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鬼神》 001 苏家旧事 刽子手,其实在晚清那会还是个行当。 老苏家祖上就是干这行的,可能砍的脑袋多了,造了孽,结果后面几代全穷的叮当响;搁苏鸿信爷爷那会,那叫一个穷啊,耗子进屋溜达一圈,都得瘪着肚子含泪出去,听说穿的裤子都露着腚,一条裤子一家人得轮着穿。 论起来,这“刽子手”也属于下九流之一,与那娼妓、喇叭匠、剃头匠、戏子都差不多,就是干的事遭人嫌弃,因为这是捞阴门的,吃的死人饭。 就他太爷爷那会,刽子手的活计还没丢,那时候剁颗脑袋可值钱去了,就一颗,三块洋元,加上那些个死囚家属暗地里送的好酒好肉,日子倒也舒坦,而且也算是吃的官家饭,乱世中能得个温饱还能长几斤膘肉,那可是真不容易。 清末民初那会,他太爷爷攒了点钱娶了个婆姨,也就是他太奶奶,结果成亲了三四年这肚子硬是起不来,一家人急得火急火燎的,天天没日没夜的吵。 大夫也看了,药也吃了,菩萨也拜了,可死活就是怀不上,最后没辙了,找到个相师一瞧,说是他太爷爷刀口下杀人太多,要断子绝孙。 那时候娶媳妇不就是为了传宗接代么,一听要绝后,他太爷爷当时就急了,好说歹说,相师才给了个法子,散尽家财;都是用人家命换来的,能花的安心么,还得把那刀供起来,大半夜的,他偷摸把那刀埋在了土地爷神龛底下了。 嘿,神了,没等三两个月,他太奶奶真就怀上了。 肚子倒是起来了,日子却越过越穷,那年头过的本来就苦,再加上兵荒马乱,更是苦不堪言,顿顿吃糠咽菜的,田地里的野菜都被薅干净了,穷的天天缩衣紧食,肚子里养的几斤肥油膘肉没几天就被苦日子刮没了。 再加上军阀混战,“刽子手”行刑的手艺渐渐被枪毙取代,老太爷被逼的实在没辙了,除了砍人的把式,也没个吃饭的手艺,他心想人不能杀,畜生总不至于吧,最后不得已当了个屠户,这才把一家老小领着熬了过来。 风风雨雨都走过来了,挺过了军阀混战,扛过了大饥荒,挨过了那个动荡不堪的年代,等他爷爷结婚那会,更穷;家里就两张竹凳,一张土炕,弹了点旧棉花往破被罩里头一塞,这就算是聘礼了,连带三斤糟米,两斤灰面儿,一斤八两的玉米面窝头。 那时候可不像现在这么多说法,有温有饱,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日子再苦,两人就是死都得凑一块。 不过,值得说道的是剁脑袋的鬼头刀却一代代给传了下来。 不过他们家这个可不叫鬼头刀,有名儿——“断魂刀”。 听他爷爷讲,这“刽子手”拜的祖师爷乃是“关公”,跟“剃头匠”一个样,都是用刀的祖宗;想想也能明白,剃头剃脑袋,一个是从头顶下刀,一个是从脖子下刀,都得在头上耍把式,下功夫。 据说从前“刽子手”指的可不光是单单的剁脑袋,以往厉法酷刑层出不穷,刑具自然也不同,种样繁多,刑吏更得样样会使,精通百般。 旧时封建王朝为了明正典刑,威慑人心,这里面,就有个令人谈之色变的剐刑,非是别的,正是那“凌迟”。 刨心挖肝,剐肉剔骨,剥皮挑筋,愣是要在人身上剐去千百刀,其中越是大奸大恶之人,这下刀的数儿就越多、越讲究,诸般刑刀、法刀千奇百怪,有精巧的,细致的,还有的都能比上绣花针了,那是用来挑筋分脉,避免行刑的过程中,错断血管筋络,让犯人死的太痛快。 据说这真正有能耐的,技艺是出神入了化,能把人剐的浑身只剩个半斤八两的肉,那内脏就隔了层膜,肉都剃干净了,露着血淋淋的骨头,偏偏人还死不了,只剩下两颗割了眼皮的眼珠子溜溜乱转,是流血也流泪,往往这最后一刀,才扎在心窝子上,要了命。 但你可万不敢小看这“刽子手”,尽管做的事遭人厌弃,那也是一脉相承,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传技极为讲究,手底下可都是些真把式。只是到他太爷爷那会,没赶上趟儿,刚好世道大乱,这传艺的老师傅也是个苦命人,几经波折,手里就剩下一把鬼头刀了,身上的手艺没来得及传完,便在乱世之中一命呜呼。 真东西没学齐全,他太爷爷就只能守着个鬼头刀过活,在衙门里落下了,算是吃上了官家饭。 本以为就此能图个安生,可惜没过几年,这就到了军阀割据,枪炮火器横行,得,手艺算是白学了,无用武之地。 再加上有了苏鸿信他爷爷,这可是根独苗,得来不易,他太爷爷和太奶奶天天心惊胆颤的守在跟前,生怕自己这娃儿半道上夭折了,两人整日里上香祷告,念经吃斋,别说杀人,连荤腥都不敢见,都快比得上庙里的和尚了。 然后就到了他爸,上一辈也还好,加上他爸是姊妹弟兄三个,老大就是他爸,还有个二姑,最后是三叔。 老一辈人受了旧社会的荼毒,免不了封建守旧,这姑娘是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想要传宗接代,肯定得指望家里的男丁,鼓足劲让他爸和他三叔生。 结果他爸连生了两个,没一个带把儿的,他三叔更厉害,一口气生了四个,也不知道是不是撞邪了,愣是没一个男娃。 就因为这事,超生了,被罚了好些钱,差点把人逮进去。 打那之后,他爷爷就没怎么笑过,整日里闷闷不乐的,一家老小这么看也不是个事,眼见老爷子郁郁寡欢,生怕日子久了憋出个什么毛病,他爹苏老大一咬牙,回去和他妈一合计,没辙,那就继续生。 可能是老天开眼,这回,真就生了个男娃。 老爷子当晚就着一碟花生米,硬是喝了八两高粱酒,笑的牙都藏不住,被计生办的人喊去罚钱的时候都是乐呵的。 苏家小辈里唯一的男丁、独苗、宝贝疙瘩,就成了苏鸿信。 就这,打小在学校里那是横着走的主,可不是说欺男霸女啥的,而是但凡谁要敢欺负他,下了课,就能瞧见六个女娃撸胳膊挽袖子的去堵人,几年书读下来,他这六个姐姐硬是把学校里的刺头孩子全给收拾了个遍。 不过,不受欺负归不受欺负,这可不代表苏家人不分对错、不明事理的只知道宠溺苏鸿信,相反,对他那是极其严苛,但凡做错了事,他要是欺负了别人,那也得挨揍。 所以这打小也没惯出个什么坏毛病,而且学习也还不错,二十出头混了个本科毕业,本是想着找份工作,踏踏实实的上班,可哪想这天,家里长辈突然来了通电话…… 咱这故事,就是打这儿开始的。 002 老宅奇遇 打电话的是他爸。 电话里就简单的说了几句。 当天苏鸿信就从外地往回赶了。 至于原因,他爷爷过世了。 老人年纪大了,八十九了,平日里几个儿孙都里里外外的照看着,一家子也都和和睦睦的。可就是这老爷子有个不太好的毛病,爱喝个小酒,每天总得小酌那么几盅;这不,昨天趁着家里人一个没留神,老爷子又偷摸着喝起了酒,结果贪杯了,平常儿女看的紧,也就那一口两口的,实在不过瘾,这会是连闷了几大口,正喝的起兴,老人脸上的笑忽一僵,手中酒杯一摔,口舌歪斜,迎着风,这就一头栽在了门前的石棱上,头破血流,当场不省人事。 等众人七手八脚的把人送到县医院的时候,脑浆子都流出来了,当天晚上就没救过来,又被拉了回来,这可真是倒霉催的。 没办法,生老病死,岂能尽随人意来定,这就是命啊。 …… 老家是在乡下,背倚秦岭,有些偏僻。 接到电话的时候,苏鸿信想也没想就往回赶。 要知道这一家大小里头,老爷子最疼的就是七个小字辈,里头又以苏鸿信最得宠;打小爷孙两个那基本上是形影不离,一块斗过蛐蛐,摸过黄鳝泥鳅,爷孙硬是活成了兄弟,三个字,隔辈亲。 可现在这人说没就没,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人有旦夕祸福。苏鸿信一想到往后再也看不到老人,心里真就堵的不行,听说老人在医院临走的时候,嘴里还含混的喊着他的小名儿,就更不是滋味了。打从接了电话之后,他就没怎么开过口,无精打采的和霜打的茄子一样。 他待的地方离家不远,位于蜀中,回来也就差不多两三个小时的路程。 他奶奶走的早,老人吃了大半辈子的苦,眼瞅着苦日子都过去了,好不容易熬到头,这福愣是没享几天,得了场大病撒手人寰,几个长辈每每提起,都是唏嘘不已,可见大有遗憾。 在苏鸿信模糊的印象里只记得那是个很慈祥的老人,抱过他,也亲过他,可年岁一长,相貌就渐渐淡了,只能偶尔瞧瞧以往收捡的老旧照片,找找回忆。 自打他奶奶过世,老爷子就成了一个人,几个儿女先后成了家,但都没敢走远了,方便时时照看着,可也不可能天天跟在老人屁股后面转悠不是,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所以相比之下,倒是他们几个小辈回来的勤快,苏鸿信还打算工作稳定后,回来好好孝敬孝敬老人,可谁曾想出了这档子事。 …… 半夜的时候。 苏鸿信回到市区了。 不凑巧,家里这边下着大雨,那雨大的,劈头盖脸的淋。 等赶到老宅的时候,都快凌晨了。 进门就瞧见堂屋里亮着灯,老人被放在冰棺里,地上还烧着一堆黄纸。 见苏鸿信冒雨赶回来,浑身淋的跟个落汤鸡一样,几个长辈又都是拉着他的手哭个不停,说什么老人临走前还惦记他,惹得苏鸿信也跟着泪目,心中酸楚。 “去,先回屋换身衣裳,睡会,等天明再过来给你爷跪着!”见苏鸿信不说话,他妈安慰着说了句,多半是想到儿子连夜赶回来,肯定累的不行,想让他休息休息。 灵堂还没来得及布置,剩下的六个姐姐,这会不是在外地工作,就是已经嫁人了,回来了两个,剩下的四个比他离得要远些,估摸着还得明天。 而他爸和他三叔,则是出去给老人操办后事去了,一些殡葬的事宜,还有邻里亲戚都要上门请一请,现在还没回来。 大堂里就一个冰棺,最上方还有个供桌,那是个神龛,里面立着一柄黑黝黝的刀子,刀身斑驳陆离,结着一块块乌黑的锈迹,刀柄上还系着条发暗发黑的老旧刀衣,被一块红绸罩着。 苏鸿信换了衣裳,又出来看了看老人的遗容,其实落泪也不可能一直落泪,就是心里这股伤心的劲儿过不去,这会哭过了,心里就觉得空荡荡的。 “这刀怎么没收起来啊?爷爷以前不是说过,他走的时候,要收了么?”但看着“断魂刀”还在堂屋里摆着,苏鸿信就下意识的问,这“断魂”二字,在这个时候可是有些不吉利。 他妈也才反应过来,道:“你也不是不知道,这刀你爷爷除了你谁也不让碰,今天忙的事太多,你爸他们兴许就给忘了!” 苏鸿信没说什么,走到神龛前,把里面的断魂刀取了出来;这刀可不像电视里行刑用的那种刑刀,阔刃厚脊,单边开刃,刀锋自下一直延伸出去,直到刀弯处才斜切往上,刀背上还有几枚锯齿状的倒钩,刀柄末端是一个罗刹头,三尺五寸,黑不溜秋的刀身上结满了一块块泛黑发红的斑斑印迹,灯一照,丁点反光都不见。 他得收着。 老爷子以前就说过,等他过世的时候,这刀可一定要包起来,不然走的不安宁,按理来说苏鸿信好歹也算个现代知识分子,但不论是真是假,老爷子的话他总是会记心里,去做,也算是全一全老人的交代,要是搁几个长辈,指定嘴上答应,心里嗤之以鼻,转眼就忘个干净,就像现在这样,当然,他也不可能说出来。 这刀能有二十多斤重,苏鸿信一把就拎了出来,另一只手取过上面的红绸,利落的将刀子缠裹了个严实。 别看他模样长得清秀,带着些书卷气,可往些回村的时候,逢年过节,村里人请老爷子去杀猪宰羊,都是他动的手;两百来斤的家猪,就是不捆不绑,撒开来,搁他手底下也走不过一刀,这些东西,都是老人偷摸教他的,以往屠户的手艺。 等把刀包好了,他这才又转身回了里屋。 这是老人的屋子,老人生前的东西,这会儿都已经被搜捡了出来,装在一个箱子里,过不了几天就不留什么了。 苏鸿信叹口气,黯然无言,走到箱子前弯腰一件件的整理着,看看有没有要留下的,也算留个念想。 这一箱子的东西,他基本上都见过,穿过的衣裳,做的些小物件,还有一些老旧点的小人书,本来当初是给他买的,结果没成想老人自己喜欢上了,什么济公传、风波亭、花木兰、岳飞出世,堆了一小摞,想是搁的久了,受了潮,册页都泛黄发霉了。 理着理着。 正收拾着。 突听“叮咣”一下。 苏鸿信眼里就见一个东西被带了出来,在空中抛出一条弧线,坠在箱子的一角,正好落在了显眼的地方。 低头一瞧。 居然是枚戒指。 戒身漆黑,戒环上还印有一只眼瞳状的古怪图样,纹理暗红阴沉,但苏鸿信就觉得奇怪,死活记不起来老人啥时候有这么件东西,想不出名堂,他也就没放在心上,顺势就套手上了。 等理出来几样物件,这才停了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连夜赶路太乏了,这会一回来,伤心劲儿过去不少,苏鸿信只觉得困意上涌,眼皮就和打架一样,昏昏欲睡,困得不行。 索性就趴在老人的床上睡倒下去。 可谁知他刚一趟下去,眼睛还没等合上呢,却又一骨碌爬了起来,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手上的戒指,口干舌燥,身子都僵住了,像是着了魔一样。 就见那戒指上的纹理间,这会儿正在隐约泛着妖异的光华,极为不同寻常,恍惚间,苏鸿信只觉得那纹理像是活了过来,真的成了一只眼睛,凝视着他;就这一瞬间,苏鸿信周遭天地像是在飞快远去,所有一切,如同饱经了千万年的风霜岁月,顷刻间风化散去,散作漫天灰烬尘埃。 眼中所见,已是无穷黑暗。 …… 宛如坠入了不见底的炼狱。 …… 一声声可怕的嘶吼与尖啸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有遮天蔽日的羽翼在伸展中带出飓风雷鸣;喷涌的熔岩,像是大地溅出的血液,将苏鸿信的眼瞳染的赤红;黑暗中如有不可思议之物,露出的一角轮廓,便如匍匐屹立的巨山;晦暗的深处传来声声磅礴的颤晃,像是巨兽腾动的心跳…… 苏鸿信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个黑洞吸扯了进去,耳边传来无数哭嚎、嘶叫、狂笑……又像是有无数魑魅魍魉在他耳畔窃窃私语……越坠越深…… …… …… …… 003 神秘莫测 …… …… …… 刺眼,吵闹。 这是苏鸿信回神后的第一个感觉,他像是刚睡醒一样,身体不受控制的抖了个激灵,睁着茫然的眼睛,但马上又触电般的偏过头,皱了皱眉,这才眯眼透过指缝看向光亮照来的地方。 随着视力渐渐适应,就见摇晃的车窗外,是不停倒退的山川河流,远山之上,挂着一轮金黄色的太阳,它散发的光与热让人难以直视。 苏鸿信像是有那么一刹那没反应过来,茫然四顾,耳边全是嘈杂的吆喝夹带着斥骂与抱怨的声音,吵的他脑仁儿都快炸了。 “火车?” 他已经有些看清了自身所处的环境。 好家伙,黑压压的一片,一眼瞧过去,过道上全是望不到头的人;人挤人,人压人,化作一条拥挤喧嚣的洪流,往后面不停的挤着,这感觉就像是当年他五六岁的时候,被父母带着挤绿皮火车赶春运一样,不,比那还要挤。 小孩的哭声,女人的骂声,汉子的吆喝声,简直就跟煮沸了一锅热水似的,嘈杂极了;逼仄拥堵的车厢几快让人喘不过气来,各种异样刺鼻的气味混在一起,只像是摔进了臭水沟里。 但让苏鸿信真正傻眼的,是这些人穿的衣裳。 男人们大多穿着小褂,有的头上顶着瓜皮帽,有的索性赤膊袒胸,贴身短打,还有的,长袍、马褂、中山装,竟都能找出来几件,女人们则是穿着旗袍,有的穿着袄裙,颜色单调的像是他们家以前褪色的老旧照片。 不光是人,就连火车都好像褪去了一层颜色,脱落的车漆,生锈的窗户,脏乱的各色衣裳,只似打泥堆里赶过似的,连空气中都仿佛混合着无数的尘埃、煤味,充斥着一股旧时代的颓败感。 听着窗外的阵阵轰鸣,还有火车碾过铁轨的响动,苏鸿信的心也跟着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忽一瞪眼,他就瞧见有人居然还留着辫子,脑门前刮去的一片正冒着青黑的发茬,乌黑油亮的大粗辫儿盘在头顶,汉子敞着青布小褂,扛着一个灰蒙蒙的大包,黝黑结实的胸膛上,亮着一片浓密黝黑的护胸毛。 而他自己则是挤在车厢的角落里,然后随着涌动的人流,茫然无措的一直往前挪着,顺着人流往后走,沿途他一双眼睛就没停下来过,好奇的四下打量,还真是瞧了个新鲜;这可不像电影电视里演的那样光鲜干净,耳边轰鸣不散,车厢摇晃的厉害,好像挨着火车头,空气中都感觉飘着煤渣,浑浊的让人难受。 混乱、拥挤、无序、颓败…… 而且,太挤了。 渐渐回过神的苏鸿信,被人流挤得是头晕脑胀,差点就要骂娘了,事实上,不少人已经开骂了,嚷着各地的腔,那是从头骂到尾,还有孩子的哭声,女人的叫嚷声,不知道谁暗地里抓了一下人家屁股,惹得一阵破口大骂。 都不用苏鸿信抬脚,他已经是被推搡着走过了几节车厢,好在越往后,这些人也都散了去,一个个长出一口气,像是溺水得救了一样,连苏鸿信也暗自松了口气。 等轮到他的时候,傻眼了,他何时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一愣神的功夫,那些看见位子的人,就跟恶狗抢食一样,好几位都动起手来了。 苏鸿信默然无言,干脆一人挑了个安静点的角落,坐了下来,也懒得再走了,缓了口气,他望着手上的黑色戒指,神色复杂古怪,不用想就知道问题是出在了戒指上。 可这会,任他擦了又擦,瞧了又瞧,还搁嘴里咬了几口,差点没把牙给崩咯,全无反应。苏鸿信又似记起什么,忙动手摸了摸自己身上的东西,手机什么的都不见了。 不过。 “嗯?” 有东西。 等手再拿回来的时候,苏鸿信瞧的一愣,手心里握着的赫然是张纸质车票,而且颇显古旧。 上面的墨迹甚至都没干透呢,而且还都是繁体字,视线只往上头一搭,等看清了印的是什么后,他已是如遭雷殛般僵在原地,魔怔了一样,嘴里痴痴的道:“宣统二年,三等座,汉口至卢沟桥……” 但紧接着,苏鸿信一瞪眼,就瞧见那些字迹笔画忽然扭动游走起来,重新变成一句话——“活着抵达终点!” “这什么意思?还是说抵达终点站我就能回去?你倒是说明白点啊,你他妈的!” 骂骂咧咧的嘟囔着,等他再仔细看的时候,那行字就像是从没出现过一样,苏鸿信又反反复复看了看车票,见再无异样,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放回了兜里。 半晌,就听回过味儿的他,有些匪夷所思的呐呐道:“还真是奇了!” 举目环顾,望着周围陌生的一切,苏鸿信这心里头虽说是有种忐忑慌乱,但也不全是;过了一开始的手足无措,这感觉很奇怪,不知道是不是打小听他爷爷讲清末民初的故事讲的多了,耳濡目染,对这种离奇诡异的经历,苏鸿信起初的慌乱肯定是有,但等缓过来,心里头竟还隐隐的有种说不出的好奇和期待。 他脑子里想着事,远山上的太阳不知不觉已落了大半,昏暗的暮色渐渐笼罩向大地,阴沉的可怕,乌云渐渐厚重起来,十有八九是得来一场大雨,而且空气潮热滚烫的厉害,多半是三伏天的日子。 迷迷糊糊,也不知过了多久。 苏鸿信被火车剧烈的震颤摇醒了过来。 这会外面已经彻底暗了。 身旁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人,是个胖子,圆头大耳的,满面油光,一身的肥肉,手里正啃着只鸡腿,嘬着骨头,滋滋有声。 等啃完了,他顺手又取过一只包好的烧鸡,可刚热切的打开,圆脸立马一呆,然后破口骂道:“他娘的,鬼遮了眼,居然着了道,拿老瓦来糊弄老子!” 就见这玻璃纸里包的哪是什么烧鸡,黑腿黑嘴的,分明是只脱了毛的乌鸦,身子瘦短,没个半斤八两的肉。 骂骂咧咧的,这人居然也能下得去嘴,看的苏鸿信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要知道乌鸦可是吃腐食的。 就这么会功夫,窗外已经下起了大雨,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激在车窗上,外面的一切,瞬间都模糊了。 “唉,妈的,这破天儿早不下晚不下的,偏偏这时候下雨,老天爷可得保佑路上别出个什么事儿!” 胖子嘬着骨头,瞥着窗外自言自语道,他体态臃肿肥圆,稍稍一动,立马汗如雨下,身上套了个肥大的无袖褐色布褂,汗渍斑斑,往那一坐,一搭腿,就跟个弥勒佛似的。 “出事?能出什么事?” 胖子搭眼看去。 看见问话的是身旁的年轻人,咧嘴嘿嘿一笑,油光沁亮。“一看小兄弟就是第一次出远门,这种大雨天的,要是中途遇到路断了、桥塌了、再倒霉点发洪水了,那可一点都不稀奇,一两天的路能耽搁你十天半月下来,要是再倒霉点,遇到点邪性的事,说不定命都得搭进去!” 他越说,声音压的越低。 这问话的自然就是苏鸿信,眼神隐晦的一番变幻,颇有些好奇的问:“邪性的事?啥意思?” 胖子略微沉默了一下,想来是一个人坐的久了,耐不住烦闷,见苏鸿信搭话,他先是掏出个手帕,擦了擦头上的汗,才悄声低语的道:“小兄弟听过打生桩么?” 打生桩? 胖子浑身肥肉一抖,神神秘秘的道:“过一会,可就要到邙山隧道了,听说……” 苏鸿信越听,这心也就越往下沉。 刚才他还没明白过来,这会听到这话心头猛的一突,这不就是老一辈嘴里的活人祭么。 传说这世间山水,皆有灵性,说的可不是那什么神灵仙佛,而是寄于其中的山精野怪,鬼仙亡魂,以往倒也听过,不过那些事早就有些年头了,说的是这开山修路,挖河架桥的时候,但凡遇到些离奇怪事,挖山的山塌,铺桥的桥断,就说明是这些东西在作祟,想要好处,而且得是活人。 窗外这会是风雨大作,电闪雷鸣。 苍白的闪电撕裂长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鸿信就看见窗外模糊的雨夜中,好像站着一条条影影绰绰的人影…… 004 裹脚老太 “要知道,这邙山里,最多的可是墓冢,里头埋的东西……哈……”胖子说着说着,语气模样突然一变,声音猛的拔高一截,在苏鸿信耳边大吼了一声。 苏鸿信正直勾勾的望着窗外,听的入神,哪能想到胖子来这么一手,冷不防的就是一个哆嗦,吓得心跳都快停了,一口唾沫硬是堵喉咙口里差点噎死他。 “哈哈,逗你呢,瞧把你吓得,一个人出来闯,胆子怎么跟鹌鹑似的?”胖子乐的不行,浑身肥肉都跟着笑声乱颤,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苏鸿信深吸了几口气,缓了缓,又瞥了胖子一眼,没好气的道:“你难道没听过白天不讲人,晚上不讲鬼么?” 心里则是暗骂,这死胖子,脑袋真是被驴踢了,吓他一跳。 但他又瞅了眼窗外,模糊一片,雨水如帘,不住自玻璃上淌下,雨势极大,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要是搁以前他指定对胖子说的那些东西嗤之以鼻,当作个笑话听听,但现在,他要是还当个笑话听,那他自己可就是个笑话了。 还有那句话。 “活着抵达终点!” 话里的意思,可是有些不同寻常,一趟火车而已,又能有什么凶险?人祸?天灾?还是别的? 见胖子还在笑,他干脆也没再搭理,赶了一天的车,再遇到这等离奇的事,这会他是腹中空空,饥饿难耐,都不想动弹了,而且,也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待着吧。 “小兄弟该不会真相信那些东西吧?” 胖子见自己惹人嫌弃了,擦了把汗,也止了笑。 苏鸿信闭着眼接道:“有的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莫犯忌讳,总归是没坏处的!” 天色越来越黑,车厢的头尾,各自亮起一盏黯淡的灯来,昏黄的灯光像是夕阳最后的淡淡余晖,勉强让人目能视物,而且光线有种异样的浑浊感,就好像空气中飘荡着无数尘埃,模模糊糊。 只是,人太多了,连过道里都坐的是人,鼾声四起。 “花生,又香又脆的炒花生——” 车厢里,一个灰发黑衣的裹脚老太太,满脸堆叠着皱纹,肤色黝黑,手里正挎着个竹篮,一双小脚都不如他巴掌大,篮口被个棉布遮着,里面装了些炒好的花生、毛豆,张开的嘴里,牙都快掉没了,腮帮子微瘪,正在叫卖。 周围的人,不少都在招呼着,还有的都凑了过去。 胖子伸手捣了捣苏鸿信,见他睁眼,嘿嘿笑道:“刚才是老哥做的不对,要不,我请你吃东西吧!” 他嗅着味儿,砸吧着嘴,等不及别人过来,就艰难的撑起身子,朝那老太太赶了去,生怕被人买光了。 苏鸿信闻着那味儿,也睡不着了,其实他压根就没睡着,心烦意乱哪能睡得着啊,还饿的慌,偏偏那死胖子还一直在旁边嘬骨头。 “诶?” 可就说他正望着那胖子往过去挤,眼神却忽的一变,就见这围着老太太的几个汉子,只像是商量好的一样,一左一右,一前一后,把那胖子围在里面,架在中间。 可那胖子身在其中还半点不知,只以为别人也在挤,嘴里嚷道:“哎哎哎,别挤啊——” 就这会功夫,有人已把手伸进了胖子的兜里了。 苏鸿信算是看明白了。 这是挤贼窝里去了。 着了道。 看见这一幕,他却是记起来以前老爷子给他说的一些江湖事。 人多了,自然就混乱不堪,抢劫的、偷盗的比比皆是。这火车若真是去往京城的,只怕车厢里少不了三教九流;乱世当头,日子难熬,想要去京城闯些名头的手艺人那简直如过江之鲫,京津两地就他爷爷说,当年可真是各行百业齐聚,牛鬼蛇神都有,奇人异事要是说起来,怕是大半年都说不完。 而且这火车上,以往可都是賊盗横行,特别是京津一带,什么贼王、盗王那是多的不行,诸多下九流混迹其中,暗盗的、明偷的、明抢的,简直无法无天,连朝廷都管不了,而且再得点好处,就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里头明偷的,就是人家当着你面偷你东西,偏偏你还不能出声,你一出声,周围立马围过来一群人,挨揍是小,兴许命都得不明不白的丢了,明抢的更邪乎,一个梨子能卖你几块大洋、十几块大洋,明着勒索敲诈,几个梨子就能变着法把你浑身的家底敲个精光。 而且从前还有个说法叫作“打絮巴”,防不胜防,搁现在的话说,就是人贩子,但搁以前,做这种下三滥勾当的多是乞丐,这可不像那些武侠小说里写的什么“丐帮”,采生割折,丧尽天良,故而下九流里,乞丐最不受人待见,排在末流。 就譬如有小贩叫卖吃的,闻着香气诱人,可你但凡一吃,就着了道;人家问什么你说什么,钱财尽失不说,人还得被卖了,等清醒过来,不是到了窑子里,就是成了黑市上的苦力,更惨的还有,直接手断了,腿瘸了,眼也瞎了,被人丢街上乞怜要钱,真可谓是惨不忍睹。 他自幼和老爷子亲近,经年累月,耳濡目染,对这些事记得特别清楚,其中,又因为祖上的行当,对这“打絮巴”印象特别深。 正想着如何提醒招呼那胖子呢,就听。 “你干啥呢?敢从爷爷兜里顺东西?你他娘的顺东西也就顺东西吧,你夹爷爷肉干什么?” 胖子自己倒是先察觉了,他手里拿着一包花生,怒不可遏的望着身旁的一个赖头汉子,这汉子光着瘦黑的膀子,手里正拿着五块大洋,脸上却不见半点慌张,反倒阴厉凶狠,阴恻恻的冷笑道:“放你娘的屁,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胖子大怒,伸手就要抢回那五块大洋,可哪想“啪”的一声自他脸面上炸起,瞬间鼻血眼泪一大把,胖子踉跄一倒,捂脸哀嚎。 苏鸿信却是看的瞪大眼睛。 因为这出手打人的,居然是那个裹脚老太太,他可是瞧的一清二楚,这老太太面无表情,筋骨毕露、干瘦黝黑的右手只往篮子里一探,将那遮篮子的绵布一捏,再振臂一抖,那棉布瞬间就和响鞭一样,抽在了胖子的脸上。 敢情,连这老太太都是一伙的。 这是个套子。 可不光是胖子一个人丢了钱,还有几位也是一样,但看见胖子满脸是血的倒地呻吟着,一个个脸色煞白,战战兢兢,吓得噤若寒蝉。 就听老太太细声细语的问:“还卖不卖啊你们?” 见那几人像是被吓傻了,老太太又嘿嘿一笑。“没钱也想吃东西?” 几人忙道:“不买了,不买了!” 转眼,篮子里的东西一样没少,老太太看也不看地上的胖子,已从苏鸿信身旁走过,朝着下一节车厢去了。 好家伙,这生意可真是一本万利。 005 车厢变故 “没事吧?” 望着胖子满脸是血,苏鸿信突然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多余了。 “嘶——” “能有啥事,命还在就行!” 胖子边吸着凉气,边含混的道。 再见他腮帮子一鼓,嘴一张,一颗带血的门牙已被吐到了手心。 “老东西好大的手劲儿啊!” 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别看皮面上没个伤,可这就一会儿的光景,胖子鼻梁都已经乌青发肿,高高鼓了起来。 “妈的,要不是这地方施展不开,挤得慌,爷爷铁定把那几个孙子的蛋都夯碎——” 苏鸿信撇撇嘴。 “得了吧,别说那几个人,就是那位裹脚老太,三四个你,也照样得直挺挺的倒下!” 胖子却不乐意了,一梗喉咙,嚷道:“放你小子的屁,要不是那几个孙子夹着爷爷,我怎会着了道,你小子我看就是怂,胆小怕事,一个字,孬——” 苏鸿信没说什么,也懒得去争,他眼神晦涩,神情变幻,扭头瞧瞧老太离去的方向,嘴里低着声喃喃自语道:“那可不是什么手劲儿大,分明是鞭法,敢情还懂些真把式!” 他先前趁着老太走他跟前过的时候可是仔细留意了一眼,这朝下的手心上,全是一块块磨出来的硬黑老茧,分明是下过真功夫的。 想到这,苏鸿信眼神都有些发亮。 这些“真把式”可不常见,非但不常见,更是少之又少,他爷爷当初就给他说过,打从建国之后,这些东西便已经陆续失传了;加之几番动荡,岁月变迁,更是烧的烧,毁的毁,到最后,很多东西还没来得及传下就已经断了,他爷爷每每提起这些事,总是不胜唏嘘。 当时,旧时代的武人为了生存,只能去适应,真把式就慢慢成了哄人的花架子,偏向于表演,舍弃了实战性,成了强身养生的功夫。 要知道以往练一门功夫,那可都是为了生存而造就的手艺,有的人浸淫十年八载,这才习有所成,成就一门非凡绝技。 可惜先辈之技,后世未传,再加之受到规则约束,且都疲于生计,谁还肯沉下心耗费半生去习武,只怕不是练的妻离子散,就得穷困潦倒;何况,世人也已不需要它们,以法治国,焉能容规则之外的东西存在。 苏鸿信还记得小时候每回看见电视上什么这个大师,那个大师,他爷爷总要气的骂个半天,说什么欺世盗名的骗子。 不过。 万事总有例外。 因为,他苏家偏偏就传下了一门技艺。 正是那用刀的技艺。 此技唤作“持刀六刑”,可运使诸般刀技,分作斩首、剥皮、剐肉、抽筋、剔骨、分脏六技,但凡刀具入手,皆能运如臂使。 小时候,他爷爷可是村里镇上最出名的屠户,客人要几斤肉,一刀下去,绝对是干脆利落,不多不少,堪为神技;不过这老爷子也聪明,历经了不少苦难,心性活泛,知道哪些东西是不能露的,每每有人问起,只说四个字,唯手熟耳。 可惜,他爸那一辈,都忙于赚钱,打小就出门闯荡,而且用他们老家的话说,就是性子太匪了,爱争强好胜,他爷爷担心把东西传下去,惹出祸事,所以一直藏在心里。 直到苏鸿信出生,三岁,他就成留守儿童了,自幼和爷爷过活,他爷爷可是爱极了这个孙子,日复一日,天天教上一些,硬是把一身的本事都传给了自家的孙儿。 连带着他六个姐姐也跟着学了点,不然怎么能打的一群男娃儿哭爹喊娘,成了学校里的扛把子。 这可是个秘密。 属于他爷俩的秘密。 苏鸿信起初也当是屠户杀猪的手艺,那是死活不肯学,嫌弃的不行,嚷着将来要当科学家,才不要当什么杀猪匠;结果他爷爷就变着法儿的哄他,譬如今天把猪腿上的肉剔干净,留一半给他炖汤喝,明天把猪头上的肉剥下来,给他凉拌吃,好家伙,苏鸿信硬是没忍住肚子里的馋虫,不到半年,就变成了个大胖小子,但刀法技艺也跟着见涨。 而且,苏鸿信还记得他爷爷曾经出去了大半个月,偷偷摸摸带回来很多东西,泡了一大缸的药酒。那时候年纪小,很多东西记得不太清楚,只记得每天晚上,都要把他扒光了,用药酒推拿揉捏一阵,打这之后,气力渐增,年年运动会都能得奖,差点读了体校。 书归正传。 眼见得真把式,苏鸿信心里可是吃惊不小。 不过他却站起了身,因为他实在受不了身旁这个胖子的废话,八成受了气,没地撒,落他身上了。 萍水相逢,别说他没上去,就是他上去了又能如何,落那人堆里,指不定被谁暗地里捅上一刀,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换个地儿。 苏鸿信转来转去,沿着那裹脚老太离开的方向走了去,没成想让他找到个座儿。 这座椅可不是什么软垫、皮垫,木质的,简直硌的人腚沟都在发疼,但比坐地上实在是好了太多。 对面的,是两个汉子,一个斯斯文文,带着眼镜,一个留着青皮头,身子魁梧,这会都闭目养神,像是睡着了。 不过他身边的,却是个女人。 这女人穿着身素色旗袍,怀里还抱着个四五岁的女娃。 苏鸿信只是一瞧,登时明白了这座儿为什么没人坐。 就见这女人生着张白皙细腻的圆脸,依稀可见涂着些淡淡的脂粉,柳眉弯眸,小小的红唇紧紧抿着,琼鼻挺翘,端是长的韵致娇媚。 可惜这么一张耐看姣好的脸上,却纵横交错,有着几条骇人的伤疤,像是被人拿刀划过一样,这一抬头,凑着车厢里的昏暗灯光,简直能把人吓个半死。 不过,苏鸿信却没那么多想法,又饿又困的,只要是个大活人,甭管模样再丑,也都和他没关系。 挪了挪硌疼的屁股,苏鸿信伸了伸腰,打了个哈欠,就合上了眼睛,他可真希望一觉睡醒就到站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 睡到半夜的时候,迷迷糊糊中。 苏鸿信就感觉有人好像碰了他一下,睡眼惺忪一瞧,当下立马就清醒了。 就见那青皮头的魁梧汉子,这会正小心翼翼的从他身旁女人的怀里想要抱走那个五六岁的女娃。 孩子是睡着的,女人也睡着了。 “偷孩子?” 见苏鸿信一睁眼,那汉子里面投来恶狠狠的眼神。 苏鸿信心头暗叹,这可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他忽咧嘴一笑。 “给你脸了,你他妈的跟谁耍横呢?” 那汉子听到这话眼神立变,可就见一只手迅雷不及掩耳,“啪”的便抽在了他的脸上,力道大的惊人,一口碎牙和血飞出,当即哼也不哼,一屁股塌椅子上,昏死了过去,半张脸颊瞬间肿的老高。 006 采生割折 出手的,当然就是苏鸿信。 这一巴掌可当真是有些吓人,那汉子几快一米八九的大个,哼都不哼一下,头一歪,满嘴是血,当场昏死过去,软倒在椅子上,不省人事。 苏鸿信顺势一伸手,已把孩子接过,正想放回身旁女人的怀里,扭头就见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瞧了过来,敢情身旁熟睡的女人,这会也被动静惊醒了,带着几分焦急、惊慌。 苏鸿信低声道: “把孩子看好!” 女人没说话,但也明白了什么,一把接过还在睡着的女孩,紧紧抱着,又看着苏鸿信,嘴唇翕动,像是要说什么。 “谢谢!” 蚊虫般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清脆。 苏鸿信点点头,又看向了车厢,就见不少人已瞧了过来,有几个彼此使了个眼神,看样子,都是一伙的,敢情还真是掉一个大贼窝里了。 火车上,但凡是贼,甭管偷人的、偷钱的,永远不可能单独作案,基本上都是拉帮结派,成群结伙,暗地里都有其一套规矩,而且这里面可分工明确着呢,盯人的、掩护的、动手的、还有掉包的,你瞅着孩子在你跟前,可一转头,孩子就没了。 而且专盯这种一个人带孩子的女人,你一不留神,就着了道。 不过,他也没什么后悔的,做就做了,敢作就敢当,伸手已捋着衬衫的袖子,慢慢起身。 偷钱也就罢了,强龙难压地头蛇,何况他也无心横生枝节,权当没看见,但偷孩子,不行。 而且刽子手的手段又岂是普通的,真当和电视里那些演员一样,简简单单就拿刀斩人头,刀起刀落就完事了,若没点真把式,谁敢接这种活计,指不定哪天就得被人寻仇上门,所以,手底下都有真东西。 这些年他可是隐忍再三,记着老爷子的叮嘱,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用,可这习武的,谁没个几分凶性。 果然,立马就有人见缝挤了过来。 这人瘦黑如猴,一双眼珠子外鼓,乌黑发青的发茬落满了灰尘,油腻腻的,扇着半敞的褂子,走到苏鸿信跟前,他先是看了看那生死不知的青皮汉子,眼神变了变,旋即又阴恻恻的笑道:“小子,手挺黑啊,敢不敢去前面做上一场,赢了,这娘俩权当给你个面儿,可你要是不去,我保管她们活着下不了火车,嘿嘿,输了也不打紧,哪只手打的人,剁下来就行!” 苏鸿信淡淡道:“那就把座儿给爷看着,爷待会料理完了,还要回来养养精神!” 瘦猴似的黑汉一眯眼,嘿嘿一笑。“好,尿性,走着!” 说完转身就走。 苏鸿信刚跟了两步,就见身后已有两人堵了他的退路,伸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看来,今天是不能善了了。 他心里暗自警惕,跟着走过了车厢,再往前又过了两道门,这一进去,只觉一股煤味儿扑面而来,里面可没什么座儿,堆的都是煤炭,黑乎乎的一片;车厢的角落里,还挤着一堆蓬头垢面的娃娃,苏鸿信就那么随意搭眼一瞧,顿时瞧的双眼陡张,眼仁不知为何都有些发红,但又有种不忍再看的冲动。 因为这几个孩子没一个是完整的。 就着里头淡淡的光亮,只见这些孩子有的缺了手,有的缺了脚,有的索性两条腿都没了,双手撑地,有的一手一脚,有的干脆整个人趴在地上,手脚全没了,有的“啊啊”张着嘴,里面发黑的舌根是截令人触目惊心的断茬,真就让人看的心酸。 还有几个,简直已不能算是人样了,一张脸像是被开水浇过,鼻子耳朵都没了,猩红可怖的脸皮耷拉着,一双眼睛一大一小,像是挤在了一块,撅牙翻唇,面如恶鬼。还有一个头大如斗,浑身毛发浓密,这孩子的身子居然被装在一个半人高的瓮里,四肢不见,面露痴态傻笑。 他这辈子见过最惨的,就是村里卧病在床,瘫痪多年的孤寡老人,眼前这一幕,当真把苏鸿信看的浑身都在发凉。 “咩!” 突然,这车厢里居然响起声羊叫。 角落里,一个披头散发看不见面孔的男人正坐在那,身旁搁着烧鸡汾酒,脚旁,栓了三只正蹬蹄挣扎的小羊羔。 “小子,出门在外,不该你管的闲事,劝你最好莫要管,小心搭进去一条命!” 那人微微抬头,沙哑的声音像是磨牙一样。 脸颊上的肌肉绷了绷,苏鸿信站在原地,眼神阴晴不定,像在踌躇,最后“嘿”的一笑,一咧嘴,陡然往后撤了一步,瞬间这背后就贴着两个人,双肘只往后一捣,“砰砰”两声闷响,那担在他肩膀的两只手登时便软了下去。 倒下去的两个人,这会双眼布满血丝,暴凸外鼓,正捂着肚子,在地上跪着呢。 “小子找死!” 领路的瘦汉大喝一声,手指一翻,指缝里豁的亮起一柄七八寸黑身白刃的薄刀,作势就往上扑。 “去你妈的!” 苏鸿信左手抬起一招架,扣住了对方的手腕,右脚抬起一踹。 “砰”的一声闷响,正中对方腰腹,黑汉痛哼一声,瞬间就如喝醉酒一样,倒退出去,撞在了车厢上,然后扑通跪倒下来,双手撑地,哇的吐着肚子里的酸水。 把玩着手里的薄刀,苏鸿信扫了扫地上的这些孩子,眼神冰冷,语气幽幽:“采生割折?好个丧尽天良的狗东西!” 那披头散发的人豁然一抬眼睛,隐露精光,森然道:“小畜生,哪条道上讨食的?敢来管你爷爷的闲事?” 苏鸿信今儿个索性豁出去了,他性子是不错,可也要分什么人,遇到这种恶事,谁他娘的能看过眼,握刀的还能还没个七分血性,一口恶气,只往地上吐了口吐沫,沉着脸冷笑道: “我怕我说出来,你得跪着听!” “我呸,毛都没长齐呢也敢跟我叫板,爷爷什么场面没见过!”那人朝地上吐了口嚼碎的鸡骨头,冷冷一笑。 “那你可得接好了!” 唇齿一张,苏鸿信以一种似笑非笑的口吻念了两句话。 “飞刃横空走,无常断魂手!” 这是他爷爷教他的江湖春典。 真可谓不是对头不聚首,采生割折的遇到了刽子手。 007 猫和耗子 这“断魂手”三字一出口。 那角落里披头散发,形如乞丐的汉子还没怎么着,趴地上吐完了正在呻吟的瘦汉已是瞪大了眼睛,啥话不说,嘴里惊恐的“啊”了一声,脸上已是面无人色,裤裆里更是散出了骚臭,竟被吓得屎尿齐流,至于另外两个捂着肚子跪倒的人,也差不了多少。 只说他们为何这么大的反应? 要知道这下九流,并不是就指特定的九种职业,而是说的诸多混迹于市井底层,那一拨人的统称;旧时封建王朝,这世上人,多喜欢将天下行业分出个高低贵贱尊卑,而这下九流,便属于其中的贱业,最下等的存在。 但尽管同为下九流,其中也不乏很多行业彼此敌对,是为死对头。 而这“刽子手”与“采生割折”那可真就是猫和耗子一样。 自古以来,打从宋朝开始,律法之中便已有记载,凡是“采生割折”者,皆属重罪,无一例外,俱受凌迟酷刑,更狠的那是剁其肉,碾其骨,不留全尸。 苏鸿信他爷爷也曾说过,这清末民初,世道大乱,活着已是极难,但各行百业却是空前繁盛,其实说到底也不过时势使然罢了;日子苦,多少人那是被逼的卖儿卖女,人心险恶,免不了有人不走正道,总想些歪门邪道的法子。 其中,最让他记忆犹新的是两件事。 他老家背倚秦岭,留下过不少奇闻怪谈,就他太爷爷那会,据传山里出了条修炼有成的白蛇。 有人便动了心思,妄想以供奉野仙亡魂来发大财,这白蛇就是其中之一,喜好血食,从牛羊牲畜到童男童女,贪得无厌,弄得天怒人怨。 恰逢他太爷爷领着全家老小从京津逃难至此,一听这,二话不说,提着“断魂刀”就上了山,足足过了三天三夜,最后浑身是血的带回来一张五六米长的白蟒皮,当着全村人的面一把火烧了,当时说是黑烟滚滚,恶臭难闻啊,十里外都能闻见,人畜闻之无不头晕眼昏,呕吐不止。 这些本都是他爷爷闲时讲的,以往听起的时候,苏鸿信只当故事来听,一开始还能听个新鲜,可日子久了,人长大了,自然不可能相信这些东西。 但现在。 他已有些不得不信。 另一件,就是这“采生割折”。 乱世当头,不少“下九流”的行当也跟着变了味儿,三三两两沆瀣一气,尽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就譬如这“牙婆”,拐卖妇女,与那“虔婆”伙同一窝,尽是把良家女视作牛羊猪狗,或卖入青楼妓院、或卖与他人,可谓猖獗一时。 这里头,“采生割折”便是与那些“打絮巴”的凑到一起,做的事更是让人闻之色变。其中就有种叫作“造畜”的手段,变人为畜,当街表演牟利,当真是丧尽天良到极点。 他爷爷就曾隐晦的提到过,以往但凡刑吏遇上此等恶事,必是斩尽杀绝,悬首高挂,明正典刑。 可想而知,这“刽子手”的凶名是何等霸道,苏鸿信起初也有点拿捏不稳,只是试着报了个他爷爷教他的春典,没想到,竟然把这几个吓成这幅鬼样子。 莫说是这些“采生割折”的,哪怕寻常只会乞讨要饭的乞丐,但凡懂点这里头的门道,只要遇见刽子手,那也得被吓尿了,绕着走。 苏鸿信以前何曾遇到过如此触目惊心的恶事啊,他只当这些都是故事,如今初见,方知人间恶,人心毒,确实该杀,杀得好。 “啊……断魂手……刑门中人?” 瘦汉听到名头,便已是被吓得的肝胆俱裂,都他娘哭出来了,鼻涕眼泪一大把。 正嘶声嚎着。 一条腿已呼的凌空扫踢过来,不偏不倚,正中他太阳穴。 瘦汉话语立止,眼仁里瞬间漫起一条条血丝,身子立马就瘫软了下去。 不止这一脚,苏鸿信脚下不停,啪啪又是暴起两脚,地上跪着的两个人,脖颈嘎巴一声,头一歪,这就死的干脆利落。 然后,他反手锁好了煤厢的门。 苏鸿信望着角落里正站起来的乞丐,脚下缓缓踱着步子,既然已经不能善了,那他就做绝一点,斩尽杀绝,何况,他本就不想善了。 “小杂种,好狠的手!” 那人阴恻恻的道。 苏鸿信脸上居然露出一副憨厚腼腆的笑。“实不相瞒,这还是我第一次和人交手,不对,应该是和畜生交手!” “哼,刑门早已没落,姑且不论真假,就算你真是又能如何?想要学人家做好事,那也要看看你的手段!” 这汉子一站起来,面貌便清晰了几分,只见此人脸颊右侧,落着一大片紫青色的胎记,蓬头垢面,一双鹰隼般的阴鸷眸子,像是会发光,恨不得择人而噬。 苏鸿信脚下缓缓踱步,嘴上道:“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我就算不是刑门中人,看见了,也要杀你!” 他说的很认真。 “好!” 一声尖啸,苏鸿信乍觉劲风扑面,一条鞭腿化作急影,已凌空扫来。 他心中警惕,气息一沉,双臂曲肘抱头,只听“砰”的一声,一股大力自右臂传来,苏鸿信整个人身子一歪,已横移了几步,撞在了车厢上。 不等站定,他忙往旁边缩身一躲,只见一脚已如枪如锥般贴着他门面,戳在了车厢上,发出一声震响。 “谭腿?怪不得这么大的腿劲儿!” 苏鸿信往旁边闪身,双脚一前一后,已来回换着步子,边舒展着有些发麻的右臂,曲肘护头,左右踱步,眼见那人借着一脚之力,凌空翻起又朝他踢来。 他上身一拧,左肘已是回身捣了出去,与那一脚撞个正着,“砰”的一声闷响。 一肘捣出,苏鸿信双眼戾气乍现,虎吼一声,暴起发难,两个猛步欺上,右膝一提,左脚一蹬,一击膝撞似流星般自平地升起,撞向那人胸膛。 那人双眼一凝,两腿一分,竟是凌空使了个一字马,左右双脚已稳稳卡在煤厢一角的缝隙间,悬空一稳,他同时再起双手,一手压向苏鸿信的膝盖,一手扣指成爪擒其脖颈。 “小子,去煤炉里做碳吧!” 狞笑响起。 苏鸿信却是神色沉凝,淡淡的光亮中,他忽然露了个有些狡猾的笑。 “去死吧你!” 这握住的右手中,指缝间豁然亮起一抹一指长短的寒光。 只在对方探手来抓的同时,这抹寒光已灵活的在其手腕转了一圈,瞬间皮开肉绽。 不及汉子惨叫。 刀光一翻,已是如蝴蝶灵巧翻飞往上,没入了对方的咽喉,刀光一缩,一注血箭已是溅在了他的脸上。 苏鸿信踉跄落地,望着地上“扑通”落下,犹在抽搐痉挛的人,眼神变幻,像是有些后知后觉的惊慌无措,他抹了把脸上的温热,看向了煤厢的前方。 然后目光一沉。 原来,这里已是接近火车的头部,一股滚烫的灼热扑面而来。 他走过车厢,眼前赫然是一个巨大的火炉。 发红发蓝的焰苗从那炉口冒了出来。 苏鸿信转身,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已多了两具尸体,迟疑中,一咬牙,将之抛了进去,等将四具尸体都处理干净,他才像是脱力般坐了下去,喘着粗气。 车窗外,大雨好像停了。 但就着微微的火光,苏鸿信才发现原来是进了隧道。 缓了缓,他深吸了一口气,忙转身离开。 只是他却没看见。 便在他转身的同时,车窗外的隧道里,黑暗中,那一一块块凹凸阴暗的山石上,隐隐约约,仿佛浮现出一张张惨白惨白的面容…… 008 隧道惊变 火车穿过幽长的隧道,巨大的轰鸣在回荡中化作声声巨兽般的咆哮,震耳欲聋。 昏黄的光亮映着中,苏鸿信小心翼翼的往回走,沿途留意着两旁的乘客,生怕暗处捅来刀子。 果不其然,只刚出了煤厢,没走几步,陡见过道上一个打呼噜的汉子冷不丁的睁开眼睛,指缝一转,已夹着一把薄刀,利落的挑向他的脚踝。 可汉子这手刚伸出去,就被苏鸿信一脚踩住,不等叫出声,立见另一只脚已是横着飞了来,靴尖转眼便落,在其太阳穴上重重啄了一下。 可怜这汉子连个腔都没哼出来,身子瞬间一软,两眼眼仁漫起一层猩红血丝,头一歪,立马魂归黄泉,死不瞑目。 苏鸿信弯下腰,面无表情的伸过手合住了对方的双眼,脸上已彻底没了初次杀人后的慌乱紧张,非但如此,他心头反倒杀性大起,戾气横生,看来今天他不杀个彻底,那必然是没完没了了。 望着过道上那些打着瞌睡的汉子,他脸色沉着,已一步步朝前走了去,步伐渐快,视线同时也在飞快游走,环顾四望。 突然,他眼神一动,左手已如虎爪般扣向身旁座椅上一个布巾蒙头的妇人,动作快疾,犹如电闪,转眼,虎口已是如铁钳般落在对方后颈;那妇人肤色粗糙黝黑,泛着油光,一身衣裳像是蒙着层尘灰,简直就和逃难的一样,被苏鸿信一扣后颈眼里瞬间满是恐色,透着慌乱。 可苏鸿信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拇指、食指一紧一提,已是“嘎”的带出了一截脊骨,妇人身子一僵,头一垂,只如瘫痪,手脚难动,口不能言,袖子里同时滑落出来一只乌溜溜的尖钩。 他这边刚一动手,地上就有人趁机翻起,袖中抖出一只弯钩,狠下杀手,朝他裆下勾来。 绝户招? 苏鸿信眼皮一跳,带着几分清秀的眉目登时闪出阴厉,右脚一抖一扫,横空一截,便踢在了对方手肘关节,力道太大,那人抬起的右臂瞬间从中扭曲反折,看的人头皮发麻,刚要惨叫出口。 赫见一旁再起一脚,已似雷霆般点在对方的喉头,瞬间,所有声音又都堵了回去,那人双眼血红,瞬间又跌坐了回去,喉中溢血,眼中光华飞快黯淡。 苏鸿信往前赶了一步,脚尖一勾,已将对方身子勾正,抬手一抹,合住了那双充血的眼睛。 短短不到三两分钟,他是连毙三人,无声无息,招招攻人薄弱,式式取人要害,只把那些装睡的贼众看的浑身发冷,俨然是不敢再乱动弹,迟疑间,便只能看见苏鸿信大步流星的背影。 等回到原来的位置,瞧见那娘俩平安无事,苏鸿信才暗自舒了口气,但还是不敢太大意。 只要在这火车上,估摸着麻烦事还会不断,能不能活着到终点都得另说,杀的这几个,除了那个采生割折的乞丐,其他的不过是些喽啰,他可是还记得那个裹脚老太的手段,要是贼群里再多几个这样的人物,恐怕就有些难办了。 不过,做了就是做了,也没什么后悔的,何况人活一口气,若说他什么都不懂也就罢了,但他偏偏身怀杀人技,气不顺,当然杀心自起,杀了就杀了,但凡别人能杀了他,同样,他也绝不说半个“悔”字,有的事,成不成和做不做,那是两码事。 他今天要是对这等恶事视若无睹,袖手旁观,只怕他爷爷就是还活着,也饶不了他。 对面的人,这会儿已经换了,成了两个身穿短打像是卖苦力的庄稼汉,手里紧紧抱着包袱,鼾声如雷。 “血——” 苏鸿信喘了几口气,就听身旁响起低低的声音。 扭头一瞧,那个满脸是疤的女人正紧紧抱着熟睡的孩子,伸着玉葱似的手指,指了指他的脸颊。 苏鸿信没说什么,随手一擦。 “我刚才看见那几个人往后面去了!” 女人小声的说。 苏鸿信心中一凛,看来这些人十有八九是去找贼头商量了。 恐怕待会还得有恶战。 “起来,往前面的车厢走!” 苏鸿信说道。 他出手救了这母女二人,折了那些人的面儿,想来肯定也不会放过她们,只怕到时候打起来,难顾周全。 说完,正准备起身。 可苏鸿信却乍觉左手上陡然袭来一阵阴森寒意,阴寒入骨,冷的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只低头一瞧,就见那戒指上一抹黑光瞬闪即逝。 正惊疑不定呢。 苏鸿信浑身汗毛忽的一竖,背脊发凉,一股凉意直从尾椎骨渗到了天灵盖,他眼角余光就见那女人身后的窗户上,两张惨白阴森的脸正趴外面往里瞧呢。 一老一小,老人眼窝青黑,一张脸怪诞非常,像是被拉长的面团,两颗眼珠子黑如碳墨,不见眼白,还流淌着污血,张开的嘴里,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不见唇齿舌头;小孩则是扁着脑袋,仿佛被火车碾过一样,七窍流血,扁如烧饼,一条乌红发黑的舌头坠在外面,都快垂到胸膛上了,口角滴着乌黑的唾液,望着女人怀里熟睡的女孩露着怪笑。 “卧槽——” 饶是苏鸿信艺高人胆大,也不禁看的毛骨悚然,如坠冰窟。 他妈的,还真让那死胖子给说中了。 这要是人,他还能对付,可要是这玩意,自己能不能活着都得两说。 苏鸿信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他暗叹:“要是断魂刀也带来那就好了!” 知道为什么要叫断魂刀么? 按他爷爷的说法,这鬼头刀能叫“断魂刀”的可没几个,那得依着刀下剁的脑袋来算,杀人得过百,怨煞缠刀,可人鬼皆斩,妖神辟易。 据说这厉害的刽子手走过的地方,蛇虫鼠蚁就跟被水淹了一样,纷纷四逃,住过的屋子,一年四季蚊蝇不见,虫鼠无踪。 如今见还真有这些鬼东西,那断魂刀的说法想来也是真的。 只见两张鬼脸一点点的透过玻璃飘了进来,可偏偏,那女人却仿佛什么都看不到,见苏鸿信说让她往前走,犹豫了一下,已抱着孩子站了起来。 苏鸿信也假装什么都没瞧见,跟着站了起来,只说正准备走的时候,他脚步一住,就见前面的过道上,几个人正摇摇晃晃的走着,姿势古怪的堵住了去路, 搭眼一看,苏鸿信这脸色又是一变,原来这几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先前动手杀掉的那三人,两男一女,这会,就和喝醉酒一样,踮着脚尖,垂着头,一步一步挪着走,怪异非常。 这可真是邪门到家了。 火车的震颤突然缓了,然后停了。 苏鸿信脸色一白,鬓角冷汗直冒。 他却是瞧见,那三人身后,三个飘忽的身影正紧贴着他们—— 009 邙山隧道 “怎么了?” 见苏鸿信鬓角冒汗。 刀疤女人有些奇怪。 她顺着苏鸿信的目光瞅去,自然也看见了那三人,起初她还不明所以,只觉得对方就是走路姿势奇怪些,可当她看见三人踮着的脚后,脸色也跟着变了。 脚跟没着地。 这是“鬼相”啊。 “嘘,别看他们!” 苏鸿信见她眼神发直的瞧着,突然小声道:“咱们往后面走!” 只说这三人为何踮着脚走? 苏鸿信可瞧的清楚,他们身后都贴着一团看不清的鬼影,双脚正在底下垫着呢,黑影一动,这三人也跟着抬脚,可这尸体发僵,腿不能曲伸,只能一左一右的往前挪,所以看着十分诡异。 而且,就算没有鬼影,死人起身也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正说回头呢,可就这一回头,差点把他心跳都吓没了。 面前,一张煞白煞白的阴森老脸,扭曲拉长,伸着长长的脖子,近在咫尺,就差那么几寸的距离,黑洞洞的眼窝里流淌着污血,四目相对,直勾勾的盯着他,好悬差点没亲上。 然后,在苏鸿信木然的眼神里,整个脑袋忽的一歪,脖子像是断了一样,在胸前拧了一圈,依稀间,苏鸿信甚至还能听到那颈骨“咯咯”的动静。 “我可去你姥姥的吧!” 苏鸿信眼角抽搐,头皮都在发麻,手臂上全是冒起来的鸡皮疙瘩,可他还是强忍着心里的悚然寒意,没敢表现出来,牙关紧咬,像是什么都没看见,神情僵硬,又一点点把头转了回去。 可嘴角立马也是一抽。 原来那小鬼这会已凑到女人的肩膀上,对着她怀里的女孩吐着外翻的舌头,嘻嘻鬼笑不停。 女人小心翼翼的抱着孩子,一转身,见苏鸿信正神情古怪的瞧着她,只觉得心里发毛,瘆得慌。 “你瞅我干啥啊?” 声都变了,带着一丝哭腔。 她哪知道苏鸿信现在心都快到嗓子眼了。 “呜哇!” 突然。 怀里的孩子从熟睡中惊醒,瑟瑟发抖,缩着身子,埋着头,一指她左肩膀往上的位置,嘴里颤声惊恐的道:“娘,他的舌头怎么那么长啊!” 就这一句话,女人脸色也跟着白了,鬓角也跟着冒冷汗,哭都吓回去了。 苏鸿信抿了抿发干的唇,眼里闪过一抹煞气,他一解领口扣子,心里正想着,管他是人是鬼,先打了再说。 可车厢后面这时却响起一阵吵闹,之前瞧见的那个裹脚老太,这会领着一群人,风风火火的走了过来,直奔苏鸿信他们而来。 瞧见这一幕,苏鸿信那是不惊反喜,只如看见救星。 他拉着女人的手,忙往后退。 “跑?我倒要看看你们能跑哪去,既然死都要凑到一块,四奶奶我就成全你们这三只短命鬼!” 那个裹脚老太嘿嘿一笑。 苏鸿信索性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只把刀疤女人往肩上一扛,小孩往怀里一抱,转身大步疾走,一个借力,朝着那三个拦路死鬼奔去,眼看就要撞上,他双脚只在身旁的座椅上一蹬,已在女人的惊呼中从右侧座椅上方跃了过去,掠过了那三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 车厢里熟睡的人,这会也都大多被动静吵醒了,而且火车还停了。 睁眼就见有人健步如飞,凌空而跃,一个个都是瞪大眼睛,看的神情茫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四儿,你们三个是不是他娘的傻了,怎么不拦住他?” 眼见苏鸿信已到了另一头,贼群里突然走出来个精悍赤身的光头,凶神恶煞,肌肉隆起,吊着一双阴恻恻的三角眼,胸口纹着一只偌大的虎头,嘴里嚷着地道的京腔,望着面前一点点挪步的三人,一个箭步,对着三人“啪啪”挨个就是一大嘴巴子。 三人齐齐应声一倒,没了动静。 可这光头汉子却是一个激灵,接着头一垂,双手耷拉着,站那一动不动,脚尖一踮一沉,虚浮欲倒,像是喝醉了一样。 身后的贼众全都看傻眼了。 “虎爷?您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有人问。 自称“四奶奶”的裹脚老太也是紧皱眉头,她望着地上倒着的三人,心头隐隐升起一丝不妙,扭头向着旁边一人使了个眼色。 “阿五,你去瞧瞧四儿!” 那人瘦小如猴,点点头,已机灵非常的凑到跟前,只探手往地上三人面前试了试鼻息,然后一个趔趄跌坐地上,失声道:“死了?” 众人又是一惊。 “虎爷,他三就是做的再不好,您好歹也留他们一条命不是,咱一条道上捞——” 阿五一骨碌爬起,刚低低嚷了两句,突然眼珠子一瞪,差点没掉出来。 就见他面前的虎爷,整个人突然直直往前一倒,身子挺的笔直,双脚更是绷的笔直,脚尖点地,可只倒下去一半,突然就那么生生斜着身子,停在了半空中,下巴离地不到两尺,偏偏就是倒不下去。 “咕嘟!” 阿五的眼神瞧的发直,嘴里的话和着唾沫全又给吓得咽回了肚子里。 就听他结结巴巴道:“虎、虎爷,您这是练、练的什么把式啊?这也忒绝了!” 那四奶奶一伸手拽着他的衣领就将其扯了回来,铁青着脸没好气的骂道:“瞎了你的狗眼,这八成是遇到撞客了,车子到哪了?” “邙山隧道!” 听到贼众的搭话,裹脚老太脸色更难看了。 “诶——咯咯咯——” 陡然,那光头虎爷的嘴里冒出来一阵女人般尖细的笑声,阴恻恻的声音,听的人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然后他倾而不倒的身子忽的凌空一翻,从地上翻到了空中,在所有目瞪口呆,惊恐万状的注视下,像是只倒挂的蜘蛛,倒着双脚,站在了车顶上,嘴里发着尖笑。 “诶呦,我的爷爷呦!” 瞬间,车厢里先是陷入一片死寂,然后所有人全是哭爹喊娘的离了座往后跑,连带着那群贼众一个个也都面无人色,连滚带爬的扭头就往回跑。 苏鸿信可没工夫管那些人的反应,他往前穿过一节车厢,等看不到那群鬼东西,才松了一口气。饶是他小子再胆大,这会也不免口干舌燥,一口气可当真是松的差点没尿出来,被外面的凉风一刮,背后立马起了层白毛汗。 再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八成又有别的变故。 “千万把孩子看好!” 他对着身旁的女人提醒道。 可话刚落,一股阴风就像一注冷水淋到脖子里似的,只在他领子里打了个转儿,惊的他浑身一个激灵,强压心中忐忑,就这么僵着脖子慢慢扭头一搭眼,肩膀上,正架着个阴惨惨的老脸,一张嘴都他娘能塞进去个西瓜了。 正是那老鬼。 010 恶相毕露 只说他反手一抽。 “啪!” 谁成想还真就被他抽个正着。 耳畔炸起一声凄厉鬼叫,整节车厢的灯都跟着闪烁不停,老鬼瞬间散作一团黑雾,呼啸一过,掀起阵阵阴风,落到远处。 但苏鸿信的心也跟着凉了。 这一巴掌,虽说是把那老鬼从肩膀上掀了下去,可同样也暴露了自己能看见鬼的事实。 一瞬间。 一老一小,两只黑洞洞的眼窝,齐刷刷的全朝他瞧了过来;再看窗户外,那玻璃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昏暗的隧道里挤出了一张张扭曲的鬼脸,大大小小,全都盯着他,看的人如坠冰窟,那是头皮发麻,这哪是什么隧道,分明就是一鬼窟啊。 苏鸿信这会已不是脸上见汗了,心头一个激灵,后心都湿完了,干涩的一咽唾沫。 脸上神情似哭似笑,那是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难看到家了。 造了孽了,怎么这种邪门的事全都让他给撞上了。 可这祸事临头,眼见避不过去,只那起初的惊慌一过,苏鸿信反倒看了眼手上的戒指,恐怕自己能看见鬼,能打中鬼,也多是拜它所赐。 打的中就好了,他就怕真像是电视里演的那种看得见,摸不着,那可就是死的不明不白;苏鸿信额头见汗,嘴里却朝地上啐了口唾沫,眼角煞气弥现,咧嘴一笑,自言自语的笑骂道:“看来我今儿真是走大运了,见了真把式不说,还能见一回你们这些个孤魂野鬼,我倒要瞧瞧,能有多厉害!” 这刚说完。 那一老一小两鬼,嗖的一没,化作一缕黑气,没入了身旁惊慌恐惧的娘俩体内。 “遭了!” 念头刚起。 刀疤女人眼神先是晕晕乎乎,转瞬双眼一瞪,恶狠狠的咆哮道:“你敢打我?” 一声沙哑的苍老声音,尖利的像是夜枭一样,听的人天灵盖都能弹起来。 那女孩也在其怀里对他咯咯发着阴笑,浑身上下冒着丝丝常人看不见的鬼气。 车厢里原本还好奇张望的乘客,这会冷不丁见到这么一幕,再听那声音,简直是被吓个半死,有的干脆是边往远逃,这裤裆里已尿了出来,流了一地,还有的索性身子一软,从座椅上滑到地上,撅着屁股,像是个埋着头的鹌鹑。 “你敢打我——你敢——” 刀疤女人正发着嘶吼,可突的,一只大手豁然按在了她的脸上,而后,竟是被生生提起。 “爷打的就是你!” 苏鸿信冷笑一声,大步狂奔,只提着女人轻飘飘的身子奔出五六步,右臂筋肉一抖,已是抡圆了,将其狠狠按在了墙上,巨大的冲击带起“砰”的一声闷响。 他紧紧扼着女人的咽喉,阴沉道: “出不出来?” “不、不出来——嘿嘿嘿——” 女人身形受到钳制,双脚悬空,四肢挣扎,口中发着苍老声音,还带出阵阵阴笑。 那个被小鬼附身的女孩这会翻到了地上,呼的又凌空飘起,双手一探,朝他脖颈掐来。 苏鸿信抬腿就是一脚,右腿凌空扫出一道黑影,那小东西“哇”的一声,就落到了地上,他却不敢太过大力,只是将其扫到了地上,生怕连这孩子一起被他踢死。 女孩坐在地上,先是撒泼打滚,然后居然哇哇大哭起来,嘴里发着童声。 “滚!” 苏鸿信眼中凶光毕露。 这俗话说,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欺善怕恶,更是连鬼也不例外,何况苏鸿信手中杀生不少,随身自带一股煞气,如今杀性大起,更是再添三分恶。 此刻姑且不说他是不是装的,但确实有些效果。 那孩子浑身哆嗦一颤,口中哭腔瞬间消失,苏鸿信立见一缕黑气飘出,化作那个扁头长舌的娃娃,畏畏缩缩的立在远处。 苏鸿信又看向刀疤女人,可这一瞧却是一愣,就见女人脸上的那几条疤,这会居然掉了下来。 好嘛,敢情这还是画的。 但他却没功夫想别的,女人嘴里还发着嘿嘿阴笑,眼中漆黑一片,哪还有半点眼白,眼窝周围一条条漫起的细小血管脉络更似根系般呈网状散开,如被墨染,好不惊悚。 “老子让你笑!” 苏鸿信脸色一冷,抬手就是两个巴掌,然后厉声道:“出不出来,要是不出来,我今天让你连鬼也做不成!” “出来了,我这就出来——” 惨叫惊恐的声音从女人口中响起,一团黑气更是紧接着从其体内冲出。 只一瞬,正在挣扎动弹的女人立马瘫软下来。 苏鸿信试了试鼻息,还好,活着,昏了过去。 地上的女孩这会也是昏着。 苏鸿信扭头,只被他阴厉的目光一扫,那一老一小两只鬼,瞬间惊慌怪叫一声,身形一散冲出了车厢。 可还不等他缓口气呢。 一个先前撅屁股躲起来的汉子,这会见没了动静,正探头探脑的往外瞧,可这就瞧了一眼,他双眼豁然瞪圆,嘴巴更是张大,一张脸瞬间一僵,再没动静,竟然是被活活的吓死了。 却说他是看见啥了? 不仅是他,就连苏鸿信也是看的双眼陡张,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这车厢的顶部。 正倒趴着一个光头赤膊的大汉,胸前纹着一只虎头,正是先前的那个虎爷。 而且这姿势还十分古怪诡异,他四肢对折往后,背朝上,面朝下,反着身子在上面爬着走呢,比跑的还快,如履平地,正好和那被吓死的倒霉鬼打了个照面。 嗖的一下,便奔到苏鸿信头顶,探手就朝他天灵抓下。 苏青脊背一凉,心头大惊,他气息陡沉,双膝一曲,整个人向后一仰,已使了个铁板桥,避过了这一抓。 可那虎爷却是悬空不落,飘着再压一截,五指上鬼气森森,竟然顺势掏向他心口。 一股阴寒凉意陡然袭身。 苏鸿信双眼蓦的一红,暴吼一声。 “嘿!” 他双手撑地,腰身一扭,右腿已是提起,一脚倒勾扫出,正中那汉子太阳穴。 “啪!” 虎爷立马横飞了出去。 可苏鸿信却阴沉着脸,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活动了一下右脚脚踝,适才那一脚,只让他觉得仿佛踢在了铁板上,和前面那两个一老一小的根本天差地别。 这虎爷口中怪叫一声,凌空又飘到了车顶,像是不受丝毫影响,见苏鸿信也在看他,他面朝下的脑袋忽然一扭,扭转了一百八十度,从下拧到上,从前拧到后,倒悬着望了过来,一张脸阴惨惨的,白的好像泡了十天半月的死猪肉一样,不见丁点血色,一双眼同样漆黑一片,眼眶周围的筋络血管全都浮了出来。 苏鸿信冷冷笑道:“嘿,这可真是个技术活!” 他眯眼细瞧,但见这汉子被一团浓郁鬼气所罩,三张阴森面孔接连交替浮现,怪不得这么厉害。 突的。 “啊!” 虎爷猛一张嘴,大嘴几乎咧到了耳根,恐怖的尖啸瞬间传开,车厢两旁的玻璃无不破碎。 窗户只一碎,立见一缕缕黑气从车窗外冲了进来,一张张阴森鬼脸,掀起阵阵阴风,呼啸来去,群鬼出穴。 苏鸿信心头一颤,只将那娘俩塞到椅子下,转身站起,他一歪脑袋,伸手在脸颊上一擦而过,瞥了眼手上带回的血水,咧嘴面露狞笑,恶相凭生,满目凶光。 又似察觉到什么,目光再一垂,却见胸口的衬衫已被抓出几条豁口,干脆伸手一扯,衬衫应声而碎,就见昏黄的光亮下,苏鸿信袒露的胸前竟是被照出一只通体漆黑,似虎非虎的恶兽刺青,呲牙咧嘴,凶光毕露,恨不得择人而噬。 然后,他对着那虎爷勾了勾手指。 “来!” 011 穷凶极恶 车厢里,狼藉一片。 陡见两条黑影,如两支离弦之箭般狠狠撞在一起,昏暗的狭小车厢里,一者势如恶兽,一者快如鬼魅,电光火石间就听“啪啪啪”激起声声快疾的闷响。 但转瞬,二者却又豁然分开。 车灯忽明忽暗,生着呲呲的电流声。 车厢两端,二者对立。 “嘿嘿——” 一声阴森飘忽的尖笑,像是从那虎爷舌尖上发出来似的,腔调古怪的让人不寒而栗。 他倒趴在车顶,四肢如同抽筋一样,不停的拧转扭曲着,骨头关节发出一连串让人牙酸的声音,一颗脑袋就和摆钟一样,咔咔在空中打着转,张着的大嘴,脸部肌肉都撕裂开了,真就开到了耳根,两排猩红的牙齿,正在上下不停磕碰着。 苏青看了眼自己右臂上被抓出的五道血痕,脸上狞笑更重,眼中戾气更浓。 猛的,他头也不回,左手忽朝着身侧一抓,立见一缕正要钻入那娘俩体内的鬼气瞬间被擒个正着,化作一张阴森惨白的女人脸,悬在空中,阴笑连连。 苏鸿信目光一扫,左手擒鬼,右手已攥拳击出,但听那阴笑戛然而止,化作一声惨叫,女鬼头颅当空粉碎,无头身子登时化作一团鬼气,溃散开来,他手上本是一直没有动静的戒指,此刻突然散出一阵光华,竟将那鬼气悉数吞了进去。 乍一看到戒指生出这般变故,苏鸿信眸光闪烁,他放下左手,望着车厢内的重重鬼影,忽然森然一笑。“不知死活,竟敢留在这里祸害人,既然死了还不安分,那我今天就让你们魂飞魄散,连鬼也做不成!” 此时此刻。 随着苏鸿信的恶相越来越清晰,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胸膛上的那个恶兽刺青,也愈发真实起来,拧身回顾,探爪欲扑,光亮明灭中,一双暗金色的兽瞳只似活了过来,透着极其残酷、凶恶的光华,仿佛下一刻就要扑出,择人而噬一样。 不少妄想接近地上那娘俩的鬼影,只被这兽瞳一扫,无不是散作一团黑气,惊恐而退。 “彪?” 隐隐听到阴风中传来鬼气森森的声音。 这“彪”可不是什么莽撞的意思。 苏鸿信眯了眯眼,似乎连他也有些意外。 打从懂事起,他身上就有这东西了,还是他爷爷亲手给他纹的,据说这刽子手一脉,每一代都得纹上这么一个东西,但这兽图却各不相同,可就有一个特别,不是凶、就是恶。 因为,这“刽子手”是捞阴门的,做的事人憎鬼厌,也算最不受待见的哪几种之一;而且,损阴德,何况还经常和死人打交道,要是不凶、不恶,就吃不了这碗饭,镇不住,兴许小命都得搭进去,命得够硬。 但也正因为如此,命硬的,往往是克人克己,这“刽子手”的下场,到了最后,晚年大多是凄凉悲惨,少有善终的。 当然,他爷爷并不是为了让苏鸿信继承祖上的手艺,而是家里就他一个男娃,得护住了,得来不易。 他知道老爷子身上也有个刺青,是只“黄虎”,轮到他时候,起初苏鸿信还当是个“墨虎”什么的,结果他爷爷说,这是“彪”;按照老爷子的说法,是说家里连着生了六个女娃,阴气太盛,只怕老天爷又把他收回去,硬是不顾他爸妈的反对,给他刺了这么一只恶兽,号称穷凶极恶。 就因为这,他从小就没少听他妈在家里抱怨,本来是想送他去当兵的。 这么多年,他年岁渐长,也就习惯了,没曾想,还有这么一番变故。 但苏鸿信心里也暗自庆幸。 却说他正思虑着,眯着的双眼猝的一张,嘿的一声低笑,已奔了出去。 就见那虎爷手脚并用,飞一般贴着车厢左侧内壁,爬了过来。 苏鸿信不退反进,大步只往前赶出一步,奔出的同时,右腿凌空踹在临近过道的座椅上,就听木质硬椅底座发出“嗙”的一声爆响,然后从地上翻飞起来,势如流星,朝着那虎爷飞去。 不想那虎爷此刻却是灵活异常,快如鬼魅,四肢一曲一伸,浑身鬼气已如实质,丝丝缕缕弥漫开来,嗖的闪向一旁。 但他刚一停下。 “给爷下来吧你!” 一条飞腿当空踢来。 苏鸿信眼中凶光大胜,右腿绷的笔直,带起劲急的破空声,一脚正好窝在虎爷心口。 他这一脚,便是两百斤的野猪挨上,都得翻着四蹄躺下去,但凡普通人挨上一下,那必定得是心脏破裂,死在当场,可这虎爷居然只是晃了一晃,翻身落到地上。 反倒是他自己被震翻出去好一段距离。 苏鸿信抿了抿发干的唇,此人恐怕本就是会些真把式的高手,太阳穴都要隆起不少,浑身肌肉虬结,如今又被这三只恶鬼上了身,必定更加棘手。 他右手忽然往后腰一摸,摸出来一柄短小的薄刀,脚下再动,上身前倾急冲,薄刀已被他耍了个刀花,带了过去。 那虎爷突然腰身一沉,随后呼的蹬地而起,以一种非人的姿势横身扑出三四米,从地上扑到了空中,瞬间已到苏鸿信面前。 怎料急冲的苏鸿信突然左腿一抬,接着冲力,屈膝蓄力,纵身拔地而起,势如撞山,膝盖正中那虎爷下巴,嘎巴一声,已闻骨碎。 扑出的虎爷上身登时向后一仰,整个下巴已是塌陷碎裂,血肉模糊,但他仍似不觉痛楚,翻身凌空一转,人已稳稳趴在地上,一双幽森漆黑的瞳的更是没见半点反应。 也就在一前一后。 苏鸿信已从他头顶坠下,抬起的右腿带出一道匹练,如斧劈般正中其后脑。 虎爷的脑袋,瞬间像是被重锤砸中,蓦的一垂,与地面发出一声巨大撞击,脑后已是他先下去。 但苏鸿信却没罢手,他已落在虎爷后背,指间刀光快闪,已是挑向虎爷的腋下,后颈。 薄刀沿肉疾走,立见鲜血直流。 可也只是一瞬。 一条左腿突然反折而来,苏鸿信被踢了个正着,后背大力袭来,他痛哼一声,人已翻滚了出去。 感受着背后传来的痛楚,苏鸿信阴沉着脸站起。 但他却慢慢笑了出来。 只见对面那个鬼东西,这会两条胳膊像是软鞭般耷拉着。 “呸!” 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在了地上。 苏鸿信一擦嘴角,嘿嘿一笑,寒声道: “我今天非得剐了你!” 胸前的刺青,被他身上的鲜血一染,瞳中竟是隐约绽出血光。 012 大凶不详 “唔——” 一声微弱的低吟,从女人嘴里冒了出来,悠悠醒转。 浑身上下传来的莫大痛楚,只让她觉得自己的身子骨都快散了架一样,口中发着痛苦的呻吟。她想动,不想这一觉醒来实在虚弱的厉害,手脚酸麻,竟是使不上半分气力,只能勉强睁开眼,然后又慌张四顾,等摸到身边昏睡的孩子。 “丫儿?” 她慌张无措的唤了声。 见女儿没应她,这心头一急,正想再喊,可耳边就听“砰”的惊起一声巨响,吓的她忙一缩身,尔后小心翼翼的抱着女儿朝外探头瞧了一眼,迎面,就对上一双阴厉幽森的眸子,凶光毕露,满是不加掩饰的戾气。 “啊——” 女人心头一颤,下意识失声尖叫出来。 就着明灭不定的光亮,她已看见,这地上躺着的,赫然是那个年轻人,但等她看见男人怀里抱着的那个东西后,干脆两眼一翻,头一歪,又晕了过去。 苏鸿信现在可没功夫管他,嘴角血水滴淌,他一张脸更是逐渐变得涨红,额角青筋暴跳,紧接着,呼的就已飘了起来,浮到了空中。 而他怀里还死死抱着一个人,他使得招数类似柔术中的裸绞,双臂捆绑成结紧锁其脖颈,奋力之下,手臂上的筋肉只似粗涨了一圈。 而他抱着的这个,当然就是那个虎爷。 但现在,这个虎爷已没了半点人样。 他先前本就吓人,此刻历经一番激斗,一张脸几乎全然塌陷下去,下颌碎裂,一片血肉模糊,张开的大口已是难以闭合,乌红的血水不住外流,难怪那女人瞧了一眼,就被吓晕了过去。 但现在,他只能在空中疯狂挣扎,他的双臂筋络已被苏鸿信挑断,赫然是废了,唯有双腿不住颤动扭曲。 “砰!” 却见两人忽又横移出去一截,狠狠撞在了车厢上,接着翻落在地,撞在一排座椅上。 “咳咳——” 苏鸿信紧闭的嘴里蓦的发出一阵压抑的呛咳,殷红的血水直从他鼻里淌了出来。 “你他妈的!” 压抑、沙哑,咬牙切齿,歇斯底里的声音忽然从他渗着血的牙缝里挤出。 “啊!” 一声低吼。 苏鸿信箍紧的双臂下突的响起“嘎巴”一声。 就见虎爷不停挣扎的脑袋瞬间便像是没了气力,脖颈一软,后颈皮肉下的颈骨豁然凸起一截。 苏鸿信终于松手,收力,单手往下一撑,按椅往后一翻。 看着虎爷无力垂下的头颅,苏鸿信张开了嘴,满口腥咸。 可即便如此,身负这样惨烈的伤势,换作常人早已死的不能再死的重伤,这位虎爷仍是毫无影响,眼见苏鸿信撒手,他居然一转身,竟是想要逃。 “现在才想跑?晚了!” 一声狞笑。 苏鸿信脚下奔出两个箭步,已是凌空一记鞭腿正中其后心,“砰”的一声,虎爷整个人扑倒在地,正欲爬起。 邃见苏鸿信翻身一扑,高高跃起,而后单腿一曲,一记膝撞从上而下,恍似重锤般落在了虎爷的后腰,骨碎声再起,车厢底部都是一震,一口热血,直从胸腹涌出,自虎爷的口鼻内喷出。 苏鸿信冷着脸起身。 “还不出来?” 探手一抓,只将虎爷凌空提起,他就见三团鬼气在其头颅汇聚不散,当下眼中煞气狂飙,口中厉声啸道:“出来——” 这啸声甫一出口,苏鸿信胸膛上那只恶兽,瞳中陡见血光一闪,隐约似惊起某个低沉的利啸,宛如狼嚎,又似虎吼,骇人心神,与苏鸿信的吼声难分彼此。 “啊!” 三股阴森鬼气,只在让人头皮发麻的尖啸中自其体内冲了出来。 “死!” 苏鸿信抛开手中尸体,双手扣爪齐探,两股鬼气瞬间已被擒住,在他手中化作两道正在挣扎哭嚎的鬼影。“……饶了我们吧……我们死的好冤啊……我们只是想找替身,有什么错……” 可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两条鬼影已是在苏鸿信手中被无情攥碎,化作一团鬼气,被那戒指尽数吞噬。 他脚下再赶,飞扑一窜,往窗口一探一抓,朝另一缕鬼气抓去。 但他把手伸出窗外,本是阴厉的神情却豁然狂变,一张脸瞬间煞白,仿佛没了血色,瞳孔更是急缩,触电般缩回了手。 裸露染血的手臂上,这会儿全是冒出来的鸡皮疙瘩,汗毛全都立了起来。 就见适才还满是恶相,凶煞非常的苏鸿信,突然往后退了两步,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背后全是冒出来的冷汗,他喉中干涩,瞪大双眼望着窗外,被那阴风一吹,这身子骨竟隐隐有些发冷。 “有没有搞错——” 他看着窗外呐呐道。 只见那被昏暗笼罩的石壁上,竟是长满了一只只苍白乱抓的手臂,煞白煞白,阴惨可怖,一眼扫去竟是望不到头,无穷无尽,密密麻麻,看的人如坠冰窟,不寒而栗。 被那阵阵阴风一吹,苏鸿信一个激灵,眼中什么戾气、恶气全都没了,被吓的;恶相一消,连带着他胸膛上的那个刺青也没了异样。 “咕嘟!” 他咽了口唾沫,满是心有余悸,刚才差点被拽下去。 这邙山他倒是知道,墓葬群,其内墓冢众多,而且不乏帝王陵墓。 “这得埋了多少人啊?” 苏鸿信心里真是怕了。 这要是全来,别说他会真把式,就是给他三头六臂,再给他机枪大炮也干不过啊,恐怕死无全尸都是眨眼的事。 汗流浃背,他紧张的瞧着,等过了半晌见没异样,这才松了口气,然后紧锁眉头,又细瞧了几眼,心中暗凛。 “这地方真是太邪门了,这些鬼东西看样子好像是被困在这的,里头指不定还有什么不得了东西,大凶不详,不可久留,得赶紧走。” 抬手一擦,一头的冷汗。 想着事,他转身扭头。 正准备走,迎面就见一张披头散发,面颊发青的脸凑了过来,苏鸿信眼皮一跳。 “妈的,没完了是吧!” 作势就要动手。 “别,是我!” 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忙道。 苏鸿信只见他面前这个有些战战兢兢的黑影,赶忙一撩头发,露出了整个脸,正是那个女人,手里还紧紧的攥着一支发簪,有些不确定的颤声问:“你、你没被、上身吧?” 敢情是先前经历了一场恶战,苏鸿信现在浑身沾着不少血污,面目狰狞,这女人醒来,见他直勾勾的盯着窗外,只以为也被鬼上身了。 “就算是,你还想用这绣花针一样的玩意儿和我动手?” 苏鸿信呼出一口气,扫了眼女人手里的簪子,撇撇嘴。 “啊?你真的被上身了?呜呜!” 这女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傻,听到苏鸿信这么一说,干脆哇的就哭了出来,然后一咬牙,紧攥发簪,像是要做什么殊死搏斗。 “靠!” 苏鸿信一翻眼睛,顺手把那簪子一夺。 “你个傻娘们儿,鬼还会和你说这么多废话?” 他没好气的骂了一句,然后往前走,等穿过了那个煤厢,又走到那个巨大的火炉前,才发现,原来是里面的火焰熄了大半,怪不得停了,之前杀的那个乞丐,八成就是填补燃料的。 那女人抱着孩子跟在后面,结结巴巴道:“对不起!” 苏鸿信埋头铲着煤。 “先离开这再说吧!” 说一下更新情况…… 从明天开始就一天两更了,然后大概说下,这本书很早以前就在构思了,但有点拿不准,没把握,但还是想试试。 后期走向,有点类似于灵气复苏,但也不全是,有点偏灵异风,里面还有一些神话奇闻,然后,发现有书友比较喜欢国术风格的,也有;里面有武道碰撞,拳拳到肉,不光国术,空手道、泰拳、柔道、散打、古瑜伽术等等,而且,还有神打,东北出马,请神,湘西赶尸,巫蛊,神魔鬼妖,都有…… 而且,不光是东方神话,西方神话可能也有,可能画风会很清奇,哈哈…… 013 黄河大桥 听着窗外渐渐又起的轰鸣。 苏鸿信如释重负般呼了一口气,一撂铲子,贴着车厢就坐了下去。 太他娘累了。 其实累倒是其次,连番恶战厮杀,他流失的可不光是汗,还有体力,更别说又受了伤,这会松懈下来,浑身都不自在。 更是饿。 等恢复了一会,他才又起身,看着火车动了起来,望着窗外的隧道,眼神阴晴不定,仿佛在想着什么,时不时又看看手上的神秘戒指。 看来,他原本熟知的这个世界,远远不止它表面上看起来的这么简单啊,就好像多了一张神秘莫测的面纱,谁也不知道底下藏着什么。 “哎呀,不好了,你快来瞧瞧——” 车厢一头,那个女人牵着孩子有些惊慌失措的忙进来,然后指了指身后的煤厢。 “又怎么了?” 苏鸿信一掀眉,朝她指的地方走去。 女人则是跟在身后,有些语无伦次,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之前二人有过简单交谈,女人名叫刘莺,汉口人,娘家是京城的,这次说是回去省亲,真假与否,苏鸿信不在意这个,毕竟只是萍水相逢,帮她们也只是顺手为之罢了。 但不得不说,这个刘莺还是挺聪明的,知道自己一个女人在外带着孩子不安全,加上模样生的不错,竟然还会扮个丑,画了几条刀疤。 “羊变成人了!” 终于,她急得一跺脚,才说了句有奇怪的话。 苏鸿信听的皱眉,像是有些没明白。 可等他看见煤厢里的情况后也跟着傻眼了。 只见除了那些个残缺的孩子外,这角落里,还多了一个穿着肚兜、短裤,光着大半身子的姑娘,正缩着身子在那低低啜泣,见苏鸿信他们一来,更是哆嗦发抖,又惊又怕。 这什么套路? “啥情况啊?” 苏鸿信一愣。 刘莺则是理清了思绪,指了指地上正“咩咩”叫唤的两只羊,把详情大概说了一遍。 原来她先前看着那些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的孩子于心不忍,趁着苏鸿信填补燃煤的时候,接了点水,又从车厢里搜寻了点吃的,挨个喂了点。 等到最后,瞧见角落里还捆着三只叫唤不停的羊羔,也想着顺便喂一下。 可谁成想,就喂了一口水,这羊羔忽的翻倒在地,四蹄乱蹬,只在地上打了个滚,摇身一变,居然变成个大姑娘,这可把她吓一大跳。 听她这么一说,苏鸿信则是有些回过味儿来了,他望着地上另外两只还在挣扎的羊羔,喃喃道:“敢情还真有这造畜之法啊!” 这三只羊羔他记得,之前杀那个乞丐的时候,好像就有点印象,没想到居然是人变的。 但他眼神又跟着一沉。 这可是邪法,伤天害理,但凡修习的,多是心术不正之人,而且,要不同于耍把式的,这虽是障眼法一类,却已经极为接近那些小说里神乎其神的法术了。 以那乞丐浅显的身手,绝然做不到这种地步,这火车上十有八九还有个狠角色。 不过这种障眼法倒也好破。 他蹲下身。 “水给我!” 接过刘莺递来的水壶,他又给另外两只羊羔喂了点。 就见水一入口,这两只羊羔忽然翻倒在地,羊皮整个膨胀鼓起,变大,就好像里面裹着什么人,扭曲变形,如同孕妇怀胎十月的肚子,圆鼓鼓的,里面更像是有胎儿在动一般,已隐约可见人形,尔后整个羊皮“噗”的被撑了开来,化作一团黑气,不留痕迹。 这又是两个光着大半身子的姑娘。 还真是奇了。 苏鸿信初见这般想都没法想的古怪手段,心里也是暗暗惊奇,但又意识到这么盯着别人不妥,目光一转,在煤厢里四下仔细一瞧,只走到一团草垫旁,抬脚一掀,就看见一件件被揉成团的女人衣裳正藏在下面。 刘莺也是看的目瞪口呆。 但她忙把苏鸿信推搡出去,又赶紧拾起地上的衣裳,安慰着那三个姑娘。“没事了,别哭了——” 摇摇头。 苏鸿信退出了煤厢,望着狼藉一片的车厢,除了一地的血迹,尸体都已经被他丢到火炉里了。 但这腹中空空实在饿的不行,他干脆把视线瞧上了那些别人没来及带走的包袱上,翻箱掀包的,费好大劲儿,才终于找到了几块被裹得严严实实的窝头儿,可只往嘴里一搁,我的天,“咯嘣”一声,硬的就跟砖头似的,一口下去,就门牙刮下来一点沫。 “呸,就这玩意儿也要里三层外三层的包着?” 咯的苏鸿信一阵牙酸。 “噗嗤,先前见你挺能耐的,怎得这会饿了也不知道开腔知会一声?” 见他捧着个窝头儿在那愁眉苦脸的杵着,刘莺倒是罕见的笑了笑。 身后则是站着三个畏畏缩缩,惊色未消的女学生,正手忙脚乱的理着衣裳裙子,泪水还在眼眶大转儿。 “赶紧吃吧,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 刘莺也不知道从那取过个包袱,一摊开来就见里面全是油纸包好的东西,四根大麻花,还有九个大包子。 闻着味儿 “咕!” 苏鸿信的肚子立马就不争气的响了。 他爷爷去世,一天他都没什么胃口吃饭,这会更是饿极了,也没多说什么,道了句“谢谢”,伸手毫不讲究的在裤腿上蹭了蹭,这就狼吞虎咽的吃起了他在这民国的第一顿饭,别说,这包子味道真是绝了,皮薄馅大,分量足,一口咬下去,香浓汁水登时盈满唇齿,手艺不错。 “香!” 一口气吃了七个包子,两根麻花,又灌了大半壶的水,这肚里有了东西,苏鸿信才更踏实了些。 “轰轰轰——” 火车的轰鸣声突然像是远了。 众人看去。 原来已经出了隧道。 窗外,风雨未停,电闪雷鸣。 大雨只往里面刮。 几人才赶忙又退回煤厢。 苏鸿信朝外瞧瞧。 刘莺开口道:“过了隧道,就要过黄河大桥了,过了黄河,大概明天傍晚就能到京城了,但愿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她显得有些忧心忡忡,毕竟先前刚经历了那些怪事。 苏鸿信心里也有些拿捏不准。 之前就曾说过,这“打生桩”可是多要活人祭,“邙山隧道”既然出了古怪事,那这“黄河大桥”他可真是怕再有什么动静。 而且这“架桥”其实还有另一种说法,叫作“困龙枷”,风水学中,多是将天下山川走势,江河水脉视作龙脉。 架桥,就相当于给这“龙脉”扣上一道枷锁,故而,古怪事也是层出不穷。 何况,黄河上发生的怪事可多了去了,一条河也不知道养活了多少捞尸人。 他笑笑,道:“能有啥事,只要桥不塌,我——” 想着算是半安慰自己,半安慰一下别人,可话刚说到一半。 他忽然闭嘴了。 “轰!” 顺着火车前方的光亮瞧去,只见这大雨中。 远在三四十米外的一股浑浊巨浪倏然掀起。 如飞瀑翻卷逆流,竟是自黄河中倒卷而起,狠狠冲在了黄河大桥上,激得巨响轰隆,整个火车都跟着隐隐颤了颤。 可真正让他闭嘴的,是这浑浊巨浪中居然隐约可见翻起一条巨尾,太粗了,仅是露出的一点轮廓,就大的吓人,像是水缸一样。 “这是啥玩意儿啊?” 苏鸿信的笑瞬间比哭还难看。 “造了孽了,我是没辙了!” 014 有惊无险 “咋了?你是不是又看见啥了?” 刘莺见苏鸿信眼神突然不对,一个人在那自言自语,表情古怪,这心也跟着悬来起来,说话的声音都低了,压的极低,隐隐发颤。 她先前可是知道苏鸿信好像能看见常人看不到的东西,难不成这会还真的又有啥变故? 另外三个女学生则是听的不明所以,但还是哆哆嗦嗦的噤声,小心翼翼的躲在角落里。 苏鸿信干哑着声音,小声道:“嘘,水里有东西,正在撞桥呢!” 他现在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远处就听巨大的水花激起,轰隆隆作响,仿佛雷鸣一般,隐隐可听——“啪~啪~” 这声响听着就好像有人挥鞭击打水面,可动静实在是太大了,听的心惊胆颤,亡魂皆冒,别人看不见,但苏鸿信却看清楚了,这分明是那条巨尾在兴风作浪啊。 “哗!” 大浪一掀。 水下似有只庞然大物借水势一头撞在了桥墩上。 “轰”的一声巨响。 坐火车里他们都感受到屁股下传来的动静。 刘莺听他这么一说,只抱着女儿,小心探头,忐忑不安的瞧去,苏鸿信却忙喝住她。“别看!” 他又脸色凝重的看了一眼窗外的瓢泼大雨,才涩声道:“这可真是倒霉催的,点背到家了!” 刘莺却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 “瞅见啥了你倒是说明白啊?急死人了都!” 苏鸿信压了压身子,瞅着她,然后道:“听过蛇走蛟么?” 但听到“蛇走蛟”三字。 刘莺这下不光是不探头了,俏脸一白,干脆二话不说,就往前一趴,整个人都跪地上了,嘴里神神叨叨的说着“龙王爷饶命”之类的话。 看的苏鸿信有些无语,可耳边突然炸起一声巨响,他也是跟着趴下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干不过,该怂就得怂。 但这实在是糟心啊,刚闯过鬼窟,这会又遇上惊天妖物,不是倒霉是什么。 这“蛇走蛟”说的乃是山野之间修行有成的大蛇,到了一定境界,便要入水化龙,更进一步,但也要讲究时机;而发大水的时候,就是它们蜕变渡劫的时机,到时候就可借那洪水涛浪之势,入湖泊、江河之中,顺水脉之力,往东而去,直至归入大海,便能一举蜕变成龙。 与“打生桩”比起来,“蛇走蛟”的说法其实还要更普遍一些,流传至今,连他都知道,就譬如一些有年头的老桥,桥洞下多是能看见悬着一柄剑,这剑就有个名堂,唤作“斩龙剑”。 就是为了斩那“蛇走蛟”的大蛇,盖因但凡这大蛇入河,洪水之势必然大涨,兴风作浪,摧坝决堤,酿成滔天水患,可谓大祸。 除此之外,听他爷爷说,还有别的方法可令大蛇难行水道,便是在桥上铺轨修路,借着过往活人的人气,镇桥。 这黄河大桥可不如苏鸿信印象中那些什么现代建筑的桥梁,低矮非常。 可那妖物何其庞大,仅是露出的一截尾巴都有水缸粗细,这要是全露出来,他已是不敢想了,多半是过不去,这才撞桥。 苏鸿信心里暗自把这个妖物和他太爷爷杀的那条白蟒比了比,心都凉透了,算了,还是安分趴着吧,这怕是那白蟒的祖宗辈儿。 越近。 那轰轰撞击声就越大,起初三个女学生还当是水浪的声音,但听着听着,也跟着苏鸿信他们趴下了。 苏鸿信只贴着窗户朝着黄河上偷摸一瞧。 当下喉头上下一滑,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又老老实实跪了回去。 就见这大桥两侧的水里,居然挤满了一条条花花绿绿,五色斑斓的长虫,大小不同,看的人心里发毛。 怕是这条大蛇的子子孙孙全来了,要掀了这座桥啊。 苏鸿信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听着水里的动静,他的心也跟着一上一下的,这短短几个小时的离奇经历,简直已经不能用惊心动魄来形容了。 要了命了。 车厢摇晃的更厉害了,所有人全拜神一样趴地上,动也不动,耳边只有火车的轰鸣,还有那掀浪撞桥的骇人动静。 此时此刻,苏鸿信真就觉得是度日如年。 只在几人求爷爷告奶奶的祈祷中,火车总算是有惊无险的冲过了“黄河大桥”,听着远去的动静,苏鸿信就觉一股尿意袭来,再被窗外冷风一吹,立马一个哆嗦,差点尿裤裆里。 太吓人了。 “过去了没?” 刘莺还趴地上,哆嗦道。 “过了!” 那三个女学生里,有个小姑娘怯生生的应了句,接着低声细语道:“俺的娘啊,那动静也太大了,俺还以为桥要塌了!” 苏鸿信则是起身。 他凑到水台边洗了把脸,把身上的煤粉,全擦洗了遍,又从换上了一件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短打。 事儿还没完呢。 过了这黄河,这便算是真正步入河北的地头了。 鬼虽凶,妖虽恶,却都不如人心毒。 他边挽着袖,边开着腔。“这火车的司机恐怕刚才在邙山隧道的时候就已经不明不白的死了,待会肯定有人会来轮换,你们要多加小心,待会我要是没回来,你们几个就找机会下去!” 刘莺怔住。 “那你干啥去?” 苏鸿信想了想,眼中厉芒一闪而过,他笑道:“那一拨人肯定放不过咱们这几个,我想着,与其在这等着别人来,倒不如先下手为强,杀个干净,也算是为民除害,要是搭了这条命,那也不算是白学了这身把式,死了也有脸去见我爷,可我要是把他们贼窝连锅端了,嘿嘿,那你们可就走运了。” 他又复杂的望着那些个身体残缺的娃娃。“唉,就是苦了他们!” “没得事,俺在北平认识个天主教的老神父,他有一个福利院,俺到时候就找他照顾这些娃儿!”那个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女学生小声道。 “嗯?这样也好!” 苏鸿信点点头。 “待会你们把这门锁好,我要是回来,就喊你刘莺的名字,我要是没回来,你们几个可就自己靠自己了!” 他现在气力恢复,这也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不然,等那些人缓过神来,这在中途再上来一些帮手,那可就是他们的死期了,只有放手一搏,正好,他还要见识领教一下这北方武林的各路把式。 不等她们再说,苏鸿信伸手自地上捡了顶那宽沿的布帽,往头上一戴,这就朝着另一头赶了去。 015 再遇胖子 雨势渐渐小了。 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幽深的似看不见丁点光亮。 一节车厢里。 “快快快,快摁住他!” 只见几个五大三粗的魁梧汉子正死死按着个体型浑圆的布褂胖子,一个个面色涨红,紧要牙关,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双手筋络贲张。 说是胖子,可这胖子双眼漆黑一片,眼眶周围黑色筋络血管如蛛网般凸起散开,脸色更是阴惨惨的白,分明也是被鬼上身了。 牙缝一挤,飘出来的,赫然是一声声阴恻恻的女人笑声,尖细诡谲,笑着笑着,又呜呜哭了起来,听的人背后直冒寒气。 “他妈的,这胖子力气怎得这么大,快摁不住了,实在不行,把他扔下去!” 其他人面上惊魂未定,骂骂咧咧的强撑着胆气,可说完又不住吞咽的唾沫,流着冷汗。 原本人满为患的车厢,这会反倒显得有些冷清,适才不少人被吓得干脆都跳车了,天大地大,命最大,何况还是见鬼了,吓得那叫一个屁滚尿流。 “死胖子嘴里不规矩,大晚上的说什么不好,非得讲些有的没的,真是活该遭了撞客!” 刚骂完,他们就见这胖子嘴里突然发出一声刺耳凄厉的尖叫,嘴里肥腻的舌头,好家伙,都快伸到胸膛了,直往几个人脸上舔。 “哎呦,我操你奶奶的,这怕是个色鬼呦!” 几人脸都绿了。 一人扭头,苦着脸道:“诸位能不能别在那干瞅着了,想个法子啊,不然等会大家伙儿一块去见阎王!” 原来除了他们几个,车厢里其他的人,这会全都躲的远远的。 一个抱着包袱的瘦黑老汉眼神溜溜一转,小声搭腔道:“要见阎王,也是这个胖子见阎王,肯定是他说了不该说的,招惹了那些东西。” 他这一说。 “就是,俺们刚才可都听到了,你们几个凑一块,聊的尽是些犯忌讳的事,现在惹得大伙跟着遭罪!” “既然挑上了他当替身,那也是报应,依我看呐,你们还不如撒开手,要他一个人的命,总比大伙跟着遭殃要好!” “搁俺们那,像他这样的,那得要祭给山神爷赔罪的!” …… 这人嘴一句,几个汉子听着听着,也是面露迟疑,犹豫起来。 他们和这胖子也只是萍水相逢,先前凑着角落里一坐,遇上了,聊了几句,没成想还是老乡,眼见遇到这档子事儿,当然不能坐视不管,硬是凭着一身子的气力给摁住了。 其实说到底也就几句废话,虽说不招人待见,但却不至于搭上命。 可听着这周围人一说,他们也有些拿捏不准起来。 这有几个,干脆“扑通”一跪,边磕着头,嘴里也不知道神神叨叨的念着什么,隐隐听到“饶命”之类的字眼。 “哥,我快没劲儿了,昨个就吃了两个馍馍——” 里头最小的那个,这会紧紧抱着胖子的右腿,一双手颤颤发抖,看着分明是力竭的模样。 就听还有人劝道:“你们干脆撒开手吧,要是惹怒了这个东西,小心缠着你们不放,往后连带着自己也要倒霉!” “对对对,就是,你们要是想遭殃可别牵扯我们啊,不想活了赶紧滚的远远的,刚才就是因为你们!” 说着说着,有人还骂了起来。 只这一骂。 所有人就像是找到了发泄的目标,矛头一转,污言秽语不断,又是跳脚,又是吐唾沫,听的五个汉子脸色铁青。 “那就撒开,不管了,咱不干这糟心的事儿!” 五人视线一对,已是撒手往后一翻。 地上被按住的胖子瞬间发出一尖利刺耳的怪叫,整个横身飞了起来,身体在空中打着转儿,一双鬼气森森的眼珠子忽的一转,已是扑进了人群里。 “快快快,按住他!” 尖叫惊呼四起,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车厢里瞬间漫起一股屎尿味。 他们倒想跑,可车厢两端的门扇,这会全都被堵上了,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呆在这。 正鸡飞狗跳的时候。 “哒哒哒——” 一阵脚步声赶来。 本是被抵住的车厢门忽然从中碎断开来。 堵门的木质硬椅更是在地上发出一阵抓耳挠心的尖利摩擦声。 所有人心头又是一突,一个个面如死灰。 “完了,又来一个!” 未及他们看清,就见一条黑影大步流星奔来,飞起一脚已是扫在了胖子的胸口。 大力之下,胖子踉跄一退,跌坐在地。 那黑影再一赶,足尖一勾,地上胖子约莫两百斤的身子,瞬间抛飞了起来,摔出去老远。 清冷嗓音响起。 “给你个机会,走不走?” 胖子口吐女声,惊慌道: “走!” “赶紧滚!” 短短几句话。 所有人就见原本鬼气森森的胖子,立马一个激灵,然后双眼一翻,昏倒过去,没了动静。 而在胖子的身旁,就见一个穿着短打,带着布帽,脚下蹬着靴子的年轻人。 赫然就是苏鸿信。 而这个胖子,体型浑圆,穿着个无袖的布褂,一身的膘肉,鼻梁还是肿的,这会满脸血污,不是先前给他讲鬼故事的那位又能是谁。 他瞧着胖子的惨样,一撇嘴。 “让你嘴上没个把门的,这会应该能长记性了吧,让你之前吓我!” 一俯身,上去就是两个大嘴巴子。 就见胖子没一会,一双眼睛就迷迷糊糊的睁开来,然后,“啊”的尖叫一声。 “有鬼啊,有鬼啊——” 那是又哭又嚎,他这会一趴,半天撑不起来,只一翻身,缩角落里痛哭流涕,身下散出了一股尿骚味。 苏鸿信一脸的嫌弃。 伸手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啪”的一声。 “胖子?胖子?瞧这儿——” 听到声音,胖子哭声立止,等看见了面前的苏鸿信后,这才像是回过神来,眼中噙泪,流着鼻涕。 “没事了!” 苏鸿信道。 胖子坐地上,呆呆傻傻了好半天,才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把抱住苏鸿信的大腿,嚎哭道:“呜哇,可吓死胖爷我了!” 苏鸿信脸色却黑了。 “艹,溅我脚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