” 城门前嘈杂一片,排成两队缓缓的核查着,一个背着堆得山一样高箩筐的男人在队伍引来诸多碰撞,城门守卫也皱眉看着他。 “好几日没有进城了,攒的货物有些多。”男人赔笑解释。 守卫们开始检查箩筐的野菜家畜,有一个守卫则看着男人,视线落到男人头的斗笠,虽然入秋,但日光还很毒辣,带着斗笠遮阳并不怪,他抬手道:“摘下来。” 男人忙将斗笠摘下拿在手里,露出面容憨厚而惶惶。 守卫审视他:“哪里人?” 男人道:“下家屯。”口音浓浓。 守卫嗯了声,那边箩筐已经检查好了,一把锄头被扔了出来。 “这个不许带进去。”守卫道。 男人有些不安:“这个坏了要去修一修” 话没说完被打断:“不走出去。”伴着说话声,哗啦刀出鞘,男人吓了一跳忙收拾了箩筐急急的向前走,听得身后传来议论声。 “查的这么严啊。” “毕竟这么多考生在呢,还有那么多大人” “说是有盗贼什么的。” 男人将箩筐背,手里的斗笠轻轻的转了转,对着日光可见斗笠其间寒光闪闪,他低头将斗笠戴,压低帽檐沿街混入人群而去。 黄沙道城内也人潮涌涌,考生们从各个客栈走街向官衙而去,多日来考生间更加熟悉,街此起彼伏的打招呼声。 但当一群考生汇入街的时候,嘈杂声安静一刻,这群白袍少年已经被众人熟悉,不止是他们出众的相貌,在如今已经考过的两科,西凉考生皆是满分,今天的数科相于前两科参加的考生更少,但西凉考生依旧全员可见厉害。 虽然衣饰相同,相貌皆俊美,那位西凉太子索盛玄还是最显眼的一个。 四周考生们的安静和视线并没有让西凉考生们拘束,他们含笑对四周点头示意风度翩翩,直到走过一道街另一边来了一些考生,看到其一人,索盛玄神情微变。 “哟!太子殿下早啊!”张双桐举起手大声喊道。 这般热情的打招呼还是第一个,怪的是哪位打招呼的人轻松随意,被打招呼的反而有些莫名的古怪。 索盛玄脸恢复了笑容,抬手还礼:“不敢,不敢,同为考生。” 张双桐笑道:“这有什么敢不敢的,这是天生的,殿下不要自欺欺人。” 这话可不客气了四周的考生们谁也不是傻子,西凉考生们脸的笑意也变得淡淡。 “有过节吗?”有考生低声询问,“这两方怎么总感觉怪怪的?” “没有吧天南海北的第一次见如果说相同,长安府的考生们考的也多是满分尤其是那个薛青” “对啊对啊那个薛青,把索太子都逼的吐血了。” “那莫非是嫉妒?” 四周议论声变大,视线看向长安府考生的一个少年,少年面容清秀,穿着不新不旧的青衫,竹簪别发髻,手握着一根竹杖薛青啊。 索盛玄看着这缓步而来的少年,神情闪过一丝复杂,他前抬手施礼:“青子少爷。” 薛青对他抬手还礼:“索少爷。” 看,他多么的善解人意,只有他相信明白自己是真的不以太子身份来参考的,才会如此真诚随意的称呼 “呸。” 念头才起,索盛玄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七娘的一声呸。 “他善解你个屁意,要打你的脸的要过你,才来解你的意,否则他理你呢这世没有无缘无故的事,这种小人心黑着呢。” 心黑着吗?索盛玄看着这个少年,虽然五官看起来平平,但眸光流动,似寒星秋水真的是风姿好看呐他叹口气,道:“青子少爷,我是真心请教。” 薛青点头道:“我知道。”又一笑,“真心对真心,今日我与索少爷再一试。” 这一句我知道说的真是诚恳又抚慰,那日棋局的郁卒瞬时抹平这个少年怎么这么让人喜欢呢,不自不觉 “他说话你这边听那边出,他都是胡说八道呢,别当真的听。” 七娘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索盛玄稳了稳心神道:“我相信青子少爷君子有道。” 薛青笑道:“是的,君子取之有道。”一面伸手做请,“索少爷请。” 索盛玄还礼没有再说话大步向前,西凉考生们拥簇而去,长安府的考生们还站在原地。 张双桐抱着胳膊啧啧两声:“看这些人一脸得意的,不如我这般持重。” 庞安道:“双桐少爷你今日参加吗?” 张双桐道:“当然参加。” 庞安很是惊讶又敬佩:“双桐少爷原来也会数科,我是一点也不会。” 张双桐哦了声:“我也不会瞎考,不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十嘛,瞎写总能蒙对。” 什么啊,庞安失笑摇头:“怪不得你这样持重,原来是没本钱得意。”又看四周的同伴,这次长安府二十考生只来了八个“还是焉子和青子少爷心有成竹真正的持重。” 裴焉子正看着薛青道:“你们适才说什么?” 索盛玄与薛青的对话听起来是很常见的寒暄,但实际有他们自己知道的含义,有心人能察觉对话的古怪。 薛青靠近他,裴焉子看着他。 薛青压低声:“这是,秘密。” 裴焉子神情无波,抬脚迈步,薛青自己笑了,竹杖顿地要跟,忽的旁边传来一声喊。 “薛青。” 声音低沉但又清晰的传到每个人的耳内,考生们下意识的看去,见一旁的街口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队黑甲卫,人不多,但黑甲黑脸如乌云逼近,顿时气息压抑凝滞。 薛青的视线落在段山身,拄杖前一步,抬手道:“段大人。” 段山在马看着他,道:“真巧。” 薛青应声是,道:“幸会。”又告退,干脆利索没有拘束也没有攀谈的意思。 段山也没有再说话,看着这少年人向前走去,少年人一如先前瘦弱,但随着他的走动,四周原本停下的考生们也再次走动起来,像一尾鱼入水摆尾,死水顿活,这个貌不起眼的病歪歪的少年,在长安府是这样,到了这里也是这样啊病歪歪段山的视线落在少年人手的竹杖 竹杖点地,青袍舞动。 那时候他也拿着竹杖 段山道:“薛青。” 迈步走出去的薛青再次停下回头,身边的考生也随之转头,段山下马,扶着跨刀大步走来,一步两步三步,屈身拔刀,向薛青挥来。 一切都太快了,快到大家都没反应过来,待惊叫声起,咔吱的碎裂声也响起并没有人首分离也没有血肉横飞,薛青神情惊讶的看着段山,似乎还没回过神,手还保持着握着竹杖的姿态,只是空空,那青色的竹杖断裂在地散落。 (今日有朋远方来,很少有朋友能来让我招待,好开心,所以写三千字一更,见谅) 第八十八章 数科 现场一阵安静,旋即哗然。 “你干什么!”张双桐喊道,伸手将薛青拦在身后。 四周的考生们没有散开,反而都围来。 “怎么回事?” “怎么动刀了?” “天啊,当街要杀人吗?” “青天白日!还有没有王法!” 惊骇,质问,愤怒顿时四起。 段山神情木然,看了眼断裂的竹杖,这是一根旧竹杖,断裂在地,内里空空,他道:“青春年少的,学老叟一般拄着杖子做什么。” 庞安愤怒:“这犯了王法吗?” “薛青前几日考试吐血了呢,怎么不能拄着杖子了?” “这太荒谬了!什么时候拄不拄杖子也要管了?” 其他考生们亦是恼怒质问。 薛青神情恢复了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惊惧,反而对段山笑了笑:“大人说的是,我一定好好的锻炼身体。” 段山没有再说话转身走开,翻身马催行。 “喂,还没给个说法呢。” 有不少考生喊道要围拢前,段山视若未闻,薛青则对众生施礼,道:“让大家受惊了,倒也不是无缘无故,我与这位大人先前有些过节。” 有过节?考生们停下,有些好。 张双桐搭着柳春阳的肩头,道:“这位大人是京城刑部大狱的段山段大人,当初啊跟大太监廖承一起来我们长安府查宗周案的,啧啧啧”余下未说,意味深长。 四周的考生们大多数都恍然明白了,大太监廖承因为宗周案,引发长安府罢学罢市差点民乱,因此而获罪,而这一切最先是长安府的学生们引发的,尤其是廖承,因为一首诗被王相爷定罪,这首诗是薛青写的。 原来当时段山也在,那怪不得 四周响起一片议论声,不知道的考生询问,知道的在讲述。 “诸位诸位,往事不提,我们快去考试吧。”薛青高声道,一面冲诸人拱手,“这是我的私事不要惊扰大家。” 有考生高声道:“薛少爷,这怎么能是你的私事呢,为民请命,锄奸惩恶是我们所有读书人的事。” 这话引的一片附和,群情激愤,还有考生从一旁的杂货店里买了一根拐杖来送与薛青,薛青再三道谢一众人热热闹闹的前行。 已经走出去的段山回头看了眼,考生们的嘈杂议论他当然听到了。 “大人果然是与这薛青有仇?”一个黑甲卫低声问道。 段山收回视线道:“没有。” 没有?那为什么突然砍了他的竹杖?看不惯年轻人拄着杖子?怎么可能,段山哪有那么闲。 段山道:“我只是突然觉得他有些可疑。” 可疑?怎么可疑?难道是五蠹军的凶徒?黑甲卫很是惊讶,也回头看去,考生们已经走远,那个少年人混在其看不见了这个瘦弱的少年是凶徒?哪里凶? 段山也回头看去,眉头微微皱,似乎自己也对这个念头有些惊讶,道:“我说不来,只是他一直拄着这竹杖随身携带,人经常携带的是不可或缺的,他年纪轻轻拐杖怎么会是不可或缺的我突然怀疑其内是不是藏了什么,如兵器。” 这样啊,这直觉还真是随意,黑甲卫道:“现在看里面并没有藏着兵器,竹杖也只是个普通的竹杖,而且这薛青也不像有功夫的样子适才大人挥刀她都没有反应过来。”但凡有武功在身,有人对自己拔刀挥来,练武的本能会瞬时做出反应,那薛青与其他考生一样,呆若木鸡,“而且这个薛青的确身子不好,前几日跟西凉太子拼棋拼的吐血了。” 段山默然一刻,道:“是我想多了。”催马前行,忽的又回头看了眼,“不过又身子不好啊。” 黑甲卫道:“又?” 段山凝眉道:“当时在长安府我们查宗周案的时候,他也是身子不好,嗯,是与一个少年争执打架受了伤” 黑甲卫道:“这个么,少年人打架是常有的事,是巧合吧。” 段山点头:“确实是巧合。”又凝眉,“我总觉得我刚才想到了什么但又想不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想到还是没想到? 段山想了想,脑子里似乎有什么闪过,但却自己也说不是什么怪怪的莫名其妙的大概是最近休息的不好想得太多,道:“没什么,干活吧。” 大概又是什么直觉吧,直觉其实这些搞刑讯的最惯于无生没事也能想出事来,只要有需要,黑甲卫没有再问催马向前。 黑甲卫在城遍布,但并没有像先前禁军那般查的鸡飞狗跳,似乎不存在一般无声无息,但又无所不在。 客栈门口有人低头走路下一刻抬头看到面前站着黑甲卫,吓的不由发麻,黑甲卫却并没有查问,看他一眼走开了。 那人拍着胸脯心惊胆战小心翼翼的看着黑甲卫向客栈内走去,黑甲卫很快又站住脚,看向一个方向,那边是一栋三层楼房,是这个客栈的房,考生们都去考试了,此时很安静,楼道里站着一个男人,正低头在打扫,是客栈的杂役吧低头打扫的杂役却突然抬起头,眼神犀利的对看向这边的黑甲卫的视线。 这不是一个杂役应有的反应,黑甲卫抬脚向这边走来,但尚未近前又有一个客栈的杂役出现,对那黑甲卫晃了晃手里的什么东西,那黑甲卫便收回视线转身退开。 楼的杂役已经低下头继续打扫,像从未抬头一般。 “季重。” 一间房内传来女声。 杂役立刻应声转身站到了一间门前,伸手推开,内里宋婴正背对门面对书架寻找什么,头也不回问道:“今日考数科吗?应该已经开考了吧?” 季重应声是,道:“小姐要去看吗?” 宋婴抽出一卷书,发出一声欢喜的低呼微微雀跃,裙角舞动露出其兰草花边,转过身来,道:“不去了,不太方便。”又歪头略一想,“你让人去看来告诉我,数科,可不简单呐,是最难的考题也给我拿一份来。” 季重应声是转身走出来抬了抬手,便有一个男人从一旁闪出来前,季重与他低语几句那人便去了。 官衙外一如往日挤满了人,只是起以前有些焦躁。 “这次是怎么考的啊?怎么这么久了一点消息也没有?” “是一张卷子。” “一张卷子?这么简单?” “简单?那可不简单,数科啊” 议论声未停,官衙的大门打开了,几个人抬着一个人跑出来。 “让让,让让。” 竟然又有人吐血晕倒了吗?四周民众不仅没有后退反而涌涌前看门板是躺着一个考生,二十多岁,衣服斑斑血迹嘴边也残留,但人还没有昏迷。 “我我也吐血了我尽力了”他说道,又伸手抓旁边的差役,“我能得满分吧。” 差役恼怒的呸了声:“你吐早了!考题还没答一半呢,得什么满分。” 那考生哀嚎:“我我也不想啊让我进去,让我进去接着考啊”挣扎着要下来,差役们将他按住抬着飞快的走了,留下一众一头雾水的民众。 似乎跟猜想的情况不太一样。 “这个家伙假装吐血的,准备了鸡血放在嘴里结果提前咬破了” 很快内里有消息传来,四周的民众哗然。 这是看前场那三个吐血的考生,索盛玄和薛青是满分,那个弹琴吐血的考生也得了等分,所以便有考生动起了歪脑筋真是疯了,民众们笑骂一片。 郭子安站在人群里也忍不住笑,虽然眉间还有担忧,但起那日心情要好很多,假吐血考生之后便陆陆续续有考生考完走出来,神情一个个起吐血好不到哪里去。 “题量大啊五花八门太难了。” “有易经八卦,有计量有水力根本不会啊。” “让算一县米粮税库我委实不行。” “修堤坝别说算出用料了,我连堤坝怎么修都不知道” 考生们摇头叹息。 竟然考的这些啊,那还真是难啊,民众们惊叹。 “这才是真正的儒家啊,学儒不仅是明明理,还要治世。”一些老者感叹道,这可不是每个读书人都能学会的,所以果然坐着不动写写画画的数科也不容易,那么这次还有人能拿满分吗? 数科能拿满分,那可真是当之无愧的聪明了。 官衙内的大殿里,戒尺重重敲打的声音落下。 “都好好的安心的考试,不得再故意生事,否则取消考试资格,回家吐血去吧。”礼官沉声喝道。 殿内一排排几案前端坐的考生们都沉默,或者低头凝思或者伏案奋笔疾书,只有一个考生专注认真的看着礼官,听到这话立刻点头。 “是。”他高声答道。 殿内只有他这一个响亮的声音,虽然声音清亮婉转好听,但还是很吓人好不好,四周的考生纷纷瞪眼。 礼官也没对这考生的捧场给好脸色,他适才看了这考生一张卷子干干净净,一个字没写呢,闲的他! “不要说话了,答题。”礼官敲了敲戒尺,站在高高的台子。 这一次台并没有其他科那般考官们高坐,因为不需要当场判断评分,所以都在侧殿歇息,等候考生们交了卷子评判便是。 殿内礼官站在台,四周另有十个吏散布监察,大殿内考生们一列列一行行单人独坐,号码也是抽签的,所以亦是不分州府都打乱了。 薛青身边距离最近的只有裴焉子张双桐林秀才等三人长安府参加数科的也仅有七人而已,已经有两人交卷退场了。 殿内恢复了安静,张双桐盘腿而坐,一副闲闲的姿态,看这边薛青端坐神情平静,手的笔写写停停啧啧这小子看来果然是什么都会啊。 薛青握着笔停一刻,审视着草纸勾勒的几个线条,将纸微微一转侧过,视线里的线条便赫然变成一只小老鼠的形态嗯还差一条尾巴,薛青提笔一划,再停笔视线移到一旁的卷子,密密麻麻一竖一竖的写满了考题而她的答题纸一片空白。 这言的数学应用题,很多都看不懂啊。 她只是看不太懂题目,不算是不会,她数学还是可以的。 薛青姿态端正,袖子下的手懒懒的摩挲着卷纸,默默的审视题目,那些能答那些不会在心里一一分清划开,耳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那个小吏。 薛青眼角的余光看着身边衣袍轻动,一人走过,手里依旧拎着茶壶似察觉薛青的视线,他停下脚微微侧头居高临下。 “要茶吗?”他嘴唇微动几乎无声。 薛青微微摇头一笑,小吏俯视的脸也微微一笑。 (今日一更,字数三千五,没写到我想写的情节,但又很废物实在写不动,怅然,大家再次见谅吧,明天的情节很好看我很满意一定要让大家也满意。) 第八十九章 评判 相视一笑便了事,小吏脚已经迈过去向前,脚步落下笑意便散去。 薛青看着他,他也并不在意薛青的视线,在一个西凉考生身边停下,斟茶,视线却是看着考生的几案他的眉头微微皱了皱,然后继续向前走巡视了每一个西凉考生离开了。 这个人是专为了西凉考生而存在的,不知道西凉考生们答的怎么样,薛青略看了眼身边的两人这一次索盛玄没有坐在她身边,而是离的远远的,被分到她身边最近的是其他两个西凉少年,一个在左边一个在后边,两个少年都低着头认真的书写,神情很平静看不出心思,但从书写的速度可以分辨,似乎答的也并不是那么顺利。 薛青看向另一边,裴焉子始终如一,看起来没有问题,再远处的张双桐林秀才一个轻松随意一个眉头紧皱那都是有问题。 有吏从一旁走过看过来,薛青微微抬手小声道:“请再给一张草纸吧。” 原来是要草纸啊,东张西望的吏点点头取来两张草纸给她,薛青点头还礼道谢,继续端坐认真地在草纸演画计数。 交卷的考生更多了,侧殿里送到考官们面前的试卷也渐渐增多,原本闲谈说笑的考官们便开始分着查看,青霞先生也在其,虽然是大儒以教学闻名,但他当年曾经主持过一方水利修缮,当地至今还供着他的生祠。 “不行啊,这都没答多少” “这张倒是写了不少嗯几乎都是错的” “廖先生,这张考生只答了堪舆归你评判。” “这个考生的算术答的不错啊” 考官们散座,起礼乐两科今次的考官更多,各自审阅自己负责的题目,卷子在各席之间不时的传阅,数艺的评判也是最简单的,对是对,错是错,直白浅显,考官们轻松随意,看着卷子喝着茶说着笑。 青霞先生神情略有些严肃,他面前的卷子并不多关于水利灌溉的题不多,答的人更不多,他的视线更专注的落在考号虽然是糊名只给考号,但世的事哪有绝对,他当然知道薛青是哪一个号。 目前交卷的并没有薛青。 “还有多少考生?”青霞先生问道。 有考官起身走到侧殿门向这边正殿看了看,道:“不多了,还有三十多个。”又回头对大家笑,“看来余下的都是高才啊。” 有个考官端着茶杯唔了声,道:“定州董谷必然在其吧。” 提到这个人考官们说笑更热闹了。 “那董谷当然没问题大衍求数我是亲自见过的。” “还有天历法水他也精通” “那如此说,这数艺他能得满分?” 听到这个话,说笑的考官们都安静下,旋即又笑了。 “满分啊”有个考官摇头,又将端着的茶吸溜一口,“虽然我等不敢说自己多大才,但这一张数艺的卷子要想得满分,大约只有一个人能做到许侯先生。” 青霞先生神情肃然端正了身姿。 “许侯先生啊。”有考官说道,声音有些怅然,“许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听说许侯先生探寻古大禹治水神迹而飘然不知所终。” “我听说是不幸落水” “许侯先生是落水也不会不幸许侯先生曾在江漂浮三日而悠闲自在好吗?” “据说许侯先生成武功天下第一?” “这还用据说,那是。” “说起来青霞先生师从许侯先生吧。” 殿内的视线都看向青霞先生,青霞先生点头应声是,道:“我曾有幸听许侯先生讲课三个月,习得五行论,才能治云台三山六水之患。” 三个月呐,能做到如此,可见青霞先生的聪慧,也可见许侯先生的厉害,考官们神情更加怅然。 “可惜人间不见许侯先生已经十年了” “当年先帝是要封其为侯” “效仿秦潭公那样吗?” 有人笑着说道,但此言一出四周没有附和者,反而神情微恼怒,四周的视线如利箭。 “许侯先生岂是能说笑的。”有人更是开口呵斥。 那人已经面红讪讪道歉。 “民众多不知许侯,我等读书人怎么能不知,许侯先生隐士不出,却解释义多少经书传,我等虽然不见其面不闻其声也受益匪浅。”一个考官道。 青霞先生道:“许侯先生不喜言辞,不喜与人结交对坐,当时授课挂着帘子相隔,以写画替代说话他的字画言语更动人心魄。” “是的是的,我见过许侯先生的字和画以字画讲述尚书简直不可思议。” “我见过他的棋谱” 殿内顿时说兴大起变得嘈杂,声音穿透了侧殿传到正殿,有考生不解的看过来,探头张望,礼官瞪了他一眼,带着几分警告,自己则走到侧殿。 “诸位诸位,外边还在考试。”他提醒。 考官们这才冷静下来,又有些不好意思,问:“都看完了,还有人交卷吗?”的话揭过话题。 交卷吗看来西凉考生是要答全才肯,嗯,真有那么厉害吗?薛青捏着笔默默,看前方的张双桐端坐一手执笔,一手点着手指,点一次写一次失笑,真是古今相同啊。 熟悉的脚步声再一次传来,薛青眼微微眯了眯,看着出现的拎着水壶的小吏,小吏似乎没有察觉她的视线,只慢悠悠的沿着几案走动其他的考生们面前视线不错的走过,只停到西凉考生身边,抬起头看向薛青,下巴微抬,细长的眼挑起这么裸的毫不忌讳的嚣张啊。 薛青对他微微一笑。 小吏看着她,一手拎着茶壶,一手端起考生桌的茶杯,在那一刻手指微微一翘 薛青的眼神微凝,耳边似乎听到啪嗒一声,一个纸团从他的袖子里沿着手指滑过茶杯落在考生的桌子,考生提笔沾墨大袖覆在桌,再收回纸团无踪。 唔作弊啊,薛青看着小吏,果然小人啊。 小吏放下茶杯,冲薛青一笑。 作弊作弊,还笑,真的是太嚣张了啊。 薛青冲他笑了笑,收回视线,继续认真的看着自己依旧空白的试卷知道西凉人啊还真是求胜心切,自己能赢赢,自己不能赢靠着手段也要赢,等了这么久等到了他们的手段,嗯,看起来这家伙也不介意她看到。 因为笃定她不会举起手告之大众吗?这个家伙还真有意思。 脚步声在侧殿里巡游,这脚步声不只是他一个人的,礼官在高台坐下,负责监察的吏还在殿内巡查,考生已经不多了虽然坐的有些零散,但十个人看三十多个考生很是轻松,也没什么可看的,数艺考试夹带也不好夹带啊。 脚步交叉,身形擦过,吏们在考生穿行,小吏也在吏穿行,轻松随意嚣张,纸团也在送与西凉考生们手薛青举起了手,四周穿行的吏便都看向她,前后左右视线凝聚,刚站到薛青身边西凉考生旁的小吏俯下的身子微微一停。 “再给我一张答题纸我原来的用于演算了。”薛青对走过来的吏说道。 数艺嘛难免,吏点点头转身去取来。 “我也要。”那边张双桐也举手。 正走到他身边的一个吏低头看了眼他的卷子,皱了皱眉,答题卷已经写了不少了但是这写的都是什么? “我检查出一道错题。”张双桐道,顺便掐了掐手指。 吏瞪了他一眼,答对答错是考官们评判的,他一个监察的不能以此为理由赶走考生,毕竟这小子安安稳稳认认真真的答题,转身去拿卷纸来。 吏们走动,斟茶的小吏也不能长久站在西凉考生身边,斟茶之后迈步,他没有向前而是向右一步跨过到薛青几案前,居高临下再次看薛青,薛青也看着他一笑。 “茶我不要了。”她说道。 小吏对她一笑:“好呀。”声音依旧悦耳清亮。 他继续向右迈步,一步两步,站到了薛青右边的那位考生一旁,俯身要斟茶,手一抬衣袖一挥一个纸团从疾如风越过薛青的头顶,向那边的西凉考生而去薛青猛地抬手。 “啊,劳烦多加一张草纸。”她对前方正走来的吏说道,声音神情满是歉意,“我晕了头了,忘了。” 弱清秀的少年人神情不安,歉意十足,这数艺嘛神神叨叨的光看完这张卷子的题目要晕了,更别提做题这么久,吏点点头转身又多拿了几张纸过来。 薛青双手接过放下,她的桌子草纸卷子散乱,每张纸密密麻麻写着字或者勾勒各种线条做的多认真,吏满意的点点头走开了。 薛青将桌散落的草纸堆起,摞起,横方,竖顿,平铺的整理,然后展开答卷,翻着摞着的一叠草纸提笔,有脚步停在她一旁,视线如刀薛青认真的看着草纸,看一眼写一笔答案,全神贯注忘我,不知道四周的视线,不知道身边的脚步声来去,一口气写完抬起头,殿内又走了好几个考生,林秀才也起身向外走去了,张双桐则冲林秀才背影挤眉弄眼 薛青抬手打个喷嚏,张双桐回头看来,薛青起身:“我答完了。” 近的吏冲她点点头,薛青便收起草纸拿着卷子向礼官走去,走到张双桐这边时忽的脚一歪踉跄手里的草纸卷子散落,哎呀一声低呼。 四周的视线都看过来,薛青忙蹲在地捡一旁的张双桐忙也伸手帮忙。 “三次郎你小心点。”他说道,“我也要答完了,你在外边等等我。” 两边的吏走过来,闻言呵斥:“不许说话,坐好。”什么答完了,也这家伙说的大言不惭。 薛青按住张双桐的手:“不用了,我自己来好你快些答题吧。” 张双桐一怔,旋即哈了一声,抬手一挥收回:“客气啦,那你快走吧。”说罢盘腿坐回去。 吏已经走过来将余下的两张捡起,薛青惭愧的道谢,将卷纸都递给吏自己向一边退去,沿着侧面向门外走,刚迈出门,一只脚从柱子后伸出来薛青抬脚踩脚落并没有踩到,而是两只鞋相抵。 皂靴发旧,布鞋微灰,两尖相并头。 柱子靠着的小吏侧身侧面,嘴角弯弯:“青子少爷好身手呐。” 薛青一笑:“彼此彼此。” 小吏道:“青子少爷,胆子不小啊拿到敢用?” 薛青点点头,看着他道:“我相信你。” 小吏也看着她,道:“青子少爷真是无耻啊。” 薛青道:“班门弄斧,班门弄斧了。” 二人低语两三句,殿内里传来张双桐的声音。 “给我一张答卷纸” “不是刚给你一张吗?” “我又检查了一遍,又发现错了大人,我对待考试很认真的” “住口不得喧哗” 嘀嘀咕咕声音消失内里安静下来。 薛青扭头看向内里,小吏也倾身看过来,二人贴近并头,小吏啧啧两声,气息拂过她的脸。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呐。”他说道。 薛青道:“我倒是觉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更贴切。” 小吏看她,细眼微眯,薛青也看着他,嘴角含笑,有脚步声从内而来。 “七咿。” 声音与脚步都一顿。 薛青与小吏都看过去,见索盛玄站在门口脸神情欢喜。 “青子少爷,你真厉害啊,你我答完的早。”他视线落在薛青身,说道。 薛青对他一笑:“还行吧,也不是很难。” 啊呸,小吏转头啐了口。 索盛玄神情顿时不安,视线看小吏欲言又止,薛青对他一笑:“我先去那边,歇息一下。”主动走开了。 看那少年在午后的日光下缓步而去,索盛玄一步迈过去站在小吏身边,眉飞色舞:“七娘,你们刚才在说什么?我见你们挺开心的你自我介绍了吗?你们结交了吗?你觉得怎么样?” 小吏冷笑:“我觉得我从没有见过这么无耻的人,真是荣幸之至!” 礼官将最后一张卷子送进来。 “好了,今日的考试到此结束。”他说道,“最后一个考生交卷了。” 考官们笑着点头纷纷道不错。 “没想到有这么多人能坚持到最后。” “不管对错吧,三十多张卷子都答满了。” “真是没想到呢,这么多考生对数艺精通” “这个二十人是西凉考生。” 这话让说笑顿时一凝这个么 “答满也没什么,看看答的怎么样吧。”有考官打圆场笑道。 考官们停下了说笑,开始专心阅卷,先前已经看得差不多了,余下的这三十多张为主,不断的在考官传阅,各自批阅自己负责的题目,夹杂着赞叹声或者惊声当然也有遗憾,日光渐斜的时候,最终的成绩统计出来了。 “有三十人等分。”礼官说道。 六以便为等,数艺不同别的,这已经很不错了。 “有二十一人满分。”礼官接着说道。 因为所判的部分不同,考官们对于自己看的卷子的最终得分并不太清楚,此时听到顿时惊讶。 “竟然这么多!” “出乎意料,出乎意料。” “不错不错。” 惊讶又欢喜,又催促。 “快些公布名字吧,看看都是那些俊才?” 礼官看着核对好的号牌对应的名字,神情变得复杂,抬头道:“其十九人是西凉考生。” 侧殿再次一凝,考官们的神情震惊又复杂。 “看来西凉考生真下了苦功了。”有考官感叹道,抬手,“佩服佩服。” “不知道他们请的什么名师?”也有考官好询问,“这数艺可不是读书人主攻的。”毕竟科举不考,所以对于读书人来说偶有涉猎已经不错,能在包含天地理计数的数艺拿满分,那可不是下了苦功能做到的。 不过这个问题大家没人能答。 “不管怎么说,西凉慕我大周数艺,也是我儒家荣耀。” “圣人授学开化之功。” 大家纷纷说道,将略有些尴尬的气氛揭过。 “咿,十九人,那余下的两人是哪个?”有人想起来问道。 众人都看向礼官,礼官看着纸的名字,念道:“薛青,张双桐。” 话音落殿内响起啊的一声。 “怎么”青霞先生脱口,话出口才察觉失态忙停下。 众人看向他,有人反应过来伸手指着青霞先生道:“啊,这是长安府的考生,是青霞先生的学生!” 此言一出,大家神情恍然。 “原来是青霞先生的学生。” “怪不得,怪不得。” “我要说什么?可以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殿内欢喜愉悦惊叹盖过了先前因为西凉考生几乎全员满分的热闹。 青霞先生面对众人的赞誉询问神情古怪欲言又止,这怎么可能!正因为是他的学生,他才知道,这两个家伙怎么可能在数艺得满分! 真是见鬼了!这是怎么回事? 官衙外榜单前响起撕破耳膜的大笑声。 “这是,我张家祖坟冒青烟了!” 第九十章 古怪 落日的余晖普照大地,官衙前人头攒动,起前两科数艺的成绩等的真是漫长,参考的人也少很多,传出来的题目对于民众来说如同天书,但并没有人不耐烦的离开,数艺本是天书,八卦、九畴错综精微听说精通数艺人鬼之事莫能隐,天地乾坤皆能用,必须看看谁是这样厉害的人。br 但真看到了,众人又有些不敢相信。 榜单前一个人占据了半边,红衣鲜艳,嚣张叉腰,无礼的大笑。 “满分!满分!我张双桐,满分!”他转过身面对众人,“我张双桐,是神童。” 这童有点太大了吧众人神情复杂,这个人得满分怎么看也不像啊。 旁边更多的人挤过来,高声念着榜单的名字和分数,当然是由高到低,当一个个满分后附着西凉名字报出让现场掀起阵阵惊呼赞叹以及不满。 “真有人能考满分啊。” “怎么回事啊还不如人家西凉人。” “怎么不如西凉人了?不是还有我吗?” 张双桐的声音再次响起,又伸手指向人群。 “还有薛青。” 薛青啊,那边有人也念出榜单薛青的名字和分数视线乱乱的寻找看去,站在人群外长安府考生的少年只含笑对众人点头,神情平静能与索盛玄太子棋艺一较高下且逼的索太子吐血先投子认输,能和西凉人一样数艺满分也不足为怪。 “哎,不一样啊。”张双桐喊道,“虽然分数一样,但是,薛青他们交卷早,他最厉害。” 差不多行了吧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呢?读书人的风姿是这样吗?另一边的西凉考生们面色再不似先前那般含笑翩翩,更有一个考生面红耳赤,不知道哪个先甩袖转身,一众人便齐齐的离开了。 “怎么看起来不怎么高兴啊,得了满分还不高兴啊”有民众看到不由低声议论,“真是难以理解。” 展板前热闹继续,不断的报着分数和名字。 “董谷七分啊很不错了这是最近接满分的一个。” “这边有个六分的裴禽” “这个是四分” “四分也不错了,几百考生只有这么多人参考,平白别人多四分” 张双桐挤出人群回到了长安府考生,迎接他的是一片沉默和古怪的审视。 张双桐看着他们,收起了笑,整了整形容,点头道:“是的,没错,我一直低调隐瞒,其实我是个数艺高手。” 庞安神情古怪道:“不可能吧,你哪里低调了?” 张双桐道:“你什么眼神。” 有个考生倒是信了,挤过来道:“双桐少爷原来精通数艺,我有一个算术题想请教” 他的话没说完被张双桐抬手制止。 “我曾经发下誓愿。”张双桐道,揣着手在身前,神情肃重,“以数艺满分告祭先祖,如果达成心愿,三年内不再论数艺。” 这叫什么鬼誓愿?考生愕然 裴焉子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实在没得说,不说话可以了。”说罢迈步而去。 张双桐在后道:“什么叫没得说?裴焉子,你嫉妒我”跟去。 薛青微微含笑亦是跟着迈步,长安府的其他考生们你看我我看你神情复杂古怪。 “这事一定有古怪!” “难道是舞弊?” 舞弊怎么可能?青霞先生将手里的卷子翻阅,数艺的答案都是固定的,除了字迹和遣词用句的差异外看不出什么大问题。 “你想多了,这怎么可能舞弊?”一个与之交好的考官低声说道,指了指场说笑准备离开的其他人,“这些题目是我们一起出的,大家各有专长,但是我们没有一个能把整张卷子做下来,那所谓舞弊递答案又从何来?”又将西凉考生的卷子翻了翻:“至于西凉考生能这么多人得满分其实也不怪,他们是一个老师教的,当然答的都一样。” 的确如此,青霞先生看着手里的卷子,他也不能答满分……所以他的学生怎么能?更何况是薛青和张双桐,要是裴焉子他也不会这么怪,薛青分明不是来考试的,更从来没有学过这些,考前在长安府安排学习也最多学个皮毛,哪里能得满分,张双桐不用说了,谁信啊,一定有问题,但是考场怎么有问题?一点迹象也没有啊。 怪…青霞先生伸手按了按额头,这个家伙怎么考试也不安生? …… … “这个家伙不是来考试的!”客栈里依旧小吏打扮的年轻人恼怒说道。“他是来盯着我的。” 坐在两个婢女间的索盛玄道:“七娘,你别气我们” 七娘打断他:“我怎么能不生气?这无耻的小人。” 索盛玄小心翼翼道:“这么说他知道你要给我们递答案?”说着又忍不住,“他看到了也没有告发是不是…” “他又不是傻子,告发什么告!”七娘道,“我既然让他看见,自然不怕他告,他怎么会不知道。” 索盛玄哦了声道:“原来如此,所以他也截了你的答案,是知道你也不会告。” 所以说这个无耻的卑鄙小人! 七娘将袖子一甩,为什么不告!去告啊这个小混账,像个君子一样告发啊,竟然抢了也跟着抄!他灰扑扑的脸浮变的暗红,可见恼怒人皮面具也挡不住,他干脆抬手在脸用力一扯,撕拉一声,面皮揭下,暮色下的室内顿时耀目生辉。 少年人白皙的面容,浓艳的五官,此时满面怒意,却没有让他容貌受损,反而更添了几分鲜活。 索盛玄轻叹一口气,看着他道:“七娘,你说那薛青到底会不会数艺?我自己能答一半多,不知道他自己能答多少?我是不信他一点也不会的…怎么真的抄了呢?” 小吏七娘冷笑道:“有别人给的答案,谁还会自己做,又不是傻子。” 索盛玄摇头叹息:“可也不是君子了。” 七娘呸了声:“他什么时候是君子了?” 婢女扯了扯索盛玄的衣袖,索盛玄便笑了笑,道:“啊我们不说他了,不过,还是七娘你最厉害啊,只有你能得满分。” 七娘拂袖在背后,抬着下巴道:“我当然是最厉害的,这毋庸置疑。” 那个薛青,呸。 …… …… “我?是的,当然是我做的。” 薛青迈入室内,被柳春阳和郭子安围着询问张双桐得满分的事,外边怎么传的不去管,长安府这边的考生们心里都是质疑,毕竟张双桐什么水准他们最清楚。 满分,怎么可能,当然,薛青满分嘛,有可能。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张双桐和薛青在考场动手脚了,听到的柳春阳和郭子安立刻得出了这个结论,薛青也很干脆的承认了。 “我给他递了答案。”她说道,面色几分孱弱,精神还好,“今天的考试真是太轻松了,我没有熬神费脑,什么都不用做,等着答案送门。”将当时的事讲了。 柳春阳听的瞪眼:“竟然作弊!”又看薛青,“你提前猜到了?” 薛青道:“西凉考生求胜心切必然是有万全准备的。” 柳春阳呸了声:“什么万全准备,求胜心切,会会,不会作弊啊,这些家伙算什么本事!” 薛青道:“话不能这么说,能在考场作弊也是一种本事,考试嘛,考的不一定只是答题呀。” 第九十一章 夜袭 作弊也是一种本事? 柳春阳斜眼看她,见这少…女依旧是少年打扮,脸带着笑,怎么看都有些狡黠,道:“你是夸你自己厉害的吧?” 薛青一笑,道:“我是很厉害啊,哪里用夸。” 柳春阳翻个白眼,什么君子试啊,一个个表面君子,背地全是小人手段,抬手递过来一碗药:“厉害的你,吃药吧。” 薛青脸的笑顿时散去,负手在身后向床边走去:“先放着吧,我累了,先睡一觉。” 信你的鬼话,明明是怕苦,柳春阳跟去道:“喝了再睡。”拦在薛青面前。 薛青瞪眼看他,柳春阳也瞪圆眼不动,僵持一刻,薛青伸手接过药丸碗一饮而尽,嘴里含着药满满鼓着腮帮子把碗递回去,柳春阳接过迟疑一下,一手接过一手将一块蜜饯塞给她,薛青这才咕嘟咽下嘴里的药汤,将蜜饯扔进嘴里眯眼咂咂。 柳春阳道:“去睡吧。”让开路。 薛青嚼着蜜饯走过去扑倒在床……什么姿态,柳春阳撇撇嘴收回视线迈步,却见郭子安瞪着他,不由吓了一跳:“看什么看。” 郭子安道:“没看什么。”又看他一眼,“春阳少爷你现在话挺多的。” 柳春阳怒道:“我什么时候话不多。”咿,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好话,郭子安已经哈哈笑着转身走出去,他气恼的追去是一脚,少年人打打闹闹出了门,暮色沉沉,客栈里点亮灯火,考生们穿梭其间准备吃晚饭,笑闹喧哗,门窗隔绝室内昏昏安静,床趴伏的少年嘴角含笑安静睡去。 在另一间客栈里,喧闹的夜晚也有一间屋子保持着安静,两盏灯摆在了几案,季重将一张纸展开,其密密麻麻写了字以及勾画着各种图形,看起来杂乱又古怪。 “小姐,这是今天数艺的考题。”他说道。 宋婴款步走来站在几案前,略扫了一眼:“题量很大啊。” 旁边侍立的男人应声是:“只有不到四十个考生答满卷。” 宋婴没有拿起卷子,只握手俯身看,道:“堪舆历法水算术真是五花八门…”旋即无声,视线专注,季重与那男人安静侍立似乎连呼吸都停下唯恐惊扰了她,灯影摇曳不知过来多久,宋婴轻叹一声直起了身子,摇头道,“厉害厉害,我竟然也答不全…几人满分?” 男人忙又递过来一张纸,面密密麻麻写了名字和分数,道:“六分以的誊抄下来了。” 宋婴点头接过,一眼扫过神情惊讶:“竟然这么多满分…”待看名字又唔了声,“西凉啊,那是他啊…算一个人吧。”视线落在另外两个名字,“薛青,张双桐…原来他的数艺也这般厉害。” 手指伸出抚过薛青二字,神情若有所思。 “不过这个张双桐从未听过,竟然董谷还厉害啊。” 男人迟疑一下道:“那个张双桐说自己是神童数艺高手只是有些疯疯癫癫的”将官衙外发生事描述。 宋婴听完笑了,道:“才多疯癫。”坐下来拂袖,“我来答一下这张卷子” 季重道:“小姐,明日要考书艺,不如早些休息。” 宋婴抬头一笑,道:“季重你对我没有信心吗?”灯下笑颜如花,只是那一块伤疤如同一只手揉烂了鲜花,令人看之心痛叹息。 季重低头道:“不敢。” 宋婴笑着摆手:“说笑呢。”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季重微微侧头带着几分警戒,脚步在门外停下。 “小姐老爷的消息” 宋婴嗯了声:“爹吗?”她站起身来。 侍立在一旁的男人已经走过去开门了,一面道:“老爷是让现在去”话音未落一道寒光扑面。 季重双手一伸将宋婴拉在身后,噗的一声一物飞旋而来,跌落一旁,同时有热水四溅,洒了一脸一身在他身后的宋婴也未能幸免。 宋婴手擦了下脸,灯下可见手满是血她神情平静没有惊叫也没有失色,而是扭头看向一旁,地跌落的物还在转动,一颗人头。 这一切只是一眨眼,砰的一声,头给割下撞飞还站立的尸首倒下,门前的人也扑了进来,一身黑衣黑布裹面,手握着怪的武器,一个斗笠般的圆环,圆环的外围寒光闪闪锃亮如刀其还沾染鲜血,是它割下了开门男人的头。 黑衣人扑进来,圆环他更快一步,旋转着向季重而去。 呜呜呜,圆环割破夜色发出骇人的声响,闪电般向季重的脖颈飞去季重抬脚锵啷一声,不知鞋子什么做成竟将那圆环踢飞,同时噗的一声,一只袖箭刺入黑衣人胸膛,那袖箭也如同圆环一般飞旋,带着那黑衣人向后跌翻倒下,瞬时死去一动不动。 攻击却没有结束。 在季重抬脚,袖箭飞出的那一刻,两边的窗户被撞开,两个同样的黑衣人跃进,手的长刀寒光闪闪,直向因为季重这一动作身形晃动露出在身后的宋婴而去。 刀如闪电,锋芒如雨,火光四溅刀没有砍那娇小的女孩子,而是砍了两盏灯。 季重手握着两盏灯,蜡烛被砍飞,划出两道火线,灯座如剑握在手,下一刻准准的狠狠的穿透两个黑衣人的的脖颈。 半屈身的季重站直身子,将两人甩起,如同插了两根人形烛。 因为脖颈穿透,两个黑衣人双目爆瞪但没有发出声音便抽搐着死去,临死之前牢牢的抓住了这季重握着灯座的两只手。 屋顶哗啦,如同巨石跌落,又一个黑衣人伴着瓦片碎木而下,尘土乱飞雪亮闪闪,那是一把刀,直直的斩向双手展开被握住如同挑着担子打开肩背的季重毫无防护的后颈。 奈何! 站在季重身后的宋婴抬头看去,看到了寒光,也看到了破洞里露出的夜晚的星光。 季重呯的一声原地向前扑倒,同时一条腿如同长刀一般向劈去。 锵啷一声,那条腿与急速落下的黑衣人长刀相撞,血肉之躯的腿竟然撞飞了黑衣人的长刀,未停,又撞向黑衣人的胸前,噗的一声,黑衣人的下巴被踢,整个头向后仰去,啪嗒一声,脖颈生生被踢折断,那黑衣人保持握刀的姿势落在地,然后如同折断的竹子栽倒,一吭未吭死去了。 窗户撞开,屋顶砸破,五个尸首躺在室内,这一切只是一眨眼电光火石间发生又结束。 室内一片安静,被撞破的房顶不再有杂物跌落,四周也没再有黑衣人杀出,外边脚步声直到此时才乱乱响起。 “我怎么听到什么声音,好像石头砸落?” “是不是什么倒了?” 那是客栈的其他客人在问询,还有人犹豫的走到这边,室内的灯已经熄灭,一片漆黑,模模糊糊看到地黑乎乎 “什么事?” 黑乎乎的身影忽的出现在面前,伴着问询声,将刚要探头看进来的客人吓了一跳。 “是不是有什么声音?”他结结巴巴问道,“怎么没关门?” 季重将门扶住,道:“凉快。” 呃七月半了都,夜里还真是凉快,室内还有浓浓的腥气是什么啊,但看着堵着门的男人,那人讪讪不敢多看走开了。 季重将门关,回头道:“小姐。” 适应了室内看也并不昏暗,屋顶还破了一个洞,星光铺下照着那个女孩子,女孩子抬着头看星光,听到喊声转过头来嗯了声。 “外边的人应该已经遇难。”季重道,“小姐,我要唤人来清场。” 宋婴点点头道:“好。” 客栈一阵杂乱两边房间的灯亮起又熄灭人说话又消失,片刻之后一切都恢复安静下来,楼外有更多的脚步声响起,火把亮起,伴着刀剑器械声,但再没有其他的客人来探问。 “小姐。” 季重打开门看着室内,室内已经重新点亮了灯火,宋婴坐在几案前,正低头提笔书写,闻声抬头,一如先前,只是她的脸身还沾着被溅的血。 宋婴道:“如何?” 季重走进来,身后跟着几个人,道:“把尸首抬走。” 宋婴嗯了声,继续低头写字,任凭来人将地躺着的断头的咽喉刺穿的尸首搬走,又有几个男人拎着木桶进来。 “小姐,要清理一下血迹,不影响你吧?”季重问道。 宋婴的视线没有离开卷子,道:“不影响,我做完这套卷子再走。”她抬手轻轻擦了擦脸,残留的血迹被抹去,留下一道浅印。 哗啦清水被洒在地,血迹被冲散淡化,扫帚刷刷抹布蹭蹭,身脸还带着血迹的女孩子坐在灯下专注写字,半边脸秀美半边脸狰狞,室内忙乱又别样的安静。 (这是两千九百字,今天字数有点多,分两章啦,月初,老规矩求票啦,真是打扰大家了。) 第九十二章 乱搜 客栈里恢复了安静,客栈外的夜色被搅乱,马蹄声声火把烈烈。 ! 五具尸首被摆在地,段山俯身伸手将一具尸体的头拎起这头和身子原来是分离的。 “是宋大人的护卫。”黑甲卫在一旁说道。 段山审视着头颅,血尚未凝固,淋淋滴落,他的手抚摸着头颅下断开的脖颈,道:“好快的刀。” 黑甲卫道:“兵器在这里。”锵啷一声,扔下一个铁环。 段山另一只手抚过铁环,锋利的边缘让他的手指顿时冒出几滴血,道:“这是鄱阳潘家的飞旋刀当年的潘御史嗯,宋大人没有让他们灭族。” 黑甲卫皱眉道:“你是说这些凶徒不是五蠹军?是宋大人的仇人?” 段山将头颅扔下,站起身将适才被划破的手指渗出的血舌头一卷添去,走到四具凶徒尸首前,裹着脸的黑布已经被揭下,他们无一例外致命伤都是咽喉,三个被刺穿,一个被踢断,临死前的痛苦凝结在脸,狰狞。 “季重下手真是快准狠。”段山带着赞叹,如同欣赏美妙的景致,又回答黑甲卫的话,“五蠹军哪有这么闲来刺杀宋小姐。” 黑甲卫道:“可以以此要挟宋大人。” 话音落有人前来报:“宋大人从皇后陵赶来,在城门前大闹要进城。” 黑甲卫看段山一眼,眼神表达看吧会这样。 “宋大人这样太危险了,凶徒还在城内,或者在路埋伏为了引他出来,皇后陵是最安全的地方” 段山道:“那不可能的,宋小姐遇难宋大人怎么可能不管是刀山火海他也会跳进去的。” 黑甲卫首领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抬抬手:“放行,加派人手护送宋大人和宋小姐。”如今城防已经由黑甲卫接手,来人领命而去,他又看着段山道,“我依旧认为这也可能是五蠹军的阴谋” 段山道:“这不是我了解的五蠹军的手段。” 黑甲卫笑了笑道:“段大人,那个杀死左膀右臂的人也不是你了解五蠹军啊。” 段山皱眉,黑甲卫制止他,接着道:“意图引发城内混乱,他们好趁机生事。”又对属下道,“城严查,另城外增人马围住皇后陵。” 属下应声是,蹬蹬杂乱脚步声随着火光四面散去,但黄沙道城的家宅客栈并没有被破门砸窗,依旧保持着夜色的安静,只有无数的人影在城穿行翻墙飞檐走壁。 一个个人影翻进家宅客栈,无声无息。 窗户被掀开,点亮灯的室内抱着小孩子哼唱的妇人毫无察觉。 客栈里门前人影走动,大厅里说笑饮酒吃饭的客人丝毫不知。 人影如同夜色填满黄沙道城,处处都在,但也并非畅通无阻,三个人影才翻进一间客栈,迎面有寒光袭来等的是这一刻,能察觉他们且来攻击的极有可能是潜藏的凶徒。 翻进来的人影地翻滚,手也亮出了兵器,锵啷相撞火花四射,也照出了双方的形容,惊动了客栈里更多的人。 “住手,西凉太子所在。”有人在楼喝道。 西凉太子所在知晓者都会退避,黄沙道城的差役禁军都会这样做,但翻进来的人影并没有退避,手的兵器也没有收起。 “黑甲卫查案,无令不避。”他们说道。 听到黑甲卫三字,楼的人口气缓和,道:“是黑甲卫啊,那你们请便。” 进攻的人收回兵器退开,黑甲卫才要走动,楼的人又想到什么道:“只是,那边的阁楼不要查。” 是西凉太子所在的缘故吗? 黑甲卫冷冷道:“我大周境内,无免查之人之地。” 楼的人似乎笑了,道:“大人,你误会了”要解释但又停下,“那你们随意,只是阁楼那个人不要去惊扰他,把他当做鱼竿或者石头之类的,只要不当人,其他你做什么都可以。” 什么鱼竿石头?黑甲卫没有理会在客栈内散去,果然再无人阻拦房内有的少年入睡,有的身穿亵衣提笔写画,有的则两三人聚在一起用西凉话说笑,另有一间房内珍珠缀饰的圆榻床俊美的少年人一脸愁容唉声叹气,身边美婢环绕抚胸拍背,喂水送果子试图逗他开怀门外隐着的护卫看着这些黑甲卫而过,没有丝毫的反应。 很快剩下一个地方,三个黑甲卫抬头,看向高处的阁楼,阁楼里一片黑暗,院子里廊下的灯光似乎都碰触不到它,隔绝在光亮之外人影翻飞向而去,很快到了门前,门拉开,室内并无人影窗子大开,一阵夜风吹过似乎有什么飘飘。 黑甲卫分别向窗边围来并无人的气息,他们向下左右看去空无一物,又一阵风来,头似乎有什么拂过,几人惊然抬头,首先入目黑乎乎的斗篷如水纹波动,旋即便看到这斗篷里包裹的是一个人站在阁楼飞檐屋角,恍若悬空。 好强大的人! 几个黑甲卫顿时跃出窗外,手长刀刺入墙壁支撑亦是悬空没有进攻只是戒备审视。 悬在屋角飞檐被黑袍裹着的人影依旧一动不动,似乎对他们并无察觉,如同死物,不是人。 这是先前那人说的那个阁楼的当做鱼竿石头的人吗?不要惊扰他?这是什么人? 黑甲卫们对视一眼,如果西凉人知道他的存在,那绝不会是凶徒既然如此,一个黑甲卫使个眼色,两人翻入屋内查看,一人则翻屋顶从黑袍人身边擦过。 那黑袍人影依旧一动不动,站得近了可以看到黑斗篷从头到脚都包裹住了,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看不出来黑甲卫低头,看到他并非悬空,只踩了一角飞檐,但能仅靠这一角飞檐站稳也足见功力,他不可能感觉不到自己来到为什么没有反应,没有质问?怪黑甲卫忽的将手的刀一挥,似乎是要背在身后,刀光快速的险险的擦过黑袍人刀风带起黑袍人的衣衫,但他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既然不是他们要寻找的凶徒,那不要节外生枝,黑甲卫将刀背在身后,翻身向下,屋内两个黑甲卫也跃出,摇头示意查完,三人便借着手的刀和腿脚沿着墙壁向下滑去抬头看去屋檐飞扬的黑袍人渐渐溶于夜色若隐若现。 黑影翻飞在黄沙道城,入夜的客栈多数已经陷入沉睡,也并没有再遇到护卫严密的阻击,客栈里都是普通人穿行在一间客栈里,后院的马棚响起脚步声,黑甲卫停下脚隐没暗处,看着一个老叟提灯走来,一面打着哈欠,一面嘀咕:“马无夜草不肥再过两日考完要回去,把你养的肥肥的,路要出力啊。”眯着浑浊的眼从黑甲卫前方过去了,毫无察觉。 黑甲卫看他一眼疾步而去,在他消失的那一刻,身后的老者打哈欠回头,眯起的眼里闪过一道寒光。 黑影在一间窗前停下脚,审视屋内,床的人忽的翻身起来窗外的黑甲卫身形绷紧。 “妙妙姐。” “青子少爷,你醒了,是不是饿了?” 室内亮起灯火,脚步声哒哒。 “是啊,有点饿。” “你晚没吃饭嘛我给你做好了在炉子温着” “妙妙姐” “嗯?怎么?” “我不太喜欢吃温的东西,你下次现做给我。” “好的呀温着的饭是不太好吃了。” 娇生惯养的富家少爷呐,黑甲卫从窗边闪过听得脚步声远去,薛青和妙妙都转头看向门外,然后又对视一眼。 “没事。”薛青低声道,“如此悄无声息,只是探查。” 妙妙点点头,低声道:“青子少爷,吃东西是真的吗?” 薛青笑了点头:“当然是,我们做真的,才没有人认为是假的。” 妙妙笑道:“青子少爷读书人是懂得多。”转身出去了,片刻之后端着一个食盒进来,含笑招呼薛青坐下,一面布菜,一面声音些许不安,“齐嗖说外边好像出事了。” 薛青端起面前的碗,看着其内的粥,道:“什么事?” “说是有凶徒但消息封锁很严,具体的打听不到,与我们无关。”妙妙低声道。 薛青点点头:“与我们无关不用理会了。”继续看着手里的碗。 妙妙这才注意,不解道:“不喜欢这口味吗?我今日没有加鸡汤,只放了肉丁和姜末”怎么盯着粥苦大仇深的样子? 薛青道:“哦没有,我在想事情。”说罢拿起勺子大口大口的喝起来,一面笑嘻嘻对妙妙点头,“好吃啊。” 妙妙这才安心的坐下来,道:“明日是考书艺吗?” 薛青嗯了声,吃一口小菜,道:“后日射和御一起考,这次的君子试结束了。” 结束了啊,妙妙看着灯下少年人孱弱的面色,那这一趟来黄沙道算是白跑一趟了不止白跑,还让帝姬受了伤差点死去,她低头轻叹口气。 薛青将最后一口粥喝完,道:“妙妙姐去给笃大人说一声,我明日晚要去皇后陵。” 咿?妙妙抬起头惊讶的看着薛青,她也是不肯此放弃吧,还要再试一次吧,旋即坚决摇头:“不行,你的伤根本没有好,绝不能再冒险。” 薛青道:“我不是冒险,我是去见一个朋友,我答应他要赴约的,前几日身体不好做不到,明日差不多能走动了,我去跟他说句话,免得他以为我不守信而失望。” 朋友? 什么朋友在皇后陵?妙妙更加不解,要说什么,薛青放下碗筷道:“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又一笑,“我啊,不会拿自己的命玩笑的。” 小小少年含笑说话,但却带着不容置疑,妙妙下意识的咽下了要说的话,哎,她可不敢也没办法说服这个孩子由笃大人定夺吧,低头应声是:“那我明日出城。” 薛青打个哈欠,道:“辛苦妙妙姐了,我继续睡觉了。” 妙妙笑了笑,收拾了碗筷装好,看着小少年在床躺好闭眼,吹熄了灯拎着食盒走出来,客栈里一片安静,她一面袅袅而行,一面扫着四周先前的黑甲卫已经不见了,夜风吹动她的头巾,妙妙抬手按住一面看向远处,隐隐听得有马蹄在街疾驰,到底是什么凶徒呢? “婴婴!婴婴!” 喊声划破了夜色的安静,不待马停稳,宋元跳下来差点跌倒,旁边的亲随慢要搀扶,宋元却已经推开他们踉跄向内。 “婴婴” 声音里已经夹杂了哭意。 内里一个女孩子疾步如飞迎来:“爹,不要急啊,我没事。”伸手向前。 宋元踉跄前拉着她的胳膊左看又右看院子里灯火通明兵甲林立,宋婴又带了面巾遮住了脸,身的衣衫已经换过,干净整洁。 “我的婴婴啊,都是我不好。”宋元哽咽道,抬手捶胸。 宋婴忙拉住他的胳膊,喊了声爹,扶着他向内走去一面劝慰诸如“怎么能怪你。”“是我自己要来的。”“你要这样说女儿我心里难过了。”云云之类,到了房间里宋元询问了季重事情经过,又再三确认宋婴没事,情绪才好了。 “吓死我了。”他道,抬袖子擦眼。 灯下照着宋婴也看清他的形容,大概是已经歇息了匆忙穿衣衫,头发胡乱绑着,一路骑马疾驰衣袍头发散乱,面容惊慌,四十多岁的人似乎一下子苍老,看去狼狈不堪。 宋婴鼻头微酸,道:“爹,有季重在,你放心。” 宋元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季重,对他点点头:“你做的好。” 季重低头施礼。 宋元又叹气:“还是怪我,没有防住那些人知道这些贼心不死的人要来害人” 宋婴含笑道:“爹,这世的事不是防。”声音些许幽幽,“千防万防也防不住的。” 宋元默然,屋子里些许安静,气氛有些怪异宋婴又笑了,道:“所以呢最重要的是能迎,事情来了来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最后赢了便是。” 宋元抬手擦了擦额头,叹气道:“婴婴你太会宽慰我。” 宋婴拉他坐下,柔声道,“爹,我来为你梳头。” 宋元摆手:“梳什么头,不用梳头。”又站起来,“这里太危险了,你跟我走,我们去皇后陵,那边为了防五蠹军,有禁军黑甲卫层层守护,铁壁铜墙是最安全的。” 宋婴站着没动,道:“爹,我明日还要考书艺呢。” 宋元瞪眼:“都这样还考什么啊。”又轻咳一声,“这样了正好跟我走啊。” 宋婴摇头:“爹,我来这里难道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吗?遇到危险是早已经预料到的事,既然已经预料到,又有什么可怕的,为此放弃考试”看着宋元,一字一顿,“说出去岂不是笑话?” 宋元也看着她,皱眉:“可是” 宋婴打断他,道:“爹,明日考完,我便跟你去皇后陵。”声音轻柔但却不容置疑。 宋元轻叹一口气,道:“你啊”坐下来,加重语气,“好,那我便在这里,让那些想要杀我的人来便是,欺辱我的女儿算什么本事。” (四千四百字,周末愉快宝贝们,谢谢你们又一个月的陪伴,笔芯) 第九十三章 待考 一夜纷乱又一夜安宁,日光笼罩大地,黄沙道城如往日般苏醒,昨夜的纷乱如同夜色一般退去毫无痕迹,但街还是多了很多官兵,与以往禁军和官兵不同的黑甲兵,他们散布街口路边,注视着经过的人,并没有前搜查,但冷冷的视线注视让人浑身发毛。 “又出什么事了?” “谁知道啊,这黄沙道还真是古怪。” “是啊是啊,看起来没什么,呆久了总觉得浑身发毛” 考生们低低议论向前,不过这些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小事,考试才是最大的事。 “让让,让让。”张双桐将柳春阳挤开走到薛青身边,薛青没有再拄竹杖,揣着手缓步,张双桐学着她的样子将手揣起来,对一旁又来挤的柳春阳淡然的点头:“我们满分的讨论下今日的考试春阳少爷你且一边玩。” 柳春阳呸了声。 张双桐没有再理会他,与薛青并肩向前,看着日光以及街涌涌的考生们,道:“这次是不是也要揭露我其实也是一个书画神童的秘密?” 薛青没绷住哈哈笑了,张双桐对他瞪眼:“斯些!” 薛青抬手搭着他的肩头,靠近在他耳边低声道:“那你先祖那里还能发一个誓?不太好吧。” 张双桐神情端正道:“这有什么不好的,不是有句话叫誓不过三我才发了一个誓,书画和射御正好还有两个。” 薛青笑的靠在他肩头。 有什么好笑的,柳春阳在后看着,注意点形象好不好四周听到笑声也看过来,见两个少年人碰头嘀嘀咕咕大笑,如同清晨般朝气蓬勃,不由也都跟着笑了。 “这次书艺别想了,考试的方式不同。”薛青低声道。 这次书艺考书画,几乎所有的考生都报名,毕竟书和画读书人都有涉猎,不管水平高低只要参考多少都能得些分数,书画同时进行,限定时间作画写字,悬挂公布在官衙外供民众赏析对于书画的好坏懂行的看门道不懂的也能看出热闹,这也是为什么今日街人格外多的缘故。 这样的确没办法作弊,且不说薛青能不能在限定的时间内做出两人的,是做出来,怎么传给他?书画团起来可不能变成巴掌大的纸团。 张双桐叹口气道:“看来我还得深藏我的出众啊。” 薛青拍着他的肩头笑:“不用全部深藏,双桐少爷拿出些许本事,得个三分四分的意思意思。” 说说笑笑很快来到了官衙前,官衙前人山人海,不止是民众,考生们也涌涌,先前三科礼乐数并不是人人都参加,人数有多有少总是不全,今日则如同第一天参加祭祀般齐全。 “青子少爷。” “青子少爷今日书还是画?” 薛青如今已经是人人皆知,一出现便很多人围来打招呼,三科满分,逼得西凉太子吐血 走过来的索盛玄叹口气,俊美的脸有些委屈,道:“他厉害便厉害,总扯我做什么,我为什么吐血,他心里清楚啊” 旁边的西凉少年忙道:“殿下,不要去跟他理论啊,七娘说了,这种口说无凭的事,争执起来只会让自己更难堪毫无用处不要浪费时间。” 索盛玄道:“我知道的。”再次叹口气,看着人群拥簇的薛青,少年人神情含笑自在,没有丝毫的得意,也没有刻意的谦虚,多好的少年人呐真是令人不由自主的想要亲近怎么偏偏对自己这么坏心眼呢。 “这次没有办法使坏,能真正的一较高下了。”他握了握拳头说道,又看向身边的诸人,“大家务必全力以赴。” 西凉少年们齐齐的应声,自然也引得四周的人看来,如今对于西凉少年们大家已经不再猜测他们成绩会如何三科几乎全员满分啊,谁还敢小瞧。 不过也并没有多少人前结交打招呼,一来是西凉身份,二来纵观这三科下来,西凉的少年们情绪有些古怪他们看起来风度翩翩,但是明明赢了,却因为看到别人赢了而不太高兴那这有些不太好了,难道只许他们赢,不许别人赢? 异族人慕儒家才艺大周人当然欢迎,但你存着其他的心思来挑衅,意图力压谁一头,别怪大家不客气了当下薛青那边恭贺声更盛。 “青子少爷此次必当满分。” “久闻青子少爷善诗词,书画相配必当双绝。” 薛青对众人抬手还礼,视线环视,朗声道:“必不负众望。” 妙妙将路引递给守卫,守卫再三核查,审视一番放行,城门前不远处路边的茶棚里并没有多少人。 “都往城里看书画去了。”茶棚老板说道,又看着坐着的男人,“大兄弟不去瞧瞧?” 笃道:“我不懂那个啊。” 茶棚老板道:“看个热闹嘛。” 正说笑着笃站起来,看着走进来的妙妙:“你回来了。” 妙妙对他一笑坐下来,摇着手道:“哎呦累死了大宝在家还好吧?” 笃嗯了声,坐下来:“老板来两碗茶。” 小夫妻两个嘛,养家糊口女人出来做工也是常有的,老板不以为怪端了两碗茶汤过来避开了。 “她今晚要来皇后陵。”妙妙低声说道,将薛青的话讲了。 笃没有惊讶也没有质问,只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妙妙看他一刻,道:“不危险吗?” 笃道:“没有不危险的事,她既然要做必然有必须做的道理,皇后陵那边有禁军守着,我们再引一批禁军走,那么间这片地方是安全的”他伸手在桌画了画点了点。 妙妙手扶着下巴叹口气,又有些好:“不知道是见什么人,冒这么大的险。”这个青子少爷真的是好神秘,怪,明明是他们在照看她,为什么她的事他们一点也不知道?先是冒出一个神秘师父,如今又要在黄沙道旧址见朋友 笃看着前方高大的黄沙道城,道:“公主殿下长大了,以前我们安排她保护她,现在我们要听从她保护她。” 茶棚外有闲人疾步而过,招呼着:“快去看啊,第一场考完贴出书画了。” 路便有更多的人跟着走动起来。 “是吗?这么快?” “那个叫薛青的考的怎么样?” 是个路人都知道薛青的名字了啊,他们原本不是来考试的,只是这孩子不做事则罢,做事则必惊人,妙妙眼角散开笑意。 如果她真的只是个来考试的少年人,是不是会更好啊,妙妙还想到,眼角的笑意便又添了些许伤感,至少不用受那么重的伤了吧。 不知道她考的怎么样?从来不关心读书人的事的妙妙莫名的想着。 “青子少爷,你第几场?”官衙内不时的有考生过来询问,排队抽签排场号已经结束了。 薛青一一含笑道:“第三场。” 来问话的人便有的松口气有的略紧张的走开了。 “他们问这些做什么?”庞安道。 柳春阳道:“怕倒霉的跟她一场呗。”一场有个特别出众的作品,考官们难免看其他的作品不入眼,评分也容易低,如果大家水平差不多,安全多了。 庞安哈哈笑,看着自己手里的号牌:“太好了,我在第四场。” 柳春阳拍了拍他的肩头:“索太子在第四场。” 庞安啊了声,道:“那完了” 薛青转头道:“庞少爷,你们庞家的画技不输于任何人呐,你可不要妄自菲薄。” 庞安哈的一声笑了,摸了摸头道:“我都忘了我是以画入选君子试的。”先前的忐忑一扫而光,“还是青子少爷那句话,别人好不代表我不好。” 薛青对他一笑,看向一旁的柳春阳,柳春阳便走过来。 薛青靠近他低声道:“你有没有发现西凉的考生所在的场次?” (今天又字数多,有六千字,分成两章啦,八点再一章) 第九十四章 下场 柳春阳嗯了声,低声道:“这次他们并没有聚集在一个场,但都在你之后估计是要看看你的水平,再想对策。!” 薛青道:“我也觉得如此。”又一笑,“我不会让他们失望的。”眼睛弯弯如月牙。 柳春阳移开视线嗯了声,那边礼官走出来高声宣道。 “第三场考生入场。” 侧殿里略作歇息的考官们也被礼官们来邀请入场。 书画科有八个考官,情绪轻松愉悦,闻言起身纷纷对其一个考官相让。 “陈相爷请。” 陈盛笑着相让:“一起一起,今日没有相爷,只有爱书的老叟。”一面对众人拱手,“在诸位大家面前,我是陪衬。” 众人笑着连说不敢,陈盛再三坚持,才一起向正殿走去。 “今日前两场还不错。” “能来参加的必然都是有些本事的。” “陈相爷可有满意的?” 陈盛听问笑着捻须点头:“不错,都不错。” 这种泛泛的回答便是没有特别意的,考官们都明白,有人一笑道:“喏,这一场应该会有惊人的。”他伸手指着殿内,“那位长安府的少年来了。” 众人看去见殿内考生们正入场按照自己的号牌找位置,其一个少年人乍一看貌不起眼但偏又让众人一眼凝视。 薛青啊。 陈盛捻须含笑,道:“我很期待啊。” 正殿里摆着宽大的几案,笔墨纸砚齐全,此趟书艺考每场限定一个时辰,考生可以写书法,也可以作画,更可以书画结合,按理说书画双绝必然得高分,但这样做的考生反而不多。 书和画要传神必然要耗费心神,这么短的时间内不如专精一处,免得得不偿失。 几案摆放着大小形状不等的纸张,根据书和画侧重不同选择,有人取巧选了扇面,这样时间足够,但也有人选了大幅要在短时间内展示技艺博得高分,一时间殿内纸张抽取展开沙沙声充斥。 “他会选什么?” “听说善于作诗不知书画如何?” 高台考官们低语,陈盛眯眼含笑只看着薛青,见这少年沉思一刻,抽出一张画纸 “是作画。”考官们低语,又看陈盛笑,“看来相爷要失望了,这少年不善于作书。” 陈盛一笑:“都好都好,画作的好更厉害。”相于书,在这短时间内作画更不易,他抬手示意,“我们且等着看。” 众考官看去,见那少年俯身在纸落笔,神情专注运笔自如。 而此时在另一边的侧殿,也摆着一张几案,隔着珠帘可见其内坐着的女孩子,一手拂袖一手握笔在纸画出一道浅影。 大殿内外陷入安静,香炉里青烟袅袅,一旁滴漏计时。 官衙外却是喧闹无,前两场的字画在展板一字排开正被无数民众赏析。 “这个画的好看啊。” “好什么啊,你以为跟你家年画啊花里胡哨的是好啊。” “看这张字” “不错,有书圣之遗风啊” 有看热闹的有看门道的各不相扰各自为乐,猜测着议论着为这些字画打分,假装自己是考官。 站在人群外的小吏只粗略的扫了一眼这些字画便撇撇嘴垂下视线。 官衙外竖立的旗杆影子随着日光慢慢的转动,官衙的大门打开,几个吏捧着一摞卷轴走出来,人群顿时喧闹。 “第三场的字画出来了!” “这么快!才半个时辰!” “画不出来半个时辰够了。” 随着说笑议论,吏们将卷轴展开悬挂在展板,人群哄哄涌。 “哇,看,这幅画真好看!”人群发出喊声。“先前的都好看!” 听到这个声音原本垂着视线的小吏抬起头,看向这边的画,一眼看到悬挂在其的一张山景图,远山寒林,山石嶙峋,秋雾云叠,简单笔墨,栩栩如生,让人恍若站在山巅眺望身在其,人群的喧闹声都远去。 “真是清绝啊。” “这运笔真是精妙。” “笔法沧桑啊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作出大幅” “这是何人?” 议论声问询声四起,只可惜考生们入场只报号牌画作并没有名字,不过第三场嘛小吏冷冷一笑,这小子还算是有些本事他前几步凝目看着那云雾图,清绝?线条堆叠带着肃杀之气,黑山白雾似乎藏着鬼哭狼嚎果然是这个心思阴暗的小人,连作幅画都暗藏杀气。 谁会被吓到!小吏不屑拂袖再次垂下视线。 此时的正殿内考官们也还在回味先前的这幅山景图。 “此画一出,当为最妙啊。” “至少是目前最妙。” “陈相爷,你怎么看?” 众考官看向陈盛,陈盛看着侧殿的方向,道:“可惜了” 几个考官并没有因为这话而不解,反而都点点头,道:“是啊,可惜了,这幅画展示在人前只能是一个考号。” 站在侧殿里倾听这边的季重转过头,道:“小姐,你听到了吗?” 正将笔墨纸砚摆放整齐的宋婴转头看来,一笑点头。 季重走过来道:“外边必然都在盛赞小姐的画,小姐这科能拿榜首,可惜不能让大家知道小姐的名字。” 此科书艺算都是满分,其也分第一第二。 宋婴将面纱带,道:“季重,话说的太早。”向正殿这边走来,隔着镂花的窗扇,隐隐可见其内或坐或站的考生们,视线落在其一个少年人身,“还有这么多人没有交呢。” 她的话音落,见那少年举起了手。 高台的考官们也看到了,坐直了身子:“咿薛青画好了”看着吏们将薛青的画呈来,这也是一张大幅,不是山景花卉,而是人物。 众考官要看,却听一人咿了声:“那薛青还没离席?” 画作结束呈交可以离开了,怎么?考官们看去,见薛青又展开了一张纸,在笔架巡视一刻捻起一杆斗笔 “啊,他还要写字!” 陈盛坐直了身子,看向场的少年人,拂袖悬腕,手大提笔沾浓墨,重重的落在纸,如虎啸山林云生龙。 宋婴收回视线转过身道:“走吧,我们去外边等候佳作。” 官衙的大门再次打开,等候的民众们主动喊着:“让让,让让。”“又有新的来了!”一面涌来。 站在展板不远处的小吏被挤得有些不耐烦,抬手打个哈欠,再看也没有什么意思,在要转身的时候瞥了一眼,那边展板吏正将一幅画打开悬挂,他的脚步猛地停下日光下似有天仙飞落。 “是美人图!” “是天女散花!” “好漂亮啊!” “栩栩如生啊!” 围众响起此起彼伏的赞叹声,画团花似锦,锦衣飘飘,七八个女子环绕,有嗔有笑有怒有悲喜活灵活现,看衣饰是仙,脚下背后却是人间 “生动有神!笔锋肆意!” “不知道为什么,令人观之喜悦,忍不住跟着笑。” 看门道的看热闹的各自表达感触。 小吏也慢慢的走到画前,眯起眼,潇洒不羁,豪放直率,以红尘俗世为仙境而乐他的视线落在号牌,第三场第十八号。 号牌等同糊名,民众不知,考官不知,但他知道,原来这个才是他果然小人一个,作画判若两人! “让让,让让,又一副字!” 伴着喊声一个吏捧着一卷轴疾步而来,站到了这天女图前。 “告大家知道,这字与画是同一人所做。” 竟然分作两幅?先前多数的考生都是画写字融合一张,分作两幅那真是要时间也要水平了这是为高手啊,众人不待吏退开涌前。 “看他的字!” “每一句字的字体都不同!” “咿这才真的是书圣之风!” “书画双绝!” “不不,不止是书画,还有这首词啊!这首词妙啊!” 先是一人接着多人最后围在展板前的人和声,声入云霄。 “画鼓声昏又晓时光只解催人老。” “求得浅欢风日好。齐揭调。神仙一曲渔家傲。” “绿水悠悠天杳杳。浮生岂得长年少。莫惜醉来开口笑。须信道。人间万事何时了。” 好词,好字,小吏在人群被挤得东倒西歪,日光下平淡的面容神情渐渐漠然。 书画双绝。 呸,他啐了口,拂袖转身挤出人群向官衙那边而去,门前有官兵把守,小吏头也不抬的将一块令牌拿出晃了晃,两个官兵看到立刻肃立将门打开,看着小吏迈步进去。 官衙里负责登统的吏们在殿外长棚下坐着说笑,忽的阴影投来,他们不由抬头,一张浓艳漂亮之极的面容出现在视线里,几人不由看呆了。 “我来领号牌。” 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几个吏才回过神。 号牌?考生吗?难道还有没有更换号牌的?不会还没有抽签吧?那可没有参考资格了。 “我有抽签,只是当时没有领”少年看着他们说道。 这样啊抽了签又弃考的考生有不少这人是原本打算弃考,现在又后悔了吧,吏们整了整脸色,但谁忍心对这样漂亮的脸出口训斥呢。 “下不为例啊”一个吏道,翻开册,拿出号牌匣子,“你的名字” 少年将签号和身份牌子递过来,居高临下声音清亮。 “秦梅。” 第九十五章 铺地 少年人跨过门槛向外而去,背影挺直,衣角随着走动轻摇。! 几个吏再次看的移不开视线。 “真漂亮啊。”其一个感叹,作为一个男人感叹另一个男性漂亮是很少见的情况。 更怪的是没有人觉得怪异。 另一个吏点头赞同:“是啊,而且漂亮的不让人生厌,不知是哪里的?” 明明接了身份牌子做了核对登记,怎么什么也想不起来?几人忙又低头看册 “建州秦梅年十七”吏念着,松口气,还以为没有登记呢,手指滑过册,“咿,抽到了第四场,下一场是呢。” “不知道他的技艺怎么样?”有吏道。 “能反悔了又来考,应该是心里没有什么把握吧。”旁边的吏道,视线在册秦梅的名字滑过,“啊,前几场都弃考了呢那算这科考好了也不行啊。” “不能这么说呀,还有两科呢,如果他书艺和后边的射御都拿满分,入选不成问题呀。”立刻有吏反驳道,谁忍心看这么漂亮的一张脸露出失望的神情呢? 这样的确可以,但这少年能做到吗?吏们看向门外,看着走远的白袍少年背影。 正殿外一如先前搭着长棚,供备考的考生歇息,为了不影响正殿内的考试,不允许大声喧哗,但因为人多压低的声音汇合也成一片嗡嗡杂乱,忽的说笑的一个人声音一停,神情变得有些惊讶。 “咿看那个人”他脱口道。 什么人?身边的人随着他的视线看去,眼前顿时一亮,一个白袍少年负手而来,秋日的阳光洒在他的身,照出一片光晕,光晕少年肌肤如雪点缀着明亮的眼樱红唇,明明耀眼但却又能将那少年长长的睫毛都看清楚 “真漂亮啊。” “但又不是女孩子那般的漂亮” 几个人停下了说笑,他们的异样让四周更多的人看过来,旋即也如同他们一般,长棚下的考生们如同入冬的河水渐渐冻结。 那少年人目不斜视负手从考生穿行,走向人群独立一方坐着的一群白袍少年们。 白袍少年们已经看到他了,神情亦是惊讶,立刻纷纷起身,下意识的整理衣衫站立整齐少年走过来撩衣在垫子坐下,道:“坐。” 其他少年们立刻齐刷刷的又坐下来,将这白袍少年团团围住。 索盛玄眼睛眨呀眨盯着他,道:“七娘,你怎么这样子来了?” 秦梅道:“我要参考了。” 四周的白袍少年们神情更加惊讶,参考吗? 秦梅看向外边,白袍少年们挡住了别人看过来的视线,但没有挡住他看别人,一眼扫过长棚里已经恢复先前的热闹,先前更热闹,都在低声议看向这边指指点点倒是没有看到长安府的薛青,不知道躲在哪里。 “他的书画已经悬挂出来了。”他道。 考完的书画被悬挂在官衙外,而考生们则还留在官衙里,所以并不知道外边的评价也不知道对方考生的书画是什么,这也是为了不影响大家考试,所以除了自己知道自己所做,大家并不知道其他人,当然除了私下交流的。 而他是谁,没有指明,索盛玄等人心里也清楚,除了那个少年人谁又能值得他们关注在意呢。 索盛玄激动:“怎么样?” 秦梅哼了声,道:“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竟然白袍少年们低低的惊呼,索盛玄双眼放光,道:“真的吗?真的吗?这么厉害吗?” 秦梅看着他没说话。 索盛玄嘻嘻一笑:“能跟七娘你一较高下的厉害吗?” 秦梅道:“怎么跟我一较高下?他也配跟我较吗?我来是让他看看什么叫真正的书画双绝好吗?” 索盛玄连连点头应声是,道:“七娘你自然是最厉害的。” 秦梅看着长廊里的考生们,听着嘈杂喧闹,眉头皱了皱些许不耐烦皱眉也是漂亮呢。 “你们好好的考,把别人下去可以了。”他道,“那个薛青,交给我。” 白袍少年们恭敬的应声是。 “都看什么呢?” “是西凉人那边。” 听到动静,张双桐抬起头看向那边,皱眉道:“西凉人又要搞什么坏?” 庞安从一旁走过来道:“不是搞坏,是说来了一个漂亮的少年,去了西凉人那里,大家都在议论猜测他是什么人。” 张双桐嗤声:“什么漂亮的少年去西凉人那里?明明最漂亮的少年我在长安府这里。” 庞安一怔哈哈大笑。 那边礼官出来高声宣告第四场考生可以进场准备了,庞安是第四场立刻停下笑整理衣衫。 薛青拍拍他的肩头道:“跟自己,不是跟别人。” 庞安对她一笑点点头:“放心吧,三次郎。”如今也跟着喊薛青的外号。 薛青看着庞安等几个长安府的考生向正殿而去,在甬路与其他考生汇在一起,西凉人自然也在其,索盛玄东张西望,看到她眼睛一亮,抬手拱了拱施礼这人还挺有意思,薛青对他一笑点头还礼,忽的一道阴寒的视线看来嗯,很熟悉,她转视线看过去好漂亮的少年。 行走在考生的白袍少年,正侧头看过来。 描述一个人漂亮会有很多词汇形容,但这个少年完全不需要,他本身是最完美的形容。 无数的视线看着他,指指点点低声议论,而他的视线穿过那些视线,看着薛青,嘴角浮现一丝笑,露出一角细细尖尖的白牙。 这样子是陌生的,但这神态这眼神薛青露出恍然的神情,这是那个小吏啊,原来还是考生啊,所以这是西凉人这次的保障手段吗?她亦是微微一笑,想到什么又将手举在耳边伸出两根手指。 二?什么意思? 那白袍少年眉头微皱,阴险的小人,肯定是骂人,他冷冷一呸,抱手在身前与索盛玄并肩而行迈入殿内。 侧殿里陈盛手抚着几案不停的写写画画,神情时而带笑时而皱眉迷惑,其他的考官们也各自入神沉思或者手虚空划划没有像先前那样轻松议论说笑,走进来的礼官被吓了一跳。 “诸位,可还好?”他忙问道,没有人理会他,直到又重复了两边,大家才回过神。 “这是怎么了?”礼官不解问道。 一个考官哈哈笑了,捻须道:“无它无它,适才见一副好画让人迷醉。” 他的话音落,陈盛道:“还有好字。” 便也有人笑了,道:“词也好啊。” 原来如此,这些考官都是书画高手自然也是痴迷者,见到好的便会入神,礼官了然笑了,来参考的这么多总会有出众者。 “诸位,第四场开始了。”他伸手做请,“期待这场有更厉害的。” 有考官断然道:“不可能,那薛青最厉害。” 一幅画一幅字已经深信如此了吗?礼官失笑又佩服。 陈盛笑着起身:“无第一嘛来来请请。” 众考官们便都笑着起身入场,踏入侧殿一眼看到其间的几个白袍少年,考官们对视一眼,神情有些意味深长:“嗯,的确期待。” 虽然前三科他们不是考官,但一直旁观自然知道西凉人的厉害,既然敢下场必然是有真本事的,且西凉人目标满分也是大家的共识,不过那边有个白袍少年有些面生。 也不是面生,对考官们来说这些考生基本都是面生,这个白袍少年穿着打扮与西凉考生一样,也是与西凉考生说这话走进来的,但长相并不是西凉人。 是谁都无关紧要,他们只看作品不看人只是这个少年人真是漂亮让人不由多看两眼。 考官们互相谦让入座,转头见最先走进来的陈盛还看着场那漂亮少年。 “陈相爷。”他们低声提醒。 陈盛收回视线一笑,道:“青春年少真是赏心悦目啊。” 考官们都笑了分别入座,殿内的考生们也各自站在了自己的几案前,礼官将木铎一敲宣布开考计时,考生们有的沉思有的抽选自己需要的纸张,殿内些许杂乱但氛围安宁,一个清脆的声音忽的响起。 “这里没有我要用的纸。” 嗯?殿内的人都看过去,见是那位漂亮的少年,他站在几案前眉头微蹙似乎不悦礼官不由脱口而出:“没有吗?缺哪个?别急啊,”对一旁的吏蹙眉,“怎么没有补全?快补。” 前一场考完笔墨纸砚都是要重新检查添置,吏们对视一眼,不会有这种疏忽吧,忙要前,那少年道:“不,这里没有准备我要用的纸。”抬手展袖略一划,“我要丈二整纸。” 丈二! 在场的所有人都神情惊愕,这,这也太大了吧,此次考试限时一个时辰,所以提供的多是五尺以下的纸张,因为时间关系五尺的都很少,没想到有人竟然张口要丈二整纸。 “你,确定?”礼官脱口问道。 漂亮少年看着他道:“怎么?规定不允许吗?” 礼官忙摇头:“怎么会。”又看着他,“只是那么大,你能用?” 漂亮少年微微抬下巴,道:“我既然要了当然能用。” 陈盛笑了,道:“给他取来,不要耽搁了,时间紧迫啊。” 这句话也提醒了在场的考生们,大家都看着那漂亮少年,倒忘了自己也是来考试的,顿时都忙起来展纸选笔研磨沉思 但,那边刷拉作响,丈二的大纸取来了嘀嘀咕咕的询问,因为几案摆不下脚步声响考生们眼角的余光看到那漂亮少年走到了几案旁的过道扬手一推,哗啦一声,丈二的纸在地铺开。 席地而作啊。 “这个”吏们再次为难看向考官。 考官们对视一眼。 “怎么?影响别人啊?”漂亮少年道,抱着胳膊,“我又没有占据别人的桌子。” 倒也是陈盛笑了笑摆摆手,道:“不影响别人,随意吧。” 虽然没有占据别人的桌子,但也不能说不影响别人,毕竟这种场面漂亮少年铺好了纸又开始选笔,足足要了三个笔架摆在地又选墨等都齐全了,有些手快的考生已经画了大概轮廓 旁边的考生打个激灵,看着自己手里笔和空空的纸,怎么看起热闹了,自己也在考试呢! 他们忙忙的收回视线凝神但并没有多久,眼角的余光看到漂亮少年将鞋子一甩脱了,穿着袜子站在纸然后蹲下来看似随手从一旁的笔架捻起一根笔,一点点的画起来 “是画。” “不是写字。” 考官们低声交谈确认。 “不过画更难了吧” 两个时辰,这么大的纸而且这姿势真是很少见。 那漂亮少年认认真真的蹲着,一手抱腿,一手执笔一点点的描画,如同村夫蹲在地头看着自己的秧苗,如同顽童蹲在地看蚂蚁打架专注认真轻松。 殿内安静下来,可是考生却依旧不能凝神,不时的看向蹲在地的少年不知道为什么,是想看他。 他安安静静的蹲着,或者一只手抱腿,或者一只手垂在地,甚至两只手同时执笔 纸出现的图案细小密密,但莫名其妙的,考生们觉得心情越来越紧张,好像期待纸将要出现的图案,但又觉得惧怕 “我我”一个考生低声喃喃深吸几口气,看着自己的画纸,其已经落笔不少,但神情却有些茫然,“我要画什么来着?” 这是收回视线的,还有没有收回视线的,握着笔看着走道蹲着的少年。 那少年蹲在地膝头紧紧贴着胸口,整个人缩成一团,变得小小的,脚下白纸,身白衫,似乎与天地融为一体,变得越发的小,一点点一点点孤独,疏离,天地间扩大,只有他这一个小小的点 那人看痴了,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 (这次只有四千,嘻嘻,偷个懒,周一愉快哦,起床吃饭准备班学吧,我再睡一会儿) 第九十六章 跃然 大殿里有着诡异的安静,似乎凝固,似乎窒息,安静又莫名的令人燥郁不安,气氛如荒漠,不少考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嘴唇微微发干。 而同样白袍的少年们则毫无影响,亦是专注的写字或者作画。 索盛玄一面提笔作画一面看四周,偷偷一笑:“七娘作画哦,可不敢看他能在荒漠深处一蹲三天三夜跟着看是会死人的。”自豪而得意,视线扫过又微微一怔,殿内远处的受影响少一些,近处的或者分神或者全神看秦梅,但唯有一个年轻人,面相忠厚老实,在秦梅旁边,视线专注作画。 如果说秦梅在自己的地,那这年轻人则在自己的天。 这是索盛玄认出来了,虽然不知道叫什么,但知道是长安府的考生,常在薛青身边出现,于是释然又艳羡,薛青啊,他的朋友也自然不一般呐 薛青坐在长棚下,看着殿内。 “能看到什么?”裴焉子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薛青道:“天地之气。” 裴焉子看他一眼:“意思是什么都看不到。” 薛青噗嗤笑了,转头也看着他,道:“喂,这次高手辈出,你可有把握?下一场该你了。” 裴焉子也看向殿内,道:“我又不争闲气,高手们辈出与我何干。” 薛青再次哈哈笑,抬胳膊杵他一下,道:“你打算写字还是画画?” 裴焉子道:“哪个省事哪个。” 薛青挑挑眼角:“你要是写字的话,需不需要我送你首诗词,好字配好诗,锦添花哦。” 裴焉子道:“好。” 在他们身后一直安静无声的柳春阳听到这个回答愣了下,道:“焉子少爷是这样的人吗?” 裴焉子转头看他:“投机取巧的人吗?”不待柳春阳回答又转过头向前看,“这世谁又不是呢。” 柳春阳撇撇嘴。 薛青笑道:“来来,我想好一首,你先听听琢磨下怎么写。” 柳春阳道:“我也要。” 薛青笑着示意他坐下,思索着选哪两首诗适合他们各自用,殿外长棚下少年们静坐低语,日光慢慢的行走倾斜,殿内秦梅的脚步也渐渐的挪动,随着他的挪动脚下的白纸生出一片片繁花 有几个考官已经离开了高台,站到了这边专注的看着。 那少年始终都没有起身,连去更换笔墨都蹲着一跳再一跳回来,似乎顽童,然后低着头抱着膝缩成一团认真专注的画着自己脚下,一点点一线线,如同老牛吃草非常慢,但纸的图案又快速的呈现这边云堆叠,仙人若隐若现,那边小桥流水城镇街市骡马人头攒动,天人间呐。 纸越来越热闹,踩在其的少年变得越来越小,天仙人歌舞,俏皮的天女窥视人间,人间河水轻流,路人缓行,老汉负手佝背牵骡,小童骑牛掐杨柳,屋门前妇人逗黄狗,远处货郎笑叫卖眼前热闹,耳边变得嘈杂,说笑声叫骂声充斥握着笔呆呆的考生下意识的看着四周,他在哪里?这又是什么? 啪嗒一声,有笔落下,浓墨在白纸溅出一团污迹,原本作出一半的画顿时废了。 旁边的考生看过去,顿时失声低呼啊。 “毁了。” “这可怎么办?来不及了。” 大家忍不住看那位倒霉的考生,那考生年约四十,面容清癯,此时神情呆滞,似是被吓傻了。 “作画来不及,写字还有机会。”有考生不忍心忙提醒道。 限定一个时辰,很多人都选择写字,是因为时间短。 那考生回过神,看看自己的画,又看看众人,忽的笑了,道:“我顾三明自诩才隐世十年,今次想来一展技艺一鸣惊人,现在看来却是个笑话连少年人都不如。”看向那蹲在纸垂头的秦梅,抬手一礼,“多谢指教,我一直以为隐世才能潜心技艺,却原来最精妙的技艺在街市顾三明醍醐灌顶。”说罢甩袖大笑而去。 这是弃考走了? 殿内诸人愕然,旋即响起一片议论声,不少考生神情变得复杂,犹豫,低头看自己的画,口喃喃 这情形可不对! 啪的一声,高台一声脆响,诸人不由打个激灵看过去,陈盛肃穆而坐,道:“你们是来考试的,不是来试技艺的,所谓君子六艺,是修身养性,不是争强好胜,六艺考试我们看的也是你们各自的技艺,能决定你们高下的只有你们自己”又淡淡一笑,“当然,选择考试还是修行,也都是你们自己的抉择,只要想清楚好。” 他在自己以及想清楚加重语气,殿内原本有些惶惶的考生们渐渐清明,是啊,自己知道自己的水准,不如别人也是很正常的,他们又不是非要拼个第一,是考试嘛,拿出自己技艺得自己应得的分数好了 殿内嘈杂渐散,气氛平复安静。 不过也有一个考生有些茫然的抬头。 “出什么事了?”庞安不解道,看着高台。 旁边站着的考官看他一眼,难道这小子没有被这白袍少年作画惊扰,反而是被陈盛的惊堂木惊扰? “没事,专心考试吧。”一个考官说道。 庞安哦了声果然没有在东张西望继续低下头作画,凝神专注,身姿轻松,偶尔还活动下肩头,仿若在自己家的书房案头。 真够淡定的。 不过要说淡定他们的视线再次落到蹲在地的少年身。 自从他将丈二的整纸铺在地,拿起笔的那时候起,再也没有抬起过头,别人的围观注视,别人的震惊不安惶惶,突然弃考的考生,陈盛的惊堂木断喝,他一概没有理会,他好似对四周已经没有了知觉,脚踩的这丈二纸是他的天地,他的天地只有他 “一开始的时候,我还怀疑他这是故意哗众意图影响其他考生”一个考官低声道,“现在我知道我错了。” “他是在作画。”另一个考官点点头低声道,好又激动看着地越来越热闹的画纸,如同一个缩小的天地在眼前展开,莫名心怦怦跳,期待啊。 因为适才陈盛的惊堂木提醒,走下来的考官们为了不影响考生便离开重新走回高台,有一个考官走开又回头。 “不过,这个姿态这个神态”他喃喃,“好像在哪里听过” 是听过,不是见过,因为听过而觉得见过思绪也是混乱了,他摇摇头自己也入迷了收回视线。 殿内通道那白袍少年蹲着如同一块顽石,又如同一颗老松,也如同荒漠里一粒沙。 时辰快到了。 薛青转头看看日光。 正殿里不时的有考生走出来,虽然规定是一个时辰,但大多数人都用不完,尤其是书法的,绘画的要多费一些时间。 “怎么出来的人这么少?” “这场考生神情都古古怪怪的。” “怎么回事?” 书艺写字作画各自什么水准自己心里清楚,可以说考前大概知道结果,不应该悲喜这么明显啊。 “这场有个可厉害的人把大家都镇住了” “看到先前的顾三明没?那不是考完了,是看了那考生作画直接弃考了” “这么厉害!” “那这场的考生真够倒霉的,说了如果跟厉害的同场肯定会受影响” 听到这议论薛青和柳春阳对视一眼。 “是那个漂亮的少年。”柳春阳道。 薛青嗯了声,道:“应该是他。” 柳春阳好又惊讶看向大殿:“真这么厉害啊?不会又耍什么花样了?” 薛青笑了笑道:“既然亲自下场了,必然是真厉害。” 二人说话殿内传来一声木铎响,第四场考试结束了。 蹲在地的白袍少年一跃而起,将手的两杆笔一抛,准准的落在笔架,摇摇晃晃墨汁滴落在地面。 礼官莫名的松口气,他适才差点舍不得敲下木铎,看着那少年在纸奋笔疾画,唯恐画不完。 旁边很多考生们做完了,磨磨蹭蹭不交卷不肯离场,视线也都看向那白袍少年,看他画的越来越快,看纸从繁盛的街市到城门到越来越稀少的人烟,直到远山密林鸟飞他的脚始终踩在纸,到最后衣袍扎起只有双足尖点地,他蹲着摇摇晃晃,像悬崖边要碎裂的石头大家不由提口气,唯恐他一个失足毁了整张画。 他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快啊快啊,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当木铎终于响起的那一刻,很多人的呼吸都停下来,直到看到那少年一跃而起,两杆笔似是无意的轻轻点了点脚下原本踩着的空白之地多了一个木桩,旁边的小羊脖颈的绳子系在其。 哇,不知哪个带头失声,然后便哗啦脚步响考生涌过来争抢要看。 吏们忙前阻拦。 “不要挤。” “退场,退场。” 大殿里变得嘈杂混乱,好一阵才将考生们清出场,大殿里只剩下考官吏,考官们围拢一圈看着地面铺着的画,一眼看去恍若繁星,天人间,喧闹跃出纸面。 殿内鸦雀无声。 片刻之后,陈盛轻叹一口气,道:“待我等评分结束,悬挂出去吧。”又停顿一刻,“不要让外边候场的考生们看到。” 一个考官闻言捻须苦笑道:“是啊,要是看到了,不知道又几个弃考而去,又多少心思不宁无法下场。” “出来了!” 伴着一声喊,长棚下的考生们顿时涌涌向正殿,维持秩序的官兵们忙阻拦,好让捧着一卷卷挂轴的吏经过。 “哪个是?” “哪个是啊!” “让我们也看看!” 考生们纷纷喊道,礼官那边高喊下一场考生入场都被压了下去,不管是考完的还是待考的都顾不得,只看着行走的吏,盯着他们手的挂轴只恨眼不能透视。 “考完的可以离场了。”礼官大声喊道。 因为黑甲卫加强严防,官衙大门不再一场结束开一场,免得人员进出混杂,所以今日原本规定待全员考完结束才统一离场,只是现在再让这些人留在官衙,只怕议论嘈杂压不住影响考试。 闻听此言考生们起哄闹着你推我挤跟着吏们向外涌去。 突然涌出的考生让官衙外的民众也吓了一跳,不明所以的询问,待听到说第四场出了一张极其厉害的画作,也便跟着涌涌。 “小姐,要去看吗?”官衙墙角下季重问道。 宋婴没有说话只看着书画悬挂的地方,第四场的画作已经逐一悬挂,人群议论纷纷东张西望。 “哪张啊?” “考生们说的是哪个?” “我们也不知道啊,没见过” “这张不错啊,画的竹子好漂亮。” “这个字写得也好啊” 一片赞叹声响起笑声。 “咿,这个,好有趣” “来看这个,这个第四场第七号面的人好像我啊。” 这样怪的议论越来越多,人也越来越多的聚集到一张画作前。 “哈,这条狗跟我家的一样呢” “这个推车的人在挠痒痒” “那个妇人在屋子里烙饼子吃” 议论声说笑声指指点点或者凑近或者踮脚,看的全神贯注,但没有一句夸赞漂亮好看的话。 宋婴慢慢的迈步,季重在前护着,很快站到了可以看画作的地方,距离有些远,画作的景致人物很小密密麻麻,看不清具体的形容,但又觉得活灵活现,那是一幅宽长的画卷,不山水也不是人物,而是 “众生相。”宋婴道,默然停步。 季重回头道:“小姐,不过去吗?” 宋婴看着画作前说笑欢喜新的民众,摇摇头道:“不用看了,我不如也。”说罢转身,季重跟二人很快远去。 看着那边热闹的人群,庞安道:“要过去看看吗?怎么个惊艳才绝。”亦是好。 薛青眯眼看向那边,道:“不用了民众的眼是雪亮的,他们才是最高的鉴赏人。”嗯,在这里也能看出那画的大概,毕竟很大短短一个时辰几乎搞出一副清明河图类似的画,谁还能不服? “那你还等结果吗?”庞安问道。 薛青看了看天色,道:“等吧,下一场全部考完了,天黑之前能出结果。” 庞安笑道:“原来三次郎你心里也不是那么淡定啊。” 薛青伸手按着心口道:“是啊,快要跳出来了,好紧张。” 庞安哈哈笑,大多数考生都没有离开,一面游走在展板前欣赏画作,一面等待考试结果,这次的考试结果真的很让人紧张啊。 但也有并不在意结果,那一群离开官衙前的白袍少年格外的引人注目,尤其是以往还多了一个。 “你看,那个人好漂亮。” “是他,是他。” 指指点点涌涌指指点点,但鉴于西凉考生的身份并没有人前询问结交,那白袍少年也没有与人结交的意思,他的视线甚至没有看周围的人,被西凉考生们拥簇者向前而去,忽的转过头看向一个方向。 长安府的考生们聚集在这里,见他看过来,其那个青衫少年微微一笑。 白袍少年看着她,忽的将手举在耳边,展开了两根手指骂人,谁不会。 第九十七章 判定 薛青喷笑。 薛青从来没想过假如有个古代人对自己做出这种手势,虽然四褐先生跟着她时不时的蹦出一两句现代词,但看到这白袍少年的动作,她还是喷笑。 她当时一时促狭,没想到这少年竟然记住了他当然不是什么善意,很显然是误会了,以为这是骂人吧。 薛青无声大笑,白袍少年看她一眼冷冷的转过头走了。 “他什么意思?”等候在官衙外的郭子安迎过来正好看到,不解问道,又看了眼那个白袍少年也是西凉人吗?长的不太像啊 薛青摇头笑:“没什么,他骂我呢。” 骂人吗?那个手势吗?郭子安垂在身侧的手划了一下。 最后一缕日光褪去暮色笼罩大地,书艺一科考完结束,官衙外人群没有散去反而越发的涌涌,听到消息闻讯赶来的人络绎不绝,展板考生们的书画还悬挂供人观赏自然是那副丈二画作前人最多。 殿内已经点亮了灯火,礼官看着面前的考官,又看了眼手里的册。 “那么大家是一致同意这个判分了?”他问道。 陈盛等考官们互相对视一眼,一个考官含笑捻须:“如果不按这个评分来,只怕民众不服啊。” 此时考试已经结束,官衙内没有了考生一片安静,可以清楚的听到官衙的热闹。 礼官再次看了眼手里的册,笑着捧起,道:“那本官是宣告书艺成绩了。”大步向外走去。 暮色写满考生名字号牌以及分数的纸在最显眼的位置展开,官兵将展板前围出些许距离,免得被激动的考生民众撕破了。 挤到前边的终究是少数,不过后边的也不用担心看不到,前边的人朗声将考生名字和分数念出来。 这次的考分差距拉开的很大,满分只有一个。 “建州,秦梅。” 建州人?秦梅,这是他的名字啊,只是不知道是真是假,薛青笑了笑。 那边喧喧声报出了下一个名字。 “长安府,薛青,九。” 张双桐大叫:“不公平!” 还不错啊,薛青笑着伸手拍他:“那么多眼看着呢,公平的很。”竖起耳朵,“不知第三是谁?” 第三却有些古怪。 “第三场二十八号,八。” 这话喊出来,围观的民众也急急的催问名字。 “没有名字啊。”前排的人竭力的探着身子看纸,“只有号牌” 没有名字吗?不可能二十八号,薛青记得殿内的人和摆设,按照排列的话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如果是按照正常的序列的话怪,她眉头微微皱起。 怪的事,是考官们漏写了吧,看热闹的民众们也不太在意这些小事,后边更多的人催念其他的人,也有更多的考生要知道自己的成绩挤来。 接下来的分数跟先前那几科一样,七分的有几个,六分的有一些,五四等等分数一大片,一分的也有,零分的也有乌泱泱的写满。 随着分数的报出笑声或者骂声响起,但书画都还在四周摆着,好的不服的人自去看有了论断,当下又掀起一阵书画作品前的涌涌热闹。 薛青等人没有向前去,等着庞安等几个长安府的考生一头大汗的挤出来。 “我考了五分,我考了五分。”庞安激动的满脸红光,伸出两根手指。“距离七分只差两分。” “对啊对啊我有四分呢,七差了三分。”其他的考生也高兴的说道。 此时大家直接从七分开始算,反正得十九八分的只有那三个,忽略不计吧。 张双桐点头揣手道:“不错,我得了两分。” 庞安眨眼道:“你为什么得两分?” 张双桐看着他,道:“因为我低调啊。” 四周的考生们都哈哈笑起来。 柳春阳对薛青低声道:“西凉考生都是七分。” 薛青嗯了声,道:“那些其实不重要”她倒并不在意西凉考生怎么样,在意西凉考生不过是为自己做的事,笑眯眯,“你得了四分呢,真不错。” 柳春阳撇撇嘴,道:“这也不重要。”他来这里本不是为了考试的,嗯,其实她也不是他看向薛青。 薛青一摆头,道:“我们走吧。” 张双桐从一旁跳过来搭她的肩头,道:“三次郎,你考第二,快请我们吃饭当贺。” 薛青道:“好啊。”又看向身边的长安府考生们,“我知道一家牛肉汤馆特别好”说着搓搓手,七月暮色沉沉天气已经凉爽些许寒意,“趁着他们都在看成绩,咱们先去占好位置。” 庞安大声喊好啊,招呼大家同去,虽然这次书艺考试有三个高手霸占了高分,但考官们对其他考生并没有苛刻,长安府的考生们都参考了,分数有高有低,但总体来说还都各自满意,大考过后大吃大喝最能解乏,于是除了个别年长的要回去歇息,大多数都同去,包括林秀才在内。 “走咯走咯。”张双桐大声招呼着在前方摇摇晃晃。 薛青庞安柳春阳郭子安随后,裴焉子负手在侧,林秀才等人说笑议论慢步跟随,一众人披着暮色向城而去,身后官衙前亮起了灯火,照的暮色蒸蒸如云如雾。 简陋的牛肉汤店外两条长桌坐满了人,灯笼摇晃,旁边大锅冒着腾腾热气,秋风盘旋挥洒着香气。 只穿着短衫的老板用两把笊篱将滚滚锅的牛肉牛杂捞起,挥动大片刀蹬蹬蹬牛肉切片牛杂切碎放入案板摆放的一溜大碗,一旁的伙计立刻舀出滚白的大骨头汤浇,一手抓起葱花扔进去。 大托盘将大碗托起,两个伙计高高的扛起在肩头。 “十五碗牛肉汤~齐咯~” 如同踏云撒雾而来。 张双桐等几个少年人放下手里的筷子大饼,也跟着拉长声调来喽叫着亲自来端。 “烫~” “香~” “再来一壶酒~” “花椒面给一碗来” 说声笑声招呼声两张长桌陷入喧闹,引得过往的人不由看过来,看着这群老老少少吃喝,不由咽了口水看别人吃是最馋人的。 牛肉汤小吃,一壶酒刚好,夜色浓浓,街道灯火明亮的时候,长安府的考生们也结束了吃喝,带着些许醉意三三两两的向客栈走去。 庞安回头看薛青柳春阳张双桐郭子安停下脚,站在一家酒铺前指指点点。 “喂,你们干什么?”他扬手道。 张双桐叉手道:“买酒喝啊。” 林秀才闻言回头皱眉:“不要喝了,明天还要考试呢,仔细拉不动弓箭勒不住缰绳。” 张双桐撇撇嘴,薛青已经笑着高声应声是:“是看一看,明日考完该回去了,想带些这里的特产。” 原来如此啊。 有考生笑道:“还早呢,明日考完了再选嘛。”不再理会,继续向前,偶尔回头看见薛青柳春阳等几个少年人走在后边东逛西逛说说笑笑。 官衙内灯火通明,丰盛的饭菜逐一摆放在长桌,厅内有二十多个年龄不等的男人在说笑,这是君子试的考官们,此时大家都围着几个男人说笑。 “今次你们书艺可是厉害了,第一次评出前三。” “不这样不行啊,这几个技艺太高,不分下实在是难以服众。” “那些书画收了吗?把前三的作品让我们也观赏一下。” 听到询问一旁的吏便去问了,片刻回来道:“正收回呢,还没装箱,大人们可以去看。”说着又笑,“民众们舍不得走呢,尤其是喜欢那副行游图非说像自己,还说能听到画的人们在说话有趣” 他的话音未落旁边响起一声喊。 “我想起来了!说话!” 吓了众人一跳,循声看去见是一个考官,大家都认得是这场书艺的考官之一,此时他神情激动发抖瞪圆眼。 陈盛看他道:“廖先生,怎么了?” 廖先生道:“说话,画如说话,是说话。”激动的似乎不能说话。 殿内的人面面相觑不解。 廖先生一拍腿道:“许侯,许侯先生的画是这样。” 许侯啊,在场的人都知道许侯这个名字,许侯的画自然是很厉害,不过这跟今天现在有什么关系? 廖先生搓手道:“我想起来了,那个考生作画的样子,我以前听人讲过许侯,那人见过许侯,许侯作画这样,一个人蹲着,谁都不理”语无伦次。 殿内的人倒是都听懂了。 “你是说这考生的画作有许侯之风?” “不止画作,连作画的姿态都像。” “说起来,许侯已经人间不见十年了啊” “如果真有许侯之风,那满分第一当之无愧。” “那快去瞧瞧去。” 于是连饭都顾不吃一众人涌涌出去,只有陈盛坐在几案前没有动,他自己斟了杯酒,自言自语道:“许侯吗?原来当初是去西凉了啊。”又看向窗外,“不知不觉孩子们都长这么大了”端起酒杯一咂而尽。 此时此刻,西凉考生所在的客栈里亦是一片热闹。 他们虽然没有等在官衙外看成绩,但成绩第一时间送到了他们面前。 “虽然我们得了七分。”索盛玄席地而坐,举着金灿灿的酒杯,“但得满分的是七娘嘛,我们当然不能与他相提并论。”说着停顿下左右看了看似乎有些小心,“还有那个薛青虽然他不过七娘,但也是很厉害了。” 西凉少年们都笑着应声是,举起手里的金杯对索盛玄致敬然后一饮而尽。 索盛玄握着酒杯却还有些出神,道:“只是,不知道那个第三名是何人?竟然能与七娘和薛青争高下怎么从来没听过?而且还不写名字?怪啊七娘肯定知道是谁,我去问问”说罢要起身,被旁边的婢女按住。 “殿下,七娘不高兴呢,不要去吵他,小心他发脾气。”婢女说道。 索盛玄哦了声,又摇摇头:“七娘啊明明赢了为什么不高兴呢?” 婢女倚在他肩头道:“七娘不是来考试的啊,却下了场,当然不高兴了。” 索盛玄叹口气道:“那没办法了,这是赢了不高兴输了也不高兴,怎么安慰他?” 婢女手托起酒杯递到他嘴边,道:“七娘不用殿下安慰啦,殿下你不要惹他生气好啦,快喝酒啊。” 另一边的婢女也捧来一杯酒,娇笑道:“是啊,殿下,一醉方休,明日是咱们最拿手的骑射啊。” 索盛玄绽开笑,左右分别将酒一饮而尽,揽着二女大笑道:“是啊,我不会惹他生气的,明日我们让大家看看什么叫武双全,决不让七娘再费心。” 团座的西凉少年们再次举起酒杯高声呼喝着,屋内喧嚣一片。 笑声歌声女子的娇嗔声从打开的窗户飘出,随着秋夜的风袅袅而,但到了一片昏暗的阁楼四周瞬时消散,似乎那夜色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喧闹。 阁楼里没有灯火,窗户也没有如以往那样打开,一个少年人蹲在地,身前似乎抱着一件什么东西,夜色里黑乎乎的看不清,整个人缩成一团。 “讨厌,讨厌,你也配,你也配。”他口不停的骂道,“你也配跟我。” 清脆声音含着愤怒委屈,声音越来越快最终变得含糊不清,他伸手从地扯起一件黑斗篷一扬哗啦一下将自己整个人包起来,与室内的夜色融为一体。 门打开夜风吹进来,坐在几案前吃饭的宋婴抬起头,她吃的很简单,一碗粥一个包子一碟小菜,看着走进来的宋元,放下碗筷起身。 “真是让人讨厌,怎么有人你的分还要高。”宋元恼火道,“一定是舞弊。” 宋婴笑了道:“爹,我看了,没有舞弊,是我好。” 宋元道:“婴婴你是太好说话。”又看着她面前的桌子,“算了,反正我们也不是来这个的,吃好了吗?” 宋婴道:“爹稍等下。”坐下来,面前还剩半碗粥半块包子。 宋元也坐下来道:“不急啊你慢慢吃。” 宋婴点头不急不慢的一点点的将包子掰着吃完,筷子夹了小菜放入粥里,小勺子一口口的喝完,直到碗盘干净,取过一旁的锦帕擦了擦嘴角放下起身。 “走吧。” 站在一旁的季重前将斗篷与她披,宋元先向外走去,宋婴跟随其后迈出门夜风吹动斗篷翻动,她抬手将兜帽盖遮住了面容,廊下院子里层层护卫随着她的行走迈步跟,一层层如同盾甲环绕拥簇。 灯火明亮人头涌动,各色小吃香气混杂的街道,长安府的考生们还在穿行,但渐行渐远各自散落。 “这个好吃啊。”柳春阳道,指着小推车的酥鸡皮,“来两包。” 小贩高声应着盛了,柳春阳接过自己一包,给了薛青一包,郭子安在后看着,三人继续前行。 薛青扔进嘴里几个,看着街边偶尔走过的黑甲卫,再前方人头攒动,一家烟花店点了烟花,满地闪亮,引得人群围。 “看看去啊。”柳春阳招呼道,迈步前。 薛青道:“好啊。”将手里的纸包向一旁一递,紧跟在身后的郭子安跨一步接过,站到了柳春阳旁边。 薛青落后一步抬袖子似乎擦鼻头,遮住了半边脸转身进了旁边的小巷。 柳春阳与郭子安似乎并无察觉,依旧向前看着闪亮的烟花露出笑,不时吃一口酥鸡皮低声说笑。 风穿行小巷子,卷起两边墙内大树掉落的枯叶哗哗作响,人影踩在其如风跃墙头,转眼消失在夜色。 第九十八章 夜行 夜晚的黄沙道城外漆黑一片,风也更阴寒,不过沙土还是热的。 朱义凯摸了摸身下的地面,暖暖的很舒服,但躺在这里身下热腾腾身凉飕飕感觉不是那么好了,所以这也是那些孩子们都缩在坑洞里的缘故吧四周暗夜里似乎有星光闪闪,是那些如野鼠一般的孩子们在窥视他。 有悉悉索索的声音挪过来。 “你要死了吗?” 女孩子的声音问道,声音没有惊恐也没有悲伤,只有好。 虽然黑夜里看不到面容,但在一起这么久了,朱义凯对这些孩子们很熟悉了,他挤出一丝笑:“小容啊,不要怕”伸手摸自己的腹部,那里层层包扎紧裹着外表看起来无恙,其实已经肚开肠烂 这个结果不是没想到,是预料,能活回到这里反而是意外呢。 宋元身边的护卫当然很厉害了,虽然那边只是他的女儿。 他是第一个被砍伤的,在杀死了客栈外的暗卫的时候,因为知道那些护卫的厉害,所以用的义同归于尽的手段。 他得逞杀了那护卫,但那护卫临死前也割烂了他的肚子,他因此晕死过去,苏醒过来后趁着乱逃走 潘家的人还是失败了。 城里搜查的很严,到处都是黑甲卫,他侥幸躲在一个客栈的马棚里,还好那马棚里住着的老头老眼昏花耳聋没有发现他他靠着偷那老头的一块干粮几碗水撑到现在,城门并没有戒严,他趁着傍晚出城人多混出来 死在这里没有人理会啦,埋进沙土里,跟其他的黄沙道人一样啦。 “你是要死的话,我去举报你吧。” 小容的声音再次响起。 举报吗?朱义凯看过去,他的视线已经模糊了,这么近也只能看个大概的轮廓,小小女孩子蹲在身边。 “应该能换些吃的喝的穿的过冬吧。” 小容的声音还在继续,认真的还有些许激动的期盼。 朱义凯默然一刻,笑了,道:“应该能,宋大人脾气还是很大的,对凶徒越狠,给予的奖赏越多。” 小容道:“是吗?脾气很大吗?”想了想点头,“那我等你死了以后再去报官免得你再挨打受罪。” 朱义凯摇头道:“不好不好死人和活人能换的东西可不一样不如这样我快死的时候你去告,这样我被他们抓着还没审讯的时候死了,也不会受罪。” 小容啊了声声音欢悦:“好啊好啊。” 朱义凯似乎能看到小女孩亮晶晶的眼,如同小孩子期盼过年又如同期盼外出归来的亲人带礼物的确是个孩子啊,从来没有期盼的孩子“黄居呢?我有些话交代他。” 小容道:“你交代哥哥什么话,你都要死了。”蹲在原地不动。 是啊,你都要死了,什么事都做不了,报不了仇杀不了人连自己的命也保不住,又有什么可交代别人的朱义凯道:“你说得对。”沉默片刻,“小容,你娘死的时候你几岁啊?” 小容哦了声:“三四岁吧,不记得了” “这么小,能活下来真厉害啊。” “还行吧我吃的少” 有一搭没一搭的一问一答,像日常闲聊,并不像两个在等死的人,一个在等死,一个在等他死。 荒野风呼啸吞没了说话声,卷起了酥散的沙土,枯草滚滚撞在一块石头,那不是石头,那是蹲着的人,黄居低下头用手指在地用力的划下一道,旁边还有被风吹沙土盖过的浅浅的几道 灯火通明的琉璃盏一阵摇晃,一个城门打开,流光溢彩瞬时溢出,城门前一阵喧闹。 城墙巡查的兵丁也不由看过去。 “这么晚有人出城?” “人很多啊” “是什么人能这样?” 一番张望,迎面有巡城走开,听到议论。 “是宋元宋大人” “这么晚宋大人为什么出城?不是说先前刚遇刺吗?” “正因为遇刺,所以要出城去皇后陵,那边最安全。” 两方低声交谈一刻交错继续前行,在他们分开各自而去的那一刻,一个人影从城墙下跃起不停歇的一个翻滚越过宽阔的城墙跌向另一边,双手双脚贴湿滑冰凉的墙壁,如同壁虎一般向下动作缓慢但却又极快的游走。 原来是宋元遇刺了城内才抓凶徒?薛青贴在墙壁看向不远处的城门,城门前灯火通明人群涌涌,黑甲卫几乎都过去了黑甲卫们很客气,但算是宋大人也要接受检查,每一辆车每一个随从吵吵闹闹在安静的夜色里更显得纷乱。 薛青滑下城墙,向另一边的夜色疾驰而去。 擦擦的声音由快到慢,铁条扎在地,并没有任何蛇虫,只是带起沙土,这时的铁条真的只是竹杖了。 薛青警惕的看着四周,这暗夜下不知道藏着多少黑甲卫。 忽的马蹄散乱,前方半边天地震动。 “大人,发现笃了” “确定无误” “他们要进皇后陵” “此时分四面逃了” “其他人不要管,只要笃” 天地震动,又如同雷声滚滚,忽近又忽远,渐渐远去。 薛青拄着铁条轻叹一口气,她这个人最不喜欢欠人人情呐,没办法快些解决吧,较快脚步向前。 地面的震动荡起一层层沙土,黄居低下头,看着新划出的那深深的一道痕迹渐渐的被覆盖变浅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奔腾巡查的人马一直这样严密,整个黄沙道如同一个铁笼,他这边虽然无人理会,但到底是身在铁笼内,谁又会自投罗? 黄居伸手在地的痕迹再次用力的划过,不能被盖,这一天一夜还没过去呢,不算细碎的脚步声从一旁传来,在他刚反应过来的时候,还没抬头,有什么东西杵在他面前,溅起一圈的沙土,将他刚划开的痕迹顿时掩盖。 “真是累死了。”有人在他旁边坐下,长长的舒口气,“你有什么吃的没?” 黄居的手指在地微微的颤抖,然后收回在身边脚下摸了摸,拿起一块什么东西递过来:“老鼠肉干” 薛青看着递过来的东西,听到这句话,似乎有些为难,道:“其实我只是随口问问。” 是啊,这种东西人哪里会吃,黄居低下头攥住老鼠肉干手里一空,老鼠肉干被拿走了。 薛青将其举在眼前,道:“不过,真是好久没有吃过这种东西了。”她张口咬了一口,嚼了嚼还是呸的吐出来自己笑了,“不行不行,装不了这种潇洒不羁了由奢入俭难啊。” 听不懂黄居只是看着身边的人,黑黑的夜色里可见他青衫瘦削抱膝而坐,一根铁条插在地。 “我受了伤养了些时候,来晚了,真是抱歉。”薛青道,伸手按在身。 黄居嗯了声,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薛青也没有再说话,专心的揉按伤痛处。 荒野夜色,一个蹲着一个坐着的两人沉寂无声。 (今天分两章) 第九十九章 狂奔 安静是最令人放松的,尤其是久盼牵挂之事达成的那一刻,但总安静也不行啊,时间是多么奢侈宝贵的。! 薛青道:“出事的时候你多大啊?”打破了沉静。 黄居道:“六岁。” 六岁啊,薛青道:“年纪差不多。”跟宝璋帝姬,九年前在这里这两个孩子的命运都变了,她看了眼四周,“现在这里安全吗?” 黄居嗯了声,道:“人都往皇后陵和外边去了。”没人在意他们这里。 薛青拍着胳膊仰面倒下,长叹一口气,道:“那好啊,歇息一下。”看着漆黑的夜空,天与地似乎融在一起,“要是能看到星星更美了。” 黄居抬头看了眼,沉默。 薛青道:“抱歉啊,这话不该跟你说。”对于他来说看到星星是美是很难理解的事,如同给一个吃不饱饭的人说清粥小菜怎么美味一样残酷。 黄居道:“天河夜转漂回星,银浦流云学水声。” 薛青咿了声,转头看他:“李贺啊。” 黄居声音木然:“小时候,读过。” 小时候啊出事的时候六岁,那时候读过书了啊,还能记着薛青道:“对啊,你哥哥是少年秀才,神童啊,你当然也很厉害。”看着这个少年人,夜色里他依旧保持蹲着姿态,低着头如同一块毫无温度的石头,坚硬的石头,在这黄沙道石头都被烧酥一捏碎的地方。 黄居没有说话,似乎没有听到她说的哥哥二字,算听到了也仿若是个陌生人,没有任何的反应聊天对于他来说是遥远不可及的事。 薛青收回视线看着夜空,道:“其实我也不怎么聊天,很多事不知道怎么说也没得可说,出口总想骂老天爷。” 身边的少年沉默,但并没有不耐烦,似乎呆呆又似乎出神脚一紧,铁链轻响,一只手摇了摇他脚腕的铁链。 薛青道:“这个蛮精巧的。” 这个,黄居还是沉默。 薛青松开手坐起来,道:“黄居,接下来你要帮我一忙。” 帮忙?黄居看向她。 薛青道:“让你的锁链出界。” 锁链出界意味着要被摔打黄居默然,是要他这样来吸引官兵吗? “那样你会教我杀人吗?”他问道。 薛青看着他,道:“当然如果你愿意的” 话还没说完,黄居已经站起来打断她,道:“我愿意。”这一刻一颗顽石瞬时活了起来。 薛青依旧坐着抬头看着他,道:“那,我开始喽。”说罢抓住他脚的锁链快速的拉动,陷在沙土里的锁链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如长蛇一般向她的手边涌来,越过她的手在她的身边堆积 黄居站在她身后,转身向远处跑去,越跑越快,原本堆积在薛青身边的锁链哗啦啦的向前方蔓延而去 脚下似乎有震动,蹲在朱义凯身边的小容不解的左看右看。 “锁链在动啊。”朱义凯喃喃,躺在地更能感受到,“是黄居又在向外跑了吧。” 那个妄图挣脱锁链的孩子徒劳啊。 “开始了!” 薛青说道,感受着手锁链传来与先前不同的颤动,人也站了起来,一手抽出铁条负在背后,再次双手用力的拉拽锁链。 原来潜行在沙土下的锁链,陡然从地面下跃起,不再是软绵绵的温顺的,而是僵硬的绷紧的充斥着力量,如同跃起捕食的猛兽,如同离弦的冷箭 她没有松手,抓着锁链用力的拉拽一面大步向前疾奔奔向暗夜里不知尽头和所在的锁链来处那来处似乎是一个巨人,锁链是他手里的鞭子。 啪。 鞭子狠狠的摔在地,如巨浪起伏。 薛青如同小船一样被扬起,她的双手紧紧的抓着铁链,虚空踏步向前滑,落下时踩地疾奔,在她身后锁链甩动的幅度更大,夜空里似乎闪现星星那是被抛起的黄居。 那人跑的很快,空的黄居回头已经看不到,但他知道他还在,巨大的力量又把他狠狠的拉下来砰的落地溅起沙土飞扬,地面砸出一个坑,松软的沙土变成的如刀如剑,割在身刺穿衣衫扎破了肌肤。 他落地没有丝毫的犹豫,纵然脚步踉跄,也飞快的向前,以前任何一次都用力,拉拽着脚的铁链,没跑几步,铁链甩动,将他像拴住的鸡鸭一般倒吊而起,甩向空 甩起落下,甩起落下 先前还能保持着身形落地,但因为他竭力的不停的向前拉拽,锁链的力量以前迅猛,渐渐的一次落地摔倒,紧接着被扬起无法调整身形,便再次被摔倒,如此循环再无起身机会 砰的响声在暗夜里不间断的响起,不密集,也不断绝。 被狠狠拍在地的黄居视线有些模糊,不知道是口鼻溅出的血模糊了视线,还是眼里也充血,不过这没什么,只要他还有腿能跑能走行爬也行地的人影向前方爬去旋即被拉扯甩起 像一条鱼。 “可笑的傻子。” 远远的夜里有黑甲卫向空看来,看着空的人影向被一巴掌拍下的苍蝇耳边传来砰的响声。 这响声自然惊动了他们,但很快知道是怎么回事。 “黄沙道的那些余孽。” “想要死的更快些。” 他们收回视线催马在暗夜里向四面散去。 不知道多久了,黄居再一次被扬起,剧痛让他反而清醒,不能死,多活一会儿能多跑几步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去做是了。 挣扎的鱼在空挥动着已经没有知觉的腿脚,啪的一声再次落地 而在那看不到的另一边的锁链,薛青则被高高的扬起,先前更陡直像一只胳膊从地下猛地戳出来 “是这里!” 薛青拔出身后的铁条,一手抓着锁链,倒头向下滑去,皮肉在铁链恍若滑出火光四射,血腥气更加的浓烈,手掌似乎要血肉飞离露出白骨她没有松手,似乎没有知觉,紧紧握着铁链直直的撞向地面。 哗啦一声,不是铁条入土的声音,而是穿透木板,旋即整个地面向下陷落,沙土将随之而落的人包裹滚滚而下,转瞬消失。 远处空的黄居再次被扬起摔下,如同枯叶,如同碎石,啪的一声砸在地,没有了声息,而与此同时那原本如同铁臂长鞭的锁链也似乎一瞬间失去了力气,如同死去的蛇跌落下来,砸入沙土乖巧的一动不动。 天地间归于平静,唯有荡起的沙土沸腾着如云如雾要将夜色吞没。 第一百章 门开 沙土如水,纵然屏住了呼吸,也瞬时盈满了口鼻。 薛青窒息,但沙土如水又被撞的荡开,手的铁条还在向下,恍若劈开了一条路,穿过了沙土,噗通一声跌落在地。 地?沙土便是地,沙土之怎么会还有地,薛青低着头双腿双手撑在地,抬起头四周一片漆黑,头顶刷刷还有沙土如细雨跌落,但能感受到空气的流动她拿出火捻轻轻的点燃,光亮顿时充斥,虽然已经猜测这里会有机关,但眼前的景象还是让她震惊。 她跌落在一个巨大的洞内,小小的火捻子光亮无法填满,但这里并不是空洞的,火捻照耀下巨大的木架如同手臂一般交错 “变形金刚啊。”薛青惊讶的说道,站起来转动着环视四周,随着火捻子的移动更多的木架闯入视线。 它们方方正正带着人工开凿搭建的痕迹,又交错纵横流畅恍若天成,如同手掌,手指缝便是蜿蜒的锁链,此时手掌握住,锁链如同配饰一般缠绕在手指木架,四面八方下延伸到黑暗 薛青转了一圈,看到自己站在这些手掌的围绕之,而头顶是落入的地方,她抬起头,沙土的跌落已经停下,想必是撞开的机关又合了,只看到木架手缠绕的锁链如同珠帘般垂挂 那些向蔓延如同到天际其实是到地面的锁链,是捆绑在黄沙道这些幸存者脚的吧。 有一只手掌有些突兀,半张开,其的锁链绷紧这个应该是绑着黄居的那条?当锁链被拉动超出黄沙道界线,握着的手掌会张开,摆动,摔打其的锁链应该是先前她跌落的时候砸到了这只手掌,让它停下来了。 薛青看着身边巨大的木架,小心翼翼的并不敢碰触,唯恐触动什么神的机关。 “这场景真是太玄幻了,这里竟然有这么高超的机关啊,机器人?木牛流马?或许,现在才揭开了真相”她自言自语,“我其实穿越到的是一个玄幻世界。” 她抬起手,手伤痕累累血肉模糊血血啊,不能浪费啊,她再次看向四周,追寻着这些手掌的尽头交错纵横的木架看似凌乱,但也有自己的秩序。 当初大黄牙说过一句话,锁链来自地宫。 那么沿着锁链一定能到地宫吧,所以她才选择试一试。但这并不好试,因为想要找到锁链机关所在要触动机关那些瘦弱的可怜的黄沙道幸存者怎么能够经受的住,除了黄居。 那个暗夜里飞扬在夜空里的影子。 他是唯一的机会。 但也是极其危险的机会。 希望那个孩子能保住一条命,薛青心默然一刻,又立刻打起精神,没有时间哀伤,现在她到了地下,地宫在哪里呢? 薛青的视线搜寻着,小心的穿行,在黑暗里巨大的木架缝隙恍若一只蚂蚁。 不知道走了多远,木架越来越少,火捻光亮虽然渐渐变小,但充斥的范围却越来越大,这说明洞穴变小了,从阔朗到狭小,也意味着快要到尽头了,虽然不知道尽头是不是死路。 薛青强忍着身适才的摔打撞伤与先前旧伤叠加的剧痛,仔细的看着四周,木架越来越少,但锁链越来越密,从先前的凌乱渐渐指向一个方向 火捻子在这时候几个跳跃熄灭了。 薛青还没来得及哀嚎一声,却发现视线并没有此陷入黑暗,反而变的清明起来两边的墙壁竟然不知道什么原理是荧光的。 “真是玄幻啊。”薛青将铁条在手握紧,“点了灯反而看不清,灯灭了视线反而明亮,谁会想到呢。”抬手环视四周,忽的一张人脸浮现,饶是见惯生死,薛青也身形绷紧浑身发毛,手里的铁条横档。 人脸木然不动 薛青定睛看去,才发现这是一具尸首,悬挂在墙壁已经成了干尸,应该是有特殊的保持手段,并没有腐烂化为白骨不止一具,两边都有,整齐的排列,镶嵌,他们形容不一,年龄不等,穿着简单的褐色衣衫,神情安静,姿态谦卑 薛青咽了口口水。 “到底是变形金刚还是盗墓笔记啊,胆小的要吓死了好吧。”她喃喃,“接下来会不会打开一扇门到了外星球?” 她的视线看向前方,在两边荧光照耀下,密密麻麻的锁链汇集到一个方向,那是一面墙壁,墙壁凿开密密麻麻的孔洞,锁链从其穿过不知向何处去了 薛青看了看,用手里的铁条试探的戳去。 呛。 一声轻响,地面没有震动,墙壁没有倒塌,四周也没有暗箭嗖嗖。 薛青再次举起铁条。 呛。 沙土飞扬并不是石头啊。 呛呛。 呛呛呛 锵啷一声,凿子下的石块滚落,掉在正走过来的宋元前方,溅起碎沙土。 “大人小心”两边的护卫忙伸手护着,火把照耀着宋元受惊的面容。 宋元则伸手护住了身后的宋婴。 “没事吧?”他关切的问道。 宋婴抬手将他肩头飞溅的碎石抚下,摇头道:“没事。” 攀附在圆丘的匠人诚惶诚恐的道歉。 “小心点。”宋元道,“让你们来修整的,不是来破坏的。” 匠人首领在一旁恭敬施礼道:“大人放心,里面都好了,差外边这一点修补,保证在明日君子试结束前完好无损谁也看不出来。” 君子试结束后还要在这里再拜祭先皇后才离开,必须要恢复原样。 宋元点点头满意的嗯了声。 看着站在宋元身后被兜帽斗篷裹着看不清面容的女孩子,匠人首领讨好道:“大人,这里面危险,我自会看着,大人去歇息便是。” 宋元笑了,道:“你不懂,这里才是最安全的。”说罢招呼宋婴,“我们进去”又伸手指着四周得意洋洋,“这里全部都是黑甲卫别说人了,针都插不进来,我们在里面待到明天,然后回程,不用再担心那些凶徒” 一面说着一面向内走去,宋婴紧随其后。 “季重,你守在门口。”宋元又道。 季重应声是,站在修补过后只容一人通过只待明日砌石头彻底封住的洞口。 四周的黑甲卫面无表情不以为意,工匠首领偷偷的缩头撇撇嘴,这个宋元真是被刺杀吓破胆了,都要躲进皇后陵里了跟个大老鼠似的,可怜又可笑,他摇摇头自忙去了。 皇后陵里工匠已经退出了,曾经用来诱惑五蠹军的假地宫通道也被清理,恢复了原本的样子,狭窄的通道里没有点火把,两边的墙壁透着幽幽的光。 “原来这里面是这样的啊。” 宋婴说道,摘下兜帽,她没有带面纱,幽光照着她的脸,其的疤痕如同一块污泥砸在光洁的墙面。 宋元也看着四周,道:“这些光亮是为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好走路。” 宋婴看向通道的前方,她迈步向前而去,宋元向后看了看,紧跟了去,脚步声在通道里回响,幽光似乎没有止境,直到面前出现黑色。 在一片幽光陡然矗立的黑色恍若张开口的地狱大门。 这的确是一扇门,通体黝黑的石头,严丝合缝如同天生一般矗立在这里。 “这是地宫的大门啊。”宋婴道,似乎询问又似乎感叹,负手而立抬头看。 宋元也跟着抬头看,好又敬畏,低声道:“这石门只大周皇陵才有,这个是专门从皇陵运来的。”用力的睁眼可以看到通体黝黑的石门遍布着怪的线条,他抬手,“这线条是石门的锁,钥匙是大周天子的血啊。” 手向前但并不敢落在石门,似乎无形隔着一道屏障。 “除此之外无人能开,这石门不仅工具凿不坏,还能引发崩塌一次在这里砸死了很多人,据说算皇陵里陪葬的工匠活过来也打不开。” 宋元说着,心有余悸。 宋婴没有说话,四周陷入一片安静,她看着眼前的黑石,专注而认真,忽的转头低声:“里面好像有声音?” 砰的一声,一块沙土被一脚飞踹从墙壁跌落,旁边的锁链抖动很快归于平静。 退到木架后的薛青走出来。 “我是穿越者。”她举起铁条,两边幽光照耀下神情郑重,“根据穿越者法则,跌落山崖要捡到宝,路遇乞丐是绝世高手,虎躯一震四方拜服,所以,我现在钻过去不会有陷阱,更不会死。” 四周只有干尸,他们悬挂在墙壁,安静的注视着她,没有赞同也没有鄙夷,看着她收起铁条没有丝毫的犹豫从撬出的洞口爬过去。 别有洞天,如同所料。 薛青站在撬破的洞口边,看着眼前的一堵墙。 四面依旧幽光,但照出的不再是简陋开凿的山洞,而是一个精心修缮过的庭院,眼前的墙黑乎乎的方方正正,像是影壁,薛青转过身,果然见自己钻过来的山洞勾勒着彩漆花纹,房檐以及大门门有横九竖九的八十一颗门钉不是真的门钉,而是孔洞,且被薛青撬踹倒一片,那些锁链是从这八十一个个孔洞穿过来,然后分下如结融在这堵黑墙左右。 黑墙与其后的墙壁嵌合在一起,严丝合缝,没有门没有孔洞,锁链似乎轻轻松松的粘贴在面一般。 这是锁链的尽头吗? 按照古代墓葬的如同生前的设计,如果这边是大门,这个是影壁,那绕过影壁该是正院 薛青向前歪着头认真的看,用铁条敲了敲墙壁,所以这个影壁是可以打开的吗?打开之后可以解开这些锁链吗?这黑石怎么打开?这是影壁的话,打开之后是正院,是皇后的棺椁所在吗?是地宫吗?地宫啊大周天子神脉的血。 薛青退后一步,看着黑石,又看看自己的手,原本血淋淋的伤口有些凝固 行不行啊?靠不靠谱啊?真成玄幻小说啊?她迟疑一下站到黑石前,又将铁条拿起对准手掌再划破这伤口真是太疼了薛青嘶嘶两声到底没有舍得落下,再次看黑石,忽的眼睛瞪圆贴近,黑石有线条无数的线条错综交横。 薛青贴近看,又站开眯眼,幽光下的黑石深邃,幽光反射其又隐隐闪光,恍若浩瀚的宇宙宇宙。 薛青再次后退一步,眯起眼又瞪大,这是星象图! 没错,虽然看起来很古怪,与现代常见的星象图不同当年爷爷收藏好几张古代的星象图,有西周的,有辽代的,有清朝的大体都差不多。 墓葬里的确喜欢用星象图,尤其是皇族,因为一般人是不允许观星的,神秘才代表着强大,薛青前一步,那么这个黑石的星象图她眯起眼看,用手里的铁条点了去。 “这里到这里”她口喃喃,铁条沿着黑石杂乱的线条滑动。 铁条在黑石滑动,她并没有用大多的力气,但黑石恍若火石,被铁条滑过隐隐有火光亮起 薛青愣了下,并没有受惊拿回铁条,而是想到了一个可能,她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里的铁条,认真地更加仔细的盯着其越来越多的杂乱的线条,从找出自己要滑动的那一条。 “再到这里” 铁条在黑石滑动,无声无息,唯有浅浅的幽光闪动。 一条,两条,三条顿点,连线,,下,左右,折,横,竖起 直到最后一点,薛青将铁条抵在黑石,落在那条线的间。 “处女座!”她说道,将铁条猛地一顿,然后收起。 原本随着铁条滑过闪闪的火光顿时湮灭,黑石恢复如初,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在薛青要窒息的时候,黑石忽的整个透亮,似乎有火从内里燃烧,越来越亮 薛青没有闭眼没有后退,而是迎着这要钻出黑石的火光举起了铁条。 “芝麻开门。”她声音平静的说道。 咔吱一声原本平整一体的黑石如同被雷劈一般,正裂开,刺目的亮光从缝隙蜂拥而出,恍若决堤的洪水涌来,势不可挡铺天盖地。 薛青不得不闭了眼,被光亮覆盖包围。 等眼前的刺目变淡,她慢慢的睁开,看到原本严丝合缝的黑石像门一样分成两扇打开了,其内灯火明亮,一座华丽的宫殿熠熠生辉。 地宫到了。 薛青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果然封建迷信要不得,还是要相信科学。” (整好一百章呢,真巧。四千一百字,明天见。) 第一百零一章 望殿 华丽而又阴森,仿造生前却又永远不会像生前那样,这是所有墓室地宫的特点。! 适应之后里面的光亮并不刺目,只是跟先前的暗色相,不再是荧光,长明灯跳跃的是真正的火光。 薛青站在黑石门前打量这个地宫,前方一座正殿,雕栏玉柱,两边配殿,再向前宫殿挡住看不到,不过看起来这正殿没有门啊是背对这边,薛青转头再次回看进来的地方,因为这里安置的是锁住黄沙道幸存者的机关,并没有传统墓葬该有的甬道啊什么的这里应该是后门,或者根本不是门,只是一个类似车马坑陪葬品的库房之地。 这些都不重要了,她既然进来了,那开始干活吧!薛青将拎着铁条迈步跨过石门,没有直奔前方的宫殿,而是转头看向石门之后,锁链果然穿过了墙壁悬挂在两个木架子。 薛青前用没有受伤的手拉扯一条铁链,铁链晃动,木架也随之摇晃,看起来并不是很结实,按住铁链让它停下晃动,竖耳感受四周没有什么异样,看起来很简单。 当然,能进到这里并不简单。 薛青的动作加快,很快将一条铁链从木架抽出来 哗啦落地的那一刻,锁链像突然苏醒的蛇一般向后滑去。 薛青一把抓住两三条用力的拉拽 哗啦声在安静的地宫不断的响起,木架的摇晃薛青将脚踩在木架,手抱着拉拽的铁链也越来越多 被从木架抽出扔在地的铁链都如潮水一般向后退去,又如同解除了束缚的蛇虫鸟欢快四散。 莫名其妙的薛青也不由跟着欢快起来:“你看我,你看着我大眼睛”哼唱着乱七八糟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歌,才唱了一两句,身后忽的汗毛倒竖。 有人,在,看着她。 她猛地转过头,身后雕栏玉砌的宫殿台阶站着一个人,两边宫灯跳跃,五彩琉璃瓦闪耀,似真似幻。 薛青手的锁链一甩,脚踩木架,一步跨去,铁条从背后抽出,如流星般向宫殿而去。 是友,人鬼都好说话,是敌,见人杀人,见鬼杀鬼,是俑人。 脚步声响,跨台阶的薛青将手的铁条拄在地,看着面前这个五彩华丽的宫女俑。 她俯首长长的出口气,从石门到这正殿台阶并不算多远,她却前所未有的冒出一身汗。 “盗墓笔记这种故事,真不是人穿的。”她喃喃说道,又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宫女俑,穿着随葬特有的那种夸张华丽的衣裙,形容栩栩如生,嘴角眼角都带着笑意,只是这笑意在泥人塑像并不让人觉得愉悦。 薛青看向四周,台阶的另一角也站着一个俑人,是男子内官打扮,她又看向前方,从这里可以看到前边一角也站着一个俑人,那么被宫殿挡住视线的另一角也必然有。 薛青站直了身子,用铁条碰了碰俑人的肩头的确是冰冷的没有生气和血肉骨头的泥人,只是,方才看她的那道视线很真切她的直觉应该不会错,怪,莫非是在这阴森的地宫太过于紧张了。 木架下被她扔下的锁链滑动的乱响,撞击回荡充斥整个地宫盖过一切,嘈杂又别样的诡异。 她两耳嗡嗡看向宫殿,慢慢的向前迈步,整洁的白玉地砖可以照到人影,一步一步脚下结实,慢慢的接近了侧边的窗户,透过密密麻麻的窗格,可以清晰的看到其内其内并不像外表这么华丽,也没有正常宫殿的摆设,空荡荡的,正只摆着两具华丽的棺椁。 果然是在这里。 此时她迈步在宫殿侧面,能看到内里也能从内里看到正门,大门是打开的薛青微微皱眉,刚要加快脚步过去,哗啦巨响伴着地面震动。 她转头看去,见是先前被拉扯的铁链的木架倒向宫殿这边来,并没有落地断裂,反而让挂在其的锁链陡然被拉紧原本安静的锁链顿时开始抖动,那些已经解下的向后滑落的铁链也瞬时被缠绕。 耳边响起呼呼的声音似乎风卷着从石门后涌来 那不是风,是那些石门后那些手臂机关被触动了! 黄居,还有那些孩子们。 必须立刻将锁链从木架扯下来,必须毁掉木架,薛青没有丝毫犹豫三步两步踏着白玉栏杆跃下,疾步向木架而来,手的铁条狠狠的砍向木架。 锁链抖动声,地面震动,风声呼呼,伴着咔咔的撞击声混杂,让整个地宫恍若开水沸腾。 还好这些木架不像外边的那么巨大,只是稍微复杂些的架子结构,铁条飞舞,腿脚的踩踹,手拉扯,缠绕绷紧的铁条重新跌落沾染了血迹的锁链开始再次向后滑动,哗啦一声倒地的木架彻底的散落。 石门后呼呼的风声还在继续,薛青转身奔向石门另一边,这边矗立的木架的铁链也开始剧烈的抖动薛青奋力的拉拽砍解,嘈杂忽的多出一个咯吱咯吱的声音,薛青下意识的看去,见原本展开的黑石门开始向一起滑动,像有人推着要关咿!薛青的动作顿时停下,黑石门的滑动也停了下来。 哎?薛青看向眼前的木架,木架要被她推倒,歪歪斜斜,其锁链如同旗帜一般抖动,虽然这地宫里没有风木架和黑石门有机关?她试探着用铁条一推木架,木架咯咯吱吱一歪,身旁的黑石门也咯吱咯吱的滑动,薛青忙伸手扶住木架,黑石门停下了滑动竟然薛青抬脚将散落的一根断木架踢飞,准准的落在黑石门间。 薛青抬头看着木架:“心眼真坏啊。”。 这是考验人性啊。 她的视线再次看向那边的宫殿。 宫殿灯火明亮,宫女俑人含笑静望。 玉玺在皇后的棺椁里,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在皇后的尸骨。 玉玺!玉玺! 薛青铁条撑地一步跨越再次向宫殿奔去,身后呼呼的风声剧烈,伴随着巨大的响声,似乎有巨人起身,迈步,挥动手臂,狭窄的山洞被他碰撞,摇动。 地面在抖动,地宫里也响起了刷刷的声音,原本光洁的墙壁沙土飞落 薛青抬起头嗷叫一声,一把抱起身边含笑的宫女俑,转身向回奔来。 哐当一声,她高的宫女俑扔在了石门间,薛青不待转身抬脚踹向木架。 哐! 蹲着的小容身形一震,噗通坐在了地。 已经陷入昏迷的朱义凯也睁开了眼。 “地下在抖”他喃喃道,“那孩子还在带着铁链跑吗?” 话音落,听小容啊的一声叫,整个人向一旁滑去,像被钓住的鱼,啪的一声,朱义凯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小容立刻像八爪鱼一样缠出他的手。 身后巨大的力量还在继续。 “链子,链子,缩紧了。”她尖叫着,划破了这荒野的安静。 叫声未停,身旁传来砰砰砰的声音,像一个个拳头砸在地面,然后一个个的人被弹起。 尖叫声四起。 那是躲在坑洞睡着的孩子们。 “出什么事了?”朱义凯哑声喊,“这里没有人越界!”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到处都是尖叫声。 小容抓着他的胳膊,几乎要把他的胳膊扒下一层皮,但跟脚下的力量相不堪一击,朱义凯也被她拽着滑动起来。 荒原惊恐惨叫声一片,在暗夜里传开,远远的听像被捣了巢的野鼠。 一个黑甲卫看向叫声传来的方向,道:“这些余孽们疯了吗?” (字数有点多,分两章了) 第一百零二章 陷落 暗夜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莫非是五蠹军们屠杀他们,好引诱我们过去?”另一个黑甲卫道。 旁边的黑甲卫声音冷冷:“没有五蠹军能越过这里,算有五蠹军个别人潜伏在那边,别说一群余孽,是宋大人被围杀我们也不会离开这里半步。” 皇后陵层层防备,五蠹军绝不可能靠近,只要皇后陵安全,别的地方别的人他们都不在意。 而他们在这边亦是布下密阵,围杀前方的五蠹军,远远望去,黑夜里弯弯曲曲的一道道黑影如墙,在他们前方更远处,有厮杀声隐隐。 身后如幼鼠被踩死的叫声此起彼伏,大大小小的身影在地被拖拉,滑向黑漆漆的不知何处。 但也有悄然无声的,拖动擦撞的剧痛让黄居醒过来出了什么事?锁链在后退没有扬起,没有再摔打,这样其实一点也不吓人,真是难得的享受但下一刻他清醒过来,不行,他答应了,说要一直向前跑他的双手猛地抓住地面,腿脚一蹬半爬起身,锁链还在拉动向后,手脚在地面荡起一层层沙土。 已经被麻木的身子再次被剧痛侵袭,少年到底不是石头也不是铁打,仰头发出痛呼,但动作没有丝毫的迟疑,身子绷劲猛地向前扑去,跑不动,爬,不能后退。 锁链绷紧一顿,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旋即继续大力向后,看着前方的少年如同蝼蚁。 少年跌跌撞撞摇晃,双脚双手并用向前爬,宛如耕地的老牛,他在退,一直退,但也一直爬,一直爬 锁链似乎受到了挑衅,变得愤怒,有更大的力量传来这种力量黄居很熟悉,他知道下一刻锁链不会再这么温顺,而是变成恶魔的手将他狠狠的扬起摔打他没有停,依旧奋力的向前爬双手双脚深深的陷入松软的沙土。 哐的一声,哗啦四散,持续不断密集如鼓点的击打劈砍声也在这一瞬间停下。 锵啷一声,沾满血的铁条落地,薛青也随之跪倒在散乱的木架,剧烈的喘气,撑在地的双手都变得血肉模糊。 有锁链从其滑过。 薛青嗷的一声叫,看着滑走的锁链:“看路啊!踩我手了!” 锁链平静的滑过,与四周的锁链快速的向石门外而去,呼呼的风声变得更大,伴随着剧烈的撞击,以及木架断裂的声音砰的一声,碎裂的木架石头如水飞溅而来。 薛青回头,支撑着抵住滑动石门的宫女俑以及扔过去的木架终于坚持不住被挤碎,石门慢慢的倔强的滑动着她又看向宫殿,宫殿安静而坐,灯火明亮薛青将铁条一样插在两门之间,大步向宫殿奔去。 冲入宫殿大门,三步两步跳高大的棺椁,手推着棺盖用力。 “这根本打不开啊。”她吼道,抬眼透过后窗,看到石门将铁条挤得弯曲“屎特!” 她跳下棺椁冲出宫殿向黑石门奔去 为一个玉玺陪葬可不行。 地面的抖动越来越剧烈,石门后的碎裂声也越来越大,颠动的她的视线都有些模糊,模糊铁条弯曲如月牙,石门的缝隙也变的如同月牙细小。 薛青侧身跃起一手抓住铁条一按人空倒翻,侧身险险的擦过石门缝隙,踏空落地铁条也随之拿下,砰的一声,黑石门撞在一起,身后一片漆黑,亮如白昼的灯火,华丽的宫殿侍立人俑瞬时消失,恍若从未出现。 黑石一如先前与墙面融为一体,不同的是其再没有悬挂的锁链。 锁链散落在地疯狂的抖动向后退去,也有一少部分乱飞撞着墙壁四周。 没有时间和心思研究这关合石门的原理和神,前方的通道不容乐观,锁链抖动,木架乱飞,墙壁的荧光正在褪去,悬挂的干尸噗通跌落,这看起来不像是机关被启动,而是机关要毁了跑啊! 薛青将铁条举起,发出啊啊啊的一串尖叫,人化作利箭向前奔去。 宽阔的洞穴里巨大的木架撞击着,像发疯了人胡乱的挥舞手臂支架断裂,原本缠绕其的锁链如同被打破的蜘蛛,锁链击打着木架,木架撞碰着锁链,倒下的,撞倒墙壁的,碎石尘土木架到处都是,地面洞壁剧烈的颤抖,加剧了这其间的混乱。 在这些巨大的发疯的木架穿行的薛青渺小如蝼蚁,这是劣势,但也是优势,渺小让她寻找逃生的空隙。 借着残存的幽光确定了自己又回到了跌落进来的地方,原本环绕围成一圈的手掌一般的木架也发疯的舞动着,张开合,其间的锁链也随之舞动,哗啦啦的从面如雨般滑下有夜色透了进来! 纵然是黑漆漆的,夜色也是一种光亮!意味着跌落下来的入口打开了! 薛青抬手抓住一个挥过来的木架,爬,跳跃,攀一只高高举起的手掌木架,几乎是一瞬间啪的一声,那手掌木架与旁边的一只击掌,于是同时断裂,木块锁链如雨纷飞,薛青也在其间纷飞她没有被拍成碎屑,也没有跌落,在木架击打在一起的那一刻跃起抓住了两条锁链。 锁链从地面垂下,正在滑落,滑落而没有跌落,薛青抓着锁链向攀爬,进水的速度放水的速度快,水池可以放满只要她锁链跌落快她能爬去 手的疼痛?不知道。 晃动的锁链打在身?不理会。 在滑落行,抬头已经能看到断开一个口子的石板,薛青抓着两条锁链,脚用力的踩向锁链,锁链荡起,人飞跃扑,翻腾,跌落,再用力的一点石板,背后的铁条也随之举起挥出,如同跌落时那样向跃起 咔吱一声,地面裂开,伸出的手抓住了沿着边缘滑动的锁链,短暂的下滑人便腾腾而出,夜风呼呼沙土翻滚夹杂着尖叫哭喊薛青连滚带爬向前,脚下的沙土如同流沙向后陷落,身后传来石头跌落与木架锁链相撞的巨大声响。 轰隆声不断,似乎天地都与之颤抖。 皇后陵外混乱一团。 工匠们从圆丘跌落,黑甲卫们四散奔走,季重冲进了圆丘内。 “大人!小姐!” “来人,来人。” 宋元的喊声传来,摇晃的甬道内荧光墙壁正在跌落,土石翻滚尘土飞扬,季重和冲进来的黑甲卫可以看到两个人影在其奔跑。 季重没有停留冲了过去。 宋婴的斗篷已经跌落,被宋元搀扶着跌跌撞撞,看到季重奔来,宋元大喊:“快带她走快带她走。” 季重将宋婴一把抱起向外疾奔,宋元跌跌撞撞跟随其后,地面颤抖的更厉害,呼呼的风声撞击声从地下席卷 “爹。” 被季重抱着冲出圆丘的宋婴回头大喊。 尘土沙石飞扬,片刻之后宋元也冲了出来,跌倒在地,身后巨大的响声传来,整个圆丘轰然碎裂倒塌下陷。 旋即天地间归于平静。 尖叫声已经沙哑,朱义凯已经不知死活,小容还死死的抓着他的胳膊,虽然这完全不能阻止她的滑动。 地面剧烈的颤抖,在地被拖行的小容猛地被弹起,终于要被摔打了吗?对于她来说,完全不会像黄居那样啊,只一次摔打能要了她的命! 小容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但弹起才刚离地,人砰的落下,瞬时一切都停下来,没有了拉动没有了摔打,脚的锁链死气沉沉一动不动。 小容的尖叫还在继续,但声音渐渐的放低她趴在地一动不动,惊魂未定的脸,双眼滴溜溜的转,满是疑惑。 四周的尖叫声也都停下来,风声沙沙声也都消失,结束了吗?怎么回事? 黄居砰的一声落地这一次他的身子彻底的不动了,但他还没有死,适才扬起的这般高度对他来说并不至死太低了,而且乏力,好像铁链在途被抽走了力量不是好像是的确。 他动了动腿,锁链跟着晃动,软绵绵死气沉沉。 双耳嗡嗡但那不是适才四周的嘈杂,身下的地面沙土都停下了流动,结束了吗? 那个人呢?他帮到他了吗? 起身看看四周吧,看看怎么回事,看看那个人回来了吗?但也只是想想而已浓墨的夜色笼罩着地一动不动的少年,血迹慢慢的渗透在沙土。 打在身如铁如刀剑的沙土重新变得柔软,暖暖的铺在身下,像床,铺了三层棉褥子的床,绣着花草的青帐子,帐子勾挂着木头小人,小人勾画着眉眼,穿着各色不等的衣衫,有风从窗口吹进来,两个小丫头坐在床边嗑瓜子叽叽咯咯的说笑,奶妈摇着扇子指着小人讲故事。 “这个呀是个读书人将来呀是要当大官的” 仰面躺在床只穿着大肚兜的他立刻举起手喊:“像哥哥那样吗?” 白白胖胖的奶妈一笑没了眼,扇子拍着他的小肚子:“是呀,跟大少爷一样,俭子少爷也是要秀才做大官的。” 他咯咯的笑起来:“哥哥教我一首诗,我会背了。”童声稚气大声的读起来。 “读书不觉已春深,一寸光阴一寸金。不是道人来引笑,周情孔思正追寻。” 他喃喃着,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好困啊,睡吧,身子也变的轻飘飘,真舒服啊似乎看到了奶妈,小丫头,哥哥 “王贞白啊。” 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读的诗真不少呢。” 第一百零三章 夜乱 这个声音 黄居意识已经模糊,一只手伸过来,往他嘴里塞了什么,苦,涩,臭 呕的一声,他张口要吐,然而那只手在他下巴按了下,那如臭泥浆的东西流下咽喉直向肚腹所过之处如火点燃疼痛瞬时传遍全身,黄居的身子抖动蜷缩起来发出剧烈的咳嗽痛啊! “活着是痛啊。!”薛青道,拍了拍他的肩头,“时间紧迫来不及细说,我要走了,你如果还想跟我学杀人,等天亮在城门口等我。” 城门? 黄居在心里念着,耳边脚步声响,旋即寂然无声,再没有人说话。 他用力的撑起身子,四周一片漆黑,没有人,也没有任何声音幻觉吗?他再没有力气跌爬在地口嗓子肚子里还在辣的如火烧,他伸手按着肚腹胸口,是真的吃了什么东西,还是他要死了? 地面传来颤动,又要开始了吗?但脚的铁链没有丝毫的反应黄居躺在地,手抚在地,不是锁链的震动,是马蹄啊。 马蹄如雷踏破黄沙道。 客栈里夜深梦沉的人惊醒。 “地动了!” 尖叫声此起彼伏传来,尚未醒过来的人连滚带爬下床,感受着地面传来的震动,顿时更加慌乱。 门窗被打开脚步声杂乱叫声喊声四起。 “三次郎三次郎。” 郭子安啪的打开门,看着外边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张双桐。 “快跑了,地动了。”张双桐喊道,哒哒的跑开了。 楼道里很多人都在跑动,郭子安看向院子里,院子里亦是如此,一片混乱,混乱他一脚迈出去,又一脚踹开隔壁的屋门。 “柳春阳地动了快跑啊” 站在屋门后的柳春阳差点被踹翻,恼恨的瞪他一眼,郭子安冲他使个眼色,将衣衫一拢自己先跑去,柳春阳攥了攥手跟着跑出去。 院子里认识的不认识的,披头散发,灯火昏暗,混乱不堪。 郭子安和柳春阳穿过混乱的人群直向外奔去。 “郭子安” “柳春阳你们别乱跑” 嘈杂有声音喊道,也不管是谁,二人只是闷头而去。 “吓傻了吧” “那几个家伙” 大街亦是站满了人,地面的抖动已经停下来,人们不安的互相询问着,地面又传来震动,伴随着马蹄疾响,那是一队队官兵们疾驰而过。 “他们向城外去了。” “地动在城外吗?” 火把烈烈照耀着惶惶不安的人群,郭子安与柳春阳在其神情惨白又对视一眼地动跟她有关吗?不是说去见个朋友吗?怎么回事啊? 官衙里考官们已经起身,看着外边官服不整的官员们来回奔走,陈盛亦在其,正披外袍。 “是地动吗?在哪里?”他道。 那官员低声说了两句话,陈盛面色凝重又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 官员又对他靠近低语,一面伸手做请:“相爷。” 陈盛没有在说话,接过一旁随从递来的披风裹在官员们的拥簇下疾步向外而去,另有官员们站出来安抚这些考官们。 “没事了没事了,大家休息吧。” “大人们去查看地动。” 考官们神情各异,这时候不可能睡着,干脆站在院子里说话议论。 “不知道是不是地动,是咱们这里呢还是其他地方。” “我刚才听到了,那官员跟陈相爷说的是皇后陵。” 皇后陵!听到这三个字,一旁的青霞先生心跳了三下,下意识的捏住胡须,是他们吗?怎么样?她有没有事?无风无浪的突然这样了,这些人真是抬头看向外边,四周火光通明,天边青光已经蒙蒙。 紧闭的城门大开,一队队的兵马涌出,伴着官员们的车马一片忙乱城墙守兵们也在急促的跑动,黑甲卫们已经聚集到城门严查,城墙的巡查由他们这些城守兵负责,点亮其的火把,浓烟烈烈。 “那边那边。” 有人高喊着指挥着。 女墙的几个兵丁便急促跑过去,跑在最后的兵丁只觉得有风吹过,他停下脚下意识的回头,看到刚点燃的火把浓烟摇晃,似乎被风吹得反扑过来,呛的他闭眼连连咳嗽。 “干什么呢,快点。”前边的人催促道。 兵丁咳嗽着应声,挥动了两下衣袖,驱散浓烟转身奔去:“风太大了” 城门下官员们的车马过去。 “关城门。”为首的黑甲卫喊道,同时一抬手,从城门下来的黑甲卫们便向城而去。 马蹄在街疾驰。 “都回去,不得在街停留。” 黑甲卫们高声呼喝着,驱赶着。 人群顿时哄乱。 “为什么啊!地动了啊!” “回去到屋子里不是等死吗?” 伴着询问,更有尖亮的声音响起。 “这是黄沙道啊,地动万一再有雷火呢” 这一句话如同捅了马蜂窝,火把照耀下街人的脸瞬时变得惨白黄沙道啊,雷火,可是烧了一城的人,谁也逃不掉。 “我要出城,我要出城。” 不知哪个先喊出来,顿时声如雷鸣,人如潮向城门方向冲去,街的黑甲卫顿时被冲的动摇西晃。 看到这场面黑甲卫们没有畏惧,反而哗啦拔出手的长刀,远处的黑甲卫们列队排开,火把照耀下黑甲如墨长刀如雪,只待斩肉劈骨血流满街。 人群混乱已经无序,不知是被地动震坏还是被人撞,一间商铺前搭建的彩楼忽的咔吱一声断裂倒塌尖叫声四起,冲过去的人群被砸落其下,又像一堵堤坝挡住了涌涌的人潮。 回过神来的人们忙拉扯散裂的彩楼,将其下的伤者拉出来还好彩楼竹条彩绢绳索搭建,虽然倒下巨大威力却不大,多数人只是被化破了脸皮手脚,只有一个人伤的最重,他正好被最大的彩楼砸到,正从其间伸出手衣袖撕裂,手胳膊都是血好吓人。 在旁边民众的帮助下他从爬出来,此人没有哭喊而是尖声开口。 “大家听我说!” 这声音传入耳内,挤在人群的郭子安和柳春阳猛地抬起头,她!回来了! 前方火把照耀下一个少年人披头散发,如同大多数人一样从梦惊醒只穿着亵衣跑出来,又被彩楼砸伤形容极其狼狈,但一双眼亮晶晶,声音再次拔高。 “大家听我说,不要冲动,我相信,有皇后娘娘凤魂在,黄沙道不会出事,地动没有在这里,我可以发誓保证。” 一个民众看着他:“你是谁啊?你说没在这里没在?” 那少年前一步,伸手理了理自己散乱的头发,让面容展露人前,火光下面容清秀,带着受惊吓后的苍白,但眼神镇定,举起受伤血淋淋的双手,道:“我是长安府薛青,我在君子试,数科拿了满分,我知天下知地理!我说不在这里不在!” (字数还是多,分两章) 第一百零四章 将明 长安府薛青。 君子试。 民众们响起嗡嗡的议论声,数科啊,是易经堪舆天水力之类的神秘学说,能在数科拿满分的确是厉害了。 “我知道,你不仅数科满分,其他的也满分。”人群有民众喊道。 附和声更多,变成了对薛青的介绍和议论,民众对于读书人本敬重,更何况还是这位君子试这般厉害的考生,读书人的话还是让人信服的,先前的惶惶平静了很多。 薛青对众人抬手,道:“所以大家不要怕,地动没有在城里,也已经结束了。”又转向那边的黑甲卫,“大人们,大家不是违背不听从你们的命令,只是未知而慌乱,还请大人们告知到底地动发生在哪里,安抚民心。” 郭子安柳春阳此时也挤了过去,站在一旁点头。 “是啊,实在无法安心。” “大家半夜惊醒。” 民众们也跟着询问,但没有人再向前冲去。 黑甲卫首领看着这些人群,落在薛青身,原来是君子试的考生,这些弱百无一用的书生有时候也还是有点用的,安抚无知民众什么的他们又不是喜欢胡乱杀人,尤其是在这个时候,一向黑沉的面色缓和,道:“地动的确不是在城里,但具体哪里大人们正在查验,暂且不能说。” 不能说?民众哗然,不满质问再次乱乱。 薛青再次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向黑甲卫那边走了几步,道:“大人,那能不能不要驱逐大家回家,让大家找个空地静待?” 空地柳春阳道:“官衙前可以吗?那里都是空地,又是官府,大家去那里。” 官衙门前吗?倒真是地动避难的好地方,民众们点头议论。 官衙门前啊,那边有官兵驻守,可以将过去的人筛查,避免有凶徒混杂其,一举两得,黑甲卫首领微微点头,道:“可。”收起手的长刀。 寒光齐闪黑甲卫阵列将长刀重新负在背后。 薛青松口气,对民众们摆手:“大家快去吧。” 街的民众让开路,有的转身向官衙去也有的站在原地也有往家走去的经过这一闹,好像也没那么惊慌害怕了,干脆回去睡觉吧。 街聚集的人群渐渐散开,黑甲卫重新列队沿街而行,在城散开窥视探查可疑人等,薛青和柳春阳郭子安避让路边,看着他们过去了。 “我们也回去吧。”薛青道,语气轻松,像真刚出来看热闹一般,“知道地动不在城里,告诉大家也安心。” 郭子安和柳春阳看着她,视线扫过她受伤的手臂,想要多看又不敢多看唯恐引起未走远的黑甲卫的怀疑,只嗯了声跟着她混入人群疾步向客栈而去。 客栈里人声泱泱。 “有消息了有消息了!” 薛青跳进来喊道,激动又轻松。 “地动不是在城里发生的!大家不要担心!” 看着走进来的三个少年人,众人怔了怔。 “三次郎,你去哪里了?” “你们乱跑什么?胆小鬼!” “刚才你们几个跑的快,喊都喊不住。” 张双桐庞安等人前,又啊的一声,看到薛青狼狈的样子,尤其是胳膊手的伤,血淋淋院子里的人都惊讶的围过来。 “没事。”薛青浑不在意,将手和胳膊向后背着遮挡,似乎怕吓到大家,“方才被街的彩楼砸到了。” 外边有人跑进来道:“原来那个人是你啊,现在大家都去官衙门口了”将适才的事讲了,众人这才释然。 “薛青你真是什么时候都这么爱出头。”张双桐道。 林秀才则神情满意:“不错不错,对那些兵卫该如此不卑不亢。”又带着愤怒,“官兵竟然要当街打杀无辜民众,置国法与何在?” 客栈的伙计听到了抱着胳膊嘿了声,道:“秀才,这里可是黄沙道,官兵杀人可不算违背国法,惊扰了皇后娘娘的凤魂,那是杀头的大罪。” 林秀才拂袖道荒唐。 这个话题可地动更不安全,客栈的老板出来打圆场。 “大家不放心的可以去官衙前不担心的去休息,毕竟明天还要考试既然地动不是发生在这里,想来不会影响考试。” 张双桐道:“还休什么,天都快亮了老板做早饭吧,我饿了。” 老板笑着应声是:“要吃饭的来前厅等” 那边裴焉子转身,庞安忙问他要去哪里,裴焉子回头道:“睡觉啊。” 竟然还能睡得着,庞安道:“焉子少爷真名士。” 薛青闻言也跟:“我也是名士,我也要睡觉我还不饿。” 庞安一脸担心看着他,道:“你还是先治伤吧明天考射御呢,你这手胳膊伤了可怎么办。” 薛青一笑挥了挥手道:“没事啊,皮外伤,看着厉害,点药裹一下没事了。” 张双桐搭庞安的肩头,道:“不用担心,他是受伤了也你我厉害”看着郭子安笑,“子安最知道,曾经被打的那个惨啊” 郭子安哼了声转过头不理他,庞安问这是什么故事被张双桐拉着往前厅走去了。 院子里的人渐渐的散去。 屋门关,缓步而行的薛青顿时一个踉跄,直扑向床。 郭子安和柳春阳吓的忙伸手搀扶。 “怎么样?”他们低声急问。 薛青卸去力气任他们左右搀扶,软绵绵的道:“我先睡觉伤口你们处理”看着二人惊恐的神情又笑了,“别担心,次轻多了,内里没伤,是皮外伤随便点药裹好我吃的药药效抵不住了”说罢头一垂不动了。 郭子安和柳春阳吓得哎哎几声,柳春阳小心翼翼的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睡着了。”他低声道。 二人松口气,旋即再次皱着眉头,看着搭在自己手里的薛青的胳膊,亵衣血迹斑斑与皮肉粘黏在一起了小心的翻开手掌更是让人心惊胆战,那么深的伤口翻着皮肉这叫次轻多了啊。 室内点亮昏昏的灯火,伴着小心翼翼身影走动,以及偶尔低低的交谈声。 “你轻点啊会不会药她眉头皱了,你弄疼她了” “你行你来喊什么喊” “有人敲门” 二人安静一刻,郭子安做出睡眼惺忪又恼怒的样子打开门并没有人,门口只摆着一碗汤药,他忙端起来关门。 “太好了齐大叔送药了” “你家这个齐大叔还真是神出鬼没” “不要废话了你扶着她我来喂” 客房内些许嘈杂又安静,灯光昏昏夜色渐透青光。 前厅里已经如清晨般热闹,被吵醒又受到惊吓以及各种揣测让大家很难再入睡,去官衙门口避难显得太过于胆小,有失读书人的身份干脆吃饭吧。 不多时长安府的吏也过来了,先问:“大家都还好吧。”又大声道,“不要怕,地动不是在城内,陈相爷已经出城查看去了,大家安心。” 厅内的人也没有问,似乎有些不在意,气氛他想象的安稳多了,扫视一眼看到张双桐庞安等人薛青呢? “薛青啊睡觉去了。”张双桐道,吸溜一大口热汤。 青霞先生的担心是多余的,吏松口气,又摇头,竟然在这种时候还能睡着,心可真大。 “章大人,坐下吃点东西吧。”庞安招呼道,“反正天也快亮了。” 吏想了想也是,这闹的他也很疲惫,坐下来,张双桐立刻好的问道:“到底是哪里地动了?” 吏瞪了他一眼,喝了口热汤,又压低声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只知道皇后陵那边的动静。” 皇后陵啊 青光蒙蒙的荒野的人马远去,不留一丝痕迹。 “大人,黑甲卫真的撤走了。”一人前低声道。 笃看着前方没有说话,神情沉静。 货郎一只胳膊血迹斑斑胡乱的包裹挂在身前,另一只手还握着刀,道:“出什么事了?方才那地动是从皇后陵传来的” 妙妙一脸担忧:“也不知道殿下她走了没。”心里还有一个念头没有说出来那动静该不会是殿下弄出的吧,应该不会皇后陵那边的黑甲卫可不这边少,她一个人怎么可能过去。 到底出什么事了? 青光亮起夜色褪去,火把在青光下变得晦涩,但四周的景致清晰的浮现在众人眼前。 陈盛低头看着脚下,此时他踩在一片散落的碎石,再抬头看四周。 “塌了。”他道,声音神情都不可置信,视线四看,不远处的陵园依旧,但此时此刻他脚下踩的应该是曾经的皇后陵地宫圆丘的最高处。 整个圆丘全部倒塌陷落,像一个鸡蛋被一拳砸碎。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转过身看着宋元。 宋元身形狼狈,头脸身都是沙土,闻言气恼:“我怎么知道,我差点被砸死。” 陈盛哦了声,忙道:“宋大人可还好?” 宋元呸了声,吐出嘴里的沙土,道:“我没事。”又一脸痛转头,“我的婴婴被砸到了” 陈盛随着他的视线看去,见废墟边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孩子坐在断石,正被一个男人半跪在身前查看,她纤弱的胳膊以及手层层的包裹,渗出血迹斑斑。 第一百零五章 晨光 “说地动地动了,一动塌塌了啊!” 宋元又急又怒,双手挥舞划着。 “那么大的石头说砸砸下来婴婴啊把我推开了。” 说着眼圈发红抬手拭泪。 “要不然我见不到陈相爷你们了。” 陈盛点头道:“真是太凶险了。”又安抚,“还好你们性命无忧。” 那边传来哭声,几个兵丁架着一个满身灰土的男人过来。 “大人,大人们,我冤枉,我冤枉啊,我保证啊我”他道,涕泪四流,话到嘴边看向陈盛身后的宋元,“我们按规矩来的啊,没有丝毫的冒犯啊。” 这次因为君子试,皇帝还派了工匠来修葺皇后陵,毕竟好些年了,这一点陈盛等人也是知道的。 宋元怒声喝道:“你还敢狡辩!定然是你们的匠人做错了什么” 陈盛抬手制止道:“他一个匠人能做错什么,谅他们也没那个胆子娘娘也不是那种人啊。”看着坍塌的圆丘感叹,又看向那匠人首领,“不要哭了,快起看看你们的人伤亡多少吧。” 匠人首领千恩万谢连滚带爬的去了。 黄沙道以及京城的官员们从四周查看聚集而来。 “相爷,其他地方都没有事。” “只有这里。” 陈盛点点头,看向前方,这里原本是皇后陵最高的地方,站在这里可以俯视四周,此时青光蒙蒙天色放亮,也可以清晰的看到四周的情景,一切如旧,只有圆丘塌陷。 “莫非不是地动?”陈盛说道。 听到这话在场的官员神色各异,其一个面色沉沉,道:“相爷这话说的怪,不是地动还是什么?” 这是秦潭公的人,而其他王烈阳的人虽然与秦潭公不合,但与陈盛也没有多和睦,很高兴看他们争执,闻言垂着视线一声不吭。 陈盛似笑非笑看着他,道:“齐大人,你说皇后陵是地动,那么皇后娘娘是对什么不满才发怒呢?是对陛下不满?还是对朝政不满?” 齐大人面色一僵,其他人也互相对视一眼。 地动啊可从来不是什么吉兆,这样的话还真是有些麻烦了。 应该没事了吧?到底出什么事了呢? 青光蒙蒙,四周传来说话声,是那些被拉扯的孩子们苏醒过来,互相的询问,还有人小心翼翼的站起身来。 趴在地的小容一直清醒着,盯着夜色褪去,看着青光铺开,但她始终一动不动,此时更专注的盯着那些站起来的孩子们,确认他们走动平安无事才咕噜坐起来,也才松开了朱义凯的胳膊朱义凯已经不知道死活一动不动。 “我听过这是地动。”有少年说道,抚着脸擦破的伤口,“肯定是地动了。” “是啊,是地动,要不然怎么只拉扯我们,没有摔打。”有人忙跟着点头。 大家拖着锁链向前走去,纵然是拉扯也磕碰的很惨啊,一个个伤痕累累血迹斑斑,跌跌撞撞战战兢兢。 小容跳起来,视线四处看,这里不是她们日常住的地方,前方隐隐可见城门,她忽的喊了声哥哥,然后向一个方向跑去不远处视线所及一个少年人躺在地。 “哥哥!” 小容扑过去跪下来看着黄居。 青光下黄居满身血,混杂着沙土,恍若合着血在泥土里打滚几番,面色惨白,口鼻处的血已经凝固。 小容伸手试探了他的呼吸,松口气,忙伸手拍打他的脸,几下过后黄居幽幽的醒来。 “小容”他喃喃,看着方的小女孩的脸,“你也死了吗?” 小容摇头:“没有啊,我们这次还是没有死。”又看着黄居身的伤,“哥哥不用担心,这次我们能换些药吃”神情欢喜,“那个朱义凯死了” 药啊,黄居咽了口口水,苦涩腥臭残留让他不由干呕这不是血,而且,他将手撑在地慢慢的起身 “哥,你还能动啊。”小容惊讶,看着一点一点从趴着到跪起来的少年,的皮肤沙土跌落。 是啊,他还能动,没有死,这不是他受伤轻,而是真的被人喂药了不是做梦,是真的,那么黄居抬头看向前方,用力的一撑站起来。 小容也忙跟着起身,小心翼翼的张开手,哦哦两声:“哥,你再躺一会儿吧” 黄居不仅没有再躺,反而向前迈步,一步迈出似有千斤重一步,两步 “哥你要回去吗?”小容说道,又看向身后,其他的人也都过来了,“你们来帮忙啊,搀一下。” 那边的人便都走过来,黄居却拒绝了,一步一步缓慢的身形趔趄的向前。 “哎?黄居,你走错方向了。”一个少年喊道,伸手指着另一个方向,“我们住的地方在这边。” 大家此时也都清醒识别了四周,跟着点头招呼。 黄居不看他们,只看向前方,没有说话,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走路,一步一步,缓慢而不停。 小容等人不解,都停下脚,要去哪里啊?前边大家的神情一怔 “哥,不能再走了。”小容喊道,蹬蹬跑前,拉住黄居的胳膊,“前边是界线了。”她伸手指去。 前方的沙土看起来没有什么区别,但对于他们来说却是生死的鸿沟,在他们眼里一粒沙土也能看到不同。 黄居却依旧没有看,更不在意,只是看向更远的前方迈步。 “他要干嘛?”小伙伴们聚集在后不解的议论,“难道又要去跳界线啊?” “他是不是疯了。”一个孩子道,“这是大白天呢,他不怕跳过去会被禁军们一箭射死啊。” “再说他伤的这么重”另一个少年,摇头,“我看他真是疯了估计昨晚吓的。” 昨晚真是吓人,到现在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又有什么呢,他们不知道的事多了,如为啥他们好好的家破人亡自己还成了恶灵。 小容冲去再次拉住他:“哥,你要干什么啊。” 黄居看向前方:“那个人,要我去城门等他。” 那个人?小容愣了下,道:“那个人?” 黄居看向她:“那个人昨晚来了。” 啊?小容惊讶:“然后呢?” 黄居道:“然后他走了,告诉我让我天亮去城门等他。” 小容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哥,你,你怎么去城门啊。”无奈又苦笑,低头看脚,他们锁链禁锢,根本离不开这里,“那个人骗你的。”语气幽幽。 黄居摇头:“不,不会。”他道,伸手按着自己的胸口,很痛,身体到处都在痛,但痛是活着,“他救了我命。” 小容有些同情的看着黄居,人到了绝望的时候真的会发疯,虽然说着话黄居的脚步也没有停。 “啊。”一个孩子叫了声,“到了!” 到界线了!再迈一步,跨过去了,要被摔打了小容停下脚松开了手,黄居一步跨过。 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更有人捂住眼不敢看,但没有锁链的响动,也没有人被摔打的痛呼,只有脚步沙沙,锁链摩擦怎么回事?大家呆呆的看过去,那少年一瘸一拐的向前,已经迈过了界线,一步两步三步四步走远了。 哎? 哎! 小容张大嘴,一脸不可置信。 “啊!”她回头看同伴们,指着黄居的背影,“啊!”似乎成了哑巴说不出话。 怎么回事?是黄居的锁链坏了,还是小容呼吸急促低头看着脚下,颤颤巍巍的抬起脚。 “小容不要啊。”身后的同伴们惊恐的喊道。 小容看着前方的黄居,她一脚踩了过去,攥住手闭眼尖叫耳边只有自己的尖叫,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她渐渐的停尖叫,睁开眼,看看脚下,又看向伙伴们伙伴们瞪圆了眼站在原地呆呆。 因为她的尖叫,昏死的朱义凯再次醒来,迷迷糊糊看到小容僵硬的站着,然后啊的一声尖叫人抱着头向前跑去 一步两步三步,脚的锁链被带出沙土,哗啦作响,但仅仅是作响,小容抱着头慢慢的不再尖叫,而是哇哇大哭起来,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明明没有被摔打也没有疼痛。 看着她又一个孩子咬牙跟来,也一脚踩过界线,然后回头看大家,紧接着也发出尖叫,不是惊恐也不是喜悦,而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本能的尖叫,他没有哭,张开手跌跌撞撞尖叫着的向前跑去。 其他的孩子们再也没有迟疑,纷纷向前跑去。 出什么事了?朱义凯看着这一幕怔怔,他抬起头,看着荒野尖叫着哭着大笑着恍若疯癫的孩子们那边?不是已经出了界线了吗? 朱义凯瞬时瞪大眼,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撑着爬起来,双手扒着沙土爬着,一步一步爬到一个地方,伸出两只手左右两边各自挖出一把土。 沙土在手里滑落,一只手里黄白黑相杂如沙如土,一只手里黑泥干土软黏。 “从这里是一道分界线。” “这里面天火烧烤地变色。” “黄沙道打鬼鞭” 耳边大黄牙曾经的声音围绕。 黄沙道的鞭子,再也不打鬼了,朱义凯仰天大笑,黄沙道的鞭子不打鬼了,那些孩子们不是鬼了。 他看向荒野前方尖叫着奔跑的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前方青光渐退,晨光跃出地面。 他的眼慢慢的合,脸笑容凝固,抓着一把沙土手垂下,泥沙从手如雨而落。 天亮了啊。 真好。 天亮了,城门紧闭,但四面涌来的民众很多,昨晚的地动他们也受了惊吓,此时天亮了跑来打探消息。 面对城门前的黑甲卫不敢靠近,但也舍不得离开,反正经过一夜没有再地动,大家也不再惊慌害怕,干脆在城门附近等着。 路边的茶棚开始售卖茶汤早点,背着箩筐拎着篮子要进城售卖的乡民们也顺便在路边叫卖,清晨的城门嘈杂。 “要不要油饼啊?” “刚做的热腾腾的油饼啊。” 一个裹着花头巾的妇人拎着篮子叫卖一圈,只可惜路边的茶汤铺子抢了不少生意,片刻之后便站回路边,一面翻看篮子里的油饼一面嘀嘀咕咕算着赚了几个钱,忽的有人在一旁站住。 “要油饼吗?新哎呦!”她头也不抬的忙招呼,待抬起头招呼声变成惊呼,热情的笑也变成了惊吓,“这是什么呀!” 眼前站着一个人,身形看出是个少年人,几乎也没有穿衣服只腰里裹着一块不知道是什么皮子,此时也破破烂烂,裸露的身满是泥沙血迹,好像被鞭子抽打过伤痕遍布,头发如茅草乱蓬蓬挡住了面容,随着他的站过来腥臭扑鼻。 简直不像个人,妇人吓的后退两步,瞪眼看着乞丐?还是地动的灾民? 她的动静让旁边的人也看过来,顿时也吓了一跳。 “你,你什么人啊?”大家纷纷问道。 少年人一动不动也不说话,恍若一根木桩戳在这里。 越来越多的人看过来,惊讶,以及嫌弃。 “该不是傻子吧?” “乞丐吧?” “我看都不像人” “地动受灾的吗?身怎么这么多伤?” 大家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不少人掩着口鼻嫌弃的驱赶让他站一边去,但那少年恍若未闻头也不抬那样站着。 忽的有人哎呀一声。 “他的脚!” 脚怎么了?众人看去,顿时响起大大小小的喊声。 “锁链!” “怎么会有锁链!” “是牢里逃出的犯人吗?” “锁链好长” 随着这个声音大家再次看去,目光追随这锁链,那锁链在路蜿蜒似乎没有尽头嘈杂声顿消,怎么可能有这么长的锁链,除非 “我的天啊!”有个声音如同炸雷在众人耳边响起,同时一个人挤过来,手的扇子放下,张大嘴露出大黄牙,“这,这,这黄沙道的孤儿怎么跑出来了!” 黄沙道,孤儿,锁链,围观的民众怔怔片刻,瞬时哗然。 “怎么可能!” “他们不是出不了界线?” “娘娘的打鬼鞭呢!” “啊快看!那边还有!” 众人再次向远处看去,果然见从黄沙道旧地的荒野正奔来十几个大大小小的人影,或者跑或者蹒跚,乍一看像是一群大老鼠他们身后脚下都拖着长长的锁链,锁链在地发出哗啦的声音,让他们的脚步蹒跚,但却并没有阻止他们前行,渐渐的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可以看到他们褴褛衣衫,杂草的头发,以及沾满泥土沙尘混在血迹的形容像困兽像猪狗,只是不像人。 清晨的亮光下,看着这些涌来的孩子们,民众们只觉得头皮发麻,嗷的叫声掉头胡乱奔逃,城门前顿时恍若地动。 “快来人啊!出大事了!” (四千二,周一愉快。) 第一百零六章 门前 黄沙道旧地的幸存者出来了,这个消息第一时间报到了皇后陵,在场的官员们神情更加惊愕。br 这怎么可能! “这没什么不可能。”陈盛道,回头看脚下坍塌的圆丘,晨光下看的更清楚,确切的说是塌陷,四周也没有裂纹,这根本不是地动,“只有地宫出了问题才会塌陷,既然地宫出了问题,那些束缚这些幸存者的锁链自然也失效了。” 宋元哈的一声,道:“原来如此!原来是恶灵们跑出来了!所以娘娘才地动示警!”杀气腾腾,看向旁边的黑甲卫们,“速去将他们诛杀!” 这样吗?果然可以解释几个官员点头,那边黑甲卫也要转身。 陈盛抬手:“慢。”一面抬脚迈步,“我去看看。” 看着疾步而行的陈盛,众官们对视一眼也纷纷跟。 宋元转头看着还坐在石头的宋婴,道:“婴婴,你还好吧?” 宋婴正用未受伤的手接过季重递来的热茶,闻言点头:“爹你去吧,我没事。” 宋元又叮嘱季重几句,这才跟陈盛等人又冲到前方去了。 人马杂乱离开,皇后陵这边安静了几分,除了受伤的工匠等人低低的哀痛,守墓的禁军和工匠都在废墟翻找查看清理,四周不时的荡起尘土。 季重道:“小姐,去下边的棚子里歇息吧,这边脏乱危险。” 宋婴看着坍塌的圆丘,摇头道:“这里不脏不乱也不危险,季重你无须担心。”将热茶送到嘴边慢慢的一口一口的喝着,季重垂手肃立在后。 晨光崭亮。 客栈里屋门打开,薛青走出来,稍微的活动了下肩头。 “睡一觉是让人精神啊。”她说道,只是眉头皱起精神归精神,还是很疼的,以及她咂咂嘴,扶着栏杆做出干呕状,“子安,子安” 郭子安一直在后紧跟闻言一步迈到她身边急问怎么了?伸手来搀扶。 薛青转头看他:“是不是又喂我吃药了?” 郭子安道:“不吃药不行啊。”亦是眉头紧皱,看着薛青的双手。 薛青也低头看去,露出的双手被白布包裹的结结实实,连一根手指都没放过,不止整个手,到胳膊都是如此两个少年还挺细心,没有将手包成拳头,特意将手指单独缠起来,她抓了抓手:“还不错,不耽搁我今天骑射。” 郭子安低声道:“其实伤了不参加也可以吧?”也不会引起怀疑。 薛青摇头伸出手做个拉弓射箭的姿势:“一心要考状元,怎能最后关头放弃?” “三次郎。” 楼下传来一声喊,见张双桐和庞安在招手。 “快,快,大热闹。” 大热闹?薛青扶着栏杆问:“什么热闹?天亮了,该去考场了吧?” 张双桐挥着袖子:“别管考试了,黄沙道翻天了!快来看吧!”说罢转身跑了。 庞安也跟着跑,一面对他们摆手:“快点快点。” 什么黄沙道翻天了?昨天地动,今天又翻天郭子安看向薛青。 薛青看他一眼,转身哒哒甩着袖子向楼下跑去。 “快去看看!” 声音扔下,人已经下了楼梯。 跑的也太快了!郭子安忙跟,跑了几步又忙喊柳春阳,那边屋子里柳春阳跳出来,没问怎么回事看到他们在向下跑便也跟着跑 整个客栈的人都在向外跑,街更是人潮涌涌,倒不似地动的惊慌。 “快,快。” “在城门那里。” “大人们都去了。” 黄沙道城门紧闭,隔绝了里外的喧喧。 城门外民众们聚集在一起,对着一个地方指指点点,那边黑甲卫环绕围着,铠甲长刀挡住了众人的视线,但民众们神情依旧惊慌。 “那可是恶灵黑甲卫再厉害,也是人,能挡得住?” “怎么还不杀了他们?” “可不敢轻易动手” 嗡嗡的议论铺天盖地,越过密如林的黑甲卫传进来。 原本狂喊狂笑的黄沙道孩子们都已经变得呆滞,看着这些黑甲卫,看着闪着寒光几乎要戳到身的长刀不该来这里的。 他们先前在荒野乱跑,唯有黄居一直安静的向一个方向走,小容最先跟来,他们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习惯了以黄居为首,便都跟了来,倒忘了他们的身份,他们可是恶灵,这样跑出来会被打死的 看着民众四散逃开,看着可怕的官兵持刀围来,还不如继续被锁在黄沙道旧地,好歹不会死,孩子们瑟瑟的想逃,但已经晚了。 不过这些官兵并没有当场砍杀他们,但也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从狂喜到不知所措到惊恐到呆滞麻木,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只有黄居始终安静不动,他站在一开始站到的路边,垂着头攥着手,对四周的一切都视若无睹。 车马声杂乱,黑甲卫挡住了他们的视线,直到脚步声响,黑甲卫忽的让开一条路,一群穿着各色官袍的人走了进来。 他们神情虽然不像民众那般惊恐,也是震惊复杂,打量着这些孩子们。 “真的出来了?” “看他们的锁链” 官员们低声交谈,宋元挤开众人前,狠狠的看这这些孩子们,道:“原来是你们这些恶灵跑出来了!怪不得皇后陵塌了娘娘示警!” 这话让围观的民众听到了顿时哗然,皇后陵都塌了啊!太可怕了! 陈盛摇头,道:“宋大人,错了,应该是皇后陵先塌了,他们才出来的。” 宋元回头:“那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因为他们。” 陈盛道:“那可不一样如果是先塌后出,可能不是示警,而是娘娘自愿”他的话没说完,听一个女孩子啊的叫了声。 那群瑟瑟发抖的臭烘烘的孩子们站起一个小女孩 “不,是。”她喊出两个字,因为紧张畏惧舌头僵硬,“是,娘娘,娘娘放我们出来的!” 哎? 宋元竖眉:“你这孩子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那小女孩子喊道,声音尖利,颤抖,“我,我,昨晚皇后娘娘给我们托梦,说恶灵已除,让我们自由。” 托梦?嗯陈盛饶有兴趣的看着这小女孩子。 宋元嗤笑:“真是胡说八道。”打量这个小女孩子,伸手点着,“看看你们鬼头鬼脑的样子,果然是恶灵,谎话骗人张口来。”一面摆手,“还愣着干什么,都给我抓起来!” 黑甲卫待动,被围住的孩子们惊恐骚动,那小女孩子哇的大哭起来。 “我没说谎,我没说谎,是皇后娘娘,是皇后娘娘,是皇后娘娘放了我们的。” 她也没有别的话,反反复复这一句,凌乱无序惊恐,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大概也只能做到如此难道真是皇后娘娘显灵?四周的民众已经听到这里的对话,跟着低声议论。 “真是胡说八道”宋元气恼,要亲自前,却被陈盛伸手拦住。 “宋大人,别急。”他道,看着那女孩子,“我觉得她说的也不一定是假的,或许因为最近皇后娘娘高兴”他说着话眼角的余光看着那小女孩子。 站在孩子们间的女孩子瘦小不起眼,此时张着嘴大哭,用黑乎乎的鸡爪子般的手擦着眼泪,间或露出的指缝里,有一双眼闪烁着,盯着这边每一个官员的神情,尤其是当有人说话时 宋元道:“皇后娘娘有什么高兴的?皇后陵都塌了,那是生气” 他的话音未落,那大哭的小女孩子又喊起来。 “不,不,皇后娘娘说她高兴。”她大声喊道,哭音浓浓,“说有喜事,有高兴的事。” 这小丫头,官员们都看向她。 一个官员似笑非笑道:“皇后娘娘说有什么喜事啊?” 看看一个被禁锢在黄沙道旧地九年不得出的女孩子,能说出什么花来其他的官员们也意味深长的看过来。 小女孩子擦着鼻涕眼泪,却是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皇后娘娘只是说有喜事,我不知道有什么喜事。”说着再次呜呜哭。 不知道啊大家微微一怔。 陈盛笑了笑:“她不知道,咱们知道啊。”抬手点了点身后的城门,其黄沙道的大字日光下浓烈如血,“圣钦点为皇后娘娘在黄沙道开君子试,让她老人家共赏盛世啊,这难道不是大喜事?难道皇后娘娘不高兴吗?” (今日有事一更,这是真正的一更,不足三千字。) 第一百零七章 当定 “陈相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城门前供与歇息的草棚被黑甲卫们围起来,屏蔽了闲杂人等,只有陈盛宋元等一干京城来的官员在内有些话不便当众谈。 宋元气恼的第一个发问。 “皇后陵塌了,这可是天大的事,相爷你不要说笑。” 口喊着相爷,态度并没有多恭敬,在场的四个官员亦是如此。 陈盛并没有不豫之色,只道:“我可没有说笑,难道现在黄沙道城举办的君子试不是喜事?” 君子试当然是大喜事,这可是陛下的名义,是秦潭公提议,王相爷主持这个陈相爷果然不是只安稳当考官来了 “这当然是大喜事!” 在场的四个官员压下陈盛的话,同时心警铃大作。 “陈相爷,这是两回事,你不要扯一起。”宋元不悦,“皇后陵塌了,这件事” 陈盛看着他,神情平和:“皇后陵塌了这件事无非是喜事或者悲事,宋大人觉得皇后娘娘在天之灵是为何?” 宋元瞪眼道:“我听不懂你这些弯弯绕绕,我们现在说这些孩子们逃出来” “宋大人,这些人是逃不出来的。”一个官员打断他道。 “谁说”宋元怒气冲冲转头,看到那位官员,气息一降,“齐大人这话如何说起?” 此人姓齐名修,今次奉天子命来主管君子试的最高四位官员之一,当然受命秦潭公,因为宋元不懂科举,且来黄沙道另有目的。 对自己人,尤其是读书人老官员宋元还是很尊敬的免得坏了秦潭公的大事。 齐修道:“因为皇后陵机关严密,绝不可能逃脱。”狠狠的瞪了宋元一眼。 宋元迟疑一下道:“的确是,但这是恶灵,非人” 陈盛道:“宋大人,差不多行了。”看向棚外,民众聚集指指点点议论嘈杂,黑甲卫严阵以待兵器森寒,而城门内嘈杂声也隔绝不住,消息已经传开了,“我还是那句话,这件事无非是喜事或者悲事,看你想怎么样了。”又似笑非笑捻须,“如果宋大人担得起的话。” 宋元皱眉:“什么意思嘛。” 陈盛什么意思在场的其他四位官员都心里清楚了,在黄沙道举办君子试本是一件大喜事,但地动也好,恶灵跑出来也好,都不是什么吉利事,轻则会被借口行事不端天警示攻击,重则皇帝陛下还要下罪已诏至于谁来担这个责任,三位官员看齐修和宋元,而齐修则看着三位官员,各自眼神闪烁,这是一个机会但一旦动手也是各自不能承受之重,万万不能莽撞须小心谨慎。 更要防着旁观等着坐收渔翁之利的陈盛! “陈相爷说得对,这是大喜事。”“立刻报朝廷。”“请钦天监问天象。””当务之急是安抚民众。”“君子试也不能耽搁。” 他们异口同声纷纷说道。 陈盛笑了笑道:“我只是来当考官的,这些事我不管了,你们商议便是。”又看了看外边,视线落在城门,“这三个字是我提写的”笑着摇头,“惭愧,那时候笔力不行啊。” 好好的说这个做什么?几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相爷谦虚了。” “相爷的书法乘,这字写得好极了。” 大家纷纷捧场赞誉。 陈盛道:“九年了差不多行了。”拂袖走出去。 什么差不多行了?余下几人对视一眼。 “既然如此,那是娘娘显灵,恶灵消除,黄沙道双喜临门,锦添花了。”一个官员说道。 其他人笑着纷纷点头道正是如此。 “那么去安抚民众,以及安置这些孩子们吧。” 大家互相谦让也向外走去。 宋元落后一步拉住齐修,低声道:“齐大人,怎么同意这老家伙?” 齐修看着他,神情恼怒:“怎么同意?宋大人,你适才说的什么话?揪住那些孩子们逃出以至皇后陵塌了说什么说?皇后陵为什么塌你心里不清楚吗?” 宋元有些高兴了,道:“我是知道所以才想掩饰过去怎么也得解释一下。” 齐修冷笑:“掩饰?靠着恶灵出逃掩饰?早不跑晚不跑,这时候跑出来,你是当别人是傻瓜吗?是想要让大家都来彻查吗?”说罢看向门外。 先走出去的三个官员站在门口凑在一起也嘀嘀咕咕说什么,视线看向他们神情闪烁。 齐修再次瞪了宋元一眼,道:“差不多行了。”拂袖走出去。 差不多行了!宋元也将袖子一甩跟了出去。 “怎么样?怎么样?” 厚重的城门隔住了视线,但隔不住外边的嘈杂,城门前街道聚集着不少人,街附近位置高的酒楼茶肆里也挤满了人,站在最高处向城门外张望。 消息不断的传进来。 “大人们过去了!” “说不是恶灵!” “说皇后娘娘显灵,恶灵已除” 这个消息让街的民众松口气,那些年长的妇人们纷纷念神佛。 “太好了,还以为黄沙道又要陷入恶灵之地呢” “我说不会啦,有皇后娘娘凤魂镇这么久,再加如今君子试,那么多读书人,圣人子弟呢都是天地浩然正气,什么恶灵都得退散。” “那要多亏这次盛事,消除了孩子们身的恶灵” 听完庞安描述的消息和议论,张双桐摇头道声可怜。 庞安道:“不管怎么样,这些孩子们都解脱了,现在外边在商议怎么安置呢,估计一会儿城门开了” “这么快啊。”张双桐一脸失望,“那看来今天的考试不会延期薛青”扭头身边却没有薛青影子。 庞安咿了声:“刚才还在这里”也跟着四下寻找。 有长安府的考生喊了声:“在那里。”伸手指着楼下。 张双桐庞安忙挤过去,他们适才仗着年轻跑的快,柳春阳又有钱,占据了酒楼里最高的楼层,能够看到城外,此时从楼俯瞰街,人群涌涌果然有三个熟悉的少年什么时候跑下去的? “三次郎。”张双桐喊道。 他的声音高亢,炸响了半条街,引得街的人都抬头,那少年人自然也不例外。 她抬起头一笑,将手里的油纸包晃了晃,又将一个包子塞进嘴里,含糊对叫卖的小贩道:“再来一碗杏仁茶汤。” “你怎么跑下来?” 张双桐接过郭子安递来的茶汤,看薛青包扎的跟馒头似的手,啧啧两声。 “这时候你还惦记着吃。” “其实在街更方便听热闹,人多嘛。”薛青道,看着街的人群,“听说没事了嘛,一会儿要考试了,抓紧时间吃饭啊。” 庞安伸手戳了戳薛青的手,一旁的柳春阳抬手打他的手:“干什么!” 庞安笑:“包的是不是太厚了?不方便拿弓箭吧?” 薛青举了举自己的双手,道:“方便啊,用拳头我都能射箭。” 用拳头怎么射箭啊,庞安又是笑又是好,正站在路边说笑,前方一阵骚动伴着喊声。 “城门开了。” 街的人都看去,城门徐徐而开,秋阳也在这一刻跃出地面,霞光万丈从徐徐打开的城门溢出,薛青微微眯起眼。 果然把皇后陵坍塌的事压下去了,这些孩子们不会有事了,看来笃所说的朝的大人物在外边那几个能决定这件事的几位官员。 是哪个呢? (今日字数多分两更) 第一百零八章 自由 “这是陈相爷。 ” 城门前民众涌涌,先前看热闹的趁着城门开进城散去,而在城里的则迫不及待的涌来,只可惜被官兵们阻拦,而那些孩子们也被带到了草棚前。 一个官员和蔼介绍,道:“不要怕。” 孩子们惊魂未定神情呆滞的看着眼前这些形容威严的男人们,一句话也不敢说。 “那个小姑娘。”陈盛道,看向挤在其的小女孩。 小女孩子战战兢兢的抬头:“我,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没有骗人”说着又哭起来。 陈盛含笑道:“不要哭,没有说你骗人。” 宋元哼了声,胆小?胆小适才还敢跳出来说话,道:“将你们怎么逃出来的说一下。” 小女孩子不敢哭,努力的瞪大眼抑制眼泪,哽咽道:“我也不知道,昨晚地动,我们被锁链拉扯”她说着伸出手,指着自己身,撩开枯草的乱发将伤口展示。 几个官员前细看,又去看其他人。 “是新伤口。” “擦伤碰撞。” 他们互相点头说道。 “我晕过去了,以为自己要死了。”小女孩子喃喃,“后来我梦到一个神仙一样娘娘,她说她很高兴,有喜事,让我们别睡了,起来吧去城门找大人们我醒了然后,没了。” 几个官员对视一眼,托梦这种事按理说圣人子弟不语怪力乱神,但黄沙道嘛再说这么小的孩子,又一直禁锢在黄沙道旧址,人迹罕至,又事发突然,谁会教她这些话。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陈盛含笑问道。 小女孩子怯怯的看他一眼,道:“小容,姓什么我忘了,我娘死得早,我今年大概八岁吧。” 八岁啊,那还是事后出生的,当时还在母胎,官员们对视一眼,大人能活下来都不容易了,她一个婴儿在黄沙道活下来真是命大。 陈盛道:“你们在外边还有亲戚吗?” 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呆滞不说话,亲戚是什么大概已经想不起来了。 “大人,他们这个年纪也记不得什么了。”黄沙道的官员前道。 是有亲戚这么多年也没了情分了,陈盛道:“那先由官府照看吧。”看着这些孩子们,几乎,都是兽皮杂草裹着私处遮羞而已,视线落在他们脚还带着一截锁链。 适才锁链已经被禁军们斩断了收起,但脚腕紧固难解还留着一段。 陈盛皱眉:“先找个匠人给他们打开锁链,再他们好好洗洗,找个大夫瞧瞧” 一旁的官员们应声是,招呼这些孩子们:“跟我们走吧。” 小容立刻和孩子们挤在一起,神情惊恐没有人迈步。 “不要怕,不要怕,不是关你们去大牢。”官员们安抚解释,“带你们吃好吃的,穿干净衣服,住大房子” 孩子们战战兢兢依旧不敢动。 “快走吧,难道还想回黄沙道旧地捆着你们?”宋元没好气的说道。 这话让孩子们吓了一跳,倒是怯怯的挪着脚步。 陈盛笑了,道:“不用怕,以后都不用怕了,适才已经说了,皇后娘娘既然让你们出来,你们跟大家一样了,以后”看着这些孩子们,“可以过好日子了。” 小容看着他一刻,噗通跪下来砰砰叩头:“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其他的孩子们见状惶惶的也跟着下跪。 陈盛点头不语,黄沙道的官员们再次招呼:“来来,跟我们走。”一面向外去,小容等人怯怯的你挤我我挨着你跟着迈步向城门内走去,但有一个人与大家不同 “哎,那个小子。”一个官员喊道,“往这边来。” 那个小子却视若未闻慢慢的走到路边站住脚。 小容喊了声居哥哥,跟着跑过来,其他孩子们也都站住脚有些不知所措,官员们对视一眼不解。 “这个小子,走啊。”他们招呼道。 黄居摇头没有说话。 小容抓住他的胳膊压低声音:“哥哥,你要等那个人?” 黄居点点头。 小容看了看皱眉看过来的官员们,低声道:“哥,我们先跟他们走,吃饱了再来等。” 黄居摇头:“不,他说了在这里等,我不走。” 小容道:“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黄居摇头。 “长什么样?”小容又问。 黄居还是摇头,小容看着他叹口气,幽幽道:“哥哥你真是”似乎无话可说,那边的官员走过来问怎么回事催促。 “我不去。”黄居抬起头看着他们道。 官员们一怔,还是不相信害怕不肯去吗?再次苦口婆心解释保证,更对四周看热闹的民众也再次重申。 “去吧去吧。” “你们不是恶灵了,快去吧。” “有慈幼局呢,可以吃喝无忧。” 民众们也跟着凑趣喊道。 黄居看那官员:“我不是恶灵了,自由了,是不是?” 官员点点头:“是啊,所以不用担心,我们不会抓你们的,跟我们走,让你吃好的穿好的过好日子。” 黄居道:“既然我自由了,我可以选择不去吗?” 官员一怔,这个不去?那要做什么? “你有亲友可投靠吗?”另一个官员问道。 黄居没有说话只是垂下头。 官员们对视一眼,有些无奈。 一直看着这边的陈盛笑了笑,道:“他说得对,自由了,可以选择,想跟官府走走,不想随意吧。” 那好吧,官员们看了黄居一眼转身离开,招呼其他的孩子们:“走了走了当然不想去也可以不去。” 并没有人不去,孩子们纷纷跟着转身,还有人喊小容。 小容看着黄居一眼,道:“哥,那我走了。” 黄居嗯了声,小容转身跟,一群人跟着黄沙道的官员们穿过城门在民众的注视指指点点下向城内走去这是城啊,好大啊,这是人啊好多啊,长的都白白胖胖穿的衣服真好看人在看他们,他们也在看人,小容眼睛闪闪发亮,好日子啊要过好日子了,握紧了手,一定要过好日子。 地动有了解释,也看过了黄沙道禁锢者的稀,随着官员们带着这些人散去,城门前的民众也跟着进城或者散去,只有一些闲人意犹未尽留在原地说笑议论,以及看着路边站着的黄居。 “你叫什么?” “多大了?” “你饿不饿?” “你跟我走帮你把这个锁链打开好不好?” 好询问打探审视以及怜惜,但黄居只站在原地垂着头一动不动,似乎天聋地哑。 “这小子有意思。”张双桐挤在人群看着说道,抬手拍身旁转头看到柳春阳。 柳春阳道:“看完了吗?看完了快走吧,别误了考试。” 张双桐哎了声再看薛青已经向城内走去:“三次郎你又跑这么快。”抬脚追去,庞安等人呼啦啦跟。 站在城门前准备车马离开的陈盛看过来,摇头道:“这些年轻人,什么时候都爱看热闹” 官员们也都看过来,看着那群年轻人嘻嘻哈哈你追我赶的穿过城门。 “余下的事我不管喽。”陈盛迈马车,“我继续当考官去,有此大喜事,君子试必要完美落幕。” 余下的事你真不管才好,宋元等人俯身施礼:“相爷请便。” 黄沙道城街掀起一阵热闹,再次传到了清晨的客栈内,正对镜理衣衫的白袍少年眨了眨眼。 “还在闹地动吗?这些人胆子真是小啊。” 有婢女从门外走进来,笑嘻嘻道:“殿下,这次不是闹地动,是说皇后娘娘显灵放出了什么人。”又问,“殿下,要奴婢去打听吗?” 索盛玄歪着头看着镜子里的婢女,道:“跟君子试有关吗?” 婢女摇头。 索盛玄一笑:“无关,那与我们也无关。”转身抬手,白衫箭袖,今日骑射衣衫不再是雅儒袍,而是英武威风,阔步迈出门,院子里亦是此打扮的白袍少年们侍立。 索盛玄又回头向高处看去,阁楼窗边有黑斗篷飘飘,人在明亮的光影反而看不清。 索盛玄抬手摆了摆,道:“七娘,你今日还下场吗?” 阁楼扔下清脆但不客气的声音。 “你们骑射都不如他的话,直接滚回西凉吧。” 第一百零九章 一起 日光明亮,黄沙道禁军营内人声鼎沸,秦潭公治军严苛,自先皇出事后,皇城禁军由他掌控,派驻黄沙道的更是从军挑选优良,这般嘈杂无序还是第一次。br “大家不要吵闹。” “不要乱走,军营重地。” “射科在校场,御科在马场。” 维持秩序的吏大声的喊着,指挥着考生行走。 秋日的军营草未黄,视野阔朗,年龄不等的考生们好的到处张望,有不少人背着弓箭而来,但在进门时被阻拦。 “考场统一配备弓箭,为公平禁止私带。” 一番吵吵闹闹抱怨,但在违规即取消考试资格的强硬规矩下考生们都乖乖的放下了自己准备的弓箭。 “青子少爷,青子少爷。” 走在长安府考生的薛青听到喊声回头,见两个年男人走过来,正是先前一起跟随大黄牙看过黄沙道旧事的那二人。 虽然日常没什么来往,但大约是一起旅过游总觉得情分不同,莫名的多几分亲切。 张双桐也笑着与他们打招呼。 “我们射御平平,专为看青子少爷略好而来。”他们笑道,“只可惜射御最高也只有满分。” 不过看到薛青的双手又很是遗憾。 “我们也听说了,青子少爷这受伤真是可惜,但愿不影响考试。” 薛青道谢又含笑:“不影响,没事的。” “果然胸有成竹。”二人笑道。 这边正说话,前方传来一阵喧闹,抬眼看去见一群白袍少年在青衫格外显眼。 “这群西凉人,又搞什么?”张双桐道。 很快有消息传来,原来西凉人要射御科一起考,按照设定射科和御科是分开的,虽然考生们或者原本会骑马射箭,或者考前临时突击学了,立地射箭,骑马分开多少都能像模像样,但骑马射箭不是一两月能练出来的 “西凉人说立定射箭,骑马空手,是他们的羞辱。”庞安跑回来撇嘴说道。 张双桐嗬了声,一拍薛青:“三次郎,这不能忍啊。” 薛青笑了笑,问庞安:“考官同意了吗?” 张双桐嗤声:“那还用说,西凉人说什么考官都会同意。” 庞安也笑着点点头:“考官说可以,射御科本是让大家自由选择,可以都参加可以不参加当然也可以一起考。” 薛青道:“很公平啊,那我也报一起吧。” 校场喧嚣杂乱,马场校场紧挨着栅栏隔开分左右两边。 马场内一百匹清一色的大黑马悬挂着号牌静候,不管那边弓箭乱飞,哎呦懊悔或者欢呼声此起彼伏,它们没有丝毫的受惊,连蹄子都不刨一下,只偶尔晃动下尾巴。 看起来如此温顺,但走过来的御科第一场考生还是莫名的紧张起来,或许是它们个头的高大,或许是它们通体黝黑,或许是明明是牲畜却带着鄙夷的眼神马匹都是按照号牌分好的,至于合适不合适,看运气了,运气从某一方面来说也是考试的一种吧。 随着御科的开场,喧嚣声立刻超过那边的射科。 嗡的一声,一个考生的松开弓弦,大家忙向前看去,草靶空空,栏杆外响起哄然大笑。 “在你脚下,在你脚下。” “小子,眼看不清吗?” 伴着起哄声,那考生忙低头,眯起眼用力的看原来是位眼不好的。 张双桐将袖子一甩嗤声:“眼不好还射什么射!” 庞安亦是笑的捧腹:“是拉弓射箭嘛,说不定能撞靶子,得一分是一分。”所以这最后两科也是全员参加,不管老少。 这边正笑着,那边响起马儿的嘶鸣,以及哇哇的大叫,大家忙循声看去,见旁边不远处的马场里,几匹马高高跃起,将背的考生掀下来。 考生被摔的七荤八素,还好旁边有禁军照看及时的前控制住马匹,免得他们再被马蹄踏伤,被摔下的考生面色惨白的搀扶下场且不说御科没了分,受了这惊吓,射科只怕也完了,四周的考生面色惨白心惊肉跳。 “这马不行啊。” “这太危险了。” 顿时响起一片抱怨声。 吏们也忙拭汗跑向考官,今次射科御科的考官由禁军的武将们担任。 “大人,这些军马太烈了,换一些温顺的吧。”吏们道。 武将们神情漠然道:“这已经是挑选出的最温顺的马了,这里可是黄沙道。” 是啊,这里是黄沙道,兵将马匹配备都是等,吏看着武将黑漆漆的脸,这些武将都是过战场杀过人的,那些所谓的最温顺的马只怕也在沙场奔驰过,马蹄下踏过多少血肉。 “实在不行去官衙或者民间手里征集马匹吧。”另一个武将态度好些说道。 那怎么来的及,也没那么多啊,没办法了,只能这样了,吏们只得回去,考生们听闻换马没希望只得祈祷自己运气好一点,遇到的马心情好一些。 没有人看射科了,都涌到御科这里,随着场的马匹的翻腾考生的尖叫而大呼小叫一惊一乍太刺激了。 “太可怕了。”庞安面色发白道。 “还好啊。”郭子安说道,“那些马也是老兵油子,也会欺软怕硬,你胆子大一些好。” 张双桐则看着自己的衣衫,些许犯愁:“我特意穿了一身红衣来,想着看起来帅气好看,但这要是摔下来很扎眼了。” 柳春阳道:“也有温顺的马匹啊。”他抬下巴点了点场,十个总有一个考生遇到一匹马安安静静的跑完,“看你运气。”看着张双桐又摇头,“不过你运气一向不咋地。” 说起来,因为薛青大家此时站在一起,但长乐社跟五陵社也是积年的恩怨。 张双桐对他呸了声。 庞安哎哎两声招呼:“快看,西凉人进场了。” 众人看去见十二个西凉少年进场,而这一场其他人则退开了,格挡在校场与马场的栏杆被撤开西凉考生们是要射科与御马一起的,四周的考生们并没有向前围拢,也没有什么好。 “还用说啊肯定没问题啊” “又是满分咯西凉人嘛不是说生下来会骑马,不会说话会射箭” 考生们神情的复杂的看着场,态度拘谨,不像先前对其他考生失利时的肆意的笑闹,这大约也是自己人和外人的分别吧。 但马匹并没有区分外人内人,对于它们来说都是人,马场响起马儿的嘶鸣,咴咴乱叫乱踢。 张双桐拍着栏杆笑道:“看起来西凉人运气不好!十二个人都选了烈马” 众人看着场果然见按照号牌牵马的西凉少年们才接过缰绳,军马已经开始翻腾,又是跳又是叫,几乎不能近身,还有马匹跃跃欲试的将马蹄对准了身边的西凉考生令人心惊胆战。 站在旁边一个武将哼了声,道:“人和人当然不同,西凉人马也是分得清的。” 对于军的人来说,对西凉人可没什么好感,当年战场多少厮杀虽然现在停战交好,但曾经的过往哪里又能一抹耳光,不能给西凉人坏脸色,看他们出丑总不为过吧?谁让他们来考试的,可怨不得别人。 场边的武将们浮现几分笑,片刻之后又忍住才对侍立的兵丁们示意,可以去制止马匹了换做大周的学子,一开始会前制止,这是利用权势的小狡黠吧,无伤大雅。 一旁的兵丁们奉命跑向场,但刚迈步听得场马儿嘶鸣顿时拔高,伴着人的低吼声,只见那些西凉少年们不仅没有后退,反而有的骑马,有的抱住了马的脖子,身形下压大吼伴着砰的一声,好几匹军马竟被生生的翻倒在地,尘土飞扬,马儿嘶鸣,场外的考生们都震惊的张大嘴 现场,驯马,吗? 倒地的马匹翻腾,没有倒地的疯狂跳跃,马背的西凉少年却没有被掀下马,不知道耍了什么手段,马匹惨烈嘶鸣,在场疯狂的打转 所有的嘈杂都消失了,众人的耳内只有马鸣声声,眼前尘土飞扬,马匹翻腾,白衣少年们也不再是漂亮的花蝴蝶,恍若世间最凶残的屠夫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眨眼,尘土散去,马鸣散去,场马匹站立,安静而立再不似先前那般,乖巧柔顺对着靠近的西凉少年们还讨好畏惧的摇了摇尾巴 这尾巴又好似抽在场边武将们的脸,他们黑面堂变的通红,垂在身侧的手攥起咯咯响,羞辱啊,被西凉人当场驯服了军马。 这一刻仿佛适才被压倒在地的不是马匹,而是他们自己 (今天字数更多) 第一百一十章 驯马 考场变得安静。! 这安静当然不是鸦雀无声,而是没有了先前射箭骑马考生围观者等等带来的喧嚣笑闹。 考场马蹄飞扬,十二个白衣少年同时纵马疾驰,闪电般跑完了御科规定的距离,他们没有停下来,而是纵马冲向马场界的木架 围观的考生发出下意识的惊呼,看着白袍少年们排成一列行云流水越过木架原本已经有一排木架撤走供他们穿过,但西凉考生显然不在意。 张双桐甩袖子哦哦高喊:“倚老卖老!” 庞安不解:“倚老卖老何解?” 张双桐道:“他们马术高超啊,人尽皆知啊,这不是卖弄吗?跟倚老卖老的意思差不多。” 庞安哈哈笑,又道:“这也是没办法,人家有这本事炫耀啊”看向场,西凉的少年们已经到了射科的考场,依旧没有下马,在马背俯身伸手从架子取下了弓箭,待起身箭筒已经负在身后,弓在手举起嗡的声声响,十二只箭齐发流星般而去,准准的射十二个靶子心 四周再次响起呼声这是本能的反应,爱美之心难以抑制啊,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西凉考生们的骑射真是赏心悦目。 张双桐仰天叹气:“时不我待啊可惜了我这好相貌。”又转头看薛青,下打量。 薛青不解看他:“怎么?” 张双桐抬手抓住她的腰带解咿!柳春阳郭子安一左一右把他架住。 “干什么!” “你疯了!” 张双桐被架起脚离地,也吓了一跳:“你们疯了。” 庞安在一旁瞪眼,旁边其他人也看过来。 “我跟三次郎换换衣服。”张双桐气恼道,一手捶开一个,“这样我的衣服配三次郎的技艺,惊艳众生了岂能被西凉人下去。” 薛青哈哈笑,郭子安和柳春阳瞪他一眼:“你这衣服丑死了。” 正笑闹四周又是一阵赞呼声,几人看去见是西凉考生又在马奔驰分别用三种姿势射出了剩下的四支箭,考试便结束了,而那边礼官也宣布下一场的考生准备。 这是射御同时进行。 下一场又有十二人场,当然不止是西凉考生,当西凉考试提出要求考官同意后,考生自然有骑射高手也跟着报名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先前西凉人驯马吓到了其他的马,在西凉人退场后,军马变得更加暴烈,考生们难以近身,不得不让兵丁们前帮忙安抚牵着小心翼翼马,原本骑术好的也不太敢放开。 这样御马的姿态有些不那么洒脱,再加有西凉考生在先的风姿对,这一场看下来虽然不少考生都命了靶子,更有全部命靶心的,但总觉得差强人意少点什么。 “少些杀气。”一个武将淡淡道,“这些西凉考生自诩读书人,但骨子并不是,骑射本身是为了猎杀,咱们这些真正的读书人怎么会有。” 其他武将考官们默然。 “这没什么可惜的,这又不是考真正的骑射,西凉人跟这些读书人胜之不武,又不是跟咱们,如果连咱们都胜过,那才是丢人。”一个武将打着哈哈道,拍了拍腰,转移话题,“看,看,下一场又开始了,或许读书人也会有高手。” 不太可能武将们笑了笑随意的看过去,见又一群考生往内走来,这一次有八个白袍西凉考生另有三个其他考生其一个瘦小清秀,身后还有人在喊。 “三次郎,三次郎。”张双桐半解衣衫,露着胸膛招手,“你真不穿我这件衣裳啊?你穿红的骑着黑马,才好看。” 薛青笑着对他摆手,又指了指自己的衣衫:“我娘做的啊,绣着花边呢,也很好看。” 武将们对视一眼再次摇头都这时候还想着衣衫穿的好看不好看,娘里娘气的还谈什么杀气 “准备一下吧。”一个武将对旁边的兵丁道,“估计连马都不了你们帮忙驯一匹,好歹在西凉人面前留点颜面。” 兵丁应声是准备向场走去,考生们已经进场站到了自己的马匹前,军马聪慧又敏锐,看到西凉考生白衣,感受到熟悉的气息顿时变得骚动,畏惧愤怒不服挑衅等等交杂,果然如同武将所料变得先前更加暴烈。 西凉考生们一如先前没有丝毫的犹豫到自己的马匹前,伸手抓住军马。 马场里顿时又是一翻厮抖,尘土飞扬,马儿长鸣。 看着在西凉考生翻腾的军马,武将们的脸难掩急躁,当看到一匹军马四蹄飞扬将要马的西凉考生掀开,一个武将甚至忍不住叫了声好。 “好孩子。”他握拳道,“给这些西凉人一个教训” 只可惜那西凉考生并没有被掀翻,而是跃身而压住了马脖子看不出这些看着漂亮的少年还有这样凶悍的力气。 这该死的西凉人都是骗子,阴险狡诈,武将心怒骂。 西凉少年们驯马,而余下的两个考生吓的逃开了没被训的马匹也都疯了,根本不敢靠近,只能等西凉考生马走了,他们再入场,光这一点让考官少给一半分吧,场边的考生们同情的看着这两人,所以真是倒霉啊,跟西凉人分到一场但 “还有一个呢?”有回过神的考生喊道,忙向场张望,不会被马踢倒了吧怎么看不到? “咿!在那边!” 一个考生眼尖喊道,伸手指着,声音变得尖亮,似乎受了惊吓。 “他,他骑马了!” 骑马了?众人的视线看向场,尘土飞扬一个身影模模糊糊,正慢慢的走出喧闹的驯马之地,渐渐变得清晰。 黑马矫健,背青衫俊秀,马蹄得得,踏着沙土地,轻快若舞。 没有驯马,也没有被马在背掀的起伏狼狈,马背少年轻晃,身下马儿摇头晃尾,同样是咴儿叫,但却如同黄鹂鸟鸣一般动听,又像小姑娘撒娇一般轻柔。 这对太鲜明,太诡异了,四周的喧腾似乎一瞬间凝滞消失,众人的眼前只有这一人一马。 “他运气真好,挑到了一匹脾气好的马”一个考生喃喃。 “不,不是。” 站在场边的一直看着场内的一个武将考官有些激动的前一步。 “这不是一匹好脾气的马,这匹马我看着呢,闹腾的一样的暴烈” 旁边的考官看他,不解道:“那他怎么马的?”没有看到动手驯服啊 “他没有动手,他,走过去”先前那武将喃喃道,似乎在回忆自己看到的场景,自己都觉得不太可信的场景。 那少年在一片尘土飞扬慢慢的抬脚迈步,穿过翻腾的扬蹄人和马,站在了一匹正自己疯狂跳跃状若疯癫的军马身前背对着看不到他的神情,也听不到他说了什么不过说什么也没用啊,马又不是人听不懂然后见他抬起手,那疯癫的马儿如同被一巴掌打傻了一般,突然一动不动了。 “后来,他的手展开了”武将继续描述着,神情越发的不可置信,“手心里摆着一个什么东西,像是”说到这里又停下。 “是什么?”旁边的武将忙问。 那武将似乎难以启齿:“包子。” 包子? “马把包子吃了,然后他拍了拍马头去了。”武将道,想了想,“马什么时候喜欢吃包子了?” 算马喜欢吃包子,这也不是一个包子能驯服的事! 武将们看过去,见那少年骑着马向前,但忽的有一个被西凉考生驯着的马匹嘶鸣着冲出来,疯狂的马已经不辨方向不看路,一头要撞他们哎呀!武将们失声低呼,场边的围观者们也发出惊叫。 那少年听到回头,看了那冲来的马匹一眼,握着缰绳的手攥成拳头对着马儿一晃他的拳头似乎包裹着什么,以至于显得正常的人大一些。 似乎这硕大的拳头吓到了那匹马,它发出一声嘶鸣硬生生的停下身子向一侧倒去避开了这少年刚翻马背的西凉考生砰的被甩了出去,跌滚在地。 四周又是一阵呼喝。 那青衫少年已经收起了拳头拍马向前,马蹄得得轻快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神围观的考生们都瞪大眼,觉得不可思议又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好运气? “不是好运气,也不是包子。”那武将道,“我先前说错了,西凉人有的不是杀气。” 西凉少年们虽然凶悍,但到底是一群少年,战事也停了很久了,他们没有机会战场杀人,所以只是凶气,但这个少年 他看着那纵马缓行的瘦弱少年背影,适才那一眼让他这个靠着军功杀人站到这里的武将都心一寒 “那才是杀气。”他喃喃。 不过这么小,怎么会有这样的杀气? “呸。” 有声音重重的啐了口,守在入口的吏只觉得眼一花,有身影站过来。 “我参考。” 同时一个号牌在眼前一晃,扔进他手里。 吏忙定睛看,咦了声:“你是这一场的第十二号秦梅啊?你不是弃考了吗?怎么”他抬起头顿时炫目,日光下一张漂亮的不像话的脸。 那张脸并没有看他,而是越过向内而去。 “我又后悔了。” 清脆动听的声音犹在耳边,人已经如云飘入场。 他没有停步,一眨眼到了马棚前,一匹受惊的军马嘶鸣着扬蹄摔开一个西凉考生冲过他身旁,他伸手一拍马臀跃,俯身搂住了马脖子,军马因为这陡然更受惊,但头抬起只晃了两下,叫了两声变得安静步伐还保持着向前狂冲 哇!四周响起如雷的呼声,这马的动作太帅了!而且这人也太漂亮了! 听到身后的马蹄声,薛青回头看去,见那少年抬起身子,冲她咧嘴一笑,日光下灿烂生辉,同时手举在了耳边,伸出两根。 (这是三千三,所以今天有六千字了呢,爱你们,明天见) 第一百一十一章 射箭 又来! 薛青仰头大笑,少年拍马走。! 身后马蹄急响有人逼近。 前方是撤开木架的通往校场的路,但身后追来的马匹并不看路,而是打横向薛青的马撞来 “那马还疯着呢吧!” “要撞了!” 四周围观的考生们发出惊呼喊叫,胆小的捂住脸,胆大的瞪大眼。 场边的武将们也神情微变,他们也忍不住怀疑那匹被半路驾驭的马还没被驯服,否则怎么如此癫狂不管不顾的撞过去那少年可能避开?只怕要跌下马了,四周的兵丁已经忍不住抬脚迈步向那边跑去在奔驰跌下马可是要命的。 紧张注视下,兵丁跑动,马匹相撞人乱飞的惨状并没有出现,似乎是一眨眼那青衫少年的马与冲过来的白衫少年的马并行向后转个圈依旧马蹄得得,冲过来的马也没有了癫狂,两匹马马头轻摆尾巴慢摇。 哦呼场边围观的人们再次发出呼声,松口气,这样看两匹马像是旧友重逢聚在一起玩乐的情绪夸张一些是太紧张了,其实先前情形也没那么凶险吧。 一个武将吐出一口气:“好险。”又凝目看着那青衫少年,“好厉害。” 先前的情形并不是不凶险,动作太快离的太远围观的考生们没有注意到,他却清晰的看到当那匹马冲过来的时候,青衫少年一手拍了拍自己的马脖子,一手按住了冲过来的马脖子然后两匹马神的轻松的转动,将直冲直撞来顿时化解。 这动作快速又轻松云淡风轻行云流水武将用自己所知的寥寥无几的词汇描述着,但也知道能做到这样根本不可能那么轻松。 这青衫少年 “没看出来啊。” 马儿转动,疾奔变成了碎步,俯身其的白袍少年说道,坐直了身子抬手挥动。 在他打到之前薛青收回了手,笑了笑:“见笑了。”催马加速已经转过一圈重新面向了通口。 白袍少年与此同时亦是催马,速度依旧快而凶猛 围观的考生们再次发出呼声但这一次马匹没有再冲撞,而是跃过了木架进入校场,这边青衫少年的马匹也从通口进了校场一个跃马纵身驰如风,一个纵马轻骑踏落花,一个英姿飒飒,一个青衫落落 四周的呼声拔高,惊呼变成了惊叹,真好看啊其实先前第一场西凉少年们也都是这样纵马跃过木架,大家已经惊叹过一次,不过这次还是觉得好看,更好看至于另一边的西凉少年们则被忘了。 此时此刻马棚那边一阵喧腾,西凉考生们驯服了马匹纷纷跟来,只不过场内场外的视线都不再如先前。 “训什么马啊莽夫似的,一点也不好看。” “西凉蛮人啊,读再多书也读不到骨子呢” 先前的因为其驯马而惊叹惊吓畏惧都一扫而光,场外的考生们年长的捻须淡然摇头,年轻的则干脆不屑世间的事最怕啊,相于凶狠蛮力,四两拨千斤云才是更厉害,爷更符合君子之道,视线不再落在西凉考生们身,都紧紧的只追随着前方的两人。 那两人已经到了弓箭架子前。 薛青伸手,秦梅探身,在薛青抓住弓箭的那一刻也握住了她手里的弓箭,两匹马贴近,二人在马背也贴近。 薛青看他一眼,秦梅亦是斜眼,同时身子转动一仰,发丝飞扬扫过薛青的胳膊另一只手甩来推向薛青身前,薛青向后缩移身形微弯避开,那只手便落向她的马背 薛青的手松开了弓箭,同时俯身,一脚踹向了身侧秦梅的马。 哗啦一声,秦梅举起了弓箭,要拍在薛青马背的手也收起,马匹向前疾驰,整个人还仰面悬空在一侧伴着四周的惊呼声,腰身扭动坐起,箭筒已经负在背,手的弓箭拉起对准了前方还很远的靶子。 嗡,嗡。 场响起先后嗡嗡两声,两只箭如流星向草靶而去,它们的方向是同一个靶子,在空接近,贴近相撞嗡的一声草靶摇晃。 一只箭在草靶红心几乎没入,羽尾轻摇。 哗的一声,围观的考生们再次响起惊呼,还有噼里啪啦的掌声但鼓掌的人神情有些呆呆,似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鼓掌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从拿弓箭到射箭太快了,快的大家没有看清也没有看懂。 “好像是薛青摘下弓箭递给了这位白袍少年” “是啊是啊,我看着是这样的薛青少爷真是谦谦有礼” 他们说着话看向场,场秦梅一箭射出收起弓,回头看去,薛青在他身后尚手持弓,见他看来,便微微一笑,另一只手竖起两根手指对他晃了晃,秦梅亦是笑了,露出白牙,笑的灿烂日光都退避,亦是举起两根手指 “看,二人都在笑呢” “真是斯如春风。” “这才是君子之风啊。” “啊他真好看。” 围观的考生们赞叹不已,这一幅画面真是赏心悦目啊一旁跟过来也取了弓箭的西凉考生忽略不计。 “不过,怎么靶只有一支箭?” “哎对啊真是可惜,怎么没有射?” 围观考生们看完了过程去看结果,有些意外,当时两人都拉弓射箭了啊是谁没有射? “应该是薛青。” “他太远了这个白袍少年要靠后” 场外议论纷纷,场内的武将考官们安静无声,似乎看的出神,又似乎有些怔怔,片刻之后才有人吐口气。 “真是刺激。” 说笑?斯?君子之风?他们完全没有感受。 “打的真凶。”另一个武将道,眼睛亮亮,“那白袍少年好利落的身手。” “不,青衫少年也不错虽然被抢走了弓箭,但撞飞了白袍少年的箭,这一局应该算他赢。”又一个武将神情肃重道,看向马的青衫少年眼神亦是闪闪“好骑射啊不,好功夫。” 以箭撞飞对方的箭再靶,这可不仅仅是好骑射,当然,那位白袍少年能在马如此快速利索的夺走弓箭也不仅仅是好骑术这两个少年读书人,不简单呐。 “这件事不简单!” 场外挤到最前边站着的张双桐柳春阳庞安郭子安,他们抱臂而立,神情凝重眼戒备。 “那家伙是跟西凉人一伙的,才不信他君子之风。”庞安道。 郭子安点点头:“那白衣服的先是用马撞薛青,接着又抢了弓箭,不过还好,薛青最后撞飞了他的箭。” 庞安张双桐虽然知道场的气氛不是看到的那般和气,但没看清这些交手,闻言才恍然,再看那对视而笑的两人 “真是小人,装模作样。”张双桐道,又补充,“我是说那小子,三次郎当然是真正的君子之风。” 庞安则带着几分佩服:“不过我真是佩服他们还能这样和气相对,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先前的你争我抢凶险。” 郭子安抱臂道:“看的出来。”抬了抬下巴,“你看他们的手势。” 手势? 张双桐等人看向场,见薛青与那白袍少年正各自举起两根手指。 “在西凉这是骂人呢。”郭子安郑重道,“当时书艺结束后,那小子是这样骂薛青了。” 原来如此啊!几人恍然。 张双桐哈的一声,道:“还真是小人,骂人不带脏字。”又一甩袖将手举起来,了两根手指,“谁不会!” 庞安和柳春阳也都点点头,神情鄙夷抱着手臂举起两根手指。 场外的赞美赏心悦目,以及震惊不平等等,场内的薛青与秦梅皆没有在意,二人一回头一抬头一对视一笑一手势便再次纵马。 负责查看靶子的兵丁才回过神,收起张大的嘴看了眼靶的箭,又看了眼落在地的箭,对着负责登统的吏。 “十号考生,十二号不。” 吏忙提笔写下了,先前他们自己会看提前写了,还嘲笑武将们安排兵丁看靶子是多此一举,靶子摆在那里谁不会看?现在看来还真是不会看,明明适才只有两个人射箭,愣是没有看出是谁的箭了靶子。 场的人更多了,西凉考生们都来,马匹疾奔,拉弓射箭,嗡嗡声一片,这一次每个靶子都有一只箭。 奔驰来的西凉考生们队列整齐,薛青与秦梅两人混在其马儿乱走,围观者因为视线追着他们二人,反而觉得西凉考生们一团乱乱的讨厌遮挡了视线。 隔着西凉考生,薛青催马,看到秦梅拔出两只羽箭,抬着下巴不看靶子而是看她,只开弓不射箭,薛青笑了笑,从背后箭筒内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 有一匹马从侧面驶过,马亦是少年白袍,探头对薛青一笑:“青子少爷。” 薛青对他点头一笑:“索少爷。” 索盛玄道:“青子少爷请了。”手的弓满弦。 薛青道:“请。”话音落,嗡的一声,手的羽箭离弦如流星。 索盛玄亦是同时开弓。 嗡嗡声乱响,羽箭飞向草靶,令人眼花缭乱,而飞行的羽箭似乎也花了眼,呛的一声有一支羽箭与一支撞在一起,相撞的羽箭没有停下来,而是带着这只羽箭又呛的一声钉在靶子,随后又一支羽箭钉在其,皆正靶心。 “好!” 这一次不止场的武将考官,场外的考生们也都看到了,发出哗声 精彩啊! 不过,那只箭是无意相撞的吧飞的箭太多了?不知道是哪位考生的?真是可惜了不会作数了吧。 考生们交头接耳议论,在一片惊叹张双桐等人面色愤怒。 “真是下作!” 这次他们都盯着那白袍少年和薛青,所以清晰的看到是那白袍少年射出的两箭,其一支撞飞行的一支当然是薛青的,且是故意的。 张双桐将手举起来对着那白袍少年伸出两根手指,柳春阳郭子安庞安紧随其后。 站在场边的维持秩序的吏看到了眨眨眼,怪,这几个少年人是有事要说吗?又不是考生瞎捣什么乱!懒得理会。 “十二号二,十号”兵丁看着靶子犹豫,这支箭虽然了靶子但却是被横着钉去自然,“不。” 厉害啊一弦双箭啊,关键是撞一支还能都靶,吏这次也看到,但还是等候兵丁报出来再提笔书写,其他考生的成绩也分别报了。 场马匹们微微的转动,考生们调整下动作准备射余下的箭。 索盛玄神情兴奋:“青子少爷,他很厉害是不是?” 薛青看他一眼笑了,道:“是啊。” 索盛玄又带着些许不好意思:“我这样说你会不会不高兴?青子少爷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的话没说完薛青冲他抬手在唇边,轻声嘘,一面催马疾驰越过他向另一边抬着下巴看着她的白袍少年而去。 越来越近越来越快,像先前这白袍少年的马冲撞她的那般场的马此时都在跑动,一排西凉少年在前,让围观者的视线变的间隔,大家尚未发现有什么不妥,只觉得有一匹马跑的快了些并不以为意。 但对于以为意的人来说心情不同了。 “撞他!”张双桐两根手指攥起成拳,低声喊道,又看着拳头,西凉人真是小家气,骂人还是拳头更痛快吧。 他将拳头再次用力的挥了挥,紧紧盯着场白袍少年身后的薛青。 真的要撞吗? 场的武将考官们也绷紧了身子他们只是站在远处旁观,却不自觉的因为盯着那少年奔跑的马匹身形而莫名的紧张,不知道正面面对他的人会是怎么样的感觉。 身下的马低低的叫了声,原本稳稳的四蹄踏动,似乎要向后退去。 “出息!”秦梅说道,抬手拍了下马脖子。 骚动的马便立刻钉在地一动不动的,奔来的人在视线里似乎很远又很近 凶悍?没有,如春风,更没有,什么感觉都没有,都是人,有什么不同,秦梅脸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有漂亮他举起弓,抽出一支羽箭搭,对准了奔来的青衫少年。 狠,还是不怕死? (四千,不分章了咯)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争靶 眼前少年容颜如仙,却没有不食人间烟火的空灵,他挑眉头眼飞扬,跋扈生动,长弓羽箭在前,寒光闪闪,嘴唇微微动。手机端 br 一,二似计数。 狠。 薛青毫不怀疑,他会在五步距离内射箭,如果是她也会这么做。 不怕死吗?倒也不是,死可不是以怕不怕来论的薛青的马疾冲而来。 嗡 站在场边的武将们耳边似乎听到弓箭颤声,那白袍少年手的箭离弦直向青衫少年而去,不是对马儿,是对着人 来真的啊! 这不是考试吗?这不是读书人吗?怎么拼狠赌命了?先前他们还嘲笑着君子试要考的骑射太简单,谁能想到这么简单的考试也有人玩命。 出了人命可糟了! 武将们拔脚向这边冲,同时大喊,住手字尚未出口,见那青衫少年在马仰面向后,羽箭擦着他胸口而过 这么短的距离这么快的速度还能避过,真是果然有玩命的本事啊。 武将们脚步踉跄差点摔倒,那边青衫少年的马已经到了白袍少年前。 依旧气势汹汹,然后同样的一幕再次出现,只不过这一次是白袍少年拍马,引着青衫少年的凶马转 两人两马再次贴在了一起,看去轻松随意,但实际速度以及冲击力都很大武将们眼前的画面放慢,可以看到他们鼓起的衣衫,两匹马撞在一起的身子腿脚剧烈颤抖他们身形随着马匹转动,发丝飞扬,一只手伸过来,借着转身,从白袍少年背的箭筒里一抽 咿! 武将们瞪大眼。 呸! 秦梅眼怒抬手。 但还是晚了一步,薛青仰面侧身悬在马背,捏着这支箭同时拔出了自己箭筒里余下的三支箭,搭弦开弓 嗡嗡嗡声劈空。 死死盯着这二人的兵丁屏住呼吸几乎将眼珠瞪出来。 “四箭!”他一举手大声喊道,声音有些变调,“十号,十号,四箭!” 四箭啊,旁边的吏看着靶子咽了咽口水,四箭皆正红心,忙提笔书写。 场外围观者似乎愣了一刻,但旋即爆发出喊声。 “一弓四箭!” “谁,谁?” “太乱了我没看到!” “什么时候射的箭?” 看到这一幕的惊呼赞叹,没看到的急急询问,人群涌涌向场张望,看靶子,再随着无数手指的指点追寻那少年的身影。 场边张双桐等人四人倒保持着端正肃然,抱着臂膀淡然而立。 “三次郎嘛,哪有吃亏的时候。”张双桐道,“抢先拿弓箭算什么,抢了你的箭,看你还怎么射箭!” 人群两个年男人此时一脸惊叹。 “果然啊,果然啊。”他们赞道,“这略好委实惊人。” 场外视线凝聚,场内的西凉考生们也都看向那二人,手握着弓箭一时忘记了动作。 索盛玄亦是怔怔,只道:“啊哦。”视线里青衫少年已经起身重新端坐马。 两匹马刚好贴近转了一圈,依旧如先前马蹄轻抬,尾巴轻摇,马的二人对视神情都带着笑意先前的冲撞,短距离生死一箭都好似没有发生。 秦梅道:“薛青。” 薛青道:“秦少爷。”抬手施礼,弓和箭筒在手里发出哗啦的响声,“承让。”催马向前,马蹄轻扬身形摇动,一众西凉少年们站立目迎,薛青忽的勒住马停在索盛玄身前。 索盛玄眼睛亮亮看着她。 薛青道:“索少爷,你那样说我不生气的,这没什么的。”一笑拱手催马越过得得而去。 索盛玄眨眨眼,那样说?哦是了,适才秦梅用两支箭射了薛青的箭,他夸赞秦梅厉害又询问薛青是否在意当时薛青没有等他说完走了,所以现在是来回答他的话了啊。 不生气啊,秦梅两支箭射了他一支箭,这没什么,他让秦梅射空一支箭再失去一箭可以了谁厉害嘛,不生气啊没什么啊,他再秦梅厉害一次可以了。 这个青子少爷索盛玄转头看少年的背影,又嘻嘻一笑,真是有礼貌啊,还特意回来回答他的话。 场的气氛微微有些凝滞,所有的视线看着那青衫少年将弓箭扔回木架,看着他催马穿过校场向马棚, 每个考生一匹马一架弓五支箭,对于薛青来说,考试结束了。 五支箭啊 索盛玄收回视线看向秦梅,秦梅还站在原地日光明亮他的面容璀璨索盛玄拍马前。 “七娘,你用我的箭吧”他低声道。 秦梅第一支箭被薛青射飞,虽然后来用两支箭射飞薛青一支,但适才二人对冲秦梅射飞一支,又被薛青抢走一支,手已经没有了箭,现在他只有两支箭靶足足薛青少了三支。 “我少一支两支没什么”索盛玄接着道,一面将箭筒递过来,“你与他。” 秦梅道:“的是箭吗?”声音恼怒,催马疾驰而去。 索盛玄不解,看着手里的弓箭:“的不是箭是什么?”再看那黑马白袍少年也将手的弓和空了的箭筒一扔,拍马离场了。 站在场边的武将考官们松口气,总算结束了。 场内西凉少年们重新拉弓射箭,马棚这边在兵丁的协助下,余下的两个考生顺利马,马匹跑动虽然说不多潇洒,但也稳健对嘛,这才是君子试的骑射嘛,动不动玩命可不好。 那边吏和兵丁跑过来,手捧着册面色犹豫。 “大人,这两人的分数怎么打?”二人问道,十分为难,虽然说武将是考官,但先前武将们认为这种试实在是无趣,所以让兵丁和册随手打了是有什么好打的,没从马掉下来,射靶心五箭的自然是满分,余下的逐一扣减。 但现在 “这个十二号考生只靶两箭,那个十号倒是满五箭,不过他却射了六箭”兵丁说道,这该怎么打分? 武将一把夺过册道了声蠢货:“怎么打分你还不知道吗?你还是个当兵的吗?你会不会骑马射箭!”劈头盖脸将兵丁训斥,“这两人还能以箭论之吗?”又一把从吏手拿过笔,握刀一般提起,看着册的考号 “嗯虽然身手相当,但既然以命相博,自然是要分出个下都是满分是羞辱了。” 武将自言自语一刻,看向其他武将。 “那一个满分,一个九分,大家说如何?” 其他的武将们点头:“是这样。”“必须这样。” 哪个和哪个?兵丁和吏探头,看着那武将握着笔在这一场十号后画了个十,十二号则为九也好也好,兵丁和吏伸手要接过册和笔,武将却没有松开,皱着眉翻看册。 “这些人根本不能这些满分都改了,满分以十号为标准,做不到的直接从八分开始。” 哈?兵丁和吏瞪眼,这,这,没掉下马射满靶的也不能是满分而是八分?能不能服众啊? 武将瞪眼:“不服来找我。”将手在身前握了握,咯吱咯吱响。 这边君子试的负责官员听到吏来说的话,纷纷好。 “那两人这么厉害?” 吏苦笑道:“十号,是长安府薛青,十二号,是那个书艺第一的建州秦梅。” 听到这两个名字,在场的官员们顿时哦了声,“薛青啊。”大手一挥,“那是没有问题。” 又有人捻须笑。 “有意思,书艺这秦梅压薛青一分,射科御科薛青压秦梅一分,这算是打平手了吧。” 将册递给吏,又看着礼官。 “既然说了让武将们做考官,那自然以他们说了为准,我们没有意见,其他人以八分起算吧。” 一阵阵欢呼喧闹从木架营门内传来,让门前正走过的一队人马看过来。 “那边是军营怎么会这么热闹?”段山道。 旁边的黑甲卫道:“君子试的射御科在这里举行。” 段山哦了声看营门,隐隐可见其内人头攒动,的确都是青衫普通人:“这些读书人们考的怎么样?” 黑甲卫看向营门的兵丁,一个兵丁显然已经听了半日的热闹,闻言立刻道:“回大人,差不多考完了,只有一个满分的。” 嗬,段山笑了,对黑甲卫道:“这么严苛?是老周做考官的吧?把这些读书人当兵看待了吧。” 兵丁嘿嘿笑:“也不是,那个得满分的很厉害呢” 厉害能有多厉害,段山不以为意催马要走。 “叫薛青”兵丁的声音继续传来。 段山勒住了马。 嗯 (字数多,分两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结束 校场里人声鼎沸,贴出成绩的告示前挤满了人。! “怎么回事?” “为什么我们不是满分?” “我们五箭都靶了。” “这些当兵的,是不是故意刁难!” “真是岂有此理!” 吵吵闹闹义愤填膺乱作一团。 “什么道理?看看这里。”人群响起尖亮的声音,一个红袍少年甩着袖子站在告示栏前喊,又对要阻拦的冷面兵丁点头,“自己人”也不管那兵丁反应过来没反应过来,抬手拍在最高的那张告示,“看看谁是满分!” 大约是在军营考试,告示也先前粗狂,字体很大,站在远处也能看清。 “长安府,薛青!”张双桐还是念道,“他得满分,谁能跟他?” 薛青啊现场的骚动稍微减缓。 “刚才考官们也说了,薛青同样射五箭,但其的技艺不是大家能的,人家内行看门道,咱们外行看热闹,不要只看热闹以为自己也很厉害嘛。” 张双桐说的很不客气,庞安在下边拉他的衣袖,示意差不多行了。 “这是考官火眼金睛!” 张双桐再次扔下一句。 要这么说,这个薛青嘛的确让人信服。 围观的考生看向告示,忽的有人道:“那,那个秦梅为什么能得九分!” “对啊,面还写的靶两箭。” 听到人群的质问,张双桐回头看了眼,将手收回来往袖子里一揣,道:“那不知道了,或许考官看错了吧。” 人群哗然。 站在一旁的武将也瞪眼,这小兔崽子!原本还以为多明智,原来是个不着调的!对着兵丁做个手势。 那边兵丁抬手将张双桐推开,告示前摆木架格挡,持着兵器肃立,礼官前淡然看着吵闹喧哗的人群。 “那位秦梅。”他向人群指了指,“是第三场的十二号考生,至于他为什么两箭靶还能得九分,看到的看懂的人自然明白。” 众人随着他所指看去,见那边白袍少年们耀眼,而最耀眼的那个一眼闯入视线,少年垂手而立,下巴微微抬,脸带着冷笑但这并不妨碍他的漂亮。 “这么好看啊”有考生脱口道,“得九分也是应该的。” 这是什么道理,骑射又不是美,不过没有人嘲笑这个考生,因为他说的也没错,这个人的骑射真的很美。 “是他啊!” “书艺满分!” “他方才的确只有两箭,但那是因为与那位薛青斗。” “是的,他们是在真的斗骑射我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人群响起乱乱的议论声,看明白的在激动的解说,不明白的在认真的听。 “先是这般又如此这般” “你是说,薛青其实射出了六箭?” 一个声音打断讲述者。 讲述者有些不悦:“是啊,前边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你们看不懂,听也听不懂啊,怪不得射满靶也只能八分以下呃”说这话看过去,见问话的并不是考生,而是一个身穿绿袍官服的男人,男人身后站着黑甲卫 “前边说的是薛青一箭靶,又一箭被秦梅射废最后他一弓四箭,按规定每位考生五箭,他多出一箭。”段山没有在意这考生的态度,说道。 那考生点点头:“正是如此,大人说的明白那一箭是从秦梅手抢来的。”又道,“秦梅只有两箭靶,还因为有一箭射飞了在二人以马术的缠斗,二人的这骑射缠斗的射箭,不论靶多少,都不是我等能的,所以考官才做出不以靶数目论的评判。” 段山笑了笑,道:“听起来这薛青骑射不错” 那考生公平起见,道:“秦梅也不错,一分之差。” 段山没有说话,看了眼场内,见人群乱乱一时也看不清那薛青在哪里算看了也没什么,他考的怎么样与他无关呐,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进来看看,大约是有些意外,不过也不应该意外,既然长安府送他来君子试怎么也是有些本事的。 “大人,走吧,那边等着呢。”黑甲卫在后提醒道。 段山嗯了声负手转身迈步,刚走了两步听得人群有拔高的声音。 “怎么叫一分之差?一分之差不算差了吗?那是薛青哎!” 似乎考生们对于这一分之差很有些不在意,段山想道,不是有句话叫做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吗?读书人难道不知道吗? “你们只看到了薛青赢了他一分,那你们可看到薛青是怎么样的情况下赢了他的吗?” 段山站住脚,身后的声音拔高越过人群传来。 “薛青可是手和胳膊都受伤了!” 索盛玄瞪大眼。 “他那手竟然是受伤吗?”他道,隔着层层人能够看到那一边的青衫少年,被一众长安府的考生们拥簇着,偶尔抬手对来道贺的人还礼纵然隔得远也能看到其白色的布条缠绕,“我以为是为了骑射特意缠绕的。” 握弓射箭对于不常做的人来说会伤手,而有些老手也会利用缠绕布条来增加力量,所以并不怪当然,薛青缠绕的布条是有点夸张。 秦梅道:“你连这个都看不出来吗?有为了骑射这么蠢的缠绕吗?” 原来他早知道吗?索盛玄嘿嘿笑,道:“七娘,你不用为这个”输给一个受伤的人,这更让人难以接受了。 秦梅道:“为这个怎么?羞愧吗?他受伤管我什么事,他受伤我赢了他不愧,输了我也不愧。”也看向那边冷笑,“这个小人!”呸了声,转身拂袖大步而去。 索盛玄忙跟,西凉少年们拥簇分向两边,犹如两支利箭劈开一条路,人群如水般让开,看着他们低声议论指指点点。 “算总分,西凉考生在前一百了” “什么前一百,前十好不好,人家科科满分秦梅和薛青那种分不计” 这边人潮如水避开,那边人潮涌涌,还响起了欢呼声。 “薛解元!薛解元!” 君子试至此结束,六艺六科,薛青科科皆为满分,其还有三科拿到了别人拿不到的高分,榜首已经铁板钉钉。 朝廷宣告君子试等同乡试,那么榜首自然也等同解元。 人群薛青颇有些羞涩,没有先前每科入场前那般自信满满,抬手对四周道贺的施礼道谢,在长安府少年们拥簇下向外走去。 人群涌涌纷纷向门口汇集,两队少年们相遇,白袍少年们下意识的停下脚,秦梅斜眼看着薛青, 薛青对他一笑抬手施礼。 张双桐轻咳一声前,长袖一甩伸出手对着这些白袍少年们出两根手指,其后庞安柳春阳郭子安不甘落后亦是前如此。 西凉少年们一怔,秦梅嘴角冷笑,眼闪过怒意。 索盛玄不解:“这是什么”一旁有西凉少年看着秦梅的脸色领会,对他附耳低语,同时退回去抬着下巴也举起了两根手指,一时间十九位白袍少年一字排开皆如此。 这是什么礼节? 四周的考生们愕然。 这误会看来是解释不了了薛青左右看看旋即再忍不住抬头大笑。 见他笑西凉少年们更神情冷肃,秦梅没有笑也没有再举手,冷冷一眼大步向前,众西凉少年们收起动作跟随。 索盛玄叹口气低声喃喃:“大周真是博大精深连骂人的都这么美。”对着薛青抬手施礼转身跟去。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围观的自有人问张双桐等人。 张双桐道:“不可说。”伸手得意,又将袖子一甩,“考完了考完了喽!” 是啊,考完了!身后众考生也顿时欢呼起来,暂且享受这一刻轻松,过后再悲喜成绩吧。 薛青回头看了眼,再次大笑向前迈步,转到营门前,有一队人马肃立,为首的男人垂手静视。 段山道:“恭喜薛少爷君子试榜首。”视线落在薛青手,“薛少爷怎么受伤的?” 薛青停下脚。 嗯 第一百一十四章 经过 怎么受伤的,这一点还是很好解释的。 “说起来这受伤还不是因为你们” “昨晚地动大家慌乱,黑甲卫不仅不解释反而要禁锢大家” 薛青还没有回答,人群响起乱七八糟的声音,带着怒气。 站在段山身后的黑甲卫神情不悦,段山不急不恼只看着薛青,对四周的声音并不在意。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道。 薛青制止大家的七嘴八舌,道:“也是我不小心,当时街人多,撞倒了廖家铺子前的彩楼,我不小心被砸到。” 彩楼吗?段山没说话。 “人多撞倒彩楼是因为黑甲卫,要不是你们吓唬人,大家怎么会乱跑。”身后有考生探身说道。 “多亏薛解元出面安抚民众,才没有酿成大祸。”又有人说道。 先前在场得知薛青受伤已经一番询问,自有知道详情的人给大家解释,昨晚地动引发的慌乱众人也是有所耳闻,当下便都恍然知晓。 站在段山身后的黑甲卫转头问旁边的随从,随从与他低语几句,黑甲卫便前对段山低语,段山听着点点头。 “原来如此。”他道,视线始终只看着薛青,“那真是巧了。” 薛青道:“是,巧了。” 二人对视一刻,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张双桐道:“大人还有什么事吗?”些许不满,“我们刚考完骑射很累的。” 骑射,段山道:“原来薛少爷骑射这么厉害,还以为真是弱书生。” 薛青道:“段大人说笑了,虽然我不姓郭,但也不敢堕郭伯父的威名” 郭子安在后道:“我们长安府郭家的骑射本来很好,想必这里也有人知道我父亲吧?” 那边兵丁听到了低语几句传向内,便有一个武将咿了声,从内走出来。 “长安府郭?可是六安军的郭大将军?” 这里的禁军很多是从各个军挑选来的精兵悍将,六安军当年亦是一支悍部,闻名遐迩,郭怀春身为将军也被人所熟知。 “原来是郭大将军后人。”得到郭子安的承认,那武将惊喜又感叹,“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薛青还礼道:“不敢不敢,不辱郭伯父威名足矣。” “辱了之后娶不到郭小姐了吧!” 人群有人喊道。 这话引起一阵哄笑,才子佳人,对于男人来说也是喜欢谈论的话题,自从薛青乐科棋艺争胜吐血,有关他和郭家小姐的事便传开了,弱势少年强势宣言不考状元不成亲跟戏似的人人喜闻乐见,也可以理解薛青为什么考试为什么如此的拼命莫欺少年穷啊。 薛青再次羞涩,对众人抬手还礼闭口不谈半句郭小姐女儿家不当做谈资,真是君子啊。 薛青又看段山:“大人还有什么事吗?” 段山摇头,没有说话,抬手示意请。 薛青对他点头一笑还礼。 “走了走了。”张双桐搭着她的肩头推着向前,又招呼,“今晚不醉不归薛解元请客。” 身后传来笑声应和声,考生们涌涌向外而去。 段山站在营门边看着这群人,视线始终落在那青衫少年身,若有所思。 “大人,这薛青有什么不对吗?”黑甲卫问道。 段山道:“没有什么不对,一切都太对了。” 嗯?那黑甲卫不解。 段山负手道:“正因为一切都太对了,所以才不对。”转头看黑甲卫,“昨晚出事,这个薛青又受伤了,这也太巧了。” 黑甲卫道:“这也不能算巧,那晚受伤的也不是只有他一个。” 段山道:“是的,但,每次出事他都受伤”看向那边的少年,少年正和一群少年互相招呼着车 “大人是在怀疑什么?”黑甲卫道。 段山道:“我怀疑他会杀人。” 杀人?那少年?黑甲卫也看向那边,见有两个男人靠近那少年说了什么,少年带着几分羞涩笑了,连连摆手,车夫此时扬鞭催马,马车晃动少年差点摔下去抓住了车门,车车下的人都笑起来虽然会骑射,但杀人真是怎么看都看不出来啊。 “大人可有证据了?”黑甲卫道。 段山道:“没有。”又看着离开的马车,视线似乎穿透了车厢落在那青衫少年身,“但我会找出来的,如果他真的杀了人,这世的事只要做了不可能不留下痕迹。” 黑甲卫尚未说话,大路有一兵卫疾驰而来,不待下马对段山扬手。 “大人,皇后陵那边发现线索了,请你快过去。” 薛青回头看了眼,透过车厢门板那道视线已经消失了。 段山起了疑心,这也是预料的,事情只要做了,总会留下痕迹,像前世她杀人,虽然每一次杀人都是精心筹划干脆利索神不知鬼不觉,但还是有人知道她是杀手 这世的事这样,没什么可烦忧的,怀疑归怀疑,至于结果如何,看各自的本事了,薛青活动了下胳膊。 “是不是疼的厉害?”柳春阳在旁立刻问道,又回头看郭子安,“药呢?你随身没带着药吗?” 郭子安正拿一小瓶出来,闻言道:“拿”了字还没出口,柳春阳已经劈手夺过来。 “这么慢。”他不满的说道,转头递给薛青,“也不知道管用不管用,多少缓一缓吧。” 薛青笑了笑:“也没那么严重。”接过仰头将一堆粉末倒进嘴里。 风吹着车帘掀起,车边马蹄哒哒,张双桐等几人走过来。 “薛青你吃什么好东西啊。”张双桐问道。 薛青将小瓶子晃了晃,抿着嘴道:“药啊受了伤胳膊疼。” 庞安道:“还以为你不疼呢骑射的那么凶。” 薛青将小瓶子放下,伸手接过郭子安递来的水,仰头喝了一口,道:“不凶不行啊,不拿解元岂不是白来。” 庞安哈哈笑了,张双桐更是怪叫,少年人的狂言不会被当做无礼。 风吹起车帘,前方城门已经快到了,薛青握着茶杯看到路边蹲着的一个脏兮兮的身影,宛如路边经年风吹日晒苔藓遍生的废石。 嗯 “双桐哥。”薛青道,“在那边先歇歇脚。” 日光倾斜,午后慵懒,不是清晨也不是傍晚,城门前的人并不多,茶棚里人也很少,先前围着黄居的民众也都散去了不说话也不动傻子一样也没什么好看的。 车马乱乱由远及近,带起尘土飞扬,车马停下,移到路边这里顿时变得拥挤。 “老板有没有肉吃?” “有啊有啊” “哎哎,你,往一边去占着地方别影响我生意” 有人呼呼走来,不知道是大铁勺还是大蒲扇在头挥动,黄居只一动不动。 “老板,没事的。” 一个清秀的声音传来。 “有足够的地方停放马车” 张双桐跳下马,道:“老板听他的,别操心车马了,快去准备最好的酒菜这可是解元公。” 老板顿时眼放光,看着眼前这个清秀少年。 “解元公!天啊,我这里蓬荜生辉了!”他喊道,转身跑回草棚里,赶着一个小伙计,“快将最好的都摆来不要钱解元公在这里坐一坐我走了大运了解元公坐过的椅子记得收起来” 草棚里顿时嘈杂喧闹填满,说话声忙乱声笑声喜气洋洋。 “解元公可不占你这便宜。” “焉子少爷,你坐这里” “伙计给我这里加个凳子我也要挨着解元公” “三次郎,三次郎,快进来啊,还在干什么?” 听到喊声,薛青在车边看过来,对齐嗖点点头,迈步向草棚来:“来了。”她说道,从蹲着的黄居身边走过。 黄居低着头看着眼前有青衫衣角飘动而过,然后草棚里变得更加热闹,声音不同,或者清亮或者清柔,他们说着诗词说着骑射说着现在和以后 声音和话语忽远忽近,黄居蹲在原地只专注的看着脚面,脚面有小虫子爬过,或许是累了在脚面停下来不动了。 (今日一更,周末出趟门,大家周末愉快) 第一百一十五章 碎语 草棚里属于读书人的热闹,草棚外车夫也有自己的热闹。! “今日射御考试,大家参加的几乎都骑马了,我家少爷身体不好,一个人坐车。” 一个声音在身旁传来,同时有人噗通一声坐下来。 “哎,小哥,你哪里人啊?怎么做了乞丐?” 黄居当然不理会,脚面小虫子受惊打着滑跑开了。 “大叔,他是从黄沙道出来的”草棚的伙计端着一碗汤一盘肉走出来,“嗯黄沙道的事说起来复杂了今天太忙了改日与大叔你说总之大叔你离他远点”将汤肉放下,“你家少爷给你的”说罢忙忙的进去了,草棚里招呼声说笑声更热闹。 齐嗖也不用筷子,用手拿起盘子里大块的肉一撕,久煮浸入的卤汁滴落,香气更浓。 “不是我家少爷穷小气舍不得请大家去城里的大酒楼吃有时候这种乡野小店更有风味。”齐嗖说道,将撕开的一块肉递给黄居,“如这熬烂的牛肉你尝尝,好吃得很呢。” 黄居当然不接,将头埋在膝头,肉的确很香香到让他甚至想起了小时候,那些已经久远的消失的关于吃喝的记忆。 齐嗖没有勉强,也没有不悦说什么,左右两手将肉都塞进嘴里大嚼,从黄居身边探身看向草棚里,草棚里一群人不分年纪都正端起大碗举杯共饮。 “读书人也会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呢。”他说道,又低头端起面前的茶汤,叹口气,“我家少爷什么都好,是有时候很怪,赶车的时候不让我喝酒,说什么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怪怪的话,这茶汤配肉滋味差了。”说罢一口饮尽,恍若饮酒,咂咂嘴畅想。 “其实你年纪不小了随便做些什么能养活自己。” “你想做什么?” 齐嗖坐在黄居身边一边吃肉喝汤一边说话,黄居始终一言不发,齐嗖也不以为意,自顾自说的热闹。 大路考生们不断的经过,看到草棚这里有含笑看一眼过去的,也有下来进去喝完酒说笑两句的,日光渐渐倾斜 “看看我家少爷的人缘多好解元公呢读书是好啊。”齐嗖坐在地看着草棚里感叹,又看黄居,“小伙子,你要不要读书?” 黄居没有理会。 大路有哒哒的脚步声,伴着女声欢喜。 “居哥哥。” 齐嗖看到石头一样的黄居动了抬起头,他也跟着看过去,大路站着一个小女孩子,身形瘦小像是只有六七岁,穿着绿衫小黄裙,前发齐眉扎着小辫子,其缠绕着五色丝线正是如今小童们常见的打扮。 年纪小,形容算不多好看,但干干净净几分可爱。 谁家的孩子? 黄居似乎也没认出来,看着跑来的小女孩子没说话。 小女孩子在他面前站定,笑嘻嘻的伸展手转个圈。 “哥哥,你看,我的衣服好看吧。”她道,又抓过小辫子给黄居看,“看,好多彩绳那个婆婆可会梳辫子了我的头发被剪去了好多,她还能给我扎起来”看着黄居笑的眼睛眯起来,“婆婆说了等再长些能给我梳更好的。” 黄居看着她嗯了声。 小容看了眼齐嗖,齐嗖对她笑了笑,端起茶汤哧溜喝了口,往一旁挪了挪,小容便在黄居身前蹲下,从怀里拿出一个大纸包。 “哥,你饿了吧?好几天没吃什么了我给你带了吃的。” 打开来举到黄居面前,齐嗖探头看道:“鸡蛋饼,藕丝糖,桂花香糕都是好东西啊。” 小容对他嘻嘻一笑,不答话不驱赶更不说请他尝尝。 黄居伸手接过低着头慢慢的吃,小容蹲在他面前拄着下巴一面看一面讲进了城都做了些什么。 “找了好些铁匠,铁匠说只要娘娘和官府同意了很容易卸下来一点都不疼” “然后洗了澡洗了头换了新衣裳还有大夫来给擦了药又让吃了药” “住在一个大院子里,有几个伯伯婆婆” 说着又向黄居面前挪了挪,压低声音。 “而且不限制出入”看向黄居眼睛亮亮,“我以为会被关起来,其实不是的,婆婆说可以想去哪里去哪里,出去的时候说一声记得回家来好哥,所以你也去那里吧,随时都能出来等那个人,一点也不耽搁。” 黄居低着头吃完了两张鸡蛋饼,又捏起藕丝糖在手里慢慢的看陌生又有些熟悉,他伸出舌头小心的舔了舔甜啊。 “不。”他摇头说道。 小容无奈,又想到什么眼睛一亮。 “还有,我问了,这个慈幼局官府特意收留我们的地方叫这个可以读书,可以学技艺,大家想学什么学什么,不用花钱” 她伸手拽了拽黄居的衣袖。 “哥,可以读书呢,可以学好多东西,以后想做什么做什么。” 做自己想做的事,学到自己的本事,过好日子学什么杀人不好的多?这才是他们最好的机会最好的出路,要抓住的是这个呀。 齐嗖眼睛也一亮:“啊读书好啊,像我家少爷那样,考科举状元,真是风光无限”又咂咂嘴,“读书读不好的话,学御车也好啊,像我这样做个车夫,吃喝也是不愁” 话音落一旁脚步声以及说话声传来。 “齐伯。” 薛青走过来,手里拎着一壶酒,齐嗖和小容都看过去,只有黄居低着头慢慢的舔着藕丝糖看都不看一眼。 “少爷。”齐嗖站起来道。 薛青将酒递给他:“你先回去吧,我和同学们吃完了直接去见青霞先生。” 齐嗖应声是接过酒乐颠颠的走开了,薛青看向小容和黄居,小容也正好的看着她。 “读书是很好的,适才听别的考生们说,君子试在黄沙道大获成功,官府会成立君子学堂。”薛青和气说道,“你们都可以去读书,官府不会收你们的钱,你们这些人也都是良民之身了,将来可以科举。” 小容啊了声高兴道:“真的吗?” 草棚的伙计在后探头:“怎么不是真的!这可是解元公。” 解元公是什么小容不知道,但她知道怎么让人高兴,眨着眼星星亮鸡啄米的点头。 薛青看着她又看看黄居:“你们年纪还小,读书正当时好好读书吧。”说罢转身走开了。 小容捏着小辫子,耸耸肩看黄居。 黄居已经将一块藕丝糖认真的吃完了,又捏起一块桂花香糕,想了想放下来,将纸包合收起来,竟然是不吃了。 小容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了,这分明还是不肯走,叹口气:“哥,你怎么想不开呢?”又拍拍膝头,“你把这个吃了吧,我明日再给你送来。”说罢起身,“我要走了,免得古婆婆着急。”吐吐舌头挤挤眼,“我现在要讨她欢心她欢心了我才能过的好。” 黄居嗯了声,小容也没有什么不舍得蹦蹦跳跳走了,很快消失在夕阳下的城门。 那边薛青等人也走出了草棚,薛青看了眼还蹲在原地的黄居。 “薛青,走了。”柳春阳在一旁喊道。 薛青应声收回视线跟他向城门慢步走去,张双桐等人则马,一众人说笑着乱乱而去。 黄居低着头听着身边嘈杂马蹄脚步,看着青衫衣角翻动而过,嘈杂远去,暮色笼罩。 霞光,黄沙道旧地一处凹陷四周围满了黑甲卫,哗啦一声响,位于间的陷坑跌落,沙石木板乱乱。 一只手从其抽出一块木板对着霞光转动端详其破裂的痕迹。 段山道:“好像是被人砍断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闲言 被人砍断的吗? 在皇后陵四周探查,找到这边的塌陷处,这是除了圆丘外唯一一个异样的地方。 黑甲卫看着四周,原本藏在地下的锁链都翻出来,散布如蛛,当初黄沙道幸存者人人都束缚铁链,其间生老病死,新旧替换,生者越来越少,锁链便大多数永远沉寂了,这一次被翻出来重见天日。 锁链有快速猛烈滑动的痕迹,这机关入口难道不是被它们撞坏的吗? “是有很多锁链撞击的痕迹。”段山道,端详着手里这块木板,伸手点着其一个豁口,“但这里不是锁链撞击的痕迹”他的手摩挲着边缘,“这是尖锐的铁器撞开” 旁边的黑甲卫道:“段大人的意思是,这里有人来过?” 哗啦一声响,几个黑甲卫用长刀齐齐的砸开了锁链缠绕沙土石块混杂的塌陷地。 “大人,看这里,可以进去。”他们喊道。 段山拿着手里的木板迈步前,从砸开的口子向下看去,内里黑漆漆一片恍若无底的深井,他伸手,身边的黑甲卫递过来一个火捻子,段山接过一晃扔进去。 火光跌落瞬时照亮,可以看到垂着的锁链以及其内巨大的木架相撞跌压散落在一起。 “当年皇后陵是皇陵工匠设计,五大臣监制,旁人不得靠近,原来机关在这里啊。”段山道,火捻子落地,照落底部一块,混乱无处下脚“找绳子来,我要下去。” 黑甲卫道:“太危险。” 段山看着手里的木板:“别人能下去,我们也能下去。” 官衙附近的酒楼里,随着包厢门的拉开,内里的人都站了起来,对走进来的青霞先生齐齐的施礼。 “见过先生。” 青霞先生点头,身后跟着的吏满面笑容。 “考试刚结束,你们要见青霞先生有何意图?”他笑道。 张双桐道:“当然是趁着成绩没出来跟先生见见面,等成绩出来免得无颜相见。” 屋内的人都笑起来,青霞先生也笑了,示意大家坐下。 “大家考的都不错,出乎我的意料。”他说道,视线落在薛青身,“尤其是薛青。” 薛青忙施礼:“是先生教导的功劳。” 要是别的学生这样说,青霞先生倒也能坦然接受,薛青嘛他道:“不用过谦,的确出乎我意料,原本以为能入选很好了,没想到是榜首。”说着伸手,一旁的吏从袖子里拿出一卷轴。 青霞先生接过,道:“大家的成绩我已经拿到了” 此言一出在座的考生们都忍不住微动,年轻的发出低呼,年长持重的坐直了身子。 青霞先生也没有等大家再询问,直接打开念出每个人的分数,分数自然有高有低,高的欢喜,低的难免紧张,二十人的成绩很快念完了,青霞先生合册,干脆利索道:“最低的”他看向在座的一个老者。 老者面色发红,道:“惭愧惭愧” 话没说完青霞先生道:“是排在了第二百名。” 咿?老者一怔, “哈,崔大伯!”张双桐在一旁探身伸手拍他肩头,“恭喜恭喜,好险好险。” 庞安激动道:“那是说,我们长安府,都过了?” 青霞先生看着他点点头。 室内安静一刻旋即哗然。 “天啊,我们二十人都过了!” “那岂不是跟西凉人一样了?” “说起来最大的一个得分科是礼科我们全员满分” “对对,要不是这个,我的分数不可能那么高我当时本来要弃考这科的” 虽然自己过关很高兴,但全员能过关则是喜加喜,大家高高兴兴来高高兴兴同归去,可以想象回到长安府会是怎么样的场景,笑声一片,连一向自持身份淡泊名利的林秀才都笑的合不拢嘴,其间夹杂着老者的哭声那位是欢喜哭了。 “我举了,我举了” 吏笑道:“这个暂且说不准啊,要等过了会试,一切才成真。”考试的科目是君子试的给予大家的机遇,那么只有过了会试成绩才算作数便是风险。 张双桐喊道:“大人,这么高兴的时候不要说这个一响贪欢嘛,至于明日的事明日再说。” 吏哈哈笑,原本气氛微微凝重的厅内再次热闹起来。 吏道:“今日当然可以贪欢,会试明年年初举行,大家回到长安府是八月,距离考试也没有多少时间了,希望大家从明日起开始准备会试,珍惜君子试的成绩,争取会试诸位再次全员进士及第!” “三次郎,三次郎,站起来,说。”张双桐喊道。 薛青便站起来,将袖子一甩负手道:“此一去必当蟾宫折桂。” 厅内欢声雷动,青霞先生也忍俊不已,看着那负手而立的少年,又些许叹息,相于她要做的事,此一去蟾宫折桂或许更容易。 “薛青你随我来。”他起身说道。 薛青应声是,其他人也并无异议,薛青身为榜首,青霞先生有些特别的交代叮嘱是理所应当的,看着二人拉开门出去,室内变得更加肆意开怀。 关门走在走廊里隐隐能听到内传来出的欢笑,此时夜色降临茶楼里点亮了灯火,到处一片喧嚣,考试完不少考生都将来一响贪欢了。 青霞先生负手慢行,薛青一步错后跟随。 “能得榜首,我还真是意外。”青霞先生道。 薛青道:“我也没想那么多,事到临头,做总是要往最好的做,尽心尽意,读书也是,考试也是,所有的事都该如此。” 青霞先生侧头看她,红红的灯笼照耀下,少年的肤色反而显得更白,视线落在她的手,衣袖垂下露出指尖,白布缠绕,仔细看隐隐有污迹在,不知道是药汁还是血迹渗出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道:“疼吗?” 薛青一笑,道:“有点。” 青霞先生看她,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要受。” 薛青点点头应声是,又一笑,灯下一笑眉眼弯弯,露出尖尖小牙,几分灵俏还是个孩子,女孩子呐,青霞先生默然一刻,道:“有药吗?” 薛青再次点头:“有的,先生不用担心。”停顿一下,“谢谢先生。” 青霞先生点头嗯了声,道:“进去吧。” 此时他们停在了转弯处一间房门前,薛青应声是推门进去了,青霞先生似乎没有停步负手继续沿着走廊慢行,灯笼摇曳身影若隐若现。 拉房门,薛青看着面前站起来的笃和妙妙微微点头。 “坐下说吧。”她道,迈步过去,拂袖席地而坐。 第一百一十七章 私语 这是一间小厢房,摆着的几案酒菜凌乱,似乎宴席已经过半。 笃和妙妙都穿着些许华丽的衣衫,以往掩饰的大胡子摘去,面色有些灰扑扑,双眉若剑也透出英气飒飒。 妙妙则扮作随侍穿金戴金。 随着薛青的坐下二人也再次落座,妙妙跪坐挪过来在薛青身边,拉住她的手拂起衣袖 “怎么伤成这样?”她道,眼满是忧急,“不是见朋友,遇到黑甲卫了吗?” 薛青拍拍她的手示意没事,道:“我进地宫了。” 地宫! 那晚的地动竟然真的跟她有关吗?妙妙一瞬间瞪大眼。 笃也看着她,道:“怎么进去的?” 入夜的黄沙道一如既往封闭灯火明亮,而在荒野夜色里一处亦是灯火通明。 皇后陵四周围满了官兵,坍塌的圆丘清理的差不多了,通往地宫的甬道已经显露,当然并没有人敢踏去。 “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塌陷!”宋元站在边看着甬道,跟齐大人说道,神情气恼。 外边脚步乱响,有人走来,能不经通报靠近这里的是自己人,宋元和齐大人没有回头。 “那是因为有人进地宫了。”段山站在他们身旁说道,一面抖落身的碎石木屑尘土。 宋元道:“不可能,这里禁军黑甲卫死守,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一面转头这才看到段山,吓了一跳,“你干什么了?跟刚挖矿出来似的。” 齐修也皱眉看着他。 段山道:“我进地宫了。” 宋元和齐修顿时色变,一个看四周,一个则前。 “嘘!” “大胆!” 二人齐声道。 “你怎么可以进地宫!那是违禁!” 听着他们的质问,段山神情平静,道:“因为有人进了,从机关锁链所在的地方,我下去探查了”说着对身后的黑甲卫招手。 一个黑甲卫前放下一个袋子倒出几块碎石,段山蹲下来拿起一块,指着其的痕迹。 “这是人开凿的痕迹。”他说道。 宋元道:“废话,地宫是人开凿的。” 齐修则蹲下来接过石块端详,道:“像是被刀剑戳戗的” 段山道:“地宫里人工开凿的痕迹都是整洁有序的,而这个很明显是胡乱戳凿,这是机关坊到地宫后门的隔墙,而且一部分明显是在机关损毁前倒塌了。” 听到这里宋元也蹲下来,道:“后门?地宫还有后门?” 齐修道:“也不算后门,因为皇后陵与皇陵意义不同,镇压恶灵,多了一道机关通往地宫,由皇后娘娘掌控,所以里面会有一个门供娘娘进出查看不过要找到这个入口必然要触动机关,触动机关那些锁链束缚的人是死路一条没有人能一直坚持”他做个了扬起跌下起伏摔打的手势,“找到机关入口。” 段山将手里的石头扔下,道:“这世没有不可能,只要有可能有人能做到,我亲自查看了,的确有人进去了。” 齐修默然一刻,神情凝重:“那这是为什么皇后陵会坍塌的缘故了” 皇陵有机关设定,触动某些违禁便会坍塌,皇后陵来说,会是皇后和公主的棺椁吧 宋元蹭的站起来:“玉玺!” 齐修看了眼四周,皆是黑甲卫便也没有阻止,神情沉沉:“进地宫自然是为了拿东西,真是小瞧了这些五蠹军,竟然还是让他们混进去了。” 段山道:“不过,我可以肯定那里能进地宫,但皇后寝殿他们有没有进去不知道,进去了有没有出来也不知道,通往皇后灵殿的那边也有一块黑石门是紧闭的。” “原来还有个门。”笃道,看着薛青,“殿下竟然想到这个办法。” 薛青道:“也是意外,跟着同学们游玩的时候无意听来的,当时听到锁链来自地宫,我想能从这里进去。” 妙妙又惊又喜又嗔怪:“怎么不和我们说一声啊,你一个人怎么这么大胆,太危险了。”又端详薛青的手臂,“本来伤还没好呢。” 薛青道:“因为不确定嘛,去的人多了反而打草惊蛇,我之所以能顺利的进去也是因为有你们在外引诱他们,他们里外戒备,倒是忽略了我这里。” 妙妙道:“青子少爷,你真会安慰人。” 薛青笑道:“事实啊。” 笃道:“是,殿下吩咐我们做什么我们听命便是,这么说殿下顺利进入地宫了?” 薛青嗯了声,但没有按照他说的用血什么的还要提一下吗?思忖间,妙妙急切问有没有拿到玉玺。 “没有。”薛青摇头。 笃和妙妙皆是一怔:“是,没有吗?不在里面吗?” 薛青忙摇头:“不是的,在没在里面不知道,我没能打开皇后的棺椁,所以”她摊摊手,“当时地宫要塌了,我出来了。” 她说的轻松随意,但当时必然很凶险,笃和妙妙看着她,神情凝重又点头:“人出来好,殿下做得对。” “不管怎么样,殿下你能进地宫,地宫还在这里那还有机会。”妙妙又欢喜道。 只要认得能勾画出处女星座图都能进去,薛青心道,这个还是不要说了,一个连以前的事都不记得的人,怎么认得处女星座图呢,解释太麻烦了,对笃和妙妙点头笑了笑。 笃斟了酒端起来,道:“还没有祝贺殿下高举榜首。” 妙妙亲自为薛青斟了茶,笑道:“殿下真是太厉害了。” 薛青端起茶一饮而尽:“是先生们教的好。” “怎么办怎么办?” 宋元在原地团团转搓手急躁。 “竟然还是让五蠹军得手了吗?玉玺要是被拿走怎么办?” 说着又捶自己的头。 “我可怎么见公爷啊。” 要见大家都要见的好不好,齐修被他吵得头疼,呵斥道:“宋大人稍安勿躁,事到如今等候公爷定夺。”又看向段山,“段大人再写一封急信给公爷。” 段山道:“已经写好送出去了。” 齐修吐口气,站起来看着地宫甬道,火把照亮如白昼,可见其内黑黝黝的一方天地,似乎隐隐有星辰闪烁,他不敢多看移开了视线。 “笃没抓到,皇后陵也被毁了,这一次真是不顺啊。” 茶楼里薛青放下茶杯,道:“虽然没有拿到玉玺,但大家都平安无事,也算是成功一半吧。” 妙妙掩嘴笑:“还拿个解元。” 笃笑了,道:“不是成功了一半,是很成功,原本没想能全身而退的。”看着薛青,如果不是她还有她那个师父杀了左膀右臂,他不敢保证自己能不能坐在这里,想到这里心头微动那时候她本可以也进地宫的,如果那次进去了,加这次是两次,怎么也能打开棺椁了吧,但她没有,而是选择了去杀人。 这小少年嘴角含着笑意,神情坦然,只有成功一半的轻松,并没有失败一半的遗憾。 玉玺对她来说,也许并没有在计划吗? “还有。” 薛青的声音传来。 笃凝神聆听。 “那个孩子的事”薛青道。 妙妙道:“办好啦,货郎应该已经在客栈里等着你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夜半 入夜的黄沙道城依旧,昨夜地动的慌乱已经烟消云散,考试结束后的街喧闹如过年。手机端 br “薛青薛青。” 伴着外边的招呼声,薛青和柳春阳走出来。 庞安道:“和春阳一起结账去了吗?青霞先生呢?”灯光照耀下考试期间一直不饮酒的庞安脸颊泛红。 薛青嗯了声,跟他们:“先生跟我说完话先走了,还有很多事要做。” 君子试虽然考完了,但接下来的杂事还很多,要公布成绩要举办贺典谢师宴等等,算下来要四五天才能真正的结束。 林秀才伸手点着,喊着人齐了吧齐了要回去了,但因为那一声薛青周围的人都看过来,此时满城都在谈君子试成绩,很多闲人记下了各科的成绩,虽然官府还没公布,成绩已经差不多排出来了,最受瞩目的当然是榜首。 薛青,板钉钉,确认无疑。 “薛青吗?” “那个薛青?在哪里我看看?” “解元公,解元公。” 街响起乱乱的喊声,人也涌过来,长安府的考生们只得挤在一起免得被人群冲阻向前,薛青在其对街边的询问含笑还礼。 “这是长安府的考生长安府这次全员都过进了前二百了。” “啊那岂不是跟西凉考生一般厉害。” “什么话,我大周的考生厉害的多了去了,怎么要跟西凉考生了。” 伴着喧嚣说笑长安府的考生们跋山涉水一般从街走回了客栈,神情犹自激动。 “晚要做什么?继续喝酒啊。”张双桐等几个年轻人招呼。 但应和的不多,大多数都已经或者醉了或者累了要去睡觉。 “薛青你呢?”张双桐问道,“你可没喝酒,也不会累,也要睡觉吗?” 薛青回头一笑:“不啊,我要写信。” 薛青出门在外很是惦记家寡母,几乎是每天都写信,除了给薛母,还会给郭子谦张莲塘乐亭等人每次拿去送出的信都厚厚一沓被张双桐取笑过几次,听他这样说也不意外。 “明天再写也不晚啊,真是急切,一晚可不会让你的信一日千里。”张双桐道。 薛青道:“但一个早能差出一天呢。”少年人很是认真的算计着。 太俗了,张双桐甩袖不再邀请他,道:“记得给我哥写一封,我不用写了。”呼朋唤友而去。 薛青与郭子安回到房内,相于前院的喧闹,后楼灯火摇曳秋风习习安静又祥和,薛青推门进去了,郭子安却跟着柳春阳进了隔壁,门打开着,二人扯了凳子坐在门口,一面叫了小酒菜一面闲聊似是贴心的不打扰内里写信的少年。 薛青反手将门关,在昏暗径直走到桌前点亮了灯,室内明亮起来,照着坐在桌子前的两人,以及一个蹲在地的人少年人被绳子捆着嘴堵着。 “这样也能保持蹲着,难为你了。”薛青笑道,又对货郎康年和铁匠点头,“小康哥,铁匠叔。” 铁匠一如既往沉默寡言,康年嘿嘿笑,道:“这小子力气大的很,我差点一个人弄不住,让铁匠来帮忙。”又轻咳一声,“当然这是因为我受了伤。” 薛青看着他裹着伤布的胳膊,关切道:“还好吧。”又建议让齐嗖看看。 康年便点头:“正好来让他看看,下午见时没时间,现在有一晚功夫呢。”说着起身,迟疑一下,“你一个人小心点,这小子”他看着地蹲着的少年,“犟的像头牛。” 薛青含笑点头:“没事的。” 是啊,能有什么事,这个女孩子可是一个人杀了五个黑甲卫的狠人,康年嘿嘿一笑,招呼着铁匠从后窗翻出去了。 室内只余下二人,薛青看着蹲在地的少年,道:“你还认得我吗?今天下午我们在城门外见过。” 黄居只是一声不吭,身形在不断的绷紧松开这孩子自己在试图挣开绳索,薛青笑了笑,伸手来解他身的绳子康年的手法很精妙,但对她来说也不是很难,当绳子略松的那一刻,黄居顿时像一个弹簧要弹起,势不可挡薛青的手按住他的肩头,少年绷起的身形瞬时落回地。 黄居终于抬起头,看着灯下这个自己矮瘦小的少年书生,杂乱的头发下双眼露出几分惊讶。 薛青道:“别怕,我请你来是问你几句话。” 黄居眼的惊讶散去,恢复了漠然,这世是有很多让人惊讶匪夷所思的事和人,但又与他何干,他低下头一动不动,感受到肩头的手轻轻的拍了拍,然后要拿开拿开黄居的身形顿时再次绷紧,只待那手指离开肩头,像石头一样砸出去 手指终于离开了。 黄居却没有像石头一样砸出去,因为头顶有石头一样的声音砸下来。 “你现在还坚持要跟我学杀人吗?” 那个声音!那个人!黄居抬起头,眼前只有这个清秀少年在面前看着他,并没有其他人,但这个声音他盯着这个少年,难道 薛青对他一笑,抬起袖子掩住嘴,然后放下手心里握着一个像是小石头的东西递给他看,道:“有个小手段。”又恢复了先前的声音,“这个可以改变声音。”将手一收,袖子遮挡再次放入口,再看黄居一笑,“毕竟杀人放火这种事见不得人嘛。” 这便又是那夜那个人的声音了。 黄居噌的站起来,攥紧了手,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只用力的看着他他原来是这样的啊。 薛青伸手抚了抚脸,眼睛弯弯一笑:“不啊,除了声音,样子也不是这样的,这个也有小手段。” 黄居垂下头,听得衣衫摩挲,那少年道了声来,他抬眼看,见那少年已经坐在了书案前,书案的对面摆着椅子。 薛青指了指:“坐下说话。” 黄居低着头走过去,看着那干净漂亮的椅子坐椅子,好久好久没坐过了,都记不得了 “你可以蹲去。” 那少年说道,黄居看过去,见他脸没有丝毫的怜悯调侃,反而眼睛亮亮有些高兴。 “有个人喜欢蹲着,在椅子也是蹲着,他说正常的坐姿的话,推理能力会下降百分之四十,很厉害的。” 又是听不懂的话,果然跟那夜的人一样,黄居没有说话,果然踩这椅子蹲了去。 薛青在书案后看着他一笑,毫不掩饰的真切的开心,她伸手拿起笔沾了沾墨在铺开的纸落笔。 两盏灯照着写字的少年,形容专注,缠着布粗厚的手握着笔有些滑稽,但落笔并没有凝滞,很快写好了几个字,她拿起递过来。 “你,还识字吗?”她看着黄居问道。 黄居微微扭头着她的手看了眼,纸墨字清丽又飞扬,他收回视线垂下头,抱着自己的膝头看着蹲在椅子的脚尖。 “莲塘。”他道。 薛青点头赞叹:“你启蒙很早啊。”收回信纸放在桌端详,“这两个字可不好学。” 黄居沉默不语。 薛青放下笔握住手,看着他,道:“我还是今天下午说过的话,黄居,你想读书吗?”不待黄居说话或者这孩子也没打算说话,她接着道,“你救了我的命,你当时的要求是跟我学杀人,我是同意了,但要做这个要先把你救出来。” 所以那晚说的要他帮忙,其实是为了他?黄居看向薛青。 薛青对他一笑,将一只手伸过来,道:“我们合作的很愉快,完成的很顺利,真是可喜可贺。” 眼前的少年人能如她建议的蹲着在椅子,但并没有爽快的抬起手与她击掌。 薛青笑着收回手,自己跟自己击掌一下,握住收了笑,道:“现在你自由了,你有很多选择,我再问一遍,你真的还想学杀人吗?” 黄居看着她乱发脏脸漠然。 “当我们身处困境的时候,往往需要一个信念来支撑,说是信念也可以说是执念,执念并一定是正确的选择。”薛青道,声音有些怅然,“你的小伙伴你也看到了,像他们那样日子会过得很好,或者你也可以跟着我读书,像我这样写字写章考科举,你的日子会像你本该的过的一样” 黄居道:“不一样。”打断了她,看着她,“永远,不会一样。” 薛青微涩,垂目。 第一百一十九章 信来 是啊,不一样了,再也不回不去了。 纵然能读书,能像其他人一样生活自在,甚至重享富贵荣华,但家没了,父母兄长亲人,永远不会一样了。 薛青抬起头,道:“我说错了,是,永远不会一样了。” 黄居没有再说话重新低下头,看着脚尖。 薛青道:“真正的自由不是身之所在,而是心之所为,做自己想做的事,做到自己要做的事,才是真正的自由,那你跟我学杀人吧。” 黄居抬起头一向漠然的双眼如星辰般点亮。 薛青不由一笑:“还没自我介绍,我叫薛青,长安府人,今年十四岁。” 他叫什么是哪里人多大了,甚至为什么明明是个读书人却夜行杀人,这些都没有干系,黄居神情漠然不在意。 薛青道:“子安,子安。” 门瞬时被推开了,郭子安疾步进来,柳春阳在门外探头,见她看过来又缩了回去。 椅子多了一个人,且蹲在其,郭子安并没有惊讶似乎这辈子的惊讶在河边石头那一眼都用光了,没有什么事能让他惊讶了。 薛青道:“他是黄居,你带他去齐大伯那里,给他洗洗换干净的衣裳他身还有伤给他看看。” 郭子安嗯了声看黄居,黄居蹲在椅子没有动。 薛青道:“你现在跟在我身边不方便,他们是要跟我一起回去长安府,他们会带着你,到长安府我们再开始。”又微微一笑,“我说话算话的。” 是的,他说话算话,黄居从椅子跳下来,郭子安道声走吧先迈步,黄居跟,二人走出屋子,借着夜色的掩护沿走廊而去。 薛青再次提起笔,又看了眼门外,柳春阳的衣角缩了回去。 “春阳。”她道。 柳春阳半个身子露出来,似乎有些不情愿的嗯了声。 “你给你家人写信了吗?”薛青道,没有看外边只低着头沾墨。 柳春阳道:“哪有空写那个也没什么可说的。” 薛青道:“不是啊,有时间写多,没时间写少,怎么会没有话说,如今天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考试是怎么样的出门在外惦记你的人看不到你,心里会牵挂不安,能收到只言片语也能让他们安心” 柳春阳站在门外,半边身子靠着门,看着前方院子里夜色灯火,听着后边轻轻柔柔的说话,真是啰嗦啊,他想,却没有走开,抬头看着夜空,十五已过,月明依旧。 夜色深浓,大地一片浑浊,夜空反而几分澄净。 月下亭台楼阁大院似真似幻朦胧,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有衣角翻飞,走小径,过长廊,拐过小路,前方便是一角院门,院门悬挂着一间圆月灯笼,门半开,其内山石边坐着两个小婢,两盏灯笼随意的插在山石,照着两个娇俏身影,她们面前摆着簸箩筐子,脚下散堆着花生枣子,一面分拣一面叽叽咯咯说笑。 “新鲜的吗?” 声音响起,两个说笑专注的婢女忙抬起头,看到灯影照出一个颀长身影,忙起身施礼。 “莲塘少爷。” “是田庄里刚送的,适才吃过饭管家爷爷抓了一把让我们吃。” 她们笑吟吟说道。 张莲塘弯身捏起一颗枣子,在手心里红彤彤圆丢丢,道:“秋收了啊你们今日什么饭?” 一个小婢拿着手绢在张莲塘的手心里擦枣子,一个小婢歪着头想。 “吃的白米饭,炒了肉片青椒,有鱼,腌菜豆腐” 张莲塘笑着唔了声:“还是家里的饭听起来诱人。”将枣子扔进嘴里,一咬嘎嘣脆响,阔步向内走去。 一间院子里三个小厮撅着屁股戳蟋蟀洞,两个小婢在廊下烹茶,看到张莲塘进来忙都起身。 “莲塘少爷,青子少爷的信来了。”一个小厮擦着鼻涕说道。 张莲塘脸有笑意散开嗯了声,没有说什么迈进去,两个小婢自跟随去服侍。 小厮互相看了眼。 “嘻嘻,少爷没有呵斥我们顽皮。” “那是因为我机灵说了青子少爷有信来,少爷顾不得别的了。” 三人蹑手蹑脚又继续玩闹去了。 屋子里点亮琉璃灯,简单梳洗后的换布袍的张莲塘坐在了案前,案头摆着厚厚的一沓信。 “莲塘少爷,这是傍晚送来的。”婢女笑盈盈说道。 张莲塘伸手拿过,一一翻开,其写着不同的名字,信纸的薄厚也不同,婢女举着灯歪头看一面笑。 “青子少爷又写了这么多” 张莲塘亦是一笑:“在家的时候,也没觉得他话这么多。”将信分拣出来,递给婢女,“这是给薛母的这是给子谦少爷的这是给郭大老爷的你现在送去。” 现在吗?婢女看了看天色,半夜了都睡了吧,这样打扰好吗?不如明天一早送去吧。 张莲塘道:“现在送去不会打扰他们睡觉,反而能睡个好觉。” 儿行千里母担忧啊,婢女含笑应声是:“婢子会给薛大婶将信多念几遍。”拿着信袅袅而去。 张莲塘又唤来一个婢女,捡出三封信:“明日一早给乐亭少爷、六道泉山社学的周先生、知府”停顿下,“李知府这个让管家亲自去送吧。” 婢女应声是接过去了,张莲塘再看向桌子,原本厚厚的信此时只剩下一封了。 “这应该是七天前的。” 人离开长安府已经月余,考生们行路缓慢又需要歇息吃喝,一去要二十多天,但快马日夜不停的话信十天可到,一次来信是在途,那这一次是考试开始了,他伸手拿起拆开,熟悉的字飞扬入眼帘。 “莲塘哥,不妙呀,仇人相见啦。” 恍若那少年盘坐面前,眉头维扬,话说的吓人,神情却依旧平静顽皮呀。 张莲塘嘴角微扬,看向书桌一旁镇石压着的一封信,折痕明显,可见时常翻阅这仇人自然是那封信提及的客栈一行人。 “吃不得一点亏。”他道,“非要结仇,这下你可有事做了。”低头看信,信小字圆润秀气密密麻麻。 “是西凉人这群西凉人还很厉害呢,礼科竟然拿了满分” “当然我也很厉害,我们也拿了满分” 秋夜清冷,窗外美人蕉摇曳,远处隐隐有犬吠声声。 七月下夜风已凉,原本沉寂的小院里点亮了两盏灯,一瞬间鲜活。 散着头发只穿着短衫小裙的暖暖蹬蹬跑来,手里托着一个小竹篮,里边滚着一颗颗果子,有桃有枣子灯下闪着荧光,踮着脚摆在桌子。 “薇薇姐姐,吃果子吧,新鲜的。”她道。 坐在椅子的婢女笑着应声是,伸手拿过一把递给暖暖:“暖暖也吃。” 薛母拎着茶进来,道:“暖暖去睡,太晚了。” 暖暖已经坐在脚凳:“不要,我也要听少爷说话。” 婢女起身:“太太不要忙了。”自己接过茶,待薛母坐下才再次坐下。 薛母道:“你这么晚还来一趟,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又笑,“叫什么太太啊。” 婢女道:“青子少爷要状元的,婶子当然要做太太。”一面展开信,“我给太太读信吧。” 薛母说声好双手放在膝头握紧,神情些许欢喜些许紧张,盯着那小婢柔腻的面容,心想青子的肌肤这小婢的要好看的多,只可惜长年药粉覆盖,耳边听得小婢清脆声落盘。 “娘,你最近还好?已经到了黄沙道了,鞋子穿坏了一双,你得闲帮我再做一双,还要这个苏样的,遇到了苏杭来的考生,都夸我的鞋子好看” 小婢声脆,念出的话絮絮叨叨切切,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吃了什么,穿了什么衣裳,黄沙道冷还是热,考试难不难,考官有多少,参加了什么宴席 薛母和暖暖听得入神,好像真的去考试了薛母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然而其实并不是。 “她身子可好?”她打断小婢问道。 小婢在信纸看了眼,道:“哦,写了,青子少爷说,她身子现在很好”现在很好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以后会不好?呸呸呸。 薛母轻叹一口气,明白薛青的意思。 “娘不用担心,他们都在,我们还去看过了要去的地方我,还有大家都会小心行事。” 小婢念着,这些话有些怪怪的,但少爷说过了,她是来念信的,不需要想别的按着念便是。 “这是七天前的信。”薛母问道,“现在是不是已经考完了?” 暖暖忙扳着手指算,十个手指以内的她都会数,又担心下一封信,天数多了到时候不会算了那个叫花爷爷只教了她这些,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小婢应声是:“太太不用担心,最多再过七天有消息,官府的消息也会很快的,青子少爷必然能的。” 她担心的不是不,薛母的手在膝头搓了搓。 小婢又念道:“娘一定在担心的睡不着吧,算着日子你收到信时事情该结束了,但不知道结果,此时此刻我也不知道,没有人知道明天的事,事情或许不会成功,但不成功也不一定是失败,只要人好好的,一切皆有可能。” 信到这里戛然而止,干脆利索,与先前的絮叨截然不同。 只要人好好的,这是她的许诺吧,薛母轻叹一口气,但愿老天有眼,先前的焦虑紧张稍缓。 小婢没有收起信,道:“太太,婢子再给你念一遍吧。” 薛母点头脸泛起笑意,微微倾身专注,暖暖在脚凳双手拄着下巴大眼一眨不眨。 另一边郭家大宅郭怀春的所在,原本已经陷入沉寂的屋子也又亮起了灯。 郭大夫人被惊醒。 “是什么事?这大半夜的” 半夜叫门哪有好事。 郭怀春在外间披着衣衫回头:“没事,是薛青的信来了,莲塘让人送来。” 郭大夫人又是气又是好笑:“这都什么时候了明早再送不行吗?莲塘这孩子什么时候这么不懂事了?” 郭怀春道:“你懂什么。”自去灯下坐了。 郭大夫人从帐子里探头道:“你还要现在看啊?明早看吧,又飞不了。” 郭怀春只道:“你睡吧。”拆开了信。 郭大夫人道:“你该不会真想让他做女婿吧?” 郭怀春哼了声,含糊一句:“那可不是我想不想的事。”看着信,信纸薄薄一张,写的很简单,说到了黄沙道,已经考完一科,该见的人都见到了,大家一切都好,勿念。 算起来这是七天前,郭怀春捏着手指出神,刚到黄沙道不会去地宫,那现在考试应该考完了,这期间必然已经行事了不知道怎么样,这孩子也是,间啰嗦的写信有什么用。 “他说了什么?” 脚步声响,郭大夫人披着衣衫也走出来,探身来看信。 郭怀春给她看,道:“说第一科考了满分。” 郭大夫人看了面,道:“一科迫不及待写信来啊,报喜报早了吧,等考完再说。” 郭怀春道:“是啊。”将信随手放下起身,“睡吧睡吧。” 郭大夫人道:“你是不是真的看他了?” 郭怀春道:“不要说这个了,早点睡吧。”床躺下。 郭大夫人被扰了觉却一时睡不着,从床头端起茶杯,道:“不睡的是你难不成他真能考状元?”喝了半盏才掀起帐子床,却见郭怀春已经睡着了,酣酣打呼,顿时好笑,“几天几夜的说睡不好,今天这是熬不住?” 又或者是看了薛青的信? 这个念头冒出来郭大夫人又失笑,怎么可能她打个哈欠,闭眼。 夜深月下有门开合,有灯笼摇晃,有马车咯吱,似烦乱,但又让人一夜安眠。 晨光大亮,郭家的校场已经呼喝声不断,家丁护院包括郭怀春都日日不歇的锤炼。 郭家的孩子们亦是如此。 场一身利落衣衫的郭宝儿将双棍舞动的眼花缭乱,身边的几个丫头也没有闲着,或者舞剑或者练枪,一趟收起,皆是大汗淋淋才带着丫头们离开,走到半路看到郭子谦晃晃悠悠迎面而来。 “子谦你怎么来晚了?”郭宝儿喊道,“小心我爹罚你。” 郭子谦哦了声抬起头,郭宝儿吓了一跳,道:“你的眼怎么了?” 郭子谦双眼红肿,道:“没事啊,晚没睡,我高兴呢。”又眉飞色舞,“青子哥给我写信。”又抽抽鼻头,“知道我惦记怕我睡不好,半夜也让人把信给我送来。” 郭宝儿嘿的笑了:“那你还是没睡好啊。”笑着笑着又一瞪眼,“信?薛青给你写信?”回头看丫头,“我的呢?” 丫头们面面相觑。 郭宝儿大怒:“竟然没有给我写吗?”跺脚将双棍扔在地气恼跑开了,丫头们忙呼啦啦的跟。 郭子谦摇摇头,眯着肿眼道:“女人嘛怎么能跟兄弟。” 天色大亮,长安城醒来,城门大开,车马穿行,商队进出,各种消息也随之传送。 “宝儿呢?” 一日到了吃饭的时候,郭大夫人不见郭宝儿。 “还在为薛青没有给她写信的事赌气吗?” 一个丫头嘻嘻笑:“没有赌气,小姐出去了。” 从小娇惯跟个野小子似的总是出去跑,郭大夫人无奈的叹口气,道:“又去哪里?怎么也不说一声?” “去找柳家五儿小姐玩了。”丫头答道,“让人来回过夫人的,夫人正午歇,王妈妈便陪着去了。” 郭大夫人道:“怎么可能?她跟五儿仇人相见呢,不许她去打架。” “不是打架,大概是想打听青子少爷有没有给柳五儿写信吧。”丫头掩嘴笑。 郭怀春走进来听到这句不悦的道声荒唐:“把她关起来,不许再出门。” 郭大夫人敷衍说声是,让人去催郭宝儿回来,话音落郭宝儿蹬蹬从外边跑进来,口大喊着:“爹,娘,娘,出大事了,我是没脸见人了。” 什么?郭怀春和郭大夫人吓了一跳。 “我的儿。”郭大夫人差点坐地。 郭怀春看着跑进来的郭宝儿,身体结实,脸蛋红扑扑,双眼闪闪亮,嘴咧开似乎笑意难掩这哪里像没脸见人的样子?倒有些欢喜发狂 “那个薛青,在君子试,为了我,跟别人下棋,都吐血了。”郭宝儿伸手捂住脸,“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喜欢我了!可怎么办?” (一个内容,合更了,么么哒) 第一百二十章 述事 “事情是这样的。!” 吴管事从外边进来,一面拭汗一面讲述。 “咱们长安府的商人听到的消息,黄沙道君子试,长安府的考生出了大风头” “礼科全满分” “乐科也有不少高分最厉害的当然的是青子少爷他在乐科” 吴管事讲到这里时,坐在郭大夫人身边的郭宝儿大叫一声:“啊,不要讲。”再次伸手捂住脸。 郭大夫人伸手揽着她拍了拍,郭怀春瞪她一眼,捂住脸把嘴也捂!笑的都合不住! 吴管事道:“小姐,还没到青子少爷在乐科先是以一曲兰陵王入阵鼓舞震惊四座接着”他看郭宝儿一笑。 郭宝儿再次叫了声将头埋在郭大夫人肩头,郭怀春翻个白眼,催促:“快讲。” “青子少爷。”吴管事道,一面将袖子一甩,大约是学了外边讲述人的动作,声音拔高神情激动,“再接下来的棋艺,与西凉太子索盛玄大战四百回合!以棋局逼得西凉太子吐血投子认输!” 郭怀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莫名其妙,为什么听到一句描述好像亲临现场一般,这小子做点事怎么总是这么的大场面? 郭宝儿没有这个感觉,只道:“快说后边。”伸手捂着脸。 吴管事道:“青子少爷一举夺得乐科满分。”又轻叹,“当然,青子少爷在得胜后,亦是吐血了因此千古局一战两人伤神,君子试特意延迟了三天。” 郭宝儿坐直身子道:“你说漏了,他吐血时大喊为了我呢。” 郭怀春看她一眼,似是无语。 吴管事嘿嘿笑,道:“虽然不是这么说的,但意思差不多,很多人问青子少爷为什么这么拼,不惜伤身也要夺头名长安府的考生们便讲了青子少爷曾许诺状元娶郭小姐,男儿一言千金重。” 郭宝儿不悦道:“你说的一点都不好。”转头看郭大夫人,摇着她的胳膊,“娘,他是喜欢我,要娶我,才这么拼命的,是他当着那么多人说的要我怎么办?” 郭大夫人点头道:“是啊,我的儿,你要是不同意,你倒好像负心无情人了。”抚了抚她的头。 郭宝儿道:“是啊是啊。”口抱怨再次咧开嘴笑,“他真是太坏了。”说着起身,“我还没去告诉柳五儿呢” 郭怀春道:“坐下!” 郭宝儿当然不坐,喊了声爹,嘻嘻笑:“爹,你怎么想?” 郭怀春看她道:“我想你高兴好。” 不过,这个消息的重点是她吐血了,伸手在袖子一算,收的到信是乐科考试之前,那么在写信之后乐科之前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当众吐血这么浮夸的事,对于这奸猾的家伙来说,必然是为了要掩饰什么,她才不是那种为了不相干的人拼命的。 吉凶如何? 郭怀春眉头皱起,对吴管事道:“再去打听更多的消息。” “最终成绩如何尚且不知。” 六道泉山下的草棚一如先前,门头悬知知堂木匾,室内整洁干净,几案茶台地垫,窗台陶瓶里野花怒放,一众少年们团坐,看着其站立的张莲塘。 “薛青在礼试得了满分,他的信大家也都看了。” “现在乐科的成绩也传来了,薛青以兰陵王入阵和棋局赢了西凉太子,拿到了满分更重要的一场胜利。” 在座的少年们纷纷点头。 “干的太好了!”楚明辉握拳道,神情激动,“真是太好了,这样的反击才是君子之道。” “我原先还觉得不平,在驿站那样退让太不像薛青咱们知知堂的人怕什么。” “现在看来薛青说得对,口舌之争不如忍一时之气。” 一路的事薛青都写信说了,如驿站遇到富贵人以马占房屋故意让他们疲惫,当然有些则隐瞒,如得知这些人故意后她给人下了泻药这种不太君子的事还是只告诉张莲塘,反正他知道自己不君子的一面,形象无所谓啦。 知知堂的少年们得知这件事议论纷纷意见不同,张莲塘让大家各自论证了好几天,当薛青再写信来时便告知了最新的进展。 对于仇人相见大家很激动,对于在仇人面前不落败顶天立地让大家更是振奋,此时先前的闷气不平一扫而光,仿若自己亲身在场积攒了一腔豪气。 楚明辉连连捶腿:“悔啊,我真该也去参加君子试,太刺激了。”其他人亦是纷纷附和。 张莲塘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大家现在跟薛青一样亦是在君子试,只是我们要慢一些,薛青的考试已经结束,我们还要迎接一场道试,待道试过了,大家京城会试齐聚。” 道试啊,真是让人紧张又激动。 楚明辉深吸一口气:“在进知知堂之前,我都没想过自己能过府试,现在还要去争道试” “是啊,是啊。”很多人也都些许紧张。 张莲塘笑道:“万事不过一试一拼,如同薛青,现在最终成绩已经出来,只是消息还没传来,但凭他礼科乐科可以看出他的决心,一科也不放弃,拼尽全力,这便是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骑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我们大家共勉。”握握拳头。 在座的少年们齐声应和,挥动了拳头。 “那么开始学习吧。” “大家互相照应,不能让一个掉队。” 张莲塘说道自己也坐下来拿起书卷。 楚明辉低头看书,忽的又抬起头:“莲塘哥你说薛青能拿第几?” 这是大家都期待的答案,只恨路途遥远不能及时知道,少年们都看向张莲塘。 张莲塘盘坐几案前,手持书卷,微微一笑:“榜首啊,他大话可是说过的,要是拿不到,回来别怪我们嘲笑他。” 众少年大笑。 笑声透过打开的门窗飘出,随山间的秋风四散,不远处山路小径,一个年轻人身背着一捆柴缓步而下,听到这边的笑声转头看过来,面容俊秀,衣袍虽旧洗的干干净净,手还握着一书卷,只看一眼便继续脚步不停,口的低声吟诵也不停。 “乐亭少爷啊,看路啊。” 山下散站的闲人笑道,带着几分恶趣少爷这个称呼对于别人来说是正常的是敬称,但对于不是少爷的人来说,不怎么友好。 乐亭习惯了,也并不在意。 “乐亭,你这学很值啊,还能顺便捡柴,我们可都不让山的” “每日来山不过半日,我看你其实是为了捡柴吧。” 街边的人们说笑着,乐亭对他们笑了笑从街走过。 “也不知道他图的啥,读书又不能科举还得七八年呢,这么久的时间干点啥不好。” “七八年以后能不能考还不一定呢我可听社学里的先生说了,他读书根本不行。” 身后的议论不断,稍微分神背诵的一段书又再次忘了,乐亭自嘲一笑,读不通,连记性也不如别人吗?不过也没什么,多背是了,他低头看手里的书,翻动间一封信掉下来,这是天刚亮张家的小婢守着门送来的薛青的信。 他俯身捡起,嘴角微扬,这次的信是面对考试少年满腹牢骚。 “原本没想考啊可为什么了场控制不住要面子呐” “真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后悔在长安府没有好好学” “西凉人真是疯了” “没有办法了,也不想下一科如何,先把这一科眼下做好吧” 是啊,想那么远做什么,先把眼下今年做好好了,今年呢,是要读完这本书,乐亭将信放入书卷。 午间的大路车马行人很多。 “听说了吗?那个薛青,青子少爷,君子试赢了西凉太子,逼的人家都吐血了。” “这么厉害?” “那当然,青子少爷嘛,可是咱们长安府县试榜首,将来要状元的。” 隔了一个月又像以前那样,薛青少爷重新成为长安府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乐亭微微一笑,然而以前薛青也不是众人口的少爷啊他低头默念书卷脚步不停,一步又一步沿着曲曲弯弯的路而行。 从黄沙道来的消息四散,京城是所有地方都要早接到消息的,不过京城的大人们可并不在乎那位逼西凉太子吐血的出众少年薛青,也并不在意君子试成绩。 秋日的皇宫更多了几分肃杀,甬路官袍翻飞,厚重的官靴踏出地面颤抖。 巍峨的宫殿里传出嘈杂的声音,大朝会还热闹,让坐在龙椅的小皇帝瞪大眼无法打瞌睡。 地动啊,他也是第一次听说呢,听起来很吓人呢。 “怎么会地动” “快把消息打探更清楚” “皇后陵塌陷到底如何” “这是天谴” “黄大人,注意你的言辞!” “自从君子试开始发生了多少事?宋大人遭到暗杀” “宋大人遭到暗杀有什么稀的更跟皇后陵无关,要不然皇后陵早塌了无数次了。” 宫殿门不断的关合,官员们聚集赶来,皇后陵塌陷的事不可隐瞒,黄沙道各方人员通过各种途径报来京城,地动因为它一向被赋予的意义不论死伤都是最严重的灾难,而皇后陵因此塌陷皇帝以及整个朝堂都不能承受之重。 必须有个解释,朝堂掀起了争执吵闹,当然各有心思。 相于朝堂正殿的嘈杂,秦潭公的值房安静的如同无人之境,秦潭公并没有在朝堂,倒不是又没有人通知他,而是他不去。 他在值房内安坐手翻阅一沓急报,四周散座七八位官员,神情沉沉,安静不语。 门外脚步声响,有一个小太监推门进来,施礼道:“王相爷的意思是要彻查皇后陵。” 在座的官员们顿时凝眉恼怒声音四起。 “公爷,这老贼夫果然是要趁机生事。” “要以天罚之怒来对付公爷。” “如果要彻查,我们对皇后陵开挖的痕迹必然要暴露,这可麻烦了。” 秦潭公道:“不要急。”放下手里的册,“王相爷是一时急糊涂了。”看向其一个官员,“景然,你去告诉王相爷,我倒是觉得陈相爷说的有道理,毕竟我们都没有在现场,而陈相爷是亲眼所见。”笑了笑,“不如让我先写封信给陈相爷问个详情再议,我相信陈相爷很乐意跟我谈一谈。” 一山难容二虎,朝臣只能有一个一家独大,秦潭公武将掌军权,臣之斗一直在陈盛和王烈阳之间。 当初秦潭公能助王烈阳挤走陈盛,当然也能重新选择。 “现在时机不合适啊。” 王烈阳一声感叹。 身边亦是官员围绕,闻言亦是恼怒。 “这贼是威胁,地动无可置疑,怕他们如何!” “相爷,这个机会难得,君子试可是秦潭公提出的而皇后陵也一直是黑甲卫和禁军,这次更有宋元在场,宋元恶名臭名远扬啊” 众官期盼看向王烈阳。 “这真是个扳倒秦潭公的好时机啊,算弄不掉他,砍掉他一堆左膀右臂。” 王烈阳摇头:“你们年轻人是气盛。”敲了敲桌面,“秦潭公再飞扬跋扈,挟持天子,他到底是一员武将,又是外戚,还做不到以令诸侯,但陈盛不一样啊。”意味深长的扫过众人。 那可是臣。 秦潭公要扳倒他天下人不服,但一个臣扳倒一个臣,且这个臣资历不低于他,那很容易服众了。 “陈盛他还有什么?”一个官员皱眉不服道。 王烈阳神情祥和,道:“他还没死,他还有学生,他还有这次的时机。”又笑了笑,“谁想到黄沙道会发生这种事,地动,皇后陵还塌了”说到这里又停下来,神情若有所思。 谁想到黄沙道会发生这种事? 如果陈盛想到了呢? 这件事不对 王烈阳坐直了身子,道:“这黄沙道,是不是有什么事,是我们不知道的?” “哥哥。” 秦太后疾步进来,屋子里的官员忙起身施礼,秦太后也不管他们摆摆手。 众人施礼齐齐的退去。 “哥哥,是不是那些人干的?玉玺怎么样?”她一叠声的问道。 秦潭公道:“应该是那些人干的,至于得手还是没有得手,暂且不知道。” “我说这个不行啊,这分明是给他们机会啊。”秦太后气道,“你看看,现在怎么样,果然吧。” 秦潭公道:“不一定啊,段山说了地宫前后两门都还封闭,或许是有人试图闯入才塌了。” 秦太后道:“别人试图闯入会塌,但如果宝璋帝姬” 秦潭公微微一笑:“所以这不挺好的,正好确定我们的小公主是否出现了。” 秦太后听得不解:“怎么确定?” 秦潭公道:“打开地宫,打开皇后的棺椁。” 秦太后伸手掩住嘴,不由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哥哥,怎么打开?我们要打开地宫无疑是要把黄沙道翻一遍,这么大的动静可避不开那么多人的耳目。” 秦潭公道:“已经那么大的动静了,正好用更大的动静来掩盖。”将手的册一合,“君子试圣人子弟齐聚,陛下孝行明政感天动地,天驱散恶灵,黄沙道重归清明,皇后娘娘和宝璋公主灵柩当归皇陵。”站起身来,拂袖一笑,“那么在天下人瞩目之下,开地宫吧。” 七月末的黄沙道晴空万里,昨日一场秋雨带来的寒意被烈阳驱散。 隆隆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恍若雷滚滚,地面发出震动,街的人却没有慌乱,只是略一怔。 “开始请皇后娘娘的灵柩了吗?” “今日君子试结束祭拜开始了啊。” 大家议论着向城外方向看去。 站在皇后陵内这种震动感受更强烈,君子试的考生们身着礼服,如同开始那般排列祭拜,只是与七月初不同的是,前方曾经高耸的园丘已经消失,此时百众工匠正在其奋战,更远处还有巨大的挖井凿渠的工具散布。 “我还记得当初建造地宫的时候是这般情景呢,运送来的沙土堆的跟山一样”礼官喃喃感叹。 身为榜首站在最前方的薛青听得他的话,抬起头,建造时合情合理,挖毁时亦是合情合理,翻云覆雨啊。 礼官收回视线,看向列队的考生们,高喝。 “拜!” 第一百二十一章 终宴 有首有尾有始有终,这一场祭祀之后,君子试真正的结束了。 黄沙道的人似乎一夜之间少了很多,未取的考生们黯然离去,但取的考生们则还没有离开,既然君子试等同于乡试,那么鹿鸣宴是不能少。 大多数客栈里不似先前的热闹,但长安府这边依旧,没有了考试的紧张,先前更加喧闹。 “多少人羡慕我们呢。”张双桐在厅内说道。 一众人正在吃早饭,虽然已经近午。 店伙计端着盘子在其间穿梭闻言恭维:“那是,诸位一府都是举人老爷了。” 张双桐道:“举人老爷哪有解元老爷厉害。”伸手指着内里,“三次郎这边。” 内里薛青与裴焉子说着话走来,身后跟着郭子安和柳春阳嘀嘀咕咕也在说什么,听到他招呼四人便都走过来。 “解元公请座,别人都靠后。”张双桐道。 厅内诸人并没有不悦都面色含笑,薛青也没有拘束谦让,一笑果然座。 张双桐看着那店伙计道:“我说的别人羡慕我们,除了成绩还有这自在啊,我们都取了,你想想如果有没取的,我们可还能这样说笑自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一府的考生一起来最好的一起结伴走,那如今这场面便会尴尬,取的意气风发,未的黯然神伤,双方都要互相顾忌 店伙计再次笑着恭喜:“举人老爷们如此高兴,在我们这里多留几日玩耍。” 庞安道:“外乡虽好,归家心切啊。” 说到家这个字,在座的不管是少年还是年长的神情都有些期盼。 吏此时迈步进来,看到披头散发衣衫随意的诸生,顿时皱眉:“成何体统。” 诸生忙笑着起身。 吏也没有再斥责他们的放荡不羁,道:“今晚是鹿鸣宴,先生让我来叮嘱大家千万不要迟了,除了西凉我们是唯一一个全员取的州府”眯眼捻短须得意尽显。 虽然取的二百名被称作举人,但因为会试成绩限制,这举人算不算数还不一定,所以原本不打算大办,但发生了皇后陵的事,因为这些学子们皇后显灵,彻底解除了黄沙道恶灵,朝廷必然要高规格对待。 据小道消息流传,很有可能朝廷最后会认可君子试二百考生的举人身份,不一定必须通过会试。 这个暂且不论,眼前可以肯定的是鹿鸣宴要大办。 “乡试结束后的鹿鸣宴,举人们会簪花骑白马披红挂彩,在鼓乐手的拥簇下游街赴宴。” 另一间同样一人不少全员满座的客栈里,索盛玄对左右的拥簇的婢女说道,俊秀的脸神采飞扬。 “然后呢,考官们都参加,到时候还要拜座师,送礼” “我们的礼物准备了吗?鹿鸣宴拜座师要准备的跟束脩不同,是金银绸缎等等。” 索盛玄说的头头是道,可见对科举是多么的了解熟知,又可见多么心之向往才如此熟知。 在座的白袍少年们却没有像以往那样一同兴高采烈,而是迟疑一下,道:“礼物没有准备” 话音未落有人站在门外,道:“行礼准备好了吗?” 行礼索盛玄看去,见同样一个白袍少年站在门口,修长的身形挡住了日光他忽的想到了什么,面色顿时讪讪。 “七娘我们会走的看完鹿鸣宴后。”他带着几分讨好说道。 当初射御考试前,秦梅曾说不过薛青让他们滚回西凉,现在结果已经出来了,他们的确没有过薛青,所谓君子一言,他们应该收拾行礼回西凉了。 秦梅看他一眼,道:“我的行礼准备好了,我先走一步,你们自便吧,跟随那些官员一同进京也好,独行进京也好。” “好的好的。”索盛玄连连点头,点到一半才回过神,惊喜的起身,“咿,七娘,你是说不用我们回西凉了?” 秦梅道:“想回去也可以啊,随便。” 索盛玄已经拉住他的胳膊,笑道:“不想回不想回,听你的。” 秦梅瞥了他一眼,甩开胳膊要转身,索盛玄又再次拉住他:“不过,七娘,你说什么?你要自己先走?你不参加鹿鸣宴?”话出口看到秦梅漂亮的眼挑起,忙又自己改口,“那个不重要,我是说你不跟我们一起了?现在去京城?” 秦梅嗯了声。 其他的少年们也都站起来,表达惊讶。 索盛玄道:“七娘,你一人,还是不要了吧万一吃苦” 秦梅斜眼看他,嘴角勾起笑,道:“吃苦?我是没吃过的苦的人吗?我,还怕吃苦吗?” 他的声音清脆,听不出喜怒,但这句话出口在场的少年们都几分畏惧的低下头,屏气噤声。 索盛玄面色怯怯,喊了声七娘:“不想以前了嘛” 秦梅转身道:“我走了。”负手向外而去。 竟然是说走走,索盛玄等人忙呼啦啦的跟出来,要劝也不敢劝,要叮嘱也好似没什么叮嘱。 “钱呢?你多拿些。”索盛玄道,看着秦梅抓住马缰绳,马背竟然只有一个黑色布包,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而这个布包内里包裹的也不像是衣衫,而是一个小罐子。 秦梅将布包取下,负在背,翻身马,道声不用。 索盛玄还是不放心拉着缰绳,道:“七娘,你对路也不熟,你路小” 秦梅在马居高临下斜眼看他。 索盛玄便把心字咽了回去,眨了眨眼道:“我会想你的。” 秦梅哼了声将缰绳扯过来,要走又停下,道:“你们自己走吧,往京城去的考生不少,记住”他没有看索盛玄,而是看向前方院门,“不要做个好人,永远不要做好人。” 说罢催马,大黑马一声不吭向前。 索盛玄忙跟几步:“到京城哪里找你啊?” 白袍黑马已经跃出门,扔回一句:“我会找你的。” 索盛玄等人奔到了客栈门口,看街人轻马快消失在视线里。 大街鼓乐喧天,人们纷纷走出来,看着一间间客栈前被邀请马的考生们。 “状元进士游街也不过这般吧。” “说了咱们黄沙道是不一般也是天子之地呢。” “可惜啊,皇后娘娘和宝璋帝姬的灵柩要运走了。” “是啊,那以后咱们这里怎么办?” 街闲谈议论嘈杂,最近黄沙道发生的事太多了,大家说都说不过来薛青等二十人皆已经披绢花彩带跨白马,汇入街其他考生们在簇拥下向官衙走去。 忽的薛青回头看去,并没有看到注视的视线,只看到人群一个背向而驰的身影,白袍黑马,背一个黑色的包袱,点缀在白袍,恍若泼墨 真是怪的人。 虽然只参考了三科,但因为总分几乎高居榜首,秦梅无可非议的入取,那他这是不参加鹿鸣宴了啊,也好,不用再见了。 薛青收回视线看向前方,含笑迎着四面的注视和恭喜。 第一百二十二章 笑谈 官衙灯火明亮,人声鼎沸,起考前那次宴席,这次气氛欢悦轻松。! 殿内考生们按次序排开,在礼官的引导下参拜了天地君以及座师房师,奉礼物。 薛青作为榜首站在最前方,一一参拜这次的座师是国子监的两位大人,年纪都在四十岁左右,出身翰林,身为主考这二百考生日后便都算是他们的学生,将来不论入仕也不论官职大小,都要敬一声老师这也是为什么王烈阳要掌控君子试的原因,师徒同窗是官场关系构架之一。 陈盛虽然职位高但推脱了主考,只当一科考官,所以是为房师,这次的房师格外多,还好礼物只是意思一下,否则考生们只怕无钱回乡了。 主考官对考生们恭喜以及诫勉,考生们一起歌鹿鸣诗、作魁星舞之后便礼毕,宴席正式开始,大家各自随意,薛青刚要入座,被身后的人拦住。 “薛解元。”索盛玄眼睛亮亮说道。 薛青对他一笑:“索同年。”同一科的举人称同年,他们这些考生也不分什么同房,皆为同门。 索盛玄的眼更亮了,对这个称呼很是开心,道:“我们以后是同年了真是想不到,一个月前我还只能诵读薛少爷你的诗词,今日能成为同门干脆兄弟相称,我你大” 薛青哈哈笑了,这个算了,施礼道谢。 那边张双桐已经故意喊他:“去给座师敬酒了,不要闲扯了。” 薛青对索盛玄施礼要走,索盛玄却依旧站在她面前,道:“薛少爷,我对你很是佩服的” 所以呢?薛青看着他。 索盛玄俊美的面容浮现委屈:“所以你为什么不跟我正大光明的试呢?” 嗯小孩子挺有意思,薛青微笑道:“索少爷,因为我没有跟你啊。” 咿索盛玄看着他,眼睛更亮了,又变得弯弯,笑意散开:“薛少爷啊。”这一个啊字便尽在不言。 他说的是七娘啊,他知道七娘啊,七娘在暗地与他试,而他原来也是在暗地与七娘试,暗地的试,自然不用正大光明,这少年,什么都知道,但什么都不说,也不急不恼最君子最小人么?七娘说的,他倒觉得少年真是晶莹剔透坦然大方啊。 “果然不愧是青子少爷啊。”索盛玄道。 薛青再次抬手,道:“所以,索少爷不要介意。”要迈步过去。 索盛玄却依旧未动,面带笑意,道:“那么,他现在不在,青子少爷,我们正大光明的一吧。” 嗯薛青看着他。 “怎么了?”柳春阳走过来,先前他一直盯着,此时忍不住走过来事情不对啊,薛青可不会跟西凉人当众说这么久有什么仇什么怨的私下解决是。 “干什么啊,鹿鸣宴,又不是同门会。”张双桐喊道,也跟过来。 长安府的考生们也早注意这边,西凉人嘛此时看张双桐柳春阳过来便或者看着或者跟过来,那边西凉少年们自然也围拢站在索盛玄身后。 长安府和西凉是人数最多的州府考生,他们一动,恍若整个大殿都动起来。 出什么事了? 互相说笑交谈以及与考官们见面施礼自我介绍的考生们都看过来,西凉人和长安府啊大殿里渐渐变得安静。 索盛玄道:“没什么啊,我是想再与薛少爷下棋。”声音响彻殿内。 下棋啊殿内的考生考官恍然,明白了,这西凉太子还是不服啊西凉太子吐血投子认输只怕已经传遍天下了,这对于一国太子来说的确是有些不能忍。 想要再一次,找回面子嘛。 众人神情各异,有笑的有不屑的还有期待的。 原本要问话的主考大人,捻须不语。 张双桐道:“索太子你这不讲规矩了嘛,这跟打仗似的,你已经被杀死了,怎么能再死一次” 这话实属不敬,西凉少年们顿时怒目。 “打个方啊。”张双桐道,“不行啊这么小气” 索盛玄制止少年们,神情依旧和气,更加诚恳,道:“我是真诚的想要再领教薛少爷的棋艺,希望薛少爷给这个机会。” 下棋吗? “也是一桩美谈啊。” “当日薛少爷与太子殿下对弈我们大多数无缘得见,今日有幸能见,实在是荣幸。” 考生们响起赞同的声音。 陈盛坐在台看着这一幕笑而不语。 “什么,你以为下棋是买菜”张双桐道,“你说啊。” 索盛玄始终含笑,并不在意张双桐以及长安府诸人的不悦,只看着薛青,道:“薛少爷”几分哀求,又眨眨眼,“难道薛少爷有什么不方便?” 嗯薛青看着他一笑,站在一旁的柳春阳心道,这索太子最后一句什么意思?威胁吗?那完了,惹到她了。 “是。”薛青道,“是这样的,我曾经发下誓愿,以乐艺满分告祭先父,如果达成心愿,三年内不再论棋艺。” 呃索盛玄愕然。 殿内的气氛也是一凝滞。 “这话好像在哪里听过?”一个考生喃喃。 有哈哈的笑声响起,但下一刻张双桐又合嘴,神情变得肃穆,站在薛青身边,凝重的点头:“是的,发誓的时候我在旁边。” 高台的陈盛失笑,旁边的考官亦是摇头。 “现在的年轻人说谎都随手拈来吗?”他道,这个薛青不应该是这种人啊静稳重有才有德怎么 索盛玄喊了声薛少爷,神情无奈:“你不要说笑了,我是认真的。” 薛青点点头,道:“是这样,索少爷棋艺高超,与索少爷对弈我不得不全力以赴,我的身子尚且未痊愈,我父亲去世的早,寡母一人养我如今,不是我惜身畏战,实在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不看重。” 这样啊四周考生复杂的神情顿时消散,这薛青的身家来历如今已经传遍了,的确是孤儿寡母,出身贫寒寄居他人篱下,先是被那位郭小姐打了几乎没了命,后来又与人斗诗被砍了胳膊几乎残废下个棋又吐血,这小子是有点惨怪不得这般小身板弱不禁风。 众人打量薛青,神情几分同情。 陈盛再次笑了,旁边的考官则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索盛玄看着薛青,道:“你说的真话假话?” 薛青对他一施礼,道:“殿下,我知道你不服,但天下之大棋艺之高深,不是你我能窥透,某侥幸赢殿下一局,不堪一提,我相信殿下棋艺高超不在我之下,输赢只是机缘巧合。” 四周的考生们纷纷点头,这才是君子风范,胜不骄败不馁,哪像这个索太子,输了一局这般不依不饶赢了又能怎么样?他天下第一了吗? 索盛玄看着薛青,道:“我有些听不懂”但四周的眼神他看得懂,怎么变得不善且鄙夷呢?他没说什么啊“青子少爷,我只是说” 薛青对他再次一礼,道:“我知道,殿下,我今日许诺,会与殿下再次对弈,请殿下容我一段时日,实在是不能让家母担心,想必此时消息已经传回去了。” 下棋的下的吐血,旁人看的是热闹,家人看的可是心痛担忧啊,那位寡母在家还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呢,要是再鏖战不孝啊,众考生们点头,念及家人,神情都有些怅然思乡了。 索盛玄还想要说什么,台传来说话声。 “好了,今日鹿鸣宴,不谈其他事。”主考大人说道,“请各自落座。” 座师发话,弟子听从,诸生们齐声应是各自散开。 索盛玄看着四周的视线以及听得低语窃笑,有些恍然,看薛青道:“青子少爷,你是不是欺负我了?” 薛青迈步从他身边走过,闻言停下脚,看他一笑,道:“是的。”越过他跟长安府的考生们向座位而去。 索盛玄瞪眼,哈转头看着这少年真是又坏又坦荡啊。 “这少年真是进退有礼,不卑不亢,坦诚大方啊。”一个考官感叹道,“不愧是今次榜首。” 话说完看向旁边,旁边的几个考官神情却古怪。 “怎么了?”他不解,认得这几位是棋艺考官,“可有什么不妥?” 那几个考官对视一眼,然后齐齐摇头:“没有。” 古古怪怪的先前的考官一笑也不再理会自饮酒。 这几个考官则再次对视一眼。 “我觉得我们当初的决定不妥”一个考官忍不住低语,“这小子他为什么不与这索太子下棋,自己心里没数吗?扯的大旗啊简直太不要脸了” “是啊,这样的榜首”另一个考官也喃喃,看向场团座的考生们,视线落在那青袍少年身,“我心里总有些不安放他去京城入会试,不会惹什么事吧?” (错字你们看到提我随手改时间久的不能改因为没有权限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浅谈 这一小插曲并没有影响鹿鸣宴的气氛,索盛玄也没有再来找薛青,和西凉的众少年们在位子吃菜喝酒兴致勃勃看起来也没有影响到心情。! 那边薛青和长安府的考生们一起去给主考敬酒。 因为人数众多,礼官安排都是州府的考生一起,而主考大人也浅尝辄止,否则这么多人再好的酒量也要醉了。 主考蒋显,副主考钱墨与诸人交谈片刻,人太多也记不住,考生们又不是真正的章科举,且将来能不能拿下功名也未可知,所以浅谈辄止,不过薛青不同。 “师从青霞先生吗?”蒋显抚着美髯,“真是后生可畏。” 钱墨便回头请青霞先生,青霞先生起身来寒暄两句。 蒋显便是随口点了几个经义,薛青应答如流。 站在后边的张双桐轻轻吐口气嘀咕一声好险。 庞安低声道:“什么好险?” 张双桐低声道:“方才我原本要说,我也是青霞先生的学生这主考大人竟然还要考章,幸好我没说。” 庞安没忍住噗嗤笑出声,前后左右的人都看过来,庞安红着脸低下头,肩头还忍不住耸动。 前边薛青的回答让二位主考大人很是满意,甚至有些惊讶。 “这种水准正科举也是没问题的啊,何必来君子试?可惜了。”钱墨更是脱口道。 君子试到底不得正常的科举,对于朝廷以及天下的读书人来说有些儿戏,将来算了进士入仕,出身肯定要其他人低一等。 不过现在是在君子试,说这话有些不妥,蒋显轻咳一声提醒,钱墨笑了笑没有再说,这些君子试的考生虽然章经义正道读书不怎么样,但琴棋书画等等偏才也是能凝聚名望的。 后边还有其他州府的考生们等候,蒋显结束了谈话,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你说的很对,希望你在接下来的会试取得佳绩。”又道,“明年进京,可来见我。” 这算是认了弟子了,可以登堂入室了。 薛青忙施礼:“多谢老师。” 青霞先生道:“蒋大人钱大人少年有才,二十便点探花入翰林,锦绣章,你多多向他们请教。” 薛青应声是。 蒋显与钱墨笑道:“有青霞先生在,我等献拙了。” 说笑一番薛青告退,要与长安府的考生们回座位,在另一边等候的其他州府考生准备前,蒋显却忽的抬手,道:“焉子啊。” 咿,焉子这种称呼可是熟人才能有的。 长安府的考生们神情惊讶看向裴焉子,这裴焉子与蒋显是认识的么? 裴焉子神情依旧平静,回身看过来施礼,却并没有前。 蒋显也没有说什么,摆摆手。 裴焉子便继续迈步,长安府的考生们回过神跟着走,张双桐盯着裴焉子道:“没看出来啊,你竟然认得主考,裴焉子,你简直太能装了不声不响的最后吓人一跳,你认识主考怎么不说?” 裴焉子道:“这有什么说的?我是来考试的。” 庞安道:“主考啊,说了多少会照顾一些吧。”或者还可以告西凉人一状。 裴焉子道:“我是需要被照顾的人吗?” 呃庞安噎住,张双桐嗤声:“不需要你干嘛不拿个榜首?” 裴焉子道:“我是需要拿榜首的人吗?” 张双桐瞪眼,转头看薛青:“三次郎,他瞧不起你。” 薛青笑道:“没事啊,我瞧得起他好嘛。” 少年们没忍住都笑起来,张双桐无奈摇头:“你们两个都是言语奸猾鬼,我不跟你们说话。” 林秀才在前回头低声呵斥:“不要吵闹,见房师了” 前方六艺的考官们散座,这边围着的考生更多,且谈笑轻松,主考是正规科举出身,看重的是锦绣章,诸生学子们在他们面前也有自知之明,但房师们不同,这些考生们他们亲自点的成绩,多少有了解,再加六艺的共同的爱好,可说的话多的很有交流古礼的,有讨论琴曲的,诗书画更是各有热闹,这里连州府都不分了,大家各自随意。 庞安激动的看着一个考官,道:“那是柳州黄大家,他祖师从卫夫人呢,隐居在小鹊山,久闻其名,没想到今日能当面一见请教。” 薛青道:“能与同好交流,又有这么多后辈杰才,黄大家也很高兴的。”拍拍庞安,“你快去吧。” 庞安要迈步又回头看她:“薛青你呢?想请教哪位?你的画很好,黄大家旁边是鞠运,晚香居士” 薛青笑了笑:“还是先让大家来。”她有榜首身份前大家必然要避让。 真是谦和有礼的少年人啊,庞安笑着先前去了,长安府的考生们也已经各自散开,薛青身边只余下柳春阳和裴焉子。 裴焉子道:“去哪?” 薛青道:“当然是哪里人少去哪里”她的视线扫过落在一个方向,那边几个考官正低着交谈,面前围着的考生并不多薛青走过去。 “谢谢几位恩师。”她施礼道。 站在前边的考生们让开,那几个考官也抬起头,双方视线相对原来是棋艺的考官啊,薛青脸的笑更浓。 “谢谢恩师。”她再次说道,一礼。 这话重复一遍在旁人看来表达尊师,但对于那几个考官来说却别有意味在其,他们看着薛青似乎想说话但又不想说话,气氛莫名的有些尴尬。 “等有机会请老师们指教。”薛青道,“学生先告退。” 几个考官这一次同时点头:“好好好,你去吧。” 薛青便果然走开了,柳春阳裴焉子也顺便一礼理所当然跟着走开了,两边特意避让开的考生们有些意外薛青六艺都名列前茅,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棋艺啊,与索太子大战,千古局,吐血对峙,这般事对于爱棋的人来说那是必然要长谈的,怎么两方见面几乎不说话散了? “薛青,来,来” 那边响起了粗犷的大嗓门,这边的考生看去,见是射御科的武将考官们,他们一直木然着脸坐在那里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好像真的只是来赴宴了,面前一个考生都没有大多数到跟前匆匆施礼走开了。 但现在看到薛青,几人的眼睛放光,站起身来挥着手招呼,木然的脸满是笑容以及热切倒好像他们是后辈见到了久仰大名的前辈,迫不及待激动不已。 对嘛,这样的反应才对嘛。 薛青走过去含笑施礼:“见过几位老师。” 一个武将挥手道:“不要客气”自己兄弟那句话好歹是控制住没有说出口。 另一个武将笑眯眯看着薛青,道:“薛少爷,听说还要参加会试你们这功名才承认,你放心,我老胡在这里打包票,你的成绩在我们军永远算数,欢迎你科举不过来参军。” 柳春阳失笑,旁边的武将也瞪了他一眼:“乱说话!”再看向薛青一笑,“我们的意思是,薛少爷,科举不成,来军一样能搏功名,郭大将军世代军伍,你作为他的女婿,再从军也是秉承家风,且必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说来说去还是热切的期盼薛青科举不成来参军,这不是诅咒,这是看重,薛青哈哈笑了,对几人施礼,郑重应声是。 这几位武将没有让薛青走的意思,围住她还要细问骑射 “薛青。” 有声音从另一边传来。 武将恼怒道:“谁啊,喊什么喊,没见正说”看过去,余下的话立刻咽回去,那边陈盛端坐看着他们,神情含笑。 “相爷。”那武将对陈盛赔笑施礼,又催促薛青,“快,相爷叫你呢。” 薛青对他施礼再次谢过老师才向陈盛那边走去,不急不忙不宠不惊这是翰之气吧,几个武将看着这青衫少年背影。 “这是读书人啊。”一个武将感叹道,“虽然没有官职,面对宰相这般大人物,也能如此,哪像咱们这些武人”在读书人面前臣面前矮三分。 另一个武将看他,不悦道:“你刚才太怂了,相爷,相爷,看你那谄媚样!当着那少年太丢人了,这样子,人家怎么会愿意从军” 那武将涨红脸,闷哼一声:“人家根本不会参军,那么厉害,相爷都特意召见,又是青霞先生的弟子,会试殿试又怎么能难住他,咱们啊,想想得了。” “这般人才,参军也是可惜,现在又没有仗可打”一个年长的武将道,看向殿内,“西凉人都成座宾了。” 大家看过去见那群白袍少年穿梭其格外的扎眼。 “公爷难道真的相信西凉王变成了一只猫了吗?”一个武将闷声道,“明明当初可以一鼓作气偏偏收兵。” “那与公爷无关,是先帝”另一个武将脱口道。 “住口。”为首的武将喝道。 说话声戛然而止,一阵安静。 为首的武将道:“坐坐,都坐好,学生们还要来拜师呢,都给我拿出老师的样子来,别丢了脸面。” 几个武将应声是各自坐下,端起酒杯大吃大喝说说笑笑顺便对过来的考生调笑。 “你这酒是真的还是水啊?” “你真要与我喝酒吗?” 让考生们战战兢兢又哭笑不得匆匆施礼避开。 那边薛青已经站在陈盛面前,俯身施礼:“见过相爷。” 陈盛道:“怎么,我不是老师吗?” 薛青看着这个先帝托孤的顾命大臣,他须发斑白,形容清癯,穿着很普通的儒袍,坐在几案后,虽然如同青霞先生那般坐姿端正,但却又有几分闲散自在,二人这算是初次面对面说话吧,倒也没有什么拘束客气。 薛青一笑,施礼道:“见过老师。” 陈盛捻须道:“得了榜首感觉如何?” 这话问的薛青一笑:“感觉很好。” 陈盛亦是一笑,道:“你的字写的不错。” 当日书艺后人人都夸她的画好薛青道:“都说老师书法好,果然。” 陈盛笑道:“因为能够火眼金晶看出你的字画还好吗?”又看着她道,“都说,是谁和你说我书法好呢?” 嗯薛青道:“黄沙道说啊,老师你的字挂在城门呢。” 陈盛再次大笑,旁边的考官也笑了看着薛青道:“你这后生果然会说话。” 薛青羞憨一笑没有说话。 陈盛道:“其实没那么好,都是托我的官帽,而黄沙道的匾额让我来写自然也是因为它是黄沙道”话到这里停下,又道,“等明年你来京城,到我府写字让我好好瞧瞧。” 继主考蒋显后又一个人对薛青发出了邀请,今晚鹿鸣宴也只有薛青有这个待遇了,榜首是不同啊。 四周听到的考生们神情羡慕。 薛青施礼应声是。 陈盛道:“你去吧。”干脆利索没有再多留。 宴席将近结束时,薛青再次来到青霞先生身边,师生避人而谈在这宴浓酒酣的厅内也并不引人注意。 “我这算是半步迈入京城以及官场了吗?”薛青低声道。 青霞先生含笑点头,道:“这是科举之道,恭喜你,大周朝的官员们开始看见你了。”转头看着这少年,半边暗影里她面容清秀双目璀璨如星。 青霞先生的嘴唇微动,薛青识得那无声的两字。 殿下。 “有物证正统必不可少,然则,人心是要人心换。”青霞先生轻声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也是最好的教与学。” 皇储的教育吗?能被这样教养的皇储也是自己独一份了,好容易穿越一次,当然要与众不同吗?薛青笑着点头。 二人没有再说话,站在廊柱前,听着身后传来考生们同门说笑商议宴请热闹,看着窗外不知何时高挂的娥眉月。 月小黯淡,地无数的火把,吞没了夜色。 密密麻麻的黑甲卫将一地围拢。 “大人,这边进。”几个黑甲卫示意。 被火把拥簇的齐修宋元裹着斗篷,看着前方挖出的巨坑展露的开口。 宋元道:“安全吗?”没有敢迈步,火光下面色畏惧。 一个黑甲卫道:“大人放心,段大人已经在里面了。” 宋元道:“这家伙太胆大包天了。”还是没迈步。 真是贪生怕死之徒,齐修鄙夷的看他一眼,道:“走啊,还等什么,趁着他们都在鹿鸣宴,我们该做的事快做。”说吧向内走去。 宋元不敢再停留跟在他身后。 “这是地宫啊。” 宋元站在阔朗的厅内,看着四周,虽然到处都是断壁残桓,但也掩饰不出它曾经的精美,他的视线落在一旁一块巨大的黑石。 “哦,那个!”他低声喊道,“是,吗?” 人急切走过去,到跟前又怯怯停下脚。 黑石高大与两边的洞壁贴合的天衣无缝,如果不是他们从两边挖开,的确是无法进入。 “但有人进入了。” 段山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人也送一堆碎石木架站起来,将手里的拎着的断木扔下,空旷的地宫发出响声。 “真的有人进来了?”齐修道。 段山指了指四周,道:“这些都是人为砍断的,还有那个人俑原本是在宫殿的,算地宫塌陷,宫殿可是完好无损,那边的人俑不会滚落到这里来。” 齐修和宋元看向宫殿,其他地方墙皮滚落坍塌,但唯独宫殿这边安然无事,台阶都砸碎,四角摆着的三个人俑更加显眼的确少了一个。 段山大步向宫殿走去。 “你干什么去?”宋元忙问道。 段山回头,在烈烈的火把照耀下,面容木然,道:“开棺啊。” (四千五,周末愉快么么哒) 第一百二十四章 静观 时交二鼓,鹿鸣宴散,君子试也彻底的落幕。 夜色走在说笑的考生回头望去,官衙灯火通明,向前看整个黄沙道也是琉璃灯盏亮丽一片,不过这种耀目也不会太久了 “让让,让让。” 急促的马蹄声从后传来,走在街的考生们忙避让。 柳春阳推着薛青与长安府的诸生站到路边回头看去,见从官衙奔出一队队官兵以及马车。 这么晚了出什么事了?看他们的方向是城门 “不用担心,是地宫打开了。” 大约是怕引发大家恐慌,官府并没有隐瞒,特意有吏来安抚。 “大家都去守护皇后娘娘和帝姬的灵柩。” 原来如此,朝廷开地宫的事人尽皆知,地宫打开也是早晚的事。 “那这么说皇后娘娘和宝璋帝姬要跟我们一起离开黄沙道了。”有考生们感叹道。 是啊,黄沙道将彻底的成为过去了,薛青看着街远去的车马,然而这并不代表着一切都将结束。 街考生恢复了先前的行路和热闹,微醺的半醉的摇摇晃晃说说笑笑。 “走了。”薛青道,先迈步穿行在其,踏着夜色而去。 黄沙道城随着考生们的散去而渐渐恢复了安静,黄沙道外的皇后陵喧闹鼎沸。 一辆辆车马停靠,一个个身穿各色官袍的官员们乱乱而行。 陈盛看看四周。 “相爷,这边请。”一个官员道。 陈盛点点头向前,前方入口处宋元站立。 “还没有进去吗?”陈盛问道。 宋元哦了声道:“齐大人和段大人在里面,我在外边守着。”又道,“据说内里坍塌的很厉害,但皇后娘娘和帝姬的墓室还好,并没有受损。” 在外边守着,据说,在场的官员们对宋元几分鄙夷,怕死嘛不敢进。 陈盛看向诸人:“那我们也进去吧。” 众官员神情紧张又激动齐声应是,陈盛没有再迟疑迈步先行,大家紧随其后。 宋元道:“那我替你们守着。”避让在一旁。 地宫内火把明亮,黑甲卫围绕墓室宫殿持刀而立,齐修与段山站在台阶。 “相爷来了。”齐修道,“请。” 陈盛没有说话踩着乱石碎木坑坑洼洼的地面向宫殿而去,谢绝了随行官员们的搀扶,迈台阶站在后殿绕过侧殿来到了正门前。 时隔九年,宫殿彩漆华丽依旧,殿门紧闭。 陈盛站在门前,静静的看了一刻,迈步前伸两手推向门,门轻巧无声而开,华丽的棺椁出现在面前。 “娘娘啊。”陈盛没有再迈步,站在门前,理了理衣衫俯身跪下。 身后官员们呼啦啦的随之跪倒。 三更鼓后,从鹿鸣宴归来继续狂欢的考生们终于醉倒睡去,喧闹散尽,马棚后院里还有些嘈杂,还有人走动其似是查看车马,明日要启程了啊。 薛青穿过车马棚推门进了屋子,站在门口的货郎立刻掩住门。 屋子里摆着几案,菜肴散乱,笃和齐嗖围坐。 “刚刚地宫打开了。”薛青道。 笃道:“不是刚刚,齐修段山宋元在鹿鸣宴开宴之时已经进了地宫。” 货郎道:“有段山那家伙在,皇后娘娘的棺椁” 必然被打开了,且必然被严查,而对于仵作出身的段山来说,从尸骨找寻东西更是轻而易举。 “那我们现在希望玉玺不在皇后娘娘那里吧。”齐嗖咂咂嘴道。 笃道:“不,这无关紧要,我依旧期待玉玺在,不管是不是我们拿到,只要它出现,我们再去抢是。” 货郎嘿嘿笑:“好嘞,我们准备进京咯那段山会翻死人,我们会翻活人。” 薛青道:“这个不好办啊,他们在明且又以运送皇后帝姬灵柩的名义,沿途无数迎送围护,要想在途动手太难。”不待笃说话,便又笑了笑道,“当然,什么时候动手都难,我们也不惧怕难,当初从千军万马大火焚城那么难也能把我救出来。” 笃微微一笑,道:“殿下说怎么做?” 薛青道:“圣人教导我们,不打无准备的仗,所以首先我们要确定玉玺到底在不在,有没有,如果在,我们抢算有牺牲也是值得的,只是要防着敌人利用我们这种心理设伏,那样牺牲没有任何意义。” 货郎道:“圣人还教导怎么打仗啊?” 齐嗖道:“你懂什么,圣人当然什么都懂,你没看到很多武将都读兵书的当初我们去秦潭公的营帐,那一架子的兵书你不是还想偷几本去卖。” 货郎轻咳一声道:“哪有,过去的事不要说了听殿下说怎么做,殿下也是读兵书的。”几分得意欢喜。 笃道:“我们安排人去探查。” 那也并不是很容易的事,秦潭公那边既然进了地宫必然发现有人闯入,肯定更加严防。 薛青道:“是的,我的意思是要先探查,不过,探查也有很多方法,不一定非要我们亲自动手,武力动手。” 屋内三人看着她。 “那要怎么做?” 薛青道:“武装斗争是必不可少的,但是我们还要把武装斗争与其他各种非武装斗争结合起来。” 圣人的话真是深邃,每个字都懂,合在一起听不懂了,三人眨眨眼看着薛青。 薛青道:“所以不一定要我们亲自探查,不是有同盟嘛,让那位大人来做,在敌人内部行动肯定我们要方便容易的多。” 笃要说什么,薛青再次先开口。 “当然,我知道这个同盟可靠不可靠还有待商榷,但总要一试。”她道,又一笑,“这一试也可以看看他到底可靠不可靠。” 笃沉吟,齐嗖和货郎干脆不想了,等着听是。 “殿下说得对。”笃抬起头道。 薛青又有些不好意思一笑,道:“其实我说的也不一定对,书得来终觉浅,纸谈兵,主意还是要笃大人你们来拿,你们这么多年丰富的战斗经验,我这些空道理要有用的多,我是空谈。” 笃含笑道:“殿下可不是空谈,殿下有勇有谋,虽然战斗经验可能没有我们丰富,但战斗能力可不一般。” 薛青笑了笑,看向窗外,窗外的夜色浓深。 “而且如果我是他们的话,真拿到玉玺借着这个机会公布于众,这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机会。”她道,回头看三人,“如此,我们去抢便是。” 夜色浓烈火把烟火腾腾,地宫里陆续走出不少官员。 宋元看不到陈盛,忙问相爷。 “相爷要在地宫里守护娘娘和帝姬”一个官员道,又催促,“护送圣驾的车马可准备好了?” 宋元道:“早准备好了。”一指一个方向,“在那边候着。” 一群官员们便要去看,另有一些要留在这边替皇后和帝姬守门,四周一片忙乱嘈杂,宋元趁机走开了官员们自然有看到的,宋元这等小人行径,他们也不意外,嗤之不理。 宋元进入一间陵舍内没多久,齐修和段山也推门进来了。 三人相对,神情沉沉。 “段大人,你确认”宋元压低声急道。 段山打断他,道:“我确认,皇后从咽喉到肚腹,被人翻过了。” (周末嘿嘿,出门偷个闲,一更) 第一百二十五章 归去 这边的房舍是守陵人住的,算不多么舒服,室内点燃两盏灯亦是昏黄一片,门窗紧闭逼仄。! 宋元伸手解开衣襟,似乎这样才能喘口气,道:“果然被五蠹军得手了吗?” 齐修面色阴沉如锅底:“我们进来时宫殿大门是打开的,看来并不是塌陷震开的。” 段山道:“当然不是,其它的门窗完好,连殿外角落的人俑都没有丝毫的损坏,那么这殿门只能是被人推开的。” 齐修皱眉道:“棺盖那么重,我们十几人才能推开他们进来多少人?” 段山道:“那也不一定,如果棺椁也有我们不知道的机关呢?” 皇陵机关重重,除了修建皇陵的陪葬工匠,只有天子血统的人知道吧,尤其是下一任天子身份的宝璋帝姬 齐修道:“宝璋帝姬果然还活着她进来了,是的,除了她还有谁能那么短那么悄无声息的打开地宫。” 宋元没有跟着猜测分析,只搓手喃喃:“完了完了。”面色发白,“笃没抓到,地宫也被人进了,东西也抢走了这一趟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还有什么脸面回去见公爷?” 原本觉得五蠹军也没有得手,只引发了地动白忙一场,他们还能趁着这次机会将皇后灵柩挖出来正大光明的寻找,没想到原来白忙一场的是他们。 京城里秦潭公可还等着呢,怎么交代? 房舍内宋元慌乱,齐修阴沉,段山依旧这个不是他的职责,所以也不烦忧。 段山道:“不过也不一定他们拿到了玉玺。” 宋元和齐修顿时齐齐的看着他,有证据? 段山道:“那个没有,我的意思是我只看出有人翻过皇后尸骨,这一点能确认,但尸骨里有没有玉玺不能确认,所以也有可能他们翻了一遍没找到,玉玺并不在这里。” 齐修和宋元嗤声。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齐修道,“现在的结论只有有和没有,一半对一半。” 宋元道:“我们当然不能自欺欺人认为没有。”说着恨恨的抬脚踹地面,“真是气死我了。” 地面没踹到,撞倒一旁的桌腿,反而疼的他嘶嘶吸凉气,恼火更甚。 “来人,来人”他喊道。 齐修亦是恼怒喝道:“你干什么?” 宋元道:“还能干什么,抓人啊,抢回来啊!”向外疾步狠狠的甩袖,状若癫狂,“抢了玉玺又怎么样,杀光他们!杀光他们!” 办事不利,失去了秦潭公的信任和庇佑,宋元什么都不是了,急疯了吧,齐修这次没有对宋元嘲讽和幸灾乐祸,这件事他也不会有好下场,满脸忧急,道:“如何是好拿到玉玺他们要待如何?” 段山道:“大概会向京城去吧。” 是了,有帝姬,进了地宫,拿了玉玺,一切都可以证明身份当然要一心奔京城去,昭告天下,齐修亦是将袖子一甩:“截断所有通往京城的路!”疾步向外而去。 门关合,夜风呼呼,昏灯跳跃,外间的嘈杂喧闹扑进来,旋即又摇晃散去,室内只段山独立微微皱眉。 “一半一半。”他道,“如果他们没有找到玉玺,是不是也会怀疑这依旧是个陷阱?从而怀疑玉玺在我们手里,那将计计引诱将他们一打尽” 风再次吹动门发出啪嗒声,风声马蹄轰轰,黑甲卫的聚集如雷般向四面滚滚而去这般疯狂的追杀阻截无疑告诉五蠹军,他们没有找到玉玺。 段山摇摇头,那么这个将计计没必要了,他负手在后迈步,忽的又停下,木门开合,外边的火光忽明忽暗,段山的脸色也忽明忽暗。 无声无息快速的打开墓葬只能是帝姬,帝姬段山伸手轻轻的掐算,现在是个十四岁的女孩子。 无声无息五蠹军他们已经熟悉,且严密的戒备对战围杀,不可能越过防线,但如果不是五蠹军,如果帝姬不在五蠹军,是不是有可能无声无息的潜入 不在五蠹军,那她在哪里? 段山看向前方,一片火光之夜色浓黑,遮盖了远处的天与地。 黄沙道城。 “来人。” 段山跨步而出。 帐薛青猛地睁开眼,一手握住身侧的铁条,熟悉的声音同时传来。 “青子少爷。” 薛青掀起帐子,看着五更天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里笃朦胧的身影。 “有消息了?”薛青问道,起身,看着旁边床的郭子安依旧酣睡与那位大人的联系还真够方便和快速的啊。 笃道:“不是那边的大人给的消息,而是黑甲卫疯了他们先前还有诱惑的心思,此时是以命搏命不管不顾了。” 薛青哦了声道:“那这么看来,他们没有拿到玉玺,而且以为是我们拿了。” 笃点点头:“应该是这样难道玉玺没有在地宫?” “这个我不能确定,因为我没有推开棺椁。”薛青道,“但他们肯定查了,从他们的反应来看还是不能确定。” 嗯?笃没有说话,看着她。 薛青道:“要么没有,要么是他们故意在迷惑我们,让我们认为他们也没有拿到。” 笃点点头:“青子少爷思虑周全。” 薛青道:“虽然不清楚对方有没有,但我们清楚我们没有,知道没有什么知道要做什么,我们要做的不是跟他们死拼,而是为了玉玺,所以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现在我们该撤退了。” 笃默然一刻,道:“是。” 薛青道:“我们在长安府再汇合,这期间你们要避其锋芒同时静观其变,还有京城那些大人们,一定要用,不管他们可信不可信,算是不可信的消息,也是消息,也能从找到我们有用的信息。” 笃再次应声是,又微微一笑,道:“总之,不要去主动找他们搏命厮杀,是不是?” 薛青亦是一笑,道:“相于英勇的死,活的英勇才更有意义。” 笃道:“圣人说的吗?” 薛青道:“是啊。”毫不犹豫。 窗外传来野鸟咕咕的鸣叫,笃侧耳听,道:“有黑甲卫进城了,看来他们的确是竭尽一切来追查了。”再看薛青,“我们先走了。” 薛青点头道:“长安府再见。”又想了想,“那个孩子也正好跟着你们见识见识。” 笃笑了道:“放心。” 薛青道:“去吧。” 笃低头俯首:“是。”再无多话,起身转步消失在夜色里。 薛青在屋静立一刻,慢慢的后退到床边,然后仰身倒下,陷入软软的被郭子安和柳春阳足足铺了五六层的被褥里。 要用大道理说服这个男人不要玉玺要命,也真是费了力气了且他好像有点看穿了。 管它呢,薛青伸手将被子拉盖住头脸,逃咯,走咯,回家去咯。 长夜漫漫,酣睡无梦一觉天明。 客栈里人声鼎沸马儿嘶鸣,吵闹说话声不断,其间更有不少考生披头散发混迹。 “不是说了今日午时启程吗?回来之后为什么还喝酒?睡到现在才起” 吏站在院子里气恼的呵斥。 “你看看你看看你们这样子还怎么启程?” 张双桐只穿着亵衣哒哒跑过,从书童收拾好的行李里捞出一件外衫,回头道:“大人,这样子也可以启程啊又不是去参加祭祀。”说罢果然伸手爬车,连外衫也不穿了。 有了他做样子,好几个少年人都如此爬车,还有人端着没吃完的饭。 “伙计,再加二斤肉给我送来。” 真是要被这些少年人气死了,吏瞪眼,转头看那边薛青也在颠颠的跑衣衫倒是整齐。 “怎么,你也没吃饭呢?”他道。 薛青站住脚,道:“吃过了,行李也都收拾好装车了,我再去房间里看一眼有什么遗漏否。” 这才乖嘛,吏满意的点头,觉得闷气一扫而光,道:“去吧。”又宽慰,“不用担心,青霞先生走的晚,要和大人们去京城,有什么遗漏请他捎带好。” 薛青道:“怎好麻烦先生我应该收拾好了。”又一笑,“大约是有点不舍。” 吏哈哈笑了对薛青摆摆手示意自去。 一番嘈杂忙碌午后长安府的考生们马车驶出了客栈,客栈的老板和伙计都出来相送,神情不舍又怅然。 “举人老爷们,有机会还来我们这里啊。”他们摆手道,但心里也知道,这辈子这些人的大多数能再来这里几乎是不可能啦 街其他地方也有马车涌出来,人人都换了行装,车马堆满了行李,说说笑笑在街掀起一阵热闹,但随着走动也将这些热闹带走。 街的人们看着指指点点,神情都有些复杂。 “考生们走了,皇后娘娘和帝姬也走了咱们黄沙道什么都没了。” “那咱们以后不算是天子脚下了” “没有了皇后娘娘和帝姬的黄沙道还算什么黄沙道呢?出去都没得说。” 民众几分唏嘘感叹。 却已经忘了皇后娘娘和帝姬为什么会留在黄沙道,更想不起来黄沙道的存在远在大周朝之前。 薛青轻叹一口气,过去的事都成为了故事,而故事里的事又与大家何干。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街响起,让人多车挤的街更加混乱。 薛青站在车旁看过去,见是一队黑甲卫疾驰,却没有过去,而是逐一进了商铺宅舍,内里瞬时鸡飞狗跳。 “这是又怎么了?” 街民众亦是惊讶,惶惶询问。 “不会皇后娘娘走了,把我们关起来吧?” “不是说恶灵已经消除了吗?” 很快有消息传来安抚了大家。 “抓凶徒呢。” “还是次的凶徒没抓到呢。” “挨家挨户的查啊考生考完了,不会受到影响了。” 是猜到了帝姬藏在城内,而不是跟五蠹军在一起吗?那还真是厉害啊,薛青心道,有手落在她肩头。 “三次郎,我们走着出城,还能快些。”张双桐道。 薛青应声好跟着他迈步,郭子安柳春阳庞安裴焉子等人看到了也跟来,一行人在街边人指指点点穿行,越过阴寒探视的黑甲卫向前而去。 张双桐看着四周,感叹道:“如今不用考试了,心思空闲,可以好好看看这黄沙道的风景。” 当初考试也没见你心思不闲的时候,庞安心想,想到风景,又想到一事。 “皇后陵要迁走了,那个大黄牙的生意怕是没了。”他道。 话音落,裴焉子在他肩头拍了拍,向前指了指。 什么? 此时他们已经到了城门前,前方站着一群人,其被围住的一人看不到样子,只看到一把扇子高高举起。 “诸位,要说我们黄沙道那真是不一般的地方皇后娘娘显灵显了两次了”扇子向城门外一指,“大家随我来,去看看黄沙道旧地” 人群跟着他向城外而去。 张双桐哈了声,道:“有意思。”招呼大家也跟。 城门重新换做禁军守城,虽然城正在搜查,但对于进出城并没有特别严苛,才出城听得远处有震动声如同天边滚雷。 “不要怕不要怕。”大黄牙举着扇子喊道,“不是地动也不是打雷,是朝廷在请皇后娘娘和宝璋帝姬起驾回京。” 人群一通议论,关于皇后陵的事已经传开了,圣人子弟齐聚盛事,陛下孝行明政感天,皇后显灵啊,黄沙道地动,恶灵消除云云。 不过 “皇后陵要迁走了,恶灵也没了,那去黄沙道旧地还看什么?” “对啊,什么都没了。” 人群响起质问。 大黄牙将扇子一合,拍了拍,道:“怎么能叫什么都没有了呢?既然事情发生了永远存在,你们不想看看黄沙道旧地是什么样,打鬼鞭的遗迹是什么样,以及黄沙道的幸存者。”伸手向一旁一指。 众人愕然看去,见路边站着一个小女孩,眨着眼看着他们。 “这个孩子是在黄沙道旧地出生,长大的。”大黄牙道,走到那孩子身边,“小容,你让大家看看。” 小容将自己的裤角拎起,露出脚踝,其有一圈深深的勒痕,皮肉都变形。 人群哇的一声围去。 “这是当年打鬼鞭留下的痕迹这锁链,随着年龄胖瘦而变可大可小” 大黄牙的声音高亮的传来。 裴焉子道:“其实是官府匠人定期查看更改松紧。” 张双桐哈哈笑:“这个大黄牙,真是什么话都能编出来还竟然搞来这么个孩子。” “利之所在。”庞安叹道。 对小容来说,大黄牙许下了好处有利可图,对于朝廷来说,保留这个传说故事也是有利可图,薛青看向前方,人群将大黄牙和小容都围了起来。 “你们当年怎么活下来的?” “不知道呀,我们都过的迷迷糊糊的好像自己不是自己” “诸位,这是有原因的,这些人恶灵附体,没有了自己的本性,所以记不得以前的事当皇后娘娘驱散恶灵之后,他们也才被释放重得新生” “原来这样啊” “那边便是囚禁恶灵之地再远处便是皇后陵当然,现在还不能去那里看,此时皇后和宝璋帝姬的灵柩正在准备回京大家随我来” 薛青等人站在路旁看着大黄牙带着一群人向荒野而去,一如先前。 “看来一时半时饿不死他。”张双桐笑道,“我多虑了。” 城内大家的车马也跟来了,带队在前的吏招呼车。 “我们晚要赶到驿站落脚,大家不要再耽搁,否则要野地里过夜。” 众少年们嘻嘻哈哈的车,郭子安和薛青了车,看着齐嗖扬鞭,马车向前,深秋的风掀动车帘,薛青看到路边那个小女孩子还站在路边,神情似乎有些茫然,不时的左右看看,又去路边的茶棚打听什么,茶棚里的人不耐烦的摇头摆手是在打听黄居吧,那日这个小女孩特意来劝说黄居去慈幼局,是与黄居要好的孩子。 薛青看着小女孩,她的脸满是担忧,似乎察觉到什么忽的看过来却自己也不确定是什么,怔怔的看着一辆辆漂亮的马车,其内有衣饰好看的人或者说笑,或者端着茶杯,还有手握书卷无忧无虑啊。 小容脸的担忧散去,眼睛亮亮的盯着这些能过好日子而无忧无虑的人们在眼前一一而过,日光明亮,黄沙遍地,马车逐渐远去,消失。 (四千八百字,一个内容不分章,黄沙道之行结束了,但本卷还没结束) 第一百二十六章 月夜 八月天色清美,十五将近,但京城的街却并没有往年的灯红酒绿花绢彩旗,远处隐隐有马蹄如雷滚滚,一队队的官兵正从街散去,被驱散隔绝的民众重新涌街头。 “我刚才看到皇帝陛下了。” “那么远你看得清吗?” “看得清啊…等安葬完回皇城的时候,还能再看一次。” 挤在人群拎着篮子的女孩子跟着踮脚向城门的方向看去,有人在后拍她的肩头。 “蟪蛄。” 蝉衣回头,见是街坊名唤豆儿的姑娘,便一笑。 豆儿姑娘道:“你也来看皇帝出行啊?” 蝉衣摇头道:“我是来买面的,不知道今日皇帝陛下去皇陵。”一面转身。 豆儿姑娘跟她并行:“你师父还没回来?听说太后都赞杨老大夫的药好,所以在太医院更忙了。” 蝉衣应声是,太医局的事皇宫贵人们的事是要少谈的,还好豆儿姑娘也并不在意。 “今年十五看不了花灯了。”她揪着小辫子道,面色几分遗憾。 先皇后和宝璋帝姬灵柩将回皇陵入葬,朝廷已经发了告示,虽然不能算是国丧,但京城范围要禁止娱乐。 “还好月饼还是让吃的,在家也可以拜月。”豆儿姑娘又嘻嘻笑。 蝉衣也跟着笑:“我已经做好月饼了,你过来拿些。” 二人说说笑笑回到住处所在的街,一间房门内有老者喊蟪蛄。 “你帮帮我看看,我抓的药对不对啊。” 蝉衣便过去看他递来药,仔细认真的翻看,点头道:“黄老伯,放心,是对的,吃三副差不多可以了。” 老伯高高兴兴的点头,那边又有一个妇人抱着小童过来:“蟪蛄,你看看丫丫是病了吗?要吃副药吗?” 蝉衣便拉着那小童的手笑吟吟的逗着他看了一刻,道:“不妨事,不用吃药,这几日熬些梨水喝,那些蜜饯不要多吃。” 妇人松口气,笑着道谢:“蟪蛄要跟你师父一样厉害了。” 蝉衣摇头笑:“怎么会,我还什么都不会。” 妇人赞道:“算现在不得,将来肯定厉害…” 豆儿姑娘道:“蟪蛄将来要去太医院做女官呢,专给娘娘们看病。”羡慕又与有荣焉。 蝉衣看着街坊们的赞叹听着赞美和艳羡,虽然已经习惯了,但还是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那个长安府毫不起眼的连人家家里正经婢女都算不的女孩子可有想到今日? 做梦也想不到。 如果当初那个少年不曾牵着母亲的衣角走进郭家的大门,也便没有了今日。 蝉衣推开院门,一眼看到屋檐下站着的身影,顿时欢喜:“师父,你回来了。” 杨老大夫已经换了家常的衣衫,正用毛巾擦手,含笑点头:“陛下去迎接灵柩了,朝大臣随行,太医院也没有那么忙了,我便回来歇息几日。”看着蝉衣的竹篮满满,“正好,晚多做几个菜,贺一贺。” 贺什么?蝉衣不解。 杨静昌一笑:“薛青,君子试得了榜首,成了解元公啦。” 蝉衣含笑点头道:“我去做饭…”。 杨静昌咿了声喊住她:“你怎么不激动?” 蝉衣道:“不激动啊,这是早预料的。”又回头一笑,“那,再加一壶酒吧。” 杨静昌捻须哈哈笑了。 夜色降临,小院里没有点灯,天明月将清辉铺地,小方桌摆了满满的菜肴瓜果以及新做的月饼,一壶酒喝完了,菜肴并没有怎么动,蝉衣坐在小凳子听的意犹未尽眼睛亮亮。 “知道是这么厉害啊…那他年底要来京城了。” 杨静昌回味着酒香,道:“应该过了年吧,也说不定…来了让他住咱们家吗?” 蝉衣的眼顿时更亮了,道:“那屋子要提前收拾出来了吧。”手在膝头搓一搓,“新被褥现在要做了…” 杨静昌再次哈哈笑,看着月下眉眼清净的女孩子欢喜憧憬并没有打趣什么,说起来,想着那孩子能过君子试,但没有想到竟然能拿榜首,真是让他意外啊,倒也期待再见到这孩子。 月光无亲视世间皆同,京城外皇陵北的一处行宫里亦是铺满了芳华,让灯火都失色。 从京城到这里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行路疲惫,小皇帝已经早早睡去,随行的大臣们也各自勉强歇息……这行宫供与臣子们歇息的地方并不算太舒适。 一处房间内还亮着灯火,门前与其他地方没有两样,有人推门进去,推门的那一刻内里柔光倾泻,瞬时盖过了满地的月光。 屋内逼仄,但却摆着屏风毡垫,悬挂夜明珠,珠光将灯光变柔照着在毡垫坐着的男人脸,让他皱起的眉头变得不那么明显。 “公爷,齐大人的信。”来人说道,将一封信捧。 秦潭公没有说什么,在一旁肃立的几个男人神情急迫的先接过打开看了。 “公爷,确认无疑,东西被他们拿了。”一个男人说道,神情恼恨,“齐大人说了,黑甲卫追杀五蠹军,五蠹军四散而逃,完全不似先前迎战,更没有往京城这边来。” 秦潭公道:“不错,五蠹军终于学会不拼命了。” 这什么意思,在场的男人们对视一眼。 秦潭公抬起头道:“看来他们心里是有底气了。” 一个男人气道:“宋元齐修这蠢物,竟然让五蠹军得手了。” 秦潭公道:“他们能得手本也在预料,成败各自一半,不过我的确也有些意外。”低头看着手里的信。 在场的男人们知道这是段山写来的,秦公爷看的很仔细,看齐修宋元的都认真,貌似也最感兴趣。 “我意外的是他们得手的过程。”秦潭公道,“不是靠着五蠹军一方你死我活杀出一条血路。” 不是吗?在场的男人们对视一眼,不是一方? “公爷,朝也有他们的内应…”一个男人道。 秦潭公抬手制止,道:“那个也不重要,五蠹军也好内应也好,做的都是归于一方的事,而这样无声无息的打开了地宫,是必须有两方同时行动的。” 有人开路,也得有人走路。 在场的人明白过来了,秦潭公口的另一方指的是能打开地宫的宝璋帝姬。 秦潭公将手里的信扔下,手抚了抚玉带,道:“我们的小公主长大了啊。”站起身来,“我很期待见到她。” 期待…在场的男人们对视一眼。 “公爷,你的意思是我们这样等吗?”一个问道。 秦潭公道:“既然五蠹军不急,我们也不急了。”说到这里又哦了声,“趁着清闲,把朝廷里的内应们清理一下,当做送给我们小公主的见面礼吧。” …… …… (过度期,写的有些不顺,今日又去参加一个培训,舟车劳顿,只能勉强一更了,大家可以先攒)89 第一百二十七章 行者 内应。! 五蠹军在外,所谓内应自然是指朝廷内。 在座的人并没有因为秦潭公的话而震惊,除了五蠹军,朝还有人知道且协助保护着宝璋帝姬,这没有什么怪的,事实当年五蠹军能够救走宝璋帝姬是因为有内应通风报信。 一些内应当时被发现处死,另有一些在这几年通过种种手段抄家灭门,随着时间随着威慑一切看似沉寂,但大家并不认为内应都已经被清除。 “这些人竟然还不死心。”一个男人冷笑。 秦潭公道:“他们总以为自己做的是对的,所以不死心。”看向诸人,“那么我们要让他们知道他们是错的。” “公爷,不过目前我们掌握的线索并不多,怎么查?”一个男人沉声问道。 秦潭公道:“乱查。”又哈哈一笑,“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查谁,他们更不知道了。” 在座诸人也都笑了。 “我们不知道他们谁是,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一个男人冷笑,“看他们自乱阵脚。” “放着锦绣前程好日子不过,非要自寻死路,也不知道图的什么。”另一个男人神情木然道。 秦潭公笑了笑:“不管图什么,他们自己高兴好。” 一个男人想到什么:“那这件事还是按照老习惯,让宋大人去做?” 那神情木然的男人道:“宋元这个废物,黄沙道的事他难辞其咎。” 秦潭公道:“宋大人也不想这样,不要苛责了,我相信这件事他会做的更好。”抬手摆了摆,“且待宋大人回来。” 诸人齐声应是俯首施礼退了出去,房门关隔绝了内里明亮,行宫里外一片安宁。 远远的另一处天地下,月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子,屋内一只手伸过来点亮了灯,清冷的月光瞬时退出去,看着窗户投下的两个对坐的人影。 “…东西肯定拿到了。” 低沉的声音难掩兴奋。 “应该是没有拿到吧。”这是青霞先生的声音,他看向对坐的人,“并没有听他们说拿到了。” 灯火昏暗,一大盆花摆在书案投下一片黑影,让对面坐着的男人隐在其,只看到一身青色官袍。 “他们说?他们很多事都不跟我们说。”那人道,声音里些许不满,“看看齐修黑甲卫已经是气急败坏了,玉玺肯定被拿走了。” “也可能是没有玉玺。”青霞先生道。 “不说这个了。”那人摆手,“他们被黑甲卫追杀也正好引开了视线,殿下交由我们了。”又赞叹且欣慰,“林先生,你把殿下教的很好。” 青霞先生摇头:“并不是我教的好。”想着那少年人,“而是她自己真的很不错。” 那人靠回椅子,整个人更深深的埋入黑影,道:“如此年底可以进京了,以后由大人照看,必然再无烦忧,只待时机拿出玉玺,诛除这些奸臣反贼。” 青霞先生灯下神情似有犹豫,由那位大人照看,再无烦忧么?但愿吧…不管怎么说,形势是越来越好了,那孩子已经慢慢的要名闻天下人皆知了,虽然并不是以帝姬的身份,但这并没有什么,帝姬也好,薛青也好,都是她。 青霞先生的面色浮现一丝笑。 “我进京之后便立刻回长安,这几个月我会好好教她,待明年年初看她进士及第踏金銮殿。” ……… ……… 明年如何,下个月如何,甚至明天如何,对于薛青来说都不是要考虑的事,此时日光崭亮,照着她难掩憔悴的面容,手的竹杖一下一下的敲在地,溅起尘土覆盖脚面。 “我现在想今天晚能洗个热水澡,吃碗热汤面。”她说道。 “你看看你这幅样子。”张双桐半个身子搭在车窗,“跟个苦行僧似的…好好的你为什么不肯坐车?你走的又不车快。” “因为我坐车坐的要吐了。”薛青道,转头看他,“你坐车样子也我好不到哪里去。” 搭在车窗的张双桐虽然还是一身红袍,但红袍像是浆洗太多褪色发白发旧,年轻人的面容干枯,嘴唇微裂,眼窝深陷… 薛青像苦行僧,那他像是一个乞丐。 张双桐摸出一把小镜子,看着其内的脸。 “我的胭脂都用完了,路也不停,都没有时间买新的。”他抱怨道。 不止是他们,路长长的车队,老老少少都是这般,这一路他们几乎马蹄不停的赶路……不知道是归家心切,还是已经习惯了行路,这一次返程没有人抱怨衣食住行,有好饭吃好饭,没有好饭啃馒头喝水,马儿累了自己下车背着行李走,下雨避雨淋湿了自己烤火烘干…… 在这样的状态下,他们去程快了很多,如果估算没有错,今晚他们能进长安城了。 “竟然这么快啊。”庞安在后边的车感叹,“感觉这一路还没怎么样呢结束了。” “没怎么样?”柳春阳从前边的车回头,面容灰扑扑不再如玉,杏眼倒是依旧,瞪圆哼了一声,“是不是没遇到人抢吃抢住的很无趣?” 庞安哈哈笑,那时气愤,现在回想也算是人生一段趣事,这样的经历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咱们大周境内,哪有那般蛮夷。”他道。 张双桐依旧看着镜子,手指沾了茶水擦嘴唇,道:“晚回去也好,虽然少了些风光,但现在也没什么风光可看,一个个跟逃难似的…” 薛青将手里的竹杖一顿,道:“那你要失望了。” 什么?张双桐刚要问,听得前方陡然爆发出喊声。 “回来了!” 什么人竟然声音他的还大,当然没有他的好听,张双桐向前看去,人还没看到听得更多的声音传来。 “回来了!” “他们回来了!” “我家少爷!” 各种声音此起彼伏如雷滚滚,张双桐看着前方冒出的一群人头,他们穿着打扮不同,此时看着这边,有的挥手有的跳脚有的则跳马背跑了… “举人老爷们回来了!” 那跳马背的扬着手随着疾驰将声音更远的送出去。 竟然是来迎接的吗?他们一路行踪不定也没有办法传给长安府的家人具体什么时候会到,没想到离城还远有人等候迎接了,这是等了很久吧… 张双桐将手里的镜子一扔。 “了不得了…快找衣服…” 长安城城门大开,傍晚最繁忙的时刻,却空无一人进出,所有人都站在城外,官兵将他们拦在路边,远远的排出长长的队伍,似乎整个长安城的人都出来了。 “完了完了。”张双桐道,“我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候要被这么多人目睹了。” 他伸手扯过一件旧袍子将头脸裹。 “看吧!” 第一百二十八章 当下 既然有人迎接,考生们都下了马车如同薛青那般步行,但并没有行多远,最先迎来的是二十匹高头大马。 “请举人老爷们马。” 一旁等候的吹鼓手夸张的喊道,不待这些考生们拒绝,马夫们便一拥而,有些失礼的拉扯着请马,一番拉扯众人马,在吹鼓手乌拉拉的吹奏下,两边民众欢呼声向城门走去。 长安府跨马游街并不少见,但这样不披红不挂彩不簪花,甚至连新衣服也没有,一个个衣衫褴褛形容狼狈的游街还是第一次。 不过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衣衫,因为人的光彩盖过了外表。 看着这二十考生在人群欢呼拥簇跨马而行,站在路边的长安府官员们神情各异,一个官员忍不住走到李知府面前。 “大人,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妥。”他低声说道。 毕竟君子试的成绩还要靠会试来定,此时他们被当做举人老爷,过后也可能不是,那不好看了,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虽然来了,但并没有出面迎接。 李光远捻着短须,看着在民众拥簇下行走的考生们,道:“他们以后是不是跟现在没有干系,此时此刻他们是,既然现在他们是,那么当然可以享受欢呼,当下是当下,不管以后如何,也不能抹去当下。” 说罢对着路点了点头。 这官员随着他的视线看去,见是行走在其间的薛青正对李知府施礼,落日的余晖下这少年形容狼狈稍减,脊背挺直,仪态大方…榜首呢,这官员想道。 不管怎么说,这次君子试长安府的考生们全员取,更有薛青占据榜首…大家其实心里都清楚这君子试原本是为西凉太子举办的,但如果真的让西凉太子在考试得了榜首,那整个大周丢人了,万幸万幸啊,有这个薛青… 凭此也可以享受长安城的举城相迎。 官员也露出笑脸,对着马的少年点点头,而且这个少年是极其有礼的…还从黄沙道写信回来给李知府,虽然官府自有消息传递,但他这举动真是表达了十足的尊敬。 “…薛青,快讲讲是怎么胜过那西凉太子的!” 人群响起喊声,各种询问嘈杂而混乱,薛青当然不可能真的当众讲述,只含笑点头随着队伍向前。 “怎么赢的,怎么考的,我都知道的。”人群响起说话声。 四周的人看过去,见是一个青衫长袍儒生,挤在人群不怎么起眼。 “你怎么知道?”有人不信问道。 “因为我是他先生啊…薛青可是亲自写信告诉我怎么考的。”周先生捻须说道,声音保持平静和低调,但眉眼的得意委实遮掩不住。 薛榜首的先生啊,能教出这样学生的先生自然是很厉害,当下被众人围起来。 “是六道泉山社学的先生…” “先生明年社学还招学生吗?” 人群更加嘈杂而混乱,薛青骑马随着队伍已经走过,回头看去霞光万道泱泱的人群看不清谁是谁,但他们的欢喜赞叹都是清清楚楚真真切切…要是这件事也是真的好了。 自己真的只是薛青,真的考了榜首,那算止步与此,凭这个将来开学堂,招学生必然无忧。 薛青笑了,想到几个月前还全心全意的安排着自己的将来,转眼将来已经不来了……但将来还未来,她看着面前乌泱泱的人群,她何必去为此烦忧? 活在当下啊。 当下的这些都是真的啊,这些人,这些事都是真的,谁能说这是假的?这是她薛青真真实实得来的,此时此刻是真的,谁敢说她这不是真的! 薛青空牵着缰绳的手攥成了拳头,她打谁。 耳边有熟悉的声音传来,薛青转过头看向前方,涌涌的人群有人如小船般起伏。 “青子啊!” “青子哥!” 亲人来了,薛青脸笑意更浓,催马。 …… …… 今晚的长安城不敢说有多少人家欢悦难眠,至少二十家是肯定如此,这二十家家家户户摆了宴席,有钱的大办,没钱的多加一个菜,有欢喜大哭的也有欢喜大笑的。 柳春阳站在柳老太爷身边,看着挤满院子里的人,听着如潮水般涌来的夸赞…宴席持续多久他们的夸赞持续了多久,柳春阳第一次成为柳氏一族的焦点,脸先是笑僵继而发白…他们说的不累,他听的要累死了。 直到柳老太爷听腻了,大手一挥,众人如潮水般散去…柳春阳却还不能散去,院只余下几个亲近之人。 “春阳啊,做的不错。”柳老太爷拍着腰笑呵呵说道。 从进了家门到现在,柳春阳终于能说句话了,他迟疑一下,对柳老太爷施礼:“孙儿幸不辱命过了君子试,光宗耀祖……孙儿争取努力读书,但孙子资质鲁钝,明年的会试怕是要让祖父失望…” 柳老太爷打断他道:“想什么呢,你怎么会让我失望。” 哎?祖父这也太高看他了…柳春阳抬头。 “…老七啊。“柳老太爷已经不看他了,对一旁的一个老爷说道,“会试的行情打听打听,看看要花多少银子。” 柳七老爷手掐算,有些愁眉:“会试的价码肯定高的多,跟君子试不一样啊…五万两银子估计不行。” 五五万两!柳春阳瞪大眼,什么意思,不是他想象的意思吧? 旁边柳五儿噗嗤笑了,道:“哥哥,难道以为是自己考过了君子试吗?”将茶捧给柳老太爷。 柳春阳站在原地有些懵,又有些恍然,喃喃怪不得呢,他本不如别人,又缺考了一科,还以为自己突然变厉害了,却原来是银子砸的考官老眼昏花…还好还好,柳春阳松口气,他还是正常的自己。 这边柳五儿递了茶又对着柳老太爷撒娇,唯恐柳老太爷舍不得出钱。 “哥哥已经过了君子试,会试差一步,怪可惜的。”她娇滴滴说道,满眼期盼。 柳老太爷打趣她道:“你还不如期盼我用钱砸考官不让薛青考呢,他考了,可要如约娶郭家的女儿了。”说到这里又点点头,“这个办法不错啊…”竟然似乎要认真考虑。 柳春阳脱口道:“这可不行!” 柳老太爷最讨厌别人说不行,顿时一瞪眼:“怎么不行?考个状元难道做我家女婿要好吗?” “不,不是这个”柳春阳也没法说,只咬牙道,“总之不行…”又看柳老太爷,“祖父,薛青的事你还是不要想了…” 柳老太爷嗤声:“不行,我喜欢做不行的事。” 柳五儿亦是一笑,道:“哥哥你不用担心,算薛青了状元,也不会喜欢郭宝儿那个傻子的。”捏着绢帕看柳老太爷,“祖父,你也不用为难薛青,我啊,一定能让他喜欢我的。” 这种嚣张的才是柳家子弟嘛,柳老太爷很满意的点头,道:“正是如此,不用理会郭家,一家子都是傻子。” 柳春阳抬手捂住脸。 谁傻啊… …… …… 哗啦一声水响,薛青从浴桶走出来,两边蒙蒙的灯光下照出圆润的双肩,人又瘦了些,身姿更加修长,褪去一切束缚,曲线彻底的玲珑。 长腿迈动,赤足踏地,水如滚珠而下,在地绽开一朵朵莲花。 一旁传来低低的惊呼。 不是因为美而惊叹。 戈川伸手掩住嘴,手里拿着的衣衫裹布跌落,看着眼前少女裸露的肌肤,肌肤不再如玉…而是如同玉瓶烧出了雨过天晴的裂纹,在背后前胸蔓延遍布。 第一百二十九章 今日 这是… 薛青低头看了眼,笑道:“拳伤,没事的,再过一段消了。!”伸手捡起落地的衣袍裹住了身子。 戈川泪如雨下,算再过一段消失,那也是受过了伤挨着痛啊。 薛青揽着她的肩头,笑道:“我这个算是很轻了,娘,我跑得快,那家伙只来得及打了我几拳…皮肉伤啦看着严重其实没事的。”又叹气在她耳边低声道,“不过很可惜,白挨了一顿打,东西还是没拿到。” 戈川道:“谁还管那个东西。” 话出口她自己愣住了,似乎有些不可置信这话是自己说出的。 他们拼死拼活飞蛾扑火鏖战鏖战至今,不是为了玉玺为了让公主重登大宝,她今日竟然说出不要那个东西的话…… 戈川有些不安,忍不住左右看,似乎怕被谁听到,肩头的手用力将她晃了晃。 “东西有笃大人管。”薛青贴着她耳边嘻嘻笑,“那些人抢走了,笃大人说他再抢回来便是。”又得意洋洋,“有笃大人在,我不管了嘛。” 戈川松口气,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有笃大人呢。”抚着薛青的后背,小心翼翼,“你不要管了…会不会留疤?” 薛青将肩头的衣衫一扯,露出半边身子,认真的看着道:“应该不会,娘,你看,这里原本也有,现在已经消了…” 戈川含泪笑了,将衣衫给她裹道:“好好,我知道了,冷,穿好。” 裹好了肩垫胸布腰布走出来,暖暖已经坐在炭盆前,高高兴兴的招手:“少爷,快来烘头发吧。” 薛青笑着走过去在美人椅躺下来,由暖暖来烘头发,顺手摸了一块蜜饯,暖暖张嘴啊呜一口。 “从黄沙道给你带回的哦。”薛青道,指着桌子散开凌乱的行李,“一大包。” 暖暖笑的眼都没了,连连点头:“我谁也不给。”又叽叽喳喳的问薛青黄沙道好玩不,薛青有一句没一句的与她闲聊,眼睛也眯起来。 戈川在一旁整理行李,听着一大一小胡扯瞎谈,偶尔看一眼这边,她也以为自己接到薛青后会眼睛舍不得移开的盯着她看,但事实并没有这样……不用盯着看,因为什么时候想看能看到。 深秋夜静,月色如水,离人归来,少年榜首,家并没有大办宴席没有迎来送往高朋满座,三盘菜两碗饭一盘瓜果,一桶热水浸泡,一件旧衣裹身 “便胜却人间无数啊。”薛青道。 暖暖道:“少爷又作诗了!” 戈川一笑。 这一夜不管多少人无眠,薛青是一觉无梦到天亮,与以往不同,日光透过窗照在室内,院子里却并没有声音,安静的似乎暖暖和戈川都还在沉睡,但…外边分明有很多气息。 薛青穿好衣衫拉开门,还没来得及伸个懒腰,郭子谦跳了过来。 “青子哥醒了!” 一嗓子喊破了郭家大宅,小院的安静瞬时消失。 暖暖如同放出笼的小狗满院子跑,搬凳子抬桌子抱柴火,厨房里戈川叮叮当当的做饭。 “…薛婶子不让大家出声,只让坐着不让动…怕吵你睡觉…” “…昨天大伯不让办宴席…说是免得你们母子不自在,要你们久别重逢好好说话…” “我看他是小气。” “他舍不得,柳家可舍得,今天天不亮柳家的大管家找到我…” 郭子谦在我字加重语气,柳家的大管家不见郭大老爷不见他父亲单独见他!他!郭子谦也算是个人物了… “柳老太爷要为你设宴请你去…” 说到这里又垂头丧气。 “不过帖子被伯父抢走了,大管家也被宝儿赶出去了。” 薛青听着他站到面前嘴不停的说这么多,也跟着笑,又对他眨眨眼道:“伯父抢走抢走吧,正好我不想去赴宴…推到伯父和宝儿身,咱们不用为难了。” 咿,这的确好,郭子谦顿时欢喜,看着眼前的少年,眼圈又一红:“青子哥,你瘦了,也晒黑了。” 黑了吗?薛母将敷面的药粉调整了下,薛青摸了摸脸,道:“走这么远的路又在外吃不好睡不好,大家都瘦了。” 郭子谦道:“哪有,子安胖了。” 薛青哈哈笑了,门外又传开哒哒的脚步声,人未进门声音已经传进来。 “薛青!你竟然在外败坏我名声!” 郭子谦忙凑薛青身边低声道:“大伯父把她关起来了…这是自己又跑出来了。” 郭宝儿已经进了门,暖暖吃完了一颗蜜饯正挨个舔手指,看到进来的郭宝儿道:“宝儿小姐换新衣裳了啊。” 郭宝儿瞪了她一眼道:“瞎说什么,我换什么新衣裳!”又哼了声,“我天天都是新衣裳,才不是为薛青穿的。” 薛青笑了笑,施礼道了声郭小姐。 郭宝儿也不近前,斜眼看过来道:“薛青,你在外干的事我都知道了,长安府也都知道了。” 郭子谦贴着薛青道:“她天天去外边喊…喊的不知道的也知道了。” 郭宝儿涨红脸,喊了声郭子谦,郭子谦撇撇嘴不说话了。 薛青便对她施礼,道:“当日的事是个误会…” “误会!”郭宝儿瞪眼道,“你竟然想不承认!”冷笑,“休想!” 戈川从厨房内探身,柔声道:“宝儿小姐,青子还没吃饭,待会儿再与你玩吧。” 郭宝儿哼声:“谁要跟他玩。”却又不肯走。 薛青并不在意,坐下来吃饭,外边不时有小厮来喊有人找薛少爷,薛青自吃饭郭子谦进进出出最后然拿了一沓请帖,全是请薛青赴宴的。 薛青没有看,只道:“子谦你帮我回绝,会试要到了,青霞先生叮嘱我不可耽误功课,我今日要去社学读书了,待我明年科举结束再一一回访大家。” 郭子谦说了声好,郭宝儿更是欢喜,也不揪过郭子谦查看都是谁的帖子了。 “薛青你必须考过啊,否则败坏我名声的事跟你没完。”她又警告道。 薛青挑起面条吸溜一口,嗯了声:“我自当尽力。” …… …… 马车停在六道泉山下,郭子谦跳下车立刻伸手向后,薛青已经笑着自己跳下来,暖暖紧跟着爬下来。 薛青看着四周,一切如旧啊。 “我,胡汉三又回来了。”她忍不住叉腰说道,自己哈哈笑了。 胡汉三是谁?郭子谦很是好:“青子哥你的新字号吗?” 那还是算了,一个三次郎够了,薛青忙打哈哈道:“一个典一个典。” 郭子谦依旧赞叹:“青子哥读的书多,用的典我都不知道。” 薛青笑着没有再说话向府学宫前的大街走去,午后的街很是安静,但当薛青走过来时,店铺里的人还是很快发现了。 “是薛青。” “薛榜首!” “不是榜首,是解元啦。” 街顿时热闹起来,这也是她为什么坐车来,原本应该走着跑着来六道泉山这边的,但如果那样的话,估计现在还出不了城,这也是出名的烦恼吧,会被围观,嗯,不过薛青自从进了长安府一直是出名的…却也是今非昔。 薛青一笑,在郭子谦和暖暖的拥簇下从人群穿过走向草堂,草堂安静,门窗紧闭,满地落叶……薛青脚步微微一停。 郭子谦在后道:“啊呀你不来这里也没人,都没有打扫收拾。” 薛青一笑:“没事啊,我们这不是来打扫了吗?”抬脚迈步向前,郭子谦嘿嘿笑跟在后边,暖暖想向前跑,被他拉住。 薛青站到了屋门口,跺了跺脚,道:“不要躲了,三丈外都看到你们了。” 屋内响起啊的一声。 “三丈外能看到了?我说让我躲后边,你们不听,我个子大…” 旋即骂声四起。 “楚明辉你这个傻子!” “完了!” “薛青是在耍诈呢!” 安静一扫而光,草堂平底起旋风,吹开了窗,撞开了门,门前散落的黄叶如蝶飞舞,薛青站住脚看着内里从门后席子下几案下墙角站起来的少年们…少年们没有对她扑来,而是都扑倒楚明辉身,脚踹捶打,楚明辉啊啊大叫,草堂里乱成一团。 薛青站在门口哈哈笑,越过少年们玩闹身影,其后的张莲塘亦是含笑。 …… …… “大家说要给你个惊喜嘛。” 郭子谦说道。 “我可是忍了一路。” 楚明辉扯着纷乱的衣衫,道:“瞎说,肯定是你告密了。” 张双桐在席子躺着,道:“得了吧,三次郎那本事还用人告密,他啊三丈外发现我们也不怪。” 室内的少年们都问为什么。 张双桐一挥衣袖坐起来:“能为什么啊,那可是能能武,一弓四箭,那是何等的眼神啊,别说躲我们这些人,是蚊蝇他也看得到。” 薛青坐在几案前的老位置,笑道:“双桐哥不要吹捧我。” 张双桐不悦道:“不吹捧你,怎么吹捧我?别忘了我也是举人老爷了,且数科满分的神童。” 少年们一怔旋即哄堂大笑。 …… …… 笑声四散,社学里站在山林间,行走在山路的学子们不由循声望去。 “是知知堂啊。” “怎么这么热闹?” “一直都这么热闹啊。” “今日更甚。” 有人从山下跑来,声音激动:“是薛青,薛青来了。” 这话让山的学子们惊讶不已。 “昨日才回来,今日来知知堂了?” “据说回绝了所有的宴请…说要读书呢。” “不知道说的什么?是君子试的具体详情…还是最新的会试的消息?” 不管是什么,他们不是知知堂的人都听不到,这薛青真够意思啊,刚回来第一天来知知堂,在外行走君子试考生们斗等等闻异事,这些知知堂的成员将最清楚,真是令人羡慕,这次府试知知堂成员都很厉害,接下来的道试必然也不示弱…… “不知道什么时候知知堂再招人。” 不少学子们低声议论。 …… …… 知知堂内笑声停下,薛青看着诸人。 “关于君子试,有些我已经在信给大家说过了。”她道。 楚明辉道:“薛青你再讲讲,信写的还是太少不清楚。”眼满是兴奋好,“君子试到底是怎么样的?” 张双桐在一旁道:“我不是给你们讲了嘛。” 有少年道:“你讲跟薛青讲不一样…你不是榜首。” 少年口无遮拦,少年也浑不在意。 大家哈哈笑,张双桐嗤声躺下。 薛青也笑了,道:“此一趟君子试,简单来说是一句话,有君子之名,有小人之行。” 小人? 少年人们对视一眼渐渐收了笑,薛青也收起了笑意。 “…从路遇西凉人说起吧,那时候明知对方无礼为什么还是退让不挑明质问呢,因为质问没有用…” “…他们的行径小人,但质问起来却有理可循…” “…但遇到这种不平事这样算了吗?不是的,质问没有用,那去做有用的事…” “…礼科排序有故意…这并不是巧合…但你又没有证据来证明,因为这是一种在规矩之的不规矩…” “…这是还算遵循规矩的,还有完全没有规矩的…” “…舞弊,递答案…” 少年轻柔慢语讲述发生的种种事,少年们听着随有惊讶又惊叹愤怒喜悦欢笑,但渐渐的嘈杂顿消,神情肃重屏气噤声,或者呆滞或者震惊或者若有所思。 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也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更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应对,一场君子试听起来的如此的风雅,却原来其这么多暗藏风雨玄机。 “是不是所有的考试都如此?”一个少年喃喃。 “何止考试。”另一个少年道,“世事也是如此吧。” 张莲塘从小泥炉拎起水壶,道:“同学们,我们虽是少年,但已经入世了。” 滚水倾倒,绿茶在杯翻腾下,茶香四溢,水汽袅袅,让屋围坐或者靠或者躺的少年们如在云雾。 “世事艰难,人情密,无处不规矩,然则规矩也不是不可破。” 张莲塘看向诸人,放下手里的水壶。 是啊,薛青不是已经破了吗?诸生看向薛青,少年青衫面色平静,茶水汽双眼闪闪而亮。 “我们,读书吧。”她道。 …… …… 山下的喧闹嘈杂说笑似乎消散,随风而来的是渐渐响亮的读书声。 站在山路探视这边的学子们不由对视一眼,惊讶又敬佩,少年们贪玩,又是披带着荣耀跋涉才归来,竟然只歇息了一晚又开始读书了吗? “薛青不在时,知知堂也从未间断过读书。”一个学子道,“薛青归来也不间断读书,果然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说罢转身,“那我等还在这里浪费光阴做什么?是过了府试还是得了榜首呢?” 社学晚间的钟声响起,府学宫前车马学子们涌涌而散,山脚下的草堂并没有闭门安静,而是随着夜色的降临亮起了灯火。 “不再歇息一晚了?”张莲塘问道,看着身后站着相送的薛青。 薛青道:“一路都在歇息了,我已经歇的厌烦了,迫不及待要读书。” 张莲塘道:“不是怕过不了会试丢脸?” 薛青哈哈笑:“看你说的,我是那种人吗?”不待张莲塘回答,自己又点点头,“是的,我是。” 张莲塘一笑,扇子敲了敲她的头:“走了。”转身迈步,一如先前,并不像月余未见。 薛青站在门前含笑目送。 夜色沉沉,暖暖在那边房已经睡去,深秋的山风寒意渐生,从紧闭的门窗钻进来,发出细长古怪的吟唱,孤灯,草堂,独坐的少年书生… 薛青握住手里的书卷,看着跳跃的灯火,道:“又有点像聊斋了…”话音落门忽的无声无息的打开了,一个人影站在门边,风卷着衣袍乱飞,恍若魔爪乱舞。 薛青手里的书卷啪嗒落地,双眼瞪圆看向门边。 “先生!你怎么来了?”她声音微微变调,“是烧的纸钱不够啊,还是在阎王殿被人欺负了?” 门前站着的人影须发顿乱。 “知道你这小兔崽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 …… (四千七,么么哒~双倍月票开始了,,继续麻烦大家了,鞠躬。)7489 第一百三十章 补偿 深夜的草堂内,四褐先生挥舞着手怒声骂,屋门在他身后自动砰的关。 真是有鬼片的气息。 薛青道:“先生你说对了。” 这小子一向只说先生你错了,陡然冒出一句你说对了,四褐先生倒是愣了下。 薛青趁着他骂声一停忙道:“兔崽子不是狗,狗嘴里也的确吐不出象牙。” 这小兔崽子!四褐先生道:“小兔崽子你少跟我装疯卖傻!” 薛青道:“是,那说正经事吧…”坐正了身子,看着四褐先生,“你到底为什么来了?人鬼殊途呐…” 前半句正常后半句果然又胡说了,四褐先生呸了声,甩着衣袍在几案前坐下,扯过一旁的篮子翻找,没有如常的吃食,只有一包蜜饯…耳边是薛青的絮叨。 “…原来是饿了吗?…先生你放心,我会多烧些贡品给你…” “…饿死鬼不是死前决定的吗?你又不是饿死的…” “…这个别动啊,是暖暖的宝贝…你吃了小心她哭塌了你的坟头…” 四褐先生抓住蜜饯的手犹豫一下…哭塌了坟头那还真有可能…啊呸,但到底还是往外留了一半,余下的一半塞进嘴里,哼哼两声:“薛青,说,继续胡说,我看看你还能一本正经的胡说出什么。” 薛青道:“说完了。”低头拿起书卷继续看书。 室内一瞬间陷入安静,四褐先生嚼着蜜饯嘎吱一声格外响亮。 “不说了?”他道,斜躺在席子,顺手从席子旁的小匣子里摸出一块香喷喷的锦帕擦了擦鼻子又扔回去,“这是叫怒极而不语吗?” 薛青手握书卷头也不抬道:“非也,这叫子不与怪力乱神语。” 四褐先生道:“古往今来诅咒自己先生死了的也只有你一人了。” 薛青道:“古往今来盼着自己徒弟死的也只有你一人了。” 四褐先生坐起来气恼道:“说话拍拍良心,要不是我,你现在还能活着吗?谁给你做的药救活你的命?” 薛青将手里的书卷一摔在桌子,道:“说话摸摸良心,要不是你,我能到了差点活不了要吃药的地步吗?” 四褐先生将手在席子一拍,亦是怒道:“那怪我吗?是我逼你去的吗?你自己选的为什么要怪我?” 薛青将手一拍桌子,瞪眼却没有说话,张了张口。 四褐先生瞪眼看着她,冷笑也没有再说话。 室内一阵沉默。 薛青带着嘲讽,道:“我为什么选去,还不是你们逼的,我不干行吗?我现在走,行吗?” 四褐先生道:“行啊。”伸手向外一指,“走啊。” 薛青一甩衣袖站起来大步摔门而去,门被摔的砰砰响风也在室内呼啸,吹得桌书卷墙花草乱晃。 四褐先生盘膝坐着不动,任凭头发胡须乱飞。 身后脚步声响,门被关,风不情不愿的呼啸几声消散,薛青走回来坐下,道:“要走也不能空着手走,我挣下这么多声名,至少也得换些钱。” 四褐先生道:“你自己舍不下又能怪谁。” 薛青涩涩道:“这是欺负老实人啊。” 四褐先生道:“你可以不做老实人啊。” 薛青怒而一拍桌子:“什么时候做坏人竟然成了理直气壮的事了?做好人有什么错?要吃苦受罪吗?” 四褐先生摊手道:“你错了,不是做好人要吃苦受罪,而是做自己所要付出的代价,自己选择做什么,不管是好人坏人,都要付出必然的代价。”又一笑,“生而为人,有脑子,有各种各样的念头,不是像草木牲畜饿而吃欲而交,不顺天不顺地,还想老天爷事事顺着你,心想事成万事如意,哪有那么容易。” 薛青默然一刻,看着四褐先生道:“你扯太远了,这些自我他我人和物的哲学问题跟我们没关系,你说,你是不是想看着我死?” 四褐先生耸耸肩道:“你没死。” 薛青拔高声音:“我要是死了呢?” 四褐先生依旧道:“你没死。” 此时的对话颇有你无情你残酷你无理取闹的言情氛围…薛青看着眼前,老者白发胡须纷乱张牙舞爪,趁着沉默还抽空用手挖了挖眼屎… 算了,认清现实吧,要怪怪没穿对剧情。 薛青看着他,将手一伸:“三颗!” 四褐先生的面皮一抽,手按住胸口:“一颗!” 薛青面色冷冷手向前:“两颗。” 四褐先生迟疑一下,道:“一颗半…” 薛青手一翻拍在桌子,怒声道:“你那药本来臭,怎么,你还要用嘴咬一半分给我吗?” 四褐先生道:“我可以用手掰…”再看薛青的脸色便忙道,“算了算了,两颗两颗。”伸手从胸口摸啊摸,极其不情愿的摸出两颗黑黝黝的药丸,满脸不舍,“我可只有两颗了…这可是命啊…” 薛青一把夺过,道:“我才是最宝贵的。”将药在手里对着灯左看右看… 四褐先生嗤声道:“是真的呀…”话音未落见薛青放到鼻子边闻了闻。 “好臭。”她道,“是真的。”小心翼翼的收起来。 四褐先生松口气伸手枕在脑后要躺下。 薛青道:“慢着!” 四褐先生瞪眼:“还要怎么样?我最值钱的只有这个神仙丸了!” 薛青看他道:“那个呢?玉玺呢?是不是你拿了?” 四褐先生道:“怎么可能!那种地方我可进不去,你真当我神仙呐。” 薛青摇头:“别误会,我可没有把你当神仙。”晃头一笑,“只有我是神仙。” 四褐先生扁扁嘴,再次要躺下,薛青却又喊慢着。 “你还要什么?”四褐先生气恼道。 薛青道:“我要吃花酒。” 四褐先生的眼一亮,花酒吗? …… …… 夜虽然已经深了,长安城却并没有都陷入沉睡,在最繁华的街还有最繁华的的地方正到了最繁华的时候。 绿意楼里人声鼎沸,脂粉香气充盈,娇声燕语,丝竹歌弦,大厅更有盛装的女子们翩翩起舞,恍若人间仙境,不知岁月时光。 “我们绿意楼那可是不一般的…知道吗?我们这里有个姐儿被京城最好的青楼看请走,现在已经成了那里的头牌花魁…春晓…知道吗?这个春晓啊,在我们这里可只是个不起眼的呢…” 绿意楼最贵的包厢里,得知来了豪客,老鸨亲自来招待,说的口沫乱飞,要将最好的姑娘介绍…虽然眼前的这两个豪客穿着打扮有些古怪。 一个身形老朽一个身形瘦小,一个脏如乞丐,一个全身下都裹着斗篷只露出两只眼。 老乞丐双手油污,枯皱的脸带着色眯眯的笑,巡视着老鸨身后一排环肥燕瘦。 瘦小的只露出的两只眼滴溜溜的转。 怪怪的…不过怪怪无所谓,只要他们有钱,算是鬼,这个生意老鸨也敢做。 “不用介绍了,这些都留下。”老乞丐搓着手打断老鸨再接再厉的说服。 果然豪客,老鸨一拍手:“大爷有品位…”又迟疑一下扫过二人,一个老一个小…“你们行不行啊…” 这话问的,身后的女子们都嘻嘻哈哈的娇笑起来。 老乞丐被质疑似乎愤怒:“当然…”又想到什么轻咳一声,“说什么呢…跳舞,我们是来看跳舞唱歌的…来来,都跳起来…衣服可以少穿一点…” 所以果然是不行啊…那这钱更好赚了,老鸨眉开眼笑,刚要招呼,那边裹着斗篷的开口了。 “等一下。” 声音黯哑,一时间听不出年纪。 老乞丐似乎有些不悦,瞪眼低声道:“干吗?还不够吗?” 那裹着斗篷没理会他,只看着老鸨。 “除了姑娘,有小哥儿吗?” 啊呀,这是水路旱路通吃啊!老鸨瞪大眼。 …… …… “差不多行了啊!小小年纪骄奢淫逸了!还小倌!” 夜色里响起恼怒的呵斥声。 “你脑子里想的什么?啊!” 薛青将斗篷裹紧,声音也很恼怒:“跟你想的一样!你看着那些姑娘们眼珠都掉下来,我怎么不能看看男人了?我也是人。”又加一句,“女人。” 四褐先生抬手给她头一巴掌…薛青当然要躲,没躲开,斗篷帽子被打下来。 “你才几岁,女人,女人!” 薛青看着幽幽夜色,幽幽道:“我几百岁几千岁了…” 听着语气还真像几千岁的老妖怪,四褐先生撇撇嘴,怎么教育一个女人不要沉迷男色,这个…… “你是不是傻?要看男人,还用花钱?” …… …… 东方渐明,山林里渐渐的鲜活起来,鸟儿更早的是脚步声以及少年朗朗的读书声,先是一个两个,接着便越来越多。 山林间点缀着少年人的身影,有衣衫整洁雅俊秀,也有衣衫不整发髻不梳不羁,有站立吟诵,有踱步沉思,间或有三三两两少年跑动其,虽然已经深秋,他们依旧短衫短裤…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可不是真正的读书人啊,少年们要读书也要锤炼好身体。 晨光蒙蒙,几个少年从山石跳跃到山泉边,解下衣衫,舀出清澈冰凉的泉水哗啦兜头浇下,水花在的年轻的身体如珠滚落…… 脚步声在一旁响起之前,面向山谷蹲着的四褐向前一倒,人如同大鸟一般滑入如云的山雾瞬时消失,高高的山石唯有青衫少年端坐如松。 “薛青。” 薛青向一旁看去,见一个身影越过山石树木走来,年轻人衣袍发旧,手的书卷整齐干净。 “乐亭啊。”薛青神情惊喜,道,“早啊。” 乐亭看着他亦是笑:“早啊。”又道,“这么早你在这里做什么?” 薛青含笑淡然点头:“读书啊。” …… …… (今天培训结束回程,又是一番舟车劳顿,三千字更一章了,谢谢大家投票,不胜感激,谢谢谢谢,深深鞠躬)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夜歌 长袖在一旁的山石扫了扫,其实也没人在意干净不干净,这更是一个邀请。 ! “坐啊。”薛青道。 乐亭在她旁边坐下,打量她一眼:“果然出门不如在家,又瘦又黑了。” 薛青笑:“哪有那么夸张。” 乐亭看她身边并无书卷随口问:“读的什么书?” 薛青哦了声:“青霞先生给了我几篇章让我读,回来要考。”又问乐亭,“最近可好?”岔开了话题。 二人各自闲谈过往。 “知知堂的书莲塘少爷都给我了,正是我需要的,只是我读的慢。” “慢慢读啊,读那么快干嘛。” “我又不考科举是吧。” “人生又不只是科举,读书也是一种享受啊,享受吧。” 乐亭扭头看着她,审视含笑:“看来有抱怨?” 薛青叹口气,看着前方晨光跳跃的山林,以及其间越来越多的少年,道:“我要说我的生活也不如意,你会不会觉得很可笑?” 少年家贫,但有富家亲可投,出身寒薄被人嘲讽瞧不起,但又勤奋好学学有所成,在长安城演了一处莫欺少年穷的传,传现在有名有地位有亲朋有好友,更有无数人家意图嫁女联姻前途无可限量。 不如意么 乐亭点头道:“有一点,但人总不会万事如意其实你不开心很久了吧?是突然的,县试之后。” 县试之后,突然,嗯,是啊,志满意得突然发现了竟然要背负家仇国恨,的确是不开心。 薛青将手抱住膝头,道:“是感觉被老天爷戏弄心里不爽,想当个混吃等死碌碌无为肆意妄为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的人怎么不行呢?” 乐亭道:“是啊,对你来说,的确太难了。” 薛青转头看他,眨眨眼。 晨光少年瘦小满是愤懑的脸又因此别样的生动,乐亭一笑:“因为你是薛青啊。” 你不是那种人啊。 薛青耸肩:“说来说去,今时今日的这一切还是我自己的缘故,我自己选的。”说罢喊了一嗓子,“既然是我选的,那去享受吧!” 陡然拔高的声音在山林间传开,让行走其间的少年们吓了一跳,但少年是少年,没有质问没有斥责也没有惊吓四散,声调不同的怪叫在山林间随之而起此起彼伏。 薛青也笑了,抱膝一跳,落地站直。 “你快去读书吧,只有这不到半日的时间。”她道。 乐亭没有起身:“你呢?” 薛青道:“我啊趁着先生还没回来,醉生梦死去。”嘻嘻一笑,转身向崖边大步迈去,一步跨下山崖。 乐亭从山石站起来,冷汗淋淋,然后看到旁边大树有绳子抖了抖,蜿蜒向山崖下他疾步到崖边向下看去,见那少年手抓着绳索踩在山崖,正抬起头对他一笑,挥了挥手。 这少年真是乐亭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从山崖下爬来的那时候以为是逃课,现在看来并不是,真是个胆大又古怪的人,所以,才会有今时今日,薛青啊。 每个人都不容易,先人说路漫漫其修远兮,学问如此,人生也如此。 乐亭站在崖边,举起手挥了挥,看着那少年沉入山雾消失不见。 社学的一天如常开始,又如常平静的结束。 如常又不如常。 夜色浓浓,推开门的四褐先生看着草席躺着的正将咸豆子一颗一颗抛起然后落入嘴里的少年。 “晚不读书,白日也没去社学,连知知堂的聚会都没有进行”他耸耸鼻子,嗅着草堂内的香气,“还竟然喝酒了!” 十分的恼怒,在屋子里乱翻,果然找到了一个酒瓶子,却是空的。 “你是不是不打算过了!” 四褐先生愤怒的将酒瓶子拍在地硬碰硬,酒瓶子完好无损。 “骄奢淫” 他的话没说完,躺着薛青伸手哦了声,道:“先生,你去叫几个姑娘小伙子来” 四褐先生如同酒瓶子一般砸在她身旁,道:“差不多行了,看你刚回来累的很,又一身伤,又空手而归,火气大又可怜,让你出气胡闹一次行了,还真一天到晚的惦记小伙子。”瞪眼看着她,“那么多小伙子看了一早还没看够?” 薛青不急不也恼道:“先生,我是说让他们来给唱歌跳个舞,不是你想的那样污。” 污是啥?四褐先生愣了下,又呸了声:“我想什么了?”伸手狠狠戳薛青的头。 薛青歪头避不开,任他戳了两下,道:“不过说起来,我还真见过一个长得特别漂亮的” 四褐先生手停下,眼亮亮道:“哪哪哪?”话出口薛青余下的话也传来。 “小伙子” 四褐先生甩袖呸了声,谁要看小伙子。 薛青坐起来挑眉道:“你没看到吗?那个跟我的,跟西凉人在一起的,秦梅。” 四褐先生道:“没看到。” 薛青摇头带着同情:“可怜,为了不让自己频临危险的徒弟发现,东躲西藏不敢见人。” 四褐先生道:“不要阴阳怪气,因为先生没替学生打架被学生编排死的,古往今来也只有你一个了又不是我让你打架的。你到底想怎么样?” 薛青噗通又躺回去,捏着一颗咸豆扔进嘴里,道:“我最近活的太辛苦了,太有意义了,我要享受人生做没有意义的事。” 四褐先生撇嘴伸手抓了一把咸豆塞进嘴里,含糊道,“那这可不是我偷懒”自己也躺了下来,“可恨,竟然自己把酒喝光了。” 薛青将咸豆盘子往自己身边扯了扯:“吃慢点,享受人生呢,不要牛嚼牡丹。” 四褐先生赌气又抓了一把塞进嘴里嚼着,深秋的草堂风穿梭,屋悬挂着野花野草在灯下随风摆动恍若珠帘 一老一少躺在席子翘着腿恍若酒后醉懒。 “是再有个小姑娘娇滴滴的吹拉弹唱更好。”他咂咂嘴说道。 薛青道:“你跑得快去城里请几个来小伙子也来几个。” 四褐先生骂了声滚。 薛青便手敲着盘子:“人生呀谁不,惜呀惜青春,小妹妹似线郎似针,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嗯哎呀哎呀呀郎呀,穿在一起不离分” 尖细的压低的声音依依呀呀,在暗夜的草堂里盘旋,花香酒香豆香混杂。 四褐先生探手抓咸豆,啧啧:“真是骄奢淫逸淫词艳语啊。”顺手将盘子扯过来。 薛青道:“先生来一个不骄奢淫逸的。” 四褐先生哼了声,竟然真的张口:“三月里来是清明,咱们姐妹去踏青,顺便放风筝,哎哎呀,放风筝,风筝悬在半空,天刮来一阵风,忽然断了绳,断了绳。” 嗓音枯哑,与其说是唱不如说是喊,歌声有姐妹二字,想来应该是女子唱的,但四褐这个男声唱出来倒也另有一番风味,似诙谐又带着几分苍凉。 薛青伸手啪啪鼓掌:“好,再来一个。” 四褐先生一颗咸豆打过来,道:“你打算醉生梦死到什么时候?” 薛青懒懒道:“等该来的人来了。”青霞先生在京尚未归来,书不急着读,笃大人等人尚不知跑到何处,架也不急着打,真是难得悠闲自在的时候,“先生你不要扫兴。” 四褐先生撇嘴道:“青霞先生最多九月初回来了,至于那个笃什么的也快来了。”又幸灾乐祸,“都认为玉玺在你们手里,看你怎么醉生梦死。” 薛青道:“先生,一看你没化,这很好办啊。” 四褐先生坐起来,好问道:“怎么办?” 薛青看着屋顶道:“先来个长征,摆脱敌人的追捕,然后再建个根据地,搞搞生产添添兵力,养精蓄锐,还要发动群众,掀起一场人民的战争,到那时候,区区一个秦潭公算什么。” 四褐先生眨眨眼,道:“听起来有些这个什么根据地,要多久?” 薛青将手枕在脑后,道:“怎么也得七年八年吧,毕竟这是人民内部矛盾不外族入侵,十年二十年的也可以理解” 十年二十年知道这小兔崽子又胡说八道呢,四褐先生呸道:“你怎么不说等秦潭公老死了再说?” 薛青哈哈笑。 四褐先生一脸嫌弃:“这才喝了多点酒啊这样了,还想醉生梦死一辈子,能醉到明天不错了。” 薛青笑着将盘子扯过来,手指再次敲着唱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依依呀呀尖声细气。 四褐先生堵着耳朵也不管她只从盘子里捏豆子吃。 “这豆子是我的你不要都吃了” “你唱啊,先生该你唱了” “来一个来一个跳个舞也行” 室内嘈杂高歌说笑渐浓又渐消散,只余下夜色沉沉,灯火昏昏,不知道过了多久草堂内又传来说话声。 “什么时候了?先生你怎么躺这里睡觉!” “起来啊,读书啊,怎么当人先生的” “先生你又喝酒了?屋子里满是酒味” “拿束脩不干活可对不起学生啊” 草堂里吵闹骂骂咧咧嘀嘀咕咕然后灯火挑的更亮,有低低的诵读声四散,嘈杂散去夜深鸟倦风停,长安城最繁华的地方也渐渐安静,但对于京城来说,长安城还是小地方,夜生活的繁华也不是其能的。 京城,醉仙楼里恍若白昼,大厅内人泱泱或者来往走动或者坐席吃喝,娇媚的女子们充斥其,或者歌舞或者说笑,喧闹如同街市,当然也有幽静的,两边高楼,一间间包厢灯火明亮,门窗拉其内歌舞丝弦声不闻,只有随着送酒菜的堂倌进出时才透出些许,飘渺恍若仙乐。 这边富贵人所在的地方,伎人也自然是色艺最佳。 一个娇小的身影在走廊行走,在一片锦绣华丽,穿着青色衣衫反而格外的显眼,这衣裙是从男子的衣袍改过的样式,女子可以穿,但又多了几分利索飒爽,她摇曳而行,手负背后握着一杆竹笛,悠闲而自在。 见她走来,路过的堂倌忙让路态度恭敬又讨好,看着这小女子停在一间包厢外,轻轻的敲了敲门。 门很快被拉开,其内传出笑声。 “春晓小娘子来了。” 春晓迈步而进,门在身后拉隔绝了厅外的喧闹,厅内灯光柔亮,七八人散座,穿着看起来普通,但质地优良的衣袍,几案酒菜整齐,寒暄结束,旁边琵琶妓已经端坐,正是歌妓场的时候,跟在座的男人们熟络的说笑几句,春晓便在琵琶的伴奏下起舞吟唱。 一曲舞罢,厅内笑声赞叹,他们言辞雅得体,春晓斟酒一一道谢,然后便坐在主客身边陪酒,间或与座的其他人说笑,席间的气氛变的热闹,但这并不是妓女们出风头的场合,伴着琵琶轻弹,春晓将说笑声放低,多斟酒递送果子菜肴,席间男人们恢复交谈。 “今日皇后和宝璋帝姬入了皇陵,这件事算是结束了。” “说实话,我是没想到皇后和宝璋帝姬还有入皇陵的这一天” “今日宋大人哭的皇帝陛下都痛” “别说宋大人,王相爷也是悲痛不已啊” 这是京城,往来有鸿儒,谈笑无白丁,闲坐论朝政,指点有江山,看似不起眼的人开口说的是朝堂大员的名字和朝廷要事。 几人互相对视一笑,将杯的酒一饮而尽,春晓轻轻的起身添酒。 “尝尝我们这里的果子新做的,特别好吃,我一个人能三盘”她笑道。 那男人笑着由她手吃了。 春晓与他调笑两句,道:“妈妈夸赞我笛子越来越好了。”拿出竹笛吹起来,与一旁的琵琶应和,厅内乐声动人又不扰人。 几个男人继续对饮。 “有人悲痛有人欢喜,这一次最开心的是陈相爷。” “是啊,黄沙道娘娘显灵,是陈相爷亲自迎驾呢。” “陈相爷久病不出,一出不凡啊明日早朝,王相爷要让让地方了。” “这朝堂又要一番热闹了” “且不说别的,明年年初的会试肯定要大热闹。” “原本这君子试王相爷是把持了,但现在陈相爷必然要分一杯羹” “除了陈相爷,青霞先生也不同了,今日才回朝,青霞先生进了王相爷的家门,且是晚饭时节。” 能被主家留饭那可是不一般的待遇呐。 “当初王相爷与青霞先生可是相看两厌如今是怎么了?” “如今是那位君子试的榜首薛青,是青霞先生的弟子。” 薛青!春晓身姿坐直,笛声未变,眸若星闪。 (今日四千二,嗨亲爱的们,假期愉快哦,开心吧~享受吧~我们走过金秋九月迎来仲秋十月啦,月末月初记得投票呀,哈哈哈,新剧情新地图也徐徐拉开了,我会写的很好看~) 第一百三十二章 闻听 薛青这个名字春晓有些时候没听到了。 先前因为那几首诗词引发的议论和询问已经消散,京城每日的新鲜事太多了。 君子试本来是京城人关注的,但最终让京城人关切的却不是君子试的结果,而是皇后陵塌陷。 九年前的黄沙道旧事重新席卷了京城,这一次官府也没有禁止谈论也没有办法禁止了,紧接着皇帝出行,纷纷扰扰直到今日才落幕,君子试几乎被人遗忘了。 当然其间君子试也被人提及,说了西凉人成绩如何好,以及榜首薛青,也仅此而已,君子六艺单凭讲述大家很难体会到精彩,民众听不出乐趣,而读书人颇有几分不屑。 春晓像一只掉进瓶子里的老鼠,抓心挠肺却又听不到更多的消息,今时今日终于听到了,且还是跟朝的大人物联系在一起真要做状元了啊? “原本一个君子试的榜首不算什么,但是跟皇后显灵牵扯到一起,那不一般了。” “是啊,会试每年取的人数那么多,名额怎么分本来已定了,如今君子试二百考生加入其,那要说不准了” “君子试座师是王相的人,但陈相是房师,青霞先生又是榜首的恩师且看这次会试主考花落谁家吧。” “别忘了秦潭公真以为他是一个武将不能左右科举吗?” “前一次大,礼部郎为什么出事” 低低切切一个接一个的名字冒出来听的人心思纷乱,不知道谁是谁,但春晓专注的吹着笛子,用力的记下来,这些事这些人的关系好复杂啊,她不是读书人不明白,到时候说给薛青听,他肯定能听懂。 还有,明年年初,薛青要来了,不过来了他可敢逛青楼?又长大一岁了呢,期待。 “春晓,技艺渐长啊。” 笑声传来,春晓也随之嘻嘻一笑。 “当然啊,我说过了嘛,我很聪明的。”她道,放下笛子倚在那男人身边,小女子得意的模样别有娇憨。 席间笑声更大,一番觥筹交错,琵琶声急,青裙翻动舞翩翩。 夜深,人静。 一只手捏着竹签将油灯拨亮,照出青霞先生儒雅的面容,只是不知熬夜未睡还是别的缘故,长眉微蹙。 “先生,王相爷这是何意?”对面站着一个青衣老仆低声问道,“要先生您官复原职?” 青霞先生笑了笑,道:“因为担心陈相爷势大,所以想要拉拢我。”又收了笑,“王相应该是对黄沙道君子试发生的事起了疑心。” “会不会有人走漏了风声?帝姬殿下的事”老仆低声道。 青霞先生摇头:“应该没有,此事事关重大,又疑虑重重,我们自己人都不提及各自回避,更不会去与他人说。王相起疑心是对陈相爷去黄沙道的意图。” 老仆明白。 “不过此时不同了。”他低声道。 皇后陵被打开,帝姬身份再无疑虑。 “只怕人心浮动啊。” 青霞先生默然一刻,道:“虽然身份已经确定,但我并不认为此时是揭露的好时机。” 老仆点头:“是啊,奸贼势大,又愚弄欺瞒天下这么久,单凭一个人几个人难以服众,此事非同小可不可冒进,否则弄巧成拙反而害了殿下。” 青霞先生道:“正是如此。”又一笑,“至少要先过了会试殿试。” 想到那个少年人,老仆道:“先生对她寄予厚望?”会试殿试多少读书人十年苦读还不一定能过,这个少年才读了老仆有些不可置信的掐了掐手指,一年? 青霞先生道:“我觉得她可以。”停顿一下,“如果她想的话。” 她想的话?想的话能做到任何事吗?神仙也不敢这么说吧,老仆有些失笑。 “这孩子很有主意,虽然我跟她接触不多,嗯,她这个人看起来很好相处,但实则拒人千里之外。”青霞先生看着跳跃的油灯,道,“但有一点我能肯定,这个孩子如果不想做某件事,没人能强迫她。” 如当初安排好了,结果她竟然没有拜入他门下,而是自己读书。 想起当初,青霞先生忍不住再次一笑。 “当然想要去做一件事,她一定会竭尽全力不达目的不罢休。” 如被一群学生闹翻的廖承,起源和主导是这个薛青谁能想到呢?说出去都没人信。 老仆脸笑意亦是散开,道:“我相信那孩子真不错,先生归心似箭了。”当初奉命去长安府时可是忧虑繁多,这才短短时日态度大变,“我这收拾行李。” 老仆转身尚未迈步,门外有细碎的脚步声,门被推开了。 “先生。”一个青衣小厮将一张纸条递来,“刚送来的。” 老仆伸手接过递给青霞先生,青霞先生在灯下展开,面色微微一凝。 “怎么?他们说什么?”老仆问道,莫名有些紧张,“有什么事不妥吗?” 青霞先生笑了道:“没什么,大人的意思是让我不要回长安城。” 不回去?老仆一怔:“那那边” 青霞先生道:“让她来京城进国子监读书。”又一笑,“看来大人们也是这般念头,明年的科举势在必得。” 他将纸条在油灯点燃,扔入一旁香炉瞬时化为灰烬。 “让我写信给她。” 这样啊老仆松口气,也笑了笑道:“也先生你写信能劝她来了,别人怕是说不动。”走到桌前研墨。 那个孩子吗?的确是戒备心很重,青霞先生想着,不过,她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只要给她讲清楚,不要骗她提笔沾墨拂袖书写。 豆大的灯光在夜色摇曳,渐渐散去,东方发亮,尚且笼罩在一片薄雾的皇城脚步声回荡,惊醒了沉睡的皇城。 看着晨雾红袍男人走近,廊下站着的太监宫女齐齐的施礼。 “秦公爷到。” 声如波浪推开了紧闭的殿门。 殿内一阵忙乱,睡眼惺忪的小皇帝被抱了出来。 “昨日太累了,殿下今日起晚了。”大太监小心翼翼的解释,又伸手戳小皇帝,“陛下快说” 小皇帝道:“朕以后不赖床了。” 站在殿扶着玉带的秦潭公嗯了声,道:“今日朝,不管他们说什么,殿下只需要答一句话。再议。” 大太监忙俯身看着小皇帝:“陛下可记住了?” 小皇帝点点头嗯了声:“再议。” 秦潭公微微一笑:“好了,朝去吧。” 大太监便要伸手抱起小皇帝,秦潭公道:“大了,自己走。” 大太监忙收回手躬立一旁,看着小皇帝迈步向外走去才忙跟,殿门外太监拉长声调。 “起驾。” 两声净鞭随之响起,声音不断,这边落下,前方响起,持续不断,直向前朝大殿而去。 皇帝寝宫这边恢复了安静,秦潭公转身要走,殿外脚步乱响,秦太后疾步而来。 “娘娘不用担心,陛下没有误了朝。”秦潭公道。 秦太后道:“有哥哥在,哀家不担心这个。”前一步,神情急切激动,“七娘,到了吧?” 秦潭公看向殿外,东方天光一点点脆亮。 “到了。”他道。 晨光,一把糠皮唰啦扔在地,刚被放出笼的鸡鸭一涌而,篱笆小院内瞬时嘈杂一片,妇人打着哈欠去鸡窝摸蛋,猛地站住脚,嗳哟一声瞪眼看着篱笆墙外。 篱笆墙下种着一溜藤萝,夹杂着菊花,此时秋末,绿萝浓翠菊花艳黄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人。 “什么”那妇人脱口道,待看到那人的脸,余下的话便戛然而止。 人花娇啊。 第一百三十三章 独行 天色还未大明,小小的村落笼罩在晨光,那少年站在篱笆外,白袍玉面,黑发红唇,晨光浓艳鲜活。 小村落的妇人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印象里最震撼的记忆是有一年城里过大庙会看到二郎真君的塑像,那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人此时此刻她恍若又回到了那日。 那少年惊扰了她,她反而半点不敢动,唯恐惊扰了这少年,然后如烟消散。 院鸡鸭咯咯嘎嘎,糠皮抢光地面乱刨。 那少年看她一眼,道:“鸡鸭是这样喂的吗?”声音如珠落盘。 妇人忙点头。 那少年道:“只吃这些吗?” 妇人忙摇头,道:“不,主要还是自己刨食,鸭子赶去村口小池塘” 那少年冲她嘘了声,伸出一根手指向院,道:“看” 妇人忙跟着看去,昨日才下过一场雨,地面浸湿,一只鸡刨出一只蚯蚓,顿时一群鸡围去争抢 篱笆外响起少年的笑声,妇人转头看去,再次看呆了。 “跟画一样。”少年道,收了笑,再看眼院内的鸡鸭转身走开了,身姿飘渺,似慢又快,他的身后背着一个黑色的布包,鼓鼓囊囊似一个罐子形状,眨眼间便消失在晨雾,妇人尚且痴痴的看着 不过这少年为什么说跟画一样,不是应该说画的跟真的一样吗?难不成他从未见过真的,只看过画的 果然是仙人! 晨光下乡间小路错综复杂,少年的脚步却没有丝毫的生涩,如同生长于此的村人一般,轻松随意而行,他偶尔会停下,看着路边田的庄稼,会伸手抚过盛开的野花,神情好但又平静 一匹黑马从远处奔来,乖巧的停在他身边。 “山是这样的山,村子是这样的村子,我是走在画,还是真实?”少年对马儿说道。 马儿并不能回答他,晃动头尾打个响鼻。 少年继续负手前行,黑马在旁得得的跟随,听着那少年自言自语。 “我小时候应该也是见过这些的吧,但我忘了这些又有什么好记着的,你却时时刻刻记在心里,记着又怎么样,忘了又如何” “我如今带你走一遍,你可欢喜?我没觉得有什么欢喜的这里,不是我的家。”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看远山青黛,有炊烟袅袅,他收回视线,顺手从马鞍旁的皮袋抽出一卷轴,抬手一扬,卷轴垂落展开是一张画,其黄沙茫茫一片荒芜,纸窄但画面却似遥无边际,一瞬间将前方遮盖,青山绿水全不见,卷轴恍若一扇门,踏入便是另一天地。 少年看着这荒漠。 “这里,也不是我的家。” 手一抖将画收起,人也翻身马。 “走吧,我送你回家。” 日光渐斜,秦太后踏入值房,换了新衣衫重新装扮,光线昏暗的室内整个人流光溢彩。 “怎么还没来?应该到了啊?”她急急问道,又抚了抚脸,“哥哥,我这样子跟以前还一样吧?他见了会不会不认得了” 秦潭公道:“娘娘不要急,路途不熟走得慢。” 秦太后怔了怔:“他竟然一人独行吗?西凉人呢?黑甲卫呢?哥哥你的蝙蝠令不是给他了吗?天下兵马皆听令天下城池皆可入啊,怎能不护送?” 秦潭公道:“既然给了他,随他自愿。”看了看一旁的滴漏,喊了声来人。 有人疾步进来俯身听命。 “七娘到哪里了?进城了吧?”秦潭公问道。 那人抬头迟疑道:“没有,人去往溪谷镇了。” 溪谷镇?秦太后不解:“那是哪里?” 秦潭公笑了笑,道:“一个小山村,离京城不远。” 哦秦太后又忙摇头,道:“我管它是哪里,七娘去哪里做什么?” 秦潭公道:“大概,去借个宿吧。” 借宿?此时还未天黑,算天黑关了城门他又不是进不来,怎么不进城?秦太后更不解了。 山村总城镇天要黑的早,暮色沉沉路行人已经几乎绝迹,樵夫背着高高的柴堆急急的赶路,身后有马蹄声传来,樵夫回头看去见一人骑马而来。 马的人斗篷遮盖头脸,看不清样子。 “苦丁,又这么晚回来啊。” 马的人说道,声音清脆。 樵夫不由嘿嘿一笑:“多打些柴嘛咿?”他声音一顿,那人已经从身边骑马而过,带起一阵疾风,让他不由眯起眼。 这人是谁啊?虽然看不清样子,但他从小生长在这溪谷镇,闭眼也能认得村里的乡亲,这个人绝对不是他认识的人啊怎么知道他的名字?还知道他打柴总是晚归? 樵夫看着马儿进了前方村镇,伸手挠了挠头,谁家的亲戚? 村落不大,房屋散布,一人一马穿行很快来到最里的一间宅院,暮色沉沉宅院老旧,显然久无人居住,但并没有倒塌败落,低矮的墙头还有刚刚修葺过的痕迹。 院门一把大锁,锈迹斑斑,隔绝了里外。 马的人跳下来熟络的走到门边大树下,蹲下来翻开树下一块青苔遍布的石头,拿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 咯咯吱吱门关合,不远处一座草房内有妇人正走出来,下意识的看过来,神情疑惑,旋即瞪圆眼惊讶,转身急急的返回屋。 “他爹,好怪啊,我好像看到许侯家门开了。”她颤声说道。 蹲在饭桌前的男人撇嘴:“说什么胡话,许侯死了十几年了又是那些读书人慕名来探访故居了吧。”说着想到什么放下碗筷,“说起来前几日下雨不知道屋子里漏雨了没,明日我翻进去看看。” 妇人哦了声,嘀咕一声:“算是探访的也没有大晚来的黑灯瞎火的能看什么。” 如果此时她再走出来,会看到那边的院子亮起了灯光。 砰的一声,破败四方桌一个黑色的陶罐摆了去,桌子微微摇晃咯咯吱吱险险未倒散。 火捻子放在了干涸蛛尘土的油灯盏,来人将斗篷摘下,露出面容。 少年秦梅昏灯破屋撇撇嘴。 “先生,你到家了。” (十月大家好,求保底啦,还在双倍哦,么么哒)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人物 灯盏里的火捻子跳跃,照着这间不大的屋子,墙壁灰扑扑裂痕交错,屋摆设简单,一张桌子两张椅子,墙角有青苔蔓延但并没有野草丛生,看得出有人时常照看的痕迹,但再照看也不是居住,屋子里没有人气破败无可阻挡。! 火光下受惊的蛛颤动,少年秦梅嫌弃的瞥了眼。 “这里脏死了。”他说道,“怎么住人。” 看了看屋子看了看椅子,椅子亦是蒙厚厚的尘土。 “我可不会给你打扫屋子,别人爱怎么做怎么做,我可不会做这种事。” 他席地坐下来看着桌摆着的陶罐,火光照耀着漂亮眉眼,看不出喜怒也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非要回这里来,这里有什么好的,人死还不都一样,在哪里都一样,没有人能看到你,你还是孤魂一个。” 少年低头看着自己的膝头。 “那以后我也不陪你啦,你也见不到我啦。咱们师徒到这里了,你忘了我,我也忘了你吧。记着也没什么用。” 似乎不屑又似乎生气,但不管生气还是不屑,声音都是一般的清脆悦耳。 “你以前打我的事我不计较了,我以前欺负你的事你也看开吧,反正这样了,我们谁也见不到谁了。” 少年抬起头看着桌,火光照的陶罐黝黑,秦梅抬起手在眼前对着陶罐了 “这么小先生,你真是太瘦了,你烧完了,那么一点骨灰活着没气势,死了也没有你这一辈子活的真是窝囊啊” 少年没有再说话,两个手指这靠近眼前又拉开,又靠近又拉开,透过窄窄的两根手指间的距离看着陶罐忽远忽近变大变小,似乎这是很好玩的游戏,他乐此不疲又麻木寂寥 “一个人最终只是两根手指的大小” 清脆的声音喃喃,在说到这句话时忽的停下来,两根手指也停在眼前不动了。 “两根手指!” 秦梅眉头皱起,眼前的两根手指从横着变成竖起呸,他重重的啐了口,漂亮面容如同篝火点燃。 “薛青!” 他半跪起身,手扶住桌子看着陶罐。 “先生,这个叫薛青的家伙我一定不会放过,我可不像你被人欺负了欺负了。” 桌子陡然被他双手一搭摇晃发出咯吱声,陶罐也随之摆动,少年的手没有离开,反而几分故意用了用力,桌子嘎吱一声再承受不住断裂散落 陶罐落入一双手里,屋响起少年清脆的笑声。 “吓死你现在你知道当初把我从沙丘扔下去是我是什么感觉了吧很害怕。” 笑声散去脆声低低。 “很害怕很害怕。” 半跪在碎裂桌子间的少年低下头,将手的陶罐慢慢的抱在怀里,人也卷缩起来,油灯盏里的火捻子在这时候跳跃两下熄灭,室内顿时被夜色淹没。 “不过那是以前现在我没有什么可怕的你也死了我一个人有什么可怕的” “他爹,我听许侯家有声音。” 妇人从床坐起来,声音微微颤。 “是不是” 夜半不敢说鬼啊。 半睡半醒的男人哼哼两声:“许侯哪里敢出来吓人,活着的时候都躲着人。” 妇人抱着被子角怔怔喃喃:“是啊,要不然也不会连媳妇也没娶,明明那么多人家都抢着要把女儿嫁给他,更有那么多会读书会识字好看的小娘子跑来拜师的拜师伺候的伺候结果吓的他钻进山里不敢回家。” 想到当时的情形妇人噗嗤笑了,笑着笑着又叹口气。 “这样一个人怎么这么无声无息的没了?” 抬头看向窗外夜色浓墨似乎有似哭丝笑的呢喃传来。 “要不,是进贼了?” 妇人再次捅了捅男人。 男人不耐烦道:“那里有什么偷的”但到底被妇人闹醒,翻个身道,“我一早去看看,算破桌子烂椅子也别给人偷了,当年他对咱们村里人多有照顾,借钱借物要什么给什么别的帮不了他,家给他看好了吧。” 妇人嗯了声这才躺下嘀咕几声什么睡去了。 天蒙蒙亮,男人果然依言扛着梯子出了门,搭在许侯家的矮墙,有早起的村人见了打个招呼。 “看看许侯家的屋子漏雨没。”男人说道。 村人便停下脚帮着他递梯子看着男人翻进去,不多时听得里面哎呀声。 “怎么了?”村人在外忙问。 内里传来男人的声音:“桌子坏了。” 村人嗨了声,隔着墙头喊:“早该坏了,你把它堆墙角好了别的呢?” 男人在内应了声,站在屋看着散落的桌子,咕哝着旧了塌了老了坏了将碎裂的桌子堆到墙角,再审视屋内,晨光投进来明明暗暗,地深深浅浅似乎有脚印浮动男人不由瞪大眼,再看又不像 男人松口气,眼花了吧,桌子坏了跌下溅起尘土打出的印记罢了,旧屋低矮破败无声,男人又向里屋走去,探头往内看。 里屋更简单,一张床,蛛结成帐子笼罩,地面青砖缝隙满是青苔床边的青苔似乎鼓起一块男人走进去,看那块青砖的确跟别的不同,但也仅仅是高了一点点,并无其他异样。 “潮了裂开翻起吧。”男人嘀咕一声,这也没办法修整,修整了没人住早晚还得如此,他摇摇头走出去了。 “没事,挺好的,没有漏雨。” 男人从墙头翻出来。 村人也松口气笑呵呵道了声那好,又问:“今日你进城不?我收了一些山货拿去卖。” 男人点点头:“要去的,鸡蛋攒了不少了换些油来。” 二人说着柴米油盐而去,清晨的村落伴着鸡鸣牛叫渐渐嘈杂。 京城,皇城,也已经苏醒,御街一队队各色官袍的官员们正在鱼贯而行,因为尚未到正殿,大家举止随意,还有拿着御廊下采买的热腾腾的包子边走边吃吃的一日三餐说的却不是柴米油盐。 “昨天的朝会可不顺利啊” “几个官员的调动,陛下竟然说了再议。” “不知是因为谁而再议” “能谁,昨日曲大人可是策对很积极呢” “陈相爷在皇陵的时候单独觐见了陛下呢” 这边低低切切交谈,行进的队伍里官员有木然有高兴,更多的是神情肃穆阴沉。 而此时的皇城内,一身红袍的宋元神情愉悦的走向一间宫殿,身边同样两个红袍官员相随。 “那句话叫怎么说的?给我一个桃我给他一个梨曲大人在君子试帮了我,我现在帮他说几句话,这才叫好兄弟嘛。”宋元说道,“王相爷也是的,至于如此大动肝火?” 一个官员神情木然道:“宋大人说话适可而止,好好做事行,说多错多。” 宋元没有因为他的态度而恼怒,反而一脸诚恳的连声应是:“我什么都不懂,我少说一点,你们说什么我跟着赞同公爷今日朝吗?”抬眼看向前方,那边是皇帝寝宫。 皇帝开始进学了,除了请了的几个先生,秦潭公也亲自教授皇帝,当然不在人前,因为不合规矩,臣们也不会同意的,所以秦潭公会在早晚有空的时候对皇帝略做教导。 宋元看向前方,咿了声。 “那人是谁?” 前方宫殿前有一人正迈步而行,黑斗篷裹身,随着走动露出其内白袍衣角,背影宽宽大大飘飘荡荡。 不是官袍,也不是禁卫,更不是太监太怪了,能在皇宫这样轻松随意行走的人可不多,他去的方向是皇帝的寝宫。 宋元好的加快脚步要跟一旁的官员伸手将他拦住。 “不要去了。”他道。 宋元道:“为什么?” 话怎么这么多,那官员看他道:“公爷有客人。” 客人?宋元仿若没有看到官员的神情,更加好:“什么客人?哪里来的客人?看起来年纪不大啊” 官员皱眉道:“不要问了。”大约觉得这种态度有点太过,停顿下又补充道,“日后你会知道的。” 宋元嘿嘿笑应声是,揣着手眯起眼看着那黑斗篷背影。 “一定是个大人物。”他道,“那我们不要去打扰公爷了。” 也没有人敢打扰这位行走的大人物,他在这皇宫大殿缓步自如,巡视其间的禁卫充盈后宫的宫女太监似乎全部消失,整个皇宫似乎只有他一人存在,路没有人,宫殿内有人。 他走近一间宫殿站在了宫门前,宫门大开,晨光洒落其,殿内一张几案前坐着二人。 身穿龙袍的稚子低头书写,睡眼虽然惺忪,但并不敢懈怠。 身穿红袍的男子肩宽体阔,面容沉静,专注的稚子提笔书写。 “这里不对。”他忽道,抬手环住稚子,握住他手里的笔,“这样写” 笔晃动纸的字一笔一笔而落。 “陛下自己写一遍。”他道,松开手。 皇帝依言认真的写了一遍,怯怯的转头看他。 秦潭公点点头:“陛下真聪明。” 小皇帝脸绽开笑容,秦潭公对他微微一笑:“去吧,该朝了。” 小皇帝应声是,跳下凳子要向外走,陡然抬头看到门口站着的人,却不是自己熟悉的太监们,不由愣住了。 “你”他脱口道,“是何人?” 站在门口人掀开了黑斗篷露出面容,看着小皇帝。 小皇帝原本惺忪的睡眼顿时瞪圆,再次脱口道:“你真漂亮啊。” “七娘。” 一个女声颤抖在一旁响起。 小皇帝看过去,喊了声母后。 秦太后却没有看他,只看着黑斗篷少年,那少年也转过头来,安静的看着她。 太监们似乎一瞬间从四面八方冒出来,为首的将小皇帝一把抱起。 “陛下,该朝了。”他说道,匆匆走,垂着头恍若没有看到门口多了一个人。 秦潭公道:“陛下自己走。” 那大太监又忙将小皇帝放下来,小皇帝犹自好的看这黑斗篷的少年。 “七娘他是女孩子吗?”他忍不住问道。 大太监一句不答,牵着小皇帝疾步走,带着一群太监宫女呼啦啦而去,远处净鞭声声。 皇帝寝宫这边里外三人相对。 秦太后没有再迈步前,似乎踌躇不能行,脸神情又想哭又想笑,手足无措。 那少年不言不语只微微抬着下巴看着她,安静又几分倨傲。 “七娘,我,你”秦太后声音哑涩终于开口,“我是你小姑姑,小颦姑姑,你还认得记得我吗?” 秦梅看着她,道:“你好啊。” 你好啊,这是认得还是不认得?秦太后看着他怔怔,喃喃:“七娘,你还跟小时候一样,没变呢。”抬起袖子掩面呜呜哭起来,“七娘,你终于回来了。” “爹,你回来了?” 看着迈进来的宋元,正在给缝补一只破旧布偶的宋婴抬头说道,咬断了线头。 宋元道:“丫头们呢?你怎么做这个?” 宋婴道:“这是虎子的,丫头们做不好,他聪明着呢,做的不一样不要的。”一笑,继续穿针引线,动作熟稔。 宋元叹口气:“这事倒是聪明了他做什么呢?没有闹吗?” 宋婴道:“没有,丫头们陪着玩球呢。”又看宋元,“爹今天回来这么早?” 宋元坐在椅子,道:“朝堂里吵闹的厉害,他们又不让我多说话,怕我坏事,我便没参加朝会回来了。” 宋婴哦了声笑道:“爹爹回来歇息也好。”停顿一下,“去看看娘带虎子进城来,她有些惦记。” 这话说的委婉了,有些惦记的意思是不太高兴吧,宋元嗯了声:“我会去的。”眉头微皱显然在想别的事,看向宋婴,“婴婴,许侯是什么人?” 宋婴手针线停下,看向宋元,道:“哦,他回来了吗?” 宋元点点头,又摇头:“我不知道来的是谁,杨博和吕赞好像也不清楚,我偷听到他们提许侯这个名字。”神情好,“许侯,到底是什么人?” 宋婴道:“许侯啊,是个写书人,为天下读书人写书的人。” 宋元虽然没读过书,但听到这句话还是惊讶。 “为读书人写书的人,那岂不是圣人?” 宋婴一笑:“圣人应该还算不,半圣人吧。” (四千一,大家假期愉快啊,吃好睡好玩好。)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过往 因为说起了圣人,宋婴握着手里的针线没有再动,道:“许侯生于永正三年,京郊溪谷镇人。 宋元算了算道:“那今年也才五十不到吧咱们当朝出了个半圣人,怎么不出名啊?虽然我没读过书,但我也知道那些有名的读书人林樾青霞先生啊,刘仪啊,黄莒溪啊什么的。” 这些都是当世大儒,或者开宗立派,或者名士风流,小儿百姓都知道,不论读书不读书,那些人虽然有名备受尊崇,但还并没有到了圣人的地步,怎么这个许侯能当半圣人,却籍籍无名? 宋婴道:“这与他的性格以及行事有关,许侯小时候并不出众,七岁才开口说话,先前家人都以为是哑巴,但他喜好读书,不会走的时候见书不走,十岁便出门求学,寻遍天下书院,但又不仅仅是书院,连道观寺院都不放过,不仅是读书,各种技艺都学,佛经道义武功。”说到这里一笑,“有个笑话说了,许侯当年还跟着道士去给人驱鬼辟邪,打鼓吹笙。” 宋元道:“是个聪明人啊,如果不是聪明人可做不到什么都学。” 宋婴道:“大智若愚,许侯在外游学二十年,并不名闻天下,从未参加科举没有任何功名,也没有锦绣章,籍籍无名而去,又籍籍无名归来。” “那后来呢?”宋元问道。 宋婴道:“他归来溪谷镇便开始注解经义,靠的不是口述,而是写和画,也并不是要达闻天下,而只是自己的乐趣,这些乐趣渐渐流出与世,天下读书人皆惊,很多人都寻求他注解的经义,座下听讲,他本人闭门不出,不科举也不交友更不收徒,更几乎不说话,只是做了很多画写了很多字代替说话,来访者看完他烧了,所以世间人知道他又不知道他,爹,别院里的书库里有他的注解经义以及他的几副字画,我看过很多遍,受益良多。” 宋元哦了声,捻须道:“听起来真是个怪人。” 宋婴道:“其实是个老实人,但凡有人来问从不拒之门外,倾囊相授,不求财不求名,所以在读书人才有了半圣人的赞誉,他虽不收徒,还是有很多人尊他为师。” 能被很多读书人尊为师,那真的厉害了,这个宋元懂了,看看朝堂王相爷陈相爷相争时靠的是一堆自称学生的官员呢。 “这么厉害的人,竟然是公爷的人吗?”他道,“真是厉害。” 后一句厉害赞的是秦潭公了。 宋婴点头:“是啊,真厉害。”低头再次拿起针线。 宋元坐在椅子没有说话,室内陷入安静。 “这个许侯真的是去了西凉。”宋元又道,“在西凉做使节,让西凉王与公爷交好吗?” 宋婴低头笑:“许侯都不说话不见人,怎么做使节,让他去做什么?老师吗?西凉太子喜欢读书,西凉王可不喜欢。”咬断一个绳结,声音似乎从牙缝里钻出,“而且公爷与西凉王也不会交好,公爷当年斩了西凉王的两个嫡亲兄弟,公爷的七个结义兄弟也死在西凉人手里。” 宋元道:“这些我知道啊。”摸了摸胡须,只是兄弟哪有利益大,“亲生的孩子都能当人质送去给西凉人,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宋婴的针线停下,道:“爹爹,没有人舍得的。” 宋元道:“我说错话了。”小心翼翼左右看了看,坐直身子拍着手一笑,“那现在好了,都回来了,合家团聚皆大欢喜了。” 太后寝宫内,太监宫女似乎绝迹,辉煌的殿内传来哭声。 秦太后坐着,衣衫钗环精美,但妆面已经哭花了,一手拉着坐在旁边的秦梅。 “嫂嫂身子弱,你又顽皮,奶妈看不住你,我帮着带你你乖乖的呀,喊着小姑姑小姑姑” 秦梅便喊了声:“小姑姑。” 秦太后的眼泪便泉涌,转头看秦潭公:“哥哥,跟以前一样我又听到七娘喊我了,我这死了也瞑目了。” 秦潭公道:“死不了,都好好的呢。” 秦太后擦眼泪,继续看秦梅,这少年人坐在面前,眉眼漂亮,见她看过来便一笑,令人眼花缭乱秦太后伸手抚他的脸,声音颤颤:“七娘,这多年,你受苦了” 少年的脸在她的手蹭了蹭,没有宽慰也没有说遗忘不提过去,而是头点了点,道:“嗯,可苦了。”伸手将衣袍拉开,的胸膛一条醒目的伤疤扭曲呈现。 秦太后猝不及防吓,刚停下的眼泪顿时涌出,大叫一声七娘啊人差点昏过去。 秦梅道:“吓到你了吗?”一笑,“我都习惯了,忘了会吓到人。” 秦太后连连摇头,看着那狰狞的伤疤,可是在心口要害啊,身子颤抖哭的说不话:“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秦梅道:“小时候被人打的啊” 秦太后哭道:“谁干的?”又冲一旁伸手,“哥哥,把人抓起来抓起来” 秦梅有些为难:“记不清了,人太多了,好像是人家的家人死在我爹手里吧。”看向秦潭公。 秦太后的身子僵硬,心口堵了一团气喘不来也咽不下去,要说什么又无话可说秦潭公是西凉人的仇人啊,当年铁蹄下满是西凉人的尸骨,这样的人的儿子落在西凉人手,还能指望有好日子过吗?不敢想象,也无话可说。 秦潭公看着秦梅赤膛前的伤疤,道:“十个西凉人,最少有一个死在我手里。”语气神情满是骄傲。 不该是这个反应吧,秦太后擦泪喊了声哥哥。 秦梅道:“不说这个。”将衣衫掩,将一块黑令牌拿出来,递向秦潭公:“爹,我回来了,这个还你。”又一笑,“这个令牌真好用。” 秦太后伸手握住他的手推回来。 “好用你拿着用啊。”她哽咽道,想到什么又在自己身边摸,“我也给你一个,我也有,进宫,你随便来” 秦潭公道:“娘娘不可,陛下已经亲政。” 秦太后喊了声哥哥,急道:“这都不能给七娘我给他什么能抵他这十多年的苦啊。” 秦梅伸手拍拍她的肩头,道:“小姑姑,你不要急,我想想我想要什么,再跟你要,进宫什么的有爹在啊,我随时都能进来。” 秦太后抽抽搭搭的哭:“七娘” 秦潭公道:“你想回来是为了什么?” 这叫什么话,秦太后抬头道:“能为什么啊,七娘他想家啊,都十年了,也该回来了。” 秦梅声音清脆,道:“想家当然想,但这次回来主要是那许侯死了,死前哭哭啼啼的想要落叶归根,虽然这人待我不怎么样,但看他这样可怜,我还是送他回来好了。” 秦潭公道:“他死了啊,嗯,那想回来回来吧。” 秦太后却注意到别的,抓住秦梅的胳膊:“他对你不怎么样?他难道欺负你了吗?” 秦梅笑了,眉毛扬起:“小姑姑,许侯被我爹害的那么惨,难道还把我当亲儿子啊?他是老实,不是傻子。” 又或者说,你问的话是不是傻? 他挑起的眉毛美艳的双眼斜视,似讥笑但又似纯真,这本是理所当然事啊秦太后心口再次凝结气息也喘不来,人直直的向后倒去。 秦太后没有倒下,一只手伸过来扶住,在她后背按了按,秦太后便哇的一声哭出来。 秦潭公拍了拍她的肩头,看着秦梅,道:“你生气发脾气骂人,不要这样故意逗人,你这样也只能伤到关心你的人,不算本事。” 秦梅笑了,道:“爹,你这话不对了,要伤到关心自己的人得用这种办法,至于伤别人自然有另外的方法。” 秦潭公看着他,道:“你还挺有道理。” 秦太后哭道:“他说得对,他过的什么日子我们心里不清楚吗?我还在这里问什么问”她抬手打了自己一耳光,“都怪我当初多嘴说了七娘是男孩子,是我害了他。” 秦潭公道:“你不说,我们的大皇帝陛下难道会不知道吗?颦颦,不要傻了。” 秦梅在一旁饶有兴趣的插话道:“爹,小姑姑,当初是怎么回事呢?” “真没想到秦七娘原来是个男孩子。” 宋元道,大约是私下谈论秦潭公心虚,不由再次看四周。 宋婴笑了笑:“季重在外边呢。” 宋元神情稍许放松:“原先一直听提起七娘七娘,都知道秦家七仙女嘛,我还真以为是女孩子。” 宋婴道:“据说有算命说秦公爷命无子,家里的妻妾生一个儿子死一个,好容易得了这个儿子,秦公爷夫妇便决定瞒着只对外说是个女儿,果然叫七娘养活大了。” 宋元嘿的一声笑:“还真是命大,那么小送到西凉去,大人还不定能活下来呢。” 十几年前,西凉跟大周打仗打的你死我活呢秦潭公跟西凉王是杀红了眼,突然把儿子送去了这是羊入虎口啊。 “当时两国要议和了,因为战事让两国都疲惫不堪,百姓们流离失所,为了表示议和的诚意,秦公爷主动以独子为证。”宋元捻须道,“真是大气魄啊。” “根本不是这样的,不是公爷主动送你去的。” 秦太手拉着秦梅的手,流泪道。 “当时没人知道你,都是我,刚进宫一个人寂寥,常跟宫女们一起玩,我带你带的多十分的想念,常常说你,有一日喝多了酒,说出了你是男儿做女儿养然后陛下” 秦潭公打断她,道:“颦颦你说错了,是我主动送他去的。”看向秦梅,“当时是西凉王举全国之力与我大周死战,设伏围住我三路军,西凉人死再多不足惜,但我大周好男儿不能在陷阱窝囊死去,两国商议议和,西凉王惧我反悔或者是缓兵之计,我便以你为证。”看着秦梅,“为我大周换十万好男儿。” 秦梅道:“我这么值钱啊。” 秦潭公道:“你一人救三军,我以你为傲。” 秦梅笑了,道:“其实我也没做什么,都是爹你谋划周详。” 秦太后看看秦潭公又看看秦梅,这父子二人说的话她有些听不太懂,气氛也总觉得跟想象的不一样,一时间哭忘了哭。 “我谋划的也不周详,你人虽在西凉,但依旧是大周的人,我给你找一个大周的先生去教你,只是没想到,许侯会欺负你。”秦潭公道,“看来到底不是圣人。” 秦梅呸了声:“什么圣人啊,欺负我一个小孩子,简直不是人。” 秦太后泪目道:“他怎么会欺负你啊,真是看错他了。” 秦梅挽起胳膊:“你看,这里也有疤呢,他看起来老实的很,不说话,但是会打人,什么都不说,我一个小孩子怎么猜的到他要干什么他打我,凶我,动不动把我扔出去”说到这里又看着秦太后和秦潭公,“你们别以为我是故意让你们难受的啊,我这都是真的,我自己难受过了,你们只是听一听而已。” 秦太后泪如雨下摇头:“七娘,我不会的,我不会那样想你的你受苦,我对不起你。”抱着他大哭。 秦潭公没有说话。 秦梅拍了拍秦太后的后背,道:“是啊是啊,好苦呢。” 秦太后泣不成声:“还好都过去了,你现在回来了,没有人能欺负你,你想要什么,跟姑姑说啊。” 秦梅道:“我想要什么,还没想好。”一笑,“我想好了跟姑姑你说。” 秦太后连连点头再次掩面哭。 秦潭公道:“你有什么打算?回家去看看你娘和姐姐们吗?” 秦梅摇头道:“索太子他们要来了,我先等他们,陪他们考试。” 秦潭公嗯了声。 “哥哥。”秦太后道,“国公府住处可收拾好了?” 秦潭公看秦梅:“你住吗?” 这什么话,哪有当爹的这样问儿子,自己家当然住了,秦太后皱眉。 秦梅却没有觉得不妥,清脆道:“住啊,等索太子来了,我再与他们住。” 秦潭公道:“好,你去吧。”干脆利索。 秦梅道声好:“那我走了,爹。”毫不犹豫。 待秦太后反应过来,那少年已经大步远去了她不由向前迈了几步喊声了七娘。 少年秦梅回头,对她摆摆手便再次迈步。 是真的,不是梦,秦太后握着手欢喜:“哥哥,七娘真回来了。”转头看秦潭公,“哥哥,这也是你们父子十二年后第一次见面啊。” “是。”秦潭公道,看着殿外那飘飘然然的背影。 秦太后跟着他看去,想到适才的场景有些晕晕乎乎:“不过,你们两个倒是没有拘束,好像一直在一起那样。” 秦潭公默然一刻,道:“是,他没有拘束,如此自在,很好,很厉害。” 秦太后想着那少年的样子:“是啊,长的真好,我好看多了,人也真乖巧。”笑了又抬手拭泪,看向秦潭公,“不过,哥哥,刚才你为什么不告诉他送他去西凉是被逼迫无奈?也好让他对你少些怨恨。” 秦潭公道:“事情已经发生了,无可挽回,与其知道无奈,不如让他觉得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罪是值得的,这样对他来说才是更好。” 秦太后明白了,哀伤又喃喃:“哥哥,七娘是个聪明孩子,会知道你对他的好的。” 秦潭公笑了,道:“都过去了,不要想了。”俯身施礼,“臣告退。” 秦梅回头已经看不到这边的宫殿,他的前方依旧无人,似乎见他走来禁卫自动退避。 黑蝙蝠令啊。 秦梅拿出来在手里抛了抛,道:“还回去怎么会,有便宜不要,岂不是傻子。”又一笑,“过去了,这三个字说是很容易啊,过,可不容易啊。” 他抬手将帽子拉,遮盖了面容飘飘荡荡如腾云踏雾,一步两步三步,眨眼穿过宫门,远去。 (四千六,更新一章和更新两章是一样的,一个内容的话我不分章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眼下 少年的身影在宫门前消失,消失的禁卫便如同地下冒出一般重新出现,遍布。 ! 宫门内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青色红色紫色不等官袍如云而来,朝会结束了。 王相爷似乎有些疲惫,对于一个老人来说,每天天不亮的朝会的确太辛苦,尤其是最近的事还这么多,他的思绪有些纷乱,耳边像还有先前朝堂吵闹声。 前方有人匆匆跑来,神情有些慌乱。 “不好了,钱墨大人家被刑部围了。” 这话让走出来的官员们大惊。 站在王相爷身边的一官员勃然大怒:“刑部大胆!御史台有告钱墨贪墨,陛下说了再议,怎么敢抓人?宋元呢?” 刑部尚书宋元并没有朝,有一个官员站出来,不急不恼不慌不忙。 “此事与宋大人无关,陛下说了再议,我们总好先查问了,才好让陛下与诸位再议,否则岂不是口说无凭?” 这真是荒唐! “和侍郎!你这是忤逆” “智大人,我这怎么是忤逆?君子试重之又重,后有会试将至,钱墨身为副主考被人告四年前贪墨舞弊案,如果不是好好查一查,怎么给先皇后交代怎么给天下学子交代,那才是忤逆!” 宫门前再次唇来剑往气氛紧张。 王相爷轻咳一声:“好了,说了再议,那再议,不要吵了。”看了眼那边站着的官员,“和侍郎查的有理有据。” 刑部侍郎对王相爷抬手施礼,态度很是恭敬:“相爷明智。” 王相爷道:“散了吧。” 一声令下原本屏气噤声看热闹的官员们立刻散去,王相爷站着不动身边余下数位官员。 “丞大人,这事真是令人意外啊。”王相爷忽道。 站在一旁的黑着脸的是御史丞闾阎,闻言便道:“相爷不用这样说,御史台御史数十位,不可能都是我的人,更何况御史本是犟骨头闻风奏事求闻达天下弹劾钱墨的朱江是陈盛的弟子,而这和侍郎与曲白有同窗之谊。” 最后一句话才是关键,王相爷神情沉沉,道:“看来明年的会试钱大人参加不了了,我们要再选一个考官了。” 大街马蹄声声,刑部的兵马穿行,让民众一阵骚动。 “谁又要倒霉了?” “是刑部呢,看来是位大官。” 没有惊惧只有好,对于京城的民众来说,官员们的起伏见的太多了。 “当年那个大学士叫什么来着,前一刻还在大摆寿宴,来恭贺的官员把整条街都堵了,结果下一刻被刑部抄了家,寿面都没吃进了大牢,当晚自挂了东南枝” “那这算不算阎王爷也给他摆寿宴了?” 街民众说笑议论,对着过去的刑部兵马指指点点,很快大家不再理会了,视线投向街摆满的茱萸,半开的菊花,叫卖的最新鲜的栗子糕菊花酒,九九重阳要到了。 天晴气美,地黄山浓,大路到处都是骑马坐轿成群结队携家带口登高望远赏景的民众,气氛轻松而欢悦。 长安府的府衙后也往日多了几分嘈杂,几个衙役在院子里摆着一盆盆菊花,色彩斑斓让有些破旧的后衙变的亮丽。 “小心点,这是知府夫人精挑细选送来的。” “那边的菊花酒都摆到库房去,别乱放小心被人偷了” 听着廊下叉腰小厮的话,忙碌的衙役有人笑了。 “知府衙门怎么会被人偷。” 小厮摇头道:“真的有偷,老爷好几瓶酒都没了” 跑到知府衙门这地方偷还不偷些值钱的衙役道:“该不是大人自己喝了忘了。” 小厮冲他嘘声,又看向内里,压低声:“老爷不让这么说。” 屋子里传来笑声,小厮忙站直身子冲衙役摆手,衙役也不敢多说话继续忙碌。 屋屏退了小厮婢女,只有李光远与一个年男人对坐说笑,李光远面前摆着几封书信,旁边摆着包袱,散乱又满是温馨这是家书送到了啊。 他们发出笑的声音,似乎言谈正欢,但如果有人在跟前的话会发现,二人脸并无笑意,反而面色凝重。 “那钱墨不是咱们的人” “很明显他们不知道谁是,但知道君子试有问题,所以对参加君子试的人起了疑心,钱墨第一个倒霉了。” 李光远伸手捻须,道:“果然还是起了疑心。” 来人低声道:“现在朝堂很是纷乱。” 李光远道:“你们务必要小心。” 来人点头,又一笑:“不过也是我们的机会,青霞先生已经接受了王相爷的邀请,官复原职重归翰林院。” 李光远倒是没有笑,凝眉道:“王相爷怎么会对他如此?” 来人道:“为了避免林大人成为陈相爷的人,如此先拉拢了林大人,陈相那边不好在笼络林大人了,这次君子试可不仅仅是咱们得了好处啊陈相爷也是光鲜亮丽,陛下的请其朝的书都发了三次了,估计现在已经接了。” 李光远沉吟一刻,看着手里的书信,道:“所以现在要她进京?”又几分犹豫,“如今朝里这么乱,还是等等” 来人打断他道:“不能再等了,正是因为纷乱才有可趁之机。”又压低声音,“更何况玉玺不能流落在外。” 李光远道:“但玉玺殿下不是和青霞先生说没有拿到。” 来人皱眉:“笃他们呢?你可见了?” 李光远摇头:“尚在外奔逃。” 来人冷笑:“他们自来不信我们,说的话也不可尽信。” 李光远默然一刻,门外响起脚步声,他忙低头看信,一面感叹:“家里都好好,告诉夫人不要担心。” 来人忙也点头:“老爷放心。” 门外小厮探头:“大人,薛青薛少爷来了。” 李光远站在廊下,看着那青衫少年走进来,手里拎着一篮子,鼓鼓囊囊不知装了什么。 “是自己家做的一些酒和菊花饼熏肉”她正与引路的小厮说话,“我给县令大人送了,再来这里” 听到这里,李光远笑了,道:“薛青,我不是你老师,你来与我送礼,不怕人说行贿?” 薛青考过县试,县尊便是老师,逢年过节给老师送礼是弟子本分,但薛青并没有考府试,与李光远并无干系。 薛青施礼道:“不怕的,学生没什么要贿赂大人的事。” 李光远失笑,这孩子是这样,看着雅行事却是狂妄,转身道:“进来吧。” 薛青将手里的篮子交给小厮向内走去,目光微错看着廊下站着的一个男人,年纪四十多岁,穿着打扮朴素面容醇厚 “这是大人家的管事,来送节礼了”小厮热情的介绍。 那男人对薛青施礼道:“董鹤见过薛少爷。” 薛青点头还礼收回视线迈过门槛,知府家的管事也不一般啊,竟然还易容易声。 小厮热情的了茶。 薛青道:“今日来送重阳礼,还有君子试的些许疑惑想请教大人。” 李光远哦了声,对一旁的小厮示意退下,小厮乐颠颠的退了出去,制止捧来点心果子的婢女。 “大人要与薛少爷谈要紧事,我们回避。” 婢女笑:“薛少爷才多大。” 小厮道:“薛少爷可是解元公,明年要当进士,说不定真能状元,那要入朝为官了,甘罗十二为相,薛少爷十五为官也不是不可能要当官的人了,和大人谈的当然是要紧事。” 婢女吃吃笑被小厮赶走了,小厮在廊下守着不让收拾花盆的人靠近这边,这些人不懂,他跟着老爷在官场行走可是知道,不要小瞧了读书人,今日落魄不起眼,将来指不定成为什么大人物。 室内李光远整了整衣衫,对薛青一礼。 自从得知身份后,薛青与青霞先生多有来往,但与李光远单独见面是第一次。 薛青还礼道:“大人叫我来有什么事?”又一笑,“但这重阳礼是真的要送给大人的。” 李光远笑了,些许的拘束顿消,道:“京城来信想让你去国子监读书等待会试。” 薛青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不知是谁来信?” 李光远从桌子捡出一封信双手递给她:“青霞先生的。” 薛青接过拆开,李光远没有说话静待她看完信,又将京城如今的形势讲了。 “钱墨被抓,是秦潭公所为,但也引发了王相爷的质疑,陈盛待归,三方相斗,正是渔翁得利的好机会。”李光远道。 薛青笑了:“哪里笃定我们是渔翁,别人是鱼肉这朝争虽然不见血也是生死一瞬间的吧。” 这个的确是,李光远默然,这小姑娘可不是只读书的乖巧孩子,带着一群学生将一个当朝大太监送进了牢房,朝争也不过如此,好话她可不是轻易信的。 “是的,很危险。”他抬起头道,“所以我和青霞先生的意思是可以不去,再观望一段时日。” 薛青一笑,道:“好,我去吧。” 咿?李光远愣了下,有些没反应过来。 薛青道:“说还不笃定谁是渔翁谁是鱼肉,那都有可能,有危险也有机遇,去看看,早晚都要去的,晚去不如早去。” 李光远哦了声,道:“你再好好想想,不急的。” 薛青点头起身:“笃大人回来后,我与他们商量一下,定下日子与大人说。” 李光远应声是起身。 “你去吧且好好读书别的不要想。”他声音拔高道。 薛青施礼道谢,外边的小厮忙过来亲自引着薛青出去。 李光远站在廊下目送,忽的想到她适才虽然说与笃大人商量,但最后一句说的却是定下日子与大人说,其实已经是决定了吧。 先前他和青霞先生认为五蠹军的人安排她的诸般事宜,但渐渐的发现好似不是这样,而眼下看来,倒像是她安排五蠹军行事了,隔着灿烂的金菊看那少年背影翩然,好像先前又高了一些,转眼又要一年了啊。 知知堂前也摆着不少菊花,门悬着茱萸点点红红娇媚。 社学重阳节放了假,山山下都很安静,薛青未进草堂闻到酒香气。 四褐坐在席子正摆弄一坛酒,刚将其的泥封拍开,香气四溢,薛青适才见过这酒,知府大人的后院里衙役们正往库房搬。 “虽然是做戏,但京城送来的酒倒是真实足料。”四褐先生道。 薛青道:“先生你的运气真好,马可以去京城喝个够了。” 四褐先生干笑,道:“其实我也不怎么喜欢喝酒。” 薛青没理会他坐下来拿出青霞先生的信看,四褐先生将酒放到一边,道:“这可不是人逼你去的,人家都说了你可以选择不去。” 薛青道:“先生,去和不去其实并不是可以选择的,路是可以选择的,人不是,我既然是这个人,京城早晚要去的圣人有言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与其等别人来砍我一刀,不如我先去看看有没有机会砍别人一刀吧。”又看向四褐先生,“先生,你说以我目前的水准,一刀砍死秦潭公的机会有多大?” 四褐先生斜眼看她没说话。 薛青便又道:“两刀?” 四褐先生道:“这样你要把刀练的更快。” 薛青道:“可以杀死他了?” 四褐先生道:“可以抢在他杀死你之前你自己杀死自己。” 薛青哈哈笑了,道:“这么厉害啊,真的假的。” 四褐先生将酒坛拎起仰头喝了一大口:“别以为杀了几个人觉得自己多厉害了,学生啊,这世人外有人,不可轻敌啊。” 话音未落人一怔,将酒坛放下,瞪眼。 “学生你” 脚步声到了草堂外,同时有声音道:“青子少爷。” 薛青看向外边道:“笃大叔吗?快请进来。” 笃理了理衣衫推开门,看着屋坐着的一老一少有些意外,他已经察觉到屋子里有其他人,但以为是薛青的同学,没想到是个老者,而且这个老者笃的眼神微动。 虽然只看过一个背影,但 薛青道:“笃大叔,这位是我提过的我的那位先生” 那位先生? 不是已经 笃和四褐神情都微动,听得薛青的话继续传来。 “的兄长。” 兄长啊,怪不得相似,笃抬手俯身施礼:“笃,见过先生,不知先生怎么称呼?” 四褐先生斜眼看着薛青,伸手捻须没有说话。 薛青道:“先生复姓欧阳。” 四褐先生差点把胡须扯下来,笃神情也有些怔怔,不是兄长吗?那位先生好像是姓洪名七公吧? 薛青示意笃坐下,道:“是这样,欧阳先生从小抱养给他人,所以兄弟二人姓不一样。” 扯,继续扯,别停,四褐先生捏着稀稀拉拉的胡须一语不发。 笃再次抬手施礼道:“欧阳先生,失敬失敬。”又道,“关于洪七公先生的事,某深感遗憾以及敬意。”说罢俯身一礼。 四褐先生嗯了声。 薛青道:“欧阳先生是知道了洪七先生的噩耗赶来的。”叹气,又看向一旁的酒坛,“欧阳先生备了好酒,笃大叔,不如我们一起去外边祭奠” 四褐先生道:“人死如灯灭,不要讲这些虚礼。” (四千三~感谢大家的打赏和投票,在后台看到了,谢谢么么哒诸君) 第一百三十七章 叮嘱 几案收拾了搬过来,两个茶杯充作酒杯,三人对坐,薛青拎着酒坛要斟酒。! 笃看着大大的酒坛小小的酒杯半起身道:“我来吧。” 四褐先生捻须道:“让她来,后生嘛。” 应该不知道薛青的身份吧,笃大人便坐下来,看着那青衫少年用纤细的胳膊拎着酒坛,稳稳的准准的在小小的茶杯斟了酒,酒水未洒一滴。 这对她来说不算什么难事,笃微微一笑安坐,道:“不知欧阳先生仙乡何处?” 四褐先生似笑非笑,薛青在一旁道:“先生来自白驼山,先生家有妻妾成” 四褐先生打断她道:“这些事不用说了,还是说眼前吧。” 薛青应声是,道:“洪七公先生去黄沙道前与欧阳先生说过了,欧阳先生没有洪七先生的音讯,猜到可能出事便寻来了。”说到这里叹气一声。 笃亦是神情凝重,再次施礼:“洪七先生救了我们的命。” 四褐先生看着俯身的笃,对薛青翻个白眼,薛青冲他嘴唇动了动。 这也是选择,你选啊。 真是无耻的学生,四褐先生看得出她说的话,呸了声。 笃有些不解的抬头。 四褐先生神情恼怒,竖眉道:“不用为他感到不幸和难过,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缘故。”将手在几案重重一拍。 能听到砰的声音,坐在一旁的笃也能感受到桌面的震动,但其摆着的茶杯却诡异的没有晃动,酒水更没有洒出半滴这个看不出什么气息像个真正的老人的老人,不一般啊。 “他自己学艺不精,与人争斗死了,怪谁。”四褐先生还在愤愤说道,“这叫做事不周全死了也活该。” 这个么笃道:“洪七先生敢于与左膀右臂对战,是勇” 四褐先生嗤声:“勇有什么用!勇敢的去送死,那不是傻子吗?” 虽然不能像读书人一样说出一句叫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但笃作为一个军士,他和他的手下一直奉行且这样做,当四面楚歌当明知前方陷阱重重时,他们前仆后继没有丝毫的迟疑,因为知道纵然自己是送死,但却能让同袍们生存以及胜利。 这不是傻,虽然尊敬这个老者,但笃还是表示了不赞同。 四褐先生瞪眼。 薛青先开口道:“欧阳先生说的是没有意义的勇是傻,笃大叔你说的这种当然不是,刚才欧阳先生还在说,这世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不可轻敌。” 笃默然一刻,道:“是,是我们轻敌了,知道危险,但还是低估了危险,让洪七先生跟着涉险。” 薛青道:“还是我们人太少,不能完全知己知彼。”又道,“你们都过来了吗?” 笃道:“我们过来几个,其他的引开黑甲卫了,货郎带着黄居晚间赶来了。” 薛青道:“来的正好,有件事要与你商量,青霞先生要我进京国子监读书,以备来年会试。” 进京啊,笃沉吟一刻,道:“青子少爷如何打算?如果进京的话,我们跟随护送便是。”一切听她吩咐,赴汤蹈火何惧。 薛青道:“我是要进京的,君子试拿了榜首,会试我是势在必得,否则前功尽弃。” 笃明白她的意思,点头,却听薛青接下来道。 “你们不用护送我了。” 笃看着她没有说话。 薛青道:“适才我与欧阳先生商议过了,欧阳先生的意思是让你们保存和积蓄力量,这样才能在再遇到危险的时候发挥更大的作用。” 笃看向四褐先生。 四褐先生捻须点头,神情郑重:“京城与其他地方不同,青子少爷这次去读书,打交道的都是些人墨客,更有大学士官员,这些人可不是打打杀杀的,读书人该有个读书人的样子,带着你们这些人去,京城之地那可真是太扎眼了。”看笃想说什么,他伸手端起茶杯递过来,像一个慈爱热情的老人关爱晚辈,“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你们太弱了。” 笃伸手握住四褐先生递来的茶杯,薛青坐在一旁饶有兴趣的看着那茶杯酒水轻荡,看着二人身形端正,看着桌面摇晃 四褐收回了手,笃举着茶杯到身前,道:“欧阳先生说得对,晚辈的确太弱了。”将茶杯的酒一饮而尽。 薛青在一旁道:“欧阳先生会陪我进京,笃大叔你们有更重要的事做。” 笃看向她。 薛青道:“保护好自己,保护好我们的人,增强我们的力量,我们需要人,需要变得更厉害,这样等再遇到危险的时候,哪怕是千军万马大火焚城,你们也能救我出来。” 她说的哪怕其实是指过去,笃明白这个意思,是啊那般难那般突然之下都做到了,她赞他们信他们,心头暖暖还有些许激荡,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但到嘴边只一句:“好。” 薛青对他一笑拎过酒坛,笃举起茶杯让她为自己添满。 “我去前方读书,我的后方交给你了。”薛青道。 笃将茶杯的酒再次一饮而尽 薛青道:“好酒好汉当敬三杯” 四褐先生打断她,道:“好汉少喝酒,贪杯误事。” 笃应声是,放下酒杯,再次冲四褐先生一礼,道:“有欧阳先生陪同青子少爷去,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四褐先生嗯了声道:“放心吧,本来没有什么可担心的,青子少爷可厉害着呢。” 笃看向薛青,胡须遍布风尘仆仆的脸浮现笑,道:“她是很厉害,但也是个孩子。” 还是个孩子啊,薛青想着,自己都忘了有多久没有当过孩子了,一个人父母亲人在,哪怕白发苍苍也能是个孩子,而父母亲人不在了,哪怕蹒跚学步也不是孩子了现在此时她还是个孩子。 她忍不住笑意散开,手像个孩子一样捧住脸。 “不要做出这么良善被人感动的样子,你个骗人精。” 四褐先生冷笑说道,将菊花酒举起对着坛子大口喝。 “竟然把我拉出来当猴耍。” 笃已经离开了,草堂里又只剩下他们师徒二人。 薛青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人,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先生你当猴这么久了你看你把我带的都说错了,先生你当我先生这么久了,总得有些用途吧。” 四褐先生呸了声,道:“骗人精,你把这些碍事的赶走,是为了在京城遇到危险跑的更方便。” 薛青道:“有先生你跟着我,咱们跑起来一定很方便。” 四褐先生冷笑,再次喝了口酒,道:“请问我还有几位兄弟被抱养?免得我这次跑的时候出意外,也好提前通知我的其他兄弟们”咬牙切齿。 薛青扳着手指认真道:“还有三位,从武力值排序,欧阳先生你挂了,该黄药师出场,再然后是周伯通吧,最后一灯大师吧” 四褐先生耳朵竖起,忍不住眨眼道:“一灯大师?最厉害的也是和尚啊?” 薛青看向他,道:“也字怎么解?” 四褐先生将酒坛放下,瞪眼又嗤鼻,道:“这还用问,当然是我们大周朝最厉害的人是个和尚。” 薛青惊讶道:“竟然这样吗?我一直以为先生您是最厉害的。” 四褐先生哈哈笑一脸得意:“我当然是最厉害的,不过这个和尚说起来更传了。”又一拉脸,“这个暂且不提,你少来哄骗我,你个骗人精,你才不会这么认为呢。”一摆手,“废话少说,我已经帮你解决这些人了,别耽搁我喝酒。” 薛青道:“也别喝太多,收拾收拾该进京了。” 四褐先生道:“我真去啊?不是骗人的吗?” 薛青从一旁抽出书卷,道:“我这次进京是读书的,先生,你可拿着束脩呢。” “那这次进京去君子试时间还要久呢。” 坐在屋子里的戈川放下手里的针线一脸不舍,掐着手指算。 “等考完会试殿试,到明年四五月了,这一去要大半年多。” 一旁的郭怀春失笑,还真当是去科举了啊,这哪里是去科举啊,这是要入朝了,这一去是不会再回来了。 胜了入朝登殿为帝王,帝王怎能轻易踏出京城到这遥远的长安城来。 败了的话那更回不来了。 郭怀春打个激灵急急的晃了晃头,要驱赶走这个不吉利的念头,而这边戈川也反应过来了,站了起来。 “我这次要跟你一起去。”她坚定的说道,“先前你去考试我可以不跟去,这次你去读书,没有人说不能陪读,我们孤儿寡母家是一个包袱皮,背起来能走。” 郭怀春道:“这个好办,我在京城给你们买个宅子,会试殿试非同小可,我这样做理所当然,子安也再陪着去。”一拍腿道,“干脆我也跟着去好了,为了将来的女婿在京城打点谁能说我不对?” 薛青含笑听二人说话,道:“你们为什么要跟我去?” “当然是照看。” 戈川与郭怀春齐声道。 郭怀春又道:“青子少爷,此一去虽然不是黄沙道那般兵甲重重,但看不见的刀光剑影更多啊。”那些大人们为什么要她去京城,是准备着揭穿身份与奸党一战了,生死一战啊。 薛青道:“正是如此,你们照看不了我,反而会妨碍我。” 戈川与郭怀春一怔。 薛青道:“我已经让笃大人留守不随我进京。” “那怎么行?”戈川急道,“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薛青拉住她的胳膊,道:“不让他们进京不是说不用他们了,而是还不到用的时候,我先去打探,你们太引人注目,黑甲卫秦潭公都盯着,跟着我反而容易打草惊蛇,青霞先生说,秦潭公已经起了疑心,开始查君子试了。” 戈川道:“我一个人没事啊,我作为你的娘跟着不会打草惊蛇啊。” 薛青看她道:“是,你不会打草惊蛇,但是,娘你更会让我陷入危险,万一你被抓了,万一他们以你为陷阱呢?” 戈川道:“青子,我有一百种办法让人不知不觉的死去,也有一百种办法让自己不知不觉的死去,不会让你为我陷入危险的。” 薛青道:“娘,你以为你死了我没事了吗?娘,我是人,被你养大的薛青啊。” 戈川怔怔看着她。 薛青扶着她的肩头,道:“娘,你要是真的为我好,要离我远远的,并且一旦有危险先保证自己平安无事,只有这样我才能无所畏惧的做事。”看向郭怀春,“郭大叔,你们也是如此,我怕死,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最先选择的是保住自己的命,让自己活着,所以,你们不要去让我为难,让我陷入择选之境,让我事后沉浸在自责,你们好好的活着,是对我最大的照看。” 戈川和郭怀春觉得她说得对又不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片刻郭怀春反应过来,这少年说了这么多,其实一个意思,让他们不要给她拖后腿,不要给她添麻烦他们这么没用吗? 戈川神情变幻一刻,下定了决心点头:“好,我听你的。”又抚着薛青的胳膊,“我会好好的活着,你也一定要记得你说的话,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先保住自己。” 薛青点头:“娘,郭大叔你们记得,一旦有危险你们务必逃走保住自己。”又一笑,“我相信娘一定有办法做得到,还有郭大叔,你家的人口多了些,也一定有办法的。” “那是自然。”戈川和郭怀春异口同声,“会逃跑的可不止齐嗖一人。” 薛青道:“那我放心了。”将桌子的篮子一拎,“那我出去玩了。” 咿? “去哪?”戈川忙问道。 薛青已经打开了屋门,道:“莲塘哥约了大家登六道泉山。” 戈川道:“六道泉山有什么可登的?你们天天去,如今人又多。” 重阳节社学放假,六道泉山也对外开放,允许百姓们登山赏景享重阳之乐。 薛青回头笑道:“双桐少爷带着戏班子呢,要登高唱戏别的时候可没有。”说罢喊暖暖。 暖暖早在外边等着欢天喜地的应声。 “子谦少爷子安少爷马都准备好了宝儿小姐被哄出去了不知道少爷我们快走。” 看着青衫少年拎着篮子甩着胳膊跑出去了,戈川和郭怀春站在屋有些呆呆。 “我们刚才在说什么事?”郭怀春道。 戈川道:“去京城。” 郭怀春道:“去京城生死之事啊。”看着戈川,“我们刚才讨论的是怎么保命?” 不是怎么死而不惧,不是精神振奋,而是怎么不死,他又看向院,那少年早没有了身影,隐隐可听街马儿嘶鸣少年们叽叽喳喳说话。 去登山,看戏都这时候了她还真有心情。 他有些怀疑,他们刚才真的在说生死大事吗? 郭怀春再看戈川:“我那边来了新的菊花酒,戈大人要不要尝一杯?” 第一百三十八章 请去 六道泉山很大,社学只在其一小片,山脉绵延起伏,日正午,游人如织,忽听得山林间传来呛呛呛咚咚锵的声音,更有笙箫笛管。 “有唱戏!” “快去看,是张家的戏班!” 日常百姓看戏是逢年过节或者富贵人家遇到喜事,会在城里的关帝庙摆戏,其他时候很难了,算是富贵人家,也不是人人都养得起戏班的,整个长安府只有几家养得起,但裴家认为此举骄奢淫逸不养,柳家认为依依呀呀败坏心智不养,至于养相扑手忽略不计,算来算去正正经经养着戏班的只有张家。 张家的戏班是特意从江南采买来的,且请了师傅教养,据听过张家戏班的人讲,放到江南也是高水准的。 这可不是谁都能看到的,顿时山间轰动,人群都循声涌去。 山顶豁朗处有赏景亭,此时被一群少年人占据,十几个少年人或者席地而坐,或者搭着肩头交头接耳,那边仆从们从箩筐摆出酒水菜肴,赏景亭里三个武生正刀枪剑戟混战。 仆从们拦住了涌过来的民众,不让他们靠近,山顶开阔,民众站在不远处也能看清这边,因此也不责怪埋怨少年们霸道,反而感谢少年们肆无忌惮。 看看那边的箩筐担子,甚至连锅碗瓢盆都背来了,更不用说戏班子,这只有有钱又有闲又骄奢淫逸的少年们才能办到啊。 “这些置办弄到山顶来简直太奢侈了” “张家的园林里听戏岂不是更好?” “你懂什么,这是读书人的乐趣” “这种乐趣咱们是不懂我只懂看戏的乐趣。” 四周嘻嘻哈哈随着武生的翻滚跌打叫好声不断,席地而坐的少年们亦是拍手叫好。 薛青亦在其,举着手拍的啪啪响,满脸笑意。 “这么说,这个月要走了?”张莲塘问道,手握着刀子削梨。 薛青点点头。 “这才回来呢。”两边坐着的其他少年听到了感叹道。 楚明辉啃着一个梨,含糊道:“当个榜首也不容易啊多少人担心你榜首考不。” 张莲塘道:“是啊,这个榜首可是先皇后娘娘亲眼看着选出的。”将削好的梨递给薛青,“别的君子试考生会试考过考不过,你是万万不能过不了这是焉子少爷命人送来的。” “裴焉子怎么没来?”有少年问道。 薛青接过梨子道:“说是讨厌登山和听戏。” 楚明辉嗤声:“爱来不来,一个人骑驴钻树林去吧。”探身又抓过一个梨子来,“吃的喝的送来行了。”看前方两个武生长枪翻飞如蝶,大声叫好。 四周一片嘈杂,锣鼓敲的震耳。 薛青侧身贴近张莲塘,附耳道:“你们道试过了不要急着进京,国子监那边学什么我会给你们写信寄回来,待会试到了再进京。” 张莲塘点头,侧头看她一笑道:“知道。”又道,“放心。” 薛青便亦是一笑,眼睛弯弯,将梨子到嘴边咬了口,汁水四溢。 张莲塘笑,怎么越大越小了?拿出帕子与她擦了擦,薛青一笑。 “莲塘哥。”这边楚明辉探脖子过来,指着自己脸,“给我也擦擦。” 张莲塘抬手将帕子扔他脸:“自己擦。” 楚明辉叫道:“莲塘哥偏心。” 有一个少年伸手揽住他脖子,将他脸的帕子一按胡乱一揉,道:“有我呢,我疼你。” 四周少年们哄笑,柳春阳和郭子安对视一眼笑的有些勉强。 “下一场,下一场要唱什么?” 张双桐穿着戏袍,脸画了一半的妆面跑来大声问道。 楚明辉眼珠转了转道:“唱西厢!” 此言一出少年们顿时怪叫。 “不行不行。”柳春阳忙喊道。 薛青好道:“西厢是莺莺那个吧?为什么不行?” 楚明辉抬手要揽过她的脖子郭子安挤了过来,似是无意挥手:“不行不行,这大庭广众之下社学先生知道了骂你们。” 楚明辉的手拍在他的肩头:“你又不社学,怕什么怕!被先生骂有什么可怕的!还有你们两个装什么雅私下谁没看过?”不待郭子安再说话,对着张双桐喊,“西厢,西厢。” 四周少年们亦是哄笑跟着喊,淹没了柳春阳和郭子安。 张双桐嘻嘻笑一甩水袖道:“西厢咯。”转身摇曳而去。 锣鼓呛呛声消散,只隐隐有笙箫婉转,更有好些人从山顶涌散,刚得知消息气喘吁吁跑来的民众有些担心。 “是不是打完了?散了吗?” “武戏打完了但没有散,开始唱西厢了。” 西厢! “真是有伤风化!” “成何体统!” 民众这才看到山涌下来的多数是女子妇人,以及一些老者,妇人们面色娇羞,老者们神情恼怒,口满是抱怨。 “这群学生骄奢淫逸。” “社学难道不管了吗?” 有人嗤声:“社学?这群学生连官府都不敢管,小心他们给你读书写诗。” 路人的争执那民众不再理会,满耳都是西厢二字,气也不喘脚也不软的向山跑去,在他身后有更多的人闻讯如云般涌来,将九月晴空下的山顶遮盖。 看着赏景亭内清俊小生与美人挨肩擦背,耳鬓厮磨,娇娇滴滴少年们发出一阵阵怪笑,四周的民众更不用说,树都爬满了人。 眼瞅着小生与张双桐扮演的莺莺抱在一起,柳春阳抬手遮住眼,不忍睹啊眼角的余光看到薛青竟然也看的兴致勃勃,还跟那些少年们一起拢手在嘴边怪叫 “哎。”他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肩头。 薛青回头看他。 柳春阳杏眼瞪圆:“你,看什么看。” 薛青笑了,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西厢是莺莺和张生夜间私会那一段,这个尺度对于看本妖精打架画本都属于稀缺的少年们来说是有点大。 “思无邪嘛。”她神情认真的说道。 又一本正经说胡话,柳春阳羞恼,张莲塘在旁哈哈笑。 薛青拍拍柳春阳的肩头起身:“跟我来。” 干什么啊?柳春阳不情不愿站起来,郭子安犹豫要不要跟,最终还是没有起身,看着这二人挤出人群消失了。 九月的山风已经带了寒意,因为人太多了,薛青带着柳春阳来到山崖边的树下。 “我要去国子监了,过几日走。”薛青道。 柳春阳哦了声,心想那祖父的钱要提前送去京城了,却听薛青接着道:“你不要跟着我去。” 呃?他抬起头看着这少年,少年没有看他,而是负手看向远山。 “春阳少爷,请离我远一些。”她道。 少爷柳春阳恍若当日在蹴鞠场被这少年铲倒那一瞬间,天旋地转面红耳赤,面红耳赤浑身冒火,山风吹来却又遍体生寒,少年柳春阳眼瞪圆,手攥起。 “我又不想去。”他说道。 你不要我跟着,我还不要跟着你咧,少年人谁不骄傲。 薛青转头看他道:“果然,春阳少爷是被逼迫的。”又一笑,“不要怕你祖父,将这句话说给他听。” 柳春阳看着她抬起下巴,狠话说出口没有觉得出口气,反而更恼怒,道:“要你管。” 薛青点头道:“是的,是这句话。”看着柳春阳,神情平和又认真,“也告诉你祖父,告诉他你不想这样,你的事不要他管。” 什么意思啊,柳春阳看着她一刻,道:“你是怕我暴露你的身份吗?”因为管她跟其他人勾肩搭背,管她看淫词艳曲吗?把她与其他少年区别对待,或者有一日忍耐不住说出她的性别。 薛青含笑摇头:“春阳少爷一诺千金,我们认识的最初我知道了。” 柳春阳扭头看一旁,山风吹来有黄叶飘落。 薛青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你想读书吗?想科举吗?想去国子监读书吗?” 柳春阳瞪眼看她,恼怒道:“没认识你之前,我是社学读书的,我既然读书当然要科举,国子监读书人怎么不想去。” 薛青道:“如果你没有认识我呢?” 柳春阳嗤声道:“那我也不可能退学不读书。” 薛青道:“但会这么早科举吗?会离家千里去京城国子监吗?” 柳春阳一怔,当然不会他还不到科举的时候,而且也不可能离家千里去国子监读书。 薛青道:“所以你是被迫的,春阳少爷原本不该跟我在一起的,宗周的事已经尘埃落定,而且我们有共同的不为人知的秘密,谁也不用怕谁,大家扯平了,请春阳少爷继续做春阳少爷吧,做春阳少爷想做的该做的事。”看着他一笑,“像我们刚认识的时候那样,你是你,我是我。” 不是被祖父用来拉近关系的桥梁,也不是畏惧少年外表下藏着的妖怪般的行径,是柳春阳和薛青。 柳春阳看她一刻,道:“那你打算一直这样吗?” 薛青道:“当然不会,时机未到。” 柳春阳哦了声没有再说话,身后忽的一阵喧闹夹杂着笑声,二人回头看去,见是有人看得入神从树掉下来,引发一阵嘈杂,所幸人没有受伤,那边鼓乐笙箫更浓,有男声长叹:“小姐,你你你害苦了小生了。”随着声起,四周人群更涌。 薛青道:“唱到关键时刻了。” 柳春阳斜眼看她,道:“你可真见多识广。” 薛青哈哈笑了,抬手掩面,又从指缝里露出双眼眨呀眨,道:“我是妖怪嘛,什么不知道。” 柳春阳撇撇嘴,看看那边喧闹,一甩袖道:“我不爱看这个,我要回去了。”说罢果然转身迈步向山下去。 薛青在后笑道:“不看别后悔哦。” 柳春阳没有回头,甩着袖子摇摇晃晃走去了。 薛青挑眉道:“不看白不看。”说罢向那边快步而去,挤过人群重新坐到少年人。 少年人们都全神贯注看戏台你侬我侬,没有人注意旁边人的来去,只郭子安看了眼,没看到柳春阳但也没问什么。 张莲塘眼看着戏台,手递来一杯酒,薛青接过一饮而尽,坐直身子与他并肩看戏。 九九重阳已过,残秋褪去,初冬踏入天地,将落叶枯黄一扫而光。 长安城外一个高瘦少年如同枯树立在寒风,看着不远处缓缓行来的一辆马车。 “黄居,我说你真不再想想了?” 蹲在一旁的货郎说道。 “你跟着我们学杀人不一样?而且有那么多人教你,青子少爷可是要读书的人,她能教你的时候可不多。” (三千五,昨天看了场电影,出门对于我来说太累了,回来又睡了一觉,所以没有写够四千字,不过要度过这段,进京新地图了,些许欣慰,大家继续假期愉快哦) 第一百三十九章 同行 黄居如同真的一棵树听不到他的话。! 货郎已经习惯他的脾气,也不在意只继续说道:“这些日子你跟着我们学了不少了,我们多厉害你也看得到吧?哪有跟着一个读书人身边学杀人的。” 那边马车吱吱呀呀走近,黄居抬脚迎前,车边八个郭家的护卫不仅没有呵斥反而笑起来。 “黄居来了。” 他们显然不是郭家的护卫,而是五蠹军,笃虽然不跟去,但还是精挑细选了几人假作郭家的护卫相送。 薛青掀起车帘看向走过来的少年,有些日子没见,少年已经变了模样,或者终于显露出他真正的模样。 枯草乱发已经修剪乌黑的挽起,面容和身材一样瘦削,长眉细眼,高鼻薄唇,干净又雅,只是一双眼和脸透出木然,冷冰冰拒人千里。 薛青并没有觉得不可接近,对他一笑:“骑马还是坐车?” 黄居道:“骑马。” 听他这样说,一个护卫笑着跳下马,与齐嗖一起坐在车,黄居翻身利索的马。 薛青笑道:“看来学的东西不少了啊。” 货郎笑道:“小子聪明的厉害,一天学会骑马,三天能跟着我们疾驰。” 薛青看着马的少年,道:“是啊,聪明人,学什么都聪明啊。” 黄居没有说话,对于自己不关心的事,他似乎从来听不到。 薛青对货郎摆摆手:“小康哥,我们走了。” 货郎道:“青子少爷,不如让我替齐嗖赶车吧,齐嗖这家伙可不如我打架厉害啊。” 薛青笑道:“不用啊,有谁能我打架厉害呢?” 货郎一怔,众人皆大笑起来。 齐嗖更是嘿嘿:“少爷说得对,小康哥你歇着吧。”一抖缰绳喊声驾,马车向前而去。 薛青对货郎摆手坐回车内,护卫们纵马分布前后左右,少年黄居在其并无生涩,货郎站在路边目送,一行人渐渐远去,但见天阴阴风起,路不要遇到下雪啊货郎裹紧了衣衫久久不动。 薛青这次走的很安静,没有先前君子试时的满城相送,知道的人都不多。 后边货郎的身影也化作黑点,前方那少年更已经看不到了,戈川擦了擦眼泪,妙妙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 “不要担心啦,青子少爷很厉害的。”她道。 戈川道:“我是知道她很厉害,我才更担心,她报喜不报忧。” 妙妙想着这少年的种种,忍不住摇头笑了笑:“是很厉害啊,我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看不透。”如这么大的事,她竟然不要他们相随,让他们去建什么根据地 “她想的是活着。”笃说道,负手看着前方,“怪,她好似特别在意活着,但并不是畏难胆怯之人。” 戈川幽幽道:“因为她知道活着不易啊。” 三人默然一刻。 笃道:“但到底是个孩子,说出那种你们不要跟着我,等我有危险你们再来救我的话等到那时候,怎么来得及,这种哄孩子的话说说也罢了。” 妙妙嘻嘻笑:“我们又不真的是孩子。”拍了拍腰里,有刀片撞碰的响声,“我呀从来没去过京城呢,不知道那里的鱼好不好卖。” 戈川笑了,道:“但开饭馆肯定生意不错,京城人可多呢。”冲妙妙眨眨眼。 妙妙掩嘴笑,腰肢摇摆,站在她们身后的笃也露出一丝笑。 那个少年把她们当做娘当做大姐,她们把她当做孩子,她并不是真的是个孩子,她们也不是真的娘和大姐。 “薛家嫂子,薛家嫂子。” 两个妇人抱着一堆衣衫布料叫门,一向半掩的门今日却是紧闭。 “薛家嫂子回老家祭祖了。”宋嫂子从巷子里走出来说道,拍了拍身的旧衣,“青子少爷进京读书,她闲来无事便回去看看他爹,郭大老爷给了钱,修坟茔。” 也是啊,孩子要光宗耀祖了,到时候穿红袍骑大马回乡十足风光呢,祖屋祖坟当然要修缮了,两个妇人神情艳羡。 “薛家嫂子熬出头了。” “还会回来吗?” “当然会啊,要迎娶郭小姐嘛。” “郭大老爷这次也是好心有好报了,能有个状元女婿开心吧。” 郭怀春开心不开心大家不知道,郭家的三个孩子并不开心,郭子谦坐在椅子擦泪,郭宝儿在屋大步走来走去。 “自己去,为什么自己去!”她愤愤喊道,“那可是京城,多少青楼,还有春晓那贱人” 郭子谦抹泪道:“宝儿,你想什么呢,青子哥是去国子监,国子监可不让随便出来,更不能去哪些地方”悲伤更痛,“可怜的青子哥,这是去过什么日子啊。” 郭宝儿跺脚:“算我不去,为什么你们两个也不去。”又转头四处看,“子安呢?” 郭子谦抹了抹鼻子道:“不知道,一大早没有看到他,都没去送青子哥。” 天已大亮但乌云沉沉没有日光,校场少年赤膊舞动大刀,一趟长刀结束身汗水滚滚。 “子安,你真想好了?” 一旁郭怀春说道。 “要去军营?” 郭子安点点头,道:“两个哥哥都是十五岁进军营了,我如今也该去了。” 郭怀春看着他道:“你们当小的,原本没打算让你们去,你和子谦在家做做生意好。” 郭子安道:“家里有子安和宝儿够了,我们郭家人丁不多,伯父你也卸甲归田,军只有几个哥哥。” 郭怀春笑了:“子安真是大了,竟然会想这么多。”又几分感叹,恍惚记得去年还是个孩子,只知道斗鸡斗狗胡天胡地的玩闹。 郭子安面色微红,男孩子可不喜欢这妇人般的谈心感叹,闷声道:“而且我也想去,总要做些什么吧,学了这一身功夫,只为了强身健体怪无趣。” 郭怀春点头道:“好,你去吧。”说着解下衣裳,从一旁兵器架拿过一杆长枪,“来,我看看你的枪术。” 郭子安绽开笑,应声是三步两步也拿起长枪,道:“伯父,小心啊。”话音落人随枪走,直向郭怀春而去。 呛呛两声,两杆长枪相撞,缠斗在一起,风声人声喧闹。 而在柳家此时也一阵喧闹,随着又一声瓷器碎裂,室内终于安静下来想来茶具摔完了。 柳老太爷从屋迈步出来,围在门口偷听的人顿时哄散。 柳老太爷也没有理会,拉着脸向外走,几个老爷迟疑一下跟来。 “春阳他偷懒不读书,绑着去京城好了”一个老爷说道,“车已经备好了。” 柳老太爷哼了声:“他没说不读书。” 没说?那闹什么?几个老爷不解的对视。 柳老太爷转着手里的两个金球,道:“不去国子监,要在家读书。” “祖父,哥哥这是偷懒,怕在国子监读书辛苦,可不能娇惯他。”柳五儿在一旁委屈道,“青子少爷都不怕苦呢,祖父你好吃好喝的供着他,他有什么好怕的。” 柳老太爷道:“真是胆子大了,连我的话都敢不听。” 柳五儿连连点头:“是啊是啊,简直太过分了,绑着他去看他还敢不敢。” 柳老太爷停下脚喊了声老七。 柳五儿忙高兴的退后避让,看着七老爷前。 “父亲,车,人,钱,京城国子监都准备好了。”七老爷说道。 柳老太爷道:“用那些钱,去京城国子监请一个能保证让考过会试的先生,用车拉回来。” 哎? 在场的人都愣了下,钱,车,人国子监,都在话里,但意思好像不对了啊 柳五儿跺脚:“祖父你真要听哥哥的啊。” 柳老太爷将手的金球一撞,发出叮的闷声:“他不听我的,我只能听他的,总要听一个啊,多简单的事。” 多简单的事? 几个老爷对视一眼,是吗? “那个,父亲,父亲我以前给你说过的那件事,那个宅子特别好,我决定买下来” “滚。” 柳家喧闹顿消,安然无声。 长安城因为一个人离去掀起波澜,波澜又重归与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每个人的生活还在继续。 长安城已经到了身后,前方京城遥遥不可及,薛青坐在车内从窗户看向外边,天阴云低,大路空寂无人,但耳边却很热闹。 “黄居啊,给我端茶。” 四褐斜躺在车厢里,懒洋洋指挥着。 因为趁着赶路空闲薛青指点他功夫,黄居偶尔会坐在车里,算坐在车里,不与薛青说话的时候依旧像块石头。 石头不理会四褐先生。 “黄居啊,你知道我是谁吧?”四褐先生手撑着头斜躺着看那少年,不满又得意,“你听到这小子叫我先生了吧?我可是她先生,那我是你师公,伺候师公天经地义。” 黄居抬头看他一眼,道:“他不是我师父,你也不是我师公。” 四褐先生瞪眼:“你不是跟她学杀人吗?” 薛青在车窗懒洋洋道:“是交换,不是拜师,先生你以为收个徒弟多容易吗?很难的呐,要珍惜啊。” 四褐先生呸了声:“没跟你说话,闭嘴。”再看向黄居坐起来,饶有兴趣道,“交换啊,然后两不相欠啊,你这孩子不错我也跟你交换好了,你去给我端茶,我也教你杀人。”捻须得意,“我可是薛青的先生,我她厉害多了。” 黄居垂头道:“不。” 四褐先生道:“不?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你错过了什么吗?” 黄居看他一眼:“我不在意我错过了什么,我只在意我得到了什么。” 四褐先生瞪眼:“嗬。” 薛青哈哈笑,转头看他们:“先生你不要逗他了,他不信你的。”又轻叹,“先生,你的好只有我知道,所以珍惜我这个学生吧。” 四褐先生再次呸了声,薛青看着车旁的一个护卫:“唐佳林,你带黄居去前方探路。” 护卫唐佳林应声是。 薛青又看黄居:“要杀人先要会看人,看人的四周天地环境,你把我教你的去试试。” 黄居嗯了声跳出了车,翻身马与那护卫疾驰向前而去。 “真是没意思!”四褐先生喊道,“要闷死了。”眼珠一转,看向倚着窗懒洋洋的薛青,“学生,来读书吧,路途之也不能荒废。” 薛青道:“现在不读书。” 四褐先生恼怒,一个傻小子有眼不识泰山,一个小丫头还不敬师,道:“我是先生我说了算。” 薛青道:“不是的,先生教我是要我读好书,读好书讲的是质量,不适合读书的时候读书并没有什么益处” 四褐先生伸手掩住耳朵,道:“停停停,怎么不适合读书了?” 薛青叹气看着外边,道:“离愁啊,先生啊,我现在是背井离乡,孤苦伶仃一人路,心悲苦正所谓,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咿。” 咿什么?四褐先生见那少年倚着窗原本懒洋洋的姿态忽的坐正,人向后看去,侧脸满是惊讶不可置信,他也忙挤过来向后看去。 天低云浓风急,孤寂无人的大路,不知什么时候驶来一辆马车,一个书童骑驴随行,晃晃悠悠不急不慢,车夫旁边坐着一少年,青衫斗篷,帽子罩着头,手握着一书卷 “看看人家,看看人家,这才叫读书人。”四褐先生啧啧说道,“哪里有不适合读书的时候,别说行路,是拉屎也得拿着书。” 薛青抬手将他按回去,道:“先生你挡着我了。”又让车夫停下,看着后边的马车慢慢的走近。 车的少年人依旧低头看书,似乎并没有察觉这边等待的车马。 “焉子少爷,真巧啊。”薛青在车窗挥手道。 少年放下书卷,掀开兜帽看向他,道:“不巧,正是来追你的。” 薛青神情感动又激动:“焉子少爷这十里相送啊,真是太客气了。” 裴焉子道:“不是啊,我也去国子监读书。” “你为什么去国子监读书?” 薛青爬裴焉子的马车,把他叫进车厢,整容道。 “我能去读书是因为我是榜首,你是什么?” 这话可真是不客气了,裴焉子将手的书卷放下,道:“我?大学士蒋显是我母亲的表兄。” (四千一百字,这不行啊,我怎么分不了章了,我得努力一下恢复先前。) 第一百四十章 他来 呃薛青道:“这个的确榜首厉害。 !” 裴焉子拿起书卷,马车摇摇晃晃,薛青似乎也随之摇晃。 “焉子少爷。”她再次开口。 裴焉子嗯了声没有抬头,但那少年挪到他跟前,让他不得不抬起头。 薛青神情肃重,道:“焉子少爷,你是不是喜欢我?” 车外骑驴的书童在窗边听到这句话差点栽下去,一双眼瞪圆,了不得,这薛青是个断袖。 车厢里裴焉子倒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惊慌,神情平静,还略微的想了想,似乎认真的确认,然后摇头:“我不喜欢你。” 薛青道:“不可能。”伸手指着裴焉子,挑眉,“你想想,我每次遇到事都有你在,我和柳春阳端午赌诗,是你,我和柳春阳夜里赌诗又有你,双园读书你是第一个来的,还主动要加入知知堂,县试你是我的保人,君子试你随行,这次国子监整个长安府我一个,现在你又跟来。” 裴焉子听她说完,道:“竟然已经这么多事了吗?”些许感叹。 薛青道:“是啊,这么多事了,焉子少爷,这不是巧合啊,如果你不是喜欢我为什么这么在意处处跟我在一起。” 裴焉子嗯了声,沉吟一刻,道:“是,这的确不是巧合。” 薛青眼微微凝,要说出真相了吧,要么是承认自己断袖,要么是 “我不喜欢你,我喜欢的是你身边会发生的事。”裴焉子道。 呃?什么?薛青不解。 裴焉子道:“你所到之处总是会出事,如读个书都能读出长安城罢市,考个君子试也能与西凉人你争我抢,更不用说皇后陵还塌了”他看向薛青,“国子监读书以及会试,我很期待啊。” 期待所到之处都会出事,他这是说她是扫把星吗?薛青瞪眼:“你,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所到之处出事?”又苦笑,“焉子少爷,这没什么稀的,如果我是你这般出身,不会遇到这些事了。” 裴焉子道:“我知道啊,所以我跟着你,来体验一下我经历不到的事。”将手的书卷轻轻拍了拍,“人生乐趣。” 这是还惦记着坐牢呢,薛青想起当初裴焉子曾经说过的话,不由翻个白眼,竟然是嫌弃日子过得太舒服要找刺激,果然爱作诗的人都是变态。 那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或者说裴家知道不知道,原本以为逼问裴焉子是不是喜欢自己,骄傲的世家子弟不愿意背断袖之名,会说出真相,如知道自己是女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裴家跟郭家一样,或者跟四褐一样,都是隐藏的知道真相的人 现在裴焉子给出这个解释,年轻人呐 薛青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默然一刻,拍拍他的肩头:“这样啊,焉子少爷你开心好。”说罢起身出了马车,也不待车停跳下来,再一步跳自己的马车。 “赶路,赶路,风餐露宿。”她扬手喊道,“不停,不停,日夜兼程。” 齐嗖将手里的马鞭一甩。 马儿嘶鸣小跑向前,马车里四褐先生似乎猝不及防被晃倒下,恼怒捶车:“赶什么赶,为什么风餐露宿?不是有钱吗?” 两边护卫马蹄得得,拥着马车向前疾驰,裴焉子的马车落后些许,小书童催驴跑的气喘吁吁,摇摇晃晃如同尾巴一般跟随着。 十月寒风夹杂着冷雨敲打车厢,四褐先生裹着厚厚的斗篷咂了口小酒,风忽的从外扑进来,吹得他胡须乱飞。 “你干什么!”他恼怒喊道。 薛青在外探头道:“先生,京城到了。” 四褐先生抬脚将被她掀起的门帘踩下来:“到了到了,有什么稀罕的。” 薛青笑了笑没有再掀车帘,抬头看向前方,这个世界这个国家的京城在眼前,名字叫做开封,但如同长安一样,与她所知的历史并不同,似是而非啊。 不过,繁华依旧。 两边早已不是空寂无人独行路,而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得骑马走路还慢。 “黄居,黄居,京城啊。”薛青转头对黄居说道。 少年黄居牵马而行,也正抬头看前方,虽然没有激动,但四褐先生那种满不在乎要强一些,他的眼隐隐有光闪闪。 那么高大的城墙,护着的有那个高官大人,他站到了城墙下,要一步跨过城门这么轻易这么简单 “包袱解下来,箱子打开,有违禁兵器的一概收缴。” 兵丁机械又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将进城的人拦住,不管是平头百姓还是华丽车马。 一番嘈杂繁琐的检查,薛青一干人才被放过去,穿过城门初冬的天气几人挤出了一头的汗。 “焉子少爷”薛青回头。 裴焉子却并没有在他们后边,而是在前边打个招呼。 “你们怎么跑我们前头去了?”薛青道。 小书童已经不再骑驴,而是坐在马车,脆声脆气道:“我们有表舅老爷的名帖啊,不用检查直接放行了。” 薛青看着车里坐着的年轻人,一路跋涉他依旧衣衫整洁形容俊逸,道:“焉子少爷,既然同行的,也该照顾一下我啊。” 裴焉子道:“那你不跟我一样了?还有什么乐趣。” 薛青失笑,道:“我过个城门都能过出热闹来吗?这京城可不是长安城,谁认识我啊。” 话音落前方街道一阵喧闹,鸡飞狗跳,薛青看过去,只见一片白花花的衣衫闯入视线 “是西凉人。” “西凉人又出来了。” “啊那个少爷也在呢。” “快来看啊。” 街人潮涌涌又分开避让,路一队如劈山斩海而行,白袍黑马,珠宝美玉熠熠生辉,真是许久不见,一见如故啊。 薛青看着这群越来越近的少年们,尤其是其两个最耀目的两个少年,道:“果然不能随便说话,这京城还真有认识的。”说罢转身爬裴焉子的马车钻了进去,将车帘放下牢牢按住。 有些人相见不如怀念。 (强行分章,嘻嘻假期最后一天咯,大家要赖床哦) 第一百四十一章 路过 冬日的寒冷也不能阻止京城的人群。 索盛玄裹着白斗篷,珍珠做的领扣映照他的脸闪闪发亮,少年人的眼也在闪闪发亮。 “果然不愧是京城啊。”他感叹着,视线扫着街边的人群。 人群看他,他也看人群,似乎怎么看也看不够,对着人群含笑摆手,这让人群掀起一阵喧闹如同西凉太子刚进京的那一日一般,民众们亦是看不够西凉的少年们真是好看啊,一个赛一个的好看,城的女子们已经在评选西凉少年哪个最好看。 “当然是太子了。” “不是,目前是太子身边的那个少年呼声最高。” “太子身边?” “看,是那个” 人群有手指向白袍少年们的一个,那少年唇红齿白,白斗篷裹着,恍若雪地绽开一朵红莲红莲开浓艳,炫目,让人想看又不敢看。 “有什么好看的。” 秦梅嗤声。 索盛玄转头看着身旁的少年,嘻嘻一笑:“七娘,你不是也每天出来看嘛。” 秦梅道:“我看的跟你们看的不一样。”视线一一的在人群扫过,停留在女子们身。 人群的女子们恍若被打到一般,发出此起彼伏的低呼叫,欢喜的,惊讶的,不知所措的,娇怯的,胆小的躲避,胆大的则挥手 秦梅的视线没有丝毫的波动,索盛玄笑着对那些女子们挥手。 城门前喧哗热闹但并没有拥堵,城门的守卫们已经将城门清空,进出城门的其他民众都被拦在一旁,阔朗的城门只为这一群白袍少年们开放。 索盛玄催马向前,秦梅忽的勒马向后看去,见他看来那边人群的女子们一阵骚动。 “他看我了!” “他又看过来了!” 低低的尖细的娇羞的声四起。 索盛玄也跟着看过来,好道:“怎么了?”路边人群涌涌,有行走的有坐车的混杂一起。 秦梅道:“我觉得有人在看我。” 索盛玄笑:“所有人都在看你呀。” 秦梅的视线在那边扫过容貌年龄不等的女子们,扫过年长的老者,行路的外乡人,明显初次进京却又神情木然的少年小厮,清秀的书童一辆被挤到路边动弹不得的马车他的视线停下,道:“是那种看。” 哪种?索盛玄不解还要再问,秦梅却收回了视线,下巴抬起,长眉扬起,道:“看啊,随便看,又能奈我何。”催马向前。 索盛玄点头:“是啊是啊。”拍马跟。 少年们如云穿过城门,城门守卫随之退去,人群如同潮水般瞬时吞没了街道,喧闹,拥挤,混乱。 马车被挤得一阵摇晃,坐在车里的薛青松开了紧紧按着的帘子。 裴焉子道:“胆子变小了?” 薛青拍拍心口,道:“当然啊,这里是京城啊,京城居可大不易啊。”又摇头,“这些人竟然也到了,希望他们不要去国子监读书。” 裴焉子道:“你要失望了。”嘴边浮现笑意。 钦慕大周科举读书人的西凉太子怎么会不去国子监,避不开的。 薛青看他:“焉子少爷要如愿了。” 裴焉子的笑只是一闪而过,又恢复了先前,道:“青子少爷可有人来接?” 薛青道:“没有啊,先生来信给了地址,我自寻去便是。”行程的事也说不准,不可能让青霞先生天天派人来等,当然她的行踪想来这京城里的很多人都知道,但不能来迎接。 她虽然是君子试的榜首,但也是一个出身贫寒一心求学进的穷书生,来到这京城,恍若泥沙入海无声无息毫不起眼啊。 裴焉子道:“我有人来接,我要走了,青子少爷请下车吧。” 仆从众多衣饰精良,甚至带了新的马车,让城门前又一阵小小的骚动,虽然京城里达官贵人到处都是,但能在这种地方让城门守卫不过问不驱赶的更是不一般身份。 那一辆车只一个书童的年轻人在众人好又羡慕的视线里被拥簇而去,这对让原本有七八个护卫拥簇的薛青变得寒酸。 “同乡同学的,也不说邀请一下。”薛青对着裴焉子的背影喊道。 裴焉子没有回头理会,薛青当然也不在意。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去找青霞先生的住处吧。”她笑道,看一旁的一个护卫。 地址当然早写好了,护卫点头应声是前方带路,面对宽大的街道四通八达的小巷没有丝毫的生疏,引着一行人而去。 原本在车里的四褐先生已经消失不见了,甚至没有人发现他什么时候离开的。 初冬的风掀起车帘,街景忽隐忽现,这是京城啊,坐在车里的薛青感叹,因为在城门遇的西凉人和秦梅,她放弃了走路,决定安安静静的坐车,谁知道还会遇到什么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少年手轻掀窗帘一角向外浅看。 京城,跟长安城,跟黄沙道是不一样的。 初冬的寒风没有让天地间变得萧瑟,京城外大路人熙熙攘攘,路边商户林立自然成镇,街不少女子们行走,其间不少穿着华丽,不遮挡脸面,对他人的窥视轻松自在又肆意骄傲,甚至有结伴的还对路人审视,娇笑低语,反而让路人男子们有些羞涩的低头疾步,当然也有不在意的男子们,摆出更潇洒的姿态吸引女子们审视,他们行走在路,或者坐在路边的茶楼酒肆,高谈阔论或者吟诗作对京城多才俊,吸引了不少的注视,直到一队人马出现。 白袍在这阴沉的冬日里如同日光,所到之处盖过了一切。 不管是茶楼酒肆还是路行走的女子们都被看了过来,很快她们的视线凝聚其一个少年人身,而那少年人也看着她们。 他的视线只盯着女子们的脸,肆无忌惮,干脆从马下来,一群白袍少年占据了路边的茶棚,飞扬跋扈的对着过往的女子们嬉笑。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这群西凉人如此行事,竟然没人管吗?” “咿那个好像不是西凉人不知是谁家的少年郎” “看那副样子,纨绔子弟。” 路人的指责叹息愤怒,女子们的娇羞恼怒脚步匆忙,对于路边坐着的少年们没有丝毫的影响,他们喝酒说笑赏美景美人依旧。 “你不回国公府住,你爹没说什么吗?”索盛玄对秦梅说道。 秦梅只看着路,哼声道:“说什么?”又嘴角一翘,“我爹那么疼我,怎么会说我?” 索盛玄嘻嘻笑:“疼你怎么舍得让你住外边。” 秦梅道:“他也住外边,我也没有不舍得。” 索盛玄哈哈笑,要说什么秦梅忽的站起来,原本飘忽的视线凝聚到一个方向。 索盛玄放下手里的酒杯,随着他看去,见有一队人马在对面的商铺前停下,一群仆妇丫头拥簇着一个妇人并几个年轻的小姐下车。 她们衣饰精美华丽,彰显出身不凡,年轻的女孩子们都带着毛茸茸的兜帽,其缀着红色的绒球,随着走动颤颤,极其的可爱俏皮,其一个女孩子察觉这边的视线侧头看来,双眉如山弯弯。 第一百四十二章 尾行 街边的小店对于出身富贵的女子们来说并没有什么要买的,只是看个热闹,一行人很快从店内出重新车,两个与年妇人坐一辆车,余下的嘻嘻哈哈挤在一辆车,仆妇丫头或者坐车或者步行,在一众仆从的拥簇下向城内走去。 城门依旧进出繁忙,这队女眷也如常排队,但临到门前,看到车马的标记,城门守兵好立刻放行,连问都没问一声。 “这是谁家的女眷啊,看起来并不起眼啊。” “你这不懂了,这京城官员遍地走贵人多如狗,除了看官职勋爵,还看权,有些官职小但权大啊这是户部金部主事李大人的家眷。” “李大人出身贫寒,为人忠善,是个好官呢。” “那是李夫人吗?” “是李夫人和四个女儿李大人有两子四女真是多子多福。” “李夫人是哪家闺秀?” “李夫人跟李大人一样,都不是大家士族,而是平民小户” “那这夫妻二人能混到如今真是厉害了啊。” “果然还是要读书啊。” 在路人的议论李家女眷的车马驶过城门,城门前并没有再次拥堵,因为一群白袍少年紧随其后,城门卫不仅不检查,还忙忙的驱赶民众让开路。 白袍少年们如云涌入城,所过之处掀起喧闹,但这一次少年们没有再四处乱看,而是直向前行。 在他们前方李家女眷的车马再次停下,两个女孩子带着丫头下车来到街边一间小店,街道宽阔,两边行人车马各自行走并不拥堵,但白袍少年的到来让街边变得嘈杂。 他们没有下马只停下,或者说笑或者看街景,直到李家女眷的车马再次行驶。 前方李家车马,后方白袍少年们,按理说街前后向同一个方向的人多的是,但当李家的车马停,白袍少年们停下如此反复几次后,街边的人察觉不对了。 李家的人也更察觉到了。 当几个女孩子再次下车在一家店选买的时候,她们交头接耳向店外看来。 “看他们” “一路跟着呢” “是西凉人” 见女孩子们看过来,站在店外街边马的白袍少年们没有避开反而笑着打招呼,无数的视线便随着白袍少年们凝聚道女孩子们身 丫头仆妇立刻将女孩子们围住,虎视眈眈的瞪着这群白袍少年。 “走啦走啦。” 女孩子们互相牵着手低着头急急的走出店车,李家的仆从们神情变得凝重不安,将车马围的更紧。 “娘真的是跟着我们呢” 前边的马车里传来女孩子紧张不安的声音,然后便有妇人的声音安抚。 “许是好,看一看没什么的。” 马车继续向前行驶,速度先前快了很多,但身后白袍少年们纵马的速度也快了很多,越发紧紧的跟随,站在街边也看的很清楚了,这白袍少年们几乎贴了李家的仆从,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也是在护送这两辆马车。 真的是冲着李家的女眷来的! 街边顿时喧哗。 这群白袍少年在京城这么多天到处闲逛,视线都是围绕过往的女子们,原本以为他们只是好,今日终于要动手了,京城富贵子弟们虽然风流,但也没有这么明目张胆招摇过,最多在逢年过节春暖花开的时候,做出一些浮浪行径。 “西凉人这是没见过女子们?” “听说在西凉男人看女人了直接掳走” “太可怕了” “怕什么这是在大周” 街边骚动议论越来越多,眼神也越来越愤怒不善,但白袍少年们似乎听不到听不懂,依旧跟随着李家女眷的马车,发出嘻嘻哈哈的笑。 他们的意图已经毫不掩饰了。 李家的仆从脸色越来越阴沉,晃动的马车车窗里偶尔闪过女孩子们的面容,些许紧张不安以及羞恼。 走在最前边的马车忽的停下来,这辆车停下,后边的车也忙停下,四周的仆从有些不解。 前方车帘掀起一个仆妇忙前,听内里的人说了几句什么,那仆妇便转身向后走来。 紧跟在后的白袍少年们也勒马,此时正笑吟吟的看着。 “公子们,可是有事?”仆妇穿过仆从站到白袍黑马少年们前方,高声道。 李家质问了!这是反击了!街边的民众们不由几分紧张又激动。 “质问算什么,拿着棍子打断腿赶走才是。” “这也是因为李家到底根基薄,要是换做其他世家大族,哪里会这般被人欺负。” “咿,其实也不一定呢,我记得以前李家小姐们山赏花还是什么,被几个浮浪子弟不敬,那其还有清河伯四子” “啊,我知道这件事,事后李大人质问,清河伯不屑一顾,甚至还说年岁相当,不如结成儿女亲家” “李家那般人家与清河伯结为亲家也不错啊” “什么啊,他儿子早成亲了,要人家女儿做妾呢这是羞辱” “这样啊,那真是气人,但又能如何那可是伯爷。” “结果?你们后来见过清河伯的四子吗?” 听到这话四周的民众仔细想了想,好像的确很久没有见到了京的富豪权贵子弟也那么多,大家也都是耳熟能详。 “清河伯四子一家被赶回祖居守宅去了” 听到这个答案,民众惊讶声不断,大家族的子弟被赶出家去祖居,意味着失宠了,远离亲人,感情也会淡泊,将来这一支将会渐渐被淡忘。 “清河伯还真是大义灭亲了” 讲话的人捻须一笑,道:“非也,清河伯只有这四个儿子,最小的又是最受宠的,要不然也不会惯成这个样子据说是头的压力,让清河伯在驱逐儿子以及削爵之间选择。”他伸手指了指天。 民众们更加惊讶,这李大人不是贫寒出身,无亲无靠,竟然有这么大本事? “不过,这次是西凉人那个可是西凉太子。” 跟一个伯爷的小儿子可不一样,民众又紧张起来。 白袍少年们并没有觉得紧张,不管是四周的视线低语,还是李家仆妇的质问,他们依旧面带笑意。 “有事啊。” 一个少年答道,声音清脆,同时催马走前。 真是好漂亮的少年满场视线凝聚,连在车里的李家小姐们也不由透过窗缝看过来。 仆妇一阵失神旋即整容:“这位少爷有什么事?” 秦梅跳下马,道:“我想作幅画送你们。” 作画?这话让周围的人包括那位仆妇都意外 “京城果然不一般的。”一个挤在人群的外乡人感叹,“调戏这种事都能如此风雅。” 秦梅不理会周围的惊讶,身后索盛玄笑嘻嘻的将一张纸一支笔递来,另有一个少年摆出砚墨竟然随身携带。 秦梅接过撩衣蹲下将纸铺在地,研磨沾笔拂袖竟然是真的啊,四周的民众顿时涌涌围拢。 李家的仆妇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不由回头看去,前边的马车门帘掀起,保养得当似乎只有四十多岁的妇人看过来,身边倚着两个小女,神情不安又好,透过仆从可以看到那少年蹲在地,华丽的白袍拖地,像一个顽童在玩泥巴 顽童玩的很认真,手的笔在纸挥动自如,而且速度很快,围观的人只觉得眼花缭乱,一眨眼间纸线条勾勒一个人像渐渐浮现 街边喧闹声落,下一刻又喧闹而起,那白袍少年从地起身,手捧着画纸,画纸果然有一个美人不待围观的人细看,秦梅已经前将画纸递到那仆妇面前,一笑:“好了。” 仆妇看着画纸不知所措,身后传来妇人的声音。 “既然公子有心,那收下吧。” 秦梅看过去,见那妇人对他疏离的一笑,秦梅便再次一笑,扬声道:“夫人真好啊。” 李夫人颔首没有再说话,那仆妇接过画看了眼秦梅走回来,李夫人伸手接过画,放下车帘重新坐回车。 马车在神情依旧紧张的仆从拥簇下继续向前,但让他们失望的是,白袍少年将笔一扔人翻身马再次跟来。 看来真的是对李家的小姐动心了这少年是谁?长的这么好看,穿的如此富贵,且跟西凉人在一起,肯定身份不一般而且还很有才华,适才作画真是让大家震惊那这次李家如何应对种种猜测可能让民众激动不已,涌涌的跟随。 “夫人,人还跟着呢。” 车里仆妇焦虑说道。 “让人快去告诉老爷,派更多人来。” 李夫人虽然小门小户出身,但做了这么多年官夫人也自有沉稳,道:“他们除了尾随,并没有什么失礼举动如果强行驱赶,我们反而落人口实。” 仆妇道:“都怪夫人把小姐们生的太美。” 李夫人失笑,还未说话,身后坐着的两个女儿嘻声开口。 “我看画的像三姐。” “才不是呢,像二姐” 李夫人回头见她们拿着那画纸在看,到底年纪小李夫人伸手道:“我来看看。” 两个女儿将画递过来,倚在她身后一起看且伸手指点。 “娘,你看,这眉毛像三姐吧。” “不是啊,我可不是这样的鼻子二姐才是。” 李夫人端详画纸,纸一个豆蔻年纪的少女,穿着简单,不带饰品,只头双鬓缠着红绳,手捧梅瓶,嘴角带笑的看着梅瓶里的一支弯弯曲曲的红梅,她从小家境贫寒,没有读书识字,更不会作画,但一眼觉得这画画的真好人像活生生在眼前一般。 这少年真有些本事啊。 “娘,你觉得像谁?”两个女儿摇着她问道。 李夫人看着画像,道:“像你二姐,又像你三姐我也说不来更像谁。” 小女儿撇嘴道:“那他到底看二姐还是三姐啊” 身边的三姐顿时羞恼抬手捶打:“我看他谁都没看,画的谁都不像。” 两个女儿笑闹,李夫人亦是一笑,旁边的仆妇没有笑,看着那画似乎有些出神,忽道:“这个倒是更像夫人。” 母女三人微怔看向那仆妇,仆妇年纪五十多岁,神情带着追忆。 “是啊,真像夫人”她再次说道,“我记得夫人十几岁的时候是这样呢” 李夫人看向画,像自己吗?她的眼神微微有些茫然,画的女孩子那么年轻,她不由抚了抚自己的脸,光滑柔嫩的肌肤已经不再年近五十的她再回想起十几岁的时候,恍若前世,太久远了 “娘生的女儿当然像娘了。”小女儿笑道,又嗤鼻,“他是画的不像,似是而非的。” 李夫人亦是一笑,是啊,她的女儿当然像她了,将画递给仆妇:“回去烧掉。” “娘,我们到家了。”一个女儿掀着车帘向外看,欢喜说道,但又恼怒,“那人还跟着呢。” 李家的宅院并不豪华,但在京城也算很不错的,这是一个犯事官员的宅邸,大家都觉得忌讳,李大人趁机低价抢到手的,要不然以他的薪水和家底,一辈子也住不得这样的宅院。 家宅仆从不多,此时全部涌出,将李家女眷的车马和白袍少年们隔开,已经得知消息的他们神情恼怒。 算是西凉人,也休想欺辱他们李家女眷。 白袍少年们神情依旧,骑在马仿若观景赏乐,秦梅纵马前几步,端详着这座宅院。 “这里是夫人的家吗?”他脆声说道。 少年的声音好听,没有丝毫的嬉笑,而是带着好,让人不由的想答话。 李夫人被仆妇搀扶下车,女儿们亦是被拥簇者来到她身后。 “是啊,这位少爷,还有什么事?”李夫人问道。 秦梅看着她一笑,道:“没事啊。”话音落,伸手从马背拿起弓,又抽出一支箭这箭与其他的箭有些不同其似乎黑乎乎的什么 众人还没看清,见那白袍少年搭箭在弓,嗡的一声,箭飞向前方的宅院眼前火光同时一闪,那箭头竟然燃烧了起来 咿? 四周的人呆滞,这是耳边嗡嗡声接连而起,眼前恍若烟花炸开在空,燃烧,绚丽,然后跌落 浓烟四起 “着火了!” 着火了 天啊,着火了! 门前顿时惊乱! 如同被倾倒火油,冬日天干物燥的宅院汹汹的燃烧起来,李家的女眷发出尖叫声挤在一起,神情惊恐的看着那白袍少年。 一片浓烟火光映衬下,马的白袍少年冲她们展颜一笑。 这是什么漂亮的恶魔! (班学愉快哦,四千二,么么哒) 第一百四十三章 师生 咚咚的锣鼓声从远处传来,站在巷子里的薛青不由回头看去。! 这是什么声音? “有地方着火了。”黄居说道。 薛青咦了声:“你怎么知道?”她抬眼四下看,这边巷子偏僻,房屋重重,天色低沉什么也看不到 黄居道:“闻得到。”低着头半点也没有抬,“我闻的到,着火的味道。” 六岁的孩子在大火幸存下来,三天三夜的大火烧掉了他的一切,那种味道已经深入骨髓。 薛青默然,道:“天干物燥嘛”又竖耳听,“脚步嘈杂,应该有官府的人组织救火了我们快进去吧。”岔开了这个话题,继续向前走去,黄居拎着包袱跟着。 他们停在一家宅门前,薛青前叫门,门应声而开,一个老仆看着薛青露出惊喜的笑。 “青子少爷来了!先生这几日还问呢。” 薛青对老仆一笑施礼,眼角的余光看向巷子里,巷子口蹲着站着一些闲人,似乎在说笑,但却都看向这边,见她看过来便都互相打着哈哈笑起来,高谈阔论 这些都是等候她的人吧? 没有人接她,似乎整个京城都不知道她的到来,但实际她的行踪一直都被京城的大人们掌握着,虽然没有五蠹军那边武功高强的侦察,官场却有着更多的更灵通的手段 薛青迈进门,由老仆引着向内走去,听老仆絮絮叨叨的询问路途可好冷不冷云云,薛青一一答了,随着老仆进入内院。 小院不大,院内摆着太湖石,窗边种着美人蕉,初冬时分美人蕉花红正浓,将略有些的陈旧的小院变得鲜活。 “先生正在待客。”老仆说道。 待客吗?薛青在阶下停下脚,老仆对内欢喜扬声道:“先生,青子少爷到了。” 青霞先生从内走出来,看着站在阶下的少年,一向刻板的脸浮现笑容。 “预计的早了。”他道,“路冷不冷?” 薛青含笑摇头,对着青霞先生一礼,尚未起身听得脚步声响,有声音随之响起。 “这是君子试的榜首薛青?” 薛青抬头见有三个男人从屋走出来,一个年近五十,圆脸体胖,穿着团花棉袍,像个富家翁,一个四十左右,高瘦面肃,另一个三十多岁,头戴儒帽容貌清俊,他们都看向薛青。 青霞先生道:“这是翰林院侍读石庆堂石大人,这是国子监祭酒康岱康大人,这是兵部主事方方大人。”一一介绍。 薛青在阶下一一施礼,感觉那三人的视线打量审视自己。 “果然是年少俊才。”圆脸体胖的石庆堂石大人笑呵呵说道,“青出蓝胜于蓝啊。” “到了国子监要好好读书,明年会试当得佳绩。”面肃的国子监康大人叮嘱。 “骑射不错,我看了君子试军部报来的成绩。”方大人点头道,“武双全。” 薛青一一道谢应声是。 “你们师父学生相见,我们不叨扰了,改日再见吧。”石大人笑道。 薛青避让到一边,看青霞先生送三人迈步,三人从薛青身边走过,大约是感受到薛青的视线,康大人下意识的屈身走在他身后的方大人轻咳一声。 “薛少爷到时候跟随你先生到我府坐坐。”康大人抬手捻须,“彼时说话更方便。” 薛青应声是,跟着青霞先生要送客。 “你且在内等候。”青霞先生道。 薛青停下脚,看着四人低声说话走出去,临出门前那三人还回头看她一眼这些便是那些大人吧?薛青嘴角浮现一丝浅笑,不知道这初次见面,对她可满意否? “青子少爷,进来坐吧。”老仆说道,“喝碗热茶。” 青霞先生很快回来了,薛青放下手里的茶起身。 “坐吧。”青霞先生道,看了眼站在薛青身后的少年。 这并不是他熟悉的人,看打扮是个书童小厮,但青霞先生知道并不会真的是书童小厮,是郭家还是五蠹军给安排的? 那少年手里拎着一个大包袱,对青霞先生的视线没有丝毫的反应。 薛青道:“这是从家里带来的一些土产。”指着黄居手里的包袱。 青霞先生道:“这么远的路”对老仆点点头,“带下去收起来吧,捡些让厨房做了。” 老仆笑着应声是,招呼黄居,黄居却没有理会。 薛青对黄居点头道:“去吧。” 黄居便拎着包袱跟着老仆走下去,屋只余下青霞先生和薛青二人。 青霞先生起身整了整衣衫对薛青一礼:“殿下,来到京城了。”这简单的一句话,声音确实难掩激动。 薛青点头道:“是,先生辛苦了,不要客气,坐下说话吧。” 青霞先生应声是坐下来,道:“大家等候多时了,见到殿下实在是高兴。” 薛青颔首没有说话。 青霞先生道:“大家的意思是你去国子监住,有康大人在,会安排妥当。”这安排妥当自然是她的女子身份不被人发现,又停顿一下,“你且试试,如有不便跟我说,搬来我这里住。” 薛青含笑应声是。 青霞先生又道:“其他的事你都不用操心,专心读书,静看世事。”看着这少年乖巧端坐聆听的样子,迟疑一下又道,“这京城不长安府黄沙道,你不要冲动惹事。” 薛青笑了应声是。 老仆此时从外走进来,神情惊讶,道:“先生,刚听到事,户部那位李主事家被人烧了。” 青霞先生亦是有些惊讶:“李锦吗?”被人烧,那是有人故意纵火?“仇人?李锦哪有什么仇人?” 老仆道:“是啊,是被人故意纵火,众目睽睽之下,是个年轻人,好像也不是什么仇人,说是因为冒犯痴缠李家的小姐,被拒呵斥恼羞成怒放火了。” 青霞先生皱眉道:“光天化日,如此目无王法吗?人可抓了?” 老仆道:“真是了,那年轻人放了火要扬长而去,被民众和李家的围住,五城兵马司的人来了将人带走,但走了一半却把人给放了。” 青霞先生道:“如此荒唐!” 薛青道:“那年轻人是什么来历?” 青霞先生明白她的意思,皱眉道:“不管什么来历,法之不行,自犯之。”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也是分时候的,薛青笑了笑。 老仆道:“不知道是什么人,李家的人将五城兵马司围了,李大人正与兵马司的大人们理论,看来要闹去朝堂,那少年与西凉人在一起,许是因为如此才不敢管。” 西凉人? 青霞先生与薛青神情微微一变。 “西凉人也不行。”青霞先生色变是因为恼怒。 薛青则是猜到那人是谁了果然是个变态,还好自己在城门躲的快,要不然还不知道惹什么麻烦呢,这小子竟然随身带着火箭,要是当时给自己一箭,少不得麻烦,耳边老仆与青霞先生还在说这件事。 “那少年穿着打扮富贵,不是普通人但大家都不识得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京城这般嚣张的还是第一次见” “真的是当众放火啊,前一刻还笑,下一刻拔出了弓箭” “这次是放火,下一次会不会当街杀人?” “所幸李家没有人员伤亡,只是房子被烧毁了几间” “民众把西凉人住的地方围了,五城兵马司那边也被围住,各部都忙成一团” 家家户户议论,街喧闹嘈杂,兵马乱动,冬日里的京城变得混乱,但高大厚重的宫墙隔绝了这一切,只是其间官员走动的步伐略微快了一些。 “公爷,事情都安排好了压下去了,不会有事。” 迈入值房一个官员俯身施礼道。 坐在椅子的秦潭公嗯了声,那官员便退了下去,全程目不斜视,似乎并没有看到书架前站着的少年。 看到那官员退了出去,少年便道:“没事了吗?” 秦潭公看向他,道:“没事,这有什么事。” 秦梅眼睛亮亮,道:“爹果然厉害。” 秦潭公道:“你为什么要烧人家的房子?” 秦梅道:“爹,你知道那人是谁吗?”挑眉冷笑,“那是许侯的青梅竹马心人,爹,你不知道,许侯从来不说她,藏着掖着,但总是偷偷画人家的画,虽然画的是年轻时候的样子,可难不住我,这么多天终于被我发现了变成那么老也逃不过我的眼。” 秦潭公看他道:“你找她干什么?她虽然是许侯的青梅竹马,但早早嫁人了,跟许侯可没有关系,她根本记不得许侯这个人了。” 秦梅道:“她忘了,许侯记得啊,欺负她,许侯肯定心疼,死了也不瞑目。”说罢哈哈大笑。 秦潭公道:“这样吧,到底是跟她无关。” 秦梅哦了声道:“好啊,我是出口气,出了这口气好了。”一笑,“给爹你添麻烦啦。” 秦潭公道:“不麻烦,去玩吧。” 秦梅笑着应声是摇摇摆摆的走出去了。 门关合脚步远去又有脚步而来,门被推开,不经禀告能进来的也只有太后了。 “怎么回事?”秦太后急急道,“把谁的房子烧了?” 秦潭公道:“陆月。” 秦太后一时没想起陆月是谁。 “许侯的那个乡亲。”秦潭公道。 秦太后恍然,道:“她啊,是许侯给七娘提起她了吗?”一笑,“真是痴情人。”又不解,“七娘烧她家房子干什么?按理说许侯应该托他照顾这陆月啊。” 秦潭公道:“七娘说是不服气。” 秦太后更不解:“不服气?不服气什么?”在一旁坐下来,“虽然当初哥哥用陆月威胁了他,他才肯去西凉照看七娘,但哥哥也许诺了让陆月这辈子富贵荣华顺心顺意万事如意,这一点全天下的人都可以作证哥哥做到了,那些妇人们进宫来,私下里谈论这个陆月,小门小户却又大富大贵,丈夫的差事清又贵,儿女双全家里家外没有一件烦心的事,多少人都羡慕这陆月天生的好福气,却不知道这世哪有天生的事。” 秦潭公笑了笑:“些许小事不提也罢。” 秦太后得知七娘无事心里便轻松了,懒洋洋的倚在看自己新染的指甲,道:“要说那许侯也是可笑,喜欢人家又不敢说,眼睁睁的看成亲嫁人,都成亲嫁人了,跟他还有什么关系啊,结果一提她的名字,怕成那样最可笑的是,他做的这些那陆月都不知道,悲欢离合都是自己一场戏,真是可笑的男人。” 秦潭公道:“不要笑,这般至情,也是圣人。” 秦太后撇撇嘴,道:“七娘走了吗?让他留下到我宫里吃饭,好些天没有见他了。”起身急急的向外走去。 门再次关合,脚步声远去。 秦潭公坐在椅子只摇摇头,拿起奏章继续翻阅,对这件事浑不在意。 秦太后没有追秦梅,那少年已经到了宫门前,大斗篷裹住了身子飘飘,皇家禁卫们见到他恍若没看到,不闻不问,任凭那少年飘然走出门跃马。 少年口嘀嘀咕咕。 “情深,深情。”少年漂亮的脸皱起,像一朵摇晃的花,“傻瓜,傻瓜,你担惊受怕满腹委屈不情不愿,换的人家一世平安富贵,凭什么你孤苦伶仃客死他乡,让别人荣华富贵万事如意?别人连你是谁都不知道,这不是有病是什么,不是傻瓜是什么?” 手的马鞭一甩,眉眼飞扬。 “万事如意?护她一世平安?我可不是那种傻瓜好人,不可能了,也该让她尝尝不顺心不如意担惊受怕的滋味。” 青霞先生的屋子里摆好了饭菜,有鱼肉鲜汤还有嫩蔬。 “这是青子少爷从家带来的酒。”老仆笑呵呵说道,将一壶酒放来,“青子少爷真有心了。” 青霞先生看着桌摆着的菜肴,除了酒,她还拿了一袋大米来又想到周先生李知府写信说这少年在黄沙道给他们也写信了,这孩子在长安府行事的确有些吓人,但却又处处乖巧贴心,真是让人不得不喜欢。 她倒不是讨好谁,而的确是与人为善。 所谓明君,必然是要有善心的,这种品性不是大学士帝师教能教出来的。 青霞先生神情更柔和几分,道:“吃吧。”先拿起筷子。 薛青应声是要端碗,有小厮从外跑进来。 “先生打听到了,李家的案子撤了。”他气喘吁吁道,“放火的人也没有抓,了结了。” 青霞先生皱眉将筷子放回桌子,道:“真是荒唐。” 薛青端起碗拔了口白米饭,垂着眉眼没有丝毫的震惊和愤怒,没什么可荒唐的,放火而已,他还敢下药递答案射箭杀人 听小厮叽叽咕咕的讲述,也说不清,总之这件事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结束了。 “对方来头不小啊。”青霞先生叹气,又看着薛青,整容道,“薛青,你看到了吗?这是京城,与长安府不同啊,你在这里不可意气用事。” 薛青放下碗筷,点头应声是:“先生放心,我不会意气用事的。”她从来都是一个讲道理的人呢,用话或者用拳头。 第一百四十四章 故旧 京城豪权水深不可测以及富贵子弟的肆无忌惮并没有影响到薛青的情绪,她并不是青霞先生担心的热血青年,听到这种不平事便挺身而出匡扶正义,被烧了房子的李大人她没有同情,烧房子的秦梅她也没有厌恶,总归一句话,与她无关呐。 “今晚你住这里,国子监三日后才入学。”青霞先生道。 薛青应声是,又道:“我出去拜访个朋友。” 青霞先生愣了楞:“京城有什么朋友?”不是第一次来吗? 薛青道:“是杨静昌杨老大夫,当时在长安曾治过我的伤。”又停顿一下,“蝉衣也在他那里。” 青霞先生一时没想起蝉衣是谁,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当初宗周事件真是让人想想后怕。 “他们不知道你的身份吧。”他道。 薛青笑:“当然不知,我那时候自己都不知道呢,许久未见他们也记挂着我,我在路也已经告之他们我要来了,进了国子监后要专心读书,且也不方便随意见人” 不方便的意思是她的真实身份,为了她的安全也为了无关人等的安全,这孩子也不是不懂事,青霞先生点点头。 “所以我想趁着刚到,京城对我不熟悉,认识我的人不多的时候去见见他们。”薛青接着道。 青霞先生道:“你去吧。”又唤老仆带路。 薛青道谢,告之老仆地址,带着黄居拎着包袱出了门。 青霞先生看着外边的暮色,虽然天色阴沉,但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人平安无事的到了,总算松口气,唤过小厮泡茶,准备在书房看几卷书,但尚未坐稳,门外便报有人来访。 青霞先生自从被王相爷请去吃饭后,门前变得热闹,只不过与先前不同,这一次青霞先生没有闭门谢客,来者皆请了进来,想来是好意难却了吧,两边街坊见了也不觉得怪。 两个男人走在院子里,他们年纪都在四十左右,身材高大相貌堂堂,一个穿紫衫,一个穿蓝袍,纵然穿着便服也掩不住威严,只是此时威严的神情有些紧张,看着前方的屋子,忽的又停下脚理了理衣衫整了整帽子 青霞先生从屋走出来道:“你们来了。”又道,“她出去了。” 两人神情一怔:“怎么出去了?我们听到康大人送信说来了,即刻过来” 青霞先生道:“去见一个故友,长安府的。” 那两人对视一眼,紫衫男人道:“才入京城怎么乱走?京城这么大” 青霞先生含笑道:“不用担心,她做事还是很有分寸。”又请这两人进来喝茶,“晚一些会回来了。”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摇头。 “长途奔波疲累,还是让她早些歇息,不要见客了。”他们说道,“我们改日再来吧。” 青霞先生道:“如此也好,这几日她住在我这里,你们随时可以来见一见。”亲自送这两人走出去看他们车才回来。 马车咯吱咯吱离开小巷子,驶入虽然暮色但依旧繁闹的街市,车门窗紧闭,厚重的帘子隔绝了外边的嘈杂。 两个男人的脸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笑意。 “怎么刚来出去了?”蓝袍男人皱眉叹气,“早知今日到,我们也该来这里等着。” 紫衫男人捻须道:“早知?恐怕青霞先生也没有让我们早知,说不定懒得见我们才让殿下出去的。” 蓝袍男人皱眉道:“不会吧。” “怎么不会?他的学生呢,他什么都知道,不用我们操心。”紫衫男人道,又笑了笑,“青霞先生当初也算是走对了,如今殿下的身份再无疑虑,他这帝师也坐稳了。” “现在说这个没意思了。”蓝袍男人淡淡道,“他一个帝师能让殿下重回大宝坐稳位置吗?坐不那个位置,帝师又有什么用。” “是啊,现在最要紧的是殿下身份恢复的事。”紫衫男人道。 蓝袍男人道:“奸贼那边起了疑心,到处乱抓人,万事当小心,回去要告诉大家,还是不要让殿下这样随意乱走,青霞先生久不在官场不知险恶。” 紫衫男人点头。 马车摇摇晃晃汇入渐渐亮起灯火的街市远去。 薛青并不知道又有人来拜访自己了,知道了也不在意,老仆在前边带路,她与黄居错后一步跟随。 “走过的每一个地方,你要记住。”她对黄居低声说道。 黄居嗯了声。 “要想杀一个人,你要对他所在的环境熟悉。”薛青低声说道,“你想一想,如果此时那人走在那边,你要如何动手?” 黄居看向一旁的街道,街人头攒动,商家挑亮灯火,这边多是售卖吃食,一锅千层油糕刚出锅,掀起蒸笼,热气腾腾,香气四溢那人如果走在那边,黄居眯起眼。 “他的护卫会紧紧围住他” “会驱赶民众回避” “有民众后退拥挤踩到那边的台阶那扇蒸笼倒地” 耳边随着那少年轻声细语,黄居的眼前勾勒,他恍若已经走到那边,在人群拥挤着,空隙来了他手的刀刺出去,穿过了两个护卫,避开了他们扑来那人向前躲避,他的人没有跟,而是向另外一个方向倒去,手的刀却甩了过去 砰的一声,人群响起一阵欢呼,街市腾起一阵阵烟雾,原来是一家店铺请了杂耍在表演喷火,火光与灯光交映,夜色绚丽。 老仆回头见这两个少年人凑在一起,交头接耳,视线看着热闹的街市,到底是少年人,初次来京城这般繁华之地,一路走来看傻了眼吧。 “等晚还热闹呢。”他笑呵呵道,又伸手指着前方,“到了,拐进这条巷子” 薛青对他一笑道:“多谢了,劳烦你陪他在这里看街市,别走丢了。” 这少年对自己的书童真够贴心的,老仆笑着应声是,看薛青接过黄居手里的包袱向巷子里走去。 “小子,来这边站着,别被人挤到。”老仆招呼黄居。 黄居依言过来,一双眼只在街巡弋,对老仆在耳边“小子你叫什么啊,今年多大了?”絮叨并不理会。 薛青按照早已经得知的地址站到了一间院门前,院门悬着一盏灯笼,此时还未点亮,她抬手敲门,听的内里脚步碎响,伴着女声。 “来了,谁呀?” 许久不见,还有长安府的旧音,但也多了些许京城口音,小姑娘学的不错啊,脚步声在门边停下,但并没有开门,大约是等候外边人的回答,薛青嘴角含笑。 “长安府薛青特来拜见”她道。 话没说完,门咯吱一声被拉开,动作突然且猛,门悬挂的灯笼一阵摇晃。 蝉衣打开门,门前昏昏,但她却清晰的看到眼前站着的少年,长身玉立,青衫白肤,眉眼含笑,让整个门前都亮起来。 长安府,薛青啊。 蝉衣抬袖掩面。 女孩子在门前呜呜的掩面哭起来。 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薛青吓了一跳,又失笑,莫名的眼也有些发热,其实跟这个女孩子也算不多熟吧,但想着那女孩子笑嘻嘻的将自己多的果子留给自己吃,真心实意的时时刻刻关切这个来投亲的小可怜是在郭家第一个朋友。 薛青笑着拍她的肩头:“要哭也进去哭啊,在这里哭,邻居看到了还以为我是坏人,打我怎么办。” 蝉衣哭着笑了,捂着鼻子闷声闷气:“还是爱说笑话都当了解元公了。”一面转身让开。 薛青笑道:“哪有说笑。”迈步进去。 蝉衣擦泪关门跟,院子里点亮了灯,拉长那青衫少年的背影,摇摇晃晃,个子好像没怎么长啊,人倒是瘦了很多蝉衣忍不住抬手在头顶划与前方的少年了,二人的肩头持平并肩而行。 薛青回头,蝉衣有些慌乱的将手按在发鬓抚了抚。 “杨老大夫还没回家?”薛青问道,并没有在意蝉衣的小动作。 蝉衣嗯了声,看看天色:“师父越来越忙了,不过差不多这个时候要回来了。” 薛青笑着一撩衣在屋摆着的小椅子坐下,咯吱咯吱的晃动,带着几分悠闲自在,道:“那杨老大夫名气是越来越大咯。” 这是自己日常坐的捣药的椅子,他坐的倒是随意,蝉衣抿嘴一笑,斟了茶端来,又些许的踌躇薛青拍了拍身旁另一张小矮凳,道:“坐啊。” 还是这习惯,总让女孩子坐他身边,蝉衣笑着坐在小矮凳,一瞬间恍若又回到了长安城,两人在巷子口的马石看着街。 “你爹娘都很好,只是想念你。”薛青道。 蝉衣低头。 “现在还不好让他们知道。”薛青道,“不过,会有一天能让你们亲人相逢的。” 蝉衣抬起头道:“你不要惦记这些事,这些都是小事。” 薛青笑道:“好啊。”又道,“你有什么要寄给你爹娘的现在可以寄回去了,借着我的名义。” 蝉衣嗔怪的看他一眼,还是惦记这些小事,点点头:“好。”随手拿起一旁的药杵捣药,咯噔咯噔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怎么这时候做起这些事了?天天盼着他来,来了跟没来一样啊。 身边传来那少年的说话声。 “你每天都做这个啊?跟杨老大夫学当大夫了吗?” 蝉衣嗯了声:“学了一段了,不过我太笨了,学的慢。” 薛青道:“我看做的很好啊,有没有学读书识字?” 蝉衣道:“学了我会写自己的名字。”伸手在地用手指写字,薛青俯身认真的看。 “蟪蛄,不错不错。”她笑道,“要多读书多识字。” 蝉衣哼了声,道:“你现在是解元了,这么喜欢让别人读书识字啊?不读书识字不配跟你玩了啊?” 薛青笑道:“怎么会,读书识字是天下最好的事,我啊恨不得人人都能享受。” 又说古古怪怪的话,蝉衣抿嘴一笑继续捣药,这时候才问什么时候到的住在哪里吃过饭了吗,薛青一一答了,屋内灯明亮,屋外夜色渐渐拉开,二人一问一答一笑一闹,没有说过去也没有说将来,好像街坊邻居常见般闲聊今日今时。 杨老大夫并不知道薛青此时在家等自己,他今日也没并没有在太医院忙碌,而是被请到了宋元家里,宋元的儿子宋虎子病了。 十几个大夫都在忙碌了一日,宋虎子其实并无大碍,只是天陡然变冷染了风寒。 宋虎子安静的躺在床,蔫蔫的偶尔发出几声咕哝,没有了往日的痴傻燥郁,眉眼也呈现出几分清秀。 “这药吃了怎么不管用?”宋元焦躁的说道,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再去配药。” 大夫们只得向外涌去,脚步声响两个丫头打起门帘,端着药碗的宋婴走进来。 “不要配药了。”她制止大夫们,又看宋元,“爹,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大夫都说了是风寒,慢慢养是了,是药三分毒,也不能不停的吃。” 宋元讪讪哦了声,要接过药碗,宋婴已经坐在床边,道:“爹,我来吧,你的胳膊又疼了。” 宋元伸手按了按胳膊,道:“婴婴你从昨晚没休息了虎子他病着也不闹,你快去歇息,让丫头们来。” 宋婴道:“我来吧,免得他又闹,病着再耗费了力气好的更慢。” 两个仆妇前搀扶宋虎子:“少爷,咱们吃药了。” 宋虎子蔫蔫的被搀扶起,但当宋婴吹了吹勺子将汤药递过来时,忽的抬手挥动,宋婴手里的汤碗顿时被打翻,伴着仆妇惊叫跌落在宋婴的身然后摔在地碎裂。 宋元大怒:“你这逆子!”又急急的看宋婴,“可烫到了?” 那边仆妇们按着挥手摆动的宋虎子,这边丫头们急急的涌给宋婴擦拭,屋子里顿时陷入混乱。 “没事的,汤药不烫了。”宋婴制止了丫头们,吩咐,“再去端药来,已经提前多熬了几份,打破了也不怕。”前抱住宋虎子,任凭他挥动的手打在身,柔声道,“虎子乖,姐姐在,我们不吃药。” 一遍遍的安抚,宋虎子慢慢的安静下来,也力竭又蔫蔫的躺回床,这边丫头们端着药过来,宋婴接过药碗继续哄劝喂药,衣襟也没来得及换,衣裙沾染着褐色的药汁,但柔亮的灯光下丝毫不让人觉得狼狈,面纱遮挡了面容,遮挡不住专注娴静。 这娴静似乎抚平了屋内的嘈杂。 焦躁的宋元也安静下来,看着床边的儿女怅然叹口气,对大夫们摆摆手。 “这药吃着能好吗?”他问道。 杨老大夫出列道:“明日看看能不能退热。” 宋元皱眉一刻摆手:“那你们下去吧,明日再看。” 大夫们应声是,也松口气,虽然还不能回家,但不用再折腾药方了这多亏了宋小姐坐镇。 一众人向外走去,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宋元能养出这样的女儿也是稀。 (不分章还有一个好处,是不用再多想一个章节名,嘿嘿) 第一百四十五章 名起 天光大亮的时候,宋虎子的病情好转了,宋元松口气不再斥骂大夫们,听从了宋婴的建议让大夫们散去,只留下两个当值。 宋婴也同意去歇息。 杨老大夫收拾了医箱走出院子,看到带着两个丫头缓步而行的宋婴,他侧身避让施礼。 宋婴驻足对他颔首,道:“杨老大夫辛苦了。”又笑道,“杨老大夫给我调配的药很好,我近日感觉身子好多了。” 前些时候宋元让杨老大夫给宋婴调理身子,突发想的让试试青蛾丸能不能治好宋婴脸的伤疤,因为有人吃青蛾丸长出了黑头发和牙,结果当然是不可能,杨老大夫针对宋婴调了其他的药。 杨老大夫施礼道谢:“婴婴小姐不要太熬神睡好便好。” 宋婴默然一刻,笑了笑:“都说瞒不过大夫,我睡不好也也被你知道了。” 一旁丫头叹气道:“小姐要照看少爷的。” 宋婴道:“与少爷无关的。”看着杨老大夫点头,“睡好这个做到不容易啊,我会尽力的。” 回答的坦然又真诚,没有虚套的回避和敷衍,杨老大夫含笑应声是,外边有丫头疾步进来,看到宋婴笑吟吟的前。 “小姐,外边都在议论瘦翁呢。” 宋婴轻咳一声,那丫头忙住口,看了眼杨老大夫,有些俏皮的吐了吐舌头。 “我们也去买些画吗?”她道。 如果不是偶然发现宋婴有瘦翁的印章,这机敏丫头能挽回先前的失言,杨老大夫施礼告退,看着宋婴向内院走去,身旁几个丫头叽叽咯咯的说笑一团。 外边都在议论瘦翁吗?难道瘦翁的身份被人发现了吗?出什么事了? 杨老大夫走街刻意的留意,然后便知道了。 “瘦翁的确是参加君子试了!” “没错我看到了,虽然没有写名字,只有考号,但毋庸置疑,是瘦翁的笔迹和画风。” “快去看啊,在国子监门口悬挂着呢。” “瘦翁并不是第一另有两个更厉害的” “瘦翁竟然没得书艺第一?” “一个是秦梅,一个是薛青” “薛青?长安府那个薛青,不是作诗吗?还会画画?” 薛青啊,君子试因为孝昭皇后的事被压下,此时终于被人提及了,杨老大夫跟着人群来到国子监,见人群涌涌围着门口,原来是君子试书科的作品被悬挂公布出来。 那这小子在京城再次扬名了,这一次人也要到了,杨老大夫捻须笑,笑意一直保持到了回家,门打开内里的蝉衣亦是笑容满面。 这是自认识以来见到这女孩子第一次这般笑,恍若从心里开了花。 “这是怎么了?”杨老大夫笑问道。 蝉衣道:“薛青来了。” 咿?来了吗?杨老大夫惊喜,向内看去 “昨晚来的。”蝉衣接过他的药箱,笑吟吟,“师父让人说不回来,他走了,说改日再来。” 杨老大夫笑:“你可高兴了”又问什么时候来的住在哪里什么时候入学进了屋子,蝉衣在后跟着一一答着,院子里充斥着女孩子叽叽咯咯的声音。 “公布君子试书画是头大人的安排。”青霞先生道,“让你扬名,让你站到世人面前。” 薛青哦了声,道:“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见头的那位大人?” 青霞先生道:“现在还不太方便,秦党此时正在严查,不知道他们到底掌握了多少信息,所以不敢冒险。” 薛青应声是:“我明白,这些朝堂的事我也不懂,大人们安排便是。”又道,“只是有机会还是让我见见,虽然不能让我与每个人都互相了如指掌,但至少我与那位大人应该是没有保留的,先生你也说了,奸党们在严查且不知道他们掌握什么信息,万一他们故意混淆,让他们的人来接近试探我” 这的确有可能,青霞先生肃容,道:“刚接到一个新消息,这次君子试取的人成绩均等同乡试,只要来参加会试能得到举人身份。” 只要参加可以保证身份,那这诱惑让君子试取的二百考生一个不漏的来京城了,原本有些偏门琴棋书画技艺,科举并不精通的考生们是会放弃来京城参加会试的,但现在只要来过个场能拿到功名,何乐而不为? 薛青笑道:“看来他们有了新的怀疑了。” 哗啦一声响,一摞厚厚的书摆在了几案。 “我已经查遍了君子试期间黄沙道往来的人。”段山道。 君子试期间黄沙道进出都有核查登记。 齐修皱眉抽出一卷书:“这能查出什么?她们又不会写宝璋公主的名字。” 段山没有理会他,道:“黄沙道城本地的年龄相似的人我都排查了。” 齐修道:“宝璋公主不可能这么多年一直生活在黄沙道,不用你排查,我们已经排查过无数遍,那种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道理,五蠹军知道,也知道我们也知道。” 段山点头:“是,黄沙道本地的人没有问题,我又查了那一段出入黄沙道观看考试以及做生意的人,这些人携带家眷和婢女的并不多,我一一排除了,所以只余下黄沙道的考生们,宝璋帝姬极有可能混在考生们的随从” 齐修道:“这些结论都是你的猜测,跟宗周以前做的没什么两样。”将手的册扔回去,“不过另一点我认同你。”他转身看向前方的秦潭公,“属下也认为,宝璋帝姬到京城来了,因为他们拿到了玉玺。” 秦潭公一直听着他们说话没有出声,此时点头道:“我也这么认为。” 齐修道:“请公爷放心,我会盯着朝里这些大人们,他们的一举一动所来所往。” 秦潭公点头,看向段山。 段山道:“属下会盯着君子试的考生们,宝璋帝姬要来京城,所跟随的考生必然是二百名之被取的。” 齐修摇头道:“一群考生段大人你这是浪费了,算如你所说在考生们,那她也是要跟那些大人们来往的,盯着朝里的这些人便足可以。” 从道理说的确如此,但段山默然一刻,道:“我觉得有些学生,不那些大人们好对付。” 莫名其妙的眼前浮现那个拄着竹杖在一群考生回头的青衫少年。 值房里齐修要对这话反驳,门外响起脚步声打断了他。 “公爷。” 秦潭公嗯了声,便有人推门进来,此人眉头微皱。 “公爷,王相爷让人公布君子试书科考生的书画的事,可有请示您?”来人道,“我去问过,说报到宋元宋大人那里了。” 秦潭公道:“这个他倒是没有跟我说。” 来人神情顿时恼怒:“果然,我觉得事情不对,书科青霞先生的弟子薛青名列前三,此时那些画作悬挂在国子监,薛青之名在京城瞬时赫赫了,这是造势!王相一党为青霞先生造势竟然没有请示公爷,这个宋元如此大胆意图何为?” 秦潭公哦了声,道:“书科前三有个叫瘦翁的吧?” 来人想了想点头。 秦潭公道:“那宋元是为他自己造势,不怪,没有别的意图。” 为自己造势?那个瘦翁是宋元的人?来人大概明白了,但这是徇私了,贪图私利无视大局真是不堪重用,待要再进言几句,秦潭公先开口了。 “书科吗?那也能说是为我造势,虽然并不需要但”他一笑,“感觉还不错。” 也是为秦潭公造势?这不明白了,来人怔怔,但有一点是明白了,宋元这次的自作主张并没有惹怒秦潭公,反而秦潭公很高兴。 这个驿站小吏,什么本事都没有,偏偏能好运气得秦潭公欢心,嗯这也是一种本事。 这个京城这个世界有很多有本事的人,薛青深知这一点,三天后当她站在国子监大门口的时候,更深刻感觉到这一点,因为一群人堵住了她的路。 “你是君子试的考生吗?” 为首的年轻人十七八岁,相貌斯秀气。 薛青施礼应声是。 随着她的应答,这群人的神情欢喜眼睛亮起来。 “那你是哪位?”为首的年轻人忙问道。 这国子监像大学,莫非这是来迎接的师兄们?古代也有迎新活动啊,薛青施礼道:“长安府薛青。”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顿时热闹。 “你是薛青啊?” “这么小” 打量惊讶声此起彼伏,薛青含笑点头,那为首的年轻人抬手示意大家安静,看向薛青,道:“你是青霞先生的弟子,我有一题请教,颜回好学怎么破题。” 薛青看看他,又看向他们身后的大门,神情有些不安道:“进门是需要考试的吗?我第一次来不知道规矩” 那年轻人道:“不是。” 在他身后又一人笑了笑道:“久闻长安府薛青大名,得知你今日来,我等特意再次等候请教。” 薛青笑了松口气,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还要考试呢。”又一笑,“那我放心了。” 先前那年轻人道:“请薛少爷破题吧,我等受教。” 薛青道:“不破。” 呃?年轻人以及身旁的人们都愣了楞,不破? “薛少爷是瞧不起我等?”那年轻人神情有些不悦道。 薛青忙摇头,神情诚恳:“不是不是,是这样的,你们适才也说了久闻我大名,那么应该知道我是靠什么进国子监的破题制艺我不行啊。”说罢一礼,“惭愧惭愧,见笑见笑了。”抬脚迈步。 “哎?”年轻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肩头被撞了下,力气也并没有多大,但怪的是他还是让开了路,似乎因为他让开了路,身后的随行者也都跟着让开,那少年口道着惭愧惭愧见笑见笑如鱼得水穿过去,迈进了国子监高大古朴的大门。 “怎么走了?” “他说什么?” 众人回过神乱乱的询问。 为首的年轻人神情有些羞恼:“他说他不行。” 众人面面相觑,神情古怪:“那他都承认不行了,我们还怎么考他?” 考他是为了给他个下马威,让他知道国子监是什么地方,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知道自己算是青霞先生的弟子也不要自以为是结果人家主动说知道。 “这薛青怎么这样?” “怎么半点年轻人的骄傲都没有?” “青霞先生的声名他都不顾吗?” 门前众人旋即议论纷纷,皱眉不屑恼怒,正说话间又一个年轻人缓步而来,十七八岁,薛青要大一些,穿着玉色布袍,系着青色腰带,干干净净风度翩翩 面生的相貌。 为首的年轻人忙肃容:“又有人来了,应该还是君子试的考生。” 便有一个年轻人展开手里的一卷册,面写着一行行名字,薛青,裴禽,索盛玄等等赫然在列原来他们拿到了入国子监的君子试考生名册。 “不是西凉人。”那人看着名册,道,“应该是裴禽,也是长安府的,青霞先生的弟子。” 为首的年轻人道:“不信青霞先生没有体面的弟子。”看着走近的年轻人,道,“请问是长安府裴禽吗?” 年轻人看着他道:“不是啊。” 啊? 为首的年轻人一怔,在他身后的诸人也再次愣住,不是吗? “那你”为首的年轻人怔怔道。 那年轻人抬手对大门一指,道:“我找人。”说罢施礼,“借过借过。” 为首的年轻人下意识的让开,诸人便也随着他的避让再次分开一条路,看着这年轻人越过他们迈进了大门 “焉子少爷。” 进了门没有走远躲在一块石碑后的薛青走出来,对着走近的年轻人施礼。 “佩服,我以为我已经算是不要脸了,没想到焉子少爷更甚。” 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又神情复杂,想起当初在长安府端午龙舟赛时见到这少年的那一刻,端坐几案前清秀雅,也有夜半小镇酒庄聚众赏花作诗吃饱撑的没事干的风流狂狷但这些都是世家子弟名士风流,只是没想到名士风流还会这般 裴焉子脚步未停道:“我只是不想与不认识的人说话。” 薛青笑着跟他,道:“焉子少爷你要去拜见祭酒大人吗?要选择住处吗?我们一起吧,你说我也是你亲戚”说笑着向内而去。 国子监门外那群监生还在等候张望,旁边一个茶棚里的一阵轻微的骚动,冬日席帘的遮挡后,一个白袍少年眼睛眨了又眨。 “青子少爷竟然这样进去了。”索盛玄说道。 身边的少年哼声道:“果然如七娘说的,真是无耻,竟然连师尊名望都不要了,还有这个裴禽,长安府果然出小人。” 索盛玄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道:“或许他们忙着去拜见师尊”又搓搓手神情兴奋,“不要说他们,现在让我们接受他们的挑战,展现君子之风吧。” 茶棚白袍少年们起身,四垂的帘子挑起,拥簇着索盛玄走向国子监大门,走向那群正张望等候的监生们。 白袍少年们如云,在冬日的街十分的炫目,监生们立刻看到了,他们的视线凝聚过来 索盛玄眼睛亮亮,深吸一口气,终于要跟大周真正的学子们交手了当然不是说君子试的考生们不是学子,但正规的科举,读书人,君子,孔孟章来考我吧,来考我吧。 那群监生转身向内走去。 哎? 正要抬手施礼的索盛玄愣住了。 怎么走了?七娘已经提前得知说了这些监生要给君子试的考生们一个下马威他也是君子试的考生啊。 监生们一面向内迈步一面低声交谈说笑,偶尔有人回头看了眼。 “西凉蛮夷,也值得我们考问。” 模模糊糊有低低的说笑声传来。 索盛玄站在原地,原本亮晶晶的眼些许委屈,这个,好像跟他想象的君子之风也不一样啊 第一百四十六章 进学 “莲塘哥,不妙呀,整个国子监的监生似乎都成我的仇人啦。手机端 打开信看到这熟悉的开头,张莲塘噗嗤一声笑了。 带着暖帽端着一碗热汤面进来的小婢咯的一声也笑了:“莲塘少爷在看青子少爷的信吗?” 张双桐在后摇摇摆摆跟进来,道:“他写了什么?怎么没给我写信?” 张莲塘看着信纸道:“喏,这里写了你的名字了,算是给你我两人的吧。” 张双桐便哦了声也不过来看,歪坐在他对面的圈椅,敲了敲桌面示意小婢将汤面放下,道:“这样最好你写回信的时候也提一下我的名字,算是我也写了。”又问,“京城有什么新鲜事?国子监的监生们都穿什么样的衣衫?” 张莲塘视线扫过信道:“监生们带黑巾穿澜衫,宽袖黑边,腰系红丝绦这是入国子监监生们发放的统一衣衫。” 小婢在一旁有咯的一声笑:“青子少爷真写了这个了?” 张莲塘笑着点头:“写了啊,国子监里一日三餐吃什么饭都写了”手指摩挲纸整整齐齐的小字,“早热粥杂饼三碟小菜,午饭有鲜鱼一条,晚只有白米饭饭菜简单但精致,每隔三日便换一次花样最喜欢腌豆子,咸辣可口” 张双桐端起桌的汤面,厨娘擀的面条薄如蝉翼,浇肉丝菜丝,香气喷喷,他筷子挑了挑道:“三次郎不挑食好养活。” 小婢再次笑,耳边听得张莲塘继续念。 “昨日吃了炖猪蹄汤,里面放了蛋饺萝卜芋头和藕,真是醇厚鲜香” 张双桐挑面吸溜吃了一大口,满嘴汁水,只觉得畅快。 “我吃了两碗焉子少爷不吃,因为里面放了芫荽” 小婢咯咯笑。 张莲塘又逐一说了国子监有七千多监生,三千多间,托焉子少爷的福得了一个单间,分给的炭火足够烧,很是暖和云云。 张双桐擦擦嘴将碗筷放下意犹未尽,道:“三次郎也是见识少,也好,住的开心好。” 张莲塘看他,又看看桌的空碗,道:“你来做什么了?来我这里吃面?” 小婢这次笑的直不起腰,道:“双桐少爷特意来给你送面的” 张双桐拍拍肚子道:“不好意思我又饿了,菜菜你再去给莲塘少爷做一碗。”一面迈步摆手,“写回信的时候记得加我的名字。”摇摇晃晃的走出去了。 小婢笑着端起空碗跟了出去。 张莲塘摇头笑,继续低头看手里的信,视线从左转回右边开头。 “吃得住的很好,但同学们并不太好。”他说道,“那里不是长安府了啊。” “能到国子监读书的,大多数是道试乡试案首,或者由各地提学官举荐的,才学出众,才学出众难免心高气傲。” 知知堂内,暖意如春,少年们放下手里的书卷听张莲塘念了薛青的信。 “太学公布了君子试书画,我们在京城扬名,但书画到底不是科举,以科举读书出身的监生们对我等很是不服” 楚明辉道:“不服让他们服啊,进门时破题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嘛,这两家伙怎么都躲了。” “是啊,青子少爷主动认输,焉子少爷更过分,竟然更名改姓怪不得事后他们二人被国子监诸生嘲笑。”另一个少年叹气,满脸忧色。 张莲塘道:“因为那里是国子监,同学们也不仅仅是同学们,靠这进门破题来让众人服气是不可能的。” 少年们看向他有些不解,同学们不仅仅是同学们是什么意思? “这些监生大多数都是要考明年会试的,会试取的人数有限,而这一次又突然多出君子试二百考生参考,那意味着有二百人多了竞争,同学同学,此时此刻大家已经不算是同学,而是对手。” 张莲塘道,看着手里的信。 “你们以为给他们一次下马威,这些监生会服气吗?” “不会的,在门前应了这一次挑战,还会有更多的挑战纷至沓来,赢了他们不会服气,输了他们也不会此罢休国子监几千监生,一人怎么应付得了?将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应对别人的质疑吗?别人只怕正是想要看到这样” “来国子监是读书,是为了会试,只要明年会试过了,那还有什么不服不可平服的?同样,过不了会试,算在国子监让人人服气最终还是不服。” 少年们听着他的话点点头,神情若有所思,更有感叹。 “是啊那些人不再是同学了,人心险恶啊。”楚明辉道。 张莲塘道:“薛青和裴焉子不是出了门变得懦弱,而是少年人的傲气不是用在争闲气,所谓的傲气是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而不是受人摆布,贪图虚荣,大家将他的信再看看,想一想吧。”又笑,“当然除了这些事,外边的天地是很精彩的,他都有描述。” 一个少年已经接过信,看到了其描述进京以及进了国子监后种种琐碎而又令人愉悦的场景,窗台有冬日花开的摇曳,食堂里有令人心悦的饭菜,国子监学堂里铺的石板下有地龙,铺着垫子坐去令人欢喜 他不由随之露出笑,道:“这叫纵然风恶雨狂,亦能找到生活的美妙,这样活着才是啊。” 身边的少年们也凑过来与他一起看,草堂里响起说笑声,一扫先前的紧张,悉悉索索声动,柳春阳站起来。 “我先走一步。”他说道。 柳春阳已经不在六道泉山社学读书,而是在家开了私塾,但每次知知堂聚会会赶过来。 张双桐躺在毡垫摆摆手道:“春阳少爷啊,资质不行算了,别读书读傻了。” 听说请来的先生极其严苛,而柳春阳也咬着牙扛下来了,人先前瘦了不少。 柳春阳杏眼斜瞥道:“担心你自己吧,读不读书都是傻子。”话虽然说得不客气,却拿出了一卷书,扔给近的一个少年,“这是我先生讲的,你们也看看。”说罢大步走了出去。 柳家的先生是柳家花了大价钱从国子监请来的,目的是针对会试这先生的讲课千金难求啊,柳春阳这样扔过来了。 少年拿起扔在怀里的书卷看了看,道:“话说,我们也是对手吧?”大家都是要考乡试,考会试的 张莲塘一笑:“我们不一样啊,我们是真正的同学,是你好我也好。” 楚明辉长手臂一探拿过书卷,道:“这还不简单,是说咱们这是少年夫妻情义深。” 草堂里响起少年们的哄笑,冬日紧闭的门窗也格挡不住。 寒风凛冽,薛青一手捏紧了衣领,一手推开窗户一条缝,门外几个人影便闯入视线,大学生们的毅力真强,还是不放弃 “裴禽。” 外边的声音传来进,要合窗户的薛青停下手,哈,裴焉子被逮住了当时在门前躲过那些监生们的考问,自己主动认怂态度较好,虽然被嘲笑,但裴焉子要好一些,裴焉子的谎话当然很快揭穿了,这种谎话可以理解为裴焉子认怂,但更像是故意耍弄他们,这让他们很是恼怒了。 “虽然你是秀才身份,但既然你不敢制艺,我们也不质问你这秀才是怎么得来的” 年轻人的声音说道,话说得着实不客气。 薛青认得是当日堵门的叫做康云锦的那个,来自霸州,选贡生,进国子监不是为了举监当官,而是为了会试殿试进士加身,才学自然是了得的,才高难免气傲,对这些君子试而来参加会试的考生很是瞧不起,大约跟进士看不起同进士那般吧,所以一心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才学,可惜薛青主动承认自己没有才学,而西凉人身份特殊他又懒得理会,裴禽便被盯。 薛青看着裴焉子的背影,这少年穿着国子监统一的校服,颇具古风宽袍大袖的,很是好看呢,薛青的眼睛弯弯,看他怎么应对康云锦一干人 “听说你善于作诗,在长安还有诗社,那你可敢与我们作诗?” 这些人消息还挺灵通,薛青看着裴焉子的背影,少年人的背影挺拔又俊逸,没有丝毫的轻摇。 “嗯,其实我是喜欢听诗,你们愿意的话作来听听。”裴焉子道。 嘻嘻薛青扒着窗户偷笑。 康云锦没有因为这话而羞恼,反而笑了笑,道:“看来裴少爷是真的喜欢诗词,名字敢不认,诗词却不敢说不喜。” 这人不只是有才华,还有心眼,薛青踮脚,裴焉子的确是很喜欢诗词,他跟自己的打交道也是因为诗词,如果不是诗词,她与裴焉子大概不会有今日。 裴焉子道:“是喜欢啊。” 康云锦含笑道:“诗词虽然是小道,但读书章不成,也可以用诗词求闻达,得个举荐入仕途。” 他身后的人也都笑起来。 “入仕先不提,樊楼那边肯定能进出自如。” “青楼常以诗词选状元,裴少爷可以一试。” 这话不太招人喜欢了,他们瞧不起君子试瞧不起诗词,用青楼来讽刺贬低有些过分了,薛青摇了摇头,手扶着窗户喊了声焉子少爷。 (今日只有三千,不足四千,所以是为一更。) 第一百四十七章 各得 房舍前花木丛旁站着的人们闻声看过来,见身后窗户半掀,露出一双眼眨呀眨 薛青。 康云锦等人神情不屑。 “薛榜首有什么要说的?是想好怎么破题了吗?”他道。 薛青依旧站在窗边,从窗户缝里眨着一双眼,道:“没有啊,你们要和焉子少爷对诗了吗?我是问问需不需要帮忙” 帮忙?帮什么忙?康云锦眯眼,这薛青的事他自然也都打听清楚了 “拿纸笔。”薛青接着说道。 康云锦冷笑,在他四周的诸人没忍住笑出声什么人啊。 “要是不用的话,焉子少爷,我们今日还去拜访你的表舅”薛青接着说道。 这一次话没说完,裴焉子打断她。 “拿纸笔吧。”他道。 啪嗒一声开了一条缝的窗户关,听得那少年一声好嘞稍等,然后屋子里传来走动的哒哒脚步声,桌椅拉开声,纸张摩挲,笔墨砚台磕碰,混乱又嘈杂片刻之后屋门拉开,同样穿着宽袍大袖的少年站出来,大约是人瘦小,这衣袍穿在身总有些不合适,衬得人更瘦,小脸尖尖。 他一手托着一张凭几,其摆着笔墨,另一只手抓着一张纸。 “来了。”她说道,将纸往凭几一拍,双手捧好凭几端到裴焉子面前,“焉子少爷请吧。” 康云锦微微皱眉,看着这凭几的纸,道:“怎么只有一张纸?我们的呢?” 薛青回头看他们一笑:“你们,用不着的。” 什么?康云锦等人一怔旋即恼怒。 “你!”几人要前。 薛青冲他们嘘了声,道:“别吵,焉子少爷要写诗了,你们吵闹是想故意打扰他还是如何?要堂堂正正的啊。” 堂堂正正?你们两个是最没资格说这种话的吧,康云锦等人神情恼怒,但还是停下了脚步。 “请!”康云锦抬袖道。 裴焉子扶袖提笔,竟然是连想都没想,在纸刷刷的写起来 “好了。”薛青喊道,看着裴焉子将笔一放,一手拎起这张纸,另一只手将凭几依旧稳稳端着,手里的纸一抖递到康云锦等人面前,“念。” 当真有人下意识的看着这张纸的字念起来。 “渔家傲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 这两句念出此人突然无声了,神情有些呆呆,视线还在纸游走,但张口却无声,这词 “好!” 站在花木丛另一边的索盛玄失声拍手,神情惊叹。 “这起句真是绝了。” 忍不住前一步,伸手拨开花木枝叶看向这边,竭力的要看清纸的字,可惜太远 那监生没有再念,但有薛青的声音继续。 “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 “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念罢,将手的纸再次一抖一递,塞到了康云锦的怀里。 康云锦下意识的伸手接住,身子也忍不住后退两步。 “这首诗词给你。”薛青道,“康举人,你觉得这诗词好不好?” 一首诗词好不好,对于普通民众来分不出什么,但对于这些监生来说,词入耳定论也随之得出了违心说不好,那也是打了自己的脸。 康云锦面色有些僵硬,原本笑意盈盈的诸人也都不再言语,还有人忍不住往康云锦怀里看,想要看那首词 “不要急,算是你们提出的诗词,也不用像焉子少爷这样当场作出来,你们回去慢慢想。”薛青神情诚恳道,“所以我说你们现在用不着纸。” 康云锦等人脸色更加难看。 “你们被他骗了。” 有脆亮的男声传来。 听到这声音薛青心里叹口气,冤家躲不过啊她转头看向一个方向,康云锦等人也看过去,几个同样穿着国子监宽袍大袖的少年们从冬日枯皱的花丛走出来,恍若春来,但他们又散开让出一条路,在更远处有少年白袍飘飘,围裹在狐狸裘的脸如玉眼如星唇红点点 “作诗找长安府薛青啊,找这个不如他的人来,这不是送着被欺负。”秦梅站在原地说道。 为什么找不如他的人是被欺负?还有这个美貌少年是谁?康云锦等人皱眉,不过他说得对,既然已经摆出阵仗了,那一起来吧。 “久闻薛榜首诗词神童之名。”康云锦道,“今日既然有此雅兴,那一起请了。” “我等今日请教二位高才了。”其他的监生们也回过神纷纷说道。 薛青后退一步,道:“我可不敢称高才,其实我诗词算不最好,书画倒是能拿出手,你们也都看过了。” 君子试的考试大多数科目大家都没有亲眼看到也不可想象,但书画都悬挂出来供人鉴赏了,康云锦等人自然也看了不想看也得看,堵着国子监的门口了,想到这件事诸人的脸色更添不服。 不过是一群读书不成自诩琴棋书画隐士高人的人,靠着这些混入到国子监,与他们这些真正的读书人肩而立。 “书画也可以。”康云锦道,带着几分傲气,“我等也敢请教。” 薛青却略有羞涩一笑,道:“但我不敢班门弄斧”对秦梅拱手,“书科榜首秦梅在此。” 原来他是秦梅,康云锦等人再次转头视线凝聚到那少年身,虽然进国子监君子试考生没有他的名字,但他的名字大家并不陌生,书科画作唯一的满分在门口悬挂了好几天呢,看画作还是以为是个老朽,没想到是这个美少年 怎么可能画出这般洞察世态的画作?代笔的吧 君子试,算什么君子,别以为大家不知道君子试先是为了西凉太子索盛玄搞的玩乐,然后便成了各权贵世家大族趁机为自己家族子侄抢功名的手段。 这个一看是绣花枕头康云锦冷冷一笑,不再看薛青和裴焉子,转向秦梅。 秦梅脸也浮现冷冷的笑,但视线并没有看他们 真是如此倨傲目无人。 “秦少爷,你的画我也看过了,不过尔尔,可敢于我等一书画否?”康云锦道。 秦梅呸了声:“滚一边去,你们什么玩意也配。” 骂人! 竟然骂人! 康云锦等监生愕然,旋即面色铁青,先前他们围堵薛青和裴禽,薛青认怂跑了,裴禽不认名避开了,虽然态度不好,但并没有破口骂人读书人之间论才,怎么能骂人呢?这简直是泼皮! 他们也不是一般的读书人,他们过了乡试得了举人身份,连当地的知府见了都要和颜悦色,竟然被一个晚辈后生如此斥骂,有几个年长的气的发抖,一群人瞬时向秦梅围去。 “怎么骂人?” “我等圣人子弟天子门生,竖子竟然如此无礼。” 监生们不骂人但声音响亮,一人抵得十人,见他们涌来索盛玄等人立刻阻拦。 “大家不要吵啊,不是试嘛,我啊,我可以啊。” 索盛玄挥着手对涌过来的监生们眼睛亮晶晶喊道。 “我来我来,什么都行,作诗,作画,制艺” 监生们越发的羞恼,便有人推搡索盛玄:“走开你们这些蛮夷谁要跟你。” 推搡了索盛玄如同油锅里倒了水,顿时噼里啪啦现场顿时嘈杂混乱而原本站在那边的薛青和裴焉子已经不见了。 “读书人打架真是不好看啊” 薛青迈过院门回头看去,花木从前的人混乱在一起,有人跌倒有人叫骂她笑嘻嘻说道。 裴焉子看都没看一眼只往前走,道:“打架哪有好看的。” 薛青越过一步负手倒走看他,笑道:“有啊,我打架可好看呢。” 裴焉子没理会她向前迈步。 薛青继续倒走看他,又道:“我还以为你不会用我写在凭几的词呢,而是自己写来。” 裴焉子道:“有写好的为什么不用?” 薛青道:“焉子少爷的君子名士风流啊。” 裴焉子道:“我自己写一首与我的君子名士风流无补,借用别人的也不会与我的君子名士风流有损。” 薛青哈哈笑,这个话题他们以前说过,关于裴焉子为什么会选择君子试,而不是正规科举,明明他可以通过正规科举,不用顶着君子试出身低人一等,他也是这般的解释,大体是他是他,不需要因为别人怎么看做选择。 裴焉子走的不急不缓,薛青倒行行云流水,踩着国子监细碎的花径蜿蜒而行,迎面一阵嘈杂脚步,是一群监生以及国子监的舍监奔来。 “快去啊,那边有人打架了。”薛青忙转过身伸手指给他们,“吵的很凶。” 监生以及舍监们从他们身边跑过。 “多谢啦。”有人道谢指路。 薛青看他们跑过便再次跟裴焉子,二人又穿过了一道院门,前方国子监的大门隐隐可见。 “焉子少爷,你要去哪里?”薛青问道。 裴焉子道:“你不是说了,去拜访我表舅吗?” 薛青哇的一声再次转到他前面,笑了。 这个人笑起来有意思,眼还能瞪圆,裴焉子想道,听薛青拔高声音又压低声音。 “真去啊?已经借用诗词镇住了他们,再去用权势打压,会不会有点过?其实这可以算是意气之争,大家的事自己解决好了。” 裴焉子道:“自己怎么解决?” 薛青道:“他们找你诗,制艺,今天明天,你便今天写明天写,然后靠着自己的才艺震服他们,大家对你钦佩,虎躯一震四方拜服,不打不相识英雄惜英雄,从此成至交,收一群小弟,在国子监在京城留下一段美谈” 裴焉子看他一眼,道:“你可真闲。” 薛青笑着道:“我不闲啊,焉子少爷你闲啊。” 裴焉子道:“那是我祖辈做的事,我祖辈父辈做这些事是为了不让我们这些子侄做这些,我现在要做的是仗着祖辈的权威想怎么样怎么样。” 薛青哈哈大笑,道:“所以你不是主角啊,你这样的是标准的二世祖衣冠楚楚却用权势欺负人的家伙是要被教训一通的。”说着又凑前压低声音,“不过现在有个更厉害的二世祖那咱们去表舅那里告状,事后恶名由秦梅这二世祖担着。” 裴焉子看他一眼,道:“我表舅。”说罢抬脚迈过高高的门槛。 薛青道:“有门槛也不提醒一声,我倒着走呢。”也跟着抬脚,稳稳的迈过门槛才转过身,跟裴焉子,“同乡同学的,分什么你我啊,你表舅是我表舅了,我不喊他老师了。” 大学士蒋显是君子试的主考,副主考钱墨出事被下大雨,蒋显并没有受到牵连。 二人越过国子监的大门,将身悬挂的出入牌交给守门生,便沿着街道走入闹市,街市有货郎挑着担子一面叫卖一面慢悠悠的随行。 国子监里喧闹已经消散,吵闹的康云锦等监生已经离开了,索盛玄等人还站在原地,看着秦梅抬脚踩在花木丛边的凭几。 咔吱一声,凭几断裂,其水纹般的墨色若隐若现。 “那首词原来是青子少爷写的啊。”索盛玄忍不住盯着这墨色,眼睛亮亮,“果然是诗词神童啊。” “童个屁。”秦梅在断裂的凭几狠狠的踩了两脚,脆亮的声音也掩不住怒意。 索盛玄伸手捏住他衣袖,道:“七娘,你不要生这些监生的气,他们这种读书人是倨傲,这是书说的狂狷” 秦梅呸了声,道:“他们也配让我生气,看都不会多看他们一眼,直接打出去是我气的那小人真无耻。”竟然三言两语把他扯进来,自己跑了。 果然只有青子少爷能让七娘生气呢,索盛玄眨眼,这是书说的英雄惜英雄吧,道:“我也没机会跟青子少爷试,他进了国子监一直忙的读书,日夜苦读都见不到人,我也不好打扰” 秦梅道:“日夜苦读,你信他个鬼,他不过是避开你们这些人乐得自在。”看着前方挑眉恨恨,“这群蠢书生们,都这么久了还奈何不了他。”一面甩袖转身。 索盛玄在后跟高兴道:“所以还得你来啊。” 暮色沉沉的时候,薛青踏入了国子监祭酒大人的所在,有过往的监生看到了低声议论。 “好像跟今日打架的事有关。” “这薛青也打了?” “没有没有只有西凉人,薛青是看到了,大概祭酒大人要问他些情况” “真是麻烦啊,要离那些西凉人远一些。” 室内,祭酒康岱恭敬的对学生薛青一礼,请她座,亲自捧茶,然后在一旁侍立。 “闹的好烦。”薛青吃了口茶说道,“今日既有裴焉子涉事其,也有西凉人,趁此机会给这些监生们一个教训,别人也不会怀疑到我这里来。” 康祭酒应声是:“是,我这安排。”又关切道,“住的可还好?饭菜要不要再单独做?反正可以假托裴禽和蒋大人照看。” 薛青对他点点头道:“已经很好了。”又想了想,“宵夜略有些不合口。” 康祭酒道:“今晚更换。” 薛青点点头看着面前神情敬畏谦卑的大人,心里轻叹一口气,这才是主角待遇啊,真是爽翻了。 (是李清照的词,此章谢谢顾惜之大大帮忙,亲爱的们周末愉快,四千四百字,么么哒) 第一百四十八章 冬夜 灯火摇曳,茶香萦绕。! “你这样做很好。” 康祭酒恭敬说道。 “原本大家还担心你会与这些监生们冲突。” 薛青笑道:“我来国子监又不是争高下,怎么会与他们意气。” 康祭酒应声是,自动忽略了先前这少年还说让给那几个监生些教训道:“不过年底的国子监有一次考试,我们会让殿下你成绩出众,到时候应该还会少不得有人请你试读书人这样。” 薛青哦了声抚着茶杯没有说话,康祭酒便忙又道:“虽然不是来这里争高下,但在读书人多些名还是很好的。”又微微一笑压低声音,“不过殿下放心,找你试的人我会安排好的。” 说嘛,如果朝廷官府愿意,将一个蠢材吹捧为天才并不是难事,不是有那个连升三级的故事嘛,当然,她薛青也不是蠢材,但这种二世祖的日子真是太爽了,穿越来这么久,她终于可以不用拼死拼活了。 薛青道:“我什么时候能见见那位大人?我先前给青霞先生提过。” 康祭酒含笑道:“见那位大人吗?虽然我不知道青霞先生提过没提过,但我亲自见过大人了,听了我禀告的殿下您在国子监的事,大人便提出要拜见殿下您。” 这样吗?薛青点头:“这么多年一直得你们暗庇护,我很想亲口道声谢。”说罢对康祭酒一礼。 康祭酒大喜又激动,忙还礼:“不能不能,不敢不敢。”抬袖沾了沾眼泪,“殿下到底是受苦了。” 薛青道:“都过去了,我们向前看。” 康祭酒点头应声是,看薛青放了下茶杯,忙又添茶。 薛青任他斟茶,道:“还有一件事。” 康祭酒道:“您请吩咐。” 薛青道:“我打算搬出去不在国子监住。” 康祭酒神情一怔,道:“要回青霞先生那里吗?还是不要了吧这里安全又方便,给殿下你所在课堂安排的都是最好的先生。”又神情诚恳,“原本是想要青霞先生也来国子监教学的,但青霞先生如今在风头浪尖,关注他的人太多,不得不回避小心一些。” 薛青认真的听他说完,点头:“祭酒大人你思虑极是。” 康岱露出笑容,这孩子很听话嘛,所以还是要跟她接触多,感情都是养出来的。 薛青似思索片刻,道:“那我在外边租房子住,不去青霞先生那里。” 呃?康祭酒怔了怔,还是要搬出?他刚要说什么,薛青抬头看他。 “康大人,那个秦梅是什么来历?” 秦梅?康岱道:“他啊。”捻须一刻,他知道的当然不仅仅是悬挂在国子监门口那副满分的画作,“烧了李家的房子,我们也有打听,但怪的是打听不出来。” 打听不出来?那来历可真不小,薛青看着他。 康岱又笑了笑,压低声道:“应该是秦潭公的子侄。” 果然薛青点点头:“能这么肆无忌惮的又姓秦” 康岱道:“秦潭公生不出儿子,估计这位子侄是要承继秦家香火的,所以趁着君子试接到京城来他并没有要来国子监读书,这种人读不读书都没有必要,秦潭公一手遮天,想怎么安排怎么安排,读书也好科举也好不过都是走个过场。”面带不屑,“一看是个纨绔子弟。” 薛青轻咳一声,双标不太好了,她不也是被他们安排走个过场 “殿下你当然不一样。”康岱道,神情肃容又几分悲戚,“您是真命天子。” 薛青笑了笑没有说话。 康岱想了想道:“不过这个子侄无足轻重,没了秦潭公他什么都不是,殿下不要在意他。”少年人万一一冲动去挑衅,反而惹了秦潭公注意得不偿失了。 薛青道:“我跟他有些过节。” 康岱愕然。 “怎么有过节?什么过节?”他问道,青霞先生可是半点没有提,些许恼怒。 薛青笑了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是大家同为考生,在考场因为成绩互相不服吧,有些意气。” 书科秦梅第一,薛青第二,但在射御薛青第一,秦梅第二,康岱想到了,看起来是不分下的两个年轻人所以互相不服,这倒是很常见,他松口气,道:“原来如此啊。” 薛青道:“我估计这个秦梅要来国子监读书了。” 康岱看着她,因为她吗? 薛青道:“所以我不想跟他太多接触,还是搬出去自在。” 这样啊,康岱沉吟,道:“我会告诉大家,尽快给殿下安排好。” 薛青含笑点头起身,康岱自然不能亲自送她出去,站在室内目送,里外明暗交汇那少年的背影有些恍惚康岱也有些微微的恍惚。 殿下真的到了他跟前了,已经经过了进入皇后陵地宫的检验身份确凿无疑,大人们筹备多年,终于等到东风这一天了。 殿下也如同他想象的那样乖巧静谦逊藏匿民间逃亡之长大的皇储,自然不能跟九五之尊之下养大的那样,这样的皇储知晓民间疾苦,也更知道皇位来之不易。 康岱的嘴角浮现笑意,不过,他眉头又微微皱起,竟然跟那位秦梅有过节?这似乎不该是她这般性格的人会发生的事啊还有,今晚她来说什么了?哦对,要搬出去嗯按理说这种事他自己能做主拒绝,当初商定的时候,让宝璋帝姬在国子监他们的保护之下是毋庸置疑的决定,但现在 康岱对外拔高声音喊了声来人,一个健仆进来。 “备车,我出去一趟。”他道。 夜色蒙蒙,国子监白日喧闹的学堂已经漆黑一片,而学堂后一排排房舍里则灯火通明,当然至于其有多少在苦读不得而知了。 看着祭酒大人的马车驶来,门吏立刻打开大门,目送其驶出去,身后有风吹过,卷起枝叶哗啦声,门吏忙扶着帽子回头,灯笼摇晃下只见树影,天越来越冷了,门吏嘀咕一声缩头裹紧了衣衫关门跑回温暖的门房内。 繁华的街市被隔绝在国子监清净之地外。 京城的夜已经拉开的序幕,冬日严寒也没有阻止民众们,街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人如潮涌,丝竹声,叫卖声,酒楼里的笑声,茶棚里热气腾腾,行走在其间的马车缓慢。 但薛青跟随的却并不顺利,京城到底跟长安府不同,自来这里后她出来的次数屈指可数,无法熟悉环境,更不知道这街有多少盯梢暗岗她不认得他们,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认得她。 街市没有走完,薛青便看不到康岱的马车了,这个机会她又不能放弃,她听从他们的安排,但她也不会盲目的听从,她还是喜欢自己掌控的安排,至少要知道到底是谁在安排她。 这种时候只有放先生了。 “欧阳” 站在一间茶棚前,裹着斗篷的瘦小少年仰头发出一声声音没喊完,被一旁冲来的撞停下,同时一只鸡腿塞进了嘴里。 “这个名字真的不好听千万不要喊了。” 穿着一身团花棉衣,扣着一定裘皮帽子,恍若一个富家翁,但又油腻邋遢的老者说道。 薛青嘴里咬着鸡腿,发出呜呜的声音。 四褐先生冲她呸了声,将手揣进袖子里冲进了人群,口骂骂咧咧。 “吃吃,除了吃什么都不会,废物一个我真是倒了霉” 这没什么怪的,大约又是老翁带着嘴馋的子孙出来逛夜市,有些老人是这样,又想疼后辈又心疼钱这样的老人真是无趣,路人心里发誓自己老了一定不要变成这样。 街市千姿百态,京城里的人见怪不怪,各自依旧。 那裹着斗篷的少年干脆坐在了路边,着一旁茶棚酒馆里的香气慢悠悠的啃鸡腿。 (因私出门,今明两日一更) 第一百四十九章 小事 夜色渐深,街的正常民众渐渐散去,只余下奔向青楼烟花巷的,下了差吃宵夜的,以及喝醉摇摇晃晃大喊大叫的 “不要在这里睡,会冻死的。” 醉倒在桥头陷入昏睡的男人被一个路人用脚踹醒。 男人醉眼惺忪,街边灯火昏昏,隐隐看到一个裹着斗篷的人,声音有些稚嫩力气却是极大,踢的腿生疼,他嗷的叫了声要跳起来,口也随之咒骂。 “多管闲事,走了。” 醉汉觉得眼一花有黑影闪过,那斗篷人已经离开这里向前走去,身边也多了个人。 薛青将斗篷裹紧,回头看了眼那醉汉,醉汉已经站起来了,虽然摇摇晃晃但好歹没有再睡去跌跌撞撞的向前走去了。 “怎么样?你跟了没?怎么这么慢?”她收回视线看一旁的四褐先生道。 四褐先生冷笑:“哟,先生我让学生你等急了。” 薛青道:“不要说笑啦,先生,咱们说正事吧。” 四褐先生呸了声:“这事不对,我是来当你先生的,为什么成了被你使唤的跑腿的?” 薛青道:“先生,这些都是人书生,不用打打杀杀没有危险,对于你来说当散步消食了,在国子监吃那么多,我还得变着花样给你要饭。” 四褐先生有些羞恼:“还说不说正事了?” “这个人先去去了一条巷子,进了一家门,见了一个人” “然后两人一起出来,坐一辆车去了一条街的茶棚” “过了没多久,又来了两个人” “他们点了四碗牛肉汤两张油饼,泡着吃” 薛青停下脚打断喋喋不休的四褐先生:“先生,你逗我呢?什么叫一个人又两个人什么人啊?” 四褐先生恼怒道:“我怎么知道是什么人!” “他们的称呼呢?”薛青道。 “称兄道弟啊。”四褐先生道,扳着手指,“一个远之兄,一个润泽弟,一个大澄兄” 也对这里不是长安府,只有一个官几十个小吏自己和四褐先生都是外乡人薛青扶额:“那相貌呢?你再见了能认出不?” 四褐先生道:“能倒是能,但你别做梦让我去看官员们朝”又哼哼幸灾乐祸,“我可以描述给你,等你过了会试殿试进宫登朝时自己辨认。” 薛青恼怒道:“那要你何用!一晚我白挨冻了!我还一身伤呢!” 四褐先生恼怒道:“你傻啊,你管他们是谁,知道他们说什么事不行了?” 薛青绽开笑,伸手捏四褐先生的肩头:“先生,学生我学过推拿按摩,你要不要试试?老舒服了。” 四褐先生冷笑。 马车晃晃悠悠的行驶在路,夜深的国子监街已经人迹罕至,虽然健仆一甩鞭子,响亮的声音回荡,不多时国子监的大门打开了。 “大人回来了。”门吏恭敬说道,看着马车驶入,搓了搓乍冷的手关好门颠颠的回去了。 康岱迈进房间里,暖意浓浓,他不由舒服的吐出一口气。 “大人,一切都顺利吧?”一个老仆前接过他的斗篷低声道。 康岱在椅子坐下来,端起温热的茶在手,道:“顺利啊,所以说还得把人接到自己身边才行,如果不是她亲口说,怎么知道她与那秦家子侄竟然结识且还不合?什么都等着林樾告诉我们吗?”摇头淡淡一笑,“只怕晚了。” 老仆道:“或许青霞先生不知?” 康岱道:“怎么可能,他作为先生和考官全程在黄沙道呢。” 老仆道:“或许还没有来得及说,毕竟那秦家的子侄也没有到国子监来。”这个话题不便多说,岔开道,“那大家是同意让她搬出去了?” 康岱捻须道:“殿下说秦梅可能会来国子监我们商议了一下,如果那人真要来国子监,没有人能阻止。”又皱眉,“如今日,他进门我竟然不知道。” 自从薛青进了国子监,国子监进出极其严苛,但秦梅大摇大摆的进来了,大家竟然毫无察觉。 “秦潭公的手,再这样下去,真是遮天了。”老仆感叹。 康岱道:“万幸殿下还在,且已经长大成人。” 老仆神情亦是激动:“可见真命天子啊。” 康岱含笑道:“我们明日会去跟大人请示,把这件事给她办好,我们安排好人,这与她在国子监没有什么区别。” 老仆笑道:“她一定会很高兴。” 康岱捻须难掩眉角得意,道:“些许小事,臣本当为君尽忠分忧。”又问,“殿下那边” 老仆忙道:“大人放心,殿下那边都守好了,不会让监生们西凉人等靠近。”又一笑,“殿下很机敏的,今日早早歇息了,这样也没人好意思去打扰她。” 康岱满意的点头:“殿下端庄静,很让人放心。” 驳的一声轻响,酒坛泥封被推开,香气四溢。 薛青深深吸了口气,道:“这是从祭酒大人家偷来的?”又皱眉,“先生你要专心听他们说话,怎么能分心去找酒呢?” 四褐先生冷笑:“找酒算什么分心?我一进门闻到酒在哪里,顺手的事。” 薛青哦哦两声:“先生你厉害牛肉汤不方便偷,油饼拿了吧?”伸手。 四褐先生哼了声,不情不愿的拿出纸包,油饼还散着热气。 薛青伸手拿起一张撕着吃,一面道:“真没想到,他们竟然想排挤青霞先生。” 四褐先生举着酒坛喝了一大口,道:“你没想到?你没想到不直接说你搬出国子监自己住?让人家误会你是要回青霞那里。” 薛青一笑,伸手拿过茶杯递到四褐先生面前:“分点,分点。”又道,“先生,我可没你想的那么多,我这是礼貌,说话不先表露自己的决定,免得对方听了为难。” 四褐先生托着酒坛微微倾斜,清澈的酒在昏暗的灯下如泉水跌落,又如同线一般被剪断,稳稳的落入茶杯,浅浅不到杯口,半滴也没有洒落。 薛青啧了声:“先生让我也来试试。”伸手要酒坛。 四褐先生手躲开:“休想糟蹋我的酒。” 薛青笑着将酒喝了口,又撕下一块油饼嚼着,道:“我知道这些大人们与笃大叔他们不是互相信任,这也可以理解,我只是没想到这些大人们之间竟然也心思存异。” 四褐先生道:“这有什么想不到的,大家都是因为你聚成一党的,但自然也要因为你争夺利益,谁说同做一件事一定相亲相爱了?” 薛青再次喝了口酒,往四褐先生这边挪了挪昏灯下地蹲着的两人身影摇晃,这宿舍什么都好,是窗户太矮,坐着说话容易被人发现。 “我知道,但这些人也太急了吧?”她道,“这外部矛盾还没解决了,内部矛盾开始了。” 四褐先生嘿嘿笑似幸灾乐祸,道:“小子,这些人可不是笃那些人好哄骗左右,你好好享受吧。” 薛青看着手里的酒杯,道:“我想到当神仙时看到的一句话。” 四褐先生撇嘴道:“又是什么鬼话?” 薛青道:“世界从来不简单,历史何尝会温柔。”仰头将余下的酒一饮而尽。 此时夜深未睡的还有皇宫的一间值房,大约因为夜色深深,明亮的灯火也添了几分柔和。 “公爷,小公爷什么都没有说,只说要进国子监,另给了这些名单让把这些监生从国子监赶出去。” 一个男人低声说道。 “我打听了下,国子监那边只说是监生们争吵了。” 秦潭公嗯了声,看着几案摆着的册子,道:“那赶出去吧。”没有打开看的意思。 男人应声是,抬起头神情迟疑:“公爷,不问问小公爷是何过节吗?”又忙道,“下官的意思是,除了这些监生,将其后的家族也敲打敲打。” 秦潭公道:“不用,他想说便说,不想说只做是了,些许小事。”又微微一笑,浓眉变淡,刚毅的面容如灯光般柔亮,“高兴好。” 第一百五十章 欺人 “你爹对你真好啊。!” 清晨夜市正在收拾退去,白日的闹市尚未开始,得得的马蹄在安静的街很是响亮,索盛玄披着白斗篷,随着马匹跑动露出其内黑色监生服,如今西凉少年们进进出出只穿监生服。 在这一众黑袍大袖纵马少年,白斗篷下依旧一身白袍的秦梅更加醒目。 “我爹只会骂我,不许我这个不许那个的”索盛玄叹气说道。 秦梅道:“他当然会对我好,他现在好了,自然怎么高兴怎么来,人怎么会为难自己。” 索盛玄嘿嘿笑:“我还以为你不会去找你爹呢。” 秦梅也笑了,眉角挑起:“我为什么不找?” 索盛玄嘻嘻两声:“你可以靠着自己震服那些监生。”握握拳,这是常说的那种读书人之间的争斗,据说大儒们的论战更精彩 秦梅斜了他一眼:“我这是靠我自己我自己是秦潭公的儿子。” 索盛玄笑了,道:“不过,我以为你也要把薛青也赶出去或者告诉你爹。” 秦梅冷笑:“你信不信,我要是真这样做,极有可能正那小人心怀。” 哎?被赶出国子监吗?薛青吗?怎么可能索盛玄不解,真是想不明白不想了,反正七娘说的都对。 “薛青这一段都是谦谦君子”他说道,“今天出手还真是突然。” 秦梅道:“所以对付这种小人,必须我亲自来,出自我亲手设计,否则落入他的圈套。” 先不管什么圈套不圈套索盛玄兴致勃勃:“我们能住进国子监了,今天搬进去吧。”又几分苦恼,“我说了不要把我当西凉太子看待,跟其他监生一样可以,不用刻意收拾什么的,大家住的我自然也住的。” 秦梅看着前方,再淡淡的表情也是浓烟,再平静的声音也是清脆,道:“跟其他监生一样,你以为其他监生都一样吗?人是不一样的,三六九等那个小人,你以为他在国子监跟其他监生一样吗?” “不一样吗?”索盛玄眨眼问。 秦梅道:“当然不一样,你不是说了吗?薛青选了很普通的舍监”冷笑,“你们只看到普通,怎么没看到选?他可是能自己选的。” 索盛玄哦了声,又嘻嘻一笑:“他能选还是选了最普通的”岂不君子? 秦梅呸了声:“君子个屁,他那分明是为了做坏事方便,如让那些监生们找不到他,抓不住他那些废物监生,被他耍都不知道。”将手里的马鞭一甩,长袖甩动,“还想看我热闹,我会当吗?只有他会装腔作样吗?等着瞧。” 等着瞧厉害的人和厉害的人在一起,不管什么做什么都是好看的,索盛玄精神奕奕连连点头:“是是,七娘你怎么会当,他跑跑了,我们去是了。” 秦梅没有说话,看着前方眉头再次扬起,索盛玄跟着看去,前方是一座宅院 清晨的巷子没有人来人往,只有几个仆从在洒扫门前,听到马蹄声他们也抬头看来,视线里陡然闯入这么多美少年不由眼花缭乱直到其一个美少年催马越过众人前,一撩斗篷抬起手,白袍刺目他的手似乎伸向背后,做出怪的姿势。 像是要拔出箭 “啊!”一个仆从大叫一声,手里的水桶落地,“那个放火的人” 放火的人!门前的仆从顿时面色惊恐,视线里那少年的手在背后一拔并没有箭,但他的另一只手也伸出来,做出持弓的姿态,将那只虚幻不存在的箭搭在面,抬下巴扬眉对准了这座宅院的大门。 “砰。” 少年脆声道,同时在马做出拉弓射箭的姿态,哈哈大笑。 李家门前顿时陷入混乱。 安静的清晨被打乱,家宅里人仰马翻,穿着亵衣的李主事急匆匆的迈出屋门,被丫鬟仆妇伺候梳妆的小姐们也从房里被护送而出。 “又来了?”李主事颤声问道。 一片混乱管家前,一面擦汗一面道:“那人在门外老爷,我们将他拿下吧。” 院子里老老小小的仆从神情惊恐又愤怒,手里握着扫帚扁担拎着水桶铁钎,只待主家一声令下可以拿下那贼子。 李主事神情变幻一刻,视线巡视四周,道:“他放火了吗?” 管家怔了怔摇头道:“还没。” 李主事便道:“那等一等吧。” 等?在场的人都愣了,等什么?等人家放了火再抓打吗?那岂不是晚了? “老爷”管家不解道。 老爷当年的气势哪里去了?面对清河伯那般人家,说绑人也绑了,怎么如今是因为年纪大了吗? 院子里主仆相对无言安静诡异的时候,门外的仆从跑进来。 “老爷,那人走了。”他喊道。 李主事松口气,道:“走了好走了好。”再看院子里站着仆从们,也觉得主家的面子丢尽了,摆手道,“散了吧,把门守好。”便转身进了屋子。 管家将仆从们驱散,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交头接耳的散去了。 “听说来历很大抵得十个清河伯” “十个清河伯?那还不成皇帝了?” “嘘” 院子里低低的议论声被管家喝止,但李主事知道这根本阻止不了。 “老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到底想怎样?”李夫人迎来,亦是只穿着亵衣,神情焦虑不安,“要是真看哪个女儿,好好的来提亲如今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又哪里惹了他。” 李主事道:“谁知道”坐下来,眉头紧锁,“我问过了,所有的人都让我不要问了,只说没事。”抬头看向外边,“这叫没事吗?” 谁能搁得住这小子三天两头来放把火。 李夫人在一旁坐下,叹气道:“这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真是让人提心吊胆莫名其妙。”拿过桌子佛珠,念了声佛,“平安过了一辈子,到如今惹来这没由头的灾。” 这真是天降灾祸,国子监外十几个监生神情愤怒又惶惶。 “为什么把我们赶出来!” “必须给我们个说法。” 他们身已经不穿黑色的大袍,换了各自颜色不等棉袍,跟声音一样七零八落。 康云锦亦在其,愤怒的面色发白。 两个国子监的学正神情肃穆:“为什么?你们挑衅打骂西凉考生,难道还想留在国子监?” 康云锦怒道:“我们没有打西凉考生,也没有骂他们,我们是与那个秦梅争执且是他先骂人我们要找祭酒大人理论。” 学正们神情冷冷:“祭酒大人也做不得主,这是礼部的决议,不服去礼部理论吧。”说罢将一张书扔过来,又想到什么道,“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如今你们只是被赶出国子监,别闹到连明年会试的资格都没有。”拂袖转身而去。 康云锦拿着这书,其他人也都凑过来看,其礼部的大红印章很是刺目。 “这简直没有王法了。” “因为我们打架,为什么只赶走我们,不赶走西凉人?” “我堂堂大周学子不如西凉蛮夷。” “不,我觉得或许不是因为西凉人,而是因为君子试的考生” 康云锦说道,众人停下议论看向他。 “诸位,我们是不服君子试的考生们投机取巧,坏我科举,君子试的考生们自然也心虚不容我们”他道,“肯定是他们借着西凉人的名义”又冷笑,“那个薛青,青霞先生的” 他的话没说完,听有人咿了声。 “薛青。” 薛青?康云锦的话被打断,大家随着那人所指看去。 国子监的大门再次打开,一个穿着宽大监生服的少年走出来,身背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看到他们有礼貌的点了点头,但精神却不似往日那般。 (今日字数多,分两章啦) 第一百五十一章 私密 少年情绪有些恹恹,也没有攀谈的意思。手机端 br “薛少爷,用帮你叫个车吗?”门吏客气的问道。 薛青道:“不用的,我的行李不多,住的地方也不远。”她笑了笑道谢,便拄着竹杖向街的另一边走去,那边道路变窄,有着很多弯弯曲曲的小巷,低低矮矮的房屋。 康云锦等人不由涌到门吏这边。 “他怎么了?” “他也被赶出来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问道。 门吏缩着脖子,将手揣在袖子里,道:“没有,他跟你们不一样,他只是不许在国子监住了,还是要来读书的。” 不让在国子监住了?康云锦等人对视一眼,为什么? “谁知道,明明打架没有他。”门吏些许不平,看着那边少年背着行李越发显得瘦小的身影,“多乖巧的孩子,真是倒霉听说家里只有寡母,穷的很,出去租房子住能住到什么好的大冬天的可怜” 话说到这里看向康云锦这些人,怜惜顿消眉头竖起神情愤愤。 “都是被你们害的!” 说罢甩袖转身进去砰的关大门。 一个门子都给他们这些举人老爷脸色看了,真是康云锦等人神情羞恼。 “不过,薛青也被罚了?”一个监生道,“那不是他去青霞先生那边告状了。” 另一个人便看大家:“那是谁?” “不是西凉人是那个秦梅。”康云锦道,“他们也是君子试考生。” 而且他们并没有被赶出来。 咯的一声,紧闭的大门突然又打开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山羊胡监生探身出来,长的干瘦,大约是苦读用功,脸满是皱纹,一双小眼溜溜的转很是精神。 “诸位诸位我来送送你们。”他低声说道。 康云锦皱眉看此人有些不屑:“朱明德,稀,敢来送我们这些被赶出的监生。” 老监生朱明德道:“同学一场同学一场。”走入诸人间,叹口气,“唇亡齿寒啊,这君子试考生来势汹汹很是厉害啊,如果将来成为惯例,那我等苦读的学生们多少要失望了。” 听他这样说,诸人也都面色悲戚,他们之所以如此针对薛青等人,是因为这个原因,先前皇宫里那群太监骄纵,自诩状元什么已经让人愤怒,但只不过是空夸个名头没有真的藉此做官,现在君子试的考生们不一样了,靠着琴棋书画能进会试,会试出来是进士呐! 进士每三年只有那么定数名额,凭空多出来二百人相争,成绩好的监生们还好,像朱明德这样多次考不的更艰难了。 “你们打算怎么办?”朱明德低声道。 康云锦道:“我们要去礼部告。”神情坚定愤怒,“此事绝不能罢休,这不仅仅是我们这些人的事,事关天下读书人。” 诸生们附和,义愤填膺。 朱明德忙抬手制止,道:“现在不要去。” 一个监生冷笑:“朱明德你不用怕,又不让你去。” 朱明德道:“晚生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现在不合适,时机未到。” 什么意思?诸人皱眉看他。 朱明德神神秘秘压低声音:“你们知道,那秦梅是什么人吗?” 康云锦皱眉:“建州人。” 朱明德笑了,示意大家靠近,诸人不解但还是依言围住他。 “秦梅秦我大周权势最胜的哪位人物姓秦呢?”他低声道。 秦潭公?大家面面相觑,康云锦皱眉道:“这什么逻辑,我还姓康呢,跟康祭酒大人可没关系。” 朱明德示意他们低声,道:“你们在国子监闭门读书不知道,这秦梅早已经在京城红了前些日子调戏户部李主事女儿不成,把人家家放火烧了,你们猜怎么着,没有一个人敢抓他,连李主事都不敢出声质问。” 竟然有这种事?诸人你看我我看你很是震惊。 “果然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康云锦道。 “是秦潭公的远方子侄要承继秦家香火的。”朱明德没有再卖关子,低声干脆道,对大家使个你们懂得的眼神,“国子监的大人们都知道,我是适才偷听他们说话急急的来告诉你们。” 原来如此诸生们神情惊愕,旋即愤怒。 “他一介武将,竟然要左右科举!” “他以为他是谁?这大周朝是谁的天下?” “去告他!” 场面顿时喧闹先前更甚,朱明德忙摆手制止。 “不要吵,你们还是没听懂吗?不要去告。”他道。 一个监生冷笑:“朱明德没让你去。” 朱明德哎呀一声:“我说了,是现在时机不对。” 大家刚要吵闹,康云锦忽的也道:“是的,现在时机不对。” 什么时机对?诸人停下喧闹看向他。 康云锦道:“会试结束后。” 会试结束?诸人微怔,那岂不是太晚了? 朱明德对康云锦伸出大拇指一个赞,道:“康举人果然厉害”又看诸人,“现如今那秦梅虽然嚣张,但并没有真的得了功名,大家闹起来无凭无据,秦梅大不了不参加这次会试,对于秦潭公来说周旋这些小事一桩,而你们则反而会被秦潭公扣罪名,但如果秦梅会试过了” “那是舞弊。”诸生们已经反应过来了,同时压低声音说道。 朱明德对诸人也举起大拇指一个赞,意味深长道:“前些时候一个县试舞弊,县令还被要了命,那天下举人的会试舞弊” 那是得罪了整个天下的读书人,势必喧天,秦潭公再势大,一介武将又能奈天下读书人何? 到时候他们这些人是天下读书人的风骨青史必然要赫赫留名,如此声望进士及第纵然不成,只要他们愿意当官入仕途也不会有问题。 他们当然愿意! 哪个读书人不愿意! 诸生们脸愤怒惶惶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激动振奋,每个人都迫不及待的要说话,要表达,要呐喊,心的激荡喷涌要倾泻 “大家稍安勿躁,此事非同小可,一定要谨慎筹备。”朱明德摆手制止众人,压低声音又左右看了看,“我是来提醒你们一声,免得你们冲动,我先回去了,咱们日后再联系,有什么新消息我会告诉大家的。” 康云锦肃容对朱明德抬手施礼:“多谢朱兄。” 朱明德从未被这些人正眼想看过,更别提施礼了,忙还礼:“客气了客气了,天下读书人的事,我也是读书人。”说罢不敢再留急匆匆的回去了。 看着消失在门内的朱明德,诸生们神情犹自激动。 “他说的是真的假的?”一个监生迟疑一下,低声道。 康云锦道:“京城哪有不透风的墙,事情既然发生我们一打听知道真假,朱明德也不是真的路见不平,为天下读书人,他只不过想要趁机撞运气。”不屑,“他科举过不了,靠着揭发舞弊案捞个功名。”深吸一口气:“诸位,此事非同小可,我们找个地方细细商议。” 诸生应声是涌涌离去。 国子监门外恢复了安静,片刻之后门又再次打开,一辆马车驶了出来,车帘随风摆动,两根手指微微掀起,其内的人露出半面看了眼远去的监生们,旋即车帘垂下隔绝了里外。 “这院子不大不小少爷请进来看。” 窄窄的巷子里一宅院前,一个牙子殷勤的推开院门,薛青垂手跨步进去,行李她已经不背着了,交给了书童身份的黄居。 看她进去,黄居跟着迈步。 院子的确不大,不过格局很好,房屋也没有腐朽发旧阴潮,墙角花丛虽然败落,依旧可以看出茂密,想明年春来必然繁盛。 “这前院,少爷您的书童,车夫都可以住下,再多些仆从,后院也还有厢房。”牙子热情的介绍着。 薛青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没什么必要呀,反正这里是已经选好的,这个不知道是真牙子还是什么身份的人演的还挺投入给你加个鸡腿,薛青在心里乐走神。 “少爷,我们这里还有个花园”牙子带着几分得意,又微微一施礼,“我带您去看看。” 薛青看他一眼,对黄居道:“你先把东西放屋子里吧。” 黄居嗯了声单手拎着行李进了屋子,薛青则跟着那牙子穿过月洞门走向后院,穿过后厢房,又一道垂花门,那牙子站住。 “少爷您请,今日真巧,房东也在呢。”他说道,“您见见房东,说不定价格还能更低些。” 薛青道:“那真是太好了。”负手迈过门槛,那牙子在后站立没有再跟随。 眼前果然是一个小花园,但无花也无木,冬日里空荡荡的,一个穿着旧棉袍的老者蹲在其,正用一根锄头挖着土。 “别看没有花木,但这土质肥沃,随便种下什么,保证来年繁茂。”他说道,一面转头看过来,“薛青啊,我建议你不要种花木,还是种菜的好。” 薛青对他一礼,道:“陈相爷,学生不解,为什么种菜好?” 陈盛将锄头放在一边,道:“只观赏带来的愉悦不如将劳动的果实吃进肚子里的愉悦多。”又一笑,“或者是我老了,看的风景太多已经麻木,如今觉得能食指大动,吃着不塞牙,不胀肚,是最愉悦的事。” 薛青一笑:“老师说的对。” 陈盛拍拍手站起来,对她一礼:“殿下,罪臣无能,今日才来见您。” 第一百五十二章 坐谈 从相爷到老师,从直呼其名到称尊俯首为臣,两个人在这一见三言两语间完成了身份的对话,简单又利索。 薛青看着面前躬身的老者,裤脚衣衫手还沾着土,她伸出一只手迈步前扶住,道:“相爷,多谢你了。” 扶住胳膊的手纤细,但却有力,温热透过衣衫传来,似乎连眼也被温热了,陈盛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少年,认真的端详,点点头:“长这么大了,真好。” 薛青含笑点点头嗯了声。 陈盛道:“我们坐下说话。” 那边安着一张石桌,摆着两把小藤椅,薛青说声好,一手扶着陈盛一手垂在身侧迈步,陈盛也没有拒绝她的搀扶,二人走到了小藤椅前。 “坐吧。”陈盛道,又一笑,挽着袖子拎着石桌的茶壶斟茶,“殿下自己来吧,我不去洗手了。” 薛青道了声好,自己拎起茶壶斟茶,然后双手捧着茶碗坐在小藤椅,小藤椅吱吱呀呀的晃动,薛青喝了口茶,热气将她的脸暖围起来。 “这京城冬天也不暖和啊。”她说道。 陈盛这才坐下,也捧着茶碗喝了口气,如同老农一般满意的眯起眼,道:“夏热冬冷才好种庄稼,是个好地方。”又转头看她笑,“殿下,算你没有提出来,我也打算让你搬出来,所以我们真是想一起了。” 薛青看着他,安静而认真的聆听。 陈盛道:“目前殿下要做的事是做考生做学生,其他的事都不要多虑,在国子监他们难免心生敬畏,对于有心人来说,会发现殿下不像学生了。” 薛青道声好:“我搬出来也是想静心求学,免得跟监生们纠纷不断,那些争执也没有意义。” 陈盛含笑点头:“殿下是个好学生,好学生是遇到争执不想纠缠要想办法避让。” 薛青一笑没有说话。 陈盛抚着茶碗,道:“康云锦这些监生被赶出来,的确是礼部出的单子,来处打听不出来,嗯,打听不出来也很明白了,秦潭公的人安排的,而蒋显也正好过问了此事,借着他,让你从国子监搬出。” 薛青道:“那康监生他们也不算怨错人。”秦梅果然会这样做。 陈盛道:“不会怨错人,康岱已经安排让他们知道这一切是秦梅做的,以及秦梅是秦潭公子侄的身份。”又一笑,“秦梅身份如今在京城已经传开了。” 很显然这是陈盛等人的功劳。 陈盛捧着茶碗:“这算不什么功劳,事实秦潭公也并没有阻止这个消息的传播。” 薛青喝了口茶,道:“那是他不在乎呀,真是厉害的人。” 陈盛点头,看向薛青脸笑意更浓,道:“是的,他真的是很厉害的人,殿下能说出这样的评价,也很厉害。” 薛青对他一笑道:“老师不要夸我啦。” 这一声老师让陈盛再次大笑,探手拎过茶壶给薛青斟茶,又自己添满,收了笑神情怅然又沉沉:“他是真的厉害,弑君而瞒天下人。” 薛青道:“其实也不算厉害,做坏人做好人要容易一些,要说真厉害”看着陈盛,“还是老师你们笃大人这些人厉害,在弑君者眼下护的我周全。”将手的茶碗递来。 陈盛再次大笑,将茶碗与薛青的茶碗一碰,师生君臣同饮而尽。 “我来跟殿下说说我们当前的情况。” “朝里直接跟我联系的人不多,你见过的当日在青霞先生家三人,另有国子监入学后来巡查的四人。” “青霞先生和李大人不在其,他们属于下一级。” “知道你身份的也仅限与我们这些人,青霞先生以及李知府,还有很多是知道有此事但不知你的真身。” “所以这朝算是自己人也不都认识你,确保了算被抓也不会泄露殿下你。” “朝此时形势有些乱,也很简单,除去真病了的胡明,我退避,王烈阳和闾阎一党,秦潭公一党,目前来看王相一党略胜一筹,但实际秦潭公势力不消反涨。” “秦潭公不用说了,王烈阳此人” 陈盛沉吟一刻。 “殿下对他还有印象吗?” 薛青摇头,道:“我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陈盛点头:“是,他们说过了。”又安抚一笑,“算是记得,殿下那时候太小了,又不喜欢见人,总是自己读书写字,见过寥寥几次估计也没什么印象。” 是吗?薛青跟着笑了笑再次道记不得自己的曾经。 陈盛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接着道:“王相爷进士出身,从户部到兵部到吏部一路兢兢业业历练而起,性情耿直,当年曾与先帝陛下因为官员的封诰争执,怒而辞官”说到这里笑起来,大约是想到了当年事,神情追忆,“是个不畏权贵奉行朝纲法则之人,性情又些许孤傲,当年入仕不久敢与人在宴请时争位子,出言不逊,被御史弹劾。” 薛青道:“那这几个部门轮流任职,该不会都是被人赶走的吧?” 陈盛哈哈笑,不承认也不否认:“但不管如何,王相爷起起伏伏,是这样在官场跌打滚爬,最终成为了先帝信任的大臣,朝枢栋梁。” 薛青默然一刻,一旦说起曾经,那意味曾经已经变了,这位王相爷肯定不再是曾经那个不畏权贵的人了。 陈盛道:“他倒不是大问题,只是殿下的事还是暂时瞒着他的好,如今的他没有选择,要扶持小皇帝,平衡朝堂,也挺好的,这样还能成为我们的助力,但人一旦有了选择没人能知道结果,连他自己可能也不知道。” 薛青明白他的意思,王相爷如今没有选择,他扶着皇帝,维持朝纲,制衡权臣秦潭公,权盛极致,但突然宝璋公主归来,且身后有陈盛等人从龙之功,那他王烈阳不会是今日的地位了他会怎么选择?迎接真命天子归朝,还是与秦潭公合作。 陈盛看她默然,知道她明白这个意思,神情更加欣慰,道:“这些事殿下可以慢慢看,现在不用急着想,殿下现在要做的是读书考试,做个学生。” 薛青点点头道:“我知道的。”拎着茶壶自己斟茶,又给陈盛斟茶。 陈盛也没有拒绝,任凭她给斟茶,端着喝了口。 冬日的日光照着小院,一老一少一个旧棉袍,一个旧青衫,坐在小藤椅咯咯吱吱的摇晃着捧着大茶碗喝茶。 陈盛道:“目前最要紧最大的敌人是秦潭公,揭露当年的真相,恢复殿下的身份。” 薛青道:“秦潭公手握兵权,这件事是不是很难?” 陈盛道:“兵权不是根本,当年秦潭公手握兵权,也只敢趁着陛下身体有疾,天下人皆知陛下要去泰山祈福,所以路途的事以意外掩盖,他不是靠着兵权镇压了天下人,而是靠着欺瞒。” 是啊,对于封建古代来说,皇权天授,非乱世谋逆异姓篡位是不太可能的,这也是为什么秦潭公要扶持一个假皇帝,而不是自己登基为帝,薛青默然点点头。 陈盛道:“下一步我们要做是利用会试,待会试结束会设一场舞弊案。” 科举舞弊啊,古今都是大事,薛青点头。 “如今有康云锦这些监生埋下了暗线,到时候再有其他的安排,送给秦潭公第一场风雨。”陈盛道,“而借着会试舞弊案,再抓打秦潭公一派,然后越查越深,将十年前的真相渐渐公布于众。” 听起来可行,薛青点点头。 陈盛看她,笑道:“当年的事虽然隐秘,但世的事做了有留痕,有人证物证,这么多年我们也一直在搜集。” 看来搜集的差不多了,薛青心道,听陈盛接着又道:“当然,至于行不行,做了才知道,事情总是要做的,目前些,殿下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薛青看他摇头:“没有了,相爷你说的清楚。”自己人都是谁,现在做了什么,接下来要做什么,怎么做,他都说了,至于接下来的事,她也能自己看。 陈盛此次见面开门见山干脆利索,倒让她有些意外,还以为这些位高权重心思诡秘的大人物要展现一下说话的艺术,没想到真像个老农一样,质朴简单。 陈盛神情和蔼,道:“殿下好好的做个考生,好好的读书,不管在什么时候,读书都是极好的事,我也知道殿下是个真的读书人,非常好。” 薛青一笑抬手施礼道:“多谢老师赞誉。” 这又称呼老师了,是因为说到了读书的事,这孩子真是极其的聪慧机敏,又会说话,陈盛看着她,亦是感叹,他也以为今日相见说话或许会有些晦涩,没想到这孩子不管是动作还是言语接他的话接的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的滞涩。 能有这样的听者,说者也才能说得畅快。 这孩子被教的真好,又或者说虽然忘记了以前的事,嫡长公主的教养还留在骨子里吧。 陈盛道:“这四周都有咱们的人,你不用担心,也不用多想什么,像。” 薛青接过话道:“像薛青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 像薛青,像学子薛青,像一心考状元娶美娇娘的考生薛青那样,生活学习玩乐把自己真的当另外一个人,才是对身份最完美的掩护。 陈盛再次笑着点头:“殿下如此,可想象李光远和青霞先生这差当的如何轻松。” 薛青羞涩一笑。 一壶茶二人分着喝完,日光照的身暖洋洋。 “大人,有什么要问我的吗?”薛青道,看着陈盛,“我们这也算是第一次见面。” 以君臣的身份见面,不是黄沙道那般大人和学生的见面。 陈盛看着她,脸的沟壑舒展,道:“我没有要问的,我现在见到殿下足矣,以前已经过去,殿下的以后我也能看到。” 不问过往,那过往逃亡藏匿血腥的,大家都知道,不需要问,他们也不是沉迷过去悲戚的,没有时间也没有资格做这些,这些事胜利以后才回首追忆的。 薛青笑着点头,道:“不过,玉玺我真的没有拿到,地宫里我是进去了,但皇后的棺椁我推不开,玉玺到底有没有在其并不知道,秦潭公拿到没拿到,我也不知道。” 陈盛捧着大茶碗看着院落,道:“这个也不重要,先前要找玉玺,其实主要是怀疑你的身份。”又看薛青,“请殿下恕罪。” 薛青道:“何罪之有,应当如此。” 陈盛道:“如今你进了地宫,确认你的身份,人有了,物并不是非要不可。” 薛青点点头,一笑道:“那我们互相没有问题了。” 陈盛哈哈一笑也点点头:“没有了。”又道,“殿下,你有什么吩咐随时可以找我,通过康岱他们也可以,不通过他们也可以薛青啊,你答应我要来给写几幅字呢。” 薛青起身施礼:“学生不敢忘。” 陈盛起身,将茶碗放回石桌,将挽起的袖子放下拍了拍道:“我走了。” 薛青道:“恭送大人。” 以大人学生开始,以学生大人结束,这场相见谈话真是令人畅快,陈盛满面喜色而去。 “房主高兴,房租减半,恭喜薛少爷。” 巷子里响起牙子尖亮的声音,引得其他人家探头来看,那边门前一辆车缓缓驶去,又有一辆车停着,一个老仆挥舞着扫帚,门前站着一位青袍少年,牙子正对着这少年眉飞色舞口沫四溅。 “这里距离国子监近少爷你读书方便呢,可是捡着好地方。” 原来是国子监的监生,新来的吧四邻看着这边,带着几分同情,可怜的外乡人,被骗了这里的房子哪里是好地方啊,能住国子监的都住国子监,不想住国子监的自然要避开这里,往那富贵繁华脂粉地去,这里反而是最难租出的,房租减半,房主只怕已经笑翻了。 不过少年人嘛,不吃几次亏,老了怎么说我吃过盐你吃过米多。 目送牙子离开,门前终于恢复了安静,薛青眉头又微微皱起,将这场对话心里又过了一遍,是不是有什么没有说尽的? 如,陈相自我介绍,他是不是那位大人? 不过他既然来了,应该是应对了自己提出的见见那位大人。 不尽的事也不急,走着看看会明白的,薛青四下看了看,负手轻叹:“可以静心读书了。” 小院里灯火通明,矮墙挡不住其内的说笑声,夹杂着酒香气,还有推杯换盏的嘈杂。 站在巷子里还没到门前听到这热闹的康大人的老仆愣在原地。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啊,是护送我来的郭家的护卫大哥们。” 薛青认得这老仆,知道是自己人,站在门前对那老仆轻声细语说道,指了指身后。 屋子里桌子摆不下,摆到了院子里,大冬天的也不嫌弃冷,七八个男人正大吃大喝,大约是喝醉了,见他也没有停下,还有一个举着杯子摇摇晃晃。 “来,来,一起喝。” 郭家吗?武将老仆没有理会。 “只是”他开口要轻声相劝。 薛青已经先开口了,神情诚恳:“一路辛苦护送我来,一直未能招待,毕竟我是要做郭家女婿的,礼节要当做自家人” 且也是知道她真实身份的,老仆点点头,便只道:“青子少爷不要喝酒呀。” 薛青道:“我知道的。” 但第二日,薛青的小院里又依旧热闹,那老仆站在门前,看着内里一个俏丽的女孩子看过来,手里还挽着薛青的头发在梳头。 这,这,女子不是婢女打扮,总不会,也是自家人吧? 老仆目瞪口呆,这个薛青少爷搬出来过的好像跟他们预先想的不一样啊。 (么么哒,一个内容,四千四,不分章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自在 “这是我的女徒。 ” 杨静昌抚着胡须笑道,看着这老仆。 “你家大人入冬咳疾没有再犯吧?” 杨静昌如今在太医院也算是名声响亮,医术颇得赞誉,京城的达官贵人大多数也都认得。 康岱的老仆俯身施礼,道:“杨老大夫的丸药好,大人没有再犯,这几日正要再去讨要几丸。” 杨静昌笑道:“那不用你再跑一趟了,蟪蛄。”他转头喊,“去拿一瓶枇杷丸来。” 老仆看向那女孩子。 这期间那女孩子一直在为薛青梳头,此时薛青的头发已经扎成圆髻,女孩子应声是,将头巾扎。 “青子少爷好了。”她说道。 薛青手抚了抚头道:“蟪蛄梳的真好,我那书童厉害多了。” 蝉衣抿嘴一笑去一旁杨静昌的药箱里拿了药丸,递给那老仆:“一日两丸,饭后用便可。” 原来是杨静昌的女徒啊,老仆看她一眼,静静挺可爱的 “我今日起的晚了,失礼失礼。”薛青走过来,对老仆也是对杨静昌表达歉意,“还要蟪蛄与我梳头。” 杨静昌笑道:“青子少爷熬夜苦读,倒是我扰了你。” 熬夜苦读?分明是熬夜狂欢了,这时候才起,还披头散发老仆腹议,据在四周守着的人回禀,这院子里一晚灯火明亮,说笑声不断那些郭家的护卫天快亮才走。 “是了,杨老大夫与薛少爷都是长安人。”他岔开话题说道。 薛青道:“杨老大夫救过我的命。” 杨静昌道:“薛青是我小友。” 两个人两种说法,但皆是高抬对方,话说完二人又对视一笑。 看来的确关系不错,老仆道:“大人让我来看看青子少爷在外住的可好不去国子监的话告诉班里的值生员。” 薛青点头道:“已经告诉了。” 还真不去课了啊昨日是岳父家护卫,今日是同乡旧识,不去课也是合情合理老仆只得应声是,那边薛青已经施礼道多谢大人了,他该还礼告退了,退出门外,身后传来脚步声。 “让让让让。” 一个老朽声音道。 老仆回头见一个老头左右手拎的满满的走来,认得这是薛青的车夫。 那车夫也不看他,越过大步迈进门。 “少爷,酒菜都买来了。” 又吃喝啊?老仆站在门外微微皱眉,听得内里杨静昌说话。 “这次勉强算了,下次要去酒楼请客。” 还要出去吃喝这杨老大夫人一把年纪跟一个小孩子这么不客气啊,老仆摇摇头,看了看四周,再有人守着,也不可能挡着不让人来拜访这是街,不是国子监大门一关规矩自在。 希望这薛青这些熟人吧。 老仆对一旁蹲着晒太阳的闲汉点点头,那闲汉也点点头,二人错开视线,老仆慢慢的沿着巷子走去,迎面一个货郎挑着担子摇摇晃晃走来,手摇着拨浪鼓,蹦蹦蹦的敲响了窄窄的巷子 有几家门打开,顽童嘻嘻哈哈的跑出来,喊着“换糖吃,换糖吃”跟在货郎前后。 那货郎显然早熟悉这情况,脚步担子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带着孩童们前行,一面报着今日有什么糖要多少钱逗弄,巷子里变得鲜活热闹。 老仆往一侧让了让看也没看那货郎一眼自去了,京城里这样的货郎不计其数,听身后的拨浪鼓声渐渐远去。 国子监里笃笃笃的响起了木铎声,一堂课结束了,原本肃穆的室内因为身形桌椅乱动变得嘈杂。 有监生挪到了裴焉子这边。 “焉子少爷,他怎么没来?”他低声说道,指了指裴焉子身后空出的位子,那是薛青的座位,不待裴焉子说话,他挤挤眼,“到底是被赶出去了吗?” 裴焉子道:“请了假,今日家有客。” 一个外乡人初入京城哪有什么客啊,那监生根本不信。 “不是说名单没有他嘛,只是让他出去住,还可以来读书的。”另一个监生凑过来道。 有一个监生神情认真:“我可是听说了,名单是有那个薛青的你们不知道吗?”旋即又压低声音,探长脖子,“门口悬挂那书画,那谁虽然是第一,薛青第二,但是,没有悬挂出来的科目里,那谁没有参加的,薛青都是第一,算那谁参加的,射御两科,薛青也是第一” 更多的监生围过来,或者探身或者保持庄重只竖耳听。 “薛青这么厉害呢。” “不过那谁其他几科为什么不参加?” “当然是不行咯。” “所以那谁是不过薛青,趁着这机会肯定要把人弄走” 大家高高低低的议论,原本被问话的裴焉子倒被人遗忘了,他被围住在当,头顶口沫四溅,身姿端正,手指捻过一页书翻过。 “要是薛青了名单,他还能保留这位置?”一个监生敲了敲这边空位的桌面。 “这你们不知道了吧,薛青,面也是有人的。”一个老监生抱着胳膊说道,“也是打了招呼,才撤了下来,只给一个搬出国子监的处罚意思意思。” 这话再次掀起一阵热闹。 “青霞先生咯。” “听说不是青霞先生” “我也听说了,是他表舅” 咳的一声在众人响起,带着几分不合时宜,监生们有些不悦被打断,待看清是裴焉子,便又换成了好 “焉子少爷,他表舅是谁?” 你们是同乡又同学,自然对对方知根知底。 裴焉子将书卷收起,道:“不知道。” 真不知道假不知道,不想说吧,大家读书人都自持身份清高,有后台也不会自己拿出来说 “你们在说什么?” 一个带着欢喜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监生们皱眉闻声看去,那说话的人已经冲到了眼前,眼睛亮亮。 “在谈论读书吗?制艺吗?诗词?”索盛玄一叠声问道。 监生们愕然,待要说什么又有人嘘了声。 “那谁来了。” 那谁! 他们越过索盛玄看去,见门口几个西凉学子拥簇着一个少年走进来,穿着一样的宽袍大袖,但却依旧夺目。 那个不能提名字的人,秦梅。 室内一瞬间凝滞,秦梅视线扫过诸人,哼了声。 哼声清脆如同爆竹在室内炸裂,凝滞的气氛顿消,监生们或者低头或者转头,或者自己或者你拉我我拉你瞬时散开。 索盛玄还站在原地,道:“你们在说什么啊?大家一起说嘛,同学们啊。” 虽然没能和同学们一起讨论,但索盛玄还是很快知道了大家在说什么。 一个西凉少年出去转了一圈,回来便在索盛玄和秦梅面前低语,听着他的话,索盛玄神情复杂。 “七娘”他小声道,看向秦梅,“大家都知道了要不要让人压一压” 权势欺人,高高在,不太好看也成为众矢之的。 他们的位置坐在最前,秦梅选了最边的,此时盘腿而坐,胳膊搭在几案,身子靠在墙,姿态很是不雅,但因为漂亮的面容又让人觉得没什么不妥很好看呢。 听到索盛玄这话,秦梅嗤声,手啪的一拍桌子。 “都听着。”他清脆朗声道。 课堂里所有人都看向他原本闪烁躲避半遮半掩的也都正眼看过来,那少年眉角飞扬嘴角含笑,整个人亮丽绚烂。 “康云锦那几个人是被我赶出去的,以后谁想被赶出去,来惹我。” 哈真是坦荡的纨绔霸道啊。 他很不介意别人知道他仗势欺人,甚至很高兴仗势欺人,真是难以言说。 学堂里年龄不等的监生们神情复杂。 “不用在背后议论我,有什么好议论的,是我干的,我秦梅敢作敢当。” 那少年靠着墙敲着桌子靓声脆语。 敢作敢当不是这样用的监生们没有一个说话,只在心内叹气,斯扫地啊。 “这点破事有什么可遮掩的,我可不像某些小人”秦梅接着道,视线越过这些监生落在那张空桌子,呸了声。 “他被吓得不敢来学了吗?”索盛玄凑过来压低声道,神情有些担忧。 秦梅嗤声:“他?怎么会,肯定是躲着想什么奸计。” 说嘛,青子少爷怎么会是那么胆小的人,索盛玄脸笑意绽开,再看学堂里监生们已经不再聚集说笑,但索盛玄知道他们的心里说的更热闹 “别的也罢了。”他低声道,“你可没有把薛青写名单这个得解释一下,免得大家误会。” 秦梅道:“我怕误会?误会又能奈我何?”又一笑,“我爹秦潭公啊。” 索盛玄道:“七娘你不介意没事。”丢开不谈,眼睛亮亮看着那边的空位,兴奋又好,“你说他在筹划什么?准备怎么对付你?你们什么?” 日光透过窗忽的一阵摇晃,一道酒水倾倒如线 桌案前的杨静昌和蝉衣目不转睛屏住呼吸,他们的视线从那少年手里托着的酒坛随着倾倒沿着如线的酒水到桌摆着的一个小酒杯 视线还没转完,线已经断了,小酒杯微微的摇晃其实并没有摇晃,只是其内的酒水荡漾。 “哇!”蝉衣忍不住拍手。 杨静昌也捻须哈哈笑:“你小子” 薛青站在距离桌子一步之外,单手托着酒坛,亦是满面笑意,眉头飞扬,显得几分得意。 “厉害吧。”她说道,“等我再练练,还可以背后,反手” 蝉衣一脸崇拜:“青子,这叫什么?” 薛青道:“这叫功夫倒茶酒。”再次得意,“我独创的” 话没说完,她另一只手忽的抬起同时眉头皱起来。 “怎么了?”蝉衣忙关切的问。 薛青手抚了抚头,道:“没什么,大概是昨晚熬夜太久,头有些痛。”垂下手将砸在头的那块不知道从哪里抠下来的树皮扔在地。 杨静昌笑道:“那还顽皮,别托着酒坛了,你那小细胳膊。” 蝉衣含笑双手接过酒坛放下,又顺手拿走桌的酒杯放到杨静昌面前:“师父你喝酒。” 杨静昌道:“真是好徒弟,今日怎么舍得让我多喝酒?”又啧啧,看薛青一眼,“是怕薛青喝了吧,这时候舍得推你师父我出来当酒桶。” 蝉衣红着脸笑,薛青亦是一笑,撩衣坐下来。 杨静昌将酒一饮而尽,道:“听说那些监生们都为难你” 薛青道:“没” 杨静昌已经继续开口:“你让这他们些,你还小考试的机会多,他们年纪大了也不容易。” 薛青将话咽回去,笑着道声好。 杨静昌哈哈笑:“知道你什么话都敢接。” 蝉衣在一旁笑着为二人斟酒斟茶,闲谈些过往现在,又说了些史轶闻,暮色降临的时候,醉意浓浓的杨静昌带着蝉衣告辞。 “我以后不来叨扰你了,你好好读书。”他道。 薛青点头:“那我也不去探访你们啦,待明年蟾宫折桂了状元大家再约。” 杨静昌哈哈笑:“有什么头疼脑热的让人去叫蟪蛄。”又几分得意,“我也收了个好徒儿呢。” 蝉衣抿嘴一笑对薛青摆手:“你快进去吧,一天没有读书了。”扶着絮絮叨叨的杨静昌了马车。 薛青道:“不急的。”站在门前目送他们远去,小巷子里忙生计的人都在陆续归家,饭菜的香气,孩童们的叫闹薛青饶有兴趣的喊了声黄居。 似乎从门后突然冒出的黄居嗯了声。 “你看看这其哪些不是真的市民。”薛青低声道。 黄居看了一眼,道:“背箩筐的,拉着小孩的跛子,还有那两个在墙根蹲着说话的。” 薛青转身,拍了拍他的肩头:“厉害啊。”含笑越过他进去了。 黄居没有跟着离开,而是重新蹲在门后,恍若石墩融入暮色。 夜色沉沉的时候,一觉睡醒的薛青精神奕奕,客厅里已经点亮了灯,四褐先生守着一桌子饭菜正吃吃喝喝。 “学生起来要用功苦读了吗?”他咂嘴道。 薛青活动了下肩头道:“读书不急,有的是时间。”喊黄居,“先去外边溜一圈。” 四褐先生嗤笑:“还跟昨天那速度天亮前爬的回得来吗?” 薛青看他道:“先生,那是因为我们谨慎”看向外边浓浓的夜色,轻叹,“这是京城啊,繁华暗藏着多少凶险恶人。”再看向四褐先生,“好了,先生不要吃了,去扫路清障吧,早点做完早点读书还要会试呢。” 四褐先生恼怒的将手里猪肘子扔下:“慢还怪我吗?怪我吗?”骂骂咧咧的将油腻的双手在身擦着走出去了,一步踏入黑暗消失不见了。 薛青走出来,看到院子里站着的黄居,一摆头亦是跨步一迈,人影与夜色相溶,黄居紧跟着转身踏院墙踩房檐院夜风盘旋。 这是京城,既然在这里了,要把它变得如长安城一般熟悉。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不见 寒风传过街道,让街的人裹紧了衣衫。! 一条巷子里有人穿行,这是一个裹着大红斗篷的女子,因为斗篷飘逸衣裙飞扬恍若漂浮,兜帽罩住了脸,背背着一把琴这边的巷子错综复杂弯弯曲曲,但却不是穷苦之地,入目皆是雕栏画栋,冬日里也有花草的香气这里便是教坊司所在。 与闹市的青楼妓馆不同别有一番风味,房舍林立令人眼花缭乱,那女孩子在其行走轻松,显然常来。 能独行在这种地方,且身被瑶琴,很显然不是良家子。 “春晓娘子。” 一间门前站着两个小婢,对走过来的女子摆手。 “又来跟曲大家学琴啊?这次收你了吗?” 春晓仰起小脸:“没收啊。”眼睛笑弯弯。 两个小婢咿了声:“没收也这么高兴?” 春晓脚步不停斗篷翻飞:“曲大家允许我听她弹了两曲。”高高兴兴的走过去了,声音还在袅袅传来,“今天让听两首,明天听两首,一年会有多少呢?” 两个小婢咯的笑了:“春晓不识数,算不出来。”在寒风缩缩头,“春晓还真是厉害,能坚持下来,也不让醉仙楼的妈妈来帮忙。” 曲大家再为人孤傲,到底是烟花巷子出身,醉仙楼那般势力开口威逼利诱,曲大家未必会拒绝,但春晓却拒绝了醉仙楼的帮忙,自己亲自来曲意小心奉承拜师学艺。 “乡下人,不怕吃苦嘛。” 两个小婢又嘻嘻一笑,丢开不再提,再怎么用功吃苦又如何,以春晓的姿色年纪成为名家是不可能的了。 成不成名家春晓倒也不想了,想那么远做什么,先做好眼前吧,保住眼前的名声,争取明年更好。 那薛青高喊着要状元,不也是一年一年一科一科的过,春晓将斗篷扎了扎,想到这个少年抿了抿嘴角,视线也看向前方,她对京城熟悉的很了,知道那一片宅院后是国子监。 薛青,此时在,国子监。 那少年距离她只有一街之遥多神!那么近了! 春晓眼睛亮亮,如果此时自己跑去国子监门口,喊一声找薛青,他会怎么样? 春晓嘻嘻笑着将兜帽拉低,将背的琴托了托其他女子都喜欢抱着琴或者拎着,她偏偏喜欢用背这种不雅的姿态大步流星,寒风也似乎被她吓到纷纷避开,她在街势不可挡。 醉仙楼里温暖如春,春晓一步跳进去舒服的吐口气,早等候的小婢忙伸手接她的琴,又递暖茶。 春晓捧着茶,任小婢解下斗篷,一面脚步不停向内走。 “春晓姐姐,你可回来了。”有人从楼探身,“章家老爷请你呢。” 小婢有些不高兴:“我家姐姐才回来。” 那人哦了声,倒也没有为难:“那我去回一声好了。”虽然不是最当红的姑娘,但在醉仙楼春晓也有资格偶尔不接客。 春晓却制止他:“不用啊,我这过去。”伸手将茶杯递给小婢,顺手拿过她手里的琴。 “姐姐,你可是一直没有歇息呢。”小婢不忍心道。 春晓伸手按了按脸,眉眼灵动:“可是脸色还是很好啊。”嘻嘻一笑将琴再次一背向楼小步跑去,“章家老爷对我一向很好呢,这么早来一定是有重要客人,不要让他没面子。” 而且最近那薛青好像遇到麻烦了,惹了一个大人物,差点被赶出国子监倒不担心他怎么样,不过好像也不仅仅是跟他有关的,这京城好多事看起来是小事,但背后却错综复杂。 他一个乡下来的小子,什么都不懂。 春晓小跑一路到了一间包厢前,看到她过来门外的知客利索的拉开门,春晓一步跨进去。 “章老爷,你今日来的太巧了,我刚在曲大家那里听了两首曲子,我弹给你们听。” 屋子里女声清脆,娇媚又些许飒爽,男人的笑声响起。 “这么久终于听到了啊” “我们春晓小娘子真是厉害啊” 春晓小娘子有时候像个假小子似的,偏偏很多客人喜欢吃这一套,这乡下姐儿还真在京城混开了,知客摇摇头将门拉,隔绝了其内的说笑。 午间的醉仙楼不像夜间繁闹,但别有幽静,也是宴请的好地方。 “这里是青楼啊。” 嘈杂的声音忽的从大厅里传来,知客向外走了几步,倚着栏杆探身看去,大厅里涌入一群年轻人,皆穿着黑袍大袖头束黑巾知客瞪大眼,这种装扮分明是国子监的监生。 知客不是没有在青楼见过监生,虽然国子监有令禁止逛青楼,但那么多人又哪里管的过来,所以不过那都是晚夜深人静,怎么大白天的来逛青楼了?还穿着监生的衣服。 这些监生失心疯了? “什么?这里不让来吗?” 嘈杂又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一个大袖举起一甩。 “好办啊,把衣服都脱了,别让人认出咱们是国子监的。” 我的娘,那还不如穿着衣服呢,知客愕然,这人是傻还是嚣张还是美。 真美啊。 大厅里那一个少年甩袖揭开了黑色外袍,露出其内白色里衣,面容如夏花浓艳,知客早没了愕然更没有质疑,这么美的人,谁还管他是傻还是嚣张 随着那年轻人的动作,其他的监生也都开始脱衣服,或者利索笑嘻嘻或者迟疑躲闪。 来青楼脱衣服很正常,但大白天大厅里脱真是前所未闻,醉仙楼的管事又是可笑又是可气闹事的吗? “我们来逛青楼啊,说是不让监生们来逛,那我们装作不是嘛,脱了衣服大家认不出。”一个少年眼亮晶晶道。 什么认不出,现在你们声音喊的满京城都听到了,这也太不给国子监的大人们面子了,管事皱眉,这少年人长的古古怪怪西凉人!他一惊想到了。 西凉人进了国子监了。 西凉人也算了,蛮夷没规矩,但这些监生们也是胆子大,到时候西凉人不受罚,他们可逃不掉,不是说因为跟西凉人争执被赶出去十几个监生吗? 管事并没有立刻答应,思忖,斟酌,醉仙楼惹得起谁惹不起谁。 “快点,妓女们呢?你们做不做生意?” 先前号召脱衣服的清脆声音再次响起,管事的视线也看向那说话的美少年 少年话说得嚣张,但再嚣张的话搁在这张脸怎么也不让人觉得嚣张不过,也休想为所欲为,管事到底冷静,刚要不阴不阳的说几句话,有知客一扯他贴来。 “三爷,这是那个谁。”那知客颤声低低,看着那美少年眼神闪烁。 那个谁是谁?那个谁!管事反应敏捷一瞬间醒悟了,那个谁啊! “里面请!”他一抬手,声音扬起在醉仙楼回荡,“三楼,大包厢。” 秦梅将外袍一甩,管事伸手接住,躬身又给他披。 “少爷,不用的,我们青楼不认衣服,您随意。”他说道。 秦梅看他一眼,将衣服一拎向内走去,索盛玄高高兴兴的跟在其后,西凉少年以及一群监生都忙跟。 “三爷,真让他们进去了?国子监那边”一个知客还没回过神,会试可是临近了,再加最近朝堂不安稳,别到时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管事捻须撇嘴,道:“这火可烧不起来,人家边有人。” 秦梅带着一群人踏入青楼的时候,薛青则踏入了国子监,一进国子监的大门有人注意到她了。 四五个日常认识的围过来。 “薛青你好几日没来了,还以为你被赶走了。” 薛青面带惭愧道:“没有没有,家有客人,又身体不舒服,多歇了几天。” 有人在一旁便似笑非笑。 “或者是怕某人不敢来了,薛少爷什么病啊?” 薛青依旧不急不恼火,道:“水土不服水土不服。” 都来了多久了,才水土不服换个靠谱的理由行不行?那人鄙夷,看着那少年向内而去。 “不过,你也别笑人家。”旁边一个监生道,挑了挑眉,“这薛青也不一般” 先前那人不服道:“怎么不一般?”都是君子试考生,乐见他们内斗,斗走一个少一个。 那监生道:“那个谁前脚才出门,他后脚来学了,这是故意避开了,可见这薛青边也是有人的。”拍拍那人肩头,“这些人惹不起,咱们躲远点看热闹吧,别跟着搀和。” 学堂里的监生们看到薛青进来也很惊讶。 “薛少爷怎么下午过来了?”有人忍不住问,“下午学正不讲课,让自学。” 薛青道:“不敢耽搁学业啊,能来一定要来。” 这话总觉得他说出来有些别扭,监生们你看我我看你摇摇头不再理会了,有一个二十多岁的瘦小监生左看右看挪到薛青面前。 “青子少爷,我告诉你啊。”他压低声音,“虽然康云锦那些人被那个谁赶出去了,但是好多人都去讨好那个谁了,你啊,小心点。” 薛青神情惊讶,旋即又苦笑:“他还是要针对我啊。” 这一句话和他这神情证明了,先前传的他也了秦梅的名单是真的了,那监生更加小心,左右看了看:“咱们这个班里也有好多人都讨好那个谁想必已经有人去给他报信了,你还是快回去吧。” 薛青对他感激的点头:“多谢你,我知道了。”又摇头,“随他吧,我还是要读书的。” 那监生又叮嘱了小心便走开了,看薛青果然在那边坐着认真温书写字但半个时辰后,有脚步声传来。 “薛青,司业大人找你。”一个执役探头说道,“你家老仆说你在这里。” 薛青应声是,收拾了书卷跟着那执役去了,在她走了片刻之后,外边脚步声杂乱伴着说笑声,其一个声音格外响亮。 “薛少爷来了吗?” 那个谁果然回来了。 避在角落里的那个监生抬头看去,眼睛闪闪秦梅迈进来,一眼扫过去。 “秦少爷,薛青刚走了。”屋子里坐在前边的一个监生忙说道。 秦梅嗤声神情没有惊讶,似乎早预料到了。 “怎么走了?”索盛玄挤过来道,看向薛青的位置,又向外看,“去哪里了?” 听到询问里外响起监生们乱七八糟的声音“司业叫走了”“往那边去了”云云可见多少人愿意为秦梅效力。 监生低下头,眼睛依旧亮亮,既然那么多人愿意为秦梅效力,那也不多他一个,挤过去也捞不到什么好处,那不如不得罪秦梅,然后再对薛青示好薛青边也是有人的,看吧,要不然怎么会在秦梅回来之前恰好的被叫走? 水声轻响,陈盛在铜盆里洗了手,婢女退了下去。 “学生们到底是学生们,怎么能躲过你们老师们的视线。”他笑道。 康岱在一旁站着,应声是:“虽然不能阻止秦梅进国子监,但在这国子监里还是我说了算的。” 一旁一个穿着紫衫的男人,亦是点头:“秦潭公过问进国子监,但不会过问怎么在国子监读书,她在这里请放心,不会让她跟秦梅起冲突。”又皱眉,“不过这总躲着不课,学业怎么办?且不说会试,年底国子监的考试给她高分的话,怕引起怀疑。” 康岱道:“要么让青霞先生给她” 他的话没说完被紫衫男人打断:“国子监那么多先生呢,青霞先生是教学教的好,但科举不一定有这些先生们拿手。”又给康岱使个眼色。 康岱领会轻咳一声道:“这个好办,不是问题。” 陈盛坐在一旁喝茶并没有在意他们的小动作,道:“这些都是小事” 一个老仆从外疾步进来,对陈盛附耳低语两句,陈盛面色微微惊愕。 “为什么?”他问道。 那老仆摇头。 陈盛便收起了惊愕,握着茶杯沉吟。 康岱和紫衫男人有些不安,小心问出什么事了。 陈盛一笑,道:“没事。”对老仆摆摆手,那老仆退下,他也放下茶杯,道,“你们适才说的事,我觉得不太合适,还是不要做了。” 什么事?康岱和紫衫男人不解。 陈盛看向他们,道:“既然秦潭公没有插手学生们的事,你们也不要插手了,学生们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的好,否则这样下去会引起怀疑。” 让他们自己解决?康岱和紫衫男人对视一眼,也是说,不再阻止秦梅接近薛青了?可不是刚才还同意的吗? “殿下说跟他有过节”康岱忍不住说道。 陈盛道:“学生意气而已,既然是意气早些解决的好,堵不如疏啊。” 康岱想了想跟着点头道:“相爷说的是,秦梅这种敢烧人家房子的纨绔子弟,真逼急了,秦潭公注意到薛青,那麻烦了,我们看着点闹不出大事,无非在读书或者什么技艺要个高下而已”看看陈盛看看紫衫男人一笑,“又不是玩命。” (四千四么么哒周末愉快)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不避 屋子里的人散去,大家或者戴帽子或者裹紧了斗篷,在灰蒙蒙的天色坐车离去,陈盛门前又有马车驶来……病愈要入朝的陈相爷门前不再车马稀也是理所当然。 远远近近无数视线盯着这边,窥探着记录着来的都是谁,人员混杂,有陈盛原本的同党,有秦潭公一党,甚至还有王烈阳的人,各怀心思。 陈盛当然不是谁都见的,随心情闭门谢客也无人敢指责,闭门不再见客的陈盛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去后院整理菜园,而是依旧坐在厅内,面前老仆侍立。 “我不太明白这样做的意思。”他道,眉头微皱,“先前不都说好了。” 老仆道:“康大人说的也有理,或许免得引起怀疑。” 陈盛道:“她特意提出与秦梅有过节,是让我们隔离他们二人,免得起冲突,毕竟秦梅的身份特殊,一旦有事,那才是会引起麻烦。”秦潭公的视线盯在秦梅身,自然也会盯跟秦梅来往过密的人……抬头看向老仆,“如果是想动秦梅来对付秦潭公,这是太蠢了,我想大人不会是这个打算。” 用断子绝孙来打击秦潭公的确是太可笑了,且不说能不能动了秦梅,付出多大代价,秦氏族人又不是只有一个子侄,没了秦梅再送来一个秦竹秦菊是了……些许小事。 老仆点头,道:“我觉得大人只是考虑到总躲着也不是办法,像其他人一样,该怎么做怎么做吧。” 其他人的话不可能躲开秦梅这么久,既然薛青现在的身份是个普通人,那做普通人该做的事。 老仆道:“我去跟她说一声?免得她误会。” 陈盛默然一刻道:“不用去找她说了,她自己会知道。” …… …… 知道靠谁都不靠谱,没有收到提醒在国子监遇到秦梅,薛青立刻猜到有问题了,她迈步前,前边站着的秦梅没有让路的意思。 少年黑袍罩身,斜襟露出白色的衣角,白面如玉荧亮,身边并没有往日拥簇的西凉少年或者国子监的监生,只一人独立。 “你的人不管你了。”他笑道,“这才多久啊。” 薛青道:“也蛮久了。” 秦梅道:“我看着你们这样东躲西藏挺好玩的,竟然这么快认输了,看来他们不如我爹,这是怕了啊。” 薛青道:“秦少爷说得对。” 秦梅看着这神情始终无波看不出喜怒,只谦谦君子温润的少年,笑了笑,道:“薛青,靠爹还是靠自己,你随便,我都奉陪。” 薛青苦笑道:“秦少爷,你说你找我玩干什么啊,爹什么我都不如你啊。” 秦梅冷笑:“薛青,这里没外人,不用做这幅样子,你认为你不如我,这话说出来你信吗?” 薛青苦笑道:“秦少爷,我这不是没办法吗?我让你当众拉裤子,这种丢人现眼一辈子的仇没法化解啊,我只能躲了。” 秦梅漂亮的脸瞬时暴怒。 那件事自从发生后,没有人再提过,不管是长安府还是西凉的少年们,只见面冷笑眼神挑衅,大家心知肚明,大家又绝口不提,像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驿站里的事也没有发生过。 直到现在,直到这个家伙,静静声音愁苦的说出来,他站在那里,眼神平静,嘴角微弯,哪里有半点的愁苦和歉意,只有… 嘲讽,讥笑,挑衅。 这些日子大家都认为薛青在害怕,在躲避,那是因为他们都是蠢蛋,他秦梅知道,这薛青根本没有半点害怕,躲避反而是宣战。 这个装腔作势披着君子皮的小人,他装作畏惧,来挑战他秦梅的纨绔。 秦梅站在原地,漂亮的脸满是冷笑。 纨绔他何惧。 那少年在几步外看着他,眉头似乎有愁苦。 权盛他又何惧。 “薛青,我会将你脱光了挂在京城城门口。” “脱光吗?那可不行啊……冬天这么冷。” 国子监冬日繁茂的花木丛无风摇晃起来,没有了绿叶装饰僵硬如箭的枯枝一瞬间竟然如同春夏时那般妩媚。 地面传来颤抖,几个行走的监生有些愕然的停下脚,不知所措的看脚下的石板路,怎么回事? “那边好像有人跑过去了。” 一个监生指着一旁说道。 几人看去,见一个黑衫正晃过,不是一个,身后还有一个…跑的好快啊,要不然为什么眼有些花?怎么可能跑的那么快?几个监生下意识的闭眼又再次睁开,那跑动的人影停下来…… 一个学正负手从另一边走过来,那跑在最前面人停下来,对着学正施礼。 “先生好。”薛青道。 那学正肃目点点头,眼前一花又一个人站过来,少年面容如花,怪不得让人眼花呢,但这如花少年却没有对他施礼,鼻头微动眉角扬,那个谁啊……学正再次嗯了声,越过他们向前,然后听得身后脚步响,再回头那两人已经一前一后离去。 走的好快,一步好像迈出去很远,是跑吧?跑什么?那薛青在前,与秦梅始终有一步之遥…看起来像是其他监生那般嬉笑同行,但是,这二人的事学正也是知道的,眉头皱起。 “国子监内不得打闹啊。”他扬声警告道,当然警告的是薛青,是警告也是爱惜,那少年出身贫寒知书达理,路遇到了学官学正监生们都会主动的打招呼施礼…这可是真正的读书人,别被这纨绔子弟毁了前途,那太可惜了。 那两个年轻人一前一后的拐过一道花木丛消失了,两个读书人又能打闹的如何,无非是言语口角来往拉拉扯扯而已,学正收回视线,继续慢悠悠的向前,再转过一条路顿时一怔,旋即恼怒。 “怎么回事!谁干的!” 眼前路旁的一片花木丛如同被大刀懒腰砍断,凌乱的散落一地,他捡起一把断枝,看着其整齐的切口,嗯,这监生们可做不到。 “花匠!谁让这时候修剪了?简直是胡闹!” …… …… 国子监的大门里一个身影飞奔而出,在他身后另一个人紧跟不舍。 “我先回家了。” 伴着余音袅袅两个身影瞬时消失,门房捡起号牌才知道出去的是谁,摇头收起来不再理会,外边角落里有人站出来,看着那两人消失的方向,不用号牌他也知道是谁。 “那今日结束了。”他嘀咕一句转身离开,走大街穿小巷,来到距离国子监不远的御街六部衙门聚集的地方,迈进了刑部。 “如往常一样,薛青早早离开了国子监。”他将今日的事汇报。 阴暗的牢房里,段山聚精会神的盯着手里的一根人骨,听到这里头也不抬道:“不一样,这几日薛青到国子监次数多且时间久。” 来人应声是又道:“今日是跟秦梅一起走的。” 段山看过来:“走?” 来人忙又道:“跑,应该是被秦梅抓住了,所以他才跑了。” 国子监一群学生纠纷的事他们盯了这么久自然清楚的很。 段山放下手里的人骨,道:“他,跑的有多快?” …… …… 京城的冬天总是有些雾气蒙蒙,笼罩着这片弯弯曲曲的小巷子。 不是清晨要开始忙碌的时候,也不是暮色来临归家的时候,远离繁华街道的小巷子安静的像一道道沟壑。 沟壑里忽的跳出一个人,不待落地人又跳了起来,跃了一间房顶,然后向雾气疾奔,身子没有多余的摆动,双臂微微张开,在雾气穿行又在雾气消失,只一眨眼间人已经奔过了几间房顶。 小巷子里没有半点声息。 砰的一声轻响,又一道人影落在地,身形双腿绷紧,亦是只一顿便再次跃起,带起的晨雾在四周飘荡掩盖了他的脸,算是没有晨雾也看不清……人已经在房顶跑远了,但很快他停下来,一阵风吹过雾气散开,露出他的身形,脚下踏着的一角房檐。 雾气萦绕他的脸依旧带着光泽,只是一双眼似乎无焦无距,他站在屋檐,一动不动,不像一个人,而像是镇兽,冰冷的注视四周。 他看不到那个少年人的身影了,他的脸没有愤怒,人忽的向下倒去,在空又掠起,像一只鸟儿掠过…… 院子里有孩童抬头看着这一幕,手里举着糖葫芦张大嘴。 “娘,有只怪鸟飞过去了。”他大声喊道。 屋子里传来妇人的声音:“有多怪啊。” “像人!”孩童喊道。 屋子里传来妇人笑声:“那岂不是鸟人?小孩子真是喜欢胡说八道…快去抱柴火来,你爹快回来了,我要做饭。” 巷子里响起了脚步声,在门口蹲着下棋的两个男人看过来,见一个少年人走过来,二人对视一眼收回视线。 “你耍赖啊…” “明明是你耍赖,这局我赢了…” 二人争执着又专注着,视线盯着棋盘听那少年踢踢哒哒的从身边过去了。 “我回来了。”少年站在一间宅门前敲门扬声。 内里便有老仆的声音答来了,咯吱一声打开门。 “青子少爷今天回来的早。” “唉,别提了…今天运气不佳呀…” 随着说话声门又关,巷子里重新变的安静,下棋的二人也停下争执,再次看向那边的门… “哎你们这棋下的太烂了…” 一个声音忽的在后响起,二人吓了一跳,抬头才看到不知什么时候站过来一个货郎,担子已经放下,人倚在其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们的棋盘,又伸手探身… “这里应该这样走…让我来…” 两个男人又气又恼火,一把打开他的手:“滚滚滚…” 货郎道:“一起下嘛…” 这些讨人厌的货郎,两个男人再次抬手驱赶:“下什么下,快滚快滚。” 货郎这才不情不愿的担起担子:“你们下棋下的不行,不对…”絮絮叨叨着摇着拨浪鼓噔噔噔的沿着巷子走开了。 巷子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屋子里薛青一脚跌坐在椅子,伸手按着胸口大口的喘气。 “先生,先生,我不行了,快给我救命的药。”她说道。 齐嗖神情焦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一叠声的问道,“受伤了?” 坐在另一张椅子的四褐先生哦了声,头也不抬伸手在脖子里搓啊搓,道:“好的,给你,张嘴。” 齐嗖愕然,薛青手撑着椅子坐直了,哼了声。 “吃不吃?吃了再出去跑一次,保证让你这次不到三圈甩了他…”四褐先生道,搓啊搓,“啧啧啧,看来你很有力气啊,跑这么久才甩掉人家啧啧啧…有什么脸回来讨药吃?” …… …… (差了四百字没写够四千,今日算是一更,周末愉快) 第一百五十六章 有为 听到这里齐嗖明白了,原来是训徒弟呢。! 再看薛青虽然没有坐直,但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外并没有什么大碍。 那边还在骂骂咧咧,薛青也并没有恼怒,反而端着茶喝…这是要教学了,齐嗖忙退了出去,虽然没有交过手也没有见过出手,但齐嗖知道这位先生是有大本事的。 这位欧阳先生的来去他从来都没有发现。 只是这先生的态度……不过也可以理解,欧阳先生的弟弟过世了,到底是因为薛青的缘故,所以心里还是有怨气的吧,而且也并不知道薛青的真实身份,敬意什么的也谈不…算了,不要管了… 齐嗖忽的停下脚,看向一旁,院子的角落里似乎凭空多出一块石头,当然不是石头… “小黄,你这一天到晚的蹲在这里不累吗?”他蹲下来,跟蹲着的黄居面对面。 黄居看他一眼不理会。 齐嗖摇摇头起身走开了,不过,这小子的气息越来越察觉不到了,真的像块石头…难道将来也会像那位欧阳先生一般厉害让人察觉不到? 听说他要学杀人,是杀人,不是学功夫。 学会功夫不一定能杀人,但无声无息被人察觉不到真的能杀人了。 殿下结交的都是怪人。 齐嗖回头看看蹲在角落里的黄居,屋子里坐在椅子还在搓啊搓的欧阳先生,以前作为五蠹军他们是众人眼里的怪人,但跟这两人一,他觉得自己太正常了。 该去扫院子,喂马,后院的地也要平整一下了…家里只有他一个仆役真是好忙好累啊。 …… …… “不要唠叨了,徒弟学的不好,都是先生的缘故。”薛青将茶杯放下。 四褐先生冷笑:“学生学得好跟先生无关的是吧?” 薛青道:“当然,那是学生天生资质。” 四褐先生呸了声。 薛青皱眉:“不过秦梅说得对啊,这才多久啊,这些家伙不护着我了……知道他们不靠谱。”又看了眼四褐先生,“还有你,也不靠谱,当初黄沙道…。” 四褐先生恼怒:“还有完没完了。” 薛青道:“做了还不让说”又道,“当然我也没指望他们,我可不听怎么说,我只看怎么做。”嗯他们做的有些不地道啊,说话不算数,朝令夕改,或者…意见不统一? 四褐先生幸灾乐祸道:“总之他们做他们的,根本不管你…那你要怎么做?” 薛青道:“我?我也只能不管他们咯。” …… ……… “这件事一定要她好好解释。” 国子监康岱的室内,紫衫和蓝袍男人低声说道。 “相爷不解释是相爷不方便总见她,但我们是在她身边的,一定要告诉她,免得她误会。” 二人又看向康岱。 “总不好还要劳烦青霞先生吧。” 康岱点头:“是啊,告诉殿下她不是不听她的,而是总躲着秦梅恼羞成怒告到秦潭公那里,把事情闹大不好了。” 紫衫男人点头:“太危险。”又低声,“谁想到会跟秦梅有过节。” 蓝袍男人道:“也不能算是过节,年轻人又遇考试,争个高下意气不能算是过节…那种纨绔子弟,待会告诉殿下让让他是了,算什么大事。” 紫衫男人脸浮现笑:“我在长安府李光远那里见过殿下,她是个很有分寸的人,礼貌雅知进退,她会明白,也知道怎么做的。” 门外响起脚步声,三人神情些许紧张,当然不是怕被人听到说话,他们三人在这里说话,能近前的只有自己人…薛青是被请来了吧,三人不由起身整了整衣衫。 只一个老仆推门进来,道:“薛青没有在,出去了。” 咿三人有些惊讶。 “去哪里了?” “青霞先生那里吗?” 听到询问,老仆摇头,道:“不是,说是跟秦梅一起出去了。” 秦梅…三人对视一眼。 “怎么一起?吵闹着还是打骂着?多少人?”他们齐声问道。 老仆道:“只有他们两个,并肩而行,没有吵没有打往街去了,跟过去的人刚才来报说像是在逛街。” 逛街? 三人再次对视一眼。 “虽然没有说有笑,各自走各自的,但看起来还是很和气,看到他们沿途进了书店具店…”老仆一一说道。 康岱点点头,道:“大约是要相约一较高下了结过节吧。” 紫衫男人捻须道:“事情该这样解决,我说了她有分寸。”神情欣慰。 康岱看那老仆:“你们看着点,别让他们又吵起来,一有不妥把他们分开。” 老仆应声是退了出去。 屋子里的气氛轻松了很多。 蓝袍男人道:“不知道他们会什么?书画、诗词,还是制艺?” … … 临近正午的街道越发的喧闹,冬日的暖阳笼罩,涌街的人摩肩接踵,两边茶楼酒肆坐满,街草棚提篮推车叫卖的摊贩也围满了人。 两个孩童欢喜又紧张的盯着糖油饼的箩筐,等待下一刻递到手里的自己的那一份,耳边忽的传来啪嗒一声,一个孩童下意识的回头看去,见地滚落一只笔…他再抬头看向一边,人群有一个黑袍大袖的少年负手而行,背在身后的手里握着一卷轴……监生的衣服,读书人啊。 “喂,你的笔掉了。”那孩童大声喊道,一面弯身要捡,还没伸手,从空陡然落下一只脚。 咯吱一声,孩童的耳边似乎响起碎裂的声音,那只脚迈了过去,地的那只笔不是被踩断,而是几乎成了粉末……怎么可能!孩童不由瞪大眼,四周脚步走动带起一阵阵风,细碎的狼毫四散翻滚眨眼不见了。 似乎地从来没有出现一只笔。 孩童忍不住揉揉眼,他再次抬起头看向前方,视线里黑袍大袖的少年摇晃,但手不是背在身后,而是垂在身侧,而且手里拿着的也不是卷轴,而是一把大大小小的笔… 怎么回事啊?孩童有些呆呆,一瞬间四周凝滞。 “糖油饼好了!”喊声在耳边响起,驱散了凝滞。 有人拍他肩头,有人在身边走过,吵闹声叫卖声拥挤喧闹,孩童接过大人递来的糖油饼。 “哥你快吃啊,好吃呢。”身边的孩童说道,“你不吃给我。” 孩童忙咬了口,油糖满口:“才不给,爹方才多给你一个炖梨子呢。” 大人的手拍在二人的肩头推着向前走去,人群熙熙攘攘。 人群有人走得慢有人走得快,有东张西望的也有一心向前的,货郎挑着担子在人群快步而行。 “让让咯,让让咯。”他手摇着拨浪鼓,口拉长声调。 他的步子越来越快,视线也越来越凝固,鼻头冒出点点汗珠。 太快了,他们太快了。 前方人群两个黑袍少年的身影在视线里忽隐忽现。 他已经顾不得自己这快速的跟随对于一个货郎来说很不合适,甚至也不管前方那两个少年会不会发现自己,而四周大街又有多少眼线,他现在只有一个目的,跟跟紧以及穿到二人间,来挡住… 前方的那个黑袍少年双手似乎不经意的一甩…又来了!他的眼再次一凝,握着担子的手攥紧,视线穿过眼前的交错的人,街穿梭的不止有人车马,还有两只狼毫笔。 笔如箭,在人群缝隙疾飞,穿过了肩头,胳膊缝隙,交错的擦肩,一个小童的羊角辫顶…柔软的笔尖在日光下闪闪寒光,直向一个黑袍少年后心而去。 四周的嘈杂顿消,货郎只觉得一切都凝固,直到眼前陡然出现一个卷轴,左右轻轻一摇。 砰砰两声似在耳边炸裂。 两只快如利箭的笔瞬时跌下,恍若被打掉的飞蝇。 凝固也瞬时被击破,四周喧闹再次席卷,货郎手里的拨浪鼓发出啵啵啵的急促响声,耳边回荡着自己拉长的拔高的声音。 “让让咯让让咯,货郎来了货郎来了。” …… …… (今天字数多,分两章,可以狠狠么么哒一下了吧) 第一百五十七章 出手 货郎康年经历过很多战斗场景,边境荒凉、幽暗街巷,在白天,在黑夜,风雪雨雾,有群战也有单打独斗,或者突然冒出,或者摆阵迎战,但从来没见过这种。 繁闹泱泱的大街,在人群穿行的两个少年闲庭信步,他们手握着卷轴画纸书卷笔,一前一后在人群走过,缓慢又快速,没有人注意他们,更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正在战斗。 笔为刀箭,画轴为盾甲,斗速度力量,进攻防守,杀要杀的人以及不杀无关的人。 他们在密密麻麻摩肩接踵的人群身形摇晃,没有人挡住他们的路,他们也没有与任何人车马相撞,甚至连肩头胳膊的摩擦都没有,恍若行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 如果不是他认识这两人,从头到尾盯着,他都不敢说这是战斗,货郎额头的汗越来越多,身的担子越来越重,手里的拨浪鼓摇的几乎要击破鼓膜。 怎么办? 他想冲前,想挡住那黑袍少年不断扔来的笔,但他竟然跟不,而且冲去也不知道能不能挡住… 前方人群更一阵密集,到了一条十字路口,四方人车马交汇,这里更不适合进攻,因为伤人的机会太大…但另一方面来说,防守的机会也更难。 不好!货郎身形一僵,看着那黑袍少年猛地一甩胳膊,没有从人群穿过,而是向扬去…日光下有一片闪闪亮划出漂亮的弧线落下来。 势不可挡,无处可避,寒意森森。 这一次他不在乎伤到无关的人了! 眼前的交错的人群凝固,背着孩子的男人,含笑看向他们的妇人,推车独轮车的行脚商,背着箩筐的蹒跚的老者,以及一个裹着斗篷低着头似乎满怀心事的二八少女…他们都走向或者越过黑袍少年身边… 那少年忽的向前一跃,同时两手一甩似乎要扑住什么,手原本握着的卷轴便如幔布般展开向扬起… “哎呀。” 人群响起几声惊叫,一阵混乱。 有人搀扶那要跌倒的少年,有人不知所措四下看,询问出什么事了,涌走的人群嘈杂一片。 那少年将卷轴胡乱的抱在身前,有些狼狈的低着头撞到两三人连连道歉意向前疾步,眨眼到了另一条街…路人犹自还没反应过来。 “说了不要挤挤什么挤啊…” “什么啊,是他自己绊倒自己的” “读书人呆头鹅一样…” “喂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怎么突然打开伞?” 嘈杂又有声音拔高,停在路的人看过去,见一个男人伸手按着头,脸色恼火,在他身后一个男人手举着一把黑油皮伞,很显然突然撑开的伞撞到了这男人的头。 “撞到我的头了!”那男人恼怒的喊道,“大冬天的打什么伞!” 是啊大冬天的打什么伞,没有风也没有下雪… 男人依旧握着伞,只露出下巴,道:“太阳太热了。” 真是有病吧,路人瞪眼愕然…大冬天的还有嫌弃太阳太热的。 “让让让让。” 一个货郎挑着担子从人群疾行,并不理会大冬天打伞的人是不是有病,因为他不仅能肯定没病,还能肯定这个男人很厉害… 那一瞬间发生的事,这个男人也察觉到了,如同薛青撑开卷轴拦接空抛来的攻击,他撑开了伞来阻挡。 不知道这是哪一方的人,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路人,京城之大能人异士多得是…不管他是什么人,货郎已经顾不得管了。 他脚步越来越快,拨浪鼓也越敲越急,来人啊来人啊铁匠呢,妙妙姐呢,快来人啊。 货郎从路口穿过,也让路口再次流动起来,那男人并没有收伞,似是无意的看了眼货郎的方向便向前迈步。 “小姐,这边走。”他道。 路人这时才看到他身后挡着一个女孩子,那女孩子裹着墨色斗篷,大大的帽子遮住了头脸。 男人撑着伞引着女孩子向前而去,这只是京城日常些许的小事,路人很快散去继续自己的行程说笑喜乐,没有人再记得适才。 …… …… 站在路边女孩子伸手,男人将手里的伞递给她。 伞并没有合,女孩子一手握住撑在眼前,掀起帽子露出裹着面纱的脸,一双眼看着伞。 铁骨伞柄,外边油乎乎的伞布内里交错金银铁丝,恍若织。 此时坚固的织被穿了一个洞,一只竹片卡在其。 女孩子伸手将竹片拔下来。 “裁纸的竹刀,竟然能穿透天罗伞。”她说道,“季重,他们是真动手了。” 季重道:“小姐,太危险,回去吧。” 宋婴看他:“季重会怕危险吗?” 季重道:“当然不怕。” 宋婴没有再说话,将伞一收,递给季重向前迈步而去。 …… …… 追,不一定是势盛,逃,不一定是怕了。 秦梅看着前方的少年背影,从缓步到碎步,现在开始狂奔了,手拎着散乱的卷轴,挥动着双臂,不时的回头看来,以至于忘记看前方的路,撞到了人,跌跌撞撞,一片咒骂抱怨,狼狈又慌张… 一路缠斗这少年一直在逃在防守,一次进攻都没有…是打不过是在逃是畏惧吗? 不是,秦梅冷笑,一双眼幽幽只盯着那少年,这小人是在等,等着一击即的机会,出手。 他也在等,等着他出手。 那少年回头,脚步变得更踉跄,恍若一条跃出水的鱼,在地慌张无助癫狂,四周的人被搅动嘈杂慌乱,下意识的便随着他的视线看过来,看到又一条飞奔来的黑鱼…… “干什么啊” “怎么在街打闹啊…” “这两个监生…” 质问斥责声起,下一刻便有惊叫声扬起。 “啊呀,看路啊。” 伴着惊叫声,薛青撞了路边一侧的彩棚架子…横跨这条街,恍若七彩虹的彩棚发出哗啦的响声摇晃,要倒未倒… 四周叫声一片,有人想搀扶那撞架子的少年,少年整个人贴在了架子但不待众人前,又一个身影如同一块石头般砸了过来。 砰的一声…那先前撞的少年似乎被撞飞向另一边跌去,翻转踉跄回头摆手…卷轴笔哗啦脱手扬起散落…是现在。 秦梅看到那薛青双眼,少年双眼平静如寒星,他猛的向后仰去……天空似乎有彩虹跌落。 “彩棚倒了!” 街瞬时混乱,奔跑的喊叫的哭喊的马儿嘶鸣正好走过的民众车马被砸落,还好街人多,很快扯开彩绢木架,将被砸到的人扶起来,又还好一架马车正经过,一段木架搭在其留出了空间,很多人只是被惊吓摔倒没有被沉重的骨架砸。 但总有倒霉的…… “血!” 尖叫响起,指着散落木架下蔓延的一片红色。 “有人被砸伤了!” 原本平静下来的街再次混乱,在这时候奔来的货郎脚步踉跄一下,肩的担子终于跌落。 难道…但是那少年,是绝对不会被砸伤的。 惶惶间人群有黑色的身影一闪,一个少年顶着彩绢有些狼狈滑稽的站在散落的木架下,举了手。 “啊,快来人啊,有人被砸伤了。” 声音在一片嘈杂格外的响亮。 货郎身子一软差点跌坐在地,看着那少年。 薛青啊。 一双眼透过散落的木架和乱乱的人群也只看着那站着挥手招呼人的少年。 没有人会被砸伤,秦梅跌靠在断裂的木架柱子,血在他身下蔓延。 他的手按在腰间,白玉般的指缝里除了涌出的血,还夹着一把竹刀…小小的薄薄的只能裁纸的竹刀,穿过了他的指缝裁破了他的衣袍,裁破了他的肌肤,刺入他的肉里…… 秦梅看着站在人群的黑袍少年,那少年面容似乎慌乱,但眼神一如既往,平静无波 薛青,他出手了,他得手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意外 薛青出手、得手了,秦梅看到、感受到了,但这依旧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如同先前街的人没有注意发现。 对于四周的民众来说这只是一个倒霉的年轻人被倒塌的彩棚砸伤了。 街骚动喊叫更甚。 有人跑开有人跑来,从更远处从四面八方,货郎在人群扫视,有些人看似跟民众一样,但他们的动作快速而敏捷,一层层近前一层层散开… 虽然此时混乱不堪,但货郎可以肯定,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陷入围裹之,只要有异动或者秦梅一声令下这里的每个人都休想离开这条街。 那少年也在跑,但没有跑开而是向秦梅而去。 “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塌了。”她喊道。 货郎弯身护着自己的担子,也在人群慌乱的躲避啊呀呀怎么回事啊喊着,街的人都在喊叫,他们的声音增添了嘈杂在其也没什么特殊。 有不少热心的人要去搀扶靠坐在地的受伤的少年人,但已经有四五个男人不知怎么抢先扶住那少年,同时将四周的人挤开不得近前。 “不要动他…还是快叫个大夫…” “是监生吗?快去告诉国子监” 有人热心的关切建议,但也有人在一旁旁观摇头。 “知道这彩棚早晚得出事…” “…不能纵容这些商家们…堵着路塞着街…一个赛一个的搭彩棚…” “街人这么多…” “…不过这国子监的监生们也不像话…怎么在街追跑玩闹…” 街乌泱泱吵闹沸腾,货郎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涌来,看到身材魁梧背着农具的乡人,看到了拎着菜篮子的妇人,他们是从四面八方聚来,远处马蹄声声刀剑哗啦…是官兵们正在赶来…刺目的日光渐渐褪去,这条街似乎乌云密集涌来。 货郎握紧了担子,绷紧了身子,准备着…… …… …… “什么?” “怎么回事?” 国子监祭酒大人的屋门被撞开,屋子里坐着喝茶的说笑的三人惊然而起。 老仆面色发白道:“说是街彩棚塌了,秦梅被砸伤了。” 紫衫男人道:“薛青呢?受伤了吗?” 老仆道:“她没有,但是她在场,街的人都看到是他们在跑闹的时候秦梅出事的…” 康岱脸色发白疾步向外走。 “她在场…会被秦潭公抓走…” “毕竟是她与秦梅有过节。” “糟了糟了…快快…” 屋衣袍翻飞脚步踏踏,外边执役车马亦是乱乱,等待着他们车马,疾驰。 … …… 外边多少人疾步奔走,陈盛的深宅小院里依旧安静,他手握着锄头半响没动。 “相爷,这彩棚倒塌是因为他们二人在街追闹的缘故,虽然是意外,但秦梅受伤,只怕要迁怒薛青…”一个男人在他身边急急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被抓起来…” “对,让国子监出面,绝对不能抓薛青,这是意外…”另一个男人亦是点头。 陈盛收回视线看向他们,道:“意外吗?”摇摇头,“秦梅会因为彩棚的倒塌意外受伤?秦潭公可不会信呐。” 这是什么意思?两个男人对视一眼,不是意外是什么? “秦梅受伤是人为。”陈盛道。 人为?谁为?难不成是…薛青吗?两个男人面色有些僵硬…不会吧。 “你们不用赶去那边街,你们去刑部,去兵马司…”陈盛说道,对一个男人招手。 那男人忙前附耳,听陈盛低语几句,神情认真点点头。 “下官明白了。”他道,招呼另一个男人转身疾步而去。 陈盛拄着锄头看着这二人离去,依旧站在菜园子里没有动,老仆从一旁走来递一碗茶。 “薛青少爷可真是…胆子大。”他苦笑道,“这次真是大麻烦了。” 陈盛接过茶喝了口,道:“我的确没想到…”倒也没有什么恼怒,反而笑了笑,“我是老了,不懂现在的年轻人。” 将茶杯递给老仆,握着锄头再次梆梆梆的锄地翻土。 …… …… 马蹄在地面敲打发出重重的响声,如同鼓点。 街拥挤的人群被官兵分向两边,倒塌的彩棚被官兵围起来不允许人靠近,散落狼藉一片,被砸到的民众被单独的围拢在一旁……森森的刀枪对准着他们,嘈杂依旧但却多了几分莫名的凝重。 “围着我们做什么啊?” “…我要回家了…” 因为被砸到头发衣衫凌乱身还悬挂着彩条碎屑,先被砸到又被刀枪对着,他们的神情变得惶惶不安面色惨白,并不是所有人都被这样对待,那个受伤的年轻人虽然也被围着,但气氛却不同。 刀枪没有对着他,官兵们不敢靠近,几个官大人围着,神情肃重但又带着几分恭敬…两个拎着药箱的大夫在给他包扎伤口。 见多识广的京城民众已经猜到这年轻人身份不一般,城门时殃及池鱼的道理大家也懂。 “…这个倒塌与我们无关啊…” “…要问去问彩棚的掌柜…” 这个不用大家提醒,彩棚所属的商铺老板已经被在一旁询问了,老板哭天抢地指天指地发誓自己的彩棚用了真材实料,每三日加固一次… “次刮大风掀翻了陈李记的彩棚我们的都没事…” “这次真是被人撞坏了…” 老板喊道又对着四周拱手。 “乡亲们可都看到了…是这两…” 话出口,老板的视线扫过被几个官老爷围着的年轻人…眼神滴溜溜转,又看向那边被官兵围着的一群…什么人可以惹什么人不可以,在京城里讨生活可是要清楚明白的。 “一个监生…那个监生…”他抬手指着去,“是他撞我家的彩棚才塌了。” 随着他的所指所有的视线都看去,似乎那手指落在谁身谁倒霉,被官兵围着的民众也唰的分开,将一个穿着黑袍大袖国子监服的倒霉蛋展现在人前。 围着秦梅的几个官大人也看过来,见那少年面色平静,看似云淡风轻,但薄薄的嘴唇紧紧绷着,透露出他内心的紧张…这种强装镇定的小把戏哪里能瞒过他们的眼。 “不是我一个人撞的。”那少年说道,看着那边的秦梅,然后薄唇再次绷紧不说话,任尔东西南北风我问心无愧岿然不动。 倔强又委屈…民众们已经说了这两人在街奔跑打闹,所以不是他一个人的错。 小小年纪一副酸儒姿态,官大人们心里暗笑,这种姿态他们见得多了。 “谁撞的我们自会查。”一个官员说道,“你也不用急的撇清自己…” 他的话没说完,街传来拔高的声音。 “不管是谁撞的,这都是意外,何来的撇清!” 官员皱眉看去,见街边的官兵外几个同样穿着官袍的男人走来,国子监的那群人。 “康大人”那官员施礼。 官兵没有敢阻拦,康岱带着人沉着脸走过来。 “…受伤的民众我们国子监负责医药费这个彩棚造价多少我们也负责赔偿。”他道,“这场意外既然是我们国子监的监生打闹引起的,我们国子监会承担一切责任。”再看向这三个官员,“但你们要因为一个监生受伤要带走另一个,不行。” 官员皱眉。 “两人打闹的事,我会亲自查问。”康岱接着道,“待国子监查问清楚了,再各自告官打官司…断不会让这两个监生毁了国子监的声名。” 听起来义正言辞的…先从国子监除名,罚了监生身份…再交给他们五城兵马司…官员嘴角弯了弯,这国子监也能捞个好处抢个表现,免得被秦潭公追责,这些官场把戏大家都心知肚明,有好处大家一起分,你要断别人前程如杀人父母,尤其是国子监这群臣…撕扯起来好麻烦。 官员转头问一旁的差役:“查清楚了吗?” 一个差役闻言前:“查清了…这边架子断了一根骨架,最主要的那根也是巧了。”伸手指着断裂的木架桩子,“这位少爷的是正好撞来,被这断裂的竹子刺…喏,木架还有血迹。” 总之都是巧合,官员点点头:“康大人,你也听到了,如果没有突然的撞击是不会倒塌的,秦少爷也不会受伤,这件事虽然是意外…” “这件事不是意外。” 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嗯?官员皱眉不悦看去,这是在质疑他的论断?什么人?待看到穿过官兵走来的一队人马,顿时便抚平了眉头。 “段大人。”他道。 段山没有看他径直走过去,站到那负责检查的差役身旁的断裂木架前,伸手捏住其留下的半截骨架,咯吱一声,骨架在他手下应声再次裂开拔起,握住横放眼前。 “…在被撞倒之前,它已经断了。”他道,“被人先震断,然后才能一撞而倒。” 什么?官员面色讪讪,但对于段山的论断没有半点质疑,康岱面色阴沉皱眉,被格挡在路边的民众有不少人攥紧了手… “所以这是人为。”段山道,视线扫过诸人,忽的停在一个方向,“薛青。” 视线再次凝聚到那个少年人身。 薛青看着段山应声是。 段山道:“这次你没有受伤,真巧。” 薛青道:“是,很巧。” 二人四目谁也没有再说话,街有些诡异的沉默,段山忽的转身。 “除了木架,伤口也能告诉是人为还是意外。”他说道,走向秦梅身边,官兵大夫以及几个普通打扮的护卫让开,段山蹲下俯身伸手向秦梅的腰腹,黑袍已经解开,露出白布包裹,段山的手按了白布… 昏迷过去的秦梅忽的睁开眼,手按住了段山的手。 “你要干什么?”他道,纵然受伤昏迷过去,一睁眼一开口,声音依旧清脆清晰。 段山道:“我要看看你的伤口,判断是不是人为…” 他的话没说完,秦梅扬起眉头。 “他娘的这还用判断啊!我会因为意外受伤吗?这当然是人为!” 人为! 现场的气氛顿时沸腾。 “是何人?”段山问道。 四周官兵握住了手的刀剑,人群似乎风吹麦浪摇晃波动,沸腾又凝固,只待一声令下……一触即发。 “快带我去见我爹。”秦梅喊道,“还在这里等什么?等我死吗?” 呃…段山微微一怔,还要问什么,那退开的几个不起眼的护卫前,将秦梅合力抬起,竟然一句话不说向外疾奔走…… 对于这些人来说,秦梅说什么便立刻服从。 段山迟疑犹豫,有兵丁疾步跑来对他附耳低语几句。 “这样吗?”段山听完问道。 兵丁点头:“宋大人已经向公爷那里去了。” 段山便不再说话抬脚迈步跟秦梅等人,刑部官兵呼啦啦的皆转身随行。 “那,那这里…怎么办?”一个官员喊道,看着转眼走开的他们,“这里的这些人…” 秦梅的声音从远处扔来。 “都滚!” …… …… 街人群乱滚,有受了惊吓一心远离的也有涌来再次看热闹的,官兵们已经散去,国子监的官员们还站在原地。 “薛青。” 康岱看着站在那边的少年,拔高声音面带怒意。 “回国子监等候查问。” 薛青对他施礼低头应声是,便向国子监走去,在乱乱的人群少年人的身形不紧不慢依旧雅。 看着这少年离去,货郎挑起担子跟,走过一个街口拐了进去,担子一横挡住了一个冲来的身影。 呛啷一声,铁器相撞。 “都退下…现在太危险了…我可能暴露了…青子少爷也被人盯…我们不要近前。” 随着低语,巷子里人影绰绰旋即消散。 街人来人往,嘈杂渐渐平息,康岱还站在原地似乎在沉吟,他不走别人也没有迈步,一个学官忍不住前。 “大人,还有什么事?”他问道。 康岱道:“没事。”又深吸几口气,伸手搭住那官员的胳膊,“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头晕心慌…迈不了步子了。” 从段山冒出那一句话,喊出薛青的名字,他的心跳停了,直到秦梅一句滚,直到人群乱乱的散开,他才又活过来…。 “大人这是气急攻心的缘故。”一个官员感叹道,“我也是啊,咱们国子监从来没有闹过这种事…” “是啊,先是监生们在国子监打架吵闹,现在又嬉闹撞翻了彩棚,还闹的受伤”另一个学官也到,拍了拍心口,“我听到的时候也心跳都停了呢。” 四周一片附和声。 “是啊是啊。” “这是怎么回事呢?” “回去得好好的整顿下规矩。” 是啊,回去得好好的问一问,怎么回事呢?怎么差点闹出人命了?康岱扶着那学官的胳膊深一脚浅一脚的迈步。 …… …… (四千二,么么哒,周一愉快) 第一百五十九章 解释 街道人群散去,旋即又有无数马蹄在各个街道奔驰,整个京城都搅乱。手机端 br 御街亦是有马蹄乱乱,却并不是禁军,谁人这么大胆?两边有门房小吏探头窥视,见是一群穿着儒袍的年轻人…咿? “是西凉人”很快有人认出来,解释,“太子索盛玄…” 原来是他们啊,不过他们为什么要跑皇宫这边来?身为一国太子没有召见是不能随意出现在皇宫的… 索盛玄被拦在宫门外。 “七娘他怎么样?”他并没有恼怒自己被拦下,也没有吵闹硬闯,眼泪汪汪,“他怎么会受伤…他都能受伤,一定是很严重…你们让我进去看一眼吧,别把我当做西凉太子…把我当作禁卫…当太监也行,换个衣服的事…” 这怎么是换个衣服的事,禁卫有些无语,这西凉太子没有摆着太子威风恼怒,反而哭哭啼啼,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有内侍急匆匆跑来。 “殿下,公爷请您先回去,秦小公爷没有大碍。”他低声道,扶着索盛玄转身。 索盛玄道:“没有吗?怎么可能…” 内侍低声道:“小公爷用手挡住了…所以只是皮外伤。”又道,“殿下也回去先不要出门,那些刺客还没抓住…” 刺客?索盛玄停下脚神情惊讶:“什么?刺客?” 内侍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殿下还不知道吧,小公爷受伤不是被彩棚砸的,是有刺客趁机刺杀…” 索盛玄眨眨眼:“哎?刺客?” …… …… “…这是我们的失误…先前知道混进来很多贼人…但一直未有抓捕。” 宋元说道,声音拔高。 秦潭公的值房里站满了人更显得拥挤,虽然只有宋元一个人声音,但回荡充斥令人窒息。 秦潭公道:“这不是你们的错,这是我的命令。” 室内的窒息稍缓。 “他们的存在原本毫无威胁。”一个官员沉脸说道,“只是最近有人故意传开小公爷的身份…那些人便把主意打到了小公爷身。” “而小公爷身边的防护有欠缺,被他们有机可乘…”另一个男人忙说道,又低下头,“这是我们的错。” 秦潭公道:“我说了这与你们无关,我没有安排你们去防护他。”又看向宋元,“抓到了几个刺客?他们怎么说?” 宋元道:“抓到了三个。”又愤怒,“全部咬毒自尽了,不过行踪已经确认…他们都出入过钱墨府。” 一个官员道:“那这么说,这次的事是外边的人还是朝廷里的人干的还不一定。” 外边秦潭公仇人无数,朝廷里自然也有,如王烈阳等人,如潜藏的帝姬党人… “看来钱墨被抓的确刺激到他们了。” “那还等什么,趁着这次机会,搜捕刺杀小公爷的贼人,有理有据,大肆抓捕一番吧。” “这件事交给我们刑部,我来办,敢刺杀小公爷,一定给他们一个狠狠的教训。” 室内响起议论声再次嘈杂,宋元的声音自然又响亮,但不是最响亮。 “什么理?什么据?我被刺?” 一个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清脆响亮,瞬时盖过了室内的嘈杂。 室内顿时安静。 屏风后的声音还在继续。 “等一下…” 等一下?等什么?室内诸人有些不解…屏风后响起女子的惊叫。 “哎呀七娘,你做什么,快下来…” 室内众人面色皆惊,当然并不是因为那是太后的声音,他们自然知道太后在这里,里面那个少年要做什么? “小姑姑你不要拦着我,我要吊…我死了,你们可以打着为我报仇的名义更痛快的抓人了。” 吊…室内诸人面色愕然,太后的声音更加焦急,似乎无法拦住那个少年,这怎么办…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大家的视线不由看向秦潭公…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连最会讨好秦潭公的宋元都眨着眼张嘴口不知所措。 秦潭公看向屏风,不急不恼,道:“怎么了?这是为你报仇。” 屏风后少年清脆声拔高。 “报仇?这是要全天下人都知道我被人刺杀了,我秦梅,竟然被刺客刺伤了!这种人我丢不起,还是死了算了。” 听得内里咕咚乱响,大概是凳子被踢翻,伴着秦太后的叫声。 “七娘不要闹你还有伤…” 秦潭公道:“好,知道了,那不说了。” 内里的喧闹立刻停下来。 室内诸人不敢发一言,只听秦潭公道:“刺客你们继续追查,朝廷里的人也该怎么查怎么查,理由你们随意找其他的,至于受伤的这件事是意外吧。” 那好吧…诸人齐声应是,施礼退出,但有人前迈了一步。 “公爷,我想看看小公爷的伤口。” 诸人停下看向段山,秦潭公爷看向他,段山一直没有说话,大家都要散了才冒出来。 秦潭公道:“看伤口?” 段山道:“我想看看伤口,看看刺客用的什么兵器以及出手的习惯。” 秦潭公没有说话而是看向屏风后,屏风后传来少年人的声音。 “看什么看,什么兵器习惯,谁那么傻杀人还讲习惯,我是会被那种蠢货伤到的人吗?” 段山皱眉要说什么,秦潭公抬手道:“去吧。” 宋元瞪了段山一眼,伸手扯他,段山低头施礼应声是随着众人退了出去。 “但是杀人讲习惯不一定是蠢笨…”他说道。 前后的人看他一眼。 “段大人,不要这么匠气。” “刺客是刺客,杀人是杀人,还什么兵器习惯” 听着大家的说笑,段山没有羞恼,面色依旧,道:“有些刺客是不一样的,知道一些细节,能更快的找出他来。” 宋元没好气的道:“别讲这些,不看看什么时候,小公爷不想提这个,你非要提…好好去做事便是了。” 段山应声是没有再说话,诸人也不再在意这个,今日让很多人震惊的还有另外一件事。 “原来…七娘是小公爷。”一个官员低声道。 …… …… “他竟然是秦潭公的亲儿子…” 国子监康岱的室内,两个男人惊讶失声。 “那个七娘…原来是儿子。” 那个秦梅被直接送进了皇宫秦潭公的值房,一路没有避人,而秦太后也随之赶来,喊出了一声七娘……皇城里没有什么秘密,消息很快到了他们耳内。 “原来一直是假充女儿掩人耳目。”康岱道。 “那这下可更糟了。”有人皱眉,神情沉沉,“秦梅是这般的身份。” 门外传来老仆的禀告声。 “青霞先生来了。” 伴着说话声,青霞先生推门进来,看似来的匆忙连斗篷都没有裹,但面色倒是如常。 国子监的监生们出了事,国子监来的官员多一些不怪,又涉及到薛青,作为其先生的青霞先生来也理所当然。 青霞先生刚坐下,还没说完,老仆又喊道薛青来了。 屋子里的众人神情忙整了整,看着那少年推门进来,衣衫已经换过,发髻整齐,似乎一直在安静的读书,并没有在街狂奔打闹更没有被彩棚砸到狼狈。 门被关她略一施礼,屋几个男人站起来施礼。 “你们怎么在街打闹把彩棚都撞塌了?那秦梅…”康岱放低声音问道。 话没说完青霞先生道:“那秦梅是你打伤的?” 哎?室内诸人看向青霞先生… 薛青道:“是。” 咿?诸人又看向薛青。 “所以这不是意外,彩棚是你弄塌的,为了掩饰是你动手。”青霞先生道。 薛青点点头道声是。 怎么会…康岱等人终于反应过来了,神情不可置信,原来段山说的是真的…康岱的耳边忽的又想起段山那一声薛青,后背再次冒出一层冷汗。 “殿下,你可知道秦梅的身份!”他颤声道,“他可不是秦潭公的子侄,他是…” 薛青点头接过话:“我知道,是秦潭公的儿子。”又道,“他告诉我了。” 那,还,打伤他?康岱瞪眼。 薛青道:“正因为知道所以才打伤他的。” 仇恨么?康岱前一步:“不,殿下,我给你说过,杀了秦梅并不是好的办法……除了激怒秦潭公,不会有任何好处……” 薛青摇头道:“当然不是因为这个,我是说因为他是秦潭公的儿子,所以被人打伤不怪。” …… …… 康岱等人很快明白薛青话的意思了,陈盛派人来告诉了大家后续,已经通过种种手段将这件事推到针对秦潭公的刺客身了。 这话说的轻松,但大家知道运作起来很是一番费力,不知道动用了多少人手,又不得不暴露了多少暗藏的人手。 这短短的半日,发生的事如同耗费了他们一年的力气,康岱等人坐在椅子有些乏力。 “殿下还是太冒险了……万一那秦梅知道是你干的呢?”一个男人心绪稍微缓了缓道。 薛青看他一眼,似乎对他的话有些怪,道:“他知道啊。” 什么?瘫坐的几人再次坐直身子,面如土色。 薛青不带他们开口道:“不过他不会说的。” 康岱觉得自己有些说不出话来,努力的张开口:“为什么?” 薛青道:“因为我把他打伤了。” 康岱等人呆呆看着这少年,少年面白,双眼明亮,带着青春的靓丽…他们是不是太老了,怎么听不懂年轻人说的话? “我说好与他试,我赢了他,他自然不服气,必然要与我再次试的…大家说了靠自己,怎么会通过父辈来惩罚我。”薛青道,“胜之不武,那岂不是非君子。” 这么说,秦潭公的儿子还是个君子,康岱等人看着薛青,觉得这个世界这个世界的年轻人有些陌生,跟他们熟知的似乎不太一样… … … “这件事没什么的,我总躲着他也不行,大家既然说试,那认真的试,我这次打伤他并不算是危险,如果我被他伤了才是危险。”薛青道,“秦小公爷不会留一个手下败将的,为了将来赢我,他现在不会让人把我怎么样。”又安慰,“你们不要担心。” 这安慰完全没有安慰的作用,康岱等人面色发白,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适才听到的话每个字都懂,合在一起怪的糊涂了…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青霞先生道:“你先下去吧,暂时先留在国子监,做出被查问的样子,也安全。” 薛青应声是,对诸人抬手施礼转身走了出去。 康岱等人没有及时相送,坐在椅子没有力气起身。 “青霞先生,你这是相信她说的?”康岱道。 青霞先生嗯了声:“秦梅既然只是受伤,那她说的应该是真的,他们只是在试。” 为什么啊?康岱等人心里喊道,为什么把人打伤了反而是理所当然是正确的是合情合理的?这到底是什么道理? 青霞先生看向他们。 “因为如果她真要杀人,秦梅现在死了。” 杀人?她还敢杀人?还能… “她不仅敢杀人,她还杀过人。”青霞先生道,“你们可能不知道,她曾经一人杀了五个黑甲卫。” 黑甲卫…五个…康岱等人瞪圆了眼,他们的视线又猛的转向门外,门关着,看不到那少年人的身影…这孩子是他们认识的那个吗?不太一样啊。 … … (今天与朋友相约吃饭,没写够四千,只有三千七,还是要么么哒) 第一百六十章 有理 沉默的屋子里许久才想起一声轻叹。 ! “她怎么还会功夫?”康岱问道。 青霞先生道:“郭家有武师教她。” 郭家是武将,武师自然不稀缺,家里的孩子们习武也理所当然,更何况她还是被五蠹军带大的在座的人都想到了。 “学武倒也罢了,杀人又是怎么回事?”康岱问道,“还是黑甲卫。” 青霞先生道:“那时有黑甲卫突然来到长安城,与笃大人发生了冲突,她恰好也在场,也动手了,事后也并没有暴露,五蠹军将黑甲卫引开了。” 屋诸人对视,眉头皱起。 “这也太危险了。” “怎么能这样行事?” 过去的事不要说了,人还活着没那么危险,还是看眼前说以后吧,康岱深吸一口气,看着青霞先生神情不悦道:“林大人,殿下还有什么事你一定要先告诉我们啊。” “是啊,今天太凶险了。” “如果我们早知道早安排也不会如此的慌乱。” 室内诸人皱眉纷纷道。 青霞先生道:“她没有别的什么事,她有事会说,大家有安排也和她说,只要和她说清楚了不会有什么问题。”又看向诸人,“她与秦梅要试的事没有说吗?” 这她的确说了有过节,让大家把他们隔开一下那现在是不隔开的后果吗?但她可没说他们会过节到动手伤人的地步啊。 “不将秦梅隔开的安排我们正要与她说谁想到”蓝袍男人道,手忍不住在腿一拍,差那么一步,这孩子动作也太快了。 青霞先生道:“这样啊,你们要先与她说再做才行,若不然她的胆子大的很呐,你们难道忘了廖承的事?” 哗啦哗啦铜盆里水轻响,陈盛将手的泥污洗下。 “这次你下手真的有些狠了。”他道。 薛青道:“不对别人狠是对自己狠了。”将一块毛巾递来。 陈盛也没有推辞接过擦了擦手,示意薛青坐下,自己也随之坐在一旁。 “如你所说,秦梅的确没有说出你。”他道,看着薛青,“你还是挺了解他。” 薛青道:“也不算是多了解,但我知道他是个很厉害的人,厉害的人总喜欢做一些厉害的事,如击败自己无法战胜的人和事。” 陈盛笑了笑点头,端起茶喝了口,道:“这件事也是我的错,没有提前跟你打个招呼,因为担心隔离秦梅太多会引起秦潭公的注意,不如让你们自己解决,事情早日解决,秦梅也不再缠着你。” 薛青点头道:“现在我们自己解决了。” 陈盛没忍住笑了:“是啊,秦梅伤的不轻,至少年前不会出现在国子监了。” 薛青笑了笑没说话。 看起来多乖巧啊,陈盛看着她,道:“当时你能不能杀死他?”不是质问神情有些好。 薛青也没有犹豫,点头道:“能啊,竹刀染毒可以了。”将腰里的香囊解下,“随身带着呢。” 陈盛愕然,想了想道:“你知道他是秦潭公的儿子,想不想杀了他?” 薛青道:“他又不是秦潭公。” 所谓君子有道,不伤无辜吗?陈盛看着薛青,听那少年慢悠悠接着道。 “杀了他没有什么用。” 陈盛哈哈笑:“那我放心了。”收了笑看着薛青,“原本要叮嘱殿下不要以杀了秦梅泄愤,除了出口气并没有真正的用途,要记着真正的敌人是谁。” 薛青道:“我记得的。” 陈盛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说这个,道:“虽然秦梅没有说出你的名字,秦潭公也并不追究,但我们会在你身边四周安排更多的护卫,这些日子你不要离开国子监。” 薛青道:“像个犯了错的学生一样。” 陈盛笑着点头,道:“是这样,你是个犯了错的学生,你有先生有座师有房师,有功名在身,其他的事不用管了,闭门思过好。” 薛青应声是。 外边天阴沉有雪花飘落,老仆看着薛青撑着伞沿街而去,青斗篷在风雪飘摇,越发显得身形瘦小柔弱。 “这柔弱的身子可是惹了大麻烦了。”他不由叹气,“她是轻松了,我们要好一番折腾了。” 陈盛笑了笑,道:“臣当为君分忧。” 老仆撑起伞和陈盛向院内走去。 “她让我很意外。”陈盛道,“我们前脚没有按照她的意愿行事,后脚她用自己的办法来应对了,。” 老仆苦笑道:“她何必这样对我们,亲者痛啊。” 陈盛道:“按照常理来说这是不懂事,但她这个应对看似荒唐骇人,让我们措手不及,但又不是彻底的束手无策,只是大家受了惊吓且费力一些。” 老仆皱眉:“总之她本不该这么做,那秦梅缠来,她且避一避又如何?” 陈盛道:“不如何,只是天生傲气吧。” 天生傲气是啊,她是大周天子血脉啊,老仆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时候不是该讲傲骨的时候吧。 “傲骨是不讲时候的,它是一个人的脊梁,随时能弯那也不是傲骨了。”陈盛道,神情郑重,“对于她来说,这一点更是难得,别忘了她是在什么境遇下长大的。” 小小年纪东躲西藏可以说是苟且偷生,这样环境下长大,人都难免变得战战兢兢 “她没有,她沉稳冷静又傲骨不屈,对秦潭公一众人没有愤怒失去理智,而对我们。”陈盛道,看着老仆,“也没有言听计从,说句不敬的话是没有对我们依赖讨好,她依旧有自己的主意这说明她是一个心思清明的人,不会因为你帮助她扶助她对她好会盲听盲信。” 说到这里一笑。 “听起来这似乎是一个无情的君王。” “但对于臣子来说,一个理智又无情的君王是幸事。” “我可不希望将来有一个感念登基复位不易重感情不辨是非的陛下,我希望我们得到的是一个真正的帝王。” “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无情才是有情,多情反而是无情啊。” 老仆听着这些话暂时还没有全部想明白,但有一件事他莫名的想起来,是偶尔有人私下感叹青霞先生好运气成为殿下信任的帝师,感情无人能,现在按照陈盛说的,大家完全是多虑了再有感情如果做的事殿下不满意也是没用的,所以大家只要尽心做事好,那位无情的殿下都会一视同仁。 “那新做的冬衣不用给她送去了吧?”老仆撑着伞加快脚步跟陈盛道。 陈盛微微一笑:“冬衣呢她需要,送了她会感激,周全这次的事她也需要,做了她也会明白,我年纪大了,一心不可二用,还是做自己最拿手的。” 风雪越来越大,门窗将其隔绝,室内多加了几个炉子,依旧温暖如春。 裴焉子接过书童递来的茶,门砰的被人推开,风卷着雪花扑进来,来人也扑向了一旁的美人榻,噗通一声倒在面。 “茶,茶。”薛青说道,一面伸手,“真是快冻死了。” 裴焉子将自己手里的茶端起来喝了口没有理会。 书童也不理会自去关门。 薛青只得收回手在身拍了拍,似是要拍走雪花,道:“我在你这里住几天,要不搬到咱表舅府也行。” 关门的书童神情不安,这薛青要缠少爷了他可是个断袖。 (今日一更。) 第一百六十一章 划牢 薛青自己倒了茶水,重新坐回摇椅。 “这次的热闹焉子少爷看的可满意?”她说道。 裴焉子道:“还可以,只是你没有坐牢。” 薛青举手道:“不要把我从这里赶出去,我可不想去坐牢。” 裴焉子手在她眼前化了一个圈,道:“这里不也是坐牢?”不得不躲在国子监不能出门。 薛青嘻嘻一笑,道:“这个是我选的,画地为牢心甘情愿,不算是坐牢。”将茶一饮而尽倒在椅子摇啊摇。 少年眯起的眼,摇椅咯吱咯吱的声响,举在手里茶杯在手心摇摇晃晃险险却不会跌落。 畏惧害怕怎么会有,这少年只有得意啊,裴焉子笑了笑没有再说话,继续看手里的书,似乎房间里没有多个人,更没有那持续不断咯吱咯吱的轻摇声,室内小泥炉水咕嘟咕嘟,茶壶里茶香四溢。 太后寝宫内躺在床的睡着的秦梅皱了皱眉。 “看什么看!”他没好气的说道。 “七娘你醒了。”索盛玄的欢喜的声音传来。 秦梅睁开眼看到穿着太监衣裳的索盛玄,眉头再次皱了皱。 索盛玄忙道:“他们说我是西凉太子,不便来太后寝宫,我换这种衣服,这样不会被人发现。”似乎怕他不高兴,“七娘,我担心你啊,你不受伤则已,受伤肯定是很严重。” 能伤到秦梅的人多厉害,伤也自然很厉害。 秦梅看他一眼,道:“我说过只要能达到目的,别在意这些小事,你穿成太监,也不会成了太监。” 索盛玄得到了夸赞绽开笑,在床边坐下来,靠近他低声道:“不是刺客,是薛青吧?怎么回事啊?” 秦梅道:“当然是他,没什么,我要杀了他,他要杀我,这样。”说着抬起手,两根手指并着夹着一片薄薄的裁纸竹刀,其血迹已干但没有擦去。 如果没有及时夹住,这裁纸刀会穿透他的身子,带走他的命,当然,这世没有如果,他秦梅当然不会被裁纸刀夺去性命。 索盛玄似乎松口气,高兴道:“说嘛肯定是他,你怎么可能被别人伤到。” 秦梅看着手里的竹刀哼了声,道:“下次绝不给他机会受伤。”只会要命。 索盛玄点头:“七娘你最厉害了,你在这里好好养伤。” 秦梅看了眼四周,拔高声音喊了声来人。 “七娘怎么了?”推门进来的不是内侍宫女,而是秦太后,她关切问道,“是不是又疼了?”转头要喊太医。 秦梅道:“不是,不用喊太医,姑姑,我要回家养着。” 秦太后一怔,小心翼翼道:“七娘,你伤的这么重,家里也没人,还是让小姑姑照看你。” 秦梅笑了,掀开被子伸手拍了拍腹部,道:“这算什么重伤。” 索盛玄也跟着点头:“是啊,以前还有这更重的。” 以前!更重的!秦太后的脸色顿时苍白。 吓到了索盛玄忙补充挽回:“娘娘别担心,那是小时候,长大了没有了没有人能伤到他了。” 小时候!竟然还有更重的,秦太后的眼泪瞬时流出,想到秦梅心口的伤疤他小时候到底怎么过的? “小姑姑你放心吧,你多派些人照顾我不好了,我还是想回家去。” “这里也是你的家啊,你爹忙照看不了你。” “不用他照看我,只要他在好,是家,我已经很久没有跟我爹住一起了。” 听到这句话,秦太后再次流泪,毫不迟疑的站起来点头:“好,你回家去住,你爹照看不了你,小姑姑给你足够的人。” 秦梅展颜一笑:“小姑姑对我真好。” 秦太后抬袖子掩面:“小姑姑能再对七娘好,死也瞑目了。”说到这里又一停,看着面前因为受伤面色更加白皙的少年,唇红略褪,也并没有影响他的美貌,“你小时候,不喜欢别人叫你七娘我这样喊你你不喜欢吧?” 五岁的小男孩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撅着嘴不满意的吵闹,家人要哄着劝着才才不让他暴露。 秦梅道:“没有啊,无所谓啊,叫什么从来不重要啊。”嘴角弯弯勾起,如果叫七娘是嘲笑,那把它变成尊敬畏惧好了。 四周响起无数的笑声,不是西凉话,而是僵硬的变调的汉话。 “七娘,七娘。” “你为什么叫七娘?你为什么不穿裙子?” 秦梅向四周看去,荒漠风沙遍地似乎罩了一层薄纱,幔帐一般薄纱卷去,身边站着无数的人,前面的是孩童,他们穿着白袍,佩戴着华丽的宝石,做出鬼脸跳着叫着,后边的是大人们,他们身材魁梧,脸带着宠溺的笑和鄙夷冷漠,宠溺的笑是给自己的孩子们,鄙夷冷漠则是看向他。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小小的身躯,有一件漂亮的衣裙砸了过来盖住了他的脚面。 “穿啊,穿啊,你这个小贱人。” “穿给我们跳个舞。” “不穿打死你。” 他低下头弯下身子捡起了这衣裙,没有穿而是用力的甩了出去,轻飘飘的衣裙如同石块一样砸向最近的孩童。 砰的一声,那孩童捂着鼻子哇哇大哭,鼻血也流了出来,原来衣裙里真的裹着一块石头。 “小贱种打人了。” “竟然敢打人。” “打他。” 一群孩子扑了去,瞬时将小小的身躯淹没,如雨的拳头小小的身躯很快倒下,但算倒下也倔强的的挥动着手脚,能打一下是一下,能打到一个是一个 他的视线渐渐模糊,因为躺在地天地似乎都颠倒了,从孩童们踢打的拳脚缝隙里可以看到四周。 一个大人满脸心疼爱惜抚摸着被砸伤鼻子的孩童,其他人则一脸漠然的看着孩童们的围打,马蹄声声,有身披铠甲雄壮的骑兵奔驰而来,用西凉话询问出什么事。 “孩子们打架呢。”大人们笑着说道。 对于西凉人来说孩子们打架是再正常不过的,甚至鼓励的,骑兵们笑着打趣几句,还在一旁加油助威纵马而去。 孩子们打够了累了随着大人们的招呼如同小马一般开心欢快的离开。 他躺在地,认真地数着沙粒,一天,两天,三天很多天 荒漠边有一顶帐篷,晚亮着灯火,像那些孩童们归去的温暖的家,小小的腿脚加快了速度,踉踉跄跄也迫不及待,他也有一个家有一个灯火等着他,但也仅仅如此。 帐篷前摆着饭菜,帐篷前灯火照不到的地方蹲着一个人影。 没有迎接归来的问候,更没有对一身伤的关切,小小的身影蹲下来,捧着冰凉的饭菜慢慢的吃着,然后慢慢的走回帐篷里 “这些能治你的伤。”有声音在后响起,同时有一把干枯的草根扔来。 小手伸过去想要捡起,干枯的草根却如同被绳子拴着一般又滑走。 “想要,自己挖去。” 夜晚的荒漠里亮着小小的火把,照着小小的身影在奋力的挥动着木棍,挖出一道道壕沟,翻出一棵棵干枯的草根藤蔓,小手偶尔抬起擦拭口鼻的血,但并没有擦去血迹,反而摸更多小手也不知什么时候被割破擦破流血。 一棵不对,两棵不对,三棵很多棵 日子如沙越过越多。 “七娘来了!” 伴着喊声,曾经笑闹不屑的孩童们带着几分戒备打架也不再靠拳头,而是各种工具,鞭子刀枪没有畏惧没有迟疑,没有工具石头是工具,拳头是工具 混战越来越久,倒下的数沙粒的时间越来越短 哗啦哗啦地面的沙土被翻开的也越来越少 一只手斜着插石头缝里,一根根隐藏的蔓草被拔了出来,一只脚踢翻了一根断木,凶猛的毒蛇仰头吐着信子 草根被嚼烂,毒蛇被一把捏碎了头,喷出的毒液混合在草根半大的孩子扯开自己凌乱的衣衫,将其抹在一道道伤痕没有丝毫的停留,如同羚羊一般在沙丘间跳跃而去 帐篷依旧是帐篷,蹲在帐篷边的人依旧像石头,砰的一声,大石头旁多个小石头。 大石头的脚下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以及图画。 小石头捏着小木棍贪婪的飞快的看着写画,风不断的吹来,沙土的字画在飞快的消失。 字画越来越多,消失的也越来越快 小小木棍的写画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孩童们围来的次数越来越少 那些男人在他身贪婪流连的手和视线越来越少 因为死在荒漠里的人越来越多 “七娘来了!” 伴着喊声,从远处奔来少年才出现一个身影,四周的人便如同受惊的羊群马群四散在他们身后少年身影如同苍鹰掠过,俯瞰着震慑着惊吓着戏弄着 秦梅抬手抚了抚眉角,眉眼木然,人活着不能像个人只有这样才能随心所欲,既然随心所欲,叫什么穿什么是什么又有什么干系。 风渐起,步辇沿着宫道远去,秦太后依旧站在台阶遥望,满面的不舍。 “不知道行不行啊,我可不可以出宫看看他啊。”秦太后道。 身后秦潭公道:“不可。” 秦太后转头看他,道:“那哥哥你多回去住,七娘很想和你在一起呢。”看着他始终平静的面容很是不高兴,“你不要总是这样板着脸,你对他多关切一些。” 秦潭公笑了,道:“好。” 秦太后又叹口气,看着消失在层层宫殿的步辇,道:“哥哥,那刺客的事你果真不问了吗?”秦梅始终不说刺客的事,大家何尝又猜不到他隐瞒了什么,“他肯定知道是谁,把他伤成这样难道算了?” 秦潭公道:“他正是不要算了,所以才不说,既然他要自己来,那由他自己来。”微微一笑,“我要做的是让他随心所欲。” 秦太后摇摇头:“我是不懂哥哥你,但愿七娘能懂你对他的呵护吧。” 秦潭公笑道:“懂也好不懂也好,都无所谓。” 秦太后撇嘴道:“不管你们父子了。”又皱眉看向宫殿外,“那个叫的薛青与这次的事有没有关系?青霞先生的弟子,一定也很让人讨厌吧。” 太后不喜青霞先生,当初跟宋元起冲突正是因为青霞先生亲自写了檄把垂帘听政的太后赶回了后宫。 秦潭公道:“薛青吗?”笑了笑,“大人的事是大人的事,孩子们的事是孩子们的事,大人犯不着去跟一个孩子计较,除非孩子要对大人指手画脚,希望这是个懂事的孩子。” (三千六百字,今天到这里吧,这段其实写的很不顺,因为要进一个新情节,明知它在那里,却始终走不过去,今天好像找到路了,这本书我只在意写的好看不好看,目前为止我很满意,接下来一定要好看。) 第一百六十二章 深冬 笃笃笃的木铎声在六道泉山敲响,腊月二十,社学里的课程结束,直到年后十五再开学,学生和先生们便开始享受假期了。 学堂里苦读的学生们冲了出来,仿佛新年已经提前到来,嗷嗷叫的少年们才冲出来,被腊月的寒风刺的缩头,嘶嘶声不断。 “好冷,好冷。” “下雪了!” 少年们抬起手,看着风如蝶飞舞的雪片。 “瑞雪兆丰年咯。” 少年们裹紧了斗篷,说笑着打闹着你挤着我我挤着你在山路疾走。 “快回家去。” 山脚下并非所有的学生们都疾奔向自己的车马,接过小厮们递来的手炉,有几个少年离开这里向另一边的山脚下走去。 “咿,竟然还不回家吗?都要过年了。” “知知堂过年也不歇息的,明年乡试他们势在必得。” “他们府试道试只有七人不过真是骇人。” “听说乡试要全部通过” “怎么可能。” 议论声质疑声取代了先前的打闹说笑,不少人的脚步也放慢,神情有些迟疑,当看到除了知知堂的少年们另有一些少年们也向那边走去,大家骚动更甚。 草堂依旧,但在草堂外搭了一个草棚,摆着桌椅炭盆,原来这些日子很多人希望跟着知知堂一起读书,虽然没有允许加入知知堂,但张莲塘并没有拒绝大家跟着知知堂读书,冬日天冷便在草堂外搭建了草棚增添炭盆,这些都不用来读书的人花钱能跟着多读书还不用花钱多少人求之不得。 逢年过节也不停。 虽然读的书也是先生教授过的,但偶尔知知堂会有少年们来自己讲课,据说这些是薛青从国子监送回来的讲义,这是最诱人的。 “乡试二月,会试五月间,的确没多久了。” “我回家也是读书,不如跟大家一起读书。” 更多的少年们收回了脚步,涌涌向草堂而去,站在山路的李知府看到这一幕欣慰的点点头。 “我长安府来年必将更多学子高。”他含笑道,“好好读书多好。” 自从薛青走了长安府里安稳多了 念头闪过又不由心虚左右看了看,大不敬啊。 一旁相送的周先生道:“早知道不让薛青去京城了。”摇头,“谁想那里事那么多,还不如在长安府安心。” 薛青这次虽然没有给他写信,但京城国子监发生的事已经多多少少的传来了,监生们排挤啊,权贵子弟多啊,又是打架又是受伤的 “国子监简直太乱了。”他道。 李光远忍不住道:“国子监先前也不乱”是薛青去了才当然大概这是薛青身份的缘故,京城里的大人们特意安排的吧? 周先生道:“不如给青霞先生写信,让他回来吧,我们又不是教不了。” 那要看她要学的是什么了,读书当然在哪里都可以,但为帝王只能在京城朝堂了,李光远笑了笑,站在山路透过满天飞舞的雪片看向京城的方向,其实这还不到最乱的时候啊。 雪越下越大,很快将大地蒙一层。 鹿皮小靴踩在国子监的小径留下一个一个浅印,站定在花丛前,小皮靴抬起踹过去,哗啦一声花丛的雪跌落,荡起一片雪雾。 “明明很好看,你偏偏毁了。” 裴焉子站在屋檐下说道,一面撑开伞。 薛青回头看去一笑,抖了抖斗篷的雪,待裴焉子走近便站到他的伞下与他沿着小径向前而去,小径一路便留下两双四只脚印。 “后日表舅家请客,我们要不要去?” “我,不要加们,去的都是我表舅家的子侄,我都不认识,你去做什么?” 二人便走便说,很快来到国子监的学舍前,这里小径的雪被踩的凌乱,廊下站着一群监生在说笑赏雪。 “焉子少爷。” “青子少爷。” 看到他们过来,七七八八的监生们招呼。 “今日雪大,先生不来课。”一个名叫周延的监生笑道。 薛青站到廊下,一面抖落身的雪一面看着裴焉子收伞,道:“要过年了,先生们的事情也多了。”抬手拍落裴焉子肩头的雪。 “不如干脆去赏雪吧,城外大兴寺梅花开了。”一个监生建议,“焉子少爷青子少爷还没去过吧?” 其他监生附和,裴焉子没说话,薛青则好的询问,让监生们谈性更浓,这边不时响起笑声,有一群监生从雪走来,看到这边便冷笑。 “先生请假了,并没有让我们不课。”其一个监生不咸不淡说道,“忙着过年你们回家过去,国子监不歇年。” 薛青看了眼,认得这个监生叫路庸。 “路学兄,你这话什么意思?怎么我们去赏雪你还要告我们不成?”周延也立刻不客气回道。 “我怎么敢告你们,青霞先生已经定了明年会试主考,我可不敢得罪啊。”路庸似笑非笑。 两边的气氛顿时紧张。 薛青摸了摸鼻头,恰好此时国子监课的木铎声响,便转身向内:“课了。”自己先进去了。 其他的监生们便对视一眼,各自倨傲进去了。 自从与秦梅一战成名,秦梅在家养伤没有来学,西凉太子一干人被单独由先生教导,薛青没有被赶出国子监,只被罚禁足,顿时让她在国子监也聚拢了一批监生,秦梅如此权势她还能全身而退,可见其背后的靠山也不小。 当然秦梅那边的拥趸更多,所以两方在国子监不时的摩擦,另有旁观的监生看热闹,反正他们都是君子试考生,狗咬狗一撮毛。 “君子试,一群小人手段。” 私下这种骂声越来越多,对于这些事,康岱主动告之是他们故意推波助澜,所以请薛青不要动怒,薛青当然理会,更没有动怒争执,她可是一个很安静乖巧的学生。 午间雪停了,得知先生明日还要告假,周延等人便约定了大兴寺赏雪,再次来邀请薛青。 薛青道:“我还在禁足” 周延笑道:“都过去一个月了,再说当时也没说禁足嘛,只是要查问是怎么回事,都问清楚了,青子少爷你也太老实了。” 薛青羞涩的笑了笑没说话,那边裴焉子走来周延忙又问他,裴焉子听说大兴寺有赏雪作诗便爽快的答应了。 薛青拎着伞跟着裴焉子往住处走,道:“你为什么想去?” 裴焉子道:“你为什么不想去?” 薛青道:“不好看啊懒得去。” 裴焉子转头看她,道:“雪不都一样?”先前还要跟随蒋家的子侄们去赏雪,如今又说不好看。 薛青道:“人不好看。” 裴焉子愕然。 薛青看着国子监内散落而行的监生们,虽然年纪不等,但也有很多年轻人,长的也都很好看,但总觉得没有长安府的少年们赏心悦目啊。 裴焉子道:“你的赏不是赏风景,是赏人吗?” 薛青道:“当然啊,风景有什么好看的。”对裴焉子一笑,“不过还好有焉子少爷在,焉子少爷一个人足够好看了。” 迎来的书童脚下打滑差点摔倒,裴焉子倒是神情无波的迈到廊下,跺跺脚进去了。 “青子少爷要换衣裳吗?”书童说道,伸手接伞。 薛青低头看看自己:“为什么换衣裳?我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出门一趟回来换衣裳。”将伞递给书童跺跺脚跳了进去。 书童撅嘴,这薛青少爷真是听不懂话,让他换衣裳的意思是提醒他回自己的房间去,一天到晚的黏着少爷。 还好他晚还知道回自己的屋子睡自己的床。 雪后冬夜极寒,房舍里灯火通明,外间人迹罕至。 薛青嗅着案头的兰花打个哈欠。 “您明日要去赏雪吗?”康岱在对面低声说道。 薛青道:“是不能去吗?” 康岱忙道:“不是不是,是刚刚送来消息,明日赏雪王烈阳的侄子也会参加。” 薛青哦了声:“王相爷要接触我了?” 康岱点头:“应该是有这个意思,当然他不好直接出面,所以让家晚辈装作偶遇。”看薛青沉吟便忙又道,“我们这是来请示您,如果你不想见他的话,我们会安排。” 薛青笑了笑道:“没事,见吧,既然他们有这个念头,躲着也没什么意思,人总要接触的。” 康岱笑着应声是:“那我们安排了,您放心,王家这位少爷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认识一下,待年节的时候方便邀请你做客。” 薛青嗯了声,康岱便恭敬的告辞,走出去又回头看,见室内灯光变暗,有人影伸个懒腰投在窗棂,想来要去睡了。 自从说让薛青在国子监不要出去后,她果真没有再出门,有什么事跟她说也都应下,监生们不管是冷嘲热讽还是出言挑衅,薛青都不声不响更没有动手,如果不是秦梅还在国公府养伤闭门不出,城私下还搜捕刺客,康岱都要以为先前的事没有发生过。 这孩子有点难测,康岱摇头无奈一笑。 无声无息高高的后窗被推开,室内昏昏的灯向外倾泻,但旋即窗户关隔绝了里外,有人影轻晃翻了房顶,在国子监的一排排房舍踏雪疾行无痕,掠入无边的暗夜里。 暗夜里墙角一块石头忽的活了一般跃起,三下两下踩着高高低低的墙头翻过几道房顶,与另一道人影汇合。 “他说去东西放在缸子酒坊西厢房的老鼠洞里。”黄居道。 薛青撇嘴道:“顺便再偷一坛子酒回来是不是?怎么总是这么懒,顾着吃吃喝喝。” 黄居没有再说话。 薛青看着层层叠叠远处的一间宅院,似乎看到四褐先生正守着火盆烤鸡鸭鹅豆子等等乱七八糟的吃食,而在他身旁燃着一炷香。 香燃尽,人要归,否则要挨打抄书。 “老规矩,我先拿东西,你慢慢来。”薛青道,跃身先行而去。 黄居自然跟不她的,但如今也能在暗夜里的京城穿街走巷独行,两个身影先后消失在夜色里。 薛青很快找到了那家藏在深巷里的酒坊,撬开西厢房拿出了东西,顺便拎了一坛子酒沿路返回没多久遇到了黄居。 “前几次快很多了。”薛青赞道。 黄居默然无声,等待转身回去,却见薛青在屋顶坐下来,对着前方的夜色抬了抬下巴。 “你看,那边像不像银河。”她说道。 黄居看去,见前方几道街后便是最繁华的夜市,冬夜虽然寒冷,但那边依旧灯火通明,临近年节悬挂了五颜六色的彩灯,街必然也有不少人走动,商贩拉长声调吆喝,青楼暗巷的女妓嬉笑揽客,但如今隔的远听不到这嘈杂喧闹,只能看到灯火,恍若安静流淌的河水。 听不到黄居的回话,薛青笑了笑,道:“居儿啊,苦大仇深是苦大仇深,人活一辈子不容易,该看看这世界的美好也要看看,来坐下,今日尚早我们看看风景。”她伸手拍开了酒坛,举起酒水倾倒。 黄居没有坐,站在薛青身旁,看着她积雪盘膝而坐仰头饮酒。 那酒水也像银河,白雪映照下闪闪。 “我在这京城也有很多熟人的。” 薛青伸手指着前方这边点点那边点点。 “那里是杨老大夫家,他和蝉衣现在都没睡呢,我要是去了,蝉衣会给我做一碗热汤面多放辣子啧啧啧。” “还有那边,是张莲塘家的商铺他们都知道我你信不信?我去说我是薛青,他们会把我当座客” “那边是柳家的,嗯,柳家的也没问题,前几天还跑来给我送钱送衣服,竟然还对国子监的门房说我是姑爷” “青霞先生住那边,不过我现在去了肯定要被他训斥” 薛青拍着酒坛笑,又收了笑。 “但我哪里都不能去。” 旋即无声,似乎从未说话。 黄居依旧不言不语,在她身后站着,寒夜里高高的屋檐一高一矮身影融入夜色,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间,薛青站起来。 “时间差不多了,先生很坏的,会故意扇风让香燃的快。”她笑道,将酒坛抗在肩头,“走了,回家去了。” “那边有很多人。” 路过一条街时,黄居忽的说道,指着前方一片黑暗,并不见半点灯火人影。 薛青嘻的笑了:“这要是搁恐怖片里能吓死人。”眯眼看向黑暗里,隐隐绰绰有人影在房屋间在大树下,当然是人不是鬼。 护卫,暗卫。 薛青将酒坛换个肩头,道:“不错,除了不让人发现,你也能发现别人了,那边是有很多人,因为那里是秦国公府,你注意不要靠近,这个京城里这样的地方到处都是。” 黄居却没有走似乎有些倔强的盯着那边。 那些大人们的所在都是这样吗?所以他不能靠近?不能靠近什么都做不了。 薛青道:“现在不行,不表示将来不行。”拍拍他肩头,“等你像我这么厉害可以了,走了。” 黄居这一次没有再停留二人很快消失在巷子里。 这边的黑暗没有丝毫的波动,越过层层黑暗房屋的最高处夜风席卷一片夜色似乎飘动起来。 那不是夜色,也是一个人,裹着斗篷,斗篷随风飘动片刻之后便垂下来,屋顶积雪映照直立的人恍若悬空,脚下是一片深宅。 此时深宅前有人仰头向这边看来。 “公爷,要不要请小公爷下来,他的伤还没好,天这么冷。”他低声说道。 身披斗篷阔步而行的秦潭公没有抬头,道:“他既然这样做肯定没问题,让他自便吧。” 侍从应声是,前推开大门,随着秦潭公跨过门槛,原本寂静的宅院灯火如星辰般亮起,一瞬间璀璨,仆从们也涌来在甬路两边恭迎,整个宅院变的喧闹鲜活。 站在高处看,这宅院也恍若一条银河,飞檐的人影却并不感兴趣,只看着远方的夜色一动不动,繁华热闹与他无关。 天色将明,雪后雾气重重,雾气摇晃有人影越过国子监门前,临进去之前薛青向这边看了眼,不远处的巷子口露出一角衣袍,风吹过衣袍动了动。 段山将脚跺了跺,缓解麻木僵硬。 “大人,已经守了这么多天了,那薛青没有丝毫的异常,还是算了吧。”一个随从低声道。 段山道:“我这些日子回想过去种种,我相信我的直觉,这薛青一定有问题,猛兽会蛰伏,但不会不捕猎。”看向国子监的大门,“次如果我守着,能亲眼看到他与小公爷追逐打闹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不会让这种遗憾再出现。 天光越来越亮,国子监紧闭的大门打开,伴着喧闹一群监生走了出来。 (四千九字,不分章了,么么哒,另外,历史科举时间不是这样安排的,要多一年时间,我为了进度需要改了,当这个架空的世界是这样吧,惭愧惭愧,朋友们看故事) 第一百六十三章 雪冷 雪后天放晴,大地铺一层金光,站在尚未有人踏足的半山,雪白金光另有红梅灿灿恍若置身画。! 薛青道:“没有美人,美景也算可以吧。” “青子少爷。” 周延的声音在后传来。 薛青回头,看寺院小径走来的一群监生,今日出门都换下了监生儒袍,穿了各自五颜六色的衣袍,他们本姿态儒雅,此时更显得气度不凡。 其自然裴焉子最为出众,薛青展颜一笑。 “寺庙看好了,我们去梅苑吧。”周延道。 这大冷天的其实在禅房里烤火喝茶最好,薛青点头应声是走出小亭,一群人说笑向半山梅林走去,尚未到路口,被一群侍卫拦住。 “今日梅林戒严。”他们说道,“请去别处。” 周延皱眉:“这大兴寺的梅林人人可进,怎么成了私产了?” 侍卫尚未说话,内里传来欢喜的声音。 “咿,青子少爷。” 薛青看去见白雪红梅转出一群少年,皆是白斗篷,面色在雪熠熠生辉,抬手施礼:“殿下。” 索盛玄见到她显然很高兴:“这真是太巧了,你今日也来玩雪。”想要迈步前但想到什么又停下,神情讪讪,“我不能和你一起玩。” 薛青浅笑,自从秦梅养伤不来国子监后,一直喜欢缠着她的索盛玄也不再靠近,还同意了国子监给他们单独分班教习,日常远远见了也只是一笑,更没有提过再试诗词棋艺什么之类的,应该是秦梅不许他靠近自己,怕被自己坑了。 真是多虑了,她可不是随便欺负人的人。 薛青道:“我们不是玩雪,是要赏梅。” 索盛玄笑道:“原来是这样,那你们进来吧,我们不赏梅,我们在那边滑雪。”伸手向后一指。 一众人随着他所指看去,越过梅林是一片整洁平缓的斜坡,滑雪啊,京城倒是有不少人也常玩,在郊外大湖滑冰要刺激的多。 “我们在家常常滑沙,这雪似沙,今日与京城乔家子弟们试。”索盛玄接着说道。 还真是什么都喜欢试啊,薛青笑了笑,听身后监生们低语乔家子弟是京城大户人家,偏好才玩乐,斗鸡遛狗巧在京城颇有盛名,尤其是玩滑雪滑冰很厉害。 索盛玄看着她眼睛闪闪亮:“青子少爷会不会”没有问完话又用力咽回去,一脸委屈可怜巴巴,问也白问啊,薛青答了会他也不能邀请试啊,不过可以等七娘伤好以后,眼睛便又亮起来。 薛青笑了笑回头看诸生:“那我们” 周延看向索盛玄:“如果太子殿下不介意” 索盛玄忙摆手:“不介意不介意。”神情认真,“之所以让禁军看守不让闲人进,是怕伤到人。” 滑雪速度快,雪地又容易视线不好,他的所虑极是。 监生们点头,先前的恼怒尽消。 索盛玄伸手做请:“诸位请吧。”亲自转身带路,又高声吩咐,“将酒菜在梅林这边也摆些。”再看薛青等人,热情的介绍:“是我随行的厨子置办的,用的羊肉也是我们西凉送来的,还有酒水,与京城大有不同。” 从西凉送来的新鲜羊肉和酒水,那真是极其奢靡了,随着索盛玄的吩咐,西凉随从们很快在梅林这边摆好了一桌宴席,竟然还有新鲜的瓜果。 真是太热情了。 在场的监生虽然大多数都不是贫寒出身,但这样的吃喝也是少有。 “诸位都是俊才,当得起。”索盛玄满面笑容说道,指了指那边,“我不陪诸位了。” 梅林外的缓坡露天摆着长桌,也不知道费了多大力搬来,可见其琳琅满目,一群白袍少年围着三个年轻人在说笑。 薛青等人施礼,看着索盛玄带人离开梅林。 “那便是乔家子弟。”周延道,眼闪过几分羡慕,“被索太子当座宾了。” “不管怎么说,西凉太子对人是很有礼很热情的。”几个监生也附和说道。 一次国子监监生被赶出去,其实是误会西凉人了,那是秦梅干的。 “青子少爷和焉子少爷与索太子都是君子试考生,应该有所体会吧。”一个监生问道。 裴焉子道:“不知道,没来往。” 呃,裴禽这个人是较孤傲,监生们的视线便看薛青,却不见这次裴焉子身边有薛青,然后有嘎嘣嘎嘣的声音响起,原来是薛青已经走到桌前拿着果子吃起来。 “太子殿下吗?”见大家看过来,薛青嗯了声,点点头道,“是的,对他厉害的人很有礼很热情。” 监生们还要说什么,听得那边缓坡传来一阵喧闹,见两个少年人正从半坡脚踩木板滑下,他们速度很快,他们身轻如燕,在山坡雪地辗转腾挪,身后荡起一层层雪雾,如腾云。 监生们也顾不得赏梅花了,看着西凉少年与乔家少年斗技,不时的跟着发出惊呼声。 薛青将酒闻了闻,类似葡萄酒,不错不错自己倒了一大杯喝,又左右看了看,将酒壶塞进斗篷里,回去当着四褐先生的面喝馋死他。 耳边响起鼓掌声赞叹声。 薛青抬起手跟着拍,道:“好,好,厉害,厉害。”西凉厨子现烤的羊肉真不错,她伸手撕下一块。 正吃喝热闹,一个小沙弥颠颠跑来。 “适才哪位要见禅师?”他说道,“禅师回来了,让我来请。” 大兴寺有位禅师佛法精妙,周延等人商议要去座谈,但不巧禅师出门了,此时听到说回来了,监生们想要去的却并不多了,有的要留在这里吃喝赏梅,有的想着待会儿与西凉太子结交,薛青吃喝差不多了,将手用雪擦了擦。 “我要去。”她说道。 按照约定她会在那位禅师那里偶遇王家的子侄,然后相谈甚欢,也可以不怎么交谈,这个由她自己决定,总之算是结识了,然后待过年的时候读书人互相走动,她会被邀请去王府。 这是王烈阳的安排,他对敢打伤秦潭公儿子的人很感兴趣,给青霞先生打过招呼,陈盛同意薛青接近王烈阳, “殿下也去看看这位王相爷,是什么样的人,该怎么用,殿下自己接触一下心里才有数。”陈盛说过,王烈阳虽然不算自己人,但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而朝的大臣殿下早晚都要接触的。” “青子少爷你对佛法也有兴趣啊。”周延道,斟酌一番,薛青的吸引力西凉太子大,他便也跟着起身。 又有三四年长的监生觉得天冷想要进室内跟着一起去。 薛青道:“我对佛法好,听听去。” 她与几人一起向外走,一面不经意的看向梅林内里,虽然康岱等人将这大兴寺围住,保证了安全,但这世没有绝对的安全,尤其是那个段山也在。 矮身钻过一老梅树,薛青顺手折下一树枝,点缀着红梅举在手里细细长长,枝头尖尖有残雪在日光闪闪。 这个段山这些日子一直盯着她,是因为秦梅的事奉命看管她吗?还是他怀疑自己伤了秦梅?如果怀疑自己伤了秦梅,那不太妙了,因为这可以引起更多的联想 几人说说笑笑刚走出梅园,听得身后响起惊呼声,回头看去见那边半山雪雾滚滚,有人如同石头一般滚落。 “乔家的少爷失手了。” “这应该叫失足吧。” “完了完了摔倒了。” “输给西凉人了。” 身后此起彼伏声音传来,周延等人站住脚也向那边张望,西凉人随行带着厨子桌椅,不知道带着大夫没?毕竟滑雪是很危险的。 不多时有禁军抬着一个少年出来,身旁跟着惊慌的两个年轻人,正是先前远远看到的被西凉太子奉为座宾的少年人,只是此时他们脸没有了神采飞扬。 “这边车马过去颠簸,还是请大夫来。”一个年轻人对禁卫说道。 跌滚摔伤与别的不同,不能移动。 禁卫却漠然的打断他:“自己请去。”竟然将人放下转身走。 那伤者还昏迷不醒呢。 乔家的两个少年顿时急了:“你们怎么这样?”又要进梅林,“告诉太子殿下去。” 但这一次禁卫却将他们拦住。 “西凉太子殿下在此赏梅,闲杂人等不得进。” 闲人!这才片刻工夫他们从座宾成了闲人了?两个少年愕然,站在一旁的周延等人也神情愕然。 薛青神情平静回头将梅枝嗅了嗅,所以她说了啊,西凉太子索盛玄对他厉害的人很有礼很热情,至于不得他不如他的不客气了。 多情也是无情啊。 (字数多,分两章) 第一百六十四章 节浓 还好这边寺庙附近有大夫,乔家的子弟不用惶惶的去城里请耽搁了时间,大兴寺也腾出了禅房,周延等人看着受伤的乔家少爷被安顿诊治才松口气。 再回头听得梅林半山坡传来笑声。 十几个白袍少年在雪地滑下,人与雪地时而相融时而跃起,整个半山坡恍若银河倾泻。 监生们看的有些呆呆,惊为天人。 山坡长桌盛宴更欢,白袍少年们举杯歌舞唱着听不懂的西凉歌,喧嚣兴浓。 他们在这边立了很久,并没有看到一个西凉人来探望受伤的乔家少爷,先前座宾的事似乎从未有过。 “非我族类真是无情。”一个监生忍不住道。 “还参加君子试,这些人真的是空有君子外边,实则”另一个年长的监生皱眉道。 周延轻咳一声打断他们:“不要说他们了,我们快进去吧,禅师等久了。”这里还有一个君子试考生呢。 那年长的监生也反应过来了,对薛青略有不自在的一笑。 薛青对他一笑,并不在意。 “青子少爷,你是君子试的榜首,你可会滑雪?再赢这些人一次让他们知道天外有天。”有监生高声道。 薛青道:“不争这闲气。” 周延也再次岔开话题一众人向禅房而去,不过,周延看了眼前边缓步而行裹着青斗篷的少年,他刚才答是不争这闲气,却没有说自己不会呢,所以他其实是会滑雪的吗? 少年握着一枝梅花在身前,弯弯曲曲的梅枝在肩头探出,青肩,红梅,白玉耳垂很是好看。 周延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又摸了摸头,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看难看的。 前方禅房已到,有几人站在那边说话,听到脚步说笑声转头看来。 “哎,这不是周学兄吗?” “哦,竟然是王少爷。” 禅房门前两方人偶遇,开心攀谈,又互相介绍。 “这位是” “这位便是君子试榜首,青霞先生高徒,长安薛青,青子少爷,这位是梧州王云,王谨之少爷。” “青子少爷久仰久仰。” “谨之少爷幸会幸会。” 嘭嘭嘭声在京城四处响起,走在路的人抬起头,看着天空一朵朵烟花炸裂,纵然是白日,也显得格外绚烂。 建兴三年到了。 烟花绽放,街花灯璀璨,人潮涌涌,薛青行走在其东看西看。 “京城的正月长安府热闹多了。”她大声说道,贴近裴焉子,人太多了嘈杂一片不得不拔高声音靠近一些。 裴焉子嗯了声,脚步不停。 薛青揪着他的斗篷一面跟着迈步一面看着街,临近十五正月未结束是京城最热闹人最清闲的时候,一大家子出门游玩,大人们的新衣小童们的玩具,让街更加令人眼花缭乱。 只不过今年街的彩棚少了很多。 “年前彩棚砸伤了人,五城兵马司不允许商家再搭建彩棚。” “那真是无趣了,没得看了。” “不用担心,商家们把力气都攒在灯山灯棚了,十五肯定好看。” 越过街边的说笑,裴焉子和薛青来到一间酒楼前,还没进门楼有人招手大喊。 “青子少爷,焉子少爷,这边。” 国子监没有放假,京城外不得归家的监生们虽然忙于学业,但也到底平日放松一些,多了些聚会。 监生们的聚会有些无趣,吃酒说笑谈论章,薛青随意的听着,总不出来聚会也不像话,不像个学生读书人了,略坐一刻裴焉子便起身告辞,薛青自然跟着离开,但这一次还没走出酒楼,被一群人围住。 “长安府薛青,裴禽,吾等久仰大名,想要请教。” 薛青看着眼前的这些人,年纪小的十七,最大的也不过二十三四,不是日常熟悉的监生,那不是康岱安排的,年前国子监的考试薛青成绩很好,按照约定会有监生来挑战不服,那这些人是 不待薛青询问,这些人便自报了家门,原来是各地来参加会试的考生,他们都是过了乡试,但一次或者会试未过,或者自知资质弃考,压了三年后再来。 薛青知道了,五月会试,很多考生会提前几个月到来,过了年京城里的学子们越来越多,真是烦啊,又是针对君子试考生的,毕竟让今年的会试变的更加激烈,她这个出头鸟算是倒霉,其他的君子试鸟快来吧。 “薛少爷武双全,君子试榜首,不知道可能与我们一。” 这些外地考生们神情肃然又带着几分不屑。 人们常说读书人雅,其实读书人之争也是很凶猛的,尤其是涉及到经义学道,街人多得知这边读书人争执顿时都围拢堵在酒楼门口,出去有些不方便了。 “大过年的,考试的时候再吧。”薛青道。 有考生似笑非笑:“薛少爷和裴少爷有名师有贵亲,考试的时候我们不敢跟你,还是如今当众一吧。” 薛青皱眉,看来今日非不可,太无聊了吧,当众做这些,她视线看去见楼先前座谈说笑的监生们也都出来,在楼俯瞰,并没有走下来的意思。 这边考生们的声音还在继续。 “长安府君子试二十人全过,可见人杰地灵啊,二位更是成绩佼佼者” “怎么?不敢?关长安的读书人这般胆怯?” 话音未落,围在门口的人群忽的响起尖叫,人向潮水一样向前涌又像稻谷一样扑倒。 “谁说长安府呢?长安府的读书人怎么了?” 有高亮的声音从人群外扔来。 薛青神情有些不可置信,然后看到一个少年如同小牛犊一般从人群顶了进来,在他身后还有一串少年,一个推一个叫喊着鼓噪着。 人群响起骂声嘈杂,但依旧不能阻挡这一群少年人站到酒楼来。 为首的少年将手一叉腰,瞪眼:“?跟我们长安府的读书人什么?打架吗?我奉陪。” 什么人啊酒楼里的外地考生们愕然,读书人什么打架? “不打架吗?那制艺。”又一个少年人站出来,轻声细语,但语速流畅眉眼犀利,“青霞先生专治春秋,那我以春秋来论题,请出题。” 那边有考生迟疑一下,道:“那以隐公元年破题吧。” 这有些泛泛了但那少年没有丝毫的迟疑,只思忖片刻,负手便道:“春,王周正月。不书即位,摄也”声音朗朗在酒楼回荡,外边人群的嘈杂声渐渐消散,都瞪眼看着这少年长身而立侃侃而谈,虽然听不懂但看起来很厉害呢。 经义简短,片刻之后少年已经说完,对那边的考生一拱手,道:“请以叔孙昭子之不劳,不可能也破题。” 那边的考生们对视一眼,神情踌躇竟然没有人站出来。 “你们什么人?”一个考生皱眉道。 “我们是长安府人,皆在青霞先生门下读书。”少年们齐声道。 长安府的原来如此,这边的外地考生们对视一眼,忽的有人又皱眉,“不对啊,现在乡试都没过,你们怎么能入京?” 只有过了乡试的才有资格来会试,这些长安府的考生们怎么回事? “我们道试未过,所以不用参加乡试。” 一个清亮的声音说道,众人觉得眼一花有红袖一甩,一个红衣少年站出来,看着眼前的考生们,摇摇头几分嫌弃鄙夷。 “我们道试都没过,还能跟你们论经义,你们这些举人老爷们惭愧不惭愧?” 他们惭愧不惭愧暂且不说,倒是第一次见说出道试未过不悲伤惭愧,反而以为傲的,外地的考生们看着这红衣少年有些怔怔,这都什么人啊? 薛青微微一笑。 第一百六十五章 同乡 酒楼里因为这群长安府少年的突然到来变得更加嘈杂。手机端 br “答啊。” “怎么不了?” “你哪里的啊?你们那里的人都这么没胆气吗?” “你真是举人吗?怎么连这个都答不来?你座师谁啊?跟你是不是亲戚?” 咄咄逼人的话还在不断的响起,但不再是那些外地考生对薛青,而是外地考生被这七八个少年人围堵。 “你们怎么如此” “我们怎么了?我们连道试都不过的跟你们这些举人老爷,难道是欺负人吗?” 少年们的手快戳到外地考生们的脸,外地考生们脸色铁青。 “无礼,君子动口不动手。” “那你们倒是动口啊!” 围观的民众响起笑声,闲汉们吹着口哨怪叫鼓噪,读书人当街打架还是从未见过呢,当然架没有打起来,酒楼的掌柜伙计出来阻止,街马蹄脚步乱乱,官兵差役也过来了,一通训斥将外地考生们驱散。 “今年会试,考生们越来越多,要加强巡逻,告诫进城的考生们不得聚众闹事。” 官兵们在街大声的训斥。 这些喧闹薛青没有理会,她已经重新进了酒楼的一间包厢,看着穿着行装风尘仆仆的少年们。 “你们怎么来了?莲塘哥也没有说一声。”她问道,长安府那边一点消息也没传来,真是太意外了。 “他们没过道试。”张双桐坐下来,指了指室内的七个少年,自己倒了茶道,“所以先来京城一面读书一面熟悉环境,为大家四月到来做好准备。” 原来如此,薛青看楚明辉等人,知知堂的少年们不可能都考的顺利,府试能全过已经很意外了,道试有不过的很正常,乡试被刷下的人肯定更多不过,薛青看着张双桐:“你怎么也来了?” 张双桐是君子试考生,不用参加乡试,直接等着会试好,应该在长安府苦读,像柳春阳那样。 楚明辉道:“因为他再苦读也过不了会试,干脆不要浪费时间了。” 张双桐袖子一甩斜倚躺下,道:“反正我只要进进场是举人老爷了,这辈子已足矣交代,余下的时光吃喝玩乐了,还那么辛苦做什么。” 少年们一通骂。 虽然是骂却先前酒宴那些监生们的笑让人觉得舒服,薛青含笑看着他们。 楚明辉道:“我们跟随柳家的商队来的,去了你住的地方,你那老仆说你来这个酒楼,我们寻过来了,想要给你个惊喜。”说着一拍腿,“果然惊喜,三次郎你在的地方总是有事可闹,好玩。” 薛青道:“没办法,不招人妒是庸才,我这么优秀,大家都嫉妒我。” 少年们再次哈哈笑。 “我们住的地方读书的先生都安排好了,三次郎你不用管。”楚明辉道,挤挤眼,“等着招待大家吃酒玩乐好。” 张双桐懒洋洋道:“我看这京城也没什么好玩好吃的,街这些人穿的还没有咱们长安府的新鲜如那些个考生,穿的还是三年前的苏样。” 薛青笑道:“不要看那些外地的考生,要看京城当地的人,我跟焉子少爷去表舅家赴宴,蒋家的少爷们穿的可好看了。”又看裴焉子,“是不是?” 裴焉子看她一眼,道:“不知道,我没注意。” 张双桐已经坐起来,饶有兴趣道:“是吗,都是什么样的?焉子少爷,你带我也去表舅家看看。” 裴焉子道:“原来你在京城也有表舅啊。” 少年们哈哈笑起来,店伙计拉开门更多的酒菜送来,室内喧哗,却丝毫不觉得吵闹。 “今天的事真的是意外。” 国子监里,康岱解释今日酒楼那外地考生的事,神情不安。 “惊扰了殿下。” 薛青笑了道:“大人不要这么紧张,你们也不要彻底的将我身边清空,这样做不容易而且也容易被有心人察觉,陈相爷说了,我现在是学生,待考的考生,学生遇到学生,考生遇到考生,都是正常的事。” 康岱应声是:“怕殿下烦心。” 薛青道:“学生之间的事不烦心,小事而已。” 小事?跟秦梅那样的学生都差点闹出人命了康岱心里嘀咕一声,点头应声是,又道:“王相爷家的宴请是在二月初九,是以王相爷长孙名义举办的赏春会,城多数年轻人都会去,王谨之会邀请你。” 薛青点头说声知道了,又说了段山:“这个人一直在监视我。” 康岱显然知道:“是刑部在盯着你,段山是宋元的人,宋元为了讨好秦潭公,总是故意做出夸张的事。” 薛青道:“如果是因为这个倒没事。” 若不然还能因为什么?康岱不解。 薛青笑了笑道:“总之大家行事都小心些。” 那是自然,康岱应声是。 在与京城权贵子弟交际之前,薛青先带着张双桐楚明辉来拜访杨静昌,毕竟杨静昌与张家关系匪浅。 “杨老大夫住在这里?”张双桐打量这条巷子,看面前的宅院,摇头,“可怜,哪里有在长安府的高门大院舒服。” 楚明辉道:“京城居大不易,别看宅子小,能住也是很不一般。” 薛青笑着敲门,蝉衣开了门。 “青子少爷你来了。”她说道,眉间不安,“师父刚有急事出门了。” 太医这种职业难免,薛青表示理解。 “那我们回去吧。”张双桐掉头要走,被薛青揪住。 “杨老大夫不在也可以吃了饭再走。”她道,看蝉衣,“酒菜肯定备好了吧。”提前已经让齐嗖来打过招呼的。 蝉衣抿嘴一笑侧身让开门:“都备好了。” 薛青迈进去道:“在哪里吃也是吃,在这里酒楼还要自在,说不定我们吃着杨老大夫回来了。” 倒也是,张双桐和楚明辉笑嘻嘻的跟着迈进去。 “准备的都是长安府的口味。”蝉衣笑道,在后关了门。 但遗憾的是直到夜色降临,杨静昌也没有回来。 “看来今日是见不了了。”楚明辉打个饱嗝说道,“我们改日再来吧。” 这么晚不回来且连个消息都不送回来,可见一定是重要的病人,薛青点点头,跟蝉衣说了告辞,蝉衣将斗篷取来给她披亲自送到巷子口。 走出去好远回头看巷子口还有人影提灯目送。 楚明辉身后勾住薛青的肩头,道:“说,跟杨老大夫的徒弟什么关系!” 薛青失笑道:“什么关系啊。” 张双桐在旁揣着手晃晃悠悠道:“别装傻了,席间跟那女孩子眉来眼去说什么给我们准备的长安府口味,分明全是你爱吃的口味。” 楚明辉勒紧薛青的脖子,道:“快交代你这家伙,郭宝儿担心的果然是对的,你在这里沾花惹草。” 蝉衣只是郭家一个不起眼的小婢,楚明辉张双桐算见过一两次,也早已经忘了,更何况观念里蝉衣已经死了,虽然这次相处了一个晚,也没有认出来,薛青也并不打算主动说,哈哈笑:“哪有。” 少年不依不饶将她干脆按到路旁墙:“快说。” 薛青只是笑,张双桐在一旁看热闹,又皱眉道:“不过,这个丫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怪。” 三个少年在夜色里的巷子说笑打闹,让略有些偏僻的巷子变得嘈杂,远处街口灯光照进来昏昏暗暗拉长三人的身影在地摇晃,一只手忽的从墙角伸出来,抓住了薛青的衣角。 “姐姐。” 同时一个声音响起。 薛青汗毛倒竖,身子瞬时绷紧。 (字数多分两章么么哒) 第一百六十六章 夜会 这是薛青穿越以来最受惊的时候,当初站在窗外听到自己是宝璋帝姬都没有如此。 什么人能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她身边抓住了她的衣角,穿越以来只有四褐先生能做到如此。 还有他喊姐姐。 看破了她是女子身份,除了四褐先生只有那个左膀右臂了,那是目不视也能探明她的真实气息的高手。 怕是要血溅当场了,或者是自己,或者是这个人。 至于身份,至于同伴,至于会引发什么样的京城动乱,都不考虑了,这种对手只能你死我活了。 “嗷。”按着薛青脖子的楚明辉叫了声,“什么东西!”抬脚向墙角踢去。 薛青整个身子变成了一把出鞘的剑。 但楚明辉没有血溅当场,却有东西咕咚被踹倒,发出啊的叫声,声音里还带着哭意。 “姐姐。”他再次喊道,人也再次扑来。 这一跌倒一起身动作要么是高手的高手完美的隐藏了气息,要么是没有半点功夫,这种人她也见过一次,当初黄沙道城墙的那个神经病。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薛青没有动作,戒备着。 张双桐也叫了声,甩着袖子拉着薛青和楚明辉后退,道:“什么啊!瞪大眼好好看看!什么姐姐妹妹!虽然我长的好看,也不能把我当女子!”又几分不悦,“以为这是烟花巷子吗?” 带着酒意的楚明辉听到这个更恼怒,再次毫不客气的抬脚冲地的人踹去:“傻子吗?姐姐你大爷” 那人似乎没有看到楚明辉的腿脚,依旧直直的撞来薛青伸手将楚明辉的腰一拦,道:“是个孩子。” 楚明辉的身形一顿,抬起的脚放了下来,那人便撞倒他的腿,哇哇的哭起来,虽然还是会疼,但总好过被脚踹。 哭声干涩肆意,还真是个孩子,不过这身形张双桐俯身:“这么胖” 话没说完眼前陡然刺目,同时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巷子口火把烈烈同时人涌来,伴着铠甲刀剑相撞哗啦。 “什么人?” “蹲下!” “不许动!” 楚明辉张双桐愕然,薛青拉住他们向后退去,但已经不似先前那么紧张,来的是官兵,这般动作陈盛给她安排的护卫也肯定察觉。 最危险的不是人多,而是突然安静悄无声息的攻击。 但随着他们的退后,地的人影再次哭着扑来。 “姐姐,姐姐。”他喊着,伸手抓住了薛青的衣角。 薛青也看清了这个人。 圆圆滚滚的确胖是个大块头,但眉眼却是个孩子,十三四岁吧,现在她已经确认,这个能躲在巷子里不被她察觉且能抓住她衣角还能对她喊姐姐的人不是高手没有武功,也不是神经病,而是傻子。 不是张双桐骂人的傻子,而是真的智商有问题的人,火把光亮下抓着自己衣角仰着头的孩子白胖的脸五官呆滞,双眼直直无神,除了眼泪还有口水流下。 这种傻子因为非人所以气息反而没有被察觉,也是可以解释的。 她没有再看这个孩子,对围过来的官兵神情不安的举起手,示意自己没有兵器,道:“我们是国子监的监生。” 官兵们也看清了他们三人,少年,衣着精良,火把照耀下神情惊讶又愤怒,并没有惊恐不安,这表明他们的出身不低,面对官府官兵底气十足所以没有畏惧,这种人在京城见惯权贵的官兵们并不陌生。 “干什么啊?”张双桐不悦喊道。 官兵们并没有畏惧权贵,脚步未停刀枪没有收起继续围拢过来。 “监生?在这里干什么?”为首的喝道。 话音落巷子内里有脚步声传来,伴着一盏灯摇晃:“青子少爷,青子少爷,杨老大夫让我来送送你们,这是怎么了?” 薛青回头,见是一个老仆,嗯,当然不是杨静昌家的老仆,应该是陈盛等人安排的护卫找来救场的,果然不待他们说话,那老仆已经前。 “官爷,这是怎么了?”他迎着拦在薛青三人身前,“这是太医院杨静昌大人的同乡,今日来做客。” 官兵们却依旧没有停步,闪着寒光的刀枪向他们冲来:“退后,退后。” 薛青便喊着我们退后,拉着张双桐楚明辉退后,但那孩子却紧紧抓着她的衣角大喊大哭,而因为这孩子的大喊大哭官兵们也更加焦躁。 巷子里嘈杂混乱。 “住手!” 一个女声从外传来。 声音轻柔,但却似乎有千斤力量,官兵们瞬时停下来。 薛青看过去,官兵们让开火把照耀下一个女孩子疾奔而来,明暗交汇看不清她的面容,只看到身姿曼妙,因为正月的寒夜里她只穿了裙袄,没有披斗篷,脚步匆匆向薛青这边扑来 薛青张双桐楚明辉三人再次退后,这是面对女子下意识的避嫌。 那女孩子停在他们面前俯身蹲下抱住了大哭的少年。 “虎子。”她声音低柔,“姐姐来了。” 原来是这少年的家人,薛青低头看,那少年还揪着她的衣角。 “姐姐,姐姐。”他只大哭大叫状若癫狂。 那女孩子被甩撞跌坐在地,楚明辉哎呦一声,忙要伸手搀扶,那女孩子已经起身再次抱住少年。 “虎子乖,虎子,姐姐来了,姐姐在这里。”她重复的说道,声音始终轻柔,“我们回家去。” 少年充耳不闻大喊大哭扭动着身子,女孩子单薄的身子不断的被甩开倒地,被揪着衣角的薛青则尴尬的站着,或许她该把衣角弄断 “小姐,先回去再说吧。”身后有男人走前,“夫人正担心。” 夫人二字让那女孩子轻叹一口气,再次抱住哭闹的少年,道:“好吧。” 随着她这一声好吧,那男人对两边围拢的官兵点头示意,官兵们呼啦围,将哭闹的少年架起 少年哭闹更甚,手死死的抓着薛青的衣角。 “姐姐,姐姐。”他喊道,脸惊恐涕泪四流。 薛青迟疑一下似乎因为人拥挤站立不稳向后退了一步,撕拉一声,衣角被扯下。 再胖再傻蛮力的少年也抵不过官兵们,被架着向后退去,火把照耀下哭闹挣扎恍若困兽,手紧紧捏着的衣角夜风晃动 一个身影站过来挡住了视线。 “惊扰几位公子了。”女孩子低头施礼。 薛青三人忙还礼。 楚明辉咳了声道:“小姐快回去吧,天这么冷。” 女孩子抬起头,巷子里火把在远去昏黄摇曳,照着女孩子一双眼大而明亮,但她的脸蒙着一层面纱 “多谢了。”她说道,视线扫过三人,再次低头一礼,转身快步而去。 那男人紧紧跟随转身,官兵们收起刀枪举着火把如潮水拥着那女孩子远去,眨眼巷子口人马灯火消散,只余下老仆手里提着一盏灯,随风摇曳。 寂静无声。 先前的事有些突然,几人似乎还在出神,直到张双桐轻咳一声,对楚明辉一礼。 “惊扰楚公子了。”他捏着嗓音说道。 楚明辉腾的跳起来:“干什么!”声音羞恼。 张双桐嗤声一甩袖:“小姐,天气冷。”伸手拉扒楚明辉的斗篷,“冷还不脱下来给人家披你个色狼” 楚明辉呸呸跳开:“你才色狼!你,你敢说你没盯着人家看!” 两个少年的打闹声瞬时充斥巷子,夜风灯火摇曳鲜活起来,薛青哈哈笑了,对老仆点点头:“没事了,你回去吧。” 老仆将手里的灯笼递给她:“少爷小心些,天冷早些回去吧。” 薛青嗯了声接过灯笼跟前方打闹的楚明辉和张双桐。 “是很好看嘛” “你看清什么啊,脸都蒙着呢” “女人的韵味,韵味你懂不懂嗤,你肯定不懂三次郎” 薛青嗯了声,楚明辉回头抬手勾住她的肩头,道:“三次郎,你说,适才那小姐漂亮吧。” 薛青想了想点头:“漂亮啊。” 楚明辉嘎嘎笑,抬脚踹张双桐。 张双桐抬袖抚鬓:“三次郎懂什么,他最小。” 楚明辉拍着薛青的肩头:“但是三次郎女人最多!郭宝儿,春晓” 三人走出了巷子,薛青看了眼,适才那队人马向西边去了,此时已经看不到听不到半点嘈杂,她收回视线低头看了看随着走动裂开的衣袍,笑了笑。 “喂,不要乱说啊,我可没有什么女人” 走过街口街人多了起来,灯火明亮,寒夜喧闹,三个少年勾肩搭背说笑打闹汇入人群。 第一百六十七章 侍疾 正月里夜色里的京城还在持续繁闹,城门处却白日冷清,此时一队队官兵肃立,火光照耀下铁甲刀剑寒意森森。! 越到过节的时候城门核查越严苛,一队车马在两层兵卫的护送下疾驰而来。 “来者何人?”城门守卫前喝问。 为首的官兵举起一块令牌,那迎前的守卫立刻退后向两边避让。 有人从一旁跑来伸手阻拦:“小姐,是小姐吗?” “什么事?”马车里传来女子的声音。 “大人说了不要你出城。”那人急急道。 马车掀开露出女孩子的形容,正是宋婴。 “无妨,我找到虎子了,带去见娘,娘的病会好很多。”她道。 那人抓着车道:“太危险了,不如等天亮再去。” 宋婴道:“娘的病我不放心,不要耽搁时间了,现在没有人知道我要出城,等明日消息传开反而危险。”说罢放下车帘。 那人还想说什么,一旁季重催马前示意他让开:“出城。”旋即兵马齐动。 那人只得退避让开,两边守城兵将们静立目送,听得马车内有呜呜的哭声,另有女孩子的安抚。 “虎子,姐姐带你去找娘不要怕,姐姐在的。” 火把烈烈马蹄杂乱踏踏越过城门向城外无边的夜色而去。 远离京城,天地间一片夜色笼罩,其间火把如龙,将浓墨夜幕劈开,滚滚蜿蜒直到前方出现一座宅院。 这是一座好大的宅院,夜色里恍若琉璃。 宅院里灯火通明,仆从遍布,但多而不乱,除了脚步声并不闻其他嘈杂。 门帘掀起,寒风随着人的走动卷进来。 “杨老大夫,你们的药方斟酌的如何?” 杨静昌应声是,拿着一张药方看向来人:“差不多了。”又看向身旁其他的大夫们。 其他的大夫们点点头示意同意。 “我去给宋大人说一说。”杨静昌便道,“大家先配药吧。” 来人打开门杨静昌走出去,沿着走廊向前方走去,纵然冬天夜色里也能看出这庭院的精美,京郊最近的皇家行宫可不是谁都能进来的,杨静昌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当然现在没有心情去观赏景致。 院前忽的喧闹。 “宋小姐来了。”那人说道。 杨静昌停下脚,道:“虎子少爷应该是找到了。” 当他被急急的接到行宫这边时,宋元的儿子丢了的消息也随之送来,因为宋元夫人突发急症,宋元出城赶来行宫,宋婴担心母亲不断的询问家进出人多一时不察,宋虎子竟然跑出了家门。 这大冬天的又是正月过节人多混杂,一个不能自理的傻儿走丢真是危险,宋家满城搜找,又不敢大张旗鼓唯恐引来刺客,宋元两边记挂焦头烂额。 “婴儿!” 宋元疾奔迎,看着马车里跳下的女孩子。 宋婴对他点头:“爹,虎子找到了。”一面掀开马车,拉住宋虎子。 宋虎子已经不再焦躁哭闹,但躲在车里不肯下车。 “你这逆子”宋元气急前要扬手。 宋婴喊了声爹拦住:“他懂什么啊,他什么都不知道,是我没看好他,爹要打打我吧。” 宋元怎么会打她,叹气垂下手,这才看到宋婴身连斗篷都没穿,急的又连连喊人来。 “不冷。”宋婴道,只耐心的将宋虎子从车劝下来,这才接过仆妇递来的斗篷随意的披,拉着宋虎子急急向内走,“娘怎么样?” 宋元叹气神情颓败:“还没醒。” 宋婴迈台阶,看到站在廊下的杨静昌,问道:“可对症了?” 杨静昌便拿出药方:“小姐请过目。” 宋婴一手牵着宋虎子一手接过药方迈进室内,宋元杨静昌紧随其后,室内温暖如春,药香扑鼻,仆妇丫头安静侍立齐齐的施礼又齐齐的退避。 “夫人旧疾缠身,精血枯耗,今次天冷陡然发病,很是凶猛。” “昏迷之无法喂药,只能金针艾灸,等其醒来” “娘!” 杨静昌的声音忽的被打断,几人看去见缩在宋婴身边的宋虎子突然跑到床边,看着床陷入被褥里面如金纸枯发的妇人喊了声。 屋子里的人都有些惊讶意外。 宋虎子犯病后不认人很少喊爹娘,最多只重复姐姐。 杨静昌停下说话室内变得安静,宋虎子的声音再次响起。 “娘。”他看着床的妇人,胖乎乎一脸痴笑,嘴角有口水流下大声说道,“我找到姐姐了,藏猫猫,姐姐没看到我,我赢了。” 言语颠倒混乱,但口齿却是难得的清晰。 床的妇人睁开了眼。 站在床边的仆妇啊的叫了声:“夫人醒了。” 宋元一怔旋即大喜扑向床边,宋虎子被挤开受了惊吓,顿时大哭起来,宋婴忙拉住他安抚,那边床醒来的宋夫人听到哭声原本无神的眼缓缓的移动,嘴唇蠕动似是要说话。 “娘。”宋婴看到将虎子推前,自己也跪倒在床边,“虎子在这里呢。”又拍抚着虎子,“不哭不哭。” 宋虎子吵闹不听对着靠近的仆妇丫头们大喊大叫摔打。 室内顿时混乱。 “把他带出去。”宋元气急喊道。 “不要。”宋婴制止,将舞动着双手身子的宋虎子抱住,任凭他摔打自己,“爹,虎子在这里娘安心,精神好。” 宋元看向床,果然见那妇人虽然气息微弱双眼却是恢复了神采,焦急担忧欢喜种种复杂视线盯着宋虎子,身子微微挣扎似乎要起身,再不似先前一动不动瘫泥枯木。 “是的,大人,夫人这样我们能更好的用药了。”杨静昌也说道。 宋婴看他:“速去配药。” 杨静昌知道宋家只要宋婴发话宋元绝不会反驳,不待宋元开口应声是转身急急的退出去,那边大夫们已经配好了药,很快熬好送了过来。 室内的仆妇丫头少了很多,但宋虎子还在吵闹大喊大叫依旧嘈杂。 宋元坐在床边恼怒又无奈,宋婴不急不恼在床边将宋虎子揽着耐心的劝慰安抚,床宋夫人始终看着宋虎子,面色精神虽然不济,但没有再陷入昏迷。 “让下人们来吧。”看到宋婴接过药碗,宋元忙说道,“婴婴,你一天一夜没休息了。” 宋婴道:“爹,没事的,别人靠近床边虎子会闹,虎子在这里娘精神好。”说罢俯身喊了声娘,“我们吃药吧。” 宋夫人的视线转到她身。 为了喂药以及照看宋虎子方便,宋婴没有坐也不能站直,屈身俯低,她舀了一小勺汤药,仔仔细细的吹了吹,自己先抿了抿试了,才递到宋夫人嘴边。 宋夫人嘴唇蠕动张开,汤药慢慢的送了进去。 宋婴的脸绽开笑拿着锦帕给宋夫人擦了擦嘴角,又舀第二勺,一如先前,仔细的吹亲自尝,再送到宋夫人嘴边。 杨静昌退后,看着床边那女孩子喂药,在室内她已经解下面纱,昏灯下狰狞伤疤也变得柔和些许,除了喂药还要安抚哭闹的宋虎子,自始至终她的神情专注认真,似乎不管什么事都不会扰乱她,宋元坐在一旁椅子看着妻子女们,似忧愁似欢喜。 这场面何尝不是家人其乐融融,杨静昌退了出去,这边自有大夫听候,他且去继续斟酌药方。 一夜熬过天明。 “宋夫人应该脱险了。”问诊过后的大夫们都松口气。 宋夫人能脱险,他们也少了一分危险,虽然宋夫人久病,但真突然去了,谁知道爱妻如命又卑鄙小人的宋元会不会拿他们出气。 “杨大夫你笑什么?”有一个大夫转头看到坐在窗边的杨静昌,手里拿着一张便筏,一面看一面笑,“你徒弟给你写了什么?” 忙到天亮杨静昌才收到太医院送来的便筏,他们来的匆忙,又因为宋元身份缘故没有办法给家人传递消息,只能通过太医院。 杨静昌道:“说家里来了客人,抱怨我不守信害的客人久等。” 大夫们都笑起来:“真是把这个小徒弟惯坏了。” 杨静昌收起便筏,点头道:“是啊,这次等不到下次再见便是,在京城又不是见不到。”一笑起身,“大家做事吧,还要忙几天啊。” (今日一更,周一愉快,大家好好班学么么哒) 第一百六十八章 春宴 寒风吹过,长廊边的柳枝摇晃,二月里柳枝还没发芽,但姿态已经初显妖娆。 “杨大夫。”季重道,伸手推开屋门。 杨静昌对他点头:“今日天又冷。”迈进屋子。 “杨老大夫先喝碗茶汤暖暖。”宋婴道,指了指一旁的桌子。 两个丫头轻手轻脚的退避,桌子的托盘里还放着一汤碗,辣的香气散开。 宋婴坐在椅子,手端着一碗正慢慢的喝,道:“虎子睡了,杨老大夫吃了吧。” 杨静昌含笑道谢,看到宋夫人床边摆着的小床睡着宋虎子,因为人胖发出鼾声,怪不得今日屋内安静没有吵闹哭喊,原来睡着了。 “昨晚少爷又一夜没睡吗?”他问道。 宋婴嗯了声:“怕黑,晚睡不好。”放下了手里的碗,用帕子擦了嘴角,起身向内走,“娘昨晚睡的很好,我看气色也好多了。” 杨静昌跟随进去,床宋夫人也闭着眼沉沉睡着。 宋婴轻轻的掀起被褥拿出她的手腕,杨静昌俯身诊脉,片刻后点点头:“好多了。”又仔细的看了面色,宋夫人面色孱弱没有半点血丝,但呼吸平稳,杨静昌示意宋婴到外间来。 “性命无碍。”他低声道,“只是小姐你也知道夫人的身子已经枯耗太久,只会一日不如一日。” 宋婴苦笑道:“杨老大夫你说话真直接。” 杨静昌道:“这种事欺瞒对病人也没什么好处。” 宋婴轻叹一口气,道:“我知道了,是继续好好的养着,不期望能好,能多一日便是一日是不是?” 杨静昌点头应声是。 宋婴道:“那有劳你们了。” 杨静昌道:“小姐也不要太失望,三分治七分养,夫人如果心情好”说到这里,宋婴看了他一眼,杨静昌下意识的停下。 室内一阵安静。 宋婴道:“自从当年弟弟出事,我也这样”她抬手抚了抚脸的伤疤,“娘的心情是不会好了。”看着杨老大夫,“不过人总要向前看是不是?事情已经不可挽回,相之下,我们都还活着总是好事,我会劝慰娘的。” 杨静昌低头应声是:“正是要如此。” 宋婴道:“杨老大夫该怎么治怎么治,该说什么尽管说,我家的事还怕人说吗?”抿嘴一笑。 有关宋元的事天下人都在说,这女孩子倒也会自嘲。 杨静昌道:“小姐放心,我会尽心的。”看了眼内里,“小姐,夫人和少爷都歇息了,你也歇息一下吧。”看着这女孩子遍布红丝的眼,到底也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呢。 别人家的孩子这般时候还被人娇宠,而她则要侍奉病母照顾傻弟,宋元这般权贵与她好像也没什么福享,倒是担惊受怕困居不能外出。 宋婴摇头道:“无妨,我坐着歇息好,娘这里离不开人,她睡的不踏实。” 话音落听得内里宋夫人发出声响,宋婴便疾步过去。 “娘,怎么?”她俯身在床头柔声问道,“要喝水吗?饿不饿?” 在屋子里悄无声息的两个丫头端水端饭羹近前。 宋夫人的视线搜寻,似乎有些焦急。 宋婴侧身避让,指了指一旁:“虎子睡了,娘不要担心,他很乖,也吃过饭了。” 宋夫人的视线落在她身,动了动嘴唇。 宋婴柔声道:“娘,你也喝点参汤吧。”说罢接过丫头手里的汤碗,小勺子舀了吹了吹尝了尝递到宋夫人嘴边。 宋夫人张开口咽了。 能吃肯吃好,杨静昌点点头,有丫头迈进来,手拿着一封信。 “小姐,絮絮小姐的信。”她说道。 宋婴只专心的喂宋夫人喝参汤,让她放在桌子,正说着话宋元也回来了,穿着一身官袍还没来得及更换。 宋元前看宋夫人,宋夫人面向里昏昏睡去。 “刚吃了参汤耗费了力气累了。”宋婴道。 杨静昌在一旁点头:“夫人如今病才好,吃喝对于她来说很是费力。” 宋元便给宋夫人掖了掖被角。 “爹,你不要来回跑,路危险。”宋婴道,“娘这里有我。” 父女二人说话,屋子里丫头们收拾了碗筷退出,杨静昌也告辞出来,听宋元在后道:“我不天天来回跑,我这次回来是问问你去不去咿,絮絮小姐给你写信来了”季重关门隔绝了其内的声音,杨静昌沿着走廊而去。 等杨静昌的马车离开行宫,驶进京城的时候,已经听不到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二月二已过,年也算是过完了,京城郊外已经开始忙碌春耕,平民百姓短暂的喘息冬歇结束了。 但对于很多富贵闲人来说,年节过完暖春尚未到来正是最无聊的时候,于是京城权贵子弟便多在这个时候举办各种聚会,其王烈阳家的最受欢迎,因为是孩子们玩乐,邀请的人不分身份贵贱,世家子弟来往其间,有才白衣贫民也可入宰相家门。 “那双桐少爷这算是靠什么?” “我?我当然算是有才了,别忘了我可是术科满分的才。” 楚明辉在外翻个白眼,将屋门踹了一脚:“才你能不能快点?这功夫大姑娘都轿了,你还没梳妆打扮好?” 屋门应声而开,内里少年红袍粉面桃腮唇红。 “催什么催,这可是我们长安府俊才正式在京城露面,必须慎重。”张双桐道。 楚明辉撇嘴:“有你术科才的名头,到时候给他们露一手够惊人了。” 张双桐甩着袖子迈步,道:“术科算了毕竟君子言而有信,我发誓三年不论术的,这次靠脸吧。” 楚明辉呸了声,院子里其他的少年们早等候,薛青与裴焉子也已经赶来。 张双桐将大家都逐一的打量一番,点头道:“不错,都按照我要求的穿了新衣,只是你们的妆面” “差不多行了!” “我们又不是去相亲!” 少年们起哄喊道。 张双桐道:“可别这么说,这一次京城很多姑娘也都来的,到时候指不定会遇心人”斜眼看楚明辉,“不知道小姐冷不冷。” 楚明辉顿时涨红脸扭住他,张双桐大叫仔细我的发簪,原来发簪别了一朵鲜花,少年们不明他们笑闹什么询问嘈杂混乱。 薛青在一旁看着哈哈笑,一番说笑后少年们马向街走去,薛青看到楚明辉落后一步,躲躲闪闪的将腰带扎紧,又摸出一个香囊塞进去,少年们一眨眼都长大了啊,薛青再次笑。 “坐好了。”裴焉子在一旁道。 薛青骑在马揣着手不牵缰绳,闻言看他一笑:“我是谁啊,射御满分哦。”说罢一夹马腹,马儿得得加快速快,她依旧揣手在身前,身子摇摇晃晃向前。 裴焉子道:“还没状元,已经春风得意马蹄疾了。”也随之催马。 张双桐楚明辉自然不甘落后,少年们大呼小叫马蹄哒哒冲街道,街的人忙避让一面指指点点,看着这群鲜衣怒马少年而过。 王相爷府邸前的道路挤满了车马,虽然有十几个仆从指引,男女下车进门的地方不同,也依旧一片嘈杂喧闹。 熟悉的人高高低低的打招呼,丫头仆妇们喊着自己家的小姐,过年的时候还热闹。 王家的大门当然是不开的,以王烈阳如今的地位,也只有接圣旨的时候能让他开正门了。 前后两个角门门房们查看着来人的请柬,高声报出一个个名字,这两个角门分别通向王家的花园,如同所有宰相高官一样,王烈阳在京城的这个大宅邸是御赐,先前属于某个亲王,修建的规格极其高,偌大的花园一座湖分成东西两方,正好用于招待男女宾客,同能游玩又不互相妨碍。 “青子少爷,青子少爷。” 周延从一旁高声喊着走过来。 站在湖边的薛青回头,在她身边的裴焉子等人也都看过来,张双桐更是将他审视一番。 “你们来这么早?”周延道。 薛青道:“来得早进门方便。” 这个理由倒是有趣,周延失笑,不过也对,这薛青等人也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不用自持身份在后缓缓而来,早早进来多逛逛以及多结识熟悉京城的人。 这里的位置临近进门,可以听到门房高声报来宾的声音,一个名字报出来,在路走着的人们都会回头看然后或者惊讶或者欢喜议论着某某也来了某某果然来了之类的话,然后会看到穿着打扮各不同的年轻人们走过来。 这个位置极佳,能听到也能看清,也能很好的记下要结交的人。 周延见薛青一旁一个裹着红斗篷的少年专注的盯着走来的人,嘴唇动了动,在记着什么吧。 “哎呦这人怎么穿这种衣衫?这两个颜色搭配一起多难看啊”张双桐转头用胳膊撞着薛青,一脸嫌弃,“真是笑死人了。” 周延愕然,什么人啊,这种场合是看衣服打扮的事吗?又不是西边的女眷们,真是乡下人,眼皮浅啊他的视线看向另一个少年,那少年个子高大,没有盯着进出的客人衣裳看,而是踮脚看着湖景。 乡下人看风景也好,这种堪皇宫御花园的景色没见过吧,周延心道,那少年回过头,抬手搭着旁边一个少年的肩头,道:“看不清啊,这些小姐们怎么走的那么快?” 道不同不相为谋!周延抬手:“青子少爷,咱们几个同窗在里面,你看你们” 薛青道:“学兄先去。” 周延点头道:“你记得快些来。”又压低声音,“来晚了坐的位置不好。” 薛青说声好看着周延进去了。 “周兄这里。” 周延刚走进阔朗的花厅有人招呼,他忙走过去。 这边是国子监相熟的几个监生们围坐。 “青子少爷没来吗?始终没有听到他的名字。”他们问道。 周延道:“早来了,跟他的同乡们在外边玩呢。”坐下来,在花厅里游走的侍女立刻斟茶倒酒,几案下都摆着火盆,暖意浓浓,周延一口饮了酒舒坦的吐口气,“青子少爷那些同乡啊简直粗鄙听说都是道试未过的。”将在外边看到的说了,摇头,“青子少爷跟他们混一起做什么。” 监生们也跟着点头。 “到底是少年人,不懂事。” “来京城考试是必要的,结交也是必要的,不是少年只读书的时候了。” “他以往只在国子监,别人想结交也没有机会。” 说着话厅内进来的人越来越多,王家的聚会当然不可能看风景游园,天这么冷也没什么可看的。 周延这边诸人停下说笑认真的看着进来的人,主座王家的旁支子孙侄们已经在招待客人,王烈阳的一房的嫡长孙还没来,厅内入座看似散乱但也极其有规矩,有的人被引到主座四周坐下,有的则主动捡了靠后的位子坐。 “薛青怎么还不来?”周延道,向外看去,“王谨之在这里还不够资格安排座位,来晚了他们坐外边” 话没说完旁边传来嗤声。 “坐里边又怎么样?” 周延等人转头看去,见康云锦几人在附近坐下来。 “坐里边人人都认得他是谁了吗?”他面容淡淡,带着几分讥嘲,“这里又不是国子监。” 被赶出国子监,得罪了秦梅,竟然能来到王家宴席,周延等人怔了怔,这是除了薛青外又一个,难道康云锦这些人也有靠山?斟酌片刻,周延抬手施礼:“云锦兄,别来可好?”端着酒杯挪到他们席,刚低语几句外边一阵骚动,有七八个少年人涌进来。 “我们坐哪里?” “不要坐前边,人多。” “来这里,这里有空位,挨着门出去方便。” 他们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在厅内乱看找到认识的人打招呼攀谈,显然这里并没有他们的认识的人,但又不像其他新来的人那样或者谨慎或者故作倨傲,他们像是这里的常客一般轻松随意。 “这是长安府的那几个。”周延忙说道。 “果然乡下人粗鄙啊。”几个监生摇头,又张望,“薛青和裴禽呢?” 那群粗鄙的乡下人已经入座,身后并不见有薛青和裴焉子。 “谨之少爷。”周延眼尖看到王谨之从旁边走过忙喊道,“可见薛青了?” 王谨之哦了声,道:“我伯父让人请去了。” 伯父,周延等人愕然,王谨之是王家的旁支,伯父叔父很多。 “是哪位王家老爷?”康云锦问道。 王谨之笑道:“当然是王相爷。” 这边略安静一刻,王谨之没有再停留急匆匆过去了,周延等人的视线追随着他,那边主位还空着,厅内的人都对着坐到主座四周的人指点议论羡慕 有什么好羡慕的,跟王家的长孙坐一起有什么了不起的,人薛青直接被王相爷请去了。 康云锦冷笑:“不过是有个好先生!” (四千三,一个月又过去了,颇有些怅然,这一年只余下两个月了啊嘤嘤嘤,么么哒) 第一百六十九章 拜见 薛青走出了王家的花园,跟随一个老仆穿门绕廊来到一座树木环绕的屋宅前,二月料峭,日光斑驳,古树沧桑厚重。! 门前廊下站着七八个小厮,围着笼子里的鸟逗弄,屋子里不时传来男人们的笑声,声音浑厚苍劲,呈现出与花园里不同的热闹。 薛青在阶下站住,看老仆先向内走去禀告,小厮们都看过来,好又惊讶的打量,王家今日宴请,但那是年轻人的事,王相爷并没有宴请,也不会去参与,这个明显是来做客的少年人是谁?竟然能来到王相爷的书房。 “薛青来了啊。” 书房里的一个声音拔高。 “进来吧。” 薛青应声是,迈台阶走进屋门,身后小厮们神情恍然“原来是薛青”“他是那个打了秦梅的薛青”低低切切的议论声响起。 室内暖意浓浓,夹杂着药香气,一眼扫去有七八人,年纪都五十多岁,须发斑白,身材有胖有瘦,有的姿态端正,有的则带着几分轻松靠着交背椅,与花园里年轻人不同手里端着的不是酒而是养身的茶汤,药香气正是从其散发。 薛青认得其有一个熟人蒋显,其余的皆面生,她垂目施礼。 “学生见过老师。”她道,又一礼,“见过诸位先生。” 未起身便听到响起笑声。 “蒋大人君子试取的好弟子。” 又有人好问多大了,另有蒋显道起来吧。 薛青便站直身子,道:“十五岁了。” 于是室内一片赞叹少年出俊才云云。 “当年相爷进士也是十五六岁吧。”一个男人道,“此后多年未见这么年轻的” “我当年是十六岁,我是五月生日,正好过了生日。”一个六十左右的老者哈哈笑道,看向薛青,“我看了你县试的章,并非是只有诗才巧,确实读书扎扎实实。” 薛青看这老者,须发斑白神态苍老,但一双眼锐利。 蒋显对薛青道:“见过相爷。”这是引荐。 薛青忙再次施礼:“小子见过王相爷。” 王烈阳一笑:“你我早已相识,你的诗词我们都熟知啊。”这说的自然是廖承那时候的诗词,他打量薛青:“今日才是第一次见。” 少年青袍面容俊秀,虽然低头侍立,但以他们这些老辣眼神很容易看出这少年并没有拘谨战战兢兢,举止自若啊,自己家的子弟们见了他也没几个能如此。 王烈阳点头赞叹:“青霞先生收个好弟子啊。” “君子试非同小可,你作为榜首,今次会试要取得好成绩。”有一个面容肃重的男人道,“在国子监好好读书,不要与人争闹。” 这是教训了,国子监内监生与君子试考生的冲突,她与秦梅的不和,这些大人们必然是都知道的,薛青低头应声是。 王烈阳道:“少年人嘛,争闹也是在所难免,想当年京城权贵子弟里打架谁最厉害”他看向众人,“是先帝啊。” 众人都笑起来。 “当初先帝是挺顽皮的。”一个一直靠着椅子似乎睡着的老者说道,人也坐直了,老年人说起当初总是最精神,“乔装化名溜出宫招摇横行。” 王烈阳道:“如今秦潭公的儿子招摇横行的厉害,颇有先帝遗风啊,也不知道想干什么。” 这话说的着实不客气,屋子里并没有突然沉默。 那昏昏欲睡的老者哼了声:“谁知道他想干什么,这大周天下又不是他秦家的。” “这大周当然不是他的天下。”其他人附和不屑道。 “薛青。”王烈阳看向薛青,“不畏惧廖承高官,不畏惧权贵子弟,该争当争,这才是我大周读书人,那句话怎么说的?” “读书畏权贵道德虚行。”一个男人捻须说道。 这正是当初长安府对抗廖承时薛青让学生们喊的话拉的条幅,原来,嗯也必然被朝这些人得知。 王烈阳对薛青点点头:“少年人,不错,玩去吧。” 会面简短又快速的结束了,这已经足够了,对于这些左右朝政翻手云覆手雨的高官大臣来说,见你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学生后辈已经是极其难得了,更何况王烈阳还评价的了薛青两个字,不错。 不待薛青走出王家,京城会传遍,名声必然大振。 薛青低头施礼退了出去。 门外等候的不再是老仆,而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面容白皙,衣着精良,有着富家公子的雍容华贵。 “薛少爷,那边的宴席要开始了,我们过去吧。”他含笑道,“久仰大名,谨之说了你会来,我们几个兄弟真是高兴。” 那边老仆介绍这便是王烈阳的长孙名昭字诤之。 薛青施礼,王昭也没有客气把手引路向前,一面闲谈。 “青子少爷六艺榜首琴棋书画精通。” “过奖过奖,雕虫小技。” “我痴长你几岁,六艺一窍不通。” “诤之兄胸有大抱负,不在于六艺。” 二人便走便说着客套话,王昭眼渐渐几分惊异,这小少年他想象的要从容自在的多啊,在他面前没有丝毫的拘谨,说起客套话来他还要顺口,不得小瞧,他打起了精神认真对待。 闲谈说笑脚步不停进了花园,忽的前方有两个女子走来,皆穿着大斗篷戴着兜帽,挽着手低头交谈什么,听到脚步声二人似乎也很意外停下脚步看过来。 王昭眉头微微皱,偶遇巧合这种事作为世家子弟他可是不信的,花园这边分别招待男女宾客,王家也为了避免出问题,派了人手守着路,女子们误入男客们所在的区域是不可能的,除非是故意。 谁家女子敢在王府耍手段? 薛青站住了脚,微微惊讶,那两个女孩子有一个她认识,不对,应该说见过。 “诤之少爷。” 那边的女孩子屈膝一礼,摘下兜帽抬起头,但面容裹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看不清相貌。 王昭却立刻认出是谁,大周风气开化,女子们不需要在外行走遮面,所以在京城遮面的女孩子只有一个。 王昭神情惊讶,道:“宋小姐,是你啊。” 宋婴道:“十六小姐邀请了我,我与絮絮小姐一道来了。”看了看身边的女孩子。 女孩子也摘下兜帽对王昭一礼,亦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能被王家小姐邀请的女孩子都是京城权贵名门,王昭并不陌生,这位絮絮小姐的父亲是兵部侍郎。 王昭对她点点头还礼,道:“是花园里冷了吗?不如去家里坐坐。”便要唤仆从来引路,他眉头抚平,但眼神更加凝重。 很多时候青春年少的男女会接着聚会做一些荒唐事,但对眼前这两个女子王昭并没有往这方面想,如果是宋元的女儿,还是能在王府耍手段的,她想做什么? 宋婴道:“不用的,诤之少爷,我是来这里等人的。” 咿王昭微微挑眉,宋婴前一步,对薛青一礼:“薛青少爷,得知你今日来,宋婴特意来等候一见。” 真的是来见男人的,王昭惊愕的看向薛青。 (字数并不多,分两章,因为又有人说我一更了再次说一遍呀不到四千字的时候才是一更呀,不说一更的时候是合更,字数和两更是一样的,请相信我更新的诚意,么么哒,新的一个月,再次辛苦大家投票了,鞠躬) 第一百七十章 道谢 王昭的惊愕一瞬间,旋即眼神更加凝重。 是宋婴要见薛青,还是宋元?是为了公事还是私事?私事又是什么事? 薛青还礼:“宋小姐。” 宋婴杏眼弯了弯,显然笑了,又看向王昭:“肃之少爷,我想与薛青少爷单独说几句话,因为是一些私事,还请见谅。” 这话说的真是坦然大方,王昭无言以对,男女有大防这种理由也不可能阻止,他只能笑了笑:“那把青子少爷借给宋小姐,不过不要太久啊,我那边宾客们都等着他呢,已经被我祖父借了一刻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提醒这位宋小姐。 宋婴含笑点头:“肃之少爷放心。” 王昭对薛青点头:“我在前边等你。” 薛青点头应声是,看着王昭向前走去,不远不近的停下脚,背对这边没有回头,宋婴身边的絮絮小姐并没有走开,而是侍立一旁。 宋婴走过来几步再次施礼:“多谢薛少爷没有说认得我。” 薛青笑了笑还礼:“宋小姐客气了,其实还真的是不认得。” 她是真不知道那晚的遇到的这两个孩子是宋元的,不过当初老仆报出了她的名字,如果是宋元的子女,想要查清她的行踪再容易不过。 宋婴道:“我很少参加这种宴请,也很少出门,尤其是最近我母亲身体不好,弟弟又刚差点出事,得知薛少爷要来赴宴,便想借此机会道声谢。”一笑,“我的身份大家都知道,日常去找薛少爷不方便,怕是道谢不成反而给薛少爷添麻烦,现在虽然也有不妥,但我相信肃之少爷会保密的。” 说到这里眨眨眼,些许俏皮。 薛青明白她的意思,王烈阳与宋元是敌对两方,王烈阳正拉拢薛青,自然不会让别人知道宋元也与薛青有接触,这次花园会面王昭一定会让它在四人之间为止,这京城的权贵子弟果然都不一般啊,这宋小姐来赴父亲敌对一方人家的宴席,且坦然大方的告之是为何而来,这是大道明而直,无法阻拦吧。 薛青施礼道:“些许小事,宋小姐客气了,我们当时也没帮什么,也并不知道原来是宋少爷。”至于宋少爷为什么会出现在那边的巷子里也并不想知道,也不会到处去说。 宋婴道:“那道个歉,那晚让薛少爷受惊了。” 薛青笑了,对宋婴抬手施礼,没有说话不反对也不接这个道歉,有些话说多了也无趣,自己会怎么做宋元的人自会看到。 宋婴也一笑。 王昭似是不经意的回头,看到那少年和少女站立在一株大槐树下,一个含笑侧头,一个侧面含笑,宋婴虽然面容毁了,但身姿却是窈窕,冬日的斗篷也难以遮掩娇俏,宋元一心为女儿招婿,虽然宋元名声狼藉,但权势盛极,对于某些人来说真的是很大的诱惑,这薛青出身贫寒 宋婴向这边看了眼,王昭转过头去,摸着鼻头似是不耐寒意。 宋婴微微一笑收回视线,道:“我见薛青少爷是这件事,薛青少爷快去赴宴吧,京城权贵子弟多是眼高心傲,别让他们误会你。” 薛青含笑应声道谢。 宋婴要转身让步又停下,道:“薛少爷可听过我的事?” 只听过她爹的,宋元的子女家人,她还真没有在意,没想到原来宋元竟然有个傻儿子,薛青摇头。 宋婴抬手按了按自己脸的面纱,道:“我遮面与薛少爷说话,薛少爷不觉得失礼?” 薛青道:“宋小姐不是失礼的人,遮面相见总有道理。” 宋婴点头道:“是的,我的脸有伤不雅会吓到人,虽然薛少爷不是会被吓到的人。”又一笑,“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不过还是我来告诉薛少爷吧。” 毁容了啊,薛青微微惊讶,那宋元的子女 “子痴傻,女面残,这宋大人也算是恶人有恶报。”宋婴笑道,“京城人私下都这么说。” 这女子还真是薛青并没有因为她这话惶恐不知所措,摇头道:“宋小姐错了。” 宋婴看他,道:“怎么?薛少爷不相信恶有恶报?” 薛青道:“我正是因为相信恶有恶报才说宋小姐错了,恶人有恶报,非恶人没有恶报。” 宋婴哈哈笑了,笑声清脆,垂目在一旁的絮絮小姐和远处的王昭不由都看过来。 宋婴没有再多说,屈膝一礼,道:“薛少爷请。” 薛青也没有多说话,对她一笑点头还礼迈步向前,王昭转过身迎她走近,对还站在原地的宋婴和絮絮小姐抬手示意,那两个女孩子对他屈膝一礼,王昭便与薛青向前而去。 王昭并没有问薛青宋婴的事,继续闲谈说笑,京城风俗天气之类的,似乎先前并没有见到宋婴,薛青也随之附和,虽然依旧是客套,但相先前王昭认真了很多,很快到了花厅之。 薛青被王相爷请去的消息传遍了,看到王昭亲自陪同薛青进来大家也没有什么惊讶,该前结交攀谈的结交攀谈,该表示熟络的展示熟络,该鄙夷不屑恼恨的也自冷笑旁观,厅内气氛倒也自若。 薛青谢绝了王昭的邀请以及周延的示意,自去张双桐那边的坐下,虽然对薛青很是关注,但厅内的人都是自持身份的,不至于裸的围绕薛青,宴席如常进行,喝酒吟诗作对很是热闹,也有人提议薛青作诗,薛青客气的拒绝后大家也没有再强求。 毕竟来这里的多数并不是监生,也不参加今年的会试,与薛青没有科举的利益冲突,更何况谁也不会傻到去挑战王烈阳的脸面。 薛青吃吃喝喝自在,听张双桐等人说笑一刻,左右看不见裴焉子。 “他被蒋家的年轻人叫走了,怎么还没回来?有什么好说的,美酒佳肴的才重要啊。”她道。 话音才落有人从外边跑进来,道:“快去看,西凉人来了。” 君子试是王烈阳主持的,西凉太子自然也会被邀请,厅内的人大多数都站起来,西凉太子大家还是要迎一迎的,在王昭的带领下呼啦啦的向外走去,独薛青这边的一众人坐着不动。 “薛青,你们去不去?”周延经过时招呼道。 薛青道:“我们不去了,索太子自然会进来的。” 周延知道薛青与索盛玄很少来往,因为索盛玄与秦梅更要好,回避也好,看了眼挤在一起指着一盘菜肴说什么的长安府少年们,嗯,这些乡下人见不见更无所谓,反正这辈子也跟太子这种级别的人搭不关系,便拱拱手自去了。 但片刻之后,西凉太子并没有进来,反而更多的人向外走去。 “快去瞧瞧,西凉太子要与人试。”有人招呼道。 听到这话,张双桐咿了声,道:“西凉人在京城竟然还是这么人厌狗嫌的啊?” 好像听到了什么怪的话,疾步的一个人不由捏了捏耳朵,回头看了眼,听错了吧?不管了,快去看热闹,收回视线加快脚步,将花厅抛在身后。 (求月票,眼巴巴。) 第一百七十二章 约比 湖边一群白袍少年十分的亮眼,他们并没有随着引客进花厅,而是与几个年轻人说话。 “那是蒋家的少爷们。” 走过来的人们一眼认出来,大学士蒋显家的少爷们大家当然不陌生。 “蒋显是君子试的主考,索太子也要称呼蒋大人一声老师,与蒋家的人说话不怪。” 大家心里想道,看那边索盛玄面带笑意,如日光灿烂,不知道说到了什么,拱手施礼仪态谦逊。 “看起来相谈甚欢。”王昭笑,对左右的人道,“我们是不是稍等别去打扰。” 话音落,见那边蒋家一个少年人将手里的一物砸在地,声音拔高:“你这人有完没完?” 走过来的人们瞬时安静停下脚,怎么 砰的一声落地的物体没有碎裂,反而弹起来,砸向索盛玄是皮球。 索盛玄站着没动,旁边一个白袍少年抬脚勾住,皮球在他的脚翻滚几下跃起,稳稳的落在那少年手。 索盛玄脸依旧笑意盈盈,伸手接过皮球,看着那蒋家的少年道:“我们接住球了,你们觉得还可以吧?能跟我们了吗?” 那蒋家的少年十二三岁,面色涨红瞪圆眼:“你怎么跟癞皮狗” 这话说的可过了,他立刻被被身旁的兄弟们拉住。 “兆子不得无礼。” 王昭也不敢再迟疑疾步前笑着打圆场:“这是怎么了?太子殿下,大家都在等着你们,快请进吧。” 索盛玄喊了声肃之少爷,神情带着几分委屈:“我要与蒋少爷们试蹴鞠,他们是不肯。” 蹴鞠众人的视线落在他手里的皮球,怎么要蹴鞠了? “天寒地冻的,这边也没有合适的场地,太子殿下喜欢蹴鞠的话,不如改日我们去瓦子里看”王昭含笑道,意图揭过,很明显蒋家的少年们不试,别说蒋家的少年们,这里没有人想跟索盛玄试。 但话没说完,索盛玄眼睛亮亮,前一步道:“改哪日?” 王昭被噎的一怔,改日对于大家来说是客套话,这西凉太子不懂啊。 “蒋少爷,改哪日?你们订。”索盛玄兴致勃勃,看向蒋家诸人道。 为首的蒋家少年皱眉道:“太子殿下,我们不的。” 索盛玄看着他,眼眨呀眨:“为什么?是觉得我们不如你们吗?” “当然不是。”蒋少爷道。 “我们不如你们行了吧。”另一个蒋少爷闷声道。 索盛玄道:“不行啊,那要了才知道。”神情认真。 那蒋家的少年一时无话可说,只剩满面憋气。 四周的人也打听是怎么回事了,原来索盛玄一行人进来正好遇到蒋家的少年们在湖边说笑,几个兄弟提议作诗,索盛玄前要一同作诗试。 “蒋家的少爷们不肯,索太子说这位焉子少爷次跟人作诗作弊,被那位焉子少爷嘲笑做不出好诗说别人作弊,当时有一位蒋家少爷正玩球,便说作诗有什么厉害的,玩蹴鞠厉害才是真厉害,那索太子立刻要蹴鞠话赶话这样了。” 一旁围观了全部经过的人说道。 听完这些众人很是同情蒋家的少爷们,索盛玄在京城已经有些时日了为人彬彬有礼爽朗大方,但是喜欢到处跟人,什么都,真是让人很为难,赢了他是西凉太子身份,唯恐有什么麻烦,输了更糟糕了,前几日乔家的少爷被扔在大兴寺弃之如敝履全京城都知道了,这辈子的脸都丢尽了。 不管索盛玄怎么说,蒋家的少爷们始终不松口,王昭也在一旁劝着,说今日是宴乐,大家一起饮酒作诗 索盛玄立刻问作诗吗? 王昭顿时不能接话了,一说试估计满场没有人作诗了,只余下索盛玄一人岂不是尴尬,那只能王家的年轻人们来做诗,然后输给这索盛玄斟酌间,索盛玄看着四周低低切切交谈的人群摇摇头。 “你们大周人怎么这么胆子小?”他说道。 这话让四周嘈杂的议论一停。 “这怎么是胆小呢?君子当彬彬有礼,试什么的”有人皱眉道。 索盛玄没有看说话的人,打断道:“但圣人说过勇者不惧,这也是君子之风,你们为什么连试都不敢。” 这西凉小子还头头是道四周气氛尴尬,王昭神情更尴尬。 “太子殿下,君子之风跟试不试其实是没有关系的。”他含笑说道。 索盛玄视线扫过四周,道:“但是你们还是没人跟我试。” 因为跟你试赢了输了都没有意义啊,大家都是成年人做事要慎重啊,四周的人摇头。 一片安静。 “喂,太子殿下,大家不跟你正是君子之风啊。” 一个高亮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 四周的人都纷纷回头寻找声音来源。 “谁?” “京城口音” “谁家少爷?” 随着低低的议论视线凝聚到一个方向,那边的人也纷纷让开,将七八个少年人展现在众人面前。 为首的少年红袍,正抬着袖子抚过额头,似是没有注意到四周凝聚而来的视线,在他身边的少年们或者垂手或者抱臂而立排成一排这种让人看着尴尬的纨绔姿态京城里许久不见了。 周延瞪圆了眼,咿了声:“乡下人” 抚着额头的少年已经抬起头,粉面桃腮长眉一挑,对索盛玄一拱手,用标准的京城口音道:“太子殿下,许久不见了。” 竟然是与索盛玄认识的众人神情有些惊讶。 索盛玄看着这红袍少年,道:“你是谁?” 西凉这些蛮子是没礼貌! 张双桐恼怒的瞪眼,大家都是君子试的考生,而且我还是术科满分 “这个太子也是术科满分。”楚明辉在一旁提醒道,幸灾乐祸的拍了拍他肩头。 “那些西凉人几乎都是满分。”另一个少年补充道。 张双桐呸了声:“那是因为我入乡随俗说京城话,他不认得了。”说罢甩袖迈步前,看着索盛玄,这次是长安话,道:“你别管我是谁了,我告诉你太子殿下,大家不和你正是君子之风。” 索盛玄眨眼:“为什么?” 王昭等人没有说话,颇好的看着这几人,不是京城的人吗?一时还没人告诉他这是什么人,不过不管是什么人,低头服软也好装傻充愣也好把这件事担起来好,总好过大家一起有失脸面。 张双桐道:“因为大家不想你输了难看啊。”说吧叉腰哈哈大笑。 这是来挑衅的四周的人面色愕然。 索盛玄倒没有动怒,认真道:“输了不难看啊,难看的是你们大家都没有人能让我输。” 张双桐抚掌道:“别你们你们,我们可不是。”一挑眉,“你要什么?作诗?蹴鞠?”说罢左右看,皱眉,“怎么还少一个,薛青呢?”回头喊,“薛青。” 薛青? 这个名字在场的人都知道,见那边人群避让开,一个少年人站在那边。 “我?我也要吗?” 见众人看过来,他似乎有些惊讶。 张双桐道:“当然,你不是长安府的人吗?难道变成了索太子殿下说的没胆子的京城人吗?” 这小子四周的人神情再次愕然。 薛青笑了,抬脚迈步走来,对索盛玄抬手施礼:“索少爷。” 索盛玄看到他眼睛闪闪亮,但旋即又后退一步,道:“我不和青子少爷你作诗。” 咿?四周的人有些不解,为什么? 索盛玄却没有再说话,张双桐道:“明智,太子殿下果然有自知之明,主动认输也是一种勇,不为耻。” 这少年的话也太不客气了,看穿着打扮面相是个世家子弟,怎么如此的王昭等人微微皱眉,再看这边索盛玄神情没有丝毫不悦,嗯,还好这西凉太子听不懂。 “那还不啊,适才你在这里喊的这么厉害,怎么真刀真枪要了又这样那样的,不作诗,蹴鞠不?”楚明辉道。 话还是先前大家听过的那种,但说和听的人换了,四周再次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索盛玄道:“我不是不敢啊。”视线看薛青又看这些少年,神情委屈。 “殿下,蹴鞠不是一个人玩的。”旁边一个白袍少年与他低语,“那薛青奸诈,七娘要我们提防他,但长安府的其他人怕什么。” 也对,索盛玄眼一亮,看向这边道:“蹴鞠。” 张双桐抬手一挥道:“好,蹴鞠。” 这定了?四周的人议论声更大,王昭忙开口道:“太子殿下,我家没有合适的场地不如改日再议?” 不待索盛玄答话,张双桐道:“择日不如撞日,我们出去找地方,蹴鞠而已,抬脚来,难道还用练个十天半个月的。” 到底是哪里来的浪荡子!王昭皱眉看身后,薛青是谨之带来的,薛青的同伴自然也是通过王谨之这些人还不用他费心。 那边索盛玄亦是应声好,当下带着西凉少年们转身,王昭挽留根本留不住,只能看着索盛玄等人向外而去。 这边张双桐还在喊:“我们人手不够啊,你们谁会蹴鞠,要厉害的,一般般的算了,凑个场。” 没有人站出来,算有人动心但那一句要厉害的也太不客气了。 这七八个少年站在场被一众人围观看起来尴尬又可怜。 “我来。”有人喊道,声音有些怯怯,“不过我不厉害,不知道行不行。” 正是蒋家适才拿着皮球砸在地的少年。 张双桐道:“其实你行不行我说了不算。”看向薛青,抬了抬下巴,“三次郎,他行吗?” 薛青看着这少年一笑:“行啊,兆子少爷一起来吧。”显然认得这少年。 除了这蒋家的少年便再没有人站出来,蒋家的其他人也在一起皱眉低语什么。 王昭走向薛青道:“青子少爷,此事不妥啊。” 薛青道:“肃之少爷无须担忧,总不好扫了索太子雅兴。”却是拒绝了,对他一施礼,又看向人群的王谨之,王谨之始终没有在靠近,眼神有些不安的在一旁站着,薛青笑了笑,道:“如此我们先告辞了。” 王昭也拦不得他。 周延忍不住前拉住薛青,低声道:“青子少爷,你可别去,赢了输了都没有意义。” 薛青笑了,道:“错了,赢这件事本身是意义。” (三千五,今日一更,精神有些不济,不勉强往下写了,否则字里也会没有精神) 第一百七十二章 热闹 索盛玄以及薛青分别带着人离开王家,让还没开始的宴席变得骚动。! 有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子们正走进来,虽然天气依旧寒冷,这些女子们已经换了艳丽的春衫,她们手抱着各种乐器,这种打扮又能来到男客这边显然不是正常的闺阁女子。 与其他抱着拎着或者由小婢捧着乐器的女子不同,春晓一如往日的背着自己的琴,垂着手走的晃晃悠悠,只是与往日不同眉眼有些紧张。 “春晓第一次来王家,紧张了吧。”有姐妹嘻嘻笑。 春晓一笑:“听说很多人呢。” 几个姐妹叽叽咯咯笑:“春晓还会怕见人,又不是去年刚来京城的时候。”笑的身姿摇摆如春花绽开。 路边的仆从忍不住看直了眼。 春晓跟着笑没有再说话,她当然不怕见人,刚来的时候不怕现在也不怕,只是今日有一个人薛青会也在这里。 王家宴席虽然是晚辈后生们玩乐的事,但邀请了谁被京城很多人关注,青楼里的客人那天说了,薛青也被邀请了。 来京城这么久他都没敢来青楼,待会儿表演完了去跟他喝杯酒,会不会吓到他?应该不会,他已经那么有名了,秦小公爷都没有把他赶出国子监,有个女妓给他敬酒又算什么大事。 春晓嘻嘻一笑,理了理衣衫,想拿出腰里的小镜子照一照,如今她可不是当初长安府乡下丫头,说不定认不出来了,身边的姐妹们忽的停下脚响起疑问声,怎么了?春晓收回神看问。 “宴席散了?” “怎么可能还没开始啊。” “出事了,说有人闹起来了。” “谁?敢在王家的宴席闹起来?” “西凉太子” “那还真敢” “还有一个,叫薛青” 薛青?春晓愕然,旋即又掩嘴一笑,那他也真敢果然有他在的地方不得安稳。 王家的宴席不能说散了,但因为索盛玄和长安府少年们的约斗离去,有不少人想要跟着去看,人在宴席心已经不在,饮酒作诗更没了心情,厅内娇俏妓女们的歌舞都不能吸引大家。 “不知道他们找到地方了没?” “瓦子里多的是地方,索太子一开口还怕没人借吗?” “薛青长安府那群人人手不够” “以这个可以做借口,等几天再什么的” 厅内议论纷纷,有人从外边跑进来,神情激动喊道:“要了要了,在官帽街的瓦子里,长安府的人手也够了那些少年的书童们凑了。” 这么快!这是真要啊!大厅里的人顿时骚动。 王烈阳的书房里一众人依旧在喝茶,外边发生的事当然第一时间报过来了。 “祖父,事情是这样,都怪孙儿无能没能及时阻止。”王昭施礼愧疚又不安说道,又看了眼坐在位子的蒋显。 这件事因为蒋家的孩子们而起,且蒋家的孩子们也参与了,那位兆子少爷随着薛青走了,蒋家的其他人没有阻止也跟了去。 蒋显眉头微皱。 王相爷则一笑道:“这算什么大事,年轻人嘛,难免意气争斗。” 也是说乐见这件事发生?王昭稍微松口气,那不会影响到他了。 “索盛玄殿下远来是客,他喜欢玩玩。”王相爷道,“些许小事。” 王昭迟疑一下:“孙儿是想,如果是玩乐也罢了,这索太子十分看重试,是试有输赢,他输了他的面子不好看。” 王相爷道:“输了输了,面子不好看不好看,我们大周什么时候还用看西凉人脸色了?我又没有儿子吃人家的米长大。” 室内诸人便都笑了。 朝有个隐秘说当年大周与西凉议和是因为秦潭公把儿子送去为质才谈成的,这关系国之荣耀朝廷脸面皇家尊严,毕竟对外说大周胜了西凉才拜服的,所以此隐秘一直只是隐秘,很少有人知道,也不被谈起,王家孙子辈的也王昭隐隐听过,此时听到了忙低下头装作不知道。 “孙儿是想,薛青他们输了”他只道,“毕竟祖父刚夸赞过他。”面子也不好看啊。 京城的风气他是很清楚的,被捧得越高容易被踩的更狠。 王烈阳笑了,道:“少年人总有输赢,输了也不是坏事啊,好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才能更踏实。”少年人的事与他又何干? 蒋显也淡淡道:“年轻人吃些亏也不是坏事。”又不是他蒋显输了,家子侄丢了脸面又算什么大事。 王昭明白了,再无忧虑,含笑应声是,道:“那今年孙儿的宴席更有趣了,真是荣幸啊。”转身告退,请已经心不在焉的年轻人们看蹴鞠去。 那边的女客们得知了自然更要随之去,去看少年们蹴鞠可在冬日没什么看的花园里女子们互相看有趣。 王家宅院门前又是一番人仰马翻。 街路人很是惊讶。 “王家的宴席今年怎么散的这么早?” 京城的消息一向是风一般快,很快西凉太子和人蹴鞠的事传遍了至于那个人是什么人,传开的要晚一些,长安府的人,京城人不熟啊,无名无姓的,打听都没地方打听,还好长安府有个有名的人,薛青。 “薛青!” 康岱一脚踏过门槛匆忙绊了个踉跄,老仆眼疾手快扶住。 康岱顾不得失态不失态。 “怎么回事?不是去见王相爷吗?怎么跟西凉人蹴鞠了?”他咬牙低声道,“没人看着她吗?” 老仆低声道:“不是不看着啊,没有想到会这样,她以前不这样的,来了这么久根本不跟人试的,先前国子监里监生们挑衅也好,西凉太子和秦梅也好,她都退避了啊,也不知道怎么了,在王家突然站出来了,明明跟她无关,是西凉人跟蒋家的人在闹,她这突然的应下,咱们的人根本来不及阻止。” 康岱又急又恼,道:“王烈阳真是无情无义,要用人又半点呵护也无,哄傻子当枪使也太裸了。” 王烈阳那般身份的人,将一个学生当枪用还需要什么掩饰吗?老仆心里默默道。 “陈相爷,青霞先生都知道了吗?”康岱又问道,“可去阻止她了吗?”以老师先生的身份出面总是可以的。 老仆摇头:“来人回禀,陈相爷只是哈哈一笑说少年学生嘛,青霞先生只说了知道了。”根本没有阻止的意思。 少年学生,所以是玩乐无所谓吗?康岱叹口气。 “赢了倒无所谓,输了真是麻烦了,坏了声名,读书人争这个意气做什么,更何况还是西凉人,将来国之脸面啊。”他道。 老仆道:“万一赢了呢?” 康岱脚踩着车踏一顿,扭头看老仆:“怎么可能。” 不是他灭自己人威风,而是知道西凉人的习性,西凉王既然肯让西凉太子来京城试,必然是对这个儿子很有信心的,是为耀武扬威来的,西凉太子可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输了,脸面倒是小事。”康岱一蹬车,“让人守好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殿下受伤。” “西凉人的蹴鞠我是亲眼见过的。” 官帽街一行商大声说道,身边聚拢了一群人认真听。 “跟咱们的白打蹴鞠不同,他们玩对打蹴鞠横冲直撞如同他们打马球一样,一场下来人马都血淋淋。” 听了他的话,四周嘈杂一片。 “西凉人可都是马背摔打出来的,他们可不是读书人,这群读书人去跟人家这不是自寻死路。” “那可是西凉太子,伤了人谁又能奈何他?” “这群长安府的乡下人真是傻也不想想为什么当时那么多人都不应声是什么道理。” “来京城博名声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那个薛青” “那个薛青仗着有靠山,以为秦潭公的侄子奈何不了他,京城横行了啊” “他的靠山可不能左右蹴鞠” “不知道这场蹴鞠是什么场面” 众人都向前看去,不远处一间高大的彩楼,那便是京城最大的瓦舍,北瓦,其内阔朗有有专供蹴鞠的勾栏,不是他们站在这边不动,而是已经进不去了,人山人海寸步难行,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将这边接管,不是任何人都能进去的。 “千金坊开赌了!” 又一声喊让街骚动。 “这有什么好赌的,又不是势均力敌。” “管它呢,人家赌坊都不怕咱们怕什么,赢钱去” 街人群涌涌,瓦舍勾栏内亦是挤满了人,这里面除了普通民众,更多的是衣饰华丽的年轻男女们,四周还有官兵守护,不许闲人接近,这自然是王家赴宴的那群人,男女依旧分两边,但男客那边有一群女子们毫不避讳的挤着说笑。 春晓从一群年轻人嬉笑着挤过来,来到了姐妹们间。 “春晓你下注多少?”几个姐妹们问道。 春晓道:“我的钱不多呀,只有十两银子。” 十两的确太少了,姐妹们嘻嘻哈哈的笑起来。 “算啦多也赢不了多少的。”有人笑道,下注的人太多了。 春晓抚着垂下的小辫子道:“赢了的话会很多了。”嘻嘻笑,薛青嘛,这些人都不押他这一边,因为他们不知道他有多厉害。 这次要发财了,她看向场寻找那少年的身影,真是意外,本想让他看自己表演的,结果变成了自己看他。 场少年们乱乱,没有什么仪式客套介绍赛已经开始了,一方白袍一方黑衫,在场跑动,他是不是长高了?瘦了还是胖了?是不是跟以前不一样了?还是因为他们跑的太快眼花缭乱,怎么看不到啊。 春晓的眼在场乱看,忽的视线里一个少年猛地扑倒在地,这太突然了,春晓下意识的发出尖叫声,耳边惊叫声同时四起。 场内惊叫声汇集冲突了彩楼砸到了街,被官兵阻拦在外边街的人们吓了一跳。 出什么事了?蹴鞠不是应该有叫好声吗?怎么先传出来惊叫? 他们看不到又不想走,着急的骚动。 “叫好声别想了!早告诉你们了,西凉人的蹴鞠可没有叫好的动作,只有吓人的。” 有人大声喊道,神情激动兴奋,伸手指着里面。 “一定是见血了!” 这刚开始见血了?太刺激了,街的人更加激动,只恨自己没有透视眼,又恨不得插翅膀飞进去,前方的人群忽的分开一条路,有几个人走进去,他们并没有翅膀。 “凭什么!”有焦急的民众愤怒喊道。 “凭他的一身绿袍。”有人笑着答道,“以及身后的黑甲卫。” 黑甲卫啊,那算了,喊话的民众立刻缩头,又为了表示自己有胆气,瞪眼道:“都小点声喊,听不到里面了!” 这种激动的对打蹴鞠再听的清楚也不得亲眼看到。 先前的惊叫声还未沉寂,又一阵惊叫掀起如热浪般扑来,走进来的段山脚步微微顿了顿,看向场,一个少年跌倒在地,犹自未停向前翻滚两下,再抬起头口鼻已经有血流出来。 “挺激烈啊。”段山道。 “那个谁!” 一个少年小脸惨白扑过去,看着跌滚的少年,太可怕了,吓的他连自己的队友都忘了,本来也没记住,毕竟刚认识 “你怎么样?”他颤声问道。 楚明辉抬袖子将口鼻的血一擦,人从地跳起来。 “没事。”他喊道,看着身旁跑过的一个白袍少年,那白袍少年回头眼角几分倨傲。 楚明辉往地啐了口血水,看向身边瑟瑟的少年:“兆子少爷,别怕,小意思,绊人而已,别停,继续跑。”说罢向前疾奔追向那个抢走皮球的白袍少年。 蒋兆子心惊胆战,这是蹴鞠吗?这真的是蹴鞠吗?不是打群架? 吓人! 场外的观众已经坐不住了,纷纷站起来看,随着场少年们的奔跑发出起起伏伏的叫声。 眼瞅着一个白袍少年猛地向前抬脚,前方的黑衫少年伴着大家的惊叫倒地,但令人意外的是,那白袍少年并没有抢着球向前跑,而是也噗通栽倒在地抱着腿脚缩起来。 场的叫声与场外的叫声混在一起。 张双桐从地跳起来,看着身后痛苦抱腿脚的白袍少年。 “傻逼,绊人算了,踢人,以为老子是傻子吗?”他叉腰骂道,两小腿猛地一碰,竟然隐隐有铁器相撞的声音 “护板!”一个白袍少年喊道,“你们在腿装了护板。” 张双桐对他晃晃肩头,道:“对啊,对啊,来踢我呀。”说罢将球一挑,甩着大袖子向前奔去 白袍少年们也不示弱更加凶猛的追了去。 前排的观众忍不住咬住了衣袖,忽的头顶有纷纷扬扬的瓜子皮落下,同时耳边响起枯哑的喊声。 “快点追啊,踢他,踢他!打他!打他!打啊!” 什么啊,这是蹴鞠,不是打架,有没有素质啊,那观众恼怒的捂着头回头:“干什么啊!” 身后一个老头蹲在椅子,一手抓着一把瓜子,一手胡乱的甩动,听到质问翻个白眼,干瘪的嘴边一鼓,喷出一把瓜子皮 场内场外都陷入嘈杂混乱。 还好因为赛一方的身份差役官兵们遍布,很快将这边的吵闹制止,但场的吵闹他们没有办法制止了。 场白袍黑衫少年们混战一片,好似打群架,不同的是大家只动脚不动手,场边的分哗啦啦的不断的变化。 分数不相下。 段山道:“好身手。”一双眼准准的稳稳的落在场一个黑衫少年身。 这黑衫少年在场宛如蝶在花飞舞,又宛如利刃扫过竹林,所过之处白袍少年们倒地。 “大人。”有人从后走来站到段山身旁,“你要的东西查到了。” 段山看着场的黑衫少年,道:“走。”收回视线转身迈步。 (四千六,么么哒) 第一百七十三章 听看 走出北瓦所在的街,还可以听到其后喧天的热闹。br 街的民众已经不单单靠听里面的喊声来了解进程了,北瓦里派出十几个伙计讲述蹴鞠赛的场景,这些伙计在瓦子里练出好口舌,手舞足蹈口吐莲花,虽然依旧不能亲眼看的精彩,但另有一番精彩。 “那长安府少年已经摔倒五个但是没有一个下场的这是毫无畏惧又或者好像他们很习惯这种野蛮的踢法” “西凉人!西凉人倒下一个!倒下了!我的天!这个西凉人起不来了!” “场打起来了!混战!混战!真打!是真打!我的天,他们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吧?我是说长安府的这些人知道自己拳头打的是西凉太子吗?西凉太子长这么大挨过打吗?” “被拉开了西凉人没有叫官差竟然没事了,赛继续” “目前西凉人分数依旧领先不过长安府追的很紧” 十几个伙计来回奔忙一人一段说完冲进去另一个伙计来继续,保证了场景连贯,连少年们在推搡撕破了衣衫露出的底裤什么颜色都没有遗漏京城可是许久都没有这般热闹的打群架场面了。 自从先帝出事,朝廷风云动荡,官员世家不断的倾覆,京城的治安很严,敢有聚众闹事不管什么身份一律严罚,最初也有纨绔子弟意图横行霸道,但带来一个家族的下大狱的后果再没有人敢挑战了。 “有生之年,有生之年。”有激动的老者抹泪,“盛事重现,盛事重现。” “千金坊有人给长安府押了重金!一个车马行好像也是长安府的!” “我看到了,说是押他们家姑爷!他们家姑爷是哪个?” “我也要去试试” 街热闹的不止是蹴鞠赛,半个京城都被搅动了。 “大人,要等结果吗?”一侍卫问道,看着站在路边的段山。 段山道:“不用,结果没有意外。”说罢催马向前而去。 侍卫们对视一眼,哪个结果是没有意外?西凉人赢吗? 算不亲眼看着,结果他们随时能知道,纵然是走进刑部阴暗的牢狱。 “大人。” 两个差役站在一张桌子前等候,对进来的段山施礼。 段山看着桌摆着的册,道:“齐老板想起来了?每日那么多客人流水那么多,可记得两个监生买了什么,别再出错啊,免得刑讯还要再来一遍。” 差役应声是道:“大成坊当日的伙计都再三确认过了。”将册递过来,“薛青和秦梅进来后逗留了一刻,买了这些东西。” 段山伸手接过册翻看,看着其写的薛青买了多少纸一块墨砚,秦梅买了多少笔多少竹刀,作证的是哪个伙计签字画押清清楚楚,他嗯了声,道:“问完了让他们走吧。” 差役应声是对一旁的狱卒摆摆手,站在角落的黑影一般的狱卒们走动出去了,片刻之后锁链哗啦响,几个老老少少的男人“走”出来被架着。 他们衣衫整洁,脸面也干干净净,闭着眼好似喝醉了酒的夜归人,一个个软软无力被拖动向外进了刑部大牢难免被吓的腿脚软。 有三个男人从外边走进来,看到他们便侧身让路,神情带着几分不安又好打量猜测。 “这是什么人?” “这里边还能有什么人,被审讯的犯人” “这审讯的犯人干干净净的,一点都不血腥吓人外传的刑部牢狱太夸张了吧。” 三人嘀嘀咕咕,看着这几个老少被架着走过去,忽的啪嗒一声,什么东西掉在地是刚走过去的那群人,一个男人下意识的喊道,“东西掉了”也随之向地看去,还主动要弯身捡起来 这里明暗交汇,视线有些模糊,俯身的他凑近看清了地掉落的东西。 一只脚。 脚? 脚! 男人惊叫一声,如同受惊的蚂蚱跳起来,那两个男人也看到了随之脱口惊叫,声音在幽暗的走廊里回荡充斥。 走过去的狱卒们回头,没有不悦只是眼神冷冷。 三个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别让大成坊的人丢东西在这里。”一个狱卒说道。 便有一个狱卒应声是走回来捡起地的断脚跟了去,踏踏的脚步声杂乱远去,走廊里三个男人犹自挤在一起神魂离散。 吓死人了。 那几个嫌犯外表看起来跟常人一样,不知道衣衫遮盖下受过什么样的刑讯都刑讯了还收拾的这般干净整齐干什么! 这个段山真是 “请几位大夫来,还是以前打扰过的事。” 段山正用白锦帕擦手,看着进来的三个男人。 在他一旁的刑讯架子绑着一个蒙着眼的男人,此时垂着头不知死活正在审讯吗? 三个男人面惊惧未散,道:“段大人,我们也说过了,秦小公爷身的伤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伤,我们可没有骗你。” 可别审讯他们三人想到先前看到的画面,不由打个哆嗦。 “秦公爷,秦公爷也是知道的。” “我们是秦公爷的人。” 他们颤声急急说道。 段山对他们摆摆手,将锦帕放下,道:“我知道,你们没有说谎。”看向这三个男人,“你们不知道秦小公爷的伤是什么造成的,那么你们如果再看到这种伤,能不能认出来?” 认出这种伤啊?三个大夫对视一眼。 “这倒是不难。”其一个男人道,“小公爷受伤后我是第一个到跟前的,记得很清楚。” 段山点头:“这足够了。”说罢将册旁边摆着的一个书篮翻倒下,哗啦乱响卷轴笔墨纸砚乱七八糟的散落在桌子。 “我仔细的查过了,当日秦梅和薛青从国子监离开后去了大成坊买了这些” 段山的手抚过桌面的笔墨纸砚。 “但是在彩棚倒塌的地方并没有这些东西。” “他们并没有途回国子监,这些东西必然随身携带,受伤跌倒东西会散落,当时侍卫们第一时间控制了场面,再三确认他们二人两手都空空。” “他们买的那些东西呢?” “遗失在路了?也不可能都遗失,这不合理。” “或者他们把这些东西用了。” 用了?怎么用?三个大夫听得一头雾水,在路边走边写写画画吗?然后看到段山捻起一根狼毫笔。 “是不是这样用。”他说道,转身抬手一发力,狼毫笔刺入那刑讯架子绑着的男人腹部。 软软的小小的狼毫笔恍若变成了利刃,原本昏死的男人惨叫一声剧烈的抖动挣扎,火把照耀下,血从他的腹部渗出。 三个大夫恍若自己的腹部也被刺,跟着惊叫一声再次挤在一起。 段山收回手,狼毫笔血滴答滴答。 “看吧。”他道。 第一百七十四章 厉害 白和黑是很乏味的颜色,但今日却带给了京城人强烈的冲击,尤其是其间还夹杂着红色。br 北瓦里正月里还要热闹,与正月里不同,此时的热闹夹杂着紧张激动,如同烟花爆竹燃放。 蹴鞠勾栏四周无数人站立,有的喃喃自语有的挥动着手,不管是衣衫普通的还是华丽的,不管是年长还是年少,甚至还有女子们,大声的喊着,粗俗的骂着脏话,大冬天里热气腾腾。 场的蹴鞠赛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大红的一模一样的分数刺激着每个人的心。 “金豆,金豆你下来。” “少爷我还能踢” “去去,别耽搁事换人换人” “明辉少爷,我们没人了” 听到这话楚明辉转过头瞪眼,他的一只眼已经变青,此时看去有些滑稽,不知道是摔倒在地碰的,还是被谁的胳膊撞的这些都无所谓,只要没有伤筋断骨。 现在因伤下场的人已经不少了,但谁也没有离开而是坐在一旁,吃的喝的大夫药齐全,此时听到没人了,那些少年们顿时又挣扎着站起来。 “我还行” “我歇息够了” 蒋兆子更是腿打着夹板从几个兄弟们跳出来,面色涨红大声的喊着我我一开始被踢倒被撞翻掉泪哭的少年短短时间已经带着夹板也敢场了。 “我家这两个兄弟虽然不如兆子,但也算可以。”蒋家一个少爷说道,在他身后两个少年有些紧张又跃跃欲试。 虽然一开始蒋家的年轻人并不愿意在这里,现在已经不分你我了。 问询杂乱,但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到一个少年身,等着他的回答。 与大家的狼狈不同,这少年衣衫凌乱但毫发无伤,干干净净的恍若场边旁观者,此时微微一笑:“不用,我们这些够了。” 这些吗?少一个人呢。 “薛少爷。”蒋少爷道,神情凝重,“最后一步很重要,不可急躁。” 薛青笑道:“是,我们知道的。”看了看身边的少年们,“没问题吧?” 张双桐正将散落的头发抓起重新扎好,闻言道:“三次郎,别小瞧人,谁有问题?我可是” “术科才,神童”楚明辉喊道,跑过他身边,抬胳膊撞他,“行了行了,神童不要再娘们兮兮的收拾你的头发了反正还要乱。” 张双桐呸了声,一边转身跑动一边依旧绑头发,顺便冲场外抛了媚眼,场外响起女子们的尖叫声,隐隐有双桐少爷的喊声。 咿他的名字已经人人皆知了吗? 其他的少年们也都笑着场,薛青缓步在后,那边西凉少年们也向场聚来,最后的一局了! “焉子。”蒋少爷转头优急道,“这样可不行,你与他们相熟,你劝劝他”话没说完愕然,身后并无裴焉子的身影。 咿?人呢? “焉子少爷说没什么意思了,饿了先去吃饭了。”小书童说道。 没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蒋少爷愕然,是注定要输了吗? 场边响起喧哗鼓噪。 场黑衫少年们开始奔跑。 原本在后的薛青已经到了前方,瘦弱的身姿变成了一支利箭,而在他身后疾奔的少年们亦是锋芒刺目,恍若万箭齐发砰的与前方疾奔而来如同盾甲的白袍少年们相撞。 勾栏场似烟花绽放。 噗的一声,血涌出瞬时,刑架的男人剧烈的抖动,发出的痛呼在室内回荡。 作为大夫见惯了生死以及各种伤,但此时此刻还是忍不住心惊胆战,伸出的手颤抖。 一根带着血肉的笔被拔出来,段山站到一边,将这只笔扔在桌子。 桌子大大小小的笔滚落,皆染着血。 “大人,这个也不是。”大夫颤声道。 不用段山吩咐,绑在刑架的受伤的男人被狱卒解下拎了出去,又一个男人被拎进来绑,那男人虽然被蒙着眼,但被接连的痛苦嚎叫吓坏了,嘴被堵着发出哀嚎身子更是挣扎,这挣扎在两个黑塔般的狱卒手里毫无用处。 段山伸手在桌随意一捻,道:“笔已经用完了,来试试这个吧。”两边火把照耀下,手转动的是薄薄的小小的一柄裁纸竹刀。 嗷的叫声在场陡然拔高,然后汇集如浪。 四周的喊声如浪,前方的人也如浪拍来,索盛玄看着视线里越来越近的黑衫少年,他应该向后向左向右或者直冲向前,但是明明只从前方奔来的少年却让四周也都凝固,他钉在地动不了 “殿下小心!” 四周有喊声扑来。 索盛玄看着那近前的黑衫少年猛地跃起,如同浪头一般砰的砸下来。 然后他倒了下去,重重的摔在地,地似乎是一片海水,将他吞没又抛起翻滚没有直直的落地,一双手拖住了他的身子。 头顶有少年一笑。 “索少爷,没事吧。” 索盛玄被放在地,没有剧烈相撞,身下柔软的如同草地,眼角的余光看到原本在自己脚下的皮球正飞向后方,皮球下几个黑衫少年们狂奔,白袍少年们围堵,但还是晚了一步,一个黑衫少年跃起,抬脚,在空狠狠的踹向皮球 要跌落的皮球划出漂亮又犀利的弧线扑进了高高的门柱。 四周山呼海啸。 少年再次一笑,在地坐着的索盛玄肩头一拍,“我们赢了。”站直身子,后退一步拱手一礼,“承让了。” 彬彬有礼,在四周浪急风高,他犹如平地涓涓细流。 索盛玄看着他,眼睛亮亮,又嘴角一扁:“青子少爷,你吓坏我了。”满脸委屈。 勾栏里欢呼声铺天盖地。 “竟然赢了。” 康岱站在勾栏旁的高台似乎被声浪冲击的摇晃站立不稳,看着一分之差的计数。 老仆亦是神情惊讶:“是啊,不仅赢了还毫发无伤。” 二人的视线看向场,赢了黑衫少年们有的躺在地,有的挥动手臂狂奔,与场边的喧嚣呼应,唯有一个少年安静而立,只把手在身前摆了摆,这样似乎足以赶走疲惫。 “真是难以置信。”康岱喃喃。 这薛青,厉害啊。 滋啦一声,抽搐的男人衣衫被扯开,露出冒血的腹部,这里的伤口并不大,一只手伸过来按去,划掌为刃猛地探了进去,血顿时涌出,皮肉翻开,抽搐的男人发出一身嚎叫剧烈的抖动几下昏死过去。 段山将手收回来,看着其的血,又转头看另一只手,这只手里没有血,修长的手指捏着一片薄薄的竹片,脸露出惊讶的神情。 “真是难以置信。”他道,“竟然是裁纸刀。” 这薛青,厉害啊。 第一百七十五章 事了 北瓦里的蹴鞠赛引得半个京城的人涌去围观,而许多没有前去围观的人也在关注着,过程不重要,他们只看结果。 王家花园由喧闹变得冷静,王烈阳的书房里说笑热闹依旧,他们喝着茶汤,谈论诗词朝政章,自从允诺薛青与索盛玄蹴鞠离开王家后,没有人再提及这件事以及薛青这个人。 这件事以及薛青这个人,还不够资格被他们当做一回事谈论,没有期盼也没有嘲笑。 当结果传来时,书房里停下说笑。 “赢了啊。”王烈阳道,“不错不错,这些少年人挺厉害啊。” 四周的其他人也都笑了笑,有人才问蹴鞠的过程,来人讲述了场面,室内安静一刻。 “年轻人是火气大。”王烈阳一笑道,“去,看着点,蹴鞠的时候动作大有情可原,蹴鞠结束打起来不好看了。” 这是要护着薛青一众长安府少年了,在座的人没有什么惊讶,这对他们来说依旧是很小的事。 “我不喜欢少年人。”那位靠在椅子垂着头打瞌睡的老者咕哝道,“他们总是做一些没用的蠢事,只会惹麻烦。” 午后日光下的陈家菜园,陈盛拄着锄头听两个小厮讲述蹴鞠,对于年轻人来说,这种场面总是让人激动的,两人讲述的兴致勃勃不由的手舞足蹈,差点踩坏了陈盛刚栽下的幼苗。 陈盛并无怪罪,笑道:“挺好的,这是棋逢对手,一方他国人一方外乡人初来异地必然都是无所畏惧。” 老仆对两个小厮摆摆手,小厮们退了出去。 老仆道:“下手真的挺狠的,西凉人伤的不少,只怕秦潭公那边会趁机作怪,王相爷也会煽风点火,我已经安排人去看着。” 陈盛点头,神情若有所思,似乎在回味适才听到的场面。 老仆道:“怪不得老爷你不担心,殿下总能化险为夷。” 陈盛道:“那是殿下厉害啊,她既然敢做这件事,必然有把握。”又一笑,“意气相争,这也是学生会做的事。”说罢握着锄头再次忙碌起来。 另一边青霞先生也得知了消息,日光斑驳的落在书桌前,他放下手里的书卷。 “先生还有什么要问的?”书童问道,眉眼残留激动,又在心里回想一下,讲述是否有遗漏,毕竟精彩的场面太多了。 青霞先生道:“她有没有受伤?” 不愧是薛青的先生啊,书童一怔旋即笑了,认真的想了想,道:“有过几次碰撞摔倒,但并没有请场边的大夫们诊治,应该是没有受伤。” 青霞先生点点头:“那好。”又摇摇头,“她啊。”却没有再说什么,重新拿起书。 年长的人对这种少年人玩闹的事都没什么兴趣,书童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欢天喜地的去找其他同伴,蹴鞠赛每次说一遍好似亲临一遍。 而此时的北瓦街依旧人潮涌涌,人潮有一队队官兵进入北瓦,这让民众有些紧张不安。 “是不是要抓长安府的人了?” “西凉人伤了不少又输了,恼羞成怒了吧。” “他们敢!蹴鞠是他们要的,长安府这边伤的也不少,输了仗着身份欺负人可不行。” “说到长安府,你们还记得去年长安府学生们跟太监廖承对峙吗?” “哦哦对对,怪不得,长安府的少年胆子大,还真不怕西凉人” “我是说,当时长安府指罪廖承的理由之一是把长安府人人当嫌犯,那西凉人要是让官府抓人的话,是把我们京城人人当凶犯了!” 街顿时喊声喧腾。 “把门堵!” “要抓人的话把我们一起抓了。” 北瓦门前维持秩序的官兵差点被冲垮,还好长安府的少年们很快走了出来,并没有被押着,而是晃晃悠悠自在而行 虽然大家并不认识长安府的少年,但通过描述对这些少年的形容都熟悉了,这样黑衫,满头大汗,鼻青脸肿,腿脚一瘸一拐但又意气风发 人群轰的涌,随着长安府少年们走出来的官兵们也哗啦分列两边将人群挡住。 原来这些官兵是来护着这些少年走出去的。 街这么多人走出来的少年们也吓了一跳。 “我说先洗澡更衣补妆再走,你们不听!”张双桐恼羞的抱怨,抬手整理着头发衣衫。 楚明辉则哈哈大笑:“京城人挺热情的嘛。”大大方方的挥手。 其他的少年们亦是神情洒脱随意。 蒋兆子在其些许拘束反而像是外乡人,有些不解的问你们是初次来京城怎么如此自在。 楚明辉搭着他的肩头,道:“这种场面算什么,我们可是被千军万马围住过的,当时那才叫吓人,刀枪森寒,随着那贼官一声令下我们要血溅当场,我们怕什么了?一点都不怕,三次郎说了,读书人嘛,心有浩然之气泰山崩于眼前而不色变” 话说到这里,忽的色变,松开蒋兆子,有些慌乱的理了理纷乱的头发。 “嗨。”他同时大声道,“蹴鞠嘛,对我楚明辉来说是小事而已。” 四周响起叫好声雷动。 走在后边的薛青笑了笑,视线看向一个方向,那边也有官兵隔出一条路,宋婴正由一个男人护送着离开。 楚明辉已经挤到她身边,压低声道:“你看你看,那个是咱们那天晚遇到的小姐吧?” 薛青对他一笑点头:“我觉得是。” 楚明辉嘿嘿笑,道:“这么快她认识我了,这场蹴鞠赛值了。” 蒋兆子竖耳听到,为了让女孩子认识?再看那边张双桐,还在忙着整理仪容,摆出优美的姿态这是他们付出鼻青脸肿腿脚受伤代价参加一场蹴鞠赛的意义? 对于少年人来说,这的确是意义,薛青哈哈笑。 长安府的少年们这样走着游街被民众围观,毕竟多多少少都受了伤车马都准备好了,很快了车,在官兵们开道下穿过街道而去。 很多人跟着车马,想要看看这些少年住在哪里,但有更多的人留在原地。 “西凉人还没出来呢。” “看看西凉人咯。” 民众们嬉笑着,为得胜者叫好,看落败者狼狈,都是乐趣。 “长安府的人是真动手了,踢人绊脚,倒下一个伤了。” 秦潭公值房内,几个官员坐着皱眉说道。 “这件事是从王家宴席开始的,定然是王烈阳这老家伙推波助澜。” “索盛玄殿下那边我们要不要做些什么?面子也太难看了。” 秦潭公道:“两方赌斗自愿,与别人无关,结果自然也旁人无关,不用在意,些许小事。”又淡淡一笑,“王相爷愿意当回事当回事,索盛玄殿下不当回事。” “出来了!” 北瓦外人群一阵骚动,看着官兵护着一群白袍少年走出来,不用听伙计们的描述大家都认得是西凉人,一来是面容不相同,二来这些日子西凉人在京城乱逛招摇大家都认得了。 此时他们如同先前长安府的少年一样,衣衫凌乱鼻青脸肿腿脚都有伤,一瘸一拐或者被人搀扶很是狼狈,没有半点往日的俊逸风姿。 索盛玄倒是没有什么大伤,但精神也有些不济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太子殿下,输球的感觉怎么样?” 人群不知哪个大胆的喊道,旋即便响起哄笑声。 索盛玄身边的几个官员皱眉,看向官兵:“怎么不呵斥?”这样裸的嘲笑岂不是更让索盛玄难堪? 他们话音落,另一边也站着的几个官员似笑非笑:“穆大人这话说的,民众们说的事实,呵斥什么?一场蹴鞠赛难道还要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吗?” 先前说话的官员们神情尴尬又几分恼恨,这分明是故意的 大约是察觉到官府不制止,四周民众们的喧哗声更大。 “感觉?”索盛玄抬起头,似乎刚听到四周的笑声问声,“输球的感觉吗?很好啊。” 很好? 真的假的? “真的啊,畅快淋漓的一场,输了很开心的。”索盛玄道,又不解的看着四周的人,“你们笑什么啊?” 这西凉人是故意装傻吧,一人忍不住扬声道:“殿下输了不觉得丢人惭愧吗?” 以往在京城横行霸道缠着那么多人试,试赢了得意洋洋,现在输了惭愧了吧? 索盛玄看着他道:“没有啊,对赢了我的人,我很佩服啊见到他很开心,至于其他人”视线扫过围观的民众,“我又没输给你们,你们也没赢了我,我为什么要在你们面前觉得丢人惭愧?” 喧闹声顿消,北瓦前安静无声。 (今日一更) 第一百七十六章 挂匾 “这种话纯粹是扯淡。!” 二月的日光透过柳叶格窗照在室内,楚明辉靠在椅子晒着日光说道。 “大家是不如他才不跟他们吗?不过是仗着身份耀武扬威。” “是啊,如果他不是西凉太子的身份,不知道多少人已经将他们踢傻了。”一个少年在书桌后说道。 “现在也跟以前不一样了。”一个书童一边擦拭一个白瓷笔筒,一面嘿嘿笑,“这几日有好几个蹴鞠手去给西凉人下战书,约待他们伤好试。” “还有呢,次滑雪输了的乔家少爷养好了伤,又去找西凉人了,说愿意再一次云云。”另个书童搬着一摞书从书架后走出来乐颠颠说道,“先前乔家少爷躲在家里不出门,现在又开始在大街乱逛了,还主动谈论那日滑雪的事,也不觉得丢人了,先前还得意洋洋,你们猜他说什么?” 张双桐从外边走进来,闻言接道:“我又没输给你们,你们也没赢了我,我为什么要在你们面前觉得丢人惭愧?” 屋子里的人都哈哈笑起来。 距离那日的蹴鞠赛已经过去十天了,京城里依旧谈兴浓,酒楼茶肆每日必有一场讲述北瓦那场蹴鞠赛。 张双桐没有笑哎呀哎呀的坐下来,将一封信扔给旁边一个少年:“莲塘哥来信了,你们看看,顺便给他写回信。” 少年应声接过拆开看,一面道:“莲塘哥没有说多少,还是来之前那些,叮嘱要强有稳,能为而为之,不能为则顺之,名起后立刻要稳下来,所谓穷寇莫追适可而止。” 张双桐打个哈欠摆手:“知道了知道了,真啰嗦,他不这么不放心?” 楚明辉点头道:“是啊,算不放心双桐你,不是还有我吗?” 室内少年们再次哄笑。 “回信告诉莲塘哥,我们运气好,来了遇西凉人主动找门,赢了一场蹴鞠赛。”楚明辉收了笑,对拿着信的少年道。 少年应声是。 楚明辉视线扫过室内,道:“大家都收拾好了吗?” 室内的少年们齐声应是纷纷从书桌前站起来,书童们将手里的笔筒书卷摆好,这是一间阔朗的书房,摆着十张桌案,桌案笔墨纸砚齐全,一边是高大的书架,其书卷磊磊,少年们皆穿着青袍束着头巾,干净弱,没有半点那日蹴鞠场的凶狠。 “挂匾吧。”楚明辉道。 “咿,那边的门开了。” “这些长安府的少年们出来了。” “要做什么去?他们养伤多日没有出门了。” 冬末挤在街晒太阳的闲人们议论着向这边张望,这条僻静的街有一间宅子被人租下来,是那群长安府少年们。 只是自蹴鞠赛后这些少年们一直闭门不出养伤,只有大夫书童进出,今日门打开了,不止是书童出来,少年们衣衫整洁说说笑笑,是要出门吗? 闲人们围过来,并不见少年们走开,而是抬头看着门头,然后有两个书童架起了梯子,内里又抬出一块匾额。 “开店吗?”街好的人越来越多,围过来也都看向门头。 门匾被悬挂去,黑匾金字,有识字的人大声的念出来。 “知知堂。” 是什么意思? “是我们读书的学堂。”一个少年听到问含笑说道,“我们几个没有过道试,此时进京是来读书进学的,已经请了京城里的先生。” “我过了的,我过了君子试,我还是术科满分。”张双桐补充道,抱臂点头,神情肃重,“我要参加会试,所以也要读书。” 围观的人恍然这才想起来这长安府的少年们是读书人,指指点点间一个儒生坐着马车过来了,这便是少年们请的先生,街的人有认得这先生的,是一位名儒精通五经门下多有弟子高进士。 这位儒士自己也开馆授学,没想到还能请来这里教授这长安府的少年,这得什么背景靠山能请动? “其实不难,多花些钱是了。” 听着门外惊讶的议论猜测,张双桐打个哈欠嘀咕,至于这钱的多是多少不足以为外人道。 他看屋悬挂的字幅,好好学习天天向,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等等,与长安府的知知草堂一般布置。 不错不错,张双桐点点头,道:“大家好好学,我去睡觉了。” 街有朗朗的读书声传来,围在门外的民众不由放低了说话声。 这是商铺改建的学堂,学生们的书桌在大厅里摆开,站在门边窗边能够看到以及听清其内的教学,便有一个妇人心动。 “我可以让我家小子来门外听课吗?”她问道。 站在门外的书童点点头:“可以啊,只要不喧哗打闹,大家随意。”又一笑,“宅子我们买下来了,门前街道我们可没有买下来。” 这样啊,妇人欢喜不已,不能进门当学生也没关系,这位名儒的课能听足以启智,四周的民众也想到这一点,谁家都有孩子,算科举不,读书也是很有用的,一时间忙忙的散去。 “快点,这可是大事。” “早点来占住窗户边最好的位置。” “我家三个孩子呢都送来。” “你家孩子才启蒙呢,别来凑热闹,人家教授的可是经义了。” “听不懂也能沾沾书香气。” 听着身边的民众议论着走过,站在街口的薛青看向前方的门匾,神情有些复杂,知知堂啊。 薛青在门外听完了一堂课,待先生离去才走进来。 “你们这是何必。”她道,“读书读书,何必挂个名字。” 楚明辉道:“读书当然要挂个名字,大家也是个念想嘛。”嘻嘻一笑。 不止是念想,这分明是结社,真正的结社了,且开始走出长安府意图扬名天下了,薛青有些不知道怎么说好。 “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好好读书呗。”张双桐道,靠在椅子敲着桌子,“不要说这些了,饿死了,饿死了,蒋家不是说要请客吗?到底是不是真的?来京城这么我们还没吃过酒席呢。” 张莲塘做事总有分寸,况且结社也没什么稀,古代结社的读书人也多的是,最有名的是东林党。 东林党啊,薛青看着室内坐着的几个少年,一笑道:“真的,我是受托付来请你们的,快走吧。” 哪个少年不爱饮酒作乐,顿时欢呼。 “不醉不归。” 暮色里少年们勾肩搭背说说笑笑的向热闹的街市走去,站在路口的段山驻足目送。 “大人,这个薛青不抓起来吗?”身边的侍卫低声道,“已经确定他是伤害秦小公爷的凶手。” 段山道:“这个并不是抓他的理由,且谁伤了秦小公爷也不用我们来确定,秦小公爷自己心里最清楚。” 侍卫不解,那这些日子废寝忘食蛛丝马迹的查为了什么? 段山看着那在少年并不起眼的瘦弱身影,道:“我要确定的是,他会杀人。”会杀人的人杀的不仅仅是秦小公爷,或者还会杀别人,如宗周,如左膀右臂以及更重要的要确定 他抬脚迈步慢慢的跟那远去的少年们。 “他到底是什么人。” 第一百七十七章 入楼 京城有很多酒楼,单单这条街大大小小鳞次栉。! 楚明辉等少年走进一间酒楼,忍不住环视四周,露出惊讶的神情。 “这么高的楼啊,站在边能看到皇宫吧?” “那里摆着的屏风,是玉芝坊的,我爷爷有一架过年才拿出来” “屏风算什么,你看那边的字画” 到底天下只有一个京城啊,少年们见过大场面但这般物资丰华奢靡是真没有见过。 张双桐不悦道:“注意形象,别跟乡下人进城似的,让蒋家的人看了笑话。”说罢看去,却见前方的蒋兆子等人也在晃头左右乱看。 蒋兆子耳尖听到了,回头一笑道:“听雨楼我也第一次来。” 蒋家子侄众多,也不是谁都能随便出去吃喝玩乐的,听雨楼这种数一数二的大酒楼以他在家的地位是轮不到的。 “这次我是托了双桐哥你们的福。”他兴奋又羞涩一笑。 张双桐点头拍拍他的肩头:“别客气,我们是这样有福气的人。” 蒋兆子哈哈笑,忽的又羡慕道:“青子少爷和焉子少爷早来过这里了。” 走在最前方的薛青和裴焉子一边走一边低声说话,对于四周二人都没有多看一眼。 张双桐再次拍着蒋兆子道:“不,他们没来过,但他们不是人,所以不要跟他们。” 蒋兆子没忍住再次大笑,在安静闲逸的酒楼里格外引人注目。 二楼有几个年长的男人正走过,闻声看过来,其有蒋显康岱,蒋兆子忙缩头掩住嘴。 薛青已经到了那几个男人面前施礼:“老师,祭酒大人。”其他少年们也都跟来在楼道里挤着施礼。 今日蒋家少年们能在这里宴请长安府的少年们,是得到了蒋显的允许,蒋显今日恰好与一众官员来这里坐一坐,否则以蒋家少年们的身份还进不来,虽然以家宴的形势,但也表明朝廷对长安府少年蹴鞠的态度。 康岱笑道:“虽然是蹴鞠,赢了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又肃容,“不过业精于勤荒于嬉,你们别忘了自己是读书人,不可此耽于玩乐。” 薛青等人再次施礼应声是。 蒋显道:“去玩吧。” 少年们发出低低的欢悦,脚步杂乱的转身向另一边走去,听得身后蒋显等人说话。 “这便是那日蹴鞠的少年英才们?” “蹴鞠而已,谈什么英才。” “那位是薛青?蒋大人好门生,青霞先生的高徒,康大人在国子监要多多照看啊。”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听说这薛青善于作诗,一会儿请他来坐坐。” 少年们涌进了一间包厢,关门隔绝了最后一句话。 张双桐抚掌道:“好了,今晚我们可以放心自在的吃喝玩乐了,那边的大人们交给薛青了。” 少年们都笑起来。 “跟大人们在一起吃饭是这样麻烦。”楚明辉说道,随便捡了位子坐下来,“咱们还不如去街头食肆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尽兴。” 薛青也坐下来,道:“街头食肆有街头食肆的乐趣,这里麻烦也有麻烦的乐趣,都要尝尝嘛。” 话音落门被拉开,酒菜鱼贯送来,另有女子们抱着乐器坐在了屋屏风处,精美的器皿,华丽的菜肴,娇媚的女子们顿时让室内变得炫目。 楚明辉看着眼前抱怨烟消云散,抚掌道:“三次郎说得对啊。” 在座都是少年们,虽然有与长辈大人同在酒楼里的拘束,但到底没有在一起坐,这包厢内严密隔绝外界自成天地,年轻人很快推杯换盏吃喝笑闹一片。 包厢外半点声音未有外露,走廊里安静闲逸。 听雨楼是四方结构,四楼相围出一个天井,二月的时节天井里花团锦簇绿意浓浓恍若春夏,此时一人隐在绿竹花团后,握着酒杯似乎在赏景,但他的视线透过枝叶缝隙始终盯着二楼一个方向。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间房门拉开走出一个年男人,满面笑意对房门内说了什么才走开,走到楼梯栏杆处停下,唤住走廊里听候召唤的一个伙计说了几句话,那伙计很快去了另一间房,片刻之后带着一个少年人走出来,拉开的房门里有少年们的喧闹涌出。 “你一去呀蹬朝靴、穿狐裘,临紫阁、披红绸,真风流” 大呼小叫荒腔走板吓人,还好门立刻拉了隔绝。 那伙计对楼梯口这边指了指,青衫少年看过去对伙计点点头向那边走去,很快便到了那位年人面前,少年施礼,年人点头,神情肃重说话,有一个伙计从他们一旁急急走过蹬蹬下楼。 那伙计下楼来到天井,将一壶酒捧。 “段大人,蒋显那边要薛青来作诗,康岱出来唤他,正叮嘱薛青不要乱说话。”他低声道。 段山嗯了声,隐匿在繁闹花木,视线看着那倚着栏杆说话的二人,不放过他们脸每一个表情。 国子监祭酒大人严肃又和蔼,少年监生敬重又诚恳,他们交谈几句,祭酒大人点点头捻须转身却没有迈步,而是身子往栏杆靠了靠,手微微抬起,原本挺直的身子一弯 段山双眼一眯,嗯 薛青伸手扶住了康岱的胳膊。 “大人。”她道,手用力,“您先请。” 一时失态了,哪有大人让监生先走的,康岱反应过来拍了拍她的胳膊,哈哈笑道:“没事没事,我这酒量还不用搀扶。”虽然旁边没有人,他还是很严谨的。 薛青松开手后退一步,低声道:“有人,段山在楼下,不要看去。” 康岱神情肃然几分,招手示意薛青前,大人与学生低语两句也很正常。 他低声道:“说到段山,你次说他跟踪你,果然是在查秦小公爷的事”一面迈步,薛青哦了声,点头:“大人说得对。”错后一步跟。 二人离开了栏杆前,薛青听康岱回头低声。 “有件事我正要跟你说,前些日子啊他连你和秦梅去买过房用具的店家伙计都抓了真是残暴乱抓一气,那店家在城里一辈子了,能是刺客吗?” 薛青脚步一顿,嗯 她转头看向楼下,视线直向天井一个方向。 绿竹花丛摇晃,透过斑驳缝隙有一个男人正转身迈步。 他,今日不能走出听雨楼。 第一百七十八章 落定 他今日走出去听雨楼,有些事尘埃落定了。 这个薛青并不是如同外表这般,宗周死的时候,他与人争斗伤了胳膊,拄着拐杖而行,左膀右臂死的时候,他熬心沥血伤神,倚竹杖而行,每一次凶杀案附近都有他的出现,他的瘦弱欺骗了所有人。 他不是瘦弱的,他有很厉害的功夫,他应该是那个陌生的神秘的五蠹军之外的高手,果然是最危险的地方有最危险的人。 还有,一个能让国子监祭酒恭敬让步请先行的书生也并不是个穷学生,他的身份非同一般,那么他身边的这些人也必然不一般,五蠹军,郭家,青霞先生,康岱等等以及更多,他是一条线,通过他可以解决他们想解决的很多事很多人。 不用再等了,凭今晚那康祭酒那微微的施礼,他这些日子追查结束了,那些曾经的直觉也可以化作行动了,现在走出听雨楼去见秦潭公禀明一切,然后,抓人。 薛青,他今日不能再走出听雨楼。 暮色已经散去,夜色降临,伙计穿梭楼内有的在点亮灯火,有的在拉开供与表演的台子,白日里歇息够的女妓们也三三两两的梳妆打扮走了出来,倚在廊柱说笑,等候将要走进来的客人们,听雨楼珠光宝气灯火璀璨。 这些繁闹对于段山来说没有丝毫的吸引,他垂目向前走出了天井的绿竹丛,踩着脚下碎石铺的团花小径走小廊桥,竹影花摇灰扑扑的身影在一片璀璨若隐若现。 “大人,您的酒钱”一个声音在后传来。 段山回头看去,见天井的另一边有人奔来。 哗啦屋门被拉开,室内灯光倾泻,优雅的乐声以及年男人们醇厚又低调的笑声随之而出。 康岱走进来。 “咿,薛青呢?”一个男人问道,往康岱身后看,并没有少年跟进来。 难道少年害羞不来?做不做诗另说,来不来是姿态了,不能在长辈师尊面前失礼啊,蒋显也看过来。 康岱将门拉,道:“茅房了。” 室内的男人们怔了怔然后都笑了。 “紧张吗?” “康大人你是不是吓到那孩子了?” 康岱笑着坐下来,道:“有他座师在这里,我怎么能吓到他。” 屋的人捧场一笑,蒋显亦是淡淡一笑,身为大学士又是王烈阳的得力助手,做他的门生自然前途无忧,但想要做他蒋显的门生可不是那么容易,得有真材实料,门面和助力都是相互的,这是启蒙师生与科举门生的区别。 旁边的男人了然一笑,借着给康岱斟酒侧身过来低声道:“你是给那小子透露我们要他作诗的内容了吧?”所以借着去茅房先好好想一想有个准备,免得进来后做不出来不好看了。 康岱一笑低声道:“总是关系我国子监的门面。” 二人酒杯一碰,相视哈哈大笑。 段山看着跑来的人,这人跑的很急,头带听雨楼伙计惯有的帽子歪掉,一手正去扶着,抬起的袖子遮住了面容,还没走近开口喊,声音焦急又有些不安提醒客人不要逃帐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一件不太好看的事。 但这个人并不是伙计,虽然他竭力的装扮成伙计,这种装扮可以骗过其他人,骗不过他段山,尤其是在他已经起了疑心的警觉的时候。 这个人来者不善,这个人极有可能是薛青。 他适才看到了康岱的举动,那薛青自然也看到了,那么是要杀人灭口了吧这正是验证的好机会。 但段山却没有停下脚步等候或者转身迎奔来的人,而是掉头迈步三步两步买了廊桥。 他的速度加快了。 没有询问,没有呵斥,更没有淡然顺水推舟高高在的等候揭穿,他只是要走,快走,离开这里,他不是宗周也不是左膀右臂,与人拼杀对抗从来不是他要做的事,更何况宗周和左膀右臂那么厉害也死了。 根据宗周和左膀右臂的死可以得知,这个薛青有一身硬功夫,且善于贴身近搏,他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他只要走出听雨楼。 为了不打草惊蛇,做出只是因为秦梅与薛青过节而监控薛青的假象,他的护卫在楼外等候,黑甲卫暗藏街。 身后的脚步也加快了。 段山一步跃下廊桥,前方几步外便是围楼廊下,廊下便是阔朗的大厅,人群正在进进出出,透过走动的人群,灯火辉煌的大厅,可以看到他三个护卫正站在临街的门口警惕的看着四周。 段山的速度很快,没有丝毫的畏惧紧张,一如往日冷静木然,他希望他身后的人要跟,跟着他来到听雨楼外,然后迎接一场鏖战,他虽然不想与他对战,但很愿意亲眼看看他与人拼杀的场面,看看那把刺穿了宗周的咽喉的兵器到底是什么样,或者落在左膀右臂身的拳头是怎么样的凶猛,或者薄片的裁纸刀 念头闪过,段山心里一凛,错了在同时身后有风袭来。 廊桥边的绿竹如同秋风扫过刷拉拉的摇晃,竹叶翻飞。 段山的脚停在廊桥下,同时一条彩绢恍若云霞从天飘落,围住了他的脖子罩在他的肩头垂落地,有人从他身边越过也被罩住,抬手挥动。 “哎呀怎么掉下来了。”他喊道,脚步不停向前,手拉扯彩绢。 段山看着从身边奔过的人,因为彩绢遮挡视线模糊,但这么近擦肩可以看到这人瘦小的身形,以及青衫,他的头只是多了一个帽子,衣衫并没有换,可见来的多匆忙以及急切,已经到了不在意被识破的地步薛青,杀人者。 但这句话他已经喊不出来了,他被杀了。 割断他脖子的是竹叶,四片,钉住他身体的是竹竿,一根。 原来这少年最擅长的并不是硬杀,而是,暗杀。 遮挡罩盖的彩绢随着那少年扯开远去,喧嚣以及璀璨灯火一瞬间消失,他陷入了黑暗。 自始至终那少年没有回头,也没有看他一眼,一瞬间只是从那边跑来穿过天井跑到这边的廊下。 廊下有几个伙计在忙碌着点燃更多的灯。 “这彩绢掉了,你们绑结实点。” 少年说道,将彩绢扔在他们身边,急匆匆的沿着走廊跑开。 两个伙计有些不高兴:“大家都忙着呢。”但那少年充耳不闻捂着帽子在人群摇晃转眼不见了。 “都会偷懒。” “越老实的越多干活。” “快点吧,彩绢我去重新绑姐姐们的歌舞要开始了。” 伙计们抱怨嘀咕着,夜色渐浓,涌进来的人更多,听雨楼不复白日的安静雅。 门被推开,外边的说笑声传进来,少年人站在门边施礼。 “啊薛青,进来,不要这么客气了。” “不是在国子监,也不是考场。” 屋的男人们笑着招呼,薛青应声是迈进来将门拉,纵然大家都表现出长辈的和蔼随意,但少年还是难掩些许拘谨。 安抚少年人最好的办法是赞美他,让他展现自己的所长。 “薛青啊,你来京城这些日子有什么最喜欢的景致,做一首诗词来听听。”一个男人说道。 这看似定了题又不限题是最容易的,此举是为了捧场蒋显,总不好为难薛青,做不出来大家面子都不好看。 康岱在一旁笑道:“不急,坐下来慢慢想。” 薛青应声是依言在末席坐下来,那边陪坐的妓女察言观色手琵琶曲调更柔和,以免影响这少年思索。 天井的舞台有乐声铮铮的响起,四面楼道里站着不少人说笑着观看,议论着今晚的开场是哪位妓女,但也有人不关注这些,天井那边的廊桥边伫立的人只看着旁边假山,大约是欣赏灯光下跌落的如珍珠般的流水。 三个护卫站在廊下迟疑片刻,似乎犹豫能不能去打扰,对视一眼最终一人点点头,自己迈下台阶向廊桥奔来。 “大人。”他站在几步施礼低声道。 “有了。” 薛青抬头说道。 那妓女按住琵琶,室内乐声顿消。 “这么快啊。” “果然不亏是能几步成诗。” 男人们纷纷笑道。 蒋显看过来,道:“且念来听听。” 薛青道:“我第一次来京城过年,元节的时候很受触动。” 要做元节啊,这个的确是简单又容易,屋诸人点头,含笑示意请。 这时有伙计拉开门:“今日的表演开始了”。 这是按照惯例的提醒。 康岱道:“先作诗吧。” 薛青应声是,坐正了身子,将手放在膝头,道:“东风夜放花千树。” 一句才起,门外陡然喊声响起恍若炸雷。 “大人!” 一步跨过来,伸手握住段山胳膊的侍卫,看着段山从手臂戳到脚下的竹竿,这意味着什么,见惯了生死的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不由失声惊叫。 四周的人因为他的惊叫看了过来,只见一个男人站立着,被另一个男人握着胳膊一摇晃,头砰的掉下来,血如泉喷。 而与此同时,舞台那边烟火绽放,几个女妓扮作飞天神女飘飘从二楼缚彩绢滑落,手提篮扬起花瓣。 听雨楼,满天血花雨。 站在二楼涌出来喝的醉醺醺的少年们依着栏杆不可置信的看着场。 “我的亲娘,京城果然是京城”楚明辉瞪圆了眼,“刺激。” (今日一更) 第一百七十九章 闻讯 听雨楼陷入混乱。br 喷血的无头尸首失去平衡倒下,尖叫的人群如同无头的苍蝇乱跑,被彩绢悬挂的女子们没有了优美的舞姿,恍若被吊起的蛇虫扭动,以及惊吓晕死过去直直挂在空。 烟花还在绽放。 听雨楼绚烂的混乱带着别样的璀璨。 混乱也只是片刻,门口瞬时被黑甲卫围住,对着奔出来的人群举起了刀枪弓弩,五城兵马司的官兵们涌进来,流水般在听雨楼散开,又流水般将混乱的人群隔断围拢,嘈杂依旧但已经没有人乱跑。 刑部的侍卫们则围拢在天井绿竹丛廊桥这边,除了最初那个侍卫跪在尸首前,其他人并没有前更没有查看,只是面向外警戒不许任何人靠近。 最初的慌乱过后,再加官兵们在场,听雨楼里人们的渐渐冷静下来,其实也没什么,杀人嘛,死人了嘛 混乱多数在一楼,二楼往的人们恢复的更快。 “这是怎么回事?” “是什么人被杀了?” 甚至有不少男人神情肃重的质问前来维持秩序的官兵,亮出了自己大大小小的官员身份。 不过没有得到回应,官兵们一语不发,警惕的盯着他们,制止他们迈步乱走,更不许他们下楼,态度毫不掩饰如果他们敢乱动不管他们身份也要将他们地正法。 这让楼的人们很不高兴,但他们也没有跟这些官兵争执,跟这些官兵争执反而有份,等同样有身份的人来了再算账便是。 尖叫声平息,彩绢还悬挂在空,其的女子们都被放下来,吓昏的被放倒在地拍打,其他的惊魂未定的挤在一起,但更多的人则已经开始好的向天井这边张望,低声的议论猜测。 漫天花雨已散,烟花已冷,听雨楼充斥着嗡嗡声。 年长的有身份的人已经开始考虑其他的事,不再看死人,少年们没有什么要考虑的事,死人怎么看都看不够。 楚明辉扶着栏杆,如果不是几个少年揪着他,半个身子都要栽下去了。 “看不清啊倒下来挡住了。”他几分遗憾的拍着栏杆道,但旋即又激动转头看蒋兆子,“你们这里真有意思常常看杀人吗?” 蒋兆子脸红红,眼睛瞪大,激动又惊恐,道:“我第一次来听雨楼,也是第一次看到死人。” 张双桐拍楚明辉肩头,道:“不要这么土包子说傻话。”将楚明辉挤开自己探头踮脚看去,“青楼里死人也很常见的。” 原来是常见的事吗?蒋兆子看着张双桐,羡慕又钦佩,长安府的少年们真的见过大场面啊。 “那是啊,青楼里情杀啊,这人要么是被情敌杀了,要么是被家大妇买凶。”张双桐说道。 站在旁边的官兵们都忍不住侧目。 “不要胡说了。” “你懂个啥。” 其他少年们也听不下去打断他。 “反正这人身份肯定不一般。”蒋家的一个少年道,虽然看不到死去的人什么样也认不出,但看着此时楼里充斥的官兵,“官兵们来的很快,似乎原本在四周散布,看,那边还有黑甲卫,不是谁都能用黑甲卫的。” 张双桐哦了声,道:“问问知道了。”说罢看另一边,走廊里官兵不允许人离开视线,所以大家都站在楼道里,几个大人身边一个少年侍立,他扬声喊薛青。 他的声音响亮,这么紧张的气氛下让人不由吓了一跳,纷纷看过来,张双桐毫不忌讳抬手招了招。 康岱有些恼怒的皱眉,蒋显倒没什么,看了眼一旁安静站着的薛青,道:“去那边吧。” 出了这么大的事,年轻人跟年轻人在一起能缓解下惊恐。 薛青应声是走过去,还是在楼道里没有离开视线官兵们便也没有阻止。 “你看到了吗看到了吗?”张双桐眉飞色舞道,伸手做出飞溅状,“那一幕。” 薛青压低声道:“我们那个时候还在屋子里,没有出来。” 张双桐一脸同情:“可怜。” 蒋兆子探头过来问道:“那边知道是什么人吗?” 薛青点点头。 果然知道啊,大人们那边消息灵通啊,少年们都好的挤的更紧。 薛青看了眼楼下,压低声道:“段山。” 这个名字不管是长安府少年还是蒋家的少年们都不陌生,一时震惊的鸦雀无声。 “刺激啊。”一个声音清亮响起。 大家看去,见是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裴焉子,似乎现在才反应过来。 楚明辉道:“焉子你刚才是吓傻了吗?” 气氛再次活络。 “真的假的?” “怎么会是段山?” 少年们响起议论,但很快又被打断,一个少年拍着栏杆招呼。 “真的是段山,看,刑部的人来了,宋元来了!” 呼啦啦踏踏的脚步声让地面都颤抖起来,铁面无私抬手敢将不听令的民众一刀砍伤在地的官兵们利索的让开,围着天井的连官兵也不让靠近的侍卫也让开了。 脚下血迹遍布,一脚踩去是一个印子,宋元看着地躺着的男人,似乎认不得他的视线看向另一边,那里滚落着一个头颅,面容平静,一双眼静静的看着大家,大家俯视他,他仰视大家,这诡异的场景令人寒战。 宋元嘴唇抖动,伸出的手颤抖,许久才哑声:“看,看!怎么,怎么死的?” 两个黑袍男人从他身后越过屈膝跪地在血污,一个去看段山的尸首,一个捧起了段山的头颅,四周的嗡嗡声更大,不管大人老人还是少年女子们都看过来。 段山的伤情很简单,只片刻两个仵作转身。 “段大人是被人从背后袭击,隔断喉咙,阻止发声,又被绞断脖颈,脖颈有丝线缠绕固定。”一个仵作道,抬起手将几条细细的丝线举起,丝线亦是已经染红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仵作抬头看一旁,那边有彩绢悬挂飞舞,准确的指出。 “是彩绢的。” 宋元道:“凶器呢?总不会用这几根线杀死吧?” 致命伤是那四个切口,但仵作道:“没找到。“ 宋元抬脚一踢:“废物!” 这仵作跌滚一旁不敢怠慢忙跪好垂头:“属下有罪。”他的视线落在地面,血迹斑斑有竹叶散落,在一片黑红的血竹叶更加凝翠,薄片该不会这是凶器吧? 另一个仵作前举起竹竿:“段大人身没有其他伤,只有这根竹竿,这竹竿只是为了固定他身子,以便拖延伪装不被人发现。” 侍卫在一旁道:“大人来这里查案,我们在大厅,并没有看到有人接近大人,更没有争斗。” “那是一下子被人杀了!”宋元道,看身边的官员,“好厉害的凶徒。” 官员们点头。 宋元抬起头环视四周,看到男女老少济济兴奋惊恐指指点点,段山死了?他神情茫然不可置信,旋即又愤怒云集。 “凶手,在这听雨楼!”他喝道,伸手指着四周,“全给我抓起来!” 此言一出满楼喧哗。 原本安静下来的人群尖叫哭喊如再次躁动。 但在这混乱也有冷笑呵斥和肃立如山。 “宋大人!你好大的口气!” “宋元!你好大胆,敢乱抓无辜!” “你们刑部是这样办案的吗?” “我看今晚谁要抓我入大牢。” 宋元抬头看去,人群纷乱灯火刺目有女子们乱挤有老者们义愤有少年们瞪眼,另有一些男人们迈步而出,这其熟悉的面孔还不少。 “宋元,你要抓我入牢狱,请先去请陛下圣旨来。”蒋显淡然道,“我在这里等你。” 第一百八十章 意思 入夜的热闹刚开始,夜市的街道便被官兵清空。 马蹄踏乱,半个京城掀动。 “这些高官大员外表一本正经,背地里花天酒地,逛青楼狎妓” 伴着急促迈动的脚步声,宋元的声音激动愤怒。 “宋大人,不要说这些废话。”齐修喝道,神情恼怒,“听雨楼里现在如何?你把人都抓起来了吗?” 宋元道:“没有啊,我知道跟这些官玩心计玩不过,我立刻来跟大家商量了。” “蒋显那些人呢?”又一个官员问道。 大家都穿着常服,连斗篷都没顾可见来的匆匆。 “他让我请圣旨我说来请圣旨了。”宋元道,“让人守住听雨楼,大家放心,他们弱不堪,黑甲卫守着一个也跑不了。” “你都说了他们弱不堪,又怎么可能是凶手。”有声音从一旁传来。 诸人此时迈台阶走近前方高大灯火明亮的厅堂,听到这声音立刻停步低头施礼。 “公爷。” 秦潭公从一旁走过来,自己先一步迈进厅内,坐在正的椅子,纵然是在家依旧是白虎皮铺垫。 宋元等人紧随其后进来。 宋元急急道:“他们弱不能杀人,但能操控别人杀人,不能放他们走。” 秦潭公道:“段山是怎么死的?” 宋元道:“被人割了头” 秦潭公打断他道:“我是问他最近在做什么惹来杀身之祸?” 段山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在听雨楼,室内的人都看向宋元。 宋元叹口气道:“他最近在追查伤害小公爷的凶手,他怀疑国子监那个与小公爷不合的学生薛青。” 室内安静一刻。 宋元接着道:“今晚那个学生薛青也在听雨楼。” “所以他被那个学生杀了?”一个男人道。 室内再次安静一刻,然后有人没忍住噗嗤一笑,也有人没有笑。 “宋大人,不要胡扯了。”齐修几分恼怒,“段山又不是你,怎么会做这种溜须拍马毫无用处的事。” 宋元也有些羞恼,道:“这怎么是没用的事了。” 另一个男人笑了笑,道:“宋大人,那学生与小公爷不合,但他是青霞先生的弟子,又是君子试榜首,背后有王烈阳陈盛做靠山,动不得,所以想要以他是刺客的名头来除掉,让小公爷舒心,是真不行的。”拍了拍宋元肩头,“这样做也只能是表示一下心意了。” 宋元羞恼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听不懂你们说什么。” 齐修道:“你也别乱七八糟的说了,段山分明是在查帝姬党。”转头看向秦潭公,“公爷,先前在黄沙道段山怀疑君子试里有帝姬党同谋,他应该是一直在追查此事,我想他一定是查到了什么,才突然被灭口。” 宋元哦了声,插话道:“没错啊,那个薛青是君子试的考生” 齐修转头道:“那你去说薛青杀了段山看有没有人信。” 一个学生 宋元大约也觉得没底气,道:“抓起来问问查查不知道是不是了,反正段山死在那里,人人都能是嫌犯,抓起来也合情合理。” 秦潭公忽的嗯了声,道:“人人都是嫌犯,这句话在哪里听过?” “那我们现在算是嫌犯了吧?” 楚明辉转头看身边的少年说道。 此时听雨楼里嘈杂一片,虽然宋元掉头离开了,但气氛越发的紧张,哭声也多了起来。 抓进刑部大牢,只怕是没活路了。 少年们没有哭没有惊慌也没有年长的男人那般神情凝重低语,最初的兴奋过后他们有些百无聊赖。 因为官兵依旧不许大家自由活动,站的久了也累,少年们干脆都席地坐在楼道里。 “应该是吧。”薛青点点头,“段山死在这里,我们都在现场,凶手可能在我们之。” 楚明辉嘿了一声,伸手指着他,道:“凶手是你。” 薛青做出惊恐的神情,往裴焉子身后躲,道:“不,不,我不是,焉子少爷,你要为我作证。” 裴焉子道:“我作证事发时你没有在我们间。” 张双桐哈哈笑:“错了,三次郎,你要找表舅作证。” 薛青道:“是,不过,你们不能替我作证说我也在吗?大家好兄弟这种场合说实话好吗?” 少年们嘻嘻哈哈笑起来,引得四周的人都看过来,两边的官兵更是侧目,木然的神情波动,都什么时候了,这些少年人真是 这边少年们喧闹,楼下忽的也一阵喧闹,原来有人忍受不了恐惧精神崩溃向外跑去。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他大喊着。 官兵们毫不客气的用兵器打了过去,将那人打的滚到在地发出惨叫,听雨楼里顿时乱了起来,坐着的少年们也都蹭的跳起来。 “住手。”有声音喝道。 大家循声望去见蒋显等几个男人沉面走出来。 他们的身份官兵已经知道,收起了棍棒,但并没有让开。 “不用担心,我们不会走,也不会跑。”蒋显道,“我们坐在大厅里,待宋大人要抓人的时候,第一个抓我。” 听雨楼里响起人们的嘈杂夹杂着哭声呜咽更有大人大人的喊声。 “大人救我们啊。” “大人为我们做主啊。” 蒋显环视四周道:“我虽然是大人,现在也是宋大人口的嫌犯。”又眉头一竖,“不过我们纵然是嫌犯,也不是他宋元说抓能抓的,这大周不是他宋元一个人的大周。”说罢撩衣席地坐下来。 随众官员们也立刻坐下来,人群更有不少男人也都走出来。 “我们是官身,要抓先抓我们。” “大家不用怕。” 一时间纷乱。 楚明辉哈的一声道:“静坐啊这个我们熟。”搓手抬脚要下楼,被蒋家的少年们忙拦住。 “不要闹。” “不要添乱。” “静观时变。” 被拦住没有走下来,楚明辉很是无趣。 “你们不要拦着我啊,当初在长安府,廖承把我们都当嫌犯,我们怕了吗?不怕呀。”他叉腰说道。 当初长安府的事蒋家的少年们自然也有耳闻,但听亲身参与的人讲述感觉肯定不同,于是将楚明辉围拢。 “话说当时在” “在长安府。” 听到秦潭公的突然询问,室内的人愣了下,有一个男人反应快说道。 “因为廖承闹乱的时候喊出的话,说廖承是视长安府人人为嫌犯,引发了民愤。” 秦潭公道:“那次廖承和段山二人当差。”又一笑,“一次这句话是因为廖承,这一次则是因为段山,一人一次,是不是很有意思?” 第一百八十一章 好笑 有意思 可以有很多种理解,但结果只有一种,好笑或者不好笑。! 屋子里的人现在谁也笑不出来。 齐修道:“公爷,我明白您的意思,此时听雨楼的人不好抓,里面的人太复杂,稍微不慎会引起骚乱。”又停顿一下,“或者这也是凶徒的意图,他们正在一旁伺机而动,煽动民意。” 像次廖承,与其说是断送在长安府民众手里,不如说是断送在朝王烈阳一派手里。 段山作为他们的人,王烈阳一党应该很高兴送他一程,顺便再捎送些其他人更好了。 宋元听明白了,道:“那也不能不抓啊,人是死了,在场的人当然要查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不是他们这些官御史们常说的,轮到自己不能不认啊,是到朝堂殿前我也讲得这个道理,看他王烈阳怎么说。”又狠狠道,“说不定趁机把王烈阳也抓起来。” “世的事要是都像宋大人说说这么容易好了。”齐修讥讽道。 宋元也急了,没有像往常那样对官敬畏,道:“我不只说,我还要做,我要抓人,不像你们说不说做也不做。” 段山是宋元手下最好的刀,刑讯逼供查案无人能,有段山在很多时候宋元只需要动动嘴可以了,轻松自在,现在这把刀没了,他气疯了也是正常。 厅内的争执让气氛变得紧张,每个人的心里都乱糟糟,今日的事真的太突然了,他们一直游刃有余,没想到突然被人拔掉了一颗大牙。 秦潭公道:“这个没什么争论的,不抓人,又不是不查问,把这些人都查好了记好了,日后该抓谁抓谁便是,对方有坑,我们搭个板子迈过去不是一样吗?” 诸人应声是,宋元与几个男人急匆匆而去,只留下齐修在内,秦潭公站在起来,听得他们争执低语不断,以及宋元不时的喊声“气死我了。” 齐修看着起身的秦潭公,迟疑一下道:“公爷息怒” 秦潭公道:“我不怒,我们杀人,人杀我们,没什么可怒的。”迈步向前。 齐修跟随面色沉沉道:“段山虽然不如宗周左膀右臂功夫高深,但为人很是机警,能无声无息的杀了他,这个凶手极其厉害,虽然宋元把听雨楼控制起来,也不一定能抓到凶手。” 秦潭公道:“抓凶手从来不是最重要的事。” 嗯?齐修看向秦潭公。 秦潭公迈过门槛,看着灯火明亮如白昼的院落,道:“如段山所做的那样,如果他要抓凶手还用等到现在吗?凶手,不过是手,打掉了脑袋,手再多也没用了。” 秦潭公走向后宅,齐修没有再跟站在原地。 所谓的脑袋 “宝璋帝姬吗?”他道,将手揣起来,又摇摇头,“段山那样做的要是早点把人抓起来,也不会被人砍掉脑袋,白死了。” 该抓的人还是要抓! 听雨楼里一片混乱,但并没有哭喊吵闹。 “不要挤,都站在原地。” “查到谁谁再过来。” “胆敢乱走的类同嫌犯。” 一队队官兵将人群分开由刑部的人进行查问,看到有经过查问被放出去的人,余下的人们便安心了很多。 “蒋大人您不用搜身。” 一个官员笑道,伸手扶住蒋显要解衣的胳膊。 “只需要问一下当时在哪里与何人一起有谁人作证便可以了。” 蒋显道:“这问的太简单了吧?不去大牢里好好查一下?” 宋元在一旁哼了声,道:“人太多了,大牢里没地方。” 蒋显冷眼看他,宋元也毫不忌讳冷脸,那官员在一旁笑着打圆场,道:“蒋大人,多担待啊,此事真的非同小可,大家也是没办法。” 伸手不打笑脸人,蒋显语气缓和,道:“此事当然非同小可,天子脚下繁闹之地众目睽睽之下,朝廷命官被杀,如果不严查民心难安。” 官员郑重点头道:“大人说的对。” 蒋显道:“但也不能乱抓人,引得民众惊乱反而有可能被凶徒趁机逃脱。” “有蒋大人在这里压阵,民心可安。”官员郑重道。 蒋显道:“来吧,该怎么查怎么查,大家现在都一样。”看着一旁站着的刑部吏员,“今日我与康岱”一面说一面指着身后的几个男人什么时候来的坐在那间房陪坐的妓女是谁一一说来。 官员退后一旁,吏员安静的记录,不时的询问两句。 “还有,那边的是我的子侄。”蒋显又道,“而那几个是长安府的学生,嗯,和西凉人蹴鞠赛的几位,你们也都知道,蹴鞠赛赢了,养伤多日,今日他们要聚在一起吃顿饭,让他们少年人在酒楼寻欢作乐我也不放心,让他们在眼前来。” 吏员点点头,看着已经站起来的十几个少年们,自有人去登录他们的名字,询问他们当时在哪里在做什么,是否都在场,少年们一一的答了,也有伙计作证,只是 “事发时他没在。”那伙计颤颤说道,伸手指着一个少年。 身为京城酒楼的伙计,见多识广最知道刑部问案的厉害,那群刑讯酷吏可不敢欺瞒,若有一点遗漏哪怕是无辜的也能要了你的命。 “你叫什么?”吏警惕,看向那少年。 “薛青。”那少年道。 “薛青!” 站在那边的宋元立刻转过头来,哈的一声道。 “果然你” 他的话没说完,蒋显道:“事发时他跟我们在一起。” 康岱示意薛青走过来,道:“是的,我去叫他来的,大家要听他的作诗。” 先前的官员拦住要说话的宋元,看着走过来的薛青,道:“作诗吗?不知道做的什么诗?” 蒋显这边的一人道:“元词,可惜只有一句,被这事给打断了。”神情遗憾又几分恼怒,似乎怪段山死的不是时候。 一个伙计在一旁低声作证,自己拉开门请他们看表演时这少年正念诗,他甚至还记得念的是什么。 “东风夜放花千树。”伙计喃喃道,虽然他对诗词不感兴趣,但不知道为什么会将这句诗词记得这么牢,大概是因为听到这句诗的时候,再转头看到人头落地鲜血喷涌的场景太深刻了。 那一刻真的好像是一棵树陡然绽开了无数的花,刺目绚烂。 负责查问的吏员没有这种感触,只简单直白的记录段山头断时在作诗,其时谁谁以及伙计谁谁为证,写到这里停顿一下,抬起头环视蒋显等人,道:“那自始至终你们都在一起,没有谁离开过?” 蒋显等人都点头。 去茅房不算,还有一个人心里自言自语,去茅房那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杀人,自己又失笑,这不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几个吏核对了一下记录,便对宋元道查完了:“没有问题。” 宋元只装作没听到,先前那官员将册仔细的看了遍,含笑道:“蒋大人你们可以离开了。” 蒋显道:“查好了吗?可要查好了,否则我们离开后再来查问没这么容易了。” 官员笑道:“大人说笑了。”却并没有承诺不会再查问,至于日后会不会查问自有日后的办法。 蒋显也没有去揪他的含糊字眼,日后要查问也自有日后应对的办法,拂袖道:“走吧。” 一众人向外走去,少年们自然跟。 “今日真是扫兴了,没想到遇到这种事” “没有啊,这种事可遇不可求,才更难得” 少年们低声的嘻嘻哈哈,薛青回头看了眼,天井里几个仵作还在现场勘查,一草一木一寸土都不放过,段山的尸首被蒙正准备要抬走。 “三次郎,跟。”楚明辉道。 薛青应声是收回视线迈过门槛。 从喧闹灯火明亮的听雨楼走出来,又恍若另一个天地,原本繁闹的街市除了遍布的官兵别无他人,店铺都关闭一片漆黑。 不止这条街,整个京城此时都被戒严,马蹄声脚步声烈烈的火把在城蔓延穿梭。 但能不能抓到人大家心里也没什么底,几个官员站在街看着通过核查不断走出来的人匆匆远去。 “这个凶徒,不好抓啊。”一个官员说道。 “因为死的是段大人。”另一个官员跟着道。 宋元正走出来,听到了没好气道:“段大人怎么了?段山死不是死吗?” 又一个官员轻咳一声道:“不怎么是,有些不好说。” 什么叫不好说?宋元恼怒。 被马蹄脚步踏碎的夜色渐渐散去,晨光渐渐重现。 一夜过后除了听雨楼紧闭,其他的商铺如常开门营业,小贩们也东看西看的继续往日的叫卖,街的人渐渐的多起来虽然神色间小心翼翼,看起来跟往常一样。 但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爆竹声忽的在一个方向响起,安静的紧张的清晨里很是吓人。 “怎么回事?” “这都快三月了,还点什么爆竹?” 不少人询问很快向一个方向看去。 那是一个临街的门面,一个老妇佝偻的站在门边,一个爆竹在地炸裂,她手里还拿着几个,正在认真又专注的一个一个扔下去。 老人怎么跟小孩子一样,喜欢玩爆竹了? 更何况这个时候不太好吧,爆竹是喜事的时候,表达心情高兴才用的 “高兴啊。”那老妇说道,将一个爆竹扔出去,拔高声音,“大吉大利啊!欢天喜地啊!” 伴着她的喊声爆竹炸响。 什么大吉大利高兴街边的民众有些愕然,这老妇该不是疯子吧?有人要前质问,但又被人拉住。 “嘘是齐老太太” 哪个齐老太太? “大成坊的齐老板的娘。” 大成坊啊。 京城的店铺不计其数,大成坊并不是名头响亮的,一间小铺子几代经营养活一家老小日子宽裕,前些日子关门了,京城的商铺开开关关也多的是,这些本都不足以在京城这片大湖引起涟漪,但大成坊却被大家关注知晓。 “齐老板被段山抓了说是与刺客勾连” “可惨了,脚都被砍掉了,回来三天死了” 伴着低低的议论,街围观的民众再看那老妇神情很是同情不忍。 那老妇已经点完了爆竹,人并没有走开而是又拿出一堆纸钱点燃。 “儿啊,大吉大利啊,欢天喜地啊!”她再次大声喊着,“老天有眼啊,大仇得报啊。” 哗听到这句话街边的民众再也忍不住忙前。 “齐阿婆,你不要这样。” “齐阿婆,这太危险了,还在追查凶手呢” 大家劝着,马蹄声从街头传来,一队官兵涌涌,这边人们顿时一惊下意识的往后退去,齐老妇却如同没有看到听到,依旧蹲在地将一串串纸钱点燃,还用自己的拐杖挑着火苗腾腾恍若架起了篝火,纸屑烟灰乱飞。 “干什么?”官兵们近前在马呵斥道。 齐老妇满脸欢悦的看着舞动的火苗,道:“段山死了啊,段山死了啊,真是大喜事啊,大喜事啊。” 什么?街气氛瞬时凝固,官兵们的神情更加阴冷。 “你”为首的官兵喝道。 话没说完被老妇打断,她枯皱的脸神采奕奕,伸手指着自己:“我啊,我是凶手啊,我是凶手啊。”她将拐杖扔下,向官兵们跌跌撞撞走去,“抓我吧,抓我吧,我是凶手啊。” 街边的民众目瞪口呆,官兵们也皱起了眉头,有一个官兵对为首的官兵耳语几句,指了指这边的店铺,为首的官兵明白了,面色添了几分恼怒。 “滚开。”他喝道,将手的马鞭反手一抽。 扑过来的老妇被抽的跌倒在地,四周民众响起惊呼声,虽然畏惧官兵,但还是有人冲出来搀扶以及护着那老妇。 所幸官兵并没有再抽打,也没有下马抓人的意思,扔下一句疯子呼啦啦的沿街疾驰而去。 “不要走,抓我啊,我是凶手啊。”齐老妇顾不得起身爬着喊。 民众们涌来将她围住搀扶劝慰。 “你这是何苦呢。” “不要这样,还有孙子要照顾” 齐老妇挣扎道:“段山死了啊,段山死了啊。”大笑又大哭,“这是天大的喜事啊,这是老天有眼啊,这是恩人啊。”她向前爬去,看着官兵们疾驰的方向招手,“抓我啊,抓我啊,我是凶手,我没用杀不了段山,让我替恩人去死吧。” 站在一旁的街坊们明白了,是啊,对于齐老妇来说,那位杀了段山的人是恩人呢。 齐老妇到底力竭爬不动,最终匍匐在地,大哭又大笑的咚咚叩头。 “恩人啊,恩人啊,恩人要好好活着,恩人要好好活着,老妇愿用命换啊。” 街的聚拢来的民众越来越多,看着这一幕心情复杂,忽的又有爆竹声响起,不会吧?难道又有街的人循声看去,但不待寻到声音方向,又有爆竹声响起,越来越多,四面八方接连不断。 街民众呆呆的,旋即头皮发麻。 “话说当年来俊臣死后,仇家噉俊臣之肉,须臾而尽。士民称快,相贺于路,便是今日这般吧。”陈盛道。 晨光里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拿着锄头站在菜园里,而是穿着朝服站在大厅里,面前康岱等人肃立。 “段山死了,王相爷和秦公爷定然要吵的皇帝陛下头疼了,为陛下分忧我今日朝吧。” (合更) 第一百八十二章 乱言 年节早已经过去,坐在大庆殿的小皇帝扭来扭去。! 坐不住往日来的更早些,旁边的太监伸手戳了戳小皇帝的肩头提醒。 “外边在放爆竹。”小皇帝忍不住对他低声说道,“今天是什么节?” 天下的小孩子都一样,喜欢这种热闹太监低声道:“陛下好好听,知道今天是什么节。” 话音落,朝堂里有声音拔高。 “宋大人不要不相信,你要是死了京城这个还热闹呢,爆竹算什么,还放烟火呢。” 放烟火吗?小皇帝坐直了身子瞪眼看着朝堂里,没看清什么人说这话,因为两人打起来了。 两个穿着红袍的官员厮打在一起,揪掉了帽子,抓住了胡须,其他官员有前拉架的,有在一旁幸灾乐祸,还有神情麻木的 “于城!宋元!成何体统!” 两人没有厮打多久,伴着御史丞的呵斥被拉开了。 “我死不死且不论,你死了,我给你放烟花。”宋元捡起帽子狠狠道。 “来啊,来啊,你来将我下大狱,将我也酷刑啊。”对面的官员五十多岁,鬓发散乱,说罢对着小皇帝跪下大哭,“我大周竟然有今日,朝廷官吏被杀,满城人过节相贺,我等还有什么脸面去见百姓去见列祖列宗,死了算了。” 说罢抱着官帽要撞柱子,还好大家都知道接下来要如此早防备了,乱轰轰的拦住。 王烈阳叹气道:“臣有罪臣有罪。” 秦潭公摇头道:“有罪无罪还是不能靠说的。” 陈盛道:“这件事我认为还是要严查的,不能纵容民意。” 这是陈盛朝后说的第二句话,第一句大意是臣在家被满城爆竹惊起,忧心陛下前来朝。 朝堂的吵闹安静下来,所有的视线都落在陈盛身。 “陈相爷说得对。”宋元喊道。 蒋显道:“陈相爷,这件事没有人说不查。”神情淡淡,“此时刑部门外自称凶手要入狱的不下数十人。” 宋元冷笑道:“大学士不用担心,我们刑部虽然少了段山,几十个嫌犯还是查的过来的。” 那边有官员似笑非笑:“那宋大人只怕要辛苦了,段大人的仇家可不止这几十个。” 陈盛抬手示意,道:“不能因为段山酷吏民怨多草草了事。” 宋元立刻道:“对!” 陈盛道:“认为段山审案不公,有冤不平,可以来告,官府来查,这跟查段山的凶手是两回事。” 宋元点头道:“对!”又一怔拔高声音,“不对!” 有官员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朝堂响起低低的嘈杂。 “陈相爷,现在说的是查杀害段山凶手的案子。”宋元恼怒道。 陈盛道:“没错,是在说段山的案子,段山被杀一定要查,不能因为民意说他是个坏人死的活该不了了之,算他有错,有官府有律法处置,杀了他的人依旧是凶手,但是”他看向还坐在地抹眼擦泪的官员,“民意也必须安抚,而不是强行压制,今早五城兵马司制止百姓点爆竹。”他摇摇头,“如此真是要民众道路以目?” 坐在地的官员顿时再次伏地呜咽臣老悖无用无补于朝事陛下愧对于先帝托付云云。 陈盛道:“所以当疏民意,他们对段山有恨喊冤,那让他们诉冤,真冤假冤查问清楚便是了,这也是还段大人一个公道。” 王烈阳笑了,又收住,道:“陈相爷所言极是。” 他一发话朝堂里一多半官员附和,坐在地的官员也不哭了。 宋元道:“公道什么啊,段山已死没有对证还不是你们怎么说怎么算!” 陈盛看他道:“那由你们刑部来查,你们怎么说怎么算,可否?” 宋元一怔,眨眨眼。 秦潭公道:“可以。” 宋元一甩袖退回队列:“这本是我们刑部的事。” 陈盛没有理会他,对小皇帝施礼:“请陛下恩准查刑部段山凶杀案。” 适才秦潭公已经说过可以,小皇帝坐直身子点头:“准。” 恭送了皇帝,王烈阳陈盛秦潭公以及闾阎去议政殿继续商议国事,看着这身形年纪不等的四人缓步而去,甬路的官员们颇有些感叹。 “好几年没见到四人并行的场面了。” “没想到陈相爷枯木逢春了。” “这是遇到什么喜事了?” “段山死了算是喜事吧。” 有笑声响起,段山死了对于他们来说真是喜事,虽然身穿的官袍段山的级别高很多,但被段山多看一眼,还是忍不住心寒,段山的手段太可怕,大家为官多年多少都有些把柄,好些自己都遗忘的事,段山都能让他们想起来。 不管是权贵还是皇亲,只要落入他手里,在他眼里都不是人,从来不想将来或者其亲族会不会报复,他也没有亲族,这种什么都不怕无所顾忌的人太可怕了。 “不过段山到底怎么死的?” 昨夜事发突然,京城旋即戒严,很多人断断续续得到消息,又急急忙忙的来朝,详情并不太清楚,从现在的情形来看是仇家买凶? “蒋大人他们在场。”有人指出,于是都围拢过来。 “我们也没看到,大家都在室内饮酒作诗,突然听到段山被杀了。”蒋显道。 “是啊,杀了之后还被伪装成活着,无人察觉。”另一个官员道,“刑部仵作说,距离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快一刻钟了。” “如果再晚发现一些,薛青的那首诗做完了。”又一个官员忽道,神情颇有些遗憾,“东风夜放花千树,这起句惊人啊。” 作诗吗?四周的官员们好又不解问怎么回事,便有人把昨晚蒋显等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听雨楼说了一遍。 薛青大家不陌生了,君子试榜首,青霞先生高徒,又与秦梅有过节,而长安府的少年们虽然刚来但一场蹴鞠赛也名震京城,与西凉太子齐名。 “那个薛青,在作诗吗?”一个官员忽道。 “是啊,这薛青颇具诗才,大家要试他一试。”讲述的官员笑道。 “那个薛青,在作诗啊。”那官员又道,语气有些怪异。 “他作诗怎么了?”讲述的官员有些不悦皱眉问。 那官员神情有些迟疑,道:“先前他给宗周作诗,给廖承也作诗,没想到段山死的时候他也在作诗啊。” 哪又怎么样?官员们皱眉,旋即反应过来,宗周和段山都死了,廖承关在大牢里也等同于死了 “休得胡说。”蒋显道,“毫不相干的事。” 众官员们都忙笑起来,纷纷点头道是啊是啊。 “当日在听雨楼作诗的人多了去了。”有人笑道。 “大家都好好做事,段山这一死,京城不安稳。”蒋显道,自己先迈步。 众官员们相送,然后又抬起头对视一眼。 天下作诗的人多了,每一天作出的诗也多了,但一个人一作诗有人断送性命,第一次是巧合,第二次是巧合,第三次又巧了。 “这个薛青下次再作诗大家都小心点。”一个官员低声笑道。 陈盛下朝归来时,门前已经有很多车马等候,相先前门前的冷落,热闹拥挤的陈盛的车夫都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 挤出一条路才进了门,陈盛只交代门房备足茶水并没有接见这些官员们,来拜访的官员们也没有因此而失望,大家来这里也并不是一定要见陈盛,只是表明一下态度,坐在门房里喝茶说笑,这也是对陈相爷撑门面。 当然并不是什么人都不可见,有些人不用通禀便径直进去了,如曲白这等陈相爷的亲近门生,大家也不以为怪,但直到又一辆马车下来几个人也长驱直入,康岱青霞先生大家都熟悉,视线落在他们身后的少年身。 “那个是什么人?” “带子侄来拜见?也不时候啊。” “啊,那个是薛青。” 听到薛青这个名字,门房里坐着的人一阵骚动,纷纷起身向外看,暮色那少年隐在康岱青霞先生等人身后,看去瘦弱又羞涩。 “这小子好运气啊,拜了青霞先生启蒙为师,又得了君子试榜首,入了蒋显门下,陈相爷也颇为赏识。” “相爷竟然第一天入朝见他?” “昨晚他也在听雨楼,是问昨晚的情况吧。” “我看过他的诗词和画作,的确不一般啊。” “韩大人这么欣赏,可敢让他为你作首诗?” 此言一出门房里响起笑声,但也有很多人不明白:“何典?” “这薛青啊,作诗的时候不多,但每一次都很热闹啊,你们忘了吗,宗周,廖承,以及昨晚段山出事的时候,他也正在作诗” “哈!竟然这样吗?还真是” 门房响起嘈杂的议论声。 这里发生的事过后会有管事整理捡取重要的告诉陈盛,但现在陈盛那边大家不去打扰。 书房里有曲白难掩激动的声音。 “老师能回朝太好了。” “今日也只有老师才能破了王相爷和秦潭公的局面。” “刑部那边老师放心,有您在朝堂这话,大家会盯紧的。” 陈盛点头,道:“段山已死,他怎么死的大家已经不再在意了,王烈阳和秦潭公只会算计怎么谋取各方私利,朝堂必将被搅乱,朝廷经不起这样伤元气的折腾了。” 曲白躬身应是。 陈盛道:“你且去吧。” 曲白应声是告退,走到门口时听到陈盛道:“叫薛青进来。” 等候在旁边老仆便跟着出来去旁边的屋子邀请。 透过大开的门窗可以看到康岱青霞先生坐着说话,那少年在青霞先生后侍立。 这是薛青啊,曲白看着这少年,虽然初次见面,但名字是熟悉的,陈盛很喜欢这个少年他也是知道的,叫他来是要问听雨楼的事,只是曲白脚步微顿,老师怎么先叫他,康岱和青霞先生等人还反而靠后? “你去吧,相爷问什么说什么。”青霞先生看着薛青道,“看到什么是什么。” 薛青应声是。 康岱笑道:“他能看到什么,他被我们拘在屋子里作诗,什么都没看到。” 青霞先生看薛青一眼,没说话,薛青笑了笑,道:“那我先过去了。”跟随老仆走了出去。 康岱靠坐在椅子轻叹一口气道:“好险啊。” 青霞先生看他道:“那段山到底怎么回事?”他没有朝,也不便来找康岱等人打听,一直到现在才有机会问。 康岱压低声道:“昨晚,那个段山在监视我们,这一段他都在盯着青子少爷。” 青霞先生皱眉道:“这种事怎么不告诉我?薛青他知道吗?” 康岱似笑非笑道:“你放心,我们都知道自有应对,青子少爷也是知道的,段山是想寻机抓青子少爷给秦潭公的儿子出气,哪有那么容易。” 青霞先生看着他,道:“段山被杀的时候,她在做什么?” 康岱皱眉:“不是说了吗?她在作诗,跟我们一起,蒋显作证。” 青霞先生道:“一直在一起?” 康岱道:“茅房不在一起。”这话说的不敬了,但是青霞先生你非要问的。 青霞先生道:“茅房多久?” 康岱恼怒起身,压低声道:“你什么意思啊?” 陈盛看着站在面前的少年,迟疑一下,道:“康岱说当时段山在盯着你们?” 薛青点头应声是。 陈盛道:“那段山是谁杀的你知道吧?”五蠹军虽然没有进京,但笃这个人神出鬼没可,定然也守护着她。 薛青点头道:“知道,是我。” 陈盛点头:“知道好哈?”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 “七娘!” 索盛玄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旋即又压下,靠近在床的秦梅,眼睛亮亮闪烁。 “外边都在说薛青作诗可杀人。” 秦梅靠在床翘着腿轻摇,闻言眼皮不抬,道:“还用分什么手段,杀人杀人,难道他杀我的时候,是逛街可杀人吗?。” (合更,另,省略号标点符号不算字数不算钱) 第一百八十三章 诚谈 逛街杀人自然是指次秦梅受伤的事,对于京城的人来说秦梅是在和薛青的街头打闹受伤的,普通民众认为是他们两个少年打闹撞到了彩棚意外受伤,知道一半内情的认为是凶徒趁着两个少年打闹行刺,但他们知道那个凶徒是薛青。! 逛着街打闹着举手投足间其实是致命的。 索盛玄道:“真是他杀的?” 秦梅依旧轻摇着腿:“那种场面一听是他。” 那种场面,索盛玄已经知道了,在那么热闹人来人往的地方取人性命无声无息神鬼不知……这样厉害也只有能与秦梅一战的薛青了。 索盛玄眼睛再次闪闪亮:“是吧,他厉害……” 秦梅道:“那种地方摆出一副吟诗作对风雅姿态,他又不是风雅的人,当然是做出样子来掩盖见不得人的事,他是这种无耻小人!” 索盛玄嘻嘻笑了,道:“青子少爷只做了一句诗呢,东风夜放花千树,只这一句美极了,可惜没有做完。”有感叹有遗憾又好,至于那个段山,为什么被薛青杀他半点没有在意,“能得青子少爷一佳句他死的真荣幸。” 秦梅冷笑:“等他被我杀的时候我也作诗送他。” 索盛玄抚掌,期待。 因为秦梅的驱赶站在院门口的下人们转过头看来,他们听不到屋子里两人的说话,但鼓掌和笑声透过门窗传来,小公爷在家养伤日夜不出屋子无声无息几乎不存在一般,还是跟小伙伴们有共同话题说笑的如此开心。 …… …… 陈盛的书房里没有了先前的说笑,一向平静的面容变的凝重。 “你……”他说道,又停下似乎还是不知道说什么。 薛青道:“是我杀的,相爷不用怀疑。” 陈盛看着她,道:“真是去茅房的功夫杀的?” 薛青道:“时间太紧张了,还好成功了。” 茅房的时间,不到一刻钟,陈盛默然一刻,青霞先生是说过薛青会功夫会杀人,但他可没想过所谓的会是这种地步,有没有可能是别人做的,故意假托她……陈盛摇头。 “我相信你能做到。”他道,“也相信殿下知道这么做的危险。” 薛青轻叹:“当时真的很危险,我连伪装换衣服的时间都没有,只勉强改变了声音,用帽子和袖子遮住脸,多迈一步少迈一步结果会不一样。” 段山死的场景陈盛已经听很多人从不同的角度描述了,但此时此刻听薛青这样说,虽然薛青说的最简单,但他却最有感触,窒息紧张恍若亲临现场。 “你既然知道这么危险还是去做了,那一定是如果不做会有更危险的事。”陈盛看着她,道,“出什么事了?” 薛青道:“段山一直盯着我。” …… …… 这边书房里因为薛青说自己杀了段山而气氛凝重,另一边的房间里因为青霞先生话语含糊的暗示气氛也很紧张。 “段山一直盯着她!”康岱声音压低,也竭力压低恼火,“这一次她和我们说了,我们也注意了,且在做安排前告诉她了,段山是因为秦梅与她有过节而意图不轨,按照宋元的指使要讨好秦潭公,所以不用理会,我们不会让段山抓住什么把柄的,你现在这样说,是怀疑她因这个杀了段山?你是不了解殿下还是不相信她?” 青霞先生没有恼怒,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她不是因为恼怒不耐烦冲动的人……” 康岱哼声道:“她当然不是!”又冷笑,“在你眼里她是这样一个易怒易暴的人吗?” …… …… “我知道”陈盛道,“段山自从秦梅受伤后一直盯着你”他的神情没有责怪不安,而是宽慰又柔和,“但你杀他不会是因为这个,否则段山不会是死在听雨楼。” 那样她发现的那一天会动手了。 薛青笑了,点点头道:“我说他一直盯着我是指从长安府开始。” 陈盛惊然:“为什么?” 薛青想了想道:“因为廖承的事,相爷你也知道我在其做了些事。” 知知堂煽动学生们闹事,陈盛知道,皱眉道:“但你那时做的事其实也人人都知,段山没理由盯着你,他根本不在意廖承的死活,更不管这种事是不是你们学生们所为,他,只奉命追查一件事……” 宝璋帝姬。 陈盛再次惊然:“难道他竟然怀疑你……”这怎么可能! 薛青忙道:“他应该并没怀疑到这里,否则现在……”摊手。 如果段山真怀疑这个必然早动手了,对于宝璋帝姬他们向来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他应该是怀疑我与帝姬党的人有关。” 这样啊,陈盛稍微松口气,又皱眉:“为什么?你做的事应该并无问题。” 薛青想了想道:“他或许是因为直觉。” 这什么理由。 薛青道:“段山这个人是很厉害很敏锐,而我虽然并没有露出太大的破绽,但是,相爷,我到底是我,所以不可避免与我有关的事牵连,从长安府到君子试再到京城,我出现在段山视线里太多了。” 陈盛明白她的意思,默然一刻,点点头:“是啊,我们本来也不打算要你藏起来,越来越要你扬名入世,你要被人看到又不被人看到,这是一个矛盾。” 薛青道:“那不避。”淡然又无惧。 陈盛看她一笑:“果然是谈笑杀人的胆气。” 薛青略羞涩无奈一笑:“老师,我也不想的。” 陈盛点头道:“所以那晚在听雨楼你发现了什么而动了杀心?” 薛青道:“段山要对我动手了。” 陈盛再次惊然:“怎么发现的?” 薛青道:“直觉。” …… …… 说来说去这两人一人杀人一人被杀,都是因为直觉。 陈盛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薛青笑了笑道:“是这样,我一直不相信段山是因为秦梅的事监视我,尤其是听到康大人说段山抓了大成坊的人,我想他已经知道是我伤了秦梅,但他没有抓我而是继续盯着我,可见是要确认我身份的特殊之处,那时我与康大人说话,要走的时候康大人一时失态礼让了我半步……” 一个大人对一个学生礼让,半步也足够了…… “他当时转身迈步要走,不管我猜的对不对,或许他没有我想的这样,但我不能冒险放他走,我怕他走出去后我走不出去了,如果我被抓……” 那全完了,陈盛站在原地,冒出一身冷汗。 “那时原来如此凶险。”他低声道。 段山死的好啊! “相爷,其实段山死了,凶险也不是没了。”薛青幽幽道,“现在凶险或许是刚刚开始。” …… …… (今天一更,但我真的为这一更而喜极而泣,因为我昨天出门办事,原本当天回来,结果堵车错过了火车,然后当天所有车票售罄,我只带着一个小手包流落在京城,这是我在酒店用手机打出的二千多字,我没有断更,我保持了一直以来不断更的记录!谢谢大家tvt。) 第一百八十四章 似安 凶险刚刚开始,陈盛明白她的意思。! 既然薛青说段山是一直盯着她,那么他到底查到了多少,又告诉了秦潭公多少,以及这次的匆忙之间动手又会留下什么痕迹段山虽然死了,后续却依旧麻烦。 陈盛看着一旁的椅子,觉得腿有些酸,这么久他们一直站着,于是请薛青坐下,自己亲自斟了茶才也坐下,轻轻揉了揉膝盖,想着年纪是大了,站这么一会儿腿脚不用了,来日到朝堂要不要请小皇帝赏赐圆凳子坐,秦潭公眼界只在天下,这些小事应该会同意的。 “我觉得段山应该没有查到多少,按照他个人的习惯,如果真查到什么或者已经告诉了秦潭公,对方绝不会等到现在还不动手。”陈盛说道,“这一点你不也想到了的?” 薛青道:“我还是更喜欢想坏的结果。” 陈盛笑了,道:“你这个年轻人怎么跟我们老年人一样,年轻人应该多看看世界的美好。”。 薛青也笑了,道:“大概是因为我看的美好不多吧。” 爹娘被害国被窃自己处于逃匿,这世界在这个少女眼里的确不美好,陈盛默然一刻,手抚着膝头,温和道:“老臣这样说是有些苛刻,仇恨和痛苦是无法排解的,但如果完全被其占据了全部,人生真的太苦了,殿下能死里逃生,坏人奸计未能得逞,何尝不也是世界的美好之一。” 薛青笑了,点头道:“是,老师,学生记着了。” 他自称老臣,她则应答学生,陈盛一笑道:“我觉得此时此刻很美好。” 薛青笑道:“相爷不愧是朝堂老臣,这夸我夸的真是踏雪无痕。” 陈盛大笑。 笑声穿透门窗飘落院子里。 康岱扭头,道:“你听听,相爷这么高兴,你非要胡思乱想。” 青霞先生道:“她要是想让人高兴很容易。”然要把人吓死也很容易,一切都由她自己做主。 陈盛收了笑,道:“这世的事本是好坏参半福祸相依,算是坏的那一种,我觉得也坏不过当初。 当初指的是先帝皇后帝姬被害而死。 “当初那么坏的情况,殿下还是活下来了,当初措不及防不知身边人狼子野心,现在他知道我们,我们也知道他,他要杀我们,我们也要杀他,所以早晚的事,没有什么可怕的。” 薛青点点头,道:“是没有什么可怕的,我是提醒大家要做好最坏的准备,不要觉得段山死了松口气。” 陈盛应声是,道:“殿下放心,尤其是知道段山竟然如此危险,死了一个段山,谁能保证没有其他的段山,至于杀段山是否留下漏洞痕迹被秦潭公那边查到,这一点也不用太担心,段山仇家太多了。”又一笑,“这便也是福祸相依,段山靠着残酷手段发家,又因为残酷手段死后身败,秦潭公那边也不会去查他是谁杀了他,只想把这件事到此结束,恍若他从未存在,以免牵连到其他。” 薛青点头道了声好,便要起身。 陈盛看着她,又道:“不过你杀了段山这件事还是只有我知道吧,对他们说是五蠹军做的,因为笃发现了段山的危险。” 薛青看着他没有说话。 这个孩子是个需要讲道理的,陈盛笑了笑,坦然道:“首先我不想让人觉得你残暴。”虽然段山不得不杀,杀了是极其正确的事,但毕竟是杀人,从念头起到到动手取人性命瞬息之间。 陈盛看着眼前站起来的做少年打扮的少女,十五岁的女孩子啊,其他十五岁的女孩子连杀鸡都不敢,踩死个虫子都会吓的大哭吧。 “还有,从另一个方面说。”陈盛道,“帝王不可测,不要让臣子知晓你的一切。” 这一点她倒是一直遵从,如今没有一个人能看透她知晓她的一切,薛青点头应声是:“该知道的人知道可以了,余下的事相爷你安排。” 该知道的人陈盛一笑道:“青子少爷不愧是君子试榜首,言语周到君子之风令人如沐春风。” 薛青哈哈笑,抬手躬身施礼,陈盛亦是施礼,对外喊请青霞先生和康大人进来。 青霞先生与康岱随着老仆进来。 “薛青已经跟我讲了事情的经过,段山是我们的人杀的。” “果然如此啊,是五蠹军的人吧,他们这样也太莽撞了殿下当时可在那里呢。” “也是没办法,段山太危险了,所以他们只能当机立断这些不要说了,接下来的事才最重要。” “请殿下和相爷吩咐” 走出陈盛家夜色已经笼罩,门房里的官员们早已经散去,拥挤的门前巷子恢复了安静。 薛青抬起头伸手:“下雨了呢。” 康岱和青霞先生都抬起头,果然有若有若无的雨丝飘落,快要三月了,春天来了。 “青子少爷,坐我的马车回去吧。”康岱笑道,“正好我要回国子监。” 薛青道声谢,又对一旁的青霞先生施礼:“先生,学生告退了。” 青霞先生点点头,要说什么,那边康岱已经大声的喊车夫拿伞来,车夫拎着伞跑过来,薛青接过给康岱撑着。 “那我们先走了。”康岱对青霞先生笑道。 青霞先生点头看着薛青撑着伞和康岱说笑了马车,车夫点亮了车头的灯摇摇晃晃的走出巷子向街而去,街隐隐可见热闹,小雨以及段山的凶杀案丝毫没有影响京城人们的生活。 “先生。”老仆走过来,看着走出巷子的马车,“青子少爷都没有跟你说话啊。” 青霞先生道:“说了的。” 在陈盛府里吗?那能算什么说话,所谓的说话是只有两个人说一些在人前不一样的话,只会对这个人说的话,老仆轻叹一声,青子少爷进京后除了刚来和过年节的时候,再没有登过青霞先生的门,也可以理解,京城这么大,新人那么多少年人总是喜欢新鲜的。 老仆将伞撑起道:“先生我们回去吧。” 青霞先生嗯了声迈步,二人了马车,咯吱咯吱的在小雨离开。 这第一场春雨并没有草草了事,很快窗外一片沙沙声,屋檐雨水滴落,敲打在阶前,跌落在毛茸茸的嫩竹,嫩竹摇晃拍打窗户,雨夜安静又喧嚣。 “春雨贵如油啊。”薛青啧的一声,将一盅酒嘬尽,在椅子摇啊摇,一面伸着手晃着酒杯,“黄居啊,斟酒。” 蹲在一旁的黄居道:“不。”(注1) 四褐先生拎着酒坛走过来,道:“学生啊你怎么糊涂了,伺候人这种事向来是先生做的。”将酒坛微倾,酒水如屋檐的雨线落浅浅一盅。 薛青躺在摇椅没有起身,将酒盅举起亦是微倾,酒水再次如线跌落在她的口。 “啧啧,瞧瞧这样子,君子之风,陈盛看到了会不会吓掉下牙。”四褐先生在一旁说道,拎着酒坛往嘴里倒酒。 薛青道:“先生,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四褐先生呸了声。 薛青再次举着酒杯晃了晃,示意四褐先生倒酒,道:“如此良辰美夜,先生去整点好菜来才更美啊。” 四褐先生酒坛放下,道:“酒菜啊,说得对。”将摇椅一踹,“快滚起来到望月楼厨房里把门的锁子取来,顺便整点酒菜。” 薛青将要倾倒的椅子稳住,道:“先生,我昨天才杀了人,心神还没恢复呢,不能不休息一天啊。” 四褐先生再次踹向椅子,道:“杀那样一个人,又是竹叶又是竹子又是丝绢的,丢不丢人啊,还好意思说,还好意思说看把你能的,快滚,半柱香的拿不回来今天睡外边吧。” 风随脚动,人随风动,薛青眨眼已经离开了椅子到了门口,避免了四褐先生的脚落在身。 “先生,你注意点啊,我的身份,你看看陈相爷他们也学学”薛青恼怒道,话没说完人跳出了门外。 饶是如此腿还是挨了一脚,差点跌跪在雨地里。 “什么身份,什么身份,你说啊,你大声说啊。”四褐先生恼怒喊道。 薛青已经三步两步翻了房檐。 四褐先生呸了声:“连说都不敢说的,还身份什么啊身份!”转头看到站起来的黄居,喝道:“你怎么这么慢!是不是想让我也踹你?” 黄居看他一眼,道:“我跟你没关系。”越过他走出去,亦是翻了房檐。 四褐先生拎着酒坛骂骂咧咧:“我是心善,我踹你一脚你死了。”说罢自己躺回摇椅,哼了声,“这是我的椅子。” 咯咯吱吱雨声风声。 薛青站在房檐,春雨柔和也很快打湿了衣衫,她看着迷蒙的夜雨,道:“我最喜欢下雨了,你呢?” 站在一旁的黄居道:“不喜欢。” 好吧,下雨天会淋湿地窝子,下雪天还让人难过,薛青转头看他,道:“昨天我杀人你看清了吗?” 黄居道:“太快了,没有看清。” 薛青点头道:“是啊,我毕竟太厉害了。”又一笑,“没关系,多看几次好,走吧。”说罢向前跃去,“早点干完活早点睡觉,雨夜偷懒夜啊。” 三步两步一前一后两个身影在夜雨远去消失。 但如同她一样,雨夜也有人在继续忙碌,急促的脚步声跨进还亮着灯火的秦潭公的厅堂内。 “公爷。”来人一身黑甲,被雨水浇的在灯下闪闪发亮,低头施礼,“段山有话与公爷说。” 注1:致敬赵腊月 今日依旧一更,昨日强一点,有三千字了,明天能恢复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掌心 雨水刷刷,京城的夜色里忽的亮起一片火光,恍若将黑暗烧出一个洞。 火光照的青石板路闪闪亮,恍若镜面,被一群人拥簇的宋元脚下一滑,旁边的侍卫扶住没有让他跌倒,饶是如此宋元也十分恼火。 “大半夜的下什么雨!还没三月呢下雨!”他骂道,伸手按着胳膊嘶嘶两声,“这该死的胳膊,这该死的老天。” 刑部衙门里已经有七八人林立,看到宋元走来忙迎来。 “怎么回事?”宋元推开他们,一步迈进堂内,“不是说了先不查谁杀了段山,先把那些来告状的打发了?怎么又说起段山的事了?” 解下被雨布,坐下来,有人捧来热茶。 宋元接过喝,又被烫了口,厅内些许混乱。 “不要这些了。”宋元推开给他擦拭茶水的人气道,“难道你们不知道现在最要紧的是什么吗?王烈阳陈盛闾阎这三个老家伙虎视眈眈盯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翻那些旧案,不是怕段山被定罪,段山都死了定不定罪无所谓,他自己知道也不在乎最关键的是。”压低声音,神情凝重,“不能让他们察觉那些旧案的目的。” 这年来段山经手的多是跟追查宝璋帝姬有关的事,如果被朝大臣们翻出来,那当年先帝皇后的真相爆出来糟了。 站在厅内的几人点头应声是,他们现在能站在这里当然是知道内情的人。 “不是查段山凶手的事。”一人低声说道,“是仵作那边有发现。” 仵作吗?段山的尸首拉回来并没有安葬,而是交给了仵作,这是他生前的习惯,将尸体翻来倒去的看,说死人也会说话,审问活人还便利,因为死人不说谎。 现在他死了,他自然也被这样对待。 宋元道:“什么发现?”不待这人答话接着道,“告诉公爷了吗?” 他虽然是刑部尚书,但刑部里有些人和有些事却不是他能做主的,如段山和他的刑讯查案,在秦潭公知道以及发话之前,不会每个人都可以知道。 宋元自然知道这一点,一句话问之后便立刻接着一句。 “告诉了。”那人说道,神情些许迟疑,“是段山留下” 外边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公爷来了。” 宋元蹭的冲了出去,那人原本要说的话也便咽了回去,慌忙也跟着向外去。 火把明亮,但这间屋子依旧显得阴暗,或许是因为摆放着各种刑具以及刀斧等怪的器具,器具都擦拭的干干净净,摆放的也整整齐齐,但干净的反而闪着阴寒的光令人望之心寒。 一张长案摆着一具尸首,头颅和身子虽然挨着,但很明显是断开的。 “公爷,您慢点。”宋元伸手虚扶道。 齐修已经挤开他先一步进来,视线打量室内,这是他第一次来段山的所在,感觉跟想象不一样。 “收拾的这么干净。”他道。 站在室内的两个仵作应声是,道:“段大人的习惯。”段大人虽然不在了,大家还是下意识的遵循,免得惹怒了他。 这习惯果然变态,齐修视线落在段山的尸首,道:“发现了什么?” 段山的伤情他们都知道了,很简单很干净很利索,主要伤口在咽喉脖子,然后胳膊和脚面戳伤。 仵作看着站过来的秦潭公,道:“公爷,请看。”他伸手将段山的右手抬起正面对准了秦潭公。 宋元和齐修都凝神看去,火把照耀下,段山青白的手掌呈现 伤痕吗?也没有啊,二人些许不解。 仵作将段山的手指微微从后拢了些许,道:“看手指。” 手指?手指还是五根,长短错落,纤长指节粗大,节纹褶皱节纹格外的多和杂乱,一道道细细歪歪扭扭。 “段大人的手纹跟常人不同啊。”宋元道,低头看自己的手,“这是天赋异禀吗?” “不。”齐修忽的失声喊道,身子也瞬时一麻,“那是,字!” 什么字?宋元不解问道。 “青。”秦潭公道。 青? 宋元悚然瞪眼再次看去。 仵作举着的段山的手稳稳的伸在眼前,并拢的手指杂乱的纹路渐渐模糊又渐渐清晰,一个字豁然跃出。 青。 “什么啊?”宋元喃喃。 室内火把烈烈,屋子里人影在地摇晃。 “当时段大人身都是血没有察觉,后又以为是手受了伤,直到擦洗干净,今日伤口凝结才发现异样。”仵作说道,轻抚过段山并拢手指细细的伤痕,“这不是刺杀留下的伤,是段大人遇袭临死前自己用大拇指指甲快速写下的。” 用拇指指甲刺破手指写下一个字,齐修下意识的将手垂在身侧模仿了一遍这个动作,他觉得自己做不到,不管是武功还是心态。 临死的一瞬间本能是求生,对于一个具有功夫的人来说尤其是如此,所有力气拼尽一搏,怎么肯把力气用在手心写字。 这得多冷静才能做到如此,这个怪物。 “大人应该知道是什么人杀自己,或者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事,所以在死去的一瞬间给公爷留下这个信息。”仵作道。 秦潭公迈步前,端详段山推在身前面向众人的手掌。 “段山做事有始有终。”他道,伸手虚空抚过,段山头颅平静睁着的眼瞬时合,“死人果然也能说话。” “他这是说杀人的人,跟青有关?”齐修道,“或者名字里有个青字?” 名字里有个青字 “薛青!”宋元喊道,声音在暗室里炸响回荡,带着愤怒以及激动,“我说了凶手是那个薛青!段山是盯着他,查他,所以被他杀了。” 齐修皱眉,要是这么说也有可能,但是那个薛青?十四五岁的瘦弱少年?杀了段山?更何况 “段山死的时候他根本没有离开过人的视线,有人证。”他道,“段山的人也证实,当时他跟康岱一起说作诗的事,然后去了蒋显的屋子里,不管蒋显那边的人还是听雨楼的伙计都能证实他当时的确在作诗。” 宋元道:“管它呢,先抓起来问问。” 齐修道:“首先他有不在场的证据,且给他作证的是朝里的大臣们,抓他必然要引起轩然大波,万一不是他,岂不是暴露了我们?还是先看看当日听雨楼有多少跟青字有关的人。” 当时听雨楼里在场的人都是登录了名册的。 宋元道:“哎呀慢死了。”在屋子里有些焦躁的踱步催着,“快去查快去查看。” 齐修心神亦是不宁,看着长案的段山尸首,死人能说话,只可惜只有一句,问而无答。 “他不是不答,而是你们问的方式不对。”秦潭公道。 (其实越来越不喜欢分两章了,希望大家早日适应,我喜欢合起来更一章。) 第一百八十六章 方式 问的方式不对?屋内的人都看向秦潭公。! 秦潭公道:“我说过段山做事不仅仅是为了抓某个人。” 段山一直在查的是宝璋帝姬的事,帝姬在哪里朝同党首脑是谁,齐修前一步道:“公爷是说,段山查到了这个,也因为这个被杀,这个青字指的不是凶手,而是与这件事有关的人。” 秦潭公看着长案的尸首,道:“以段山的性格,在临死之际要留下的应该不仅仅是杀害自己的凶手,对于他说,这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算能抓到凶手,也不可能改变自己被杀的结局,所以抓不抓到凶手是无所谓的小事,且很多时候凶手只是奉命办事,知道的仅仅是杀人这件事,而背后的人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都不知道,这是凶手只是手的意思。 宋元哦了声,道:“那意思是说,我们不要盯着个名字去查凶手?” 秦潭公道:“不盯着凶手和杀人,大家是不是觉得不那么难以理解了?” 如果段山说的是有关宝璋帝姬一党的人的事,便不需要考虑年纪大小功夫高深在不在场杀人的合理可能性逻辑等等简单多了。 “还有,我先前说了,段山被杀跟廖承入罪一样,都是一个营造了人人都是嫌犯的困局。”秦潭公接着道,在长案前踱步转过身来,“他们二人是在长安府共事,现在两人又都断送了前程,这很有意思。” 原来那时候说的很有意思还有别的意思?齐修和宋元对视一眼。 “公爷,很明显他们两个都是断送在那些人手里,宗周在长安府被五蠹军的人杀掉,廖承段山追查,朝里这些暗藏的家伙们则借着长安府民意煽风点火,更不用说段山肯定是死在他们手里。”齐修道。 “这一点我们都知道。”秦潭公道,沉吟,侧头俯视长案闭目的段山,“但我想段山是不是从那个时候起盯那里的什么人,而那个人也盯了段山,双方从不确定到戒备到终于互相确认,于是” 他的手抚过段山头颅的脖颈的断裂处的缝隙,血肉已经凝结,触手干干净净。 “结束了。” 他收回视线看向屋诸人,轻轻抚了抚手。 “所以听雨楼那边倒是可以忽略不计,去查一查段山这一年所去过的地方,是不是有这么一个青字的人。” 齐修和宋元头皮发麻。 “有!”宋元喊道,前一步,瞪圆了眼,神情激动,“长安府薛青!黄沙道君子试薛青!京城薛青!是薛青!青霞先生的那个弟子!” 是啊这一年多段山去过的是这几个地方,而这几个地方都有这个薛青嗯,青霞先生的弟子齐修沉声道:“青霞先生也是青。”又双眼微凝,“起薛青,我认为这个青字指的是青霞先生。” 夜浓深,春雨依旧刷刷不停,但在这地下暗室里丝毫听不到雨声。 “青霞先生突然弹劾宋大人,然后怒而辞官回归故里,当时我觉得莫名其妙,现在看来的确是有问题。” 齐修的声音沉沉回荡在屋子里。 “然后宗周在那里被杀,至于凶手是黄沙道的黄衣,这当然是表面,真正的凶手还是五蠹军。” “宗周去了那么多地方,为什么偏偏在长安府被杀了?” “他肯定是在长安府发现了什么!” 齐修看着秦潭公宋元,抬手握了握。 “没错,所以廖承段山在长安府才会遇到阻力。”他前一步,“公爷,当初长安府闹起来的时候,是从一群学生开始的。”双眼眯起,“而那群学生是青霞先生所在的社学。” 宋元插话道:“薛青是社学的学生。” 被打断的齐修恼火的甩袖:“不要再提这个薛青了!他能干什么?不过是青霞先生推出来的幌子,算有关系也是个马前卒。” 宋元道:“斩草要除根嘛,多抓一个是一个。”缩头示意齐修继续。 齐修吐口气,道:“学生们听谁的话?青霞先生是儒师,他说什么这些愣头青学生自然会被鼓动,再后来君子试青霞先生成了考官之一来到黄沙道,我们当时防护那么严,皇后陵还是被打开了。”一抚掌,“段山曾说过,打开皇后陵的帝姬不是潜藏在五蠹军,极有可能在黄沙道城,还让人查了黄沙道所有人员的信息,那时候他大概在怀疑青霞先生了,紧接着青霞先生又来到了京城,他明明该回长安,结果恢复了官身重回朝堂。” 转身看宋元。 “早不回晚不回,皇后陵被打开,玉玺被拿走,他回来了他想干什么?” 宋元将手一拍,在室内发出脆响,道:“他来我刑部大牢里想干什么让他干什么。”说罢转身汹汹往外冲。 秦潭公道:“且慢。” 宋元立刻停下转身,道:“公爷,我知道事情非同小可,我们悄悄的拿人,保证神不知鬼不觉的,不会打草惊蛇,也不会给那些人阻止的机会,只要进了我们刑部大牢,神仙老子也别想把人要出去。” 秦潭公道:“怎么叫不会打草惊蛇,如果不是打草惊蛇,段山也不会死。” 齐修皱眉看宋元:“你且稍安勿躁,此事当从长计议。” 宋元道:“我还是觉得快刀斩乱麻的好。”站到一边不说话了。 齐修看秦潭公道:“公爷,青霞先生是个很重要的人,极有可能知道宝璋帝姬的所在。” 宋元忍不住再次插话:“抓他一问” 秦潭公打断他,道:“重要的人不止一个。” 这也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同党必然很多,抓了青霞先生,宝璋帝姬那边自然知道了,怎么会乖乖等着被抓。 宋元道:“那怎么办?看着?” 秦潭公对他一笑,点头:“宋大人说的对。” 宋元一怔,真看着啊? 秦潭公道:“他们杀了段山,很显然是不想让段山看着他,免得看到不该看的人。” 齐修点头道:“杀了段山他们以为危机解除,那我们可以继续看着,只要抓到了宝璋帝姬,他们这些人自然树倒猢狲散了。” 秦潭公一笑,颇有些感叹,道:“青霞先生啊。”又点点头,“不错,他也正是会这样做的人,如果让他知道宝璋帝姬还存世的话。”感叹笑意散去,神情恢复平静,“我们的公主殿下已经到了我们身边了,真是越来越近,我很期待啊。” 第一百八十七章 意思 一夜急雨,天明时才停,二月末的京城添了几分寒意,大青石板路湿滑,不少人出门的时候鞋子缠了草绳,免得摔倒,饶是如此,天光放亮的时候,城门里外也挤满了等着进城的人。手机端 br 足足三层铠甲官兵护卫着的马车疾驰向城门,没有丝毫停下放慢的意思,路边的民众车马惊慌躲避,城门前的甲兵并没有恼怒呵斥,而是飞快的打开了城门。 这队人马远去,城门前的混乱渐渐平息。 “这是谁家的仪仗,堪王侯啊,但没有标识啊。” “那是宋元宋大人的,他才不会用标识,唯恐被仇人认出来。” “我的天这样的阵仗还怕别人认不出来?” “不过不是说宋元不出门吗?” 低低的议论很快被官差的呵斥打断,民众们重新拥挤向前等候进城进出查的很严,因为最近京城凶徒太多。 “宋元的妻子病的很重。”老仆低声说道,“段山这边出事也不能不管,所以才不顾危险来回奔波。” 青霞先生看着前方消失在大路的人马,道:“那段山的事是解决的差不多了吧。”如此才能抽空离开。 老仆道:“朝廷说了让有冤告冤后,刑部那边告状的堵住门了,都忙着这件事呢,宋大人便能忙里偷个闲。”这种事再忙也不能跟追查段山凶手相,轻重不同。 他说着话将名帖拿出来递给守门卫。 一个门卫接过看了眼,态度和蔼几分。 “林大人请。”他道,示意核查的让路。 青霞先生对守城卫点点头,带着老仆向外款步而去,身前身后民众们继续排队核查进去,大路提篮挑担牵牛赶羊的混杂,其有一双视线若有若无的盯着前方的一主一仆。 宋元踏入屋内,宋婴刚喂完宋夫人药,宋虎子倒没有睡,坐在地搓泥巴玩。 “你娘昨晚怎么样?”宋元问道,又皱眉看宋虎子,“要玩泥去外边玩。” 宋婴将药碗递给丫头,道:“外边屋子里都一样,不过是多收拾两遍的事,娘昨晚睡得很好。” 宋元低头看去,宋夫人昏昏睡着,他伸手掖了掖被角。 宋婴放下药碗在那边蹲下哄着宋虎子喝了几口水,裙子衣袖便被抹了一片片的泥水,她并不在意起身,再看坐在床边的宋元已经靠着床柱歪着头睡着了。 宋婴从床拿起薄被给他披。 宋元惊醒。 “爹又是一夜没睡吗?”宋婴道,“你去睡会儿吧,这里有我,你不用担心。” 宋元伸手揉了揉脸,道:“我没事,我一会儿回城到衙门里睡好。”看宋婴,女孩子眼亦是红丝遍布,“倒是你啊,要休息好。” 宋婴笑着点头应声是。 “段山遇害,爹是不是很为难了?”她又问道。 宋元道:“的确是太突然了太意外了,措手不及啊。”眉头紧皱。 宋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事来解决事,总有解决的办法。” 宋元想了想又一笑:“还真是,他死了,事情也不是没法解决。” 丫头前捧来茶汤,宋婴接过递给宋元,丫头便低头退了出去,宋元有时候会跟女儿说朝堂的事,退到门外听内里言谈继续。 “不过这事不能说啊。” “不能说不说。” 夹杂着宋虎子没有意义的叫声,泥巴摔打在地,宋婴又去劝慰的絮叨,门关隔绝了这一切。 一场春雨后雨水多了起来,雨水冲刷下京城变得鲜嫩起来,柳枝最先抽芽,又似乎一眨眼满城都绿意摇曳,春天到了。 山西路的春天来得京城要晚一些,坐在明亮厅内,看着窗外摇曳的半黄半绿的枝叶,山西路提学官黄简笑了,转身看着室内诸官。 “三月十八是放榜的好日子。”他道,“今次我山西路举人名额有一百三十二人,如今过了初选的有一百九十人,大家将最终人选取出来吧。” 在座的十几个考官都含笑应声是,辛苦将近一个月的乡试总算是到了尘埃落定的时候了。 “这最后要黜落的可不好选啊。” “是啊都是好章啊。” 话虽然这样说,到了午后朱卷还是很快定论了下来,交由主考和副主考再确定名次,确定完这一切到了第二日,也到了拆封写榜的时候,贡院封门,各路官员到场,门外有官兵巡逻把守。 随着黄提学一声令下,拆号唱名写榜。 在一片紧张气氛,一百三十二人的卷子拆完登录,翻看着名单,黄提学神情有些惊讶:“咿这些人” 副主考闻言有些紧张,道:“可有什么问题?” 科举关系学子们一生,因此重之又重,且极其容易闹事,往年也罢了,今年可不敢大意,毕竟先前县试有考官被要了命的。 黄提学笑道:“不要紧张,我是说这二十三人竟然都是长安府的生员,长安府此次高的人数是前所未有啊,李光远治下有方,当嘉奖。” 有考官笑道:“青霞先生教学果然厉害,在长安府三年时光竟然这么多高。” 众人再次传阅名单,赞叹声声,又有人咿了声。 “这里有十人都是知知堂的学生。”他道。 这话让在座的人愣了下,知知堂是哪个学堂? “你们忘了吗?干掉廖承的那个知知堂啊。”那人意味深长道。 廖承这个名字立刻让在座的都想起来了,去年长安府差点闹了民乱,一群学生静坐抗议朝廷命官廖承段山滥抓无辜,事后虽然没有明说,但官府查出的最初便是一群结社名为知知堂的学生们闹起来的。 “听说知知堂结社是为了读书,那个叫薛青的还写了诗,天子重英豪,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黄提学笑着念道,看着这十人的名字,“不错,还真是读书的。” 在座的一个道学官员,当时经手过长安府案卷详细查办的有关知知堂的信息,惊讶又感叹,点头道:“知知堂名册有二十三人,此次有十人举,将近一半,委实厉害。” 廖承是太监,段山酷吏且已经死了,在座的官们自然不屑不惧,人虽然相轻,但对外还是当自己人看的,另外这些考生是他们山西路的,也是他们的门生,师生名分终生不变,了进士便会进官场,师生关系受益良多,于是在座的诸人赞声不绝。 黄提学更是红光满面,扬手道:“放榜吧。”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锣鼓声持续一天了还没有散去。 绿萝窗前的少年垂手而立也似乎有一天了,直到一只手拍他的肩头,少年才恍然察觉回头,暮色霞光面瘦眼亮。 “哥,你在这里傻站着做什么?”柳五儿问道。 柳春阳看着她没回答。 “你是不是嫉妒那些举的人啊?不要这样,你也是举人老爷呢。”柳五儿接着道,说了些话安慰。 柳春阳不发一言,直到一个小厮蹬蹬跑进来。 “少爷,莲塘少爷给你的书。”他摇着手里一卷书道。 “什么书啊?是不是春宫。”柳五儿道,伸手,“小可给我看看。” 那边柳春阳伸手在耳朵里拿出两团棉花,道:“什么?” 柳五儿愕然:“哥,你堵着耳朵呢?”又恼怒,自己先前的话白说了,“你堵着耳朵干什么?堵着耳朵,外边的那些道贺也绝不了。” 柳春阳道:“我背书呢。”伸手。 小可忙将手里的书卷递给他,再次道:“莲塘少爷还你的。” 柳春阳握着书卷嗯了声随手扔在几案,柳五儿拿过翻了翻见是很常见的庸大学释义,便扔了回去,道:“你什么时候去京城啊?总在家躲着有什么意思啊?” 柳春阳道:“现在会试还没到,我去京城有什么意思。” 柳五儿道:“哥,你跟我装傻呢,去京城当然是见薛青了。” 柳春阳道:“我是我,他是他,我为他去京城有什么意思。” 柳五儿恼怒道:“哥,你现在厉害了,顶着一次祖父,你事事都这么犟嘴了。” 柳春阳摆手:“出去玩去,不要影响我读书,否则去京城没有意思了。” 柳五儿虽然不悦但也知道事关重大,又叮嘱道:“那你记得给薛青多写信,他功课好,又在京城国子监,你可请教他啊。” 柳春阳不置可否,看着柳五儿和小可走了出去,依旧转身在窗边,口喃喃片刻之后伸手将桌子的书卷拿起,低头将书封面轻轻搓了搓,其便裂开一道缝,少年修长的手指从捏出一张薄纸,其蝇头小字遍布。 柳春阳仔细的扫过,看到一行时目光停顿,伸手抚。 “其时他未在,去往蒋显等人所在,又国子监康岱道途曾茅厕,片刻便归” 片刻便归? “对于妖怪来说,片刻也足够做很多事了。”柳春阳喃喃,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将这薄纸一目扫完,随手放进了窗台的香炉里,青烟袅袅化为灰烬,倚窗对外扬声,“小可。” 在院子里和两个小丫头玩的小可忙应声是。 “收拾行礼,我们准备进京了。”柳春阳道。 “他们要进京了?” 薛青问道,难掩欢喜,站到裴焉子桌前伸手。 “给我看看。” 裴焉子将手里的薄纸递给他,薛青接过又笑了:“这有什么不能见人的,怎么非要用书来传递。”视线落在裴焉子桌的一本书卷,很普通的经书释义,市面到处可见,唯一和市面区别的是书封下一个小印,那是一个小篆知字,与其说像字,不如说更像一个小图案。 裴焉子道:“以备不能见人的用。” 薛青再次笑,摇头没有再说什么,低头看手里的薄纸,张莲塘写来的,说的很简单几人举分别多少名次以及大约三月底到达京城。 真快啊。 “住的地方安排好了吗?到时候都住知知堂那边会不会挤?”薛青道。 裴焉子道:“楚明辉安排好了,不住在一起,我们是结社,但不要结党。” 结社是少年们玩乐之举,结党的话不一样了,尤其是他们这些要科举的学生们,尚未入仕自成一党,可是不讨人喜欢啊,也不便于大家再有更多的交际,会被人提防,毕竟出身家族将来官职官都可能不同不结党其实是为了结党,薛青默然一刻,笑了笑,这些少年也不再是少年了,世事洞明啊。 “我最近很少去知知堂,他们书读的怎么样?”她在裴焉子对面坐下问道,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裴焉子打开一卷书道:“那样,反正今年科举也不了。” “他们是为了以后啊,你不要瞧不起人啊,眼界放远一点吧焉子少爷。” “我眼界放一辈子,张双桐也考不。” 屋子里响起笑声,在门外无聊的扯着嫩枝编帽子的书童踮脚透过窗户看过来,圆窗对着几案,可以看到两个年轻人面对面坐着,那薛青还手拄着手盯着少爷书童轻叹一口气,少爷长的好看也是麻烦啊。 而此时的陈盛书房里也响起笑声,大人们的笑声沉厚含蓄。 “如此我们先告辞了。” “相爷放心,会试非同小可,我们定然办好。” 屋团坐的人都起身,有七个男人告退向外而去,青霞先生康岱等五人还留在原地,作为主考国子监的祭酒等等会试要员另有详情要说也很正常。 这些人离开,屋子里安静一刻。 “段山的事,怎么样了?”青霞先生开口道,“最近也没听说起。” 康岱道:“没事了,现在刑部依旧在接告段山的案子,还是王相爷发话才稍微平息。”又嘿嘿一笑,“秦潭公拿秦州路经略安抚使换来的。” 青霞先生看向陈盛,陈盛点点头,道:“段山一死,追查凶手没有了意义,意义只在于秦党与其他人搏利。” 青霞先生道:“那好,五蠹军真要被抓到,怕会牵连她。” 康岱道:“多虑了,不会牵连到,说了她与我们在一起,根本没有证据。” 青霞先生看他道:“不是牵连她,她是被五蠹军带大的,五蠹军的人出事,她不会不管。” 康岱还要说什么,一个蓝袍男人打断道:“林大人说得对,这件事虽然看似过去了,但我们还是不要掉以轻心。” 旁边红袍男人与另一人亦是点头赞同。 陈盛道:“大家心里有数好。”又道,“且不管秦公那边是真揭过去还是私下暗查,我们以不变应万变,接下来我们要做好会试,那时候轮到我们动手了。” 在座的人都齐声应是。 “林大人你先去吧。”陈盛道,“王相爷那边你要多走动。” 在外看来,青霞先生是王烈阳的人,青霞先生应声是起身离去了。 屋内再次安静一刻,康岱刚要说话,陈盛道:“今后你们与青霞先生来往暂停。” 康岱等四人一怔。 陈盛道:“段山临死指认了青霞先生,秦党已经盯了他了。” 康岱四人悚然。 怎么会!那适才陈盛怎么没有告诉青霞先生,好做防范。 “不可防范。”陈盛道,视线扫过几人,“所以不能说。” (合更) 第一百八十八章 静望 书房里安静,与先前的安静不同,令人窒息。 “真是没想到段山这么厉害。”红袍男人喃喃道。 “青霞先生竟然被他发现了,难道是从长安府的时候起疑了吗?”康岱道,攥住手,紧张,“那有没有累及殿下?”恼恨,“他怎这么蠢。” 陈盛道:“这些再说已经没有意义了,没有人想要暴露。”又道,“从另一方面来说,我们的最终的目的是为了暴露,这是不可避免的。” 暴露昭告天下帝姬的存在,秦潭公的罪行,皇帝的假冒,要是总是无人察觉也不可能。 “青霞先生会不会有危险?”蓝袍男人低声道,“那我们有没有危险?” 这些年不少官员总是莫名其妙胡乱按罪名抓起来,外人看来是朝顾命大臣们争斗,其实很多的时候都是秦潭公一派在查帝姬同党,如同宗周在外打着为太后挑选宫女的旗号追查帝姬一样,宁可错杀不放过一个。 现在确定了青霞先生身份,焉能不抓? 陈盛道:“因为确定了青霞先生的身份,反而不会抓他,而为了张捕更多的鱼,所以我才让大家都注意些。”又道,“不告诉他,他能表现如常,不会被秦党的人察觉他已经知道,那样,他才是真危险。” 因为有用会留着,没用了自然会被清除,康岱等人点点头。 “这件事,要不要告诉殿下?”康岱想道,“她是青霞先生的弟子,总免不了去见。”不由再次握紧了手,太危险了。 陈盛道:“她去青霞先生那里多吗?” 康岱摇头道:“不多。”又含笑,“殿下一直安静读书,每日只来往住所与国子监。” 安静读书?陈盛看他一眼,先伤了秦梅,后杀了段山,无人知晓,还真够安静的。 “还是不要告诉她了。”他道,“她知道了难免会担忧失态,反而可能被秦党的人察觉,不过也不用刻意阻止她与青霞先生来往,她是青霞先生的弟子,做弟子该做的事,反常才为妖。” 康岱等人点头应声是。 陈盛看着窗外嫩绿的春色,道:“秦党等人以不动应动,我们也正需要他们不动来准备我们的动,大家静待会试结束吧。” 康岱坐着马车来到国子监,远远的看到有三个少年并行,考期临近不管有没有用,大多数人都开始整日苦读,国子监外往日更加安静,这三个少年走在那边很是显眼。 春光渐盛,这三个少年一青衫一白袍一黑衣,个头虽然高低不同,但身姿俊秀只看背影分外亮眼。 康岱并没有觉得赏心悦目,而是精神绷紧。 “秦梅什么时候来了!”他低声道,又再次感叹秦党势力不容小觑。 “大人,不用担心,看他们这次没有争执打闹。”亲随低声说道。 康岱从挑起的缝隙看去,那三个少年的确是步伐洒然翩翩,不知道说了什么,索盛玄笑起来,而侧头的薛青亦是微微一笑。 “杀人犯,没人发现你很得意啊。”秦梅道。 薛青道:“秦少爷不要妄自菲薄。” 索盛玄嘻了声挤过来道:“青子少爷你是骂他不是人吗?” 薛青含笑点头:“是啊。” 索盛玄哈哈笑道有趣,秦梅冷笑:“这种言语便宜占了有意思吗?” 薛青再次点头道有啊。 索盛玄道:“青子少爷,你不担心七娘会举报你啊,你要知道他爹是秦公爷啊。”眼睛亮亮,青子少爷不管什么时候遇到什么事都不害怕。 薛青道:“不担心啊,秦少爷嘛。” 索盛玄道:“你觉得他人品好,相信他不会告你的吗?”果然是英雄相惜啊。 薛青没说话,秦梅将索盛玄推到后边去,道:“不要听他说话,满嘴胡说八道,他不担心是因为我是秦少爷,举报他是不稀不意外又理所当然所以无所谓的事。” 有仇嘛,京城人人皆知,举告栽赃陷害仇人有什么稀的,更何况是有权有势随意敢烧人房子为乐的秦小公爷反正也不可信。 薛青笑而不语,索盛玄恍然,依旧欢喜,还是英雄相知嘛。 三人说话脚步不停很快到了国子监门口,门口一丛老柳树,二月春风裁出的细叶此时已经浓浓。 秦梅忽道:“打些柳叶。” 话音落索盛玄道了声好,人已经一步跨出跃起,伸手扯住了垂下的柳条,似是轻轻一拽,那老柳树却如同被人大了一拳抖的如同筛糠,柳叶如花瓣在三个少年四周翻飞康岱一时间看不清眼前,不由眯起眼,见那薛青与秦梅似是要躲避柳叶挥袖,扬的柳叶更是乱飞。 这些顽皮的少年。 康岱马车驶过来,掀起帘子重重咳嗽一声,柳叶纷纷落地,三个少年在柳树下站定看过来。 薛青施礼道了声大人。 索盛玄笑嘻嘻跟着施礼,秦梅挑眉不动。 康岱也不跟他一般见识,点头道:“国子监里外不得打闹,不要扰了大家读书。” 薛青应声是,索盛玄亦是跟着应声是,康岱放下车帘从打开的大门进去了,亲随回头见那三人站在柳树下没有再玩闹。 “放心吧大人没事。”他低声道。 康岱在内嗯了声,一开始还担心秦潭公的儿子在这里殿下危险,现在看来还是在这里安全,青霞先生真是太危险了离远点吧,康岱摇摇头。 马车远去。 秦梅抬手从脖子拿开,衣袖垂下露出白玉般的手指,其内夹着两片薄柳叶,翠绿有点点嫣红。 索盛玄看向他的脖子,道:“呀,割破了一点。”又看薛青,薛青的脖子并无伤口。 薛青将手抬起,袖子滑下露出纤细的手腕,她的手指里也夹着片柳叶,递到索盛玄面前,认真道:“我的割破了这里。”手背一道划痕,亦是有血迹渗出。 索盛玄哦了声道:“那是你用手挡住了脖子接住了柳叶,而七娘呢则在柳叶刺入脖子的时候夹住了,所以还是青子少爷你快一步。”眼睛亮亮满是欢喜倾慕,“青子少爷你好厉害。” 薛青含笑道:“哪里哪里,一般一般。” 秦梅冷笑道:“倒要看你能一般到什么时候。” 薛青不急不恼:“定不负秦少爷所望。” 正说话有马车声传来,同时有人喊了声青子少爷,三人都转头看去见一个少年从一辆车探身挥手。 薛青抬手道了声兆子少爷。 蒋兆子下车,看了眼秦梅和索盛玄,道:“伯父和人在吃酒,让我请你来。”又介绍大多数都是那日在听雨楼被打断宴席的人。 薛青应声是,对秦梅和索盛玄施礼,索盛玄含笑还礼,秦梅抬着下巴冷眼,薛青也不再理会他转身和蒋兆子走开了。 请薛青了马车,蒋兆子在后又回头看了眼,见黑衫白袍少年还站在原地,但没有看他们,而是低声说什么,他认得那个是秦梅,也并不像外界传的那样秦梅与薛青不和,看适才二人在一起气氛很愉悦啊,所以其实不过是少年人意气之争,没什么大不了的。 车厢里薛青坐好帮他掀起了车帘,蒋兆子收起乱想了车。 这一次蒋显宴请的地方不是听雨楼,段山死后听雨楼虽然无辜,无奈宋元怒火无处发泄,被随便寻个罪名关了。 京城里酒楼多的是,随着背后的靠山起起落落也很常见,这家没了还有别家去。 “薛青,将次没做完的诗词做完吧。” 伴着一个男人这句话,包厢里的说笑声丝竹声都停下来,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到刚坐下的少年人身。 蒋兆子在一旁陪坐被看的有些不安,薛青神情平静,略有些拘束道:“那日的忘了,现在也想不起来了。” 屋的人便都笑起来。 “到底是少年人。” “那场面的确吓人。” 蒋显也笑了笑,道:“那重作来,慢慢想。”吩咐给薛青蒋兆子布菜,薛青也不客气和蒋兆子吃了起来,厢房内继续先前的说笑歌舞。 走出房间的酒楼管事擦了把汗,神情一阵青一阵白,口还念念什么。 “六爷,怎么了?”旁边的伙计不解的问道,莫不是因为屋子里坐的人都是大官?不至于啊,京城的酒楼大官权贵随处可见啊。 管事道:“那个少年来了。”声音里几分畏惧不安。 少年?原来不是被官员吓到,而是被少年伙计更不解了。 “那个薛青啊。”管事压低声道,“要作诗了。” 官读书人嘛,吟诗作对常有的。 “但是这个薛青,可是传说一作诗死人的啊。”管事愁眉凝结。 伙计愕然:“不会吧,哪有这样的。” 旁边有伙计凑过来道:“嗳,这可是真的,你忘了听雨楼了?当时在听雨楼,是这薛青在作诗,才作了一句,那段山死了。” 什么啊 “不止段山啊,先前的宗周,廖承,可都是得过他的诗的,结果呢,都断送了命。”管事道,看着眼前的酒楼大厅,此时午后不是最热闹的时候,但也是济济满堂,他的视线扫过人群,紧张不安,这里面谁会死? “六爷,你们想多了。”伙计失笑道。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管事整容道。 有小伙计蹬蹬跑来,神情略有些慌张:“六爷,六爷,那薛青开始作诗了。” 开始了!管事的一瞬间绷紧了身子,见他如此,原本不信的伙计们也都紧张起来。 怎么办!啊!好慌! “盯好了。” “快告诉大家都盯好了。” 低低的命令瞬时在酒楼里散开,伙计们也随之遍布。 有刚进来的客人看着两边肃立的伙计,些许惊讶,回头问同伴:“今日来了什么要员吗?怎的如此肃重?” 包厢门拉开,笑声倾泻,楼道里变得热闹。 “蒋大人,此局尽兴啊。” “不尽心不尽心,当再约。” “不如改日去城外赏春。” 说到这里一众人回头,看着站在后边安静而乖巧的两个少年人。 “薛青啊,还要一起来,再作佳句。” “还有这位兆子少爷,虽然生涩,但诗词格局不俗,一起来。” 大家纷纷说笑道。 薛青含笑应声是,蒋兆子忙也跟着应声是,眼神难掩兴奋,虽然跟着大人们一起不如跟同伴少年们那样有趣自在,但他不能永远是少年。 在两边伙计恭敬的相送下一众人下楼,刚到大厅楼传来高亮的喊声。 “三次郎。” 听到这个声音不用回头知道是谁,连蒋显都记得,回头看了眼,见楼梯口涌来一群少年,挤在一起嘻嘻哈哈招手。 长安府的那些人。 蒋显看薛青道:“去吧。”又肃容,“考期临近,不得耽于玩乐。” 薛青施礼应声是。 蒋显见在一旁躲闪的蒋兆子,微微皱眉:“你也去吧。” 蒋兆子欢喜应声。 男人们看着两个少年向楼梯返回走去,笑着感叹一番少年时便离开了,酒楼里并没有安静下来而是更加热闹。 “三次郎,你可把酒楼的人吓坏了,不对,把京城的人都吓坏了。”楚明辉笑道,堵在楼梯口居高临下看着薛青。 薛青在台阶站住脚,道:“我越来越厉害了啊。” 少年们都笑起来,薛青可是不谦逊的,只会你更夸自己。 “你可不是厉害嘛,作诗都能杀人。”张双桐道。 蒋兆子吓了一跳,道:“双桐少爷,这可说不得。” 这种名声可不是什么好名声,今日蒋显之所以叫薛青来作诗,是为了消除这种传言。 张双桐不以为意,看薛青道:“有什么不能说的,三次郎你说不能说吗?” 薛青含笑道:“如果作诗能杀尽天下贪官污吏恶人,我愿意日夜不停,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楚明辉大叫一声好,楼梯四周不少人都看着这边,此时听到这一句顿时也跟着抚掌叫好,赞叹不已。 那这作诗杀人这便是义士,不再是污名了,蒋兆子松口气,又激动看着薛青,这少年似乎做什么都行云流水水到渠成轻松随意,倾慕啊。 张双桐道:“说得好,不过,到底有没有死人呢?”扬声唤一旁的管事,“你们打听清楚了吗?酒楼里没有死人,外边呢?” 管事神情颇有些尴尬,一个小伙计想了想道:“倒是有一个。” 真有啊? 大厅里楼梯的人们都愣了楞,听小伙计接着道。 “城门巷子里卖炭老周的娘刚刚死了。” 大厅里响起呸声。 “卖炭老周的娘三天前穿好寿衣了,喘到今天才断气,也能算是薛青少爷的事?” 哄笑四起,肃重紧张拘谨的气氛顿消。 少年们也都跟着笑起来。 薛青抬头看着前方,道:“你们只是叫住我打听死没死人,不是请我进屋子坐的吗?”少年们都还挤在楼梯口堵着没有让路的意思,似乎忘了。 楚明辉哈哈一笑,拍头:“忘了。”一招手,“走走。” 少年们呼啦同时转身分开向楼道里走去,但其有一个人没有走,站在原地,蓝衫黑巾,目视薛青,俊脸含笑,别无他话。 这少年是谁?先前一直被长安府的少年们挡着看不到,面生,未曾见过,莫非是要下楼的?蒋兆子心想,正待让路,却见薛青跨过台阶迈了楼,速度之快好似跳了去,稳稳的站到了那少年面前。 薛青嘿嘿一笑,双眼弯弯只看着这少年,也没有说话。 张莲塘抬手,手竹扇落在她的额头,道:“走吧。”转身迈步。 薛青双手负在身后,晃晃悠悠跟。 第一百八十九章 相聚 “你们竟然瞒着我。” 薛青看着坐着大笑的少年们,再看房间里几个新来的少年。 楚明辉得意大笑:“这次我们把楼梯口堵的严严实实的,三次郎一点也没发现。”指着薛青,“认不认输?” 薛青道:“我发现了啊,我不是问你们了嘛,知道你们有古怪。” 张双桐躺在地甩袖,道:“楚明辉你死心吧,三次郎才不会认输,这家伙太好胜。” 三次郎是薛青的诨号,蒋兆子已经知道了,不过薛青好胜吗?没有吧,这么雅和气。 一个熟悉的长安少年搭他的肩头,道:“兆子少爷,这些都是我们长安府的。”指着在座面生的少年们,神情得意,“不像我们,他们可都是过了乡试的举人老爷了。” 这话张双桐不爱听,举手道:“我们里不包括我啊,我也是举人老爷。” 楚明辉将脱下的鞋砸他身:“你这辈子这一件可说的事了。” 张双桐喜洁,大叫一声扫开鞋子,跟楚明辉打闹一起,屋子里少年们见怪不怪起哄。 “来,来兆子少爷我给你介绍。” 蒋兆子被拉入少年们坐下,互相介绍施礼举起酒杯,屋子里嘈杂笑闹一片。 薛青转头看张莲塘:“那是写信的时候已经启程?” 张莲塘点头道:“差不多。”一面坐下。 薛青自然随之坐下来,看张莲塘斟茶倒酒,道:“什么时候到的啊?又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张莲塘一面答了一面将茶递给她,薛青接过:“怎么不告诉我,多大了还玩这种把戏。”几分抱怨。 张莲塘笑道:“管它多大,玩的开心好啊。” 薛青将茶一饮而尽视线扫过室内,道:“柳春阳没跟你们一起吗?” 张莲塘笑着:“不知道。” 话音落门被打开,一个黄杏衣衫丝鞋净袜容貌俊秀少年走进来,屋子里打闹说笑的少年们看过来一眼。 “兆子少爷,他是柳谒柳春阳,跟张双桐一样过了君子试。” “跟我不太一样啊,别忘了我是” “张双桐你差不多行了。” 少年们继续说笑一片,柳春阳对那边站起来的蒋兆子还礼。 薛青抬头看他,道:“你做什么去了?总不会现在刚到吧?” 柳春阳道:“我去茅房了。” 薛青噗嗤笑了,伸手拍张莲塘:“这个惊喜不如你那个在楼梯口众人散去落花你独立的美。” 柳春阳看着手搭在张莲塘肩头笑的眼睛眯起来的少年,心道这爱动手动脚的习惯还是没有改啊,又想适才自己早一步出去,在楚明辉等人站好唤她的时候,自己在楼道的另一边已经看了好一会儿了,这种小事当然没必要说。 谁先见谁都一样,算什么惊喜不惊喜的,看那边笑闹的少年们,现在自己的位子已经被占了 “春阳你住哪里啊?”薛青问道,一面指了指身边。 柳春阳抬手揉了下鼻头坐下来,道:“我祖父给我买了小院子,离考场不远。” 薛青道:“真有钱”又点头,“柳老太爷做得对,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 柳春阳失笑,又收住,道:“什么话啊,少扯点诗啊词的吧,都什么名声了。” 薛青道:“我名声很厉害的,我写信都说了啊。”又看张莲塘,“对吧,莲塘哥。” 张莲塘笑而不语,柳春阳撇嘴,那边少年们开始讲述别后的事。 “我们没有什么事啊,是每天读书读书读书。” “每个人都瘦了一圈” “那我们过的精彩多了,除了读书,还蹴鞠,还吃酒逛青楼,看杀人” 虽然这些别后事都是随时写信互相说过的,但纸说的总是不尽兴,此时面对面哪怕同样的话在说一遍,亦是欢喜热闹。 薛青张莲塘柳春阳也加入其,一群少年没有多要酒没有召女妓歌舞也尽欢,直到夜色降临才散去。 京城的夜白日还要繁华,街车水马龙,彩灯密结,行走其间的民众穿着多姿多彩不再是冬日沉闷的衣袍,尤其是女子们,让人赏心悦目。 少年们没有看女子们悦目,因为街的人都在看他们。 虽然灯影夜色看不清他们清晰的相貌,但少年朝气加读书人的雅之气在人群分外引人。 “双桐少爷啊,明日这里有新的戏演,给您留好位置。” “明辉少爷,你们昨日要的书已经到了,明日一早我亲自送你们知知堂。” 街不时响起招呼声。 “说起来你们进京也没多久啊。”一个少年感叹道,“在这京城里已经如同在长安府般逍遥了。” 楚明辉一脸得意:“那是当然。” 薛青在后侧头对张莲塘笑道:“莲塘少爷可还满意?” 问的似乎没头没尾,但张莲塘自然明白,他让楚明辉等人进京除了读书是让他们扬名,道:“青子少爷这么厉害,怎能不满意。” 薛青哈哈笑:“那是自然。”回头看走在后边的柳春阳。 柳春阳道:“干吗?” 薛青伸手在自己和他之间划下,道:“春阳少爷长个子了,我高了。” 难道还你一个女的矮啊,真是柳春阳杏眼瞪圆,既然要装男人,装的像一些吧,不想理她 “莲塘少爷也没我高。”他道。 张莲塘道:“不要瞎说,你靠后一些显得高而已。” 柳春阳不服气便迈前一步,说说笑笑很快便到了一条街道,这边不是闹市,并没有车水马龙,但并非夜色安静无声,而是有读书声传来,一间店铺门前悬挂着数盏灯,门前或站或蹲着十几个年纪不等的人,小的六七岁,蹲在地用树枝笨拙的写画什么,大的满头白发的老者,靠着墙借着灯火看手里的书卷。 街有行人经过,不自觉的放低了脚步,唯恐惊扰了这些人。 听到脚步声说笑声,门前的人看过来,有的扬手打了招呼,有的依旧低头读书,张双桐也并不在意,伸手推开门。 “进来进来吧。” “大家秉烛夜谈。” 少年们嘻嘻哈哈笑着涌进去,薛青在后看灯下照亮的知知堂匾额。 “哦对了,家里的知知堂,我让乐亭用了。”张莲塘站在她身边,说道,“雇他看管,报酬是允许他和他娘住在那里。” 住在六道泉山下,乐亭读书方便的多,知知堂里张莲塘也留了很多书和笔墨纸砚,这对于乐亭来说又减少了很大一笔开销。 “我可不是做善人,不用把我想这么好。”张莲塘摇开折扇挡着与她低语,“乐亭在长安府也是个名人,住在知知堂里,对我们知知堂名声也好,免得几月不在,知知堂被人遗忘。” 薛青一笑:“我是个好人,我把莲塘少爷想的很好。” 张莲塘扇子敲她的头一收,跨过门槛进去了。 堂内灯火亦是点亮,少年们或者坐或者站或者靠在桌子胡天海地大说大笑,外边有顽童好围在门口窗口笑嘻嘻的听,也有人并不在意依旧沉浸专注,里外动静俱安无扰相容。 (下一个剧情进入,不太顺,今日一更) 第一百九十章 旁观 一场雨接一场雨后,春日浓烈,让人困顿,春晓打个哈欠将梳了一半的头停下,倚在窗口看向街。 临街的住所总是嘈杂令人不喜,成名的有资格选住处的妓女很少选这里,春晓偏偏选了这里,闲暇无事便倚窗赏街的景致,而她也则成为街一景。 近日街传来的喧哗声更甚。 “所谓慵起懒梳妆便是如此。” 春晓撩眉向下看去,见街一群澜衫士子经过,头戴方巾手握折扇,正都抬头,见她看过来有的收起视线有的则抬手招呼喊着姐姐可得空。 “待公子们高,奴家必然得空。”春晓笑眯眯说道。 士子们顿时更高兴七嘴八舌的询问春晓的名字,春晓只笑嘻嘻的没有再理会,还有一个月会试开始了,各地士子们汇集京城,这些日子不管在哪里随便一眼能看到一群群操着各地口音高谈阔论的读书人。 青楼里自然也不少,春晓再次打个哈欠,抬手伸个懒腰,不知道自己这姿态引得街多少人神魂颠倒但从来没有见过薛青。 难道日日苦读吗?才不会,春晓手拄着下巴看向远处,又是蹴鞠又是作诗的,不过虽然没有见他,他也让自己发了一笔大财,想到这里眼睛弯弯笑了。 “嫣然一笑啊。” “今日才知什么叫真正的嫣然一笑。” “京城,果然跟乡下不同。” 街传来赞叹声。 我是个长安乡下人呢,你们这些酸儒,春晓抬手要关窗,忽听的街传来嘈杂。 “快去看,瘦翁的画摆出来了。” “瘦翁许久未有新作了,今日怎么出了?” “大概是因为山东的考生跟君子试考生闹的太厉害了。” “啊对,瘦翁也参加了君子试了” “这些君子试的考生真讨厌走走,我等去为山东的考生们助威,怕他们怎的。” 街的读书人吵吵闹闹喧喧而去,春晓手扶着窗户看向他们所去的方向,君子试考生啊,其他倒不怎的,别惹薛青好。 “春晓姐姐,吴官人有请啊。” 门外传来小婢的招呼声,时近午间,醉仙楼里的宴请也开始了,春晓应声是,抿嘴一笑拉窗户。 街人群涌涌,行走在其间的一个少年忽的驻足。 “怎么?”张莲塘问道,随着薛青抬头看过来,醉仙楼,便笑了,“有些耳熟?进去看看?” 薛青一笑道:“我这个作诗都能死人的凶名,还是不要到处看。”抬脚迈步向前。 张莲塘含笑跟,二人穿过热闹的街道走出城门,沿着城墙走不远是一座小寺庙,没进门听到其内喧嚣热闹,进去便见许多士子散布,如今除了酒楼茶肆,寺庙也是赴京赶考的考生云集之地。 虽然考期临近但还是有不少考生们呼朋唤友东游西逛,聚会饮酒引经据典高谈阔论,寺庙里的和尚,进香的人们也不以为怪,偶尔有闲人围观,尤其是这一次除了高谈阔论,寺庙的竹林亭里还悬挂了一副画,画很简单,是一盘荔枝,白瓷莲花盘,其内荔枝一串嫣红累累绿叶凝萃。 站在有些远反而更逼真。 “娘,娘,那边有荔枝。” 一个被抱着的小童从一旁经过喊道,将手指放进口吮吸。 “我也要吃荔枝。” 这小童穿着富贵显然吃过荔枝,但再富贵荔枝也不能时时吃到,鲜美惦记如今,引得四周的人都笑起来。 小童被笑的不知所措恼怒哭起来,家人便抱着向竹子亭这边走近些,与他指点解释这不是真的呀,是画,又赞画的真好,从来没有见过说到这里竹亭里围拢的士子有一人转过头来。 “诸如此类的画多的很,哪里这么稀了?”他说道。 此人身高马大,面堂红黑,说话声音很大,陡然响起让这一家人吓了一跳,那原本已经止住哭的小童顿时又哭了起来。 “你这人怎么这么凶” “我可没凶,俺这样说话” “夸画画的好也不行?” “画的好又怎样?画的再花团锦簇,章也花团锦簇吗?” 这家人听到这里便明白,也不再争执抱着孩子摇头离开了,每次大考都这样,一群士子在一起说着说着互相嘲讽鄙视,人相轻呐考完了安稳了。 那家人离开围在竹亭的士子们依旧愤愤。 “难道说的不对吗?如这瘦翁,画的是不错,也画的不错,其他的科都没考。” “连君子试都没过,还跟着得意什么。” “这些君子试的考生都是这样,我们不否认他们琴棋书画高人一等” “对啊,让他们在琴棋书画尽情展示,名扬天下,但何必来科举这里呢?” “不知足啊不知足也不知道是这些考生们不知足,还是朝廷的官们不知足。” “这以后不会要把君子试定位常例了吧那这天下人谁还好好读书?” “这要问王烈阳王大相爷” 这算是议论时政要员了,士子们停顿一下,扭头看身后,除了自己熟悉的还有两个生面孔。 “兄台是”一个年长的士子问道。 张莲塘还礼道:“陕西路的。” 但这还不算完,另一个士子打量他问道:“不知座师是?” 张莲塘道:“高承业。” 虽然各地的主考不一大家也不会都知道,但君子试的主考一个,蒋显,听张莲塘这样回答,这些士子们神情缓和许多。 “原来是同科。”大家再次施礼,君子试那些考生与他们不算同科,既然是自己人说话也可以随意了,往年同科之间也没这么亲密,但今年有了外敌,那同科是自己人了。 “那王烈阳”有人接着道。 话说一半有一个士子想到什么看了眼另一个少年,道:“这位小哥是一样的?” 薛青点头,看张莲塘,道:“我们是一样的。” 天下没有读书人不认自己的座师,说一样那是一样了,那士子笑了对薛青点点头,为自己的多次一问惭愧。 因为是自己人这些人便继续言谈议论,将王烈阳操控君子试,又要把控会试的消息说的恍若亲见,但也有人表达了反对。 “我倒是听人说,是陈相爷在幕后安排的” “陈相爷?你听谁说的?” “据说是国子监传出的” 听到这里薛青示意张莲塘走,张莲塘便随之转身,那边士子们因为新消息而更兴浓,对他们的来去并不在意。 薛青与张莲塘走长廊,身后的议论喧嚣渐渐被抛在后。 “他们说的都对吧?”张莲塘道。 他问的是那些考生们议论王相爷和陈相爷的事,薛青点头道:“是。”一笑,压低声,“会试是天下读书人的大事,进士及第,所以王相爷和陈相爷都暗较劲。” 张莲塘笑道:“有个朝廷里的高官座师是不同,消息灵敏。”指的自然是蒋显。 薛青笑而不语默认,不过当然这消息并不是蒋显告诉她的,而是陈盛。 先前陈盛已经说过,要利用天下读书人瞩目的会试,借着宣称舞弊案引朝廷官员动乱,喧喧时揭发当年皇帝遇难真相,如此秦潭公等人来不及阻止,也无法立刻掩盖平息。 但对于王烈阳来说,陈盛在会试的动作安插人手是对他的挑战,所以警惕严查以及煽风点火,总之些许混乱,只是可怜这些考生们吵吵闹闹被利用。 几步后离开长廊转向偏殿,刚走偏殿,见有两个女子站在殿门前端详殿内的壁画,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薛青脚步一顿,张莲塘便也停下来,见那两个女子亦是十五六岁年纪,其一个面带幂篱,遮住了整张面容。 薛青施礼道:“宋小姐。” 宋婴还礼道:“青子少爷。”声音又带笑意,“我这次真不是等你的。” 薛青一笑,没有说话。 宋婴接着道:“青子少爷也是来看画的吗?”这一个也字便解释了自己的来意。 薛青应声是。 宋婴轻笑一声,道:“起君子试时,青子少爷觉得这瘦翁的画可有长进?能与青子少爷并列吗?” 薛青认真想了想,点头道:“我觉得能。” 宋婴哈哈笑了,所以算长进,也仅能与他并列,这薛青傲气啊。 张莲塘低声道:“明辉他们来了。” 薛青看去,见楚明辉张双桐等人摇头晃脑的走来,宋婴也回头看了眼。 “宋小姐且去看画,我们先走一步了。”薛青道。 宋婴点头屈膝施礼,旁边的女子也随之施礼,薛青与张莲塘点头还礼从她们身边过去,迎着楚明辉等人去,楚明辉也已经看到他们以及身后的宋婴。 “哎!哪个女子”楚明辉瞪眼踮脚越过薛青看去,道,“是不是那个” 薛青道:“是。”同时伸手将要一步越过自己的楚明辉拦住,“走了走了,都要饿死了,先吃饭。” 楚明辉道:“吃什么饭啊,哪有那么饿,没听过秀色可餐吗?”搓手想要前。 张双桐道:“不用费心了,人家也要走了。” 薛青也回头看去,见一个男人在宋婴身前说了几句什么,宋婴对那女孩子点头,便疾步眨眼便消失在偏殿前。 楚明辉怅然,又不满看张双桐:“都怪你出门换衣服时间长,早来一步能与薛青同游。” 张双桐呀了声,向另一边抬了抬下巴:“看,有美人。” 少年们顿时都看过去,见是一群进香的老妪说笑着走过院落里响起少年们的嬉闹,嘈杂而又有趣。 宋婴的马车离开京城,来到别院,入耳一片安静,但踏入房内却有宋元的长吁短叹以及恼怒声音。 “爹,你怎能与娘生气,她还病着呢。”宋婴道。 宋元站在床边神情恼怒,道:“是因为她病着,我才生气。” 宋婴几步到了床边,看宋夫人还像以前那样面向内闭着眼,只是此时有眼泪流下,她唤了声娘。 宋夫人没有睁眼只是流泪。 “大夫也说了,娘这病必须要高兴养着才能好。”宋婴道。 宋元气道:“她这是非要病不好。” 宋婴道:“娘要什么爹生气?” 宋元似乎难言,最终一甩袖转身道:“她要进城。” 宋婴微怔。 宋元转过身,急道:“你说我能不生气吗?她这样子怎么进城?好容易养好一点”叹气再次转身,“我死了算了。” 室内安静一刻,能听到宋夫人低低的啜泣声。 宋婴咿了声,道:“哭出声了娘有力气了,好多了。”抚着宋夫人的肩头,能感受到微微的颤抖,她不由眉眼欢喜。 宋元转过身要前查看又赌气的站住脚。 宋婴轻抚宋夫人的肩头,道:“我当什么大事,原来是为这个,爹也要跟娘生气。”看向宋元,“娘要进城,进城。” (情节基本理顺了,三千六,不够四千,还是算一更,多担待呀) 第一百九十一章 用心 屋子里安静一刻,宋元显然很意外。br “可是你娘的身体不行啊。”他皱眉道。 宋婴道:“爹,行不行大夫说了算。” 宋元眼睛一亮,对啊,有大夫呢,道:“我去叫大夫来。”转身出去了。 宋婴轻抚宋夫人道:“娘,我们听大夫的,不要担心。” 宋夫人闭着眼泪水依旧,大夫自然听宋元的。 “夫人的病的确已经好多了,但病去如抽丝,此时需要静养,不易颠簸移动。” “是啊,夫人恢复的很快,再好好的养些时日,进城也未尝不可。” 屋子里几个大夫温和又认真的劝说着。 宋元在旁绷着脸,道:“不是不让你进城,是现在不合适。” 宋夫人面向里闭着眼,眼泪不流了,似乎又陷入昏睡,宋婴一直坐在她身边,听到这里笑了,道:“爹,请大夫来不是这个意思。”她看向大夫们,“我想让大家想想办法可以让我娘平安的不伤身的进城。” 宋元一怔,大夫们也不由对视一眼。 宋婴坐在床边接着说道:“当初承蒙太后娘娘厚爱赐予行宫是为了娘养病,杨大夫你先前说过,我娘的病七分靠养,要心情好,那现在娘不想住这里,住这里她的心情会不好,那这里不适宜养病了。”她看向站在人后的杨静昌。 杨静昌迟疑一下,点头应声是:“养病环境是一方面,心情也是一方面。” 宋婴道:“我娘现在想进城,所以有请大家想想办法,让她能平安进城不伤身子。” 这样啊,跟宋元告诉他们的不一样啊,大夫们对视一眼,不过神情倒也没有什么迟疑,外人不知道,作为宋家常用的大夫他们心里很清楚,这个家里是宋婴说了算的。 “婴婴啊,这,这样好吗?” 果然宋元只迟疑问道,并没有反驳宋婴的话。 宋婴道:“只要娘好,怎么做都好。” 杨静昌和其他的大夫们对视一眼,在大家的眼神示意下,他前一步道:“夫人身子很虚弱,按理说不适宜更换住所,但夫人心情郁郁对身子更没有好处,我们商量一下斟酌药方,尽可能减少路途对夫人的伤害。” 宋婴脸有笑意散开,道:“辛苦大家了。” 大夫们退了出去,室内恢复了安静,宋元轻叹一口气,道:“这样真的没事吗?” 宋婴起身道:“爹,先前让我们住在这里一是为了娘好好的养病,二是为了安全,现在进城回家住娘能更好的养病,而且我相信有爹在,娘在哪里都能安全。”摇着宋元的胳膊嘻嘻一笑,“爹是最厉害的。” 宋元无奈道了声好吧,又看向床,宋夫人依旧面向里似乎昏睡,宋婴拍了拍他的胳膊,对他眨眨眼,走到床边,俯身道:“娘,我们吃些东西吧?先前爹特意寻来的雪莲我让人炖好了。” 宋夫人面向里不动,一旁的宋元垂在身侧的手攥起,神情似忧又无奈,屋内片刻凝滞,然后宋夫人身子微动睁开了眼。 宋婴眼满是笑意,一面对外唤人,一面伸手轻轻的扶着宋夫人的肩头助她翻过身来。 “娘许久没回家了吧?一点都没变呢。” “虽然娘不住在家里,爹呀一直按照娘在家的样子布置呢。” 屋子里丫头仆妇们走动,取巾帕端汤羹,忙而不乱,宋婴坐在床边俯身慢慢的喂宋夫人,含笑碎语。 宋元站在一旁安静无声。 大夫们依言很快调好了药方,宋婴详细问过后便决定三日后回京,宋元也没有再反驳自去安排准备,这边宋婴侍奉宋夫人吃药,又哄着宋虎子吃了饭,待二人都安顿好歇息了,夜已经深深。 作为今晚值夜大夫的杨静昌一直看着,神情感叹。 “杨大夫想说什么?”宋婴问道,走来外间在一个小丫头捧着的铜盆里洗手。 杨静昌道:“老夫行医几十年,见过无数孝子贤孙侍奉病人,宋小姐做的真是最周到的。” 宋婴一笑道:“无它,唯熟尔。” 杨静昌道:“熟只是技艺,这个还是要有心啊,虽然说奉养亲长幼弟天经地义,但这世始终如一要做到并不容易啊。” 宋婴没有否认也没有再谦逊,只笑道:“得杨大夫赞誉,我更踏实了。”擦净了手,捧着铜盆的丫头退开,有两个丫头掀起了隔间的帘子,外边丫头们送来饭菜。 “杨大夫要不要再用些?”宋婴过去坐下,问道。 杨静昌谢辞,宋婴也没有再客气,因为照顾宋夫人和宋虎子,她一日三餐混乱,但并没有敷衍,桌的饭菜很简单,荤素搭配精致,有小鲜鱼炖豆腐,油炒青菜,十香豆豉,一碗白米饭,且虽然难掩疲惫,女孩子吃的很认真专注,没有匆匆了事。 吃过饭洗手漱口,有两个丫头笑嘻嘻的在一旁说笑。 “小姐,今日街可热闹了” “瘦翁那幅画被人抢了去挂起来围观赞叹” 低声碎语说着城里的新鲜事。 “小姐要作画吗?” “不要作画了吧,次那卷书还没读完。” 杨静昌站在堂看了眼滴漏,那女孩子从吃饭到与丫头们闲谈说笑再到读书,然后室内灯光挑暗,丫头们铺床叠被,看似杂乱但却每一件事都严苛的按照时间进行,虽然他目睹不过月余时间,但可以知道这并不是一天两天的行径。 这是习惯,长久的。 这个女孩子照顾母弟尽心尽力,疲惫却没有让自己不堪,她在有限的时间里做着正常人该做的事,享受但又极其严苛。 而做这一切,也如同先前杨静昌夸赞她照顾病母弱弟一样,不是做多了熟了,她每一次吃饭,都品味着色香味,每一次与丫头们说笑,都有好又欢喜有不赞同,静坐读书画画有念念有思索有恍然,真心真意全心全意毫无敷衍懈怠。 杨静昌忍不住想自己,别说这一辈子,说这看病奔波的几个月,都因为疲惫懈怠日常生活受到干扰,太累了,早点睡,好辛苦,今日不写医案了,好无趣,不看医书了这个女孩子自律的像一块石头,似乎世间没有事能扰乱她半分。 脚步轻响,杨静昌看着走过来的宋婴,她已经换了衣衫,拆了钗发,到这边来端着灯认真的看了宋夫人的神色,又拍抚了睡梦呓语的宋虎子。 “那这里交给杨大夫了。”她这才低声说道,“有事唤我。” 杨静昌点头低声:“小姐放心,夫人好多了,晚睡得很踏实,你快些歇息吧,你一日不得闲。” 宋婴一笑:“我年轻啊。”不再多说走向隔壁。 杨静昌隔着珠帘看她伸个懒腰打个哈欠一头倒向床,两个丫头在旁熄灭了灯,室内夜色笼罩,里外一片安详。 郊外的行宫在夜色沉沉睡去,京城的夜市也散去了繁闹,但并非人人都入睡,尤其是老年人。 “我年纪大了睡的很少,但是睡不好精神也不好。”王烈阳穿着亵衣坐在圈椅,带着疲惫看着眼前站着的男人,“希望你说的是值得把我吵醒的消息。” 昏昏灯下的男人抬起头。 “相爷,你次说过的让查黄沙道君子试有什么古怪,我查到了。”他神情激动又兴奋压低道。 (还是一更,大家觉得慢可以先攒,么么哒。) 第一百九十二章 明知 黄沙道的事,王烈阳嗯了声,君子试他觉得有古怪,但因为陈盛回朝,以及秦潭公对黄沙道严密的封锁,一直没有查出什么有用的事,但这并不代表他丢开不问不查了,做事一定要耐心和恒心,总会有回报的。 “你查到了什么?”他问道。 男人前一步,道:“他们在查玉玺。” 王烈阳坐直了身子,昏昏灯下神情有些古怪又有些怅然。 “玉玺啊。”他道,神情没有丝毫的惊讶,因为他知道他们是指秦潭公和陈盛,也知道玉玺遗失,还知道“陈盛不声不响的这么久原来是要对付秦潭公啊,这么说当年的事他有证据了?” 当年的事室内似乎凝滞一刻。 “相爷,当年的事,真的有古怪啊?”男人低声问道。 “当然有古怪了,哪有那样大的雷火,哪有那么巧的祸不单行。”王烈阳道,人又靠回椅子以至于声音低沉似乎呓语,“都是这么大的人,谁也不是小孩子。” 男人默然一刻:“原来皇后和帝姬真的是被害的。” “是。”王烈阳没有丝毫迟疑含糊回答,在椅子里换个舒服的姿态,“这没有什么不敢说的,我坐到如今的位置不是为了想说什么说什么。”又一笑,“不过是有些事说了也没用。” 所谓的有些事是指皇后和帝姬被害,以及谁是凶手吗?男人在四月的夜里忍不住用袖子擦了擦汗,他以为自己这次发现的事已经够吓人了,没想到在这些大人物眼里其实不算什么。 虽然是没有什么不敢说的事,但到底已经快要十年没有人说起了,对于本喜欢追忆过去的老年人来说,话匣子被打开有些收不住。 “没有证据。” “当时已经要乱了,说了又能怎么样?天下更会大乱,天下大乱,大周朝极有可能不复存在。” “陛下志在千秋,这种局面非他所愿。” “既然陛下信任我等,我等要担起替陛下看守天下职责。” “先定天下,才能守天下,所谓穷寇莫追,图穷匕见,鱼死不一定破。” 室内昏昏,老人的声音沉沉絮絮。 “都过去十年了,现在不挺好的他算把持朝政又怎么样,这到底不是他的天下,待陛下长成” 说到这里老人的声音停下,带着几分如梦初醒看向男人。 “你查到了什么呢?” 又回到了先前的问题,男人忙收神,道:“皇后陵塌陷是人为,他们在地宫里找玉玺,有两方人马,段山曾在黄沙道搜查。”他抬起头看着王烈阳,“应该是玉玺被人得手了。” 王烈阳再次坐直了身子,道:“陈盛真做到了?” 男人摇头道:“尚且不知没有人亲眼见过玉玺。” 王烈阳皱眉道:“你这消息从哪里打听来的?可靠吗?” 男人低声道:“翰林院有个散吏,吃多了酒不知道在哪里受了气,嘀咕一句你们知道我家大人是为谁做事吗?等将来我成事有你们后悔的,我心生警惕将他拿下了,用了些手段没想到问出这么大的事,他家大人是陈盛的人。”又道,“相爷要见他吗?” 王烈阳默然一刻,道:“我不见他了,你把他送给宋元。” 宋元?那是送给秦潭公了,男人神情难掩惊讶,相爷这是选择和秦潭公结盟了吗?可是秦潭公如果是当年事的凶手对于奉行君臣大道的官来说,这意味着 “谋逆,奸臣吗?”王烈阳淡淡道,灯下原本浑浊的双眼如深潭,“我当初说过,我不认为说出真相能对事实有什么改变,反而会逼秦潭公撕破脸,走投无路疯狂,到时候再次弑君造反,纵然最后伏诛也难免生灵涂炭朝政动荡,陛下还小,大周不稳,经不起这种折腾,死去的人已经死去,真相已经是真相,揭示不过是早晚的事,这么多年秦潭公虽然权盛,但始终被我们制约,待陛下成年,民心稳固,再做这些事才最稳妥。” 男人点头应声是。 王烈阳道:“去吧,告诉宋元,会试在即,朝人心不安呐,会试是天下读书人的大事,我不希望被别有用心的人来利用,玷污圣人。” 男人应声是道:“小的明白,相爷放心。”退了出去。 夜色沉沉无声,王烈阳在厅内站了一刻,拂袖转身向内室走去。 “你要走你的道,我也要走我的道,你走你的道要毁掉我的道,我好容易走成的大道,我可不干。” 天光大亮的时候国子监大门打开,以青霞先生为首的一众翰林学士迈步而进,下个月到了会试大考,他们将在这里最后一次讲解经义,然后散学,所有的监生离开国子监,这里将要作为会试的考场重新布置。 以往的惯例所以也不会引人注目,而讲课完毕薛青裴焉子去拜见青霞先生也不怪,到底是授业恩师。 因为已经定了主考身份,青霞先生并没有与他们单独交谈,屋内官员们云集将二人夸赞鼓励一番,薛青和裴焉子便告退了。 “怎么了?”裴焉子问道,见要迈过门槛的薛青回头看室内。 室内官员们已经继续闲坐说笑其乐融融。 薛青看向其一个高瘦的官员,此人站的位置可以看出职位平平,先前也没有人介绍也没有说话,是不认识的 薛青收回了视线,压低声道:“觉得面善,在哪里见过。” 裴焉子道:“你记性还挺好。” 薛青嘿的一声笑了:“当然很好。”跟着他走了出来,她不仅记性好,且眼神很好,这个官员是当初未进京重阳节前在李光远知府衙门见过的那位。 “董鹤见过薛少爷。” 那经过伪装的男人恭敬的对她主动问候。 董鹤,李光远夫人派来送重阳礼的官家 一个个的都是演戏啊,扮演着不同的角色,薛青摇头又嘿嘿笑起来。 裴焉子看她一眼没有理会,等候在外的书童戒备的盯着薛青。 “焉子少爷你”薛青想到什么开口。 书童已经忙忙接过话:“我家少爷要去表舅府住,多谢青子少爷了。” 薛青抬手敲了这书童额头一下,道:“好,我让我的书童收拾行礼,一起搬去。” 书童大惊捂着额头,薛青果然喊书童,然后便有一个瘦高的少年看过来,也仅仅是看过来一眼。 薛青笑道:“我的书童懒,不想去收拾行礼,那我不去了。” 书童被说的瞪眼怔怔,裴焉子看她一眼道:“没话说少说。” “没话说也要找话说啊,这样才亲近。”薛青笑道。 裴焉子没有理会走出国子监,书童心惊胆颤跟着,而薛青的那个书童在后慢步而行,国子监外很是热闹,虽然监生们早各自找好了住处,但还是坚持住到这最后一天才搬走 “在桌子做记号的事别想了都要重新刷一遍漆的” “小心抓住你舞弊关大牢。” 监生们在外说说笑笑打趣。 蒋家的马车已经等候着,裴焉子带着书童车,薛青笑嘻嘻的挥手作别,这边裴焉子尚未离开,门前忽的来的一队人马顿时嘈杂。 黑压压的官服。 “是御史台的人。” “御史台的黑乌鸦。” “这是要干什么?” “这些人门可没好事。” 伴着监生们惊讶的议论指指点点,御史台的人进了国子监,片刻之后内里亦是喧闹。 “荒唐!你们凭什么抓我!”一个被围住的官员愤怒的喝道。 为首的御史道:“房大人,有人弹劾你受贿意图泄题,闾丞命我等请你去问问。” 对于朝廷官来说,被弹劾被告的最多的都是归于御史台负责,刑不大夫,不到重大时候不会落到刑部手里。 而被弹劾也是很常见的事,哪个官员没有被御史们攻击过都不好意思站在朝堂。 “胡说八道!我哪里有受贿!我泄什么题,我都不知道什么题。” “有没有查查才知道。” 看着围住的御史台来人,听着他们此起彼伏的质问,在场的官员们都有些头晕,御史台的黑乌鸦们诨号真是太贴切了,吵死人 “房大人,你跟他们走一趟。”青霞先生说道,神情肃重,“清者自清。” 御史台嘛又不是刑部大牢去走一趟自己还能添些声望。 “真是荒唐可笑!我倒要看看是哪个污蔑我。”那官员一甩袖向外走去。 御史台的人呼啦啦的跟。 看到他们走出来围观的监生们倒也没有多喧闹,这种事也很常见,大家指指点点议论几句便散了,裴焉子的马车却没有动,而是掀起车帘看薛青。 “你的熟人啊。”他道。 是啊,这个被御史台带走的人是适才她认出的那个自称董鹤的人,薛青神情惊讶点点头:“可怕,难道我除了作诗能杀人,连多看谁两眼也具有杀伤力了?” 裴焉子放下车帘走了。 薛青回头看站在一旁的黄居:“不好笑吗?” 黄居摇头道:“听不懂。” 薛青道:“有时间多读点书吧。”负手向住处的小巷子走去,离开国子监这边,她脸的笑意和轻松也随之散去,直觉,不妙啊。 “这个人的确是我们的人。” 陈盛站在树荫下拄着锄头说道。 “这次王相爷还是抓对人了。” 康岱道:“房览是因为这次我们让他进了会试,所以才被王相爷盯。”又恼火,“这王烈阳难不成要把会试全部占据在手里吗?” 陈盛道:“这些倒不重要,我们目的不在于此。” 薛青道:“不过,真的只是王相爷那边的会试之争吗?” 陈盛和康岱都看向她。 薛青道:“这个人知道我见过我。” 康岱忙道:“先前他负责与李大人联络,殿下进京前他亲自去过一趟长安府。”又解释,“他是一直知道殿下您的。” 陈盛道:“你是担心他会出什么意外?”神情抚慰,“不用担心,不会出意外的,御史台我们也有人。” 如果不在御史台呢?薛青心想。 一把被推进牢房里,房览恼怒的甩袖。 “你们不能随便抓人,那些弹劾我还没对质呢。”他道。 两个差役神情淡淡道:“会跟你对质的,不用着急。” 房览收起了恼怒,亦是冷冷道:“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人能攀咬我些什么,咬下我,能让你们如愿了吗?真是可笑。”也不用差役推搡自己大步走向牢房。 牢房里坐着站着七八个人,他们的存在让狭小的室内憋闷。 “说实话,你们这御史台的牢房真不如我们刑部的。”一个声音带着几分嫌弃说道。 站在其内的房览一怔,什么,意思? 牢房门在后哗啦关,牢房里的火把滋啦点亮,烟雾火光让房览不由抬袖子遮面,耳边说话声更多。 “东西也不齐全啊。” “我说自己带着吧,你们不听。” “指望这些读书人给准备齐全吗?” 抱怨嘲笑情绪不同,但声音给人的感觉相同,生涩木然阴冷。 房览适应了室内的光线放下衣袖也看清了眼前的人们,他们身材高瘦矮胖面容不同,但身的都是清一色的黑色吏服,那是京城官员们日常不多见但却并不陌生的随着段山而声名鹊起的刑部大牢狱吏的穿着打扮。 一个狱吏站起来,从腰里解下一条怪的锁链,锁链相撞发出哗啦一声响。 这很普通的响声传进耳内,房览陡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这是怎么回事?”他转头看向牢房门,牢房门已经紧闭,他便下意识的向牢门冲去。 一只手搭他的肩头,将他按住转过。 “房大人,不要怕,在御史台审问你之前,我们先问你几件事。” 不! 牢房里发出的喊声飞出去,惊起了御史台外林子里歇息的乌鸦,嘎嘎声不绝。 (今天勉强够四千了,松口气,情节是理顺的,担心的是写不清楚,以及写的不好看,周末愉快么么哒。) 第一百九十三章 假问 杂乱的脚步声争执吵闹在御史台内响起。! “你们好大胆!这里到底是御史台还是刑部?” “是翰林院吧,我们御史台的事,你们知道的这么清楚?谁告诉你们啊?” “怎么?把我们也关起来,让刑部的人审问审问吗?” “我们御史台台官们还没那么闲” “放人!” “此事我们不做主,请去找丞大人。” 不管如何愤怒质问,御史台并不松口放人,甚至连让见都不让房览,只让去找御史丞。 找御史丞不是他们这些人资格了,也证明这件事是闾阎安排的。 “相爷,闾阎与王烈阳自然是一样的,他们抓我们的人也并不意外。”翰林院侍读石庆堂低声道,“但竟然还动用了刑部,这不妙了。” 陈盛道:“王烈阳是怎么盯房览的?” 石庆堂道:“说起来真是意外,房览的随侍知道房览是受相爷您所托办事,他与人争执气闷酒后失言被王烈阳的人窥到。” 陈盛道:“那随侍知道多少?” 石庆堂道:“那随侍只知道与相爷你有关的事,并不知道帝姬殿下的存在。”这也是他们一直以来的小心谨慎,办事的人最后所有的关系都凝聚到陈盛身,对外看来是陈盛夺权不放。 坐在一旁的一个蓝袍男人道:“但房览知道殿下。” 室内气息凝滞一刻。 “润泽先生,不过王烈阳不知道啊。”康岱道,“他是不会想去问到这一方面的。” 被唤作润泽先生的蓝袍男人道:“但现在是刑部在问。” 在场的人神情再次凝沉。 “那要看王烈阳要刑部的问什么了。”陈盛道。 大家的神情便稍微缓和些许,王烈阳到底不知道帝姬的事,再怎么算计也是只围绕陈盛。 “王烈阳应该已经知道皇后陵塌陷的原因。”润泽先生道,“虽然他并不知道帝姬的存在,但知道相爷要找玉玺,要揭穿当年的事,所以他将相爷送给秦潭公。” 石庆堂神情愤怒:“这老狗,既然知道相爷所为所图,他竟然还这样做,这不是跟秦潭公一样,窃国奸贼吗?” 陈盛道:“这倒也是他会做的选择,十年前的时候他跟我说过,不允许揭穿秦潭公的罪行,这倒并不是他要窃国行奸,而是要护国。”摇摇头,“他相信他做的是正确的,且不允许任何人阻扰,所以胡明心灰意冷干脆不闻不问。”笑了笑,“但我不相信,我还没有心灰意冷,所以我有幸找到了真正的大道。” 当然便是帝姬殿下。 是他选择了相信帝姬殿下,五蠹军也才选择了相信他。 康岱道:“幸好没把殿下的事告诉他,谁知道他会不会把殿下也送给秦潭公,这个贪婪权势的家伙,还摆出一副磊落样子。” 润泽先生道:“这些不要说了,趁着刑部的人还在怀疑王烈阳的用心而敷衍,赶快把房览捞出来,或者”停顿一下,“让他闭嘴。” 闭嘴是什么意思大家心里都清楚,室内安静一刻。 石庆堂道:“落到刑部的人手里是有些麻烦,早知道是这样绝不会让他们把人带走。”但很显然王烈阳也知道,他气恼的一甩袖子,“真该先除掉王烈阳添乱。” 陈盛道:“乱也有乱的好处,不用担心。” 这时候了还不用担心啊,康岱心里叹口气,事情已经这样了,担心也没用,还是赶快解决应对。 “大家做事吧。” 脚步匆匆杂乱散去。 而此时的刑部却氛围轻松,宋元晃晃悠悠走进室内,室内齐修等人正坐着喝茶。 “段山不在了,宋大人反而看起来更清闲了。”齐修看他一眼,不咸不淡说道,“这么晚才出家门。” 宋元嘿嘿一笑:“妻子女都刚进城,病的病小的小这安置好了没事了。”又道,“至于御史台那边的,给王相爷打下手,咱们不能喧宾夺主啊。” 齐修没有再理会他,将烹好的茶水给几人分别斟,大家也没有推辞不受,齐修喜好烹茶,大家只要喝茶赞叹是对他的尊敬。 几人饮茶齐声赞叹水好茶好一番,宋元也跟着胡乱赞了一通。 “王相爷此举是对公爷的示好?怎么可能,他不过是要拿我们当枪使。”齐修道,“陈盛这老小子重新跑出来跟他抢位子,他怎么能忍。” “是啊,公爷吩咐了我们是坐山观虎斗,顺便瞎搅和。”一人笑道,“不过,王相爷能查到陈盛在黄沙道有手脚也挺厉害的。” “原来青霞先生的同党有陈盛。”另一个人道,端着茶杯神情闪烁,“这够分量,不如” 宋元道:“他的分量再大也大不过宝璋帝姬,不能因小失大。”说到这里又看齐修一笑,“齐大人,我说的对不对?” 齐修点点头,道:“宋大人稳重多了。”给宋元斟茶。 宋元嘿嘿笑:“那是,现在我们掌握的可是段山给我们的,王烈阳可信多了,绝不能坏了公爷的大事。” “告诉他们审问什么了吗?”齐修问道。 宋元点头:“叮嘱过了,顺着王相爷的意,又不能问出让他满意的,我们更愿意看两个相爷并存,那才叫热闹嘛。”说着笑起来。 屋的人也都跟着笑起来。 “乱,越乱越好。” 御史台的逼仄的牢房里变得安静下来。 看着刑架的男人垂头不动了,站在面前的男人嗤声:“真是没用,我还没开始呢。” 旁边坐着专注盯着手里牌的其他几个狱卒浑不在意。 “泼醒他。”其一个眼也不抬的说道,“咱们忙的很,不是来看他睡觉的。” 那男人嘀咕几声便拎起一旁早备好的一桶水兜头浇在房览头,其内冰块砸落在地发出哗啦响声。 房览浑身发抖急促的喘息着醒来。 “房大人,别这么急着睡,早点说,说完了你回家睡去。”男人说道,将手里长长的一根铁钎抚了抚,其沾染的血碎肉被擦去。 看到这贴近的铁钎,房览发出尖叫,充血的眼满是惊恐。 “我说,我说。”他抖声喊道,“我是为陈相爷办事的,一切都是陈相爷安排的。” 但铁钎丝毫没有停下,而是逼近了他的额头。 “这个我们早知道了。”男人说道,眼里闪着光,“房大人,你相信我,我能将铁钎穿进你的脑袋,你还能清醒着,而且思维会更敏捷” 额头铁锈血气散开,房览只觉得骨头都裂了。 “我,我。”他的声音从骨头里钻出来,“有一个天大的秘密,我,我要跟秦公爷说,我只跟秦公爷说。” 秘密? 什么秘密? 刑部这边喝茶的诸人停下。 宋元皱眉道:“你们问什么了?他那秘密我们不是已经知道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来人神情古怪又似是无奈,道:“我们其实什么也没问,刚抽了一顿鞭子,他自己说了。” 受不住刑在座的人都明白了,有些好笑。 “这些废物官。”有人道。 宋元嗤声:“这么没用,能知道什么秘密,听他扯呢。” 来人迟疑一下,道:“他说是与帝姬有关的秘密。” 此言一出,室内一静,齐修放下手里的茶壶看过来。 帝姬么? (分章) 第一百九十四章 真凶 “相爷!” 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陈盛郁郁葱葱小菜园的平静。 陈盛抬起头看到康岱奔近。 “不好了,石大人说房览被刑部的人带走了。” 带走了么?陈盛眉头凝起:“那看来是刑部的人问到了他们不该问的事了。” 如果他们要问的是王烈阳想让他们问的,不会离开御史台。 康岱的面色发白:“石大人他们已经跟去了,只是刑部那种地方,让他们放人没有御史台那么容易了,怎么办?让殿下先避避吧。” 陈盛依旧蹲在地,低头将一撮小菜掐下来扔进篮子里,道:“这一避,也是险招啊。” 避,也相当于暴露。 “但现在也委实凶险。”康岱低声道。 陈盛道:“我们其实一直都很凶险。”带着几分追忆。 这时候说什么以前,以前凶险是不好,但好在都逢凶化吉,这次呢?康岱站在菜地里,四月的日光毫无遮拦的照在头顶,眼前却是乌云沉沉发黑。 半路劫杀只怕也来不及了,进了刑部里面更难动手,该如何? “你们且先都退下我来出面,这种事没有什么见不得人。”陈盛拍拍手,站起身,“真要到了撕破脸的时候,真正该害怕的不是我们。” 要到撕破脸的时候吗?康岱垂在身侧的手攥起。 “快,快,收拾东西。” 一阵风似的冲进室内,四褐径直扑向床边,一把掀开床板,将几本书几个酒坛子捞起来。 “跑路跑路。” 黄居蹲在椅子毫无察觉,薛青在摇椅伸个懒腰。 “先生,你在青楼偷窥人家姑娘被发现了吗?”她道,“不是告诉过你,在外惹了麻烦不要往这里跑,拖累我们多不好。” 四褐先生呸了声,道:“你才是最大的麻烦,你这个乌鸦嘴,你让我盯着的那个人要完蛋了。” 薛青坐直了身子:“这么快啊,我想象的还不靠谱啊。” 她当然没有等着陈盛等人的安排,提醒了他们之后,放四褐先生去盯着御史台了。 四褐先生道:“那小子被刑部的人从御史台带走了,肯定是对刑部有用才被带走,这下完了,进去了捞不出来了。”神情幸灾乐祸。 薛青皱眉看他道:“先生,你看他被带走回来了?” 四褐先生道:“对啊,要不然呢?” 薛青道:“当然是劫人了!劫不了,当场杀了他也好啊。”从摇椅跳起来,“你怎么这么不靠谱?这点事都做不好。” 四褐先生瞪眼道:“学生,光天化日众目睽睽那么多刑部官兵,我又不是傻,他又不是我爹。” 薛青道:“那我要是被抓了,我说你是我爹。”说罢又躺回椅子,咯吱咯吱摇。 四褐先生喷呛,一脚踹向摇椅。 “快滚起来,都什么时候了,会耍嘴皮子。” “先生,这话错了,我可不是只会耍嘴皮子。” “忘了,你还会耍竹叶子彩绢呢,厉害的都能到瓦子里挣钱了。” “是啊,那样的话,先生不用东躲西藏的看着自己的学生送死了。” 屋子里吵吵闹闹唠唠叨叨,黄居蹲在椅子依旧不动,他们说的话他听到了,虽然很多听不懂,但意思是说现在很危险他还是明白的,危险吗?屋子里的两个人没有危险的紧张,外边黄居看了眼门外,日光明亮,树荫摇曳,花香阵阵,竖耳可以隐隐听到后院里那个叫齐嗖的老仆哼着小曲。 危险从来不是以四周的环境以及人的情绪来呈现的。 薛青说,处处有危险,时时是危险,一切由你做主,当你动手的时候,是危险的时候,除此之外风平浪静,这便是真正的杀手。 黄居收回视线继续垂目安静。 刑部牢房的确御史台的要大,纵然摆满了各种刑具,站了七八个人也丝毫不显得拥挤。 这起七八个人并不都是摆弄各种刑具的狱卒,其有四个是身穿官袍的男人。 “你,知道什么秘密?”宋元问道。 依旧被绑在刑架的房览抬起头看着宋元,声音颤抖:“我要见秦潭公,我只跟他说。” 宋元前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大兄弟,秦公爷很忙,但是我们已经去请了,很快到了,不过,你总得表达一下诚意吧?” 房览道:“我才不信你。” 宋元道:“你这不够兄弟了”话音落从旁边的刑架抽出一根木棍甩手砸在房览的肩头。 牢房里响起惨叫。 宋元拎着木棍退后,看着还在哀嚎的房览,再看看手里的木棍,木棍头有铁钉尖尖,沾着血迹以及点点碎肉破布。 “我现在最受不了听到这种要求,尤其是你们这种人。”他说道,晃动了下胳膊,“想当初我要不是轻信那个叫黄衣的家伙,我的胳膊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站在他一旁的齐修等人明白宋元说的意思,当初宗周被杀,那个黄衣假称钟世三,为了从他口得到同党是谁,留着命被送来京城,由宋元亲自审问,结果那黄衣的目的是为了刺杀宋元,趁着接近差点得手。 “秦公爷可不是谁随便说见见了。”齐修看着房览沉声道,“这刑部的牢房里岂不是喊破了天。” 宋元哼了声,带着几分得意晃动着木棍再次走近房览:“房大人,实话告诉你,你不用敷衍想着拖延时间,御史台抓你可不是因为你私下为陈盛递会试的消息,而是你知道陈盛的另一个身份以及他在黄沙道做的事,这是我们为什么审问你。” 这样啊房览看着他。 宋元贴近他,木棍放在他的肩头,道:“所以你最好说点我们不知道的。” 房览道:“我要说的,你们不知道的事,可不一般了,我,我一定要见秦潭公我要当着他的面说” 话音落,宋元的木棍再次打在他的肩头,这一次一次力气更大,除了惨叫刑架也发出哗啦声响动。 “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说话谁不会说!给我拿出点诚意来!” “想贪功想疯了,你是说了,我们这么多人谁会贪你的功劳!真他娘的读书人小人心!” “咳,齐大人我不是说你们” 宋元回头对齐修等人讪讪赔笑。 齐修皱眉道:“不要废话了。”又抬下巴,“问他。” 宋元应声是,再次看向房览,道:“姓房的,我再给你表现一下我的诚意,青霞先生,我们也知道。” 房览惊愕的抬起头,竟然!青霞先生他们都知道了?那!那 “你们竟然知道青霞先生了?”他颤声道。 宋元得意洋洋:“对啊。”又狞笑贴近,“所以,你可好好掂量一下你要说的,可别是我们知道的。” 房览急促的喘息,眼神慌张混乱,喃喃:“竟然知道青霞先生了,你们还知道什么?” 宋元木棍敲了敲他的肩头,哎哎两声:“谁问谁呢?你不会是来诳我的话的吧?快点说,你到底还知道什么?” 房览抬起头看着他:“青霞先生!我要说的是是跟青霞先生有关!你们可知道青霞先生” 话没说完,这边宋元扬手又是一棍子。 “说了我们知道这个了!你还说!”他喝道,“你逗傻子呢?说点别的!” 哗啦一声,这一棍子打在脖子里,房览人向一旁跌晃,口鼻血飞。 “我说是青霞先生的学生”他声音也在空飞舞晃动,下一刻浑身抽搐声音打结眼瞪圆口血涌出头一垂,不动了。 宋元呸了声,道:“这昏过去了?”手木棍一挥,“弄醒他。” 站在一旁的狱卒前抬起房览的头,神情顿变,道:“大人,他死了。” 死了? 室内凝滞,旋即杂乱。 第一百九十五章 欲来 砰砰的响声在室内回荡。 “公爷,小的罪该万死,小的罪该万死。” 宋元跪在地叩头几下,额头便血污一片,犹自不停。 站在他身后的齐修等人面色宋元好不了多少,他们虽然没有亲自动手,但一直在场,尴尬惊恐畏惧羞惭。 “公爷,我们有罪。”他们撩衣跪下道。 秦潭公拍了拍扶手的白虎爪,道:“房览,这个人倒是没注意过,王相爷这次倒是立了功。” 听他这样说,宋元叩头更厉害了,齐修等人也俯身在地。 “你们先不用抢着认罪,这个房览是不是真的有用还没确定。”秦潭公道,“王相爷说陈相爷是与我在作对,倒是忘了他自己也是在跟我作对,你们各自把当时的事都说一遍。”视线扫过室内,除了宋元齐修等人,接触过这件事的狱卒们也都在场,秦潭公的视线落在还在叩头的宋元身,“宋大人,你先说。” 从接到王烈阳的消息到房览身死时间很短,屋子里的十几个人轮番说一遍也没有多久。 “我们真没有审问什么,是那房览主动说要见公爷说有秘密要说” “这个房览无名小卒,我们的确是不太信他的话所以决定先拷问一下” “当时我们都在场那房览口硬的很,是不肯说” “翰林院石庆堂已经闹过来,有消息来报陈盛也出府了我们不敢多耽搁” “我倒没想这么多,我才不管他什么石庆堂,是陈盛来也休想进我刑部的大门我想记着教训,以前有段山,还让黄衣钻了漏子,现在没有段山,我不敢把任何人都往公爷您身边带至少问出一点真材实料谁想到” 每个人讲述完了之后还会根据别人的话进行补充以及解释,宋元自然又是说的最多的,毕竟那个人死在他的手里。 说到这里宋元再次伏地呜咽。 “要是段山还在不会失手把人打死了。” 在段山手里只有别人求死不能,是阎王爷拉住了一条腿,他也能抓住另一条腿留你不走。 一个狱卒在旁迟疑片刻,道:“宋大人随手拿的是段大人的刑具,木钉锤,段大人的刑具都很厉害,分寸也极其难掌握,我们日常也是轻易用不了的,那个房览也是格外的弱”在他们手里连三趟鞭子都没走完。 秦潭公笑了笑,道:“他一个读书人出身,求的是书自有黄金屋,哪里受得了这种皮肉苦。” 齐修俯身以头碰地道:“是我们审讯不当,坏了大事。” 其他人亦是伏地,宋元更是砰砰响:“我该死我该死。” 秦潭公一直安静默然,此时嗯了声,道:“你们不是问出来了吗?” 在场的人都一怔停下请罪抬起头。 宋元道:“是,那房览临死前说了一句。” 齐修抢先道:“他说是青霞先生的学生,但这句话,不知道什么意思?他的学生里也有同党吗?” 宋元一拍地,道:“不是,他说的不是这个意思。”神情激动人跪着向前几步,发出哈的叫声,“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说的什么!” 疯了吗?齐修等人都看向他,说的什么? “你们忘了吗?房览说要跟公爷说的天大的秘密是与帝姬有关的秘密。”宋元道,“那他说的那句青霞先生的学生,自然是与帝姬有关了。” 对,没错,的确是,齐修等人亦是恍然。 “这跟段山查的更进一步了,也印证了段山的追查,甚至说帝姬在青霞先生的学生,或者,是他的学生。”宋元说道。 青霞先生的学生?那可多了去了 宋元狠狠的以头碰地:“都怪我啊,要不然他能说出名字了。”跪行到秦潭公脚边,“公爷,公爷,请公爷允许我带人抓捕青霞先生的学生,不管男学生女学生不管今年多大,只要他们的年纪或者家有年纪相仿的一概不放过。” 秦潭公道:“那岂不是和宗周办的事一样。”笑了笑,“这总不能以给太后选侍从的理由了吧,天下的读书人都要造反了。” 抓的可不是女子们,而是读书人,是士族。 齐修瞪了宋元一眼:“不可莽撞行事。”看向秦潭公,“公爷,这房览说的应该可信,帝姬一定在青霞先生身边,若不然段山查到青霞先生的时候被他们杀死灭口。” 宋元道:“那还等什么?抓吧。” 齐修道:“怎么抓?你以为你带着人冲出去乱抓一气可以吗?他们是傻子吗?乖乖的等着你去抓?早跑了,这么多年要是能抓早抓到了,还用着你此时大呼小叫。”这话不客气,但宋元也习惯了。 “这都到了眼前了,差一伸手了,我这不是着急嘛。”宋元道。 秦潭公道:“齐大人说得对,这么多年我们都等了,也不在乎多等着一时。”扶着虎爪,“不过如今大家靠的太近了,我们总吃亏也不行。” 那要如何?屋诸人看着秦潭公。 秦潭公道:“告诉王相爷,作为回报,我帮他换个主考。” 换个主考?现在的主考是青霞先生,那意思是跪在地的诸人哗啦都站起来,屋子里一瞬间如乌云凝聚。 “你们去跟青霞先生谈谈吧。”秦潭公道。 屋子里齐声应声,脚步踏踏,卷起狂风向外扑去。 “宋大人。” 宋元等人走出秦潭公府没多远,遇到了气势汹汹的石庆堂以及翰林院一干大小官员。 “你们刑部必须放人。” 宋元眼皮不抬:“我们刑部什么时候要跟你交代了?” “那跟我可能交代一下?”陈盛在后走过来道。 宋元换一副笑脸,下马抬手施礼,道:“当然能。”又收了笑整容道,“房览畏罪自尽了。” 什么?现场凝结。 “宋大人,是畏罪自尽还是刑讯致死,大理寺要查过之后才能定论。”陈盛神情平静道。 四周的人们也才回过神,如同油入水锅沸腾起来。 宋元没有丝毫的惧意,翻身马:“想查查,本官现在要去抓捕房览供述的同犯,休要阻拦办差。” 前后官兵随之哗啦马,手的刀枪对准了挡路的众人。 抓捕同犯?竟然还要抓人?抓谁,众人怔怔间让开了路,看着宋元带着人如猛虎下山狂奔而去。 “这是怎么回事?” “抓谁?” “胡乱攀咬罢了。” 半个京城都被掀动了。 “青霞先生?” 王烈阳的府邸依旧安静,听到来人的话,王烈阳放下手里的茶。 “这么说真是陈相爷的人啊。” 来人点头道:“应该是,这样也好,相爷本防着他,现在不用我们出手,宋元他们动作,陈盛休想闹到我们头,且让他们狗咬狗。” 王烈阳道:“不要笑,两方都是狗,今天他们互相咬,明天会咬到我们,不要幸灾乐祸,兔死狐悲啊。” 来人收了笑低头应声是,听王烈阳道了声可怜呐。 “泪珠儿不停在胸前淌,哭了声老王把命丧” 哼唱着小曲向内而去。 “不知道宋元要抓谁?” “房览真的供述了?” “这如何是好?” “宋元现在满城乱窜,也不说进哪一家,闹得人心惶惶。” “错了,不管他抓谁都无所谓,最关键是殿下的身份。” “可有消息他往殿下那边去了?” “那边的人可做好准备了?” 相于王烈阳那边的安静,陈盛这边嘈杂了很多,屋子里几人或者坐或者站,坐的不安,站的不稳,争执议论杂乱。 “没有供述出殿下,放心。”陈盛走进来说道。 这话让在场的人心里松口气。 “他没有来得及说清楚之前死了。”陈盛接着道,“只说出了是青霞先生的学生。” 学生!众人的心顿时又揪起来,这也不妙啊。 “是不妙,所以他们要动手抓青霞先生了。”陈盛道,“宋元只是个幌子,齐修带人已经去动手了。” 室内凝滞一刻。 “这是说他们要从青霞先生口逼问殿下了。”康岱道,“这” “如果是青霞先生,倒可以放心。”一直坐着的润泽先生接过话道,“青霞先生可不像房览。” 那倒是,青霞先生风骨铮铮,可不像那个房览轻易被撬开口,众人心稍安,不过到底是要被抓 “青霞先生被抓也是好事。”润泽先生又道。 好事?屋内的人看向他。 润泽先生道:“他本已经暴露了,被秦潭公盯,此时动手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切断,不会再牵连到我们,而青霞先生也会立刻明白自己暴露,尤其是当被询问出学生这个问题时,他更会毫不犹豫的切断。” 青霞先生绝不会让自己牵连到帝姬殿下。 所谓的切断,必然是舍弃性命,只有死人才是最永久的切断。 “这样,青霞先生这条线彻底结束了。”润泽先生道,“这相当于了毒的胳膊,虽然很痛,但切断是必须的也是有好处的。” 是啊,屋内的人都点点头,还悄悄的松口气。 “不过,现在青霞先生在哪里?”康岱问道,“我们许久没有再跟他来往了。” 石庆堂啊了声掐着手指一算,道:“今日是去望星楼的日子。” 望星楼是城里一家茶楼,他们有秘约每月有一日会在其内相见互通一下有无,不过因为青霞先生被段山查出暴露,陈盛命他们断了和青霞先生的来往,既然是断了来往所以望星楼他们是不会去了,而青霞先生并不知道,所以他还会如约而去。 “想必现在青霞先生已经到了。”陈盛道,后面一句齐修带人也已经到了没有说出来。 众人也知道,室内沉默一刻。 “这种事我们从第一天知道会遇到,所以没有什么悲伤的。”陈盛道,“房览已死,林樾被抓,秦潭公入场搅动这件事,我们自然也不能此放过他,大家各自忙去吧。” 室内诸人应声是,脚步杂乱沉沉的响动向外散去。 走出巷子一队人马疾驰从前冲过,这让康岱差点被撞,他不由愤怒的咒骂两句。 “刑部抓人呢。” “快别说话,小心被抓了。” 街边的路人好心的提醒。 “有没有王法!不像话!”康岱燥怒的甩袖子。 看他的穿着打扮是个当官的,街边的路人撇撇嘴不再理会,继续低低的议论出什么事了谁又要倒霉了,京城的消息灵通,这片刻时候已经有真真假假的消息传开了。 康岱没心情听他们这些闲谈,借故咒骂一同发泄郁结要走,有人在后喊住他。 “咿,祭酒大人。” 康岱回头,对来人含笑拱手:“润泽先生啊,许久未见。” 二人在街边做出一番偶遇相逢言谈甚欢的姿态,片刻便把手而去,或者饮酒或者喝茶,这在街是常见的事。 蓝袍男人润泽先生压低道:“有件事我说错了,他不能被带走。” 他是谁,康岱自然明白,心里一跳,压低声道:“怎么,是担心他也受不得刑罚之苦吗?那段山已经不在了” 润泽先生道:“非也,并不是因为这个,我对他很是放心。”沉吟一刻,“我想的是怎么做对我们更好。” 都到现在这地步了,他们还能有什么好?不恶化谢天谢地了,康岱道:“怎么做?” 润泽先生与他耳边低语两句,康岱面色大变,失声道:“这太危险了。” 润泽先生神情肃重:“何处不危险?向死而生。” 康岱面色变幻。 润泽先生看向一个方向,午后的大街传来阵阵喧哗,宋元带着刑部的官兵掀起的乱子并没有影响街市的繁闹人没有抓,家没有抄,头没有砍,对于民众来说太无趣了。 “没有多少时间了。”他缓缓道,眯起眼,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似隐隐看到一队人马停在一间茶楼前。 (缓口气,应该多写点,还是停下来了了,明天再继续吧,么么哒) 第一百九十六章 望星 望星楼名副其实,有四层楼高,它位于京城繁华街道,在夜晚的时候站在顶楼可俯瞰全城灯火,恍若流光溢彩的银河,而抬头也可以不受灯火的影响,空遥远的星河,恍若伸手可探。 ! 不过白日里的望星楼没有什么特别,除了占据楼层高不受临街的吵闹安静一些。 茶水落入杯香气热气腾腾。 “先生请用。”穿着素雅的伙计轻声细语做请。 青霞先生对店伙计点点头,视线看着窗外,这是临街的一间包房,位置极佳视野阔朗,午后的街人群涌涌,嘈杂声似远似近。 “外边怎么了?”他问道,看着人群一群骚动,有一队官兵从穿过。 店伙计消息最是灵通,为的是客人问的时候什么都能答来。 “说是刑部要抓人。”他道,“谁知道怎么回事呢,这要临近会试了,怎么感觉好乱啊。” 乱对了,青霞先生默然端起茶杯,等会试过后更乱呢,店伙计退了出去门拉室内一片安静。 “会试后可以乱,但会试还是不能乱。”青霞先生道,看着街其行走的明显外乡人的士子们,“他们都是无辜。” 一旁的老仆笑了笑:“先生到底是个读书人。”不是一个政客,扭头看门边,“今次怎么他们来的这么晚?我出去看看。” 青霞先生点点头,看老仆出去了,端茶慢饮,这次点的茶是菊花茶,不由想起去年薛青重阳节送的菊花茶和菊花酒,薛青啊,会试是没有问题的,虽然他们斟酌安排她在会试的成绩,但算没有安排她也会考的很好。 虽然进京后几乎没有接触,她在国子监的成绩还是送到他这里,他都仔细的看了,书读的很认真,章做的也很好,是真的在读书在学习,除却她的身份,除却跟人蹴鞠,除却杀人之外也是个真正的读书人。 青霞先生抿茶笑了笑,门被拉开。 “想到什么好事啊,青霞先生这么高兴?”有声音说道。 如果是康岱他们,老仆不会通报是这样随意的进来,但这个随意进来的人声音却并不是康岱他们。 青霞先生转头,看到齐修走进来,在他身后四个黑甲卫。 嗯出事了,青霞先生慢慢的继续抿茶没有惊慌恼怒平静如常。 “没事了吗?” 薛青看着门外的康岱低声问道。 康岱点点头又摇摇头低声道:“侥幸是死了,但死之前还是点出了身份,在这里不要说了,去见见相爷吧。” 竟然死了,薛青回头看了眼,见四褐先生还在屋子里钻来钻去 “黄居啊,你看好家啊。”她说道,“我出去一趟。” 这家有什么好看的?康岱心道转身先迈步,听得身后恍若是自己心里的声音被人喊出来。 “这破家有什么谁偷你的这些都是我的” 是那个被叮嘱的下人书童吗?声音太老了,且什么下人这样没规矩说话,当然现在不是理会这个的时候,康岱负手在后,道:“没多远,走着去吧,街也可以看看。” 薛青应声是在后跟,走出巷子来到街,看着一队人马疾驰而过,再听路人的议论,她大概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所以现在是乱抓人?”她低声道,“是在迷惑吧,不是说已经点出了?” 康岱脚步微顿,避让前方走来的人,向另一边挪了挪,回头低声道:“应该是,具体的听相爷说吧。” 薛青道:“相爷知道的很清楚啊。”事情才发生什么都知道,也是说刑部那边也有人?人的地位还不一般? 街不是谈话的地方,看康岱神情不安也无心谈话,薛青也不再问了,跟着他沿街而行,看前方人头涌涌嘈杂,高大的酒楼茶楼鳞次栉。 齐修拉开椅子,在青霞先生对面坐下,四个黑甲卫站在门口。 “说起来,我跟林大人你还算是同窗。”齐修说道,神情几分感叹,“当年同在梧州求学,一转眼都二三十年了。” 青霞先生道:“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齐修自己斟茶,看他道:“既然是陈年旧事,青霞先生又何必参与?” 青霞先生道:“齐修,有些事永远不陈。” 齐修将茶一饮而尽,道:“你这是承认了。”将手的茶杯重重放在桌子,声响在室内回荡,但没有人受惊,“林樾,如今的日子不好吗?你这又是何必?” 青霞先生摇头道:“做事是不能以日子好坏论之的,这世的事必须有个公道,错了是错了,再标榜的花团锦簇风平浪静,也不行,齐修,你又是何必?功名利禄难道先前你没有吗?为什么要做这等事?” 齐修靠在椅子吐口气,抚了抚鬓角,道:“先前我有功名利禄,但以后我也要功名利禄啊,一个死人给不了我,我总得再寻条路吧。” 青霞先生道:“路走错了,还能回头,犹未晚矣。” 齐修哈哈笑了,道:“林樾啊,我再回头,也不得你们了。”摇头,“这是为什么我今日连劝你投诚都不劝,因为有些事一旦做了,没有回头路,我也知道你也不是房览那种人。” 青霞先生道:“那还等什么,走吧。” 齐修坐着没动,再次斟茶,道:“不急,喝完这壶茶吧,以后没得喝了。” 青霞先生道:“茶这种东西解渴打发闲暇而已,以后喝不到也没什么可惜。” 齐修笑了笑不与他争论,果然端着茶认真的喝,青霞先生的视线看向窗外,日光已经倾斜,明亮刺目添了五彩斑斓,街的人群罩一层霞光,霞光里有个少年正抬头看 青霞先生的视线顿住,她怎么来了?要去哪里?来这里吗?然后他看到了走在那少年身前的康岱,康岱与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那少年点点头。 康岱,望星楼,今日有约。 青霞先生视线收回看向对面,齐修正端着茶杯在唇边轻嗅,神情陶醉。 “这真是一壶好茶啊。”他道,抬起头看青霞先生,“所以好茶要等啊。”微微一笑。 等。 等不得。 青霞先生将衣袖轻拂,伸手按住窗台,君子六艺,读书人的身子有些单薄,但也不是瘦弱无力,只一用力人便跃窗台,一步跨过。 这一切发生在瞬间,齐修还在笑,眼惊骇溢出,手里的茶杯啪的落地,门边的四个黑甲卫如闪电般扑来。 刺啦,衣角被撕扯下来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放大 人在视线里放大。 越来越大,明明那么远,却连脸的神情,发鬓飞扬的白发都能看的清楚,他的神情像第一次在六道泉山见到的那般肃然,严苛,审视,不可亲近 薛青抬着头看着空跌落的人,霞光刺目,眩晕。 真美,跟做梦似的,这种场景,只有做梦才会有吧,不会是真的不会 砰的一声,人落地,碎裂,如浆果在人群飞溅。 街喧闹涌动的人群一瞬间凝滞,旋即如狂风雷鸣,尖叫炸裂。 人群如浪花翻腾,向前涌向后退,薛青在其好似海顽石,任凭浪打岿然不动。 “是谁?” “是谁?” 满耳都是尖叫声喊声询问声。 “是青霞先生!” “青霞先生!” 满耳又响起回答声。 人群围去,又很快空出一圈,喊得叫的还有哭的。 薛青看到康岱也随着人群涌去,挥舞着手喊着,满脸的震惊不可置信。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是不是青霞先生,有没有看错,还有没有救,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涌去惊惧关切悲痛没有丝毫的停留迟疑薛青掉头向另一个方向而去,眨眼消失在人群。 街的喧闹如同蒸汽腾腾扑向望星楼高处。 爱茶的齐修手里的茶杯桌的茶壶都已经落地碎裂,他整个人贴在了窗户边,双手抓着窗框手青筋暴起,站在望星楼俯瞰街一目了然,地的死尸,如同蚊蝇的人群 “竟然死了!”他道,声音沙哑,不可置信。 不是对死的不可置信,青霞先生肯定是要死的,只是不可置信他竟然这样死了,为什么?怕被刑讯逼供?怕被问出不能说的? 不,不对,他与青霞先生是少时同窗,且又同朝为官这么多年,他了解他,青霞先生适才根本没有死的念头,像这样的大儒,一心向道苦修不惧,寻死自尽从来不是他们的选择,那是懦弱的表现,除非是 当时他看向窗外,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人,不能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的人 房览临死前说了,帝姬在青霞先生身边,是他的学生或者与学生有关的人。 望星楼已经被围住,里外都是黑甲卫,用什么办法能不惊动黑甲卫又能提醒某个人这里有危险死,死在闹市人群。 而什么样的人值得青霞先生这么决绝的毫不犹豫的赴死? 齐修脊背发麻。 帝姬! 齐修的眼神猛地扫向街。 “追!”他伸手指着外边喝道,“追!” “青霞先生的学生!只要这附近有他的学生!全部抓!” “他的学生都有谁,你们已经拿到了名册画像!” “一个不许放过!” “查!查现在!此时此刻那些学生们都在哪里!” 伴着齐修的声音,两个黑甲卫掉头向外,另两个黑甲卫如同先前青霞先生那般跳出了窗户 街的人群再次爆发出喊声,但这一次高楼跃出的人没有跌落在地,而是沿着房檐几番跳跃,街的喊声随之起伏,喊声未平息从四面八方涌出无数黑甲卫,潮水般的人群顿时被冲击的七零八落。 康岱在人群蹒跚。 “怎么回事?”他大声喊着,旋即有黑甲卫到了面前,铁甲,阴沉的面容,犀利的眼神。 他们的手拿着一卷册子,此时展开,对照,将他扫过,将他推开,再向人群蔓延扫去。 康岱站住脚扶住街边的墙,浑身发冷抖动,他看向身后四周。 殿下入目并没有那个少年,已经逃了吗? 快逃,快逃。 逃,快逃。 落日的霞光在混乱一瞬间消失,暮色铺天盖地跌落,人影交错混杂,薛青已经在另一条街,她没有狂奔,碎步疾行在人群如鱼入水,无声无息,一步丈外。 但不行,逃的再快,也逃不回住所。 而且逃,也不行,她要做到的是不在。 不在场。 薛青抬头看到不远处一座高楼,暮色笼罩下已经亮起了灯火,五彩灿烂炫目恍若青霞先生跳楼时的彩霞。 薛青深吸一口气,拐入一条巷子,跃围墙,跨过房顶,如蜻蜓点水又如同飞燕低掠接近那座华楼,在阴暗的背面攀爬而从后到前一个翻身,身若无骨倒挂手轻轻一掀,一扇紧闭的窗户便打开,身随手动滑入。 窗边是一张小妆台,一个女子背对俯身在凭几写什么,身后有风袭来她下意识的转身,一只手已经抚她的咽喉,同时人也卷裹近身,纤腰被箍住,女子娇媚的面容双眼瞪圆,樱桃小口张开 薛青的眼也瞪大,贴近的二人四目相对,低呼声起。 “青子少爷!” “春晓!” 旋即无声,薛青的手从咽喉按住了春晓的嘴,同时将她按倒在席地,发如瀑布散落铺开,只穿着亵衣的女子与青衫少年相拥贴合。 手被按在身侧,玲珑起伏的身子感受着压紧,耳边是陌生的温暖的气息,仰面而躺倚着那少年有些单薄肩头的春晓双眼瞪的更圆,樱桃小口紧贴着少年手心 春梦吗? 窗户外似乎一只鸟扑来,投下一个身影。 人影左右看,而在他对面的房,脚下的街,有七八个黑衣人疾行而来,他们间或停顿视线扫过下下,连天都不放过旋即又疾行而去,地人如水,方人如鸟铺天盖地。 春梦啊 从小生活在青楼,又自小接受男女情事调教,对于她来说,那些事都是很无聊毫无感觉的,她从来没有做过春梦。 尤其是和青子少爷的春梦,想过很多种见面的场景啊,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是梦吗? 春晓伸出舌头有些顽皮的舔了一下捂住她嘴的手,手心软软的咸咸的 (合更) 第一百九十七章 短拥 手是软的,热的,这不是梦呀。 春晓眼珠转动,看到那少年的耳朵,跟他的肤色一样微微发灰,扁扁的微微张很是可爱,紧束的头发乌黑油亮,没有丝毫的毛糙,自己的头发还要好呢,春晓几分嫉妒。 眼只能看到这里,因为那少年将头埋在她的肩头脖颈后。 整个人被压住,她动弹不得呀,也不想动,难得这少年如此急切热情,自己一动,他以为自己不愿意,害羞了躲开了怎么办? 春晓被捂住的嘴忍不住弯弯抿起。 室内安静无声,暮色昏昏,一切似乎凝固,过了多久了?很久很久了吗?还要多久啊,这小登徒子不会睡着了吧? 没有睡着,春晓打个激灵,有热热的湿意在肩头散开。 他哭了。 人会喜极而泣,久别重逢他们还没到这种地步,做人还是要现实一些,不要沉浸在梦。 春晓将手从身侧抽出,按住少年的肩头:“薛青,出什么事了?” 少年没有说话,热热的眼泪还在浸染肩头,春晓心狂跳,不是因为耳鬓厮磨,贴近的身体,打湿的衣衫,而是因为这少年在哭啊。 他什么时候哭过?孤儿寡母寄人篱下满城嘲讽,他没有哭,而是许下状元再娶亲的豪言,跟朝廷的大官们对峙,他没有哭,而是以诗作骂。 她所熟知认识的他无畏无惧,春晓甚至相信算天塌了,他都不会慌不会哭,现在怎么哭了? “薛青。”春晓用力的摇要推开身的少年,“薛青,怎么了?” 怎么了啊?出什么事了啊?莫名其妙的她也想哭,眼泪便瞬时涌出。 身的少年没有被推开,反而更抱紧了她,将头埋的更深,闷闷的声音传来:“没事,让我休息一下,一下好。” 春晓将手抱住他的肩头,用力的点头:“好啊,好啊,休息吧。”手一下一下拍抚着少年的肩背。 好啊,好啊,没事,没事。 杂乱的脚步打断了街的读书声,蹲着的孩童跌坐在地,树枝画出的歪歪扭扭的字被脚步踩踏,倚门站立听课的老翁被一把推开。 “你们干什么?”坐在堂前正讲的投入的儒师恼怒的喝道。 堂里的少年们也都看过来,看到涌进来的黑甲卫很多人站起来,有惊讶不解有戒备也有一闪而过的若有所思。 为首的黑甲卫展开手里的册,视线将堂里内的少年们笼罩:“你们方才都在哪里?在做什么?” “你们有毛病啊,长着眼看不到啊,我们在读书啊。”有人高声喊道。 黑甲卫的视线落在一个红袍少年身,少年挑眉不惧。 “大人,不知所为何事?”张莲塘走出来说道,指了指台的儒师,又指了指门外惊慌不解的围众,“我们是今科要考试的学子,在这里租了房子,请了先生读书,今日一直都在这里,街坊们都可以作证。” “你们谁的手下?梁胜吗?需要我作证吗?让他来见我。”儒师皱眉不悦道,“我是他老师。” 门外的孩童老翁们也都纷纷开口。 “一直在读书啊。” “我们都在这里看着呢。” 里外嘈杂,黑甲卫们没有呵斥也没有羞恼,专注的视线扫过在场的人,然后对为首的指指点点在册一番勾画。 “你们到底干什么?” “你们怎么有我们的画像?” “你们凭什么私藏我们的画像?” 少年们没有畏惧涌前也看到了黑甲卫手里的册,顿时惊讶愤怒质问,黑甲卫首领显然不回答这个问题,转身要走,门外街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伴着喊声。 “不好了,不好了,青霞先生死了,青霞先生死了!” 这是一个店伙计,不知道是受惊还是跑的太快面红耳赤喘息不稳跌跌撞撞,撞开人群。 “青霞先生,死了。”他扶着门框终于跌倒在地,用尽了力气。 知知堂内死静。 “我日!” 旋即高亮的声音炸响,知知堂内瞬时沸腾,少年们疯了一般向外冲去,站在门口的黑甲卫们竟然被撞开。 那位坐着的儒师也站了起来,神情不可置信:“青霞先生?怎么可能!”手握着的圣人书卷跌落而不自知,踉跄迈步向外而去,口犹自念叨不可能不可能。 门外的人群也已经乱了。 “天啊,青霞先生!” 青霞先生之名天下读书人皆知,而不读书的人也多数都知道。 “怎么死了?没听说生病啊?” “不可能生病,他还是会试主考呢!” “快去看看!” 一时间街人潮涌涌,在前方狂奔少年们的带领下恍若八月的钱塘潮,眨眼知知堂里外便只剩下黑甲卫,看去些许孤寂。 而此时的京城所有的街都是如此,男女老少乱跑,开店的顾不关门,沿街叫卖的小贩拎着筐背着担子。 “青霞先生吗?” “是跳楼啊!跳楼啊!” “我的天啊!” “青霞先生死了!青霞先生死了!” 喊声人潮从四面八方涌向望星楼,喧嚣嘈杂哭声冲天,高高在的望星楼摇摇欲坠,让人些许心惊胆战,。 在室内踱步的齐修停下狠狠的一拍桌子:“还不快将尸体带走。” 身后随从低声道:“大人,带不走啊。” 还有黑甲卫带不走的人吗? “大人,人太多了,非要带走的话只怕要伤人。”随从道。 齐修走到窗边俯瞰,人潮涌涌而来却又在望星楼前空出一块,恍若潮水无法触及的高地,在那高地似有嫣红的花绽开,其躺着一人。 人已经被不知谁脱下的衣衫盖住,一个老仆跪在一旁以头碰地哀痛,几个大夫模样的男人在一旁抱着医箱呆立,另有几个男人在旁边挥舞着双手喊叫着什么,而其他人不知道谁带的头便一个接一个的挽住胳膊,将现场围起来,人如墙一层接一层,将涌来的潮水挡住。 要带走那具尸首,只能穿透人墙,如果是平日人墙也并不难穿透,但现在 “不可能是失足掉下来!” “望星楼从来没有人摔下来过!” “先生是被害死的!害死的!” “是谁!是谁!” 听着滚浪的声音齐修面色更加难看。 “大人,现在群情激动,不可轻举妄动。”随从低声道,抬起头眼几分不安。 齐修再次狠狠的一拍窗框骂了一声娘,怎么变成这样了? 是这样,这样死才够有意义,牢不为人知的悲情哪有人前壮烈震撼。 既然早晚是死,死要死的更有价值。 人潮涌涌一个蓝袍男人靠在墙角,神情肃重,眯起的眼神透出些许满意,差不多了,谣言也该四起了,这样别说抓青霞先生的学生,是抬走青霞先生的尸体也立刻能引发民乱。 天下的读书人都要乱了。 蓝袍男人将头巾整了整再看了眼人墙隔绝的楼前,拂袖转身走开了。 “我的娘!” 秦潭公府内宋元也脱口骂娘。 “齐大人齐大人怎么青霞先生怎么死了?” 虽然齐修没在面前,鉴于对官读书人的敬畏,宋元还是没有直白的骂出齐大人怎么办事的。 “这下可麻烦了。”他道,看向秦潭公,“还没审呢,那个房览的结果还要糟。” 麻烦的可不仅仅是这个,在场的其他官员皱眉,神情阴沉,青霞先生可不是普通人,也不是房览那种官员,他是当世大儒,且不说他的同门遍天下,自己的学生也是遍天下,如今又是会试主考,天下读书人注目,却突然死了,死在背人的地方也罢了,偏偏是人前,闹市,又是跳楼 可想而知会引发什么样的风暴,更何况还有那么多官员虎视眈眈等待推波助澜,这一次一定要撕咬下秦潭公一块肉,狠狠的,致命的 这个齐修!办事太不利了! “齐修说什么?他现在要抓什么人?”一直沉默听他们说话的秦潭公开口道。 来人跪地抬头:“齐大人说青霞先生应该是看到了什么人才突然以死示警,目前主要是查青霞先生的学生,此时此刻都在哪里,事发时又在做什么。” “这时候还抓人是不行的。”一个官员道。 秦潭公抬手摆了摆,道:“只要合情合理,没有不能抓的。”看向来人,“所以,查的怎么样?” 望星楼的窗户啪的被关,隔绝里外边的哭喊喧嚣,室内的气息也似乎充盈,齐修也长长的吐口气。 “查的如何?”他看着面前的黑甲卫问道。 黑甲卫手展开长长的册,册有的有画像有的只有名字不等。 “我们分别查四城,不分长幼先后,曾在林樾门下读书以学生自称的,在京的有一百二十八人。” “目前六十八人皆无疑,余者经查问有的是今日之前出京不在家,有的是今日出门不在家,其出京城二十人在京城有二十三人去向已定正在追查,除此之外便是不知去向的。” 齐修眼神犀利看过来,伸手:“这不知去向的名册与我看。” 黑甲卫将名册递来,从段山点出青这个字后,秦潭公安排人手整理青霞先生的人脉交往,时间仓促学生这一关系人像不齐全精细,但此时也算是派用场。 齐修接过扫视,忽的看到一个名字停下。 “这个长安府的薛青,也不知去向?”他说道,眼眯起,手指点在其,这个名字旁有画像。 这是刑部专门的高手勾勒的画像,线条简单,但少年清秀可见。 春晓抬手抚眼前少年的脸颊。 少年身形后移,先一步用手指擦去了残余的一滴泪,道:“真巧啊,竟然遇到你。”微微一笑。 屋子里没有点亮灯火,夜色即将笼罩,入目昏昏,他们已经分开,不再贴面相拥,但坐的还是很近,春晓可以看到这少年的面容。 残泪已干,眼角残红褪去,略灰扑扑的脸神情平静,随着一笑,雅秀气,许久未见,依旧如先前般彬彬有礼。 春晓道:“薛青,没事的,你再难过一会儿吧。” 薛青摇摇头:“不行啊。” (三千四,今日一更) 第一百九十八章 温香 温热的茶散发着清香,从一双手里递给另一双手里。br 薛青捧着茶杯,像冬日捧着手炉,转啊转,好一刻才送到嘴边慢慢的一口一口的喝。 春晓捏着手帕坐在她身侧,抬手擦拭她的额头鬓角冒出的汗珠,轻声细语:“也有冰茶,有蜜饯,还要吗?你不用动,我喂你。” 言语琐碎声音低低倒也不让人心烦,安静的室内被其充斥,渐渐的生机舒展。 薛青将茶喝完,些许缩起的身形亦是舒展挺直。 “茶很好喝啊。”她说道。 春晓嘻嘻一笑:“那当然。”对薛青眼波流转一笑,只可惜没有点灯视线昏昏看不到,“我啊现在可厉害呢,在这里吃的喝的用的都是好的。” 薛青也笑了,道:“是好的,还是最好的呢?” 春晓顿时丧气,嗔怪道:“青子少爷真是的,一点都不会哄女孩子。” 薛青哈哈笑了。 笑声很快又停下,室内陡然变得安静,这安静让人觉得不舒服,春晓扭动了下身子,啊的一声,不管说什么吧,总要说些话,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舒服一些。 “我有东西送给青子少爷。”她说道,也不起身,跪坐着纤腰扭动到墙边,探臂伸手收腰去摘墙的一幅画现在这仪态在长安府学的那矫揉造作的要好多了吧,可惜,没有点灯那少年看不清。 “这幅画。”春晓拎着画又扭坐回薛青身边,将画铺在少年的膝头,压低声音但没有压低得意。 这幅画怎么了?是古代名家之作吗?还是春晓学了作画?薛青看着膝头的画,没有不耐也没有敷衍,要认真的看春晓却又伸手将画拿起,蒙蒙暮色手指拂动从画后剥离出一张画来。 不是画,是字,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字,昏暗的室内看不清。 “我送你的大礼啊。”春晓得意的说道,“你一看知道多大了。” 薛青伸手接过,她功夫高感受四周气息不受黑夜影响,但看字还是不行的,到底不是神仙啊,她不由笑了,不是神仙呐 “点”她开口道。 春晓却又将她的手一合,嘻嘻笑道:“你先收着回去有时间再看啊。”这样不用点灯了,可以让室内保持昏暗,黑暗让人害怕,但有时候又能抚慰尤其是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对于薛青来说,此时更愿意待在暗色吧。 薛青拍了拍她的手,道:“我现在可以看,回去没时间了,点灯吧。” 室内点亮了灯火,明亮灼人眼。 “她在哪里?”陈盛问道,“怎么不在家?” 灯下人影摇晃,康岱面色发白的站出来,道:“我与她要来见相爷,事发时我们正经过那条街。” 陈盛眉头紧皱,道:“怎么偏偏那时候?” 康岱垂下头道:“那边是闹市,想着这时候她越在人前越安全。” 陈盛在室内踱步,道:“青霞先生”要说什么又无话可说,最终长叹一口气。 “相爷,先生此举大义啊。”润泽先生道,“如此壮烈,掀起喧天声讨秦潭公一党,束缚他们的手脚,让我们由被动变主动啊。” 其他人也都纷纷点头赞同。 陈盛叹道:“说得容易做者难啊。” “相爷,不要辜负青霞先生这一死。”润泽先生道,“此时不是悲痛的时候。” 陈盛点头,道:“大家各行其事。”又肃目,“只是薛青她” “当时殿下反应机敏逃了。”康岱道,“果然秦党立刻查青霞先生的学生们。”神情惊恐显然后怕。 太凶险了,还好,还好。 “或许现在已经出城。”有人说道。 但立刻有人摇头:“没有,我们四城城门的人都没有见到她。” 陈盛心道以这孩子的本事,不被人发现出城也不是什么难事,她人聪慧当时见到青霞先生坠楼肯定猜到什么,调头走也足够当机立断,该不会真的此远走高飞了吧,这样的确是最安全的,但 “不走被抓着是麻烦。”他道,眉头紧锁,“走了不再出现也是麻烦啊。” 对于秦潭公来说这无疑是暴露了身份。 “也没什么麻烦。”润泽先生淡淡道,“不过是将错后要做的事提前。” 不等会试了,直接对民众揭发秦潭公当年的罪行,薛青的身份也不用掩藏了,一切都撕破。 要开始了吗?有些急啊 室内灯火烈烈,众人面容身影摇晃。 夜色笼罩京城,街灯火通明,仿若夜市以往开始的早了很多,但并没有欢声笑语叫卖,望星楼前人群没有散去反而更多。 青霞先生的尸首依旧躺在地,盖着的衣袍已经换成了干净的白单子,一旁还摆着一口新棺材,四周依旧有人墙围挡,内里的人多了很多,年纪不等有老有少有年,正由两个少年在分发白布与他们,那两个少年腰里已经束扎白布。 火光照耀下,这些人面容悲戚双眼通红,接过白布扎在腰里噗通跪地大哭:“老师啊。”以头碰地,匍匐埋首。 “还有谁没有?”少年高亮的声音冲击着耳膜。 外边人墙涌动,又有两人挤进来。 “我!我来了。”其一个少年声嘶力竭。 张莲塘道:“春阳焉子来了,给他们。” 张双桐将搭在身白布递给柳春阳裴焉子,柳春阳眼睛和鼻子红通通接过噗通跪倒在地,裴焉子认认真真的系好了白布在腰里,又将头发整了整,撩衣下跪。 “还差谁?”张双桐视线扫过现场,“我们的人还差谁?” 白布灼白的火把照耀下,张莲塘与其他少年们一样,白的脸红的眼。 “薛青。”他道。 伏在地的柳春阳双手攥起,薛青啊。 “我们真不知道他在哪里。”齐嗖一脸惊恐声音发颤的喊道,“官爷明鉴啊。” 日常幽暗的小巷子小宅院如同火烧,四周又有起起伏伏的暗影晃动环绕,黄居齐嗖站在门口被围着。 为首的黑甲卫冷冷的审视他们:“你们是他的下人随从,怎么会不知道?” 黄居看向他,道:“正因为我们是下人随从,少爷的去向我们怎么能过问。” 黑甲卫神情阴沉。 妆台红烛点亮,满室柔光,这间卧房很小,摆设也简单,一架屏风分割两边,里面架子床,外边妆台,软软的编制着玉兰花花纹的席子铺地,靠着墙摆着琴琵琶棋子书架等等器具,屏风旁的架扔着衣裙让室内显得凌乱,但又别有一番奢靡。 春晓又将一盏灯放在妆台,跪坐手拄着下巴看眼前的少年。 少年低头,露出这光洁的额头,小巧的鼻头,长眉微蹙,双目专注认真地看着手的纸张。 “我知道这个,是国子监的同学原来是这位大人的亲戚啊。” “嗯这个人是这种身份啊” 他口偶尔低语点头。 春晓手拄着下巴也跟着点头:“是啊是啊,果然有你认识的吧?” 薛青嗯了声认真的继续看,视线看到一处停下来。 “又有认识的吗?”春晓眼睛笑弯弯。 薛青的手指在其点了点:“这几个名字我听过。”对春晓一笑,“我还见过。”这几个人曾经在康岱身边出现过,如这个远之啊润泽啊等,知道是帝姬一党的,但具体身份并没有说,为了安全直接与她接触的是陈盛和康岱为主,“原来他们在这些衙门当差。” 春晓翘着鼻头:“来寻欢作乐的多数都是当官的。” 薛青将纸轻轻的叠起,抬头看春晓,镜台前女子面容艳如桃花,见她看过来,便坐直身子,瞪圆眼睛,露出小白牙嘻嘻笑,薛青不由莞尔。 “许久不见,过的还好吧?”她问道。 抱也抱过来,现在开始见面问候了?他们这重逢的场面真是做梦也想不到,春晓笑着点头,又摇头:“也好也不好啊,为了好,得不好。”将手伸过来在薛青面前,“你看啊,为了练琴好多伤呢。” 薛青认真的端详这一双白嫩嫩的小手,春晓又将手翻过来,很欢喜昨天才新染了指甲。 “手背也有啊。”她笑嘻嘻道。 薛青再次一笑,道:“吃得苦苦方为人人,春晓姑娘好好学琴棋书画,定然能成为人人。” 春晓掩嘴笑:“青楼里有什么人人。” 薛青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春晓笑弯腰:“好啊,那我和青子少爷一起当状元咯。” 薛青扶袖道:“是啊,春晓,你好好当你青楼里的状元。”抬手将叠好的纸递在红烛,红烛轻舔烟火腾起,燃烧的纸被放在一旁的香炉。 薛青再看向春晓,道:“以后不要做这些事了,这不是你的本分,人越过了本分会挨打的。” 春晓笑了哦了声:“那我的本分是什么?” 薛青看着她,室内安静,此时华灯初,街白日的热闹散去,青楼里的繁闹要开始,侧耳听外边已经有丝竹歌弦其间夹杂着女子们的笑声。 “你啊,是这个。”薛青说道,抬手抚她的肩头,轻轻一拉。 春衫单薄,不堪拉扯滑下,香肩裸露,细绳吊着大红抹胸,白腻腻的脖颈胸脯,顿时满室浓艳。 火把浓烈,望星楼下恍若星海跌落。 “不能让先生这样陈尸。” “先入棺吧。” 青霞先生在京城赶来的学生们哑声说道。 “再等等啊。”张双桐喊道,“还有一个人没来呢,得见先生一面啊。” 最后一面啊。 “来不了的人多得很啊。”一个年长的男人哽咽说道,“先生这样我们于心不忍,装殓吧。” 张双桐展开手挡在青霞先生尸首前:“不行,他必须来,他一定要见的,他是先生最喜欢的弟子。” 那年长的男人也急了,此时大家心情都焦躁郁结无处可发泄,一点便着火。 “既然是先生最喜欢的弟子,怎么到现在还不来?”他愤怒喊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连城外的人都听到消息往回赶了!他在哪里?外边这般喧闹,算是醉生梦死也该醒了。” 醉生梦死。 张莲塘抬起头,道:“我知道他在哪里。” 大街一队黑甲卫疾驰。 “挨家挨户搜。”为首的喝道,手的火把指着两边。 随着他所指两边的家宅掀起了嘈杂。 “你们什么人?” “奉命办差?办什么差?” “大胆,大胆。” 喊声叫声骂声接连不断,站在街的黑甲卫首领没有丝毫的畏惧。 一骑从另一边疾奔而来。 “大人,找到薛青了。”他不待下马急道。 为首的黑甲卫眼一眯:“在哪?” “今晚怎么回事?客人不多啊。” 醉仙楼里睡了一天才起来的李会仙打着哈欠倚着廊柱俯瞰大厅不满的说道。 一个小婢前道:“妈妈,外边出大事了,死了一个人。” 李会仙翻个白眼道:“每天死的人多了,算什么大事。”话音落眼一亮,指着下边道,“这不是来了好多人呢。” 小婢随之看去果然见一群人涌进来,真不少啊。 李会仙神情欢喜:“哟还都是少年人”又皱眉,“怎么都腰里扎着白布?京城里最近又时兴这个打扮了吗?” 醉仙楼的管事伙计迎来也吓了一跳,原本以为是客人,但这些人的神情不对啊。 “薛青在哪?” 他们尚未开口那群人里有高亮的声音喊道,盖过了大厅里的丝竹歌弦。 管事伙计吓了一跳。 薛青?楼里有这个姑娘吗? 张莲塘将跳出来的张双桐拦住,对管事道:“请问春晓姑娘在哪里?” 春晓啊,管事看着他再看看他身后的人,人可不少啊粗略一眼十几人,这还是只进大厅来的,外边还有很多人探头探脑嘈杂一片找青楼的姑娘寻欢作乐可不是这种场景,这场面一看是寻衅滋事的。 哪家的大妇又要胡闹了吧。 管事轻咳一声道:“这位少爷,春晓姑娘今晚不接客,改日” 话没说完,楚明辉推开张莲塘挤出来,一把揪住这管事:“快说她在哪!” 闹事!管事的神情不变,将手一抬,奢靡柔美的大厅里瞬时涌出一群拿着棍棒的伙计,开青楼的谁还没个护院,怕你们这些人作甚,但下一刻涌来的护院向后退去,神情不安畏惧。 在这群少年后有一队人走进来,与绫罗绸缎束白布的少年们不同,他们黑甲黑面手提刀携剑。 黑甲卫啊。 “人在哪?”为首的黑甲卫声音木然道。 今晚来闹事的大妇身份不一般,管事没有丝毫的迟疑,伸手指向一个方向。 “官爷,请随我来。” 杂乱的脚步,涌涌的怪的人群让醉仙楼变得嘈杂,黑甲卫们疾步,少年们跑的更快,黑甲白布在楼道里交错,似乎一眨眼又似乎走了很久,终于停在一处门前。 一个黑甲卫一个少年同时抓住门推开,甜香暖意扑面,眼前灯烛摇晃人影舞动,笑声如银铃洒落。 陡然的门开让这一切倾泻又让这一切瞬时停下。 女孩子还保持着舞动的仪态,脸带着笑看过来,眼睛瞪圆。 里外皆是一静。 坐在地抚掌的少年手掌还在相碰,发出啪的轻响。 “什么人?酒来了吗?”少年说道,抬眼看过来。 (四千五,合更) 第一百九十九章 无声 红烛舞动,映照少年的脸,少年的面容如往常一样略带羞涩,又与往常不同,眼角醉意些许,抬着头眼睁圆似乎要用力看清眼前的人。 “不要酒了。”少年摆手,“我该回去了。” 春晓腰肢一扭,将滑落的衣衫拉起掩住裸露的肌肤,神情惊讶又欢喜。 “啊!是双桐少爷!啊!莲塘少爷!你们都来了。”她喊道,一步坐在少年身边,抚着他的肩头摇晃,“青子少爷,是莲塘少爷他们。”又掩嘴一笑,“怎么都来了?你还说不要告诉他们。” 薛青也看清了门口的人,略有些惊讶的起身,道:“双桐哥,莲塘哥你们来了啊。”又道,“我来这里”左右看,“给春晓帮忙写首诗词。”乱看一番一旁妆台扔着的一张纸,忙拿起来,“写首诗词。” 春晓坐着嘻嘻笑,又认真的点头:“是啊是啊,我请青子少爷帮我写首诗词,青子少爷最近写的诗词又出名了。” 少年们没有进来,也没有像以往那样见到少年男女在一起而挤眉弄眼的怪叫嬉闹,他们挤在门口神情古怪,似喜似悲。 张双桐道:“三次郎,要考试了,你不是还要考状元吗?我们不考状元还没日没夜的读书,你竟然跑来青楼喝花酒。”神情郑重没有往日的调侃。 薛青笑道:“因为我不用没日没夜的读书啊。” 这是她与少年们惯常的玩笑,但这一次张双桐没有怪叫楚明辉也没有大笑,少年们寂静无声。 薛青收起了笑,看着少年们,视线落在其间夹杂的黑甲卫,神情凝重:“出什么事了?” 春晓也收起了嬉笑在她身后不安的探看,将衣裙束紧。 张双桐要说什么,张莲塘从后走进来,道:“写的什么诗?” 薛青将手里的纸看了眼,道:“没什么,是一首应景的琵琶曲。”迟疑一下递给张莲塘。 张莲塘接过,念道:“多情多感仍多病,多景楼。尊酒相逢。乐事回头一笑空,停杯且听琵琶语,细捻轻拢。醉脸春融。斜照江天一抹红。” 念完外边有隐隐的躁动,夹杂着好词的称赞,这边的动静已经引得醉仙楼很多人围观。 张莲塘点点头,道:“好词。”抬头看薛青,“青霞先生过世了。” 此言一出,外边躁动一静,旋即响起更大的声响。 “他说什么?” “青霞先生?” “哪个青霞先生?” “废话,还有哪个青霞先生!” 嘈嘈杂杂声音越来越大,越过楼道里拥挤的少年黑甲卫,挤过堵着的门,涌进狭窄的室内。 薛青看张莲塘,笑了,又整容,道:“莲塘哥,这个可不能说笑。” 张莲塘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没有说话。 薛青将他的手拨开,后退一步,眉头凝起,再次道:“这个可不能说笑。” 楚明辉撞开门口的少年跳进来,攥着拳头瞪着眼,呼哧呼哧,喊道:“谁跟你说笑!只有你知道先生不能说笑吗!”要说什么又似乎说不出来,只直着嗓子,“先生死了!先生死了!” 除了张双桐,原来楚明辉的声音也这么大。 屋子里嗡嗡满耳响。 薛青眼角最后的酒意散去,身子挺直,倚在她身后的春晓也站直了身子,神情惊骇又茫然。 “先生,怎么死的?”薛青说道,声音和面容一样平静,视线越过楚明辉,看向门边少年们站着的黑甲卫。 为首的黑甲卫亦是看着她:“薛青,你什么时候来的这里?” “青楼吗?” 陈盛说道,点点头。 其他人不像他这般自持,屋子里响起低低的吐气声。 “聪明。” “机敏。” “不亏是殿下。” 陈盛道:“那先静观其变。”又看向来人,“醉仙楼那边可有安排?” 来人应声是。 “这些不重要。”润泽先生道,“现在他们想抓人可没那么容易,秦潭公不要这天下,王相爷还要呢,事可以乱,这天下不能乱。” “薛青!” 张莲塘伸手喊道,但还是没有挡住,那瘦弱的少年越过他冲向了黑甲卫。 “你问我这话什么意思?”薛青站在这黑甲卫面前,贴近他的脸,一字一顿,“你问我这话什么意思?” 黑甲卫看着贴近的少年,道:“问话是问话,你只要答话。” 薛青道:“不。”看着这黑甲卫,神情平静无畏无惧,“我不答,你要抓我吗?或者你也要杀了我吗?” 黑甲卫亦是无畏无惧,道:“未尝不可。” 薛青猛地抬手,那黑甲卫也立刻抬手,站的近的人只听得砰的一声,二人已经扭打在一起,撞在门,门不堪重击倒地发出巨响,楼道里拥挤的人群顿时乱了。 “动手了!” “不他娘的活了!” 少年们一涌而,黑甲卫们自然不可能乖乖被打。 “黑甲卫杀人啦。” “青霞先生被杀了,现在要杀他的学生了。” 骂声撞击声女人的尖叫声哭声掀翻了醉仙楼,有人往外逃,但又有更多的人要冲过来,这些人跟黑甲卫相一看是弱书生,甚至还有垂垂老者,走路都走不稳也跟着举着拳头,随着逃出醉仙楼的人大喊大叫,街有更多的人涌进来 站在高处看十几人的黑甲卫竟然渐渐被人群淹没。 “要了命了。”站在高台俯瞰这一切的李会仙脸色白的如同擦了三层粉,扶着栏杆的手指甲掐断,“跟黑甲卫打架,黑甲卫可不是好惹的,我这醉仙楼要血流成河了!” 但这种场面并没有出现,因为很快有官兵涌进来,将缠打在一起的双方分开。 除了醉仙楼里,此时京城四面城门打开一队队官兵疾驰而入,城门又在后关。 脚步声也踏乱了皇城。 大朝会小一些的宫殿里灯火通明,从床叫醒穿龙袍送过来的小皇子坐在椅子被殿内的大喝吓的睡意全无。 “秦潭公!你是要天下大乱吗?” “你是要杀尽天下读书人吗?” 明亮的灯火下一向温和的王烈阳怒目高喝。 秦潭公神情一如既往道:“当然不。” 宋元在一旁愤怒的喊道:“王相爷你不要血口喷人,这可不是我们挑起来的。” 王烈阳道:“不是你们?那刑部在干什么?黑甲卫又是在做什么?”再次拔高声音,“青霞先生又是怎么死的!” 宋元道:“我已经说过了,有人告房览会试受贿,而房览供出青霞先生参与其,所以我们才要请青霞先生来问问,谁知道他竟然一听自己跳楼了。”将衣袖一甩哼声,“我看是畏罪自尽。” 蒋显一步踏出,竖眉道:“青霞先生畏罪自尽,宋元,你这话去与天下人说,看谁人相信?” 宋元哼声道:“他现在死了,死无对证了,你们怎么说都是你们的对。” 一个官员淡淡道:“宋大人,你现在也是跳个楼,也来个死无对证,看看天下人信不信你也是冤枉的。” 宋元对他呸了声:“有话说话,骂什么人,骂什么人!” 朝堂两人顿时挤在一起。 “行了,外边打起来了,朝堂也要打起来。”一直沉默的陈盛道,“你们眼里还有没有陛下?” 吵闹的朝堂顿时一静,诸人转身躬身齐声臣有罪。 小皇帝在龙椅眨着眼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们,等待继续讲下去,又有人死了啊,这次还有爆竹放吗? “你们刑部要问案没有错,但是宋大人,青霞先生死在你们手里,又只有你们在场,这一点你们无可否认。”陈盛道,“怎么也得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尤其是会试马开始,青霞先生可是主考啊。” 宋元道:“正因为他是主考,我们才要查啊,这也是对会试负责。” “你们这叫查吗?”王烈阳竖眉喝道,“查一个死一个?你们这叫杀人!”他前一步,看着秦潭公,“还有,杀了一个两个还不够,还要黑甲卫抓青霞先生的学生,秦公爷,主考受贿尚且能说过去,学生呢?” 宋元道:“学生可以行贿啊。” 王烈阳冷冷一笑:“宋大人,不如先让大理寺查查你们刑部有没有行贿受贿,如此你们再逼死哪位官员学生也免得受冤枉。” 有内侍从外急匆匆进来。 “陛下,大人们,不好了,外边要抬棺游街了。”他低声说道,“青霞先生的学生们,还有考生们都来了,人太多了,不好拦啊。” 这些人们闹起事来,难不成官兵真要动刀枪吗?那可真乱了。 朝堂里嘈杂议论。 陈盛道:“当务之急安抚考生们,否则今年的会试完了。” 王烈阳看了眼秦潭公冷冷道:“已经完了,秦公爷毁我大周朝廷基业是不是很高兴啊?” 秦潭公道:“先安抚考生吧,这本是与他们无关的事。” 望星楼前人群一阵涌动,密不可破的人墙分开,一群人走进来,与先前出去时的整洁不同,现在的少年们形容狼狈,衣衫撕破发鬓散乱不少人脸都带着伤,看去很是吓人。 伤的最重的是走在最前头的瘦小少年,他的眼角被打破了,口鼻的血擦过但还是偶尔流出来,然后他抬手擦去,在脸留下道道印记。 一条白布被张双桐摔过来,有风吹过跌落在地,薛青弯身捡起来,认真的束扎在腰间,看向面前的棺材。 青霞先生的尸首已经移入棺椁,棺椁尚未盖。 “再看先生一眼吧。”一个年长的男人道,声音又哽咽,“不太好看了。” 薛青忽的笑了。 这个青霞先生的学生怎么没有像其他学生那样大哭,反而笑了?四周的人不由都看着他。 张莲塘知道他为什么笑了,命运真是有意思。 当初薛青第一次进六道泉山拜师被要求做章,小童出的题是问对青霞先生怎么看,当时薛青答的是长的很好看,现在是见青霞先生的最后一面,结论是不好看了,张莲塘扭开头看向一边,燃烧的火把浓烟刺目辣辣。 薛青没有前,道:“那不看了。” 不看了吗?年长的男人楞了下,年纪小害怕见这场面吗?跳楼而死的人是很吓人。 “你不看先生,让先生看看你,看看你这个能在青楼里吟诗作词的好学生。”张双桐在一旁冷冷道。 薛青没有恼怒也没有反驳,道:“不用现在看,等我状元的时候,我再让先生看吧。”说罢前站在棺材的前方,屈身背对伸出双手扳住棺椁底,看向前方。 “抬棺吧。”她道。 (三千五,一更,周末愉快) 第二百章 安抚 今日的晨光来的格外晚,当看到天边不再是火光燃烧的炙亮而是通透的澄亮时,院子里的蝉衣稍微松口气。 ! 但外边嘈杂声喧闹声以及重重的马蹄声还没有断绝。 巷子里低低的议论声也不断的传进来,杂乱的脚步声也彻夜未断,很多人都街了,但是她不敢。 当然不是怕被抓,是死了她也不怕啊,她怕的是自己真实的身份带来的后果,更可怕。 门被推开了杨静昌走进来。 “师父。”蝉衣前急急道,“他们怎么样?” 杨静昌道:“放心,京营官兵们进城并没有抓人,而且还制止了黑甲卫,也没有驱散民众,只是维持防止暴乱,民众们也都很安静,只是跟随着青霞先生的棺椁沿街而行。” 蝉衣眼泪涌出,抬手胡乱的擦拭,道:“他呢?他怎么样?” 蝉衣口的他只有一个人,杨静昌道:“她,看起来还好。”又叹气,“这孩子不会让人担心的。”看是永远看不出来她好还是不好的。 蝉衣拭泪点头。 “跟黑甲卫在醉仙楼打架受了些伤,都是小伤无须在意,她在最前边,抬的正面正,一晚左右后换过几次人手,她一直没放手。” “现在他们在皇宫前,并没有闯宫门也没有吵闹,只是无声的站立着。” “现在天亮了,宫门开了,大人们都出来了。” 听杨静昌说到这里,蝉衣几分紧张:“大人们要怎么样?” 杨静昌道:“大人们当然要日子过下去。” “人死不能复生,青霞先生的事陛下也很悲伤。” “这件事一定会彻查,给青霞先生一个交代,给大家一个交代。” “但现在,大家要做的事做好会试,这样才不辜负青霞先生。” “青霞先生也一定不愿意看到你们这样。” 清晨的茶馆里得到最新消息的人们在大声的讲述着,虽然很多人无畏无惧的跟去游街,但到底还有很多人是胆怯的自保的,不去也是无可指责的。 他们以另一种方式关切着事情的进展。 听到这里大家稍微松口气:“大家被安抚了吗?” “安抚?怎么可能!那可是读书人。”讲述的人拔高声音,这一刻恍惚自己也是读书人。“读书人的事能这么算了吗?” “并没有人退去。” “很多读书人表明对这次会试的担心,有个姓康的监生无畏无惧的指出秦潭公要插手会试,青霞先生是他逼死的。” 读书人是厉害啊,有这样的胆子这样指责秦潭公,听众们惊叹又敬佩。 “王相爷表示这些都是揣测,一切要查证之后再说,但还是问这位监生要如何才能相信会试没有问题?” “康监生说了好些什么主考怎么选阅卷官提调官都要公布考场座位安排云云我也听不懂。” “总之除了康监生还有很多人乱乱的建言,王相爷和陈相爷都答应了。” “还有那个齐修也被抓了,不是交给刑部,这次青霞先生的案子由大理寺和御史台查办,而且刑部也要被大理寺和御史台查一遍。” 听完这些,在场的人松口气又纷纷点头义愤。 “该这样,实在是太过分了。” “青霞先生那么好的人都被逼得跳楼” “必须查清楚。” “那考生们都散了吗?” 这个问题不用再问,街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伴着“来了,来了”的声音,茶馆里的人们都涌出来,晨光里街一群人走过来,黑压压的人头,白拉拉的腰带,让晨光黯然。 最前方的是一具棺椁,有十几个人围着抬着,多数是少年,他们脸布满了憔悴,双眼通红,此时的少年算不好看,但街的人们没有移开视线,他们鲜衣怒马的时候看的更认真专注。 这群人无声无息,没有哭泣没有声讨,只沉默着走着,街唯有脚步踏踏,踏踏而来踏踏的走远了。 直到这群人走过去了,街两边的人们才敢出口气。 沉默有时候吵闹还吓人呢。 “要安葬青霞先生了吗?” “在这里安葬还是回长安?” “青霞先生的家人都在长安呢,学生们来办丧。” “说到学生,那个是薛青,真是没想到。” 听到这个话四周的人看向说话的人,这是一个酒楼的管事,此时他的神情有些古怪。 “你们不知道吗?”他对四周的人低声道,“那个薛青,昨天,又作诗了。” “一首琵琶词在醉仙楼,我还没看到” “不管做什么,他一作诗词死人是真的应验了” “没想到这次应验到他先生身那少年一定糟心透了。” “可怜” “青霞先生出事时他在醉仙楼喝花酒呢少年人嘛风流” “我听说不是,跟那女妓是老相好呢,那春晓是长安人” “对对,听说在长安府的时候勾搭了所以这春晓被从长安赶出来了” “薛青给人当女婿的,岳丈郭家岂能让他跟青楼女子厮混” “不,那要看哪个岳丈了,我们柳老太爷说了,到时候可以让这春晓进门当小” “呃这个薛青有几个岳丈?” “不对,我们不是在说诗词吗?为什么说到这个?” 诗词是人们感兴趣的,对于百姓们来说还是男女之事更好玩,于是除了青霞先生的死,薛青与醉仙楼女妓春晓的苦难情事也传开了,再加郭家大小姐,以及某些人主动介绍还有柳家小姐,一男三女这是一出戏本,民众乐道啊。 日光已经大亮,青霞先生的小院里人头攒动,响着低低的说话声,但没有丝毫的杂乱,反而带着别样的安静。 棺椁摆在正堂里,丧事有朝廷的人以及年长的学生们来操办,青霞先生的家人也已经去通知了,长安府的少年们此时反而是最闲的,坐在棺椁前守灵。 这群少年没有像往常一样说话,而都保持着沉默,偶尔抬起头眼神有些茫然。 他们不是没有见过死亡,但与一次在听雨楼看段山死亡是完全不同的。 这是贴切自身的,措手不及的,也是难以理解的原来好人也会死啊,也能这么轻易的死。 一声轻响有人站起来,少年们抬起头。 “我出去一下。”薛青道。 张双桐抬头道:“不用担心,春晓姑娘没有被抓走,凭她跟着游街以长安人的身份哭先生,现在没有官兵敢抓她。” 他这话说的认真郑重,但也恰恰如此而显得咄咄逼人。 柳春阳道:“你少说两句吧。” 张双桐转头看他:“我说话关你屁事。” 没有大呼小叫大吵大闹,但这般平静的言语来往却火气腾腾。 张莲塘道:“在先生面前不要吵了。”又看薛青,“你要去哪里?” 薛青道:“我去陈相爷府,盯着案子的事。” 作为君子试的榜首,又早早来到京城,他在京城人脉要其他少年们广一些,做这些事也正合适,张莲塘点点头。 那边裴焉子也站起来,道:“我去我表舅那里看着吧。” 蒋显是王烈阳的人,这样两方都能盯着也更周全,张莲塘看着他们,视线落在薛青身,要说什么最终只点点头:“去吧。” 薛青和裴焉子没有再说话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日光已经渐渐倾斜,街还有官兵来往,民众们聚集一起议论纷纷,酒楼茶肆开门营业也很热闹,小贩们恢复了在街的叫卖,似乎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 薛青抬眼看夕阳,一天之隔 “走吧。”裴焉子在后拍了他的肩头道。 薛青收回视线嗯了声,二人并肩沿街而行,六部衙门在一个方向,虽然临近傍晚又熬了一夜但这边衙门没有人离开依旧忙乱。 薛青与一队黑甲卫擦肩而过,目不转睛走过了刑部衙门。 “那个薛青当时在醉仙楼。” 牢房里齐修说道,身不再是官服,但囚服整洁,面容平静。 虽然这里是大理寺牢房,但也并不能将秦潭公隔绝在外。 “当时是什么时?青霞先生死之前还是死之后?”宋元问道。 “醉仙楼的女妓还有几个伙计说是很早来了。”齐修道,“那女妓与薛青旧相识,所言不可信,那几个伙计倒是醉仙楼的人只不过” “醉仙楼是王烈阳那老东西的,那里的人说的话都不可信。”宋元摆手道,“反正这薛青可疑,还是咱们自己问的可信。” 但是现在也不能抓人,现在秦潭公这边已经是众矢之的。 “王烈阳这老狗真是不可信,让我们去对付陈盛,现在他又疯狗一般咬我们,可是渔翁得利了。”宋元叉腰骂道。 齐修道:“是我办事不利,没想到青霞先生会寻死。” 秦潭公笑了笑,道:“这不怪你,青霞先生自己应该也没想自己会寻死。” 这什么意思?齐修和宋元不解的看他。 秦潭公道:“从这事后的反应看起来那些人知道我们盯了青霞先生,但青霞先生并不知道。” 薛青走进了陈盛的所在,陈盛这边官员们涌涌,看到她过来没有人惊讶质疑,而是带着几分同情了然。 “青霞先生的事你放心。”还有人特意对她说道,神情安抚。 薛青施礼道谢并不发一言,自有吏通报,很快薛青被请了进去。 “这少年是君子试的榜首,希望这次的事不要受到影响。” “不受影响怎么可能。” 外边的官员们低低议论散开。 陈盛的房间里,薛青站在堂前,但陈盛并没有坐着,而是也站立相陪。 “还好,还好。”陈盛道,“殿下机敏。” 薛青道:“这并不能让秦潭公他们相信我不在场,他们那种人只有自己抓自己问出来的才会相信,看到的不会信。” 这种时候还能保持这样理智,陈盛点点头,道:“但现在他们不能抓殿下你,而过了这个时机我们也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殿下放心。” 薛青笑了笑,看了一眼旁边的椅子,走过去坐下来。 陈盛没有觉得不妥,前端杯茶给她,自己也在一旁坐下,看着这少年,道:“累坏了吧。” 少年脸的血迹已经擦去了,但伤痕还很明显,面色憔悴灰扑扑,双眼红丝。 薛青喝了口茶,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盛道:“房览是我们的失误,是王烈阳查到了我在黄沙道的事,认为我是要翻旧案,与秦潭公作对,所以卖个人情给秦潭公,借着御史台查问的名义迷惑我们,实际是把人交给了刑部宋元手里。” 薛青握着茶杯嗯了声,道:“这么说,当年的事其实是明事。” 陈盛缓声道:“这么大的事,大家心里都多少心知肚明,对外那些话不过是安抚民众天下罢,当时我们并不知道秦妃怀孕是假的,虽然怀疑秦潭公狼子野心,但为了稳住江山,大家便决定瞒下来,免得狗急跳墙天下大乱。” 薛青点点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道:“这么说房览没有供出我而是供出了先生?”又摇头,“不对,他肯定供出了我与先生的学生关系。”否则今晚黑甲卫为什么特意抓捕学生。 陈盛道:“倒也没有完全供出,但指向了你们,你的名字并没有点出来他死了,万幸。” 也是说是要点出她的名字的,但在这之前死了,那还真是巧的万幸,薛青握着茶杯喔了声。 室内安静一刻,陈盛轻叹一口气。 “这件事太意外。”他道,“然而这又是意料的事,从我们做这件事的第一天起大家都已经做好了今日这样的准备。” 薛青低头嗯了声:“是,我知道,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是要流血死人的,已经死了很多人了,先生只是我亲眼看到的,而我没有看到的还有很多很多。”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这说法有意思,陈盛道:“殿下节哀,你好好的,青霞先生泉下也欣慰了。” 薛青道:“会试我会好好考的,以告慰先生。” 告慰青霞先生当然不是用会试,陈盛微怔,但旋即又明白,是的,对于世人来说薛青考个好成绩的确是对自己先生的告慰。 “好。”他点点头道,“我会安排的。” 薛青起身道:“那我先回去了。” 陈盛也跟着起身应声好,薛青又停步想到什么看他,道:“其实也怪我,不该在听到房览临死前点名了身份,还来见相爷,应该留在家里的。” 陈盛笑了,摇头道:“殿下,你是留在家里,他们也还是会怀疑的,都一样的。” 薛青也笑了,道:“也对,已经点名了学生身份,怎么都是怀疑的。”抬手道,“相爷留步,我先走了。” 陈盛当然不会相送,站在堂前点头看着薛青走了出去,然后他的脸色便沉下来。 “叫康岱来。”他扬声对外说道。 第二百零一章 同情 康岱急匆匆的赶来,四周的官员也纷纷表示同情。! “这次国子监也不容易。” “以往会试考生们战战兢兢,今次考生们指手画脚,国子监战战兢兢。” “那个康云锦是被从国子监驱逐的,这下算是逮到机会报仇了。” “康大人辛苦了。” 康岱对诸官打招呼,低声道:“大家都辛苦,都辛苦了。”听通禀后整了整衣冠进去了。 暮色沉沉,室内还没点灯,陈盛独坐在案前如山。 “相爷,点灯吧,仔细熬坏了眼。”康岱道,前要点亮灯。 陈盛道:“你那时怎么想要去告诉她且带着她出来的?” 康岱的手停下,暮色里抬起头,神情错愕惊讶,道:“相爷!”旋即后退俯身,“相爷,下官有罪,让殿下涉险。” 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一句话什么意思都能立刻明白。 陈盛道:“你昨日说了是想要告诉她关于身份泄露的事,所以才与她来见我。”停顿一下,“你真是只要和她来见我?” 康岱道:“下官真是这般想的啊,相爷。”声音哽咽,“下官真不知道齐修会在那时候抓人,置殿下与如此险境,下官羞愧欲死。”抬袖子掩面。 室内略沉默片刻。 陈盛道:“我问的其实不是这个。” 康岱抬起头,声音不解:“那相爷的意思?” 陈盛道:“我觉得青霞先生或许没想死。” 康岱前一步道:“相爷,青霞先生性烈高洁,从不畏惧死难,为了大道不惜此身…” 陈盛抬手摆了摆打断他,道:“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青霞先生是不是恰好看到了薛青走过,怕给她带来危险才决然跳楼的。”看着康岱。 康岱大惊再前一步:“相爷,如果这样,殿下会心痛死的。”说罢抬手打了自己一耳光,“下官该死,下官该死啊。”跪地呜咽。 陈盛道:“是啊,如果真是因为这样的巧合差错,殿下何其心痛,那是她的授业恩师。” 康岱抬头哽咽道:“相爷,殿下也何其无辜。”再次抬手打脸,“是臣的错,是臣的错,臣该死。” 陈盛抬手制止道:“好了,事已至此。”顺手点亮了灯火,室内暮色驱散,烛光摇曳,看着跪在地面色通红抬袖子擦泪的康岱,“所以,也只有我们这样想想,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殿下想到这个。” 康岱哽咽点头:“殿下何其无辜,何其无辜,殿下又如此的重情义。” 陈盛道:“起来吧。” 康岱拭泪起身,道:“相爷,青霞先生是真因为如此…” 陈盛打断他道:“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了,青霞先生是不屈与秦党淫威,不连累我等,绝然以身殉道示警世人。” 康岱应声是。 陈盛道:“关于薛青的会试成绩你们斟酌合适的名次,既不扎眼又能告慰青霞先生让世人满意。” 康岱再次应声是,陈盛道:“去忙吧。”看着康岱躬身施礼转身离去,外边夜色拉开,室内的烛光越明亮,他轻叹一口气,低头伏案忙碌。 走出灯火明亮的御街,看着铺天盖地的夜色,康岱长长的吐口气,随从牵来马车,康岱却没有坐,而是拐进了一条小巷子,片刻之后出现在一座宅院。 宅院里一间古朴的书房里点亮灯火,一个小童捧茶进来喊了声先生,询问是否要烹茶。 坐在几案后穿着蓝色道袍的润泽先生摆摆手,小童退了出去关门。 “润泽兄,相爷起疑心了。”康岱擦着额头的细汗低声道,眼带着惊恐看着这男人,“我说了这太危险,殿下真的被牵连了。” 润泽先生神情平静,将茶煮,道:“什么叫危险?殿下一直在危险。”又抬头看他一眼,“秦潭公已经知道学生身份,迟早要查到她的,现在秦潭公一党不能抓她,这反而是解除了危险,化被动为主动,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现在的情况还真是不错,康岱点点头,薛青这个青霞先生学生的身份再闹什么,招摇过市,也没有人怀疑,反而理所当然,且秦潭公那边也不好对她有过分的动作。 润泽先生将茶递过来一杯,道:“喝茶。” 康岱接过喝了口,打个机灵,不是被烫的,他道:“不是,不是,我要说的不是这个…”看着润泽先生,“如果不是故意引殿下来,青霞先生真的不会这样死吧,那青霞先生算不算是我们害死的?相爷其实疑心的是这个。” 润泽先生神情依旧,手的茶水高高的倒下来,道:“不会这样死,还会其他样子的死,都是死,难道不该选个最合适最好的样子?算是相爷也知道,所以他尽管疑心,可又说什么了?相爷做不得这种恶人,我来做便是,恶人总要有人来做。” 康岱哦了声,捧着茶点点头,然后长长的吐口气:“青霞先生对殿下真是一片诚心。”直到现在才敢回想那一幕,心依旧颤颤。 润泽先生道:“是啊,如此青霞先生死的毫无畏惧且死得其所心甘情愿,如果入牢狱,殿下必然要牵挂,要想办法救助,会把自己陷入危险,且救助不成则会痛心自责…这样的结果,必然非青霞先生所愿。” 是啊是啊,康岱点头:“青霞先生毕竟是殿下的授业恩师啊,殿下还小又是个女孩子。” 小孩子女孩子总是多情重情,行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润泽先生笑了笑道:“现在这样殿下会牢记青霞先生的壮烈,此生不忘自己重登大宝是献血铺的艰难之路。”再次给康岱斟茶,抬眼一字一顿,“知道艰难知道来之不易,才能知道感恩啊。” 康岱将茶杯递给他看着他添茶哦了声。 茶水轻响,热气腾腾,润泽先生的面容几分模糊。 “更何况,让青霞先生活在殿下的心里,总活在眼前的好。” “不,青霞先生是注定要死的,这不是我们决定的,而是秦潭公。” 二人隔着雾气相视,似乎说话又似乎无声,下一刻雾气散去,润泽先生举起手里的茶杯,康岱亦是举起。 “敬青霞先生。” 他们说道,将茶倾倒在地,青石板水浸染。 明亮的灯火在夜色里摇晃浸染,但只能燃亮一方天地,四周依旧是黑蒙蒙一片。 薛青站在巷子口的黑影里已经许久了,看着青霞先生的宅院里人进进出出,大家眉头拧着,忙碌着商议着详细的分工专心的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悲伤已经不是重要的事了,人死不可复生,日子总要向前过,时光是这么无情,没有人可以让它停下来。 薛青转身离开了。 …… …… 初夏夜风习习,四褐先生躺在摇椅闭着眼咯吱咯吱的摇晃,忽的一抬手将一颗不知道什么果核砸向窗边的黑暗里。 黑暗里有闷响,但也仅仅如此。 “黄居,去,去弄点酒来。”四褐先生没好气的说道,“一天到晚装石头有什么用。” 黑暗里窗下蹲着的黄居一动不动。 “要你有什么用,什么用。”四褐先生拍着扶手痛心疾首,忽的耳朵一动,停下说话。 门在这时打开了,薛青走进来。 四褐先生一眼看到她……手拎着的酒坛,从椅子跳起来。 “哎呀我的好徒弟。”他欢喜又欣慰,“怪不得都说师徒心有灵犀,我这里想喝酒,你打了酒回来,没白养啊…” 薛青饶过他,将酒坛扔到另一只手里,避开了他的手,道:“黄居,喝酒来。” 窗边的黑影依旧不动。 “不。”黄居说道。 薛青也没有再说什么,迈进室内。 四褐先生道:“两个人喝够了,不用管他。”笑嘻嘻的跟着薛青,忽的又一怔,哎了声,“不对啊,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该给那个青霞先生守灵吗?” 薛青坐下来,将酒坛放在桌子一拍打开,道:“那边人多,不差我一个。” 四褐先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碗,抢在薛青拎起酒坛之前倒了一碗,道:“借酒浇愁这种事不台面啊,学生你可别搞这个,先生我可不会安慰人。” 薛青道:“先生放心,我还真不是那种人,我倒是善于让别人浇愁。”端起酒碗喝了口。 四褐先生松口气又欢喜的将酒坛拎起倾倒喝了口,心满意足道:“是啊,是啊,学生你这样想对了。” 薛青端着酒碗,道:“先生,有件事…” 四褐先生打断她道:“杀秦潭公给你先生报仇的事不要提。”带着警惕,“将来我死了,也不用你替我报仇。” 薛青看着他道:“先生,当人家先生让你做点事这么难吗?” 四褐先生迟疑一下道:“只要不杀人。” 薛青道:“没指望你杀人,你去查查青霞先生怎么死的。” 四褐先生瞪眼道:“这还用查,有什么不明白的问问陈盛他们不行了,不要这样浪费我的能力。” 薛青喝了口酒,道:“陈相爷在骗我,他肯定早知道青霞先生要死了。” 四褐先生好道:“为什么?因为没有悲伤吗?”又笑了,“学生啊,这些年纪的大人物可从来都不会对死亡悲伤的。” 薛青道:“不,不是因为没有悲伤,而是因为没有可惜。”握紧了酒碗,好像这是意料的早知道的事。 …… …… (三千字,今日一更,周末愉快么么哒) 第二百零二章 当为 咯吱咯吱声响,四褐先生拎着酒坛慢慢的挪着,终于挪回摇椅旁坐下来。 “可惜?本来也没什么可惜的啊。”他举着酒坛喝了一大口酒,心满意足道,“你想多了,他们这么大的大人,做事不会像小孩子头脑发热,既然决定做这件事,知道会有危险,这本来是意料的早知道的事嘛。” 薛青摇头,看着跳跃的烛火,道:“不是这个意思,不管是青霞先生还是陈相爷,他们对于死亡都不会意外以及犹豫,这一点我确信无疑,只是这次这件事,陈相爷似乎没有意外,也不觉得可惜,甚至还有一种另一只鞋子落地的踏实好像他早知道青霞先生要有危险。” 四褐先生道:“又是你那该死的直觉?” 薛青皱眉,“先生,我的直觉可不该死,它要是死了我死了无数次了。” 四褐先生摆手:“不要废话。” 薛青喝了口酒,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道:“直觉也来自证据,康岱说房览被抓,没有来得及说出我死了,从房览被抓到死到他们知道如此清楚的细节时间非常短,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在对手那边,有人。” 四褐先生差点喝呛,道:“这叫什么证据,不是还是你那该死的直觉。” 薛青没理会他,接着道:“既然他们在对手那边有人,那青霞先生被盯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又怎么没有防备,没有提醒,没有告诉我,除非是他们”看着跳跃的烛火,“故意隐瞒。” 四褐先生撇嘴:“故意隐瞒这个有什么好?” 薛青道:“在杀手我听过的杀手故事,有一种是杀做不杀,要杀这个人但偏偏做出不杀的样子,这样反而更好猎杀,迷惑对手,也更能保护自己。” 四褐先生看她一眼,道:“说来说去还是直觉咯,你不要因为青霞先生死了,变得疑神疑鬼,这样可不行啊。” 薛青道:“是,这样不行,疑神疑鬼,我完全做不了事,会试还怎么考?” 四褐先生点点头道:“对嘛,所以” 薛青接过他的话,道:“所以先生你去把这件事查清楚吧。” 哎?四褐先生瞪眼:“怎么查?” 薛青道:“把陈盛或者康岱不拘哪个抓起来,严刑拷打,我相信以先生你的手段,肯定能问出来。” 嗬!四褐先生斜眼:“客气了,我相信你的手段也可以啊。” 薛青整容道:“这种恶人我怎么能做,岂不坏了形象。” 呸!四褐先生恼羞:“那我的形象呢?” 薛青道:“先生你要形象没用,你最重要的事是履行诺言。” 四褐先生神情有些怔怔,挠了挠头:“我的诺言是啥来着,我突然想不起来了。” 薛青道:“当然是我考状元。”神情凝重,“你也说了,青霞先生出事,我现在疑神疑鬼,不把这件事解决,我怎么专心考试?还怎么考状元,你的诺言又怎么践行?” 四褐先生哦了声,道:“你说的还挺有道理,所以这件事还是为了我了。” 薛青点头:“那拜托先生了,好好干吧。”将酒一饮而尽,放下酒碗起身向外走去。 四褐先生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你去干吗?”。 薛青没有回头,道:“我能去干吗。” 是啊,现在能去干吗,四褐先生问出来自己也回过神,这时候当然去给青霞先生守灵了。 “当然去睡觉了。”薛青道,双手枕在颈后,“我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先生你一点也不关心我。” 这小子!四褐先生呸了声:“你还用我关心你?你自己已经够关心自己了!” 那少年没有理会他,走出屋门沿着走廊向后而去淹没在夜色。 四褐先生在摇椅将酒坛拎起喝了口,咂咂嘴,盯着酒坛,神情几分恼怒:“用一坛酒打发我了?还有没有当人学生的样子?我这先生被使唤的也太廉价了。”抬起头看向一个方向,窗边的黑影里石头依旧安静而蹲,四褐先生点点头摸了摸下巴,对外扬声。 “黄居,在这里蹲着有什么意思,跟我出去换个地方蹲着去。” 学生的债,当然要学生的学生来还了,这不吃亏了,四褐先生拎着酒坛倒在摇椅,心满意足。 七天之后,青霞先生火化。 夏日,又路途遥远,等不得青霞先生的家眷赶来,先火化待亲人到来后扶灵回乡。 人死如灯灭,悲伤总是会散去,日子还要继续,而眼下又有更迫切的事,会试。 主考已经提起了好几个名额,都是翰林大学士,有声望有地位,这些人各有拥趸,吵闹的不可开交,而在一众考生,康云锦等人又是风头最盛的,毕竟当初是他站出来指责秦潭公,如此不畏权贵风骨傲然成为读书人的新贵。 先前才声名鹊起的长安少年们反而销声匿迹了,除了每日在青霞先生家守灵,便是在知知堂读书,没有了纵马游街酒楼茶肆招摇,连他们之间也没有了往日的说笑肆意,每个人都察觉到这一点,但谁也不知道该怎么改变,心茫然又燥郁。 但尽管如此,大家也没有放松读书,按照张莲塘的要求,守灵的时候也都带着书卷,认真又专注的读书,先生看了也必然欣慰。 棺椁前要灭的香烛下一刻被人点。 楚明辉将手拢了拢,确保新的香烛点燃,身后有人站起来。 “黄纸还够,不用加了。”他说道,看站起来的少年。 薛青嗯了声,道:“我先走了。” 坐在蒲团的张双桐抬头,道:“你去哪?” 薛青道:“回家读书。” 张双桐道:“你在这里不能读吗?” 张莲塘喊了声双桐。 张双桐没有理会,依旧看着薛青,伸手指着另一边的低着头看书的裴焉子:“连裴焉子这种无情的人都能坚持守灵,你怎么做不到?” 裴焉子头也没有抬一下,似乎听不到。 吵架了啊,灵堂里的其他少年们都听到了,些许躁动,想要劝又似乎不想说话,张双桐的声音还在继续。 “薛青,你自己算算,你一天在这里多久?一盏茶的功夫,还是白天,晚你从来不来你那么金贵,守不了夜还是换个地方睡不着?” “回家读书?你以前在长安府的时候怎么不在家读书?跑来社学,跑来草堂,干什么?” 薛青看着他,神情不急不恼,认真道:“我读书的时间需要多一些,最好是连贯的,所以在家的时候能不被打断。” 张双桐嗤声笑了,道:“你需要多一些?我们都不需要?” 薛青道:“我这次不仅要考状元,会试也要拿榜首,所以必须更用功一些。” 少年们气息凝滞一刻。 张双桐看着他,失笑:“状元,三元及第,薛青,大家日常夸你,喊你状元,其实是开玩笑呢,没人当真,你自己也别当真。” 薛青道:“要天下人当真,要先生当真,所以我必须当真。” 张双桐还要说什么,楚明辉面色沉沉喝道:“别说了,吵什么吵,烦死了。” 张双桐将袖子一甩不再说话。 薛青没有迟疑转身走了,少年们看着他的背影,神情有些复杂。 “读书吧。”张莲塘道,“薛青说得对,大家都要用功读书,才不负先生教导。” 少年们应声是各自继续低头看着书卷,但能看进去多少各自知道了,然后没多久有个少年抱着一摞黄表纸进来,神情有些慌乱。 “你干什么?慌慌张张的。”楚明辉瞪眼道,“不是说了吗?拿出底气来,不要被人瞧扁了,说我们没了先生什么都没了,这不仅是对我们的羞辱,还是对先生的。” 那少年应声是,神情却依旧复杂。 张莲塘看他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少年摇头,迟疑一下道:“我在街看到薛青了。” 张双桐嗤声:“除了在先生这里,你在哪里看到他都不稀。” 张莲塘制止他,看那少年:“他怎么了?” 少年道:“他去西凉人住的驿馆了。” 西凉人?张双桐蹭的站起来。 “哟,这西凉人的驿馆竟然成了他的家了?”他挑眉,声音尖亮,“没了先生,西凉太子这靠山也不错。” 少年们一阵骚动,楚明辉恼怒的呵斥,张莲塘沉声的安抚,少年们的低低窃语,让原本安静的灵堂些许嘈杂。 而此时的西凉驿馆里,热闹的歌舞停下,仅以珠宝蔽体的妖娆歌舞女子们退下,不忘对站在堂前的青衫少年嬉笑抛个媚眼。 堂内安静下来,索盛玄欢喜的站在薛青面前,眼睛亮亮。 “青子少爷,你还是第一次来找我呢。”他大声说道。 薛青含笑点头说声是:“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青子少爷真是太有礼貌了,夸赞自己这里是三宝殿呢,索盛玄欢喜道:“青子少爷有什么事尽管说。” 薛青道:“我要见秦梅。” (三千字,今日还是一更,是这样的,我昨天去看牙,较紧张,竟然忘了是周一,嗯,看完牙了,洗牙,牙周刮治(这个太恐怖了),拔了一颗智齿,所以麻醉过后有些茫然,见谅见谅) 第二百零三章 以换 珠帘轻响,环佩叮当,香气扑鼻。 ! “青子少爷,请用茶。”面容异与常见的婢女笑嘻嘻说道,也没有以往常见的婢女那般谦卑,视线毫不掩饰的打量眼前坐着的少年。 薛青对她含笑点头:“谢谢。” 婢女眉开眼更笑,道:“青子少爷,你尝尝我们的茶,加了马奶,你可喝的习惯?要不要给你换一下。” 薛青哦了声:“我试试。”端起茶杯尝了尝,对那婢女点头一笑,“我喝的惯,不用换。” 婢女笑弯了眼施礼退了出去,廊下窗户便挤着七八个娇俏婢女,立刻将她围住。 “你怎么回事啊。” “怎么对他那么好。” “他给你什么好处了?” 七嘴八舌质问。 索盛玄在这里不是第一次招待来客,自来到京城后,有不少人来这间屋子里坐过,有权贵子弟有风流少年也有朴实大众,但婢女的待客方式都一样,端一杯马奶茶,且不提醒,然后看着他们神情古怪或者喷出来或者强忍着咽下去,然后努力的维持风度仪态,实在是太好玩了。 但这次规矩却被这个婢女打破了,竟然提醒了那少年,难道那少年美的让人迷了心窍?婢女们透过窗向内看去,见那少年在慢慢的喝茶,神情平静,长的的确清秀可人,但这世谁又能索太子和七娘更好看? 婢女被围住摇晃,嘻嘻笑:“青子少爷人真的很好,怪不得殿下和七娘天天挂在嘴边。”又捂住脸,“我也不知道,他一说话,我什么都想告诉他,不想看他为难。” 婢女们又是笑又是好:“他说什么了?” 那婢女捧着脸道:“他说谢谢。” 这算什么话?其他人不解,那婢女道:“我端了十几年的茶,第一次有人给我说谢谢。”但丝毫不让人怪,因为他说的很真诚很自然很理所当然,反正她不想为难他,谁忍心作弄这样一个少年呢?决不允许。 这种大概只能自己体会了吧,别人实在是想象不出来,因为一句话?其他的婢女们推搡她嬉笑。 “不过,算不提醒也看不到他出丑。”一个婢女说道,看向窗口抬了抬下巴,“他很喜欢喝呢。” 婢女们都围过来向内看,果然见那少年端着茶杯慢慢的喝着,神情没有丝毫的不适。 “这少年口味很独特啊。”婢女们笑道。 珠帘外传来的嬉笑薛青当然听得到,口味独特吗?薛青看了看手里的茶杯,不是她口味独特,而是能适应任何一种食物,有一种伪装是像当地人一样吃他们的食物。 她的耳朵动了动,然后门外挤在一起嬉笑的婢女们从廊下涌出向外迎去,薛青放下茶杯,透过珠帘看到一个少年走进来,身旁的索盛玄以及熠熠生辉的珠帘都挡不住他的光彩,夺目。 “我不是告诉过你,见到他直接打出去是了,为什么要请进来?还听他说话?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秦梅的声音也传进来。 索盛玄在他身边笑道:“可是他嘴里吐的是你嘛。” 珠帘掀起,秦梅一脚跨进来,薛青放下手里的茶杯站起。 “找你的可是特别重要的事,我怕耽搁。”索盛玄接着说道。 秦梅呸了声,站定挑眉抬着下巴看薛青,道:“他重要的事与我何干?” 索盛玄嘻嘻笑道:“与你有关的事是重要的事啊。”又看薛青,“青子少爷,听说是你找,七娘立刻来了,你有什么事说吧。” 薛青抬手施礼,道:“多谢索少爷。”看向秦梅,“我有件事请秦少爷帮忙。” 索盛玄拍秦梅的胳膊,眼睛闪闪亮道:“青子少爷这么厉害的人请你帮忙的事,一定很厉害。” 秦梅只挑眉看着薛青,神情鄙夷不屑。 薛青也没有等他说话,接着道:“我要当今科的会元和状元。” 呃?索盛玄眨眼,觉得自己没听清。 秦梅挑的眉头也微微蹙,道:“什么?” 薛青道:“接下来的会试请秦少爷让我当会元,殿试为状元。” 还真是这个意思啊,秦梅终于正眼看他,失笑,道:“薛青,你当不当会元状元管我什么事?我是你爹啊?” 薛青道:“当然不是,你是我爹也没理由一定要帮我,但这个忙只有你能帮我。” 秦梅呸了声,摆手道:“滚滚滚。”甩袖转身,对索盛玄冷笑,“看到没,什么叫君子小人,厚颜无耻。” 索盛玄神情惊疑不定,但看了眼薛青,那少年神情平静没有丝毫觉得自己说的事多么的匪夷所思,便道:“青子少爷如此坦荡的说出这种事,也是君子之风啊。” 秦梅嗤笑道:“他这叫什么君子之风。”又一挑眉,“要说君子,他那个从楼跳下来摔死的先生倒还算是。”说罢哈哈大笑,显然并不真的认为如此。 薛青没有恼怒,笑了笑道:“秦少爷说笑了。” 秦梅道:“我可没说笑,我是在真笑。”嘴角一弯勾起,“你那个挂名先生死的这样惨,你很丢人吧?” 挂名?索盛玄不解,眨眼。 “那姓林的要真是他的先生,也不至于这么死了。”秦梅嗤声对他解释道。 是啊,薛青多厉害啊,那教他的先生自然也厉害,那么厉害怎么可能被人逼的从楼跳下来寻死,索盛玄点头,又几分同情,自己这么厉害,挂名的先生却被人逼死,也的确很丢人啊。 薛青道:“秦少爷,这样羞辱不到我的,你也知道。” 秦梅冷笑道:“我当然知道,我也没用这个羞辱你,我是自己想要笑,真好笑。”说罢果然大笑。 索盛玄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对薛青安慰道:“那个林先生是自己没本事死了,与青子少爷你无关的,你不要在意。” 薛青对他点点头,道:“谢谢。”再看向秦梅,“秦少爷,我请你帮忙自然不会这样白说,我拿我的命来换。” 命?索盛玄眼一亮。 秦梅没有转身只回头,扫了薛青一眼:“你的命对我来说算个屁。” 薛青道:“我的命你能拿到的话,对你来说自然不算个屁,你拿不到的话,还真算个屁,至少你这辈子看到了会觉得臭。” 臭这个字让秦梅转过身来,道:“我要拿你的命,还要你允许?” 薛青道:“是,你要拿我的命,还必须我允许,若不然你先前连近我身的机会都没有,你也没机会拿出你的真本事。” 这样吗?先前那几次交手,秦梅除了受伤竟然还是被压制的没有机会出手?索盛玄眼发亮,青子少爷这么厉害 秦梅看着薛青,笑了,道:“好,好,你狠,那你待如何让我拿出真本事?” 薛青拂了拂衣衫,抬手,道:“请。”抬脚踏前一步,落定。 这一句话,这一步,摆满珍宝的室内气氛瞬时凝滞。 索盛玄看着眼前的少年,面容依旧平静,举止依旧翩翩,但那一双眼却不似往日清柔,恍若深潭。 他下意识的后退,身后已经有风声袭来。 那是原本负手而立的秦梅平地跃起,负在身后的手攥成一个拳头举起,又随着身子的重重的砸下来。 喀嚓一声,摆在两边的两株珊瑚树如同被砸一般裂开,已经在柱子后的索盛玄咂舌,庆幸自己躲得快。 那抬着手的少年没有丝毫的躲闪,伸出的手臂还没有珊瑚树粗壮,迎了秦梅砸来的拳头。 两个原本几步外的少年一眨眼间撞击在了一起。 明明是的相撞,躲在柱子后的索盛玄却下意识的闭眼,眼前似乎刺目不可视,但耳边并没有炸裂的撞击声,只有安静。 索盛玄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看到两个少年面对面站立,他们的身形微屈,秦梅的个头高,所以尽管二人都屈膝但看起来薛青要矮很多。 秦梅的拳头停在薛青的腹部,而薛青抬起的手则停在秦梅的咽喉,虽然他看起来矮,但却似乎下一刻要将秦梅托起,也正是因此秦梅的拳头不能再向前。 两个少年双目对视,皆是平静无波沉默无声。 然后秦梅的拳头收回,与此同时薛青的手也收回放下来,她再次轻轻抚了抚衣衫。 结束了?索盛玄咽了口口水,一切像没有开始一般。 秦梅道:“回去养好你的伤,等下一次我会要了你的命,然后把你脱光了挂城门。” 薛青笑了笑,道:“说过了,那可真不行的。”又看着一旁索盛玄点点头,“告辞了。”说罢向外走去。 索盛玄看着这少年走了出去,与进来时没有什么两样,除了脚步有些缓慢他回过神来,忍不住跟喊道:“青子少爷,你受伤了?用车送你回去吧。” 已经走出珠帘到了门外的少年回头摆摆手,便再次向前而去,慢慢的消失在视线里,索盛玄这才回过头看秦梅,急急道:“七娘你呢?他受伤了,你呢?更重吗?” 秦梅呸了声:“我没受伤。” 索盛玄抚掌惊喜:“那还是七娘你厉害。” 秦梅瞪眼恨恨,道:“我厉害什么?我又不是要他受伤,我是要他的命,但我要不了!” 呃,这样啊,索盛玄明白了,想着适才两个人的姿态,秦梅击了薛青的腹部,但薛青制住了秦梅的咽喉,所以秦梅的拳头也仅仅是击,却不能再进一步 “青子少爷真厉害。”他笑嘻嘻说道,“原来还可以这样打架啊,不追不逃不避” 秦梅甩袖眼似乎带着恼怒,但生气也让他的面容更加灵动浓艳。 “七娘,那你答应帮他了?”索盛玄问道,神情有些不解,“青子少爷这么厉害的人,竟然要作弊他自己难道考不会元状元吗?” 秦梅冷笑:“这么厉害不作弊才怪。” 索盛玄想了想抚掌:“对呀,这么厉害的作弊也只有青子少爷能做到了。”看着秦梅,“七娘,你真要帮他当状元啊?” 秦梅道:“状元又不是我家的,我又不损失什么,反正我只要他的命。” 索盛玄道:“那要如何帮?” 秦梅道:“我不是他爹,但我爹是秦潭公。”又挑眉,“我爹是很乐意让我这个儿子心想事成的。” 索盛玄点头,忽的笑了,道:“所以真是英雄相知啊,青子少爷知道这一点才来找七娘你的,而且他这么相信你。” 秦梅呸了声:“谁要跟那种小人相知。”甩袖向外走去。 薛青已经走出了西凉驿馆,街日光明亮人来人往,有孩童跑过追赶着沿街叫卖的小贩,薛青站住脚避让,等孩子们跑过去才要继续迈步,街道对面有人几步跨过来。 “需要车吗?” 日光下,薛青微微眯眼,看着眼前的少年露出笑脸,伸手搭他的肩头,人也靠过去。 柳春阳身子绷紧,果然吗?已经走不了路了吗?要抱起来吗? 靠在他身前的少年搭在肩头的手拍了拍:“没那么严重,我还能走。”又笑了,抬头看他道,“只是春阳来了,我偷个懒。” 真是都什么时候了,还嬉皮笑脸的,柳春阳绷着脸,但也没有推开她,迟疑一下将手环住她的肩头,半揽着半拖着向街对面走去,马车已经在那边等候。 “喂,再悲伤也不能买醉。”他口大声说道。 薛青伏在他的身前嗯了声:“好,细节做得好,春阳最让人放心了。” 柳春阳咬牙将她扶进马车,自己也随之坐去,车夫牵马向前。 薛青一进车内躺在车厢里,车窗垂落遮挡了日光明亮,视线昏昏。 “你怎么样?”柳春阳压低声问道,看着侧躺着伸手搂住腹部的少年,没有血啊,但是没有血也不代表什么,一次在黄沙道,外表无恙舞鼓斗棋肆意自在,而其实衣衫下遍体鳞伤骇人要解开衣衫看看吗? 薛青道:“不用啊,没事的,是被击腹部,内伤,得养养,但不致命。” 说的轻松啊,不致命是没事吗?对她来说除了死,伤都不算什么吗?柳春阳伸出手的攥起,放在膝头。 马车摇摇晃晃。 “先生是被人害的吗?我不是说刑部那些人,我是说先生是不是本不会死?” “嗯,是啊,春阳真聪明啊。” “你当时在场?看到了凶手?” “嗯我在场,但没有看到凶手不过,我在查,很快查到了。” “你来这里找西凉太子帮忙吗?” “不是,我来找秦梅让他帮个忙” “秦梅?” 柳春阳神情惊讶,看着车厢躺着的少年,秦梅是秦潭公的儿子吧,虽然没有明说,但秦潭公是逼死青霞先生的幕后靠山或者黑手。 找秦潭公的儿子帮忙?这真是匪夷所思的想法。 但对于这个少年身的发生的事,又哪一个不是匪夷所思呢?柳春阳默然一刻,垂在膝头的手攥起又放开,道:“他可信吗?” “他啊谁都不信所以是可信的。” 少年依旧没有回避他的问题,认真的毫不迟疑的回答着,虽然有些听不太明白,但柳春阳没有再问,因为车厢里躺着的少年身形已经蜷缩起来。 很疼吧 击了腹部 养养好算将来会好,现在的伤痛也是真真切切的啊。 柳春阳伸出手,又停下,蜷缩起来的少年越发的小,小小的一团,但是无处下手,怎么抱?会不会一碰疼?下一刻柳春阳也在车厢里躺下来,慢慢的小心翼翼的在后将薛青拥起来。 那少年蜷缩着似乎睡去,另一个少年则也随之蜷缩着将她裹起来,像一个壳,在马车里轻晃紧紧不分。 (四千六,这是两更的量哦,合更,月末了求票,现在的票关系全年啊,一年啦,最后两个月,请大家多多帮忙啦,鞠躬) 第二百零四章 权衡 马车晃晃悠悠的而行,混在街喧闹的车马人流毫不起眼,但四面八方有无数的视线黏着这辆马车。! 马车穿过大街,走进小巷,越过国子监,停在小宅院前,一个少年跳下车大声的抱怨着,门打开从内走出一个少年一个老叟,跟这少年吵吵嚷嚷什么,然后将车里一个少年搀扶下来,少年脚步踉跄,看来喝的真不少,少年们进去了,门前安静下来。 暮色沉沉,一天又过去了。 铜盆里的水温凉,沾满泥土的手在其浸洗发出哗啦的响声。 “跑去和索盛玄秦梅喝酒?”陈盛道,将手从铜盆里拿出来。 康岱将毛巾递过来应声是:“跟长安府的少年们在青霞先生家里吵架了。” 陈盛擦手,道:“青霞先生的事太突然,年轻人们一时间难以接受,情绪焦躁又无处可发泄” 康岱接过话道:“把气都撒到薛青身了,先前青霞先生出事时薛青在青楼,大家误会她,而现在薛青事情又多,又顾忌到安全,在青霞先生那边守灵的时间短,同学们更不满意了真是受委屈了。” 陈盛笑了笑:“这不算什么委屈,待将来总会真相大白。”停顿一下,“不过她去找索盛玄和秦梅喝酒又是为了什么?” “竟然去找了索盛玄?” 而与此同时王烈阳也听到了这个消息,老者的脸浮现些许惊讶。 “找索盛玄并不是他的目的。”面前站着的人答道,“索盛玄请来了秦梅,薛青告辞出来看样子是喝酒了,被长安府柳谒接走。”又停顿下,“其他同学没有人来接,先前在青霞先生家里,薛青跟他们起了口角不欢而散。” 为什么不欢而散,如今满京城的人都知道,青霞先生出事时他的得意弟子君子试榜首薛青在青楼喝花酒,诗词神童还为那妓女做了一首小词,这一次作诗死人的传说再次应验,应验在自己的先生身。 当然大家也知道薛青是无辜的,毕竟他不知道青霞先生会在那时候死,如果他知道,肯定不会这样,但谣言是这样,夸张的才更吸引眼球,然后在流传再次夸大,所以现在已经有地方的传言变成了青霞先生死后,学生薛青流连青楼。 “薛青这些日子守灵很少,说要在家读书,同学们对此不满,拌嘴了。”男人接着说道。 王烈阳笑了,道:“年轻人真是,这点事也当回事。”端起茶喝了口,“人死不能复生,活人当然要继续过日子,总不能因此把自己困死吧,该吃吃,该喝喝,旧人去了,再结交新人,虽然无情,但这才是人之常情。” 年轻人嘛,屁大点的事都能当天塌了,等他们真正见过天塌了会知道,其实也不过如此,男人跟着笑了,又皱眉,道:“那薛青是要结交秦梅了?这有些不可能吧,青霞先生可是被秦潭公逼死的。” 王烈阳道:“你这话不对了,还没有证据说是秦潭公逼死的嘛,再说了,人家也没有去结交秦潭公,结交的是秦梅,年轻人的事不要想那么多。” 男人便笑了,摇摇头:“年轻人的事我还真看不透了,不过这个薛青因为青霞先生死了,失去了依仗靠山,去投靠秦潭公,算有满腹才华,也令人瞧不起了。” 王烈阳道:“我倒没有瞧不起,他要真能这样做,我还挺佩服。”将手里的茶杯放下,“这样能屈能伸有奶便是娘的人也是有用的人,只要是有用的人,谁都能用,挺好的嘛。” 男人明白了笑着应声是。 满京城人都会如同这样猜测,陈盛等人当然不会。 “她不会是想要对秦梅不利,为青霞先生报仇吧?”康岱忧心不安道。 对于他们来说这才是最合理的猜测。 陈盛沉吟一刻,道:“她此举肯定是跟青霞先生有关,但对秦梅不利,应该不至于,我已经跟她说过秦梅的事,她也表示明白伤害秦梅没有意义。” 康岱更加不解,道:“那她想做什么?这个时候去见索盛玄秦梅,对她名声有污啊。” 陈盛笑了笑,道:“不要猜了,我们自己人还有什么好猜的,我问问她,大家明白了。” 康岱也跟着笑了,道:“看我,都糊涂了。” 陈盛看看天色,道:“不早了,你也忙了一天了,回去歇息吧。”又安慰,“不要急,时间虽然不多了,事情还是要一件件的办。” 康岱恭敬的应声是退了出去。 走出陈盛府,京城的夜市已经拉开了序幕,康岱坐在马车,看着街灯火通明,人流如织,酒楼茶肆喧闹,青楼烟花巷子香风阵阵,真是繁华富贵地啊,他用手指轻轻敲着膝头,悲伤,从来不属于这座城市。 康岱没有在路耽搁很快回到了家,在妻妾的伺候下更衣用饭,便来到书房梳理日常事。 这里是他最私密的地方,除了一个贴身仆从,连妻妾都不能靠近,夜色渐浓,烛火跳跃,书房安静,康岱合一本册,神情满意又几分疲惫,青霞先生死后的效果真是不错,果然这样死是最合适的,想来青霞先生也会欣慰。 有低低的笑声在室内响起。 康岱抬手按住了嘴,嘴,还好好的闭着,心里的笑声怎么响起来了?怔怔间桌子的烛火如同被掐住脖子的蛇扭动拉长跳跃,没有风啊,这诡异的场景让康岱瞪圆眼,下一刻噗的一声屋子里的烛火都灭了。 先前些许闷热的室内也随之瞬间寒意森森,鸡皮疙瘩顿时从康岱的脚直冲头顶。 起风了吗?要下雨了吗?门窗是关着的啊,怎么回事?还是因为想到了不该想的人?如死人,康岱咽了口口水,子不语怪力乱神,他想要深吸一口气,抬手点亮灯火,门在这时打开了 “阿俞?”康岱眯眼看道,“外边起风了吗?” “没有起风。”一个声音答道,同时门关,一点幽蓝的光亮起。 康岱的眼前陡然出现一张人脸如果还算是人的话,白帽子白衫白头发白胡须四面飞舞,其间白脸白眼猩红舌头 康岱猝不及防陡然看到这一幕,吓得叫了声跌靠在椅子。 什么鬼? 读书人不论鬼神,康岱更干脆些说他不信鬼神,但现在这是什么状况? 屋子里四面门窗紧闭,烛火熄灭,身边四周如寒冰凝聚,眼前一道幽光照着人影。 “不是人,是鬼。” 干涩沙哑怪异的声音纠正,飞舞的头发胡须已经垂落,翻着的白眼也收起,但幽光黑洞洞的两只眼血红的舌头更加吓人。 “我是阴差。” 阴差?康岱看着他,神智稍微恢复,信你个鬼! “什么人?想要做什么?”他张口颤声,但旋即神情再次惊骇他的声音竟然发不出来,他竟然张不开口。 “你不用开口,说了是鬼,你要说的话心里想一下,我听到了。”干涩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康岱注意到说话的人舌头嘴唇也没有动。 怎么回事?不可能,不可能有鬼!到底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是谁的人?秦潭公吗?终于查到自己了吗? “说了我是阴差,我是来问案的。”干涩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回荡,这一次不是没有动作,他抬起手指向一旁,“这是林樾。” 哪个林樾?康岱瞪圆眼,顺着所指看去。 如果不是这个鬼提醒,他都没注意到还有一个人影,那个人影蹲在桌子旁,黑乎乎的像一块石头,根本没有丝毫人的气息。 “林樾,林青霞,刚跳楼死的那个。”干涩的声音继续响起。 哈?康岱看着那人影。 “他在阴间哭诉自己死的冤,告你害他,所以阎王命我带他来对质。”干涩的声音道,“康岱,可是你害死他?” 什么啊!康岱坐直了身子,跟他玩这种把戏当他是三岁的孩子啊?念头才闪过,全身陡然如同万根针刺入,又像是陡然被扔到了铁针板,痛!痛!痛! 康岱感觉自己瞬时惨叫,但也只是感觉,因为他依旧无法张口,别说说话,连痛呼都发不出,身子也不能动,僵硬的靠坐着,像灵魂出窍,身子已经不是他的。 耳边干涩的声音依旧清晰萦绕。 “说了你想什么我都知道,怎么这么听不懂鬼话,我差事很忙的,今晚还要带走两个人,你不要浪费我时间,阎王让人三更死,我也不能留人到五更的。” 什么,什么,什么,万针被拔走,剧痛瞬时散去,康岱依旧觉得自己整个灵魂都在颤抖。 “林樾是不是你害死的。” 不是,不是,不是,是被秦潭公害死的,康岱在心里喊道。 “那是人人都知道的事,不要跟鬼说人话,他是落入秦潭公的人手里,但那时他本不该死,如果不是他看到薛青的话。” 竟然,竟然,竟然知道这个,康岱心和灵魂一起颤抖,知道这一点的不是秦潭公的人是自己人,所以他还是被秦潭公的人抓住了这一天终于来了吗,他可不会吐露不该吐露的! 念头闪过,再次万针刺入。 康岱的灵魂再次狂叫颤抖撕裂,他觉得自己已经死去了昏迷了,但耳边那干涩的声音依旧清晰。 “回答我的话,不要想别的,是不是你把薛青带到那里的,是为了逼死林樾。” 不是!不念头闪过,耳边咔哒一声,康岱觉得自己的两只胳膊掉了下来,他的灵魂再次剧烈的颤抖,疼!疼!疼! 疼痛让他意识也再次清醒,昏暗的室内,他清晰的看到自己依旧端坐的椅子,没有滚针板,胳膊也完好无损,他的身甚至连汗都没有冒,眼前白胡须白头发黑洞眼长舌头的人也安静的站在桌子对面一动不动。 所有的都是静止的,但他的疼痛是沸腾的,是真实的。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这不是做梦,这么痛早该醒了,如果不是梦,这人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难道真的是鬼? “我们阴差伤害不了你的,但你的魂魄我们可以永无止境的刑罚,十八层地狱的刑罚你都可以尝一遍。” 干涩的声音幽幽。 “康岱,我再问你一遍,你故意把薛青带过来,为了逼死林樾的吗?” 不康岱灵魂如同断线的风筝飘忽,但这个不字才闪过,魂灵猛地被线勒住收紧,虽然才两次,但他已经熟悉了,那是万针刺入的前奏啊!啊!啊! “是!是!是!”他终于喊出声音来。 勒紧的线并没有断。 “是啊,那是你了,跟我们走吧。”干涩的声音说道。 啊!康岱觉得那根线缠他的脖子,窒息,人也被向前拉拽不!不! “不,不是我,是梁凤梁润泽,是他的主意。”康岱喊道,话出口脖子里窒息顿时散去,他不由大口大口的吸气,魂灵自由的感觉太幸福了。 “梁凤梁润泽啊。”干涩的声音幽幽道,“但是人是你带去的,你们两个主谋是谁,是怎么回事。” “大鬼差大人青霞先生你们听我说” “鬼差大人,青霞先生,是这样的我没有说谎啊,我真的是无辜的,我是被梁润泽骗了我不想害死你的” 康岱呜呜道,想要流泪想要前靠近那个蹲着的没有丝毫人气的身影,但身子依旧不属于自己,无法动弹,除了能张口说话。 幽暗的蓝光忽的在眼前消失,康岱头一栽趴在了桌子。 鬼差大人抬起手挠了挠垂下的胡须,用力太大,揪了下来,他忙又要按去,但始终不能,便恼怒的塞进袖子里。 “我傻不傻,演完了。”他嘀咕道,转身要走,想到什么又转回来踢了蹲在桌子边的人影,“行了,行了,结束了,回去蹲着吧。” 一个激灵,康岱睁开眼,然后想到什么猛地坐直身子,因为起的猛带起一阵风,桌子的烛火一阵跳动,让他的视线也一阵恍惚。 出什么事了? 他适才好像见鬼了? 康岱环视室内,门窗紧闭,烛光摇曳,案头的册合着摆放整齐,他的手还放在其他凑近看着手背,手背光洁干净,没有红肿也没有针眼,他动了动手,也没有刺痛,摆动了身子,也没有什么异样,半点不适也没有,什么万针齐扎,什么砍下两条胳膊记忆里残留些许疼痛,但也淡淡的正在散去,不真实 康岱伸手摸脸,摸到一行泪痕 方才是真的还是做梦? 门被人推开了,康岱不由打个寒战,惊惧的看过去。 一个青衣随从站在门口,神情警惕,道:“大人,什么事?” 这是他最信任的随从,功夫高强,只听到自己在桌案前起身机敏的进来,如果先前真有那些人那些动静那些说话,他怎么可能毫无察觉? 鬼,他自然是不信的,所以是做梦啊康岱伸手按了按脸,真是个噩梦,嗯,也不怪,藏在心底的秘密也只能自己在梦里诉说了。 “阿俞啊,让厨房送宵夜来。”他点点头说道,活动了下肩头,再次拿起一卷册。 被唤作阿俞的随从应声是关门退了出去。 夜色沉沉,静谧。 明亮的室内摇椅轻轻的晃动发出咯吱声,躺在其的薛青挪动了下身子,让自己更舒服。 “事情是这样。”四褐先生坐在一旁的小椅子抠着脸说道,脸长长的白胡须已经摘下一多半,只余下寥寥几根,看去很是滑稽。 “原来是段山啊,真厉害。”薛青点头赞叹,又道,“所以先生,不要嘲笑我该死的直觉。” “这时候你是不是也不该嘲笑你先生我?”四褐先生有些恼怒的说道,拽下一根胡须,却因为用力过猛疼的嘶嘶两声,更加生气,“当恶人很累的。” 薛青蜷缩在摇椅点点头:“是啊,当恶人不容易,当好人要花费更多的心思。” 四褐先生揉着脸,道:“不过,要我说那个什么润泽说的做的也没什么错,青霞先生肯定是要死的,这样死更好,虽然很无情,这种时候讲情也没什么益处。” 薛青道:“但他有私心。”叹口气,“我知道他们有私心,不喜欢看到我跟青霞先生太亲近,我进京后很少去见青霞先生,但还是” 说到这里又苦笑。 “更可笑的是,我跟青霞先生其实并不是他们以为的那样亲近,死的冤啊。” 四褐先生道:“算是私心,这私心对于他们来说考虑的也不为过,如果青霞先生当时没死,你知道他暴露了,被抓了,要死了,你不想办法救吗?” 当然不会,薛青默然。 “秦潭公那边的人抓他不是为了引诱你们去救吗?为了他一人,你们必然要陷入被动。”四褐先生挠着头发说道,“你说他是不是干脆的死了最好?” 薛青默然。 “如果换成别人,如那个润泽,陷入这种境地,你会义无反顾的去救吗?” “不会,你可不是什么菩萨慈悲心肠,所以青霞先生还是与你太亲近了,他的存在威胁到你也威胁到了大家。” 薛青看向四褐先生,道:“先生,你学生我现在伤的不能动弹,你说点好听的不好吗?你这不是在说青霞先生是我害死的吗?” 四褐先生淡淡道:“不止是青霞先生,你身边的人都是被你害的,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不管是大道还是贪欲。” 都是因她而起。 薛青再次默然。 “所以,知道了真相,真相也是无奈的,你待如何?杀了那两人给青霞先生报仇吗?”四褐先生道,又幸灾乐祸,“其他人会心寒的。” 薛青打断他道:“知道了,先生,不要吵了,我伤好痛,你快给我一个药丸吃。”说罢伸手。 四褐先生抬手打在她手,道:“这点破伤又不会死,哪里用得着药丸,随便吃点活血化瘀的药养着吧。”说罢起身,甩着袖子乐颠颠走了出去。 身后并没有薛青唤住他的声音,站在门口回头看了眼,那少年蜷缩在摇椅闭眼似乎睡去。 所以当帝王这种事,不适合讲情,只适合权衡利,四褐先生笑了笑,收回视线面色又几分怅然,旋即垂下视线隐没在夜色里。 (五千四,么么哒,这个月多谢大家了,下个月我们继续一起走咯) 第二百零五章 临近 薛青没有再出门。 从那一天回来直到五月初八,对外宣称闭门读书,连陈盛要见她都被拒绝了,陈盛只得等到五月初八,借着会试考生们向礼部呈交公据的时候见一见。 虽然根据籍贯不同将呈交时间划分为三天,礼部停下了所有的日常事务专为考生们验明正身,但每天大几千人的考生也让礼部水泄不通喧哗震天。 康岱站在室内,隔着两道门窗,依旧能听到外边考生们的议论,口音杂乱,议论的内容也杂乱,从青霞先生之死案件进度到会试新主考副主考生平来历到今年考题可能是什么,在如此繁杂之,还夹杂着提到薛青的名字。 少年家贫,寄人篱下,诗词神童,勇斗权宦,君子试榜首,如今又号称要连三元。 薛青是号称过考状元的,这件事大家都知道,但那时候只被当少年无知笑谈,读书人都懒得理会,现在说要会元却被读书人们正视相待议论,这也算是他在读书人被认可了,虽然还不是钦服。 “我看过他在国子监写的章,很不错。” “但他只参加过一次县试,焉能与我等相。” “他没有府试道试乡试历练,那君子试什么都不算,说白了只参加了一次县试,我可不信他能拿到会元。” “现在的考官可不是他的先生。” “听说这薛青闭门读书不出,发誓要连三元告慰先生。” “得了吧,给青霞先生守灵跟他读书哪里冲突,不过是不想去罢了。” “去青楼作诗,去西凉太子那边喝酒怎么没耽搁?” “如此人品,算有才华也难当君子。” 听着这边的议论,走进来的一群少年站住脚,视线都落在其一个少年身。 “感觉怎么样啊?压力大吗?薛少爷。”张双桐道。 薛青道:“不惧也。” 张双桐抚掌道:“那恭祝你心想事成。”又抬抬头,道,“你的新小友来了。” 薛青看去,那边索盛玄等西凉少年们走出来,他们不用等候排队已经办完了,也看到了薛青,高兴的招手喊青子少爷。 满院子里的人侧目。 薛青淡然走过去,身后的柳春阳迟疑一刻跟着迈步,并没有跟着他走向索盛玄,而是与索盛玄身边不远处的几个读书人打招呼。 “哟,柳春阳来京城闭门读书也结交了不少朋友啊。”张双桐道,视线又落在与索盛玄说话的薛青身,“看啊,多美的画面。” 张莲塘道:“不要闹了,他压力很大。” 张双桐道:“那还真看不出来。” 张莲塘道:“要是能被人看出来不是他了,先前他做的事你们谁看得出来?从蹴鞠开始,不,从他与郭家兄妹赌拳开始。” 张双桐默然,想到那瘦弱的少年在巷子里突然三拳击倒了从小习武的强壮的郭家三兄妹,想到那场前还没有玩过蹴鞠的少年只看了三次在赛做了球头带领他们得胜,想到了那草屋里不声不响的少年主导了从学生到长安全员对抗权宦 “那这一次,我们还能信他吗?”他道。 这一次可是青霞先生死了,虽然说大理寺立案,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结果,而结果也不一定会是他们期待的,朝廷都不能做到的事,他可能? “如果不信他,这世也没有可信的了。”张莲塘道,看向诸人,“我知道大家压力都很大,心情也很不好,不要内部互相倾轧了,将悲痛闷气到会试发泄先考个好成绩吧。” 少年们应声是,再看那边薛青与索盛玄施礼告辞。 “你还没有交公据吗?人好多的。”索盛玄说道。 薛青道:“我先见见陈相爷。” 索盛玄了然,这意思是也不用像其他考生那样等候排队,嘻嘻一笑:“对啊对啊,青子少爷可不用跟别人一样。” 薛青笑了笑。 索盛玄又附耳压低声,眼睛亮亮道:“七娘办事青子少爷放心。” 薛青含笑点头,道:“我知道。”再次施礼告辞向内而去。 索盛玄看着他的背影,欢喜赞叹:“青子少爷是厉害,作弊都如此的云淡风轻浑不在意。” 康岱将门亲手带,外边的嘈杂便变成了嗡嗡。 “人太多了。”他对薛青笑道。 薛青看他笑了笑点点头:“这是三年一次的国之大事,天下读书人的盛会。” 陈盛道:“外边的议论你也都听到了吧?” 薛青应声是。 康岱在旁道:“相爷是担心殿下过于自污。” 薛青道:“自污也是一种扬名,守灵严谨悲痛悲壮是能博得好名,但过后也不过如此,现在这样被人质疑,等到时候取得好成绩再敬先师效果更好。” 陈盛道:“这样也还可以。”又问,“你去结交索盛玄和秦梅是为何?” 薛青道:“我去与他们和解。” 和解? 陈盛和康岱看着她。 “秦梅权盛又行事无所畏惧,在会试为难我是很容易的事,你们要应付也只怕难以周全。”薛青接着道。 这样啊,康岱忙点头道:“是啊是啊,殿下所虑极是。”又看陈盛神情感叹,“秦梅那边行事无矩,我们要花费心思时间人脉也很麻烦,由殿下出面,年轻人的事年轻人解决合情合理,真是太好了。” 陈盛看着薛青一刻,道:“这样啊。” 薛青道:“是,为了青霞先生,会试一定不能出纰漏。”一向平静的神情毫不掩饰倔强,悲痛的倔强。 知道这孩子不去给青霞先生守灵不是不在意不悲痛,而是太悲痛了躲起来。 康岱感叹道:“殿下知恩知义,青霞先生泉下有知欣慰。” 陈盛神情柔和,道:“不要想太多,我还是先前说的那句话,你现在是个学生,做学生该做的事吧,会试不用担心,青霞先生的案子我们也自会尽心,殿下将来重登大宝之日也是青霞先生真相大白冤仇得报之时。” 薛青嗯了声点头。 康岱伸手道:“殿下,我来与殿下办好考试的事,您自回去歇息养神。”又告诉她考场座位安排在哪里,考题虽然现在拿不到,但也不用担心,“名次必然是最合适的。” 薛青安静听着点头,将公据交给他,道:“康大人,你也辛苦了。”神情真挚,鼻音浓浓。 这孩子待人一向彬彬有礼无可挑剔,但这般真情流露还透出几分委屈依赖是第一次,至少在他面前是第一次,康岱受宠若惊欢喜不已,对于少年来说失去一个亲近的人,会更加珍惜依赖身边的人 “殿下这话说的折煞臣了。”康岱整容道,恭敬的接过公据,“殿下放心。” 薛青对他点点头,再看陈盛:“老师,那我先走了,会试后见。” 老师啊,陈盛也点点头,道:“好好考。”声音柔和,“不仅仅是为了将来的大业,你先生也希望你成为一个真正的读书人。” 薛青笑了,道:“好,我记下了。” 看着这少年走出去,伴着嘈杂喧闹陈盛视线目送。 康岱道:“殿下真是很懂事,我等之福啊。” 陈盛看着那少年渐渐远去的背影,想说什么又停下,道:“会试,盯紧些吧,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康岱道:“相爷放心,秦潭公王烈阳那边我们都盯好了。” 陈盛张张口又停下。 康岱不解道:“相爷还有什么吩咐?”该盯着的也这两方人马吧。 嗯不好说,为什么他觉得还要盯着薛青呢?陈盛收回视线,道:“没事了,你去吧。” (今日一更,理顺下后续情节,捂着脸伸手求保底月票) 第二百零六章 随意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忽的在街响起,五月炙热日光下绿荫蔫蔫的长安城打个激灵。 “又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是青霞先生的案子破了吗?” “凶手认罪了吗?” 街的民众惊喜的询问,提到青霞先生,有眼窝浅的流出泪来,得知青霞先生去世的消息已经几天,想到了还是忍不住难过。 太突然了,怎么死了,还是被害死的,太惨了,太气人了。 林氏族人已经京去了,当时长安府送行的民众无数,现在是罪人伏诛,大仇得报了吗? “不是,是郭家在城隍庙摆供。” 消息很快传来,街的民众也看到一群仆从点着炮仗抬着供品穿行,为首的正是郭家的老爷们,一个个神情激动。 “这时候摆什么供?”有民众不解。 “今天是会试开考,郭家的女婿,薛青可是要考状元的。”有人提醒道。 民众们恍然,因为青霞先生的意外,都忘了这件事了。 街爆竹声未歇,城里另一边响起了锣鼓声,又有不少人向锣鼓声响的方向跑去。 “快去看,柳家摆台唱大戏了。” “他们家也有人参考。” “不是为了他们家的小子,是为了薛青了。” “那他们这是恭祝薛青状元呢还是不?” 因为薛青宣称考状元再娶郭小姐,所以柳家与薛青订约说考不状元娶柳小姐。 “考是恭贺薛青,情捞到,考不是恭贺女婿,人捞到,柳老太爷这是两不耽误。” “快去看,请的是太原府的丁小锤,能翻一百零八个跟头。” 一时间街大人小孩都向柳家门前涌去,城隍庙这边没了人,郭家的贡品再丰富也是给神仙享用的,他们还不如去看唱大戏。 这让郭宝儿更是生气。 “爹,我说了也摆戏嘛,那柳家怎么会好心恭祝他考状元?肯定是祷祝他考不。” “真是气死人了,一个春晓还不够,柳家也讨人厌。” 随着青霞先生死讯传来的自然也有京城诸人的反应,尤其是长安府的考生们,所以薛青在青楼与春晓喝酒吟诗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 别人倒也罢,郭宝儿当时要坐车进京,被郭大老爷呵斥你是不是想让他考不状元娶柳五儿拦了下来,到底气难平。 “我说当时让我跟着去京城,你们偏不听。” 郭大老爷回头将郭宝儿呵斥:“后边去。”又道,“好好给城隍爷祷祝,否则长安城你也呆不下了。” 薛青要是考不状元真娶了柳五儿,那她郭宝儿这辈子的脸都丢尽了,长安城也无处可容身,郭宝儿跺脚不再吵闹走到郭子谦旁边。 “宝儿你放心,青子哥一定能状元。”郭子谦将蒲团递给她说道。 郭宝儿哼了声:“他最好考,考不别回来了。” 郭大夫人在旁提醒不要说话了,二人安静下来,鼓乐起,庙祝在前焚香祷祝,郭怀春看着袅袅青烟,神情蒙一层凝重,眼神有些恍惚,青霞先生竟然死了,真是措手不及又令人惊骇。 事情一定是到了紧迫又危险重重的地步,危险到青霞先生都直接跳楼寻死,必然是身份暴露了。 青霞先生的身份暴露,其他人呢?自从青霞先生离开,戈川等人离去,他的消息都断了,什么情况也不知道,还是靠着郭子谦从京城接到伙伴们来信才了解不少事情。 郭怀春回头看了眼,郭二老爷和郭三老爷半眯着眼很明显在神游天外,不知道是想到昨晚的好酒还是想着今天结束后的玩乐,再靠后郭家的少年少女跪着低低的说话拌嘴,另一边郭家的女眷们神情端庄虔诚祷祝着与自己相关的事情一旦有事,倾巢之下没有完卵。 郭怀春收回视线看向高高在的城隍神像,香火缭绕似真似幻,求神佛保佑吗?既然是自己的选择那无惧无悔,郭怀春挺直脊背。 街的爆竹声散去,锣鼓呛呛还在隐隐传来,站在知府衙门里也能听得到喧闹。 “先前是悲伤失望的喧闹,现在是欢喜期盼的喧闹,人生啊。”小厮站在廊下望着屋角的天空感叹。 一旁浇花的婢女道:“有点像一家老人去世同时幼儿出生一般,薛青正好是青霞先生的弟子,先生蒙冤过世,弟子三年大进士及第,这也算是传承,先生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 小厮叹口气,道:“没想到再也见不到青霞先生了,早知道当初算大人生气,我也要给他捧杯茶。” 婢女想笑又有些悲伤,直起身子,看了看对面的屋门,低声道:“大人看起来也很难过。” 难过吗?自然是难过,奸党得逞君子被诛是让人难过的事,更且又是他的同伴。 李光远站在窗边,听着外边的喧闹,眼神几分哀戚,谁想到去君子试这一别是永别。 “当初青霞先生被留在京城我觉得有问题。”一旁老仆低声道,“原来那时候被盯了。” “盯不止他。”李光远道,“事发后黑甲卫立刻搜查青霞先生的学生。”转过身看着老仆,“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已经摸到了帝姬的所在,自从进京之后这短短时日 “那里果然是最危险的地方啊。”老仆低声喃喃,看向李光远神情几分不安,“大人也危险了吧。” 青霞先生出事后,为了安全,他们和京城的联系切断了,所以事情怎么样现在完全不知道。 “不如避一避?”老仆低声道。 李光远笑了笑,道:“避?君子行大道,我有何惧?又何避?他们敢逼的青霞先生从望星楼跳下来,我也敢从六道泉山跳下来。”抚了抚衣袖,看着官服,“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死而无憾。” 老仆应声是,看李光远走到桌子前坐下来,提笔书写,那册子已经密密麻麻一多半,老仆知道这是给朝廷写的有关青霞先生事的奏章,介绍青霞先生的高义,表达自己的痛心,呼吁朝廷严惩凶手,对于这次的事他没有丝毫的回避。 老仆拂袖研墨,道:“这时候青子少爷已经开始考试了,希望一切顺利。” “会试是四更天的时候开始入场,会试七道题,以薛青的速度现在应该答完两道了。” 六道泉山下的草棚里,乐亭拿着鸡毛掸子清扫书架说道。 夏日的知知堂内与先前没有什么变化,只多了两书架,其摆满了书卷,除了薛青当初留给乐亭的,张莲塘接管知知堂后又添置了很多。 乐亭每日读书的时间不多,但每次都会清扫整理,所以室内干净整洁。 郭子谦坐在席子,一脸轻松道:“当然,青子哥厉害的很。” 乐亭坐下来没有像往日那般看书,道:“会元,不好考啊。” “管它好考不好考,反正那么多难的事青子哥都做到了,这次也没问题。”郭子谦道。 乐亭看他笑了,点点头道:“是,他既然说了能做到,等他的好消息。” 郭子谦道:“不用担心青子哥,倒是乐亭你。”抬头看他,“你打算怎么办?” 青霞先生不在了,六道泉山社学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了,那些因为青霞先生而慕名来的学生们必然离开,这样社学里会少一半学生,还有很多先生也是慕名来的,他们必然也会离开。 没了学生没了有名气的先生,六道泉山社学也将与其他社学一样了,甚至慢慢的还不如那些社学。 乐亭用于学习的时间有限,再没有名师指点那这书读的更无望了,十年的期限已经过去一半了。 乐亭从泥炉拎着山泉水冲了茶,道:“没关系,没有名师,我慢慢读慢慢想多问,五年不成还有五年,十年不成,还有二十年。” 读书那么有意思?做点什么不好啊,难以理解,那随他去吧,郭子谦道:“你有什么困难跟我说,我们知知堂有堂费,莲塘哥走之前告诉我可以用来扶助成员。” 乐亭笑着道声谢:“尚且能自足,我倒是该交钱了。” 郭子谦大手一挥:“我做主了,你可以缓交几个月。”神情得意,如今长安府知知堂的事务由他负责,虽然也没什么事,主要是联络新成员,督促大家读书,以及按照莲塘吩咐的将能说的京城的发生的事讲给他们,鼓励大家读书科举像薛青莲塘他们一样。 这次莲塘他们能进士那太好了,更不用说薛青再拿个状元,真是前所未有的盛事,想要加入知知堂的必然更多,郭子谦神情激动。 “怎么过的这么慢。”他看向窗外,用力的摇着扇子,恨不得扇的太阳落山,考试结束。 乐亭笑道:“考试的人可不觉得慢,只恨时间不够。” “时间不足热不透不好喝。”一间号房里有声音说道。 一个号军站在廊下看号房门口的少年,少年穿着青布衣衫,蹲在炉子边用手里的扇子扇着,炉子的小锅里翻滚着绿豆粥。 “军爷,你待会儿也尝尝。”她接着说道,“很好喝。” “青子少爷,你带了什么饭?”另一间号房里有人探身问道。 薛青回头对他一笑,道:“绿豆粥,葱花饼,卤牛肉丝,索少爷你要不要尝一些?” 索盛玄眼睛笑弯弯的点头:“好啊好啊。” 薛青便请号军将桌的食物分盘给索少爷端去倒不是使唤这兵丁,而是号军要检查,免得考生们作弊,号军很快把食物给索盛玄端过去,薛青自己也盛了粥坐到号房里吃,但更多的考生都在外边蹲着或者站着吃,担心把试卷不小心弄坏了,那可能这辈子毁了。 隔壁传来索盛玄的赞叹,又询问要不要吃他的食物,薛青并没有拒绝,那号军很快送来一叠羊羹,薛青吃了也赞叹一番。 号军站在号舍外摇摇头,这两个考生真是别的考生们吃自己的食物还不放心,唯恐拉肚子,更别提吃别人的,这里面的别人可都是对手啊。 还好二人没有再攀谈,吃过饭收拾了继续答题,做题的时候二人都是神情专注认真,与其他的考生没有两样,且大多数考生表现都好。 日光慢慢流转,卷纸的字迹也慢慢的增加,夕阳斜沉的时候,薛青七题誊写完毕,最后在卷首写名字。 看着自己写下的薛青二字,再抬头看号房外霞光,命运真是无常,她虽然口口声声要读书,可从没想过会读到这么一天,真要状元了。 戏词唱的女儿身高状元成真了,县试以名气避免了搜身,又以君子试跃过三级考试进入最后一关会试,这时候举人老爷身份已经不需要脱光光的搜检了,举人老爷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是有辱身份和斯的。 状元。 如果了状元,真的是薛青的话真要欢喜若狂了能收多少学生,一辈子吃这个状元的名号衣食无忧。 薛青嘿嘿笑了,然而如果她是真的薛青的话,也不会走到这一步,这一步步的路都是因为她不是真的薛青才有的,直到今日。 不得不。 路虽然不是她选的,这一步却是她走出的,薛青收起笑垂目认真的写年龄籍贯,站起身来。 “我答完了,交卷。” 另一边索盛玄的声音也响起来,四周亦是杂乱声不断,霞光笼罩国子监一排排号房,一个个学子们涌出,但也有不少号房亮起了灯烛,没有答完的考生也多的是。 而且这也只是第一天的考试结束,接下来还有两天,会试三天对于考生们来说,精神和体力都是极大的考验。 五月十四,暮色沉沉的国子监外随着龙门的打开,一群考生涌出,建兴三年的会试结束了。 国子监外喧哗震天,到处都是喊声招呼声。 薛青挤过人群径直来到门口的那棵古柳树下,张莲塘等几人已经在那边站着说话,这是知知堂考生们约定的汇合地点。 “我?我当然没答完”看着薛青走过来,叉腰高声说话的张双桐声音放低,“我何必答完,我不答完也是举人”然后声音停下安静,扭过头。 张莲塘看着薛青道:“答完了?” 薛青点头道:“答完了。”又看他们。 少年们便都点头:“答完了。” 薛青道:“好,那我们走吧。”又看大家,“还差几个?” 张莲塘道:“四个。” 身旁少年们伸手指着道:“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薛青回头见有四个少年急急的从人群挤过来神情激动的站定。 薛青对他们点点头:“走吧。”没有再多说话转身迈步。 张莲塘跟,其他少年们也都跟,其间你看我我看你,大家神情轻松,大概是考完了卸下重担的原因,但眼神却又凝重激动,像又要临考一般。 “哎,去哪啊。”张双桐在后道,跟又甩袖,“要不要先去酒楼吃顿好的啊?” 前边的少年们没有回话,只抬手挥了挥,不行啊。 会试结束了,会试也刚刚开始。 宋宅,灯烛点亮的时候,伏案的女子起身,放下了手里的笔,端正的姿态也随之松懈下来。 “终于答完了。”宋婴道,“这会试可真不是一般人能撑下来的。” 旁边的小婢嘻嘻笑:“小姐不是一般人。” 宋婴站起身来,点小婢额头,道:“谄媚。”走到一边,另一个小婢捧了铜盆,宋婴将手洗了。 桌边的小婢收起了试卷,对外喊了声季重。 季重推门进来。 “让人送去国子监吧。”小婢道。 季重应声是接过出去了。 “看小姐能得多少名次。”小婢笑道,神情期待。 宋婴微微一笑,道:“名次不重要,重在做了这件事。” 考生们涌涌而出的国子监内并没有成空,此时将近两百考官,万众号军以及整理试卷的千众人员在忙碌着。 今日整理的是今天的答卷,而前两天的已经都呈送到考官面前了。 考生们在这里考三天,而考官们则要被关更久。 国子监里灯火通明,官兵严守,阅卷房四周连只苍蝇似都飞不进去。 但有一个人影晃晃悠悠走来,一片灯火明亮,他却总是落在暗影里,一步一步,似乎一眨眼到了阅卷房所在的一角门前。 门前站立着四个兵丁,陡然看到出现的人不是官兵也不是身穿官服的大人,而是一个少年,从暗影里走出,他的面容让灯火失色官兵们也失色,是因为惊惧戒备,他们举起了手里的刀枪,而他们动作更快的是那少年抬手递过来的一块令牌。 灯火下通体黝黑的令牌蝙蝠栩栩如生待飞。 官兵们的刀枪如流水般收起退后目不斜视,少年将令牌一收手负在身后迈步跨过门槛,一眨眼又隐没在暗影里。 会试结束了,会试也才刚开始。 除了国子监灯火通明,京城也有很多宅院灯火通明,开始等待着会试的结束。 但秦潭公值房里的灯却在熄灭。 秦潭公爷迈出了屋门,自从秦梅希望和父亲一起住在家里后,他没有在皇宫里过夜。 门边的黑甲卫们散开四面引路拥簇,有人从前方疾步而来,没有受到阻拦直到秦潭公面前。 “公爷,小公爷进了阅卷房。”他低声道。 秦潭公嗯了声,道:“那边可能让他随意行事?” 来人道:“是,都安排好了的。”抬起头灯火下神情迟疑,“只是,不知道小公爷要做什么,他说了不参加会试,却又进阅卷房,是否问一问” 秦潭公抚着玉带迈步走下台阶,道:“不用,说了让他随意,便随他意去。” (我没有总是一更啊,是合更啊,字数是够两更的,除了我说一更的时候,么么哒,今天五千三,敢露出脸求保底月票了,谢谢,谢谢,麻烦大家了。) 第二百零七章 知晓 日光高照,五月末的京城闷热,但街的人群并没有减少,酒楼茶肆更甚。! 杨静昌走过一间酒楼,忽的哗啦一声,被浇了一头酒水,四周的行人也吓了一跳,抬头看去,楼传来桌椅板凳摔打响声伴着喊叫嘈杂,口音杂乱又是考生们打闹起来了。 会试结束了,考生们轻松了,但因为成绩未公布,轻松又充满了焦虑躁动,反而考前更紧张。 考生们聚集在一起,互相将自己考试的章贴出来,有吹捧自然也有贬低,读书人生气起来也是会打架的,尤其是喝了酒。 “算了算了,自认倒霉吧。” 街的行人说道。 杨静昌将头巾摘下来无奈的摇头,他也没想去跟这些考生们争执,自认倒霉走开了,回到家蝉衣吓了一跳,听了讲述又是气又是好笑,伺候杨静昌换了衣衫洗了头。 “师父,青子的章可也贴出来了?”蝉衣在院子里一面洗衣一面问道。 杨静昌坐在廊下散着头发晾晒,道:“并没有听说,我去青霞先生家里也没有见到她。” 青霞先生的家人已经到京城了,自然少不得一番悲痛愤怒,留在京城要等待案子结束再扶灵回乡,朝廷官员以及好友们这些日子络绎不绝门安抚,参加了这次会试的青霞先生学生们也都过来,在张莲塘的倡议下大家将自己的章写出来在青霞先生灵柩前诵读。 薛青并不在其,刚考完的时候去见了青霞先生妻子女,然后没有再去。 蝉衣道,“他身子不好,是考试累坏了,要休息吧。” 杨静昌道:“她前日跟着西凉太子去城外狩猎,收获颇丰。” 蝉衣停顿一刻,道:“青子这个人其实很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他心里难过只会自己躲起来,不让人看到。” 杨静昌笑了,道:“蟪蛄你不用说服我,她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的。”微微皱眉,“只是她这样做” 他这样做,先生尸骨未寒身为学生到处玩乐,不熟悉他的人难免会非议,蝉衣满面愁容。 杨静昌再次笑了,道:“你能想到的事,她难道想不到吗?这小子多么滑头,可有人抓住过她的把柄?” 蝉衣怔了怔,是啊,薛青可是很聪明的,那他 “我现在想的是,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杨静昌道,看着落在院落里的斑驳光影,“正榜要公布了,她要做什么事?” 杂乱的脚步登楼引得酒楼厅的人都看过来,入目白袍刺目,会试已经结束,国子监的学习也结束了,西凉太子一行人换下了监生服,重新穿戴他们的衣衫。 在一众白袍一件青衫格外显眼,少年面色温和,走在身侧的索盛玄说了句什么,他含笑点点头,索盛玄便欢喜笑起来。 脚步声笑声登楼进了一间房内消失了。 厅内的几桌年龄不等的儒生才收回视线。 “这薛青整日跟西凉人混在一起想做什么,真是可惜了青霞先生威名。”有人嗤声说道。 “青霞先生再有威名,也已经过世了。”有人笑道,“薛少爷少年风华正茂,总要再寻个出路。” “寻什么出路?去西凉国当个朝官吗?”有人嘲笑。 几桌人便都哄笑起来。 门窗格挡了外边的笑声,没有影响到包厢里的说笑。 在他们进来时,室内已经坐了一个少年,侧躺一手拄头,一手把玩一只白瓷酒杯,酒杯在他手指间晃动,其内的酒水却半滴未撒,他的神情随意心不在焉,听到这些人进来也没有理会。 “七娘。”索盛玄一步站到他面前,高兴道,“青子少爷答应跟我下棋了。” 秦梅撩眼皮看薛青,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薛青笑了笑道:“我知道秦少爷知道。” 索盛玄笑嘻嘻的看看他们二人,道:“你们知道的是什么?” 秦梅看他道:“他可不是真心与你结交找你玩,是为了借着与你结交游玩自污。” 薛青道:“所以我很抱歉,愿跟索少爷你下棋一乐。” 他承认了秦梅的说法,且表明答应跟自己下棋其实是一种交换,索盛玄看着薛青,真是坦坦然啊。 “这没什么,我愿意跟青子少爷来往啊,而且很高兴跟青子少爷下棋,至于青子少爷为了什么,不重要。”索盛玄笑道。 薛青对索盛玄抬手施礼,道:“索少爷坦坦然君子也。” 君子也!索盛玄心花怒放,忙整容还礼,道:“青子少爷亦然。”又伸手,“请。” 看着二人走到一边坐下来,另有西凉少年摆棋盘,依旧斜躺的秦梅呸了声,将手的酒杯一抛,酒杯在空一歪,酒水倾泻入口,下一刻酒杯落入手,似乎从未离开,在后跪坐的婢女起身再次斟酒。 棋局并没有多久,索盛玄投子认输,欢喜道:“青子少爷棋艺果然高超。” 薛青道:“承让承让。” 秦梅嗤笑道:“承让什么啊,这虚伪小人,这么久的时间足够学会下棋了。” 薛青转头看他,没有反击,而是笑了,道:“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秦梅挑眉:“什么有意思?” 这间包厢里布置的豪华雅致,摆着绿竹,有娇俏女子少年,有佳肴美酒,两个少年含笑对弈,如果有人站在门口看,这场面像一幅画,美丽又其乐融融。 薛青道:“我们两个,彼此憎恶,心知肚明,若无其事。”(注1) 索盛玄在一旁笑了,道:“所谓英雄相知嘛。” 薛青哈哈笑,起身道:“是英雄不一定相知,不是英雄也不一定不相知,这世的事没有定数。”抬手施礼,“告辞,我先走一步。”说罢转身走了出去。 索盛玄看着那少年洒然背影,道:“看,青子少爷多开心。” 秦梅冷笑:“他马要心想事成,如何不开心。” “薛青。” 走下楼梯的薛青陡然被叫住,她循声看去,见厅内走进一群人,喊住她的正是许久不见康云锦。 康云锦如今风头正盛,身边众多学子们拥簇。 薛青对他点头没有说话。 “怎么不见你的章贴出来?”康云锦道,“大家多有交流,只是没有见到你的。” 薛青道:“我一直很忙。” 那边便有人笑:“忙着跟西凉人交游吗?” 笑声四起。 康云锦倒是没有笑,抬手制止大家,神情淡淡道:“西凉人的试卷也都贴出来了,青子少爷何必藏私?不如贴出来让我等观摩学习一下,看看君子试榜首高才。” “是啊,怎么不贴出来?” “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随众附和声声,伴着笑声。 薛青站在楼梯笑了笑,道:“会贴出来的,但不是在这里,也不是在这个时候。” 康云锦道:“何时?” 薛青道:“快了。”不再多言抬脚迈步迎着他们走去,康云锦等人恍若柳枝一般被拂过让开,那少年走出了酒楼离去了。 “这小子是鱼吗?好滑溜。”有人恼怒道。 他们这多人堵着门口是为了不让薛青顺利走出去,没想到竟然还没回过神人走了,是谁先让的路,为什么让路,互相询问抱怨。 这场景康云锦倒有些熟悉,那还是去年,刚得知这几个君子试考生进国子监的时候,他们不服在门口要考考这些人,这薛青是这样不答话闯过去的,还有那个裴焉子更是无耻那时候他们有青霞先生做靠山,现在可没有了。 “现在也不用理会他。”康云锦道,“待正榜公布的时候看吧,这些君子试考生得什么名次。” 身边的人都笑了:“这些人能得什么名次,参考是为了让次的成绩算数,难不成还要个会元不成?” “那这天下人读书人不用读书了,都考君子试吧。” 众人都笑起来,康云锦依旧没有笑,道:“这世的事可说不准,谁能想到青霞先生会被逼迫而死呢?” 众人怔了怔停下笑。 康云锦回头看酒楼外,淡淡道:“权臣当道,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 “相爷。” 康岱急急进来,脚下踉跄差点被门槛绊倒。 陈盛回头皱眉:“怎么了?如此慌张?” 康岱顾不得施礼,声音颤颤道:“拆号,唱名,写榜了。” 陈盛看了看天色,榜单几千人,要写起来可要些时间,道:“那张榜到下午了,也不用急的把她的名次传出来” 国子监封闭,别说外人不得进出,看卷审阅的场次都不能互相进出,当然,世没有绝对的事,陈相爷想要知道消息还是能知道的,但也不用频繁传递,算着名次,拆到薛青还要些功夫 “相爷,殿下,已经拆出来了,是第一个。”康岱颤声道。 嗯?陈盛看向他,似乎没听明白,第一个拆开她的?虽然糊名,但他们当然知道哪个是薛青的试卷是说先拆开看了名次的意思吗? “不是。”康岱跺脚道:“是会元啊,薛青,是会元。” 第一个拆的当然是会元。 会元!陈盛神情微变,道:“怎么把她安排成会元了?” 康岱道:“不是我们安排的啊,我们安排的是第五十八名。”神情惊惧不安,“不知道怎么又成了会元了!” 章写得好?不,不,那不足以改变他们的安排,陈盛神情凝重。 “看来安排她成绩的不止我们一个。”他道。 康岱道:“是谁?王烈阳还是秦潭公?” 陈盛道:“还看不出来。” 康岱神情焦急:“不管是谁,那我们接下来的事怎么办?” 陈盛摇头:“会元啊。”向外走了几步轻叹道,“那有点不好办了。” 这世事果然难料。 “会元!长安府薛青!” 提调官高高的声音在场回荡,盘旋,震动。 国子监前等候的乌泱泱的人群康云锦握紧了手的折扇,看向前方神情惊愕。 会元,薛青? “薛青!舞弊!”他忍不住吼叫,手的折扇啪嗒折断,“薛青舞弊!” (注:摘自微博博主琦殿。 三千三字,今日一更,周末愉快。) 第二百零八章 问榜 国子监外七八千的考生另有亲友仆从京城闲人将近万众,嘈杂喧哗,康云锦的声音原本掀不起风浪,但此时因为宣榜的官员开口说话,全场鸦雀无声。 先是提调官说出薛青的名字,紧接着便响起康云锦的喊声,在一片安静格外的清晰。 康云锦身边随众甚多,他一开口其他人便都跟着喊起来,更多的人尚未回过神,但对于考生们来说舞弊是最听不得的字眼,一时间询问惊讶叫嚷起来。 国子监外瞬时混乱。 “这可真是” 站在远处的长安府考生们神情愕然,看前方人群如同滚开的水,从先前的喧哗变成了骚动,涌涌济济,有不少人跌倒叫喊,原本要张榜的提调官和兵丁们在其也无法前行,摇晃如同大海的小船,下一刻要倾覆。 这要是在其不知道会被踩挤的多狼狈,大家的视线又看向张莲塘。 “莲塘哥,你早知道这样,所以不让我们到前边去吗?”楚明辉瞪眼道,又叉腰四下看,“肯定是早知道,薛青这家伙干脆没来。” 张莲塘笑道:“早知道啊,你们也应该早知道啊,他不是一直说自己要三元及第。” 楚明辉道:“说是说了,但是谁想他说什么是什么啊,那成什么了。” 神仙?妖怪? 一旁柳春阳默然一刻,道:“乱起来了,我们走吧。” 看那边提调官和官兵们寸步难行乱成这样正榜也看不了了。 张莲塘道:“焉子少爷会将大家的名次送到知知堂。” 他们来这里也只是感受下气氛,长安府的少年们便不再前,随着张莲塘都转身。 看不到榜单的不止他们,国子监外骚乱延续无法张榜,消息震动了朝堂。 “报了个会元名字引得考生们骚乱连榜单都贴不了?” 朝堂这边百官云集,皇帝也在等候呈来今科成绩,却先等来了这个消息,宰相王烈阳很是不高兴。 “每次放榜都会有骚乱,只是今年格外厉害。” “先前是有青霞先生的事,考生们本不安” “此次有人喊出舞弊,戳了考生们紧张的心绪,所以一下子乱了” 朝堂里官员们纷纷说道。 王烈阳道:“八千考生的成绩都是有考官们筛选定下,一句舞弊闹起来阻止榜单公布,真是荒唐,成何体统。” 蒋显在旁道:“时辰不能耽搁,即刻公布榜单,制艺都会公布,服与不服一看便知。”命调集官兵驱散考生。 宋元在一旁嘿嘿笑了。 有官员恼怒:“宋大人你笑什么笑。” 宋元道:“没什么啊,我想先前你们对于这些读书人考生挺和蔼可亲的,原来也舍得打他们啊。” 王烈阳道:“奖罚分明,治之材也,宋大人不知道也不怪。” 旁边不少官员低头轻笑,宋元扭头问旁边:“什么意思?” 旁边的人恰好是个言官,冷面毫不客气道:“意思是宋大人是个废物。” 宋元恼怒道:“连个会试都搞不好,谁是废物。” 那御史何曾惧怕他,立刻反驳,朝堂顿时嘈杂。 陈盛喝道:“不要吵,科举大事,扰乱者罪大恶极祸国殃民。” 朝堂里安静下来,秦潭公道:“人手不够的话,刑部那边可以抽调。” 王烈阳对他点点头,道:“现在尚不需要刑部。”视线看向殿内,沉声道,“如果有人借会试闹事的话必然要严查。” 有了朝堂里大人们的一声令下,数千官兵从里外将撒泼闹事打滚的举人老爷们驱散劈开一条路,待榜单张贴在众人眼前时,已经夕阳斜照。 榜单一经张贴铁板钉钉了,骚动的考生心里其实也清楚先前是瞎混闹,还是先关注自己的成绩吧,只要自己了,管它谁当会元呢,反正自己也当不,榜单前重新恢复了人山人海挤来挤去,不时响起我了或者我没苍天无眼的大笑大哭。 其实也不用他们挤,自有号兵大声的唱着名次,只是这种事还是自己亲眼看的刺激。 康云锦终于挤到了照壁前,看着霞光照耀下闪闪亮的墨字。 “云锦兄,恭喜你啊,你是一百七十八名,了了。”身边的人大声喊道,拍打着他的肩头。 康云锦看的却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排在最前边的那个名字。 薛青。 “这是舞弊!”他喝道,“他是君子试考生!怎么能考!” 虽然四周嘈杂但还是有不少人听到他这话,这话也不陌生了,喊了半天了,但先前大家没看到成绩跟着混闹,此时看到成绩心思不一样。 “君子试考生怎么了?”人群响起声音,“我是君子试考生,我考了。” 这样的声音旋即七七八八响起,果然如大家所料的那样,这一次有不少君子试考生被取。 康云锦道:“我从来没说君子试考生不能取,只是这薛青绝不可能取为会元!”他转身看着众人,“会元,什么叫会元?寒窗苦读十年,历经县府道乡三试,万章精选而出,他薛青,一介小童怎能当得?” 读书科举多辛苦多艰难在场的举人们都知道,闻言心有戚戚,但也有人反驳。 “怎能以年龄论之?十四五岁得进士的自来不少。” “康云锦你年长才,不能嫉妒人家青春年少啊。” 康云锦神情愤怒道:“我岂是因为年龄质问他?我是因为他的章,他才做了几篇章?”伸出手指,“县试一场而已!你们可见过他的章?” 薛青的诗词倒是盛传,章嘛的确不曾见过。 “把他的章放出来,让我等看看。”有人便大声喊道,“是才还是庸才,一看便知。” 这一点不用考生们叫嚷,等着看薛青章的人多的是。 会试主考带着一众副主考携榜单成绩并前五名的试卷已经向朝堂而去。 因为等待成绩送来,朝会也暂时停下,小皇帝被请到后殿歇息用膳,百官在侧殿等候,有太监们送茶点小食,好让诸人垫下肚子,四位辅政大臣自然不用在这里挤着,各自回自己的值房。 “知道那薛青颇有才气,但能会元真是出乎意料。” “虽然说是青霞先生的高徒,到底是年幼,又是初次参加科举,这可真是前所未有的才。” “是才还是其它才,待看看再说吧。” “外边的考生们还在吵嚷舞弊呢。” 侧殿里百官们顾不得歇息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议论纷纷。 “今次的会试你们有没有发现,从一开始有些怪异往年哪有死主考的。”有官员低声说道,透过高高的窗看向外边,暮色沉沉,宫灯正在逐一点亮,“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火捻子轻响,点燃的灯光瞬时充满室内。 王烈阳坐在软椅子,面前摆着茶点小食,但显然无心动用,室内站立着五个官员,神情皆凝重。 “相爷,这可真是意外,会元竟然成了薛青,咱们明明安排的是阮思立啊。”一个官员低声说道,又恼怒,“这薛青是谁插手的?” 王烈阳手指敲着扶手,道:“这朝能插手的也只有陈盛和秦潭公了。” 室内诸人对视一眼。 “看来是陈盛了。”一人沉声说道,“我们是防着他要借着君子试考生得好成绩,煽动其他考生闹事,所以才选了才出众的阮思立以堵住悠悠之口,现在君子试出身的薛青竟然得了会元,其他考生怎能罢休。” 王烈阳敲着扶手,道:“不罢休不罢休,凭一个薛青想扰乱会试,也没那么容易。”看着众人一笑,“算是青霞先生的高徒,有错也要认错嘛。” 既然不该会元的人了会元,那自然也该他自己担起所有的过错。 室内诸人点头,但有一人捻须眉头皱了皱,如果,该呢? 秦潭公也没有歇息用饭,而是来到小皇帝的殿内。 “陛下吃了一碗饭呢。”大太监说道,看着坐着龙椅的小皇帝。 小皇帝点点头期待的看着秦潭公。 秦潭公笑了笑:“把嘴角的饭粒擦了,去玩一会儿吧。” 小皇帝欢喜的跳下龙椅,大太监给他擦了手脸,拉着小皇帝到一旁的几案前坐下,那里摆着沙盘摆着木头做的小人小旗子刀枪剑戟,七八个小太监跪在几案前,陪同小皇帝咚咚锵锵的玩起来。 秦潭公在龙椅下首的位子坐下。 “竟然让这个薛青得了会元,这些老家伙挺不要脸的。”宋元在一旁说道。 秦潭公道:“这次还真不是他们干的。” 室内宋元等三人都看向他,神情惊讶,不是吗? 宋元道:“原来是公爷的意思吗?”旋即抚掌看向其他二人,“高明啊,让这两个家伙狗咬狗去。” 其他两个官员亦是点头。 “如此热闹了。” “有趣有趣,我们可助力一把。” 秦潭公道:“这并不是我的意思。” 室内三人再次怔了怔,难道这朝还有第四人?是何人?竟然三方都不知晓,意图又是何为?三人神情顿时紧张。 秦潭公摆手道:“是秦梅。” 原来是小公爷,三人松口气,自己人 “俗话说阵父子兵。”宋元笑道,“小公爷为公爷解忧了。”再次抚掌,“这事做的太妙了。” “宋大人以前还想着替小公爷教训那薛青。”另一个官员笑道,“小公爷不声不响这一手多漂亮,既让王烈阳陈盛焦头烂额,还把那薛青架在火。” 宋元笑着点头摆手连连道惭愧惭愧。 秦潭公打断他们,道:“他不是为我,你们说的这些他也不会想的。” 宋元手一顿,其他两人也再次怔住。 “那,小公爷此举”宋元道,这可真是不知道怎么夸才合适了。 秦潭公道:“年轻人的心思,谁知道呢。” 不知道不问问? 秦潭公道:“年轻人的事年轻人自己解决,些许小事,不用问。”起身走向几案边,看着小皇帝和小太监们玩乐,道,“陛下要输了。” 小皇帝抬头看秦潭公,眼巴巴的道:“那要如何?” 秦潭公却没有指点,道:“陛下自己想。” 小皇帝只得自己移动小木人旗子,片刻之后听得小太监们嘻嘻笑赢了,秦潭公这才吩咐重新再来一遍,俯身指点,神情认真,好像真的在排兵布阵打仗,而不是五颜六色戏台木人玩乐。 宋元三人对视一眼,不敢前打扰。 “管它事情怎么样呢,反正对咱们没有坏处,看热闹吧。”宋元低声道。 “不管是谁的手笔,事情都麻烦了。” 康岱轻叹一口气,将端起来茶又放下,皇宫御膳精致,也无心食用。 “我们原本安排的人考了多少?”陈盛问道。 另一边坐着的石庆堂道:“二百一十名。” 坐在一旁不起眼位置的润泽先生摇头道:“差太多,不能用。” 成绩如此差,再指出人家才学不够章不好是舞弊没必要了。 “先不用考虑是谁安排的,现在要做的是保住薛青。”陈盛放下碗筷,道,“舞弊的事一定要压下。” 从要利用鼓动舞弊到现在要阻止真是两极的变化,先前的布置都要作废,真是措手不及。 “世事是这么无常,大家也不用沮丧。”陈盛道,“总有解决的办法。” “相爷说的是。”润泽先生道,“这事情也没什么,推到青霞先生案子可以。” 石庆堂道:“是了,薛青是青霞先生的弟子,逼死青霞先生尚且不足,还要以舞弊之名毁了他的学生,也是毁了他的清名,其心何其毒。” 这边说话,外边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相爷,正榜和试卷到了。” 陈盛起身,康岱等人也忙跟着起身。 “好了,去瞧瞧吧。”陈盛道,没有犹豫向外走去。 康岱石庆堂跟随,唯有润泽先生还留在室内,将几案的几本册收拾一下,这才走出去,和陈盛等人向勤政殿不同,他向另一边而去,很快消失在夜色宫灯摇曳的宫殿内。 夜色笼罩的宫殿里灯火通明,照着重新走入其的众官,待王烈阳陈盛秦潭公闾阎在前站定,太监便请了皇帝入座,众官再次参拜。 小皇帝看着殿内多出了的几个人,他们手捧着的卷轴,地摆着的大箱子,几分好。 主考韩询年五十四,面黑并不显得苍老,只是此时黑面发红,显然很是激动。 “我为官三十年,蒙陛下恩典为大学士,我岂能不知道礼闱重要,怎么会徇私舞弊胡乱点榜?”他愤怒的声音在殿内回荡,“断不受此辱蔑。” 副主考等人将卷轴捧道:“这是今科的榜单。” 不过现在也没人关注这个。 王烈阳道:“韩大人不要急,这个很好论断,将薛青的试卷拿出来大家一看便知。” 在场的官员纷纷附和。 韩询拂袖道:“开箱。” 便有两人忙打开箱子,会元的卷子自然摆在最边 “且慢。”陈盛道,“还是拿草卷来更周全。”看向王烈阳,“王相爷说呢?正卷毕竟是誊录的,还是考生最初的草卷更能说服。” 王烈阳笑了点点头:“陈相爷所言极是。” 韩询神情更加恼怒,但也没有再说什么,冷面道:“开草卷。” 那两个人便打开了另一个箱子,其内密密麻麻满是卷纸。 “我早有准备,已经将薛青的草卷从找出。”韩询道,亲自从拿出厚厚的一卷,向前一伸,“请看吧。” 王烈阳和陈盛却没有接,二人再次对视一眼,笑了。 “那请闾丞先阅查。”二人同时笑道,抬手做请。 坐在皇帝下首的很少开口的御史丞闾阎没有推辞,起身走来接过卷纸打开,众官的视线都看向他手里,殿内灯火映照下神情各异,好,惊讶,揣测,暗笑,冷嗤,愁思,不安,漠然,以及幸灾乐祸。 闾阎并没有受这些视线所扰,神情肃穆眼神犀利的看着试卷,一字一行,随着视线的移动,神情也开始变化,漠然,微动,惊讶,缓和,然后浓眉挑起,若飞舞忽的将手的卷纸一合,然后在堂前众目睽睽之下踱步,口喃喃,似乎在诵读。 陈盛和王烈阳神情皆愕然。 “闾丞?”王烈阳道。 踱步的闾阎陡然停下,抬起头看向他,神情一瞬间茫然,旋即才回过神。 殿内众官也顿时哗然。 这闾阎适才竟然是看入神而忘我了?什么情况下能让一个当朝重臣在朝堂重事之前忘我出神失态? 站在其的石庆堂忽的转头,看向身边的康岱,神情古怪,道:“那个,忘了问了,这薛青的章如何?” (五千字,合更,还是没有一口气写完,只能明天继续了,大家看的不畅快无趣的话攒攒,我竭力的用最简单简洁的字描述讲清楚这个故事,今天是周一,大家加油工作学习,这次我不搞错了哈哈) 第二百零九章 当得 杂乱的马蹄声让驿馆的灯火一阵摇晃,灯火明暗交汇摇曳未定,便有噼里啪啦的爆竹烟花而起,让门外一阵炫目。手机端 br “恭贺高。” “恭贺进士及第。” 驿馆门前引得路人围观,小童们捂着耳朵乱跑,大人们则看着下马的一群白袍少年,今日城爆竹声锣鼓报赏不断,众人也看了不少,但此时看着这一场报喜神情却古怪。 西凉人了大周朝的进士,是该恭喜呢还是汗颜? 索盛玄没有在门外享受这种热闹,疾步冲进室内。 “七娘,七娘,放榜真是太有趣了。”他说道,甩着袖子,神情激动兴奋。 室内秦梅席地而坐,面前散落十几个卷轴,他并没有看,而是拨弄酒杯玩,对进来的索盛玄也没有抬眼。 索盛玄并不在意,几步过来噗通坐在秦梅身侧,散落的卷轴被踹到一边。 “看榜时候的读书人真的狂放啊一开始都要将官兵打翻在地了呢” “大家挤啊叫啊骂着” “后来来了好些官兵,官兵们对读书人也下了狠手,拿着棒子一通乱打” “太好玩,太有趣了。” 他眉飞色舞手画脚,秦梅始终面色无波,似乎眼前手里的两个酒杯才是最有趣最好玩的。 “最后榜单终于张贴了,我们乱挤了一通到了前边,从天亮到天黑,一天的时间终于看到自己的名字了。”索盛玄意犹未尽,抬手拍秦梅,“我考了三十四名啊。” 秦梅翻动酒杯的手纹丝不动,道:“名次不是早告诉你了吗?” 索盛玄嘻嘻笑:“这种事当然要的是气氛嘛。”坐直身子搭着秦梅的肩头,“七娘,七娘,真的看到榜下捉婿了,那考生胡子都白了也被抢着拉扯”说到这里又神情遗憾,“可惜我青春年少没人来抢。” 秦梅抬眼皮瞥了他一眼:“不要说蠢话。” 为什么没人来抢他,谁心里不明白,索盛玄嘻嘻笑,视线扫过地,看到一张半开的卷轴,露出卷首的名字,眼一亮:“青子的少爷的试卷。”伸手拿起,“我来看看会元大作。” 哗啦卷轴打开,长长的两臂伸展,三场考试艺制诏判论问十四题密密麻麻誊写的满满当当。 随着视线的移动,索盛玄原本嬉笑的神情平复凝重,眼神从认真到惊叹,视线移动的速度由快变慢,但算再慢也到了末尾,但并没有此放下卷轴,索盛玄的视线再次从头看起来,如此两三遍才不舍的放下。 “七娘,这是你做的还是青子少爷做的?”他道。 秦梅将手里的酒杯一甩扔在桌子,道:“我做的能有这么烂吗?” 索盛玄哈哈笑,道:“七娘更好,七娘更好。”再次看向卷轴,灯下眼睛亮亮,“青子少爷果然是青子少爷,事事第一。”又皱眉看向秦梅,“他既然考试没问题,为什么还说要你帮他得会元?” 秦梅坐直身子,一脸讥嘲:“当然是他人品太差仇人多,有人不让他当会元。” 灯火明亮的大殿里,一张卷轴从一双手里送到另一双手里,送出的手似是有些不舍,拿到的手则迫不及待。 看着又一个翰林学士开始看试卷,百官们再次伸长脖子,大殿里已经看完卷子闾阎没有再坐回去,站在原地似是出神,陈盛是从闾阎手接过的,他看完之后交给了王烈阳,王烈阳看完再按照次序给了下一位,他们亦是沉默。 紧接着看完的人灯下神情几多变幻,也保持沉默,但殿内低低的议论声挡不住了。 这薛青的卷子答的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我看过几篇。”康岱跟石庆堂低语,“拿出来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石庆堂听明白他的意思,低声道:“也并没有那么好的令人震惊?那国子监那两次考试她答的如何?” 日常做章跟考试的时候还是不同的。 康岱面色无奈,道:“那时候不都是安排好了的,所以我也没看她的卷子。”也没把她读书当回事,考试什么的自有他们安排。 石庆堂看了眼前方,蒋显正拿着试卷看,旁边有官员等不及挤过去围着他一起看,灯下神情都些许变化 “她的书是读的不错吧。”他道,“当初县试是榜首。” 康岱道:“那县试不是有青霞先生嘛。” 还有知府李光远,难道还当真是她自己考的吗? 再后来便是君子试,更用不着做章,所以其实大家谁都没有看过她的章水平,这原本是不用考虑的事,如果她没有会元的话。 会元,榜首,天下瞩目,拿不出震服大家的本事是不行的,她有没有这个本事啊,真是让人措手不及。 石庆堂和康岱看向前方,蒋显试卷已经看完了,两边的官员伸手争抢,有人乱挤硬抢了去,却是宋元。 “我看看写的什么,一个个跟吃了哑巴药”他嘀咕道,瞪眼看卷轴。 这让两边的官员很是恼怒。 “你看懂什么!” “快拿来!” 再次争抢发了骚动殿内瞬时喧闹起来。 有人重重的哼了声,夹杂着怒气和冷嘲十分的响亮,让殿内的嘈杂顿消,靠在龙椅睡着的小皇帝也被惊醒,还好身边的太监及时按住他的嘴,没有喊出退朝。 以往在朝堂能喝止众官嘈杂的是御史丞,但这一次闾阎依旧站在原地沉默,开口是站在场内的主考韩询。 “看过的大人们心里可有定论了?”他黑脸冷声,“还要不要查本官舞弊?” 王烈阳笑了,先开口道:“我可不敢。”又看众人,“你们看过的,可有他议?” 看过的众官齐齐摇头。 “陈相爷?”王烈阳看向陈盛。 陈盛笑道:“王相爷当年年少进士,今日遇到了同样的青春年少,最有发言权,我不敢妄议。” 王烈阳哈哈笑了,又看向秦潭公。 不待他开口,秦潭公已经先说道:“读书人的事我不懂,相爷们做主便是。” 王烈阳也没有再客气,对韩询抬手道:“韩大人受惊了,我们对你的评判点次没有异议。”再高声看大殿内,“薛青,当得今科榜首会元。” 安静的殿内便瞬时热闹起来,看过试卷的大人们开始赞叹,没看过的则都不再矜持涌前,宋元哪里抵得过这么多人推搡,手的卷子被人夺走,人也被推了个趔趄,气的他骂了几句。 但拿到卷子的人也没能看完,韩询让人把卷子取回来。 “外边那些考生们还围堵未散质疑叫嚷本官舞弊,本官要将薛青的卷子公布于众,张贴在彩亭,让世人看个明白,本官点的会元可有不妥。”他沉声说道。 张榜被阻扰考生围攻叫嚷舞弊,这是前所未有的事,他一生为官严谨清誉,在朝三党林立独善其身,这一次被推举为主考本压力大,还有青霞先生身死的案子未结,考生们虎视眈眈,他竭尽全力的谨慎选了又选才选出这篇,他可不知道这人是谁,也不管此人是谁,只凭章定论,没想到最后还是闹出事。 韩询委屈又愤怒,你们三党私下什么动作他不理会,但也别拉他垫背,死一个青霞先生还不够吗? 王烈阳道:“兹事体大,关乎朝廷脸面,韩大人速去。” 韩询命人将草卷誊卷都拿。 “免得有人质疑誊卷舞弊。”他道,转身向外而去。 夜色深深,张贴榜单的彩亭前依旧灯火明亮人群涌涌,有人痴迷看自己取的名字,有的人则悲痛再次落榜,更多的人则挤在一起议论对这次会试的质疑。 此时吵闹嘈杂都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彩亭里新张贴出来的一份试卷,小字密密麻麻根本看不清,无妨,朝廷贴心的配备了两个吏,替换着高声的诵读。 随着诵读,场低低的议论声消散,又低低的议论声起,这一落一起,议论声与先前截然不同。 这次的议论是惊讶,赞叹。 “这会元的确优秀,我不如也。”有人喃喃。 这种话渐渐的散开,场内再次陷入嘈杂,更多的人向彩亭这边涌来,听诵读已经不能让他们满足,都想亲眼看看。 康云锦已经站在最前方,这边灯火刺眼但明亮,能看清试卷端端正正的小楷,十几篇长长短短的字他并没有全部看完,但只看完第一篇,不,确切的说只看第一篇的前半段他知道这是一篇好。 会元,当之无愧,无可指责。 耳边也此起彼伏的响起这样的赞叹。 怎么会这样? 薛青,怎么会写出这样章?薛青,怎么可能才学到如此地步?薛青啊,他是薛青啊! “他是谁?他是薛青!” 这个夏夜京城无人入眠,朝堂里喧闹,朝堂外喧嚣,高的纵情,落榜的悲痛,到处都是嘈杂。 这边偏僻的小院也不例外,苍老哑涩的声音回荡。 摇曳的灯下,一个老者躺在廊下的摇椅,一边摇晃一边喝酒一边破口大骂。 “瞎了你们的狗眼!舞弊!他还用舞弊!你们这些废物!蠢货!” 齐嗖拄着扫帚站在墙边已经听了将近半个时辰,摇头道:“欧阳先生真是无聊啊,竟然骂了这么久。”旋即又嘿嘿一笑,看一旁蹲着的黑乎乎的石头影子,“不过这是欧阳先生第一次为青子少爷出头呢,你说是不是?” 石头影子当然不会回答他。 齐嗖显然也并不在意,笑呵呵的接着道:“以往只听欧阳先生嫌弃少爷这不行那不行,原来是外表严师,内心还是很关切认可,以青子少爷为傲,听到那些质疑少爷的话后把他气的” 似乎为了应和他的话,廊下四褐先生将手里的酒坛啪的扔在院子里,碎裂。 “他个会元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也不看看是谁教的他!” 人跳起来,叉腰。 “是我!是我!我可是神仙般的人物,随便动动手指,别说会元了,状元也是小菜一碟!你们这些蠢货,敢质疑我!气煞我也!” “那薛青虽然是个废物!但我点石成金!” 齐嗖伸手挖了挖耳朵,对黄居道:“后边还有些柴没劈,我先去忙了,反正大家也无心睡觉。”说罢抱着扫帚向后院而去,将四褐先生的声音抛在身后。 这间院落的后边还有一排房屋,此时一间亮着灯火,门开着看到有人在其端坐。 这是薛青的屋子。 齐嗖停下脚步,看着灯下的少年。 外边四褐先生骂了半天了,而这少年则在这里坐了一天了。 薛青没有去看榜,当成绩送来时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从天亮一直在这房间里坐着。 也是一种激动的表现吗?有人激动会发狂,有人则会沉默安静。 忽的那少年站起来。 “齐大叔。”她说道,“你帮我拿个火盆来。” 齐嗖从暗影里站出来,对于这女孩子总能发现人靠近的本事已经习惯了,虽然很怪大夏天要火盆,还是应声是便依言取来。 薛青让他摆在廊下,自己抱着厚厚的一摞纸走出来。 “少爷,要整理吗”齐嗖说道,伸出手要接过帮忙,但话音未落,见那少年将手里的纸扔进了火盆里。 浓烟顿起,火星翻飞,散落的纸瞬时卷起燃烧。 咿,齐嗖怔住了,见那少年转身回了屋子里,在地一捞又抱着一摞纸走出来,扔进火盆里,然后转身再进去 齐嗖回过神,看到烟火飞舞的纸,其密密麻麻的都是字,这是少爷这些日子写的章吧。 齐嗖忍不住跟进去:“少爷你要收拾什么,我来”话戛然而止,灯下照着他惊讶的神情,这间屋子 还是人住的屋子吗? 到处都是堆放的书卷纸张,散落的笔墨砚台,那些笔都秃了,床已经不是床了,面也被书卷纸张淹没,除了那一方几案干干净净,整个屋子里都是笔墨纸砚书卷,无处下脚。 原来少爷的屋子可不是这样,他偶尔会进来收拾打扫,自从青霞先生过世后,少爷说要读书不让打扰,他才不再进来。 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知道少爷苦读,屋子里的灯晚没有熄灭过,但苦读到这种地步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这是读书人吗?可怕! 哗啦声响,那少年将一摞纸张抱在怀里向外走去。 “少爷。”齐嗖伸手拦住,看着少年怀里的纸,他虽然不识字,但也看得出其写的字很好很认真很漂亮,这都是心血熬写出来的吧,“怎么要烧了?” 薛青看他笑了笑,道:“读完书了,没用了,烧了吧。” 因为考会元欢喜吗?听说过有的读书人欢喜发疯的时候烧啊撕书什么的齐嗖怔了怔,看着薛青走出去,顺手扯着一张小板凳。 “你把屋子里的纸都帮我拿出来。”她道,在火盆前坐下。 这是真要烧了,齐嗖迟疑一下,既然少爷高兴那让她随意吧。 一摞摞的纸张被抱出来,齐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少趟,更换了几个火盆,自诩功夫在身的他有些头晕的时候,屋子里总算能下脚像个样子了,余下的都是书卷了,他转过头看外边,那少年端正的坐在板凳,手拿着一根铁条拨弄,让纸在火盆里烧尽。 “少爷,这些书”齐嗖说道。 “也拿出来烧了。”薛青没有回头说道。 书也要烧?齐嗖有些不知所措,是书啊 “你干什么?要把家烧了?谋害师父吗?考完了过河拆桥杀人灭口吗?” 四褐先生用布堵着口鼻气势汹汹的冲来喊道,恰好听到这一句话,再看火盆,顿时跳脚。 “你干什么呢。” 薛青声音平静一如既往,道:“我考会元了,以后不用了读书了,所以烧了啊。” 四褐先生呸了声,道:“一个会元而已,你还没考状元呢,高兴的太早了吧。” “状元啊,那不用我费心了。”薛青说道,“他们肯定会保我做状元的” 他们是谁,四褐先生显然知道,哼了声,道:“那你也用不着烧了这些啊,以后不读了吗?” 薛青道:“青霞先生一直想让我当个读书人,现在我靠着自己读书考了状元,算是告慰了他。” 手铁条挑动火盆里的纸张,火光烟灰飞舞,映照她的脸忽明忽暗,声音也忽明忽暗。 “以后,我不做读书人了。” (四千八百字,合更,么么哒,另外,大家等着看薛青做的章,薛青肯定做得出来,但我的乖乖们啊,一个高考作考了十八分的作者我可写不出来,抠鼻。) 第二百一十章 力保 东方渐渐发亮,揭过了一夜的喧嚣,京城的清晨起往日显得有些疲惫不堪。 迈入室内,陈盛接过婢女捧来的热毛巾捂脸,同时吩咐取茶汤来。 门外鱼贯而入婢女们捧着茶汤,给跟进来的康岱等人递过去,几人在屋坐下道声谢,也不再客套将茶汤一饮而尽,再接过婢女们捧来的毛巾擦脸,辛辣酸甜温热让一夜未睡的疲惫稍缓。 “没想到她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陈盛将热毛巾放下,说道,“风昳丽壮阔,青霞先生更胜一筹。” 如果真是个学生,这真是值得赞叹欢悦的时候,只是现在在场的人没有半点高兴,只有焦虑。 康岱道:“这都怪我没跟她说清楚。”说清楚这次考试并不是真的为了考试,不用这么拼 润泽先生道:“又偏巧青霞先生出事,为了告慰先生她必然要拼尽全力,也是我们不知道她书读的这么好,青霞先生是真的在教她读书啊。” 点了点头,是真的先生,怪不得情义匪浅。 “才学好倒也罢了,只能说凑巧赶了韩询,这个家伙为了谁都不得罪,竟然如此尽心的查阅试卷。”石庆堂捻须皱眉道。 算薛青考试拼力答的精妙,试卷被他们抽出另行安置,韩询也不会看到点为榜首。 内里具体怎么回事呢,因为涉及人员太杂再加此时各方混乱一时也问不清。 陈盛放下茶汤,道:“过去的事不用说了,已经这样了。”又笑了笑,“会元,榜首。”想了想自己也觉得是不可思议的意外,“她的才学能如此,的确是值得高兴的。” 在座的众人还是笑不出来。 “可是,相爷,接下来怎么办?”康岱苦笑道。 有老仆此时从外边进来,道:“老爷,外边的考生又闹起来了。” 还闹?石庆堂皱眉道:“试卷已经公布了,还有什么可闹的?” 老仆道:“康云锦等一干考生说薛青是提前得到考题,请了人打磨做成的。” 康岱拍桌子道:“这些考生真是荒唐!他从哪里提前得到的考题?这考题是开考前韩询和一众考官翻书选的。” 老仆道:“秦潭公。” 什么?屋子里的人微怔。 老仆接着道:“那些考生们说薛青在青霞先生过世后,不为先生守灵,天天和西凉人厮混,与西凉人和秦梅交好,目的是交好秦潭公,京城人都亲眼所见。” 康岱愕然:“这”看向其他人,“这也太牵强了吧?” 润泽先生没有愕然,道:“但这件事除此之外还有别的解释吗?” 薛青说了这样做的确是为了交好秦梅,她解释是为了不让秦梅捣乱破坏她的会试,但对于民众来说让秦梅秦潭公助力会试更值得相信。 “当时怎么没想到这一点”石庆堂愕然道。 “因为当时没想到她会成榜首。”润泽先生道,“而且她是先做了再和我们说的,根本没来得及考虑那么多。” 如果那孩子一开始打算在会试拼尽全力势夺榜首,聪敏如她,怎么会考虑不到这个后果?陈盛默然,或许她是要这个后果 “那现在这又如我们原本所打算的那般了?”康岱道,他们是要掀起舞弊,直指秦潭公。 只是掀起的源头不是安排好的人,而是薛青。 “不行,那绝对不行,不能将殿下直接推到秦潭公身前。”石庆堂断然说道,“躲还来不及呢。” 要是如此他们何必安排薛青的成绩为五十八名,直接会元榜首便是。 “那现在怎么办?”康岱起身忍不住踱步,只觉得焦头烂额,这事情的变化真是一波三折令人心情起起伏伏。 怎么变成这样了? 沉默的陈盛开口道:“过去的事不要想了,一切都作废,现在要做的是只有一件。”看众人,“让她为状元。” 状元啊,那意思也是会元榜首绝不是作弊,要她以榜首的身份参加殿试。 康岱等人对视一眼。 “舞弊的事一定要压下去。”陈盛道,“哪怕是所有的矛头都指向秦潭公,哪怕王烈阳推波助澜,朝堂里外都有助力天时地利皆全,我们都要阻止压下,因为人不和。” 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明明已经走到了目的地,只要一步跨过到了,但偏偏脚下是万丈深渊,无论如何也不能迈出去这种滋味真是,康岱等人起身应声是。 润泽先生道:“相爷还是见见殿下,将我们的安排给她说一声吧。” 康岱点头道:“是啊,快跟她说清楚,以前青霞先生说过,有什么事要给她说,若不然”话出口自己微微一怔,若不然怎么样? 他想不起来了。 似乎会像得知她在街把秦梅打了那一瞬间心惊肉跳,又或者像在听雨楼看到段山死那般恍然如梦不知所措。 陈盛道:“我会跟她说,考的成绩这么好,作为老师的我必然要见一见,你们且去忙吧,要做的事更多了。” 石庆堂等人应声是走了出去,低语交谈犹自未停。 日光在室内映照,天光大亮,已经一天一夜没有歇息了,陈盛站在安静的室内依旧没有离开。 老仆从一旁走出来:“老爷,这是她故意的吧?” 陈盛笑了:“如果不是故意的,怎么做到如此,哪有随随便便写写章能得榜首。”轻叹又肃然,“读书可从来不是简单的事。” 世也没有那么多意外的事。 老仆皱眉道:“她这是要做什么?不知道这很危险吗?我们的计划全部被打乱了,这种大事怎么能儿戏?” 陈盛看着院子里,日光照耀着小菜园,夏日里其内郁郁葱葱,春日的幼苗已经茁壮。 “到底是意难平吧。”他说道,“这孩子有脾气。”说罢看老仆,“跟大人说一声吧,接下来只能这样安排了。”又一笑,“连三元,状元,真的是喜事。” 这种事人生只有一次啊。 老仆摇摇头道:“但她的人生可没时间来为这个欢喜,相爷也快歇息一下吧。”嘀咕着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出什么事呢出去了。 一夜之后,薛青的试卷传遍了京城。 宋婴夜里也拿到了,但直到现在才有时间坐下来,长长的卷轴摆在桌子仔仔细细的看了两三遍。 “小姐怎么样?”一旁的婢女好的问道,又看着手里另一卷轴,神情不悦,“小姐的才得了一百二十三名。” 宋婴笑了,点头道:“我不如也,的确当得榜首。” 那边脚步响,宋婴抬起头看到杨静昌从外边走进来。 “我要回去了,看看夫人可平稳。”他说道。 宋婴放下手里的卷轴起身陪同,杨静昌察看了点头道:“夫人恢复的很好。” 宋婴道:“看来我的决定是对的。”抿嘴一笑。 说的是让宋夫人离开别院的决定,杨静昌点点头道声是又告辞,这次的当值结束该回家去了。 宋婴唤住他,让小婢将卷轴拿出来,道:“杨大夫与薛青是同乡,已经知道她了会元吧?” 杨静昌笑着应声是,道:“昨日的喧嚣在这宅门里也挡不住,已经听其他的大夫们说了。” 宋婴道:“这是她的卷子,你拿去看吧,真是好才学,当之无愧。” 杨静昌神情惊喜没有推辞伸手接过,道:“我还真想看看,许久不见,这小子精进如此。”。 话说到这里宋元回来了,杨静昌停下说话,宋元先去看了宋夫人,问了昨日的状况,又问他们说什么,看到杨静昌手里的拿着的卷轴。 “在说薛青榜首的事。”宋婴笑道。 宋元神情顿时恼怒,道:“这惹祸精真是烦死人了。” 杨静昌愕然,宋婴对他道:“杨老大夫先回去吧。”,杨静昌应声是拿着卷轴退出去,听得宋婴在内安抚宋元。 “爹不要这么说啊,才学当得。” “当什么当,当得舞弊,栽赃到公爷身,真是烦死了。” “舞弊要证据,爹不用担心,薛青的才学足以自证。” “好好的事闹成如今这样,多气人。” “这不叫气人,这叫脾气,有才学的人,都是有脾气的。” “那接下来怎么办?” 竟然牵涉到秦潭公身了啊,怪不得宋元如此生气,杨静昌迈过院门,身后屋子里的说话声便听不到了,他看着手里的卷轴,会元榜首啊,那接下来真要成状元了。 厉害啊。 (今日一更)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不断 宣榜后白日的京城热闹非凡,报喜声还持续不断。 蒋兆子急匆匆来到知知堂这边,门外地爆竹残迹还未散,七八个小童嬉笑着在其跑来跑去,喊着沾沾喜气将来状元。 今次知知堂参加会试的考生,除了张双桐外的十人都取了,这十分罕见厉害。 少年们昨日没有等着看榜早早回来了,此时正在吃早饭。 “焉子少爷送来成绩后,大家高兴多喝几杯酒睡的沉,起晚了。”楚明辉揉着眼说道,休息的很好,饮酒后并不憔悴,头发也是刚洗干净的,显得精神奕奕。 相之下一夜未睡熬两眼发红的蒋兆子很是狼狈,他并没有参加考试,但是 “外边闹成那样了,你们还睡的着?”他说道,又看四周,室内少年们散座说笑吃饭,“青子少爷他没在这里吗?” “青子少爷当然不在这里。”张莲塘道,小书童将他的头发束好,自己伸手抚了抚,看向蒋兆子,“外边闹的如何?” 蒋兆子刚要说,一个少年道:“昨晚戌时贴出了薛青的试卷。”又指了指一旁的书架,“我让人抄好了摆在那边的,大家可以看。” 张莲塘点头道:“这个不急,他做的必然是没问题的。” “是,特别好。”蒋兆子忙说道,眉飞色舞,“当场震服无数。” 张双桐从内走出来,端着茶喝,衣衫散着飘飘,听到这句嗯了声,举了举茶汤:“意料之,兆子你要不要喝一碗。”浑不在意。 现在轻松还是太早了,蒋兆子摆手,神情又凝重,道:“但是,后来还是闹起来了。” 张莲塘嗯了声似是疑问,蒋兆子要继续说,又有一个少年先开口,看着手一个册,道:“亥时是我当值,康云锦等一众考生指出薛青是提前得到考题,试卷也是提前请人答好的,于是又乱起来。” 蒋兆子此时明白了,他们的确没有熬夜,但也并不是不关注外边,少年们轮着负责查看那边又有少年开口已经说出考生们怀疑秦潭公泄题,这种安排倒是有意思,什么也不耽搁,只是不参与考试的民众们还能忍不住看热闹不眠不休,参与考试涉身其的他们竟然还淡然的睡得着? 长安府的少年们真是与常人不同,蒋兆子又释然,他们都说了,自己没什么可说的了。 “现在这种传言越来越厉害,还有不少人信誓旦旦,好像亲眼看到了一般。”蒋兆子愤愤道,“其实他们只是看到了青子少爷跟西凉人来往,编排出这些话。” 堂内少年们看他说话,神情认真但并没有什么愤怒不平激动。 蒋兆子眨眨眼道:“青子少爷可有说什么?他在哪呢?” 楚明辉将碗筷放下道:“在家呢,我们也没见他。” 外边也传言薛青与长安府的少年们关系不好了,因为薛青先是流连青楼,接着又不顾青霞先生尸骨未寒去与西凉人玩乐,出榜这么大的事,长安的少年们也没有与薛青在一起啊,真是生分了,蒋兆子神情有些不安。 “那这件事,你们怎么看?他是有大麻烦了吧?”他道。 家里的哥哥们都在议论,蒋显更是一夜未归,归来后也与幕僚在说话,不许人靠近,气氛很是紧张。 张莲塘笑了笑,道:“他既然能会元当榜首,自然没有麻烦。” 什么意思?是不在意了不关心,蒋兆子愣了下,有小厮从外边跳进来。 “少爷,青子少爷出来了。”他喊道,神情声音得知薛青榜首的时候还激动。 自从考试完没人见过薛青,处于风头浪尖的薛青终于出现了。 “他这时候敢出来了?” 王烈阳也刚用完饭,一面擦手一面问道,神情并没有什么意外,从昨天到现在意外的事太多了。 “我还以为先来见见我们不拘哪一个呢。” 来人道:“谁都没去见,我们一定盯着薛青家,他始终在家。” 王烈阳道:“那他现在出来做什么去?” 来人神情有些古怪,道:“今早有个小婢跑来叫门,他跟着那小婢走了,然后去了醉仙楼。” 醉仙楼? 饶是觉得不会再为什么事意外的王烈阳再次神情惊讶,又失笑。 “这小子,有意思啊。”他道。 “去了青楼?找那个春晓?” 康岱刚到家又被这消息惊得急急向外走。 “干什么啊这是?什么时候啊这是?” 这孩子怎么一点也不让人省心呢?先前不是这样啊 “不知道啊,或许是那春晓与她祝贺?”来人说道。 康岱道:“她现在是该祝贺,但跟一个青楼女子有什么祝贺的?”不是应该同窗们把酒彻夜欢吗? 来人抓了抓头,猜测道:“或许女孩子喜欢跟女孩子在一起说话?” 康岱咳了声,鄙夷:“那青楼妓女算什么女孩子!”摆手,“快走,快走,这时候街岂不被人围住,快去与她解围。” 此时不止大人们盯着薛青,考生民众们也都盯着,立刻都知道了。 一间酒楼里数十人挤在一间包厢里,他们年龄不等,桌子的蜡油还在燃烧,显然彻夜未眠,屋子里散落着茶酒杯碟,气氛嘈杂。 “那薛青去了醉仙楼?” “找那个相好的妓女了?” “真是斯败类。” “不可否认他有诗词之名,但后多是借仗青霞先生之名。” “诗词?长安府也有消息说那诗词是买来的,郭家为了给自己的女婿壮声望。” 议论声康云锦抬手示意大家停下来。 “他的人品过往我们暂且不论,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他舞弊的线索。”他道,神情沉沉,“主考韩询必然也参与其。” “没错,青霞先生是被秦潭公逼死的,才换了主考,那韩询一定是他的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儒生说道,胡子发抖,“苍天可鉴啊,我等苦读寒窗数十载,却被一介武夫弄权坏了前程。” 这话让室内的诸人再次愤愤。 “我今次考了三百五十四名,差十名啊,差十名了。” “君子试考生今次有五十八人取。” “这些小儿取巧我等苦读还有什么用。” 康云锦再次示意大家安静,道:“大家不用说其他考生,现在只要看薛青,薛青是君子试榜首,这次如果让他得逞,日后君子试必然要成常例,那才是我等读书人的悲哀。”说罢起身,“我们这去找薛青,让他给天下读书人一个交代。” 屋散坐的人便都跟着起身,愤怒又激动的乱乱的向外涌去,康云锦反而落在后方,被一个儒生拉住衣袖,正是国子监的老监生朱明德。 “我们的目的最好罢黜那些君子试考生。”朱明德低声道,“所以一定要咬定秦潭公舞弊,这才能让天下读书人愤怒。” 康云锦看他一眼,神情几分鄙视:“朱明德,罢黜那些考生然后直接取你的好事不要想了,能重新考对你来说已经是很幸运的事了。” 朱明德嘿嘿笑:“重考也行,重考也行,还请康学兄在王相爷面前多美言几句。”重考当然初次的考要容易,更何况他们也算是有功的,给个名次不过分,他要求也不高,末等可以。 康云锦些许不耐烦的摆摆手:“这些事现在不要说了,先说眼前吧。” 朱明德神情肃重道:“当正清名!科举不容玷污!”高喊着向外而去混入前方嘈杂人群。 康云锦理了理衣衫头发神情肃穆的跟去。 这群人走出酒楼在街引得无数人注目,待得知他们的身份,便有更多的人加入其,或者是考生,或者是读书人,当然还有闲人们,在大街涌涌如同潮水直向醉仙楼。 而醉仙楼晚间的热闹散去,此时安静祥和,偶尔有丝竹歌弦从房间传出。 一间房内,春晓尚未卸去浓妆,拉着薛青的胳膊欢喜又急急的说着一串人名。 “是这些人在后煽动。”她道,又一拍额头,努力的记清什么,珠钗摇晃,“里面有个叫孙俊的,叔父是翰林院的,这件事好像是背后有翰林院支持,至于翰林院到底谁,我没听到,不过今晚还有两场宴席,我已经和姐妹说好了换我去” 薛青抬手按住她的嘴,皱眉道:“我不是说过,不要做这些事了吗?” (今次内容可以分个章) 第二百一十二章 问楼 少年温热的手贴在嘴,春晓樱唇抿动,读书也会让手粗糙么顽皮的伸舌头一舔,眼睛弯弯嘻嘻笑。 ! 薛青收回手,对她的娇俏嬉笑没有丝毫的波动。 “这不是你该做的事。”她说道,“我也不听你这些。”说罢转身。 春晓灵巧一步转到他身前,挡住抬头嗯这少年这一年没怎么长个子啊,道:“什么事是该做的事?” 薛青道:“春晓你这么聪明自然知道。” 春晓道:“原来在青子少爷你眼里我只是妓女卖笑,既然如此,青子少爷听到我婢女说我找你,十万分急事,你跟着来了,这也不是恩客该做的事。” 薛青之所以听到这句话来了,分明是担心次出现在青楼她身边惹来麻烦。 薛青皱眉道:“不要玩这些言辞把戏。”伸手推开她迈步。 春晓在后跺脚:“薛青,你这样会害死我的。” 薛青回头:“你那是自己寻死,与我何干。” 春晓道:“因为你说过的,我是你朋友,为朋友做事不是理所应当吗?还有。”她前一步,“你这样阻止我是为我好吗?根本不是,你要是真为我好,反而不该阻止我。” 薛青道:“要怎么做?” 春晓瞬时嘻嘻一笑,再迈一步站在薛青面前,道:“我今天这样的妆容好看吗?” 女人薛青翻个白眼转头走,春晓忙笑着拉住他的胳膊,道:“我说我说,你只说让我不要做这种事,但是我不会听的,我只会认为我做的这个还是帮不到你,是没用的,然后会去要得到更多的消息做更多的事,这样才是更危险的。” 薛青道:“你自己也知道这是危险的。” 春晓道:“所以你要告诉我哪个有用,哪个没用,我要怎么做,这才是对我最好的,也才让我不危险。” 薛青看着她,春晓也毫不避开的看着她,室内安静一刻。 薛青道:“春晓啊,这事真的跟你无关,你过你的日子吧。” 春晓笑了,移开视线看着四周,道:“青子少爷其实说错了,我要过的并不是什么身份的日子,我要过的是我自己的日子,该做的事不该做的事,不是依照身份,而是依照内心。”伸手按着心口,看着薛青一笑,“春晓的心想过的是有朋友,还能为朋友两肋插刀,纵情肆意,有情有义的日子。” 薛青摇头,道:“你要的这个太过了。” 春晓抬着下巴,哼声道:“但现在老天爷还能容我,我还活着,那我要的不过。”看薛青还要说什么,她再次伸手哀求,“薛青,你让我做这些事吧,多好玩啊,多有趣啊,人活一辈子不是为了有趣好玩吗?要不然活着干吗?只为了活着呀,我才不要。” 活着已经是很难的事了,还要有趣,真是贪心啊,薛青看着她,笑了。 外边传来嘈杂声,有蹬蹬的脚步近前刷拉拉开门,春晓的小婢面色惊恐,道:“姐姐啊,不好了,外边来了好多人。” 春晓将薛青的胳膊更挎紧,道:“来来呗,青楼还怕来的人多吗?” 小婢道:“姐姐啊,都是来找”她的话没说完,外边喧嚣声如浪。 “薛青!” “薛青你出来!” 醉仙楼安静的大厅再次被人群挤满,站在高台俯瞰这一幕的李会仙觉得有些熟悉。 “距离一次黑甲卫在这里跟读书人打起来还没多久呢。”她摇着扇子说道,“读书人们又要打架了,京城啊可是从来没这么热闹过。” “奶奶,去请官兵来把他们打出去。”随从在旁说道,没有黑甲卫,不涉及秦潭公,一群读书人他们敢动的。 李会仙摆手,扶着栏杆笑道:“不用啊,一群读书人而已,拆不了我的醉仙楼,我们看热闹咯,他们是来找那个薛青的” “薛青出来了。”随从指着下面道。 被涌进来的读书人喧嚣惊动,楼道里挤满人,有少年走来,一身青衫在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子格外的显眼。 “薛青!” “你出来!” “那个薛青在哪?” “敢不敢” 大厅里喧哗阵阵几乎掀翻了屋顶。 “找我有什么事?”少年的清声响起,声音并不高亢,但怪的是传进了每个人的耳内,以至于大家不由一怔,厅内的喧嚣声也随之停下。 那少年站在了楼梯口,俯瞰厅内诸人。 “我是薛青。”薛青道,明亮的光线下面容清秀,神情略带着几分羞涩,“你们找我什么事?” 相于厅内激动的读书人,这少年才更像是读书人,嫩葱一般的读书人呢,一群女妓你推我我推你嘻嘻笑,可惜呀让春晓抢了先。 读书人对读书人的相貌可没什么震动,众人瞬时回过神。 “薛青,你这会元是怎么考的?”康云锦迈出来,神情平静,声音肃然,“大家要问一问。” 薛青道:“是读圣人考来的啊。”似乎对他的问话很怪。 再不会被这种少年柔怯的样子骗了,从他在国子监门口为了逃大家下马威敢说出自己不如他们的话的时候起,这是个奸猾的骗子。 康云锦冷笑道:“你不用装傻充愣,我们问的什么你心里很清楚。”前脚踏一步台阶,看向站在楼梯口的少年,“薛青,你是提前知道考题,请人写好,才过了着会试的。” 薛青声音陡然拔高,似乎收了惊吓:“你不要胡说啊,我从哪里提前知道考题,我都不认识主考。” 楼下有人嗤声笑了:“这话说的,你认识主考能得到考题了吗?难道青霞先生是会舞弊的小人吗?” 此话一出口,站在楼道里看着薛青的春晓呀的低呼一声,道:“薛青生气了。” 生气了吗?小婢探看,那少年神情没什么变化啊,清清秀秀永远不急不恼的。 “他的眼里没笑了。”春晓捂着心口,眉头蹙起,满脸怜惜,“青子少爷生气了呢,好心疼。” (还是没有一口气写完,内容是有的,但精神写不动了,明天再继续吧,这卷快要结束了,么么哒。) 第二百一十三章 握笔 四面的视线都凝聚在那少年身。! 那少年没有乱看,先前只看着康云锦,此时只看着那说话的人,道:“考题是怎么选的,大家都知道,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谁又有那样的本事左右韩大人。” 等的是这个,那人前一步:“谁有那样的本事?薛青,你为什么在考前结交西凉人和秦梅?”不答而问,但这问分明是回答,谁有那样的本事?秦潭公。 “哎呀,七娘。”站在楼道另一头的索盛玄听到这句话抬手啪啪拍秦梅,“我们连累他了呢。” 秦梅肩头一抖甩开他的手,呸了声,道:“是他连累我们,这个小人。” 索盛玄手扶住栏杆,看着那少年,道:“能连累人也是一种本事呢,若不然其他人连累我们试试。”又眼睛亮亮,“青子少爷这次能全身而退吗?” 秦梅抱臂挑眉冷笑:“小人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 读书人含蓄的话读书人都听得懂,但有不少闲人们没听懂,嘈杂的询问。 “说的是谁?” “秦潭公,西凉人和秦梅交好,秦梅可是秦潭公的侄子。” “秦潭公啊是了,薛青考前与西凉人常在一起玩乐” “秦潭公竟然能拿到考题吗?” “秦潭公猖狂到如此了?” “王相爷陈相爷这些官都管不了吗?” “太可怕了” 楼内喧嚣渐盛,康云锦神情平静,眼里闪过一道暗喜。 “薛青,你说你为什么与西凉人来往如此之密。”又有几个考生高声质问,“你难道忘了青霞先生是被谁逼死的吗?” 刑部,黑甲卫,这些在场的人都知道,结交权贵倒也勉强能理解,但忘恩负义认贼作父只能千夫所指了 薛青神情眼神没有慌乱,依旧看着最初问话的人,只声音拔高:“这种事你不要乱说,你根本没有证据。” 证据?证据是要查的,只要能查那人精神一振再次迈一台阶,还没开口,其的少年继续说话了。 “但我没有舞弊却有证据。”薛青道,盖过大厅里的嘈杂,再次清晰的传入每个人的耳内。 没有舞弊的证据?大厅里瞬时一静。 没有舞弊怎么会有证据?康云锦皱眉,胡说八道吗? 薛青的声音再次响起。 “大家质疑的是我做不出来堪当榜首的章,那请考核鉴定我的才学,说考题我先知道,那请你们现在当场给我出题,说考官徇私,那请你们大家来给我评判。” “我有没有真才实学,当不当得会元,众目睽睽朗朗乾坤之下,明明白白真真切切,这是我的证据。” 当众,出题,论答,评判。 所谓的七步成诗吗? 大胆如此 楼梯少年视线俯瞰扫过厅内,厅内悬挂的彩绢鲜花投下五彩斑斓的光芒照在他的脸,让人有些恍惚。 厅内鸦雀无声,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在那少年身,少年抬手。 “春晓,笔墨纸砚伺候。”薛青道。 “好的呀,” 安静的醉仙楼里响起女子娇俏的声音,欢快愉悦如同她转身的衣裙一样飞舞。 “当众论考!” 急匆匆奔来醉仙楼下马车的康岱,听到守在这里的人报告的消息,脚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又多亏身边侍从眼明手快扶住。 “现在、当场、立刻做出吗?”他道,似乎不敢相信重复问一边。 侍从点头:“是。”又补充,“而且要精彩好无人能。” 康岱伸手扶住他,这次不是脚软,而是被跑过的人撞倒,街人乱乱跑来涌进醉仙楼,夹杂着喊声。 “快来看啊。” “那个薛青要当众做章了。” 涌涌而来的男女老少神情好激动,但也仅仅是好激动,他们根本不懂当众作意味着什么,不知者不知道难啊,康岱是读书人,是一路科举章考过来的他懂得。 当众作或许没有作诗难,但是这薛青说的是做出当得起天下人评判最好的,要了命了。 现在,大话已经落地,怎么收回?怎么收回!这个薛青啊!康岱一把推开侍卫冲进醉仙楼。 薛青! 蝉衣在人群有些站立不稳,看着左右跑过的人,不由攥紧了手。 薛青要当众作自证榜首之才。 她从不怀疑他的榜首之才!她一点都不担心!她只是想去看看他,在这个时候,看着他震惊京城。 她看着前方矗立在日光下隐隐可见的高大酒楼,再次看身边跑过的人男女老少,什么人都有,混在人群里不会被人发现的。 去看他!亲眼看他这一刻!蝉衣松开拳头加快了脚步向前,混在一群人挤进了醉仙楼。 醉仙楼里人山人海过年观灯都热闹,但没有嘈杂喧闹安静的又像是无人之境,有新进来的人不小心被挤到发出喊声,下一刻四周的人便瞪眼嘘声警告。 “不要吵!” “作章要安静!” 被挤到的人恍若自己犯了大错将痛呼声咽下,小心翼翼的看向前方。 大厅里用彩绢绳子做了两道隔断,一道隔住了看热闹的民众,另一道则隔住了读书人们,正的原本用于表演歌舞的台子摆着两架屏风。 此时一架屏风悬挂着十几张纸,为首的一张只有一句话,这是出的题,余下的十几张则写满了字,另一架屏风暂时只有一张题纸。 “还有人要纸笔吗?” 有醉仙楼的知客穿梭在大厅里的读书人,手里捧着纸笔询问。 “这一场的题目是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出题人漳州叶惠君。” 既然当众出题作,薛青又放话说要做所有人都好的章,自然在场的读书人会也跟着作好一,当然有主动不服要,也有要面子被动的,还有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的 围着高台的是一溜几案,有些人在奋笔疾书有些人在凝眉思索有些人聚在一起低语议论。 蝉衣再踮脚,视线从这些人身越过,看那少年,那少年站在二层楼梯口,一举一动清晰可见。 那少年亦是俯身在几案提笔书写,虽然隔得远,厅内透亮,蝉衣可以看到他的侧面,清秀,平静,认真,没有蹙眉甚至没有思索,很快便提笔站直身子。 “薛青答完了。”在一旁安静俏立的春晓立刻喊道,双手将这张纸捧起。 等候在一旁的一个知客便伸手接过,蹬蹬的下楼,楼下的读书人们自动避开,看着那知客捧着走到高台,站到第二架屏风前,小心翼翼的将其悬挂在屏风,紧挨着题纸。 “薛青,又是第一个。”这边也站着知客,大声的喊道,对一旁做个手势,“老韩,干活呀。” 旁边坐着的一个老者站起来,捻着胡须看着屏风的纸念道:“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盖圣人之行藏,正不易规,自颜子几之,而始可与之言矣”(注) 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儒雅清正。 “这老者也是个读书人吧?读的真好听。”外围的民众满眼赞叹敬佩,虽然听不懂念的什么意思,但莫名的听起来看起来都很厉害。 便有人嗤声:“什么读书人啊,这家伙是醉仙楼的账房。”又嘿的一声笑,“醉仙楼的这些龟公们竟然也有舞弄墨的一天!” 那边老账房越发念的陶醉,也不知道读懂多少但在场的读书人听懂的不少,有几个停下笔看着自己手下的章,神情些许焦虑,更有人摇摇头叹口气,将写满的纸张团起扔了。 那边楼梯少年并没有在意厅内的动静,提笔看过来,道:“下一题。” 大厅里的读书人一阵沉默。 这少年声音表情都依旧平静,并没有多余的动作,但这三字以及那提着未放下的笔,好似横刀立马的悍将,狂吼挑衅 康云锦放下手里的笔,抬头道:“百姓足,孰与不足。” 薛青居高临下点点头,一转身一站定一沾墨一提笔,俯身,他的衣袖已经束扎,没有了以往读书人扶袖的雅,恍若劳作的粗人落笔,流畅。 好快!竟然连思索都不用!骇人! 而那边知客才高喊着报出第三场的题目,又匆匆的写悬挂在第三架屏风,屏风空空,第二架屏风也只有薛青一篇。 看着这一幕,康云锦握笔的手不被察觉的抖了抖,他深吸一口气低下头继续书写。 “还有人要笔墨吗?还有人要笔墨吗?” “君子不重则不威,学而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 “薛青第三题,第一” “此君子之于学,贵有其质而必尽其道也,盖质非威重,所学必不能固也。然道或未尽,亦岂能有成哉?” 厅内的嘈杂声越来越多,问题声,知客的询问声,老账房抑扬顿挫的诵读声,高台奋笔疾书誊抄的人也越来越多 “不行,不能随便进。” “我们老板说了,要抄薛会元的得出钱” “啊,你们醉仙楼不卖春,卖了吗?过分了啊。” 厅内无关的话语争执越来越多,先前令人紧张窒息压抑的安静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气氛愉悦轻松但场的读书人似乎并不这么觉得,不是因为嘈杂吵闹,而是因为那始终站在二楼,转身,停笔,再转身,再落笔的少年。 “薛青答完了!” “薛青,又是第一个!” “老韩,快念!” “下一题。” 娇俏的女声,楼梯知客蹬蹬的下,老账房拉长声调的诵读,少年人淡然简单的询问,一刻未停,一直未停,重复着回荡在耳边。 高台摆着的屏风越来越多,但其悬挂的章越来越少,高台下伏案书写的读书人也越来越少。 身边一声轻响,一个儒生将手里的笔扔下,写满字的纸顿时一片污迹,站在一旁伸手等着接的知客啊的一声。 “你,你还交不交了?”他不高兴的说道。 那儒生道:“班门弄斧,自取其辱。”说罢抬袖掩面竟然挤出人群走了。 知客摇摇头,见怪不怪,道:“还有谁”话开口又停下,身边几案前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没人了哎呀他还没玩够呢,抬眼看见不远处还有一个,只是那儒生握笔未动,纸并没有几个字。 思枯竭,已经连续做了六篇了算是会试一场最多也不过作两篇制艺,康云锦握笔的手已经无法受控的发抖,他转头看屏风,而且他作出来的并没有薛青的好。 怎么会这样? 他是薛青啊,薛青,怎么可能会这样! 康云锦抬头看向二楼,那少年还在书写,动作神情如同最初一般丝毫未变,挥笔行云流水,源源不绝 “薛青答完了!” 蹬蹬蹬蹬。 “薛青,第九篇,第一个。” “此曰,圣人于心之有主者,而决其心德之能全焉咳咳给我来点水啊,我嗓子受不了了” “下一题。” 耳边的嘈杂再次,康云锦听不到,只看到那少年握笔而立,看到自己身边空空,听到那少年再次说出那三个字,看到这三个字如同巨石滚落,高台下四周站立的读书人们齐齐乱乱向后退,似乎晚一步要被逼站出来出题。 答题答不了,连出题都已经出不了了。 怎么会这么厉害? 康云锦呆立原地身若木鸡。 而大厅里的儒生读书人脸再不复先前的愤愤恼怒不屑,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像听到薛青说要当场作以证的时候那样,震惊,难以置信,但此时发生的一切又都是他们亲眼所见,不得不信,这世竟然有这样的作章方式。 “下一题。” 第四遍问出这个话,始终无人回应,薛青将手垂下,视线扫过厅内。 “还有人不信我吗?” 无人回答,沉默,信或者不信,不管心里怎么想的,没有人敢说出来。 薛青道:“没有关系,今日太匆忙大家想出的题不尽兴,日后也可以来找我,什么时候都可以。” 日后,什么时候,都可以找他,出题? 他以前可是连作诗都推却不肯的啊,有国子监的考生想到,现在竟然放出这种话,为什么如此狂妄? “因为大家该质疑的是我的才学,不该是会试的公正性,不该是主考的品性,所以,有什么质疑请对我来。” 秦梅将袖子一甩,呸了声。 “这奸诈的家伙。”他道,转身大步向外而去。 索盛玄还满脸激动兴奋,眼睛亮亮的看着薛青,一怔哎哎:“七娘,七娘,怎么不看了?” “看什么看,看他多得意吗?”秦梅头也不回道。 索盛玄看看二楼垂手而立的少年,再看看这边的阔步衣衫飘飘的少年,最终依依不舍的追了去。 “那些章真好啊我要回去都背下来” “不要毁了这一次会试三百多名考生的心血,寒窗苦读走到今日,他们是无辜的。” 二楼少年声音落下,垂在身侧的手轻轻一甩负在身后。 啪嗒一声响。 不是薛青将笔扔下,而是康云锦手的笔终于跌落,完了,他想到。 大厅里人群一阵骚动又有一群读书人走进来。 果然又有来挑战的了?读书人真是好烦啊,春晓撇嘴,谁也没有青子少爷可爱。 为首的一个读书人四十多岁,对二楼的少年抬手,但却又转过身面向众人,道:“我是今科会试第二名,我愿接受大家质疑,请出题。” 什么? 醉仙楼里安静一片,这是什么意思?但没有询问,因为有更多人站在那读书人身边。 “我是今科第五名,对我的成绩如有质疑,我也愿以自证。” “我是今科第八名” “我是第十二名虽然我考的不好我也愿自证” 或者年幼或者苍老或者沉稳或者青涩声音在场此起彼伏,这还没完,醉仙楼外亦是响起了应和声。 “我是一百八十三我也敢自证” “哈哈樊兄,你自证万一不过我呢?” “怕你怎的,依旧胜过你一名。” “质疑我们可以,休要质疑会试,休要毁我科举” 叫嚷声说笑声恍若浪潮涌涌直扑进醉仙楼。 醉仙楼里原本的读书人神情苍白,再不复先前的愤愤意气,而混迹在其的朱明德早已溜了出去。 康岱站在人群只觉得身子轻飘飘,如云如雾如梦如幻。 “大人,大人,要说什么?”身边的侍从追问,“趁乱我们可以呵斥了。” 说什么? 康岱道:“什么都不用说。”一甩袖,“还有什么可说的!” 薛青转身,春晓拿着手帕裹住他的手,也不抽出笔擦拭轻柔,这么久握笔已然酸僵,大厅里嘈杂声浪不断掀起,但似乎又遥不可及。 “薛青,此时你在想什么?”春晓眨眼握着少年的手嬉笑道。 虽然是读书人,虽然握的笔写的字,但这一幕也丝毫不逊于戏台说的英勇武将们,提刀杀敌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想什么? 薛青转头看大厅里喧闹的人群,将手抽出,一扬。 啪嗒一声轻响,笔越过春晓的头落在几案,稳稳的准准的搭在砚台边。 “我是主角,别跟我斗。”她道,负手在后迈步向楼道里走去,“春晓,酒。” (注:作者清朝康熙十二年状元韩菼 五千,合更了,求个票?其实还没到我想要的最精彩的那一章哈哈) 第二百一十四章 后醉 醉仙楼里喧闹声声,有不少人注意到薛青转身离开楼梯口,但没有人出声唤住,此时此刻不敢高呼那少年的名字。br “薛青。” “站住。” 薛青站住?谁这么大胆惊扰会元公?厅内的诸人竖眉头恼怒,却见是高台前有人冲向屏风伸手去拿其的纸,而两边的知客扑过去阻拦。 “不许动!” “站着!薛青的谁也不许动!” “凭什么!这又不是你们醉仙楼的。” 薛青的!九篇!大厅里人也都反应过来了,虽然先前每写出一篇都有老账房诵读,但只读了一遍,厅内嘈杂,又心有杂念,听人诵读哪里有自己读痛快,一时间都向那边涌去。 读书人多,气势汹汹。 “什么是醉仙楼的。” “这些是我们做的章。” “让开让开。” 知客们人少,节节败退。 “都给我让开。” 高亮的女声从楼顶砸落,同时四面八方有手持棍棒的知客涌来,不由分说一通挥打,大厅里叫声骂声乱成一团,读书人多也扛不住棍棒,很快被挡在高台外,看着膀大腰粗凶神恶煞的知客,本着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圣训,大家怒骂指责。 “吵什么吵!”女声再次传来,众人看去,见楼梯走来风姿卓越的妇人,正是李会仙,手扇子轻摇,媚眼飞挑,“这章的纸,笔,墨都是我醉仙楼的,又是在我醉仙楼写的,当然是我醉仙楼的。” “狡辩啊。” “这太荒唐了。” “这是我写的,有你的纸笔,我不写章也没有。” “你们醉仙楼这是要抢劫吗?” “我要去告官。” 大厅里立刻响起声讨,读书人们被辱了斯,怒气冲冲。 李会仙丝毫不惧,含笑摇着扇子,道:“我说错了,别去告官呀。”扇子往高台的屏风一指,“你们写的章你们拿去啊,我要你们的做什么,只是薛青薛会元你们不能碰,这总没有错了吧?没理由告我了吧。” 这个还真是厅内的读书人气闷。 “薛青的也不是你的,你做不得主。”有读书人喊道。 李会仙轻笑,道:“薛会元现在在我们醉仙楼,我当然要替他保管好,待薛会元歇息好了,我自会去请示如何处置。”扇子掩嘴,冲二楼一房间瞟了瞟,“现在我可不能去打扰他。” 众人的视线也随之看去,想到先前这薛青在青楼与美同欢,适才扔下笔喊着酒而去,现在必然是拥美人醉卧此等不太合适的做派曾备受指责嘲讽,但现在么 “少年人嘛,难免风流。” “还是不要耽于此,要进学。” “人家耽于此也你进学进的好。” “我这不是,期望他更好嘛!” 大厅里嘀嘀咕咕,但安静了下来。 李会仙很是满意,道:“当然,我不是不让大家看。”让知客把屏风摆好,高台围着好,先前念的老账房也继续坐好“看一次收十个大钱。” “这老鸨,可真黑啊。” 听到这话,再看瞬时陷入吵闹喧哗乱乱的大厅,站在门口的楚明辉瞪眼。 “她不怕得罪读书人。” 蒋兆子在旁压低声道:“醉仙楼王家有股。” 楚明辉撇嘴,张莲塘道了声走吧,少年们迈步在人群挤着向楼而去,蒋兆子在其神情激动。 “薛青太厉害了。”他忍不住再次说道。 张双桐拍了拍他肩头:“知道了,说三次可以了。” 说三次怎么够,蒋兆子双眼放光,恨不得将这句话喊个不停,等他们挤二楼,大厅里的人已经开始乖乖的在排队交钱了。 “我不看薛青的,我要拿回自己的,为什么还要掏钱?” “你说你不看,在哪里挂着呢,你要是看了一眼别人也不知道啊要不你等等再来拿。” 但是大家虽然说要看薛青的,自己的挂在屏风,谁又能保证大家不顺便看一眼,做个对那还是不要了,于是咬着牙交了钱也乖乖的排队等候拿走自己的,这叫什么事! 蝉衣抿嘴笑,挤出了醉仙楼,醉仙楼外也开始排队,这让街刚走过来的人们看的惊讶。 “什么时候进青楼也要排队了?” “来了新花魁还是天仙?” “多少钱看一次?” “才十个钱!快来排队。” 街顿时再次人群涌涌向这边而来,将醉仙楼外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蝉衣低着头笑着碎步跑开了,今天真高兴啊。 当然很多人不用排队也已经看到了薛青的章。 王烈阳将九篇都认真的看了一遍,才意犹未尽的放下,笑着点头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侍立在一旁忍了多时不敢开口的男人忙道:“相爷,那现在怎么办?康云锦那些考生们都散了,接下来” 王烈阳摆摆手:“散了散了。” 那意思是不用他们了? “当然不用了,用人自然要用最厉害的。”王烈阳道,轻轻拍了拍桌这九张纸。 男人明白,道:“此时康云锦那些考生也不可用了,薛青这一闹将取的考生也拉了进来,康云锦这些人已经不再是因为舞弊的义举,反而成了要坏科举的哄闹,不仅没有得到天下人同情来针对秦潭公,反而引起了取考生,甚至其他读书人的仇视。”又摇头神情似是无奈不解,“竟然变成了这样,这薛青怎么做到这样了?竟然这样一站出来把局面给破了。” 王烈阳笑道:“这叫厉害啊。” 是厉害,不得不承认,男人点头,只是到底可惜:“还想这次能让秦潭公和陈盛吃个大亏呢。” 王烈阳却没有丝毫的可惜,道:“一个厉害的人抵的十个百个甚至千个庸人,不吃亏啊。” 男人立刻领会了,道:“相爷,小的这安排,务必将薛青收拢。” 要快啊,如此人才,秦潭公陈盛岂会不下手? “嘿,果然读书人还得读书人来对付。” 秦潭公的值房里,宋元嘿嘿笑,在他的面前也摆着一沓子纸,不过他可没兴趣看。 “不用我们出手了。”他又冷笑得意,“咬啊,你们互相咬啊。”看向秦潭公,“公爷,我们给他们加把火,让他们烧的更厉害。” 秦潭公道:“加把火倒不用,如今火已经很旺了,我们要做的是看着火好。” 宋元肃重应声是:“公爷放心,我一定看着不让别人加火。”又问,“那那个薛青怎么处置?” 秦潭公道:“薛青吗?少年人不用理会。” 宋元应声是,恭维道:“相爷说得对,少年人听话随他,不听话打一顿是,主要是那些老不死的!”恨恨告退,“我去看着他们。” “事情解决了,大家不用去了。” 陈盛说道,坐回椅子,厅堂里脚步微乱,要走出去的几人又走了回来,手里还拿着送来的纸,只是大家也并没有看。 “竟然这样简单解决了”石庆堂道,犹自有些难以置信。 陈盛眯眼看着手里的一张纸,道:“这可不简单呐。” 坐下来的几人便都看向手里的纸,纵然现在诸事繁杂,看到了这种章还是忍不住心无旁骛默念感受其美妙,好章对于读书人的诱惑永远难以抵挡啊。 “殿下,的确是个读书的人才。”石庆堂感叹道,“才华横溢非同一般。” 天子血脉果然厉害。 “殿下也并不只是读书的人才。”润泽先生道,“一力降十会啊,机敏沉稳。” 石庆堂道:“那现在我们没事做了,康云锦这些人已经掀不起风浪了,大家” “等着点状元吧。”陈盛拍了拍扶手含笑道。 屋几人也都笑了。 “殿下出手,解了我等之忧,大家轻松了。” “有此君,是为臣之福啊。” 纷纷点头说道,至少现在当前不用做别的事了,总原本要做的对王烈阳维护秦潭公要轻松的多,那样的话难免不得不做些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这样的君的确是为臣之福,只是君心不可测让人有些不安,陈盛苦笑,等点了状元,这孩子了了为青霞先生的脾气,必须跟她好好谈谈了。 “她现在还在醉仙楼?”陈盛问道,捻须又点头,“也是累极了吧,那歇息一下吧。” 醉仙楼里此时白日夜晚还要喧嚣,大厅里看的队伍还在继续,看了也有不少读书人没有走,在醉仙楼要了酒菜吃喝说笑,女妓们也都纷纷出来穿梭各处,雅与艳情交汇带着别样的风情。 少年们的包厢里并没有什么艳情,虽然笑声不断,春晓的说话声更是不断,讲得自然是别后事,以及追忆长安故乡风土人情,手画脚叽叽喳喳。 张双桐挖了挖耳朵:“春晓啊,你这么聒噪,可能留住客人?” 春晓嬉笑得意:“有了状元公做我恩客,我还愁客人?谁不想沾沾状元福气?” 说道状元,少年们的视线便都看向一旁,张莲塘的身边薛青侧躺,用袖子遮盖了脸沉睡。 “三次郎,别睡了,回去再睡呗。”楚明辉道,“这也没喝多少啊。” 那少年身子动了动,似乎咕哝了什么。 张莲塘微微拉下少年盖在脸的衣袖,低头看着不知道是热的还是酒色染红的面庞,道:“要什么?” 便见那少年长长的睫毛扇了扇,薄唇蠕动。 “要公道” 公道屋子里停下说笑大家都听到了,不由面面相觑,蒋兆子神情钦佩,道:“青子少爷心真是有大公道啊!” 张莲塘笑了笑,拍了拍薛青的头,公道吗?这小子“什么公道啊?” 似乎被拍头不满,薛青晃了晃将头转向内里,再次用衣袖盖住自己,声音带着酒意含糊:“公道是没有人该被当做棋子” (三千三,不足四千,所以今日是一更,周末愉快) 第二百一十五章 榜点 六月天娃娃脸,前一刻艳阳高照,下一刻急雨跌落,长安城内顿时些许慌乱。!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在街传来。 “这时候又怎么了?”避雨的街人在廊下探头看,见街雨雾有几个小厮跑过,沿路扔下爆竹,将雨水炸飞。 看到这几个小厮,长安城人并不陌生。 “又是郭家啊。” “啊,是不是薛青状元了?” 五月初的会试,结果怎么样算着时间该传来了,一时间顾不得避雨纷纷开口询问,很快得知了榜首成了会元。 不是状元啊。 会元基本也是状元了,差最后一道殿试了。 不懂的询问,懂的解释,嘈杂喧哗热闹一瞬间似乎吓到了急雨,于是云散雨收,街的人更多了。 “这是大三元啊厉害了。” “多少年不出一个。” “而且这个会元拿的惊心动魄,快去,柳家门前有京城来的说书人讲这件事呢。” 半个长安城的人都涌向了柳家大宅,郭宝儿将身的蓑衣甩下,恼怒喊道:“管他们什么事!好像薛青是他们家的人。”气呼呼向内冲去,郭怀春和郭二老爷三老爷坐在屋子里笑着说话,郭宝儿不理会小厮的阻拦冲进去。 “爹你听到了吗?”她喊道。 “薛青一人战百人吗?”郭二老爷拍着扶手一脸得意道,“我们听说了。” 郭宝儿道:“叔,谁管那个,薛青他竟然还跟春晓那小贱人厮混在一起。” 谁又管那个郭二老爷捻须干笑两声。 郭怀春瞪了郭宝儿一眼,对郭二老爷郭三老爷点头道:“你们去吧,按照说好的,办好了。” 郭二老爷和郭三老爷应声是起身,郭三老爷经过郭宝儿身边时,笑着挤挤眼:“宝儿啊你急那个做什么,下个月这薛青是你的。” 郭宝儿哼了声扭头:“我才不要他。” 郭三老爷咿了声,道:“宝儿啊,你这样可不行,薛青为什么总往青楼跑,那春晓温柔” 话没说完被郭二老爷揪住打断:“不要废话了,做事吧。”拉着离开了。 郭宝儿跺脚前喊了声爹:“你看薛青他,没人看着在京城成什么样了!” 郭怀春道:“那我带你去看着他吧。” 郭宝儿道:“我说让我去你不让你不哎?”一怔一瞪眼前一步,“爹你说什么?” 郭怀春道:“我让你二叔三叔去给你采办嫁妆,你和我进京接薛青去。” 郭宝儿眼睛蹭的亮了,嘴慢慢的张开,发出啊的一声,转身走:“我这去收拾。”话出口人已经三步两步迈过门槛,跳下台阶一溜烟的跑了。 站在廊下等候的丫头们还没回过神。 郭怀春摇摇头,转身向内去了。 脚步声夹杂着小姐小姐的喊声,女孩子们的嬉闹让郭家变得喧闹,郭二老爷和郭三老爷回头看去。 “宝儿这性子,可看不住那薛青。” “读书人本奸猾,这薛青更是读书人最奸猾的” “你看你怎么能说奸猾呢?那是厉害。” “不管什么吧,反正他是跑不掉的。” “也对,大哥这次下了血本了,竟然让咱们一起出去采办嫁妆。” “是啊,去去吧,还拖家带口的都去,这也太破费了。” 两个老爷说话,但脸看不出破费的心疼,反而眉飞色舞,说起来他们也好久没有出门了。 “这次托了薛青的福”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笑起来。 相于郭家,柳家门前喧哗破天,高台不是柳家最受欢迎的赤膊相扑妇人,而是一个山羊胡男人,此时手握折扇眉飞色舞。 “那薛会元横刀立马一般站定在楼梯口” “谁来?请出题!” “笔如刀刀刀不停一气呵成拿去” 说书人站起身来,在几案前摆出写的姿态,一口的京城话让柳家门前乌泱泱的人群听得如痴如醉如亲临当场。 这说书先生可是柳家从京城送来的。 “写好的在屏风悬挂,诵读” 说书先生并没有诵读,在场的民众要听的也不是这个。 “满座皆惊哎呀,班门弄斧,自取其辱啊,那书生扔下笔掩面而去” 看着高台说书先生夸张的模仿,民众们发出哄笑,坐在最前方圈椅转着金球的柳老太爷也发出豪爽的大笑。 “竟然想要算计这小子,可怜的,不知道这小子是最会算计人的。”他说道。 旁边一个老爷没听懂又要凑趣道:“爹你说的谁?” 柳老太爷瞪了他一眼:“蠢样。” “春阳吗?怎么会。”那老爷惊讶,又不安,“他很乖的,这次被取了,当进士了这要多亏了爹你啊这次又花了多少钱?” 柳老太爷道:“滚,我们春阳可是自己考的,从来不需要花钱。” 那以前花的是啥?不过那老爷这次听懂了,讪讪缩头向后退了退,身后其他几个老爷幸灾乐祸。 “三哥你死心吧不要想父凭子贵了” “爹只喜欢春阳” 台台下柳家民众各得其乐喧闹融融。 因为所好不同,说书人只讲了薛青写的场面却没有讲述的章,而在六道泉山下的知知堂,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在前方被郭子谦拿出的厚厚的纸张。 此时大家并没有在草堂里,而是在门口的大槐树下,急雨后,天地一片清澈,大树下围满了人,或者白发或者年少,青衫长袍布衣不等。 郭子谦站在最前方,知知堂的少年们以及六道泉山社学的学生散布左右。 “这是薛青作的第一篇大家分别来诵读” “除了薛青的,其他人作的章也都有,大家也一起听听,分析利弊优缺。” “谁来读第一个?” 些许骚动有一个少年得了郭子谦的允许,神情激动的接过那张纸开始诵读,因为紧张声音颤抖,不过在场的人并没有嘲笑,而是专注的听。 没有少爷的声音好听,暖暖蹲在草地想着,然后专心的舔手里的糖人。 有人捏了捏她的辫子。 “你踩了我的”暖暖咬着糖人说道,话没说完被轻轻拍了头一下。 “去那边玩吧。”乐亭道,“这里太晒,小心起来头晕。” 暖暖哦了声,道:“乐亭少爷你也来听我家少爷的章吗?” 乐亭看着那边乌泱泱的人群,随着诵读的声音神情或者激动或者若有所思或者凝眉思索 “我不听了,我现在还听不懂。”他笑道。 暖暖哦了声:“那你以后听。” 乐亭笑着要走开,山路那边有杂乱的脚步声,是社学里的几个先生,乐亭停下脚施礼。 “这是怎么了?”为首的周先生问道。 那边正好一个少年读完一篇,也看到这边的先生们便都打招呼。 “是薛青当众证会元之才的章。”郭子谦过来施礼道。 周先生恍然道:“这件事啊,我听说了。” 其他先生们也纷纷点头。 “这便是那些章啊。” “做得好做得好。” “不卑不亢自证厉害厉害。” 郭子谦热情道:“周先生,我已经整理好了一份给你和严先生,一会儿送去。” 周先生和严先生都教过薛青,在场的先生们心里很明白,半真半假的打趣他们两个表示嫉妒,严先生一向不多话,周先生笑着却之不恭。 “给我小厮可以了,我晚间再看。”他道,“我看过他在国子监的章,精进了很多。” “那是自然啊,青霞先生教的好。”有先生道,“我们六道泉山社学也一同荣光,多么荣光。” 最后一句有些咬牙似乎恨恨。 另一个先生叹气道:“可是青霞先生不在了。” 这话让四周瞬时安静。 周先生打着哈哈道:“我们有事先走了。”又看众人点头,“薛青的制艺很厉害,你们好好研习,受益良多。”说罢与几个先生走开了。 郭子谦扬声再次重申自己会把章送他们住处,然后才看向众人,道:“先生们怎么了?看起来心情不好。” 有一个少年哦了声道:“我听说府学要请新的社学先生。” 社学里原本有青霞先生负责,算他不在长安城也担着这个身份,所以大家没觉得有何不同,但现在人亡故不在了,没办法了。 “走的学生多,教习们也走了好几个” “这样下去社学要散了,府学大人们便要请个有名望的先生来。” 有更多的人七嘴八舌说道。 这样啊,这不是好事吗?那这些先生们看起来怎么不太高兴?嫉妒贤能?不会的,他们只是教习,新先生来了不会影响他们,且能带来更多的学生,这是有利于大家的事 “不要想了,我们好好读书是了。”郭子谦大手一挥道,重新走回大树下。 众人也都跟着转过身。 “是啊,还是读书吧。” “这次薛青状元肯定没问题了。” “知知堂这次十个人都取了,厉害啊。” “今年知知堂还收人吗?” 低低的议论声又有诵读章的声音响起,草堂的大树下渐渐安静。 六月十四,是钦天监选的吉日,天没亮的时候,三百多名会试取的考生们拎着考篮站在了宫门外,这次穿的不再是自己的衣衫,而是礼部统一发下的衣袍冠帽鞋子。 夏日天亮的早,礼部侍郎回头看了眼,老老少少的考生们按照名次排列队伍整齐晨光下很是震撼,尤其是为首的那位少年,少年英才啊 “请随我来。”他道,率先迈步。 薛青随之迈步,身后众考生齐齐跟随,穿过宫门踏过白玉桥迈进皇城门。 皇城内往日多了很多禁军,威猛高大,他们是这场殿试的搜检,起会试的搜检更简单了,略摸了下腰身,查看考篮,以匕首兵器为主,毕竟是这次的考场是皇帝所在的大殿。 禁军们的搜检很快,甚至基本靠目视,大家的脚步几乎未停,很快穿过了皇城门,前方一排排的宫殿房屋,这里是内阁等等衙门的所在,再向前便是皇宫,此时朱漆大门紧闭。 礼部侍郎前整了整衣冠,伴着鼓乐声大门徐徐而开,眼前辉煌威严的宫殿恍若从天而降,晨光下炫目。 大门前响起吸气声,还有啜泣声,原本整齐的队列微乱,是有些考生太激动不能自已,这种场面礼部侍郎并不怪,且不说曾经看过很多,自己当年也是这般走过来的,略停顿下给考生们平复片刻,才迈步向前,穿过长长的门洞,来到殿前广场。 站在大殿前的是四位辅政大臣为首的百官。 看着远远走来的考生们,陈盛的视线落在为首的薛青身,越来越近可以看清那少年清秀的面容,在晨光下熠熠生辉,她的步伐从容,仪态丝毫不逊于前方的礼部侍郎。 她迈了白玉台阶。 她站在了大殿前。 她迈进了大殿里。 她回来了。 陈盛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 激动不止他一人,两旁百官有人抬袖子按了按眉眼,旁边的人看到了低声询问。 “康大人你没事吧?” 康岱轻叹一口气,低声道:“想起了当初的自己” 旁边的官员失笑,前边的官员回头示意他们别说话,鼓乐声变了一种,小皇帝由太监们拥簇着走进来。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官朝拜,考生们亦是随之三叩五拜,然后在太监的平身声起身。 小皇帝不是第一次见到大殿里这么多陌生人,嗯,虽然对于他来说百官们也多数都是陌生人,但三年前的时候年纪更小,记忆已经模糊,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这些跟官员不同的新人。 考生们都垂头没有与皇帝对视,王烈阳陈盛说了几句常列的话,考生们便按照次序入座,殿内已经摆好了几案,其笔墨纸砚齐全。 虽然四周百官林立,方皇帝高坐,但坐下来考生们心里稍微安定些许,有胆子大的悄悄抬眼打量,看到了龙椅穿着龙袍小小的皇帝,花团锦簇的太监,揣着手低头交谈的王烈阳陈盛,黑着脸坐在椅子的御史丞,以及红袍高大面容雅的秦潭公。 这是秦潭公啊。 他垂手肃立,面容柔和,如果不是身的官袍,像个儒雅的官。 他的视线看过来 不少考生们都忙垂下视线,倒也不是怕他,只是还不习惯嘛,陌生人。 这个陌生人的视线很柔和,薛青没有避开,她是试好了眼前的笔墨抬起头来,然后遇了。 这是秦潭公啊,这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吧。 他跟秦梅长的不太像,虽然面容儒雅,但气息英武,视线柔和,但柔和有力。 薛青对他微微点头,这是坐姿时的礼节。 秦潭公并没有视线不避的惊讶,神情依旧,微微颔首。 “请策题。” 王烈阳的声音传来。 薛青的视线看向他,考生们也都抬起头,内侍们捧着一张张试卷涌来,随着试卷的下发,皇帝离开,除了负责殿试的读卷执事官员,其他官员都退去,考试正式开始。 薛青接过试卷,铺展在几案,认真审读,默想一刻提笔。 晨光在殿内一点点的移动,笼罩着三百多考生,殿内有低声的交谈,巡视走动的脚步,考生们移动纸张笔墨的等等杂音汇集有着别样的安静。 殿试按规矩持续一天,但没有考生会答一天,下午的时候最后一名考生交卷,建元三年的科举结束了。 四日后,阅卷结束,王烈阳亲手写了金榜,小皇帝在太监的协助将皇帝宝印扣,按理说应该是扣玉玺的只是没有,便以皇帝印替代,大家也已经习惯了。 六月二十一的早晨,考生们再次汇集到宫门前,这一次又换了一身衣袍,与一次的黑色不同,今次皆是大红袍服,再次在礼部官员的引路下走进了大殿。 皇帝升殿,武百官侍立,金灿灿的榜案摆在殿前,礼部尚书宣读诏书,某年某月某日策天下贡士,第一甲三人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同进士出身。 而第一甲第一名 “薛青。” 殿内回荡着传胪官高亮的声音。 “薛青出班。” 薛青从考生走出来,直到龙椅下方,跪下。 小皇帝好的打量这个少年,尤其是在紧接着第二名,第三名年长的考生对下,更觉得这个好看。 待三人叩拜后,小皇帝不用太监提醒,主动说了平身。 结束了,虽然这原本不在计划,站在一旁的陈盛心里松口气,但好歹平顺揭过了,接下来怎么办再安排吧,他不由看向殿门外,待会儿游街的事安排好了吧眼角的余光忽的微动,有什么似乎不对? 叩谢了皇帝,一甲两个考生起身,但位于最前方的那个考生没有动,而是再次抬手叩拜。 咿?是记错了吗?还要叩拜一次吗?榜眼探花老爷有些微微慌乱,腿一弯犹豫 “薛青,请以状元之身换林樾林青霞先生被害真相。”薛青道,俯身叩头,“请陛下查真凶秦潭公刑部宋元。” 哈? 满殿皆静。 噗通一声,榜眼探花跪下来了,并不是心甘情愿,是被吓得。 秦潭公的视线再次落在那少年身,只是这一次,那少年俯首没有与他相视。 少年人,原来是要做这个啊。 秦潭公笑了笑。 陈盛站在原地,只觉得殿内似乎嘈杂又似乎死静,视线看着跪地俯首的薛青。 原来这才是刚开始啊。 唉根本不是结束! 一间屋门被推开,脚步停下,声音微喘,可见奔走的急切。 “不好了薛青他在殿前要以状元之身换问罪秦潭公。”来人声音低低又沙哑。 室内珠帘轻响,季重伸手掀起,露出其内坐在几案前的宋婴。 宋婴面前堆着几张纸,手里也正拿着一张看,闻言转过头来,未遮面的脸些许惊讶。 “这样吗?”她问道。 来人青衣小帽遮挡面容应声是吗。 宋婴看向手里的纸张,笑了,道:“原来如此啊,这脾气可真是不一般的大啊” 来人前一步,气息微喘,看向宋婴,道:“大人,相爷问该怎么办?” (本卷终) 第一章 惊殿 室内一阵安静。! 安静的能听到里间屋子里宋夫人熟睡的呼吸声,外边不知哪一处传来的嬉闹声,夹杂着怪叫,那是丫头小厮们带着宋虎子玩耍 宋婴笑了,道:“亲亲相隐以功名和官身来为亲友赎罪的以往有过,但以功名问罪他人的还是第一次,青子少爷,又给大家出难题了。” 大殿里骚动。 原本紧张的考生们因为发懵慌乱反而不那么紧张了,僵硬的身子晃动,也敢左右互相看,神情惊讶惊慌迷茫,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们的金殿传胪跟传说的不一样? 队列里当然也有保持镇定神情无波的。 “果然啊。”裴焉子道。 旁边一个年长的考生听到了看过来,声音低低颤颤:“什么?有预谋的吗?” 裴焉子没有回避,转头看他道:“当然,要不然考状元干什么。” 考状元难道不是为了升官发财走人生的巅峰年长的考生神情茫然,他一直担心自己今科高是场梦,现在这种担心更大了。 小皇帝在龙椅瞪大眼,他有些听不懂这好看的少年人说的话,而殿内所有的官员都看向那少年,连秦潭公也如此。 这跟以前的朝堂都不一样,而且这个少年人也跟这些官员们不一样,他在问自己,直接的问自己,不是那些官员们自己先理论一番有了定论后再问自己。 怎么办?他要不要说些什么? 小皇帝忍不住扭了扭身子,抬头去看身边的太监,张口要说话,还好太监虽然也被这突然的变化震惊了,但还牢记着自己的职责,立刻发现小皇帝的动作,忙抬手在唇边低声嘘小皇帝扭了扭身子坐好看向殿内。 殿内的官员不会让皇帝为难。 宋元已经跳出来,怒喝:“薛青,你大胆!”又喊皇帝阶下侍立的禁卫,“将这狂徒拉出去!夺了他的状元!” 两边侍立的禁卫还不是宋元能使唤动的,他们肃立不动。 王烈阳道:“宋大人,这状元不是你封的,你可夺不了。” 宋元哈的一声,跳过来,道:“王相爷,你这什么意思?这事是你安排的是不是?竟然如此构陷我们。” 王烈阳道:“我还用安排这个?我不是早让人抓了齐修,查你们刑部了?宋大人别急,是齐修那边还没查完,所以还没轮到你,以及”他看了眼站在一旁的秦潭公,“秦公爷。” 宋元要说什么,陈盛也开口了,不过不是对宋元,而是看薛青,道:“薛青,青霞先生不仅仅是你先生,他还是朝廷命官,横死的事朝廷自会查办,你不用这样。” 薛青依旧跪地,道:“齐修刑部与秦潭公相隔甚远,我怕查不到他。” 这话说的可真是少年无畏啊,殿内百官以及考生们都神情各异。 宋元呸了声,道:“薛青,你这是污蔑!信口雌黄!你” 薛青抬头看向他,道:“我没有污蔑,我先生是被秦潭公逼死的,我虽然没有证据,但我知道。”少年声音拔高犀利响彻殿内。 没有证据,但我知道这话撞击在陈盛耳内,他倒也罢了,站在百官有几人面色微微发白。 康岱更是抬手 “康大人,你又哭了?”旁边官员低声道,“难道你们那届也有这种事?” 康岱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不要说笑了,都什么时候了。” 那官员低笑:“什么时候?秦公爷急我不急的时候。”这官员是王烈阳一党 康岱不理会擦了擦额头的虚汗抬头,看到一直安静站立的秦潭公迈出一步,要了命了 “你知道?”秦潭公的声音在殿内响起,他的声音醇厚,不如少年人清澈,但亦是有力响彻在殿内。 薛青看着他,点头道:“是,我知道。” 秦潭公笑了笑,道:“可是,还是要证据的。” 宋元喝道:“薛青,你别以为你了状元,能为所欲为。” 薛青看他道:“宋大人,为所欲为的不是我啊。” 读书人都会这种骂人不带脏字,宋元怒喝:“天子面前,你如此行径是胁迫” 御史丞闾阎站了起来,喝道:“天子面前不得喧哗。” “你刚才怎么不呵斥。”宋元余下的半段话对准了闾阎,气怒,“只有我一个喧哗吗?” 声音让殿内嗡嗡作响。 陈盛拔高声音:“都住口。” 殿内安静一刻,不待有人再说话,陈盛便继续。 “薛青,你为先生不平,愿拿前途来换,可谓孝悌,但口空无凭指罪秦潭公,算是御史风闻奏事,也是有闻风的,而你这是意气用事。” “陛下面前,金殿传胪之际,同科皆在,你如此行事,无视陛下九五之尊,无视同科游街昭告吉时,为一己之私,用状元之名,弃君威学尊不顾,是为不忠不义,” 陈盛面肃声沉,手握笏板。 “薛青,你可知罪?” 宋元在一旁甩袖:“没错,你可知罪!” 薛青跪地身子挺直道:“学生知罪。” 陈盛喝道:“既然知罪,来人” 王烈阳轻咳一声,道:“相爷,既然知罪了,再说。”前一步,压低声用只能他们几人听到的声音道,“真要在这个时候把人押下,那咱们这没有状元的金科可是千古不见的观,史书留名,天下哗然啊,算是罚罪了他,朝廷脸面何在。”看向秦潭公,“公爷,虽然这小子大不敬,但是为了陛下的面子,为了朝廷的面子,我想公爷能理解吧?” 秦潭公笑了笑,道:“能理解。” 王烈阳道:“而且真这样将他定罪,对公爷也不好。”再看陈盛,闾阎,“他到底是少年意气,青霞先生死的的确突然,他心理接受不了冲动也难免看在孝悌的面子,暂时不与他计较了吧。” 陈盛道:“他如果非要计较呢?” 王烈阳对他摆摆手,又几步走到薛青面前,低声道:“薛青啊,我知道你不怕进大牢,也是真不要这状元之身,但是你要是再闹,可真的不能给你先生请公道了。” 薛青看他,薄唇抿紧。 王烈阳道:“做到这里可以了,再闹下去,你成了沽名钓誉之徒,别说替你先生叫屈,反而累及他受辱了。” 殿前四位顾命大臣先是低语,又王烈阳与那跪地的少年低语。 众官与众考生离得远听不到他们说的什么,只看到王烈阳的面容时而柔和时而肃穆,大家也忍不住在后低声议论,大殿里响起嗡嗡的嘈杂。 而此时的京城亦是嘈杂喧闹一片,金科状元进士们游街的路挤满了人等候。 位置最好的自然是御街,可以看到新科进士们簪花马,这里的位置不是普通民众能占据的。 蒋兆子抽出扇子在身前摇了摇,小脸涨红,而四周嘈杂的声音不断的涌来,更让他额头遍布汗水。 “时间到了啊。” “钦天监的吉时都过了啊。” “这是怎么回事?” “是我们听错了了吉时?” 不可能的,他们都是家有高官权贵的,时间怎么可能弄错。 “出什么事了?” “一定是出事了。” 嘈杂声让人心焦,蒋兆子用力的扇扇子,道:“真是热死了,怎么还不出来啊?” 张双桐神情不急不燥,揣着袖子头顶着一方手帕遮阳,道:“肯定是薛青在里面搞事了。” 哎?蒋兆子看他。 楚明辉搭他的肩头,道:“薛青有个外号叫三次郎,这会试呢他已经搞了两次事了,所以呢,这最后必然还有一次,没什么的,习惯了好。” 哎!没什么的?这,这,是金殿传胪啊,蒋兆子瞪眼。 “吉时已过了,你的时间不多了。” 王烈阳拍了拍薛青的肩头。 “我言尽于此,年轻人,路怎么走还是你自己选。” 说吧直起身,迈步前,对小皇帝施礼高声道:“陛下,薛青悲与恩师亡故,行为逾矩有罪,圣人有言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矣,还请陛下宽恕其罪。” 他们商量好了来问自己了,小皇帝这次没有打瞌睡全程认真听了,也听到秦潭公那句能理解,主要是那个能字小皇帝视线扫过近前,王烈阳俯身,陈盛略皱眉,闾阎面无表情,秦潭公也没有反应。 嗯小皇帝坐直身子说道:“薛青,你可知罪?”瞪圆眼看着阶下跪着的少年。 少年垂头。 殿内百官考生们的视线再次凝聚在他的身,更有不少人攥起了手,手心里汗津津。 少年的身子向前俯下去。 “学生,知罪。” 这一句知罪与先前答陈盛的那句知罪意思不同了。 “朕宽恕与你。” (今日一更。) 第二章 闹街 随着皇帝稚气的声音,薛青再次叩拜,起身。! 那两个陪同跪着榜眼探花也呆呆的跟着站起来。 殿内陷入了安静。 然后呢? 一甲前三谢恩之后当然是跨马游街了!呆立许久的传胪官终于回过神,都被吓的忘了,忙对太监们示意,太监们忙对后边的乐师们示意,殿内韶乐顿起,在传胪官的引领下,新科进士们对皇帝叩拜,再起立平身,由举着金榜的执事官引领走出大殿。 宫门外等的面色发白的诸官终于松口气,一时间鼓乐伞盖仪仗乱乱。 等候的人群发出了欢呼声,蒋兆子也跟着欢呼,不过总觉得这欢呼更像是松口气,终于一切如常了。 薛青骑在纯白的高头大马,有差官牵着一马当先,后方榜眼探花依次跟随,在鼓乐冠盖官兵开路拥簇下沿街而行。 “状元郎年少英俊呐” 人群响起高亮的喊声,有一方花手帕越过人群挥舞,旋即四周响起怪叫连连。 那马的少年状元看向这边展颜一笑。 此时日光大亮,白马红袍簪花少年,当真令人炫目。 两边的民众欢呼声更盛,随着行进的队伍向前涌涌,御街这边的人渐渐离开,京城的大街欢呼声此起彼伏的传来,夹杂着爆竹声,与鼓乐应和,喧闹喜庆。 几层宫门相隔,高大的宫殿里也隐隐能听到。 “退朝。”小皇帝说道。 百官们齐齐施礼山呼万岁,恭送小皇帝被太监们拥簇着离开。 “状元是选长的好看的人吗?” 隐隐听得还没走出去的小皇帝对拉着自己的太监开口说话,大约是因为许久没有见到这么多新人,今次的朝也没有打瞌睡,小皇帝精神好的很迫不及待发出疑问。 还好太监及时对他嘘声,加快脚步拉着小皇帝离开了大殿。 童言稚语百官们不在意,大家舒展了身体散开了队列,先前的紧张肃穆气氛被嘈杂取代,官员们一面向外走去一面三三两两聚集低声交谈议论,虽然没有去街看,对于大家来说今次这金殿传胪也是足够热闹了。 “少年人真是有意思,竟然能做出这种事。” “青霞先生有此高徒泉下欣慰。” “背后高人指点吧。” “如此一举,谁人还说他结交秦潭公?谁人还说他忘师恩负忠义?” “沽名钓誉之徒” “那又如何,本是给天下人看的,谁还敢说他不是?” “是沽名钓誉,这种事也不是谁都敢做的。” 官员们不是稚气的童子,分析着毁誉参半着议论纷纷。 “且看他将来如何吧。” “这小兔崽子,留不得。” “这不是陈盛是王烈阳背后指使的,要不然是他们两个老东西联手的。” “这件事不能这么算了,乱说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把他抓起来。” 秦潭公的值房里坐着几人,宋元站立其,怒气冲冲声音震耳欲聋。 秦潭公道:“所以要看看是这少年自己要这样做的呢,还是别人指使,分清这个,再抓人也不迟。” 宋元道:“哪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他干的。” 秦潭公道:“当然有区别,如果是这薛青自己的主意,他年轻人意盛气壮,我不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如果是别人指使他才这样做”将手里的奏章拍了拍,扔到一边,“那这个年轻人不讨喜了。” 这有什么区别吗?宋元不解,但机敏的没有说话,而是看两边坐着的官员,这些读书人脑子灵光 “公爷英明。”一个官员点头道,“如果此举是薛青自己的主意,倒也敬他几分血性,有血性的人算是我们的敌人也是可用之人。” 另一个官员道:“如果是被人指使如此作态,要么是蠢,要么是沽名钓誉,这种人毫无用处,弃之不可惜。” 宋元哦了声,跟着点头:“公爷英明,我们一定查明。”又道,“不过看王烈阳和陈盛那两个老家伙惺惺作态的样子,必然是跟他们有关系。”又想到什么啊了声。 室内的官员们不悦皱眉。 “宋大人,你能不能持重一些?”有人呵斥道。 宋元不理会他,前一步道:“公爷,这小子骗了小公爷!结交小公爷让世人以为公爷你舞弊,明明公爷你什么都没有做,然后搞出这么一出,小公爷怎么办?小公爷知道他这样做,利用他伤害了公爷你,父子离心小公爷自责”太焦急而语无伦次,“啊这个奸诈小人,不能放过。” 在座的官员们互相看了眼,是啊,还有这个前情呢。 秦潭公笑了笑,道:“这个不用在意,要么是自己无能被骗,要么是心甘情愿被骗,都是自己的事,怎么解决也是自己的事。” 不管是因为什么,被骗总是没面子的事,少年人都要面子,还是不提的好,反正秦小公爷要做什么做什么,没什么可担心的,让他自己解决吧,几个官员们点头心领神会,他们做好自己的本分是了,不用像某些人那样,靠着溜须拍马讨好 宋元搓手神情叹气愤怒不平:“可怜的小公爷,年纪这么小,初次来京,不知道人心不古奸猾狡诈” 嗯貌似那个薛青也是初次来京吧,年纪好像小公爷还小嗯这些少年人的小事,解决不了还有大人呢,的确没什么可在意的,还是说正事吧。 “公爷。”一个官员打断宋元的喋喋不休,肃容道,“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接下来今科进士们我们要挑选安排了。” “是的,今科进士们的身家来历都已经查清了。”另一个官员道,拿出一本册子。 秦潭公伸手接过低头认真看。 值房里恢复了安静。 但京城的街更加热闹了,随着官员们离开皇宫,宣金榜为什么延误了吉时的事也传开了,新科状元竟然为了青霞先生要以状元之身换取问罪秦潭公,民众顿时哗然。 与朝里的大人们不同,对于民众来说,这是忠肝义胆,尊师敬道孝悌,这是读书人的风骨 “所谓卧薪尝胆也不过如此。” “头悬梁锥刺股苦读,背负着不与先生守灵的骂名,唉,壮哉。” “真君子啊。” “本来是诬陷,薛状元醉仙楼一人书九篇,天下读书人可鉴,状元之才。” “青霞先生泉下可以瞑目了。” “不,还不可以,青霞先生的仇还没报呢,真相还没大白于天下,凶手更没有伏诛。” “是的没错,有状元公在,青霞先生的案子必然可破。” “啊,状元公会不会受到迫害,毕竟秦潭公权盛” “怎会!满朝武看着,我们也看着,状元公何罪之有?” “状元公过来了。” “状元公!状元公!” 人潮顿时如浪滚滚,走在前方的举着冠盖仪仗的差役差点被掀翻,今年的状元公以前的更受欢迎呐。 他们忍不住回头,骑白马穿红袍的少年,大约也是被这场面吓到,些许羞涩,日光下面如芙蓉,谁人不爱少年? 人群泱泱从御街跟过来的长安府少年们被隔绝在路,难以挤进去,他们也没有再跟,站在路边遥望。 “他这么做。”一个少年喃喃。 是啊,他竟然这么做,蒋兆子神情激动,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听讲述也可以想象当时的场景,真是太厉害!他不由握手。 “真是没想到。”张双桐叹气道。 没想到?不是早想到他会闹事了?蒋兆子看向他,虽然没有进士,张双桐依旧在鬓边簪花,只是头顶着手帕遮阳时间长了压扁了这六月桃花他的神情有些复杂。 对了,明白了,先前薛青与长安府少年们因为青霞先生的事有些生分,现在误会解除,大家心有戚戚吧。 楚明辉也跟着叹气,搭张双桐的肩头看向前方,面容复杂道:“这家伙,一来整这么大的一个官跟廖承宗周不能啊,这么大的跨度真是没想到。” 张双桐点头:“低估了,低估了,他的胃口越来越大了。” 什么跟什么啊,蒋兆子怔怔,旋即又笑起来,他可不会真认为他们在抱怨或者惊讶更不会是害怕 “这个消息快去告诉青霞先生吧。”他认真说道,“先生他一定会很欣慰。” 青霞先生不一定会欣慰,但一定不疑薛青的真诚用心。 烟火在灵位前腾腾而起。 林家几个子侄跪在前边,烟雾灰烬神情悲戚又欢喜。 “薛青原来是为了如此先前真是误会了” “大仇定然能报。” “爹你可以瞑目了。” 旁边的老仆沉默的将一张张黄纸放入乌盆,烟火熏着他的脸和眼,他却似乎没有察觉丝毫不避,短短时日不见,他的脸似乎被熏灰了,眼似乎被熏红了外边送来的薛青的事他也听到了,但不管是听到的时候,还是少爷们在感慨,他的神情始终木然。 瞑目吗? 不会的。 激动吗? 也没有。 因为薛青这样做,没有什么可激动的,也没有什么担心的,当朝举告秦潭公,是不会有事的,他们不会让她有事的。 而且,先生的死,举告秦潭公也没有用,老仆的手攥紧,枯皱的指甲刺破握着的黄表纸没有用,因为先生该死了,该死了只能死了。 只能死了。 他俯身在地,黄表纸贴了脸。 “福伯,你也不要太难过” “福伯,你也激动了吧” 这些朝堂官员权贵以及当事人无关民众的不同揣测质疑,深宅大院里都听不到,室内的说话声随着脚步散去些许时候了,安静无声,隐隐约约有爆竹锣鼓从天边传来。 床躺着熟睡的妇人睁开了眼。 (三千二,今日一更,开卷我写的慢,抱歉。) 第三章 开门 炎热的夏日,门窗半开,宋夫人睡着的时候四面没有蝉鸣,更不用说人走动。br 宋夫人转头环视室内,并没有刚醒来的茫然,虽然面色孱弱,但眼神微亮,她掀开了被子,慢慢的一点点的支撑着坐起来,下床,扶住床框,久不起身,头晕眼花,久不走路,如同幼童一般摇晃不稳。 她没有开口唤人,反而屏住了呼吸,一步一晃跌跌撞撞,从衣架扯下一件外袍颤抖着穿胡乱的系住,走到了门边,一手扑在关着的那扇门略作歇息,小心的没有碰撞开着的那扇门,唯恐撞出声响。 院子里绿树成荫,盛开的花点缀其,大树下摆着木凳桌子,散落着木马、摇椅、绑着绳子的木头鸭子等等玩具,杂乱而又鲜活。 宋夫人稳住了身子,迈过门槛,明亮的日光照在她的身,散落的枯白的头发让瘦小的身子更显的单薄,摇摇晃晃似乎要被日光晒化掉,最终跌跌撞撞的迈下台阶,穿过院子,直向大门而去。 这里虽然是她的家,但她是第一次走出屋子,一切都是陌生,不过从京城外回来的那天,她躺在软轿子里记住了从门口到住处的路。 这是第三道门,这是第二道门从这里能听到外边喧天的锣鼓,鞭炮声,前方是大门了。 大门过道荫凉里坐着四个家仆在说笑。 “什么人啊?夫人吗?”有人对着内里一眼看到,惊讶的失声。 “夫人?怎么可能,夫人啊夫人!”其他人说道,旋即惊讶的起身。 几人的视线凝聚到似乎急切又似乎缓慢走来的妇人身,这个妇人看形容足有五十多岁,但实际她与宋元同年,今年也不过四十二三,让她苍老的是白发,孱弱的面容,干瘦的身子,是常年缠身的病 他们并没有见过宋夫人的面,但在这府里如果有陌生的人的话,那只能是宋夫人。 “夫人,您,您怎么” 怎么出来了?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门前的人们不知所措,迎又不敢靠近。 宋夫人手按住衣襟,似乎用力的缓了好几口气才开口:“我,我要出去,看看。” 出去? 门前的人们面面相觑,宋家的人在京城可以横行,但宋家的人轻易不出门,更没有这样独行一人突然的要出门。 “娘。”宋婴的声音在后传来,些许焦急。 宋夫人的神情顿时也变得焦急,人急急的向门边冲来。 “我要出去。”她说道,“我要出去看看。” 门边的人要阻拦又不敢阻拦,只能看着宋夫人扑到了门。 门栓厚重,两个男人合力才能打开,她一个妇人,又是病人妇人慌乱的扳着门栓,门栓纹丝不动,徒劳。 贴近了门更能听到外边的喧闹,而身后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娘。”宋婴道,“你要做什么?” 身边季重跟随,而随着她的出现,原本空落落的院子里似乎平地冒出一群护卫,安静又快速的向门边围拢。 “我要出去看看。”宋夫人喃喃,回头看接近的人,差一道门了,能出去看看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将门栓抱住搬了下来 门边守着不敢靠近也不敢走来的门人发出一声惊叫。 宋夫人到底没有力气,抱着门栓只要摇晃一下,瘦小的身子被带着跌倒 “扶住啊。”宋婴拔高声音喊,人飞奔过来。 她的速度赶不搀扶,宋夫人也并没有此跌倒,两边的人涌涌稳稳的将她搀住,门栓也被托住,并没有拿走,因为宋夫人手还紧紧的抓着门栓,不肯放,不肯放。 她不放,仆从们也没有抢夺去,只是托着替她承受重量。 宋婴近前半跪扶住宋夫人,急急的查看:“娘,你没事吧?” 宋夫人低着头摇动,喃喃:“我没事,我没事。”手依旧抓着门栓。 宋婴道:“叫大夫来。”搀扶她起身。 宋夫人只是摇头,抓着门栓不动。 季重前:“我来背夫人回去。” 宋婴制止,跪在地揽着宋夫人的肩头,柔声道:“娘,你想做什么?” 宋夫人摇头只不语。 “娘你想要的,我能做到的一定做到,做不到也要想办法做到。”宋婴看着她,声音轻柔但认真,“娘,你要跟我说。” 宋夫人声音喃喃:“我要,我要出去看看。” 宋婴笑了,抚着她的肩头,道:“那出去看看啊。” 出去吗?四周的人看宋婴,宋夫人视线抬起看向她。 宋婴道:“娘当然不能这样出去” 宋夫人眼神一黯,宋婴抬头看向季重,道:“备车”又一停顿。“车不好,不能看外边,抬肩舆来,再叫个大夫跟着。” 季重应声是转身没有丝毫的迟疑询问阻拦。 宋家的大门打开,一队队护卫拥簇着一顶肩舆涌出,仆妇丫头环绕,宋婴手扶着肩舆随行。 一群人在门前站定,正从门前经过的路人吓了一跳,旋即那些护卫要驱逐。 “宋元出来了!” “宋元要出门了!” 四散的路人已经鸟兽散宋元出门不知道多少人等着杀他,太危险了,躲远点。 一行人在门前站定,门前安静无人,远处的街传来喧闹锣鼓声声。 宋婴看向那喧嚣的方向,面纱遮住了脸,看不到神情,但声音里带着笑:“走,我们去大街,看状元游街。” 宋家的大宅临近御街,本是看状元游街最好的地点,但此时新科进士们已经走了过去,只余下没有跟去的围众以及散朝的官员们,宋婴一行人走来,如此的阵仗让这些人吓了一跳,很快认出是宋元家的人,更加吃惊了。 “那是什么人?” “女眷啊,是宋小姐” “肩舆还有一个是宋夫人吗?” “宋夫人的病好了吗?” “从未见过宋夫人呢” 虽然畏惧宋元吸引刺杀,但好心还是让不少人向这边涌来,张望,窥视,只是轿子的妇人头脸几乎都遮挡,再加护卫们一层层隔绝看不清,只看得出瘦小,对于常年生病的人来说也没什么怪。 这边街再次掀起一阵喧闹。 这喧闹没有影响到宋婴,她扶着肩舆,低声与宋夫人说话,指着前方:“今次考了三百多人按照次序排列而行” 三百多人呐,那她看到的是末尾啊,宋夫人用力的向前看,越过密密麻麻的人头,越过彩旗仪仗,前后左右拥簇的兵士,能看到那些穿着红袍骑着大马的人们的背影,随着马匹的行走摇摇晃晃,有高大的有瘦小的,或者挺直目不斜视,或者晃头左右看,与街边的人群说笑呼应,走的快慢不等,队伍拉开的长长,弯弯曲曲,在街蜿蜒。 看不清啊,看不到啊 宋夫人竭力的挺起身子,撑着扶手向前看,宋婴将她的胳膊扶住,用力的拖起。 身后一阵喧闹,护卫让开,能让护卫们这般让开的只有 宋婴没有回头,季重在身边道:“老爷来了。” 宋元的声音也随之传来。 “你们在干什么!”他喊道,声音愤怒惊恐,人也冲了过来。 宋婴喊了声爹,扭头笑道:“娘今日精神好,我想带着娘来看看金科宣榜。” 宋元道:“疯了啊,你们怎么能随便出门?”一把抓住肩舆,“回去,回去。” 轿夫们四人都没他力气大,被抓的摇晃,宋夫人跌回在肩舆,斗篷散落露出白发。 “我要看看”她失声道。 宋婴拉住宋元的胳膊,喊了声娘,又喊爹,道:“没事的,护卫都守着呢,出来的也突然不会有事的,我们在后边看看。” 宋元跺脚喊了声婴婴,道:“你娘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你不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事吗?”不待宋婴答话,抓住宋夫人的肩头,将她摇晃抬起头看着自己,“你看看,你要看什么?”咬牙一字一顿,“你,要,看死,她吗?” 听到这个死字原本挣扎的宋夫人一瞬间停下,看着宋元。 日光照耀下,二人面面相视,对方的脸清晰无。 “你,都这么老了?”宋夫人喃喃道。 宋元愤怒的脸如同被抽了一巴掌,涨红,抽搐,抓着宋夫人肩头的手颤抖无法自控,以至于宋夫人瘦小的身子也跟着颤抖。 “回去吧。”他说道,声音哑涩挤出。 宋婴在一旁抬手要说什么,最终又放下手没有说话。 宋元松开了手,宋夫人没有再挣扎垂下视线慢慢的倒回去,陷入斗篷内,遮住了头脸,宋元手扶住肩舆,低声道:“回去。” 轿夫们转身,先前退避的丫头仆妇们涌围住,在护卫们的拥簇下掉头沿路返回,宋元出现时先前围观窥探的人群哄散,但还有不少人退避到远处窥探。 遗憾的是并没有刺客出现,宋元一家在层层护卫的拥簇下进了大门,大门关,门前恢复了安静,似乎从未有人出现过。 不过,出现过是存在的,围观的人群散去,消息也随之在京城四面散开。 宋元的夫人能出门了,宋元的夫人出门了。 宋家大宅里安静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屋子里没有吵闹,仆妇丫头侍立,大夫无声的问诊,宋婴坐在床边亲自喂了一碗药,看着宋夫人沉沉睡去。 “大人,小姐放心,夫人没有大碍,只是精神疲惫,多睡好。”大夫说道。 坐在圈椅的宋元似乎才醒过来,嗯了声。 宋婴对大夫点头:“有劳你费心了。” 那大夫施礼退了出去,丫头仆妇们跟随离开。 室内沉默无声。 “爹,是我不对,吓到你了。”宋婴道。 宋元抚着圈椅,道:“不是你,是她吓到我们了。” 室内再次沉默一刻。 宋婴笑了,斟了茶捧给宋元,道:“爹吓坏了吧?” 宋元握着茶杯拔高声音:“她!” 宋婴对他忙嘘声,指了指床睡去的宋夫人,道:“不要吓到娘。” 宋元的声音压回去,吐了长长一口气,道:“在朝堂被她吓个半死,措手不及,回来又被”他抬手指着床点了点,“满京城多少人盯着,从来不出门,病的要死了,这个时候跑出来,这不是” 最终说不出来,手拍在扶手,屋子里一声低低的闷响。 “不说她了,她什么都不懂。”宋元接着道,声音再次愤怒,“但她呢?” 这两个她显然不是一个人。 “她状元也罢了,她在点金榜的时候”宋元咬牙,声音挤出,“谁让她这么做的?她想怎么样?” 宋婴一直安静听着,此时便道:“她想怎么样,怎么样。” 是啊,她真是想怎么样怎么样!宋元握着茶杯,道:“她有没有想过她这样让别人怎么做” 宋婴打断他,道:“爹,我的意思是,她想怎么样怎么样,而我们让她怎么样。” 呃?宋元看向宋婴,道:“可是她这样做,这么危险,这么麻烦” 宋婴道:“危险和麻烦不是因为她做了什么呀,而是一直都存在的,怎能怪她?”在一旁坐下来,“更何况,她现在这样做也没有错,我们原本要做的,不也是如此吗?” 宋元默然一刻,叹气道:“我是没想到她” “她这么厉害是吧,她是真厉害,这是好事是喜事,爹,应该高兴。”宋婴接过话道,笑着点头,“我们都应该高兴。” 多少人高兴多少人不高兴,薛青不知道,也不在意,她很高兴,跨进家门的时候,四褐先生和齐嗖也是很高兴。 门外齐嗖点燃了一串串爆竹噼里啪啦的响,引得小童们乱跑乱跳,送状元归家的仪仗差役都已经走了多时了,门前围观的人还没有散去,但看齐嗖守在门外,也没人敢进去叨扰新科状元,只在门外恭贺。 门内四褐先生站定在薛青面前,枯皱的脸满是笑,要说什么似乎太过于激动说不出来,抬手拍她的肩头。 “学生啊,终于盼到这一天了。”他道,声音哽咽,“我们之间的赌约终于结束了。” 第四章 见山 这一天啊,当初她去拜青霞先生为师,遇到四褐先生,顺着他的话二人打个约定。 “小兄弟,既然你是我的有缘人,我应诺一件事,你入学不是想要功名吗?我保你得到你第一个想要的功名,否则我还你十倍束脩银钱。” 而她那时开出的第一个想要的功名是状元。 薛青伸出手指算了算,多久了? 四褐先生已经先伸出三根手指:“三年了,整整三年了。” 薛青道:“才三年考状元了。”神情颇感慨。 是吧是吧,为什么能做到这样呢?谁的功劳呢? 薛青负手迈步越过四褐先生,道:“我真是个天才。” 呸,四褐先生恼怒跟,道:“感点恩吧,没有我哪有你今日。” 薛青道:“感啊,我一直感恩呢,为了今日我受了多大得罪,我真是感激死我自己了。” 懒得理你,四褐先生翻个白眼,抢先在摇椅坐下,拍着肚子,道:“不管怎么说,终于结束了,我以后自由了,再也不用看别人脸色了。” 薛青对外扬声喊黄居,道:“去置办一桌席面,大家今晚吃点好的,都辛苦了。” 四褐先生连连点头道对对:“好好感谢先生,酒多来点,随便喝。” 薛青道:“先生记得把饭钱算一下,酒钱要加,现在你不是我先生了,吃喝什么得自付了,还有这住” 她的话没说完,摇椅嘎吱响,四褐先生跳起来,喊道:“有没有人性!有没有人性!” “亲兄弟明算账,这是人性啊。”薛青坐下来,靠着椅子懒洋洋道。 四褐先生道:“同样先生,为什么区别对待?我累死累活的,现在用完扔,那个青梅什么都没干,你反倒为了他累死累活的。” 青梅,薛青手拄着头,她的记性很好,当初第一次见四褐先生他是这样调侃青霞先生,不由一笑纠正:“是青霞先生,先生你又记错了。” “他又不是我爹我记他干吗?”四褐先生没好气道。 “他也不是我爹。”薛青道,“但他因为我而死,欠债要还啊,要不然不吉利。” 四褐先生哼了声道:“你还的差不多了,别再摆出这一幅吓人的样子了。” 黄居在这时从窗边站起来看过来,薛青喊了声黄居,手拄着头晃了晃,抿嘴一笑,道:“我好不好看?样子吓人吗?” 黄居转头走开了。 四褐先生嘎嘎笑:“把人吓的都不敢说话了。” 薛青坐直身子耸肩道:“他本来不说话。”站起来伸个懒腰,“算了,看在你老无所依的份,你继续在这里白吃白喝白住吧。” 四褐先生松口气又忙呸了声,道:“谢谢啊。” “不客气。”薛青摆摆手,向外走去。 “你去哪?”四褐先生喊道。 薛青没有回头摆了摆双手,道:“当然是去吓人。” 门前巷子里的喧闹已经散去,围观的闲人离开去街看更多的热闹,有些新科进士住在客栈里,客栈的老板以进士为荣,会搞出很热闹的庆祝场面,如扎彩楼啊,放爆竹,更有免费请吃酒,相起来状元这边有些低调了,不过想想状元在朝堂的高调,现在的低调也可以理解。 到底是跟秦潭公对峙了。 闲人们散去,这边便只剩下街坊四邻,三三两两在巷子里说笑,孩童们则跑来跑去捡拾着散落的爆竹碎屑,有男人蹲在墙角看的津津有味,直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头。 “大叔。” 清秀的声音也随之落下。 男人抬头看到少年的脸吓得啊的一声坐在地,又慌忙扶住墙起身,拍打衣衫结结巴巴:“状元公啊,什么,什么事?” 薛青道:“我晚去见见大家,你让他们安排一下。” 男人面色骇然,结结巴巴道:“状元公,那个啥?四邻街坊的还要见啊?这,这太客气了。” 薛青微微一笑:“做这个呢要机敏,机敏的不被发现,被发现了要机敏的做出决断。”对他一礼,“真是有劳大叔了。”说罢转身离开了,而巷子里的街坊此时也看到他们了。 “咿,是状元公?” “姜老四,状元公与你说什么?” 大家不由围过来,看着已经走开的少年背影。 “哎?状元公什么时候出来了?” 这些不重要,男人搓着手紧张的说道:“状元公说,让我们帮忙洒扫着巷子,这几日来道贺的亲朋好友多,他家里人少忙不过来,真是太客气了。” 街坊们都点头笑起来。 “是啊是啊,太客气了。”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嘛。” “状元公哪里缺洒扫的人,这是把我们当自己人呢,不让外人来做。” 能被请帮忙有时候是最大的看重,街坊们巷子里再次热闹起来。 暮色里的醉仙楼已经热闹喧天。 大厅里人潮涌涌,摆放的桌案前人满为患,知客举着酒菜穿梭其间,有些日子没来的客人走进来被吓了一跳。 “醉仙楼什么时候真成酒楼了?”他道,又看向高台,高台也没有了女妓们歌舞,而是被彩绢围拢,三三两两的男人们站在其对着屏风摇头晃脑。 怎么回事啊。 “外地来的吧?”倚着廊柱端着酒杯醉眼朦胧的客人说道,“醉仙楼现在不仅红袖添香了,还能赏诗看,风雅之极。”抬酒杯向高台,“那里有今科状元薛青的九篇神。” “我们醉仙楼独有哦。”有经过的知客补充一句,满脸得意。 状元的?来人愕然,再看厅内有几个老者站起来,神情肃穆向高台走去,待看清那几人的一个,更加惊讶。 “那是儒师胡衍生!” 胡衍生为周易做注疏,如今虽然只是个秘书省校书郎的小京官,但名声很大,最讲究衣冠容止更从不踏足烟花场所,如今竟然 这是什么好章啊,来人要前,却被那醉酒的客人揪住。 “排号啊。”他醉眼晃了晃另一只手里的小木牌,又指了指一旁,“那边交钱。” 来人愕然:“看还要钱啊?” 醉客瞪眼:“说笑呢,青楼里看什么不花钱?” 来人松口气,道:“醉仙楼还是醉仙楼。” 相于大厅的喧闹,往的楼道里则安静许多,偶尔门开合才能传出丝竹声,大多数都是雅轻柔的,直到有一间门拉开,妇人的娇笑很是大声。 “说什么呢,状元公来我醉仙楼看什么都不花钱。” 李会仙摇着扇子笑的乱颤,看着场坐着的少年,以及少年身边斟酒的春晓,因为俯身散落一缕乌发,薛青伸手替她掖在耳后,露出晶莹小巧的耳朵,闪闪发亮,哪个少年不爱呐。 这个乡下丫头还真是有福气,以后可发财咯。 李会仙笑眯眯的道:“春晓啊,好好招待状元公,状元公今日大喜第一个来找你了。” 楚明辉正咬着酒杯,闻言道:“你要说的是不是大登科后小登科?” 少年们顿时怪叫起来,蒋兆子更是红了脸。 “不要胡说啦。”薛青笑道,对李会仙举了举酒杯,“既然李妈妈有心,那我也不客气了,今晚承蒙你招待,我不花钱了,再来两壶酒吧。” 所以说少年人最好,一点都不酸腐,李会仙更是笑的开花:“青子少爷客气了,别说这次了,以后来也不用花钱。”扇子指了指外边,“青子少爷把章送与我家,每日给我赚的钱堪一个姑娘了。” 张双桐捶地大笑:“恭喜薛青,青楼里能挣钱了,身价不低。” 一时得意失言了,这喻的不恰当,甚至是羞辱了,还好少年们口无遮拦心也无芥蒂,李会仙不再多说,圆了场面便退了出去,好酒好菜并合适的妓女来伺候。 “什么叫合适的妓女?”一旁的知客不解道,“妈妈有心交好这薛青,不是该送来最好的姐姐们吗?” 李会仙用扇子敲他的头,道:“你老了,不懂少年,对于少年人来说,喜欢的是最好的,不要喧宾夺主,扫兴呐。” 知客笑着恭维:“要不妈妈您是掌柜的,经营的咱们醉仙楼京第一。” 李会仙几分得意:“以前嘛也不敢说第一,但现在我倒是敢这么说。” 知客将手一扬,道:“小的们这让状元公见识见识京城第一。”高喊着酒菜,请莺莺燕燕姑娘们来。 暮色褪去夜色笼罩,醉仙楼里灯火明亮,喧哗热闹。 少年纵欢却不胜酒力,两坛酒未尽,屋的少年们便醉眼朦胧,薛青摆手。 “我不行了,我要睡一会儿。”她道,向后倒去。 春晓伸手将少年揽在怀里扶住,道:“青子少爷别在这里睡啊。”搀扶起,“这边有软垫子呢。” 薛青跟着她摇晃转到屋角临窗的屏风后。 透过墙角暗灯二人身影投在屏风,看那少女将少年扶着躺下,按了额头,按了肩头,少年抬手,少女嬉笑,转身熄灭了一旁的昏灯,屏风后夜色吞没了。 春晓笑嘻嘻的转过来,看着屋与少年们玩牌的两个同龄妓女,道:“我们来唱吴歌吧。” 两个妓女笑着起身,三人手抚着瑶琴,摇曳踱步吟唱。 “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 少年们抚掌跺脚笑闹应和,随着送酒菜的知客进出传到走廊,引得过往的人看过来,真是风流正少年啊。 笑声歌声,屏风后黑暗里的薛青睁开眼,嘴里含着的化酒丸已尽,她起身轻轻一推,窗户无声打开,旋即人也无声的从狭窄的窗缝里滑了出去,贴着墙壁向攀沿而,将京城的夜色踩在脚下。 张莲塘斜倚在凭几,微微转头看了眼屏风,屏风后昏暗里有人身形侧卧。 青楼酒肆夜正欢,陈盛宅也是难得宴欢。 厅堂并不大,人也并不算太多,多数都是陈盛的下属与学生,但对于冷清几年的陈宅来说已经是前所未有。 曲白面带酒意,起身举杯道:“自从君子试到金殿传胪结束,老师也算是心安落地了。” 陈盛笑着端起酒杯喝了口。 “相爷早该回来了。”在座的其他人也激动的说道。 陈盛道:“是啊,以前想着退避,是为朝国之安,但现在看来退避并不能让朝局安稳啊。”说罢再次举杯,“过去的事不说了,且看以后吧。” 众人举杯共饮,一个婢女在后道:“老爷,不要多喝酒。” 陈盛哈哈笑,对众人道:“但在家还是要退避的。”说罢放下酒杯,“不喝了不喝了。” 众人哄笑,看着陈盛起身。 “我略醒醒酒,你们随意。”他道。 众人起身恭送,看着陈盛向后去了,在座的都是亲近熟悉的没什么拘束继续饮酒说笑,热闹喧哗。 陈盛迈进书房,眼先前的醉意顿消,恢复了清明,书房里也几人团座,但并没有酒菜,也没有说笑,气氛如同他们的面色一样凝重焦虑。 “相爷,真是她让我们来的?”康岱等不及先开口问道。 陈盛嗯了声,道:“让那边守着的小严传话来的。” 康岱道:“她怎么知道小严?”神情惊讶,“我都不知道小严在那里。” 陈盛笑了笑,坐下来道:“她已经做了这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知道小严在那里也没什么怪的。” 对,现在最重要的也不是这个,小严是自己人,康岱道:“她要做什么啊?今日在金殿才闹了,多少人盯着她,她还出来还要见我们,被人发现怎么办?” 话音未落,门被人推开,老仆声音有些急促:“青子少爷来了” 与之同时一个少年迈步进来,口道:“不用担心,没有人发现我。” 一切太快,康岱的话顺口而出:“你怎么笃定没人” 少年越过他走过,带起一阵夜风,康岱的话戛然而止。 薛青对陈盛点点头,道声相爷。 陈盛等人已经起身。 “坐。”陈盛道。 薛青点头坐下来,这才看康岱,灯下面容清秀,道:“不用担心,有人送我来的,沿途没有人看到。” 所谓的有人是五蠹军给她的护卫吧,次杀死段山那种高手。 陈盛应声是,自己坐下来,室内的其他人也再次入座。 “殿下,今日您在殿如此行事是为”石庆堂忍不住开口道。 薛青看向他,打断道:“知道大家着急不安,所以我现在过来给大家说这件事的。” 哦,那还真是体贴,康岱想到,但旋即又一怔,不对啊,真要是知道大家着急不安,应该是做之前说吧。 他不由看坐在陈盛旁边的少年,少年面容清秀神情平静,一如先前,但又似乎不一样。 (新卷基本顺了,四千三,么么哒大家。) 第五章 得意 屋子里一阵安静。 在座的都不是小孩子,且官场浸润多年,遵从以最坏的恶意揣测一件事的习惯,康岱想到其他人自然也想到的。 这种解释苍白无力啊。 陈盛笑了笑,道:“殿下请说。” 薛青道:“一切都是因为青霞先生出事。” 从那时候起筹划了今日的事吗?在座的人对视一眼,所以果然是故意瞒着他们的。 他们出生入死换来的是不信任吗?虽然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但到底是有些伤心呐。 陈盛手抚了抚膝头,神情更和蔼几分,看薛青道:“青霞先生的事,殿下受惊了,我也明白殿下很伤心,请殿下相信我们也一样伤心,也一样想给青霞先生报仇,这么多年因此丧生的不止是青霞先生一个,大家的悲痛都压在心底,因为不能也不是悲伤报仇的时候,一旦不小心会全盘皆输更多人陷入危险,而殿下也将危险。” 薛青道:“老师,我正是知道这一点才这样做。”轻叹一声视线看着室内几人,“先生的死让我意识到危险的残酷,不只是青霞先生,还有大家。” 大家吗?在座的人都看向她。 “青霞先生一死,暴露的不止是他,我们的任何一个都有可能被盯,我们这些学生也被查问,连画像都有,所以我不想跟大家有过多联系,也必须要洗脱我自己的嫌疑,我能用的最安全的最有力的是我自己的才学。” “我要考出最好的成绩,我要让天下瞩目。” 薛青的声音低缓有力,彰显着少年人特有的傲气。 到底是少年人,热血冲动孤傲康岱轻叹一声,道:“殿下,我们对你的才学并不质疑,只是” 薛青看他,道:“我对你们能做到让我状元也并不质疑,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为了我一个人,大家不知道要动用多少人,做多少事”摇摇头,灯下少年的眼眶发红,“太危险了,先生已经出事了,我不能什么都靠别人坐享其成,我也要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因为人瘦削,下巴尖尖,此时眼圈发红,更显得单薄,可见不得孩子这样,康岱哎呀一声起身,道:“殿下,你可真是,可别这样想,这都是我们该做的,为臣本分。” 薛青摇头,道:“为臣有本分,为君也应当有本分。”绷紧的脸和薄唇少年的倔强。 陈盛的面容更缓和,将桌的茶递过来,道:“可是你做这个,也危险啊。” 薛青看向他,道:“不啊,我来做这个是最不危险的。”眼睛亮亮,像等待炫耀而得意的孩子,“老师,你听我说。” 陈盛不由跟着笑了,道:“你说。” 在座的诸人也都看向她,神情缓和,先前略有些凝重尴尬的气氛顿消。 “我一个人做这种事,不需要大家帮忙,不动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灯下少年眉飞,“做到这件事我只要我一个人努力可以,也更好掌控,我拿了榜首既可以告慰先生,也可以让大家再次关注先生,毕竟他的学生这么厉害,那他的死更可惜可叹,有了这个榜首的学生,只要我在,大家永远不会忘记他。” 石庆堂道:“殿下为青霞先生可为至诚。” 薛青轻叹一口气,道:“这样做是为了先生,其实也是为了我,我先是自污,引满城人揣测,甚至故意引到秦潭公那边,考前被骂考后成名才更轰动,不仅洗去了我先前的污名,还让我名声更盛,如此秦潭公的人再想查我这个青霞先生的学生可不好办。” 康岱连连点头,对两边的人道:“殿下说得对。” 石庆堂也点点头,又皱眉道:“不过,殿下却又主动招惹了秦潭公,这” 今日点状元那一跪一请真是,朝堂官员们相斗也没有人敢这样直白的说请治罪秦潭公呢。 是啊,会元的事倒也罢了,站出来指罪秦潭公才是吓人,躲还来不及,她倒是主动站到人家的面前了,还是裸的挑衅。 话音落,大家便看到面前的少年再次眉飞色舞。 “你们信不信,我这样做,秦潭公不仅不会嫉恨我,反而会不在意我。”她道,又想了想,“或许还会稍微看重我,我这样的忠孝两全有勇有谋坦坦荡荡敢作敢为的少年英才,是很有用的人才,既然是人才,人人都可以用。” 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如此洋洋得意,陈盛等人有些愕然,这夸自己夸的,真是少年大言不惭,也的确有这个得意的资格,天下第一的状元公,小小年纪,怎能不得意,当然要得意 陈盛哈哈笑了。 其余的人也都笑起来。 笑声欢悦又宠溺。 谁能跟一个少年计较呢。 薛青手扶着桌子,道:“老师,你们别笑啊,而且这也是我先前一个人做这件事,不让你们帮忙的好处,事情只要做过了总会留下痕迹,事情没有做过秦潭公再查也查不出问题,没有人指使我,这一切都是我一个人做的,干净利索,我除了是为我先生讨公道,别的都不是,谁的人也不是,我这样的人难道不是朝堂最应当看重的最适合用的人才?” 屋笑声更大,康岱先止住笑,整容道:“是,殿下说的是。”又伸手拍石庆堂,“不要笑了。” 石庆堂笑着应声是。 “而且现在又回到我们原先要做的事。”一个男声笑道,“不管过程如何,结果一样没有问题。” 薛青视线看向他,眼里满是笑意:“是的,是的,我记得相爷先前说的会试的目的,利用舞弊引天下人视线,然后引罪到秦潭公身。” “现在虽然不是利用舞弊,但青霞先生的死,再加殿下这个状元的身份当庭指罪相告,天下亦是注目,朝廷抚慰民意做些什么也是合情合理。”那人接着笑道。 薛青更是点头,道:“我本意正是在此,梁”声音略有些迟疑。 “梁凤,梁润泽。”康岱忙介绍道。 殿下与石庆堂梁润泽方等人接触不多,见过几面记不清名字也正常。 “润泽先生。”薛青道,看着他,含笑点头,“你说的很对。” 润泽先生还礼。 薛青看向陈盛,道:“相爷,我都说清了吧?” 陈盛道:“说清是说清了,但你还是瞒着大家做了这些事。”脸没有了笑意,神情凝重,“我们不知不晓一旦有差错不可挽回,实在是危险。” 薛青也神情郑重,道:“但我依旧认为这件事不能告诉你们,必须我自己来,否则一旦有差错,也是危险。” 君臣第一次起了争执,在座的人都坐直了身子,但神情并没有紧张,反而几分感慨,陈盛说的危险是指薛青会陷入危险,而薛青所说的危险则是指会让他们陷入危险。 二人相视,室内沉默一刻。 陈盛叹口气道:“殿下,这世的事没有万无一失。” 薛青抿了抿嘴:“但青霞先生一个失够了。” 陈盛竖眉道:“你如果这样想,青霞先生白死了。”声音拔高,“你身为帝姬,要考虑的不是生死,而是匡扶正统,怎能妇人心性?我等不畏生死,你却畏畏缩缩,那死去的人岂不是可悲?你只身赴险,这不是勇谋,而是假仁假义,你如果有了危险,才是会导致更多的人死去。难道殿下你想看着大家措手不及不得不冒险赴死吗?” 随着他的话,灯下的少年小脸虽然还绷紧,但微微发白,眼神微微慌乱,她依旧没有说话,那是少年人用于掩饰惶恐的倔强啊。 石庆堂道:“相爷,殿下,还小” 陈盛道:“殿下没有资格当小孩子。” 康岱道:“相爷,殿下知道了,知道了。” 陈盛看着薛青,道:“殿下知道了吗?” 薛青垂目嗯了声。 这可以了,康岱忙对陈盛使眼色。 陈盛道:“殿下不要埋怨老臣多嘴,委实现在不是意气的时候,如今日,你这样贸然前来” 薛青嗯了声。 康岱道:“殿下,相爷是担心你。” 薛青忽的笑了,抬起头看他点点头,道:“我知道的。” 见她一笑,康岱松口气,这一笑让室内的气氛也缓和了。 陈盛的脸也似乎板不下去了,摇摇头,道:“好了,殿下,快回去吧,从青楼里来,身的脂粉气快要散了,有什么事我们会去见殿下的。” 石庆堂也道:“殿下是状元公,接下来要多有应酬了。”那见谁都不怪。 薛青对在座的诸人点头,诸人施礼,看着少年人向外而去,门外老仆相送,隐没在夜色里。 “相爷对殿下是不是太严苛了,正是少年得意来与咱们报喜。”康岱不安说道。 陈盛道:“正是少年得意才要泼醒她,如不然她越发得意,接下来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事。” 润泽先生笑道:“康大人不要担心,相爷严苛待殿下,你可以去安抚。” 康岱面色微红,道:“怎可那般!岂不辜负了相爷的良苦用心。” 润泽先生道:“非也,严苛是相爷该做的事,殿下也不会辜负相爷的良苦用心,康大人关怀殿下是为臣本分,殿下也会感念。” 这样啊,康岱轻咳一声,道:“还是先说眼下吧,殿下适才都说清楚了,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陈盛道:“她想怎么样,我们让她怎么样。” 咿?刚不是还说不让她得意免得想做什么做什么吗?康岱些许不解。 “在我们知道的前提下。”陈盛道,视线看向门外,夜色浓浓。 哗啦一声,立在墙边的花架被撞倒,两个少年嬉笑着忙去扶,脚步不稳蹒跚也跟着坐在地。 这响声惊扰了屏风后的人,随着一声嘀咕,侧卧的人影坐起伸个懒腰。 “什么时辰了?”薛青探头,揉着惺忪睡眼。 屋子里少年们醉卧,更有两个拥着两个妓女低声叽叽咕咕说什么,春晓则与张双桐在赌牌,贴了一脸的纸条子,张莲塘在灯下拿着一本书,听到询问转过头来。 “亥时了。”他道。 薛青看他噗嗤笑了:“莲塘哥你在青楼读书真是好笑。” 张莲塘道:“不过在青楼做章的吧?” 薛青哈哈大笑,屋子里的人也都看过来,春晓招手娇声:“青子少爷你快来帮我赢双桐少爷。” 张双桐嗤声:“他也赢不了我,嗯,至少前两次不行。” 少年们都笑起来,薛青起身走出来道:“不玩了不玩了该回去了。” 春晓道:“啊?竟然要走啊,青子少爷,今日当彻夜狂欢呐。” 薛青道:“今夜不行啊,明日还有谢师宴。” 春晓嘻笑:“好啊,那等你明日咯。” 张双桐将手里的牌粘了浆子贴她脸,笑道:“明日还要赢你。” 室内女子的娇笑少年的哄笑在醉仙楼散开,很快一众少年走出去,在热闹还未散去的街勾肩搭背大呼小叫穿行,夜间多醉鬼街的人也见怪不怪,待认出其有状元有进士 “还有举人老爷。” 还有少年主动自我介绍,得意张狂。 路人们发出善意的哄笑,也有人不满摇头成何体统啊。 “成什么体统?寒窗苦读只为今日啊。”有人笑着反驳,“以后想怎么样怎么样咯。” 少年们醉意浓浓脚步蹒跚在街兴起高歌,没有听到也不在意路人的议论,薛青行走在间,左肩搭着张莲塘,右手扶着张双桐,口跟着应和,街边璀璨灯火下少年的眼神清明寒冽。 (今日出门去领个奖,承蒙大家这么多年关照,有幸得到第二届矛盾新人奖,诚惶诚恐,鞠躬感谢。现在在高铁,我继续码字。) 第六章 应酬 薛青现在很忙,在高状元之后尚未入仕为官之前,忙的不再是读书,而是应酬。! “什么应酬!是花天酒地。”四褐先生坐在椅子冷笑说道。 屋子里薛青坐在椅子,蝉衣口咬着篦子在给他梳头,闻言含糊道:“欧阳先生,不是花天酒地啊,是朝廷的宴席呢。” 四褐先生道:“朝廷的宴席又怎么样?一样!” 薛青微微歪头,顺力让蝉衣把这边的头发梳紧,道:“蟪蛄,你今天在这里吃饭吧,你师父午也会过来,我让人叫了酒楼的宴席送来。” 有小厮在外探头,喊道:“青子少爷,柳家又来了!要不要赶走…” 话音未落被人一把推开,一个四十多岁的管事一脸笑的进来,冲着薛青施礼,道:“青子少爷啊,四个婢女,老太爷的意思是这些日子你先用着,这几个丫头是收拾伺候少爷您的衣裳鞋帽,等郭家老爷到了,青子少爷您这里的人手够了她们走。” 被推在一旁的小厮是张家商行送来的帮忙迎来送往的,毕竟薛青这里只有一个扫地的老叟一个白吃饭的老叟和一个傻乎乎的书童,状元门庭可支撑不过来。 但柳家不甘其后也送了人来,虽然被薛青婉拒了,但却没有罢休,男人送不过来,送漂亮女人,真是奸诈,张家小厮气呼呼的瞪眼。 青子少爷可不要答应啊。 薛青转头看过来,柳家管事身后紧跟着进来四个婢女,豆蔻年华娇俏可人,手里各自捧着衣帽鞋袜。 薛青的视线越过婢女落在她们手:“都是新衣服吗?” 柳家管事忙笑道:“自然,天衣坊刚做好的。” 薛青点头道:“今日出门正好用。” 柳家管事大喜忙让婢女们前,心里又有些惊,青子少爷不会只是因为衣服才让人留下的吧?来之前他特意去请示春阳少爷,家里柳老太爷吩咐过他们这些京城的管事,但凡跟薛青有关的事都要春阳少爷做主。 询问送人到薛青这边时,春阳少爷默然一刻,还好没有拒绝,只是让选了几套最好的衣裳鞋袜一并送来。 这边管事胡思乱想,那边有人嗖的站到婢女们面前,伸手翻弄她们手里的衣裳。 “有我的吗?怎么都是这么小?”四褐先生说道,十分的生气,“我都多久没有穿过新衣裳了?这双鞋还是在长安府的…我死去的洪七公弟弟留下的遗物。” 遗物吗?管事瞪眼看着这老头,那可真是佩服… 薛青对一个婢女点头道:“你带欧阳先生去选套新衣鞋袜。”又看众人,“如今家有喜事,都赏赐一套新衣鞋袜。” 柳家的婢女张家的小厮都是最会做事的,闻言立刻欢喜的齐声道谢,外边的齐嗖跟着高声应和,里外一片热闹喜气洋洋,喜气洋洋也有不满。 “什么意思?”四褐先生跳回薛青身边,瞪眼低声道,“赏赐?给我吃的喝的穿的成赏赐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句话你这个状元公没听过?” 薛青起身,蝉衣主动退开。 “先生,说了是赌约的,谈感情不好吧?”薛青低声道,又拍了拍他胳膊,“你放心你算在我这里白吃白喝白住白穿一辈子,也不要不好意思,我不会那么吝啬的,是一口饭一身衣一张床而已。” 四褐先生沉脸道:“告辞。” 薛青抬手:“一路好走。” 四褐先生站着没动,道:“你要不要再考个啥?” 薛青道:“我以后都不读书了,不考了。”看向那边的婢女们,“来更衣吧。” 婢女们齐齐施礼应声是向薛青围来,将四褐先生挤开。 “不读书还有其他的事做呢,我可是天下第一,什么都会。”四褐先生道。 被几个俏丽婢女围住,解下外袍的薛青回头一笑。 “等需要的时候再说吧。” …… …… 薛青出门赴宴,柳家的管事任务完成离开,张家的小厮位置没有受影响开心的去守门,齐嗖继续扫院子,书童依旧人人看不到一切恢复了以往,但屋子里并没有安静下来。 “你们说他是不是傻?”四褐先生躺在摇椅愤怒的喊道,“放着好东西还不学?我亲自来教还不要?我是谁啊我!” 蝉衣将薛青的衣衫收起,抿嘴笑:“您是欧阳先生。” “不要喊我这个难听的名字。”四褐先生更生气说道,“给我起这个名字的是黑心鬼。” 名字不都是父母起的吗?竟然这样咒骂父母?屋子里新来的四个婢女心惊讶。 蝉衣虽然来这里不多,但知道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老头与薛青关系不一般,笑着道:“爷爷,我们不要说这个了,薛青去赴宴了,我们也准备午饭吧,我师父也会过来,你喜欢吃什么?” 四个婢女也都是机灵,虽然先前说的话听不懂,但能在薛状元家吃白饭的定然不是一般人,于是都围来,捶腿捏肩,这个说爷爷我们什么时候去做新衣,那个道爷爷叫宴席一定要选桂花鱼,莺声燕语粉香脂红,四褐先生笑开了花,算被那小子损几句,这般白吃白喝白住的还有小姑娘伺候的日子倒也能熬下去。 薛青此时虽然没有脂粉围绕,所过之处也是人人围拢。 恩荣宴是朝廷为金科进士们举办的宴席,会试殿试的所有考官都参加,今年会试殿试波折,先是主考青霞先生考前坠楼而亡,接着会试之后考生质疑舞弊,然后会元一力对质疑九篇章震天下,紧接着殿试后皇帝点金榜,状元薛青以功名请问罪秦潭公惊朝廷,事件应接不暇话题半年说不尽。 原本很多官员不用参加,但今年都赶来了,在这宴席听热闹察言观色以及结交新科的进士们,瞩目的焦点当然是薛青。 “仔细想一想。”一个官员捻须低声道,“这一系列事薛青都多多少少牵涉其啊。” “传说这个薛青一作诗便有不祥,现在看来他所在也有所不祥啊。”另一个官员似笑非笑道。 旁边的官员们摇头道:“可不能这么说,官场沾染这个名号可不妙了。” 虽然读书人不语怪力乱神,但朝堂也却又是最讲究这个的地方,当初有官员仅仅因为名字吉利被重用的荒唐事也发生过。 还没进官场被说不祥,官路堪忧。 “大家不用担心,薛状元这么受欢迎的,没有人惧怕他不祥。”有官员淡然道,抬抬下巴向一个方向。 大家随同看去见薛青正经过一桌,如同先前一样被众人起身留住一番说笑,这边刚走过另一边也招呼薛青,皆是朝官员。 “王相爷的人对薛青示好也罢了,怎么秦潭公的人也与他饮酒说笑?他到底是谁的人?” “因为他谁的人也不是,才人人都可交,谁还在乎他不祥?巴不得他不祥应验去祸害别人呢。” “韩询不用说了,此时把薛青视为第一弟子了。” “别说韩询了,想到那薛青在醉仙楼一人接百人挑战当场写,以证自己才学证朝廷没有舞弊,我都激动的恨不得与他把臂同游。” 说到这里那官员啊的一声,几分紧张激动。 “薛青过来了。” 虽然先前各种低笑不屑,但当看着这少年人走过来,几人下意识的站起来抬手。 “啊,薛状元。” “大人们,晚生有礼了。” 有来有往有礼有节言谈相欢,宴席热闹非凡,随后在薛青的带领下进士们拜主考拜房师,一直到了暮色降临恩荣宴才散,老老少少的进士们簪花醉眼浓浓的跨街而去,再次引得民众围观。 而朝廷的正式宴席结束,接下来宴席聚会更多,有同科进士们相聚的,有官员们邀请的,这些聚会宴席必然都要请薛青,且以薛青能参加为荣,不时的传出薛青在某某聚会新作的,某某官员的私宴薛青新写了一副对联,好字啊。 只是再没有作诗。 从五月会试到六月点了金榜,一眨眼到了七月,一场雨接着一场雨,闷热散去很多,蝉鸣也变得嘶哑竭力。 夏天竟然要过去了,福伯站在院落里想着,身后的院子里有说话声以及重物搬动的声响些许杂乱,那是林家的子侄在收拾行李。 虽然考生们考前因为青霞先生的死闹了一通,群情激愤,刑部和齐修都被大理寺严查,紧接着薛青又在金殿传胪的时候以状元功名指罪秦潭公迫害青霞先生,但青霞先生的案子进展依旧缓慢。 林家的子侄不能一直在京城等待,所以打算只留下两个看着,其他人则扶灵柩回乡。 人死如灯灭啊,福伯站在院子里呆立,按理说作为下人他该很忙碌,但他这些日子什么都不做,只每天呆呆。 院内的嘈杂热闹持续,院门外也响起了热闹,有车马声乱乱。 林家门前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是有什么人来了?福伯不由走出门,却见是街对面的一翰林学士家下人在走动,洒扫收拾更有车马进出,看起来是要招待客人。 一个管事看到福伯便跑过来施礼,道:“正要打扰林小官人们,今天午我家老爷待客,来的车马多,只怕要停在你们门前一些,不过有人看着不会阻碍小官人们出行。” 两家关系一直很好,福伯点点头应允,看着那边有酒楼的厨师走动,道:“请的什么人啊,卢大人很少宴请的。” 管事笑道:“不是别人,是薛青啊。” 薛青啊,福伯嗯了声,管事道:“到时请小官人们也过去坐坐。” 福伯道谢,看着那管事走开,默默的在门前站了一刻转身进去,却见张莲塘等几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了站在门口。 “莲塘少爷啊你们要走了?”福伯道。 张莲塘道:“是啊收拾的差不多了。” 听说要回乡张莲塘等人都来帮忙收拾,薛青没有来,不过现在没有人责怪,只凭他在金殿那一跪已经足矣报师恩。 “青子少爷一会儿来卢翰林家赴宴,你们也是一起的吗?”福伯问道。 张莲塘笑着摇头:“没有啊,卢大人这里是单独邀请薛青的,他与薛青谈古乐很是投机,不过我们晚要去王相爷府邸,他应该也会来。” 少年们也不可能时时刻刻永远在一起,大家各有交际了,福伯点点头,送张莲塘几人出门。 “他可少喝点,如今不读书了,张狂的不得了,喝酒越来越厉害,以前明明不喝的,果然一进仕途学坏。” “双桐少爷你以前会喝酒,岂不是没进仕途也学坏?” 少年们说笑着走开了,福伯也跟着笑了,少年此时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啊,尤其是薛青,醉仙楼写,金殿以功名请罪,天下闻名,忠孝节义齐全,读书人的典范。 多好,这也正是青霞先生期盼的,如今实现了,多好啊,福伯将门关,隔绝了门前的热闹。 …… …… 暮色降临的时候,康岱坐车走出国子监,看到一条巷子里有些热闹,那边是薛青的住所,他不由多看两眼,国子监的门房看到了便笑着道:“大人,是薛青状元家。” 康岱心里一跳:“怎么了?怎么这么热闹,那些人吵闹什么呢?” 门房显然是刚看热闹回来,乐滋滋道:“没什么,卢翰林家的下人说是午与卢翰林讨论古乐兴起,二人又是唱又是跳又是学古人饮酒,结果都喝多了,卢翰林也躺下了,薛少爷被马车拉回来,薛家的下人抱怨灌醉薛青。” “卢翰林那酒量都醉倒了?”康岱皱眉,卢翰林的酒量可是满朝皆知的厉害,“那得喝多少啊,真是不像话。”摇头叹气。 “大人,薛状元已经是状元了。”门房笑着提醒,别总把人家当孩子看,更何况如今高兴荒唐些也可以理解。 荒唐荒唐吧,吃喝玩乐总在朝堂吓人好,康岱摇头放下车帘,面色些许疲惫。 “大人,事情不好办吗?”车内的随侍低声问道,“不是已经指罪秦潭公了吗?” 康岱道:“齐修嘴硬一口咬定舞弊案,刑部那边也查不出什么,薛青又是青霞先生的学生,指罪虽然将视线引到秦潭公身,到底没有证据,身份也不合理。” 随侍点头道:“效果还是不如先前筹划的会试舞弊案啊。” 康岱道:“是啊,那毕竟是天下读书人的事,现在压下了舞弊案,只查青霞先生案气势小了很多啊。” 随侍道:“现在也只能这样了,大人不要急。” 康岱笑了道:“不急,相爷说了,慢慢来,总有办法的。”不再提这个话题,“今晚王相爷家宴席呢,我也要去喝两杯。” 随侍笑道:“大人在王相爷跟前也是有资格喝两杯的,不过,青子少爷今晚是去不了了。” 康岱道:“跟卢翰林饮酒,不睡一天一夜怎么能醒?” …… …… 夜色降临华灯初,本该在床醉睡的薛青推开了小窗翻进了春晓的室内。 坐在妆台前的正梳妆的春晓没有丝毫的惊异,将一盒胭脂打开,从拿出一张叠着的薄纸。 “你要我打听的事打听好了。”她低声道。 第七章 夜来 薄纸是女子们惯用的脂粉香纸,接在手里香气萦绕。! 薛青道:“和你说过的,不要写下来,要记在心里。” 春晓嘻嘻一笑:“你的话我记在心里呢。”挪过来依着薛青的肩头,伸手指着香粉纸,“我没写几个字,是怕一时忘了,毕竟是第一次做这个嘛。” 薛青看着香粉纸,谦、内、无等等几个莫名其妙毫无关联的字,昏灯下春晓贴耳朵低语,室内暗香浮动却似安静无人。 …… …… 夜色渐浓,醉仙楼里喧哗热闹,一个个盛装华丽的女子们涌涌而出,这一次不是来迎接客人,而是走出了醉仙楼,醉仙楼外十几辆马车等候,街的人恍若进了百鸟林,听的满耳的莺声燕语叽叽喳喳。 “这是做什么去?” “谁家宴席请的吧?” 妓女们当然不只是在青楼里,醉仙楼这种属于教坊司管辖的妓女们时常会被邀请参加各种宴席,表演以及陪酒待客,不过大多数都是请一两个有名的妓女,像这种几十个妓女一起去以及里面歌舞器乐几乎都是有名气的不是一般人家能请的起的,这种场面多数只有朝廷大祭司时教坊司才能调动的。 大晚的当然不会有祭祀,那能在大周享受等同祭祀这般地位的只有五位顾命大臣,而五位顾命大臣只有王烈阳喜好宴乐。 这醉仙楼是王烈阳扶持起来的。 街的民众指指点点艳羡,李会仙亲自坐车陪同,催了几遍女子们嘻嘻哈哈的坐好了车,穿过璀璨繁闹的夜市去往临近皇城的更璀璨繁闹的家宅。 王家的宅院前车马密密接连不断,无数的仆从穿行其引导,所以门前并没有拥堵,但因为进门人多又逐一报身份有些杂乱。 王相爷的门庭不是谁想进能进的,当然王相爷又最为人和善,礼贤下士,不分贵贱,只要你能成为王相爷眼里的贤士,一张请帖不是什么问题。 此时正逢今科结束,王家宴席来的人以往都多。 “早知道我们跟裴焉子一起走。”张双桐揣着手向前张望道。 裴焉子与蒋家的人一起,蒋显在王家登门自然不用报身份,此时早已经进去了。 柳春阳斜眼看他,道:“我们是我们,又不是蒋家的亲戚,也不是蒋家的人,怎么能跟他们一起。” 张双桐瞥了他一眼:“柳春阳你现在当了进士了不得了,还要教训我。” 柳春阳道:“我没当进士之前不也教训你?” 张莲塘笑道:“不要吵,春阳说的对。”他看着四周的长安府少年们低声道,“楚明辉他们这些尚未举业的且不论,我们今次了进士的,大家以后行为举止都要注意,不能仅仅是玩乐了,要注意身份。” 少年,不再是少年了,年轻人们点点头。 “我们是一起的,但又是独立的。”一个年轻人低声道。 只有独立的人才能更放心的被人结交以及利益交换,不能还没进官场被化作某某的人,如蒋显…… 张莲塘含笑点头,不再多话。 张双桐揣着手撇嘴:“这种事最无聊了,我还不如不来呢,三次郎也来不了,更无趣。” 楚明辉一拍他肩头向前推道:“你傻啊,你是你,你可以做这件事,也可以不做这件事,有什么无聊的,我们是来吃喝玩乐的,当然有趣了。” 张双桐瞥了他一眼,道:“真是世道变了,连楚明辉你都要来教训我了。” 众人哈哈笑了,气氛一如先前,那边门前王家的门房们含笑招呼做请,张莲塘理了理湛蓝的衣衫走前,伸手递名帖,道:“长安府,张池。” 门房立刻笑着扬声:“新科进士张池张老爷到。” 张莲塘微微点头,一步跨过门槛,少年已经成老爷,等补了官职成为大人了,在他身后长安府的少年们逐一递名帖,老爷的声音不断。 老爷大人先生的名号回荡在王宅门前。 王家并不是第一次来,与那次白日在花园不同,夜间的王宅待客在大宅后堂,一片阔廊的厅堂,其后一座四层高的亭楼,里外灯火明亮璀璨,与天的月光交相辉映,萧鼓管弦不知从哪里来萦绕,隐约有悠长的吟唱夹杂。 “…荣华扫尽前生分,枉把痴人困……” 张双桐抬手啊的一声,道:“四梦。”说罢一摇折扇,“好,来值了。” 不知戏台搭在那边,另一边有一群如花蝶般的女子们摇曳而行,楚明辉看的转不开头,闻言亦是点头:“不错不错。” “这不错了啊?你们喜欢看这些啊。”索盛玄的声音响起。 张莲塘等人看去见索盛玄一干人走过来,别人对他们避之不及或者敬而远之。 “看这些怎么了?这些你要吗?”张双桐没有丝毫的客气说道。 索盛玄摇头:“这个还真不得。” 楚明辉嘿的笑了:“还有太子殿下不敢的呢。” 旁边竖着耳朵听的人忍不住惊叹,这些人在索盛玄面前没有丝毫的敬畏,而索盛玄看起来也觉得理所应当。 “青子少爷呢?”索盛玄不接这个话题,“听说喝醉了?” “他喝醉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吗?”张双桐道,“这京城还真是消息灵通的很。” 楚明辉道:“要不太子殿下下次与他喝酒吧,或许能赢。” 索盛玄摆手:“赢不了赢不了。”嘻嘻一笑,“和他什么都赢不了,青子少爷是太厉害了。” 张双桐叹口气道:“是啊,是太厉害了,他算不在这里,我们说的也是他。” 话音未落,有香气袭来,同时一只手拍他肩头。 “双桐少爷。”春晓的声音娇俏响起,人也如花蝶般飘过来,“青子少爷呢?” 楚明辉捧腹大笑,连索盛玄也跟着笑起来。 春晓被笑的似乎不解,讶异委屈,显得楚楚可怜:“春晓说错什么了吗?” 张双桐道:“你当然说错了,青子少爷在哪里我们该问你才是。” 春晓双手捧脸嘻的一笑:“双桐少爷不要打趣我。” 张莲塘笑了笑,道:“他喝多了醉酒在家,今晚不来了。” 春晓嘻嘻笑还是莲塘少爷最好挥袖告退:“我去准备歌舞了,一会儿你们要为我叫好哦。”不待回答又花蝶一般飞去了。 此时厅堂前女子们穿梭,内里已经满座。 张莲塘等人便也进去,入耳喧哗一多半竟然也是在说薛青。 “有什么办法,他现在是天下注目啊,做的哪件事别人都做不到。”张双桐摆手,“我去听戏了。”寻乐靠近戏台的窗边倚坐。 楚明辉则寻了另一边,那边是待场的女妓们所在。 柳春阳道:“我房师朱毅朱大人在那边,我去拜见。” 张莲塘点头,其他少年们也随之各自散去,或者去拜见刚结识的朝官员或者同科进士们,散布其各有所为,张莲塘视线扫过看到裴焉子坐在一角,并没有跟蒋家的人在一起,身边也没有其他人,但看到张莲塘,他只点点头没有过来的意思,也没有邀请的意思。 张莲塘笑了笑也没有走过去,寻了一个位子坐下来,看着满室热闹,有婢女跪坐近前斟茶倒酒,不知道薛青现在睡醒了没?张莲塘心想。 念头才起,一旁响起哗啦一声,原来是一人不小心带倒了桌的茶碗,茶水洒在他的身,染黄一片。 “啊呀哎呀。”四周的人纷纷道。 婢女们也忙过来擦拭。 那人笑着制止:“不用不用,我去换换好了。”又道,“在王家借一件衣裳穿穿还是张得开口的。” 四周的人都笑了,并不觉得他的话有什么不妥,都摆手道:“快去,快去。” 不知道这人是什么人?张莲塘心想,朝廷里的官吏太多了,认得还是太少了,看着那人走了出去,消失在灯光夜色交汇。 …… …… 借件衣服果然不难,找个换衣裳的地方也容易,此时宴席热闹都在厅堂,后边的高楼安静无人,那人手拎着衣裳,慢慢的沿着台阶走高楼,这亭楼白日可登高望远,晚则只是用来装饰,外边悬挂灯火,内里却很是幽暗。 但此人却对这里很是熟悉,踏着一片昏暗走台阶,一层层直到了最高处。 这最高的房间狭窄,此时开着窗,外边的灯光冲来,照出站在窗边一个人影,听到脚步声那人转过身来。 “润泽先生你来了。” 润泽先生声音惊讶:“真是你啊,青子少爷,你怎么来了?咿……”话问出口他又停下,此时走近,可以看清眼前的人…… 乌发高挽,金钗珠花,初秋高楼夜风吹动,丝绸衣裙飘动勾勒身姿曼妙玲珑。 不是少爷,是少女啊。 第八章 真语 少女的身形以及面容都是陌生的,如果不是声音,润泽先生都要认不出来。! 陡然做女子装扮出现,是谁都要吓一跳。 润泽先生也是如此,但旋即回过神,是了,青子少爷与卢翰林喝醉了,不到明日醒不过来,那么薛青要出现在这里得假扮女装。 不过作女装也是很危险的事。 薛青如今已经十五岁了,面容长开,很容易被人察觉其与先帝皇后相似的面容,秦潭公的爪牙遍布啊。 化作女装出门的事,陈盛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很显然这件事她是瞒着陈盛的,如此与卢翰林喝醉也是她故意的,若不然她大可以以薛青的身份来王家。 这孩子果然胆大且喜欢自己行事。 这孩子是来找他的,私下,目的是不为人知。 “……您有什么吩咐?”润泽先生道,对面前的少女施礼。 从惊讶的一声咿到问出这句是一句话,不管脸的神情还声音都已经没有了惊讶,平静认真且郑重,更没有质问或者惊慌失措,说明他这一句话的功夫想明白了很多事,更清楚她的来意。 薛青幽幽道:“果然润泽先生是很懂我的,要是换做康大人或者陈相爷,现在肯定在骂我。”说着笑起来。 因为要压低声音,咯咯的低笑些许俏皮。 润泽先生也笑了,道:“相爷多把您当孩子看待,这是他的殷切关爱。” 薛青点点头,道:“我知道的。”又一笑,“润泽先生不把我当孩子看呢。” 这是在说自己对她没有关爱之情吗?润泽先生并不在意这个,道:“殿下经历了生死,又在红尘俗世历练长成,心智与同龄孩童不能类同。”再次施礼:“臣把殿下当君主看,请吩咐。” 薛青轻叹一声,道:“果然与润泽先生说话很容易,先生懂我。” 润泽先生道:“我知道殿下做事思虑周全,不会意气鲁莽冒险。” 薛青道:“其实也不是,做事总是要冒险的,但是不能怕。”又一笑,“我今日来是想问问陈相爷是不是早知道青霞先生要死了?” 果然还是因为青霞先生啊,润泽先生默然一刻,道:“是。” 薛青也默然一刻,然后笑了,道:“润泽先生没有说大家都知道会死且不惧。” 润泽先生笑了笑,道:“这个,其实大家做事还是为了不死,为了有好的结果的。”又郑重道,“但我可以说,如果知道会死,大家有些事还是会做,会决然赴死,所以殿下问我,我不隐瞒殿下,也请殿下不要因为这件事与相爷生隙,正如我先前所说,相爷视殿下为孩子关爱,有些凶险的事不想让殿下知道。”说罢一礼。 薛青点头道:“我知道的,相爷视我为孩子,我自己不能真当个孩子。”转头抚过窗,看向王宅的夜色,妓女们的歌舞已经开始了,鼓乐冲天歌声欢快,“这里是原来的谦王府旧院吧。” 润泽先生应声是:“殿下记起来了吗?谦王是您的叔父,亡故与西平巡察,谦王只余一子,如今封地在东阳的东阳郡王,自小体弱多病,看样子谦王一脉要断绝在他手里了。” 薛青点头,想到什么回头,道:“润泽先生是谦王府内官吧?” 内官是太监。 不止皇宫里有太监,王府也有,都是皇宫内廷统一分派的,当然在王府里当内官更籍籍无名了,算混了品级,也不得皇宫里在皇帝跟前伺候的小黄门。 他还算是幸运的,谦王死后他没有跟随谦王之子离开京城去封地,重新回了内廷。 他又是不幸的,作为一个十岁净身的太监,他在宫里勤恳的读书学,想尽办法蹭听给皇帝讲学的大儒的课,自问才学不亚于寻常士大夫,还不怕辛苦的跑去三衙练武学兵,为了有一天能担起皇帝的重任,转个武职以不全之身建功立业,然而熬到二十岁的时候却被分去了谦王府,从此不见天日。 已经过去很久了,久到他自己都记不得了,不过他的出身来历也不算是什么说不得的秘密,如果想知道一问便知。 梁凤梁润泽,内廷里的老闲人一个,负责教授刚进宫的小太监读书识字,所以被称一声先生,除此之外做些可有可无的跑腿的闲杂事物,并不能跟宗周廖承那样声名显赫的大太监相,但他脾气好做事也可靠,所以在朝官员里人缘还可以,大的好处没有,想要喝口酒还是没问题的。 这么不起眼的人却知晓着帝姬这么重大的秘密,命运真是多变莫测啊,所以人是幸还是不幸说不准,等到定论的时候才知道吧。 如林樾林青霞先生幸运了一辈子,出身高贵才学出众顺风顺水儒士高管名利皆有,又走了一条幸运大道,却死在了半路,这也算是不幸吧。 而他梁凤梁润泽蹉跎了一辈子,最后幸运的走了一条路,且能顺畅的走到终点,年少时期盼的梦想还能实现,这也算是幸运。 虽然被这一句话引的想起了过往有些恍惚,润泽先生还是很快回过神,应声是,作为帝姬打听下他的身份也是很正常的。 “怪不得梁先生你对王家这里这么熟悉。”薛青道,视线环视屋内。 是在说这个啊,润泽先生笑了笑,道:“这王府的一半多的是在原本的谦王府修整重建的,这个楼原来叫做莫言楼,谦王当初得意这楼建的高,取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人之意。”也跟着环视了眼四周,颇感叹,“我那时候常来这里洒扫,一天必然登楼一次。” 登高望不了很远,京城到底高楼林立,但可以清楚的望到皇宫,怅然啊。 “梁先生是怎么知道我的?”薛青好道,“是陈相爷找到你,还是你主动找了陈相爷?” 这话问的有意思,润泽先生收起怅然凝神看着这女孩子,她依旧站在窗边,此时一手扶着窗半边身子转过来看着自己,一半脸明一半脸暗,明亮的那半边脸妆容有些浓艳,带着不合年纪的娇媚……王家的丫头仆妇都是有定数的,也不会从外边借,而今晚也没有女眷赴宴,能以女装身份混进来的,只有来做表演的妓女,他笑了笑。 “以我这种小人物怎么能值得相爷找我。”他说道,“殿下猜的对,是我找相爷的,那时候相爷也刚得知这个消息,震惊而不可置信。” 一句话说得简单,薛青却领会了。 “原来如此,你印证了我的存在以及这件事的真实。”她恍然道,又不解,“梁先生你怎么知道?” 润泽先生道:“这世的事但凡做过有痕迹,而且我是个内官,虽然籍籍无名,但身在内宫还是会知道一些外官们不知道的秘密。” 如谦王是怎么死的,如谦王为什么子女单薄的,如秦潭公和皇帝并不是外界认为的那般亲密无间,如皇帝从不在秦贵妃宫过夜等等很多很多的秘密…… 人们都想要探知秘密… “这样啊。”薛青点头,余下的半个身子也转过来,整个人面对润泽先生,道,“梁先生是不是很不喜欢青霞先生?” 所以,她的确是为青霞先生来的,尽管扯了这么多其他的,也对自己所说的宫廷的秘密浑不在意,她是知道了青霞先生死之前的事,这世的事做过有痕迹,更何况还是康岱那种蠢人做的。 她今日掩藏行迹而来,原来不是为了跟自己打探陈盛,而是为了向陈盛掩盖打探自己。 她想做什么? 青霞先生说过她会杀人,她的身边还有五蠹军高手护卫。 她要杀自己吗? …… …… (这章分开更) 第九章 诚言 润泽先生想到这个,又如同什么都没有想到,没有丝毫的慌乱震惊不安。 他只默然一刻,道:“殿下,这跟喜欢不喜欢没有关系的。”抬起头看着那背对明亮陷入一片昏暗的女孩子,“如同我与秦潭公作对并不是不喜欢他。” 薛青道:“是因为责任和道义吗?” 润泽先生没有回答,而是道:“殿下生长在民间,应该知道秦潭公用十年光阴抹平了争议,安抚了百姓,镇压了皇室亲王郡公们的蠢蠢欲动,震慑西凉王的趁国之危,朝政安稳百姓安居,说句冷血的话,这样下去,或者投靠秦潭公或者投靠王烈阳,高官厚禄都少不了,好日子唾手可得,相爷应该告诉过殿下,关于当初先帝皇后遇难,朝多少人心知肚明,但深受皇恩如王烈阳也选择了维持现状。” 薛青道:“怎么活都是一辈子,谁不喜欢轻轻松松荣华富贵,我突然也不怪罪他们了。” 润泽先生道:“殿下不用怪罪他们,而秦潭公也好王烈阳也好,也并不会因为他们的安于现状俯首称臣而喜欢他们,臣工臣工,适用而已,与喜欢不喜欢并没有太大关系。” 薛青道:“所以帝王事是无情事。” 润泽先生道:“我不是在告诉殿下帝王事,我是想说我们选择了其他人不选择的,是选择了无情,无情的舍弃安稳荣华富贵,让自己随时面临危险,累及家族家人无辜,为了掩藏身份,当看到同袍面临危险的时候,不仅不能相助,必要的时候还要亲手递刀子。”他看向薛青,“殿下,像笃大人他们护着你奔逃,无数人舍身为盾,舍命为刀,劈开一条血路,笃大人不会为了他们停下来去相救,这也是一种无情。” 薛青轻叹一口气,这一次没有再说话。 高楼安静,夜风携带着歌舞欢声笑语声盘旋萦绕。 “得知青霞先生被抓,我让殿下过来,因为没有别的办法来提醒青霞先生,先生并不知道秦潭公怀疑他的学生,我对青霞先生的品性没有丝毫的质疑,但这种事不能冒险,而且那时候那般做也是最合适最有力的,我想如果青霞先生事先得知,也一定会这样做。”润泽先生道。 薛青低声道:“是啊,我也相信他会这样做。” 室内再次安静一刻。 “我知道我此举殿下很难接受,我说这些不是辩解,请殿下继续把我当成一个恶人无情的人吧。”润泽先生低声说道,“因为算殿下知道,遇到这种事我还是会这样做。” 薛青抬起头看他,道:“如果是你,你也愿意这样被无情的牺牲吗?” 润泽先生道:“当然,不止是我,我相信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愿意,无惧。”要让自己可信,千万不能只强调自己,而是强调大家,共性才更让人相信。 薛青转过身再次扶着窗户看向远方,京城的夜看不清。 室内的沉默并没有让润泽先生有丝毫的不安焦躁,自始至终他都淡然而坦诚,最佳的辩解并不是说自己没有,而是承认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并没有过多久,耳边传来那女孩子轻声。 “可是现在事情依旧不好做。”她道,“虽然大家没有告诉我,会试舞弊案被我压下,打乱了大家的部署了。” 润泽先生笑了,道:“其实并没有呢,殿下依旧把视线引到了秦潭公身了,只是不如先前那么撩动人心,做的慢一些罢了。” 薛青道:“那原本你们本该会怎么做?” 润泽先生道:“原本的话,这时候该查舞弊查到一个官员站出来突然揭发秦潭公当年谋害先帝的事。” 薛青道:“有证据吗?” 润泽先生点头道:“有的,当初在先帝遇害前一晚,恰好有太医问诊,先帝很看重身体,定期问诊,当时太医记下先帝身体很好,隔日遇难,秦潭公告天下人死因是心悸旧疾发作,随行太医们当时被问罪斩杀,但那太医将医卷交给了一个小太监,小太监因为提前离开回宫逃过一劫。” 薛青哦了声,道:“那日的医案收在相爷手里?” 润泽先生摇头道:“收在谁手里都不足矣服众,所以我将医案按照惯例收入皇宫库房。”皇帝皇帝后妃们的医案起居都有专门的记载以及存放,属于机密,非特例不得查阅。 先帝死后,更是封存。 “原来如此,那里的确是最合适的地方。”薛青道,“但目前这形势下,一时查到秦潭公那边太慢,二来让一个官员这样指出的确不如舞弊案时有气势。” 润泽先生道:“虽然不如,但不急,这只是开始,以后……” 他的话没说完,薛青忽的走过来,伸手拿出一物一甩,铺在了地,竟然是一卷长白布,足有五丈……如水般在地铺展,室内无声。 “这是?”润泽先生不解问道。 薛青却没有说话,冲他嘘声,手里竟然又拿出一杆大狼毫,一砚台,扬手沾墨,挥手在白布舞动,昏昏室内鲜红的大字跃然其。 润泽先生低声念道:“秦潭公弑先帝,证存宫医案。”不由失笑,“殿下,你该不会要去挂条幅吧?” 薛青道:“未尝不可啊,你不要小瞧条幅,当初我们在长安府是这样让民众知晓的。” 润泽先生笑道:“长安府那件事殿下的确做的不错,但在京城与之情况不同。” 薛青蹲在地握着笔,点点头,道:“是,那时候是因为廖承抓人在先引得人心惶惶,现在缺少人。” 是啊少年们的小打小闹,在京城可不行啊,润泽先生微微一笑,要再说话,见那少女抬起头来,暗夜里一双眼幽亮。 “润泽先生可愿意做这个人?” 润泽先生道:“我当然愿意。” 薛青道:“会很危险的,会死的。” 润泽先生笑了,道:“殿下,我说过的,我们都并不惧死。” 薛青点头道:“好,那请梁先生路吧。” 什么? 润泽先生一怔,旋即头皮发麻,不好! 她还是要杀他! 他抬脚向后退去,但还是晚了一步,地原本如死水的白布无声的跃起,如蛇如龙如风盘旋,一瞬间裹住了他的脖子。 白布,不是水,不是蛇,如铁索勒住了他的脖颈。 那女孩子还站在原地,白布的尽头在她手里,艳丽的衣裙在暗夜里飞舞恍若千手勾魂。 “我有一个天大的秘密!”润泽先生伸手抓住脖颈的白布,在最后一口气被隔断前喊出,“与你有关的秘密!” 第十章 落仙 人都有好心,也有戒备心,算对别人的秘密不感兴趣,对自己的肯定要动心。 算不动心,人的本能也会停顿。 他并不期望这女孩子停手,他说过陈盛他们把她当孩子看待,他并没有,这个女孩子绝不是孩子那般容易被说动,她戒备,多疑 他要的只是停顿这一刻,足够了 咯吱的声音在耳边脆响,最后一个密字出口,最后一口气也断了,脖子里缠绕的白布没有丝毫的停顿。 窒息,缩紧,疼痛,暴筋,瞠目 噗的轻响,抖动的白布被一枚弩箭穿透,越过其后的女孩子钉在窗户。 差一个停顿,他的弩箭射偏了。 而那个女孩子也跃出了窗口 她并不是逃离了,她还是掌控者,她的手里握着白布,白布另一端的润泽先生如同风筝一般随之飘了出来,跌落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快速的跌落让润泽先生窒息的大脑再次收紧,暴瞪的眼看着夜色,看着那女孩子的脸,他的跌落停止了。 那先跳下来的女孩子站在半空,在她手里那一头的白布悬在窗户,她的一只手滑落到了缠绕在润泽先生脖子里的这端,另一只手握着一只铁条,铁条插在高楼墙壁,脚下悬空,灯笼摇曳,如星光荡碎。 她的声音也在风轻荡。 “我对秘密都不感兴趣,如果它是对我有利的秘密,我无须知道,如果它是对我不利的,我会让它变成永远的秘密。” “我只对杀人感兴趣,我要杀人的时候,只杀人。” 她不仅戒备,多疑,且凶残 脖子的缠绕的白布继续收紧,润泽先生能够清楚的感受生命在流失逃散,他的躯体在变得僵硬为什么呢?明明说了那么多,都是无可辩驳的道理啊。 或者她的确是个孩子,孩子是执拗的愚蠢的不讲道理的。 眼前女孩子贴近,可以看清她的浓艳的脸,天星光脚下灯光映照下诡异的妖艳,她轻轻摇了摇头。 “你说的道理没错,但是有一点是错的。”她轻声道,“你们没有问他。” 问什么 “你说如果青霞先生知道,也会这样去死。” “但是,他不知道啊。” “你们没有问他,问了他,他会这样去死,没有错。” “没有问,没有告诉他,而让他去死,是错了。” “你举例的笃大人他们不一样。” “他们舍身为盾,舍命为刀,劈开一条血路的时候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了什么,是先知道然后才做出选择,而不是不知道,别人替他们选择。” 这样的道理么嗬 “梁先生,我刚才问过你了,你说你愿意做这件事。” “还有,梁先生,我说要你去死,你也做了选择要杀我。” “梁先生,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是一个坏人,我没有道义和责任。” “所以,你要杀我,我也要杀你,谁能杀了谁是谁,是公道。” “那,再见了。” 抓住脖子里白布的手松开,润泽先生看着那女孩子贴了墙壁,铁条抽出人如同鬼魅一般向下飘去冰冷陈旧的墙壁忽的有一块跌落,那不是石头,而是一个人。 随着那女孩子一同向下而去。 原来只有一个护卫吗? 润泽先生身子一抖,先前被薛青抓着白布失去了托力,承受不了人的重量再次向下跌落 身体里最后一丝气息也被勒紧的白布彻底挤出,润泽先生瞪圆的眼看着脚下闪过最后一个念头。 四层楼原来这么高啊。 四层高楼缀着灯笼,恍若一个宝塔,从高楼投下的灯光四周投来的更好看,在这里歌舞也最好看,此时场歌舞正酣。 来的都是醉仙楼最好的妓女,盛装华服,歌者婉转,舞者婀娜,两边琵琶古琴高山流水铮铮,此时一场演的是天宫仙乐,二三十个妓女在堂前起舞,做出飞天妖娆,此一场盛舞是只有在皇家祭祀大典才能见到的,一时间在厅堂内的宾客们都涌出围观。 长安府的少年们也不例外,应酬结交攀谈已经结束了,楚明辉张双桐蒋兆子等长安府的少年们又聚集在一起,享受一下轻松,此时占据了最好的位置,近观娉婷,不时的鼓掌叫好,将手的折扇挥动助兴,虽然来的多数是官员,几番茶酒过后,举止行为放开了很多,亦是随之叫好。 “此情此景当真恍若仙境啊。” “看,天也有落仙。” 咿?天也有?听到这声音四周的人不由抬起头看过去,果然见灯火倾洒有人影跌落,身后还有白绢飘飘 真是美啊,抬头看到这一幕的人们噤声,朦胧醉眼也瞬时睁大,注视着等待着天仙下凡惊艳 但落仙却在灯火最亮的地方停下来,随着白绢在空飘荡,直直的身子,吊起的头,璀璨的灯光照面容,脸是粉白的,但五官却是男人 凝滞的醉眼观众们瞪大的眼瞬时收起,同时张开口,齐齐的发出叫声啊! 这不是仙人下凡!这是吊死鬼现世! 仙境顿时不复存在。 高楼下婀娜的妓女们乱跑,乱了珠花,散了衣裙,跌跌撞撞,宾客们如水般向后退,又如水般涌,在这一片涌涌,长安府的少年们还站在原地,任凭四周人乱跑冲撞。 “刺激啊。”楚明辉道,折扇搭在头顶,张大嘴眼睛亮亮,“这京城真是常见死人啊。” 死人永远不是常见,尤其是在王家大宅里,举办宴席的时刻,原本在厅内的张莲塘疾步走出来,手里还握着酒杯,虽然这是一件很大的麻烦事,但避开不去看并不一定能避开麻烦,反而不如近前去看的清楚,也好更能应对。 高楼下有人跑开有人跑来有人尖叫有人看着高处指指点点,张莲塘迈入其恍若陷入了漩涡,随之摇晃,差不多好了,站在这里看可以了,他停下脚,但又有一群人撞了过来,发出尖叫,同时香气扑鼻,这是几个女子,她们穿着华丽的衣裙丝带缀着珠宝,在台的时候会熠熠生辉好看,但在混乱里影响走路带来麻烦,一个女孩子不知道是被人踩到了裙带还是自己踩到自己的,尖叫着跌倒 张莲塘伸出手扶住她的肩头,那女孩子也如藤蔓似的本能的缠住他的胳膊,为了让自己稳住,人也几乎贴到他怀里,头歪歪的珠花差点撞到张莲塘的下巴。 张莲塘微微仰头,身子也向后退去,那女孩子也抬起头。 “啊莲”她道,声音娇俏,又陡然尖细,彰显此时的惊慌,“连累公子差点摔倒了。” 与声音同时闯入视线的是一张漂亮的脸,小小的脸,尖尖的下巴,眉细眼媚,她施了厚妆,面容腻白,眉间点缀朱砂,红唇涂朱,随着一抬头,媚眼流转,好似雪里梅开,美的浓艳逼人 张莲塘一怔。 看呆了。 谁看到美人不呆呢?纵然四周纷乱人影跌撞,也恍若无物。 但下一刻张莲塘的视线却离开了这张脸,而是落在了抓着自己胳膊的手,手背戴着金链,手指甲嫣红,亦是落在一片白皙之 白皙又艳丽的手从他的胳膊滑开,耳边一瞬间又杂乱纷纷。 “啊,快走啊。” “我的琴” “不要管琴了” 女子们跌跌撞撞慌慌张张向外奔走,互相搀扶越过张莲塘。 张莲塘看着那女子低着头慌张的拎着裙子免得被绊倒,留给他欣长的脖颈,挺直的脊背,妖娆的腰肢 “让开,让开。” “都退开。” 王家的下人们涌来,将高楼前的人驱散,这边更是混乱,张莲塘被乱走的人群带着向一旁退去,看着那女子混在女子们跌跌撞撞人影乱晃越来越远。 又一只手搭他的胳膊。 “莲莲塘哥你看什么呢?”楚明辉的声音在耳边问道,“怎么呆呆的?难道是被吓到了?” 他的话音未落,张莲塘转过头看他,道:“你喊我什么?” (两千七,今天胃不舒服,缓一下,不过,还得继续求票,月了,月票关系年终总榜,差这半个月了哈,有票的帮帮忙哈,谢谢,谢谢。) 第十一章 遥望 喊什么?楚明辉被问的噎了下,用力将嘴里的果子嚼烂咽下。 “莲塘哥啊。”他道,又把声音拔高,“莲塘哥啊,要不然叫你什么?张老爷?”自己捧腹哈哈笑起来。 张双桐伸手拍他:“笑什么笑啊,这什么时候。” 楚明辉抿住嘴。 张莲塘没有理会他们的说笑,若有所思:“莲莲塘,连累?” 如果一个人撞到一个人,不该说连累。 “莲塘少爷,怎么了?”蒋兆子在一旁关切问道,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 张莲塘看向他,又看看他拍自己的手,手只挨着胳膊,见他看过来手便立刻收回去,这是正常的认识但又不算亲近的人之间保持的距离,那个人他转过头看向前方。 “都让开。” “请离开这里。” “相爷来了,大家退后。” 王家的仆从们客气又不容拒绝的驱赶着这边的人,人们纷纷退后,到处都是人头涌动,而那几个女子已经看不到了。 “莲塘哥,我们到这边来。” “莲塘哥是被吓到了吗?” “不用理他,想事情想入神罢了。” 少年们嘻嘻哈哈随着王家的仆从的指使离开这里退到一边,没有再追问张莲塘,也没有紧张不安,四周乱跑乱叫也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嘈杂的议论。 “死的是谁?” “怎么回事?是吊?” “王家的仆从?” “白布有字扭动在一起了看不清。” 这些声音在耳边萦绕,张莲塘并不在意也没有好,他依旧微微皱眉凝神,看着自己的胳膊,以及那脱口而出的连字 那个人,认识他,且很熟。 他抬手自己抓住自己的胳膊她抓住自己的动作以及力度也很熟,那一瞬间两人都没有那种陌生人接触身体的戒备拘束,习惯到自然。 她,是谁? 张莲塘的心狂跳起来。 “站住站住,不许乱跑。” 高楼外的小径一群女子被喝止,看到手拿棍棒的王家护卫,本受惊的女子们更是如同小鸡仔一样挤在一起瑟瑟。 “我们,我们是醉仙楼的。” “我们要去妈妈那里” 醉仙楼的啊,护卫们视线犀利的扫过,见这些女子们穿着艳丽衣饰繁复裸露着大片的肌肤 “醉仙楼的都到西厢房那边去,要点查人数,不许乱走。”一个护卫道,伸手指了一个方向。 女子们纷纷点头,你拉着我我拉着你急急的越过这群护卫向西厢房去,路她们并不陌生,来的时候是在那里,很快看到那边更多的女子们聚集,叽叽喳喳大呼小叫嘈杂一片。 “都住口,都住口!”李会仙挥动着扇子尖声喊道,“不许说这些,都进去。” 有王家的管事肃穆奔来。 “你们这里的人数够了吗?”他道,“要清点人数核查。” 李会仙先看了眼身边嘴里嘟嘟囔囔,再转头看到刚走来的几个女子,忙道:“差你们五个快点,快点。”伸手点了点,松口气对管事道,“我们来了四十五个人,齐全了。” 几个女子忙加快了脚步,其一个手抚了抚跑乱的发鬓,五个吗?她转头看自己四周,记得好像刚才是六个人吧 “快点进去。” 李会仙恼火的催促,几个女子不敢耽搁忙进去了,或许记错了,或许那人是王宅的歌姬,哎呀不管了,那女子跟着汇入屋子里姐妹们。 “我都没看清” “我呀都没在跟前” “是什么样呢?” “啊春晓姐姐,你怎么把衣饰钗环都解下来” “当然是跑着方便啊,刚才多少人绊倒呢。” 室内几十个女子聚集,嘻嘻哈哈叽叽喳喳交流着惊吓惊骇以及莫名的兴奋。 王宅内到处涌动这般嘈杂兴奋,高大的围墙将其格挡在内,围墙边不断的有侍卫跑过,警惕的巡查,墙边草木随着夜风微微的摇动,但半点声响也没有发出。 两个草木影子在墙边生长,然后贴墙面,悄无声息避开灯光在暗影里翻出了高大的院墙,又在几间屋宅起落,再回首灯火辉煌的王宅混在在一片宅院变得模糊不清。 隐没在屋檐凹凸的黑影里,星光也照不到的地方,薛青道:“这次杀人你看清了吧。” 身后屋角石镇兽没有动作,只发出嗯的一声。 “他不会武功,只是手腕藏着袖箭。”薛青并没有在意他的话多话少,接着说道,“他是一个普通人。” 她笑了笑,大约是穿女装的缘故,这轻笑带着些许娇柔。 “你是不是觉得对待杀一个普通人,太过于小心谨慎?与他说了那么多,又是换装藏马车进去,又是装作丫头斟酒提醒他出来,又装作慌乱混在人群奔走。” 黄居没有回话,继续沉默。 薛青也没有等他回话,继续说道:“不,杀人是这样,不管对方是武功高强还是老弱病残,都要认真谨慎,不能因为他们的身份而区别对待,专注是我们杀手永远第一位的信条,谨慎是我们迈出每一步都要确保的规则”声音淡然而又有几分自傲。 “但是,你疏忽了。”黄居忽道。 薛青的声音一顿,屋顶安静下来。 是,她疏忽了,没想到一抬头竟然遇到了张莲塘,虽然只是一个字,但这依旧是失误和漏洞,致命的,她又有些恼怒,瞪眼看黄居。 “你不是不说话吗?该说的时候不说,不该说的时候说。” 身后便又是沉默,似乎先前并没有开口。 薛青撇撇嘴,坐在屋角抬头看天的星空,吐出一口气。 “我疏忽是因为我以前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她幽幽道,以前她没有朋友,她独来独往,她刀山下火海永远是一个人,而现在她有朋友,尤其是张莲塘这样熟悉的抬头见了名字要脱口而出的朋友你有了朋友后,难免会在人群一抬头看到。 张莲塘会认出来吗?应该不会吧,薛青伸手抚自己的脸,她都不认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呢,应该没有别的失误了,除了那个牵强的莲累 薛青笑了笑,感受暗夜里远处的风声,那是人在跑动,像自己这样在暗夜里掩藏窥视的多的是,虽然门宅紧闭,王家那边的热闹已经开始传向四面八方。 对于她来说,事情已经结束了,可以回去睡觉了。 “走咯。”她道,跃下屋角,身后的黑影紧随。 小巷子里的家宅里,睡在门房里齐嗖耳朵动了动,依旧鼾声如雷,进了门黄居便不知所踪,薛青揉着脖子向自己的房间走去,阔朗大步走了一半想到什么,她低头看自己,珠宝钗环已经卸下给了春晓,衣衫还是舞女们穿的那般,舞女怎么走路呢? 薛青将衣袖轻拂,摇摇摆摆碎步,走了几步自己嘻嘻笑了。 前方传来一声咳嗽。 薛青没有丝毫的惊慌,虽然在外边指望不,但在这个家里,只要有四褐先生在,她想怎么样怎么样,负手在后摇摇晃晃走到门口,看着黑着脸堵着门口坐着的四褐先生。 “先生你还没睡呢?”薛青笑眯眯说道。 四褐先生道:“哎呦,好久没有看到你笑了,心情这么好了啊?” 薛青嘻嘻道:“是啊,心情好了。” 四褐先生抬手戳她额头:“杀了人心情好了,你是不是变态?是不是变态?” 四褐先生的手指薛青是躲不开的,按着额头,道:“先生啊,被人欺负了心情能好才是变态呢。” 四褐先生恨恨的收回手道:“怎么欺负你了?不是说过了这不是欺负你,人家也是为了你好。” 薛青迈进屋内,抬手轻抚发鬓,道:“他才不是为了我好,他又不是先生你,知道我多厉害,再危险的地方也能逃脱,所以不管我生死” 四褐先生恼怒的呸了声:“管我什么事!” 薛青耸肩道:“没说你啊,先生不要心存愧疚,那个时候他引我去,不仅害死青霞先生,还会让我陷入危险,要是我当时被抓到怎么办?” 四褐先生道:“人家总有办法救你的,你瞎操什么心。” 薛青晃晃头,高挽的发鬓散落,道:“我可不相信他,先生,你不知道,今天他还想杀我呢,多可怕。”头发披散,她伸手捧住脸瞪圆眼,做出女孩子受惊的娇俏模样。 看得出来心情真是好的都变态了四褐先生打个寒战,呸了声道:“那是因为你要杀人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本来是狗屁,君要臣死臣不死怎么了?天经地义。” 薛青嘿嘿一笑没有说话。 四褐先生道:“再说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你这样做会让多少人寒心?你怎么不听” 薛青转过身打断道:“我听了啊。” 什么听了?四褐先生皱眉,见那女孩子微微一笑。 “我装做舞女混进去,装作丫头接近他,独有我和他两人,没有别人知晓。”她道,“所以也没有心寒了。” 这样也行?四褐先生瞪眼。 王家高楼前已经被清空了,王烈阳面色沉沉的站在高楼下,看着悬在半空的男人。 梁凤梁润泽啊。 站在四周还没散去的官员们也都认出来了,不认识的也听到介绍了,响着嘈杂的议论。 梁凤怎么会跑到王家来吊? 吊在半空里的梁凤慢慢的旋转,原来是高楼的护卫开始向拉拽白绢,而随着拉拽白绢转动展开,在四周更多火把亮起的光线里其鲜红的大字也清晰的闯入大家的视线。 秦潭公弑先帝,证存宫医案。 高楼四周的嘈杂声顿消,伴着此起彼伏的倒吸气声陷入一片死静。 出,大事,了! 啪嗒一声,有酒杯落地的声音,但没有人在意这个,康岱自己也不在意,甚至都没有察觉,手还保持着握杯姿态,他的视线直直的看着半空那晃动的白绢,看着吊在其的人,神情惊骇,悲壮。 润泽先生,高义啊! 第十二章 动静 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事你以为它已经过去了,但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突然又出现。! 在一片死静王烈阳揣手看着吊在半空的梁凤想着,事情应该从去年开始不对了,先是有个假冒钟世三的人刺杀宋元,醉仙楼玉娘子死祭,牵出黄沙道旧事,那时候他以为这没有什么特别,后来又有了君子试,选址在黄沙道,接下来事件越来越大,皇后陵塌陷,林樾跳楼,矛头一点点以乱七八糟不相干的理由指向秦潭公,指向当年的旧事 死一个林樾还不够,竟然又一个梁凤,还跑来他家吊! 陈盛!你大爷! 这是死活都要拉我下水了。 王烈阳沉声道:“叫内廷的人来。” 身边的管事应声是,又看四周,四周的人们视线都看向半空,梁凤已经被拉去,白绢也收起来了,但那白绢的字必然都看到了。 “这些人”他低声道。 有护卫从高楼疾步而来,低声道:“白绢被弩箭钉在窗户,梁凤胳膊有袖箭。” 果然是自尽咯。 王烈阳冷哼一声,道:“问问谁与梁凤接触过,梁凤说过什么,意思一下让他们散了。”布局这么周详,查问什么的有什么用! 管事应声是,迟疑道:“那白绢的字” 这可是天大的事,这么多人看到,该怎么办?随着这些人的离开,必然要引发轩然大波。 王烈阳淡淡道:“那是秦潭公要担心的事。” 的确是,更何况算这件事发生在王相爷这里,难道王相爷需要给秦潭公一个交代吗? 管事应声是,又想到什么,再次低声道:“相爷,那白绢所指的东西,要不要派人看看?” 且不管这件事如何收场,多拿到一个秦潭公的把柄总是好的。 王烈阳冷冷道:“那也不用我们操心,没有人看好的话,这话也不会这样写出来。”说罢甩袖而去。 除了几个王烈阳得力的官员跟随,其他人则被王家的仆从们招呼围拢。 “请到厅堂里坐,有些事要问大家。” “请不要乱走。” “待内廷的官员们到了” 而围观的人们也一瞬间活了过来。 “真是梁凤” “梁凤是谁我都忘了” “当初的事” 大家议论着但又压低声音,高楼已经没有了白绢和吊的人,灯火明亮依旧,安静的注视着脚下的人群,纵然不再高楼,依旧不敢高声语啊。 王家的大门尚且紧闭,内廷的官员们尚未疾奔出宫门,但城有不少人家已经有人杂乱走动。 “梁凤梁润泽吗?” 尚未歇息的秦潭公放下手里的兵书,看向来人们,想了想又点头。 “当初内廷送到谦王那里的暗桩,废弃之人而已。” 关键不是梁凤是什么人屋子里的人们灯下神情有些发白,其一个道:“公爷,他说的医案的事” 话音未落,外边脚步杂乱,伴着公爷公爷的声音,这种做派只有宋元了。 宋元冲进来,几步到了秦潭公书案前,道:“公爷,先让人封了宫里的医案,我这带人去王家抓人,那姓梁的死了也要治他的罪。” 秦潭公道:“宫里的医案你封了也没用,有人会你更早,至于梁凤,给王相爷一个面子吧。” “王相爷应该与此事无关。”为了避免宋元吵闹,站在一旁的一人解释道,“否则当初不会把房览交给我们,更何况人死在他家里,这也太裸了。” 宋元皱眉道:“要不是他把房览给我们,我们也不会抓到林樾,林樾也不会跳楼死,也不会有那个薛青闹状元,现在把矛头引到公爷身,如今又有这个梁凤”再次迈步前,“这些事分明都是安排好的,那姓王的不一定与此无关!” 这样说的话,还的确是,旁边的人们皱眉。 秦潭公道:“不管是王相爷还是陈相爷,大家心里都装着此事,谁也不会与此无关,只是看到没到时候。” “没错。”宋元得到认可,道:“抓人吧,想要用那个梁凤来指罪公爷,我们还可以用梁凤指罪他们逼死内官栽赃呢,这件事没完。” 秦潭公摆手道:“这个不用,没必要,一个梁凤,一个医案而已,我当初是说过陛下旧疾发作,但我不是大夫,也可能说错了,不能因为这一点认为是我弑君,因为这点事去抓人,反倒显得我做贼心虚,给他们徒增喧喧,正他们下怀。” 这样吗?屋内的人们对视一眼,虽然这个梁凤的确不足为重,但这件事不妙啊,这一次指罪秦潭公的不再是强权豪夺贪墨舞弊,而是弑君啊,是十年前的旧事啊,这事是个开头,接下来 “接下来,不再是舞弊案的事了。” 灯光摇曳,站着的陈盛面色昏暗不明,看着屋内几人说道。 “弑君二字昭告天下了。” 屋子里几人神情复杂,事情太过于突然 “我没想到他会这样做。”陈盛接着道,“我真没想到,他可有跟你们说过?” 屋子里的人对视一眼,摇头。 “不过我们私下说现在事情不好办的时候,润泽先生一直都说不用担心。”石庆堂道,看向其他人,“原来他是早有这个打算么” 这个打算还真是妙啊。 “康大人今晚在王家,此时应该出来了,等他来了说具体情况吧。”石庆堂又低声道。 虽然王宅那边发生的事已经知道大概了,但还是听在场的康岱描述更确切,或者润泽先生会跟康岱交代些什么。 “请殿下也过来吧。”陈盛忽道。 这个时候吗?屋子里的人们怔了怔,这大半夜的,不方便吧?而且说是下午喝醉了,以卢翰林的酒量,他们这些人现在也不一定醒来,那薛青一个女孩子 “她一个女孩子不会真喝那么醉。”陈盛道,“我们只是让她做出耽于交游的样子,这个孩子还是有分寸的。”停顿一刻,“至于不方便,她说有五蠹军的高手相护,不会被人发现的。” 石庆堂迟疑一下道:“但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现在满城都是眼线啊,太冒险了吧。 陈盛道:“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必须让殿下知道了,大幕正式拉开了,她要场了,容不得半点失误,此时她应该在场。” 好吧,也的确是如此,石庆堂等人点点头。 人领命而去,等待,室内些许安静,陈盛坐下来抚着膝头,眼神随着灯火跳跃。 (我一向秉承不说私事,因为作者是职业,自己的事与读者无关,看有读者问更新少,惭愧的解释下,是这样出门回来身体不舒服,更新少一些,会尽快好起来的,明天应该好了吧,抱歉抱歉,再请担待一天。) 第十三章 不语 等待并没有多久,薛青与康岱几乎是前后脚迈进来。 薛青的身还带着酒气,神情有些憔悴,眉乱脸虚白,眼也微肿,不过眼神还算清明,衣衫穿的有些简单,显然起身仓促。 “殿下正在睡,喝了醒酒药来的。”带薛青来的男人低声说道,又补充,“先前有过几波人在巷子里外窥视,后来都走了。” 自从薛青在金殿指罪秦潭公后,盯着她的人更多了,这是听到王宅出事便都向那边去了,而且这也说明薛青一直在家,陈盛点点头,回话的男人如影子般退了出去。 这边薛青轻轻揉了揉脸,接过石庆堂捧来的热茶。 “是多喝了一些,卢翰林不好糊弄,还好我古乐技艺高超,让他沉迷不再注意我。”她说道,眉角飞扬带着几分得意。 自从考状元之后,越来越得意了,陈盛笑了,道:“知道殿下有分寸,做得很好。” 薛青笑了笑,没有否认也没有谦虚,道:“叫我来什么事?王相爷那边出什么事了?” 听她问,不待陈盛说话,康岱抬袖子按了按脸,声音哽咽道:“润泽先生,舍身了。” 薛青神情愕然,似乎没听明白:“怎么回事?”人也站起来,神情惊讶,“他也暴露了吗?” 石庆堂忙道:“不是的,殿下。”叹口气闷声道,“他在王相爷家自尽了。” “为,为什么啊?”薛青急声道。 “为了指罪秦潭公。”康岱道,又补充一句,“像殿下在金殿那样做。” 陈盛请薛青坐下,道:“润泽先生舍身成义,揭开了当年秦潭公弑君的证据。”让康岱将事情经过讲来。 “我与润泽先生不是一起去的,在王家遇到后说了几句话,为了避嫌并没有多言,落座也分开” “他并没有与我说如今境况的事,因为我要说这个,他反而制止我,叮嘱赴宴的时候做赴宴该做的事,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才是最正确的应对。” “后来他与人喝酒说笑我转了一圈回来不见他了,说是更衣去了” “然后再见吊在了高楼外,悬挂着那张条幅” 说到这里想到适才的景象,康岱再次声音哽咽。 “我没想到,我一点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做,虽然他先前让青霞” 话到嘴边察觉失语忙及时的咳嗽几声,吸了吸鼻头掩饰,才接着道。 “先前青霞先生之死,润泽先生很是震撼敬佩,认为死得其所,我没想到他也会这么做。” 屋子里的人都沉浸在悲伤震惊,没有人在意他的磕绊,薛青更是抬手掩口鼻用力的吸口气,道:“他这么做你们一点也不知道” 石庆堂道:“他知道如果让我们知道,让殿下知道的话,一定会阻止他的,所以才这样”长叹一口气。 “最近进展缓慢,一直没有合适的切入机会,我们这边接连损失人手,房览青霞先生都死于非命,殿下也可能被盯润泽先生他”康岱哽咽道。 “润泽先生自尽与王家,当着无数宾客的面,必然引发哗然。”石庆堂接着道,“而润泽先生的身份是内官,虽然籍籍无名,但到底是皇宫里的老人,由他说皇家事吸引人也可信。” 康岱点头道:“这简直是一刀劈开拦路的大山,实在是干脆犀利”再次长叹,“润泽先生筹谋真是周全。”又落泪,“我真是,没想到早知道,我今晚跟他多说两句话”终于泣不成声。 在座其他人也都默然,神情悲戚。 陈盛亦是默然一刻,看向薛青,道:“殿下,事情是这样。” 薛青手握着茶杯嗯了声,道:“那做事吧。” 嗯?屋子里的人怔了怔,看向薛青,似乎没听清,坐在陈盛身边的少年人纤细的手指握着茶杯,灯下面色似乎更加孱白,脸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 “润泽先生做了他要做的事,那大家做自己该做的事吧。”薛青道。 这样吗?不说些什么吗?屋子里的人依旧有些反应不过来,但看着坐着的少年,莫名的俯身应声是。 陈盛看了看薛青,又看大家,点头道:“殿下说得对,做事吧,现在唯有做事才不负润泽先生一片苦心,青霞先生也好润泽先生也好,所有前仆后继舍身的都不会白死,我们活着的这些人一定要让他们死的瞑目。” 康岱等人再次应声是,声音低沉哽咽但有力,毫不迟疑的转身离开。 屋子里只剩下薛青和陈盛。 “殿下,事情终于到了这一步了。”陈盛道,“陈年旧事要揭开了。” 薛青点头,道:“是啊,也该揭开了,总是这样遮遮掩掩的也没什么意思了。”将手里的茶一饮而尽,看向陈盛,“需要我做什么?” 陈盛道:“暂时不需要,殿下保护好自己,看着我们做事好。” 薛青微微一笑,点头道:“好,那辛苦大家了。”起身。 陈盛跟着起身,要说什么最终施礼。 “有什么事相爷告诉我。”薛青道。 陈盛应声是,抬头看着那少年缓步走了出去,消失在夜色里,他在厅内站着未动,直到老仆走出来喊了声相爷。 “怎么了?” 陈盛手在身前握了握,道:“这么快散了,有些出乎意外。”总觉得事情不该这么快,或者薛青会说些什么,在大家的情绪到了最高的时候,没想到一句做事吧结束了一切。 “但是,现在的确该做事了。”老仆低声道,抬头看陈盛脸色,“相爷是说青子少爷没有过于悲伤吧?”轻叹一口气,“经过青霞先生的事,她也长大了,知道悲伤也没有用。” 陈盛笑了,道:“难道还期望她因为愤怒不甘再闹一些我们措手不及的事吗?我这是怎么了?大概是突然不习惯她这么冷静吧。” 老仆也笑了,又叹口气:“润泽先生,此举真是没想到。” 陈盛再次捻须,神情复杂,对于青霞先生跳楼自尽倒不觉的意外,只是梁凤梁润泽真的是想不到,他这个人 今晚这件事真是处处透露着古怪,但自从薛青进京后,古怪的事也不少了。 陈盛默然一刻,或者不能说叫古怪吧,而是事情终于到了针锋相对的时候,时时刻刻都有意外的事发生,人生本来是各种意外构成的,只要这意外还在掌控。 “做事吧。”他对老仆低声道,停顿一下,“大人那边应该也知道了,去问问有什么吩咐。” 京城夜街不断的有车马经过,随着王家大门的打开,陷入半睡的京城瞬时苏醒过来,低低窃窃的议论在一家又一家的宅门里响起,今夜多少人无眠。 宋宅并没有因为宋元的夜半出门而嘈杂,到处依旧安静,唯恐惊扰了宋夫人和宋虎子。 宋婴披着衣衫坐在书案前,只点亮一盏灯的室内昏昏,映照她的脸看不清神情。 “梁凤。”她低声道,笑了笑,“谁都会自尽,他不会。” 暗影里季重道:“小姐,我去查查。” 宋婴道:“不用,是她做的。” 她。 她指的是谁,季重明白,从阴影里站出来,眉头皱起,道:“可是她今日没有在王宅,她的住处陈盛一直安排人看着,如果她有动作,陈盛会说的。” 宋婴笑道:“那些人怎么看得住她,在黄沙道秦潭公的人都看不住她。”伸手拿起剪子剪烛花,“她不在王宅,所以才能动手。” 乔装打扮暗行杀人,季重明白了,道:“她竟然杀了梁凤。” 宋婴笑了笑,一手拄着头,一手挑亮桌的灯,火苗在她脸跳跃,道:“看来梁凤次做的事被她发现了。” 季重道:“林樾跳楼的事吗?她怎么查到的?她没有什么动作。” 宋婴道:“查到什么不一定要做什么动作,更何况她做的动作不小了,从青霞先生去世的时候起。”再次笑了,“原来如此,这脾气我还是低估了啊。” 季重道:“小姐,她这样做太过了,林樾本是要死的,梁凤的做法没有什么错,她怎么能因此杀人,梁凤可是自己人,她竟然连自己人都杀。” 宋婴摆手摇头,道:“不不,季重你说错了,不一样的,对于她来说林樾是自己人,梁凤不是,她这不是杀自己人,而是自己人的仇必报。” 季重道:“这件事陈盛应该不知道。”话音落耳朵动了动,“小姐,外边有人来了,是老爷或者陈盛的人来了,这件事要告诉他们” 宋婴抬手再次摆了摆,道:“不用,这件事不要告诉他们了。” 季重不解:“小姐,她这样做” 宋婴抬头对他一笑,道:“她这样做,也没有什么不对。” 没有什么不对? “我说过她是个很厉害的人,她做事很有分寸。”宋婴道,“她做的这一系列事,过程是瞒着陈盛他们,但结果却并不违背打乱大家要做的事,像梁凤对青霞先生做的事,他也是瞒着我们自己做的决定,但结果并不影响事情的发展,梁凤的事我们不说,薛青的事我们自然也不要说了。” 季重点点头,应声是,迟疑一下又道:“只是,不知道,梁凤死之前有没有说不该说的。” 宋婴看着烛火一刻,道:“他不会,梁凤这个人不会做对自己没有好处的事。” 季重道:“那好。” 门外传来几声鸟鸣,而与此同时里间也传来妇人轻微的呻吟,宋婴立刻起身,衣衫滑落而不顾向内走去,低声喊了声娘。 季重没有跟随,向门外走去,打开门有一个黑影走来,在门前站住施礼。 “今晚在王烈阳府梁凤自尽的事大人可知道了?”他低声道。 季重没有回头听着内里传来琐碎的声音,宋婴低声的问候,宋夫人半睡半醒的呢喃 “大人知道了。”他点头低声道。 来人道:“大人有什么吩咐吗?” 季重道:“没有,相爷安排好。” 来人应声是隐没在夜色离开了,季重走出来将门关,跃身翻房顶,亦是隐没在夜色里,俯瞰宋宅,唯有这边的屋子亮着昏昏的灯火,不时的有宋婴低低的说话声,宋虎子发梦的呓语,宋夫人的咳嗽声传出,伴随着走动,斟茶倒水,这是宋婴的日常,她的夜不寐。 白天黑夜是无情的麻木的,不管生还是死悲或者喜都不会停止,夜色褪去,晨光笼罩天地,失去了夜色的笼罩,喧嚣似乎一瞬间消失。 小巷子里很安静,夜里生计的已经归来睡去,白日里忙求生的尚未起身。 布鞋踩在青石板只有轻轻的声响,很快到了一间宅门前,轻快的脚步在此时停下,摩擦,似乎难以抉择是向前还是退后,片刻之后一脚迈出向前,垂在身侧的手抬起敲响了门。 驳驳的敲门声在巷子里回荡。 门内传来踢嗒踢嗒的脚步声,伴着哈欠声。 “来了来了,谁啊啊,莲塘少爷啊。” 穿着青衫手握折扇的张莲塘对开门的齐嗖含笑点头。 “怎么这么早来了?” 薛青散着头发,系着衣带脚只穿着袜子走出来,身后两个婢女紧紧跟随,待薛青将衣衫系好坐下来,一个跪下穿鞋,一个梳头。 张莲塘坐在椅子看着他,少年头发被婢女拢起,整张脸便展露出来,面白,或许是刚醒,眼有些微肿,越发的狭长 察觉他的审视,薛青不解道;“莲塘哥你看什么?”伸手抚自己的脸。 张莲塘道:“听说你昨日喝多了,我不放心来看看,不是不能喝酒吗?” 薛青挑眉,一笑道:“没有喝很多,骗人的,你看我精神的很。” 精神的确不错,并没有宿醉的颓废,张莲塘再次看他,薛青也没有再理会他的审视,跟随婢女的动作将头转向镜子。 “你们昨晚都去了吗?玩的怎么样?人多吗?” 清脆又絮叨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 张莲塘握着折扇一一答了,道:“你昨晚去了吗?” 这话问的突然啊。 屋子里些许凝滞,梳头的婢女手停下,跪在地的婢女看过来,薛青也转过头。 “我?”她问道,眼睛眨着,似乎没听清问的什么。 (四千一百字,耶,够两张的量了,赞我和大家一个,么么哒) 第十四章 晨安 张莲塘没有说话,梳头的婢女先嘻嘻笑了。手机端 br “青子少爷喝醉了呢,怎么会出门。”她道,扶着薛青的头,“青子少爷别动。” 薛青转过头再次面对镜子。 张莲塘道:“昨晚王相爷府有人吊自尽了。” 薛青啊的一声转头,被婢女揪住头发嘶嘶两声,她摆摆手,两个婢女忙退了出去,薛青自己将头发简单的绑好,道:“怎么回事?谁?”又看了眼外边,神情肃重压低声音,“跟咱们的人有关系吗?” 张莲塘道:“看起来,没有。” 看起来?薛青坐着将凳子一拉挪到他面前,认真的看着他,等候。 晨光扑在少年的脸,小小的脸,下巴尖尖,眉毛有些粗乱眼肿而细长,孱白泛青,唇白干涩 张莲塘将婢女捧的茶顺手递过来了,薛青也没有客气接过一饮而尽,抿抿嘴唇再次看着他。 “死的人是个内官,吊的白绢写的是秦潭公弑君。”张莲塘道,将当时的情况简单说了。 薛青坐直身子,道:“弑君啊,所以世人私下议论当年先帝先后帝姬遇难的猜测是要摆在明面来说了。”在膝头抚了抚,“我想起了黄衣。” 当初他们提及先帝先后帝姬事也是在那时候。 张莲塘道:“我也想到了黄衣,黄衣那时候指罪宋元,其实也是指先帝先后帝姬的事是人为,我不知道这个梁凤跟黄衣他们有没有关系,不过做的事看起来是有关系的。” 薛青嗯了声点头。 “还有,梁凤以死指罪秦潭公。”张莲塘道,看薛青,“青霞先生和你也都明暗指罪秦潭公,所以我不能确定是不是跟咱们的人没有关系。” 多聪明的人啊,薛青的眼里浮现笑意,道:“是,算跟我们没有关系,做的事也算是有关,大家这段要小心谨慎。” 张莲塘点头,将折扇在手里一拍,道:“不管他们是谁的人,只要最后能问罪秦潭公,给青霞先生报仇,与我们的目的相同。”又感叹,“这朝堂争斗,还真是不见血的厮杀。” 薛青嗯了声:“你死我活。” 二人默然,室内沉默一刻。 “你吃早饭吗?” 二人同时开口,话出口对视,又都笑了,一个才醒来没有吃饭,一个一大早登门自然也没有吃饭。 薛青对外扬声让摆饭,有婢女娇声应声是,立刻捧着饭菜进来,显然早准备好了,薛青与张莲塘在桌案前碰头吃了,饭毕张莲塘便告辞离开了,薛青站在门边相送,看着那年轻人的背影在巷子里走远,轻叹一口气。 昨晚那一面,他果然怀疑了,但他没有再问,但这不问并不是不疑了,而是,不问了而已。 张莲塘在巷子口轻轻跺了跺脚,避让开身后挑着担子急行的小贩,回头看了眼,门前已经没有那少年的身影,轻叹一口气。 他,第一次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而是反问。 反问,不是反驳啊,而不想不愿回答,或者不能回答,张莲塘握紧了手里的折扇,怎么可能呢?又为什么呢?晨光洒落街头,照在年轻人的身。 巷子里一个身影避开晨光闪进薛青的家门。 薛青站在廊下跟两个婢女浇花,看到走进来的少年,道:“我还以为只有莲塘哥一个人担心我醉酒呢。” 不能说句正经话,柳春阳神情微恼。 薛青对婢女们道:“去叫欧阳先生起床,一天到晚的吃吃睡睡。” 婢女们嬉笑着应声是退开了,薛青对柳春阳招手,晨光下眼睛笑弯弯:“莲塘哥刚走。” 柳春阳走过去,道:“我知道。” 薛青道:“原来你也那么早来了?还特意避开他?” 话特别多啊柳春阳道:“那昨晚的事,你知道了吧。” 薛青点头道:“知道。”又一笑,“我亲眼看到了。”话音落果然见面前的少年骇然抬头杏眼瞪圆。 亲眼! 也是说! 薛青对他挑挑眉,压低声道:“是啊是啊,是你想的那样。” 柳春阳吐口气,知道她不会莫名其妙喝醉酒,原来,不知道是怎么进去的,躲在哪里,为什么要躲着,还有死人了!柳春阳又倒吸一口气,瞪圆眼看着眼前的少年,不会吧,这个妖怪一瞬间他的脑子里无数念头奔过,但嘴紧绷一句话未问。 薛青哈哈笑了,道:“来来吃饭吧。”转身向内。 柳春阳道:“你吃过了。” 薛青回头看他一眼,道:“你没吃啊,我是为了让你吃啊,春阳少爷,你要看得到别人的苦心啊,要当官了,如不然怎么混得开。” 什么啊,柳春阳瞪眼道:“要你管。” 话虽如此看着薛青转身迈步,他的脚在地转了转还是跟了过去,走进屋子里,桌子已经摆好了饭菜,显然已经知道他在外边,也没什么怪,妖怪嘛什么不知道, “我不管你啊,我怕你祖父啊。” “你要是出点什么事,我也逃不了。” 只是妖怪也太罗嗦了,当初刚认识的时候她这样吗?柳春阳回想着,记不清了只记得莫名其妙的看着自己笑,然后场贼兮兮的伤人,不过,此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来是要问醉酒,说昨晚,这些不用说了,那那个吊的梁凤也没什么可说的,被妖怪杀了人自然也是妖怪,类如宗周,嗯,的确也是个太监。 “你找关系了没有?分到哪个部门?进翰林院还是外出候补实缺?” 少年的啰嗦还在继续。 柳春阳道:“管你自己的吧。” 薛青道:“我自己的当然没问题了,我是状元。”看着对面端起碗筷的柳春阳,“我可听说了,吏部到时分派的时候猫腻可多了,你早点把钱送到吧。”又说其他的少年们。 柳春阳一面吃一面听她说。 对于他们这些少年人,以及新科的进士们来说,吊死在王宅的梁凤太小人物与他们无关,被指罪的秦潭公又太高远,目前他们要关注的是自己的前程,至少先入了仕途进了官场稳了位置,再去参与那些大人物的大事吧。 但对于某些小人物来说,大人物的大事也是可参与的。 唰啦唰啦的声音在清晨的林家宅院里很是显著,林家走了一批族人,本来不多的下人被遣散,谁一大早忙碌?留在京城的两个子侄走出来,看到身形佝偻的老仆已经将院子打扫干净,正拎着木桶洒水。 “福伯,你怎么了?” 老仆转过身,花白的头发梳的整齐,胡须也整理过,衣衫干净,精神奕奕,似乎一夜之间脸的皱纹都抚平了,一扫往日的颓废木然,林家子侄吓了一跳。 回光返照?不会要自尽追随青霞先生而去吧? “你们听说了吗?昨晚王相爷家吊死一个人。”福伯道。 林家子侄对视一眼,对于他们来说时刻关注京城朝廷的动向,昨晚那么大动静自然知道了,不过这件事,虽然跟他们指罪是同一人,但罪名可是天大的不同。 “希望不会影响到我们的案子。”一个子侄叹气,这罪名闹起来,只怕没人注意青霞先生的了。 福伯道:“不会。”点头将木桶放下,拂下袖子,理了理衣衫,“少爷们,我出门一趟。” 这一大早要去哪里?对于这个老仆他们很是敬重,知道青霞先生的过世对他打击很大,希望他能早日走出悲痛。 “福伯,你去吧。”一个子侄点头道,“多拿些钱,想买什么买。” 福伯笑呵呵看着他点点头,如同以往。 另一个子侄更担忧了,前一步,道:“福伯,我父亲的事,你要想开些。”千万不要去寻短见,他们林家还有青霞先生都不希望见到这种忠仆的,非君子之道。 福伯含笑道:“我想开了。”莫名的这句话出口鼻头一酸,干涩的眼竟有湿意,低头吸气掩饰,再次道,“我想开了,这世有公道。” 怪怪的,林家子侄对视一眼,都带着担忧。 福伯已经转身向外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道:“少爷,你们要记得,那个叫薛青的。” 薛青?并不陌生啊,且不说都是长安府人,也是青霞先生的高徒,又以状元之身要换去青霞先生公道,林家子侄们点点头:“记得的,他很好。” 福伯点头:“她很好。”转过身向外走去,犹自点头,“她很好,很好,我没想到她这么好。”抬袖子擦了擦眼角,佝偻的身形挺直走了出去。 君不负臣,臣定不负君。 晨光大亮,街行人渐多,嘈杂也四起。 “听说了吗?昨晚王相爷家出事了。” “一个太监吊了,说的是当年先帝不是病死是被害的” “果然是被害吗?啊我什么都没说。” “快说说那太监说的什么?” 街头巷尾酒楼茶肆也渐渐响起低低切切私语,低语人多成喧哗,朝的官员们一路走来神情复杂,有阴沉有木然有眼神闪烁,从京城四面八方汇集到御街,向宫门而去,而两边六部衙门也往日开门早,门外门内不时有官吏窥探低语。 弑君啊。 当初这种说法也有过,但很快被压下,没想到十年后又出现了,且以这种骇人的方式。 “宫里的医案已经封了,陈相爷王相爷半夜进宫了。” “那又怎么样?医案记录而已。” “病这种事可说不清,不是旧疾,也可能是猛病啊,大夫如果能定人生死,那岂不是神仙。” 伴着这议论,人群缓缓汇集到宫门前,忽的人群有人噗通跪下来。 这突然的动作吓了四周的人一跳,正是精神最紧张的时候。 不待看清跪下的人是谁,那人已经高举起一本册子。 “老奴为青霞先生喊冤,青霞先生因为查秦潭公弑君之罪,被秦潭公迫害跳楼而亡。” “我有证!我有青霞先生查记的证据!” 嗬! 四周顿时空出一片,将跪地的老仆展露与人前。 青霞先生之死,原来,也是因为,这件事啊! 晨光散去,霞光一瞬间照在宫门,宫门大开刺目。 开始了,且这一次来势汹汹啊,宫门前密密麻麻的官员们矗立。 第十五章 明暗 秋日的京城浓绿夹杂着灿艳春夏还要绚烂,正午时分一群士子沿街而行一面走一面说话,但街边的人也只是看一眼收回视线,没有像以往那般围着指点。! 金殿传胪跨马游街之后,新科已经过去,大家的新鲜也过去了,更何况京城里如今有更新鲜的事。 “医案确认是这样记载吗?先帝没有病?” “秦潭公提请太医院会诊医案” “结果呢?” “结果当然是有的说因病有的说不是病的” “那青霞先生的证据” “这个不太清楚,据说记载了很多人证,朝廷已经派人去寻找面提到的人了。” “原来青霞先生是因为这个死的啊” 街边酒楼茶肆到处都是低声议论,又一阵急促的马蹄响,街的人群慌乱的躲避,一队黑衣佩刀人马沉脸疾驰而过,分开的人群再次聚拢,对着疾驰的人马指指点点。 “是刑部的” “宋元这几日又忙了” 行进的士子们迈进了一间会馆,将街的喧嚣抛在身后,迎面而来的则是另一种喧嚣。 “朝考的日子定了,这次是真定了” “也不过是走个过场,以前是,现在更是” “都在关注这件事,无心理会咱们” 新科进士之后便是分配为官,按理是当月要进行,结果先是薛青在金殿举告秦潭公,为了避免再出问题朝考推迟,好容易薛状元安抚下来开始正常交游,朝考准备,结果又有人吊死在王相爷家告秦潭公,再然后青霞先生之死也被指出是因为查罪秦潭公朝廷又乱了。 “诸位,诸位,薛状元来了。” 嘈杂响起一声喊,会馆里坐着的人们顿时安静,一个少年迈进来,正是薛青,诸人起身施礼厅内再次嘈杂。 薛青一一还礼,扬声道:“我已经问清了,吏部朝考安排在三日后,确定不会有误。” 虽然已经有多多少少的消息得知,但从薛青口说出后,大家心落定,怪,论家世论消息来源论年纪,这少年可都不得他们很多人呢。 所以是有才者让人折服。 “大家好好歇息。”厅内的少年接着说道,神情平静眼神清明,“不要被其他的事纷扰,考个好成绩好名次。” 朝考这个嘛基本是不会与殿试名次有太大差别,是走个过场,当然这种吉言没必要不接受,不过所谓其他的事 “薛状元,当时你在殿指罪秦潭公的时候说没有证据但你知道。”一个士子站起来道,“青霞先生真是因为查秦潭公弑君被害的吗?” 这话问的真是裸,无疑是要薛青表态认不认秦潭公弑君,大堂里安静下来,视线看向薛青,有不少人皱眉。 “这件事还是不要说了。”一个年长的士子道,“薛状元可以轻松些,翰林院是必然要入的。”岔开话题。 薛青是状元不论考的如何都是要进翰林院的,直接成为六品观政,前程无忧,虽然在金殿得罪秦潭公,读书人金贵又是为师尊请命,再加王相爷陈相爷等人官必然相护,秦潭公也不能坏了他的前程,但弑君的罪名可不一样了,将来罪名不成立,秦潭公可以直接治薛青污蔑以及辱君大罪,那可没人能保他了,前程完了。 虽然一开始对这君子试出身的薛青多有不满质疑,会试后醉仙楼一人做九篇足以让大家折服了,那是实打实的才学,无可否认质疑,再加金殿舍弃前程为先生求公道,这样一个有才有德的年轻人,还是希望他能前程远大。 厅内诸人都领会到这个意思,最初问话的那位也不再开口,薛青倒是一笑,道:“我这些天没有准备考试,不瞒大家说也是在忙秦潭公弑君罪控的事。” 竟然要主动说,有士子忍不住再次开口唤了声薛少爷试图制止。 薛青摆手,道:“我怎会在意这个,如果无公道,要前程何用,我的确知道青霞先生是在查秦潭公的事,但具体查什么并不知道,先生也从不跟我谈起,但福伯是跟随先生几十年的老仆,这件事他既然说了,我一定要查问清楚的。” 诸人点点头,这种想法是情理之,可以理解的。 薛青对他们拱手:“得知朝考日期特来告之大家,我还有些事要忙先去了。” 诸生们道谢起身施礼,目送薛青离开,看着那少年骑马急匆匆而去,神情感叹,原本少年状元该是轻松风光无限,这薛青偏偏如此辛苦又前途未卜。 “天将降大任也。”一个进士沉声道,“能与此等俊才同科,是我等之幸。” 会馆里诸生应和点头,再次响起热闹的议论。 细长润糯的酒水倾倒在杯子里,荡漾清香扑鼻。 薛青嗅了嗅,有一只手伸来将酒杯端走。 四褐先生将酒一饮而尽,背手俯瞰躺在摇椅的少年,少年穿着家常青袍,不系腰带,松松垮垮,翘着腿,脚挂着半边鞋子晃晃悠悠 “啧啧啧。”四褐先生咂嘴,“奔劳的辛苦的不易的令人敬佩的薛状元啊。” 薛青半眯着眼伸手重新又倒了杯酒,懒洋洋道:“先生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让你盯着外边吗?” 四褐先生恼怒道:“晚让我去窥探,白天让我盯着人马动静,还让不让人歇息了?是骡子也不能这么用吧?” 薛青道:“先生啊,现在不正赶紧要关头。” 四褐先生围着摇椅转了一圈,看到散落在一旁小桌子的画本,顿时羞恼:“说过多少次了不许乱翻我的书。”抓起挥动敲打薛青的头,“紧要关头?你怎么闲着?” 薛青抬手护着头,道:“我这不是准备着呢嘛!” 四褐先生一怔道:“准备着什么?” 薛青道:“准备着当皇帝或者跑路。” 屋子里竹椅嘎吱响,薛青被拎起来扔到一边,四褐先生一脸恼怒的坐在椅子。 薛青将手摊在他眼前。 “我没说错啊,我该做的都做了,先生你扳着手指算一算,我做了多少事了。” “让我读书我读书了,让我科举我科举了,让我去地宫我去了,让我进京我进京了,让会试闹事也闹了。” “现在他们要的都有了,那接下来的事是他们的了。” 让她做的她都做了,不让她做的她做了也不少了,四褐先生皱眉道:“跑路是怎么回事?” 薛青道:“当皇帝断人财路这种事当然危险了,人肯定要舍命相搏,有赢有输,赢了当皇帝,输了难道等死啊,当然是跑啊。” 四褐先生从摇椅起来,抬手打她的头:“断人财路,断人财路,那是你的路,你的路,你还跑,跑,还不舍命相搏。” 薛青抱头避让,道:“舍啊舍啊,所以让先生你在外边好好盯着,免得一个不小心咱们两个丢了性命,你可快去吧,这明里暗里不知道多少动作了图穷匕见了要。” 那倒也是,现在看起来还在扯皮对质,其实私下都开始收了,四褐先生甩袖向外走去,又回过神回头瞪眼道:“丢性命也是你丢,管我什么事。” 薛青道:“先生可知道师生是九族外的第十族,也是会被株连的。” 四褐先生没有瞪眼反而乐了:“我现在不是你先生了啊,我们是合作。” 薛青含笑道:“合作啊,那是同党了。”伸出手,“同甘共苦同甘共苦啊。” 四褐先生呸了声甩袖走了出去。 薛青摇摇头,再次躺回摇椅,斟酒,眯眼,慢饮,现在的确是不需要她做什么了啊,想来陈盛他们也不希望她再做什么。 难得偷个闲。 要不要去醉仙楼听个曲儿看个跳舞?薛青顺手将桌子扔着的画本拿过来盖在脸,睡去。 这几日的朝会持续的时间很长,但小皇帝并没能像以前那样睡觉,因为吵闹实在是太凶了,他只能看着朝堂,朝堂多了陌生的面孔,但不像那一次有很多年轻人,几乎都是年长的,而且他们说的事也是十年前的,那时候他还没出生呢,更听不懂了。 小皇帝在龙椅扭动,反正他们吵的很认真也没有人注意自己,而且秦潭公王相爷陈盛他们也不在,身边的太监也似乎心事重重没有喝止他。 不知道他们愁的是什么,都过去那么多年的事,小皇帝将腿轻轻的晃动。 陈盛揣着手迈进一间值房。 “王相爷啊,有件事要麻烦你了。”他说道。 王烈阳的屋子里坐着七八人,神情惊讶的看着走进来的陈盛,两个相爷只在朝堂相见,私下从不见的,这间屋子陈盛这是第一次进来吧。 王烈阳摆摆手,诸人退了出去,门被从外带。 “长啊,都过去这么多年的事了,你真要再拿出来吗?”王烈阳先开口道。 陈盛在他一旁坐下,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也是该拿出来的时候了。”轻叹一口气,“思霖兄,我们都老了,等不得了。” 王烈阳手扶着几案轻轻的敲了敲,道:“你到底为了什么?” 陈盛道:“当然是为了先帝。” 王烈阳笑了笑,道:“先前怎么不为了先帝?” 陈盛道:“先前也是为了先帝,为了江山社稷皇道正统,如今皇道已稳,是时候清正了。”又笑了笑,“思霖兄,此时天时地利人和,错过了,没有机会了。” 王烈阳审视他一刻,斟茶,道:“你要调动多少兵马?” 陈盛道:“兵马调动多少你说了算,我请你帮忙的是,压下秦潭公的人马调动,外边你帮我稳住,内里我不用你出面。” 王烈阳将茶推过来,轻叹一口气,道:“怕是要乱啊。” 陈盛道:“乱一时总好过乱一世。”接过茶没有丝毫的迟疑一饮而尽,神情又微微一怔,“这还是当年先帝最喜欢的茶。” 王烈阳道:“是啊,先帝招待以及赠人的都是自己喜欢的,其实一开始我还喝不惯,喝多了戒不掉了。” 陈盛默然饮茶似乎追忆。 王烈阳看向他,道:“陈盛,你是真确信先帝先后帝姬都是他做的吗?” 陈盛抬头看着他,道:“是,我相信,毫不怀疑。” 王烈阳点点头,道:“好,我等着看你的证据。” 陈盛放下茶杯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在外等候的诸人涌入。 “相爷,真要帮他?”一人低声问道,“现在相爷您至关重要,您帮谁,谁会占据风啊。” 王烈阳道:“坐山观虎斗,现在不太合适了,陈盛是铁了心,而且这几年竟然弄到了这么多人证物证,他们两个必须分出一个胜负一个去留了。” 屋几人皱眉:“陈盛留在朝堂,与咱们来说似乎没什么可喜的。”一山不容二虎,还是个臣。 王烈阳斟茶,看着清冽的茶水,道:“朝臣嘛咱们喜不喜的有什么。”抬头看诸人,“皇帝不喜好。” 皇帝不喜。 先帝是皇帝的亲父,秦潭公是皇帝的亲舅,太后是秦潭公的亲妹,秦潭公被定罪弑君,皇帝当为父亲报仇,但皇帝会因此感激陈盛吗? 那可不一定。 所以除掉了秦潭公,陈盛在朝堂暂时会得名得利,但并不会长远,随着小皇帝一天天长大。 诸人对视一眼明白了,脸浮现笑意。 “相爷,王相爷还是不肯出力。” 走在皇宫的甬路,石庆堂跟低声道。 “如果告诉他帝姬尚在,或许会让他义无反顾吧。” 陈盛揣着手看向前方摇头:“的确会让他义无反顾,反到秦潭公那边去,因为这对他没有了利益,如果他真是为先帝清正的人,哪里还用我现在去求他,这么多证据摆出来了,他依旧无动于衷。” 石庆堂叹口气,又肃容道:“我们也并不指望他出力,不作怪作对好。” 陈盛点头道:“告诉方,兵马人手可以调动了。” 石庆堂应声是,停步落后,然后向另一个方向而去。 皇城奔走的人影越来越多,京城向外四面八方驶出的人马也越来越多,如同织一般在无边无际的天空下扩散。 遥远的晴空下,秋的西北金黄一片。 金黄之有寒光如流星般划过,那是一只接一只的羽箭,带着破空的呼啸扎入靶子的红心。 “郭子安!全!” 有粗狂嘶哑的声音响起,旋即四周呼喝声一片。 在靶子的另一方,有黑马疾驰而来,临近,勒马,铠甲下露出少年黑红的脸膛,脸膛散开笑意,将手的重弩举起。 第十六章 动乱 马匹越过靶子汇入后方的兵士,郭子安跳下马,马儿悠然而去。! “子安,越来越厉害了。”其他的兵士们笑道,抬手。 郭子安亦是抬手或者与他们的手相碰,或者任凭他们的手落在肩头。 “看着年纪小,白净,原来这么能吃苦。”有年长的兵士道,“还有真本事。” 郭子安将盔帽摘下,弩弓背在身后,道:“有没有真本事可不能看年纪。”甚至不能看是男女。 这边说笑,远处有兵士扬手高喊郭子安。 “你的家信。” 郭子安离开疾步向那边而去,看着少年大步走开,这边的兵士们笑着打趣。 “到底年纪小,家信真是频繁。” 其实已经有些时候没有收到家信了,郭子安拎着布包走到校场的外,坐在一块石头打开,包裹里很简单几件冬衣,另有几本兵书。 郭子安左右看了看,拿起兵书翻看,很快挑出一本其不显眼的地方印着一小篆,他小手指翘起略长的指甲在封面底端轻轻一划,打开捏出一张薄窄条子,扫过一眼吐口气,将纸条在手团成一团扔进嘴里,如同嚼着草根一样,一面看向前方无边的阔野。 长安府的知知堂说,自己一家和小叔一家都未归,子谦也断了消息。 京城的知知堂说,大伯一家至今未到京城。 了状元,为了举办婚事大肆操办,对于世人来说也是可以理解的,更何况郭二老爷郭三老爷都是嗜玩乐的人,趁着郭怀春不在以及允许,借机游玩不归,长安府的民众也不为。 郭子安将口嚼烂的纸团吐出来,他当然知道这有问题,因为婚事是绝对不会发生的,这一点郭怀春是知道的,这分明是举家逃走了。 京城那边的消息是路郭大夫人染了风寒,不得不停下休养寻医问药,渐渐的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郭子安随手揪起一根草放进嘴里继续嚼,发生的事太多了,青霞先生死了,她状元了,她指秦潭公害青霞先生了,有太监吊死指罪秦潭公弑君了 “郭子安。” 有脚步声在后传来,同时有人搭他的肩头。 “别吃草了。”那兵丁道,又低头看郭子安手里的兵书,“你会读书识字,这次可是有好机会了,快走,边有调令了。” 调令吗?郭子安将草根吐出来,兵书扔进包袱里一跃而起。 营地里兵马已经乱动,兵士们不断的跑过,马儿嘶鸣,郭子安迈进一间营房,内里七八个将官散立,正听正一红脸大将说话。 郭子安的身份与他们的兵服截然不同,表示身份地位也不同,但郭子安没有拘束,将官们也没有呵斥,红脸大将还笑起来。 “子安,收拾收拾,跟我去京城。”他道。 郭子安施礼:“武将军。”起身道,“我们镇远军都去吗?” 旁边的将官含笑道:“当然不是,只分两营增补京营。” 另一个将官道:“特意带你去,听说你妹夫了状元,你可以去京城见一见了,喝一杯喜酒。” 郭子安迟疑一下道:“那其余的两营去哪里?” 武将军道:“去增补黄沙道京营。” 虽然皇后和帝姬灵柩已经迁入皇陵,但黄沙道的驻军还未撤,不过想来用不了多久了。 郭子安道:“将军,我想去黄沙道那边。” 屋的人都有些意外的看着他。 “子安啊,你在这里历练半年多了,差不多了。”一个将官道,“郭大将军的子侄,本不用质疑。” 郭子安施礼道谢,道:“我还是想多在营兵待一段,多学些,将来说起来也更有底气。” 将官们对视一眼,武将军笑了,摆手道:“好,你既然有这个心思更好,去黄沙道吧。” 郭子安站直身子应声是,转身退了出去。 “竟然不想去京城吗?郭大将军真要侄子这样历练?”一个将官道。 武将军道:“这样也好,在底层多历练,将来直接调任升职更方便。”摆手此事不再提,“大家去准备,今次调令非常急,不可耽搁。” 将官们齐声应是,转身散去,有一个要走又停下,前一步低声道:“大人,怎么突然要调动了?” 这是自己人,武将军沉吟一刻,道:“京城有事了。” 连边军都开始调动,可见事情不小,将官肃然,那是要出大事了。 兵马疾驰向不同的方向,白日里奔腾如河,夜晚火把照耀绵延如蛇。 急促的脚步声在宫内响起,暮色引路的宫女太监挑着灯笼,这边秦潭公的值房里也点亮了灯火。 “哥哥。” 秦太后径直疾步而入,值房里的官员们低头施礼,秦潭公亦是起身,待官员们退出去,秦潭公才再次坐下。 “哥哥,怎么回事?怎么那些旧事又被翻出来了?”秦太后急急道。 秦潭公道:“当然是到时候了,他们不是一直准备要翻出来,不怪。” 那倒也是不是,秦太后急道:“我是说现在闹成这样怎么办?这一次他们是铁了心要动手了。” 秦潭公将几案的一本册拿起来翻了翻,道:“没想到他们真找到不少证人,挺好的,省的咱们费力气。”念着其的名字,“我以为这些家伙都死了嗯还有这个小子,当年贪生怕死,如今竟然也敢出来作证”又道,“这个,我都不知道他当时也在场?”神情几分追忆,“是了,当时我受伤也不轻,离开时应该有血滴落,这人应该看到了嗯,我记得当时是有个人影晃过,不过后来他不说话,我也没有理会。” 看秦潭公竟然饶有兴趣的追忆过往,秦太后跺脚喊哥哥:“都什么时候了啊,哥哥不急吗?” 秦潭公道:“不急啊,等的是这时候啊,当时他们不说话,我放过他们,既然现在他们要说话。”将手的册啪的拍在桌子,灯下儒雅的脸一丝浅笑,“那他们可以去死了。” 入夜的一座小城,一辆马车由十几人护送在安静的街道行驶,他们的方向是城门,在要拐向大街的时候,前方的巷子口陡然弹出一道绳索,火把照耀下闪着寒光 “什么人!” “小心绊马索!” 疾驰的人马已经看到,急急的呼喝同时勒马,巷子里一阵杂乱,但最前方的两匹马还是撞了去 噗嗤闷响,火把下溅起血花,马儿冲过来巷子口没有丝毫的阻拦,但马背的两人却断成了两截 尖叫声,兵器拔出声,充斥巷子,绳索并没有停止,在两个似乎从墙壁冒出的黑影人手继续扫来,不只前方,后方,方亦是无声无息的冒出无数黑影,如同天罗地将这队人马笼罩。 小巷子里火把腾飞,喧闹,马儿嘶鸣,血水四溅,旋即火把跌落在地熄灭,惨叫声马儿嘶鸣声都归于平静,血水尸首与夜色融为一体。 而在夜空下的另一个城镇,闹市的一间宅院,院子里整装待发的官差涌进了一间厅堂,厅堂里灯火通明,大梁吊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双目暴瞪满脸不甘和恐惧的看着脚下的人们,看着他们脸散开的震惊恐惧以及不甘。 当消息在朝堂传来的时候,虽然不至于恐惧弥散,但震惊立刻充斥大殿。 “这是,杀人。” “我要一个交代!” 陈盛面色铁青的喝道,视线看向秦潭公。 在这朝堂官说话的时候,秦潭公很少开口,此时他抬起头看向陈盛,点点头。 “竟然死了这么多人?这种状况真是许久没有见过了,看来最近的治安是不好啊。” 年前的时候,朝堂听到死人的消息是很多的。 不少人的视线看着殿前站在皇帝下首的那位红袍男人,他儒雅的面孔得体的举止丝毫不逊于饱读诗书的臣。 大家似乎已经忘了,秦潭公是个武将,而且有獠牙。 (现在算是过度吧,大家看的没意思的话,暂时攒,么么哒) 第十七章 请退 “我们军伍不涉足地方事,但如果匪乱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驻军应当听从官府调派。 ” 秦潭公的声音在殿内继续响起,温和缓慢。 “早日抓住匪徒,也好给受害者家属以及民众一个交代。” 殿内鸦雀无声,按理说秦潭公只要开口会有宋元高声附和,但今日宋元不在。 陈盛冷冷看着秦潭公,道:“这些被匪贼杀害的人恰好是青霞先生查到的十年前在张公岭侍驾的人,他们本要进京来听候问询的,秦公爷,这些匪贼是不是太会挑人了?” 秦潭公神情依旧,道:“先帝仁善,当年驾崩后这些侍奉之人没有问责更没有殉葬,依旧高官厚禄。”看着陈盛,“我记得当年相爷事后还赏赐了不少人,或许是家宅太丰厚引了匪贼惦记。” 秦潭公很少说笑话,以至于他此时的话像是笑话,但却只让人觉得脊背发凉。 陈盛要说什么,一直沉默的王烈阳先开口了。 “秦公爷,请你暂时退朝避嫌吧。” 这是,要削权了!殿内些许骚动,虽然没有宋元在,不少官员出列开口。 “王相爷,你这是何意?” “这是说秦公爷是凶手了?” “岂有此理啊。” 殿内顿时嘈杂,又有人站出来:“高良立!张有恒!尔等大胆渎乱朝仪,殿喧哗!” 声高气重,震耳欲聋,唯有御史丞闾阎。 随着闾阎的站出来,朝的御史们亦是纷纷出列呵斥,而大约是因为殿内气氛紧张,两边的百数金吾卫握紧了手的铜锤,只要顾命大臣一声护驾,百官节能捶打杀。 “先有林樾之死疑案,后有梁凤吊死之告,喧哗尚未定论,又有涉案人被害,秦公爷避嫌退朝又有什么不对?” “遇到弹劾,官员自来有杜门不出,不再朝,自辩清白的惯例,武百官皆如此,顾命大臣又有什么特殊?” 陈盛的声音在殿内沉沉响起。 “儒生横死,内官自尽,涉及先帝大案,尔等胆敢喧哗,如何称得忠臣孝子,如何德配天地,朝廷养尔等何用!” 王烈阳叹气,道:“是啊,此案不查,天下不平,秦公爷请暂退朝闭门自辩。” 五位顾命大臣,一位卸职离朝不计,三位赞同对一位的弹劾请其退朝,这是前所未有的严苛。 “臣圣人弟子,受忠孝之道,不敢不问弑君之疑案,请秦潭公杜门自辩。” 接连有官员站出来,或者肃穆或者激动或者悲愤谏言,殿内一声声请秦潭公杜门响起。 坐在龙椅的小皇帝瞪圆眼,一旁的太监缩头噤声。 “你们大胆!胆敢阻拦哀家!” 后宫之,被拦在殿门前的秦太后羞恼怒喝。 皇城五重禁卫千人,内宫这边隶属皇城司,此时一个内侍面容带笑,举止恭敬,但态度不容置疑。 “娘娘,天子和相爷们在议事,请娘娘在宫内不要惊扰。”他说道,身后手持兵器的禁卫齐齐的前一步。 秦太后并没有多少畏惧,保养如同少女的面容只有怒意:“李狗子,这后宫之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 内侍态度依旧恭敬,身子更弯曲,道:“娘娘折煞老奴,这后宫之哪里轮到老奴说话,老奴不过是奉天子之命罢了。” “天子之命个屁!分明是陈盛老不死的” 秦太后的娇声怒骂刺耳。 怒骂声可以穿透禁卫,人却并不能,所以内侍也没有再动作只是守在宫门前,任凭秦太后大骂。 “有宗周廖承在的时候,你李狗子算什么东西,别以为哀家不知道你吃的谁的饭。” “王烈阳陈盛你们冠冕堂皇,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后宫的骂声没有穿透前朝大殿,算穿透,太后一介女流的声音也不过殿内的朝臣们,殿内混杂着各种声音,除了让秦潭公退朝杜门自辩的,维护秦潭公的也不少。 殿内诸臣吵成一片,甚至开始了推搡,前方四位引发这混乱的顾命大臣却沉默无声,王烈阳面色平静,陈盛面色沉沉,闾阎黑脸盯着殿内,秦潭公神情依旧,这沉默却让并没有让人觉得轻松,站在皇帝身边的内侍背汗都湿透了。 这显然是早有准备,秦潭公不在宫内倒也罢,护卫重重拿他不容易,进了宫好办了,皇宫里的金吾卫已经被这些臣掌控,再乱下去,会不会当朝扑杀秦潭公。 顾命大臣被扑杀的确有些不可思议,很难办到,但如果有了弑君的罪名,也不是不能 秦潭公掌握兵权,但在这皇城内却调动不了兵马 秦潭公本以为可以像往日震慑诸人,但此次三位顾命大臣铁了心要拿下他,五重禁卫锁住皇城,五城兵马司守住城门,秦潭公,插翅难逃。 说不定那些证人泄露被杀原本是他们的诱捕秦潭公的计策 但同意了退朝闭门,意味着失去自由,意味着被夺权 虽然当初曾经发生过秦潭公家人被弹劾逼其辞官归故里,但那到底不是逼秦潭公的官和职,这一次,秦潭公可会忍? 不忍的话今日事会如何了? “臣” 秦潭公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殿前方的沉默凝滞。 百官们的争执声也瞬时停下,两边金吾卫握紧了兵器,戒备。 “臣位列辅政,今蒙不白之冤,有愧于朝廷,臣无颜再留于朝廷,请陛下查明此事,还臣以清白。” 皇帝身边的太监听到自己吐口气。 不会血溅当场了。 殿内百官们神情亦是复杂,有失望有遗憾有恼恨有不平 “陛下,秦公爷主掌枢,朝廷岂能少了他。”有老臣悲愤出列跪下高呼。 随之不少官员跪地纷纷高呼。 陈盛亦是转身对皇帝一拜,道:“正因为秦公是顾命股肱大臣,更当谨慎清正。” 殿内亦是跪地一片附和。 现在他们说完了,轮到他说话了,小皇帝坐直身子,精神奕奕道:“准。” 秦潭公道声谢主隆恩,起身,殿内百官分列,看着他向外走去,步伐稳健,不慌不乱穿过众人,迈过高高的门槛,越过门外肃立握着兵器的班值,沿着笔直的甬路,越过五重禁卫出了宫门。 直到这一刻,殿内的诸人才松口气。 秦潭公退朝闭门不出的消息风一般传遍了京城。 “是被禁军押回家去的” “那岂不是定罪?” “不是定罪,据说只是护送。” “护送什么啊,分明是要软禁了” “秦公爷的兵马都在外地,免得他调动” “这下完了,家门一关,城门一关,禁军围城,没有相爷们的命令,外地怎能轻易调动兵马?” “等兵马调来,罪名都定了,难道还要造反不成?” 大街到处都是议论,随着城里城外越来越多的兵马云集而情绪起伏。 “这么简单?” 薛青从摇椅坐起来。 四褐先生双手撕扯桌的鸡,嘴里含糊道:“朝堂有什么复杂的。” 薛青道:“这家伙这么听话,干吗不当场杀了啊?” 四褐先生呸了声吐出一根鸡骨头,道:“那是朝堂,天子面前,不是菜场,当场杀鸡宰羊。” 薛青道:“历史也不是没有过,装什么装啊。”她又吐口气躺回摇椅,“既然皇城他们控制了,还不趁机动手。” “解决问题,又不是靠杀人。”四褐先生含糊道,用鸡爪子指着薛青,“你可记住这一点啊,别当个暴君。” 薛青张口啊呜落空。 四褐先生收回了鸡爪子塞自己嘴里。 “圣人说过解决不了问题,解决出问题的人。”薛青道,“尤其是对待坏人的时候。” 四褐先生含糊一句鬼你的圣人不理会。 薛青道:“那,这结束了?待人证物证一摆来,罪一定,我当皇帝了?” 四褐先生道:“结束什么啊,说了朝堂简单啊,关键是外边,服众,服天下啊,还有边境啊,还有兵马围城,暗卫刺杀”斜眼看薛青,“小子,这才刚开始呢,天下才是菜场,杀鸡宰羊,看谁是刀俎看谁是鱼肉,血腥,凶险。” 薛青哦了声,道:“那先生你还不快出去盯着,别等着人把我们当鱼肉剁了。” 四褐先生恼怒道:“我回来吃顿饭都不行吗?还让不让活了?” 薛青摆手道:“留着性命在,哪里吃都行,快去快去,学生危险的时候你冷眼旁观不出手也算了,事先探查有没有危险也不行吗?又不是让你和学生一起拼命,发现危险你跑呗,跑之前说一声也算是不枉我们师徒” 啪嗒骨头碗碟乱响一阵风过,站在桌子边的四褐先生已经消失不见了。 “一场我死了也能瞑目。”薛青将余下的话说完,手敲着膝头慢摇。 秦潭公杜门不出,并不意味别人不能进。 “我出去半天啊,公爷怎么被那三个老东西害了?” 秦潭公的厅堂里,宋元捶胸顿足。 厅内其他的人皱眉不悦。 “宋大人,你在事情不会这样吗?” “这是谁在谁不在的问题吗?” 几人反驳道。 宋元揉脸对他们赔笑,又道:“是,是,我知道,我知道这都是因为他们控制着皇城司禁军,外边京营也在王烈阳手里。”狠狠咬牙,“不过别得意,我们又不缺人马,调兵进京的命令我已经送出去了。” 秦潭公道:“人马倒是小事,关键是服众。”看向诸人,“那些人证” 那些人证要除掉不能留。 诸人点头应是,这是当务之急。 “最重要的人证物证当然不是林樾呈的那些,现在他们手里还有多少我们不知的,这才是最关键也最麻烦的事。” “我认为” 议论声忽的有拔高的声音响起:“爹。” 声音在门外传来,无声无息的接近让专注谈话的诸人吓了一跳,看门边一少年探身看进来。 “出什么事了吗?”他问道,“你们在说什么?这么热闹?” 宋元哎呀一声,道:“小公爷啊,你是不知道出事了” 秦梅在门边站直身子,漂亮的眉头皱起来,打断他道:“真出事了啊?很麻烦吗?很危险吗?” 秦潭公看他笑了笑:“没事,不麻烦,也不危险。” 宋元忙道:“小公爷真是担心” 他的话没说完,门边的少年眉头舒展,道:“那好,我出去了。”说罢转身摇摇晃晃向外走去。 走开了,走远了 “公爷,看。”宋元将原本赞叹秦梅担心关切父亲孝心天地可鉴的话咽下,换了另外一种赞叹,“小公爷真有大将之风,不骄不躁。” 屋子里的人已经习惯了宋元的吹捧,不屑的翻个白眼不予理会。 秦潭公看着秦梅的背影,笑着点头道:“他的确做的很好。” 其实秦梅他做什么了?诸人心里暗道,进京后招摇过市,烧人房子,跟薛青打架,被民众非议跋扈,又跟薛青交好,让秦潭公被按操控会试的罪名,然后每日吃喝玩乐果然是再英明的人也难免宠溺子女,这宋元的好运气是拍马屁总能拍对。 还好秦潭公也在这件事不理智了一些,诸人收回话题说当下。 “当下的事很简单,是解决人的事。”秦潭公道,“只要没有这些人,也没有了这些问题,罪名问题不存在,我在家和在朝堂都一样。” 是的,诸人点头应声是。 “公爷,放心吧。”宋元更是拍胸脯,冷笑道,“这些人一个也跑不掉,一个京城岂能禁锢我们的手脚。” 暮色降临的时候城门关闭了,这以前提前了很多,有许多要进出城的人因此被隔绝,吵闹嘈杂并没有持续多久被驱散。 暮色里一队队禁军绕城巡逻而过,视线不时的扫过路的人群,人们下意识的收起了抱怨,或者散去或者寻个路边茶棚略作歇息,想想今晚怎么办。 距离城门十里外的一间茶棚生意前所未有的好,里外都坐满了人,议论着争执着声音时而拔高时而压低。 “来碗羊汤。”一个打柴的男人走过来,将肩的柴堆放下,大声喊道,“怕是要出乱子了,城门这么早关了,我连家也回不去了。” 这种抱怨已经听了好些了,滚滚羊汤锅后的妇人并没有理会,利索的端了一碗走过来。 “是的呀。”她似是有些不安,道,“怕是要乱了。” 第十八章 暗念 虽然民众爱看热闹,但如果真在身边发生动乱,还是很可怕的事。 “我还记得以前呢”另一桌的一个男人听到回头压低声道,“先帝刚驾崩那会儿,京城可乱了一段呢,天天有人被抓,路也常有死尸,对了还有你们这种”他伸手指着茶棚,“路边啊城镇里啊的茶棚酒楼莫名其妙的会冲进来一群人打杀,然后被牵连死的无辜。” 茶棚的妇人似是被吓到了,本怯弱的面容发白,喃喃着这可怎么办这可活不了了。 “你不要吓唬大婶了。”那桌的另一个男人看不下去,笑着探身道,“戈娘子,没那么吓人,如今天子在呢,乱不了。” 这边说笑着,又有人走过来,啪的一声将一条草绳甩在桌子,其串着几条鱼还在扑腾。 “哎,你们两口子今天要鱼吗?刚打的。”女声说道。 桌子边坐着的几个男人都笑起来:“苗家娘子,你卖鱼态度也好一点嘛。”显然都是认识的。 那妇人将背篓卸下,对几个男人一笑:“戈大姐又不会跟我计较这个。” 茶棚妇人果然只是笑了笑,将鱼拎起来道了声我去给你拿钱便转到灶火边,这边卖鱼的妇人倚着桌角跟那几个男人说话,摆着自己的手。 “天越来越冷了,鱼也不好打呢。”她叹气说道,“今天累了一天,还没喝口热汤呢。” 便有一个男人忙对灶火那边的妇人扬声:“戈大婶,来碗羊汤。”又嘻嘻笑看倚着桌角的妇人,“再加个蒸饼怎么样?” 妇人对他点点头:“要肉的。” 男人嘿嘿笑再次扬声,那边戈娘子应了声。 “苗家娘子啊快坐下。”男人们嘻嘻笑邀请。 这妇人也没有推辞,扭着腰坐下来。 “哎呀看着手打鱼打的都粗糙了。” “苗家娘子,天天卖鱼,身没有半点鱼腥味呢” 暮色里大路边简陋的桌子前,粗俗的乡民粗俗的说笑着为粗俗的生活添些乐趣,里外路走过的人们并不以为。 暮色渐渐散去夜色笼罩,茶棚的点亮了灯笼,在深秋的风摇曳,茶棚的里外的客人也都散去了,城门关闭也没有人赶路进城了,茶棚里只余下几个客人。 卖鱼的妇人手拄着头嗑瓜子,一面看向灶火边:“大哥呀,不要忙了,过来坐坐嘛。” 灶火边有黑影晃动有人站起来,原来除了妇人还有一个男人在干活。 男人走过来。 “四面兵马都在动。”另一张桌子前脚下堆着柴的男人先开口说道,“黑甲卫截杀了不少人。” 男人在他身边坐下,大约是被灶火熏的脸黑乎乎,只一双眼暗夜里闪亮,道:“秦潭公被关起来,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站在一旁的妇人握紧了手:“那青子她,是不是很危险?” “戈姐,青子少爷那边护着的人很多的,我日常都近不了身,你放心好了。”打柴的货郎说道。 戈川松口气。 妙妙扭腰一步跨过来在这边坐下,道:“笃大人,我们要做些什么?大家都已经准备好集结了,去帮忙对抗黑甲卫吗?” 笃摇头道:“当然不,我们进城。” 进城。 别人倒还好,站在灯下的戈川眼亮了起来,前一步。 “现在这个时候我们接近青子少爷,要是被发现,会给她惹来麻烦吧。”货郎低声道,要不然他们也不会一直盘踞在城外,远远的避开薛青,他们五蠹军的身份对秦潭公那些人来说太熟悉了。 笃道:“现在城里乱了,反而方便。”看向几人,“我们不靠近在相爷他们的护卫外盯着,黑甲卫的手段我们更熟悉。” 货郎等人对他的决定从无异议都应声是。 戈川更是难掩激动喃喃:“太好了。” 妙妙姐掩嘴笑:“戈姐可想青子少爷呢,快要一年没见了。” 戈川笑的眼睛亮亮,道:“是啊。”又叹气,“这一年吃的不知道怎么艰难呢,小康哥不是说,经常出来去酒楼厨房偷吃的吗。” 妙妙咯咯笑:“哎呦我的戈姐,这个算什么要紧事,你竟然惦记这个。” 戈川道:“吃喝是小事,但也很重要啊,一天天过的艰难,能吃的熨帖多少能舒心。” 康年摆手道:“你们这些女人,什么时候都吃啊穿啊的,我先走了。”说罢拎起柴堆疾步消失在夜色里。 妙妙姐叹口气,摆摆手:“你们两口子收摊吧,我也走了。”摇摇摆摆迈步。 笃叫住她。 妙妙姐高兴的回身,道:“哎呀我也要留下来吗?” 笃指了指桌子边的背篓:“丢东西了,妙妙,你做事要细心啊。” 戈川已经将背篓拎起来,妙妙伸手屈身让她给放在背,再次摆手道:“知道啦知道啦。” 戈川摘下茶棚的悬挂的灯笼递给她。 “我还用哦做做样子我又忘了。”妙妙笑道,接过提着灯笼迈步,灯笼摇摇晃晃在夜色里远去。 笃道:“我们也收拾了吧。” 戈川应声是。 随着几声轻响,灶火熄灭,路边的茶棚摊子瞬时淹没在夜色里。 夜色里的大路灯笼摇摇晃晃,照着脚下一片光亮,小碎步忽的顿了顿,然后便又继续向前,还有小夜曲哼唱起来,大约是因为怕黑壮胆声音颤抖,小曲也变得颤颤巍巍听起来很是骇人。 有黑塔般的黑影从路边蹭的跳出来,颤巍巍的小曲陡然拔高发出一声尖叫,旋即又消失。 “站着。”凶狠的声音喝道,抓住妇人的肩头,妇人手灯笼照耀下寒光闪闪,一把刀也递过来抵在妇人身,“把哎?” 话没说完,低头看手,已经空空。 刀呢? 灯笼照耀下,刀倒是依旧闪闪寒光,并没有落在妇人的身,而是她的手里。 夜色里一阵沉默。 以往抢劫都要说把钱交出来,这一次难道要说把刀交出来? 念头闪过,刀又被塞回了手里,同时还有妇人讪讪的笑。 “不好意思啊,忘了,一时手顺。”她说道,“你继续。” 什么,什么鬼啊!大汉只觉得脑子发懵,驱散发懵的办法是“呔!把钱交出来。”他凶狠的喝道,握紧手里的刀抵住妇人的脖子。 妙妙仰着头向后躲,道:“大哥,我一个卖鱼的,哪里有钱啊你看我的筐都是空的。” 女声娇怯,抓着的肩头丰腴柔润没钱啊,大汉的眼神闪闪,脸浮现狞笑。 “没钱也行,那陪大爷”他淫笑道。 话音落妇人的手按住了他的手,人也站直了身子,几乎贴了他的脸,香气扑面,同时有妇人的声音。 “那可不行。” 不行?可由不得你!大汉凶狠要伸手,但忽的脖子一凉,什么啊,他低头看去,借着那妇人手里依旧拎着的灯笼光亮,看到原本在自己手里的刀,又到了那妇人手里,而且刺入了他的脖子,再向下一划 大汉发出一声干涩的呃声,瞪圆眼瞬时没了气息,人向后倒去。 妙妙甩着刀子,嫌弃抖着衣袖。 “真是麻烦啊,现在世道这么乱。”她唉声叹气抱怨。“笃大人总是说我不细心,你非让我杀你,这不是添乱嘛,还得把你的尸体处理了戈姐现在又不肯卖人肉包子” 嘀嘀咕咕唉声叹气弯身将倒地的尸体拎了起来,夜色昏灯照耀下妇人的身形越发的娇小,身背着箩筐,一手拎着灯笼一手拎着一个横着她站着都大块的男人,摇摇摆摆轻轻松松的前行。 走了几步大约她也反应过来这样子太违和,手挥动灯笼熄灭。 夜色掩盖了一切。 虽然进出城门审查严苛,但并不能阻止人们的出行,在深秋的日光下,一群士子在城门口话别。 正如先前所说,朝廷发生了指罪秦潭公以及秦潭公杜门自辩的大事,但这是大人物的大事,对于新科进士们这些小人物来说安安稳稳的完成了朝考,分配,六部衙门也如常运转,不断有被分配去各州府观政等候县令等有缺充入的进士们离开京城,秋日送别,既萧瑟又意气风发。 吟诗作对自然少不了,下一次再这样聚会热闹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作为同科大家的关系在官场是很亲厚的。 “啊,薛状元来了。” 随着这一声喊,热闹更甚。 “要叫翰林老爷了。” “薛翰林,难得难得。” 薛青没有穿官服,翻身下马,看去形色匆匆,主动端起一杯酒,对几位离京的同科敬道:“一路顺风。” 众人忙都齐齐饮酒。 “薛翰林,可能作首诗。”有人说道。 听到这话薛青以及被送行的人们都露出古怪的神色,作诗啊。 送别作诗是最常见的,但是 “这个,来日可好?我还要再去一趟大理寺。”薛青面带歉意道。 众人回过神,是啊,青霞先生的案子,如今秦潭公杜门自辩,青霞先生被害的案子更笃定了几分,薛青作为学生自然忙着这些 “薛翰林自便。”大家忙说道。 那几个被送行的也都松口气,又肃容道:“青霞先生的事是我们大家的事,我们尽管要去地方,但如果有什么用得着的,薛青,你一定要说,我等必然同仇敌忾。” 众人随之附和,薛青没有拒绝,再次斟满酒,一饮而尽,一切尽在酒,众人亦是激动同饮。 “我先告辞了。”薛青带着歉意说道。 众人满是理解,催促他快去,目送少年翻身马疾驰而去,真是来去匆匆 “薛状元这么忙还来送行,真是有情有义。”不少人感叹,这少年真是没有半点的倨傲。 少年的马匹在街穿行,虽然匆匆但小心的避让行人,并没有引起多少注意,那少年也神情专注的看向前方,没有注意到一条巷子里走出来人看过来抬手 还是不要喊了,蝉衣将抬起的手放下,到了嘴边的话也咽回去,看那少年越过向前而去,真是忙啊,以后是官老爷了。 蝉衣站在街口,恰好也有一块马石,不由想到当初在长安府,与那少年并肩而坐,那时候可没想到他真的能状元,当官老爷,才十五六岁而已 蝉衣抿嘴一笑,将药箱拎好看了看四周,认定一个方向迈步而去,穿过大街小巷,来到御街这边,在来往的官兵审视下停在宋宅的角门口。 “是蟪蛄啊,咿,你师父已经走了。”开门的人客气的说道。 蝉衣点点头,道:“是,师父去太医院了,让我送药方来。”说罢打开药箱拿出一张方子,“给李大夫的。” 门人哦了声,接过,道:“你稍等。” 宋家的宅门不是说进能进,但也不是来了能随意走开的,蝉衣随着杨静昌来过两次知道这个规矩,应声是在门边安静等候。 片刻之后门人又回来了,手里已经没有了药方,道:“李大夫看过了,正是要这个。” 蝉衣含笑应声是,便要告退,门子叫住她。 “蟪蛄先别走,李大夫说有副药是你师父惯常做的,现在急用,你帮忙看一下,免得出错。”他道,“我已经禀告过了,你请进来吧。” 蝉衣应声是迈进去,门随之关。 第十九章 明思 白日的六部衙门依旧,气氛凝聚着紧张,但并没有嘈杂慌乱。! 两个官员在廊下低声说话,听得脚步声响机敏的岔开话题然后若无其事的看过来,一个身穿官服的人对他们施礼,少年精神肃重的官服也掩盖不住。 “薛状元。”两个官员脸展开笑容还礼。 “二位大人不要喊晚辈状元了。”薛青笑道,“晚生年幼进学侥幸得,又进了这翰林院,哪位不是饱学之士,二位前辈折杀小子了。” 这薛青少年得志,出身贫寒,说谦和吧敢在朝堂舍身与权臣相斗,说张狂吧又待人接物温有礼,虽然青霞先生不在了,他的历任主考座师房师都对他赞誉有加,而会试主考韩询更是恨不得把他当做亲生弟子,换做谁也会这样啊,这少年一人解决了考生们闹舞弊,除了那令人震惊的九篇当场作,还有对主考对会试对其他考生们的维护气势 来翰林院之后更是谦和有礼,这并不是因为初来乍到做出的小心模样,在官场混了十几年的二人还是分辨出来的,这少年并没有刻意卑微讨好,而是轻松自在的尊敬。 两位官员脸笑意更浓。 “听说分你修圣训,可还忙的过来?”一个温声道。 薛青点头,又一笑:“起读书要轻松一些。” 这说的大实话,两个官员都是读书科举过来的,领会其的意思,跟着笑起来。 “不过读书容易出错,读书出错了科举不过,修书修错了,是要”一个官员低声道,伸手做个抹脖子的动作。 另一个也点头,温声道:“更何况你现在又与秦潭公有嫌隙,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你等着找麻烦。”四下看了看,“这翰林院可有不少秦党呢。” 这是真切的提醒,薛青感激的施礼道谢,道:“我会小心谨慎的。”并没有说什么不怕强权污蔑云云之类的狂话。 可教之才,刀能磨才是好刀啊,要不然只锋利不堪长久,两个官员满意的点头。 薛青告辞说要去大理寺看看。 如今青霞先生的案子还在审着,再加越来越多的人证进京指向秦潭公,死亡的真相有希望大白于天下,如果青霞先生真是死于秦潭公之手,那也是印证了弑君的指控紧张啊,秦潭公要完了吗?这样一个权倾朝野的巨兽倒下来可是会压死一片的,不过如果他不死,薛青也危险了。 两个官员忙点头:“去吧去吧。”看着薛青匆匆而去。 有官员端着茶从屋子里走出来,看到薛青的背影便笑着询问:“薛状元真是忙的很。” 两个官员道:“不忙不行啊。” 那官员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道:“听说了吗?说是有证据说先帝的尸首有重伤,染红了龙袍” “是当时的龙袍被人藏起来,现在拿出来了?真的假的?” “也不对啊,当时我记得的确说过先帝病急,好像有说吐血龙袍也可能是吐血染红的。” “吐血和身出血染的印迹可不同” “重伤,先帝可是功夫高强,当年宫宴席单手举鼎,禁卫军当年也不少人说过,与先帝交手百人不敌” “那是啊,皇寺的神仙教的功夫能让他重伤必然是被害了。” 这边低低窃窃议论,那边薛青沿路穿行各个衙门收获了一路同情关怀,当然也少不了冷眼嘲讽,然后到大理寺与办案的官员因为青霞先生的案子言语不合差点起了争执,还好人多劝阻拦住,薛青又气呼呼的求见王烈阳陈盛短短半日一个人搅动的整个朝廷衙门热闹。 “宋元在破口大骂你搅屎棍。” 陈盛笑道,看着坐下来的薛青。 薛青端起茶喝了口,道:“让他骂我才对,而作为青霞先生的学生这也是我该做的。” 陈盛坐下温声道:“做到这样可以了,接下来你修圣训避让,你身边的几个官员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事我也会让人叫你,案件的事你参与到这里好,免得被盯有危险。” 薛青道:“秦潭公的人现在盯的是当年旧事的证人,我在他们看来无足轻重,当然,我听相爷的。” 陈盛道:“奸贼疯狂起来不讲情理。” 薛青嗯了声,又问:“如今准备的怎么样?真能困住他吗?” 陈盛道:“他的兵马已经在我们掌控,更况且这次有殿下你,以往他张狂,我们也不敢轻易动手,是因为君不定,难以服天下,也无法断了秦潭公的权脉,现在困住了他的兵马,外无依仗,内有殿下你正身份,君臣之分,弑君之名,昭告天下,算事后纷乱不定,但国之大局难撼。” 薛青点点头,道:“一切有劳你们了。” 陈盛施礼整容道:“臣之本分,天之公道。” 离开陈盛的内阁,走在御街薛青整了整官服,似是不经意的看了四周一眼,街边吏官员三三两两,见他看过来或者点头或者漠然,并无异样,异样在这些人后,那些屋门宅院,再往前走,街市更多了,这些日子身边的护卫先前多了很多。 薛青将披风裹,目不斜视马沿街而去。 街喧闹依旧,人群来往商贩叫卖,一条巷子里妇人微微的松口气,又带着几分羞惭。 “我差点被她发现吧。”戈川低声道。 妙妙在一旁道:“戈姐你不要自己吓自己啦,这街到处都是护卫呢。” 笃笑了笑道:“那她也会看到,戈川你不要失态。” 戈川应声是,想着适才瞥到的半眼,那少年英姿飒飒,感觉半辈子没见似的,都要认不出来了。 笃看了眼四周,将斗笠帽子拉下,道:“城里的确乱了,这街鱼龙混杂,大家注意些。” 几人低声应声是各自而去。 “看把这些人得意的,真是牛鬼蛇神都跳出来了。” 秦潭公的厅堂里坐着几人,其宋元抱臂冷笑。 “青霞先生那些个学生更是,仗着有了官身,满京城乱钻。” “这些人随便他们闹,十年前他们还尿裤子呢。”坐在椅子一黑脸年男人不屑道,“知道个屁,除了到处乱钻,说不出什么有用的,关键都在外边。” 堂内秦潭公穿着家常衣袍,低头翻看手里的本子,道:“这个魏一屯是当年平凉关守兵。”抬起头略作思索,又点点头,“是了,我记得名单有这个名字。” 十年前的事宋元也插不话,只竖着耳朵听。 黑脸男人翻看手里的一张发黄的旧纸,道:“公爷好记性,平凉关一百八十二守兵,其有这个叫魏一屯的,当时夺关时全部都杀了,大约因为紧急没有核查全部,让这个假死的魏一屯逃过。”站起身低头,“属下有罪。” 秦潭公看着这册子,摆摆手:“其实我并不在乎他们这些漏之鱼是死是活,对于我来说,他们不出现不开口是死了,这个魏一屯换了身份,改了姓名,躲在这个山沟里十年,娶妻生子,种田打猎。”将册子合扣在桌子,“为什么不好好的活着呢?偏要出来送死,可惜了。” “下属会截杀他,虽然晚了十年,但会让他如愿的。”黑脸男人阴沉说道。 这时候宋元能插话了,忙道:“北部已经布控兵马了,保证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过去。” 秦潭公嗯了声没有说话,神情一如往日平静,但双目却透出肃杀之气,午后秋日艳阳下明亮的室内瞬时寒意森森。 在这种气氛下,一向会说话的宋元也忍不住打个寒战,张口似乎说不出话来。 “公爷,不要担心”他磕绊道。 秦潭公笑了笑,肃杀之气顿消,道:“我没有担心,如果我担心,当初不会做这种事。”垂目看桌摆放的册,“他们让我想起了旧事,而这旧事”嘴角弯起,“让我很愉悦。”说罢大笑。 秦潭公很少喜形于色,这样的大笑更是少见,尤其还是在这种时候,厅内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跟着笑还是 宋元没有疑虑,立刻跟着笑起来,道:“公爷说得对,公爷心情好好。” 秦潭公抬起头看着室内铺洒的日光,浓眉微扬,眼神深邃,似乎穿透日光看到那遥远的旧事,厅内诸人再次屏气噤声,沉默感受到金戈铁马,浓血腥寒之气,连笑着的宋元都变得安静,神情几分出神。 他们几人对十年前的旧事有着不同的参与,一瞬间仿若也回到了当初。 黑夜,铁马,寒刀,弓弩,汹火,嘶喊,哭号,搏杀,血海 “这些人其实也不重要。”秦潭公的声音响起,同时啪嗒一声,打破了凝滞的气氛,让诸人回过神,看到秦潭公站起身来,手将桌的册轻挑又落下,“不管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我能让他们生,也能让他们死,他们算不什么凭证,真正的凭证是那个人。” 那个人 在座的人都明白指的是谁。 “不该活着,该死的是她。”秦潭公拍了拍桌面,道,“既然他们京城封起来了,忙着在外边做事,那你们继续做先前未完的事吧。” 先前未完的事? “啊,段山和齐修做的事。”宋元拍手道。 段山临死前以青字指出帝姬线索,齐修查青霞先生,青霞先生跳楼自尽,但事情并不到此为止了,既然帝姬与青霞先生有关,他死了,他身边的人还没死,自然还要继续查。 诸人也都明白了,齐声应是。 “爹。” 秦梅的声音再次从门外传来。 小公爷是一直在这里听呢还是刚出现,但不管是哪一种,他竟然丝毫不察觉,黑脸男人忍不住看了眼,半边门后的少年的视线也看进来。 “这杜门自辩不算是被免职了吧?” 到底是关切父亲啊,宋元忙前道:“小公爷,你不用担心,没事的。” 秦梅视线越过他,看向秦潭公:“没事吗?” 秦潭公点头道:“没事。” 秦梅点点头,脸绽开笑容,道:“那蝙蝠令还能用,过几日索盛玄要走,我送送他,路方便。” 只是为这个吗?宋元张张口,一时间接不话。 秦潭公也笑了,道:“去吧。” 秦梅没有再说话,半边身子在门边消失,隐去。 宋元看向秦潭公道:“公爷,小公爷关心你又不想让你知道,真会说话啊。” 秦潭公笑了笑没有说话。 “小公爷最近可安稳了,每日不是在家是只和索太子游山玩水,没有胡跟那些学生啊少爷啊来往。”宋元接着赞道,“这分明是让公爷安心。” “他只是不想而已。”秦潭公道,笑了笑,对诸人点点头,“做事吧。” “不想是懂事贴心啊。”宋元道,再应声是,和其他人一起退了出去。 地日光人影一阵摇晃旋即恢复了安静。 京城知知堂外门外窗外蹲着站着的孩童们一顿乱跑避开门前,在一旁站住好又激动的看着走过来的少年官大人。 张莲塘站在门外道:“怎么没换衣服来了?” 薛青一手抓下官帽,道:“太忙了,没顾,怕耽搁晚的宴席。”一面迈台阶抓他胳膊,“你随便找你的衣服让我换。” 张莲塘微微抬胳膊让他借力,但忽的又停下,变成手一伸接住了薛青手里的帽子。 楚明辉已经从内走出来,道:“你又在部里混了一天啊?快些快些等你了。” 薛青迈进去道:“不要催,我又没迟到。” 张莲塘看着手里的官帽,再看迈进去的少年人身影,抬脚跟。 只多了薛青一个人,知知堂后院里变得嘈杂热闹。 “三次郎你穿我的衣裳莲塘哥的你穿不了” “为什么穿不了?你自己啊,莲塘哥你高一头了三次郎你小矬子不会不长个了吧?” “红的呀红的好看” 张双桐的声音在屋内片刻未停,懒洋洋的坐在椅子看着衣架前的少年,少年正从书童摆出来一件件衣衫挑选。 薛青拿着一套衣衫,道:“不是啊,双桐少爷哪件衣服都好看啊。” 张双桐伸手挠了挠脸,道:“这话没错。”哈哈一笑,“你随意你随意。” 薛青对他举了举手里的衣衫:“这个了。” 张双桐笑着说声好,张莲塘在门外唤他道:“你先去把酒买好带去。” 张双桐道:“让书童去好了。”坐着不动。 张莲塘在窗边道:“你去吧,那个酒坊酒好伙计坑人,免得到时候少给了,大家京城作别喝的不尽兴。” 张双桐撑着扶手起身出去了,张莲塘看向薛青,薛青也正看他。 “我去准备马车。”张莲塘一笑,“晚喝多了坐车回去不怕吹风。” 薛青也对他一笑,看着张莲塘转身离开了,她脸的笑也散去,看着手里拿着的衣衫,眼波转动,嗯这是躲开了? 换件外衣而已,又不脱光啊。 那岂不是以后也看不了他换衣裳了? 人太聪明了也不是好事啊。 虽然更衣这里张莲塘表现了异样,但晚宴席倒是正常,没有不让妓女作陪,艳舞妙歌也入场,酒水是薛青自己没有多喝,这是送别两个长安府少年的自己人场所,她在大家面前是不多喝酒的。 了进士的十个长安府少年,有八个留在京城,两个分配到州府,明日也要启程,从此后少年们要踏入官场,变成大人了。 一夜尽欢,醉倒一片。 张莲塘将醉酒的少年们赶几辆马车,看着站在另一辆马车前的薛青。 “你自己回去没问题吗?”他问道。 因为大家住的地方不同,他要亲自送他们回去,薛青便要自己走。 “没问题啊。”薛青笑道,“我来得你们早,京城我熟啊。”摆摆手,“你快去吧,明天你也要班呢。” 班?这词张莲塘笑了笑,车边悬挂的灯笼照耀那少年的面庞,白净如先,并没有醉意。 既然他不让自己送,那一定有不让送的道理,像他隐瞒的其他事一样 “好,我去了。”他道,掀起车帘钻进车里。 薛青目送几辆马车鱼贯沿街而去,这才坐车。 “青子少爷,坐好了。”车夫是张家商行的,对少年们都很熟悉,含笑说道,牵着马前行。 这边的酒楼在城门边,不是夜市的闹区,此时冷冷清清,路边的灯火昏昏。 薛青坐在车内随着车马轻摇,手敲着膝头眼半眯,似乎困倦,但她能清晰的感受着四周的声响后方有四人保持距离十丈,前方人多一些,大约有十人,需要探路左右街边的屋宅也有埋伏,自己来这里吃饭都是提前跟陈盛说了的,所以沿途都安排好了。 这些人的功夫不错,当然自己还差很多,薛青嘴边微微笑,忽的笑凝滞,敲着膝头的手指僵住,下一刻她猛地一拍车板,人向后滑去,哐当声响,车后方的箱板竟被她撞下来,人也滑落,没有跌倒手扶住车用力的一按。 马儿一声嘶鸣,马车被压着向翻起,而与此同时,尖利的破空声从前方袭来。 嘶鸣的马儿,要回头还不知发生什么事的车夫被射成刺猬,嘶鸣声断,人和马都跌滚在地瞬时丧命。 笃笃笃笃的声音在街响起,跌落地的灯笼照耀下弩箭如雨,将掀起的马车射成了钉板。 暗杀啊。 半蹲在地的少年,一只手按着车,一只手按在身后,抬起头。 第二十章 狙杀 马车被箭雨包围的时候,薛青能听到四周响起了兵器声,那是保护她的护卫们也察觉到敌袭了。 这察觉到底是慢了一步啊,如果不是她及时掀起车抵挡,薄布车帘被射穿自己也变成刺猬了,如同此时死在地的马匹和车夫 显然护卫们也想到这一点,伴着箭雨后方扑来一群人,这是薛青熟悉的脚步,只是往日脚步嘈杂,发软 “我没事。”薛青道。 话音落那些护卫们将她护住围拢,手的兵器翻动闪出寒光,锵锵锵的声音再次响起又一波弩箭如雨而来,这一次不是从前边而是从侧面。 暗夜里弩箭迅猛,这些护卫功夫高强但到底是人体肉躯,眨眼便倒下几个,哗啦一声响,薛青抽出铁条将马车拆散。 “走。”她低声道。 这些护卫们反应迅速举着车板如盾护着薛青向后退去 前方暗夜里传来兵刃撞击以及惨呼声,那是前方的护卫们已经接近了对手,但肯定不是对手,首先沿途遍布了这么多护卫,竟然没有发觉,再者不是普通的羽箭,而是弩机弩机是军队才能拥有的重器,尤其是在京城兵器核查更严,可见对手的来头,这般无声无息避开陈盛的安排,能是谁? 前方窜起一束火箭,在夜空里诡异的闪亮,旋即缠斗声歇,看来全体覆灭了,这是自己的护卫在发出呼救没有弩箭再如雨而来,取而代之的是密集的脚步声,四面八方前后左右,夜色被拉扯如同无数的手掌扑来 现在来的当然不是同伴。 薛青跃出,身边的护卫们们浆车板砸向前方,同时刀剑挥动,如同旋风一般平地而起迎击围过来的敌人。 灯笼已经灭,街的昏灯也没了光亮,两边的屋宅如同无人一般死静,整条街只有兵器的撞击声惨叫声,惨叫有自己人也有对手一层一层的敌人不断,身边的护卫越来越少。 这些人不仅是高手,且还是惯于团阵作战 纵然人多,想要伤到她也不容易她经历过几次杀戮,基本都是单打独斗,最多是那次遇到的五个黑甲卫,当然五个十个五十个她也没有问题,只是她想杀光所有人也不容易,因为不知道有多少,暗夜里似乎无穷尽 走! 薛青一铁条刺穿前方的人,同时翻身跃起耳边有怪异的声响不好,她猛地下坠,手肘将身边的一人顶起弩箭再次破空而来,这一次不是笃笃笃,而是噗噗噗入肉的闷响,街道人影颤动惨叫声四起。 薛青以两具人体做盾,感受着擦过的弩箭,刀光映照寒芒竟然不管是不是自己人放箭,这是不允许有活人走出这条街了。 这已经不是暗杀,这是屠杀。 薛青心底发寒,但并没有丝毫惊惧,这是生死之间的时候,也是她最熟悉的场景,何惧! 阻止了薛青奔逃,弩箭停下,街存活的人继续厮杀,护卫们拼命,而对手也似乎并不在意自己也被屠杀,死士是在他们跳出来的那一刻已经是死人了双方都在争夺时间,要撑到援兵到来,要抢在援兵到来之前。 这次看来得受点伤才能脱身了,薛青铁条横推,直直的切入前方两人咽喉,血水溅一脸,带着他们的尸首做盾向前又冲出了十步,弩机架在街,到街口的话不会像这样轻易被打的像筛子。 身边的护卫已经没有几个活的,两边人影晃动向她扑来 轰的一声响,一边的墙壁忽的倒塌,人影瞬时被扑倒,不待四周的人反应过来,一柄铁锤如巨石砸过来,瞬时又倒下一片。 薛青身子一麻。 “铁匠叔,边。”她喝道。 噗噗的响声已经从空传来,夜色阴影起伏,寒光闪动,有血水从空洒落,同时几具尸体滚落,一人踩着其跳落街。 手长枪挥动,挑穿了迎击的人。 “边有我们呢。”娇柔的女声从另一边的空传来,哗啦声响,不是锁链而是密密的一张铁抛落。 街的人影如同跃出水面的鱼儿一般翻腾。 一眨眼间三人将密集的街面清出一片空地,不待停歇分散的三人又合拢,如同猛地张开的铁伞,弹出,刚要聚拢的人影再次被冲散。 他们这样聚拢,弹开,分开时如同独行的刀,合拢又如同数十人的军阵滚滚。 四面八方涌来似乎不绝的人影渐渐的单薄稀疏,如同体力不支的老人开始残喘。 五蠹军,不仅是斥候单打独斗的高手,他们也是军呐。 不过,最关键的是那藏在夜色里的弩机念头闪过,瓦石碎响,砰的一声有重物从前方的屋顶滚落,有木头有铁器撞击碎裂 夜风里除了血腥气还有丝丝的甜香散开,薛青眯眼看去,三架弩机散落地,她的嘴角浮现一丝笑,抬起头看向前方的屋顶,浓墨的夜空下有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出现。 “娘。”薛青喊道。 没有破空弩箭雨点捶打,大街眨眼变得如同死水一般安静,地满是尸体,空气弥散着血腥气,脸颊身侧还残留寒意,但薛青的脸已经满是笑意,踩着尸体飞跃,扑向从屋顶跳落下来的两个人影。 矮小的身影松开了高大身影的胳膊,迎。 “你没事吧?”温软的双手没有将她揽入怀里,而是下左右的查看,声音急急带着哽咽,“有没有事?” 夜色浓黑,贴近也只能看到模糊的面容,陌生又熟悉,薛青站定任凭她查看,笑着摇头:“没有呀。” 厮杀尚未结束,生死也未定,但这一刻相对而立的母女二人恍若站在长安府郭家的小院子里,一个放学归来,一个做羹汤迎来。 平静安宁还是被打断。 “走了。”笃道,转身。 没有寒暄没有多余的解释,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薛青拉住戈川的手向前疾步,笃在前,妙妙货郎分别左右,铁匠在后。 远处已经隐隐有脚步声传来,不管是援兵还是敌人,此地都不能留下了。 街口在前方,薛青忽的将戈川向后一甩,戈川没有功夫被她这一甩便跌入了铁匠的身前。 “青”她脱口,话出口薛青已经越过笃到了最前方。 “停。”她道,手铁条竖起握紧。 站在她身后的笃恍若听到了这少年身骨骼紧绷发出脆响,这是从未有过的戒备,先前在街面临狙杀都没有如此。 前方,有更危险的存在他都没有发现的危险。 笃将手的长刀横握。 发生什么事了?虽然丝毫察觉不出什么,妙妙和货郎对视一眼,瞬时亦是戒备,铁匠将戈川护在身前。 前方安静无声,然后响起一声嗤笑,众人只觉得眼前微晃,墨夜一角房檐突然出现一个木桩石影,伴着笑声,一动不动毫无生机的木桩舞动,衣袍宽大飘飘,如挥动的翼翅,鲜活的气息也瞬时如水纹般在夜里荡开。 “竟然没死啊。” 男声紧随嗤笑响起,清脆悦耳。 (双倍月票开始了,2017年年榜也到了最后三天,这一年,多谢大家相伴,多谢大家相助,多谢大家,求月票,鞠躬) 第二十一章 在后 这声音真好听,一瞬间抹平了杀戮血腥紧张,恍若酒楼茶肆相遇,旧友重逢,轻松愉悦。 ! 的确是旧友,愉悦轻松并谈不。 “又让秦少爷失望了。”薛青道,语气略带几分惭愧。 秦梅再次嗤声,没有说话也没有动,站在薛青身后的笃等人亦是不动不说话,似乎没有看到他的存在。 薛青转过头:“笃大叔,你们先回去吧。” 她的语气轻松,像路遇旧友要把手言欢长叹,对身边的同伴告辞。 “不行!”戈川脱口道,下一刻眼泪掉下来,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哭什么啊 妙妙嘻了一声:“青子少爷啊,这是谁呀?”带着几分打趣,她的语气竭力的轻松,但在场的人还是能够感受到僵硬。 笃道:“打架还是人多一些好。”抬头看着屋檐似乎悬空的少年人,并看不清他的形容,因为裹在衣袍里,听声音是个少年,“况且打架这种事不讲以多欺少的。” 秦梅哈的一声,发出一声笑。 薛青道:“打架当然是以多欺少最好。”伸手拍了拍笃的胳膊,“不过跟这位少爷打架,不需要了,我一个人能打赢他,你们都在的话,不好。” 这种时候还要讲人多人少公平公道吗?但对于笃来说,他不需要理解,也不需要质问,只需要遵命。 “是。”他道,这是回答薛青,又道,“走。”这是命令其他人。 他越过薛青向前,而在他身后妙妙货郎铁匠甚至先抹眼泪的戈川都没有停歇立刻跟,对他们来说军令如山倒,纵然前方是刀山火海也要跳下去他们越过了薛青。 他们走的很快,眨眼穿过了街口,转进一条巷子,将这边的血腥对峙诡异一切都抛在身后。 直到这时候,戈川呜呜呜的哭声才响起。 但是现在不是跳刀山火海,而是抛下他们要守护的人呐。 “不要哭了。”笃道。 戈川哭的更厉害,干脆蹲在地,妙妙轻叹一口气前拍抚,今天才见一眼,在这么危险的场合,而且接下来更危险,却 “那个少年很厉害。”笃道,“我们不是他的对手。” 这话不说还好妙妙嗨声道:“笃大人,这不是安慰人。”这边戈川双手掩面泣不成声。 “所以我们现在是被青子少爷保护了?”康年道。 笃道:“也并不是这样,那人很厉害,我们不是对手,但青子少爷是他的对手。”想着那少年说的话,我一个人能打赢他,你们都在的话,不好,“棋逢对手必然要全力以赴,这时候我们在会让她分心,反而会连累她,所以她也是在保护自己。” 这样啊,康年点点头明白了。 “那个人,是你次说过的秦梅。”笃道。 当时与薛青在街缠斗,无人察觉,康年都追不以至于不得不暴露行迹,退出了京城,想到当时的情景,康年嘶嘶两声。 “秦梅果然也只有他能动用这些营军了。”他道,声音又有些怅然。 这一次不是黑甲卫,而是营军,大周真正的军队,守护百姓以及皇族的军队,但他们可知道自己今晚杀的是什么人。 怅然和感怀从来都是无用的情绪,尤其是在这种时候,秦梅衣衫飘飘居高临下看着街口独剩的少年。 “跟我将公平公道一人对一人吗?”他道,“你这个小人,你应该感谢我放过他们。” 薛青道:“秦少爷不要说笑了,有我在,你不放过他们也不行啊。” 秦梅呸了声,道:“得意什么?刚才被打的像狗一样狼狈。” 薛青道:“这种场合也没办法,换做秦少爷你说不定还不如我呢。” 秦梅哈的仰头笑了,头罩着帽子滑落,道:“我哪有你这么人品差,时时刻刻要被人置于死地。”话音落一顿,又嗤声同时人飘然落下,“无耻的小人,只会言语套话。” 站定在面前的少年,可以看到其面容,夜色也罩不住美貌的脸长眉挑起讥讽。 薛青道:“原来不是秦少爷你做的啊。”。 秦梅道:“你不用因此而庆幸,我并不介意我来做。”负手在后嘴角弯弯看着面前的少年,少年的形容此时可没有以往的风度翩翩,满身血污,狼狈不堪,“我也不介意被你这么认为。” 薛青好道:“是什么人啊?” 秦梅嗬了声:“你还真问得出口啊?我又不是你爹,我凭什么告诉你?” 薛青笑道:“随便问问咯,不说不说啊。” 秦梅冷笑道:“而且我又不是来救你的,那些人想要以我的名义弄死你,如果他们弄死你,我也不用出手了,既然他们没弄死你,那还是我来出手吧。” 随着出手吧三字,负在身后的手挥出,寒光如风雨瞬时笼罩。 先前说笑的少年瞬时化作利刃,而面前含笑倾听的少年也如弱柳摆动,锵锵锵声在街响起。 长刀,铁棍,剧烈的相撞,眨眼间荡出火光,待急促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时,火光兵器声已经消失,街口并没有两个少年的身影,一双双军靴踏过地面,火把照亮整条街,街到处都是死尸,肢残血满,两边的墙壁钉满了弩箭恍若人间地狱。 “搜!” 为首的一个将官面色惨白,声音嘶哑,睚眦欲裂。 一群群的官兵在街散开,外层的将弓弩对准了四周戒备环绕向前,内里的则将每一个尸首都翻看认真的查看,查找 此时此刻,他们也不知道是该期盼找到还是找不到。 找到,这种状况下必死无疑。 找不到,会不会是生不如死? 远远的夜空似乎有尖利的呼啸声,又一闪而过,恍若幻听。 黑色的刀将黑夜劈开,迎一道同样黑色的线条,尖利的又短促的撞击声响起,随着光芒如雨绽放而又消散。 两个人影在屋顶瞬时分开数丈。 薛青向下跌落,这是一条漆黑的小巷,但急促的脚步声在其响起,她的身子一晃恍若风摆杨柳贴了墙面,几个人影从巷子跑过,带起一阵疾风疾风过后墙面摇晃人影落地,只脚尖一沾地跃另一边的房顶,回头被击退的秦梅已经握刀一步跨过巷子从半空劈来。 薛青没有转身,手的铁条脱手向后,同时脚尖再次点在屋顶,人也随之而去铁条如剑迎长刀,而紧随其后的人手成拳砸向握刀的人笃笃笃的撞击声在夜空炸开,铁条与人分离,抛出去一击又一击,一根铁条在薛青的手里化作千万,如不可避开的风雨将挥刀的秦梅笼罩。 如果左膀右臂此时在场的话会觉得很熟悉,不熟悉的是除了快速的兵器击打,薛青手的拳头也同时不停的击打向秦梅。 夜色搅动旋转,这一片的屋顶响起哗啦啦的声响,恍若急雨从天而降。 屋子里酣睡的人们咂咂嘴,迷迷糊糊的想着没有晾晒在外的衣裳粮食等物,老天爷只下雨不打雷随它去吧,雨声可伴入眠。 街奔驰的人影迟疑驻足遥望,但此时满城都有声响传来,也没什么惊疑的,是自己人各自忙碌,是对手动手他们继续在夜色里奔走。 京城的地面如同蛛密布,在街道蔓延张开,越来越多的宅院亮起了灯火。 陈宅人影乱晃脚步嘈杂,只穿着亵衣的陈盛疾步从后宅走进堂内。 “只告诉我结果。”他哑声说道,“其他的不要说。” 方前道:“那时在场的所有护卫皆亡,车碎,但不见她的尸首。” 陈盛闭眼深吸一口气:“没有尸体那是没死。” 厅内几人神情变幻,一时似乎无人敢说话,没有尸体或者是一时未死,但 “两架弩机,分别设与街口和侧边屋顶” “不是京营的弩机,已经查过,京营弩机数目没有缺少。” “袭击者都是军士也不是京营的没有特别的徽记标识,全部都是生面孔,找到的也全部是死尸,没有活口” 随着方的声音在厅内回荡,陈盛的脸色越来越复杂。 “没有活口也无所谓,军士都是在籍有名册,查一查知道来自哪里。”他道。 既然胆敢做必然是不会留下证据,大周官兵这么多,查起来不知道到何年何月,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发泄罢了,方应声是。 “不过,在接到求援令其他人赶到时,弩机已经被损毁,当时在场的对方也都被杀了”他道,“按照勘察不太像是同归于尽” 只有活人才能做到。 只是不知道活人是哪一方 厅堂里陈盛暗沉的眼微微一亮,抬起头道:“不是她,是他们。”垂在身侧的手也紧紧的握了握,“她不会这么轻易被杀死” 是谁?厅内的人不解,不过这可不叫轻易,也不叫杀,动用了数百悍勇军士两架重弩,是在战场也是一场死战,或者说狙杀 “正在满城追查薛青的下落”有人接着道,“家宅那边并没有任何布置,书童不在家,应该是跟随薛青,两个老头和丫头们在屋饮酒作乐,醉倒酣睡” 那些人无关紧要,陈盛摆手制止他的讲述,深吸一口气,看着厅外浓浓的夜色,道:“追查下落且放后,目前最重要的是你们要确保城里城外安全,一寸一地都没有伏击者。” 这样啊厅内的几人应声是,脚步杂乱疾步而去。 “相爷。”老仆将披风给陈盛裹,要安慰又无话可说,这时候说什么都苍白。 陈盛一手捏紧披风,再次长长的吐口气,道:“她或许是安全的,我们现在能做是确保她更安全”说到这里声音生涩哑痛说不下去,先前他们也是自诩确保她安全的,结果呢狙杀啊。 “怎么引来狙杀了?”老仆低声道,“是她的身份泄露了还是只是因为是青霞先生的学生的缘故?这些日子,她在朝里游走的确是太显眼了,相爷也提醒过了” 陈盛摆手:“这不是提醒不提醒,也不是谁的错的事,不要想这些了。”深吸一口气,忽的看向老仆,“你说这是秦潭公干的?” 老仆对他的问话反而有些惊讶,这不是大家适才已经默认的吗? “若不然呢?”他道,“除了他还有谁?” 还有谁有动手的理由,以及有动手的能力。 是啊,还能有谁,把秦潭公关到家里拔了老虎的牙了吗?当然不可能,看到没,这是老虎张口咬人的效果陈盛伸手按了按额头。 “先找到她再说。”他道,看向室内,子时已过了,夜浓深沉。 她现在在哪里?是否平安? 呛的一声响。 夜色里陡然划出一道光,光分两边左右跌落,然后又锵啷声响起。 秦梅抬手擦了擦嘴角,嘴角震出的血与手的震裂出的血混杂在一起,看着面前同样倒退几步停下的少年,少年也抬起袖子按住口鼻。 两人手都已经空空,铁条震断了长刀,长刀断裂之时震飞了铁条。 秦梅嗤笑一声,道:“接下来,可以肉搏了。” 薛青道:“是啊,肉搏啊。” 秦梅道:“你是不是觉得不公平?你才狗一样死里逃生本受伤,要不要歇息休养个三五日?” 薛青道:“好啊,三天后见。”说罢转身。 啪的一声一颗石子破空砸向她的后心,薛青避开。 “你还真敢答应。”秦梅冷笑,“小人。” 薛青手搓了搓口鼻,用力按压让伤口止血,声音因此有些含糊:“你敢说我当然敢应咯,这明明是真君子啊。” 秦梅道:“你受伤又不是我打的,关我屁事,我为什么要放你一马,你现在是被打个半死,我补一刀也是理所当然。”又冷笑,“你那个躲在一旁的帮手我也不会放过。” 帮手 薛青转过身来,道:“你错了,他可不是我的帮手,他只是看杀人学习杀人的。”看向一个方向。 暗夜里层层屋檐如墨云堆叠,随着他们的说话,其间云层晃动,但并没有人影站出来,好像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薛青笑了笑,收回视线看秦梅:“他不会出手帮我,更不会杀你,如果我杀了你他跟我一起走,如果我被你杀了,他自己走了。” 看杀人学习杀人,听起来真是胡说八道。 不过不管是真的还是胡说八道,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他根本不在意有没有帮手,有多少帮手,也不在意是人还是妖魔鬼怪神仙旁观他要做的只是杀了他,秦梅哈的笑了,肃立的身子陡然缩成一团,如同弹丸一般砸过来。 薛青按着口鼻的双手猛的一沉,整个人也瞬时缩起,恍若一块山石。 两石相撞,咔吱声在暗夜里散开,撞在一起的两个影子瞬时膨胀,恍若一体,在夜里翻滚,看不清 纵然看不清,黄居的眼也一眨不眨,看得多了总会看清一星半点的,只要看到一星半点学一星半点 “哎” 有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突然的接近让黄居的眼眨了一下,也仅此而已,身体没有丝毫的动作起身躲避什么些许颤抖,那不是他要颤抖,而是有人用什么东西戳他 “你拿着这个,去给那小子一下,他们两个打的入神,最好下手了。” 黄居低头看着戳在胳膊的半截刀,是那个人适才被震断的,他又看一旁,四褐先生贴近他蹲着,能看到模糊的皱巴巴的脸,一双黄豆眼闪闪发亮。 见他看过来,四褐先生对他努努嘴,半截刀再次戳他。 “你怎么不去。”黄居道。 四褐先生脸更皱:“我一把年纪了怎么能做这种丢人的事,你年纪小不需要脸。” 黄居收回视线继续盯着前方,前方的人影已经远去了,他地一跃起身向前疾驰 “哎,哎。”四褐先生在后举着半截刀晃了晃,无果,这边屋顶的人影都没有了 “真是孺子都不可教!不是杀人吗?快点杀了得了,这大晚的没完没了” 嘀嘀咕咕恼怒的声音下一刻也消失,人已经在夜色里远去。 相撞的声音沉闷,在暗夜里几乎不可闻,但疼痛却是如同天崩地裂。 蓬的一声,手掌拍在肩头,人的身子如同波浪激荡,薛青向后仰去,纷乱的发髻再也受不了冲击瞬时散开 遗憾的是飞散的头发并没有挨到秦梅的脖颈。 一击得少年也已经后退,空气丝丝的破空声,头发只缠住了他的胳膊。 “头发为兵器,你以为只有你会?”少年冷笑,将手臂挥动,用力下压。 缠绕其的头发顿时收紧,带着那原本向后仰去的少年如同风筝一般栽了过来,人要落地时又一个倒翻,跃起,向后,越过秦梅,但头发依旧缠绕在秦梅的胳膊,如同钩的鱼儿无力徒劳的挣扎 是头发力气大还是胳膊力气大刺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秦梅只觉得胳膊一凉。 不好 他瞬时卸力向后退,但还是晚了一步,一双手拉住他的胳膊撕开的袖子 刺啦 声音在耳边散开,同时身更多的衣衫撕裂,头发也缠住了他的肩头脖颈,那倒翻的少年跃过他的头顶没有落地,而是在背后抱住了他 秦梅全身绷紧发力但那少年身子柔软如同蛇虫,双手如绳索,整个人都在他身游走 这是,什么,招数秦梅向前一滚,前方悬空,缠绕在一起的二人向下跌落刺啦一声响,似乎身所有的衣衫都撕裂,缠绕的人也因此脱离 秋夜的风寒意森森,如刀般扑来,秦梅没有丝毫挣脱的欣喜,心如同坠入冰窟 他明白了! “薛青你敢”清脆的声音拔高变得不那么悦耳,下一刻也消失了。 嘭的一声,在半空跌落的人猛地停下,又向弹起在其方薛青手扒住了飞扬的屋檐,摇摇晃晃,晃晃摇摇 “我,为什么不敢呢”轻柔的声音也摇摇晃晃,旋即在夜色里消失,人也消失。 将明时分,亦是最暗时刻,天地浓墨融为一体。 青光渐亮,墨色渐退,远处天地之间的分界越来越清晰。 京城外的大路渐渐有行人走来。 如今京城宵禁,四城门关闭,进出很是不便,为了不耽搁时间便要起早,抢在城门开启的时候排在最前方。 男人挑着担子,一头担着瓜果蔬菜,一头则是一个孩童,孩童带着老虎帽,翘起的尾巴一晃一晃,猛地一晃,打瞌睡的孩子头磕到筐子清醒过来,抬手揉头也睁开眼看向前方,这一看不由咦了声,瞪大眼。 “爹呀。”他下意识的站起来,道,“城门吊着一个人。” 陡然站立让挑着担子的男人摇晃蹒跚,很是恼怒,又有些心惊,吊着人?有时候被砍头的匪贼会被吊在城门口示众,不过这种事很少见一次好像是去年,难道又有罪大恶极的匪贼了? 男人抬头看去,先是看到紧闭的城门,然后看到城门正方果然悬着一个人不像是死人,而是怪的 男人揉揉眼瞪大,身前坐在筐里的孩童已经抚掌笑起来。 “光溜溜的人!” (这是五千八百字,昨日大家的投票实在是太厉害了,谢谢大家谢谢大家,鞠躬,这一年马过去,颇多感慨,待我明日再与大家说说话,今日先鞠躬道谢,大家假期愉快,看过更新吃喝玩乐去吧。) 第二十二章 其伤 其实也不能算是光溜溜,赶早进城的男人瞠目结舌仰望着城门悬挂的人,他身还是有衣服的,只是衣服撕裂变成了布条。! 布条在身横七竖八缠绕,绕过胸膛,绑缚住双手双脚,连头脸都没放过,只留出鼻子呼吸,布条汇集在手脚向吊起,悬挂在城墙。 因为这种绑缚悬吊,他的身子弯曲,像一条兜在里的鱼,但还是很好看,晨光照耀下大面积裸露的肌肤闪着白皙的珠光,纵然绑缚弯曲,依旧不影响其胳膊腿的修长,肌肉结实 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匪贼呢。 不过,男人摆摆头,驱散莫名其妙的想法,现在的匪贼换了这种方式示众了吗? “爹,爹,看光溜溜”孩童还在筐里拍手嬉笑。 这个,看还是不看呢?以往匪贼示众是让大家看,但这一次男人伸手挠头,眼神忧郁,想看又不好意思看的 还没等他做出决定,城门响起脚步声,他看过去见一群白衣人疾步跑在城墙,为首的一个年轻人猛地翻身跳下男人吓了一跳失声,但下一刻见那白衣人悬在了半空,原来手也牵着一条绳子,他试图解开那悬挂的人手脚的布条,但无果,只得将人拎住用力一拉,脚一蹬着城墙,身轻如燕的去了。 城墙白衣人们围拢,有嘈杂的声音传来。 “解不开” “不要费力了,他绑的怎么解的开,七娘都解不开” “拿刀来” 男人仰头盯着城墙,城墙围挡看不到其的人们,但见有布条被挑起,又跌落,然后有人跃起,耳边陡然如惊雷炸响 尖利的,悠远,沙哑,愤怒无数的情绪混在这这吼声。 男人只觉得两耳嗡嗡,一瞬间不辨所在,耳边似乎是人的吼叫,但又不像是人,他记得小时候跟随家人行路在山野,夜晚遇到狼群的时候,那从山林深处传来的狼嚎 孩童也早已经不再拍手,双手捂住耳朵在筐里缩成一团。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一眨眼,男人的耳边渐渐恢复了安静,路有脚步声,鸟鸣声,风声,再看城门,没有悬挂的人,也没有奔走的白衣年轻人 幻觉吗? “爹,害怕!”筐里的孩童哇的哭起来。 而大路有更多的人奔来。 “怎么了?” “刚才是什么在叫?” “是狼京城怎么会有狼?” 嘈杂询问满满,人们神情惊恐不定,不是幻觉啊,男人回过神,神情也变的惊恐。 “不是狼,是人!我看到了!” “啊什么人?” “很怪的人,光溜溜的挂在城门这里” “匪贼吗?长什么样?” “不像是匪贼啊,样子没看清,很快被人拉去了,官兵也不管的” “哎不过说起官兵怎么今日的城门还不开?” 对啊,这话让大家都看向城门,虽然现在城门戒严,但天亮还是及时打开的,现在太阳都要升起了,城门还是紧闭的。 怪人,怪叫,城门紧闭,京城里出事了吧? 晨光照亮京城,京城的街道也聚集了不少人,三三两两窥探询问,一队队官兵疾驰而过,人群惊散退到街边,看着这官兵过去才再次聚拢。 “城门到现在还没开,还戒严呢” “适才的怪叫你们听到了吗?渗人” “昨夜出事了,说是匪贼” “别傻了,京城里哪有什么匪贼” “有人被袭击了” “什么人?怎么回事” 低低的议论在城到处响起,官兵们倒也没有制止大家的聚集,只在某一处戒严不许人靠近,但还是有不少人远远的窥探,这条街两边的房屋几乎全部倒塌,一群官兵正在清理,街有水渍,如同被大水淹过,另有一队官兵在推扫泥水,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异样没有血迹没有死尸没有兵器,不像是描述的匪贼乱斗的场所,倒像是地动啊着火水灾啊之类的。 或许谣传夸张了吧。 张家商行里,端坐的张莲塘放在桌握着折扇的手攥紧放开又攥紧。 “确认是咱们的车夫”面前的管事低声说道,“但没有让看尸首,说是要仵作核查。” “他那边呢?”张莲塘道。 “薛少爷那边不知道,不许人靠近,官兵守着。”管事低声道,“什么消息都打听不出来。” 张莲塘嗯了声,道:“人手都配足了吗?” 管事应声是:“知知堂那边,还有咱们这里都配足了。” 张莲塘起身,管事忙道:“莲塘少爷,这时候你还是在这里吧,安全一些。” 有少年从外边掀门帘走进来,道:“人都通知到了。” 张莲塘点头道:“走。”说罢向外去,管事无奈只得任他去,赶着院子里侍立的护卫们跟。 十几个护卫拥簇着在街行走自然引人注意,且不止张莲塘的十几个护卫,清晨这段时间这条街已经来了好些少年人,个个都有护卫拥簇,知知堂所在拥挤嘈杂,这些少年们虽然风流但出行一向低调,这种被护卫拥簇出行的时候前所未见,街边的民众都涌过来。 出什么事了? 张莲塘在堂内站定,看向诸人,诸少年神情沉重悲愤。 “薛青怎么样?”有人急声问道。 张莲塘道:“暂时还不知道,性命应该无忧,官兵在那边守着。” 性命无忧,受伤也不行啊,诸少年们没有松口气,更加愤怒。 “这件事不止是薛青的事,也是我们,我们都是青霞先生的学生。”张莲塘道,“这次是薛青,下一次是我们,或者马是我们,我们一定要问个结果。” 诸人齐声应是。 “走吧。”张莲塘没有再说话,抬手先迈步向外,诸人跟随,众多护卫立刻围拢拥簇沿街向前。 街边的民众也跟着纷乱,适才从护卫们口已经得知事情大概了。 “天啊,是薛状元遇袭了。” “怎么会这样?这可是京城,他可是状元啊,现在是翰林” “能为什么,因为青霞先生的事呗,从状元开始为青霞先生的案子奔走” “啊,我听说好多证人在路被害了没想到京城也开始了” “简直无法无天!” “秦潭公嘛不是一直无法无天的” “他这是要一手遮天了!” “我们也去看看这些读书人啊可怜。” 街人群涌涌,终于引得巡查的官兵喝止:“你们要做什么?” 为首的年轻人身穿官袍,肃容的面容让他看去实际年纪大了很多,淡然道:“朝。” 这年纪这官服还不够资格大朝会吧,况且朝也用不着这么多人拥簇着啊,官兵们皱眉。 “因为奸党凶悍,滥杀无辜,所以不得不小心护卫才敢出行。”这年轻的官员,看着这些官兵们,“既然你们朝廷不能护住我们周全,我们只能自己护住自己了。” 说罢迈步前行,身边身着官袍的年轻人们跟随,一步一步逼近拦路的官兵们。 “尔等是要阻止我们朝吗?” 喝声四起,官兵们色变,阻止官朝,他们可没这个胆子 看着官兵们让开,跟随的百姓们更加骚动,趁机跟着向前,一条街一条街走过,街涌涌的人群也越来越多,到最后都分不清哪些是民众哪些是护卫。 这时候的确是朝的时候,昨晚的事多少已经传开,官员们出门的更早来打探,几个官员站在街边看到这一幕,面色复杂。 “真没想到薛青竟然也遇袭了。”一个低声道。 另一个则沉脸道:“想得到,这一段薛青奔走扎眼,更何况一开始是他在朝堂挑起事端,秦潭公岂能能放过他。” “怪不得青霞先生的学生们如此愤怒,今日不放过薛青,来日也不会放过他们。”又一人叹气道。 “来日不放过这些学生,那更来日也不会放过我们。”有人忽道。 几人顿时转过头看说话的人。 说话的人神情怅然:“物伤其类。” 几人默然,秦潭公能袭杀指证他的人,将来也极有可能会袭杀违背他任何意志的人,大家同朝为官,谁又敢保证自己不会惹到秦潭公?谁又能保证独善其身的安全? “吾等当同去。”一人道。 其他人默然片刻,将身的官袍理了理。 “同去。” 清晨的京城人群涌涌如潮水向皇宫而来,皇宫里早已经到来的红袍大员们面色亦是沉如潭水。 “确认是秦潭公干的吗?” “除了他还有谁?弩机都动用了。” “那薛青是死是活?” 王烈阳的值房里官员们涌涌议论纷纷。 啪的一声轻响,嘈杂顿停。 “不管薛青是死是活。”王烈阳放下手里的茶杯,沉声道,“秦潭公必须给个交代!军方也必须给个交代!”说罢站起身来,“诏秦潭公朝,今日朝议,秦潭公交出军权。” 官员们怔了怔,王相爷这是要亲自动手了,原先只是放任陈盛和秦潭公争斗,不闻不问必要时睁一眼闭一眼给陈盛方便足矣 “京城,杀人。”王烈阳甩袖负手绕过桌案迈步,声音沉沉,“猖狂如此,眼里还有没有朝廷。” 这京城的军卫一向在王烈阳的掌控,如今暗夜杀人而不知,这是秦潭公对王烈阳的挑衅,王烈阳怎么能忍,官员们明白了,是的,绝不能忍,众人立刻跟。 “公爷,公爷。” 宋元跌跌撞撞的从外边冲来,鼻头一道明显的撞印,神情很是狼狈。 “小公爷在索太子哪里,但是不见人” 接到召令要朝的秦潭公哦了声,道:“我知道。” 宋元按着鼻头,道:“我没见到人,小公爷他不肯见,索太子说没有受伤,听声音没事,是嗓子有些哑” 秦潭公道:“没事好。”迈步向前,侍卫们拥簇。 宋元忙跟,道:“可是这件事,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人马是小公爷调动的吗?薛青是他杀的吗?他都不说啊,这么要紧的事,公爷外边都乱了,朝堂王烈阳陈盛磨刀霍霍要不您去见见小公爷” 秦潭公道:“我让人去问过了,他说现在不想说这个,不让问,那不问了。” 啊,不问了?宋元愕然,秦潭公脚步未停已经走出去了,他忙再次疾步跟。 “公爷,我明白小公爷是为了给您分忧,那薛青闹腾的的确恨人,小公爷此举孝心可鉴,可是,还是问问具体怎么做的,我们也好周全。”他急急道,“若不然他什么都不说,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到时候怎么交代?” 秦潭公笑了笑,道:“那,不交代。”负手在后跨过门槛。 不交代啊宋元在门外站住,看着秦潭公马,侍卫们拥簇向前呼啦啦而去,他怔怔一刻,摇摇头神情无奈,马追了去。 秦潭公进宫另有通道,没有经过纷乱的御街和嘈杂的宫门,宋元自然也没有特意去那边讨没趣,留着力气在朝堂理论才是关键。 但他揣着手没走几步,有人站出来拦住了路。 “这件事,是谁干的?”来人声音低沉道。 宋元似是受了惊吓后退一步,四下看了看,神情恼怒:“陈盛你疯了!这时候在这里问什么问!” 第二十三章 一问 身穿朝服的陈盛面色沉沉,身子紧绷端起,显得以往高大了很多。手机端 br 宰相朝服,议政朝殿外,官告一级,正是合情合理最合适无可质疑的问政时间地点。 如果此时有御史在场,必然要对宋元一声呵斥逾矩。 四周无人安静无声。 陈盛没有恼怒,只眼神沉沉的看着宋元,再次低声道:“到底是谁?” 宋元再次看了眼四周,甩袖道:“大家都知道。”越过陈盛要走,“我不和你在这里说。” 陈盛抬手将他胳膊拉住,道:“你现在跟我说清楚,免得待会说错了。” 宋元鼻子里粗气,攥了攥手,道:“不管谁做的,大家认定是谁是谁。” 大家认定陈盛闭了闭眼,攥着宋元胳膊的手似乎有些乏力,宋元趁机抽出向前迈步。 “你疯了吗?”陈盛在后低声喝道。 宋元回头,见陈盛也回头看他。 “什么?”宋元皱眉。 陈盛似乎有千言万语但神情变幻最终只道:“她还是个孩子!”看着宋元,“她是个孩子啊。” 这两句话好似重复,说话的人是情绪太过于激动了吧,宋元的神情反而沉下来,道:“相爷,如今可不论是大人还是孩子,不要意气用事了。”说罢甩袖向前疾步而去。 陈盛没有再追去,转过身看着宋元的背影。 “是啊,论不得年纪,但她是个人呐。”他喃喃叹息一声,“总是个人吧人呐。” “这简直是非人能为之事!” 朝堂里一个官员举着笏板疾声恨语,伸手又指向门外。 “青霞先生的学生不下百人都在皇城外,秦公爷,你何不一打尽?” 宋元冷笑道:“如今这栽赃陷害只要动动嘴行了,连证据都不用拿出来了啊。” “证据?那两架弩机还摆在五城兵马司,宋大人去亲眼看看啊。”有官员站出来喝道,“顺便认认那些官兵的身份。” 宋元道:“我又不是兵部尚书,我认得谁。” 兵部尚书冷笑:“说得好,我是兵部尚书兵马调动我都不知道。” “那是不该你知道的。”另有一个官员淡淡道,“营军调动之事自来不一定要通过你们兵部。” “这些现在没必要说了。”陈盛开口打断殿内的争吵,“弩机,营军都在,查是了。” “在查出结果前,秦公爷暂时交出军权吧。”王烈阳淡淡道。 殿内安静一刻,旋即再次嘈杂。 “凭什么!” “这是栽赃陷害!” “什么栽赃陷害,吾等城卫禁军几十人被害,身弩箭还没拔出来,你们去看!” “先有四人证在家宅路途被害,今又有薛青被袭击,他们皆是跟秦潭公指罪案有关” “说来说去都是猜测,证据呢?拿出证据啊。” 看到宋元挥着袖子红着脸大喊,一直不怎么说话的王烈阳抬眼看向他,道:“证据?满城卫的人都看到秦小公爷光着身子在城墙跑,不如拿他来问问?” 殿内瞬时安静一刻。 光着身子跑!快要睡着的小皇帝顿时瞪圆眼,这几天都是因为死人了争吵,吵来吵去也听烦了,声音再大也抵不住打瞌睡光着身子跑啊,这个有意思。 宋元面色恼羞道:“光着身子跑又怎么了?我明天也光着身子跑,要说我也杀人了?” 殿内响起低笑声。 陈盛道:“宋大人不要装疯卖傻了,薛青遇袭,秦小公爷在场,怎能没有干系?更况且,秦小公爷与薛青早有嫌隙” 薛青与秦小公爷的事大多数官员也都知道,先前在街打闹争斗导致秦小公爷受伤,虽然最后推到刺客身不了了之,但很多官员们心里是明白的,再后来薛青会试前交好秦小公爷,引来诸多非议也引来了足够的关注,还导致秦潭公被指操控会试,等等一系列事,最终成了薛青的名扬天下。 如果薛青遇袭,秦小公爷在场的话,那绝对有关系,报复,替父解忧 殿内响起低低的议论。 “你这是胡乱攀扯,薛青出事,当夜京城街的人多了”宋元愤愤道。 话没说完,一直安静的秦潭公开口道:“既然是这两个孩子之间的事,我会问问他,查清楚的。” 孩子之间的事?陈盛眉头一挑,道:“秦公爷,动用弩机调派营军,这可不是孩子能做到的。” 王烈阳道:“是怎么回事,叫来问问是了,那薛青伤的如何?” 一个官员出列道:“伤的很重,还在昏迷不醒。” 那没法问了堂内一阵低语。 “秦小公爷也受伤了,也昏迷不醒。”宋元在旁道,又愤愤,“说的没错,这件事要查,秦小公爷也是受害者,看是谁在背后阴谋。” 这话自有一群秦潭公的党众附和。 王烈阳道:“那等他们醒了再问,但是现在该查也必须查。”视线看着殿内诸官,“天子脚下,京城重地,朝廷命官被朝廷官兵袭杀,此事不查,人心难安,国之动荡。” 殿内响起应和声。 王烈阳转头看秦潭公:“在查此案其间,请秦潭公暂且卸职吧,免得在查案再有人被袭杀,秦公爷更说不清了。” 卸职可不杜门在家,这一次秦潭公没有开口应允,王烈阳也咬口不放,朝堂吵闹喧天。 这朝会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了小皇帝在椅子扭了扭看身边的太监,太监又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知道让秦潭公退朝杜门不会是结束,果然,现在开始逼卸职了,要夺权了,他当然知道朝里这五位顾命大臣面和心不合,而对于军权在握,皇帝的亲舅舅的秦潭公更是忌讳,只是从逼其清退族人为官后,倒也并没有再有动作,现在开始了,而这一开始不会轻易结束,必然要分出个胜负,你死我活。 不管谁死谁活,朝廷必将大动乱吓人啊,太监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期盼快点结束又期盼结果不要来。 朝堂此时的争执纷乱,对于薛青来说并无影响,她的所在被明明暗暗的重兵把守,作为青霞先生的学生,金科状元,翰林院官员,受到袭杀存活的证人,再大张旗鼓的保护都不为过。 想要打探消息的人很多,但没有人能靠近,外边层层把守,内里倒是安静如常。 院子里散发着浓浓的药味,婢女进进出出,神情悲戚,迈进屋子里,房间里的桌子摆着水盆伤布各种汤药,然而并没有大夫在场,有两个婢女跪在地小心翼翼的擦拭血迹,有滴滴答答的血点,也有浓浓的血脚印,摇摇晃晃蔓延到里间门口。 里间房门紧闭。 地的血迹已经干涸,薛青身的血衣还没脱下,这并不是因为如同朝堂官员所说的人昏迷不醒不能动弹,薛青此时坐在床,虽然浑身是血,衣衫不整,披头散发,但一双眼还是很精神。 “这件事不对。”她认真说道。 坐在桌子前的四褐先生用手敲桌面,恼怒道:“我知道这件事不对,但你能不能先换件衣服,把伤口处理下?你这样子要干什么?” 薛青低头看自己,前胸虽然血迹浸透,但那多数是别人的血,在遭受第二轮弩箭攻击时被身边的护卫们染透的,她倒是没有受伤,胳膊衣衫撕裂的最严重,这里有几处外伤,是在街被砍到,还有被秦梅的长刀砍的,伤口还有血不断渗出,手是自己震裂的伤,伤口布满但都是小伤口,此时已经凝固不再出血,腿脚嘛,还好,背嘛,暂时没办法扭头看不到 “我在看这些伤。”薛青道。 四褐先生道:“看它干吗?自虐吗?我可不会为此而难过,那些蠢蛋们你倒是可以吓一吓。” 蠢蛋吗?薛青抬手抓了抓乱发,手掌的血顿然染了头发一片。 “不是,我是想让自己看清,我到底是怎么受的伤。”她道,皱眉看着四褐先生,“是谁要杀我。” (嗨,2018你好,大家好,新的一年又来了,昨天打了很多话,但觉得丧且沉重,这不是生活的态度,都删了没有再说话,所以待今天元气满满的来和大家问新年好了,2017年有好有不好,不过生活是这样,不管是哪一年,所以,大家继续加油哦。) 第二十四章 二问 昨夜一直在拼命,只想着怎么不被杀,怎么杀人,其余的都没有想。 杀出了长街,揍翻了秦梅,劈开了夜色,赶在天亮前回家,让该知道自己受到袭击的人知道消息,这才关房门丢开外边的纷乱不用再理会,也才开始想一想这件事。 袭杀来的突然又诡异。 “想你死的人多了。”四褐先生说道,几分幸灾乐祸,“你这种人的确太招人恨。” 小小年纪,采出众,平步青云,哎呀啊恨煞多少人,如那个挑起科举舞弊而被薛青九篇章打的声名扫地,连进士功名都不要消失在京城的康云锦,更不用说跟秦潭公的对抗引来的仇家。 薛青摇摇头:“想我死的人是不少,但想杀我的人可没有多少。” 人想什么都敢想,但做可没有这么简单。 四褐先生撇嘴道:“你这不都想的很清楚了吗?敢做且能做到这样的,只有秦潭公咯。” 能调动重弩以及官兵,又神不知鬼不觉的来袭杀自己,整个大周朝的确只有秦潭公能做到,要知道自己并不是真的外表那般一个出身贫寒才出众的新晋翰林官,自己身边的护卫可能不皇宫里的那位小皇帝,但起那位怕被刺杀的宋元也不差多少。 除了权倾朝野掌握军权的秦潭公,大周朝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这般袭杀,但是 “秦梅说不是啊。”薛青道,搓着手干涸的血块。 “他说什么是什么啊?你这鬼头鬼脑的家伙怎么这样相信他了?”四褐先生瞪眼,“我说的话你怎么从来都没这么相信过?我跟你熟还是他?” 薛青皱眉:“不要闹,说生死大事呢。” 四褐先生冷笑:“生死大事能不能先治伤?你真以为自己神仙无敌啊,你信不信我说你再耽搁闭眼再也睁不开了。” 薛青嗯嗯,伸手。 四褐先生看着伸到面前的摊开的手掌,血肉模糊很是难看,皱眉:“干吗?” 薛青道:“那神仙药丸呢?给我吃啊,你还等什么?” 四褐先生呸了声推开她的手:“这点小伤哪里用得着那个,糟蹋年景呢。”将她从床拎起来,“快去洗洗,药我都配好了,该敷的敷该洒的洒该喝的喝。” 薛青嗯嗯两声向里间的盥洗室而去,脚步缓慢,身子也僵硬,随着一步一步走过去,光洁的地又留下浅浅的血脚印,四褐先生看着地的脚印,轻叹一口气,连受了伤也得自己来伺候自己他不方便,外边的婢女不能知晓她的女子身份,而知晓她女子身份的薛母妙妙不能出现在这里。 “现在看来,你还真是”四褐先生摇摇头,“不一般的倒霉。” 脱衣,清洗伤口,以及敷药都让昨夜的伤痛再重演一遍,疼痛的刺激没有让薛青昏迷,让她更清醒。 这件事不是秦潭公做的。 至少不是他的意思,首先秦潭公的确是唯一能做到这件事的人,但是凡事要做必然有蛛丝马迹,尤其是如此重大的袭杀,不可能半点消息也不走漏,尤其是康岱在描述房览死的时候曾经透露出意思,秦潭公那边有他们的人。 再者,她适才说了想她死的人是不少,秦潭公也必然在其,然而敢做和能做是关键,敢,秦潭公必然是敢,但不能做啊。 袭杀自己对于如今的秦潭公没有什么好处,现在并不是杀自己的好时机,秦潭公难道不知道这一点? 杀了自己对他有什么好处? 杀了自己对谁更有好处? 谁? 薛青扯着布裹伤口的手一顿,身的水已经擦干,刚涂一层药粉,正在腰里缠绕第一条伤布,赤身的她站在小小的严密的盥洗室内只觉得寒意森森。 停顿只是一刻,手扯着伤布继续慢慢的缠绕腹部,白皙的圆润的肌肤很快被盖住一层一层 “也没什么。”她道,“有一有二。” 先有梁凤梁润泽想要杀她,再有其他人,也不怪嘛。 院子里传来脚步声,薛青的耳朵动了动,脚步迈进门,站到了里间门口,敲门 “又是哪位大人啊?什么,陈相爷?啊呀大官” “薛青你快点醒来” “不不,没事,相爷不用担心也该醒来吃药了” “薛青,薛青醒醒相爷稍等啊” “伤的如何?” 陈盛前一步,看着从内里慢慢走出来少年问道。 “伤的不轻。”薛青道,“如果不是笃大人他们及时赶到,我只怕已经变成刺猬了。”说着笑起来。 变成刺猬并不是好笑的事啊,陈盛看着穿着亵衣的少年,少年的头发披散,湿漉漉的,显然刚洗了,亵衣很厚,宽大,将身子罩住。 “怎么这时候了,还洗头啊。”陈盛神情复杂道,伸手扶住薛青,受伤了啊自己洗头,那得多难啊 “头发有血。”薛青道,“习惯了。” 因为女扮男装隐藏身份所以习惯了一个人照顾自己吗?陈盛默然,退后一步撩衣跪下,俯身叩头。 “臣,万死。”他低声道。 薛青慢慢的走到床边坐下,道:“万死的应该是杀我的人。”然后才看向陈盛,“相爷请起。” 陈盛没有起身,道:“臣护主不利,万死难咎。” 薛青轻叹一声,道:“相爷觉得跪着心里好受跪着吧。”不待陈盛说话,又道,“是秦潭公做的吗?” 陈盛俯身在地,感受着那女孩子的视线落在身,他的头更低了几分,道:“不是。” 不是?薛青没有说话。 “是宋元。”陈盛接着道,“宋元的安排。” 薛青嗯了声,道:“没有秦潭公,宋元哪能安排。” 陈盛道:“秦梅也参与了?” 薛青道:“他来当黄雀的,笃大人他们把我从长街救出,他堵在街口等着呢。” 陈盛抬起头道:“万幸笃大人在。”长叹一口气。 薛青道:“有笃大人他们在,秦梅没能杀了我。”再次伸手请陈盛起来说话,这一次陈盛没有再坚持,起身在一旁的椅子坐下,听薛青继续道,“不过我们也没杀了他,杀了他我从受害者变成施害者了,杀了他没什么用,反而更不利。” 陈盛看着她道:“殿下在那种状况下还能如此理智。”欣慰又心痛。 薛青笑了笑,道:“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秦潭公是知道我的身份了?还是随意而为之?” 陈盛道:“殿下放心,这次并不是因为殿下身份而引来的袭杀,纯粹是因为秦潭公飞扬跋扈肆无忌惮久矣,宋元等人才敢如此做,以图震慑众人。” 薛青看着他哦了声,点点头:“这样啊,那好。”又一笑,“那我这伤倒也没有白伤。” 陈盛看着这少年脸的笑,低头道:“怎会愿以殿下的伤来换取什么。”声音哑涩。 薛青笑道:“我知道,我说笑呢。”点点头,“只是苦作乐,险求利,事情已经这样了,不想它没有发生怎么样,还是想它发生后能得到什么吧。” 陈盛应声是,深吸一口气抬头,道:“秦潭公此举动了王烈阳的逆鳞,他现在与我们同心协力要夺秦潭公权,此时不管是助力还是民心都到时候了。” 薛青嗯了声,道:“那我不管了。”说到这里又嘿的笑了,“这次是真不管了,我伤重躺在家里,不再问青霞先生的案子,不在人前,总不会还有人跑来杀我吧。” 这孩子还在说笑,陈盛神情复杂,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嗔怪,随着叹口气道:“不会了,殿下好好养伤,什么都不要管了。”又停顿一刻,“只待入朝,。” 这入朝指的不是薛青薛状元身份了,而是宝璋帝姬。 薛青点点头,伸手按住胸口,眉头微皱。 是伤口在疼吧? “伤的到底如何?真不用太医看吗?殿下放心,这太医是信得过。”陈盛道,第一时间派来了大夫,但薛青没有让近身,只让安排对外说伤重,做出治病的样子行。 “不用担心,我这是伤不是病,欧阳先生是五蠹军治伤的高手。”薛青道。 陈盛点头应声是没有再强求,起身告退让薛青养伤歇息:“请殿下放心。” 薛青道:“放心啊。”又一笑,“说起来当初李知府那时候只说大人大人,也不说大人是谁,我心里的确是不太放心” 陈盛抬头看她,似乎没听明白。 “进京之后才知道原来大人是相爷。”薛青接着道,“我放心了。” 这个啊,陈盛垂头施礼:“臣惭愧。” 薛青道:“相爷不要自责了,现在这样也很好,去做事吧。” 陈盛应声是退了出去,看那少年在床慢慢的侧躺下,一双眼合,他将门拉隔绝了视线。 夜幕遮盖了京城,争论不出结果疲惫的朝官们散去,但夜幕并不能遮盖喧嚣,连一向很少有人接近更不登门的宋宅都灯火通明车马不断。 秦潭公被弹劾卸职这是前所未有的大事,身为秦潭公的得力助手,当然要奔走。 宋宅的前堂人来人往,高朋满座,后宅里安静如旧,一层层的院墙其他时候更多的护卫遮挡了前边的喧闹,入夜的内宅更不见人走动,只有一间房内亮着灯火,其间有人影晃动,看去往日有些热闹。 宋元转过身,屋内的灯照着他愤怒的面容。 “陈盛,你真的是疯了!”他低声喝道。 这不是朝堂,也不是皇宫,但宋元的面前依旧站着陈盛,没有穿朝服的陈盛。 “我是来见大人的。”陈盛道,将头的斗篷揭开,“有劳宋大人费心安排了。” 宋元伸手点着他,愤怒咬牙:“我是再费心安排,我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如果有人发现你来我这里陈盛。”只喊了这个名字,不再接着说。 陈盛道:“一切后果由我来担。” 宋元冷笑:“你担得起吗?” “好了。”轻柔的女声在珠帘后传来。 哗啦轻响,宋婴从内走出来,神情些许疲惫。 “别把娘吵醒了。”她道,伸手做请,“爹,陈相爷我们这边说话。” 她自向那边的走去,陈盛紧随其后,宋元恨恨甩袖跟了过去。 宋婴在桌子前坐下,端起茶喝了口。 陈盛垂手施礼:“大人,我今日冒险前来是想问,这件事大人知不知道。” 这件事啊,已经传遍了京城宋婴放下茶杯,点头道:“我知道,是我同意的。” 陈盛抬头尚未说话,宋元一步迈过来,道:“婴婴,你不用替我揽着,这件事是我的决定,与你无关。” 宋婴摇头,道:“知情而没能阻止,与同意没有区别,不可自认无辜。” 第二十五章 三问 小起居室里气氛略沉默。! 宋元也摇头,道:“婴婴你知情的时候已经不可能阻止了。”看向陈盛,“你不用问了,这件事是我安排的,婴婴也是昨晚才知道的,箭在弦阻止不得。” 宋婴道:“先前爹你有这般心思的时候,我应该察觉阻止。”抬手摆了摆,“事到如今不要再争辩了,做了是做了,错了是错了。”看向陈盛,“是我对不住她,置他于死地。” 一直沉默的陈盛再次对宋婴施礼,道:“请大人体谅,此事我真的不能不过问,委实是无颜见她。” 宋元道:“她又没死。” 宋婴道:“爹,她没死是她的本事,与我们无关。” 宋元转过头不再说话。 宋婴道:“事到如今我歉意也好,无颜愧对也好,说什么都是空乏无力,这件事是我们错了,是我们对不住她。” 陈盛垂头道:“有大人这一句错了,我今日不白来。” 宋婴轻叹一声,道:“她怎么样?” 陈盛道:“伤的不轻。”说到这里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了攥,“重弩之下本是死路一条。” 宋婴道:“我知道,我见过。”声音带着几分怅然,似在追忆什么。 室内再次沉默。 “让她好好养伤,千万不要再惊扰她了。”宋婴道,又苦笑摇头,“外伤易好,心伤难补。” 宋元道:“伤了死了的不止她一个。” 陈盛看他,道:“但她不一样。”声音里有竭力忍着的怒意,一字一顿,“她不知道。” 宋元神情漠然,灯光照耀下是白日里人前从未有过的冷静,道:“她本来早死了,没有什么不一样。” “爹,你不要再说了。”宋婴说道,声音拔高,:“没有人是该死的,你这样置我于何地。” 此言一出,宋元神情不安面色羞惭,垂头道:“是,婴婴,我错了,这件事是我思虑不周,行事鲁莽,惹来这么大的麻烦。” 宋婴摇摇头:“你不是对我错了”话说这里又停下,“算了,再说这些也没用。”看向陈盛,“不如我见见她。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她。” 真相告诉她! 宋元前一步,道:“婴婴,万万不可。” 陈盛也抬起头道:“大人不可。” 宋婴看他们道:“那我只见她,不说什么。” 陈盛摇头,道:“真不要了。”轻叹一口气,“那孩子很机敏的,算不说什么,她也能察觉到,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或许,已经察觉猜疑了,陈盛想着那女孩子在自己临走前问的那一句话,他想了想咽了回去没有说这件事。 这边宋元已经开口说话:“此时一鼓作气事情要到终了了,万万不能再出差错,婴婴你到时候再见她也不晚,到时候我亲自与她赔罪,我抵命是了。” 宋婴道:“这些话不要说了。” 陈盛低头施礼:“多谢大人,时候不早了,我冒险前来惊扰了,我这走了。” 宋婴起身道:“相爷您能来问这一问,我也很高兴。”屈膝施礼。 为什么高兴,陈盛明白她的意思,神情缓和很多,还礼道不敢,抬头看宋婴,道:“能听到大人如此说,我也很高兴。” 一旁的宋元神情似是不屑,道:“我送你,免得露出马脚,看谁高兴。”先迈步向外。 陈盛再对宋婴一礼,跟了出去,珠帘轻晃,屋门轻响脚步轻轻向院疾行。 走的不是向前院而是后边,暗夜无光,宋元的脚步却没有丝毫的停滞。 “我不明白了,你到底发什么疯?”他声音压低恨恨。 “我也不明白,你到底发什么疯!”陈盛在后声音沉沉。 宋元的脚步停下转身,人几乎贴陈盛身,道:“你不明白现在为什么这样做吗?外边已经尽在掌控,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伸手指着一处,“你看看现在这东风来的多好。” 陈盛看着他道:“这东风晚来几日也无碍。” “有快的为什么要等!”宋元声音哑怒,“你清醒点吧,都这种时候了,还要讲什么君子之道吗?可笑,你还跑来让她愧疚,她愧疚,谁又对她愧疚?陈盛,你是好日子过的糊涂了!”甩袖向前。 陈盛默然跟,幽幽道:“你是一点也不愧疚吗?” 宋元大步向前,暗夜里身形显得粗壮,肩背挺阔。 “不,我以为荣。”他声音肃然,“她也当以为荣。” 门外的脚步声远去,珠帘停下摇晃,室内安静无声,宋婴站在桌子前静立片刻,迈步走出来,在院子里慢步。 “我从没想过要让她死,我对他们真心的感激敬佩以及信服,我也从不认为谁的牺牲是理所应当。”她忽道,“但只怕没人信,季重,你说是不是?” 似乎从地下冒出来的季重道:“那是他们的错。” 宋婴哈哈一笑,负手回头看了眼,道:“我并不认为将错推给别人能解决一切。” 季重安静无声。 宋婴也没有再要他回答,看着沉寂的夜色,道:“我有付出真心的无悔,也有不被认可的无惧。”微微一笑,“世人信不信,我不在意。” 季重道:“小姐本无须在意。” 宋婴没有再说话,继续缓步而行,绕着大树,避开石桌竹椅,散落的玩具堆起的沙石,一圈又一圈,院落里安静无声。 屋子里昏灯依旧,越过珠帘最里面面向床内沉沉睡着的宋夫人睁开了眼,背对昏灯看不清面色神情,只看到一双手伸到嘴边紧紧的按住,似乎要堵住口涌出什么。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一眨眼,她的手放下来,捏紧了被子用力的向拉,盖住了下巴嘴鼻子,只余下一双眼以及散落在枕头的白发以及纤细发白发青的手指再暗夜里闪闪。 夜色褪去,新的一天无可阻挡的到来。 宋家前院脚步杂乱,几个官员带着一夜未睡的倦意走出来,宋元也在其。 “不管如何,也不能让陈盛王烈阳得逞,简直是荒唐!” “真是岂有此理,莫须有也敢用在公爷身。” 宋元迈步转头,道:“是啊,竟然还说是小公爷亲自动手的,小公爷也是受了伤的,怎么证明不是那薛青袭击小公爷呢?” 几个官员纷纷点头附和。 “没错,查,这样查。” “那薛青装死不出来对质奈何不了他了吗?” 宋元甩袖迈过门槛,道:“没错,是要查,他们查,我们也要查。” 门前车马备齐,护卫林立,服侍着宋元等人马车,乱乱的沿街向皇城而去,大街亦是官员们向皇城汇集,虽然疲惫但亦是精神振奋,此一战谁都不想也不能输啊。 大门徐徐的关,宋家里外恢复安静。 虽然天亮但来回走动的仆妇并不多,宋家内宅的三餐并不按时,什么时候醒了什么时候吃饭。 按照惯例最早醒来的是宋虎子,睡足了精神的他会先玩闹一通挥洒了力气才能坐下来吃饭。 宋虎子醒来后,宋婴也不睡了,因为不吵到宋夫人,她会带着宋虎子到花园里玩耍,仆从小厮也随之陪同,在花园里奔跑笑闹,厨房里这时可以准备饭菜了,仆妇丫头们在其间忙碌。 宋夫人的院落安静如夜,不会受到半点的侵扰。 在这安静,屋门轻轻的打开发出的声响也有些明显,门内的人停顿一刻,待声音落定才迈出来。 大大的斗篷裹住了腿脚,软软的布鞋踩在地如同猫一般无声无息,脚步有些虚浮,但步子迈的很快,人如同漂浮一般下了台阶,穿过院落,跨过了院门,穿行在没有人迹的夹道内,前方晨光下笼罩的前院清晰可见。 脚步变得更快,杂音也突然多了,不是从脚下而是从后边传来,同时还有宋婴的声音。 “娘。”她道,“你要出门吗?” 前方的人停下脚步,转过身,大大的斗篷帽下先散落一绺白发,然后才是宋夫人苍白的脸。 第二十六章 随心 深秋清晨,夹道里风穿过衣衫飘飘,人似是发抖。 宋婴手端着一盖碗。 “虎子在吃饭了。”她说道,站在原地没有再迈步,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盖碗,“娘的药熬好了,先吃药吧。” 宋夫人看着她,手捏紧了前襟的斗篷慢慢的向后退。 “最近的药我觉得很好。”宋婴说道,眉眼含笑欢喜,“娘的身子好多了,只要一直这样好好的养着,肯定会更好。” 宋夫人咬着下唇,毫无血色的下唇微红,脚步依旧慢慢的向后退。 宋婴道:“娘你想做什么,跟我说。”依旧站在原地,看着宋夫人,“这么久了,娘还不信我?” 宋夫人眼有眼泪滑落,摇摇头,白发随之晃动,斗篷大帽跌落。 看到宋夫人摇头,宋婴的脸绽开笑容,欢喜的前一步:“我知道,娘是信我的。” 看着迈步的宋婴,宋夫人却受了惊一般,向后退的步子陡然加大宋婴收回了迈出的第二步,夹道墙投下的阴影遮挡了她受伤的半边脸,另一边沐浴着晨光绽开笑的脸艳若春花,但此时其的笑散去,像花儿突然的枯萎。 她垂下视线,抿嘴笑了笑。 宋夫人停下脚步,咬着下唇看着她,神情似是不忍又无奈,最终眼泪泉涌。 “还是先吃药吧。”宋婴抬起头,“娘你想要出去,我会让你去的。”迈步向前,“爹也不是不让你出去,只是你也知道我们如今这般出门不得不小心谨慎。”又笑了笑,“其实并不是仅仅为了我,为了我们,也是为了她,娘,你相信我,我会” 宋夫人转身向前跑去,跌跌撞撞脚步踉跄斗篷飞扬 宋婴停下脚,声音也慢慢的停下,看着宋夫人的背影,寂然无声。 季重从宋婴身后如同影子一般飘出要追去。 “你走开。”宋婴道。 季重瞬时收脚向后退去,转眼隐没消失,好像从未出现过。 宋婴站在原地没有迈步,看着向前跑的宋夫人,眼的悲戚渐渐淡去视线里的宋夫人并没有消失,跌跌撞撞踉跄奔跑几步后跌倒在地,前方的庭院已经可以望见。 常年卧床灯油已经耗尽全靠各种药填补续着一口气的身体,能跑到这里已经是迹了,跌倒在地那口气也断了,看着前方想要爬也撑不起来 宋婴依旧没有跟过来,低头看着捧在手里的盖碗,道:“娘你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多不好,小时候有好几次娘都要不行了,是爹费尽了手段找来各种珍异宝,用太医的话说是从阎王爷手里夺命,我记得有一味药特别难熬。” 她抬起头看向前方地跌倒的宋夫人。 “要不停的换火候,药不能凉了不能烫了不能苦也不能甜,我一开始熬的时候总是熬不好,浪费了很多爹好容易找来的药材,躲起来哭了好几次,怕爹看到不让我来做,但是我不能让别人做,别人做不好,爹一定会打死她们的” “下人的命也是命,能少死一个是一个,我能做的事我来做,我既然叫了你娘,我真当你女儿,该我做的我都会做” “我从没想过谁该死,更没有想让她去死” 宋夫人伏在地发出哽咽的哭声,肩头耸动,她转过头看向宋婴:“可是,她还是要死,不管过去还是现在”声嘶无力哭声吞没。 “所以在娘眼里,还是我害了她。”宋婴道,含泪一笑,“不管我怎么做,在娘眼里心里我都是凶手。” 宋夫人看着她摇头,声嘶力竭:“不,不,我不是说你,是命是命啊我我只是”她没有力气说不出来,也不会说,便在地碰头,一下又一下,孱白的常年不见日光的肌肤很快青紫一片 “娘你不用这样。”宋婴道,“既然如此,你要去见她,那去吧,我不会拦你的。” 她捧着盖碗看着前方伏地的妇人,斗篷白发铺散在地。 “我说什么你都不信,我做什么你也不信,随你吧。” “我自认是为你好,但这好与你是樊笼酷刑,罢了。” 她站在原地没有迈步前搀扶也没有转身离开,只是安静的看着,看着宋夫人抬起头看她一眼,看着宋夫人转过头向前爬去,如同一条离开水的鱼,在岸无力又徒劳的挣扎,向前,向前,一下,一下,最终伸出的抓着地面的手攥起又松开,抬起头也垂下闭眼一动不动 夹道安静,远远的有风吹来,似有虎子的笑声小厮仆妇的叫声 风吹动衣衫裙角,宋婴双手端着盖碗肃立 时间流逝,投影在她脸的阴影退去,伤疤以及如花的肌肤都呈现在日光,脸颊闪闪发亮,那是泪水滑落。 她慢慢走到地的宋夫人身边,坐下来,伸手抚了抚宋夫人散落的白发,露出宋夫人闭目宛如沉睡的脸 “娘,你这也是为了薛青死了。”她道,“心里很开心吧。” 秋风在夹道里盘旋,日光明媚罩在一个躺着一个坐着的二人身,一如从前在内室,直到一声尖叫打破了这安宁。 夹道尽头的院门口两个丫头神情惊惧的看着这一幕,啪嗒一声手捧着的铜盆锦帕落地,水花四溅。 “小姐”她们颤声喊道。 宋婴抬头看向她们,嘘了声,道:“别吵,娘睡了。” 睡,怎么可能睡这里,这,这两个婢女神情惊骇跑前,看着地安静的妇人,再次发出尖叫。 “大夫!快叫大夫!” “快来人啊!” 惊叫,尖叫,哭喊,划破了宋宅的安宁,脚步杂乱,无数的人奔走,踏破了宋宅的平静。 一阵嘈杂混乱,夹道这边喊声叫声脚步声散去,只余下最初两个丫头受惊打翻的铜盆扔在地还没人顾得收拾,一阵风吹过跌落的锦帕飘动滚落到院门口两边栽种的花丛旁,被伸出的枝叶勾住,摇晃 花丛茂密枝枝叶叶都在微微晃动,花丛遮挡了视线,其内恍若黄昏,蝉衣蹲在其内一双手死死的捂着口鼻,双眼瞪圆不错过缝隙里看到的一丝一毫,闪烁着泪光,惊惧。 很久以前,她曾经也这样躲在花木丛,等着一个少年带她走。 “别动。”那少年这样叮嘱她。 她用力的捂住口鼻,她不动,她甚至连呼吸都停下了。 薛青啊 (今日分章) 第二十七章 而去 晨光才亮的时候,小皇帝被叫起朝。! 昨天的朝会虽然多次有官员以不能耽搁皇帝用膳歇息为由多次打断,皇帝并没有熬一整天,但这也是他从未有过朝这么久的时间,而且还不知道要持续几天,可怕。 不知道他们今天会不会叫那个脱的光溜溜的证人朝问话,也勉强算是乐趣,小皇帝打起精神准备听一天听不懂的争吵,但在朝官们刚要入殿的时候,有消息报来宋元的夫人不行了。 “真不行还是假不行?”宋元皱眉问道。 这也怪不得宋元问的无情,四周的官员们都知道,宋夫人自来是病怏怏的,几乎每年都要闹一两回不行了,受惊受多了总会习惯。 回话的人是个禁卫,宋家的下人还不能随意出入宫廷,那禁卫道:“是宋小姐说的。” 一听宋小姐三字,宋元面色顿变,身子颤抖人往后跌去,身边的官员们忙接住。 “宋大人。” “宋大人小心。” “快回去看看。” 大家乱乱说道。 宋元面色苍白,脚步虚浮,喃喃道:“回去,回去”但却没有转身,“朝,今日还要朝” 在场的官员们神情各异,嘲笑又佩服,宋元真是一心只系与秦潭公啊 这边宋元六神无主,那边秦潭公派人来说今日身体有恙不朝了,还有生死是大事,让宋元立刻回家,其他的官员们不忙的也去帮衬,宋元在京城也没有亲族 宋元立刻掩面奔去跪倒在秦潭公面前,秦潭公再次命他速去才呜咽着离开,随后真有不少官员随之而去,朝堂立刻空了一半。 这还怎么朝会! 出拳打空再有力气也没用啊,王烈阳冷笑,遁避吗?靠着这个能躲几时? “不过,宋元的老婆真要死了吗?”王烈阳问道,看向陈盛。 陈盛眉头皱起,道:“先前也多有病危,但从未在朝的时候召唤回去过。” “有这种男人也长寿不了。”王烈阳淡淡道,“老天有眼啊,妻死子傻女残,活的丢人呐。”说罢揣袖而去,纵然不朝,该议的事还是要议。 陈盛没有离开,看着宫门外的方向面色沉沉,这么突然,是知道了那件事吧 这个妇人,可怜啊。 “那个妇人,的确不行了。” 秦潭公的值房里,有人回报。 在座的几个官员对视一眼,倒也没有什么惊。 “也好不了,本是强行续的命,早死早解脱吧。”他们淡然说道。 秦潭公轻抚桌面,道:“也怪可怜的。” 可怜吗?几个官员对视一眼,也是可怜,丈夫做到如此大的官,如此权势,却无福消受。 宋宅里外人杂乱,来探望的官员们都在前院,后院里仆妇丫头们侍立院子里廊下,神情哀戚啜泣,屋子里太医们聚集,但都已经不再诊病了。 “大人,不行了,这一口气断了,续不过来了。”一个太医低声说道。 宋元呆立在床边,看着床闭眼似乎熟睡的宋夫人,似乎没听到。 太医们面面相觑,神情些许不安,虽然宋夫人病了这么久,十年命悬一线,但当死亡这一刻到来的时候,他们还是没做好准备,宋元也没做好准备会被迁怒吗?迁怒迁怒吧,只求保住一命足矣。 一时间大多数人都不敢再前与宋元说话。 杨静昌走出来,没有站到宋元面前,而是走到宋婴面前,轻叹一口气,轻声道:“婴婴小姐,把碗放下吧。” 碗?太医们斜眼看去,这才看到宋婴手里还捧着一个盖碗,想起来了,适才丫头们说了,正是到了宋夫人吃药的时间,宋小姐如常来侍奉喂药,人在太受刺激的状况下会做出怪的反应。 站在床边的宋婴被这一提醒,也恍若才发现,她低头看手里的盖碗,道:“是了,娘的药还没吃。” 杨静昌神情哀怜看她,伸出手,道:“以后不用吃了,这些药其实很苦的。” 宋婴握着盖碗没有松开,道:“苦,吃着也高兴吧。” 她的神情倒是一如既往平静,不过有些人悲喜不惯与外露,不能以悲喜来论断状态,杨静昌握住她手里的盖碗,道:“苦也好,不苦也好,能不能吃不是人能做主的,小姐,放下吧。”他用力的夺过盖碗。 宋婴手一空,下意识的要伸手。 “婴婴小姐,宋夫人不在了,你还要照顾宋大人和宋少爷啊。”杨静昌道,“为人孝悌,小姐不能肆意悲伤啊。” 宋婴看他笑了笑,摇摇头:“不,我不悲伤,我娘走的很高兴。” 这还真是悲伤傻了室内太医们哀叹又几分担忧,这个家里宋元只听宋婴的,而宋婴跟宋元不同,理智聪慧明事理,跟她说话省心又省事,日常有她在,他们做事顺心顺意方便的很,要是她也失去了理智,那可糟了。 虽然没有跟宋元说话,这边的声音还是打扰了宋元。 “快救人啊!你们是干什么的!是不是想死!”他忽的爆发歇斯底里的喊道。 屋子里的太医们吓了一跳,开始了 “爹。”宋婴走过来,拉住宋元的胳膊,道,“不怪他们,是我害了娘。” 这一句话如同一桶冷水从头浇下,暴怒的宋元打个激灵,反手抓住宋婴的胳膊:“婴婴你胡说什么!这与你无关!” 宋婴看向床的宋夫人,依旧神情平静,道:“爹你知道的。” 宋元似乎有些手足无措,急道:“你不要胡说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语无伦次,忽的捶胸顿足,“跟你有什么关系,是老天爷啊,是老天无眼啊!”放声大哭。 宋婴没有再说话,看着捶胸大哭的宋元,静立在床边。 杨静昌跟其他的太医们对视一眼,大家慢慢的退了出来。 屋檐下院子里的仆妇丫头们听到内里宋元的大哭,顿时都跪下俯身在地随同大哭,一时间宋宅哭声震天。 “大家不用担心,宋小姐是明事理的。”杨静昌道。 太医们点头。 “也是可怜,晚了一步”一个太医又叹气道。 杨静昌道:“怎么今日突然发作了?按理说不该有” 话没说完在场的几个太医色变,对他摆手连声嘘,杨静昌心里一惊忙住口,算没有这段时日的太医生涯,以前在长安府当大夫,也是知道病人的事有些能说有些不能说。 心里怦怦跳,又忍不住惊讶,可是,这宋宅能有什么事?念头闪过又一怔,院子里的仆妇都跪下,有一个角落里的女孩子站立着很是显眼,那是 “蟪姑?”杨静昌惊讶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那女孩子站在树下,身子似是微微发抖,声音颤颤的传来。 “师父,你去太医院之前,吩咐的药我做好了,给宋夫人送来。”她道。 哦,是了,是有这么回事,杨静昌回过神想起来,又道:“那你怎么还没走?”宋夫人已经用不着药了,叹气。 蝉衣道:“我刚进门听到宋夫人我是想看看有什么可帮忙的,留下来了。” 第二十八章 后事 杨静昌的女弟子蟪姑太医们都不陌生。 他们并不时时刻刻在宋元家,轮番定期过来,其余的时候还是在太医院当值。 不需要问诊或者不在宋家当值,又有些药需要送来时,杨静昌会让弟子蟪姑来,三天四天的常来大家都很熟悉。 蟪姑学医学的还不错,有时候来了会帮忙打个下手,今日过来正好遇宋夫人病发,她肯定会留下,看看需不需要帮忙。 太医们对她点点头,杨静昌示意她过来,道:“且等等吧。”等事了一起走。 蝉衣应声是站在杨静昌身后握手垂头而立,室内宋元的嚎啕大哭持续的传来。 男人很少人前流泪,更不用说如此放声大哭,太医们都轻轻叹气,他们身为太医,跟外界百姓朝官们对宋元的印象不同,见到的是家宅里的宋元。 这里面有些人是跟了宋元将近十年的,宋夫人的病,宋元待宋夫人如何,用的那些药都是多稀难得,熬制多费力气,侍奉要多精细小心,他们是最清楚的,宋夫人这命真是宋元和宋婴熬心沥血续的十年。 民间都说宋元的高官厚禄权势,是用妻子女的命换来的,但他们看来,如果可以,宋元是愿意拿高官厚禄权势子女平安顺遂的。 说出去没人信,如果不是他们自己这么多年感受,他们自己也不信。 人啊,说不清啊。 太医们在院子里静立,听着内里男人的嚎啕,院子里下人们的悲戚,见惯了生离死别的他们也心有戚戚。 人逝去悲伤难抑,但还要有很多事做,很快宋婴召集了管事安排宋夫人的后事,因为宋元嫌弃不吉利,丧事用品一概没有准备,不过以宋元的权势这也不是问题,些许忙乱一些而已。 撤去家宅的花红柳绿,宋宅里虽然忙但很快井井有条一如先前,宋家的护卫也瞬时增加了三重,忙乱之下戒备核查更严格,宋婴又带着宋虎子来前宅拜谢来抚慰的官员。 看着安排各色事宜沉静的宋婴倒像个大人,而宋家的主人宋元则像个孩子哀哭无法自理,虽然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用在这里不合适,但大意也差不多,在场的官员们不管平日是多瞧不起宋元的,此时也都收起了嬉笑,看在这一个女儿一个傻儿的面子,以官身或者叔伯身份来帮忙操持丧事。 一个红袍大员家的丧事可不是件小事,很快整个朝廷都忙碌起来。 直到暮色降临,宋婴才坐下来歇息,太医们也被请来了。 杨静昌等人过来时,屋子里有些热闹。 宋元在内守着宋夫人哀哭,七八个下人在内陪同悲戚,外边宋婴坐在小隔间哄宋虎子吃饭,宋虎子坐在一堆玩具,一边玩一边咿呀呀的怪叫,宋婴熟练又耐心的陪他玩趁着间隙喂他吃饭。 虽然不懂宋夫人去世,但大约是被那边的哭声惊扰,宋虎子往日更加暴躁,不时的发出几声吼叫,一个不顺心抬手打翻了宋婴手里的碗。 汤饭洒了宋婴一身,丫头仆妇们忙前擦拭,宋婴简单收拾下,也不更换衣衫,重新端起一碗饭这种事司空见惯,更多的饭菜都在一旁小炉子温热。 “劳烦大家费心这么久。”宋婴一面喂饭一面对太医们说道。 太医们纷纷施礼叹气,请宋婴节哀。 “我没事。”宋婴道,神情平静,拿起手帕擦宋虎子的嘴角,“接下来大家不用像以前那样过来了,待安葬娘以后,会送谢礼到各位府。” 太医们再次道谢,有宋小姐在,果然不会被迁怒。 “不过,这几日还得麻烦大家一下,每日有两三人来我家。”宋婴道,看了眼里间,“我怕我爹撑不住。” 太医们齐声应是。 “请小姐放心,我们会安排好的。”杨静昌道。 宋婴点点头,道:“时候不早了,你们耗了一天,回去吧。”伸手从宋虎子嘴里拿下被折断的半截玩具,细声细语的哄劝,给他擦手擦脸。 杨静昌等人便施礼告退,蝉衣没有资格进来,一直站在门口边,此时也跟着向后退,忽听宋婴又开口。 “杨老大夫。”她道,“你那个女徒弟我留几天用用。” 蝉衣?杨静昌站住脚。 其他的大夫们则明白了,主动开口道:“是啊,宋大人安排了人,宋小姐也要留个人伺候才好。” 宋元悲伤熬耗,宋婴虽然没有如此大哭大悲,但撑着精神打理更耗神,有个女医贴身跟着方便。 杨静昌点头应声是,转头唤蟪姑,大夫们让开,看站在门边的女孩子。 蝉衣迈步进来。 “蟪姑,劳烦你几日。”宋婴道。 蝉衣来宋宅走动虽然很少到宋夫人跟前,但到底是内宅与宋婴见过也是认识。 “不敢。”蝉衣施礼,抬头看宋婴,认真的点头,“我会照看好小姐。” 宋婴点点头,继续整理宋虎子的衣襟与之低语说话,这可以了,留个女学徒些许小事不用多言,太医们退了出来,蝉衣送出来,没有再跟着走,站定在门边。 杨静昌看她,道:“那有什么不懂的多问,不要自作主张。” 蝉衣点点头,含笑道:“师父你放心吧,我知道的。” 其他的大夫们笑道:“老杨你放心,你这弟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不用担心,有我们呢。”另有太医宽慰。 杨静昌笑了笑道:“她还没出师呢,要叮嘱。”看了眼蝉衣不再多言跟随大夫们走出去了。 宋宅的门前悬挂了白色灯笼,铠甲护卫一层层,暮色车马人不断,门前没有丝毫的混乱,进出的人都被严苛的搜查。 杨静昌交出了宋宅的门牌,这样再进没有那么随意了,他回头看了眼,坐马车离开了,马车其他的大夫沿途下车,直到车里剩下杨静昌一人,一路行来轻松的面容慢慢的沉下来。 这件事,合理又不合理。 宋家办丧事,留个女医伺候合理。 只是蝉衣啊 杨静昌的手在膝头不由搓了搓,想着蝉衣说的那句话,我刚进门听到宋夫人想着宋夫人这突然的发病过世,想着大夫们闭口不谈唉,杨静昌只觉得心里慌慌闷闷,似乎有什么但又没头绪。 怎么跟薛青交代呢? 当初蝉衣之所以会来京城,薛青与他说清楚了,那是一封用药汁写来的信,在水浸泡呈现,被宗周选入宫,以死假遁,蝉衣已死,蟪姑新生,请让她留在身边得自由。 但现在,蟪姑离开了他的身边,进入了宋宅,那是宋宅啊,如果没有允许,算是插翅也飞不出来的地方。 杨静昌搓着膝头从被风吹起车帘的车窗看出去,想到薛青,薛青现在怎么样?据说是差点死了 马要入冬了,这京城死的人有点多啊。 “又死人了?” 躺在床的薛青睁开眼,张开口。 没有再说话,一块切好的梨放入口。 “少爷,凉吗?”坐在床头的婢女娇声问道。 薛青嘎吱嘎吱嚼着,含糊道:“不凉不凉,只是再小点,嚼着不方便。” 婢女应声是,将盘子里的梨块再次切小。 一旁四褐先生含糊咕哝一声。 薛青闭眼道:“说人话。” 四褐先生将嘴里的梨块咽下,从婢女的腿抬起头,道:“你的嘴又没受伤,差不多得了,奢靡。” 薛青抬手在身前一晃,道:“先生啊,你见过这种满身伤的奢靡吗?” 四褐先生轻咳一声,道:“人要是倒霉了那个啥,你知道谁死了吗?” 薛青道:“管它谁死呢,我没死行。”张口接住又一块梨子,点头,“不错不错。” 婢女高兴的笑起来。 “那些该通知的人你都通知到了吧?”薛青问道,看着躺在临窗另一张床的四褐先生,一个婢女在前喂水果,一个在后捶腿。 四褐先生道:“你写的那些信都送过去了,放心吧,你看他们都没来看你。” 薛青轻叹一口气,道:“让他们知道我平安好了,别来看我,我这里啊,不平安。” 话音落,两人都猛地起身。 “收拾收拾。”四褐先生说道。 三个婢女有些慌乱又有些熟练的下床,动作快速的整理坐皱的衣衫,将水果盘子放进一旁的食盒,一个站定在屋角两个站定在桌案前斟茶倒水 “青子少爷,康大人来了。”齐嗖的声音在外边响起。 站在屋角的婢女前打开门,康岱迈步进来,看着坐在床边闭目皱眉诊脉的老者,再看床躺着面色孱白的少年 “欧阳先生,他怎么样?”康岱忙小声问道。 四褐先生睁开眼,嗯了声道:“不怎么样,次送的那些好酒好肉补药再多送些来。” 虽然治病的方法有些古怪,但相爷说了一切听他的,康岱应声是,这边薛青睁开眼。 站在屋子里斟茶倒水的丫头们和四褐先生便都退了出去。 “康大人啊,我好多了。”薛青说道。 康岱关切几句,道:“宋元的夫人过世了,这几日下葬。” 适才四褐先生的话没说完,原来是宋元的夫人啊,薛青哦了声,没什么印象,说是早病着要死了,不过对于无辜的人她也不诅咒和幸灾乐祸,人嘛。 康岱停顿下又道:“你要不要去看看?” 哎?薛青看他,道:“相爷的意思?” 康岱道:“也不算吧,是朝里很多官员都去了” 薛青不待他说完摆手:“我可没这个必要,不死不休的,我不用与他做面子。”又一笑,“如果去了,能找机会杀掉他” 康岱忙道:“不行不行啊,那边很危险的。” 薛青哈哈笑了道:“我开玩笑呢,我当然知道。” 康岱笑了又叹口气:“你精神不错,我心里好受些。”眼眶发红。 薛青笑了笑:“没事。”没有再多说。 康岱又问候两句说了些朝里的事,看薛青面有倦意便忙告辞离开了。 “他既然说了,必然不是随口说说,你干吗不去看看?”四褐先生进来问道,“看看他们搞什么?” 薛青脸半点倦意也无,在床晃了晃,道:“以后啊,他们让我做的事我都要考虑一下,让我去的地方我也都不去。” “她不去啊?” 陈盛看着康岱道。 康岱点头道:“她肯定不去啊。”这不用问也知道啊。 陈盛嗯了声:“是啊,她肯定不会去。”声音有些古怪,神情些许复杂。 康岱不解道:“相爷为何想到要她去宋元家拜祭?” 陈盛哦了声,拂衣坐下来,道:“没什么,我是想她去了显示一下无畏以及警告,声名更盛。” 原来如此啊,康岱笑了道:“不用的,给那宋元长脸呢。”看陈盛神情,迟疑一下又道,“要不我再去告诉她相爷你的意思” 陈盛抬手制止:“不用了,我想了想这样是不对,她还重伤在身呢,哪里都不要去的才好。”再说一次,那聪慧机敏的孩子肯定会察觉不对,罢了,自己这一问已经是失态了。 康岱应声是,看陈盛精神也似乎有些疲惫,这些日子朝里正是最熬神的时候,便告辞退下了,室内只剩下陈盛一人。 夜色渐渐笼罩的室内神情形容昏昏不清,只听得一声叹息。 “不能去啊,也不知道,没办法。” 夜色深深,宋宅外的车马人都消失安静下来,宋宅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白布已经扎满,入目白花花一片,恍若大雪覆盖。 后院里,宋元的哭声停下人坐在桌子前,神情有些呆呆的,由婢女喂着吃完了一碗汤羹。 宋婴也吃完放下汤羹,问虎子睡了吗待答了便让婢女们退下,视线落在里间,那里有个女孩子正认真的看着小泥炉子。 “蟪姑。”宋婴道,“你也下去歇息吧。” 蝉衣闻声出来,虽然形容有些拘束怯意,但举止落落大方,道:“小姐,你晚要用些药膳吗?” 宋婴对她笑了笑,道:“不用,现在还不用。”又道,“你不用紧张,我觉得身体不舒服会问你,其他时候你随意好。” 蝉衣点头应声是,施礼退了出去。 室内只剩下父女二人,季重从外走进来,道:“小姐,这些人现在都处置了吧。” 第二十九章 处置 这些人?处置? 原本呆滞的宋元眼神凝聚看过来,什么情况下才会要处置一些人?必然是出了不可为人所知的事 “婴婴,什么人?出什么事了?”他声音沙哑无力,说出了自回家来的第一句话。 宋婴道:“今日娘病发在院子里。” 从接到宋夫人不好的消息到确认已经死去,宋元悲痛不闻他事,宋夫人怎么发病,出了什么事,临终前说过什么话,他都不知道也没有过问,此时听到发病在院子里,神情不由一怔,旋即想到什么,面色青白,神情悲痛愤复杂交织,僵硬的身子也开始颤抖。 “她,她又要”他声音颤颤几乎不能言,显然已经明白了什么。 宋婴道:“我们说的薛青遇刺的事应该是被娘晚听到了,早趁我看虎子的时候跑出去了,倒在夹道那边。” 如此病体,根本不能走动出门,更何况还心神惊乱,好容易蓄养的精气必然溃散啊宋元伸手掩住脸,止住的哭声再次从手指缝溢出,整个人也佝偻弯曲。 “她终于,还是,为这个死”他呜咽说道。 屋子里旋即响起了压抑的哭声。 宋婴神情依旧,没有悲伤也没有欢喜,道:“我发现后跟过去了,劝娘的时候说了很多话,因为在夹道里,季重的意思是不知道有没有人听到。” 季重道:“我奉命退开了。”也是说他不在场。 那这是毫无戒备啊,听到这句话,宋元的哭声停下,人也抬起头,无神孱弱顿消,眉眼竖立。 “都处置了!当时但凡在内宅的,一个也不留。”他一字一顿道。 季重没有应声,看向宋婴。 宋婴摇头道:“没有必要,些许小事而已。” 小事?宋元用力的将身子坐正,道:“婴婴,这可不行,我知道你做事有分寸,不会说太多,但是如今这时候,一丝一毫都不能随意,哪怕只提了一个名字,如果传出去,有心人肯定注意到,那麻烦了。”眼神沉寂,“你娘过世,我处置一些人,也合情合理。”脸浮现怪异的笑,似喜似悲,口发出哈哈的干涩声,“我宋元还怕再多污名唾骂?” 宋婴道:“不,爹,不用这样,一是没必要,二来,虽然是爹处置人,但是这次是因为娘的事”眉目平静,声音略停顿一刻,“不要让娘被人传言议论,她一介妇人,只求平安顺遂,不想成为天天泱泱之论。” 宋元神情一黯,身子再次佝偻,似是有些撑不住,抬手按住脸用力的揉,再挤出一丝力气抬起头,道:“这些生前身后名也罢了” 宋婴打断他道:“不让消息传出去可以了。” 宋元怔了怔。 “虽然无法掌控有谁听到了,听到了多少。”宋婴道,“但能掌控消息不从我们家传出去。” 宋元手扶着桌面神情迟疑:“那婴婴你的意思是” “保持不变。”宋婴道,“只是让那日在内宅的所有人都不出家门,娘的丧事要七七四十九天法事,不让出门内宅不见客也是合情合理,我想,这段时间也够了”看向宋元,“待事情结束之后,也更没有必要处置了。” 宋元默然。 “婴婴。”他道,“还是死人最安全。” 宋婴笑了,道:“死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我从不想让谁死。”视线看向桌跳跃的灯火,屋子里已经一片素白,恍若白昼刺目,“只要他们想活,让他们活。” 除非他们不想活。 季重垂目,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宋元神情呆呆,再次神魂出窍一般,片刻之后,整个人被抽干了力气蜷缩,手捂住了脸。 “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差这么几天怎么活不下去了啊怎么想不开。” 呜咽声倾泻手也掩不住,人坐在椅子张大嘴大哭。 干涩只有一个音调的哭声再次在宋宅响起,缠绕,穿透,盘旋,在夜空散开。 站在一间门前的两个女孩子忍不住回头看向夜空,这边也点亮了灯火,但人少一些,看去有些空寂。 从来没有听过男人的哭声咯吱一声门推开,女孩子手里端着的灯烛照亮了室内。 “蟪姑啊,你住这里,被褥茶具都是新的。”女孩子说道,将灯烛放在桌子。 蝉衣跟随迈进来打量室内。 “有点小。”婢女说道。 蝉衣摇头:“不小了,我在家住的大多了,多谢姐姐了,你快去歇息吧,忙了一天了。” 婢女一笑道:“还好了,小姐安排的好,我们替换着不累,蟪姑你也歇息吧。”袅袅走了出去。 蝉衣送出门口,又略带好的看了看四周,像所有到了新环境的人那般,但这是宋宅,也不能太过于好随意,她很快收回视线关门。 门窗关,灯烛摇曳,深秋的夜里暖意浓浓。 像所有独处的人一样,蝉衣肩头放松吐出一口气,旋即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喝茶,洗漱,换新衣裳,似乎要做些什么但又无事可做,打个哈欠。 “明日还要做事,要养好精神。”她嘀咕一声,腮帮子微微一鼓,吹熄了灯,室内顿时陷入黑暗。 黑暗里的人影起身伸个懒腰,走到床边倒下,乱动一刻终于寻到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去了。 院子里白灯笼的光渐渐在夜色里荡开,室内如同蒙一层月光柔和,照着床沉睡的蝉衣,她的一双眼睁着,一动不动。 别动,那少年当时说过,只要不动,不会有事,不会被发现。 不要动,什么都不要动,等着,等着。 被子遮盖了可能的窥探,放在其内的女孩子的手才敢攥紧,揪着亵衣,无声无息一下又一下,发泄着白日里看到的那一幕的震惊慌乱疑惑 薛青啊。 为什么会提到薛青啊。 薛青啊。 蝉衣咬住了下唇,不要急不要慌,听他的,像他那样,不动,不怕,活着。 活着! 只有活着,只要活着! 活着是很简单但又不容易的事。 一阵风吹过,枯草烂叶卷起劈头盖脸,黄沙道的深秋京城要粗狂很多。 郭子安呸呸两声,似是吐出泥沙,手里拿着的兵书还没合,犹自出神。 虽然官方没有公布,但是裴焉子得到了具体的死亡人数,那一晚死了足足几百官兵,是的,双方都是官兵。 薛青也差点死了。 虽然没有说怎么死里逃生,知知堂的人也不在意,只要活着好,好。 郭子安再次深深吐出一口气。 去京城,青霞先生死了,薛青差点死了,所以去京城会死吗?这是至今爹娘二叔大伯合家都没有消息的原因吗? 但青霞先生和薛青的死都是因为指罪秦潭公弑君他们郭家可没有指罪秦潭公想不通。 郭子安伸手抓抓头,算了,不想了,等着吧,需要他做什么做什么。 “郭子安。”一旁有喊声传来,“别用功看书了,交班了。” 郭子安应了声,将手里的书塞进胸口,大步迈入同伴,一队人马向黄沙道城门驰去。 皇后陵已经不再,黄沙道的禁军营还没撤去,日常依旧巡逻绕城,据说用不了多久要撤去了。 虽然皇后陵不再,黄沙道城并没有因此凋敝,城门前进出依旧热闹。 “不如喝碗酒。”有兵丁建议。 军营生活枯燥又治军严苛,也唯有喝酒这一个乐趣了,于是立刻得到众人的响应,郭子安虽然对喝酒没什么兴趣,但跟同伴们要有乐趣,笑着下马。 他们这些人的到来让路边的茶棚一阵喧闹,里面坐不下,店家张罗着在路边添置桌椅,忽见城门口方向也一阵喧闹,伴着喊声。 “神女来了。” 神女?等在路边的郭子安等人原本没在意,却陡然见满当当的茶棚里的客人都呼啦涌出来,将他们撞得东倒西歪 “神女来了。” “今日好运气能见到神女了。” 一个个激动不已,挤在路边向城门口张望,神情期盼。 什么神女啊?郭子安等人不解,他们虽然来这里几日了,但很少进城来。 “郭子安,你以前来过黄沙道,知道神女吗?”有人问道。 郭子安摇头,道:“没有的。”有皇后帝姬灵柩在此,何人敢称神? “哎,什么神女啊,是个小女孩子。”站在前方的一个官兵喊道,伸手指着回头招呼大家,大笑,“小豆芽似的。” 大家还没看去,旁边的人们看向他,神情不满。 “怎么说话呢。” “不可对神女无礼。” “神女可是先皇后娘娘钦点的。” 先皇后娘娘钦点? 怎么点? 官兵们更加愕然,郭子安却想到什么,向前走了几步,看向越来越近的人群涌涌,不会吧 人群涌涌并没有堵塞大路,大家只是欢喜激动的在路边围绕,大路一辆牛车缓缓行驶,也没有车夫,只一个小女孩子坐在车,摇摇晃晃。 此时正午日光炫亮,照着小女孩子,她身子瘦小,像个十岁左右的孩子,穿的也很简单,粗布花衣,头五彩线扎着辫子,小脸,肤色也算不白,五官也只能算是清秀,像所有的很普通的乡下孩子,除了神情。 她的神情,平静,漠然,但又嘴角微微勾起,骤然让平淡无的脸多了几分灵动。 四周喧闹,围观,激动,涌涌,她恍若未闻未见,目不斜视,盘腿坐在平淡无的木车,由老黄牛拉着慢悠悠的前行。 这无视这漠然让四周的人们更加激动,郭子安没有激动,唯有愕然。 这神他娘的女啊。 不是那个黄沙道孤儿叫什么的来着? (周末愉快,么么哒) 第三十章 传言 当时是君子试御科射科考试那天。! 当晚是黄沙道突然地动皇后陵塌陷。 当晚薛青再次伤重归来。 郭子安看着牛车越来越近的小女孩。 然后这些黄沙道被锁链捆绑的孤儿们出现在城门口,引发了官民哗然震动,大家不知道这是灾还是祸。 然后是这个小女孩站出来说是皇后显灵放他们出来的。 然后黄沙道地动以及皇后陵塌陷成了吉兆大喜事,从此恶灵除却,皇后和宝璋帝姬的灵柩回归皇陵。 然后有一天晚薛青屋子里突然多出来一个黄沙道孤儿,然后又消失了,但他知道那个少年一定跟在薛青身边 他有些出神,忽的觉得四周都安静下来,有一道视线审视他,郭子安身子绷紧凝神迎,牛车的小女孩正歪着头看着他。 郭子安没有说话,看着她。 四周的人视线都凝聚在牛车的小女孩身,随着女孩子的停下,激动,不解,然后安静,视线随着女孩子落到郭子安身。 “你好呀。”女孩子抬手摆了摆,对郭子安一笑,“外乡人,我们又见面了,欢迎回来。” 外乡人作为本地人能分辨出外乡人还是本地人并不难。 尤其是这些当兵的,肯定是外乡人。 不过又见面 “喂,你认得她啊。”身边的同伴们已经忍不住好的问。 虽然不知道她叫什么,但认识也算是认识,当时在城门围观的人们应该都算认识她吧,但她怎么会认识自己?当时自己来黄沙道,身份是薛青的书童,没有风光的考试,也很少出现在人前,这个女孩子什么意思?什么来路?郭子安看着她没说话。 女孩子也没有再说话,嘻嘻一笑,手里握着的缰绳轻轻抖了抖,慢悠悠嚼着草的老黄牛便踢嗒踢嗒的继续前行。 安静的两边再次喧哗,激动的跟随,也有不少人依旧围着郭子安,神情也很激动,看的郭子安有些发毛,身边的同伴们也忍不住围住郭子安,戒备四周。 “看什么看?”大家瞪眼喝道。 “竟然认识神女!” “认识神女啊!” “小哥让我们沾沾福气” 四周响起嘈杂,还有人前伸手跃跃欲试,还好大家反应快将他挥开搞什么啊这是。 “我是认识她,但那是当时城门前看热闹看了一眼而已。”郭子安看着四周的激动的民众,提醒了一句当时。 当时的事还没过去多久,民众明白城门前的热闹是什么意思。 “这要也算认识的话,认识她的人多了去了”郭子安皱眉接着道,“不过她怎么认识我?” 是啊,同伴们也很好,但四周的民众却轰然。 “神女嘛,当然谁都认识。” “那是神女啊。” 哗然激动更甚涌涌向大路牛车女孩子追去,如浪如潮。 什么啊!郭子安和同伴们都愕然。 “这什么神女啊?” “怎么神女了?” 因为很多人围观追随神女去了,茶棚里空出了很多位置,郭子安等人便坐在里面,一面叫香喷喷的汤茶油饼大块的卤肉,一面询问。 “你们还真是外乡人,竟然不知道神女小容。” “神女小容可是皇后圣灵钦点化的。” 茶棚里立刻响起七嘴八舌的回答。 皇后点化吗?郭子安喝了口茶汤,当时在城门她的确是那样说的,这一句话破了当时困局,君子试是喜事,皇后欢喜,皇帝孝心可嘉,盛世太平,恶灵解除,皆大欢喜他竖起耳朵,听着茶棚里继续的闲言碎语。 “这些黄沙道孤儿被慈幼局收养” “最先也没发现小容的特别之处” “我记得当时她总是出现在黄沙道遗址那里” “对对,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说莫名其妙走到这里来了” “第一次显示神力是城东张阿婆家的哑巴孙子走丢吧?找了三天也没找到,是小容告诉慈幼局的古婆婆哑巴小子在城西一口枯井里” “对对,我也记得,真是神了,那口枯井城里的老人都不知道,她这么小竟然知道一开始问的时候还不说,最后被威胁说是她做的坏事才急了,哭着说是对皇后娘娘祈祷,然后皇后娘娘托梦告诉她的” 什么啊,郭子安咬了一口油饼嚼着,这种事也信? “一开始啊,大家都不信。”店家将切好的卤肉放在桌子,手在肩搭着的毛巾擦了擦,说道,“小容自己也不信,说所以不敢说,隔了三天才说出来” “老板加完茶汤。”旁边的客人高声道,也看着郭子安这些人,“后来又出了一件事,有人犯了病,当街要死了,叫了大夫来也束手无策,又是那个小容跑出来,趁人不备往那病人的鼻子戳了两下,鼻血长流,当时街的一群人哗然要把小容抓起来,结果,那要死的人流着鼻血坐起来了” 茶棚里顿时喧闹。 “对,对没错。” “我当时在场呢,吓得我跳起来。” 听着四起的声音,郭子安和同伴们忍不住乱看,神情惊讶。 “那这次她说又是皇后娘娘教她的?”一个兵丁问道。 坐的最近的一个老者摆手道:“没有没有,她跑了,任谁问也不说,只说自己不小心撞到了,什么都不知道。” 嗬郭子安仰头喝了一大口茶汤,这多明显但身边的兵丁们却接连响起咿声。 “这样啊?” “真的假的?” “然后呢?” 他们觉得这种事很神,想要知道更多,催促着大家讲述,总之后来又发生了好几件事,丢东西的小容能找到,有些怪的病症她也会治好,甚至官府也有人偷偷问她破案的线索,还真的找到了凶手 但是小容再没说过是皇后娘娘托梦给她的,任谁问都摇头不答,如此大家都不问了,反而认定是皇后娘娘托梦指点她。 “你们想啊,那么多年皇后陵都没有塌陷,那晚塌陷了,显灵了。” “谁也没让谁看到,让小容看到了。” “小容可是在黄沙道遗址出生的那算是皇后娘娘亲眼看着长大的” “神女啊” 茶棚里越发的热闹,说的人激动听的人也激动,有人甚至忍不住失态喃喃念叨神女保佑。 “那还是真是挺厉害的。” “果然神。” 神吗?郭子安皱眉看身边的同伴,怎么他们竟然都信了。 “那么小,才十岁呢。”一个同伴道,“如果不是娘娘圣灵指点,她怎么会那么多?” 怎么不会?年纪小,会的多的人多得很,有一个家伙更是非人一般郭子安看着同伴们,嗯,也许正是因为如此,自己才不觉得神,也不被震动,因为他见过接触过妖怪,耳边茶棚里的议论讲述还在继续。 “所以大黄牙说了皇后娘娘的灵柩迁走了但她老人家还记挂着咱们黄沙道” “是啊是啊,皇后娘娘显灵啊” “有皇后娘娘通过神女庇佑,我们黄沙道是福地啊” 郭子安将嚼烂的饼咽下,仰头喝茶汤。 夜色里的秋末冬初的黄沙道城陷入一片安静。 这里没有喧闹直到天亮的夜市,寒风街头零星灯笼摇晃,光亮在夜色里如豆。 一个身影停在一间院门前,抬起头看着如豆灯下照耀的门匾,慈幼局三字勉强可见,他越过门口,消失在一旁的巷子里。 慈幼局里大多数都是漆黑,唯有一间屋子还亮着灯火。 一个女孩子哼着小曲将木盆放好,水壶放在一旁,坐下来挽起裤腿袖子,露出小胳膊小腿,将双脚抬起放入木盆里,发出舒服的一声叹息。 “有热水用的日子真是好日子啊。” 声音停下,人抬起头看向门外。 “这位门外的客人,要不要也来烫脚。” 话音落,紧闭的房门被人推开,还没看清人影,已经到了面前小女孩子双脚还在木盆里,人被掐着脖子拎起来 “啊,啊,哥哥,原来是你。”她发出干哑的声音,抓住郭子安的胳膊,神情欢喜又哀求,“你别掐我啊。” 郭子安看着花衣裳花裤子瘦小如同小鸡仔的女孩子,道:“你怎么认识我的?” 小容神情没有惊恐,小眼睛眨巴,道:“因为我是神女啊。” 一年之前,有一个女孩子侧卧大青石,也用如此的神情看着他。 “小公子,我乃渭水河神” 郭子安的嘴角咧了咧将手一晃,幻影散去,手里的小女孩子脚下发出水声晃荡。 “你离她差远了。”他淡淡道,大手收紧,“说!谁告诉你的!” 小容人被吊起一般,她张大嘴吐出舌头啊啊干呕,。 “哥哥,我说呀,没有人,我自己看出来的啊哥哥你,你看我的眼神跟别人不一样啊” 第三十一章 简单 眼神? 郭子安手没有放松,反而更收紧,同时警惕的四周,暗夜无声。手机端 br “哥哥我没骗你啊”小容干咳,手抓着郭子安的胳膊,但并没有挣扎更没有大喊大叫 她的确没有说谎,适才说出我是神女的那种姿态已经彻底消散,郭子安松开手。 小容跌回椅子,手按着咽喉吐着舌头用力的呼吸。 “哥哥,你果然是认识我的啊。”并没有等郭子安催问,她立刻道,抬头看郭子安,“在城门的时候别人都看我你也看我,但你和别人看我的眼神不同你看我但又没看我,似乎我让你想起来了什么我猜测你肯定以前来过这里也见过我” 她一口气说完,噎的伸出舌头喘气。 这样吗?郭子安看着她,将信将疑。 “哥哥啊。”小容拍了拍胸口,缓口气道,“其实是这么简单。大家非要想复杂,我也没办法。” 郭子安道:“那你为什么要骗人?” 小容哈的笑了,道:“哥哥,这怎么叫骗人啊,我也没有全部说错啊,你是认得我嘛。”又眨着眼看郭子安,“更何况这也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啊。” 郭子安皱眉看着她。 小容抓了抓头的小辫子,小腿在木盆里晃了晃,瘦小的脚丫子拍打水花,道:“我说那一句话,大家认为我很厉害。”抬头又嘻嘻一笑,“认为我厉害,那认识我的哥哥你自然也会被优待,你们今晚吃饭是不是得了很大的便宜?” 是啊,茶棚的老板今晚死活不肯收钱,还说以后自己来吃都会便宜,郭子安没有说话,这里的人都怎么了? “没有怎么,只是这里的人都喜欢让自己过好日子。”小容笑嘻嘻说道,脚丫搅动着水花,“为了让自己相信自己会过好日子,他们会想的特别多。” “所以,你并不是受了皇后娘娘指点。”郭子安道。 小容道:“哥哥,我可从来没说过我是受皇后娘娘指点的。”嘻嘻一笑,“都是他们说的。” 郭子安看着她,这个小女孩子真是让人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描述,如从自己进门到现在算掐着她的脖子,她也没有丝毫的恐惧,好像根本不在意这个人是不是来杀她的而且她早知道自己会来吗?她没有武功,为什么能发现站到门边的自己 “哥哥啊,你看,你也想多了。”小容嘻嘻一笑,“因为我听到了啊。”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以前在黄沙道遗址特别安静没有发现,到了城里以后发现热闹的很,我总是听到很多别人听不到的动静。”说着微微歪头,“如隔了两条巷子外现在有一条狗在走路嗯,瘸了一条腿的狗有一户人家在吵架,现在是女人在哭说” 说到这里停下看郭子安一笑。 “说的什么其实听不清了。” 竟然如此的耳目灵敏,郭子安神情些许惊讶,是天生的还是常年在黄沙道遗址生存练的?这是她能察觉常人不能察觉,从而被认为是神力的原因吧? 而且极其的聪慧揣摩人心,从进屋以来他几乎不说话,但她完全知道自己的意思,在没有询问的时候也流畅的回答。 “鼻血那个是怎么回事?”郭子安不由问道,虽然再三说不信,那些故事也印记在他心里了。 这是人云亦云的强大 小容小眼睛眨了眨,道:“那人是假死啊,以前黄沙道遗址里有孩子也会这样,大家发现有时候刺破鼻子啊额头啊流出血好了,当然有的也没用。” 原来是撞运啊,那她敢郭子安心里闪过念头。 小容捏着五彩线绳小辫子,淡眉小眼,道:“这有什么啊,我是个小孩子啊,受惊吓撞到人又不是什么大罪,还能杀了我啊?” 弱小又可怕的孩子,郭子安吐出一口气。 “你为什么把这些告诉我?”他道,“你不怕我揭穿你?” 小容看着他摇头,道:“哥哥才不会啊,哥哥又不在意我,我对哥哥是无害的,哥哥不会害我。” 嗯?郭子安看着她 小容似乎有些无奈,这个哥哥太笨了这是多么明显的,一想能想到的事啊。 “我说过了哥哥认识我但看到我会想到另外一人,那个人肯定对哥哥很重要,我在城门说了那一句话,哥哥心里肯定戒备” “果然哥哥来找我了,但哥哥不是对我有仇,只是要确认我是没有威胁的,不会对哥哥以及哥哥在意的人有威胁,那哥哥又怎么会杀我。” “一个人要伤害你肯定是因为你有威胁啊,只要让人知道我没有好了。” “我本来也没有什么啊,我是想要过个好日子,顺便满足大家也想要过好日子的心愿。” 小容将小脚丫用干布擦拭,踩进布鞋里,抬袖子擦了擦鼻头。 “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要不然官府早把我当妖怪杀了。” 弱小又可怕的孩子,郭子安俯视这小女孩子,这些事说起来轻松简单,但真要能做到,大人也没那么容易吧他转过身向外走去。 小容喊住他:“哥哥,哥哥。” 郭子安回头看她。 小容小眼睛眨着一脸好道:“哥哥,你是怎么认识我的?肯定不是一般的看热闹那样?你说说呗,咱们也算是旧相识,以后可以互相帮忙啊,你想的那个人是谁啊?” 她的话没说完,郭子安已经大步走了出去,木门关合遮挡了身影也遮挡了夜色。 小容撇撇嘴,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什么人也没来过一般,继续卷着袖子裤脚,踢嗒踢嗒端起木盆,踢开门走到院子里倒水,隔壁的屋子里传来轻轻的咳嗽声。 “古婆婆。”她放下木盆跑过去,隔着门喊道,“你还没睡吗?你不舒服吗?” 室内传来老妇的声音:“小容啊,我睡了,没有不舒服啊,有什么事吗?你怎么还不睡?” 小容道:“没有事,婆婆,我洗脚了我去睡了。”但人蹲在门口并没有动,听着室内声音沉寂,然后又有低低的咳嗽声传来,暗夜里蹲在门口的小身影恍若一只小狗,竖耳倾听,鼻头耸动贴在门,似乎要嗅出什么味道 死亡的味道。 古婆婆病了,快要死了。 嗯,古婆婆照顾她照顾的很好,让她的日子过得很好,那接下来怎么用古婆婆的死换取更好的日子呢? 小身影蹲在夜色里,认真又专注的思索。 走在黄沙道城寂静的夜里,郭子安认真的看四周,他没有见过黄沙道城的深夜,只见过清晨,在清晨等待那个深夜潜行的女孩子,一个人的深夜原来是这样的啊。 夜色散去,晨光照亮山林,秋末冬初的六道泉山雾气腾腾,树木林草蒙一层晶莹的冰霜,越发的凝萃。 六道山泉水不论四季常年不歇,在山间奔头跳跃,但今日却没有往日不论寒暑都用泉水洗漱的少年们。 社学里的少年们并非畏寒偷懒不再早起,虽然如今六道泉山社学里的学生少了一多半,但此时喧闹声充斥山林。 “薛青被袭杀千真万确” “虽然说是伤重但还好性命无忧。” “那真是谢天谢地” “真是朝廷无道,薛青竟受此荼毒。” “我决定从策问入手写这件事” 薛青遇袭的消息已经传到了长安府,自青霞先生身亡后再次哗然,惊京城天子脚下袭杀,愤权奸横行肆无忌惮,还好这一次朝廷对待青霞先生的案子更加快速,要秦潭公停职查办,长安府知府李光远再次写了弹劾奏章书,六道泉山师生们也要书请命。 这几日大家义愤填膺都在谈论这件事,甚至有学生提议进京,这让大家又想起了当初对抗太监廖承的事。 “那次是因为学生张撵被抓,薛青虽然了状元当了官,但也是我们六道泉山社学出去的学生。” “我们也应该做些什么。” 这种做些什么的念头让少年们激动,还好被知知堂的成员们制止了。 “请命是为了达天听,这次与张撵那次不同,朝廷被权臣蒙蔽,我们才要做些事让朝廷知道,这次朝廷已经知道,所以我们静观事态进展可以了。” “查案定罪都有朝廷官员和朝廷法度,我们莫要骚动扰乱,以免被奸人利用。” “知知堂在京城会将消息及时的传来,大家放心,京城里张莲塘等人已经不再是学生,身为官员可以参与到这次案件。” 安抚了骚动的学生们,最终大家决定听从社学的安排,以六道泉山社学的名义写了万言书奏请命,为青霞先生为薛青为天下读书人求公道。 每个学生都可以将自己的章写在面,这些日子所有人都在讨论交流,题材从策到问到辩不同,非但没有影响课业,反而不少人更加废寝忘食唯恐自己的章写的不好丢了面子。 晨光大亮,社学里的学生们聚集越来越多,忽的有人从山下跑来,气喘吁吁。 “不好了,不好了。”他大声喊道,“府学不允许写万言书了。” 这一声喊让山林间安静片刻,旋即哗然。 “为什么?” “不是说好了的?怎么又不允许了?” “那是因为先前提议说好的是社学教习,现在府学请的新社学教谕到了。” 六道泉山脚下的知知草堂里,不少少年们团坐其,神情肃重,听其一个少年说话。 “这位新教谕是白鹿书院的王树。” 此言一出,在座的少年们发出惊喜的声音。 “王树王斋生先生。” “竟然请到了斋生先生。” “斋生先生学问令人佩服啊。” “但是,他是淮南学派的。” 惊喜的议论声忽的响起一个声音,这声音让草堂内再次安静,大家的视线看向说话的少年。 “我们长安府,我们关,可都是以青霞先生为首的关学派。”那少年神情肃重,端正盘坐道,“如今却请了淮南派的王斋生来,岂不危矣?” 虽然如今大家只是读书的少年学生,但对于道学门派也是有所了解的,自春秋圣人百家说之后,儒门道统纷杂,关学蜀学洛学淮南等等林立各成一统,虽然各派之间交流互相吸取,但却又严格坚守,涉及门派道学之争绝不相让,可以说你死我活。 道学之争主要通过授学育人来抢占地盘以及决定地位高低,而最关键的是学派要有出名足以号令士林的大儒,如当今关学大儒林樾林青霞。 关学派能有今日在士林的地位,是因为他,不仅风儒名煊赫,且在朝为翰林高官。 “现在青霞先生已经过世,关学即将群龙无首,薛青是青霞先生高徒,又了状元入了翰林,必然是关学的传承之脉,王斋生先生,怎么会扶持他派之人?”那少年说道,“怎么会允许他名下的社学为之请命?” 王斋生肯答应此时来长安府社学,必然是要吞并关学,将长安府甚至关都推行淮南学派。 道学争名夺利,也是极其残忍和毫不留情的。 知知草堂里肃静沉重,少年们这时候也才意识到青霞先生的过世除了让人愤慨,在天下士林还意味着什么。 士林之争,也是朝堂之争,也是天下道学正统之争。 哪一个学派在士林独占鳌头,必然在朝堂风生水起,因为他的弟子们会更多的进入仕途,而占据仕途之后,便会更推行其学说,相辅相成滚滚势大,长久传承。 “不行,绝不能让他在我六道泉山社学为所欲为。” 少年们愤愤喊道。 “将他赶走!” “将他赶走?怎么赶?” 而此时的社学里一众教习先生亦是愤愤。 “如今的道学官可是王树的弟子。” 周先生长叹一口气,看着窗外依旧翠绿的山竹,道:“指望官场能将他调走不可能了。” “逼走他。”严先生依旧言简意赅,“靠学问辩论。” 话音落,外边有人疾步进来,气喘吁吁道:“诸位,王树在府学宫要当众六经辩论,能辩服与他,便俯首认输从此不踏入关。” 所谓大儒传道,当然要有真本事才能服众,王树自然知道长安府是关学派门地,如此做是傲气也是羞辱,对他对长安府诸生都是你死我活。 “好,我等便去,怕他如何!”周先生握拳说道。 诸人皆点头附和。 “那么谁先与他辩论?”周先生又问道。 此言一出诸人无声,大家或者低头或者左顾右盼也有整理衣衫的。 恼恨啊,这王树名头太大,大家先心生怯意了,周先生甩袖。 “那先去看看。”他道,“看看总是敢的吧。” 事实证明关人多豪气,敢看的人泱泱如山海,敢台的人也接连不断,可谓长安府一大盛事,无数的人从各地赶来,长安府的诗书豪贵之家也都在府学宫前搭建歇脚的地方围观倾听。 如此热闹柳家自然也不放过,虽然柳老太爷一次也没去听过,架子也要摆出来的,什么盛事也不能少了柳家的门面嘛。 “那个王树一把年纪了,瘦的一阵风都能吹倒,竟然坚持了六天了,还安坐在高台。” “昨日林举人被那老头气的都吐血了,被人抬下来的,听说在家披头散发不吃不喝,说无颜面对圣人,要进山修道去。” 听到这里柳老太爷转着金球发出哈哈大笑,围着他讲述盛事的家丁们也都开心的笑起来,旁边站着的娇俏婢女们将捧着的盘子里的大钱哗啦扔给他们,顿时下一片欢喜。 “不过裴家什么的这样傻看着那老头耀武扬威?”柳老太爷道,“不是自诩诗书之家,怎么也没人去辩论一番?” “太爷,万一辩输了多没面子。”一个家丁笑道,“所以裴家请了不少人儒士过来,将来赢了他们也有面子。” 柳老太爷呸了声:“鸡贼!”又拍着肚子,“那到底能不能赢啊?” 家丁们对视一眼,摇头道:“目前看来,悬了。” “这王树来的突然,咱们长安府附近的人都不过他。” “其他地方的名士得到消息再赶过来最少也要半个月。” “这王树鸡贼的很,说只设坛十天,如今已经过去六天了。” “等过了十天他入驻社学,其他人再赶来与他辩论,算赢了,也不可能将他赶走了。” 柳老太爷撇嘴,道:“哪用那么麻烦,依我说赶走这老小子简单的很。”大手一挥,金球一碰,“趁夜将他麻袋一套绑住装马车拉走扔的远远的是了。” 家丁们都赔笑,哪有那么简单啊。 “太爷,太爷。”有家丁甩着袖子哒哒跑进来,顾不得扶正歪掉的帽子,急急道,“那王树又说新规则了,说不再辩论六经,看起来对大家太难了,决定简单一些,只论春秋。” 柳老太爷哈的一声,道:“那这简单了吧?” 这还真不简单。 正午的府学宫前鸦雀无声。 春秋是每个读书人都要读的,多数人以此为科举本经,的确是最简单的,但 “这么简单,我反而不知道怎么辩了。”一个书生喃喃。 那高台传来一个苍老但洪亮的声音。 “如此再简单些,只论左氏春秋。”他道,同时又有笑声,“这应该不难了吧?” 高台下依旧鸦雀无声这更难了,这世往往是越简单的越难啊,因为太简单了,直白又洞明,如何辩?心内反而忐忑慌乱。 在一片安静,有清亮的男声响起。 “只论左氏春秋吗?我倒可以一试。” 谁? 高台下围观的诸人纷纷转头循声,见街道人群让开,一个年轻人站在不远处,穿着青衫旧袍,像个读书人,他的身后背着一筐 大约是被突然凝聚的视线吓到,筐里忽的发出哼哼的小猪叫声 乐亭啊,大街轰然嗡嗡声起。 “你是哪位?”高台王树沉声问道,他年长视力不好,有些看不清,但看四周的喧哗,应该是长安府的名人,既然是名人,怎么到现在才站出来。 乐亭施礼,道:“小子乐亭,在社学读书。” 学生啊,王树也不再眯眼看了,声音朗朗道:“你读了几年书了啊?” 乐亭道:“小子在社学读书六年多了。” 王树道:“可有进学?童生还是秀才?” 不待乐亭回答,高台下再次嗡嗡声起,是唉声叹气,不少人都掩面又羞色,这个乐亭啊这是出风头的时候吗?而且你有风头可出吗? 乐亭面无羞色,认真道:“没有。” 王树哈哈笑了,道:“那你读的什么书啊。” 问的此书当然非书。 乐亭道:“小子鲁钝,六年只读了一本左传春秋。” 答的书是此书。 王树的笑声停下了。 第三十二章 开始 一个读书人六年只读了一本书,这听起来真的是很可笑的事。 算再蠢笨的读书人,既然是要读书,一年也必然要读几十本书,单春秋一经有三传,如果是要科举的读书人,四书五经国语等等更是必读,否则哪敢说自己是读书人。 而这个年轻人竟然如此大言不惭的说自己六年只读了一本书,真的还是假的? 王树皱眉,旁边有书童靠近低语,不时的看乐亭一眼,随着倾听王树神情愕然旋即失笑。 高台下街边的嘈杂声也越大。 “乐亭,你不要胡闹了。” “乐亭,快去送你的猪仔。” 更有不少人或者笑或者恼怒开口。 有几个少年人走出来拉住乐亭:“你真要去?”虽然神情不赞同,但并没有出言反驳嘲讽。 乐亭对他们点头,道:“先前论的我不懂,如果是论左氏春秋的话我能试一试。” 少年人们对视一眼,神情还是有些犹豫。 “这没什么的。”乐亭笑了笑,“输了输了啊,别人能输的,我自然也能。” 也对,至今到现在大家一直在输,其他人输了不怕,乐亭又怕什么,嘲笑吗?如果怕被人嘲笑,今日乐亭也不会站在这里,少年们释然。 连输都不敢,又怎么敢赢? “去吧。”少年们笑道,拍拍乐亭的肩头 几声猪杂尖叫响起。 少年们吓了一跳,乐亭想到什么将背筐解下,递给一个少年。 “帮我先看着,别丢了。”他道。 少年有些呆呆的接过哗啦一下单手无力,这只装了一只猪仔的背筐也不轻啊,他差点跌倒在地,忙双手拎住,旁边的少年们忙帮忙,背篓落在地,猪崽子也受惊发出更尖利的叫声,竟然从背篓里跑出来,几个少年们猪肉倒是常吃,猪跑还真是头一次见 “追。” “抓住它。” 少年们喊道,猪仔在街人群乱钻引得尖叫四起,四五个少年穿着青衫跟在其后围追堵截,街顿时乱哄哄的如同集市。 看着台下街的混乱,王树再次皱眉,视线落在那混乱的乐亭身,乐亭没有再去追猪仔,看着狼狈去抓猪仔的少年同伴们笑着抬手。 “交给你们了。”他说道,再理了理衣衫,越过嘈杂议论惊愕的人群向高台走来。 踩着台阶了高台,乐亭对王树施礼。 王树摆手屏退书童,打量乐亭,道:“我知道了你的事,你是个沽名钓誉之徒。” 乐亭笑了笑,道:“我是俗人一个,有名有誉在眼前且伸手可得的时候,也难免想要试试。”再次施礼,“先生请。” 王树看他一眼,拂袖重新在蒲团盘膝坐下。 “何谓春秋?”他道。 乐亭施礼,道:“元年春,王正月,道之始也。”撩衣跽坐与王树对面的蒲团。 此二人开口,台下的议论顿消。 开始了。 只是与先前的不同,街还传来猪叫人喊嘈杂。 也好,大隐隐于市,如此场景也别有一番风味。 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到台,站得近的专注倾听,站得远的也挤过来,想办法从前方打听到具体的对话,街边搭建的凉棚下各家安置的书生清客提笔疾书 此一论战算不能名留青史,县志少不了一笔了,至于到时候是贬还是赞,那看谁赢谁输了。 王树赢,从此淮南学派占据长安府,关学消亡,长安府县志必然会被掌握笔墨的淮南学派人书写,那么王树此举被称赞,乐亭成了哗众取宠的竖子。 乐亭赢,王树离开长安府,关学依旧为长安主导,乐亭成了关学功臣当赞 “他真六年只读了一本左氏春秋?”柳老太爷好问道。 “没有人知道他读了啥。”一个家丁喘着气道,显然是刚打听消息回来,乐亭这个人一开始只是长安城的一个笑话,现在连笑话也谈不,无人在意理会了。 谁想到他这次会突然冒出来。 “卖身十年,如今在社学读了六年多了,每天最多半日在社学,蒙学熬走了三个先生,后来开始读经,又跟了两个先生都说实在是资质平平,怎么讲都不通窍。” “青霞先生初来时特意问过他的学问,当时默然没有评价,后来便让他随意。” “随意的意思是他想怎么样怎么样吧,反正也读不出什么来。” 这样啊,柳老太爷坐直身子,手里的金球也不转了,道:“那他说不定会赢。” “不可能吧,那么笨的人,要是聪明的话谁六年只读一本书。”一个老爷说道。 柳老太爷将手里的金球一碰,道:“要是真笨的话,又怎么会一本书读六年。” 这句话有什么区别吗?在场的人对视一眼。 “越简单的事越不容易啊。”柳老太爷道,重新靠回摇椅,“去看看,家里还有哪个姑娘该说亲了。” 又来了难不成这乐亭也能考个功名?如果真能功名,六年十年十六年都没问题,他们柳家等得起,只是 “太爷,不再等等看?”一个老爷迟疑道,“算他六年读一本书不简单,但王树可是已经读了六十年书了” 输了之后可不好看。 “输了更要如此,我们柳家从来不做锦添花的事,雪送炭才是真情义,要不然你们以为薛青为什么跟我们家关系那么好?”柳老太爷嗤笑,手转着金球得意。 好像是因为两小儿打赌说笑,然后缠人家了吧?在场的人咽了口口水,这话当然也咽回回去了。 “是。” “快去问问。” “府学宫那边快盯着,估计结果很快出来了。” 柳家下再次忙碌。 但府学宫那边的结果却并没有很快出来。 夜色笼罩六道泉山,火把照亮山下的府学宫前,街的人群并没有散去依旧泱泱,原本坐在棚下的很多人也都围到了高台四周,除了烈烈的风声火把燃烧声,高台只有一苍老一清脆的问答声。 一问一答。 一答一辩。 你来我往。 不急不躁。 从正午到现在二人滴水未尽,声音虽然都有些干涩,神情却都没有丝毫的倦怠。 春秋微言大义,算有三传注解,亦是各自引申无数。 乐亭与王树辩难的虽然是同一本左氏春秋,但基于六经注我,关学与淮南学派又是大不相同的,现在他们辩难的是如此。 二百五十年的时间,在二人的对话缓慢又飞快的流逝,论天道论王道论战论礼,叹天地无情念鬼斧神工。 台二人入神,台下诸人亦是入神也是熬神。 噗通一声响,角落里坐着的一人栽倒在地,引发四周一阵骚动,府学宫一旁侍立的杂役立刻前搀扶。 “不,不,我还能听。”那被搀扶起来的男人犹自挣扎。 “先去歇息吧,这边都记录着呢,你歇息好了再看也一样。”杂役们劝着,不由分说动作熟练的将人架起拖了出来。 夜色越来越深,台下撑不住的人也越来越多,他们尚能有些空隙喝些茶水用些点心,但台的二人却始终未停。 他们的声音渐渐的沙哑,坐着的姿态也换了几次,但身形依旧挺直,眼神依旧明亮。 街的灯火渐渐熄灭,夜色里的山影庞然增大数倍,在一片漆黑明亮的高台对坐的老者和年轻人恍若独处天地之间, 晨光洒落,站在院子里的柳老太爷打拳往日时间短了很多,因为接连不断的有家丁跑来汇报。 “还在讲,讲到鲁哀公了。” 听到这个话,柳老太爷对一旁的婢女笑道:“快了快了,再有不到三十年讲完了。” 虽然不懂鲁哀公是什么,婢女想了想道:“那讲完能分出胜负了吗?” 柳老太爷伸手点她鼻头,道:“不错,懂的很,问的关键,别看讲的天花乱坠,最后也不过是要个胜负。” 一个老爷递一碗汤茶,道:“其实按理说这么久不分胜负,乐亭已经算是赢了,他毕竟是年轻人嘛,才读了六年。” 柳老太爷将茶汤咕噜两声吐出来,道:“年轻怎么了?年轻也不能欺负人呐,既然是争斗,那凭本事,讲什么老幼妇孺啊。” 话音落,蹬蹬的脚步声再次从外传来。 “太爷,太爷,停了停了。”家丁的声音也变得沙哑。 院子里瞬时安静下来,所有视线都看向那家丁。 “如何?” 清晨府学宫大街再次人群涌涌,这是王树在长安城辩难的第七天,高台辩难的人停下来了。 停止无声便意味着又到了一个分胜负的时候。 这并不是第一次,但起以往大家莫名的多了几分期待,大约是因为第一次有人跟王树辩难了一天一夜。 结果如何? 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到高台。 高台老者和年轻人对坐恍若昨日,他们已经寂静无声一盏茶的功夫了,最关键的是这次最后开口的是乐亭,需要回答的是王树。 而王树静默无声。 辩难当然允许思索,算思索一盏茶的功夫也不为过,但思索总是有尽头的,尽头之后他开口会说什么? 应对还是 高台下寂静无声,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王树微微俯身,抬手,道:“我输了。” 台下依旧寂静无声,当期盼的结果到来时,反而有些不相信了。 乐亭还礼道:“不敢。” 王树看着他笑了笑:“我只是这一刻输了。” 乐亭点头应声是:“小子也这一本左氏春秋能与先生切磋。” 王树道:“但我还是输了,不过我不是输给你,我是输给了自己,我年纪大了,人便轻浮了,忘了人外有人,忘了学无止境。” 如果不是自傲轻浮冒进,说出了只论一本左氏春秋的条件,他又怎么会输。 乐亭再次施礼,道:“小子谨记先生教诲。” 如果不是王树只论一本左氏春秋,他岂能赢。 输了不代表他学术落败,赢了也不表示他博才多学。 王树起身,道:“君子一言既出,我这走了。”坐了一天一夜,纵然精神还撑着,身体是不行,一下没有起来 一旁的书童忙前搀扶,乐亭已经半跪踏步伸手扶住。 王树对他点点头,撑着他的胳膊站起来,又顺势将乐亭拉了一把,乐亭随之站起来,王树的手似搭在乐亭胳膊,而乐亭的胳膊又似被王树携,二人在台相对而立。 “不过,你真是读书鲁钝。”王树道。 虽然只是论左氏春秋,但必然要融会贯通许多经义,王树自然能看出乐亭的水平。 乐亭坦然应声是。 王树看着他又笑了笑,摇摇头:“看来日后评价一个人是不是读书之才也没有定数了。” 乐亭摇头道:“才还是有定数的,只不过读书大概没有定数,没有才也可以读书啊,读书也不一定是为了成才。” 王树哈哈笑了,要说什么又停下,收回手道:“告辞了。”再无多言转身拂袖负手在背后向台下走去,小书童要搀扶也被他推开。 台下围观的民众看着走过来的王树,下意识的让开路,依旧安静,没有嘲讽也没有起哄,而王树也丝毫没有落败的羞愧,纵然熬了一天一夜,年近七十的老者依旧走的稳稳,落败?谁敢笑他?他又何惧别人笑? 老者带着小书童漫步穿行街直到尽头,那里早有马车等候,府学宫的官员们,知府李光远也亲自等候纵然门派不同,王树当时大儒的名头是毋庸置疑的。 王树没有理会他们径直了车,小书童随之进去,李光远等官员挽留不得,只得目送马车向前而去。 马车轻快眨眼将一众官员抛却在后。 坐在马车里的王树这才躺下来,整个人卸去了力气,小书童小心翼翼的伺候。 “先生,你对那乐亭想说什么没有说?”他好问道。 王树闭目道:“我原想说收他为徒,但此子心志坚定,必然不会答应,关学啊算你好运了。” 小书童点点头,又道:“其实他也侥幸而已,先生何不说六年后再来?那时候再让他一本经书辩难,敢叫他不赢。” 王树闭目但神情傲然,道:“当然,不过罢了。”睁开眼伸手抚白须,眼闪过一丝怅然,“我老了,纵然六年后赢了占据关学派,那又六年后呢,我老了,死了,这乐亭可是有更多的六年呐” 此子能六年只读一本书,何尝不能一辈子只做一件事?读书。 鲁钝挡不住他将来的名盛啊,有他在,长安府关学不会灭。 “虽然不服,但这个世界,还是年轻人的。” 晨光大亮,披在高台的年轻人身,他看向前方,王树的马车已经远去,街的人们直到这一刻才确信了结果真的如愿了。 而且客人已走,作为主人可以尽情得意了,这不算失礼了。 欢声顿时雷动。 无数人涌向高台迎接走下来的乐亭,少年们在其更是跑的快。 “乐亭乐亭你太厉害了。” 大家大声的喊叫着,扑去抓住乐亭的胳膊肩头,拍打。 乐亭也抓住了他们,神情略有些担忧,看着少年们空空的手和背后,道:“我的猪呢?” 念到这里,张莲塘仰头大笑。 四周坐着听信的长安少年们也都大笑起来。 这是自薛青出事后,他们第一次这么大笑。 “好一个乐亭。”张莲塘道,“忠人之事,荣辱之下皆不忘。”将手里的信递给旁边的少年。 少年接过,与身边的人们一起再次看。 “有乐亭在,我们长安社学安矣,知知堂稳矣。”张莲塘道,看着坐在旁边的裴焉子,神情又有些复杂,“我没有想到起到如此作用的是他。” 裴焉子道:“侥幸而已。” 张双桐在后敲桌子:“夸别人一次你会死啊。” 裴焉子不理会他,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盖过了张双桐的咚咚声,道:“这次如果再有侥幸,薛青要死了。” 这边话音落,柳春阳掀起帘子从外走进来,道:“明日大朝会,消息放出来了,薛青会朝此次的袭杀案对质。” 第三十三章 夜退 夜色降临,京城街道的灯火逐一点亮,很快天地皆有一条银河相互辉映。! 夜市的人起先前少了很多,因为出现了薛青被袭击的事,直到前几天都在宵禁,城里城外兵马一直奔走搜查,后来王相爷认为宵禁有失朝廷清明的脸面解除了,但朝廷紧张的气氛并没有解除,请秦潭公卸职的对抗越来越激烈,朝廷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 不管成与不成,都必将有大事发生,官员们谨言慎行,禁令家子侄们不得外出尤其是进出声色犬马场所。 醉仙楼里李会仙看着大厅里游走的男男女女,她这里生意倒是没有受什么影响,这要多亏大厅里悬挂的薛青的章,他们醉仙楼可不仅仅是声色犬马之地。 除了薛青的章,还有很多其他人的,大厅里高台前常有会,一群人写了章悬挂,供大家点评赏析论高低。 “奶奶,最近好多诗词都是以咱们醉仙楼命名。”一个男人高兴的说道,“真是人人口诵读啊。” 这些会诗会很多都会将作诗作的地点写在章诗词里。 “奶奶,我们醉仙楼要流芳百世了。”另一个男人笑道。 李会仙倚栏杆道:“百世之后老娘也看不到”眉眼俱笑,“我只看今朝。”一面摇晃着腰里的钱袋,里面装的钱哗啦响。 两个男人也跟着笑起来,楼下也传来欢笑声,伴着叮叮当当环佩,见一身艳妆的春晓抱琴摇曳而行。 “女儿啊。”李会仙已经俯身招手,“今晚有客吗?不是要歇息吗?” 春晓抱琴仰头看过来,甜甜笑:“娘,是去弹个琴,不累的,难得路老爷他们过来,不能不见的。” 一个男人立刻附耳对李会仙介绍了这路老爷是谁五城兵马司的一个小吏,先前春晓初来京城时,爱以男装示人,深的兵老爷的趣味,那时时常给春晓捧场。 李会仙笑的更开心了,对春晓摆摆手,又对身边的男人笑道:“都说婊子无情,那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在青楼里生存,这是大家都懂且遵循的,我们春晓啊,却是个有情的,敢做别人不敢做的事,厉害啊。” “要是多情耽迷也不好啊。”一个男人说道,青楼里多情的女子也不少,下场都很惨。 李会仙呸了声,道:“你真是不懂,有情和情深可不一样,我们春晓可是个不简单的人。”笑眯眯的看着摇曳而去的女孩子,“现在有了薛状元名头加身,却不清高自傲,那路老爷等人她算不见谁又能说她什么?” 这样啊,两个男人也跟着看去,见春晓站在一间房门前,门前的知客殷勤的拉开门,同时高声喊着春晓娘子来了,随着门开内里响起哄然声。 “真的请来了啊,老路你真有面子。” “竟然能见到春晓娘子” 声音倾泻而出,门边春晓嘻嘻一笑,提裙迈过门槛。 “春晓又不是神仙妖魔鬼怪,怎么见不到?”她娇滴滴笑道。 内里笑声更浓,知客将门拉,隔绝了喧闹。 夜色渐褪,天色将明的时候,醉仙楼里也陷入了安静。 春晓的屋子里亮着一盏灯火,还没卸妆的女孩子伏在妆台前,用眉笔在胭脂纸写下几个细小的字,凝神仔细看是京城外有北疆兵马云集。 写罢将胭脂纸放入一卷纸轴里,纸轴放入长盒子,抬手从头拔下一只珠钗,珠钗在红腻一沾在纸盒底一按,一个若有若无不起眼的小图案出现。 “扣儿啊。”春晓喊道,一面慵懒抚头扭腰转身,看着门外走进来的小婢,“将这盒纸送回有生书斋,我不想要这个了,给我换大纸来。” 小婢应声是,抱起盒子,又道:“有生书斋店里一直有人,我这去给姐姐换了新的来,等姐姐醒来能用了。” 春晓靠着妆台打着哈欠一笑,饶是小婢女也看的心悦,高高兴兴的出去了。 天色渐明,京城知知堂内张莲塘已经起身,有小厮伺候穿了官袍,今日大朝会又涉及秦潭公的弹劾,京官都要朝。 门外有书童进来。 “少爷,有生斋新到了一批笔墨纸砚,赶早给送来了。”他说道,将一个包袱放在桌子。 张莲塘点头,打开包袱慢慢的翻看,最终拿起其一纸盒子,从抽出小片胭脂纸,看过其的字眉头紧皱。 “薛青那里最近可有添置笔墨纸砚?”他问道。 书童摇头:“有生斋说曾去送过,外边守着的官兵没让靠近,里面除了那次的消息后再没消息送出来。” 张莲塘点点头,将胭脂纸放入香炉里,清香浓了几分,烟雾袅袅在蒙蒙晨光里散开。 为什么有兵马云集呢? 难道要强行拿下秦潭公?或者是秦潭公要拿下诬陷自己的人? 不管是谁拿谁,理由呢?凭借呢? 今日的朝会要有大热闹了 薛青他可知道? 薛青知道的时候,天的星星还未散。 一阵风吹过,卷起院子里的落叶,京城偏南,纵然天寒枝叶依旧凝萃,只不过此时这凝萃让人看着有些寒意。 “还没入冬呢,这么冷。”四褐一脚踢开门,揣着手走进来抱怨,待看到桌子只有一碗热茶时更生气了,“羊汤呢?以前都有,怎么今天最后一次了,没有了?” 薛青站在一旁,正在装饰伤布点缀面色,旁边扔着官袍,闻言只嗯了一声。 “薛青,这皇城里御街京城里是没有危险,也没有藏着重兵弩机,但是我可告诉你,那秦潭公本人是最厉害的杀器,你并不是用不着我了。”四褐先生哼声说道。 薛青哦了声道:“但你一不替我去杀了秦潭公,二不在我快被杀的时候出来救我,还用你什么?” 四褐先生瞪眼,张了张口要反驳什么但又没什么可说,最后道:“那是皇城!” 薛青歪头一笑:“我希望秦潭公在皇城里杀我呢。” 四褐先生道:“他没那么傻当众杀你,你也没那么傻等人杀你,不过”他哼哼两声,“万一皇城里有危险,你要跑的时候可能需要我帮忙呢。” 薛青将官袍拎起一翻穿身,衣袍翻飞又落下遮挡了薛青身后腰里的铁条。 “不用。”她道,“你给我的皇城图我都看好了,可跑可逃的地方多得很。”说罢理了理衣衫,迈步向外,“我去朝了。” 门外以往守护的官兵都撤去了,只有四个男人抬着轿子侍立,薛青了轿子,再裹一层厚厚的斗篷,只露出一张没有血色的小脸,四个男人抬着轿子马车走的要快且稳,无声无息的沿街而行,没有去皇城而是进了陈盛的府邸。 天亮的时候,宰相仪仗出现在皇城前,行走在皇城前准备朝的官员们立刻如同海水分开让出了道。 陈盛惯常骑的骏马还走在其,但看来的官员们纷纷露出惊讶的神情。 陈盛人呢? 怎么只有马没有人呢? 晨光放亮,蝉衣也走出了屋子,或者是择席或者是忠人之事,在宋家她总是起的很早,按照往日那样向宋婴的住处走来,问问宋婴的吃喝睡眠,把把脉查看脸色,看着宋婴吃过一碗补汤开始打理宋夫人即将进行的下葬事宜她会告退。 但今日到了宋婴的院落,却一片安静,廊下也没有小丫头侍立。 宋婴并不是贪睡起晚的人,尤其是母丧期间。 怎么回事? 蝉衣有些诧异的停下脚,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回头看两个小丫头捧着果盘走过,是向宋夫人灵前摆放的,她忙唤住。 不待她开口两个小丫头明白了。 “蟪姑是来见小姐的。”她们说道,“小姐出门了。” 这么一大早的,又是这个时候,宋婴出门去哪里?蝉衣不解,下意识的攥住了手,有些不安。 (断更还是做不到的,哈,没什么事,是好几件不顺的事堆一起了,情绪不好,睡一觉也过去了,么么哒。) 第三十四章 启幕 陈盛的仪仗引得皇城前一阵骚动。 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况,直到王烈阳过来大家才得知了原委。 “陈相爷先一步进宫了。”王烈阳说道。 先一步进宫也是让人很不解的事,莫非宫里出了什么事?不过如果真出大事的话,王烈阳也不会在这里。 “太后昨夜说不适,陛下守了一夜,又不让太医问诊,皇城司只能请了相爷来。”王烈阳说道,神情淡然,“闾丞也进宫了。” 这样啊,在场的官员明白了,也都松口气,太后已经闹了好长时间了,自从秦潭公杜门退朝的时候开始,虽然被困于后宫,但是太后骂王烈阳陈盛欺负孤儿寡母满朝人尽皆知。 如今开始装病了。 装病又能如何,难道相爷们的决定能被一个后宫妇人左右? 这边正说话,御街又一阵骚动,又有仪仗走来了,不待看清来人是谁,宋元的声音已经响起。 “当然朝,倒要看看,那位朝来的人是怎么样的伤重别是个骗子吧。” 这是秦潭公来了,秦潭公虽然是武将,但身为顾命大臣,仪仗只两个相爷低一等,两边的官员们亦是如海水分开让路,秦潭公骑在马,身边依旧官员涌涌,宋元大摇大摆紧随其后。 秦潭公看到前方的王烈阳,他下马施礼。 王烈阳亦是与之和气的寒暄,丝毫看不出二人之间有结怨。 “昨夜太后娘娘身体不适?” “是啊,公爷也听说了啊公爷还是要劝劝太后娘娘的,陛下越来越大了,她要做个好表率。” 旁边的官员都竖着耳朵听音辨意,一如往日。 并没有寒暄多久,王烈阳和秦潭公是按照固定时间到来的,免得在外等候太久有份,很快礼炮晨钟响起,宫门徐徐而开。 秦潭公对王烈阳伸手做请,王烈阳迈步向前,率领百官迈入宫廷,宫门两边禁卫肃立,负责皇城守卫的首领对王烈阳秦潭公等重臣施礼。 张莲塘站在队伍的后列,抬头向前看去,前方大殿在明亮的晨光端坐,张莲塘又向后看去,见宫门正在关,慢慢关合的大门可以看到宫门外有一队侍卫跑过散开,内里的侍卫站在了宫门前,挡住了的张莲塘的视线,宫门在他们身后关了。 这也跟以前一样。 只是,薛青呢? 张莲塘看着身后皱眉,难道要等传召的时候才来吗? 众官迈步到了大殿前,薛青站在侧殿里看到了。 站在高处俯瞰近千的官员,跟站在队列的感觉是不同啊,怪不得皇帝们都喜欢看朝臣们鱼贯而入的样子。 可惜看不到张莲塘裴焉子他们,站的太靠后了,薛青踮了踮脚,看官员们在殿前站住脚,最前方的王烈阳与秦潭公低语两句,看向一个方向,似乎在等什么人等陈盛吗? “不用等了,我们先进去吧,应该会与陛下一起来。”王烈阳道。 秦潭公一向对这些小事不在意,闻言含笑点头。 宋元在后竖耳朵听到了嘀咕道:“陈相爷是太监吗?这算什么规矩,与陛下同进出。” 这话说的不客气。 “闭嘴。”王烈阳毫不客气呵斥宋元,“陈相爷顾命大臣,岂容你指点。” 宋元恼怒要反驳,但秦潭公一眼扫来他便不说话了,撇撇嘴转过头去。 王烈阳也没有再理会他,迈步前,殿门前的太监们将大门打开,率领众官迈入大殿内。 薛青从这边的窗边一步滑到隔扇这边来,没有脚步声连衣衫都没有飘动摩擦,隔扇有点高,她不得不踮脚看出去。 大殿也与以前一样,官员们按照次序各自站好,这次能看到张莲塘了,他仪态严整的站在末尾,看不出半点异样,但薛青嘴角弯了弯,很显然这家伙在走神,也不算走神吧,应该是在想自己什么时候来。 自己随着陈盛入宫的事知道的人不多,但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如王烈阳,如秦潭公,宋元等数人,是瞒不过的。 陈盛的理由是以防半路被侵袭,带在身边最安全,不过看起来知道的王烈阳和装作不知道的秦潭公都不在意。 其实她提前进宫来也没什么事,一直在大殿的侧殿里歇息,陈盛说了今日她是来看和听以及等待可以了。 等待什么呢?是最后的一步吧。 外边有净鞭响起,众官们立刻俯首准备叩拜,但鼓乐并没有如常响起,脚步声从殿后走进来。 “陛下今日不朝。”陈盛的声音响起。 要俯首的众官们顿时惊讶的抬起头,看着陈盛站在殿内,在他身后是随之进来的御史丞闾阎,殿内顿时哗然。 殿前的龙椅很少空缺,因为国不可一日无君。 当先帝皇后帝姬过世后,是太后怀着身孕垂帘听政,一直到小皇帝能自己坐殿,小皇帝虽然年纪小除了偶尔身子不适很少缺席,最多朝时间缩短,大家朝拜后另殿议事。 但并没有听到小皇帝病了的消息,突然不朝,朝官们当然要质疑。 “陛下为太后侍疾,一夜未睡,让他暂时歇息。”陈盛拔高声音道。 闾阎也呵斥殿内制止了嘈杂。 “今日朝议是询问证人,与秦潭公对质指控。”陈盛视线扫过殿内,落在秦潭公身,“待整理后呈交陛下论断便是。” 这样啊,在场的官员们心里明白了,秦潭公毕竟是小皇帝的亲舅舅,要当朝问罪与他,小皇帝还是不要亲眼看着的好,免得到时候哭闹起来没法收场。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陈盛已经掌控了内廷,而且这件事不是他一个人的决定,众官的视线看向一旁垂手似乎没有听到的垂目的王烈阳。 殿内的嘈杂声顿时小了一半,唯有秦潭公的随众还在质疑。 “有没有罪的确不是本相定论,自有陛下众官以及天下人论定。”陈盛肃容喝道,抬手示意,“大理寺,请审林樾案。” 便有大理寺卿站出来,看着秦潭公道:“秦公爷,林樾呈交证物指控你谋害先帝,你可认罪?” 秦潭公还没说话,宋元跳出来呸了声:“认你娘的罪,有你这样审案子的吗?” 大理寺卿大怒,殿内的御史们亦是呵斥,顿时嘈杂混乱。 薛青在侧殿看的笑而摇头,视线落在张莲塘身,见他依旧没有在意吵闹,反而趁着混乱向外看了眼等自己场呢吧。 没这么快,薛青想着,听着前方秦潭公制止了吵闹,很干脆的回答不认罪斥责荒唐,于是大理寺开始传唤证人,按照青霞先生老仆呈的本子记录的人名,除了三个死在路途家宅,余者八人皆到了。 这八人的到来让殿内小小骚动,他们曾经在朝或者军任职,官职有高有低,但都参加了十年前皇帝泰山封禅,所以殿内有不少官员还记得认出他们。 十年前的旧人旧事是一瞬间被推到了面前。 (终于到了这里,但写的极其艰难,大家这两天攒一下,一口气看下来的好,么么哒) 第三十五章 登场 “罪臣为先帝出行执旗” 一人在殿内大声说道。 先帝出行是太平三年五月,京城最美季节,绿树成荫百花齐放。 皇帝要出行的消息已经传了很久了,当禁军在大街疾驰,皇家的仪仗从宫门前缓缓摆开向城门延绵,净水洒街黄土铺路的那一刻,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最前方六象为先,其后百骑清路,执旗的有两百人,与宫廷的百人鼓吹一起前行。 他们之后便是司天监,马队六军仪仗、金吾卫等等将近万人,再然后才是朝廷的官员们。 大殿里站着的官员有不少当时在其,此时神情有些茫然,似乎又回到了当日在泱泱的人群拥簇下行走在京城的街道。 他们回头,看到宰相们,这是导引的压轴也是皇帝车驾的前导。 那时候,也是陈盛和王烈阳。 殿内的不少官员们抬头向前看,看着站在殿前的陈盛王烈阳像现在这样,只是,他们的视线越过陈盛王烈阳看向龙椅,龙椅空空,两边的雉尾扇晃动,渐渐的似乎又浮现一个高大的身影。 明黄的龙袍,华丽的冠冕,高大俊秀的身躯,正值壮年的皇帝气势非凡,坐在高大的玉辂端正威严。 其后皇后的车驾跟随,年华正盛的皇后凤冠霞帔亲自相送。 皇帝皇后穿行大街,万民叩拜山呼万岁,整个京城如同地动。 盛事啊。 只是没想到一个月后 “罪臣亲眼看到秦潭公与陛下在山坡下发生争吵陛下先一步离开秦潭公随后不见踪影” “臣当时守南营,秦潭公夜离开,臣当时未敢阻拦也没有询问报臣万死” “臣当时任桥平驿驿丞,亲见秦潭公率百众黑甲卫经过向平凉关方向而去,皆携带弓弩刀剑重器三日后平凉关遇袭全员覆灭” “臣当时在陛下营前护卫,那日我该当值,但却被调换,这是从未有过的天亮后便得知陛下病重” “其实陛下病重的消息不是天亮后,臣当时在管库,那夜睡得不踏实,听到外边有人呼救,当时害怕没敢动但那个声音我恰好认得,是陛下的近侍钟太监,天亮后发现钟太监已经死了,说是畏罪自尽” 殿内的讲述声一句接一句,站在侧殿听得清清楚楚的薛青将当时的事大概勾勒出来。 秦潭公与皇帝发生了争执,应该很激烈,然后秦潭公私自离开皇帝所在,率兵外出,抢占了临近的一个重要关口,可以阻止大军增援,然后回到营地,调换了当晚的守卫,杀了皇帝。 一切很突然,但这又绝不是突然发生的事,秦潭公势必已经早有安排,布局完善,行动快速,虽然有这些缺陷遗漏,但对整体的事没有太大影响如不然这些证人也不会十年后才站出来。 现在站出来跟十年前站出来的效果可不同,因为太多的痕迹已经湮灭在时间了。 念头闪过殿内传来秦潭公的笑声。 “荒唐。” “这叫什么证据?” “你见我与先帝争吵,那在场的诸位又有谁没见过我与先帝争吵?” “我与先帝有分歧有争执从来不是秘密,我以前敢这样做,现在也敢这样说。” “至于你,我离开营地也不是一次两次,你为什么不阻拦查问?那是因为前几次你已经知道我有陛下手谕。” “你现在来指我为罪,我倒是想起来了,该被问罪的是你,算多次见我进出有陛下手谕,也不可不查问,我当时打算治罪与你,只是先帝事发忙乱,放你一马。” “既然现在你又回来了,那重新问罪吧。” “而你,被调换,军令如山倒,调换自有调换的理由,难道还要跟你这个小兵解释?有令不遵,私下非议,惑乱军心,你如果还自认是兵,你现在回答我,你此举在军该当何罪?” “至于钟太监为什么呼救,陈相爷王相爷你们应该知道,时到今日也没有什么不可说的,当时陛下如此状况,相爷们要问罪随侍的人,钟太监畏惧奔逃被兵卫当场诛杀。” 秦潭公手扶着玉带在殿前踱步到那八人面前,居高临下俯视。 “说来说去还是这些子虚乌有的,自从先帝去了,这种传言一直有,传了十年了也没有些新内容。”他说道,又看向殿内诸人,“先帝在时,人人都说我秦潭公受宠跋扈,诸如在外不听调令,吃穿用度行逾矩,欺男霸女,羞辱朝廷命官,弹劾的奏章日日不停,先帝不在了,人人便都说我权盛跋扈,谋害先帝,挟天子以令诸侯,这种话我都听腻了。” 陈盛道:“那秦公爷你十年纵兵追杀五蠹军又是为了什么?” 殿内忽的安静一刻。 开始了!问罪秦潭公必然是同等地位的陈相爷才可以,所有的视线看向陈盛。 秦潭公也转过头,道:“五蠹军么?乱军之罪不当诛杀么?” 陈盛道:“那宗周在民间搜集女孩子又是为了什么?” 秦潭公身子转过来,正面相对,道:“当然是为充盈宫闱,也是陛下为太后尽孝心。” 陈盛笑了笑,道:“秦公爷,这种话我们也是听了多年,听腻了,现在有个新鲜的说法可以听一听。”说罢抬手扬声,“请五蠹军笃大人。” 五蠹军在场的官员们倒也多少听过,笃大人这个称呼则有些陌生,殿内响起低低询问声,内侍已经将传召一声声送出去,有人从外走进来,分列两侧的官员们扭头看去,此时日光大亮大殿阴暗,明暗交汇站在门口的男人身影高大,一时看不清面容。 他迈进殿内,脚步稳健身形挺拔,虽然穿着一身布衣依旧遮不住威武之气。 这是先帝设立的由鸡鸣狗盗军犯了军纪的兵丁们构成的五蠹军的首领啊,看起来可不像是鸡鸣狗盗之徒。 薛青踮脚看着笃,笃是和她一起到的陈盛家。 这是笃和陈盛的第一次见面,他们没有多说话,陈盛说了句辛苦了,笃答了句臣之本分,薛青已经让四褐告诉笃他们自己的伤势无碍,也没有再多说,她坐着马车与陈盛一起进了宫,笃则按照规矩在宫门等候传召。 大殿里的大多数官员们对这个无功无赏很少在朝廷提及以及露面的男人陌生,但有一个人不陌生,秦潭公转过身来看着走过来的笃。 笃没有往日的伪装,露出干净又风霜遍布的脸,虽然一身布衣行走在大大小小的官员没有丝毫的畏惧,也没有步入皇宫大殿天子之所的怯意。 他第一次来这里面见天子的时候也没有怯意,天子坐在龙椅,伸手指着一旁站着的秦潭公,说:“笃,秦潭公是跟随朕韬武略学出来的,你则是野天野地闯出来的,朕要看看你与秦潭公谁更厉害。” 人和人都可以很厉害,当时他这样答,带他进来的大太监拿着拂尘在后戳他,大约是没见过在陛下面前如此大言不惭的人,皇帝大笑,洪亮的笑声回荡在殿内,耳边,震得他的耳朵嗡嗡响皇帝也是个很厉害的人。 笃抬起头看着前方,前方没有天子,只有秦潭公。 秦潭公看着他,伸手一指,道:“来人,将罪犯笃拿下。”他的声音不洪亮,但亦是响彻殿内。 殿内两边侍立的金吾卫却似乎没有听到站着未动。 陈盛道:“秦公爷不要急着拿人,先让人把话说完。” 秦潭公道:“本是犯人,他的话有什么可听的。” “没错,拿下。”宋元跟着喝道,在两边队列站出来,“兵部刑部都在追捕这个钦犯!这个钦犯竟然大摇大摆的朝来了,陈相爷,你这是包庇” 身后数人附和,殿内顿时吵闹。 “你们为什么追捕我?”笃的声音也随之响起,他没有看宋元等人,只看着秦潭公,“又是谁定我为钦犯?” “这是十年前已经定论的,你今日才来问为什么?”秦潭公道,“是谁指使你,在先帝死后十年又要跑出质问?” 不管你们说什么,不管是谁来说什么,秦潭公都指出一点,你们当时不说,沉默是默认没有问题,那现在再开口是受人指使,其心不正,其言自然也不可信。 薛青在侧殿点点头。 殿内的诸多官员也都点点头,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四起。 “我先前为什么不来质问,秦公爷你心里最清楚。”笃没有被殿内的议论影响,依旧只看着秦潭公,“因为你在追杀我,阻止我。” 秦潭公道:“那是因为你是罪犯,我当然要追捕你。” 笃道:“不,不是因为我是罪犯,而是因为你是罪犯,你,杀了先帝,杀了皇后” 他的声音拔高在殿内嗡嗡作响,盖过了嘈杂议论,清晰的传到每个人的耳内。 “又追杀我救出的宝璋帝姬。” 殿内的嘈杂声一瞬间似乎消失了,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看热闹的王烈阳停下了微微点着的头,浑浊的双眼顿时凝神。 宝璋帝姬,这还真是新鲜的说法。 不,不对,他说救出的宝璋帝姬! 救出的!活的! 王烈阳猛地跨前一步,没有看笃,而是瞪眼看着陈盛。 事情不对! 陈盛没有看他,身子端正的看着殿内,接过了笃的话,道:“秦公爷,宝璋帝姬被救出其实对你来说也不新鲜,这是你早知道的事,所以你才会追杀五蠹军,所以宗周才会在民间不遗余力的搜集女孩子,看看那些女孩子的年龄吧,都是宝璋帝姬的年纪。” 宗周选宫女的事朝廷里的官员们也不陌生,当初闹了不少倾家荡产的案子,不过证明了秦潭公以及太后淫威,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此时一想 宝璋帝姬!还活着?!这,这 “宗周是当年先帝皇后的近侍,也是对宝璋帝姬很熟悉的,看看那些被他选的女孩子都是什么下场,不是死了是下落不明。” “这哪里是选宫女,这分明是杀人,宁可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的杀人。” 陈盛的声音越来越高,亦是嗡嗡回响在殿内,人也跨前一步,指着秦潭公。 “秦潭公你弑君,追杀皇后宝璋帝姬的罪行以为真的无人知晓,欺瞒天下吗?” 说罢再次扬声。 “薛青!” 薛青? 站在队列后的张莲塘吓了一跳,这时候喊薛青干吗? 这时候喊薛青也没什么,薛青也是证人,不,不,不对的,次序不对 薛青是被秦潭公袭击的受害者,如果要场的话,应该在这个笃大人之前 张莲塘只觉得心跳加快,脚步声已经在一旁响起,他转过头看着两个太监扶着一人走进来,穿着官袍带着官帽,但鼓鼓囊囊官袍不是很熨帖,领口还散着露出白色的裹布,越发显得露出的脸尖尖小小。 薛青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薛青,你为什么被袭杀?”陈盛已经在前问道。 薛青站住了脚,谢绝了太监的搀扶,身子些许摇晃但还是站稳了,施礼道:“因为我为我先生的死讨公道。” 陈盛道:“你先生为什么死?” 薛青道:“我先生因为查秦潭公弑君的事而死。” 陈盛道:“你来自哪里?” 薛青道:“我来自长安府。” 陈盛道:“你可认得笃大人?” 薛青看向一旁的笃,对他点头:“认得。” 认得? 他们的对话非常快,自薛青进门没有给别人说话的机会,一问一答话题也转的突然,殿内的官员们一时有些跟不。 薛青也认得这个笃大人? 五蠹军? 为什么?怎么回事?他不是一介书生,还有,他认得笃,那是不是说青霞先生也认得?这样的话,原来笃和青霞先生他们都是一路的查秦潭公弑君啊 这边思路还在乱纷纷,那边陈盛再次开口。 “薛青,摘下你的帽子吧。” 帽子? 官员一怔,抬眼看去见薛青已经依言伸手取官帽,官帽摘下,同时头和身子微微一晃,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跌落 柔顺黑亮,在身后荡起波光 似乎波光炫亮,站在后边的张莲塘微微闭了闭眼。 薛青啊。 站在另一边原本垂目的裴焉子则抬起头睁开眼。 刺激啊。 自始至终未变的是柳春阳,他抬着头凝视前方,显出真身了呢,妖怪在什么情况下才会这样垂在身侧的手紧紧的攥起。 第三十六章 齐响 殿内的其他人怔住了,先前的话没有反应过来,现在薛青的动作也没有反应过来。 ! 为什么要脱帽?是要验伤吗? 不对啊,头发散了 披头散发以表达悲愤之情 众人的视线凝聚在那少年身,还是不对 人还是那个人,官袍依旧在身,但感觉有些怪,似乎是头发日常所见的男儿们柔顺,又似乎是还在微微晃动的波光,让站立的人的身姿变得绵柔如春柳。 那不像是一个青春飞扬的少年官员,更像是一个青春靓丽的少女。 少女? 殿内顿时嗡嗡一片,两边的官员忍不住骚动向薛青这边涌动,但又畏惧般的向后退。 “他是女的!” 已经有不少人失声喊出来。 “女人!” 无数的声音也随之响起,惊恐惊愕。 大周朝的新科状元,是个女人,这是怎么回事? 大殿里恍若卷起波浪,俯瞰下有些许的官员向薛青这边涌来,穿过人群,似乎好惊恐质问惶惶,但都慢慢的接近围住。 柳春阳也在其。 张莲塘要迈步,但和裴焉子对视一眼,停下脚,没有前反而向外退了退,隔着涌动的人群,看站在殿的薛青如同大海起伏的小船。 这时候似乎应该想起很多事,以前的种种,但他什么都没有想,只是看着前方,看着四周。 “薛青,你是女儿身。”陈盛的声音在殿内回响,“你为何假扮男儿?” 薛青抬头看着前方,道:“因为我要躲避秦潭公黑甲卫的追杀,要躲避宗周的搜捕。” 不是为了读书 殿内的官员们安静下来。 “青霞先生可知道?”陈盛的声音继续。 “先生当然知道。”薛青道,看着秦潭公,“如不然也不会被秦潭公诛杀。” 青霞先生也知道,五蠹军的笃也知道,青霞先生指罪秦潭公弑君,五蠹军指罪秦潭公弑君殿内的官员们眼神闪烁,此时此刻发生的事太突然,信息也太多,但大家都是久经朝堂,纵然乱七八糟的消息冲击,也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殿内鸦雀无声。 “好大胆啊!你们竟然敢欺瞒戏弄天子。”宋元喝道,“来人,来人,将她拿下。” 两边金吾卫连秦潭公都不听,哪里会听他号令,唯有声音回荡。 陈盛也没有理会宋元,看向秦潭公,道:“秦公爷也知道吧?” “秦公爷怎么知道,如果秦公爷知道,岂容你们沆瀣一气。” “原来科举果然舞弊,却不是公爷,而是你陈盛!” 秦潭公下方的几个官员纷纷说道。 秦潭公抬手制止,道:“薛青。”看着殿内站着的少年,官帽卸去,长发散落身后,仔细看面容也与往日不同,嗯,大概吧,其实往日什么样他并没有注意过,现在这面容因为散落的长发显出女儿姿态,但身姿俊秀,官袍穿在身依旧英姿飒飒并无违和。 “你,我还真是不知道。”秦潭公道,神情依旧淡然,视线打量,“原来” 原来二字到嘴边又停下,嘴角弯了弯笑。 “你与他们是共犯啊。” “没错!共犯!”宋元紧随其后喝道,伸手指着薛青,“假充男儿混入朝堂,如今罪证确凿。” 附和者纷纷,殿内再次嘈杂。 “到底在做什么?让这些莫名其妙的人,罪军钦犯,还有这个女儿身的状元。” “让他们这些人指罪他人?真是荒唐可笑。” “朝堂威仪何在!” “天子威仪何在!” “陈盛,这是谁的朝堂!” 殿内质问四起,更有不少官员站出来,颇有几分金吾卫不动手,他们自己动手拿人,殿内当然不是只有他们张莲塘站在外边看的更清楚,围绕在薛青身边的官员们涌涌将这些人挡住,真真假假的推搡反驳,柳春阳倒是没有动手,挤到了最靠近薛青的地方。 “这是谁的朝堂?”陈盛的声音再次喝响,“问得好,这是秦潭公的朝堂,天子威仪?天子?此非天子有何威仪?” 他伸手指向空空的龙椅。 非天子 嘈杂的殿内安静一刻,旋即再次哗然。 “陈盛大胆!” “陈盛忤逆!” 先前指罪秦潭公弑君虽然罪名大,也只是臣子之罪,说难听点是权臣们倾轧争斗,多大的罪名都不荒唐,但论天子,那不一样了。 天子是假的,那岂不是要颠覆天下! 陈盛没有畏惧,面对群臣前一步,抬手向天:“陈盛受先帝遗命,辅宝璋大帝姬为皇储,帝姬尚在人世,谁人敢称天子!” 帝姬,尚在人世。 殿内的官员们一怔,而与此同时,又有数十官员齐声高呼陈盛的话。 “宝璋帝姬尚在人世!” “宝璋帝姬尚在人世!” 一时声响殿内,震耳欲聋嗡嗡。 喊声让嘈杂消散,殿内的官员们除了知道真相的都一脸震惊。 虽然先前猜到了,但真切的听陈盛说出来还是不敢相信。 宝璋帝姬在世,在哪里? 大殿里不少人的视线闪烁,下意识的看向站在那边的薛青,长发垂垂 陈盛没有看薛青,而是看向秦潭公。 “秦潭公,十年前夜半我们得到陛下病重消息,进陛下营帐看到陛下已经口不能言,伸手指我王烈阳胡明闾阎。” 竟然口不能言? 不是说当时是陛下口谕指的顾命大臣吗? 殿内的官员们抬头看着陈盛。 “胡学士,你说是不是?”陈盛道,看向殿门外。 殿门外有脚步声,四个太监抬着肩舆进来,其坐着干瘦的老者殿内顿时再次嘈杂。 “胡学士!” “胡学士。” 喊声四起,竟然是告病许久不朝的胡明。 胡明归乡养病已经五六年了,此时乍一见差点认不出,苍老许多,面色枯黄,很明显是久病之身。 胡明抬手示意,声音虚弱道:“让我下来走。” 太监们神情为难看向陈盛。 陈盛道:“你莫要下来了,你的身子已经受不住了。” 胡明摇头,喘气道:“胡明还没有资格在皇城乘轿,走到这里已经是逾矩了,天子座下,胡明不能放肆。”说罢挣扎起身。 见状如此太监们也不敢再阻拦,将轿子放下,两边有不少官员激动含泪迎搀扶,更有几个年官员撩衣跪下颤声喊老师。 “老师,您怎么怎么也不说一声。”他们到底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哽咽。 胡明被几个相熟的老官员搀扶,他们亦是激动的颤声:“大人啊。” 胡明拍了拍他们的手,道:“我的时间不多了,能说的话也不多了,咱们不说了啊。”说罢向前走去,脚步虚浮无力,两个年长的官员差点搀不住,还好两个年官员抢过扶住,扶着胡明向前去。 “是的,当时陛下并不是对外说的,急病,病重,其实,我们进去时,陛下已经不行了。”胡明一面走一面说道。 大殿里回荡着他虚弱的声音,官员们竖耳听,当年事啊,当年的事真的很多都是个迷啊,但帝王皇后双亡,贵妃弱子不稳,五位顾命大臣稳定朝纲,禁谈当年事,所以那时候秦潭公用黑甲卫刑部做了很多强权的事,陈盛王烈阳胡明闾阎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终于要说当年事,而且一说这么骇人。 但也有官员不想听。 “胡明,你无诏进京”有人大喊,“藐视天子” “藐视天子?”胡明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天子不是我胡明的天子,所以我才离开朝堂!而我今日归来,正是为了天子!” 四周更多的声音响起支持胡明呵斥那官员。 胡明也没有再理会。 “陛下已经不能说话了,但他一口气还撑着。”他接着道,看向陈盛,“看到我们这些大臣进来,他伸手指了指我,陈盛,王烈阳,闾阎”视线一一扫过,最后落在秦潭公身,停下脚站定,喘了口气,看着秦潭公。 秦潭公也看着他,神情平静,不管是先前的指控,还是胡明的出现,情绪都没有变化,不喜不怒不悲不愤。 胡明枯黄的脸忽的笑了笑,道:“那时候也像现在这样陛下最后看向秦潭公,秦潭公也是这样的神情” 面对要亡故驾崩的皇帝,宠臣不喜不怒不悲不愤,真是令人感叹的事。 “总之陛下虽然口不能言,他的意思我们立刻明白了。”陈盛没有感叹这些,道,“他又指了指京城的方向,我说陛下是要宝璋帝姬为储君吗?陛下点点头,又拍了拍心口,那是不放心啊,胡学士补充一句,皇后权同听政直到帝姬成年亲征,陛下闭眼了。” 陛下原来是这样,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结束了,十年前的旧事令人好,又这么简单。 “王相爷,闾丞,是不是这样?”陈盛转头问道。 一直安静无声的王烈阳抬起头,神情复杂,眼神幽暗,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一停顿,他道:“是。” 静立在的闾阎也应声是。 陈盛看向秦潭公,道:“秦潭公,你说,陛下伸手指你,是说让你为顾命大臣呢,还是指你是凶手?” 秦潭公道:“相爷真是会编故事。” “陛下不是病。”胡明道,“是重伤发作。” 殿内的官员们再次骚动。 “当时事急,我们没有多想,事后才觉得事情古怪,但陛下只是指向你却没有做更多的手势,也可见他的英明圣武。” 陈盛接着道,看着秦潭公。 “那时候指出你是凶手,也于事无补,你兵权在握,控制了整个营地,如果撕破脸,不仅陛下没有救,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接下来大周也必然翻天覆地。” “既然你要伪装,陛下也伪装,或者伪装原谅你,或者让我们伪装不知晓,我们将错错,将你也指为顾命大臣,为了稳住你,安稳朝堂。” “没想到你竟然不知足,又弑杀皇后和宝璋帝姬。” “更没想到你竟然还安排了秦贵妃假孕,将我们也欺瞒了过去。” “秦潭公,你真是狼子野心!” 看着愤怒拔高声音的陈盛,秦潭公笑了,道:“因为陛下是重伤而亡,你们要说我是凶手?”视线扫过陈盛王烈阳等人,“你们也说了,陛下是重伤发作,他的重伤是发作,不是新伤,是以前有的,陛下有重伤在身的事你们也多少知道吧?王相爷?你可知道?” 谁都问他,把他当什么?傻子吗?王烈阳站在一旁眼闪过一丝冷笑,没错,他王烈阳是个傻子! “是,我知道。”他道,“陛下的确有伤在身。” “这一点太医院医案也有过记录。”闾阎也开口了,道,“陛下大平二年冬,猎苑打猎不小心受了伤,因此有几日早朝都停了。” 殿内响起低低的声音,那是大家回忆起大平二年冬,皇帝自登基以来朝政勤勉,很少不早朝,所以大家都有印象,说是打猎受伤,当时还有老臣御史进言指责陛下耽于玩乐 原来伤的不轻吗? 打猎重伤?打什么猎能重伤?听得认真的薛青想着,念头闪过眼尾一挑,看到秦潭公的视线看过来,嘴角还浮现一丝笑笑?笑什么?她看向秦潭公,秦潭公却已经移开了视线,嘴角的浅笑还在,视线在大殿里巡弋,似乎看薛青只是顺便扫过。 “所以怎么不能是赶路辛苦,天气不好,重伤发作了呢?”他道,视线落在了陈盛身,“因为我是武将,陛下受伤,是我做的?陈相爷,莫须有啊。” 陈盛看着他,道:“不是莫须有,秦潭公,你弑君,弑杀皇后,宝璋帝姬,是有证据的。” 秦潭公道:“证据呢?”抬手环扫,“你的这些证人吗?”他在你的二字加重语气。 “不是。” 有声音答道。 “是你的证人。” 哎?重复的话吗?殿内的官员们微微一怔,而看着陈盛的人们则有些不解,陈盛没有张口啊,不对,这不是陈盛的声音。 有脚步声轻响,声音也再次响起。 “我是证据。” 这个声音!殿内的视线慌乱一刻,落在走出来的人身。 人走出来转向秦潭公陈盛,背对着大家。 红袍,揣手握着笏板,肩头有些耸起,这个背影,大家都不陌生,这个声音,大家更是熟悉。 宋元! 是宋元! 殿内轰然。 薛青的视线在听到声音的时候看过去了,看着宋元走出来,看着宋元转过身,看着宋元抬起头看向秦潭公 薛青心里喊了一句不雅的话,宋元啊! 第三十七章 指证 站出来的竟然是宋元。 这一出戏可真是 不过,如果这出戏是这样唱的话 薛青的脸色又微微一变。 朝堂里脸色变了一片,惊愕,惊骇,恐惧,愤怒,不可置信,所有的视线凝聚在宋元身。 宋元站在秦潭公下首,如同以往一样,但这一次他不是和秦潭公一样面对他人,而是与秦潭公相对而立。 “宋元,你说什么呢?” “宋元!” 不少官员愤怒的喊道,其面容有些疑惑,是不是说错了?宋元是附和秦潭公的话,一时激动说错了?非是他们蠢笨,而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心猜测而已。 秦潭公看着宋元,神情终于变了,微微挑了挑眉,道:“你?” 宋元看着秦潭公点点头,道:“是,公爷,我是证据,我不是陈盛或者别人的什么人,我是公爷你的人,我来证明他们说的都不是假的,足够为证了吧?” “宋元!” 猜测终于成了确定,殿内不少官员爆发出喊声。 宋元啊,最大的证人,原来是宋元。 先前这些人只不过是幌子。 秦潭公不在乎,这些人不过是陈盛的党羽,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过是你说有我说没有。 王烈阳不在乎,陈盛和秦潭公互相攻击,他都是渔翁得利。 所以才让陈盛顺利的走到今日,让他借着护送这些证人的掩护说服且接来了胡明,让他掌控了金吾卫,掌控了后宫。 现在那些陈年旧语的指控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惊天骇案,而人证也是出乎所有的人的意料。 宋元啊,那可是秦潭公的得力助手啊,十年啊,他在秦潭公身边足足十年,他秦潭公的家人还亲近,还可信。 如果早知今日有宋元,没有人会让今日发生。 但已经发生了,无可阻挡。 王烈阳闭了闭眼向后退了一步。 宋元将手的笏板举起,看着秦潭公,声音如同以往般高亮。 “我宋元举证秦潭公弑君,弑皇后宝璋帝姬。” “我宋元举证黑甲卫追杀五蠹军,不是因为其为罪犯,而是追杀宝璋帝姬。” “我宋元举证宗周民间采选宫女,不是为太后充盈后宫,而是追查宝璋帝姬。” “我宋元举证宝璋帝姬尚在人世。” 宋元熟悉的声音回荡在殿内,但却是大家陌生的内容,不是口口声声维护秦潭公,而是句句指罪秦潭公。 宋元说的话 “黑甲卫的命令,我亲手参与写过。” “宗周,是我交好的,他领命的时候,我在场。” “秦潭公的值房里议事,我宋元不在场的次数” 宋元将笏板插在腰里,举着两只手。 “十年间,十根手指数的清!” 他转过身看着殿内诸官,脸浮现笑意,伸手环环指 “你们每个人的,把柄,我都知道,杀谁,不杀谁,什么时候动谁,我都知道。” 这笑意,这手指扫过指过,在场的人不由心发麻,宋元越过他们,目光悠远铺散殿内。 “你们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们不知道的我也知道,而且这些事还是我亲手做的,我既然为证,还有什么不可证。” 他如果为证,还真是无人可反驳的铁证。 薛青的视线也如同宋元一般扫过殿内,殿内官员都面露惊骇,包括康岱石庆堂等等熟悉的人,康岱的下巴都要掉了 他们不知道。 除了陈盛 有视线从一旁看来,薛青看过去,是笃。 笃看着她,木然的脸些许疑惑。 这疑惑是疑惑宋元,还是疑惑她为什么看殿内呢?薛青想,移开了视线 “我宋元,十年前只是个驿丞,黄沙道驿也是个偏僻之地,我见过的最大的官是黄沙道城的知府。” 宋元的声音在殿内继续。 “如果不是那一件事我哪有机会结识秦潭公您这般人物。” 他看向秦潭公。 秦潭公看着他嗯了声:“我也没机会结识你这般人物。” “宋元,你要做什么?你这等小人!”一武将站出来喝道,声如雷震。 没错,小人,小人贪恋富贵权势什么事不能做? 震惊的官员们回过神,纵然再不可置信,也必须接受现实了。 宋元,这个小人! 顿时附和咒骂声一片,尝屎,仗着权势欺压官员,逼人家破一时间恍若他们自己是受害者。 宋元任凭他们咒骂,神情淡然无波,握着笏板端正而立,身后是同样端正而立的秦潭公,这一刻他倒有些神似秦潭公,而那些围过来指着他的鼻子怒喝的曾经的同党们,反而像是他。 王烈阳站在一旁想着,今天不会是他在做梦吧?如不然怎么会看到这般荒诞的场景? “你们说的没错,我宋元是个小人。” 宋元握着笏板,打断围过来官员们的呵斥,拔高声音道。 “但我宋元做小人,不是为了秦潭公,而是为了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殿内的嘈杂微微凝滞。 “十年了,臣,宋元,不负皇后娘娘托付,今日终能” 不待再有人质问高和,宋元的前一步,声音哑涩,一字一顿,眼有泪滑落,而双膝也如同眼泪跌落在地。 “臣,恭请帝姬,归朝!” 他噗通一声跪下,将笏板举起,同时人俯首在地。 帝姬! 归朝! 殿内再次轰然骚动,官员们下意识的后退,左右乱看,如同波浪涌动。 薛青站在原地未动,她没有左右乱看,只看着前方的跪地的宋元,没有必要前后左右乱看了,因为宋元跪地的方向不是向殿内。 宋元在跪下的那一刻转过了身,背对了她,他面对的不是她的方向,而是前方的龙椅。 “臣,恭迎帝姬殿下。”陈盛亦是转身向着龙椅方向跪下。 被两个官员搀扶着的胡明此时也颤抖着挣开,噗通跪下来,力气已经不足以支撑标准的士大夫的跪姿,颤声含泪:“臣,恭迎帝姬殿下。” 看着陈盛跪下,殿内康岱石庆堂等人也随之跪下,虽然面容还有些无措,视线都看向薛青 但薛青没有迈步向前,前方传来了脚步声。 有人从后门走进来,绕过廊柱垂帘,走向御座。 除了陈盛宋元胡明,殿内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在御座前,看着走出来的人。 这是一个女孩子,面带垂纱只露出一双眼,那双眼如寒星秋水,头发高挽绾竹簪,身穿素色衣裙,浑身下无一饰物,她垂手在御座前站定,迎诸人的视线,俯瞰 这个人!是谁? 正屈膝随着陈盛等人要下跪的笃一眼看到,身子一僵,膝头一弹,人又站了起来,木然的脸终于浮现惊讶。 这个人,薛青倒是认识,有过两三面之缘,没想到今日在这里又见了。 宋婴啊。 (今日分章) 第三十八章 欲说 宋婴是个女孩子,且很少出现在人前,但与她有过两三面之缘官员也是有的。! 尤其是近期宋夫人过世,宋元悲伤过度不理事,是宋婴外迎来送往。 虽然遮面,但是身形模样大家一眼认出来了。 怎么回事? 今天朝堂的是怎么了?宋元竟然指罪了秦潭公,而宋元的女儿竟然了朝,还站到了御座前? 疯了吗? 殿内哗然轰乱。 “大胆!” 有官员忍不住前,但才跨台陛一步,陈盛抬起头呵道大胆,原本在御座两边侍立不动的金吾卫一瞬间活过来,手的铁锤挥出,将那官员一捶倒在地。 殿内更是混乱,金吾卫将御座前围住,虎视眈眈盯着混乱的官员们。 张莲塘将视线从前方收回,回头看去,殿门也被关了,透过门扇的菱格可以看到外边人影绰绰,显然也被金吾卫围住了。 他趁着混乱挪到裴焉子身边,低声道:“你看着怎么样?” 裴焉子低声道:“很刺激。” 张莲塘瞪了他一眼。 裴焉子道:“不用担心,死不了人。”看向前方,“都已经敢瓮捉鳖了,谁也不傻。” 殿内有跪着的,有站着的,有惊慌的,有惊讶的,也有喃喃做茫然状的 秦潭公神情微微惊讶,看宋元,道:“宋元,陈盛,你们这是要做什么?”看着混乱的朝堂诸人,又看了眼站在御座前的宋婴,“这是把朝堂当成你们家了?妻子儿女妇孺都来了。” 宋元陈盛此时都跪在地,闻言抬起头,看着居高临下的秦潭公。 “秦潭公,十年前我们怎么相遇的,您还记得吧?”宋元道。 秦潭公没有看他,看向殿内诸人。 因为他们开口说话,殿内的嘈杂小了很多,所有人都盯着竖着耳朵。 “这没有什么不可说的,天下人都知道。”秦潭公道,“陛下驾崩,皇后宝璋帝姬闻讯心切赶来,本公前去迎接于黄沙道,然后” 然后皇后宝璋帝姬死了。 秦潭公看跪在地的宋元。 “本公病在黄沙道驿,遇到了宋元你。” “我先前说了,我宋元活了三十年,做梦也没想过遇到您这样的权贵高官。”宋元跪在地,但怪的是站着的时候看起来脊背还挺直。 然后这个低贱的小吏抓住了这个机会,通过尝屎辨病表忠心攀了秦潭公这棵大树,这的确是人尽皆知的事。 “但其实在见秦潭公你之前,我先见到的是皇后和宝璋帝姬。”宋元接着道。 皇后!宝璋帝姬!殿内再次骚动。 “所以我这种会攀附的小人,当然是要攀附更大的人了。”宋元一字一顿道,“所以秦公爷,宋元是奉皇后之命来给你做小人。” 奉皇后之命! 到底怎么回事? “宋元,你休要血口喷人。”站在秦潭公身边的官员怒声道,“你这小人,到底收了陈盛什么好处。” 宋元看他们一眼,道:“我没有收陈盛的好处,相反为了让他相信我,他收了我不少好处。” 宋元!那些官员看着宋元,眼红气粗,恨不得一口将他吞下。 “你们乱臣贼子,是要谋朝篡位吗?” “你竟然假借皇后之名!” “将他们拿下!” 呵斥声在殿内嗡嗡。 但宋元陈盛等人神色不动,看着他们败犬之吠吵嚷的官员也秦潭公的人,跪地的不语,站着的一些人在看到王烈阳闾阎沉默不语后,也便沉默不语。 殿内的呵斥声虽然嗡嗡,但似是乏力。 “弑君之贼,乱政之犬,到现在你们还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狂吠。”宋元道,转头看着这些人,“我们做过什么,我们又在做什么。”他伸手指了指他们又指了指自己,“我们心里都清楚的很,没有用了,是时候真相大白了。” “十年前,我黄沙道驿站迎来的第一个贵人,不是秦潭公,是皇后娘娘和宝璋帝姬的凤驾” “那一夜山雨欲来,天昏地暗” “皇后的凤驾其实并不是路过我这里,她是被追杀” “被秦潭公追杀。” “当时五蠹军截击秦潭公,皇后和宝璋帝姬得以暂时逃脱。” 宋元的声音回荡,到这里停顿,人也转过头看向殿内落在一个还站立的高大男人身。 “笃大人,是不是这样?” 笃抬起头看着他,道:“是。”回答的简短。 宋元也并没有期望他多说,收回视线继续道:“我从没遇到过这种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只是个小驿丞,整个驿站除了我们一家四口,只有一个老兵,我要送皇后殿下快去黄沙道城,那里有知府,有朝廷的官员兵丁,还有驻军,还能调集驻军” 他跪在地伸出手,手里的笏板落地而不觉,眼神有些迷离,微微抬头看着前方,似乎前方坐着那位贵妇人,他摇摇头。 “皇后娘娘说没用的,已经没有人能抵挡住秦潭公” 他再转身看向秦潭公,声音拔高,伸手指过来。 “秦潭公,事到如今,你可还要狡辩!是你,弑杀皇帝,劫杀皇后宝璋帝姬。” 殿内鸦雀无声,气氛凝滞。 宋元的声音绕梁。 秦潭公道:“证据呢?又是只是你说?”在殿内迈出一步,官靴落地轻响,“宋元,你虽然是我的人,也不能你说什么是什么,夫妻还能离心,谁又永远是谁的人?你能为我尝屎辨病”淡淡一笑,“易牙还能烹子献糜呢,又如何。” 宋元看着他,道:“秦公爷,你成武功天下无敌,我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人不与你争辩这些,也争不过你,当年皇后娘娘也是这般说的,娘娘说要想活,必须死,只有死了才能阻止你的追杀,所以娘娘不是被烧死的,是。” ! 殿内骚动哗然。 宋元的声音继续,在一片嘈杂拔高扬声。 “为了让你相信,皇后娘娘亲眼让你看到其而亡。” “但是,你可知道,在那之前,娘娘已经将宝璋帝姬托付与我” 他说着再次拱手向前,高呼。 “她是假充我的女儿” 话音未落,殿内的嘈杂声忽的拔高,有高亮的男声响起盖过了宋元的声音 “薛青!”柳春阳扑过去,伸手,但还是晚了一步 长发铺散在地,原本站着的薛青软软跌躺下,闭眼。 两边跪着的站着的官员们都被吓了一跳,瞬时都向后退去,只留下两人在原地,一个少年官员已经跪地,另一个男人则一步跨过去,又畏惧什么停下脚,定定不动。 青石地面,穿着官袍的少女安静躺着,散落的官袍下露出带着血迹的白布斑斑,恍若绽开的花。 所有的视线都看向这边,所有的声音都停下来,宋元虽然没有起身,但停下了说话,陈盛则站起来 “薛青。”他脱口唤道。 那边柳春阳的声音已经接连不断。 “薛青,你怎么样?” “薛青,你感觉怎么样?” 感觉啊,薛青闭目安然,垂在身侧被衣袍盖住的手攥住,只伸出一根手指 赵,你,妈,,的,孤儿。 第三十八章 不休 殿内陷入嘈杂。! 官员们向这边张望,神情茫然,今日殿的事太多了,这个女状元又怎么了? 正说道最要紧的时候!这个家伙!一怔之后宋元的神情恼怒,故意的吧! “不用管”他拔高声音。 但少年人的声音更响亮。 “她受伤了!她受伤了!她伤的很重啊。”柳春阳喊道,将地的薛青半抱起在怀里,拉扯间薛青的官袍更散,露出内里的衣衫。 内里的衣衫已经不算是衣衫,而是层层包裹的伤布,此时也都渗出血来。 “叫太医,叫太医啊。”柳春阳的声音还在继续,悲愤又惶惶,殿内不少人听到心有不忍,这不忍反而让茫然慌乱些许平复。 且不管这薛青男男又女女,单论薛青这个人,不管是结交过来往过的还是只闻名的,都没有什么坏印象怎忍心啊。 “叫太医啊。”有人脱口喊道。 而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太医两个字也像一股清流冲刷心田叫太医,叫开门此时此刻发生些别的事反而更好。 “叫太医。”有人大声喊道。 喊声越来越多,先前紧张凝滞的气氛被打破 宋元怒声喝道:“都住口。” 殿内声音顿时安静。 宋元依旧跪地,转身越过层层官员视线落在被柳春阳抱在薛青身,女孩子脸被散落的长发遮挡,看去站着更瘦小 “不用管她!”他道,转过头看向前方,“当时是” 话开口再次被打断,这一次是御座前的宋婴。 “叫太医。”她道,看着薛青。 宋元道:“这时候不行,外人不得进殿!” 在一旁站着的陈盛道:“那先送去侧殿,让太医到那边诊治” 宋元起身甩袖:“大事当前,朝堂不得扰乱” “她受伤了!”陈盛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打断了宋元的话,人也前一步,“她被弓弩狙杀,死里逃生,重伤未愈,是坐着轿子抬来的!她在这里已经站了这么久,又突然听到你说”话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亦是甩袖扬声,“何盟。” 一个金吾卫应声站出来。 陈盛看他道:“将薛青送到隔壁侧殿,从太后娘娘那里请来当值的太医。” 金吾卫应声是,带着几人走过来,殿内的官员避让,柳春阳却不肯离开,将薛青抱起来。 “我送她去。”他道。 金吾卫们皱眉前要抢人。 “让他去吧。”陈盛说道,看了眼柳春阳,这个少年官员不怎么起眼,但他知道是跟薛青少年同学同科,这时候乍逢大变还没有避开,可见情谊匪浅 且这个少年官员离开与朝堂也无关紧要。 金吾卫不再阻拦,柳春阳抱着薛青疾步向外走去,紧闭的殿门大开只容他们一人经过,在殿内的官员们也看到外边虎视眈眈的金吾卫 因为朝堂的事一件接一件骇人,大家都没有注意其他。 “你们想干什么?为什么封门!” “天子何在!太后何在!陈盛宋元你们谋逆” “天子在这里!谋逆之臣也在这里!” 殿内再次轰然,殿门也随之关闭,将嘈杂隔绝。 但在外走了没几步被推进了侧殿,进了小小的侧殿,大殿的声音再次透过隔扇传来,轰轰嗡嗡。 四个金吾卫守在门外,三个去请太医, 柳春阳小心翼翼的揽着坐在蒲团,看着怀里的女孩子想要轻晃又不敢,想要查看又无从落手 “薛青,薛青。”他低声喊道,鼻音浓浓,“薛青,你怎么样?薛青薛青” 怀里的少女头发遮挡着面容,只露出小小的下巴,软软无力她的手忽的抬起来,一根手指准确的贴柳春阳的嘴唇。 动作很快,柳春阳张开的嘴被堵住,都没来得及反应。 哎? “别吵。”怀里的人声音低低,然后微微仰头,脸的头发滑落,露出一双眼,“你傻不傻啊,我当然没事啊。” 这个妖怪,又骗人!柳春阳想笑又想哭又生气要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只瞪着她。 薛青收回手,但并没有起身,在他怀里动了动,寻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好,随着她的动作,柳春阳的官袍也被染血迹 “你的伤到底”柳春阳再次开口。 薛青低声打断他:“假的,别吵。”对隔扇那边使个眼色 隔扇有耳吗? 柳春阳立刻噤声,连呼吸都停下。 “听不清那边说什么了。”薛青接着低声道。 柳春阳一口气轻轻吐出来,这家伙啊想怎么样怎么样吧,那边说什么他不在意,她要做什么也不在意,只要这一刻他在这里守着她,知道她没事可以了。 柳春阳没有再说话,坐直了身子,好让怀里躺着也不动的人更舒服一些,侧殿里陷入安静,正殿那边的声音如浪不断的拍打涌过来。 “宋元你敢谋朝篡位” “宋元不敢,但有秦潭公尔等敢!” “当时皇后娘娘避难黄沙道驿宋元虽然是蝼蚁小民也知道什么叫忠臣孝子!” “皇后娘娘意决自尽,但大周天子血脉不能断” “我宋元有一子一女,女儿宝璋帝姬小一岁,我便请娘娘以我的女儿代替宝璋帝姬” “娘娘百般不忍,但秦潭公追兵将近,为了取信秦潭公,我与娘娘定下计策,趁着夜色将娘娘送去了黄沙道城,知府相迎而我则疾奔向秦潭公” 宋元的声音快急如雨,殿内其他的嘈杂声被盖过,说到这里时停顿。 薛青躺在柳春阳的怀里,可以想象宋元此时应该是看向了秦潭公。 “秦公爷,我们相遇并不是在驿站呐,也不是你生病了,你那个时候好着呢” “我可记得见您的第一眼,真是炫目” “暗夜里您那万众的兵马如同乌云压顶遮天铺地我第一次见到披着重甲的马匹人马没有疾奔只是缓步而行,地面都在颤抖” 那种场面啊 薛青躺在柳春阳的怀里想象着,很震撼,很吓人。 她似乎看到宋元站在这片铺天盖地的乌云前挥动的手,恍若一棵枯草摇曳大人呐,大人呐。 “公爷您是大人啊,我真心的佩服您,肯接见我这个小人物没有让马蹄将我踏成肉泥” “我告诉您遇到皇后娘娘的凤驾,告诉您我偷听到了他们的话,得知他们在逃命,要调兵并给您指明了皇后娘娘所去的方向” “我愿意为您带路,避开皇后娘娘的护卫戒备,不打草惊蛇悄悄的接近黄沙道城” “您的随从们对我不屑,表明他们不在意打草惊蛇,算惊了龙,他们也能如山碾压过去,这天下无人能挡” “但您说了,还是愿意见见皇后娘娘,有些事谈一谈” “公爷您愿意给我这个效忠的机会我带着您,带着您的大军来到了黄沙道城” “但是,您还是晚了一步,天雷滚滚,大火焚城” “您带兵冲进了火海,冲进了衙门,您如愿的看到了皇后娘娘,隔着浓烟大火” 那边殿内如同无人之境,宋元的声音一旦停下,便是安静一片。 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咯吱一声,似乎是火烧跌落了木板椽梁 薛青的耳朵动了动,那是笏板。 是宋元的笏板在自己离开大殿的时候嘈杂之间掉在地了,又一声轻响,宋元弯身捡起,衣衫摩挲笏板被插在腰间。 这时候也不忘捡起笏板,当真是爱惜啊 有手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她的肩头,轻轻的拍了拍 薛青抬手拍了拍柳春阳的手,低声道:“我没事。” 没事,说行了,还动手做什么柳春阳身子一动不敢动,宋元的声音清晰的传来。 “秦公爷,您还记得皇后娘娘诅咒你的话吗?” “秦潭公,你弑君谋朝篡位,天地不容。” “秦潭公,本宫与公主今日祭天以咒。” “秦潭公,尔等必将不得好死。” 声音拔高,尖细又沙哑回荡在殿内,诸人面前恍若浮现烈火熊熊,一个妇人站立燃烧 寒战一片。 脚步声踏碎烟火。 “秦潭公,你亲眼看着皇后娘娘的身影,听着她的咒骂宝璋帝姬的哭声,看着皇后娘娘在火倒下” “你一句救火都没有说,那样看着等着,但是。” “笃大人来了。” “笃大人冲进了府衙,竟然抱出了帝姬,在你们的围杀下逃走了” “笃大人,您当时进去的时候,看到的是什么情况?” 薛青竖耳,听到笃沉稳的声音响起。 “当时皇后娘娘浑身着火,已然死去,屋子里有女孩子的哭声,我们找到了她。” “她躲在桌子下,手掩着口鼻,眼泪满脸。” “我将她抱出来,那桌子塌了,整个屋子也塌了。” 简短三句话,笃的声音停下来再无声。 宋元的脚步声轻响,一声轻叹。 “秦公爷,这一幕你没有想到,我也没有想到。” “我先前已经说了,我的女儿与宝璋帝姬在驿站的时候替换了,我与娘娘的计策原本是娘娘携带我的女儿,让你相信大周天子血脉已断,放弃追杀,如此,才能保证宝璋帝姬活下去。” “没想到笃大人竟然救出了我的女儿。” 说到这里,他又笑了笑。 “如此也好。” 如此怎么好? 宋元没有再说,但听到的人心里都明白,秦潭公亲眼见宝璋帝姬被救走,自然会去追杀,帝姬只有一个,追杀这个,便再无人去关注其他的人 “秦公爷,你追杀了十年,手段无数,今日终于能见到了。” “你见到假的帝姬,你一直追查捕杀的在笃大人身边长大的,被青霞先生收在门下的,我的女儿,薛青。” “你也见到了真的帝姬,在我身边长大的我的女儿,宋婴。” 侧殿无声,一坐一躺两个身影相依。 正殿亦是无声,站着的跪着的,神情皆呆呆。 一声轻笑,秦潭公的声音响起。 “所以说了这么多,还是你说啊,证据呢?” 还要什么证据,宋元的脚步猛地加重,有说话声随之响起。 不是宋元的声音,而是女声轻柔。 “你们都说完了,现在该孤说了,证据自然是有的。” 孤哦 第三十九章 孤证 君名孤寡,这是一种自谦,但这种自谦不是谁都能用的。 众人的视线终于落在御座前那女孩子身。 她进来的时候大家受惊,很快被宋元以及其他的事分心,恍若忘记了这个女孩子,或者说她站在那里安静的毫不起眼。 宋婴本是个毫不起眼的人,虽然说起来人人都知道她,宋元有个脸有残的女儿是大周朝民众私下印证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证据。 大约也是因此她很少出现在人前,再加陪同宋夫人久病住在皇家别院休养,几乎没有人见过她。 她安静无声时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子,但当这个孤字一出口,整个人的气势变了。 她的半边脸被遮挡,只一双眼,额头,双耳露在外,她的额头饱满,眼清丽,耳如玉,这形容是少女,但神态平静如山,沉稳恍若却好似历经了无数世事。 “你们不信宋元,可信孤?”她道,视线扫过殿内,伸手摘下面纱。 此时已经时近正午,外边日光大亮,深邃阔朗的大殿里也变得明亮,御座四周金碧辉煌映照,女孩子的面容清晰呈现在眼前。 首先入目的是那一块拳头大小的伤疤,如烂泥糊在脸颊,的确令人望之便移开视线。 但殿内的官员们此时都没有移开,而是不眨眼的看着这个女孩子的脸,她的另一边脸完好,光洁,清丽,嘴角微弯,似乎天生含笑她在御座前迈了一步,垂在身侧的手端在身前,居高临下俯视。 “王相爷。”她道,“孤记得你说过,孤长的像母后。”视线落在王烈阳身,“当时父皇还不悦,说你老眼昏花看错了,明明是像他。” 王烈阳原本低着头,此时听到唤声,他下意识的抬起头,与宋婴视线相对,慢慢的身形佝偻弯下,再次垂目,道:“后来,老臣认错了,说小孩子小时候长的像母亲,长大了便更像父亲” 宋婴轻轻笑了,道:“母后说,相爷这可不像是名臣呐,那史书名臣可都是刚直不阿。” 王烈阳身形更低,握紧手里的笏板,声音苍老沙哑,道:“臣鲁钝,不敢史书名臣,唯有大事不糊涂。”恍若君前奏对。 女孩子的笑声在殿内响起,微微仰头,爽朗大笑,殿内的诸官看着她,不少人眼神有些恍惚 “真像陛下啊。”有官员喃喃。 宋婴没有再看王烈阳,收笑看向殿内,道:“当时孤年纪小,见过孤的人不多,王相爷,陈相爷,胡学士”她的声音在殿内回响,点到一个又一个名字。 被点到名字的官员都抬起头看着她,神情惊讶困惑激动各异 “孤记得你们是见过的。”宋婴道,视线落在秦潭公身,“秦公爷那时多在外,反而是没有见过孤。” 秦潭公看着她没有说话。 站在秦潭公身边的官员沉脸冷冷道:“见过又如何,一个” 他的话没说完,宋婴点点头,打断他,道:“一个小孩子廖廖数面大家也记不住什么,孤知道,单凭相貌不足以为证,而且靠相貌来证也是极其不可靠的,世间相貌相似的人并非没有,孤今日站在这里,不是让你们看我像不像,而是向这个皇宫这个朝堂证明,孤对它的熟悉。”再次看向王烈阳,“王相爷,我适才说的对话,可是真的?” 先前王烈阳已经答了,此时身子依旧保持谦卑的弯曲,闻言应声是,道:“当初臣与陛下皇后确有此对话。” 宋婴看向闾阎,道:“闾大人,当初孤在父皇那里是被你吓哭,闹着要父皇不让你来议事,不过是小儿童言无忌,你怎么能弹劾孤,让父皇禁止孤不得出后宫?”嘴角微微扁,颇不服。 闾阎身姿端正,手握笏板,黑脸沉沉道:“议政之地岂容玩乐,公主当时既不是皇储也不是听政监国,自然不能在此进出,如要享受天伦之乐,陛下朝政结束回后宫便是。” 宋婴哦了声,点头道:“孤知道啦。”她的视线看向陈盛,对陈盛一笑。 陈盛对她亦是一笑,抬手施礼躬身,道:“老臣当时对殿下很是爱护,老臣教过殿下您写字。” 宋婴抬手在空虚画,道:“是个宝字,孤那时候总是写不好这个字。” 陈盛道:“对于才四岁的殿下来说,已经写的很好了。” 宋婴视线看向胡明,胡明还跪在地,始终抬头看着宋婴,见宋婴看过来神情激动,宋婴神情亦是激动,她抬脚走下御座 “胡学士,母后当年的咳疾多亏你们胡家的秘方治愈。”她说道,伸手扶住胡明,“您怎么病重如此” 胡明搭着她的手臂依旧跪地,审视她的面容,颤声道:“殿下您还是更像皇后娘娘啊,您的脸怎么” 宋婴抬手抚了抚脸的疤,道:“脸么?” 那边宋元已经俯身:“是臣的错。” 宋婴起身道:“这不是你的错,这是孤自己烧的,孤自愿的。” 自己烧的? 殿内的官员们神情不由再次惊骇 宋元抬头看着宋婴,恍若又看到了那晚,那个小小的脱下了锦绣衣衫,换了驿丞小女粗布花衣衫的女童,站立在黑夜里,四周火光腾腾,映照的她忽隐忽现 “婴婴你怎么跑出来了快回去啊” 那女童安静的背怼着他似乎没有听到,只看向前方大火汹汹的府衙方向痴痴的。 他不敢也不能高喊她,只能急切的向她跑去 那小女童忽的转过身从一旁燃烧的火堆抽出一根木棍,木棍亦是燃烧着,火苗跳跃,映照着女童粉嫩的稚气的脸,然后她闭眼,将脸贴火苗 啊 惨叫声划破夜空,与四面八方的惨叫哭喊混杂一起,女童倒地翻滚 宋元亦是从喉咙发出呼声,噗通跪地 “殿下啊。”他俯身哽咽。 “这是我女儿,公爷这是我女儿她才四岁啊,不懂事跑出来找我了” 男人抱着昏迷的女童对着黑压压的铁甲兵又是哭又是喊。 “孩子她娘,孩子她娘啊” 他看向前方,荒野一辆马车停着,有一个妇人抱着孩童的身影站在那里听到他的喊声,似乎要过来,但不知道是被吓坏了还是怀里抱着的孩童太重,跌跌撞撞没几步跌倒在地,呜呜的哭声传来 “公爷,我的女儿受伤了我的女儿” 身后大火逼近,整个城池已经化作火坛,火坛外则是黑黑的黑甲卫,将其团团围住,似乎不允许半点火星迸出城池的范围,更不用说人。 “公爷公爷她们是跟我来的是我的家人” 男人抱着女童苦苦哀求。 有高大的身影从队列走来,在马俯瞰男人怀里的女童,小小的缩成一团,花布衣衫被烧的一片,头发也烧成卷曲,一边小脸被火舌舔过血红皮肉炸裂,让她整张脸都扭曲变形 “去吧。”男人摆手。 黑甲卫如同海水被劈开一条路,一条生路男人抱着女童跌跌撞撞的向前奔去。 宋婴转过身,拂袖在身后。 “虽然见过孤的人不多,但这张脸,还是不见人的好。”她道,迈步向御座,“烧一张脸又算什么,母后整个人都烧了。” 殿内鸦雀无声,宋婴的脚步停下,站在台阶回头。 “孤当时年幼记得事和人并不多,只有这几位深受父皇信任常进出宫廷常被提及的,其他人你们认不得孤,孤对你们也没什么印象,当然孤可以打听出你们的种种事,闻异事” 宋元本替秦潭公窥探朝诸官,宋婴如果要知道还真是轻而易举的事。 “然没有必要,孤是孤,你们从来都陌生的,孤也对从来对你们都陌生的” 宋婴说道,迈台阶站在御座前,抬头看着这座大殿。 “孤只是对这个皇宫熟悉,对父皇母后熟悉,对属于孤的东西熟悉” 她抬手指向御座方。 “季重,取玉玺。” 玉玺? 玉玺! 官员们顿时哗然,嘈杂声才起见一人影似从地下冒出,弹向御座方,伸手攀住彩梁棚椽。 “将第七根椽子按下去。”宋婴道。 殿内的官员们嗡嗡声一片,忍不住向前涌来,而陈盛等人则拦住不许他们靠近,尤其是秦潭公等人。 这边季重已经按下,咯噔一声响,人砰的落地在宋婴面前单膝跪下,手托着一个小匣子举起。 宋婴伸手在季重的手里将匣子轻轻一按,匣子打开,宋婴将其之物拿起展示与众人。 和氏之璧,雕螭虎钮,始皇帝之篆,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传国玉玺! 陈盛举笏板跪倒高呼万岁,其他官员们下意识的跟随,殿内顿时呼啦啦的跪倒一大片,唯有秦潭公等几十人散立,视线都看想宋婴手里的玉玺。 “玉玺,怎么会在这里?”有人脱口喊道。 当初皇帝出行,传国玉玺由皇后掌管,待皇帝出事,皇后前去迎接,必然随身携带,人人都知道皇后遇火亡故后传国玉玺也随之不见,为了寻找玉玺不仅将黄沙道翻个遍,皇后沿途经过的地方也都掀翻挖地三尺 十年之后,玉玺竟然从皇城,大殿,御座方拿下来了! “当初母后携孤出京,并没有带玉玺。”宋婴看着众人,又看手的玉玺,“我原本也不知道,在黄沙道驿站,母后与我话别的时候,告诉我的” 自从开口以来,这是她第一次用我自称,一边脸伤疤狰狞依旧,一边脸平静散去,追忆茫然浮现。 “可是,可是皇后娘娘的尸首被人翻过”有一个官员喊道,“我亲自查看过” 这话本不该说,但此时此刻已经不管不顾了。 宋婴看向他,道:“孤翻的。” 她翻的?为什么?明明知道玉玺在这里,为什么还要去黄沙道? 宋元,为什么还要大张旗鼓的去黄沙道! “当然是为了让你们深信帝姬要现世了。”宋元淡淡说道。 嗬 薛青轻轻的叹出一口气 现世的哪里是帝姬,是傻鸡 “醒了。”耳边太医颤声道,声音压低,“薛薛大人,你觉得怎么样?” 薛青没有说话以闭目一动不动。 “她没醒呢。”柳春阳瞪眼道。 “柳大人,她不醒我这药灌不进去啊。”太医低声道。 柳春阳道:“那等着吧。”又叮嘱,“别说话了。” 喂不了药,也不让解开伤口看,在这里坐着,还不让说话,这叫什么看病治伤,太医在一旁的蒲团坐着呆呆,那边的话倒是听得清楚他再次竖起耳朵。 “其实你们猜的不错。”宋婴看向秦潭公,“秦公爷,母后知道你足智多谋思虑周详,找玉玺一定会找到她的身,为了让你相信,她告诉我,临死前她会剖开自己的肚子,做出将玉玺塞进肚子的假象。” 天啊,剖腹,,一个人一条命却要经受这两种死法。 “皇后娘娘啊。”胡明最先大哭,俯地,两个搀扶他的官员差点脱手。 胡明大哭,殿内更多的官员响起呜咽,哀呼。 年轻些的官员没有印象,但年长的官员们都还记得皇后的仁慈圣明,没想到死前如此惨烈。 宋婴看着手里的玉玺,面容带着追忆往昔的出神,眼神平静,无悲无痛。 “宋大人,母后当初也让我瞒着你。”她道,“请你不要怪母后对你不信任。” 宋元俯身哽咽,道:“臣不敢,皇后娘娘对臣的信任,殿下对臣的信任,臣无以为报。” “我告诉了你玉玺所在,也未能阻止你去黄沙道,更没有阻止薛青为此涉险。”宋婴道,“我很愧疚。” 宋元摇头道:“不,殿下,黄沙道必须去,皇后娘娘的安排是深思远虑,是最得当的。” 所以,当初在地宫里真的不是幻觉。 当她在忙着拆锁链的时候,真的有人在看她,是宋婴?或者其他什么人吧,管它什么人呢,他么的这样吧。 所有的疑问至此全部解惑。 第四十章 奉主 日!竟然又说这句话! 他娘的不是已经过去三年了吗?那先前的这些是白写了还是白看了? 想起一次说这话是她刚过了县试得意洋洋,作为一个种田主角小富即安的目标很快能实现了,结果一个雷劈下来她变成了宫斗争霸主角了,还是身负血海深仇逃难落魄被人追杀如狗的那种。 且不说游戏半途改剧情多不道德,这剧情难度也加的太难了太倒霉,世还有这个更倒霉的事吗?那么多穿越的有她这么惨的吗? 结果还真有,硬着头皮吭哧吭哧打的快要通关,又一道雷劈下来老天爷说不好意思劈错了,你不是主角,你是个扫地的,请往一边让让,主角要场了。 “她她的手”太医指着那少年举起的胳膊向伸出的手,以及伸出的一根向天的指,惊道,“这是醒” 话没说完,一只手握住少年伸出的手指,手掌很大将少年的手握住按回身前。 “没有。”柳春阳瞪着太医,道,“没有醒,这是伤疼的抽搐。” 哦,太医看着这两个少年,好吧,也有可能,疼的时候浑身会抽搐,单独抽一条胳膊一只手一根手指也有可能你说什么是什么吧,病人不急,他当大夫的也不急,而且现在更急的事是他竖起耳朵侧耳。 “大胆!” “殿下小心!” 正殿里猛地传来喊声,顿时脚步声惊叫声撞击声轰然,铁器人体刀剑相撞的声音也随之传来。 打,打起来了! “保护帝姬!” 陈盛宋元的喊声回荡,御座前殿内两边的金吾卫都已经举着兵器围来,但动作最快的是大家都没看清的人影。 那个扑来的武将陡然被踢了出去。 那武将五大三粗如同铁塔,虽然进京为官不再披甲征战多年,但武将的习惯一直保持,每日练武,此人曾经多次在家宴表现武力,朝官员们都亲眼见过。 但此时这个能举起大石锁的武将却如同大石锁被扔出一般跌滚在地,所过之处还撞倒一片,有些官员被撞倒竟然无法起身发出痛呼,而那被踢出去的武将落地早已一动不动,口有血流出,不知死活 殿内嘈杂惊乱的诸人视线落在御座前,宋婴依旧手拿着玉玺端正而立,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而那个原本单膝下跪的男人站在她身前一步,视线看着跌出去的武将所在。 这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瘦削如竹的年轻男人什么人啊?一脚啊?这是什么力气什么功夫? “季氏?”秦潭公的声音在嘈杂混乱响起,视线也落在这男人身,“季铖是你什么人?” 季重道:“叔父。” 秦潭公笑了笑,道:“原来影卫没死绝啊。” 季重神情木然,对于死绝这种不友好的话不愤不怒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秦潭公,你想做什么!”陈盛喝道,伸手指着,“来人,将谋逆贼众拿下。” 金吾卫齐吼涌,殿内百官有的慌张混乱退避,有的高声怒斥有的动手混乱尖叫怒骂 “陈盛宋元谋逆!” “陈盛宋元丧心病狂!” “救天子太后!” 更有官员冲向门高呼。 殿门哗啦打开,但迎接他们的也是禁军的兵器。 “真龙天子归朝,奸佞当诛,尔等还不束手擒!”陈盛的爆喝在殿内回荡。 随着陈盛的呼喝康岱等人也跟着喊起来。 “真龙天子归朝!” “奸佞当诛!” “护主忠臣退向两边!” 正殿里嘈杂混乱但很快官员如同潮水般向两边退去,将秦潭公等众显露与外。 “陈盛等人谋朝篡位!残害忠良!” “拿下陈盛宋元!” 秦潭公这边多是武将,虽然身穿官袍,抬脚挥手竟然从围过来的金吾卫手里夺过了兵器。 锵啷声起,大殿里有血花飞溅。 里边金吾卫外边禁军涌涌,兵器相撞,惨叫呼喝,一瞬间这里不是皇宫大殿而是战场厮杀。 “保护帝姬!” “保护大人们!” “奸佞谋逆,当场诛杀!” 喊声叫声骂声兵器声翻滚如浪。 咚的一声一柄腰刀被打飞撞在隔扇跌落下来,砸向一个官员头,幸好被身旁的官员及时的拉了一把,只砸落一边带着官帽落地。 那官员面色发白捡起落在地的帽子,向角落里挤了挤,这才看身边的官员是一个年轻人。 “谢谢啊。”他颤声道。 张莲塘视线看着地的腰刀,低声道:“带血了啊,这朝廷大殿见血还是头一次吧?” 那官员虽然面色惨白,但眼神倒还镇定,道:“也不尽然,史书记载有皇帝朝带了兵器,吃多了丹药发了疯将劝诫的一个大臣给砍了。” 张莲塘道:“但这般乱斗前所未闻” 那官员道:“此时朝堂没有天子嘛。”倒是并没有多害怕,拍了拍张莲塘,“别怕,躲远点,到底是朝堂不会滥杀。”说罢再向里挤了挤。 张莲塘道:“我现在觉得我有个同乡的话是对的,这京城啊,还真是刺激。”先是青楼接着王相爷家,现在连朝堂都死人打杀一片了。 不过殿内的打杀到底不同于战场厮杀,朝的官员没有兵器,金吾卫禁军也多,很快里里外外兵卫涌涌如林将这些争斗的官员们围住。 宋婴陈盛等人自有金吾卫相护,宋婴并没有退避离开,季重始终站在她身边,视线越过层层人群只盯着一个人,秦潭公。 秦潭公没有退避,也没有夺兵器争斗,甚至连大喊大叫都没有,神情平静,手扶玉带安然而立,在他四周围着一圈的官员守护。 围护在身边的官员越来越少,但金吾卫丝毫没有得胜的放松,看着站立在原地大红袍白玉带形容儒雅的男人,竟然有不少金吾卫的手颤抖,明明前方的阻拦已经减少,但这男人四周的空间却更大了,似乎有一层屏障,让人无法靠近。 秦潭公忽的抬脚迈了一步。 站在最前方一个举刀冲过来的金吾卫只觉得膝头一软,噗通一声竟然跪倒在地,手的腰刀锵啷在地溅出火光。 他这突然的动作让四周的金吾卫瞬时波动,围拢的队伍向后退去 那是秦潭公啊。 这个男人的声望不论好坏,在大周朝将近二十多年无人能,军更是人人敬服。 虽然如今的金吾卫禁军没有被他亲自领兵过,但秦潭公的声名哪个当兵的不知。 “秦潭公!你还要如何?如今真相大白,还不束手擒!”陈盛喝声从前方传来。 秦潭公转头看向他,道:“太后何在?天子何在?” 宋元冷冷道:“太后已经亡故,天子在这里。”指的自然是皇后以及宝璋帝姬,“篡逆之辈已经束手擒。”指的是后宫里的秦太后和小皇帝。 那是自然,整个皇城已经在他们的控制之下,否则又岂敢行今日之事。 “秦潭公,你武功高强,然而这皇宫你是出不去的。” “秦潭公三十万京营兵马已经围住京城。” “现在已经在城抓捕你的同党。” “另有西北大营兵马待发听候调令。” “而你要调动的兵马以及党羽都已经被宋元截断了消息。” 陈盛沉声说道,迈前一步。 “尔等谋逆之贼还不束手擒!” 兵马已经被控制,秦潭公是一个人再厉害也难敌,殿金吾卫气势更盛齐声呼喝涌涌前,又有些许反抗的官员被制住,打掉了官帽按在了地。 贴近地面可以感受到隆隆之声,似乎天外有雷声滚滚 “城兵马已经云集,秦潭公,你认罪吧。” 秦潭公道:“本公何罪之有?” 陈盛要待说话,被搀扶半坐在地的胡明忽的挣扎起身。 “秦潭公,到了今时今日你还在狡辩!”他拔高声音怒喝,又看王烈阳陈盛闾阎,“还有你们,当初大家对陛下死因有异心知肚明,明知秦潭公嫌疑最大,却为了国安朝稳按下不查,先帝皇后惨死啊,宝璋帝姬流落民间受苦十年” 说到这里剧烈咳嗽,人摇晃,两边的官员忙喊着老师抢着搀扶,宋婴也疾步过来,亲手搀扶。 “胡学士,你的病要紧。”她道。 胡明道:“我的病,是因为这天冤不平而生,我不能跟他们”他伸手指着陈盛王烈阳等人。 王烈阳垂目,闾阎沉脸,陈盛轻叹转过头,三人皆不说话,听胡明大口大口的喘息。 “我跟他们在这朝堂共呼吸一日都难以忍受,痛不欲生,现在。”胡明扶着宋婴的胳膊,看向她眼泪涌出,原本蜡黄的脸红光满面,“殿下,您回来了,老臣我,临死前等到这一天,死也瞑目了。” 说罢大笑,笑声未绝人向后倒去 四周的人大惊。 “胡学士。” “老师!” 众人涌将胡明扶住,却发现竟然气绝过世了,脸犹自保持大笑,顿时噗通跪地一片,哭声四起。 宋婴屈身单膝跪下,伸手抚胡明含笑的双眼,未起身转头看殿内。 “今日何人为这庙堂之主?”她道,“是拥有先帝骨血,传国玉玺的孤,还是弑君杀主,以不明之子为君的篡逆之人?” 陈盛宋元噗通跪下,道:“臣等受先帝遗命,奉宝璋帝姬为主。” 王烈阳慢慢的跪下来,俯身道:“臣等受先帝遗命,奉宝璋帝姬为主。” 闾阎随之下跪,旋即殿内跪倒一片,除了围着秦潭公等人的金吾卫们。 “奉宝璋帝姬为主。” 声音轰轰而起,震响。 “笃大人。” 宋婴的声音响起。 “她动了。” 挤在侧殿角落里的太医看着身边的被柳春阳抱在怀里的薛青,再次失声道。 柳春阳将抬起头的薛青扶住,低声道:“没有。”这次连解释也不解释了,向隔扇这边挪了挪,紧紧贴着隔扇。 这样听得更清楚了吗?太医忙也跟着挪过来,按住砰砰跳的心,竖耳。 片刻安静的大殿里有人迈了一步,脚步重重的稳稳的,是笃大人,薛青靠在柳春阳胸膛听着那边传来清晰的熟悉的声音 “笃,在。” 握在手里的手攥紧了,柳春阳便立刻也攥紧手,将手掌里的手握住的更紧。 “笃大人,请拿下秦潭公。” “臣,领命。” (宝贝们,看的紧张焦虑不安的,可以攒哦,么么哒,相信甜作者亲妈希。) 第四十一章 围捕 (18号) 大周朝的开国皇帝是马得的天下,靠着一身好功夫,之后的便如同历史其他的皇帝一样,治天下,但也不乏出了几位喜好且习武的皇帝。 先帝是其一位佼佼者,顽童时期披甲带械在宫里跑来跑去,被大臣斥责而不改,长大后也更喜欢功夫出众的人,身边围绕着诸如秦潭公这类武将。 都说秦潭公功夫高强,但真切见过的并没有多少,他在京城安稳如同其他官员没有什么区别,威名都是在军传来的。 而这位五蠹军的笃朝官们更陌生了,除了军政大臣们通过名册官职等等知道有这个人,是个普通兵丁出身,在军练出一身好功夫,杀敌战功无数,但却因为性格桀骜屡次犯,以功抵过十年下来竟然还是个普通兵丁,皇帝听说了很是好,接见,然后一时兴起便组建了五蠹军,全权交给了笃。 但随后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功,没有像秦潭公那样各种神战局,只偶尔在报来的战役军功提及,由五蠹军探知消息,而后如何排兵布阵大获全胜,或者突袭者五蠹军,敌方主力大军暴露,而后被击溃云云之类的… 再然后先帝过世,五蠹军被定罪叛军,一直被朝廷的军队追捕,本是鸡鸣狗盗之徒,皇帝一时兴起玩乐,大家也并不在意。 没想到今日再次听到五蠹军,也见到了笃,原来被追杀这么多年是因为救了帝姬。 也没想到里外这么多金吾卫,宋婴…不,宝璋帝姬会吩咐笃来拿下秦潭公。 这是什么意思,为了表示看重信任,为了让笃拿下大功……念头闪过,见原本站在殿内垂手而立的男人一跃人如同巨石一般砸向秦潭公。 平底起旋风。 层层如林的金吾卫瞬时东倒西歪,又恍若被利剑劈开。 那个男人高壮如巨石,又轻快如流矢,这一跃眨眼到了秦潭公面前。 秦潭公抬起头,垂在身侧的一只手抬起一摆。 殿内响起身体割裂空气的嗡嗡声,旋即明明已经到了眼前的笃又如同石头一般被扔了出去。 砰的一声响,伴着兵器哗啦声人声嘈杂,这边密如林的金吾卫彻底的跌倒在地,而那砰的一声响则是被扔出去的笃撞在一旁的柱子…… 四周的官员们神情骇然。 只是轻轻一挥!有如此大的威力! 笃袭来的力道多迅猛他们感受到了,而秦潭公的反击多轻松他们也亲眼看到了,这场景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虽然不是练武之人,也知道这世有很厉害的武者,但厉害到什么地步却没有想象过,无非是十八般兵器飞檐走壁辗转腾挪……原来除此之外,人还能迸发出如此诡异的力度和气息。 当笃跃起砸落,当秦潭公一挥手的时候,整个大殿里的气息被搅动收紧凝聚压迫然后炸裂。 距离他们二人近的金吾卫倒地,站在远处被金吾卫护住的官员们亦是身形摇晃,更有年老体弱的后退几步。 太可怕了! 这简直不是人能做到的! 都说秦潭公权盛恐怖,但没想到他除了权盛,人也竟然恐怖如斯,如果他要动手,这殿内谁能奈他何?太危险了!才知道,此时此刻这殿内到底有多危险, “护驾!” “退开!” 有喊声四起,更有官员请宝璋帝姬立刻离开这里。 宋婴依旧半跪在胡明的尸首旁边,说了那句让笃拿下秦潭公后,殿内的事似乎与她无关了,此时听到官员们的相劝,陈盛宋元也请她离开正殿。 “无妨。”她道,再次看向殿内,“十年前年纪小,没看到父皇母后被什么样的人杀害,这十年里虽然近在眼前,但孤不能见人,只能靠听,今日终于得见秦潭公,孤要好好的看清他。” 虽然是个女孩子,但跟先帝一样,是个心志坚定的人啊,官员们感叹。 陈盛道:“但秦潭公着实危险,看来笃不是他的对手。” 宋元神情倒是没有那么紧张,道:“有季重呢。” 陈盛看了眼站在宋婴身边的年轻人,他亦是如同殿内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影卫是皇家天子身边最神秘的存在,而且他们只负责一人,是被指定的天子,只要天子无恙,身边其他人哪怕是皇后皇子横死都无视。 他们不会离开天子身边,敌来便杀,敌走不追。 当初他们怀疑皇帝是被害,是因为皇帝的影卫消失不见了。 影卫功夫如何陈盛等人不太了解,毕竟先帝身为皇帝,处于皇宫深院,没有总是遇到危险的时候,宋婴不同了,这十年身处险境,防着秦潭公的追查,黑甲卫的窥探,又因为宋元恶名刺杀不断,平安无事这影卫必然经过了实践的证明,看宋元如此淡定可以知道。 陈盛没有再劝。 宋婴道:“笃也未败。” 那边砰的一声响后,笃却没有跌落在地,在他撞向柱子的时候已经半空换了姿势,身子蜷缩,双脚在柱子一蹬,人便再次弹回来,先前更加迅猛,金吾卫们如潮水退去,秦潭公再次抬手,但这一次笃没有被甩开,拳头和手掌相遇…… 没有相撞的砰砰声,也没有打斗的叫喊声,只有嘎吱的碎裂声。 “打没打啊?” 太医嘀咕一声,听着没有先前打斗热闹。 打了,而且已经交手十招了,他们脚下的地面被踏裂,不断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看起来是拳头与手掌,实则已经全身每一处都在对战,薛青想着,笃的功夫她了解一些,主要是一身硬功夫,而这个秦潭公目前听到的,竟然不可测,因为他与笃的功夫一样…薛青已经在柳春阳怀里攀到他的肩头,看起来二人是相拥相抱,太医已经问都不问了,问了这杏眼小子说自己累了换个姿势呢?自讨没趣…… 薛青的眉头皱起,秦潭公与笃的功夫路数相同,似乎是不相下下,但秦潭公总是恰恰好胜过笃一招,胜过一招两招并不算什么,她与人对战时甚至总是输,只要最后一招赢了好,只是总是胜过一招这是控制了,控制意味着高高在,还有,算学的功夫一样,但施展出来每个人还是不同的,而秦潭公每一次出手像笃,笃出什么他还什么… 这个秦潭公绝不是表现出来的实力,但她半点也分辨探究不出来…… 这是四褐先生死活不肯同意她说的杀秦潭公的提议且冷嘲热讽的原因吗? 念头闪过,薛青的眉头垂下,将头贴近柳春阳的脖颈,轻叹。 也或许是另外一个原因,他怎么会听她的… 或许还能再想多一点,如那时候为什么见死不救啊什么的… 很多疑惑可解,但现在并不是应该想这个的时候,疑惑解了解了,不要去想,没有丝毫的益处,不要被情绪所困。 薛青抬起头,柳春阳的手也忙伸过来要按住,那边的大殿里传来一声巨响…… “门塌了!” “抓住秦潭公!” “追!” 喊声叫声兵器声脚步声震动。 太医嗖的站起来,扒着隔扇缝向那边看,果然见大殿里门倒下一扇,木屑飞溅,而金吾卫正如潮水般踏过其向外涌去,喧嚣声震天,秦潭公和笃的身影已经看不到了…… “他跑不了!”大殿里宋元吼声回荡,“这皇城他插翅难逃!这京城他们插翅难逃!” 这边宋婴吩咐近的几个官员看护胡明尸首,起身迈步向外走去。 “殿下。”陈盛喊道,“外边凶险还是不要去了。” 宋婴道声无妨阔步衣角飞扬踩着跌倒碎裂的殿门走了出去,季重在她身后跟随,宋元陈盛等人跟,其他官员也都纷纷随后。 张莲塘裴焉子落后,对视一眼,侧殿那边守着的金吾卫也已经去追击秦潭公了,二人刚要迈步过去,侧殿的门也砰的被撞开了,柳春阳抱着薛青向外跑去,眨眼冲下了台阶… “伤!她不是还有伤吗?”太医在后追出来,不知所措的喊道,“跑什么啊。” “你的医术不行,我要去找神医。” 柳春阳的声音扔过来,头也没回。 可是连看都还没看呢,怎么看出他医术不行了?太医恼怒又委屈。 “趁乱。”张莲塘道。 趁乱,想出以及需要出皇城门的并不只有秦潭公一干人… 张莲塘裴焉子健步如飞追去。 皇城脚步纷乱兵器碰撞人声叫嚷,混乱一片。 此时纷乱的不止皇城,京城的四门紧闭,城内兵马奔驰,原本在街的民众的都被喝令退避近的茶楼酒肆房屋内,吩咐关门关窗,否则刀剑无眼杀伤不论。 整个京城一瞬间铠甲铁蹄,刀剑厮杀声传来。 “捉拿谋逆。” “缴械不杀。” 喊声也接连不断。 那是禁军京兵在破门入户的宣告,京城四面八方数十百的府宅被撞开,有的人家束手不反抗,有的则家丁护卫对抗官兵,浓烟火光不时的腾起…… 躲在屋内的民众惊骇不已,出什么事了?怎么突然有谋逆了?但此时此刻知道厉害,呆着屋内半点不敢露头。 西凉驿馆也被兵马围住,索盛玄在一众护卫少年的拥簇下站在院内,看着遍布搜查的官兵,没有惊怒,反而神情好。 “秦潭公谋反啊?”他问道,“真的假的?一点也没看出来啊。” 奉命前来的官员神情木然,道:“所为大奸之人便是如此,善于伪装。” 索盛玄道:“但秦潭公谋反跟秦梅没关系啊,你们抓他也没用。” 老子谋反儿子当然要抓,怎么叫没用,没听过斩草要除根吗?当年西凉王还不是杀了七个兄弟包括他们的儿子才登王位的,装什么傻,官员干笑几声。 “大人。”各处搜查的官兵前来回禀,“没有找到秦梅。” 官员看向索盛玄,道:“殿下,国之大事,还请不要袒护秦梅,将他交出来吧。” 索盛玄耸肩道:“我没有袒护啊,他早走了没在这里。” 真的假的?官员狐疑。 “他哪里用我袒护。”索盛玄道,“他去找他爹了。” 竟然…那不早说,官员神情恼怒。 索盛玄一脸无辜:“你们又没说是秦潭公谋逆,进来抓人,我还以为秦梅谋逆呢。” 秦潭公谋逆跟秦梅谋逆有什么区别!老子小子一条绳跑不了,这个索盛玄装什么疯卖什么傻,待安稳了国朝,再跟你们西凉理论!官员一甩袖子:“走!” …… …… 皇宫大殿的广场密密麻麻的禁军如同潮水涌涌,但下一刻又退开,随着这一涌一退,内里的空地便向前挪动一块,内里的男人身官袍依旧整洁,抬脚迈步恍若以往朝进殿。 砰的一声,袭在他身前的男人被挑起翻滚落地,广场的青石顿时被砸碎,如蛛般裂开,但这一次,笃的拳头砸了秦潭公的胸口,闲庭信步一顿,向后退了一步,嘴角也有血流出来。 他们这种一击,如果不伤人便伤自己。 笃的衣衫已经凌乱,碎裂,露出的胳膊胸口沾染着血迹,不是吐出的或者大伤口涌血,而是恍若蛛般密布,渗出点点血迹,擦完了又冒出一层,乍一看都是小伤,细看则不由头皮发麻… 他再次站了起来,对于身的血浑不在意。 秦潭公轻轻擦了擦嘴角,道:“许久不见,你有些长进了。” 笃道:“承蒙你十年锤炼。” 秦潭公笑了笑,待要说话,四周传来刷拉声,围绕的禁军退开,四面城楼殿顶出现无数手重弩手,日光下森森寒意的弩机对准了秦潭公。 “秦潭公,你再不束手擒,格杀勿论。”将官们高声的呼喝也随之传来,“今日你休想走出皇宫。” 秦潭公抬头环视,神情依旧平静,直到一声喊传来。 “爹!” 第四十二章 俯首 此时皇城殿前几百官员居高临下围看,大军四面云集,弓弩遍布,场两人对立,将官们呼和声声回荡,但这一清脆的喊声瞬时盖过呼喝,恍若甘霖落地。! 秦潭公神情未变,只是原本落在笃身的视线看向宫门处,眼神柔和。 后边陈盛等人也看过来,这个声音他们或许不熟,但这个称呼没有别人。 秦潭公的儿子秦梅。 宋元的眉头皱起,秦潭公的儿子自然是第一时间要抓捕的,不过并没有吩咐抓了之后要带到这里来……以儿子威胁老子这种事,只要口头说一声秦梅已经伏诛足够了,没必要带到眼前来。 随着声音落,皇城门那边的禁军如水般分开,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人走过来,形容依旧漂亮,没有丝毫的阶下囚的狼狈,宋元脸色大变,那年轻人何止没有阶下囚的狼狈,他根本是没成为阶下囚。 秦梅缓步而行,衣角如同眉角一样飞扬,白如玉的手里慢悠悠的抛着一块黑乎乎的什么东西,巴掌大小,黑色,在日光下飞舞,乍一看像是一只蝙蝠,随着这只蝙蝠的下飞舞,两边的禁军纷纷退避…… “黑蝠令!”宋元喊道,旋即前伸手指着,怒声喝道,“秦潭公弑君谋逆,欺君罔,黑蝠令无效,众军不得听令!” 当年先帝为让秦潭公安心,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钦赐黑蝙蝠,天下军马见之如朕亲临莫不从命。 先帝过世后,黑蝠令便是如秦潭公亲临军马听从,这对于官兵来说是理所当然人人皆知的规矩。 现在纵然他们的弩机刀剑对准了秦潭公,当看到黑蝠令的这一刻,还是军令如山倒。 这样的话谁还能阻止他们父子! 黑蝠令的威令是秦潭公忠君的恩赐,既然秦潭公弑君谋逆,黑蝠令必然无效。 还好宋元机敏喊出这句话,在场的官员们稍微松口气,而原本避让放下兵器的禁军们也再次举起了兵器,聚拢… 已经走到皇宫内的秦梅神情似乎惊恐,只是他的脚步懒洋洋,将手的蝙蝠令一握。 “爹,他们真要抓你啊?”他喊道,清脆的声音落地,迸起,跳跃。 秦潭公看着他点点头:“是啊,污蔑我有罪。” 污蔑?陈盛的声音从后传来在场散开:“秦潭公弑君证据确凿,何来污蔑,你们父子立刻束手擒。” 秦梅道:“关我什么事啊!我又没有弑君!”声音拔高满含恼怒,又似乎委屈再次喊了声爹,“爹,他们要抓我了!我才刚从西凉回来!” 还没有好好作威作福…在场的人下意识的都在心里接出了这句话,这样想来还真是怪可怜的,旋即又打个机灵,不过现在是说这个时候吗? 秦潭公已经笑了,道:“没事,不关你的事。”形容声音皆是安抚。 都这个时候了,还如此淡然,这是强撑镇定哄小孩子吗?这骗得了谁!这里谁又是小孩子! 秦梅重重的松口气,道:“那好。”抬手拍了拍胸口,声音恢复了轻松,“爹,那我先走了。” 走? 在场的人还没反应过来。 “去吧。”秦潭公已经答道。 随着他的话音落,秦梅转身向外大步走去…… “抓住他!”陈盛喝道。 两边的禁军们举着兵器聚拢,四面房屋的弓弩齐刷刷的如视线凝聚,对准了秦梅。 秦梅手握着的黑蝙蝠再次飞起,在日光下闪闪发亮。 “让开!”他喝道。 清脆的声音穿透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如同一只手猛的揪住你的心脏,不少站在后边的官员忍不住伸手抚耳色变。 …… …… 柳春阳的耳朵在声起之前被一双手按住,而他的手还抱着薛青。 怎么办,薛青怎么办,怎么捂住她的耳朵? “这小子瞎闹什么。” 怀里的薛青嘀咕一声,双手在柳春阳的耳朵揉了揉,原本手不能阻挡的砸在心里的声音一下子散了。 而那小子显然不是瞎闹,随着他的这一声喊,以及抛起的蝙蝠令,原本凝聚的禁军以及弓弩都停滞,围拢禁军随着他的走来再次分开…… 这是要救走秦潭公! “秦潭公谋逆弑君,宝璋帝姬归朝。” “捉拿秦潭公父子!” 身后官员们的喊声响起,旋即一片重新占据了皇宫内殿的空。 秦梅已经在分开的禁军疾奔,如利剑直直的劈开… “射!” 一声令下,弓弩齐发,嗡嗡声顿时破空。 “爹啊。”清脆的喊声颤颤。 但发出叫声的秦梅并没有瞬时变成刺猬,他的四周如同陡然撑开一扇屏障,寒光闪闪,破空声再次嗡嗡……但这并不是又一波弩箭袭来,而是先前袭来的弩箭被反射向空四面八方。 秦潭公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夺过一柄禁军所用的长刀,站定手舞动… 那不是屏障,而是长刀将射来的弩箭挡开。 一人,一刀,怎么做到如此! 身材高大,红袍飘动,踏步翻手,一片片白光在头顶身前后四面荡开,弩箭以距离远速度快成了杀人利器,而距离近舞动快的长刀则光芒密不透风变成了盾甲… 锵锵铛铛嗡嗡声音响彻皇宫空,气息被撕裂,不仅禁军们摇晃起伏涌涌,站在后边的官员们再次纷乱,身子不由向前,前方秦潭公如同漩涡所在,要吸吞绞碎一切… 砰的一声,有人砸向漩涡,但没有被绞碎,反而与秦潭公的身影缠绕在一起,漩涡顿时迸裂…… “笃虽然不能奈何秦潭公。”陈盛道,神情些许放松,“但秦潭公要想摆脱他也不容易。” “但秦梅跑了。”宋元喝道,看向前方。 越过缠斗的二人,如潮水般涌前又退后,随着秦潭公和笃的打斗而分分合合的禁军秦梅渐渐的穿行而过,被隔绝在外了,他大步流星,衣角飞扬,手握着黑蝠令,宫门前的禁军们迟疑着犹豫着踌躇,宫门隐隐可望… 秦潭公却并没有跟随秦梅而去,反而一跃向宫内而来,砰的一声,人落地地面碎裂,笃被砸出去手犹自握住秦潭公的长刀,身后禁军涌,秦潭公的红袍飞扬,不复先前平整… 没有刀了!机会啊! “放箭!” 呼喝声震响。 没有了黑蝠令的困扰,令下如山倒,万箭齐发,尖利的嗡嗡声撕碎了一切。 被禁军们围拢的红袍男人恍若天地间独立的一棵树,光秃秃的没有可以阻挡遮拦一下的枝叶,他忽的伸手一甩身红袍脱下,翻飞…… 薄薄的衣衫化作一片红影将他整个人罩住,扬起,膨胀,扑来的如同撒下的大一般的弩箭瞬时被搅动,翻转,迸发,四散 惨叫声起。 四周禁军倒地一片,血花飞溅… 一件衣服而已! 恐怖如此! 因为这一片倒地被射成刺猬的禁军,四周弩机沉默没有再动,两边涌涌的禁军也凝滞。 秦梅进了宫门,穿行… “爹啊!爹!” 喊声拉长尖细在他身后跟随,人由疾步变成了奔跑,手的蝙蝠令也似乎在身边跟随飞翔,眨眼穿过城门…… 秦潭公依旧没有跟随,反而再次向皇宫内殿这边踏出一步… “不要管秦梅!拿下秦潭公!” 只要拿下秦潭公,一个丧家之子算什么! 秦潭公手的红袍片片跌落,一身白色里衣站在其,恍若雪地盛开白花。 他又踏前一步,看着后边的百官。 没有了长刀,没有了红袍,难道还继续脱衣服阻挡弓弩吗? “弓弩!” 喊声再次响起。 …… …… 大街已经不见普通民众,唯有披甲带械的官兵疾驰,沿街的屋顶有人影越过,速度太快了,街的官兵偶尔有察觉抬头,也只看到日光闪烁刺目便收回。 西凉太子所在的驿馆官兵已经从内撤出,但外边依旧留守,国逢谋逆大贼,当然要戒备保护。 索盛玄也不在意,自去喝酒玩乐,直到门被人推开,室内的娇俏婢女们欢喜起身。 “七娘。” “七娘回来了。” 纷纷涌将秦梅围住。 “七娘。”索盛玄问道,“你爹怎么样?” 秦梅一甩袖席地而坐,道:“可吓人了。”端起矮几酒杯,“我爹啊,应该被抓住了吧。”仰头一饮而尽。 …… …… “秦潭公,你还不俯首认罪?” 喝声从前方传来。 秦潭公向前踏了一步,四周涌涌的禁军也随之晃动,笃在前方也再次踏步迎,两边弩机待发闪着寒光…… 人体肉躯,纵然闯的过禁军护卫,弩机之下不死也必伤。 只待一声令下。 秦潭公抬起头没有再迈步,道:“我俯首。” 第四十三章 收押 俯首? 秦潭公这句话说出来,四周一片安静,似乎都听不懂。 “我俯首,但我不认罪。”秦潭公继续道,声音没有拔高也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但清晰的传入在场众人的耳内。 大家终于听明白了,俯首的确是俯首的意思,秦潭公认输束手擒了。 竟然认输了!至于他说的那句不认罪是无关紧要的话,不过是强撑面子,到了这种田地有没有罪又岂是你说了算的? 众人神情复杂有松口气的,也有失望的……如果秦潭公负隅顽抗,一声令下当场诛杀也不为过,现在不反抗,反而不能动手。 不过杀了有杀了的好处,不杀也有不杀的好处。 秦潭公身份不一般,十几年的积威,党羽众多,虽然靠着出其不意拿下他,但消息传开之后必然引起动荡,让秦潭公活着被定罪死了更能安稳朝政。 秦潭公是受命天子才能调动军马,一个弑君的不忠不孝奸贼,军马效从与他岂不是谋逆叛贼?连秦潭公都不敢这么做,还要摆出一个假皇子来挟持天下。 “认不认罪不是你说的。”陈盛道,“拿下。” 气氛再次紧张,没有了大红官袍,只一身里衣的男人威严之气丝毫不减,垂手站在原地不动,两边的禁军却似乎难以迈步,四周的弓弩手也莫名的握紧了弓弩…踌躇迟疑紧张戒备。 万一他再反抗呢?万一他反悔了呢?万一他是故意的…… 有人一步跨出去打破了凝滞,站到了秦潭公面前,伸手按住他的胳膊,秦潭公没有挥手反抗,笃也没有被打出去或者与之缠斗。 秦潭公看着笃,道:“以往我抓你,现在你抓住了我,是不是感觉很好?” 虽然只穿着里衣但衣衫整洁发丝不乱,相之下衣衫碎裂血迹斑斑的笃很是狼狈,他受的伤显然不止是外表这些,这时候的的感觉不会好,但心情应该很好……有什么亲手抓住追杀自己十年的人更开心的事? 笃摇摇头,道:“抓的太晚了,感觉怎会好?” 如果十年前能抓住他,先帝皇后不会遇害,公主不会藏匿如贼,此时抓住了他,发生过的一切事都不可挽回了。 秦潭公笑了,道:“太贪心了。” 远处一阵骚动,宋婴在陈盛宋元等官员以及禁军的围护下走来,众人神情紧张,秦潭公虽然说束手擒,但是以他先前展示的威力,暴起伤人是很容易做到的,四周弓弩戒备,但如果宋婴被抓到,弓弩也必然无效… 宋婴并没有惧意,走近站定,看着秦潭公道:“孤这么多年始终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杀害父皇母后,母后也不明白,临死前让孤有一日问问你。” 秦潭公道:“本公也不明白,为什么你们非要污蔑本公?” 果然是不认罪,陈盛制止了宋婴再问,道:“是不是污蔑天下人会明白的。”不让话题再继续,“押下去。” 笃没有推手,秦潭公也没有再让催促主动迈步,禁卫们前围拢秦潭公,没有向皇城外而是皇城内走去,秦潭公这般身份又是这般大案,朝又党羽纷乱,不能交给刑部大理寺且先关押皇城司。 宋婴站在原地看着秦潭公被笃和禁军们押走渐行渐远,神情些许怅然矗立不动。 “殿下,请先继续朝会。”陈盛说道。 此时四周站立的百官神情各异有低低的嘈杂的议论声响起,今日的事还有太多的疑问要解释要安抚。 除了秦潭公,适才在朝堂反抗的官员们也随之押下去,但朝堂没有反抗的官员也不一定不是秦潭公的党羽,捉拿秦潭公凶险艰难,接下来要做的事也并不简单轻松。 不过好在定了君臣之分,一切事都必将顺理成章。 宋婴点点头转身迈步,陈盛高声请诸官继续朝会,众人纷纷跟着转身,在此时宋元的声音响起。 “站住,哪里去。” 又要抓谁?众人的脚步齐齐停下寻声看去,见一个年轻的官员抱着一人正在向宫门方向奔去,而随着宋元一声呼喝,四周戒备的禁军金吾卫哗啦挡住了他的路,年轻官员脚步猛的停下,衣衫飘荡怀里抱着的人垂下的长发也随之荡漾。 那个,薛状元啊,在场的官员们都想起来了,顿时鸦雀无声。 “她的伤很重。”柳春阳转过身,看着宋元道,“我要带她去找大夫。” 宋元冷冷道:“宫里有大夫。” 柳春阳道:“宫里的大夫看不好她。”少年人脸满是倔强,没有面对高官以及四周无声的畏惧。 宋元冷笑要再说话,陈盛先一步开口,道:“此时有大事暂时宫门不开,大家都不能离开。”话虽然是给柳春阳说,但视线看着柳春阳怀里一动不动头发遮挡了半边脸的女孩子,神情复杂。 柳春阳道:“她伤的很重!” 这是哪里跑来的愣头青,宋元恼怒,耽误时间呢!待要喊人…… “如此,你如果不放心,告诉孤谁是好大夫,孤让人请来。”宋婴说道。 这样么,总之是现在不许走出宫门,柳春阳抱紧怀里的人… “你这大胆的小子,还不快将人交给太医。”宋元怒声喝道,“此时此刻岂容你撒野!你…” 他的话没说完,见柳春阳前一步,道:“是。”将怀里的人向前递去。 真是有毛病!到底是胆子大还是胆子小?宋元将要怒喝将他拿下的话收回去,如今有更多的大事要做,跟这一个不入流的黄毛小官犯不着浪费时间。 陈盛已经示意禁军接过薛青,混在官员的一个太医也犹犹豫豫的站出来,怀里的女孩子被一个禁军抱走,柳春阳的手臂似乎不适应还保持着原本的姿态,僵硬然后手慢慢的攥起。 “想要请哪位大夫?”宋婴问道,没有将话此揭过,表示自己说的话是认真的。 此时谁人进宫来也是惹麻烦,柳春阳垂目道:“我并不知道,我只是想出去找找。” 是想出去吧,在场的官员都是人精谁还不懂这个,看破不说破沉默无语。 宋婴道:“这样吧,把蟪姑叫来。”看向宋元,“她是女医,看伤方便。” 宋元毫无疑义俯首应声是,陈盛便去吩咐金吾卫,待安排妥当宋婴才再次向大殿的方向走去,百官们跟随,另有一群禁卫开始收拾这边地散落的弓箭,拖走伤者死者以及擦拭冲洗血迹,柳春阳站立未动随着百官们渐渐走动他落在最后,视线始终看着被禁军和太医带走的薛青。 禁军身形高大,薛青被抱在怀里几乎看不到,越走越远,更看不到了… 柳春阳攥紧了手松开,似乎还能感受到那女孩子适才在手心里的轻挠… 没事啊,别怕,她这样说。 没事吗?这一次还是没事吗?柳春阳的手再次攥起来,似乎将那女孩子的手再次紧紧握住。 (刚到家,明天的更新在下午四点左右,我尽快调整恢复正常时间,么么哒,谢谢大家,这次年会玩的很开心。) 第四十四章 臣拜 秦潭公被押下去,宫里紧张的气氛缓和了很多,皇城外京城里的兵马虽然跑动不断,但也并没有动乱四起,四面传来的嘈杂呼喝声渐渐平息,在强大的朝廷兵马弩机面前,高官权臣又算得了什么,今日你权盛一人之下万人之,明日楼倒无人能阻挡。br “至少这几天不会有事,内城外城都在朝廷控制。”京城知知堂内,楚明辉扒着窗户缝隙往外看,一面说道。 “这不废话嘛。”张双桐坐在椅子懒洋洋,“三次郎不是说过不打无准备的仗,朝廷那些人又不傻,不安排好怎么可能动手。” “说到三次郎”一个少年面色担忧道,“今日他们朝都还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他们近距离看热闹,第一时间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刺激多了。”楚明辉头也不回说道,“所以我们一定要好好读书,三年后科举考进士当官。” 当官只是为了看热闹?这叫什么道理,气煞圣人啊,知知堂里的年轻人们都笑起来,紧张不安担忧的气氛稍缓。 醉仙楼里气氛倒一直没有太受影响,白日本来不是热闹的时候,此时也不过是更安静,门窗紧闭,醉仙楼的护院们守在门前窗边,前来饮酒的客人也并没有挤过来窥探,这也窥探不出什么,还不如等事情结束后再问。 “很显然,秦潭公的罪名是跑不了了” “真弑君啊?” “当初先帝皇后帝姬的事本来疑点重重” 他们放低声音议论,妓女们停下了吹拉弹唱安静的添酒布菜,章高台前甚至还有客人在看章,不过是把诵读变成了默读 别人关不关心春晓不在意,她此时坐在室内窗边,一直从缝隙里往外看,这是住在临街的好处,看着街奔驰而过的兵马,还大着胆子推开更大的缝隙看向皇宫所在。 在薛青遇袭之后她也很快收到了平安无事的信息,那这次呢? 春晓将手在身前合住神佛胡乱求了求。 “青子少爷你可千万别有事,会累害我的呀。” 大殿里的先前争斗的兵器血迹都已经被收拾干净,胡明的尸首也另行安置,恍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除了门窗柱子的刀剑痕迹暂时还没办法修补完善,但这已经足以可见整个内廷都在陈盛等人的掌控下才能做到如此。 而这内廷之所以如此被掌控,都是因为自己的功劳啊,王烈阳站在殿内抬手轻轻的落在脸颊,然后搓了搓脸,似乎缓解一下紧张僵硬。 “王相爷。” 前方传来陈盛的声音。 王烈阳向前看去,见陈盛站定对他伸手做请,身为宰相当然位列在最前,他不知不觉落后了,听到陈盛的话,前方的官员们纷纷让路,这在以前是理所当然的事,但现在王烈阳总觉得四周的视线刺目。 事到如今,还讲什么面子,王烈阳抬脚迈步走到队伍的对前列,殿内的官员按照次序各自站好,虽然少了一些人,但到底官员人数众多,看去也没什么变化。 宋婴没有迈御座,而是在御座下的台阶前站住,转身面对众官。 “秦潭公已经拿下,但孤知道你们心疑惑未解。”她道。 先前的目的是快刀乱麻拿下秦潭公,只要拿下了秦潭公,接下来的事可以慢慢的详细的做和说。 “关于孤的事,并不是今日突兀,而是这十年来始终都有臣子们在操劳周全。”宋婴道,“为了安全,知道孤存在的人不多,而见过孤的人更寥寥,今日请你们站出来,让孤亲自看到以及认识你们。” 殿内安静一刻,旋即有人颤声。 “臣,见过殿下。” 一个官员迈步出来,俯首哽咽。 随着他的出列,数百官员接连有人走出来,康岱石庆堂等人在其。 “臣,见过殿下。” 随着一个个走出来,四周的官员们的神情也随之惊异,这些人官职高低职位衙门年轻皆不等,而且互相之间看起来都是日常不会打交道的,不仅有大家认为的王烈阳的党众还有宋元秦潭公,属于陈盛的反而最少最后声音停下,甬路站了三十多人。 这些人可不是一时半时说笼络笼络起来的,更何况算笼络了他们,好像也没什么用啊,好多职位都很不起眼。 “不起眼是最安全的最有用的,孤的存在必须不起眼,也正是因为这不起眼让孤活下来。”宋婴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们为孤做过很多事,有的孤知道,有的不知道,今日孤想听你们说一说。” 这当然不是宋婴想听他们说,而是让他们说给其他人听,这也是一种证明。 殿内响起官员们逐一的自述,自己是什么人在哪里为官,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件事,又曾经做过什么,随着他们的讲述殿内官员们的神情或者惊讶或者恍然,复杂变幻。 “除了在朝的,还有在外的一些官员,很多是故意辞官,贬职,外放。”待这些人讲完,陈盛说道,“如青霞先生,如李光远,是为了去长安府辅助假充帝姬的薛青。” 哦对了,还有这件事,假充帝姬,那个薛青殿内官员们眼神闪烁。 “当初我说服皇后娘娘以小女易宝璋帝姬,被皇后娘娘带去黄沙道城的我女儿又被不知情的五蠹军救出,我们将错错,做出帝姬一直逃亡在外的假象,以吸引秦潭公的追杀。”宋元说道,“世只有一个帝姬,这样秦潭公不会注意到真正的帝姬。” 原来如此啊,殿内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我知道这些口说无凭。”宋元走出来,看着众人,将手放在身前,“当初皇后娘娘特意留下亲笔题词为证。” 亲笔题词吗?官员们念头闪过尚未议论见宋元伸手解下衣袍,转身,将后背展露,其有一行怪的伤疤扭曲蜿蜒 “是字啊!” 站的近的官员脱口喊道。 殿内诸人忍不住向前涌涌,午后明亮日光下,宋元身的陈年旧疤字体清晰可辨。 大事托付宋元之身。 初冬的裸露的脊背寒意森森,身后无数的视线炙热,宋元站在原地背对,只觉得背部刺痛,恍若又回到十年前,他那时没有站着,而是跪在地,身后有妇人站立,他低头看到地摇曳的珠宝凤钗影子 “娘娘,请吧,这世没有安全之所,唯有宋元这一幅皮囊。”他催促着,“您听,秦潭公的兵马要到了。” 他侧头看去,简陋的桌子旁站着小小的女童,昏暗的烛火下大眼含泪,惊恐,但乖巧的一语不发,只认真的用力的看着这边 “宝璋啊,你要记着,记住这一切,不许怕。” 伴着妇人的清亮的声音,宋元背后巨痛,他将一根木棍塞进嘴里死死的咬住,双手撑在地,青筋暴起,从砖石缝隙里挖出泥土,有血从背滴落,渗入砖石缝隙 似乎过了很久事实又很快,锵啷一声,带着血的匕首扔在地。 “本宫书法了得,以刀为笔虽然第一次,写的也很漂亮啊。” 耳边响起妇人似哭似笑,忽远忽近,直到嘈杂充斥 “那是娘娘的字体。” “我认得!我认得!” 皇后娘娘知书达理博学多才,尤其是一手的好书法,朝官员见过的很多,要辨认不是难事,声音很快传遍,殿内的气氛再次嘈杂。 “还有,父皇从未临幸秦氏。”宋婴的声音在嘈杂响起,“当年父皇的临幸薄被销毁修改以哄骗天下有孕,但秦氏至今仍是处子之身,这一点你们尽可派人辨认。” 当初秦氏贵为贵妃,又有秦潭公顾命大臣大权在握,怀孕作假不是什么难事,但处子之身作假可不容易,宋婴还允许尽可辨认,可见这是确认无误的。 秦氏竟然是处子之身,那是说,当今的天子是假的! 殿内哗然,震动。 “宝璋帝姬归朝,可还有疑问?”陈盛的声音高声扬起,在殿内震落重复,“宝璋帝姬归朝,可还有疑问?” 殿内嘈杂渐渐平息,所有的视线看向宋婴,宋婴端立在台阶下,神情始终平静。 “现在,孤是否已经自证?”她道。 殿内安静一刻,陈盛宋元这一次没有俯首先开口,直到百官响起声音。 “臣恭迎帝姬殿下!” 随着这一声喊,更多的声音响起。 “臣恭迎帝姬殿下归朝!” “臣恭迎帝姬殿下!” 此起彼伏,越来越多,汇集响彻殿内,百官俯身如同风吹稻田。 宋婴转过身,抬脚迈步一步一步迈台阶,走到御座前,转身落座。 陈盛宋元这才前,俯身下跪,随着他们的动作,殿内诸官齐齐下跪。 “帝姬殿下千岁!” 柳春阳不用张莲塘的提醒,毫不迟疑的跟着跪下,俯身,叩头,高呼,贴着冰凉的地面。 他才不在乎这个,他只想知道薛青什么时候能出宫。 第四十五章 解衣 薛青听到了恭贺声。 皇宫很大,那她应该还在朝的大殿附近。 这里先前的侧殿要大一些,豪华一些,送她来的禁军守在门外,室内只有先前的那个太医。 薛青没有理会他,轻叹一口气。 太医也没有理会她,伤口疼了自然会呻吟叹气,没什么怪的,继续呆坐,也不知道在等什么,等先前那个少年的允许看伤吗? 帝姬殿下千岁,真是有意思,薛青挑了挑眉,不知道帝姬殿下要怎么奖赏她,她算是为党国流过血,为党国杀过人的功臣吧封个郡主啊什么的不过分吧? 郡主,虽然起帝姬公主低了一等,但也不错啊,地位越大,责任越大嘛,当个郡主不用像当帝姬公主那样累死累活提心吊胆出生入死 我可去你大爷的吧! 薛青将手一甩拍在床,啪的一声响,坐在旁边的太医没有被吓一跳,门被推开走进来的人吓了一跳。 这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手里拎着一个药箱子,一只脚刚迈进来,被这一声响吓的哆嗦了下。 少女,药箱子,坐在床边的太医反应灵敏,这是先前宋婴帝姬殿下说的请来的给薛青看伤的女医。 年纪这么小啊,怪不得胆子小。 太医淡然安抚道:“没事,是伤痛的抽搐了。” 伤痛的抽搐了? 这么严重啊,宫里这么多太医,怎么叫了她过来?肯定不是这么简单的事,蝉衣拎着药箱的手攥了攥,但毫不迟疑的迈过门槛,像在家里听到宋元要她进皇宫给人看病,也毫不犹豫那般。 她要自己做什么做什么,不违背她,顺着她,让她相信自己,这样才能让自己好好的活着,不管是留在宋家还是进皇宫,都不是困住人的樊笼,死才是,所以不能死。 “是什么伤?”她轻声问道,忐忑不安碎步,“我,我其实还没出师呢,不知道行不行。” 太医道:“旧伤复发,这里有我呢,你主要是动手方便。” 动手方便? 蝉衣渐渐走近,看着床躺着的人,身盖了被子,露在外边的长发散落,是女子吗? “是这样啊,我来看”她说道,站定在床边,微微倾身,看到了一张小小的苍白的脸 “你来看吧,具体什么伤怎么回事你告诉我,我来诊治。”太医也起身站在床边掀起被子,刚掀了一半,耳边传来一声惊叫。 啊! 安静的房间里陡然女孩子拔高声音尖叫,很是吓人,尤其是在经历今日大朝会捉拿秦潭公,天子是假的,死了的宝璋帝姬复活坐大殿等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之后,吓死人了好吗? 殿门被推开,几个禁军按住腰里的刀冲进来。 “什么事?”他们喝问。 蝉衣身子颤抖站立不稳,手里的药箱落地,软跪在床边道:“这是,这是薛薛状元啊。” 太医伸手拭汗,女孩子真是大惊小怪,禁军也收住了身形。 “你认得她啊?”太医问道。 蝉衣道:“他是我师父的乡亲,都是长安府的,也常来家里坐”一面说一面起身急急的又轻轻的掀起被子,“他的伤发作了吗?怎么会” 原来如此啊,禁军退了出去关门,太医往后退了退,这女孩子尖叫过后反而不用他动手了,她的动作紧张但没有乱,很快将被褥移开,官袍解开,露出渗透血迹的捆扎里衣 蝉衣的手一顿,眼泪掉下来。 这是自从得知薛青遇袭后第一次见,她日夜不安无从得知消息,后来又被关到宋宅,原来伤的这么重啊 女孩子不适合当大夫啊,太医在一旁摇头,动不动被吓的掉眼泪,胆子小心肠软,念头闪过见那女孩子打开药箱拿出小剪子,一面掉泪一面剪开捆扎里衣的伤布,虽然眼泪汪汪,但动作娴熟沉稳利索 好吧,还不错,看着伤布逐一被剪开,女孩子放下小剪刀,开始解里衣太医站开几步转过身,忽的又想到什么。 “那个,你是殿下叫来的,那你应该知道薛青她的事吧?”他说道。 “什么事?”女孩子浓浓的鼻音答道,还有,殿下是谁?叫她来的是宋大人啊 太医转过头指着床道:“是薛青她是”话没说完停下,看着蝉衣的手。 蝉衣已经解开了里衫,又拿起了小剪子,因为呈现在眼前的胸口又裹着一条伤布,起先前里衣外边的伤布要厚以及结实很多 这里也有血迹斑斑,可能最重的伤在这里,蝉衣用小剪子剪了裹布,动作也更加沉稳快速 “是什么?”她顺口问道,手咔吱咔吱不停,裹布应声而开断裂散落向两边 内里倒是没有血迹,洁白软软一片 太医转过头收回视线,不忘伸手指了指,道:“是这个” 这个,是什么? 咔吱一声响,最后一角相连的裹布被剪开,彻底滑落两边,将薛青的胸前也彻底展露在眼前。 蝉衣握着剪刀,寂然无声,含泪的眼怔怔。 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前。 这个薛青,怎么又装女孩子 这可不是第一次,一次自己被宗周选带走住在柳家的园子里,晚薛青突然出现在,扮作园子里的丫头来带她走。 虽然过去好久了,蝉衣还记得他当时的样子,大眼浓眉,高挺鼻梁,红唇点点,扎着两个丫鬓,绑了红绳,还挺好看的,她的视线落在床人的脸,头发散落两边,露出脸庞,闭着眼看不出大小,眉毛倒是浓,但是有些乱,鼻梁高,嘴唇不红,脸也有些削瘦,这次扮的女孩子可不如次好看呢。 蝉衣握着剪刀站在床边一动不动 一只手从一旁抬起,将滑落的裹布扯来按在胸前 蝉衣怔怔看着闭着眼的人睁开眼,忽闪忽闪的看着她 伤重的人突然醒来,蝉衣却没有吓了一跳惊叫,只是呆呆的看着,二人四目视线相对,默然无声。 “到底怎么样啊?”太医的声音传来,“哪里的伤最重?” 伤啊对,蝉衣抬手有些慌乱的将耳边并不乱的头发掖了掖。 “胸口这边的并不重。”她说道,将揭开的里衣扯过来搭住胸前,继续查看其它地方。 小剪子离开了胸前,又剪开了腰里的裹布,看着纤细的盈盈一握的腰身她的眼神有些茫然,但神情没有慌乱,似乎在想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想,手下不停,剪伤布,看伤口 “前辈啊,我需要新的药和伤布” “这边有,我给你拿。” 拿药,敷药,重新裹伤布,一层层一条条,结结实实。 床的薛青一开始还睁着眼看她,后来便又闭眼,随她摆布折腾眉头时而皱起,待蝉衣的手放轻,会舒展。 全身的伤都看了一遍敷药裹,换了干净的里衣,将被子轻轻的盖,蝉衣站直身子,轻轻的舒口气。 一直背对这边的太医也转过来。 “怎么样?”他问道。 蝉衣道:“伤不少很重,失血都止住了,只是精血气息,我不会配药了。” 太医道:“这是我来做的,你把脉象说给我。” 蝉衣便坐在床边拉出薛青的手腕诊脉,一面告诉太医,太医点头,这对他来说很简单,几乎不用想配好了药方。 “我这去熬药,你喂给她。”他说道。 蝉衣点点头,应声是。 还是小姑娘好,不像方才那个小子,这不行那不行的,怎么看病,怎么显示他医术的厉害,太医满意的点头,外边传来脚步声,门也被推开了,宋婴走进来,身后跟着陈盛宋元等等人,太医身子有些僵硬,迟疑一下俯身。 “殿下。”他道。 殿下?站起身来要施礼的蝉衣一怔,神情惊愕的看向宋婴。 殿下是什么意思? 宋婴没有在意他们的反应,道:“薛青她怎么样?” 太医道:“伤的不轻,血都止住了,现在去熬药。”反正不管什么时候,对于大夫来说说伤的不轻都是最妥当的。 宋婴点点头道:“去吧。” 太医施礼走了出去,宋婴看着站在床边的蝉衣,道:“蟪姑,你也先下去吧。” 蝉衣神情惊疑不定,似乎有很多不解,但什么也没有说,施礼应声是走了出去,门在身后被禁卫关隔绝。 蝉衣将手在身前紧紧的握着,跟太医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宋婴走到床边,看着床似是沉睡的薛青。 “我把她叫醒。”宋元疾步走来,要伸手。 宋婴拦住他,摇摇头,在床边的椅子坐下来,看着薛青,道:“薛青,我有些话要说,你睡着听也可以,醒来听也可以。” 这意思是宋元一怔,旋即恼怒,装晕吗? “你给我”他拔高声音喝道。 话没说完,床的薛青睁开了眼,看着宋婴,道:“嗯,你说吧,我听着。” 醒的太快了宋元余下的话被截断,差点咬了舌头。 第四十六章 请去 “躺着还是靠坐起来?” 宋婴问道,对薛青突然醒来的没有丝毫的惊讶,但也不是知道你会醒来了然的高高在了然,她的态度声音都让人舒服。! 薛青也没有丝毫的拘束,自己试了试,才道:“靠坐着吧。” 宋婴含笑应声好,宋元在一旁再次前。 “我来。”他道,要去搀扶薛青。 宋婴先一步道:“爹,我来吧。”又对薛青一笑,“我照顾人还是很拿手的。” 宋元没有再前退后一旁,看着宋婴动作熟练轻柔又有力的将薛青搀扶起来,又让人取来斗篷披,摆好枕头垫了薄被让她靠坐。 “还好吧?”宋婴问道。 薛青对她点头,道:“还好。” 宋婴对她一笑,在床边坐下,看室内诸人,道:“在朝会有些疑问已经解释过了,散了朝会还留下大家来,是我们之间还有一些疑问要解释。”又看坐在床的薛青,坐起来头发垂下更显得脸小小尖尖瘦弱,“薛青伤重应该多休息,但我知道你也有很多疑问,我不想让你带着疑问歇息。” 薛青嗯了声没有说话,看殿内站着三十多人,大多数都是不认识的,也有有认识的如康岱石庆堂方。 其他人还好只知道帝姬的存在并不知道帝姬是谁,康岱石庆堂几人见薛青视线看过来,神情有些茫然,似乎想要看她又不知道该怎么看。 明明知道的帝姬是一个人,结果突然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手脚无处安放自处啊。 陈盛道:“一直以来帝姬的身份对大家都是保密的,知道的寥寥几人。”他看向康岱等人,“但其实还是对你们隐瞒了,薛青她并不是真正的帝姬,这一切都是为了迷惑秦潭公。” 先前殿内宋元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薛青是他的女儿,当初在黄沙道为了保住皇家血脉,跟宝璋帝姬交换,让皇后与其以瞒过秦潭公,结果却被五蠹军拼死救出 宋婴道:“请笃大人来。” 很快笃便从外边走进来,薛青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他的视线也看过来。 他还没有换衣裳,身的伤也没有包扎。 薛青移开了视线,听耳边宋婴开口。 “这件事笃大人也不知情。”她道,站起身看着笃。 笃看向她,垂目。 “父皇当初召见过笃大人你。”宋婴道,“只是笃大人没有见过我。”看着笃笑了笑,“父皇也很少提及你,我对笃大人也是没有印象的,直到那时候我跟母后半路接到你让人送来的消息,又看到被击退的伏兵。” 笃垂目应声是。 宋婴道:“母后对笃大人你是非常信任的,只是秦潭公既然做了这件事,而且父皇都能被他杀了,必然已经布置周全,笃大人你们是无法对抗的,所以母后将我托付给了宋大人,以死来求一线生机。” 笃道:“臣无能。” 宋婴道:“笃大人,母后错了,你们真的很厉害。”她前一步,“笃大人,我当时看着你,救出了我。” 这个我以及救出了我,显然不是同一个人。 笃抬头看向她。 宋婴道:“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笃大人你。”恍若又回到当日,火光刀剑弓弩交织,蹲在暗夜角落里的女孩子仰头看着奔驰而过的男人,披荆斩棘刀山火海不惧,“笃大人真厉害。”屈膝施礼,“宝璋感激不尽。” 笃以军礼单膝下跪,俯首道:“臣之本分。” 宋婴抬手道:“大人快请起。” 笃起身垂手而立,陈盛道:“宝璋帝姬在黄沙道的时候已经换过了,笃大人并不知情。” 宋元道:“我没有办法告诉笃大人,那时候我已经决定投靠秦潭公,以此为掩护,秦潭公多疑又聪慧,宝璋殿下虽然自残烧毁了脸,但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只能拼命的转移视线,协助秦潭公追杀笃大人你们,在天下乱搜逃亡的宝璋帝姬。”对笃俯身一礼,“这些年你们死在我手里的不少,待大事定,宋元愿以死报之。” 笃看向他,道:“我们不是死在你的手里,是秦潭公的手里。”没有再看宋元,看向陈盛,“那么大人你,也是早知道这件事?所以才相信我说的话?” 当初他千辛万苦联络到朝廷的官员,为了说服他们百般努力,现在看来,好像与他的努力没有关系。 陈盛道:“梁凤与宋大人先找到的我,我见了帝姬殿下才知道这些事,所以,当你找来时,我自然是信帝姬在世的。”说罢亦是俯身一礼,“真正的宝璋帝姬身份我不能告诉任何人,当时秦潭公已经起疑,开始满天下搜查适龄女子,我们不敢贸然而动。” 宋元道:“这是我的主意,只有死才能换生。”看向殿内诸人,再次俯身施礼,“先前的种种恶事,我自己担起。” 殿内诸人还礼,要说什么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身份转换的太极端,最大的日夜恼恨的对手,竟然是自己人,还是最重要的自己人。 “怪不得好多次险要关头,总能化险为夷。”康岱恍然大悟道,“原来是有宋大人。” “秦潭公那边的消息也总是很及时的传出来,我们做好应对。”一个官员也道,“原来不是巧合,是宋大人您故意让我知道的。” 殿内便更多的官员想起过往的种种,七嘴八舌或者激动或者恍然或者急切的说起来,原本沉闷的气氛顿消,变得嘈杂热闹。 这种热闹让人心情愉悦,而那些不愉悦的事不要说了快点揭过去吧。 “没有宋大人,没有今日啊。” “没有大家任何一位,都不会有今日。”宋婴的声音响起,“尤其是薛青。” 殿内的嘈杂停下,视线都看向床,那个如同不存在的女孩子闯入大家的视线。 薛青一直安静的听着,此时见话题转到自己身,视线也凝聚过来,有些羞涩,道:“客气了。” “你想不起以前的事了?” 宋婴在床边坐下,看着薛青道。 薛青点点头,看向笃,笃看向她,这一次薛青的视线没有移开。 “她当时受了惊吓昏迷了,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说要找娘。”笃开口道。 宋元在旁皱眉道:“所以我当时叮嘱你的话,你也都忘了?” 薛青看他,眨眨眼,似乎不解又似乎不安。 “我是你爹。”宋元道,看着薛青,“你不叫薛青,你叫宋婴。” 薛青哦了声,视线看向笃,似是忍不住脱口道:“笃大叔,我娘呢?” 听到娘这个字,宋元原本木然不耐烦的神情变了,仿佛陡然被人一刀插在心,以至于痛的脸有些扭曲,原本挺直的脊背也弯曲下来。 “你娘死了。”他的嘴里挤出这一句话。 宋婴起身扶住宋元,低声唤了声爹。 薛青看他一眼,又再次看向笃,声音压低一些,道:“我是说我娘” 笃道:“她在城里,没事的,很安全。”看向宋婴宋元等人,“她说的是戈川,五蠹军的,小时候为了避人耳目,以母女相称。” 在场的人点点头明白了。 “她记不起小时候的事,所以一直认为戈川是她的亲生母亲。”笃道。 薛青道:“我还是想先见见我娘。” 可以理解的,陡然听到这样的事,换做任何一人都会慌神,下意识的要找自己的娘,自己的娘突然不再是自己的娘,别人说肯定不接受,一定要听这个娘亲口说殿内诸人都点点头。 宋婴也点头,道:“好。”看向笃,“请这位戈川进宫来吧。” 那边薛青坐起身子,道:“我还是回家吧,我去找我娘。”掀起被子要下床,想到什么又停下,看宋婴,“我现在能回家了吗?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还需要我做什么,这句话传入耳内,陈盛莫名的觉得心一酸,好像说不需要也很令人难过,说需要也唉,无法回答。 宋婴没有回答这个话,只道:“你当然可以回家。” 宋元皱了皱眉头,道:“你不是伤重吗?乱跑什么。” 薛青摇头道:“没事的,我娘和笃大叔都会看伤的,特别拿手。”说道这里几分自豪,掀起被子站在地。 笃忙前搀扶,宋婴也已经伸手扶住。 “好。”她道,“如果有什么需要,再来说。”转头吩咐抬轿子准备马车。 薛青也没有拒绝,对她道谢。 宋元道:“你什么你啊,要称呼殿下。” 薛青嗯了声,宋婴已经先制止了,道:“你跟我不用客气,你是我,我也是你。” 宋元喊了声殿下,道:“君臣岂能不分。”又道,“殿下也别再喊我爹了。” 宋婴笑了笑,道:“些许小事。”再看薛青抚了抚她的肩头,“去吧。” 殿门打开,肩舆抬了出来,蝉衣捧着药和太医走过来,见到肩舆坐着的人不由脚步一顿。 “薛”她脱口道,话到嘴边又咽下,似乎不知道怎么称呼。 薛状元薛少爷突然变成了薛小姐称呼的确挺为难的,太医表示同情。 薛青在肩舆看过来,没有说话。 “怎么?”宋婴跟着走出来,问道。 蝉衣前一步,道:“小姐,那这药” 宋婴看向薛青,道:“要不你带回去用?”又看蝉衣,“你也随她去照看一下。” 蝉衣垂目,应声是。 “不用了。”薛青道,“我回家去有我娘行了。” 宋婴道声好,没有再说话,薛青的肩舆向前走去。 “等一下。”蝉衣开口喊道。 宋婴看着蝉衣,眼神询问。 薛青也看过来,面容平静,只眼神几分不耐烦。 “我想问一句话。”蝉衣道,也不等宋婴同意,疾步站在薛青的肩舆前,看着裹在厚厚斗篷里的“你,你是薛青的妹妹吗?” 此言一出,殿内跟过来站在门口的人们有忍不住失笑的。 蝉衣没有笑,问出这句话反而红了眼圈。 “你是他妹妹吗?”她沙哑声音拔高再次问道。 薛青看着她,摇摇头,道:“蟪姑,我是薛青,我是女的。” 蝉衣看着她眼泪掉下来,薛青没有再看她示意肩舆前行,离开了殿门向外走去。 宋婴迟疑一下,看着啪嗒啪嗒掉泪的蝉衣,道:“蟪姑,你” 蝉衣用力的吸气,道:“我以为他是男的,我师父也说他是男的,他他”泣不成声。 在场的人便都明白了。 少女怀春嘛。 杨静昌是长安人,与这薛青关系很好,有来有往的,少年英俊又多才,家里的女徒弟难免动了心思。 可惜啊,一腔春心错付女儿身。 小姑娘承受不了这个打击也是难免。 宋婴抚了抚她的肩头,道:“不是她故意骗你,这里面有很多不得已的事,你不要怪她,她”她看向前方,一顶小肩舆,四个金吾卫,旁边一个高大的也裹着一件斗篷的男人相陪,穿斗篷是因为依旧没有处理身的伤口,也没有更衣,只用斗篷遮挡裹住,他们走的缓慢,但还是渐渐走远了,“她现在也不好受。” 宋元道:“殿下,先说正事吧。”管这些男男女女的做什么。 宋婴没有立刻转身,再次轻轻拍抚蝉衣的肩头,道:“她的事我过后告诉你,你且先去歇息。” 自有人带着太医和蝉衣告退,宋婴站在殿前看向一个方向。 “孤记得父皇当初最喜欢的书房设在德殿内,不知这么多年,是否还在。”她道。 一旁有个老内侍站出来,佝偻身形深深弯下。 “殿下啊,老奴知道殿下一定还记得那里,刚才已经领着人收拾了。”他呜咽道,“只是仓促,不复先前。” 宋婴看向他,想了想,道:“你是那个在德殿焚香的李鱼儿?” 老内侍叩头,哭道:“殿下还记得老奴。” 宋婴负手在后,看向前方,道:“我本来不记得,但母后临终前让我记得,记得所有的事,我再也不敢忘,什么都不敢忘。”她迈步向前。 陈盛宋元诸人在后跟随,在冬日的皇宫里缓步而行。 京城的街还在戒严,除了官兵没有其他人,薛青一行人穿行没有引起围观,很顺利快速的来到了戈川所在的地方。 这是临近城门的一处小宅院,此时如同其他地方一样听话顺从的关门闭户,不见任何动静,但当笃的脚步走近时,紧闭的门一下被打开了。 戈川和妙妙姐欢喜的面容一起挤在门口,待看到笃身边肩舆的人,戈川一怔。 其的人几乎陷入斗篷里,只露出小小的一个下巴,但戈川还是脱口而出。 “青子啊。” 薛青抬起头,将面容从兜帽展露,道:“娘。” 戈川不可置信的扑前,还没问话,薛青抓住她的胳膊,眉飞色舞。 “娘,有个好消息啊,我真的是薛青了。”她说道,“不是别的人,也没有别的名字,是娘的薛青。” 第四十七章 小院 这简直匪夷所思。手机端 br 做梦呢吧? 戈川坐在椅子,神情有些呆呆,偷偷的说她的确做过一次这样的梦,梦到薛青不是帝姬,是她的女儿,梦里最愁的事是该找个什么样的女婿。 这是大逆不道的梦,醒了之后她还狠狠打了自己一耳光,那是殿下啊。 可是怎么又不是了? “怎么会搞错啊,笃大人你亲自救的,怎么会错。”那边妙妙已经喊道。 笃没有说话,薛青先开口了。 “妙妙姐,笃大人当然不会错。”她道,手里捧着汤碗,神情轻松,眼睛亮亮,似乎在说别人的事,“他们说的是,在笃大人救我之前换了,宝璋帝姬被换走了。” 刚才笃讲了今天在皇宫发生的事,秦潭公俯首被抓,宝璋帝姬归朝,一切如同他们想象一样,但唯一跟想象不同的是,宝璋帝姬换人了。 宝璋帝姬之所以换人,是因为最初在黄沙道的时候,他们救的不是真的帝姬,而是换过的…啊呀真是好乱啊,妙妙忍不住按住额头,这些大人们的事她真的想不来啊。 “很简单啊,一句话概括是宋元不是秦潭公的人,是和陈盛一样,而宋元的女儿是真正的宝璋帝姬。”薛青笑道。 简单…别的暂且不说,妙妙看着她,宋元的女儿是宝璋帝姬,那她是谁? 薛青没有看她,将茶汤一饮而尽,递给戈川,道:“娘,我还要再喝一碗,天不亮出门,我滴水未进,饿死了。” 戈川哎了声,抚着薛青的肩头笑道:“好啊好啊,我想着你顾不吃喝,早熬好了。”接过汤碗转身疾步抢在眼泪掉下来之前迈出了门。 这可怎么说的啊! …… …… 掉泪没有影响戈川的速度,她不仅端来了茶汤,还送来了一桌子饭菜。 “都是你爱吃的,大家忙的时候我也没事做,准备些吃的。”戈川笑着说,只是这笑哭还难看……其实原本是想着过了今日,再见薛青不容易了,更别说亲手做饭,自己做个念想,没想到… 是不是因为她冒出这个念头的缘故啊,错了错了,她宁愿薛青一辈子不吃她亲手做的饭菜。 饭菜算什么啊! “饭菜是好东西啊,人是铁饭是钢啊。”薛青捧起汤碗,招呼,“来来,大家都吃啊,也一天没有吃喝了。” 还怎么吃得下…妙妙轻叹一口气。 笃拿起筷子,道:“吃饭。” 随着他这一声,妙妙拿起了筷子,站在一旁的铁匠也走过来,这个小院子里只有妙妙戈川和铁匠三人。 “康年在外听候号令。”笃道,“虽然殿…说要我们不要来,但到了这关头还是调集了一部人来。” 那个没说完的殿下二字啊……不到一天再也不能说出口了,妙妙铁匠低头往嘴里塞饭。 薛青似是没有听到,点头道:“这样安排很好啊,笃大人做事没问题。” 笃握着筷子没有说话端起碗低头吃饭。 他们从来没有吃饭吃的这样雅认真,耳边唯有碗筷轻碰声,咀嚼声都听不到,虽然每个人的嘴里都塞满。 薛青看着他们,忽的笑了,道:“虽然很突然,但事情目前是这样了,大家不要憋着。” 碗筷声顿时停下。 笃看向薛青,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最终只道:“这件事我不知道。”便再次沉默。 妙妙低着头咬着筷子含糊:“多说点啊。”这说的什么啊,谁听得懂。 笃便又道:“从来都不知道,直到今日。” 薛青知道他的意思,当时她的确谁都不信了,包括笃,站在大殿没有再看他,但后来在侧殿里她相信笃他们真的不知道,不知道薛青是假的帝姬,不知道他们做的一切在那些大人眼里只是诱饵。 他们没有瞒着她,没有把她当诱饵。 虽然在侧殿里已经说明了,但他还是要亲口对她说一句。 “我知道了。”薛青认真道,手敲了敲桌面,“但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妙妙再忍不住一拍桌子:“宋元他怎么可能是好人!他那么坏!做了那么多坏事。” 薛青笑道:“妙妙姐,因为这种事不是论好人坏人的。” “但那个宋元…”妙妙话说道这里哎呀一声停下,身子微微倾斜,似乎被人踢了一脚。 戈川坐直身子看着桌子:“饭菜还够吗?我再做点?” 虽然没有详细说,但笃先前的话已经很清楚了,宋元的女儿是真的宝璋帝姬,那薛青则是宋元的女儿……当着面说别人的父亲坏话总归是很不好的。 宋元好不好她当然不在意,在意的是薛青会尴尬。 多为难啊,不待薛青说话,戈川端着碗出去了,留下带着哭声的话:“我再去做点。” 薛青笑了,道:“我娘是爱哭。” 这时候能哭也笑好一点吧,妙妙低下头用筷子扒拉碗,这叫什么事啊! 这事这样了? “这事暂时这样了。”薛青接着道,“接下来肯定会给你们解释以及安排,不要急也不用担心,安心等着吧,他们现在最要紧的事是稳定朝堂,安抚百姓,昭告天下。” 笃应声是,低头吃完饭菜,将碗筷放下,他停手妙妙和铁匠也都放下碗筷。 “小康哥那里,笃大人还是去打个招呼。”薛青道,“早点说明让大家心里清楚。” 笃应声是起身离开了,像以前一样听令,妙妙和铁匠站在屋子里迟疑一刻。 薛青道:“妙妙姐你们吃好了去歇息。”又伸手揉了揉肚子,“我还没吃饱,我再吃一会儿。” 妙妙忙应声是:“你慢慢吃,我也去帮你娘做饭。”嘻嘻一笑,“青子少爷你还没吃过我做的饭呢,我做的也可好了呢。” 薛青道:“不信,我娘做的最好。” 妙妙撇嘴道:“你等着。”摇摇摆摆的走出去了,铁匠在后跟随。 妙妙回头看了眼,见那女孩子…她不是往日那般少年书生打扮,散开的头发简单在后扎了条辫子,斗篷滑落在椅子,只穿着里衣,也不是往日读书人的雅端坐,而是靠坐圈椅,一手放在膝头…她的一只腿也屈起踩在椅子,另一手端着汤碗慢慢的一口一口的喝着… 打扮不是少年,这姿态也不是少女啊,她的神情平静,甚至看去有几分慵懒,但仔细看又觉得凌厉不可直视… 妙妙收回视线迈进厨房,将蹲在灶火前哭的戈川拉起。 “你别哭了。”她低声道,“她心里多不好受。” 戈川哭的更厉害了:“我,我什么都做不了,没用啊。” 妙妙叹口气,这种事,谁又能做得了什么,道:“青子说了,那些大人会给我们解释的。” 戈川哭道:“我们要那些解释做什么,我生也愿意,死也自愿,我都不在乎,但她呢,他们给她解释吗?” 给她解释,不知道啊,而且,要怎么解释?还有什么解释的?妙妙默然,也蹲下来看着灶火眼圈发红。 …… …… 薛青的确在等解释,但不是等那些人们,只是等一个人。 她一口一口的喝汤,一手轻轻的敲打着膝头,听着外边街忽远忽近的马蹄声,官兵们还在巡逻,看着暮色渐散夜色渐浓,天地间被黑夜笼罩,但是这世没有官兵能挡住他的脚步,也没有夜色能阻拦他的行踪。 夜色浓浓,汤碗换成了茶碗,茶在碗冷却残根,蜡烛在夜色里燃烧殆尽,墨夜渐渐散去,一直坐在圈椅的薛青看着门外。 四褐先生没有出现。 第四十八章 告之 夜色里的京城反而白日热闹嘈杂。 朝堂已经散了百官离开皇城,京城里关了一天的门户也都打开了,被困在外的人们被放行回家,但大家不得在街逗留更不得聚众,酒楼茶肆等商行也都不得营业,待客人离开继续关门闭户。 不让聚众停留,并不能阻挡行走间大家的议论交谈,虽然压低了声音,汇集在一起,安静了一天的京城嗡嗡声回荡。 人如水般涌出又四散,街再次恢复了平静,只余下官兵们散布巡逻,查看是否还有人在外停留,查看各家的门户是否关闭,至于关闭的宅门后议论什么并没有理会。 发生了这种事,阻止人们探问议论是不可能的,只要朝政安稳下来,这些事都不是问题。 大街安静了,各家各户里掀起了喧闹。 秦潭公被抓了。 秦潭公谋逆。 这真是天大的事,也是因为官兵们宣告而人人皆知,不过这并不妨碍大家继续热烈的议论,从外边回来的人给家里的人带来更多的消息,大多数也都没有什么新意,除非是家里有官员的,尤其是今天朝的 秦潭公被抓不算什么大事,天子更迭才是。 “快说说,怎么回事。” 屋子里响起嘈杂,同时还有哐当声响,是桌椅被撞倒。 “楚明辉你小心点。” “你坐着也能听到,乱跑什么。” 其他人嘲笑。 楚明辉不理会他们揉着腿站到了张莲塘面前,催促:“怎么样?果然是三次郎赢了吧。” 秦潭公既然被抓,说明他有罪,而今日薛青朝是为了指证他有罪的。 这也是为什么听到街说秦潭公被抓了后大家没有紧张担心反而很开心。 “三次郎怎么没一起来?这大喜事,得贺贺啊。”楚明辉有些不满的往张莲塘身后看,门窗都已经重新关了,街只有官兵的马蹄声脚步声穿过,“他不会伤重的这么厉害吧。” 其他人也都走过来,此时有人微微皱眉,注意到了张莲塘的脸色。 他穿着官袍,神情平静,自进门以来没有半点笑容,官员需要持重肃然,尤其是秦潭公被抓这种大事,更要稳重,但那是在人前,现在还如此,定然是有不得已 有人扯了扯楚明辉,让他闭嘴。 “莲塘哥,出什么事了?”他问道。 室内坐着的站起来,站着的停下说笑,视线凝聚到张莲塘身。 出什么事了 张莲塘看着大家,开口一声轻叹:“不知道该怎么说啊。” 女孩子啊。 曾经那些怪异的感觉现在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不可否认她装扮的很像,但女孩子和男孩子,到底是不一样的。 不过现在不是回忆这些的时候,她是男的还是女的,都无关紧要。 “秦潭公被抓,与薛青赢了还是输了无关紧要,事实,今天发生的事与薛青无关了。”张莲塘道,看着众人,烛火在他脸光影跳跃,“宝璋帝姬归朝,当今圣是假的,秦潭公谋逆弑君,陈相爷等人知晓且筹谋十年已久,而宋元是宝璋帝姬守护人。” 简短几句话有些不通顺,但现在也没人关注语句,内容让屋子里的人都懵了,神情愕然又茫然,什么,跟什么啊,怎么有些听不懂。 张莲塘当然不会让他们听不懂,将今日的事娓娓道来,只略过了薛青身份那段,知知堂的年轻人们终于听明白了,目瞪口呆,待张莲塘讲完都还说不出话来,直到楚明辉重重的吐口气。 “刺激啊。”他眼睛亮亮,拍身边人的肩头,“还以为只是抓秦潭公,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这要是当场看着”懊恼一声捶胸顿足。 室内再次响起笑声。 虽然这件事匪夷所思,但秦潭公倒台对于他们来说总是值得高兴的事。 “这么说青霞先生果然是知情人。” “怪不得一直受迫害。” “原来宗周是做那种恶事,还有那廖承,我们当初做的事真是太对了,如不然还不知道多少女孩子被害。” “其实吧这种事也早有预料,先皇皇后被害一直私下有传言。” “宝璋帝姬存活也有猜测。” “只是那个宋元真是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 “宋元的女儿一直避不见人,原来不是因为脸的伤残啊。” “这么说楚明辉不是差点要当宋元的女婿,而是要当皇夫?” “别瞎说啊,别瞎说啊。” 室内嘈杂喧闹,不是朝廷的官员,大家议论这件事要轻松许多难免嘻嘻哈哈。 张莲塘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神情似乎轻松,但脸依旧没有半点笑意。 “哎,三次郎呢?”忽的有少年说道。 听到这个名字嘈杂顿消,少年们都看过来。 “啊,说了这么多,莲塘哥你没说三次郎呢。” “他怎么样啊?” “是不是看傻了?” “不对,他是不是也早知内情?” 少年人旋即又七嘴八舌,对于大家来说,秦潭公也好宋元也好宝璋帝姬也好,的确是天大的事,但也是别人的事,薛青嘛是自己人,自己的事还是更关切。 张莲塘神情平静又似乎肃重,道:“薛青的事的确是件大事,他,是个女孩子。” 室内安静下来,少年们看着他,眨眨眼,似乎没听懂,有人还噗嗤一声笑了。 “他是不是在朝堂表现的胆子小啊?莲塘哥你嘲笑他呢。”那人嬉笑,“一个三次郎的外号好了,再多个小姑娘叫不过来了。” 大家也都跟着笑起来,张莲塘也笑了笑,道:“小姑娘可不一定胆子小,薛青她是个小姑娘,做的事谁敢说她胆子小。” 是啊是啊哈哈哈哈? 少年们的笑声戛然而止。 “薛青是个小姑娘,她是我先前说的在黄沙道被五蠹军救走的被换过的宝璋帝姬,她是一直在外的宝璋帝姬的替身。”张莲塘看着大家,慢慢道,“她是宋元的女儿。” 室内寂然无声。 女儿。 女孩子。 坐在最后倚着桌子懒洋洋的张双桐此时坐直了身子,咦了声。 “那以后三次郎不是三次郎。”他喃喃道,“要叫三次娘了?” (昨天看牙没有来得及写太多,这章内容并不该到这里,所以我会在下午四点左右接着更新一章。这才应该是本该的更新量,这几天更新的时间和字数都不尽如人意,我在努力的调整,惭愧惭愧,抱歉抱歉。) 第四十九章 家回 状元郎变成了状元姑娘,宋元不是奸臣而是忠臣,小皇帝变成了来历不明的假天子,先帝皇后是被秦潭公弑杀的,而传说已经死了的宝璋帝姬重现人间。! 这一天发生的事足以让众人议论几年不停,今晚注定无人入眠。 天亮的时候,京城变得安静,城门依旧关闭,但城内并不禁止走动,因为官员们要去衙门去朝堂,只是酒楼茶肆商铺是不允许开门营业的,在街行走的人们也不允许驻足,所以除了需要当值的官吏,街并没有多少人行走。 京城不时的响起一阵嘈杂喧闹哭叫呼喝,那是又有官员被抄家了。 昨日迅雷之势抓了秦潭公以及其主要的同党,其他余众们还在继续的抓捕。 秦潭公被抓了,京城里同党们不足为惧,尤其是臣,他们日常权威来自朝廷给他们的官职和身份,一朝为罪臣,便是树倒猢狲散,官兵们进门搜捕轻而易举,现在最麻烦最值得警惕的是城外。 秦潭公是武将,带兵将近二十年,无数将官追随死忠,这是与臣的区别,官兵武人因为战场的需要强调忠诚,且与将帅们同甘共苦,所以当将帅们出事,哪怕定位罪逆也总会有亲信舍得为他们出生入死。 宋元以十年的经营取信秦潭公,没有让秦潭公的消息传送出去,才能如此顺利的将秦潭公围捕。 此时京城四面城门皆遍布弩机,城外更是兵马层层,防止消息传递出去,直待昭告天下大局已定。 秦潭公罪逆定论,宝璋帝姬登基,秦潭公的亲信将官兵马如果再动乱,是乱贼叛逆,人人得而诛之。 晨光普照小院,屋子里传来一声轻响,这让坐在院子里呆呆如石如桩的妙妙戈川起身,一旁的铁匠也微微动了动。 他们转过头看室内,屋门一直打开着,吃饭的桌子还摆着,其的盘碗都没有收拾,那个靠坐在圈椅一晚的人已经站起来了。 “青子啊,你”戈川将手在身擦了擦,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你要再吃些什么?” 妙妙在旁忍不住脚尖踢她:“都吃了一晚了。”不能说些别的话安慰啊。 薛青一笑,伸了个懒腰,道:“不吃了,吃饱了,娘,我回家去换换衣裳。” 哎?回家? “现在”哪里是家?妙妙差点脱口而出,还好及时咽回去。 “这里也有衣裳的。”戈川亦是不知所措,依着本能下意识的答道。 薛青走过来拉住她的胳膊,道:“主要是想回去看看,我家里还有两个人呢,我怕他们担心,而且齐大叔也在那里等着呢。” 昨天事发生的突然,京城又戒严,笃出去找康年现在还没回来,齐嗖那边暂时还没顾理会。 是了是了,他们肯定在家里担心呢,戈川妙妙忙忙的点头:“我们陪你去。” 薛青摇头,道:“你们不要去了,你们在这里等笃大人,现在非常时候,不知道会有什么事。”她拍了拍戈川的胳膊,看着妙妙和铁匠,“你们跟紧笃大人。” 跟紧笃大人,不要跟紧她吗?戈川一直红着的眼便要掉泪,薛青已经越过她向外走去。 “青子少爷。”妙妙迟疑跟。 薛青回头对她挑眉:“现在我再说命令,妙妙姐不听了啊?” 妙妙停下脚,嗔怪的喊了声青子少爷,没有再说话,唯恐一张口哇哇大哭起来。 薛青也没有再说话笑着一摆手从身后抽出铁条做杖拄着走了出去。 戈川妙妙铁匠如同被钉在原地一步未动,看着薛青走了出去,看着大门关隔绝了视线。 晨光大亮空无一人的大街响起轻轻的敲击声,这让街口站着的官兵警觉的看过来,晨光一个瘦小的人影出现,身形是少年人,但一时间分不清是男是女,身穿的是男子的青布衣衫,头发却在身后扎成一条长辫,一手垂在身侧,一手拄着一根怪的棍子。 敲击声是那棍子落地发出的。 “什么人?”官兵们立刻喝问,“做什么?” 少年人没有停下脚步,声音朗朗道:“薛青,回家去。” 说话已经走近,官兵们也看清她的形容,这是女孩子,但又没有半点女孩子的样子,尤其是手里那根铁棍,轻轻的顿在地,却莫名的让人心头一颤。 薛青? 有马蹄声传来,一队将官疾驰而来。 “做什么?”为首的喝问道,“街不得逗留。” 薛青抬起头道:“没有逗留,我是回家去。” 先前的官兵前低语:“叫薛青,大人,不男不女的,看起来有些古怪,要不要抓起来” 话没说完那将官面色微变,哗啦下马,猝不及防的官兵被撞倒一边。 “薛薛状大人。”将官张口结结巴巴唤出自己都怪的称呼,“您有什么吩咐?” 吩咐吗? 看来是有人吩咐过他们了吗? “陈相爷吩咐,您与五蠹军的笃大人有行事指派大权,让我们听命。”那将官说道。 薛青笑了,道:“我有什么可指派的。”抬手指了指前方,“我回家去。” 将官立刻让开路,恭敬做请,街口的官兵们也纷纷避让肃立两边,看着薛青轻点杖子走了过去,步伐缓慢轻轻飘飘很快远去拐进一条巷子不见了。 将官站在原地松口气。 “这薛大人是什么人?”一个官兵忍不住问道。 将官看他一眼,道:“外地来的乡下人?没读过书吧?” 官兵嘿嘿笑道:“小的要是读过书不当兵了。” “薛青啊,今科的状元郎。”将官道,“天下闻名。” 状元郎?官兵神情更加惊愕:“可是,她,是个女的吧?” 这事复杂了,也不是现在能议论的,将官沉脸道:“不要废话了,这京城你们不熟,把那些小巷小街都盯紧了。” 官兵们应声是,脚步马蹄声乱乱的散开。 薛青穿过两道小巷子来到了国子监的住处前,这边亦是一片安静门宅都紧闭,她抬手敲门,声音在小巷子里回荡,咯吱一声门打开了齐嗖惊喜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少爷,你回来了!”他喊道,声音颤抖,可见心内的紧张激动。 薛青嗯了声迈进门。 “怎么样?秦潭公被抓了?笃大人呢?”齐嗖一叠声的问道。 薛青道:“外边没事,他们都挺好的,笃大人去找小康哥了。”抬头看着前方的厅堂,“欧阳先生呢?” 齐嗖道:“我正担心呢,欧阳先生昨天走了。” 果然是,不见她了。 虽然早已经猜到,但她还是想要亲自来确认,或许是四褐先生不想在外边见她呢,在家里等她呢。 所以说,一定要相信直觉,尤其是杀手的直觉,自己骗自己有什么意思呢。 薛青默然,耳边齐嗖的声音还在继续。 “你出去没多久,先生也出去了一天没回来” “到了天黑回来了,什么也没有说,拎着黄居走了” 黄居?薛青转过头看齐嗖。 齐嗖道:“黄居不想走啊,但欧阳先生拎着他走了,他也躲不开,这个欧阳先生力气还挺大的,黄居在他手里动都动不了,我也问他了,要去哪里做什么,他没理会我,什么都不说,拉着脸好像很生气”说到这里小心看薛青的脸色,“青子少爷,是出什么事了吗?” 他既然奉命呆在这里,算外边热闹喧天让他坐立不安,也始终没有出门。 薛青看他,道:“你叫我什么?” 齐嗖愣了下,青子少爷啊,旋即恍然,不对,不对,秦潭公被抓了,是说真相要大白天下了,不能这么叫,他忙整容道:“殿下。” 薛青看他一笑,道:“发生的事是,我不是殿下,我是薛青,殿下另有其人,在宫里了。” 齐嗖愕然,什么?他怎么有些听不懂还没反应过来见薛青走向屋子里,紧接着便是哐当哗啦声响,他忙跟进去,看到薛青将屋子里的箱子都翻倒在地,散落一堆衣袍一本本书卷,一眼能看到其内的春宫图 齐嗖忙移开视线,这个欧阳先生 “走的这么急,连宝贝书都不要了。”薛青嗤笑,“看来真是逃命了。”忽的抬脚乱踢,衣袍书卷顿时飞扬在室内,然后哗啦啦的落地 齐嗖吓的后退,又怔怔的看着,青子少爷 还是第一次见青子少爷这样 还有刚才说什么?不是殿下?殿下另有其人?什么啊 念头才起大门哐当被推开了。 齐嗖一步跳出屋子,看到院门口站着官兵,但官兵没有进来而是让开了,两个官员走进来。 什么人?齐嗖垂手攥紧蓄力 “人呢?”宋元皱眉道。 陈盛在后神情温和看向室内,道:“薛青啊。” 回答他们的是一阵哗啦响,然后人影出来,身后有乱衣碎纸飘落,她的头肩头也沾了些许,看去有些狼狈。 “你干什么呢?”宋元皱眉不悦道。 薛青道:“收拾一下屋子。” 宋元看着其内一地衣衫书卷倒地的箱子,人都无法下脚这叫收拾? “你的伤怎么样?”陈盛迈步过来,问道。 薛青道:“没事,还好。” 陈盛要说什么,宋元已经不耐烦了,道:“没事了回家去,不要在街到处乱转,这么乱的时候。” 回家?薛青看着他,似乎有些不解。 陈盛道:“有些事还没跟你细说,要不你先回宋宅,过后我们会去看你。”停顿一下,“你家里还有个弟弟,你要不要先去看看他?” 宋元道:“虎子也不用她看。”看向薛青,“你” 话没说完薛青点头,道:“好啊。” 宋元将余下的“先回去,不要乱跑了,添乱”这话咽回去,知道好转身拂袖先迈步。 薛青依言迈步跟,陈盛看着薛青,神情关切,薛青在他身边停下,道:“陈相爷,那时候,是你让康大人告诉我宋夫人过世是吧?” 啊,那时候,宋夫人,陈盛怔住了。 薛青对他一笑:“谢谢你啊。”说罢越过走了出去。 这一笑一声谢恍若一拳打在鼻头,陈盛顿时满口酸麻涩直冲头顶 脚步声远去,门前恢复了安静,齐嗖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大开的大门。 回家? 青子少爷回宋元的家 他转过头看着院子,没有欧阳先生唠唠叨叨骂骂咧咧,也没有随时从角落冒出来的黄居。 都,走了。 第五十章 入宅 临近皇城这边走动的人其他地方多,六部衙门在这里,朝廷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们必然忙碌。! 看到陈盛宋元在官兵的拥簇下走来,街行走的人纷纷侧目。 他们两人怎么出来了?要说大家忙其实是瞎忙,陈盛宋元这两人此时才应该是真正最忙的时候。 秦潭公已经抓了,有什么人需要他们两个亲自出面? 陈盛宋元并没有沿街向皇城这边来,而是拐进另外一条街,大家也看到了随着他们同行的一顶肩舆有一个少年打扮的少女 “是薛青。” “宋家在那边。” “是要回家了啊。” “宋元的女儿啊” 说起来这件事最神秘的人是这个薛青,虽然在朝堂宋元陈盛等等都已经说明薛青是为了保护宝璋帝姬而被替换假充帝姬的,但她当时因为伤重昏迷被送下去了,并没有自己说此事,都是别人说。 别人说跟自己亲口说可不一样。 街陡然变得嘈杂。 “这薛青是假的,那青霞先生的弟子什么的也都是假的吧?” “应该是吧,不是说是被五蠹军养大的,假充青霞先生弟子之名,好行事。” “那三元及第呢” “相爷他们安排好的吧咳这么说其实那些考生们闹也没错,还是舞弊” “不可能,薛青这个三元及第没有舞弊,想想吧,醉仙楼一人应百人七步成,岂是舞弊能做到的?” “是啊是啊,那可是众目睽睽之下,谁都可以出题,总不能那么多人都是安排好的吧?” “薛青的诗词我也是佩服的说她找别人写的我不信,如果世真有这般才学的人,不可能至今无名。” “那薛青还真是厉害啊被一群罪兵养大,东躲西藏,还能读书读的这般厉害” 宝璋帝姬不可议论,薛青总能议论吧。 议论越来越热闹,大家的脚步不由停下又引来更多人,直到守在街边的官兵来驱散才罢。 被议论的薛青已经停在一间宅院前。 这里她倒是不陌生,算起来来京城已经一年了,她夜游京城翻宅穿户,白日堂堂殿试入皇城,状元跨马游街,都曾经经过这里,这里本也赫赫有名,宋元的宅院嘛,只是从未有进来过,也没有想进来过。 命运还真是莫测,薛青挑挑眉。 “你自己进去吧,家里你随便。”宋元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陈盛道:“第一次回来,你陪着进去吧。” 宋元道:“哪里顾得,这么忙,又不是别人。”皱眉唤管家。 早等候的管家恭敬的前。 “大小姐回来了,你们好生伺候。”宋元道。 怎么大小姐回来了?这这管家虽然心惊胆战,但没有丝毫的迟疑应声是,连不解惊讶都收起来,似乎面前站着的这个陌生的少女一直都是自己熟悉的大小姐。 宋元说罢转身迈步。 陈盛还站在原地,道:“你有什么事尽管让人来找我。” 薛青道:“好啊,多谢相爷。” 神情一如既往,看不出喜怒更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她一向如此,只怕以后更甚。 陈盛道:“薛青,你科举都是真的,师生也是真的,还是可以叫老师的。” 薛青没有应声是也没有反驳,抬手在唇边嘘声,神情认真道:“相爷现在不说这个,快去忙吧。” 宋元听到了扭头看来,皱着眉头微微放下,道:“你知道好。”再次招呼陈盛,“快走吧。” 知道么?这孩子一向看起来很懂事,但,谁知道呢,慢慢来吧,这件事不是一时半时能化解的,陈盛对薛青点点头跟随宋元,在官兵的拥簇下向皇城去了。 薛青没有目送他们,抬头打量宋宅的大门。 管家在一旁侍立,神情恭敬的安静等候。 薛青似乎看够了收回视线看向管家,道:“那我们进去吧。” 管家恭敬的应声是前引路。 “小姐回来了。”他喊道。 院子里仆从们都迎出来,分列两边战战兢兢的看着走进来的薛青,随着管家的手势施礼。 薛青摇摇晃晃沿路而行,对他们摆摆手:“大家忙去吧。”并没有丝毫的拘束。 管家对仆从们使眼色,仆从们便纷纷散开,连回头窥探的人都没有,更不会有交头接耳,能在宋家这么多年,都是行事最有分寸的,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管家没有离开,陪同薛青前行。 “小姐,要先转转吗?”他看到薛青饶有兴趣的打量四周,热情又极其巧妙的道,“后院的花房准备的差不多了。” 薛青道:“不用了,我想先休息一下。”看向前方华丽的层层院落,“宋婴的卧房在哪里呢?” 宋婴的卧房管家低头道:“小姐请随我来。” 珠帘轻响,两个婢女打起帘子垂头侍立,薛青环视室内。 “也没多华丽嘛。”她说道,有些桌椅摆设显得很旧了,这是三间房,间厅堂,一边卧房深深,一边还有一个小隔间,她探头向隔间看去,有书桌有书架有罗汉床,是个起居室,桌子堆着书卷铺展着纸,纸似乎还有未完的画 “小姐日常都在这边读书写字歇息。”管家说道。 薛青哦了声,又看向另一边卧房。 管家神情有些迟疑,垂头道:“那边是夫人的卧房。” 夫人薛青看着室内,虽然宋夫人已经下葬了,但室内还一片素色,不想这个了,她抬脚走到小起居室,轻松随意的坐在临窗的罗汉床。 “我要洗漱一下,然后睡一觉。”她说道,打个哈欠,“昨晚没有休息。” 没有再提宋夫人,管家也松口气,跟这个小姐交谈还是很轻松的,那些不好谈的她都避开了,忙招呼丫头们伺候薛青洗漱。 薛青洗澡洗头,换了丫头们拿来的新衣裳女孩子的衣裙,然后坐下来由丫头们烘头发又吃了一顿饭,饭吃饱了,头发烘干了,盖着暖暖的新被褥倒头睡去。 丫头们悄无声息放下帐子,珠帘轻晃退出,白日的室内安静无声。 整个宋宅都好似没有人,空寂,悠远好眠啊 陌生的床,陌生的地方,薛青却能沉沉睡去,又有什么区别呢,本是陌生的地方。 而且宋元这种豪门权贵吃穿用度郭家好多了 昏昏沉沉软软绵绵睡的好舒服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叫陡然划破了一切,薛青从云端坠落,一个激灵睁开眼。 什么啊? 窗外叫声再次传来。 是人,嚎叫,伴着叮叮当当摔砸什么,动作声音之大,床都发抖,好似宋宅要被拆了 旋即有更嘈杂的声音传来。 “少爷,不要吵啊” “小姐在睡觉呢。” “我们到后边玩去,少爷我们去后边玩” “我要找姐姐姐姐姐姐” 嚎叫刺耳似乎永无止境。 薛青抬脚踹开窗户。 “干什么!吵什么吵!有没有公德心!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她坐起来喊道,声音大吗?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也足以盖过他们一群人的叫喊。 院子里顿时一静,喊叫声都停下来,一群视线向这边看来。 薛青也看到了院子里的人们,一群小厮围着一个人,那人躺在地被众人围挡,但下一刻人跳起来,撞开围拢的小厮。 “姐姐!” 喊声再次响彻院落。 哦,姐姐啊与一次听到绷紧身子汗毛倒竖不同,这一次薛青的身子放松下来,那个孩子啊。 圆圆滚滚的少年扑到了窗户边,伸手扒住窗户,看着薛青咧嘴笑,嘴角有口水流下来,面容虽然呆滞,眼神则得意洋洋。 “姐姐,我找到你了。” 薛青倚着窗看着这傻笑的少年,伸手抚了抚下巴,这世的事果然没有什么巧合啊,不过也真是匪夷所思,那时候给她一百个脑子,她也不敢想这傻孩子揪住自己喊姐姐,是因为自己真是他姐姐。 小厮丫头们怯怯围来,有些不知所措,要是宋婴的话会安抚少爷,陪少爷玩,哄着 薛青抬手推了推宋虎子的扒着窗户的手。 “你自己玩去啊。”她道,又抬手摆了摆,“我要睡觉了。” 宋虎子似乎听不懂看着她傻笑,见她手推过来,高兴的拍窗户:“玩,玩,姐姐,一起玩。” 啪的一声,薛青的手也拍在窗户。 “闭嘴。”她喝道,“不是说了吗?你自己玩去,我要睡觉。” 好凶。 小厮们拥簇着被吓呆的宋虎子急急忙忙的向后退,一面畏惧的看着关的窗户 啪的一声关的窗户又打开了。 众人吓了哆嗦一下,看着探出头来的女孩子。 “走远点!”她伸手点了点再次强调。 小厮们忙脚不沾地的架着宋虎子向外走,听的身后窗户再次啪的关。 宋虎子忽的抬起手。 小厮们忙安抚拍打“少爷,不要” 他们的话才出口,宋虎子已经先一步开口,连连摆手,瞪眼:“不要吵,不要吵,姐姐睡觉呢。”说罢自己高高的抬起脚,踮脚尖轻轻的迈步。 小厮们愣了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看着宋虎子缩肩弓背踮脚急急的出了院门,这才哄的跟去。 吓死人了!怎么回事啊! 第五十一章 询问 日光照耀在皇城。br 宫门如常打开,禁军披甲带械审视鱼贯而入的朝官们。 今日不是大朝会,原本大家不用都来朝,但宝璋帝姬归朝这种大事,大朝会将持续一段时间,有太多后续的事要做。 张莲塘站在最后抬头看向前方,官员如常排列,但起昨日队伍少了很多人。 前班位列三人,其实位列三人已经很久了,胡明陈盛先后告病,朝顾命大臣只余下王烈阳闾阎秦潭公。 如今依旧三人,但秦潭公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陈盛。 三人肃然前行,王烈阳虽然步伐稳健,但精神有些不好,或许是昨日没有休息好,眼神浑浊。 昨夜必然很多人无眠。 行进的官员队列没有交头接耳,唯有官靴踏在地面发出声响。 张莲塘低头看了眼脚下,昨日的血迹已经清洗过,但冬日里天寒,仔细看砖石缝隙里还是有些深色的印迹有人撞了撞他的肩头。 “别看了。”那官员低声说道。 张莲塘对他笑了笑收回视线,一步跨过去跟前方的人。 大朝会依旧在昨日的大殿,待百官入殿侍立,伴着奏乐宋婴走了出来,她穿了太子礼服,这是昨晚内庭连夜赶制出来的,在一个老太监的礼赞声,百官俯首参拜。 “千岁千岁千千岁。” 宝璋帝姬如今只是皇储,虽然原本十年前该登基,但一日仪式未成,只能称千岁,她坐在了龙椅的下首。 陈盛出列,先讲了秦潭公以及其余党抓捕的情况,这也是百官们此时最关心的事。 “如今要查的是秦潭公谋逆案,追溯十年的旧案,要抓的同党也是当年涉案的人。”待听完陈盛念出的名单,宋婴说道。 也是说要抓的是那时候的同党同犯,而不是如今的秦潭公的党众,这话让殿内的官员们松口气,秦潭公积威十年之久,朝官员多多少少都与他有关系,但当年的谋逆大家可不是都参与,冤枉啊。 虽然秦潭公定罪谋逆后,其党众必然要被核查戒备仕途艰难,但只要不下狱不定罪,还能堂堂正正的站在朝堂站在人前,一切都有可能。 殿内的气氛明显的变了。 在商议如何审秦潭公案时,有不少官员提出了建议,对于他们的建议宋婴也没有拒绝。 “秦潭公的案子不遮不掩审问。”宋婴说道,“父皇母后被害要大白于天下。” 百官们俯首应声是。 除了秦潭公的案子,当下另一件要务是宝璋帝姬的登基大典,这甚至定罪秦潭公更要紧,宝璋帝姬登基,秦潭公也是定罪了。 大殿变得嘈杂热闹,讨论登基的事讨论秦潭公要令人放松。 当然这些大事自有各个部门的高官大人们操心,他们这些低等官员只要听命吩咐可以,张莲塘站在队列后安静肃立。 薛青哪里去了? 是从此后销声匿迹,像从未出现过吗? 对于朝堂来说,多一个官员少一个官员没有什么,更何况还是一个被指出是女儿身的新晋官员,现在没有人提及她,提了怕是自找麻烦。 或许多年以后会当做一件趣事来谈及。 宝璋帝姬的趣事。 不是薛青的趣事。 她被忘了。 不行。 张莲塘一步迈出,举起笏板高声道:“殿下。” 年轻人清亮的声音回荡,盖过了前方官员们的说话声,殿内安静,视线向后凝聚。 宋婴也看过来。 张莲塘施礼,道:“殿下,臣有一事不解。” 如今很多人都有不解,但站出来询问还是第一个,所以还是年轻好,殿内官员神情各异。 宋婴看着张莲塘,道:“讲。” 张莲塘道:“臣是青霞先生的弟子,如今明白青霞先生死因,只是不知薛青是否真是青霞先生的弟子?” 薛青。 殿内的官员神情有些惊讶,原来是问薛青啊,不过这个有必要吗? 是对科举的质问,当然也有不少人立刻反应过来,他们先前已经私下议论过。 那个薛青假扮男儿科举状元,是科举公道呢还是人为安排。 对于读书人来说这是很重要的事,但是年轻人,这重要的事是为了更重要的忠义大事啊,这可不能质问,殿内些许骚动。 连一直沉默如同睡着的王烈阳都抬了抬眼皮。 陈盛微微皱眉,宋元脸浮现怒意,更有康岱石庆堂等官员要站出来 “当然是。”宋婴没有丝毫不悦,道,“当初青霞先生知道孤的存在,但不知道薛青不是孤,青霞先生到长安府去,是为了教导薛青,所以不仅薛青是他的弟子,孤也是他的弟子。” 陈盛亦是开口道:“青霞先生的确是收薛青为弟子,并非挂名。” 张莲塘施礼应声是:“那薛青考科举是真的还是” 宋元喝断:“你要质疑什么?锄奸秦贼还是科举重要?你问这些是什么意思?为秦贼抱不平吗?” 连声喝问,尤其是最后一句话,殿内的嘈杂顿消。 张莲塘却没有畏惧,道:“宋大人,下官在说青霞先生和科举,并非是说秦潭公,薛青在天下士子有盛名,如果这件事不说清楚,唯恐引发诸多猜疑。” 宋元要再说话,宋婴制止他,点头道:“张大人所言极是,这件事也已有安排,审秦潭公的案子薛青是要出面的,到时候很多事都会解释的。” 张莲塘施礼道:“臣明白了,臣鲁莽了。”说罢退回队列,没有给宋元再次呵斥的机会。 宋元甩袖看向龙椅前,道:“三天之内必要昭告天下。” 继续先前的话题,官员们也再次议论殿内热闹嘈杂,好似这个插曲没有发生。 张莲塘垂手站在后列,神情也恢复先前,认真安静,旁边忽的有人侧身低声:“那薛青真与你们同学?” 张莲塘目视前方,身子也微微倾过去一点,压低声道:“是,同吃同住。” 旁边有人竖耳听到了,忍不住低声道:“一点都没发现是女子?是不是避开人啊。” 张莲塘低声道:“没有,她读书认真刻苦,也常与同学们来往玩乐,蹴鞠更是拿手,我们长安城有蹴鞠赛,大家都亲眼看到了。” 这样啊那这个薛青还真是有意思 大殿内嘈杂声不止前方,后列也渐渐响起。 休息的人不太喜欢被嘈杂吵到。 叮当一声响,抛起的球落在地,伸着手等待接球的宋虎子脸的笑顿时僵住,张大嘴,这是要立刻哭闹了,四周围着一圈玩传球的小厮畏惧转头,却没有去安抚宋虎子,而是看向屋檐下。 屋檐下一张摇椅,薛青裹着斗篷躺在摇椅晒太阳,旁边侍立四个婢女烹茶削果子,听到这边的动静,撩起眼皮。 “掉了捡起来。”她懒洋洋说道。 太好了没生气宋虎子的嘴巴忙合,冲小厮们急急的摆手,小厮们也忙抢着捡起球,继续高高的抛起接住传送。 这种游戏玩了很久了,大家能让宋虎子接住球。 接到球的宋虎子很开心,哈哈大笑,一面跑开,小厮们围拢的圈子便越来越大,球抛的越来越高越远 以前也常这样玩,宋虎子痴傻暴躁,大夫叮嘱必须要多跑多动来发泄燥郁。 但又跟以前不一样,以前宋虎子跑动大喊大叫一脸暴躁,现在跑动以前还要快,接住了球虽然还大喊大叫,但脸都是笑,显得很是得意,炫耀 摇椅的薛青拍拍手:“不错不错。”又摆手,“玩吧玩吧。” 宋虎子便抓耳挠腮蹦跳,将球更用力的抛给小厮,示意小厮也抛出更高更远的球给自己,尽管那边的薛青早已经收回视线,对婢女指指点点要茶要果子。 很快到了吃饭的时间,薛青拿着菜单挑拣一番让厨房送来一桌子摆在廊下,拿起筷子看着眼站在院子里搂着球傻笑的宋虎子。 “他,也吃饭吧?”她说道。 当然吃,早该吃了,小厮们忙扶着宋虎子坐过来。 薛青拿起碗筷吃了几口点头:“不错不错,好厨艺啊。”满意的再次夹了菜,忽的抬起头,道:“你们看我干吗?” 旁边站着的小厮们神情有些不知所措的盯着她,见她看过来更加慌乱,宋虎子坐在对面倒是很开心,咧嘴笑,口水滴落 薛青并没有嫌弃继续大口吃饭。 小厮们对视一眼,一通眼神乱飘,两个小厮站过来拿起碗筷盛好饭菜颤颤巍巍的送到宋虎子面前 “少爷,吃饭啊。”他们说道。 宋虎子正咧嘴笑,陡然勺子递到脸边受惊大叫一声抬手挥打,勺子和碗都跌落,洒了一身摔碎在地。 小厮婢女们忙急急的收拾,这边宋虎子已经哇哇哭起来。 “怎么了?”薛青这才停下筷子,道。 一个小厮结结巴巴道:“少爷,都是喂饭。” 结巴掉的还有两个字吧,都是小姐喂饭吧,薛青哦了声,看了宋虎子一眼:“自己吃嘛。” 小厮诺诺道:“不会啊。” 薛青将碗递给婢女示意添饭,看着对面坐着哇哇哭的宋虎子,道:“不许哭!” 宋虎子立刻闭嘴,看着她。 “不会学啊。”薛青道,“谁也不是生下会吃饭的,这么大人了,学嘛。”抬手指使婢女,“给他添饭勺子。” 婢女垂头应声是依言而行。 宋虎子倒没有吵闹高高兴兴的接过,挥动勺子,十次九次都吃不到嘴里,身桌子地洒落一片。 薛青视而不见自顾自的吃饭,小厮婢女们也不敢前帮忙,直到脚步声传来,同时有声音响起。 “虎子自己吃饭了啊。” 薛青抬头,看宋婴从院门外缓步走进来。 婢女将碗筷摆好恭敬的退开,小厮们早已经退到门外,院子里廊下三人围坐。 “不是他不学,是被我伺候惯了。”宋婴道,利索的将巾帕围在宋虎子身前。 地桌都收拾干净了,宋虎子手握着勺子任她摆弄只嘿嘿笑。 薛青道:“是我不会伺候人。”笑了笑,“偷个懒。” 宋婴道:“不会伺候不伺候,没什么的。”手里不停,重新盛了饭菜放到宋虎子面前。 宋虎子立刻拿起勺子乱戳,宋婴抬手按住。 “虎子,这样吃。”她说道,握着宋虎子的手带着他在碗里舀,再慢慢的送到嘴边。 宋虎子果然吃了一口,咧嘴笑,口里的饭菜再次散落掉在巾帕。 宋婴不以为意,继续握着他的手带着他吃饭,一面道:“伤怎么样了?用不用太医看看?” 薛青也没有停下,继续吃饭,一面道:“养养好了,皮肉伤。” 宋婴看了她,道:“你有什么要问的?来问我吧。” 薛青咬了筷子,想了想,道:“一时倒是不知道该问什么。” 宋婴道:“是,太突然了。”将宋虎子的嘴角擦了擦,继续教他吃饭,“不该瞒你这么” 话音未落,宋元的声音从外边传来。 “婴”他的高声扬起又压下,“殿下,你怎么来了?”疾步走过来神情焦虑。 宋婴道:“我不放心,过来看看,你们在忙我也正好无事,爹,不用担心。” 宋元看看她还握着的宋虎子的手,道:“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快回去吧,这时候可不能乱跑。” “也不是乱跑,我来这里也是要做事啊。”宋婴道,“薛青有好多事不明白,要告诉她的。” 宋元看过去,见一旁薛青捧着碗筷嘴里还鼓鼓囔囔 “这些事我来告诉她。”他说道,看着薛青,“你随我来。”说罢转身迈步。 薛青哦了声将碗筷放下,口的饭菜用力的咽下,起身刚迈步,听得宋虎子嗷的一声大叫。 “姐姐!”他喊道,人扑过来。 先前一直安静的坐着傻笑吃饭,不吵不闹,没想到突然癫狂了,不管不顾,打翻了碗勺,踢倒了椅子,撞的桌子向一旁滑去,其碗筷盘子哗啦响。 宋婴猝不及防被撞开差点跌倒。 宋元慌忙搀扶。 这边宋虎子已经搂住了薛青的腿脚。 “姐姐不能走,姐姐不能走。”他趴在地大喊大叫。 薛青迟疑伸手拍了下他的头,道:“不走啊。” 宋虎子却似乎听不到,只抱着不撒手大喊大叫。 宋元有些恼怒又无奈的走过来:“虎子不要闹了,快起来。” 宋虎子摇头啊啊叫。 宋婴走过来蹲下拍抚宋虎子的肩头,柔声道:“虎子乖,我们继续吃饭。” 宋虎子依旧摇头大叫,腿脚乱踢宋婴被扫到跌坐在地,她神情依旧不以为意,显然是习惯的事。 宋元不耐烦的唤人,一群小厮涌进来,七手八脚的去拉地的宋虎子,宋虎子哭喊挣扎更甚。 “虎子。”宋元似是有些无力,道,“你不要闹了,我带你姐姐去找你娘。” 大叫的宋虎子停下,抬起头看向宋元,喊道:“不是,不是,爹骗人,不是娘,那人不是娘。”神情惊恐哇哇大哭甩开围着的小厮死死的抓住薛青的腿脚,“姐姐,姐姐不要走!” 薛青低头看着这少年涕泪四流有些可笑的胖脸,想到那一晚初见,轻叹一口气,将手抚他的脸。 宋元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日光映照他的脸白茫茫一片。 “当初,是这样。”他道。 第五十二章 当初 夜色如墨,夏风吹来,草丛摇晃,小童站在后院里看着一片漆黑。 为了省钱,驿站悬挂的灯笼并不多,尤其是今晚,客栈里来了很多客人。 来了很多客人表示要用去的吃喝更多,爹会更省钱了,他方才看到爹跑出来灭了两个灯笼,神情很是不安,然后又进了前院的屋子,里面似乎有哭声传出来,他本想过去看看,但那边围着的男人们很凶 还是跟姐姐玩去吧,没有灯反而更好玩,看谁更厉害。 摇摇摆摆的小童走在后院里,黑暗没有让他畏惧。 “姐姐,姐姐,我看到你了。” 稚声大叫。 然而后院漆黑里安静一片。 小童伸手抓抓头,没骗出来啊,他嘻嘻哈哈的前。 “在这里。”跳到一棵大树后, “在这里。”又爬到一辆废弃的独轮车下。 枝叶摇晃,夜色浓浓,并无人影。 小童伸手抓头,在哪里啊,姐姐最厉害了,总是找不到 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婴婴!婴婴!” 小童转头看着走来的人影,高兴的伸手:“爹,爹,来玩儿。” 爹忙完了,爹来和他们一起玩了,像以前那样,爹爹是最笨的,找谁都找不到总是输。 “虎子啊,你姐姐呢?”男声急促,没有往日的欢悦。 高大的身影也站到了面前,挡住了前院昏暗的灯光。 小童站在破车前抬头,道:“我还没找到啊。”又高兴的拍手,“爹爹来找爹爹来找。” 没有手抚他的头,高大的身影一瞬间从面前走开了。 “婴婴!婴婴!”他的声音急促焦虑,“快出来。” 小童拍手笑:“姐姐躲好啊,爹爹来找你了。” 话音未落被男人回头拍了下:“一边玩去!” 小童被拍的缩头,爹爹好像生气了 “婴婴。”男声再次喊道,脚步在后院里回荡,“不要玩了,有事要你做。” 墙角的草丛里冒出一个人影,个子小童高一点,但也是个小孩子 “爹。”女童声脆软。 啊,姐姐被骗出来了,小童一脸可惜,又高兴的摇头,那接下来该姐姐找,他和爹爹藏了。 但身影弯身抱起了女童,转身走。 哎? “爹爹。”小童忙跟。 高大身影停下回头:“虎子你自己玩,不要吵。” 自己玩,他长这么大都是跟姐姐玩小童顿时吵闹:“不要不要。”前抱住男人的腿,“爹爹也抱我抱我。” 没有往日温和的大手将他抱起,反而腿用力的甩开他。 “不要吵,虎子你在这里等着。”声音焦虑。 小童哪里有不吵的,更何况一向又跟爹爹吵闹惯了,他吵闹声更大 “我带你姐姐去找你娘,一会儿回来,你不要闹。”男人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手用力的将他扯开。 看着高大的身影抱着女童疾步而去,找娘?他也要找娘!小童哒哒甩着小腿跟去 前院两盏昏灯照耀,影影绰绰似乎有很多人又似乎没有人唯有男人急急的脚步声回荡。 一间屋门忽的打开了,内里灯光倾泻映照一个妇人的身影,婀娜高挑端立小童不由停下脚,虽然看不清脸,但莫名觉得真好看啊,像年画的仙子 “来了来了,娘娘您快进去” 看到这个身影,高大男人脚步更快,将怀里的女童抱紧。 那妇人的身影并没有离开,依旧站在门口,她的身旁还突然多了一个小身影,个子小小拉住了妇人垂下的手 咿有个孩子,小童忍不住咬着手指歪头看,不过,不对啊,那不是娘,爹不是说带姐姐去找娘吗?怎么来这里了?我也要去! “爹爹。”小童喊着再次跑追去。 男人的身影一顿,回头,声音恼怒:“虎子,快回去。” “爹爹我也要去。”小童抱住他的腿喊道,“我也要去,我要和姐姐一起。” 男人恼怒抬脚将小童踢开,小童跌坐在地,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爹爹这样对待,顿时哇哇大哭,小孩子的脾气也来了扑过来死死抱住。 “要去要去。”哭喊撒泼。 见到这一幕那屋门口站着的妇人迈步要走出来,而看到那妇人的动作,男人更加焦急,发狠一脚将小童踢开,这一次用了大力,小童被踢得跌向一旁,好巧不巧的一头撞在墙边的石磨,哇的一声大叫哭声停下,软软的靠着石磨滑倒下 耳边有不同的喊声。 “虎子!”这是姐姐的惊叫。 “啊,宋大人!”这是陌生的妇人声音。 “娘娘您快带她走,不能耽搁了!”这是爹爹的声音 姐姐呢? 院子里的唯有的两盏灯笼似乎被风吹灭,天地间陷入黑暗。 “他的头是被撞伤然后成了这样?” 屋子里薛青的声音忽的响起,打破了宋元说完话后的沉默。 宋元转过身,道:“是,醒了后什么都不知道了,只喊姐姐,找姐姐,姐姐藏起来了,连爹娘都不认得了。” “他的记忆只停留在当晚那一刻了。”宋婴说道,转头看身边的宋虎子。 因为被带过来,宋虎子没有再癫狂哭闹,坐在宋婴身边乖巧安静。 宋婴抚了抚他的头。 薛青道:“那还真是巧,我也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算什么巧,想的什么跟什么呢,宋元皱眉,看她一眼,要呵斥又收回去,转过头看前边,道:“你,见见你娘吧。” 薛青看向前方,这是一间灵堂,香烛袅袅,灵牌后是一口棺椁,室内摆放了无数的冰块,寒意森森。 “她一直等着见你一面,现在”宋元道,话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掩面泪如泉涌。 薛青哦了声迈步前,宋虎子没有吵闹跟随,坐在椅子乖巧的缩肩,还对宋婴嘘声:“别说话哦,小声。” 宋婴抚了抚他的头,含笑点点头。 薛青站到了棺椁前,内里还有一具冰棺,躺着一位宛如沉睡的妇人,薛青俯身认真的看,这妇人的头发全白,面容疲老,五官与宋虎子肖像,与自己她抬手轻轻抚脸。 “她这么多年是真的病了吗?”她问道。 宋婴点头道:“是,自从那晚后娘病了,延医问药这么多年始终难解,大夫们也都说没办法,心病难医。” 宋元走过来看着其内的妇人,泪流满面,手重重的拍打棺椁,道:“你怎么不能等一等,这不是见了吗?这不是都好好的吗?你怎么”泣不成声。 薛青轻叹,道:“可怜。” 可怜?半点悲伤也无,到现在只感叹一句可怜?宋元恼怒的抬头,道:“你娘是因为你才死的。” 宋婴起身喊了声爹,薛青已经开口了。 “这,不是因为我吧。”她说道,似乎因为指责而不安又似有些好笑。 宋元神情凝滞,哑然。 (分章是起章节名太麻烦) 第五十三章 话说 她说的没有错,宋夫人是因为舍弃女儿心病缠绵枯耗久病而死,但这不是女儿的缘故,这都是因为他的缘故,宋元又怎么会不明白。! 宋元伸手掩面伏在棺椁,发出咚咚的撞击声,呜咽从喉咙深处发出,干涩如同刮骨,令人心悸。 站起来的宋婴没有迈步,一声轻叹。 薛青看了看宋元,又看了看宋婴。 “我说错了什么吗?”她低声道,眼神有些无辜。 宋婴摇头道:“没有,你没有说错。” 薛青看了眼棺椁里的妇人和撞击棺椁失魂落魄的宋元,道:“那是我说的太直接了。” 宋婴再次摇头,道:“薛青,这件事我没有资格安慰你们任何人,也没有资格说话。” 薛青哦了声,宋婴看着棺椁,踱过来一步。 “或许这时候我应该说一句都是我的错。”她道,“但薛青,你应该也知道,这也不是我的错,我说这种话太虚伪了。” 薛青点点头,道:“你说的也对。” 宋婴看着哀痛的宋元:“这件事说不出谁错,但没有人不痛苦,这是一件谁都不想它发生的事,我母后当时不想,宋大人不想,宋夫人不想。”她看向薛青,“你不想,虎子不想,我也不想。”她又看向棺椁,“死的痛苦,活着也痛苦。” 薛青道:“那怪命吧。” 命吗?宋婴看向她,道:“娘临终前也这样说,怪命。” 薛青又摇头,道:“其实不是的,还是有人可怪的,一切果皆有因,想一想知道了。” 宋婴点头道:“是,你说得对,这一切源头都在秦潭公,如果没有权奸谋逆,又怎么会有如此生灵涂炭。” 薛青看着还在哭的宋元,宋虎子倒是乖乖的坐着一动不动。 “那,要安慰吗?”她说道,有些为难,“我还真不会安慰人,你知道的” 宋婴知道她的意思,虽然流落逃亡在外,不一定养尊处优,但因为帝姬的身份,肯定不会受委屈,是被捧着呵护着的,她不需要去安慰人,像她说自己不会伺候人一样。 “不用安慰。”宋婴道,“悲伤发泄出来更好,爹他忍的太辛苦了,让他尽情的难过和大哭吧。”一面转身伸手拉起宋虎子,“我们外边说话。” 宋虎子乖乖的跟着站起来。 薛青迈步,三人一同走出来,冬日午后的日光稀疏的散落院落里。 “你记不得了,我还记得当时。”宋婴道,“你被抱进来,呆呆的又瘦,看起来我小好多。” 薛青笑了笑,伸手探向宋婴的头顶她的耳朵动了动,神情没有变,手也快速的在宋婴和自己的头顶划一下,收回,院墙外凌厉的风声也旋即消散 “现在我你看起来大一些。”她说道。 看她的动作,宋虎子也嘎嘎笑着抬手,因为不知道是做什么,手没轻没重拍到薛青头。 薛青立刻抬手拍开他的手:“干吗?打你啊。” 宋虎子有些畏惧的缩头,宋婴将他肩头揽住拍抚,笑道:“姐姐逗你玩呢。”又看薛青继续先前的话,“你被抱进来,爹让你和我换了衣裳,有禁卫来报秦潭公的大军已经追来了,爹催促母后带你走,母后无奈抱着你了车,你,其间没有哭闹,让做什么做什么。” 薛青笑了笑没有说话,看着宋婴等待她继续。 “爹是亲自陪着母后和你往黄沙道城去的,把我交给了娘,娘在照看虎子。”宋婴接着说道,视线看向虎子,抬手抚了抚他的额头,头发被抚起,日光下可以看到一块浅浅的伤疤,“那时候不知道他伤的那么重,没有早些去看大夫。” “算知道,也不能去看大夫吧。”薛青道。 儿子伤了算什么,女儿都要送去替死,这种时候,什么都不能阻挡妨碍,宋婴的手点点头:“是,的确是这样,伤重也不会去找大夫的。”收回手接着道,“娘看到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吓坏了,坐在床哭,也不敢大声哭。” 眼前日影斑驳,恍若那晚屋子里昏昏的灯影,她站在屋子里,看着地投影的妇人身影,蜷缩成一团,颤抖哭泣。 她安静的站在屋子央,尴尬,不知所措,然后有些羡慕这妇人。 这妇人在为失去女儿哭泣。 而她失去了母亲却不能哭。 还真是孩子啊,这种关头会想这个,宋婴道:“后来娘实在忍不住,抱着昏迷的虎子,拉着我,自己赶了驿站的马车追了过去,我们到黄沙道的时候,秦潭公的大军已经围住了全城,黄沙道城也燃起了大火,火越来越大,整个城都烧了起来,外边的人不好进,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她默然一刻,似乎在回想当时。 “秦潭公带着人闯了进去,随后又有五蠹军赶来了,城外变的混乱,娘看着虎子不敢也不能走动,我趁机溜了进去我不知道路进去也不知道去哪里,所以没有看到母后最后一面,不过” 她转头看薛青,微微一笑。 “我看到笃大人和你,虽然看的不清楚,但看到你们逃了出去,真好啊,能活着。” 薛青点点头,伸手在身前画个十字,神情郑重道:“感谢笃大人。” 这手势是什么意思?虽然不懂,但宋婴跟着点头,学她的样子,道:“感谢笃大人。” 一旁的宋虎子立刻也跟着举起两只手划,咧嘴傻笑,口水再次流下来。 宋元的悲痛没有持续太久,记挂着宋婴出来催促她回宫。 “宫里也有很多事要做,贼妇和假皇帝虽然被押去了皇城司,但宫里肯定藏着不少人手。”宋元急道,“殿下现在要做大事啊。” 宋婴道:“人是最大的事。”但也没有再坚持,抚了抚宋虎子的头,看着薛青,“有什么事你随时让人来找我,皇宫你也可以随时进出。” 薛青笑了笑,宋元已经断然拒绝了,催促宋婴快走,宋婴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开了,宋元亲自送了出去,小院子里恢复了安静。 薛青转头看宋虎子,道:“该吃饭了吧?” 宋虎子听不懂,但开心的跟着点头。 薛青抬手一甩:“走,吃饭去。”又伸手指了指跟的宋虎子,“你自己吃。” 季重轻甩马鞭,马车沿街疾驰。 车帘后宋婴道:“季重,你听我说的很清楚了吧。” 季重应声是:“小姐该说的都说了,很清楚明白。” 宋婴道:“但是,季重,你听到没,她什么都没有说。” 第五十四章 知道 薛青的确说话不多。! “她失忆了,所以没有什么可说的。”季重道。 宋婴摇摇头,道:“这与失忆无关,也没有让她想过往,我们说让她听,她听了,但她没有回应。” 回应吗?季重想了想,回应了吧。 宋婴笑了笑,道:“她回应的很有趣,很认真,也总是恰到好处让接着讲下去,但仔细一想,她的回应没有表达自己任何的意思,是搭话而已。” 季重听明白了,道:“她不信?” 宋婴道:“不信倒还好,也正常,这件事对她的确不公平,也太突然。” 季重皱眉道:“但当初可不知道她会失忆,小姐,我们可一直认为她是谨遵宋大人的话。”说到这里又冷笑,“说是失忆,也只是她说,谁知道她是不是自己把假的当成真的。” 宋婴默然一刻,笑了笑,道:“小时候的她我不了解,但这几年听闻以及亲眼看到的,我觉得薛青不会这么做,她是个聪明人。” 季重道:“聪明人也会办傻事。” 宋婴哈哈笑了,道:“季重,不要以没有发生的事来定论一个人。”又收了笑,“她现在的任何反应都是正常的,事情太突然,不相信难以接受愤怒都是理所应当的。” 季重道:“小姐无须为她烦心。” 宋婴道:“我不为她而烦心,我感激她感谢她,知道她这些年吃过的苦受过的险,也明白她此时乍闻真相的惊骇悲愤不平,这么多年,多少人前赴后继为了我大周朝正统,我身为楚氏皇族储君宝璋,担得起这些恩重,也担得起人之常情的怨愤悲痛不平。” 季重回头,冬日的晚风掀起车帘,可以看到坐在其内的女孩子,她没有带面纱,自从走入大殿的那一刻起她再也不用面纱遮面。 面纱遮挡的并不是伤疤,而是她半边余下的皇族的脸,现在已经以皇族的身份站到了人前,自然也没有必要遮挡。 她脸狰狞的只有伤疤,神情始终是平和,无悲无喜无怒无怨,从他第一天见到的时候这样,那时候她只是个六七岁的孩子。 “一个经历了父皇被害,又亲眼目送母后去死,从天之骄子成为丧家之犬的孩子,没有资格当孩子。”她那时候这样说,看着跪在面前的少年,好像他才是个孩子,“你也不用悲伤,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我还活着,那是老天容我,我自当好好的活着。” 季重将手里的马鞭一甩,道:“小姐不用在意。” 宋婴道:“我不在意。” 风过车帘垂下遮挡她的形容。 马车驶近宫门,看到这辆马车禁卫立刻打开宫门,马车长驱直入。 内宫没有什么变化,太后秦氏和小皇帝在昨日朝会之前被控制,然后随着秦潭公俯首也被送去了皇城司,秦氏的亲近大太监当场被诛杀,余下的随众并没有被处死,宫廷内甚至没有更换圈禁这些宫女太监。 跟对朝臣们许诺一样,后宫之也只查先帝皇后被害案的同党,而其余不受牵连。 后宫宫女太监战战兢兢,气氛倒也平稳,当然宋婴身边的都换成皇城司精挑细选的自己人。 此时能进出宫廷的也多是信任的熟人。 看到宋婴迈步进来,杨静昌俯身施礼。 “杨老大夫平身。”宋婴从他身边走过去,说道。 杨静昌道:“谢殿下。”然后才起身,看着坐在龙案后的宋婴,自第一次见知道这女孩子风姿不凡,没想到原来是这般不凡。 宋婴接过宫女捧来的热茶,道:“杨老大夫也知道事情的经过了吧?” 杨静昌虽然是一个太医不朝,但太医局内自然消息灵通,昨日发生的事他已经都听到了,也没有回避,俯首应声是。 “那不用孤再来跟你说一遍了。”宋婴笑道,命唤蟪姑来,又看杨静昌,“请杨老大夫你来是说蟪姑的事。” 杨静昌应声是,垂手静立,不多时脚步声响,蝉衣跟随一个太监迈步进来。 “师父。”看到杨静昌,她欢喜喊道,疾步走过来。 杨静昌含笑应声,又示意她失礼了,在这室内,最先拜见的当然是宝璋帝姬。 蝉衣对宋婴施礼:“殿下。” 宋婴没有介意她的失礼,道:“天地君亲师,都要敬重。”又道,“你在孤身边做事做的很好,如今事了你可以离开了。” 蝉衣施礼谢殿下,杨静昌也俯身道谢。 宋婴道:“不过孤想问你是否想去太医院,做宫里的女医,还是跟你的师父回去继续学徒?” 太医院女医! 杨静昌和蝉衣都露出惊讶的神情,太医是官,有品级,女医自然也有,这是除了皇亲国戚女眷以及宫里的女官们,女子们可以得到品级的途径。 蝉衣跟着杨静昌学徒,是没有可能徒弟继承师父的官职进入太医院的,杨静昌祖是太医,但他进太医院还是宋元的缘故,蝉衣的将来是协同杨静昌看病,医术好的话得到各家女眷的认可青睐,衣食无忧,但声名也仅在内宅女眷们而已,这已经是最好的出路了。 现在不同了。 有宝璋帝姬允诺进太医院成为女医,还是将来的皇帝信任的女医,前途风光想都想象不出来。 蝉衣神情惊讶又忐忑,颤声道:“可是,我的医术还,还不行。” 宋婴笑道:“当了女医你还是杨老大夫的徒弟,还要跟他继续学啊。” 这样啊,让她当女医不是因为医术多不可或缺,是恩赐啊,蝉衣不由看杨静昌,杨静昌犹豫,宋婴放下手里的茶碗,再次开口。 “而且,蝉衣,你可以见你的家人了,你的母亲一定很高兴。”她说道。 家人,母亲啊,蝉衣些许怅然,娘知道了当然会高兴,当初被宗周选娘都以为进了皇宫能当女官光宗耀祖了宗周!蝉衣! 蝉衣猛地打个激灵,浑身发麻,耳边噗通一声,杨静昌已经跪在地。 “殿下,臣有罪。”他俯首说道,声音哑涩。 蝉衣也跟着跪下来,身子颤抖,但依旧开口道:“是,是民女有罪,是民女有罪欺瞒殿下。” 宋婴笑了,道:“这叫什么欺瞒,只不过是身份而已,要这么说,孤也欺瞒你们了。” 杨静昌半点不敢笑,叩头,道:“臣有罪。” 蝉衣亦是跟着叩头。 宋婴道:“好了,不用这样,首先你们这不算欺瞒,长安府李光远早些时候将这件事报了,孤是知道的,也正因为知道,所以你们才能近孤的身边,再者,你是蝉衣还是蟪姑与孤来说都无关紧要,这件事孤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薛青啊,李光远在说薛青的事,而孤也是在听薛青的事,你们,孤不在意。” 杨静昌这才抬头,道:“殿下,臣惭愧。” 宋婴道:“不用惭愧,你们将这件事隐瞒,是为了薛青,薛青做的事是替孤在做事,孤还要感谢你们如此诚心实意。” 杨静昌和蝉衣再次叩头道惶恐不敢。 宋婴道:“所以你愿意以蝉衣的身份进太医院当女医,继续跟着你的师父学徒,跟你的父母团聚吗?” 这世谁人不想光明正大到人前,谁人不想前程似锦,谁人不想父母亲人在身边,蝉衣抬起头看着前方的宋婴,忐忑不安惊恐渐渐散去,惊喜激动弥散。 “民女愿意。”她含泪说道,重重俯身叩头,“谢殿下。” 暮色降临,一天又要过去了。 春晓倚在窗户看着街,这条最热闹的街店铺关门,白日偶尔走过的人们也都消失不见了,探头看去,街口两边只有官兵散布 她摇着手帕百无聊赖,忽的深吸一口气,帕子掩住了脸,伴着门被推开的声音嘤嘤嘤的哭起来,坐在窗边的身子摇晃 “哎呀我的姐姐。” “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两个女子扑进来大呼小叫,又引来更多的女子们,将春晓的小屋挤得满满的,莺声燕语叽叽喳喳一片,如此也没有盖过春晓婉转的哭声。 “姐姐们啊,我是没脸活着了。” “这可天大的笑话啊,我找个了女人恩客。” 听到这句话,原本劝慰的女子们没忍住哄笑起来。 虽然不允许开门营业,但日常的吃喝拉撒总要解决,京城里也多是借此传递消息,醉仙楼已经接到许多有背景的客人送来的消息。 大家知道了秦潭公被抓,这一点无所谓,她们不是秦潭公的产业,知道了天子是假的,宝璋帝姬还活着,这一点很惊人啊,天家秘事,知道了状元薛青是女的惊愕。 “哎呦,那春晓姐姐岂不是断袖?” “不对,不对,两个女子不叫断袖,叫说不出口啊。” 哄笑。 如果不是被管事的呵斥告诫,醉仙楼都要掀翻屋顶。 “春晓姐姐,你不用觉得丢人啊。”一个女子倚着门笑,“你认不出来错付真心,那些大人们还不是也认不出来,状元都给了。” 春晓停下哭,倒不是这个安慰了她。 “状元!”她一拍席子站起来,“什么状元!骗子!”抬脚冲了出去,“还挂着那些狗屁章干什么,撕烂它。” 对哦,高台张贴的薛青的章,女子们嘻嘻笑着跟出来看,春晓拎着裙子很快跑高台,醉仙楼里的人们嬉笑围观,倒也没有人阻止,是要撕掉啊,薛青以后不是状元了,可没有道理再挂着了,免得惹麻烦,直到响起一声尖叫。 “我的心肝!快住手!” 春晓按着一张章回头,看李会仙急急的从一间屋子里走出来,因为着急干脆跑起来,丰腴的身子肉颤。 “妈妈。”春晓扑过去,“你的心肝我可是丢了大脸了” 还没靠近李会仙把她推开了,春晓哎呀一声跌坐地。 “妈妈。”她扭身娇嗔,“你这不爱我了,我是你的心肝啊。” 李会仙的手小心翼翼的抚着悬挂的章,道:“这才是我的心肝”又回头道,“春晓啊你是娘的宝贝。” 春晓坐在地恼怒道:“妈妈,薛青是个女的,你还留着这个干什么?惹人笑啊。” 李会仙转过头得意洋洋:“谁敢笑咱们,我告诉你们,薛青是不是女的无所谓,适才宫里递话来,这薛青是为帝姬殿下做的章,这是帝姬殿下的脸面,谁都不许嘲笑。” 帝姬殿下发话了? 醉仙楼里安静下来,春晓也从地起来。 “为什么啊?”她不解道。 李会仙道:“能为什么啊,薛青她做事都是替帝姬做事啊,可不能说她是错,那岂不是说帝姬殿下错了。”说到这里又笑开花,对着春晓伸手,“还有啊我的心肝宝贝,也没有人会笑你的,帝姬殿下亲自点你的名了,说你一次呵护薛青有功,让秦潭公没有抓到薛青,也是锄奸铲恶,你要被奖赏啦。” 春晓瞬时瞪圆了眼,发出一声尖叫,跳起扑倒李会仙怀里。 “真的吗?真的吗?”她连声问道,又不待回答自言自语,“帝姬殿下要赏我什么?让我在祭祀大典当主跳吗?” 醉仙楼是隶属教坊司的,当朝廷举行祭天祭祀大典的时候,会有伶伎人表演,宫廷伶伎不够,会从教坊司抽选,能在祭祀大典跳舞奏乐那是一个妓女最大的荣耀,不用说主跳了身价倍增啊。 李会仙翻个白眼,伸手点春晓额头:“我还不想送死呢,你那舞再练三年吧。” 春晓嘻嘻笑,李会仙却不似说笑话,转身喊人找最好的舞蹈教习来醉仙楼里的人们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虽然帝姬殿下不可能赏赐让春晓去祭祀大典跳舞,但帝姬殿下是记住春晓了,帝姬殿下可是要当皇帝的人,春晓以后厉害啦,风光无限呐。 “这可有个状元恩客要厉害多了。”几个女子笑嘻嘻说道。 春晓脸半点羞恼也无了,得意洋洋,又想到什么伸手掩住脸:“哎呀我还没梳妆呢,大家不要看我。”蹬蹬向楼跑去,身后一片真真假假的笑声。 春晓迈进屋门拉靠在门重重的吐口气。 “谢天谢地。”她喃喃,视线落在妆台,熏炉里香气袅袅,那里有她早收到的一张胭脂纸 印着知知堂标志的胭脂在天刚亮的时候随着采买的名义送到了她的案头,简短又明了的写清了大家下午才知道的事。 薛青女,帝姬替身。 这一句话春晓什么都明白了,虽然震惊不可置信。 薛青,女的 春晓攥住手狠狠的踢了一脚门。 “薛青,这个坏蛋!真是气死我了!” 第五十五章 不避 阿嚏。! 冬夜寒意森森,但房间里暖意浓浓,不过还是有接连的喷嚏响起。 “哎呀你干什么?” 薛青掀起被子坐起来,看着旁边一张床的宋虎子。 这张床占据了原先书桌的位置,很明显是临时抬来的,宋虎子原本睡在里间宋夫人那边,宋婴也会陪同,但薛青当然选择了隔间这边的罗汉床。 宋虎子闹着跟过来,小厮们在薛青皱着眉头注视下战战兢兢的抬了一张小床放进来。 屋子里没有点灯,因为薛青说不习惯点着夜灯睡觉,至于宋虎子习惯当然忽略不计,在外间守夜的婢女只能多亮一盏夜灯,此时灯光透过珠帘昏昏照进来,宋虎子躺在小床,虽然忍着没有翻来翻去,但找到了新的玩乐,用手抠鼻子 听到薛青的呵斥,宋虎子停下手,傻呵呵的笑起来。 薛青道:“再不睡赶你出去啊。” 有婢女小心翼翼从外探进头:“少爷入睡特别难,大夫们也说了,他燥郁症结,能躺下来这么久不动很难得了。” 薛青哦了声,道:“那也好办啊,别睡了,出去玩嘛,玩够了再睡。”一面冲宋虎子摆手,“去吧去吧,快去。” 宋虎子别的听不懂,看到摆手认得是要被赶走,立刻直绷绷的躺着,手也拿下来放在身侧一动不动。 薛青道:“你不睡可以啊,不许吵我。”说罢没有再驱赶重新躺下,翻个身抱住枕头睡去。 宋虎子没有再打喷嚏,慢慢的身子松弛 婢女们收回身子,悄无声息的退开,小院子里陷入了安静。 没有绝对的安静。 婢女的呼吸,外边夜虫爬动,夜鸟呢喃,以及慢慢走近的脚步 薛青抱着枕头裹着被子安睡,脚步停在珠帘外,便寂然无声,唯有视线在夜色里凝聚 临窗的罗汉床,女孩子裹成一团像个蚕茧,旁边的小木板床,胖乎乎的少年睡得四仰八叉,张着嘴口水流了一脸,时不时的笑两声 像小时候。 一张床睡着两个孩子,大的面向里,小的摊开手脚占据更多位置,夏天的时候会有一把蒲扇在他们身轻轻扇过,驱赶蚊虫带着凉意,冬天的时候则有一双手在他们身边随时掖盖被子 屋子里油灯昏昏,这小驿站没什么油水,俸禄也只够吃喝,灯油用的是最次的,但这并不妨碍夜晚的针线活 守在两个孩子身边,有妇人昏灯下缝补,一家四口的鞋袜衣衫一年四季都做不停 婴婴的衣裳小了,虎子的鞋子又踢破了 “他爹你的官袍怎么被刮破了” 耳边有声音传来,视线里那个坐着的模糊身影抬起头,同时站起身来,走过来。 “好几年没有发新的了,你去府衙领米粮的时候,问问嘛,一件官袍头有什么不给的,咱们是不入流的官,衣服不值几个钱” 身影走近珠帘,昏昏灯下形容呈现,出身乡村落魄秀才家的女儿生养了两个孩子,添了岁月痕迹的面容依旧清秀,眼里是对丈夫归来的欢喜,她伸出手似是要查看丈夫身划破的衣衫,算是再破旧的衣衫她灵巧的针线也能补好。 “善娘” 哗啦珠帘响,一双手急切的伸过来,在要握住妇人的手的时候,含笑的妇人化作青烟消散,一步跨进去急切踉跄,哐当一声,撞到了摆着的木板床。 床少年受惊在睡梦抽搐伸出手乱挥,口发出呜呜的叫声 “没事,没事。”宋元没有顾得站稳身子,大手拍抚宋虎子,低声安抚,“虎子睡吧睡吧,爹在这里呢。” 宋虎子喊叫拍打乱踢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薛青抱着被子坐起来,鼻音浓浓。 宋虎子的吵闹顿时停下,闭着眼手还放在嘴边咕哝一声什么,歪头咧着嘴睡去了 宋元收回拍抚宋虎子的手,道:“没事。”起身向外走去。 薛青坐在床看着他,要躺下忽的又想起什么,道:“有件事” 宋元停下脚没有回头,声音几分不耐烦打断:“什么事?” 薛青道:“黄沙道的大火是谁放的?” “是我放的。” 夜灯下微微侧头看过来的宋元面容昏暗,声音冷漠。 “宋元我的确是天下人眼里的恶人,我能让我的女儿去替死,也能让其他人去死。” 薛青道:“这件事还没人跟我讲过。” 悉悉索索,室内昏暗可以看出她将腿盘坐,但看不清她的神情,只是声音里没有悲喜惊怒,只有好。 宋元收回视线,隔着珠帘背对薛青,道:“这没有什么可讲的,皇后娘娘势单力薄,秦潭公大军逼近势不可挡,虽然说了在秦潭公到来的时候娘娘会点火,但万一府衙的大火阻挡不了秦潭公呢,所以娘娘吩咐用火油浇了府衙里外后,我让娘娘的禁卫把火油浇灌全城” 天干物燥,久旱不雨,山雨欲来,雷声滚滚,黄沙道城像一个干柴堆。 因为知道要有雷雨,家家户户关紧了门窗,以图睡个安稳。 一根根柴火在暗夜里闪耀着光芒,似乎无数星辰从天跌落,落地,溅起,炸裂,烟火腾腾,地火化作一条长龙,蜿蜒,摇晃,盘旋,将整个黄沙道城吞入口 薛青闭了闭眼驱逐画面,道:“其实根本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宋元打断她,“你可知道,算满城大火,秦潭公也闯进了府衙,如果不是娘娘在自己身也浇了火油,要落入秦潭公之手”转过头看坐在床的薛青,“按理说你也,是不是娘娘没有给你浇火油?” 薛青道:“大概吧,我记不得了,我觉得像我这么可爱的小孩子,娘娘难以下手也是情理之。” 宋元道:“你不用这样说,我既然送你去了,没有再指望让你感激或者原谅。” 薛青道:“我也没有别的意思,是随口说一下,主要是确认黄沙道大火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元道:“看到皇后娘娘死定了,秦潭公命令不得救火,而且不得放城里任何人逃出,人,猪狗,牲畜,都不允许,官兵在城外又点燃了一圈大火。” 秦潭公这样做是为了以后黄沙道雷火邪灵的说法来掩盖皇后真正的死因,薛青点点头明白,道:“所以黄沙道城的火,秦潭公的确有参与,但其实你是真正的凶手。” 宋元声音淡漠,道:“那又如何?你要去告我吗?” 告他又有什么用?这件事会也只会推到秦潭公身,宝璋帝姬不会让宋元背负这个恶名,那连累的是宝璋帝姬的声名,陈盛等官员也不会同意。 孤胆举证天下这种事她可不做,犯不着啊。 薛青笑了笑,道:“不,不,你想多了,我只是确认一下而已。” 确认什么? 宋元淡淡道:“你可以确认了,你的父亲我的确是个舍弃子女满手血的恶人。” 薛青道:“那宗周满天下搜找也是你的主意?” 宋元道:“那时候五蠹军带着你藏匿失去了踪迹,秦潭公又似乎起了疑心,问大家说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有没有道理,我能怎么办?”看向薛青。 薛青道:“还真不好办。” 说话永远是这样,阴阳怪气,宋元神情漠然,道:“我只能顺从,提议宁可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宗周身为秦氏的心腹,又是最熟悉先帝皇后和宝璋帝姬的人,他来做这件事才最能取信秦潭公,但这个人因为身残自卑又自负,痴迷武技炫耀才不屑于出宫,我编了一本经书,哄骗他天子血脉可以让他容颜永驻” 薛青道:“我死了倒也罢了,那些女孩子” 宋元打断她,道:“那些女孩子是为殿下而死,死得其所。”不待薛青说话,“安排维护你的人的人是我,安排泄露你行踪追杀你的人也是我,你一日不死,殿下安全一日。” 薛青道:“我要是死了呢?” “你现在,不是没死吗?”宋元的声音从牙缝钻出来。 室内一阵沉默。 薛青道:“我还没说完呢,我死了,殿下也安全了。”似乎有笑意。 室内再次沉默。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呼吸之间,宋元声音再次响起:“当初,我送你跟皇后娘娘走的时候,叮嘱过你,不要告诉别人你是我的女儿,你当爹娘都死了,忘了吧。”说罢大步而去,门开门合,脚步远去。 里外恢复安静,夜虫呢喃,小床的宋虎子含糊的喊叫几声,乱蹬了几下腿翻个身打着呼噜酣睡。 薛青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心口,道:“可怜的孩子。”将被子一裹再次倒头睡去。 脚步声急促踏破了小院的夜色,灵堂灯火通明,仆从们都已经退出去,宋元站到了灵堂里看着牌位棺椁,他面色发白,气喘嘘嘘,身子摇晃,似乎走这一段路用尽了力气,踉跄前扶住了棺椁。 “善娘,孩子们齐全了,你,看到了吧。” 他喃喃,旋即大哭,身子软软向下倒去,要倒下的时候又猛地撑住。 “不能倒,善娘,我不能倒。”他抓着棺椁一点一点站直身子,声音涩哑,手青筋暴起,“这担子,我担起来,不能放!” 白刺刺的烛光下,身穿黑红官袍的男人僵立在棺椁旁,仰着头要大哭又忍住,最终只有低低的呜咽在室内盘旋飘出散在夜空。 天不亮时候,薛青已经要出门了。 “我现在啊,不是读书人了,也不是男的了。”她说道,转头看身边的婢女,“现在的大家小姐们都这么辛苦吗?” 婢女尴尬局促不知道怎么回答。 薛青也没有等她回答,又转头看这边的跟着宋虎子,道:“昨晚根本没睡好,今天又起这么早,真是苦啊。” 宋虎子听不懂她说什么,但咧嘴高兴的笑,连连点头。 门边宋元垂手而立,道:“不要啰嗦,让你进宫快去,这么忙的时候。” 薛青道:“是啊,这么忙的时候,应该也用不着我帮忙了吧?” 宋元神情木然看着她。 薛青一低头,跨步车,宋虎子在后跟着,宋元嘴唇动了动最终也没有阻止,转身马先行。 宋元出行的仪仗依旧护卫严密,过了今日好了,昭告天下宝璋帝姬归朝,也昭告了宋元不再是恶人。 今日依旧有大朝会,宫门前官员云集,宫门尚未打开,大家三三两两低声说话,看到宋元都停下,待看到宋元身后的跟着马车神情惊讶。 宋元下马站到官员们,而那辆马车并没有停下向宫门而去,竟然是要长驱直入宫门吗? 连王烈阳都没有资格在皇宫乘肩舆,谁人能这般坐马车入皇城? 四周响起低低的议论声,还有些许骚动 柳春阳向前疾步,但很快被疾步跨过来张莲塘一把拉住。 “是她”柳春阳急道。 张莲塘道:“知道是她,你不要阻拦她的马车,此时此刻,能从这里乘车直入皇城,很好。” 虽然没有下车步行,但一来女子身份不便抛头露面,二来薛青有伤在身坐车合情合理,最重要的是,这是朝廷的态度。 薛青她虽然是个女儿身,但可以乘车这般前所未有的高规格,从百官入朝的大宫门进入皇城,而不是像其他女眷被接见时从侧门悄无声息入宫。 对于现在来说,已经是很好很好的事,不要阻拦她的马车,让她有要不要下车抛头露面的斟酌选择。 柳春阳明白了,停下脚,看着从身旁走过的马车,冬日的马车帘厚低垂,看不到其内的人 四周的百官也都反应过来了。 “是薛青。” “这是要朝吗?” “不能吧,还能当官?状元不是假的吗?” “哎,状元可不是假的,只不过是女儿身。” “一会儿知道了,朝堂能不能见到” 宫门大开,神情肃穆的禁卫对马车丝毫没有搜检,马车长驱直入,宫门再次关隔绝了议论,只有禁卫林立的晨光的皇城更加空旷肃穆,薛青并没有来到朝的大殿,而是走进了其后的宫殿,那里是朝之前歇息的地方。 没有高声的通传,只有一个太监恭敬的引路做请,薛青迈进了殿内,有视线从殿内看来,薛青也看过去,晨光蒙蒙殿内光线昏昏,乍一进来视线有些模糊,但薛青依旧看清了那个少年人。 少年人也看清了她,早已经适应殿内光下的双眼陡然瞪圆,晨光一个穿着蓝黑裙衫的少女走进来,她的身量高挑,扎了两条辫子挽垂在两侧,随着走动微微晃动,恍若垂珠坠宝,这身姿是陌生的,面容却是 面色微白,双眉秀长,五官清秀 青子哥啊 一看到这张脸,那女子打扮的冲击顿消,郭子谦瞬时鼻酸,只是还没喊出来,身边的人已经先跳出来。 “薛青!你这个骗子!” 女子的尖叫响彻殿内。 薛青抬手按了按耳朵,唉,好烦呐。 (书友群里有问李光远怎么知道蝉衣的事,是不是作者bug了?虽然在书友群解释过了,但在这里再说一下,不是啊,前边写了啊宝贝们,你们不能忘了啊,这个故事很简单的,那可是青子第二次逃跑的时候发生的事啊(第几次?第三次?好吧我也忘了) 第五十六章 一语 “薛青!我打死你!” 眼前的女孩子张牙舞爪的扑过来,薛青没什么感觉,站在一旁的郭子谦则想到了以前,郭怀春在招待薛家母子的宴席激动的许下婚约,然后在内宅的郭宝儿听到这样冲过来,要把薛青一顿打。br 那时候有郭怀春薛母拦着,郭宝儿没有打到,现在 “你又打不过我。”薛青抬手将冲过来的女孩子轻松的拨开到一边。 郭宝儿气的跳脚,郭子谦忍不住嘿嘿笑了,嘴又扁了扁,青子哥啊,一点都没有变。 “宝儿,不要胡闹。”站在一旁的垂手而立的郭怀春沉声喝道,“这是什么地方!” 郭宝儿恨恨的瞪薛青,看着她的辫子,看她的裙子,看她的脸 “丑死了。”她咬牙恨恨道,但并没有再前动手,不知道是听了郭怀春的警告,还是薛青那句你又打不过我,只用眼神盯着薛青表达凶狠。 薛青没有理会她,看向郭子谦一笑:“子谦,好久不见了。” 郭子谦鼻头一酸,哽咽道:“青子哥” 郭怀春重重咳嗽一声,闷声道:“瞎喊什么”话音未落薛青的视线看向他,郭怀春的声音便戛然而止。 薛青含笑道:“郭大叔。” 郭怀春移开视线,道:“我是说这里是皇宫大殿,不要喧哗。” 薛青笑了,道:“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郭怀春似乎不愿意回答但又不敢不回答,犹犹豫豫,那边郭子谦和郭宝儿两人可没那么多顾虑已经开口了。 “要你管!死骗子!” “是昨天到的。” 薛青对郭宝儿皱眉:“不要骂人。”又看郭子谦,“你爹娘他们都还躲着呢?” 脚步声响,有声音从前边传来。 “郭家的其他人都已经回长安府了。”宋婴走出来,说道,“郭大将军来述职,也见见朝里诸人。”看着郭怀春一笑,“当初也是故意背负冤屈辞官回乡。” 郭怀春俯身施礼:“殿下。”再看那边郭子谦和郭宝儿还呆呆,恼怒的使眼色。 郭子谦郭宝儿这才慌忙施礼,与郭怀春有些复杂的神情不同,看到宝璋帝姬出来,他们只是好紧张,毕竟他们并不知道薛青曾经被当做宝璋帝姬,只知道郭怀春突然从一个落魄被卸甲归田的将官变成了护幼主的大功臣,而那个被当做男儿收养在家的薛青也成了女子,且与郭怀春一样都是护幼主的同党。 也是功臣呢。 郭子谦神情忍不住得意欢喜,青子哥青子姐果然厉害。 厉害什么,骗子,郭宝儿神情愤愤,她郭宝儿与个女人差点成亲,以后怎么见人? “宝儿小姐,骗你是不得已而为之,让你受委屈了。”宋婴说道,“你忍辱负重,也是有功。” 有功?郭宝儿抬起头神情惊喜,道:“那我有什么奖赏?” 郭怀春惊惧羞恼交加,急忙喝止:“无礼,闭嘴。” 宋婴笑着摆手示意郭怀春无须在意,看着郭宝儿认真想了想,道:“当初宝儿小姐曾对宗周说要做大将军,那孤许诺宝儿小姐将来去从军做个将军。” 郭宝儿大喜。 郭怀春忙施礼连声道:“殿下,这个使不得,她什么都不懂的。” 郭宝儿不悦道:“爹我功夫很好的。” 宋婴道:“宝儿小姐你父亲的担忧也是有道理的,他是一位大将军,知道大将军的不容易,孤答应你将来可以做将军,是特许你不受女子身份限制可以入军伍,但能不能做成一个大将军,还要看你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郭宝儿连连点头道:“我会的,我会把功夫学的更好。” 宋婴道:“只有功夫也不行啊,还要多读书,多问问你父亲。” 郭宝儿一概点头应是,欢喜不已,眼角的余光看到薛青站在那边似笑非笑,便恼怒的冲她哼了声。 郭怀春这一次没有再推辞,施礼道谢:“臣会教导小女,不负殿下厚望。” 宋婴要说话,看那边薛青对郭子谦使眼色,郭子谦似乎不明白,也回眼色询问。 薛青见她看过来,抬了抬下巴向郭子谦,对宋婴笑道:“来都来了,也给他个奖赏啊,我虽然没有骗他成亲,但也是骗他鞍前马后。” 郭子谦忙摇头道:“不是不是骗,我对青子哥是心甘情愿的。” 宋婴笑了,道:“心甘情愿那更要赏啊,子谦少爷想要什么?” 郭子谦看薛青,薛青对他做个口型,无声,但看得懂,她说不要白不要 郭子谦认真的想了想,道:“我练武不成,读书不成,也不知道要做什么,衣食无忧当个富贵翁行了。”嘿嘿一笑。 郭怀春神情尴尬道:“臣惭愧,治家无方。” 宋婴笑道:“做个富家翁也不容易,要打理家产生意要算着福延子孙。” 郭子谦这次机灵的施礼:“谢殿下。” 宋婴坐在龙案后,对郭怀春道:“笃大人在陈相爷值房,你去那边吧,陈相爷会跟你解释更多。” 郭怀春应声是退后,见郭宝儿和郭子谦还站在原地,一个瞪着薛青,一个冲薛青挤眉弄眼,忙恼怒低声咳嗽。 郭宝儿和郭子谦这才忙施礼告退。 宋婴道:“你们在京城了,以后跟薛青能常见面了。” 郭宝儿撇嘴嘀咕谁要见她,郭子谦嘿嘿笑施礼,薛青冲他们摆摆手,看着郭家三人退了出去。 “这么早让我来是见他们啊?”薛青道。 宋婴没有在意她的随意,亦是随意道:“顺便,他们正好过来了。”又看向薛青身后,“虎子呢?” 薛青道:“太吵了,让他在外边等着呢。” 宋婴道:“还好,也没有别人,不怕吵。”让太监去带进来,太监领命带了宋虎子进来,宋虎子果然没有吵,宋婴让他坐在自己旁边,又将自己的早膳给他,宋虎子乖乖的坐着半吃半掉 “请你来是说一下娘下葬的事。”宋婴道。 至今她依旧用爹娘称呼宋元夫妇。 薛青哦了声,等她接着说。 “今日大朝会会昭告天下孤的事,这样爹过去的忍辱负重也能大白于天下,娘在这时候下葬能风风光光。”宋婴说道。 薛青道:“好啊。” 宋婴道:“昭告天下之后,孤不便再随意出宫,孤会在御街为娘送葬。” 薛青点点头嗯了声。 宋婴将宋虎子衣襟的渣滓擦了擦,又道:“除了昭告天下,还要商议你的封爵,礼部提议郡主,但孤觉得公主合适,毕竟你是我,爵位低了,我也不好看。”说罢对薛青眨眼笑了笑。 这里她用了你我。 薛青也笑了,道:“这个不急啊。” 却并没有诚惶诚恐道谢或者推辞。 宋虎子握着的勺子落地脆响,不待太监们捡,宋婴已经俯身捡起,用锦帕仔细擦了递给宋虎子,道:“然后接下来是秦潭公的案子,到时候你要来,要有对质。” 并没有再继续封爵的话题。 薛青道声好。 有太监从外走进来恭敬道:“殿下,朝时辰到了。” 宋婴起身道:“你们在这里随意,孤先去朝。” 薛青忙道:“我们也走了。”又问,“没有别的事了吧?” 宋婴点头道:“没有了,去吧。” 薛青冲宋虎子招手:“走了走了。” 宋虎子抬袖子擦鼻子,嚼着糕点跟过来,宋婴目送他们走了出去,安静而立未动,殿内的太监们也不敢惊扰,片刻之后宋婴才道:“更衣。” 太监们立刻应声是,宫女们捧出太子礼服,殿内忙碌起来。 这边薛青走在宫殿内,前方两个内侍引路,她的车虽然能直入皇城,但不能停在殿前,走了没多久遇到了郭怀春三人。 郭子谦见到她自然欢喜,郭宝儿哼了声,二人都忍着没有大声说话或者咒骂,两边禁卫肃立,宫廷之内不得喧哗。 薛青看他们笑,道:“要去相爷那里?笃大人在那边?” 郭怀春嗯啊两声也不知道说是还是不是,忽的低头抖衣袍,嘀咕道:“衣衫怎么皱了,失礼啊。” “是。”郭子谦已经急急答,看着薛青,“笃大人带我们来的,也是他告诉我们你原来是女子” “呸,骗子。”郭宝儿在一旁插话。 郭子谦没理她,接着道:“这是大伯与笃大人他们商议好的事” 郭怀春轻咳一声,道:“这些事薛青怎么会不知道,你还重复什么。” 也对啊,郭子谦嘿嘿笑,道:“我是太想和青子哥说话了。” “哥个屁。”郭宝儿骂道。 薛青看她道:“再骂人揍你。” 你敢!郭宝儿瞪眼,她现在可是帝姬殿下封的大将军!但是好怪,话到嘴边不知道为什么说不出来 “都给我闭嘴。”郭怀春喝道,“这里是喧哗的地方吗?” 郭子谦郭宝儿不说话了,薛青对郭怀春点点头:“我先走了。” 看着她们走开,郭怀春和郭宝儿都松口气,郭子谦察觉嘿的笑了。 “大伯,宝儿你们怎么怕青子哥了?她只是成了女子,又不是变成了妖怪。”他说道。 郭宝儿哼声道:“我才不怕她。”只不过这家伙真敢在这里打架,打架她也不怕啦,是宝璋帝姬许诺她做大将军,被人打了显得很丢人,等她再好好的练一段功夫,再教训这薛青。 郭怀春没有说话,神情复杂。 他的确是有点怕她。 怎么突然不是帝姬了?他一直躲藏在京城附近,听到秦潭公伏诛,宝璋帝姬归朝欢喜不已,事情终于顺利结束了,高高兴兴的联络五蠹军,见到了笃大人,然后听到了薛青不是宝璋帝姬的事。 笃大人讲宋元的真实身份,陈盛的十年筹划,宝璋帝姬当朝取出玉玺等等简单明了清晰。 其实谁是帝姬都不会影响他,他的确是掩护帝姬的人,事实也印证这一点,宝璋帝姬立刻召见他们,真诚相待。 事情的确是尘埃落定,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脑子总是盘旋着一个细节。 笃大人讲述的时候,他听出一个意思,这件事笃大人不知道,薛青更不知道,是突然登殿的时候真帝姬出来的时候才知道的。 这样啊,其实也能理解,事情这么重大,隐瞒行事是最安全的,无可厚非的,也没什么质疑的。 但薛青啊。 郭怀春嘶嘶两声,想到适才薛青迈进殿内那一刻,虽然换做了女孩子打扮,但他一点都不陌生,那感觉熟悉的很,是当初那小子伤愈跑来找自己揭破身份换取读书的那个样子,不阴不阳不喜不怒,更不用说后来,她时不时做出的令人心惊肉跳的事。 这小子可是个半点亏也不吃的主儿 骗她这么久,她这么算了?当然,不算了又能怎么样,她又不是帝姬,如现在,她竟然不知道笃大人在哪里,可见再不是被众人维护捧着的了,只是普通人一个,天聋地哑。 但是,薛青啊,郭怀春看着前方,那个女孩子的身影已经走远,忽的回头看了过来,视线如刀 郭怀春立刻垂目,只觉得心跳如擂鼓,恰好有人推他胳膊,不由啊了声。 郭子谦也吓了一跳,道:“伯父怎么了?” 郭怀春有些失神道:“怎么了?” 郭子谦指了指前方的内侍,道:“去陈相爷那边啊。” 两个内侍也回头看他,神情透出几分倨傲,乡下人 郭怀春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端正神情点点头,迈步跟,总之,是这样,这个薛青让人心惊胆战呐。 待会儿如果陈相爷问他有什么要求的话,只有一个,回家。 立刻,马,离开京城。 “薛小姐。” 前方的内侍恭敬的说道。 薛青收回视线看向他。 “大人们入殿呢,您看”内侍指着前方说道。 薛青抬眼看去,晨光普照皇城,宫门已经打开,百官们列队前行肃穆威严 “咱们是现在坐车过去,还是稍等一下?”内侍的声音继续。 现在官员众多,路占满,马车过去会很拥挤,薛青看着那边道:“稍等一会儿吧。” 柳春阳走在队列心不在焉,不断的四下看,这一次终于在宫殿的左边看到了一个身影,晨光笼罩下让人影清晰又模糊 她出来了! 柳春阳脚步一顿,身后有低低的声音,原来跟随的官员撞来。 “走啊。”那官员有些不满说道。 因为他们两个的耽搁让队伍有些骚动,两边走着的御史们立刻看过来低声呵斥。 柳春阳只得向前迈步,但还是忍不住看向那边,那女孩子的身影已经马车 官员们逐一迈台阶向前方的大殿云集,队列有三个年轻官员回头,看着身后空寂的甬路一辆马车安静的向外驶去,渐行渐远 “她还没有过几次大朝会”张莲塘低声道。 裴焉子嗯了声:“仅有的两次都很刺激。” 张莲塘轻叹道:“那刺激都是为了别人。” 薛青没有什么感叹,回宋宅舒舒服服的睡了个回笼觉,看着宋虎子带着一众小厮耍了一通抛球的杂耍,在婢女的陪伴下逛了逛花房,天一擦黑便倒头睡去。 直到第二天宋元在朝前告知了她昨日大朝会的事。 昨天昭告了天下,除了京城,消息通过官驿送往各地,京城因为早已经知道以及官兵的控制下,一切都很平稳,这些朝堂的事宋元也没有跟她多讲。 “与你有关的事。”他只道,“要封你为公主,封号择议。” 薛青笑道:“客气了。” 看不了她这种阴阳怪气的样子,宋元神情木然,道:“不用客气,你现在准备送葬你娘吧。” 说是这样说,其实除了带着宋虎子穿个重孝衣,也没有要她做的事,里里外外都有人安排。 到了下葬这一日,天晴好,日光温暖,薛青从后院走向前院,远远的听到人声鼎沸,宋宅挤满了人,当然,都是经过护卫层层核查后允许进入的。 家里的仆从也都在前院忙碌,后院这边很是安静,薛青跨过一道月洞门,脚步便一顿,抬头看到一个女子出现在眼前。 薛青抬手揉了揉鼻头,道:“蝉衣啊,你也来了?” 话音未落,那女孩子疾奔冲过来,抬手伸向她的肩头,抓住 她的力气很大,脸神情激动,眼里有泪光闪闪,颤声尖利:“薛青!” 薛青顺着她的力气往后退,靠在月洞门墙,抬手要扶住她的胳膊,道:“蝉衣,这件事呢,我给你道个歉” 话没说完蝉衣将她肩头用力一拉人扑来贴近,有声颤哑涩,急急切切,喷在耳边。 “薛青,宋夫人是她亲眼看着死去的,是她亲眼看着,不救,不管,而死的。” 第五十七章 意思 她是谁,蝉衣没有指明,薛青也听得懂。 宋夫人是病死的,这一点太医们都印证了,更何况病了快要十年了 什么叫亲眼看着死去的? 她不是大夫,算是大夫有时候对病症也无能为力,只能亲眼看着死去,这不能被责问。 但,不救,不管,是什么意思? 薛青看着蝉衣。 蝉衣不是以往的蝉衣模样,面有淡妆,邻家小婢的青涩褪去,穿着质地良好的衣裙,贵气端庄。 “是你被狙击的受伤的时候,宋夫人当时要去找你,她阻止,不,也不是阻止,她没有说阻止,但不知道为什么宋夫人看到她跑,然后摔倒,然后她不管了,站在哪里看着” “她说在娘眼里是她害了她,既然宋夫人不信她,她不管了,宋夫人在地挣扎,她没有叫人,什么都不做,宋夫人后来不动了,她走到宋夫人身边,说” 蝉衣看着薛青,薛青也看着她。 “娘,你这也是为了薛青死了,心里很开心吧。” 清晨冬日的寒风在月洞门穿过,掀动两个女孩子的衣衫。 薛青看着蝉衣,道:“你那时候在场?” 这似是质问,这是听到一个秘密时人的本能正常反应 蝉衣点头,又立刻摇头:“我没事,我没有被发现,我躲在花丛里,死死的捂住了口鼻,我一动不动。” 她知道薛青不时质问,她知道薛青只是在担心她。 她学医,知道宋夫人的死归根结底是因为病弱,但见不死救却是那时死去的当头一刀,大夫们也说了,如果抢救及时,宋夫人不会死,至少那时候不会死 对于子女来说放任父母死去,不请医问药,必然是不孝,更何况那个子女如今的身份是帝姬。 她,看到了帝姬不孝不义。 这是要命的事,而且,她还说出来了。 “我谁都没有跟谁说,我当做不知道这件事。”蝉衣看着薛青,声音颤颤,当做不知道从来没见过这件事,见到人该怎么做怎么做,遇到事该怎么反应,直到这一刻。 薛青看着她:“蝉衣” 话音未落停下的手猛地一扬,蝉衣猝不及防人向后跌去,踉踉跄跄跌倒在地。 “你有完没完?”薛青的声音不耐烦的拔高,“我假扮男儿又不是为了诱惑你!” 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蝉衣手撑在地抬头,眼泪如雨而下。 “薛青!你欺人太甚!”她尖声喊道,人也爬起来再次向薛青扑来。 这一次她连薛青的身都没有挨到,薛青直接抬手将她推开,蝉衣再次跌倒在地,冬日地面寒硬,手掌顿时擦破,她哭的更厉害了,但依旧倔强的爬起来再要扑过来,但这一次她没有被薛青推开,而是被涌过来的人们拦住 最先过来的是一些男子,不好直接拉扯蝉衣,只得用身子挡住不让她冲过去。 “哎呀呀这是做什么!” “快来人啊!” “这是什么人啊!” 还有不认识蝉衣的,更多的人听到动静涌过来,有男有女,宋家的仆从护卫也都过来。 “大胆!” 宋家的护卫们可不管男女之别,在宋家但凡有风吹草动直接是打死了事,蝉衣被像小鸡崽一样拎起来。 还是薛青摆手制止,道:“算了。” “蝉衣。”杨静昌从人群急急的挤过来,扶住了被护卫抓住的蝉衣,“你怎么”叹气一声没有再说话。 蝉衣掩面哭起来。 “帝姬殿下亲自和你解释过了。”杨静昌接着道,“又赏赐你进太医院做女医,让你家人与你团聚,前程似锦,你还纠结这些小事做什么。” 蝉衣只是哭不说话。 杨静昌看向薛青,神情复杂,道:“你多担待一些,她一时还有些想不开” 薛青理了理歪掉的孝衣,道:“我不跟她计较,看在当初她们一家对我多有照顾,不过不要再跟没完没了了不讲道理。”看了蝉衣一眼,那衣衫如此精良原来是女医的礼服,“好好当你的女医,明白事情大小轻重,别放着好日子不过,坏了前程,图什么呢。”说罢甩袖迈步。 围观的众人忙让开路,看着薛青走过去。 这是自大殿晕倒后第一次见到薛状元女装出现在,看起来跟男子也没什么区别,那姿态。 不过这是怎么回事?大家的视线凝聚到杨静昌和蝉衣身,女医?帝姬殿下赏赐进太医院?很快随着交头接耳明白了,看向蝉衣的神情很是惊羡,这乡下丫头好福气啊! 不过女孩子是容易犯小糊涂,那薛青说得对,算错付春心,又算什么大事,前程似锦,将来如意郎君可不缺,一时间都纷纷劝慰。 帝姬殿下的女医呢,可是朝大臣们更好也更值得拉拢结交,一时间没有人再去看离开的薛青。 被众人环绕的蝉衣只低着头掩面哭,眼泪浸湿透了精美的衣袖,她听得懂薛青的话,别放着好日子不过,别坏了自己的前程,图什么? 是啊,现在她前程似锦,她能亲人团聚,她有帝姬殿下未来皇帝的信任,只要她愿意,她必然能飞黄腾达,这是一个寄人篱下的穷丫头做梦也过不的日子。 但现在她却冒着被发现的危险,舍弃前程似锦身家性命,为了跑来给薛青说这一句话。 一句仔细想也没有什么意义的话,人已经死了,说了又能怎么样?现在这样不也挺好的。 但,她是想说,当知道薛青是宋夫人的女儿后更加下定了决心,她想让薛青知道,她的亲母死前发生了什么,尤其是让她知道,在临死前她的母亲是惦记她的,想她的。 仅此而已。 舍弃了身家性命前程似锦,为了这个。 她的前程似锦是宋婴给的,如果她愿意,宋婴也能继续给她更好的生活,但是 蝉衣双手掩面,被双手掩盖下的双眼流泪却是坚定而清亮。 但是她之所以能有今日,是因为三年前,薛青给了她的命。 那时候薛青什么都没有,只毫不犹豫毫无畏惧的拿着自己的命来换她的命。 仅此而已。 京城的街道人群泱泱,素白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如浪涌涌,但并没有陷入混乱,因为两边的官兵如墙如盾隔绝。 宋夫人的棺椁前后仪仗站满了整条街,围观民众们的视线在密密麻麻的送葬队伍搜寻。 “那个薛青是宋元的女儿。” “在哪里?在哪里?” “看到没?” 到处都是孝衣一片,男男女女一时都分不清,好容易有人终于分辨出来了还没细看,街又一阵喧闹。 “宝璋帝姬出来了!” 伴着这一声喊,街道两边的人群顿时向一个方向涌去。 不远处的御街官兵如林隔绝,但这并不能阻止民众急切的探望。 那可是宝璋帝姬! 十年几乎避讳不提及的名字重新现世,此时又出现在人前,谁不想一睹。 “不对啊,原来是宋元的女儿,也不是没见过”有人道。 但立刻遭到反驳。 “那时候跟现在能一样吗?” “现在可是帝姬!” “帝姬也亲自来给宋夫人送葬啊。” “那是自然,母女十年呢。” 人群如潮声如浪涌涌而去,这边送葬的队伍前方越发空旷,薛青没有回头,扬起的纸钱如雪纷纷而落,铺盖在她的身打落在脸 薛青抬手揉了揉鼻头,拨开纸钱,身边的宋虎子已经阿嚏阿嚏两声,发现喷嚏能吹起纸钱,又乐滋滋的故意打喷嚏玩了起来 薛青任他玩乐,揣手看向前方,身后喧嚣渐渐远去,前方城门隐隐可见。 紧闭多日的城门已经大开,官兵林立戒备,兵器皆绑缚白布,宋夫人是等同皇亲规格下葬。 “虎子啊,有句话你听过没?”薛青忽道。 宋虎子当然没听过,薛青说什么他也没听懂,依旧乐颠颠的伸手抓扬着纸钱玩。 薛青回头看宋夫人的棺椁灵车,转身冲灵车跪下,俯身叩头。 孝子孝妇送葬当跪拦三次,以示不舍,四周随从仆妇丫头立刻跪倒哭声顿起,整个送葬队伍都是哭声,薛青俯身在地哭不哭也没人会发现。 “舍命容易,活着难啊。”她低声道,郑重的拜了三拜再抬起头,觉得脸湿意,她抬手,纷纷扬扬的纸钱有雪粒子夹杂 下雪了。 纷纷扬扬如同漫天雪飘,宋元站在其分不清打在脸的是纸钱还是雪,看着灵车驶出城门,这一别,再无相见时了,眼泪再次涌出视线模糊,但却不肯闭眼 身边侍卫微动,有人疾步前。 “大人,皇城司来报,秦潭公认罪了。” 秦潭公认罪了! 宋元转身,抬袖子擦去眼泪。 “速去。”他道。 (今日一更(说的是字数,二千九百字,未满四千,是为一更) 第五十八章 亲手 天光放亮,急雪覆盖了皇城,甬路太监们忙碌的扫雪,但还是来不及了,急促的脚步声从大殿传来,一群官员走了出来。 今日因为宝璋帝姬要送葬养母宋夫人,早朝推迟,此时百官刚进了大殿。 为首的是宝璋帝姬,宫女太监高举黄伞遮挡风雪,在她身后是陈盛王烈阳闾阎等等三十多位高官重臣相随。 其余的官员都暂且留在大殿里等候,皇城司不可能让几百官员都去围观。 尚未清扫完的雪被脚步踏乱飞起,内侍们退避一旁俯首,宫门外有脚步匆匆,宋元披风带雪迎来。 “他果然认罪了吗?”他问道。 陈盛道:“皇城司来报是这样,但详细的要见了才知道。”看了眼宋婴,“秦潭公要见殿下。” 宋元道:“他个罪逆之臣,有什么资格见殿下。”面色沉沉,“我看他是居心不良,殿下不要去,臣等去可以了。” 虽然在皇城司关押,但秦潭公功夫高强,劫持宋婴也不一定做不到。 陈盛道:“已经劝过殿下。” 显然并没有劝服。 宋婴看向前方风雪的层层宫殿,道:“这有何惧?一个阶下之囚,孤难道不敢见?更勿论不敢质问以及听父皇母后如何被害?”说罢继续前行。 宋元陈盛只得涌涌跟随。 沉重的铁门被四个守卫用力的推开,不见天日的牢房里顿时涌出难言的气味。 与刑部大理寺的牢房不同,皇城司的牢房是很多官员第一次进,还是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不由皱眉屏气,宋婴始终走在前方,门打开后也毫无停顿便走进去 “殿下这里的气味不好。”两个内侍小步跟随,一面将香囊解下用力的挥动。 “死人的味道而已。”宋婴道,“孤也不是没闻过。” 秦潭公被囚禁在最隐蔽最深处的牢房,脚步声回荡在狭窄的通道内,深入地下,见多识广的朝臣们走在这里也忍不住几分心悸。 在大家有些窒息的时候,铁链的响声从前方传来,视线也陡然明亮了很多,进入了一间牢房内。 “外边下雪了吗?”有温和的声音传来。 这个声音大家并不陌生,甚至有人下意识的回答是,然后视线才凝聚到声音传来的方向。 首先入目的是密密麻麻的铁锁链,缠绕锁住的是一个铁笼子,秦潭公坐在其,身穿着白色的囚衣,再不似往日朝堂的气派,但囚衣整洁,好似熨烫过,发鬓更是一丝不苟,他的手正收回放在膝头,顿时又是一阵哗啦响,原来手也缠绕着锁链 不止双手都被锁链绑缚,双脚亦是如此,另外还有一根铁链从他的脖颈缠绕,这些铁链从他身穿过铁笼,钉在三面墙,将秦潭公绑缚困在铁笼,左右晃动都艰难,更不用说起身乱动。 不怪皇城司如此,实在是秦潭公在殿前被围捕时表现的实力太骇人。 看到这一幕的朝官们心里松口气,如此安全多了。 宋婴并没有神情变化,道:“秦潭公好眼力。”她和朝臣们身的雪在走进这牢房的路都化完了,只留下浅浅的印迹。 “我闻到了风雪的味道。”秦潭公道,将双手在身前放好,看着宋婴,打量她身的太子礼服,“这礼服是先帝当初的那件。” 宋婴道:“秦公爷好记性。” 秦潭公点头道:“我的记性一向很好。” 宋元冷冷道:“秦潭公既然记性这么好,做的事必然都记得。” 秦潭公没有理会他,只看着宋婴,审视道:“你真是宝璋帝姬?” 宋婴看着他没有说话,此问题作为帝姬不屑答。 “不是说认罪了吗?”陈盛道,看皇城司的官员,皱眉,怎么认罪的?可有刑讯?但看秦潭公的样子也不像刑讯过 “没有刑讯。”那官员道,“前两天他不说话,我们今天要刑讯的时候,他认了。”神情有些尴尬。 虽然也不知道尴尬什么,大概是皇城司问案从来没有这么容易过吧,尤其是面对秦潭公这个大人物,十八般武艺还没有展示 “先帝是不是你杀的?”宋婴问道。 牢房里几十人顿时连呼吸都听不到了,所有视线都凝聚到秦潭公身,有锁链的声音响起 秦潭公点了点头,利落干脆道:“是。” 是! 牢房里一阵安静,旋即骚动。 “秦潭公!你!” 虽然早已经知道相信这一点,但听到秦潭公亲口承认,还是有不少朝臣怒喝出声。 宋婴神情平静,只看着秦潭公道:“母后和孤是不是你截杀的?” 秦潭公再次点头,道:“是。” 不少朝臣前:“秦潭公,你丧心病狂!” 宋婴依旧不急不怒,道:“你是怎么做到的?我的父皇”神情浮现几分骄傲,“可不是轻易能被害的。” 先帝是继大周开国皇帝后最武双全的,曾经还护住过原本该保护他的禁卫,功夫高强是大周人都知道的。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那么多人相信皇帝是急症病亡,而不是被害身亡,难以置信啊。 秦潭公双手一抚,再展开向两边,这动作有些大,两条锁链带着铁笼也摇晃起来,哗啦的响声充斥牢房,有气息纤弱的官员不由向后退了几步。 陈盛宋元已经站到了宋婴身前,挡住 宋婴神情没有慌张,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秦潭公。 秦潭公并没有站起来,只是将双手垂在身侧,道:“你说得对,这个天下也只有我能亲手杀了他。”一向温和的面容浮现几分傲气,双眼变得明亮,脸有笑意散开,“说起来,这真是我最骄傲的一件事。”说到这里又停顿一下,补充,“之一。”说罢大笑。 “你们知道吗?这么大一件事不能宣告于天下,真是太可惜了!” 笑声回荡牢房,隆隆如雷 夜空雷声滚滚碾过营地,营地里明亮的火把都似乎震动跳跃。 除了雷声还有滚滚的马蹄声以及整齐的脚步声踏踏。 营地外有披甲带械的骑兵密布,营地内亦有禁卫不断巡逻,一层层的围裹着最大的那顶明黄大营帐。 营帐外肃立十几名禁卫。 营帐内灯火明亮,有人影投在营帐,那是两个高大的男人身形,他们似乎在争执什么,其一个转身,拂袖,但下一刻身后的男人扬起手,重重的打在身前男人的身,人影陡然变得模糊,同时营帐喷洒一片 血。 血如花绽放。 但这还没有结束,营帐里有呼喝声,才起便消散,人影重重的撞在营帐,整个大营帐都晃动 哗啦声动,帐顶旗帜乱舞。 站在营帐外的禁卫们矗立不动,似乎天的雷声盖过了一切,他们什么也没有听到,没有人回头,所有的视线都盯着外边四周,戒备,警惕,冷漠。 晃动的营帐没有停下,有人影扬起拳头,对着跌落在营帐的人影重重的砸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 “七拳。” 锁链哗啦响动,将牢房里凝滞的气氛打破,坐在铁椅的秦潭公抬起一只手划,同时说道。 “我只用了七拳。” 笑意在秦潭公的眼底散开。 自从讲述后,他的笑没停下,但并不张狂得意,反而神情更显得认真,认真的讲述着自己怎么杀人。 “陛下挡了我四拳,但别说三拳,只要一拳击,他起不来了。” “吐了很多血,我的衣服,他的衣服,地,营帐都满了。” “这是我第二次看到陛下吐这么多血,我知道,他完了,他死定了。” 说罢仰头大笑,脖子里的锁链震动哗啦乱响。 “秦潭公!你这贼子!”陈盛怒声喝道,面色铁青,气的浑身发抖,“你怎敢!你怎敢!” 其他朝官们也纷纷从震惊回过神,不可置信,惊惧,愤怒。 陈盛又想到什么,站到宋婴面前,神情沉痛不忍道:“殿下,暂且回避吧。” 亲耳听着自己父亲惨死的场面,实在是太折磨了。 其他的官员们也反应过来了,纷纷请劝。 在这一片躁动嘈杂,宋婴依旧安静而立,无悲无喜无怒,道:“他敢杀,孤自然敢听。”没有避开反而前一步看着秦潭公,“孤不信,父皇这样被你杀了,你,凭什么!” 秦潭公收了大笑,看着她,神情有些意味深长:“凭天意吧。”又微微一笑,“我当然有杀他的本事。” 陈盛怒而甩袖,看向秦潭公,道:“不用再问了,先帝当初查验,的确是身有伤,伤口崩裂,筋脉俱断,只是” “只是我们都以为,那是先帝旧伤复发。”沉默的王烈阳开口接过话哑声道,也看向秦潭公,“秦公爷真是好功夫,拳拳致命拳拳不留痕迹。” 秦潭公道:“弑君怎么能留下痕迹,我秦潭公行事一向稳妥。” 陈盛点点头,怒急而笑:“是,秦潭公,你行事真是稳妥,很是稳妥,那么在陛下封禅路谋逆,也是你筹划许久的?” 锁链再次响动,秦潭公的手再次抬起,道:“五年,为了这一日我准备了五年,你们也知道先帝是个多么聪敏的人,我只能一点一点的将我的人替换到他的禁卫而不被发现,而那一天也是我选的最合适的日子。” 陈盛深吸一口气,道:“皇后和宝璋帝姬在黄沙道被截杀也是你布局?” 秦潭公道:“做任何事跟行军打仗都是一个道理,必须铲草除根,必须天时地利人和,皇后和宝璋帝姬当然必须死,而雷雨天是最适合杀人放火的。” 听到这里宋元有些惊讶,道:“你原本要放火烧死皇后?” 秦潭公道:“这样做是最合适最能掩盖最能欺瞒天下人的,皇后不也猜到了这一点,自己了断,也算是保留了最后的尊严。”说到这里看着宋元,“唯一的变数,是你。”说罢一笑,“这叫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宋元冷冷看着他,道:“错了,这才叫天意。” 陈盛待要再问,宋婴再次开口。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她道,没有追问详情,而是看着铁链铁笼后的秦潭公,白衣胜雪,仪态威严,“孤虽然没有见过你,但收到过你送来的礼物,也常听父皇母后赞誉你。” 她再次迈前 “殿下。”陈盛阻拦。 这里已经贴近铁笼了,虽然铁笼的栏杆缠绕铁链,其内秦潭公也被铁链绑缚,但还是太危险。 宋婴没有理会,贴近铁笼,接着道:“母后不明白,临终前叮嘱孤一定要问你,你有高官厚禄,你有无的权威,你在军父皇的命都可以不受,你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秦潭公笑了笑,道:“娘娘不明白,殿下您呢?” 宋婴道:“孤也不明白。” 秦潭公点点头,道:“是,你也是不会明白的。” “谋逆之贼,狼子野心,有什么明白不明白的。”宋元道,“殿下不用问这些。”看向秦潭公,“秦潭公,你弑君杀皇后,追杀宝璋帝姬,扶假天子以令天下这些罪你可都认?” 但这一次秦潭公却没有点头,而是微微皱眉,道:“说到追杀宝璋帝姬,我也有几件事不解。”看向宋婴,“我要见那个,薛青。” 第五十九章 牢问 风急雪猛,皇城守卫的铠甲都蒙一层素白,看着一辆马车驶来并没有阻拦。 “薛小姐。”等候的几个内侍前。 马车停下,车帘掀起,还穿着大孝的薛青和宋虎子坐在车里。 “薛小姐,换斗篷可以了。”内侍捧两个厚厚的素锦斗篷。 薛青伸手接过道声好,要放下车帘。 “薛小姐,皇城司在附近。”一个内侍含蓄的提醒道,可以下车走着去。 薛青道:“唉,伤还没好真是不方便啊。”说罢放下了车帘。 几个内侍神情尴尬你看我我看你,伤还没好?不是能亲自走出城送葬了,罢了,几人前方引路拥簇着马车向皇城司而去。 大牢里并没有因为等着薛青陷入安静。 皇城司的官员捧着厚厚的书在不停的询问。 “五蠹军的乱军之罪是你构陷的?” “我需要构陷吗?五蠹军本是罪众之军,先帝不过是玩乐随手一点罢了,真当我这十几年的领兵也是儿戏吗?” “秦潭公,所以你是嫉恨五蠹军成军吗?” “我会嫉妒他人?” “平凉关军所谓的遭山贼马匪洗劫,也是你做的。” “我带出的兵马哪个山贼马匪能洗劫。” “秦潭公,你还得意?丧心病狂!你自己也说了,那是你带出的兵马,你何其忍心!” “我带出的兵马,生死由我,生以为荣,死也为荣,有什么不忍心的。” “那先前殿内指罪你的八人也都不是说谎了。” “钟太监的确看到了这件事,他逃不是因为要被问罪,是畏惧你,所以那些侍卫也是奉你的命杀了他。” “当时陛下伸手指向你,原来是指你是凶手!” 乱问轰轰到这里,锁链响动,秦潭公抬手抚了抚膝头,道:“说到这个可见陛下机敏胆大。”看向陈盛王烈阳等人,“我没有当场打死陛下,不是因为我做不到,而是因为直接打死了对我不利,所以我留了他一口气,让他苟延残喘,没想到这一口气他也能抓住。” “他已经完全不能表达自己的意思,全靠大家来猜。” “他如果在立宝璋帝姬和顾命大臣之前,指向我,那么大家一定立刻会认为陛下在说我是凶手。” 的确是这样,陈盛王烈阳等人点点头,顺序不同意义不同。 “陛下他竟然敢选择在定了宝璋帝姬和顾命大臣的时候,再指向我。” “这一指,如果大家猜到我是凶手,当场将我正法,是最好的。” “如果大家猜不到,而是以为如同陈盛王烈阳你们一样被指为顾命大臣,也很好。” “陛下他在赌,皇储已定,皇后听政,不是赌我不杀皇后帝姬,陛下他不是那么天真的人,换做他自己做事也是铲草除根。” “他赌我杀不了皇后帝姬,只要她们能保得一命,大周帝位不会旁落。” 说到这里秦潭公停下,视线扫过在场的诸人。 “季家的那个小子。”他道。 诸官下意识的左右看,人群晃动,有人走出来,正是那个不离宋婴左右的季重,怪的是大家都没有发现他在身边,突然冒出来一般。 “你叔父逃回去多久死的?”秦潭公问道。 季重亦是神情无波,似乎说的是别人,道:“一刻钟。” 秦潭公点点头:“足够交代该交代的事了,没有白费陛下护他一命。”又看他,“季家舍了满门逃出你一个,也很厉害。” 季重面无表情。 秦潭公没有再看他,接着道:“陛下知道五位顾命大臣不会同心,也知道我必然是要被戒备排挤的那一个,他知道我虽然成功的杀了他,但并非能瞒得住天下人,他敢赌宝璋帝姬能活到长大,赌王相爷你们争权将我困缚,赌我会有被诛的这一日。” 如今日。 陈盛道:“陛下英明。”神情悲伤又肃重。 想到皇帝生命的最后一刻,一指,指到了十年后,可惜了这英明神武之才。 宋婴一直平静的脸浮现笑意,道:“孤知道,你算杀了父皇,你也赢不了他。” 锁链再次响动,秦潭公摇头,道:“那可未必。”不待众人再说话,视线越过看向牢房门的方向,“那个薛青来了。” 薛青来了? 牢房里的诸人忙回头看去,这边明亮通道里昏暗,视线看不清,仔细听有脚步声传来,脚步声似乎很远,但下一刻一个人便迈进来出现在眼前。 瘦小的身子包裹在大大的斗篷里只露出一双眼。 “这里面暖和。”薛青说道,站直了身子也将紧裹着的斗篷松开,人便如柳条般舒展挺直。 暖和,这个评价还是第一次用在牢房,在场的诸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虎子呢?”宋婴道。 薛青道:“这次让他在外边了,我告诉他里面有大老虎,他不敢进来了。”说着笑起来,几分得意。 虎子是谁在场的人都知道,骗一个傻子这种事也值得得意?诸人无语。 宋婴也笑了,道:“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大老虎,不是被你吓到了,是听你的话而已。” 薛青瞪眼道:“他还会骗人了?” 二人的对话轻松随意,恍若不是在牢房,谈论也不是杀害皇帝皇后的凶案,如同两个小姑娘在闺房闲坐。 小姑娘们的心思和对话,还真是怪,大人们觉得不合时宜,但又鉴于这两个小姑娘不一般的身份,只得保持沉默,还有朝官下意识的跟着笑。 还好有一个人能开口打断。 “薛青你不要废话了。”宋元皱眉不耐烦道,“嬉皮笑脸的成何体统。” 薛青应声是,肃重了面容。 有笑声响起,秦潭公道:“薛青。” 薛青看向前方牢笼,陈盛王烈阳等人便主动让开,宋婴对她招招手:“秦潭公说有些事不解。” 薛青哦了声,有些迟疑走过去几步,但还是没有站到铁笼前,似乎害怕戒备。 “什么事啊?其实我知道也不多。”她说道,“我失忆了。” 秦潭公温和道:“不用担心,我问的不是你失忆以前的事。” 这跟担心不担心没关系吧,诸人皱眉,自从薛青进来,对话的氛围变得古怪,这个薛青,少年装扮时柔柔弱弱,换做女儿装,更加的娇柔了。 薛青松口气,道:“那好,那好,你问吧。” 秦潭公道:“宗周,是你杀的?” 宗周? 在场的诸人几乎有点想不起这个名字了,想起来后神情惊讶,宗周,谁杀的? “是我。”薛青道,面有些羞涩,“公爷厉害,瞒不过你。” 宗周,她杀的? 牢房里安静一刻,旋即哗然。 宗周明面是被钟家或者更多的仇人收买的悍匪杀了,这是对外公布的,朝廷的一部分官员们因为黄衣认为是黄沙道幸存者收买凶徒,另一部官员因为宗周真实目的追杀帝姬而认为是五蠹军下的手。 关于凶徒也是两种看法,民众和大多数官员都认为凶徒已死,而对于帝姬和秦潭公的党众都知道凶徒还活着。 不管活着还是死了,这个凶徒很厉害是大家的共识,民众对宗周不了解,只知道宫里有些太监喜欢舞弄墨,还自封状元什么的,这宗周是其一位,阉人多作怪嘛,见怪不怪。 但朝廷的官员们很多人是清楚的,宗周是武双全,而且武还不低,秦潭公曾夸赞过。 原先也不觉得如何,但亲眼见识了秦潭公的功夫后,这夸赞感觉不一般了。 能杀了宗周的人,必然是厉害的人。 无数的视线凝聚到薛青身。 厉害? 扎了两条辫子的,少女,诗词神童,七步成的,状元? “厉害。” 秦潭公点头道,锁链响动,微微一笑。 宋元陈盛也都看着薛青。 “你乱说什么。”宋元皱眉道,“不要把五蠹军做的事揽到你自己身。” 陈盛虽然神情也惊讶,但又想到什么没有说话。 薛青道:“没有啊,我那时候还不认识笃大人他们呢,也不知道我原来不是薛青,是”话到这里又停下笑了笑。 那没说出来的话在场的人都知道是什么。 是帝姬。 宋婴点头,道:“是为了蝉衣的事。”神情赞叹,“厉害,原来是你做的。” 薛青道:“其实也不是多厉害,那时候也没想那么多,我也不知道宗周是什么人多厉害,其实我是想去把蝉衣偷偷带出来,结果恰好一群人进来刺杀宗周,总之乱七八糟的不得已我跟宗周撞了,我要逃他要抓,宗周也没把我当回事,误打误撞。”说着一笑,“要不然我这三脚猫的功夫,他要认真相待,我可杀不了他,死的是我了。” 这样啊,误打误撞,轻敌啊,诸人神情稍微放松,是啊,大家的视线看着薛青,三年前的她更小呢,谁能想到一个小孩子会杀人。 秦潭公道:“不管是三脚猫的功夫还是误打误撞还是对手轻敌,能杀人,是厉害。”看着薛青点头,再次赞道,“很厉害。” 薛青笑道:“一般一般。” 宋元道:“宗周这是多行不义必自毙,死的这么容易倒是便宜他了。” 秦潭公没有理会他,看着薛青道:“那左膀右臂自然也是你杀的了?” 此言一出,牢房里再次陷入安静。 还有? 而且还是左膀右臂? 相于宗周,左膀右臂大家更熟悉一些,因为是秦潭公的手下,秦潭公权盛关于他的事也是私下被说的最多的,养了多少女人多少杀手多少清客等等,这其最有名的最神秘的最忠诚的最厉害的是左膀右臂。 忠诚和厉害到改名换姓以左膀右臂自称。 宗周只是被秦潭公称赞,称赞是客气以及居高临下,而左膀右臂则是可以做秦潭公贴身护卫,功夫高下可想而知。 左膀右臂之所以神秘,是很多人死在他手里都看不到他的样子,那是一个杀手,杀人工具。 这一次安静凝滞没有喧哗打破,所有的视线再次凝聚到薛青身。 又是她? 扎了两条辫子的,少女,诗词神童,七步成的,状元? 还有,左膀右臂什么时候死的? “在黄沙道他是被你杀了啊。” 秦潭公接着说道,看着薛青。 “段山说了,致命伤跟宗周的一样,是同一个人所为。” 黄沙道啊,在场的人明白了,借着君子试的掩护在皇后陵找玉玺,大家都知道皇后陵塌陷了,可以想象争抢一定很激烈,但没想到如此激烈,连左膀右臂都死在那里了。 这个薛青,当时除了参加君子试,还有空杀人啊。 薛青道:“段山真是厉害,果然只要做过一定会留下痕迹。”说罢很不好意思的笑起来。 这一次陈盛也忍不住开口,道:“真是你?”神情不可置信。 那这一次总不会也是误打误撞吧? 薛青道:“我也不想啊,那时候笃大人他们已经准备好了皇后陵的入口,等着我呢,这位左膀右臂大人拦住了路,我只能把他杀了。” 只能,把他杀了。 四周一片安静,只能这个词怎么听起来跟大家以往熟悉的感觉不太一样。 “这次不是误打误撞。”薛青笑着接着道,“是天时地利人和,总之,运气好吧。” 秦潭公道:“杀人的时候能运气好,那才是真是厉害。” 薛青笑道:“客气,客气。” 秦潭公看着她,审视,道:“人不可貌相,没想到我这两员关键大将竟然是被你杀的,薛状元这一路杀过来的不止是坛科举啊,你师从何人?” 薛青道:“是郭大老爷啊,五蠹军啊,都教的,我胡乱跟着学的。” 郭怀春是武将,而薛青又是被五蠹军养大,会武功也不怪,在场的人们暗自点头。 秦潭公摇头,道:“他们,不行。” 薛青笑道:“杀人这种事,多练练行了。” 秦潭公笑道:“你的意思是这么多年我派人追杀你,你才变得这么厉害?这么说,你能这么厉害要归功与我。” 薛青哦了声,笑道:“那,我谢谢你?” 秦潭公仰头大笑。 笑声畅快淋漓,回荡牢房,震耳嗡嗡。 “厉害,厉害。”他大笑道,双手抚膝头,锁链哗啦响,“真是厉害的小姑娘。” 一直默然的宋婴看向薛青,道:“薛青,你受苦了。” 在场的人们瞬时明白了,这是回应的秦潭公那句话,这个薛青一直活在追杀,被杀,杀人,一路血淋淋的到了今日,以前的什么宗周左膀右臂大家都没有亲眼见到,但最近的京城夜里那场狙杀,可是发生在眼前 还凝聚在那女孩子身的视线清晰又模糊,似乎又看到了朝堂晕倒的满身伤的一幕。 真的是,辛苦。 不容易啊。 不对! 宋元一个机灵,事情好像不对,为什么说这个? “过去的事不要说了,秦潭公,你也承认了,你做了多少恶事。”他拔高声音喝道,“你这谋逆反贼!” 陈盛神情复杂变化一刻,也开口制止这个话题,道:“秦潭公,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秦潭公尚未答话,宋婴先开口,道:“那你现在可以说,为什么要杀我父皇了?” 她还在执着这个问题。 秦潭公收了笑,道:“为什么要杀你父皇”又停顿,微微转头看着宋婴,“你拿到了玉玺,那皇寺的手书你拿到了吗?四大师你也见过了?” 皇寺,四大师? 四? 低着头有些心不在焉用手轻挠脸颊的薛青微微一顿。 第六十章 告之 四是数字,或者是个数,或者是位序。! 皇家寺庙里的四个和尚还是第四个和尚?薛青默默的好,略扫了四周一眼,并没有人好,看来这个大师大家都很熟悉。 “这些事本无须告诉你。”宋婴的声音响起,“至于手书,秦潭公,你这么多年都没有拿到,难道还不明白吗?” 宋元亦是道:“秦潭公,你带着你的假皇帝痴缠四大师这么多年,四大师不收其为徒,连留宿都不让,更没有落笔提字在手书认证皇帝天子身份,可见皇寺知道你狼子野心,也知道小皇帝是假的。” 原来一直认为是因为小皇帝还小,皇寺四大师不收为徒教导,当然也不会给手书,现在再想意味不同了,很明显,皇寺是不认这个小皇帝的。 牢房里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薛青竖着耳朵听了个大概,感叹原来还有这种操作,再感叹这么多人都知道,只有自己不知道。 秦潭公道:“皇寺知道是假的,怎没有拨乱反正?” 宋婴道:“你不用挑拨孤质疑皇寺和四大师,父皇说过皇寺不参与皇家之事,世外旁观,四大师不认乱是已经扶正。”神情淡然看着秦潭公,“还有,孤可以告诉你,孤已经收到四大师的回话,会在这个月十五相见。” 这个消息在场的人也不知道,闻言惊喜不已。 陈盛道:“什么时候?” 宋婴道:“昨夜,孤正要歇息,季重拿了纸条进来。” 宋元道:“真的是四大师吗?” 宋婴笑道:“除了四大师,谁还能在皇宫自由进出,连季重都没有看到影子,只接住了一张纸条。” 皇寺一向神秘,能教出先帝一身好功夫的四大师自然也不凡,在场的人纷纷点头,那边薛青也跟着点头,嘴里哼哼唧唧不知道附和什么。 “孤找出了当年父皇时留的四大师的真迹对了,确认无误。”宋婴说道。 宋元看着秦潭公,道:“还有什么可说的吗?你等了十年,四大师都不理你,帝姬殿下才归朝四大师亲自来见,这说明什么,皇寺一直在,四大师一直看着呢,知道谁真谁假。” 秦潭公点点头,道:“是啊,我等了十年,做了那么多事,原来不过是一场空。”说罢笑着摇头,锁链晃动发出哗啦响,铁笼也跟着摇晃,站在左右的人不由后退。 宋婴也被围住,季重守在她身边,皇城司的侍卫们前,将手的长刀对准了铁笼。 宋婴依旧站着不动,看着铁笼里的秦潭公,道:“你为什么要杀父皇?你杀了父皇也做不了皇帝,这种事也不会永远欺瞒天下,父皇母后都说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天子正统,大周传承,算秦潭公大权在握,也不敢背负谋逆之名,还是要挟持天子令天下,也依旧要被臣挟制,而这些臣不会受小皇帝制约,秦潭公反而不如当初先帝在时权盛自在。 秦潭公神情平静,道:“因为他该死,三十万大军战功赫赫,他说定罪要定罪,说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结果呢?我们击退了西凉人,他却要以违背圣命来罚我们,目的是为了抚慰西凉人以顺利谈和。” 说到这里,他慢慢的站起来。 “天理难容。” 伴着这句话,绑缚手脚脖颈的锁链绷紧,发出更剧烈的响声,然后他迈步,下左右的锁链齐齐的摇晃,铁笼几乎要裂开,地面晃动。 这一次不由分说宋元等一些官员护着宋婴后退,侍卫们齐声呼喝将长刀刺向铁笼。 “坐下!” 秦潭公没有坐下,神情依旧平静,道:“他不过是要夺我军权,要威慑我带出的兵马,用这种手段,不是明君。” 陈盛拂开侍卫前,怒声喝道:“秦潭公,为什么定你们的罪,你心里不清楚吗?你们在边境滥杀无辜,屠村灭户,非人所为!陛下替你们掩藏罪行,以议和为掩护,不惜背负满朝争议,压下对你的弹劾,你不知恩竟然还私怨!” 锁链哗啦响,秦潭公在铁笼再次迈步,站到了铁笼正前方的栏杆处。 铁笼锁链都在晃动乱响,但他本人却温和淡然而立,声音温和:“替我们掩藏罪行?那叫什么罪行?那些久居边境的村民早成群结伙家家户户做奸细,有奶便是娘,根本不是配当我大周子民,毒瘤不除边境不稳。” 说到这里透过铁笼锁链看着诸人,平静的神情带着几分冷酷。 “如果这叫罪行,这罪行是我们为了皇帝犯下的,为了他的四方疆土,为了他丰功伟业,那这也是他的罪行。” 王烈阳也站出来,喝道:“秦潭公你休要狡辩,你暴虐酷杀贪功霸权,因为陛下削你兵权便谋逆弑君,十恶不赦!”拔高声音,“退下!” 侍卫们齐声高喝:“退下!”长刀刺入铁笼,密密麻麻如林。 秦潭公身白囚衣顿时渗出血,下左右皆是。 他依旧稳稳站着,不躲不避,不急不怒不悲不愤,似乎无知无觉。 “我为什么暴虐酷杀?我为什么贪功霸权?我是为了我吗?是我想这样的吗?” “我本是秦家普通一儿郎,最大的心愿是当个侍卫,守个家产,娶妻生子。” “是他要我建功立业,要我封侯加爵,要我一将功成万骨枯,要我不负他的看重。” 因为长枪穿透铁链刺入铁笼,四方用力,铁笼摇晃,铁链响动如雷,整个牢房都震动起来,似乎铁笼下一刻要断开,里面的人要跨出来。 官员们后退,薛青早跑到人群最后的地方,等着有人带头拔脚冲出去殿下未走,谁敢先行。 “殿下,不用问了。”宋元劝道。 “是啊,殿下,这是个穷凶极恶之徒。”陈盛亦是说道。 宋婴看着秦潭公。 秦潭公也看着她。 “我杀他,是因为,我不服。”他道。 宋婴拂袖转身,陈盛宋元等人拥簇宋婴向外而去,诸人也忙忙的跟随,身后秦潭公的声音还继续传来。 “他要我生,我生,他要我死,我死。” “他说我有功,我有功,他说我有罪,我有罪。” “因为他是皇帝,他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清晰的传到每个人的耳内。 薛青挤在官员乱乱向外走,忍不住回头,秦潭公的视线忽的看向她。 “我,不服。”他温和一笑,说道。 脚步匆匆狭窄的通道渐行渐远,身后的牢房被抛在身后,秦潭公爷消失在眼前,薛青收回视线将斗篷裹紧。 你不服,不关我事啊。 凌冽的寒风夹在着雪花扑面,猝不及防的诸人不由打个寒战,瞬时窒息。 那个薛青说得对,牢房里很暖和。 大家不由都冒出这个念头,但下一刻又忙摇头,荒唐,再温暖的牢房也不如寒风里的自由。 太监们用力的举着黄伞替宋婴遮挡风雪,宋婴走的很快,可见情绪有些激动,大家都能明白,安静的跟在身后,直到一个声音响起。 “那个,哎。” 谁?喊谁呢?大家停下来循声看去,见裹着斗篷只露出一双眼的薛青站在后边。 “喊什么!”宋元皱眉道。 薛青道:“我是想问问,还有别的吩咐吗?” 疾步向前的宋婴停下脚,转过身来,平复脸的神情,道:“我失态了。” 薛青嘿的笑了,又忙收起,道:“还有别的事吗?” 宋婴道:“没有了,不过,你可以跟着来朝。”又微微一笑,“今日朝议你封号。” 宋元已经跟她说过要封薛青为公主。 薛青道:“还是改天吧,我刚送葬完,不太合适。” 宋元道:“那你回去吧。” 宋婴看着她道:“你先回去歇息,家里也有很多事要做,封号的事由我来做主吧。” 宋元道:“这本是殿下做主好。” 薛青道:“那我先回去了。”说罢转身向外走去。 有两个太监回过神忙跟去相送,斗篷在风雪飘动又裹紧,人摇摇晃晃很快走远了。 宋婴矗立目送,黄伞遮不住,风雪在她一侧衣袍铺盖,神情出神。 还是在想方才先帝遇难的场景吧,虽然早知道被害,但亲耳听到具体的细节,还是很难以接受。 官员们都陪侍在旁没有出声催促。 静立一刻后,陈盛前道:“殿下,秦潭公的罪已经清清楚楚了,请回朝堂宣告吧。” 朝堂里还有很多事要做,没有时间也没有资格伤心啊,宋婴对陈盛点点头,道:“朝吧。”转身向大殿走去,诸官跟随。 脚步起先前轻松了很多。 秦潭公认罪了,当年的事真相大白,谋逆之臣当诛九族,纵然曾经军权在握,忠兵良将众多,也不用担心了。 接下来秦潭公的详细罪数皇城司宣告天下,宝璋帝姬登基,登基之前还要见皇寺四大师,论功行赏,整肃朝堂后宫等等事情还有很多啊。 诸人的脚步又变得匆忙。 一天风雪直到夜里才停,地屋顶铺厚厚的一层,夜色铺盖天地,灯光照耀下白闪闪一片,俯瞰整个府邸像一副水墨画,静谧。 “姐姐,姐姐。” 直直的喊声打破了这静谧。 薛青有些恼怒的探头向下看去,道:“喊什么喊!” 高楼下宋虎子被七八个小厮围着仰头看,薛青随着探头,将身边的灯笼拎过来,可以让宋虎子看到她不耐烦的脸。 宋虎子嘿嘿笑了,抬袖子擦鼻子,道:“姐姐。” 薛青皱眉道:“我在赏雪呢,你先去睡吧。” 宋虎子没有吵闹,似乎已经相信姐姐不会离开,高高兴兴的应了声,甩着袖子蹦蹦跳跳的带着小厮们走了。 薛青收回身子,将灯笼扔在一旁,看向前方,宋宅很大明明暗暗的护卫一层又一层,但如果她想出去这些都不是问题,念头闪过,薛青的脚一点,人便向另一边飘去,沿着屋檐滑向另一座房顶,夜色里有雪雾扬起,但屋顶的积雪却并没有留下脚印。 起起落落很快到了宋宅大门,薛青落在门楼飞檐处停下。 出去以及不出去,从来都不是因为宅院。 算现在她出去了,又能到哪里去? 薛青看着远处的街道,宵禁的京城大雪夜里更加安静,远处有光亮闪闪,紧接着乱乱的马蹄声传来,是宋元回来了,今天秦潭公一认罪,这些大人们忙坏了啊。 薛青懒懒未动,看着如火龙般的人马渐渐走近,一层层侍卫如盾甲,居高临下还是可以一眼看到走在其的宋元。 大黑斗篷,遮盖了头,握着缰绳身子轻轻摇晃,头随之微微点动,好似困极打瞌睡。 很快到了门前,原本紧闭围绕四周的侍卫们分列散开,门已经打开从内涌出侍卫相迎 一散,一迎,一片空地呈现 门前墙角厚厚的积雪似乎被脚步马蹄震动的微微颤动一块黑石猛地弹出来,扑向正被一个侍卫扶着下马的宋元。 我去! 薛青半眯着的双眼顿时瞪圆。 黄居,这小混账!厉害了啊,竟然连她也没发现! 这是要死啊! 第六十一章 愤愤 宋元可能会死,黄居也活不了。! 她会让眼看着黄居去死吗? 日哦! 一念之间门前黑石已经在雪地带起一片雪雾,砰的一声撞向下马的宋元。 砰的一声,下马的宋元没有被撞倒,而是挥出拳头迎向砸来的石头。 斗篷飞扬,兜帽落下,明亮火把照耀下露出不是宋元的面容。 这是个替身。 黄居被击但并没有落地,而是强行身子一扭,人擦过宋元的替身砸向其后的人群。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直到黄居跌入护卫群内,宋家门前喧嚣呼喝声才起。 呛呛叮叮声响不断,无数刀剑砍向落地的黄居,黄居没有兵器,他自己是兵器,没有高深的招数,只有速度以及灵敏,在一层层的护卫涌包围之避开了每一次攻击,穿梭,直到接近一个人 撕拉一声,跃起的黄居手抓住了那人的衣衫,但也仅仅是衣衫,因为他的小腿被一柄剑刺穿。 这么一瞬间的阻力,衣衫的主人被其他的护卫拥住向后退去。 厚厚的斗篷被撕裂,其内一只胳膊袖子也被抓下来,露出肌肤。 “杀了他!杀了他!” 兜帽跌落,斗篷散落,露出宋元的形容,面色惊怒。 破空声四面八方扑向落地受伤的黄居,宋元被一层层的护卫覆盖遮挡向大门而去。 黄居依旧如石头,在这一片刀光剑影的大横冲直撞 不是撞不出大,他根本不想出,盘旋着滚动着不甘心着 真是要死了。 “先”薛青脱口要喊道,生字咽回去。 没有先生了。 虽然这个时候她不便出面,但现在没有别人了,从来都没有别人,只能靠自己。 薛青抬手将身的斗篷解下一翻,伴着翻动雪雾飞扬,裹着蚕茧般的人影跌落。 雪雾不再轻轻飘飘,仿若刀刃寒光落地。 锵啷兵器声响,伴着闷哼,人群倒下一片,原本忙而不乱多而有序的层层护卫顿时陷入混乱。 “还有刺客!” 喊声四面而起。 在这一片混乱人影跃在半空,下一刻落地脚尖轻点穿行如盾如甲的护卫们,尚未看清来人的护卫们恍若被柳树被风拂动。 那人没有兵器,也没有攻击,如燕子掠过拎起地的黄居,流光一般向街口而去 刺客!要逃! “追!” 反应过来的侍卫们如剑芒般跟去。 宋元已经退回了大门内,大门哗啦紧闭,院内也有无数的护卫涌,房屋人影起伏戒备,将宋元围护其密不透风。 宋元的神情发白,倒也没有多么慌乱,这样的刺杀他经历的无数次,但这一次眼里还是有惊恐和愤怒,低头看着的一条胳膊,这条胳膊有一块大大的伤疤。 这勾起了他不太好的回忆。 当初被那个钟世三还是黄什么的凶徒毒牙咬住,还好段山反应快割肉避免了毒侵要命,饶是如此也留下了后症,阴天下雨下雪会腐骨般的疼痛,如现在。 宋元伸手按住胳膊,嘶嘶凉气,不知是痛还是恨。 “给我抓!我不要活口!”他怒声喝道。 有侍卫前小心翼翼给他披斗篷,道:“属下无能。” 宋元沉声道:“倒也不是你们无能,先前那些刺客乌合之众,如今可不同了。” 侍卫迟疑道:“大人知道今晚刺客的来历?” 宋元道:“如今最想我死的是谁?” 侍卫想了想,恍然道:“秦潭公。” 秦潭公手下可不是乌合之众,能人异士多的很,如如果适才来的是左膀右臂,那现在只怕宋元已经死了 虽然左膀右臂已经死了,但谁敢保证没有诸如他一般厉害的人。 方才那刺客很吓人。 如果不是宋元有替身在前,只怕躲不过一击,更不用说后来出现的那个将刺客带走的人,他没有出手,只轻轻松松的将刺客一捞而走,无人能挡,如果他不是对刺客一捞,而是对宋元一击呢?可有人能挡? 只想了一下,侍卫后背冒出一层冷汗,神情凝重低头道:“大人,我们立刻再加派人手。” 宋元嗯了声没有再说话,疾步向前走去,仆从们都迎接出来,灯火通明,室内火盆暖暖,但不知道是丧礼过后的素淡还是白雪皑皑,触目冷清,感受不到任何的暖意。 侍卫低头跟随,还在继续先前的思索:“不过,这个刺客为什么放弃了?” “一击不便走,是这些杀手所为。”宋元道,“此时满城兵甲,他们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吗?” 也有道理,侍卫点点头,看着宋元走进室内,有仆从前解下斗篷,又有婢女捧来汤茶衣衫。 宋元接过汤茶喝了,身体的寒意些许驱散,面疲惫顿现。 “大人早些歇息,明日还要早朝。”侍卫告退道。 宋元却没有进去洗漱歇息,道:“少爷今日怎么样?” 仆妇道:“很乖,按时吃饭,没有吵闹,现在已经睡了。” 宋元的神情些许欣慰,又想到什么神情复杂一刻,道:“她呢?在陪着虎子吗?” 她是谁虽然没说名字,仆妇心领神会,迟疑一下道:“小姐,在赏雪。” 没有回答有没有陪着虎子。 这样说,宋元可以理解为小姐陪着虎子睡着以后去赏雪了,而不用她来讲述小姐根本没有陪着虎子而是一直在赏雪喝酒吃肉 反正虎子少爷没有吵闹乖乖听她的话是事实。 赏雪?宋元眉头凝起,似乎恼怒又似乎无奈,一甩袖进了室内。 砰的一声响,黄居恍若一块石头被扔在地,厚厚的雪顿时陷入一片,石头立刻要弹起,但下一刻被一只脚踩住,小脚,鹿皮靴,散落裙边摇曳,看似轻轻,黄居却一动也动不得,地的白雪映照他的面容,倔强。 薛青看着他道:“你这叫杀人?我教你这么久,你学成这样?” 黄居漠然看她,道:“你教我杀人,没有教我怎么杀你爹。” 薛青默然,旋即脚抬起,黄居刚要起身冲起,脚又如闪电般袭来,将他踩趴在雪地,这一抬一落看似一脚,实则已经好几脚出去积雪飞舞,扑扑而落。 “能耐了啊!” “还会还嘴了!” “还会哲学了!” “尊师重道呢!跟谁学的臭毛病!” “说道师” “欧阳先生死哪里去了?” 急促的马蹄声踏破了京城雪夜的宁静,火把照耀下积雪乱飞,街道一队队兵甲穿行。 嘈杂惊醒了原本警觉的民众,忐忑不安惊惧的猜测着又发生了什么事。 坐在一间酒楼最高处的阁楼窗,看着一队队官兵举着火把跑过,薛青面无表情,回头看向蹲在地的黄居。 “你还真厉害,竟然从他手里跑了。”她道,或者故意放跑的?懒得想,没必要想了,将那句四褐先生带你去了哪里又说了什么现在在哪里等等无数的话咽了回去。 走走了,没什么好说好问的。 黄居抱膝闷头,只嗯了声。 “他告诉你的?”薛青又问道,“当天带你走的时候说了我的事?” 这一次黄居抬起头,眼神还没来得及表达什么,薛青已经前一步一巴掌拍在他的头。 “你看什么看?你气什么气?我是故意骗你的吗?我还没地方生气呢。”她咬牙喝道。 黄居的眼神被她一巴掌打散,人蹭的跳起来 “来啊,跟我打啊,跟你仇人的女儿打啊。”薛青已经摆好了姿势。 黄居站在原地,身子绷紧。 薛青的声音还在继续。 “是不是很气啊?” “是不是觉得瞎了眼啊。” “不是啊,是老天爷玩你呢。” “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认贼作父啊。” 黄居站立不动,忽的道:“我没有认贼作父。” 薛青嗤笑一声,道:“怎么没有?你,认你,仇人的,女儿,做了师父,这怎么不叫认贼作父?” 黑暗的阁楼里似乎有呼哧的喘气,黄居转身蹲下面向另一边不动了。 薛青举着拳头摆着姿势站在原地片刻,然后也一甩手转身蹲下来面向另一边。 阁楼沉默安静无声。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一眨眼。 “教了你这么久,你也看过我杀了几次人,你方才一件事都没有做对。”薛青的声音闷闷响起,“你那是杀人吗?你那是送死。” 背后蹲着黄居无声无息。 薛青也没有要他回应,看着自己的膝头。 “杀手要做的是什么,杀人。” 难道方才做的不叫杀人吗? “你那叫寻仇。” “所谓杀人,只是杀人,眼里只有人,没有男女老幼之分,也没有亲仇之念。” “你怀着满腹的怨气恨意,你激动兴奋恼火,情绪波动影响你的所见所动。” “你要杀宋元,结果呢你连哪个是宋元都没分出来,这叫杀人?这是叫送死!” “一击不,你还不走,你是杀人,还是拼命啊?” “你这么蠢,你这么丢我的脸,你说我是救你还是看着你死啊?” “不管怎么说,认贼作父,也是父,一日为父我可不想有人像我骂别人那样在心里骂我。” 这句话听得有些绕口,反正她说话也很少听懂过,而且不管听懂听不懂,也不影响她说个没完黄居木然不动。 薛青的声音在背后继续。 “我这可不叫站着说话不腰疼。” “老天爷耍了你,也耍了我。” “我招谁惹谁了?好好的我成打酱油的了?” 然后是一串更听不懂的桑恩哦负碧池黄居木然无声,听薛青叽里咕噜一顿后重重的吐口气。 “他带你走怎么安排你的?”她闷声问道。 黄居木然一刻,闷声道:“绑着我扔在屋子里。” 身后有笑声。 “那你能跑了还真是厉害。”薛青道,笑来的快收的也快。 笑声散去没有说话声,阁楼里便是死静。 薛青道:“现在怎么办,我也不知道,那简单点。”她回头看黄居,“你现在杀不了他,等着吧。” 黄居依旧无声,在黑暗里抱膝一团。 薛青吐口气站起身来。 “我知道你不在乎你的死活,老天爷也不在乎,没人在乎,但我想既然活了得尽力的活,死也要死的值,都是活着。”她说道,视线看着阁楼外的夜空,然后一步踏了出去。 没有说完的话和人一起寂然消散。 黄居蹲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无知无觉,但过了一刻后他的手慢慢的挪动,放到自己的小腿,那里有伤口正在狠狠的痛,只是在被她拎着走的路途止住了血撒了药撕扯了衣衫绑了。 当然,撕扯的是黄居自己的衣衫。 宋宅的大门紧闭,灯火依旧通明,门前积雪被清扫,先前打斗的痕迹也被随之扫去。 薛青没有从正门进,绕过半圈翻了进去,此时夜已经沉沉,但刚接近自己住的院落,薛青停下脚,前方灯火通明的院子里宋元沉脸肃立。 “你去哪里了?”他冷冷道。 第六十二章 有理 薛青站在院子里,头顶悬挂着明亮的白灯笼,路两旁平铺尚未清扫的白雪,她穿着白斗篷,头攒着一朵白花,小脸白刺刺没有半点血色,像做了错事被大人抓住而惊惧不安的孩子。 如果没有先前在牢房里说的那些话,宋元也会这样认为。 但是一个能杀了宗周左膀右臂的孩子,会被一两句话一声呵斥吓到? 敢杀人,这世还有什么事她不敢做? “我去赏雪了。”薛青道。 谎话连篇,宋元冷笑:“大半夜的赏什么雪?” 薛青道:“其实我一直都是喜欢晚赏雪的,以前也都这样,他们都知道的。” 一直,以前,他们都知道,这是在说他不了解她,跟她是陌生人的意思吗?宋元冷冷道:“你不用跟我说以前,现在你是在家里。” 薛青哦了声,道:“那我以后不赏了。” 看,多乖巧,听话,但现在要说的是赏雪的事吗?她根本故意胡扯。 宋元冷冷道:“不用扯开话题,你知道我问的什么,今晚我遇刺的时候,你在哪里?” 薛青神情惊讶:“你,又遇刺了?” 什么叫又!是说他遇刺是很正常的事吗? “不要跟我装疯卖傻!”宋元喝道,迈出一步,“说,你是不是跟刺客有勾连!” 薛青大惊,呼道:“这从何说起!”细长的眼瞪圆,白脸泛红,“我,我,我怎么刺客勾连了,我是去赏个雪啊。”似慌似气似急,话不成句。 宋元道:“偏偏有刺客的时候你不在,哪有这么巧。” 薛青气急而笑伸手指着天:“偏偏今天下雪了啊,是这么巧。” 宋元淡淡道:“这是你所说的天时地利人和吧,不是这样杀了左膀右臂的。” 神经病啊!薛青心里骂道,气急无奈:“那要这样你怎么说都是你有理。” 这边争执,屋子里传来虎子喊声,人也咚咚跑出来,几个小厮婢女脸色发白的试图阻拦,却被甩开。 “姐姐。”他大声喊道,看到站在院子里的薛青,惊恐的神情才缓和,咧嘴笑。 宋元已经摆手:“来人,把她关起来。” 关起来? 薛青喊道:“喂!你这过分了吧?” 话音未落四面冒出一群侍卫向薛青围拢,他们的手还拿着兵器,雪地,白灯,莹莹寒光。 “姐姐!”心智不全的宋虎子也看出事情不妙,大喊惊恐的要冲过来。 “把他带下去。”宋元不耐烦道。 这边走廊下亦是冒出一群护卫,不仅围住了宋虎子,还护住了宋元。 那边被围拢的薛青传来喊声。 “喂,你这莫名其妙啊。” 伴着喊声,薛青惊慌气愤向前迈步,恰好跃出了围拢。 宋元站在廊下冷眼看着这一幕,道:“莫名其妙?问心无愧的话你躲什么躲。” 薛青道:“不是这样的道理,你都这样不讲道理的抓我了,我不躲,要挖出心来让你看看?” 宋元喝道:“不要胡言乱语了!是还是不是,我会查清楚的。”说罢对侍卫们摆手,“将她带下去!” 院子里的侍卫们瞬时围拢扑向薛青。 宋虎子大哭大叫大闹,掀翻了最近的两个侍卫冲过来,但到底年纪不大又是普通人,力气傻大也抵不过功夫在身的护卫们,很快被制止住。 薛青并没有被制止住,脚步轻转从围拢的侍卫们离去。 “我不跟你说了,我去找陈相爷。”她喊道转身向外而去。 要跑! 宋元抬手指着:“抓住她!” 宋宅里脚步纷乱,前所未有的动静,惊醒的仆从下人们缩在房间瑟瑟,这么多年了,终于有刺客进入宋宅了吗? 薛青穿过夹道翻过了几道墙,宋宅高高的外墙到了眼前。 “拦住她!” 身后有宋元的喊声。 伴着这喊声,外墙两边的屋顶冒出一群手持弓弩的侍卫。 这一幕啊 薛青停下脚,环视两边。 “我以为近期不会看到这一幕了。”她自言自语说道,又转过头,看着被护卫们拥簇追来的宋元,“这卸磨杀驴有点太早了吧!” 其心果然有异,才会说出这种话,宋元神情冷冷,道:“那要看驴是不是心变坏了。” 薛青道:“你遇刺了,说我跟刺客有关系,这也太莫须有了!是个人都不能这样干啊!” 所以他不是人吗?宋元漠然,道:“你心里没鬼跑什么。” 薛青看他道:“我心里没有鬼,但我担心宋大人你心里有。” 宋元面无表情:“不用废话了,有没有关系,我会查清,殿下已经定好了你的公主封号,你如果乖乖的待我查清,可以安心的做你的公主,如若不然” 不然如何。 薛青看着他,四周的侍卫,两边房屋的弓弩手也都看着他。 “要活口,伤残不计。”宋元说道,垂下双目转身拂袖。 伴着这一声令下,四周的侍卫再次向薛青围拢而去,弓弩手握紧了弓弦 薛青站在原地似乎颓然,终于有四个侍卫接近了她,伸手 下一刻四个侍卫身子猛地被拽起,旋转,恍若被举起的盾甲 呼喝声顿起。 宋元并没有转过身,似乎早料到这一幕,神情说不是失望还是 “放。”他说道。 嗡嗡嗡的破空声顿时响起,惨叫声随之而起,伴着人弓弩落地的撞击声 哎? 不对! 宋元惊讶的要转过身,身边的护卫们已经扑过来将他层层围住。 “大人小心!” “外边有伏兵!” “是弩机!” 伏兵?宋元从护卫们的围护抬起头看过去,耳边破空声还在继续,白雪映照的夜空里有弩箭如飞芒闪闪扑向两边的房屋,房屋握着弓弩根本没有来得及反击的护卫们箭翻到跌落 弩箭来自墙外。 而此时拖着两个护卫做盾甲的薛青已经跃了高墙,白雪映照下她的脸也浮现了惊讶,显然看到了外边的人 看不清,黑压压,恍若夜色覆盖了墙边的积雪。 但是薛青并不陌生,有一次她站在大树也是居高临下俯瞰,然后被这些人的弓箭袭来 眼前寒光闪闪,黑影起伏,又有弩箭破空。 这一次不是向她而来,而是从她身边分开向两边 惨叫声四起嘈杂混乱。 “黑甲卫!” “是黑甲卫!” 黑甲卫! 宋元猛地站直身子:“我知道,是秦潭公!”视线看向站在墙头的薛青,“你!竟然敢跟秦潭公勾结!” 什么? 正想着怎么这么倒霉又遇到刺杀,你们刺杀能不能换个时候的薛青愕然回头。 “拿下!”宋元挣开护卫,厉声喊道,“拿下!不要放走逆贼!” 逆贼啊,那杀无赦了。 伴着他的喊声,咔吱声乱乱响起。 宋宅幸存的弓弩手们,从四面八方赶来的更多的弓弩手将手的弓弩对准了高墙的女孩子。 里外嗡嗡声同时响起。 屋顶有人跌落,墙的女孩子也向外跌落,手里的两个护卫已经被推开,在她跌落的那一刻,火把照耀下可以清晰的看到她伸出的双手捏着几只弩箭 “逆你妈逼。” 伴着这一声骂,人消失在高墙外,同时寒光闪闪,几只弩箭直直的飞过来。 院有弓弩手倒地,宋元也被护卫们举着盾甲再次掩住挡在身下。 盾甲下不少护卫眼闪过一丝惊骇惧意。 这么近的距离,竟然有人能用手接住弩箭,这还是人吗?如果她反扑过来,在场的这些人可能阻挡她?更何况外边还有黑甲卫 黑甲卫! “大人,快离开这里!” “危险!” 一堵墙又怎么能挡住黑甲卫! 护卫们将宋元拥簇着向内宅退去,内宅里更多的护卫涌过来,不止这里,其他的地方也都奔走无数,一层层将宋宅围箍。 这么多年经历了无数前仆后继的刺杀,这是最危险的一次。 那些刺客怎么能跟秦潭公的黑甲卫相! 黑甲卫合则为军,分则为杀手。 秦潭公被围捕之前,黑甲卫被宋元找借口派出城去,待抓捕了秦潭公,城外的官兵立刻开始对黑甲卫的围捕,京城内也始终没有发现黑甲卫的踪迹,没想到竟然这样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宋宅外。 可怕! 可能阻挡? “大人,大人。” 身后并没有传来高墙被攻破,护卫们生死搏战的惨烈,反而有此起彼伏的声音。 “黑甲卫退走了。” 退走了? 再三确认后护卫们的脚步停下,宋元转过身。 “那不是退走了,那是救了他们的同党跑了。”他喝道。 那同党是 刺白的灯笼照耀下,宋元的面色沉如夜色。 “薛青。”他道。 薛青并不知道身后发生什么,从高墙翻下滑向另一边街道飞奔。 但愿这些黑甲卫是来刺杀宋元的,不要理会她。 这场景其实如同那一次遇到刺杀宗周的刺客们。 但这一次宋宅里并没有蝉衣 念头闪过疾奔的薛青猛地收住脚,伴着一声恼恨的咬牙低吼,但是还有个傻子啊!真是我去啊!所以说,东西不能乱吃别人的,辈分也不能乱被认啊 薛青掉头沿着来时路飞奔,但没奔多远停下来,看着街边的屋檐,屋檐的夜色如水般晃动,一个人影渐渐浮现,垂落,悬空。 薛青道:“秦少爷,为父报仇啊。” 秦梅道:“薛少爷,被父追杀啊。” 第六十三章 有据 暗夜小巷里空寂,远处有杂乱的脚步声马蹄声四散。 气氛安静又纷乱。 两人声音一个轻柔,一个清亮,相同的是语调都轻松随意,好像熟人相遇寒暄。 但两人的飘动衣衫都似乎闪着寒光,势蓄。 薛青以往有些头疼。 秦梅虽然奈何不了她,但她轻易摆脱不了他,黑甲卫如果破了宋家,宋元死不死的随便,宋虎子作为宋元的儿子,福享不了,祸一定逃不掉 这次真是三面受敌了,秦氏父子这一手可真是得偿了多少人所愿,黑甲卫要杀她,宋元也要杀她 秦潭公这个关进笼子的老虎,一旦认准了目标,依旧可怕,他的目标不是宋元宋婴,而是她,那个杀了宗周左膀右臂的凶手。 他不用亲自动手,只在牢里说几句话,只让黑甲卫在合适的时候出现,有人替他动手,还是她的自己人。 头虽然疼,面神情依旧,声音也再次继续。 “说笑了,哪有人会被父亲追杀的。”她说道。 追杀的不算是父亲了。 秦梅嗤声道:“小人是小人,连爹都不要你。” 薛青笑道:“羡慕,不是谁都能像秦少爷这样为爹尽孝。” 秦梅呸了声,道:“我爹还用我尽孝!” 咿,薛青头疼稍缓,有些惊讶看他道:“那秦少爷是来给我爹尽孝的?” 秦梅大怒骂:“除了骂人还有别的本事吗?” 薛青似认真思索道:“不知道让人拉裤子被扒光算不算本事。” 话音未落巷子里平地起旋风,悬空的秦梅向这边扑来,但身姿刚动 “来人啊!秦梅在这里!”薛青手拢在嘴边向夜空里喊道,同时脚尖点地,人向后退去,飘飘一步滑出去两丈远 积雪返照昏灯投在秦梅脸,落地的秦梅愤怒的面容更浓艳。 “小人!”他喊道,亦是脚尖轻点追来。 与此同时巷子的两边都有脚步声马蹄声传来,伴着火把烈烈呼喝。 此时的京城宵禁戒严,京营官兵遍布,再加先前宋元遇刺,更有适才黑甲卫出现,现在满城都是官兵在搜查 秦梅,在秦潭公被抓后已经成了最大的要犯,还以为出城逃去了,到处都在搜捕,没想到还在城内。 “是秦梅!” “秦梅在这里!” 乱乱的喊声从巷口两边传来,刀剑弓弩对准了路的黑斗篷少年,很明显他们接到的命令并不是活捉 嗡嗡的破空声从两边传来,弩箭如雨。 弩箭连秦梅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人影平地而起,脚尖似乎在如雨的弩箭轻踩,然后越过了房顶。 “诛杀逆贼!” “不要让他跑了。” 喊声弓弩声四起,追随着暗夜里大街小巷穿行的人影。 十几个高手翻屋顶,飞檐走壁追击,不能飞檐走壁的官兵则在大街飞驰遍布,整个京城恍若铺开一张大,铺展又收缩。 无数家宅被敲开搜查,原本陷入黑暗的京城渐渐的一点点亮起来, 而此时一间原本灯火通明的宅院里有人影落地,院或明或暗的侍卫对他视而不见,秦梅斗篷飘飘大步向内而去。 索盛玄已经站在门口等候。 “七”他喊道,刚开口见秦梅猛地转身,他也随之向一个屋顶的方向看去,而院子里的侍卫们这时候聚集围拢,两边的房顶也冒出无数的人影 “是我,是我。” 有声音从那边传来,再然后才有人影浮现。 这个声音 索盛玄脸浮现惊喜的笑容,冲着侍卫们摆手:“退下。”迈步向外走了几步。 那人影似乎畏怯,并没有立刻跳下来,待看到侍卫们退下,两边屋顶暗卫也散去 “太子殿下,许久不见啦。”薛青跃下,阔步而行边对索盛玄施礼。 院内灯火通明,照耀着这个少女,挽着辫子带着白珠花,穿着衫下裙,施的是君子礼,然后抬起头微微一笑。 索盛玄忙还礼,欢喜道:“是啊好久不见。”迈步迎来。 恍若旧友他乡重逢,激动不已。 一声呸打破了这氛围。 “她是被追捕的逆贼,将她拿下。”秦梅道。 索盛玄神情有些愕然,看看薛青又看秦梅:“怎么是逆贼?” 秦梅没有理会他,冷眼看着薛青,道:“你以为这里是你能来的地方?” 薛青面色含笑:“秦少爷能来的地方当然是能来的地方,大家都是逆贼。” 秦梅哈了声,道:“小人你” 话没说完索盛玄在一旁扯了扯他的衣袖,道:“是青子小姐,她是女人” 秦梅甩袖冷笑道:“女人怎么了?是女人有什么好得意的。” 索盛玄嘻嘻笑了,道:“不得意,不得意。” 秦梅看薛青,薛青对他一笑,展开斗篷,转了转圈,又冲他一挑眉,眼波流转 秦梅大怒:“装男人的无耻小人!”再次喝道,“这小人因为刺杀自己的爹,而被自己的爹定位逆贼追捕,抓到她,大周朝廷必然大大赏赐你们。” 薛青笑道:“我这个爹还是不过你的爹啊,所以我这个逆贼不如秦少爷你厉害。” 索盛玄在一旁摇头,道:“都厉害,你们都厉害。”见秦梅和薛青都看向他,忙又一笑,“虽然我这里戒备还不错,但到底是在京城,现在满城都在搜查,我们还是进去说话吧。” 冬夜室内温暖如春,滚热的奶茶递来,香气扑鼻。 薛青双手捧住,对婢女一笑:“好香啊。” 美貌的婢女嘻嘻一笑:“茶香还是婢子香?” 薛青道:“人不如茶香,但人茶美。” 屋子里的婢女们都娇笑,索盛玄抚掌大笑,独秦梅冷笑。 “女人可以随便调戏人。”他说道。 薛青摇头道:“不是啊,我当男人时也调戏啊,不是还把你” 秦梅跳起,踢翻了面前的酒杯,叮当响,人没有跨过几案,被索盛玄死死拦住。 “愿赌服输,愿赌服输。”他说道。 秦梅长眉怒挑,白色的面容殷红一片,伸手指着还坐在原地的捧着茶的薛青:“小人!说了杀人,却阴私下作脱人衣裳!” 薛青透过奶茶的热气看他道:“我是没来得及杀人啊,脱了衣裳之后本来要杀的,你要不信,再试试。” 秦梅道:“好啊。” 索盛玄眼睛一亮,旋即又遗憾道:“现在不行啊,不管你们两个谁被挂城门,这次我都救不了。” 现在的京城到处都是官兵,秦梅是被追缉当场要被诛杀的逆贼之子,而薛青 “青子小姐,你这个逆贼又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你变成了宋大人的女儿,而宋大人的女儿成了帝姬,朝廷已经知会过我,待帝姬登基后会正式会见。”索盛玄道,“但这才几天你怎么又成了逆贼了?” 薛青喝了一口奶茶,轻叹一口气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先前的不说了,今晚我只是出去赏个雪,回来成了刺客同党了。” 秦梅呸了声:“赏个鬼。” 薛青没理他,对索盛玄一笑道:“好吧,我没有去赏雪,我的确认识今晚这个刺客,我跟他见面说了会儿话,但我跟这个刺杀无关,这个刺客本来一直都是要刺杀宋元的,我这一出去被宋元发现了,非要说我是刺客,也是倒霉,又赶黑甲卫也来刺杀宋元,我被认定为逆贼了。” 索盛玄点头道:“我听到了外边的动静,有人刺杀宋元。”看向秦梅,“然后发现黑甲卫出现了,所以七娘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所以正如秦梅先前说的,黑甲卫不是他调集来的,那只有是秦潭公。 薛青默然,果然是她分析的那样。 黑甲卫并不是针对宋元的,因为刺杀宋元对如今的形势没有任何用处。 放着决定他生死命运的宝璋帝姬不去解决,来祸害她这个小人物做什么,不是杀了他几个手下,这时候可不是报这个仇的时候。 而且还是要体现这世没有死在自己人手里更让人绝望的事吗? 这秦潭公也是个变态。 “青子小姐打算怎么办?”索盛玄关切的问道。 秦梅嗤笑道:“自己的爹都要杀了自己,还有什么可活的。” 薛青看他,视线从到下扫视 秦梅顿怒:“你看什么看!想什么呢!” 薛青道:“你想多了,我没有想把你脱光的事” 秦梅也没有跃起,手一撑地长腿飞旋踢过来 薛青亦是不动,单手将面前的几案一拍 闷响在室内响起,两个人影在空碰撞,然后又荡开 秦梅落地依旧斜坐,薛青手里的举着的几案依旧完好无缺 索盛玄道:“你们这样打来打去,谁也杀不了谁,也怪没意思的。”起身劝道,“不如改日再好好打。” 薛青道:“好啊,我现在杀了秦少爷,最高兴的反而是别人,怪可惜的。” 秦梅冷笑:“我不介意,只要你能杀得了我。” 薛青神情郑重道:“我介意。” 索盛玄眼睛亮亮道:“英雄相惜是这样啊。” 秦梅呸了声:“惜个屁。”变成女人后,更加无耻了。 薛青没有理会他,对索盛玄继续道:“这是宋元发疯,不能这样算了,等天亮了我去找陈盛他们谈谈。” 索盛玄点头:“是,青子小姐不能受这个污蔑,青子小姐要杀谁还用与他人勾结吗?” 薛青哈哈大笑,将手里的茶对索盛玄一举,道:“我没有想到,这偌大的京城,索太子这里是我暂时可以安心的所在,这大概是君子之交吧。”说罢一饮而尽。 这是君子之交啊!索盛玄欢喜的举起酒杯,道:“当然,我与青子少爷是君子之交。”好像说错了,应该是青子小姐 不过反正都是薛青,少爷小姐都一样,君子之交不用在意这些小节,便也不再纠正,将酒杯亦是一饮而尽,又高声喊来人。 “斟酒!” 安静退在角落里的婢女们便莺莺涌,美酒香茶以及大块的肉摆开,薛青与索盛玄被婢女们拥簇,饮酒,吃肉,雪夜肆意,半点没有刚经历过追杀的狼狈愁苦恼怒。 “君子之交个屁。”秦梅在一旁将酒杯扔下,“不过是为了留在这里,装腔作势投其所好的小人。” 夜色渐渐褪去,酒尽人声也渐渐散去,索盛玄在厚厚的毡垫拥着两个婢女睡去。 秦梅依旧斜倚着凭几,垂目看不出是睡是醒。 脚步无声,薛青走到门前打开,蒙蒙的青光扑面。 “要去送死了啊。” 秦梅的声音从后传来。 薛青回头,再次打量他但这一次在秦梅要怒而跳起来之前先开口了。 “我会活着的。”她说道,微微一笑,“秦少爷能活着,还能活的好好的,我也能。” 说罢迈步跨出,门随即关,隔绝了秦梅的视线。 她这话是在回答先前那句话。 “自己的爹都要杀了自己,还有什么可活的。” 薛青的爹要杀薛青,秦梅的爹何尝不是也要杀秦梅,十多年前,将一个小孩子扔进西凉,是视为死人了。 但秦梅活下来了,还活的好好的。 秦梅攥着酒杯的手咯吱响。 “你也配跟我!”他道,“我看你怎么活。” “我要她死。” 宋宅之,依旧亮着的灯火在蒙蒙青光变得灰暗,室内相对而坐的二人有些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听到这句话,陈盛不由站起来。 “你疯了。”他道,“她根本不是刺客,更不会跟秦潭公勾结。” 宋元脸没有昨夜的愤怒,面无表情,道:“我知道。” 第六十四章 相信 夜里闹的动静很大。手机端 br 如今非常时期陈盛自然第一时间知道了,先是说宋元遇刺,接着又是秦潭公逆贼余党,后来才听到不止是抓秦梅,还有薛青。 薛青与秦潭公勾结,刺杀宋元,还被黑甲卫救走了。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陈盛匆匆赶到宋宅,宋元还在下令满城搜捕薛青,以为他被气疯失去了理智,没想到他说他知道。 “我知道她没有跟刺客勾结,也知道刺杀我的事与她无关,更没有跟秦潭公勾结。”宋元接着道,“但她还是应该死。” “那你真是疯了。”陈盛道。 宋元抬头看他,道:“她现在没有跟刺客勾结,没有跟秦潭公勾结,以后呢?” “以后也不会!”陈盛道,“她不在家,夜半出去,是很怪,但是最近发生这么多事,对她来说也是很怪的,她晚出去走走赏雪散心也是可以理解的,你胡思乱想什么。” 宋元收回视线看向桌的烛光,道:“我在想秦潭公。” 秦潭公?陈盛皱眉。 “秦潭公最初的时候也没有想谋逆造反。”宋元道。 陈盛明白了他的意思:“你真是疯了,能这样想吗?薛青她” 宋元打断他,道:“她很厉害。” 她的确很厉害,陈盛默然。 “她现在很厉害。”宋元接着道,神情沉沉。 她当然不是现在才变得厉害,而是现在大家才将视线落在她身,发现按照安排走到现在的女孩子竟然做了很多事,不在安排的事。 她遭遇了很多追杀,这是意料的,但她杀了很多追杀她的人是意料之外。 她读书科举,这是安排的,但她一路写诗做词君子试考到了金銮殿,成了天下读书人的状元是安排之外。 “如今已经说明了她的女子身份,回到了家宅之。” 但她并没有此湮灭,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秦潭公称赞她厉害,百官们也没有因为她的女子身份而对她有任何质疑,反而更加以为赞。” 陈盛坐下来,抚了抚膝头,道:“她真材实学,当得起大家的赞,这是人之常情,至于秦潭公的称赞不一定是因为她厉害。”更多的是居心不良,如让人生芥蒂,他看向宋元,“如是给宋大人你听。” 宋元道:“我明白相爷你的意思。”神情平静的看着桌残喘的烛火,“她的身份很特殊,一直以来都是以帝姬自居,除了我们几个,别人也都把她当做帝姬相待,现在真相大白,她会不会甘心,我们会不会放心,这都是一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陈盛轻叹一声,道:“以我对她了解,这个问题的关键是我们会不会放心,而不是她会不会甘心,她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 宋元笑了,道:“懂事?为了一个邻家小女杀了宗周,为了一个青霞先生闹了金銮殿这样的懂事吗?” 陈盛默然一刻,道:“这的确是一种懂事,知恩图报。” 宋元收了笑,神情恢复漠然,道:“不,她懂的事只是她自己的事。”是她要做的事,而不是别人认为的该做的事,“我们要的不是懂事,而是顺从。”看向陈盛,“相爷,你觉得她是个会顺从的人吗?” 她当然不是,陈盛抚着膝头,道:“宋大人,当时她是帝姬,有家仇有国恨还有对臣子们的责任,也正因是个不顺从的人,所以身体力行,身先士卒,对奸党不退不避不惧。”看向宋元,“现在,给她时间让她适应一下,不要逼她。” 宋元面无表情。 陈盛道:“看在宋夫人的面子。” 宋夫人三字一提,宋元面色顿变,痛苦,哀伤,悲愤,复杂交织,原本端坐的身形也佝偻,手紧紧抓着膝头,青筋暴涨,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支撑没有倒下。 “当初送她走本是要死的,现在她还活着,平安无事的回来了,宋大人,这应该是高兴的事。”陈盛看着宋元,轻声道,“她是你的女儿啊。” 宋元双手扶膝弯身垂首没有说话,身子微微的颤抖。 陈盛道:“宋大人,她要适应,你也要适应,不要把她看成薛青了,她是你的女儿,她回来了,以前的事都过去了,重新开始吧。”说罢起身拍了拍宋元的肩头,“秦梅竟然还在京城,那是一定要抓的,我去看看,宋大人一夜辛苦,休息一下,准备朝吧。” 陈盛的脚步远去,室内恢复了安静,桌残喘的烛火跳跃几下熄灭。 宋元依旧手撑着膝头佝偻着肩垂着头坐在椅子,晨光将他蒙一层灰色,恍若干枯的老树。 不知道过了多久,吱吱呀呀,老树慢慢的抬起头,脸的泪如同沟壑遍布。 “不,以前的事过不去。”他声音哑涩,“过不去” 只有她死了,像十年前将她递给皇后娘娘那一刻,像大火燃烧的那一刻,一切都终结在那一刻,干干净净的结束了,以前才过去了。 日光渐亮,御街官员们涌涌,昨夜的兵动并没有影响今日的朝会,百官们脸也没有忐忑不安,捉逆贼嘛,有刺客嘛,经历过秦潭公这种级别的逆贼被抓,还有什么事能让他们受惊。 “是秦梅。” “竟然还没有离开京城?” “倒真是孝顺啊。” “所以是去刺杀宋大人了啊。” “真是少年无畏。” “不知道宋大人可有受伤?” “这个,一会儿知道了。” 大家轻松又随意的谈论着,不时的向街口看去,闾阎来了,王烈阳来了,陈盛和宋元还没有出现 现在通过谁来的早谁来的晚也能看出谁得势。 王烈阳和闾阎有些无所事事了,闾阎一张黑脸看不出什么变化,王烈阳虽然身形依旧,但总觉得一瞬间老了很多,打招呼的官员也不如以前多,王烈阳从人群穿过,站到前方,晨光照耀下看去有些萧瑟。 这件事结束后,王烈阳差不多也该告老休养了吧,在朝里当个天聋地哑的宰相可没有什么意思。 官员们低低的议论,御史们开始维持秩序,不过这边还没有安静,街口又掀起一阵骚动。 似乎有什么人来了。 是宋元吗? 官员们停下议论张望,见街口的官员们避让,晨光里有人跑来。 是的,跑来。 跌跌撞撞,身的斗篷飘动,磕磕绊绊,让脚步忽的一个踉跄。 街边的官员们响起一阵低呼。 “小心。”喊声响起。 但来人并没有摔倒,因为有人已经跑过去伸手搀扶 “薛青。”柳春阳喊道。 他扶住了薛青的胳膊,薛青没有跌倒在地,跌进了他的怀里。 “春阳啊。”薛青抬起头,似乎才看清他是谁。 柳春阳看着怀里的少女。 距离一次见过去了几天,却好似一辈子没见了,而且一次的时候虽然表明了女子身份,但还是男子装扮,现在怀里的薛青已经是一个扎着辫子攒着珠花,穿着衣裙的女孩子。 他还是第一次见穿衣服的女薛青 他的意思是,虽然早知道薛青是女的,但那时候薛青没穿衣服 也不是这个意思! “你怎么样?”张莲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柳春阳一个激灵,对啊,她怎么样,急急的看薛青,哪里还管她穿什么衣服,她不会又受伤了吧? 其实我是问你怎么样,张莲塘看着柳春阳涨红的脸,将话咽回去,也看向薛青。 薛青已经站起来,道:“我找陈相爷。” 说完这句话,向前看去也推开了柳春阳。 四周的官员们也都听到了。 “宋大人他”薛青接着说道。 是宋元出事了吗?不行了吗?毕竟这个薛青是宋元的女儿,顿时更多的官员们向这边涌来。 薛青却没有再接着说话,神情慌张不安急切的张望。 “陈相爷。”她只说道。 “陈相爷还没来。”有官员忍不住答话道。 “那个你不要急。”也有官员安抚道。 换女装的薛状元啊,是个小姑娘,尤其是这一身素白,更加显得瘦小娇怯可怜。 “薛青。” 陈盛的声音从外边传来,同时有马蹄声响。 官员们纷纷让开,看着陈盛骑马而来。 “薛青,我正要找你,你且听我说”他在马说道,一面要下马。 薛青已经扑过来。 “陈相爷,救我。”她喊声,声音颤颤涩涩,响彻了御街,“宋大人要杀我。” 官员涌涌的御街顿时鸦雀无声。 宋大人,要杀,薛青? (字数太多,分章) 第六十五章 拦下 “是因为这个?” 虽然隔着几重宫殿,正更衣准备朝的宋婴看着来人问道。! “发生刺杀的时候,她没在家?” 此时宫门前发生的事她知道了,昨夜宋元遇刺的事她自然也知道了。 皇城司的官员应声是,道:“说是去赏雪了,宋大人不信。” 宋婴道:“薛青她去赏雪这是很正常的事,怎能不信?” 皇城司官员道:“关键是,宋大人和薛青争执的时候,黑甲卫来了,把薛青救走了。” 四周侍立的两个太监神情惊讶,黑甲卫啊! 宋婴神情无波,抬手让两个宫女系腰带,道:“怎能因为逆贼而怀疑薛青,请薛青来。” 皇城司官员神情有些迟疑:“殿下,不如等宋大人来了再说。” 万一这薛青真跟秦潭公勾结呢,秦潭公可是说了,这薛青很厉害的,杀了宗周和左膀右臂呢,太危险了。 宋婴道:“不用,孤相信薛青。” 皇城司官员俯身领命刚要退出去,有人进来禀告:“宋大人来了。” 那皇城司官员停下看宋婴。 宋婴垂下手,大袖在身前,道:“那孤亲自去吧。” 虽然只是出皇宫门,但依旧不亚于出京城般,皇城里顿时忙碌起来。 而此时的城门前已经再次嘈杂混乱。 “你终于出来了。” 宋元跳下马,怒气冲冲喝道,向薛青走来。 “你怎么不跑了?” 身后侍卫并没有像往常散开,而是下意识的紧紧跟随神情戒备。 昨晚他们可是亲眼看到这薛青的本事。 街的官员们迟疑,让开路,但并没有此散开,柳春阳还要前,张莲塘迈出一步将他挡住,而陈盛也将薛青挡在身后。 “宋大人,不是说过了,有话好好说,不要再争执了。”他沉声说道。 宋元冷冷道:“我不与她争执,只怕她不肯。” 陈盛转头看薛青,道:“薛青,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与你无关,你且放心。” 薛青抬起头,道:“我什么都没有做。” 陈盛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那边宋元冷冷道:“既然你什么都没有做,那回家去。” 薛青声音拔高尖细:“不,我不回去。” 声音让御街所有人的心都颤了颤,那少女已经再次躲在陈盛身后,虽然看不到也能想象到她此时脸必然神情惊恐。 回家,这两个字,让她如此恐惧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管你们发生什么事。 王烈阳面无表情,垂着眼皮,站在宫门前一动不动,似乎没有注意这边发生的事。 什么事都跟他无关。 宋元亦是面无表情,看着薛青露出在外的衣角,道:“害怕?你信吗?” 四周的官员听了有些不解,但陈盛明白,宋元不是在问薛青,而是问他,薛青做出这般害怕的样子,你信她是真的害怕吗?不过是在做戏,做戏给其他人看,可见其心奸诈以及不顺从 陈盛轻叹一声,道:“薛青,你信得过老师的话,先回我家如何?” 老师啊。 薛青在他身后抬起头 “殿下驾到。” 伴着高亮的喊声,宫门那边一阵骚动,官员们如潮水般避让两边,看着宋婴在内侍金吾卫的拥簇下走出来,纷纷俯首。 “殿下。” 宋元收起了冷脸,急急的迎过去。 “您怎么出来了。” 宋婴对他点点头,却没有说话,而是看向薛青,道:“薛青,你进宫来吧。”又微微一笑,“公主封号已经选好了,今日朝会公布,你既然是公主,住在皇宫正合适。” 住进皇宫啊,那可真是公主待遇了,在场的官员们响起低低的议论。 宋元惊讶,忙道:“殿下,不可。”前一步,声音放低,“她太危险了。” 宋婴摇头道:“宋大人说笑了,对于逆贼来说她才是危险的。”看向薛青,招手。 薛青还站在陈盛身后,似乎有些迟疑。 陈盛道:“进宫的话也更好。” 薛青看向宋婴,依旧没有说话,似乎在斟酌思索。 宋婴微微一笑:“薛青,你相信我。” 薛青道:“我不是不相信啊,我是想想想合适不合适” 宋婴的脸笑容更浓,道:“你我一样,那么住进皇宫又有什么不合适。” 这边宋元神情沉沉,道:“进宫也好。”俯身对宋婴施礼,“拙荆已经不在,家无人教养她,来宫得到公主教导,待将来择婿嫁人也更安心。” 择婿,嫁人。 在场的官员们再次微微骚动,有些惊讶又旋即释然。 薛青啊,不是状元了,是女子,女子当然要嫁人,相夫教子从此安于内宅。 薛状元的故事将会成为大周朝的一段传,薛青将只在众人传说。 宋婴道:“嫁人的事还早。”又看向薛青,“到时候由薛青自己做主。” 到时候由薛青自己做主啊,薛青微微垂目轻叹一声,那不到时候的时候的时候,一切都由不得她做主了? 没有选择的选择,从来都不是选择。 她说了想自己想想,但没有人应允。 那只能自己应允自己了。 薛青抬起头看向宋婴,道:“不了,我还是留在宫外吧。” 宋婴脸的笑意依旧,宋元神情再次冷下来。 “不知好歹的东西。”他喝道,伸手一指,“将她带回去。” 伴着这一声令下,宫门前顿时骚动,侍卫们涌来,官员们有些不知所措的后退。 陈盛抬手:“宋大人,让她先去我” 而他的话没说完,薛青已经转身跑:“我不回那个家。” 陈盛忙又冲她喊:“去我家” 那边宋元早已经怒气冲冲:“拿下!” 锵啷刀剑声响,呼喝声起但不是在宫门前,而是从御街的尽头远处传来,同时伴着马蹄脚步杂乱,地面都在震动。 “黑甲卫!” “是黑甲卫!” “守住御街!” 如雷般的声音滚滚而来。 宫门前百官静立,神情愕然,旋即轰然。 黑甲卫竟然要杀过来了? 那是不是意味着兵乱? 秦潭公的余孽乱军终于开始了! 百官混乱倒退,金吾卫围住了宋婴,禁军们从皇城四周涌涌疾驰。 “保护殿下。” “殿下回宫。” “所有人都退入宫城。” 在这一片混乱也有很多人神情并不惊乱,宋婴神情平静,视线只看向前方在人群奔跑的薛青的身影。 薛青也停下来,但没有后退,似乎有些惊讶黑甲卫,又似乎不知道该前进还是后退。 “薛青!”宋元喝道,在混乱的人群不退反而前,“是你引来的黑甲卫!” 这声音让混乱的百官惊愕的看向薛青。 薛青也回头看来,她的嘴唇动了动,大概是被现场的嘈杂遮盖没有听到她说的什么。 远处的厮杀声更烈,马蹄急响,一队人马疾驰而来,这让在场的官员们有些惊惧,待看清为首的人,大家又安心下来。 “笃大人。”宋元也一眼看到,抬手喊道,“拿下薛青。” 马儿一声嘶鸣,笃勒住了马,现场虽然嘈杂,距离也有些远,但笃的耳目能听到宋元的话,拿下薛青?笃第一次怀疑自己听力有问题。 他的视线看到了薛青。 御街官员们都已经向皇宫退去,街人不多,只有薛青以及几个年轻官员 薛青也看向他。 “薛青,与黑甲卫勾结,要作乱。”宋元的声音继续传来,“拿下她!” 与黑甲卫勾结,作乱。 笃看着薛青,勒马未动,他不动,在他身后跟随的官兵们也停下不动。 陈盛已经挤到了宋元面前,恼怒喝道:“你不要胡说八道!这都什么时候了!” 宋元亦是恼怒,道:“这都什么时候了?黑甲卫都到了宫门前了!殿下”他看向宋婴,神情焦急,“殿下快请回宫。” 一片混乱宋婴依旧安静而立,看着前方街的薛青。 “薛青。”她扬声道,“快进宫来,那边危险。” 薛青回头,没有说话。 宋婴对她道:“薛青,你信我,现在先进宫来,待过后你再离开。” 宋元恼怒道:“殿下,休要管她!” 薛青似乎没有听到,收回了视线向前奔去 一步,两步,要跨过笃 笃的视线还看她,肃立。 宋婴脸的笑凝滞,道:“笃大人,拦下薛青,带她回来。” 笃看向宋婴。 宋元喝道:“听到没有!殿下有令!笃大人,拿下薛青!” 笃大人,拿下薛青。 笃大人没有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的命令。 先前一直都是笃大人保护薛青。 怎么突然要拿下薛青了? 笃握紧了缰绳 宋婴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这边。 “笃大人,你要抗命吗?”宋元的喝声再次响起。 笃将手的缰绳一甩,人猛地向一旁撞去薛青正从他身边跨过,砰的一声,两人在空相撞,落地,各自倒退,嘈杂混乱有嘭嘭嘭裂响 他们二人的脚下整洁的青石板一块块碎裂 伴着青石板碎裂,笃身后的官兵们亦是手握刀剑对准了薛青。 “薛青!”柳春阳大喊,人毫不犹豫的冲笃扑去。 他可是亲眼看到过笃与秦潭公大战,在皇宫是宛若巨石,以血肉之躯撞向巨石会是什么结果,他不想也不在乎 但他没有挨到笃,因为笃又动了,双手伸向了再次向前跃起的薛青 薛青挥手。 两声闷响,两个人影再次在空分开,跌落,这一次笃撞到了墙,灰扑扑的墙面顿时碎裂。 薛青没有撞碎墙面,而是脚点墙面。 “笃大人,你不是我的对手。”她说道,话轻飘飘,人也轻飘飘,一眨眼数丈 不是向御街外,而是向宫门这边而来。 在场的百官们顿时色变。 “保护殿下!”宋元喊道。 无数的金吾卫将宋婴围住,而皇城前弓弩架起,对准了冲过来的薛青。 笃紧随其后,但始终追不。 薛青没有扑向宋婴所在,而是向一旁,那里有一群官员退在禁卫后站在最前方的是王烈阳。 他不是想站在最前方,只是适才躲避退后被人挡住了,生死关头又不如以前,难免被晚辈后生们欺负 欺负欺负吧,站在哪里都一样,黑甲卫要是能接近皇城,这皇城也没用了。 王烈阳淡然的站在那边,缩着肩头像一个不起眼的老叟,直到听到喧哗,抬眼看有人冲自己扑来 身边的官员们再次后退,骚动将他向前又推了出来 那薛青来的极快,王烈阳清楚的看到,她每一次脚尖点地,地面那块青石裂开了,可怕! 这要是点在人的身! 王烈阳大喊:“薛青!你要干什么!” 为什么要冲他这边来?只有他最好欺负吗? 干什么? 薛青看着涌动的官员,四面围来的官兵,皇城墙对准自己的弓弩 干他娘! “王相爷!救我!”她一步扑过来,“我,才是宝璋帝姬!” (腊月二十三啦,小年快乐) 第六十六章 慎重 少女的声音并不洪亮,甚至还有些颤颤。 但这一句话喊出恍若竖起一道屏障,远处兵马嘈杂乱斗声依旧,皇城这边变得安静。 在场近千人,每个人都似乎听到了这句话。 我才是宝璋帝姬。 我? 我是谁? 所有的视线凝聚到那个我薛青身。 薛青似是力竭,踉跄抓住了王烈阳的衣袖,刺啦一声,衣袖撕裂摇摇欲坠,但也足以让薛青支撑没有倒在地。 王烈阳脸的皱纹都炸开了,受惊。 啥? 四周的人也呆滞的看着薛青。 什么? 然后又是一瞬间,似乎屏障撤出,皇城前炸裂喧哗。 “薛青!你好大胆!” 宋元的声音最先响起,人也向这边冲来。 陈盛还站在原地,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惊讶,看着薛青。 宋婴也看向薛青,神情一如先前无波,只是双眼亮起,显示她的惊讶。 “薛青,你敢!”宋元的声音还在继续,“来人,拿下,拿下。” 皇城的京兵禁卫们被这命令惊回神,立刻涌涌而来。 看到他们动作,跟过来的笃则停下来,身后的官兵也停下来,只将皇城这边围住,戒备。 薛青松开了王烈阳的衣袖,人也站起来,看向宋元那边。 “宋大人,大胆是你们。”她说道,神情悲愤,“我才是宝璋,我从小知道我是,我当了十几年的宝璋,在那一天被你们说不是,不是了?” 那一天是哪一天在场的官员们都知道。 抓捕秦潭公的时候,薛青走殿来,然后宋元走出来,然后宋婴 薛青的声音尖利而快速没有停滞的划过大家的耳膜。 “不止是我,还有那么多人,都知道我是,方大人,康大人,石大人,笃大人你们说,是不是也知道我是?” 官员一阵骚动,被点到名字的人所在,康岱石庆堂方神情变得古怪窘迫,下意识的后退一步,他们没有作答。 “长安府的人,郭大老爷,李知府,他们都知道的。” “还有我先生,青霞先生,他一直的知道的。” 官员们这次有些沉默,前几个人是不作答,而这个人是不能作答了,但大家都想到了青霞先生做的事,也想到了薛青为青霞先生做的事。 尽管没有作答,答案也是众人皆知,因为当时在大朝会以及在侧殿里,宋婴宋元陈盛都亲口解释了,这些人是真的一直把薛青当真的帝姬。 “我那天伤重在朝堂晕过去了,醒来我变成替身了。” 女声尖细带着哭意还在继续。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晕过去了,我怎么变成替身了。” 是啊,她的确从来没有说过身份的事,那天在朝堂晕过去了,什么都没有来得及说,后来也一直没有再出现在人前 宋元大步冲过来,怒目:“忤逆!你竟然敢说这种话,你是不是疯了!你是不是宝璋帝姬,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薛青没有回避,而是甩袖看向他,道:“我不清楚,我失忆了。”她的手按住心口,眼泪在脸滑落,“我失忆,你们说我是是,说我不是不是,都是你们说的,我是不是宝璋帝姬,你们心里才是最清楚的!” 不待宋元再说话,她的视线扫过在场的官员,寻找,落在陈盛身。 “陈相爷,一直以来,你不是这样的说的,你不是这样说的,你说过,我是宝璋,你说过的。” 她的声音哽咽,眼泪大颗大颗滚落,直直的看着陈盛。 陈盛看着她,神情复杂。 “薛青,你”他慢慢的摇头。 “不要跟她废话!薛青。”宋元厉声盖过嘈杂,“你果然是要谋逆!” 日光下他的神情冰冷,看向薛青,没有再前。 “谋逆之徒,束手擒,否则。”他慢慢道,“杀无赦。” 身后禁卫齐声呼喝向薛青涌来。 而在禁卫后官员们也有人向这边跑来,但没几步还是被张莲塘拉住。 “她要死了。”柳春阳咬牙道。 张莲塘神情平静,看着前方:“她不会,她既然要做这件事,不会死。”将柳春阳紧紧拉住,“你不要动,我们都不能动,在她没有发话之前。” 薛青没有说话,只一人独立,四周禁卫涌来,长枪如林,皇城弓弩手列布,弩箭寒光 脚步踏踏逼近。 薛青站在原地没有动,视线环视,明亮的日光下身姿更瘦弱单薄,小脸更惨白,她的视线扫过康岱石庆堂,康岱石庆堂等人视线回避,她看向陈盛,陈盛无声,她转过头视线落在王烈阳身。 喊出那一句王相爷救我后,王烈阳并没有回应,现在他已经随着官员们的后退也退了回去,在人群影影绰绰看不清。 形单影只,无所依。 空地的少女仰头大笑。 “没想到,我没有死在秦潭公手里,而是死在自己人手里。”她又声音哀戚,“可惜了,青霞先生啊,你白死了。” 说罢猛地跃身而起。 “也罢。” 所向是宋元的所在。 “那死吧。” 那死吧。 “拿下!”宋元喝道,冷冷看着扑来的薛青。 无数的长枪向薛青袭来,但还没接触到薛青,禁卫们又如同撞巨石的水花四溅。 四溅的不止是人体,还有血。 跃起的瘦小的女孩子手里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根铁条,倒下的禁卫没有阻止她的动作,而其他的禁卫也没有被震慑后退。 人如潮再次涌,薛青手里的铁条挥出寒光如银瓶迸裂,人潮再次后退。 随着这一进一退,薛青已经离开了皇城门口,向御街而去。 她要逃! 陈盛脱口喊道:“薛青。” 薛青回头,因为围拢的禁卫们如水般退开,可以看到站在皇城门前的陈盛。 陈盛看着她,要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 薛青收回视线,铁条点地,人再次向前奔去 身后弓弩绷紧的声音似乎清晰响起空阔的长街,手持铁条点地飞奔的背影那是裸的靶子啊。 站在前方的笃看着越来越近的少女,她的身已经不是先前的素白,斗篷已经散落,白衫长裙也变得斑斓,血迹泼溅其,挽起的头发散落在后,飞扬 笃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薛青的时候,那个女孩子站在荒野里,安静,黑发长辫,身衣衫也沾染着血迹,他尚未接近闻出来了,那女孩子身沾染的是黑甲卫的血。 那几个本要追杀他的黑甲卫的血。 不止是黑甲卫,还有左膀右臂的血,埋伏在黄沙道皇后陵,等着给他致命一击的可怕的杀手。 还有暗夜里垂落的秦梅。 你们不是他的对手,你们走。 “笃大人。” 身旁的官兵喊道。 他们要怎么样?是避开待弓弩杀人,还是前阻拦围捕? 伴着这一声喊,垂手肃立的笃跃身,迎了薛青。 动作很快,他身边的官兵们还没来得及反应,噗的一声,薛青与笃已经再次撞在一起,但这一次,谁也没有被撞飞,二人擦身而过 呛一声轻响,薛青的铁条点地,青石应声而碎,铁条的血跌落渗入碎石泥土。 噗通一声,笃单膝跪地,一手按住了腰侧,有血从手渗出,瞬时染红了衣衫。 薛青没有说话也没有停留,眨眼跃出数丈,而跪地的笃也没有再起身追击,似乎伤重不能动。 “笃大人!” 身后的官兵们声音焦急的喊道。 担心的不仅仅是笃的伤,还有这个位置,可太危险了,那边万箭待发啊! 笃一个人单膝跪地在正,背对着疾奔的弓弩目标的薛青。 弩箭袭来时,最先射的会是他,算不能再奔走,地滚开也可以避让,这是每一个官兵都知道的办法,更不用提这位笃大人还是战场的悍将。 但笃跪地一动不动,他的身形虽然高大,但到底不是山,挡不住如雨的箭簇,但能挡多少是多少吧。 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个了。 那去死吧。 宋元看着疾奔的身影,道:“弓弩,诛逆贼!” 伴着这一声令下,皇城弓弩弦响动,密密麻麻令人心悸。 但在万箭齐发的那一刻,有人高声道:“且慢。” 声音苍老但洪亮,虽然并不是所有的弓弩手都听到了,但负责指挥的将官听到了,这个声音他很熟悉,如同惯性,他手的旗帜挥动 弓弦的响动一瞬间凝滞,无声。 身后寒芒威慑一瞬间消散。 疾奔的薛青脚尖点地,大约是陡然放松,身形微微的踉跄一下。 吓死爹了,还以为我真不是主角,要死在这里了。 她嘀咕着,铁条一撞旁边的墙壁,人借力向前翻去 我先退场谢幕了,接下来的事交给您了。 王相爷。 “王相爷。” 宋元喝道,神情愤怒又不可置信,看着御街那个女孩子翻身跃房檐三下两下跳跃,眨眼消失在层层房屋间,跑了! 这么一停顿! 时机没了! 王烈阳! 是了,差点忘了,这京城以及皇城禁卫都是王烈阳的人,不过自从约定答应不阻止协助后,禁卫和金吾卫都便听从了陈盛他们的调遣,然后宝璋帝姬归朝,王烈阳再没有说过话,直到现在 偏偏是现在! “你干什么?”宋元喊道,视线看向这边的官员们。 官员们微微的涌动,王烈阳从人后走出来,一边的衣袖垂下飘荡,那是适才被薛青抓住撕破了 “宋大人,此事非同小可,还是要慎重。”王烈阳抬起头,面色一如往日苍老,双眼还有些浑浊。 他似乎很久没说话了,这突然开口说话,皇城前官员们微微的躁动。 “王相爷,慎重什么?”陈盛也开口说话了,声音沉沉。 王烈阳看向他,神情和气,道:“当然是帝姬的身份了,天子血脉,难道不该慎重吗?” 宋元面色阴冷,陈盛神情沉下来,所有的视线都凝聚道王烈阳身,但这一次王烈阳身边并没有官员们退避,反而若有若无的有不少人站过来。 皇城前一瞬间恍若变成了朝堂大殿,气氛肃重,紧张,压抑。 慎重啊。 “小姐。”季重并没有在意这些气氛,看向宋婴。 宋婴面色平静,先前发生的事以及现在皇城前对峙变化的气氛都没有让她动容,只是眼神有些疑惑。 “季重。”她道,看向远处的御街,“孤不明白,为什么聪明人非要做傻事呢?” (今天只有一章,么么哒。) 第六十七章 要说 马蹄声在街疾驰,披挂着重甲的官兵脚步沉沉,地面房屋都震动。! 不过好在厮杀声小了很多。 醉仙楼里一群护院贴在门边听着外边的动静,而女子们则拥挤着站在楼不停的询问。 “怎么样?” “是兵乱吗?” 叽叽喳喳莺声燕语反而冲淡了紧张。 门外响起咚咚的敲门声,让贴着门的男人们吓了一跳,下一刻熟识的声音响起大家忙打开门,一个干瘦不起眼的小厮滚进来。 不知是跑的还是吓的喘息不停,跌坐在地。 “怎么样?”大家才不管这个,急促的询问。 小厮喘了几口气摆手道:“京城没有失守,城门也没事,没有大军入城,只是几十人的黑甲卫潜入。” 挤在人群小婢听完讲述忙挤出去蹬蹬跑楼,拉开一扇门喊了声姐姐。 坐在窗边妆台春晓懒洋洋的转过头。 “姐姐不是兵乱,是黑甲卫潜入作乱,已经被官兵打散了,抓了还多,还有些在逃的正搜捕。”小婢一口气说道,“京城没有乱。” 这还叫没有乱啊,春晓撇撇嘴,伸手推开窗户向外看去,见街又来了一队官兵,但并没有跑过而是敲开了街边的店铺 咿,要搜查了吗?春晓不由好的将身子探出去看,很快官兵也敲开了醉仙楼的门,一阵嘈杂后紧接着她的门被拉开了。 十几个披甲带械的官兵冲了进来。 “哎啊官爷。”身后管事以及李会仙急急跟着,“怎么” 官兵们并不理会进了屋子开始到处翻看,连衣服柜子都不放过,妆台也被打开 “官爷,这个里面可藏不了人。”春晓失笑道。 李会仙伸手打了她一下,对官兵们道:“随便搜,随便搜。” 官兵看着妆台翻出来的胭脂纸香气扑鼻,忍不住摆了摆手。 “没有。” 这小屋子没有多大,一眼能看遍,所以十几人济济很快结束了搜查。 “官爷,黑甲卫怎么会躲我们这里。”李会仙笑道,“我们这可是醉仙楼。”她在醉仙楼三字加重语气,不是强调醉仙楼是青楼,而是提醒醉仙楼是王烈阳的产业 这些京兵是从外边调来的,不知道京城的关系。 但这句话出口并没有让在场的将官神情释然敬畏,看向李会仙,神情肃重:“除了黑甲卫,我们要查一个人。” 一个人,还有谁? “那个秦梅吗?”李会仙反应快问道,摆手,“没有没有的,那更不可能来这里。” 将官的视线落在春晓身,道:“薛青。” 醉仙楼里足足有百数官兵四散又汇集,低声的向一个将官汇报摇头,将官抬手众人便如潮水般散去,挤在一起的女子们顿时如同出笼的鸡鸭。 “抓谁?” “是薛青。” “薛青跟黑甲卫勾结?” “说是昨晚刺杀宋元。” “那不是她爹吗?天啊,怎么回事?” 叽叽喳喳却毫无头绪,官兵们当然没有透露更多,而现在街也禁止外出,只能乱议论一气。 但可以确定的是薛青真的出事了,都动用到京兵满城搜捕了。 哗啦的声响夹在在嘈杂,那是李会仙让人收起了高台薛青的章。 “要不直接烧了吧。”几个男人捏着手里的章提议。 李会仙神情变幻一刻,道:“先收起来吧。”又补充一句,“章总是好的,怪可惜的。” 男人们对视一眼,觉得状元的章挂的久了,李会仙也沾染了人气,竟然不计较生意利益,而是对不当吃喝的诗词章怜惜起来 那边春晓没有跟大家一起议论,而是合着手念念什么,神情虔诚。 “春晓你在做什么?”旁边的女子们注意到了,抬手推她,“为那薛青祈祷平安吗?” 春晓瞪眼道:“我是疯了吗?我为什么为一个女子祈祷?” 提到女子,大家忍不住笑起来,找了一个女子恩客,这种趣事能被笑一辈子。 春晓哼了声道:“我呀是祈祷她来找我,然后我报官立个大功。”眼波流转亮亮,将双手在身前紧紧合着,“帝姬殿下这次会赏赐我什么呢?” 众人再次发出笑声。 “你可别做梦了,那薛青既然是女子,又怎么会来找你。” “所以我才祈祷呀,不会发生的事才要求助神佛嘛。” 醉仙楼里笑声四起,又被管事们呵斥压制,嘈杂一片。 而此时在京城另一条街道的房间里亦是官兵搜查,这里没有醉仙楼大,但却有着醉仙楼多了很多的官兵,搜查的更加仔细,甚至连灶火坑都没有放过 年轻人们都被聚集在前堂,神情复杂但并没有慌乱,看着官兵们进进出出,听着内里叮叮当当翻箱倒柜。 “官爷,我们能不能问一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楚明辉道。 将官看他一眼,微微皱眉,这是询问并不是质问,更多的是好,这些读书人对于冲进来的官兵们没有像其他读书人那样愤怒不屑的趾高气扬,伸手不打笑脸人 “我们不清楚。”将官木然道,“只是奉命行事。” 楚明辉叹息一声回到少年们,道:“所以还得努力读书科举啊。” 不知道这跟读书有什么关系?将官站在原地有些不解,不过读书人的事本来费解。 “你们不用在这里搜。”张双桐坐在桌子甩着袖子道,“她是跑也不会跑我们这里啊,傻子都知道她跟我们关系好,既然要跑当然是跑到平常不可能去的地方嘛。” 将官没有理会他,木然的等待着,很快搜查结束,果然是没有,众官兵随着摆手退出去,但并没有像别的地方那样此散去,而是留了一部散布四周戒备。 此时街还不允许外出走动,屋门关闭,楚明辉等人立刻挤到窗户边向外看,虽然也没什么可看的,但大约做出这个动作能缓解下心焦。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被官兵们搜捕了?明明昨天还是功臣呢。” “她又闹什么事吧。” “那看来这次闹的事很大啊。” “她哪次闹的事不大?” “那倒也是,三次郎嘛。” “错了,现在是三次娘。” “嘘又有官兵来了,别吵,他们在说话” 屋子里的人们停下说笑,竖耳朵用力的倾听 “大人有令,只搜捕,不得诛杀。” “大人?这又是哪个大人的命令?我们接到的是诛杀逆贼。” “王相爷的命令。” 别人可能忘了,但他们没有忘,他们是奉王烈阳的命进京的,然后听从朝廷指派,现在既然朝廷有了不同的命令,他们自然要听王烈阳的,然后选择。 外边的安静一刻,旋即响起了应声。 “末将遵命。” “王相爷,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信了那逆贼的话吗?” 大殿,宋元的声音在一片脚步声响起。 黑甲卫并没有接近御街,很快被官兵打散追捕,官员们也都回到大殿,朝会总不能在宫门口进行。 脚步声在响,还有官员没有进入大殿,随着宋元的声音,进来的忙按照以往的次序站好,没进来的加快了脚步迈过高高的门槛,开始了,开始了。 王烈阳并没有立刻答话,站到了自己以往的位置,才回头看跟过来的宋元。 “你是认为宝璋帝姬是假的吗?”宋元愤怒道。 王烈阳还没说话,坐在御座下首的宋婴开口了。 “宋大人,休得无礼,你错了。”她道,“王相爷正因为不信所以才这样做的。” 王烈阳看向宋婴,俯首施礼:“殿下明鉴。”抬起头神情很是欣慰,“那薛青当众说了荒唐之言,如果此诛杀,反而会污了殿下的声名,所以一定要问清楚才好。” 宋元冷笑道:“这件事王相爷认为哪里不清楚?” 王烈阳看向他,道:“如功臣一夜之间成了逆贼。” 是啊,殿内很多官员暗自点头,事情真是太突然了,明明昨天还在说功劳甚大当封赏为公主 “当然,这也没有什么不可能。” 王烈阳却没有等宋元回答,而是继续说道,看宋元神情温和。 “如宋大人是一息之间从逆贼之随众变成了功臣。” 殿内一片安静。 这不是解答,这是疑问。 (字数多,分章) 第六十八章 清楚 薛青是逆贼不清不楚,而宋元是功臣又何尝不是不清不楚? 宋元的面色瞬时铁青,但他还是没有来得及说话,因为陈盛开口了。 “王相爷,既然不清楚,先前怎么不问?”他淡淡道。 是啊,殿内诸人也都想起来了,自从那日宋婴站出来说是宝璋帝姬后,王相爷再也没有说过话,只听着以及跟随众人俯身施礼应声是,像他一开始知道且对这件事深信不疑。 但现在却又开口质问,很明显是因为薛青的话 那这反复其心可疑了。 其心可疑,说的话自然也不可信,要如何解释? 王烈阳看向陈盛,道:“那是因为我先前还没想清楚。”轻叹一口气,“我老了,事情发生的突然,一时竟然脑子糊涂了。” 这种解释,根本是没有解释。 王烈阳不解释。 殿内的诸官的视线凝聚在他身。 王相爷一如既往站在前方,宰相之位,他也的确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但此时并没有垂老之气,端立,强硬。 一如既往。 秦潭公和小皇帝在的时候这样,宋元与宝璋帝姬这时候也这样。 强硬来自底气,小皇帝在的时候,他的底气是先帝遗命,现在宝璋帝姬在,他的底气是什么? 是,不信。 那个薛青,往朝堂里插了一把刀啊,而且有人拿起了这把刀。 裴焉子站在百官看着前方动了动嘴唇。 刺激。 王烈阳声音温和,陈盛言语沉稳,御座下宋婴神情平静,连宋元也收起了先前的愤怒激动,但大殿里的气氛却是前所未有的凝滞僵硬。 宋元道:“既然王相爷不清楚,现在问吧,我可以给你说。” 王烈阳摇头:“宋大人,错了,这件事你说我说都不清楚,因为你不是我不是宝璋帝姬,所以我们说的都是我们说,真要清楚,必须让她们说。” 她们是谁,在场的人都心里明白。 王烈阳看向宋婴,恭敬道:“殿下已经说过了,臣请殿下准许薛青也说一说,只有这样才能让天下人都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殿下也才能不背负揣测质疑登基,清正我大周天子血脉。”说罢俯身施礼。 陈盛要开口,宋婴抬手制止,神情平静,看着俯首的王烈阳,道:“准。” 宋元忍不住前一步高声喊道:“殿下!” 话音未落安静坐在一角的闾阎站起来。 “君前奏对,不得高声喧哗!”他喝道。 宋元一怔,旋即大怒,这个狗东西! 宋婴环视殿内,接着道:“在薛青没有回来之前,孤不登基。”神情淡然,“孤等她。” “殿下!”宋元再次急道,“为了这个逆贼” 王烈阳已经道:“殿下圣明。”俯首施礼。 殿内便有几个官员站出来俯身施礼高呼。 “殿下圣明。” 殿下当然圣明,随后更多的官员乱乱的跟着高呼。 陈盛垂目,亦是俯首。 宋元的话已经被打断淹没,他也不再说了,只看着王烈阳。 王烈阳并不在意他的神情,这种神情他十年间看的多了。 不管背后是不懂事的小皇帝,还是年纪大一些的宝璋帝姬,也没什么区别嘛,都会准他的奏章提议,因为他有理啊。 做人一定要有理! 宋元愤怒散去,面色沉静道:“好,那不当场诛杀,将这逆贼缉拿归案,说个清楚。” 王烈阳这才看向他点点头:“宋大人这对了,大家说个清楚,如不然父女一场,有什么到了要死要活打打杀杀的地步,我大周朝廷一向孝悌为本啊。” 宋元道:“我也想要问个清楚,她为什么做出如此忤逆之事。”说到这里笑了笑,“怕她不敢来说啊。” 随着笑眼神渐冷。 她若出现,那先抓捕,再说。 她若不出来,那当然要搜捕。 不管是抓捕还是搜捕,刀枪无眼,她本是个能杀了宗周左膀右臂这般人物的穷凶极恶之徒,万一出点事他宋元领罪认罚是了。 早说了,她现在没有跟刺客勾结,没有像秦潭公,以后呢? 没想到这以后来的这么快! 也好,早来,早解决吧。 夜幕降临笼罩了京城,京城里的马蹄声脚步声乱乱沉沉依旧。 家家户户宅门紧闭,但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被敲开,人人紧张不安,临近城门的一间小宅院里气氛亦是紧张。 哗啦声响,水盆里的水已经变成了红色,妙妙抽泣着将毛巾拧干,转身向床边,俯身绑好伤口的戈川对她摆摆手,道:“好了,不用了。” 妙妙并没有站开,而是在床边坐下,看着床闭目面色发白的笃。 “怎么” 怎么受伤了,以往她一定会说这句话,但现在这句话却说不出口。 怎么受伤了,那是因为要抓捕薛青啊。 怎么抓捕薛青了,这话她也不敢说出口,因为那是朝廷大人们的命令,身为兵卒,只能听命,不敢也不能违抗质疑。 妙妙将拧干的毛巾盖在自己脸呜呜的哭起来。 也不知道哭的是笃还是薛青。 戈川虽然眼泪汪汪却没有大哭,又喂了笃一颗丸药,似乎沉睡的笃并没有拒绝,将药咽了下去。 门咯吱一声响,齐嗖走进来。 “怎么样?”戈川忙问道。 站在墙角沉默的铁匠也看过来。 齐嗖道:“命令不是诛杀,但还是要搜捕,城门戒严任何人不得进出。” 搜捕,跟诛杀又有什么区别,他们也搜捕过,被搜捕的人是生是死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妙妙捂着脸继续哭,戈川呆呆站立。 “不知道她”齐嗖忍不住道,话说一半又停下。 不知道她在哪里,又能去哪里,现在怎么样唉。 京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动用整个朝廷的力量挖地三尺要找个人不是什么难事。 齐嗖一声叹气蹲下来,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习惯,蹲下来也没能让心情缓和。 “搜捕她吗?” 戈川的声音响起,呆呆。 妙妙哭道:“戈姐,你哭出来吧。”不想面对这个现实也不行啊。 戈川依旧没有哭出来,而是伸手抚自己的脸:“可是,有人知道她长什么样吗?” 醉仙楼内的灯昏昏,因为没有生意姑娘们都各自早早歇息。 铜盆里温水荡漾放入一双修长的手,轻轻的前后翻动,捧起水洒在脸。 水珠跌落溅起,人未起身,手向一旁伸去,挽起的衣袖露出光洁白嫩的胳膊,一方白锦帕被取来敷在脸,轻轻的慢慢的擦拭。 人纤腰一转,从铜盆前挪到了妆台,坐下又探身将锦帕扔回盆架,灯下铜镜里映照出半个身形,颀长的脖颈,圆润的肩头,下一刻人坐回来,一只手里拿着一张香粉片敷在脸。 手一点一点的按在额头,额头饱满。 手抚过弯眉,眉如远山。 手掠过明眸,眸亮杏圆。 手擦面颊,白里透红。 脚步轻响,哗啦一声,身后门被拉开,铜镜里能看到春晓打着哈欠走进来,下一刻嘴张大眼瞪圆,在铜镜里与铜镜前的人四目相对。 “哎呦我的妈妈。”春晓说道。 第六十九章 认真 哗啦一声,门被拉开,两个知客看进来。 “春小娘子,没事吧?”他们问道。 如今京城戒备,楼里也加强了戒备,每层楼都安置了知客,适才春晓的一声喊他们都听到了。 “不要用我这个,很贵的。” 首先扑面的是春晓再次拔高的声音,再然后便是画屏,暖灯,温香,铜镜,桌珠花脂粉,以及妆台前两个女子。 一个女子正拿着几张香粉在脸擦,袖子滑落,光洁细腻的手臂挡住了半边脸,另一个则正拨打她拿着香粉的手毫不客气的盖住了她另一半脸,听到门响二人都转过头看来,还保持着各自的动作 灯影摇曳珠光宝气,一个粉面含春恼怒,另一个手缝下眼波流转 两个知客不由看的眼花。 “干吗?”春晓瞪眼。 这些楼里的女子啊,一时好一时吵,闹个没完,现在没客人了更闲了,一个香粉胭脂也能吵闹起来 两个知客笑了。 “没事没事。”他们一左一右将门拉,又叮嘱,“不要打架啊,小心妈妈把你们关起来。” 门关将女子们的娇哼截断,脚步声伴着说笑远去了。 两个女子还看着门,似乎微微出神,而趁着这一出神春晓猛地从那女子脸夺回香粉纸。 “不会用别乱用。”她气道,“说了很贵的。” 她的手收回,那女子的手便也离开脸,露出了面容,长睫毛大眼,鼻挺唇润,一张脸娇小轮廓精美,又微微的歪头,面浮现几分好。 “不是这样用吗?”她说道,声音如花吐芬芳,又如蝶儿春风飞舞 哎呀,烦死了,春晓抬手在眼前一挥,她是个妓女,又不是读书人,绉绉的哪里冒出来这么多词呀字呀的,不声音好听一些而已! 她瞪了一眼,将香粉纸重重的放回盒子里,然后摆弄着散落的珠钗脂粉,似乎在专注的收拾,但妆台并没有被收拾的整洁,珠钗还是乱摆,香粉胭脂还是堆叠。 一旁坐着的女孩子一手拄着下巴,嘴角微翘着看着春晓,然后伸出手,轻轻的戳了戳春晓的肩头。 “不要生气啊。”她说道。 春晓将肩头一甩,瞪了她一眼:“别碰我。”凶巴巴。 女孩子没有被吓到,笑意散开,再次伸手,修长的手指点春晓的肩头,道:“你知道,我是没办法才装作男人的。” 春晓转头看她,竖眉道:“我知道,我知道怎么样,我知道不能生气吗?” 女孩子笑了,又收了笑,认真的点点头,道:“能,理是理,情是情,知理跟人情没有关系。” 春晓将手一拍桌子,道:“你不要仗着读过书跟我讲这些,我跟你讲,讲这些也没有用,我才不会被你再骗了,你我之间的仇是结下了。” 女孩子又笑了,点头道:“好。”然后吸了吸鼻子,“我想吃你次给我的蒸鹅和十香豆豉。” 春晓哎呀呀两声,道:“你还想吃饭,还要吃蒸鹅。” 女孩子道:“饿了啊。” 春晓冷笑:“那饿着吧。” 女孩子倒也没有再说什么,伸手摆弄妆台的脂粉:“这个怎么用啊,不是往脸擦的吗?” 春晓哼了声,忽的眼波转了转,道:“你想吃东西?” 女孩子嗯了声,视线依旧在妆台,道:“我好像一天还是两天没吃饭了。” 春晓道:“想吃也行,现在楼里不像以前了,要吃的我得亲自去。” 女孩子道:“那去咯。”看也没有看她。 春晓看着她道:“那我可真去了。” 女孩子嗯了声,春晓从妆台前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门口然后猛地拉开门冲了出去,门都没有关,似乎惶惶而逃有风从门外涌进来,醉仙楼里虽然温暖,到底是冬天,楼道里和室内还是不同,风也有些凉意。 女孩子似乎因为这凉意精神起来,坐直了身子将一匣子的脂粉翻开。 “怎么不是这样用了?这世还有我不会的事吗?”她道。 脚步轻响,脚步在门边停下,然后春晓先探头进来,看到屋子里还在妆台前坐着的女孩子。 “你怎么还没走?”她说道。 站在楼道尽头的两个知客闻声看过来,见春晓手里捧着的食盒,以及另一只手里拎着的一壶酒 楼里的女子们也是贪杯的,他们摇摇头,喝醉了别闹事好,不再理会。 女孩子从妆台前回头,道:“等饭啊。”眼睛一亮,看着春晓手里的食盒,用力的嗅了嗅,虽然没有说话,脸浮现满意。 春晓将门掩,站在门边看着她,神情有些复杂。 “你竟然没有跑,你不怕我去告官吗?”她道。 女孩子看着她,似乎有些无奈,道:“春晓,你到现在都没有喊过我的名字啊。” 虽然官兵在街,虽然夜色笼罩醉仙楼,虽然她能笃定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但她还是小心谨慎到不提那个名字,唯恐隔墙有耳,唯恐一个不小心 春晓神情恼怒,将食盒重重的放在地,道:“薛青!”声音出口还是压低了 薛青笑了,腰身一扭,探手将食盒拿过来,打开摆出来一碟蒸鹅一碟十香豆豉一碗白米饭,神情欢喜的搓搓手,拿起筷子,盘坐着大口吃起来,女孩子的姿态顿消嘴里塞的满满的,一筷子接着一筷子,嘴角沾着白饭粒 春晓一脸嫌弃,道:“你不会装女孩子,你装男人的时候也没这样啊。” 薛青含糊道:“装男人的时候那样子也是装的。” 春晓翻个白眼,看着薛青伸手去拿酒 “你还吃得下喝的下啊?”她道,又压低声音,“你都逆贼了,满京城的人都在抓你啊。” 薛青将酒壶举起喝了一大口,道:“那是先前和以后,此时我最重要的事是吃饭。” 根本没有装,还是跟以前一样,这幅样子!春晓咬牙,在妆台前坐下,斜倚着看着薛青,道:“我不告官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可不表示我们之间的仇算了。” 薛青嗯嗯道:“有仇要报。” 春晓将手一拍,道:“那你说,我好不好看?” 呃?薛青被白米呛了口,有些愕然的抬头。 “当初在长安府,你对我不理不睬,我还以为自己貌丑技衰,原来”春晓看着她,重重的哼了声,又竖眉,“你说,我是不是很好看?是不是你好看?” 这是最大的仇啊?薛青手指揉了下鼻头,认真的端详春晓一刻,道:“你很好看。” 春晓吐出一口气,仿若卸下了千斤重担,但脸还没来得及得意,见薛青转过头看向铜镜。 她口塞满的饭已经咽下,手将嘴角的饭粒擦去,又将耳边散落的头发掖好,收起盘坐的腿,改成跪坐,身穿的是春晓一件衣裙,没有系腰带宽大,但挺直脊背也能看到腰肢款款窈窕,双腿修长,她端详镜子里的自己,晃了晃头,微微一笑,镜子里的女孩子灵动妩媚 “不过,你没我好看。”她认真说道,“我真好看。” 房间里陡然传出女孩子的尖叫,让吃着咸豆喝小酒的两个知客吓了一跳。 “你给我滚出去!现在走!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 “饭还没吃完啊。” “不许吃,把我的饭还给我!” 尖细清亮的争执吵闹的声音也透过门挤出来在楼道里散开,然后与不知道楼里其他地方传来的女子们的时隐时现娇笑声混杂 有女人在的地方,别想安静,两个知客将酒杯一碰,继续,早习惯,算再吵闹他们待会儿也能安然睡去。 这是小人物的幸福。 而对于大人物来说,没这么幸福,入睡很难。 王烈阳的书房里灯火通明,在座的不管年纪大的还是正值壮年的男人们都丝毫没有睡意。 他们眉头紧皱,或者低声交谈,或者若有所思,满腹心事。 “相爷,薛青没有踪迹。”一个男人从外走进来,披着一身冬夜的寒意道。 王烈阳将手里的茶碗放下,道:“那看来她今晚也不会来找我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不信相爷吗?”在座的一个男人恼怒道,“她难道不知道现在是相爷在保住她的性命,再不来,会死在宋元手里。” 王烈阳笑了笑,道:“那也挺好的。” (今天字数不到三千字,昨天出趟门,而且这章很多人会认为水没有情节吧,但我喜欢春晓,多写了她一下,其实一个配角在一个将近二百万字的也几千字,来堆积勾勒出她的皮囊骨肉血性气,希望大家不要急,他们年轻人的故事现在开始了,么么哒) 第七十章 道理 薛青死了也挺好? 在座的男人们对视一眼。手机端 br 既然薛青死了也挺好,当时王相爷为什么还要出来阻拦,宫城前万箭齐发射死是了。 “那样死可不行。”王烈阳道,“眼睁睁看着一个女孩子这样死去,还能算是人吗?” 宋元陈盛不是人,他王烈阳也不是人,都不是人谁也别想指责谁了。 他开口阻止了,占了仁义,有底气了,这是道理。 “我的意思是,她活着当然也可以,死了呢,在宫门前说的那句话成了死无对证了。”王烈阳道。 是啊,没有对证的事没有说服力了,宫门前的事成了闹剧一场,诸人看着王烈阳。 王烈阳道:“但死无对证不仅是对说话的人啊,还有被说的人啊。”枯皱的手摩挲着茶杯,含笑看着诸人,“那薛青死了,死之前说现在的宝璋帝姬是假的,宝璋帝姬可是一辈子也无法证明清白了。” 正是这样,在座的人抚掌。 做人一定要理,皇帝也是如此啊,没有理的皇帝,在天下人在朝臣面前到底少些底气。 “除了薛青喊这一嗓子,宝璋帝姬还有一个更大的没底气的事。”王烈阳道,看着诸人却没有再说。 在座的很多人已经笑了。 “宋元。”其一个笑道,“秦潭公扶持了一个假天子,而秦潭公的走狗扶一个真天子,这听起来怎么都觉得怪。” 众人便都笑起来,更有人冷笑不屑。 “他宋元要想把这十年的恶行臭名当做忍辱负重,哪里来的底气。” “更可笑的是,号称那薛青是他的女儿,结果他的女儿被他说成逆贼要诛杀。” “先有秦潭公后有自己的女儿都是逆贼,这一窝一窝的,他怎么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是功臣了?” 王烈阳道:“也不是不可以啊。”一笑,“以死谢罪或许是一个自证的办法。” 人死如灯灭,一个死了功臣良将也没什么用了,这朝堂里一个不清不楚的帝姬,一个不清不楚的功臣陈盛,唯有他王烈阳始终是清清楚楚忠义良名,天下百姓朝诸官最信服。 “看宋元他舍不舍得死了。”王烈阳接着说道,浑浊的眼眯起,“看帝姬殿下舍不得让他死了。” 宋元如果是真忠臣忍辱负重,为了帝姬取信于民为了自证清白,做了那么多恶事应该自尽谢罪,看他是不是贪权恋势舍不得死。 宝璋帝姬托庇宋元这种秦潭公门下作恶的走狗,是否能不惧声名留下这个她眼里的功臣百姓眼里的恶人,还是一了百了忘恩负义舍了他去死。 总之,宋元死,或者不死,对于他和宝璋帝姬来说都为难,而对于王烈阳来说,都是好事。 这真是转机啊。 有了薛青这一句话,一切都变了。 室内欢悦,但有人咿了声,薛青的一句话 “不过,相爷,那薛青说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那人问道。 室内安静下来。 是啊,好像到现在大家都没有去认真的想薛青说的那句话的意思,字面的意思。 她说,她才是帝姬,宝璋帝姬。 “我不知道她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王烈阳道,将重新添满的热茶捧在手里。 “我想她自己也不知道。” 薛青失忆了,记不清被救出来之前的事,这是在大殿陈盛宋元包括五蠹军的笃都说过的,薛青自己也是承认的。 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的确没办法说服别人。 尤其是那些原本说她是谁的人们,都已经改口说她不是了。 “宋元有皇后刺背托孤的手书。”王烈阳说道,“宋婴有传国玉玺,有胡明的以死臣见,有陈盛的将近十年的扶助,她有什么?” 她什么都没有。 “她来不来见我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说服我,说服天下人。”王烈阳道,将手的热茶喝了口,“现在她自己也知道无法说服我,所以不来见我。” 在座的诸人点头。 “她在城门的时候也并不是相信我,而是要求一条生路。”王烈阳道。 在座一个男人此时开口道:“但她开口说那种话,分明是断了自己的生路。” 是啊,她明明能过的很好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跟宋元起了争执,但陈盛和宝璋帝姬都是维护她的,相信她的,要她入宫,封她公主,荣华富贵皆有那一句话说出来,什么都没有了,真成了逆贼了。 “或许她相信自己是真正的帝姬。”有人道,“不让她当帝姬才是断了她的生路。” 室内响起议论声,王烈阳摆摆手道:“这是她的事,与我们无关,且不管她这是为什么,当时她抓住我对我说这句话,只不过是跟我做一个交易,她给了我一个质疑宝璋帝姬身份维护大周天子正统的理由,而我给了她不被当场射死逃出生天,至于接下来” 他看着手里浓烈的茶。 “是另外一场交易了。” “既然是交易,她得让我们看到她的价值。” “我老了,所求甚少,吃饱穿暖而已。” 目前什么也不做,他也能过的不错,非要去做舍家舍业灭家灭族的危险的事当然要慎重,单单靠喊一声我是帝姬,热血头死而不惜,那是年轻人才会做的事。 当初陈盛认宝璋帝姬的时候,也必然是慎重的多方印证才做出决定的。 “不过这个薛青还挺有意思。” 王烈阳又说道,看着在座的诸人。 “没想到绕了一圈,我与她又这般再见了,不过一次是为了打压秦潭公。” 在座的人也都想起来了,那时候薛青初入京城,在国子监与秦梅争斗,一个新鲜的热血的少年人蛮好用的,只是没想到原来另有身份。 那现在她又另有了身份,且又是王相爷很需要的。 王烈阳将手的茶一饮而尽。 “年轻人,祝你好运,能活下来。” “我一定杀了她!” 入夜的宫殿里,宋元说道,两边明亮的灯火照耀着他愤怒的面容,然后又悲愤俯身。 “殿下,都是臣的错。” 书案后宋婴安坐,伸手抚摸着桌案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被宋元这一声臣的错才回过神。 “爹,你怎么又说这个了。”她有些无奈道,“你有什么错?错在没有早些杀了她吗?可是如果她早些死了,又怎么替孤这么多年引风受雨。”说到这里叹气,“她活着不是罪过,更不是错,这样指责她,是让孤无地自容。” 宋元低头似是哽咽,没有再说这句话,只道:“殿下不要这样称呼臣。” 宋婴道:“叫了十年,习惯了,不好改。”又笑了笑,“所以她其实也只是习惯了而已,可以理解。” 十年了她习惯了把自己当做宋元的女儿,而薛青则也习惯了自己是帝姬,陡然到了此时,所以难以改口以及难以接受吧。 在一旁的陈盛默然,道:“殿下圣明。” 宋元恼怒的转头道:“殿下圣明是殿下的事,不是表明那逆子没有错。” 陈盛看向他,也有几分怒意,道:“我没有说她没有错,宋大人,她今日的错也是你逼的。” 宋元冷冷道:“如果心没有大逆不道的念头,没有人可以逼迫出来的。” 殿内再次响起二人的争执,两边肃立的太监宫女垂目未闻,宋婴道:“二位大人,不要争执了,这件事很简单,问问她知道了。” 陈盛和宋元都看向她。 “所以把她活着带回来。”宋婴道,看着跳跃的烛火,“孤想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宋元道:“殿下,这没有什么好问的,秦潭公一样,狼子野心。”又道,“而且现在王烈阳他们蠢蠢欲动,对殿下极其的不尊重,夜长梦多,当快刀斩乱麻啊。” 宋婴笑了,道:“孤怎会怕他们。”又微微一笑,“孤也不会怕她,孤让她活着,孤让她说话,杀人是懦夫的行径,孤难道是懦夫吗?” 陈盛俯首再次道一声殿下。 宋元有些无奈,道:“殿下磊落圣明,不明白那些小人奸贼的恶毒啊。” 宋婴道:“这些都是小事,现在孤最重要的事是去见四大师。” 是了,虽然登基延迟,但会见皇寺四大师并没有延迟,在几日后。 “等见到了四大师,拿到了手书,跟登基也一样了。”宋元欢喜欣慰,又冷笑,“也让那些狼子野心的东西们死心。” 陈盛宋元的脚步已经远去,太监宫女也都退了出去,殿内恢复了安静,宫灯并没有熄灭,宋婴还坐在书案前。 “小姐,真不用去杀了薛青吗?”季重出现,道,“那些人或许不是她的对手。” 宋婴道:“当然不用,那些人不是她的对手,难道她是孤的对手吗?”说到这里忽的绽开笑,眉头扬起,声音欢愉,“找到了。” 季重看着恍若孩童欢喜的宋婴,不解道:“找到什么?” 宋婴对他一笑,带着几分俏皮,一手在书案下,一手在敲了敲一个位置:“你来摸一摸。” 宋婴将手收回,季重按照她说的位置探手,哦了声,道:“是个字?” 宋婴道:“是个宝字。”神情得意,“我当时偷偷刻去的。”再看着书桌,手慢慢的抚着,又几分怅然,“这么多年了,这个书桌还在。” 只是很多人不在了。 季重道:“小姐还在。” 宋婴哈哈一笑,怅然散去,神情恢复平静,灯光下又几分倨傲。 “是,孤还在,一直都在,孤有何惧。” (新情节进行,写的很慢,见谅,大家可以攒,么么哒) 第七十一章 相信 青光蒙蒙,夜色渐渐褪去,噗的一声,有人熄灭了灯火,也打破了室内的凝滞,知知堂里围坐的年轻人们身形移动,从石像活过来。 “我的亲娘啊。”楚明辉长长吐口气,“三次郎竟然是宝璋帝姬。” 有年轻人忍不住看了看外边,虽然看不到外边,但他们知道知知堂这边有官兵把守,张莲塘过来时还被盘问,牵马的随从小厮都被搜查一番所谓的搜查是男的解开衣衫来确认是不是真的男人。 “他们要是搜到太监们会怎么样?”楚明辉幻想那场面。 以往大家都会笑起来,但这一次年轻人们有些牵强,只有个别两个扯了扯嘴角。 他们不会搜到太监身,因为这是从宫里发出的命令,而那个人逃亡在外。 “不一定呢。”有人低声提醒楚明辉,毕竟现在朝廷里有个宝璋帝姬呢,而自称是真的宝璋帝姬的薛青正在逃亡被追捕。 怎么敢说薛青是宝璋帝姬,那朝廷里现在那个岂不是假的?谁是朝廷,楚明辉吗?大言不惭啊。 楚明辉却没有丝毫的惧意,道:“三次郎可不说假话。” 张双桐道:“错了。” 是啊,错了,薛青怎么不说假话? “不是,我是说,不是郎,是娘。”张双桐打个哈欠道。 室内凝滞一刻,好吧,三次娘,但三次娘本身是个假话 “那怎么算是假话呢,那是帝姬隐藏身份无奈之举。”楚明辉道,“其他的她说过什么假话?从小的事来说,她说蹴鞠能赢,我们蹴鞠赢了吧?” 那倒也是,年轻人们想起了少年时,少年时啊,都过去了快要四年了,恍若昨日。 “她说我们可以救张撵,治罪廖承,我们后来也都做到了吧?” 那件事啊,年轻人们脸忍不住浮现笑意,更有几分激动和得意,那可是他们这辈子最得意的一件事,甚至过了科举了秀才举人什么的还得意。 “后来她说要科举,考状元,她也考了吧。” “不能说她考状元是因为宝璋帝姬的身份,那是真才实学,世人可是亲眼验证的,做不得假。” 这个也的确是,对于薛青的学问,算没有醉仙楼做章,他们也是深信不疑的,她这几年怎么读书,怎么用功,作诗写词,君子试怎么过关斩将,他们是一路亲眼看着过来的 那要这么说,怪不得薛青这么厉害,原来是帝姬啊,天子血脉 这种感觉,一直相伴的小伙伴,变成了女子,又变成了天子血脉 围坐的少年们没有说话,但气氛变了,说不来的感觉。 室内有些躁动。 “这种话,在外不要说。”张莲塘开口道。 这话说的很有意思,在场的年轻人们对视一眼。 “莲塘哥,你也信薛青是宝璋帝姬了?”楚明辉很干脆的问道。 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到张莲塘身。 张莲塘也没有犹豫,道:“我相信的不是她的身份,我相信的是她做的事。”视线看向诸人,“是正确的事。” 身份,和做的事,原来是不同的吗? “如楚明辉所说,我们看到的不是她是谁,而是她这个人。”张莲塘接着道,“她一直以来做的事,都是正确的事,所以我相信她,有做这件事的理由。” 在座的年轻人们神情若有所思。 “不过,帝姬身份天子血统,不是可以随意议论的,所以大家说话要注意。”张莲塘道。 这一点年轻人们都知道,朝廷大事尤其是皇家之事,一旦牵涉不是一个人的事,是整个家族。 众人点点头。 “莲塘哥放心吧。” “我们在外不会乱说的。” 大家纷纷说道,但也有声音不屑拔高。 “得了吧,这种事外边不说才怪呢。” 众人回头看是张双桐。 “这不是我们说不说的事,去问问外边任何一个人,街头百姓,宋元的女儿是帝姬,还是状元薛青是帝姬,他们会说信谁?”张双桐甩着袖子盘坐在桌子说道,“还用咱们说不说,天下,悠悠之口啊。” 是啊,这件事是瞒不住的,毕竟薛青是在皇城门口当着近千人喊出那句话,算朝廷严令,又能瞒天下人多久? 当年先帝皇后宝璋帝姬突然离世,五位顾命大臣坐镇,有强权酷吏威慑,又有雷神天罚满城恶灵的神迹,饶是如此还私下有各种揣测流传呢。 现在,人都活着,那可热闹了。 谁能不议论,又有什么理由阻止议论,为了阻止议论首先朝廷得把事情讲明白啊,既然要讲是可以说嘛。 室内顿时变得热闹起来,本是年轻人,再也忍不住议论,说东说西,想过去念曾经好现在。 “三次娘现在什么样?” “穿了女装吗?” “能有什么样,当男人的时候丑,变成女人更难看了。” “那时候觉得薛青她瘦瘦小小的不像个男人!” “你可别说大话了,你一口一个青子哥青子哥,你才像个女人呢。” “不要说这个了,薛青她,可是看过我们洗澡的!” 话题越来越不像话,张莲塘摇摇头走了出去,站在院子里,天色已经大亮,里面熬了一夜的年轻人们没有人去睡,还在继续各种说笑,虽然并没有人说,但张莲塘知道有一个问题大家都在心里关切。 薛青现在在哪里? 或许已经出城了,逃远了。 此时此刻,她不适合出现,不出现能破局,出现了局面反而破不下去了 院门那边传来嘈杂声,有人在说话,有官兵在盘问,片刻之后,两个小厮拎着筐走进来,一个筐里是米面菜肉,一个则是笔墨纸砚等等用品,知知堂是张家供与长安府这些年轻人读书的地方,供给定时都会送来,这是自第一天保持的习惯。 小厮们显然已经被搜查过,衣衫有些凌乱,筐里的东西也凌乱,二人一面整理一面向内走,看到张莲塘,一个小厮想到什么。 “少爷,书店的伙计说,你次找的集送来了。”他说道。 张莲塘神情有些惊讶:“这么快?” 快吗?那书店是长安府常家的产业,常家的一个小少爷也在京城,不读书学做生意,乡亲自然照顾乡亲,以往要什么也是送来的及时。 或许是说如今京城戒严还能这么快送来吧,谁知道呢,做生意的人总有办法吧,而且街也没有禁止人员走动,毕竟满京城的人都要吃喝拉撒 “给。”小厮利索的翻出一本书递过来。 张莲塘接过并没有立刻打开看,握在手里继续看着院内若有所思。 朝廷出事了,门外还有官兵守着,进出都要搜查,哪有心情看书呢,两个小厮放轻脚步进去了,等再出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到张莲塘了。 室内张莲塘翻开了集,这集并不厚,一页一页翻过直到看到一页印着一块小方章,手指抚过停在方章附近的两个字。 平安。 “这么快送消息来了。”他低声道,眉头皱起,“那是还在城里啊,怎么还没走?” 太危险了。 又一个夜色降临的时候,醉仙楼里恢复了安静,算下来从秦潭公被抓到宝璋帝姬归朝,再到黑甲卫入城作乱,薛青大逆奔逃,一件接一件目不暇接的事,闭门不营业已经好些时日了,昼伏夜出的姑娘们作息都被改了。 街的马蹄脚步声依旧不断。 春晓看着一队队官兵举着火把穿过,远处不知哪里传来嘈杂声,应该是又有人家被搜查了。 门被拉开,春晓忙回头看到一个穿着亵衣抬着袖子露出一大截胳膊,手腕带了三四个金镯子的女子走进来,瞬时香气扑鼻 “你躲哪里了?”春晓压低声问道,要关窗户。 女子走过来,伸手挡住探身向外看,手放下露出面容,一双眼流转看向夜色。 “看什么看什么。”春晓几分恼怒,将她塞回去,窗户拉,压低声道,“现在家家户户都查陌生人,女眷也不放过,你到底什么时候走?” 薛青靠在窗户,道:“急什么啊。”伸展腰身,慵懒。 春晓一脸嫌弃,道:“你能不能不要瞎学,丑死了。”又道,“这楼里一天查好几遍,外边也是家家户户的查,城里能有多大,那么多官兵,你算再厉害,躲来躲去的,总会露出马脚”伸手戳薛青的额头,恨恨,“你要是被抓了害死我,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薛青随着她的手晃头,道:“知道了知道了,你放心吧。” 春晓咬牙:“你不是说王相爷信你的话,你去找他啊,他肯定护你周全,躲在我这里有什么用。” 薛青笑道:“现在没有人能护我周全。”抬手戳春晓的脸,“除了春晓。” 还闹!春晓恼怒的打掉她的手,要骂两句,却莫名的嗓子有些酸涩,只呸了声。 薛青已经收回手,整容道:“不能去找王相爷,找他,局破了,没得玩了。”又道,“别急,我在等一个人,等到了我走。” 这时候了还等人?等什么人? “他能救你?”春晓忍不住问道。 薛青抬手将窗户推开一条缝,看着街的浓浓的夜色,摇摇头。 “他不会救我的,我也没想他救我,我是想看一眼他。” 只是为了看一眼?这么危险的时候,玩什么痴心,莫名其妙啊! 春晓翻个白眼,扭身走开。 薛青没有走开。 “不是痴,是”她低声道,“不服。” 说完又微微一怔,这句话,她也说出来了,她抬手将窗户推的更开 马蹄踏踏车马粼粼,除了官兵还多了一队队仪仗,冬日艳阳下彩旗招展,艳丽炫目。 安静多日的大街一瞬间变得喧闹,到动静的民众小心翼翼的探头,发现虽然街头巷尾还有官兵驻守,但并没有阻止他们外出。 出什么事了? 京城好久没有看到这么绚丽的仪仗了,又是在这个时候。 仪仗行走来一辆更加绚丽的车驾。 临街的屋宅有不少人在窥探,待看到这车驾,几个年长的老人发出一声惊呼。 “那是太子仪仗啊!” “哎呀一次见到的时候几十年前啊!” “太子?啊,是帝姬,是宝璋帝姬出行!” “祭天吗?” 街渐渐的涌出很多人,在官兵们围拦后看着行走的车驾,皇家的车驾珠宝装饰,能让围观的民众看到其内坐的着人,虽然影影绰绰看不清。 跟一次送葬走在御街不同,这一次的端坐的宝璋帝姬并没有穿华丽的太子礼服,只是简单的衣衫。 路人也听到了出行的目的,拜访皇寺。 拜访皇寺,是以学生晚辈的身份,所以不着礼服。 拥簇皇家车驾的武百官,前有王烈阳陈盛引路,后有闾阎压阵,浩浩荡荡向城外而去。 “先前只听说秦潭公带着小皇帝找过皇寺,但从未有如此大的阵仗。” “那是因为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找不到摆出阵仗岂不是丢人?” “宝璋帝姬第一次拜见皇寺不怕丢人?” “因为宝璋帝姬是真的帝姬嘛,皇寺一定会见的。” 伴着越来越嘈杂的议论,宝璋帝姬的车驾驶出了城门,围观的百姓并没有获准出城,京城还在戒严,只有武百官可以跨过城门,被城门格挡的百姓很是遗憾,犹豫等着看还是离开,谁知道寻找皇寺要多久 但大家意外的是,并没有走出去多远,在城门口的一间小庙是了。 “殿下。” 迎接走下车驾的宋婴,一向沉稳的陈盛都忍不住几分激动,伸手指向这座并不起眼的小庙。 院墙矮小,围着其内一间小殿,此时庙门匾额空空。 宋婴抬头,整了整衣衫,前施礼,高声。 “四大师可在?” 女孩子声音清亮,下一刻咯吱一声,破旧的庙门打开了。 “阿弥陀佛。” 佛号低沉,抚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边,天地一瞬间别无杂声。 所有人的视线看向庙门,一个执法杖,带佛冠,披袈裟,法相庄严的老僧出现在寒冬的日光,绚丽,刺目 不远处城墙对着庙门这边驻守的一个小兵抬起头,遮住半张脸的帽檐下,嘴唇动了动。 啧。 第七十二章 庙问 这是四大师。 ! 宋婴看着眼前的大和尚,几分好。 “您是四大师?”她问道。 四大师点点头,道:“是。” 宋婴道:“那您认得我吗?” 这句话问出来,现场一片安静。 大家来之前已经揣测很多,秦潭公逆贼定罪,小皇帝假天子血统等等一系列的事,宝璋帝姬死而复生十年归来,这一切宋婴要怎么跟四大师说,跟四大师怎么解释自己的身份故事。 没想到她没有解释,而是询问。 她不说,她让四大师说,让皇寺说。 这是自信,也是傲气。 不少官员俯首,暗藏心底的好的不屑的甚至期待看热闹的都收了,安静的等候四大师的回答。 四大师的视线看着宋婴,他的面容枯皱,皱纹之下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殿下无奈脸有伤,跟小时候不一样了。”宋元忍不住开口道。 陈盛瞪了他一眼,神情有些恼怒制止。 对于皇寺来说难道只看一张脸吗?殿下都没有说这个,而是神态坦然的将自己的脸展露。 宋婴没有呵斥宋元,笑了笑并不在意。 四大师看着她,点点头:“认得。” 认得。 认得啊。 城墙小兵垂下视线,低头大大的帽子遮住了脸。 认得。 陈盛宋元等一些官员卸下重担,神情激动又欢喜,有着一句话够了真正的天子皇帝果然是能认出来,什么话都不用说了。 宋婴脸也浮现笑容,道:“四大师” 她的话刚开口,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四大师!” 哎? 这种时候,谁说话?谁敢说话? 在场的官员们吓了一跳,宋婴四大师也循声看过去,近千人的队列骚动,人如同风拂稻谷一般一直到了队列的最后,那里有一个年轻的官员手握笏板身姿端正呈现在众人视线里。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是有些陌生的脸,一时间都没认出是谁。 原本来拜见四大师只宝璋帝姬带几个重臣来可以了,像以前秦潭公做的那样,但这一次朝廷还是决定让武百官都一起来,以示郑重,所以那些新晋的低等的官员也都跟着来了。 这个年轻官员是新晋的吧,连规矩都不懂了,这种场合这种时候竟然开口说话 “焉”站在前方队列的一个红袍官员眼闪过一丝惊骇,迈步开口,但那年轻的官员声音已经接着响起。 “四大师,你真认得吗?那当初为何也认得秦潭公扶的假天子?” 满场死静。 裴焉子!你要死啊。 城墙转身的小兵回过头,垂下的帽子再次掀起,露出惊愕的眼。 没有热闹你要自己制造热闹吗? 疯了啊! 死静过后,在场官员的脸色变得惊骇,旋即哄的一声,避之不及。 “裴禽!休得胡言乱语!”陈盛喝道。 而原本要开口呵斥的蒋显反而不说话了,微微的闭了闭眼,这时候再开口阻止已经没有用了。 四周也响起嘈杂声。 裴焉子站在原地,面色平静,看向陈盛,道:“陈相爷,下官怎么胡言乱语?秦潭公带假皇帝多次拜见四大师,不是人尽皆知吗?” 的确是人尽皆知 不过 “长安裴禽,你现在此时此刻说这种话,是何居心?”陈盛沉声道。 点出长安府,便是指明了同乡,同乡之间的关系自然跟一般人不同,那个薛青啊 真是没想到,年轻人还真是,厉害啊。 王烈阳眼皮抬起,这个裴禽他当然知道,蒋显的亲戚,才学不错但并不出众,是很正常的走仕途的富家权贵子弟,有家势自己也有能力,运气好的话位居高位,给家族的壮大添砖加瓦,运气不好的话平稳衣食无忧一生,不值得特别关注,没想到竟然会做出这种事 站在朝堂,一言一行可不是自己的事,关系家族啊。 竟然敢在这种时候,说出这种话。 当然,这话说得好,这事做的妙,这事做的狠啊。 这薛青,竟然有这样的同乡,厉害啊。 “陈相爷,我的居心与我问的问题并无冲突。” 年轻人的声音响起,没有丝毫的迟疑思索。 “下官只是很好,所以想要问一问四大师。” 他的视线看向四大师,明媚的日光照在他的年轻的脸,干净又朝气。 “难道皇寺问不得?四大师问不得?” “既然皇寺负责教导我大周天子,身为大周臣子,事关社稷,怎么不问?” 嘈杂已经平息,满场安静,唯有裴焉子的声音回荡,清亮。 “逆贼同党。” 宋元神情沉沉,看着日光下的裴焉子,慢慢说道。 “来人!” 声音再一次拔高。 “来人!” 站在远处的禁卫们向这边疾步围来,因为接近皇寺,兵甲围拢不敬,所以他们都按照宋婴的吩咐退开 四大师摇了摇头。 宋婴看到了,道:“且慢。” 兵甲哗啦作响停下。 四大师看向裴焉子,道:“问得。” 这是回答裴焉子问的那句难道皇寺问不得?四大师问不得? “大师,四大师和殿下面前,怎么轮到他说话。”宋元道。 四大师目善看诸人,道:“众生平等。”又看向宋元,“你也可以问我。” 宋元一怔,他问什么! 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宋元怒目看去,见是王烈阳。 逆贼!也是同党! 王烈阳没有等宋元说话,看向那边的裴焉子,道:“大师待众生平等,你却不能忘了为臣之道,殿下与大师有要事要谈,你有疑问过后再问,此时此刻不得无礼!裴禽,退下!” 裴焉子施礼应声是,道:“那下官过后再问。” 嗬年轻人还抓住话头不放了,在场的官员们侧目。 王烈阳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转过头对宋婴和四大师施礼,道:“年轻人不懂事,失礼了,大师担待。” 不懂事?这轻飘飘的揭过了?果然是同党!陈盛面色沉沉,宋元竖眉,不待开口王烈阳已经再次施礼。 “大事为重,殿下和四大师第一次会见,请尽情相谈。”他说道,躬身退后。 他退后,身边的官员们立刻也跟着退后,队列再次骚动,所有人都向后退去,陈盛和宋元站在原地则显得突出,二人对视一眼,是的,现在其他的都是小事,和四大师的事是最大的事,俯首向后退步。 宋婴对四大师再次施礼。 四大师对她颔首,道:“请。” 宋婴施礼应声迈步走台阶到了门口,四大师却没有让开,神情和蔼的看着宋婴。 这是怎么了? 站在后方的官员们不解,有低低的议论声,宋元神情有些焦急,要说什么,被陈盛瞪了一眼只得咽回去。 那边宋婴神情恍然想到什么,扬声喊了声季重。 在场的官员们便听得噗通一声,从寺庙的矮墙翻过来一人 影卫时刻在宋婴身边,既然宋婴要进庙,他必然已经提前进去了。 这影卫果然厉害啊,都没发现他在哪里又什么时候进去的,不过,四大师更厉害,竟然发现了在场官员们乱乱而想。 宋婴道:“不要跟进去。” 季重单膝施礼,道:“属下不敢违影卫之责。” 宋婴道:“有四大师在的地方,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皇宫都安全,而且皇寺有规定,外人不得进。” 季重这才应声是向后退去,却还是陈盛他们的位置要靠近这边一些。 四大师没有理会季重,对宋婴笑了笑,这一次转身让开了门,宋婴再次施礼迈步跨过,二人一前一后向殿内走去,四大师垂在身侧的手向后轻轻一挥,庙门缓缓的关,隔绝了外边诸人的视线。 紧张安静的气氛暂缓,不少官员略活动了下身形,眼神交流,没想到不在皇宫朝会,也能见到一次刺激,视线看向站在后列的裴焉子。 视线凝聚,裴焉子没有惊惧或者故作肃穆,神情依旧,面似乎有几分遗憾 遗憾没有能立刻把他拿下拖走!宋元神情恼火,听得耳边有低声说笑,更加恼怒,转头看是王烈阳。 王烈阳正跟蒋显说什么,抬手拍了拍蒋显的胳膊,似是安抚。 蒋显对王烈阳施礼,摇头神情似是无奈惭愧。 那裴禽是蒋显的亲戚,一丘之貉。 察觉到宋元的视线,王烈阳看过来,含笑道:“正说到宋大人。” 宋元沉脸看着他。 “当年曾听先帝说过,四大师修的是闭口禅,惜字如金。”王烈阳笑道,“宋大人今天真是幸运,四大师对你的说话字数最多。”伸手拍了拍宋元的胳膊,“你一定要好好想想,问四大师些什么,机不可失啊,当初秦潭公宗周都是得到了四大师一两句的指点,成武功超然。” 读书人是坏啊,这是骂人啊,宋元冷冷一笑道:“好,我会问问四大师,奸佞逆贼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死绝。” 王烈阳笑了,一旁陈盛淡淡开口了。 “不要说笑了。”他道,“奸佞逆贼让殿下十年之后才得见四大师,这不是好笑的事。”看向王烈阳,“王相爷,实在想笑,也忍一忍吧。” 宝璋帝姬已经被四大师接受请进皇寺了,想要以名不正言不顺身不明做章笑的有点早。 王烈阳收了笑,道:“陈相爷说的是,我真是老了,一想到过去的事犯了糊涂。” 宋元道:“年纪的大了犯糊涂倒也有情可原,年轻人犯糊涂可恶了。”冷冷的看向那边的裴焉子。 王烈阳道:“年轻人也是最容易犯糊涂的,因为他们脑子转不过来。”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头,“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是什么,也最容易想不明白犯了糊涂了,所以,宋大人。” 王烈阳看着宋元,笑了笑。 “薛青,请尽快的带回来,让她说个明白,让年轻人们,让天下人都清清楚楚不说胡话不犯糊涂。” 宋元看着他,亦是笑了笑,道:“或许,用不着呢。” 如果四大师将手书交给宋婴,帝姬血统皇帝身份都确认无误,天下人还有什么不清楚。 那裴禽质问四大师为什么也见秦潭公的假皇帝,妄图以这个来质疑宋婴的身份,但秦潭公的假皇帝并没有拿到手书。 王烈阳道:“那太好了,大周朝廷终于可以安稳了。”神情欣慰。 宋元嘴角一丝冷笑。 虽然紧张的事不同,话说到这里二人都没有唇枪舌剑的兴致了,一个扭过头,一个垂目养神。 这边的重臣们各怀心事的沉默下来,其他的官员们也都渐渐的安静,心思也都在皇寺里,与重臣们的心思不同,大家关切的有些简单。 如,四大师和宝璋帝姬会说些什么? 追忆过往,感念现在吗? 这间庙是几乎废弃的,原本香火冷清,此时小小寺庙了空无一人,安静寂寥。 简陋的佛殿内一声轻响。 四大师将一个托盘放在桌子,已经起身的宋婴伸手将其内的碗筷菜碟子取出来。 四大师任她摆好,自己坐下来摘下佛冠,放下禅杖,微微挽了挽衣袖,道:“坐。” 宋婴应声坐下来。 “吃吧。”四大师道。 宋婴道:“还真饿了呢。”一笑也端起了碗筷,“那我先吃了。” 四大师含笑点点头。 宋婴也没有再客气,捧着碗喝了一口粥,手微微一顿,神情微变 四大师看向她,眼神询问。 宋婴将粥咽下,脸恢复了笑容,道:“大师,请啊。”用筷子夹起一块豆干放进嘴里,一面嚼着一面喝了口粥,吃的自在又畅快。 四大师笑了笑,端起了碗喝了一口 噗嗤一声。 正用筷子夹豆腐的宋婴吓了一跳,见四大师已经侧头抬袖子挡住脸 地一口粥散落。 “大师?”宋婴忙起身,拿出手帕 四大师已经摆手,坐直身子,神情平静道:“老了,喝粥,也能呛。” 这是自见面以来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宋婴坐下来,笑道:“那慢点吃,我不急的。”将豆腐夹起吃了,端碗喝粥,再看四大师垂头看着面前的碗,怔怔出神 “想起了当初。”他说道,慢慢的伸出手,眼前的碗似乎有千斤重,“苦啊。” 说罢将碗捧起,如同饮酒仰头一饮而尽,放下碗,闭目,宋婴看到他的脸有一滴泪滑落 当初啊,是想到与父皇当初的事吗? 感怀过往了啊,宋婴神情有些怅然,是啊,父皇的过往真是苦啊,她低下头抬手轻轻擦了擦眼角。 (竟然已经二十九了,啊,一点感觉也没有,我都忘了,现在拜年有点早哈哈哈) 第七十三章 饭已 四大师将粥一饮而尽,这顿饭几乎结束了,宋婴便也加快了速度,很快落了碗筷。 碗盘都吃的干干净净。 宋婴起身,请示道:“我来收拾。” 四大师含笑点点头,看着宋婴将碗盘放到托盘里,没有再等她端起,便站起身来,道:“走吧。” 走?宋婴怔了怔,但立刻应声是,看着迈步的四大师跟了去。 时近午,日光照在寺庙外的诸人身,不知道是腊月里严寒还是心里不安,大家并没有觉得暖洋洋,有些官员忍不住轻轻的活动手脚,庙门在这时候打开了,官员们的队列不由一阵杂乱,向前迎去。 四大师依旧在门口站住脚,宋婴没有迈过门,看向四大师,道:“我什么时候可以跟大师学习?” 四大师看着她,道:“学习,世间处处都能学习,天下人人都可以为师。” 宋婴应是道:“谨遵大师教诲。”又一笑道,“不过,跟大师也是要学的,大师也是人人。” 四大师也笑了,看着宋婴,伸手抚了抚她的头,道:“我老了,教不了你们年轻人了。” 宋婴忽的有眼泪滴落。 站得近的官员们看到了,心想是因为四大师说不收为徒而悲伤吗? 宋婴眼泪滴落旋即又笑了,道:“大师我不是要糖果而哭鼻子。” 四大师含笑点头道:“我知道。” 宋婴抬手轻轻擦眼泪,道:“算大师不收我为徒,也是我的长辈,自从父皇母后被害离世,我在这世已经没有了真正的长辈,也没有人再抚过我的头。”将手拿在眼前,日光下其有水迹闪闪,那是擦下的眼泪,“我好久好久没有哭过了。” 没有长辈的人,哪怕是小孩子,也不能哭。 她楚宝璋不哭。 四大师再次抚了抚她的头,道:“还是可以哭的。” 宋婴嗯了声,抬起头含笑:“以后可以哭了。” 四大师笑了笑,道:“去吧。” 宋婴施礼应声是,没有再迟疑迈过门槛走下台阶,身后庙门关。 看着宋婴走过来,陈盛王烈阳等人迈步迎来。 “殿下。”他们施礼道。 宋婴点点头,回头看了眼寺庙,庙门紧闭,内里也悄然无声。 “回宫吧。”她收回视线道。 随着一声令下,仪仗摆动官员们走动,寺庙前变得热闹,退后的京兵禁卫密密麻麻散布围拢,虽然在京城城门外,但先前城的黑甲卫还没有全部捉拿,更不知道城外还有多少黑甲卫潜藏,宝璋帝姬此时出行真的很冒险。 “孤一直在危险。”宋婴道,“所以也没有所谓的冒险。” 王烈阳道:“殿下放心,京城里外是不会有乱兵的。”神情恭敬又自信。 宋婴对他点头道:“王相爷辛苦。” 王烈阳施礼道:“臣之本分。” 宋元在一旁道:“有什么话回宫说吧,外边还是太危险。” 宋婴迈步,但没走几步脚步一顿,手按住心口,面色僵硬 “殿下。” 低呼声四起,季重第一个扶住了宋婴,陈盛宋元王烈阳也疾步围拢。 “怎么了?” “太医!” 几人焦急不安喊道。 四周的队伍变得更加杂乱,蝉衣疾步从队列走出来,宋婴摆手制止,扶着季重站直身子,道:“没事没事,只是适才”欲言又止。 陈盛道:“适才如何?” 适才只听到四大师与她在门口说了几句话,在皇寺里发生了什么事他们都不知道。 宋婴笑了,压低声音道:“不要告诉别人,适才和四大师吃的那顿饭,不太好吃。” 饭啊 吃的东西啊,那没事,是难吃一点,陈盛和宋元都松口气,蝉衣也俯首退了回去。 王烈阳笑道:“斋饭嘛都不好吃,这位四大师修闭口禅,是个苦修,吃的东西估计也是苦修。” 宋婴想了想,点头道:“是有点苦。”抬手示意继续,自己也迈步向前坐车驾。 仪仗齐动,在官兵武百官的拥簇下向城门而去。 寺庙前恢复了安静,因为京城的戒严,城门附近并没有闲杂人走动,更没有人来寺庙窥探。 安静的寺庙里忽的响起干呕声。 后院一棵树被人猛地抱住,那人弯腰呕吐,啪嗒一声头戴的佛冠跌落,袈裟拖地沾染了呕吐的污物,精美的禅杖扔在一旁,整个人狼狈不堪。 “放了什么鬼东西啊,屎都臭。” 四大师喃喃道,想要吸口气缓缓,结果呕吐物的味道传来,顿时再次搂住树呕吐起来。 “闻着没味道,吃着才有。” “这小兔崽子,黑心啊” “呕” 这一番呕吐并没有阻止四大师说话,一边呕吐一边骂骂咧咧,说的话超过了先前所有的。 过了好一刻,四大师才扶着树站直身子,又忙捏着鼻子跌跌撞撞走开,佛冠禅杖扔在原地不理会,一边走一边被袈裟绊到,又刺啦扯下来扔掉,人一步进了一间屋子。 这是寺庙的厨房,里面空荡荡无人,锅碗瓢盆散落,四大师并没有到处寻找,只略看了眼,便一步到了后墙,双手一扶,人便贴墙而直到高处窄小的用于排风的后窗前,遍布尘土的窗台有一道浅浅的痕迹 “废物,还留下痕迹。”四大师骂道,人旋即跌落轻飘飘迈出了门,在院子里四处搜寻一边,并没有看到人,也没有任何痕迹。 已经走了。 像从未来过。 四大师站在院落里,明亮的日光照在枯皱的脸,神情不似先前那般庄严,皱纹交错似苦似悲似无奈。 最终轻叹一声。 “算你有自知之明,知道我厉害,下毒是瞒不过我。” 仪仗进了皇城,百官们彻底的放松下来,听到宋婴说了声散朝便都齐声高呼千岁要散去。 王烈阳俯身抬起头,道:“殿下辛苦了,手书在登基之前要不要去皇陵拜祭一下先皇皇后?” 手书。 原本要散的官员们顿时都停下脚,竖起耳朵。 宋元恼火的看着王烈阳,他当然知道王烈阳不是真的建议登基的仪式,而是询问手书有没有拿到,真是大胆,如此的迫不及待,如此的毫不客气! 宋婴看向他,神情平静道:“手书,孤没有拿到。” 手书,没有拿到啊。 宋元神情惊讶,陈盛微微不安,王烈阳则端手在身前,站直了身子。 殿前嗡嗡嗡声一片。 “怎么没给呢。” “这不是跟秦潭公那时候一样?” 偶尔还冒出一两句大逆不道的话。 陈盛喝止喧闹:“手书本是拜师授业之后登基之前拿的,今日殿下才见了四大师怎么会拿手书。” 殿内便也响起诸多的附和声。 王烈阳在一旁开口道:“是啊,殿下刚归朝,与四大师久别重逢,不急不急的。”又对宋婴施礼,“殿下先歇息吧。” 陈盛宋元亦是施礼,武百官便跟着施礼恭送。 宋婴没有再停留在内侍金吾卫的拥簇下离开了。 官员们三三两两低声议论着向外走去。 “怎么会没给?” “以前授业之后登基之前再给,是因为皇子们众多,自然要仔细斟酌现在只有宝璋帝姬一个人” “咿,或许是因为不是一个人。” “咳,你们的意思是那个薛青” “不要在这里说这些。” 议论声扬起又压下,人群涌涌向外而去,陈盛宋元等一众官员在后神情凝重。 这些议论他们自然听到了,而且也知道虽然在这里不说这些,但很快会到处传遍,有人好有人不解更有人煽风点火在人群被一众官员拥簇着的王烈阳,似乎连后脑勺都能看到笑。 秦潭公俯首被抓,宝璋帝姬顺利归朝,甚至皇寺也立刻见了,但事情还是出乎了意料。 “没想到最大的麻烦不是秦潭公。”康岱在后低声喃喃,“竟然是” 他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但大家都知道。 薛青。 (字数多,分章) 第七十四章 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呢?怎么会变成这样? “都是因为裴禽说了那种话。!” “四大师肯定为难了。” “这裴禽是蒋显的亲戚,蒋显是王烈阳的得意门生,这是王烈阳故意的。” 陈盛的值日房里,石庆堂康岱等十几个官员围坐,神情恼怒又愤慨。 陈盛在桌案前抬起头,道:“四大师不会被为难。” 石庆堂看向他,神情更加古怪,迟疑道:“四大师不是为难的话,那是说” 四大师根本看不出是不是天子血脉? 如不然为什么没看出小皇帝是假的,所以也不能肯定宋婴是真的宝璋帝姬 薛青的事虽然刚发生,皇寺四大师的神出鬼没又无所不在,肯定也知道了。 所以他是要等一等看一看薛青才做决定吗? 那岂不是说,那个薛青,真的有可能,是 不止石庆堂这样想,在座的很多官员神情都变得古怪,毕竟当初他们也是一直认为薛青是真的宝璋帝姬 “不要胡思乱想了。”陈盛的声音沉沉响起,“薛青不是帝姬,这十年间我确认无误。”目光看着室内诸人,“你们这样乱想,也正是如王烈阳的意愿。” 如薛青的意愿,这句话他到了嘴边,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那个薛青,唉。 石庆堂等人忙起身肃容应声是。 “正因为宝璋帝姬是如今大周唯一的天子血脉,四大师才更会慎重,会好好的教导。”陈盛说道,“我并没有直接跟四大师来往过,从当初先帝的描述,四大师是一位很好的教书先生,一个非常合格的老师。” 他的神情带着几分追忆。 “先帝自小聪慧,一开始被选为太子,尽管如此,也跟随四大师学习很多年,直到登基的前一天,才拿到手书,可见四大师的严谨。” “如今先帝只余下宝璋帝姬一人,又不得不藏匿十年之久,她要学的很多,四大师必然要慢慢的好好的教授。” “大家不要胡思乱想,乱了朝廷,正某些人的心思,以名不正言不顺的名义来弄权,意图再捧出一个任凭摆布的小皇帝。” 在座的人肃然,应声是。 “去吧,起先前现在更要小心谨慎。”陈盛道,“除了秦潭公的余党要清查,还有王烈阳一党造谣生事,大家都打起精神应对。” 诸人起身应声是告退。 踏踏的脚步声远去,日光已经西斜,狭窄的值房里安静又沉闷,陈盛坐在书案前未动,身边一个老仆来斟茶。 “你怎么看?”陈盛问道。 老仆道:“我与相爷您的看法一样,我并不认为四大师是不相信殿下。” 陈盛点点头,眉头又皱起,轻叹一声:“只是现在的问题是” “薛青。”老仆接过话道,“薛青她说的那句话做的这事,必将引发麻烦,拖得越久越麻烦。” 陈盛伸手掐了掐额头,道:“这个孩子是个聪明的孩子啊,怎么会”唉叹一声。 老仆道:“相爷,也只有聪明人能做出这种事了,看看她这一句话将朝廷立刻打乱了。”摇头,“不要想她为什么了,必须尽快将她抓回来,把事情说清楚,有个定论,否则,殿下的处境会越来越麻烦。” 陈盛道:“我知道,我知道。”抬眼看向外边,暮色沉沉。 薛青,藏在哪里? 要是拖得再久,这件事没有回头路了。 “薛青。” 暮色的皇城的宫道有两人并肩而行,宋元沉沉道。 “不管她藏在哪里,我不要活口。” 听到他这话,旁边的男人抬起头,正是兵部方,有些惊讶道:“殿下不是说要请她回来说话。” 宋元神情木然,道:“现在不需要她说话了,只有她死了,事情才一了百了。”冷冷一笑,“至于那些传言,无根又能存活多久,不要听这些读书人们满口君子大义,没了这个人,一切都是胡言乱语。” 是啊,如果当初秦潭公成功的杀了宝璋帝姬,任凭弑君的传言满天飞,又能奈他何? “至于殿下。”宋元看向前方,暮色里神情满是骄傲,“她本是个坦荡的人,是神圣的大周天子,恶事由我来做便是,我宋元岂怕做恶事留恶名。”揣着袖子在身前肩头挺阔稳步向前。 方明白了应声是,又神情复杂,只是这个薛青,是亲生女儿啊,叹气一声跟去。 “这些京兵大多是王烈阳的人,不要倚重他们。” “调外边的兵马来,立刻马追查。” “只要见到,杀无赦。” 宋元低沉的声音在宫道轻响,消散在暮色。 夜色笼罩了京城。 宵禁依旧,搜捕依旧,街道马蹄声不断,不时的有家门被敲开,嘈杂喧闹一片。 知知堂里有人影在门前小心的倾听戒备,后面张莲塘的屋子里一众年轻人围坐。 “裴焉子让小厮来说被蒋家关起来了。”一个年轻人道。 “别的呢?”楚明辉急急问道,“为什么这么做?接下来怎么办?” 年轻人摇头道:“别的什么都没说。” 楚明辉瞪眼,张莲塘摆手道:“不用说,他知道这件事他来做最合适,如果当时换做我和柳春阳,必然要被抓起来的,因为我们不属于宋元陈盛也不属于王相爷一党。” 在座的年轻人们点点头。 “那接下来呢?”大家眼睛亮亮,又几分忐忑,“我们能做些什么?” 这一次面对的可不是廖承这种官员,而是朝廷大员,以及此时此刻在朝的帝姬。 他们这些根基浅薄什么都没有的年轻人能做些什么? 张莲塘道:“现在朝里都在谈论她记着她,所以不用我们再来做这件事,我们要做的是利用我们不起眼,来做到无处不在,做她的手脚和眼。” 在座的年轻人们点点头。 门外响起敲门声,三长一短,旋即门打开。 “莲塘哥,常少爷让人送来的。”一个年轻人闪进来低声说道,将一本册递过来。 张莲塘接过前后捏了捏,拆开了后面的封皮,抽出一张薄薄的纸片,面有蝇头小字。 人已离开。 张莲塘道:“她走了。” 在座的年轻人们攥紧了手,楚明辉眼睛发亮,张双桐打个哈欠。 “跑了啊。”他说道,“这是第二次了吧?” 大家知道他说的什么,薛青曾经跑过一次,说是去京城,还骗了张莲塘和青霞先生,想到年少时的事,大家不由笑起来又有些怅然,事情似乎恍若昨日,然而青霞先生已经不在人世了。 “无妨,三次郎是要跑三次的,这才第二次,等着吧。”张双桐抚掌道。 既然要有第三次,那一定不会死,这是最美好最吉利的祝福,年轻人们都笑起来用力的点头。 张莲塘也笑了,不过眉头没有抚平。 其实这是第三次了,薛青骗他那次后,他想到那么之前所谓的落水肯定不是意外。 不过前两次失败了,那三次郎,这第三次该成功了吧。 张莲塘看向窗外的夜色。 冬夜夜沉如深潭。 随着脚步向地下走去,夜色反而褪去,视线越来越明亮,牢房腥臭的气息夹杂着一丝酒气 哗啦一声响,有重物落地。 来人脚步加快迈进了皇城司最严密的牢房里,这里亮如白昼,首先入目的是墙的一根铁链掉落在地,而铁链的另一头 穿过被铁链缠绕的牢笼里,白囚衣的袖子微微晃动,手腕粗重的铁链发出响声。 “嗯?不小心力气,扯坏了。”儒雅的男声道。 来人一步前,两边的守卫也迈步,但并没有严阵以待呵斥戒备,而是弯下了身子。 “公爷,要不解开吧。”他们恭敬的说道。 手腕再次轻轻晃动,他并不是为了晃动锁链,而是手握着的一盏白瓷透亮如玉的酒杯,明亮的灯下,白瓷酒杯红色的酒水荡漾,映照着秦潭公英俊的面容。 “不用,挂吧。”他说道,“不影响我喝酒。” 守卫应声是,前将锁链托起,伴着叮叮当当的声音将锁链重新钉入墙。 锁链带动的铁笼轻晃,哗啦作响,坐在其内的秦潭公身姿稳稳,他的手停下晃动,酒杯里的酒半点涟漪也无。 “公爷。”来人前道:“他们今日去见皇寺四大师了。” 秦潭公道:“怪可怜的,拿不到手书,很丢人吧。”将酒杯微微举高倾斜,红色的酒水没有泼洒而出,而是变成了一条线滑入了他的口 酒尽杯空,他的手一甩,酒杯落在铁笼地,如同其下是厚厚的毡垫柔软没有碎裂,而在酒杯的一旁,一个明黄的卷轴安静横放。 秦潭公伸手轻轻一摆,卷轴徐徐打开,首先入目的是传国玉玺的印章,印章旁一行字龙飞凤舞。 今,朕手书在此,请皇寺定储君。 (除夕快乐,另外,请个假,过年期间要出趟门,其间更新字数会减少,大家看了也不尽兴,更会觉得情节慢而焦躁,干脆初一到初五暂停更新,初六恢复,大家愉快的吃喝玩乐吧,我自己慢慢写,鞠躬,祝大家新年好。) 第七十五章 告示 大齐末年炀帝荒淫醉酒而死,天下大乱,相州兵马大将军楚卫平叛,五洲兵马围攻,重伤而逃晕死在深山破庙里,被庙里的和尚相救。! 楚卫死里逃生心灰意冷,要拜大和尚为师出家,大和尚拒绝,说其为帝王之相,庙小不能收,与楚卫坐谈三天三夜,授予天地理兵法,赠白马宝剑送出深山,后楚卫东山再起平天下大乱,登基为帝建国大周,为高祖。 “高祖登基后,重寻寺庙,再拜大和尚为师,赐破庙为皇寺,大和尚为帝师。” 秦潭公的声音在铁笼里慢慢响起。 “高祖对皇寺大和尚敬重信任,将五位皇子交由皇寺大师教导,皇寺大师教导五年,高祖问大师哪位可堪当太子,大师笑而不语,高祖便写下这封手书,交由皇寺留存,待高祖弥留之际,大师送还手书,其写有” 他的手指在徐徐展开的手书,第一列的一个名字,义宁亲王。 这是楚世祖的名讳。 “自此后这便成为了大周的皇室祖训,皇子们由皇寺教导,皇寺大师在手书写下的皇子的名字,这位皇子是得天授命的天子。” 秦潭公的手继续拂过接下来一个又一个名字,直到最后一个,元祝亲王。 他的手停下来,他脖子里有锁链捆绑在后不能弯身,便默默的看着这个名字。 “元祝,殿下。”他念道。 这名字在场的侍卫并不陌生,正是先帝的名讳。 牢房里安静一刻,旋即有轻微的摩挲的声响起,秦潭公的手在身前空轻轻的点了点,好似敲打桌面,铺展在地的手书元祝亲王后的空白处便随之些许凹陷 “这一次还没有名字写去。”他道,手一收,地的手书哗啦而起落入他的手,“会写谁的名字呢?” 先帝过世,大周只有一位帝姬宝璋,除了她还能写谁,四周的侍卫垂目木然。 “公爷,黑甲卫已经按照吩咐袭击宋元,宋元指薛青为逆贼,而薛青当众说自己是真的宝璋帝姬,如今满城搜捕薛青。”来人此时开口说道,面色敬佩,“一切如公爷所料。” 秦潭公笑了笑,道:“先帝曾说天下为棋盘,执棋人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来人抬头道:“那薛青已经逃离京城了。” 秦潭公道:“很好,棋子都摆出来了,谁输谁赢,本公很期待。”手转动,手书轻轻作响卷成轴,放入袖子里,双手一甩,落在膝头轻轻拍抚,“斟酒。” 两边侍卫一人执壶,一人捧杯,伴着哗啦响铁笼被打开,侍卫单膝下跪将酒杯捧,秦潭公一手扶着膝头一手接过慢饮,两边侍卫恭敬而立,明亮的火把照耀下纵然白囚衣,铁链缠缚五体,却恍若依旧坐在皇宫的值房,身下铁凳如同白虎皮。 寒风吹过,长安府街道的人们缩起了脖子将衣衫裹紧,进入腊月后一天冷过一天,只是至今长安府还没下过雪。 没有瑞雪没有丰年的吉兆啊,长安城的民众面色忧虑,不止是为生计奔波的小民,那些权贵富豪人家也都变得屏气噤声,忧心重重。 长安府衙里,知府李大人已经三天没有走出过书房了。 守在外边的小厮再也忍不住了,趁着送饭闯进去,发现书房里冰凉,火盆已经熄灭了一天了,而李光远坐在书桌前无知无觉,手掐着额头,看着桌案堆放的乱乱的书,只喃喃道怎么可能呢。 “长安府史还曾一冬天不下雪呢。”小厮忍不住说道,“大人不要愁,现在还没过年呢,说不定过年下雪了。” 李光远抬起头,眼神有些茫然的看着他,道:“过年下雪啊,那天更冷了” 大人想什么呢,小厮不解,门外有披着一身寒霜的老仆走进来。 “去,去。”他对小厮摆手。 这是前几天说是替李知府回家送年礼的老仆,这么快回来了?还是没去啊,这不是他这个小厮能过问的,换了新的火盆来被赶出去了。 老仆并没有劝李知府吃饭,而是急急道:“大人打听清楚了。” 李光远道:“说。” 老仆深吸一口气,似乎要稳稳心神,但出口还是凌乱:“此事千真万确,真帝姬是宋元的女儿宋婴,薛青是替身,秦潭公认罪被抓,对当年谋害皇帝皇后的事供认不讳,宋元遇刺,然后薛青说自己是真帝姬,被指为逆贼逃了。” 李光远倒是没有询问这混乱的话,三天了他已经想清楚的差不多了,此时要的不过是老仆这一句千真万确。 “怎么成假的。”他再次伸手掐额头,“怎么还成了逆贼了?” 李光远低下头看面前堆放的乱乱的书夹杂着一张告示,其有两个画像,笔墨线条简洁勾勒出一个清秀少年,一个清丽少女,不管是男是女,相貌都是同一人。 老仆低声道:“京城的消息封锁的很严,目前能知道的是这些,具体的细节过程不清楚了。” 李光远沉默无语,只看着桌的画像告示。 “老爷,不能再拖了,收到这么多天了,还不张贴”老仆道,叹口气,“咱们这里是长安府啊。” 薛青是从长安府走出去的,朝廷第一时间往长安府发了抓捕告示。 李光远道:“这怎么贴的出去啊!”一字一顿,“青霞先生死了,薛青成了逆贼了,让我怎么跟长安府的民众们解释!” 那是薛青啊,在这里是诗词神童,最年轻的状元,有情有义的少年郎,为同学反过太监廖承,为青霞先生金銮殿斗秦潭公,逆贼? 老仆低头道:“大人,这些不用为难了,自有新来的知府解释。” 新来的知府啊,李光远看向桌案,在一堆书还有一封调令,要他回京城,高升了。 “什么高升啊,不过是防着我们长安府,防着我们这些旧人与薛青交好”他抬头道,“不放心罢了。” 老仆也抬头,道:“大人你做了这么多,是为了帝姬殿下啊。” 李光远神情一僵。 是啊,他一片忠心生死不惧,是为了宝璋帝姬,是为了匡扶正统,并不是为了薛青 以前薛青是宝璋帝姬,他一片忠心相寄,现在薛青不是了,那他 室内安静无声,新火盆似乎半点热气也无,只觉得寒意森森。 李光远站起来,道:“收拾吧。” 收拾了可以张贴出去了。 老仆应声是,忙整理书案,到底也是心神不宁,一时手不稳撞倒一摞书册,忙蹲下收拾,站在一旁负手看屏风的李光远下意识的转过来,一眼看到散落地的书册有几封信,信的字体清秀,熟悉 那是薛青去参加黄沙道君子试以及在京城国子监读书时给他写来的信,也没什么大事,是讲述一些琐碎日常。 她知道他关切她,所以让他知道她在做什么遇到什么 真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举动啊。 纸张哗啦响,老仆将几张告示抖了抖,展开,冬日日光下画像的清秀少年安静无声。 “且慢。”李光远忽道。 老仆不解拎着告示看他。 “既然有新知府来,那等新知府来了,再张贴这些告示吧。”李光远道,“新知府新任新公案,还有,把消息控制好,免得引发民众惊慌,也省的我再与长安府的民众牵扯太多。” 啊,这样吗?老仆看看李光远,又低头看手里的抓捕告示。 柳家,厅堂温暖如春,柳老太爷躺在摇椅,一面看着隔壁两个相扑娘争斗,一面听着一个管事念京城来的消息,当听到秦潭公被抓宝璋帝姬归朝,一拍腿叫了声好。 “原来是这样。”他道,“知道宝璋帝姬没死,大家私下早猜测过了。”又催,“还有什么?”又几分得意,“果然朝里有自己人方便。” 管事看着简短的来信,道:“没了,春阳少爷写了这些。” “这些?那宝璋帝姬谁啊?怎么出来的?这些朝堂都会讲到的。”柳老太爷皱眉道。 管事看着信末,道:“春阳少爷说事关重大,急报回来,且朝廷不许多谈,进出京城核查很严,待随后京城安稳了再详细写来。” 柳老太爷嗤声道:“小孩子是胆子小,朝廷不让谈不说了?” 管事道:“小的让人再打听来。” 柳老太爷摆手道:“算了,再等等吧,宝璋帝姬归朝是大事,免得我们打听了吓到春阳,胆子太小了,将来怎么弄权?”说着哈哈大笑。 管事陪笑。 柳老太爷笑过了,转着两个金球,道:“虽然是大事,但宝璋帝姬归朝跟我们柳家其实也没什么关系,我们老老实实的百姓嘛,天神仙打架”说到这里一声叫好。 管事看去,见那边一个相扑娘使出一招杀手锏,他忙也跟着凑趣抚掌叫好,厅堂里很是热闹,先前的谈话丢到一边去了。 除了柳家,长安府许多人家都接到了京城来的消息,秦潭公被抓,宝璋帝姬归朝的消息已经传开,震惊猜测议论,但似乎因为京城尚在戒严,没有更详细的消息传来,而长安府也开始了戒严。 而此时大周境内,很多地方都如同长安府一样戒严,不同的是城门口多贴了几张告示。 一阵风吹过,贴在墙的告示哗啦响,卷起,其画像抖动啪的一下,旁边的守兵将告示拍平。 “看清楚,这是逆贼。”他看着围观的民众,“提供线索的,有赏。” 围观的民众看着画像指指点点,骚动,有人挤前,几乎贴到告示去。 “多少赏金?” 伴着娇柔声音,脂粉气扑鼻。 守兵皱眉看着这个大冬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浓妆艳抹一身风尘气哪家的私娼! “走开走开。”他抬手用长枪阻挡。 那女子后退,腰肢摆动如柳,手帕挥动娇嗔:“我看看多少钱,兵爷,这些逃犯最喜欢躲到我们那种地方的,快要过年了,发个财。”说罢踮脚再次张望告示,死死记住长相,这才扭啊扭的走开了。 这女子走进城没多远,身后马蹄急响,她回头看去,见一队官兵疾驰,披挂严整,而随之原本随意进出的城门关起来 “怎么回事啊?” “怎么不让进城了?” “我要出城啊。” “逆贼逃犯在此地,将要严查,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官兵们的呼喝声也随之响起,城门前街道顿时嘈杂。 “原来那个逆贼逃犯到这里了啊。” “好吓人。” “看起来不吓人啊,清秀的小孩子” 避让路边的民众惊讶的议论,那女子神情恼怒一甩手帕。 “真是讨厌,没财发了。”她说道,扭着腰身走开了。 城门关闭,城内倒还是依旧,穿过两条热闹的街道,便到了一条略僻静的街道,街一间小店,悬挂着羊汤二字,门前盘着大锅,寒风蒸汽腾腾,如云如雾,让小店里坐着的一个客人变得模糊。 女子扭着腰慢悠悠的走过,店里啪嗒一声。 “这位小姐,进来坐坐啊。”有清脆的声音随之响起,“小爷刚发了一笔财,请你吃顿饭。” 女子有些惊讶的转头看去:“谁?我吗?” 一阵寒风吹过,散了热气,客人的形容也展露眼前。 这是一个男子身形,坐在桌子前,裹着黑色的大斗篷,帽子也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漂亮的下巴。 桌子摆着一碗羊汤,一盘子羊棒骨,他将一根骨头扔在桌子,啪嗒一声是这个发出的,然后他又抓起一根,放到嘴边,将骨头像麻花一样咬着起来。 嘎嘣嘎嘣嘎嘣。 (告诉大家一个体验,跟吃饭看春晚走亲访友痴傻呆坐相,还是码字最幸福!大家新年快乐,鞠躬祝福。 ps:更新时间不定,不要早晨等,好好睡懒觉么么哒 第七十六章 骨头 啪嗒一声,骨头扔在桌子,其不仅筋肉都被啃光,骨头也被咬的坑坑洼洼。! “你可真厉害。”歪坐在一旁的女子惊叹,手捧着头眼睛如同花蝶飞舞闪闪。 门口路过的民众看过来一眼便不再理会,这些傻男人喜欢听这种话,活该被女人骗钱。 不过他们没看到被夸赞的男人并没有立刻掏出钱袋一掷千金,反而啪嗒一声按住了盘子里的骨头。 骨头另一头被那女子捏着。 “不是说请我吗?”女子不解问道,“秦少爷难道是请我看你吃饭啊?” 男子抬起头,露出挺直的鼻梁,这张脸只呈现一半,黑斗篷便无法遮住异彩。 “你的赏钱,只够喝一碗汤。”秦梅道,扬声对内里喊了声要羊汤,听得内里有店家高声应声是。 “要怪怪你薛青不值钱。”他继续道,一脸鄙夷,“看看你这不值钱的样子。”说罢身子微微一倾,手用力 薛青已经松开了骨头,抬手一甩掩嘴笑,好似笑的花枝乱颤,身子向后摇去,又摇摆而回,贴近秦梅倚在他的肩头。 “这么不值钱的样子,秦少爷还认出我。”她笑道,“我觉得我还是很值钱的。” 而秦梅的手则落在她的下巴 门外一队官兵疾步而来,一面走一面询问两边的店面,街的人 “可有见到这个人。” 他们手举着一张告示。 这边僻静的街顿时变得热闹,民众好的看着告示询问。 “什么人啊?凶徒吗?” “看起来像个读书人,咿,这两人是兄妹吗?” 官兵们一概并不回答,只道:“穷凶极恶之徒,发现行踪立刻报告,有重赏。”当然也查看了店铺民众,便看到了这家羊汤店里相依嬉笑的男女 那女子的手放在男人的腿,摩挲,那男子的手在女子的下巴,轻柔 有伤风化啊,他们狠狠看了两眼走了过去。 街的民众没有再看店里的男女,凶徒赏金什么的是新鲜事,胆小的立刻回家去,大胆的跟着官兵去看热闹,一阵热闹后又恢复了安静。 秦梅与薛青依偎相视。 “我数一二三。”薛青道,“一,二,三。” 三字音落,二人依旧相依偎。 薛青道:“你怎么不放?” 秦梅冷笑:“你怎么不放?” 有脚步声从后边传来。 “客官你的羊” 声音拉长,语调悠扬又猛地一顿。 “汤” 围着围裙的胖乎乎的店家捧着羊汤走到了桌边,看到这相依偎亲密的男女,吓了一跳,好歹开店的见怪不怪,立刻收起了惊讶。 “放这里了。”他说道,放下羊汤,看了一眼这二人忙又移开视线向门外,转移话题,“客官,还要大骨头吗?锅里也炖好了” 秦梅道:“不用。” 薛青道:“好呀。” 二人也同时分开了,秦梅的手扶住桌角,薛青的手扶住了汤碗。 用还是不用?店家再次收回视线看向他们。 薛青看秦梅:“少爷。”娇声喊道,“人家还没吃饱嘛。” 店家打个寒战,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立刻答道:“好嘞。”转身疾奔到外边的大锅里捞了两根大骨头端了过来。 “客官慢用,还有需要叫小的。” 说罢急急的退向后堂,直到迈进后堂,帘子垂下格挡,店家才站住脚,神情有些怔怔。 那少爷还没说让大骨头,他怎么端来了! 大概是因为看到随着那女子的一声娇嗔,男子斗篷帽遮盖下白如玉的脸泛青,如斯美人,不忍心让他因为被女人痴缠而开口,拒绝或者同意都不忍心 不是两个骨头,这少爷要是不肯付账的话,他白送了。 如斯美人的手放在桌,掌心里躺着一小刀片,微微的晃了晃,寒光闪闪 薛青抚着碗的手也放下来,伸到秦梅的手旁边,两指缝里也有寒光闪闪 “我们的刀片差不多啊。”她说道。 秦梅冷冷道:“差很多,你的染毒。” 仔细看薛青手缝里的寒光闪闪有幽蓝。 薛青笑了,道:“不要计较这个,我在你腿割一刀毒死了你,你的刀片也能割破我喉咙,没毒我也活不了啊,都是死,手段不重要。” 秦梅冷冷一笑,伸手拿起骨头嘎嘣嘎嘣的啃起来,低下头帽子滑落再次遮挡了面容。 薛青将袖子挽起,露出雪白的手腕,又将三个金黄的镯子往捋了捋,也如同秦梅一般两手抓起一根骨头,从左向右认真专注的啃起来。 店外寒风吹过,大锅里咕嘟炖的肉香四散,远处隐隐有嘈杂马蹄声,人间安静又混乱。 门外寂静无声时,店家才掀起帘子走出来,看着桌子羊汤碗都空了,骨头肉啃的干干净净,有的甚至连骨头都被啃了,一个桌角摆着一把钱,另一个桌角摆着几个钱还是分开付账的吗? 那这妓女看起来也不是混白吃白喝的。 或许这样更能放长线钓大鱼吧,可惜了这个美男子店家胡思乱想着收拾,外边嘈杂有人跑过。 “怎么了?”店家不由问道。 “官兵抓凶徒” “是逆贼。” “不管什么吧。” 人们乱乱道转眼跑过去了。 凶徒啊,店家站在门口踮脚张望,听动静是在不远处,他胆小还是别去看热闹了 这边的巷子前有不少人聚拢,官兵们围住不让人靠近,民众们缩头在外指指点点。 “好像是说凶徒躲在那家房子里。” “是第几家?” “第三家。” 巷子最深处一间屋顶秦梅,从斗篷里伸出漂亮的手,指了指那边。 “秦少爷真厉害啊。”娇滴滴的女声从房屋下传来。 秦梅居高临下看着站在屋角墙下倚着的薛青,翘着手指似乎在观赏自己的红指甲。 “我都打扮成这样了,还能认出我,找到我的踪迹。”她说道,抬起头杏眼眼波流转看着屋顶的少年人。 秦梅冷笑道:“骨子里都是小人气息,换了多少皮也一样。” 薛青哈哈笑了,忽的笑停下,皱眉,鼻头耸动,烟火气 嗖嗖的声音在巷子里响起,燃烧着火箭落在一间院子的屋顶院落里,寒冷无雪的天气,轰的一声浓烟火光四起,远处的民众发出惊呼声,骚动。 巷子外围拢的官兵们神情肃然没有丝毫的波动,在他们身前弓弩手再次搭火箭,在弓弩后是长刀密密 没有搜查,没有喊话诱捕,只一语不发围拢,弓弩火箭,长刀如林,等候其内的人被烧死,或者被火逼得逃出来,然后再杀死 这不是是搜捕,这是猎杀。 看着腾起的烟火,站在墙边的薛青手帕在身前轻摇,似乎要驱散飘来的呛人的气味。 “这真是急了啊。”她说道,“可惜了,这房子挺好的,刚买了新家具。” 秦梅嗤声道:“你还挺有钱啊。”挑衅的打量她一眼,“靠这皮囊挣来的吗?” 这话很是恶毒了。 薛青抬头看他,眼睛弯弯一笑,双手捧了脸颊,道:“所以,秦少爷还是觉得我这样子很值钱。” 秦梅呸了声,街又一阵喧闹,更多的马蹄声脚步声传来,伴着呼喝声。 “抓逆贼。” “正在抓啊。” “不,还有一个逆贼!” “有没有人见过这个人。” “这是谁?” “这是奸贼秦潭公的儿子,秦梅。” “秦梅也在这里?” “我们已经接到举报,在这里等候多日,城门已经设防,外边援兵也赶来了” 街也随之传来颤抖的尖声。 “啊,这个人,我见过” “我也见过,在我们店里吃过骨头” 举报,多日? 这小人!秦梅长眉挑起,怒目看向墙角的女子日光下女子身形一扭,脚尖轻点向外而去。 “不过,秦少爷的确我值钱。”她笑道。 身形摇曳如蜻蜓点水,眨眼三丈远去。 第七十七章 旧遇 一阵寒风吹过,城墙告示唰啦作响,城门站着的守兵刚要前去查看,那边已经传来啪嗒一声,一个披甲带械的官兵抬手拍在告示,将扬起的纸角贴平。 “哎,郭子安。” 守兵认出那官兵,招呼道。 “你回来了。” 郭子安转过头看他们,点点头,视线又落在告示,端详。 “这一张告示抓两个人,长的一样呢。”一个守兵说道。 另一个守兵哈哈笑:“蠢材,那分明是一个人,应该是会扮作男人或者女人。” 先前的守兵道:“那到底是男人女人?”一面凑近看告示。 告示写的非常简单,只说是逆贼,不管是举报还是抓捕都有重赏,例如来历籍贯所犯何事等等皆无。 秦潭公谋逆,宝璋帝姬归朝的事急报传递天下州府,已经不再是秘密,那么秦潭公余党肯定还很多,抓逆贼也不是什么稀罕的。 “这个逆贼看起来年纪很小啊。” “这么小年纪是逆贼,不知道是秦潭公的什么人?” 两个守兵指指点点议论。 “郭子安,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如果非要说的话,她本是秦潭公的敌人,郭子安看着告示清秀少年和少女,真是有意思,秦潭公的敌人也成了逆贼了。 “不知道啊,我这几日一直在外巡逻。”他说道,一面晃动肩头,面容疲惫,“还以为回来能休息一下呢,城里戒严休息不了了。” 城门守卫先前增加了很多,城内也会加强警戒排查,作为黄沙道的驻军他自然也要被分派。 两个守兵同情的笑着拍他肩头。 “想点好的,要是能抓到这个逆贼,好大一笔赏金呢。”他们笑道。 她会来这里吗? 应该不会。 已经接到京城知知堂传来的消息,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也知道薛青逃离京城,去向暂时没有消息。 没有消息是好消息。 郭子安笑道:“我先进城稍作歇息。”告辞走开。 天光大亮临近年节黄沙道城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核查很严,不仅仔细的核对相貌,男人还要解开衣衫,城门前嘈杂混乱。 郭子安自然不用核查,越过排列的人群向内走去,忽的脚步一顿,不由转过头,旁边人群排列男女老少拖家带口,牵牛羊被箩筐乱乱视线混乱,也有看他的,如年长的老妪年幼的顽童。 只是没有先前那犀利的视线 是谁? “这么多人。”郭子安扫过排队的人群,收回视线,对守兵道,“要不要我帮忙?” 守兵们笑着摇头。 “子安老弟也辛苦了。” “快去歇息吧。” 这郭子安自来到黄沙道,勤劳肯干不抱怨苦累,先前还有传言他是军权贵子弟,但丝毫看不出来,对兵丁不分长幼贫富都平易近人,很受欢迎。 郭子安对他们笑了笑,没有再客气进城去了。 队列缓慢的向前,年长的男女幼童还好些,很快被放行,少年男女严格一些。 “把衣服解开。”守兵说道,看着走到面前的少年。 这少年穿着灰扑扑的衣衫,鞋子破旧,面容干瘦,似乎走了很久的路又好似扔在路边的石头蒙尘许久。 听到命令,他没有迟疑,利索的揭开了衣衫,露出精瘦的胸膛 守兵打量一眼示意可以了,又随口问:“做什么的,哪里人?” “黄沙道人。”少年开口,声音干涩简短,“进城。” 口音倒是的确是黄沙道人,守兵看他一眼,这小子瘦弱木讷身更是半点兵器也无,摆了摆手,少年一手系着衣衫进去了。 虽然城门严查,朝廷又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动,但黄沙道似乎没有受影响,街依旧热闹,偶尔还有爆竹声传来,快要过年了。 少年在街慢行,并没有东张西望,走过两道街,便径直进了旁边一家酒馆,临近午酒馆里客人不少,高谈阔论。 “这不怪,早有预料。” “去年皇后娘娘显灵,我知道肯定有大事。” “原来是宝璋帝姬归朝了。” 店内其他的客人则围着或者竖耳倾听。 少年神情木然,对这些热闹毫不感兴趣,在店伙计的指引下坐在里面一张桌子。 “客官要什么?”伙计热情的道。 “咸菜,酒,馒头。”少年道。 这叫什么吃法?店伙计有些惊讶,热情洋溢的介绍本店的特色菜,不管怎么说,少年始终木然不为所动,穷鬼啊,店伙计放弃走开了,咸菜酒水馒头很快被送来。 少年拿起馒头,有人伸手拿起酒壶然后坐下来,举着酒壶仰头喝了口。 “你怎么回来了?”郭子安放下酒壶,看着这少年,低声问道。 少年并没有因为他的突然坐下来而惊讶,似乎没有看到,木然的啃馒头。 “她在哪里?”郭子安问道,迟疑一下,审视这少年,“黄居,你还认得我吗?” 当时他们只在暗夜里见过一面。 黄居看他一眼,道:“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所以他们并没有在一起啊,薛青已经成了逆贼逃亡,黄居也没有理由再跟着她,回到自己的故乡很正常,都散了,都散了,郭子安攥紧酒壶再次仰头 “她让我在这里等她。”黄居又道。 郭子安一口酒差点喝呛。 “她会来这里?”他压低声音急急道,“她来这里做什么?这里的守兵京城也不少,太危险了。” 黄居道:“不知道。” 她没有告诉他,他也不懂这些,她让他来这里等,来等。 危险吗?不知道,他只知道当初黄沙道遗址也很危险,她还是来了。 郭子安看着低头认真专注啃馒头的黄居,叹口气,但是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她去涉险闯难,是因为认为自己是宝璋帝姬,认为是她该做的事,所以向险不惧。 现在她不是了,她本人反而成了最危险的所在,她让黄居离开自己,又指了对黄居来说最熟悉最安全的地方,是为了让黄居安稳生存啊。 她要让身边的人都远离她。 知知堂至今也没有收到她的任何回应。 在得知她离开京城的那一刻,知知堂也行动起来,家里有生意买卖的少年们,给散布各地的门店都送去了印有知知堂的标记,而去往各地为官的同伴们则也在等着有人留下知知堂标记。 虽然目前什么也做不了,但让她知道他们都在,她不是一个人,大家等候着她说做什么,怎么做,像当初救张撵那样。 但她杳无音讯。 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郭子安仰头大口喝酒。 明明应该是我的郎啊,蹬朝靴、穿狐裘,临紫阁、披红绸,真风流 事情果然变成了这样! 夜色里降临,驿站里的郭怀春来回踱步,想着适才在驿站大厅里看到的抓捕逆贼的告示,当时吓得他差点晕过去,还好及时掩住了郭宝儿大喊的嘴,此时此刻他可不想成为驿站的焦点 薛青,成了逆贼,虽然不知道她怎么成的,但又觉得事情完全不意外。 这小子,骗了她哪有那么容易算了,看,直接给逆了 吓人,还好他跑得快,嗯,也还好他走得慢,让郭子谦先回长安府,让二老爷三老爷再继续出去躲躲。 躲的太及时了!郭怀春伸手拍了下腿,接下来的长安府也是最麻烦的地方了。 外边传来脚步声,似乎有很多人在跑动 “怎么了?”郭怀春推开门,警惕的询问。 门外站着护卫,闻言道:“老爷,是官兵经过在驿站歇息。” 郭怀春惊道:“京兵吗?” 京兵的话追到这里那岂不是说薛青在这里? 护卫摇头道:“不是,是怀安军,说是调防。” 这样啊,秦潭公被抓,军必然也要大动作更换,郭怀春松口气,又叮嘱道:“今夜增加人手。” 护卫应声是,郭怀春看了眼灯火通明的驿站,再看远处如墨的夜色。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好运的,护佑薛青没有出问题,在真宝璋帝姬现世后又及时摆脱了薛青,什么都跟他没关系了。 老天爷还是保佑他的,郭怀春含糊念念了几句神佛关门进去了。 但老天爷很显然是不保佑她的,薛青现在不得不认清这个事实。 因为秦梅这个阴魂不散又敏捷如狗的家伙,她始终没能摆脱追捕,更别提找到一个安定的暂时能落脚的地方休息一下。 她只能不断的寻路摆脱秦梅,以至于有时候思虑不太周全,如从不相信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这种人人皆知的理念。 她越过了层层官兵,避开了门外明暗的护卫,潜入了这间明显是有钱有权人才能住的房,意图歇息一晚,或者有机会混入这人的队伍假扮个随从什么的。 然而为什么她此时面对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薛青!”郭宝儿瞪圆眼,张大口,“逆贼!” 还好薛青的手掐住了她的咽喉,她这喊声只能是口型,而不是发声。 (虽然我更新了,但字数到底不多,情节看起来很慢,大家过年还是攒好,么么哒,我会好好写这个故事的) 第七十八章 夜闹 夜色已深,这间房内只一盏昏灯。! 薛青从后窗翻进来的地方是小隔间,用来读书写字,还摆着书架,虽然面没有几本书。 适才在窗外嗅到浓浓的胭脂香气,又听到只有一人的气息,可以推测室内住的是女眷。 但这女眷大半夜的不睡觉在小隔间做什么,难道这世还有跟她一样勤奋读书的人? 翻身而入,恍若一道疾风,察觉书桌前有人,在常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薛青的手劈了过去,但那女子不似常人,动作很快的在椅子向前一趴… 当然再快也躲不过薛青的手,只是那女子能将头转过来… 少女的形容没有恐惧,只有惊怒,似乎不相信有人敢打她以及能打过她的傻愣愣的样子,薛青再熟悉不过,郭宝儿。 她的手微微一顿,将劈改为点… 而因为这一停顿一改变,能看到郭宝儿脸的惊怒变成了震惊,她眼神告诉薛青,她认出来了… 薛青的手便再次该点为掐,果然及时的掐住了郭宝儿喊出口的声音。 二人相对,郭宝儿愤怒的瞪着眼前的少女,昏灯下贴近的少女大眼柳眉樱桃嘴下巴尖尖,粉黛不施清丽灵动可人。 可人的少女眼里有些疑惑,微微的歪头,让她的形容更加俏丽。 “你怎么认出我了?”她不解的问道,声音甜脆。 这一次她没有为了方便在某一地长久落脚抛头露面而浓妆艳抹,恢复了本来的面貌行路。 这世除了戈大人,除了郭子安春晓,没有人见过她的本来面貌了吧,算是戈川也早已经习惯她易容的样子,乍一见也不一定认得。 郭宝儿怎么认出来了? 郭宝儿怒目,薛青没有松开手,道:“你说,不出声,我能听到。”然后手又一紧… 郭宝儿吐舌头,面色痛苦。 “不要骂人。”薛青道,“好好说话,我忙着呢。” “你眼神喊我名字了。”郭宝儿无声喊道,怒目,“我知道是你,薛青,你这个逆贼,你现在除了我,还能找谁,你不仗着你救过我,才来要挟我的吗?” 薛青愕然又无语。 什么叫眼神喊她名字了? 她只是心里喊了好不好! 女人真是莫名其妙! 郭宝儿盯着她:“你看!你现在眼神骂我呢!死薛青!” 薛青翻个白眼,跟这种女人没话讲,她收回手,转身… 身后郭宝儿发出急促的呼吸声以及咔咔的咳嗽,但下一刻扑过来… “别想跑。”她说道。 却没有大喊,更没有喊薛青的名字。 薛青甩开她的手,道:“别闹了。”人向窗户而去。 郭宝儿再次扑过来:“你休想再缠着我。” 谁缠着谁啊,薛青转过身看着她,道:“你想怎么样?” 郭宝儿盯着她狠狠的看了几眼,道:“丑八怪。” 薛青抬手按住她的额头,将她向另一边的卧房那边转,那里有个妆台。 “看看你自己的样子,清醒一下吧。”她道。 郭宝儿恼怒的甩开她的手,抬脚踢过去,薛青抬脚将她踢开,道:“我走了。” 郭宝儿再次扑来:“你可别想纠缠我一辈子,我告诉你,这次我放过你,咱们之间两清了,我可不欠你救命之恩了。” 薛青道:“知道了。”摆摆手。 郭宝儿哼了声,道:“那你等着。” 等着什么?薛青回头看她,郭宝儿已经向门口走去,离开这边女孩子的身影变得昏暗,她的脚步急促,眨眼到了门边… 薛青回头看着,没有开口也没有动…咯吱一声,门被打开,院子里的灯光倾泻,将郭宝儿照亮。 “小姐,什么事?” 脚步声从一旁走来,伴着询问。 “没事。”郭宝儿道,手挽着垂下的发辫,“我饿了去找点吃的。” 找吃的? “小姐要吃什么我让人送来。”护卫说道。 郭宝儿没好气道:“我要是知道吃什么还用自己出去找啊。”将门一推走了出去。 护卫忙伸手扶住门,看了眼室内,室内安静,唯有一盏昏灯摇曳。 郭宝儿脾气大家再清楚不过,护卫们将门拉,跟蹬蹬走远的女孩子。 …… …… 郭怀春的屋子里有护卫走进来,捧着一个食盒。 “老爷,小姐给你做的宵夜。”他说道。 正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的郭怀春有些惊讶:“她发什么疯?” 护卫陪笑道:“小姐想吃东西去了厨房,听厨子介绍一番,然后选了几个想吃的让厨子做,也让给老爷送来一份,说是压压惊。” 压压薛青成了逆贼的惊吗?这孩子长大了还真是懂事了,郭怀春一脸狐疑,护卫已经打开食盒将羹汤蒸点心摆出来,这驿站的厨子手艺还不错,也真是有点饿了,因为看到告示吓的晚饭都没敢吃… 郭怀春坐下来,将一块蒸糕放进嘴里,刚嚼了几下听得外边一阵热闹… “不好了,宝儿小姐跑了。”有护卫一头撞进来喊道。 郭怀春一口糕点喷出来,知道这臭丫头发疯呢! …… …… 夜晚的驿站变得嘈杂喧闹,郭家的一群群人涌出来,引来兵马查问。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为首的将官喝道,“先前出去一个小姐说是要赶路,现在你们又说要追人。” 郭怀春面色恼怒又不安,前胡乱解释一番小女顽劣,口角两句跑了云云。 “你们是长安府人?你是郭怀春?”为首的将官忽的问道,神情异样审视。 这些兵不是去调防的吗?怎么还会知道自己?郭怀春心里咯噔一下,面诚恳应声是。 将官道:“郭大将军可是大功臣,我们已经见到朝廷嘉奖的书了。”话虽然这样说,看着郭怀春的神情却越发的犀利。 郭怀春连连说不敢,又想到什么,对将官施礼:“倒有一事麻烦大人,我们人手少,又对这里不熟,请大人帮忙寻找一下小女吧。” “我们军务在身…”一个副将冷脸说道,话音未落被将官抬手制止。 “当然可以。”将官道,“郭大将军是我们军前辈,在所不辞。” 说罢摆手示意,顿时一队兵马云集,拥簇着郭怀春等一行人火把烈烈在暗夜里如火蛇蜿蜒。 郭宝儿并没有跑多远被追,身边已经有七八个护卫围住,正在发脾气呵斥护卫们让路。 郭怀春翻下马,怒气冲冲前是一个巴掌……没打到。 郭宝儿也怒气冲冲的跳开了:“爹你干吗打我!” 郭怀春面色铁青:“我为什么打你你不知道吗?你半夜发什么疯!你要干什么去!” 郭宝儿将斗篷一甩,道:“我要去捉拿逆贼薛青!” 薛青? 站在后边看着的将官眼神微微眯起,果然是跟薛青有关吗? 郭怀春再次扬手,神情惊惧恼怒:“你胡说八道什么!那薛青…”他有些紧张的回头看官兵们,又忙收回视线,这一次啪的打在郭宝儿头,“管你什么事!” “当然管我的事。”郭宝儿喊道,将手里的马鞭子扬起甩响,“我是宝璋帝姬殿下封的女将军,我自然要为国尽忠效力。” 郭怀春抬手按住额头。 身后的将官面色愕然,旁边有副将与他低语几句,将官失笑摇摇头。 “你不要添乱了,这是朝廷大事。”郭怀春深吸一口气,哄劝,“殿下不是说了,你先学好本事才会封你大将军,你现在抓薛青帮不忙反而添乱,算什么尽忠效力!” 郭宝儿不服气道:“我认得那个薛青,我最熟悉…” 话没说完被郭怀春一声呵斥:“给我绑起来。” 护卫们趁机一涌而,郭宝儿纵然英武无奈双拳难敌四手很快被绑住,郭怀春将她吵闹的嘴堵扔马,走到将官面前道谢又惭愧:“见笑了。” 将官笑道:“大将军客气了,郭小姐巾帼不让须眉啊,有志不在年高。”又好问道,“那薛青据说也是功夫高强,当初常与郭小姐切磋吗?” 郭怀春掩面摆手:“她哪里有什么本事。”说到这里放下手,前一步,神情肃重:“不过,不瞒大人,薛青的确功夫高强。”又加重语气,“非常高强。” 将官看着他,哦了声,然后笑了,道:“多谢郭大将军提醒,不瞒大将军,你的这话对我们很有用。” 为什么很有用?郭怀春看着他点点头却没有再说。 有些事看破不说破。 “我先带小女回去了。”他说道。 将官没有阻拦,命令军马掉头,拥簇着郭怀春一行人沿路返回,他落在最后。 “这郭怀春猜出我们的任务了?”副将低声道。 将官笑了笑道:“他要是猜不出,哪里配得大将军的名号,那才是有问题。” 副将点头,道:“那郭家会跟薛青有联系吗?” 将官道:“这谁说的准,有,我们抓,没,我们是同袍。”说罢看了眼四周,荒野里深夜一片漆黑,寒风刺骨,遍地无声,他收回视线催马向前,众亲卫拥簇疾行。 喧闹的驿站渐渐恢复了安静,东方已经渐渐发白。 郭怀春终于在屋子里坐下来,神情疲惫。 护卫捧一杯茶:“老爷喝口水吧,总算是安稳了。” 郭怀春接过一饮而尽:“往京城里的信准备好了吗?” 护卫应声是:“等天亮人一多的时候,我们送去。” 郭怀春嗯了声长叹一口气:“下去吧。”起身向床边走去要歇息。 护卫应声是告退,刚走到门边郭怀春又唤住他,蒙蒙晨光里神情模糊。 “小姐出去的时候带了几匹马?”他忽的问道。 护卫怔了怔,笑道:“两匹,小姐虽然没有行军打仗,但深知急行军的规矩,配了双马替换。” 郭怀春道:“少了一匹马啊。” 护卫怔了怔,这个老爷也注意还记得啊,夜乱受惊跑了吧,一匹马而已…听郭怀春喃喃一句败家子,走到床边坐下来。 护卫躬身退出去带了门。 室内恢复了安静,郭怀春坐在床却没有躺下,恍若变成了泥塑。 “这臭小子,真是胆子够大啊,竟然敢来这里…”他低声喃喃,“还有,这臭丫头,真是…” 喃喃无声,人倒头躺在床,片刻之后鼾声响起。 鼾声里驿站随着晨光渐渐复苏热闹起来。 将官所在的房间里,副将看着手里的信,神情好笑。 “大人,这郭怀春竟然写信给宋大人,要求朝廷派兵马护送他,免得被薛青寻仇。”他说道。 将官握着碗筷吃饭,道:“他惧怕的不是薛青寻仇,是怕被薛青牵连。”摆手,“送去吧,他要对朝廷大人们表忠心,咱们不拦着。” 副将应声是,将官将碗里的稀饭一饮而尽,放下起身。 “继续追查。”他说道。 …… …… 四百铁骑在寒冬的山谷里前行,重甲重器碾压在干裂的山路,山路再次被踏裂,尘土飞扬,山边甚至有山石碎块滑落… 为首的官兵警惕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碎石滑落的声音也没有逃过他们的耳朵,他们侧头看去… 山侧碎石滚落,尘土却没有散去,如雪如雾的尘土飞扬隐隐又有山石跌落,黑色的山石,晨光下闪烁着寒光… “不好!”为首的官兵忽的喊道,“有埋伏!” 但还是晚了一步,尘土的寒光已经向山路的铁骑袭来。 这是一道道寒光,来自他们身披着的黑甲,盔帽甲衣铁靴手的长刀弓弩全部都是黝黑的颜色… “黑甲卫!” “是黑甲卫!” 喊声,惨叫声,兵器相撞声瞬时响彻山谷。 黑甲所到之处,献血四溅,如夏花绽开,天地一片浓烈。 第七十九章 事实 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朝堂的安静,原本肃立在殿内的官员们都走了出来。 “你们看看!” 宋元的声音从台阶下传来,愤怒。 大殿前的空地禁军围绕一圈,其内摆着百数尸首,皆是官兵打扮,冬日里铠甲血迹斑斑,并没有残肢断臂,但割喉断头更是瘆人。 官员们顿时骚动惊讶声四起。 “这是怎么回事?” 宋元在殿前转过身,面色铁青道:“这是追捕薛青被黑甲卫劫杀的怀安军。” 薛青!黑甲卫! 官员们顿时哗然。 “怎么会?” “难道薛青真与黑甲卫勾结?” 也有高声响亮:“可有证据是黑甲卫所做?” 这质问宋元显然早有预料,闻言冷冷指着尸首的最左边一排:“这是黑甲卫尸首。” 黑甲卫与普通官兵的衣着不同。 陈盛疾步三步两步到了这些尸首前,认真的查看,在他之后其他官员们也随之而来,有几个年轻人跑在最前边…… 所有尸首都没有经过整理,凝固在死亡的那一刻,众人站近仔细的看过去,不管是铠甲还是兵器差别分明。 黑甲卫虽然神秘,但在场的很多人也见过。 一时间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衣着并不能说明什么。” 女声从后传来。 众官忙转身避让两边,宋婴在内侍们的拥簇下站在殿前看向这边。 陈盛俯身施礼道:“殿下说的是。” 王烈阳亦是点头:“是啊,如今非常时期,甲衣兵器什么的假冒也有可能。” 栽赃陷害这种事官员们都不陌生,随之点头附和者众。 宋元淡淡道:“物证不足以为证,还有人证,我宋元要是在这件事栽赃陷害,天打五雷轰。” 连毒誓都发出来了,在场的官员们神情各异,而人证也被带来。 先是几个当场被抓的重伤救回的黑甲卫,接着有军将官们拿着厚厚的名册走出来。 重伤未死的黑甲卫如同死了一般,任凭询问是谁指使他们劫杀怀安军,又为了什么,一语不发,不过不回答也无所谓,大家只是要看到他们是真的黑甲卫也真的做了这件事足矣。 这边军的将官们拿着厚厚的名册,对着黑甲卫死去一一喊出了名字,虽然黑甲卫是秦潭公近卫,但到底属军部,自有军官认得这些兵丁。 如今秦潭公认罪入牢狱,他的一部分余党被抓,还有一些附众投靠了宋元,辨认黑甲卫姓名身份这种事并不是什么难事。 人证物证俱在,殿前的官员们渐渐安静下来。 “人虽然确认无误,但事不一定与她有关。”宋婴说道。 众官的视线再次凝聚到宋婴身。 宋婴殿前垂手而立,道:“黑甲卫是秦潭公的党羽,袭杀大周官兵也不以为。” 的确如此啊,殿下清明,陈盛等官员们俯首。 宋元轻叹一口气,道:“殿下,臣知道你不以恶意揣测他人,但是秦潭公在京城,那些黑甲卫如此强悍为什么不来京城作乱,反而偏偏去劫杀追捕薛青的怀安军?” 这个问题一时无人能回答。 “而且先前黑甲卫是潜藏在京城,但随着薛青逃离他们也消失在京城了,现在又在薛青出现的地方出现…” 宋元的声音继续,没有先前的愤怒,只有沉重疲惫。 “殿下不相信她如今的行径,臣,何尝愿意相信,那是臣的女儿啊。” 声音已然哽咽。 在场的官员们侧目,是啊,有一个逆贼女儿的确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宋元深吸一口气,看着诸人接着道:“可是,她做的事,都是大家亲眼看到了的!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殿前安静沉默。 陈盛轻叹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宋婴的视线扫过殿前摆放的尸首,道:“以最快的速度带她回来。”说罢负手在身后转身,“孤还是要让她亲口说清楚。” 虽然还是要让她说清楚,但以最快的速度意味不同了,这意味着要大周下齐动,官府明查,兵马明动,再无遮掩。 陈盛没有再说话,神情几分黯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他给不少地方的官员以及追捕兵马的将官们命令,在追捕查问透露他的意愿,希望薛青能联系他,他会保证她的安全,但始终没有回应。 站在后方几个官员对王烈阳低语,王烈阳摇摇头,几人便恢复了安静。 宋元前一步俯身:“臣领命。” …… “臣领命。” 笃俯身施礼,不知是刚从床起来不稳还是触动了腰侧的伤口身形微微摇晃,戈川和妙妙忙在后搀扶他。 面前的官员关切问道:“笃大人可还好?” 笃站稳了身子,让戈川妙妙退开才点头道:“臣没事。” 官员满意的点点头,道:“殿下知道笃大人有伤,再三只让我们来询问笃大人她的习惯。”神情又几分歉意,“但我们想这世对薛青最熟悉的人也只有笃大人了,为了早日问清此事,还是请笃大人亲自带领人搜寻更好。” 戈川妙妙在后垂目。 笃垂首应声是。 “那有劳笃大人了。”官员笑道拱手,“恭候笃大人的好消息。” 笃等人施礼,听得官员转身离去,小院外脚步踏踏然后归于平静,他们依旧没有起身,似乎冬日的树僵硬。 不知道过了多久,妙妙一声轻叹。 “真是没想到。”她喃喃道,“我们会有追捕青子少爷的一天。” 戈川手按住了嘴,堵住了哭声没有堵住眼泪。 蹲在屋角的齐嗖站起来,闷声道:“那接下来怎么办?真去追捕她啊?” 笃背对看着院门,道:“军令不可违。” 齐嗖道:“追了怎么办?抓捕她?她要是不束手擒呢?怎么办?” 军令不可违,杀了她吗? 小院里顿时死静一片。 似乎过了许久又似乎一眨眼,笃迈步向外走去,脚步沉沉。 “我不知道。”他低声说道。 说罢这句话迈出了院子。 这么多年他们从来没听过笃说不知道怎么办,齐嗖与妙妙对视一眼,长叹一声,拍了拍流泪的戈川又招呼旁边的铁匠,脚步乱乱的跟去,走出了小院,翻身马,马蹄踏踏沿街而去。 …… …… 荒野兵马乱动,冻裂的地面尘土飞扬,远处天地下都阴云密布。 伏在一条沟壑里,薛青嚼着一根枯草,似乎要数清在震动下滑落的尘粒有多少。 震动突然更剧烈,伴着嘈杂呼喝声,同时兵器相撞惨叫声。 薛青伏在沟壑里没有动,这几日这样的场景已经见过很多次了,那是黑甲卫在伏击追捕自己的官兵。 命运啊,真是神。 噗通一声有重重的震动在身边响起,枯草沙土滚落,同时有人的影子罩住了她。 薛青依旧伏在斜坡一动不动。 “好看吧?”秦梅清脆的声音响起,一脚踩在她的身侧,溅起尘土,“看人厮杀自己厮杀要舒服吧?” 薛青斜眼看他一眼,道:“我要称赞秦少爷你助人为乐吗?” 秦梅哈哈笑:“我秦梅从不以助人为乐。” 薛青又揪一根枯草点头道:“那是你爹喜欢助人为乐了。”看向前方,听着那边传来的喊声。 “…交出薛青!” “尔等束手擒!” 她将嚼烂的枯草呸的一声吐出来,新的再放进嘴里,咬牙切断枯草,道:“你爹真是个好人啊。” 第八十章 如此 前方的对战激烈,黑甲卫凶悍但人数不多,远处更有官兵如云滚滚而来。! “这时候你应该前去帮忙啊,帮救你的坏人,或者帮杀你的好人,不管哪个你都混个好人义士。”秦梅在一旁似笑非笑道,“小人不都这样做吗?” 薛青将枯草吐出来,道:“错了,小人应该跑。” 秦梅冷笑:“你只是小人,不是神仙,你以为你跑得了?” 跑不了吗?薛青向攀爬看去,黑甲卫似乎也并不恋战,杀倒一片撕开一道口子逃了… 知道他们是来栽赃陷害自己的,这个秦潭公也太黑了,薛青呸了声,快速的滑下,向另一个方向疾奔,身后已经传来官兵们的呼喝声。 “…不要放走他们…” “…黑甲卫在此,薛青肯定在此…” “…围拢,搜…” 荒野四面八方披甲带械的官兵围拢散布,他们说的没错,每一次黑甲卫伏击官兵是在薛青附近,然后让她行踪暴露。 原先还只是城门驿站的盘查,野外追捕的官兵并不多,且所过之处还半遮半掩目的,这些日子形势不同了,城池盘查更严,而追捕的官兵也越来越多,捉拿薛青逆贼的话也裸的喊出来了,似乎四面八方的驻军都被调动了。 她功夫再高,也不可能真的能与动辄数百近千的官兵团体作战,但从他们搜捕逃匿对她来说本来轻而易举,只是…… “你跑啊,看你能跑多久!” 身后清脆的声音如影随形。 除了黑甲卫还有这个家伙! 前方一队队官兵从一片冬林如云而出,将前方的路截断,奔跃的人影很快被他们发现,随着为首将官的手势官兵展翼围拢而来,弓弩长枪对准了这边… 薛青停下脚,四下看,旷野布衣布裙的女孩子看去瘦小可怜。 “你跑啊。”身后裹紧黑斗篷的秦梅哈哈大笑,笑声刚起见薛青再次向前疾奔,同时张开双手,脚步也变得踉跄… 啊!忘了!这个小人!秦梅身形一顿,前边薛青已经大喊。 “救命,救命。”女孩子嘶声裂肺颤颤尖细,手向后指去,“他是逆贼秦梅!是逆贼秦梅!” 逆贼秦梅? 虽然如今遍布命令搜捕薛青,但并不意味着没有再搜捕其他的逆贼,秦潭公已经下狱且认罪,认罪书按着手印发往各地,详情人人皆知,秦氏族人已经在当地被拘捕,而在逃的儿子秦梅自然也是被抓捕的逆贼。 闻言官兵们看着奔跑而来的女孩子以及她身后在荒野站立的黑斗篷罩住全身的男子… 这女孩子是当地的村姑吗? “我爹发现了逆贼,我是山里的猎户…”女孩子的声音还在继续响起,声音含着哭意,语无伦次,“…我爹要去报官…被他杀了…我一家都被他杀了,他挟持我让我带路…救命,救命啊。” 原来如此,将官手势晃动,弓弩长枪越过那女孩子抬高对准了站在原地的男子,这是秦梅吗? 寒风吹过,斗篷飘动,兜帽跌落露出男子的面容,阴云之下亮目…怪不得追捕告示画像简单,画像下加了一句从未有过的话,很好看。 果然是很好看啊。 是秦梅没有错! 官兵们顿时涌动。 没有抓住薛青,抓住秦梅也是大功一件。 官兵向这边逼近,后边追兵的马蹄声隐隐听到,在这旷野插翅难逃。 秦梅没有逃,站在原地面色冷峭不屑,也不看逼近围拢的官兵,只看着已经接近官兵又踉踉跄跄跌倒在地的薛青。 跌倒的薛青不知道是悲伤还是疼痛双手掩面呜呜的哭,当然,秦梅可以看到指缝里露出的眼,眨啊眨,小人! 靠着几张皮骗天骗地,他秦梅从不需要这样。 “秦梅,束手擒。” 看着渐渐被合围的秦梅并没有兵器在手,也没有反抗的迹象,这么一个漂亮的公子哥能有什么威胁,他可不是秦潭公。 将官些许放松抬手喝道。 前方的官兵将手的长刀挥动发出威胁的齐喝,声如雷滚滚。 秦梅也抬起了手,声音清亮道:“让开。” 前方的官兵们顿时停下脚,将官的手也僵在空,大家的视线凝聚在秦梅手的一块令牌。 “蝙蝠令啊。”将官说道,话音落下意识的从马跳下来,而前方围拢的官兵看的听到的也随之向后退去… “慢着,秦潭公是逆贼已经认罪!他的蝙蝠令无效!”也有人大声的喊道。 后退的官兵们便停下脚,将官也回神,是啊,的确是这样啊。 秦梅握着蝙蝠令向前迈步,丝毫不惧对准自己的长枪弓弩,道:“这蝙蝠令是先帝钦赐的,执此令者如朕亲临,拿着令牌的人认罪废了,但令牌可没有圣旨说作废,难道先帝死了他的话不作数了?” 这个他们可不敢,官兵们顿时再次后退。 蝙蝠令既然是圣旨赋予的,自然也要圣旨来废除,但现在宝璋帝姬尚未登基,圣旨还没有办法传下来…… 怎么办? 将官不知所措,秦梅一步一步逼近,他不由一步一步后退,看着几乎贴到鼻尖的蝙蝠令… “你,可要抗旨违令!” 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再次响起,没有拔高更不觉得刺耳,但将官还是立刻站直了脊背。 他是来自东南的驻军,跟京营兵马不同,有太多秦潭公治军的记忆,军令严苛深入骨髓。 “末将不敢!”他高声喊道,抬手一挥,“让开!” 兵马如山劈开,秦梅手一甩斗篷重新裹住身子,目不斜视的向前而去…… 但忽的有人从地跳起来扑向秦梅。 “恶徒!休想走!”她尖声喊道。 看起来瘦弱的女孩子踉踉跄跄竟然追且抓住了秦梅。 两边的官兵只觉得疾风扑面,秦梅的斗篷飘起,但女孩子不是被甩开,而是扛在了肩头… “小人!”秦梅喊道,清脆的声音满含怒意。 但他的声音立刻被女孩子的哭喊盖过。 “啊啊啊,放我下来,救命啊,救命!” “杀人凶手啊!还我爹娘命来!” “救命啊,官爷,救命啊。” 哭声喊声求救声不绝,看着在秦梅肩头挣扎的女孩子,官兵们面露不忍,秦梅自己走算了,还要将这个可怜的小姑娘挟持走,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他们不由看向将官,将官面色木然,蝙蝠令下,是前边是自己的兄弟也不能收回刀枪。 秦梅渐渐远去,肩扛着的小姑娘的哭声也随之远去,二人没入前方的冬林不见了。 原地一片肃静,直到后方马蹄声踏踏而来。 “你们干什么呢?” “可有看到薛青?” 面对这边将官的询问,回过神的将官前讲述了经过,那将官面色铁青。 “这可不行,尤其是边境更远处的兵马,算知道了秦潭公获罪,蝙蝠令的余威仍在,这样下去,秦家逆贼岂不是能调动兵马了?”他喝道,纵马转身,“快向京城急报,请殿下速下旨废除蝙蝠令。” 这边兵马在荒野滚滚而退。 冬林深处女孩子的哭喊声还在继续,但声音变得悠扬还夹杂着怪的话… “救命啊。” “我要喊人了。” “你喊啊,喊破喉咙也没人救你的。” 砰的一声,秦梅向一棵树撞去,肩头的女孩子在撞树的那一刻被甩起,人在半空轻飘飘的翻动,然后慢悠悠的落在地,脚下落叶枯枝发出杂响。 “薛青!”秦梅漂亮的脸愤怒,伸手看着自己的肩头,衣衫都被撕裂了裸露的肩头留下双手抓出的痕迹…… 薛青打断他的话,神情郑重道:“秦少爷。”一面前一步,“从今以后你不用跟着我了,我跟着你。” …… …… (与前一章这才是一节的量,嗯,还是那句话,觉得情节慢的攒着,嫌弃水的没意思的,暂时先去看看别的,看小说图个乐嘛,么么哒,反正今天我写了将近五千字很开心,特别开心。) 第八十一章 庙夜 篝火在破庙里跳跃,寒风不断的从侧面钻进来然后再从另一边的裂缝里飞出去,发出乌拉拉的怪叫,如同顽皮的孩子跑过,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坐在篝火边的秦梅。! 大斗篷将整个人都包裹,帽子垂下遮住了头脸,靠坐在佛像前一动不动,恍若也是一个泥塑。 寒风再次呼啸而来,跳跃的篝火边蹲下一片阴影,然后两根枝桠树枝噗噗两声插入地面,一根铁条搭着穿过火堆,其穿着开剖洗好切成两半的野鸡,不多时篝火里便有兹兹油响,香气也慢慢充斥破庙内,让寒风都变得轻柔。 手轻轻的转动铁条,香气越来越浓,蹲在篝火边的身影也越来越开心,微微晃着头,咿咿呀呀的哼唱起来…… “我有一只小毛驴,从来都不骑…” “我这里将海哥好有一呀,胡大姐,哎,我的妻…” “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你为什么不说话…” 当又一个稀古怪怪里怪气的曲调响起时,佛像前靠坐的泥塑将斗篷一翻,伴着篝火猛烈的跳跃,清脆的声音扑来。 “薛青!闭嘴!” 薛青将铁条举起,避开了突然窜高的火苗,免得即将烤好的肉被吞没,同时一只手在嘴边做了一个划过的动作,唱歌声顿消。 秦梅斗篷重新裹住,疾风退散,火苗跌落,薛青的铁条回到树枝架子,片刻之后,又被拿下来,然后送到了秦梅身前,在他被兜帽遮住的头前晃动,一下,两下,三下,从前边,从左边,从右边…… 哗啦一声响,斗篷再次翻飞,面前的铁条也收了回去没有被打翻。 “薛青!”秦梅抬起头,兜帽滑落,露出了面容,跳动的火光下浓艳,“你干什么!” 薛青将铁条再次送到他面前晃了晃,看着他大眼睛眨啊眨,没有说话。 秦梅神情更加愤怒,抬手:“想死是不是?我会让你如愿的。” 薛青伸手切下压住他袭来的手,道:“你不是让我闭嘴,我只能这样喊你吃肉。”说着再次将铁条递过来,在秦梅的脸下晃动,“吃不吃?吃不吃?” 说罢自己也知道这行为好笑,她两辈子加起来好久没有这样幼稚过,哈哈笑起来。 秦梅冷冷的看着蹲着的女孩子,穿着不知道又从哪里偷来的冬衣,这一次质地良好,花色素雅,头发也梳的整整齐齐,不像山野村姑,而是一个大家闺秀。 他没有说话,斗篷一甩大手伸出来,抓下了铁条串着的半只野鸡。 薛青一笑:“不要客气,吃嘛。”将铁条收回,余下的半只野鸡举到面前。 秦梅握着烧鸡,薛青举着烧鸡。 他们谁也没有动作,他们同时开口。 “吃啊。” 秦梅冷笑,薛青微笑。 “小人,我的药不会要命。”秦梅说道,握着野鸡的手微微展开,露出手心里的一片猩红粉末。 薛青嗅了嗅自己的衣袖,道:“大人,我的也不会啊。” 适才一递,薛青在靠近秦梅的那半只烧鸡洒了药粉,秦梅一抓,在靠近薛青的半只烧鸡也洒了药粉。 不过对于他们二人来说,又谁能骗了谁? 大人是什么鬼? “大人坦荡荡。”薛青对他一笑,“秦少爷承认下药真坦荡。” 自从扒下读书人薛青的皮之后,这个薛青越发小人的肆无忌惮。 薛青对秦梅鄙夷的眼神没有在意,嗅了嗅手里烧鸡,道:“不吃的话,太浪费了。”看秦梅,“要不,各自吃各自,自己总不会被自己害了吧。” 挑衅吗?谁怕谁?秦梅将手一扬,这边薛青也将铁条一甩,半只烧鸡飞出去,又半只烧鸡串去。 “吃喽,纯天然无污染。”薛青将铁条举在嘴边张大口咬下去。 秦梅也在同时咬下手里拿着的肉,然后下一刻呸的吐出来。 “什么手艺啊,熟了没有?能吃吗?”他怒道。 薛青将口的肉咽下,往火堆前挪了挪,道:“秦少爷,不要娇滴滴的了,大家都是这更难吃的东西都吃过的人。” 更难吃的东西吗?秦梅看着跳跃的篝火,沙漠里活的蝎子,蛇,咬一口能割破嘴的野草,还有冷掉的没有任何滋味的摆在帐篷口的夹杂着沙土的饭 感怀大家都有悲惨的过往吗? 秦梅冷笑:“共情这种事,别幼稚了。” 薛青转头看他一笑:“被看破了,受过苦在阴暗里长大的聪明人真是太难骗了。” 秦梅冷笑:“倒是自知之明。” 身为宝璋帝姬的替身,又何尝不是受过苦在阴暗里长大的?薛青哈哈笑,大口咬肉吃起来没有说话。 秦梅也没有再说话,捡起一根树枝穿过半只野鸡重新放在篝火慢慢的转动,破庙里安静下来,寒风像顽皮的孩子在外探头,察觉紧张的气氛消散,便再次顽皮的乌拉拉的喊叫着跑过。 但乌拉拉的呼啸很快被打断,马蹄声嘶鸣声以及杂乱的脚步声在外响起,伴着说话声。 “大人,风越来越大,在这里歇息一晚吧。” “且进去歇歇脚再继续赶路,时间紧迫。” 脚步踏踏一群人披着寒风走进来,篝火跳跃将人影拉长。 没有料到里面有人,进来的人们吓了一跳,站住脚,几个黑衣护卫挡在一个裹着斗篷的年男人身前,虎视眈眈看着篝火前坐着的一男一女 男人没有看他们,女人则看过来,手里捧着烤肉在吃,大眼睛瞪圆,眼神恍若小鹿乱跳,然后人猛地挪动,贴到了男人的身边。 “相公。”她低声唤道,有些畏惧,将脸埋在男人的胳膊后。 原来是赶路的小夫妻,门口的人们身姿放松。 “外边风大,歇歇脚。”斗篷男人主动说道,没有再看这对年轻男女,向另一边走去。 十几个护卫随之进来,很快也点燃了篝火,围拢拿出干粮水壶一面吃喝一面低声说话,看似放松,眼角的余光还是看那边的小夫妻。 “大人要不要查问他们。”有护卫低声道,“最近不太平逆贼行踪不断出现” 年男人向这边看来,他穿青色衣袍,蓄着短须,顾盼间流露威严。 暗夜里破庙遇到陌生人,这对年轻男女也很紧张,那位小妻子紧紧的依偎在男子身边,原本安静烤肉的男子伸出手,搂住了小妻子的肩头,将她更紧的揽贴在身旁,没有转头说话,手轻轻的拍动安抚。 年轻的男子兜帽遮住头,年轻的女子将脸藏在男子背后,但纤瘦娇弱的气息掩饰不住,是一对很平常的小夫妻 夫妻相伴,再寒冷的夜路也变得暖意浓浓,年男人肃重的面容闪过一丝笑意,示意护卫们收敛气息。 “最近不太平,不要吓到普通民众。”他低声道,不再关注这对小夫妻。 护卫们低声应是安静的吃东西喝水,先前的话也不再说,只说些看起来要下雪了,过年一场雪,能缓解旱情,百姓之福云云之类的闲话。 他们并没有停留太久,吃了些东西喝了水身子烤暖灭了篝火继续赶路,一阵风而来一阵风而去,马蹄声远去消失在寒风,破庙里外恢复了安静。 破庙里的小夫妻还在恩爱依偎。 “这些普通人,我对他们喊出你的身份又有什么用。”秦梅冷笑。 薛青道:“这些人关切下雪民生,是大人们啦,你不也是怕我喊出你的身份?” 秦梅道:“人走了,松开。” 薛青道:“好。” 话音落,二人依旧依偎,薛青的手抓着秦梅的腰,秦梅的手按着薛青的肩头,谁也不动,破庙里一阵沉默。 薛青道:“信任啊。”摇头,“那老办法,一,二,三。” 三字出口,二人同时分来,带起的风让篝火猛烈的跳跃,然后恢复平静,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薛青回到了先前的位置,继续捧着手里的烤肉一口一口咬着,秦梅则继续在篝火转动烤肉,然后拿起来慢慢的吃。 二人各自啃着烤肉,篝火跳跃,地的影子也随之摇曳。 薛青忽的笑了:“没想到我们两个亡命天涯相伴。” 秦梅嗤声:“相伴个屁,你不是因为我有蝙蝠令。”冷笑,“跟着我,你是真的逆贼了。” 薛青转头看他:“我知道秦少爷是这世最相信我的人。”又一笑,“你这是关心我?” 秦梅抬头一双眼挑起,冷冷道:“我不喜欢你。” 这当然不是漂亮的少爷拒绝痴心少女的表白,我不喜欢你,所以你是死是活是好是坏都不关心不在意。 薛青含笑点头:“我也不喜欢你。” 秦梅道:“我不喜欢这个人世,是因为总有讨厌的人存在。” 薛青将铁条一甩,道:“这个人世也不喜欢你,但你又能奈何它?”随着一甩烤肉跌落在手里,铁条在地一顿,人随之站起来,转头看秦梅,“我也不喜欢这个人世,我也知道它也不喜欢我,而且我也不能奈何它,所以,我也不能让它奈何我。”说罢将铁条插回身后,眨眼走出破庙消失在寒风,只留下一地骨头。 秦梅看着篝火边的骨头,脸满是鄙夷。 “这种话真是腻的恶心!”他说道,下一刻人猛地跳起来,如闪电向外扑去,伴着怒骂,“日!人更恶心!还我蝙蝠令!” 临近年关的寒风凌冽,伴着呼呼的风声,六道泉山脚下的草堂哗啦一声倾倒,草木灰土顿时在寒风轰然四散,将围在四周的官兵染成土人。 远处围观的民众也纷纷掩口鼻,侧目。 “我家的”有尖细的女童的喊声响起,但下一刻消失了。 不过已经有犀利的视线闻声望去。 这是一个身穿官服的年男人,如果此时薛青在场会认出正是破庙里遇到的那位大人。 此时他的神情更加威严,视线落在一个小女童,以及正用手捂着小女童嘴的年男人身。 “郭二老爷。”他道,“这知知堂是你家的?” 郭二老爷将头摇的拨浪鼓。 “不是,不是我们家的,跟我们家没有任何关系。”他大声说道,将另一只手举起,“知府大人,我若说谎天打五雷轰!” (朋友们,我想死你们了!早好!) 第八十二章 故地 为了一句问话发出毒誓,这太有份了。 长安府新任知府袁大人皱眉,这郭家也算是大户人家,怎么如此没有修养。 “郭大老爷还没回来吗?”他问道。 郭二老爷再次将头摇的拨浪鼓:“我大嫂在娘家病了,大哥寻医问药去了。”又补充一句,“三弟一家也都帮忙寻医问药,我回来看家,把拙荆送去伺候大嫂。”一脸愁容唉声叹气。 知府袁大人面色鄙夷,四周的人们也纷纷侧目。 不知道这句话郭二老爷可敢再加一句,我若说谎天打五雷轰。 郭家一家子人为什么都不回来,袁大人心知肚明,整个长安府的人也心知肚明,他们惧怕自己也会像这个草堂一样被打砸推到,一切都是因为薛青。 “逆贼薛青在长安府的行踪,任何人不得隐瞒。”袁大人不再看郭二老爷,环视四周的民众,“通缉告示已经家家户户分发,一旦发现薛青的踪迹务必报,否则以同党论处。” 四周响起低低的议论声,似乎畏惧似乎不满。 “本官知道,此举苛刻。”袁大人接着道,语重心长,“但长安府与别的地方不同,薛青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她的身份是假的,但她与长安府诸位来往是真的,这里有她熟悉的街坊,有亲朋好友”说着话视线一一的扫过在场的人,那些肩挑手提商贩,那些看热闹的街边店铺的伙计掌柜,郭家二老爷,更主要的是那边站着的一群穿青袍带儒巾的年轻不等的男人们,“有她的先生同窗。” 被视线扫过诸人有神情不安低声交谈,有向后躲去,也有沉默不语神情木然。 “如今与先前不同了。”袁大人神情肃穆道,“薛青先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大家要认清这一点,不要对逆贼有怜悯。” 说罢回头看了眼倒坍在地的草堂,草堂已经变成了草垛,扫过那群读书人,再看旁边的六道泉山,寒冬山树枯绿,听不到读书声也看不到散布的学生们。 今年六道泉山社学放假很早,新任知府到来之后让社学放假了,非常时期,免得学生们聚众。 长安府学生们聚众会闹出什么结果,袁大人奉命赴任前已经了解的很清楚。 “将这里收拾干净。”袁大人道,“干干净净的,不要影响社学,不要影响学生们读书。” 说罢在众官差的拥簇下离开了,余下的官兵们清理倒塌的草堂。 “走走。”郭二老爷喊道,招呼郭家的下人们。 “青子少爷的东西还在里面”暖暖喊道,想往倒塌的草堂前跑。 郭二老爷再次瞪眼一把揪住她拎到一边去:“什么东西,什么东西都没有,有也跟咱们没关系。” 他之所以会被袁知府叫到这里来,是问里面有没有他们郭家的东西,有的话先拿出来,官府要拆除的逆贼薛青的所在,不波及其他人。 郭二老爷当然断然摇头否认,表明这个地方与他郭家没有丝毫的关系,更没有郭家的东西。 看着新知府走了,郭二老爷拎着暖暖带着下人们立刻也急急的走了。 围观的民众渐渐散去,但也有不少人留在原地低声议论。 倒塌的草堂一点点的被清理拉车,当看到一块木板被掀出,有几个少年人忍不住要前,有人提前前一步拦住。 “不要去。”乐亭道。 “可是那是匾额。”几个少年人神情焦急。 乐亭看过去,木板被一个官兵一甩翻滚落在车,这破木板很结实,草堂推倒的时候没有断裂,被粗暴的扔车撞在石块瓦片也没有断裂,日光下蒙了一层灰土的知知堂三字隐隐可见。 “匾额只是匾额。”他低声道,“知知堂在心便足矣。” 少年们停下脚没有再前。 “还好书都提前拿出来了。”乐亭笑道。 少年们笑了笑,到底牵强。 “大家都回去吧,不要在意这些事,好好读书。”乐亭接着说道,又一笑,“我先去捡柴。” 少年们与他说笑两句便走开了。 围观的人渐渐散去,官兵们赶着车也走开,倒塌的草堂消失不见,好似从未出现过。 但出现过哪能轻易抹去,站在山路的乐亭回头,看着那一片空地三间房屋的痕迹。 不过,竟然是个女孩子啊,真是厉害。 郭二老爷没有回到家里,随着袁知府来到了衙门,临近年节衙门里依旧人来人往忙乱。 “袁大人真是辛苦了。”郭二老爷在后感叹,“这么多事要忙。” 的确是辛苦,朝廷选派他来长安府接任,陈盛宋元先后与他彻谈,他自己也很清楚自己重任,所以日夜不停的赶路来到长安府,没想到长安府竟然连通缉告示都没有张贴,满城民众虽然知道宝璋帝姬归朝,以及秦潭公是逆贼弑君大罪入狱,但几乎都不知道薛青成了逆贼。 “为了不让民众惊恐,以及让长安府陷入混乱,毕竟长安府与薛青有牵连的人太多了。” 前一任知府李光远扔下这么一句狗屁不通的解释连夜走了,害的他面对震惊的长安府民众,真是焦头烂额。 还好其他的政事一切靠后,缉捕安定民心是要务,只做这一件事足矣。 袁知府迈进了厅堂,厅堂里坐着的十几个老者都站起来,齐齐施礼,这是长安城的四大族八大家。 这些老者很少亲自出来见人了,以往算是官府召见,也只有家里的儿子们前来。 袁知府对他们的表现很满意,还礼请他们入座,客气诚恳的阐明了事态的严重,大家也纷纷表示一定束缚家族人,严查可疑人员行踪,协助官府,然后又感叹一番宝璋帝姬归朝是大周幸事,秦潭公这种大奸大恶之徒终于受到惩罚,两方相谈甚欢,袁知府要留众人吃饭。 “如今宴席是不能摆。”他说道,“略进些粗茶淡饭。” 众人忙谢绝。 “袁大人还有事要忙,且几日没有休息了,眼都熬红了。”郭二老爷在后关切说道,“吃饭事小,过后也不迟。” 袁知府也知道这些人回去要整顿族人有很多事要忙,便没有强求,亲自送到门口。 十几人神情肃重的走出衙门。 “我说郭二老爷。”柳老太爷道,“如此的巴结大人,有份啊。” 走在最后边的郭二老爷被突然喊名字,吓了一跳。 “我有什么身份。”他道,“柳老太爷你可别开玩笑。” 张老太爷笑了笑:“郭二老爷你不用害怕,我们谁都能害怕,你们郭家不用啊。” 郭二老爷还没说话,又一个老者开口了,声音漠然:“是啊,郭大老爷厉害啊,宝璋帝姬归朝的大功臣啊。” 郭二老爷看向他,另一边又有人不咸不淡的说话:“以后我们要仰仗郭家了。”说罢抬手施礼,“郭二老爷,接下来请多多关照啊。” 郭二老爷被他们一言一语冷嘲热讽的头发晕,完全回不了话,也知道这些老家伙们为什么这么生气。 郭怀春这个在他们眼里不起眼的小人物竟然在他们眼皮底下瞒了这么大一个秘密。 郭二老爷一脸委屈嘀咕:“我也不知道啊。”又苦笑,“况且我们郭家现在也很尴尬啊。” 掩护了帝姬替身,让宝璋帝姬顺利归朝,原本的确是大功,但谁想到这个帝姬的替身反了,成了逆贼,那他们很尴尬了,难免要被怀疑提防,所以郭大老爷干脆连家都不回了。 这话没能让众人消气。 “一个真帝姬,一个逆贼,都与你们郭家有关,你们的确很很厉害啊。”柳老太爷一甩袖走开了。 其他人也纷纷车,夹杂着说笑。 “不过,柳老太爷也不用妄自菲薄,你们与薛青还差点成儿女亲家。” 柳老太爷呸了声,一脚迈过门槛,愤怒喝道。 “这个不要脸的郭家,竟然敢拿我们做掩护。” 厅堂里等候的男人们知道柳老太爷骂的是什么意思,薛青当初以男子身份与柳家论婚约,更有利于掩饰女子身份不过,好像郭家一直不同意吧,是柳老太爷自愿的。 “自愿?我那是被骗了!谁知道薛青是个女的。”柳老太爷恼怒道。 是啊,这薛青竟然是个女的,真是没看出来,也想不到 “太爷,那这也算是我们的有功吧?不如跟头提提”有人插话道。 话没说完被打断。 “嫌事情不够大吗?提什么提?”柳老太爷坐下来恼怒道,“现在要一口咬定我们是被骗了可以了,其他的事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厅内男人们低声议论,除却官府简单的通告,他们已经知道更详细的内情,如大殿怎么抓捕的秦潭公,如宋元怎么反戈,如走出来的宝璋帝姬是谁 光听描述感受到京城朝堂的惊心动魄,不知道亲眼目睹会如何 亲眼目睹。 柳老太爷再次一拍圈椅,道:“京城的事查清楚了吗?” 厅内的议论声顿时安静,有男人低头站出来道:“查清楚了,管事们说是春阳少爷吩咐的不让往家里传消息,怕违背朝廷被发现引来麻烦。” 在新知府到来的前几天,柳家才得知了事情的详细,原来除去宝璋帝姬归朝秦潭公被抓,还有这么震撼的事。 薛青,宝璋帝姬的替身,宋元的女儿,然后又自称是真帝姬,在黑甲卫的护送下,逃了。 薛青! 这件事如果早点知道,他们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动手忙脚乱,也可以早点把柳春阳从京城叫回来了。 怕给家里引来麻烦才隐瞒?这种拙劣的谎言是把他们当小孩子吗? 柳老太爷神情沉沉:“我看他分明是要给家里引来麻烦。”转头看说话的男人,“除了这些,他还做了什么?” 男人的头更低,道:“其他的倒没有做什么,每天安静的去衙门忙公务,也没有往朝廷里的其他人跟前凑,只是” 柳老太爷道:“只是什么?” 男人拿出一本账册,道:“只是春阳少爷最近花了很多钱。” 钱? 柳老太爷看向账册,道:“适才说他只安静的去衙门,并没有与其他人来往应酬,那他把钱花哪里了?” 寒风吹动摆在店外木板的书卷,哗啦啦的乱飞,一只手伸过来按住。 但一只手是抚不过来这么多的,另一只手拿起滚落在一边的木条,将这一排的书压住。 “哎呀多谢你了。” 在门口与旁边店里的两个伙计交头接耳的书店小伙计这才看到,忙施礼道谢,又热情的招呼。 “这位小娘子,你要买书吗?” 木案前的小娘子抬起头,温婉的摇摇头,道:“我随便看看。” 店伙计并没有觉得不满,再过两天是年节了,长安城没有年节的气氛,官兵密密麻麻,街没有过年的彩绢花架,只有贴的到处都是的通缉告示,采买年货的人们也匆匆忙忙小心翼翼,店伙计们也无心招呼,不时的凑在一起交头接耳。 书店不属于置办年货的要紧商铺更冷清。 “看吧,看吧。”店伙计大方的说道,这小娘子穿着朴素,但气质温雅,应该是个识字会读书的,“这边都是新来的集。”手的长尺一拍,那边被风吹动的几本书卷便安静下来。 小娘子的视线落在那边,可以清晰的看到一排叠放的书名,以及其一本露出的红色的小印章,图案是 知。 真是,这些家伙们难道将全国都铺送了吗?一路走来到哪里都能看到! 薛青没有去拿集,伸出的手轻轻抚了抚额头,慢慢的走过去了,汇入街脚步匆匆的人群。 第八十三章 年关 一串串的红灯笼彩绢花在屋檐下花木悬挂起来。 ! 几个小童在院子里嬉闹跑动,爆竹声噼里啪啦响起。 站在廊檐下的张老太爷满意的点点头。 “这才叫过年。”他对旁边侍立的张大老爷道,“怎么能不挂灯笼不让玩乐?” 张大老爷应声是,伸手搀扶张老太爷:“父亲,外边冷进去说。” 张老太爷转身向内,迈过门槛,进入温暖的室内。 “城里是戒严,是官兵遍布,但那是搜查逆贼,我们又不是逆贼怕什么。”他接着说道,“如今宝璋帝姬归朝,这是天大的喜事,别搞得跟丧事一般。” 张大老爷应声是,道:“柳家已经派人去叫柳春阳回长安府了。” 张老太爷坐下来道:“什么理由?” 张大老爷道:“柳老太爷病重不行了。” 长辈病重,晚辈是要可以告假回乡侍疾的。 张老太爷哈了声,皱眉似乎愁:“被柳老七抢先了,我们长安府的这些老家伙总不能都病重把孩子们叫回来吧。”说罢哈哈大笑。 张大老爷也笑了,道:“柳春阳把柳家京城的消息都截断了。” 张老太爷嗬了声,道:“行啊,这小子真够狠的,怪不得当年五陵社莲塘他们轻易赢不了。” 张大老爷苦笑道:“父亲,莲塘虽然没有阻止咱们京城的商行送消息回来,但他什么也没有往回送。” 这种时候沉默等于反抗啊。 而且不仅没有将朝堂的事写来,更没有说自己在做什么,商行那边也丝毫没有提,很显然,张莲塘还是做了些什么。 张老太爷端起茶杯,道:“那他做了什么?” 张大老爷道:“京城那边说京城解除宵禁之后,常与同僚在茶楼酒肆吟诗作对,还在私家宴与同僚们玩蹴鞠,总之都是些不务正业” 张老太爷喝了口茶,道:“这不务正业能打听不少消息吧。” 朝廷的重要决议都是由那些重臣们商议决定的,作为年轻的新晋官员算有幸参加几次大朝会,也不会听到朝廷的所有动向。 吃喝玩乐的场合最能拉近关系,也最事宜谈天说地,官员们能谈论什么,朝事动向不可避免。 “除了柳春阳,除了我们的莲塘双桐,那些留在京城的小子们,不管是胆大包天截断了家里的消息,还是看似老老实实勤勤恳恳的去衙门去读书,他们谁都没有安生。” “外边的人只知道他们是同乡同窗同科,同乡同窗同科本是官场最会被提防戒备的,但是薛青突然变成一个女人,女人,不会进入朝堂,那些同乡同窗同科的关系不作数了。” “可是,他们不知道这些人不仅仅是同乡同窗同科,那个薛青也不仅仅是个女人。” “一起读书一起科举这情谊说浓也浓说断也断了,一起闹过事可不同,那是同甘共苦的情谊,薛青还是他们这些人凝聚的核心。” 张老太爷抚着扶手,看向年节气氛热烈的院落。 “虽然这些小子们不说,莲塘还出钱出力维护知知堂,但我知道那个知知堂不是我们张家的,不是柳家,也不是长安府四大族八大家任何一家的,它是那个薛青的。” 张大老爷默然一刻,道:“这些事要不要跟大家说一说,毕竟很多人的子侄都可能参与其。” 到时候一个年轻人出事,会牵连所有人。 张老太爷摆摆手再次喝了口茶,道:“他们谁想不到,都想得到,不过,这可不是当初对抗一个廖承的小事了。” 是啊,这可是涉及皇权的,张大老爷再次默然一刻。 “那现在怎么办?”他问道,“总不能看着年轻人们胡闹。” 张老太爷道:“给莲塘写信,让他带着双桐回来,摆明我们的态度,他知道事情轻重,其他的事不要说,都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张大老爷应声是,并没有立刻起身走出去,坐在椅子再次沉默一刻。 “父亲,那件事,你怎么看?”他忍不住问道。 张老太爷看他道:“哪件事啊?宋元真假女儿的事吗?” 竟然这么直白的说出口了,而且是这种阐述方式,其他人最多会说薛青是不是逆贼,张老太爷竟然说谁是真假! 这事情的性质可完全不同了。 张大老爷吓了一跳,站起来喊了声爹。 张老太爷嘿嘿笑了,苍老的脸竟然几分孩童般的顽皮。 “怕什么,如今这样想的又不是我一个。”他说道。 张大老爷无奈道:“爹,你不能说出来啊。” 张老太爷笑了摆手道:“不说了,我现在不说了,你快去忙吧。” 张大老爷施礼告退,走出去被冷风一吹又觉得哪里不对,现在不说了?那以后还要说吗? 诸如张家父子这样的谈话,在长安府不少人家都多多少少的进行着,然后不断的有人穿过长安府戒备森严的城门,除夕的爆竹声都没能阻止他们离开家向京城以及不同的地方去。 虽然街还散布着官兵,但整个长安城笼罩在年节的喜庆,夜色降临一片红彤彤。 一条偏僻巷子里连院墙也没有的矮房破屋前,一个年轻人探身点亮了门外悬挂的红灯笼,红灯照耀下矮房破屋干干净净整洁。 “乐亭啊。”室内传来妇人的唤声,“吃饭了。” 乐亭应声是走进去,昏黄的油灯照着其内两个身影。 “城里都在说那位薛少爷成了逆贼?是真的假的?” “娘,官府让怎么做怎么做,你不要怕。” “娘不是怕啊,娘是觉得可惜,那孩子怎么会是逆贼?” “哈哈,娘,你还真是不怕,敢说这种话。” “我一个瞎眼婆子怕什么,我要是说什么是什么,那好了。” 起大户人家,他们的饭菜简单,母子二人的对话也简单,很快吃完乐亭收拾了碗筷,屋门外响起了小童们的喊声。 乐亭打开门,看到四个七八岁的孩童笑嘻嘻的挤在门口。 “今天也要读书啊?”乐亭问道。 “家人说守岁可以晚睡,正好用来读书。”小童们说道,将手里的油壶举起,“给了灯油的。” 乐亭笑了让他们进来,油灯多点一盏变得明亮,小小的室内几个身影挤坐在一张桌子前,伴着妇人纳鞋底的身影,摇头晃脑的读书。 他倒先成了教书先生了 “谁在外边?”妇人的声音忽的响起,停下手里的针线。 读书声停下来,门被拉开,站在红灯笼下乐亭向外看去,夜色笼罩,街坊灯火映照空无一人。 “娘,没有人啊。”他说道。 妇人在内哦了声:“许是我听错了,过年了外边走动的人多。” 今天晚外边走动的人反而不多,乐亭没有说什么,忽的抬起头看向夜空,伸出手。 “下雪了。”他说道。 身后小童们顿时都挤出来。 “真的吗?” “啊下雪了。” 妇人也摸着走出来,脸难掩惊喜。 “太好了,终于下雪了。” 一冬天没下雪了,这一下不用为庄稼担忧了,雪粒很快变成了雪片飞飞扬扬,小童们也不读书了在屋外笑闹,乐亭没有阻止含笑看着,笑意又渐渐散去。 下雪了,在外逃亡更不容易吧。 除夕的喜气,瑞雪的到来,让整个长安城都欢腾,灯火更盛爆竹烟花四起,恍若仙境。 雪片在寒风铺天盖地,一条旱桥洞下仅有篝火四周保持着原样,一阵寒风吹过,有人夹杂着雪花扑进来,坐在篝火边烤火的乞丐发出嗨嗨声。 “别灭了我的火。”他不满的喊道。 进来的人裹着斗篷,忙后退一步道歉:“借个火借个火歇歇脚。” 声音哑涩似乎苍老又似乎年轻,乞丐打量来人一眼,破旧的斗篷下身形瘦小,兜帽遮住了头脸看不到模样,也是个讨饭的吧。 也只有讨饭的无家可归,要不这大过年的跑到桥洞下歇什么脚。 大过年的,乞丐往一边挪了挪大方的抬了抬下巴:“坐吧。” 来人坐下来似乎冷极了将手脚伸到篝火前烤着发出舒服的叹息,然后才道一声谢谢。 这样的道谢真切极了,乞丐不由挺直了腰背,想了想又从一旁拿出珍藏的一个花馍,犹豫再三掰开。 “今天好运气,城里的老爷们散福施舍,我抢到两个,适才已经吃了一个。”他说道,拍了拍肚子,回味,“这个打算明天吃,喏,分给你半个,大过年的。” 来人似是不敢相信,伸出两只手接过,身子弯下来:“谢谢谢谢。”不待乞丐再说话,捧着半块馍馍狼吞虎咽 “这是饿了多久了?”乞丐摇头,又道,“原本过年日子没这么难过,长安府戒严了富贵老爷们没心情做善事,不过明天城隍庙那边肯定有吃的能抢到,到时候我们早点去。” 来人连连点头,依旧狼吞虎咽。 乞丐也不再理会,将身的破毯子一裹:“趁着还有火暖和,我先睡了。” 乞丐并没有来得及入睡,片刻之后有脚步声猎狗的叫声传来。 脚步踏踏伴着猎狗的呼哧声接近桥洞,火把一亮飞雪里有官兵探向桥洞,同时猎狗扑向那乞丐 桥洞里顿时乱作一团,直到咬住半块花馍的猎狗被官兵喝止。 “又不是肉!”官兵说道,将花馍一手打掉,塞给猎狗一块肉干,没有人再看桥洞里瑟瑟发抖的两个乞丐走开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缩在角落里的乞丐忙扑过去捡起滚落雪地的被狗啃过的半块馍 “太好了,没被吃掉。”他欢喜说道,又看那个受了惊吓更加缩成一团的人,“够幸运了,官兵没打人,吃的也还在,果然是个好年。”乐颠颠的回到篝火边裹着破毯子继续睡去。 这一次乞丐睡着了,雪越下越大,篝火越来越小,雪片渐渐逼近在身边围拢一圈,斗篷背面也铺满了雪,缩着的身形忽的挺起,斗篷的雪顿时飞散,来人抬起头篝火映照出女孩子的面容。 在不久以前,追捕的官兵们都配备了猎狗,朝廷终于明白这么多日子只见踪迹不见人影,是因为薛青的相貌变了,他们也不再仅仅依靠画像了。 “这年过的。”她说道,将手里还紧紧攥着的剩下的花馍扔进嘴里,“还不如狗了。” 第八十四章 初一 袁知府一夜未睡,一来政务繁杂二来爆竹声一夜未停。! 长安府的民众似乎要借着爆竹发泄这些日子戒严的不满和惊吓,以及迎接久盼的大雪到来的欢喜。 毕竟是除夕,而且四面城门紧闭,官兵们遍布街,也任凭民众肆意了。 直到临近天明,袁知府才因为麻木而合眼,但刚昏昏睡去被人敲开门,待听到来意,恼怒也随之烟消云散,人瞬时清醒。 “薛青在我们长安府?”袁知府穿衣的手停下,急问。 来人点头道:“城门外的将官是这样说的,他们在大堂等大人。” “在前些时候我们围住了薛青。” 大堂里的将官披着一身风雪,眉毛胡子都结满了寒霜,声音沙哑的说道。 “但又发现了秦梅的行踪,再加黑甲卫的截杀,被她逃脱了。” 袁知府不解道:“那怎么确定是来我们这里了?” 将官道:“她最后的行踪是在长安府附近,且有人举报说她进了长安府。” 袁知府道:“举报可有确信?” 将官摇头道:“自从那次举报后,再没有消息,不管怎么说,这一路接到的举报信息还是很准确的,所以薛青极有可能藏在长安府。” 袁知府迟疑道:“城门一直严查并没有” “严查其实没有什么用。”将官打断他道,“薛青一定改换了相貌。” 目前来说这已经是大家都知道的事,袁知府点点头道:“早有猜测薛青会来长安府,本官有防备,定要那逆贼逃不出长安府。”一面高声唤来人。 才安静片刻的知府衙门再次变得忙碌。 大雪覆盖的长安府被急促的马蹄声脚步声犬吠声惊乱,积雪飞扬。 犬吠声在耳边,桥洞因为马蹄脚步而晃动,其下睡着的乞丐惊醒,看着蒙蒙晨光才发现天亮了。 竟然一觉睡到了天明,没有像以前那样被冻醒?昨晚的木柴能烧这么久?乞丐不可置信的看去,却见那篝火早凉了,但自己身还暖和和的身?乞丐低头看着身多出来的一件斗篷。 斗篷灰扑扑的显得破旧,但内里却有毛皮,所以很是暖和。 这个斗篷 犬吠陡然逼近 乞丐这一次反应迅速,伸手掩住胸口 “是馍馍,是半块馍馍!” 尖叫声犬吠声官兵的呵斥声响彻桥洞。 一个官兵将狗嘴里的半块馍馍拿下来扔在地,再看滚在地的乞丐,摆头道:“搜。” 他一个乞丐有什么可搜的!乞丐想到,两三个官兵涌扒他的衣裳乞丐惊叫着,破斗篷破毯子破衣被撕开,身脏臭瘦弱,一根根肋条可见 “行了。”为首的官兵看了眼,制止了还要再扒裤子的官兵们,摆头道,“走。” 呼啦啦的脚步声兵器碰撞声伴着犬吠离开,惊魂未定的乞丐被寒风吹得哆嗦醒过神,忙胡乱的将衣服往身裹,听得寒风传来官兵们的对话。 “也是怪了,这些狗最近都喜欢吃馍馍了” “大概是骨头吃腻了” 那真是贱狗!乞丐啐了口,看着滚落在雪地泥污的半块馍馍忙前捡起来,擦了擦往胸口塞,塞了一半又停下,这馍馍已经被狗咬了两次了,看来不适宜在这世久留,不用等到饿极了再吃,还是先吃了吧,要不然再被狗叼去真被吃了糟了。 他大口大口的啃着馍馍,身子暖和,馍馍还没变硬身子暖和,乞丐看着裹在身的斗篷,这是昨晚那个乞丐的。 真够大方的啊,这一个斗篷能保住一个乞丐过冬的命,因为什么?乞丐看着自己手里的半块馍馍,这个吗?啧,傻子吗 急促的脚步声再次从桥传来,乞丐忙将馍馍往嘴里拼命的塞,一面探头看去,还好这一次只有一群官差,并没有带狗 街除了官兵们奔走,赶早拜年的人也开始走动,除了亲朋好友晚辈,学生们也会门。 社学周先生家里此时济济满堂,拜过年被周夫人招呼着吃茶点,年轻人们聚集在一起说笑热闹。 “今日我做主,不用怕你们先生。”周夫人道,“想玩什么玩什么。” 年轻人们便跟着起哄,很快在侧堂里玩牌下棋投壶。 叮的一声轻响,一支木箭稳稳落在铜壶里,四周的年轻人们拍手叫声好。 “乐亭哥这次玩的非常好了。”一个年轻人说道,伸手接过乐亭递来的箭筒。 乐亭笑道:“熟能生巧。” 二人擦肩交换,低语。 “消息是真的?” “是的,刘蕴年前已经接替他父亲在衙门当差,天不亮的时候看到外边的官兵进来,听到他们说薛青在长安府。” 一语落二人站开,那年轻人继续投壶,乐亭则后退到旁边的年轻人。 “那些官兵是一路追缉过来的。”旁边有年轻人低语,“肯定是真的。” 另一个年轻人道:“那她真的回来了?” 虽然说着话,几人的视线都看着投壶的年轻人,此时年轻人木箭落入铜壶。 “好。”几人拍手叫好。 “这只是官兵们说,但至今没有人见到她。”年轻人接着低声道。 “大家不要激动。”另一个年轻人道,“她不来找我们,我们不要找她。” 几人再次点头,对着投壶的年轻人笑着叫好。 “她现在应该是女孩子装扮吧。”一个年轻人忽道。 乐亭道:“应该是吧,这样才是最方便的。” 大家的表情有些古怪,似乎激动又似乎不解又有些拘束窘迫。 “她,是不是不好意思见我们”一个年轻人低声道,“京城那边说她始终没有回应。” 话音落乐亭忽的啊了声,让众人微微一紧张,还好室内打牌下棋投壶虽然是读书人也是吵闹。 “怎么?”大家低声问道。 乐亭摇摇头:“没什么。”又道,“她不见我们不是不好意思,是不想拖累我们。” 年轻人们点点头,这一点他们其实是知道的。 不过,她还是想看他们一眼然后远走高飞,乐亭心想,所以昨晚门外是她来做告别的吗? 侧屋里喧闹,院子里忽的也喧闹起来。 “你们干什么?” 坐在窗边的年轻人们最先回过神忙贴着窗户看去,喊道:“是官兵!” 官兵! 屋子里的年轻人们顿时都停下动作,乐亭等几个年轻人交换个眼色跟着大家一起向外看去。 官兵们已经进了屋子。 “核查陌生人。”为首的官兵说道,视线扫过室内,“谁是周先生?” 周先生站出来。 “将你家里现在的所有人都叫出来接受检查。”官兵道。 “这些是我的学生子侄”周先生道,“都是长安府人” 官兵打断他道:“不管是谁,姓名父母以及与你的关系都报来。” 周先生还要说什么,乐亭等人已经前阻止。 “好的,好的,请查问吧。” “先生,如今缉拿逆贼事重。” 周先生被劝下,忍着愤愤甩袖:“查吧。” 官兵道:“还有女眷。” 周夫人大吃一惊:“女眷,谁查,也是你们查?那怎么好抛头露面?” 官兵看她,神情冷冷:“为什么不好抛头露面?是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吗?” “这,官爷,不是这个意思啊。” “太过分了啊,你们天天守着城门街道门宅,谁家有多少人是谁我们自己还清楚呢,还要查,大过年的也折腾人。” “不是抓同党吗?我,是,我是那薛青的同党,把我抓走吧。” “先生,先生。” 屋子里顿时乱作一团。 此时长安府家家户户皆是如此,寒门小户,豪宅大族都被官兵们涌入,每家每户每个人都要出来接受核查,一时间到处都陷入混乱。 “开门!” “二老爷,二老爷!” 郭二老爷的屋子被人一脚踹开门,官兵们一拥而入,下人们大呼小叫惊慌的倒退,但没人注意的是,这些下人们虽然踉跄,但始终没有一个摔倒在地。 “郭二老爷在哪里?” “官爷,二老爷在佛堂” 一个大老爷们念什么佛?官兵们冲过去,一把掀开帘子,果然见郭二老爷跪在蒲团正念念有词。 “不要来我家,不要来我家。”他嘀嘀咕咕,下一刻受惊的站起来。 “郭二老爷,你在做什么?”为首的官兵喝道,“不要什么来你家?” 郭二老爷道:“不是说那薛青来长安府了嘛,我,我这不是怕她来我们家” 什么乱七八糟的,官兵皱眉:“她来你们家怎样?你要掩护她吗?” 郭二老爷喊冤枉:“我当然立刻抓起来了。”又讪讪一笑,“当然不来不是更好,省的麻烦。”不待官兵说什么,急急道,“是要搜查吧?搜吧搜吧,随便搜。” 官兵道:“除此之外,家里所有人都要核查。” 郭二老爷再次点头,一面抬手招呼:“查,查,人呢,把人都叫来。” 屋子里的下人们乱乱的应声是。 不情愿的,恭敬配合的,或者不冷不热的,不管什么样的态度,不管破屋还是豪宅,长安府的任何一个家宅都不得不打开,家人被逐一的核查不分男女,屋宅内角角落落都被搜查。 正月初一的长安府热闹又冷清。 柳老太爷转着金球在厅堂看着袁知府道:“不知道的倒像是抄家呢。” 袁知府道:“柳老太爷说笑了,多有冒犯,搜查逆贼不得不如此,薛青已经潜入长安府,如果不搜查彻底,大家反而都说不清。” 柳老太爷哦了声道:“那要这么说,这薛青一日抓不到,我们长安府的人都是嫌犯了?” 这话听起来有些耳熟?袁知府沉脸道:“柳老太爷,这话可不是我说的,你如果因为搜查不满可以弹劾本官,但朝廷可从未说过你们是嫌犯。” 柳老太爷道:“说是没说,但你们这做的” 袁知府脸色沉沉,柳老太爷又哈哈笑了,手的金球撞击轻响。 “大过年的,说笑了。”他道,“袁大人你不要介意啊。” 要是真说笑,他当然不会介意,袁知府也笑了笑,神情并没有轻松,这个长安府可是差点闹民乱的,罢市这种事,如果没有当地这些乡绅豪族背后支持根本不可能。 “早点抓住吧。”柳老太爷说道,对袁知府一笑,“大家都能过个好年。” “是啊。”袁知府亦是一笑,“柳老太爷说得对啊。” 继续先前的其乐融融。 长安府正月初一的喧闹,薛青并没有看到,猜是猜到了,但知道只要自己离开,再纷纷闹闹也是没事的。 她已经远离了长安府,但并没有一骑绝尘向更远去,此时此刻荒野的大路人也很多,两队人马冲撞在一起,发出呼喝惨叫以及兵器撞击声。 地面都在震动。 薛青匍匐在雪地,白衣与白雪融为一体,头枯草晃动,抬眼可以看到黑红一片寒光闪闪。 黑的铠甲,红的血,刀剑寒光。 黑甲卫和大周的官兵们在新的一年的第一天再次相遇了,继续去年的厮杀。 薛青感受着腰间的蝙蝠令,秦梅已经被她甩开了,没有了蝙蝠令,他再不能肆无忌惮的追踪自己,被自己的举报行踪逼的不得不退避,但黑甲卫却依旧阴魂不散。 所以其实黑甲卫根本不是追踪着她,而是追踪大周的官兵然后寻机冒出来截杀,然后罪名扣到了她的头。 保护薛青。 保护你娘的头啊。 如同以往一样,人数不多的黑甲卫突袭狠杀一通便撤退,大周官兵们一边追一边收拾战场,厮杀停歇,只剩下马蹄声以及搬动尸体的动静,很快这些官兵们也都离开了。 薛青伏在地一动不动。 阻击争斗结束官兵散去,这边的荒野不是没有人了,片刻之后对面不远处的雪地十几个男人从沟壑里爬出来,他们穿着棉袄,背着箩筐挑着装饰着彩纸的礼包,淳朴的脸惊恐未定看起来像是年初一去主家拜年的佃户们。 在厮杀开始的时候,行走在大路的他们连滚带爬的逃到一旁的沟壑里,还好两边对战激烈并没有波及这些平头百姓。 “好了,没事了,捡回一命啊。” “快走吧快走吧。” 男人们七嘴八舌的说着,招呼着,他们脚步踉跄似乎吓了腿软,走的很是缓慢慌不择路,竟然渐渐的向这边来。 薛青眯起眼看着这些人,看到他们缠绕麻绳的扁担头露出的寒光,看着沉重的摇晃的箩筐,以及踉跄却又稳扎的下盘脚步 除了黑甲卫和大周官兵,又有新人物来围捕她了?什么来路? 忽的薛青面色惊讶,手一撑地面,伴着雪花飞舞人站了起来。 正缓缓围拢的男人们还在胡乱的说话,陡然看到要包围的人提前跳出来,不由意外的一顿,然后挑担的肩头扁担抖动,佝偻身形行走的男人们抓住了箩筐 “小康哥。”薛青没有在意他们的动作,看着其一个男人喊道,“你怎么在这里?” 那边各种动作姿态的男人们瞬时僵住了,其一个背着扁担的男人惊讶的看过来。 雪地里恍若平地钻出的素衣女孩子垂手而立,头扎着一条素白的绢帕,还残留着枯草晃动,随着起身露出乌黑的扎在身后的辫子,雪地白茫茫一时看不清她的面容,但这动作,这声音,还有一句话飘来 “你是在做货郎吗?”她的声音清柔。 背着扁担的男人下意识的道:“那,青子少爷是在这里读书吗?” (2月结束了,这个月更新要少一点,情节也沉闷,但还不错,月末还是到了一个情节的结束,以及新的情节的开始,我为此小得意了一下,我知道有不少读者抱怨水和情节慢,但,薛青是喊着干他娘了,但真不是喊一句话能干成的。么么哒,三月见。) 第八十五章 初始 青子少爷读书的事恍若是辈子。 薛青笑了,道:“小康哥,我已经不读书了。” 青子少爷不用再读书,他也不用再当货郎了,康年将扁担放下来,白雪的刺目褪去,看清面前站立的女孩子,面容是陌生的,从未见过的。 这是她真正的样子吧。 “小康哥也认不得我的样子?”薛青道。 康年摇头:“当初笃大人带你出来瘦瘦小小的,只躲在戈姐怀里,我都没看清你。”又嘿嘿一笑,“后来你在戈姐手里一天一个样。” 薛青也笑了,道:“小康哥你们是特意在这里等我的?还是小康哥你们厉害,发现我在这里。” 看似轻松的寒暄,但表达的意思再不似先前,如今的五蠹军等候她不是保护她,而是要捉拿她了吧,像在宫门前笃奉命拦截她那般。 康年苦笑一下。 薛青便再次开口道:“要不这样吧,我们当作谁也没看见谁?”伸手左右划,“我往这边走,你们往那边走。” 康年失笑,然后哈哈大笑,好像许久未笑,这一笑有点收不住。 “青子少爷,你可真是,要是真打,我们又不是你的对手。”他说道。 薛青道:“大过年的。” 康年再次笑了,笑着笑着又摆手,道:“青子少爷,你误会了,我们不是来抓你的,我们已经不是五蠹军了。” 哎?什么叫不是五蠹军了?薛青惊讶。 “你们发生什么事了?”她问道,“是因为我吗?” 都到了这时候了她第一个念头是自己有没有牵连他们,康年将手揉了揉脸:“不是,没有牵连,给我们的奖赏好得很,是,不想干了。” “那时候我在外边带着大家等候命令,看城里有什么帮得忙。” “然后笃大人来了告诉我们没什么事要我们帮忙了。” 他讲到这里扯着嘴角笑了笑。 “那些大人们都安排的好好的,我们做的事人家都清楚的很。” 那天朝堂宋婴走出来表明自己是真正的宝璋帝姬,陈盛对笃说明当初他们救错了人,同时笃他们做的一切陈盛等人都知道,且很多都是故意安排的,那时康年领着五蠹军在城外等候有危险需要的时候,笃去告诉了康年发生的事。 后来她没有再见笃也没有再见康年他们,直到城门前的逃亡和阻击 薛青默然一刻,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们十年来做的事,听起来的确像个笑话。 “笃大人他是当官的,他听从朝廷的命令安排,我算了,十年前朝廷都将我削去兵籍了,笃大人说了,不想干随我,我走了。”康年说道,想到什么又指着身边的男人们,“还没跟青子少爷你介绍。” 薛青看向那些男人,康年招呼。 “把东西都放下,架势收了,你们这些把式在青子少爷面前都是玩杂耍呢。” “这是我跟你们说过的薛青,别看这个小姑娘,一人杀了五个黑甲卫,杀了左膀右臂。” 听着康年的介绍男人们神情惊讶又拘束,想看薛青又不好意思,薛青则很大方的打量他们,这些男人小的十七八岁,大的四十岁,高矮胖瘦不等。 “青子少爷,这是根据地的乡亲们。”康年说道。 噗!薛青愕然看着康年。 啥玩意? 大雪覆盖的荒野分辨不出哪里是路哪里是田地,但走在其的人们健步如飞,薛青靠的是感知,康年等人则是熟悉。 “前面是了。”康年说道伸手指着。 日光大亮白雪下一道梁起伏,格挡了视线,行走在前方的两个年轻人忽的加快了脚步,越过山梁,然后发出几声怪叫,日光下荡起一层雪雾。 薛青跟去看到原来那两个年轻人从斜坡滑了下去,在半路滚倒下发出笑闹。 薛青也跟着笑了笑,再看向前方一片平地房屋点缀,此时爆竹声声炊烟袅袅。 “这是真的村落还是假的?”她忍不住问道。 康年站在梁坡看去,道:“半真半假吧,这里的确有个村落,人不多,我们假充嫁女娶亲亲朋好友投奔渐渐的留在这里。”说着伸手向更远处指去,“不止这一个村子,附近的村子差不多都是这样,现在算下来旧人新人大约有千人吧。” 嗬那人数还真不少。 康年也在山坡半走半滑落。 “当初按照你说的弄个根据地,我们开荒种地,自给自足,休养生息,不用在到处奔波逃匿被追杀,人数越来越多。” “当初选这个地方,笃大人是想着距离长安府不远,你有事的时候大家也方便。” 薛青看了眼身前身后的男人们,低声道:“那大家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吗?” 康年抬脚踢飞一雪块,道:“当然知道,笃大人说了,我们不瞒着大家,我们是什么人做什么,大家跟着我们要做什么,事先都说的清清楚楚。”嘿嘿笑,“这都是精挑细选留下的,大家都以为傲,听到宝璋帝姬归朝秦潭公认罪激动的不得了”笑着笑着脸色凝固,神情尴尬。 “所以,大家还不知道京城发生的事?”薛青问道,再次看了眼身后的男人们。 康年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村落,那边两个年轻人已经带着一身雪迎村口扫雪的人。 “怎么说啊。”他低头道,“说不出口。” “说我们是个笑话,宝璋帝姬根本不用我们来保护?那些大人们也用不着我们协助。” “我们不过是块肉,用来做诱饵的。” 脚步声在外响起,打断了康年的谈话,厚厚的门帘被掀开,一个老妇端着一大粗碗走进来。 “来,来,小姑娘,喝口汤暖暖。”她热情的说道。 薛青忙从盘坐的炕下来道谢,双手接过捧着哈气道:“我真是要冻透了。” 老妇道:“谁知道突然下这么大的雪。”又捏了捏薛青的衣袖,“你穿的这么少。” 薛青捧着碗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手擦了擦嘴将空碗递给老妇。 “先暖暖身子,我给你们做好吃的。”老妇笑眯眯的接过碗,又看康年,“小年,你们还没走到李老爷家?” 康年嗯了声:“半路遇到官兵和黑甲卫了,官府一查消息传开了,李老爷不会介意,老姑,你不用管了,我们明天再去。” 老妇念了声佛,道:“是啊,你们要是有个伤去拜年,李老爷这个人最讲吉利,肯定会觉得晦气,缓缓再去更好。”又对薛青笑着摆手示意她坐,“你们说话。”转身出去了。 闲话家常,如同所有的村妇一样,但从薛青进门她却始终没有问薛青的来历,好像薛青一直住在这里一般。 “老姑?”薛青看康年。 康年笑道:“认的干亲。” 薛青也笑了,嘀咕一句我家的表叔数不清 什么意思?康年不解,薛青已经重新坐回炕,接着问道:“你们适才是真的出门拜年?” 康年道:“是啊,这个村子里大多数地都是镇李老爷家的,李老爷倒也是个善人,是喜欢斤斤计较,我们去给他拜个年,省的麻烦。”一面又一笑,“而且拉好了关系,还能到李老爷家当短工,镇也能发展不少人呢。”得意又眉飞色舞,但下一刻黯淡了。 那是曾经的打算,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 “路遇到了黑甲卫和官兵。”康年接着道,“我们竟然不知道该帮谁,那群官兵喊着交出逆贼薛青,那群黑甲卫喊着保护薛青。” 说到这里自嘲一笑。 “虽然没有跟他们说过薛青是谁,但常常提起你的名字,大家知道你是我们的同伴,当听到朝廷追捕逆贼薛青,大家都问是怎么回事,同伴是逆贼,是不是大家也成逆贼了?我只能给他们解释,是边大人们的安排吧。” “所以你们当时干脆躲在一边旁观。”薛青道,“我还以为你们埋伏等着黄雀在后呢。” 康年端起茶道:“我们算个鸟!谁需要我们在后!”一饮而尽止住了更多的话。 薛青道:“鸟不鸟的,又不是别人说了算。”又道,“笃大人还有我娘他们呢?” 康年道:“笃大人解散了五蠹军,这边的事他不管了,朝廷对他另有安排,他让我们散了,我们没有联系了,你娘,妙妙估计又跑哪里开黑店去了,铁匠齐嗖更不用担心。”说着自嘲一笑,“都饿不死。” 薛青点点头没有说话。 室内沉默,外边传来村子里人们走动说笑的声音,爆竹也不断的响起,饭菜的响起随着风掀动门帘钻进来。 “青子少爷。”康年忽的道,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你真的不是宝璋帝姬吗?” 薛青看向他,少女的面容平静,道:“小康哥,这话不该问我。” 那该问谁?康年不解。 “问你们。”薛青道,“是你们救出的宝璋帝姬,我失去记忆了,这天下只有你们才能回答这个问题。” 康年看着她垂在身侧的手攥起,他们吗? “我们算什么”他喃喃。 跟朝廷的那些大人们 薛青道:“杀过敌流过血的,当然算是勇士。” 勇士?不是废物吗?康年自嘲一笑,原以为自己至关重要,谁想到根本没有用,连存在都没必要。 “怎么能没必要?你们不可或缺。”薛青道。 康年道:“我们当初是为了保护宝璋帝姬,现在宝璋帝姬不需要我们保护了,我们还有什么用” 他的话没说完被薛青打断了。 “小康哥你说什么呢,谁说宝璋帝姬不需要你们保护了?” 呃?康年看向薛青。 薛青看着他:“秦潭公认罪,宋元奸党趁机鸠占鹊巢,我。”伸手指了指自己,“宝璋帝姬,现在被追杀如狗,你们的战斗才刚开始呢。” 第八十六章 正月 大雪也同样降临在京城。 雪从大年三十断断续续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好像要把积攒了一冬天的雪都下完。 京城外覆盖厚厚的积雪,让先前担心旱灾的所有人都松口气,京城内的积雪则很快被清除,尤其是皇城御街半点雪也看不到。 此时天色蒙蒙亮,御街已经官员随从们涌涌,都聚集在御廊吃早点,说说笑笑很是热闹。 三个官兵在御街疾驰而过,引得大家探望,但很快也不在意了。 “还是缉拿薛青秦梅的急报,昨天说要到了。”一个官员说道,伸手去拿一个摊位前的蒸羊羔,有人先一步拿起递给他。 “不知道这次有什么进展?”张莲塘说道,一面指着那官员身前,“曲大人,那碗鹌子羹递给我。” 那官员笑着依言拿起给他,先前张莲塘递他的不用道谢了,都是举手之劳 “估计没什么进展。”他随口答道。 旁边有人端着茶汤,摇头道:“不一定,据说是消息确凿在长安府了,长安府现在严的苍蝇蚊子都进出不得” “哪一次不是说确凿。”旁边的人摇头。 张莲塘吃着鹌子羹听着大家说笑。 急报送进了皇宫,宋婴的早膳被打断,一个太监拿着急报念,殿内还有跟随急报一起进来的宋元陈盛王烈阳闾阎侍立。 “是说她并没有在长安府。”宋婴道。 宋元道:“殿下,只是说没有发现她,并不能说她没有在,猎犬的确是一路引向长安府的。” 宋婴道:“孤的意思,既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要惊扰了长安府民众。” 宋元皱眉要说什么,陈盛先开口道:“殿下是说李光远的弹劾长安府官兵扰民吧,臣已经责令长安府袁定一行事有度。” “非常时期,怎么叫扰民呢?”宋元不悦道。 宋婴道:“非常时期也是因为非常之人,与其他人无关。” 陈盛施礼道殿下圣明,宋元便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殿下,废除蝙蝠令的圣旨已经送出去了。”他说道,虽然严格意义不能叫圣旨,因为宋婴还没有登基,只是事态紧急以储君身份写了旨意,盖着传国玉玺,功效等同,“官兵们不会被蛊惑闹乱。” 宋婴道:“如果仅仅是因为一个令牌闹乱,那官兵不要也罢,这些都是小事,今冬终于下雪,南北旱情缓解,另外孤要再拜见四大师。” 国计民生君王之道才是大事。 王烈阳陈盛等人明白她的意思,再次俯身道圣明。 “还有,殿下,西凉索盛玄请拜别殿下回国。”王烈阳又道。 宋婴点头道:“王相爷安排吧。” 王烈阳应声是,太监在一旁提醒道朝的时辰要到了,几人便退了出去,宫女们捧着礼服进来伺候更衣。 殿内安静唯有衣衫配饰响动。 “小姐,她这样躲着没有人能抓到她,还是我去一趟。”季重说道,人也走出来。 宫女内侍们已经对他的突然出现好不惊讶了,各自忙碌如同没有看到。 宋婴淡淡道:“不用理会,孤还是那句话,她要如何孤便让她如何,她要躲孤让她躲。” 可是这个薛青 “她做的事孤的确很意外,但孤可以理解她愤怒,也可以原谅她的荒唐。” 宋婴伸手抚了抚冠冕。 “如果她还是个聪明人的话,躲一辈子吧。” “薛青始终没有跟我们的人有联系。” 宫殿的甬路几个官员拥簇着王烈阳低声道。 “没有联系不用理会她了。”王烈阳道,“联系我们,我们难道还能护着她不交给帝姬殿下吗?”摇头,“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我可不能做。” 做事要有理嘛,官员们笑着点头。 “现在最要紧的是,殿下又要见四大师了,这一次不管四大师给不给手书,宋元陈盛都肯定要跪求帝姬登基了。”王烈阳道,“我们得斟酌一下,我们跪不跪,什么时候跪,怎么求。” 内没有手书,外有身份谣言未明,这样的帝姬登基为帝怎么劝怎么认怎么登都是很值得斟酌的,也是关系触手可得的利益。 那个薛青,目前来说没有更大的利益了,不需要理会。 “当然。”王烈阳又微微一顿,“薛青要是死了,我们还是要理会的。” 对于一个死人那有很多说法可理论了,官员们便都笑起来纷纷应声是。 晨钟敲响,宫门大开,百官们迎着建兴四年正月十七的晨光走进大殿,这应该是建兴年号的最后一年,宝璋帝姬登基必然要改元。 张莲塘忙完公务又与几个同僚在街小酌几杯回到知知堂已经暮色。 楚明辉在内踱步,看到他进来忙迎。 “怎么才回来。”他抱怨。 张莲塘一面解斗篷一面问什么事。 “长安送来的。”楚明辉拿出一册子,厚厚的还被油纸包裹,封口有知字红泥印章。 竟然是只有他能看的消息?张莲塘解了一半的斗篷停下伸手接过,拆出其内薄薄的一张信纸看完才松口气。 “我猜到是这个”他说道。 楚明辉将一个手炉递过来,道:“是什么?”询问但并没有要信看。 张莲塘将信纸扔进手炉里,道:“乐亭说,她,去过长安府。” “什么时候?” “见到她了吗?” “说了什么?” “她怎么样?” 室内因为人多变的昏昏,低低的声音迫切杂乱的询问。 张莲塘看着这一张张激动的面容,摇头道:“乐亭说,没有见到人,也没有留下话,她只是在他家门外出现过,大概是看了一眼离开了。” 张双桐嗤声甩袖子:“真是小气。” 张莲塘没有理会他,道:“长安府查的非常严,官兵也增加了很多,也有不少冲突,知知堂也被推倒了。” 室内响起一阵嘈杂愤怒咒骂。 张莲塘摆手示意:“总之,大家小心行事,房子被推倒没有关系,不要让我们的人也被推倒。” “那她有没有看到我们做的这些事?”有人问道。 直到现在薛青依旧没有回应。 张莲塘道:“我认为正因为看到了她才会去长安府看看,然后做个决定。” “什么决定?”大家问道。 张莲塘道:“不知道。” 张双桐再次嘘声。 “不管她做什么决定,会告诉我们的。”张莲塘道,“我想,不会等太久。” 马蹄如雷在大雪覆盖的大地奔驰,沉重的甲衣器械并没有减缓行进的速度。 “大人,我们出营太久了。”一个兵卫追一个将官道,“但是并没有看到黑甲卫的行踪。” 将官看向前方一道起伏的山梁,道:“他们是往这边来了,逃的这么快,肯定是护着逆贼薛青,我们人数众多,不要放过他们。” 他们人数众多是不假,但万一这逃走的十几个黑甲卫是诱饵呢,前方设伏 但将有令不得不从,最近头催促的越发急切,惩罚和功赏也越来越重 于是众人再次催马疾驰,走了没多远看到前方斥候发来讯号。 “真的是黑甲卫!”将官大喜,看清讯号的含义,又微微皱眉,“人数预料的要多一些!” 但再多也没他们多,都是当兵的,谁怕谁,将官没有迟疑,率领一众人疾驰,越过山梁,看到前方一马平川的大路密密麻麻的人 不是站着,而是躺着。 只有一个站着的。 这是什么阵仗?官兵们愕然,那站着的人已经摆手示意,且急急的迎来。 是斥候。 “大人,黑甲卫。”他顾不得施礼,急促说道,伸手指向身后。 地躺着的人的确是黑甲卫,官兵们此时也都看清了,一眼扫去五十多人人数还真是不少,铠甲散落,兵器横七竖八,鲜血染红了白雪 他们都是过战场的,不用近前查看知道这些人没有活口。 “虎子。”将官看着斥候,神情不可置信,“这是你一个人干的?” 斥候苦笑道:“大人,虎子做梦也干不来这个。” 那倒是,将官回过神,别说一个斥候了,是他们一起也不一定能做到,那这是,哪一家兄弟们先下手了? “最近这边没有别的兵啊?”将官皱眉道,“新调来的?” 那边前去查看的兵丁们响起喊声。 “大人,看这里。” 将官疾步过去,在这群黑甲卫尸首间的雪地,乍一看斑斑血迹原来是写出一行字。 宝璋帝姬锄奸。 第八十七章 真语 宝璋帝姬锄奸。 是什么? 当然,大家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他们是奉宝璋帝姬的命令铲除逆贼奸党,黑甲卫是逆贼奸党。 黑甲卫是秦潭公亲卫私兵,在秦潭公被抓后逃匿,先在京城刺杀宋元,然后护着薛青逃走,到处截杀追击的官兵。 他们奉命击杀黑甲卫,是锄奸,虽然他们锄完了从不在地写字 宝璋帝姬锄奸,所以这是自己人。 “这是哪家兄弟干的?”将官道,“真调派新人马了?” 众人看向四周,四周白茫茫一片,连马蹄印记都没有,按理说杀了黑甲卫当带走尸首好计功劳 “大概是有更紧急的要务顾不得带走。”斥候道,“所以才留下标记作证。” 应该是这样。 不管谁做的,能够击杀黑甲卫都是大周官兵之福,将官下令将尸首带走,等待有人来认领。 但意外的是不仅没有等到来认领战功的官兵,反而等来了更多的黑甲卫尸首,不止他们这里,其他地方也零星出现,之所以是零星,是因为黑甲卫个人凶悍,所以他们常少数行动。 现在看来,截杀黑甲卫的队伍也是这种,人数不太多,行动迅速,从黑甲卫的伤口可以看出出手凶悍。 现场都留下了宝璋帝姬锄奸字,可见是同一伙人,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痕迹,也没有人来认领尸首功劳。 最重要的是,已经确认朝廷并没有新派兵马。 那这是什么人干的? “表明是奉了宝璋帝姬的命令锄奸,但接受宝璋帝姬命令的只有我们。” 当又一队兵马在途遇到摆在地一溜的黑甲卫尸首时,将官已经不再惊讶,而是认真的思索。 “既然都是为了锄奸,为什么不能表明身份呢?” “大人!”整理尸首的兵丁忽的喊起来,“这里有字。” 有字有什么可惊讶的,但凡有黑甲卫尸首的地方必然有宝璋帝姬锄奸这几个字,这已经是很多官兵都知晓的。 “大人,跟以前的字不一样了。”兵丁喊道。 不一样了?将官下马疾步前,兵丁们让开,二月春暖雪已经融化,湿润的地画出一行字。 假挟宝璋帝姬当诛。 果然是不一样了,不过,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说杀黑甲卫的理由吗?”一个兵丁说道,“先前说是宝璋帝姬锄奸,现在解释宝璋帝姬为什么要锄奸因为假挟宝璋帝姬?” “假挟是什么意思?宝璋帝姬在京城呢,黑甲卫怎么假挟她?”另一个兵丁问道。 这说不通了啊,黑甲卫怎么假挟宝璋帝姬,黑甲卫现在护着薛青逃匿 “住口!”将官一声喝打断了四周兵丁的指指点点议论。 兵丁们噤声看过去,见将官面色不知道何时变得铁青,然后挥刀砍在地,刀痕劈断,土泥乱溅。 “这件事不要再说了。”将官看着众人道,声音沉沉,“收起尸首,回营。” 兵丁们齐声应是。 看着兵丁们利索的收拾黑甲卫的尸首,将官的神情并没有先前的轻松,也再没有对是谁杀了黑甲卫的好,他拧紧眉头。 黑甲卫尸首很快被清理,泥土松散残留尸首的痕迹,血迹渗在其内,乍一看好似还在挣扎,这不吓人,吓人的是那些字,虽然长刀砍过抹去一半,依旧可以辨别。 假挟宝璋帝姬。 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黑甲卫因为挟持了宝璋帝姬,但这挟持又是假的,污蔑了宝璋帝姬的声名,所以是大逆不道的,当诛。 兵丁们适才也说了,宝璋帝姬在京城,黑甲卫怎么挟持? 但,如果宝璋帝姬不在京城呢? 关于这次调兵追捕,兵丁们并不知道具体,只知道是一个叫薛青的人,因为与秦潭公勾结成了逆贼,到后来直接简化为秦潭公逆贼余党这样了。 而薛青所在的地方必然有黑甲卫出现,截杀官兵,护着薛青逃开。 逆贼薛青,秦潭公余党,这是大家深信不疑的。 但如同官府张贴的通缉书简单一样,有些事不能也不需要给民众解释的太清楚,而不是普通人的将官却是知道的多一些,如知道这个薛青是青霞先生的得意弟子,是金科状元,是宝璋帝姬在民间的替身,是宋元的女儿,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突然逆逃,但知道逆逃之前她在宫门前说的那句话。 我才是真的宝璋帝姬。 这才是她成为逆贼被追捕的真正原因。 当然,朝廷对于这句话的解释是秦潭公的阴谋,颠覆朝廷混淆天子血脉的阴谋,秦潭公又不是没有这样做过,那个假皇帝以及根本还是处女的太后都关在牢里。 不过,现在,事情有些不太对 将官对杀了这些黑甲卫的人马有了一个新的猜测,这猜测并没有持续太久,回到营地接到了另一队官兵们传来的消息,他们亲眼看到了袭杀黑甲卫的人马。 这是第一次。 前几次见到的都是尸体,凭借现场残留的痕迹推测战斗的场景,痕迹可推测的也寥寥无几,能看出战斗很迅速,进退干净利索,还会扫去行踪,现场更不会留下线索。 “赶过去的时候战斗已经快要结束了。” “他们人数不多,三十多人,皆是黑衣,兵器不等,刀枪剑戟,还有铁叉” “还有,女的。” 女的? 将官坐直了身子,看着讲述的官兵,脱口问:“真有女人?” 这个问话其实有些古怪,有女人和真有女人是两种不同的意思,不过讲述的官兵并没有在意这个细节,他尚自沉浸在紧张激动。 “是!”他说道,“而且她在最后边” 那时候战斗已经已经结束了,在最后的是压阵的,只有很厉害的人才能在这个位置。 这队人马和黑甲卫的厮杀像刀与刀的碰撞,黑刀劈向黑刀,劈开一条生路一条死路。 他们赶到时看到那个女子双手飞转一把长刀,左右两下,斩倒了最后两个黑甲卫,头也不回的拍马而去。 “这是她用的刀。” 将官起身看去,地摆放着一把长刀,但并没有什么特殊,是他们军常用的,或者说黑甲卫常用的,对于分辨身份没有什么用处。 “那边留了什么字?”他问道。 官兵道:“大人,这次的字跟以前不一样了,写的是什么假挟宝璋帝姬当诛。” 果然,将官坐在椅子有些怔怔。 “竟然有女子,是不是响马啊。” “或者是什么民间义士” “这般厉害?竟然能接连狙杀黑甲卫” “不过他们为什么不来领功?” 营帐里其他人已经纷纷的议论起来。 “咱们怎么报” 这句话传入耳内,呆坐的将官打个激灵回过神,道:“立刻报,马报。” 营帐里的嘈杂停下,众人看着将官有些不解。 “现在吗?”有人问道。 将官点头,声音急促:“是,现在,快马,加鞭,急报。” 其实不是剿了多少黑甲卫啊,也不算什么大事,他们本是待出了正月统计个数字,先递交将帅那边,然后由将帅写一些漂亮的章再呈交朝廷 现在马 “黑甲卫的具体数目还没统计出来,这一次的还有那边的”一个官兵道。 将官大手一摆打断他,道:“不要管那些小事,把这件事,主要是那两句话写可以了。” 他们军可是一直以数计功的,人数什么时候成了忽略不计的小事了?那两句话是主要的? “是的,现在,那两句是要紧的。”将官道,放在膝头的手攥起又松开,显示内心的紧张。 营帐里的官兵们有些不解。 第二句话大家还不太熟悉,第一句话来说,并不觉得如何,在他们看来这是一种炫耀,像他们打了胜仗嚎叫一通那般。 这么要紧,那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李老爷啊,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院子里传来老妇的喊声。 “没什么意思啊,涨一分租而已,康大娘你这么大呼小叫的”有男声说道。 声音很快又被老妇的喊声打断。 “一分租,要了我的命了,可是要饿死了。” “老姑,没事的,我多做些好,交得起。” “还是大侄子懂事。” “他懂什么啊,自己一个人来是,又把拖油瓶带来,他妹妹的女儿管他什么事,爹娘都死了她还有本家呢又不姓康” “康大娘,也不是拖油瓶啊,那姑娘能教我们孩子们识字,我们可是给你送了鸡蛋的。” 又有村人的笑声从篱笆外传来,院子里声音高高低低嘈杂喧闹。 这边室内开了半扇窗子,可以看到其内一张大方桌前围坐六个孩童,都是六七岁,有四个男童还有两个女童,手握笔有模有样的在纸写字,有一个少女站在他们身后,不时的俯身查看,握住其一人的手带着她书写 室内安静,院子里的吵闹嘈杂传进来便落地无声。 一番吵闹老妇没能改变李老爷加租的决定,李老爷虽然脾气好但为人小气,好容易决定的涨租是绝对不能舍下的。 李老爷要走了,屋子里今天的教学也结束了,小童们举着自己写的鬼画符一般的大字欢欢喜喜的跑开了,那个女孩子走出来略带羞涩的对李老爷施礼,李老爷问了几句几岁了之类的闲话。 “铁梅,去洗手做饭。”老妇打断道,似乎一刻也舍不得让她闲着。 李老爷看那女孩子应声是噗嗤噗嗤笑着走开了,不知道为啥笑的这么开心寄人篱下被呼来喝去的,不过,有口饭吃到底是值得开心的事,别人的事李老爷一向不多管,唠叨几句,又装了三个鸡蛋离开了。 吃饭也是村里最热闹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捧着饭碗来到门外,孩子们跑来跑去,这家尝尝那家看看,大人们高声说笑,有男人们捧着饭碗,一边说笑一边走进了康大娘的家,街的人们对这一幕视而不见。 相于街的热闹,康大娘家则安静很多。 写字的方桌被摆了饭碗,男人们或者坐或者站挤满了一屋子。 “没有别的意思,是告诉大家我是谁,我们要做什么。”坐在椅子前的薛青说道,手里也端着饭碗,抬起头看向大家,“我是薛青,我不是逆贼,我是宝璋帝姬。” “我薛青隐名民间十年,聚无数忠臣义士生死,终于将秦潭公罪行昭告天下,但一朝回朝,却被宋元陈盛蒙骗,害死我先生青霞,趁我失忆且伤重晕迷之际蒙蔽朝臣鸠占鹊巢。” “我被假称为宋元之女,又被污蔑与秦潭公勾结,试图诛杀我,我拼死逃出京城,宋元又以黑甲卫假保护实栽赃与我,让天下视我为逆贼余党,缉捕追杀,幸有五蠹军与我不离不弃。” “如今满朝武被奸党欺瞒,宋元之女假占帝姬之位,我只能再与奸人一战,昭告天下,拨乱反正。” “以前我们听从大人们的安排,现在我们只听从我们自己的。” “要做什么怎么做,我们自己做主,所以我要大家心里都清清楚楚。” “先除黑甲卫,表明我薛青非逆贼,与逆贼势不两立,宋元奸贼休想污我声名。” “再昭告天下,我薛青才是宝璋帝姬在民间,而朝堂那位是奸贼之女。” “我宝璋帝姬锄奸,奸贼逆党当诛。” “她,是这个意思!” 哗啦一声响,宋元将面前的桌案掀翻。 “这个逆贼!胆大包天!” 桌案翻到其的册笔墨散落,最方是几张纸,陈盛弯身捡起,看着面写着的两句话。 宝璋帝姬锄奸。 假挟宝璋帝姬当诛。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 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这样吗?” 纸张刷拉响,伴着锁链碰撞,一只手也正抖着一张纸,人看着其的这两句话,问道。 一层层铁链缠绕的铁笼外有侍卫俯身。 “公爷,黑甲卫损失惨重。”他说道。 秦潭公道:“她是最会杀人的,她要杀人,损失惨重不怪。” 侍卫道:“我们需要增加人手,或者,调动兵马否?” 秦潭公道:“你难道没听过一句话?” 那侍卫不解抬头看向牢笼。 牢笼内白衣秦潭公微微一笑,手在唇边,轻轻嘘声。 “观棋不语。” 第八十八章 再见 地牢深深,锁链的响动,说话的声音穿过长长的通道来到门外只余下嗡嗡声。 正巡查的一个官员停下脚,皱眉看向过来,不待他问话,门口两个守卫拉住铁门,道:“大人要进去看看吗?” 进去看看算了吧。 他不太想面对秦潭公。 虽然说再大的犯人到了皇城司也低贱狼狈不堪,但秦潭公的气息实在是让人紧张,别人或许没什么感觉,他这个整日守着皇城司的算隔着重重铁门也能感受到可怕的威压。 官员看着铁门,这是皇城司最牢固的地牢,牢房里还有重重锁链禁锢,秦潭公插翅难逃,至于在里面吵闹喊叫啊拉扯锁链啊什么的,随他去吧。 “不要让他自残,免得让人以为屈打成招。”官员说道,“帝姬殿下有令,要让那些有疑问的兵马将帅来见秦潭公,亲耳听其罪行。” 秦潭公的罪行已经昭告天下,各路官兵哗然,无数将帅纷纷书询问,虽然情绪不稳但并没有发生兵乱,只是要求证据确凿,宝璋帝姬便允许部分将帅进京亲自来看罪证,以稳定人心。 守卫应声是。 官员再次看了眼铁门以及一片黝黑的通道转身离开了,走出一层又一层的牢房来到地面,二月旬的风刮过脸庞生疼,但却让人舒口气,凌冽的风牢房的温暖让人舒服。 官员了城墙,忽见皇城一队人马走动。 “这时候什么人进宫?”他眯眼看去问道,见其不少人着装异于朝官们。 宫城门禁卫道:“是西凉太子索盛玄觐见帝姬殿下。” 官员哦了声,差点忘了西凉太子了,因为帝姬归朝的大事,西凉太子一行人被关在驿馆不得外出,这一关关过了年,京城已经解禁,西凉太子再关下去西凉王要来要人了。 是时候让他离开了。 “帝姬殿下,初次见面。” 宋婴在书房接见了索盛玄,看着眼前穿着太子礼服的少女,索盛玄施礼,然后抬起头认真的打量。 宋婴并没有因为女子身份或者脸有疤而对这年轻人毫不忌讳的视线生恼,她是帝姬不是女子,至于疤痕那是身为帝姬的荣耀,不以为耻。 旁边陈盛等大臣亦是坦然。 “索盛玄殿下,其实并不是。”宋婴含笑说道。 索盛玄有些不解看着她。 “孤也去了黄沙道。”宋婴道。 索盛玄明白了,她指的是君子试,君子试西凉人还是很风光的,他常常外出,见到他的人多的是,大街客栈里酒楼茶肆到处都有窥视,他看着眼前的少女,当时她也是其一员吗?璀璨一笑:“可惜当时不知殿下,无缘结识。” 宋婴微微笑道:“也未必。” 未必?那是见过?认识?索盛玄更加不解,要再问,宋婴已经伸手做请,两边的官员们也寒暄互相礼让,打断了这个话题。 二人分主宾坐下,陪同的官员们也各自入座。 “太子殿下是二十年后,踏入我大周皇城的第一人。”宋婴说道。 两国交恶,征战十年,又互相戒备十年,虽然开通的商贸,但皇室之间是再无来往,更不用说一国太子前来。 “这是你我两国的盛事,孤本该大宴相待,只是恰逢锄奸诛恶拨乱反正而不能,还请殿下见谅。”宋婴端起酒杯说道,说罢一饮而尽。 索盛玄亦是端起酒杯,笑道:“能亲历查捕秦潭公弑君大罪宝璋帝姬归朝这种难得一见的大事,真是太荣幸了。” 这种话听起来陈盛等人皱眉。 “这其实是我大周十年前的旧案,那时候太子殿下还小也在西凉国内,算不亲历。”陈盛道,“倒是七年前西凉罕禄亲王趁西凉王寿辰入宫刺杀,当晚皇城斩杀叛军数百人的惊险场面,太子殿下应该是亲眼所见了吧。” 索盛玄哈哈大笑,酒杯对陈盛一举,眉飞色舞,道:“是啊是啊,我亲眼看到了,血溅了我一脸,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啊,太荣幸了。” 这太子陈盛等人愕然。 宋婴笑了,再次举起酒杯,道:“太子殿下很勇敢啊。” 索盛玄将酒一饮而尽,笑嘻嘻道:“还可以,还可以,我不如七娘,七娘当时还亲手砍了好几个人。” 七娘陈盛等人神情再次微异。 宋婴依旧含笑点头,道:“那时候秦梅也不大,能做到如此的确很厉害,说到秦梅,当初先帝送他去西凉,是表明我们大周停战的诚意,如今秦潭公弑君大罪入狱,所以请殿下转达西凉王,秦氏一族定罪,秦梅已是我大周钦犯。” 索盛玄点头道:“好,我会转告父皇的。”展颜一笑,“殿下放心。” 却没有说把人一定交还。 装傻充愣吗,陈盛直接开口点明请将钦犯秦梅交还大周。 索盛玄道:“不是我不交啊,你们一国兵马都抓不住啊,我哪里能抓得住他。”又神情郑重,“你们放心,只要我能抓得住他,你们要如何便如何。” 陈盛还要说什么,宋婴先开口道:“太子殿下一言既出。” 索盛玄便高兴的举起酒杯道:“驷马难追。” 二人各自一饮而尽。 宋婴道:“自此一别,相见只怕难了。” 索盛玄笑道:“那也不一定啊。” 王烈阳也笑了,道:“那我们期盼再次宴请殿下。” 西凉的官员便也笑了,道:“所谓礼尚往来嘛,下次该是我们太子殿下宴请帝姬殿下了。” 书房里说笑,气氛却有些怪异。 宋婴唤人来,打断了两方的说笑。 一个宫女捧着长长的礼盒前。 “这是孤的小小心意。”宋婴道。 索盛玄起身道谢,自有西凉官员从宫女手接过,二人再寒暄几句便告辞了。 看着索盛玄一行人离开,陈盛道:“这个索盛玄是真傻还是假傻,宫廷叛乱当说笑,却又跟殿下说再相见,你们将来都是两国国君,怎么相见?他战败被俘虏还是攻破我大周皇城?真是言语挑衅。” 宋婴笑了笑,看向殿门外,道:“都不是,他只是没有心而已,因为没有心,大家认为傻也好挑衅也好与他来说并不在意,他是真以宫廷政变为乐,对他来说他是胜者,这并不是羞耻的事,反而是以为荣。” 这样吗? 宋元道:“蛮夷。”这蛮夷事小,现在最要紧的事 “殿下,那薛”他道。 宋婴抬手道:“孤要去见四大师,其他的事一切推后再说。” “这个给我。” 还行走在皇宫里的索盛玄忽的从身边官员手里拿礼盒。 “我看看是什么。” 送行的礼官和太监们不由愕然,西凉官员也有些不好意思,劝道:“不如回去再看。” 索盛玄怎会听他们,已经拿过打开,原来是一幅画。 “是国之珍藏吗?”他高兴的说道,“我非常喜欢书画。” 这个礼物礼官和太监们也答不来,因为原先的流程没有这一步,应该是宋婴自己准备的,这边索盛玄已经展开了画轴。 “画的真好,从未见过咿!”他一边看一边走一边说,忽的脚步停下神情惊讶,“我见过!是她!” 谁啊?索盛玄博闻强识见过的名画多得很,两边的人都好的看过来。 “瘦翁,君子试书艺第三呢,我画的要好。”索盛玄说道,眉飞色舞激动不已,“我在西凉的时候见过她的画作,一直询问查找想要亲眼见一见,却从未找到她的踪迹,殿下竟然找到了,殿下竟然知道我哎,不对。” 旁边人们看着索盛玄若有所思,然后猛地转身看向皇宫。 “不是初次见面,她去过黄沙道”他口喃喃,眼神闪烁,似乎在快速的理顺思索什么,“当时不知殿下无缘结识也未必认识,见过没见过人,见过”他的视线又收回落在画轴,“画”神情恍然再次震惊,“原来她是瘦翁吗?” 太监们听不懂,有几个官员听得懂,瘦翁是这几年新出的一人,画作的不错,很受追捧,只是神秘不曾露面。 她是谁?索盛玄认得?大周的礼官好,西凉的官员则有些不安,索盛玄是特别喜欢结交自己崇拜的人,这个瘦翁一直想见未见,只怕要立刻回去找宝璋帝姬 到底是两国储君身份,可不是说见能见的,但索盛玄他们也劝不住,待会儿闹起来,麻烦啊。 “前三我都认识了。”索盛玄说道,神情欢喜,“不错不错,又可以一了。” 看,果然又要了。 “殿下,此时非常时期”一个西凉官员硬着头皮劝说要阻拦,话刚出口却见索盛玄将画收了起来,人也转过身。 “走走。”索盛玄道,将盒子塞给官员,继续大步向外。 西凉官员犹自没反应过来,直到被大周的礼官太监们催促才确信索盛玄真的没有闹着回去见宝璋帝姬,不由松口气,太子殿下并非一味肆意行事,看来是来大周时间长了潜移默化知礼守矩了。 这也不好啊,西凉官员又几分忧色,他们的太子本该是猛虎一般,温顺的绵羊可不行。 还好,马回去了,他们加快脚步跟。 两边皇城禁卫威严肃穆视线冰冷目送。 宝璋帝姬的车驾也很快穿过城门向京城外而去,相于一次的百官相随仪仗烈烈,这一次只有十几位重臣相随,走的也是与一次相反的方向,这是出行前卦象显示的方向。 依旧没有走多远,京城四面都有不同的寺庙,当看着着一座没有匾额的寺庙出现在眼前,一众人都有些惊喜。 运气太好了,宋元神情欢喜又欣慰的看着宋婴前拍门,门应声而开,四大师庄严又慈目含笑而立。 “四大师是特意在这里等我的吗?” 庙门关,小小寺庙里只有他们二人,宋婴脚步轻快跟四大师问道。 四大师回头看她。 宋婴道:“我知道规矩,大师很难见,秦潭公那时候很难见您,父皇的时候也不容易,总要找好几座庙,走出好远,而我两次了一出京能遇到大师。” 四大师微微一笑。 宋婴道:“现在局势不稳,秦潭公余党遍布,大师不想我离京太远,是怕我有危险。” 四大师慈目点头道:“是。” 宋婴笑了,又似乎有泪光闪闪,道:“大师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四大师一笑摇头:“其实,不是我对你这么好,应该是我没有对你不好。” 这话听起来怪,宋婴微微歪头,像让秦潭公那样走很远才见到的的确是不好,她再次笑了,像个好又俏皮的孩子追问:“为什么啊?” 四大师看着她,眼神深邃,似乎看她又似乎透过她看向他处,抬手抚了抚她的头,道:“因为,你只是个孩子。” 第八十九章 为学 孩子。 孩子总是被怜惜被善待的。 宋婴笑了,道:“我已经十七岁了。” 七岁可是称为孩子,十七岁可不行,她并不是一个要以孩子身份来谋求怜惜的人。 因为她知道这个世界并不会因为你是孩子善待你。 “不过我要学的还很多,还是个蹒跚学步的孩子。” 四大师道:“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孩子还有另外的意思?不是指自己本身,那是指是别人的孩子因为她是皇帝的孩子,所以才有此时? 宋婴看向四大师,道:“天有所授,我会接受,不会因为出身自傲更不会因此而自怨。” 不会因为是大周天子血脉而沾沾自喜,也不会因为权臣狼子野心的残杀,父母双亡苟且偷生而怨天尤人,她担得起大周皇族的尊荣也担得起磨难。 四大师看着她点头,道:“真是聪明的孩子。” 宋婴展颜一笑。 四大师道:“不过,也不是这意思。” 宋婴微微一怔。 “不要在意我的话。”四大师接着道,一面迈步向前,“不是什么话都非要有个意思的。” 宋婴应声是:“宝璋鲁钝了,所以宝璋才要跟大师学习。” 四大师道:“你想学什么?” 宋婴道:“学天下大道,学治国之道,学大师您教我的一切。” 四大师笑道:“要学的还真不少。”迈过门槛。 “我现在才开始学晚了很多。”宋婴道,“父皇当年很早跟着大师,学了那么久” 轻轻一声响,禅杖顿地,宋婴的话也一顿停下,耳边传来四大师的声音。 “但他没有治好国,也没有保住自己性命。” 这个寺庙一次的要大一些,佛殿也壮严辉煌。 宋婴抬头,见日暮霞光一排佛像慈悲垂目,耳边四大师的声音苍老又沉厚回荡。 “所以,你还要学吗?” 宋婴笑了,道:“大师,当然要学。” 佛前的四大师转头看她。 宋婴道:“像读书不一定都会举,学医不一定能百病无忧,学了治国之道不一定都能治好国,这与治国之道没有关系,这与我有没有学好有关系,结果与学习本身无关,与人有关。” 四大师哈哈笑了,点点头,没有说话,忽的又笑了下,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 “大师?”宋婴问道。 四大师看向她一笑,道:“想到这个问题有人或许会有另一种回答。” 修闭口禅的四大师难得开口多说话,还说别人,这个人是谁? 宋婴没有询问,而是道:“我的回答是错的吗?” 四大师笑了,摇头道:“不分对错。”看着宋婴,神情和蔼,“这世很多事,无关对错。” 宋婴脸再次绽开笑容,要说什么,四大师已经转过身向后殿走去。 “来。”他道。 宋婴没有再说话跟了过去,后殿的廊下摆了一张桌子,其还是次那般简单的饭菜,她走过去,接过四大师的佛冠禅杖放好。 “吃饭吧。”四大师道,自己先拿起碗筷。 宋婴应声是,没有客气轻松自在的吃起来,这一次四大师没有再吃呛也没有追忆流泪,但吃了一会儿还是停下碗筷。 “好吃吗?”四大师问道。 宋婴握着筷子想了想,道:“一次的好吃。” 四大师哈的笑了道:“一次”又端正了神情,“其实是不好吃是吧。” 宋婴一笑嗯了声点点头。 四大师道:“来这世吃饭,是苦。”看着桌的碗碟,用筷子夹起一块豆干,“贫贱蝼蚁这碗饭不好吃,富贵王侯这碗饭也不好吃,各有各的苦。” 宋婴道:“所谓人生皆苦?” 四大师道:“正是。”将豆干放入她的碗。 宋婴道:“我明白了,知人间疾苦,才是心怀天下。”将豆干夹起放入口。 四大师道:“倒也不用想那么大,是一个人成为这个人,吃一碗维持生存的饭,都有苦有不易,明白其苦,能解世间万事。” 宋婴道:“是,明白了,弟子谨遵教诲。” 四大师笑了笑,指着碗筷:“吃吧。” 至此到送宋婴离开没有再说话。 宋婴站在门外也还在回味对话。 “殿下。”宋元忍不住问道,“怎么样?” 宋婴神情难掩欢喜,道:“很好,听四大师教诲,真是受益匪浅,孤很期待下一次见四大师。” 看起来相谈甚欢,陈盛王烈阳等人立刻俯身道贺喜殿下。 宋元跟着道贺,然后道:“手书大师给了吧?” 宋婴道:“没有。” “给了哎?”宋元一怔。 在场的官员们神情亦是微微惊讶,还是没有给? “大师在教我,我开始学习。”宋婴道,“手书是在学成后才给的,不急。” 那是有皇帝在世,有其他皇子相争的时候慢慢学慢慢等,现在急需登基要手书为证啊,再说谁来皇寺来见四大师不是为了手书,还真为了学习啊,宋元有些急切,忍不住前陈盛制止他,对宋婴施礼道:“殿下圣明。” 宋元也回过神看了眼一旁的王烈阳。 王烈阳却没有看他,反而跟着陈盛在点头也道:“殿下说得对,学习最重要,四大师在京城附近,每次见都很方便,殿下可以好好跟着大师学习了。” 寺庙外人马远去渐渐安静,夜色渐渐笼罩,寺庙里陷入一片昏暗,四大师站在佛殿外廊下,在身后一排佛像映衬下显得瘦小。 “学了还是治不好国,保不住命要是那小兔崽子来回答,会说什么?”他忽的说道。 话音落,又响起细细的声音:“那还学个鸟啊” 这很明显是自己捏着鼻子自言自语,又嘿嘿笑起来。 “想让我跟你学,拿出点诚意啊要不你给钱?” “别整那虚的,别灌我鸡汤,闲的你,大家有话直说” 细声细气拉长的声调在寺庙里不断响起,恍若夜鸟怪叫,渐渐的声音沉寂,片刻又一声轻叹。 “连自己要学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能叫学习呢” “其实原本也不是为了学。” “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父皇的错,此事无关对错,只关本心。” 叹息声随着人影融入夜色消散。 夜色下的皇城大殿还亮着灯。 朝事商议到现在,君臣都没有吃饭,陈盛看着坐在龙案后的神情专注没有丝毫倦意的宋婴,少年天子,如果有长辈在,此时此刻会让太监来劝诫,勤与国事是好事,但也要爱惜龙体。 然而没有皇后这样的长辈了,这也算是一种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吧? “这应该是大师说的人生皆苦。”宋婴说道,看着在坐的官员们一笑,“做天子这碗饭不好吃,做大臣的这碗饭也不好吃。”放下手里的奏章,“不管好吃不好吃,孤今日都不管你们的饭了,大家且回家吃。” 官员们都笑起来,起身施礼告退。 “关于登基典礼的事殿下放心,我等会安排周全。”王烈阳说道。 宋婴含笑点头道:“辛苦爱卿们了。” 众官再次施礼道臣之本分然后告退。 “宋大人和陈大人且留步。”宋婴道。 宋元和陈盛应声是,宋元看了眼王烈阳,王烈阳没有丝毫的反对,面带笑意与众人退了出去。 “竟然没有追问手书的事,且同意准备登基大典。”宋元道,“这老小子肯定没安好心。” “他没有谋反之心,所谓的不安好心也不过是为自己权欲,不用在意。”宋婴道,看向宋元,“薛青她如何?” 这件事宋元早要说,但宋婴要专心拜见四大师没有让回禀,宋元忙将事情详细说来,听完讲述明亮的宫灯下宋婴神情依旧平静。 “孤知道了。”她说道,又笑了笑,“看来她是不相信孤了。” “殿下是太相信她了。”宋元恨恨道。 陈盛前道:“那些官兵也还没见到她真人,或许有什么苦衷” 宋元打断他,道:“陈相爷,你相信她是那种因为苦衷然后做出这种事的人吗?” 陈盛默然,那个少女做事一向是有自己的主意,欺骗自己是没有意义的事。 “殿下,此事非同小可,这是逆贼,这是叛乱。”宋元道,“殿下不可再轻待。” 宫灯下宋婴站起身。 “那平叛杀了吧。”她道,“她既然想要这样,如她所愿。” 宋元应声是,陈盛要说什么最终垂目沉默。 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皇权不容玷污,事已至此,只有死路一条了。 “这个薛青果然来真的。” 宫城外,王烈阳被几个官员拥簇着走向马车,一面笑道。 官员们点头:“现在消息被掩盖,但散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又有人不解道:“相爷,我们真不阻止登基典礼吗?” 王烈阳道:“为什么要阻止,手书没拿到,民间还有一个自称真帝姬的,真是从未有过的登基大典啊。” 背负这样的声名登基是一辈子的污点,在臣子面前抬不起头啊。 有官员低声道:“如果那薛青是真的,将来” 如果薛青是真的,此时不管不问,将来胜了,他们是否会被追责? 王烈阳啧了声,道:“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我是被他们蒙蔽的,不知者不罪,要我们做些什么,也得先让我们多少看清一下将来啊” 现在么,杀一些黑甲卫喊一些口号逃匿如狗,将来如何可看的不太清楚呢。 官员们笑着应声是,到了马车前,有人掀起车帘,有人搀扶,将王烈阳送马车,又热热闹闹的拥簇着沿着御街驶入京城的夜色。 京城的夜色不复往日的繁闹,街遍布的官兵让夜色里行走的人们都加快了脚步。 脚步匆匆,身影快速的穿过几条街,敲响了一间宅门,敲门急促,仔细听又有节奏,随着声音落门咯吱打开。 “还是好冷啊,快来壶热酒,冻得我要拉肚子了。”那人跺脚搓手夸张的说道,一面急急忙忙的冲进去。 开门的小厮呸声笑:“真是懒驴磨屎尿多让你出去办事总要这样那样” 伴着笑骂门被关,悬挂的灯笼照耀匾额知知堂三字。 拉肚子的人被直接带到一间房内。 “春阳少爷让我告诉大家,得到的最消息她杀了黑甲卫又写了”他急急说道,话没说完,室内有人冲他嘘声,打断了。 “知道了。”那人说道。 知道了?来人眨眨眼,旁边一人转过头对他眨眨眼,来人便恍然,这人是裴焉子的小厮,那没办法了,焉子少爷又快了一步,他耸耸肩看向室内,只点着一盏灯,坐着站着十几个年轻人,此时围拢张莲塘。 灯前张莲塘手里握着一薄窄纸条凝神看,似乎面写了晦涩的天书。 有一个面容激动又带着羞涩的十五六岁的少年人正在说话。 “钱袋是晚盘账才发现的。”他手里捏着一个粗布做的小钱袋,扔在街毫不起眼那种,唯一不同的是面绣着一个红色的篆书知字,“书铺里的掌柜知道轻重,立刻快马加鞭日夜不停的亲自送来,唯恐其他人说不清,我,我也怕其他人说不清,我亲自来” “常树,知道了知道了,你说了好几遍了。”张双桐拍着他的肩头,越过他肩头看向张莲塘,“这三次娘终于说话,说的什么?” 一眼看到窄条其实只有两个字。 张莲塘道:“干吗。” 干吗,是问他们到处铺散知知堂标记的书册具找她干吗吗?楚明辉嘿嘿笑起来。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两个字念出来,娘们气气的。”他说道,搭着一个年轻人的肩头,粗腰一晃,嘤咛一声,“干吗?” 年轻人们笑起来,有人拍打楚明辉有人摇头,但每个人的脸都难掩激动欢喜。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总是让人开心的事。 “能干吗啊,担心她嘛。”有人道。 “怎么回话?”还有人几分紧张,“写什么?” 大家以前书信来往多的很,但这次总还是跟以往不同了,年轻人们低低的议论起来,昏暗的室内变得嘈杂。 张莲塘的视线终于从窄条移开了,抬手道:“笔。” 张双桐笑道:“莲塘哥终于看懂这两个字的信了。” 张莲塘道:“是的,看懂了。”看向大家,“她不是在问我们要做什么,而是问我们,做不做,干不干。” 哎?什么?做不做?干不干? 干吗?干吗? 是干吗!室内顿时热涨,浓墨重重滴落在纸。 干! 第九十章 告示 三月春暖,雨后马蹄纷乱踏破泥泞,路的行人忙避让,但还是被溅了一身泥水,惊呼声低声咒骂混乱,抬头看这队人马直向前方的城门。! 这是一行四十多人的骑兵,手有刀剑,背绑缚弓弩,斑驳的铠甲在春日里没有黯淡,反而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幽光,像镰刀一样劈开了大路也劈开了城门,长驱直入无人敢阻。 “是追捕秦贼余党的。” “他们有尚方宝剑呢,可不敢阻拦。” “什么尚方宝剑,不懂不要瞎说,那叫军令。” “反正是他们想杀谁杀谁这么说,黑甲卫到我们这里了?太吓人了。” 城门前急着进城的民众引发些许纷乱,但核查依旧严苛。 “大人放心。”官府里,三个官员面对厅堂里站立的将官说道,“我们这里城门一直核查很严,但凡有生面孔全部都登记在册。” 府衙通判还拿出厚厚的册子。 将官道:“只查城门不行,还要全府范围搜查,挨家挨户每个村落都不放过。” 三个官员对视一眼。 “可是,黑甲卫不是已经被清除了吗?”知府迟疑,“最近我们境内没有再发现,这大肆的搜捕扰民啊。” 同知和通判大人也纷纷点头,尤其是现在到了春种的时候。 “我们会在城门严查,通缉告示也县镇乡都传到,大人请放心,一旦有可疑人等”他们说道,话没说完被将官打断了。 “现在不是只搜查抓捕黑甲卫和薛青的踪迹。”他说道。 不是?那搜查抓捕什么?官员们不解。 “杀了黑甲卫的人。”将官道。 官厅的门砰的被关了,走过的官员有些惊讶停下脚,看着门外四个铠甲冷面兵丁镇守。 官员对身边的官员有些歉意。 “王知县,看来不巧,知府大人现在见不了。”他说道。 王知县年纪轻轻最多二十岁,清秀雅,含笑道了声无妨:“我改日再来便是。” 引路的官员道:“想来这边很快说完了,王知县先来我这里喝茶等等如何?” 王知县施礼道谢:“那叨扰了。” 官员连连道怎会怎会,他举人出身,在这些进士们面前总有些自惭形秽,不过这个少年进士没有丝毫的倨傲,公务也做的非常好,勤勉不糊涂,清正不鲁莽,赴任半年得到下一致好评,这种官员将来必然要有大前程,当然要交好。 “王知县是长安府人吧?”官员引着王知县向一旁走去,一面随口闲谈。 王知县应声是:“长安府的。”。 “真巧,我这里刚有说是长安府当地的茶,你尝尝看是不是地道?” “好啊。” 王知县跟这官员,又回头看了眼知府厅堂外的四个兵丁,收回视线跨过门槛。 “大人,铲除黑甲卫的不是官兵?”知府肃容低声问道。 同知和通判也都看着将官,神情好又似乎隐隐猜到什么。 将官道:“不是,是逆贼薛青。” 逆贼薛青杀了逆贼黑甲卫三个官员对视一眼,这种关系 “不仅如此,薛青大逆不道。”将官道,“还留下了这些东西。”拿出一张纸递过来。 知府接过,同知通判也都围过来,三人看到纸的字神情骇然。 “竟然”他们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又都咽回去。 将官道:“薛青不止一个人,是一伙人,他们或许伪装成马贼山匪藏匿,现在要搜查他们的踪迹,但这件事必须隐瞒。” 三个官员再次看了眼纸的字,这种事还真是不好宣扬,神情又有些复杂,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啊。 “是,我们明白了。”他们肃容说道,“我们会重新书写缉拿书,以排查山贼马匪的名义,不放过任何一个陌生可疑人。” 又商定了一些细节,将官便告辞要去继续巡查,知府亲自送出去,回到厅堂同知和通判还处在这个消息的震惊。 “真是没想到事情竟然这样。”同知说道。 通判道:“这么看来当初她在宫门前说的是真的。” 薛青在宫门前喊我是真帝姬的话,州府这种官员级别已经传开了,对于这件事朝廷解释是秦潭公的阴谋,逆贼之言不可信。 现在不可信的逆贼已经铲除了黑甲卫,且表明与黑甲卫不两立 那么那句话也自然不是秦潭公的阴谋,而真真切切是薛青说的 她是真帝姬。 三月的风吹过,知府打个寒战。 “呔,你瞎说什么!什么她是真的!”他低声喝道。 通判忙道:“我是说她在宫门前说那句话的事的是真,不是说她是真的帝姬。” 这一次同知也出声喝止。 越解释越麻烦,通判嗨声,跺脚道:“我这去写缉查通告书。”还是不说了做事吧。 同知也告退要去做事,同时也和心腹师爷消化一下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知府没有阻拦。 “此事非同小可,千万注意保密。”他叮嘱道,“缉查通告书写好了,你我也都过目。” 同知应声是离开了。 知府又低头看手里的那张纸,这张纸写了几句话,其宝璋帝姬锄奸,假挟宝璋帝姬当诛这两句话还含含糊糊,看到了会令人有不同的解读,而最后一句话则直白裸打在脸,让你想多想都想不了。 宋元窃国,真帝姬在民间。 嘶知府不由吸了口凉气。 外边传来脚步声伴着一声大人。 知府微微受惊下意识的将手里的纸攥紧,厅堂里响起纸张揉捏的声音,脚步声也停下,两个官员站在厅堂外看过来,这两人都不是陌生人,一个府衙的吏,一个是去年新来的知县。 知府将手里的纸张拿好,恢复神情。 王知县施礼喊了声大人,道:“下官来与大人说今年夏税的事。”又补充一句,“年节时与大人提过,大人让我这时候来。” 知府想了想,确有此事,道:“进来吧。” 官兵在府城穿行在大街小巷引发了不少探问躁动,府衙这边也变得往日更忙。 三个吏在十几个差役的拥簇下急急的向外奔走,有人迎面走来差点相撞。 吏们恼怒要呵斥,抬头先看到一身官袍,怒骂的话便咽回去,再看到来人年轻的面容,脸便都露出笑脸 虽然是个小知县,但进士老爷的出身不是他们能慢待的。 “王知县,夏税的事昨日没说完?”一个吏主动道,“知府大人在后厅呢。” 王知县手里拎着几个纸包,含笑道:“不,说完了,今天我是来见何大人的。”将手里的纸包举了举,“昨日尝了他的长安府茶汤,我觉得不太地道,正好随身带着给他送来尝尝。”又一笑,“你们忙完了也都尝尝。” 吏们便都笑了应声道谢,王知县主动让开。 吏们也不再客气道:“我们要去张贴告示。”带着差役急匆匆的向街散去,从府衙门前到街再到城门逐一张贴,而各个县镇也都会收到,然后在各自的县城乡镇张贴。 看到官府张贴告示,街的民众很快聚集,有的是差役大声念一遍,有的是民众识字的人自己念。 “近日境内有山贼马匪作乱” “有闲杂陌生人皆要报” “官府调集官兵搜捕,听命勿要阻拦,否则以同党论” 山贼马匪一直以来都是存在,但零星散落藏于乡野,让官府出告示缉捕搜查告诫,肯定是出了大事做了大恶了,街的民众惊讶又惶恐不安,境内的山贼马匪作乱到这种地步了吗? 城内顿时嘈杂喧闹。 有一处路人们也正在听墙的告示宣读。 “今日境内黑甲卫已经被铲除,大家自可放心” 有民众路过听到了咿了声,转头看过来,他刚从另一边街过来,在那边刚听完告示,不过这内容 难道告示的内容还不同?那边的宣读的声音继续传来。 “告大家明知,黑甲卫是逆贼余党,然而薛青不是逆贼,宋元窃国,真帝姬在民间” 哈? 路人惊愕,宣读的声音也停下来,围观的民众也神情呆滞,下一刻哗然。 宋元窃国!真帝姬在民间! “大人,大人。” 府衙鸡飞狗跳,无数人乱走,知府更是被一众人拥簇急急奔出来。 马蹄急响脚步踏乱伴着兵器碰撞一队官兵也冲进来。 “张若!”将官喝道,一步迈过来,凌厉的风让吏差役们一阵摇晃,“你竟然敢作乱!” 知府面色涨红:“这与我无关!这通缉告示是我等三人都亲自核查过的。” 三人可互相为证没有泄露。 同知道:“这告示书是我亲自看着誊写的,一共十七份,我都看过了。”赌咒发誓。 知府又唤来人,几个吏差役被推来倒在庭院。 “你们受何人指使,更换告示。” 吏差役们跪地喊冤,所有张贴的告示都被收来散落在地一张两张三张十八张。 “大人,这不是我们张贴的告示。”他们捧着喊道,“这是多出来的,这是多出来的一张。” 纸张,字体,行都是府衙告示的模样,内容截然不同。 这个府衙只有三人知道的内容,如果不是他们三个作死,那是将官将那张告示拿在手里,面色铁青,双眼充血。 “查,逆贼!” “查,逆贼在这府城!” “查,任何一个说不出来来历的陌生人!” 兵马乱动差役乱跑,城门紧闭,大街鸡飞狗跳人乱,府衙这边也混乱一片,挤在庭院的人东倒西歪乱撞。 “哎呀踩到你了不好意思。”王知县说道。 身边的官员见是他苦笑一下示意没事,又道:“不过王大人你今天走不了。” 王知县道:“非常时期,我明白的。”外边一阵嘈杂,有人大喊他的名字。 庭院的人们都看过去,见两个小厮被官兵架住。 “这是陌生人。”他们喝道。 王知县忙前道:“这是我的随从。” 府衙的官员们忙作证介绍王知县,官兵们打量这两个小厮一眼,将人放开了。 “官员也不得乱走。”他们说道,转身走出去,守住了府衙门口。 两个小厮惊慌未定的急急的跑到王知县身后,王知县安慰他们两句,再看了一眼门外,神情淡然的收回视线听身边的人低声说话。 “真是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是啊,是啊,吓人啊。” “竟然会有这样的告示” “嘘,你别说了,这时候” “我不说也没用啊,那么多人都看到了,而且我觉得无独有偶啊” 这种事既然做了,肯定不是只在他们这里,其他的地方也如此吧。 黄沙道的三月的风不再凌厉,但夹杂着黄沙打在脸还是让人不舒服,城门口贴着的告示也被撕扯的哗啦响,郭子安抬手拍了拍,再退后几步,端详其的内容。 “这次的告示,跟以前的不一样了。”他说道。 第九十一章 家书 三月的春风里新贴的告示写的是通缉匪贼,还有新的画像。 画像不是五官长相而是身形,少女双手横握一把长刀,侧身背对肩挺腰直飒飒。 郭子安看着看着,嘿的笑了。 “这么小年纪当匪贼了。”有兵丁搭他的肩头,也嘿的一笑说道,“不知道功夫怎么样?是不是花架子。” 她的功夫他亲眼见过的是挥着拳头吓人,这个不怎么样,因为拳头对准的是他们兄妹三人。 对待其他人郭子安没有见过,他只见过她的伤,遍体鳞伤,不止一次。 大家认为功夫低受伤重,但其实功夫越高受的伤越重。 “不知道。”他笑着应道,对告示点了点,“不过下了这样的通缉,已经足矣厉害了。” 那倒也是,一般的匪贼哪里值得发告示,兵丁们都笑起来。 “走了走了,去歇息。” “歇息不了了,除了城门核查,肯定要四处搜查了。” “这兵当的一天一天忙了,明明没有打仗。” “你小子,难道还期盼打仗?” 一众兵丁说说笑笑穿过城门,在外当差好几天一心直奔酒楼,郭子安却向不同的方向去。 “我的家书应该到了。”他说道。 “郭子安你可真是个小孩子。”兵丁们笑道。 只有孩子才会总是收到家书,不过也可以理解,郭子安家有钱有权,娇生惯养大的家里人很惦记也正常,他本不用来当小兵受苦,可以直接当官的,或者跟在将官身边。 郭子安没有因为兵丁们的说笑而恼火,而是跟着也笑了,他已经不再是因为别人说笑两句觉得羞辱暴跳的孩子了。 驻军的管事在府衙,这边的兵丁对他也很熟悉,见他来了直接拿出一个包袱。 “正要给你送去。”他说道。 郭子安看去,包袱里几件春衫两封信三本书散落被人翻过,书信也是开口的。 “已经检查过了。”兵丁说道。 如今进出城门的人严查,物品也严查,兵丁们的物品也是如此,郭子安的查的严一些,至于为什么,大概是秦潭公入狱,军对其余党严查的缘故吧,尤其是那些高层的将官,都要被清理一遍到底是什么原因他们当兵的听命不多问。 郭子安没有任何不满,道谢接过走开了。 家信是郭大老爷和郭二老爷写来的,两个人写的内容差不多,都是絮絮叨叨叮嘱他要勤勉做事,不要惹事,惹事二字说的简单笼统,郭子安明白指的是什么,拆信查看的人也知道。 这也是为什么他的包袱会被拆开仔细查的原因。 郭子安并不在意这两封信,拿起了三本书,书是郭子谦送的,这个被选为经营家业不入军伍的小弟似乎很羡慕郭子安,也殷切希望郭子安成为一个有作为的武将,真正的武将除了战场历练还要多读书。 书页里夹着郭子谦写着勉励言语的字条,郭子安捏起看着面的褶皱,很显然这个也被人抽出来看过了。 郭子安松开手,纸条落在桌子,他的手翻开书页,随着翻动可以看到其内偶尔闪过的红色小印章,在书画扣印章是很常见的,没有人会在意。 印章看似杂乱无章,但将这三本书翻完,郭子安读出了一封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现在事情的进展,以及他要做什么。 进展是薛青还活着,有可信赖的武力队伍,表明了自己是真正的宝璋帝姬,而他要做的是以不暴露自己的方式让这件事宣扬开。 这件事朝廷还在隐瞒大众,像城门张贴的搜查匪贼的告示。 “她要来了吗?” 有声音忽的从窗外传来。 虽然也算是经历过一些吓人的场面,郭子安还是因为这突然的声音身子僵了僵。 “我知道在这里看不到你。”他吐出一口气,道,“有你在也没有人能接近我,但你接近我的时候,提前出个声行不行?”抬起头看着窗边站着的黄居。 黄居没有说话,神情木然的看着他。 郭子安道:“她不来。” 黄居转身离开了。 这让要接着说话的郭子安差点咬到舌头,如她为什么来不了,如她现在安全不安全,如她什么时候来等等问话解释谈论,这些都跟黄居无法进行,她不来他继续等,其他的事他并不在意,反正她说了要来。 郭子安摇摇头将三本书再次翻了一遍,确认没有信息遗漏,也没有发现更多的信息,如大家现在都怎么样,为了安全,消息传递都是最有用的也是最简洁的,毕竟长安府的知知堂都被推倒了。 朝廷暂时只注意到外物,还没有察觉到人,但现在做的事有关皇权,务必要小心谨慎。 躲避追捕以及武力对抗官兵他们帮不,唯一能做的在民间在朝堂说服更多的人,让大家相信薛青才是真的宝璋帝姬,好推倒宋元迎回薛青。 张莲塘他们都是读书人,他是个当兵的,他能做些什么,该怎么做? 郭子安走出屋门,这是供与兵丁们居住的地方,他借着郭家的名义得到的优待是住在后边单独的一间房,其他人睡通铺自在一些。 前边传来兵丁们的说笑声,郭子安随意扫了眼,不出意料的看不到黄居。 遇到黄居之后,他为怎么安置黄居头疼,他对这个少年完全不了解,但又知道这少年很危险,不仅是对别人,也是对黄居自己,既然薛青让黄居来这里,自然是希望黄居能好好的活着。 郭子安有心让黄居假作自己的小厮,这样可以留在军营,黄居留在军营却拒绝做他的小厮,假的也不行,完全说不通,这小子像个石头。 但黄居在军营里竟然丝毫都没有被发现,好像真的是扔在军营里的一块石头,存在却从没有人注意。 “子安,你怎么才出来。” 有喊声从前边传来。 郭子安回过神看去,见是先前的同伴们走过来,带着酒气摇摇晃晃。 郭子安遗憾道:“你们已经吃完了。” 同伴们走近拍他肩头:“不过,丁承他们刚去吃了,你与他们一起。” 郭子安笑着应声是与同伴们分别继续向前,来到大街,春日的黄沙道城繁闹人来人往,忽的人群一阵涌动。 街的人避让,郭子安随之站在路边,看着两个男人用门板抬着一个小伙子,旁边几个妇人呜呜的哭跟着。 “这是怎么了?” “突然发了病” “去看大夫啊?” “不是去看大夫,大夫说没救了,去找小容姑娘。” 小容姑娘,郭子安皱皱眉头,自从刚来时与小容城门相见又随后夜里私谈后,他没有再跟她接触过。 看着街边随之涌涌的人群,他迟疑一下也跟了过去,那个小丫头又作什么妖了? (更的少,大家可以先攒,么么哒。) 第九十二章 帮忙 小容住在慈幼局。 与小容一起有十几个孩子,后来大家急着像正常人一样过日子,有的去给人当学徒,有的去给人当婢子欢天喜地的离开了,只有小容一个人留在这里,一来年纪小,二来什么都学,但又什么都学不好耽搁了。 可怜兮兮的一个人住在这里。 慈幼局对于世人来说是可怜的,但对于小容来说并不是,她从未有过家也不知道什么叫业,所以家业对她来说完全没有吸引力。 慈幼局位于城内繁华的街,院子不大,房屋结实干净,冬天不漏风夏天不漏雨,房产隶属官府,不用担心泼皮无赖骚扰,旁边是官府的药局和义塾,拿药读书都不花钱,附近住的都是身家清白的小民。 放眼整个黄沙道,没有地方这里更好,跟人做学徒,住在低贱破败的地方,忍受着打骂饿肚子,算什么好日子。 这是官府的地方,只要她能让自己在这里变成习惯,没有人会赶走她,目前来说一切顺利,靠着皇后娘娘显灵她在黄沙道城人人皆知人人敬畏。 杂乱的脚步声让慈幼局门前变得热闹。 “小容姑娘,小容姑娘。” 伴着喊声,慈幼局紧闭的门开了一条缝,郭子安看到一个小姑娘探头,一些时日不见还是瘦瘦小小。 “什么事啊?”她问道,一副受惊的样子。 那几个妇人噗通跪下来。 “小容姑娘快救命啊。” 啪的一声,小容人不见了门也被关,里面传来惊恐的声音:“我不会看病,你们别来找我。” 门外妇人们依旧连连哀求,男人们也将门板放下来。 “小容姑娘要是不救没人救的。”他们乱乱也跟着说道。 郭子安皱眉:“她一个小孩子,怎么会治病?” “小容姑娘可是神女,能通鬼神的。”身边的人道,转头看他,咿了声,“你不是那个被小容姑娘去年在城门点化的兵吗?” 点化都过去那么久了,竟然还有人认得他,郭子安皱眉,他知道这不是他面子大,而是小容引人瞩目 “这么久了你平安无事,是小容姑娘的护佑啊。” 他平安无事是他自己的事,怎么成了那小丫头的功劳!郭子安打断路人:“她怎么会治病?” “她不是会治病,她是会治命。”路人压低声道,“慈幼局古婆婆的外孙子的命是请神女治好的。” 去年入冬,古婆婆的外孙子得了病怎么也好不了,大夫说没救了,一家哭的死去活来,小容当时说了一句也不一定,古婆婆的女儿跪求神女,小容却又不说话。 “然后呢?”郭子安问道。 路人看向慈幼局的紧闭的院门,道:“三天后古婆婆死了。” 啊?郭子安不解。 “古婆婆死了以后,她的外孙子病好了。”路人意味深长,“所以这是换了命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臆想,郭子安皱眉。 “小容这是托了阎王爷,换了一条命。”路人说道,“不是谁都能说动阎王爷换命的,小容在阎王爷面前有面子,因为是见过皇后娘娘的神女” 那边慈幼局门前妇人们也在哭道拿我的命换儿子的命吧,慈幼局的大门始终未开。 “你们别这样,吓到她。” “是啊,你们表明了心意是了。” 吓到她?郭子安看着紧闭的大门,虽然不知道那小丫头在里面做什么,但肯定不会被吓到,今日这一切不是她想要的场景,他转身挤出人群走开了。 虽然走开了,郭子安一直关注这件事,知道那天小容还是开了门,但只说让把这个病人送城西城隍庙里并没有许诺什么,三天之后在城隍庙里的少年缓过来,抬回家吃了几天药保住了命,而且亲人们没有一个丢命的。 民众们大喜都说这是小容跟阎王爷求来的,一时间名头更盛。 “其实那人的病好了,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吧?” 昏昏灯下,郭子安看着坐在小椅子的女孩子。 女孩子还是跟一次一样在泡脚,挽着裤腿露着一双腿脚,只是头五彩绳只扎了两条辫子,不似先前交织繁杂。 “以前古婆婆给我梳的,我也没学会,她死了只能随便扎个辫子了。”小容说道,手绞着垂下的小辫子,看着郭子安嘻嘻一笑,“哥哥,那人死了跟我没关系,是他自己命该如此,好当然跟我没关系,但大家非要认为是我的功劳,我也没办法,看,你不也有些信了是不是。” 郭子安道:“我怎么会信。”居高临下看着她,“我是在问你有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 如给人下药故意害人性命然后做出救人的神姿态,这种江湖把戏多的是。 “哥哥,我哪有那个本事。”小容叫屈,“我只是知道古婆婆病了要死了没告诉别人罢了,至于其他的事,那可都是他们自己想的,我可没有说过也没有承认。” 只是说没有本事,却不是没有胆子,如果有那种本事的话,她一定毫不迟疑去做,郭子安看着她,昏灯下黑瘦的女孩子也像块石头。 同样是从黄沙道遗址出来的孤儿,黄居做到无人注意,小容则一心要耀眼引人,但他们给人的感觉相同,都很危险。 这危险也是双向的,对别人危险,他们自己也是行走在危险。 “你知不知道你做的事多危险。”郭子安道,“装神弄鬼聚名引望,一旦有事官府砍掉你的头。” 小容道:“现在不是没事嘛,至于以后,我可管不了。”浑不在意嘻嘻一笑,“哥哥,你找我有什么事?总不是来关心我教训我的。” 郭子安默然一刻。 他找她当然不是关心或者质问她有没有害人骗人作恶,他又不是地方官,又不是路见不平的大善人,每个人都有私心,在这个不知善恶的小女孩面前瞒不了。 “我想请你帮个忙。”他道。 小容道:“好啊。” 室内安静一刻,然后哗啦水声,小容有些顽皮的将脚在木盆里踩,打破了沉默。 “我还没说什么事,你答应了。”郭子安道,“敷衍吗?” 小容道:“没有啊哥哥,我干吗骗你啊。” 郭子安道:“你干吗不骗我?我们不熟,我们无恩无义,我让你帮忙你帮?” 小容咯咯笑了,道:“哥哥啊,难道跟我熟跟我有恩有义我该帮忙啊?可不是这么算的。” 那是怎么算?郭子安看着她。 小容嘻嘻一笑:“当然是算能不能让我过好日子。” 郭子安再次默然一刻,道:“这件事很危险,不一定能让你以后过好日子。” 小容笑道:“哥哥,你又错了。” 被一个孩子接连被说错,已经不再是孩子的郭子安也忍不住几分火气:“我又错哪里了?你难道不是一个无情无义不分好坏只谈好处的人?” 小容对于他的评判丝毫不恼,或者对她来说根本不觉得这是好话还是坏话,笑嘻嘻道:“以后的日子是好是坏我不在意,那都是摸不着看不到的,我啊只管现在。” 现在? “现在我帮了哥哥的忙,哥哥一定会护着我,我不用怕被人赶走被人当妖魔鬼怪杀了。” 哗啦一声小脚丫从水盆里抬起,人靠在小椅子,小眼笑眯眯,五彩丝线缠绕的辫子晃啊晃。 “这么好的事,我当然帮忙啦。” 郭子安看着她,但这一次没等他问话,小容先抬手摆了摆。 “啊,哥哥,至于我为什么这么信任你,其实不是信任你对我好,是信任你对你要帮的那个人好。” “我次说过了,你看到我想的是别人,跑来见我也是因为别人,我怎么样你并不在意。” “过了这么久你又跑来找我,当然也不是因为我,是为了那个人啦。” “你要帮那个人做很重要的事,既然是有关那个人那么重要的事,你一定会谨慎小心” 叽叽咯咯啰嗦,郭子安转身走了出去,旧但结实的木门发出啪嗒响,打断了小容的话。 真是烦死了,这些女孩子为什么一个两个的都妖精妖精的。 屋子里少年人离开了,小容将脚擦了擦,又啊了一声。 “还有,其实我也是相信你的,虽然你年纪小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是你一定能对我说到做到,那些大人反而不可靠不可信。” 她将擦脚的布有些顽皮的嗅了嗅,一扔。 “大人都酸呼呼臭烘烘的。” 第九十三章 重现 春雨浇落在黄沙土地,鼻息间都是腥臭味。! 大黄牙用手掩住口鼻,但这气味依旧堵不住,脚下雨水浸泡泥泞,一脚踩人都要陷进去,他有些恼怒的用力的抬脚,脚抬起沉甸甸,他不由低头去看,首先入目是脚面扒着的一只白色的手掌骨,然后便是白色的骷髅头,两个黑洞洞的眼看着他 大黄牙一声尖叫,用力的抖脚,身的破被子滑落,入目晨光蒙蒙,身边传来男人的鼾声。 做梦啊。 大黄牙吐口气,抬手将旁边伸过来的一只脚拨开,尽管如此口鼻间的酸腐臭味依旧。 男人是臭。 大黄牙挥舞几下手扇了扇,从大通铺坐起来穿衣走出门。 春雨早已经停了,黄沙道城像柳枝条一般鲜嫩。 “大黄牙,今天的生意怎么样?”车马店的老板将一大碗热汤放下来。 大黄牙端起茶汤,眉飞色舞:“今天生意不错,有十个客人。”说着扬手,“再加一张饼子卷肉。” 老板哈哈笑高声吩咐了,又感叹:“以前生意不好的时候也最少十个客人,皇后娘娘离开了咱们黄沙道,黄沙道不如以前了。” 大黄牙道:“别瞎说,皇后娘娘的魂灵可没离开咱们这里,一直看着呢,要不然怎么有神女。” 老板嗤声,将伙计送来的肉饼扔给大黄牙:“祝你生意发财。” 这神女也是大黄牙的生意呢,拿出来说是一大噱头。 “掌柜的,神女是挺灵的嘛。”伙计反驳道,“要不然她一个小孩子怎么知道那么多事。” 谁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能在黄沙道遗址那种地方活下来已经够不可思议了,不是妖是怪,老板摇摇头不再理会,日光大亮,一队队兵马疾驰而过,沿街撒下一张张告示。 “有陌生人即刻报。” “发现携带兵器者即刻报。” “没有路引私自入住店家同罪。” 老板接过告示点头哈腰应是,看着官兵离开又对伙计摇头:“真是怪,恶灵除了,宝璋帝姬归朝了,竟然越来越严了。” “秦潭公的余孽还未清除嘛。”伙计嘘声道,“老板你不要乱说话惹来麻烦。” 老板气笑:“还用你这狗才叮嘱我。” 二人说笑,这边大黄牙带着一群人从客栈向城外走去。 “大家要知道,现在的黄沙道城,并不是原本的黄沙道”他大声说道,手的折扇遥指,“这一切都要从那件事说起。” 那件事指的自然是皇后娘娘罹难,当然现在的说法不同了 “是逆贼秦潭公的阴谋,此奸贼谋害皇后娘娘和宝璋帝姬” “皇后娘娘和宝璋帝姬是真凤,当然不会被谋害” “秦潭公放火烧整个黄沙道城,皇后娘娘为了保护黄沙道城民众,舍身化作凤凰护佑” 哗啦一声响,大黄牙的脚在地用力的踢下去,春雨浸透了地面,沙土结成一团,没有随着这一踢扬起。 “大家来看,这黑的土是火烧过的黑痕迹,这白色的是人骨”他伸手抓起一把揉碎。 身边的人们都围过来发出高高低低的惊呼议论。 “皇后娘娘魂灵镇守这里十年,与去年清除了所有的恶灵,当时显灵在那边”大黄牙说道,折扇向前方指去。 众人随之看去,只见一片荒漠,春日里几乎寸草不生,与身后的黄沙道城截然两个天地。 “你们幸运的很,这里一直有禁军守护不让靠近,去年禁军才随着皇后娘娘的灵柩回京,换了普通驻军,也不再巡守遗址。” “这是黄沙道遗址,皇后娘娘舍身相护救下的人们住在那里,皇后陵也在那边。” “当年秦潭公用了邪术把这些人用打鬼鞭困缚在这里。” 众人随着大黄牙向前走去,看着大黄牙蹲下来伸手在地乱摸然后一扬手一根锁链从沙土里被拽出来 “这是当年的打鬼鞭。” 众人忙围过去看着惊叹议论。 这可没什么可惊叹的,大黄牙带着几分怅然,看向前方:“你们无缘看到它的厉害啦” 哗啦一声响,蹲在地的少年人伸在沙土里的手拉出一根锁链。 “是这里吗?”郭子安问道。 黄居道:“是。” 郭子安握了握拳头,看着四周,这里是当年薛青进入地宫的地方啊 他将手里的腰刀一挥开始在锁链这里挖起来。 黄居手抓着锁链一拉,锁链恍若枯朽的绳子毫无生机的被扯出来,没有扬起也没有颤动,很快在手里断裂开。 “坏掉了。”他道。 原本锁链应该是在地宫里,地宫塌陷坏掉了,所以锁链也断裂了。 郭子安并不在意,快速的挖沙土,道:“地宫塌陷后朝廷只是整理了地面走了,内里并没有修整,只要我们找到入口能进去。” 黄居没有再说话,蹲在地视线巡弋,片刻之后向一个方向而去,伸手从地下再次抓出一根锁链,锁链拉扯又是断开的。 二人各自忙碌,直到呛的一声,郭子安的腰刀撞倒石头,与此同时锁链哗啦响没有拉断而是绷直,是这里,郭子安和黄居对视一眼,二人同时加快了速度。 沙土被挖开,露出石块,石块被搬开,一根根锁链穿过的木板呈现在眼前。 一块石头被举起来,伴着一声低吼砸向木板 地面似乎颤抖,大黄牙说话的声音一顿,下意识的抬起头向四周看去,从众人围绕的缝隙里恍惚看到在荒野有两个人影 黄沙道遗址没有人也寸草不生,除了自己谁会来这里? 他不由站起来瞪眼看去 人影又消失了,是看花眼了? 众人也不解的跟着他看去乱乱的询问。 “大家看。”大黄牙收起心思,认真的继续先前的讲解,指着地划出的一条线,“大家看,这里的沙土是不一样,这条线分出两个天地” 众人忙蹲下来一边看一边议论这是人为的还是天成的 这当然是人为的,大黄牙不由想到去年带过的最难带的一群游客,那是来参加君子试的读书人。 读书人真是讨厌,但现在回想那也是黄沙道最热闹的时候 倒是有些怀念。 刺啦一声响,油烟火光腾起,照亮了眼前。 “原来这里面是这样的。”郭子安说道,擦去脸的血迹,适才跌落,被木架石块磕碰伤了。 黄居他好一些,甚至不用火把照耀已经在散落的木架倒坍的石块跳跃穿梭,手里还揪着那根锁链。 郭子安跟了去,看着四周,当初她是从这里进入的地宫,这塌陷是因为她发生的吧,看着这散落的石块木架,虽然是静止的,也能感受狰狞冲击,可以想象当时塌陷时多么凶险 “没路了。” 似乎走了很久,黄居的声音传来。 郭子安从密密麻麻的石块缝隙钻过去,火把照耀前方一块巨大的黑石,黄居站在黑石前手握着锁链,锁链没入黑石旁边的墙内。 郭子安用手的腰刀在这边乱戳一起,黑石以及墙面纹丝不动。 “看来这里面是地宫了。”他转头看黄居,“你偷了多少霹雳弹药?” 黄居将一个罐子拎出来,道:“那个库房里只有这么多。” 这是军用于烟火毒等等霹雳弹的配药,黄沙道驻军存有的并不多,郭子安让黄居拿着火把退后,将罐子打开,将其内的火药倾倒在这一道墙前,又沿着来路向后退去,洒下一道灰黑线 灰黑线并没有延绵多远,罐子里的火药便用完了,郭子安将散落的木头堆积。 “你先走。”郭子安站直身子后退几步道,伸手去接火把。 黄居道:“你没有我跑的快。” 同伴争抢危险吗?郭子安的手握住了火把,道:“少废话,我”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黄居放开了火把。 “但我不能死。”黄居接着说道,人转身退去,眨眼消失在乱石嶙峋。 跟那个小容一样,都是怪的不能以常人论的人,郭子安失笑摇摇头。 所以他对他们没有期待,本来也不是同伴,都是为了自己,自己做自己的事。 郭子安站在原地一刻,将手一扬,火把跌落在木头堆,烟火顿时腾腾。 空气在燃烧,火势在蔓延,噼里啪啦的声音回荡 快跑,快跑,炙热,窒息,火蛇在身后紧随,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郭子安的脚下传来颤抖,旋即轰隆的巨响从洞内的深处咆哮而来 前方也终于看到了从天而落的亮光,郭子安一跃抓住了从天垂落的铁链,脚下的石块震碎,四周垂落的木架锁链齐齐颤抖发出哗啦的响声,如雨向下跌落,郭子安抓住的锁链也随之下落 巨响再次传来,整个洞窟都在撕裂 “这是怎么回事?” 原本站立在地面正随着大黄牙所指眺望皇后陵遗址人们发出惊叫,有几个胆小的腿一软跌坐在地。 大黄牙也蹲下来,双手撑地,感受着传来的颤抖。 这颤抖 “地动了!” “是地动!” 身边的众人们喊叫着,如同无头的苍蝇向四面乱跑 不,这不是地动,这种颤抖有些熟悉,大黄牙脸色发白站起身大叫:“不要乱跑,这” 他的话被哗啦的响声打断,地面沙土忽的扬起一条条锁链跃出,不仅仅是锁链,锁链还有白色的东西 一个奔跑的男人正踩到一条扬起的锁链,其的东西也砸到了他的面前,那是一根长长的白骨,灰白,砸在他的脸,男人尖叫一声捂住了脸。 而另一个男人他好运,锁链扬起白色的东西砸在了他的怀里,他下意识的双手捧住,然后看到一双黑洞洞的眼,一个骷髅头与他对视 男人尖叫一声翻个白眼向后倒去。 而与此同时其他人也都看到了翻出的锁链以及白骨,跌落在荒芜的地面,先前看的沙土白色的颗粒要刺目的多 奔跑的人们摔倒在地,发出变调的喊声。 “这不是地动,这是,皇后娘娘,又显灵了。” 大黄牙噗通跪倒在地,发白的脸变得涨红,猛地向地叩去头重重的撞地,再抬起高举着双手发出嘶喊。 “皇后娘娘,显灵了!” “地动了,地动了。” 白日繁闹的黄沙道城一片混乱。 尖叫声此起彼伏,人们从屋宅涌出,在街乱成一团。 震动并没有持续太久,渐渐的平息,惊慌的民众还没有安神,见无数人涌涌而来,在最前方的是一个头扎着五彩线绳的女孩子。 “是小容!” “神女!出什么事了?” “啊!神女怎么哭了!” 街的人们惊骇的看着迎面而来的女孩子,她瘦小的脸满是泪水。 “出什么事了?” 但小容似乎看不到四周的人,脸泪水不停,脚步也不停。 “不是,不是,不是我在哭,我没有要哭。”她喃喃说道。 不是她在哭?那是谁在哭?民众们面容惊惧又茫然。 “是,是皇后娘娘在哭。”有人反应过来大声喊道。 是啊,小容是见过皇后娘娘凤灵的神女,那现在这是 “皇后娘娘显灵了!” 喊声响起,但却不是在这边,而是从城门方向传来,那边有人群在奔走。 “快去看,黄沙道遗址皇后娘娘显灵了!” 第九十四章 惊乱 兵马在城外疾驰,将民众阻拦在黄沙道遗址外,但并不能全部驱散,也不能隔绝众人的视线。 越过兵马可以看到前方的荒野散落白骨,没有完整的人形,这里一条腿骨,那边一条肋骨,其间点缀着头骨,春天明媚的日光下泛着青白的光,令人毛骨悚然。 “我们不知道怎么回事啊,不是我们干的。” “吓死了吓死人了。”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被官兵隔绝在黄沙道遗址内的一群人,此时哭喊战战兢兢失魂落魄。 “大黄牙。”将官认得其一个,喝道,“到底怎么回事?” 大黄牙没有哭喊也没有战战兢兢,一直跪坐在地口喃喃,喝问让他醒过神。 “这是皇后娘娘显灵了。”他激动的喊道,“是皇后娘娘显灵了。”跳起来挥着手,“我亲眼看到皇后娘娘显灵了!”又抓住身边的男人们,“你们真是好运气啊,你们亲眼看到皇后娘娘显灵。” 癫狂!官兵呵斥让大黄牙坐下,这边混乱未停身后又是一阵混乱。 “皇后娘娘显灵了!” “皇后娘娘啊!” 民众涌涌围拢又散开,要贴近又畏惧看着其走来的女孩子,女孩子泪流满面神情痛苦。 “皇后娘娘要说什么?” “为什么哭啊,出什么事了?” 是有什么灾难吗?想十年前那场大火有年长的妇人们不由畏惧跪地,更有人哭起来,哭声传开更多人都跟着哭。 马蹄脚步急响伴着官兵们的呵斥,民众们惊乱被驱赶,一群官员面色铁青而来。 “你!”黄沙道知府指着小容怒喝,“胆敢作怪!” 小容看着他神情惊恐,眼泪依旧不止:“大人,我没有,大人,我也不想哭,我停不下来”说着向他伸手扑过来,“大人救我,大人救救我。” 官员们不由后退一步,神情惊慌又恼怒:“站住!” 小容停下,双手掩面泪水从手缝滴落。 四周围着的民众们见状不忍,有哭的有下跪的纷纷喊大人。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不说发生什么事?反而来呵斥小容姑娘。” “小容姑娘什么都没有做!” 纵然有大批官兵在场,但真要闹起来也不好收场,官员们面色铁青,是啊,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是黄沙道幸存者的尸骨。” 两个官员指着荒野的白骨。 众官前端详白骨,可以看到有一根腿骨还悬挂着锁链。 “当初幸存不足千人,皆被锁链绑缚,很多人死去后地埋在沙土里,化作了白骨。” 原来如此,官员们点点头。 “这一次随着地动翻出来” 地动! “为什么会地动?是哪里地动?”有人急急问道。 话音未落前方荒野里一队官兵纵马疾驰而来:“大人,查到了,地动是在那边。”他们伸手一指。 那边不陌生,正是皇后陵所在,皇后陵塌陷过一次,然后修好了,但现在 官员们站在皇后陵外,看着脚下恍若被巨人拳头砸的凹陷大坑,一瞬间似乎又回到了去年。 “怎么又塌了?”知府抬起头喃喃。 身后春风传来高高低低的哭声喊声,大白天里听着也忍不住打个寒战。 皇后陵塌陷的事没有能瞒住民众,青天白日无遮无拦肉眼可见,恍然以及惊恐瞬时席卷黄沙道城。 果然是皇后娘娘显灵了! 这个说法也如风一般席卷了全城,官员们无奈又焦头烂额,有什么办法呢,去年皇后陵塌陷,朝廷可是默认了是皇后娘娘显灵,然后挖开了地宫将皇后娘娘的棺椁移回京城皇陵。 只是一次是因为君子试因为除了恶灵,那这一次又是因为什么? 民众们都跑了出去,城内变的空旷狼藉一片,架子扁担纸张散落。 那些纸张是先前官兵在沿街散发缉拿匪贼的告示,一个店家整理自己门前,无意间扫过告示,瞪大眼神情惊讶不可置信,伸手捡起来死死的盯着看,神情又恍然。 “所以这是为什么皇后娘娘会显灵,小容姑娘不停的哭的原因啊,真的是皇后娘娘在哭啊”他喃喃道,然后举着手里的告示发疯一般向城外跑去,“快来人啊。” “皇后娘娘显灵了!” “皇后娘娘说话了!” “今有宋元窃国,真帝姬蒙难在民间,被污为匪贼” 一个吏念到这里,被面前站着的官员们喝止,伸手夺过一沓告示惊怒的看,这些告示跟官府发的纸张样式都一样,内容却是 “街好多告示都变成了这个内容。”吏不安的说道。 “胡说什么!”知府喝道,“什么叫告示变成了这样!” 因为民众们都说是皇后娘娘将官府的告示变成了这样的内容,毕竟原先不是这个内容,这是神迹吏讪讪。 “这根本不是官府发的告示,这分明是有人作乱!”知府面色铁青道。 乱作的还不小。 先是皇后陵塌陷,接着便是告示满街,这是早有预谋的一系列动作啊。 与那薛青有关,说不定薛青已经到我们这里了! 知府深吸一口气急声道,“速速报!” 这边官员们乱乱应是,外边有人慌慌张张的跑来叫不好了。 “官兵们要抓小容,民众们闹起来了。” 知府嗨声道:“那是个装疯卖傻混吃混喝的小骗子,只是当初陈相爷都信了她见到皇后娘娘托梦,怎能轻易动她!以后肯定收拾她,但不是现在啊,现在抓她是火浇油!” 一众人急急的向外奔去。 暮色降临,黄沙道城四面城门紧闭只有送信的官兵驶出,城外官兵遍布,城内也到处都在搜捕,灯火通明混乱喧嚣整个城都恍若燃烧。 这边官兵所住的地方也脚步纷乱,大多数披挂着急急的往外走,也有一个兵丁往内里去。 “郭子安。”他喊道,推开一扇房门,“别睡了,所有人都要去巡查咿?” 昏昏室内空无一人。 这兵丁伸手挠了挠头。 “已经去了吗?” 夜色里来回奔腾不知几次的马蹄声渐渐远去,荒野恢复了安静,散落的白骨闪烁着青色的光,一只手从地下探出,人像虫子一般爬了出来,像与这沙土混为一体,出现的没有丝毫的突兀。 匍匐在地的人看向皇后陵的方向,那里火把明亮如银河,这边没有任何遮挡一眼能看遍的荒野对于官兵来说不是重点,他们的重点在坍塌发生的皇后陵。 人影忽的又如鱼一般向沙土一扎,伴着哗啦声将一个人从拉了出来,夜色里有压低的咳嗽声,只两三下便消失了。 郭子安用手捂住嘴堵住了声音,露在沙土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 “多谢。”他哑声道。 先前锁链跌落的时候黄居在边拉住将他拽出来,当时脚下烈火已经熊熊燃烧,出来后黄居带着他奔走然后扑进了沙土,明明看起来平坦坚硬的沙土下竟然有坑洞,二人潜藏躲过了官兵的搜查。 黄居没有说话,郭子安也不再说话平息一刻深吸一口气,双手一撑从坑洞跳出来。 “我走了。”他道,不是离开而是向那边灯火明亮的皇后陵。 黄居道:“你现在也可能被怀疑了。” 郭子安跟他不一样,有同伴有官,这种时候整个黄沙道的兵马都被调动,少他一个会被发现的。 现在应该是躲起来或者离开这里。 郭子安摇头:“现在我只是可能被怀疑,算把我抓起来,也只是怀疑,这是我一个人的事,但如果我这样消失了,那坐实了我有问题,而且那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了。” 回头冲黄居挑眉。 “你放心的躲着吧,我不会出卖你的。” 黄居神情木然,不觉得这话可笑也不觉得温馨,没有再说话,看着郭子安向皇后陵疾奔,像投火的飞蛾。 无数的书也如同飞蛾般扑向京城。 “这件事瞒不住了。”陈盛道,看着桌散落的书,说的都是一件事。 宋元窃国,真帝姬蒙难在民间,这句话在各地如雨后春笋冒出来。 民心惊乱。 第九十五章 明察 薛青这个名字停留在秦潭公被抓宝璋走朝堂的那一刻。 民间熟知的诗词神童,青霞先生弟子,三元及第状元郎的身份也停留在那一刻。 宋元以亲女代替宝璋帝姬以迷惑秦贼,这是在昭告天下秦潭公谋逆大罪宝璋帝姬归朝时提及的一句话,没有名字,但从此让薛青这个名字成为幻象。 既然是幻象该消失。 后来这个宋元的女儿突然在宫门前反叛逃匿,喊出那句自己是真帝姬的话也只在武百官,对于民众们来说,一句逆贼足矣解释了。 至于为什么是逆贼,怎么成为的逆贼,这些都不需要多说,也不能说,越说多越麻烦。 “她一个人,又被兵马追捕,她根本不可能说,更不可能说的天下人都听到。”陈盛道。 然后抓住她,这件事解决了,从此不会再提及。 但现在陈盛翻看着桌的书,有人伸手抓起一把。 “告示,都是随着官府张贴散发缉捕告示时夹杂其。”宋元说道,翻看着这些各地报的描述,“不同的地方,时间先后都差不多” 他将手的书重重的摔回桌子。 “这根本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 一个官员补充道:“黄沙道城皇后陵还塌了。” 虽然去年皇后陵塌陷对外说是皇后娘娘显灵,其实真实原因朝廷的官员都知道,那是秦潭公为了寻找玉玺炸开的。 没有神迹,只有人为。 “那边查的怎么样?”宋元道。 “已经派人去了还没有新消息传来。”一个官员回禀,“目前的消息最大的嫌疑是一个小女孩,叫小容。” 小容?陈盛还记得这个名字,皱眉抬头看过来:“她做了什么?” “她其实也没做什么,是在皇后陵塌的时候跑出来哭,然后民众们都说皇后娘娘显灵,然后说是皇后娘娘哭,因为宋元窃国,真帝姬在民间蒙难”最后这句话越说声音越小,官员最终无声,看了眼宋元。 宋元神情木然,没有恼怒,只道:“杀了她。” “官兵抓她了,当地民众有些骚乱。”官员低声道,“所以暂时看管了起来。” 陈盛道:“皇后陵塌陷这个小容还是做不到的,她是个”摇摇头,“小骗子。” 当初皇后陵塌陷她也玩了这个把戏,而且自己还默许以及引导了。 当初的因,今日的果。 “我们一直认为薛青只是一个人,没想到原来不止她一个人,能紧随着官府做出这些事,可不是平民百姓能做到的。”宋元道,视线扫过在场的官员,“朝廷里有她的同党,人数应该还不少。” 被宋元的视线扫过,在场的官员们些许不安。 “不应该啊,她还没有进入朝廷呢,哪来的同党。” “下官认为王相爷极有可能参与其。” 大家纷纷开口询问猜测自证。 “她当然不会是一个人,从她在宫门说出那句话以后,她不是一个人了。”宋婴说道,手批阅奏章,并没有因为宋元陈盛的话而停下。 宋婴不是先前未成年的小皇帝,作为帝姬储君,国事断断决都送到她的面前。 “臣会严查,将这些人找出来。”宋元道。 陈盛道:“殿下要不要下诏解释,平复这个谣言。” 宋婴道:“不需要。”停下笔看向陈盛,明亮的宫灯下神情平静,“孤为此而出来解释,才是荒唐可笑,只要这个人不在了,事情结束了。” 陈盛垂目,道:“可是谣言” 宋婴打断他:“孤不在意谣言,也不惧谣言。” 说这话站起身来,旁边侍立的太监忙捧茶递来,宋婴接过,看着陈盛宋元。 “孤知道朝诸如王相爷之类对于目前的谣言乐见其成,还会推波助澜,但那又如何?算将来谣言散布,孤又有何惧?他们想要的,在孤掌握之,既然在掌控之,都是小事,无须在意。” 目前来说王烈阳等很多官员想要的是借助真假帝姬这件事弄权,但薛青要的已经不是权,而是天。 “天不容她。”宋婴道,将茶一饮而尽,重新坐回去拿起了奏章。 宋元应声是:“她这是自己告诉天下人她谋逆叛乱,自作孽不可活。” 陈盛要说什么最终俯身应声是。 沉寂许久的京城夜市随着春日的到来复苏,酒楼茶肆营业,街的民众也不再脚步匆匆,河的划过的船还有丝竹歌弦回荡。 但春夜的悠闲喜乐又被马蹄脚步声打破。 一队官兵疾驰而过,并没有向以往出了城门,而是撞开了一户家宅。 “你们干什么?” “刑部搜查” “大胆,我家老爷是” “让开” 这宅院位于偏僻的巷子,但嘈杂尖叫混乱还是传到了大街,引来民众忐忑不安的围观和议论。 “这是太常寺方大人家啊。” “怎么突然被抄家了?” “是抓秦潭公余孽吧?” “不应该啊,方大人可跟秦潭公没什么来往的” “大概是因为方大人喜好宴乐荒废政务吧。” “得了吧,勤政的会被抓,荒废政务的什么时候被抓过?” “我倒是听说” 人群响起一个声音,旋即又压低听不清了站在人后的一个年轻人神情凝重迈步要前听,肩头被人按住,他一惊回头。 张莲塘对他不动声色的摇摇头。 年轻人哈了声,抬手拍他的胳膊:“莲塘少爷,好久不见。” 张莲塘对他笑着点头:“最近太忙了。” 年轻人道:“这京城我们几个同科同乡了,我听说春阳少爷也回去了?” 二人一边说一边向另一边走去,似乎要避开这边的喧闹,免得听不清对方的话,人群有视线看过来 “是啊,我听我父亲说,柳老太爷身子不太好。”张莲塘说道,“你最近怎么样?忙吗?” 年轻人道:“说忙也不忙,说闲也不闲,那些史资料整理起来好累人。”又压低声音,“无聊的很。” 张莲塘也压低声音:“都这样,熬吧,熬几年外放出去好了。” 两人凑近,不知道说了什么,发出低笑说官的坏话吧,刚入官场的年轻人,这才多久熬不住了?人群的视线闪过不屑那边两个年轻人已经分开。 “我们找个地方喝一杯?” “这么晚了,改天吧,多叫几人一起。” 寒暄几句两个年轻人便告辞了,此时此刻都要急着去打探这边为什么抄家吧,虽然是同乡同科,但官职衙门不同来往结交的人脉也不同了,两个年轻官员的身影溶入大街,人群的视线也收回不再理会。 “最近大家不要再聚会,也不要再与其他人谈论此事。” 张莲塘关屋门,看着面前几人低声道。 “出什么事了?”楚明辉道。 “朝廷怀疑有同党了。”张莲塘低声道,“适才抄了一个官员的家。” “这一点早有预料。”张双桐打个哈欠道,“朝廷又不傻,肯定知道不是她一个人能做到的。” 楚明辉等人也都点头,神情紧张又几分兴奋。 “我们不怕的。”他们低声说道,“等着这一天了。” “再说,这又有什么可怕的?”张双桐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可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吗?大家看向他。 张双桐道,“我们不是在质问皇权,而恰恰是在维护皇权,天子血脉真假不容有误,这有什么说不得的?凭什么不让说?他宋元要堵住天下之口,他以为他是谁?” 陈盛走出值房略有些疲惫的揉着肩头,一面回头看去,隔着重重房屋并不能看到皇宫内里,但他知道皇宫内的灯火还在亮着。 这个时候的宋婴还在看奏章。 自从重回皇宫,不管是面对秦潭公承认谋逆,还是面对薛青这个突发意外,她都一直很冷静,她只专注的做一件事,那是宝璋帝姬。 与宝璋帝姬来说,论罪秦潭公,官员们意图弄权,薛青反叛都不过是一个帝王遇到的国事而已。 帝王处理国事,理所当然。 这孩子的性情跟她父皇一样,陈盛有些追忆过往的怅然,走出门大街很安静,远处的夜色里却隐隐有嘈杂闪过。 这么晚了是什么?京城最近很安稳 “京城没有安稳。”有声音传来。 陈盛收回视线看向自己的马车,马车边有人走过来,施礼:“老师。” 不用看清身影,听着声音陈盛认出来了。 “满子。”陈盛道,“你怎么还没回去?” 正是他的弟子曲白曲满子。 曲白伸手来搀扶,陈盛也自然而然的将胳膊交给他。 “老师,那些官员被刑部抄家是因为什么?”曲白没有迈步而是问道。 刑部?抄家?陈盛微微皱眉,知道是什么事了。 “是因为真假帝姬的事吗?”曲白接着问道。 陈盛看向他道:“不是真假帝姬,满子,帝姬没有真假,那薛青,是忤逆了。” 曲白道:“但一直以来不是确实有真假之说吗?” 薛青一直被说是真的,然后被指出是替身,非要说的话,的确这是有真假之说。 “事情不能这样说。”陈盛道。 话没说完曲白打断:“那该怎么说?是不让说了吗?只要说了是逆贼同党吗?” 这质问让陈盛明白了,他看着搀扶自己的弟子,道:“满子,你要说什么?” 曲白看着自己的老师,道:“我要说宋元是不是在窃国。” 长街陷入安静,远处的喧嚣也似乎听不到了。 陈盛看着搀扶着自己的弟子:“所以,这件事你参与了?” 这件事指的是什么曲白知道,薛青同党在各地散布告示的那件事,他摇摇头:“我没有。” 陈盛点点头:“我相信你。”轻叹一口气,拍了拍曲白的手,“满子,我知道你对宋元有偏见,他先前作恶是为了迷惑秦潭公,保护帝姬,是无奈之举。” 曲白摇头道:“老师,我说这话不是因为对他的偏见,也不是受了谁的蛊惑,而是在说事实,现在的事实是,薛青的确一直有帝姬之名,百官心也的确有疑惑,既然有疑惑为什么不让说?” 陈盛道:“没有不让说,是她逃在先,不肯来说,又蛊惑民众。” 曲白道:“既然民众是被蛊惑,那更要为民众解惑,让大家畅所欲言才能解开疑惑,而不是现在这样,官兵在外将薛青当匪贼追捕,朝廷在内将官员们当逆党戒备,老师,你看看现在,跟当初秦潭公那时又有什么区别?”说罢抬手施礼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又停下。 “还有,老师。”他回头道,“无奈之举,作恶也是真的。” “我没有想到,第一个来跟我说这件事的是我的弟子。” 站在马车前陈盛说道。 “大人。”老仆伸手搀扶,道,“曲大人一定是被人蛊惑了,他肯定是听了别人说话,况且曲大人一直与宋元不合,以奸佞论之,宋大人突然从奸佞变成了忠臣,他难以接受也是可以理解,到底是有偏见” 陈盛轻叹一声:“又岂是他一人,可见一斑啊。”抬眼看向夜空,耳边嘈杂声似乎又起,如今跟当初秦潭公那时没有区别吗? 那时秦潭公在外追杀帝姬,在内肆意抓捕官员,意图将帝姬在世自己谋逆的真相掩盖,不,不一样的,秦潭公要掩盖的是真相,他们现在针对的事并不是真相。 而薛青以及藏在暗处的同党们要做的是用这些假象扰乱人心。 “我的确没有想到,她竟然不是一个人。”陈盛道。 “是王烈阳做的吗?”老仆道。 陈盛摇摇头:“王烈阳肯定其心有异,甚至会推波助澜,但他不是会主动主导这种事的人,至少现在不是,他有太多的利害要权衡,在没有看到足够的利益之前是不会出手的。” 是啊,目前的薛青根本没有利益,老仆不解道:“那是谁?不计较利益,又为了什么做这种事?” 是啊,为了什么呢?陈盛看着浓浓的夜色,不为利不为益,为了薛青这个人吗? 陈盛的眼前浮现那少年的形容,暗夜里安静而立,不声不响站在人群毫不起眼,但他动起来的时候,如君子试六艺,如金榜提名蟾宫折桂,如大殿之为青霞先生一跪 这种人,耀眼夺目,见之难忘。 “她不是一个人,好像也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陈盛苦笑,又肃容,“查,那些见过她的人吧。” 深夜的黄沙道城灯火通明,大街一队官兵疾驰进了营地。 但他们不是来歇息的,而是径直进了一间房屋内。 “搜。” 伴着将官一声令下,这间整洁又简单的屋子瞬时被翻乱。 “大人,什么都没有。”官兵们很快结束了搜查,说道。 将官审视室内,衣柜里是衣裳,其他的士兵多,桌子摆着一摞厚厚的书信 “这些都翻过了。”官兵说道,“郭子安的衣裳和家信每次都是搜检后才交付的。” 将官的手捏起那些信看了眼,这些事他自然知道。 “他还是什么都不说?”他问道,手指在书桌慢慢掠过。 “他只说自己那日去搜查,不小心跌倒在黄沙道遗址的坑洞里受了伤晕过去。”官兵道,“坑洞我们也去看过了,确有这个地方,而且不止一个,掩盖在沙土之下,不小心是会跌落。” 将官道:“听起来很有道理,但这也太巧了嗯?”他的声音一顿,手停在一本翻开的书。 哪里不对呢? 他拿起书,哗啦一翻。 “郭子安爱读书,家里总是寄兵书来。”一个官兵道。 将官没有说话,翻动着书卷,然后停下来,视线落在一页,其有一个红色的印章,他再次翻过几页,又看到一个印章他再翻回去,看着先前一页的印章,然后再翻过去,看下一页反复。 屋子里只听到书页响。 “大人,怎么了?”一个官兵忍不住问道。 将官道:“此时,平安。” 什么意思,官兵不解看过去,见将官的手指将书页夹住折叠交错,这交错的书页都有红色的小印章,看似随意的扣在一行,这一行有两字,那一页那一行有两字。 此时,平安。 第九十六章 秋毫 黄沙道的大狱也是随同黄沙道城重建的,十年间里面的犯人并不多,因为这里是黄沙道,有皇后娘娘凤灵镇守,又有禁军,民风淳朴连吵架都很少发生。 此时牢房里站着十几人,皆穿着铠甲,大牢的第一次出现这么多人却是官兵,并不是瞧不起狱卒们的审问手段,而是被关押的犯人是一个兵。 “我不是犯人。” 郭子安说道,从刑架抬起头。 “你这是污蔑。” 兵袍已经脱下,单薄的春衫凌乱撕裂,露出其内肌肤,起在家时倒是有些消瘦,但肌肉却是先前结实。 再结实的肌肉鞭打也会留下痕迹,条条血迹,翻开了皮肉。 将官将手里的书抖了抖:“我再问你一遍,这是什么?” 郭子安道:“兵书啊,大人不认得兵书吗?” 啪的一声响,长鞭落在他的身,凌乱的衣衫顿时飞扬撕裂,其间绽开血花。 “郭子安,本官不是傻子,这面的印章是不是传递暗语?”将官的声音冷冷响起,“此时平安,谁平安?” 郭子安抬起头,嘴角有血迹,道:“我平安,我在祈祷我自己平安,我特别喜欢看到平安这两个字,我第一次离开家这么远我虽然从军是自愿,但我心里还是会害怕,你们不害怕吗?” 牢房里有几个官兵神情复杂,眼闪过一丝同情 啪的又是一声响,打断了郭子安的话,也打断了他们的走神。 “这本书为什么有夹层?”将官道,又将一本兵书抖开,“里面放了什么?” 郭子安道:“大人,那是为了保护书,免得被翻破了多加了一层书皮而已。” 将官冷笑:“郭子安,不要装疯卖傻,你在做什么我心里很清楚。” 郭子安看向他:“大人,你们日常查我防我,已经早认定我会做什么,你还问我做什么?” 将官面色木然道:“我不问你,那等着别人来问吧。”转身大步向外而去,声音忽的又传来,咆哮。 “给我打!” 春日的牢房阴暗潮湿不见天日,鞭打声不知到多久停下来,脚步声散去,牢房里一片死静,两只火把照耀着悬吊在刑架伤痕累累的人。 人昏死一动不动。 “你死了吗?” 有声音忽的响起,同时啪的一声轻响,一颗石头或者什么打在郭子安头。 刑架郭子安动了动,乱发微微的抬起眼,牢房的角落一块石头呈现出一个蹲着的身影。 “你怎么进来了?别被发现。”郭子安道,声音沙哑无力。 黄居没有说话,在昏暗的角落里盯着他。 “你别像个野狗一样盯着老子。”刑架的年轻人用无力的声音骂道,“老子还没死呢,算是老子要死了,你救老子吗?” 黄居道:“不。” 是不能还是不救,郭子安呸了声吐出血水,没有兴趣也没有力气再问垂头闭眼,昏暗里视线依旧盯着他。 “你做这些是为什么?”黄居忽的问道,“你跟他们没有仇。” “你除了知道为了仇,还知道别的吗?”郭子安垂头道。 黄居道:“不知道,还有什么?” 郭子安声音有些恼怒,“能有什么,你的朋友被人追杀,被人欺负,你不帮忙吗?还能为了什么,他娘的这样而已。” 黄居道:“我没有朋友。” 郭子安呸了声:“没有朋友你为什么不让我烧死在地宫里?” 黄居没有在说话,似乎这个问题难住了他。 “快滚。”郭子安骂道,不知道是疼痛还是疲惫让他暴躁。 阴暗的角落里寂静无声,似乎从来没有人出现过。 牢房外的大街马蹄疾驰而过,带着这几本兵书穿过城门向京城而去。 京城并没有宵禁,春夜还在继续,但空气莫名的紧张,河的画舫也听不到歌舞。 最近查了很多聚会,不管是官员家还是酒楼茶肆,这让所有人都战战兢兢,不过所有人并不包括王烈阳。 王府灯火通明,琴萧鼓齐奏,几个女子们在场摇曳曼舞,厅十几个男人团座,或者欣赏歌舞,或者闭目聆听乐声,或者饮酒低声交谈,悠闲而自在。 “相爷,这生意都没法做了。”李会仙将一杯茶捧给王烈阳,抱怨道,“从去年到现在没个消停,还让不让人活了。” 王烈阳闭着眼接过,道:“又没饿死你们,体谅下朝廷。” 李会仙娇嗔道:“相爷,朝廷这样做不对啊。” 王烈阳瞥了她一眼:“你还要操心朝廷大事啊?” 李会仙笑道:“我哪里敢。” 旁边一阵风旋春晓坐过来,道:“妈妈,我觉得这挺好的,趁着这功夫我学了好多呢。”一面将盘子里的松瓤搓了皮吹了喂给王烈阳。 王烈阳笑着着她的手吃了。 “你懂个什么,知道你自己。”李会仙骂道,不理会她,“相爷,这事您不管管?任着那宋元胡闹啊?” 春晓倚在王烈阳这边好的听他们说话,王烈阳也没有避讳她,道:“还不到时候,让他再闹闹,民怨沸腾了,我们才好为民请愿。” 李会仙当然不是真要管朝廷大事,这句话不过是要问问王烈阳的底气,说得这般轻松便知道王烈阳在朝廷里还是无忧的,松了口气娇滴滴的扳着手指算自己亏了多少钱 有人从厅外进来绕过客人舞女来到王烈阳背后。 李会仙知趣的停下说话。 “相爷,黄沙道那边查出同党了。”那人在后对王烈阳低声道。 倚着春晓的王烈阳睁开眼坐起来,李会仙忙起身向后退去,见春晓还坐在原地,瞪了她一眼,春晓这才吐吐舌头刚回过神般跟着退开。 “傻了吗?” “妈妈,我还小嘛,反应慢。” 二人退到了角落,舞女们此时也退下来,李会仙制止她们嘻嘻哈哈,春晓回头看去,见王烈阳与来人说话,旁边的男人们也都看过来,黄沙道的同党查出来了,同党啊 “确认了吗?”王烈阳问道。 来人摇头:“是察觉有异,但那人不承认,证据正在送来的路。” 王烈阳道:“还真有同党啊。”神情几分惊讶。 “什么人这么大胆?”一个男人问道。 来人摇头:“尚且不知,那边口风很紧。”看向王烈阳,“相爷要半路做些什么吗?” 王烈阳摆摆手,道:“不要急,不要急,局面还没有到不可收拾。” 虽然如此,这边的宴席还是提前散了,几辆马车晃晃悠悠离开王府,带着脂粉香气行驶在京城的夜市。 夜市还有人走动,不少店铺也开着门,一路行驶车马不时传出的女子们的娇笑给夜市增添了些许轻快。 “妈妈,有辆车停下来。” 听到外边车夫回禀,李会仙皱眉,掀起帘子向后看去。 有两个女子嘻嘻哈哈的下车向旁边的一间脂粉铺子走去,衣着华丽容貌娇媚引得路人都看过来,脂粉铺子边的一个书铺,两个伙计干脆站到了脂粉铺子里来 “春晓这个小蹄子寻到机会要招蜂引蝶”李会仙骂道。 “说是问问次要的脂粉到了没。”车夫说道。 李会仙摆手道:“让她们快点。”又道,“给我也拿一份,挺好用的。”放下了车帘。 马车远去香风散尽,位于书铺二楼的一间室内,一位年轻人手微微颤抖,看着一张香粉纸,灯下其有一角小印,似乎是簪子戳在其,再仔细看,还有似是指甲划出的痕迹,痕迹匆忙,但能辨认出那是两个字。 暴露。 谁暴露,暴露了什么,一概不知,但这无关紧要。 年轻人将香粉放入香炉,伸手拉住窗户,另一只手一推,撑着窗户的叉杆顿时跌落,啪嗒掉在街,虽然街并不是白日那般繁闹,但也引得一阵骚动。 “干什么啊!” “看着点啊!” 骂声抱怨声响起,不少人抬头看过来。 年轻人在窗边拱手道歉。 这是春夜的一个小插曲,随着叉杆捡起窗户关便揭了过去,没有人注意一个蹲在对面车马行门口的小伙计撒脚沿街跑去。 夜色里一条偏僻的街门宅前悬挂着灯,门虽然关了,但窗户还开着,里面亦是亮着灯火,可见其内有两三个年轻人在伏案读书,街也并非空无一人,七八个大大小小的孩童蹲在门口,借着灯火在地写写画画 “你们真会读书啊。”有拎着箩筐叫卖吃食归来的小子走过来,停下脚打趣,“装什么样子啊。” 这等羞辱小童们自然不依,与他争执起来。 “那读一个千字我听听。”小子说道,“读出来我送你们饼子吃。” 孩童们顿时喧闹。 “你这小子只知道千字。” “我们早启蒙了,谁还读那个。” “他不懂,给他读,赢他饼子吃。” 随着喧闹,孩童们的读书声很快响起。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旁边一面看孩童一面借着灯光来做针线的妇人们抬起头一笑不以为意,街坊的日常玩乐嘛。 但这齐齐诵读千字的声音传入知知堂内,原本伏案读书的几个年轻人瞬时坐直了身子,面色惊变。 “出事”一个脱口。 旁边已经有人啪的一声合书卷,站起来打断了那人的话。 “不早了,休息吧。”他说道,伸个懒腰,但似乎紧张身子僵硬,又拿着书卷走向书架,“我看看我明日还要读什么书。” 其他的两个年轻人也起身。 “你慢慢找吧。”他们说道,“我们先去睡了。” 厅堂内灭了两盏灯火,照着年轻人在书架前翻找的身影模糊,院子里脚步匆匆,旋即不少房间灯火变得摇曳身影交错。 “我要洗笔了。” “吃个宵夜吧。” 院水池前有人洗笔墨,厨房里也点燃了灶火,春夜的宅院里变得热闹,间或响起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灶火里腾起烟雾,其内的书卷瞬时被火舌吞没,映照着其间年轻人们神情变幻的面容。 “印章。”楚明辉低声道。 有年轻人将手里攥着的印章扔进去。 “再仔细查,任何痕迹都不留。”楚明辉道,再看向大家,“万一被抓,知道怎么做吗?” 年轻人们面色紧张但都毫不犹豫的点点头。 “我们没有问题,关键是外边,消息一定要及时传出去。”他们低声道。 哒哒的马蹄声打破了城门的安静,一队车马驶来,旋即被官兵拦下。 “丁爷,又要麻烦你了。”一个管事跳下来,对一个将官赔笑施礼。 一个又字道出这不是第一次。 “又大晚的也要赶路。”将官皱眉道,“虽然现在城门不关闭,但是晚也不让随意进出。” 管事道:“这批货很急,行个方便。”将一个钱袋塞给将官。 将官接过拎了拎,神情微微惊讶,显然这数目超出他的预料:“什么货啊?” 管事低声道:“种子。” 春种已经开始,果然是很急的货物。 将官点点头,将钱袋收起来,对身后的官兵摆头:“好好查一查。” 官兵们一涌而将车马开始仔细的检查,管事也拿出了路引等等书,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书齐全,货物也没有问题,又有大笔的钱财到手,将官很快一摆手放行。 “这张家的车马行可真是有钱。” 看着一众车马驶出城门向浓浓夜色而去,将官再次掂了掂钱袋道。 “越有钱越有钱啊。” 站在阁楼可以俯瞰京城灯火璀璨,但再远处却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张莲塘收回视线,关了窗户。 有人推门进来。 “没想到真让出城了,少爷你说的没错,朝堂最近要让京城商贸恢复正常,核查放松。”一个管事笑道,“果然是朝里有人方便啊。” 张莲塘笑了笑,道:“也是吴大掌柜关系混得好,我也只是听到个动向,但实行起来也不是那么简单。”又道,“给家里说一声,过几日给那些将官送些钱吧。” 管事的应声是:“我这给家里说。” 既然要送钱,可不是小数目,京城这些官老爷们胃口大的很,这种人情往来他虽然能做主,但还是要跟主家说一声。 张莲塘也是家里的少爷,但是 管事看了眼坐下来继续拿出书卷的年轻人,老太爷吩咐了,什么事都不许莲塘少爷做主,更不用说动用钱财。 听说莲塘少爷跟张老太爷起了争执有了分歧。 不过这是家事他不过问了,只遵从家主的命令便是,管事俯身施礼退了出去。 待得到消息以及看到车马商货,张大老爷的神情也有些惊讶,转身去见张老太爷。 “这事跟莲塘无关吧?”他说道。 张老太爷靠坐在圈椅,道:“无关才怪。” 第九十七章 回避 当柳老太爷粗暴的将柳春阳绑回长安城的时候,张老太爷则给了张莲塘选择,他相信张莲塘知道事情的轻重,张莲塘也如张老太爷所料很干脆的给出了答案。 他选择留在京城,选择继续做这件事。 “我不欺瞒祖父,不说我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不知道,更不说我知道身为张家子孙当以家族为重,我要说的是,我这样做不是因为薛青是我朋友。” “朋友也可能做错事,我并不是因为她是我朋友,我不分青红皂白的维护。” “我这样做是认真想过的,正如裴焉子所说,身为大周臣子,事关社稷,怎能不问?也许祖父要说朝廷的臣子多的是,为什么别人不问,别人我们无法左右,至少能做主自己。” “我既是张家的子孙,也是我自己。” “当然也无可否认我会这样想,还是因为薛青是我朋友,我认识她,熟悉她,见过她做的事。” “祖父,我相信她。” “不过请祖父放心,我不是提着刀去质问,更不会顽童幼稚煽动什么,而是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我不能因为我的朋友成了被追捕的逆贼回避舍弃。” “祸事并不能因为回避不来,祸事不是因为某个人,而是因为事,这件事不解决,祸永远都在。” 狂妄又自大的年轻人!张老太爷将信扔回桌子,张大老爷在旁面色几分忧虑。 “那边说他也不再聚会了,这次送货也是本该送货了。”他道。 张老太爷道:“那边说的话也不尽然可信,不要以为我们发话了,一切都在我们掌控之。”他摇摇头,“人是最难掌控的,那边肯定有人被他们收买了然后来哄骗我们,我们老了,莲塘他们是年轻人,总有人更喜欢年轻人的,嫌弃我们老了没用了。” 张大老爷有些想笑,忍住。 “莲塘除了日常花销,其他的钱半点动不得。”他说道,“不管做什么事,离了钱寸步难行啊。 张老太爷道:“谁知道这些年轻人们怎么做事的,当初说读书也没想到能读出那么大阵仗,长安府都要民乱了。” 看来真是被不肖子孙气坏了,话里全是赌气的抱怨,张大老爷小心翼翼道:“那我还是亲自去,把他们也绑回来吧。” 张老太爷道:“我已经说了让他自己选择,现在他选择了我再反悔,岂不是出尔反尔?” 那到底怎样啊,张大老爷有些无奈,自己在家生闷气有什么用,其实跟这几个孩子讲什么面子啊,该跟柳老太爷那样我是老子我说了算 “张茧子,张茧子,你躲在家里修仙呢?” 屋门传来柳老太爷的喊声。 “老太爷,柳老太爷来了”小厮也在这时抹着汗跑进来回禀,身后柳老太爷已经将他一把推开迈进来。 不告而门是失礼,但谁又能奈他如何?张大老爷施礼退后,柳老太爷径直坐下。 “张茧子,你怎么回事?你家孩子怎么还在京城呢?”他气十足喊道。 张老太爷道:“我又没有病的要死。” 柳老太爷道:“不要跟我阴阳怪气的,我讨厌你们这些读书人这样子,心里什么都清楚,嘴死活不说,那姓裴的,我好心好意去提醒,他家那凤凰胡言乱语会给咱们长安府带来灾祸,那老家伙直接给我整了一堆什么自反而缩,说的那么义正言辞,干吗还把裴焉子关在京城的亲戚家?放他出去不缩啊。” 张大老爷在旁忍不住道:“缩不是那个意思。” 柳老太爷没说话,张老太爷哼了声道:“柳老太爷不是没读过书,他什么不懂,用得着你来指教。” 张大老爷退后不再多言。 “你家那小子们还混在京城干什么?你们张家不怕,但咱们整个长安府都是一条绳的蚂蚱,你可别给大家惹来祸事。”柳老太爷道,“那小子小薛青一天不抓到,一天是个祸,别看现在风平浪静” 张老太爷看他一眼,打断道:“现在风平浪静?”然后嘿的笑了。 “你笑什么笑?”柳老太爷不悦道。 张老太爷道:“没什么。”又问,“你那孙子走到哪里了?” 柳老太爷带着几分得意道:“已经走到青阳城了。” 距离长安府还有七八天路程,距离京城更远了。 张老太爷点点头哦了声:“走的很慢啊。” 柳老太爷不悦道:“那也还在京城的强。”又肃容,“你不要小瞧这些小子们,这些家伙被那薛青迷住了,到时候头热一热在京城也搞出静坐读书逼宫,出大乱子了,你别以为他们不敢。” 张老太爷点点头:“是啊,这些小子们胆子可真不小。”又倚着扶手倾身,“老七啊,你说这薛青是不是真的是帝姬” 柳老太爷下意识的压低声道:“我觉得吧”话出口又猛地坐直身子,“我哪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我跟她可不熟。”恨恨瞪眼,“那是朝廷大人们的事,跟我没关系。” 张老太爷哈哈笑了:“你什么时候这么胆子小了?在家里也不能说啊。” 柳老太爷道:“这是什么事?天大的事,说什么说,轮到你我来说?”甩袖起身,“这件事非同小可,她从我们这里走出去,我们在朝廷眼里没错也被盯着呢,不小心点,等着倒霉吧。” 张老太爷笑了笑,点点头:“你说得对。” 柳老太爷大步走出去了,张大老爷忙亲自跟送出去,回来看到张老太爷自言自语。 “没错也被盯着呢,不小心不行啊。” “爹,还是我去把莲塘他们带回来吧。”张大老爷说道,“柳老太爷说得对啊。” “他对个屁。”张老太爷呸了声道,“那是个大骗子,你听他忽悠呢。” 忽悠什么?张大老爷不解。 “张老太爷被自己的孙子忽悠了。” 此时马车,一个管事对柳老太爷幸灾乐祸道。 “我打听到了,张老太爷揣着面子让孙子自己选择,他以为他孙子听他的话,结果莲塘少爷拒绝回来。” 柳三老爷立刻嘿嘿笑了:“父亲,那莲塘不过是了一个进士当了官,大家都把他当好孩子看,都忘了这小子小时候拉帮结派挑祸打架,咱们春阳那时候没少跟他对,张老太爷得意什么,现在有他头疼的了,哪里得咱们春阳” 柳老太爷斜眼看他,道:“一丘之貉,得意什么?要不是我让人绑着,你以为他肯回来?” 柳三老爷讪讪,又恭维道:“所以还是父亲你更厉害,不像张老太爷死要面子活受罪。” 柳老太爷道:“你是说我没脸没皮?” 冤枉!柳三老爷喊道,这边车马已经停下,柳老太爷甩着袖子也不用管事的搀扶跳下了车,门前早有一溜仆从相迎。 “父亲心里有火气冲我撒啊。”柳三老爷小声委屈道。 管事扶着他下车低声道:“父承子过吧。” 柳三老爷道:“关键是我也没父享子荣” 管事干笑两声,想到什么岔开话题:“不过有件事,老太爷大概是忘了,只让绑了春阳少爷回来,却没有停了他的花销。” 花销?柳三老爷不解。 “是说春阳少爷还能随便花钱”管事的说道。 话音未落,身后马蹄声传来,众人转头,迈步台阶的柳老太爷也停下皱眉看去。 街一队队官兵奔驰,远处有嘈杂声四起。 “出什么事了?”柳三老爷惊讶问道,下一刻他知道了,因为有一队官兵到了他们门前,为首的是府衙通判。 柳老太爷抬手:“大人,又要抄家啊?” 下马的通判大人脚步一个踉跄,知道这些老家伙们不好啃,所以四大家他们亲自来。 “老太爷说笑了。”他无奈苦笑道,“不是抄家,是例行搜查。” 柳三老爷道:“不是搜过了吗?那薛青不在我们家啊。” 不待通判说话,他身后的一个将官冷脸道:“这次搜的不是薛青,是薛青的同学,但凡是他的同学的都要搜检。” 同学? 柳三老爷色变:“为什么!” 将官道:“搜了才知道为什么。” 这什么回答! 通判道:“这是朝廷的命令,大家多多担待。” 柳老太爷哈哈笑了,道:“通判大人说笑了,该搜搜嘛,我们听从命令。”一面让开,下人们也都让开。 “我家是有一个孙子跟薛青同学,但没在家啊,正在回来的路。” 通判和将官显然知道他说的是谁,手名册都已经准备好了。 “春阳少爷竟然要回来了啊。”通判大人道。 柳老太爷点头道:“是啊,你看我病得快要死了,让他回来赶着见一面。” 通判和将官神情愕然看着站在台阶手里转着金球的老太爷,这可真看不出来。 长安城陷入嘈杂,似乎到处都有惊叫争执。 “这是做什么?”妇人声颤颤不安。 “娘,没事,官府搜查而已。”乐亭道,将妇人揽在身前,看着屋子里翻箱倒柜的兵士们。 书架的书都被翻下来,正被几个兵丁围着翻看。 “看有没有这个。”一个将官低声说道,对兵丁们展示了一张纸,纸印一个红色的小图案。 兵丁们认真的翻看,书页书皮都拆开不放过。 “大人,没有。”他们查过后回禀。 将官看了眼站在那边的母子,年轻人神情平静,瞎眼妇人不安。 “走。”他道。 听着官兵们离开,妇人抓紧乐亭的胳膊:“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来搜查我们啊。” 乐亭道:“还是薛青的事。”停顿一下,“搜查我们大概是因为我跟薛青是同学吧。” 妇人啊了声惊讶道:“那这长安城一半人都是她的同学啊。” 乐亭道:“是啊,这长安城一半人都是嫌犯了。” “你们这样有完没完。” 六道泉山社学没有读书声,原本应该在学堂的学生们拥挤站在一处,看着在学堂穿行的兵丁,听着哗啦的书卷桌椅翻倒声,神情由惊讶渐渐愤怒。 “到底怎么回事?那薛青并不在长安府,你们已经搜过了,为什么还要搜?” 这边负责的将官神情淡漠:“这次搜的不是薛青。” “不是搜薛青?那是搜我们了?” 学生响起喊声。 “搜我们?为什么搜我们?” “难道因为薛青在这里学?” “少爷!少爷!”山下传来喊声,有小厮气喘吁吁跑来,“家里也被搜查了,老爷急坏了让问,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让你回家去不许再读书。” 这句话顿时如水入油锅。 “难道因为我们与薛青同学,所以也都是嫌犯了?” 六道泉山社学陷入沸腾,俯身看去山路有更多的小厮奔来,传达着家人的惊骇以及要他们停下读书避祸。 周先生站在山崖,看着混乱的社学,面色铁青浑身发抖。 “荒唐啊!”他振臂甩袖悲呼。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开始搜查我们?” “冤枉啊,我虽然在社学读书,但我跟薛青不认识啊。” 长安城到处都是嘈杂,惊恐,愤怒充斥。 大街有人跑动发出高喊。 “知道了,知道为什么了。” 聚集在街的民众顿时看过来,见那闲汉神情惊惧道:“其他地方都闹起来了,说,说” “说什么?”街民众催促喊道。 “说宋元窃国,薛青是真帝姬。”闲汉喊道。 大街一阵凝滞,旋即哗然。 “是啊,外边都闹起来了,长安府却风平浪静。”张老太爷站在院内,家宅院深深,也能听到街传来的喧闹,“最老老实实的地方,却还是难逃被搜查被戒备被怀疑,真是让人气愤又无奈啊。” 张大老爷道:“不过我真怪长安府一直风平浪静,当听到外边闹起来的时候,我以为长安府也会立刻传开,看来长安府里的确没有同党吧。” 张老太爷笑了笑,道:“没有同党,长安府为什么风平浪静?一直等到现在才喊出来。” 长安府陷入混乱嘈杂,在不远处的青阳城春日和煦安静。 白日的青阳驿站人不多,赶路的不停留,要停留的还未到。 “春阳少爷。”伴着窗边的鸟鸣有小厮推门进来,看着窗前坐着的年轻人。 春光透过窗棂照在年轻人的侧脸,面容瘦了很多,他专注的在纸勾勒什么,并没有因为小厮的进来停下。 小厮走近低声道:“最后一处送到了。” 柳春阳嗯了声,神情却依旧凝重。 “印记书册信件以及印章都销毁了,没有一个被查到。”小厮接着道,“还有,长安城宋元窃国薛青帝姬的消息也放出来了。” 门外响起脚步声,随之是几声清脆的鸟鸣,又有小厮进来了,手捏着一封信。 “她的信。”他喘气道。 柳春阳转过头起身伸手接过,看着信红色的小印章。 “最后一个。”小厮道,“别的都停了。” 柳春阳点头,打开看到其内一张薄纸,只有两字“收到”,字体许久未见了,他的视线留恋收回,将信纸和信封一起放入香炉,至此才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钱还需要多少?”他问道。 两个小厮默算一刻,抬起头道:“京城还需要银五百两,另有车马沿途要结三百两。” 柳春阳点头,扬声对外喊人来。 片刻之后一个管事愁眉苦脸进来了:“春阳少爷,要启程了吗?” 柳春阳道:“今日太晚了,明天再说吧。” 太晚了吗?管事看了眼外边的艳阳高照。 “还有,我要买些东西,你给我两个小厮支钱。”柳春阳又道。 管事的眉头更愁苦了,但也不敢说什么应声是踢踢打打的带着两个小厮出去,忍着肉痛给了钱,便靠着椅子喘气。 “家里还是没回话吗?”他拍着心口道,“老太爷还是没想起来停了春阳少爷花钱的权限吗?这样花下去,心惊肉跳啊。” 第九十八章 不需 相于长安城的喧嚣,京城反而显得平静,薛青在这里生活的时间短,因为状元身份她人尽皆知,但接触的人并不多,相起来,这条街的人们对知知堂更熟悉。! 哗啦声响,门头的匾额摘下来,匾额并不重,官兵一个人举起来,然后轻松的往一旁的车一扔。 哐当一声,让旁边围观的人们颤了颤,有两个孩童忍不住要迈步前,被大人们及时的揽住,紧紧箍在身边。 官兵进出,另有一群年轻人背着包袱走出来,包袱有大有小,有个最夸张的堆的高高如同一座山 “看什么看,这些都是搜过的,没问题的。”张双桐道,“我的衣服饰品多。” 门口的官兵收回视线不理会他。 “张大人。”一旁的将官道,“还请多多谅解啊。” 张莲塘并没有收拾大包小包,他另有住处,这是张家的房产此次封用必然要过来。 “这是好事。”张莲塘道,指着站在门外的年轻人们,“我们在这里是为了读书,如今朝廷破格允许大家去国子监读书,这是天大的好事。” “是啊,国子监可我们这知知堂好多了。”楚明辉道,“我楚明辉能进国子监真是光宗耀祖。” “只是不知道进了国子监还用不用天天搜检?”一个年轻人轻声细语道。 “当然用啊,薛青跟我们一起读过书,也在国子监读过书。”又一个年轻人认真道,“国子监可是有几千人的,一天两天可查不完。” 这些年轻人或者似笑非笑或者阴阳怪气吹捧道谢,将官只当听不到不理会。 张莲塘待他们说完了,道:“不要说笑,快去读书吧,能读书总是好事。” 年轻人们便转身迈步马车,看到街边围着的民众尤其是大大小小的孩童们又停下来。 大人们知道轻重藏起了情绪,孩子们忍不住流露不舍悲愤惊惧。 “虽然知知堂关了。”楚明辉看着他们,板着脸道,“你们这些小家伙们也要继续读书,我有空会回来查你们的。” 几个小童便哇的哭了。 “我们去哪里读书。”他们哭道。 知知堂虽然没有说让别人一起读书,但白日门窗不闭,又重金请京城名儒来讲课,任何人都可以旁听借阅书籍,尤其是夜间灯火不熄灭,多少穷人家来此借光读书, 虽然知知堂在这里不到一年的时间,四邻街坊已经熟悉的离不开了一般。 如张莲塘方才说的能读书总是好事,现在这好事没了。 年轻人们坐车离开官兵散去,街边的民众们看着了锁没了门匾的屋宅再忍不住喧哗。 “为什么封了知知堂啊?” “他们都在京城,咱们天天看着,没有作乱啊。” “因为他们是薛青的同学。” “那也太过分了” “你们听说了吗?外边闹起来了。” “啊我也听说了,说薛青不是逆贼,是真帝姬,宋元取代了秦潭公窃国” “我的亲娘啊” “快别乱说,小心把你也当同党抓起来。” 虽然不让乱说,但这种骇人听闻的消息还是席卷了京城。 通往宫殿的路官员们面色沉沉,没有任何交头接耳,只听得脚步声踏踏。 “这些绝不是随意盖的印章。”殿内宋元看着几案摆着的兵书,“这分明是传递的信息。” 围着的官员们已经看过了,纷纷点头。 “这个知字,一定跟知知堂有关。”一个官员说道,“那郭子安也承认。” “他说那是他自己刻的,因为那时候想要去知知堂读书,但因为跟薛青的过节而没有去。”另一个官员看着审讯的书道,“长安府京城以及曾经与薛青同学的那些人所在都没有再发现这种印章。” “郭大老爷已经在来京城的路了。”一个官员道,“郭家以及其亲族都搜查看管起来了,也没有发现印章,他们都表示不知道此事。” “没有发现并不表示没有。”宋元道。 宋婴的声音响起。 “既然他们不知道,也没有发现有印章,不要惊扰他们了。”她道,放下手里的奏章。 众人看着宋婴。 “解铃还须系铃人。”宋婴道,“把郭子安带京城来,他的事问他一人便可以了。” “殿下这事非同小可。”宋元道。 宋婴道:“这事没有什么,不用让民心惊乱,知道她有同党这件事以及同党可能是什么人,可以了。” 可以了吗?不要证据,不需要查出一个个具体的人。 “有首才为党,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宋婴道,再次拿起奏章。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啊。” 郭怀春一声喃喃,看着面前的碗筷叹气。 亲随推门进来,昏昏室内忙点亮了灯,看着桌未动的饭菜,再看坐在那边的郭怀春,劝道:“老爷,饭还是要吃的,如不然没有力气。” 郭怀春道:“有力气又有什么用。” 亲随道:“至少得去看一看子安少爷吧,更何况还不只是子安少爷,一大家子人都指望着老爷呢。” 郭怀春忽的笑了,道:“其实吧,他们不知道,我其实并不能护着他们,本是给大家招来祸患的。” 以前不明白,现在亲随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当初郭怀春收留五蠹军带着的薛青,一旦被秦潭公发现,郭家必然族灭,这是郭怀春一个人的选择,郭家的其他人并不知道。 “至于宝儿啊子安啊子谦啊,也是要在必要的时候推出去挡祸送死。”郭怀春道,“我早准备好了。” 这一天终于来了。 他们正在赶往京城的路,由官兵押解,不,应该说是护送,郭怀春现在尚未定罪也不是嫌犯,朝廷的态度很亲和,但要被押解进京的郭子安不同了。 这一次郭子安是不可能活着出牢房了。 “这一天终于来了,只是跟我原本预想的不太一样。”郭怀春说道,嘿嘿笑起来,笑着笑着伸手掩住脸。 从指缝里钻出的怪异的笑声在室内回荡。 亲随跪下拉着他的衣袖,声音哽咽。 “老爷,子安少爷是没救了,但其他人还得想办法啊,老爷,你得想办法啊。” 郭怀春手掩着脸摇头。 没办法了,没救了,认命吧,这是命啊。 明媚的日光穿透窗户落在室内,一只手抬起晃动,手里的一张纸条便随之舞动,明暗交汇可以看到其两个字。 “切断。” 薛青仰头看着字条。 “小家伙们还挺厉害。” 有人推门进来:“铁梅啊,吃饭了。” 薛青应声是,将手的纸条一团一搓,人也从临窗的床起身,拍了拍衣裙,纸屑散落。 “今天吃扁食啊。”她说道,看着老妇端出的一大碗,欢喜的眼睛弯弯,伸手捏起一只扁食扔进嘴里,“好吃。” 老妇也是笑的眼睛弯弯:“好吃多吃点。” 一碗扁食薛青很快吃完走出来,院门外马儿发出喷嚏声甩动尾巴,男人们在树荫下或者站或者蹲着说笑,见她出来便停下看过来。 薛青将手展开头晃了晃活动下,接过一旁老妇递来的披风,道:“好了,启程。” (今天短小章,大帝姬发书一年了,么么哒大家) 第九十九章 临门 绿荫围绕黄沙道城,这是黄沙道最舒服的时节,春风沙退,炎夏未到,站在城墙值守的兵士环视四周,紧绷的面容也忍不住变得柔和,直到看到黄沙道遗址。 荒芜的黄沙道遗址在一片浓绿格外的扎眼,远处更有一片刺目的凹陷,那是塌陷的皇后陵。 兵士的面容重新紧绷,手的腰刀也握紧,身后的城内传来嘈杂。 “已经这么久不下雨了” “这是皇后娘娘发怒了啊” “小容姑娘还被关着呢” “这是要怎么样啊,这么大的事,官府怎么不管” 兵士没有回头,这是城里的民众又惶惶不安了,片刻之后身后传来脚步声铠甲哗啦声。 “不许聚众,都散开。” “神迹秘事不得妄议!” 兵士的呵斥声让嘈杂更甚,但在官府以及兵器的威压下民众很快散去,街恢复了安静,一旁的车马店里大黄牙探头看。 虽然不许聚众以及四面城门紧闭,但城里的生活还保持着日常,并没有禁止人们走动,商铺也都开门,只不过人们都无心逛街吃喝买卖。 “城外兵马好几层呢,不知道要闭城多久。”车马店老板在大黄牙身后低声道,“生意没法做了。”神情忧虑回头看空荡荡的客栈。 大黄牙却没有半点忧虑,道:“眼光别这么短,以后生意可大了。”虽然已经过去很多天,想起来神情依旧激动,“亲眼看到皇后娘娘显灵啊,我这一辈子的生意不愁了,我们黄沙道的生意不愁了。” 客店老板看他一眼道:“生意?要是没有了黄沙道呢?” 没有了黄沙道?大黄牙回头看他。 客店老板看向街战战兢兢走过的人们,不远处紧闭的城门,以及铠甲森严的兵士,轻叹一声。 “能让一个黄沙道变成遗址,能让第二个黄沙道也变成遗址。”他道,抬头看日光明媚,“天,翻云覆雨啊。” 大黄牙嗤声:“你少来学那些人悲春伤秋,黄沙道可是天显灵之地,谁也灭不了它。”转头扶着门框看着外边。 他知道客店老板的担忧,这也是黄沙道民众的担忧,不是因为这次皇后陵又塌陷,官府应对产生的担忧,事实,他们黄沙道民众一直都担忧,从那场大火之后,看着这眼前的遗址,日日夜夜时时刻刻战战兢兢 他们会不会是下一个恶灵? 这个黄沙道会不会也变成一个遗址? 没有人知道,只有天知道,神明知道。 所以他们只能信天,只能紧紧的抓住神明。 皇后娘娘显灵了,皇后娘娘守着黄沙道呢! 大黄牙咬牙狠狠:“它,灭不了。” 城门前一阵跑动,紧闭的城门打开了,要开门了吗?大黄牙和客店老板都瞪眼站直身子向外迈了一步,跑动的官兵们已经将城门关,一队风尘仆仆的传令兵纵马疾驰而过。 黄沙道的大牢里没有喧嚣嘈杂,不论时节内里始终是阴冷,没有其他牢房里的哀嚎泣怨,这里一片死静。 脚步声打破了死静,狱卒们跑动,锁链哗啦响,牢门被他们恭敬的推开,黄沙道驻军将官沉着脸走进来。 牢房深处郭子安已经不再被绑在刑架,守着的也换成了狱卒们。 皮靴在牢房内停下,将官居高临下看着躺在枯草的郭子安,年轻人面色惨白闭目,一片片黑红的污迹的囚衣紧紧粘连在肌肤,似乎嵌入皮肉。 “我让你休息这两日,免得你还没进京死了。”将官冷冷说道,“郭子安,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是不是薛青的同党,谁给你们传递的消息,还有谁参与其。” 枯草的郭子安一动不动恍若昏死。 将官看了眼身后,探头探脑的狱卒们立刻退了出去,牢房里只剩下将官,他屈膝蹲下来,看着郭子安。 “郭子安,其他的你不说也罢,只要你承认你是薛青的同党。”他的声音低沉,“我给你一个痛快。” 面前的年轻人依旧没有反应。 “你要知道进了京城可不是皮肉之苦,进了那里的牢房你求死不能求生不得。”将官道,“刑部牢狱的手段你也听过,当初段山” 说到这里,昏死的郭子安忽的嘿的笑了,将官不由怔了怔。 “你笑什么。”他皱眉道。 郭子安睁开眼,惨白的面容映衬下,一双眼满是红丝,看着将官没有说话。 “段山是死了,但他的手段可没有死。”将官道,“郭子安,你跟着我这么久,我” 郭子安干裂的嘴唇动了,打断了将官的话。 “我不是同党,我什么都不知道。” 声音虚弱无力,但将官听得清晰,这些日子反复都是这句话,算不出声,看着嘴唇蠕动他都能知道,将官神情冷冷看着面前的年轻人一刻。 “好,京城的命令已经来了,今日我送你进京。”他说道,站起身皮靴重重的向外走去,身后始终再无声息。 走出阴暗的牢房将官看着满目的绿荫,道:“我不知道该佩服他还是” 这种宁死不屈的年轻人在军是最优良的品质,但奈何为贼 明明有大好的前途,为什么非要自毁?现在的年轻人他真是看不懂。 “将他押解进京。”他道。 门外守着的兵丁们应声是,这边刚要动作,空突然传来尖利的号角,虽然黄沙道城紧张的气氛已经很久了,但陡然响起这号角,将官还是忍不住打个战栗。 “什么?”他道,神情惊讶。 他并不是不知道这号角声是什么,任何一个兵丁都知道,更不用说身为将官。 这是敌袭的警报。 不过西凉无战事,境内无叛乱,又不是边境,除了练兵的时候很少听到。 现在没有练兵,为什么有敌袭? 号角还在持续,刺耳,将官一个激灵,看向身边呆住的兵丁们,怒吼,“发什么呆!你们都傻了吗?” 兵丁们被这顿喝回过神,纷纷快速的跑动起来。 黄沙道城的大街已经到处都是兵马奔走。 “胡将军,胡将军。” 黄沙道知府在一众官员的拥簇下急匆匆的走城头。 “是西凉人吗?” 将官道:“西凉人要是能打到我们这里才被发现,半个大周亡了。” 也是,黄沙道不是边境,重重兵马之下西凉人不可能悄无声息的杀到了这里,知府松口气,又提气:“那是什么人?” 凝目望去越过荒芜的黄沙道遗址,再远处四五里隐隐可见一队人马,人数并不多,三四百人。 因为皇后陵再次塌陷,黄沙道城外增布了兵马,设了三个堡寨,这三百多人,是怎么避过来到这里的?他们又要干什么? “我们前喝问,但不待近前被他们打下马了。”一个官将说道,将一只箭举起来,“用的是这个。” 打下打下了,还管用什么兵器吗?知府皱眉看过去,神情微微惊讶,这是一只很常见的箭,但没有箭头。 “不伤人?”知府很快明白了,更加惊讶道,“那这些人要干什么?” 这官将道:“他们要我们投降。” 投降?为什么?因为这三百人? 众人的视线再次看向远处,见那三百多人开始逼近黄沙道城,他们的速度并不快,看去轻松随意闲庭碎步,但慢慢的移动却气势逼人,恍若捕食的野兽,他们散开,聚拢,如剑慢慢举起,又如大徐徐拉开 他们明明只有三百多人,马蹄踏动如同前千人奔驰,步调齐整,气定神闲,威武逼人 城头的官兵们身子绷紧,城门下的兵阵微微的躁动。 “他们是兵。”胡将军道,神情肃重,“他们是训练有素的兵,不是乌合之众的匪贼。” 知府的视线落在那三百人身,他们统一的黑色的布袍恍若变成了铠甲,他们的马匹黄沙道驻军的马匹还要雄峻。 他们是什么兵? 不管他们是什么兵,都不能让他们这么耀武扬威下去了,乱了军心,前方的军阵说不定真的要投降了。 “拿下他们!”胡将军道。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城墙号令启动,城墙下早列阵的骑兵奔驰而出,马蹄激烈,踏地震动,这是足有千人的骑兵,对阵根本不需要讲什么公平,要用碾压的兵力将敌人尽快解决。 站在城墙可以看到千人的骑兵扇形散开宛如一只手掌,铁蹄踏起沙土尘烟滚滚,要将迎面来的三百骑一巴掌拍死。 与此同时城墙狼烟点燃号令堡寨出兵,这是要前后夹击。 “无声无息的到了城门,必须雷霆之势把他们歼灭,否则军心不稳。”胡将军道,他的面色很难看,大约是行军打仗这么多年第一次遇到这种丢人的事。 军心如何知府并没有多想,他自己的心的确不稳了,感受着大军出击的震动,视线牢牢的落在那三百骑,在滚滚如雷扑来的骑兵面前,他们竟然还保持着先前的步调,闲庭信步,居高临下 他们的速度加快了,像终于出手的狮豹,迎向自己多出两倍的猎物 马蹄如雷,呼啸如狂风,尘土飞扬如烟。 知府不由扶住城墙瞪大眼,看到交汇在一起的双方,那三百骑如小溪入海,但却并没有瞬时被吞没,而是在大海陡然击荡分成无数细流,搅动,所过之处瞬时倒下一片,然后像巴掌缝隙渗出的泥沙 “他们穿过军阵了。”知府喊道,伸手指着前方,声音拔高颤抖,“他们过来了!” 根本不用他提醒,城墙每个人都看的清清楚楚。 胡将军前一步,扶着城墙的手重重的一拍,战鼓响起,被甩在身后的黄沙道守军在一片混乱重整军阵追击,留守在城门前的军兵则随着战鼓迎向,两面夹击 但那三百骑兵分散如溪流,在阵前蜿蜒,将涌涌而来的兵马分割如同水田 看着不断落马的兵士,胡将军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这些人不仅军阵,马术厉害,他们个人战力也极其的厉害。”他说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大人,他们逼近城门了!”身边亲随们喊道。 那些溪流蜿蜒,不知什么时候又汇集到一起,越过了两层军阵,城门前只余下一层军阵了。 “拦不住他们了。”知府喊道,适才一场冲击过后,在他看来不管城门前还有多少人的军阵都不过三百人。 “拦不住,他们也攻不破城门!”胡将军喊道,又转头喊亲随,“堡寨的兵马怎么还不来!” 是啊,狼烟已经放了,按理说即可要出兵前来,怎么远处半点动静也无? 话音未落城墙有官兵们跑来。 “大人,大人西城门那边也有三百人袭来。”他们喊道。 竟然!对方先前后夹击了! 胡将军一拍城墙,刚要喊号兵,城墙的兵士们先喊起来。 “他们停下了!” 停下了?胡将军一怔看去,知府也扑到了城墙边,果然见那三百人的队伍停下来,前方军阵待动,身后军阵追击,他们却如同凝固一般,马儿稳稳站在原地。 站在城墙俯视,在两面乱动的军马这三百人如同一块孤岛。 这孤岛让待冲过来的前后军阵放慢了速度,似乎畏惧又似乎犹豫不知所措。 “干什么?”胡将军道,然后看到那静止的三百骑一匹马得得走出来。 此骑走向城门前千人军阵,抬起头看向城墙。 距离已经很近了,站在城墙能看到他的样子,或者说,她的样子。 那是,女子。 她的装束很简单,一身黑衫,乌发束扎,如果不走出来根本分辨不出。 “喂。” 她的声音也清脆响亮的传来。 “我是薛青。” 薛青! (明天有事出个门,所以更新在晚,时间不定,大家睡觉前再来看) 第一百章 闯阵 薛青。 果然在黄沙道。 城墙一片死静。 这个名字他们不陌生,自从皇后陵再次塌陷,他们排兵布阵安寨设卡,城里城外挖地三尺,是在寻找薛青,他们相信皇后陵塌陷肯定跟薛青有关。 但当薛青真的出现在眼前的时候,竟然觉得,不相信,甚至一瞬间不知该做什么怎么做。 拿拿下!逆贼! 知府和胡将军在一瞬间的呆滞后,声音从胸口涌到了喉咙 但有声音他们早一步。 城门外马儿打着喷嚏刨蹄,马的薛青握着缰绳再次扬声。 “或者说,我是宝璋帝姬。” 知府和胡将军到了嘴边的话被砸了回去,神情再次凝滞。 这句话他们也不陌生,在朝廷邸报,在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传单写着的话,这话他们不多看也不多想,听命行事便是。 但当这句话在耳边响起的时候,却又觉得不知道该怎么想,怎么看,再次不知道该怎么做。 有声音给出了答案。 “所以请打开城门,迎接我吧。” 打开城门胡将军一个激灵醒过来。 “不,不行。”他道,随着声音出口,身子挣脱僵硬的束缚,看着城门前马的女孩子。 她如同身后的三百众男人那般,只穿着简单的布衫,但又不同,那群男人虽然布衫却拿着各种兵器,而她手空无一物,一双手握着缰绳,似乎第一次骑马怕掉下来。 所以那些人是护送她冲过军阵临近城下,然后让她喊出这句话来蛊惑军心。 “宝璋帝姬在朝堂。”知府的声音已经响起,“你休要胡言乱语!快快束手擒” 他的话说到这里,胡将军打断了。 “拿下!”他喝道,指着城门前的女孩子。 拿下!厮杀之刀枪无眼,不是劝降,而是拿下,朝廷的命令是搜捕,但军接到的命令是,逆贼当诛杀无赦。 号令兵举起了令旗,身后又有喧哗传来 “大人大人” 是西城门那边的传令兵,失守了吗? “大人,他们冲阵逼近了城墙。” 逼近城墙又如何?黄沙道的城墙高深厚,没有几千人休想谈攻城,更何况几千人也不一定能攻下来,黄沙道驻军也有万人呢。 “不是,大人,他们没有攻城。” 那干什么?胡将军忍不住回头,也像这边这样站定不动了吗? “他们。”传令兵抬起头,手握着一只竹箭,竹箭绑缚着一张纸,此时已经裂开摇摇欲坠“往城里射了这个。” 这个是什么?胡将军伸手将纸从箭扯下来。 张弓搭箭,这三百骑的动作很快,搭箭快,箭矢飞的快,但这对于城墙守兵没有太大的威胁,他们矮身用城垛用盾甲防护看着头顶一道道白光闪过 有些箭矢落在城墙,大多数都越过城墙飞入城。 一个举着盾甲奔走的兵丁被一支箭矢射,发出一声嚎叫,人也跌跪在地,但疼痛并没有想象那么厉害,他不由看向自己的胳膊,这只箭有些怪 “他们退了!” 外墙这边的兵丁们忽的喊道。 退了? 躲在盾甲后的兵丁们起身看去,果然见那群人如来时般快速的退去。 他们不是来攻城的?是来吓唬人的吗? 噗的一声,受伤的兵丁将胳膊的箭矢拔了出来,伤口血涌,但这是一只竹箭,而且没有箭头,箭身裹着一张纸,随着箭矢飞出力度将纸张展开,半悬在箭,血染红了一片。 “这是什么?”他停下痛呼,问道。 围来本要救助他的兵丁们停下动作,没有铁箭头的箭杀伤力小了很多,被射伤胳膊的兵丁自己都不再痛呼,大家的视线都落在纸。 哗啦一声,有人扯下这张纸。 三百多只箭矢越过城墙飞入城,街随着先前的号角声已经清空,所以并不会伤到人,竹箭乱乱的跌落,但其携带的纸也有很多没有落在地,而是在半空撕裂,薄薄的纸张解开了束缚,呼啦啦的乱飞,飘过街道,屋檐,向城散去。 “这是什么?” 有人在窗户探头,看着院落空翻飞的纸张,关门闭户能阻止人从外边冲进来,但却不能隔绝天,看着纸张撞到院的树枝哗啦啦的飘动,此人忍不住好的向门边走去。 屋内的妇人抱住他的胳膊:“他爹,不能出去啊。” 当敌袭的号角吹响的时候,满城惊乱,躲避在家,感受着地面的颤抖以及厮杀的喊声,不知道敌人是谁,战况如何,更不知道城是否守得住,年轻的人惶惶没有具体,年老的却能描述真切的恐慌。 “二十几年前,西凉人杀入大周境地深处,我见过一个城池被攻破后的场景。” “城破屠城,连牲畜都不放过啊。” 屠城吗?像先前黄沙道城被大火焚烧那样吗?那其实也是屠城。 所以说,黄沙道城又要变成一个遗址了吗? “真要城破了,咱们这屋门又有什么用。”男人叹气说道,“不如临死前无憾吧。” 无憾当然是不可能的,但对于眼前来说,最大的疑问从空跌落进来的纸是什么,倒是能够解决这个心愿。 男人推开妇人走出门,伸手踮脚从树枝扯下这张纸。 城门附近的大黄牙则跑出了门,从街捡了一只箭,在车马店老板紧张的注视下快速的跑回来,门被砰的关。 “你个眼尖的,这面有什么?”老板喘着气紧张的问道,“非要跑出去,射死你怎么办?” 大黄牙看着手里的竹箭,道:“死不了,连箭头都没有。” 的确是没有,老板看着大黄牙手的箭,怪,那是做什么用 这只箭卷着纸还没来得及撕裂跌落在地,随着晃动哗啦响,大黄牙伸手扯下纸。 “做这个用的。”他说道,“大概跟贴告示差不多。” 贴什么告示?老板还没问,大黄牙的声音已经响起。 “我是薛青,我是真宝璋帝姬,我来黄沙道城了。” 纸短短一句话,话音落,然后是一片凝滞。 一阵风吹过,握在大黄牙手里的纸飘动,模糊了视线,发出声响打破了凝滞。 “我是,薛青,我是真,宝璋帝姬,我来,黄沙道城,了。” 大黄牙干涩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字一顿,手的纸再次剧烈的抖动起来,响声沙沙。 “我,我。”他的声音颤颤,似乎喘不气来再也念不出其的话,我我了很久,“我,知道,它,灭不了。” 伴着这一句话他猛地转身将门咣当拉开。 车马店老板吓了一跳回过神,你疯了你要干什么还没说出来,大黄牙已经冲了出去。 招揽了七八年生意,讲解了无数遍黄沙道传的声音,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高亢尖利响彻街道,冲开了城内无数紧闭的宅门。 “皇后娘娘显灵啦!真帝姬来了!” “蒙难的真帝姬来了!真帝姬来了!” “快出来啊!快出来迎接宝璋帝姬啊!” 城内的喧嚣一阵阵传来,越来越浓烈,握着这张纸的胡将军抬头看去。 “大人,那些人射出这些箭后退了。”传令兵的声音也继续响起。 他们当然退了,他们根本不是来攻城的,而是蛊惑民众的。 “来人,来人。”知府从胡将军手里夺过纸,看着面的话面色惊怒,大声的喊道,“将城里的这些东西都收起来!不许传播!” 外边被人围城,虽然人数不多,但很厉害,哪里还顾得调遣兵力去城搜查,这件事最关键的是……胡将军将竹箭在手咔吱折断,转头看向城外。 “拿下他们!”他再次喝道。 号令兵挥动令旗,城门外原本踌躇的兵马齐动,掀起尘烟滚滚向夹在间的三百骑围攻而来,如同海水涌涌扑向孤岛,但那三百骑却依旧未动,只有那薛青… 薛青催马原地转了一圈,看着前后围来的兵马,再抬头看城墙。 “喂,你们不给我开城门吗?”她喊道,“那我自己进城吧。” 自己进城是什么意思?城墙胡将军和知府神情紧张的看着这女孩子,见她说完那句话,松开手里的缰绳,将手向后一抬。 “枪来。”她道。 伴着这一声喊,身后有男人将自己手里的长枪一抛。 薛青接住长枪催马原地半转,面向城门前的军阵。 她想干什么?胡将军和知府扶着城墙的手不由攥紧,看着这个女孩子举起了长枪横在身前,薛青会功夫,而且功夫不低他们听说过了,所以她是想…… 啪的一声,耳边似乎有声音传来,胡将军和知府以及看到的人都瞪大眼,那薛青把枪头折断了! 所以,好大力气?吓唬人? “尔等都是我大周的好男儿,好男儿不应该死在自己人手里,我只是要进城,我不伤你们性命。” 女声清朗送出,枪头一扔,无头的长枪一挥。 “我来了。” 原本安静的马儿扬蹄嘶鸣,马背薛青手握长枪,一人一马迎向军阵,而在她身后那三百骑依旧不动。 “她要,一人闯阵!”知府扑在墙头喊道。 这还用你说!谁也不是瞎子!胡将军心里喊道,视线紧紧盯着奔驰的女子,不可能,不,可能! 双方奔驰,速度很快,几乎是一眨眼一骑冲入了军阵,马匹带着人如同鱼儿跃入海。 军阵的兵丁虽然惊骇,但军令让他们毫不留情的迎战。 三柄大刀砍向薛青,薛青半点没有躲避,手长枪或者说长棍直直的迎向长刀…长棍速度很快,在长刀未到身前点在兵丁的胸口。 叮叮叮叮,如雨打铁盘。 不是一点,而是万点。 随着长枪在身前挥动弧圈,身前的兵丁们纷纷翻倒,马儿嘶鸣,落地没来得及躲避被踩的兵丁发出痛呼。 薛青的长棍未停,借着最后一点,人已经穿过,同时手臂一甩,长棍斜劈向又迎来的兵丁,长棍落在兵丁的肩头,那兵丁发出一声喊叫,人打个旋栽下马。 这依旧不是一棍,而是万棍。 薛青长棍啪啪啪的左右挥动,看似毫无章法的挥打,但棍棍不落空,一个个兵丁如同豆子被从簸箕颠起一般从马栽下。 怎么可能! 太快了! 太厉害了! 站在城墙俯瞰这一幕更为骇人,那黑衣女子恍若一道黑色的光,几乎在一眨眼间冲过了二十丈,所过之处如乱拳砸下一拳一个坑。 势不可挡! 而且,她真没有伤人。 她的长棍点在兵丁的身,没有穿透,只是将他们戳下马匹,她的长棍劈下来,不是落在兵丁的头,而是肩头,只是将他们砸的失衡栽下马。 至于落地后被摔伤被马匹踏伤,那真是神仙也管不了了。 这伤人还难!同时她还是在避开自己被伤的情况下。 身在军阵的兵丁都是军令控制下麻木的厮杀,可不会手下留情。 她的速度快,但马匹终究是马匹,受阻,四面围住,伴着呼和一片长枪压下来,如蒲扇顿时遮住了马人的身形。 好,拿下她!胡将军在城墙手攥成了拳头,但下一刻,压下的长枪如花绽开,有人从跃起,双手横托长棍,脚踩马背… 长棍甩起,掀飞了长枪,人在半空抬脚…又是一片倒下。 军阵变得摇晃,癫狂乱跑的马匹,滚落一地哀嚎的兵丁,让远处的兵将们终于从对战的惯性醒过来,惊骇,不可置信,又畏惧的看着那女孩子。 那女孩子正踩着一个兵丁的肩头掠动,她没有了马匹,但人却依旧在军阵奔驰。 似乎下一刻冲到他们的面前。 “大人,放箭啊!”一个亲随喊道。 这根本挡不住! 但放箭也来不及了!胡将军心里也在狂喊,那女孩子已经冲过了军阵。 远处的军阵也终于冲过来,但却停在了那三百骑前。 三百骑似乎没有看到他们的到来,只安静的看着这边冲杀的女孩子,他们手握着长枪已经收起,根本没有半点迎战的姿态… 那他们还战吗? 军阵踌躇,将官不知所措,马蹄踏踏,没有厮杀…他们的视线也落在了城墙前。 军阵与城墙还有十丈,没有兵丁的肩头,薛青落地,脚尖轻点,如燕子一般飞速的掠过。 “放箭!放箭!”城墙传来喊道。 弓箭弦的声音也似乎在耳边响起,薛青已经到了城墙下,城墙高厚重,墙体平整… “两辈子的功夫都在此时此刻了。”她喊道,发出一声低吼,手从身后一抽,一根裹着布的铁条叮的点向城墙,同时人也贴,伴着锵锵锵的身影,女孩子沿着城墙向而去。 似乎攀爬,又似乎平地狂奔… 这不可思议的一幕让城墙下混乱的军阵似乎停下喧嚣,城墙握着弓弩的兵丁也陷入呆滞。 一眨眼间那女孩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攀爬了城墙,伴着一声吼铁条撞城墙人翻身跃起,越过握着弓弩的张大嘴的兵丁,在半空翻滚,落在了城墙的另一边。 锵的一声,铁条插入垛墙, “我是宝璋帝姬。”薛青喊道,站立在城墙撑住铁条,同时手一甩,哗啦一声,缠绕在铁条的布展开。 那不是布,是一面旗。 白底黑字,别无装饰。 “宝璋帝姬!” 城门内正从街巷涌出一群群民众,男女老少,跑在最前边的是大黄牙,他恰好听到这喊声,然后抬起头,明媚的日光下,看到站在城门方女孩子的身影以及随风飘动的旗子。 他看清了面的字,他噗通一声跪下来,他嘶声裂肺喊出来。 “宝璋帝姬来了!” 在他身后,民众们哗啦一声随之跪到,所有人都抬着头看着城墙。 “宝璋帝姬!” “宝璋帝姬!” 喊声如雷,响彻城门。 …… …… “现在,我是做梦吗?” 胡将军站在城墙,看着眼前的一幕,喃喃道。 …… …… (四千五提前写完了,是你们让我写的这么爽我爱你们么么哒,现在我去和蝴蝶女神吃烤鸭啦哈哈哈哈,明天的更新在晚,时间不定。) 第一百零一章 霸城 胡将军记得适才接到了京城的命令,要将郭子安押解进京,让他头疼许久的这件事算是交接出去了,黄沙道城能恢复正常了,但他站在大牢外抬头看了眼天,然后 胡将军忍不住抬头再次看天,天色还跟先前一样,但城头却变了样子。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 胡将军看着城头站着的女孩子,这是薛青啊,从她出现到近在眼前,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 一切又不仅是快,还有谋还有勇。 三百骑悄无声息越过了城外几道寨卡,冲过军阵,与此同时另有三百骑从其他城门用箭往城送了宣告,让民众知道来者是谁,安抚了民心,也鼓动的民心 他们的人数不止这六百,胡将军看向远处,狼烟燃起,外边堡寨的驻军始终没有前来,他们当然不可能有令不遵,而是被人阻挡了。 至于薛青更是如此,胡将军视线再次落在那女孩子身,单人匹马闯阵入城起三百骑闯阵要快,当然能做到不容易,更不用说单靠一根铁条这么快的爬城墙,这世间几人能做到如此? 秦潭公肯定可以,胡将军毫不怀疑,虽然从未亲眼见过,秦潭公年纪多大了,这个小姑娘 胡将军看着她,那姑娘也看向他,微微一笑,她的相貌清丽,一笑又变得娇俏。 原来薛青是长这个样子的。 现在大家都知道通缉告示的薛青相貌不是真实的相貌通缉! 胡将军一瞬间清醒过来,握住腰刀跨步,铠甲撞响。 “拿下逆贼!”他喝道。 声音在城墙回荡,惊醒了震惊的兵士,盖过了城门下民众的喧嚣。 知府等官员也发出呼喝。 城墙的守兵们举着刀枪盾甲涌涌,弓弩手也将弓弩对准了站在最高处最显眼的薛青。 “我不是逆贼,我是宝璋帝姬。”薛青道,“你们是大周的官兵,是保护我,保护大周百姓的勇士,你们不能把刀枪对准我。” 不知道是被先前这女孩子闯阵爬城墙吓到了,还是因为她自称的身份,兵丁们脚步变得缓慢,神情踌躇无措,而城门下跪地的民众们也响起了更大的喧嚣。 “是宝璋帝姬!” “不要伤害宝璋帝姬!” 所有人都仰着头看着城墙的女孩子,他们看不清她的模样,但那无关紧要,一个能越过层层驻军从天降临在城墙的女孩子,只能是宝璋帝姬!是大周天子血脉!是天之子! “她不是宝璋帝姬!”知府喊道,“她是薛青。” “是,我是薛青。”薛青的声音接过他的话,视线也看向城门前的民众,“我是来过黄沙道的薛青,我是参加君子试的薛青,君子六艺皆榜首的薛青!你们这不是第一次见我,宝璋帝姬一年前已经在你们身边!” 她抬手声音更拔高。 “在黄沙道!” 大黄牙蹭的从地跳起来,将手高高的举起:“是的!一次!一年前,薛青在黄沙道!皇后娘娘显灵了!” 薛青在君子试的风采,大家都看到了,那皇后娘娘是见到了自己的女儿,看到了宝璋帝姬在君子试的风采所以才显灵的。 榜首,六艺的榜首,这只有天子血脉天之子的宝璋帝姬才能做到!像今日她这样从天而降一样,这一次皇后陵又塌了,皇后娘娘又显灵了,她又来了,宝璋帝姬又来了。 “宝璋帝姬!” 民众们发出喊声,有的哭有的狂喜很多人也都站起来,对着城墙的女孩子举起手。 “开城门迎接帝姬殿下!”大黄牙喊道,举着手第一个向城门冲去。 “开城门!” “开城门!” 在他身后民众们跟着起身向前奔去。 城门前的兵丁们如临大敌,城墙的将官们也色变。 “拦住他们!”知府喊道。 民众如潮,而且潮水还源源不断,胡将军看向城内,四面八方的街巷里有更多的民众涌涌而出向这边汇集。 拦不住他们! 怎么拦?杀了吗?民不匪,杀他们很麻烦!胡将军头大,这件事最关键的不是拦住这些民众,而是拦住她! “薛青!休得谎言惑众!”胡将军吼道,自己握刀前,“逆贼,束手擒!” 他跨步跃起,身的铠甲发出撞击的响声,身材高大看起来笨重的将官竟然一步跨到了薛青近前,腰刀在日光下闪着寒光横斩过来 锵啷一声,大刀到了薛青身前,但并没有再近一步,薛青手里握着铁条按住了大刀。 窄瘦的铁条在胡将军的大刀前像一根筷子,但这筷子轻轻松松的让大刀无法动弹。 “不要动。”薛青说道,然后拔高声音,“不要动!” 第一句是对胡将军以及紧随胡将军围拢来的兵丁们说的,第二句则是看向城门下。 城门下大黄牙带着民众已经跟兵丁们冲到了一起,呵斥声叫喊声还有被推搡倒下的痛呼声,饶是如此混乱,薛青的声音还是第一时间传入耳,涌动的民众们下意识的停下来,仰头看城门 “胡将军,知府大人。”薛青道,视线扫过将官官员们以及兵丁,“还有你们,你们是听从帝姬的命令才这样待我,你们都是大周的忠臣勇士,不知者无罪,我不会伤害你们,你们也不要自伤,这件事很好办,我只要证明我是真的宝璋帝姬可以了。” 证明她是真的宝璋帝姬? 握着刀的胡将军微怔:“怎么证明?” 日光下握着筷子,不是,握着铁条的女孩子再次微微一笑。 “当然是,打开地宫。”她道,又补充一句,“用我的血。” 地宫啊。 是啊,黄沙道有皇后娘娘的地宫啊,皇后娘娘的棺椁迁走了,但地宫还在,而作为皇陵必备的封门黑石也还在。 皇陵地宫的封门黑石只有大周天子的血才能打开,先帝已经故去,现在这世能打开皇陵黑石的只有先帝唯一的子嗣宝璋帝姬。 锵啷一声轻响,薛青将铁条收起背在身后,写着宝璋帝姬的旗子在她身后随风哗啦啦的飘动。 胡将军握着手里的刀,没有了阻挡,只要再送一步,大刀能斩断眼前的女孩子,他握着刀,刀有千斤重,手开始颤抖,然后落下 “好。”他道,“请验证。” 外边的喧嚣似乎一瞬间停了,躺在枯草的郭子安睁开眼。 不动也疼一动更是腐骨的身子忍不住晃动,人要挣扎着起来,敌袭号角响起的时候他们紧张的守在牢房里,后来有人跑进来说了一句什么,所有人都跑出去了 再然后在深深的牢房里也能听到外边的嘈杂。 怎么突然消失了?结束了吗? 是她来了吗? 怎么样了?有没有事啊?这可是一座有万众兵马的城池啊! 郭子安跌回地,事实先前的挣扎起身也不过是他的想象,他只能手动了动,将手指捶在地。 黄居呢? 这个家伙,平时总蹲在这里看他挨打受刑看他被审问昏死,嘲讽驱赶都不走,现在用着他了,又不见了! 可气! 夜色降临,黄沙道城内灯火通明空无一人,而黄沙道城外也是灯火通明,整个荒野如同着了火。 整个黄沙道的人都围在皇后陵,当然被官兵拦在外边,只能踮着脚越过前方重重头顶看去。 “他们多少人?”胡将军看着面前站着的三个将官,声音哑涩的问道。 这三个将官形容有些狼狈,这并不是因为清理皇后陵,他们是黄沙道城外的三个堡寨的将领。 当同意让薛青来地宫验证之后,城门外的对峙便结束了,不久之后三个堡寨的兵马也过来了,来的人马不足一半。 正如胡将军所料,他们被偷袭缠住了。 “六百人吧。”三个将官低声道。 胡将军骂了一声废物,神情复杂的看向另一边,那边亦是火把然然,照着一片军阵,军阵的人们没有铠甲,兵器也并不多,此时被四周的兵马戒备警惕围拢,但他们的神情没有丝毫的不安,也没有先前冲阵的凶悍。 他们或者低声交谈或者闭目养神,轻松随意,不惧不怕,或者说把四周的兵马当做自己人,信任。 “死伤多少?”胡将军收回视线哑声道,又补充一句,“怎么死伤的?” “死者有八十人,伤者多一些,四百人左右。”一个将官道,看了眼胡将军又垂下视线,“是迷烟起的时候惊马踏乱,以及冲阵出寨时跌下马被踩” “不用说了。”胡将军没好气的打断他,甩袖转过身,但又无处可去。 那边军阵看不到薛青,但薛青在其,现在他不能过去。 另一边知府等一众官在聚集低声说什么,现在大家都没心情说话,自己理自己的头绪吧。 胡将军站定看向前方的皇后陵。 去年皇后陵塌陷后决定迁棺,朝廷可以正大光明的挖皇后陵,所以避开了入口从两边挖开进入地宫,所以地宫入口一直完好。 这一次他们只需要清理出入口可以,凹陷的大坑无数的兵丁匠人在忙碌,灯火的照耀下恍若一群群蚂蚁。 一夜无人入眠,伴着夜色褪去天光大亮,地宫入口清理出来了。 薛青看着面前这块大黑石神情有些复杂。 在她身后除了康年神情轻松,其他人都紧张,知府更是握住了手,然后听到那女孩子叹口气。 “革命是要流血啊。” 什么意思?诸人微微一怔,下一刻见那女孩子将身后的铁条拔出,举起左手握住铁条然后滑落 血从手缝流出来,不待众人身子绷紧,那只手便贴黑石 啪的声音响起。 不是黑石打开了,而是那女孩子跳起来,将手拍在黑石方一处 哎? 她的人滑落,手贴在黑石滑动,弯曲,游走,如果站的近的话,可以看到她一根手指在手掌之下划出一道线 没有人注意这个,在她身后,众人只看着她的背影,晃动,摇摆,衣袖飞扬,恍若起舞 又啪的一声响,手掌再次拍在黑石,人随之向后退去站定。 她将血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将铁条举起, “芝麻开门。”她声音平静的说道。 咔吱一声,原本平整一体的黑石如同被雷劈开,这一次没有光亮从内涌出,内里只有黑暗一片。 薛青安静的看着黑暗。 身后啪嗒一声,有兵器掉在地的声音,然后噗通声起铠甲哗啦。 “臣,见过帝姬殿下。”胡将军跪在地。 他慢一步的是知府,但动作声音他热闹。 “帝姬殿下啊。”他跪地高声,声音哽咽,“臣有罪啊。” 跪地声喊声瞬时四起,官员们兵丁们然后是民众们,整个荒野一片一片的跪地声如浪。 天地间只有薛青一人站立着,依旧负手背对,手的血还在慢慢的滴落,沾染了昨日冲阵凌乱满是灰尘的衣衫。 “这不可能!” 宋元的喊声在朝堂响起,这一次御史丞没有呵斥他喧哗,大殿里一片安静,所有人都神情惊骇。 龙椅前的宋婴神情平静看着跌跪在地的令兵。 “黄沙道城,失守了吗?”她道。 (到家了,明天的更新在晚,因为只能当天写当天的了,时间我也说不准。) 第一百零二章 殿宣 并非所有的奏章都会送到宋婴面前,直接承报给天子的只有急脚信以及天子钦点涉及到的信息。 ! 今天到宫门前的信报是两者条件都具备,按照宋婴的要求这种急报不论时候都必须立刻送到案头,所以皇城司直接将令兵送了进来。 宋婴刚在殿内坐定,朝会尚未开始停下来,令兵来到了大殿,却没有下跪,说出的也并非大家以为的信报。 “宝璋帝姬已在黄沙道,我奉命来问如今皇城安坐的是何贼?”他说道。 此一言让殿内诸官惊愕,下一刻惊骇,宋元更是一步前将这令兵一巴掌打跪在地。 “这不可能!” 这没有什么不可能,这个令兵如此做派已经证明了。 黄沙道已经失守了。 令兵从地抬起头,擦了擦嘴角的血,答道:“黄沙道不是失守,是回归正本。” “胡言乱语,乱臣贼子。”宋元喝道,“护驾!” 陈盛等人此时也站出来将那令兵围住,虽然进宫不会携带兵器,但也要防着暴起伤人,此令兵显然已经不是曾经的令兵,这态度口吻倒像个使者。 荒唐啊 殿当值的金吾卫们前将此人拎住要带下去,有人喊了声且慢。 “黄沙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王烈阳道,“还是问清楚吧。” 宋元冷冷道:“这是要去问清楚。” 王烈阳没有看他,而是看着宋婴:“殿下,当朝问吧,这个消息太突然了,人心浮动啊。” 正因为要避免人心浮动才要带下去问,王烈阳你把持朝堂这么多年会不懂这个规矩吗?宋元冷冷看着他,这贼子奸猾如狗闻腐肉而动。 “王相爷,此子是逆贼同党,闯入殿意图不轨。”陈盛道,“这已经很清楚了。” 王烈阳道:“陈相爷,这个是很清楚,不过我是说黄沙道失守的事。”不待陈盛说话便看向殿内,“黄沙道有驻军近万,且因为皇后陵所在历来官员都是重臣忠丞,别的地方失守倒也罢了,黄沙道怎么可能!”再看向陈盛宋元,“她薛青怎能将黄沙道变成她的同党?” 是啊,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殿内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那是因为,薛青是宝璋帝姬。”令兵的声音拔高,“宝璋帝姬在黄沙道打开了地宫。” 殿内顿时安静,旋即哗然。 打开地宫意味着什么,满朝武都知道,只有天子血才能做到,如果薛青能打开地宫的黑石,怪不得整个黄沙道会沦陷,怪不得会派令兵来质问朝堂。 难道真的 殿内喧哗同时视线都看向坐在龙椅下首的宋婴。 臣子们很少跟天子对视,在朝堂应对也多是垂目,除了宋婴第一次出现在朝堂,这是第二次大家视线凝聚在她身。 宋婴一向平静的神情此时有些惊讶,但也仅次而已。 “地宫吗?”她道,看着那令兵,“她又进去了。” 一个又字让殿内的喧哗停下来。 又吗?所以以前也进去过,不算什么稀? “为了寻找传国玉玺秦潭公搞出一个君子试,目的借机挖皇后陵,我们将计计也跟了去。”宋元道。 “最初的时候不知道玉玺在皇宫,所以也是要去趁机抢回玉玺。”陈盛说道。 这件事宋婴已经说过,是皇后临死前告诉她的,因为事关重大连宋元也隐瞒着,直到黄沙道君子试才告诉宋元,目的是不要做没有必要的冒险。 但那并不是没有必要的。 陈盛看向殿内诸人,接着道:“这样做也为了让大家对宝璋帝姬的身份再无疑虑。” 一直以来除了陈盛宋元等寥寥几人知道真正的内情,大多数官员们都只是知道宝璋帝姬却没有见过,因为没有见过不少人心里还是存疑。 自黄沙道君子试皇后陵塌陷,段山亲口说有人进入地宫之后,大家再无疑虑。 这世能抢在秦潭公之前轻松打开地宫的只有宝璋帝姬了。 “是殿下那晚割破胳膊用血打开了地宫。”宋元道,“薛青才得以进门,避免了暴露身份。” 割破胳膊啊,殿内有不少人当时在黄沙道,还记得宋元借口遇刺将宋婴接出城,避在皇后陵,皇后陵塌陷后,宋婴的确受了伤,说是被砸伤的。 “孤进了地宫,打开了母后的棺椁。”宋婴道,“母后的棺椁跟地宫门一样都是有机关的。” 是了,这一点很多人也知道,在审问秦潭公弑君罪以及其同党的过程,也提到了黄沙道君子试这件事,也详细描述了当时他们的作为。 在陈盛等官员得知消息之前,段山等人已经进了地宫且查看了棺椁,棺椁非常难打开,动用了十几个人才撬开,而且发现已经先一步被人打开,皇后娘娘的尸骨被人翻过。 再后来皇后娘娘棺椁移出地宫进京重新下葬的时候,更多的朝臣们亲眼看到印证了这一点。 这也再一次印证了宝璋帝姬存世,只有她能做到。 “地宫之处处都有机关,不得乱动,否则整个地宫都会塌陷。”宋婴接着说道,“只是这个当时无法告诉她,所以” “所以薛青在地宫里乱动,导致塌陷,差点害死殿下。”宋元冷冷道,“那种塌陷可不是从外边能做到的。” 殿内议论声渐渐低下去,不过 “殿下,原来当初是这样啊。”王烈阳点头道,“殿下真是受苦了。”俯身一礼,起身又道,“只是现在是怎么回事?殿下不在黄沙道,皇后陵也没有秦潭公狠挖破坏,那薛青怎么还是打开了?” 殿内瞬时一片安静,所有的视线再次凝聚向宋婴。 宋婴脸的惊讶已经消散,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 “这个。”她道,“孤不知道。” 殿内再次喧哗一片。 “这是那薛青妖言惑众!”有官员站出来喝道。 “不,宝璋帝姬殿下是当着黄沙道所有人的面,打开的地宫门!”被金吾卫抓着的令兵大声喊道,“她什么都没有说,我们大家,所有人都亲眼看到了,所有人,胡将军,知府大人,所有人都在现场。” “这不是你说是是的。”宋元喝道。 王烈阳前一步亦是喝道:“是的,这件事我们要查,要亲自查。”不待宋元开口便接着道,“将他带出去!” 该问的该说都已经说完了,此人可以退场了,接下来是他们这些朝臣的事了。 所谓的查,自然要是停下追捕,停下逆贼之罪名,朝廷官员亲自前去,要见薛青,要与薛青接触,要与她谈话,要辩证真假。 辩证真假。 既然要辩证真假,说明有真有假,这件事的性质彻底的变了。 不行!绝对不行! “王相爷,这件事根本没有必要查。”宋元冷冷道,“黄沙道本有薛青的同党,皇后陵塌陷是她的同党所为,那所谓的地宫门打开又有什么怪的。” “因为那是皇陵地宫门!”王烈阳拔高声音喝道。 老声苍苍嗡嗡震耳,一瞬间盖过殿内嘈杂,喧哗尽消,一片安静。 王烈阳执掌朝堂十余年从来不靠声音大小,一时间大家都有些怔怔。 王烈阳的声音继续在耳边震响。 “这件事说的不是她有没有同党,也不是她是不是妖言惑众,而是地宫,那是地宫!” “那不是乱七八糟无关紧要的地方,那是我大周朝独一无二的天子圣灵所在!” “我大周朝独一无二的,不能任何一个阿猫阿狗说打开打开!” “这件事必须查!查的清清楚楚,查的让天下人都清清楚楚。” “这不是同党不同党,妖言不妖言,这是我大周天子圣灵不容亵渎!” 殿内一片安静,唯有王烈阳余声回荡。 “宋元。”王烈阳转头看向宋元,声音降低沉沉,“你要阻止此事清查,是不屑天子圣灵,还是心有不可说?” 所谓心有不可说之念,指的也是如今流传的那句,宋元窃国。 窃便是偷,便是假的,那得到国的那位,是假的。 宋元色变:“你!” 王烈阳却没有再看他,也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收回视线对龙椅前端坐的女孩子俯身大礼一拜。 “臣,请殿下明查此事!” 宋婴道:“准。” 所以,你看,这跟以前没什么区别,只要你有理。 王烈阳一拜:“殿下圣明。” (这几天更新无法恢复早晨定点,大家可以先攒着,我再努力捣步) 第一百零三章 此事 黄沙道的消息让朝廷震惊,但朝会并没有此而散。! 令兵被安排交由刑部兵部会审,负责急脚递的令兵至关重要,所以查问涉及的很多。 准予王烈阳筹备查黄沙道地宫门开之事,选派官员。 宋婴平静的一一安排,似乎这是一件很平常的朝事,接下来还商议了秦潭公见各地将帅的事,因为对秦潭公谋逆有疑问但相信朝廷会给出公平的审问,前来京城亲自见证的十几个将帅已经到了京城。 随着事情一件件的进行,朝臣们的情绪不由缓和许多,没有再起波澜结束了朝会。 “别的暂且不说,帝姬殿下的沉稳我是很佩服的。”散朝走在路被亲信们拥簇的王烈阳说道,“当年陛下这般年纪的时候可还做不到呢。” “先帝这般年纪的时候还是太子无忧无虑呢。”一个官员说道。 王烈阳道:“果然苦难多励志。” 有官员急匆匆迎面走来,对王烈阳施礼:“相爷,黄沙道果然已经奉薛青为帝姬了。” 事发突然,如果不是令兵在朝堂说出来,大家还不知道呢,消息封锁的这么严,可见黄沙道那边彻底的被薛青掌控了。 “年轻人真是厉害。”王烈阳点头赞道,“超出我的预料。” 没预料到她竟然有同党,数量还不少,那么短的时间将她的身份在民间宣告,也没预料到她竟然又这么快能在万众驻军围守之下掌控了黄沙道。 “相爷,薛青真的打开了地宫。”一个官员低声道,眼神闪烁,“那我们奉谁为主?” 此时此刻的薛青不再是那个喊了一嗓子只能逃亡的逆贼了,而是民间宣扬开的蒙难真帝姬。 “相爷当朝质问,殿下会生怨吧。”另一个官员低声道,“不过,薛青那边必然是感激相爷的。” 是被人怨恨,还是被人感激,这是一个选择,而且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很容易做出的选择。 “对于君子来说不能考虑这个。”王烈阳摆手道,“我们要追寻的是真相和正道,情绪都是不可靠的。” 怨恨可以转变为惧怕,被人惧怕有时候并不是什么坏事,感激也可以因为挟恩变成怨恨,尤其是在君臣之间,史书早印证了,被君王感激不一定是好事。 所以最重要的还是站理。 “我们去查清事实,真相是什么,我们信什么。”王烈阳道,“如此谁又能责怪我们?我们也不需要谁感激我们,为臣之道,为国为君。” 官员们点头应声是。 “这件事不要拖延,立刻去办。”王烈阳道,“免得宋元狗急跳墙,一定要确保黄沙道的安全,从现在起那可不是逆贼了。” 官员们再次齐声应是纷纷散去各自忙碌,王烈阳迈进值房,接过小吏捧来的茶,看着投进室内的明媚日光点点头。 “难道是真的?”他自言自语,在人前一直平和的神情浮现不解,旋即又摇头将茶一饮而尽,“我不管你是怎么打开的,你能打开,是天意。” “她是怎么打开的呢?” 回到书房的宋婴也正在发出疑问,她的神情疑惑不解还有好,但并没有什么愤怒,更没有惊惧。 “现在还没有具体的消息。”陈盛道,“只有那令兵说是割破了手,用血手抚黑石,跳了一段舞,念了一句咒语打开了。” 宋婴一怔,旋即哈哈笑。 “果然是妖言惑众。”宋元恨声道,又看向宋婴,“殿下开地宫门可没这样。” 陈盛苦笑道:“现在的问题不是她怎么样打开的,而是她打开了。”不由也皱眉,“怎么打开的呢?” 宋元道:“当然是地宫门坏了。” 坏了? 宋婴和陈盛都看向他。 “皇后陵塌了两次了。”宋元道,“早不成样子了,那里又不是真正的皇陵。” 不过是当初秦潭公为了掩盖皇后帝姬死亡真相在这里建皇陵,虽然是皇陵规格但到底仓促不能跟真正的皇陵相,又前后不到一年间隔塌陷了两次 “更何况黄沙道本有她的同党。”宋元道,“做手脚又有什么怪。” 那倒也是,陈盛点点头。 宋婴笑了笑,道:“聪明人做事的确厉害。” 陈盛道:“那令兵来朝堂传话,可见其他的地方也被传话了。” 这相当于官府出面的传话,而且传的对象是官府军队,起先前一些暗藏的同党在百姓偷偷发告示不一样了。 有黄沙道地宫打开的印证,只怕很多地方要乱了。 宋元道:“我这调遣大军平了黄沙道。” 宋婴道:“王相爷不会同意的,先不要急,看看查的怎么样。” “殿下,此事”宋元急道。 宋婴打断他道:“孤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但这也是早在预料之,她既然已有不轨之心,必然要各种作妖,是她在作妖,不是孤,孤有何惧?”站起来踱了两步,“小时候父皇告诉我,这天下坐着不容易,而这不易,孤是亲自经历了。” 父皇母后被弑杀,自己藏匿十年,这种不易的确是很多帝王不会经历的。 “孤能不死能还朝,孤有何惧?”宋婴接着道,“秦潭公谋逆霸权十年之久,依旧真相大白入狱,有一个秦潭公,再来一个薛青也没什么怪的,也没什么可惊乱惧怕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陈盛宋元俯身应是。 “黄沙道那边的官军已经成贼,宋大人自然要调兵协助王相爷。”宋婴道,“免得王相爷等人被贼军所伤。” 宋元抬起头眼神一亮,神情了然俯身应声是。 看着宋婴平静的神情,宋元闪亮的眼,陈盛心微滞,黄沙道,又要降临一场天灾雷火吗? 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了? 陈盛走在出宫的路,神情几分不解,因为那个薛青。 谁想到那个薛青,今时今日会变成这样。 “殿下当初不该助她打开地宫门。”看着站在窗边似乎出神的宋婴,季重说道,“否则她也不会活到今日,按照宋大人安排她本是要死在黄沙道。” 一个打不开地宫门的帝姬必将被五蠹军所弃,再因为玉玺之疑被秦潭公追杀,事情终了在黄沙道城。 而真正帝姬宋婴安全了,后续的这一系列事也照样会发生。 “季重你错了,那不叫助她,助她是为了助我。”宋婴转过身道,“更何况,世没有当初,也没有如果,这种话没有必要说。” 季重低头应声是退下。 书房恢复了安静,内侍宫女皆不在,宋婴走回书桌前,拿起一本奏章,却没有像往常那般打开,而是默然一刻,自言自语道:“她为什么能打开地宫门呢?”抬起头看窗外的天。 天,怎么会容她? 地下深深牢房内锁链响动,让地面都跟着颤抖。 牢房里的侍卫们没有惊恐也没有拿着兵器制止铁笼里站起来的男人,而是后退一步垂头静立。 “她打开了地宫门?”秦潭公道,抬手轻抚腰带,脸也浮现惊讶。 “是,公爷,当众打开的。”侍卫说道,“然后黄沙道官军民皆跪地称帝姬。” 秦潭公静默一刻,抬头看向前方,似乎透过地牢看到了黄沙道城,看到了那场面,他的脸惊讶散去,仰头大笑。 “所以,你输了。”他道,笑声震动,脖颈手脚的锁链颤抖,然后似是不堪这笑声哗啦一声从四面墙断裂,“天果然容我。” (先不管字数多少了,争取明天能早见,晚要努力码出来!) 第一百零四章 悄说 震动从脚下传来,抱着一摞书的张莲塘咿了声停下脚,有些不解的四下看。 “怎么了?”前方的官员回头问道。 张莲塘低头看脚下:“我适才觉得地面在抖。” 官员哎呦一声:“可不敢乱说。” 地动可是不吉利的,喻示这天子有错,尤其是在这个时候,如果真发生地动,可是火加油他伸手指了指左边的皇宫宫门。 “今天朝会发生的事你也听说了吧?” 今天的朝会不是大朝会,能参加的只有不多的官员,张莲塘这种新晋官员更是没有资格,所以很多人没有亲见大朝会令兵的事,但随着朝会散,消息也随之散开了。 张莲塘压低声道:“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官员低声道:“那令兵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话出口又觉得不妥,这时候又是在这种地方可不该议论,虽然京城私下已经议论成一片了 脚下传来震动前方有脚步声乱响,他忙抬头看去,岔开话题,“哎,是皇城司那边,怎么那么多人?” 一队队禁卫快速紧张奔走,然后脚下再次传来震动,隐隐低吼声似从地下传来 有禁卫官员从这边经过看到他们,也正好认得,官员忙打招呼低声询问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那禁卫将官低声道,“秦潭公在牢里闹呢。” 张莲塘和官员都哦了声,些许紧张。 “不用担心,他跑不出来。”禁卫将官看到这两个小官胆怯还是很开心,笑道。 张莲塘道:“不是认罪了吗?又闹什么?” 禁卫将官道:“有十几位将帅进京,大概秦潭公听说了,觉得这些人是为自己抱不平的,所以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了。” 这件事大家也都知道,张莲塘二人点点头。 “那他想错了,这些将帅进京是帝姬殿下恩准,不仅不怀疑他们是秦潭公同党,还宽宏大量给他们解惑。” “都是忠臣良将,岂能与逆贼同流合污。” 禁军将官道声正是如此又催促道:“你们还是快离开这里吧,要戒严了。” 张莲塘道:“我们把书放到库里走。” 二人加快脚步离去,再回头身后一层层禁卫如云环绕皇城司。 “张小官人啊。” 街边站在门口的伙计看着走过来的张莲塘热情的招呼。 “要不要进来看看?新到一批好的长乐宣纸。” 张莲塘脚步停下,道:“那看看。” 伙计高声招呼亲自引着张莲塘进内去。 “长乐宣纸有什么好的?”在店内翻看书卷挑选一个书生道,“一般般吧。” 店内的其他伙计笑道:“张家少爷喜欢这个。” 那书生道:“熟客啊?” “是乡亲。”伙计笑道。 乡亲啊,书生抬头看了眼店内悬挂的匾额,九柳常书行,他也是这里的老客户,知道这是九柳常指的是长安府九柳巷的常家,那适才这位小官人也是长安府人了。 “说起长安府,你们那里的那个”书生想到什么低声道。 话没说完被伙计惊恐的打断:“没有没有,我们可跟她不熟,我们少爷做生意呢不读书。” 书生失笑,又不屑,真是胆小如鼠,虽然是朝政,但事关正统,有什么不可议论的,那位长安府的裴禽不是说了吗事关社稷怎能不问,同样是乡亲差别真大! “张小官人您这边走。” “你稍等,我去把库房的宣纸拿来。” 门开门合,随着伙计的走出去,张莲塘并没有在小小室内坐下,而是起身走到书架前一推,书架旋开一个小门,他低头走了进去,门在后关。 书架这边又是一间房屋,此时里面已经坐了七八个年轻人,正神情激动的低声说笑什么。 “莲塘哥,你来了。”大家起身招呼。 张莲塘看着他们的神情,道:“焉子少爷已经送信给你们了?” 众人点头,楚明辉更是握拳眼睛闪亮:“三次郎可真是厉害。” “这下郭子安也能平安无事了。”其他年轻人说道。 “具体怎么回事?”张莲塘道,拉过一张椅子坐到大家间,“焉子少爷知道的肯定我清楚,快讲讲。” 张双桐撇嘴道:“焉子少爷能讲出什么啊,多说两个字都为难他。” 楚明辉笑道:“他没说什么,只说黄沙道已认帝姬在民间,倒是莲塘哥你给我们讲讲你知道的呗。” “是啊是啊,她是怎么做到的?” “我早研究过,黄沙道有驻军万人,他们这一千多人怎么做到的?” “是打过去吗?” “肯定打过去啊,三次郎多厉害,一个人杀了宗周杀了左膀右臂,她怕什么。” 小小室内充斥着说笑声,猜测,想象着那少女是何等的勇猛。 “啊呀。” 女孩子的叫声突然响起,让面前拿着伤药的婢女吓的哆嗦一下,站在一旁的知府立刻紧张的冲过来。 “殿下!怎么样?”他喊道,又抬手要给那婢女一巴掌。 “不管她的事啊。”薛青制止道,坐在椅子手在身前,小小眉头紧蹙,原本不大的脸更是皱成一团,“是我伤口疼呀。” 又是伤口疼啊,站在门外的大夫们对视一眼,第一次药裹伤口的时候大呼小叫,然后两次换药又大呼小叫,现在都这么久了,这伤口先前好多了吧? “那也是疼啊,怎么办?”薛青看着摊开的掌心被铁条割开的泛红的伤口,不流血了,也开始长新肉了,但拆伤布撕扯再擦药粉“我最怕疼了。” 最怕疼吗?知府看着眼前娇滴滴的女孩子,想着那个一人闯阵攀城墙大概是幻觉? “有没有不疼的药啊?” “或者我不用药,它也能好吧?” 女孩子的声音还在继续,知府不能不答,但也答不出来,转头对门外竖眉。 “你们这些庸医,听到殿下的要求了吗?快点想办法。”他喝道。 这世哪有不疼的药!提这种要求为难大夫,不是昏君吗?还有你这个知府大人,身为臣子对君主的荒唐要劝诫,纵容岂不是佞臣!门外的大夫们怒,而不敢言。 “你快点吧,看完了,我还等着用大夫和药呢。”有闷闷的男声从里间传来。 室内安静一刻。 “好吧好吧。”薛青道,将手往前一伸,扭头闭眼,“药吧。” (这一章剧情才写到一半,应该再有两千字结实了,大家先凑合看一眼,至少更新规律重新调回来了,接下来正常了。) 第一百零五章 碎语 伤口药包扎还是很快的,为了让帝姬殿下放心以及表明慎重,一个大夫亲自来做这件事,还按照帝姬殿下的要求多裹了两层,免得碰到伤口,疼。 “殿下感觉怎么样?”知府大人关切问到,又看大夫们,“真不用再吃点什么药?” “大人,殿下身子好得很,不用吃药。”大夫忍着脾气道。 割破了手,只是割破了手,而已! 薛青将裹成拳头的手在眼前审视,道:“不用啦,我也不喜欢吃药。”将拳头手摆了摆,“去看看郭少爷吧。” 里面那位才是要吃药的重症,大夫们急忙忙的进去了。 被子掀开,露出年轻人的胸膛,伤太重不穿衣服更方便换药,鞭打的伤痕最多,也夹杂着其他的伤,虽然这里没有段山,但天下的牢狱手段都差不多。 大夫们神情郑重,动作沉稳但并不缓慢,越慢越疼,长痛不如短痛,已经发黄的伤布被毫不留情的揭下来,粘连着丝丝血肉,浸染了药汁的棉絮擦过伤口,清洗其内的腐肉 两个大夫分下忙碌,头冒出细汗,但床的人始终不发一言,连呻吟都没有。 “要是疼的话,可以喊出来。”一个大夫忍不住主动说道。 “是啊,喊出来不疼了。”薛青的声音传来。 这种哄孩子的话 床的年轻人依旧闭着双眼一声不吭,似乎根本听不到。 大夫们也不再多说话,对于这种好汉,劝慰是羞辱! “我可不骗人的。”薛青道,身后脚步声响,然后停下,有铠甲碰撞的声音。 “殿下。”胡将军低头单膝下跪,“臣有罪。” 知府也俯身低头道:“臣没有制止刑讯逼供。” 薛青转过身看着他们道:“不是已经说过了,你们何罪之有,臣之本分。” 胡将军和知府谢恩各自起身。 “郭小少爷英勇啊。”知府大人感叹道。 薛青神情惊讶道:“他英勇吗?小时候不喜欢读书,总是跟人打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吗?” 呃?知府和胡将军对视一眼,虽然郭子安始终不承认皇后陵塌陷跟他有关,跟薛青有关,但这边郭子安刚要送去京城受审,薛青率兵杀进了黄沙道城不是同党才怪。 当然,现在不能说是逆贼同党,而是忠臣勇义。 “郭家自然是英勇。”薛青道,神情感慨,“当初我是托庇郭家,只是后来” 后来她被指为帝姬替身,并非真帝姬,曾经的护卫忠臣们都纷纷回避,更不用说再后来成为逆贼奔逃 这么说郭家不是同党?郭家并不知道帝姬谁真谁假,也并非认定了薛青为真,所以皇后陵塌陷真与郭子安无关。 “但郭家还是受我牵连。”薛青笑了笑,“你们不是一开始戒备郭小少爷和郭家吗?所以一出事认定他做的,是我的同党。” 知府和胡将军面色几分惭愧。 “我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它是黄沙道。”薛青道,看着知府和胡将军,“这里有大周朝最忠诚的官将,我知道只要我能证明我是宝璋帝姬,你们一定能辨明真相,护我平安。” 知府和胡将军瞬时挺直脊背。 原来宝璋帝姬是为他们而来的!信任!倚重! “臣!在所不辞!”他们齐声道。 “骗子。” 听着从外间传来的话,郭子安声音喃喃。 大夫们裹好了最后一块伤站起身来,听到郭子安发出声音,算发出呻吟声也还是痛,喊出来不痛本是骗人的话。 他们走出去,打断了外间薛青与知府胡将军说话。 “郭少爷的伤都是皮外伤,慢慢养着好。”大夫们回禀。 薛青道声辛苦,又道:“那些受伤的士兵们也要大夫们费心” 胡将军忙道:“殿下放心,都诊治了,死难的也都装殓入土为安,抚慰金本官也已经先行垫付。” 死伤本是报军部然后朝廷出钱,但现在朝廷被奸贼占据,那他先自己履行朝廷的事务吧。 薛青赞胡将军思虑周全,又道:“我本无意伤人。” “殿下不要自责,殿下弓弦射竹箭,长枪卸铁头,所有人都知道殿下无意伤人。”知府整容道,“如果非要责怪的话,怪奸贼蒙蔽害人。” 薛青道:“如今非常时期不再纠结此事,拨乱反正驱奸除恶才能告慰这些死伤。” 知府与胡将军应声是。 “令兵此时已经到了京城,去往各地的信兵也必然将消息传开。”胡将军道。 薛青道:“接下来来我们黄沙道的人马定然不少,善恶难辨,胡将军你要辛苦了。” 胡将军肃容道:“殿下放心,末将誓死守好黄沙道。” 知府要说什么,胡将军先开口道声请殿下歇息,知府咽下要说的话一起告退。 室内变得安静。 换药真的是令人很疲惫,终于安静下来了,可以睡觉休息了,郭子安在床闭着眼,但并没有能入睡。 “你看什么啊?”他闷声道,睁开眼看到门边盯着他看的女孩子。 虽然不是熟悉的薛青的样子,但这个样子也不陌生,曾有过一面之缘 想到那一面,郭子安又闭眼。 薛青走到了床边,道:“看你胆子挺大啊。” 郭子安闷声道:“不敢当,没有你胆子大。” 薛青哈的笑了,用裹成拳头的手戳他肩头,道:“谁的主意?把皇后陵弄塌?” 郭子安道:“没有谁的主意,你能做的,我怎么不能。” 一次的皇后陵是她弄塌的,薛青道:“不要随便学我,我有被人打成这样吗?” 郭子安再次睁开眼看她一眼,道:“有。” 那时候她他可惨多了,如果不是车夫齐嗖的三碗药,死在黄沙道了。 薛青轻咳一声,道:“我是说我没有暴露,你看看你做事不周全,被当做同党抓起来打个半死,还要送去京城再被打个半死,生不如死。” 跟她争辩是没有意义的事,郭子安闭眼不说话了,但有些人不是你闭眼能结束说话的。 “那些兵书是怎么回事?无关紧要的信息留着,关键的擦去了,似是而非的让人怀疑,你是想去京城吗?” “你去京城干什么?学黄衣吗?打算到京城游街的时候振臂一呼吗?” “算是学黄衣,你也没必要被打成这样啊,搞什么宁死不屈啊?” “你是不是傻?你承认你是同党不一样可以去?” 女声在耳边回荡聒噪,郭子安反而觉得有些困意了,算起来他跟她说话并不多。 以前是男薛青的时候,看他不顺眼,后来武输了回避他,再后来得知是女薛青,更回避了。 虽然陪同去了趟黄沙道,但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什么交流,再后来她去京城读书,他去从军,再没有联系了,他知道她的消息都是从知知堂的书信 真是烦,这么一件事做了做,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这样那样的! 郭子安闭着眼伴着耳边的说话声渐渐睡去。 府衙里的知府和胡将军当然不能睡,他们最近根本没有睡好过,太多的事要安排,太多的危险要绸缪,二人疲惫但又精神奕奕,千斤重担在身,身为臣子不惜身! “适才你干吗阻止我说话?”知府道。 胡将军道:“你要说的是不是那个小容?” 知府点头道:“是啊,人都已经在府衙了,让殿下见见。”虽然那小容不承认,但无可否认皇后显灵是她引导的,才有当薛青降临城头百姓们惊为天人的疯狂。 无利不起早,这小容肯定跟薛青有关系,所以斟酌再三把小容叫来了,算薛青不主动说他也可以借着推荐让她们见见。 胡将军道:“见什么见,殿下连郭子安都不认是同党,这些事殿下都不知情,这些事都是郭子安以及那个小容感受正道真心肺腑的自己做出来的,如我们,今日的选择难道因为是殿下同党吗?那是因为我们相信殿下是真正的天子血脉。” 知府看着他,道:“你们当武将的也这么能说会道?” 胡将军呸了声,道:“接下来可不是说话能解决的事了!” 他们可不相信让令兵在京城朝堂喊一嗓子,把帝姬在黄沙道的消息传开四方顿服前来跪拜了,来的只会是朝廷的大军。 拨乱反正从来没有那么简单,看看秦潭公和小皇帝的知道了,除了靠说话,还有武力。 有人踏入了庭院,身材瘦削,肩头微微倾斜,似乎习惯用一侧肩膀出力。 “康大人。”胡将军忙相迎,“您有什么吩咐?” 康年走进来对知府和胡将军施礼,二人也忙还礼。 “我按照安排带着人前方哨探了。”康年道。 胡将军道:“这种事还是让我们来做吧,康大人你们五蠹军当亲身保护帝姬殿下。” 康年笑了笑道:“有帝姬殿下自己,还有胡将军万众兵马,我们还是更适合做别的事。” 帝姬殿下自己的确很厉害,至于五蠹军胡将军也不陌生,知道他们的本事,哨探断后突袭神出鬼没,闻言也没有再劝,只道:“康大人放心,我们必保殿下平安。” 康年转身,胡将军亲自送出去,欲言又止。 “胡将军有话请讲。”康年笑道。 五蠹军除了首领笃被大家熟悉,其他人则是海一滴水,无名无姓不被世人所知,胡将军知道笃性情沉闷不苟言笑,眼前这个男人则看起来亲和很多,还有几分市井的嬉皮。 “笃大人没来吗?”胡将军问道。 康年哦了声,道:“笃大人已经不在五蠹军了。” 不在五蠹军了,也是说胡将军怔怔,康年伸手一拍他的肩头,笑道:“不过胡将军不要遗憾,应该能见到笃大人,说不定很快他领兵来了。” 领兵来只怕不是叙旧拜见帝姬殿下吧,胡将军苦笑目送康年而去。 脚步声在街响起,从马车跳下来的人让街的民众欢喜的围过来。 “小容姑娘!” “小容姑娘你回来了!” “怎么样?” 皇后陵塌陷小容引众大哭,本要被胡将军带兵抓走,但被民众阻止,为了安抚民众,知府命令将小容关在慈幼局,不得外出也不得人探视,在适才被官府用车拉走,街的民众揣测甚多。 大多数都认为是帝姬殿下要见小容了,毕竟是皇后娘娘显灵托付的人。 “你见到帝姬殿下了吗?” 面对众人的询问,小容摇摇头,道:“没有,没有让我见帝姬殿下。” 不是吗?民众惊讶。 “府衙是说我帮工的事,古婆婆不在了,慈幼局的杂活让我来做。”小容怯怯说道。 那帝姬殿下呢?皇后娘娘显灵这么大的事 小容惊恐的摆手摇头:“我没有,我不知道,我没有说过。”一如既往,急急忙忙的逃进慈幼局关了大门。 民众们倒也没有意外。 “小容姑娘这是灵体,她自己不知道。” “是了,她自己不知道也无法控制。” “不过,还是能给咱们相助啊,有大事圣灵神明会通过她给咱们指引。” “官府不信不信吧,反正每次都是应验的。” “大家不要吵也不要吓到小容姑娘。” “这次真把她吓坏了呢。” 听着门外的说话,脚步声渐渐散去,贴着门的小容嘻嘻一笑,将小辫子一甩,如今这样更好。 要是真见帝姬殿下,要么被当做怪力乱神,要么被奉为宾,这两种结果都是不妙的,她会被关起来被推到风头浪尖,出了事第一个会拿她开刀。 别以为她小,她看那些官员们的眼神看得出来。 还是藏在百姓们间才是好日子。 这次名气大涨还能全身而退,帮那个哥哥果然有好处,小容摇着小辫子得意的在院子里蹦蹦跳跳,好日子呀好日子。 好日子并不是人人都能过的。 长安府的大街兵马乱动穿过萧条的大街,引得很多紧闭的门宅打开人探出头看。 “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是去老西门巷子。” “啊那里是郭家。” 哐当一声,郭宅紧闭的大门被踹开,一群官兵持械呼喝而进,内里没有任何阻拦。 “大人。”搜查的官兵奔到随后而来的知府面前施礼道,“郭家的人已经潜逃,一个仆从也未留下。” 袁知府面色铁青又愤怒,什么时候逃的?怎么逃的?郭家的老爷一个人也算了,连下人都走了,长安府如此城防严查竟然没有察觉! “袁大人,又抄家呢?”有大嗓门在街喊道。 不用回头看袁知府知道是谁。 第一百零六章 闲言 “柳老太爷,本官说过很多次了,朝廷从来不无缘无故抄家。!”袁知府冷声说道,回头看坐在牛车的柳老太爷。 自长安府开始了大面积的搜查薛青同学,因为人数太多,以至于街市萧条,人人自危闭门不出,柳老太爷反而常出门,还坐慢悠悠的牛车,闲着没事在街逛。 说是难得看到长安府这么热闹,不能错过。 袁知府当然知道这是给官府脸色看呢,但他主要的任务是搜捕戒严长安府不出乱子,这些乡绅豪族阴阳怪气的随他去吧,只要不闹事,你好我好大家好。 坐在牛车的柳老太爷哦了声,看向官兵进出围绕的郭宅,道:“那这郭家看来是有缘有故了。” 袁知府冷冷道:“郭怀春逃匿了,如果不是同党怎会如此。” 柳老太爷道:“或许是因为其子侄被抓受到诬陷?” 郭子安在黄沙道被抓的消息一开始是保密的,但长安府如此大规模的搜查学生们,这个消息自然瞒不住。 郭二老爷为养出逆子悲痛自责,闹着要去坐牢,因为什么都没有搜出来,袁知府当然不会给长安府民众质疑的机会,只让郭二老爷安心在家,然后派了官差监视郭宅。 没想到郭二老爷不仅收到了消息,还跟郭怀春一样突然逃匿不见了。 怎么做到的? 袁知府道:“柳老太爷,休得妄言!郭子安被抓是有人证物证的,现在更是没有疑虑,整个黄沙道都” 他的话到这里戛然而止,但柳老太爷已经接过话。 “整个黄沙道都成了同党,不是更该疑虑?”他道,从牛车跳下来,“袁大人,黄沙道奉薛青为真帝姬,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 此言一出四周窥探的民众顿时哗然,一瞬间街道涌满了人。 “薛青果然是真帝姬?” “黄沙道已经奉其为君?” “真的假的?” 人潮声浪涌涌,将袁知府一干人淹没,官兵们顾不得搜查将民众们围挡。 袁知府已经不再惊怒柳老太爷怎么知道这个消息了,郭家这么多人都能从眼皮底下知道且悄无声息的跑掉,这个长安府,果然人人都是嫌犯! “这都是谣传!这是那薛青惑众。”袁知府大声说道。 但柳老太爷的声音更大:“袁大人,你不如再讲讲薛青是怎么惑众的吧,说是薛青当着黄沙道官军民的面子以天子之血打开了皇后陵地宫的门。” 大周皇帝是天之子,平定乱世福泽万民,身有神的血脉,皇陵所在有天降黑石,刀剑火烧坚固不催,只有天子的血能让它们裂开,所以历来大周皇室以黑石为地宫封门,这是民众都知道的传。 当然从没有人把这个当做验证天子身份的办法,毕竟一直以来,都没有这个需要。 此时听到这个消息,民众们顿时更加热闹。 他都讲了,还让他讲什么!这柳老太爷根本是来煽动民众的,你们长安府想干什么!袁知府前一步喝道:“这些都是谣传,尚未定论” 柳老太爷再次打断他:“既然是谣传,袁大人快去查证吧,别忙着抄家搜舍了。”说罢抬手摆了摆,“大家也不要急,我们等官府朝廷查清楚是了。” 喧闹的民众渐渐安静。 看着柳老太爷制止了民众,袁知府脸没有轻松,反而更加沉沉。 “袁大人,不要怪我们生事。”柳老太爷看着他道,“早些给个定论,也给我们长安府一个痛快,好过这样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折腾我们。”说罢靠近袁知府压低声音,“知府大人你也好查证明白,到底谁为贼,免得今日你查他人为同党,来日自己也要被查为同党。” 这两个同党分别是什么意思,袁知府立刻明白,面色铁青,不待他说什么柳老太爷转身走向牛车。 “都散了,好好在家呆着,不要生事,等着朝廷查清楚,那薛青到底是逆贼,还是真帝姬,我们也有定论了。”柳老太爷说道,坐车。 这话说的袁知府再次眉头跳,那薛青如果是逆贼,长安府也都是逆贼了吗?如果薛青是真帝姬,那长安府成了帝姬潜邸,长安府民众的地位 长安府是个傻子都知道该期盼哪个! 柳老太爷的牛车慢悠悠离开,街的民众没有再喧哗,伴着低低的议论闪闪亮的眼神和复杂的神情散开了,大街转眼恢复了平静。 平静,那是不可能的,以前薛青是逆贼,大家没有选择,现在真帝姬蒙难在民间不仅仅是一句口号 长安府的人心已经反了!袁知府面色铁青。 “立刻向朝廷报。” 迈进府衙,顾不得喘口气,袁知府吩咐亲随磨墨。 “让朝廷派更多的兵马来。” 他来回踱步,袖子扇风,只觉得初夏的室内极其的闷热。 “虽然看起来这些人安安静静的听话,私下不知道已经串联如何了,否则这么大的长安城这么多的民众,竟然谁都没看到郭家的人逃走?骗鬼呢。” 亲随道:“郭怀春在岳丈家养病的妻子还有陪同的郭三老爷一家子也都一起不见了。” 袁知府停下脚哈的一声,道:“好,好,厉害啊,厉害。”将袖子一甩坐在书案前提笔写信,“这长安府马要成为继黄沙道后第二个认薛青为真帝姬的地方了,靠我们这些人马可制不住民乱。” 亲随磨墨的手停顿下,忽道:“大人,那个” 袁知府道:“什么?” 亲随看了看门外,压低声道:“小的觉得,大人要不要给黄沙道那边也去一封信” 这是什么意思袁知府立刻明白了,有些羞辱的恼怒:“荒唐!你在胡说什么!” 亲随畏惧的低头,但话没有停下,道:“可是她打开了地宫门” 袁知府咬牙道:“我们又没有亲见,谁知道是真是假,是不是做了手脚。”拱手向京城方向,“京城那边我可是亲眼从头看到尾的,更有陈相爷胡学士为证。” 亲随低着头道:“那陈相爷胡学士如何证的大人你也没有亲眼看到啊。” 袁知府一拍桌子道:“狗才!大胆!” 不大胆怎能做亲随,亲随抬头道:“大人,我的意思是正因为咱们没有亲眼见,所以往黄沙道那边写封信问一下,问一下总也是为官本分吧?又不是说大人你信了。” 袁知府瞪眼道:“聒噪!出去!” 亲随应声是这次听话的退了出去,还贴心的把门关。 关房门更加闷热,袁知府将桌的清心茶汤一饮而尽,但看着桌的书却迟迟没有再落笔,直到窗边蝉儿燥鸣将他惊回神。 袁知府深吸一口气,伸手又取过一张纸来。 “问清楚的确是为官本分。”他自言自语道,话出口又有些失神,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长安府看不住了,连他自己也看不住了。 一个逆贼,明明应该很好解决的啊,但逆贼最终没有解决反将朝廷指为贼,也恰恰证明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不是一般人呐,袁知府低头重重的落笔。 大路奔驰的驿兵人马不绝,夏日的炙阳不能阻止他们,扬起一阵阵尘土。 路边站着的招手的老妇人被呛的连声咳嗽。 “喝个茶吃个饭歇歇脚吧。”她咳咳着将余下的话还是说完了,路的人马也远去了,留下尘烟纷扬。 老妇人只得佝偻着身形走回路边的大树下。 大树下搭着一个茶棚,外边垒着锅煮茶,后边一口锅炖肉,茶棚里灶台炒菜煮饭,内里有人在咚咚的切菜,茶棚里客人不多,只有三个人,其两个是同伴坐在一起,另一个男人坐在角落里。 “路的人倒是很多,但吃饭的不多啊。”老妇人唉声叹气对客人抱怨,“生意真是难做。” “还是人少的缘故。”一个客人笑道。 话音落又有马蹄声传来,这一次地面都震动起来。 “嗬这次人不少。”另一个客人探头去看。 大路乌压压的一队人马疾驰而来,重甲刀枪剑戟披挂将尘土都震慑的不敢飞扬,亦是丝毫不停的滚滚而过,老妇人连去招呼都没有去。 这种生意可不敢去招揽! 茶棚外坐着的客人们也都屏气噤声,单独一桌的客人倒是不在意,似乎没察觉般的将大盘子端起来,整张脸都埋在了盘子里吃的呼噜呼噜的,他穿着短衫,身子魁梧结实,脚下有扁担绳子,看起来是个做苦力的,应该是饿坏了。 待这队大军过去了,茶棚前的几人才松口气缓过来。 “最近过兵真多。”一个客人说道。 老妇人点头道:“是啊,前天刚过去一群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另一个客人道:“听说是黄沙道那边又有了一个帝姬,这些兵马应该是去” “是那个传说民间蒙难的真帝姬?”老妇人好的问道,“到底真的假的啊?” “据说是”那客人要回答,同伴打断他。 “你知道什么,真假你能定啊?别瞎说。”他催促道,警惕的看四周,“小心被抓起来了,现在到处在过兵,你可别自找麻烦。” 二人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低头将面前的饭吃完,给了钱背着箩筐走开了。 老妇人倚着桌子也不急着收拾,一遍又一遍的数钱,又随口对余下的客人道:“大兄弟你说是不是要打起来了?这兵马一天天过的吓人。” 那边的客人脸从盘子里出来了,但声音还是含糊:“谁知道,我们老百姓管不了。”说罢在腰里摸来摸去,“多少钱啊?” 老妇人道:“三个钱。” 那苦力男人道:“这么贵啊,便宜点,两个钱吧。” 老妇人道:“哪里贵啊,很便宜了,我们一直在这里做生意都是这个价。” 苦力男人不情不愿摸出三个钱放在桌子:“前边那家茶棚可你们便宜呢。” 老妇人唉声叹气:“哪里便宜嘛他们缺斤少两的。” 苦力男人嘀嘀咕咕弯身拎起扁担绳子走开了,刚走了两步,道:“哎呀。”噗通栽倒在地不动了。 老妇人似乎没有看到不急不忙的先将桌的三个钱收起来,才走过去弯身伸手将地的男人拎了起来。 随着这一起身,老妇人原本佝偻的身形站直了,臃肿的身形竟然有几分曼妙,如果此时有人看到了一定会很惊讶,当然更惊讶的是她站直了也没有多高,却能轻松的拎着这个男人向内走去。 里面咚咚的切菜声停下来,又一个妇人走出来,这个看起来年轻一些。 “媳妇啊,把这个肥羊炖了吧。”老妇人说道,“明天能卖包子了。” 被唤作媳妇的妇人有些无奈,道:“别闹了,吓到郭大老爷了。” 郭大老爷醒来的时候,看到面前倚着桌子嗑瓜子的妇人,吓得哎呀一声坐起来。 “郭怀春,你说你逃匿逃匿吧,吃个饭还讨价还价,抠门会被人打死的知道吧。”妙妙道,吐出瓜子皮。 郭怀春看着面前这张陌生的老妇人的脸,拍拍胸口,吐出一口气,苦笑道:“我是思虑周全,一个苦力自然要省吃俭用小气嘛。” 妙妙嗤了声,一旁有妇人开口道:“郭大老爷你有她的最新消息吗?” 郭怀春视线转过去,道了声戈大人:“我也没有啊,我也是被追捕的,没敢去打听什么消息。” 戈川叹口气坐在那边黯然出神。 “郭大将军要去哪里啊?”妙妙问道。 郭怀春整容道:“当然是去黄沙道” 妙妙呸了声:“你骗鬼呢,你走的方向是反着的。” 郭怀春讪讪:“迂回嘛。”又低声道,“你们不也是没去。” 妙妙挑眉又垂下,道:“我们不是怕给她添麻烦嘛。” 郭怀春忙点头道:“正是如此,戈大人妙妙姐你们还记得薛青当时说过,如果出了事让我们一定要跑,躲起来,不要给她添麻烦。” 妙妙再次呸了声,铁匠推门进来了,道:“现在四面大军全部调动都围向黄沙道了。”停顿一下,“笃大人也在其。” 妙妙道:“那怎么办,我们去还是不去啊。” 戈川喃喃:“那么多大军,她怎么打得过,还是去吧。” 妙妙道:“戈姐,到时候打起来,你是帮笃大人还是薛青啊?” 这真是难以选择为什么要有这个选择,戈川呜呜的哭起来。 郭怀春一脸同情道:“所以咱们还是不要去了。” 妙妙一拍桌子道:“难选择也不选择要好,不是跟笃大人一起死是跟薛青一起死,不过是死而已!” “也可以选择活”郭怀春提议道。 话没说完再次被妙妙拎起来。 “卸锅拆灶,我们去黄沙道。” 无数的人马四面八方汇向黄沙道,位于边境附近的城镇似乎人更少了。 天刚亮,驿站和朝廷从京城随行的官员站在了门口,看着白衣飘飘的索盛玄在少年美婢拥簇下走来。 “索太子终于快要到西凉境了。”一个官员说道,“贵国的人来迎接了。” 这也是西凉兵马可以入境的最远地方。 索盛玄站在门口看着街肃立的兵马,他们的服饰相貌甚至马匹都与街道另一边肃立的大周兵马截然不同,他不由用力的嗅了嗅。 “我闻到了久违的沙漠的味道。”他陶醉道,又对官员们一笑,“怪呢,这么久也并没有想念家乡,直到见到了家乡的人反而很是思念。” 官员们笑了道:“太子殿下的思念是融在心里了。” 索盛玄哈哈笑,道:“今次这一趟大周行我是无的满意欢喜啊,所见所闻都令人惊喜。” 官员们道:“殿下开心好。” 索盛玄对他们点头道:“我很开心,有劳你们一路辛苦照顾,接下来你们可以好好休息了。”说着抬手对面前的一个官员施礼。 那官员笑着还礼,道:“太子殿下多礼了,能”话没说完觉得脖子一凉,垂目的地面便旋转起来,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的身体,身体没有头,有血正喷出来,日光下炫目。 噗通一声,一颗头颅跌落在一个官员脚下,那官员的脸还带着笑,眼已经有惊恐散开,这交织的情绪让他的脸变得扭曲,啊一声嘶哑的喊叫从心底冒来 但噗的一声,声音在喉咙被截断,他的头也旋转着飞起,跌落。 血花四溅如泉水,索盛玄的白衣顿时被染红,他将手的满是血的刀在眼前晃了晃,其的血便瞬时滑落,重新露出白刺刺的刀身,映照着他脸灿烂的笑 尖叫声,嘶喊声,惨叫声,马蹄声,瞬时踏乱门前,蔓延整条街,然后整座城。 第一百零七章 踏城 炙阳下,天地间烟尘滚滚。 烟,是城镇村落在燃烧。 尘,是兵马踏踏涌涌而来。 那兵马与大周的铁甲黑色红绳结兵服不同,他们的战袍是白色,在日光下耀目,纵然从烟尘而来也恍若干净整洁一尘不染。 站在达奚关口的统领收回视线转头看身后,身后笙旗密密麻麻,将士们披甲带械,填满了整个达奚关。 但其实只有两千人。 对于一个关口来说兵力不算少,毕竟四面都有驻军,算有敌袭也不会到了他们单独面对的时候,总有援兵,但这一次,前方没有报警,两边没有援兵,而身后距离西北路大军主营有四十里地。 四十里地其实也不远,快马加鞭半天能到,但现在他们要做的不是等援兵,而是阻止西凉大军过关。 四十里后不止是有驻军,还有一座座城池百姓。 如果让西凉大军跨过,如同破堤的洪水出笼的猛兽,肆虐。 年近四十的统领面色平静,但微微颤抖的浓眉透露出他的紧张,这不是他第一次迎战西凉人,二十年前他还是个小兵的时候参加过很多次战斗,当然,并不是说他现在年纪大了变得胆怯。 万的西凉人啊,前边是铁马前锋,后边紧跟着还有步兵,不是以往散兵游将,这是西凉王庭的大军。 此一战,以卵击石。 统领将佩刀抽出举在身前。 “迎战。”他说道,自己一马当先冲去。 在他身后两千兵将手握兵器发出齐声呼喝,虽然有的人嘴唇在颤抖,有的人身子在发抖,但他们没有丝毫的畏惧迟疑催马向前冲去。 脚下荡起烟尘滚滚,伴着怒吼向前方而来的白色军阵撞去。 “守住达奚关!” 这终究是一个美好的愿望,愿望并不因为英勇能实现,这是现实的残酷。 城镇里到处都是呼喝声,尖叫,惨叫,哭声,浓烟火光在城各处不断的腾起,大街混乱不堪,横七竖八的死尸,翻倒的箩筐,滚落一地的瓜果被踩的稀烂,与地的血水混合。 灾难似乎降临的很突然,街市的繁闹都没有来得及散。 这条街已经没有活人,或者说活物,笼子里的鸡鸭都被马蹄踏破了头。 一只脚踩在地面,恍若踩在烂泥,发出吧唧的响声,溅起血水落在脚面以及随着走动翻动的黑披风。 街道只有他的脚步声。 但这个城人还没有死绝,所以还不到变成死静的时候。 很快一条巷子里传来压抑的哭声以及嘈杂的脚步声,一群人冲了出来,陡然看到街走着的人吓得惊叫停下脚步。 这是一行十七八人男女老幼,他们神情惊恐,不知道先前躲在哪里此时又要仓皇逃向哪里,城池很大,但如今却藏不下他们。 “你,你。”为首的老者颤颤看着走过来的人。 这个人裹在黑色的披风里,大大的帽子遮住了他的脸,只看到白皙漂亮的下巴。 是男人还是女人,最要紧的是大周人还是西凉人? 这个人没有回答只慢慢的走过来,靠近,越过他们。 不待老者再询问,身后的巷子里传来马蹄声,一行人顿时惊骇,不用回头他们也知道西凉人来了,这马蹄声已经成了噩梦。 一行人尖叫着跌跌撞撞的越过这个人,而这个人没有跟着他们一起跑,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又或者是西凉人? 回头的老者念头闪过,看到冲在最前方的一个西凉骑兵手的镰刀劈向这个正迈步的人 老者下意识的闭眼,发出一声混沌的叫声。 尸首分离,血花四溅,他这短短的半日已经见的太多了,一辈子都没想过会见到的场面。 有腥热的血溅在脸,有噗通的跌落地面的闷响声,尖叫声也响彻耳边。 老者没有睁眼,而是将眼闭紧,覆巢之下谁也活不了,先死后死而已,这个人被砍死了,下一个该他了。 他们根本跑不过西凉兵的铁蹄和长刀。 刀肉相撞的声音继续传来,人倒地,马匹嘶鸣,但他始终没有疼痛,怎么回事?难道挑着人杀?先杀别人后杀他?这些西凉人杀人从来不挑的,如同割杂草一般,看到了直接挥刀。 老者睁开眼,看到面前黑披风飘动,那人手里握着一把镰刀,正对着迎面冲来的一个西凉兵砍去 噗嗤一声,血如泉涌,西凉骑兵和马都被劈成了两半,马匹和人连叫都没有来得及叫一声,失去生命的人和马都成了死物,噗通一声砸在地,血肉以及内脏滚落。 老者只觉得胸口一闷,干呕一声捂住嘴,纵然已经见了杀人的场面,但这种还是第一次 这干呕让他身子也恢复了动作,和身边的人们向后退去,尖叫声也渐渐的停了,所有人都看着那个人,看他手起刀落,西凉兵纷纷倒地。 他的兜帽已经掉落,露出了面容,在西凉兵马白袍以及四溅的血花光彩夺目。 是个漂亮的年轻男子。 漂亮的,大周年轻男子。 是自己人!老者忍不住热泪盈眶,很厉害的自己人! 这一行八人的西凉骑兵包括马匹都倒在了街口。 年轻男子将镰刀一扔,抬手拉兜帽继续向前,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这位好汉。”老者忙追去,在他身后的人们也急急的跟,战战兢兢又激动的看着这年轻人。 “您,您是高手,是朝廷派来的吗?”老者问道,跟在他的身旁。 年轻人丝毫不理会,只向前走去。 虽然得不到回答,但大家都紧紧的跟着他,此时此刻这个年轻人是神仙下凡,那些深宅厚墙都安全。 急促的马蹄声从前方传来,迎面又来了一群西凉兵,起适才人数更多,老者等人发出惊呼,惊恐的挤在一起,在年轻人身后。 前方的西凉兵看到了街堆积的西凉兵尸首,原本冷漠的脸浮现惊讶更多的是愤怒,狂叫着向这边冲来。 年轻人依旧迈步向前,不急不缓脚步踩着血水,兜帽遮住了他的面容也遮住了他的视线,似乎对外界的一切都看不到听不到。 老者等人没有办法做到如此,恐惧让他们无法再迈步,眼睁睁的看着那年轻人走近了几十人的西凉兵马,然后屠杀。 年轻人对西凉兵马的屠杀。 老者看不清发生了什么,或者看到了又觉得不可置信,那年轻人手明明没有兵器,冲过来的西凉兵却被劈开倒在了一边,然后又一个,然后又一个 那披风裹身兜帽遮面年轻人是一把刀,砍向了冲来的西凉兵。 不是乱砍,刀刀致命。 他的动作很快,快的看不清,他的动作又很慢,在西凉兵马纷乱,以至于看起来始终一个动作,他向前而行,他抬手一拂,冲来的西凉兵像苍蝇被打落在地。 虽然看着很慢,但他的脚步未停,在几十人的西凉兵马走出了一条路,尸首布成的一条路。 他抬起的脚落在断裂的尸首,骨肉踩烂而过。 西凉兵并没有死绝,前方还有七八人,但他们没有再冲过来,一向冷漠残酷的脸满是惊恐,看着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年轻人,他们应该无所畏惧,他们应该冲过来,这是他们奉行的信念,但本能却让他们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恶魔。” 有西凉兵喃喃。 这个踩着尸首血水走来的连脸都看不到的人,是恶魔,是地狱来的恶魔。 他们发出一声怪叫调转马头向后逃去。 “是神啊!” 老者喃喃,泪花模糊了双眼,看着前方踏着尸首血水迈步的年轻男人,是神啊。 他跌跌撞撞的跟去,其他人也都哭着跟去,这哭是激动逃出生天的欢喜。 城门隐隐在望,四周的马蹄声也越来越密集,这边发生的事引来了城遍布的西凉兵,所有的劫掠烧杀都停了,西凉兵都向这边涌来。 前方的城门冒出一队队西凉兵。 老者跟在年轻人身后,低声道:“后边也来了。” 前后的西凉兵马一如既往汹汹,但老者没有像适才那般慌乱无神,觉得虽然只有年轻人一个人,再多的西凉兵马也挡不住他。 年轻人没有理会,自始至终没有看老者他们一眼,更没有说我护着你们跟我来,也没有驱赶他们,好像根本没看到他们在身边。 他向前走去,前后的西凉兵马也没有像以前那样见到人冲过来砍杀,他们马蹄顿地,焦虑踌躇不知所措。 先前在城被杀了同伴尸首他们已经看到了,也听到了幸存同伴的描述。 恶魔,骇人。 他们不怕人,但怕神魔。 年轻人越来越靠近,城门前的西凉兵马更加躁动,直到有人分开队列走出来。 “是七娘吗?”那西凉兵高声道,说的是大周话。 七娘?老者不由看年轻人,年轻人依旧没有反应。 “七娘,太子殿下在前方等你。”西凉兵接着道,“你要不要过来?” 秦梅停下脚步,看向前方,道:“好。” 声音清脆悦耳动听,这是他第一次开口,老者听得有些恍惚,待听明白他说的话,顿时惊惧。 太子? 等你? 好? 他,他 秦梅继续迈步向前。 “哎,你。”老者脱口喊道,“你,你要去西凉人那里?” 为,为什么? 这一次秦梅没有恍若未闻,他停下来转过头,微微掀起兜帽再次露出那张漂亮的脸。 “你们是不是以为我可以救你们?”他道。 是啊老者等人看着他,神情惶惶。 秦梅道:“错了,没有人可以救你们,我们每个人都只能自己救自己。”他用手指蹭了蹭下巴,擦去适才溅去的一滴血,“我也是自己救自己,如果我杀不了他们,他们会杀了我。” 啊?啊老者等人颤颤,似乎听懂又似乎听不懂。 秦梅没有再说话,转过头向前走去,他走到了西凉兵马前,这一次没有长刀砍来,西凉兵纷纷让开,在马俯身施礼,恭敬而畏惧。 他接过一个西凉兵恭敬递来的一匹马,他翻身马 他真要跟西凉人走了,跟西凉人一起 “可是,可是。”老者跌跌撞撞前一步,喊道,“你是大周人啊。” 秦梅在马再次回过头。 “我为什么是大周人?”他道,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因为这张脸吗?”又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身子,“因为这身皮肉吗?” 啊?什么意思啊? “你,不是大周人吗?”老者喃喃道,难道是西凉人,据说是有西凉人和大周人生的孩子但西凉人为什么杀西凉人? 秦梅看他摇头:“我不是西凉人。” 啊?那是什么?老者怔怔。 秦梅挑眉嘴角弯弯一勾,道:“你当我不是人。” 不是人老者呆呆,看着那年轻人疾驰而去,下一刻在视线里消失,不是这么快跑远了,而是方才为他让路分开的西凉兵马又聚合在一起,一队队一列列如墙挡住了视线。 他们的马匹重新变得精神,他们的神情重新变得冷漠凶残,他们虎视眈眈居高临下如同看着蝼蚁。 所以,没有神仙的。 老者身子摇晃闭眼了,不逃了,逃不了,等死吧。 “七娘!” 城门外不远处一座华丽的点缀着珠宝的营帐前,索盛玄看着走过来的秦梅,欢喜的伸手相迎。 “我还以为你被青子少爷杀了呢。” 秦梅嗤声,越过他向营帐走去。 索盛玄笑嘻嘻跟:“你怎么这么慢才过来啊?你去哪里了?” 秦梅没有回答,走到营帐门口停下,想到什么转头看他,道:“攻城掠地而已,城已经攻下了,还杀人干什么?” 索盛玄哦了声,笑嘻嘻点头:“好啊,那不杀了。” 第一百零八章 岂敢 纵然前方烟火血肉肆虐,太子营帐内华丽依旧。 白毡垫或者坐或卧十几位婢女正在奏乐唱歌,看到秦梅进来立刻停下纷纷俯身在地。 秦梅的脚踩在白色的毡垫一步一个血印污迹,他并不理会,也没有人对此不满,他随意的坐下来,黑披风的血甩落点点在身边毡垫,恍若雪里红梅开。 没有人在意他身的血,更不会因为这血是自己人的而愤怒。 婢女俯身举金杯,秦梅接过一饮而尽。 “你去哪里了?”索盛玄在他身边坐下,以美婢为靠,“我以为一直跟着青子少爷呢。” 秦梅哼了声道:“那小人偷了我的令牌,四处举报我,自己跟狗似逃了,我也懒得再跟她。” 索盛玄笑嘻嘻道:“青子小姐真厉害啊。” 秦梅斜眼看他。 索盛玄道:“七娘也厉害啊,你们谁都没有被抓到。”又扬眉笑,“那接下来看他们能不能打的过我了。” 秦梅屈膝手撑下颌,闭目养神浑不在意道:“打的过死,打不过也是死,你们都一样。” 西凉打得过大周,大周死,大周打的过西凉,西凉死,谁死对他来说都一样,无关紧要。 索盛玄并不在意他的漠然,笑道:“或者说他们谁跟我打,我父王说大周没有人打了,所以才要这个时候动手。” 秦梅闭目道:“因为我爹被关起来了?” 索盛玄笑道:“在我父王眼里大周只有你爹是对手。” 这个对手如今被关在牢笼里了,西凉王当然要做些什么,认输从来不是心甘情愿的,只不过是无可奈何,这个机会怎会放过。 “我父王说等这一天等了十年了。”索盛玄笑道,“可见正是大周说的那句话,老天不负有心人。” 秦梅嗤声:“等对手倒台等了十年难道是值得骄傲的事吗?真是太没出息了。” 秦梅对西凉王不客气的言语,索盛玄没有丝毫的恼怒,笑道:“那是因为父王真的认为你爹厉害嘛。” 秦梅斜躺下,道:“那西凉王觉得如此厉害的对手这么容易没了吗?” 索盛玄嘿嘿一笑,道:“当然不会啊。” 这话前后不是矛盾吗?那西凉王是等了十年来送死吗? “我父王说你爹不会出手。”索盛玄嘻嘻笑道,“至少不会很快出手,我父王要的只是这个空隙。” 秦梅道:“大周朝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并没有反驳他的话,“如正在争名夺利的那个小人。” 说到这句话,秦梅睁开了眼。 “你真是给她雪送炭了。” 索盛玄重新靠回美婢怀里,嘻嘻笑道:“是啊,我给青子小姐解围了,她现在被围困的很危险啊。” 秦梅嗯了声道:“她会非常感激的跑来打死你换名利。” 索盛玄哈哈笑:“怎么会!” 秦梅斜眼看他道:“怎么不会?” 索盛玄笑眯眯点头,道:“会,她当然会,青子小姐那么厉害,不过如七娘你说的,大周不止有你爹一人,但不管是青子小姐还是其他人,现在都要一个人打两个人。” 其他人是谁,一个人打两个人什么意思,秦梅自然明白,没有理会他。 索盛玄眉飞色舞继续:“一个人打两个总是要累一些要慢一些,我们并没有想着没人打我们,只是想在打之前先吃个饱,到时候吐也只吐出一半,还是赚了。”说罢哈哈大笑。 身后拥坐的婢女一起娇笑花枝乱颤。 “太子殿下说得对啊。” “太子殿下真聪明啊。” 秦梅没有再说话闭眼 “七娘,我这样做行不行?”索盛玄拨开一众美婢问道。 秦梅闭着眼道:“我怎么知道,又不关我事,我要睡觉了。” 索盛玄嘘嘘两声制止了婢女们的嬉笑:“不要吵,七娘要睡觉了。”说罢起身,婢女们也纷纷跟着起身,跟随索盛玄走出了营帐。 营帐里斜躺在黑披风白色毡垫红色血迹之的秦梅安然入睡。 如今安然入睡对于大周的很多人来说是做不到的事了。 西凉五万兵马借着接太子索盛玄的掩护越过了边境,连闯三关,抢占五城,沉甸甸的压在了朝廷百官的心头,无人能入眠。 “西凉人真是狼子野心!” “本官早说过不该举行君子试,引狼入室。” “君子试是秦潭公的阴谋!应该审问他是否与西凉勾结。” “现在审问又有何用,还是先解决西凉的五万兵马吧。” “这不止是五万兵马,其后还有更多。” “据最新探报,有西凉王庭帐下十万精锐集结。” “夺回五城三关暂且不论,最要紧的是挡住这大军不继续破城。” 朝堂里已经停下了其他的事,每日只有军情朝议,质问,责难,纷乱嘈杂。 “这件事最大的问题是将帅。” 女子的声音在朝堂响起,打断了朝臣们争执议论,众人看向宋婴。 自从得知军情后宋婴连寝宫也不再回,只来往于书房和朝堂大殿,面容难掩疲惫,但神情并没有慌乱焦虑,她的视线看向朝堂站立的十几个武将。 虽然穿着朝的官服,但气势与朝堂的武官还是不同。 “是因为你们这些人进京,西凉人觉得边军无首有机可乘作乱。”宋婴道,“事情紧急,秦潭公公审的事不能再如期进行了,请你们即刻回转。” 十几个武将齐声应是。 “殿下。”有人出列道,“不止是将帅问题。” 众官的视线落在那人身。 “齐大人,请讲。”宋婴道。 齐修抬起头,道:“还有兵马问题,有多路大军被调往黄沙道,造成内腹空虚,臣知道黄沙道如今形势不同,王相爷宋大人等人前去必然要兵马相随护佑,但调动的兵马太多了,正是如此才让西凉有机可乘。”说罢抬手示意,便有兵部官员站出来,低头报出了这些日子的兵马调动来源和数量。 朝堂里顿时响起惊怒,质问,抱怨,再次嘈杂一片。 “齐大人你说的并不对。”宋婴道。 殿内再次安静下来,诸官神情复杂,怪不得总觉得朝堂少了些什么,少了王烈阳和宋元说话的声音,二人分别带着官员奔赴黄沙道。 他们去黄沙道做什么,以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兵马调动,大家心知肚明。 虽然西凉兵马已经过了边境三关,但相于在黄沙道的薛青,可以说是远在天边。 宣告的天下皆知的蒙难真帝姬所在的黄沙道,如同卧榻之侧。 只怕 “将帅和兵马调动是很大的关系,但最关键让西凉人敢迈出这一步的是黄沙道。”宋婴道。 黄沙道拥兵惑乱天下,朝廷必将与之而战,战乱才是最适合被侵犯的。 “传令黄沙道各路军马撤离,增援边境。”宋婴道。 这样啊,齐修陈盛俯首应声是,旋即百官俯首称殿下圣明,再无异议。 散了朝会宋婴回到了书房,站在书案前身形微微停顿,微微闭目,有人不安的前。 “殿下,吃药吧。”蝉衣低声道。 宋婴睁开眼看向她,点点头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蝉衣,再调些安神的药。”她道,“我需要保证睡眠。” 蝉衣应声是,又抬头道:“殿下太辛苦了。” 宋婴道:“不辛苦,这是很正常的事。” 不管是勤奋批阅奏章,还是贼人侵犯战火连天,都是正常的吗? 宋婴道:“国跟人一样,会生病,病了吃药治病便是,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是这样啊,蝉衣应声是退下,到门口时看了眼书房内,见宋婴并没有坐下歇息,而是站在了舆图前,这世间没有事能惊扰她啊,她永远都是冷静的,不管是对别人死去,还是自己面临危难。 蝉衣垂目离开了。 宋婴看着舆图,伸手点了一个地方,道:“西凉王是以为孤不敢吗?孤敢与西凉王一战。 手指抬起又落在另一个地方,点了点。 “孤也敢现在不与黄沙道薛青一战。” 她敢迎战,也敢让人活着。 朝会散去,接连几日令兵们在京城的大街奔驰,让街的民众心惊胆战,各处打探着消息,虽然边境距离京城很遥远,与西凉缠斗这么多年也从未让其接近京城,但战争还是让人很紧张的,到处都是议论。 “我们兵马多。” “自从大周开国以来没有输给西凉。” “没错,尤其是先帝,把西凉打的俯首求和。” “那是秦潭公” “啊,秦潭公,现在没有秦潭公了” “是不是应该把秦潭公放出来?戴罪立功什么的。” “不要胡说了,秦潭公是谋逆大罪,什么功能抵消!荒唐!” 朝堂当然不会荒唐的将秦潭公放出来,事实大家已经遗忘了他,不过秦潭公并没有很寂寞。 在皇城司地牢深处的铁笼里,秦潭公囚衣锁链端坐,一只手轻轻敲着膝头,似乎在思索什么,而在他面前站着十几人。 那是本该已经离开京城的将帅们。 他们不仅没有在宋婴下令后当时便出城日夜不停奔驰去迎战西凉兵马,也没有如朝廷所要求的不用听秦潭公谋逆案审也不用见秦潭公,反而走进了皇城司站在了地牢深处恭敬的面对秦潭公。 “公爷。”一个将帅道,“我们什么时候回程?” 秦潭公膝头的手指停下,道:“不急,再过几天。” (周末愉快,么么哒) 第一百零九章 不急 战场瞬息万变。 一天能行军数百里,两天能攻下一个关卡,三天能扭转一场战局。 在战场最怕的是等,等意味着赌,赌意味着有输赢,谁敢笃定自己永远是赢家? 秦潭公。 对于十几位将帅来说只要他发话绝无质疑,他们俯身应声是没有再多问话退了出去。 牢房里的侍卫们也都随之而出,不分昼夜燃烧的火把填充其内,只有秦潭公和他的影子。 秦潭公坐在铁凳,手指继续轻轻的敲打膝头,恍若又开始了思索,但手指敲打几下之后抬起没有再落下。 “西凉王是筹谋已久。”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牢房外传来,有一团人影呈现,似乎很慢又似乎很快,一眨眼到了铁笼前。 几乎与此同时锁链哗啦响,秦潭公站起来,俯身施礼道:“四大师。”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 牢房火把照耀下的四大师没有穿着金光闪闪,一身破旧的不合身的袍子,带着酸臭,头顶着一蓬乱发,这让他的面容越发显得苍老干瘦。 他看着秦潭公没有说话。 秦潭公道:“我知道西凉王筹谋已久,从议和的那一天起他准备今日了,西凉王从来都不会真的俯首称臣,也并不会沉迷两国边关友好平和带来的商贸繁荣,他是一头贪婪的野兽,厮杀捕猎才是他的本性。” 四大师道:“既然你知道,当初不该同意君子试,打开了牢笼给了他机会。”看着秦潭公眼神似乎幽暗又似乎浑浊,“不要说是为了你儿子,在你眼里你的儿子从送走的那一刻已经死了。” 秦潭公点点头:“是,大师,我当然不是为了让我的儿子回大周,君子试是牢笼的大门,打开它放出的不止是西凉王,这是很值得做的事,至于西凉的十几万大军。”他微微一笑,“到时候他怎么来的,我自会让他怎么回去,他在我大周作为,我自会十倍还与他。” 到时候也是不是现在。 四大师道:“国土可以收回,死伤的兵士被屠城的民众可回不来。” 秦潭公哈哈笑了,又很快收了笑,似乎这笑是听到突然的笑话而本能失态,他对四大师施礼恭敬道:“大师慈悲。” 四大师道:“这不是慈悲不慈悲,这是不该发生的事,与他们来说,何其无辜。” 秦潭公含笑道:“一盘棋棋子总是要死的,死棋才为活局,大师,死而后才有变,才会有新生。” 四大师看着秦潭公,神情几分怜悯,道:“如今你这样与他又有什么区别?” 他指的是谁,秦潭公自然明白,哈哈笑了,身的锁链震动而响。 “当然有。”他道,“区别是他死了,我没有死。” 四大师看着铁笼里的秦潭公摇摇头,道:“棋盘棋子总是会死的。” 这是秦潭公适才说的话。 他说罢转身慢慢的向外走去,走很慢,步子却似乎很大,如同来时一般一眨眼走到了牢房外,佝偻的身形消失在通道里,秦潭公的声音才刚开口。 “执子的人不会死。”他道,站在铁笼里神情平静。 佝偻的身影并没有走出牢房,而是走到一间牢房,微微一低头从栏杆缝隙里钻了进去,好像一瞬间变小了,迈进去的一瞬间又恢复如常。 相于秦潭公所在的地牢,这间牢房要好很多,墙还有一道窄窗,有夏日的风飘进来。 好也只是对不好的来说,皇城司没有好的牢房,都是死牢,只要进来的是死路一条,被拖出去死,或者在牢房里熬死。 被拖出去的狱卒们很快忘记,留在牢房里的太久远了狱卒们记不清也懒得记他们谁是谁,都是一具要被席子裹扔出去的尸首。 四大师站在这窗下,似乎在享受这不同于牢房死气沉沉的鲜活气息。 “没有人是执棋人。”他道,“人也不是棋子。”说到这里又笑了,脸皱纹堆积,“如那个小兔崽子可不会轻易死。”又低声喃喃,“纵然她一直都是一颗要废弃棋子。” 脚步声在外传来,伴着咣当的敲打牢门,门缠绕不知道多久没打开的铁链哗啦响。 “坐下坐下,老实点。”狱卒喊道,“死呀活呀的,想死等着是。” 四大师没有再说话老老实实的坐在地。 夕阳西下晚霞灿烂,眯起眼看旷野密密麻麻不知多少军马奔驰。 “这是只能等死了啊。” 站在河对岸,裹着遮阳的头巾,手握渔的妙妙一脸愁容的说道。 “怎么这么多兵马?”握着木浆作艄公打扮的郭怀春亦是一脸愁容道,“这要是一声令下,黄沙道是要被踏平的。” “我们可以潜进去了。”戈川道。 “我们几个人潜进去能干吗?”郭怀春道,“戈大人,毒烟也毒不死这么多兵马,况且四面八方都是。”停顿一下,“而且笃大人也在其,毒死他吗也?”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无声。 四面八方,几人再次看向前方,笃大人也在其,虽然里面没有五蠹军,他们还是很快分辨出那支军队是笃带领的,太熟悉了 越过密密麻麻的军阵,可以看到远处霞光若隐若现的城池,天地间已经蒙暮色,乍一看那远处的城池像是着了火。 “这场面好像啊。”铁匠忽的说道。 铁匠很少说话,这一句话更是没头没尾,像什么? 妙妙等人看去。 “像那晚的黄沙道吗?”齐嗖道。 这句话虽然也有些模糊,但大家立刻明白了,那晚自然指的是十年前皇后遇难大火焚城。 那一晚笃带着五蠹军杀破重围闯入黄沙道城,因为分工不同只有铁匠跟随笃,戈川妙妙等人都是在其他地方等候,他们并没有亲见亲历。 那一晚也是这样吗?大家看着前方神情复杂。 “你个铁匠大老粗”郭怀春喃喃,“发什么骚情。” 今时今日的确是像当初啊,但又不像,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想,没法说也没法想。 戈川忽道:“我们进去能带着她逃出来。” 像当初笃大人带着那小孩子逃出来。 只是这一次笃大人还在,但却不会闯城了,不,还是会闯城,但不是救那个孩子了。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郭怀春忽的心头冒出一句不知道在哪里看到过的诗词,顿时自己把自己恶心的摇头,不行,这越来越骚情了。 妙妙咔的咳嗽一声,道:“戈姐你想什么呢。”将手里的渔一抖,河水翻起浪花,白花花的许多鱼儿跃起在其,哗啦的水响打破了岸边的安静,“你们想什么呢,现在跟以前可不一样,那里面现在是谁啊,是青子少爷,青子少爷什么时候逃过。” 话一出口诸人都看向她,郭怀春动了动嘴唇,没来得及张口 “闭嘴。”妙妙道,然后接着道,“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青子少爷厉害的很,她要逃根本不需要别人帮忙,她不逃那是不需要逃。” 不需要吗? 大家的视线再次看向前方,霞光渐渐消退,夜幕拉开。 屋门砰的被推开。 “慢点。”王烈阳对随从道,“毛毛糙糙的。” 随从应声是垂手站在门边,王烈阳慢步走进室内,看着坐在书案前灯下手握书信的宋元。 “宋大人,接到殿下的旨意了吧?”王烈阳道。 宋元看着手里的书信,道:“是啊,刚收到,王相爷已经看完赶过来了啊,同样是驿兵,给相爷您的真快啊。” 能宋婴的旨意更快送到,必然是私下传递消息了,这种行为说小了没事,说大了也可以是欺君,宋元这讽刺王烈阳当然不理会,犬吠而已。 “那宋大人快些让兵马去边境,即刻,马。”他肃容道。 宋元将书信合,道:“不急,再过几天。” (嘿嘿,继续周末愉快么么哒,这两天更的少,大家慢慢看 第一百一十章 大胆 “宋元!你大胆!” “晚几天?晚几天西凉贼军到我大周腹地了。 ” 王烈阳的声音在室内震响。 院宋元侍立的随从们涌过来,但却被门边王烈阳的护卫挡住,宰相位重可训诫百官。 当然百官也有不听从训诫的,如宋元,不过这次屋子里并没有响起朝堂那般大呼小叫的反驳争执。 宋元神情平静道:“不会的,相爷,这么多年我跟着秦潭公,对西北边境战事还是很了解的。” 京城里外的防卫由在宰相手,但秦潭公掌控外边的军权无人能干涉,在他入狱后,自然而然的由宋元接手。 王烈阳道:“宋大人不要纸谈兵。” 宋元道:“西凉军汹汹闯过边境,依仗的是突袭迅猛,过了边境,他们如同入了泥海,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对付他们。”将手里的书信放在桌子,“更何况现在这里正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临战分兵是大忌。” 王烈阳道:“临战?宋大人,谁跟谁战?这里哪有战事?这里是黄沙道,我们来这里是查问地宫门之事,事关皇室血统的朝廷大事。” 宋元看着他道:“相爷,既然如此事关重大,您怎么还没进黄沙道城?” 宋元并不是跟王烈阳一起来的,在王烈阳一干人到达之后他才过来,且并没有停留在远一些的地方,理由是黄沙道驻军的阻止。 事实黄沙道驻军并没有阻止他们的接近,一路王烈阳一行人表明了身份以及来意,黄沙道知府亲自出城三十里迎接。 目前除了王烈阳,负责审查此事的官员都进入了黄沙道城。 “相爷在京城不相信报来的书,也不相信我们的质疑,非要亲自来这里,来了却不亲自去看去问,那到时候你是相信他们还是不相信?”宋元道。 王烈阳看着他道:“我不相信的是你,宋大人,你的来意我心知肚明。” 宋元道:“我的来意是保护相爷你们,毕竟黄沙道这边有兵马,而且其心已异。” 王烈阳道:“保护,我可不敢被你保护,我前脚进城,后脚可能死的不明不白,宋大人,现在不是在朝堂,也不是当着武百官,你不用再装疯卖傻做戏。” 宋元点点头,道:“是,相爷说得没错,我不是来保护你们的,更对查验此事没有丝毫兴趣,我是来剿灭这些逆贼的。” 王烈阳淡淡道:“理由是这些逆贼挟持了我们这些朝廷官员,或者杀了我们。” 宋元摇摇头,道:“不不,当然不是。”站起身来,“不管有没有挟持你们,他们都是要被剿灭的,我根本不在意什么真相,这件事,唯一的真相是,我要诛杀我忤逆的狼子野心的女儿,天经地义!” 王烈阳沉声道:“宋元,你现在不是一个驿丞,你的女儿也不仅仅是驿丞的女儿,你们的生死已经不是你们自己的,而是天下人的。” 宋元拔高声音:“天下人要的只是一个交代,我宋元杀了我的女儿,这是给天下人的交代。”看着王烈阳淡淡道,“王相爷心里根本也不在意那是逆贼还是真的帝姬,现在不是在朝堂,你也不用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王烈阳道:“看来我是劝阻不了宋大人了。” 宋元点头道:“是的,王相爷,你这次来不是看黄沙道地宫之事真假,而是来看黄沙道这些逆贼怎么灭亡的。” 王烈阳道:“那我可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总不能让殿下蒙污名。” 宋元道:“当然,这件事与殿下无关,这都是我宋元做的,我自己会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伸手指着外边,黄沙道城所在的方向,“我要让天下人看到假帝姬是怎么死的。”靠近王烈阳与他对视一字一顿低声道,“会死的不是真的天子血脉!” 说罢不待王烈阳再说话高声喊来人。 外边一阵骚动,侍卫们对峙,气氛紧张。 王烈阳神情并没有丝毫的惊惧,连愤怒都没有。 “我知道相爷你也知道,在这里我奈何不了相爷,相爷你也奈何不了我。”宋元道,“请相爷离开我这里,相爷做相爷的事,我做我的事,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只需要这三天。” 王烈阳点点头,道:“宋大人,既然是你自己的选择,你别后悔。”说罢转身走了出去。 院子里一阵嘈杂脚步声远去。 宋元站在门口看着已经安静的院子,道:“我从来都不后悔,十年前不后悔,十年后也不后悔。” “大人,真暂时不调兵去边境吗?”一个随从前低声道,“那可是殿下的旨意,您违背了殿下的旨意,此时事关军国大事,殿下只怕也不会原谅你,而且,此举会令殿下蒙羞非议。” 宋元是宋婴的养父,最倚重的臣子,他这样做,必然要被天下人认为是宋婴的意思。 宋元站在门口看着院内,道:“我知道,我此时做的事非常不合时宜,我也知道殿下不会同意,殿下心怀天下,不在意这些小人奸邪的磨难,但凭什么殿下要被这些小人欺辱,那由我这个小人奸邪来替殿下清除小人奸邪吧,做完这件事,我会自裁给天下一个交代。” 随从抬起头喊了声大人。 宋元道:“我知道,尽管如此殿下依旧会因为我的行径而蒙受非议,但对于殿下的帝王之路来说这是小事,那逆贼死了,我也死了,人死如灯灭,这些喧嚣会随着时间慢慢的湮灭。”他的脸浮现笑容,“如此,我宋元完成了皇后娘娘的托付,可以瞑目了。” 随从低下头再次喊了声大人。 宋元脸的笑散去,恢复了漠然,道:“我的女儿十年前该死了,只不过老天爷容她十年性命,她不惜福非要作乱,那这一次黄沙道再次大火焚城是天的惩罚。”说罢看随从,“火油都准备好了吗?” 随从低头应声是。 宋元抬头看沉沉的夜色,夜空一片浓墨不见星光,他眉头皱起,手按住了胳膊,面色痛苦,眼却有笑意,道:“要下雨了,黄沙道每年这个时候,都是雷雨交加啊。”他转过身向内走去,低声喃喃,“这么多年了,一切都没有变。”脚步又停下,转头,“传令,让笃做先锋,解救被挟持在黄沙道城的大人们。” “要下雨了。” 夜色里的窗下忽的有声音说道,这声音低低又突然,屋子里说话的人们都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眼一花,有人从窗户跨出去,然后院子里噗通声响。 原本焦虑不安的人们顿时惊慌的起身,不待奔出来见灯火明亮的屋门口站过来两人。 一个女孩子手里拉着一个少年人。 女孩子是适才一直在他们面前坐着说话的薛青,这个少年人却是第一次见。 “哪里下雨了?你发什么癔症。”薛青道。 黄居道:“我是黄沙道人,我知道什么时候下雨。” 薛青道:“我不是黄沙道人我也知道,你得意什么啊。” 这话说的并不是他得意不得意啊黄居不说话,反正不跟这女孩子争执对了。 “下雨怎么了?风高放火天月黑杀人夜是骗人的,天气并不是杀人的条件。” “你以为下雨你能跑出去杀了宋元了?” 女孩子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屋内的人们听到前面对话不解,什么杀人放火?待听到这一句便有些明白了。 “刺杀宋元是不可行的。”一个官员道,摇头,“且不说有层层围城,算是能潜行出去,宋元也是不可近身的。” “是啊,宋元这贼有准备而来势在必得,必然做了周全的防范。”另一个官员愁眉道,“要杀他难啊。” 薛青道:“潜行出去也不一定非要杀他来解困局。”一面转身向屋内,又回头瞪了黄居一眼,“去那边蹲着。” 黄居闷声不语,但随着薛青迈进门,大家再看向门外时他已经不见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护卫吧或者是影卫,帝姬殿下嘛,只是这个影卫看起来有点不靠谱,室内众人杂思乱想,然后想到薛青的话。 “那个”一个官员结结巴巴开口,越过称呼这个难题,接下来的话流畅了,“是要去找王相爷吗?也是不行的。”叹口气,“王相爷到现在也没有出现也没有消息送进来,肯定被宋元挟制了。” 另一个官员点点头:“王相爷虽然也有兵马保护,但并不能掌控宋元调来的兵马,只能自保了。” 薛青摇头道:“不,我不是说去找王相爷,不用我们找,王相爷也是维护我们的,所以不用浪费人力去找他,我要去找的是被宋元掌控的有兵马的人。” 那是谁?官员们有些不解。 角落里一直安静的一个男人站起来道:“笃大人。” 薛青看向他点头道:“是,小康哥,我们去找笃大人。” 康年却没有立刻遵命,而是苦笑:“找笃大人,也没用吧,如果有用,他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笃大人是谁,在场的其他人也都反应过来了,也纷纷表达了疑虑,笃是最忠于先帝和朝廷的。 薛青道:“我会说服他的。” 说服笃反了朝廷,如同说服宋元相信薛青是真帝姬一样难,官员们心里嘀咕道。 “而且,笃与你们的关系大家都知道,此次虽然用他,也必然防着他,算说服了他,又能有多少兵马可用。”有官员摇头道。 薛青只是笑:“只要能说服了笃大人,兵马不是问题。” 官员们还要说什么,薛青嗅了嗅,道:“快要下雨了,事不宜迟。”对康年一招手,“小康哥,我们出发。” 这一次康年没有再停顿应声是。 第一百一十一章 请命 夜越发沉沉,浓墨里还有乌云滚滚,似乎有千斤巨石压在头顶。 郭子安躺在床,看着灯火通明的窗外,听着院子里说话声脚步声从嘈杂到安静。 “她带了多少人?”他问道。 蹲在窗边的黄居道:“没有带人,只有她和康年。” 郭子安默然,他觉得自己应该想些什么,但又没有什么可想的,一直以来不都是如此吗?涉险的事几乎都是她一个人做。 站在院门外尚未散去的官员们则想的很多。 “太冒险了。”一个官员摇头感叹,“只有两个人怎么行?外边那么多兵马。” 另一个官员则道:“这件事不是人多能办成的,人多潜行出去容易暴露,更何况人再多也不过外边的兵马多。” “没想到宋元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一个官员叹气道。 相于对薛青两人的担心,更多的人是担心目前的形势,听着这官员的叹气,众人看向外边,触目所及并不是一片黑暗,黄沙道城的夜晚灯火通明,但这光亮并没有带给人丝毫的安全感。 “你说,她真是去说服笃大人了吗?”一个官员忽道。 这话让众人都看向他。 说话的人陡然被注视有些讪讪,但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遮掩内心的,下一刻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 “现在的形势大家都心知肚明,打是打不过,说服笃大人也希望不大。”他接着道,“一个困局死局,她跑了也是人之常情。” 诸人也没有反驳他,显然的确也都有这样猜测。 “她跑了也好。”一个官员道,“她跑了我们倒也是有救了。” “是啊,宋元只不过是要她死。”另一个官员低声道,“她跑了,宋元去追杀她,黄沙道这边围着也没有意义了。” 所以对于薛青要出成去解困局他们都没有反对,不管她是去送死还是逃生。 “根本不会。”有声音从后传来。 门前的官员们回头看去,见是黄沙道知府。 “要是别的地方你们说的有可能,但这里是黄沙道。”他面色沉沉道,“这里有个天降惩罚之类的把戏是很有意义的,不管殿下是死还是逃走。” 将黄沙道灾难的恶名加注其身,能解释她的死,也能毁灭她的生,对于宋元来说这是不容放过的机会。 黄沙道已经发生过一次这样的事,天下人很容易接受,那这一次是在劫难逃了?诸官们神情黯然,倒是没有再像刚知道黄沙道城被围困时的惊怒慌乱,恐吓说服黄沙道知府和胡将军跟他们一起开城门迎宋元进城,甚至有人提议大家作证黄沙道地宫的事是假的安抚宋元 “死人才是最安全的证人。”黄沙道知府淡淡道,“宋元不会让你们活着出去的。”又纠正,“我们。” “那只能等死了。”一个官员喃喃道。 “怎么叫等死了,殿下不是已经去做事了。”黄沙道知府肃容道,抬手向城外方向拱手,“殿下一定会解救黄沙道之难。” 众人看着黄沙道知府神情复杂,倒也有些羡慕他,有个可笃信的人其实也是很幸福的。 闷雷终于在头顶滚落,如同巨石碾过,让黄沙道陷入沉睡的些许民众惊醒。 “又要下雨了。” “把门窗关紧啊。” 家宅内并没有陷入慌乱,夏日黄沙道本是多雷多雨,并不会因此想到月黑风高杀人放火,更何况现在的黄沙道对他们来说是最安全的,内里有宝璋帝姬坐镇,外边有朝廷兵马驻守,心里有皇后娘娘凤灵 雷声越来越密集,啪嗒一声,大黄牙将窗户推开,雷声便瞬时砸进屋子里。 “外边的朝廷兵马有古怪。”他说道。 坐在灶火旁的车马店老板用烧火棍挑了挑火,道:“有什么古怪,是跟随城里这些大人们一起来的嘛,护卫,等城里这些大人们查证相信了我们这里是宝璋帝姬,他们迎接护送帝姬殿下回朝了。” 大黄牙干笑两声,道:“那你干吗不睡?” 车马店老板道:“我饿了吃宵夜。” 大黄牙没有说话走到门边,厨房门大开,站在门边可以看到院门也大开着,黄沙道晚城门紧闭可不需要迎接客人,透过敞开的大门可以看到街,街空无一人。 “我见过那场大火。”大黄牙说道,“真是吓人。” 如今的黄沙道城多数是由周边的城镇村落的民众在新城建立后移居进来,虽然不是当时的黄沙道城人,但那场大火烧的那么大那么久,好远的地方都能看到。 “好好的提那个做什么。”车马店老板没好气的说道,“晦气。” 大黄牙回头咬牙道:“自然是因为现在跟那时候一样,雷雨,兵马,落难的帝姬。”看着车马店老板手里的烧火棍,“要不然你每天半夜都不睡守着灶火干什么?” 室内安静一刻。 车马店老板看着眼前燃烧的灶火,道:“要是烧起来,先把四周点燃。” 这样当其他地方的火烧过来,这边已经烧完了反而会安全。 大黄牙看着他,牙齿咬的咯吱响,脸青筋乱跳,最终只蹦出一个字:“好。” 厨房恢复了安静,车马店老板继续看着灶火,大黄牙则看着门外,盯着头顶滚过的雷。 “这一次不一样,这一次一定不一样。”他道。 黄沙道城外一片漆黑,但在远处一片山谷里有无数的篝火点燃,站在山坡看去,恍若天星河跌落。 不止这里,笃看向四周,在一片一片的黑暗闪烁着无数这样的星河,将前方明亮的黄沙道城围绕,像众星捧月,又像铁箍一般密密,外边进不去里面出不来,像那时候一样 这里并没有夜色的安静,营帐间兵马奔走,更有令兵在夜色里奔驰。 “笃大人。”有声音从下方传来,“宋大人有令。” 主帐里将官们聚集,令兵将宋元的命令说完,奉令牌。 笃伸手接过道:“末将领命。” 令兵离开,营帐里的将官们立刻开始议论纷纷。 “是要夜战,而且是攻城去解救那些大人们,这不好办啊。” “黄沙道城里外皆明,他们一万兵马已经全部调回遍布,日夜巡哨,只凭我们这些人突袭是不可能攻进黄沙道城的。” 听到这句话一直沉默坐在案前的笃抬起头道:“没有什么不可能。” 众人的视线集在他身,笃却没有多说。 “去准备吧。”他只道。 一个将官还要说什么被另外一个使个眼色,几人退了出去,声音从帐外传来。 “你问什么,你忘了他是谁了?” “当年五蠹军的笃大人啊,我知道,很厉害,但” “不要但了,这黄沙道城他真夜战攻城成功过,而且是在秦潭公手里。” “啊十年前那次那还真是不用但是了,跟那时候相,这次容易多了。” 说话声高高低低然后消散。 笃坐营帐里看着手里的令牌神情木然,这次跟那次也不一定容易,那次难的是外在,这次难的是 “笃大人,这件事我觉得” 脚步声陡然在外响起伴着说话声,同时帐帘被人掀起。 是哪个个将官还是想不通要回来争论吧。 笃没有抬头,但握着令牌的手扬起,在那人迈进来的一瞬间令牌如箭直飞向来人 锵的一声轻响,令牌与铁器相碰,来人也向后退去,但只一步停下,有人在后扶住他,同时身前也多了一根铁条。 “小康哥,我说了不用做这种样子,直接在门口报出身份好。”薛青道,“你哪里骗得过笃大人嘛。”人越过康年,将令牌在手里一抛,铁条收起,“当然,换作我的话能骗过。” 她站定在案前,对端坐的笃微微一笑。 “笃大人,好久不见了。” 笃看着眼前的女孩子,青衫长辫,面容 “笃大人。”康年走过来笑道,“你也认不得青子少爷了吧?” 笃看着薛青,道:“认得,跟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一样。” 第一次自然是指当初从大火救出她。 薛青道:“不会吧,都说女大十八变的,我难道没有越变越好看?” 康年哈哈笑了,笃没有笑,道:“是,越来越好看了。” 薛青眼睛弯弯的笑起来。 帐内气氛愉悦大家像以前一样。 笃道:“既然来了,你们今天不能走。” 伴着这一句话出口,适才愉悦轻松的帐内顿时凝固,康年只觉得耳边轰的一声,瞬时听不到自己的笑声,整个人被强大的气息笼罩。 动弹不得。 笃大人还是笃大人,从不废话,只动手。 咯吱一声响,笃手扶着的几案断裂,身形顿时如虎。 “等一下等一下。”薛青道,后退一步,同时摆手,“我们来不是为了我们走,而是请你走的。” 这话还是一个目的,笃的身形没有丝毫的停顿,如山一般砸向薛青。 他没有理会康年,康年也无法动弹,神情不安看着这一幕,能动弹自如的薛青明显没有被笃压制,但真动手的话,势必要惊动整个军营,除非他们各自一击杀死对方。 但如果这样,他们来这里也没有丝毫的意义了。 薛青没有后退也没有前,原地伸出手 “站住。”她道。 康年只觉得身形一松,威压顿消,面前的笃一脚重重的踏落站稳。 厉害啊,康年一跃而起,这是什么功夫?他看向薛青的手,一怔,瞬时也站直了身子。 蝙蝠令 “怎么在你手里?”康年脱口道,“不是秦潭公” 薛青言简意赅:“秦梅,我从他手里抢来的。”将蝙蝠令握住垂下手,“我也没想用它,说了也免得大家误会,干脆不提。” 康年明白她说的意思,朝廷一直宣扬薛青与秦潭公同党,如果蝙蝠令在她手里难免被人误会。 笃道:“蝙蝠令已经被废止了,用这个命令不了我。”绷紧身子要迈步。 薛青再次先一步抬起手,道:“我不是要用它来命令你的,我是要你用它来命令别人。”说罢手一甩。 笃下意识的伸手接住了蝙蝠令,微微一怔,听薛青的声音继续传来。 “你用蝙蝠令调动大军,立刻马离开黄沙道去击退西凉。” 帐内沉默一刻。 西凉入侵的消息天下皆知,笃当然也知道,只是现在 他摇摇头道:“还是要我离开黄沙道,我说过,你用蝙蝠令命令不了我。” “不是我在命令你,是先帝在命令你,是宝璋帝姬在命令你。”薛青打断他道。 什么意思?还是在说她是宝璋帝姬笃木然看着她。 薛青看着他。 “先帝为什么让你组建五蠹军?” “守边境抗击西凉。” “先帝是不是让你与秦潭公共同抗敌,还要你们出高下?” “是。” “当时你并没有赢了秦潭公,所以你在秦潭公之下?” “是。” 康年在旁轻咳一声:“当初的事吧其实也不是这样,高下也不是能明明白白分出来现在别再说以前了。” 薛青道:“我不是让你们怀念以前,我是在让你们认清现在。”她指了指笃的手,“蝙蝠令是先帝赐予秦潭公,让他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能更方便的应对军情为君王守国土为百姓安太平?” 笃道:“是。” 薛青道:“秦潭公谋逆弑君,笃大人你则忠君护主,所以现在你们的高下分出来了,你赢了,这个蝙蝠令归你了。” 呃,这样吗? 薛青道:“你之所以不肯离开是因为这是我给你的命令,是质疑我这个人,而不是身份。” 人?身份?可是质疑的正是她这个人所宣称的身份康年听得眉头皱起,越发糊涂。 笃的神情始终木然,不知道是不是也糊涂了。 薛青没有停顿。 “所以我告诉你,现在命令你去抗击西凉的不是我,是宝璋帝姬这个身份,是宝璋帝姬下令要让你们立刻去增援边境。” “笃大人,五蠹军你解散了,一个人去了新的军营领着新的兵马,但当初你能在秦潭公如此筹划严密周全之下依旧得到了他弑君的消息,还能赶来相救皇后和帝姬,笃大人,如今不过是一个宋元” 说到这里她看着笃。 “笃大人,宋元有没有接到朝廷命令,接到的又是什么命令,王相爷现状如何,黄沙道城又将面临什么,你是不是都知道?” 笃默然一刻,道:“是。” 营帐里响起一声哑口哨,康年手掩住嘴,将口哨堵回去,只一双眼看着笃闪闪发亮。 笃大人嘛,什么时候都是笃大人。 薛青没有激动也没有赞叹,神情平静看着笃,道:“那笃大人还等什么?” 等什么?等 “等先帝的命令吧。”薛青的声音继续响起,“现在没有人相信你,倚重你,但先帝还记得你,去吧,秦潭公已经靠不住了,大周的边境交给你了。” 笃垂在身侧的手微微的转动,掌心里握着的蝙蝠令在灯下闪烁着幽光,他的手抬起合拢,俯身。 “臣,领命!” 第一百一十二章 流动 站在山坡望去这片营地如星河般流动起来,营地里人马走动,还有一队人马向外而去。 ! “殿下,笃大人去说服其他将官有几分成算?”康年道,一向轻松的脸满是忧虑,“那个时候,我们被秦潭公看不起,很多功赏都没有,笃大人也不是那种争功的人,在军他结交也并不广泛” 长叹一口气。 “又过去了这么多年了,谁还认得他,更别提听他的话,那个蝙蝠令朝廷还下了旨作废” 说到这里又嘿的笑了。 “笃大人也真是胆子大,不怕一拿出来自己先被人绑了。” 坐在山坡的薛青也笑了。 “小康哥,你们哪个胆子小,胆子小的哪里走到今天。”她道,“至于这件事有几分成算,我还真说不准。” 竟然也没有把握?康年神情惊讶看向她。 “殿下你应该去见将官们的,你有身份,虽然还在被质疑,但我们有足够的证明,更何况还有探查来的消息,朝廷的确下令调兵,我们还可以把王相爷请来。”他道,“而且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大家都听从你的命令,相当于证明给天下人你是真的帝姬。” 如今这样让笃去,他不成功后果很危险,成功了与薛青也没关系 薛青笑了笑,道:“你说的这个的确不错,但我们没有时间来周全的做这件事,而且要说服将官们王相爷,说服笃大人难多了。” 康年明白她的意思,虽然他不了解其他将官和王相爷,但知道他们这些人大多数都是心思极重,城府甚深,说话以及听别人说话都会在心里绕几个弯。 “我最了解最有把握的是笃大人,我知道算笃大人不信我是帝姬,也会去做这件事。”薛青道。 康年道:“为什么殿下这么笃定?说实话我只是听从命令来了,心里没报什么希望,笃大人虽然没有王相爷那些人那么多心,但是最听从命令的了,军令如此” 薛青道:“不是的,如果笃大人最听从命令,又怎么会在秦潭公的层层布防下救出我?” 康年一怔。 薛青一笑,视线看向远处地面的点点星辉。 “笃大人是听从命令,但他听从正确的命令,有自己的信念,所以当初秦潭公阻止不了他,现在宋元更不阻止不了。” “他跟王相爷他们不一样,算质疑我的身份,但只要告诉他要做的事是他所信奉的,他不会考虑我是什么阴谋我又要换取什么利益,所以说服他是最容易的。” “其实我今天也不是来说服他,毕竟能说服自己的只有自己,我们来给他送个令牌,让他师出有名。” 是,如果没有蝙蝠令,笃大人只靠振臂一呼更不可能说服其他将官。 “所以这件事我出面不如笃大人出面,我对笃大人有把握,而笃大人肯去做这件事,也必然是有一定把握的。”薛青道,坐着展开手臂伸个懒腰,“当然说服所有的将官不可能,但哪怕是一小部分也好。” 说到这里对康年眨眨眼。 “还有,这件事成功了可不是对我没有好处。” “笃大人带走的兵马,多了更好,不多也势必乱了军心,那我们不有可趁之机咯。” 康年哈哈笑了,笑声刚起听到山下的营地里传来报警的号角声,声音越来越多,远处的天地黑暗也似乎也接二连三的传来 是笃大人的行动被发现了吗? 笃大人离开自己的营地去往他人的,都是很危险的动作。 康年的脸微微不安,站着的身子绷紧,只可惜夜重距离远什么也看不到,但坐在山坡草地的薛青依旧平静。 每个人都在冒险,笃大人是在冒险,她也在冒险,甚至宋元也是在冒险,至于结果,大家各自拼了是 忽的号角声响起了鼓声,夹在号角声又有天滚雷并不被人注意,一开始似乎是远处一面鼓响,紧接着几面鼓响,先是一个方向,然后其他方向,越来越多,沉重的鼓声盖过了号角,跟天的雷声应和。 “这是得胜鼓。”康年说道,看着前方的天地,“当初在西凉一开始是战胜后击鼓为庆,后来每次大战出征前都会击鼓,好多年没听过了”他侧耳倾听,又摇头,“这些小子们不行,根本不熟练。” 薛青笑道:“等此一去练熟了。”说罢起身,“走,我们也该集结战斗了。” 人向山坡下疾奔而去,康年紧随其后,在星河点缀的天地间如两只大鸟掠过。 雷鸣般的鼓声震响了大地,几十里外都能感受到,像天的滚雷不堪重负砸落地。 “这是怎么回事?” 宋元在一众护卫的拥簇下疾步而出,站在城墙远远望去。 星火如海,照亮了天地,那是无数火把燃烧沸腾蜿蜒,这些火把四面八方汇集又散开,其有一条火焰恍若大海分流而出,一开始细长,星海不断有星光流出汇集,慢慢的变成了一股洪流。 要攻城了?不是吩咐先锋突袭吗?这么大动静还突袭什么! 不对,没有将领会犯这种愚蠢的错误。 宋元眯眼看着远处的星海洪流,旋即眼瞪圆。 那洪流,所去的不是黄沙道城,而是相反的方向。 反了! “毋庸置疑,这是笃干的!” 宋元疾步而行说道,身边将官脚步杂乱跟随,两边举着的火把映照他们的面容明暗交错。 “早知道他有异心。” “可是他怎么能调动那么多兵马?”一个将官道,“他有异心,大家跟他也并不一心啊。” “按照大人的吩咐我们一直监控着他,并没有见他跟其他将官来往。”另一个将官道。 猜测以及推卸责任都是没有意义的,有将官更关注现在。 “他策反人马是要攻击我们了。”他道,“和黄沙道的驻军里外夹击。” 这也是废话。 “大人放心,目测他们的人数并不多。”一个将官道,“有不少地方狼烟已经燃起可见并不追随与他。” 宋元只面色沉沉疾步走下城墙,城内兵马已经集结等候。 “大人!”有将官从城墙探身喊道,“他们的方向并没有向这边来” 站在城门前的诸人抬头看去,不向这边来,是逃了吗?为什么逃?难道知道要借着突袭黄沙道城,把他们一起烧死在城内? 念头闪过,还没询问去哪个方向,脚下震动,在鼓声滚雷有马蹄踏踏。 “大人,有” 城墙传来喊声,喊声没完听得砰的巨响,城门发出摇晃。 有人攻城!有人投石撞门! 杀过来!竟然无声无息的杀过来了!难道这边的兵马也都被策反了? “迎战!” “保护大人!” 城内嘈杂喧嚣,门外却没有更激烈的进攻,也没有如雨而落的石弹,而是响起了齐声的高呼。 “宋元开门,王相爷在此!” 王相爷? 城门前兵马烈烈,燃烧的火把照出站在最前方的老者。 年长来往坐车的王烈阳此时骑着马,不知道是不习惯还是颠簸辛苦,火把照耀下他的脸色很是难看。 “不用看了,是老夫!”他喝道,看着城墙,“宋元,你好大胆!” 宋元从护卫身后走出来,俯视城下,冷冷道:“王相爷,你胆子也不小,有军反叛你丝毫不惧,还跑来围我的城门。” 王烈阳喝道:“宋元,你才是叛军!你真好大胆,你这贼子丧心病狂!欺君害民!” 一叠声的骂出来。 王烈阳这辈子都没有这样骂过人。 “你发什么疯?”宋元道,“如果是要对我欲加之罪,相爷还是省省力气吧。” 王烈阳冷笑道:“欲加之罪?”转头喝道,“把人带来。” 伴着他这一声喝,身后的兵马晃动让开,然后押十几个兵丁,这些兵丁身皆有伤,形容狼狈,被推倒跪地,随着他们跪倒又有兵丁前,将一只只竹筒摆在地 看到这一幕城门有不少人面色大变。 “大人”有人脱口低呼。 宋元打断他,神情平静看着城门下淡淡道:“相爷你抓这些先锋军什么意思?还有,其他的人呢?怎么这几个了?” 王烈阳道:“什么意思?”他说罢下马,推开身边护卫的搀扶,大步走到那群跪着的兵丁身边,从地拿起一只竹筒,抬手用力的砸出去,同时另一只手拿下一旁一个兵士的火把随之扔去 竹筒撞在城墙,火把紧随其后,轰的一声,窜起高高的火焰,这片城墙汹汹燃烧起来。 “宋元!这是什么意思?”王烈阳喝道。 宋元居高临下看着城墙这片燃烧的火焰,火把落地并没有熄灭或者火势减小,反而越发的汹汹,火舌还向更高处蔓延 那是竹筒砸到滑落的地方。 “攻城的手段而已。”宋元淡淡道,“跟投石机一样,先锋军带着火油攻城也没有什么稀。” 王烈阳喝道:“攻城?你还要狡辩,这些人是在突袭黄沙道城被抓住的,他们根本不是先锋军!除了拒降被杀的,这些活口已经承认了,说你要烧城,还有,谁让你攻城了?朝廷让来查地宫门开启之事,可没有旨意让你攻城!” 宋元神情浑不在意道:“相爷你随意抓了人,不要胡乱扣我罪名,至于为什么攻城,自然是因为黄沙道城闭门,那逆贼薛青不出,如何查?” 王烈阳要说什么,身后兵马躁动然后分开,有声音在其扬起。 “没有啊,我可没有闭门不出,宋大人,是你一直不肯进城,可不要倒打一耙。” 马蹄哒哒,一个女子催马慢慢走过来,看着城墙的宋元,微微一笑。 “宋大人想要栽赃与我可不行,我还没死呢。” 薛青吗?宋元看着城门下的女孩子,怔了怔,火把照耀下女孩子的面容清晰的展现在眼前 这是她啊,真正的样子。 陌生又似曾相似。 她骑在马,微微的仰着脸,杏儿眼因为笑而弯弯 宋元收回视线,看着天地间星河,听着头顶滚雷,道:“原来王相爷与逆贼勾结了。” …… …… 急报踏破宫门。 第一百一十三章 而出 “有绥晋两路军马无令跟随笃向边境而去。 ” “宋大人与王相爷对峙。” “宋大人矫诏,意图谋害黄沙道臣民。” “笃大人谋反鼓动兵乱,王相爷与薛青勾结图谋不轨。” “黄沙道城门大开,那薛青请相爷和宋大人一起验证地宫门,并请所有军马速去抗击西凉。” “宝璋帝姬殿下有问,尔等到底是来验证还是心怀不轨?大军围城,兵马潜行携带火油意欲何为!效仿当年秦贼否?” 殿内的声音七嘴八舌,而且语气用词不同,因为来的并不是一个人。 七八人各自带来了宋元王烈阳等官员的信报,甚至黄沙道知府也送来了。 “黄沙道此时纷乱。” 最后一句是随行的御史报告的,不用他说,殿内的官员们听这些急信已经感受到了。 怎么乱成这样了?宋元和王烈阳各自拥兵要打起来,还有兵乱,虽然说法不同,那兵乱似乎是听从了薛青,策反了吗这都是什么事! 朝堂里也陷入一片纷乱。 陈盛叹口气,宋元在那个孩子面前还是没有占据风,因为太把薛青当个孩子了。 坐在龙椅下首的宋婴神情依旧平静,既没有因为令兵们的信而惊怒,也没有因为朝堂纷乱而烦扰。 按规矩这些报来的急信是直接呈交到她手的,她看过之后再斟酌传给宰相辅政大臣们,辅政大臣们看过之后,或者当场公布,或者退朝商议再公布,具体看急报的内容报喜还是报忧。 报喜可在朝堂同喜振奋人心,报忧的话要稍微斟酌一下,不是哪一个都要当场公布的,这也是为了安抚人心。 但宋婴并没有斟酌,听到是黄沙道王烈阳等人的信报便让当朝念。 “没有什么见不得人。”她道,“孤让爱卿让天下人都看的清清楚楚,无须猜测。” 那现在该如何? 陈盛前道:“殿下当派御史监察前去” 宋婴打断他,看着殿内的令兵们,道:“有报说绥晋两路军随笃大人向边境而去?” 殿内站立的信兵们响起声音,不止一个。 “是。”一个答道。 “笃大人以蝙蝠令鼓动,有绥晋两路兵马被惑”另一个则道。 宋婴打断没说完的信兵,道:“孤知道了,笃大人做的很对。”看向陈盛,“孤早下令让黄沙道所有兵马边境迎敌,所以请查为何只有笃大人和绥晋两路兵马前去西凉。” 是的,这是事实。 殿内的官员们安静下来,陈盛俯身应声是。 宋婴道:“薛青已经出城亲见王相爷宋大人等人请验证了吗?” 信兵们再次都开口。 “是。” “薛青先见王相爷,且击杀了先锋军。” “薛青率兵围了宋大人的所在” 七嘴八舌的应声不同的描述响起,宋婴再次打断他们。 “好,既然如此,孤去黄沙道。”她站起身来道。 什么?去黄沙道,她。 殿内安静一刻旋即喧哗。 “殿下万万不可!” 殿内诸官异口同声,纷纷劝阻,皇帝轻易不出宫,朝廷不可一日无君。 “帝王坐殿是为了稳朝纲安百姓。”宋婴道,“薛青自称真帝姬,扰乱民心,孤亲自出面能最快解决这件事,毕竟此时有西凉贼奴侵扰,内耗不得。” 陈盛俯首道:“殿下的心意臣等明白,只是此时内黄沙道有异心贼兵,外西凉兵马已入境出行太危险。” 殿内百官附和俯首参拜。 “殿下请三思。” 宋婴道:“坐在朝堂也并不能避免危险,西凉兵事不容小觑,孤必须稳定军心民意,若此次西凉作乱是与薛青勾结” 西凉与薛青勾结,陈盛面色微变,道:“应该不可能吧。” 朝堂里也顿时低语一片。 “蝙蝠令在她手里。”宋婴道,“边军报,有幸存者见秦梅与西凉太子在一起。” 蝙蝠令是秦潭公所有,又众人亲眼见被秦梅所用,但现在却到了笃手里,黄沙道报来的急信有将官们证词笃拿出蝙蝠令来说服他们 能说服笃的做这种事的,只有薛青。 至于薛青与西凉太子,也是京城人人都知道关系很好来往频繁。 认真想如今西凉兵马入境,最能得利的是薛青,解了兵马围困追杀,又能趁乱生事 “这贼子好大胆。” 朝堂里顿时怒骂一片,其间也夹杂着反驳。 “如果薛青与西凉贼勾结为什么还让笃调兵去迎战。” “谁知道迎战是真是假。” “啊,当严防他们突袭京城!” “迎战是真是假,待一战便知,现在不要妄下结论!” “曲大人,败了是故意祸乱我大周,胜了也是西凉故意为薛青造势。” “这位大人,那要你这么说,我大周军马不能胜也不能败?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你!裴禽,大胆,言语辱骂老臣。” 争执声越来越大不少官员们甚至开始推搡,御史们高声呵斥,将众官拉开。 宋婴道:“此事是否如此现在的确言之过早,所以孤要亲自去黄沙道以正视听。”说罢起身拂袖,“散朝。” “殿下非去不可吗?”陈盛问道。 刚放下奏章的宋婴接过蝉衣递来的茶汤,对陈盛点头,道:“相爷坐。” 陈盛没有推辞谢恩在一旁的圆凳坐下来。 这边蝉衣斟茶走过来施礼:“相爷请用茶。” 茶汤带着浓烈的药味,陈盛不由看她一眼,察觉他的审视,蝉衣道:“这是安神补汤,相爷与殿下一般辛苦,请用一碗吧。” 宋婴笑了,道:“相爷请用,效果很不错,蝉衣能出师了。” 陈盛再次谢恩,接过喝了一大口,点头称赞,蝉衣施礼告退,陈盛看着她的背影微微出神,他想起来,那薛青当初是为了这个女孩子杀了宗周啊,真是 薛青胆子够大,宋婴何尝不是,敢留敢用这样的人在身边。 “相爷,不用劝,黄沙道孤是要去的。”宋婴声音传来。 陈盛收回神应声是,原本准备的劝阻的话突然也不再想说了,道:“臣明白殿下的决定,殿下在朝堂的应对非常好,只问了两件事,一个兵马一个人,这才是事情的关键,薛青操控了兵马,要在天下人面前做大义,至于王相爷和宋大人互相指责的罪名再厉害也只是朝廷内部的事,不用拿出来被议论被利用。” 宋婴道:“王相爷本与宋大人政见不合,在外起纠纷并不意外。” 陈盛道:“殿下此趟出行只去黄沙道?” 宋婴歪头微微一笑,道:“或许还可以御驾亲征。” 陈盛道:“殿下不要说笑,这种孤注一掷的事,不是殿下会做的事。” 天子一国之君,战场的确能鼓舞士气,但此举也无疑是把天子当做筹码,一国需要天子当筹码是到了孤注一掷的时候了。 现在大周朝还没有到了危亡之际,帝姬御驾亲征会被认为臣子贪功也会被认为君王贪名,反而乱了国运与民心。 去黄沙道是有地宫之门验证虽然不妥但也说的过去,如果是要去边境,那朝臣们死跪拦门也不会让去的。 “先帝武功高强,且兵法娴熟,也只去京营演武,并没有踏入边境亲自阵迎敌。”陈盛道。 宋婴笑道:“我知道的,我是想一想。” 这里用了我,而不是孤。 其实也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呢,过的日子却一刻也没有轻松,磨难重重,陈盛肃重的神情缓和,道:“殿下此去小心行事。” 宋婴道:“相爷放心,朝交给相爷了。” 陈盛起身俯首:“臣遵旨。” 宋婴的御驾在数百官员和万众京兵的拥簇下离开京城,京城因此而起的喧嚣久久未散。 “不是去御驾亲征,是去黄沙道。” “那个薛青与西凉人勾结” “西凉兵马说了薛青是真帝姬,他们同盟之宜来助真帝姬的。” “天也!这太可怕了!” “不用怕,现在宝璋帝姬去黄沙道揭露假帝姬的骗局了。” 如此言论在街到处响起,走过的几个年轻人有一个忍不住要开口,被其他人拦住。 “现在不是时候。”楚明辉低声道。 “现在民众正因为西凉兵马入境恐慌愤恨,所以对朝廷这些话深信不疑。”张莲塘低声道,“待战事有了进展再说,焉子少爷会及时给我们最新消息。” 裴焉子的级别当然拿不到,但他有个被王烈阳倚重的表舅。 年轻人们点点头迈步向前,张双桐始终走在最后神情也一直懒洋洋。 “玩这个舆论战啊。”他道,“谁不会。” 民众们的议论陈盛当然也知道。 “此举可以驱散先前薛青开地宫门的喧嚣了。”老仆低声道,将值房的灯挑亮。 陈盛并没有像以往翻看奏章,而是有些走神。 纵然那么多官员和官兵拥簇,宝璋帝姬离京去黄沙道,还是让人很担心吧。 “老爷不用担心殿下,殿下这个岁数时候的先帝要厉害的多。”老仆宽慰道。 陈盛笑了,想了想点头:“是的,先帝十几岁的时候还总是胡闹。”对老仆点点头,“你且先下去吧,我再看会儿奏章。” 老仆应声是,道:“我去给老爷熬药汤茶,蝉衣女医跟殿下走的时候,我特意给她要了方子。” 宋婴出行自然带了女医蝉衣随同。 陈盛看着老仆退了出去关门,脸的笑便淡去,轻叹一口气。 “但是,殿下还是被逼的不得不出去亲自对质了。”他道。 先前宋婴对薛青只当逆贼交予朝臣们按照惯例处置便是,无视也是一种蔑视,现在不得不正视了,还要亲自站出来。 这个薛青陈盛伸手按了按眉头。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听起来人不少,是禁卫们巡查吗?陈盛念头闪过便听到一声厉喝。 “你们什么人!” “站住,啊!” 喝声才起便戛然而止。 出事了。 陈盛面色一沉扶着书案站起来,门已经被推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来,投下的阴影一瞬间将室内笼罩。 “相爷还忙着呢。”来人道,在一旁的椅子坐下来,随意自如。 看着犹自穿着一身白色囚衣的秦潭公,陈盛面色沉静只扶在桌案的手青筋暴起。 要喝问你怎么出来了?是同党将他放出来的?趁着宋婴出京,这是废话没有必要问了,他已经出来了。 他想做什么?更是没有必要问,连皇帝都杀了的人还能做什么。 现在最要紧的是,同党只在京城皇宫,宋婴那边一定要平安无事。 陈盛松开手,坐下来,道:“秦潭公,你被抓是在做戏吗?” 秦潭公摇头,道:“当然不是,应该说从一开始我在看戏。” 一开始?什么意思?从哪里开始?看什么戏?陈盛看向他,手再次绷紧,道:“你什么意思?” 秦潭公轻抚膝头,道:“意思是,我一直都知道你们。” 第一百一十四章 意思 知道的什么? 你们又是谁? 一直又是多久? “这个小吏卒很有意思,他敢选择跑来跟我告密。 ” 秦潭公的声音响起,脸带着浅浅笑意,他看着室内投下的阴影随着灯火跳跃摇晃,似乎又看到了那夜黑风高的荒野里,一个身影高举着手晃动。 陈盛知道他说的是宋元,是初见,他的心里渐渐冰凉,所以一直是初始吗? “不,并不是的,相爷不用害怕,我并没有睿智到无所不知。”秦潭公笑道。 秦潭公很少说笑话,而且这笑话也并不好笑。 “这个小吏在我面前战战兢兢但又带着一股小人物的狠厉。”他说道,看向陈盛,“相爷你知道什么叫小人物的狠厉吗?” 陈盛道:“大约是蝼蚁求生或者螳臂挡车吧。” 秦潭公点点头,道:“相爷说得对,是可怜又可恨。” “是那种为了赢一个赌注敢去杀人,尽管那个赌注可能只是一张饼,这种看起来可笑又没有意义的勇气。” “这个小吏在我面前啰啰嗦的诉苦俸禄被克扣了,衣服也不给发,穿了三年了,总是受人刁难,然后狠狠道如果他给我带路抄近路去黄沙道府城,希望我将来” 他嘴角微微弯了弯。 “让他当黄沙道城的兵房。” 大周官吏杂多,有宰相下有知县,大到治国小到掌管贩夫走卒不等,兵房是衙门里掌管兵壮城防马匹等杂务的典吏,驿站在其管辖之下。 身为一个驿丞,最怕的不是知府,因为他没有资格到知府面前,他的现管是兵房。 对于长年受欺压的老实的小人物驿丞来说,变成曾经欺负自己的人,是人生最大的意义。 “我并不觉得这志向可笑。” “我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在战场在边境的村落小镇,这种看起来很可笑的狠厉能让他们活下去。” “我之所以用他,只是因为觉得他很有意思,他既然敢来我给他一个机会,其实他告密带路,对于我来说并不是那么至关重要,皇后和宝璋帝姬我是一定要也能杀死的,千里之行我已经走到九百九十九步,难道会被难在最后一步?” 说到这里秦潭公抚了抚手。 “没想到我错了,是这个小吏卒让事情生出变故。” “黄沙道提前大火焚城,让我慢了一步,让五蠹军争了一步,救走了宝璋帝姬,让本来平直顺畅的大路分出一条岔路。” 虽然已经知道秦潭公弑杀了先帝逼死了皇后,但此时再听他轻轻松松讲出来,陈盛心底还是一片寒意。 “这没有什么想不到的,这叫天恢恢疏而不漏。”他道。 秦潭公笑了笑,没有反驳而是继续道:“这让我意识到小人物的狠厉也不可小觑,尤其是当我问他想不想跟我回京他毫不犹豫狂喜的答应。” 所以是从这里开始吗? “也不算是,只能说我对他有疑心,这也没有什么,我对任何人都有疑心,我那时候怀疑的主要是他大概怀着将来要揭发我做证人的一点正义吧。” “是的,除了私利,他也可能有正义,小人物的狠厉还有一种是舍身,他们为自己的痛苦激动战栗,他们肯舍身饲鹰,因为这让他们沉迷自己是掌控天下普度众生高高在的圣人的快感。” 秦潭公看向陈盛,温和问道。 “陈相爷,你虽然是大人物,大概也会有这种感觉吧,如现在我把你斩杀与此,你也不会有任何恐惧悲哀,反而会很开心很满足?” 陈盛笑了,道:“没有人会因为死而开心满足,没有人想死,只有不得不死,向死而生,秦潭公你想了这么多,为什么还留着他?” 秦潭公道:“正如相爷所说人都想活着,活着不容易,他有古怪,只要他不自己寻死,我让他活着,而且我也想看看一个小人物的狠厉能到什么地步。” “所以你那时并没有起疑笃救走的是假的宝璋帝姬。”陈盛道。 秦潭公点头道:“我没有往这里想,我没有想到这个” 他的视线落在几案的灯烛,穿透光亮便是一片黑暗,而黑暗四周火光腾腾,躺在男人怀里的小孩子被阴影遮盖,但依旧能清晰的看到那孩子脸烧伤的血肉。 “这是我女儿,公爷这是我女儿她才四岁啊,不懂事跑出来找我了” “公爷,我的女儿受伤了我的女儿” 秦潭公收回视线,看向陈盛,接着道:“直到我看着看着,他的狠厉让我惊讶。” 陈盛道:“这世还有能让秦潭公你惊讶的狠厉?” 秦潭公神情依旧温和,如他们这般地位的人,又怎么会因为言语而悲喜怨怒。 “不一样的,我狠厉是有原因有目的。”他道,“而他的狠厉只是为了狠厉,是要告诉世人他是作恶他是让人害怕,这不是人生的意义,除非为了掩藏真正的人生意义,我回想过去,我做的事有什么纰漏,然后才想到这个可能。” 他面色似乎追忆。 “那时候你与宋元相见大概三个月后吧,我基本确定了。” 这里的相见自然是指坦诚相见。 陈盛也带着几分追忆,思索,道:“那是事情发生的三年后,梁凤给我递来一个消息,然后再与我引荐宋元。” 三年后不算最初,但那时候却又是他们做事的开始。 从那时候起他确认了秦潭公的罪行,先帝和皇后的死亡真相,大悲大怒,又见到了幸存的宝璋帝姬,大喜。 从那时候起宋元不再是一个人,藏在心里的秘密终于有了人可以分享共守。 从那时候起他们开始筹备怎么保护帝姬,怎么铲除秦潭公,怎么让宝璋帝姬归朝,拨乱反正。 从那时候起他们的人数越来越多。 秦潭公说一直都知道你们,这个一直是初始,你们是他们所有人。 陈盛坐在椅子,忽的想笑,所以这么多年他们的谨慎小心全是笑话?不过,不对啊。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抓了我们。”他道,看向秦潭公,“杀了宋元杀了宝璋帝姬,一了百了。” 何至于到今日。 秦潭公温和的脸浮现笑意,道:“那是因为被救走的那个孩子还没有出现在我眼前。” 陈盛道:“既然你已经知道她是假的,又何必在意。” 秦潭公道:“因为我先前犯过疏漏,所以我这次想的多了一些,而且有些事我也不确定,如当时黄沙道五蠹军跟宋元皇后是否同谋,所以不能贸然杀了宋元和宝璋帝姬了事,万一你们又奉那个孩子为真呢?真真假假的,总是你们说了算。” 他轻轻敲着膝头。 “所以我要等一等。” 陈盛觉得有些滑稽,要这么说来,他们的做法的确是对的,有薛青为替身,宝璋帝姬的性命得到了保障。 这么多年来宋元和宝璋帝姬,还有他们能活着都是因为薛青。 “但让我又意外的是,那个孩子竟然藏的很好。” “一开始我以为是你们做的周全,后来发现并不一定是,毕竟很多时候你们有故意引导要让那孩子被发现。” “那孩子没有被发现,应该是五蠹军与你们有一部分隔断。” “然后我以为是五蠹军做的周全,后来发现也不仅仅如此,尤其是我的人莫名其妙的不明不白的死去,有些事也不是我了解的五蠹军的做派。” “然后我想到了一个可能。” 秦潭公看向陈盛。 “也许是那个孩子自己藏的好。” 那个孩子自己藏的好,陈盛默然,或者说那个孩子没有藏。 很多事她都站在人前,光彩夺目,嗯,这样反而晃了他人的眼看不清看不到她了。 大隐隐于市是这样吧。 不过他先前并没有想过她自己做了什么,而且算想到了,算是这样,又如何? 秦潭公道:“那有意思了。” 有意思?什么意思?陈盛看向他。 “如那可以看看这个孩子的狠厉能到什么地步。”秦潭公道:“尤其当她得知自己不是大人物,而是个该死的小蝼蚁的时候。” 说到这里微微一笑。 “陈相爷,你看,现在是不是很有意思?” 第一百一十五章 意义 现在,宝璋帝姬如他们所愿归朝,但那个替身也宣称了自己是宝璋帝姬,并且在民间掀起了浩大声势。! 一切如他们所料,一切又不如他们所料,现在则明白了,原来只是如别人所料。 那么从这个意思来看,薛青真是秦潭公一党?从什么时候?也是一开始?还是得知自己不是宝璋帝姬之后? 陈盛端起茶杯,杯子里的茶水已经凉了,入口凝涩。 “薛青不会被你说服。”他又抬起头,眼神平静道,“她是个聪明的孩子,与虎谋皮的事不会做。” 秦潭公道;“相爷你误会了,她没有与我来往,我也没有没有去说服她,或者说现在还没有说服她。” 果然是没有啊,陈盛心里松口气,他知道薛青这个孩子不会这样做,旋即又苦笑,他为什么会因为这个而欣慰?薛青现在做的事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 “区别是那是她自己的选择。”秦潭公道,“当然,我稍微助力了一下。” 陈盛默然一刻,道:“让黑甲卫假装刺杀宋元栽赃与她吗?”看着秦潭公,“那不是她自己的选择,是被逼的。” 秦潭公道:“没有绝对的选择,相爷,人这一辈子都是被逼着做选择的,从被逼着生出来那一刻。”他探身自己斟茶,将凉了的茶水一饮而尽,看着手的茶杯,“当面临选择的时候,是可以自己做主的,所以薛青可以选择跪在你们面前锦衣美食荣华富贵,但却选择了跟你们对着干,相爷,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陈盛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 秦潭公微微一笑,道;“因为不服。” “那次牢房认罪,你是认给她听的。” 陈盛道,原来事情还可以从这个角度来看,这样来看,当时有些疑惑也迎刃而解了。 秦潭公的认罪的确是有些太容易。 “你觉得你这个叫坐山观虎斗?然后再扶一个假天子继续执掌天下?”陈盛道,“你这山坐的太实在了吧?” 秦潭公已经俯首认罪,弑君罪名昭告天下人人皆知,如何再执掌天下?如何让人信服他扶持的天子? 秦潭公握着茶杯,道:“这些问题都不是问题。” “只要事情做成了,假的都成真的了,那真的当然也可以变成假的。” “如按照薛青说的宋元窃国来解释。” “宋元本来是个恶人,这些年权盛,所以想要将我取而代之,想要霸占朝堂,想要欺天,借着自己是黄沙道人然后做出一些把戏,编一出皇后托孤欺骗天下人,当然还有你们这些同党汲汲营营。” “薛青和我,薛青可以是真的,而我去黄沙道其实是为了救皇后,至于认罪,是识破了宋元的阴谋,舍身污自己,宋元不也是这样解释自己作恶的。” “证据证人也都好说,只要事情做好了,民众自己都能替你解释。” “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这件事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这个。” 寥寥数语让事情已经无可阻挡,结果已经注定,却又一语随意拂开,还有什么目的?他还想如何? 陈盛看着秦潭公。 秦潭公看着他,道:“目的不是结果,是意义。” “这件事,这个意义都很简单。” “我是要看看,天是不是容我这样做,我也要让先帝看看,算我让他的女儿活着,老天爷也不容她。” 什么?陈盛凝眉,这算什么目的? “我一开始是想抓住那个逃走的孩子,但后来觉得这盘棋可以另外的玩法。” “我抓你们,杀你们,放过你们,看着你们惊,看着你们怒,看着你们悲喜,看着你们择选。” 温和的声音回荡在室内,六月的天气里陈盛彻骨寒。 秦潭公看向陈盛,眉眼温润,嘴角浅笑。 啪的一声脆响,如同棋子落盘。 “看,算让你们活着,你们也是下了一盘死局。” 秦潭公手里的茶杯捏碎,大笑起身。 疯子! 陈盛站起来,喝道:“你说什么意义,说什么天不容,先帝还不是你杀的,今日这一切还不是你亲手推动的?” 秦潭公笑声不绝没有理会人转身向外走去。 “秦潭公,你以为这样你为所欲为了吗?别忘了,皇寺四大师”陈盛道。 话音未落,秦潭公的笑声停下。 “陈相爷,说到皇寺”他道,人转过头来。 皇寺怎么了?陈盛撑着桌面的手颤抖。 秦潭公却没有说下去,而是道:“你知道先帝为什么会死吗?” 先帝? “当然是被你杀了。”陈盛喝道。 秦潭公看着他笑了笑,道:“陈相爷,你如此忠君,却对自己的君并不了解,你忠的不过是你自己罢了。”说罢一脚跨过门槛。 身后传来陈盛的喝声。 “秦潭公!你站住!” 秦潭公拂袖,屋门没有关,但身后的陈盛却如同撞铜墙铁壁,人向后跌去,再抬头,秦潭公已经在院子里施然远去。 “秦潭公!”陈盛没有再追出来,他知道自己是追不出来也追不拦不住的,“既然一切尽在你的掌握,你现在出来做什么?棋局不是已经定了吗?” 没有回答也没有停顿,秦潭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夜色里的皇宫沉沉安静,死去的禁卫们的尸首已经被拖走,地的血迹宫人们正在清理,新换的禁卫已经重新遍布。 宫门前有侍卫前手捧红袍玉带,秦潭公走近停下脚,皇宫门灯火的照耀下他温润的面容若有所思。 “棋局是已经定了。”他道,“只是棋子还是有些意外。” 他默然一刻,看向一旁,一旁侍立着十几位将领。 “笃已经到了边境了?”秦潭公问道。 一个将领俯首应声是:“他并没有往京城来,是真的向边境而去。” 秦潭公收回视线看向宫门外,地灯火明亮,天夜色浓墨。 “好胆。”他道,又转头看一旁的将领们,“你们回去吧。” 将领们齐声应诺。 夜色里的黄沙道城墙恍若分割线,这边灯火通明,外边夜色浓墨,这浓墨并非铺盖天地间,前方有不少地方如星辰跌落,闪闪发亮,看似杂乱但又界线清晰。 这边是王烈阳等人的所在,那边是宋元拥兵所在 郭子安心里默默的辨认,他现在已经能起身走动了,不顾夜色也要出来走走看看形势。 “你说你伯父不肯留在这里,要跟着我娘他们去追笃大人。” 身后有声音说道。 “真是英勇啊。” 郭子安闷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为什么去,只是不想留在这里。” 薛青一步跨过来,站在城墙边对着外边的夜色伸懒腰,道:“不通啊,我们这里难道还能边境更危险?” 对于郭怀春来说,有你在的地方自然是如此,郭子安心里道,念头闪过看向远处,微微皱眉,旋即得得的马蹄声传来,紧接着人到了城门下,城门前自有卫兵前询问,能走到这里的显然已经验证过身份,很快对话结束,那兵丁抬起头看向城墙。 “殿下,宋大人说要面见有话说。”他道。 那日城门下对视后,宋元便与王烈阳争执指责,各自兵马对峙,这是自那日后他第一次提出要与她见面谈谈。 薛青抻着胳膊,发出脆响,视线看着远处。 “不见。”她道,“孤与此等背信弃义之臣没有话可说。” 孤嘛。随心所欲。 (时间过得真快,一个月又结束了,新的一个个月又开始了,而这本书也进入了完结月,爱你们么么哒。)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夜城 “不见?” 宋元冷哼一声,不耐烦的摆摆手,屋子里的亲随也忙摆手,看着兵丁走出去把门关。! “大人,她不肯见面。”亲随道。 宋元冷冷道:“可见奸诈。” 那个薛青多奸诈大家现在已经见识的很清楚了,这已经不重要了。 “现在怎么办?她不出来没有办法接近她。”亲随道,“王相爷催促兵马启程去边境,盯得很紧,虽然他调动不走,但我们也没办法调动去攻城了。”又俯身道,“京城里殿下已经启程了。” 这才是最关键的事,宋元的神情更加阴沉,又几分悲痛。 “她不来见我,我去见她。”他道,“我不会让殿下被她逼到这种地步,来见她这个东西!” 亲随神情不安道:“大人,去黄沙道城很危险” 那薛青知道危险不肯出黄沙道城,而他们进黄沙道城当然也很危险。 宋元神情几分木然,道:“是我让殿下陷入危险,我必须解决这个危险,当年娘娘的火没有烧死她,那我亲自烧死她。”转头看亲随,“去告诉王烈阳,我同意验证那薛青的血脉。” “我知道了。” 王烈阳点点头,面前的兵丁俯身退下,身边的几个官员前。 “相爷,宋元他想干什么?”一个问道。 王烈阳用浸湿的毛巾擦了擦脸,驱散燥热,道:“当然是想为帝姬殿下排忧解难,在帝姬殿下到来之前解决这件事。” 官员道:“他想怎么解决?还想杀人?” 说到这个,大家想到那日看到王烈阳收缴的火油筒,想到他们那晚要被烧死在黄沙道城,顿时愤怒。 “他休想!” “不许他出城!” “绝不让他再接近我们!” “该把他定罪绑回京城。” 各种意见在室内响起,但王烈阳摆摆手。 “这些不用说了。”他道,“我们都做不到。” 室内安静下来,是的,他们现在的确奈何不了宋元,这里不是朝堂,靠着朝争言语能左右事情的走向,宋元手里有很多的兵马。 他们的确不能把宋元绑起来控制住。 “当然,他也休想让我们怎么样。”王烈阳道。 “所以我们不去验证吗?”一个官员道。 王烈阳道:“当然不去,不是因为防备宋元心怀不轨,而是帝姬殿下要亲自来,我们何必多此一举。” 众人点点头。 “如果那宋元非要去”一个官员道。 宋元已经癫狂,他们算不去估计也阻止不了他。 王烈阳漠然道:“那随他去。” 只要他们自己活着,宋元和薛青谁死谁活结果都一样,无须费心。 “不过。”王烈阳看了看桌摆着的信报,“我是没想到帝姬殿下胆子这么大,竟然敢亲自来这里。”拂了拂衣袖,“我们准备接驾吧。” 令兵离开,薛青郭子安依旧在城墙。 “有没有派人探听他们想怎么样?”郭子安问道,看着远方夜色里的星火,星火并没有凝固,而是不断的飘动,那是不停的有兵马来往。 “管他们怎么想,想要我们怎么样由不得他们。”薛青道,“不用理会。” 郭子安转头迟疑一下,道:“你不想听他说什么吗?” 薛青也转头看他,道:“我知道你想什么,如果他真是我的父亲他为什么这样对我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待她说完,郭子安吓了一跳抬手按住她的嘴,发出嗳的一声待发现自己的动作,又吓了一跳松开手跳开一步。 “我我臣并没有这样认为。”他道,站直身子,拔高声音,“殿下请恕罪。” 薛青已经宣称是真帝姬,当然不会跟宋元有什么关系算心里疑问揣测也不能当众说出来。 薛青笑了,道:“所以我不会见他,一来没有必要,验证我的身份由王相爷等人做主,他不信我,我也不信他,二来宋元奸诈小人,免得见了他被扣污名,如你想的那样的父女相见情深啊解释啊之类的。” 郭子安应声是。 薛青道:“你也不用这么小心翼翼,这没什么说不得的,更何况,你我不是外人。”冲他挤挤眼。 现在是殿下了,还是这样说话没分寸,郭子安绷着脸。 薛青手扶着城墙向远处望去。 “不知道我娘他们怎么样,你说她跟着去干吗。”她道,“真是娘大不由儿。” 她关心的人在远方,郭子安也向夜色看去。 “不知道他们行不行。”他道。 毕竟只带了两路兵马。 夜晚对于别的地方来说是享受宁静安稳入睡,但对于平耀府来说宛如地狱。 城池灯火通明,有火把照明,也有被火箭引燃尚未扑灭的屋宅,城墙更是狼藉一片,死尸,伤者,鲜血,残肢 几个身染血形容狼狈的将官站在最高处扫视这地狱般的场景。 “这还不算什么。”一个将官道,“如果破城了” 城破了会怎么样,几人同时沉默,视线看向城外远处。 其实并不远,一里之外能看到一片旗帜,在火把和夜色明暗交汇白色旗帜的的花纹更加诡异。 “招魂幡!”一个将官啐了口恨恨。 那旗帜不是花纹,而是字,他们不认得的字,但却很熟悉,虽然已经隔了十多年未见。 当年在战场厮杀多年,西凉王帐的旗帜并不陌生,虽然大家都是英勇的好汉,但见到这面旗帜还是忍不住双目灼痛。 西凉王帐,这是西凉王最精锐的大军,领军的大将必然是西凉最显赫的家族,且军必然也有王族。 “怎么到了我们这里了?”一个将官忍不住抱怨,“明明这才是主力,竟然越过那么多防线到了我们这里。” “因为从我们这里可以最快的南下。”一个将官木然道。 他们平耀府是通往大周腹地的最后一道屏障,这一点西凉也知道。 “竟然没有拦住他们,那么多兵马都在做什么!”另一个将官恼怒的将手的腰刀拍在城墙。 先前那将官依旧木然道:“有三军将帅在京城未归,宛如群龙无首,算再勇猛,也难免漏洞,被引诱被击散。” 啪的一声响,那将官再次用腰刀拍城墙,溅起火花。 “怎么还不回来!” “还有援军呢?被抽调走的大军都这个时候怎么还不回来!” “朝廷是在做什么!” 他恼怒的声音回荡在城墙,但很快被其他的将官制止。 “不要说了,扰乱军心。” “军心。”那将官握着腰刀看向城外,“军心可不是我一两句话扰乱的。” 几人也随着他看过去,除了正面刺目的旗帜,在其后其左右被夜色笼罩的地方,还有数万的军马,在夜色里浮动无边无岸。 夜晚看到这一幕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待天亮展现在日光下铺天盖地,军心民心怎能不乱。 “信使也已经突围而去,消息送出去了,会有援兵来的。”一个将官道,“我们此地重要,李大帅走之前布置了三路军马。” “是的,我们已经抵住两天了,只要再坚持一天,西凉兵士气不足,援兵再来,他们会退去。” 但他的话音落,地面传来震动,而远处的夜色似乎乌云一般滚动。 怎么回事? “他们又要攻城了!” “怎么这么急?” “斥候报说这一次西凉大军入境攻城掠地很是猛急,见一城攻一城,不计代价,并不是像以前那般进攻恰似试探,打的过打,打不过退。” “击鼓,迎敌!” 鼓声隆隆,满城震动,到处都是跑动,城外无数兵马纵横奔驰,蹄声如雷,火把燃烧整个夜色,天地之间腾起战意浓浓。 “守住城,一定要守住。” “殿下请放心,平耀城天亮之前一定能拿下。” 索盛玄的主帐距离平耀城很远,但坐在其内似乎也能感受到地面的震动。 主帐里坐着七八个大将,正由美婢们斟酒切肉。 索盛玄道:“真是没意思啊,没有一个能打的?” 一个大将笑道:“十几个将帅回京,留守的将官们不成气候,大周已经多年无战事,他们变成了小白羊。” 其他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秦潭公什么时候到?”一个大将想到什么说道。 话出口帐的笑声顿消,好像被人横刀切断,诡异的安静。 “不用担心,秦公爷不会来的。”索盛玄道,“你们还不是他的对手。”又一笑,“不过那些将帅应该会赶来。”说到这里抬手一挥,“所以我们要加快速度。” 将官们齐声应是,重新恢复了说笑。 “不过,七娘,你说青子少爷会来吗?”索盛玄转头问道,“她不会真的被困在黄沙道吧。” 在他身旁秦梅斜倚饮酒,闻言没有回话,似乎没有听到,又或者是懒得说话,对于他的存在以及态度帐没有任何人有不满。 帐外有急急的脚步声,然后有人闯了进来。 “殿下。”他迎头跪倒,“平耀城” “拿下了?”一个大将喊道,举起酒杯。 那令兵抬起头,道:“平耀城有援兵到了。” 帐内的说笑声再次一停。 “哪里的援兵?”一个将官神情惊讶道,“三面的路都被我们截住了。” “是从内地来的。”令兵道,“大约有万众。” 此言一出帐内的将官们再次笑起来。 “管它哪里来的援兵,区区万数能挡住我们?”那将官说道,将手的酒一饮而尽。 令兵垂下头:“殿下,野利主大人请求退兵。” 野利主是此次攻城的主将,一路所向披靡,这还是第一次主动说退兵,帐内再次凝滞,旋即啪嗒一声。 那将官将手里的酒杯砸在地,人也跳起来,怀里拥着的美婢被掀翻滚在地,叫也不敢叫一声忙躲开,免得被他一脚踩死。 “殿下,待我去砍了野利主这蠢货的头。”他喊道,“再把平耀城拿下来。” 其他的将官们也纷纷起身,但也有将官冷静。 “那援兵竟然如此凶猛让野利主都要退兵?这跟人数无关。”他道,看那令兵,“来军将旗是谁?可是西北神勇军司迟厚?” 这是西北路主帅,此次回京,难道已经赶回来了?迟厚是秦潭公亲将,战功赫赫,不容小觑。 令兵摇头道:“并不见迟厚帅旗,只见一个将旗。” “是谁?”诸人齐声喝问。 对于大周的军兵将帅大家自然都很熟悉。 令兵道:“将旗是个怪字。”一面将一张纸拿出来,他们自然没有能拿到对方的将旗,只是看着描绘下来。 看着令兵举起的纸的字,的确是怪的花纹,将帅们瞪眼,他们多少见过大周字,尤其是军的旗子将帅的姓氏,但这个,好似从未见过 “蠹。”索盛玄认得,但依旧也疑惑,“什么意思?” 没见过这个将旗,是新人?将官们也面面相觑,新人怎么会把野利主吓的要退兵? 帐忽的响起一声嗤笑。 大家的视线回头,落在秦梅身,秦梅依旧斜倚手握着酒杯。 “唔,你不是她的对手。”他道,“她派的人来了。” (还好还好,这样能不耽搁明早的更新了。么么哒诸位。) 第一百一十七章 来将 城头火把已经熄灭,但这并不妨碍厮杀。! 蒙蒙青光下到处都是激战,城墙挂满了长长的云梯,密密麻麻的西凉兵还在不断的爬,像蚂蚁源源不绝,要将整个城头覆盖。 一个将官手提着长刀,对着涌城墙的敌人砍杀。 锵啷一声,跳来的西凉兵横劈长刀,与将官的刀撞在一起,这个西凉兵壮硕凶猛,一刀劈来让将官不由后退两步,趁着这一退,那西凉兵已经又一刀追砍下。 噗嗤一声,一柄长枪从后刺穿了这西凉兵,他嗷嗷叫着倒下,手的长刀还保持着劈砍。 将官恨恨的一脚将他的长刀踢飞,看着前后围护的亲兵们。 “都不要管我了。”他喝道,“都死了我也活不了。”说罢再次提刀砍去,亲兵们随后,厮杀声惨叫声充斥城头。 这样的厮杀已经持续许久,所有的将士都好似不知疲倦,西凉人几次冲城头,硬是被砍杀下去。 但胜利却遥不可及进行到这种将官一起搏命的地步,也是最后一道防线即将崩溃。 西凉人进攻的号角也在持续,除了城墙,城门也开始被撞击发出巨响 “弓弩手,射死他们。”另一边将官吼道。 城头激战的弓弩手不得不又奔向城门这边 突然撤去的一个阵脚让城头打开了缺口,顿时有十几个西凉兵翻来 身边的亲卫不断的减少,身后的将旗摇摇欲坠,将官手的长刀砍翻一个西凉兵,但长刀却没有及时的拔出来力气终究是不济了,眼角的余光看到又有两个西凉兵翻来,狞笑着将手的镰刀举起 这次要结束了,将官心里想到,应该想些什么,但脑子里一片木然,什么回顾一生,什么不舍痛苦恐惧,全都都没有。 在此时城下呜呜的号角声突然变了,声调拉长急促刚翻来的西凉兵们一怔,趁着这一怔的间隙,冲过来的亲兵将两人砍飞,护住了手无寸铁的将官。 将官似乎还没回过神,神情有些惊讶:“退兵号?” 翻墙头的西凉兵们也怔怔,看着重新聚拢而来的大周兵,最终翻下城墙,城墙不容易,下城墙也不容易,但退去还有希望生存,留在这里后续没有了援兵只有死路一条。 一时间城墙密密麻麻都是退下的西凉兵,伴着圆木石块弓弩跌落一片。 将官没有再理会追杀这些退下的西凉兵,而是看向远处。 “为什么会退兵?”他道,看远处那原本云集不断的西凉兵马也正如潮水般退去,“是援兵来了?攻破了西凉人后路?” “大人是援兵来了!”一个亲兵喊道伸手指着更远处。 城墙的诸人望去,青光蒙蒙那一处恍若有刀从空落下劈开,有兵马奔驰,有旌旗招展,尘烟滚滚,所过之处势若破竹。 “是绥德军。” “还有晋安军。” 已经有目力极好的兵丁看清军旗高声喊道。 是援兵,不过,看起来人数并不多,但能让西凉退兵已经很厉害了,且不管以后,至少目前大家是保住了性命和城池,城墙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 将官也松口气,但下一刻又微微惊讶:“不过,那将旗” “蠹。”有兵士道,“这是绥晋两军的将帅吗?” 大概职位不高吧,大周有名的将帅兵丁们都是人尽皆知的,这个姓氏却没有见过。 他的话音落,身后传来一声喃喃。 “不。” 兵丁回头看去,见是一个年长的兵士,他也看着前方。 “那是五蠹旗。”他道,“是五蠹旗!” 说出这句话,他忽然哭起来。 浑身是伤适才血战半点眼泪也没有掉的老兵,蹲在地双手掩面哭的像个孩子。 四周的人们愕然。 “我们得救了,我们平安了。” 那兵丁蹲在地哭着说道。 “当年我们都知道,五蠹旗展,生路开。” “我没有见过这将旗。” 西凉王军主营帐里一个神情激动的大将喊道。 “因为见过这面旗的都死了。” 什么啊,是疯了吗? “那这么说,野利主你竟然是被一面旗吓的不战而逃了吗?”一个大将跳起来喊道,“你真是我们西凉人的耻辱!” “殿下,将他斩杀与阵前!”另有将官愤怒的喊道。 “我没有,我战了,他们破了我的后路,我才发现是他,我才退兵的!”野利主抬手喊道,“二十年前,只要这旗出现的地方,我们的勇士们只有死路一条。” “野利主你说什么胡话!”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能让我们勇士死路一条的只有秦潭公的帅旗!” “野利主,你是畏惧你的将士死伤过多,所以违背大王的命令!” 营帐里响起了争执声,索盛玄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 “竟然有这种事吗?”他道,神情好,“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 野利主道:“殿下,二十年前他们为先锋,所过之处皆亡,他们断后,追击者皆亡,所以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因为当时由秦潭公坐镇军,大家只认为是秦潭公麾下。” “我祖父当时为先锋,曾经与他们交手过,从寥寥的幸存者得知这只军马,他们似乎是听从秦潭公,但又从未有正面出现,所以大家并没有在意。” 野利主说到这里再次跪地施礼。 “殿下,我祖父曾经试图寻找过这只军,但始终没有找到,交代我如果见到了一定要小心不要大意。” “殿下,您可以问问大王,他或许知道这件事。” 听他讲完,帐将官根本没有什么感觉,神情反而更加恼怒。 “所以,野利主,你竟然是被你爷爷的故事吓破了胆子!” “野利主,你还是个吃奶的娃娃吗?” “算是吃奶的娃娃也他胆子大。” 帐内再次争执吵闹,索盛玄喝止他们,转头看秦梅。 “七娘,你知道这个蠹军的将帅吗?”他问道。 秦梅闭着眼,眼前浮现一条街道,厮杀的人群,渐渐汇集然后与那个小人走过来的男男女女,最终脑子里的视线落在一个高大的身影。 “见过一面吧。”他淡淡道,“不怎么样,还不配跟我交手。” 索盛玄嘻嘻笑道:“天下能跟七娘你交手能有几个。” 秦梅睁开眼,道:“没有!” 索盛玄忙点头应是是,再转头看帐诸人,眼睛亮亮道:“竟然除了秦潭公,还有厉害的人。”他站起身来,“那这次我们要见识见识了。” 被撞的裂开的城门打开,一队队兵马从城奔驰而出,追击退去的西凉兵马,同时迎接援兵。 前后夹击,西凉兵马在城门前消失,两军也终于相对。 看着密密麻麻的旌旗,平耀城的将官们齐齐下马。 “敢问是哪位大人前来驰援。”他们道,话虽然这样说,视线已经落在军高高的那面将旗。 这一次那将旗没有离去,这一次前方的兵马纷纷让开,有一人纵马缓步前,站到了官兵们面前。 “我是笃。” (每个人都能得到该得的回报,这是故事的美好吧,我们生在现实,需要一些美好。么么哒,明天见。) 第一百一十八章 统军 大军在旷野聚集。! 密密麻麻重甲厚帽王帐精挑细选的勇士向城池逼近。 城池一片安静,没有战鼓没有喧嚣,只有一排排手持重弩的兵士,面目肃重又木然的看着城外。 “可以了。”平耀城的一个将官忍不住说道,看向身边的将官,“到了射程范围了。” 但这个负责城防的将官却并没有发令。 “还不到。”他道。 怎么还不到?再近难以阻止震慑,总有漏之鱼涌过射程,那样的话爬城墙的机会越来越多这个人会不会城战啊?他看了眼这将官身后的旗子。 康。 同样是个没听过的名号。 “快六十步了!”一个兵丁忍不住道。 康年摆手,令兵吹响了号角,号角声未绝短促暗哑的弓弦声同时响起,城墙一排数百弓弩齐放,恍若张开血盆大口的猛兽喷出火焰 火焰将前方六十步外的西凉兵掀翻在地,恍若离开水的鱼儿翻腾露出白肚皮一片。 西凉的战鼓一瞬间停歇。 下一刻战鼓声再起,后方的西凉兵带着愤怒再次冲来,而城墙新一轮的弓弩弦,不急不慌冷静木然,待这群人再次冲近六十步便又是一轮弩箭。 如此反复,冷静血腥,让平耀城的将官咽了口口水,怪不得要调集了所有的弩弓长箭,这些弓弩手真是厉害。 这一轮轮的攻击震慑了西凉兵马,但单靠弓弩手是无法阻止西凉人攻城,看后方的西凉兵已经举起了盾甲,而弓弩手的力气和弓箭总有损耗 战鼓声在城墙响起,平耀城紧闭的城门忽然打开,一队队兵马涌出 “竟然是要迎战?”城墙的将官惊讶的俯身看去,从城涌出的兵马很快在城门前布阵。 刚受到弓弩扫射的尚未安稳的西凉兵马再次陷入慌乱。 战场没有人等候他们稳定心神,金鼓号角一刻未停,城门前的军阵扑向西凉兵马。 “他们不是要守城,他们是要进攻我们的营地。” 站在远处十里之外,平耀城在视线里变成城模糊的暗影,但依旧可以看到四周的兵马流动。 “他们也不过五万人马,竟然敢迎战我们十万?真是好胆量的将帅。” “怎么,俞舍拿你也像野利主那般被吓到了吗?”身边一个将官不屑道。 被唤作俞舍拿的将官哈哈大笑:“那要看看他怎么样吓我,一个埋没多年的将帅想要借着这一战扬名。”他冷冷狞笑,“不好意思,我也是如此打算,蛰伏十多年,也轮到我们俞舍族给大王献礼了。” 从日升到日落,平耀城外的厮杀始终未停,双方的兵马几番冲杀然后几番退回然后再次冲杀,似乎陷入僵局。 但站在城墙可以看出来,平耀城外集结的军阵正在慢慢的向前移动。 落日如火。 噗嗤一声,一杆长枪没入心口,血花四溅。 长枪没有来得及收回,旁边的西凉重甲兵吼叫着长刀挥舞砍来。 但先有一只铁钗从一旁呼啸而来,抽碎了他的脑袋。 夕阳下猩红一片。 妙妙抬手擦脸的血,恼怒的喊道:“齐嗖,你能不能不要躲在一旁杀人!溅我一脸血!” 齐嗖捡起铁叉,在死去的西凉兵身擦了擦,道:“我打不过嘛,只能躲起来杀人。” 妙妙没有理会他,拔出自己的长枪向前方而去。 这一片峡谷里,三百多人正厮杀混战,每一次兵器相撞都有人倒下,西凉人或者大周兵,一方要守住这片峡谷,一方要冲过这片峡谷,都没有退路,只能拼命。 齐嗖拎着铁叉,看着妙妙灵活如鱼冲入阵,他抬脚要前,听得嘶吼声声,一个高壮抵的他三个的西凉兵,手握一柄长刀挥动如风车,一瞬间将身边围攻的人马掀翻,同时两个兵丁被拦腰砍断 齐嗖的脚步顿时停下,举起路边的一个死尸挡在身前。 砰的一声巨响,地面震动,长刀与一柄铁锤相撞,四周荡起尘烟,不少人摇晃站立不稳,山一样的两个人厮杀在一起。 不管是大周还是西凉兵都退开了,这是他们二人的战斗,别人无法插手。 兵器撞击的巨响不断,铁匠手的铁锤砸下,速度的只有一片残影。 二人之间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有这硬生生的对抗。 砰的一声,山一般的西凉壮兵被掀翻,不待他再有多余的动作,紧随其后的铁锤砸下,砰的一声,长刀抵住铁锤,僵持,铁器摩擦的声音刺耳,让谷内的人不由心缩紧 噗嗤一声,一道流光飞来准准的刺入那西凉壮兵的肩头,壮兵嘶吼一声,痛苦让他要跃起,砰的一声,铁锤终于落下 尘烟荡起,归于平静。 “齐嗖,这算谁的军功!”妙妙喊道,“你欺负铁匠老实!趁火打劫!” 齐嗖道:“军功能活下来再说,活下来再说。” 他们虽然说这话动作并没有停,杀入失去首领的溃散的西凉兵,冲过了这道峡谷突破了防线,纵马疾驰前方的城池隐隐可见。 “什么人!” 城池方将官喝道,俯身看着城门下方出现的一队人马,约有百人,大周军服,插着的也是大周的军旗,但看不太清是那路军。 “平耀城过来的,我们是五蠹军。”齐嗖高声喊道。 五蠹军? 城门的将官一愣,这个陌生但又熟悉 顾不得追忆这熟悉感来自哪里,此时事关紧要,城门打开,将官们带兵而出,但这些兵马却没有进城。 “你们是从平耀城过来的?平耀城已经解围了吗?”将官急急问道,“西峡谷的西凉兵退了?” “西峡谷我们拿下了。”齐嗖道。 竟然拿下了?那里地势险要又西凉兵凶猛,他们冲击了几次都不过去,无法驰援平耀城 “宁岚军听令。”齐嗖喊道。 是要他们去支持平耀城了吧,将官们准备应声。 “你们往北去,围攻坞堡,乌龙寨的西凉兵。”齐嗖说道。 哎?将官们一怔,竟然是调动去他处?但他们是有命只负责支援平耀城的谁调动他们? “可有迟大人帅令?”将官问道。 齐嗖道:“有笃大人帅令。” 笃大人?将官一怔,这个是哪个大人?还没询问,见齐嗖伸手举起一块令牌。 “宁岚军听令。”他再次道。 将官神情惊愕看着递到眼前令牌,下意识的肃立站直:“末将得令!” 齐嗖将令牌一收,催马转身,一众人转眼消失在夜色里,城门前宁岚军一干人还肃立。 “大人,是迟大人帅令吗?”一个亲卫问道。 将官摇头:“不是。” 众人惊讶不解,那怎么应声是? “是蝙蝠令!”将官道,神情也变得古怪,“我看到了蝙蝠令?” 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了。 “大人是不是看错了?”一个亲卫问道。 将官恼怒的啐了口:“我能看错蝙蝠令吗?瞎了我也认得出来。” 好吧,亲卫们不再追问,迟疑一下又道:“只是蝙蝠令不是说宝璋帝姬下令废止了,那我们” 听还是不听? 马蹄急促有几人疾驰而来,不待停稳跳下马。 “大人,西峡谷已经通了。”他们说道。 果然是这些人破了西凉的围困,将官再次向夜色里看去,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 “五蠹军”忽的一个副将喃喃,然后声音拔高,“是五蠹军!” 众人回头看他,那副将已然神情激动。 “大人,是五蠹军!五蠹军回来了!” “你们忘了吗,那个五蠹军!那个五蠹旗展,生路开!是他们!” 五蠹军啊将官的记忆被唤醒,神情变幻。 黑漆漆的荒野伸手不见五指,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潜行,马蹄都包裹了兽皮,前方的夜色突然变的明亮。 前进的脚步声也停下来。 “大人,真要去攻西凉兵的营地吗?”有声音低低的响起。 匍匐在沟壑里的夜色涌动,一个将官抬起头,道:“有蝙蝠令呢” “但是那个笃大人不是迟大人”副将低声道,“更何况这西凉兵营有万数兵马,我们这三千人” 不是来送死吗? 将官大人怎么被那几个人一面旗一块令牌真的说动过来了? 失心疯了啊。 蝙蝠令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则是那面旗。 将官看着前方,点点星火的营地,暗夜遮住了他变幻的神情。 “因为,是五蠹军说可以这样做。”他喃喃道,“那时候啊” 那时候只要五蠹军下令,攻城,城必破,袭营,营必乱,向前行,前路势不可挡,退后,后路无忧。 前方的星火忽的燃烧起来,暗夜里腾起浓浓白色的烟雾,伴着夏夜的风摇曳翻腾同时有喧哗声起,在暗夜里遥遥送来。 约定的是这个信号。 现在信号来了! 将官的手攥住沟壑里的草,然后猛地揪下一把,人也跳起来。 “攻营!”他喊道,人向前冲去,下一刻被副将抱住。 “大人且慢”副将喊道。 将官一把甩开副将,战鼓已经擂响,号角已经撕扯暗夜,是复仇的时候了,箭在弦不得不发,休要拦着他。 “大人,你没有带罩巾。”副将喊道,将一块湿乎乎的布递过来。 那五蠹军前来传令时吩咐了,袭营时要用湿布裹住口鼻。 将官忙接过裹住,在亲兵们的拥簇下向星火点点的营地冲去,荒野里到处响起喊杀声,火光四起,西凉营地高处的哨兵从跌落,混乱一片。 烈日炎炎,索盛玄站在营帐外,却无法迈步,因为面前跪着七八个将领。 他们恭敬无,脸紧紧贴着地面。 “殿下,是我等有罪。” “请殿下拔营吧。” 索盛玄面容依旧笑嘻嘻,道:“怎么能拔营呢。”说罢抬脚。 跪在脚边的一个粗壮如山的将领,竟然被这一脚踢飞滚落撞在营帐,一吭未吭昏厥过去,生死不知。 “你们愿意跪跪着吧,我还没有跟那笃大人正面交锋呢。”索盛玄说道,一面伸手,“取我的披挂来。” 余下跪地的将领们虽然面色发白,但还是没有让开,将脸在地贴住匍匐。 “殿下,那笃并不是在等候援军夹击我们。” “他是在调兵遣将,断了我们的后路。” 另有将官起身爬行到索盛玄面前,道:“殿下,如今整个边境的周兵已经活了,我们后方已经被围攻了,再不拔营出不去了。” 索盛玄道:“他要与我死战吗?我们十几万兵马何须惧怕,这么久他也没有占便宜。” 但是他也没有吃亏啊,这才是最可怕的。 “殿下,我们是被一条毒蛇盯住了。”他们道,“不可与他恋战。” 索盛玄笑道:“你们先前还嘲笑野利主,如今才战了十日,被那笃大人吓破胆子了。” 将领们还要说什么,号角声响起,众人色变,那是周兵又打过来了。 “迎战。”索盛玄将面前的一个将领再次一脚踢开,大声喝道。 行进的兵马很快,但阵型依旧严整,如同大河长堤在荒野摆开。 箭雨从堤坝后倾泻而出,如飞蝗般扑向迎面而来的西凉兵马。 强力稳准的弓箭射穿了人和马匹的甲衣,人仰马翻。 前进的脚步被阻止,根本无法突破这一道防线。 战鼓声声,两边的翼军已经三次冲击,也始终没有办法绕过军阵,这军阵坚固如墙,又随着鼓声变幻,如长蛇般灵活。 更糟糕的是,一次他们借着进攻侵扰,一群兵丁用重重的铁叉在地划出了沟壑,一场夜雨的冲刷,一天日光暴晒,沟壑在荒野变成的密密麻麻,恍若铁,西凉兵马不得不放缓了脚步 鼓声擂动,放缓脚步的先锋军头又飞来了箭雨。 冲击已经不知几次,但与周兵大阵的距离依旧遥不可及,而两侧不断分兵而出的骑兵,又如同一根根刺出的长矛见血而归,如此往复。 这娴熟的军阵,战术,勇猛的精锐,不断的冲击着观战的将官,远处的那杆将旗飘动,在视线里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们要把我们困死在这里。” “他们一点点的推进,是在消耗我们!” “我们后续粮草要是被断了,死定了。” 吵闹声再次响起。 索盛玄并不在意,而是站在高处遥望那杆将旗,神情跃跃欲试。 “我要杀过去,与那笃大人一战。”他眼睛亮亮道。 “殿下。”将官们面如土色,“这大军之战可不是一人勇的时候。” “难道我杀不过去吗?”索盛玄道神情不悦。 将官们大惊,跪地道:“殿下自然能杀过去,但那笃可不会跟殿下对战,他只会躲在千军万马之后。” 余下的话不再说,这当然不是因为胆小如鼠,而是将帅不能逞匹夫之勇。 索盛玄要说什么,后方有兵马疾驰而来,连滚带爬跌下,被其他人抢着搀扶,身伤痕累累,让人触目心惊 并不是心疼这个斥候,而是惊骇后方已经被周兵围堵戒严如此了。 “殿下。”那斥候拼尽力气举起一块兽皮,“大王,大王要你退兵。” “如果是笃来了,那你们先回来吧。” 兽皮西凉王的话很简单。 虽然半句话没有提往事和评价,但这已经证明西凉王认识这个笃,知道这个人。 索盛玄很是不满:“父王真是胆子太小了,何须退兵,算输了,求和便是,反正周人喜欢求和。” “那是以前,现在大周国内不是英武的皇帝和骁勇的将帅争斗了。”一个将官道,有了西凉王的命令,说话硬气了很多,跪地,“请殿下速速退兵。” 索盛玄恼怒的甩袖。 “真是没趣!玩一玩又怎样!” 暮色降临的时候,一队兵马停下来,兵丁们快速熟练的垒砌营地,主帐里一位大将面带疲惫坐下来。 “如今战事如何?”他道,接过亲兵跪地捧来的水壶,“已经有五日没有收到军报了。” 营帐里将官们云集。 “迟大人请放心。” “西凉兵马还没有越过平耀城。” “调防的命令已经送出去了,前方是保山军,传令他们前来迎接了。” 帐内声音嘈杂,大将迟厚疲惫的面色稍缓,道:“西凉小儿可恨,此次我必不放过他们。” 众人高声道大人英明。 门外有人急急的冲进来,打断了这热闹。 “大人。”令兵跪地,面色涨红,神情惊恐。 “出什么事了?”一个将官皱眉道,认出是传信的令兵,“保山军来了吗?” “大人,保山军拒绝听令。”令兵急道。 此言一出帐内一片安静。 “什么?” 问声才起,又有令兵奔进来,跪地。 “大人,威胜军拒绝听令。” 一个又一个不断的有令兵冲进来,主帐内一片死静。 坐在几案后的迟厚面容阴沉,放下水壶。 “他们拒绝听令与某,那是听令与何人?”他沉声道。 哗啦一声响,入营尚且疾驰的兵马在帐前停下来,其的兵将神情木然又几分倨傲,居高临下看着走出来的迟厚。 而迟厚则看着那兵将身后插着的旗帜。 其大大的蠹字刺目。 蠹,虫,他垂在身侧的手攥起。 “好大胆!”他喝道,“竟然敢窃我西军!蝙蝠令已经废了!” 那兵将却没有畏惧,也没有愤怒,只道:“迟大人,笃大人道,蝙蝠令废弃的是秦潭公。”从马跳下来,“笃大人现在是奉宝璋帝姬之命,是奉宝璋帝姬赐予的蝙蝠令。”他站到迟厚面前,看着这个自己高大威猛的大将,“敢问迟大人是奉谁之命?” 奉秦潭公之命,那是逆贼。 奉宝璋帝姬之命,则要俯首听命。 迟厚面色变幻如阴云,看着这个自己矮一头的小兵。 西军,被窃了。 那个,笃! “笃大人威武!” 屋子里响起一声欢呼。 薛青放下手里的书,看着胡将军一笑:“意料之嘛,胡将军先前可是深信不疑,怎么现在看起来是松口气。” 胡将军笑道:“深信是深信,事实又是事实嘛。”抚掌再次吐口气。“这下好了,外患解决了,有笃大人坐镇西军,万事无忧了。” 薛青一笑要说什么,知府大人急急的进来,俯身。 “殿下,宋元在外求见。”他道。 本要称呼宋大人,但想到这宋元对殿下不敬,他也无须客气了。 薛青哦了声:“不见,把他们赶走。” 知府大人迟疑抬头:“他,一人。” 一人? 薛青皱眉。 黄沙道城门外,青衣布衫的宋元负手而立,神情木然。 “开门。”他道。 (五千六百字,这个情节是要一口气写完,不用等两三天,我们不是战争,我们是言情,么么哒,太累了不想改错字,你们看到了告诉我,我再改,多谢多谢。)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不怕 炎夏的日光落在黄沙道毫无遮挡,像火一样烤着天地下。 一队兵马原地踏动,荡起尘烟,尘烟并没有向前滚滚,事实他们是在一直退后。 宋元是只身前来,不携带兵将,没有穿着官服,像一个普通的民众缓步慢行,反而让他们无措。 “宋大人。”胡将军道,“殿下有令,如是要验证真伪,只信王相爷等人。” 宋元道:“我不是来验证真伪的,我只是来见见她。” 这句话听起来有些不通顺。 胡将军懒得想,只做自己该做的事。 “你不信殿下,殿下不见。”他道。 宋元道:“她不是让不信她的人来见她吗?信她的话,还来做什么。” 好像无法反驳。 “你对殿下不善,我不会让你进去。”胡将军道,身为兵将他是最清楚这一段宋元带来的压力和危险。 宋元道:“我身为朝廷命臣,对她不善又有什么错?难道我要对每一个自称帝姬的人恭敬顺从才对吗?” 这个道理也对。 “我无所畏惧,你们又有什么畏惧?”宋元淡淡道,“不是坦坦荡荡吗?为何不敢让我进城?” 胡将军口拙,还好身后有人来解围。 “宋大人既然敢来,殿下自然是要见的。” 城门打开,黄沙道知府大步走出来说道,伸手做请。 “请。” “殿下为什么要见他?”胡将军低声问道,看着向城慢步而去的宋元,“这宋元对殿下喊打喊杀不见不信,现在突然只身前来,事出反常必为妖。” 知府低声道:“既然是要作妖,拦在城门外也没用,放进去或许能拦住,不用担心,殿下怕什么。” “殿下们,最怕名不正言不顺。” 王烈阳手里摇着一把扇子说道,在殿下后加一个们字,这们此时指两个真假不明的帝姬,也指古往今来的殿下。 宋元一出门他知道了,此时听到宋元进了黄沙道城也没有意外。 “不让他进门也阻止不了他,与其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还不如关起门来,至少进了门说了什么,出来后大家各有说法。”王烈阳说道。 “宋元他想做什么?”一个官员问道,“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说服以及威胁对薛青来说都没用了,没有回头路了。” 王烈阳道:“宋元也不会做那种事,他又不傻,无非是父女情深或者撒泼打滚,怎么糟践自己糟践对方怎么来。” 官员们摇头感慨。 “为了帝姬殿下,宋元也是鞠躬尽瘁了。”他们说道。 王烈阳嗯了声;“这样多好,帝姬殿下可不能薄待如此忠臣。” 对宝璋帝姬尽忠,对天下人作恶,这样的人对于宋婴来说留着有污名,杀了更是污名缠身,无可奈何,摆不脱。 提到帝姬殿下,有官员摇着扇子想起什么。 “算着路程,帝姬殿下快到了吧?”他道。 王烈阳掐指算:“最多十天到了,我们也该出发去迎接了,至于宋元,随他在这里闹,反正头疼的也不是我们。”说罢起身,面带笑意,“两个帝姬殿下见面,不知道要怎么自证以及指证对方,我很期待啊。” 黄沙道城的街一如既往,似乎并没有受到围城的影响,店铺开门人来人往,民众或者聚众说笑或者在酒楼茶肆为乐。 知府并没有陪同宋元进城,更没有兵差护送戒备,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一身布衣的宋元行走在街没有人注意,偶尔有叫卖的商贩招呼一声,见他没有反应也便不再理会。 宋元也没有表明身份或者在街说什么,神情木然的在街穿行,走向知府衙门所在。 郭子安带着黄居从街拐进巷子里,抬手要拍门,门已经先打开了,小容从内跳出来。 “居哥哥!”她一脸狂喜的喊道,“怪不得我突然想打开门,原来是你来了。” 郭子安道:“分明是你在内窥到了。” 小容嗔怪的喊了声子安哥哥。 黄居没有故友重逢的悲喜,而是看向郭子安,道:“你带我来是见她?” 郭子安嗯了声:“你们旧相识,也该见见,前一段我身子不好” 他的话没说完,黄居打断了他,道;“你骗人。” 郭子安皱眉道:“什么?骗什么?” 黄居道:“你为什么骗我出来?” 郭子安失笑:“我骗你干什么?我” 黄居转身走,两步跃房檐,三下两下起伏消失在视线里。 郭子安只来得及骂一声脏话,抬脚追了出去。 才说了一句话的小容被扔在门口,手挠了挠鼻头,眼睛笑弯弯道:“居哥哥真厉害。”并没有追去也没有担心不安,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转身进去关了门。 府衙的大门打开,门口当值的兵丁官差对他视而不见,宋元径直走了进去。 穿过正厅,走进后院,薛青出现在眼前。 那女孩子站在廊下,负手而立,神情平静没有笑意没有愤怒,也没有说话,看着走过来的宋元。 “你有什么话说?”宋元说道。 如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薛青摇摇头,道:“宋大人,你既然做出这种事,我们没有什么可说的。” 这是摆出了帝姬的姿态。 宋元没有愤怒或者嘲讽,神情平静点点头,道:“是,没有什么可说的。”他迈台阶,“那你有什么要问?” 如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薛青再次摇头,道:“宋大人,我对过往已经失忆,我对现在没有疑问,所以没有什么可问的。” 宋元在她面前站定,点头道:“好,我也没有,那去死吧。”垂在袖子里的手一挥,手心的火捻子点燃,只火光一闪,整个手都燃烧起来 他的手放在了身,噗的闷响,火焰腾起将整个人笼罩,在这样做的同时人已经扑向一步之遥的薛青。 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间。 他不是来说过去问现在的,他只是来死的,与人一起死。 火焰在身边,舔着鼻尖,炙热,浓烟,还有刺鼻的气味,但也仅仅如此,似乎有一道屏障隔绝,又似乎时间凝滞,燃烧着的宋元在这边,薛青在那边,一呼一吸的间隔,却无法跨越。 “我知道。”薛青道,摇摇头,“那你去吧。” 砰的一声,燃烧着的宋元跌向台阶下,滚到在院子里。 薛青没有再迈步,也没有呼喊,没有杀人的意思,也没有救人的意思,她一如先前站在廊下神情平静的看着。 “我不怕你死。”她说道。 (两千字的剧不连贯清明节假期我出门了,写的很少,更新时间也不定,所以大家这几天先去玩哈,等八号回来再看,掩面羞惭,抱歉抱歉,鞠躬鞠躬) 第一百二十章 不能 宋元不能死在这里,尤其是她面前! 郭子安在大街狂奔,引得人群骚动。 “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街的人们看着牛犊子一般冲过去的年轻人惊讶不解。 郭子安恼恨不已,薛青让他带黄居出来,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蠢的跟石头的家伙竟然这么机敏! 他要是见了宋元一定会杀了宋元,这只会给薛青带来麻烦! 自己怎么这点事也做不好! “你给我站住!”郭子安吼道,从一个拉着满车柴的人身边擦过。 车夫发出啊啊的惊呼躲避脚不稳车摇晃高高的柴堆欲倒… 一只手伸过来将他的肩头一推,那车夫便瞬时站稳了身子,那一推的力量似乎穿过身子稳住了车。 “谢谢啊谢谢。”车夫连连道谢,抬头身边却没有人。 怎么回事?他愕然回头,视线里看一个青色的身影,那身影如竹,似乎慢步,但一转眼走出好远,再一眨眼人影不见了。 车夫眨眨眼,街边的人们已经围拢过来。 “你没事吧?”大家关切的问道。 “没事。”车夫道,问路人,“你们看到扶住我的那个人了吗?” “只看撞到你的人,哪有人扶住你。” “别找人家了,估计是抓贼呢。” 路人说笑乱乱,都表达一个意思,只看到一个人。 眼花看错了?车夫不由按了按自己的肩头,怪,不过应该是看花眼了,怎么可能有人走过大街无人察觉。 他摇摇头不再理会,拉起车喊着让让让让继续向前。 …… …… 宋元死在黄沙道,死在她这里有什么后果,薛青自然知道。 她自称真帝姬,而这个假指的是宋婴,其实指的是宋元,真假的一切源头都在宋元。 现在帝姬真假尚且未辨明,宋元被薛青杀了,在世人眼里这是做贼心虚,这是毁灭证据,是的,在世人眼里宋元死在这里,是被薛青杀了。 这也是宋元的打算。 如果能和薛青一起死,当然最好,如果不能,他也不在意,他自己死也可以了,只要他死在这里。 父慈子孝?说过去念现在?宋元从来没有这个打算,他是来死的,不能进来死,死在城门口。 薛青知道他的用意,没有阻止他进来,更没有搜查他的身。 “我不怕你死。”她说道,看着滚到在地的宋元,“我并不怕背负杀了你的污名。” 随着滚倒宋元身腾起的火焰熄灭了,像被人一巴掌拍散,这神的变化没有让宋元欣喜,反而愤怒。 他的衣服头发已经烧焦,脸手也多是灼伤,性命却是无碍,人在地发出嘶吼。 “那你还救我。” “你是怕!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当了几年假帝姬,以为自己是真的!不要做梦了!” “什么失忆了!你是装的!你想杀了我,杀了我世没有人知道你的身世!” 薛青笑了笑,道:“我不怕你死,只是别死在我面前,这样好像是我杀了你,我又没收钱。”说到这里又停下,“不对,孤又没收钱。” 宋元已经挣扎站起来,被火舔过的脸狰狞。 “你为什么不死?你为什么不去死!”他吼道,疼痛愤怒癫狂,“你死了一切都结束了!你为什么不去死!” 喊声回荡冲破院落,但并没有人进来,整个府衙似乎安静无人。 薛青道:“因为我不该死。” 不是不想死,而是不该死,都到这个时候了,她还在摆出一副她是真龙天子的姿态,宋元愤怒嘶吼着扑过来。 薛青抬脚一步后退:“我先回避,你慢慢死。” 话出口脚步却停下来,眉头皱起,与此同时砰的一声,屋顶似有一块巨石砸来,撞在了向前扑的宋元身。 宋元翻滚撞向地面,灼烧的皮肉擦落,砰的一声,黄居落在了宋元的面前。 宋元的面容血肉模糊,因为剧烈的撞击整个人也蜷缩起来,黄居没有看他的样子,没有怒骂发泄质问。 他不需要问也不需要说,他只要知道这个人是宋元,知道这个人要死在自己手里足够了。 “黄居。”薛青喊道。 没有人能够阻止他,黄居举起了拳头砸下来。 噗嗤一声轻响,好像剪刀剪破了衣衫,又像纤手撕破了折扇,如石头般的黄居像三月的杨柳枝被人从间弯折,但他没有折断。 他的腰带被薛青拎着,随着薛青的落地而落地。 噗通一声,黄居跪倒头发散落,半边身子倾斜,血蔓延瞬时浸染了夏日的衣衫。 他看向前方,被血模糊的视线里有一个人站在宋元身边,恍若一根竹竿,最后一丝意识散去栽倒。 “还好还好,没有被劈成两半。”薛青道,抬起头看向来人,“季重?” 这个年轻的日光下也像一个影子看不清样子的男人也看向她,面色木然,他的手握着一把长剑,一语不发一挥向薛青扑来。 薛青没有动,在季重长剑贴近的时候,人向后一倒,一只脚抬起与季重的踢来的腿脚撞在一起。 噗嗤一声闷响,院子里气息凝滞然后炸裂,地昏死的黄居和宋元滚动,茂盛的古树摇晃,房檐的瓦片都被掀动发出哗啦响。 季重挥动一剑不是真正的杀器,而是腿脚。 薛青的倒身一避也不是避开,而是出击。 砰的一声响,院子里的炸裂的气息散去,季重落地,双脚踩在陷进去的地面。 薛青在他身后,稳住了身形。 “你左膀右臂厉害。”她说道,面色凝重。 话音落抬手挥动,一根铁条向季重刺去。 叮,季重的长剑撞在铁条,长剑弯曲几乎下一刻要折断,他的人向后飘去,又叮的一声,长剑没有再迎击,而是在地一顿,人翻房檐。 要跑! 薛青紧随其后。 郭子安是在这个时候冲进来,看着房顶两人的身影,在他身边的知府面色也变了。 先前说宋元的一个人无须理会,装作不知道行,但现在多了一人…… “抓刺客!”知府喊道。 郭子安没有再看薛青,对于薛青的对战他丝毫帮不忙,他冲向黄居和宋元身边探鼻息。 “都还有救。”他喊道,看向知府,“他们两个谁都不能死!” 院子里乱作一团,叫大夫的,举着兵器向外追的,抓刺客嘈杂的声音在府衙向大街蔓延。 …… …… 季重在屋檐翻滚,身后的破空声如影相随,怎么也摆不脱。 他回头看去,见那女孩子手握铁条,神情平静的看着他,然后手腕一扬。 半空突然传来刺耳的号角声。 薛青的手一顿,飞出的铁条叮的一声,将季重手里的长剑撞飞,季重跌落在地,血从他的嘴角渗出。 薛青看向空,站在高高的屋顶似乎听到隆隆的雷声滚滚。 “宋婴,要做什么?”她低下头看季重道。 季重抬手擦了擦嘴角,木然道:“你们都要死。” …… …… 马蹄如雷在天地间传来,地面震动让人站立不稳。 王烈阳走出堡寨外,十几个官员已经面色惨白的迎来。 “相爷,相爷,的确是帝姬殿下的大军,我们报了身份了,但是他们不停也不许我们靠近。”一个喊道,抓住王烈阳的衣袖,“他们说,要诛奸除恶,要救被害的宋元宋大人。” “相爷,她要把我们也杀掉。”另一个官员亦是颤声道。 “她敢!”王烈阳喝道,神情不可置信,眼还有一丝恐惧闪过,“她怎么敢!” …… …… 夏日的热风吹动密密的旗帜,也掀动了如云兵马安坐的女子脸的面纱。 宋婴看向前方隐隐可见的城池,神情平静。 “孤,不怕你们死。”她道。 第一百二十一章 难测 黄沙道城门关闭,城外兵马奔驰摆出军阵,一层层密密麻麻如同新筑的城墙。! 但这并不能让人觉得有安全感,站在城墙遥望,更远处接天连地的兵马,如黑云如山峦。 “黑云压城城欲摧。”薛青站在城墙遥望,感叹道,“原来是这般场景。” 宋元带着兵马也围住黄沙道城,但跟这次的兵马相还是少了,而且气势不同。 先前宋元宣称的是保护来验证真伪的朝廷官员们,所以没有杀气,只等让笃带兵先锋攻城,然后趁机放火引发骚乱再有行凶,可惜被阻止了。 这一次围城的大军杀气腾腾。 “他们不说话也不允许其他人靠近。”黄沙道知府沉声说道,“王相爷等人也不例外,被围困在堡寨。” 这是拒绝了任何交流,只要诛杀。 “理由是宋元…”胡将军道,“宋元被害。” 薛青笑了笑:“看来宋元来之前已经给宋婴留了消息了。” “那那个人是来确认宋元有没有死?”知府说道,又急急道,“殿下放心,宋元已经被救治了,性命无忧。” 季重已经离开了。 他这般功夫在黄沙道城进出自如,要想短时间快速的杀了他做不到,而且杀了他对于黄沙道如今的局面也没有什么用。 “现在宋元死不死都不重要。”薛青道,看着远方,“季重也无需确认这个…” “那他是来阻止吗?”知府道。 毕竟宋元是宋婴的养父… 薛青摇摇头。 不阻止?那是来干什么? “大概是看一眼吧。”薛青道。 看一眼?什么意思?知府不解。 …… …… “她到底什么意思?” “她真要把我们也杀掉?” “她竟然瞒着我们,离开仪仗,带军潜行而来,分明是早有打算!” “相爷,这次我亲自去阵前,我黄仲臣为官三十年,先帝曾亲口赞我,我不信她真敢众目睽睽之下杀了我!” “我信。”王烈阳道。 屋子里的嘈杂声散去,诸人看向王烈阳。 “她的意思很简单。”王烈阳道,“宋元在黄沙道城自尽,归罪与薛青,恶名确定宋婴必杀她不可,如此才不枉宋元决然献身。” “那管我们什么事?”一个官员道。 王烈阳看向他,道:“这样做难服我们,必然日后会辖制她,所以干脆不服了,杀掉我们一了百了。” 太可怕了! “她这样做,难服天下。”不少人喊道。 王烈阳拍着扶手,道:“只要她坐了天下,天下服不服的又有什么,她,不怕。” 室内气氛凝滞。 “我是真没想到她竟然敢这样做。”王烈阳道,浑浊的眼闪过一丝茫然,“先帝当年只是削权秦潭公,并没有想要杀了他,这个年轻人,先帝还要狠啊,在她眼里没有人命,谁都可以死。” 倒有几分秦潭公的做派。 她的父母死于秦潭公之手,她自己被秦潭公追杀那么多年,藏匿托庇宋元,而宋元又以助纣为虐来掩护,这孩子畏惧痛恨着秦潭公,但最终却学到了秦潭公的手段。 十年旁观潜移默化,最后将秦潭公加诸与己身的手段,用在了别人身。 “我们胜算如何?”王烈阳抬头问道。 一个官员苦笑道:“相爷,我们只有这些兵马,没有胜算。” 王烈阳道:“我是说能让我们退到黄沙道城的胜算。” “黄沙道城的兵马也不算多。”一个官员叹气道,“且不一定会信我们。” 真打起来是生死存亡,他们在城外许久,放任宋元与薛青的争斗,现在要退过去请其庇护,对方可会信任? “那边严正以待,前方暗哨也不许任何人靠近了。”一个官员低声道。 王烈阳道:“他们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一拍扶手,“宋婴毕竟是昭告天下的宝璋帝姬,兵马大权在手调动,黄沙道城只有这么万众兵马不堪一击,唯一的希望是证明身份,退城坚守让西北兵马来支援,而我们是印证她身份的得力助手,她需要我们…” 话音未落,有令兵急冲进来。 “相爷,黄沙道城有兵马出击了。” 什么? 王烈阳惊讶起身。 站在堡寨高台眺望,可以清楚的看到一队兵马从黄沙道城向天边如云的军阵而去,恍若一支流矢,也仅仅是一支。 那是一队不过百人的兵马,连个先锋军都算不,而且为首的还是薛青。 “她要做什么?” “疯了吗?” “送死啊。” “说是把宋元送回去,让宋婴看清宋元没有死。” “这有什么用,宋婴又不是真的因为宋元死了才来攻城的。” “这薛青被吓傻了吗?” “或许去投降?” “现在晚了!” “相爷你怎么看?” 官员们惊讶不解紧张的议论,王烈阳站在其神情沉沉,听到询问忽的笑了,满是自嘲。 “这些年轻人。”他道,看着远处疾驰的人马,“我看不懂了。” 她们好像什么都不怕,什么事都敢做,难以揣测捉摸。 …… …… 从对面军阵传来的号角声越来越急促,距离也越来越近。 精挑细选的勇猛百人兵将在一路杀过暗哨后还幸存八十多人。 随着号角,那边的军阵分列一队骑兵,大约几百人,恍若一面盾牌迎向冲来人马。 那区区几十人的兵马在这些人马面前恍若飞蛾,又像是滴水入池,但没有丝毫的停滞,伴着尘土飞扬,两方瞬时撞在一起。 混战快速飞扬的尘土让双方看不到人,郭子安只看到了一面大刀迎面砍来,寒光刺着他的双眼,但他对迎面的大刀没有丝毫的躲避,而是一挥右臂。 噗的一声,手的长矛刺穿了这兵丁裸露在外没有铠甲保护的面门,一声未吭这兵丁仰面栽倒,被一旁的马蹄踏滚消失。 嘶喊惨叫未绝,对冲已经结束,数百人的兵马被生生劈开,而从冲出的人马又少了一半。 薛青在最前方,而前方军阵距离更近。 “让开,我要见宋婴。”她喊道,同时微微转身,将身后绑缚的人露出来,“宋元没死,我给你们送回来。” …… …… “她疯了吗?以为这样不能奈何她?”季重道,“我们要的又不是宋元。” 营帐里的宋婴道:“她也并不是为了送宋元来的。” “那是为了什么?”季重道。 宋婴道:“大概是擒贼先擒王吧。” 季重道:“谁擒谁?” 宋婴哈哈笑了,道:“放她进来,既然她敢为了不伤及无辜保住黄沙道军民站出来,孤成全她。” …… …… (男女主见面了(大雾…明天一天在路不写了,不要等更新,8号晚更新么么哒) 第一百二十二章 逻辑 “我把宋大人给你送回来了。 !” 薛青走进了宋婴的大营,说道。 轻轻松松像吵完架的小孩子,说一句把糖给你,这件事算过去了,这太可笑了,当然郭子安没有笑,现在也不是笑的时候。 一层层的兵马在面前如山,披甲带械神情肃穆,眼神凶恶。 薛青走在最前方,身后是他们余下的四十多人,他们的甲衣兵器在适才的冲阵已经凌乱不堪,站在这些兵阵前恍若汪洋的小舟,只要一声令下浪头会把他们吞没。 在这里他们守护不了薛青,也守护不了他们自己,但这些都无所谓,他们只要来做这件事足矣。 薛青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停滞,好像没有看到前方的人墙。 “你们都是大周的好儿郎,此事与你们无关。”她道,又扬声,“不要玩这种把戏了,你岂是靠这种把戏威慑,我又岂是能被威慑的人。” 声音远远的送出去,内里并无回应,但兵阵如水一般分开,薛青穿行其很快到了主营前。 郭子安等人被拦在帐外,薛青示意他们听命。 算进了营帐,真发生什么事,他们这些人也没什么用,郭子安没有再前,率众在营帐外散开,像这边的其他的兵士一样。 薛青走进了营帐噗通一声将背的宋元扔在地。 “我把人给你送回来了。”她道,然后抬头。 帐内安静并没有临战的紧张以及愤怒,对她的进来并不在意。 宋婴坐在几案后正翻看什么,旁边季重垂手而立,另一边捧着茶的蝉衣双眼满是惊恐。 薛青对她笑了笑,视线落在季重身。 “季重跑的太快,大概没看清人是活的,不是死的。”她接着道。 季重神情木然,宋婴道:“他不是去看死活的。”看着薛青,“宋大人说要去以死谢罪,孤便让季重去替孤看一眼。” 薛青道:“看什么?” 宋婴道:“看一看。”视线落在宋元身,“宋大人养育我这么多年,我自然要看一眼。” 薛青道:“并不想做些什么来救一救吗?” 宋婴道:“宋大人决心如此做,能让他随心所欲才是真正的尽孝,所以我要做的不是去阻住他,而是配合他。” 薛青道:“所以你看着他去死?” 地的宋元此时醒来,听到这句话,从最初的迷茫到瞬时清醒,他临行前是清醒的,知道薛青要做什么,只不过被打晕绑住才带过来,此时醒来发现已经到了宋婴面前,顿时愤怒的挣扎。 “殿下不要理会她!杀了她!现在杀了她,立刻杀了她!”他喊道。 宋婴看着他点点头:“爹,你不要急也不要怕,我会杀了她的,待我与她说完。” 对于宋婴的话,宋元深信不疑,脸似乎浮现笑意。 “杀了她,跟她废什么话。”他说道,“她早该死了,早该死了。” 不知道是伤痛还是愤怒神智些许混乱,声音呜呜低低含糊不知道说些什么,但没有再怒骂挣扎。 宋婴神情平静的看向薛青。 “你看,死是他的心愿,阻止他并不是正确的做法。”她道,“而应该是让他去死,同时让你们都死,这样才不辜负宋大人的舍身,他的舍身也才有意义。” 薛青看着她,道:“像你看着宋夫人死那样的意义吗?” 此言一出,帐内凝滞。 宋元含糊的声音停下来,虽然没听清什么意思,但宋夫人三个字让他的神智一瞬间清醒。 宋夫人?怎么了?死? 凝滞并没有多久,只是一眨眼间。 宋婴看着薛青,将手里的书信放下,道:“杀了她。” 噗噗的闷响在帐内响起,营帐一瞬间涨起。 两个人影同时扑向一个方向。 蝉衣站在原地手里还捧着茶,只感觉身子一动不能动,看着季重如闪电般劈向自己,但下一刻她的身子被人一拉生生的横移,然后有人占据了她原先的位置。 季重与薛青的身子相撞,闷响,然后又啪的一声响,蝉衣只觉得天旋地转,然后被人扶着站稳。 她低头看,手里的茶还紧紧的端着,再抬头看向前方,她已经不再宋婴身后站着,而是到了营帐的另一边。 宋婴还坐在几案后,季重站在她身边,两手指捏着一柄飞刀。 “杀她不行。”薛青道。 一切发生在须臾之间,营帐外这时才响起喧嚣,有兵丁扑进来 “退下。”宋婴道。 兵丁们停下脚步,退了回去,郭子安等人也看了眼帐内,薛青对他们点点头也道声了退下。 发生了什么事? 兵丁们不知,帐内宋元也一脸茫然,但蝉衣已经明白了,面色微微发白但眼的毫无惧色,视线落在站在自己身前的少女身。 个头还是没有再长了,换了女装更显的娇小,蝉衣抿嘴一笑站稳了身子。 宋婴道:“孤从来不想杀人,那日发生的事,孤知道有人会看到,也知道这个人极有可能是蝉衣,然而孤不杀她,只要她不说,她可以好好的活着,只是看来很遗憾,她并不想活着。” 薛青笑了,摇头道:“你这谬论,我都没办法用言语反驳,我只能靠行动了,让她活着,好证明她不想死。”再看向季重,“小子,我说过你很厉害,我杀你你杀我都没那么容易,那你要跟我杀人谁更容易吗?” 适才宋婴一声令下,杀了她,当然是杀蝉衣,季重对蝉衣出手,薛青相护,同时也对宋婴出手扔出一把飞刀,季重与薛青一击便退开护住宋婴。 他何尝不知道薛青厉害,并不敢冒险。 宋婴道:“难道你今日来,还想活着出去?薛青,你是个聪明人,你为什么这么做,孤知道你也知道,你不忍心黄沙道生灵涂炭,来舍身成义让此事了结在你我之间,既然你想这样,孤自然要成全你。” 薛青道:“不是啊,你怎么知道我这么大义凌然?万一我今日来是想送宋元回来,让大家都看到他没有死,你休想诬陷我,然后呢,也是告诉宋元”她看向挣扎着坐起来的宋元,“宋夫人死亡的真相。” 死亡的真相? 有什么真相。 宋元喃喃。 “真相是,娘是我看着死去的。”宋婴道。 宋元抬头看向宋婴,道:“我知道啊,这么多年一直是你看着她,守着她,伺候着她,如果不是你,她怎能活这么久。” 宋婴道:“爹,娘死的时候,我没有叫大夫,我知道她要死了,然后看着她死去了。”说罢又看向薛青,“你要说的是不是这个?” 薛青啧了声,看向宋元,宋元神情变幻,茫然又怔怔。 “不知道宋大人听懂了没有?”她说道,“你可知道你这个信任倚重敬畏的女儿做了什么?看着你的妻子去死啊,看着她尽心孝顺伺候十年的养母去死,你觉得” “你闭嘴!”宋元喊道,打断了薛青,声音还在继续咆哮,“我听懂了!我听懂了!” 咆哮滚过,帐内安静一刻,宋婴的声音响起。 “娘那日听到了我们说薛青被狙击的事,趁着我们都不在,偷偷的跑出来要出去,一定要去见薛青。” “我发现了追去想要劝她等一等,等问过大夫,有大夫们陪着我会让她去见。” “娘不信我,非要去。” “她病成这样去见薛青,会死。” “不让她去见,她心神憔悴,也会死。” “既然都是死,那随她心愿,让她死在去见的时候,也总好过死在念念不忘怨愤的时候。” “事情是这样,娘是我看着死去的,我没有叫人来,等大夫们来了,一切都晚了,所以,在世人眼里娘是我杀的。” “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你,因为我知道,你知道了除了痛苦,还会杀人。” “你为了我,不会让我被这种污名所累害,一定会杀了家里当时所有的人。” “爹。” 宋婴走到宋元面前,屈膝蹲下,看着满脸满身火烧伤的宋元,摇摇头。 “我不想杀人的。” 不知道是因为咆哮激动还是因为伤痛,宋元浑身发抖,但还是安静的听完了宋婴的话,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一夕之后他抬起头,眼有泪水滑落,混杂着灰黑血肉皮,狰狞如魔。 “婴婴啊,你”他沙哑道,“你何苦啊。” 抬手捶地。 “你何苦啊!你看看!留下这等祸患。” 他的声音再次咆哮,看向薛青身后的蝉衣。 “你看看,她们这些小人,从来不会因为你的仁慈而自省!她们只会贪得无厌!” 抬手指向她们。 “她们都该死,都该死啊!为什么放过她们!为什么放过她们!为什么不让她们死!为什么让她们出现在我面前!” 咆哮声回荡帐内,刺耳嗡嗡。 蝉衣手里的茶杯落地,眼有泪流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想要哭,又为了谁哭。 宋婴转过头来,看着薛青,道:“你看懂了吗?” 薛青抬手揉了揉鼻头,道:“真尼玛的神逻辑,非人所能懂了。”说着又笑起来,“还好我也不是人,所以能听懂。” 她说的话和反应很古怪,但宋婴没有好或者愤怒,站起身来,神情平静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薛青道:“有。”看向她,“那次我被狙击是谁干的?” (其实这一章还差一千字,但又急着更新,有些焦躁写不下去了,晚试试补完吧。) 第一百二十三章 非人 帐内的人都知道她说的是哪次。 只是不知道她是许久的疑问,还是适才宋婴话里提到而临时起意。 那一次青霞先生过世,薛青为先生问罪风头正盛,在一次夜里遭遇暗杀重伤几乎丧命。 从来没有人过问这件事,因为无须过问,这狙击只能是秦潭公所为,只有他有理由有好处以及有在京城动用官兵弩机的能力。 “我干的。”宋元说道。 薛青看向他,道:“我知道,我问过陈相爷,他说是你,我要问的是本意,你的还是秦潭公。” 出自谁的本意才是事情的关键。 宋婴道:“薛青,你是因此事而生怨?这件事孤可以给你解释” 宋元打断她:“不用解释,是我主动做的,我可以更清楚的告诉你,这件事秦潭公事先都不知道,至于解释,没什么好解释的?那时那刻你遇袭被秦潭公杀了对事情的进展更有好处,你自己想一想是不是?” 薛青果然认真的想了想,点头道:“还真是。”满脸歉意,“你看你们也没提前说一声,我没有准备,结果没有死。” 蝉衣在后噗嗤一声笑了,旋即嗔怪,这个薛青,什么时候了还这样。 今日是活着走不出这里了,蝉衣轻轻抚平衣角,宋婴适才说的话,她懂的,宋婴放薛青进来,并不是因为薛青背着宋元,只是因为要杀薛青了,无惧与在哪里什么时候杀。 而薛青也是赴死而来的,为了阻止大军踏平黄沙道,为了不让更多的无辜的人丧命,杀了宋婴或者被宋婴杀。 连她适才也差点死了呢。 不过怪的是她也没有什么紧张,更没有恐惧,反而很轻松。 死没什么可怕的,她面临过一次很近的死亡,还看着有人为了救她差点死在眼前,从那时起死吓不到她了。 蝉衣没有为自己失态抱歉,也没有人在意她的笑。 宋婴道:“虽然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但对于这件事还是要跟你说一声抱歉。” 宋元道:“与殿下无关,是我想要她死。” 薛青道:“你一直都想要我死吗?” 宋元道:“是的,我一直都想要你死,不止是那次狙击,还有一直以来的追杀,那是秦潭公的意愿,也是我的意愿。” 薛青道:“你为什么想要我死?” “因为你该死。”宋元道。 “我不喜欢该死这个词。” “该这个字,让人觉得有罪。” 薛青向宋元迈了一步,看着宋元烧伤模糊的脸。 “我知道,我死了秦潭公消除了疑心,局势多么好等等这些事。” “这些事你们在朝堂对我的作用已经解释的很清楚了。” “但我想问的还是你。” “除去了客观,你的主观为什么想要我死?” “你一点也不想看到我,不想我存在在这个世,你那么恨我,是为什么?” 如果真是父女,这的确是很难理解也很难接受的事。 所以其实她是来问这个的,这个是她的怨愤以及做出这些事的原因,看着再迈一步的薛青,宋婴制止了要阻止的季重,这是父女之间的事,外人不方便插话。 宋元坐在地,脸终于转向薛青的方向,他很少看薛青,从来不把视线对准她,现在虽然脸转过来了,但因为烧伤双眼已经模糊并看不到面前的人。 “因为”他声音沙哑拔高,但下一刻又似乎被棉花堵住,“你该死。” “你死了,你娘会死心,不至于有希望而奢望而病体缠绵,能开始新的生活。” “你死了,我答应娘娘的事做到了,你本来是该死的,我已经让你去死了。” “你死了,一切都结束了。” 他的声音木然又喃喃,身子也开始发抖,烧伤遍布的脸也再次狰狞,看着薛青所在的方向。 模糊可以看到一团人影,影影绰绰,似乎是一个人又似乎是两个人,似乎是个少女又似乎是个小孩子 不,不,没有小孩子!没有了! 死了,死了没有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颤抖嘶哑。 “你死了,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都过去了!” “你为什么不死!你为什么还要活着!这些事为什么还不结束!” 伴着喊声他挣扎起身向薛青扑去。 薛青没有躲避,再次跨步似是要迎住宋元,同时也扬声。 “不。”她道。 事实总是太残忍难以接受啊,宋婴微微垂目,耳边是薛青继续拔高的声音。 “你不是因为这个,你是因为,我是宝璋帝姬,你要李代桃僵,要杀人灭口!” 嗯? 不对! 错了! 当! 危险! 人的脑子转动,有时候光闪电风都快,但有时候又很慢,宋婴的念头转动,眼还没有抬起,已经能感受到疾风的袭来。 不是如雨的刀,也不是如碎石的拳,但依旧密密麻麻瞬时将她笼罩,无处可避,也无人能冲破这个屏障。 太快了! 她能感受到袭击正在接近她的脖颈,但她甚至还看不到一点痕迹,是剑还是刀还是暗器? 是那根铁条。 季重能看到,但也只是看到而已,他已经开始动作,但还是来不及了。 这个薛青,是刺杀! 她闯阵过来,的确不是送宋元,但也不是质问父女恩仇,她说这么多废话,做出询问的姿态,都是假的!都是迷惑! 奸诈! 薛青是来擒贼先擒王的! 一直是,始终是,要杀人,要杀了宋婴。 只杀宋婴,甚至没有打算跟季重动手,没有打算怎么对付护卫,是要杀宋婴,然后只杀她一人。 来不及了。 虽然只有一息机会,但对于杀死一个人足够了。 啊,季重觉得整个人都在狂叫,谁来阻止她! 没有人能阻止她,杀人从来不需要废话,所以她并不杀废话的宋元,她只是要杀宋婴。 事到如今,只有杀了她,才能解决问题,目前的问题,黄沙道几万军兵的生死,不能再有人死了,没有必要,不值得。 她知道宋婴要杀她,所以会放她进来。 她会不会死,郭子安等人会不会死,杀了宋婴之后会怎么样,都不考虑了,这世的事不可能考虑的事事周全,先做吧! 做了,再说! 不是说话嘛,宋元宋婴能说,她也能说,只要他们死了,她想怎么说怎么说,像宋元和宋婴做的这样 这是不是有些悲哀?是不是印证了那句你总会变成你不耻的那种人但还是值得,薛青的嘴边一丝苦笑。 宋婴抬起了眼,季重挥动了手,但她的铁条也到了 无人可挡! 锵的一声轻响,铁条闪着寒光,没有刺入皮肉,而是飞了起来。 薛青随之翻动,因为铁条的另一端被人握住然后甩动。 她甚至没有能松开铁条,像一条被串住的鱼,跃出水面,翻腾。 除了季重,宋婴身边竟然还有高手? 寒意传遍了全身。 没有人能在她这般速度之下阻止她,且制住了她。 对方不是人,一定不是人!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在营帐里响起。 伴着这一声,被甩起的薛青像石头噗通一声砸在地,面前似乎腾起烟尘,她透过烟尘看着站在宋婴身前的人影,嘿的一声笑了。 “还真不是人。”她道,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 (因为说了晚可能补更,为了避免有人真的在等,还是更了,这样的话明早更新没有了,还是要调到晚,么么哒,另外,那句男女主见面是大雾啊,大雾是玩笑啊我是指薛青和宋婴随口开的玩笑汗,大雾啊大雾) 第一百二十四章 慈悲 烟尘散去,帐内的其他人才反应过来。 宋元因为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焦躁的喊殿下,蝉衣面色惨白但毫无畏惧的扑向薛青,宋婴抬起了头,神情依旧平静。 “阿弥陀佛。” 又念了一声佛号,砰的一声,这一次是冲向薛青的季重被甩在地。 “季重退下。”宋婴说道,平静的神情浮现笑意,“有四大师在,无须担心。”说罢施礼,“四大师。” 四大师来了? 宋元挣扎着俯身,欢喜又悲愤:“四大师,四大师,你来了好了。”又喊殿下,“您看,四大师一直护着您。”又看向薛青 他的视线模糊已经看不清薛青在哪里,只胡乱的看着一个方向。 “逆女!你休想伤害殿下,殿下是真命天子,自有皇寺守护,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真帝姬,你可知道皇寺!” 薛青扶着蝉衣坐起来,拍了拍她的胳膊示意自己没事,看向站在帐内的四大师。 这一次的大师没有金光灿灿,而是穿着普通的僧袍,僧袍发旧,头没有金冠,只有光秃秃,这种打扮让那张脸看起来有些好笑。 薛青笑了,道:“我失忆了,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什么皇寺四大师当然不知道。”又收了笑,“更何况我是不是真命天子,是我爹娘定的,皇寺大师什么的,生我还是养我了?” 宋元怒喝:“住口,休得无礼。” 她无礼这种事,又没什么稀,四大师没有恼怒。 宋婴更没有在意。 季重道:“她想杀了殿下。”身子绷紧,盯着薛青,蓄势待发。 薛青道:“这话说的,只许你们想杀我啊?” 宋元捶地:“无耻!杀了她!” 帐外兵丁们再次冲进来,郭子安等人亦在其,看到坐在地嘴角有血迹的薛青,两方对峙 “都住口。” 四大师低沉的声音响起。 “都不要吵了。” 说罢看向宋婴。 “这件事我来解决可否?” 宋婴点头道:“我听老师的。” 四大师看向薛青。 薛青坐在地倚着蝉衣,抬手擦了擦鼻头,道:“那要看你怎么解决。” 宋元再次要骂,四大师已经看向宋婴,道:“将兵马散去,王相爷他们都请来吧,我来为证昭告天下。” 宋婴毫不犹豫的应声是。 薛青坐直身子,道:“昭告天下之后呢?” 宋元喝道:“你还想做逆贼则天下人人诛之!” 四大师看过来,道:“薛青。” 薛青,薛青心想,其实他唤自己名字的时候不多,大多是都是学生,不过也无所谓了,她现在也没有唤他先生,对面相逢不相识,大家扯平。 四大师神情温和,道:“你一个人能杀多少?” 这个帐子里吗?杀宋元不成问题,季重有些费力,但也没问题,杀了季重,宋婴可以忽略不计,这三个了,至于第四个四大师嘛 薛青忽然想到在黄沙道跟左膀右臂对战被打趴在地的时候,曾经想过跟四褐动手会是什么样,那时候的左膀右臂是她遇到的前所未有厉害的对手,不由认为是和高深莫测的四褐先生那般,想着拼命的时候,不嘻嘻哈哈的时候,作为对立方生死相争的时候,四褐先生会是什么样? 那时候念头一闪而过,自己都自嘲自己胡思乱想,嫌弃敌人不够多吗,还想跟四褐先生你死我活 乌鸦嘴吗?这一天竟然真的出现了。 薛青默然,其实也不算乌鸦嘴,这是直觉,杀人以及被杀之累积的直觉,当那种危险的时候,四褐先生不出现,她心里已经猜测到他们可能并不是互相依靠的人。 一个莫名其妙出现有目的为她而来的人,如果不是为了守护她,那只能是另一个可能,对立的。 薛青看向四大师,道:“那要试试才知道。” 锵的一声轻响,她将铁条插在地,端坐如松。 这是宣战吗? 跟皇寺宣战?跟四大师宣战?这是什么意思?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谁要阻止她当帝姬,她杀掉谁? 看她坐在那里,站的时候更矮,她的嘴角还有残留的血迹,狼狈又可怜,却说出这般大话,像冲着车马挥动触手的螳螂,可笑。 宋婴平静,季重漠然,宋元在狂喊。 “疯子!逆贼!狂徒!” “你以为你是谁!” 薛青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蝉衣跪坐在一旁,帮她抚了抚衣角,拍去了面沾染的尘土。 站在门口的郭子安与面前的兵丁们对峙,那些大人物与他无关,他只看着自己的对手,做自己该做的事可以了。 四大师拂袖。 “不是你想怎样怎样的。”他淡淡道,收回视线看向宋婴,“随我去见众生。” 大军卸甲收械退去,黄沙道城大开,无数的民众涌出来。 “是皇寺的大师来了。” “那个传说的神仙吗?” “看吧我们黄沙道是有灵之地,除了皇后娘娘凤灵,皇寺神仙也来了。” “是要宣告哪位是真帝姬了!” “肯定是薛青!” 民众们被官兵们拦住格挡,议论声如浪潮涌涌,踮着脚竭力的想要看清前方,前方隐隐可以看到一个老者被一众官员围拢拥簇。 胡将军黄沙道知府,以及率领官员走出来的王烈阳齐齐恭敬的对四大师施礼。 “四大师,您来了太好了。” “您可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了。” 几个官员悲愤说道,更有人抬袖子抹泪。 王烈阳待他们说完开口制止。 “四大师自然是知道的,所以才来了。”他形容憔悴,再看向四大师,“大师及时赶到了,吾等众生之幸,黄沙道免遭生灵涂炭。” 说罢俯身深深一礼,但垂下的眼里却难掩忧色。 是不是幸事还说不定呢,如果四大师当众宣布宋婴是真帝姬,宋婴再无顾虑,日后无法挟持,他要做的不是如何在朝堂保住地位,而是如何全身而退保住家族了。 这个薛青,怎么没有杀死宋婴呢! 一击不,再无机会,薛青是彻底完了。 “四大师,请快些告诉大家,谁是宝璋帝姬。”宋元道,从抬着的架子坐起来。 王烈阳垂下视线没有再去看薛青宋元宋婴等等人,等候四大师的宣判。 “这件事,现在不可说。” 四大师的声音响起。 现在不可说?是什么意思? 王烈阳抬起头,宋元僵直身子,众官神情愕然。 站在四大师身侧的宋婴神情倒没有什么变化,在另一边的薛青挑眉,似是预料嗤声。 “大师!”宋元喊道,“你” “八月十五。”四大师打断他,视线越过众人看向前方:“你们二人来苍山,我会递交手书,此事尘埃落定。” 这样啊 现场的众人神情复杂。 宋婴没有丝毫的迟疑:“是。” 宋元动了动嘴唇,将话咽回去,皇寺的话听从便是,在场的官员们亦是俯身,但也有人不听从。 “苍山是哪里啊?” 这问话的声音响亮,毫不掩饰质疑。 宋元一声冷笑,看向说话的方向,众人的视线也都看了过去。 薛青看着众人的视线,道:“干吗这种眼神看我?我的问题很古怪吗?” “苍山,是大周皇室的御山。”宋婴道,“当初先祖是在苍山被皇寺所救,授予书定国安邦。” 薛青哦了声,道:“我失忆了,不知道这个很正常,也没有人告诉我。” 宋婴看着她,道:“还有,父皇当年打猎受伤是苍山。” 先帝受过伤的事倒是知道,原来是在那里啊。 薛青哦了声,道:“听起来那里不太安全啊。” “你可以不去。”宋元冷冷道。 薛青笑了笑,道:“宋大人放心,我只是不信你们,并不是不敢去,我们苍山见。”将手里的铁条一挥插回背后,“孤,摆驾回城!” 郭子安应声是,身边的几十兵士齐齐迈步开路。 而随着他们的迈步,现场的官员们微微的骚动。 这两个帝姬还未定真假,恭送还是 “恭送殿下回城!” 有声音大声响起。 正迈出队列的黄沙道知府愣了下,他好像刚张口啊,再一看原来是王烈阳站出来,对着薛青俯首。 咿!竟然被人抢先了!黄沙道知府忙俯首急急的道:“殿下回城。” 随着王烈阳的迈出,更多的官员们俯身,声音越来越响亮。 “恭送殿下回城。” 薛青甩袖负手从分开两列的官员们阔步向前。 宋元在后咬牙啐了口,再看向说话俯首的一片人影,他虽然看不清,但声音认得出,你们这些人! 宋婴神情平静不以为意,对四大师施礼含笑。 “大师,苍山见。”她道。 “苍山吗?” 秦潭公看着俯身在面前的侍从。 “真是怪啊。” 身边的官员道:“公爷说的不是苍山吗?” 秦潭公道:“我与四大师说好的的确是苍山,但是”手指敲了敲膝头,“但是时候不对。” 在场的官员们不解。 “大师出场说话提前了。”秦潭公道,“这两个孩子都还活着呢。”又笑了笑,“看来,大师慈悲了。” (晚更新太紧张了,总想着更新,写的不安心,我努力的调整回来,大家再忍一忍。) 第一百二十五章 局面 既然是两棋子相争,必然要一生一死,否则棋局怎能算落定。 “帝姬殿下甩开了众人,调安利永静两军潜行黄沙道,分明是要将黄沙道诸人一举歼灭。”一个男人凝眉说道。 “再加宋元掌控的顺安广信军,踏平黄沙道不成问题。”另一人道。 “当然,那薛青孤胆英雄,擒贼擒王去刺杀帝姬殿下,也未尝做不到。”又一人道。 总之两方必然是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棋盘厮杀,从来没有共存。 “我是看好薛青的,此等小人物红了眼,什么人都敢杀,什么事都敢做。”秦潭公道。 “那四大师是护住了帝姬殿下?”有人问道。 这意味着什么,不妙啊,诸人看向秦潭公。 秦潭公神情温和笑了笑。 “这没什么,大师到底是慈悲,不忍心看年轻人互相残杀而已。”他站起身来,“那由我来做这件事吧。” 室内诸人应声是,刚要转身离开,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有人进来施礼。 “公爷,宫门被围住了。”他道,语气些许紧张。 屋子里的人们听到了微微一怔。 宫门被围住了? “被谁围住了?”有人问道,神情惊讶,或者说谁敢围宫门。 先是王烈阳去黄沙道验证地宫门事件,接着宋婴亲赴黄沙道,御史丞闾阎陪同,朝留下陈盛坐镇,维持朝会安稳朝堂百官。 但宋婴离京不久,秦潭公将陈盛禁锢,借口有疾对外暂停朝会。 朝的官员们虽然对陈盛的称病有疑,但一来因为有秦潭公的党众在其安抚,二来也因为王烈阳闾党众趁机争权,陈盛的同党们孤掌难鸣,所以并没有闹起来。 无声无息的怎么今日突然围住了宫门? “老师既然有疾,我等怎能不探视?” 曲白说道,看着宫门前挡路的皇城司首领。 “曲大人,陈相爷的病迅猛,且极有可能传染他人,所以才吩咐不避人。”首领说道,“有太医们照料大家尽可放心。” “相爷病体要紧,我等知道,只是朝事不可耽误。”又一个声音响起。 首领的视线看去,宫门们聚集了七八十人,年纪不等但多数都是年轻人,除了曲白等寥寥十人,很多面孔都生疏,显然是不入流的小官,此时说话的是个年轻人,穿着低等的官袍,相貌俊秀。 “朝事递交内阁,各有分派定夺便是。”首领道,看着这年轻人,“各司其职,各有大人负责。” 委婉提醒你这种低级官员并不需要关心这种事。 张莲塘道:“正是有各位大人迟迟定夺不了,我们的政事无法进行,所以还是要相爷决断。” 首领的脸浮现冷笑。 “哪位大人定夺不了?”他问道,“咱家来定” 他的话没说完,见张莲塘眉头一竖。 “大胆!”他喝道,“尔等竟然要定夺朝事,什么时候我大周阉人当政?” 皇城司禁卫,又名亲军指挥使司,隶属司礼监,首领由内侍担任,这是宫内侍可以担当的武职之一。 内侍们虽然可以担任武职,还可以外派领兵,但在这些臣面前还是不入眼,更被提防弄权。 那首领没想到自己一句口误被这小官抓住呵斥,面色顿时青红一片。 “我是说我可以代传给陈相爷,由他定夺。”他亦是拔高声音。 张莲塘没有丝毫的退步,道:“我不信你,我要亲自面见相爷。” 身后数十官员们齐声附和。 “我等不信你们,我们亲自见相爷。” 眼看众人前涌涌,首领不由后退一步,旋即站住喝道:“你们这些人有什么大事需要相爷定夺,逐级报便是。” 论级别他们距离面见相爷还远呢。 有人声音淡淡道:“国事无大小,臣子无高低,都是圣人子弟天子之臣,需不需要见可不是你说了算的,连天子也不能。” 伴着这一句话,人也站出来迈步。 “你可要拦我?” 又是一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首领倒认得,蒋显的亲戚,裴禽,这可是当着武百官宝璋帝姬的面质问四大师的家伙。 次冒失之后在家关了一些时日,如今放出来越发以谏臣自居了! 他一步一步走前,身后官员们齐齐迈步。 “你们可敢拦我等!”他们亦是喝道。 这群家伙!首领握住了腰刀面色变幻。 “你们胆敢闯宫!”他喝道。 站在前列的曲白道:“天子在宫病了,臣子还能探望,更何况今日陈相爷。” 哗啦一声,首领佩刀拔出,在他身后的禁卫们也纷纷拔出腰刀。 “你们,是要违禁吗?”首领喝道。 张莲塘没有愤怒也没有惊惧,神情平和道:“错了,这只是为人臣子的本分。”说罢将头的官帽取下,一手握着笏板,“如果这是违禁的话,臣愿意一死。” 随着他的动作,其他官员们也纷纷摘下官帽手握笏板在身前,一步一步前。 几十个官员在皇城禁卫面前毫不起眼,但不知是官袍的威压还是他们神情的肃重,让禁卫们不由后退。 “别以为我们不敢动手!”首领喊道,面色铁青,将腰刀对准了张莲塘的胸口,“擅闯皇城,其罪当斩。” 张莲塘道:“贼子拦门矫诏,为臣者当死社稷。”轻轻迈一步。 噗嗤一声,刀尖刺破了官袍。 首领反而吓的后退,腰刀愤怒又羞恼举起。 “将他们拿下!”他喊道。 不杀他们,拿下他们关起来,总可以吧。 宫门前禁卫们齐齐应声涌,远处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要拿把我们都拿下!” 伴着喊声又一群二三百人乌压压的涌来,亦是年轻人居多,不是官吏,穿着国子监监生衣袍。 而在他们身后此起彼伏的声音不断的响起。 “秦潭公勾结西凉贼乱。” “帝姬离京,相爷被困。” “秦潭公勾结西凉贼祸乱!” 不止是身后,城各处也正嘈杂一片,无数人在奔跑。 “真的假的?” “真的,陈相爷已经被抓了,宫门锁。” “秦潭公已经把控了朝廷!” “西凉人要打过来了!” “快去解救陈相爷!” “守住朝廷,是守住京城,守住大周。” 站在高高的皇城城墙可以看到,京城四面八方人潮涌涌向皇城而来,战事尚未停,宝璋帝姬不在京城,陈相爷被控制,这让京城所有人都变得惊恐。 皇城前如溪流汇聚成海,宫门前的禁卫人墙变得东倒西歪。 这要是杀,可杀不过来,只怕会引发更大的骚乱,那京城要血流成河了。 “怎么会走漏了风声。”身边官员们声音紧张。 秦潭公依旧神情平静,道:“事情既然做了走漏风声不足为,我们的人在朝廷,朝廷自然也有有心人察觉。” “只是这煽动闹事没有察觉!”另一个男人道,神情惊讶愤怒,“何人为首?蒋显吗?还有曲白,真是好胆。” 秦潭公看着皇城门下的人群,有官有士子有平民百姓,甚至还有一群群花枝招展的女妓 “不知不觉这朝堂跟以前不一样了。”他道,笑了笑,“除了王党陈党秦党以及洁身自好党,还有新党了。” 那是什么党?何人为党首? “大概是年轻人为党首吧,最近年轻人多了,年轻人做事总是想的少一些。”秦潭公玩笑道,看着前方,“既然如此,我先不出面了。” 原本按照计划秦潭公会走出来,宣称自己受到了污蔑,推翻先前的罪名,当然会引起喧哗质疑,不过控制朝堂对秦潭公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现在有人他们更先一步煽动了民众,散播秦潭公与西凉贼勾结的谣言,人心惊惧,事情有些麻烦。 “京城血流成河我也并不是不敢。”秦潭公道,“只是这些人死活并无所谓,他们不过是棋子任人摆布而已,今日被他人摆布,来日亦可为我所用,等皇寺四大师昭告天下之后吧。” 拂袖转身。 “我先去苍山。” 哐当一声,值房紧闭的门被撞开,门外的官员们一涌而入。 “老师。” 曲白跪倒在床榻前,看着其面如金纸的陈盛。 短短时日虽然瘦但结实的爱好劳作的老者好像变了一个人。 “陈相爷!” 其他人的喊声也乱乱响起,伴着太医们被推过来。 陈盛醒来看清眼前,并没有让太医近前,而是抬起手抓住了曲白,抬起的衣袖有血迹斑斑。 “秦潭公势大,一切都是他的阴谋。”他干涩急声,“快去救帝姬殿下。” 说罢再次剧烈咳嗽,喷出血沫。 曲白眼含泪喊太医。 张莲塘前道;“相爷无须担心,皇寺四大师在黄沙道,宣告会将手书交予帝姬,此事可落定。” 四周的官员们也纷纷点头宽慰。 “相爷安心,有皇寺四大师在。” “一切无忧。” “秦贼罪名天下皆知,人人得而诛之。” 陈盛面容没有丝毫的欣慰,带着血迹的嘴边浮现苦笑。 “你们有没有想过,皇寺四大师,如果是秦贼一党呢?”他道。 皇寺,四大师,是秦贼一党? 这,还真没有想过。 如果真是这样值房里顿时一片安静。 张莲塘放在身前的手握紧,面色凝重。 如果真是这样,也没有事吧。 对于薛青来说,从来都没有什么皇寺和四大师,与她无关,无关也并不依靠。 只是又多了一个敌手而已。 是吧? “这是苍山啊。” 薛青抬手搭眼遮挡秋日的炙阳,看向前方。 “真是一座大山!” 然后放下手。 “这种地方能打猎才见鬼呢。” 这座山不是郁郁葱葱,树木茂盛鸟兽成群,而是巨石险峰矗立,恍若巨斧从天而落,歪歪扭扭光秃秃嶙峋面目狰狞突兀的出现在大地。 “吓人。”薛青从马收回视线看向身边的诸人,“要不再跟那位四大师说,换个地方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 月下 皇寺,决定着大周天子的传承,它说哪位皇子可以继位哪位可以,连天子都不表示异议。 对皇寺的决定表示反对的,薛青大概是第一个。 虽然这反对的事只是一个地方。 身边的诸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在她身边围绕的人很多,大家都可以指望别人。 黄沙道知府眼观鼻鼻观心神态恭敬随时准备应和,胡将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警戒,其他官员们抬头望前方关切有没有四大师的踪迹好迎接。 王烈阳道:“殿下不要说笑。” 此次赴苍山,黄沙道知府胡将军必然相陪,而王烈阳等人见证这个时刻也必然跟随。 薛青道:“没有说笑。”微微侧身对王烈阳压低声,“都说先帝曾在这里打猎受伤,我看这里根本不是打猎的地方,只是容易受伤的地方,那个四大师可靠吗?” 王烈阳道:“首先,天子金口玉言。” 先帝说是打猎受伤是打猎受伤,作为臣子相信便是,至于真相如何并不知道也不敢过问,所以先帝打猎受伤可以说是一个秘密。 “再者,在黄沙道四大师没有当场定夺你们身份。”他看着薛青,“我觉得还是可靠的。” 他在当场二字加重了语气。 平心而论,相于早已经在众臣面前被四大师接见两次的宋婴,四大师没有当场指出帝姬真假,薛青可以说是占了便宜。 如不然,根本没有机会来到苍山。 所以,殿下还是有希望争取一下的。 薛青对他笑了笑:“王相爷果然厉害,知无不言,不知则不言,跟你说话简单痛快。” 王烈阳看着这含笑的女孩子,苦笑道:“不如殿下厉害,我现在并笑不出来,前路未卜啊。” 他在宋婴那边的路是走不通了,而薛青的前路也未卜。 薛青道:“世的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再次搭眼看苍山,嘀咕道,“不过山容易下山难,有些路能不走还是不要走。” 如今哪里还有选择,能让山已经是不错了,刀山火海也要去啊,不去,也是刀山火海,王烈阳也看向前方,道:“山下人来齐了。” 薛青收回视线看去,见对面的大路仪仗彩旗猎猎。 宋婴来了。 黄沙道四大师说出要大家八月十五苍山见后离开了,宋婴没有跟随四大师离开,也没有留在黄沙道,而是带着宋元回转与闾阎等朝廷官员们汇合,因为是潜行而来并没有太医相随,要赶去为宋元治伤。 王烈阳没有跟随,理由是与宋元的问题还没有解决,互相避嫌。 看着那边涌涌的官员,王烈阳道:“我已经给闾丞去信了,不过他应该不会来拜见殿下。” 薛青笑了笑道:“相爷不如多给四大师写几封信。” 如今决定局面的是四大师,其他人再拉拢也没有用,此时动不如静,不选择,等待被选择,才是最安全的。 王烈阳默然,他当然知道这一点,宋婴知道,其他人也知道,所以宋婴不在意王烈阳的态度,那边的人马停下安营扎寨,并没有再靠近,也没有人过来,苍山恍若界石,将大路一分两边隔开二人,两方所率的兵马也各自散布两边将苍山围拢,似乎相对但终将会相容。 只要两个人只剩下一个。 至于相容之后会如何,各人各有命了,而命不可阻挡。 皇寺在苍山授予宝璋帝姬手书的消息已经传开了,苍山遥远不是人人都能看到,不过天空的月亮人人可见。 从月牙到渐渐月圆无可阻挡也不做假,不因为谁的紧张担心期待而改变。 “我现在觉得我们的选择是明智的。” 郭怀春坐在残破的寨堡,看着半空的月亮,喝着才送来的补给物资的一壶酒,欢喜说道。 “我们保家卫国,为帝姬殿下尽忠,所以不管是哪个帝姬,都不能问罪我们。” 要是留在黄沙道那可不妙了。 “郭大将军,酒好喝吗?”妙妙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郭怀春扬起酒壶道:“好喝啊,笃大人做后盾,吃喝都有保障。” 月光下妙妙笑眯眯:“好喝你多喝点,戈姐亲自给你送来的。” 郭怀春手里的酒壶落地,伴着说话声。 “我什么都没有说啊。” “妙妙姐,这事不是我说了算的啊,戈大人不能怪我啊。” “那薛青真那啥了,是命啊,有什么办法。” “命没有办法了。” 长安城柳家宅院里,月天铺满一地,柳老太爷坐在月光转动金球。 “不是福是祸,总归只有一个结果了。” 没有人回应他的话,柳老太爷皱眉不悦,看向一旁。 “你哑巴了?现在没话说了?胆子这么小,怎的敢做这种祸家灭族的事?” 月光下有年轻人倚着栏杆看小池游动的鱼儿,月光在其碎粼粼,转过头来,褪去少年青涩的面容唇红齿白俊美。 “不是只有一个结果。”柳春阳道,“要么福,要么不服。” 柳老太爷道:“怎的,皇寺定了之后她还要不服?” 柳春阳道:“为什么不?”收回视线看着摇曳其的银鱼儿,“她岂会把命交给别人决定的?” 别说是皇寺,是四大师,是老天爷都不行。 她的命只会自己做主。 他从不担心,自从被她从双园的墙头拽下来之后,抬起头看着夜空。 妖怪嘛。 “今晚的月亮真圆啊。” 薛青抬头看着天空,然后手拢在嘴边,视线看向前方。 有个人影在前方月下迈步。 “喂,先登山顶的,有没有加分?”薛青喊道。 前方的人影身形微晃,似乎看不清路趔趄,而对于四周的其他人来说神情更多的是疑惑。 加分是什么意思? “或者谁先登谁是真的帝姬。”薛青说道,“总要些什么吧,难道真的只是登山吗?玄幻小说里都不是这样写的” 这又是什么意思?四周的人更加不解,但前方的人似乎听懂了,声音滚滚而来,如山巨石滚落。 “没有!” “只是登山!” “飞去爬去都一样!” “现在去明天去都一样!” 然后下一刻人影便消失在月光下。 “那有没有陷阱,机关,路途标识,蛇虫提示什么的”薛青的声音还在继续。 “你这样有什么意义?”宋婴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又能对结果有什么影响?” 很显然什么影响都不会有。 薛青看向她,道:“图我开心以及让别人堵心,这是意义。” 宋婴笑了笑,没有再说话迈步向走去。 “既然先后都没有影响,我在你后边吧。”薛青道,果然迈步跟在宋婴身后。 月光清亮,嶙峋的山石变得柔和,陡峭的山有清晰的小路,连灯笼也不用提,两个女孩子一前一后慢慢的消失在众人的视线。 此一去,大概只有一个人回来了吧。 无数的视线在月光下交汇,焦虑,紧张,不安,期盼,以及不舍。 谁将再见,谁将再也不见? 山风吹散月光,青光渐渐洒满山间。 宋婴再一次坐在山石停下脚歇息,抬袖子擦汗,平缓气喘,到底是一个年轻的柔弱的女孩子。 在她身后不流汗不气喘的女孩子也坐下来。 一路薛青没有快行一步,始终与宋婴保持同样的步伐。 “为什么?”宋婴忽的说道。 “因为没有好处,先后都一样啊。”薛青道,环视四周。 她们已经走到了半山腰,薄雾浓浓,四周看不清了。 “我是说。”宋婴转过头看向她,“我知道你知道。” 薛青看向她,道:“我也知道你知道。” 同样的话,似乎是不同的意思,但双方却又都听得懂对方的意思。 晨雾萦绕,二人之间却清晰可见,各坐一山石,视线相对。 宋婴道:“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做。” 薛青笑了笑,道:“我觉得你应该知道,因为你这样做了。” “如许你厚禄荣华,如请你离开朝堂。”宋婴道,“如让你被追杀,如让你出生入死,如让你骨肉分离,如让你身陷险境,这样做的事吗?” 薛青道:“看,我知道你知道。” 宋婴道:“我的父皇被弑杀,我的母后被追杀,奸臣当道,权盛遮天,我是大周天子血脉唯一的幸存者,我是大周皇室的传承者,我是背负冤屈的受害者。” “我当忍辱负重。” “我当拨乱反正。” “我当驱逐奸邪。” “我当不负忠臣义士前仆后继。” “我当不惧生离死别。” 她站起身来,看着薛青。 “我这样做,我有错吗?” 山风吹过,山间沉默。 “你这样做没有错。”薛青并没有沉默,坐在山石看向宋婴,“但是,我也没有错。” 第一百二十七章 故事 “我并不意外你做的事,也不意外宋元做的事。!”薛青道,神情认真,“我能理解你们的做法。” 身为天子血脉的幸存者,家仇国恨背负一身,要忍辱负重,要隐名埋姓,要战胜敌人要活着。 像一场大战,明知前方有敌,明知迎战会死,将帅还是要调兵遣将,要下令冲杀,甚至要故意设置陷阱,有先锋,有暗哨,还有诱饵。 战败则很多人死去,战胜同样也会有很多人死去。 成胜利的路必然铺满了无数的尸首。 一将功成万骨枯。 将帅有错吗? “没有错。”薛青道,“将帅没有错,你们也没有错,而且我看过一个这样的故事。” 故事里权贵王族被害,为了保住被害的贵族血脉,毫不起眼的小人物用自己的孩子替换。 那个孩子死了,坏人被瞒过了,贵族血脉的孩子活下来了,长大了,然后在一众忠臣勇士的协助下锄奸诛恶。 故事里有人赴汤蹈火,有人舍身取义,悲壮感人,故事的结局自然是沉冤得雪,恶人有恶报,好人的付出没有辜负。 这个故事没有错,这个故事里的人没有错。 宋婴的这个故事本该也是这样,只是出了个意外,那个被替换去死的孩子,活下来了。 “当然活下来也没有什么。”薛青道,“依旧应该完成这个故事,像其他人做的那样,也像你们安排的那样,但是。” 山风吹动她们的衣衫,山间的晨雾一拂而过,没有遮挡她们的视线。 宋婴看着薛青,居高临下。 薛青盘坐在石头,抬头平视。 “这里有一个问题,在有没有错之前。”她道,“将帅发布了命令,士兵自己穿了战袍,他们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然后有生有死各安天命。” “而我不知道。” 宋婴摇摇头:“你说的不对。 不对? 薛青看着她。 “这不算你不知道,应该说,你知道的和真相不太一样,薛青,你不服的不是你出生入死,不是你被欺瞒,而是这个结果不如你意。”宋婴抚了抚被山风吹起的衣衫,重新坐下来,“如果你是帝姬,你没有任何问题了。” 她看着薛青,神情平静。 “你要的不是知道,而是回报。” “我知道你的不易,知道你的付出,我给你荣华富贵,给你锦衣玉食。” “甚至你要权势,你想要为官,我也可以给你。” “这是你该得的,我也敢给你。” “但是,身为帝姬,天子,我对你权利制衡也是应该做的。” “这是为君之道,为臣之本。” “但你要的不仅仅是这些。” “薛青,说到底,你这样做不过是贪心私欲。” “假做真太久了,你,不舍了。” “所以我知道你知道你是谁,你也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才是窃国,你在做错事。” “你说得对。” 薛青道,抬手揉了揉脸,纵然在山间夜行不算什么,一夜未眠还是有些倦意。 “我知道我是谁,我也知道我在做什么。” “你这么一说,我不得不直视一下我的内心。” “人心和太阳都不可直视啊,我竟然觉得你说的还真是那么回事。” 她看向宋婴苦笑,在山石将盘坐的双腿颠换了下,又活动了下肩头。 宋婴神情平静:“你说我看着宋夫人死不救,这是事实,然而她的死并不是我的错。” “我真心真意勤勤恳恳照看她十年,问心无愧。” “我待你们都是如此,真心真意,你们信不信不是我的事,你们不信也不是我的错。” “所以做错事的不是我,我坦坦荡荡,我无所畏惧。” 薛青点点头道:“我说过你没有做错,甚至可以说,你做的真不错。” 宋婴看向她没有说话。 薛青对她笑了笑:“我这话也是真心真意。” 宋婴道:“我并不在意你是不是真心真意,我不需要别人的认可。” “但事情离不开人,结果也由人来决定。”薛青道,“你没有做错事,你只是遇到了我。” 宋婴看着她,薛青站起来。 “这个故事本来没有问题,你们任何人都没有问题,故事的结局也没有问题,问题是,那个替换孤儿孩子是我。” 说到这里薛青笑了笑。 “这只能说算你倒霉吧。” 替换孤儿?宋婴没有说话,虽然不知道这话何来,但这并不影响她理解意思。 薛青又叹口气。 “我何尝不倒霉,原本以为是主角,所向披靡,结果一路狼狈如狗。” “这些感叹不说了,我换个说法,我们不说对错,因为这件事跟对错没有关系。” “我也不说是因为我不知道我被欺瞒所以才委屈愤怒做出今天的事。” “这件事只有一个问题。” 薛青伸手指着自己。 “我,不想。” “我们不说好人坏人对错。” “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我做的事也不都是对的。” “我不评价你君王之术之业。” “我也不评价宋元以及其他人的信念礼义廉耻。” “故事里那个代替孤儿的孩子死了,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做选择,我也不对他的选择感叹评价。” “现在这个故事里代替孤儿的是我。” 薛青一根手指按在肩头,看着宋婴。 “我没有死,而且我做了选择。” “我的选择是不。” “我不想成为你们想要的那样。” “如果我不成为那样,你们不允许我活着。” 她从身后抽出铁条,在地轻轻一顿,山间响起叮的轻响。 “你想要活着,你没有错。” “我不想死,又有什么错?” 她迈步走向宋婴。 宋婴端正的坐在山石,看着这女孩子走近。 “既然我没有错,那我不该死,谁想让我死,我让谁死。”薛青道,看着宋婴微微一笑,“现在我们要做的是,你干掉我,是你我厉害,我认输我死而无憾,我干掉你,是我你厉害,你也认了吧。” 她抬手,宋婴没有退避,神情依旧不变。 薛青的手落在宋婴的肩头。 “这个故事,这么简单。” 手只是在肩头轻轻拍了拍便收回,铁条在地轻点,薛青大步向山走去。 晨光跌落驱散一层层山雾,似乎连接天际的山顶渐渐清晰,山路也更加崎岖,山石也更加狰狞。 山间沉默,又别样的美。 宋婴从山石站起来,没有神情变化,先前的对话并不能扰乱她的心神。 “这只是你的道理。”她道,“不是世间的道理。” 薛青扬了扬铁条,声音抛过来:“世间的道理干我屁事。” 那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宋婴收回视线抬脚迈步,不管是先前在薛青之前还是此时在薛青身后,她的脚步都稳稳。 她们没有再互相说话,既然道理不通,没有说的必要了。 她们沿着山路安静的攀爬,当日光大亮的时候,来到了山顶。 前方一片平坦,边缘山石起伏层叠,恍若一只被捧在手心的莲花,云端跌落的万道日光笼罩其,炫目灿烂。 “此时当吟诗一首。”薛青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伴着吟诵拂袖,衣衫迎风飘荡,颇有仙人之姿,只是 “这个故事虽然跟原本的不一样了,但是,有些事还是一样的。” “那些所谓的高人。” “有事不当场说,非要约定个日子。” “放着大平地房屋不用,非要找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真是变态,莫名其妙。” “一点悬念和创新都没有!” 没有继续吟诗,只有抱怨以及铁条敲打山石的嘈杂,仙境被打破。 有笑声响起。 “这话你不是第一个说的。”有人说道。 薛青握住铁条,回头看宋婴。 “你在说话?”她道。 宋婴没有看她而是看向前方,平静的神情像池水投入石子,有涟漪散开。 这当然不是她在说话,那是一个男声。 前方莲花山石有人倚坐,手握着一只玻璃酒杯,其内鲜红的葡萄美酒在日光下荡漾。 美酒在荡漾,但四周的一切都似乎瞬时凝固。 锵的一声响,薛青将铁条顿在地,打破了这凝固。 “知道会出现这种场面,果然还是个老套的故事。”她道,看着坐在山石间的男人,神情好,“秦公爷,这话你也说过啊?” 第一百二十八章 之约 苍山是四大师之约,但此时此刻,四大师并没有出现,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本该在牢房里被锁链重重锁住的秦潭公,此时没有锁链,没有囚服,穿着一贯的大红衣袍,悠闲而坐饮酒。 这是多么令人震惊的场面。 但眼前的两个女孩子并没有发出惊叫,也没有愤怒质问。 宋婴的面色是变了,但什么话都没有说,脚步都没有多迈一步。 薛青更是好的询问是谁说了那句话,似乎这是现在最令人关注的问题。 她们的反应也应该是怪的。 秦潭公也并没有惊讶,质问或者嘲讽。 “不是我说的。”他温和说道,微微一笑,“是先帝说的。” 先帝啊。 薛青更加好,向前迈了一步:“他跟我说的一样吗?所有的话?他是怎么说的?” 看起来她是真的很在意这个问题,并不是故作的镇定随意。 秦潭公看着她,认真想了想,道:“当然不都一样,是有一句话,有事不当场说,非要约定个日子,非要找这种地方大概这种意思。” 不是现代标签明显的两句话,看来不是穿越前辈,薛青颇有几分遗憾哦了声。 秦潭公并不知道她想什么,有另外的理解,很多孩子都希望自己和亲长或者仰望的人肖像,有共同之处。 “先帝小时候较顽皮。”他含笑道,“并不是对四大师不敬,也是对四大师亲近才童言无忌。” 薛青笑了笑:“公爷很维护先帝和四大师。” 并没有因为弑君说先帝的坏话。 秦潭公笑了,道:“那是事实,我没有必要避讳它,因为它也妨碍不了我,先帝不论是不是顽皮,是不是对四大师不敬,我都可以杀了他。” 谈笑间论杀人啊,真是轻松自在风流。 “公爷果然是公爷。”薛青赞道,“坦坦荡荡。” “这不叫坦坦荡荡。”一直沉默的宋婴开口道,看着秦潭公,“如果真坦坦荡荡,何须卑躬屈膝装腔作势这么多年,不过是贼强辩自诩而已。” 薛青看她不悦低声道:“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摆出这种高高在的姿态?这都什么时候了,夸人家两句会死吗?”又看向秦潭公笑,“公爷,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说得对,她不懂的,不用理会她。” 秦潭公哈哈大笑。 “我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他道,“薛青,你真不错。” 薛青略羞涩一笑:“是吧,很多人都这样说我人特别好。” 秦潭公再次大笑。 “所以,你先前说那么多,其实是逆贼。”宋婴看薛青道,“你与他是串通好的。” 薛青皱眉看她:“说了不要说这个了,事情跟这个根本无关。”又看向秦潭公,“公爷,都说好人有好报,但看来我这个好人今天运气不好,四大师不在,我先告辞吧?” 秦潭公微微一笑,道:“你们来见四大师无非是要拿手书。”说着手的酒杯放下,微微一抖手便多出一个卷轴,日光下明黄晶莹。 “见我便可以。” 日光刺目。 “不知道到山顶了没有。”蝉衣低声说道,手搭在眼看着眼前的苍山,虽然已经天大亮,但还有浓雾萦绕,山顶恍若藏在天际云层不可窥测。 “应该到了。”郭子安道。 话音刚落,听得前方一阵嘈杂,远处骚动。 “京城来人了。” “京城出事了。” 喊声也随之散开。 京城?出事了?蝉衣面色微变,郭子安已经疾步向那边奔去。 虽然都是大人们,蝉衣和郭子安因为身份特殊也顺利的挤进来,看到几个风尘仆仆面容狼狈血迹斑斑的令兵。 “秦潭公越狱了,囚禁了陈相爷。” “秦潭公将京城隔绝,阻止了消息的传达。” 这个消息让在场的人面色发白,但也尚能镇静,毕竟隔绝的消息还是传递过来了。 “曲白张池等人率官员士子并京城的百姓们围宫门,救出了陈相爷。” “京城的困局稍解,我们闯过了封锁赶来。” “只是秦潭公不见了。” 在场的人都面色沉沉,议论争论猜测到底怎么回事了,责怪没有肃清秦潭公余党吵闹嘈杂一片。 “现在不要说这些了。”王烈阳面色沉沉,“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秦潭公在哪里?”他抬起头看向苍山方向。 不会吧 大家都看出他的意思,也都看向苍山,再次色变。 秦潭公弑君又一心要杀了宝璋帝姬,此时此刻苍山的确是他会来的地方,真假两个帝姬都在这里,一锅端 “这里是苍山,有四大师在。”有人喊道。 但下一刻被另一个消息打破安慰。 “陈相爷说,四大师极有可能与秦潭公同党。” 快山! 诸人顿时呼喝传令调兵遣将向山奔去,不止他们这边,另一边也是人马齐动,双方官员在山脚下相遇。 “拿下他们。”宋元喊道,“这些逆贼果然与秦潭公勾结。” 王烈阳呸了声,看着担架的宋元。 “都什么时候了,还糊涂呢。”他喝道。 争执又有喧哗,后边兵将冲来。 “大人,有兵马将苍山附近围住了。” “是秦潭公的兵马。” 不待众人惊骇,前方也响起了嘈杂。 “黑甲卫!” “是黑甲卫!” 已经冲到苍山脚下的郭子安站在队列的前方,看着前方山似乎雨后春笋冒出的黑甲卫,他们密密麻麻居高临下占据险峻将苍山围拢如铁桶。 这是前后被围住了。 “原来入狱的不是秦潭公。”王烈阳说道,神情怅然看向苍山,“入瓮的是我们呐。” 而且能在苍山提前做了这种布置,可见陈相爷的猜测不是可能,四大师他 “知道这个人不可靠。” 薛青轻叹一口气。 “自己邀请客人来,却又托付他人。” 又看着秦潭公手里的明黄卷轴,好。 “这是手书吗?” 秦潭公道:“你可以拿去看看。”手向前一送。 薛青后退一步摇头道:“不用了,我看了也不认得,我失忆了嘛。”又对宋婴示意,“你去看看。” 宋婴没有理会她,也没有前,看着秦潭公,道:“你杀了四大师?” 秦潭公还没有说话,薛青已经先开口了。 “你傻啊,你那么信那四大师!”她道,“怎么不能是四大师给秦公爷的?”又对秦潭公一笑,“秦公爷这么坦坦荡荡的人,要是杀了四大师,也不会遮掩。” 秦潭公再次哈哈笑了。 薛青忙道:“既然四大师将手书给了公爷,也算是尘埃落定了,我先告辞了。” 秦潭公道:“这手书不是四大师给我的,是我从先帝手里拿到的。” 先帝? 手书不是在皇寺吗?皇子拿到登基后交回皇寺,等待下一任皇子,并不会留在皇帝手,算是秦潭公杀了先帝,也拿不到啊。 “先帝不在了,你可以坦荡的说什么是什么。”宋婴道。 秦潭公道:“殿下,你也不能因为先帝不在了,别人说的话都不相信。”他看向四周,“手书为什么在先帝手里,故事发生在这里,你们想不想听一听?” “不想。”薛青立刻道,神情诚恳,“我相信公爷说的,事实是公爷拿着呢,公爷怎么拿到的并不重要。” 秦潭公哈哈大笑。 “她想听你讲给她听吧,我先告辞了。”薛青再次道,抬脚迈步。 秦潭公道:“不行。” 薛青抬起的脚老老实实的收回来。 “装疯卖傻有用吗?”宋婴看着薛青道。 山顶的气氛平和,算不旧友重逢般欢悦,但也没有山崩地裂喧嚣,当然平和之下是大家都心知肚明,苍山是个笼子,秦潭公是猎人,而她们则是猎物。 逃走是猎物的本能,薛青一直在表达这个意图。 薛青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宋婴道:“你不是胆子很大吗?不是要当帝姬,跟我抢抢手书吗?去抢啊,为什么这般胆小如鼠一心要逃。” 不知道是经过一夜同行大家熟悉了,还是此时此刻到底扰乱了心境,宋婴说出的话多了些许情绪。 如嘲讽。 薛青苦笑道:“我是胆子大,又不是傻。”看秦潭公,神情带着几分恭敬,“我怎么敢从秦公爷手里抢。” 事到如今,神出鬼没的秦潭公是最不可测的人物,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事情又是怎么发生的,并不妨碍认识到这个事实。 人可以大胆,不能傻大胆呐。 秦潭公温和一笑:“你不用抢,我要这手书也没有用,它十年前在我手里了,今日是要送给你。” 宋婴不说话了,平静而不屑。 薛青还是很有礼貌的答道:“公爷不要说笑了,天下人都知道你带着小皇帝拜求皇寺这么多年。” 秦潭公道:“我带着兕子拜求的不是手书,是要请四大师教导他,这件事暂且不说,我先讲清过去发生的事。”他看着薛青,“你并不是个坦荡的人,不给你说清楚,你不会相信我。” 薛青道:“我坦荡不坦荡,相信不相信,对公爷并不会有妨碍。” 道理来自秦潭公先前说的那句“那是事实,我没有必要避讳它,因为它也妨碍不了我,先帝不论是不是顽皮,是不是对四大师不敬,我都可以杀了他。” 秦潭公手抚着膝头笑了。 “这是小人物的透彻和无奈。”他道,看着薛青神情赞叹,又看向宋婴,“殿下,你和先帝是不会明白的。” 宋婴道:“对于你们难填的欲壑来说,明不明白也都没有区别。” 秦潭公温和道:“我们有,你们也有,先帝是因为,最后天不容他,他死了。” 宋婴道:“你是天吗?” 秦潭公没有反驳她的嘲讽,道:“我不是,我说过,我之所以能杀他,是因为天意,我这辈子原本都没有机会杀他,直到天让他受了重伤。” 薛青插话点头感叹道:“这个地方真不适合打猎。” 宋婴没有理会薛青,只看着秦潭公,道:“天是谁?” 这不是第一次提及先帝受伤,但此时此刻提及,意思不一样了。 秦潭公看着她,道:“四大师。” 薛青啧了一声。 “我说错了,这个故事跟我认为的还是不同。”她对宋婴道,“你我也我原本认为的还要倒霉。” 第一百二十九章 问题 四大师有问题,当走山顶看到秦潭公坐在这里时,大家已经各自有猜测了。 薛青当然是从人之初性本恶,凡事都先从最坏的结果来猜测。 而由人推及事,这个故事也有问题。 一开始薛青的确认为这只是一个简单的赵氏孤儿的故事,不过随着秦潭公在很多事件的反应,四大师的古怪,以及先帝过往不为人知掩藏的秘密,很显然这个故事要赵氏孤儿复杂一些。 至于到底怎么样还揣测不出来,毕竟秦潭公和皇帝都是她不熟悉的人,她熟悉的只有四大师。 当然,这种熟悉现在看来也可能是假象。 不过假象也是一种印象。 薛青越来越认为,四大师不是大家认为的那种人,不是朝廷官员们口说的可以信赖依靠的存在,相反他可能是秦潭公的同党,帮凶。 甚至主谋。 尽管已经有了猜测,当结果确认的时候,还是难免心情复杂,这种心情已经体会过几次了,也早没有了希望,没有希望是没有失望,但心情反应这种事有时候跟希望失望无关。 “每当我觉得自己很倒霉的时候,总有更倒霉的来证明我想错了。”薛青摇头道。 “我不信。”宋婴干脆道。 当然不是不信薛青的话,她根本没有理会薛青。 “我不信你说的话。”她只看着秦潭公,“我不信四大师会这样做。” 大周王朝传承这么久,皇寺以及大师们都是从不被质疑的存在,对于民众来说它们虚幻缥缈敬畏,对于大周皇室来说除了敬畏还有亲近。 每一任皇帝都是由皇寺教导,每一个大周的皇子不管有没有成为皇帝,都多少皇寺生活过,读的书习的武都带着皇寺的印迹。 亦师亦父。 天子是天之子,天虚幻,皇寺则像是具体的天。 “我不是天。” 有苍老的声音从后边传来。 薛青和宋婴转过头,看到穿着僧袍的四大师从山下走来,视线看着宋婴,这句话是回答她。 “没有人是天。”他又说道,说这句话视线看向秦潭公,这是反驳他。 一直安坐的秦潭公起身,恭敬的施礼:“大师说得对。” 宋婴施礼,薛青抬手掩住鼻头恰好打个喷嚏,放下手四大师已经从她和宋婴间走过去,坐在了一块山石。 “大师,这是怎么回事?”宋婴道,向四大师那边走了几步。 薛青向左边移动了一步,这个方位距离秦潭公和四大师便差不多远近。 四大师看着宋婴道:“是他说的这样。” 宋婴的脚步停下。 这话什么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最后一丝希望彻底断绝。 不过她依旧没有惊怒,神情平静,视线看着四大师,垂在身侧的手握在身前,脊背越发端正挺直。 “所以,是大师你杀了我父皇。”她道。 四大师看着她没有说话,神情怜惜。 “你这样说不对。”秦潭公道,“我已经说过了,先帝是我动手杀了的,只不过他之所以能被我杀死,是因为先前受了伤,并不是四大师杀了先帝。” 宋婴道:“孤听四大师说。”打断了秦潭公。 秦潭公微微一笑不以为意。 四大师道:“这件事复杂又简单。”沉默片刻似乎在追忆,“大平二年冬,元祝如以往冬猎。” 元祝是先帝的名字,四大师当然可以直呼其名。 “以往?”一直安静的薛青插话道。 四大师看她一眼。 “我父皇喜欢打猎,历来的皇帝皇子们也都喜欢打猎,尤其是冬天,都有固定的日子。”宋婴说道,视线看着四大师。 薛青哦了声:“我随便问问,你们继续。” “他在皇家的猎苑并没有多久,自己偷偷跑来苍山。”四大师说道,说到这里脸浮现笑,“偷跑这种事他从小常做。” 这话她以前听到过,薛青低头看着地,可惜苍山太高了,地没有蚂蚁蛇虫。 “那我告诉你一个能令你振奋愉悦的消息吧你爹当年也跑过。” “他啊笨死了,翻墙爬洞在外边跑了一夜,结果自己摔道沟里爬不出来饿了两天那时候他也十四岁了,这也算是一代一代强吧。” “你不好你爹当年为什么跑吗?” “果然父子相承” “他是个胆大的人,小时候敢这么做,是天性,做了皇帝还如此肆意,是自信,元祝的功夫足以让他独行天下无惧。” “见我没有那么麻烦,那些都是做给天下人看的,元祝想要见我,向来都是直接来找我,他知道我在那里,我也会见他。” 四大师的声音继续响起,像很多老人说起自己的孙辈一般慈爱和骄傲。 “此处叫插旗。”薛青嘀咕一声。 她的声音再小,此时在场的人物哪个也听得到。 说话声一停,视线看过来。 薛青讪讪:“你们继续继续。” “然后呢?”宋婴问道。 四大师视线看向她,苍老的面容平静,道:“然后他山来猎鹰,失手伤了自己,我给他疗伤,他趁我不备砍了我两刀,我便打了他两掌,这样。” 他砍了我两刀,我打了他两掌,这样。 从前面含笑直呼其名,到回忆少时顽皮,再到表明来往的亲密,陡然的你刀我掌,这个故事说完了。 山顶陷入凝固,又似乎空寂。 很久的疑惑,不解的矛盾,解答起来也这么三言两语。 几十年光阴漫长,亲仇恩怨复杂,惊心动魄你死我活,描述起来也不过是几句话。 在这一刻,人生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世事复杂又简单。 “后来呢。”薛青的声音轻轻的响起,似乎唯恐打破这山顶的空灵。 四大师道:“后来我醒了,他已经走了,我没有再下山,他也没有再来苍山,直到几年后听到他的死讯。” “死讯是我来苍山告诉四大师的。”秦潭公道,“我先前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时候的我已经不在京城,当听到先帝猎苑受伤,我千里奔回,他只隔着帘帐见我一面,喝令我回边境。” 伴着说话他走过来。 “因为他怕我发现他伤的不对,但我怎么能不发现呢,他伤的真是太重了,隔着帘子,听着声音都掩饰不住。” “后来我让左膀右臂刺杀他一次,更确定了。” 秦潭公走到四大师面前,单膝跪下。 “大师,我担心您,却不敢也不能去探望您,当我杀了他之后,第一时间苍山。” “谢天谢地,您没有事。” “我不信。”宋婴的声音响起。 她脊背挺直的看着四大师,以及跪在他面前的秦潭公,声音拔高,从未有过的响亮。 “我不信。” 秦潭公要说什么,四大师抬手制止,然后展开双臂,僧袍瞬时而开,将胸膛展露在大家的眼前。 半垂着眼数蚂蚁的薛青一瞬间睁大眼。 衰老的并不好看,但眼前的老僧不仅仅是不好看,而是恐怖。 僧袍下的身形枯瘦,肌肤干涸,肋骨凸出,乍一看像骷髅。 而在这骷髅的身有两个拳头大的洞。 接近心口,胸腔之。 血肉已经凝结,窟窿变得光滑,透过孔洞隐隐可以看到白骨,看到山雾 薛青嗓子发干,宋婴手捂住嘴挡住了惊呼。 这般超脱常理的存在,这般非人的神,薛青和宋婴惊骇,一旁跪着的秦潭公神情亦是震动。 他也是第一次看到四大师的伤。 这是适才说的砍了两刀啊。 这伤吓人,这伤者活着更吓人。 “这世能伤我如此的只有他。” 四大师的声音淡淡响起。 “伤如此还能活着的也只有我。” “孩子,这般的我,何须骗你。” 在这样的人面前,身份血脉又有什么用,都是蝼蚁一般,伸手捏死谁又能奈何。 这世没有他惧怕的,自然也没有他需要欺瞒的。 宋婴挺直脊背塌下去,她后退几步坐在地,双手掩住了脸。 “真是可怕的故事。”薛青喃喃道,“原来我真不是主角。” 第一百三十章 仁慈 这个故事是很可怕,但山顶并没有因此陷入死静。! 因为可怕的故事带来了更多的疑惑。 “先帝为什么要杀你呢?” “当然,我不是在质疑你十恶不赦该杀,我是问一下。” “这世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不论对错。” “还有你秦公爷两个什么关系?看起来很熟哈。” “还有” 薛青的声音不断的响起。 秦潭公起身回头笑了。 “你不是不想听故事?”他问道,“怎么问这么多?” 那边宋婴坐在地双手掩面,她并没有哭也没有说话,无声无息,似乎对外界一切都隔绝了。 薛青眼睛一亮,道:“我现在可以走?” 秦潭公道:“不行。” 薛青将抬起的脚收回。 “那只能听故事了。”她耸肩道,“要不然大家聚在这里干坐着多没意思。” 秦潭公温和道:“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都会告诉你,今天是让你来听明白的。” 薛青哦了声没有说话。 “我和四大师没有关系。”秦潭公接着道,“四大师是帝师,我没有资格称呼他一声先生,虽然有幸被他指点,才有了今日的我。” 他看向四大师,神情恭敬。 “我做的事四大师并不知道,是我杀了先帝之后进山告诉他,他才知道的。” 薛青哦了声,手揉了揉鼻头,视线从秦潭公身移开,看向四大师。 “那四大师也是一开始知道我的存在吗?” 既然四大师不是跟宋元陈盛宋婴一伙儿的,而是跟秦潭公一党,那么一开始并不知道宋婴的存在,只知道她。 所以,那么多次的见死不救,并不是因为她是替身,而是仇人之女。 或者说,跟秦潭公一样,是在追杀她,只不过方式不同,一个用残暴,一个用温情。 这才是这个故事的最可怕的地方。 她自始至终都生活在一个又一个虚假的故事里。 这也才是她想知道的问题,至于那些前尘恩怨,你死我活,与她何干。 “你这个问题问的不太对。” 秦潭公再次开口说道。 “在这个问题之前,我先要告诉你另一个问题。” 问题问的不对?薛青看向他,另一个问题? 秦潭公道:“我在京城出来的时候已经告诉陈盛了,想来你们还没有收到消息,我是知道你们两个的存在。” 两个哦薛青眼角一扬,虽然还震惊但也瞬时理清头绪。 “你的意思是你知道宋婴的存在。”她道,“宋元陈盛这些人这些事这些打算。” 秦潭公点头:“一直都知道。” 薛青哈的笑了,果然又是这样,当她以为自己已经够倒霉的时候,事情会再次超出她的想象。 “这可真是戏戏碟谍。”她道,转头看宋婴,“你听到没,我刚才说的没错,你和我我想象的还要倒霉,还傻乎乎的自以为是你死我活然后天下无敌尘埃落定了,其实是在台演戏让人家看热闹罢了。” 宋婴坐在地依旧手掩面无知无觉,没有丝毫的反应。 秦潭公温和道:“也不能说一开始知道,你被笃救走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过了几年才查明宋元等人的谋划,其实他们做的真的不错。” 薛青道:“公爷真是谦虚了,明明是公爷厉害。” 秦潭公道:“不是我厉害,是你厉害,如果不是你,不会有现在,所以适才的问题你应该问的是,四大师是不是一开始知道你是谁。” 薛青哦了声,老老实实诚诚恳恳道:“四大师也是一开始知道我是谁?” 秦潭公道:“不是。” 一声轻叹,薛青手抚脸用力的揉了揉。 “这真是个复杂又百转千回的故事。”她道,放下手对秦潭公苦笑,“我没有什么要问的,公爷你们这种天一般的人物,怎么做都可以,你们开心好。” 秦潭公哈哈笑了,道:“你不要生气,正是因为没有人想怎么做可以怎么做,我才做了这件事,我告诉四大师我杀了先帝皇后,宝璋帝姬在逃,我也告诉四大师我会继续追杀宝璋帝姬,我这样做并非要取而代之,大周的江山还是大周,只是他楚元祝一脉不配。” “所以你假称贵妃有孕,扶了一个假皇帝来传承大周的江山。”薛青问道。 她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既然要听要认真的听,适时的表达自己听懂。 秦潭公含笑道声是:“我要证明楚元祝他不配,我做的没有错,我把我做的事告诉了四大师。”说到这里看向四大师,“四大师说不再踏入红尘不再理会凡事。” 薛青道:“也是说,四大师也同意你的做法咯。” 秦潭公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我在先帝眼里不过是先帝的一个臣子,一条较得宠的狗,他对我再无情也可以理解,但四大师不同,不说皇寺和大师们的地位意义,只说师徒。”轻叹一声,看向远处日光下的山雾,“你不知道四大师对先帝多好。” 他说到这里停下来,山顶陷入沉默。 有时候没有言语描述,沉默更能表达。 薛青半垂视线看脚下没有说话,似乎也在感悟,直到秦潭公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种痛不仅仅是留下两个伤疤,大师他心灰意冷,不再过问世事了。”他道,“我明白四大师的选择,告辞离开了苍山,后来我发现了宋元的阴谋,宋婴的身份,陈盛的谋划,这些虽然意外,但与我要做的事并没有太大的影响,我没有再来惊扰四大师。” 薛青道:“然后呢?” “然后兕子长大了,我还是想让四大师能教导他,也正好需要按照规矩拜见皇寺,便开始按照惯例仪式。”秦潭公说道,“四大师如约出现了,可见四大师是赞同我的做法。” “可是。”薛青说道,手指抓了抓脸颊,神情疑惑,“四大师也见了宋婴了啊,那这意味着什么?” 秦潭公道:“这只是意味着四大师的仁慈,虽然先帝伤害了四大师,但恩怨与她无关。”看向还捂着脸坐在地的宋婴。 女孩子坐地肩头缩起很是娇小可怜。 “她只是个孩子。”秦潭公道,神情怜悯。 “你们真是仁慈。” 薛青说道,神情诚恳,旋即又皱眉。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你们这样做是什么意思?你既然扶持了小皇帝,一心要灭掉先帝的血脉,又知道真正的宝璋帝姬是宋婴,干吗不杀了她,而是到现在,还让她走到人前?你这不是吃饱撑的吗?” 秦潭公没有丝毫的不悦,道:“我说过我之所以要杀先帝一家,并不是我想取而代之,只是不服他的所作所为,我要的是证明他不配为天子,他落得如此下场是天意,是天不容他,所以同样的道理,宝璋帝姬既然逃生了,那也是天意。” 薛青怔了怔,道:“公爷真是个讲道理和规矩的人。” 秦潭公道:“所以当我追杀宝璋帝姬始终不能得手时,我是有些灰心,可能天还是认定先帝一脉,直到我发现了你是假的,发现了宋元做的一切。” “这是天意啊。”薛青一拍手,道,“让公爷发现了,公爷可以动手解决他们,一切结束了。” 秦潭公摇头,道:“不,那时候我才恍然明白,天意不是让我动手解决他们,而是你。” 薛青后退一步,瞪眼道:“怎么突然说到我了?我在这故事里是个配角” 再一次听到怪的词句,看到薛青这与现场氛围不合的举止,秦潭公笑了,能在此时此刻还轻松自如的也正是薛青才能做到。 虽然是怪的词句,他只要一想也明白意思。 “你的确是个配角,是个用来死的蝼蚁。”秦潭公道,“你是个替代,是个不该存在的存在。” 他收起了笑容,神情郑重又几分傲然。 “然而你历经了生死劫难不仅没有死,反而站到了世人面前。” “这是没有人想怎么样怎么样做,先帝如此,皇后如此,陈盛宝璋帝姬宋元也是如此,我要看着,看看天是否随他们所愿。” “果然宝璋帝姬又如何,宋元陈盛相护又如何,你活成不属于你的样子,直到今时今日,成了世人眼的帝姬。” “这才是真正的天意,天意证明先帝一脉不配为天子。” “薛青,你才是天意选的人。” 秦潭公的声音回荡在山顶,温和的声音隆隆如雷,击打在心,捂着脸的宋婴似乎被震醒抬起头。 薛青没有后退,怔在原地,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我原来还是主角啊。”她喃喃道。 秦潭公看着她神情温和:“你当然是,你做了多少事,历经了多少磨难,你能站在这里,当之无愧,是天容你,你是天选之人。” 说到这里笑起来,神情感慨又傲然。 “天也容我,我做的是对的!我终于安心了。” 正如他所说,杀皇帝不是为了取而代之,只不过是不服,所以先帝死了,皇后死了,如今宝璋帝姬也不能登大周的皇位,这是天意,这是天有公道。 秦潭公手抬起,那个明黄的卷轴递过来。 “薛青,杀了她,你的手书拿去。” 薛青道:“好。” 锵一声,铁条点地,寒光切断金灿灿的日光。 叮的一声,日光下并没有鲜血四溅,而是碎石飞扬。 宋婴还坐在原地,没有被切成两半,她茫然的双眼里没有薛青的影子。 叮的一声,铁条再次切下,莲花瓣般的山石碎裂,站在其前的秦潭公在碎裂的那一刻移开,落在旁边的山石。 没有等他站稳,铁条再次袭来,山石再次碎裂,薛青的身影翻飞,像一双顽皮的手,将盛开的花瓣撕裂扬起。 但铁条距离秦潭公的红袍总差一个边。 锵的一声,又击碎一块山石的身影恍若被碎石弹起,擦着地向外飞去,像流矢又像风筝 眨眼到了山顶外,山路陡转直下,人随着飞溅的碎石也落下去 但秦潭公手一甩,断线的风筝像被绳索套住,猛地被拽回来,噗通砸在地,坚硬的石山顿时被砸凹陷,薛青变成一个大字,尘土碎石跌落砸在她身。 站在莲花山石边的秦潭公拂了拂衣袖,神情温和,摇了摇头。 “薛青。”他说道,“你适才不是说了,要杀了她吗?” 趴地的薛青没有动,有声音闷闷的传来。 “我要杀她,是因为我要杀她,而不是因为别人要我杀她。”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不敬 这个原因吗? 秦潭公温和道:“你是误会了,并不是我要你杀她,我如果想要杀她,她现在不会活到现在,现在只是到了天不容她的时候了,薛青,你在山路也说了,你们两人只能存活一个,很显然,这个人必须是你。 ” 他前一步,看着手里的明黄卷轴。 “想想你能活到现在,还能站到如此地位,谁又能挡你,薛青,这是天命所归。” 趴在地的薛青发出几分闷笑,手撑着地面,然后人一点点的起身,尘土碎石再次从她身跌落,她抬起头看向秦潭公。 “可去你大爷的吧。”她道。 又是从未听过的词句,不过这一次听起来意思先前隐藏的冷嘲热讽更明显,秦潭公没有说话,看着半跪在地的女孩子。 “我能活到现在,那是因为我。”薛青接着道,看着秦潭公,抬起手伸出一根指向天,“跟天有个屁关系啊。” 人从地站起来,晃了晃身子,再次抖落尘土碎石。 “还有,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是傻子啊?” “好吧,想一想这一路还真的有点傻。” 秦潭公神情温和的看着她,道:“是我说的哪里不对吗?” 薛青看着他,道:“你早知道我和宋婴两个人的存在?” 秦潭公点头道:“是。” 薛青道:“你知道我是替身?” 秦潭公耐心道:“是。” 薛青道:“宗周是不是在追杀我?” 秦潭公看着她道声是。 薛青道:“黑甲卫是不是在追杀我?” 秦潭公笑了笑点头。 薛青道:“所以你明知道我不是,明知道真的宝璋帝姬在哪里,但你还追杀我,然后说这是为了证明老天爷选我,明明什么事都是你做的,老天爷和我都要谢谢你啊。” 秦潭公道:“这个,天将降大任于斯人” 他的话没说完,薛青打断他。 “降你妈。”她说道。 秦潭公活到现在,第一次被人这样骂,神情有些愕然,似乎不知怎么反应。 但山顶并没有陷入尴尬的沉默。 像华丽的袍子被撕下,像精美的面具被砸烂,沾满尘土碎石,脸受伤擦痕血迹的女孩子再没有半点雅羞涩,脸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嘲讽,粗鄙话像豆子一般蹦出来。 “你当我是傻啊?” “十年前杀了皇帝,杀了皇后,烧死了黄沙道一城的人。” “别他妈的说火是宋元放的,算他不放火,你也是要放的,只不过这傻你早了一步。” “哦这傻按照你的说法也是你所谓的天意证明之一,可怜的天。” “你他妈的不救人反而围城看着一城人烧死,为了造出什么天降恶灵雷火之类的狗屁谣言,天他妈的真谢谢你。” “十年间你明知真假帝姬,还惺惺作态的追杀我,死了多少百姓死了多少五蠹军多少大臣,才换来我的不死,到你嘴里成了天意了,天他妈再次谢谢你。” “证明天意,扯什么蛋,你要真想证明天意,你提着刀直接把宋婴砍死不证明?你能把人家老子娘砍了证明他们不配为天子,多砍一个又有什么?” “你让大周十年腥风血雨,死了那么多人,朝廷搅成一锅粥,为了天意证明?你是不是神经病?” “天和我还有死了人都谢谢你啊,我们真是三生有幸了。” “信你这种神经病的话,我也是神经病了!” 状元才情,女孩子的衣衫,都无法阻止眼前的薛青展现另一个面貌。 对于秦潭公来说是这个从未见过的面貌,不止是薛青,其他的时候其他人也从未有能在他面前展现这种。 高高在如他,这种粗鄙从来到不了他的眼前。 秦潭公并没有因为这劈头盖脸的骂而暴怒。 他道:“做事,总是要死人的。” 神情说话依旧温和,但此时听来却让人觉得寒彻骨。 死人对于他来说,是根本无足轻重的事。 “去你大爷的吧。”薛青扬眉,“如果真是天意如此,秦公爷你也信奉我为天子,那你自尽来证明一下我金口玉言吧。” 秦潭公笑了,道:“这个证明不了。” 薛青没有笑也没有再骂,道:“我想试试。” 伴着这一声,站立不稳些许佝偻的身形陡然弹起,一道寒光向秦潭公而去。 话音起人出手,话音落便是锵啷一声,又一块莲花石碎裂飞溅如雨。 雨水散落秦潭公手抚着腰带安然而立。 薛青的手多了一柄短刀。 铁条在先前被秦潭公打飞时跌落,没想到她还有兵器。 短刀脱手飞向秦潭公,薛青并没有停下动作而是手一扬寒光尘土日光细芒闪闪她的人也随之扑来。 先前扑身一击接近了秦潭公,此时距离更近,寒芒短刀出手,几乎已经到了秦潭公的眼前,三个方向将秦潭公笼罩。 生死不过是眨眼间。 秦潭公眨了眼,短刀落在他的手,寒芒如同撞铜墙跌落,薛青则恍若被一只手拍,发出一声闷哼,砸在地 寒光闪动,短刀并不是刺向她,而是在秦潭公手里转了转。 秦潭公又看地一层密密麻麻的细芒,这些东西倒不是多锋利,而是闪着幽光,显然是淬毒。 “你这孩子,怎么来见四大师竟然带了这么多暗器。”他道。 薛青在地道:“废话,来这种鬼地方,见这种鬼大师,不带暗器是傻。” 秦潭公皱眉道:“不要骂人。” 薛青道:“我骂人,怎么着?你的鬼天意还管得了我骂人吗?” 这真是 “好了,都停下。”沉默许久四大师的声音响起。 “你让我停下我停下啊,我挨打的时候你怎么不让停下?”薛青道,“我不。” 说罢啐了口。 一口血水落在秦潭公的脚边。 山顶沉默一刻,坐在山石的四大师抬手一甩。 趴在秦潭公脚边的薛青被大力拽起跌落在另一边,闷哼一声靠在山石。 四大师没有再看她,而是看向秦潭公。 “潭公,把手书给宝璋。”他道,声音沉沉,“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手书给宝璋? 一直坐在地恍若呆傻的宋婴抬起头,秦潭公也看过来。 “大师”他有些惊讶。 四大师道:“先帝杀我,不是他的错。” 薛青也看过来。 “当然,也不是我的错。”四大师接着道,神情怅然,“这件事无关对错。” (周末出门了,只写了一章的量,最后这一段建议大家攒着看,一口气顺下来较清晰) 第一百三十二章 过错 (有人说要把提醒放前边,请暂时攒攒,大概还有两三天山结束了,这几人前尘旧事心路历程真实面目生死交代清楚了,ps只是山结束了,不是小说结束了,不耐烦的可以直接到月底,看最后一章也可以,么么哒,) “他要杀的并非是我,而是皇寺的存在。 !” 四大师说道。 “皇寺的来历你们很清楚吧?” 宋婴视线看向他,眼神还有些茫然神魂不在,没有说话。 “刘邦斩白蛇吕后看云彩。”薛青靠着山石说道。 传说当初那寺庙的和尚看出大周高祖是帝王之像才救助赠书授业,这跟历史很多帝王传一样。 这也是皇寺被天下所熟知的来历。 秦潭公道:“皇寺原本是一位隐士避居的地方,隐士博才多学天地理皆能,扶助了高祖。” 传是传,透过传还有真相。 四大师道:“博才扶助是真,吕后看云彩也是真,成帝王霸业,离不开真真假假。” 秦潭公应声是,恭敬道:“如果没有皇寺,大周楚氏死在大齐末年了。” 四大师道:“当初先师救助他教授他天地理,高祖也确有过人之才,能当帝王成一番霸业,不单单是某一个机缘的功劳,如果高祖自身无能,教授那些天地理也没用,高祖没有遇到皇寺,也不一定成不了霸业,或许会晚几年吧,这些事谁又能说得准。” “过去的事不说了,皇寺对大周高祖有恩,大周高祖也给了皇寺至高的回报,这回报,对于双方来说也是互惠互利。” “皇寺的先祖是个怀才不遇的隐士,收到了高祖这个弟子,一跃成为帝王之师,所学可以传承天子,夫复何求。” “而对于当时的大周来说,国初立,前朝余孽残留,各地军匪作乱,有皇寺认天下主的传说存在,可以安抚民心稳定朝纲。” “所以皇室认皇寺为师,且还将下一任皇帝交由皇寺大师来认定,好证明大周的皇帝是天定,而皇寺大师也很愿意有天子为弟子,这世没有天子这种学生更能将自己的才学理念传承发扬广大了。” “这是皇寺以及大师和皇帝们的关系。” “除却了安抚民众彰显大周楚氏皇族血统的需要,我相信,一开始的时候皇帝们是真心要跟随大师学习,大周的皇帝们也相信,大师也只是想要当个老师,好好的教书。” 这句话啊,薛青微微垂目,倒也不是听他第一次说。 那时候为了救张撵引发一系列事,四褐先生发现她才是幕后主使时,两人互相真真假假的表明了一下各自的心迹,她为什么会做些事,因为最初心的目的是好好读书将来做个教书先生,询问四褐先生为什么教授明知是女孩子身份的她,他说他是个教书先生,只想好好教书。 真真假假,假有真,真有假啊。 四大师的视线从她身掠过,看向前方。 “然而。” “这件事本来是错的。” “皇权是天下至高无的,刘邦斩白蛇也好吕后看云彩也好,传以及声名对于它只是锦添花,而不是必不可少,当这种至高无的权利并非由大周皇帝来定传承,反而由一个传存在决定,矛盾开始了。” “帝师不是只传道授业解惑的老师,而学生们也不仅仅是为了读书学习。” “不再为了学习的学习,不再是传道授业解惑的老师,师徒渐渐的没有了师徒的本心。” “最初皇帝和皇寺,我相信是有师徒真情,我也相信传承肯定有真心学习的皇帝和真心为师的帝师,但世事无常” “没有了本心,时间又最无情,曾经的情分淡去,矛盾越来越多,如皇帝和皇寺意的皇子不同,如皇子们为了谋取皇寺意各用手段,如皇寺大师们也并非无欲无求,皇帝和皇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诡异。” “或许大家都察觉到这一点吧,但牵绊太深,传谎言太久已经没有办法解决,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直到元祝的出现。” 四大师收回视线看着在场的三人。 “元祝是个特别聪明特别厉害的孩子。”他道,眼毫不掩饰骄傲,“虽然是个生在深宫的皇子,且父王早亡,由女帝养大,心性却不亚于开国成霸业的高祖。” “当第一次见皇子们时,我看他。” “但第一次他表达了对皇寺和我的质疑。” “当时来见我的是他和元佑,元佑是谦王,元佑对我恭敬有礼又畏惧不安,而元祝则随身带了条蛇,趁我送别皇帝时,放在了我蒲团下。” 薛青哈哈笑了,山顶只有她的笑声,略显尴尬。 “不好笑吗?”她道,看了看秦潭公和宋婴。 宋婴自然没有理会她,秦潭公对她笑了笑。 “先帝小时候是较顽皮。”他道。 “这不是顽皮,这是不喜欢。”薛青道。 四大师默然一刻,道:“他一开始是不喜欢我,胆子又大,送到苍山三天跑一次,竟然坚持几年而不改,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后来我让他明白我是真的教他读书习武,让他知道他要学的都是最好的,他是个爱学的孩子,也知道自己要什么,渐渐的他明白我的意思,不再胡闹。” 说到这里微微一笑。 “也开始喜欢我吧,攀岩越来越厉害后,他常去悬崖峭壁偷鸟蛋,烤好了带回来给我吃。” 几个鸟蛋馋死了,薛青撇撇嘴。 “大师。”秦潭公忽道,“其实陛下他并不是喜欢,他有一次喝多了,说你对他一点也不好,对谦王很好,他想让你看看自己多厉害,让你知道谁才是真正能当天子的人,所以才努力的学习。” 可怜,薛青干笑两声,秦公爷真是太不厚道了。 四大师再次沉默,脸的神情很是复杂,骄傲感慨酸涩混杂。 “大师,我不该说这个。”秦潭公施礼道,“先前不说,现在此时也不该说。” “你是他的臣子,先前不说是理所当然,此时说也合情合理。”四大师道,“原来他始终没有以我为师,我还以为至少有那么一段他是真心的呢。” 他没有再停顿,神情也恢复平静。 “我对他很严厉,对元佑和蔼,那是因为他们二人性情不同,因材施教,没想到他竟然会怀恨在心,且还能因为怀恨而发奋亲近我。” “看来谦王早亡也是这时候种下的因果。” “我明白他的恨意,他与其说恨我,其实是恨皇寺,他被迫来跟我学习,身为皇子,却还要受到皇寺的认可才能当太子当皇帝,对于聪明自傲的元祝来说,是不能忍受的。” “历来这样想的皇帝皇子不是少数,但元祝不仅敢想还敢动手了。” “为了这一天,他默默的准备了十几年,待自己功夫高超赶我,待坐稳朝堂,手握重兵,国富民强,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四大师笑了笑。 “而直到他动手的那一刻我才明白他要做什么,教出这样的弟子,我是该骄傲呢还是悲哀。” 秦潭公前一步道:“大师,这是他无情无义。” 四大师道:“对于皇子们来说,皇寺只是一个决定他们身份地位的地方,他们敬或者畏还有不服,从来没有情,而皇寺以帝师自居以师徒之情掌控天子之选,也是自我欺瞒。” “不是为了学,又何谈教。” “既然不是师徒,又非皇族天子,却掌控下一任天子人选,这是什么?这是敌仇两方啊。” “既然是敌仇两方,你死我活也在所难免。” “元祝为了他的帝王传承大业要除去皇寺,我为了皇寺的传承不想死,他杀我,我杀他,谁有错?” 他的视线看向宋婴,宋婴坐在地依旧没有反应,神情茫然。 他看向秦潭公,秦潭公俯首却没有说话。 他看向薛青,视线看了一半又后悔了忙要移开但还是晚了。 “你们都有错。”薛青认真说道,“而且这事怎么能算是无关对错呢?” 秦潭公皱眉道:“怀璧其罪并不是错。” 薛青看向他:“贪得无厌是错,说的大义堂皇又悲情的,不过都是贪得无厌罢了。” “大周皇帝贪图天定之名,皇寺贪图天子之师,各取所需本来没有错,但又各自贪得无厌,走到今日的局面,是你们活该,而且都该死。” “你们都是饱读诗书天地理无所不能的高人,皮袍下却是狗屁不如的小人。” 又来了 秦潭公道:“不要骂人。” “啧,事情做了,还不让人骂?”薛青道,“你们还真是当了婊子又立牌坊。” 骂的更难听了秦潭公皱眉。 “说你们是小人,还不服气?是,你们厉害,我这么厉害的人在你们面前连一招都使不出来,打我跟拍苍蝇似的,这天下你们能呼风唤雨,神仙一般,谁也奈何不了你们。” “但你们活着连个大街扫垃圾的都不如。” “人家扫垃圾的至少让大街保持了干净,让大家心情愉悦,你们呢?世人把你们当神仙,当君王,当重臣能将,敬畏信赖尊崇你们,结果呢?看看你们干的这些破事!让多少人遭殃,让天下生灵涂炭!” “争权夺利是不可避免,想活着也是理所当然,但你们做事之前,想一想自己的身份,以及会造成什么影响吧!” “事情你们做了,不是一副被逼无奈,我好痛苦我好无奈,是什么天意如此,我是正义的使者,什么玩意儿!” “还无关对错,无关你妈。” 秦潭公面色沉沉,道:“我再说一遍,不要骂人。” 薛青道:“我也不想骂人。”手一扬,碎石向秦潭公砸去。 石头当然砸不到秦潭公,还未到身前落地碎成粉末。 但秦潭公的脸色像被砸到一样。 “我其实只想打人,可他妈我打不过啊!”薛青道,“我打不了你们,还骂不了吗?你说天意让我做皇帝了,我骂你们又怎么了?要不你杀了我?你要能杀了我,说明天意真不让我骂人,我不骂了。” 秦潭公忽的又笑了,摇摇头。 “看来青霞先生只教读书,没有教你做人。”他道。 薛青淡淡道:“你也配说做人。” “好了。”四大师沉声道,这一次没有停顿继续开口,“你说的没错,这件事是我们错了。”看向秦潭公。 “潭公,这是我们三人的事,牵涉太多无辜了,元祝他有错,自己付出了代价,你对他有恨,杀了他也算是出气了。” “天意什么的,没什么好证明的,人的对错都是自己决定的,跟天意无关,此事到此为止吧。” “你已经当众认罪,宝璋帝姬天下皆知,是时候还朝廷民众一个安稳了。” 秦潭公前一步应声是。 四大师看向宋婴:“我说过你是个孩子,此事与你无关。” 这边话音未落,那边薛青啐了口。 “她一个孩子吗?我呢?”她道。 四大师看她一眼,没有说话,再看秦潭公。 秦潭公毫不迟疑将手里的卷轴捧起,没有直接交给宋婴,而是递给了四大师。 四大师接过再次唤宋婴,宋婴看向他。 “你回朝去吧,秦潭公我会留在苍山。”四大师道,又看薛青,“你下山后也到此为止。” “止你大爷。”薛青道。 秦潭公没有说话,恭敬的后退一步站在四大师身侧。 宋婴茫然的眼神渐渐凝聚。 “你拿去吧。”四大师看着她,“我已经在手书写了宝璋的名字。”将手书书向前一递。 宋婴看着他,慢慢的站起来,走过来,伸出双手。 “从此以后没有皇寺,你我也再不见。”四大师道,“你去吧。” 手书放在面前这双纤细的手掌 手掌的主人似乎不堪重负,身子向前栽去 四大师伸手扶住她,但下一刻宋婴站直了身子向后退去。 有人影从莲花瓣的山石后翻出将宋婴挡住在身后,同时寒光闪闪向四大师的面前, 秦潭公一步站在四大师面前,抬手挥动。 锵啷两声,两只飞镖跌落在山石。 “你!”秦潭公喝道,要向前迈步。 “别动。”四大师道。 秦潭公不解但还是立刻停下脚。 “是的,别动。” 在不远处站定的宋婴说道,身边季重相护,看着四大师和秦潭公。 “再动一步你们都要死。” 死? 秦潭公低头看到一条灰黑的细线在脚下穿过,他转过头,看到四大师的手还保持搀扶的样子,手心里托着一颗黑色的铁丸,灰黑的线是从其垂落在地蜿蜒。 “这是当时差点烧了皇宫的那个道士留下的那颗雷火丸?”秦潭公道,“陛下说要研制成火器给军队用,必将天下无敌,只是那道士死了配方无人知晓始终不得。” 宋婴道:“是的,既然你对父皇的事如此清楚,自然也清楚它的厉害,我已经打开了机关,只要你们一动,它炸了。” “原来是这个样子啊。”秦潭公点头道,神情并没有惊怒,又看向她:“我以为皇后娘娘已经用了。” 宋婴道:“见不到杀害父皇的凶手,母后不舍得用。” 薛青哈的一声坐起来道:“喂,原来你也带着暗器和帮手来,说好的信任呢?那可是你的四大师。” 宋婴神情平静,先前的茫然呆滞半点也无。 “信任?”她道,“从黄沙道他没有当场指出你为假时,与我没有信任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骤生 骤生变故,山顶凝滞。 四大师手托黑丸端坐一动不动恍若佛像,秦潭公虽然脚下只踩着一条线,但似不知厉害而不敢迈步。 “这个小子跟你山,我们并不在意。”秦潭公道,“影卫不离左右,况且有薛青在,你戒备也是可以理解,却原来戒备的是四大师。” 宋婴神情漠然,道:“我当然要戒备他。” “我是谁,天下人被薛青混淆,四大师难道也不清楚吗?却在人前做出这种姿态。” 她的视线看向秦潭公身后的四大师。 “先前我也不解你为什么这样做?一直以来我都认为皇寺和大师是我大周楚氏的守护者,当然我可以理解你不是神,所以父皇母后的死被秦潭公欺瞒,你没有为父皇报仇,也不知道我的存在。” “却原来” 宋婴说到这里笑了。 “却原来你是害死我父皇的真正凶手。” “这样一想一切都合情合理了。” 秦潭公道:“我和四大师说了这么多,你还没有听明白,这件事是你父皇错在先” “我父皇何错之有?”宋婴打断他,“四大师不也是说了吗?我父皇要杀他没有错。” “那四大师要杀他,我要杀他,也没有错。”秦潭公淡淡道。 话题似乎又回到先前,永无止境。 宋婴笑了笑。 “秦公爷,这种事不是无关对错。”她道,“我是要做事,不是问对错,对错与我何干?” 薛青啪的击掌:“这才叫坦坦荡荡,做坏事是做坏事,还要为了减轻心理负担而自我辩解,尤其是推给天意,那是小人了,秦公爷你还是老了,不如年轻人。” 秦潭公笑了笑没有说话。 宋婴也没有理会薛青。 四大师轻叹一声:“那你是要为父报仇了。” 宋婴道:“确切的说,我是要完成父皇未完成的事。” 她的神情平静如以往,双眼深邃又闪闪亮。先前闻听过往的震惊失魂落魄似乎从未有过。 “父皇要杀你们而未成,那由我来完成。” 薛青翻身跃起。 “那你们慢慢解决,我先走一步。”她说道,话音落人一掠数丈,向山下而去。 “季重。”宋婴道。 寒光一瞬间砍断了山顶的日光,长剑直向薛青的后背。 长剑未近,剑气已然入骨。 “黄居!”薛青几乎是同时喊道。 并没有人出现,只有寒光迎面而来,这是一柄长剑从山侧飞来,恍若流星,薛青伸手握住,没有回身顺势后击。 锵啷一声响,身后的长剑飞了出去,噗嗤一声没入一旁的石缝,颤抖发出嗡嗡响。 季重的长剑被击飞,人没有丝毫的停滞到了薛青的身后抬脚。 锵啷一声响,薛青的长剑也飞起刺入一旁的山石发出嗡嗡响,人翻跃向后,山侧再次有寒光闪,又一柄剑飞来,薛青伸手接住落地。 季重亦是落地,一只腿裤子撕裂,只留下浅浅一道剑痕。 先前在黄沙道城,季重对对宋元出手的黄居出手,薛青救黄居,二人并没有直接交手,又因为宋婴围城,无暇与其缠斗,季重施然离开。 此次交手在眨眼间,薛青虽然毫发未伤,但被迫回到了山顶,被截断了下山的路,算是平手。 “你有病啊。”薛青骂道,“你打我干什么!你主子的仇人在那边呢,快去杀了他们。” 季重漠然不语。 宋婴看过来,道:“你以为你还能活着下山?” 薛青瞪眼:“废话啊,谁会认为自己会死,你不要犯傻,那两个人最厉害,你先专心对付他们哈,我们还年轻,你以后打我的时间多的是,你要分清主次,不要贪得无厌” 话音未落人已经挥剑,因为季重再次袭来。 季重手没有兵器,但整个身子都化作利器,尤其是那一双腿,与薛青的长剑相撞,发出金石之声。 长剑弹飞,但瞬时又有新的兵器从山侧甩出来。 弯刀挥出一道弧线,季重的身子诡异的扭曲,险险的躲过,抬起的腿宛如刺出的长枪,锵啷一声击。 薛青没有丝毫的迟疑,只要兵器相接,立刻松手,再闪电般的向伸手,伸手便有兵器从天而降,天恍若是口袋,源源不绝,取之不尽。 兵器五花八门。 弯刀,腰刀,短斧 每一件兵器都有不同的攻势 劈,砍,刺,挑 山顶撞击声接连不断,缠斗的双方变成一团光影,不断的有兵器从飞出跌落。 兵器被击飞,薛青丝毫未受影响,兵器不断的攻击,季重也未受重伤。 缠斗掀起狂风,但狂风却并没有横扫一片,秦潭公和四大师面前似乎屏障围拦,衣角纹丝不动。 对于他们来说眼前的缠斗并没有眼花缭乱,可以清楚的看到一招一式。 薛青兵器不断攻势咄咄,但身形却是要退。 季重周身为利器挡住了攻击却又禁锢四周,不让薛青离去。 兵器不停的交换,脱手的未落,便又有新的袭来,恍若一人化作数人围住了季重,一刀一刀一剑一剑 噗的一声轻响,不是季重的衣衫被撕破,而是周身的气息刺破了一道小口子 是这个时候。 已经松开尚未跌落的兵器,薛青还握着手里的兵器,一瞬间没有再向前,如同雨水打在伞面一般飞溅出去,薛青亦是变成了雨点 她没有向山下去,而是向宋婴。 季重的身形陡然暴涨,如同撑开的伞扑去,要弹开薛青,要护住宋婴 三人的身影渐渐重叠。 宋婴的站在原地,薛青手匕首向她的胸前,季重如同利箭紧随薛青的后背。 这是互相残杀的画面,当鲜血接连绽放的那一刻,一定很美。 是这个时候,秦潭公身形一旋,平地无风,除了他的动作,四周的一切都瞬时凝固,脚下的灰线飞起,带动着四大师手心托着的铁丸 凝固瞬时又被劈开,四周依旧无声,铁丸如流星一闪飞去。 尽管只有一闪,在秦潭公的视线里可以清晰的看到,铁丸已经变了形状,黑红,膨胀 薛青眼角的余光也看到了。 这一场对战她面对的不是只有季重和宋婴两个,还有秦潭公四大师 她看到的铁丸变化更大,不止铁丸在变,四周的空气也在变,像日光炙烤地面,干裂,卷起,耳边似乎能听到驳驳的暴裂声,这场面异常的恐怖,而更恐怖的是这画面正在接近自己。 薛青心的脏话如巨浪滚滚,千防万防还是防不住 秦潭公要出手,谁能防住,挡住到可以一试,只是飞来的偏偏是这种东西 挡是死! 咔的一声,半空突然伸来一只手,在那铁丸轻轻一弹,干裂的空气一瞬间凝滞,铁丸被这弹动一颤,四周的气息也随之而颤,在这颤抖,铁丸换了个方向 薛青凝滞,季重越过了她,然后看到飞向他前方的铁丸,他的眼瞬时瞪圆,没有丝毫后退也没有停下脚步,一跃抱住了宋婴,将她整个人环住裹在怀里,他的身子像铁伞猛地撑开 砰的一声。 一道雷似乎从天而降,炸裂了山顶,碎石如雨,声震耳膜。 薛青脚下悬空没有来得及攀住任何一块山石,在跌落的一瞬间,一只手抓住了她 如雨的山石从身边跌落万丈深渊,脚下炙热席卷。 鲜红的火焰在半空腾起,萦绕苍山的山雾瞬时蒸发,如一层层白浪翻滚,其间夹杂着嫣红,整个山间恍若牡丹盛开。 真好看啊。 薛青怔怔,花开的很快,谢的也很快,白雾向外翻滚又向内涌去,转眼吞没了一切。 薛青看着万丈深渊翻滚的山雾,其间有人影呈现,只一眨眼便随着烟火消失不见。 宋婴和季重,这样结束了。 薛青悬在半空,爆炸的炙热呛人的气息还在不断袭来。 烟花,灿烂只在瞬间。 生命也是如此吧。 “四大师。” 秦潭公的声音响起,打破了纷乱的气息。 脚步声穿透耳膜的嗡嗡,然后停下来。 “你的伤,原来,还没好啊。” 这话似是疑问担忧,又似是叙述平静。 伤? 薛青抬起头,看到抓着自己手腕的一只手,干瘦苍老肌肤如枯枝。 此时有一行鲜红在枯枝如同藤蔓缠绕,然后蔓延到薛青的手腕,手臂,然后如有雨滴跌落在脸,腥热。 第一百三十四章 打破 这是血。! 薛青再抬头要看清伤的如何,身子一悬,人被甩了去。 翻越落地,脚下碎石,气血涌,踉跄噗通半跪在地,噗的吐出一口淤血才稍缓。 “阿弥陀佛。” 四大师道,在山崖边站直身子,声音苍苍沉沉。 “这东西竟然如此厉害,超出人力可为啊。” 他侧头看胳膊,一条胳膊的衣袖被烧焦断裂,露出小臂一块被揭去皮肉的伤,血正从那里涌出,他抬另一只手伸过去在伤口一抚,手再离开,伤口涌出的血便已经停下了。 他没有看秦潭公,站在山崖边看着重新云遮雾掩的山间,烟火气息早已散去,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苍山高险峻,一面勉强可以有路山,另一边则是恍若刀斧劈过,峭壁悬崖深不可测,飞鸟也绝迹。 跌落其下死路一条,更何况还有雷火丸的爆炸。 秦潭公脚步向他迈过来一步。 “大师的伤原来并没有好。”他道,“所以未能扔开雷火丸,还是杀死了宝璋殿下。” 山顶陷入沉默,四大师看着山间云雾,叹息一声,神情悲悯。 死人总是悲伤的事吧。 “别装了!被看穿了!”薛青喊道,“快点干他!” 刚刚受的伤当然不能立刻好。 所谓的原来,指的自然是以前的伤。 自从被先帝砍伤后,四大师避世十年没有再受伤,这以前便是指的十年前,适才展示与人前的身的两个伤口。 薛青的声音没有撕裂沉默,喊出来后山顶继续沉默。 四大师的视线从山间收回看向秦潭公,苍老的面容慈悲,眼眸有些空洞,是因为突然的死亡还是其他的什么。 秦潭公依旧神情平静,眼神温和。 两人相视,谁也没有说话,四大师没有回答,似乎这个问题不能回答,秦潭公也没有再问,似乎这个问题不能再问。 沉默,凝滞,萦绕山侧的雾隐隐开始翻动 “还不是因为你这个蠢货!” 苍老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恼怒。 “说了让你快点滚下山,是不走!” 山顶的沉默陡然被打破。 “啊,这怪我啊?要不是你,我能山吗?” “你们不山,他能山吗?他不山,你在山下能活吗?聪明如我想出这个局,都被你这个废物毁了。” “我废物怪我吗?如果不是你废物,我能这么废物吗?下不了山怎么能怪我!” “嗬,连站都站不住了,说话倒是挺有力气。” “你有力气说话,还有没有力气解决这个大麻烦?没有的话提前说一声,你掩护我先撤。” 四大师呸了声甩袖,然后发现袖子没了,神情更加恼怒,瞪眼看向秦潭公。 此时此刻的他肩头塌下,苍老的脸拧眉扁嘴瞪眼表情也不再是沉稳慈悲,有羞有恼有不耐烦有抱怨混杂,再加那被烧焦的袖子飘飘,虽然依旧光头僧袍,但半点佛祖气息也无,看去狼狈又油腻腻。 眼前的四大师恍若变了一个人,秦潭公的神情没有惊讶。 “大师跟薛青很熟。”他道。 薛青一手撑着膝头一手抬起摆了摆:“我们不熟,不熟,公爷不要误会。” “当初在牢房里你说是你杀了宗周和左膀右臂,我虽然说信了,心里还是怀疑的。”秦潭公看向她,又看向四大师,温和一笑,“原来师在这里,那我毫不怀疑了。” 薛青再次摆手道:“不不,跟师没什么关系,主要是我真的很厉害。” 四大师哼哼道:“我能教出这样蠢笨的弟子?你是看不起先帝还是看不起你自己。” 秦潭公的视线再次在他们二人身转了转。 “大师,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你。”他道,“先帝应该也没有见过。” 四大师看着他,道:“谁又能了解谁?” 秦潭公默然一刻,点头:“大师说得对。”温和的神情有几分好,“不过你和薛青是怎么认识的?” 听到这句话,四大师神情陡然羞恼:“这还不是因为你!”将没有袖子的手臂一甩,在一旁的山石坐下来,“我以为她是真的宝璋。” 原来如此啊。 秦潭公道:“我的确是故意瞒着你,没想到反而造成了这样的误会。”再看薛青,“然后有了今日的她,原来不是天意让她做到如此,而是四大师你。”他的神情有些复杂,“大师你,还是天啊。” 四大师道:“我说过了我不是天。” 薛青道:“我也说过了我能有今日都是因为我自己,跟天意没关系。” 秦潭公再次看他们,笑了。 “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去见她,因为她是元祝的女儿?。”他道,自嘲一笑,“所以你是真的不怪罪元祝,哪怕他要杀你。” 四大师看向他,道:“我说了不知道你信不信,其实我只是好去看看,然后被她缠了。” 秦潭公一怔,哈哈大笑。 薛青在这边皱眉:“说清楚啊,谁缠谁。” 四大师恼怒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薛青道:“你也没少说啊。” 二人争执又起,一旁大笑的秦潭公恍若不存在,他的笑便停下来。 “除了这件事”他道,“当初我杀了元祝后去山看你,你对我说你自己也受伤了,但有回生丹护身所以并无大碍,是在骗我吗?” 四大师看着他点点头:“是。” 秦潭公道:“其实你伤的元祝还要重?而且到现在都没有好?” 四大师再次应声是。 “你是不是傻,干吗说实话?”薛青恼怒道,“再装一装啊。” 四大师亦是恼怒道:“你懂个屁,我们这种神仙人物,都到这地步还有什么可装的,谁又能骗的了谁,也只有你这种没用的才需要装傻充愣。” 被提及先前的各种失态,这是她穿越以来最狼狈的表现,薛青有些羞恼:“那还不是因为你,要么你教我厉害点,要么你早点杀了他,” 秦潭公再次哈哈大笑,视线看着他们,温和的视线有几分羡慕。 “大师你待她待元祝还要好。”他感叹道。 “你眼瞎了吧!” 有异口同声响起。 秦潭公微微一笑没有与他们争执。 “大师当时如果没有伤重的话,是不是会杀了我。”他道。 四大师点头道:“是的。” 秦潭公微微一笑。 正如四大师所说,对于他们来说互相欺瞒是没有必要的,同样,因为残酷的事实而愤怒忧伤更是没有必要。 四大师看着他,道,“那时你山来看我,是不是来杀我的?” 秦潭公点头道:“是的。”神情几分可惜,“我完全没有看出一点破绽。” 四大师嘿嘿一笑,得意:“那是当然,我怎能被你看出破绽。”又道,“这么多年来,你做出这一番姿态,要证天意,要维持朝堂安稳,要与王烈阳他们争斗等等事,其实最终戒备的人只是我?” 秦潭公点头:“是的,因为大师你是大周的守护者,我怀疑你的伤,但又不敢轻举妄动,所以一直等了这么多年,等到这个苍山之约,大师这个苍山之约,其实是为了我吧?” 四大师道;“是的,因为我是大周的守护者,我要杀你了。” 为了杀对方,他们都等了十年。 十年光阴漫长,但对于他们来说,只要能做到想要做的事,光阴并无所谓。 秦潭公笑了笑,道:“是的,我知道,不过这也是我给你的局。”他指了指山下,指了指那边还在半跪着喘气的薛青,又看向四大师裸露的胳膊,“虽然晚了十年,但终于知道大师跟先帝一样。” 他站直了身子。 “所以,我也要杀你了。” “黄居!” 薛青的猛地喊道。 伴着她的话音,寒光从山下飞来,如同先前一般飞向薛青,只是砰的一声,这一次没有落在薛青的手里,而是砸在了她的头。 “日。”本来半跪的薛青噗通彻底跪在地,手捂住了头。 秦潭公笑了笑,大约是力气耗费不能精准的接住兵器了,也可能是装的,不过这都无所谓,对于他来说,薛青算再多兵器,也不过是蚂蚁举着枝叶罢了。 “黄居,你到底带了多少!”薛青抬起头喊道,神情恼怒,“不要扔了,我是让你快跑吧。” 山下寂然无声,但也再无兵器扔来。 秦潭公道:“不用担心,只要他不自寻死路,我是不会杀他的。” 薛青点头道:“我相信公爷。”说到这里眼睛一亮,哈的一声指着山边,“手书。” 秦潭公看去,见碎石下有露出明黄卷轴一角,先前宋婴和季重被炸坠崖,手书被气浪推回掩盖在山了。 薛青已经手脚并用飞快爬了过去,将手书挖出来,看向秦潭公。 “公爷。”她神情诚恳道,“你先前说我杀了宋婴让我拿着手书下山的话还作数吧?” 秦潭公一怔,旋即哈哈大笑。 “当然不作数。”他摇头道,“我也是要杀了你的。” (还是写出来了,能问大家早安了,么么哒!ps:我得了个白金作家称号,再一算加马甲今年是码字第十周年。一向不在章节末说与故事无关的话,影响大家阅读感觉,今天说几句(正字数已满三千,多出的字我控制在不加钱内。 谢谢大家喜欢听我讲故事,这并不容易,那天看到一个博主行舟kk说的话,喜欢是个很迷的标准,某篇有一项是九分,其他都是三分,这不一定是好,它会让你挑出很多毛病,但也会凭着九分的那一项让人着迷,甚至选择忽视其他的部分。这说的大概是我的吧。 所以,谢谢大家,真心的,十年了,人生没有几个十年,鞠躬,愿我们都过的好) 第一百三十五章 层出 薛青坐在碎石,将手书在腿拍了拍,不知道是要抖落手书的碎石尘土还是自己腿的。 “公爷怎么说话不作数了?”她道。 秦潭公道:“因为一开始是骗你的。” 薛青道:“公爷真是坦荡。” 秦潭公道:“没有骗得了你被你看穿的事算不我坦荡,不过我送手书让你当皇帝是假的,但夸赞你很厉害出乎我意料天选之人的话都是真的。” 薛青摆手,道:“我厉害当然是真的,这个做不得假。” 秦潭公笑了,道:“我要杀你并不是因为你厉害,而是你要的我给不了。” 薛青看着手书,道:“公爷说笑了,皇帝而已,你能给那个小孩子,也自然能给我。” 秦潭公洒然一笑,不否认他能:“可你要的不是皇帝,而是自由。” 薛青摇头:“公爷你高看我了,没有人能有自由,都在樊笼。” 秦潭公道:“自由与樊笼无关,自我即自由。”看着薛青神情遗憾,“你要的太大了。” 薛青将手书举起,神情傲然道:“我既然不死,是天容我,天既然容我,我要的不大。” 坐在碎石形容狼狈的女孩子这般姿态,恍若一位狂生。 秦潭公并没有嘲笑,反而赞赏的点头。 “你说得对。”他道,“所以我要杀了你。” 薛青将手放下来,道:“要不,我可以改,不要自由了,当皇帝。” 秦潭公失笑。 “薛青,这时候说笑没有什么意义。”他道,看向另一边坐着的四大师,“我和四大师都年纪大了,时间浪费不起。” 四大师抬起头神情和蔼道:“人生在世说笑本身是意义,潭公你着相了,时间不会浪费,不能说笑才是人生的浪费,所以请尽情尽意吧。” 秦潭公默然,一向儒雅温和平静的眉间似乎有些疑惑。 “大师,不知道是不是我对你卸下了戒备,你这句话跟以前说的那些佛法道理一样,但我听起来,总觉得”他道,看向四大师,似乎不知道怎么说,斟酌着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意思,“总觉得有些,无赖?” 四大师眼神慈悲,道:“相由心生。” 秦潭公再次默然,道:“如这句话,我觉得大师你其实是在骂我是无赖。” 四大师欣慰点头道:“潭公,你终于顿悟了。” 薛青用手书拍腿,眉飞色舞的喊秦公爷:“其实这句话还有另外一个说法,叫淫者见淫!” 四大师看向薛青,慈悲眼神顿消:“你不会骂人不要说话,太粗俗了,让人听懂了还怎么骂!” 薛青皱眉道:“先生你其实是不会骂人吧,骂人本是粗俗的事,又不是为了杯酒言欢你开心我开心,是要让对方恼羞成怒,让人听不懂的骂人算什么骂!有什么乐趣” 四大师恼羞打断她:“你少说两句会死吗?除了说话有别的本事吗?” 薛青道:“没有。这都怪” 四大师道:“闭嘴。”又忙补充一句,“大战在即,不要做没有意义的事。” 薛青想了想没有再说话。 山顶恢复了安静。 似乎直到这时才重新出现在山顶的秦潭公看着他们二人没有恼火,平静道:“你们这样拖延时间,又有什么意义?并不能改变死的结果。” 四大师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语气和蔼,神情慈悲,但落在秦潭公眼里,感觉再也不同了。 “如果早知道大师你有这般样子,我那时见薛青不会猜不透她师从何人了。”秦潭公道,又笑了笑,“大概也不会有今日的苍山之行了。” 四大师抬手摸了摸脸,神情有些怅然:“所谓近墨者黑,我这般人物竟然也没有逃过吗?” 薛青不悦道:“谁墨谁!” 秦潭公道:“在死亡面前,这些都是小事。” 薛青道:“那也不一定,前人有句话说,若为” 她的话没说完,秦潭公打断她。 “到此为止吧。”他道,看了薛青一眼。 他的神情依旧温润,声音温和,但这一眼看过来,薛青只觉得胸口一闷,瞬时窒息,嘴边的话戛然而止。 “好了,吓唬她一个小孩子,有什么意义。”四大师道。 伴着这缓缓的声音,薛青的窒息顿消,她抬手按住心口咳嗽一声,散去了心淤气。 这是这个世界的最高手吗? 起能死战几百来回的左膀右臂,虽然利用示弱取巧但能一招击杀的宗周,一眼能让她跪了,连动手的机会的都没有吗? “真不是玄幻修仙设定吗?”她喃喃道,“故事其实还没开始吧。” 这一次没有人回答或者嘲讽她的话,并不是他们没听到,也无关听懂听不懂,只是不再理会了。 一眼威慑,一语解困,秦潭公与四大师二人相视。 秦潭公道:“那做有意义的事吧,我等了十年了,不能再等了。” 四大师点点头,道:“我也是,甚至我有些后悔,没有早点做这件事,让这么多人无辜送命。” 秦潭公笑了,道:“大师慈悲。” 伴着这一句话,他踏步抬手。 薛青只觉得眼一花,耳边已经响起砰的一声,再看秦潭公抬起的步子落下,不是原地,而是已经到了四大师面前,手如刀砍下。 砰的声响,并不是相撞。 秦潭公的手停在四大师面前,凝滞,一动不动。 四大师依旧盘坐,似乎这时候才察觉秦潭公到了眼前,他抬眼,身前的手成掌。 “阿弥陀佛。”他道,手向前一推。 砰又是一声响,依旧没有相撞,而且也没有眼花,四大师的动作很慢,慢的像小孩子笨拙,薛青可以清晰的看到才落脚的秦潭公向后退去,散落的碎石在他脚下碎裂,发出一连串的咯吱咯吱声。 碎石声停下,秦潭公站住脚,停在了他先前站着的地方,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秦潭公没有任何反应,再一次抬脚,薛青依旧眼一花。 地散落的碎石变成了粉末,秦潭公的脚在四大师的面前落下,这一次手如刀刺向四大师的胸口。 四大师一如先前,推掌。 如此往复,他们像是一个大人和一个孩子,孩子对一个枯燥的动作乐此不疲,大人也耐心的陪同,直到秦潭公再动作时,薛青发现自己能看清了。 是秦潭公的速度放慢了,还是她已经适应了。 这两者都是好事。 秦潭公速度放慢,说明不如先前。 她适应了则说明自己功夫涨进。 但当视线落在秦潭公的脚下,薛青的脸色又沉下来,人也蹭的站起来,此时的秦潭公退回站定的地方与最初的的位置相差两步。 “大师。”秦潭公看着依旧端坐在山石的四大师,道,“你伤的真的不轻。” 四大师笑了笑,道:“因为这推手游戏?现在和小时候玩当然不一样了。” 秦潭公道:“你的伤口又流血了。” 四大师默然,低头看推手的胳膊,的胳膊先前雷火丸造成的伤口有血渗出,日光下凝结成珠,鲜红晶莹。 他手掌拂过,血珠顿消。 “新鲜的伤口而已,不要怕。”四大师道,微微一笑,“又不是旧伤出血,那才是吓人。” 秦潭公道:“大师控制不了新伤,旧伤也不远了。”说罢身形一动 “且慢!” 薛青的声音响起,同时伴着铁器声。 秦潭公眼角的余光看到她走过去捡起了先前扔在地的长戟。 “这种时候不讲公平的。”薛青握住长戟,看着秦潭公道。 秦潭公道:“所以,要二对一了吗?” 回应他的是长戟在地碎石划过溅起一串火花,薛青的人飞跃而起,但不是向秦潭公这边来,而是向山侧的一块石头砍去 锵啷一声,山石裂开,长戟没有停下继续向前,前方也并没有嶙峋的山石,而是一个人恍若从地下冒出来站直了身子。 这山不止他们三人是早已经知道的事实,不管是谁,从武力来说都可以忽略不计。 不过这个人与武力无关,他的身份 秦潭公身形收起。 “不,一对一。”薛青也答道,视线看着秦潭公,“我会杀了他。” 秦潭公没有开口,有清脆的声音先响起。 “谁杀谁?” 语气似乎质问又似乎不屑。 薛青的视线看向他。 秦梅一身黑衣,大约因为抬着下巴眉角高挑,脖颈显得更加颀长。 长戟并没有抵在他颀长白皙的脖颈,甚至也没有贴近身前,他一只手抬起,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长戟直刃尖。 “呸。”他道。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不破 薛青知道他呸的是什么。! 按理喊出这句话刀应该是架在挟持人质的脖子,至少也该是占据了风。 但现在她的长戟被秦梅两根手指轻松抵住,没有半点被挟持的样子。 薛青又看向秦潭公:“等一会儿我能杀了他。” 话音落秦梅的两根手指一弹。 锵的一声,长戟并没有被折断,在弯曲之前顺势翻转,薛青也随之翻转再落地长戟已经收回。 “那我现在杀你。”秦梅道。 “秦梅。”秦潭公道。 秦梅停下脚看过来,露出白牙,日光下闪着光,脸展开笑,道:“爹。” 秦潭公道:“你来了。” 秦梅嗯了声,道:“当然要来,这么大的事,说不定你死在这里了,我怎么也得来看看。” 虽然此时此景寒暄很怪,但父慈子关心并不违和。 秦潭公道:“当初一边是围困了十几万大军,一边是以子为质,我当然选择了前者,子女嘛,小小年纪的也没什么用,没了可以再生,所以送走你的时候,你算是被我害死了。” 秦梅笑了,嘴角弯弯:“可是我没有死。” 秦潭公道:“那是你厉害啊,跟我没有关系了。” “喂。”薛青道,“秦公爷,这时候说这种事也没用啊,我是要杀他,我可不管你和他之间的父子情仇恩怨苦情。” 这种把戏电视看多了,装作无情还是为了让儿子离开嘛。 秦潭公看薛青,笑了笑,道:“我是说,他的死活,跟我也没有关系了,人不能死两次。” 薛青一怔,道:“其实人是可以死两次的。”旋即皱眉摇头,“不,不,公爷,逻辑不能这样的,你再” 四大师打断她道:“薛青,同样的道理,你的死活我也不管的。” 薛青恼怒道:“这怎么同样的道理了?你又不是我爹。” 四大师亦是恼怒道:“这不是道理吗,我不是你爹,我管你死活!”抬手挥动,“快滚,你们一边死去。” 四大师这一挥手并不是向薛青,而是向秦潭公,同时人站了起来迈步。 秦潭公没有退避,一如先前速度极其快,一步抬起一步落到了四大师面前。 这开始了,真正的开始了,先前的观战让薛青现在能看清他们的动作,四大师挥手,地的碎石陡然飞起,天地恍若颠倒,碎石如同大雨骤降,一瞬间的凝滞后便呼啸着砸向秦潭公。 秦潭公的手如刀才刚举起。 轰隆地面震动,薛青眼前一花什么也看不到,人也随之摇动踉跄向后退去。 锵啷一声,长戟插在地山石,薛青停下脚,再看一旁秦梅也正在后退,在薛青看过来的那一刻,他抬起的向后的脚猛地落地,硬生生的停下,薛青退的少了一步 二人视线相对,一瞬间凝滞,下一刻同时身动。 秦梅的脚瞬时到了薛青的面门,虽然不四大师那一挥手带起满天碎石雨,也夹杂着不少碎石,发出破空的啸声。 不是试探也不是对战,而是一击必杀。 长戟在地发出刺耳的转动声,薛青握住长戟双脚离地翻动,避开秦梅的腿,下一刻人和长戟同时向秦梅的脖颈刺去,恍若利箭。 利箭擦着秦梅的脖颈而过,人恍若大鸟一般展翅从地面掠过。 砰的一声,长戟被秦梅一掌劈翻,薛青再次在空翻动,力道之大让整个长戟都颤抖发出刺耳的嗡嗡声。 一块块山石裂缝,直到锵啷一声,砸碎一块山石长戟再次插在地面薛青才停下来站住脚。 前方掠地的秦梅黑披风如翅膀收起紧裹身,落在一块山石,转头居高临下看过来,视线掠过薛青的脸,停在她的手。 手握着长戟,有血正滑落,在长戟蔓延。 秦梅挑眉:“谁杀谁?” “呸。”薛青道。 太过分了,她辈子二十多年的功夫加这辈子的勤奋,也算有四大师多多少少的指点吧,结果不过这两个玄幻似的老家伙,连打个小小年纪的秦梅都不容易。 必须全神贯注全力以赴。 他们两个两招交手,那边四大师和秦潭公已经不知道多少招。 哗啦一声,山石落地如雷的声音停下,云遮雾掩的尘土散去,四大师和秦潭公的身影重新出现在视线里。 四大师站在原地,除了整个人蒙一层尘土变得灰扑扑,其他的都没有变化,而站在对面的秦潭公则变了样子。 身的红袍已经碎裂,露出片片肌肤,肌肤也渗出片片血迹,人虽然还站在原地但身形缩起,胸口剧烈的起伏,可见对战的辛苦。 秦潭公抬起头,口鼻有血迹流出,先前的儒雅不复存在。 薛青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握拳晃了晃,这是落了下风了吧! “大师。”秦潭公抬手擦了嘴角,“看来你的伤没有先帝的重。” 四大师道:“算伤重也过去十年了,你动手太晚了。” 秦潭公笑了,随着笑又有血从口鼻喷出。 “但是,你的旧伤犯了。”他道。 薛青的视线瞬时再次看向四大师。 四大师站在原地,蒙尘的旧僧袍胸口慢慢的有血迹渗出,恍若墨汁在水散开。 “竟然犯了啊。”他低下头,似乎也是才发现,抬起手,这一次没有放在胸前,而是在腰间摸了摸,“那补一补吧。” 伴着说话拿出一颗黑乎乎的大丸。 这个!薛青眼微微一眯。 并不陌生,她以近乎自杀的方式杀了宗周那次,被四大师喂过这个,效,神丹,超出她的科学的认知。 应该不止一次,黄沙道那里也是靠着这药让她死里逃生的吧。 四大师已经将药塞进嘴里,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活该,早说了让你做的色香味俱全一些,薛青撇嘴。 四大师抻着脖子瞪眼将药丸咽下,脸色已经憋青,他伸手在脖子里顺了顺,再用力的咽了口口水,吐口气,恢复了法相庄严:“阿弥陀佛。” 伴着佛号声,手从咽喉向下按在了身前,适才展示过的有两个窟窿的所在,晕染的血迹已经一大片,但随着手按去,血迹竟然如水在日光下晒干般慢慢的消退。 只一呼一吸间,手拿开身前恢复如初,血迹似乎从未出现。 似乎还怕秦潭公不信,四大师将僧袍解开,身前那两个伤口依旧,并没有出血骇人。 秦潭公的肩头塌下去。 现场响起了两声叹息。 不止是秦潭公,薛青也舒口气,那几次她伤重要死昏迷只知道自己吃了药再然后便好了,这是第一次亲眼见这药效是多神,所以,真的是修仙玄幻世界吧。 “潭公,你现在再来试试。”四大师的声音沉沉有力,“看看我这伤犯了又如何。” “大师,真是神仙般的。”秦潭公道垂下头,然后再抬起,“不过,我还没死,可以再试试。” 话音落缩起的身形如碎石般弹起,化作一道光影扑向四大师。 四大师抬手。 这一次没有碎石如雨飞扬,薛青的视线能看到秦潭公伸出的手如刀如爪,寒光闪闪,啪的一声,四大师的手打在他的手腕。 脚还没落地的秦潭公在半空一抖,地散落的山石再次瞬时而起,如雨砸向秦潭公。 耳边声音再次如雷,似乎还夹杂着骨头断裂的声音,尘烟再起,薛青瞪眼努力的看去,隐隐可见秦潭公被砸在地,碎石跌落将他掩埋,但在即将埋住的那一刻,四大师身形一晃,一只手从碎石伸出。 电光火石间,如同龙爪的手抓住了四大师的小腿,然后滑落,血肉瞬时从腿脱裂。 噗通一声,四大师单膝跪倒。 碎裂的山石似乎因为四大师的跌跪震动而再次飞起,密密麻麻一瞬间遮云蔽日。 薛青将长戟从地拔出来。 一步,两步,三步,薛青向前迈步。 山顶地方并不大,她走的很慢,不是因为山石嶙峋难行,而是因为前方的气息如同屏障。 越接近这边越艰涩,直到恍若撞到一面墙走不动。 薛青站直了身子,将长戟一挥,劈向前方。 犀利的破空声刺耳,哗啦一声,那遮挡视线的碎石被撕开了一道缝隙。 也仅仅是一道缝隙而已,薛青的神情平静没有丝毫的懊恼,紧接着又挥出长戟。 金石相撞声刺耳,似乎长戟已经砍了乱飞的山石,实际还隔着一段距离。 咔吱一声,薛青的脚向前再迈了一步,踩碎了山石。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和表情,她再次弓步挥出长戟,往前方去劈山斩海。 噗嗤一声轻响,一颗碎石从后而来,速度极快落在薛青的肩头,穿透,带着血滴疾飞,撞倒了无形的屏障,再次发出一声轻响落地。 两声轻响发生在眨眼间。 直到声落,薛青的肩头才一歪,脚下踉跄,肩头血花绽开蔓延。 但薛青没有倒地也没有回头,而是借着踉跄的一步,膝头顺势一压,身子旋转手的长戟挥出刺目的寒光。 不是向后方,而是向前。 砰的一声,脚再次落地,又向前迈出了一步。 站在山石抬起的手指还保持弹出姿态的秦梅长眉扬起,眼闪过一丝惊诧。 他相信他的弹出的石子能挡住的人并不多,但并没有真的想到会穿透薛青的肩头,当然这并不是因为他不想,而是不可能,基于这么多次交手得出的结论。 薛青会在他手指屈起的时候发现,会躲开,甚至会反击回来。 但是石子毫无障碍困难的接近了薛青,穿透了她的肩头,像穿透一块豆腐那般轻松。 薛青,竟然,后方全开,没有丝毫的戒备,防护。 秦梅惊诧散去,神情恼怒,冷笑。 他当然知道薛青在做什么,她要杀入到那两人的对战,像兔子要加入大象的战斗。 她要做的第一步不是怎么杀死一只大象,而是怎么接近大象。 她全部的精神力气,都凝聚在那长戟的每一次挥动,她的视线里只有前方的二人,对于身后对于其他人全部舍弃,无知无觉。 真是疯了,这是可笑,也是寻死。 或者被前方的大象踩死,或者被身后的人捏死。 拼命,是为了找到一条生路,但此时薛青的拼命,却是一条死路。 秦梅眉梢冷冷,嘴角讥嘲,另一只手抬起,手捏着一只飞镖,薄如蝉翼,看去毫无威胁,但,最有威胁的从来不是武器,而是使用武器的人。 噗的一声轻响,飞镖在日光下化作一道白光,这一次不是肩头,而是薛青的脖颈。 女孩子横握长戟,双肩打开,瘦背挺直,沾染的尘土鲜血青衫凌乱,脖颈更显得修长。 身后的疾风让她的脖颈汗毛倒竖。 这是身体对危险来临的本能。 然而,也仅仅是本能反应,身体没有得到指挥来怎么应对,只能茫然的等待着。 噗的一声轻响。 砰的一声脚落。 薛青的手的长戟向前劈去。 耳边闪过一道白光,发丝飞扬旋转跌落。 劲风大作,劲风又一瞬间消散。 哗啦的响声,前方山石跌落,两个缠斗在一起的人影清晰的呈现在眼前。 秦梅举在身前微微侧斜的手垂下。 “去死吧,小人。”他面色漠然道。 是不是小人,是不是偷袭,是不是不公平的对战,薛青毫不在意。 当长戟挥动终于劈开前方迷雾,她的脚没有丝毫的停留向前,这一次没有踩碎山石,而是脚尖一点,人毫无阻力的跃起,再落下,伴着咔吱一声山石碎裂声,手的长戟狠狠的刺向秦潭公的腰侧。 (没写完,哈哈哈哈哈,优雅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我继续去写了,如果再写出来一章的话,会晚更新。 第一百三十七章 时候 这是最笨拙的毫无技巧的一刺。 有的只是速度和力量。 前世今生从未有过的速度和力量。 长戟的尖矛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似乎钻铁破石,噗嗤一声轻响,贴了秦潭公腰间露出的肌肤,一滴血在矛尖涌出。 秦潭公转头看过来,这边抬起的手没有停下,砰的劈下来,擦着四大师的耳边落在肩头。 四大师身子一斜,手啪的打在秦潭公的手腕,人便翻滚到了一边,噗的吐出几口血。 “你这个不孝子,怎么现在才出手,我都快死了!”他骂道。 薛青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来,只牢牢的握着长戟向前,血滴却未曾变大,一只手握住了矛尖,阻止了前进。 秦潭公看向薛青,劈开四大师的手成拳击了过来。 这一拳看起来很慢也没有什么特殊,但对于秦潭公来说,本来也不需要什么花招,他挨到你,然后捏死这么简单。 这不是左膀右臂的拳头,薛青松开长戟向后疾退,长戟在秦潭公的手断裂,但拳头依旧紧追着她,丝毫未停,越来越近 砰的一声薛青向后飞起,拳头还未打在她的身,她的脸以及全身都变形,五脏六腑全身骨肉皮似乎都被砸碎 这哪里是拳头!怎么挡?血肉之躯挡不得,手无寸铁 一道寒光从山侧飞来 半空的薛青几乎是在同时伸出双手,硬生生的接住铁条。 锵啷一声,铁条顿地,在碎石溅起一片火光,向后退去的薛青一个翻转迎向秦潭公。 砰的一声。 血花四溅。 不是铁条砍断了秦潭公的拳头,而是拳头砸在薛青的胸口。 血从薛青的口狂喷而出,身子瞬时佝偻,但同时整个人缠住了秦潭公的拳头,像一只八爪鱼。 身子和脸都因为这一击扭曲疯狂的抖动,但她的眼神清明,以及杀意满满,因为紧握在手的铁条刺入了秦潭公的胸口。 秦潭公裸露的沾染着尘土胸口冒出一滴血。 然而如同适才一样,也仅仅如此,铁条无法再进一分。 秦潭公看着将整个拳头乃至他的手臂都包起来而得以靠近的薛青,神情平静而温和。 这么近以及血雾弥散的温和带给人另一种感觉。 他的眼里看到的不是人,而是动物,弱小的,可以温和相待也可以随手捏死的一切由他操控的存在。 “薛青。”他道,“你当初是怎么样杀了宗周的?” 这时候这个问题,是嘲讽吗?她如此弱小,不堪一击。 薛青闷哼一声,抓住因为疼痛而疯狂流逝的理智,所有的精神力气都凝聚在握着铁条的手,将铁条向前送去。 毫无用处。 秦潭公看着她,也没有再说话,胳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不知道是他的胳膊转动还是缠在其的薛青在被绞碎 噗的一声,秦潭公的身前再次喷出一片血雾。 不是迎面而来,而是从身前。 秦潭公低下头,看着自己另一边的胸口,长戟矛尖露出来,血从其喷出。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发出惨叫,而是抬起头看向薛青。 “我知道了。”他道,“你当初是怎么杀的宗周。” 伴着说话,垂在身侧的一只手抬起捏住了身前的矛尖。 薛青的眼瞪圆张口要说什么,却只能喷出血来,她的身子瞬时松懈,人向后挣脱,但先前要攀附的胳膊变成了吸盘,不能脱身。 秦潭公胳膊收回来,带起一阵疾风 噗嗤一声,薛青期待的恨不得将生命都凝聚在其的要送出去的铁条,终于刺入了秦潭公的胸口,一寸两寸三寸不停 薛青的眼没有喜悦,也没有欣赏期待的这一幕,视线越过秦潭公看向其后。 四大师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过来,捡起了地被秦潭公折断的长戟,从他的背后刺穿。 他一击要转动,但矛尖被秦潭公捏住,动弹不得,在这瞬息间,砰的一声,秦潭公的胳膊收回扬过头顶,其的薛青如同破布被甩了出去,而她手里的铁条则穿透了秦潭公的胸口,噗嗤一声,未停,刺入四大师的胸口,穿透。 锵啷一声,穿透两具身子的铁条飞出去撞倒山石跌落下来。 砸落在碎石的薛青挣扎着爬了起来。 她听到砰的一声,充血的视线里看到有人跌坐在地,又听得锵啷一声,似乎是铁器滑过地面,视线里又有一个人跌坐下来。 山顶瞬时安静,先前凝滞的气息,碎石的响动,云遮雾掩都消散了。 平静清晰的令人恍若重生。 哗啦声响,薛青手脚并用的爬过来,顾不得自己还流血的口鼻,伸手在四大师身乱摸 四大师垂头盘坐似是睡着了,血在身涌出,被铁条穿透的伤口都看不到了,打湿的僧袍紧紧贴在身,让胸口凹陷的怪异形状清晰的呈现。 “你干什么啊。”他说道,似乎被惊醒抬起头。 “药丸,你的神仙丸,快点吃。”薛青急促的颤声说道。 四大师抬手拍开她:“吃什么吃啊。” 薛青轻松的拨开他的手,再次乱摸,手掌满是血:“秦潭公还没死,你快点吃了起来继续打。” 四大师呸了声,气息孱弱,少了些气势。 “你以为我像你这么没用啊,我出手了,谁还能活。”他道,“我积攒了十年的力气等着今天呢。” 所以他在黄沙道并不是见死不救,是不能出手,他有伤,没有好,所有的力气等待着今日今时,等待着秦潭公,这个只有他才能对付的人。 薛青看着他,四大师看向秦潭公,得意的笑起来,随着笑,胸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摇摇欲坠的石垛要塌陷。 “秦潭公。”他扬起声音,“你要死了。” “是的,我要死了。”秦潭公的声音传来,气息微弱,更显得温和。 薛青这才看去,见秦潭公盘坐在地,的胸前两个穿透的洞血水涌涌,将他变成血人。 在血色的映衬下秦潭公的脸色越发的白皙,神情依旧平静,垂着眼皮,原本插在胸口的半截长戟被他拔了出来,撑在身侧倚靠,像一个疲惫的将士在歇息。 他生机再无,不用再近前补一刀,虽然这些高人先前看不透,但面临死亡的时候,都是一样的。 薛青收回了视线。 “先生,这不是你一个人干的,主要是我。”她只看着四大师,道,“你不要这么得意,我们也算是以多欺少了。” 四大师呸了声:“屁,当然要得意,什么以多欺少,他死了,你活着,你说什么是什么,谁知道,你是不是傻。” 他的气息急促说的话有些含糊,但薛青还是听到了其的三个字,在四大师身翻找的手微顿。 “药在哪里啊?”她恼怒道,“你已经知道我不是杀你仇人的女儿,以前见死不救的事我不再提了,好东西还对我藏着掖着干什么?” 四大师也恼怒的道:“没有了。” 薛青默然一刻,道:“是身没带吗,你住在这里,告诉我去拿。” 四大师忽的笑了,原本苍老的脸,因为血的流逝变得更加干枯:“薛青,不用了。” 薛青看着他,道:“是来不及去拿还是,没有了?” 没有了这三个字说出来,声音干哑,余下的那句是不是给我吃了,所以不够了没有了说不出来。 那时候,耳边嘀咕的这是续命啊那句话,并不是玩笑 所以是真的,给她续命了,拿了他自己的,命。 薛青看着他,急促的喘息,嗓子干涩,嘴里又咸涩的味道,是血水还是什么流进了嘴里了 四大师看着她,笑容慢慢填满脸的沟壑,摇了摇头:“不是的,什么原因都不是,薛青,是现在,时候到了。” (明天的更新在晚哦) 第一百三十八章 师说 死去的时候到了。 “我已经活的太久了。” 四大师长叹一口气。 “久到我自己都忘了自己多少岁了。” 薛青道:“扯蛋,没有人嫌弃自己活得长。”又盯着四大师的脸看了看,“再说你可能只是长得老成,你看你扮和尚的时候多虚假。” “什么扮和尚!我是”四大师眉眼一挑,但下一刻微垂,停下了反驳,枯皱的脸慈悲:“我也不是我自己,我是代表皇寺的,大周成也皇寺,败也皇寺,是时候结束了。” 薛青按了按鼻头,鼻头因为手掌的血变成红的:“得了吧,人是自己,谁也代表不了谁,不要自视高大,你也不要把皇寺看的太高大,其实说白了是一个吉祥物。” 吉祥物是什么,听起来不像是好东西,四大师长长出口气,视线看向前方,山间清朗萦绕始终的雾气散开。 “雾气都散了,可见天意” “大师,这是到正午了,雾气散了,你明天来看,天意也在。” 沉默。 “我是大周的守护者,秦潭公的威胁已经消除,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喏,那边,你看他儿子还活着呢。” 站在山石的秦梅冷冷看过来。 “大师你看,那小子的臭脸,马要为父报仇把咱们两个一起炖了,你以前多少次对我见死不救,这一次我都舍命救你了,你怎么也得表现表现” “你刚才不是说了不提这事了?” “刚才那么生死关头你还记得这个?做事不专心啊先生,怪不得我们伤的这么惨。” 四大师看着薛青,枯皱的脸抖了抖,不知道是伤痛还是气的。 “你这个兔崽子,非要我说我是因为打秦潭公打的伤重不治了才行吗?”他喝道,抬起手在薛青的头拍了两下。 薛青依旧没有避开,像以前每次挨打一样。 “不一样,现在我是受伤了,躲不开,这个无关紧要不说了。”她说道,看着四大师,“我的意思是,有病治病有伤治伤,不要扯什么命啊运啊时候到了之类的话。” 四大师哼了声:“无关紧要你还说。”将手收回放在膝头搓了搓,“学生啊,当年我元祝伤的重,但我还是运气好,元祝认为我死了,拿了手书走了,并没有在山仔细翻,所以我有七颗回生丸他没有拿走。” 他眼睛放亮啧啧两声。 “这回生丸多厉害你看到了吧,唔你自己也吃过,除了色香味不咋地。” “这据说是皇寺先祖,也是救了大周先祖的大师留下来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几百年药效不行了,非说什么七颗都吃了能起死回生金身不老听听,为啥非得七颗都吃了,难道是为了噎死金身不腐?” 四大师说着哈哈笑。 薛青也跟着笑起来,又认真的想了想:“也不一定,说不定可以召唤神龙。” 神龙听得懂,但这个句子的意思还是半懂不懂,总之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四大师哼了声。 “这世哪有什么神龙,也没有什么神药,人,吃五谷杂粮,皮肉一具,万物一等,有生有灭,到时候,是到时候了。”他说道。 先前简单的几句话说了一件事,回生丸没有了,药没吃足,药效不够,回天无力。 但他说的轻轻松松,薛青听的平平静静,一个没有慈悲郑重神情,一个没有捶胸顿足悲痛。 他给了,她受了,这么简单。 这世没有如果,如果毫无用处。 “其实你说得对,没有人想死,若不然秦潭公不会杀先帝,我也不会等到现在才对秦潭公动手,我那时候很生气,很不服,我做错什么,这么倒霉。” 此时说起来还气呼呼,四大师将手捶了捶腿。 “老子想去他大爷的,老子不管了,什么大周,什么江山黎民百姓,一点好处没得到,要死了也没人管,死了更没人理会,说不定还鼓掌相庆,图个啥。” “然后吧我自自在在去活着了,可是真怪,这活着没什么意思,好吃的好喝的女人咳咳” 四大师几声咳嗽喷出几口血水。 薛青啧了声,将手拍了拍膝头靠在一旁山石,没有扑去哭天喊地先生你怎么了。 四大师也没有计较学生的无礼,反正也习惯了。 “总之,我活的自在了真觉得没意思,于是我想去看看你。”他擦了擦嘴角,看向薛青,再次重申,“真的只是去看看,没有教你的打算。” 之所以教你,不是因为你是宝璋帝姬,而是因为,你是你。 其他的话没有再说,一个看字,便描述了所有。 过去发生的所有的事。 二人相视,都笑起来。 “没想到,你是个假的。”四大师抚掌,“真刺激,你说得没错,活着真有意思,谁都知道终究会死,这世间也到处不堪,但一个个都拼死拼活的活着,图啥,图个热闹,图个你都不知道你会遇什么,你会看到什么,那些好看的绚丽的,哪怕是惊鸿一瞥,烟花绽放,只有活着才能看到。” 薛青手抚了抚衣袖,抬头斜看天:“正因为我们在劫难逃,万物才显得美好。” 话音落四大师一个巴掌拍在额头,将她拍个后仰。 “又是你哪个先人古人说的吧,你少来给我装腔作势。”他道,“你也骗骗那些小年轻。” 薛青道:“我用得着装?状元,诗词神童,成武功,我说什么都是真理。” 四大师点头道:“还有,活着才是真理。” 薛青默然。 “你看看,元祝死了,被人害死也成了天意活该,皇后死了,安排托付却无法掌控,现在秦潭公死了,他这十年图谋也成了空。” 四大师说到这里又哈哈笑,看向秦潭公。 “潭公啊,我说过了棋子都会死,这天下没有执棋人,都他妈的是棋子,所以谁也别瞧不起谁,谁也别自视过高。” 秦潭公在那边倚断戟闭目,无知无觉。 薛青道:“所以,大师你也别死啊,你死了说不定成了传说的恶魔害死了秦潭公宋婴,只有我九死一生降妖除魔” “滚你娘的蛋。”四大师骂道。 薛青道:“不要骂人。” 四大师呸了声,扬眉得意。 “我不一样啊,我他妈的活到最后了。” “我教出了一个学生,别的事忽略不计,考了状元,啧,对天下所有的老师来说这是最大的荣耀了。” “我熬死了想杀我的学生,我杀了想杀我的秦潭公。” “我吃了皇寺传下来几百年的神药,总算知道它是什么味,真难吃。” “学生,你说我活的值不值!” 薛青这一次没有反驳,点头:“值。” “学生,我活的够不够!” 薛青点头:“够。” “学生,那我能不能死?” 薛青默然,看着膝头,她的手在慢慢的搓着一块碎裂的衣角。 “能。”她道。 “学生,我活到了能自己决定死的时候的时候,你说我牛逼不牛逼?” 薛青抬起头看向他,微微一笑:“牛逼。” 四大师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又低声道:“这苍山呢没有藏什么好东西,你到时候别瞎翻。” 薛青皱眉:“那真一点好东西都没有?你好歹是个吉祥物” 四大师呸了声,似乎有些不情愿,最终一咬牙狠心示意薛青附耳过来说了几句话。 薛青这才点头:“这还差不多,还有别的地方吗?不要藏着掖着了。” 四大师恼怒道:“没了!”又看着薛青,“我还有一个问题。”再次示意她附耳。 薛青依言靠过来,听四大师在耳边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对于四大师来说,以及秦潭公的描述来说,薛青是宋元的女儿,那个当初被用来替换宝璋帝姬,本该跟着皇后一起烧死的小驿丞的女儿,这是很清楚的事。 此时问这个问题,怪,也不怪。 薛青在世人面前几种身份几幅面貌,但在四褐面前是最真实的,唯有他一个人知道的,他们也是相处时间最多的。 虽然不想承认,但作为这个世很厉害的老头,要看出点什么也不怪。 薛青道:“这要说起来有科学有玄幻,牵涉到太多天地玄黄,不好说明白。” 四大师哦了声,道:“是说你也不明白。” 薛青恼怒道:“我当然明白!四舍五入简单的说。”看着四大师,肃重的了神情,“我,是个神仙。” 四大师看着她,点点头:“这是了,跟我想的一样。” 咿?薛青惊讶,难道还有先行者?四大师见过所以并不陌生怪?毕竟他活的久的自己都记不清了,人活得久了什么怪事也能见得到。 “我当初一看到你觉得熟悉。”四大师看着她,神情感叹,“原来果然是同类啊。” 类你大爷,薛青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忽的双手掩住脸,手缝有血流出来。 似乎笑的声太大震破了伤。 但那血迹先前要清淡一些,混杂了太多的水。 一行一行从手缝涌涌,越来越多,蓬头垢面血水横流尘土满身,这样子当初遇到的乞丐还狼狈。 四大师含笑看着,并没有像以往那般说出嘲笑的话。 已盍然而逝。 秦潭公抬起头看过来。 “大师死了啊。”他道,白如纸的脸浮现一丝笑,“虽然我也要死了,但我还是他晚一步,我赢了。” “你赢了什么?”秦梅问道。 声音清脆,不是嘲讽而是询问,似乎是真的好。 此时那边薛青大笑,笑声然后呜咽,渐渐低沉忽远忽近,最后无声。 秦潭公看向说话的方向,黑衣年轻人依旧站在山石,日光下俯视,似居高临下又与世隔绝。 “你能看着我死,其实,我还是很高兴的。”他没有回答,而是温和道。 秦梅亦是笑了,满面明媚。 “爹,你当初看着我死,现在我来看着你死,这是应该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下山 这话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但又没有道理。 父慈子孝,但父子之间生死,又怎能一个看字了结。 他们父子含笑相视,又漠然无情。 不过,秦潭公点点头。 “这世间本无道理,都是自己的道理,你说得对。”秦潭公点点头,“我们这个结局不错,很圆满。” 秦梅笑了笑没有说话。 秦潭公看着他,似乎也没什么可说的。 虽然说是父子,但他们相处不过几年,然后十几年不见,除了所谓的血缘,他对于秦潭公来说还不如身边的护卫熟悉。 要说陌生也并不陌生,秦潭公看着面前始终没有再前一步的年轻人,那飞扬的眉梢很熟悉,跟自己少年的时候有几分肖像。 其实也有些话可以说一说,如小时候将他举在肩头去摘树的果子,然后他吓哭了,也好也不好,女孩子胆小嘛,毕竟那时候假扮女孩子。 如为什么假扮女孩子,在他先前的哥哥们都夭折了,天下将帅多的是,怎么秦潭公杀戮太重得了报应,天意?这世哪有什么天意,看看谦王知道了,谦王揣透了天意,一根绳子自己把自己吊死,才能留下一个病怏怏的儿子活命。 如天意是什么,天意是楚元祝的需要,他需要的时候西凉是妖魔鬼怪,要举全国之力踏灭,将士们是英雄,百姓们是死得其所,为国捐躯,他不需要的时候,西凉是温顺的猫狗,将士和百姓们要忍辱负重,是坏大周安稳的罪人。 而那些将士们百姓们依旧奉其为天,根本不知道自己不过是人棋盘的棋子,也不在意。 天下不过是棋盘,众生不过是棋子,他不要做棋子,他要做执棋人。 为了做到这些,他可以舍妹弃子,无所不为。 这些乱糟糟的过往啊,过往太多了,都不记不清了。 如,有时候看着小皇帝,像是看到了他,还没来得及教他读书写字,摆兵布阵女孩子的身份也不能学 既然是过往,没有说的必要了。 毕竟再有过往,他最终选择放弃儿子,哪怕那时候一句卸职可以避免这个选择,至于卸职之后麻烦当然也有,但做什么选择都有麻烦,后来自己做的杀皇帝的事,也是麻烦重重,还不是做下来了。 区别是当时那一刻,谁更重要。 他选择了自己。 都到这时候了,温情也好无情也好,都一样。 谁和谁其实都是陌生人,那这样吧。 秦潭公对秦梅笑了笑,闭眼垂下头。 山顶一片安静。 山风探头探脑,发觉没有危险,便大摇大摆的旋转而过,掀起一阵尘土,夹杂着草屑,扑打在垂头而坐似乎睡着的三人身。 没有人在意这恼人的秋风。 直到有脚步声响起。 “要走,把人带走。” 垂头而坐的薛青声音淡淡道。 山石才转了身迈出一步的秦梅侧头道:“什么?” 身后的女子盘坐头和肩都低垂,道:“这是四大师的山,不留别人在这里。” 秦梅道:“你喊一声四大师的山,看它答应不。” 薛青抬起头但没有看秦梅:“把你爹尸首带走,否则我把他扔下山,粉身碎骨。” 秦梅嗤声:“谁在意?我在意还是死人在意?” 停顿一刻脚步一转,跃下山石,三步两步到了这边,看着依旧倚断戟而坐的秦潭公的尸首,伸手抱起来走到崖边没有丝毫迟疑的一扔。 人在山雾散去的山间坠落,一开始很清晰,渐渐化作一个黑点,再然后消失不见。 如同一块石头。 人跟石头一样,最后都是一捧土。 秦梅转身走开了,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看薛青一眼,消失在山顶。 山顶更加的安静。 薛青看着面前的依旧含笑的四大师遗容,抬手在脸揉了揉。 “先生啊先生真是拿你没办法,你这都最后一句话了,还不忘来吹捧自己。”她道,笑了笑,又点头,“神仙,行,你跟我一样,都是神仙,这次我不反驳你了。” 一撑身子用力的站起来,披血带伤摇摇晃晃,她长出一口气看四周。 “行吧,我这个还留在世的神仙,把你埋了吧。” 她退后认真地看,嘀嘀咕咕这边那边哪里是风水宝地不被风吹不被日晒雨淋又能看到最好的风景,好一会儿才选一地,捡起先前散落的兵器挖出一个容身之处,将四大师抱起来放进去。 “太仓促了,也没有好酒好菜的给你放进去。” “也行吧,你自己想吃了随便溜达到处去偷,以前别人看不到你,现在更看不到。” “哈哈哈,那这么说其实都一样,没啥区别。” 她一面自言自语说笑,一面将土石填回坑,渐渐的将四大师掩埋,直到最后垒砌一个小小的石头包。 这结束了。 人这一辈子 薛青的神情闪过一丝惘然,但又笑了笑。 “我强,我那一世连个土包都没有。”她说道,力气用尽了一般跌坐下来,靠在石头包,低头几声咳嗽,口鼻震出血来,她抬手擦去,感受着浑身的疼痛。 接下来做什么呢? 在这里睡一觉吗? 大概睡了醒不过来了。 妈的,这是人,真是麻烦,疼成这样还不能死,因为时候不到。 山顶的秋风更加肆无忌惮的盘旋来回奔跑,不知道找到什么好玩的玩具,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薛青看过去,见一角明黄的卷轴从碎石露出随风摆动。 薛青看着看着,将先前已经捡回来的铁条一撑起身走向那边,俯身拨开碎石将卷轴拿起来,看也没看,抖落碎石灰尘和铁条别在身后向山下走去。 “我走了,以后,也不来看你了,你若想看我自己来吧,不想,也没事。” 她扬扬手,没有再回头。 一个清晨,山来来往往,以及生生死死的热闹,高高的山以及云雾遮掩山下并不知道。 山下的人们亦是生死喧嚣热闹。 马蹄震动,厮杀声不断的传来。 不止是山下的兵马和黑甲卫,还有从远处传来。 被一层层兵马围着的大臣们聚集在一起,这时候也没有再分谁和谁,反正只要不是秦潭公的谁行。 “现在最关键的是山。”宋元挣扎起身,恼怒的喊道,“别管外边的围攻,要山,殿下在山。” “宋大人,四大师在山,我们这里要安全的多。”王烈阳道。 “可是那四大师不可靠!”宋元喝道。 王烈阳看着他,没有嘲讽以及反驳,而是苦笑:“宋大人,如果真是那样,也没有必要山了。” 一个秦潭公多厉害大家都知道,再加一个四大师,是秦潭公的兵马都反戈大家一起打山也不能奈何他们。 这道理在场的人心里都清楚,再次响起一片哀叹声。 “天要亡大周了么。”有几个年长的官员神情悲戚低语。 宋元当然不信这话,更加闹着要山,但现在不是他说想能的事,还好黑甲卫没有打过来,要不然前后夹击此时此刻根本不可能安坐在这里。 远处喧闹马蹄声声逼近,官员们顿时都站起来。 “怎么?打进来了?” “这可如何是好。” 王烈阳依旧安坐,喝了声:“都坐下,乱臣贼子有什么可畏惧的。” 众官员们便各自有坐下,胡将军疾步而进,神情欢喜。 “相爷,是笃大人的兵马来了。”他大声道,“秦贼的兵马已经被击溃。” 刚坐下的官员们顿时又都站起来,这一次王烈阳没有呵斥他们失态,而是点点头。 “很好,不错。”他神情欣慰。 “快让他带人山。”宋元喝道。 又有人冲进来:“郭小将军杀苍山了。” 真是好事连连,大周怎么会亡!官员们顿时更加欢喜,但胡将军皱眉。 “近距离的对战,黑甲卫十分强悍。”他说道,“只怕不妙。” 先前黑甲卫守住苍山不让众人靠近,双方弓箭对战,偷袭试探,一步一步逼近,现在终于破了黑甲卫的防守冲山。 山不是平地,易守难攻,尤其是对方是黑甲卫,相于军阵作战,他们个人更是强悍,那才是他们真正的战场。 天的太阳已经渐渐倾斜,苍山下的厮杀还在持续。 弓箭的声音已经停下,兵马涌涌逼近,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进攻了,这一次终于踏了苍山。 山林间的黑甲卫们可以看清面容。 到了近战厮杀的时候了。 锵啷一声,长刀挥出,换来一声惨叫,持续的厮杀让郭子安的胳膊有些发麻,但挥动的长刀进攻的脚步却没有丝毫的偏差。 身边倒下的人很多,又有不少散布到山间,一声声惨叫不断的传来,不知道是自己人的还是黑甲卫的。 其实,这应该是他第一次真正的对战,郭子安专注而无畏,很快又一个黑甲卫从山石后出现。 郭子安将长刀一挥要前,耳边忽有尖啸。 嗯,是长矛吧,纵然身子僵硬发麻,眼角的余光都来不及看一眼,郭子安还是闪过念头。 有埋伏,那黑甲卫投出长矛,长矛的角度是他的头,会从耳朵穿透他的头。 这样死了尸体很难看,会不会吓到她? 又一想,什么能吓到她。 锵啷一声,耳边巨响,还有火光四溅,长矛被撞飞,又噗通一声,是人翻到落地。 郭子安握着长刀的手也砍下来,前方的黑甲卫迎战,锵啷一声二人相撞。 一切不过是电光火石间。 长刀再挥,身前的黑甲卫却已经噗的一声栽倒,在他身后插着一根树枝。 树枝? 郭子安抬起头看向前方,山石嶙峋有人走来,走的很慢,摇摇晃晃。 “先退去与笃大人会合。” “山的不要救了,救不回来了。” “现在要防着黑甲卫们冲下来,我们这边太危险。” 王烈阳等人被官兵们拥簇着要马,其间夹杂着宋元喝令山,但此时此刻没有人听从。 “山传令黑甲卫们已经伏诛。” 在众人要马的时候,又有消息传来。 这怎么可能?靠着郭子安领着的区区人马击溃了黑甲卫?接到传令的兵丁神情都似乎不信。 脚步踏踏从苍山而来,虽然看去形容狼狈,但确信是自己人。 王烈阳等人迎去,刚要问怎么回事,走在前方的兵将们散开两边停下,有一人在众人的注视先晃晃悠悠走来。 西斜的日光下这人的形容兵丁们还要狼狈,大约她也知道这一点,走出来后停下脚,抬起手整理了下衣衫,理了理头发,又用袖子抹了下脸,似乎要让大家看清楚她是谁。 然后她从身后拿出明黄的卷轴举起来,手一松哗啦展开。 明黄刺目,看不清其的字,但这时候还要去看面的字,那是个傻子了! 王烈阳跨前一步,迎头跪倒,双手伏地,朗声颤颤包含着激动欢喜悲痛。 “帝姬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随着他的拜倒,身后哗啦一片,先是王烈阳这边,紧接着其他犹豫的大臣也跪下来,再然后胡将军以及兵将们,苍山脚下乌压压一片,唯有一人站立。 还有一个宋元,但他是躺在担架,此时被放在地,并不显眼跟跪着没什么区别。 薛青嗯了声,将卷轴一收。 “爱卿们平身。”她道。 “你!” 被遮挡了视线的宋元听出了声音,惊怒的抬起头挣扎起身。 “为什么是你!” (更新调不过来,大家以后晚来看,嗯,也没几天了哈哈) 第一百四十章 自去 营地再次安置,一架由营帐布搭成的屏风围绕一处,前方王烈阳率官员们静立,有太医们进进出出,伴着声音传出来。! “秦潭公的确是在山。” “偷袭我和宋婴,还好四大师在制止了他。” “秦潭公在与四大师的争斗跌下山崖死了。” “临死前承认了这一切都是他的阴谋,杀害先帝皇后,以及真假帝姬。” “四大师自愧未能制止秦潭公祸害苍生,将手书给我,携宋婴归隐而去。” 营帐布遮挡后薛青声音传来,寥寥数语描述了山发生的事。 先前在山下,面对拿着手书出现的薛青,宋元震怒不已质问,薛青并没有当场喝令将他拿下,当然,也没有立刻当场讲述山发生事。 有王烈阳在,众官也不会没眼色到让帝姬殿下受此辛苦。 治伤休息才是最重要的,算是帝姬殿下昏睡过去,十天半个月不与他们说话,也没有什么不妥。 手书在手,帝姬之身,做什么事都合情合理。 薛青并没有让大家等十天半个月,一边更衣洗漱治伤吃药敷药,一边将山的事讲给众人。 “原来如此”王烈阳点头感叹。 其他人尚未跟着附和,宋元愤怒的声音已经再次响起。 “你胡说八道!”他喝道,人已经不躺在担架,撑着杖子站起来,“你说的都是假的。” 王烈阳皱眉道:“宋大人,你还是快快认罪吧,四大师已经说了这都是秦潭公的阴谋,你果然始终都是秦潭公的走狗。” 宋元不理会他,只看着薛青声音所在。 “你说四大师说,四大师为什么不亲自来说?”他的声音颤抖又冷冷。 “四大师说他愧对苍生所以不再见了。” 薛青的声音传出来,似乎因为疲惫而些许懒懒。 “你胡说。”宋元道,“分明是,你把他们都杀了。” 有官员要出声制止,王烈阳垂目轻轻摇了摇头,那官员便领会不再言语。 薛青的声音依旧懒懒,并没有愤怒,反而几分笑意。 “宋大人真是把我当神仙了啊,我要是这么厉害,还用等到现在啊,早把他们都杀了,现在怎会躺在这荒天野地。” 说到这里又一声轻叹,不用多说话,在场的人心里顿时同感疲惫。 是啊,想想这些时日,落得满身伤痛,里外兵马围困,几经死难危机。 苦啊。 “薛青,你不用花言巧语,你”宋元声音冷冷颤颤。 “住口。”薛青打断了宋元,声音淡淡,却让现场一静。 哗啦一声,充作屏风的布扯开,斜倚卧榻的薛青展露与众人眼前。 一张卧榻薛青斜倚,散落的头发扎起露出清丽面容,破损的衣衫更换,不似先前的乞丐逃难模样,此时一条胳膊还裸露在外,蝉衣跪坐专注的裹伤口。 “孤不想再为此事劳心伤神。” “孤是孤。” “有大周皇陵黑石可证。” “有皇寺手书可证。” “有父母下有皇寺,还有谁要证孤!” 啪的一声,明黄卷轴拍在几案,几案抖了抖,在场的人心里也不由的抖了抖。 王烈阳噗通跪下:“殿下息怒,臣有罪。” 其他人亦是下跪顿时一片认罪。 宋元撑着杖子独立。 “父母可证,你也敢说,你不怕天打五雷轰”他道。 “拿下。”薛青淡淡道。 这一次再没有人迟疑,两边兵将前将宋元按住。 “薛青你” 宋元只来得及喊出一声,下巴被卸掉拖了出去。 现场一片安静,官员们跪地无声,感觉薛青的视线扫过,她没有再开口说话,但所有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谁,还有疑问? 谁,还要质问? 谁,是宋元的同党? 视线扫视很慢但似乎又很快,一呼一吸间薛青的声音再次响起。 “相爷,众卿们快快起身,此事与你们无关呐。” 打破了凝滞。 王烈阳没有起身,在地再次叩头,声音哽咽悲痛:“殿下,臣惭愧,识人不清,不辨是非,致使殿下受此磨难,臣有罪啊。” 众官亦是俯首齐声:“臣等惭愧,臣等有罪。” 薛青轻叹一声:“不知者何罪之有。” 蝉衣剪下伤布起身垂头后退,薛青抬起裹着伤布的胳膊,俯视众人:“诸位大人,请起。” 这一次不用王烈阳为领,众官齐齐俯首。 “谢殿下。” 众官起身,外边有报,笃大人到了。 伴着传召笃披甲而来,并没有抬头看薛青,垂头在几步外停下单膝下跪施礼。 “臣得到消息有兵马向苍山来,无令擅自调兵前来,请殿下恕罪。”他说道,声音沙哑,虽然低着头,先前走来时大家也看到他憔悴的形容。 可见是日夜不停急行军而来。 薛青没有说话,看着俯身的笃,若有所思。 她不说话,现场的气息便陷入凝滞。 “这次又是笃大人机敏察觉,率兵来救。”薛青说道,打破了沉默,“像十年前一样,孤要怎样谢你才好?” 她的声音淡淡又轻柔,似乎带着笑意,又些许怅然,令人闻之心不由百感交集。 笃再次俯首道:“臣之本分,不敢居功。” 王烈阳轻叹,亦是再次俯首:“殿下,这正是天佑大周啊。” 众官附和。 “奸佞得诛,百姓们受苦了。” 薛青坐正身子,越过众人看向前方,夕阳西下,暮色笼罩。 “摆驾回宫。”她道。 帝姬殿下一声令下回宫,并非立刻拔营走,要安排的事太多,清剿秦潭公余党兵马,沿途信报,殿下的身体伤情等等,一夜忙碌,无人入眠。 当然此时的无法入眠跟以前不同,内有帝姬已定不用辗转反侧思虑,秦潭公死去,外有笃的兵马围护,忙碌而心安。 天光大亮的时候,回宫的仪仗准备好了。 但又有一个问题不得不打扰帝姬殿下。 “宋元闹的很厉害。”王烈阳低声道,“当然他闹得再厉害,也能看得住。” 薛青闭目养神没有说话。 王烈阳便又道:“秦潭公已经死了,宋元作为其党,当定罪审判昭告天下,只是他伤重,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回京。” 如果他一心求死的话。 薛青睁开眼道:“他要如何?” 王烈阳道:“他要山去找宋婴。” 薛青嗯了声:“让他去吧。” 王烈阳微微愣了愣,这样? “殿下竟然是同意了?” “让宋元苍山去找?” 王烈阳回到自己所在,立刻被心腹们围着询问。 王烈阳点点头道:“还不用派人看着他。” “那宋元要是跑了呢?” “那苍山可清理过了?” 有人疑问还有人疑虑。 薛青下山到现在人马都在这里,可以确信没有去清理过苍山。 “清理什么?”王烈阳皱眉道,“有什么可清理的,难道你们也认为宋元说的,她把人都杀了。” 众人忙一片嘘声,些许慌乱。 王烈阳哼了声甩袖:“不要像宋元那么蠢。” “相爷,我们是说,这样放下宋元,不带回京城审判定罪昭告天下。”一个官员低声道,“毕竟真假帝姬闹了这么久,如今终于分出了真假,该定罪的定罪才算有始有终,她不怕天下不服?” “天下不服又怎样?”王烈阳沉声道,“她拿着手书,又有先前黄沙道地宫门为证。” 更重要的是,宋婴不见了,天下没有第二个宝璋帝姬了。 众人对视一眼。 “还以为相爷会劝一劝殿下呢。”一个官员表明真实目的说道,“毕竟这件事这样做不合理啊。” 自从薛青下山后,王相爷的表现是言听计从,有点不像他了。 做事要讲理吗? 是的,王烈阳一向遵从这个,也毫无畏惧的会据理力争,但 想着那个从苍山摇摇晃晃走来的瘦小狼狈的样子,在想着躺在卧榻静清秀的样子 知道这一次只能有一个人下山了,但当真的她一个人下来后,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心里不安。 万一,宋元说的是真的呢。 她,把那三个人,都杀了。 可怕。 如此,这天下谁能奈何她? 先避其锋芒,不要莽撞,做事一定要慎重啊,王烈阳摆摆手。 “听殿下旨意行事便是。” 日光大亮,苍山下人马喧喧,无数马蹄脚步踏起尘烟,而此时的山反而是一片清明。 昨日守山的黑甲卫活着的散逃被追缉,死尸都被清理,一夜湿气血迹都散去了很多,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有脚步声声音在安静的山间响起,伴着人声呜咽。 “殿下啊。” “殿下啊你在哪里?” “婴婴啊,你在哪里?” 宋元拄着一根木杖,因为烧伤双眼视线模糊,跌跌撞撞摸索着前行,不知跌了多少脚,喊的嗓子出血,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山下的喧嚣听不到了,他也爬到了半山腰,伤痛疲惫让他随时随地都要昏死,但又始终没有倒下,一步一步的向挪,忽的视线里出现一个模糊的影子。 “殿下!”他抱着木杖惊喜的站直身子,用力的瞪眼看去,“殿下吗!” 刺目的日光下影子越发的模糊,似乎是人影,又似乎是块山石,一动不动的挡着他的前方。 第一百四十一章 抛却 “殿下!” 宋元再次喊道,向前走了几步,视线先前好了一些。! 这不是女孩子的身形。 “季重?” “季重!殿下呢?” 宋元脚下一个踉跄,再抬起头,眼前的影子已经消失,只有一块山石矗立。 果然是山石啊。 一口气松懈身子再也撑不住,宋元扶着山石软倒,有日光透过稀稀拉拉的树木晒在身,炙热恍若再次被火烧。 “殿下,殿下不见了。”他声音喃喃,“殿下被害了。” 说道被害这二字,声音又猛地拔高,手攀山石挣扎要起身。 “殿下不能有事!殿下啊,娘娘的托付啊,我,怎能辜负。” 力气到底用尽,挣扎了几次爬不起来,跌落在山石下,声音呜咽含糊听不清说的什么。 黄居蹲在一旁的山石,漠然的看着。 这是宋元。 先前从来没有这么近这么容易的看清他,现在也看不清了,脸裹着伤布遮住了。 宋元对他来说是陌生的,这个名字其实也是,直到朱义凯来到黄沙道他才知道世这个人的存在。 这个人是烧了黄沙道的凶手,这个人杀了他的哥哥,这个人毁了他的家。 这个人现在四周没有侍卫林立拥簇,像条离开水的鱼在日光下挣扎残喘,甚至不需要用刀,捡起一颗石头砸下去能砸死他。 他甚至不知道有人在他身边,等着取他的性命。 黄居蹲在山石,一动不动。 日光刚刚倾斜,山间雾气便争先恐后的涌出来,不过对于宋元来说没有影响,他的视线原本看不清。 木杖敲打在山石发出没有节奏的声响,癫狂的呼喊已经停下,佝偻着身形气喘吁吁的宋元专注的眯着眼看着山间。 “殿下不会死的。” “殿下是被她害了,但殿下一定不会死。” “有季重在呢。” “殿下是真命天子,怎么会死。” 他口自言自语,声音颤颤但语气很是冷静。 说到这里又猛地抬头看向一旁,惊喜激动闪过又自言自语。 “又是石头啊。” 他用木杖敲打那块山石确认,手便撑在石头斜靠再次歇息一刻。 “我对不起娘娘和殿下,最后竟是我的女儿害了殿下。” “这真是天下最好笑的事。” “我宋元做了这辈子都没想到的大事,结果最后被我的女儿毁了。” 说到这里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呜呜的哭,哭着哭着又一擦眼泪。 “那个薛青早不是我的女儿了,她是个恶鬼。” 撑起身子拄着木杖又向前踉跄迈步,口反复的嘀咕。 “她是恶鬼,是恶鬼,她该死,她该死。” “她活着,我们都不能活,善娘不能活,殿下不能活。” “她害我们,她拖着我们,她像个恶鬼看着我们。” “她是鬼我也不怕,她是我生的,她的命是我的。” “我要她死,她要死。”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停下来,视线里出现一片火红,身也传来炙痛。 是火吧。 是黄沙道那夜的大火吧。 宋元呆呆的看着,忽的将手里的木杖扔过去,这还没完俯身在地摸索,捡起枯枝落叶扯着杂草向那边扔去。 “烧死你,烧死你。” 他大声的喊道,视线里的火海跳跃,似乎有一个人影在其,小小的摇摇晃晃 “烧死你。”宋元激动又开心,忽的一怔,“不对,不是她,是殿下,殿下别去啊。” 他顿时焦急的向前冲去,一脚被绊倒毫不迟疑的爬起来,没有了木杖走不动,爬。 “殿下,快离开那里,危险啊,不要去啊,我们走了,你放心,我会保护你,我答应娘娘了,我一定会做到,我一定能做到。” 越来越近了,触手可以碰到鲜红的火焰,火焰舔着他的手,整只手都在燃烧。 他不怕。 他死了也不怕。 他做了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事,他肩负着从未有人肩负的重任,他做的是顶天立地的大事。 他宋元这辈子值了。 “殿下,我来救你。” 人毫不犹豫的扑向火海。 人瞬时消失在山崖的晚霞。 黄居蹲在崖边的山石,神情依旧漠然, 夕阳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天边,苍山下被黑暗吞没。 昨夜火把明亮的营地已经不在,只余下点点星火遍布山下。 听到脚步声在身边响起,郭子安没有惊慌为什么会有人悄无声息的越过布防。 “他呢?”他问道。 前方的黑暗里一个人影一晃出现,然后清晰,走到了面前。 “死了。”黄居道。 郭子安哦了声,没有问怎么死的,也并不在意。 “你要去哪里?”他问道。 黄居没有说话。 好吧,这种问题他从来没有回答过。 “你跟我在这里守山。”郭子安将斗篷一甩坐在山下的石头,“这里最适合你,到处都是你的同类。” 好像很久没有这样跟人开玩笑了。 想当年在长安府他除了跟人打架,也是会骂人不带脏字的。 郭子安嘿嘿的笑起来,笑声才起,啪的一声,有石子砸在他的头。 郭子安嗷的一声跳起来。 “黄居!”他吼道。 眼前的人影一晃退回黑暗,再无声息。 郭子安恼怒的呸了声。 “有种你别跑!” 四周脚步声响,火把亮起,一队兵丁疾步而来,神情肃重紧张。 “郭都监。”他们道,“什么事?” 郭子安肃整神情,道:“无事。”又道,“如今尚有秦潭公余孽在逃,要严加防守,以免他们作乱,随我巡山。” 众人齐声应是,举着火把跟随郭子安向山间的夜色而去。 薛青收到了郭子安的信,信很简单,并没有说宋元如何,只说黄居离开了苍山,薛青没有再写信去问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让人去找黄居,将信一甩,继续躺在马车叹气。 “是伤又痛了吗?” 蝉衣愁眉苦脸道,将手里的药碗搅了又搅。 “没办法啊,伤是这样,是要痛的呀,不可能一下子好了。” 先前离开苍山时御驾有些寒酸,但很快经过几座城池后,换成了华丽的车驾。 薛青躺在厚厚的车厢里,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要不唤相爷来,说再走慢些?”蝉衣提议道。 薛青摇头:“走得慢也痛啊,算了算了。” 蝉衣便应声是:“殿下,吃药吧。” 薛青再次唉声叹气:“药苦这种事,真是古今都没有解决这个难题,我最怕吃药了。” 却从不怕受伤,蝉衣抿嘴一笑,任她撒娇。 路途再遥远还是会走到,薛青的车驾进入京城的时候,盛况空前。 西凉入侵被击退,民众们不用担心国破。 薛青持皇寺手书归来,真假帝姬之争落幕,民众们不用再惶惶无所适从。 薛青坐在车驾,撤去了围挡,让夹道欢迎的民众们得以亲见龙颜。 “不过,当年曾经状元跨马游街,这龙颜咱们是早见过了。” 看着御驾过去,还跪在地激动的一个民众忽的说道。 这句话便引发了更多的声音。 “哎,那殿下在我家吃过面!我得快去将桌子收起来。” “状元殿下从我家门前常走过呢,要不要把路面挖下来?” 街边响起了热闹的说笑,丝毫不逊于御驾正走过的地方。 一路热闹进了宫门。 回京的路已经有官员提前快马进京,再加原本在京城留守的官员们处置得当,京城以及皇宫都已经肃清了秦党余孽。 “这次多亏了曲大人和张大人。”王烈阳说道,“是他们及时联合众官,冲破了皇城门,又对京城民众揭露秦贼阴谋,阻止了秦潭公控制朝堂,救出了陈大人。” 有功不瞒,他可不是那种欺瞒打压别人功劳的人,他只做奖赏别人的人。 薛青走下车驾,看向面前肃立的武百官,随着王烈阳的说话,曲白以及张莲塘出列施礼。 “赏。”薛青道,又侧头对王烈阳低声,“赏什么?” 王烈阳微微一笑,垂目恭敬道:“容后再议,殿下先回宫歇息养伤为重。” 薛青便由他说了几句简短的话,命百官继续清肃朝堂,查缺补漏安抚民众天下。 回到宫内薛青并没有歇息。 “秦潭公的事走漏了消息,被关押的秦氏得知后服毒自尽了。”王烈阳道。 薛青哦了声:“也好,倒也痛快了,走漏消息的人抓住好。” 秦氏已经无所谓了,而递给她消息的人才是要紧的,绝不能让其潜伏在朝堂皇城。 王烈阳应声是:“已经抓了大多数了,还在继续追查,绝不放过任何一个遗害。”又道,“只是,那个孩子,兕子,没有死。” 那个小皇帝啊,按理说这假皇帝也是不能活着了。 而且按理说,一定会有人提前解决这件事,这是残酷的又无奈的现实。 现在竟然被王烈阳送到了她的面前。 这种事让皇帝来定夺,到底有些不妥。 看来目前大家还不是以皇帝为重啊。 薛青看了王烈阳一眼没有说话。 “殿下。”王烈阳没有丝毫的不安,神情恭敬道,“他说,是秦潭公留话,要他见殿下,事关秦贼,臣当慎重。” (晚更新太不习惯了,好像没更新一样。) 第一百四十二章 请求 秦氏和假皇帝一直都在皇城司的牢狱里。 秦潭公被抓入狱,她们也随之进了牢狱,后秦潭公出狱掌控皇城,也并没有把她们带出来,所以秦潭公死了以后,大家也省却了再抓她们入狱的麻烦。 “秦公舅舅他说,在牢房里是最安全的。” 穿着囚衣,头发乱糟糟的站在监牢里的男孩子怯怯说道。 一句话换了三个称呼。 秦公爷,乱臣贼子已定,这个称呼不能用。 舅舅,天下皆知他是假的,贵妃不是他的生母,秦潭公自然也不是他的舅舅。 他,这个称呼最合适。 薛青笑了笑,这个小孩子并不傻嘛,虽然当初坐在龙椅只是一个摆设。 现在跟在金銮殿见到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瘦了很多,脏兮兮的,不过看起来并没有挨打。 秦潭公说的对,在牢房里是最安全的,不管是先前还是现在,区别大概是是不是真的坐牢。 先前秦潭公认罪被抓是假,依旧掌控着牢房,所以住在这里除了环境差点,其他的罪不会受。 后秦潭公离开皇城,如他这般谨慎的人,大概也知道事情有成败两个结果,如果败了,住在宫殿里的秦氏和小皇帝肯定要被人再抓起来。 抓捕过程必然要有争斗,刀剑无眼,伤亡说不定了,尤其是秦氏和假皇帝的身份。 反而在牢房里,没有理由动手,也没有理由伤亡。 当然,世没有绝对的事,所以秦氏在牢房里还能自尽而亡。 “是,是他给我们的毒药。”男孩子向前走了一步说道。 两边的侍卫忙前制止,挡在牢柱外。 “无妨。”薛青道。 王烈阳道:“已经都搜检过了,没有任何私藏,殿下请放心。” 薛青嗯了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子看着她,虽然神情怯怯,但说话并不含糊:“兕子,小名兕子。” “兕子。”薛青道,“你的毒药呢?” 兕子低头道:“他走的时候给我和娘娘的,说想死的时候吃了,娘娘吃了,我,扔了。”他的脚在地蹭了蹭。 地面并没有痕迹,王烈阳先前说这里都搜检过了,想必被清扫了。 薛青哦了声没有说话,看着他。 兕子抬起头:“我不想死。” 薛青道:“这是秦潭公留给你的话?” 兕子神情怯怯但毫不犹豫的点点头。 这个秦潭公,厉害啊,死了还要给薛青挖一个坑,王烈阳在一旁垂头,皇帝都爱好仁君这个名声,秦潭公和秦氏谋逆大罪当诛罪不可恕,这个假皇帝其实倒是无辜,但再无辜,因为假皇帝这个身份,是留不得的。 此时,这小子竟然直接开口向薛青求生路,薛青岂能不答应?答应了皇帝金口玉言,这小子不能死。 死了,天下人只会猜测是皇帝不容人。 真是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成了烫手的山芋。 当皇帝不容易啊,王烈阳安静而立,并没有出列呵斥贼党余孽还敢狡言。 他可是宰相,不是宋元那般佞臣。 薛青笑了,也没有迟疑道:“你这小孩子还挺听话。” 这回答,靠着说笑揭过这个问题吗?那是不行的呢,王烈阳垂目。 兕子低头看着地面:“我原本也是要跟着娘娘一起死的,我怕,怕这个不好吃然后,然后那天的牢饭有半个鸭头我,我想吃想等一等然后” 等到现在了。 有时候人求死也只是一瞬间,也是需要勇气的,只要一犹豫迟疑,勇气散了,死没那么容易了。 只是没想到,让这个孩子散去勇气的,是半个鸭头。 薛青哈哈大笑。 这个孩子也厉害啊,到底是龙椅坐了几年的,又岂能真的当孩子看待,王烈阳微微笑了笑。 “他当时给我们毒药的时候,也说了一句。”兕子低声说道,“如果不想死的话,给你说,他说,你会让我们活的。” 薛青停下笑,哼了声。 牢房的气息瞬时凝滞。 既然提到秦潭公这个逆贼,那有借口发怒或者悲痛,然后结束这次谈话,然后让这件事不了了之也未尝不是一个办法,所以这个小孩子还是小孩子,做事不够周全,不该多此一举,王烈阳站直了身子,准备劝慰。 “他说的你,是谁?” 薛青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是问话。 而且这问话,有什么意义?王烈阳抬起头。 兕子似乎并没有想这有什么意义,立刻道:“是,薛青。” 薛青挑眉,道:“这乱臣贼子,倒还是认得孤是帝姬,不像有些人犯糊涂如此,孤,允许你活着,不用死了。” 哎?王烈阳看向薛青。 牢房里已经响起兕子高兴的道谢声。 “殿下,此事要慎重啊。” 走出牢房,跟在薛青的肩舆旁,王烈阳神情肃重低声道。 “此子来历以及身份都有不便,如今边境未稳,秦贼余党还有在逃。” “一个小孩子而已,秦潭公已经死去,再无翻案,他的身份天下人皆知是假,他的身份又有什么用?用他做什么?自己往自己身扣乱臣贼子的罪名吗?”薛青笑道。 王烈阳道:“这个小孩子可不是一般的小孩子,被秦潭公一手教他,心思诡异啊。” 薛青道:“聪明人才好呢,聪明人是最明白道理的,他这么怕死,肯定会好好的活着,肯定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相爷不用担心。” 王烈阳要说什么,薛青手扶住头,轻叹一口气。 “殿下身子有不妥?”王烈阳忙关切道。 虽然不做佞臣,但敬重尊爱帝王是一个忠臣能臣应该做的。 “有些累了。”薛青道,神情忧忧,“相爷说得对,事情还有很多啊,边境不稳,秦贼余孽,百姓们要安抚,而孤又刚回朝,什么都不懂”看向王烈阳,神情切切,“一切都有劳相爷了。” 王烈阳俯首道:“臣必当鞠躬尽瘁。” 薛青露出笑脸,道:“有相爷在好了,诛灭了秦贼余党,安稳了朝堂天下,这个孩子活着也忽略不计了。” 等候在外的几个太医前迎来,长途跋涉伤重归来,所有人都小心谨慎,薛青便遵照医嘱要好生歇息,再次将政事切切托付王烈阳。 王烈阳遵旨施礼告退,走在向宫外去的青石路微微皱眉。 那意思是不是说,这假小皇帝将来闹出幺蛾子的话,是因为他没有诛灭秦党没有安稳朝堂? 道理不对吧? 不管道理对不对,堆积的朝事都要处置,朝堂也要有序的运转起来,西北战事,苍山皇寺等等事件不断的通过邸报昭告天下。 秋末的长安府一扫往日的阴霾,天高气爽金黄明媚。 吴知府依旧在任,依旧不断的来往长安府内的各大家内,但再不是抄家查罪,而是将朝廷最新的消息告知,毕竟对帝姬殿下大家都是许久的担心,如今终于真相大白落定,当同贺啊。 虽然郭家的大门依旧紧闭,但柳家门外的戏台已经摆了起来,喧闹了半个长安府城。 柳五儿碎步疾走进了院门。 “哥,哥,祖父叫你呢。”她说道。 窗边柳春阳手握书卷站立似乎在诵读,专注没有理会她。 “哥。”柳五儿进了屋内,娇声道,,“你听到没?” 想到什么走到柳春阳身边,伸手去抠他耳朵。 柳春阳躲开,将耳内的两团棉絮拿出来,杏眼一瞪;“什么事?” (嘻嘻还是早好好) 第一百四十三章 日常 九月末天没有那么炎热,柳老太爷院子里的凉棚撤去,在树下安置了桌椅,今日没有相扑娘玩乐,只有两个盲师在铮铮拨弦。 柳春阳在一旁站定,安静待柳老太爷听完。 “如今京城的事你都知道了吧?”柳老太爷并没有让他等候,也没有阻止琴师,径直开口道。 柳春阳道:“不知道。” 柳老太爷嗬了声,道:“你不知道才怪呢,吴知府不知道反而不怪,你一天天的去六道泉山社学做什么?” 柳春阳道:“读书啊。”又想到什么,“正要跟祖父说,大家想要把知知堂的草屋重新建起来,每个人都捐些钱。” 柳老太爷道:“捐什么钱,有钱也不能这样花啊,这种事找吴知府,谁推倒的谁修,他求之不得呢。” 柳春阳道:“修这个不是为了她殿下,是我们大家读书而已,所以还是愿意每个人都出力,这样也自在。” 柳老太爷摆手:“我才懒得管你们,再说用钱不用钱的,你跟我说不跟我说不都一样。” 对于用钱的事,祖孙二人至今没有互相挑明,柳春阳装作没有这件事,柳老太爷也装作不知道,这还是第一次指出。 柳春阳迟疑。 柳老太爷已经坐直身子皱眉道:“别人我不管,我是要问你,你打算在家里读书读多久?怎么还不回京城?” 柳春阳道:“祖父的身子不是还没好。” “你个不孝子,青天白日咒我。”柳老太爷骂道,“不要跟我装疯卖傻了,我们大家心里都清楚,现在一切都尘埃落定,是你回去的时候了。” 柳春阳抬起头道:“正因为尘埃落定了,孙儿才觉得不用回去了,我本也不会做什么官。” 柳老太爷道:“说你蠢你是”骂道一半又停下,深吸一口气,肃重神情,“春阳,如今最重要的不是做官,而是做人。” 做人? 柳春阳不解看着柳老太爷。 “帝姬殿下经过这一番波折磨难回到朝,她需要的不是官,是人。”柳老太爷道,“朝从来不缺官,缺的是她的人,现在是尘埃落定,也是波折才起。”看着柳春阳,“那张家的小子难道没有和你说如今朝堂的形势?” 柳春阳听得认真,但对于柳老太爷这一声突然的问话,却并没有脱口答出。 “最近没有收到莲塘少爷他们的信。”他道。 “那张家的小子要是不写信来,吃独食可不义气了。”柳老太爷嘀咕一声,也没有再追问柳春阳的话是真是假,只郑重道,“关起家门来我冒犯说一声,薛青这孩子是很厉害,终于拨乱反正,但做皇帝可不是容易的事,尤其是她这种养在民间半路归朝的,那些大臣们,可是很会欺负人的。” 先前那个小皇帝是个摆设,朝臣们什么样他也亲眼见过,柳春阳点点头,小皇帝还有秦潭公撑腰,她如今回到朝,是什么人都没有 “同乡,同窗,同科。”柳老太爷拍了拍扶手,一字一顿,“才是她这个新朝堂可用的人,你,不可或缺,难道还要她来请你吗?”说到这里又摇摇头,“现在估计她连请你回去都不能做主。” “莲塘说了,半个月没有见到殿下了。” “朝会都有王相爷主持。” “如今陈盛以宋元同党获罪,朝无人能与其抗衡。” “殿下伤重休养可以理解,但据说能见到殿下的都是王相爷准许的。” 六道泉山,几个少年人围坐在山石,手或者身边散落着书卷,低声说话。 乐亭看向柳春阳。 “所以你祖父说得对,殿下在朝无人可用啊。”他道,“我们别人去不得,你有官身又是京官有资格入朝。” 柳春阳放下手里的书卷,道:“我们也没有什么资格,也大朝会的时候能见她。”官职低微啊。 乐亭微微一笑,道:“春阳,你想错了,是她有资格见你们。” 柳春阳一怔,旋即恍然。 她是帝姬,马要当皇帝,王烈阳算再弄权,难道能一手遮天,天下都是她的,朝臣怎能见不到。 更何况她是薛青呢,帝姬皇帝如此艰难几经波折都能当,掌控朝堂又算什么难事,慢慢来便是。 “我知道大家心里现在有些不知所措。”乐亭说道,看着手的书卷,这是当年薛青去国子监读书将知知堂的藏书赠与他的其的一本。 那时候并没有想到,她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且以后也不会回来了,当了皇帝出巡是极其不易。 也不对,她回来过一次。 乐亭收回走神。 “她不再是薛青,是宝璋帝姬,不再是我们的同学,是我们的君王。” “我们跟她很熟悉,但又变得陌生,不知道该怎么自处。” 是啊,正是如此,他才不想回京,柳春阳些许怅然,其他人亦是如此,这些日子他们既激动又不安,似乎欢喜又莫名的惶恐,觉得整个人生变得不真实。 天子,曾与他们同窗,同乐,同饮花酒逛青楼 “其实很简单,我们结社读书的时候,已经说明白了。”乐亭说道。 少年们看向他。 “天子重英豪,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乐亭说道,“我们读书是为了达而相天下,穷则善其身,天子是谁我们都不改志向,是明君则辅佐,有昏庸则谏言,所以,又有什么不知所措的?” 少年们哈哈笑起来。 “乐亭真不愧是能辨春秋的。”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怪不得都说乐亭是我们六道泉山社学的定海神针。” “咿,听说最近又有两个儒师要来讲学。” “这里是帝姬殿下读书的地方,也算是潜邸吧,谁人不想在此传道授业,天下多少人虎视眈眈。” “不过他们来也可以,只是休想驱逐我们关学。” “有乐亭在无忧也,乐亭最近诗经也读通了吧?也差不多三四年了。” 说笑嬉闹在林间响起,伴着一旁叮咚跳跃的山泉,一扫这些时日的惶惶拘束。 柳春阳也跟着大笑。 他也许久没有这样开怀了,是啊,不要想太多。 虽然自己没什么大用,在朝堂帮不大忙,跑腿打杂总是可以的。 长安府外十里,送行的人们停下脚步,看着柳春阳的马车在数十人的护送下远去。 柳三老爷被众人拥簇着,并没有离别的感伤,很是激动。 “父亲让这么多人马护送春阳进京呢,真是太破费了。”他说道。 “这可不算破费。”旁边有人带着几分酸意道,“你家春阳你的月钱还多呢。” 具体多少当然除了管家老爷没人知道,大家只知道春阳少爷用钱跟柳老太爷一个待遇。 柳三老爷道:“那是因为春阳在朝为官,要应酬的多,当官不容易啊。”又矜持的捻须,“父亲说了,春阳是做官的大才,朝不可或缺,这才催着他回京呢。” 柳家大宅里,柳老太爷与几个当家主事的晚辈安坐,他当然不会亲自去送柳春阳。 “祖父,我哥真是当官的大才啊?”柳五儿捧茶在一旁插话道,“能做多大的官啊?要多久啊?赶不赶得我选婿啊?” 有个当大官的哥哥,夫婿的门庭可以更高一些。 柳老太爷嗬了声没有理会她,只对那几人道:“钱要准备的足足的。” “太爷放心,准备足足的,要多少有多少。” “服侍的人也都精挑细选了,儒师是在宫廷里教学过的,伺候的妈妈是宫里放出来的女官。” 所以还是靠着钱来打通官路,但又觉得怪怪的,柳五儿竖着耳朵。 柳老太爷神情郑重点头:“春阳什么本事都没有” 咿?柳五儿瞪圆眼,为官的大才呢? “但也正是这什么都没有,才是他最大的本事。”柳老太爷说道,看向诸人,“皇夫之位,我们柳家一定要争。” 哗!柳五儿伸手掩住嘴,将惊呼堵回去,原来是为这个啊!在座的人们再说什么她耳朵嗡嗡的听不到了,心跳砰砰眼神闪亮。 那,岂不是说,她柳五儿,要当,国舅了! 柳春阳的马车进入京城,京城已经如同以往那般喧闹繁华。 四门大开无盘查,街也没有兵丁们奔驰来往,十月金秋,民众摩肩接踵,店铺挂满了彩旗,酒楼茶肆人满为患。 夜色降临热闹更甚,不少权贵门庭车马往来,内里更有许久不见的歌舞。 王宅便是其之一。 挂满彩灯的庭院里女妓们歌舞如仙境,内里杯酒交错说笑热闹。 “是这一件为难事。”李会仙坐在王烈阳身侧,容光焕发道,“殿下当初在我们楼里写的那些章,怎么处置?是送还殿下呢,还是再挂出来?” 王烈阳倚在引枕,一手敲着膝头,半眯着眼看歌舞,道:“当然是挂出来。” 李会仙道:“那会不会冒犯殿下?” 王烈阳笑了,道:“这怎么叫冒犯呢?事情的确是她做了呀,生在民间的帝姬是这样,处处留下痕迹,难道都要消除啊?怎么可能。” “相爷,吃梨子。”春晓将一片梨子送过来。 王烈阳张口吃了,接着道:“更何况帝姬殿下状元之才,这是好名声啊。”睁开眼对李会仙一笑,“但凡是帝姬殿下的好名声,都要大力的宣扬,让天下人都知道我们这个殿下是个十全十美的好皇帝,有个好名声的皇帝是天下人的幸事。” 好名声,有时候也是束缚的绳索啊,李会仙如何不明白王烈阳的意思,咯咯的笑起来。 “我们相爷最厉害了。”她欢喜道,“这朝廷里少了谁都不能少了您。” 那些人起起落落都倒下了,只有王相爷依旧。 王烈阳眯眼笑而不语,坐在身边的春晓忽的哎呀一声抬起头。 “那我呢?我有个皇帝恩客这件事,与帝姬殿下来说,是好名声还是坏名声啊?”她怯怯道,很显然也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名声,“怎么办,殿下不会杀了我吧?” 王烈阳和李会仙都笑起来。 “你个小东西,谁会在意你。” “你自己不要总是拿出来说好。” “拿出来说也无妨啊,算什么大事,帝姬殿下岂能如此不容人?” 这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笑,有两个男人端着酒杯前唤了声相爷。 “关于新报来的一个案子,那事主想请相爷指点下。”一个低声说道。 “相爷,刑部那边宋元的人清了太多,事务繁杂忙不开,有几个人想为相爷效力。”另一个说道。 王烈阳嗯了声没有喝退,留他们说话。 李会仙向后挪了几步,春晓低下头专心的削梨子,席间歌舞以及低语混杂。 京城的繁华热闹,灯红酒绿对于深宫里的养伤的人来说,虽然只几道宫墙几条街之隔,也是遥远隔绝的。 早睡早起,吃完睡睡完了吃,是目前薛青的日常,前几日经过太医们的研究,又王相爷等一干臣子们的斟酌,可以允许她去御花园走走,至于朝且不急。 当然,朝事还是会定期送来,由王相爷或者太监们读来听,然后薛青再盖玉玺,便可以了。 目前通过官员们的汇报可知,朝堂安稳,边境战事接连胜利,秦堂余孽追剿顺利,天佑大周万事如意。 帝姬这个工作还是很轻松的。 一夜好眠,薛青在大大的龙床滚了滚才唤了宫女们伺候起身。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神清气爽的坐到饭桌前,一道道御膳传时,蝉衣拎着药箱进来了。 大礼参拜,薛青说了平身后,她从药箱里拿出一药包:“这是今日要用的丸药。” 薛青看着药包,笑道:“孤,最喜欢吃丸药了,汤药有趣多了。” 尤其是药包画着知知堂符号的丸药。 外边又有什么新鲜事呢? 第一百四十四章 所好 有几个捧着奏章的内侍走来,这是司礼监来送朝报,看到门外的内侍摆手便停下来。! “殿下还没用膳?”为首的内侍姓胡,是如今司礼监的大太监。 这短短一年,皇宫里几经变换,宋婴入朝由陈盛宋元主持更换了一批,宋婴离开薛青归来又有王烈阳主持更换一批。 “用过膳了,刚吃了药,在看书呢。”门口侍立的内侍道,“说不让人打扰。” 胡太监透过窗缝向内看去,见穿着常服简单挽着头发的女孩子,斜倚在罗汉床,握着一卷书正看着,认真而专注,旁边的几案摆着一摞书卷,另有笔墨纸砚散落。 “殿下真是喜欢读书。”门外的内侍低声说道。 胡太监道:“殿下是读书人,真正的状元之才。”宫藏书甚多,而且多都是民间极少能见到的孤本古籍,哪个读书人看到不喜欢,除非是装腔作势假的读书人。 殿下怎能是哪种人。 胡太监微微一笑。 “这些先不要送进去了。”他收回视线低声道,“不要打扰殿下读书,我们午间再来。” 门外的内侍们看着胡太监带着人走开了,其一个年长的老太监摇摇头轻叹。 “也是欺负人呐。”他低声道。 旁边的小太监不解:“不打扰殿下读书不好吗?” 老太监低声道:“不打扰读书人读书是好,但殿下不是读书人呐。”转头看了眼内里,“读书岂能国事重要?” 小太监点点头明白了。 “他们这是故意的。”老太监低声道,“天子其实很容易被欺负。” 小太监是刚送进来的新人,跟着老太监学徒,听到这话眼睛瞪圆,天子这般尊贵的人还会被欺负? “长在皇城,坐在金銮殿,高高在,金口玉言,其实呢,是孤家寡人,臣子们拉帮结派,各有所图,天子能看到听到的,都是臣子让他看到听到的,一层层传来,经过各方删减真相早已经扭曲。” “除此之外,天子为天下人之表率,还要被各种声名礼节所束。” 老太监低声细语,小太监听得似懂非懂。 “这些事在宫里久了你看明白了。”老太监笑着收了话,不再多说。 小太监是新人但知道在宫里要少问少说话,不过有件事不得不问。 “师傅。”他低声道,看向胡太监一行人的背影,“那我们做些什么?” 要不要提醒下帝姬殿下? 老太监笑了,道:“我们做我们该做的行了,是伺候人。” 那是什么都不做咯,看着殿下被欺负?小太监眨眨眼,他们是伺候人,伺候的不是殿下吗? “换了三波主人了。”老太监袖子里的手伸出来划一下,“我为什么还在这里?”看小太监,“你为什么能来这里?”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将手揣回袖,“我们伺候的是皇城的主人。” 先前的小皇帝也好,半路的宋婴也好,现在的薛青,都不算是真正的掌控这个皇城的主人。 他们为她做事,得不到保障,而且算做了事对她也没用。 小太监似懂非懂,默默的在心里想着领会。 “不过。”他忍不住又开口。 老太监对他摇摇头嘘声制止,退回到门边揣着手眼观鼻鼻观心不再说话。 小太监只得也学着他的样子回到门边站好,看着殿前的院落眼睛眨呀眨。 不过,现在这个宝璋帝姬殿下,不是长在皇城的呀,还会被臣子们欺负吗? 小太监忍不住悄悄的回头看去,门内罗汉床的女孩子忽的看过来。 那一双眼亮的如同星辰。 小太监吓了一跳。 “来人。” 帝姬殿下声音响起。 小太监应声是,待老太监先进门才跟进来,殿内侍立的宫女们也都前跪地为帝姬殿下穿鞋子系腰带。 “秋光正好,摆驾御花园。”帝姬殿下说道,手握书卷,长袖一甩负在背后,款款迈步。 读书,赏景,再吟诗一首,这便是读书人的风流呐。 读书人的风流不仅是吟诗作对,当夜晚来临的时候还有灯红酒绿。 醉仙楼里人声鼎沸,走廊拱桥彩灯高悬,数百女妓行走其间彩裙飘飘,恍若仙境。 但门口的对话并非是以往或者其他青楼惯语。 “今日可能最高楼?” “不行啊,今日已客满。” 听到这个回答来客们响起一片遗憾的叹气,然后才询问酒菜和妓女。 那最高楼有什么?初次来京城长见识的外乡人很是好,难道是最高的花魁? “休得胡言,不可亵渎。” 四周响起呵斥声。 外乡人被呵斥的讪讪又莫名其妙,来青楼里提一句花魁怎么成了亵渎了?这还是青楼吗? “醉仙楼不是一般的青楼。” “醉仙楼里有帝姬殿下的亲笔状元章。” “在最高楼。” “啊,我想起来了,我听说过状元醉仙楼斗章。” “对哦,帝姬殿下可是考状元的。” “这可是帝姬殿下逛过的青楼,当然不一般。” 七嘴八舌的解释介绍在大厅里响起,引来惊叹或者恍然,这是几乎每一天都会发生的事,张莲塘收回视线,从人群穿过向外走去。 “张小大人,这么早回去啊。”有认识的迎客热情的说道。 张莲塘与他们说笑几句走了出去。 京城的夜市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张莲塘没有骑马坐车只带着一个书童穿行其,越过茶楼酒肆,从提篮叫卖的小贩处买了一包炸果子,与书童一边走一边吃,路过一间书铺时停下来。 “张小大人,今日有新册刚送来。”站在门口的伙计熟稔的招呼。 张莲塘将手的果子递给书童,让他在门外看花灯,自己进去了。 走进内厅,关房门,推开书架,穿过夹道,三声轻响敲开一面墙,来到一间室内。 室内已经坐了不少年轻人。 “莲塘哥,今日要开什么会?”楚明辉问道,扭头看一旁,“连焉子都来了,这是大会啊。” 角落里裴焉子正和张双桐解连环,很是专注认真,没有理会楚明辉的调侃。 张莲塘在一个位子坐下来,道:“我也不知道。” 咿? 针对知知堂的搜捕早已经结束,朝廷也宣告了这是秦贼欲加之罪,大街知知堂的匾额已经重新挂,按照张莲塘的安排,设了一个小私塾,专供长安籍的商人们将自己家小孩子送来启蒙,街坊四邻们再次像以前那样可以白天借听晚借灯。 知知堂只是一个读书的地方,没有人再多加关注。 但事情终了后,知知堂在京城的人还是第一次这样全聚,今日大家接到级别最高的会议通知紧张的赶来全聚,召集的张莲塘却说不知道要开什么会。 “也不算全聚。”张莲塘道。 “春晓来不了。”有年轻人道,“结束后告诉她内容好了。” 张莲塘笑了笑没有说话。 叮铛一声轻响,裴焉子放下手里的九连环,道:“竟然能来吗?真是刺激。” 谁? 刺激? 屋的少年们看向他,柳春阳神情已经变了,惊讶不可置信。 “不会吧。”他脱口道。 而此时临街的书铺外,一个少年正收回看向匾额的视线,灯下眉目清丽,神情几分羞涩,对迎客的伙计道:“天王盖地虎。” 驳驳驳三声响起,室内少年们询问催促裴焉子的声音顿时停下,神情都变得有些古怪。 他们都在室内坐着,谁还能敲出这样的暗号? “难不成春晓真来了?”楚明辉道。 张莲塘已经起身打开了门,有人影低头迈进来,灯光如水倾泻在她身。 “这个暗号,实在是太羞耻了。”她抬起头道,“我是随口一说,莲塘哥你怎么真用了。” 室内鸦雀无声,所有视线都凝聚。 她啊。 (起床班了!不要睡了! 嗯晚打算再更一章,因为双倍月票了哈哈哈,求票 其实当然不是,是因为没有写到我要写的地方,我有强迫症。) 第一百四十五章 此志 她青衫长袍做男儿装扮,但声娇柔毫不掩盖女儿身。 灯下面容清丽双眼寒星秋水,此时娇嗔抱怨眸光流动。 不管是声音还是相貌,都是陌生的。 但怪的是,又非常的熟悉,除却相貌声音之外,还有什么让他们觉得熟悉呢?仪态的静又羞涩?语气的熟稔和自得? “因为是随口一说,不是大家都熟悉的常见的话,所以才更适合用。”张莲塘笑道,指了指一个空位,“坐吧。” 他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凝滞,随着这一指又哗啦响,原来是被指着位子的四周的少年们有的站起来有的向一旁挪去,瞬时混乱。 这屋子太小,大家都是挨肩擦背的坐在一起,但现在可能再跟她挨肩擦背?两重的身份都不合适啊。 这屋子太小,再退再挪动,又能空出多大地方,反而乱动更加拥挤。 “我站着说。”薛青笑了,对张莲塘点点头,“你坐吧。” 张莲塘没有再说什么依言坐下来,其他的少年们还是有些无措,是站着呢还是坐下来?薛青已经开口了。 “大家,好久不见了。”她含笑说道。 是啊,除了张莲塘柳春阳裴焉子等几个入朝为官的,偶尔见过她一两次,楚明辉张双桐这些大概从去年薛青夜街遭到狙击后,再没有见过了。 快要一年了吧。 这一年后再见,天翻地覆。 不见面倒还觉得一如先前,突然见面了,反而觉得陌生了。 该说什么?怎么说? 室内再次鸦雀无声。 薛青道:“今天我来,是让大家看看,我。”伸手轻拂袖在身前,对众人微微一笑,“我是长这样的。” 噗嗤,不知道哪个没忍住笑出声。 室内便再次骚动,大家一顿乱看找是谁,有的神情绷着,有的似乎想跟着笑。 薛青已经看向张双桐:“张双桐,我长这样怎么样?” 张双桐手指揉了揉鼻头,道:“还行吧。” 薛青忽的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铜镜举在眼前照着端详,道:“我觉得很不错啊,挺好看的。” 这一次更多人噗嗤噗嗤忍不住笑出了声。 “三次郎你真是”更有楚明辉脱口道,话说一半又嘿嘿笑了停下。 “好看不好看的不是什么大事啊,你,你不要变成女孩子,在意这个了。”有一个少年大着胆子道。 薛青依旧握着小镜子,看向他道:“不是的啊,双桐少爷没变成女孩子,不也天天在意这个?” 这一次室内哄的大笑起来,夹杂着张双桐喂喂的声音,凝滞拘束的气氛顿消。 在一片笑声薛青抬抬下巴点了点,有个少年下意识的伸手将身边空着的圆凳一推,圆凳向薛青滑过来,薛青抬脚停住青袍一撩坐下。 “我的事大家都已经知道了,今天我来让大家看看,我真正的样子。”她说道,“还有,也让大家看看,我的伤好了,无须挂念。” 从少年薛青变成了少女帝姬,期间发生的事少年们或者亲身经历或者听说,此时一句让大家看看我,便是让众人看到这件事的结果,过往种种无须多叙,有些事也不能详叙,此一言概之,尘埃落定,简单明了。 少年们心领神会,虽然还有些不知道怎么说话,但心情已经不似先前那般拘束无措紧张茫然 眼前的人是陌生的,但还是熟悉的。 “殿下还可以随意出宫吗?” “门外是不是高手遍布?” “那我们这里是暴露了吗?” 室内响起七嘴八舌的询问,是玩笑也是好。 “殿下当然不可以随意出宫。” “薛青可以呀,高手,天下还有我更高的高手吗?” “虽然我是第一次来,第一次用你们当初告诉我的暗语,但保证万无一失,不会有人发现。” 女声清亮回答的干脆。 “还有啊,我认识你们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真的吗?你也被瞒着?” “我是在考完县试后才知道的。” 听到这句话,张莲塘哦了声,道:“所以,你才突然离家跑了两次。” 提到过往少年们都热闹起来。 “对对,我记得,落水那次吧?说是什么抓鱼。” “还有骗人说去学,结果被青霞先生找到家里揭破了,还骗了莲塘少爷。” 薛青笑着点头,是的,是那时候。 “原来是要去京城报仇啊。”少年们感叹道。 嗯,这个么,永远是个秘密了,薛青含笑点点头。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是女的?”有少年脱口道。 话音落被身边的同伴们抬手打。 “你糊涂了不是。” “问的什么傻话!” “啊啊,我错了,我只是顺口” 薛青哈哈大笑。 “殿下,什么时候登基?” 一番过往闲谈说笑,有人问到了现在。 薛青道:“应该是下个月吧。”看向张莲塘,“先前王相爷与我说了,选了三个日子,待钦天监再斟酌。” 张莲塘点头道:“昨日选定了,十一月十三,这样殿下能以天子身份主持冬至大典。” 薛青嘻嘻一笑:“那我下个月当皇帝了,要朝了。” 皇帝啊,室内的少年们从过往回到现在,看着在身边坐着的少女。 他们,现在跟皇帝坐在一起啊。 她做皇帝了,他们接下来做什么呢? “殿下要朝主持天下了,我等更要继续好好读书了。”张莲塘道。 薛青道:“是啊。”环视众人,“做官的好好做官,读书的好好读书,孤不负青霞先生教诲,你们也要不负青霞先生弟子之名。” 这是她进来后说的第一个孤的自称。 但怪的是,众人并没有觉得生分紧张。 “我说过,我是在县试之后才知道我的身份。” “我们知知堂结社在前,当初为读书而立,便永为读书而存。” “我们读书,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天地无心,我们求立。” “生民有难,我们求命。” “圣学旁落,我们求正。” “不管是曾经还是现在,不管将来是为官还是为他业,知知堂是为读书而存在,吾等此志不改。” 室内桌椅响动,在座的诸人都站了起来,神情不再无措拘束,肃重又激扬。 “吾等此志不改。”他们齐声说道。 薛青坐在圆凳,看着高高低低的年轻人们,站起身来。 “孤,此志亦不改。”她说道。 繁华夜色的掩盖下,年轻人们的身影三三两两接连离开了书铺。 “春阳啊。” 站在书铺门口,薛青将披风系,想到什么回头唤道。 正接过店伙计递来的书卷的柳春阳看过来,迟疑间,薛青已经冲他招了招手。 “什么事?”柳春阳走过来低头看着脚尖道。 “你回来的正好。”薛青靠近他,手拢在嘴边低声道,“我有件事要你帮忙。” 是吧,所以说,回来是能帮忙,柳春阳嗯了声,感觉那女孩子更贴近,附耳低语几句。 “记住了吧?”薛青说完,站直身子道。 柳春阳点点头,看她一眼嗯了声。 书铺门头悬挂的灯下女孩子微微一笑,柳春阳收回视线,将披风裹紧走开了。 看着柳春阳消失在街的人群,站在一旁的张莲塘道:“走吧。” 薛青转头对他一笑,抬脚迈步。 兜帽遮住的面容,二人一前一后相错一步穿行在夜市,身后书童甩着袖子跟随。 “朝的事还不急吗?”张莲塘道。 薛青道:“不急啊。” “连登基的日子我都你先知道了。”张莲塘道。 先前的对话啊,张莲塘还是那么细心,薛青转头看他,兜帽下眼睛弯弯一笑,道:“真不急,这些都是小事,算我知道不知道,登基都是我。” 那倒也是,张莲塘一笑。 “莲塘哥你不用担心,现在我很多事都不熟,有人替我做事,挺好的。”薛青又道,对他眨眨眼。 这没有什么啊,我只是不太熟,我看三次好。 张莲塘想到那时候邀请薛青参加蹴鞠,这个小个子站在场边安静的这样说,然后,接下来的事都证明了。 不熟的事,只要她愿意,她都会做好,无人能挡。 那时候,他跟她也不熟,从没想过要为她做什么事。 你跟我不熟,你要是跟我熟了,会跟我要好,那小少年神情平静的说道。 是的,跟她熟了好,没有人想要欺负她,或者不想,或者,不能。 张莲塘一笑,抬手敲了下她的头。 “走了。”他道,越过她向前而去。 薛青抬手按住额头,道:“怎么什么时候都带着扇子啊?这大秋天的。” 前方路口张莲塘停下脚。 “还有一件事。”他想到什么转过头。 薛青跟站在他面前看着他。 “曲白曲大人,想要见您。”张莲塘道。 您。 薛青道:“为了陈盛么?” 张莲塘点头没有再说话,这件事他不便也不能说话,更不能问薛青见不见,这一声您,相谈的不再是过往,身份也不再是同窗。 薛青点头道:“我知道了。”对他微微一笑。 张莲塘亦是一笑低头转身,他要去的方向在另一边,刚迈步又被薛青唤住,转过身来,看到街口的路灯下薛青摘下了兜帽。 这边已经离开了繁闹的夜市,偶尔有行人匆匆走过。 灯下少年女郎面容如玉,眉目含笑,青衫布袍,清丽出尘。 “莲塘哥,起一次,这一次的我如何?”她笑盈盈问道。 一次么? 王家大宅,空悬吊死尸,人仰马翻混乱之际,那一头撞在怀里的浓妆艳抹绚丽夺目的女子,张莲塘微微一笑,认真想了想。 “现在好看。”他道。 (明天的更新自然在晚了,正好放假了,大家不用早起看更新了,么么哒,假期愉快) 第一百四十六章 说好 听到张莲塘的回答,薛青咿了声。 “我觉得应该是各有千秋吧。”她道,“不是应该说都好看吗?” 张莲塘哈哈笑了,道:“你以前不好看的时候,我也没嫌弃你,不要挑刺了。” 薛青道:“我以前哪有不好看?” 张莲塘再次做认真想的姿态 “好了好了。”薛青道,“服了你们了。”抬手拱礼。 依旧是男儿的礼仪。 张莲塘笑着亦是抬手一礼。 “还有,我后天午间会去藏书阁。”薛青道。 这是回答张莲塘先前说的曲白的事,张莲塘应声是,俯身施礼。 薛青没有再还礼,一摆手:“走了。”转身负手款步而去。 张莲塘一刻后才起身,抬起头看着那少年身影在夜色里远去。 这应该是薛青最后一次来知知堂,之后再见便是宝璋帝姬,是殿下,是陛下。 谁能想到四年前的春天,那个在长安府老西门郭家大宅旁巷子里,和一群小童玩蹴鞠的瘦小少年,会变成大周的皇帝。 人世间实在是太有趣了,真好。 张莲塘微微一笑,转身慢步而去。 夜色深浓,街的喧闹渐渐褪去,醉仙楼里的热闹也变得迷离,其内人来人往不断,除了妓女和客人,还有不少小贩穿梭伴着说话询问。 “这是云大姐儿要的米花青梅酒。” “王家婆子的浮元子是哪位的?” 醉仙楼里虽然有各色精美酒菜,但还是有人想要吃街的吃食,醉仙楼并不阻止,还提供了叫卖,除了客人女妓们也会偶尔购买尝鲜解馋。 临街的一间房内,小婢女走出来关门,将楼内的喧闹也将内里的小食香气隔绝。 春晓艳妆未卸,歪坐在妆台前,并没迫不及待的吃摆放在小几的食物,而是捏着小食盒子外包裹用的纸在看,灯下肌肤如雪眉间点红梅灿灿,神情时而惊讶时而又得意。 “竟然敢私自出宫嗯夸我对了,我给的消息当然是最厉害的不过这些话看不懂了。”她嘀嘀咕咕,如今没了各种盘查,用于传递消息的纸写的多又详细,“读书,为民为圣人什么的,此志不改我又不是读书人,那我怎么办?不改什么志向?做天下第一女妓?” 说着自己咯咯笑起来,笑了一刻又接着看,看到最后一句眼睛亮亮。 “会对我委以重任。” 春晓念完这一句,将纸张攥在手里,神情期待,紧张,激动。 “会对我委以什么重任呢?难道是冬至祭天大典,由我来主跳祭祀舞?” “天啊,妈妈,妈妈,我要再请两个舞师。” 说罢起身赤足蹬蹬的拉开门跑出去了,在长廊洒下一路环佩叮当响。 虽然有王烈阳等重臣兢兢业业,但此时西凉入侵,秦贼定案,宋元窃国,才拨乱反正,国事繁杂,养伤的宝璋帝姬也不能真的只是吃吃睡睡,司礼监的奏章推迟一天半天还是堆满了薛青的案头。 除了奏章,今日勤政殿里的奏对一直持续到午间,直到看到薛青借着喝茶打个哈欠,王烈阳才制止了几位朝臣的说话。 “殿下该进膳了,今日到这里吧。” 薛青坐正身子,看了眼案头堆放的奏章,道:“孤会尽快批复完这些。” 王烈阳道:“当务之急是西北边境,如今我军势头正盛,当乘胜追击,所以请殿下尽快批复新选出的这三人,这是挑选出来的能征善战将帅,以补充秦贼余党后的空位。” 薛青点点头,道:“也正好让他们携功赏补给前去。” 王烈阳满意的应声是。 薛青又问诸臣还有其他事要议否,王烈阳已经发话便无人再奏事皆俯首告退。 待他们离开,薛青身子一歪倒在龙椅,两边的内侍们吓了一跳,忙前唤殿下。 “无妨,孤累了。”薛青摆摆手。 “现在传膳吗?”一个内侍恭敬问道。 薛青坐起身来扫过几案的奏章,似是厌烦不已,皱起眉头:“孤不在这里吃,摆到御花园的望春阁吧。” 皇宫之内吃喝玩乐由殿下做主,内侍们齐声应声是。 朝臣们还是要辛苦一些,从勤政殿告退,一众人又在王烈阳的值房内继续商议朝事。 “接下来最要紧的是殿下登基大典,务必万无一失。”王烈阳道。 诸人应声是,气氛轻松了很多,说笑间有小吏从外进来,对王烈阳附耳几句。 王烈阳摆摆手:“让他回去,陈盛之罪天下人皆知,还有什么可再议的。” 小吏道:“他说要求见殿下。” 旁边的大臣道:“又是曲白?” 王烈阳点头,嗤笑:“谁要见?曲白吗?朝事有奏章递交便是,陈盛吗?谋逆之贼,殿下允许他在府内苟延残喘已经是天大的恩赐,还胆敢要挟求见,真是狂妄之极。” “如果不是看在曲白先前有围皇城逼退秦潭公的功劳,凭他与陈盛的关系,能治他同谋之罪。”一个大臣冷笑道。 王烈阳淡淡道:“逼退秦潭公他也不是为了殿下,而是为了被囚禁的陈盛,只不过此时殿下才归朝堂,先要稳定人心。”说罢将手的茶碗放在桌,发出一声轻响,“待殿下登基之后,且再说。” 室内诸人点头,门外响起笑声,伴着脚步嘈杂。 “相爷,您果然还在这里呢。” 门帘掀起,胡太监含笑走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小内侍捧着各色食盒。 室内的官员们都看向他。 “胡公公怎么来了?”王烈阳含笑问道。 “是殿下惦记大人们,吩咐送御膳来。”胡公公笑道,命内侍们将食盒捧来。 王烈阳忙起身,其他诸人也都起身,一起向皇宫大内的方向施礼谢殿下千岁,然后才坐下来。 “殿下可用了饭?”王烈阳和气道。 胡公公笑着应声是:“殿下很风雅,在御花园用膳呢。” 这可不叫风雅,只怕是懒得再看政务,官员们互相看了眼低低一笑。 “慢慢来。”王烈阳道,“政事对于年轻人来说,到底是枯燥无趣,适应吧。” 诸人纷纷道是,那先前报信的小吏已经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再次被拒之门外,曲白神情已经木然。 “曲大人,您怎么想不开呢。”有相熟的官员过来低声道,“如今大家都避之不及,你偏偏还要为陈盛说话,当然身为弟子为老师出头也是理所应当。” 弟子为有罪的老师说情也是亲亲相隐的一种,可以说是美德,起那些避祸的反而要更得好名声。 “只是,不要太过了。”那官员拍拍他的肩头,“差不多行了。” 庸之道嘛,惹恼了帝姬殿下得不偿失了。 曲白轻叹一声对这官员拱拱手算是还礼,转身离开了,其他人也不以为意各自散开,并没有注意到曲白没有离开皇城,而是向皇城西门而去。 秋末的日光照在身暖洋洋,曲白在高大的城墙边站住脚,这边临近太子东宫以及钦天监等处,来来往往的官员不多,内侍们偶尔有走动,越过宫殿的飞檐,可以看到御花园内的参天古树。 宝璋帝姬殿下会从这里出来吗? 曲白站在原地有些犹豫,自从进了皇城后,宝璋帝姬从不出后宫。 不过,张池的身份其实也并不一般。 虽然跟王烈阳等人相天地下他说可以来这边试试,虽然别的什么也没有说。 那,试试? 曲白神情变幻,最终稳稳的站在原地不动。 御花园内薛青已经用完了饭,透过门窗看几个宫女在阶前打秋千,神情跃跃欲试,胡公公在一旁含笑回话,带来王相爷等人的谢恩。 “相爷和大人们都辛苦了。”薛青收回视线整容道,“孤会尽快把奏章批复完,免得国事堆积。” 说罢便离开御花园回勤政殿,走了几步看到不远处的藏书阁。 “胡公公。”她停下脚唤道,“你去帮孤取几册书来,待忙完政事孤再看。”一面将书名说了。 以往都是薛青亲自去藏书阁挑选,一去消磨半日时光,看来今日的确是要勤政了,胡公公笑着应声是,带着几个太监去了。 薛青继续慢步,忽的又停下脚。 “肖彩子。”她道。 走在一旁的一个小太监一愣下意识的应声是,抬起头看到树荫下薛青含笑的眼。 “你去帮孤做件事。”她道。 肖彩子碎步走在甬路,看着脚下的青石,握在身前的双手慢慢的搓啊搓。 殿下让他去钦天监叫人来问个话,登基的日子已经定了,殿下关注过问这件事也是很正常的。 不正常的是,为什么让他去? 明明先前胡公公在。 肖彩子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取书和传大臣来问话,哪个更重要。 更重要的事自然要交给更重要的人去做才对,除非,那个人不可靠 肖彩子心跳咚咚,还有,支走不可靠的人,让其他人去做的事,肯定也不是字面意思的事。 殿下说,那个人在等着了。 那个人,可还是大家理解的钦天监的人吗? 还有,为什么,要他来做这件事? 肖彩子进宫以来第一次脑子忙成这样,学规矩记礼节还要忙,直到视线里出现一个人,脑子嘎嘣一声人便站住了。 那个人,穿着官袍,是个官员。 至于是什么官员,他完全不知道,不认得。 那个人也在同时看过来,似乎也很惊讶。 别,别看我 别,别过来 他,他过来了! 肖彩子站在原地,手脚僵硬,脑子却更加转飞快。 殿下支走了胡太监,因为知道胡太监不可靠,殿下选了他来做这件事,因为他是新进宫的,殿下想要用他,至少觉得他可用,想要试一试 老太监说过,他们是伺候人的,谁也不帮,因为有些忙帮了也没用。 干还是不干? 肖彩子看走得越来越近的年官员。 不,这件事,最关键的是,殿下从未出宫为什么却知道有人等在这里? 肖彩子一步跨前,对着要开口的官员欢喜的一礼,抢先开口道:“啊大人,您是钦天监的吧?快跟我来吧,殿下正等着您。” “曲白怎么会见到殿下?”王烈阳神情如同脚步一般沉沉,喝道,“为何没人阻拦通传?胡太监呢?” 身边官员们小步跟随七嘴八舌的回答。 “曲白谎称是钦天监的人。” “殿下这几日一直都在问登基的种种事,钦天监的人多有被传召,相爷您是知道的。” “今日是个小太监去传人,结果不认得,被那曲白趁机欺瞒了。” 欺瞒? 曲白好大胆! 不过,这事也太巧了。 是真巧还是谁在背后捣鬼? 王烈阳面色沉沉思索,眼下最关键的是拦住殿下去见陈盛。 但还是晚了。 “相爷,殿下已经到了陈盛家门前。”宫门外传来消息。 是啊,这个殿下可不是养在深闺的娇弱小姐,出个门要车要马要准备,她可是君子试御射榜首,还能杀人,能飞檐走壁,抬手随便牵过一匹马能走,算不骑马在大街跑,也没几个人她的脚程快! 只能速速跟去了,王烈阳加快了脚步登马车。 薛青跳下了马,摘下兜帽抬头看面前的府宅。 陈府。 这里不是第一次来,此时再来,跟先前不同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新立 陈盛的家门前这几年几经变幻,车水马龙到门庭冷落再到人来人往热闹。! 但不管是热闹还是冷清,相于朝其他四位辅政大臣,陈盛在百官民众眼里是清俊如竹。 从来没想过他的门前会被官兵围绕,门贴了封条,整个宅院变成了监牢。 先前陈盛守皇城,被秦潭公一推有伤,然后被禁锢值房,没有得到及时救治,再加急火攻心身子便不好了,后来曲白张莲塘等人闯了皇城将他救出,始终没有好转,待传来苍山四大师携宋婴归隐而去,薛青接手书下山归来,此陷入昏迷,太医们诊治过不了冬了。 所以虽然被认定为秦潭公宋元同党,鉴于病重没有入狱,而是地看管起来。 “老师有时清醒,清醒时说想要见殿下。”曲白在一旁说道,再次施礼,“臣斗胆替老师奏请求。” “曲白你大胆。”有呵斥声从后传来。 街传来嘈杂的车马声脚步声,王烈阳在一众官员的拥簇下近前,除了他们还有更多的官员从四面围来。 薛青从见到曲白到出宫动作很快,也没有下令准备护卫仪仗等等,只走出皇宫从禁卫手里要了匹马,带着四个太监在一群禁卫的护送下直接到了陈盛的门前。 但消息还是立刻传开了。 薛青回头看去,见其有不少认识的官员,如康岱石庆堂等人,在人群躲躲闪闪神情不安又期盼。 陈盛被认罪,他们这些人自然也免不了牵连,除却参与到保护帝姬事件的官员外,还有陈盛的弟子门生,朝一多半官员都惴惴不安。 此时大家要么闭门哀叹,要么心灰意冷准备辞官,要么托关系向王烈阳等人投靠以图生路。 没想到当初与陈盛不合的弟子曲白,竟然替陈盛奔走,不顾王烈阳的阻扰求见宝璋帝姬。 更没想到,宝璋帝姬真的应求来见陈盛了。 这意味着什么?是不是陈盛的罪案有转机? 王烈阳走近薛青,随从的官员们呵斥守兵们,将曲白等一干人拦住向后屏退。 “殿下。”王烈阳神情肃重,又轻叹一声,“这是陈盛要挟殿下之诡计啊。” 薛青道:“其实,孤也想见见他。”也是轻叹一声,“当初孤,是真的信任他。” 最后却被陈盛欺骗,所以到底是心有不甘要来问一问?也是人之常情,何况是年轻人更是执念。 王烈阳道:“臣明白殿下的意思,只是此举会让殿下声名受累。”他看了眼四周,远处有更多的官员涌来,“陈盛一向有好名,跟宋元不一样,定罪与他必须由三司来做,殿下不能出面,否则会被认为是殿下的意愿,会让殿下背负刻薄之名,如果不定罪或者轻判,殿下得仁善之名,但会乱了国法律规,难以震慑朝奸党余孽。” 薛青道:“相爷说得有理,孤也明白。”再次轻叹口气,神情似乎冲动过后有些后悔,不知所措。 王烈阳道:“殿下既然来了也无妨。”俯首,“请殿下在门外等候,由老臣代殿下进内去见陈盛。” 薛青神情瞬时肃重,道:“相爷更不是宋元,怎能让相爷替孤做这种事。”说罢转身迈步。 一切太快了,王烈阳只来得及喊道殿下,薛青已经站到了门前,双袖一挥,紧闭的大门便哐当而开,拂袖在身后跨过门槛,断裂的封条飘动发出哗啦的声响。 这个小子!王烈阳跺脚跟,看他迈步,曲白一把推开官兵跟,另有几个官员也呼啦啦的涌进来。 “不许进。” “站住。” “殿下没有让人跟随!” “但殿下也没有说不让进。” 门外骚动,禁军官兵阻拦维持,到底有些重臣不便阻拦进去了,当然大多数官员都被拦在门外,他们聚集低声议论神情各异的看着重新被关的宅门,似乎能透过门看到里面。 陈妻带着子媳孙辈家仆跪倒在厅外迎接,低头俯身听着脚步走近,听着曲白道声老师在这边,再听着脚步声向内去了,然后才抬起头。 有女子们低低的啜泣声响起,但下一刻被陈妻喝止。 “不许哭。”她道,跪在地脊背挺直,“有什么可哭。” 身后的女子们掩嘴不敢出声。 “老爷,殿下,来了。” “老师,老师,您要见殿下,殿下来了。” 耳边哽咽的急切的唤声让陈盛从昏昏醒转,殿下?殿下!他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闯入一个赤色少女身影,衣衫隐隐可见龙纹。 “殿下。”陈盛开口道,撑着要起身,神智顿时凝聚,然后也看清了站在床边的人。 十七八岁的少女,赤色窄袖袍,身形如衣袍一般利落,面容 陌生的。 陈盛凝滞,然后惊喜的神情慢慢散去,混乱的思绪也渐渐的理顺,过去发生了什么,此时如何,都在一瞬间清楚了,然后人倒回在床。 “这是你真正的模样啊。”他道,声音哑涩低低。 此趟回京薛青当然用的是不再遮掩的真实面容,对于曾经熟悉薛青的人来说是陌生的。 薛青没有说话看着陈盛。 “你不像先帝皇后。”陈盛道。 “老师。” “陈盛你大胆。” 哀求和呵斥声四起。 陈盛轻叹一声:“我只是实话实说。” 薛青笑了笑道:“陈相爷的实话是自己的实话,又不是天下人的实话,当然可以说,无须大惊小怪。” 侧头看身边,看似制止王烈阳等官员,其实还是在说给陈盛听。 王烈阳等人如何不知,俯身应声是大声道殿下圣明。 薛青道:“你们先下去吧,孤与相爷说说话。” 王烈阳等人对视一眼。 “殿下。”王烈阳前一步道,“有话还是在人前说吧。”抬起头看着薛青,“免得让天下人猜疑,毕竟殿下的身份几经波折。” 这是提醒?这是警告。 薛青微微一笑:“孤的身份几经波折还能走到今日尘埃落定,这天下的猜忌,孤有何惧?”收回视线不再看王烈阳,“你们退下吧。” 殿下可以不惧臣子的禁言,臣子却不能不惧忤逆殿下的声名。 涉及到国家大事抗命进言是忠臣良将,这点小事抗命有些无理取闹了,得不偿失,不占理。 王烈阳俯首应声是,带着官员们都退了出去,站在床边的老仆迟疑一下也低头退了出去,室内只余下他们二人。 凳子挪动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安静,薛青抬脚勾过床边的秀凳坐下来。 “陈相爷要见我是要确认一下,回来的真的是我吗?”她道。 这句开场白,轻松随意又一言概括了发生的所有事。 陈盛看着坐在床边的女孩子,虽然恢复了女装,但发鬓简单,淡施粉黛没有佩戴珠宝,乍一看还像个少年。 当初的那个少年啊。 陈盛道:“是梁凤与我引荐的宋元,我之所以相信他,是因为我们都知道,先帝皇后的死因有疑,再加秦潭公的种种动作,所以宝璋帝姬还活着我并没有意外,我意外的是宋元这个人。” “但无可否认,正因为他是个意外,也才让这件事变成了可能。” “我见到了宋婴。” 说到这里看向薛青。 “我见过小时候的宝璋帝姬殿下,我还教过她写字。” 所以他要说的是,他能认得宝璋帝姬,尽管宋婴毁了容貌,又长大了几岁。 薛青道:“相爷,靠着相貌来确认的话,你应该学秦潭公。” 陈盛道:“你这孩子,看起来老实,其实最能言善辩。” 薛青道:“老师,其实我都是实话实说。” 一声老师让陈盛默然,曾经的种种浮现又消散,病弱的面容神情些许怅然。 “我从来都是无意伤你性命的。”他道。 薛青道:“所以我今日会来见你。” 谁对我好,谁对我的善意,我都知道。 陈盛默然一刻,笑了笑,再看向薛青:“不是吧,你是更想让曲白康岱石庆堂他们见见你吧。” “王烈阳是什么人什么做派什么心思,你我都清楚的很。” “历经了这么多波折你拿到手书,登皇位,王烈阳有功无过朝臣们皆看在眼里,你总不能做个恩将仇报的君王吧?” “薛青啊,你需要用人,这些老家伙你是不用了,也用不了。” “我罪名已定如山倒,他们没有依靠还会受到牵连,此时此刻需要找个新的靠山啦。” “王烈阳不让你见他们,不让你见我,不过是让他们知道殿下你是不会原谅他们的,他们无路可走只能在王烈阳手下求条生路。” “其实原谅不原谅根本不重要了,薛青,你已经拿到了手书,确认了身份,过往的种种对你来说已经无所谓,你要的是往前看。” 听到这里薛青摇头,道:“其实不是的,我这人很小气的,得罪我的人,我不会原谅的。” 陈盛默然一刻,道:“所以你杀了梁凤。” 薛青一笑道:“是的。”又道,“相爷,不是我故意要瞒着你,是因为那时候你们很多事也瞒着我,所以我怕说穿了,大家都尴尬。” 这种解释真是清,也只有她能说的出来,陈盛忍不住笑了,道:“因为青霞先生吗?” 这问的是杀梁凤的原因。 薛青笑了笑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咳嗽响起,床陈盛手抚着胸口,起伏剧烈但声音却是缠绵无力。 薛青从一旁端了水来,陈盛没有拒绝她的搀扶,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水,略压住了咳嗽再次躺下。 先前的话题便揭过了。 “宋婴的事只有宋元梁凤和我知道,石庆堂康岱李光远等等所有人,他们都不知道。”陈盛道,“他们是一心为了宝璋帝姬的,所以他们做的事没有错,他们不是有罪。” 薛青道:“孤知道,否则今日也不会来。” 一声孤,学生老师便不再。 陈盛再次默然一刻,道:“如此,我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薛青站起身来。 如此,二人之间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薛青转身陈盛又开口。 “殿下,我要死了。”他道。 薛青回头神情平静道:“人都会死的,陈相爷应该不是畏死的人。” 陈盛看着她,道:“你,到底有没有秘密?你真的是宝璋殿下?” 人之将死,得到一句真话,解惑一个秘密,也算是死得瞑目了。 薛青微微一笑,看着他:“我没有秘密,这件事没有秘密了,我,是宝璋。” 陈盛道:“那我真是被宋元梁凤蒙蔽了?” 薛青点头,道:“是的,陈盛,你被秦潭公宋元蒙蔽了,你对不起孤。”说罢转身迈步向外走去。 陈盛躺回在枕头,手按住胸口,压住涌的咳意,听着门打开,听着恭送殿下的声音乱乱,听着脚步声杂乱向外,也有脚步声向内而来。 “老师。” “老爷。” “你怎么样?” 陈盛没有说话思绪纷乱但又专注的看着帐顶,外边便有更多的脚步声来。 “曲大人!殿下,在门外见大家了。” “老爷,老爷,殿下在门外说你是被蒙蔽的。” “相爷,相爷,殿下,殿下见我们了,我们,殿下说我们不知者无罪。” 各种纷杂的声音充斥室内,陈盛却并不觉得嘈杂,慢慢的什么也听不到了,一片安静。 适才的对话,她表示她会原谅不追究且还会重用曲白石庆堂等人,但并没有原谅他,也没有说豁免他的罪,她还说他对不起她。 这真是令人难过的事,但陈盛的脸却浮现笑容。 “我真是被蒙蔽的啊,那,我做的事没有错。”他道,“我是为了宝璋帝姬,为了大周皇室,我做的没有错。” 没有错,便也无憾了。 建兴四年十一月初十,陈盛病故。 建兴四年十一月十三,宝璋帝姬登基为帝,改元太安,大赦天下。 此时边境三战连胜,西凉太子被围困,西凉王发国书求和。 冬至,太庙祭祀大典,天降瑞雪,是为吉兆。 一个盛世在望。 (强迫症作者还在考虑,全完打在这里,还是尾声之后,尾声是再分一卷,还是在这里接着写,我再考虑考虑) 第一百四十八章 如初 今年冬天的雪去年要来的早来的多。 长安城街覆盖的积雪尚未清理,人在其面留下杂乱的脚印,而积雪也随着鞋脚进了郭家的大宅。 郭家的人在一个深夜回到了长安城,像离开时那般悄无声息,天亮的时候便如同先前一般融入长安城的日常生活。 门前攀爬马石的顽童被门子呵斥,叫卖的货郎被从角门走出来的仆妇婢女喊住,围着挑挑拣拣,赶着骡马的家院说说笑笑而出,这是郭二老爷要去田庄,下了雪总要去看看。 街坊四邻惊讶又觉得理所当然,偶尔有人前打招呼探看,但并没有引发围观。 郭家是替皇帝做事的,如今长安府人尽皆知。 郭大将军当年之所以突然卸职回家,其实是为了养护避难民间的皇帝。 再也没有人嘲笑郭家武将粗鄙,唯有称赞忠勇。 郭二老爷和郭三老爷对这个赞誉很是不习惯,觉得以后欺负人不太方便,提议举家搬迁换个地方住,被郭大老爷骂了一通老实了。 日子该怎么过怎么过,宠辱不惊才是真英雄,这是郭大老爷告诫郭家诸人的,日子也如同郭大老爷所愿恢复如常,但是 厅堂里响起几声野鸡叫,这野鸡色彩斑斓肥美,什么都不用加直接炖了味美之极。 野鸡是不错,不过来历让人头疼,郭怀春伸手按了按额头,视线从地的野鸡移到旁边椅子坐着的妇人。 “你是跟戈大人认识的?”郭怀春道。 妇人身材矮壮面色黑黝黝,脸带着淳朴的笑:“是的呀是的呀,郭大将军,你忘了,俺男人跟你也是拜过兄弟磕过头的” 郭怀春抬手道:“停停停,我郭怀春到底跟多少人拜过把子啊?也太随便了,这里没外人,这位大人你好好说话可以。” 妇人笑道:“这个理由方便嘛,要不然我说是郭大将军你的远房亲戚?” 怎么都行吧,郭怀春视线转向站在妇人身旁的男孩子,男孩子瘦小,穿着粗布破袄,脸黑乎乎脏兮兮,视线盯着野鸡,眼睛瞪得溜圆,似乎第一次见,不知道是好还是馋,有口水流下来,他抬起袖子擦了,嘴边便露出白嫩的肌肤 “这位是”郭怀春按了按额头道。 “我叫兕子。”男孩子听到了忙转过头说道,对着郭怀春扬起笑脸,“我今年十三岁了,我爹山打猎跌死了,我跟我娘活不下去了,我爹临死前说” “好好好”郭怀春再次抬手制止,“怎么连词都不改一下?还有这话应该让你娘来说” “我娘让我说。”兕子说道,神情高兴又得意,“我娘说我想说什么说什么,说我说的好说的清楚,我来说,郭大伯,求求你看在我死去的爹的面子” 说着噗通跪下来,要去抱郭怀春的腿,还好郭怀春动作快将腿抬起避开了,饶是如此也还是吓了一跳。 “行了行了,起来起来。”他道。 兕子便应声是站起来,脸的乌黑被泪水又冲洗几道:“我还有好多话可以说呢,我在路还学了乞丐们唱的讨饭歌,我唱的可好了,你问我如今为何落到这般地步,哎,银钱用完了” 说着果然唱了起来,郭怀春一个头两个大,扬声唤管家。 吴管家从门外跑进来,郭怀春三言两语吩咐了,让他带着这母子二人离开。 厅内安静下来,远远的可以听到那男孩子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是吴管家?是管家的?我和我娘你多多照顾啊,我们孤儿寡母” 郭怀春摇摇头甩走寒战。 “竟然是个话痨。”他道,“怪,从来也没有听闻小皇”话出口又忙咽回去。 现在的皇帝可只有一个,不能乱说话。 旋即又头疼。 这个薛青怎么把人送这里了,把他这里当什么!这是欺负老实人啊。 门外有脚步声,郭怀春斜了一眼看去,见郭三老爷在外探头。 郭三老爷见他看过来便挤眉弄眼。 “哥,又来一个投靠的啊,这个孩子,需要定亲吗?”他道。 郭怀春道:“滚。” 郭家大宅旁的杂院里空房子不少。 “这里是”吴管家指着一间小院道,话说一半便不说了。 意思大家都明白。 这里自然是皇帝避难时曾经住过的地方,小院修整的干干净净,门加了锁子。 “这里你们不能住,这里是我们整个长安城都供起来的地方呢。”吴管家揣着厚厚的袖子说道,向后边走去,“宋嫂子被她女儿蝉衣接进京城了,她家的房子空出来了,你们住这里。” 妇人牵着兕子连声应是:“怎么都好,怎么都好,有个落脚的地方好。” 大杂院这边不郭家大宅,到处是积雪,伴着孩童们的笑闹砰的一声,几块雪球砸过来。 吴管家恼怒的跺脚:“顽皮!” 前方的一堆孩子们便做鸟兽散。 兕子倒是开心的捡起地散落的雪球:“娘,我也要玩。” 妇人笑哈哈的道:“去吧。” 兕子便高高兴兴的举着雪球向那群孩童追去。 吴管家道:“这孩子倒是不认生。” 妇人笑道:“山里孩子野惯了。” 吴管家笑而不语半点也不问这妇人来自哪里的山,身为郭家的管家,当然知道郭家现在的门庭,那可不是随便一个山头的人能来借住的呢。 本着不问不说不殷勤不疏离的态度吴管家安置这妇人便离开了,刚走到后门前,见一个兔耳帽从墙边探出,紧接着女声清脆。 “吴管家,我娘让我来问大老爷在吗?” 吴管家矜持的脸顿时散开笑容:“暖暖啊,你们要出门啊?” 帽子的兔耳点了点,暖暖面容长开几分,但不知道是不是吃的太好了,依旧肥嘟嘟,看着这边眼睛眨啊眨。 “去吧去吧,车已经备好了,不用问大老爷了。”吴管家摆手道。 暖暖哎了声转身蹬蹬跑开了。 吴管家回到厅,郭怀春还坐着发呆,地的野鸡也在扑腾。 “老爷,我把这个拿下去?”吴管家问道。 郭怀春回过神哦了声,又狠狠道:“给我炖了送过来,我好好补补。” “爹你补什么?”郭宝儿从外进来,将手里的鞭子一甩扔在桌子,道,“给我也补补。” “你补什么补。”郭怀春没好气道,看着她的斗篷鹿皮靴,“你又哪里跑去了?下雪也不在家安生。” 郭宝儿道:“我去找柳五儿了,爹,柳五儿可能疯了。” 柳老太爷张狂的快疯了才是,郭怀春哼了声,那薛青当了皇帝,跟他有什么关系。 “那柳五儿竟然请了一堆的先生来读书,据说还头悬梁锥刺股,搞得要考状元似的。”郭宝儿撇嘴道,“我喊她出来玩,她竟然说国之重任什么不能耽于玩乐,她一个小丫头片子,有什么国之重任。” 郭怀春听得头疼,没有理会,郭宝儿并没有停下说话。 “爹,说道重任,你给那个给皇帝写奏章了吗?问问到底什么时候让我从军去当将军?” “那宋婴当初还能答应我呢,她难道不如人家” 郭怀春一拍桌子:“滚。” 来路不明的妇人和男孩子,没脑子的女儿,还有乱叫的野鸡都离开了,厅内终于恢复了安静。 郭怀春坐在椅子,看着外边的雪景一脸愁容,这日子怎么的确还跟以前一样,没个消停的时候! 造了什么孽啊。 相于郭怀春的愁容,柳老太爷则是满面欢喜,手的金球转的飞快。 “老太爷,问清楚了。”一个管事低声道,停顿下,“春阳少爷离开京城之前的确是见过陛下的。” “爹,那这是什么意思?是陛下赶走他了?”另一边坐着的柳家老爷面色不安低声道。 柳老太爷道:“要是陛下赶他走,他早回来了,凭他那脸皮”说着一笑,“这分明是陛下交代他去做事了。” 是这样啊,屋子里坐着的人都松口气,气氛重新变得欢喜。 “不知道是什么事,如此私密。” “这个千万不要去打听了,装作不知道好。” “只交给我们春阳少爷去做,岂不是说,我们春阳少爷独得盛宠?”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为君 雪后风寒,一阵风过吹动斗篷,骑在马的柳春阳打个喷嚏。 ! “柳大人,我们今晚是到前方驿站落脚,还是再向前赶到下一个城府?”随从问道。 柳春阳将斗篷裹紧,道;“前方是眉川府城,那边有我远亲,赶到城里去吧。” 随从们应声是,挥鞭催马待夜色浓浓才赶到一座府城前,城门已经关闭了,随从前递交了书,察看了身份是京城六部观政进士老爷出差,城门守官不敢怠慢,忙打开了城门,殷勤的要安排住处,柳春阳谢过表明城有住处,那官员便不再强求目送一干人在夜色里驶入城。 马蹄声敲打安静的夜色,停在街最繁华地方一间宏丽的豪宅前。 随从们都知道这位柳谒柳小大人出身长安豪富之家,但乍一见连远亲都这么豪富还是很惊讶,被吵醒的门房带着倨傲和恼火,对夜色下出现的一众陌生人又很是戒备。 “我是何四老太爷的远亲,今日路过特来拜访。”柳春阳亲自前道。 此言一出,倨傲的门房顿时变了面容,急忙又有些慌乱的将他们请了进去,宅院里更多的灯火亮起,有披着衣衫的白胖年男人疾步而来。 夜深人静旅途劳累,柳春阳劝住了这位亲戚的叙旧,请他先安置大家歇息。 随从们被管家亲自送到干净的客房,传来清淡又丰富的宵夜,美貌的婢女们备齐了热水洗漱,豪富之家待客连随从都是前所未有的享受。 而此时正客柳春阳却并没有如此待遇,待这些随从们离开,那白胖的年男人便恭敬的递来一把钥匙,带着柳春阳走过雕梁画栋朱栏曲槛来到一间屋门前。 “大人您自便。”白胖男人恭敬的告退。 柳春阳点点头看着那男人离开,手的灯笼照耀下一直平静的脸才浮现好。 这里藏了什么宝贝呢? 钥匙嘎达一声打开了门,点亮了烛火,撤去了罩着的厚厚的布幔,出现在眼前的是几排书架,面摆满了书卷,原来是书房啊。 柳春阳迟疑一下前查看,越看越惊讶,书架很多书都是他只听过从未见过的古书孤本。 这还真是宝贝啊,对于读书人来说,能得到其一本足可以传家,怪不得她要托付给他,别人还真不放心,丢了偷了弄坏了 柳春阳一面想着怎么收装运送,一面巡看书架,直到到了最后一架,除了先前罩着的布幔,这里还单独罩着一层,看起来是宝贝的宝贝。 柳春阳小心翼翼的掀开,这个书架亦是高高低低大大小小不等的书册,他顺手抽出一本,封面有古朴心经大道四字,这个连书名都没听过了,柳春阳深吸一口气掀开一页,顿时眼瞪圆,一口气呛住,啪的一声合书册,灯下白玉般的俊美面庞已然通红。 不知道是呛的还是 “不堪入目。”柳春阳有些烫手的将书册放回去,神情踌躇一刻又抽出一本,小心翼翼的掀开一页,便再次扭头啪的合 “简直!” “该不会这一架全都是这种书吧?” 书架轻响,手从其又抽出一本,谢天谢地打开并没有图画,但是内容杏眼瞪圆凑近看了几行,便再次闭目合。 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站在书架前灯光下,不得不默诵心经,真正的圣人心经。 这些东西,真要给她带回去?然后成为她的私藏? 这种事,为什么要交给他来办!那么多人呢!这个妖怪,从来都只欺负他,从蹴鞠下黑脚踹倒他,到诳他赌注认大哥,拖着他半夜杀人现在还让他来给她置办这些东西。 坏事在他面前做尽,人前一本正经。 少年官员一脸恼怒,大不敬的问候在皇宫里安睡舒坦的皇帝。 皇帝的安睡也不能持续多久,天不亮被叫醒了。 寒冬清晨的风呼呼,大朝殿内点亮了火把,冬天是这样,早朝很多时候让人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大朝殿内武百官肃立占据了央,余下的空地则有寒风填满。 御史丞闾阎已经安坐,侍立的内侍们甩响了净鞭,帘幕遮挡后乐工们吹拉敲打韶乐悠扬,前列独立的王烈阳手持笏板俯身高呼万岁领群臣叩拜。 在侍从官、手持各色礼器太监宫女们站定后,一身黄袍头戴幞头的女帝缓步而来入座。 “众卿免礼平身。” 清柔的女声在殿内响起,韶乐瞬时避之停下,众臣高呼谢恩站直身子。 张莲塘的位次起先前要靠前些许,这是和曲白逼进宫城的功赏,站在这里抬起头能看清皇帝白玉的面庞以及寒星闪闪的双眼,合体的皇袍将她衬得俊秀挺拔,这个冬天看起来个子长了一些 朝会在王烈阳的主持下进行了,主要的议题还是西凉战事,张莲塘半听不听,这种事也轮不到他发言,偶尔看一眼龙椅,其的女孩子端坐如松神情专注,不过,真的专注吗? “陛下,今日如何?” 伴着这一声询问,殿内安静下来,安静并没有多久,龙椅立刻传来说话声。 “今日天更冷了。” 呃?殿内再次安静一刻,张莲塘低头抿嘴藏起暗笑。 龙椅薛青的视线已经看向说话的官员,下一句话也随之传来:“天更冷了,凡事要尽快决议,莫要拖延太久,以免民事兵事都不易。” 这样啊,先前说话的官员俯身:“西凉王国书已经递交三次,议和之事可否今日有定论,天寒地冻,战事越发艰难,昨日报来的伤亡以及流民的数目又增多了。” 薛青哦了声,身子微微前倾,道:“增多多少?” 王烈阳眉头皱了皱,道:“陛下,统册昨日午后已经呈报了。” 薛青神情略有不安,道:“昨日的奏章较多,有几件雪后灾情朕多看了些时候,余下的还没看。” 没看?这是装傻充糊涂?这件事的根本难道真是要靠伤亡具体的数目来定夺?更何况用这种这种看不过来的借口拖延又有什么好处,不过是留下个无能的形象,得不偿失。 王烈阳便顺口接话,道:“还请陛下尽快查看,战事已经半年了,国库损耗民伤累累已不堪重负。” 龙椅的皇帝点点头,却又道:“相爷,这件事根本并非时间和损耗伤亡,而是西凉王的诚意。” 所以伤亡灾民多少她根本没想看,跟他玩这个把戏!王烈阳俯身道:“陛下,西凉王递交的求和书新增三座关口。” 这足够诚意了,他王烈阳进言朝事难道不知道有理有据吗? 薛青道:“这样啊。”又好,“哪三座关口?”不待王烈阳回话,坐直身子,“请兵部并西北诸司会议,这关口的兵家经济关系厉害呈决议。” 兵部便有人出列,但没有应声遵旨,而是趁机俯首道:“陛下,臣有本奏,收到西北急报,西凉军近日抢攻我两寨,没有丝毫的和意。” 王烈阳看了眼,说话的人是兵部主事方,心里冷哼一声,这些陈盛余党,如今越发的大胆。 陈盛最终定罪为受秦贼宋元蒙蔽错认帝姬,但也正是因为蒙蔽一词,让其余党众反而获益,不知者无罪,拨乱反正的功劳依旧,而陈盛死去,王烈阳欺压,让他们干脆自成一派,竭力在新皇帝面前表功,蹿下跳张狂之极。 因为方这一句话,朝堂再次陷入新一轮的争执,坐在龙椅的皇帝没有再发表意见,专注认真的听着众臣的辩论。 朝争从来不是立刻能分结果的,此次朝会再次无果散去。 “陛下是故意的。” “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懂慢慢学来,一切由相爷做主,但每次却又推三阻四。” “那方为什么蹿下跳坚决反对议和?还不是陛下暗指使。” “自古以来兵者,凶器也。” “我大周不是惧战,而是知战。” “天子贪心,臣子贪功,兵甲不休,两败俱伤。” 朝会散了,但百官们的政务才开始,王烈阳的值房内官员们散坐议论乱乱。 王烈阳神情倒是平和,握着滚烫的茶杯暖手,道:“陛下不同意议和,其实也在意料之。”笑了笑,“陛下可不是个仁善怯懦之辈,像那些妇孺,一听到兵亡民伤流离失所,剜了肉一般心疼流泪,为了民生西凉一求和便立刻止战。” 看着众人。 “她可是敢在皇城门官军兵戈围困之搏杀的,对自己狠,对他人更狠。” 在座的官员们遥想,神情复杂点头,这个皇帝跟先帝一样,成武功俱全,且先帝还厉害,小小年纪在追杀度过,被杀也杀过人。 “她同意以及不同意议和,与我们来说都可以接受。”王烈阳又道,喝了口茶,暖意让皱纹舒展,“我原想她才登基为了面子民心,得仁善之名,应该会同意议和,如此,她得了面子,我们则可以收回西北军务。” 为了抗击西凉,笃趁机领兵得权,但时间尚短,并没有将整个西北牢抓手,这时候议和,战事停了,笃没有借口再固权,更换将帅人马立刻能让他在西北的威势烟消云散。 在座的诸人点点头。 “但她我想象的更贪心,她这个皇帝得来不易,所以更想要通过征战西凉来得功称霸树威名,或者一鼓作气将西凉彻底打垮。”王烈阳笑了笑道,“其实我们谁不知道,西凉小儿不可信,但要打垮西凉可不是容易的事,非狠心一将功成万骨枯不能也,如此也好,她得了威名,我们得了民心。” 对于百姓来说可不会想那么远,大家要过的是眼下的安稳日子,有个好战的君王,兵甲不休,终日不安,可不是什么好事。 “年轻人,治国可不是读书,慢慢来吧。”王烈阳说道,将手的茶一饮而尽。 所以说,当皇帝不容易啊。 在座的官员们对视一眼都笑起来,笑意才起门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有人推门进来,连通禀也忘了,可见事情的紧急。 “相爷,陛下召相爷,商议与西凉议和之事。”他道。 咿?室内顿时一凝。 王烈阳的脸也浮现惊讶:“现在,同意了?” 来人点头:“传旨的太监马到,其他的官员们也都在传召了。” 这怪了,明明一直拖着不同意,怎么突然同意了?决定不可能是突然做出的,既然想要议和却一直不说,那是在等什么 “西北有什么新消息?”王烈阳放下茶杯问道。 这边话音落又有人疾奔而来。 “相爷,刚西北急报大捷,西凉太子索盛玄被俘。”来人道。 竟然俘获了索盛玄,在座的官员们顿时也一片惊讶。 那西凉王为何如此急着议和,一多半的原因是为了拖延,好救出被困的索盛玄,没想到还是被笃抢先一步。 如此 啪的一声响,伴着王烈阳的笑声。 “这是大喜事啊,当贺当贺。”他抚掌道,又看众人,“陛下原来也并非不议和,只是在等一件大功啊,能俘获索盛玄,再与西凉人议和,这是陛下成武功煊赫,这么久的征战值得啊。” 所以还是为了一己威武之名,好战不休,在座的官员们纷纷齐声高和万岁,向外涌去。 当日,皇帝同意与西凉议和的消息便传开了,京城万民齐乐。 朝廷达成了议和一致,要做的事还有很多,不过那都是官员们忙碌的细节,皇帝这边轻松了很多。 但夜幕降临勤政殿里薛青依旧坐在龙案前,另有兵部主事方侍立,灯下面色忧沉。 “陛下,笃大人说,其实西凉王庭也并非不能拿下。”他道,“不一定非要议和。”说到这里又迟疑一下,“笃大人说,陛下不用为难,他可以抗旨不收兵,直取王庭。” 征战的民怨皇帝的为难他们如何不知,但西凉不除祸根不断啊,此时有一鼓作气的时机,为此他愿意背负好战好杀矫诏抗旨之名。 “像当初秦潭公那样吗?”薛青笑道。 方默然。 “朕不是说笃大人会是另一个秦潭公。”薛青道,“朕的意思是,这样做得不偿失,还是代价太大了。” 轻叹一口气视线落在桌散落的奏章。 “伤亡的兵士,流离的百姓,数目多少,朕知道的他们报来的还要多,算笃大人拿下了西凉王庭,战事也并非能结束,西凉反而会绝地求生死战不休。” 方道:“陛下仁善。” 薛青笑了,道:“不,不,朕不是仁善,是因为朕在等别的人来做这件事。” 别的人?方不解。 薛青道:“这次议和,你们别的条件都不要管,只要一条必须给朕保证,索盛玄来大周为质。” 索盛玄为质?方惊讶:“他是西凉太子,西凉王可会同意?” 薛青道:“他不同意,接着打,这不是我们不议和了,征战不是贪功而是无奈了。” 方点点头,确是好办法。 “西凉王会同意的。”薛青道,“他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虽然这个儿子最寄予厚望,但这世又不是只有一条路可走,西凉王会想清楚的。” 对于皇族权贵来说,子女再亲也并非不可弃,这种事现成的例子摆着呢。 “是的,西凉王妻妾成群,子女亦是成群。”方道,皇帝嘛总是不缺子女的。 不过这样是为了羞辱西凉王? “索盛玄为质有年限,四年五年差不多了,不过具体的时间再看。”薛青道。 看什么?方看着她。 薛青微微一笑:“看西凉王新选出的儿子是否成才,如果成才了,可以把索盛玄送回去了。” 第一百五十章 知道 如今在任的西凉王的人生也并非一帆风顺。 少时将异己的兄弟们清除,几经波折登王位,坐稳王位几十年后,也没防住亲信的兄弟谋逆。 罕禄亲王当年的宫廷刺杀差一点成功了。 罕禄亲王是西凉王亲兄弟,为人老实又懦弱,一直都是兄友弟恭,没想到还能作出这种事。 在权欲面前,人伦是不可定论的。 “朕与索盛玄殿下很熟悉,索盛玄殿下是个很厉害的人。”薛青赞叹道,“他如此出众,想必他的兄弟们也不差,西凉王能养出一个索盛玄,必然还能养出第二个。” 说到这里神情欣慰。 “朕,很期待啊。” 方道:“陛下圣明,臣明白了,臣定不辱使命。” 薛青道:“方大人辛苦了。” 方俯身施礼,看着薛青拿起了奏章,自登基后国事繁重,殿下的伤据说还在养着,每日太医院方药不断,辛苦啊。 其实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他忍不住道:“陛下,还是要注意休息。” 薛青没有反驳或者说一番国事为重的话,而是点头:“是的,身体是做事的本钱,没有好身体空有心也做不好事,你们也要谨记。” 方再次俯身施礼应声是告退了出去。 御街有两个官员等候看到方走来忙迎,还没询问方先开口了。 “你们还记得当初在青霞先生家第一次见陛下吗?”他道。 冬夜寒冷,昏灯照耀下说话有团团雾气,让大家的面容变得更加昏昏。 石庆堂康岱对视一眼。 “记得啊。”石庆堂道,“怎么能忘,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陛下。” 后来更发生那么多事,摩肩接踵目不暇接给一件一件刺激 至今晚还会做噩梦惊醒。 “不过你说这个干吗?陛下此事怎么考虑的?是不是顶不住王烈阳的压力了?你要跟陛下说,哪怕我们来背负矫诏恶名也愿意陛下得万世无双之功。”康岱急急道,过去的事还说它干什么,眼下要紧。 他们三人说着话脚下不停,裹着大厚斗篷已经走出了御街站在一道桥,前方可见夜市灯火如星海。 方没有理会康岱,继续道:“那时候陛下瘦小弱有些不起眼。” 康岱道:“那是假扮男儿嘛,怎能露出天子真容气度,你看现在陛下,可还不起眼?” 石庆堂哈哈笑了:“康大人口是不会有不敬的。” 方笑了笑道:“但虽然不起眼,陛下说话举止进退有度,没有任何的不妥,我还记得青霞先生说陛下很懂事,有什么事只要给她说清楚,她能做好。” 只是当初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的含义,直到后来凡是不跟她说清楚的事,都被她砸了,而且砸出了她自己掌控的精彩。 念及过往,多少物是人非,再想到他们这些时日的提心吊胆日子艰难,康岱石庆堂都有些戚戚。 “现在和过去一样。”方的声音继续,“陛下还是那个陛下,说话举止进退有度,心里对什么事都清楚明白,她没有因为战事的伤亡百姓的流离立刻接受议和,成大事不动小情,现在又没有因为战事大胜而贪功好战,不管是王烈阳还是我们都没有干扰到她,她一直都是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做到了立刻收手。” 石庆堂和康岱点点头。 “那你还没说议和这件事”康岱又道。 方打断他,道:“我说了这么多,她做事我们放心是了,还有什么可问的。” 康岱一怔,石庆堂再次哈哈笑起来。 “是,是,我明白了。”康岱笑了,耳边也传来嘈杂,抬头看原来已经走到了夜市街。 街各色摊铺已经开张,虽然天气寒冷但并没有阻止人们在其游走吃喝说笑的兴致。 闻着饭菜烤肉烧酒香气,康岱忍不住动了心。 “来来,既然诸事无忧,我们今晚好好的喝一场。”他招呼道,大方的拍了拍胸脯,“我请客。” 方和石庆堂都笑起来随着他向一间烤肉的铺子走去。 “你说,陈相爷要是没有被蒙蔽,现在还在,该多高兴。”石庆堂忽道。 这话让三人的脚步都微微一顿,陈相爷如果没有被蒙蔽,陈相爷自小教过宝璋帝姬写字,陈相爷会不会被蒙蔽 “这些过去的事不要说了。”康岱道,冲着摊铺后的老板扬手,“老卢,切两斤猪肚,捞一盘姜萝卜,加点莴笋梅干,再烫两壶酒。” 店主在蒸汽腾腾后拉长声音应和,石庆堂和方笑呵呵的走进来,拉凳子推桌子坐下,三人的身影说话融入在夜市的喧闹。 皇宫勤政殿里皇帝还在握着奏章视线凝注,几案旁的灯照耀着她肃重的面容。 不知又是什么重大国事要做抉择。 “当皇帝苦不苦?”薛青道。 旁边站着的两个小太监点点头:“苦。” 薛青道:“这么冷的天,每一天都要早起,你们知道多痛苦吗?” 知道的,两个太监点头,其实他们起的更早,这话当然不能说,按照叮嘱听皇帝诉苦好了。 “大朝殿里连个火盆都没有,朕坐在龙椅每次都要被冻僵,想打个盹补个觉都睡不了。” “朕说多摆几个火盆,或者换个地方,竟然一群人说不合祖制。” “这日子还怎么过?” 这边殿内嘀嘀咕咕声未落,有人疾步进来:“陛下,陛下。” 声音欢悦,肖彩子抬起的脸也是笑容满满。 “您吩咐过的宵夜,今日终于备好了。” 宵夜为什么说今日备好了?往日也有啊,殿内的内侍宫女们一时不解,这边薛青已经轻叹一声。 “吃宵夜是为了什么?为了更辛苦的早起批奏章以及跟大臣们扯皮打嘴仗。”她道。 肖彩子对殿内的内侍宫女们摆手,内侍宫女会意低着头退了出去,见外边暗夜笼罩的地方影影绰绰站人,今晚的宵夜看起来不少啊 殿门关,内里灯火点亮更多,看来今晚殿下又要勤政到深夜了。 啪的一声,龙椅前端坐的薛青将手里的奏章一抛,打落堆积的奏章哗啦散在几案。 “这日子没法过了!”她道,抬手侧身斜躺下。 伴着这一躺,一旁站着的肖彩子抬手一挥,殿内一字排开的十几个内侍将身裹着的斗篷甩开,伸出手来 他们手并不是御膳房的食盒,而是一把把折扇,内里穿着的也不是内侍们的衣衫,而是青袍,两边明亮的灯火照着他们形容。 这是一群或者清秀或者俊美或者英武不等,身材高瘦相似的十六七岁少年。 一旁幔帐也随之拉开,有几个乐工安坐,皇帝吃饭时有乐奏也是祖制,虽然多数用于正宴,但宵夜也是饭,这些小细节不用太过于纠结了。 斗篷跌落,少年们伸出手将折扇举起在眉前,位于队末的一位少年摇扇一步而出,乐声随之而起,那少年手持折扇滑过队列,随着他飘然而过,肃立的少年们或者举扇身前,或者执扇相看,或者半蹲或者踮脚或者斜肩 箫笛悠扬,柔缓婉转,鼓点挝响,折扇清响,如风吹林间,少年翩翩。 薛青斜倚在龙榻,手搭在身侧轻轻打着节拍。 “这才叫皇帝的日子。” “这才叫穿越,这才是主角。” 冬日的殿内薰然如醉。 冬日的醉仙楼里温暖如春,亦是令人沉醉,来这里享乐一番,是招待远途归来朋友最好的方式。 在朋友们的说笑声,几杯酒下肚柳春阳脸的风尘疲惫都消散了,门也在这时拉开。 裙角飞扬环佩叮咚迈进门,其后的小婢立刻将门拉,隔绝了屋内的喧嚣。 年轻人们都抬起头看向门前,春晓拉长的脸闯入视线。 屋内的说笑一顿。 春晓日常在醉仙楼并不招待长安府的年轻人们,既然今日她来了,外边必然已经周全,可以放心的说话。 “春晓啊,你来的正好,春阳刚完成重任回来,我们”楚明辉笑道。 话没说完被春晓打断。 “现在不要跟我说重任这两个字。”她道。 灯下盛装打扮的女子樱唇微噘,气呼呼。 第一百五十一章 请师 既然春晓来了这里,这间房内便没有再有女妓进来,张双桐在一旁懒坐有一下没一下的挑着琴弦,发出不成曲调但也不刺耳的声响。! 春晓扶着袖子斟茶,香茶袅袅,旋即被一口气吹散,茶一饮而尽。 “说什么重任,原来是让我找一群男人给她享乐。”她哼声道。 室内嘘声顿起,制止春晓说话,其间夹杂着张双桐的笑声。 “不要乱说。”柳春阳道,“她不是那种人。” 春晓竖眉:“她怎么不是,以前她跟着你们逛青楼吃花酒,我那时看出来了,是个花花肠。”又指着在座诸人,“你们这些读书人都一样。” 室内年轻人们顿时叫屈:“我们是无辜的。”也夹杂着其他的声音:“春晓,也找来让我们看看呗。”诸如此类的的打趣。 室内嘈杂又别有轻松。 张莲塘敲了敲桌面制止了喧闹,含笑道:“不要说气话,让你选一些伶人来给她歌舞,像我们读书时候,蹴鞠玩乐消遣一样,虽然现在她不用读书了,但也是很辛苦的。” 春晓哼了声:“读书人是读书人,享乐也能说得这般理所应当。” 室内诸人再次都笑起来。 “这可不是享乐,这是苦作乐。”楚明辉道,“说起来三次郎也怪可怜,困在那皇宫里一个人,没得玩没得吃。” 将面前的酒杯端起滋的一声嘬尽,又捡起一块辣鸭头大嚼,油手一甩点张双桐。 “来,唱个惊梦。” 张双桐手拨琴弦,扬声一啭,曲调摇曳:“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 室内顿时齐声叫好,鼓掌,举杯,绚烂薰然。 身在这般其,春晓拉长的脸忍不住噗嗤笑了,对张莲塘娇嗔:“可是好气人,冬至大祭不让我跳主舞,竟然还好意思说我是自己人,让我替她做事。” 张莲塘道:“正因为是自己人,才不能让你如此露面,如今相爷尚握大权,我们要韬光养晦,你跳了主舞,天下人聚焦与你,反而会给你引来麻烦。” 春晓哼哼两声:“在莲塘少爷看来,她做什么都是对的。” 张莲塘一笑道:“因为她做的都是对的啊,不是因为我说才对。” 春晓撅嘴:“反正当了皇帝是欺负人。” “不当皇帝的时候也欺负人。”张莲塘笑道。 春晓哈的一声,眉眼笑开:“你看你看,我说得对吧,她是坏的很。” 张莲塘笑而不语,这种话天下大概也只有在这里能听到了吧,因为此时在这里的人,没有人真的认为她坏,没有人真的生她气,他们知道,她也知道。 “春晓的重任我们知道了。”楚明辉道,看向一个方向,“春阳你的呢?” 一直在听他们说话的柳春阳神情一顿。 现在,他也不太想听重任这两个字,尤其是听完春晓的重任后。 只说春晓的重任,大家还可以认为是享乐。 如果在加他的,那几箱子书,送进去,然后,看书,看男人歌舞,看 不能再深想! “没什么,不是什么重任。”他端起酒杯道,“是帮她拿了些藏在外边的书。” “所以说嘛,春晓你不对,我们三次陛下是个真正的读书人。”楚明辉拍桌子道,“都当了皇帝了,还惦记要读书” 别看我,别说了,别问,柳春阳将酒杯端起挡在眼前,但世的事到底是难如愿。 “春阳,都是些什么书?说来让我们也跟着读一读,我们知知堂也有些日子没有一起读书了。” “我没看,那么多呢。” “咿?你没看怎么知道那么多?” “我天生聪明,你不知道吗?” “所以还是花钱买的聪明,真的读书人是随便扫一眼也能记住书名的。” “张双桐,你有钱你也买一个试试!” “我不。” 聚在一起还是会吵闹争执,像少年时一样,张莲塘微微一笑,斟酒一饮而尽。 那个她,当年陋室草堂坐,案前也不忘有野花长草摇曳。 那个她,岂是几场歌舞能腐化奢靡沉沦。 冬深夜寒,天色将明的时候,醉仙楼的热闹也散去了。 环佩叮当响,春晓在廊桥缓步而过,走进了一间房内,这里是阔朗的大厅,此时灯火依旧明亮,照着或者坐或者站着十几个少年,他们有的说笑有的抚琴有的则在轻甩衣袖活动腰身,看到春晓进来,大家都停下动作。 春晓缓步在他们面前走过,视线一一扫过这些少年的脸。 “哪有我好看。” “根本没我好看。” “长的没我好看,跳的也没我好!” “凭什么不看我跳!” “真是气人!” 伴着娇嗔嘀咕恼怒恨恨掠过,春晓在厅内站定,抬手挥了挥。 “开始吧,一个一个来,让我看看你们跳的怎么样。” 伴着京城零零散散响起的爆竹声,年节一步一步临近,几次朝会争论商议,与西凉王的合议终于达成了。 西凉王同意索盛玄为质,西凉的使者会在不久之后来到京城,而索盛玄太子则会早一步被笃大人的兵马护送进京。 “索盛玄本有我大周进士身份,所以进国子监当学监很合适。” “翰林院如果他愿意也可以,我大周包容四方。” “请陛下恩准。” 坐在龙椅神情专注的薛青含笑点头:“准。” 虽然索盛玄为质,但还是要有个好听的名义,索盛玄钦慕大周儒学人尽皆知,又考过大周科举,让他在大周为官长留,这是合情合理又皆大欢喜。 此事算是尘埃落定,官员们还要忙碌应对西凉使节等等琐碎后续之事,但足矣告慰大周臣民过个安心的年了。 国泰民安,盛世终于在望了。 但朝堂的纷争并没有因此而散去。 “陛下,一开始提议要索盛玄为质,结果也必然如此,议和还能早一些以及少些伤亡。”王烈阳道。 “那可不一定。”方道,“如果不是索盛玄被俘,西凉王又怎会同意他为质。” “那不议。”王烈阳淡淡道,“正可以看西凉王是否真有诚意,他若无意,我大周百姓则知此战之荣,殿下之功。” “现在议和又岂不是大荣大功?”方道。 “方大人,你没接到西北那边弹劾笃的奏章吗?御史台这边都堆积如山了。”有御史出列道,对薛青俯身一礼,“臣一直压着奏章,唯恐影响战局。” 方怒道:“战事刚结束,你们要弹劾将帅,岂不是要寒了天下兵将的心!” “奖罚分明,那笃矫诏贪功,在议和停战之际,以数万将士换取索盛玄被俘,揽功自夸,因为他有功而恕罪,那才是寒了天下将帅的心。”那御史冷笑,“秦潭公之祸可是还未散尽呢。” “真是胡言乱语!” “矫诏贪功可有证据?” 殿内顿时吵闹成一片,王烈阳似是难以决断垂目,御史丞闾阎也似乎没有听到,没有出言呵斥。 “好了。”薛青道。 女声轻柔,瞬时被殿内的争执吞没。 “好了。”薛青的声音陡然拔高,女声并没有尖细,但却如雷炸落在众臣耳边。 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的视线凝聚向龙椅。 站在队列后裴焉子瞬时抬起了头,双眼明亮。 龙椅端坐的女子已经站起来,冠冕流苏摇晃,将浓密长睫,挺直鼻梁,微翘樱唇的面容展露与众人眼。 落地声音冷冽,但面容却渐渐浮现几分羞赧,似乎不好意思被这么多人盯着看。 “朕,这次是思虑不周。”薛青道,声音恢复了清柔,“惶惶乱乱举棋不定,多有疏漏。” “陛下,臣等汗颜。”王烈阳俯身道,“是臣等无能。” 你好我好大家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尤其是已经认错的帝王,他王烈阳并不是不讲理的人。 殿内诸人忙随之俯身称罪。 “相爷。”薛青走下龙椅,站到王烈阳面前,又看诸人,“朕是如何重回大宝,天下人知道,爱卿们也知道,朕五岁遭逢大难,逃亡流离民间,隐名埋姓躲藏如丧家之犬” 女孩子秋水眸涟漪,红了一片。 殿内诸臣俯首有的道陛下受苦了,有的已经抬袖擦泪。 “朕十年间只求保命,直到后来才遇到青霞先生,有了先生儒师教导,但也不过三年,青霞先生便” 说到这里哽咽不能言。 王烈阳叹息俯身:“陛下节哀。” 薛青抬手轻轻按了按脸颊,擦去滴泪。 “青霞先生教授朕读书明理,让朕有了状元之才,但并没有来得及教朕治国之道。”她道,向后退了一步,抬手俯身,“请相爷为师,教授朕治国之道。” 师! 殿内顿时喧动。 王烈阳有些惊讶,忙跪地还礼:“臣惶恐,臣何德何能” 薛青伸手扶住他的双臂,道:“相爷,父皇当初留下五位顾命大臣,如今只余下你与闾大人两位,相爷不能教授与朕,天下还有谁能?” 不待王烈阳开口,便再道。 “君不明,国不安,民不生,相爷,请为了大周黎民,教授朕。” 薛青的话音落,殿内的先有一声请相爷为帝师,旋即便有更多的声音响起。 看着扶着手臂的含泪诚恳的女帝,再听殿内一片赞同,又有那一句为了大周黎民,他王烈阳今日要是不答应,岂不是对不起大周黎民了? “臣,惭愧。”王烈阳道,“臣愿为陛下竭尽所能。” 薛青顿时欢喜破涕为笑,再次郑重一礼:“宝璋多谢老师。” 殿内响起一片恭贺,在恭贺声薛青将王烈阳搀扶起身,新晋师生皆是神情欢喜。 此等大喜时候,弹劾奖罚都不便议论了,朝会便散去。 走出朝堂官员们的神情各异,更多的是还没回过神。 “怎么拜了帝师了?”曲白低声道。 在他身后是张莲塘,闻言道:“陛下一向好学。” 如果不好学,只靠聪慧是不可能考状元的,曲白是读书人进士出身明白这一点,但现在不是好学不好学的问题。 王相爷本把持朝堂,再成为帝师,那陛下更不能反驳他的话了。 张莲塘道:“还有,陛下是个很勤奋的学生。”靠近曲白侧身低声,“王相爷可要费心耗神的传到授业解惑了。” 越过曲白向前而去,衣袍轻摆,嘴角弯弯含笑。 年纪大的人精力总是有限的,这边费心,那边要疏忽一些,曲白恍然又失笑,这算什么,这是仗着年轻欺负人吗? “欺负人也是很辛苦的好吧?” 龙袍衣角翻飞,鹿皮小靴如踏云,冠冕已经摘下,女孩子负手在背后摇曳而行。 肖彩子带着几个内侍在后碎步跟随,一面点头连连。 “是的,是的,陛下太辛苦了,国事处置日夜辛劳,还要听课。”他道。 “没办法,根据能量守恒定律,为了让他在这里少说两句,只能让他在别的地方多说两句。”薛青道。 能量守恒定律是什么东西?肖彩子再次连连点头:“陛下说得对。” 薛青回头看他,圆眼弯弯。 肖彩子忙停下脚,眨眼:“陛下。” “肖彩子,你这样总是对对对的,朕说什么是什么,太谄媚。”薛青道,“多少帝王是因此而成了昏君的。” 肖彩子瞪眼惊恐道:“那怎么办!陛下教奴婢啊。” 并没有说自己有罪,而是请陛下教奴婢不谄媚 薛青哈哈笑了,道:“要想不犯错,要先认识错误是什么样。”说着抬手挡在嘴边压低声,“昏君的酒池肉林今天有吗?” 肖彩子整容道:“新的一批昨日送来了,奴婢斗胆已经先认识一遍了,简直太警诫了。” 跟随这些时日,肖彩子不知不觉学了很多皇帝用的词语。 薛青挑眉一笑:“那今日传令勤政殿,有事启奏明日趁早。” 肖彩子看着前方的勤政殿,向另一个方向一转,俯身施礼:“陛下摆驾御花园。” 声调拉长传开,薛青笑着要迈步,忽的又停下来,只见勤政殿那边有人晃动,听到这一声喊,那人影便向这边走来 今日还有朝臣要奏事?不都该忙着去分析新晋帝师之后的形势? “陛下,我们装作没看到”肖彩子低声道。 薛青却没有迈步,摇头道:“别的人也罢了,这个人不能啊。” 柳春阳俯身施礼,看着脚下青石。 “臣柳谒有本奏。”他道。 第一百五十二章 奏对 勤政殿起大朝殿祖制规矩没那么严格,皇帝的日常起居召见大臣批阅奏章多在这里,摆设杂乱又随意,几案除了累累的奏章笔墨纸砚,还有一只梅瓶,其内老梅含苞待放,幽香已经阵阵。! 薛青端坐在几案后,专注的听柳春阳说话。 君臣奏对已经持续一些时候了。 柳春阳讲述了自己怎么到的眉川府城,怎么找到的黄府,怎么对明明是黄府却要找何四老太爷,对方怎么接待,又雇了多少辆车,以什么名义运送等等事无巨细。 薛青不时的点头,或者惊讶或者欢喜或者询问一两句。 所有的书都送入了藏书阁,整理登册由柳春阳负责,算是暂时在藏书阁做事。 这些工作虽然繁重枯燥,但对于进士出身的柳春阳不是什么难事,进行的很顺利,登录册子也送来了。 薛青认真的翻看,对于这些古书珍迹很感慨。 这大概是皇寺存在的真正意义吧,让这些前人的智慧传承下去。 “只是这一架书,不知要怎么处置。”柳春阳道,看着薛青翻到最后一页。 这一架?薛青看到这一页只写了一个编号,余者空白一片,她抬头看柳春阳,神情询问。 柳春阳避开视线,低头看自己的官靴,道:“是那种书。” “哪种啊?”薛青问道。 有人怎么说啊!柳春阳眼角的余光看到一旁站着的一个内侍,那内侍正抬手打个哈欠这内侍真是胆大,以为薛青与自己说话不会注意他了吗? “陛下去看知道了。”柳春阳道。 薛青耸耸肩哦了声,忽的又眨眨眼噗嗤笑了,然后道:“哦——。” 听到她拉长的声调,柳春阳知道她知道是什么了,不由面色一红,羞恼,她怎么知道?自己可什么都没有说,所以说,她真是!心里是惦记这种书呢! 殿内响起女孩子的笑声。 “朕知道。”她道,不知道知道什么,越笑声音越大,身子乱颤然后伏在几案袖子抬起掩住了脸。 柳春阳抬起头看着她,有些不知所措,然后看到那边的内侍又打个哈欠,还是看着他打的。 有那么累吗? 当奴婢的这么累,那薛青岂不是更累?累的话才会更容易被腐蚀 柳春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肖彩子轻咳一声,小声唤道:“陛下。” 薛青抬起头笑声收起嗯了声。 肖彩子没有说话,视线看向柳春阳。 柳春阳没有察觉,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官靴。 殿内诡异的沉默。 薛青坐正身子,将册子合道:“朕知道了,朕去看看之后再说怎么安置。” 柳春阳应声是,又迟疑道:“陛下也不用急着看,还是国事要紧。” 薛青便又笑了。 笑什么笑啊,柳春阳羞恼的抬头,薛青收住笑整容点头。 殿内再次沉默。 “柳卿,还有事奏吗?”薛青问道。 柳春阳低着头嗯了声,但却没有说话。 薛青抬手轻掩鼻头遮住笑,哦了声:“柳卿前些日子才从长安府回来,不知柳老太爷的身子如何?” 柳春阳施礼道谢:“已无大碍。” “六道泉山社学如今怎么样?” “乐亭他们学业如何?” 薛青好的询问着长安府的人和事,柳春阳认真详细的一一作答,殿内君臣奏对再次继续。 “陛下。”肖彩子端了一杯茶过来。 薛青接过茶。 “陛下,时候不早了,今日咱们的人是傍晚当值,晚了没法送出去了。”肖彩子趁机低声道。 春晓送进来的歌舞少年们当然是不能留在宫里的,而时候尚短肖彩子掌控的人脉也并不多,只能配合自己人当值接进来送出去,如此才能掩人耳目,若不然被那些大臣知道,勤政殿都要被掀翻了。 薛青低声道:“你知道唐太宗和魏征吗?” 肖彩子进宫也是奔着大志向的,所以努力的读了几天书,闻言点头。 薛青低声道:“难得他想要做魏征,朕当一次唐太宗,今天的鹞子放走吧。”端起茶杯喝茶。 肖彩子晕晕乎乎似懂非懂,不过关键的三个字放走吧是听明白了,忙俯身应声是悄无声息的退出去。 肖彩子迈出门直起身来,听殿内薛青与柳春阳的说话声继续响起,他摇摇头叹口气。 “彩公公,怎么了?有什么为难事?”门外的内侍忙殷勤问道。 肖彩子姓肖,称呼姓氏总觉得配不他如今深的圣宠的身份地位,所以机灵的内侍们便称呼他为彩公公。 进宫为内侍,子孙根都不要了,姓氏也无关紧要,肖彩子并不在意。 “怪不得祖制规定不是什么官员都能随意面圣,只有那些地位高的才行,现在看来除了掌管事情做出决议不同,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这些高官们持重。”他一面走一面对随从的内侍道,“这些年轻的官员真不会看颜色,我又是动作又是使眼色,那人是看不懂,赖在陛下这里不走,耽搁了陛下的要紧事。” 内侍们点点头表示赞同,内里那个柳谒能奏对这么长时间的确不合理。 无关紧要的小官,能有什么本奏,算有奏也是给他的司奏,他司无法决断的才会拿到陛下跟前来。 “陛下真是太和气了。”肖彩子道,再次感叹当皇帝的辛苦。 美味已经摆在面前了却吃不到只能端出去,苦啊。 日光渐渐倾斜时,勤政殿里的柳春阳停下说话,旧事已经叙到他和郭家兄弟五岁打架了,实在是没得说了,再说只怕要说他祖父等人的童年旧事了。 时候也差不多了,歌舞应该看不成了,柳春阳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歪坐在榻的薛青。 “臣告退。”他俯身施礼道。 薛青道:“不准。” 呃?柳春阳愕然。 薛青懒懒看他一眼,道:“春阳,给朕跳个舞。” 哈?柳春阳瞪圆眼,下意识的左右看,脸色顿时涨红,这是,说什么呢! 殿内的内侍宫女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退下了,只有他们二人。 “你,你,不要乱说话,现在跟以前不同了。”柳春阳压低声结结巴巴道。 薛青撇嘴:“你知道现在跟以前不同了,还敢来坏我好事?” 自己这破绽百出的心思她又怎么看不出来,柳春阳涨红脸,干脆梗着脖子道:“你不能做这些事,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传出去什么样子。” 薛青哦了声,手里捏着奏章一下一下的转,道:“知道了,柳大人。” 看她这样子真是柳春阳羞恼道:“还有,不要看那些不正经的书。” 薛青蹭着坐起来,眼睛亮亮看着他,道:“哎,你看了啊?怎么样?” “我没看!”柳春阳瞪眼道。 薛青嘿嘿的笑:“骗人,你没看怎么知道是不正经的书?柳春阳,你看了——” 柳大人甩袖:“臣告退。”说罢转身疾走。 “柳大人。”薛青在后喊道。 声音郑重。 嗯,现在到底是陛下了,跟以前不一样,柳春阳迟疑一下停下转过身。 薛青以手支颐肘撑龙案,眼睛弯弯含笑:“给我跳个舞呗。” 恼人!柳春阳甩袖脚不沾地的疾步而出,咯咯的女声笑粘在身后走出宫门都似未散。 夜幕降临,宫灯点亮,落在重重宫殿如同繁星,闪闪却只能为黑暗点缀。 放下一本奏章,薛青伸个懒腰。 “陛下,宵夜备好了。”肖彩子道,又补充一句,“是普通的宵夜。” 薛青哈哈笑了,摆手道:“不吃了。” 肖彩子道:“那陛下歇息吧。时候不早了,明日还要早朝。” 薛青站起身活动了下肩头,道:“你们下去吧。”并没有要人伺候。 肖彩子也没有再询问立刻带着太监宫女们退下,看着这边勤政殿灯火熄灭陷入黑暗。 黑夜也是玩乐最好的时机,尤其对薛青来说,夜幕下的皇城才是她自在的所在。 虽然皇城禁卫遍布,但对于她来说在宫殿间翻腾穿越,起当初夜半爬山攀岩还是容易的多。 当然能做到这一点的世只有她一个人了。 能做的其他几个人都不在了。 也不对,还是有人能做到的。 落在一间宫殿的薛青停下脚步,看着前方的飞檐,夜色浓浓灯火如星踩在脚下,黑暗有一处更深浓。 那是一个人,或者说,一根木桩。 没有木桩会放在飞檐。 薛青落在飞檐下,仰头看着面的木桩,忽的想起了一些往事,哈的一声。 “你好像我以前见过的一个神经病。”她道。 凝滞打破,木桩微动,裹紧的衣袍剥落飘动。 “呸。”他道。 第一百五十三章 奈何 薛青站在飞檐下,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方。 “秦梅,你不要仗着朕不杀你,得寸进尺肆无忌惮。”她肃容低声道。 “呸。”秦梅道,居高临下俯瞰,夜色昏暗的女孩子变的更加矮小一团,“你杀我啊。” 薛青道:“朕九五之尊” 话音未落,闪身一避,脚下啪的一声溅起火光,一块瓦片在地碎裂。 “小人,明明是你杀不了我。”秦梅道,斗篷一甩重新将自己包裹人也转身向另一边而去。 三下两下飞跃,在起伏层叠的宫殿间如同夜鸟滑过。 锵啷一声轻响,瓦片贴着身侧滑过落在前方,秦梅脚点地翻身向后,避开了瓦片下碎裂溅起一片。 人也因此停下来,在他身后薛青也跃近。 “秦梅。”她皱眉道,“我要是真想杀你,难道做不到?更不用说现在我九五之尊,金口玉言,一言既出天下齐动,你一个人再厉害,天下之大你也难逃。” 秦梅挑眉斜眼看她,道:“你言啊,让整个天下都来抓我。” 薛青道:“你想的美,你还不值得劳动整个天下。” 秦梅道:“所以你还是杀不了我。” 薛青重重的吐口气,道:“先不说这个,秦梅。”她再走近些认真地打量秦梅,夜色笼罩下裹着黑斗篷的年轻人什么也看不清,“当初在黄沙道,你是不是有一晚在城墙杵着,还往下甩了一根绳?” 秦梅道:“我天天这样,怎样?” 薛青抚掌:“所以果然是你。”再前一步转到秦梅面前,抬脸看着他,“你不记得了?我当时借着你的绳子了城墙,我受伤很重的,如果不是你的绳子,我进不去了,身后还有黑甲卫追兵。”转头看向浓浓夜色,轻叹一口气,“大概那一晚我死了吧。” 那一晚的夜色也是这般的浓。 不过,不会死的,四褐先生虽然没有出手帮忙杀人,但在夜色里看着呢,等她真要死的时候,肯定会跳出来。 她抬起手抚了抚被夜风吹起飘落在脸的几根发丝。 “所以,秦梅啊,你救过我的命,我怎么会杀你。” 女声轻叹幽幽。 “那我岂不是禽兽不如?” 黄沙道的事她很少再去想,过去的事也不想去想,今日借着夜色见到旧人回望,原来之前还有这般前情,真是令人感慨 “呸。”秦梅道。 “少来这套,你知道我没有救你,别把你杀不了我的理由栽赃我头,那晚是你,还是一只猫一只狗,又有什么区别,你还是因为杀不了我。” “你会不会聊天?我都找了这般台阶了,你好好说句话会死啊?” “你杀不了我,奈何不了我,你有什么资格让我跟你好好说话?” “你别一口一个我杀不了你,我又不是真杀不了你,谦虚一下而已。” “你杀啊。” “这样说吧,你不配,我现在,不,朕现在九五之尊,你也配朕出手。” “所以还是杀不了,一堆废话。” “我去你大爷。” 行走在皇城的一队禁卫手火把明亮,忽的前方的禁卫停下脚步,身形紧绷,身后的其他人立刻警戒。 “你们听,有声音。”他道。 声音? 夜晚的皇城空旷又阴沉,冬夜的风穿梭宫殿之间发出怪叫,有猫儿细细的嘶叫,有嘁嘁喳喳太监宫女们的私语,有咯噔咯噔似乎瓦片被踩动混杂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 “像是有人在房顶跑。”禁卫道。 在皇宫的屋顶?众人警戒的抬起头,夜色沉沉并不见人影,也听不到跑动的声音。 “我去问问暗哨。”一个禁卫道,举着火把跑向夜色里,片刻之后回来了,摇摇头,“他们说没有异动。” 皇城之除了明面遍布的禁卫,还有无数的暗哨,怎么会被人轻易的潜入其。 禁卫们放松下来。 今年发生的事太多,单单皇城里换了三四次主人,大家难免精神紧张,这并不是坏事,禁卫首领赞许几句让大家继续保持警戒。 皇城里游走的火把渐渐褪去光亮,夜色也渐渐变青。 一间宫殿的屋檐一声轻响,薛青倒挂悬在其,再看对面屋顶追来的秦梅,青光蒙蒙秦梅身的斗篷已经不见了,黑色的衣袍裹着精瘦的身形。 “停。”薛青道。 秦梅脚步停下,冷冷俯视。 “这边是秦氏住过的宫殿。”薛青道,伸手指着下方,“你要不要去看一看,毕竟是你姑母。” 青光青梅白玉的脸浮现冷笑,抬脚 薛青翻身从飞檐落下。 “不看不看,反正你跟她也不熟,除了一个姓氏也不过是陌生人。”她落地再抬头,又指着一个方向,“那边是我住的地方。” 秦梅冷笑:“我跟你很熟吗?” 薛青道:“我可没要你去看,朕九五之尊,朕要怎样怎样,朕现在要去喝口茶了。”说罢转身疾奔,在夹道宫墙转眼不见了。 肖彩子突然惊醒,看看天色蒙蒙一片。 外边的内侍还没有来唤他起床,时候尚早,还没有到去勤政殿唤陛下起床准备早朝的时候,还能再睡一会儿,肖彩子打个哈欠翻个身,但下一刻他猛地坐起来,隔壁的勤政殿有动静,是殿下起来了吗? 滚烫的水冲入茶,绿叶翻腾舒展,香气也随之弥散。 “这可是朕亲手烹的茶,朕如今九五” “狗屁的九五之尊。” 薛青放下茶壶,看着面前不远处盘坐在地的秦梅,道:“不要骂人。” 秦梅冷笑:“你什么人你心里不清楚?” 如果说这个世还有谁知道她的秘密,那是秦梅,当然还有至于黄居,不过一颗石头忽略不计。 薛青将茶杯端起吹了吹,水汽在她面前散开,女孩子的面容也忽隐忽现。 “我是什么人,跟我是不是九五之尊没关系。”她道,看着秦梅一笑,“我是什么人,跟这个世界也没有关系。” 秦梅冷笑不语。 薛青抱着茶杯,道:“不过,秦少爷,给个面子,这里毕竟是皇宫,你能不能别像逛菜场一样?” 秦梅道:“我为什么要给你面子?” 薛青道:“因为我给你面子啊,你在这里闲逛这么多天,朕当没看到,让你随意真的是把你当朋友。” 秦梅道:“那是因为你杀不了我。” 薛青无奈,道:“秦梅,你那么不想活着?非要我杀了你?” (今天短小章,明天会是大章,嗯,最后一章,心情有些复杂。) 第一百五十四章 人间 冬晨静谧,室内温暖如春,虽然相对而坐的男女隔的有些远,但气氛还算融洽,只是这口口声声离不开死活太煞风景。 “你我之间其实没什么生死大仇啊。” “也是当初我给你下过药让你拉肚子,君子试赛赢了你,脱了你的衣服把你挂城墙” “听起来好像是很惨哈哈哈哈” 秦梅冷冷看着拍桌子笑的前仰后合的女孩子。 薛青收了笑,整容道:“这不过是你我斗有输赢而已,并不真的非要你死我活,而且我不想死,更不想无缘无故的没有任何意义的杀你。” “我们两个身世经历差不多,都挺惨的,但我们的人生并不是只剩下求生和求死了,人间还有很多的乐趣。” “饮酒看歌舞荒淫享乐的乐趣吗?”秦梅嗤声,道:“少自以为是,我可没觉得惨,我活的很有趣。” 冷冷打量薛青一眼。 “如看你这种小人装模作样。” 薛青哦了声,道:“所以原来我是你活着唯一的乐趣,你才缠着我不放?你这也太惨了吧。” 不是被缠着的人惨,而是缠着人的人惨? 薛青神情诚恳的看着他。 “秦少爷,这个世界很大,还有很多有趣的事,还有很多有趣的人,你出去看看吧。” 秦梅冷笑:“我能活到现在是为了我想怎么样怎么样,而不是为了别人让我怎么样。” 薛青无奈垂头,斟茶,推过来道:“好,你厉害,我说不过你,那请你喝茶。” 秦梅道:“这种把戏一次够了。”话音落脸色一变,“小人!”人猛地起身,这边薛青已经哈哈笑了。 “茶里下药是你干过的,茶香有药是我干过的,这种把戏当然一次够了,我怎么会那么没本事用第二次。” “药当然是洒在了地,你一进门在其了。” 随着笑她的人也跳了起来,扑向秦梅。 “小公子,其实我看你也很有趣,不想走留下吧。” 虽然药力发作,但秦梅还是晃身向一旁避开,只是因为身子僵硬慢了一步,被薛青抓住了肩头。 他们对于对方的实力都是再清楚不过,这一避,这一抓,都用了自己最大的力量 刺啦一声。 蹑手蹑脚走到殿门正踮脚贴近窗格向内张望的肖彩子只觉得眼前白花花一片。 一个男人的后背展露闯入视线里。 肩背腰精悍匀称,白如玉但又结实如石,炫目。 肖彩子蹭的冒出一身汗,眼都没敢眨一下人贴着门滑落离开了窗格,有女孩子的大笑从他头顶越过:“你跑啊你跑啊,看你怎么跑。” “彩公公” 有内侍跟来张口要喊。 肖彩子已经连滚带爬的离开门边拦住他们。 “走走走。”他连连道摆手。 直到殿前台阶下的甬路,肖彩子才拍着胸口站直了身子,用袖子擦额头的汗。 “怪不得怪不得不看歌舞了。”他口喃喃道。 身边的跟着退来的内侍们小心翼翼:“彩公公出什么事了?” 殿内似乎有陛下说话的声音啊,怎么不进去伺候反而退开了? 肖彩子深吸一口气,看着他们:“没事,你们下去吧,没有传唤不许任何人靠近勤政殿。”自己站定脚步摆出要死守这里的姿态。 内侍们不敢多问应声是退了下去四散守住勤政殿。 蒙蒙青光的勤政殿前只有肖彩子,他神情恍惚又思绪纷乱。 “这不是内侍们能有的身材,也不是那些十六七岁的少年人”肖彩子喃喃,眼前不断的浮现那男人精壮的后背,虽然惊鸿一瞥没看清,但还是很好看 他又忙摇头甩去这幻影。 “怪不得陛下不看歌舞了,看歌舞哪有这个有趣” 他可是看过书的,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酒池肉林 嗯,原来陛下喜欢的是这种,强壮,结实,峻拔, “不过这个人是哪里的?没看清样子,不过看那肩,背,肌肉,应该练武之人” 宫能有练武的正常男人,只有禁卫了。 禁卫?肖彩子的思绪一顿,看着青光有一队人走近。 脚步在青石踏出有节奏的响声,一个个英武俊逸披甲带械,这是禁卫啊。 肖彩子眯起了眼。 宫禁卫跟真正的官兵还不一样,相于能征善战悍勇杀敌,他们更注重形象英武,作为天子随侍,为的是足够威仪尤其是在接见使臣的时候。 嗯,并不是所有的禁卫都好看,嗯,那么要挑更好看的,要更赏心悦目的 “彩公公,早,你”为首的禁卫走近停下,打招呼。 话没说完见青光的内侍对自己展颜一笑。 禁卫后背发麻,声音戛然而止。 怎么回事?这内侍怎么笑的让人心里发毛? 太安元年的春节到来了。 黄沙道爆竹声连连不断,街到处都是跑闹的顽童,其一个块头所有孩子都大的少年更是跑的欢快。 嘴边挂着口水,很明显智力有问题,但孩子们没有嫌弃他,显然是已经玩的很熟悉了。 “虎儿啊。” 有唤声从街边传来,奔跑的胖少年停下脚。 街边一条巷子口站着一个妇人招手。 “虎子啊,快回来,你姐姐送年货了。”妇人柔声唤道。 听到姐姐二字,胖少年咧开嘴发出更大的笑声奔过来,蹬蹬穿过街的人群,跑过一间铁匠铺子,一口气到了妇人面前。 妇人笑眯眯的抚了抚他的头,拉着他向内走去。 深深的巷子里小宅院门前停了一辆马车,另有街坊们在外说笑,看到这母子二人都热情的打招呼。 “崔家嫂子,你大女送年货了啊。” “人回来了吗?” 妇人含笑一一答了是啊,没回来,拉着虎子进了门。 “崔家嫂子的女儿过年也不回来看看啊。”一个街坊道。 另一个街坊则浑不在意:“说是嫁的远,回不来。” “哎呦这一个寡母一个傻弟的,还嫁那么远,怎么照看?”有街坊可怜道。 那街坊便嗤声:“你不用瞎操心。”看了眼停在门口的马车,眼羡慕,“嫁的人家很富贵,你看看这满满一车的年货呢,还有什么这个照看更厉害的。” 那倒也是,几人看着那华丽的马车猜测着先前从车搬下的货物都是什么。 门外热闹,院门内也是热闹。 七八个下人整理院堆积的各色礼盒,米面粮油肉菜布匹等等,一个年轻人跟着进进出出,事无巨细的盯着。 “子谦啊。”妇人喊道,“歇会儿吧别忙了。” 郭子谦笑着转过身道:“崔婶子,我不累。” 戈川微微一笑,身边的虎子已经冲郭子谦喊了声姐姐。 郭子谦抬手抚着自己的脸:“虽然我长的很好看,但真不是女孩子啊。” 戈川哈哈笑了,唤出一个小丫头:“去,给少爷读小姐的来信。”又拍了拍虎子的肩头,“你姐姐给你写信说话了,你去听她说什么。” 虎子咧开嘴高高兴兴的跟着小丫头进去了。 “婶子,你带他,辛苦吧。”郭子谦低声道。 戈川笑着摇头:“不辛苦啊,他很听话的,是真听话,跟他姐姐当初可不一样。” 当初那个女孩子表面老老实实听话读书练武,然后私下却又是杀人又是放火的。 郭子谦嘿嘿笑了。 门外脚步声响,郭子谦几分警惕,眼一花有妇人闪进来。 “哟子谦来了。”妙妙将一背篓放下,院子里立刻散开鱼腥味,“你大伯呢?躲在家里享清闲呢?让你跑动跑西的。” 郭子谦嘿嘿笑:“没有没有,大伯在家忙呢,家里人多他盯着走不开,子安哥不在家,我也愿意跑东跑西。”神情几分激动,“我这去京城了,妙妙姐你有什么要我带去的吗?” 妙妙哦了声,指了指背篓。 “鱼吧。”她道,“我的心意。” 郭子谦愕然,这怎么带虽然是冬天,也会很臭的吧,他可不要带着一身臭气去见青子哥 “好了,不要逗他了。”戈川笑道,“你还是留着,等笃大人来了吃吧。” 妙妙的眼睛顿时笑弯弯,扳着手指算:“到底什么时候来呢?不是已经到了京城了?面圣也该面完了,还不回来。” 戈川看向京城的方向:“还有很多事忙吧,没有那么快。” 当个臣子这么忙,当皇帝更忙了吧。 不知道吃的可合口。 妙妙噗嗤笑了:“你啊一天到晚除了吃饭没别的事担心。” 戈川羞赧一笑:“别的我也不懂。” 郭子谦笑道:“婶子你放心,我去京城后好好吃一顿,看看那御膳的手艺怎么样,然后告诉你。” 戈川笑着道谢:“那婶子等你消息了。” 妙妙摇头:“你们一个个真的”一拍鱼篓,“好了,子谦先尝尝我的手艺吧。” 郭子谦应声是,小院里说笑热闹一片,与街城的热闹爆竹声声混杂相溶。 而京城亦是爆竹连天火树银花不夜天。 民众们放下一年的疲惫,暂不想接下来一年将要面临的辛苦,肆意的欢庆享乐。 但皇帝和大臣们则依旧忙碌,因为笃押解俘虏进京,西凉使节也随之到来,议和细节你来我往是朝廷这个年节的内容。 不过那些自有重臣高官们费心,对于大多数官员来说,还是可以歇假享受年节的轻松。 酒楼茶肆人满为患,豪门权贵家宴日夜不停。 富贵有富贵的欢乐,穷门小户也有自己的喜悦,京城知知堂所在的街,小童们奔跑嬉闹而过,过年期间知知堂停了学堂,大多数长安府的学子们都回家团聚。 此时在屋内团坐的人不多,裴焉子柳春阳张双桐在内,楚明辉回家去了,趁着过年把亲事说定然后再安心读书。 咯吱一声门响,裹着斗篷的张莲塘走进来,抖落一身的酒气。 他的脸眼清明并没有丝毫的醉意,很显然这是在宴席沾染的。 看到他进来,柳春阳急忙起身道:“莲塘,你是不是也听说了?” 张莲塘嗯了声:“听说什么?” “她,她的事啊。”柳春阳急道,那句话还是说不出口。 “陛下跟侍卫在宫廷嬉戏。”张双桐替他说道,“现在皇城的禁卫换了好些人,都是选的长的好看的。” “别瞎说还不一定呢。”柳春阳忙回头呵斥他,“是谣传呢。” 张莲塘坐下来,笑道:“帝师王相爷已经为此训斥陛下了,看来不是谣传。” “啊我听说了,陛下诚恳认错,然后写了一大篇自诫书给了王相爷批阅,引经据典,据说好些典相爷都不知道,于是在家翻找书卷,已经三日没有出门朝也没有见客了。”有年轻人笑道。 屋子里响起笑声。 “真是要累死相爷了。” “她这么忙章竟然还进益了?竟然还有相爷不知道的典?哪里读来的?” 应该是那几架古书吧,她真的去读了啊,柳春阳欣慰,但旋即又不安,那那一架不该读的呢?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更有要紧的,他摇摇头甩去杂思。 那禁卫的事是真的? 其实也猜到不是谣传了,只是不愿意承认。 柳春阳坐回椅子,喃喃:“怎么会这样,我已经进言过了,她怎么还” 张双桐竖耳听到,用脚踹他:“你进言什么了?她还有什么荒唐事?快说来听听。” 柳春阳恼怒踢开他:“她才没有。” 张双桐耸肩撇嘴:“她不做荒唐事才怪呢,谁能管得了她,以前没有人,现在更没有。” 张莲塘笑道:“不用担心,她是喜欢玩乐但有分寸的。” 柳春阳愁眉似乎没听到,这边一直看书的裴焉子忽的抬起头。 “她今年多大了?”他道。 张莲塘道:“过了年十八了。” 裴焉子哦了声,将手的书合站起身来:“我去见见她。” 张莲塘怔了怔,柳春阳抬头皱眉道:“你不要去进言,还是再问清楚一些” 裴焉子打断他道:“我不是去劝诫的。” “那你去做什么?”张双桐笑道,“不是陛下荒诞,还有什么事能让你觉得有趣?” 其他人也都看向裴焉子。 二十二岁的裴禽裴焉子也不再是当年少年模样,面容更加清朗,下巴丰润了几分,此时站起来蓝袍长身玉立,伸手从衣架取下自己的白斗篷,回头道:“我去跟她自荐当皇夫。” 室内鸦雀无声,除了视线,众人的神情也凝滞了,张莲塘握着茶杯,张双桐嘴里含着一块年糕,刘春阳瞪圆眼 听,错了吧? “没有啊。”裴焉子道,将斗篷披在身,白色寒裘衬着他的面容更加清亮,“我想当皇夫。”又微微点头,“我还从未当过皇夫。” 从未当过柳春阳咚的跳起来声音打破了凝滞。 “你你,我们谁都没当过!”他道。 裴焉子道:“那你们也可以想啊。” 此言一出室内椅子咣当响,原来是几个年轻人慌乱晃动椅子跌倒。 “不,不,我们没想。”他们摆手道,“没做过的事多了,不是什么都想的。” 裴焉子一笑道:“我想了,我去做。”说罢转身。 在众人视线的注视下,他迈过了门槛,斗篷摇曳在冬日的廊下,渐渐的在众人的视线里远去,消失。 室内安静。 噗嗤一声张双桐笑出声,然后笑声越来越大,拍着椅子前仰后合。 张莲塘微微一笑,将握在手里的茶送到嘴边喝了口。 其他的年轻人们你看我我看你神情复杂,但也都带了笑意。 唯有柳春阳。 “他,他。”他指着门外,要跟出去又不知道该怎么去,“不管他了?他怎么能这样?” “男未婚女未嫁,业已经立,谈婚论嫁正合适了。”张双桐手枕在脑后,哈哈笑道,“怎么不能这样了?谁都可以这样,春阳你也可以这样啊。” 柳春阳面色涨红:“不要胡说八道,不是他想怎么样能怎么样的。” 张莲塘含笑道:“是,但不想,是更不能怎么样的。” 柳春阳张张口要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视线看着门外。 “下雪了。”他忽的说道。 室内年轻人们的视线便都看向院子里,天有细细密密的雪粒子洒落。 太安元年正月,御街脚步匆匆来往的官吏,施然而行裹着白斗篷的裴焉子停下脚,看向前方。 冬雪飘落,青石路明黄的瓦片,天地间都铺一层薄霜,闪闪发亮。 人间美极了。 (全完) 后记 这篇后记先前写了很长,这个故事怎么来的,看了哪本书的序章,被震动,然后怎么想,然后故事里的人又怎么想的等等,但还是都删了,简单一些吧,大家要看的是故事,自己也会看到自己理解的故事,不是作者的说教解释和心灵历程,作者和读者之间都简单一些痛快一些。! 大帝姬的故事到这里了,那天登基那章说正可以完结了,意思是帝姬的故事在那里结束了,接下来是女帝的故事,帝王的故事当然可以是美好的欢悦的,但帝王的故事到底也有阴暗和鲜血,如同帝姬之路铺的那些鲜血和生命,这大概是现实和梦想的无奈。 很多读者说最喜欢他们少年时长安府的那一段,但是没有办法,少年总会长大,总要面对这个不以自己意志为转移的世界,先帝秦潭公也有过美好肆意的少年时光,陈盛王烈阳也都是从少年进士得意跨马游街走到位高权重,少年们能做的是让自己的少年心多保留一些时候,走的慢一些,再慢一些,愿吾等少年永不老。 现在故事里的人都有了自己的结局,或者找到了自己位置,不管是甘心的还是不甘心的,少年人们也开始想长大后该想的事,如爱情和婚姻,爱情和婚姻会很复杂,但只要想了动了心思,还想去做,事情并不难,会有结果,至于结果如何,那又会是一个漫长的故事,女帝的爱情故事。 现在让这一切都停留在最好的时候吧,从此以后故事里的人都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不过有一件事要肯定的答复一下,薛青是不会离开归隐什么的,她拿起手书的那一天,已经做了选择,如同她在河水回头救起郭子安,如同她在皇宫门口喊出我是宝璋帝姬,她选择了她会去做,这是承诺责任也是她自己的乐趣,她不以为苦,会乐在其,所以不用担心和讨论这个问题,自由和轻松并不是逃避离开能得到的,这是我一贯的理念,又说教了,哂笑,惭愧,打住。 原本准备一个尾声,但我斟酌了一下,考虑到大家保持美好的心情,还是不放出来了。 至于新书,休息一段后再想,好像凡夫俗子公主女帝都写了,不知道该写什么了,玄幻修仙离开凡间飞向仙界怎么样?哈哈哈。 最后,是每次结尾情绪都很复杂,写的时候觉得累,等真要结束了,又伤感怅然空虚,今年码字十年了,认识最久的朋友我们已经一起走过十年了,最新的大帝姬认识的也有一年了,别的废话也不说了,人生苦短,少说话,多做事,愿我们有缘下本书见。 我爱你们,谢谢你们,鞠躬。 ps:最后推荐莞尔的新书《前方高能》无限流,已经架了,大家感兴趣的去看看。 哦还有,大帝姬灵感来源的那本书太监了,虽然我只看了序章,但我知道这个故事不好写,活下去的那个孤儿也很难,人生都很难,但人间还是极美的,我们大家加油享受生活,再次爱你们,鞠躬,再见。 尾声 胸腹之在翻腾,身子颠簸的像在大海里坐船。 其实她没有坐过船,也没有见过大海,她这是第一次出皇宫。 不过父皇见过大海坐过大船,给她讲述过那场面。 父皇虽然是皇帝但去过很多地方,做过很多事,父皇是天下最厉害的人。 揽着她的那双手似乎因为颠簸勒紧了她的肚腹,她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干呕。 “宝璋。” 声音从头顶落下,勒紧的双手没有松开,反而更加用力,似乎要将她身体里多余的东西都挤出来。 她抬起头看着昏暗里的母后。 母后有着天下最漂亮的脸,配得天下最厉害的父皇,但出身寒微的母后能成为母后当然不仅仅是因为一张脸。 “我方才说的话,你都要一字不漏记住。” “你以前经历过的事也都要记住。” “那些人那些事你都要记得清清楚楚。” 修长美丽的手按住她的肩头,美丽的脸有绝望但却并没有崩溃。 “宝璋,记住,从现在起你不再是个孩子了。” “我们不去救你父皇,你父皇已经救不了。” “我也必须死,我不死我们都没有活路,你或许还有机会。” “秦潭公没有被抓,那边也没有乱,这一定是你父皇临死前想出了办法做了安排,给了你一个机会。” “我来想想,一定有办法的让你活下去。” “这个时候,大臣们不可靠,乡绅望族权贵也不可靠,他们拥有的太多了,他们的太小了。” 她听不懂母后的话,她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是不是个孩子。 但没关系,她听着记着,等她大了一定会明白的。 马车急促的颠簸,前方光影若隐若现。 “娘娘,有个驿站,我们进城还是去驿站?” “进城无用,去驿站或许有一线生机。” 火把闪耀,夜色昏昏,每个人的脸都忽隐忽现,有个男人冲过来,看不清他的脸,但能感受到他的激动和尊敬 在院子里的昏暗里还有妇人在战战兢兢的施礼,身边依偎着两个孩子,卑微怯怯。 这些场景这些人模糊又清晰,随着身子的颠簸浮现散去,颠簸似乎永无止境,不过胸腹的呕吐感散去了,勒着身子的双手离开,有一件东西被塞进来。 “宝璋,这是玉玺,你拿着,你藏好了,谁都不要告诉,包括宋元。” “我会假作把它吞了,这是最安全的最能迷惑人的办法,而且将来你肯定用得着这个机会。” 面前的人蹲下来,母后的脸清晰,熟悉的美丽的笑容浮现。 “我和你父皇都不在了,我们没有办法教你了,你接下来要跟着秦潭公学。” “宝璋,最能笼络的是小人物,最能教你的是你的敌人。” “宝璋,不管遇到什么,你都要不动声色不系心怀,你要无牵无挂无恐无怖。” 无牵无挂,无恐无怖,便没有人没有事能奈何你。 她小小的手攥紧了玉玺。 脚下的颠簸消失,小手也变大了,眼前光影交织散去,青光蒙蒙。 她并不是坐在车也不是站在火光燃烧的黄沙道城,她站在了黄沙道地宫的门口。 她低下头,手里并没有玉玺,玉玺已经交给季重了。 她抬起头,大黑石门出现在眼前。 她来做什么?哦,让那个薛青进地宫,好让大家不怀疑薛青的身份,让薛青继续做假帝姬,或许今晚这个假帝姬会死在秦潭公的手下。 一切都结束了,然后一切又新的开始。 她将刀在胳膊划过,血涌出来,她抬手擦着流出的血在黑黑石摩挲,莹莹光亮下黑石恍若活了过来,贪婪的吸取着鲜血,血渐渐的在黑石蔓延,像流动的河水,又像是密密麻麻的血管 这场面没有让她觉得恐怖,感受不到疼痛,黑石门打开了,露出幽深的地宫,她负手在身后,施然走了进去。 她走在地宫里,看着前方的宫殿,时隔这么多年又将见到母后了,她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心里也没有一丝涟漪。 安静的地宫里响起了嘈杂,她站在宫殿人俑后,看到了那个少年打扮的女孩子。 是她用血打开了黑石,黑石前后自然是贯通的。 她让薛青顺利的进来了。 虽然不知道过程是否完美,不完美也无妨,只要进来了,一切都能解释,只是薛青进来后为什么做怪的事?那些锁链拿玉玺还重要吗? 当然,薛青拿不到的,不仅仅是这里没有玉玺。 她收回视线走进宫殿,看着高大冰冷的石棺,皇家的棺椁不是谁都能打开的。 她抬手按在了棺椁的一角,平整的整块石的棺椁突然凹下去了一块,随着按压巨大的石棺慢慢的移开了 母后。 她攀爬其俯首看去 刺目。 她抬起手按住了眼。 再睁开有日光在远处的云雾跳跃闪烁,耳边有风声有鸟鸣还有不知名的动物走过的沙沙声。 苍山谷底里的又一天到来了。 她穿着的衣衫已经破烂,但身的肌肤完好如初,连一块擦碰都没有。 她看向身下的枯草,枯草滚着一颗不知名的野果,晨光下红彤彤的可爱,她伸手拿起站起身来走出了枯枝搭建的窝棚。 窝棚外还有一个窝棚,其下的枯草躺着季重。 季重焦黑的身血已经干枯,但皮肉还在腐烂,露出了森森的白骨。 听到脚步声,季重睁开眼道:“小姐。” 神情与声音一如先前木然。 “你的伤还是没有好转。”她说道,亦是平静,“你要死了。” 季重嗯了声:“我马要死了。” 她低头看着手里握着的野果,再看向季重:“既然你要死了,那这个果子孤不给你吃了,孤需要力气。” 季重应声是,道:“小姐,属下有罪,没有救护好小姐。” 她摇摇头:“季重,你死了,但孤还活着,所以你没有罪,你做得很好。” 季重一向木然的脸浮现笑容,道:“多谢小姐,属下无能不能再保护您了。” 她点点头:“没关系,孤会活着的。” 季重应声是:“属下告退了。” 说完这句话,他闭了眼,干脆利索的停下了最后一丝呼吸。 山谷里变得更加安静。 她站在窝棚前没有看死在脚下的男人,而是看向前方。 咯吱一声,果子在口咬下,慢慢的咀嚼,人也迈步向前走去。 四周崖壁陡峭不可攀爬,山崖入云不可测高远,日光也无法触及谷底,这里与世隔绝,这里四季混杂,这里没有尽头和出口。 脚下草木蔓延,蛇虫飞快的爬过,远处更有兽鸣鸟叫。 她都视若无睹,神情平静,在从未有人出现过的山谷里慢慢的行走着。 是的,她没有死,说明她不该死,老天容她,她一定能活着。 只是。 她停下脚,平静的面容闪过一丝怅然。 母后,你说的没错,最能笼络的是小人物,最能让你学到本事的是敌人。 只是,有一个小人物忽略了,而那个小人物不想死,不想做替身,所以全盘皆输。 她看着前方遥远的日光。 原来她真正的敌人不是秦潭公,而是那个小人物。 那个小人物说,谁能干掉谁,谁是世间的道理。 她神情恢复平静,红彤彤的野果再次递到嘴边咬下去,伴着咀嚼声再次行走向前。 那么,她没有死,所以,她还是世间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