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第一城》 第1章 题目超纲 田禹“啊”的一声惊叫,坐起身来。出了一脑门的汗,头隐约有些疼。 已经不在急速下坠的飞机上,但是耳朵里似乎还有乘客们绝望的尖叫声。 苏绣、黄花梨椅子、红木圆凳、锦缎被子、水磨方砖、刀架上的几把闪着寒光的刀……无不在提醒他,物不是人也非。 现在是大周朝忠勇伯的侄子,十九岁,恩荫锦衣卫百户。 父亲战死疆场,母亲早逝,幸好有大伯悉心照顾,不缺荣华富贵。 外面已经天光放亮,往常已经结束练武,吃完早饭了。 昨夜这一梦太长、太深了! 口渴的很,田禹坐起身,叫道:“来点水。” 有丫鬟应声,端了一碗茶水进来。瓷碗薄如蛋壳,晶莹如玉。 屋里光线有些黯淡,小小的水面上映出一张英俊的脸。 初次看到这张陌生的脸,田禹不禁伸手捏了捏。 丫鬟柔声道:“公子,净面的水已经准备好了。” “嗯,客人来了吗?”田禹问道。 今天是大伯五十五岁大寿。 “来了很多将军贺寿,都在前院和老爷吃酒呢。”丫鬟回道。 “大伯没派人催我吗?” “老爷吩咐让公子好好休息,等您起床了自己过去。” 田禹端起碗,一饮而尽,温暖的水从喉咙一直流到胃,心里暖暖的。 丫鬟伺候他穿上锦袍。 漂亮的丫鬟站在他面前,表情专注,葱葱玉指在他衣服上忙碌,帮他系好带子,四处理平褶皱。 像个贴心的小媳妇。 田禹的心跳得有些快,腐败的生活,我来了! ~ 外面突然有人叫道:“公子!大事不好,咱们府突然被士兵围起来了。” 丫鬟吓的“呀”了一声,看着田禹,怯怯地叫了声“公子”。 田禹的心差点跳出心脏,故作镇定地安慰丫鬟道:“别怕!我去看看。” 随手拿起长刀,还是熟悉的感觉,田禹大踏步走了出去。 来人是田府的管家,胖脸上堆满了焦虑,“公子,不知道哪里的兵,突然围住了咱们府,很凶恶,不让人出去,还捅伤了一个想出去的厨子!” 田禹命令道:“给家丁发武器,把守所有出口和外面有路的围墙。小的角门用沙袋彻底堵上。我去前院看看。” 田禹走出月门,他的长随钱丰,一个矮壮黧黑的年轻人,早已穿上皮甲拿着长刀在等候。 看到田禹出来,钱丰拱拱手,便拎着长刀跟在后面,一起朝前院走去。 初春的晨风有些冷,湖水清澈见底,湖的一角还有枯黄的残荷。 花园里满是枯枝荒草,偶尔几支桃花给荒芜的园子带来一片生机。 田禹没有心情打量这些熟悉又陌生的环境,心里七上八下,总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大伯现在只有爵位,前不久前被免了九门提督的职务。 现在被士兵包围了宅子,只怕是有更大的罪名扣过来。 这个时空,柴氏坐稳了江山,没有赵匡胤,更没有陈桥兵变。 面对陌生的朝代,田禹也是两眼一抹黑,无法像一个先知,看大事件的开头就知道结尾,应对方案了然在胸。 他的心里焦躁不安,只能见招拆招了。 ~ 田禹踏进前院,却发现空地上摆满了桌子,酒菜已经吃了一些,但是客人都不在。 前厅似乎有声音,大伯的亲兵都聚集在后门,紧张地看着前厅。 看到田禹来了,亲兵队长叫了声“公子!” “出什么事了?”田禹问道。 “有个御史来传旨。”队长回道。 “传旨还要带兵来?兄弟做好准备,万一情况不对,就冲过去。”田禹吩咐道。 看到有些亲兵面带犹豫,田禹能理解,在皇权时代,反抗圣旨是需要大勇气的。 田禹没时间再做思想工作,只是甩了一句“乱命不受”,便跨过门槛,进了前厅。 他一眼看到了穿着青袍的御史,背向他站在香案前。 前厅只有这个御史和两侧虎视眈眈的士兵是站着的,大伯带着贺寿的客人全都跪在地上。 御史展开圣旨大声读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忠勇伯田衡不思忠君报国,交通鞑虏,私贩铁器,……抄没家产,令有司……” 田禹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脊梁骨蹿到脑门,贩卖铁器给鞑子,这个帽子扣的恶毒!这岂止是抄家,这是要灭田氏一族啊! 刚来到这个世上,就被皇权碾压,这题目严重超纲!贼老天,你几个意思! 田禹看到大伯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地看着宣旨的御史,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神气,瞬间衰老了很多。 田禹的爷爷、父亲、大伯家的二哥,都牺牲在与鞑子的战斗中,大伯怎么会私通鞑子。这种污蔑太无耻了! 一股怒火炸裂一般在身体内窜涌,“圣旨是假的!是秦王要杀我们!” 田禹叫道,拔出长刀,一刀砍在了宣旨御史的后背,将他砍倒在地。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 其实,田禹并没有怀疑圣旨的真假,但是必须号召众人跟着上。 在皇权时代,圣旨的威力太大,刚才大伯亲兵的反应就能看出来。只有宣称它是假的,才能给众人拔刀的勇气。 秦王是皇帝的第七个儿子,和太子夺嫡十余年。而田衡支持太子,也是被秦王一系弹劾才罢的官。 今天来贺寿的都是太子一系的,扯出秦王,能最大限度激起众人反抗的勇气。 田禹举起血淋淋的长刀,扑向一侧的敌兵,“兄弟们,和他们拼了!” 他的长随钱丰第一个拔刀响应,大喝一声,跟了上去。 忠勇伯的亲兵信以为真,纷纷拔刀,大喊着跟着杀了上去。 ~ 圣旨飘落在忠勇伯田衡的面前,他哆嗦着双手捡起圣旨,看向末尾盖印的地方。 跟随接旨的众将官纷纷站起身,作壁上观,没人响应田禹,。 他们都是田衡的故旧,在他被免职待勘的时候还能来祝寿,都是关系十分亲密的。 但是在《大周律》上,杀害宣旨的钦差是谋逆的大罪。 谁的背后都有妻儿老小,没人愿意跟着田家造反。 甚至有人上前帮助御史包扎伤口。 田禹冲杀在前,难遇一合之敌。 抄家的士兵被杀个措手不及,节节败退,根本无法阻止有效的抵抗。 当抄家的士兵被赶出大厅就溃败了,疯狂地跑向南大门。 田禹带人在后面驱赶,如虎逐羊。 追到南门口,田禹一行人正要乘势追击,外面一阵箭雨射了进来,为首的两名亲兵中间倒地。 外面竟然已经黑压压的士兵,正列阵等候。 田禹急忙带人关闭大门。 ~ 田衡站起身,将圣旨递给最近的一个将官,悲愤地对众人说道:“这圣旨果真是假的,没有盖玉玺,只盖了秦王的王印!” 众将官大惊,纷纷围了过来,传看“圣旨”,果然,上面只有秦王的印。 大家这才醒悟,原来田禹说的是真的! 这不是圣旨,不过是一个王爷的谕令。 田禹竟然蒙对了! 众将军都感觉大事不妙,不用田衡指挥,早有人审问御史。 在将官的暴力下,御史的气节眨眼间被捅破。 御史的供词印证了大家最担心的事情,秦王反了! 今日清晨,支持秦王的军队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开进了城。 一支来自西山大营,直扑田府。还有两支军队去攻打皇宫和太子府。 田衡笑道:“秦王真看得起我啊,起兵就想起田某!” “大人在军中素有威望,兄弟都信服,只要大人振臂一呼,军中的兄弟还是听您的,秦王自然害怕。” 有心直口快的将官叹道:“太子这次玩脱了。” 众将官纷纷附和。 一个月前,田衡斩了一个贪墨军粮的军需官,没成想他是太子妃的娘家亲戚。 太子妃吹了枕边风,太子便斥责田衡滥杀,勒令闭门思过。 九门提督控制皇城九门,掌控三万多兵力,任何夺嫡的皇子都不会忽视这个位置。 秦王想当皇帝,自然倍加重视。田衡做事稳妥,过去有太子庇护,秦王一直虎视眈眈,却找不到机会。 现在君臣之间有了裂缝,秦王立刻抓住机会,发动手下弹劾忠勇伯。 太子一系的官员都保持了沉默,太子要借机敲打田衡。 曾有官员劝谏太子,但是太子却不急不躁,想让弹劾再飞一会儿。 太子之所以如此淡定,因为皇帝很信任田衡,曾说过“只有田卿把守九门,朕才睡得安稳”。 十天前,忠勇伯被免职待勘。 皇帝火速任命了新的九门提督。 新提督声称只忠于皇上,太子失去了极其重要的一股军事力量。 过去太子掌控九门提督,控制皇城内;秦王掌控五城兵马司,控制京畿近郊,现在双方在京畿的力量失衡了。 据说太子为此几欲发狂,拎剑追杀太子妃,但是一切都于事无补了。 ~ 御史看到众将官对太子的怨气,以为机会到了,便恐吓道:“秦王的大军正源源不断地开进城,我劝你们识时务者为……” 不容他说完,田衡飞起一脚,踹断了他的脖子。 “诸位,请与我一起平叛!”田衡大喝道。 众将官肃容拱手,齐声应“喏!” 周围的情况很快反馈了过来,田府被围的水泄不通。 田禹及时让管家堵住了一些角门,只保留了西门和南门。 因为南门外有小广场,可以展开兵力,成了敌人的主攻方向。西门则被一群重步兵堵住。 了解敌人的兵力分配和主攻方向后,田衡开始分派人手防御。 田府的家丁、亲兵,加上来贺寿的军官和他们的跟班,加起来不过三百多人,既要把守部分围墙,又要守住西门和南门,兵力捉襟见肘。 而敌人单在南门外就聚集了五百多人,秦王也做好了矫诏不成就强攻的准备。 ~ 西门的重步兵围而不攻,南门的攻势却十分猛烈。 大门被撞碎,墙被撞倒,幸好田衡带人拆了房子,用石头、房梁搭建了一道齐胸的矮墙。 田府将长枪搭在墙上,敌人一时无法靠近。 敌人箭如雨下,攻势不断。 田府一方人数并不占优,武器也严重不足。门板充作大盾,箭枝是捡了敌人射进来的,只能用于有限的狙击。 不过一个时辰,田府的长枪已经消耗一空,将士们的武器只剩下长刀,开始短兵相接,田府的伤亡急剧上升。 田府的人不断倒下,在敌人的人海战术下,攻破南门防线并不会太久。 田衡已经开始准备逐屋防守。 战斗到生命的终点,是军人最后的荣耀! 第2章 牛刀 田衡指挥众人拆下房子的木料,堆积在墙后,烧起一道两米宽的火带,暂时阻止了敌人的攻势。 众人纷纷坐下休息,田府的仆人上前帮助大家包扎伤口,箭枝。 敌人很快组织士兵运来土袋,抛在火带上。 田府缺乏箭枝,无法有效阻止敌人灭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火越来越小。 看着渐渐被压灭的火势,田禹却灵光一闪,急忙跑到大伯的面前,说道:“大伯,我去清扫西门的敌人!” 田衡皱眉道:“西门把守的可是重步兵,咱们没有破甲的武器。” “用火攻!” “你可以去试试,但是我没有人手给你。”田衡道。 他并不看好田禹的办法,不过现在已经是绝境,为国尽忠难以避免,就让田禹随心所欲去吧。 “现在防守西门的大约有二十人,足够了!”田禹信心十足地说道。 “那你去吧!”田衡拔刀冲上防线,敌人新的一波进攻开始了。 ~ 西门外是一条两人宽的胡同,胡同外就是宽敞的大街。只要冲出去,逃出生天的把握就大了。 田禹连长随钱丰都没有带,一个人冲向西门。 半路上遇到指挥运送物资的管家,田禹叫住他,命令道: “派人搜集瓶瓶罐罐,倒空里面的东西;还有布匹,旧衣服,油脂,全部送到西门。瓶罐不用大,妇人单手要能托得起。” 管家应声而去。 西门没有战斗,偶尔几支箭射进来,和南门的激战仿佛是两个世界。 札甲十分沉重,士兵不耐久战,他们在等什么?田禹百思不得其解。 带人防守西门的是燕飞,他是个老兵,在北境和鞑子厮杀多年。 燕飞高大威猛,左脸上有条深深的伤疤,附近筋肉的已经萎缩变形。 他拿着一把陌刀,凶神恶煞一般。 看到田禹过来,燕飞上前拱手道:“公子,外面的人缩在乌龟壳里,让我去南门吧,听说那里打的狠。” “这里很快就有仗打了。” 田禹快步登上梯子,趴在墙头向外看,大约三十个重步兵,拄着陌刀静静地站着。 他们穿着沉重的步人甲,这种铁质甲页串起来的札甲罩住了全身,几乎密不透风。 重步兵就是一个个移动的钢铁堡垒,冷兵器时代的人形坦克。 虽然只有区区几十人,却给人沉重的压迫感。 要通过他们把守的胡同,需要用人的血肉来铺就,也许田府这点兵力消耗空了,都打不穿。 远处有几个士兵正在辅兵的帮助下穿步人甲,地上摆着硕大的链子锤。链子锤可以锤击大门和墙。 田禹跳下梯子,“他们要进攻了!” 燕飞挥舞着战刀,大叫道:“那就开打!我早等得不耐烦了!” 田禹摆摆手,“燕大哥,把刀收起来,带兄弟们去准备战马。等我扫清了西门的敌人,咱们就带着骑兵冲出去。” “公子,我们都走了,这里怎么办?”燕飞疑惑道。 “放心去吧,时间紧迫,来不及解释,南门还等着咱们去支援,快去吧!” 燕飞见田禹一幅智珠在握的模样,想到南门岌岌可危,只好相信他,留了两个观察哨,带着其余的人走了。 燕飞的心里七上八下,一步三回头,直到看不见西门。 田禹趴在墙上看了一会重步兵的分布,等敌人的辅兵开始朝他射箭,便跳了下来。 ~ 管家带着一群人推着车子,运来一堆的瓶瓶罐罐、布料。 除了管家,都是女仆,男人都在前线战斗。 管家忙的满头大汗,“公子,您要的东西运来了,府里的菜籽油、灯油也都在这里了。” 看要的东西齐全了,田禹命令道:“大家把瓶子、罐子里的东西倒空了,将油灌进去,然后用沾了油的布条子塞住瓶口。” 管家急忙指挥仆妇将东西卸在箭的射程边缘,然后将她们分组。 甲组负责清理瓶子、罐子,乙组剪切布条子,丙组负责灌装,转眼间就组建了一条简易的流水线。 西门还有十个士兵,田禹只留了两个在梯子上观察敌情,其余的全部投入装油的工作。 情况紧急,顾不得浪费,大家直接将瓶子沉到油坛子里。 突然一股香气铺散开来,一个丫鬟惋惜道:“呀!是公子的木樨露!好可惜,那可是贡品!” 田禹认得她,是早上给他倒水、穿衣服的丫鬟。 仆妇一边倒空一个长颈大肚的绿色琉璃瓶,一边嗤笑道:“不倒了,留给外面的贼人啊!”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妇人一句话挑破了眼下的局势,田府被围的水泄不通。 据说南门攻打的很猛,破门是迟早的事。眼看逃生无望,绝望早已经在人群中蔓延。 有胆小的妇人已经哭泣了起来。 丫鬟的大眼睛充满了泪水:“公子一定会打败他们的!” 仆妇还想再讥讽几句,不过看她眼泪已经滚了下来,便叹了口气,重新拿起一个罐子,麻利地清空里面的东西。 不过盏茶的功夫,地面上就堆满了装了油的瓶子、罐子。 田禹又带人砍了几颗花树,做了十余根火把,点上火插在门两旁的地上。 昔日的名贵花木,现在只能做了一根烧火棍。 ~ 按田禹要求做好的成品越来越多,田禹数了一下,大约有一百多个了。 在墙头观察的士兵突然大声叫道:“敌人要进攻了!” 干活的仆妇骚动起来,有的起身观望,有的甚至要跑。 管家拔出刀,喝道:“不许乱动,继续干活!” 在的管家积威之下,骚动的人群暂时安静了下来。 “咱们马上就能打败敌人,大家再坚持一会!”田禹大声道。 刚才倒掉木樨露的仆妇一边麻利地干活,一边叫道:“姐妹们,如果敌人攻进来,能跑到哪里去?不如多灌几个瓶子,帮公子打败敌人!” 众人不知道田禹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但是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 人在绝境的时候,最需要的是希望,哪怕这个希望只是一个谎言。 仆妇们重新忙碌了起来。 田禹让管家挑了十几个臂力大的健妇当掷弹兵,站在火把前,身前堆积着灌好的瓶瓶罐罐。 他另挑了几个身材高大一些的作辅兵,提着门板改装的大盾站在她们的身侧。 “大家看我怎么做。”田禹随手拿起一个瓶子,凑近火把点燃布条,然后抛到外面。 这就是田禹破敌的计策,这种土制燃烧瓶,又叫莫氏鸡尾酒,另一个时空击败过坦克,拿来对付重步兵简直是用牛刀杀鸡。 外面传来“啪”的一声响,观察哨兴奋地喊道,“砸在一个重步兵的头上了,瓶字碎了,油淋了他一身。” “公子威武!”仆妇齐声喝彩。 这么巧!田禹也觉得意外,好兆头啊! 随着他这一投,掷弹兵正式登上历史的舞台。 ~ “大家就这样,点火,扔出去。记住要高高抛起,这样瓶子更容易碎。”田禹解释道。 外面的重步兵骚动起来,他们闻到了油味,这是危险的味道。 开始有辅兵持着弓跑过来,贴近放箭,田禹急忙命令辅兵举起门板,帮掷弹兵挡箭。 门外,一个重步兵拖着链子锤走到门前,用力甩起链子锤,砸向大门。 只一下,大门就猛烈晃动起来,尘土飞扬。 门内,瓶字、罐子开始雨点一般飞向外面。 正在灌装的仆妇们放下手中的活,齐齐看向被沙袋堵死的西门。 管家大喝道:“干活!快点!烧死那些王八蛋!” 他已经明白了公子的用意。 看到破敌的真正希望,仆妇们的速度更快了,完全忘记了咫尺之遥的战斗。 链子锤第二次砸向大门,大门上碎了一个大洞,木渣四溅,打在札甲上,步兵毫发无伤。 田禹顶着盾牌,趴在墙头指挥投弹,先集中封锁了胡同口,来个瓮中捉鳖,然后对门外的重步兵逐一关照。 这些重步兵是骑兵的克星,必须全部消灭,不能为下一步留下隐患。 扔到外面的燃烧瓶多了,每个重步兵都被砸中,油脂在他们的札甲上流淌,地上更是铺满了油。 燃烧瓶如雨点般落下,重步兵明白了田府的意图,但是他们一时无法自己脱掉铠甲,只能仓皇向胡同外跑。 大半条胡同都已经铺满了油,大火瞬间燃起,飘起浓浓的黑烟。 重步兵纷纷被点燃,辅兵狼狈后撤。 链子锤第三次锤在大门上,大门彻底碎裂,漏出了里面的沙袋。 不少沙袋已经被击破,里面的沙土漏了出来。 射箭已经停了,辅兵没有穿甲,大部分在起火的时候逃出了火海。 重步兵则全部陷入火海,跑的最快的也不过到了胡同的一半,前面依然是燃烧的大火。 重步兵纷纷倒地,人被沉重的札甲束缚,连扭动都是无力的,惨叫声萦绕在胡同的上空。 攻击大门的链子锤停了。 田禹下令停止抛掷燃烧瓶,果断带人搬开堵门的沙袋,外面一股热浪卷了进来。 仆妇们都站起身,静静地看着外面,虽然看不见敌人,只能看见冲天的火光和浓烟,听见各种撕心裂肺的惨叫。 没有人同情在大火中挣扎的灵魂,他们带着杀戮而来,就要有被杀的觉悟。 大火抽走了氧气,惨叫声很快平息下来,外面只有大火燃烧的声音。 看到燕飞带着战马来了,“给马蹄裹上湿水的毡布。”田禹命令道,同时派人通知南门苦战的大伯,西门敌兵已破! 仆妇们看到了胜利的曙光,早已抛弃了绝望,利索地围着战马忙碌起来,很快所有的马蹄都裹了厚厚的毡布。 燕飞立刻指挥士兵牵着战马列队,一人双马,准备冲出去。 看着外面的浓烟,没想到公子竟然成功了! 燕飞轻轻地抚摸马颈,死死地盯着外面的火势,心中焦躁万分。 没有新的燃烧瓶补充,火势很快弱了下去。 燕飞等不及完全熄灭,翻身上马,战刀直指门外,喝道:“兄弟们,跟我冲!” 第3章 猪队友 田府南门,翻过墙的敌兵越来越多。 田衡他们已经无力打退敌人的进攻,陷入混战。 突然,田衡看到敌人后面乱了起来,一小队骑兵在敌人中间来回冲杀,为首的好像是田禹和燕飞。 田衡大叫道:“援兵来了!杀啊!” 听到援兵来了,本来疲惫不堪的将士们,振奋起来。 敌兵也发觉了后面的混乱,以为真的是援兵到了,顿时失去斗志,纷纷后撤。 田衡趁机带人打起了反冲锋。 田禹也带着人冲过来迎接,双方战意如虹。 双方会师后,没有寒暄,没有口号,田衡一行人直接上马,以田衡、燕飞和田禹组成了锋矢,田衡冲杀在最前。 骑兵在战场纵横驰骋,借助马力冲撞、砍杀,冲散任何企图聚集的敌兵。 敌人始终无法有效组织反击,在骑兵犁了几个来回之后溃败了。 ~ 田衡洒出骑兵四处打探消息,自己则坐镇田府的前厅。 刚才兵凶战危的伯爵府静寂下来。 田衡刚端起碗,猛灌了一通水,一个太监在一队士兵的簇拥下,飞驰而来,“田大人,请接旨!” 不等田衡摆香案,太监一把将圣旨塞在他的手里,“田大人,皇上下旨,您官复原职了。太子命您速去收拢军队,参与平叛。” 田衡这次很小心,接过圣旨仔细查看,是真的! 田衡突然问道:“你在哪位贵人前伺候?” “自然是在太子殿下。”太监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他并非来自皇帝身边。 田衡沉声问道:“太子殿下?他怎么会有玉玺?” 太监不敢隐瞒,原来秦王造反后,太子也联系不上皇帝。 掌印官是太子的人,带着玉玺跑去了太子府。 事急从权,太子毫不犹豫地用皇帝的名义发布旨意。 田衡疑惑道:“叛兵怎么会这么轻易地进城?” “新任九门提督陈天寿是秦王的人。”太监回道。 田衡大怒,“我不是给太子写过折子,说陈天寿不过是秦王的狗,请太子小心吗?” 太监有些尴尬,“这个,小人不知。” 显然,太子将田衡的忠告抛之九霄云外了。 今天证实了田衡是对的。 只是证实的代价太沉重了,京城注定要打个稀巴烂,多少家庭破碎,多少人失去丈夫、儿子。 田衡突然感觉很累,对太监拱手道:“请公公回禀太子,田衡精忠报国,必不负太子!” 太监一个长揖:“那就拜托大人了!” ~ 消息开始流水般传来,秦王的兵来自西山大营的四个营、五城兵马司,加上秦王的侍卫、死士,总共一万多人。 新任九门提督在军中缺乏威望,五营步兵,只有不到一个营参与造反。 让众人意外的是,秦王并不在王府,而是在德胜门指挥。 他们主要攻打的是皇宫、太子府和田府,还分出兵力包围了一些重臣的府邸。 田衡不断发布命令,手下的将领一一领命而去。直到大堂只剩下他和田禹。 看到太监骑马走了,田禹走上前低声劝道:“大伯,太子刚愎,愚蠢,不值得辅佐啊!” 这个太子就是猪队友,队伍再强大,也架不住领头的四处挖坑啊! 田衡苦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不辅佐太子,难道跟着秦王造反?咱们享受了荣华富贵,就得忍受这些。” 不容侄子再劝说,田衡说道:“你去收拾一下,尽快出城,去莱州府找你大哥。” 田衡的大儿子任莱州府同知。 田禹吃了一惊,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怎么把自己支去外地。 他急忙道:“大伯,我留下来吧,我还是能打的。” 田衡拍拍田禹的肩膀,笑道:“我知道你能打,不过你大哥还不知道京城里的情况,你去告诉他,好让他早做准备。这天要变了!” “大哥那里派个家丁通知就可以了。”田禹还在坚持。 现在兵凶战危,怎能留下大伯,自己却跑了,那岂不是成了逃兵。 “你大哥只会吟诗作词,刀都拎不动,派别人去我不放心。”田衡坚持道,“你不用担心我,这是我的命,逃不掉的。而你不同,无官无职,不够恩荫了一个空头百户。” 田禹还想继续坚持,田衡却摆摆手,“不要再说了,你必须走!不走我就让亲兵把你绑起来送走。” 田禹见大伯已经打定了主意,只好问道:“那族人都怎么办?” 田衡说道:“愿意走的族人,我今天安排去金陵。如果莱州府也不安稳了,你们兄弟可以去金陵和族人汇合;如果有更好的去处,也可以不去。” 田禹心里一沉:“大伯,您不看好太子?可是秦王的兵很少啊?” 田衡耐心地给他解释道:“秦王没有把握是不会妄动的,这次起兵没有回头路。成了就坐龙椅,失败就满门抄斩。他现在坐镇德胜门,却不在王府,就是很大的问题。” “他在等援兵?” “是啊,控制了城门,援兵才能畅通无阻地进来。” 德胜门在皇城的西北,田禹想了一下,惊叫道:“是宣大的骑兵?” 田衡点点头:“前不久太子接到密报,宣大总督可能已经投靠了秦王。但是他对太子一向恭敬,三节两寿必送厚礼,所以太子不信他会反叛。宣府的探子飞鸽传信,骑兵清晨出营,去向不明。” 田禹暗叹,宣大总督管辖从宣化和晋省的兵力,常年和鞑子作战,宣大兵的战斗力远非京畿附近的兵可比。 “宣大一线要防备鞑子,能来的骑兵最多不超过一万,”田禹分析道,“西山大营还有八个营,加上丰台大营,足足三万多人。秦王赢面依然不大。” “丰台大营是皇帝的亲信在掌管,你确定皇上会帮太子吗?”田衡意味深长地反问道。 田禹也愣住了,是啊,皇上真的会帮太子吗? “太子危矣!”田衡叹道。 田禹有些压抑。如果太子兵败,秦王必然清算太子一系,大伯两个儿子,二子已经为国捐躯,只有大哥这一个儿子了,莱州府必须去! ~ 等田禹斜背着包裹,拎着长刀来到南门口,看见大伯已经穿上了明光铠。 “大伯,您这是去哪里?” “去德胜门,我们已经赶走了陈天寿,重新控制了三个营头,参与叛乱的兵也撤了回来。只要我们拿下德胜门,捉住秦王,宣大的骑兵来了也是白跑一趟。” 田禹心里多少放松了一些,大伯现在掌控了大约两万人,胜算大了不少。 “去和你大娘辞行了吧?”田衡上前帮田禹理了理皮甲,欣慰地说道,“转眼你已经长大了,真快啊!” 田禹自小失去父母,由大伯和大娘拉扯大,是大伯一招一式传的武功。 想到这一别,不知道何时再见,能否再见。田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他用力攥紧拳头,努力克制不让眼泪落下,哽咽道:“嗯!大娘祝您旗开得胜!” “去吧,燕飞已经带人在等你了。这次和你一起走的,都是没有家室的,这几个人就交给你了!”用力拍了拍田禹的肩膀,田衡转身离去。 田禹怔怔地站着,看着大伯在亲兵的簇拥下,上马远去,眼泪滚滚而下。 最后一匹战马消失在拐角,田禹擦去眼泪,转身看到燕飞带着五个校尉,牵着马走了过来,长随钱丰也在其中。 第4章 破窗效应 太阳挂在中天,晒在身上暖洋洋的。田禹策马疾驰,一路向东,直奔朝阳门。 大伯建议他们从津门坐船,走海路去莱州府。 往常,这个时辰是皇城最热闹的时候,大街上熙熙攘攘。 可是现在大街上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店铺都上了门板,在街头一眼看到街尾。北面的战场隐约传来喊杀声。 经过一家药堂,田禹勒住了马,出门只带了银子和干粮。现在兵荒马乱,还是备一些药,以防万一。 田禹转头问道:“钱丰,这家药堂是谁家的产业。” 钱丰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对这里的大街小巷最为熟悉。 “公子,这一条街都是秦王家的。”钱丰回道。 真巧! 田禹命令道:“砸开门,咱们拿点药。” 众人齐声应“喏”,燕飞早已经飞身下马,一脚踹碎门板。 留下一个人在门口放哨,看守战马,其余人都冲了进去。 药堂里空无一人,燕飞听到柜台下有动静,一个翻身进去,揪出一个伙计。 伙计吓得魂飞魄散,哆嗦着大叫:“军爷饶命!” 田禹让燕飞放下他,安慰道:“别怕,我们是秦王的军队,自己人,只是来拿点药。” 伙计哪敢反对,一阵猛点头。 燕飞他们从柜台下翻出不少布袋,直奔百子柜搜寻药物。诸葛行军散、金创药、跌打损伤膏、玉龙续骨膏……他们直接拉出抽屉倒进袋子里。 伙计缩在墙角,看着有些心疼,但是敢怒不敢言。 田衡看见有几个布袋子上的标签是芒硝粉、硫磺粉,喜出望外,直接拎在手里。又翻出一袋白炭。 看到众人也找的差不多了,田衡招呼大家走路。 这时,钱丰从柜台下翻出一个锦盒,打开一看是一条人参,急忙递给田衡,“公子,你看看这参值钱吗?” 田衡看了一眼,说道:“太子曾经赐给我大伯一条这样的,应该不差。” 钱丰大喜,盖上锦盒,扔进布袋里。 伙计这时候急了,畏畏缩缩地叫道:“军爷,那,那已经被贵人预定了的。” 燕飞眼睛一瞪:“老子为秦王打江山,拿他一条萝卜算什么?!” 伙计被燕飞凶恶的模样吓坏了,向后缩了缩身子,嗫嚅道:“可是,这是,这不是……” 田禹一行人已经上马离去了,伙计的话才说完:“可这不是秦王的店啊!” ~ “既然这条街都是秦王的,那就给他添点堵!”田禹说道,一刀劈碎了一家店的门板。 众人有样学样,纵马走在两旁,一路乒乒乓乓砸了过去。尤其是燕飞,拿的是四十斤沉的陌刀,一刀下去,碎片纷飞。 一路砸到街头,田禹得意地说道:“等各路人马进京,看到门板破碎,自然会进去的,这叫破窗效应。秦王这条街的东西就归他们了。” ~ 朝阳门下,田衡的一个亲兵早已经拿着令牌在等候,看到田禹一行人,立即命令打开城门。田禹急忙上前问大伯的行踪。 “大人已经重新控制了旗下所有兵马,现在分兵两处,一处去解太子府的围,一处去攻打德胜门。”亲兵回道。 田禹看向北方,有几处飘起了浓烟,喊杀声不时随风飘来,大伯应该在攻打德胜门吧? “公子,大人说了,不许您回去参战。如果您回去,就让我们,呃,把您绑起来带走。”钱丰在一旁说道。 田禹横了他一眼,“行啊,你小子长本事了啊!” 钱丰躲在燕飞的身后,“公子,不信你问问燕大哥,大人是这么下的命令。” 燕飞一拱手,“公子,咱们出城吧!” ~ 城门大敞,田禹策马飞奔而出。 心中郁闷,他只是埋头赶路,不时抽马屁股一鞭子。 众人一路向东,路过通州码头也没有停留。田禹的计划是走津门,包一艘海船去莱州府。 京城外的世界依然安宁,农夫在田里劳作,只是往常络绎不绝的商旅不见了踪影。 策马疾驰了半个时辰,田禹放慢了马速。 钱丰慢慢靠上前,“公子,和您说一件事啊。” 看他吞吞吐吐的模样,田禹打趣道:“怎么了?莫非京城还有个想好的,不舍得走了?” 钱丰脸一红,“不是啊,公子,刚才我记错了,咱们砸的那条街是首辅大人的,隔壁那条街才是秦王的。” 燕飞几个人哈哈大笑,首辅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田衡却冷笑道:“关训的产业?哼!砸的好!这厮当了十年的首辅,秦王越来越嚣张!陈天寿何德何能去代替我大伯?还不是因为他向陛下推荐的!” “公子英明!”钱丰急忙拍上一记马屁。 燕飞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庄子说道:“公子,咱们去那里歇息吧。” 田禹点点头,激战了一个上午,众人都没好好吃一顿饭,马也跑累了,需要休整一下。 ~ 众人策马走进庄子,却看到庄口装了鹿砦,有壮丁持刀把守。 有壮丁喝问:“你们干什么的?” “老子是秦王府的,你们这是干什么,他娘的要造反啊!”燕飞呵斥道。 一个中年胖子急忙命人打开鹿砦,小跑着迎了上来:“各位军爷,小人是庄头,鄙姓成,名武,都是自己人,自己人。” “自己人”?竟然是秦王的庄子。 田禹说道:“王爷不放心这里,让我等来看看。” “哎吆,真是让王爷他老人家费心了,”庄头陪着笑,拍着胸脯保证道,“粮草都准备好了,只等津门来的大军来接收。”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了! 津门扼守帝都通往大海的门户,驻扎了五千步兵、三千骑兵,津门水寨还有三千多水军,没想到他们也跟随了秦王。 并且,津门的兵正向京城开来! 第5章 故人 田禹不动声色,对庄头道:“走,带我们去看看。” 庄头拱手问道:“请问大人是……” 田禹双眼望天,没有理他。 燕飞瞪眼道:“我们大人是王爷的仪宾,你小子口口声声是自己人,怎么竟然不认识?莫非你是太子的同党?” 说着话,他将陌刀就亮了出来。 庄头吓了一跳,急忙解释道:“小人不敢,只是随口问问,问问。大人这么高贵的人,哪是小人平时有资格见的。” 仪宾就是亲王女儿的丈夫的封号。 庄头暗自叫苦,秦王有十几个女儿,他一个仪宾都没见过,更不知道这位贵公子是哪位仪宾。 庄头不敢再问,让在一旁,腰弓的像虾米,请田禹一行人进庄。 庄头在前面一路小跑,田禹几个人策马跟在后面,没多会就到了庄子的打谷场。 只见打谷场上粮草堆积成山,有不少武装家丁持刀背弓在巡逻。 田禹换了一幅笑脸,温和地对庄头道:“费了不少周折吧?兄弟们辛苦了!” 这句客套话让庄头浑身的骨头都轻了三两,“不敢说辛苦,自从年前王爷派人来吩咐准备粮草,要求准备一万人马三天的粮草。小人就开始偷偷地收购,加上自家粮店的储备,幸不辱使命。” 田禹转身对一个校尉说道:“你回去禀报王爷,粮草充足,足够津门兵马三天的供应。” 校尉拱手离去。 庄头不以有他,放任校尉疾驰而去。 庄头更开心了,陪着笑脸道:“大人,小人已经命人准备了一些粗陋的酒菜,请大人移贵步,……” 田禹摆摆手,“送这里来吧。” “这里?大人,这里太简陋了,还是……”庄头还想再劝。 燕飞将陌刀重重顿在地上,“聒噪!” 庄头立刻闭嘴,转头去安排酒菜。 ~ 田禹一行人上午忙着厮杀,之后就出城,骑马赶路,一直没好好吃顿饭。 虽然庄子在城外,但是鸡鸭鱼肉摆满了一桌子,还有一坛子香气扑鼻的汾酒。 众人一顿大嚼,庄头站在一旁小心伺候。 田禹倒了一碗酒,喝了一口就吐了,“呸!这是刷锅水啊!” 庄头急忙上前赔笑:“爷,这,小人给您换一坛子?” “来一坛烈酒!”田禹拍桌子喝道。 庄头急忙换了一坛,田禹尝了一口,一股辛辣从喉咙延伸到胃。 田禹满意地点点头,不错,酒精含量很高,是很好的引火物。 “给他们一人来一坛,我们慢慢喝!”田禹命令道。 庄头在一旁陪着笑脸伺候着,看着田禹几个人大口吃肉,却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酒。吃得杯盘狼藉,一碗酒还没喝完,真打算慢慢喝了。 酒足饭饱,火红的太阳已经挂在西边的山上。 田禹对庄头道:“刚才去报信的兄弟还没吃饭,给他包一只鸡,一壶酒。” 庄头急忙吩咐下去。 “还要,给我们一人准备一支火把,我们今晚要赶夜路。”田禹道。 庄头不疑有他,恭维道:“大人辛苦了!” “都是为了王爷嘛!”酒足饭饱,田禹很好说话。 ~ 庄丁送来火把,田禹刚要吩咐众人上马,燕飞突然趴在地上,侧耳凝听。 “有骑兵从东面赶来,大约两千多人。”燕飞说道。 庄头兴奋地说道:“肯定是津门的先锋到了。” “上马!”田禹喝道。 “燕飞带两个兄弟驱赶庄丁,其余的人,跟着我放火!”田禹吩咐道。 庄头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秦王的女婿为什么要放火? 田禹带着三个校尉,点燃了火把,直奔堆积如山的粮草。 而燕飞则带着两个持长刀的校尉纵马飞驰,刚才吃饭的时候,已经将周围的岗哨看个一清二楚。 不等庄丁反应过来,他们已经策马杀了一圈。庄头更是第一个被砍倒。 这些庄丁不过狐假虎威,装装样子,在庄户面前作威作福还行,一旦遇到燕飞这种杀神就成了软脚虾,虽然燕飞只有两个人,但是他们还是没有反抗的勇气,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四处豕突狼奔。 地面开始颤动,远处烟尘滚滚,粮草堆的火已经燃起。 田禹他们又将烈酒淋在粮草堆,火势迅速蔓延。 回去报信的校尉赶了回来,“公子,大人说知道了。” 田禹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一些,粮草的火势已经起来了,东方隐约可见旗帜,便一挥手“撤!” ~ 一行人驱马向南,拐了一个大弯,躲过津门的先锋,田禹又带着大家转向东。 燕飞叫道:“公子,走这条路很容易撞见津门的兵。” “我就是要找他们!”田禹道。 燕飞不知道田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闷头跟在后面。 田禹一边催马前行,一边问回去报信的校尉:“京城的情况怎么样?” “大人已经解了太子府的围,西山大营彻底倒向秦王,正在攻打西直门和阜成门;丰台大营在观望。皇宫还被秦王的兵围困。” “太子不是有玉玺吗,给丰台大营下旨了吗?”田禹问道。 “丰台大营不接旨,无论是太子的使者,还是秦王的,都被拒绝进入大营,只要调兵的虎符,可是虎符在皇上手里。” “太子可有援兵?”田禹问道。 “没有,不过太子的亲兵有五千多人,已经划归大人指挥,据传大臣都在劝太子南狩金陵。”校尉道,“大人让我转告公子,尽快去莱州府,不要在路上耽搁。” “我伯母她们呢?”田禹最后问道。 “夫人带着田氏族人和家仆,已经从通州码头乘船离开。” 两人说着话,策马拐过一个树林,却迎头撞见一队骑兵,躲避已经来不及了。 田禹大惊,急忙勒住马,仔细打量对方。大约六十人,穿着杂色的衣服,坐骑他已经看到了驮马、骡子和驴。拿的武器更是五花八门,他甚至看到一把钉耙。 田禹放下心来,是地方武装。 对方也慢慢停了下来,但是吵吵嚷嚷,乱作一团。为首的是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大汉,连连喝骂,才勉强整顿了一下队伍。 田禹赶着马慢慢走了过去,大笑道:“可是窦大哥?” 对面的首领也认出了田禹,大笑着催马迎了过来,抱拳道:“田公子!” 燕飞催马上前,笑道:“窦天德,你老小子不是当了县丞吗?怎么带上骑兵了?” 窦天德老脸一红,“啥骑兵,都是一群菜鸟。” 他曾在田禹大伯的帐下当偏将,离开军队后,家里竟然给捐了监生,进了衙门,现在是霸县的县丞。 几个人正在叙旧,窦天德的身后却传来几声响亮的驴叫。 众人哄堂大笑,窦天德老脸通红,急忙转个话题:“田公子,你们这是去哪?” “秦王反了,我们在附近侦察敌情。”田禹说道。 虽然是旧识,但是田禹并没有打算实话实说。前线作战吃紧,自己却溜去莱州府,像个逃兵。这成了他的难言之隐。 “秦王反了?田大人怎么样?”窦天德惊讶万分。 “大人带兵在京城平叛。窦大哥这是去哪里?”田禹问道。 “最近地面上不太平,就招募了一些良家子,在县城附近转转,震慑一下宵小。”窦天德回道。 田禹眼珠一转,想到了一个主意,便问道:“津门总兵投靠了秦王,正在带兵来的路上,窦大哥可以跟大家一起去狙击他们。” 窦天德面有难色,指着手下说道:“公子,不是我推脱,你看这些怂货,打个顺风仗还行,和正规军硬扛,一个照面就溃了,到时候会误了公子的大事。。” 田禹正色道:“你放心,就是请你们打顺风仗。到时候你们埋伏在远处,看事情可为,你就带兵追杀,不可为就撤退,我绝不为难。” 见窦天德还有些犹豫,燕飞大叫道:“田大人正在京城苦战,你他娘的还犹豫个鸟?” 窦天德对老长官田衡素来敬重,被燕飞这一激,便抱拳道:“那就听公子吩咐!” 第6章 斩首行动 田禹带着众人前行了半个时辰,看看地形,路两旁是低矮连绵的山丘,便说道:“这是敌人的必经之路,咱们在这里设伏。窦大哥,燕大哥,你们带人在山丘后面等候,等敌兵混乱,就带兵杀出来。” 窦天德惊讶道:“公子,莫非你要一个人冲散敌军?” 田禹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敌人的先锋到了,大军肯定已经开拔,时间紧迫,每一秒都是珍贵的,没时间给大家上一堂科学课。 他指着队伍里一个壮丁叫道:“那位兄弟,你扛的是镐吧?来帮我个忙!” 窦天德满腹疑问,但是被燕飞拉走了。 燕飞也不知道田禹要干什么,但是想到田禹用火轻松地打败了重步兵,就信心十足,公子肯定有妙计。 田禹轰走了尾巴一般的长随钱丰,让他去附近砍几根竹子。 ~ 仔细打量了一下地形,田禹在山口的开阔地的路中间,让壮丁刨一个坑。 壮丁问道:“公子,需要刨多深?” 田禹晃晃手中的空酒坛子:“能埋下这个酒坛子就足够了。” 他自己则开始将白炭碾成粉末,然后按照比例把硝石粉、硫磺粉和木炭倒一些在酒坛子里,搅拌均匀。 压实后,继续倒,搅拌,压实,就这样不断重复,直到坛口还有三指的空间。田禹削了一个木塞子,将坛口紧紧塞住,只留了一个放引线的缝隙。 ~ 壮丁挖好了埋酒坛子的坑,钱丰也拖了几根竹竿回来了。 田禹又让壮丁在路边挖一个掩体,其实也就是一个深一些的坑,在掩体和路中间的坑之间挖一道放引线的浅槽。 田禹从药堂顺了不少纸,正好用来做引线。保险起见,他把引线做的很粗。 在钱丰的协助下,田禹将竹竿劈成两半,将引线嵌入后,再重新合上,用布条捆住。 田禹把酒坛子和竹管全部埋好,引线恰好延伸到路边的坑口。 燕飞在山坡上叫道,“公子,敌军来了!” 田禹便让钱丰和壮丁离开,将马牵走。 “公子,我留下来和你一起战斗。”钱丰说道。 田禹很干脆地拒绝了,“去,叮嘱兄弟们,将牲口的耳朵堵住,小心受了惊。” ~ 田禹总觉得漏掉了什么,他站起身仔细地扫视全场。 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挖出来的土潮湿,比周围的干土颜色深,有经验的老兵一眼就能看出问题。 田禹急忙将新挖的土运走,撒入路边的草丛中。 燕飞看着田禹还在地面上忙碌,敌人越来越近,急得他满头汗,却不敢大声催促,敌人的大军越来越近了。 田禹用竹枝简单编织了一个草帽,然后扯了一堆枯草、枯枝插在上面。 地面的颤动很明显了,前面的山口已经冒出敌军的旗帜。 在敌人的第一排骑兵转过山口的瞬间,田禹跳进了坑里。 田禹半蹲在坑里,将草帽戴好,帽檐和坑沿平齐。 燕飞看到坑里冒出一堆枯草,只是眨了一下眼,竟然失去了田禹的踪迹,分不清他藏身的具体位置。 燕飞长舒了一口气。 窦天德在他身旁说道:“大概两千骑兵,一千步兵。这帮家伙很托大啊,连个斥候都没有派。” 燕飞不屑道:“他们已经忘记怎么打仗了。” 窦天德却对燕飞的话不以为然,这些兵看上去盔明甲亮,队伍整齐,显然津门总兵不是草包。这些兵马灭掉自己这群人还是很轻松的。 他看看左右,低声问道:“公子在路上折腾了半天,到底想怎么打?” 燕飞瞪了他一眼:“公子让怎么打,就怎么打!” 自从田府别围,公子有遇到难题总是智珠在握。让跟随人的心里安定。 公子变了,变得稳重、从容,颇有忠勇伯的风范。 燕飞相信公子肯定有了破敌的妙计,只是有窦天德这个外人在,不便细说。 窦天德嘴上虚应着,但是心里已经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 敌人的前军已经开过来了,最前面的旗帜上一个斗大的“秦”字。 行军带起的风卷着尘土不断扑进坑里,沙尘扑面而来,田禹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急忙用衣服捂住口鼻,幸好马蹄声掩盖住了他的声音。 等前军过去,田禹睁开眼,掏出火镰,轻轻敲击。 当中军的大纛出现在田禹面前时,他终于引燃了火绒。 津门总兵穿着明光铠在众将的簇拥下,纵马而来,离埋酒坛子的地方不过三四个马身。 田禹将火绒凑到引线上,点燃了引线。 引线迅速燃烧,发出“嘶嘶”的声音,一个红点消失在竹筒里。 马蹄声滚过,敌军在马上起伏。 田禹紧紧堵住耳朵,心里十分紧张。早晨田府被围的时候都没这样。 大伯只有三万左右的人马,既要把守城门,还要攻打德胜门和皇宫,防守西山大营,兵力已经捉襟见肘。 津门的兵一旦抵达京城,很可能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自己这行人,正面拼杀,不过是给津门总兵一个开胃小菜,必须有更好的办法,一如上午灭掉重步兵。 所以他冒险来这里埋伏,来一次斩首行动,杀了津门总兵。 群龙无首,津门的兵自然不战而溃。 这个时空,黑火药还只是用于放爆竹,没有用于军事。 现在,田禹要揭开封印恶魔的符箓,将黑火药带入战争的舞台。 ~ 这是田禹第一次做黑火药,心里七上八下,万一不能炸响,这一趟就白忙活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敌军从面前跑过,去给大伯沉重一击。至于被窦天德嘲笑,反而不算什么。 或者,只是放了个烟花,吓敌军一跳而已,不仅自己今天难逃性命,还会连累燕飞和窦天德他们。 时间变得十分漫长,田禹感觉每一次呼吸都是煎熬,心跳的厉害。 他死死地盯着竹筒,里面有一个红色的小点在跳动。 第7章 洛阳 田禹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津门总兵被众星捧月般,刚纵马跨过埋火药的地方。 火药没炸,他的心揪了起来。 黑火药的重点不在配比,而是在工艺,自己这种手工作坊做的,失败是难免的。 田禹很失落,垂下了目光,不想再士气高昂的敌军。 就在这时,在他不远处突然发生剧烈的爆炸,一朵黑色的蘑菇云腾空而起,泥土、残肢漫天乱飞。 等烟尘散尽,刚才还意气风发的总兵官,已经消失不见了,只剩下地上的一个大坑。 战马全部惊了,四处乱跑,不少骑兵被颠下马,被乱马踩死、踩伤。 正在前进的步兵队伍像被突然按了停止键,步兵驻足不前,几息之后,士兵们醒悟过来,原来整齐的队伍瞬间乱了,很多士兵掉头朝来时的路跑去 在这个时空,士兵第一次遭遇炸药的袭击,他们不知道是一种新式的武器,而是以为天雷劈了总兵大人。有的士兵跪在地上,乱磕着头,祈求神灵的谅解。 有一部分战马向津门跑去,很快追上了向回逃的步兵,对步兵又是一阵踩踏,将他们冲的更散。 田禹靠炸点太近,随着地面的摇动,身子瞬间撞在坑壁上,心脏受到了猛烈的一记挤压,五脏六腑似乎都移位了。 他瘫坐在坑里,无力地呼吸着污浊的空气,头昏昏沉沉,耳朵很疼,只有嗡嗡的蜂鸣声。 没等他缓过来,一具马尸又将坑口堵的严严实实,坑里一片黑暗,马肚子甚至蹭到了他的脑袋。 田禹已经无力站起身,去推开马尸,只能靠在坑壁上。坑中氧气有限,不知能否等到救援。 ~ 燕飞和窦天德趴在山丘上,不仅听到了巨响,更是看到了腾空而起的蘑菇云,以及地面传来的震感,有些残肢甚至落在了他们面前。 他们从未见过威力如此巨大的爆炸,都惊呆了。 窦天德贴在地上,看看阴云密布的天空,惊恐地问道:“公子,公子是请了天雷吗?” 燕飞看着战场,敌兵跑的漫山遍野,便起身道:“我也不知道。走吧,该咱们出击了。” 两人转过身,却齐声叫道:“操!” 原来他们的坐骑也惊了,壮丁正手忙脚乱地安抚牲口。 窦天德的人没有相信田禹的命令,只是敷衍了一下,现在他们的牲口拉了一地的粪便,正在山沟里乱跑。 跟着田禹的几个校尉遵守了命令,认真用布条将马耳朵堵住了,战马没有跑,但是也在嘶鸣,躁动不安,校尉们正在努力安抚。 ~ 终于,窦天德他们安抚好了牲口,燕飞带着人率先杀了出来,窦天德带人紧随其后。 他们齐声喊“杀”,颇有威势。牲口后面拖着树枝,带起滚滚烟尘,似乎有一支庞大的军队杀了过来。 津门军的高层军官几乎被团灭,慢慢的开始有底层军官清醒过来,试图整顿军队。 但是随着燕飞他们的出现,收拢的军队又溃散了。 津门军已经没有丝毫斗志,他们只恨自己少生了两条腿。 偶尔几个底层军官想组织抵抗,但是没人听他们的,都在埋头逃命。 外面的战事一边倒,简直是屠杀,而田禹的呼吸却越来越困难,他感觉燥热,憋闷,无力,坑里的氧气越来越少。 ~ 燕飞、窦天德他们将溃兵驱赶了几里路,就收兵回来了。统计伤亡,只有两个壮丁掉下牲口,摔伤了。 胜利就这么不期而至。但是燕飞和窦天德却没有一点喜悦之情,虽然春日高照,但是他俩却感觉有些冷。 他们两个埋伏在山丘顶,亲眼看见了津门总兵突然被一场爆炸吞没了。 这种威力已经不是人力可以抗拒的,纵使他们久经沙场,杀人如切菜,但是这种未知的强大力量,依然让他们感觉到刺骨的凉意和恐惧。 在他们二人眼中,昔日熟悉的田公子变得神秘。 其他人因为躲在山坡后,只是被巨响吓了一跳,反而不像燕、窦二人那样胆寒。他们在为轻易得来的胜利而欢呼。 窦天德的人开始抢夺无主的战马、武器和盔甲,将自己的骡子、驴扔在一旁。 壮丁们像勤劳的工蜂,不叫苦不偷懒,愉快地搜刮胜利果实,不愿意放过一个铜板。 燕飞是典型的军人,虽然敌人已经很难再组织反击,但是他还是按照操典,带人在山坡顶警戒。 钱丰没看到田禹的身影,急忙叫上几个校尉,按照记忆中的方位去找。 ~ 终于在推开一具马尸后,找到了田禹。 这时,田禹已经因为缺氧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田禹爆炸震伤了,七窍流血,把钱丰吓了一跳,直到确认公子还活着,才稍稍安心。 田禹靠在一块巨石上,贪婪地呼吸新鲜的空气。头依然昏昏沉沉,耳朵疼的厉害。 他能看到钱丰满脸焦虑,张嘴在说什么,可是却听不到,两耳里只有蜂鸣声。 钱丰找来水囊,帮田禹擦干净脸。 田禹的听力慢慢恢复了,只是身体还酸疼的很,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窦天德终于跑了过来,看到田禹很憔悴,急忙关心道:“田公子,怎么样?” 刚才田禹不过随便摆弄了几下,竟然有惊天动地的威势。这只有龙虎山的天师才有的大能。窦天德对他已经有了深深的畏惧之心。 “还行,死不了。”田禹回道。 看着不远处的大坑,窦天德心有余悸地问道:“田公子,刚才,您刚才埋下的是引下天雷的引子吗?” 田禹笑了笑,看着窦天德一身上等的锁子甲,笑道:“窦大哥,鸟枪换炮了啊!” 窦天德不知道什么是“鸟枪”,但是明白了田禹的意思,咧嘴大笑:“托公子的福,我们有了这么上好的装备。” 在他眼里,田禹刚才的笑高深莫测。他没敢继续追问,唯恐问了不该问的,惹恼了田禹。 田禹看天色已晚,便说道:“窦大哥,我有些累,麻烦你帮我收拢一下兄弟们。” 听到田禹说“累”,窦天德一幅心领神会的样子,“明白,明白!我这就去!” 他以为田禹刚才作法引来天雷,消耗了太多心神,所以才说累。 窦天德卖力敲起了锣,燕飞立刻召集自己人,收拢在田禹身旁。 大部分壮丁没理睬锣声,都在忙着搜索钱财,少部分回来的依然有些意犹未尽,看到大半的人没回来,又蠢蠢欲动。 直到窦天德追过去用鞭子抽,才勉强收拢了队伍。 田禹直摇头,这种乌合之众根本没法上战场,敌人一个冲锋就会溃散。 但是,窦天德信心爆棚,兴奋地说道:“公子,咱们回京城,支援田大人吧!” 有了田禹的“神功”,再坚固的城池,再善战的军队,在天雷下不过都是飞灰。 傍着这颗大树,正是立功建业的好时机。窦天德算盘打的很好。 田禹却摇摇头,“不,我们去洛阳!” 第8章 南逃 听到田禹说去洛阳,窦天德有些惊讶,“公子,去那干什么?” 田禹也不隐瞒,“太子在京城的兵力太少了,只有我大伯控制下的三万多人,秦王控制的兵至少是他的两倍。如果太子反应及时,我猜最迟今夜就会南狩。鲁省巡抚是秦王的人,太子必然走冀、豫两省。” 窦天德迟疑道:“田公子,有您的天雷,还担心秦王的兵马?” 威力如此巨大的天雷,朝秦王的军队里放一个,敌军就会乱了,趁机冲杀。这种模式往复操作,平叛可期。 田禹苦笑道:“这一次就差点要了我的命,还想再来一次?” 其实这是他的托词,真正原因是无法批量制造黑火药,制作工艺不过关,今天的成功有太多侥幸的成分。而提高工艺,时间又来不及。 窦天德想起刚才田禹萎靡的样子,深以为然:“可惜啊,逆天而为,反噬的太厉害!” 不过,既然田禹的“神功”不能再用,窦天德就有了其他的想法,他有些为难地说道:“公子,我守土有责,不能擅离。” 燕飞眼睛一瞪:“我呸!姓窦的,你一个小小的县丞,守个鸟的土?” 窦天德老脸一红,没敢接话。 田禹笑道:“窦大哥,你帮我们打败津门的兵,已经帮了大忙,我一定禀报太子殿下,去洛阳我们几个人足够了。” 窦天德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占了不少便宜,便说道:“冀省的路我熟悉,可以给公子当向导。” 田禹大喜,“正有此意!” 天色已经晚了,窦天德让壮丁们先回县衙,自己带了两个随从给田禹当向导。 走到深夜,田禹有些吃不消了,几次差点坠马,只好择地扎营,送走了窦天德。 初春,夜风刺骨,燕飞紧紧身上的毯子,感叹道:“真看不出来,秦王竟然掌握了这么多兵力。宣大、五城兵马司、西山大营的四个营、津门,加起来有六七万。” 田禹疑惑道:“既然要起兵叛乱,不该集中兵力,突然袭击吗?现在却添灯油似的。如果宣大骑兵、津门的一万多兵马同时到达,突然发动,秦王已经赢了。” “我也想不明白。”燕飞摇头道。他和忠勇伯田衡在北境和鞑子厮杀多年,经验丰富,但是他也想不明白秦王的用意。 “幸亏他没有集中起来用,不然咱们今天上午就为国尽忠了。”钱丰在一旁庆幸道。 “睡吧,咱们把洛阳的渡口把浮桥搭好。太子去金陵,必然从这里过。”田禹说道,裹紧毯子,很快陷入沉睡。 ~ 第二天,天色微明,田禹一行人已经跑了小半个时辰。 他们这次没有爱惜战马,一路猛跑。 田禹计划走官道的驿站换马,一路不停,直奔洛阳。 他带了锦衣卫百户的腰牌,正好用上派场。 而此时,冀省顺德府,府衙门口,太子正频频北望,肥硕白嫩的手不断拍着车辕,一幅心有不甘的样子。 几名文臣以太子的老师,吏部尚书陈普为首,正在劝慰。 太子叹口气,“就这样去了金陵,吾不甘心啊。父皇为什么抛弃了我,竟然让丰台大营支持秦王?” 陈普也在重复着说了无数次的话:“太子南狩,忠臣义士必然闻风影从,殿下不日必能扫平宇内,重整河山。” 远处一个骑兵飞驰而来,在侍卫的外圈滚鞍下马,大声道:“报!西北方向发现敌人两千骑兵,离府城还有三十里!” 太子惊道:“这么快?田衡不是断后吗?他在哪里?” “敌人有两千骑兵。田大人正带兵在北面阻拦京城来的追兵。”一位大臣回答。 “哎呀,既然阻拦,怎么还有骑兵跑过来?田卿误我!”太子跌足道。 众大臣都有些慌乱,纷纷催促,“请殿下尽快离开此地。” 唯独陈普面色沉稳,捋着白胡子道:“田大人只有三千多骑兵,难免有漏网之鱼。不过,咱们现在也有三千骑兵、三千多步兵,阻挡敌人足够了。” 太子犹豫道:“那,咱们据城而守?” 众人看向侍卫统领杨镇,他急忙上前拱手道:“殿下,末将昨晚已经查看过周围的地形,城墙低矮残破,西墙更是彻底倒塌,这里易攻难守。” 陈普也劝道:“殿下,一旦被围在这里,敌军源源不断地开了,到时候守不住,又走不了,还不如继续南下。六千对两千,咱们兵力占优。” 太子没再继续矫情,太监搀扶着迅速上了车。 南逃的车队再次启程。 ~ 丰台大营的提督边豹的心情有些不好,得知秦王起兵清君侧,他第一时间紧闭营门,宣称只认虎符。 太子和秦王的使者都在营门口吃了闭门羹。 直到一个太监持虎符来了,宣读皇帝的旨意,让丰台大营听从秦王调遣。 边豹因为一开始拒绝了秦王使者的拉拢,因此在见秦王的时候,很是被讽刺了一番。 秦王也是郁闷的很,宣大、津门的兵全部不见踪影。自己还像个傻子似的守在德胜门,给他们保留进城的通道,差点被田衡带兵堵在城门楼里烧死。 本以为稳操胜券,结果和太子打成了拉锯战。 要是丰台大营早点归顺,秦王的兵力就占了优,太子早成了俘虏,哪有机会逃走? 所以,当他见到边豹的时候,没有给他好脸色。 边豹为了立功赎罪,只好主动请命,去追击太子。 幸好在保定府,他追上了太子的车队,击溃了太子的后军,并且看到了太子豪华的车厢。 可惜,田衡却带着一队骑兵杀了出来,边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子的车架在冀省兵马的簇拥下,消失在远方的尘烟中。 不过,边豹也有一股韧劲,一直带兵在后面咬住。太子车队的速度远比不上骑兵,所以一直没有甩脱边豹的追击。 如果不是田衡拼命地堵截,太子早已经是俘虏了。 ~ 早晨看田衡的骑兵拔营,边豹也带着人坠在后面。 附近丘陵起伏,不便骑兵展开,边豹在等机会,等到平原地带,找时机再和田衡打上一架。 “大人,这里山势起伏,要不要派斥候看看?”一名偏将问道。 边豹摆摆手,“这些小土丘,能埋伏几个兵?让大军速速通过。” 偏将看看前面的山路,不过两里长,也觉得自己多疑了。 边豹的前军刚进入山路,田衡竟然带着骑兵从边豹的后方杀了出来,直接冲击了他的后军。 边豹这一路追击,太子一路逃跑,几乎固定了双方的角色,没人想到田衡竟然敢藏到追兵的后方。 边豹的后军被杀的猝不及防,匆忙中慌乱调整队形,抵抗十分无力,被田衡的骑兵一击而溃,后军的混乱甚至波及了中军。 田衡也不恋战,凿穿敌阵后,立刻带兵远遁。 看到统计上来的伤亡,边豹气得双眼喷火,一千多的后军,伤亡就占了一大半,后军被打残了。 这次出来,边豹带了五千骑兵,三千来自丰台大营,其余的来自西山大营。一时疏忽竟然被田衡咬去这么一大块,怎能不让边豹怒火攻心。 重整队伍,安顿伤员,耽搁了不少时间。 边豹双眼喷火,狞笑道:“追!给老子死命追!越向南山地越少,老子就看那时田衡怎么伏击。” ~ 太子的车辆宽大笨重,虽然用了六匹马拉,速度依然比不上单人匹马的速度。 离开顺德府的府城没有多远,太子就被追上了。 太子的骑兵立刻迎了上去,步兵立刻用车架围成了一个大圆,人马都在车阵里。 追兵不过两千,护卫太子的三千骑兵却在第一轮冲击就被凿穿。 当被追兵第二次凿穿后,太子的骑兵败了,四处逃窜。 追兵也分兵追杀,最后退回车阵的残兵,不过五百余人。 ~ 追兵攻击了几次车阵,一旦靠近,侍卫就在里面放箭;追兵再贴近攻击,长枪兵就用三米多的长枪捅出去。 试探了两次都失败后,追兵分成了小队,围绕车架策马飞驰,飘忽中突然靠近放箭,然后迅速远遁。 侍卫很不适应这种打法,不断出现伤亡。 杨镇惊叫道:“他们肯定是宣大的兵,这是鞑子轻骑兵的战法。” 宣大下辖宣府、大同和晋省的兵力,临近草原,常年和鞑子作战。经历血与火的边兵,战力远非京城的富贵兵可比。 很快,敌人找到了一个缺口。一个小队的骑兵冲向车阵。他们冲击的方向正是两辆车的连接处。 冲击的骑兵全部带着面甲和锁子甲,战马也披上了护具。 为首的骑兵冲到连接处,荡开通过来的长枪,抡起狼牙棒对着两边的大车就是一阵猛砸。飞溅的木屑打在长枪兵的脸上,影响了他们的视线。 两旁有骑兵纷纷放箭掩护,侍卫们急忙放箭还击。 后面的两个骑兵手持长枪,冲上来将长枪深处一辆车子的底部。这辆车子相对较小,比较秀气。 两名骑兵把枪尾架在马鞍上,一起发力,迅速上挑,竟然将车子甩到了一旁。 车阵出现了一个豁口,后面的敌兵立刻冲了过来。 ~ 杨镇急忙组织士兵拼死抵挡,企图挡住豁口。 可是在骑兵的冲击下,侍卫们节节败退,豁口慢慢被撕大,进来的敌兵越来越多。 陈普想让侍卫带着太子逃走,却发现敌军有五百多骑兵正在外面游弋。 侍卫层层抵抗,但是防线不断被突破,溃败随时都会发生。 太子脸色苍白,瑟瑟发抖,低声问陈普:“秦王应该还有一点兄弟情分吧?” 第9章 绝处逢生 吏部尚书陈普已经组织起文官,发放武器,准备做最后的搏斗。 攻击最前的骑兵,离太子不过两个马身。 敌兵凶狠地劈砍,侍卫的惨叫声不绝于耳,甚至有血溅到了太子的身上,让他既厌恶又恐惧。 敌兵的目光恶狼一般,肆无忌惮地扫过他,带着贪婪,没有一丝敬畏。 他听闻秦王悬赏他的赏格,生死勿论,封侯! 老七够狠! 这招自己竟然没想到呢,太子有些遗憾。 太子已经想到雪亮的刀光砍在自己身上,犹如砍杀他的侍卫一般,太子哆嗦着。 就在太子彻底绝望的时候,敌人竟然吹起了号角,进攻的骑兵潮水般退了下去。 ~ 随着敌兵奇迹般的退去,侍卫们有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有的靠在车厢上,死里逃生的感觉,抽走了他们最后一丝力气。 敌兵退在弓箭射程外,开始重新整队。 太子楞了:“他们怎么突然退了?” 侍卫统领杨镇急忙组织弓箭手,防御敌兵再次突击。 车阵里一片愁云惨淡。伤兵不断惨叫。 现在缺医少药,受了轻伤就忍着,重伤也只能简单包扎,慢慢等待死亡的到来。 伤兵的惨状更刺激了侍卫们的神经,他们已经没了斗志。 现在只需要敌兵一个冲锋,他们就彻底崩溃了。 就在杨镇努力组织士兵防卫的时候,北面的地平线出现了滚滚烟尘,又一队骑兵出现了。 众人都停了下来,看向北面的烟尘,连耳边伤兵的惨叫都已经变得遥远。 陈普大声说道:“肯定是田大人打败的敌人,带兵赶来了,你们这群混蛋,快拿起武器!” 这句话多少给了众人一点希望,杨镇急忙催促侍卫们站起来,轻伤的侍卫也必须拿起武器。 杨镇连踢带骂,勉强组织了北面的防线。 侍卫们惊惧地看着北面的烟尘,暗暗祈祷是田衡的军队,如果还是秦王的兵马,大家今天就得葬身荒野了。 跑来的骑兵并没有让他们期盼太久,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车阵里一片欢呼声。 远方一个骑兵跑在最前面,高举一杆“田”字大旗。 士兵挥舞着刀枪,文臣们挥起瘦弱的胳膊,侍女们挥起手帕,众人都面向北方高声叫喊,欢迎田衡大军的到来。 他们这才明白为什么敌兵会退,原来是为了防备田衡的军队。 太子瘫坐在锦凳上,“田卿真乃神兵天降啊!” 田衡指挥兵马横在了太子车阵和敌兵之间,大队骑兵跑过,带起铺天盖地的烟尘,将太子一行人笼罩在内。 车阵里咳嗽声不断,但是没人抱怨。 连最挑剔的太监,这时都没有任何不满,老老实实地用袖子捂住了嘴。 ~ 杨镇向太子请命道:“殿下,末将请求出战,和田大人一起剿灭这群叛兵!” 现在他还有一千的骑兵可用,加上步兵的弓箭手、田衡的三千人,足以用绝对优势的兵力碾压对方。 太子却摆摆手,说道:“有田大人在,咱们还是尽快走吧。” 太子吓坏了,只想离这帮恶魔一般的骑兵远一点,再远一点。 杨镇还要再次请求出击,却见到太子已经在太监的服侍下进了车里。 隔着车帘,太子命令道:“杨卿,启程吧!” 杨镇握了握拳头,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太子的老师陈普过来轻声劝道:“杨大人,咱们走吧。再耽搁时间,田大人就白白地牺牲了。” 杨镇回头看看毫无斗志的侍卫,一声长叹。 ~ 田衡站在阵列的最前方,打量着对面骑兵的将领,喝问道:“李子建,你累受皇恩,如何参与叛乱?” 这次来追击太子的正是宣府的骑兵,带队的是宣府的偏将李子建。 李子建瓮声道:“田大人,末将是在清君侧!” 田衡冷哼道:“早知道你小子狼子野心,老子当年就该砍了你的狗头!” 李子建默不作声。 他当年是田衡的手下,积功升任宣府的偏将。 田衡作战勇猛,战法灵活,李子建对老上司充满忌惮。 李子建不敢贸然出击,双方僵持了下来。他在赌京城还有追兵过来,到时候合兵一处,兵力占优再和田衡一绝死战。 田衡摆好了阵型,见对方又后退了几百米,没有出击的势头,便要去拜见太子。 可是他看到的却是太子一行远去的烟尘。 ~ 边豹的军终于追了过来,和李子建合兵一处。 不过休息了片刻,边豹便命令出击。他只带了亲兵和宣府兵汇合,作为后军。 李子建请命道:“大人,末将请求一起出击!” 边豹摆摆手道:“你们刚打了一仗,兄弟们都累了,先休息一会吧。万一太子的兵杀了回马枪,你们也好帮着抵挡一下。” 李子建只好作罢。 边豹得意地大笑:“听闻田衡田大人是我朝第一猛将,咱们今天就领略一下猛将的风采!” 其实,他已经领略过了,后军被击溃。 当然,这不能在友军面前提起。 跟在田横后面一路吃灰,终于追上了。 田衡从京城一直战斗到现在,早已任坤麻烦,己方人马兵力占优,完全可以击溃他们。 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到时候就没人知道田衡还曾经打败过他。 看到边豹踌躇满志,李子建想提醒几句,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田衡这次没有使用锋矢阵,而是像将队伍分成两百人一个小队。他带着亲兵站在一个土坡顶,居高临下指挥。 战马焦躁地刨着地面。 战斗一触即发。 第10章 浮桥 田衡率先指挥军队发起了攻击。 这时,边豹的军队堪堪排好了四方阵。 田军的一个小队从一侧奔向敌兵,靠近后放了一拨箭雨,然后纵马远扬,划一个弧线,回到了队尾。 空中的箭在地球的吸引力,开始垂直下落,另一个小队的箭雨刚好飞离弓弦。 两个小队之间衔接十分紧密,在边豹的军队上方一直箭如雨下,没有停歇。 如果在空中看,田军犹如一个大圆,在飞速转动。 边豹军的反击很微弱,只在初始发射了几箭,就无力还击了。 犹如一个猖狂的混混,刚亮出文身,挥舞几下王八拳,就被密集的组合拳打的找不着北。 李子建刚才也这样打击过太子的侍卫,但是和这比,不过是瘙痒。快速出击,在合适的位置放箭,迅速脱离战场。 田军在射了第三轮箭之后,依次排列,又组成了锋矢阵,依然是田衡带着亲兵担任箭头。。 当最后一个小队抛射结束,划一个弧线回到了田军的队尾。 田衡一挥战刀,全军出击。 马速越来越快。 全军没人喊叫,身体在马身上有节奏地起伏,只有沉重的马蹄声。 边豹的军队被一直没有停歇的箭雨打乱了队形,前面的骑兵明显稀疏了很多。 三轮箭后,田军已经重整了队形 以田衡和他的亲兵作为锋矢,冲击 两队骑兵终于撞在一起,厮杀声、惨叫声、战马的嘶鸣声在蓝天下飘荡。 两支队伍的差别很快体现了出来,田衡的兵愈战愈勇,边豹的军队却在后退。 当田衡带人冲出敌阵,边豹的军队已经乱了。 ~ 边豹对李子建说道:“准备全军突击!” 李子建大声回“喏!” 心里却不屑,明明失败了,还突击,不就是想用宣府兵挽救败局吗。 可是田衡没有给他们机会,他冲出阵不远,就立刻调转马头,汇聚了几百士兵,立刻对敌阵发起了冲击。 新冲出阵的骑兵立刻调转马头,跟在新队列的后面,发起冲击。 就这样滚雪球一般,当田衡冲进敌阵的时候,身后已经有一千多士兵追随。 这个人数还在不断上升。 田衡没有给边豹军一个喘息的机会。 边豹的军队败了! 李子建的后军率先遭到了溃兵的冲击。如果是在宣府,他会命令放箭攻击溃兵,以免被冲乱队形。 可是,现在他犹豫了一下。边豹是提督,正二品大员,自己不过是个五品的偏将。他担心边豹忌恨。 就在他犹豫的这片刻,溃兵已经冲到面前,满脸仓皇地逃进阵中。 宣府骑兵的队伍被冲乱了。 田衡抓住战机,再次将大军分成百人小队,追杀敌军。 边豹眼睁睁地看着田衡大军在战场上驰骋,犹如赶羊一半,将他的兵杀的四处溃散。 边豹后悔万分,没让宣府的兵一起出击,就是抱了抢攻的心思。 他以为田衡从京城一直战斗,早已经人困马乏,必然一击即溃,没想反而是没经历什么战事的丰台兵败了。 ~ 李子建看到,如果再不出击,等田衡的骑兵携大胜之威,宣府的兵也会败。 他立刻拔刀砍了两名冲到面前的溃兵,命令放箭,将正面冲过来的溃兵逼向两侧。 等他重新稳固了阵型,田衡的军队却已经离开战场,狂飙而去。 李子建不由地叹道:“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田衡在他面前展示了一场教科书式的进攻、撤退,犹如当年指点他如何排兵布阵,如何与鞑子斗智斗勇。 李子建有些失神,怔怔地看着田衡军队消失的方向。 直到一个亲兵轻轻扯了扯他。 看到边豹的脸阴云密布,李子建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自己真是忘乎所以,竟然夸赞击败主帅的敌军。 李子建急忙命令手下散开,协助边豹的亲兵收拢队伍。 看着重新归拢的残兵败将,带出京城的五千兵马,几乎去了一半。 边豹怒骂道:“狗娘养的,竟他娘的出工不出力!” 李子建知道边豹在指桑骂槐,很无奈! 边豹重新编组,让宣府兵当了前军,命令道:“跟上他,纠缠在一起,老子要耗死他们!” 李子建有些无奈,这条命令,意味着宣府军接下来是不断地苦战。 边豹一开始担心宣府军抢功,现在又让他们当炮灰。 可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他只能服从。 ~ 田禹一行人一路不停,吃喝都在马上解决,困了就把自己绑在马上眯一觉。 到了黄昏,残阳西坠,田禹一行人终于到了洛阳城外的孟津关。 孟津关外就是孟津渡,如果太子来洛阳,则必然从这里过河。 田禹一行在孟津关下了马,都是脚步不稳,有几个甚至一屁股坐在地上。 跑了一天,两腿疼痛不堪,大腿两侧的肉早就磨烂了,走起路来钻心的疼。 孟津关只有两个老兵,他们检查了腰牌,告诉田禹,巡抚大人已经逃了。 京城乱战的消息传来,巡抚就挂印回乡,前天刚从渡口南下。 站在岸上,看渡口帆樯林立,大大小小的船只塞满渡口。 田禹大喜。要快速地建成浮桥,船是不可或缺的。 浮桥就是用木板和锁链,将船、木排或者浮箱连接起来,又称战桥。 有了这么多船,浮桥就好建了。 田禹简单分配了工作,一个老兵带着燕飞他们沿江再搜集一些船只,他在一个老兵的陪同下前往最近的村子募工。 田禹让村长召集了全村的壮丁,当众拿出一个口袋,倒出一堆雪花银,在残阳下闪着雪白的光。 这是伯母给他的路费,三百两雪花银,银子底部有田府的标记。 田禹大声道:“现在需要连夜搭建浮桥,凡是参与搭建浮桥的,一个壮丁一夜的工钱一两银子。门板、木板愿意出售的,高价收购!” 在银子的刺激下,壮丁的积极性很高,单是一个村子就征集了五十个壮丁。 村里人更是将门板拆了下来,田禹出的价钱足够他们再买十个新的。 田禹又委托老兵去周围的村子征集人手、收购木材和门板。 ~ 当夜幕降临,孟津渡口插满了火把,两百多青壮年忙碌着搭建浮桥。 田禹将他们分组,一组负责打造木排,征集的船只远远不够;一组负责在河里搭桥。 渡口临时搭建了火炉,几个铁匠在用力抡起锤子,打造船钉。 浮桥,就是用渡船、木排托底,上钉木板,在水浅的地方打桩固定。 幸运的是黄河的凌汛期刚过去,现在的河面并不宽,。 田禹命人在船舱里塞满了柴草,浇了油,才铺上木板。 在河中间水流湍急的地方,田禹用了一段铁链,将中间的十艘船链在一起。 田禹说过,天亮前搭建好,工钱再翻一番。 在丰厚的工钱刺激下,壮丁们一点也不惜力,拼命赶工。 当东方出现了鱼肚白,浮桥搭好了。 给壮丁发了工钱,遣散了他们。 匆忙赶了两天一夜的路,又忙碌了一个晚上,几个人早已经到了极限。 守在渡口,田禹安排了值班,自己第一个值班,其余人休息。 田禹将一些火把点燃,插在渡口边,以备随时烧毁浮桥。 又找来一块布,用木炭在上面写了一个斗大的“田”字,然后绑在一根竹竿上,当作大旗,也插在了渡口旁,在风中猎猎作响。 忙活完这些,田禹拎着刀慢慢踱步,两腿灌了铅一般沉重,真想一头扎在地上,什么也不管,好好睡一觉。 一个时辰后,燕飞起身,舒了个懒腰,“公子,你去睡,我来值守。” 他的话音刚落,田禹已经倒地,鼾声大起。 第11章 南渡 当田禹醒来,已经日上三竿,闻到了肉香。 闻着香味看过去,河岸边,炭火煨了一锅鸡汤。 田禹美美地喝了一大碗鸡肉汤,啃了一张面饼,顿觉神清气爽,人又活了过来。 燕飞突然趴在地上,侧耳凝听,“有大军来了。” 众人急忙起身,飞身上马,守住渡口。 钱丰拿起了“田”字大旗,站在最前方。 田禹看到旗子已经绣了花边,“田”也是用黑线重新描的,惊讶道:“这是谁做的?” 钱丰笑道:“请附近村子的一个大娘做的,给了五十文工钱。” 几个人在渡口没等多久,远处出现了杏黄色的旗帜。 一队骑兵飞驰而来,看到搭好的浮桥大吃一惊。 他们也看到了田禹几个人,纷纷勒住了马,疑惑地看着钱丰掌中的“田”字大旗。 田禹拍马迎了上去,大声道:“九门提督田大人委派我等搭建战桥,请大军尽快通过!” 为首的将官正是侍卫统领杨镇,他转头吩咐几句,一个骑兵掉头跑了回去。 杨镇策马赶了过来,看着坚固的浮桥在黄河上微微飘动,赞叹道:“田大人真是算无遗策!” 田禹催马上前,拱手道:“末将田禹,见过大人!” 杨镇没有什么架子,客气道:“哦,是田大人的侄儿。果然将门虎子啊!本官太子御前侍卫统领。” “不敢当,大人一路征战,辛苦了!请问我大伯现在何方?”田禹问道。 “田大人率骑兵断后,离这里大概有三十里,敌人追的很紧。”杨镇回道。 两人说着话,远处烟尘滚滚,大部队到了,打头的是一辆精美的辂(lu)车,太子来了。 辂车后面是形形色色的马车,逶迤两里路长。 士兵的军容很整齐,但是垂头丧气,无精打采。 田禹看他们一点士气都没有,更加担心大伯的安危。 ~ 田禹几个人早被太子的扈从挤在外圈,看着一个大胖子从容地马车上下来。 辂车太宽大,无法从浮桥上过去,必须换乘。 大臣们立刻围了上去,太子就站在辂车旁,和他们说起话来。 太子看上去云淡风轻,似乎是出来巡视一般。 其实他心急如焚,只想尽快过河,宣府骑兵犹如噩梦一般,只有过了河,有黄河天险阻隔,他才有安全感。 但是他不敢主动上桥,担心被大臣们看轻了。 大臣们不知道他的心思,他表面上太镇定了。 杨镇挤上前说道:“回禀殿下,这战桥是田大人派他的侄儿搭建的。” 他本意是给田禹挣个印象分。 顺着他的手指,太子看了一眼田禹他们,点点头:“田卿有心了。” 在他的眼里,不就是在河里搭一个桥吗,一点小事罢了。 看太子又和一个大臣说事,杨镇只好退下。 太子的辂车堵在渡口,后面的队伍也跟着停了下来,渡口被围的水泄不通。 追兵随时都可能过来,后面的士兵都躁动起来。 陈普过来催促道:“殿下,该启程了,追兵离我们还是太近。” 太子立刻顺坡下驴,上了肩舆。 ~ 田禹就这样看着,看着太子优雅从容,好像后面没有追兵,也没有人在拼死抵抗,帮他争取逃跑的时间。 直到太子躺在肩舆上,被一群膀大腰圆的士兵抬过河。 杨镇带兵把守渡口,维持秩序。 足足一个时辰,太子的人才全部过了黄河。 杨镇留在了最后,直到他的亲兵都上了浮桥,才和田禹拱手道别。 当肩舆上了黄河南岸,太子暗暗吐了一口气,终于摆脱了追兵。 逃亡至今,他终于放松了下来。 再向南,就是支持自己的势力,尤其是江南。 安全了! 今天的天气真好! ~ 太监征用了一个大臣的马车,服侍太子上车。 向前走了一段路,太子突然想起了浮桥。 只要烧了浮桥,宣府骑兵就要花上几个时辰才能过河。 太子掀开车帘,问道:“都过河了吗?” 有侍卫回道:“回殿下,这个时辰应该差不多了。” “派人烧了浮桥。”太子命令道。 侍卫疑惑道:“还有断后的军队未至,是现在就烧,还是等他们过桥了之后烧?” 太子身边的大太监明白太子的意思,早一点烧了浮桥,以防落入敌兵之手。 他眼珠一转,尖声道:“田大人已经全军覆没,不用等了,现在烧!” 侍卫惊道:“此话当真?” 大太监怒了,尖叫道:“你是在怀疑咱家吗?” 侍卫见太子一声不吭,放下了车帘,以为是默认了,便领命而去。 杨镇还在队尾,看到一队人马向后跑去,他还不知道太子下令烧桥。 ~ 太子一行,一部分轻便的马车可以上浮桥,还有不少马车太重、太宽,只能留在北岸。 看着随便丢弃的马车,足足五十多辆马车,渡口已经被马车堆满,田禹皱起了眉头,这些马车堵在路上,等大伯的骑兵到了,会严重阻碍骑兵的速度。 田禹只好叫道:“兄弟们,咱们把渡口附近的马车清理一下。” 全部清理已经来不及了,几个人先将渡口附近的马车推到一旁,包括太子的辂车,清理出一片空地。 田禹对钱丰道:“点燃岸上的马车,给我大伯他们指路!” 钱丰首先点燃了太子的辂车。 燕飞突然指着对岸大叫:“那个侍卫拿着火把干什么?不好,他是要烧浮桥。” 听到燕飞的吼叫,田禹转头看去,一个侍卫拿着插在岸边的火把已经冲下河堤。 这些火把本来是预留烧桥的,但是那要等大伯过了桥,而不是现在。 燕飞跳上马,率先冲下浮桥。 田禹等人也急忙跳上马,催马追上去。 搭浮桥的船里塞满了柴禾,浇了油脂,一旦碰到火星,就会燃气大火,这几个人根本无法扑灭。 为了搭这座浮桥,附近十几里内的船都被搜罗来了。 等田衡过来,没了浮桥,没了船只,前有黄河,后有追兵,只有死路一条。 田禹恨不得插翅飞到对岸,将那个侍卫剁成碎渣。 燕飞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倒大叫:“停下!不许放火!” 对面的侍卫看到了奔来的燕飞,反而加快了速度,跳下马,将火把伸向直奔浮桥。 燕飞伸手摘下短矛,用了投了过去。 矛穿胸而过,将骑兵钉在地上,火把落入河水,很快被水流卷走。 岸上还有几个骑兵在游弋,看到燕飞拿着陌刀,恶狠狠地冲过来,急忙跑开了。 燕飞纵马上了河堤,田禹带着几个校尉随后赶到。 田禹大声喝问:“你们为什么烧桥?” “太子殿下的谕令,以防敌人渡河!”为首的军官回道。 田禹怒道:“田大人还在后面带兵血战,烧了桥让他们怎么过河!” “田大人已经全军覆没,没有后军了,你们也快撤吧!”军官喊道。 他看见河对岸有浓烟腾空而起,以为是田禹他们点燃了浮桥,便带人纵马追逐太子去了。 第12章 夺桥 田禹差点从马上摔了下来,死死地抓住马鞍桥,泪如雨下,“大伯!” 大伯一直如山岳一般巍峨厚重,现在竟然,是为了那个自私的蠢猪太子,田禹心如刀绞。 燕飞也愣住了,“这,这怎么可能?” 钱丰上前劝道,“公子,肯定是那个小校胡沁的。要是大人的队伍没了,秦王的兵早就追来了。” 田禹点点头,嘶哑着嗓子道:“咱们且等等看。” 留下两名校尉把守渡口,田禹和燕飞又纵马回了北岸,将剩余的马车全部堆积在一起,火焰,浓烟直冲云霄。 ~ 远方的荒野突然出现了骑兵的身影,田禹急忙骑马迎了上去。 双方越来越近,是大伯手下的一名队正,田禹认得。 钱丰急忙上前给他们带路,后面的骑兵越来越多。 他们的盔甲早就残破不堪,大部分没了头盔,身上沾了不少血,四处挂彩。 田禹急忙策马让在路边,过去了两百多个骑兵,后面的人马又稀疏了。 直到他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在一队骑兵的簇拥下飞奔而来,是大伯! 当大伯冲到眼前,田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大伯的头盔早已经没了踪影,披头散发,坚固的锁子甲已经掉了不少块,不少伤口肉已经翻开了。 大伯的后面是黑压压的一群追兵,双方的距离不过数百米。 田衡看到路边的侄儿,吃了一惊:“禹儿,快走,后面没有咱们的人了!” 田禹叫道,“大伯快走,我来断后!” ~ 李子建的头盔早已经没了,身上的盔甲破破烂烂。 回头看看身后的两百多人,他带的两千骑兵,就剩这些了。 他简直要疯了,瞪着血红的眼珠子,猛抽了胯下的战马。 幸好宣府总兵又支援了一千骑兵,不然他和边豹别说追击,早被田衡击溃了。 他现在只有一个执念,追!追下去!到黄河边一绝死战! 接到追击太子的命令时,他已经知道冀省巡抚早就跑了,地方不会有人为太子搭建浮桥。 看着前方的浓烟,李子建满脸狞笑,肯定是废太子在岸边做困兽犹斗。 ~ 等田衡带着亲兵全部上了浮桥,田禹可以清晰地看到追兵狰狞的脸。 燕飞在前,田禹在后,两人最后纵马下了河堤,冲上浮桥。 追兵已经和他们只有几个马身的距离。 刚跑到浮桥的一半,田禹就大叫:“点火!点火!” 守桥的校尉立刻将火把深入船舱内的柴禾上,柴禾上早已淋了油,立刻燃烧起来。 当田禹他们踏过浮桥,大火已经吞没第一艘船。 追兵咬的很紧,当田禹刚冲过浮桥,最快的追兵和他只有两匹马的距离。 当李子建看到岸边寥寥几百人,还全部是宣府的人马,心里一沉。 他的脑子里冒出了三个问题:田衡呢?太子呢?有浮桥? 他催马跑到岸边,一眼看到田衡正在南岸的大堤上,和横亘河面的浮桥。 李子健更是怒火攻心,本以为黄河会拦住田衡,没想到会有桥。 虽然浮桥已经起火,但是他没有一丝犹豫,立刻命令手下追击。 他很自信,自己人多,完全可以一边夺桥,一边灭火。 在李子建的严令下,宣府骑兵催着战马跑上浮桥。 燕飞冲过浮桥,迅速勒转马头,冲了回来,停在浮桥口。 敌兵已经在面前,拎起战刀冲向他。 燕飞扬起陌刀,大喝一声,只一刀,就将敌人劈成两半,连马头也砍了下来,鲜血喷了他一身一脸。 燕飞拎着陌刀守在桥口,浮桥上的火不断向北岸蔓延,狭窄的浮桥上已经布满了宣府骑兵,他们正在猛抽战马。 为首的骑兵猛然加速,跳过马尸向燕飞撞来。 燕飞的左脚猛踢一下马腹,战马向右挪了一步,接着他依然是劈下一刀,将敌人劈下了战马。 田衡已经勒马站在河堤上,看着燕飞守护桥口,不由击节赞叹道:“真猛士也!” 敌兵追的太紧,大火蔓延的有些慢,浮桥上布满了敌兵。 火势蔓延到了浮桥的中段,但是火势不大,浮桥上飘起烟雾,火苗飘动,有的灼伤了马蹄。 有的战马受惊了,在浮桥上跳跃,带着骑兵纷纷落入河中。 但是宣府的骑兵还是前赴后继,不断冲上浮桥。 浮桥上的骑兵则恶狼般盯着南岸,猛磕战马的腹部,同时张弓搭箭,射向田禹他们。 北岸,李子建督促手下,疯狂地装土袋,准备压灭浮桥大火。 临近南边桥头的时候,敌兵便跳向两边水浅的地方,战马涉水上岸,浮桥上冲来的同伴射箭掩护他们。 南岸接连冲上三名敌兵,夹击燕飞。 燕飞被迫后退,田禹和钱丰他们也加入了战斗。 眼看又有四名敌兵跳进南岸的浅滩,田衡立刻汇聚残兵,加入了狙击敌兵的战斗。 ~ 浮桥中间最大的船里突然暴起一个火团,船被炸得粉碎,恰好跑到上面的骑兵也被炸如河中。 田禹利用剩下的黑火药的料,全部搅拌均匀后,装在一个坛子里,放在河中间最大的船里。 有大火的炙烤,炸药很容易被引燃。 浮桥断成两条火蛇,分别漂向南北两岸。 浮桥失去了平衡,桥上的骑兵纷纷落水。 敌军终于停在了北岸,一时间北岸战马嘶鸣。 看着眼前的一切,李子建眼前一黑,“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一头栽下战马。 田禹趁机带人消灭了冲上南岸的敌兵。 边豹随后赶到,看到田衡立马横刀,站在南岸大堤上,正指着北岸和身边的人谈笑。 边豹大怒,指挥士兵云集在岸边,放了一波箭,乌云一般的箭雨铺天盖地。 但是大部分都落在了河里,少部分射在河堤上,没有一枝威胁到田衡他们。 边豹见没有效果,就没有再命令射箭。 田衡双眼通红,疲惫不堪,但是腰杆一直挺直。 他沙哑着嗓子问道:“禹儿,怎么没去莱州?” 田禹将遇到津门兵马,之后来搭建浮桥的事情说了一遍。 “怪不得津门的兵一直没出现,”田衡不由地一阵后怕,“好险啊!津门的兵如果去了,就彻底堵住了我们的后路。” ~ 钱丰带人从附近的村落买来了大饼和几口猪,就在河堤上炖起了猪肉。 田衡带着残兵趁机打了个盹。 看到食物堆里竟然有两坛子酒,田禹大喜,酒精可是消毒的好东西。 出城的时候误砸了首辅家的药堂,几乎拿光了那里的刀伤药,现在也正好用上派场。 田禹让钱丰先烧了一锅开水,煮一些布条备用。 看到田禹竟然用酒给残兵擦洗伤口,钱丰惋惜道:“公子,那可是上好的汾酒,我从一个土财主家高价买的。” 田禹笑道:“我大伯最讨厌战时喝酒,你不记得了?” 残兵人人带伤,田禹从大伯开始,一个一个清理包扎。先用酒精就用酒精清洗干净,抹上金疮药膏。 伤口太深的,就用针线缝合。 田禹做的有条不紊,残兵都睡的很沉,无论他怎么折腾,最多只是哆嗦一下。 等田禹带着两个校尉将伤兵都处理好,河堤上飘起了猪肉的香味。 燕飞带人在河边刷洗了战马,喂了豆料。 田衡率先起来了,吩咐亲兵叫起众人。 南岸,田衡带着残兵一口肉,一口饼,吃得不亦乐乎。 北岸,敌兵已经安营扎寨,在向河堤运送木板。 两岸共享短暂的和平。 第13章 奉天殿 田禹一边给大伯盛饭,一边问道:“大伯,太子怎么突然南逃了?” 田衡解释道:“一开始形势对太子有利,宣大的兵迟迟没来,秦王只有五城兵马司和西山大营的兵,咱们一直压着他打。可是突然冒出一个太监拿着虎符调动了丰台大营,传皇上手谕,命令他们协助秦王清君侧。” 田禹这才了解京城的变局,结果如同他所判断的,但是他没想到宣大的兵没有出现,反而是丰台大营支持了秦王。 原来,战事初起,太子和秦王都派人去丰台大营,争取支持。太子的使者甚至带去了盖上玉玺的圣旨,但是丰台大营紧闭营门,提督称只认调兵的虎符。 而虎符在皇帝手上。 直到太监持虎符到了丰台大营。 田衡惋惜道:“再给我们一天,就能平定了京城。可惜!皇上选择了秦王。支持太子的巡抚、总兵以江南居多,太子只好南狩。” 田禹猜测道:“也许皇帝也身不由己。” “也许吧,皇宫被围,太子也没见到过皇上。”田衡说道,“我们就这么一路向南。追兵粘着我们,我们也不敢放他们跑远。我也不知道渡口的具体方位,打算向南撞运气,看到这边的烟柱才跑过来。” 田禹暗自庆幸点燃了马车,当时猜测太子派人去寻找大伯,担心大伯找不到渡口,错失了过河的时机。 他犹豫再三,还是告了太子一状:“太子渡河之后,就派人来烧浮桥,说你们已经全军覆没。” 田衡苦笑道,“太子预估的没错啊!我带了三千骑兵断后,你看看,带过河的不过三百多人。如果不是你搭了浮桥,大伯今天就交代了。” 田禹不知道情况,惊讶道:“丰台的骑兵什么时候这么能打了?” 五城兵马司平时管的是缉盗、巡街、钱财纠纷之类的事情,战斗力可以忽略不计,属于摇旗呐喊的角色。 如果只是西山大营和丰台大营,大伯他们打不赢也可以从容地撤退,因为大伯的兵不少是和北境的鞑子打过仗的,不是这两个大营可比的。 可眼前,大伯的兵太惨了,如果不是自己带人接应,就在北岸全军覆没了。 “就边豹那个蠢货,能拦着我?”田衡嗤笑道,“我们半路上就甩掉了他们,但是宣府出了两千名骑兵,和边豹汇合后,一直狗皮膏药一样纠缠着我们。” 敌人兵力占优,还有凶残的宣府骑兵。 田禹终于明白,为什么大伯打的这么辛苦。 田衡傲然道:“虽然我的兵打残了,宣府的兵也好过,一开始的两千人马不剩几个了,现在追击我们的,是增援的一千宣府骑兵。” ~ 大家饱餐了一顿,田衡叫来田禹,“他们要重新扎浮桥,我们该撤了。禹儿,你们也走吧。” 见大伯还是坚持让他去莱州府,田禹低声道:“大伯,何不一起走?” 他一点都不想让大伯去追随那个猪头太子,一家人一起去莱州,靠着自己超时空的知识,完全可以过得很滋润。 诗人怎么说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田衡苦笑道:“咱们的族人已经去了金陵,我能去哪里?你们还是快走吧,我听说鲁省的巡抚有意投靠秦王。” “可是,大伯,良禽择木而栖,忠臣……”田禹继续劝道。 可是不容他把话说完,田衡就拍拍他的肩,说道:“不要担心我。太子的基本盘在江南,再向前就进入了淮河流域。宣府的骑兵敢追,两淮的儿郎会让他们好看。” 田禹见大伯意志坚定,只好作罢,他虽然不能接受大伯的选择,但是他理解一个封建士大夫的忠心。 从小生存在皇权社会,接受的是忠君报国的理念,不是一时就能改变的。 田禹依依不舍地告别大伯,伫立在岸边,看着他带着残兵向南而去。 西天,残阳如血。 田衡带起的烟尘已经随风飘散。 田禹一行人转头向东,策马狂奔。 钱丰问道:“公子,咱们汇合了大公子,会去金陵吗?” “不,咱们去做军阀!”田禹毫不犹豫地回道。 “什么叫军阀?” “就是唐朝的藩镇。” ~ 夕阳的余晖也洒在了京城,秦王去西山大营劳军回来,突然兴致大发,想去皇宫看看。 现在太子已经跑了,京城是他的天下。 御林军早已经投诚,秦王一路畅通无阻。 过去进来,都是自己小心翼翼,对谁都客客气气,重要的守门将官、太监、宫女,还得给一些贿赂。 而现在,他只管驱马前行,遇见他,军士、太监、宫女无不退让、施礼。 秦王的心情很好。 虽然太子逃了,但是丰台大营的边豹带人追击去了。 让他倍感遗憾的是,宣大的兵一直没有动静。 如果有宣大的骑兵相助,太子的人头早已经填在石灰里了。 派去宣大的信使都有去无回,秦王有些生气,盘算着等坐上了龙椅,就好好琢磨一下宣大的人事。 至于父皇,他就颐养天年吧。 为了不影响父皇静养,已经将他安置在一个偏僻的宫殿里,谁也不许打扰他。 能将父皇安置好,幸亏首辅大人相助。 没有他及时传递消息,秦王都不知道御林军的统领竟然是心向着他的。 不过,首辅竟然和军队勾结,等坐稳了位子,还是拿掉为好。不过,现在还需要他稳定文官队伍。 秦王一路盘算着,不知不觉间到了奉天殿外。 奉天殿是举行重大典礼的宫殿,再过几天自己被封为太子,仪式就会在这里举行。 和太子大哥斗了十年,终于还是自己赢了。 自己这个太子可与大哥的不一样,因为届时皇帝会下旨,委托新太子监国。 当然,自己也会三辞三让,最后勉为其难地将国是担起来。 想到这,秦王哈哈大笑。 ~ 可是他的笑却戛然而止了,因为面前两杆长枪挡住了去路。 秦王终于聚焦了目光,看到奉天殿门前的广场上戒备森严,士兵杀气腾腾,明显是百战老兵。 他的侍卫也如临大敌,纷纷拔刀,喝骂着扑上来, 戒备的士兵也围了上来,挡住了侍卫。 任凭侍卫各种喝骂,士兵们一声不吭,但是手里的武器却握的很紧,目光犹如狼一般。 秦王没有害怕,这都是自己的兵啊,只是胆子太大,竟然敢持械对着他。 这样的兵来把守皇宫太浪费,应该派去剿灭废太子,秦王想到。 他压压手,制止了侍卫,和颜悦色地说道:“让开吧,我是秦王。” 他以为士兵不认识他,所以误会了。 但是士兵的脸犹如万年寒冰,对准秦王的枪也没有挪动分毫。 “你们是哪个营的?”秦王不悦地问道,没人喜欢不服从命令的兵。 士兵们冰冷着脸,没有回应。 一个将官快步跑来,大声呵斥道,“快让开,那是秦王殿下。” 士兵们收了长枪,让出了道路。 秦王冷哼了一声,心里有些不舒服。 一个侍卫大声喝问:“你们是哪个营的?” 将官冲秦王拱手道:“末将宣府牙将季伯山,见过秦王殿下。” 秦王心里一跳,宣大的兵一直没有消息,现在终于冒了一支出来。 “你们这几天去了哪里?谁让你们进的紫禁城?从哪个门进来的?大同、晋省的兵去哪里了?”秦王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牙将没有回答,而是退到一旁,让出中间的道路,恭敬地说道:“王爷进殿便知。” 秦王很想一刀砍死这个牙将,可是宣府的兵在一旁虎视眈眈,他不敢。 第14章 一石二鸟 秦王怒火中烧,猛抽坐骑一鞭子,直奔前方的奉天殿。 奉天殿的大门,平视可见,门大敞着。 秦王只顾向前冲,却没注意到他的侍卫被拦了下来。 他本想一直纵马进殿,可是台阶下有一队士兵把守,只好跳下马,拾级而上。 这让他的怒火又升腾了几分。 站在奉天殿的门口,夕阳将秦王的影子拖的很长。 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正在御座的台阶下静静地站着。 秦王的心咯噔一下,他怎么能在这里? 秦王大踏步走进去,故意喝问道:“是谁在那里?” 背影转过身,一袭白色长袍,头发随便用一根木簪子别住,正是内阁首辅关训。 秦王问道:“关先生,您什么时候来的?” 关训曾经给皇子们上过课,所以皇子都称他为先生。 关训十六岁通过殿试,中了二甲头名。先是进了清贵的翰林院,然后是在各部历练,虽然宦海浮沉,但是终究还是熬进了内阁。 然后熬死了前任,自己成了首辅。 关训的宦海经历,从一个侧面验证了张爱玲的名言:出名要趁早。 因为年轻,只要不是自己作死,把对手熬死就成功了。 ~ 关训满面春风,拱手道:“王爷,早啊!” 秦王看到宣府总兵贾敬穿着盔甲,站在不远处的一根柱子旁。 “关先生,外面的兵自称是宣府的,您知道是谁安排进来的吗?什么时候进的京城?怎么不向孤报告?”秦王问道。 “哦,他们啊,是我让他们来的。”关训毫不在乎地说道。 秦王心里却是一惊,一股凉意从后背升起。 他明白了为什么宣大的兵不见了踪影,原来他们是关训的人。 现在宣府的兵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皇城,关训掌控的兵力只怕不止这些。 他第一次觉察到关训似乎没那么温文尔雅,似乎有獠牙漏出来。 想起关训进内阁,成为群辅,两年后次辅死了,他升任次辅;又两年,首辅病死,他升任首辅。 秦王突然发现这两个人的死,也许不是那么简单。 外面卷进一阵风,秦王觉得风很冷,他萌生了退意。回转身,他看到殿门口已经有士兵把守。 秦王现在十分后悔,不该进皇宫的。 他开始装糊涂,笑道:“幸得关先生的鼎力支持,本王才得以清君侧。待日后入主东宫,必不亏待先生。” 关训背着手,满脸玩味地问道:“哦,是吗?王爷想如何对待我啊?” 在关训的注视下,秦王仿佛又回到了课堂,被他当众提问。 秦王出了一身细汗:“本王已经想好了,废除内阁,恢复丞相制!” 关训哈哈大笑,笑得十分放肆,似乎再也不用顾忌什么。 秦王被笑得心里发毛,他不敢训斥关训的放肆,又不愿意直面这种羞辱,便绕过关训,走向御座,也许那个座位能提醒关训君臣之别。 他刚到御阶下,一个老太监从柱子后走了出来,拦在了他的面前。 “福海?你怎么在这里?”秦王惊讶道。 福海是父皇身边的总管太监,竟然没有随皇上一起被关起来。 福海只是躬腰施礼:“见过秦王殿下!” 福海也是首辅的人! 还有多少人是终于首辅的? 秦王如坠冰窟,通体冰凉,这么多年的努力,在这一刻变得可笑。 一个太监捧着龙袍从偏殿走了过来,秦王大喜,刚才的不快早就抛在九霄云外,眼睛紧紧地盯着龙袍。 那是一件崭新的龙袍,肯定是父皇还没穿过的。 秦王以为,首辅不过是依仗自己有兵,想和自己分庭抗礼。 但是首辅不敢坐这个龙椅,因为他不姓“柴”! 首辅还需要他坐在龙椅上,即便是让他做傀儡。 ~ 可现实很快给了他一个耳光。 太监看都没有看秦王一眼,径直走到首辅的面前,腰深深弯下去,双手将龙袍奉上,高过头顶。 福海走过去,拿起龙袍细心地披在首辅关训的身上。 关训低头看了看龙袍,伸出苍白修长的手指摸了摸顺滑的丝绸,满意地点头,“不错,很合身!” 秦王的脸变得惨白,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上。 自己想错了,首辅想自己坐龙椅。 自秦王进殿,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可是发生的事情像一个雷在他头顶炸响。 事情脱离了秦王预知的轨道,朝一个陌生的方向狂奔。 ~ 十余年布局,呕心沥血,做梦都会梦见的龙袍,竟然披在了臣子身上。 十余年的谋划,竟然只是为他人做衣裳。 秦王现在后悔万分,谋士荀奉曾经多次劝他,堤防关训,这人鹰视狼顾,不像是甘心做臣子的。 可是他还是被关训的恭顺蒙蔽了。 秦王指着关训怒道:“你,你,你大胆!” 宣府总兵贾敬走上前,将他的胳膊压了下去,“王爷,不要这样指着陛下,这是大不敬!” “陛下?你,你们,这群乱臣贼子!”秦王浑身哆嗦着,自己也分不清是害怕,还是愤怒。 他悲愤地控诉道:“关训,怪不得这么多年你一直躲在幕后,从不让人知道咱们合作的关系,甚至公开惩治几个我的人,以示划清界限,原来你,你,你狼子野心!你竟然是个逆贼,可惜我瞎了眼……” 关训联合他,打击太子;又利用他的信任,削弱他的实力,而他还要感谢关训的“帮助”。一石二鸟,真是好算计! 关训挥了挥手,像赶走一只苍蝇,“押出去吧,他已经没用了。” 两名甲兵上前抓住了秦王,朝殿外拖去,秦王大骂“乱臣贼子”。 关训淡淡地对贾敬吩咐道:“给他一个体面,以亲王礼葬了。对外宣布,秦王在与废太子的战斗中,身先士卒,不幸身中流矢,薨!” ~ 曾经在大周朝叱咤风云的七皇子,秦王,就这样被轻描淡地判了死刑,立即执行。 秦王也曾经这样决定过很多人的生死,今天,这个命运也落在了他的头上。 贾敬走到门口,找来牙将季伯山,低声吩咐了几句。 季伯山眼睛睁得很大,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应了声“喏”。 殿内的人都没有注意到,偏殿的一个小太监慢慢退了出去。 秦王被拖到殿外的长廊上,才发现自己的侍卫全部横尸在不远处。 季伯山吩咐士兵按住秦王,眼睛闪过厉色,低声喝道:“殿下,得罪了!” 他抽出一支箭,猛地插进秦王的心脏。 在秦王的惨叫声中,季伯山起身走开了。 秦王无力地抽搐了几下,眼睛看着屋顶的雕龙刻凤,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大哥牵着他的小手,两人一起去御膳房偷吃的,一起去捉蛐蛐儿,……很多好玩的事情。 大哥的手好温暖。 不知道哪一天,大哥成了太子,自己成了秦王。 不知道哪一天,兄弟反目成仇,处心积虑,要置对方于死地,就为了坐上龙椅。 秦王感觉很冷,初春的晚风冰冷刺骨,意识愈发模糊。 “大哥,对不起!”秦王最后喃喃道。 第15章 京城又乱 关训在奉天殿里来回踱步,问贾敬道:“追击废太子的兵到哪里了?” 贾敬回道:“回陛下,上午回的消息,已经临近黄河。黄河会帮我们阻拦废太子一行。” 关训留恋地看着龙椅,任凭龙袍从身上滑落,失落地说道:“还是叫‘大人’吧,这个龙椅我不能做啊!” “为什么?”贾敬惊讶道。 关训龙袍都披了,怎么又突然不当皇帝了。 关训说道:“咱们的势力还是太弱小,如果自立的话,就成了各方势力的靶子。出头的椽子先烂啊!” 贾敬建议道:“大人,咱们现在只有宣府的骑兵和丰台大营,御林军不堪一战,兵力还是太少,不如早日让鞑子派兵入关。” “再等等。这帮白眼狼,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啊,一不小心就被反噬了。”关训说道。 贾敬趁机给老上司挖了个坑,故作惋惜道:“可惜,宣大总督要是提兵赶来,大事早就成了!” 关训冷笑道:“这些年他养寇自重,跟鞑子做生意赚了金山银山,事到临头他却要做忠臣,真是幼稚!可笑!” “通知他身边的暗桩,可以行动了。”关训说道,“大同、晋省的兵不来,咱们要速战速决。你立刻带人去解决秦王一系的死忠,群龙无首,剩下的人就不足为患了。” 关训很生气,在最紧要的时刻,宣大总督竟然背叛了他。 ~ 秦王府一片喜气洋洋,秦王宽敞的书房里坐了不少文臣武将,大家都喜气洋洋。 秦王要做龙椅了,到时候自然要排坐坐分果果。 大家追随秦王,升官加爵是少不了的。 一个穿着布衣的老人端坐在窗边,捧着香茗,正是秦王的谋士荀奉。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照在他消瘦的身上,他盯着窗外的一株腊梅,心事重重。 两个疑问一直压在他心里,让他觉得有一个看不见的神秘力量,正在搅动京城的局势。 皇城被围的水泄不通,调动丰台大营的虎符是怎么传出来的? 秦王以为是父皇被囚之后,妥协了,但是派去追击太子的边豹也没有回音。 约定的宣大骑兵为什么一直不见踪影?派去宣大的使者,全部了无音讯。 看到大家兴高采烈地勾画美好的未来,荀奉没有说出心中的疑虑,不想在大家高兴的时候,说扫兴的话。 在秦王身边谋划了十余年,他深知没人喜欢说报丧的乌鸦。 但是他总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将京城的大佬数了一遍,只有首辅关训,这人深不可测,自己也一直防备着他。 他多次提醒秦王,与关训合作,小心被反噬,可秦王被关训的花言巧语蒙骗了,对关训深信不疑。 关训大权在握,门生故吏遍布全国,没有秦王的配合,他一个谋士无法框住帝国的首辅。 荀奉问道:“殿下去西山大营劳军,该回来了,现在到了哪里?” 有侍卫出去询问,片刻回来禀报,秦王去了皇宫。 荀奉有些不悦,现在去皇宫,有些急躁了。 荀奉咳嗽了一声,决定还是立刻行动起来,“各位,现在京城初定,废太子的残余势力还在作乱,请大家再紧一把,掌控所有要害,弹压宵小,明日清晨,京城必须平定下来。” 众人起身,纷纷拱手应下。 无人敢质疑荀奉的命令,敢挑战荀奉的人早被秦王赶走了。 正在众人告辞出门的时候,一名侍卫来报,皇宫的一位小太监指名求见荀奉。 荀奉心里一跳,急忙道:“快带进来!” 众人发现他的手抖了一下,茶水洒了不少在衣服上。 看到荀奉罕见地失态,众人停住了脚步。 荀奉放下茶杯,站了起来,眼睛锐利地看着门外。 小太监跑进来,对荀奉拱了拱手,悲愤地说道:“先生,首辅自己穿了龙袍,杀害了秦王殿下!” 众人都被这个消息吓住了。 没人相信这是真的,大家都指着小太监喝骂。 更有武将拔出刀冲小太监大吼:“你妖言惑众,离间王爷和首辅大人,老子劈了你!” 小太监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荀奉脸色苍白,大喝道:“住手!他是自己人!” “我们怎么从来没见到过他?”有人质疑道。 荀奉解释道:“这是殿下在宫中埋的最深的暗桩,只和我单线联系。我相信他!” 还有人表示怀疑,毕竟之前从未发现首辅反叛的迹象。 荀奉说道:“很快就验证了。” “怎么验证?” “咱们先撤离王府再说。” 荀奉命人将书房里重要的文件带走,便带人离开王府。 秦王的家人并不在京城,起兵前就藏在外面的一个庄子里。 王府外面有一处茶楼,从楼上正好看到王府,荀奉带了几名秦王的亲信登上了茶楼二层。 他们刚在窗边坐下,就看到一队骑兵跑了过来,杀气腾腾地包围了王府。 有人低声道:“是宣府的骑兵” 消失了很久的宣大骑兵,终于出现了一部。 荀奉咬牙切齿,“关训,你隐藏的够深!” “王爷!”屋内的人纷纷落泪。 看到骑兵撞开大门,杀了进去,荀奉起身道:“各位,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咱们去西山大营,起兵去给王爷报仇。” ~ 西山大营现在就驻扎在城西的阜成门外。 当荀奉一行人进入西山大营的时候,皇宫的消息终于传来,秦王真的死了。 西山大营全营镐素,荀奉宣读祭文,祭祀秦王,一时哭声震天。 他们哭秦王的知遇之恩,哭自己付之东流的荣华富贵,哭难以预测的未来。 之后在集合全军誓师,推举秦王世子柴源为大都督,讨伐不臣,为秦王报仇雪恨。 站在点将台上,荀奉正要读讨伐檄文,九门提督陈天寿来了。 太子逃走后,田衡带走了把守九门的大部分兵力。 秦王再次任命陈天寿担任“提督九门巡捕五营步军统领”,重新组建九门提督衙门。 得知秦王死讯,荀奉第一时间派人通知了他。 陈天寿一身重孝,对荀奉说道:“先生,誓师怎能没有祭品!” 他一挥手,“带上来!” 两名士兵押着一个中年人,走上了点将台。 荀奉大喜,被抓来的竟然是关训的大儿子关思文。 关训四个儿子,最器重的就是大儿子。关思文也很争气,二十岁中进士,进翰林院,现在是吏部左侍郎。 陈天寿狞笑道:“自从先生通知我秦王殿下被逆贼所害,要起兵复仇,我就知道先生还需要人祭旗。抓不到关训这个逆贼,就去吏部抓了他的儿子。” 荀奉大赞,“将军有心了!” 关思文像被扔上岸的鱼,用力扭动、挣扎,嘴里塞了布,不断呜呜出声,努力扭脖子看向荀奉,满眼祈求。 ~ 关训在内阁办公的地方,正在披览公文,家里的一个下人慌里慌张地跑进来。 关训很不高兴,他一直主张喜怒不行于色,下人这种冒冒失失的样子,他很不喜欢。 来的是大儿子的长随,得让管家给换个人了。 长随惶急地叫道:“老爷,不好了!大公子被抓走了!” 关训的心一沉,将笔搁在笔架上,“谁干的?” “九门提督陈天寿。说是要拿大公子祭旗。” 关训眼前一黑,差点从炕上栽倒在地。 吏部尚书陈普是太子的老师,跟着太子跑了。 关思文已经是吏部左侍郎,关训就让他代理吏部的事。 吏部主管四品一下官吏的考核、升迁,至关重要,必须掌握在自己人手里。 没想到,自己这个决定竟然送了大儿子的命。 在关训的计划里,大儿子是他的接班人。 关训扶着案几,觉得嗓子眼有些腥,滴下两地浑浊的眼泪,“吾儿!” 半晌才擦去眼泪,冷冷地说道:“不是有御林军防守吗?” “陈天寿来的十分突然,攻击太猛烈,御林军抵挡不住。”长随说道。 “好!本官知道了,你下去吧!” 长随咽了咽唾沫,“老爷,大公子怎么办?” 关训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滚!” 长随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关训喘了几口气,命令开始流水般发出。 先是命令宣府总兵贾敬汇合丰台大营,去全力营救大儿子。 接着拿出一半虎符,写了一份手令,递给一名亲兵道:“送给忽尔泰!” 此时,关思文的血刚喷到西山大营的大纛上。 第16章 瓜娃 离开黄河渡口的第二天上午,田禹他们踏进鲁省的地界,曹州府。 大家自田府被围,到搭建浮桥,不是在战斗,就是在去战斗的路上,神经绷的很紧。 现在终于没了战事,忠勇伯田衡平安去了金陵,每个人的心情都很轻松。 在一个道路拐弯处,弯里是一片柳树林,柳枝满缀嫩黄的叶子,田禹他们停下来歇马。 一条清澈的小河从林中穿过,众人饮了马,在柳林边歇息片刻。 远处一辆精美的马车飞驰而来,马已经跑得很快了,车夫还在不断地挥舞鞭子,试图跑得更快。 马车越来越近,车夫竟然是一个年轻的女孩,秀丽的脸儿十分严肃。 马车擦身而过,田禹看到马车的纹饰,和燕飞对视一眼,都吃了一惊。 纹饰是四爪龙。这是皇室才能雕刻的图案。 马车的后面有大队骑兵赶来,卷起漫天的烟尘。 骑兵的最前面是一名穿锁子甲的武将,身上已经插了几支箭。 他身后的骑兵还在向他放箭。 田禹招呼一声,大家纷纷上马。 车夫一声尖叫,她没注意道路在这里拐弯,刹车已经来不及了,马车驶离了大路,冲入田野,颠簸着直奔正前方的土丘。 在车夫的尖叫声中,马车剧烈颠簸,追兵愈发近了。 追兵也在朝马车放箭,马车刚到土丘下,马腿上中了一箭,倒在地上,马车翻了。 车夫被甩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一个穿着华服的女孩从车里滚落在地,自己爬了起来,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惊骇地看着围过来的追兵。 ~ 追兵三十多骑,前面十几个穿着皮甲,其余的都是黑色的衣服,拿的都是制式武器,骑的还是战马。 “这是地方的武装吗?”田禹疑惑道。 燕飞摇摇头,“不是,地方武装都是窦天德那样的,这些人武器、坐骑五花八门,应该是豪强的家丁。” 钱丰咋舌,“养这些兵马,是个大家族啊!这要是在京城,御史肯定会参他个图谋不轨。” 田禹叹道:“乱世来了!” 再看向战场,断后的武将白面无须,功夫了得,一杆枪舞起来,阳光下点点银光炸裂,不时在敌人身上带出一篷血花。 但是家丁们很聪明,不和他正面交战,只是围着他转,一碰即走。 武将虽然能打,但是敌人围了三层,始终无法突围。 不远处,一个穿着绸缎的年轻人,在几个家丁的簇拥下,扯着公鸭嗓子叫道:“快!抓住那两个小娘皮,给小爷带回来!” 几个家丁纵马直奔土丘上的两个女孩。 公鸭嗓子得意地大笑:“哈哈……小爷要在这里开个无遮大会!” ~ 田禹低声招呼一声,“咱们上!” 以燕飞为锋矢,田禹和钱丰各居左右,从树林里冲出去。 虽然只要七个人,但是打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家丁们没有想到树林里竟然还有兵,有些根本就没在意冲出来的田禹他们。 土丘下,几个家丁跳下马,得意地朝华服女孩走。 车夫摇摇晃晃站起身,努力地走到华服女孩的身前,虽然吓得瑟瑟发抖,但是依然倔强地张手,挡在她身前。 家丁一巴掌抽在车夫的脑袋上。车夫倒在地上,再没起来。 家丁色眯眯地朝华服女孩抓去,女孩惊恐地看着他,尖叫着,努力向后缩。 这时候,华服女孩看到一个顶盔带甲的骑士飞奔而来。 骑士浓眉大眼,一半脸很中看,可是另一边脸却有一条很深的长疤。骑士目光锐利,表情冰冷,犹如一块寒冰。 在她瞥见骑士的一瞬间,骑士挥舞陌刀,雪亮的刀光劈了下来。 家丁被削去了大半个身子,有血喷溅在华服女孩的身上、脸上。 燕飞丝毫没有停留,继续作为锋矢,带着众人直扑家丁的队伍。 他们犹如虎入羊群,顺利地凿穿敌人的阵营,还顺带解救了被围的白面武将。 当他们在野地里划了一个优美的弧线,掉头回来,又来了一次冲锋。 没有第三次冲锋,因为家丁已经四散逃跑。 田禹他们也散开了追杀。 ~ 田禹注意到华服姑娘被吓坏了,表情呆滞地坐在土坡上,恰好燕飞在身旁,便对他说道:“燕大哥,你去看看她们!” 燕飞没有多想,催马跑向土坡。 当他到了华服姑娘面前,才想起来,自己是战士,哪有哄女孩的本领。 但是战士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他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女孩很漂亮,脸上、衣服上都被喷溅了不少血,有些凄美。 燕飞的心软了,蹲下身问道:“你怎么样?” 女孩没有回应,木然地看着前方。 燕飞不由地伸出一只手,想拉她起来,和袍泽之间就是这样。 姑娘眼珠子动了,看到面前一个粗大的手,顺着手,看到那张左右对比强烈的脸,正是刚才拯救他的骑兵。 她突然有了依靠,便一把抱住眼前的胳膊,紧紧搂住,嚎啕大哭。 燕飞僵住了,不知如何是好。 疆场杀敌,他的经验十分丰富,一千种敌情,他会有一万种对策。可是面对女人,他很迷惘,这简直就是另一种神秘的生物。 燕飞急出了一身汗,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抛向同伴,可是大家补刀的补刀,套马的套马,看似没人注意他,但是他们都有意无意地在土坡前兜一个圈子。 看到一位叫雷大坚的校尉催马跑过土坡,燕飞大喜,急忙挥手想招呼他。 雷大坚是他们几个中的老大哥,结过一次婚,经常嘲笑他们是生瓜蛋子,他肯定知道该怎么办。 没成想,雷大坚眼睛只盯着眼前那匹皮毛犹如黑色锦缎的母马,追着无主的母马跑开了。 ~ 两个穿皮甲的家丁,策马奔向土坡,却被白面武将拦住了。 白面武将立马在土坡下,两个家丁对视一眼,咬咬牙,同时挥舞兵器夹击他。 只一枪,一个家丁就被扫罗马下。接着,白面武将的枪尖颤动,第二个家丁的颈部绽放一朵血红的梅花,家丁落马身亡。 这一系列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优雅从容。 不过片刻,战斗结束了。。 ~ 田禹注意到了燕飞的窘迫,笑道:“燕大哥还是个瓜瓜娃!” 钱丰恰好从他身边经过听到了,便大叫道:“燕大哥,你是个瓜瓜娃!” 燕飞冲他一瞪眼,“谁说的?” 钱丰岂敢出卖公子,立刻催马跑远了。 田禹大笑道:“是田小娥姐姐说的。” 众人哄堂大笑。 在战场上大杀四方的燕飞,竟然被一个小女子弄得手足无措,大家都笑得很开心,他们才不关心田小娥是谁。 燕飞很无奈,这帮禽兽! 第17章 孙子 燕飞见女孩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昏厥过去,便蹲下身,生硬地说道:“别哭了,会哭坏身子的。” 女孩的依然在哭。 被打昏的年轻车夫醒了过来,她也强撑着身体过来劝慰华服女孩。但是效果很不明显。 田禹看不过去了,终于纵马过来,大声道:“再哭眼睛就肿了,那就不好看喽!” 这句话很有效,女孩的哭声慢慢小了下来,从瓢泼大雨变成了毛毛细雨。 燕飞长吐了一口气,擦了擦头上的汗。 华服女孩终于发觉自己还抱着人家的胳膊,急忙松手,一眼瞥见燕飞的袖子上被眼泪湿了很大一片。 华服女孩很不好意思,两腮飞红,用袖子遮住了脸,扭过身去。 燕飞如释重负,慢慢走下土丘,在敌营中杀了七进七出也没这么辛苦。 ~ 华服女孩三个人走下土丘,田禹迎上前,拱手道:“在下是忠勇伯的侄儿田禹,见过各位贵人!” 华服女孩说道:“原来是世兄。家父兴安伯。” 女孩自称是兴安伯的小女儿方琴。一家人跟随太子南狩,昨晚即将扎营的时候,她的马车突然受惊了。 马车蹿出队伍,一路向东。 车夫是念太医的女儿念杞。方琴在车中无聊,就将这位闺蜜拉到车里聊天,结果也就被马车带着一起跑了。 车夫被颠下马车,念杞只好临时客串车夫。 白面武将是太子府的内官韩休。方琴的马受惊跑出队伍之后,他骑马追了过来,护佑安全。 三个人在野外休息了一夜,早晨在方琴果决的指挥下,南辕北辙,来到了曹州府。 一个带着家奴的小孩子看到了方琴的脸,竟然要留下她们。 韩休就杀了这小子的马,以示警戒,结果被这小子纠集家奴追杀到这里。 幸好三人遇到了田禹一行人。 田禹也向她们介绍了自己的同伴。 方琴落落大方地施礼道:“谢谢诸位英雄的救命之恩!” ~ 田禹问道:“我们这是去莱州府,世妹不南下去找家人吗?” “呀,我们走错路了?”方琴惊讶道。 韩休苦笑道:“咱家早就说走错了,你偏不信。” “那你还不多劝劝我!”方琴理直气壮地说道。 田禹有些头大,又是一个刁蛮的姑娘。 方琴听大家分析,竟然离金陵更远了,几乎又哭了出来,“我想去金陵!” 念杞说道:“大家可以去运河边找个码头,搭船去金陵,顺流直下很方便。” 方琴眼睛一亮:“好啊。” 田禹几个人都没有说话。 韩休苦笑道:“两位小姐,现在烽烟四起,宵小趁机作乱,河匪横行,走水路并不安全。” “他们几个不是很能打吗?”方琴指着田禹七个人说道。 田禹说道:“我们要去莱州府。” 方琴说道:“那我雇佣你们,护送我们去金陵,到了金陵家父必有重谢。” “我们现在都是一介草民,无官无职,恕难从命!”田禹拱手道。 燕飞在后面拽了拽田禹的衣服,可是田禹没有理他。 大伯已经说了,鲁省巡抚要倒向秦王,必然会在鲁省清理太子一系的官吏,必须尽快去莱州府。 韩休对田禹拱手道:“田公子,如果不嫌弃的话,我们三个想和各位一起去莱州府。到了那里我们雇海船回金陵。” 田禹毫不客气地回道:“嫌弃!” 现在兵荒马乱,带上两个女人无疑增加了兄弟们的风险。 方琴气得身子有些哆嗦,平时锦衣玉食,到哪里都是被捧着的,今天竟然被拒绝的这么干脆,简直颜面大失。 她看田禹怎么都不顺眼,胆小,自私,冷漠。 “韩叔,咱们自己走,本……我不稀罕和他们一起走!”方琴愠怒道。 念杞急忙握住她的手,低声劝解。 韩休有些吃瘪,尴尬道:“咱家和田大人曾在北境一起共同杀鞑子,还是有些交情的。” 田禹心中不以为然,太监下部队,一般都是监军,主将不会和太监来往过密的,更别提交情,他只是随便拱了一下手:“请前辈恕罪!” 韩休没辙了,挣扎道:“咱家是太子府的枪棒总教头,会一点粗浅的功夫,可以帮公子杀敌!” 田禹还是有些犹豫。 燕飞看到方琴十分失落,眼泪已经在眼睛里打转,心里不由地一软,便轻声咳嗽了一声,“公子,那,那啥,呃,其实可以考虑……” 他吭吭哧哧有些说不出口,他当然知道带两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就是纯粹的累赘。 只是,他不忍心看方琴绝望的样子。 衣着朴素的念杞,一直文静地站在方琴的身旁,神色泰然,这时也开口道:“我随家父学了一些医术,各位有个头疼脑热,我可以诊治。” 田禹只好说道:“好吧,既然燕大哥给你们说情,可以和我们一起走。” 方琴松了一口气,被刚才那群豪奴给吓坏了,感觉只有和田禹一行人在一起才有安全感,尤其是燕飞。 田禹又说道:“不过,这一路必须听我安排,不能擅自行动。否则,大家就各走各的。” 韩休自然满口答应。 方琴对这个条件有些不悦,可是她没有反对,这一路还要靠田禹他们照拂。 其实,田禹并不会真的扔下两个弱女子不管,不过是想拿捏一下方琴和韩休,避免他们依仗身份擅自行动,祸及众位兄弟。 ~ 众人谈妥了行程,田禹扫了一眼远处的俘虏,便说道:“将他们的头领带来。” 雷大坚在看守俘虏,便从中抓起一个扔在田禹的面前,“这个小屁孩就是头。” 正是刚才要开“无遮大会”的公鸭嗓子。 田禹打量了一番,公鸭嗓子不过十四五岁,嘴唇上还是一撮绒毛,穿着绸缎长袍,右手大拇指上戴着一枚翠绿的扳指。 方琴恨恨地说道:“是他,竟然让我俩给他当丫鬟!还带着家奴追杀我们!” 田禹暗叹,一个初中生,竟然这么嚣张。 少年一点也不害怕,反而是恶狠狠地威胁道:“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快把本公子放了,不然我爷爷会有你们好看!” “哦,他爷爷是谁?”田禹问道。 雷大坚道:“这小子叫缪起宗,他爷爷叫缪同,曾是内阁的群辅之一,致仕后在曹州府定居。” 缪起宗大怒:“混账!我爷爷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雷大坚飞起一脚,踢在他的肚子上。 缪起宗疼的蜷缩起来,脸憋的通红,像一只虾米。 田禹了然,内阁的群辅,位居官场食物链的顶端,虽然已经致仕,但是族人、门生故旧遍布官场,这孙子有嚣张的本钱。 方琴冷声道:“他冲撞了我,杀了吧!” 田禹吩咐道:“收缴他们的武器!钱丰,你抽这孙子十鞭子!” 韩休说道:“他还是个孩子,就已经为害一方,留着只会祸害更多人,不如杀了!” 燕飞头脑比较清醒:“一个孙子就能调动这么多武装家丁,如果我们杀了他,只怕缪府会一路追杀。” 钱丰道:“那就杀光他们!” 田禹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你小子怎么大杀心!燕大哥说的对,在缪府的地盘上,你以为咱们能凭空消失?咱们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留下他的狗命,太便宜他了。”钱丰不满道。 燕飞笑道:“钱丰,你小子以后少看点话本,什么大侠行走江湖,要快意恩仇,那就是忽悠你的茶钱,让你脑子爽一把。实际上是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 缪起宗见他们在讨论他的生死,像是在讨论一头猪、一只羊,没人在乎他爷爷的权势,终于害怕起来,这群人真能杀了他! 现在不杀的意见暂时占了上风。 为保狗命,他立刻变了脸,脸上挂满悔意,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他开始可怜巴巴地求饶:“小姐,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对您无礼!各位大爷,请看在我年幼无知的份上,留我一条性命!我以后一定痛改前非,好好做人!” 田禹摇摇头,不亏是大佬的孙子,察言观色,能屈能伸。 缪起宗还要再说几句软话,钱丰的鞭子却已经落了下来。 第一鞭子就将缪起宗抽倒在地。 钱丰没有留手,每一鞭子都是用尽全力。 缪起宗在地上翻滚,大声惨叫。 方琴多少出了口气,也不再追究了,只是狠狠地剜了田禹一眼。 钱丰见没人查数,就一直猛抽了十几鞭子,直到缪起宗被抽得皮开肉绽,躺在地上不动了,方才住手。 ~ 两名家丁见田禹他们撤了,急忙跑过来,扶起缪起宗就跑,唯恐跑慢了,对方改变了主意。 韩休有些担忧地说道:“这个孩子心思狠毒,能屈能伸,只怕是个后患。” 燕飞劝道:“杀了一样后患无穷,在一个退仕的群辅的地盘,杀了他的孙子,咱们无法全身而退。” 田禹纵身上马,“走吧。” “死罪已免,活罪难逃,咱家给他一个教训!”韩休话音未落,人却已经蹿出一丈开外。 不过几个跃步,他就到了缪起宗的背后,刷刷几枪,然后飞起一脚,将缪起宗踢得飞了起来。 韩休尖声道:“你小子要开无遮大会,还穿什么衣服!” 田禹似乎听到了一声脆响,缪起宗惨叫一声,光着身子掉在地上,衣服破成了碎片,随风飘散了。 燕飞看到缪起宗在地上滚了几下,便一动也不动了,疑惑道:“你踢死了他?” 燕飞拔出了战刀,如果缪起宗死了,那些家丁就不能留活口。 雷大坚他们也策马围了过来,手按在了刀把上。 “没有,咱家只是略施薄惩,断了他一条腿。”韩休淡淡地说道。 方琴在不远处咯咯笑了,清脆的声音在田野上飘荡。 燕飞没再说什么,这小子调戏兴安伯的女儿,只断了他一条腿已经算宽宥了。 方琴的笑声突然止住了,怒道:“你,你干什么?快住手!” 只见田禹带着钱丰,正拆她的马车。 只三两下,马车的顶棚、挡板全被砍了,只留下光秃秃一层车板。 方琴气得浑身发抖,“你们,你们,你们太欺负人了!” “世妹,你的马车太过精美,容易引起人的觊觎。还有,三位的衣服太华美,也需要换掉。”田禹一边说,一边埋头刮掉车板、车辕上的精美图案。 没想到韩休也附和道:“田公子说的有道理。” 方琴想起缪起宗就是看到豪华的马车,才凑过来的发现她和念杞的,便不再反对。 可是想想自己心爱的马车,她还是有些心疼,嘟囔道:“有你们在,区区几个毛贼算什么。” 田禹检查了一下成果,满意地拍拍手,安排负责后勤的雷大坚当车夫。 田禹催马率先跑了起来,没看到背后缪起宗怨毒的目光。 第18章 弩 莱州府在鲁省东部的胶州半岛上。 鲁省中部山峦连绵,最好走的路线是走济南府向东。 日薄西山,田禹一行人走了一天,已经进入了济南府,停在一个村外的土地庙歇息。 说是庙,其实只有一间屋,孤零零地矗立在田野。 雷大坚从外面打水回来,说道:“我问了这里的村民,这里不是缪家的地。走了一天,终于走出了他们家的地。” 钱丰咋舌道:“一个致仕的群辅,家里的土地竟然跨了几个府,太可怕了!他家粮食还不得堆积成山啊!” 大家说着话,惊讶于缪家的豪奢。 燕飞打了一头獐子,拎了进来。 雷大坚带人挖了一些野菜,念杞跟着他们采了一些草药。 炖了一大锅獐子肉,田禹几个人吃的酣畅淋漓,韩休也和他们一起大口吃肉。 念杞捧着碗,小口吃着肉和青菜。 唯独方琴,看着面前碗里的肉,没有动筷子。 “怎么了?不合口味?”韩休问道。 方琴皱眉道,“这肉太粗,还有股腥气,吃不下。” 念杞小声劝道:“那吃点面饼吧。” 方琴抱怨道:“没有菜,面饼太硬。” 田禹说道:“獐子肉可以炙烤,这样味道好点。” 方琴点点头,又苦恼地说道:“没有烤钎,怎么炙嘛?” 韩休道:“可以用柳树枝,北境都是这么吃。” 田禹笑了,叫道:“燕大哥,该你上岗了!” 众人大笑。 燕飞老脸通红,尴尬地放下碗,站起身来。恰好还留了一条腿,本来留着明天早晨烧粥的。 方琴有些窘迫,以为众人是在捉弄她。 田禹解释道:“论烤串,燕大哥是我们几个中手艺最好的。” ~ 燕飞切好肉,钱丰已经折了柳条回来,帮着串起来。 雷大坚负责队伍的后勤,掏出一堆油纸包放在燕飞身旁。 燕飞打开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大小不一的黄黑色块状物。 燕飞捏碎了几颗,洒在肉串上。 方琴好奇地问道:“燕大哥,这是什么调料?” “这是盐巴。” “盐?盐不是白色的吗?这,这也太脏了!”方琴惊叫道。 说完她就后悔了,因为燕飞住了手,有些尴尬。 雷大坚解释道:“方小姐,这盐粉是要洒在肉串上的,没有盐肉串会很淡,有腥味。” 方琴不想让燕飞为难,勉强点头道:“好吧。” 燕飞放下串,起身舀了一碗水,捏碎了一些盐巴撒进去,搅拌融化后,放在一旁。 等水澄清,他将上层的清水倒进另一个碗里备用。 方琴看到脏兮兮的盐巴,变成了澄清的盐水,终于满意了,心里暖暖的。 燕飞又折了一些细小的柳枝,捆在一起,当小刷子,将盐水刷在肉上。 ~ 燕飞又打开了一些纸包,问询的目光看向方琴。 方琴看着莫名其妙的调料,“好吧,你看着放吧。” 但是她勉强的表情出卖了她的内心。 田禹发现,无论方琴多挑剔,燕飞都没有生气,他对方琴很有耐心,甚至可以说是宠溺。 燕飞冲雷大坚伸出大手,“蜂蜜。” “蜂蜜是留着治伤用的。”雷大坚说道。 “先拿出来用吧。下一个镇子咱们可以再买。”田禹道。 雷大坚掏出一个拳头大的小瓦罐,放在了燕飞面前。 燕飞打开瓦罐,只用盐水和蜂蜜烤了几个串。 方琴看着燕飞一双大手转动着烤串,油脂滴在木炭上嗤嗤响,眼神专注,表情放松,不时刷点蜂蜜。 一个年轻威武的战士,专心地为她做饭,这是她人生的第一次。 她的心怦然动了一下。 韩休接过来烤串,递给方琴。 方琴接过去看了看,外面金黄,香味扑鼻。 她转过身,背对着众人,小口咬了一下,嚼了嚼,微点臻首,“嗯,好吃!” 燕飞有了信心,开始忙碌起来。 ~ 土地庙里飘荡着烤肉的香味和蜂蜜的香甜。 雷大坚怪叫道:“不行,我馋了!” 他拿起弓箭,和田禹打个招呼,跑了出去。 钱丰和几个校尉也先后拿着弓箭追了出去。 半个时辰的功夫,几个人就拎着一串野兔、山鸡回来。 田禹也都笑着加入他们,撸串不分时空,总能找到同好。 他们吃就没那么精细了,没有耐心抹盐,撒调料,直接抹大酱了事。 他们的手艺也远比不上燕飞,不是烤糊了,就是有些生。 但是这并妨碍众人吃的酣畅淋漓。 让众人意外的是,韩休竟然手艺不差,他没有抹大酱,将各种调料堆在面前,不时撒一点。 他烤出来的串明显比别人的有味道,最后大家都把烤串放在他面前,他也不推辞。 一场未计划的烧烤大宴,大家都吃的肚皮滚圆。 念杞偷偷地摸摸肚皮,嘀咕一声,“好饱!” 只有主管后勤的雷大坚叫道:“苦也!盐和大酱都吃光了!” ~ 天色微明,田禹已经醒了,屋里似乎还飘荡着烧烤的味道。 田禹坐起身,却听到钱丰在外面一声大喝:“什么人!” 最后值夜的是钱丰。 一声弓弦声响,不远处传来惨叫,接着就是杂乱的呼喝声。 众人都是和衣而卧,纷纷跳起来,抽出武器冲了出去。 不远处竟然有一群持刀拿弓的人围了上来,看衣着,和前天解决的那些豪奴是一类人。 钱丰不断放箭,减慢了敌人的速度。 田禹看了四周,路口已经被堵住了,对方有弓箭手,五十多人。 敌人很稳妥,前面是刀盾手,后面是弓箭手。 一个骑马的头领在发号施令,壮丁踩着鼓点一步一步逼近,步伐整齐,士气高昂,竟然有点精锐的模样。 没看到敌人的骑兵,敌兵的弓箭手已经拉开了弓。 田禹皱起眉,骑马冲出去已经不可能,便大声喝道:“进屋!” 田禹和燕飞断后,其他人牵着马,又回到土地庙。 弓箭手终于放了第一波箭,大部分箭枝都落在了土地庙前的空地上,少数几枝射过来,被田禹和燕飞拔打开了。 当箭雨落在了庙门口的时候,众人已经牵马进了屋。 方琴叫道:“我的马车还在外面。” 韩休劝道:“小姐,区区马车,还是算了吧。” 燕飞等田禹闪进屋里,持着腰刀把守在大门口。 抛落的箭射在柴草搭建的屋顶上,噗噗作响。 除非弓箭手直射,燕飞的位置并没有危险。 田禹带人拆下两扇门,打算作为大盾。 突然,一声异样的弓弦声传来。 田禹的脸色顿时变了,惊道:“是弩!” 他急忙冲向大门口,正看到燕飞猛地向后倒去,胸口插了一枝弩箭。 第19章 反击 田禹扑到门口,把着燕飞的两臂,将他拖进屋。 燕飞的身子刚挪走,又一声弓弦响,一直弩箭射在了刚才他躺着的地方。 再没有弩箭射进来。 田禹脸色有些难看,“至少两把弩!” 弩上弦很困难,这么短的时间连射两次,只能来自两把弩。 弩就是这个时空的狙击步枪,对战士的威胁远大于弓箭。 借助弩的威力,敌人趁机朝前移动。 雷大坚带着两个校尉搬起泥塑,堵在了门口。 钱丰闪到窗前,向外射了一箭,又迅速躲开。 外面出来一声惨叫,一个刀盾手脖子中箭,倒在地上。 敌人立刻报复,一阵箭雨从门、窗射进来。 钱丰道:“公子,是蹶张弩,我看到两把。” 蹶张弩是用脚踏着上弦的弩,射程远超弓箭。 大周朝严禁民间拥有弩,否则以谋逆论处。 现在一个乡村的土地庙外,竟然出现了两把。 大周朝从根子上已经腐朽了。 ~ 燕飞平躺在地上,人依然清醒。 念杞上前道:“让我看看吧。” 田禹记得她是念太医的女儿,还自称懂一些医术,便让到一旁。 弩箭击碎了木盾,射穿了皮甲,整个箭头射进了右胸。 念杞仔细看了看,“必须尽快取出箭头。这箭头上有血槽,单是流血就很危险。” 方琴眼泪早已经掉了下来,扯着念杞的袖子,“那你赶紧给取出来呀!” 念杞看向田禹。 田禹道:“现在不行,敌人势大,咱们得逃出去。等到了一个稳固的地方再说。” “那可以先取了箭头再逃嘛!”方琴说道。 念杞低声劝道:“听田公子的,现在取出箭头,等会逃走的时候,伤口会崩开,那时会流更多的血。” ~ 田禹说要冲出去,但是何其难。 如果仅是弓箭手和刀盾手,可以拆门板当作大盾,冲过去贴身肉搏。 田禹几个都是战场上杀过鞑子的老兵,对付外面那些庄稼把式,完全是牛刀杀鸡。 但,现在问题是“鸡”有了大杀器——弩。 对付弩,要么靠人多,少数倒霉蛋被射死,活还是死全看运气; 要么靠装备,用蒙了铁皮的厚盾硬扛。 现在,田禹他们人少,没装备。 钱丰把守窗口,看了看外面,叫道:“不好!他们在准备火箭!” 很快,外面传来呼喝声:“烧死他们!”“放箭!”“放箭!”…… 屋顶传来箭枝落下的声音,偶尔几枝火箭射进屋里。 众人都心一沉,要么冲出去,被弓箭射死;要么不出去,被大火烧死。 怎么看,都是死路一条。 雷大坚拔出刀,把起一扇门板:“公子,我带着几个兄弟,去杀一条路。” 田禹摆摆手,“先等一下!” 他走到后墙,仔细查看了一番,最后选择一处最粗糙,最不平整的地方,猛地一脚踹了过去。 这一脚,竟然在墙上踹了一个洞来。 后面没有敌兵。 田禹暗自庆幸,如果碰到军队,就不会有任何围困的死角。 雷大坚也冲上前帮忙,一阵拳打脚踢,两人将洞口扩大到能过一匹马。 透过洞口能隐约看到远处的村庄。 “咱们去那个村子,据屋防守。”田禹说道,“我先留下,大家撤退,他们追击的时候,我把弩给解决了。” 弩的存在,让他们太被动,必须优先解决。 众人唯一的分歧,是不愿意田禹断后。 可是他们几个人,以田禹和燕飞功夫最强。 争执一番,最后决定韩休和田禹一起断后,伏击弩手。 韩休的实力大家已经见证了,枪术大家。 燕飞曾私下承认,对上韩休,他百招之内必败。 ~ 屋顶燃烧的茅草噼啪作响。 看向念杞和方琴,田禹有些为难,后面是野地,跑不了马车。 想让兄弟们带上她俩,可是“男女授受不亲”,不知道她们是否愿意事急从权。 念杞看出了他的疑虑,不能他开口询问,忙说道:“我会骑马,我可以带着方小姐。” 田禹很感谢念杞的通情达理,和某个女人比,念杞太懂事了。 田禹说道:“那骑我的马!” 屋顶有一些地方已经烧透了,烧透的红色灰烬飘飘荡荡地落下。 安排好各人的职责,田禹转头叫上了韩休:“韩叔,咱们出发吧?” 韩休楞了一下,这还是第一次有贵人叫他“叔”。 “好!老奴就陪公子疯狂一把!” 韩休换了一把短矛,跟着田禹从洞口摸了出去。 马下作战,枪杆太长反而不利展开。 看到两人在路旁树后藏好,众人牵马走到庙后。 雷大坚抱着燕飞策马在前,率先冲了出去。 念杞带着方琴在队伍中间,钱丰带几名校尉断后。 众人直奔不远处的村庄。 敌人很快他们跑了,吆喝着调转方向,急忙追了上去。 ~ 敌人乱哄哄地跑了起来,队伍勉强维持刀盾手在前,弓箭手在后。 他们没有前锋,没有两翼的侦察,吵吵闹闹,说说笑笑,好像去赶集一般。 刚才的胜利,让他们的自信心陡然膨胀。 田禹放过了前面的刀盾手。 当弓箭手刚跑到跟前,田禹看到了一个弩手。 紧盯着弩,田禹猛蹿出来,拎着长刀卷入了弓箭手之间。 贴身肉搏,是弓箭手的噩梦。 韩休随后跟了上来,狸猫一般贴近敌人。 敌人完全看不到矛身,只看到一个晃动的身影,和一点跃动的寒光。 田禹并不恋战,直奔最近的弩手,最简单的一招力劈华山。 弩手刚转身要逃,田禹的战刀已经劈了下来。 田禹恨他们伤了燕飞,这一刀几乎用了全力。 只一刀,劈碎了弩,砍掉了弩手的右臂。 田禹好不停留,又去寻找第二张弩。 突然闯进来的两个杀神,立刻让这帮菜鸟明白了什么叫杀戮。 弓箭手吓坏了,惊恐地喊叫着,撒丫子就跑。 向前跑的冲乱了刀盾手的阵型,也带去了恐慌。 钱丰见敌人乱了,立刻带着几个校尉拨马杀了回来。 在骑兵的冲击下,敌人溃败了。 韩休大声招呼:“快撤!敌人的骑兵来了!” 田禹转头看去,不远处一队骑兵正奔驰而来,为首的一个骑士手持长槊,杀气腾腾。 大周朝,田禹已经太久未见武将用槊。 槊,已经被淘汰了。 钱丰牵来一匹马,田禹纵身跳上,刚要拨马撤退,却一眼看到刚才苦寻不着的第二张弩,弩兵扛着蹶张弩,正在向奔来的骑兵狂跑。 田禹纵马追了上去,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他和弩兵错身而过,同时挥刀下劈。 他的刀断成了几截,只砍断了弩弦。 田禹很遗憾,但是来不及补刀了,敌人的骑兵已经开始放箭。 持槊的武人已经朝田禹攻来,田禹手中没有武器,仓促中抢了一把长枪招架。 只一招,敌人砍断了田禹的枪杆。 借着槊杆反弹的力量,槊尖毒蛇一般向田禹的脖子划去。 田禹已经没有时间躲避。 第20章 人渣无大小 “铛”,一声脆响,韩休的枪尖挡住了槊尖。 田禹立刻拨马后退。 道路狭窄,夹在水沟和土地庙之间,一把槊舞动开,已经霸占了整条路。 敌人的其他骑兵都在后面静静地观战。 钱丰搭起弓,找准机会朝持槊的武人连射了三箭。 前两箭被槊拨掉了,第三箭十分刁钻,射中了战马的小腿。 马失前蹄,持槊武将被甩落在路旁的水沟里。 韩休待要补枪,后面的骑兵立刻扑了上来营救。 韩休见是不可为,立刻退了回来。 钱丰又连射几箭,逼迫敌人放缓马速,众人趁机拨马撤退。 敌人有三十多个骑兵,后面烟尘翻动,似乎还有援兵赶来。 ~ 村口是两个房子之间的空隙,距离不大,仅能三匹马并肩而过。 雷大坚已经带人守在屋角,待田禹他们跑过去,守兵立刻放箭,将追得最靠前的两个骑兵射落马下。 敌人的骑兵在射程外停了下来。 不多会儿,跑来一队五十多人的步兵,依然是刀盾手、弓箭手的组合。 一部分配合弓箭手防备村子里的人,另一部分人开始砍伐路边的树木。 “他们这是干什么?”田禹有些纳闷,这是要打造武器进攻? 敌人暂时没有攻势,田禹便催马进了村子,围绕村子转了一圈,勘察地形。 村子大概三十多户,房子大多是罕见的两层石头建筑,连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大圆,很像闽省的土楼。 这种建筑兼备了军事的功能,是缩小的城池,对于防备土匪有很好的功效。 田禹这一路见到的民房,大多是低矮的茅草屋,土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民居。 村子依山而建,只有前后两个出口。前面的出口对着山外的大路,后面的出口大门紧闭。贴近了,可以从门缝看到外面的蜿蜒的山路,一直延伸到山里。 偶尔见到几个村妇和孩子,他们的眼神都充满了警惕。 燕飞借住在一个村民家的西厢房,田禹看到他的时候,念杞已经将弩箭取出,正在用金创药膏处理伤口。 燕飞脸色十分苍白,方琴在一旁偷偷摸着眼泪。。 这个时代没有抗生素,没有消炎药,能不能撑过这一关,只能运气。 燕飞低声问道:“外面情况怎么样?” “你安心养伤,那些土鸡瓦狗,刚才已经被我们杀退一次了。”田禹说道。 对于医术,田禹暂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至于抗生素,即使安定下来,也无法生产,暂时就不用想了。 走出房间,田禹见到外面一个黒瘦的老人,正脸色抑郁地看着燕飞的房间。 这位就是房主,肖家村的村长。 田禹急忙上前拱手道:“老丈,叨扰了!” 肖村长随便回了个礼,“不敢当,你们都是贵人哪!小老人不敢不从命。” 老汉的话里充满了不满。 田禹完全理解他的心情,毕竟自己这群人把战争引到了他们的家门口。 田禹的心里充满歉意,再次一个长揖:“给贵村惹来麻烦,对不住了!不过请老丈放心,我们一定解决了这些麻烦,不会将贵村牵扯进去。” 肖村长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指着左边的一户人间道:“这是寒舍,家中儿媳待产,请各位贵人不要惊扰了她。” “老丈,我们有女郎中,如果需要,请尽管来找。”田禹说道。 他不知道念杞的医术如何,不过太医的女儿,应该不会差。 肖村长只是点点头,背着手走了。 ~ “我们家公子说了,交出那两个女人,每人断一条腿,就放你们一条生路!” 田禹还未到村口,就听到外面猖狂的喊话。 田禹走到村口,看到不远处竟然搭了一个棚子,原来家丁砍树是干着。 棚子刚好在田禹他们的弓箭射程之外。 棚子里一个熟人,正躺在安乐椅上,左腿绑着夹板。 两个俏丽的丫鬟站在他身后,正喂他吃东西。 田禹捶着墙,“我错了,前天该杀了他!人渣是不分大小的!” 他为自己的一时心软后悔不已,不然燕飞也不至于身受重伤。 ~ 等了片刻,村子里没人回应。 缪起宗喝了口水,面无表情地说道:“进攻!” 家丁依然先射箭,刀盾手踩着鼓点逼近。 钱丰带人上了两侧民房的二层,对外的墙上只开了几个很小的洞口,与其说是窗户,不如说是像射击孔。 钱丰很喜欢,这种窗户既方便射箭,又保护箭手。 田禹则拿着燕飞的陌刀,顶着盾牌躲在墙后。 韩休拿着矛,躲在另一侧。 两次箭雨后,刀盾手冲了进来。 田禹扔掉盾牌,率先冲了出来,村口的宽度正适合他耍起陌刀。 他自冲出京城,力气在不断增长。 过去感觉沉重的陌刀,已经有些轻了。 陌刀砍去,可以轻易劈碎盾牌,余力还能斩了后面的刀手。 田禹挥舞着陌刀一阵砍杀,刀盾手无人能抵挡。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韩休持矛在一旁看着,竟然连补刀的机会都没捞着。 钱丰则带人射击后面的弓箭手。 弓箭手想反击,需要仰头,还看不到钱丰他们,窗户太小了。 陌刀的锋刃长,一刀下去,残肢鲜血横飞。 刀盾手只有被杀的份,根本无法有效抵抗。 弓箭手被一一点名,却无法还击。 家丁们很快就溃败了。 ~ 缪起宗改变战术,令骑兵担任攻击的前锋。 田禹他们用鹿砦堵住村口,在被钱丰射死几个骑兵后,骑兵撤了回去。 打不过,射不着,家丁的士气十分低落。 缪起宗狞笑道:“围起来,把这个村子围严实了,一条狗都不能放出来。他们躲一年,咱就围一年。看谁耗得住。” 家丁们开始装土袋,先正对着村口垒起了土墙。 不过,他们都无精打采,干起活有气无力。 他们被刚才的死亡吓住了。 缪起宗嚣张地叫道:“打起精神来,好好干!战死的发五十两补助,家里妻儿老小,本公子养了。受伤的,一切费用本公子出。没死没伤的,工钱翻两翻。” 有了金钱的刺激,家丁垒墙的速度快了起来,很快正对着村口垒了一道胸墙。 胸墙继续向两侧延伸,看架势,竟然要将村子包围起来。 ~ 田禹带着校尉开始土和石头,堵死村口。 雷大坚走过来,低声对田禹道:“公子,咱们的食物只够支撑明天。” “向村民买吧。”田禹说道。 “村民都不卖给我们,无论我们出多高的价都不卖,说村长不允许卖。”雷大坚摊摊手,无奈地说道。 第21章 进击的村长 中午,田禹咬一口僵硬的面饼,就一口清水。他们的粮食只有几张面饼了。 村长不许村民卖东西给他们, 村民对他们很疏离,有的人甚至抱着仇视的目光。 念杞过去找村长说了好话,村长才点头卖了一只鸡,给病号补身体。 村长的这种非暴力不抵抗,直接断了田禹他们的肉和鸡蛋。 吃完午饭,田禹去探望燕飞。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屋里两个女孩的声音。 念杞道:“这是郎中的活,你去休息吧。” “嘘!声音小点,他刚睡着。”方琴低声道。 “我看你疯了,又喂鸡汤,又擦脸的。”念杞压低了声音说道。 “哼,本姑娘乐意!”方琴双手握在胸前,说道,“我以前啊,经常想,有一天我落难了,有一个英雄骑着白马奔来,杀掉坏人,带我流浪天涯,四海为生。” 念杞揶揄道:“英雄就是黑了点,还骑一头花色母马。” 方琴白了她一眼,“那也一样,我很容易满足哒。” “呸!我看你是话本小说看多了。” “那也比某位小姐,去剥那些猫啊狗啊的强。哼!”方琴毫不示弱地回击。 念杞笑道:“我那是研究医道,可不是为了自己乐呵。不像某位,要把自己搭进去了。” “搭进去我也乐意,你知道吗,那天我都彻底绝望了。结果,他就真的来啦,只是咔嚓一刀,就了结了坏人,然后风一般去追杀坏人。哇!好帅!好英武!” “鹦鹉,还八哥呢,”念杞看看燕飞脸上那条深深的疤痕,“可惜,你家‘鹦鹉’破相了。” “刀疤是英雄最好的勋章,说明他是勇猛的战士,……” 念杞站起身,拽着她道:“赶紧和我走,越说越不像话,我看你是入魔了。” “不走,我不走,我要照顾他。”方琴挣扎着不愿意走。 念杞松了手,看着方琴问道:“真不走?” “不走!”方琴斩钉截铁地回道。 “那好吧,我回屋休息了。我记得中午你喂了他一大碗鸡汤,等他醒了要更衣,你记得扶他去啊!”念杞作势要朝外走。 方琴被说红了脸,急忙扯住念杞,“走,一起走。” 两人刚走到西厢房的门外,田禹早没了踪影。 村长家一个妇人突然叫唤起来,似乎很不舒服。 方琴吓了一跳,一把抱住了念杞的胳膊,“敌,敌人杀进来了?” 念杞把她的手扯下来,“是村长的儿媳妇要生了。” 方琴舒了口气,拍拍起伏的胸,“吓死我了。原来是生孩子。” 念杞说道:“你以为生孩子很容易?那是女人的一道鬼门关。” “你别吓唬我啊,哪个妇人不是生孩子过来的。” 念杞促狭道:“别怕,你屁股大,肯定能顺利生个大胖小子。” “小蹄子,就瞎嚼舌头!”方琴掐了她一把,偷偷回头看了一眼熟睡的燕飞,“你不过去看看嘛,你可是最擅长妇科。” 念杞点点头,“正有此意。” 村长正在院子里转圈,脸上满是焦虑。 念杞走过去,施礼道:“老丈,奴家粗通医术,是否需要帮忙看看?” “不用,有接生婆呢。小娘子且去忙!”村长不耐烦地挥挥手。 念杞太年轻了,村长并不相信她的医术。 何况他一直气恼田禹一行把厮杀引到了村口,尤其还有个重伤员躺在附近,不知道血污会不会让神灵厌恶。 念杞也不强求,转身就回去了。 方琴低声问道:“孩子都要生了,怎么没见孩子的爹?” “听村民说,这是遗腹子。村长儿子去年病死了。”念杞小声回道。 ~ 整个下午,缪家在外面建土墙,围困村子。 村长蹲在家门口,像头拉磨的老驴,一圈一圈地转。 直到他老婆出来骂了他一顿,才老老实实蹲在一旁,目光不时看向厢房。 等了傍晚,孩子还没生下来,产妇的叫声渐渐没了力气。 村长老婆杀了一只鸡,请接生婆吃了晚饭,喂产妇喝了碗鸡汤。 深夜,村长儿媳妇的叫喊声已经很微弱,几乎听不见了。 村口突然传来厮杀声,是敌人夜袭。 韩休拎着枪去支援了,田禹则在院子里值夜,慢慢擦拭燕飞的陌刀。 主家把房子让了出来,方琴和念杞住在主卧,燕飞住在西厢房。 外面缪家围困,身侧村民怀有敌意,这个时候田禹不敢离开。 他对战友很有信心,只有一个口可以攻击,敌人不会得逞的。 更何况,韩休这个大宗师级的武将去了。 村口的厮杀声慢慢小了很多,村长家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声。 田禹听到接生婆说“生下来了!” 但是,接下来没有婴儿的第一声啼哭,而是死寂。 村长猛地站起身,看向屋内,嘴巴哆嗦着,想问,却又不敢问。 寂静没有维持多久,屋里传出村长老婆的嚎啕大哭。 ~ 村长猛地从柴禾堆里抽出一把朴刀,大吼着,径直朝田禹冲来。 田禹将陌刀轻轻放在一旁,抽出一根木棍,上前迎了两步。 方琴和念杞闻声起来了,方琴直冲西厢房,念杞则跑向村长的家。 村长的眼睛通红,老泪纵横,叫骂道:“都是你们这些杀千刀的,带了晦气。那个没被箭射死的,肯定是他的血污冲撞了送子娘娘。还我的孙儿!” 不容田禹说话,村长的朴刀已经兜头劈了过来。 让田禹吃惊的是,村长的攻势竟然十分有章法,出刀的角度老道刁钻。 不过毕竟年纪大了,又心神激荡,对田禹几乎没有威胁。 田禹拿着棍子隔档,不敢用太大力气,唯恐伤了老人。 今天已经看出来,村长的威望很高。伤了他,田禹他们的处境会更艰难。 村长一阵猛劈猛砍,都被田禹轻松地挡了回去。 村民慢慢围了过来,目光凶狠地看着田禹,已经有妇人大声骂了起来。 ~ 方琴跑过来,就一直堵在西厢房的门口。 虽然她的身子一直在哆嗦,小脸吓得发白,却一直没有离开门口。 西厢房的门从里面打开了,是燕飞! 只见他苍白的脸上满是汗水,从床走到门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 方琴一把拦住了他,“你出来干什么?” “既然他们要我的命,那就让他们来吧!”燕飞说道。 “不行!凭什么他们要杀,就得给他们杀!”方琴尖叫道。 她上前要扶燕飞回去,可是燕飞却倔强地站着不动,“不能让我连累大家。” 他也看出了面临的困境,外有缪家的围困,内有村民逼迫。腹背受敌,他们几个人就不知道能活下去几个了。 “你啊,木头!”方琴的葱葱玉指一下一下用力戳着燕飞的脑门,一幅恨铁不成钢的口气,“你以为将自己献祭出去,就平安了?他们会将咱们一一杀了!甚至把我送给外面那个人渣!”。 方琴推了几下,燕飞都没有动。 她不敢用太大的力气,突然温和地说道:“这样吧,你去躺下,我放他们进来。你这样,不等村长砍死你,自己就累死了。” 燕飞有些怀疑地问道:“真的?你真的放他们进来?” 方琴咬咬牙,朝前靠了一步,两人几乎贴在了一起。 她轻声道:“万一你自己累死了,村长不认咋办呀?村长要找我麻烦咋办呀?” 她的秀发顶在燕飞的下巴,声音一咏三叹,清脆悦耳,还带着点撒娇。 闻着处子的幽香,燕飞的心里有小鹿在乱撞,大脑早就停止了思考,晕晕乎乎地被方琴扶回到床上。 帮他盖好被子,方琴快步跑了出去,“碰”地关上门,掏出手帕将门系上死扣。 在门外嘻嘻地笑了。 燕飞咧咧嘴,也憨厚地笑了。 漂亮的女人最会骗人,公子说的对。 第22章 青石板上的生命 村长已经累的气喘吁吁,劈砍几乎像慢动作。 田禹一记轻轻的格挡,竟然磕飞了他的刀。 村里的几个青壮趁机围了上来,接替了村长。 他们的武器都是清一色的朴刀。 对这些壮汉,田禹就不客气了,棍子舞起来呼呼作响。 不时有村民的被打出战圈,痛的龇牙咧嘴。这还是田禹手下留了劲。 ~ 村长将朴刀架在了方琴的脖子上,“让开!” 方琴死死抓住门把手,脸白的像纸,身子已经吓得僵硬了,嘴却更硬,倔强道:“不让!” 不知何时,燕飞又挪到了门后,扯了扯门,扯不动。 往日别说一扇破破烂烂的木门,就是一堵墙他轻松撞出去了。 燕飞无力地拍着门,嘶哑着嗓子,“老丈,放开她,我把命给你!” 看着美丽的身影,倔强地站在门口,燕飞的虎目落下滚滚热泪。 方琴死死地靠在门上,“不!” 田禹一棍捣在一个村民的肚子上,大声道:“世妹,你尽管放心,如果他们杀了你,我就屠了这个村子为你报仇!” 方琴直接无视了他的话。 冷血的混蛋,谁是你世妹! 村民们却生起寒意,围攻田禹的人都停了下来。 钱丰也带人赶来支援,将村民围了起来。 田禹这才注意到,村口的厮杀声停了。 ~ 念杞掀开帘子走了进去,村长老婆坐在地上,拍着大腿,正哭的昏天暗地。 产妇脸色苍白,躺在炕上,呆滞地看着屋顶。 接生婆面带悲悯,抱着一个小包裹,正要向外走。 “给我看看。”念杞走上前,轻轻掀开包裹。 一张皱巴巴的小脸,双眼紧闭,脸色有些发紫。 接生婆很配合地摊开包被,脐带已经剪断了,是个男婴。 念杞伸手摸了摸,身子微温,又附耳听了一下心跳。 “生下来就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接生婆低声道。 接生婆重新包裹好,眼泪掉落在包被上,“可怜啊!老肖家就指望这孩子呢。” “这孩子还有救,让我试试。”念杞说道。 接生婆眼睛顿时瞪大了,村长老婆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哭声戛然而止。 念杞听到了田禹让方琴放心去死的话,便大步走了出去,娇声呵道:“你们再闹,这孩子就真没救了!” ~ 外面瞬间鸦雀无声,齐刷刷看向了她。 村长并不相信,“你,你个黄毛丫头,别来骗我!” 念杞鄙夷道:“我爹是当朝太医,你个乡野老头,有什么好骗的?” 村长老婆从屋里扑了出来,指着村长骂道:“你个杀千刀的,快滚回来!不相信贵人,你来救孙子啊?” 骂完村长,她噗通跪倒在念杞脚下,“贵人啊,都是我家老头子不明事理,冒犯了你们,求您大人大量,别和他计较,救救我孙子吧。” 念杞急忙搀扶起她,“奴家会救的!但是时间不能再耽搁了。” 村长听到是太医的女儿,绝望的心里有萌发了一丝希望。 他一把扔了朴刀,连滚带爬地跑过来,“不耽搁,不耽搁,您,您尽管吩咐,需要什么!” “洗一块青石板,最好薄一点。再扒一盆炭火进屋。准备点白酒。”念杞吩咐道。 “青石板?有,有好多。要什么样子的?”村长慌里慌张地就要去掀一块青石板,这块石板足有一张桌子那么大。 “不用那么大,面盆口大小足够了。”念杞说道。 村长老婆上前一脚将老头踹倒,“滚!去扒一盆炭,准备白酒。我来弄石板。” 村子就在山脚下,最不缺的就是石头。 老太太亲自挑了一块薄石板,刷洗干净,抱进了屋子。 村长已经准备了一盆火红的炭火,白酒也放在了一旁。 按照念杞的吩咐,老太太小心翼翼地将石板放在炭火盆上。 看到老头还蹲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念杞,老太婆骂道:“这是产房,快滚出去!去外面呆着!” 等石板烧得滚烫,念杞喷了一些白酒在上。 蓝色的火苗跳动了片刻,熄灭了。 念杞将婴儿包裹在胎盘里,轻轻放在青石板上,来回轻柔地滚动。 ~ 村长他们刚走开,燕飞就仰面朝天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方琴尖叫着,想打开门冲进去。 可是手帕系的太紧,她打不开。 田禹急忙上前,一脚将门踹开。 方琴率先扑了进去,蹲在燕飞身前,焦急地看着他,“燕大哥,你怎么样嘛?” 看着眼泪止不住的方琴,燕飞笨拙地安慰道:“没事,我没事的。” 田禹将燕飞抱到床上,仔细检查了一遍,还好,只是伤口崩开了,还有,后脑勺刚摔了一个包。 伤口红肿,燕飞的额头有些热,田禹暗自担忧。 现在晚上天气寒冷,不利于细菌繁殖,希望燕飞能撑过这一关。 方琴亲手清理伤口,重新抹上了金疮药。 只是手法有些笨拙,燕飞在不动声色地忍着。 ~ 村长准备了炭火,就被老婆轰出了屋子。 他在外面又开始兜圈子,不时站住看看屋里。 有时候长吁短叹,有时候眼里又充满希冀。 村民们也都没走,在附近三三两两地聚成堆,看着村长家的灯火。。 村长老婆,产妇,接生婆大气都不喘,眼睛不眨地看着念杞的动作。 她们从没见过这种救治的法门。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念杞突然抓住婴儿的腿,倒拎起来,对准屁股就是一巴掌。 “哇!”婴儿发出一声微弱的哭声,像一只没有睁开眼的奶猫。 念杞熟练地给婴儿裹上包被,交给接生婆,“让产妇喂奶。” 接生婆激动地浑身哆嗦,刚才她亲眼见证了奇迹。 她小心接过孩子,塞在产妇的怀里。 产妇盯着孩子,将奶送到他嘴边,看着他开始吮奶。 她便轻轻拍打着包被,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婴儿吃的津津有味,嘴里偶尔发出几声嗡啊声,她便轻声回应着。 第23章 医用酒精 念杞笑眯眯地看着床上的母子,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看了看产妇怀里的孩子,村长老婆犹如做梦一般,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是真的! 她急忙跪在念杞的面前,俯身就要磕头,嘴唇哆嗦着,激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念杞急忙扶她起来,“老人家,快起来吧。产妇折腾这么久了,我也给她看看。” 村长听到这声啼哭,老泪纵横,跪倒在地,“苍天有眼!” “多谢贵人救命之恩!”老汉朝着屋内碰碰就是几个响头。 围观的村民也都哗然,没想到竟然被救活了。 “神医!” “这才是送子娘娘啊!” “太厉害了,这都能救活!” “肖家命中注定,该有这个孩子!” …… ~ 天色微明,念杞已经被村长夫妇送回来休息。 韩休也从村口回来了。 燕飞喝了草药,沉沉睡去。方琴坐在他的床前,谁劝也不走。 田禹觉得这个屋里,自己是最多余的,便走了出去。 他一点困意都没有,在村子里漫无目的地转悠。 在村子的西北角,他看到一个房子前搭了一个棚子,棚子中间是一个齐胸高的铁砧,角落里是一个巨大的炉子,炉膛冰冷。 棚子收拾的很干净,铁砧上一尘不染。 这是个铁匠铺子。 在这个时代,手艺人很吃香,尤其是铁匠。 现在正是春耕的时节,也是铁匠赚钱的时节,为什么炉子却熄火了? 屋子收拾的很干净,铁匠去哪儿了? “这是我家的铺子。” 一个声音突然在后面响起。 田禹转过身,他已经觉察到有人来,是村长。 “老丈,不去歇一会吗?”这老头,折腾了一夜,眼珠子都红了。 “不困,现在精神着呢。”孙子终于平安无事,肖家后继有人,肖老头感觉自己还能折腾一天。 “哦,这铺子怎么停了?” “唉,这是我儿子开的铺子,去年人没了。这村里没人会打铁,就停了。”肖老汉摸摸铁砧说道,“我经常过来打扫一下,算是个念想吧。” 两人正说着话,钱丰匆忙赶来,“公子,念郎中请您过去!” 田禹心里一沉,“燕大哥怎么了?” “突然起了高热。”钱丰回道。 ~ 田禹进了西厢房,村长也跟着走了进去。 听到燕飞病重,不值守的校尉都赶来了,念杞正在调配药物。 方琴在拧一块湿布,慢慢擦拭燕飞的额头。 田禹上前看了看,燕飞还在昏睡,皮肤都烧红了,呼吸很粗。 用手试了一下额头,烫手。 “念小姐,有没有什么法子?”田禹问道。 “奴家刚开了一剂药,试试看吧。这种伤,你们都是清楚的,看病人的运气。”念杞说道。 “能不能把烧退了?”田禹问道。 念杞摇摇头,“村里找了一把晒干的芦苇根,奴家让人煮水了。但是这么高的热,只怕效果有限。” “我记得有根百年老参,用得上吗?”田禹问道。 他们出京城的时候,从首辅家的药铺“拿”了一根参。 念杞点点头,“切了一片,放他嘴里含着了。参也不能多用,只是吊命而已。” 看到念杞这么高超的医术,都束手无策,众人的情绪都很低落。 方琴哭的梨花带雨,冲村长吼道:“本来昨晚好好的,都是你们,半夜把他折腾起来。现在伤重了,你满意了吧?” 村长手足无措,十分尴尬。 田禹向村长问道:“老丈,能否帮着找一坛酒?” 村长急忙点头,“有,但是都是一些劣酒,乡下人喝的玩意,只怕公子喝不习惯。” “不是喝的,治伤口用。”田禹道。 有了这个下台阶,村长赶紧溜了出去。 念杞疑惑道,“田公子,有什么办法吗?” “我去配一个医用的酒精。试试吧,不知道有没有用。”田禹道。 ~ “医用酒精”?念杞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 看到念杞期盼的眼神,田禹便邀请道:“念小姐如果方便,可以过来帮忙。” 田禹借用了村长的厨房,在酒坛子的泥封上开了几个小口,然后将坛子坐在加了清水的锅里。 又接了几根芦苇杆,一头从小口插了进去,另一头放在一个干净的盆里。 找了几块干净的布,在水里打湿了之后搭在芦苇杆上。为的就是给芦苇杆降温,让酒精蒸汽更快凝结。 念杞自告奋勇去烧火,结果塞了一灶的柴禾,厨房里浓烟滚滚,差点没把田禹熏出去。 村长以为厨房着火了,急忙过去看,在门口被呛了几口烟,才知道是火没生好。 村长小心地问道:“两位贵人,不如让小老儿生火?保证只管生火,什么也不乱看。” 制药是手艺活,好多都是不传之秘,制药的时候不让外人在场的。 念杞羞得脸都红到脖子,在家里看佣人烧火,以为很容易呢。 田禹咳嗽地眼泪都出来了,急忙道:“那就麻烦老丈了。” 村长进了屋,先把满灶的柴禾拽出来一些。 很快浓烟没有了,火旺了起来。 专业的事情,还得专业的人做啊。 村长蹲在灶前,脑袋垂在膝盖上,看着灶里的火苗,其他哪也不敢看。 田禹笑道:“老丈,没什么不能看的,我就是蒸一点酒精。” 村长嘴上答应着,可是规规矩矩地烧火。 田禹无奈,只好随他去了。 念杞则把给芦苇杆降温的活接了过去。 田禹站在锅旁,不断试水温,烫手了就让小火;温度下去了,就让加火。 厨房很快飘荡着浓郁的酒香。 忙活了大半天,水盆里不过积了一碗酒精。 幸好厨房四处漏风,不然几个人早就醉倒了。 即使是这样,念杞的小脸红扑扑的,村长也晕乎乎的。 只有田禹还头脑清醒。 ~ 医用酒精的酒精浓度一般是百分之七十五,而擦拭身体的医用酒精需要进一步稀释,酒精浓度在百分之三十左右。 田禹按照这两个比例调配了两坛子医用酒精。 没有酒精度仪,田禹只能大概调配。上一世喝过高度数的酒,六十度是一条火线,一直烧到胃;七十度就是一团火,一路滚到胃。 希望这具身体也是如此感觉。 方琴早已经等的焦躁不安,看田禹和念杞一人抱了一个小坛子回来,急忙迎了上去。 她低头端详了一下,两个坛子里都是清水,飘散着浓郁的酒味。 “你做酒去了?”方琴疑惑道。 念杞解释道:“我的这个坛子,田公子说是擦洗伤口的,将伤口清洗干净再上药;每次换药都要清洗。” 方琴问道:“效果好吗?” “就是杀菌用的。”念杞说道,“别问我什么是‘菌’,我也不知道。” 田禹把手中的坛子交给钱丰,交代用法:“这是给燕大哥擦身子用的,比用水效果好。你用布沾这个,第一次擦,可以擦全身。之后再擦,只擦额头、腋窝、脖子和四肢。。” 他没让方琴接手,擦洗伤口罢了,但是擦洗腋窝、四肢就不适合女孩子做了,毕竟两人名分未定。 念杞亲自清洗了伤口,重新上药包扎后,将方琴拉走了。 之后要给燕飞擦拭身子,她们需要回避。 方琴也一夜没睡了,顶着熊猫眼,需要好好睡一觉。 钱丰在一个校尉的协助下,将燕飞的全身擦了一遍。 屋内飘荡着浓浓的酒香。 调配医用酒精,已经是田禹能力的极限,现在他还无法生产青霉素或者磺胺。 医用酒精可以杀菌消毒,而稀释后的酒精,可以辅助降温,避免太高的热将人烧坏了。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田禹再次试了燕飞的体温,还有烧,但是没那么烫手了。 第24章 收徒 田禹找到了村长,和他商量道:“老丈,铁匠铺子有备用的生铁吗?” “有一些生铁条,木炭也有几筐。”村长回道。 田禹很高兴,有这些足够了:“我的兵器坏了,需要打一把。” 村长为难道:“公子,村里现在没人会打铁。” 田禹摆摆手道:“不用麻烦别人,我自己就会打。你家的木炭和生铁,我全部买下来。” 村长有些意外,一个贵公子竟然会匠作,他急忙道:“公子请随便用,且莫提什么银子。” 田禹拱手道:“多谢老丈!” 他曾是冷兵器的爱好者,还在乡下老家支了炉子,手痒了就自己动手“撸铁”。 曾经花了三年的业余时间,打造了一副宋朝的锁子甲,在小圈子里引起轰动。 现在恰好兵器碎了,见猎心喜,手痒难耐。 不过,用了人家的材料和地方,该给的银子还是要给的。 “老丈,还得拜托您帮着买一坛子油,淬火要用一些。”田禹拱手道。 村长满口应下,转身去了。他心里充满疑惑,他只见过用水淬火的。大户人家的公子,见识就是不一样。 ~ 田禹一刻也不耽搁,径直去了铁匠铺。 现在把守村口不需要他操心,村长已经组织村里的壮丁帮助警戒。 这个村子都姓肖,村长也是族长。族长发话,村民都很顺从。 这些壮丁近身格斗弱一些,但是弓箭都很娴熟,毕竟靠近大山,经常打猎练出了好箭法。 等村长买了油回来,炉子里的木炭已经熊熊燃烧。 看着田禹娴熟地拉着风箱,一块条形铁已经放在了炭火里。 等铁烧得通红,田禹夹出来,放在铁砧上用力捶打,火星四溅。 看到熟悉的场景,村长有些伤感,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自家孩子打铁的时候。想到刚出生的孙子,村长悲喜交加。 很快,有村民听到打铁的叮当声,探头探脑地看过来。 不一会儿,有村民拎着农具,慢慢凑了过来。 “干什么呢?”村长大声问道。 一个村民拎着锄头过来,“大伯,铁铺子既然开了,能不能给俺们修一下家伙什?” 其余几个村民也跟着附和,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忙碌的田禹。 “放屁!”村长跳着脚,急赤白脸地骂道,“公子是何等尊贵的人,给你们修锄头?我呸!拿着你们的破烂玩意,滚蛋!” 几个村民被骂得面红耳赤,缩着脖子灰溜溜地走了。 田禹把铁块扔进炉子里,过来想劝劝村长,可是村民已经都走光了。 “老丈,修个农具就是顺手的事情。”田禹笑道。 “不中,不中,哪能让贵人修这些破烂玩意,不能让他们蹬鼻子上脸。”村长的头摇的像拨浪鼓。 ~ 慢慢地,有不少孩子围过来看热闹。有半大孩子,有流着鼻涕的小娃娃。 现在村子被围,村民也无法去地里干活。孩子也都没了什么事,只能带着更小的弟弟妹妹满村逛。 村长不断撵他们,不让走进棚子,他们只是远远地看着。 后来,村长在一旁看了会,挂念刚出世的孙子,便回去了。 孩子们开始慢慢朝铺子里凑,不知谁带头蹭进棚子,最后都围在铺子边,观看田禹打铁。 田禹也不管他们,只是让他们离铁砧一段距离,免得被火星溅伤。 ~ 日到晌午,炊烟袅袅,村妇们开始呼喊孩子回家吃饭。 孩子们像被惊着的一群小鸟,呼啦啦都散了。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 田禹看到还有一个小男孩没有走,又黑又瘦,靠在柱子上,呆呆地看着他忙碌。 田禹问道:“你怎么不回家吃饭?” “俺家里就自己,哪会回去都中。”孩子满不在乎地回答。 看着不过十二三岁的孩子,衣服乱糟糟的,宽大的衣服罩在瘦小的身板上,袖子还卷了几层,头发像鸡窝。 田禹有些心酸,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田禹放下锤子,将铁扔进炉子里,走过去问道:“小家伙,叫什么名字?” “肖石头。” “今年多大了?” “十五了。” 田禹有些惊讶,十五岁了,一米二的身高,又瘦又矮。 钱丰送饭过来,打开盒盖,鸡肉的香味弥漫开来。 肖石头咕嘟咽了一下口水,转过身,就要离开。 田禹急忙叫住了他,撕下一条肥嫩的鸡腿,“去吧,洗洗手,把这鸡腿吃了。” 肖石头又咽了咽口水,“俺不吃。俺大爷说了,不能随便吃人家东西。” “你大爷是谁?”钱丰好奇地问道。 “村长就是俺大爷。” “怎么才能吃呢?”田禹问道。 “他说得帮人家干活,才能吃人家的饭。”肖石头说道。 田禹点点头,村长有人生智慧,看似一个小小的规范,其实是在纠正这个孩子的人生方向。。 不劳而获,又没有父母教导,这孩子就毁了,只会得过且过,浑浑噩噩地过日子。 田禹笑道:“你看我一个人也挺忙的,吃了午饭帮我干活,怎么样?我雇你了。” “让俺干什么?”肖石头还是站着没动。 钱丰笑了,“这孩子,警惕心很高啊!” 田禹却挑起了大拇指,这孩子不容易,能忍住美食的诱惑,知道保护自己。 “就是帮着拉风箱,干点零碎的活。”田禹解释道。 肖石头才高兴地答应了,去水盆边,洗了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接过鸡腿就是一大口。 嚼了两口,他突然停了下来,涨红了脸,含糊地说道:“谢谢!” 田禹啃着大饼子,笑眯眯地看着孩子狼吞虎咽。 懂事,有原则,能忍耐,懂礼貌,田禹越看越顺眼。 一只鸡,小孩子吃了一大半,又吃了半张大饼,喝了一碗鸡汤。 最后小肚皮吃的滚圆。 吃了饭,他主动帮钱丰收拾了碗筷。 ~ 村长吃过午饭,晃晃悠悠地过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壮劳力。 “田公子,我寻思打铁是个力气活,就找了几个粗汉,您看需要帮忙吗?”村长招呼道。 田禹拱手称谢,“多谢老丈!不过这点活,我一个人就够了,就不麻烦各位了。” 村长也不以为意,打铁也是手艺活,打造兵器更是有不少关窍,有些关键环节是不能让人看的,以免偷艺。 他看到肖石头也在,小嘴油光光,立刻喝道:“你这孩子,是不是吃了公子的饭?” 肖石头点点头。 村长大怒,脱鞋子就要打。 田禹急忙拦着了,孩子在他身后叫道:“大爷,俺不是吃白食,俺要干活的。” 村长看向田禹,田禹急忙点头,“是啊,是啊,我雇他帮我拉风箱呢。这孩子很懂事的。” 村长这才放下鞋子,“这孩子,爹娘死的早,吃百家饭长大的。我怕学懒了,就规定,吃人家东西,就必须给干活,哪怕扫个院子也行。” 田禹看着在外面玩耍的肖石头,便问道:“不如,我教他打铁,以后也是个饭碗。” 村长大喜过望,急忙拱手道:“公子高义!能得您的亲自教诲,那是他的福分,是他的造化。” 能跟着伯爵府的公子,这孩子好日子算是来了。 第25章 第二个徒弟 跟着村长来的壮汉,有心思灵巧立刻凑上前,壮着胆子问道:“公子,俺家小子也很听话,能不能一起教了?” 其他人也如梦初醒,跟着叫道:“公子,俺家二小子力气大!一起教了吧!” “公子,俺儿子既能干又听话,惹您生气就朝死里打!” “公子……” 村长涨红了脸,骂道:“都住口!你们家那些粗坯,也要麻烦公子教导?” 但是在利益面前,尤其是关系到孩子前途的事情,村长的威望不好使了。 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田禹,知道他才是做主的。 村民已经知道田禹是忠勇伯的侄儿,对他们来说,一辈子都不一定见过县令。县令虽然是芝麻官,但是已经高不可攀了,至于伯爷,那更是传说般的存在。 如果能被田禹收为徒儿,飞黄腾达,岂不是伸手捻来的事情。 田禹看肖石头的小身板,只怕小锤子都拎不动,还得好吃好喝养一段时间才行。 便笑着对村长说:“一只羊是放,两只羊也是放,那就再教一个吧。” 村民沸腾了,纷纷涌过来,“俺,选俺家二小子!” “公子,俺儿子行!”“公子,别听他的,他儿子不行,俺家的小子聪明!”“公子……” 甚至有人为此推搡起来。 村长气的脸红脖子粗,直喘粗气。但是他也没有办法,在巨大利益的诱惑下,这些人已经疯狂了。 他只能拦在田禹面前,顶着喷过来的口水,帮田禹抵挡涌过来的人。 肖家村不过三十多户,这点动静早已经惊动了大半个村子,不少村民都围了过来。 听到忠勇伯家的公子要收徒,更多人加入竞争的行列。 打铁不过是一门手艺,学会了不过是个得个温饱的饭碗。他们看中的是师父,师父背后是高高在上的伯爵府。 不知道谁,推了村长一个趔趄。 村长火大了,感觉权威遭到了严重的挑战,终于脱下鞋子,一顿劈头盖脸地乱抽,总算暂时挡住了汹涌的人群。 村长转过脸,苦笑道:“让公子见笑了。您看挑谁家的孩子合适?” 这老狐狸,把球踢给了田禹。 家长们立刻把自家孩子推了出来,反应迟钝一点难免被抽一巴掌。 很快,前面沾满了大大小小的孩子。大人孩子都眼巴巴地看着田禹,眼中充满了渴望,祈求得到这个从改变命运的机会。 嘈杂的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像被按了暂停键。 田禹没理睬村长,而是蹲下身,问肖石头:“你和谁玩的最好?” “肖大牛。”肖石头毫不犹豫地回道。 “那你问问他愿意学打铁吗?跟你一起学。”田禹说道。 一个小男孩自己跑了出来,大声道:“俺愿意!” 这孩子足足比肖石头高一头。 田禹笑道:“好!就你们俩了!” 见田禹做了决定,村长放松不少,一巴掌扇在肖大牛的后脑勺上,“混小子,跟公子说话要有礼。” ~ 肖家村现在无战事。 缪起宗的家丁夜袭两次,每次都被杀的人仰马翻,之后老老实实围在外面了。 燕飞退烧之后,伤口好的很快,食欲也很好。 方琴每天都去探望他,两人没羞没臊地撒点狗粮。 至于念杞,那是村民口里的神医,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就差被供起来了。每天都有不少找她看病的村民。 打铁铺的炉火熊熊燃烧,田禹干脆搬到了铁匠铺住。 除了吃饭休息,其余时间他都站在铁砧前用力捶打。 他根本不担忧外面的围困。一群土鸡瓦狗,怎么可能困得住百战余生的精锐。之所以不走,不过是在等燕飞伤愈。 单调的锤打声,似乎有一种独特的韵律,田禹彻底沉浸在了其中,忘记了战斗,忘记了自己,忘记了时空,眼里只有火红的钢铁。 第二天中午,一把陌刀成型了。 田禹掂量了一下,大约六十斤重。 铁匠铺里有一排三个磨刀石,砂质由粗到细。 田禹从粗到细,耐心地一一磨过去。 午后,一把锋利的陌刀完工! 熟铁做的刀杆,百炼钢做的刀头。 田禹放两根牛毛在上面,吹了口气,头发断了。 有了好武器,田禹心痒难耐,在铁匠铺前耍了一趟刀。 出招越来越快,最后整个人都被一团银光包裹。 他的两个徒弟早看呆了。 一趟刀法结束,田禹脸不红气不喘。 田禹过去就眼馋燕飞的陌刀,但是四十多斤的陌刀,他拿起来有些沉,不能久战。 现在力气涨了,燕飞的陌刀反而有些轻,这把新陌刀正趁手。 将陌刀小心收好,田禹继续捶打。 不过,这次打的都是一个一个零件。 ~ 就在田禹打造零件的时候,韩休趁方琴不在,走进了燕飞的房间。 燕飞和他打招呼,他也不理睬,而是一语不发,自己找个凳子坐下,不断打量燕飞。 那眼神,好像老丈人看女婿,怎么看都不顺眼。 燕飞被看的心里发毛,正想没话找话,韩休却站起身,叹口气,摇摇头,“还行吧。” 什么还行?谁还行?燕飞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问道:“内使,……” 韩休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愠怒道:“你要称呼咱家‘韩叔’,臭小子,太没礼貌!” 燕飞被骂得糊涂了,韩休是太子府侍卫的教头,是有品级的大太监,只有田禹叫“韩叔”,自己一个大头兵,哪敢这么称呼。 方琴闻声赶来,将韩休朝外面推,“好啦,让他叫你‘韩叔’啦,他现在需要休养,快出去,别吓唬他嘛。” 韩休有些郁闷,燕飞就是个杀神,是那么好吓唬的吗。 女大不中留啊,他摇摇头,走了。 整个傍晚,韩休的心情都不好,逮谁喷谁,快成了喷神。众人不明所以,都纷纷躲着他。 晚上,钱丰过来送饭,把事情告诉了田禹,问韩休这是怎么了。 田禹哈哈大笑,说道:“可能是更年期到了。” 他听方琴说过,韩休和她家往来很密切,是看着她长大的。 亲眼看着长大的白菜,突然自己长腿跑别人家去了,任谁心情都不会好。 第26章 出一口闷气 田禹忙碌到了深夜,打了一堆零件。 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又找木头刻了一个枪托, 将零件组装起来,用布条包裹好。 拿着陌刀,吩咐两个徒弟自己试着打农具,练练手,过两天帮村民修理农具。 田禹扛着陌刀,拎着布条包,大步朝村口走去。 朝霞从东方冉冉升起,给肖家村涂上了一抹金色。 ~ 缪府,书房,缪同正在看一封信。 几个清客环坐在旁,崇拜地看着缪同。这是鲁省巡抚写来的信,老大人致仕多年,但是影响力依然在。 缪同来回看了几遍,才将信扔在了桌子上。他靠在椅子上,手指轻轻叩着扶手,沉思起来。 一炷香的时间,缪同才坐直了身子,对众人说道:“诸位,乱世来了。” 几名清客不明所以,纷纷奉承道:“有老大人在,吾等无忧。” “巡抚大人一再请我们出兵相助,我决定了,骑兵全部去,刀盾手和弓箭手挑选精锐,就有孔先生带队,”缪同说道,“再捐粮食五百石,银子五千两。” 缪同将任务分派了下去,清客忙碌起来。 缪同站起身,想起孙子被一群马贼打断了腿,不知道伤养得怎么样了,便信步朝内院走去。 走到孙子的院落,孙子竟然不在。 问了管家,缪同才知道孙子偷偷地带着家丁去报仇了。 缪同摇摇头:“哎呀,这孩子,让家丁们去就行了,腿都伤了,还乱跑。” 缪起宗是他最得意的孙子,学习刻苦,人也聪慧,日后放到官场,必是一头猛虎,入阁拜相有很大的希望。 如果不是今年兵乱,这孩子会参加院试,凭他扎实的学问,中个举人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何况鲁省的提学官还和缪同有旧,常有书信往来。 “带的人多吗?”缪同问道。 “所有的骑兵,还有大部分弓箭兵、刀盾手。”管家道。 缪同捻着稀疏的胡子,笑道:“不知只有七八个马贼吗?这孩子杀鸡用牛刀啊。” 管家吞吞吐吐道:“老爷,小少爷,还,还带走了弩。” 缪同怔住了,“带走了几张?” “两个全带走了。” 缪同想了想,“无妨,现在没人会关心谁有没有弩了。世道不同了,展示一下实力也好” 他慢慢朝后花园走去,随口问道:“这孩子跑哪堵去了?” “据运补给的下人说,在济南府西边不远,已经将那几个马贼围在村子里了。” 听到具体的位置,缪同的脸色变了,立刻喝道:“快,派快马去,让他立刻撤兵,立刻撤!” ~ 缪同的书房,几个清客传看缪同刚扔下的信,议论纷纷,面带惊惶,再也没有刚才的风轻云淡。 “这个首辅,他已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为什么还要勾结鞑子!” “真没想到,秦王眼看要坐龙椅,竟然死了,太突然了!” “各位兄台,巡抚大人要起兵给秦王报仇,鞑子也打过来了,都小心点吧。” “太子去了金陵,秦王的手下在京城和首辅打,现在首辅派鞑子来打我们,乱成一锅粥啊!” “这济南府要遭兵灾了,粮食要涨价了。” ~ 众人见田禹拿了一把闪着寒光的新刀过来,都凑过来,每个人都耍了几下,都觉得有些沉了。 韩休最后接过去,掂量了一下,也惊讶道:“分量不小啊!” 田禹将布条包裹的东西,递给了钱丰,“咱们几个,你的弓箭最好,这个就送你了。” “什么?”钱丰急忙接了过去,迫不及待地打开布条。 有弓臂,也有很多他不认识的零件,还有十支长箭。 钱丰疑惑道:“这是什么?铁胎弓?” 田禹笑道:“这是弩!” 带着现代化色彩的枪托、扳机。有百炼钢打造的弓臂、滑轮组、上箭用的摇把、扳机,只是条件简陋,没有望山。 这已经是超越时空的弩。 众人都是第一次见这种简单的弩,百炼钢的弓臂,还有从未见过的滑轮组。 弓弦是村长做的。当田禹托他帮着寻找牛筋时,说明是做弓弦用的,村长自告奋勇,说自己会做。 没想到做出来的成品,质量上乘,牛筋捶打之后,撕成细条,混合蚕丝、牛皮,绞在一起。十分有韧性。 村长解释是靠山吃山,每个山民都会做弓。 但是田禹见过村民的弓,都是苎麻做的。他愈发觉得村长神秘了。 按照田禹的指点,钱丰把枪托抵在右肩窝,试着瞄了一下,他立刻喜欢上了。 钱丰仔细抚摸弓弩每一个零件,越看越喜欢,紧紧抱在怀里,激动地眼泪都下来了,现在谁也不能碰他的宝贝弩。 试射?友尽!摸一下都不行! 雷大坚指着他笑道:“你小子,第一次见女人也没这么稀罕过!” 众人哄堂大笑。 “公子,这个射程多少?”钱丰问道。 “我也没试过。”田禹摇摇头,指着远处的一棵树,“你射那棵树看看。” 刚才走过来的他留意了步数,大概五百步。 钱丰举起枪托,垫在右肩,深呼吸一次,气质顿时变了,青涩的脸变得稳重,带着杀气,人与弩似乎融成了一体, 钱丰扣动扳机,弩箭射了出去,正中树干。 众人走过去,都吸了一口凉气,箭枝深深地插入树中。 钱丰说道:“这一路走过来,我计的是五百三十步。看着箭射入的深度,这把弩应该可以射六百步。” 田禹又教他上箭,看到摇把迅速拉满弓弦,众人都惊叹不已。 韩休一语道破关键:“这弩重在上箭快!” 缪起宗的蹶张弩,需要脚踩着,腰用力,上箭很麻烦,需要弩兵力气大。 而钱丰的这把弩,摇动摇把,就能轻松地拉开弓弦,对弩兵的身体素质要求,就没那么高了。 ~ 田禹道:“走,咱们拿那个缪起宗开开荤。” 众人齐声叫好,这几日,缪起宗这小子太嚣张,在外面吃喝享乐,还不时让家丁骂阵 钱丰他们之前没有远程攻击的武器,只能干瞪眼。 现在有了弩,正好给他个教训 缪起宗的棚子离村口不过四百步,正好在弩箭的最佳射程之内。 田禹又见到那个持槊的武人,自己差点命丧他的槊下。 “韩叔,你认识对面那个用槊的武将吗?”田禹问道。 大周朝基本上没有武将用槊了,因为槊打造起来太麻烦,而且练起来更要下功夫,从小学起。现在大周朝的骑兵以枪、陌刀、长刀为主。 韩休犹豫了一下,道:“二十年前,有一个使槊的人,功夫高超,名震京城。” “和你比如何?”田禹问道。 韩休摇摇头,“咱家当时在宣大,等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彭城的一个王爷请去了,据说这个王爷喜欢槊。” “韩叔,他叫什么名字?” “孔廷赞。”韩休说道,“也有人说他得罪了京城的一个大人物,逃去了彭城,寻求彭王的庇护。” ~ 田禹说道:“一旦缪起宗中箭,他们会有一刻混乱,咱们趁机冲杀,争取击溃他们。” 等众人上了马,钱丰瞄准了缪起宗。 缪起宗近日有些得意忘形,躺在安乐椅上,有几个美丽的丫鬟伺候,有省城请来的骨科名医在一旁陪同,日子十分逍遥。 他至今不知道打伤他的是谁,虽然从马车的纹饰能看出那两个女人不简单。但是他不怕,将这群人杀光在这里,屠了这个村子,就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战斗力强有什么用,好手不敌双拳。他们出不来,就只能窝在村子里,等村里的粮食吃完了,看他们还怎么打。 家丁来回运送补给,打定主意要长期围困下去,等村里的粮食紧张,也许村里就乱了。到时候,缪家就坐收渔翁之利。 缪起宗眯着眼,一个俏丽的丫鬟在后面揉着肩。 这时,几匹马从远处迅速本来,在棚外停下来,为首的骑士跳下马,向缪起宗说了什么。 缪起宗有些惊讶,不过还是冲周围的人说了几句话。 只见上前几个家丁,抬起了缪起宗的椅子。 田禹道:“射箭!缪起宗要走了!” 钱丰松开了,射出了弩箭。 转眼间,箭穿透缪起宗的右肩,将他钉在安乐椅上。 第27章 鞑子 中箭后,缪起宗发出一声嚎叫,挣扎中,动了断腿,又一阵刺骨的痛。 几个家丁被突然射来的箭吓了一跳,将椅子又扔在地上。 在丫鬟的尖叫声中,缪起宗白眼一翻,疼地晕了过去。 周围的家丁都慌了,纷纷围了上来,“小少爷中箭了!” 钱丰有些遗憾,还是不熟悉这把弩,本来是想射心窝的。 钱丰摇着摇把,迅速上箭,又射中了缪起宗身边的一个穿皮甲的壮丁,长箭轻易穿过脖子,又射在另一个家丁的背上。 孔廷赞急忙翻身上马,摘下马槊,大声呵斥家丁整队。 家丁还在乱哄哄地乱喊乱叫,田禹他们已经纵马跳出村口的矮墙,猛扑了过来。韩休和钱丰留守村口。 田禹盯着孔廷赞,直冲了过去。 上次差点死在孔廷赞的槊下,田禹一直耿耿于怀,现在有了趁手的兵器,自然要一雪前耻。 “孔廷赞!拿命来!”田禹大吼道。 持槊的武人一愣,“你是何人,如何知道老夫的名字?” 田禹的马已经冲到眼前,挥舞陌刀砍了过去。 孔廷赞持槊相应,站作一团。 家丁护着缪起宗后撤,缪家的骑兵的营地在不远,立刻整队前来支援。 田禹正和孔廷赞杀的难分难解。 岁月不饶人,孔廷赞毕竟岁数大了,力气有些后继不足。 田禹却愈战愈勇,一刀接着一刀,孔廷赞已经有些支绌。 钱丰看到敌人的骑兵出营,弓箭兵也在后撤开始整队,他立刻敲响了锣。 听到锣声,田禹立刻猛劈几刀,逼退孔廷赞,带兵撤了回去。 孔廷赞忌惮田禹他们有弩,没有追击,拨马回去了。 田禹也纵马返回。 家丁们遇袭后,只是短暂的混乱,很快就后撤整队,准备反攻。这种反应出乎田禹的意料。 虽然未完全冲散家丁,但是杀的痛快,众人出了一口闷气。 田禹下了马,回到村口。 家丁们已经后撤了几百步,离开了弩的射击范围。 “他们撤了!”钱丰惊讶道。 田禹走过去,果然,家丁们已经整队开拔,朝远处走去。骑兵已经只留下一阵烟尘。 “难道是缪起宗那小子死了?”雷大坚猜测道。 “要是真死了,他们才不敢走,缪家肯定要和咱们玩命。”钱丰说道。 ~ 突然,众人看家丁们突然跑起来,队伍也乱了。 有十几个骑兵从远处奔来,朝他们放了一轮箭,然后挥着刀,怪叫着朝家丁们冲去。 家丁们散开了,在荒野里四处乱跑,竟然没有组织有效的反抗。 野外遇到亲兵,步兵唯一的办法就是结阵死守,撤退是兵家大忌,会被骑兵吊着打。而这群家丁正好犯了这个致命错误。 田禹的脸色很难看:“是鞑子!是鞑子的斥候!” 他和村长了解过位置,京城来济南府,必然从齐河渡口过河。 肖家村离官道不远,是去济南府的必经之地。 鞑子的斥候出现在肖家村外,说明鞑子的大军已经过河了,并且离这里不远。 这几天几乎与世隔绝,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 钱丰问道:“公子,我们出去帮缪家的人吗?” 虽然刚才还和缪家打死打生的,可是现在看到他们被异族人屠戮,心里还是很难过。 田禹拒绝了:“不着急,他们自己有骑兵,很快会回来的。” 鞑子还不知道他们几个的存在,田禹不想这么快暴露,想让缪家自救。 缪府的骑兵很快赶了过来,孔廷赞持槊冲在最前。 孔廷赞连挑了两个鞑子,逼退了其余鞑子,才收拢步兵,缓缓退去。 其余的鞑子并没有走远,而是远远躲开,监视孔廷赞他们撤离。 田禹派了一名校尉去通知村长,带着村子里的人朝山里撤退。 这个小村子废弃了很可惜,但是在大军面前,自己人手太少,只会被碾压成齑粉。 缪家的兵走远了。 鞑子催马竟然朝肖家庄跑来。 田禹低声道:“都别作声,放他们进来,咱们给他一记狠的。” ~ 鞑子的斥候打量了围着肖家村的胸墙,甚至站在马背上查看村里的情况。 村长跑到村口看了一眼,脸像一条苦瓜,“从太祖坐了天下,这里得有上百年没见过鞑子了。” 田禹问道:“山里有稳妥的藏身地点吗?” “有,朝里面走个大半天,有一个隐蔽的山谷可以藏身。” 村长火急火燎地走了。 韩休惦念方琴和念杞两个人的安危,也跟着走了。 田禹安排雷大坚回去,带着燕飞先跟着村民撤离。 堵在村口的鹿砦刚才撤了,还没来得及退回去,鞑子斥候没有发现田禹几个人,村子里慌乱的声音让他们兴奋起来。 冲进村子,多少会有些收获。 他们忘记了刚才为什么一群武装家丁围在外面,却不冲进去。 三个鞑子斥候纵马跳过胸墙,挥舞着刀冲向村口。 田禹拿着陌刀,骑马躲在一堆柴禾垛后。 斥候的战马先后跃过村口的矮墙。 田禹纵马冲了出去,挥着陌刀直奔第一个斥候。 只一刀,将敌人劈落马下。 第二个敌人叫喊着扑上来,依然是 其他校尉已经解决了第三个斥候。 外面还有四个警戒的斥候,他们隐约看到了村里战斗。 没等他们逃走,钱丰扣动了弩的扳机,一个斥候应声落马。 田禹带人冲出了村子。 敌人的斥候已经跑远,只牵回了一匹战马。 ~ 山路崎岖,野草灌木丛生,已经不能骑马,战马只能当驮马用了。 田禹收的两个徒弟,肖大牛和自己的父母一起,田禹就安排肖石头跟着念杞。 肖石头很勤快,话少懂礼貌,做事还有分寸,念杞立刻就喜欢上了。 在村长的一再催促下,村民终于进了山,坛坛罐罐,七零八碎,能带的东西全带上了。 一家老老小小,全都肩扛背驮手推,赶着牛羊猪,拎着鸡鸭鹅。 人喊马嘶动物叫,一片慌乱。 要不是村长在村里来回跑,盯着喝骂,不断向下减东西,村民带走的东西还多,速度会更慢。 韩休用门板给燕飞做了一副担架,两个校尉抬着走。 燕飞想下地自己走,被韩休一顿臭骂,立刻老老实实躺在担架上,再也不提下地的事情。 村民逶迤的队伍终于越过一个山丘,看不到村庄了。 田禹趴在山丘上,静静地看着肖家村,带人断后。 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鞑子才来了一队骑兵,五十多人,直扑肖家村。 不多时,村子里冒起了滚滚浓烟。 有几个鞑子策马到了村后,打量着连绵起伏的群山,跑到山下兜了一圈子就回去了,没有进山。 又过了半个时辰,远处尘烟滚滚,敌人的大部队来了。 前军是鞑子的骑兵,大约三千人。 让田禹吃惊的是,后面跟着中军,竟然是周朝的军服。大纛旁的一个旗帜上斗大的“姚”字。 大周朝的军队和鞑子素来是死敌,秦王怎么和鞑子在一起? 田禹还不知道秦王已经死了。 能带这么多军队,姓姚,田禹确定是大同的牙将姚杰。 更令田禹惊讶的是,护送粮草的后军竟然是混编,鞑子的骑兵,和大周朝的步兵。 日头已经偏西,大军就在附近停下,开始扎营。 后军看中了肖家村,严格地说,是后军中的鞑子骑兵看中了肖家村。 很快,肖家村的火被灭了。 村中间成了鞑子的马圈。 田禹还想再看看,但是已经有鞑子的斥候冲向附近的山丘。 田禹慢慢挪到山丘后,汇合等候的钱丰,追村民的队伍去了。 第28章 信息量太大 田禹带着钱丰,一路上紧赶慢赶,到达山谷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在一个山谷里,周围有不少树木,如果不是村民带领,很不容易发现谷口。 谷里有一处山泉,汩汩流出。 简直是逃难的绝佳场所。 众人砍树搭建起棚子,田禹他们的棚子就建在了谷口,负责警戒。 除了燕飞是病号,一个人住一个棚子,其他几个人就住在一个棚子里,绕着三面墙铺了床铺。 田禹安排了值班的顺序,之后召集众人,聚在燕飞屋里,通报了观察的情况。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莫非真的是秦王和鞑子勾结? 可是大周朝和鞑子敌对了一百多年,多少人家都有壮丁战死北境。 秦王如果和鞑子勾结,会严重动摇他在北方的统治,文臣为了名誉,也不会再支持他。 吃过晚饭,田禹站起身,“咱们在这儿猜,终究没用。我去前面抓个斥候,审问一下就知道了。” ~ 月明星稀,田禹带着两个校尉,按照记忆里的山路走出去。 为了避免回来的时候找不到山谷,田禹安排钱丰在附近的一个山顶,午夜时分,每隔半个时辰,晃动火把。相当于一个人形灯塔。 田禹带人走了两个时辰,按照白天的路程,早该到了。可是眼前还是一片漆黑。 田禹暗叫糟糕,走错路了。 硬着头皮,又朝前走了半个时辰,一个校尉突然低声道:“公子,远处山下有火光!” 三个人仔细看了看,大片的火光,只可能是军营。 一行人有追着火光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看到了一个营地,黑暗中看不清营地飘荡的大旗上写着什么。 但是,田禹可以肯定,这不是白天遇到的军队。 现在的营寨扎的有些凌乱,防守漏洞百出。 大营门口的士兵还算精锐,但是离大门越远,士兵的素质越低,甚至有几处岗哨,竟然聚拢在一起聊天。 田禹留下两个校尉在山脚下策应,自己慢慢摸了过去。 ~ 田禹一路潜行,时而弓腰小跑,时而贴在地上蛇行。 不过盏茶的功夫,他已经摸到营寨的外围。 防骑兵的壕沟,按军规是一丈二尺深,可是现在田禹蹲在里面还能露出脑袋。 鹿砦更是作个样子,田禹随便扒拉一下,就挤了过去。 前行不远,竟然看到一个牛圈,差不多两三百多头牛。 大周朝严禁随便杀牛,田禹细想了一下就明白了用途。 混进营帐区,田禹一开始还小心谨慎,走过几个营帐就放心了,士兵虽然都在营帐里,但是有的在聊天,有的在赌钱,有的竟然在打架,没有一个营帐是安静的。 整个后军营帐犹如集市。 他大摇大摆地走了大半营帐区,还未碰到一个巡逻的队伍。 按照军规,扬声笑语,是为轻军,当斩! 他已经听明白了,这是鲁省巡抚叶铭申的军队。 这样的军队明天去迎敌,只需要对方一个冲锋就败了。 ~ 在中军的外围,他竟然看到了缪府的刀盾手。 越向中军走,军纪越严格,接近中军大帐的时候,已经有士兵核查身份。 田禹小心翼翼地朝前走,突然看到一个巡逻小队走过来,急忙躲进路旁的帐篷后。 巡逻的士兵突然喝道:“口令!” “关门打狗!” 巡逻小队过去了,田禹四处打量一下,附近的帐篷比较整齐有序。 正看着呢,突然有人在后面问道:“你干什么的?” 田禹转过身,一个壮汉正扶着刀把,警惕地看着他。 “在下是缪府的,一时迷了路。”田禹解释道。 “哦,孔将军的人啊,孔将军的帐篷就在前面不远。”那人热心地指了路。 田禹道谢后,刚转身要走,那人又问道:“把你的腰牌给我看看。” 田禹掏出一个腰牌,递了过去,这是在路过缪府刀盾手的帐篷时,顺的一个。 那人仔细看了看,“刀盾手?你的个子可不矮啊!” 刀盾手就像后世的坦克兵,对身高有限制的,太高了盾牌罩不住。 而田禹的身高近一米八,在这个时代是大个子。 田禹暗自腹诽这人八卦,只是陪着笑,“家里佃了缪家的地。” 言下之意,这兵不当不行,当了也就凑个数。 那人将腰牌又抛给了田禹,“这是中军,不要乱跑,小心被当成奸细咔嚓了!” 田禹道谢后,看着那人回了帐篷,也急忙走开了。 ~ 孔将军,自然就是孔廷赞了。 他的帐篷不大,但是渗出淡淡的清香,里面一个人影正伏案写东西。 田禹拔出短刀,绕到前面,撩起帘子就走了进去。 既有盔甲,战刀,一把槊放在架上上,也有文房四宝,文武相映,丝毫没有冲突。没想到这个孔将军竟然是个儒将。 一个中年男子正坐在一个条案后写东西,看到田禹,皱眉问道:“你是何人?” 田禹边靠近他边说道:“是大人让我来取东西。” “取东西,取什么东西?《平贼策》不是已经拿走了吗?” 田禹突然拔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你的脑袋还没拿走。” 中年男子吓得浑身哆嗦,他在尽力克制自己,哆嗦的幅度不能太大,毕竟脖子上还架着一把刀。 田禹说道:“我你几个问题,你老老实实回答,我就放了你。” 中年男子微微点点头。 一番询问下来,田禹才发现,外面的世界早已经天翻地覆了。 秦王被首辅关训杀害了,秦王的谋士荀奉拥立秦王世子柴源,带着忠于秦王的兵马,和关训打的不可开交。 一开始关训的兵太少,被打的节节败退,一度退守皇宫死守。 之后,宣大总督病逝,关训以皇帝的名义,将大同总兵陈尔泰升为宣大总督。 鞑子从大同入关,汇合宣府的兵马,前后夹击,荀奉败走秦省。 鲁省巡抚叶铭申是秦王的铁杆,接到荀奉的信,立刻起兵,要为秦王报仇。 可是关训比他还快。 叶铭申刚发表了讨贼檄文,京城讨伐他的军队就开拔了。 ~ 信息量太大,田禹有些晕,拿刀的手抖了一下。 中年男子吓坏了,“大侠,稳住!稳住!” “这是谁的帐篷?”田禹问道。 “孔将军的,孔廷赞。” “缪家的?” “是,缪府的枪棒总教头。” “好吧,替我写一封信,我说你写。”田禹命令道。 听到田禹口述的内容,中年男子面色有些古怪,他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知道自己没有性命之忧了。 写好之后,田禹又摸出自己的锦衣卫百户的腰牌,放在纸上,命令中年男子包好。 “现在,把这封信送去中军大帐,就说是紧急军情。”田禹道,“别想半路逃走,我会在后面看着你,敢乱喊乱叫,就先一箭射死你。” 中年男子唯唯诺诺地答应着,拿起信走出帐篷,田禹紧跟在后面。 出了帐篷,田禹用刀顶了顶男子的腰,命令道:“朝前走,不许回头!” 中年男子硬着头皮朝前走,直到接近中军大帐,有巡抚的亲兵把守,他已经没有资格再向前,除非巡抚召见。 看着威武雄壮的巡抚亲兵,他壮了壮胆子,回头看去,田禹早已经没了踪影,他才大声喊道:“有奸细!” 第29章 军帐议事 中军大帐,巡抚叶铭申。 圆月如盘,月光清冷,往日,这是吟诗作赋的好时光,叶大人一定要吟几首应景的诗,和同僚唱和。 可是现在,他一点诗意也没有,只觉得头大。 秦王刚起兵,就授意叶铭申在省内招募壮勇,组建军队。 可是叶铭申刚行了募兵的公文,就收到了秦王谋士荀奉的信,秦王死了,被首辅关训害死了! 叶铭申痛哭一场,秦王对他有知遇之恩。 当即他在巡抚设了祭堂,下令鲁省停止一切宴乐,济南府一片缟素。 荀奉在信中希望叶铭申起兵策应,他对关训恨之入骨,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自然满口应下。 但是到真正起兵的时候,追随的竟然没几个人。 世道乱了,人心惶惶,不少官员人浮于事,导致募集士兵的粮草供应几度出现问题,差点引起士兵哗变。 如果不是叶铭申极力弹压,各方筹措粮草,还没出征,队伍就已经散了。 直到鞑子来了,士绅们才慌了。 无论是秦王,是关训,还是太子,谁坐了龙椅,不过是换个皇帝。可是鞑子来了,那就是毁家灭族的灾难,鞑子最擅长破坏、杀戮,将良田变成牧场。 在自己利益受到威胁的时候,人最容易选择立场。 叶铭申恶心关训认贼作父,但是他也庆幸,幸亏关训勾结了鞑子,不然人心无法凝聚,连守城的兵都找不够,鲁省不战自溃。 现在,四处拼凑,汇拢了一万兵将,对外号称十万大军。 大军的核心是驻扎在济南府的飞虎军,骑兵两千多人,步兵三千人。又搜集壮丁,拼凑了一万人。 对外号称十万大军。 ~ 看着帐下的文武,叶铭申咳嗽一声,说道:“诸位,有何破敌良策?” 大家都很老实,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地毯,将发言的机会留给了同僚。 一半的士兵刚放下出头,拿到武器,列阵都成问题,打个顺风仗,跟着冲击,打扫战场,也没问题。 但是在兵力不占优的情况下,指望这些兵战胜久经沙场的鞑子、宣府的兵,纯属痴人说梦。 帐篷里的安静让叶铭申的脸拉的越来越长,就在他快忍耐不住的时候,孔廷赞站起身拱手道:“大人,我家老爷写了《平贼策》,请大人一阅。” 这次,孔廷赞代表缪家,出兵支持叶铭申。 “快,呈上来,让老夫拜读阁老的高见!”听到是缪同的对敌策,叶铭大喜过望,急忙接过去。 《平贼策》厚厚一叠,叶铭申一开始还看的很慢,越看越快,脸色的喜色渐渐淡去,心中大失所望。 满纸空谈,无一实用的建议。 无非是聚集民望,鼓舞士气,连“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都写上去。 缪同还建议据城而守,济南的城墙才修过,足以抵挡敌军。 可是叶铭申却不以为然,龟缩济南城,当然可以抵挡一阵子,可是鲁省大地岂不是被鞑子祸害了。 现在鲁省是孤军奋战,没有援军。失去了百姓,就已经败了。 书生之见! “阁老有心了,本官收下,回去后细细品读!”叶铭申将策论放在了一旁。 这种坐地虎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之前叶铭申邀请缪同一起支持秦王,这老狐狸推三阻四。直到鞑子杀来了,缪同才出兵出粮。总算还没完全糊涂。 叶铭申看向了飞虎军总兵周子贤。 周子贤硬着头皮说道:“末将寻思了,需要稳扎稳打,不能冒进。等水军在河上断了敌军的退路,咱们就可以围歼这些宵小。” 他说的水军,其实是津门水寨来的。 津门的道台带着残兵投靠了关训。津门的水寨却依然忠于秦王,便带着船跑来投靠叶铭申,他们近期将抵达济南府。 叶铭申点点头,也只能如此。断了敌人的后路,对过河的敌人再缓缓图之。 周子贤开了一个头,其余人也活跃起来,纷纷发言,“敌人劳师远征,大人,我们可以夜袭!” “鞑子,蛮族也,在鲁省不得人心,必然溃败!” “自古哀兵必胜,鞑子不过跳梁小丑,大军必所向披靡。” 听到这些无所谓的战前鸡汤,叶铭申看向济南知府李俊奇。 李俊奇见躲不过了,只好拱手道,“大人,卑职已经让人搜集了上百头牛,准备给鞑子摆个火牛阵。” 文官都纷纷点头,十分赞许。 可是武官多是不屑,火牛阵不过是评书上的故事,现实中用火牛阵的,不少被火牛反噬,损失惨重,牛毕竟是畜生,不经过长期训练,无法指挥。 李俊奇读过史书,知道火牛阵不是无敌的,有不少缺陷,所以之前一直憋着没说。 他们不知道的是,欧洲也曾有人大摆火猪阵,结果反而被猪冲了自家的阵地。 叶铭申捻着胡子,沉吟半晌,点头道:“这也是个办法!” 帐篷的活跃指数迅速攀升,众人纷纷建言:“牛角上可以绑着尖刀。” “牛尾巴的油布可以换成鞭炮,牛会跑的更快,更凶狠。” …… 眼看着士气高涨,一扫刚才的低落,叶铭申很高兴,还是要群策群力嘛! 孔廷赞突然问道:“如果火牛冲回本阵怎么办?” 帐篷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支持的官员也醒悟过来,这牛可是畜生,不会服从命令听指挥,万一杀回来,自己岂不是损失惨重,成了笑话。 叶铭申暗自摇头,这个孔廷赞成名很早,可是一直在权贵府上转悠,不能进入军中积功升迁,恐怕这耿直的性子也是一个原因。 太扫兴了! 刚鼓起来的士气,被他一针戳漏了。 ~ 叶铭申正在琢磨重新鼓舞士气,帅帐外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有奸细!” 帐内顿时慌作一团,好像油锅里突然丢进了一块冰。 孔廷赞立刻站起身,拔刀冲了出去。 第30章 放火 当孔廷赞回到帅帐,脸色已经变得像猪肝。外面已经平静了下来,众人都好奇地看向他。 “大人,这是田公子写给您的信。”孔廷赞向叶铭申呈上了一封信,看上去鼓鼓囊囊的。 “田公子?哪位田公子?”叶铭申问道。 听到孔廷赞的一番解释,众人才明白,原来被忠勇伯府的人摸进了营地,都有些好奇,这个田禹好大的胆子,到底写了什么。 “这个田公子有意思,为什么不大大方方从营门进来?进来又为什么不来拜见大人?像个贼似的,真是辱没了田府的名声。”周子贤觉得丢了脸,便不屑地说道。 孔廷赞却不以为然:“忠勇伯田大人,现在金陵。” 言下之意,不是一个阵营的,贸然求见,找死呢?万一被扣押,甚至被祭了旗,找谁喊冤去?他觉得周子贤有些弱智。 周子贤有些郁闷,老哥,你到底是哪一边的?咱俩现在同病相怜好不好?我的大营被人如入无人之地,你的幕僚被劫持了,还被人刀架脖子代写一封信,咱俩不丢人啊? 叶铭申反复将信看了几遍。又拿起田禹的锦衣卫腰牌,仔细端详。 将腰牌放在一旁,他将信递给了李俊奇,“李大人,你也看看吧。” 趁李俊奇看信的功夫,叶铭申说道:“这人自称是忠勇伯田衡的侄儿,老夫刚看了腰牌,应该不假。这位田公子声称,可以协助咱们作战,他负责烧了敌人的粮草,希望明天黎明时分,敌营大火的时候,咱们发起进攻。诸位以为如何?” 帐篷里又是一片寂静。 谁也不知道这信是真是假,还有这田公子如何烧敌人的粮草,万一敌人没有乱,或者干脆这就是个坑,岂不是将大军陷入危险境地。 李俊奇一目十行看完了信,对孔廷赞笑道:“田公子回答了将军刚才的问题。” 众人十分惊奇,纷纷问道,是什么办法。 孔廷赞也很好奇,拱手道:“请李大人解惑!” 李俊奇说道:“给牛脖子上套个木头框,让它无法回头。” 孔廷赞想了想,点头道:“善!” 众人也都纷纷称赞,这个主意好!火牛阵又可行了! 帐篷里又恢复了一片热烈讨论的景象,大家纷纷建言建策。 但是叶铭申微笑着不断点头,虽然大多都是废话,没什么卵用,但是要鼓励,这个时候士气不能泄。 “这位田公子没说怎么去烧敌人的粮草,难道敌人都躺着睡大觉,就等他去放火?”周子贤质疑道。 孔廷赞却道:“姑且信之。咱们这点兵,敌人一个冲锋就差不多解决了,还不值得费心思挖这么一个坑,等咱们去跳。” 帐篷里又安静了下来。说的太直接,简直是啪啪打脸,虽然他说的是实话。 叶铭申很无奈,狠狠地捻了几下胡子,对他的直言快语毫无办法。老弟,这么耿直会没朋友的! 飞虎军总兵周子贤不乐意了,“孔将军,鲁省的兵还是可堪一战的。” “都被人摸到中军大帐了。”孔廷赞又轻飘飘地扔了一句话。 话说了半截,却差点把周子贤气死。 孔廷赞丝毫没有觉察,已经得罪了鲁省的一个大佬,依然稳稳地坐在那里。 李俊奇心道,这老大爷幸亏功夫高,不然活不到现在。 叶铭申摆摆手,制止了两人的争吵,活稀泥道:“周总兵的精兵还是很有战斗力的,不过,征的壮丁还需要加强训练。” 幸好叶铭申还有一些肚量,没和孔廷赞计较。 其实,他也认同孔廷赞的判断,周子贤的兵承平已久,而敌军却是在战争磨砺出来的,只是这厮说的太直白,一点面子都不给留。 “忠勇伯在北境当宣大总督的时候,老夫在户部,有几次押运粮草去宣大,和他打过交道。他打仗很厉害,被鞑子誉为我朝第一猛将!”叶铭申回忆道。 李俊奇看出了叶铭申的心思,笑道:“第一猛将的侄儿,应该也不差吧!” 叶铭申没再犹豫,拍案道:“明日三更做饭,五更整军待发。诸位,驱除鞑子,保境安民,在此一役,吾等当同心戮力,勇往直前!” 众人起身,齐声喝了一声“喏”! ~ 田禹已经回到了山谷,钱丰他们都在燕飞的棚子里等待。 方琴和念杞两位姑娘,也闻讯赶来。 众人听了田禹带回来的消息,也都目瞪口呆,外面的世界变化太快了! 没人质疑他为什么帮叶铭申,道理都懂,“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 但是对烧敌人粮草,众人却都没有把握。 只有田禹看了敌人最后扎营,所以大家都看向了他。 田禹正要说出自己的计划,却看到方琴坐在燕飞的床铺旁边,正在落泪。 泪珠越来越大,最后她掩面大哭。 念杞抱着她,在她耳边轻声安慰。韩休在一旁也是面带哀戚。 众人不明所以,只好去了外面。 燕飞也笨拙地帮着念杞一起劝慰,方琴慢慢止住了哭声,低声抽噎着。 众人这才重新进去。 田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方琴道:“世妹,遇到什么委屈了吗?” “七,七皇子没了,我心里难受,”方琴道,“我小的时候,他对我很好。还趴在地上,给我当大马。他当了秦王,与,与太子争位,但是从未打过我们小孩子的主意,偶尔遇到了,还很客气地和我说话。” 没人因为她悼念秦王而责备她,都安静地听她回忆,儿时秦王对她的关心和爱护,给她买糖葫芦,买成套的泥娃娃,带她去看花灯,…… 直到秦王开始和太子争皇座,才淡了来往。 众人的心情也很沉重,无情最是帝王家。 念杞担心再耽搁时间,会影响众人晚上的军事行动,等她说了小半个时辰,就把她劝走了。 田禹才接着分析道,“我看了敌人的后军,是鞑子和周军共同押运粮草。显然他们彼此并不信任,才要互相监督。这就给了咱们机会。” 除了燕飞伤重,田禹几个人倾巢而出。 韩休也要求跟着一起去。 燕飞想拍拍他的马屁,说道:“韩叔,您岁数大了,就不用去了吧。” 结果这一记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了,韩休冷哼了一声,没理睬他。 ~ 这次为了避免走错路,贻误军情,田禹请了一个村民带路,就是肖大牛的父亲。 他常进山打猎,这附近的山路,他自称摸着都能走到村子里。 当田禹一行人趴在肖家村外的山坡上,启明星刚出现在头顶。 众人慢慢凑近了敌人的营地,终于可以分辨清楚,粮草堆积如山,鞑子的骑兵靠近肖家村扎营;而周军则在粮草的另一侧。 两军中间有很大的空隙。 田禹将众人分成三个小队,自己带一个校尉去鞑子的军营,雷大坚带两个校尉去周军,钱丰和韩休则在外面,提供远程弓箭支持,准备随时支援。 众人一起讨论了计划,完善了细节,开始分头行动。 田禹带着一个校尉,顺利干掉两个睡着的岗哨,两人迅速换上了鞑子的皮甲头盔,又一路直奔粮草。 黎明前的黑暗,正是人的警惕性最低的时候。 一路上几乎毫无阻碍,四周是此起彼伏的鼾声。 两人摸到了周军的一侧,田禹掩护,校尉拿出准备好的火折,点燃了粮草。 他们刚点燃了几处火头,就被周军巡逻的士兵发现了。 巡逻的士兵立刻敲响了锣,大声呵斥着跑了过来。 田禹拎着顺来的狼牙棒,用蛮语骂了过去。 过去在北境作战,为了混入草原收集情报,田禹学会了鞑子的语言。 领头的周军显然听懂了,一边回骂,一边带兵冲了过来。 田禹站在粮草垛前,阻止他们救火,双方战在一起。 田禹挥舞着狼牙棒,一记就磕飞了为首的周军的长枪,再一记就砸碎了他的肩膀。 田禹带着校尉并肩击退了巡逻的小队,看火势已经起来了,便转头朝鞑子的营地跑。 雷大坚带人潜周军的营盘,也换了周军的服装。看到田禹跑了,便大喊起来,“鞑子放火烧了粮草,还杀了咱们的兄弟!走,报仇去!” 不少周军也看到了两个鞑子放了火,还打翻了几个周军,于是跟着叫喊起来。 呼喊声越来越大,周军朝鞑子的营地冲去,还裹挟了企图救火的士兵。 有军官比较清醒,企图阻止,但是在冲动的群体面前,个人的力量太微弱了。 第31章 胜 鞑子兵已经出了营帐,看到粮草起了大火,军官立刻组织士兵去救火。 田禹两人趁乱各抢了一匹战马,朝鞑子的阵营冲去,一边跑一边喊着蛮语,“周军放火烧了粮草,还要灭了我们!” 鞑子兵也看到了周军挥舞着武器冲了过来,面目狰狞,杀声震天。 鞑子兵纷纷拿起兵器,组织阵线,准备战斗。 至于救火,刀都要砍刀脑袋上了,谁还顾得上。粮草垛越来越旺的火,正好给交战双方照明。 一个鞑子的千户发现了端倪,指着田禹喝道:“你是谁?哪个……” 他的话还没说完,钱丰已经扣动了弩机,一根弩箭将他射落马下。 田禹大叫:“周军杀了咱们的人!” 鞑子看着自己的将领被射落马下,周军马上就杀到面前,也大喊着迎了上去。 双方碰撞在一起,厮杀起来。 田禹和雷大坚他们趁乱跳出了混战的圈子。 钱丰则在远处,看到有主将出来企图隔开战斗,就用弩箭点名。 随着头脑清醒的将领一一被射杀,混乱迅速扩大,甚至波及到了中军。 ~ 主帅姚志还在熟睡,被喊杀声惊醒,以为被鲁省的兵马偷了营,急忙起身。 却见亲兵队长仓皇跑进来,“大人,后军的兄弟和鞑子打起来了!” 姚志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等他汇合了鞑子的首领忽尔泰,赶到现场,骑兵冲进战场,不断喊话,要求所有人放下武器,又斩杀了一些不听指挥的士兵,终于分开了混战的双方。 但是,这时粮草已经没有救的价值了。 鞑子和周军之间的罅隙更大了,双方彼此戒备。 天色已经微明。 姚志一阵头大,这样下去,不用敌人来攻,自己人就开始自相残杀了。 ~ 鲁省的军队早就集结待命。 叶铭申带着众将官,站在队列的最前方,眺望敌军的阵营。 经过了一夜的冷静,众人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热血沸腾,对田禹的期盼已经降到了最低点。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草是行军中的重点,哪是那么容易烧的。何况田禹既没有说怎么烧,也没说带多少人去。 对田禹不抱希望了,那么双方实力的差距就愈发凸显出来。 众人都很悲观,没人觉得自己会赢。 鲁省的败局,似乎已经定了,是个难以解开的死局。 但是又不得不站在这里,因为鞑子来了,无论是否抵抗,都是死。 与其跪着死,不如和众人一起,轰轰烈烈地砍他娘的。 风萧萧,马嘶鸣,一股悲壮的气氛萦绕在鲁军之中。 没有人说话,都在静静地看着敌营。心存最后一丝侥幸,万一田禹成功了呢。 孔廷赞突然指着前方,“起火了!” 众人也都看到了,敌营后方似乎有烟升起。 不过片刻,已经可以看到火光。 盏茶的功夫,火光大盛,敌营后方一片混乱,似乎还有喊杀声。 周子贤目瞪口呆:“田公子,竟然真的成了!” 刚才寂静的将官,都突然活了过来,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脸上都是喜悦的神色。 众人都有了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也对田禹充满了好奇,与钦佩,没人想到他竟然解开了鲁省必败的死局。 叶铭申捋着胡须,故作镇定,但是他颤抖的双腿,被捻掉的胡须,都已经出卖了他,暴露了他内心汹涌的波涛。 “周大人,准备进攻吧。战场就交给你了!老夫祝各位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叶铭申催马去了后方。 他比较有自知之明,战场不属于他这类文人。 周子贤早已抛却了以身殉国的想法,满面喜色,拱手道:“恭送大人!” ~ 敌营主帅姚志正要调和矛盾,却听到鲁省的军营吹起了号角,擂起了战鼓, 他一肚子怒气,正没地方撒,他立刻升帐点兵,列队迎敌。 他对自己的军队很有信心,即使粮草被烧,后军已经残了。骑兵都是百战老兵,步兵也是以宣大的步兵为骨架搭建的。 而鲁省的军人,几乎没人上过战场。在姚志眼里,没见过血的兵,无论在军营呆了多久,都是新兵。 姚志的兵出营还没站稳,对面的军营前突然响起了密集的鞭炮声,一片火光冲了过来。 是牛,火牛。 姚志鄙夷道:“周子贤也就这点本事,他难道不看书的吗?” 史书上有类似的战例,也有破解的办法。 等到火牛近了,姚志命令弓箭手放箭。 箭雨落下,但是火牛依然一往无前,没有一个回头。 姚志大惊,这和书上说的不一样,书上的战例,一旦放箭,火牛就乱了,很多会掉头跑回去,踩踏本阵。 他这注意到火牛的脑袋被木框固定了,才恍然大悟。 火牛飞奔而来,姚志的军阵动摇了。 火牛很快冲进了军阵,士兵被撞的人仰马翻。牛角上帮着尖刀,被挂上的士兵 当火牛踩踏着姚志的兵,穿阵而过,姚志的军队已经乱了。 ~ 周子贤见火牛阵初战顺利,立刻命令冲锋。 孔廷赞一马当先,挥舞长槊,带着骑兵向敌营杀去。 他成了骑兵最锋利的箭头,所向披靡,很快就带着骑兵凿穿了鞑子的队伍。 周子贤见骑兵占了先机,立刻抓住战机,命令全军出击。募集的新兵看到火牛、骑兵大显神威,早就心痒难耐,没有了初上战场的恐惧,大喊着打起了冲锋。 周子贤的飞虎军冲在前面,新兵随后,姚志的军队坚持没多久,就溃败了。 姚志虽然努力冲杀,但是粮草被烧,丢了士气,后军的内乱,又让周军和鞑子互相猜疑。 姚志的步兵是以宣府的兵为骨架,扩充的队伍。新兵不过训练了几天,就被塞了武器,推上了战场。 溃乱也最先从步兵开始,他们扔掉了武器,迅速向后方,向两旁逃命。 步兵的溃乱,带动了骑兵。 鞑子骑兵见大势已去,第一个脱离了战场,朝后方逃去。 姚志也被裹挟在溃兵中,败了下去。 ~ 孔廷赞带领骑兵一直追到齐河渡口,姚志的军队一路丢盔弃甲,在渡口开始疯抢渡船。 鞑子骑兵多,最先到达渡口,控制了渡船,周军和鞑子为了抢夺渡船,在渡口展开了一场厮杀。 清晨因为粮草的积怨,双方本就压了一肚子火,现在终于彻底爆发。 不少将官也卷入了厮杀。 姚志这次也无可奈何了,士兵们已经杀红了眼,连上前呵止的亲兵都砍杀。 最后姚志只好狠下心,任由他们厮杀,自己带着亲兵杀出一条血路,抢了一艘渡船,才过了黄河,没有被孔廷赞俘虏了。 当鲁省的军队赶到,溃兵走投无路,有的跪地投降,有的跳入了黄河,被急流卷走。少数困兽犹斗不,被当场击杀。 过了河,不用盘点残兵了,过河的不过区区几百人,还以鞑子居多。 而且,大家全部都成了步兵,战马都丢在了另一侧的渡口。 姚志万念俱灰,拔剑就要自刎,幸好被亲兵抱住了。 看着对岸,姚志大哭。输的太憋屈了! 对岸,鲁省军队齐声欢呼,胜了! 第32章 同行 姚志灰溜溜地带着残兵回了大营,去见征东大将军边豹,以为会被边豹治罪,甚至当场砍了。 没想到,边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胜败乃兵家常事,姚将军且莫灰心!” 姚志有些意外,拱手道:“大人……” 边豹摆摆手,“这次失利责任在老夫,老夫不该让鞑子和你们混编,如果单独行动就好了。非战之罪也!” 姚志没想到边豹竟然主动揽去了战败的责任,激动不已,泣不成声,“大人……” “你且下去歇息。一个时辰后,大军开拔,回朝。” 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去了? 姚志急忙道:“大人,再给末将五千兵马,末将一定将叶铭申的脑袋砍下来!” “首辅大人来了谕令,要求我们尽快回防京城,巩固京畿。”边豹说道。 见边豹没有再解释的意思,姚志只好告退。 姚志有些惭愧,过去有些看不起边豹。 他是关训的嫡系,早就和大同总兵陈尔泰一起,投靠了关训。 而边豹却是忠于皇帝的,近期见关训势大,才投靠过来。 关训为了整合军力,重设九门提督,撤销了丰台大营、西山大营,设立京营。 新设的官位,都和边豹无关。宣府牙将季伯山担任九门提督,宣府总兵贾敬为京营大都督。 边豹被封为征东大将军,一个临时的设置。谁都看得出来边豹被边缘化了。 姚志跟随他来攻打叶铭申,对他一直阳奉阴违。 这次失败了,本以为边豹会报复的,没想到轻松放了他一马。 姚志暗下决心,以后一定报答边豹今日的恩情。 ~ 回到山谷,田禹决定尽快出发,去莱州。 时事变化太快,鲁省巡抚叶铭申投靠了秦王,大伯却跟随了太子,田禹很担心大哥的安危。 众人收拾了行李,准备了路上的干粮。 田禹正准备去村长家告辞,念杞却找了过来。 “田公子,村长托我来找你,他说肖家村的人想跟我们一起走,一起去莱州。”念杞说道。 “为什么?”田禹惊讶道。 国人讲究故土难离,怎么突然要背井离乡。 “他们帮助了我们,担心被缪家报复。”念杞说道。 田禹想到缪家派孔廷赞参战,看来是站队秦王一系了。这次叶铭申大胜,缪府会更加得势。 凭缪起宗的德性,只要这小子不死,肯定不会放过肖家村。 一个村子是无法抵抗一个大家族的,尤其是官宦的家族。 “好吧,但是这一路上他们得令行禁止。”田禹说道。 他又摆摆手道:“算了,还是我去找村长商量吧。这么多人,怎么走还得提前定个章程。” ~ 田禹将肖村长约到一旁,问道:“老丈,肖家村的人很团结啊,说走就全部走了,没有一家耽搁的。” 肖村长笑道:“都是姓肖的,不一起走,能去哪里?” 田禹看着肖村长,说道:“村里的房子建的也不错,很像闽省的土楼。” “公子去过闽省。” “嗯,去过。”上一世去过。 肖村长拱手道:“既然公子起了疑心,小老儿就实话实说吧。我们的祖先在闽省得罪了大族,逃过来的。一直以贩卖私盐为生。还请公子不要介意。” 田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肖家村的男丁几乎都有武功,都有样式统一的朴刀。 田禹笑道:“私盐?私盐好!莱州府靠近大海,到时候就可以大展拳脚了!” 肖村长也笑了,老脸笑成了菊花,肖家村傍上一条大粗腿。 田禹也很开心,有捡到宝的感觉。 大小两只狐狸都很满意。 “老丈,这一路,路途遥远,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为了统一指挥,咱们得约法三章。”田禹说道。 所谓约法三章,就是: 路上必须服从田禹和几个校尉的指挥; 保护私人财产,但粮食收集起来统一分配,路上缺的食物由田禹负责补齐; 壮丁单独编组,由校尉带领,负责在路上维持秩序。 肖村长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请公子放心,小老儿一定约束好村民。我们贩私盐的时候,规矩更大、更多。” 就这样,肖家村的村民,整理了行囊,将粮食全部制作成干粮,活禽家畜全部宰杀,腌制熏干。 由于事情琐碎,一行人最终第二天凌晨才成行。 村民在前面带路,在山里绕到中午才走出去。 田禹这次从鞑子营地里顺了几匹战马回来,出了山口,找了骡马市,卖掉了两匹,换成了几辆骡车,拉上粮食和老人、孩子。 这不过是县城的市场,消化能力有限。田禹计划路上再卖掉一两匹战马,换成骡车。 最后整个队伍实现骡马化,不用步行。 战马需要精料,卖掉一些,也可以节约点银子。 在黄河渡口搭浮桥,他的银子大多支付了工钱。 傍晚,众人走到了一个村子外的打谷场上。 田禹看打谷场很宽敞,并且附近有一个水塘,便命令扎营,在这里过夜。 众人安顿好,家家户户开始烧水做饭。 几个男子一晃三摇,从村子里走出来。 看到了田禹的一行人,他们眼睛亮了。十几匹雄壮的战马,几匹健壮的骡子。更重要的是,有老有少,应该很好对付。 田禹他们已经用布将刀都缠了起来,所以他们没有看到。 他们朝营地走了过来,准备敲诈些好处。 哪怕一批战马也好,现在一匹上等的战马值上百两银子。 走到田禹一行人的营地旁,为首的男子大声喝问道:“什么人,随便在这住下了?问过俺们吗?给钱了吗?弄坏了,俺们还怎么用?” 他身后的几个男子也跟着嚷嚷着,故意撸着袖子,摆出凶狠的模样。 肖家村的村民明白,这些人就是附近村子的无赖,来讹诈的。 强龙不压地头蛇,这种无赖最难缠。 村民都看向了田禹。 田禹迎了上去,手按着刀把,瞪着为首的无赖,大声喝道:“滚!” 田禹是百战余生的老兵,他这一声喝,带着滔天的杀意,把无赖都吓得一哆嗦,吆喝的声音瞬间低了下去,没了底气。 为首的无赖还想说两句场面话,可是钱丰几个校尉纷纷拔出战刀,大步走了过来。 无赖没想到对方有刀,还这么凶悍,知道遇上了硬茬。立刻转头走了,看也不敢看田禹一眼。 田禹根本不在乎他们再来报复,招呼村民道:“安心吃饭,赶再来闹事,直接砍死他们!” 几个无赖走得更快了。 ~ 没过多会,打谷场的另一端传来打骂声,因为被一个柴禾垛挡住了,看不出究竟。 田禹立刻拎着马鞭大步走了过去。 转过柴禾垛,他看到几个无赖正在殴打两个人,似乎是乞丐。 一个乞丐勉强站起身,挡住了另一个乞丐,大声道:“你们不能这样侮辱斯文,他是有功名的举子!” “狗东西!这是俺们村子的打谷场,是你们的睡觉的地方吗?” “臭要饭的!” 他们打的很重,企图弥补刚受到的惊吓。 看到田禹过来,几个无赖停住了手,晃晃悠悠地走了。 田禹大步赶过去,抡起马鞭就抽向几个无赖。 他的力气大,一鞭子下去,就是皮开肉绽。 几个无赖被抽得鬼喊狼嚎,抱头鼠窜,再也没有回来。 田禹看向两个乞丐,其中一个躺在地上,闭着眼睛,面色潮红。 另一个乞丐勉强站起身,叫道:“田公子?您是忠勇伯府的田公子?” 第33章 故人 田禹楞了,竟然遇到了故人? 乞丐兴奋地说道:“公子,小人是陈胖子,在吏部尚书陈大人府上的首饰店当掌柜,您记得吧?” 田禹仔细端详了一下,还真是! 眼前这人是九凤京华首饰店的掌柜,田府常在他家购买首饰。 不过,陈胖子已经不胖了。 “陈掌柜,你怎么跑这来了?你身后的那位朋友是谁?” 陈掌柜唉声叹气道:“公子,一言难尽啊!陈大人随着太子走了,首饰店被宣府的一个将军给霸占了,小人就活计干了。鞑子进京后,军纪很乱。小人就带着家人跑出来了。” “京城很乱吗?”田禹问道。 陈掌柜沉重地叹了口气,“一开始,每天都有抄家灭族的。那些太子系的、秦王系的大臣勋贵,很多都没了。男人被杀,女人被发卖,可惨了!后来,反对首辅引鞑子入关的大臣,去午门绝食反对,又抄家了一匹。” 田禹惊讶道:“那京城的官员至少去了一大半。” 关训的残忍,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可不是吗!等鞑子进了京城,就更惨了。他们大白天就杀人放火,抢劫,无恶不作,吃饭都不愿意给钱。女人都不敢上街的。后来首辅大人也受不了了,就把鞑子移防到城外,鞑子兵还闹过一次。据说是加饷了,才赶出去。” 田禹的心情很沉重,京城一两百年的积累,只怕已经毁的差不多了。 “躺着的这位是你家人?”田禹问道。 陈掌柜身后的人黑红的面皮,一缕长髯,四十岁左右。似乎生病了,脸色潮红,一直闭着眼睛。 陈掌柜继续道:“他是小人的邻居。是进京准备参加会试的举子,姓徐,名博,字正韬,租赁了我家隔壁的房子。这次逃兵灾,我们就结伴一起走的。” “他生病了?” “在齐河渡口落水,受了凉,一直高热不退。”陈掌柜解释道。 “你家人呢?” “小人和妻女走散了。在齐河渡口遇到了鞑子兵,跑散了。”陈掌柜抹着眼泪说道,“小人老家是莱州府的,就想着,我浑家要是还活着,她肯定会带着孩子去莱州府找我的。” 田禹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好心人会收留她们的。等天下太平了,你再找找,说不定还能找到她们。”。 田禹将二人带回营地,请念杞给徐博诊治,又让人给陈掌柜拿了点吃的东西。 陈掌柜打量营地,竟然有序,小孩子在一起玩耍,妇人们做饭,精壮在周围警戒。 “受了风寒,又受到了惊吓。奴家开一副药,喝几次应该就痊愈了。”念杞对田禹说道。 ~ 等陈掌柜吃了饭,田禹问道:“和我们一起走吧,我这还缺个管理粮草的,你受累担起来,怎么样?” 田禹相信,京城最好的首饰店的掌柜,管理几十个人的后勤,完全可以胜任。 陈掌柜急忙拱手道:“多谢公子看重!小人一定把粮草管理好!” 他自然一万个同意,能和田禹一起走,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安全和食物都有保证。 粮草官可是一个队伍的肥缺。 刚进营地就受到重用,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田禹将雷大坚叫了过来,之前是他负责队伍的后勤。 田禹对雷大坚说道:“这位是陈明发陈掌柜。你不是一直不想当粮草官吗,以后这个工作由陈掌柜负责,你们俩交接一下工作吧。” 陈明发就是陈胖子。 雷大坚十分高兴,后勤工作十分琐碎,已经快把他折磨疯了,他更喜欢拎刀子杀人。 他和田禹磨过几次,要求换人,可是人手一直紧张。村民几乎都不识字,无法接手。现在终于有了合适的人选。 他立刻拉着陈明发去交接物资,一刻也不愿意耽搁。 ~ 第二天,旭日东升,田禹一行人继续赶路。 汉中,府衙。 荀奉以世子柴源的名义,召集官吏开会。 官吏们陆续赶到,看到王府的长史已经到了,正坐在上首闭目养神。 不少人上前巴结,但是长史像没听见一眼。 不大的功夫,屋子里来了十余个人,官最大的是长史,最小的却只是最底层的书办。 不少人都有些迷惑,到底开的什么会,怎么有官员,也有胥吏。 官员不屑于和胥吏打交道,围了几个小圈子说话。 胥吏们难得一次见到官员,忙着上前巴结,陪小心。 ~ 荀奉终于到了,长史睁开眼,急忙起身打招呼,态度十分恭谨,一反刚才的傲慢。 荀奉站在上首,扫了一眼全屋,满意地点点头,“嗯,不错,都来了!” 他不坐,众人也不敢坐,都陪着小心站着。 “来这个屋子里的,都是和首辅关训有来往的,”荀奉也不兜圈子,直接说道,“并且都是有确切的书信往来,可以证明你们的关系。” 屋子里一片哗然,有人目瞪口呆,有人矢口否认,大声叫屈。 “良禽择木而栖,吾没什么好说的。”荀奉满面春风,看不出一丝恼怒,“各位,既然选择了,就要承担选择的后果。” 长史知道荀奉笑得这么开心,那是起了杀心,急忙道:“先生,下官愿意献出所有家产,请先生放我一条生路。” 长史招供的这么干脆,屋子的人都愣住了,在考虑自己是不是也该这样。 “呸!你也有资格叫我先生?”荀奉鄙夷道。 看了一眼个人精彩的表情,荀奉继续道:“出卖王爷的秘密,来换取金钱。卖主求荣,都该千刀万剐!” 一句“千刀万剐”,胆小的早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 “但是,因为时间紧迫,便给你们一个痛快。”荀奉拍拍手。 前后门同时冲进来不少刀斧手,扑上前就是一阵砍杀。 在惨叫声中,荀奉大声道:“各位,黄泉路上,一路走好!” 长史一边躲避砍杀,一边疯狂叫道:“我要见王妃!” 可是刀斧手根本不给他机会,一斧子下去,他就无法再叫了。 屋里鲜血四溅,惨叫声刺耳。 荀奉却甘之如饴,看着最后一个内奸断了气,才背着手施施然走了。 自从秦王被害,他就发现一些表面上效忠秦王,实际上却是首辅关训的人。他们赢得秦王的信任,然后将情报出卖给关训。 荀奉当时佯装不知,却在暗地里秘密调查,还故意利用这些人,传递错误消息给关训。 也是利用这些人,故意传递错误军情,荀奉一开始打的顺风顺水,直到宣大和鞑子的骑兵从背后攻击。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计谋已经没有用了,荀奉败走汉中。 现在到了做出重要决定的时刻,这些鼹鼠不能再留了。 第34章 雨打风吹去 清理了内奸,荀奉去了议事厅,这里也有一群人在等候,都是秦王一系的重臣。 经过荀奉的秘密调查,都是可以信任的人。 荀奉派人请来世子柴源,请世子上座,众人见礼。 待众人落座后,荀奉缓缓地说道:“各位,废太子在金陵称帝,年号永熙,国号依然是周。” 众人互相看了看,没人愤怒,也没人说话,连日来的退却、战斗,早已磨粗了他们的神经。 “据可靠的情报,闽省巡抚自立为王。”荀奉说道。 陈天寿皱眉道:“那废太子只怕会撤兵。” 自关训杀了秦王、勾结鞑子入关,荀奉便刻意向各省巡抚传播了这些消息。太子获知后,大怒,倾江南之兵北伐。 和秦王不过是兄弟之争,皇位最后都是柴家的,可现在竟然有可能是关家的,太子怎能不怒。 太子在南,秦王世子在西,不约而同地夹击关训,一度围困京城。 可惜双方不能拧成一股绳,彼此戒备,甚至发生小规模的冲突。 鞑子入关后,汇合宣大的兵力,从背后袭击秦王系,荀奉等人败退汉中。 太子孤木难成,也退到了豫省。 但是他们对关训的威胁依然在。 尤其是切断了南方的漕运,京城的粮食已经是去年的十倍,还依然在涨。 荀奉点头:“废太子只怕要巩固自己的大后方,撤兵在所难免。” “咱们怎么办?”有大臣问道。 这也是秦王一系人马的困惑,太子占据金陵,江南膏腴之地,已经稳固了统治。关旭占据了京畿之地,势力还延伸到了草原。 唯有秦王一系,像无根的浮萍,一阵猛烈的风就可能吹散。 荀奉淡然道:“入蜀地。” 陈天寿一拍大腿,“有道理!蜀王和老王爷素来亲厚,咱们去投奔他。” “老夫已经派人联系过蜀王,王爷极力邀请世子入蜀。”荀奉道。 众人大喜,蜀王和秦王是一母同胞,更关键的是,蜀王没有子嗣。 荀奉道:“不过,去之前,咱们把世子的登基典礼先办了。” 登基?众人疑惑地看着荀奉。 有人反对道:“先生,为何不先进蜀地,再办登基?现在的条件太简陋,未免委屈了世子殿下。” 他的话引起了不少人的附和。 如果可能,谁不想办的体面一点。 “诸位,想一想,是世子入蜀之后登基好,还是现在登基好?”荀奉意味深长地说道。 众人先是楞了片刻,才恍然大悟,现在登基,好位置自己人先占着。如果入蜀再登基,肯定要分一部分官帽子给蜀地的官员。 荀奉看到众人的反应,便道:“那咱们来讨论一下,世子登基的一些具体事宜。” 世子柴源还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他木然地坐在上首,看着大臣们讨论的热火朝天。 私下里,荀奉已经给他和王妃分析过,为什么要先登基再入蜀。 因为世子以什么身份入蜀地,至关重要。 直接入蜀,和蜀王之间有叔侄的辈分;蜀王是朝廷册封的王爷,得位很正,而世子还没有被朝廷册封为王。 那么,入蜀再登基,蜀王的人就会不满意,为什么不是蜀王坐龙椅。 还没合作,就会先有了裂痕。 如果先登基,后入蜀,蜀王一系就不会有多大的怨气。 毕竟秦王被害死了,世子带兵血战,转战千里,也是柴氏子孙,这个皇位世子还是有资格坐的。 登基后,明确和蜀王之间的君臣关系,借着这个大势入蜀,省却太多麻烦,新政权可以更快稳定下来。 ~ 三日后,秦王世子柴源被荀奉披上龙袍,年号圣武,国号秦。 他没有继承大周朝的内阁制,而是恢复了丞相制,荀奉成了秦国第一位丞相。 登基大典后,秦国的人马从剑门关入蜀。 同时还裹挟了汉中的士绅、工匠数万人。 据传,蜀王出城千里相迎。 柴源登基的同一天,关训在京城扶持老皇帝六岁的皇子柴盛登基,年号崇正,国号也是周,自称是正朔。 尊称老皇帝为太上皇,拜关训为摄政王。 自此,京城的周朝,史称北周;而金陵的周朝,史称南周;定都蓉城的秦国,史称蜀秦。 华亭无唳鹤,衰草隐铜驼。 自此,大周朝褪了颜色,进入了历史,成了传说。 中原的鹿长肥了! ~ 鲁省,济南府,巡抚衙门。 打败关训的军队,已经过去七天了。 叶铭申召集众人,论功行赏。赏赐多以钱财为主,也提拔了不少官吏。 其中周子贤最为高兴,因为叶铭申扩兵了,任命他为行军司马。骑兵扩大到一万,步兵三万。 众人喜气洋洋。 夏天快到了,黄河的水势越来越大,这道天险阻隔了来自北面的威胁。 敌人要再进攻,至少要等到冬季。 现在,该是大家排坐坐分果果的时候了。 知府李俊奇站起身,大声道:“秦王世子已经在汉中登基,年号圣武,国号秦。咱们大人被封为青州节度使。” 众人,纷纷上前道喜。 叶铭申拱手谢过同僚,然后正了正衣冠,带领众人,肃容向北,三跪九磕,山呼万岁,恭贺新帝登基。 年轻的官员心如火炭,叶铭申当了节度使,那意味着又多了一堆的官帽子。 年老的官员却在偷偷抹眼泪。昔日的大周朝,终被雨打风吹去。他们成了旧国遗臣。 ~ 送走了属下,叶铭申回到后衙的公房,点上一支香,不知为什么他想起了当年殿试的情景。他是榜眼,皇帝还亲切地鼓励他。 现在他奋斗了大半辈子的大周朝没了,青年的激扬、中年的奋斗,都随着大周朝进入历史,这些岁月似乎变得没有任何意义。 当一支香燃尽,他已经泪流满面。 起身净了面,让下人送上一杯浓茶。 人,还得面对现实。 世子登基了,自己就全力辅佐吧,以尽这场君臣之谊。 白天的论功行赏,没有提一个人,就是田禹。 即使如孔廷赞这样的耿直老哥,也似乎忘记了有个田公子,帮助他们完善了火牛阵烧了敌人的粮草,制造了敌军的混乱。 因为大家都知道自己是秦王一系的,不,是秦国,而田公子的大伯田衡却是南周的重臣,传闻被拜兵马大元帅。 给田禹赏赐,容易落人口实,鲁省本就是新朝的一块飞地,再结交敌国重臣的子侄,这明摆着不让新皇帝睡安稳。 可如果不赏赐,让人觉得赏罚不明,不知道知恩图报,也容易来投奔的人才寒心。 所以大家没提,叶铭申也没提。 叶铭申看看一旁新鲜出炉的节度使关防大印,沉吟了片刻,铺开纸提起笔,刷刷写了两份谕令,亲手盖上节度使关防大印。 将谕令交给幕僚,叶铭申道:“尽快送往莱州府!” 第35章 破败的院子 正午,初夏的阳光有些晒。 田禹看了看低矮的莱州城墙,轻轻驱动战马,向南城门走去。 离开京城的时候,还是初春,现在已经穿单衣了。 田禹只带着一起的六个校尉,去城里找大哥。 燕飞的伤已经基本痊愈,已经能骑马。 肖家村上百口子,贸然带去府城,容易引起不必要的猜测。 在离城还有一段距离,有一处道观,附近有一处抛荒的沙地。 得到道观的同意后,田禹将其他人安排在这里扎营休息。 方琴和念杞一路累了,主动选择留下。 ~ 守门的士兵见他们骑着雄壮的战马,马上挂着兵器、箭筒,急忙小心翼翼地上前询问。 田禹的锦衣卫腰牌给了鲁省巡抚叶铭申,燕飞曾任田衡的亲兵,有自己的腰牌,他上前向城门兵晃了一下。 城门兵其实并没有看仔细,不过还是客气地放行了。 路上行人熙熙攘攘,田禹放马慢行,想起有三四年没见了大哥了,心情有些激动。 大哥性格温厚,还是田禹的开蒙老师。 来这里当同知后,还经常写信给田禹,讲这里的风土人情。 田禹先去府衙附近打听,以为大哥的宅邸应该在附近。 结果竟然不在,而是在城北。 他们一路向北,越走路边的房子越破败,路况越差,有的路段甚至垃圾没了马蹄,苍蝇飞舞。 田禹心中疑惑,大哥怎么会住得这么偏? 当田禹赶到城北,问了几个路人。 路人都热心地指了路,只是目光有些复杂,似乎带着同情。 几乎快近北城墙了,田禹才终于看到一家院门上悬着一块木牌,上面一个隶书的“田”字。 这字迹田禹熟悉。 不远处的柳树荫下,有两个衙役坐在椅子上喝茶。 这里应该就是大哥的家了。 田禹跳下马,打量着院子,太破旧了! 低矮的三间草房,院子里种了不少菜,还有几只小鸡在里面捉虫子吃。 低矮的竹篱笆已经腐朽不堪,院门不过是几块木板拼凑的。 两个衙役见田禹一行人站在院外打量,便起身晃晃悠悠走了过来。 一个年轻的男子从正屋里走了出来,穿着普通的道袍,头发随便挽在头顶,用一根木簪别住。 他一边走一边回头说话:“莫慌,‘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你看,今天的天真蓝!咦,是小弟?你怎么来了?” 他突然看到了院子外的田禹,楞了一下,便手舞足蹈地奔向大门:“小禹!” 正是田禹的大哥田霍。 田禹鼻子有些酸,大哥过去很讲究穿衣的,最喜欢穿白绸子,自诩谪仙。 现在却是一身棉质的道袍,还光着脚。 大哥好像很穷! 一个衙役竟然指着田霍,呵斥道:“站出,不许出这个院子!” 另一个衙役伸手指着田禹,傲慢地问道:“咄!你是何人?可有路引?” 田霍老老实实地站住了,疑惑道:“知府大人也没限制我的行动啊?这是吾弟,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钱丰的马鞭子已经抽在了两个衙役的身上,竟然敢呵斥大公子,简直是不知死活! 大哥不是同知吗? 怎么被看管起来了? 犯了什么事? 田禹一肚子的疑问,推开柴门,走了进去。 兄弟俩紧紧抱了一下。 田霍拍拍小弟的肩膀,笑道:“这才几年的功夫,你好像又高了点,力气也大了不少。” 一个俏丽的妇人走了出来,施礼道:“见过叔叔。怪不得早晨有喜鹊叫呢。快屋里坐吧。” 声音清脆,如玉珠敲打玉盘。 田禹急忙还礼:“大嫂!” 大嫂也是布衣荆钗,几乎没有什么首饰。 两个衙役被抽的没人声地惨叫,可是无处可逃,燕飞几个校尉在看着呢。 逃出钱丰鞭子的范围,就一脚踢回去。 田霍心善,有些不忍心,便劝道:“他们也是奉命行事,薄惩即可。” 田禹才点点头,冲钱丰摆了一下手。 钱丰停了鞭子,两个衙役躺在地上呻吟,无力再爬不起来。 ~ 跟着大哥进屋坐下,大嫂烧水泡了一壶茶。 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桌椅都很陈旧,简直是家徒四壁。 田禹忍不住问道:“大哥,出了什么事?外面的衙役是怎么回事?” 田霍笑道:“还能因为什么?我爹在南周当了大官,我却坐了秦国的官。知府就夺了我的官印,又不许我离开莱州。” “多久了?” “七八天了吧。” 田禹打量着屋子,不知道该如何问:“那,这……” 田霍一摊手,“来的时候,是拿了不少银子来。可是我不会经营,坐吃山空。” “再加上你又不收贿赂,还喜欢款待朋友。”田禹补充道。 田霍大笑,“知我者,吾弟也!” 田禹道:“知府有什么权力拿走你的官印?你又不是他的下属。” 同知虽然是知府的辅佐官,但由中央任命、考核,知府可以弹劾,但是不能罢免。 “乱世啊,没那么讲究了。”田霍摇摇头,反问道,“说说吧,你怎么来了?” 两人正说着话,钱丰已经买了酒食送进来。 田霍一边喝酒,一边听田禹讲出京之后的经过,惊叹不已,直呼“吾弟乃田家麒麟儿”! 兄弟俩边喝边谈,最后田霍已经大醉。 ~ 田禹将大哥扶进里屋,放在床上,除去鞋袜。 辞别大嫂,田禹出了院子。 钱丰他们已经知道了田霍的遭遇,气愤填膺。 “杀了这狗官!”燕飞叫道。 “对,杀了他,让大公子做知府!” “这个知府不做也罢,杀了狗官,咱们去金陵找老爷吧!” 田禹吩咐道:“燕大哥,麻烦你留在这里,防止宵小来捣乱。其余人,跟我走,去府衙!” 燕飞很想去,但是知道自己伤口刚愈合,不宜动刀,便留了下来。 ~ 田禹的心情很糟糕。 大哥是个风流倜傥的人物,本以为他在这里活得很潇洒,没想到竟然是穷庐困顿。 大哥说自己不会经营,显然是托辞。 大嫂很会持家,管理铺子、经营田庄,在京城伯母都赞不绝口的。 这其中肯定有问题! 同知,一府的二把手,能打压他的,只能是知府。 田禹怒火中烧,只想尽快找到知府,问个究竟,讨个公道。 第36章 以彼之道 田禹带着人,骑马来到府衙。 衙前纵身下马,田禹径直去了大堂。 守门的衙役急忙喝道:“干什么的?” 田禹没有理睬,带人进了大堂。里面的衙役拿着水火棍,上前阻拦。 田禹伸手夺了水火棍,一脚将衙役踹成滚地葫芦。 就这样,他拎着水火棍,直奔后衙,拦路的就一棍子砸到,一步也没有停留。 钱丰跟在后面,也夺了一根水火棍。 被田禹击倒在地,还想起身继续反抗的,钱丰就上前补几棍子。 府衙的结构大同小异,前面是公堂,后面是六房等各部门,再后就是知府的公房。 等田禹站在知府的公房门口,冲过来的已经被砸翻,识相的都躲在屋里,不敢出来。 知府高文玉恰好在,肥硕的身躯在太师椅中微微颤抖。 高文玉故作镇定地问道:“来者何人?” 田禹拎着水火棍走了进去,站在高文玉面前,回道:“忠勇伯府,田禹。” 高文玉没想到田府会来人,还这么高调地来,“田抚远的家人?” 抚远是田霍的字。 “他是我大哥。” “何事?” “你说呢?”田禹一挑眉毛,反问道。 在莱州府的百姓面前,高文玉就是高高在上的土皇帝。 俗话说,抄家的知府,灭门的县令。 现在威严一再被田禹挑衅,高文玉恼怒万分,他壮壮胆子,质问道:“忠勇伯就是这样教你的礼?打进府衙?质问父母官?” “夺取同僚的官印,限制出行,这是你的礼?”田禹反唇相讥。 高文玉自知理亏,没有说话。 田禹拿着水火棍,盯着他,有节奏地敲打着地面。 高文玉等了半晌,也没人来营救,便沉吟道:“本官可以上报巡抚大人,等叶大人裁决。” “官印!”田禹说道。 高文玉用力抓着扶手,站起身,从架子上捧来一个匣子,放在了桌子上。 钱丰上前打开查看,“是大公子的印。” 田禹依然看着高文玉,没有动。 高文玉被盯的心里发毛,“还有何事?” “不忍看大人案牍劳累,何不归去?”田禹淡淡地说道。 高文玉脸色苍白,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愤怒,“你,你……” 他没有想到,田禹竟然要赶他走。 高文玉不敢置信地看着田禹,自己可以朝廷任命的,他这是要造反吗? 田禹随手将水火棍抛在地上,吓得高文玉一哆嗦。 看到田禹已经将手扶在了刀把上,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知府的关防大印!” 高文玉急忙奉上知府大印。 皇帝都换人了,大周朝也没了,谁还会在乎他这个知府哪里来的。 他想通了。 钱丰伸手将官印接过去。 田禹带着钱丰走出公房,临走前叮嘱高文玉道:“大人最近不要出府衙,免得有什么误会。三天后,吾等恭送大人离境。” 田禹留下雷大坚带人把守府衙,同时派人去召集肖家村的壮丁过来协助,自己则带着两个官印去找大哥田霍。 ~ 田禹刚走,一行人骑马赶来,风尘仆仆,在府衙下纷纷下马。 按照田禹的吩咐,雷大坚并没有阻拦,任由他们走了进去。 有衙役过来询问,为首的中年男子说道:“本官来自巡抚衙门,来见高大人。”。 有衙役跑去通知高文玉。 高文玉正在书房里坐着,失魂落魄,一筹莫展。 听到济南府来人,他立刻站了起来,打起精神,快步迎了出去。 客人竟是他的旧识,巡抚叶铭申的幕僚赵平芝。 两人客套了一番,进了公房,分宾主坐下。 高文玉问道:“老师可好?” 赵平芝笑道,“好!十分好!大人现在是青州节度使。” 高文玉喜出望外,他是叶铭申的门生,老师高升了,他自然也水涨船高。 他急忙向北拱手:“恭贺老师!” 赵平芝笑道:“这不,大人一接到任命,就想到了他的得意门生,派在下赶来,请高大人去帐前担任掌书记。” “恭喜高大人!”赵平芝拱手道。 “同喜!同喜!” 高文玉双手接过谕令,心情大好。 刚才还为田家的杀星发愁,转眼间就平步青云了。 他正琢磨着怎么向赵平芝告一状。 莱州府还有守备军,但是他没有调兵权。 赵平芝也没有,但是赵平芝是叶铭申的幕僚,守备肯定要给面子。 再说了,不过是剿灭伪周的几个余孽罢了。 高文玉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莱州府谁接任?” 赵平芝道:“新皇给了大人委任治下官吏的权力。” 接着,他说了一个名字。 高文玉听了之后,目瞪口呆,半晌才说道:“也罢!” 赵平芝看他表情有异,急忙问道:“高大人,有何不妥?” 高文玉却道:“老师所谋深远,自然是极好的。” 他没再提田禹抢走官印的事。 因为他突然发觉,如果让赵平芝知道这件事,太丢脸!殊为不智! ~高文玉不愿意说,赵平芝自然不会追问。 两人喝着茶,从茶道聊起,高文玉说了莱州府的风土人情,赵平芝讲了济南府的见闻。 最后,赵平芝讲述了在济南府外打的一仗。 当然,他没有提及田禹的功劳。 现在济南府已经没人知道田公子了,都在忙乎歌颂青州节度使叶铭申大人,传扬他的文治武功。 当高文玉听到,老师竟然打败了兵力绝对占优的北周军,立刻与有荣焉。 他更加确定,这次去济南府是个机遇。 老师文武双全,学生跟着,自然也会水涨船高,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第37章 新知府 田禹带着两个官印回来。 恰好遇到大嫂送一个年轻的姑娘出来。 客人身材婀娜,穿着淡绿色的长裙,不过戴着幕离,看不到长相。 看到田禹,女孩低着头快步离开,留下一缕幽香。 大哥已经起床,看到两个官印,苦笑道:“你啊,把我的拿回来就行了,拿高文玉的作甚?” 田禹耸耸肩,“大哥,莱州府该你来做主了。” 田霍惊讶道:“咱们不去金陵啊?” “我不想去,太子这个人刻薄寡恩,”田禹道,“如果大哥想去金陵,我就找艘海船,派人送你和大嫂去和大伯汇合。” 田霍摇摇头,“算了,现在金陵官太多,无趣的很,你要是不想走,咱们兄弟就留在这。” 田禹笑道:“那正好!大哥你当知府,我帮衬着。” 田霍却摇摇头:“当官?无趣,无趣的很!” 兄弟两个正说着话,有衙役来请,济南府来人了,特地请兄弟二人一起过去,有节度使大人的谕令。 当田霍听衙役说叶铭申成了青州节度使,便感慨道:“没想到,自周朝定鼎,就没了节度使,现在又开始封节度使了。‘天子宁有种乎,兵强马壮者为之。’” 田禹分析道:“荀奉是不得已而为之吧,蜀地离这里千里之遥,叶铭申就是鲁省的王,他做什么蜀地也是鞭长莫及。还不如大方点,封个节度使。鲁省卡在北周和南周之间,正好给两家添堵。” 田霍叹口气,“走,咱们去听听他的谕令吧。既然叫你去,看来他是要酬你的功啊。” “鲁省东临大海,北据黄河,山脉纵横,易守难攻,正适合成就一番霸业。”田禹笑道。 田霍无奈道:“希望叶铭申不要膨胀,不然鲁省的百姓就遭殃了。” ~ 田禹兄弟到了府衙,各房的胥吏已经站在堂下。 见田霍进来,他们有的上前行礼,有的则装没看见,田霍失势了的消息早已经传遍府城。 田霍不以为意,笑容满面,和胥吏打了招呼,之后带着田禹走进大堂。 才发现莱州府的大小官员都到了,府堂、经历司、照磨所、各司等部门的官员,都已经在坐。 见到田霍进来,都纷纷起身打招呼。 看到田霍带来了一个年轻人,有人询问是谁。 田霍笑道,“这是吾弟,田禹。高大人这次叫吾弟一起过来,还不知何事。” 主位左侧的第一张椅子还空着,田霍上前坐下。 田禹没有官职,就站在了大哥的身后。 坐在椅子上,田霍就开始闭目养神,也不去和同僚交流感情。 田禹叹了口气,大哥还是老样子,喜欢诗词风流,厌恶官场的虚伪与贪婪,所以和同僚的关系大多一般。偶尔几个关系不错的,也是因为对方诗词还拿得出手。 大哥朋友遍天下,可偏偏在官场的人缘不好,才被知府轻易对付了。 ~ 田禹进了大堂,足足等了盏茶的功夫,赵平芝才和高文玉先后从后堂走过来。 迟到,是大人物的特权。 众人起身见礼,赵平芝拿出谕令,当堂宣读,众官吏站立,肃容倾听。 第一份谕令是高文玉,升任节度使衙门的掌书记。 高文玉满面红光,恭敬地接过谕令,谢过节度使大人的提拔,转身接受下属们的道贺。田霍只是扫了一眼,没有上前凑热闹。 高文玉眼睛的余光已经看到了田氏兄弟,尤其是田禹,让他眼皮一跳。 田禹的目光看了过去,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高文玉转过了脸。 第二份谕令是任命新的莱州知府。 堂内一片安静,除了田霍的弟弟,大堂里没有其他陌生人,那就意味着知府是从众人中产生。 自认为有资格担任知府的人,目光炽热地看向赵平芝。 但是,众人听到,莱州知府是田禹的时候,几乎怀疑听错了。 大家都看向田霍,又是田家的人! 哥哥是同知,弟弟是知府,这莱州府是田氏天下吗? 田禹却楞了,没想到叶铭申来了这么一手。 自己没有功名,没有主政地方的经验,不过是正六品的锦衣卫百户,现在却被任命为知府,他觉得有些荒诞。 田禹没有上前去接谕令,赵平芝也没有动,只是微笑着看着他。 来之前,叶铭申明确告诫他,不许激怒田氏兄弟,宣读谕令就回去。 田霍上前接过谕令,“谢谢叶大人,下官一定和舍弟一起,将莱州府治理好,为叶大人分忧。” 赵平芝这才恭维了几句。 众人这才完全醒悟过来,莱州府的天要变了。 新知府如此年轻,还是个武夫。众人交头接耳,嗡嗡声不断。田家在莱州府没有什么根基,不少官员并不买账。 只有寥寥几个官员来到田氏兄弟面前,庆贺田禹荣升。 新老交替,高文玉应该召集官吏,交代几句。可是赵平芝见他纹丝不动,摆明了要看田禹笑话。 赵平芝叹了口气,这趟差事真麻烦!他只好出面,将外面的胥吏也叫了进来,拜见新鲜出炉的知府田禹。 田禹站在最前面,接受下属的拜见。 他一一看了过去,大堂里安静了下来。 “明日卯时,请各位来府衙点卯。”田禹说道。 各房官吏齐声道“喏!” 田禹喝道:“那就散了吧!” 高文玉表情有些古怪,新官上任,一般会说几句场面话,晚上留佐贰官和重要的官吏吃个晚饭。 可是田禹只是两句话就将众人打发了。 还是个雏啊! 田禹出身伯爵府邸,岂能不懂这些。只是懒得多说。这些官吏最后能留用的,少之又少,他不想浪费口舌。 高文玉正心里嘲笑田禹,却一眼瞥见田禹冲他走来,心里一慌,转念一想赵平芝还在,田禹应该不敢乱来,胆气稍微壮了一些。 田禹拱了一下手:“高大人,后衙明日请空出来。” 大哥还住在那么破旧的地方,得赶紧搬出来。 高文玉脸瞬间涨红了,冷笑道:“田大人,不用你赶,本官回去就搬家,你今晚就可以住进去了。” 新官上任,前任需要搬出府衙,另寻住的地方。可是官场讲究和光同尘,像田禹这样驱赶的,却比较少见。 田禹毫不客气,“那更好!有劳高大人了。” 赵平芝装没看见这一切,向高文玉和田氏兄弟告辞,宣读完了谕令,他该回去了。 送走赵平芝,高文玉回到后衙,对管家道:“去,拿我名帖,请文家大公子去我府上一叙。” ~ 大堂里只有田禹和大哥两个人,他把钱丰他们打发去后衙接收公房了。 “大哥,不如你来做知府吧。”田禹有些尴尬,大哥竟然成了自己的下属。 田霍却眼睛一瞪,怒道:“瞎胡闹!官职岂能私相授受?” 转眼他又笑道:“为兄早就腻味了这鸟官,案牍劳形,简直就是折我寿命。现在有你在,那就太好了,以后公务都是你的!我已经很久没好好做诗了,最近天气不冷不热,正适合举办一场诗会。” “刷”打开扇子,田霍潇洒地走了。临出门还不忘回头交待:“那两颗大印,我会派人送来的。” 田霍是文人,最喜欢的是写诗作画,有红袖添香,有同好知己。最厌烦官场的俗务,可是又不敢完全放手给幕僚,免得被坑不说,还连累田家。他只能捏鼻子忍着。 至于辞官? 享受了田家带来的锦衣玉食,就要为田家出力。辞职显然不是好的选项。 现在自家弟弟来了,还这么聪明能干,终于甩了锅,放心去纵情山水。 田禹看大哥风骚的走位,那幸福的模样,恨不得高歌一曲 结果如他所愿,大哥已经唱了起来,“田园荒芜胡不归……” 第38章 线头 坐在府衙的公房里,看着案几上的三颗关防大印,田禹陷入了沉思。 一颗是知府的,一颗是同知的,一颗是推官的。 推官春节前病逝,还未等朝廷补员,世道就乱了,这个位子一直空着。不知道是叶铭申不知道,还是他忽略了,他没有任命新的推官。 叶铭申这个老狐狸,任命自己当知府,既还了帮他扛敌的人情,还企图离间兄弟之间的感情,还在南周种了一根刺,田衡是南周的重臣,儿子、侄子却在蜀秦的地盘当官。 一石三鸟,计策十分毒辣。 搁在普通人家,弟弟是知府,哥哥是同知,看似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但是如果兄弟争夺利益,反而会更糟糕。 而现实中,兄弟俩都单身的时候,兄友弟恭。一旦都成了家,很多关系就淡了,甚至争吵、撕打。是娶错了老婆?当然不是,根子在争夺家里的利益。父母的一个瓦盆给了谁,都会成为一个导火索。 幸好田霍是个吟风弄月的文人,对官位子没兴趣,不然叶铭申的奸计就得逞了。 ~ 田禹从未做过文官,两眼一抹黑,又不知道请教谁。问大哥?他最讨厌这种事,还是算了。 千头万绪,需要找出一个线头,可这个线头是什么? 这是一个陌生的时空,宋元明清的历史知识用不上,每个人都是陌生的脸孔,不知忠奸,是人才,还是庸才,都需要自己去辨认。 未来有什么大事件,更是未知,只能见招拆招。 这就需要自己稳扎稳打,做好准备,不打无准备之仗。 老朱的谋士提出“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在这个时代,该筑什么“墙”? 拿出纸,田禹提笔列了一些事情,按照优先级排序。 但是终究未找到头绪。 最后干脆把笔丢在了一旁,先不想了。 恰好钱丰来报,“高文玉搬出去了。” “这么快?”田禹惊讶道。 那高文玉不像个清官,家底肯定不薄的,这才一个时辰,这么快就搬完了? 钱丰道:“我问了衙役,他在外面有个大宅子,平时很少住这里的。” ~ 田禹安排人去接方琴、念杞两人,城外的条件还是比不得城里。 高文玉搬的很干净,一把椅子,一个凳子都没有留。 田禹亲自上街买了家具,安排仆人洒扫。 等两位姑娘到了,安排住下。 一直忙碌到很晚,田禹才歇息。 ~ 第二天一早,田禹起身,走出屋子。 钱丰已经在外等候,“公子,厨房锅碗瓢盆一件都没有,早饭是出去吃,还是买回来?” 田禹想了一下,“出去吃吧。” 两人出了后衙,走了没多远,看一个巷口有一个搭棚子的路边摊,便走了过去。 做饭的是两个妇人,一个是老妪,头发梳理地,腰板挺直,满头银发;另一个是长相普通的年轻姑娘,面皮白净,有些腼腆。 一个胖男子在招呼客人,收拾碗碟。 几个人虽然穿着朴素,但是衣服都很干净,桌子碗筷都像新的一般,一点污渍都没有。这是路边摊上极其罕见。 田禹点了份鸡蛋汤、油条和包子,又给府里的方、念两个姑娘打了包。 饭铺的味道很一般,油条很硬,鸡蛋汤没什么味道,只有肉包子还值得一提,虽然味道不行,但是肉馅很足。 田禹坐在墙角,一边吃一边琢磨着公务该如何入手,吃的有些慢。 钱丰先吃完,拎着打包的早点回去了。 不知何时,来了六个衙役,点了一桌子早餐。 老妪叹了口气,胖男子点头哈腰,陪着小心在一旁伺候着。 一个衙役咬了口包子,吐在胖男子的脚前,“你家的包子真难吃!” 他竟然将皮全部吐在地上,只吃肉馅,不多会就吐了一地的包子皮。 衙役的行为成功地吸引了田禹的注意。 胖男子好像习以为常了,陪着笑,不敢说什么。 等几个衙役吃完早餐,桌子上还剩下不少,地上扔了不少包子皮、咬了一两口的油条。 胖男子陪着笑,恭送几个衙役。 田禹沉声道:“回来!” 几个衙役愣住了,看向田禹,有些疑惑。 田禹穿的也是旧衣服,从京城一路辛苦赶来,人早就晒黑了。 一个衙役一抬下巴,“干什么?” “你们忘记付钱了。”田禹说道。 一个衙役大怒,就要上前找田禹的麻烦,为首的班头却认出了,竟然是新上任的知府。 急忙拉住同伴,惶恐地上前施礼,“大,大人!” “把钱付了!” “是,是!” 班头急忙掏出一颗碎银子,放在胖男子的手上。 胖男子长大了嘴巴,吃惊地看着田禹,这位竟然是新上任的那位青年知府! “以后在这里吃饭,要记得付钱。”田禹叮嘱道。 班头满头大汗,弓着腰道:“是,是,大人,是属下疏忽了。” 田禹指着刚才吐包子皮的那个衙役,“这个人,不能再用了,开革!” 吃白食已经很可恶了,竟然还糟蹋东西,侮辱食物的主人,这就是人渣,是损人不利己的坏种。 班头的脑袋点的像鸡啄米。 田禹挥挥手让他们滚蛋。 被开革的衙役企图下跪求饶,班头和几个同伴赶紧拖着他,灰溜溜地走了。 老妪上前拜谢,“谢大人帮老身讨回公道。” “他们每天都来吃白食吗?”田禹问道。 “也就是最近,之前不敢的。”老妪回道。 田禹没有细究为什么之前不敢,只是低声道:“汤有些寡淡。可以把海带晒干了,碾成粉末,当作调料,加在汤里。” ~ 回道府衙,田禹知道线头是什么了。 对钱丰道:“去,让刑房把在押犯人的卷宗都给我送来。” 第39章 三个案子 钱丰有些疑惑,“公子,为什么突然要清理监狱啊?” “赢得民心啊!”田禹笑道。 “民心有什么用?” “咱们需要的时候,它就有用。” 田禹解释道,清理冤狱,最容易赢得清誉,也就是有了百姓的理解与支持,田禹的统治才有一定的正当性。 现在千头万绪,清理冤狱就是线头,有了百姓的支持,才好进行后续的工作。 田禹条分缕析,钱丰、燕飞他们才是自己最坚定的班底,自己能教的自然不能藏私。 钱丰恍然大悟,“怪不得清官上任,就要清理积案。” 案卷放在筐里,一一抬了进来,很快摆满了案子。 田禹先倒出一筐,有疑问的先放一边,证据确凿的,就放回筐里。 一部分案子,证据确凿,没什么争议,也放回去。 一部分案子,完全没有什么罪证,只因为得罪了权贵,才被关押起来,这些人要全部释放。 还有一些疑案,留待以后处理。 有三个案子引起了田禹的兴趣,第一个案子,案犯是一个讼师。 讼师被关押的理由竟然是蔑视公堂,仔细看卷宗,其实就是反驳了高文玉几句。 这算哪门子错,知府的话不能反驳? 放人! 田禹让人把讼师带来,好言安慰,明言只要遵守法律,还可以继续当讼师。 讼师千恩万谢回家去了。 ~ 第二个案子,案犯是海盗。 本来判了秋决,等刑部复核,现在秋天还没到,大周朝已经没了。 田禹有些好奇,想见见这个时空,海盗是什么样子,听他讲讲海盗的故事。 便让人把他提了进来。 海盗很年轻,关了半年,脸色苍白,不过精神气还行。 让田禹没想到的是,无论他问什么,海盗都一声不吭。 田禹仔细看过案卷,海盗是商船的水手抓到的,之后移交给了官府。 看他一直什么也不说,田禹也失去了兴趣,让人押了下去。 ~ 第三个案子,案犯之前是掌柜。 案犯的身份有些特殊,竟然是已故推官的远亲,在莱州经商。 大周朝严禁官吏经商,其实,他就是推官的白手套。看抓进来的时间,关押一个多月了。 推官尸骨未寒,他的钱袋子竟然被抓了进来。 理由是私通鞑子。 莱州府远离北境,如何通敌? 田禹再看下去,竟然没有切实的证据,只是风闻,之后在掌柜的家里搜出铁器。 田禹吩咐将案犯提来。 案犯叫彭思文,四十岁。伛偻着腰,看不出刑伤,但是比实际年龄要老很多。 田禹让人给搬来座位,让他坐下。 彭思文刚小心翼翼地坐下,听田禹问他案情。 他噗通跪倒在地,叩首道:“大人,小人冤枉啊!” 田禹让他起来解释,原来是莱州的一家富翁勾结知府,吞没了推官的遗产。 “这家富翁姓‘文’?”田禹问道。 “是的,大人,文家是当地的大族。” 田禹想到刚才的海盗,正是文家的商船伙计抓到的。他对海盗重新提起了兴趣。 “同知田大人的家产也是文家吞没的吧?” “大人明鉴万里!”彭思文先送上一记马屁。 原来田霍初来莱州时,买了一些铺子,开始经营的挺好。 文家眼馋,就联合商户,高价卖货给田家的铺子,又暗中派地痞去闹事。 虽然田霍有官身,但是架不住天天有人去闹。今天有人在门口静静坐着,明天有老妪在店前昏倒。 田霍没办法,只能低价转让,这些铺子最后都落入了文家手中。 文家是吧,田禹点点头,记下了这笔账。 田禹不解道:“一个有点钱的田舍翁,怎么会这么嚣张?仅仅是勾结了高文玉?” 在皇权时代,有钱算毛,官员才是大爷。 彭思文苦笑道:“大人,文家可不是普通的田舍翁。文家在此根深蒂固,现在家主叫文茂,他的曾祖曾经入阁的,他的哥哥现在是工部侍郎,一个族弟是御史。” “工部侍郎?叫文敬?”田禹问道。 “正是!” “他现在是南周的工部尚书。” “南周?” 田禹简单地说了一下时局,彭思文唏嘘不已,自己不过入狱一个多月,没想到皇帝都换了,一个变成了三个。 颇有些观棋烂柯的感觉。 “文家的那个御史叫什么?”田禹问道。 “文宪。” “他现在是北周的大理寺卿。” 乱世来了,文家的权势反而更上一层楼。 田禹叹道:“左右逢源,无论哪一个败了,文家都是赢。晋朝的士族也不过如此。” 彭思文小心地附和着,小心翼翼地瞥一眼田禹,担心他害怕文家的权势,不敢主持公道。 “你是哪里人?”田禹问道。 “鄂省郧县人。” 田禹说道:“现在战乱频仍,匪徒四起。从这回乡的路断了。我看你擅长经营,不如帮我打理一些买卖上的事情,如何?” 彭思文喜出望外,不仅脱了罪名,知府大人还伸过来一条大粗腿。 他急忙拱手道:“多谢大人成全!小人一定肝脑涂地,帮大人管好产业!” “行,那你先回家,明日午时来府衙,咱们商量一下以后的发展。” 彭思文千恩万谢地走了。 ~ 彭思文前脚刚走,刑房书吏来求见。 他冲田禹拱手施礼,不卑不亢地说道:“大人,那个彭思文不能释放。” “哦,为什么?” “那个人私通鞑子。” “证据呢?” “证据,前任知府高大人清楚。” 田禹笑了,拿高文玉压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吏文正海。” 姓文? “哦,案卷都看了?”田禹追问道。 文正海回道:“案卷当年是小吏经手的。” “好吧,辛苦了!” “不敢!小吏不过做了一些本分的事。” 他的话似乎另有所指,讽刺田禹枉法。 “本官是说你太辛苦了,回家歇着吧,刑房书吏不用干了,本官另外委任他人接手。” 文正海站直了身子,直视田禹,说道:“我是文家族长的侄孙。” “现在的皇帝都姓‘柴’。”田禹说道。 钱丰上前一脚将文正海踹倒在地,一阵踢打,才拎起来扔到外面,“没上没下的腌臜东西,也敢和老爷叫板!” 文正海趴在地上,半天才缓过身,身子似乎被野牛踩过一般疼痛。 他想说几句硬话,可是雷大坚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好好不吃眼亏,他暗自安慰自己,忍着疼痛朝外走去。 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烧在了文家的头上。 这个消息像一阵风,迅速传遍莱州府。 有的人忧心忡忡,替信任知府担忧。 有人幸灾乐祸,等着看田禹的笑话,例如高文玉,他告诉管家:“再推迟几天走,等文家收拾了田氏兄弟,咱们再启程。” ~ 有老成的衙役,偷偷溜进公房,小心翼翼地提醒田禹道: “大人,历任知府、佐贰官上任,都要先去拜访文家族长。大人这一来开革了文家的人,只怕文家不会善罢甘休。大人,三思啊!” 田禹摆摆手道:“本官来这里,可不是向谁低头的!” 第40章 赚钱 田禹忙碌了一天,天色近晚,竟然已经看完了所有在押犯的案卷。 伸个懒腰,田禹叫来钱丰,“走,去我大哥家。” 哥嫂都在家,田禹进屋,放下打包带来的酒菜。 大嫂子竟然说道:“叔叔,听说你将咱们田家的秘方,传给了一个美貌的厨娘。这等好东西,竟然都不告诉我家听雨。” 听雨是大嫂的陪嫁丫鬟,也是现在唯一的丫鬟。 上来斟茶的听雨姑娘,幽怨地看了一眼田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悠了。 田禹有些尴尬,急忙道:“就是将干海带碾碎了,撒汤里,味道会比较鲜美。” 有天然味精,能不鲜美吗。 听雨这才咯咯地笑了,“奴婢去试试。” 田禹不得不佩服女人的八卦能力,早晨才发生的事情,傍晚就传入了闺阁。 田霍也笑着走过来,“听说吾弟当时冲冠一怒,当场开革了一个败类衙役。看来,厨娘的容颜不错嘛。” 田禹苦笑道:“大哥,你的审美能力下降了。” 田霍哈哈大笑,“知道那是谁家的饭铺吗?” “谁家?” “是不是有位老太太,很精神?”田霍反问道。 “是啊。” 田霍合起扇子,坐直了身子道:“她是前推官的遗孀!” 田禹大吃一惊,“怎么沦落街头,开了铺子?纵使家产被抢了,也多少有些积蓄吧?” “哦,你也知道家产被抢的事情?” “我今天看了案卷,还释放了彭思文。”田禹解释道。 田霍击节赞叹,“吾弟做的对!那个彭思文是推官的族侄,被陷害入狱,推官的遗属为了救他,把仅存的家产变卖了。” “高文玉的吃相太难看了吧?传扬出去,官场上他就臭了。”田禹惊讶道。 田霍说道:“有文家帮他摆平啊,文家在官场人脉很广。” 大嫂在一旁说道:“你大哥就是因为帮彭掌柜说了几句公道话,才被高知府为难的。” 田禹冷笑道,“等高文玉走的时候,我让他吐点东西。” 田霍急忙摆摆手,“别,别,咱们不和他们一样。” 田禹不愿意和一个诗人谈论谋夺财产的事情,便转移话题,说道:“大哥,大嫂,你们搬到府衙去住吧,那里地方宽敞,……” 田霍头摇的像拨浪鼓,“不去!我经常有朋友来往,我担心去了府衙,他们就不来了。” “这里太简陋了些,我担心你们生活上不方便。” “方便,方便的很!”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大哥活的洒脱啊!”田禹笑道。 既然大哥喜欢,那先随他心意。等有了钱,买个大宅子,按照南方的园林好好装修一下,到时候只怕不用请,大哥就去了。 田霍抚掌道:“这句话经典!吾弟学问见长!” 田禹汗颜,“那是别人说的话,我不过是拾人牙慧。” 听雨端了一盆蛋汤上来,舀了两碗分给田氏兄弟。 田禹尝了一口,赞道:“好!鲜美!” 听雨眉开眼笑。 田霍突然想起一件事,“监狱里还关着一个人,你方便的时候给放了吧。他叫皇甫松。” 这个名字耳熟,田禹想了一下,“是个海盗?” 田霍点点头,又摇摇头,“罪名是海盗,不过,他其实不是海盗。他是在倭国长大的,不过他的父亲是莱州人,在倭经商,母亲是倭人。 “父母去世后,他带着妹妹回莱州。结果带了一船货,被文家给盯上了,就给扣上了一个海盗的罪名。” “这中间只怕还有高文玉的功劳吧?” 田霍笑道:“怎么可能少了他。” “皇甫松怎么求到你这里了?” “她妹妹来求你大嫂好多次了,昨天你见过的。” “行,我回去就把人放了。”田禹想起来了,昨天下午曾经在这见过一个带着幕离的女孩。 ~ 从大哥家里出来,田禹已经微醉。 他问钱丰道:“你知道乱世,什么最重要吗?” “权力?” “不,是兵。”田禹说道,“‘天子宁有种耶?兵强马壮者为之’!” 听到田禹的话,钱丰的眼睛亮了,这是他第一次听公子说以后的打算,公子说的对啊,“天子宁有种耶”,大周朝立国也不过百十年。 他有点不敢想了,激动的心碰碰猛跳。 他太激动了,以至于田禹后面的话没听见:“有兵才能保护自己,保护家人,保护朋友。” 直到田禹叫了几次,他才发觉自己走神了。 田禹有些醉,没留意钱丰的激动,继续说道:“我先回衙门,你去买点红糖。” “公子,红糖是什么糖?是沙糖吗?买几斤?” 田禹才想起来,这个时代几乎没有固体的糖,一般是浆状的糖,叫蔗浆,又叫沙糖。 后世沙子状的糖,叫砂糖,一字之差,却有万里之别。 “买十瓦罐。不,多多益善!”田禹道。 田禹回道府衙,天已经完全黑了。 后衙有一个小校场,燕飞他们正在里面习武。 田禹没有打扰他们,自己打了一桶水,冲了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他又找了一个盆,在花园边挖了不少黄土,端进了厨房。 ~ 钱丰敲开了一个铺子,买了全部十二瓦罐的蔗浆。 店家十分高兴,平时一个月都卖不掉一罐,现在一下清空了存货,遇到贵人了。 店家不仅给抹了零头,还派伙计给送到了后衙。 钱丰见厨房里还亮着灯光,便将蔗浆运了过去。 田禹在厨房里,正在搅拌一盆黄色的水。 “公子,您搅拌的是什么?怎么像黄泥汤?”钱丰好奇地问道。 “就是黄泥汤。” 钱丰疑惑道:“公子,您,您想做什么物事?” “赚钱的东西。” “赚钱干嘛?” “养兵不用钱吗?买房子不用钱吗?娶老婆不用钱吗?”田禹反问道。 “用钱。”钱丰老实地回道。 田禹叹口气,买房子算什么,养兵才是费钱。 精兵简直就是吞金兽,没有稳定丰富的财源,养兵不过是个笑话。 精兵不仅需要武器精良,吃、住、用都会有很高的要求。 就像后世,一个优秀的狙击手,一年的子弹费用就是不小的支出。 田禹拿来一个筛子,上面铺了纱布,将一瓦罐蔗浆全部倒在上面。 然后他端起一盆黄泥水,在钱丰的惊叫声中,淋在了蔗浆上。 第41章 糖 第二天,过午,彭思文按时赶到府衙。 和昨天比,他已经判若两人。 腰杆直了,脸上有了血色。 头发梳理整齐,衣服虽然是旧的,但是也浆洗的很干净。 正了一句俗话:无罪一身轻。 田禹已经在公房,和陈明发、徐博在一起说话。 自从两人在潦倒之际,遇到了田禹,就一路跟随。 陈明发当了队伍的粮草官,徐博是举人,写写画画的事情就归了他。 长途奔波,田禹担心大哥安全,一路上赶的很急。 虽然后来都买了骡车,但是这个时空没有水泥路,一路颠簸,并不舒服。 到了莱州府,陈明发和徐博都感觉十分疲惫,就没有进城,和肖家村的村民在一起歇息。 今天他俩也是被田禹请来的。 彭思文到的时候,正听见田禹对徐博一个长揖道:“以后府衙的事情,有劳先生费心了!” 徐博还礼道:“敢不尽心!” 彭思文明白,田禹这是请徐博做了幕僚。 这是田禹的心腹! ~ 彭思文走进去,给田禹行礼,感激道:“多谢大人照顾” 田禹楞一下,想起他是说昨天路边摊的事情,便笑道:“举手之劳罢了,生意还好吧?” “特别好,喝汤的人都排了队!”彭思文道。 推官的遗孀很精明,她请人做了个幌子,上写六个大字: 知府亲授汤诀。 先是附近的街坊被吸引了,很快,一传十,十传百,来喝汤的越来越多。 就在彭思文到府衙的时候,饭摊刚买了一个路边的铺子,挂了“彭记汤铺”的幌子。 又请人刻了一幅匾,挂在店门上方,上书五个大字: 天下第一汤。 饭店招了伙计,顺势推出了好几种汤品、小菜。 陈明发和徐博不明所以,彭思文急忙说了缘由。 陈、徐二人自然要恭维一番,什么“大人爱民如子”“明镜高悬”…… “没想到大人竟然对美食一道也有研究,杜工部也是精于此道。”徐博不着痕迹地拍了一记。 杜工部就是唐朝大诗人杜甫,在他的诗词里,皇宫御宴、勋贵大、农家小菜,无不生动诱人。 幸好,田禹有自知之明,虽然在伯爵府“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可自己对厨艺没有研究,做出来的饭菜自己都不爱吃。 汤里不过加了点天然味精,味道不会上天。 市民不过是图个新鲜,尝尝知府传授的汤是什么滋味。 ~ 田禹随口问彭思文道:“在铺里招呼客人的男子是谁?” “是小人族叔家的公子。”彭思文回道。 “进过学吗?” “中过秀才。” 田禹想到昨天开革了刑房书吏,便问道:“彭公子对刑律了解吗?” 彭思文也听说了刑房书吏空缺的事情,急忙道:“族叔奔波各地为官,公子一直追随,对刑律十分精通。” “刑房书吏空缺,他可愿意?”田禹问道。 刑房书吏,不过是吏员,和官是两个阶层,地位有天壤之别。 彭公子不一定看得上。 不了,彭思文立刻拱手道:“多谢大人栽培!小人替公子应下。 “能为大人效劳,公子必是愿意的!” ~ 解决了刑房空缺,田禹给他们三个彼此做了介绍。 下面要谈的是生意,徐博不愿意掺和,就告了罪,去一旁处理公文去了。 田禹便说道:“以后彭掌柜担任大掌柜,陈掌柜暂时担任总账房。” 彭思文很快进入角色,问道:“大人,咱们卖什么?” 田禹走到墙角,那里堆积了不少布袋子。 他拿起粗瓷碗,从里面挖出一碗东西。 里面是白色如沙粒的东西。 “你们都尝尝。” 陈明发跟随田禹更早,他率先伸出一根手指,在碗里粘了一些放嘴里。 彭思文随后,也伸出手指粘了一些放嘴里。 “甜!真甜!”两人几乎同时惊讶道。 陈明发惊讶道:“大人,这是糖?” “嗯,这是白糖。”田禹回道。 “白如雪,莹如玉,这种糖,小人还是第一次见。”彭思文惊叹道。 其实,仔细看糖粒还有些杂色,因为杂质还没有清理干净。 田禹不过是试做,就只用了黄泥水。 要大规模生产,就需要用石灰等媒介,中和酸性,去除杂质。 田禹制糖的法子,另一个时空在元朝就有了,叫“黄泥盖糖法”。 据说是一家经营糖业的商家,土墙倒了,压在蔗浆上,清理掉泥土之后,商家看到了白糖。 之后,黄泥盖糖法通过印度传入欧洲,不仅改变了欧洲人的饮食习惯,也改变了整个世界。 ~ 陈明发仔细粗瓷碗里的白糖,说道:“看似糖霜,但是颗粒比糖霜大多了。大人的糖,不仅颗粒均匀,而且颜色也好看。” 彭思文敏锐地发觉了白糖的商业价值,“这种白糖多吗?方便生产吗?” 田禹指着屋角堆积的几个布袋子,“这些袋子里都是。生产有专人负责,难度不大。” 昨晚钱丰的惊叫,引来了燕飞他们。 田禹教会了他们做法,剩余的就交给了他们,自己去睡觉了。一觉醒来,天要亮了,燕飞他们竟然将蔗浆全部加工了。 看着这么珍贵的白糖,竟然随便装在袋子里,堆在泥土地面上,彭思文有些心疼。 暴殄天物啊! 糖,在这个时代还是奢侈品。 “这些白糖,就交给两位了,这算是咱们商铺的第一个产品吧。”田禹说道。 彭思文问道:“大人对销售有什么要求吗?” “没有,你负责销售,陈掌柜负责账务,定价你们两位商量着来。”田禹说道。 他直接当了甩手大掌柜。 在人类的历史上,白糖曾经是国际贸易这顶皇冠上的珍珠。 当大流士在印度发现了甘蔗,称之为“没有蜜蜂却产蜜的芦苇”。 蔗糖随着征服和商贸,在北非和欧洲蔓延。 但是在黄泥盖糖法之前,糖还是奢侈品,只有权贵才能享受到,是身份的象征。 大唐有个牛人,叫王玄策,一人灭一国,起因就是糖,他将蔗糖带回了中原。 现在,田禹将黄泥盖糖法提前带入这个时空。 白糖贸易,从莱州府肇始,缓慢地拉开了大幕。 第42章 招远募兵 拿着出售第一批白糖的钱,钱丰组建了亲兵营。 他先从肖家村招了十个人,又以他们为骨架,招募了二十人。 三十个人,全部是十五六岁的少年。 府衙的后面有一个小校场,现在钱丰每天都在那里操练亲兵。 上午、下午各训练一个时辰,每旬停训一天。 校场上的口令声、喊杀声,为安静的府衙增添了不少生机。 在田禹的要求下,亲兵的很好,顿顿有肉吃。 前衙依然是衙役把守,但是后衙已经改由亲兵执勤。 钱丰训练亲兵的热情高涨,每天大量时间泡在校场。 亲兵是清一水的骑兵,不过现在只有十匹马,其中还有六匹是老马。 不过,田禹承诺,白糖赚了钱,会第一时间买战马。 ~ 田禹不放心雇工来生产白糖,不然用不了多久,整个莱州府都变成了糖厂。 他将生产任务暂时交给了燕飞几个人。 燕飞他们都是战士,拎刀砍人更顺手。 田禹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燕飞带头答应了。 他们答应的这么爽快,让田禹有些意外。 虽然暂时转职成了制糖工人,燕飞他们却每天都斗志昂扬,干的热火朝天。 这让田禹很感动,这才是优秀的战士,无论什么任务都全力以赴。 其实,田禹相差了。 燕飞他们的积极性,来自钱丰说的一句话: “公子说,‘天子宁有种耶?兵强马壮者为之’。” 这句话不过是田禹的一句酒话,一句感慨。 他没有想到,这句话给几个校尉的刺激有多大。 这个时代,追从一个主公,逐鹿中原,成就统一大业,单是想想就让人热血沸腾。 何况公子还说,要“兵强马壮”,必须有钱。 而生产白糖能赚钱,赚快钱。 他们恨不得睡觉的时间都节约下来。 可惜,每天的蔗浆都是定量的。 三百斤蔗浆,他们只需要三个时辰,就加工完成了。 蔗浆没有存货,都是彭思文每天夜里悄悄运进府衙,运走白糖。 燕飞提出增加产量,可是被田禹否了。 莱州府还没在自己手里,应该缓一点,步子不宜过大。 现在白糖是奢侈品,一斤二两银子。 这价格,连田禹都觉得是抢钱。 无论田禹生产多少白糖,商人也会消化掉。 产量越大,赚的钱就越多,同样引起的关注更多,垂涎的势力也更多,带来的凶险更大。 而现在的供应量,一家商铺就可以吃下。 即使有心人关注,也会以为产量受限。 这点钱,即使府城几个大商铺都不会太在意,何况文家。 ~ 即使是目前的产量,依然带来了丰厚的利润。 有钱人对价格并不敏感,产品的稀缺和价值才是最重要的。 白糖迅速征服了有钱人的味蕾,闪电般在奢侈品市场站稳了脚跟。 莱州府有钱人很少,能消化的白糖更少,但是因为靠海,有不少走近海做生意的商人。 当他们将白糖带往沿海的各大城市,尤其是北周、南周的皇城。 更多的商人闻到了金钱的味道,迅速扑来莱州府,有的已经到了,并且和彭思文接洽上了,有的还在来的海路上。 仅仅依靠白糖,彭思文担任大掌柜的“莱州商行”就打出了名声。 彭思文在一个偏僻的巷子买的铺面,但是买糖的商人总能找到这里,每天门口的客人络绎不绝。 ~ 一天傍晚,田禹将燕飞几个人叫进公房。 田禹开门见山,直接说道:“咱们有了点钱,该练兵了。” 白糖面世几天了,田禹手上终于有了银子。 文家一直还没有动作,但是田禹知道,这就像野兽扑食,总要有个蓄势的动作。 自己的白糖生意很赚钱,肯定已经引起了文家的注意。 时间很紧迫了,手里必须有兵才行。 燕飞几个听了,互相看了一眼,眼睛里都充满了激动,公子终于要建立军队了! 燕飞说道:“大人,末将观察了,这里民风淳朴,是个出好兵的地方。” 田禹点点头,“你们去招远县募兵。招远县令是我大哥的朋友,信得过。” 雷大坚疑惑道:“公子,为什么要去这么远?” 几个人从京城出发,一直没有分离过。 何况,只留下钱丰,他们有些不放心,亲兵营初建,没什么战斗力。 “因为文家。文家势大,我担心在本地募兵他们会掺沙子。”田禹道。 府城,文家耳目遍布,田禹募兵无法掩盖的。 文家肯定会让自己人混进去,战斗的时候临阵倒戈,麻烦就大了。 田禹指着地上的一口箱子,说道: “两千两银子,你们带走,作为募兵的费用。” “公子,规模多大?”燕飞问道。 “由燕飞带队,一人建一个营头,每营暂时征募一百人。日后以这些人为骨架,逐步扩兵。” 燕飞五个人齐声道:“谨遵公子令!” 有了银子,募兵对他们来说轻车熟路。 燕飞几个人摩拳擦掌,要为公子的皇霸大业练好兵。 燕飞问道:“公子,我们走了,白糖谁来生产?” “忘记我收了两个徒弟了?”田禹笑道,“当然是他们两个接手。我已经派人去接他们来府衙,在身边也方便教导,我这个老师不能徒有虚名。” 田禹在肖家村收了肖石头、肖大牛两个徒弟。 “他们两个孩子,每天才能生产多少?”燕飞疑惑道。 “我就是想压缩产量,每天的出货量控制在五十斤。”田禹说道。 产量一下降低这么多,燕飞几个人都吃了一惊。 白糖现在的价格是一斤二两银子,简直像抢钱一样,并且生产多少都能卖出去。 公子怎么放着钱不赚? “练兵的钱够了,扩大生产需要等你们练好兵。”田禹说道。 现在的蔗浆,是彭思文通过可靠的渠道,秘密买进来的。 田禹可以肯定,文家已经知道了。 但是如果只是在府衙少量生产,文家就无法探知工艺。 先解决募兵的银子,至于扩大再生产,或者规模化生产,等有了军队再说吧。 乱世,枪杆子是根本。 没有武力保护,生意的利润越大,灾难也就越大。 犹如小儿拿着金子,行走于闹市。 第43章 文茂的打算 燕飞五个人,简单收拾了行李,趁着夜色出城。 送行回来,田禹刚在公房坐下,韩休和方琴、念杞几个人走了进来。 自从搬到府衙,韩休就和方、念一起住在后衙,不过他们很少来前院。 田禹笑道,“韩叔,世妹,念小姐,稀客啊。” 分宾主落座,下人奉上茶,几个人闲聊了几句。 方琴终于说道:“田大人,奴家和念小姐想回金陵,和家人团聚,请您帮忙租赁一艘海船。” 其实,她们两个到了莱州府就归心似箭。 可是田禹刚当了知府,千头万绪的事情,她们不好意思打扰。 这几天,她们听说燕飞几个人没日没夜地干活,好像是为了赚钱。 终于等到今天,燕飞他们停工了。 她俩以为田禹终于有空了,立刻拉着韩休找了过来。 田禹沉吟片刻,问韩休道:“韩叔,您怎么看?” 韩休皱眉道:“咱家说,还是先去金陵打探一下消息,不急着回去。” 方琴却不同意,说道:“奴家父……父亲肯定在金陵,不用打探什么。” 田禹说道:“我赞同韩叔的意见。海上有海匪,并不太平。 咱们这一路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别因为急于团聚,反而吃了大亏。 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 “那田大人的意思是?”方琴问道。 听到海匪,方琴想到被缪起宗追杀的日子,有些动摇了。 田禹趁热打铁,继续劝道:“最好先联系上你们的家人,派船来接应,更稳妥。 更何况,你们突然出现在亲人面前,只怕他们受不了这个刺激。 不如先写封信回去,等他们看了信,派人来迎接了再回。” 韩休频频点头赞同。 方琴虽然不情愿,但是也不得不承认田禹说的有道理。 最后,众人商定,韩休去一趟金陵,带去方琴、念杞两人的信。 借用公房里的文房四宝齐备,方、念二人当即写了家书。 韩休保证道:“明日上午,咱家就去寻个海船出发。”” 田禹犹豫了一下,问方琴道:“世妹,你回了金陵,燕大哥会很伤心的哦。” 方琴脸红了,嗔道:“他伤心什么?” 田禹笑而不语。 方琴担心田禹乱传话,双手绞着手帕,轻声道: “奴家的父,父亲会给他一个好前程的。” 她的脸一直红到脖子,低着头,拉着念杞走了。 姑娘家,终究面皮薄。 能说这句话,在道学家的眼里,已经是离经叛道了。 田禹笑着,冲方琴的背影拱手道:“那我就替燕大哥多谢世妹!” 看方、念二人走远了,韩休苦笑道: “她们想回家,可是不知道她们的家人想不想她们回去!” 田禹说道:“念太医就这一个女儿,他应该是希望父女团聚的。世妹家就不好说了。” 韩休苦笑道,“咱家也是担心这个。” 两人都是在帝国上层的圈子里,深知有些勋贵的作派。 他们为了所谓的面子,什么肮脏的事情都干得出来。 ~ 掌灯时分,文家大宅。 族长文茂坐在饭桌前,美美地喝了一杯酒。 忙碌了一天,晚饭的时候小酌一点,是文茂最惬意的时光。 被田禹开除的刑房书吏文正海,十分恭敬地站在下首。 他的脸上还有几处青肿。 文茂吃了一口菜,细嚼慢咽,又喝了一口粳米粥,才问道: “那个娃娃知府,在忙什么?” 文正海恭敬地回道:“昔日的同僚说,他在后衙支了个打铁的炉子。” “打铁?”文茂放下了筷子,摇摇头,这个爱好有点特别啊。 不过,他并没有,公子哥的爱好千奇百怪。 有喜欢遛鸟的,喜欢养鱼的,喜欢都蛐蛐的,他甚至见过一个养一只鸭子当宠物的。 和这相比,田禹的爱好也没什么,只是他觉得打铁有些低贱。 文正海继续道:“据说他请一个举子帮他处理公文,这个举子负责教导两个孩子读书。” “举人?哪里请来的?” “叫徐博,据说是田禹在路上遇到的,就带来了这里。” “哦,他还干了什么?公事上有什么举动?”文茂问道。 “收了两个半大孩子当徒弟,每天会教他们习武。至于公事,现在他只管签字,都是徐博处理。” 文茂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文正海知道该下去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问道: “二爷爷,那个白糖的生意,就这么算了?” 文茂面无表情,反问道:“什么叫这么算了?” 文正海心里一凛,刚才的问题像是在质疑族长,有些唐突了。 既然话都说了,他只好壮壮胆子,问道: “侄孙只是,只是不想让田禹赚着白花花的银子。” 文茂冷笑道:“不然呢?你想怎么办?你会制作那个白糖吗?” 文正海尴尬道:“侄孙不会。” “生产一斤白糖,本钱几何?” “侄孙不知?” “田禹一天的白糖卖多少钱?文家的一个首饰铺子一天卖多少钱?” 一连串的追问,让文正海满头大汗,腰弯的更低。 文茂呵斥道:“你啊,做事总是那么急躁。慌什么?! 区区一点小钱,还没有文家一个铺子的钱多, 你就着急了? 眼皮子太浅! 让田家的小娃娃先赚着,怕什么!莱州还是咱们文家的! 老夫会让他明白的! 但是在这之前,没有我点头,你们谁也不许乱动!” “是!侄孙绝不乱来!” 文正海的脑袋几乎要低垂到裤裆里,豆大的汗珠掉落在光滑的地砖上。 “盯着田禹,他的一举一动都要告诉我!”文茂吩咐道。 “是!是!”文正海忙不迭地应下。 ~ 见文茂拿起筷子,不再说话,文正海慢慢退了出去。 他刚走出门,文茂却突然问道:“正礼在府城干什么呢?” 文正礼是文茂的小儿子,正在州学念书。 文正海急忙站住,回道:“小叔在府学念书,据说很用功。” 文茂不再理会他,在一个小妾的伺候下,开始专心吃饭。 直到走出月亮门,文正海才直起腰,已经出了一身汗。 自从被开革了书吏,失去了权势,现在族人说话都没之前那么恭敬了。 那些送礼的、巴结的,也都没了踪影。 “这些势利小人!”这是文正海现在的口头禅。 他的心中对田禹恨之入骨,已经琢磨了如何给田禹添乱了。 今晚本想在族长面前煽风点火,利用家族的力量对付田禹。 没想到,被族长当头棒喝。 他只好老老实实受着。 在文家,没人敢逆着族长的意思。 敢这么做的族人,下场都很糟糕。 他发觉,自从自己不再是刑房书吏,族长和他说话越来越严厉了。 今晚这样被训,过去是没有过的。 “该死的田禹!”文正海咬牙切齿,大步走了出去。 小人害怕强者,受了委屈也受着,不敢反抗。 但是,他们会挥刀弱者,来发泄心中的压抑、委屈、愤懑。 虽然这个弱者,不过是他们的认为的。 第44章 送信金陵 韩休扮成行商,进了金陵。 六朝古都,气派自然不凡。尤其是南周的皇城设在了这里,更是增添了几多繁华。 韩休没有直接方家或念家,而是尽可能离皇宫附近,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洗了澡,踏实睡了一夜。 这一路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船上读过的,终于谁在地上,韩休一夜无梦。 第二天,韩休养足了精神,换了身干净衣服,早饭后便出了门。 在一条街口找了一家茶馆,点了一壶茶,一碟糕点,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眼睛却不时扫向皇宫的方向。 在茶馆吃喝了一天,傍晚十分,韩休又慢慢走回旅馆。 第三天,依然是这家茶馆,依然点一壶茶,一碟。 日近正午,一个白面微胖的太监从茶馆远远走了过来。 韩休叫来茶博士,结了账,吊在太监后面。 在一个僻静的地方,韩休叫道:“牛公公,别来无恙?” 牛公公转身看到韩休,吓了一跳,“您,您还活着?” 韩休指指在太阳下的影子,笑道:“你看看,可不是活着吗!” 牛公公看了看四周,低声道:“那真阳郡主呢?” “还活着呢。不过,在外地。”韩休掏出了信,“这是郡主写给陛下的信,麻烦帮咱家递上去。” 真阳郡主,就是方琴,她的真实名字叫柴宝琴,方是母姓。 逃亡路上,为了避免郡主的身份被人觊觎,便谎称姓方。 牛公公惊讶道:“大人,您何不去见陛下?” “没照顾好郡主,咱家没脸去见陛下啊!”韩休叹道。 牛公公接过信,“那也好。咱家把信带过去。” “咱家就住在不远的同福客栈,有消息可以去那找我。”韩休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巷子说道。 “陛下要是知道这样郡主还在人世,肯定龙颜大悦。”牛公公笑道。 带着真阳郡主的信,牛公公直接回了宫,心里美滋滋的,以为带来了郡主的消息,陛下肯定有赏赐,说不定还能委以重任。 ~ 送走牛公公,韩休回了客栈。透过窗户的缝隙,恰好可以看到同福客栈。 天色刚黯,一群御林军打着火把冲了过来,强弓硬弩,将同福客栈围的水泄不通。 客人被全部驱赶了出来,一一搜查。稍有反抗,就被士兵一阵毒打。 掌柜战战兢兢地询问缘由,带兵的将官大声道:“有人冒充皇亲国戚,招摇撞骗,本将特来捉拿!” 韩休长叹了口气,摇摇头,贴上胡须,换了一身衣服,拿着扇子,像个富家翁,大摇大摆地下了二楼,再也没有回来。 ~ 念阔从太医院下值了,穿过一条黝黯的巷子,推开院门。 打开正屋的房门,摸索着在椅子上坐下来。 他没有点灯,只想坐在椅子上静一静。 他的眼泪慢慢落了下来,眼泪越来越多,他已经哭出声来。 没成想,对面却传来打火折子的声音,将念阔吓了一跳,立刻停止了哭泣,战战兢兢地问道:“谁!” 随着一点亮光,有人点亮了油灯。 漆黑的屋子突然蹦出的光,有些刺眼,念阔眯着眼,看不清对面是谁。 等眼睛适应了光亮,念阔才看到对面坐着一个中年男人,白面无须的。 那人尖着嗓子,笑道:“念太医,不认识咱家了?” “你,你?你是韩内使?”念太医惊叫道。 “正是咱家!” 念阔急忙站起身,走过去,紧盯着韩休,激动地问道:“我,我女儿,怎么样了?” 韩休掏出一封信递了过去,“这是令嫒给你的信。” 念阔急忙接过去,手颤抖的厉害,打开心,凑近油灯,一目十行,连看了几遍,女儿还活着,一切平安! 烽火四起,念阔以为女儿早已经没了。 这些天,他经常梦见女儿的种种不幸遭遇,午夜被噩梦惊醒。 念阔擦了眼泪,又将信反复看了几遍,才小心翼翼地叠起来,塞进袖子里,又用手拍拍。 冲韩休一个长揖,“感谢韩大人救了小女!念某没齿难忘!” 韩休大大方方地受了这一礼,之后说道:“你还得谢谢忠勇伯,是他的侄儿田禹,一路帮助,不然,靠咱家一个人实在帮忙有限。” “是,是,明日我就去忠勇伯府,好好谢谢田大人!哦,对了,田大人现在是安庆侯,陛下昨天下的旨意。” 韩休问道:“忘记问了,刚才哭什么?遇到什么大麻烦了?” 念阔有些不好意思:“今天傍晚,皇城出了一道旨意,说是真阳郡主不幸病故,追封为永安公主,她的母亲也被追封为皇贵妃。小女和公主一辆马车丢失的,我以为她也一起遇难了,心里难过的很。” 韩休冷笑道:“最是无情帝王家。” 念阔奇怪道:“对了,我看小女信里,也说真阳郡主还活着,怎么陛下突然下旨追封她,说人没了?” 韩休将自己去皇宫附近送信的经过说了一遍。 念阔有些后怕地说道:“幸好你多了个心眼,不然现在就在诏狱里了!” “诏狱?咱们这个陛下啊,怎么会给咱家蹲监狱的机会,肯定会当场击杀。”韩休冷笑道。 念太医长叹了一口气,“那郡主就没法回来了。不过,回来又怎么样,她母亲没了,舅舅那么没出息。” 当真阳郡主说想回金陵的时候,韩休就想到了,失踪了这么久,突然出现在金陵。这段空白的时间,很容易让人做文章,一生都要伴随流言蜚语,锦衣玉食又怎么样,流言就能折磨死她。 韩休指了指北方,不屑地说道:“这位还在东宫的时候,就是刻薄寡恩的主儿,他怎么能容忍皇家的荣誉被人诋毁。” 他这话大逆不道,念阔没有接茬。 韩休问道:“念大人是什么打算?是和令嫒团聚,还是你也当她没了?” 念阔当即叫道:“我怎么可能是那无情冷血之人?!休得胡言!” 韩休笑道:“那咱家把令嫒护送来?” “不,我和你一起去莱州!”念阔毫不犹豫地说道。 韩休有些意外,“你舍得现在的荣华富贵吗?” 念阔苦笑道:“荣华富贵?提心吊胆还差不多,伴君如伴虎啊!再说了,我女儿和郡主一起失踪的,结果我女儿回来了,郡主却死了,让陛下怎么想?” 韩休满意地点点头,说道:“那好,你先收拾收拾,把家产处理了。三日后,咱们离开金陵。” 念阔苦笑道:“我哪还有什么家产。家里的薄产都扔故都了,我现在可是两袖清风,这个院子都是租的。只有几身衣服,寥寥十数本医书是珍本,需要带着,别无他。” “那就是明日午后,秦淮河边桃叶渡。” “只怕锦衣卫的探子四处在找你,当心啊!”念阔担忧道。 韩休洒脱地笑道:“那些小崽子,也想抓住咱家?” 他站起身,拱手告辞,很快消失在黑夜之中。 第45章 文家出招 清晨,田禹的两个徒弟在几步开外大声读书。 徐博拿着戒尺在孩子后转悠。 田禹坐在案几后,看着两个半大孩子,脸上溢出宠溺的笑容。 进了府衙,田禹给他们起了大名,肖石头的大名叫肖磊,肖大牛叫肖泽。 这两个徒弟,每天的生活很有规律。 清晨和徐博读书,下午炼糖,傍晚跟钱丰习武,晚上温习功课,之后就是做糖。 至于打铁,那是田禹自己的业余爱好,基本上不让两个徒弟参与了。 田禹低估了两个徒弟的干劲,两个半大孩子,每天竟然能处理三十坛蔗浆。 一坛子大概十斤,一天就是三百斤。 旁观了一会徐博的教学,田禹拿起面前的一封信,仔细看起来。 这是燕飞来的信。 有了招远县令的支持,募兵很顺利,第一批五百人已经招齐了。 信中说,已经开始训练。 田禹要求的《步兵操典》,燕飞和几个校尉正在整理。 这次以招远县的名义募兵,对外称是招远团练,燕飞担任团练大使。 田禹收起了信,乱世,枪杆子、钱袋子,一个都不能少。 ~ 田禹刚放好信,方琴便带着幕离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新买的丫鬟春茶。 田禹急忙起身,“世妹!” “韩叔还没回来吗?”方琴问道。 田禹笑了,“韩叔才走七八天,现在不过刚到金陵。等他办完事,再回来,估计前后也要一个月吧。” “这么久嘛?”方琴有些惆怅。 田禹安慰道:“快的话,二十天就回来了。” “不是坐海船去吗?” “金陵现在是皇城,越靠近金陵,普通的船就越慢,因为盘查多。”田禹解释道。 方琴“哦”了一声,在屋里四处打量,又看看两个学习的孩子。 似乎这屋子里有什么新奇的事物。 田禹一拍脑袋,“看我这记性,燕大哥给你写了封信。” 燕飞他们去募兵,对外宣称是去外地进货,方琴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一去七八天没有信息,难免她挂念。 “谁稀罕他的信!”方琴一跺脚,拧身回了后衙。 田禹哈哈大笑,冲着她的背影道:“燕大哥这次是去办正事,一开始事务繁多,不方便写信啊!” 春茶没有走,在一旁抿着嘴笑。 田禹拿出信递给她,她才一溜小跑,追方琴去了。 田禹摇摇头,方琴这次来,也不知道是问韩休,还是问燕大哥。 也许问韩休不过是借口。 ~ 田禹刚要坐下,彭思文匆忙走了进来。 田禹有些意外,因为今天彭思文有些焦虑。 前天田禹和他还见过面,当时他满面红光,脸上的皱纹都抚平了不少。 早已不是刚出牢房的那会,充满憔悴、落魄和恐惧。 “彭掌柜,稀客啊!”田禹笑道。 白糖的产量太少,给谁,不给谁,由彭思文一个人说了算。 至于东家田禹,生意上的事情从不掺和,全权交给了彭思文和陈明发两个人。 彭思文现在每天被商人们捧着,宴请不断。 即使推官在的时候,他都没这么风光过。 他也不负所托,不仅卖白糖,还搭售各种其他商品,海产干货、瓷器、绸缎…… 生意被他经营的红红火火。 彭思文面带焦虑,拱手道:“大人,蔗浆涨价了。” “哦,怎么个涨法?” “一瓦罐,过去是一百文,今天突然涨到了五百文。” 田禹皱了皱眉头,这价格是坐了火箭了吗? “不是有相熟的商家供货吗?” 彭思文有些尴尬,“是有一两个相熟的朋友,可是他们现在买不到蔗浆。” “蔗浆都去了哪里?”田禹问道。 “莱州府不产蔗浆,都是从外地运来。现在陆地断了,都是从海上来,可是货到码头就被人全部买走了。” “码头?码头在谁手里?” 莱州府的府城设在了掖县,掖县北边就是大海,来府城的货都是从那里上岸。 彭思文回道:“府城有三个能停靠海船的码头,全部在文家手里。现在也只有文家的铺子,还有和文家相熟的铺子,才有蔗浆卖。” 田禹明白,文家出招了! 田禹说道:“那就按五百文进货吧,毕竟咱们需要的量也不多。” 彭思文提议道:“大人,文家不可能控制莱州府的所有码头,咱们可以去其他县的码头去买。” 田禹摇摇头,“不用,先让他们涨价,咱们就去文家的铺子买好了。” 去其他县买,文家一样会见招拆招。 田禹不屑于这种缠斗,浪费时间,浪费精力,收效却很小。 “可是,大人,那样咱们的利润就少了很多。”彭思文有些肉痛。 田禹笑道:“先忍忍吧。” “大人,小人担心他们囤积居奇,价格还会再涨。” 田禹说道:“那就让他们涨,你要劝诫手下,一定要忍,忍一段时间。” 彭思文看田禹下了决定,只好遵守,肉痛的说道:“看咱们赚钱就打压,这日子什么是头!” “不会很长时间的。”田禹安慰道。 彭思文告退了。 田禹的脸沉了下来,文家就是莱州府的一座大山,不清除这座山,什么事情也不方便做。 他本以为能井水不犯河水,大家各做各的生意。 没想到文家还是动手了! 田禹不敢扩大白糖产量,以免泄露配方,或者被文家切断原料。 像白糖这种跨时空的生产技术,如果被文家获得,只会助纣为虐。 练兵不能放在府城,避免被文家掺沙子,最后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还有太多的想法,因为这个地头蛇,而暂时无法推行。 …… 太多的事情无法做。 而这背后,就是一只巨大的手,遮蔽了田禹前方的道路。 文家! 田禹有力攥了攥拳头,拿起毛笔,得给燕飞他们一些压力,练兵要再加把劲,至少先把令行禁止做到。 第46章 组合拳 盛夏刚开个头,中午已经热的让人不想出门。 田禹坐在后衙的书房里,盘算着日后的计划。 他已经有几天没去公房了,现在是徐博帮他打理公务。 四天前,蔗浆涨到一罐一两银子。 彭思文的朋友曾去附近州县购买蔗浆,但是在回来的路上遭了抢。 连续几次都遇到土匪,最近一次还折了几个伙计。 田禹决定暂停炼制白糖。 算算日子,燕飞他们去练兵,差不多一个月了。 韩休去金陵也该回来了。 田禹捧起半个西瓜,用勺子挖了一口,正要放进嘴里,外面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脚步声有些慌乱,田禹放下西瓜,站起身来。 一个亲兵站在门口,喘着粗气道:“大人,不好了!大公子的家被人围了!” 田禹沉声道:“别慌,谁堵的门?为什么堵门?” “是文济礼,文家族长的小儿子,是要抢夺大公子的一个女客。”亲兵回道。 “钱丰呢?” “钱大人已经过去了,让小人来禀报大人!” “召集所有亲兵,跟我走!” 田禹路过院子,拿了一根棍子。 ~ 田禹一路纵马狂奔,后面跟着三十多名骑兵。 他的亲兵全部是骑兵,虽然战马质量一般,这里的市面上根本见不到战马。 虽然亲兵还不能骑马冲阵,但是能稳稳当当地控马了。 冲到大哥的小院子前,看到前面的一群人,田禹的脸色好看了一点。 正屋前,大哥田霍拎着剑守在门口。 钱丰和一名亲兵持刀堵住了院门。 三个黑衣大汉正持刀围攻他们。 在钱丰的身后,两个人靠在门板上,生死不明。 看服装,一个是田禹的亲兵。 在外围,还有十几个持刀的黑衣大汉,他们簇拥着一个穿着绸衣的年轻男子。 他就是文济礼。 马蹄声已经惊动了他们。 黑衣大汉很紧张,纷纷扬起刀,护住了文济礼。 文济礼摇着折扇,一点也不害怕,反而笑眯眯地看着田禹。 他认识这个新知府。 不过,他不在乎,文家在莱州府没在乎过谁。 田禹没有停马,直接冲了过去,抡起棍子一路砸了过去。 亲兵在不远处下马,拎着战刀冲了过来。 田禹圈马回来,大喝道:“全部拿下!” 文济礼的脸拉了下来。 还没有哪个官员敢随便捉拿文家的人。 黑衣大汉摆出了阵型,准备抵抗。 田禹跳下马,又喝道:“敢于反抗者,杀!” 亲兵一起大喊:“杀!” 黑衣大汉很狂妄,脸上都带着不屑的表情。 田禹持着棍,第一个冲向文济礼,棍子带着风声,朝挡在前面的黑衣大汉砸去。 大汉持刀隔档,结果连刀一起被砸在肩膀上。 随着骨头碎裂的声音,大汉的右肩塌了下去。 大汉张大嘴,仰天发出一声惨叫。 田禹抡起棍子,如虎入羊群,黑衣大汉不是被打翻在地,就是被挑飞。 亲兵也围了上来,不过几个呼吸,文济礼和他的奴才全部趴在了地上。 围攻钱丰的三个人,也被钱丰和亲兵砍翻在地。 将外面交给钱丰清理,田禹走进了院子。 文济礼的肚子上被棍子戳了一下,躺在地上痛苦地哼唧。 田霍收起剑,笑道:“来得很及时!” 田禹无奈地说道:“早说了,让你们搬去府衙。” “几个小蟊贼罢了。”田霍无所谓地说道。 “他们来抢谁呢?” “皇甫松的妹妹。”田霍回道。 田禹想了一下,才从记忆里拽出这个人,“是那个海盗,哦,不,是从倭国回来的那位同胞的妹妹?” “正是!” 兄弟俩走进屋,田禹见大嫂在,她的身后站在一个年轻的姑娘。 这次,姑娘没有戴幕离,模样比较清秀。 女孩向田禹表示了谢意之后,就跟着大嫂进了里屋。 ~ 田禹问道:“姓文那小子一直这么嚣张?常来堵门吗?” “没有,今天是第一次。去年,他去皇甫兄妹俩的宅子堵门,被彭推官训斥了,之后这小子收敛了许多。” “彭推官去世之后呢?”田禹继续问道。 “这小子有一阵子不在莱州,去外地访友去了。京城出乱子之后才回来。”田霍解释道。 “他想娶皇甫小姐?” “他明言了,养做外室。” 田禹气笑了,“也就是连妾的身份都没有?这小子,就是个渣男!” 田霍笑道:“渣男?这个词形象!” “皇甫小姐怎么跑你这里了?” “她擅长制香和一些水粉、花露,你大嫂常买,一来二去就熟悉了。今天她来送水粉,被堵这了。”田霍道。 这时,钱丰过来请示,“公子,人都捆起来了,请问怎么处置?” “送府衙大牢,告诉牢头,要是放走一个人,老子砍了他!”田禹道。 “喏!”钱丰大声回道。 “受伤的两个兄弟怎么样?”田禹想起了靠在门上的两个人。 钱丰解释道:“都还活着,一个是亲兵,另一个是皇甫公子。” 竟然是皇甫松,田禹有些意外。 “他闻讯赶来,被文家的奴才砍伤了。”田霍解释道。 ~ 告别了大哥,田禹骑马回了府衙。 他是从后门进的,没想到徐博找了过来。 “大人,知府衙门有不少官吏在闹事。”徐博说道。 “怎么回事?” “他们的薪俸还没有发。”徐博解释道。 “上个月的薪俸不是发了吗?我记得我还签了字的。”田禹疑惑道。 徐博苦笑道:“是这个月的,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商家联合起来,一分钱的税都不缴,还打伤了收税的税吏。” 田禹算了一下,昨天是发薪的日子。 田禹沉吟片刻,吩咐道:“你出个告示,十天后,补齐所有薪俸。再敢闹事的,直接革职,让亲兵抓人!” 不过晚发一天,竟然闹事,反应这么及时,里面有文章。 徐博出去了。 ~ 田禹走进书房,写了张纸条塞进竹筒,绑在一只信鸽脚上,放飞了信鸽。 钱丰来报:“牢头不接收犯人。” 田禹命令道:“把牢头砍了!让刑房书吏带人去把守牢房,让他自己挑个牢头。” 现在的刑房书吏叫彭思贤,是彭推官的儿子,就是在路边摊招呼人的胖男子。 他有秀才功名,又常年跟随父亲,对刑律十分熟悉。 彭思文向田禹推荐的他,田禹叫来面谈,他对律法上的事情对答如流。 他竟然能背下全部《大周刑统》,田禹当场拍板用了。 ~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徐博来回复:“闹事的官员胥吏都散了,但是他们公开声称,不上衙了,直到补齐薪俸。” “有多少人罢工?” “罢工”这是个新词,不过徐博明白是什么意思。 “有七成吧。” 田禹倒吸了一口凉气,还是低估了文家的实力。 七成官吏不上班,莱州府衙停摆了。 徐博的脸皱得像苦瓜。 田禹想了想,说道:“你去找我大哥,请他推荐人选。先让府衙运转起来。罢工的不用管,随他们去。” ~ 徐博刚走,彭思文来了,文家派人来谈白糖制作工艺。 田禹问道:“什么条件?” “蔗浆由文家提供,共同生产,五五分账。” 田禹笑道:“去告诉他们,我要考虑一下,后天,可以坐下来商谈。” ~ 田禹坐在书房,静静地看着外面朦胧的夜色。 文家突然打出一套组合拳,露出的狰狞的面孔。 田禹明白,这不过是一个豪族露出的獠牙,真正的实力还没有显露出来。 他仔细推敲着对策。 一只信鸽停在了书房的窗户上,咕咕地叫着。 田禹拿下鸽腿上的竹筒,打开纸条,脸上露出笑容。 笑的很开心! 第47章 缝合 放了信鸽,田禹才想到有两个伤兵抬了回来。 田禹担心文家后续的报复,还是磨着大哥,请他们夫妇搬进了府衙。 大嫂担心皇甫小姐,也带上了她们兄妹。 皇甫松现在府衙,和另一个伤兵一起治疗。 两个伤兵就在前院,田禹走进屋。 他一眼看到念杞带着幕离,正在廊下指导丫鬟熬药。 她和方琴搬进府衙,两人都买了丫鬟。 方琴的丫鬟,漂亮聪慧,名字也好听,春茶! 念杞的丫鬟,比较朴实,名字叫芍药,一种可以入药的花。 和念杞打了招呼,田禹走进病房。 有亲兵正在抹药膏,两人的伤几乎都在上身,有几道伤很深很长,肉都翻了起来。 田禹见伤口没有缝合,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亲兵的伤还好,只有两道比较深。 皇甫松的前胸几乎没有一块好肉,肚皮上一刀几乎给他开膛破肚。 如果不缝合,伤口愈合会很慢,也会留下很大的疤痕。 这些瘢痕,以后被汗浸渍,或者用力扯到,都会很疼。 ~ 田禹走了出去,问念杞道:“念小姐,有麻沸散吗?” “有啊,公子要做什么?”念杞问道。 田禹解释道:“先让他们昏睡,我把伤口处理一下。” 念杞有些意外,没想到田禹还会处理伤口。 不过她转念一想,在肖家村他曾调配了“医用酒精”,退了燕飞的烧。 也许是伯爵府传下来的方子吧,她心想。 忠勇伯府以武勇见长,有一些治疗刀伤的独特法门,也很正常。 念杞便吩咐芍药,重新拿了药吊子,配了一锅麻沸散。 芍药却不知道肖家村的事情,见到小姐处理过的伤,知府大人竟然要重新来过,她有些好奇地看看田禹。 ~ 在等待的功夫,田禹又让芍药找了一些布条、线,放在沸水里煮。 等两个伤员喝下麻沸散,慢慢睡去。 田禹用煮过的布条,蘸着烈酒,耐心地清洗伤口,将药膏和血迹全部擦去。 念杞带着芍药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现在她是郎中,又戴着幕离,倒不用太讲究男女大防。 大周朝的风气还比较开明,没到“存天理,灭人欲”的时代。 田禹先清洗的是亲兵的。 念杞突然发现,田禹认真干活的样子,很帅! 清洗干净之后,田禹问芍药:“会做针线活吗?” 芍药有些纳闷,不是在处理伤口吗,怎么问起女工了? 她有些羞涩地答道:“回公子,会一些,不过,不精通。” 田禹以为,芍药十五六岁了,女工至少也说的过去。 给两个粗汉缝合伤口,足够了。 田禹指着伤口,说道:“这几条深一些的伤,你像补衣服一样,用针线把它缝上。” 芍药吃了一惊,还有这种治疗伤口的方法? 她看向念杞。 念杞目光闪动,她也是第一次听到缝合伤口的办法。 不过,她还是冲芍药点点头。 田禹解释道:“你别想他是皮肤,要想着这是两块碎布,你把他们拼接上。” 芍药穿着引线,毫不犹豫地将针插入皮肤,缝了起来。 田禹以为她会害怕,没想到她眼不眨,手不抖,面色平静。 这姑娘有点虎,田禹心想。 念杞很满意,芍药胆子大,是个做郎中的料子。 ~ 看着芍药缝合的结果,田禹发现,她说的“不精通”,那不是谦虚! 是骄傲! 一条伤口被缝上了,歪七扭八的线条,像一条大蜈蚣趴在那里。 伤口都没对齐。 这明明一点都不通! 伤兵要是爱美的话,看到这条“蜈蚣”得哭。 田禹愣住了,有些意外。 他没想到,这个时代还有少女不会针线活。 念杞注意到了田禹的神情,她有些赧颜,便蹲下身子,从芍药手里接过针线,淡绿色的裙子勾勒出完美的后背。 念杞挑了一条伤口缝了起来。 她下针很快,针脚细密,拼接准确,很快就缝合好了一条伤口。 “这样行吗?”她起身问田禹。 田禹笑道:“完美!” 念杞缝合的线排列整齐,间距完全一致,几乎像一个艺术品。 芍药这次比较懂事,拿着一把蒲扇给小姐打着扇子。 田禹见念杞没有一点害怕或退缩,完全像是在缝一个布娃娃,看来方琴说她解剖小动物,应该是真的。 念杞笑了,安排芍药去给皇甫松清理伤口,她自己则又挑了一条很深的伤口缝了起来。 ~ 等念杞全部缝合完,已经出了一身香汗。 不过,她很满足,今晚有学到了一个新的治疗手法。 之前父亲没有教过,医术上也没有细致的记载。 等田禹和芍药抹完药膏,几个人来到院子里纳凉。 田禹劝道:“念小姐,天晚了,回去休息吧。辛苦你了!” 可是念杞还有一肚子的问题要问,“布条、线为什么要用沸水煮?” “为了杀菌。” “用烈酒擦洗伤口,将针放酒里泡着,也是这个目的?”念杞继续问道。 “是的!” “为什么用线缝合?” “为了更好的愈合。” “记得你在肖家村,说过细菌很小,眼睛看不见?”念杞又问道。 田禹刚要回答,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 “你就相信他,他就是骗你的,登徒子都是这个套路,哼!骗小姑娘,不羞!” 是方琴,她的身后跟着春茶。 念杞低声劝她道:“别这么说嘛!你不是讨厌血腥味吗,来这里干什么?” 方琴瞥了一眼田禹,说道:“我看你老不回去,不放心,来看看,小心你被谁骗了。” 她对田禹有很大的意见,初次见面,就不愿意带着她们。 自私! 在肖家村,刀架在她脖子上了,田禹竟然让她放心去死。 冷血! 竟然还忽悠念杞,说什么眼睛看不到的东西在害人。 好色! 这就是田禹给她的印象。 田禹耸耸肩,没有说话。 和女人吵架,太不爷们。 关键是,他担心自己吵不过。 方琴并没想轻松地放过他,“世兄,小田大人,奴家记得,有人在肖家村就保证,到了莱州府就做一个东西,能看到那细什么的。” “细菌。”芍药补充道。 田禹有些无奈,“那是显微镜,镜片需要用水晶打磨,或者用玻璃。” “那你倒是做啊!”方琴叉腰说道。 满脸得意,仿佛抓到了田禹的痛脚。 念杞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别说啦,他很忙的。” 田禹解释道:“水晶需要打磨才能用,这需要工匠来做,暂时还不能做。” 方琴得意地冲念杞说道,“我说吧,他就是骗你的,满大街珠宝铺子,他说找不到工匠。” 能在念杞面前拆穿田禹的“把戏”,她很得意。 田禹很无语,他已经问过了,有大师傅的珠宝铺子都是文家的。 自己去做个东西,很快文家族长就知道了。 他现在不想撩拨文家的神经。 他只好冲念杞拱手道:“再等一个月左右,一定做出来。” 念杞羞涩地点点头,不容方琴再说话,找个借口,硬拉着她走了。 第48章 府城乱 第二天上午,府衙公房。 田禹在门里侧的,徐博在公案前处理公文。 有衙役来报,“街上有人闹事。” 徐博问道:“什么情况?” “有多起打架斗殴,有人打砸店铺,还有一处纵火。”衙役详细说道。 徐博看向田禹。 这时一个人满头血闯了进来,竟然是掌柜彭思文。 徐博大惊:“彭掌柜,你这是怎么了?” “有一群歹徒,突然袭击了铺子。”彭思文道。 原来他刚吃过早饭,突然一群歹徒冲进店里,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 彭思文是在伙计的拼死保护下,才翻了后墙逃出来的。 “陈掌柜怎么样?”田禹急忙问道。 陈明发和彭思文在一起办公,现在只见到彭思文,田禹的心提了起来。 “陈掌柜没事,他今天有事没来。我已经派伙计去通知他了。”彭思文回道。 田禹才松了一口气,忙派人去后院请念杞来给彭思文诊治。 “街上乱了,不少黑衣男子拎着家伙在乱逛,随便打人,乱砸店铺。”彭思文道。 徐博向田禹道:“让衙役们上街维持秩序吧?” 彭思文又道:“这些歹徒,还打着大人的旗号!” “打着我的旗号?”田禹神色凝重,站起身。 彭思文苦笑道:“是啊,说是他们不缴税,或者说他们卖的东西有问题,理由不一而足。” 文家这招阴! 刑房书吏彭思贤大步走了进来,大声道:“大人,徐先生,衙役一个都没来。” “都去了哪里,知道吗?”徐博问道。 彭思贤道:“去街上闹事了。不少打砸都是衙役在带头!” 徐博气得脸红脖子粗,这肯定有人指使。 他问道:“谁在后面指使,打听清楚了吗?” 彭思贤回道:“是文家。打砸的匪徒里有文家的壮丁。” 徐博气得猛拍桌子:“这文家号称是诗书传家,怎能如此无耻!” 田禹的脸沉了下来,命令道:“叫钱丰来!” 文家的行动远比他预计的快。 徐博养气的功夫很好,刚刚还喘气如拉风箱,转眼已经平和下来。 他问田禹道:“大人,准备让亲兵去平息混乱吗?” 田禹摇摇头:“一群跳梁小丑罢了。先让他们欢一阵子。” ~ 外面的登闻鼓突然被敲响了。 鼓敲得很急。 随着一个破音,鼓被敲破了。 钱丰快步跑进公房。 田禹立刻命令道:“派十个亲兵去前衙维持秩序,你带着其余人守住后衙。” 府衙有最重要的账册文书,这些不能出了岔子。 何况,后院还有方琴、念杞两位女眷。 大哥大嫂前天已经被田禹请进后衙小住,理由是请大嫂陪陪方、念两位姑娘。 钱丰领命出去了。 外面传来集合亲兵的号角声。 ~ 田禹拍拍衣服,平静地说道:“走,咱们去前面看看,谁在击鼓喊冤!” 肖磊、肖泽两个少年放下书,叫道:“老师,让我们一起去吧!” 田禹笑骂道:“臭小子!自彭掌柜进屋,你们两个就坐不住了!” 两个徒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看着孩子跃跃欲试的样子,田禹点点头:“拿上弩,自己找有利位置。” 这几日他又打了两把弩,送给了两个徒弟。 两个徒弟都是在山村长大,弓箭用得很熟练了。 自从拿到钢弩,就跟着钱丰学习保养,宝贝一般,恨不得睡觉都放在枕头下。 “弩是远程支持武器,记得我说过怎么用吗?”田禹问道。 肖磊还在思考,肖泽率先回道,“擒贼先擒王!” 田禹点点头,“去吧!表现好了,我送你们一罐上等的鸭油。” 鸭油可是保养武器的良品,两个孩子欢呼着,急忙跑向后院,取钢弩去了。 ~ 田禹冲徐博笑道:“徐先生,咱们去前面看看?” 徐博“刷”地打开扇子,向前一伸,潇洒地说道:“公子请!” 两人笑着,大步走向前衙。 人还在院子里,前衙的喧闹声已经传来。 站在前衙的台阶上,田禹冷冷地打量着前面的情况。 一眼就看到了大门一侧的登闻鼓,上面破了一个硕大的洞。 彭思贤正带着刑房的人,和十个亲兵在努力维持秩序。 在一个队正的指挥下,亲兵平端长枪,指向前方。 他们对面,竟然有五六十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壮。 他们群情汹涌,不断高喊:“昏官!我们要告状!” “出来审案!” “昏官!快出来!” 他们看到一个年轻的官员走了出来,叫喊地更凶狠,还不断朝前挤。 一个人不小心撞到了枪尖上,胳膊上蹭破了一点油皮,立刻杀猪般大叫:“亲兵杀人了!” 其他人立刻跟着高喊,“知府杀人了!” “知府杀人灭口!” “知府屠城了!” …… 后衙,一队黑衣大汉,在快步靠近后衙。 他们穿着统一的服装,军队的制式砍刀,队形错乱有序。 为首的高大的汉子叫道:“冲进后衙!那两个小娘子就是你们的了!” 黑衣人都猥琐地笑了,举起砍刀叫喊着,“冲进去!” “杀光他们!” “小娘子是俺的了!” 高大汉子继续道:“狗官亲兵都是些娃娃,咱们一个冲锋就能吓尿他们!” 黑衣人哄堂大笑。 “白糖就是在这里生产的,首领说了,白糖全部给兄弟们分了!”高大汉子继续蛊惑道! 黑衣人欢呼起来,眼睛闪烁着贪婪的目光。 白糖是最近突然冒出的,价格特别贵。 直接从彭思文手里买,二两银子一斤。 可是,不是相熟的商家,根本买不到。 大部分白糖都被海商买走,流向南北两个皇城。 极少量留在莱州府的,市面上已经卖到了五两银子一斤。 并且有价无市! 有美女,有财宝,防守力量可以忽略不计,这次买卖赚大了! 黑衣人的呼吸更重了,炽热的目光死死盯着后衙的围墙,斗志高昂! 第49章 援兵 彭思贤满头大汗,嗓子已经嘶哑。 看到群情汹涌,他劝田禹道:“大人,您快进去,来者不善啊!” 田禹平静地说道:“你对他们喊:安静!再鼓噪的,格杀勿论!” 田禹回头看了看,寻找两个学生的身影,发现他们已经上了房顶。 田禹的淡定也影响了大家,给了府衙的人一颗定心丸。 “肃静!再鼓噪者,格杀勿论!”彭思贤大声喊了三遍。 没人当回事,反而有石头、土块砸了过来。 有些砸在亲兵身上,有几个亲兵被砸的头破血流。 但是,没有士兵叫苦,更没有人退缩。 有几块石头与田禹擦身而过,有两块砸在了田禹的身上。 他没有动,而是扬起了右手。 有两个人叫喊最凶,一个是黑衣壮年男子,一个是老妪。 他们两个带着喊口号,操纵情绪,指使身边的人扔东西。 田禹的右手猛地挥了下来你。 两声弩弦响,叫喊最凶的两个人被弩箭射中。 弩箭的力量将他们射倒在地。 闹事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立刻朝后退了几步。 被射倒的两个人都被射中了胸口,在地上痛苦地挣扎了几下,很快就没了气息。 闹事的人群看到高处的弩手,又向后退了几步。 在队正的指挥下,亲兵们平端着长枪,跟着向前进了几步。 田禹依然平静地看着闹事的人群。 他们有的目光带着仇恨,有的却是充满了恐惧。 终于,有人又叫道:“狗官!他杀了……” 他的话还未落,弩弦又响了,两根弩箭同时射中了他。 弩箭的巨大冲力,带着他用力砸在后面的人身上,一连带倒了两个人。 闹事的人群终于慌乱了。 亲兵喊着口号,继续向前,一步接着一步。 看着地上的尸体,还有不断逼近的闪着寒光的枪头,终于,有人向后跑去。 有人带头逃跑,跟着跑的人越来越多。 很快,闹事的人跑光了,只留下三具尸体。 一名男子跑了四五百步了,便站住了,亲兵的长枪离他有一段距离。 普通的蹶张弩,射程五百步左右,他以为自己安全了。 站住了身形,他便指着田禹大骂道: “狗官!俺们要告……” 一根弩箭飞过来,射穿了他的大腿。 他在地上打着滚,惨叫声代替了叫骂。 又一根弩箭射来,正中他的另一条腿,将他钉在地上。 他的叫声更加凄厉。 其余人跑的更快了,转眼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衙门前清净了。 田禹命令亲兵全部换上弓箭,登高把守。 敢于靠近的,如果警告无效,立刻射杀! ~ 肖磊、肖泽刚射出第一枝弩箭的时候,后衙的院门大敞。 门内,钱丰持着钢弩,骑在马上。 其余亲兵骑马排在他身后。 当黑衣人出现在院门,看到的是一队骑兵已经列队,站在门里,杀气腾腾。 为首的骑兵手里拿着一个奇怪的武器,似弓非弓。 钱丰没给他们时间去猜测,去决定是进攻还是逃跑,他扣动了扳机。 弩箭正中黑衣人首领的胸口,将他射翻在地。 钱丰将弩挂在马鞍上,拔出战刀,率先冲了出去。 在骑兵面前,仅仅拿着一把大刀的步兵,完全不堪一击。 只一个冲锋,黑衣人已经溃不成军了。 ~ 莱州府城,南门。 一个骡车队远远奔来。 让行人惊讶的是,上面全是拿着武器的士兵。 十辆骡车,包括车夫,一辆车十个士兵。 几匹战马跑在一侧,为首的正是雷大坚。 这个时代,步兵都是靠着脚底板走路。 配备骡车,是田禹的决定。 这不仅提高了投送兵力的速度,可是更及时地响应战况; 还可以最大限度保存了士兵的体力,士兵抵达后可以第一时间投入战斗。 骡马化的步兵,第一次出现这个时空的战争舞台上。 看着莱州府的城门,雷大坚命令道:“进城!去府衙!” ~ 田禹依然站在府衙外,眺望着远处。 城里有几处浓烟,喧闹声此起彼伏。 亲兵来报,钱丰已经击溃后衙的敌人。 田禹当即命令:“让钱丰带骑兵上街,平息叛乱!” 不多时,雷大坚的队伍出现了。 雷大坚一马当先,跑到田禹面前下马,惭愧道:“公子!属下来迟了!” 田禹笑道:“不迟!你们来的正是时候! 从昨天接到我的飞鸽传书,这个时候就到了,你们已经很快了!” “公子,请公子示下!” 田禹命令道:“拨出三十个人,交给刑房的书吏彭思贤, 由他指挥,防守府衙。 再拨出三十人,把守府城中西的路口, 随时策应其他方向的战斗。 剩下的四十人分成两队,你我各带一队, 上街,平定秩序!” “喏!”雷大坚迅速调配了人手。 田禹接过肖磊递过的长刀,对雷大坚道:“走吧,以中轴线为界,我东你西!” 肖泽眼巴巴地看着田禹,“老师,……” 不等他说完,田禹不容商量地说道:“你们两个都不能去,配合彭思贤守住衙门!” 肖磊、肖泽都知道田禹的脾气,知道事不可为,垂头丧气地回了后衙。 ~ 钱丰带着的亲兵队,旋风一般地在府城里跑了一圈。 亲兵们一路大喊,命令市民呆在家里,严禁外出。 府城的四门已经关闭,不许进出。 当雷大坚的新兵营出击的时候,大街上已经只剩下闹事的匪徒。。 不过两个时辰,大街上恢复了平静,火灾全部被扑灭。 祸乱的歹徒,要么隐匿行迹,要么被平乱的士兵击杀。 根据被俘歹徒的口供,新兵营四处出击,抓捕背后的指使者,搜捕漏网之鱼。 被关在大牢里的文济礼,曾被歹徒里应外合,救了出去。 但是他以为万事大吉了,竟然回了府学。 当他发觉事情不对,想出城的时候,城门都已经关闭。 最后,他躲在了文家的一个店铺内,被搜捕的士兵抓获。 ~ 有了田霍推荐的名单,徐博一一上门邀请,大部分都来府衙当值。 像田霍那样诗词风流,不问稼穑的终究是少数。 大部分还是饮食男女,依然要为稻粱谋。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府衙要大换血。 正是站出来卡位的好时机,怎能错过?! 府衙又正常运转起来。 下午,士兵四处张贴公告,莱州府城闭城三日,并从酉时到卯时,实施宵禁! 第50章 文家庄 傍晚,文家庄,文氏祠堂。 族长文茂,坐在议事堂的主位上。 文家庄的核心人物分坐左右。 文茂问道:“壮丁召集的怎么样了?” 坐在末尾的壮硕的大汉起身回道:“禀族长,召集了一百二十人,已经发放了武器。” 文茂嗯了一声,“饷银给的丰厚一些,伙食要好。” 文正海从外面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恭敬地向祠堂里的人见礼。 “谈的怎么样?”文茂问道。 “守备大人同意明晨出兵。”文正海回道,“条件是五千两银子,白糖两家共同生产。”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这个陈志兴越来越贪婪了,我记得上次合作才要五百两银子。” 文茂冷笑道:“守备大人看到了白糖的暴利,胃口难免就大了。” 一个白发老翁问道:“田家小子不是说后日商谈白糖的事情吗?” 文茂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文正海回道:“回七太爷,那不过是他的缓兵之计。上午有一百多号人开进了府城,显然他有准备。” 文茂继续道:“明日带兵进城的都要注意,首要是府衙,拿住田禹,要活的!” 刚才的壮硕大汉、文正海都大声应下。 “还要,盯着守备的兵,不能把莱州府打烂了。”文茂叮嘱道。 七太爷感慨道:“叶铭申竟然让一个娃娃来当知府,真是昏聩!” 文茂沉声道:“这莱州府,也该咱们文家来管了!” 他已经算准了,纵使杀了知府,扶持自家人坐上去,叶铭申也不能怎样。 鲁省现在是飞地,叶铭申没有什么外援。 叶铭申要对付北周的压力,根本腾不出手来对付莱州府。 过去,文家和知府互利互惠。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 太平年间,文家不过是当地的豪强。 乱世,激起了文家的野心。 文茂认为,文家的机会来了! 文茂要全部吞下所有的利益,以莱州为根基,招兵买马。 皇上轮流做,风水到我家。 文茂踌躇满志。 他认为,诸葛孔明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亦不过如此。 ~ 文茂分配了各人的职责,众人慢慢散去。 文正海最后一个离开,看见文茂的管家匆忙走来,溜进了祠堂。。 “老爷,联系好了,黑鱼明天午夜到达府城北门。”管家低声道。 如果文正海听到,一定会大吃一惊,黑鱼这个绰号看似人畜无害,其实他是纵横附近海域的一个海匪。 黑鱼残忍嗜杀,常杀光船上的人,带走船、货。 每届知府都会发文通缉他。 “嗯,到时候你亲自在北门等他。连夜进城,围住陈志兴,一定一击必杀,不能让他跑掉了。”文茂低声道。 夕阳的余光从狭小的窗户照进来,映着文茂阴冷的面孔。 莱州守备企图吃一口肥的,可是他没想到,文茂压根就没想到要和他分润。 文氏要掌权,又怎能容忍兵权旁落。 ~ 夜幕降临,田禹将徐博、钱丰和雷大坚叫进书房,安排了城防。 “公子,你要一个人出城?再安排几个骑兵一起吧?”徐博有些担忧地说道。 田禹摆摆手,“现在的兵力已经很紧张了,不能再分兵。” 他接着吩咐道:“徐兄,明日坐镇府衙,彭思贤负责前衙的安全。后衙交给我的两个弟子。 “雷大坚,你负责把守四门,严禁人员进出。 “钱丰,你带着亲兵,在府城巡逻,敢于闹事的,立刻击杀!” 徐博几人拱手应下,“请公子放心,一定保证府城安然无恙!” ~ 府城在沉睡,田禹单人匹马,悄悄出了城。 四个城门都是新兵在把守,不用担心消息走漏。 月光皎洁,田禹驱马直奔肖家村 肖家村的村民跟随他来到莱州府后,并没有进城,先是在外面安置下来。 所以府衙还没人知道田禹和肖家村的关系。 田禹做了知府后,资助肖氏村民买了一个庄子。 新的庄子依然叫肖家村。 半个时辰后,田禹到了村口。 燕飞已经在村口等候,“公子!” “准备的怎么样?” “随时可以出战!”燕飞道,“斥候已经去文家庄侦察。” 田禹满意地点点头,“出发吧,去文家庄!” 村子有了一些动静,很快,整齐的骡车驶了出来,上面坐满了士兵。 最后的骡车上,是肖家村的精壮,他们将负责外围的警戒。 燕飞他们训练了五个营,每个营初步招了一百人。 现在雷大坚的营头在府城,这里一共四营四百余人。 ~ 月光明亮,行军不需要火把。 看着快速前进的骡车,田禹问道:“能打硬仗吗?” 燕飞回答的很实在,“打顺风仗还可以,攻打城池,攻击稳固的阵型,都有些困难,还需要再训练一些时日。” “能打夜仗吗?” 这个时代不少人都有夜盲症,光线不好,或者到了夜间,就看不清东西,甚至完全看不见。 “可以。按您吩咐的,伙食荤素搭配。夜里拉练了几次,表现还不错。” “让兄弟们立刻修整,今夜攻打文家庄。” “公子,根据斥候的反馈,文家庄坞堡的墙很高,真的不需要攻城梯吗?”燕飞问道。 “不用,我造了一些火药,正好用上派场。” 燕飞想到了打败津门兵的时候,那声惊天的巨响。 他才明白,为什么村长的驴驮着几个罐子,吊在队尾。 原来是田禹的火药。 ~ 午夜,田禹带人赶到了文家庄外。 村口建了三道进士及第的牌坊,一条宽敞的大路,直通坞堡的大门。 田禹吩咐士兵在村外休息,他则带着燕飞接近庄园查看地形。 他曾派亲兵在白天来侦察过,绘制了详细的图形。 刚才斥候也描述了村子的情况。 文家庄是核心是一个小的坞堡型的建筑。 能住在坞堡里的,都是文家庄核心的家庭。 旁支则住在坞堡的外面。 住在坞堡里的有二十多家。 时间还早,田禹围着坞堡转了一圈,才重新回到大门口。 坞堡的外面是城墙,大约六米高,里面是错落有致的院子。 这点和肖家村不同。 肖家村是用房子当围墙。 漆黑厚重的大门,两侧是两个威武的石狮子。 大门上是箭楼,里面可以布置防御人手。 文家祠堂就在坞堡里。 ~ 东方隐约出现了一丝亮光。 田禹指挥士兵,将炸药埋在大门两旁。 保险起见,他又在围墙下埋了几个。 这次的捻子特别长,引出去足足几米远。 田禹对燕飞道:“去通知兄弟们,这边炸响了,立刻冲进去。” 点燃了捻子,田禹向后退了十几米远,蹲在一堵墙后,举起大盾护住了自己。 他本可以再忍一段时间,等燕飞的兵可堪一战。 可是时间紧迫,他有太多的想法和计划,可是因为贪婪的文家,却无法实施。 而北周和南周,不会给鲁省更多的时间。 虽然被有黄河阻挡,但是冀省在北周手里,南边的江省在南周手里。 而鲁省偏偏是蜀秦的一块飞地。 鲁省的尴尬地位,注定在周围没有盟友。 现在南北朝都在努力稳固朝政,彼此防备,还没有余力扩张。 但是这种格局不会太久,他们很快就会发现吃不下对方,之后会维持一个僵局。 那时,他们的目光会看向周围。 给田禹的时间不多了。 文家的蛮横,已经成了他眼下的最大障碍。 他不能允许文家浪费他的时间,破坏他的计划。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何况文家不是酣眠,而是敲骨吸髓,甚至要取而代之。 铲除文家,已经势在必然。 ~ 火舌迅速向前蹿动。 文家庄依然还在沉睡之中。 文茂做了一个梦,梦见族人将一件龙袍披在他的身上。 第51章 文茂的管家 随着两声惊天的巨响,文家庄坞堡的大门完全塌了。 砖石碎土漫天飞舞,又在重力的勾引下,掉落下来,打在村民的房顶、院子里,像是下了一场冰雹。 “跟我冲!”燕飞站起身,身先士卒,冲进坞堡。 士兵们被炸药的巨响惊住了,直到军官的踢打、喝骂,才清醒过来。 士兵们大喊着,跟在燕飞后面冲了进去。 按照事先分配的任务,新兵负责控制坞堡,肖家村的壮丁负责封锁外面的道路、出口。 文家庄在爆炸中被惊醒。 狗在狂叫,有些房屋先是亮起了灯,但很快又熄灭了。 胆子大的村民,走到院子里,看向坞堡。 那里有喊杀声,但是什么也看不到。 很快,肖家村的壮丁就勒令他们回屋子里去。 敢于顶嘴的,直接放箭射杀。 有个别死忠,拎着武器就冲了出来,但是等候他们的,只有死亡。 肖家村的壮丁常年打猎,贩卖私盐更是刀口舔血。 他们的凶悍远非拿锄头的村民可比。 坞堡外,很快恢复了平静。 ~ 文茂在惊天的霹雳声中醒来。 他有些恼怒,刚看到大臣们高呼万岁,美梦就醒了。 外面是下雨了吗?怎么这么大的惊雷? 没等到大雨,他听到了外面的喊杀声。 文茂的脸色瞬间变得雪白,哆嗦着瘫在床上,“田禹!你个小狼崽子!” 他明白了,是田禹先下手了! 他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只慢了一步,一切都完了! 只一步! 如果田禹今夜不动手,明日清晨,文家就会发动攻击。 那时,田禹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文家宰割。 文茂好悔! 从他小时候起,文家就是莱州的土皇帝,他已经习惯了别人的恭顺。 安乐的生活已经渗透在他的骨髓里。 而田禹自幼习武,十五六岁就在北境和鞑子杀个你死我活。 在丛林中长大,不警惕就只有死亡。 文茂对上田禹,其实早就注定了他的失败。 ~ 外面传来撞门的声音。 文茂的小妾紧紧抱着他的胳膊,泫然欲泣,“老爷,怎么办?” 看着年轻漂亮的小妾,文茂感受了青春躯体的柔软。 他惨然道:“你这么年轻,没事的。” 外面传来士兵的欢呼声,有士兵翻过围墙打开了大门。 ~ 文正海的家也在坞堡里,被惊醒后,他迅速穿上了衣服。 儿子被爆炸声惊醒了,大声啼哭。 老婆轻声拍着孩子,惊惧地看着男人。 皎洁的月光穿过窗纱照了进来,她看到男人脸色苍白,穿衣服的手都是颤抖的。 文正海没有看老婆一眼,只是说道: “起床,穿好衣服,你们娘俩呆在屋里别出去。” 看到文正海朝拉开了门闩,老婆终于忍不住问道:“老爷,你干什么去?” “我出去看看。”扔下这句话,文正海走进院子。 喊杀声正在迅速靠近。 他没有一丝犹豫,打开大门,迅速跑了出去。 远处有一队士兵跑过来。 他急忙找了一个柴禾堆,躲在避光的地方,一动也不动。 等士兵们冲了过去,他才慢慢走出来。 捡着僻静的地方,躲躲闪闪,文正海竟然摸到了坞堡的大门口。 大门已经没有了,前面是一个巨大的豁口。 本来安排的值守士兵,看到袍泽都冲了进去,头脑一热,忘记了职责,也跟着冲了进去。 毕竟是新兵,刚拿稳钢刀,站好队列。 文正海趁机冲了出去。 肖家村的壮丁人手有限,有些地方无法注意到。 文正海凭借对村子的熟悉,时而快速穿行,时而田鼠一般小心躲避。 直到他靠近一个院子。 在一个巡逻小队过去的间隙,他扒着围墙翻了进去。 在墙下蹲了一会儿,听到外面没有动静,他慢慢挪到堂屋的门前,轻轻敲了敲。 有人在里面慢慢打开门闩,房门打开了一条缝,文正海趁机钻了进去。 一股香风扑了过来,一个柔软的身躯扑在他的怀里: “冤家!吓死奴家了!” ~ 士兵将坞堡里的人全部从房子里赶了出来。 让他们在院子里集合,军官按照名单,抓捕文家的核心成员,文茂首当其冲。 最后核对名单,燕飞发现除了文正海,其余都在。 留了部分士兵看守俘虏,其余士兵陆续撤出坞堡,协助防守整个村子。 文家庄终于被彻底合围。 田禹坐在文茂的书房里,紫檀的家具,满架子各类书籍,昂贵的文房四宝。 这些他都没有兴趣,反而开始翻着搜出的一堆书信。 有北周大理寺卿文宪的,有南周工部尚书文敬的。 文家织了一个权力的大网。 文家庄就是蛛网的核心,源源不断地为家族子弟提供经济支持。 田禹找了一个匣子,倒出里面的银票、田契,将信件全部放了进去。 扯了一块布,将匣子包裹好。 这些书信才是他今晚最大的收获。 ~ 拎着匣子,田禹来到了打谷场,俘虏都看押在那里。 有的呆滞地坐在地上,有的仇恨地看着士兵,有的在低声啜泣。 文茂被反绑双手,蹲在地上。 他看到一群士兵簇拥一个年轻人走过来,便叫道:“是田禹吗?” 附近的一个士兵一脚踹在他的脸上,“混账!知府大人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文茂虽然保养很好,但是毕竟岁数已近六旬。 这一脚踹掉了他两颗门牙,吐出牙齿。 文茂比较硬气,竟然想用胳膊肘支地坐起来,但是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田禹制止想继续殴打的士兵,示意士兵将文茂拽起来。 看着面前的田禹,文茂平静地说道: “田大人,老夫的大哥和安庆侯同殿为臣,希望给点面子。” 安庆侯就是田禹的大伯,田禹也是刚从信件里得知大伯升爵的消息。 田禹笑道:“老先生,是你不给我面子啊!” “之前是老夫做差了,如果大人能放下过去,老夫一定给大人补偿。”文茂说道。 “什么补偿?”田禹问道。 “大人什么条件尽管提,文氏上下,一定尽全力满足。”文茂急忙道。 田禹摇摇头,不愿意玩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转身走了。 文茂还不死心,在后面叫道:“大人,您给个条件吧?” 田禹没有回头,只是摆摆手。 文茂以为田禹下了杀心,垂头丧气,瘫坐在地上。 一个看守的士兵嘲笑道:“提条件?提了你拿什么给?这里的东西现在都是大人的!” 文府的管家突然叫道:“大人!田大人!小人有要事禀报!” 田禹转过身,饶有兴趣地看了看他,命令士兵道:“把他提过来。” 文茂眼睛睁大了,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管家。 这是昔日忠心耿耿的管家? 比狗听话,比牛勤快的管家? 管家站在田禹面前,腰弯得很低,谄媚道:“大人,小人有要事禀报。希望大人能饶恕小人全家的狗命!” 文茂瞬间明白了管家的意思,破口大骂:“狗贼!尔敢!” 他努力想站起身,挣扎着,大骂管家“卖主求荣”。 管家的脸色终究有些尴尬,不敢看他,只是眼巴巴地看着田禹。 一个看守的士兵抡起枪杆,对着文茂就是劈头盖脸地一顿抽。 文茂惨叫着,在地上扭动,挣扎。 直到燕飞过来呵止。 田禹问管家道:“什么事?真有价值,就放了你的老婆、孩子。” 管家低声说了几句话。 田禹神色凝重,点点头:“嗯,好!” 他对看押的士兵道:“放了他的家人。” 文茂不敢再破口大骂,但是眼神死死地盯着管家,充满了怨毒。 管家陪着笑,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那,那小人?” 田禹亲手解开了他的绳子,拍拍他的肩膀,笑道: “你对文家这么熟悉,后续还有不少工作需要你配合。” 管家全身的骨头顿时都轻了,他谄媚道: “小人一定全力配合大人的清理工作。 文家的地契、田契、藏银子的地窖小人全都知道。” 第52章 韩休回来了 攻占文家庄的第二天,天还蒙蒙亮,徐博已经带一群胥吏赶来。 他负责清点文家的财产。 燕飞负责审问俘虏,找出身负人命的文氏族人。 文正海没有找到,有文氏旁支的人告密,他有一个姘头住在坞堡外面。 可是那个女人守口如瓶,什么也不说。 田禹并没有难为她,没有扎实的证据,证明她包庇、隐藏了文正海。 但是田禹总觉得文正海是个大麻烦,在紧要关头他为了保命,能抛妻弃子,没有一点做人的底线。 只要为了实现目标,他们视人命如草芥。 ~ 徐博抵达文家庄后,田禹就带人回了府城。 现在府城四个大门紧闭,暂时停止人员进出,除非执行任务的军人。 坐在公房的案几旁,田禹拿着一杆毛笔在写写画画。 现在终于去掉了莱州府最大的地头蛇,去掉了最大的掣肘。 可以甩开膀子,大干一番了。 现在,他开始考虑日后的路子该怎么走。 他正在纸上列出一、二、三、四、五…… 亲兵来报:韩休回来了。 田禹扔下笔,急忙迎了出去。 念杞还好,方琴几乎每天都来打探消息。 “韩叔怎么这么慢嘛!” 这已经成了方琴的口头禅。 念杞虽然也期盼韩休早点回来,带来家里的消息,不过,她还算能沉得住气。 ~ 韩休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背着一个包裹。 见到田禹,便拱手道:“田公子!” “韩叔辛苦了!”田禹急忙将韩休请进公房。 韩休坐下,从包裹里拿出一封信,“这是令伯父的回信。” 田禹拿着信,没有着急打开,而是问道:“两位小姐的家人如何反应?” 韩休摇摇头,“一言难尽!方……”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清脆的声音已经传来:“韩叔!是韩叔回来了?” 随着声音,方琴一手提着裙子,已经闯进了公房。 她径直奔向韩休,“韩叔,我父……父亲什么来接我?” 念杞跟在后面,满脸无奈,冲田禹施了一个礼,不过也很快眼巴巴地看着韩休。 两人的丫鬟跟着进了屋,冲田禹施礼后,静静地站在门内一侧。 韩休站起身,没有说话,只是拿出一张纸递给了方琴。 “邸报?这是干什么?”方琴疑惑道。 她打开邸报,一目十行,目光突然定住了,脸色变得惨白。 念杞走过去,看了一眼,脸色充满惊讶,眼睛瞪圆了。 邸报上有几行字:真阳郡主薨,追封为永安公主。 方琴的眼泪滚落下来,拿着邸报失魂落魄般走向后院。 她的丫鬟春茶急忙跟了上去,扶住她的胳膊。 念杞想追上去,又有些犹豫,看向韩休。 韩休拱手道:“念太医和咱家一起回来的,已经安置在附近的客栈。” 念杞高兴地挥挥小拳头。 不过转头看见方琴伤心欲绝的背影,她脸上的喜色退了下去。 “多谢韩叔!”念杞蹲身给韩休施了一礼,然后带着芍药快步去追方琴。 韩休重重地叹了口气,坐了下来。 田禹给韩休重新斟上茶,劝道:“南周这位皇上,在太子的时候就刻薄寡恩,他怎么可能容忍一个消失在外这么久的女儿回家。” 韩休苦笑道:“原来你都知道了。” “当初看到马车上的四爪金龙,就知道车主的身份不简单。”田禹说道,“恰好前任太子妃就姓方,是兴安伯的女儿。” 还以为隐瞒了身份,没想到一开始田禹就知道了。 也难怪,忠勇伯是太子的嫡系,他的侄子对太子府的了解难免多一些。 “只是给郡主的打击太大了。”韩休有些纠结地说道。 “这个结局迟早要来的,不如早点知道。她已经大了,会度过这一关的。”田禹安慰道。 韩休是看着方琴长大的,心中将之视为自己的女儿,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也跟着很难过。 这一路他想了很多安慰的办法,但是又一一被自己否决。 被亲人抛弃的痛苦,任何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 田禹在屋里踱着步,他完全理解方琴的痛苦。 历经磨难,又被至亲的人抛弃,这种打击太重了,对一个弱女子很残忍。 “我把燕大哥叫回来吧。”田禹道。 ~ 韩休旅途劳累,去休息了。 念、田两家是世家,田禹亲自去旅馆,将念阔请进府衙。 看到念杞从后衙跑进来,田禹悄悄退到了院子里。 念杞见到父亲,喜出望外,扑上前,抱着父亲的胳膊,喜极而泣。 念阔摸着女儿的秀发,眼睛也湿润了,“好!好!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他的妻子前几年去了,他和女儿相依为命,一直没有再续弦。 女儿丢失这段时间,他瞬间老了几年。 这个世界已经对他没了吸引力,不过是抱着女儿还活着的念头,吊着一口气。 其实,即使韩休不去找他,他已经决定要辞官了。 他想当了游方郎中,一路行医,一路寻找女儿。 田禹在院子里慢慢踱步,屋里念家父女各自诉说离别后的情景。 不多时,燕飞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见到田禹在院子里,急忙拱手道:“公子!” “文家庄怎么样?” “人员甄别今天就能结束,不过财产登记还需要两天。”燕飞回道。 田禹要求,将文家庄的人分为三类,一类是手上有人命案的,一类是核心人员,一类是旁支、佃户和长工。 前两类暂时关押,第三类甄别后当场释放。 “哦,叫你回来,是让看看方小姐,她的状态不太好。”田禹说道。 燕飞大惊失色,“她,她怎么了?生病了?被人欺负了?” 田禹急忙摆摆手,“不是,都不是!” 他将方琴的真实身份,和父亲不认的情况,一一说了一遍。 燕飞没有因为爱人是郡主,或者公主,而激动,或者惶恐。 只是担忧方琴,她能否承受被亲人抛弃的打击。 方琴一直梦想着回去和家人团聚,还多次暗示,要他跟着一起走。 燕飞还一度为此纠结,是选择和心上人去金陵,还是留在莱州府,跟着田禹打天下。 现在好了,不用纠结了。 ~ 燕飞来到方琴的院门口,院子里很安静。 没有他想象中的哭声,两个婆子在院子里洗衣服。 站在门口,他咳嗽了一声,丫鬟春茶迎了出来。 看着满面愁容的小丫鬟,燕飞你问道:“小姐怎么样?” “在里面坐着呢,回来就是这样。”外面洗衣服。 燕飞走了进去,看到韩休也在,正愁容满面地坐在一旁,一筹莫展。 方琴坐在一个矮凳上,目光呆滞地看着地面,一动也不动。 燕飞蹲在她面前,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素手冰冷。 “他不要你了,是他的错。越是这样,咱们越要好好活着,活出个样来,让他明白,放弃你是一个天大的错误!”燕飞轻声说道。 方琴的眼珠子动了一下。 “小姐,你想想,你母亲是怎么死的?”韩休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果不是他冷漠绝情,伤了她的心,怎么会那么年轻就没了?” 方琴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燕飞。 燕飞接着道:“你看,这里很多人都喜欢,念小姐,韩叔,田禹,……” “田禹?哼!这个人很讨厌!” “呃,你说的对!” “父皇不要我了。” 方琴靠在燕飞的宽厚的肩上,像一只迷了路的小猫。 燕飞抓她的手稍微用了点力,轻声道:“我要你!” 方琴的脸上飞起一抹红晕,双眼波光流动。 韩休无声无息地退出屋子。 两人又低声说了一会儿话,燕飞看方琴的状态好了一些,便拉她站起身,“走吧,念太医来了,咱们去见见。” 方琴顺从地“嗯”了一声。 爱情,是一帖治伤的良药。 第53章 外面的情况 看到方琴走进屋,念阔急忙起身,冲方琴拱手道:“郡主,……” 方琴回了一礼,“念伯伯,千万别再叫‘郡主’,奴家现在就是一个普通的民女。” 在太子府长大的姑娘,可不是温室的花草,她见过、听过太多的阴私。 对自己的遭遇,更容易理解,也更容易放下。 “也好!也好!”念阔点头道。 见方琴已经放下了,田禹也放下了心,私下冲燕飞挑了一下大拇指。 没想到寡言少语的燕飞,做思想工作竟然这么厉害。 众人重新落座,新兵送上茶水。 念阔捋着胡子,上下打量了一下燕飞,又看看方琴。 两人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 念阔问燕飞道:“贤侄,贵庚?” “回大人,末将今年二十三岁。”燕飞恭敬地回道。 “哦,年龄不小了,你们早日把婚事办了吧。”念太医说道。 方琴有些不好意思,嘤咛一声,转过身去。 念杞笑眯眯地对她低声道:“恭喜哦!” 方琴红着脸,轻轻扭了她一把,送了一个白眼。 念阔对燕飞道:“贤侄!方,方小姐的母亲不在了,老夫忝为她的长辈,这婚事还是早点定了。你们啊,有了家,生活就安定了。” 燕飞急忙起身拱手道:“敢不从命!” 田禹抚掌道:“世叔,我大哥就在莱州,就请他代表男方提亲。三书六礼,绝不委屈了方世妹。” ~ 念太医看看女儿,还形单影只,心中升起老父亲的忧愁。 他不由地唠叨了几句:“乖囡啊,现在不是唐朝了,不以胖为美,该控制一下体重了。” 念杞看看自己,最近日子安逸,是有些圆润了。 不过在人前被父亲,还是有些羞涩,嗔道:“好啦!知道啦!” 方琴捂嘴笑道:“伯伯不用担心,杞儿定情信物都收了,有人觉得她美。” 念阔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定情信物?” 几日不见,女儿有人了? 他的心里突然有点空落落的。 念杞双颊飞红,“别听她瞎说!” “呀,那套手术刀,可是百炼钢的哦!某些人真有耐心呢,一锤子一锤子给你敲出来!”方琴毫不犹豫地“出卖”好姐妹。 田禹的表情有些不自在。 手术刀是他送的,他就在打钢弩的时候,顺手打了几把手术刀。 一路上,幸亏有了念杞的医术,大家才全部安全抵达莱州。 田禹就想送一套礼物,作为谢礼,感激念杞一路上的付出。 送给郎中,最好的礼物要么是良药,要么是医疗工具。 田禹没有什么良药方子,但是他会捶打百炼钢。 百炼钢的手术刀,小巧锋利,在皮肤上轻轻滑过,就可以割开一个口子。 这个时候,没有解剖学,偶尔用的辅助刀具,都是郎中随手找的。 一般的就是铁刀,极少用钢打造一个刀具。 因为钢太贵重,刀用的时候也少。 一共六把,撞在牛皮做的封套里,念杞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念阔的眼神飘向了田禹。 田禹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站起身道:“世叔,晚上还有行动,我先告辞了。” 看着田禹落荒而逃,方琴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念阔人老成精,一眼就看出了端倪,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 午后,田禹坐在书房里,手里捏着一封信,韩休坐在一旁。 韩休去金陵,帮他和田霍带去家信,这是大伯的回信。 大伯的信很简单,寥寥几笔。 只是告诫兄弟二人,做人要本分,做事要留三分余地。 大伯在信中说,自己只是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不是兵马大元帅。 现在南朝也没有设置兵马大元帅这个职务。 虽然大伯信中没有细说,田禹知道大伯的权力有限。 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的权力有重叠,大周朝建国一百多年,兵部早已经成了实际上的军事管理衙门。 令田禹惊叹不已的,是韩休带来的一些情报。 第一个消息,是秦国立广元为都城。 而田禹之前听到的传闻,是立蓉城为国都。 这也是必然的事情,蓉城是蜀省最大的城市。 可是大伯的信里却说,秦国圣武皇帝登基后,当日即从剑门关入蜀。 车辇到了广元就坚持不走了,并问大臣,“国名为‘秦’,秦地的版籍在哪?” 现在秦国只占据了秦省的汉中。 第二个消息,南周总兵董让,占据淮扬一带,隐有藩镇的迹象。而闽省巡抚普凡军自立为王。 第三个消息,南周越过黄河,在冀省和北周激战。 第四个消息,是确认之前的传言,闽省巡抚普凡军,自立为闽王。 ~ 让田禹关注的是总兵董让,此人的地盘紧邻鲁省, 如果董让要扩大势力,定不会和庞大的南周碰撞。 除了闽、蜀二省,南周牢牢控制了长江以南的其他省份。 那董让势必北上,攻打秦国的飞地,鲁省。 他和莱州之间,只隔了一个沂州府。 田禹没有想到,南边竟然有一个随时爆炸的火药桶。 局势的变化,眼前的威胁,都迫切需要建立一个情报系统。 田禹问韩休道:“韩叔,我想建一个收集情报的机构,您能否帮我?” 韩休这次去金陵,只是送信。 但是他额外打听了信息,其中一些对田禹至关重要。 田禹发现,韩休对情报很敏感。 韩休笑了,“咱家这次来,其实还带了一个人回来。 他叫方顺,是咱家的义子,这孩子还算聪慧, 昔日在太子府,就是耳目。 到了金陵之后,他不小心恶了上官,就跟着来了。 如果公子不嫌弃,可以让他来负责情报。” 耳目,就是刺探情报的。 既然有工作经验,还有韩休的背书,田禹当即同意, “那就明日上午,请韩叔带来一叙。” 第54章 缪起宗的计划 夜幕降临,月明星稀。 冀、豫交界的一处开阔地带。 士兵残破的尸体,破损的刀剑,无主的战马在游荡。 乌鸦在空中盘旋着,落在尸堆之中。 有几头野狼,从林子里慢慢走了出来,垂涎地打量着沉寂的战场。 附近有几个村落,现在只剩下残垣断壁,和一些凌乱的尸体。 一些未烧尽的房顶,还在冒着白烟。 ~ 鲁省,缪府。 缪同,大周朝前群辅,正忧心忡忡地在书房里踱步。 “诸位,现在流民涌来的太多了,不处理好会出大乱子的!” 一个幕僚安慰道:“老大人,自从鞑子在冀省圈地,建设马场,流民就一天比一天多。节度使衙门已经开设粥棚了。” 缪同摇摇头,“那点粥棚哪够啊,上万流民,每天还在增加。 这就像一对干草垛子,一个火星落上去,那就是熊熊大火啊,诸位! 只怕到时候咱们都会被烧成灰烬!” 幕僚也都沉默了,流民暴动可不是小事,他们也许冲不开城墙高大的济南府,但是乡下就难以保全了。 缪同颤巍巍地坐下,小妾奉上一碗参汤。 他喝了一口,陷入了回忆: “我二十岁中了皇榜,二甲头名,传胪啊。 当时意气风发,一心要了却 呵呵,是多么幼稚啊! 第二年,我随当时的钦差去秦省救济, 当时,西北三年大旱,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惨啊! 实在找不到吃的了,流民就暴乱了, 各位,暴民所过,凡是人口,全部裹挟, 不听话的全部杀掉, 他们的队伍越来越大,终于能攻打城池, 怎么打?用人堆啊! 这个时候人最不重要! 攻陷了城市,城墙全部拆毁,官吏、乡绅破家灭族, 惨啊!惨啊!” 幕僚被他描述的人间地狱吓坏了,彼此看看,脸色都有些苍白。 “诸位,想想法子,明天老夫去见叶大人。”缪同有些疲倦地说道。 幕僚纷纷建言建策: “可以广开粥棚,让他们吊着命。有了活命的机会,他们就不会轻易走险了。” “府上的兵马也要撒出去,这些流民,为了一口吃的,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老大人,叶大人也应该派出兵马,盯着这些流民,有不对的苗头,立刻剿灭!” 缪同长叹了一口气,“将刚才的对策整理一下吧,老夫明日去见叶大人。” ~ 缪府后院。 缪起宗坐在椅子上,两条腿伸直了,放在锦凳上。 一个娇小的丫鬟,蹲在下面,轻柔地按捏他的左腿。 左腿上一大块红肿,皮肤硬如败革。 他的左腿终于还是瘸了。 本来是可以痊愈的,可是他刚上夹板,就想去报仇。 结果仇没报成,却被弩箭射伤。 逃亡的时候,又一路颠簸。 这个时代,可没有一级公路,也没有减震马车。 重新拼好的骨头,又裂了,郎中也束手无策。 他的左手有节奏地敲打着扶手。 思索了片刻,他问对面那的中年男子道:“郑教头,有什么新的消息?” 郑昌,缪府新任的总教头,负责管理缪府的武装家丁。 孔廷赞被节度使叶铭申挖去了,现在是总兵官。 “今天下午,南周和北周的军队决战,南周败,北周惨胜。”郑昌回道。 缪起宗点点头,说道:“南周骑兵太少,野外浪战,还是得骑兵。” 郑昌道:“南周据守黄河,北周打不过去,看来他们要消停一会儿了。” “可惜啊,战争一停,就不再制造流民了!”缪起宗有些遗憾。 郑昌有些奇怪,有钱人家,谁会盼望流民多一些? 小公子生活太舒坦,不知道流民的苦难,更不知道流民的恐怖啊! 不过,郑昌嘴上却回道:“公子,北周胜了,鞑子肯定继续在冀省圈地,建立马场,流民还会有的。” 缪起宗眼睛一亮,“是啊,鞑子圈地,还得驱赶一些人。” “现在流民大多汇聚在济南府外,据老爷的几位幕僚说,今天新增了上万人。” “这么多?”缪起宗惊道。 郑昌分析道:“匪过如梳,兵过入洗。再加上残兵败卒四处为祸,这还是有一部分向西逃了,不然会更多。” “郑教头,派人潜入流民中,告诉他们,去莱州,那里不仅有饭吃,还给分地、给耕牛。”缪起宗说道。 郑昌这才明白,缪起宗是想用流民祸害田禹。 他来缪府不久,已经听说缪起宗的残疾是田禹整的。 郑昌有些犹豫,“公子,他们会信吗?” 缪起宗信心满满地说道:“会的,他们必须信! 让人散步谣言,就说北周运了几船粮食去了莱州府。 我再找人伪造一些莱州府衙的公告,在流民的营地四处张贴。” “鲁省现在归属于秦国,流民不会相信北周会给粮食吧?”郑昌道。 缪起宗大笑,“郑教头,你太高看他们了。说不定,有些流民都不知道大周朝亡了。” “在下会挑一些机灵的混进去。只怕,去的有限,毕竟莱州府有些远。”郑昌道。 缪起宗继续说道:“明天晚上,你带人伪装成马贼,去冲击一下流民营地。 到时候,咱们的人再趁机招呼大家去莱州。” 郑昌点头道:“好!在下去安排!” ~ 送走了郑昌,缪起宗想到大批流民到了莱州,像蝗虫一般吃光一切。 之后,再在有心人的推动下,他们暴动了! 砸开豪绅的粮仓,攻占府城。 至于田禹,他有三头六臂,也无计可施。 想想田禹悲惨的下场,再看看右侧空荡荡的袖子,缪起宗的脸因为激动而显得狰狞。 他不由地笑出了声,脸因为激动有些狰狞, 被弩箭射伤的右臂,没有保住,为了保命只好锯掉了。 往日自诩文章风流,现在却成了残障。 他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他不愿意听到别人的关心,更承受不了各种同情的目光。 总觉得这些关怀的背后,是幸灾乐祸。 “田禹!”缪起宗咬牙切齿,“老子杀不了你,但是流民会替老子撕碎你!” 小丫鬟被吓着了,紧绷着身子,不敢抬头。 她不小心下手重了点,缪起宗疼的“嘶”了一声。 小丫鬟急忙停了下来,怯怯地说道:“公子,对不起!” 缪起宗哼了一声,扫兴! 他不耐烦地挥挥手,“滚!” 第55章 煎鱼 莱州府,掖县码头,海浪轻轻拍打着海岸。 还是那轮圆月,月华不仅洒向战场,也照在了莱州府外的海面上。 码头,最大的仓库。 仓库里没有货物,是成排的骑兵,充满肃杀。 田禹牵着战马站在最前面。 今晚真的有行动,他没有骗念阔。 文茂的管家说,今晚会有一批海匪上岸,袭击府衙。 田禹决定歼灭这群海匪。 到莱州府这么久,他早已耳闻黑鱼的凶名,绝对可以止小儿夜啼。 莱州三面是敌人,只有大海才是最好的贸易通道。 而海匪是海贸的最大敌人,和他们相比,海难都不算什么。 黑鱼是莱州府外海最大的一帮海匪。 剿灭他们,以后莱州府的海贸就少了一个羁绊。 田禹决定在此打个伏击,煎了这条黑鱼。 至于莱州的守备兵,得知城门紧闭之后,就一直紧闭大营。 ~ 此时,文茂的管家正站在码头上,翘首远望。 燕飞拎着陌刀,平静地看着漆黑的海面。 远处终于出现了一个黑点,黑点慢慢变大。 三艘海船出现在海面上。 管家激动地对燕飞说道:“来了!他们来了!” 燕飞点点头,沉稳地说道:“好!稳住,把他们带上码头,就放了你们全家!” 管家举着火把,在码头上有节奏地晃了三晃。 海船上也有火把同样晃了三下。 海船终于靠上码头,下了锚,搭上跳板。 从最大的海船上,率先跳下一个矮小健壮的男子。 他赤着脚,腰上别了一长一短两把刀。 管家急忙迎了上去,“三爷!你们终于来了!” 黑鱼,文茂族长的侄子,在家排行第三。 因为滥杀,被大周朝通缉。 莱州府的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其实他在文茂的掩护下,诈死潜逃,潜入海中为寇。 因为他狡猾多端,被海匪誉为黑鱼。 他拢了一帮手下,在莱州府附近的近海打劫。 黑鱼首先注意到了燕飞,问管家道:“这人是谁?” “哦,是老爷新招的枪棒教头。”管家急忙解释道。 “好雄壮!”黑鱼赞道。 燕飞没有理睬,而是打量着上岸的海匪。 三艘船上陆续跳下了一百余人。 全部持刀拿盾。 不过,都有些懒散,没有一丝警惕。 黑鱼问道:“白天怎么样?” 管家陪着笑,回道:“特别顺利,老爷已经控制了莱州城的北门,只等您来共举大事!” “这莱州,也该我们文家当大王了!”黑鱼意气风发地挥着手。 黑鱼狡猾多疑,加上文茂通风报信,官兵多次围剿均告失败, 他在海上打劫,文茂负责销售,在莱州外海已经为祸十余年。 他还替文家干脏活,绑票,威胁,甚至在肉体上消灭对手。 黑鱼转身召集人手:“走,去莱州城,早点砍了人,然后去包一个院子,咱们好好乐呵乐呵!” 海匪举着刀,怪叫着,十分兴奋。 田禹没拿莱州守备的兵当回事,黑鱼也没有。 莱州守备兵早已经糜烂不堪,吃空饷,喝兵血,能拿到的不过三百多人,敢挥刀上阵的只怕一个人都没有。 文茂许诺,这次上岸,干掉莱州守备兵,整编为莱州府水寨,成为官兵。 想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 更何况,这次府衙都成文家的了。 ~ 黑鱼一马当先,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不远处传来三声梆子响。 管家立刻扑倒在地。 黑鱼站住身,身子前倾,扬起刀,警惕地看向四周,“怎么回事?” 几声弓弩响,三支弩箭飞了过来,全部射在黑鱼的身上。 黑鱼被射翻在地。 田禹集中了手中三把钢弩,本着擒贼先擒王,第一次就集中起来干掉了黑鱼。 燕飞扬起陌刀,转身就劈了身侧的一个海匪。 海匪发觉上当了,怒吼着冲向燕飞。 管家吓得连滚带爬地跑开了。 燕飞一人手持陌刀,一步也不退,每一次挥舞都带起一篷血雨。 再次梆子响,田禹带着骑兵从仓库里冲了出来。 海匪看到骑兵,知道大势已去,纷纷朝码头的海船退去。 但是雷大坚已经带着骑兵断了他们的后路。 骑兵一边冲杀,一边大喝:“投降不杀!” 越来越多的海匪放下武器,跪在地上,举起双手。 田禹命令道:“只要投降的,一个都不杀!” 燕飞有些不解,“公子,黑鱼这群海匪,劫财还谋人性命,手上都沾满了无辜商旅的鲜血。” “放心,我不是要开善堂,他们还有用。”田禹说道。 有时候,不一定砍了脑袋,才是最好的惩罚。 ~ 打扫完战场,黑鱼当场被射杀,俘虏六十余名海匪。 田禹对雷大坚道:“回去审问俘虏,确定他们的老巢,然后带人去清理了!” 雷大坚领命,押送俘虏回府城了。 田禹立马站在码头上,看着漆黑的海面。 海风扑过来,带着清凉,裹着一丝咸味。 三艘海盗船随着海浪轻轻起伏。 田禹对燕飞说道:“咱们需要立个水寨了。” 燕飞看着北方浓稠的夜色,“这里?只怕冬季不好过!” 掖县北面是大海,冬季的海风从北袭来,停泊的海船会猛烈撞击码头。 田禹点点头,“我听商人说了,这里冬天风大,还会结冰,冰带甚至有上百米宽。” 燕飞疑惑道:“那,公子如何结寨?” 田禹用马鞭指向南方,笑道:“在那里,半岛的另一侧,有天然的良港。” 第56章 忧心忡忡 剿灭黑鱼的第二天,府衙后的校场,钱丰坐在树荫下,无精打采。 最近的战斗,亲兵队出力有限,毕竟都是半大的孩子。 在城里清缴作乱的混混、衙役,竟然有人退缩,甚至当了逃兵。 这让钱丰十分恼火,太丢脸了! 三十人的亲兵队,被他一口气开除了十一个。 比这更让他郁闷的,是他觉得和文家的战斗,自己更像一个旁观者。 刚拔出刀,热个身,战斗结束了。 攻打文家庄、袭击海匪,都没有用亲兵队。 从北境,到京城,到莱州,公子的每一次战斗,无论多么凶险,都少不了他护卫公子的侧翼,除了这次。 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想问问公子,可是每次见到公子,又不知道该问什么。 看着操练的亲兵,怎么看都不顺眼,挥刀力气太小,角度不对,没有气势,收刀太慢,…… 钱丰拿起马鞭子,大步流星走了过去,大声喝道: “都他娘的没吃饭?!给老子打起精神!” ~ 当钱丰忧心忡忡,在校场折腾一帮兵蛋子的时候,肖家村村民的心情也很不好。 肖村长的院子靠近打谷场,他蹲在一块石头上,打量着面前的村民。 男人在前面,妇人在外围,孩子在更远的地方玩耍。 肖村长沉着脸说道:“说吧,都有什么想法?” 众人一片沉默。 “不是叫我出来商量吗?怎么都哑巴了?”肖村长不满道。 他当然知道众人在想什么,不过他不想开口调配。 肖家村没有一个外姓人,都是一个祖宗传下的。 他既是村长,也是族长。 带领这一群人,也需要适当的领导艺术。 终于,一个男子说道:“咱们抛弃家里的地、房子,跟着田公子跑这里来,结果呢,现在,现在这日子没法过啊。” 肖村长讽刺道:“不然呢?公子给你们打造个皇宫,再送上千亩上等的水田?” 男子瓮声道:“俺不要什么上等水田,可是现在的盐碱地,不出庄稼,又没法子打猎,少了不少钱。” 肖家村买的村子临近海边,多是盐碱地,村民又多不会海上捕鱼,现在都很担忧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肖村长怒道:“家里的山地又好?十年九旱,能够一家老小裹嚼吗?” 有村民说道:“那俺们打猎还能赚一些呢。” 肖泽的爹肖大虎反驳道:“这次打文家庄,分的少吗?咱们村出最少的力气,结果呢?粮食随咱们拉!” 有村民酸溜溜地说道:“你儿子拜了公子为师,你们家自然不担心的。” “这点粮食,总有吃完的时候。”有村民不满道。 “就是,难不成隔三差五就去吃大户吗?” “从文家拉走了成车的金银财宝,还有绸缎,也不分点给俺们!”有去参战的村民说道。 肖村长大怒,脱下鞋子就砸了过去:“混账东西!你也有资格穿绸子?!” 众人争论了一阵子,也没争论出个结果。 肖村长站起身,扫视了一眼全场,等众人都安静了下来,沉声道: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既然到了大海边了,以后就学打渔! 咱们的祖宗也不是一出生就会打猎的。 是老肖家的种,就像个爷们一样,挺直了腰杆, 不能老指望贵人的赏赐!” 可是不少人的表情,依然带着忧愁。 这种鸡汤,不能饱腹。 更不能解决村民对未来的担忧。 肖大虎说道:“我记得公子说过,会卖莱州府的盐给我们。” “有这么一回事!”肖村长点点头。 “可是现在四处打仗,盐卖给谁?单单莱州府卖不了多少的。”村民反驳道。 “煮盐场已经停了。”一个年轻的村民爆出了一个大新闻。 肖村长皱起了眉头:“确定?你小子去看了!” 年轻人大咧咧地回道:“当然是真的,俺和大柱子、二狗他们一起去盐场看的。本来想看看他们怎么煮盐的,结果一个人都没有。” 最后一个赚钱的希望破灭了,村民又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肖村长劝大家相信田禹,等他腾过来手,肯定有交代。 可是村民不信,以为田禹早已经忘记了他们。 最后,肖村长有些口干舌燥,便不耐烦地问道:“那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劳烦您老找田公子,问问他,到底怎么安置俺们!” “对!找田公子问个清楚!” “对!要不是他,咱们也不用背井离乡!” “至少换个中田啊!” “种什么地?请公子给几个官当吧!” “当捕快也行!” “……” 肖村长怒了,冷笑道:“我不去,丢不起那脸!田公子给了咱们这么多,我没脸再伸手!” “我相信田公子,他不会亏待咱们的!”肖村长甩了这句话,起身回家了。 村民又三五成群,抱怨了一会,终究还是陆续散了。 他们现在只能抱怨几句,还不敢挑战肖村长的权威。 ~ 傍晚,钱丰无精打采地吃着晚饭。 盛夏的傍晚太燥热,他一点食欲都没有。 身上的汗珠子不断滚落,身里总有一股邪火,总想找人打一架。 往日可以找燕大哥他们几个,拎着棍子,或者赤手空拳,好好打一架。 可是现在,燕大哥他们都在军营,驻扎在文家庄。 想起军营,他更烦躁,“啪”地放下了筷子。 不吃了! 一个亲兵走了过来,“田大人请您过去!” ~ 肖家村,夕阳的一抹余晖给村子镀了一层金光。 肖村长紧皱着眉头,看着面前的饭碗。 白天虽然骂走了村民,要求相信田禹公子。 其实,他心里没底。 贵人还记得这帮苦哈哈吗? 万一田禹早将他们扔,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来这段时间,他已经见识过大海的狂暴,打渔,不好学啊! 可是,单靠那点薄田,吃饭都成问题。 一双筷子从一旁伸了过来,用力敲了敲他的碗边。 “吃饭!”老婆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村长很不满,老娘们懂什么,知道老子在担忧什么嘛? 他很想给老婆一巴掌,发泄一下心中的烦闷。 可是他不敢! ~ 肖村长刚端起了饭碗,又放下了,疑惑地看向门外。 就在这时,一名策马跑进村子,停在他的门口。 见到肖村长,骑士递给他一封信。 打开信,肖村长不过扫了一眼,就立刻咧嘴笑了起来。 “这些夯货,早告诉他们要相信公子!” 他冲老婆、儿媳妇,甚至还未满一周岁的孙子,抖了抖信纸, “怎么样,公子还是记得我们的。我就说嘛!”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脸色因为激动而泛起了潮红。 第57章 钱丰的新岗位 整一天,田禹都在前衙门审问俘虏的海盗。 到了傍晚才全部审完,他已经嗓子冒烟了。 坐在书房里,喝了一杯茶,才觉得嗓子舒服了一些。 看看书房,田禹总觉得少了什么。 往日这个时间,钱丰总会在书房,收拾文件,打扫卫生。 一边打扫,一边和田禹说说话。 今天,钱丰不在。 书房重地,钱丰不许人员随便进入,安排有亲兵把守。 现在没有丫鬟打扫,每天都是钱丰来清扫,从不假手他人。 想起白天钱丰在前衙露了几次面,每次都欲言又止,似乎有事。 书房已经收拾干净,钱丰似乎在躲着他。 反常必妖。 田禹便把钱丰叫了过来。 看着钱丰便秘一般的表情,田禹知道这小子有问题。 “这两天仗打的如何?”田禹问道。 “不过瘾,刚活动一下手脚,敌人没了。”钱丰遗憾地说道。 田禹笑道:“这次也就几个海匪有点战斗力,文家的壮丁不过是拿着战刀的农夫。” 犹豫再三,钱丰终于鼓起勇气,说道: “公子,带亲兵没意思,我想去燕大哥那里,当个伍长也行。” 田禹明白了他的心思,上下打量了一番,不住地摇头。 钱丰被看的心里发毛。 田禹有些遗憾地说道:“给我当亲兵队长,太浪费了!” 钱丰大惊失色,急忙道:“不浪费!不浪费!公子!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看着钱丰急赤白脸的样子,田禹笑道: “好了,好了,我是说你武力值很高,应该有更好的舞台。” 钱丰挺直了身子,大声道:“能护卫公子左右,是末将的荣耀!” “人要往高处走。”田禹说道。 他摆摆手,阻止钱丰的话头,问道:“你想过没有,两军交战, 你带着人摸进敌营,烧了敌人的粮草? 射死对方的主帅? 烧了敌人唯一的桥梁? 潜入敌人的都城,刺杀重臣? 放火、下毒、传播谣言,制造混乱?” 钱丰顿时被田禹描述的景象吸引了,问道: “公子,在济南府烧鞑子粮草那次算吗?” 田禹点点头道:“有点那么个意思。不过,那次主要靠运气, 没有事前的模拟演练,全凭一股血勇,胜得有些侥幸。” “哪怎么才算?”钱丰问道。 他一直以为,烧鞑子粮草那次的战斗十分精彩。 放火,引起混乱,挑拨敌人内斗,每一步都很经典。 “去洛阳搭建黄河浮桥的那次,已经接近特种作战了。”田禹说道。 钱丰赞同道:“是的,搭建浮桥那次很惊险,也很成功!” 千里奔袭,完成几乎不可能的任务,成功接应大军渡过黄河,狙断敌兵的追击。 田禹道:“这叫特种作战,需要挑选精锐士兵,严格训练。 执行重大任务,需要推演,甚至要搭建模型,进行演练。 就是武圣说的‘庙算’。” 钱丰沉醉在田禹描绘的作战情景之中,心驰神往。 田禹为他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使他看到了新颖的军队,崭新的作战形式。 “想不想带领这样的军队?”田禹问道。 “想!”钱丰响亮地回答道。 田禹写了一个手令,递给他: “去吧,建一个小队,队长就是你了! 现在的兵随你挑,先挑三十个人。” 钱丰热血沸腾,大声回道“喏!” 田禹吩咐道:“没有多少前人的经验,你要一边摸索着训练,一边总结一份《特种兵操典》。” 打仗、带兵,钱丰都很自信,但是唯独听到要拿起毛笔,搓搓满是老茧的手,犹豫道: “公子,我读的书太少,只怕,这个《操典》……” 田禹笑道:“你小子有点出息吧!你看燕大哥,已经写了两本操典了。” 燕飞和其他几个校尉合力,编制了《步兵操典》《骑兵操典》。 田禹正在校订,很快就可以定稿,日后随着新武器和新战法的出现,再不断完善。 钱丰纠结道:“燕大哥写的都是自己熟悉的,这个特种兵还需要摸索。” “《孙子》《尉缭子》不是背的很熟练吗?”田禹鼓励道,“你放心写,先写初稿,以后可以不断修订、完善。 内容无非包括募兵标准、武器配备、体能训练、野外生存、敌后渗透、 各种地形作战模式。 野外救护的内容,可以多请教念太医。” 钱丰这才愉快地接受命令。 ~ 想着崭新的战法,钱丰激动地手舞足蹈,要与田禹讨论士兵的招募标准,训练模式。 田禹却将他轰了出去:“回去好好想想,募兵是个什么标准,明天好去挑人。” 其实田禹到了莱州,就一直在想着这件事。 这次文家作乱,他再一次体会到情报和精兵的重要性。 现在终于可以放手发展,军队建设必须加快步伐了。 特种作战,需要锐气,需要将领敢作敢为。 钱丰和他同龄,却早是一名老兵,弓马娴熟,作战经验十分丰富。 一开始跟着田衡,后来跟着田禹,陆续学了一些兵法。 有经验,有理论,又年轻,正是不二人选。 ~ 钱丰一夜未睡,一直在写写画画,募兵的标准,以后怎么训练,《操典》的框架…… 想着自己要和公子开创新的战法,他就兴奋地大吼一声。 最后田禹被吵烦了,去给熄了灯,这小子才睡了一会。 第二天一早,天还黑胧胧的,钱丰已经起床,地上扔了不少纸团。 都他是一夜写写画画造的垃圾。 三口两口吃完早餐,他便火急火燎地骑马出了府衙。 天色还早,四门紧闭。 钱丰出示腰牌,命令城门兵打开城门。 城门刚打开一条缝,堪堪挤过一匹马,钱丰便纵马而过。 只见他一骑绝尘,直奔军营,找燕飞挑兵去了。 第58章 盐 田禹则带着亲兵去了海边。 掖县海边,一处偏僻的海岸。 肖村长和村里的几个老人已经在等候。 “公子真的要给咱们一块盐田?” “这个分红是怎么个章程,也没说。” “煮盐,柴禾是笔大支出。” “盐场可能还是公子的,让咱们来当盐丁。” “就算煮了烟,该怎么卖,还得好好商量商量。” 肖村长有些无奈:“昨天还抱怨公子不管咱们了,现在要给块盐田, 就开始担心柴禾,担心卖不出去。 你手里有盐,还担心换不来钱?” 一个老人陪着笑,说道:“这四处打仗,土匪跟牛毛一般多,过去贩盐的老关系都断了。” 肖村长鄙夷道:“你们啊,我是看明白了,不是日子不好过,是日子太安逸了! 田公子觉得亏欠了咱们,现在就像老妈子一样,养着咱们村。 把大家都养懒了! 以前贩私盐,土匪、税丁、村霸,哪一个好相与? 咱们的日子还不是过下来了?!” 几个村民被训得有些尴尬,老百姓不怕你骂他穷,骂他丑,但是最忌讳被人说懒。 穷还有希望,懒可就是人品问题。 肖村长说道:“我先把话撂这,呆会公子来了,谁都不许提过分的要求。咱们都有手有脚,全村老少爷们一起上,我就不信了,打仗就不吃盐了?!” 有几个老人也跟着指责,“享福了还瞎抱怨,贱骨头!”“真要是给了盐场,那是天大的财富,还抱怨!” 刚才几个担忧、抱怨的村民被训的唯唯诺诺。 其实,众人的心里还在担忧,如果只是做盐丁,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盐丁每天煮盐,每月任务繁重。 一年烟熏火燎,赚的钱不过勉强吃饱肚子。 盐很贵,也好卖,但是丰厚的利润都是大人物的。 “满城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田禹的信写得模糊,只是提及要建个盐场,但是却没说盐场归属,更没说具体的安排。 有村民眼尖,指着远处的烟尘,叫道:“来了!” ~ 田禹跳下马,和肖村长打了招呼。 几名户房的小吏开始丈量土地。 田禹站在岸上四处打量,肖村长带着几个村民紧随其后。 田禹指着岸边的一片土地,对肖村长说道: “这是一片无主的滩涂,我来看过,是个制盐的好地方。 是我连累了大家,让你们背景离乡, 以后,这片地属于肖家村,你们在这里建立盐场。” 肖家村的村民骚动了,田禹说的很明白,他们终于确信,肖家村有了盐场。 贩卖私盐,是脑袋掖在裤腰带上的买卖,肖家村家家都有人因此送了性命。 他们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拥有一片广阔的盐场。 这个时代,盐和黄金、白银一样,可是硬通货。 “办盐场需要银子,府衙会支五千两银子给你们。”田禹道。 肖村长抹去眼泪,才明白为什么当初田禹坚持买海边的村子。 村子离这里不过六七里的路程。 当是村民只是以为这里的地价便宜。 肖村长说道:“公子,盐场最大的花销是柴禾,五百两银子就足够了。” 田禹摆摆手,“要是煮盐,就不用费心思找地了。你们的盐场,我建议用晒盐法。” “晒盐?”村民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田禹点点头,“对!利用阳光,让水分蒸发。” 看到村民都满脸迷糊,田禹尽可能用大白话详细地讲了一遍晒盐法。 “这五千两银子,就是建立晒场的花销。”田禹最后说道。 肖村长毫不犹豫地应下:“那我们就用晒盐法!” 他相信田禹的话,既然田公子说了晒盐法产量巨大,成本更低,那就一定是这样。 肖村长再次抹去眼泪,“奶奶的,今天海风有些大。田公子,以后盐场肖家村占一成。” 田禹摆摆手,笑道:“老丈,我拿两成,算技术入股; 府衙拿三成,是征收的资源税; 其余的全部归肖家村。” 村民哗然,没想到田禹拿的这么少。 肖村长冲田禹一个长揖道:“公子赐下如此泼天的财富,肖氏族人世代不忘!” 盐、铁,素来都是朝廷专卖,百姓无法染指。 即使高官巨富,也休想自建个盐场,他们只能在卖盐上打主意。 或染指盐引,或贩卖私盐。 并且,现在依然是煮盐法,就是用铁锅煮海水。 熬干了水,得到粗劣的海盐。 内地也有井盐、湖盐,不过也是煮卤水得盐。 这需要大量的柴草,需要大量人手,产量很低。 田禹说了,晒盐法,产量大,人均产量高。 可以说,肖家村的人只要不造反谋逆,这个富贵就可以一代代传下去。 田禹坦然地接受了村民的感激。 “现在天气炎热,正是晒盐的好时候,尽快开工吧。”田禹说道。 “明天,不,今天,我们今天就开工!”肖村长说道。 晚一天,就损失一天钱。 早已经有村民回去叫人了。 肖村长说了,全村都要过来。 ~ “你们在城里开个铺子,晒出的盐自己卖。”田禹随口说道。 肖家村的村民却惊呆了,可以自己卖? 真的可以? 刚才公子叫我们开个铺子?我没听错吧? 好几个村民恨恨地扭了一下自己,很疼!不是梦! 有个盐田已经幸福地冒鼻涕泡了。 现在竟然可以自己卖,那价格还不是自己来定! 有的老人直接走进了滩涂,无视泥水,跪在地上,老泪纵横。 这是自己的盐田! 完全属于自己的盐田! 自产,自销! ~ “公子,盐不是朝廷专卖吗?”肖村长问道。 “莱州府取消了盐的专卖,谁产的盐谁卖,不过质量要合格。”田禹说道。 村民又是一阵喧哗,看到几个丈量盐场的吏员不紧不慢的样子,立刻跑过去几个人帮忙。 你们这么磨磨蹭蹭,是耽误我们赚钱! 肖家村的老老少少在来的路上了。 现在要争分夺秒建盐场。 这么好的太阳,不用上太浪费了! 他们第一次发觉,夏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是那么舒服。 阳光都泛着金光,金子的色彩! ~ 肖村长有些惋惜地道:“公子,您三思啊,放开盐,您可就少了很大一笔的入息啊!” 田禹笑道:“老丈,放心吧,我赚钱的路子多着呢。盐关系到家家户户,还是放开了好。” 肖村长感叹道:“莱州有公子,真是莱州之福啊!” 田禹说道:“现在先开了你们一家盐场,不过以后还要开几家,不会让肖家村独占这个市场。” 肖村长理所当然道:“老朽明白,那是自然!” 让肖家村独家制盐、售盐,那是泼天的富贵,也是抄家灭族的引子。 肖村长经历了半生的风霜波折,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长久平安的富贵,才是真的富贵。 其实,田禹还有一个想法,就是食盐倾销。 晒盐法的产量大,成本低,价格上完全可以完虐南北朝的盐。 如果肖家村保密工作做的足够好,莱州就可以在盐一项上赚一笔。 在庞大利益的驱动下,田禹相信肖家村会将保密工作做到极致。 不要担心南周、北周,甚至秦国的盐铁专卖,只要有了巨大的价格差,劳动人民会有千万种方法,把盐运过去。 而且,沿途的官吏会是第一批参与贩卖私盐的。 从草原最北,到彩云之南,必然有莱州的盐。 田禹大笑道:“老丈,早日在莱州府城建立盐栈吧,肯定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都是托公子的福!”肖村长笑得见牙不见眼。 贩了大半辈子私盐,他对盐的市场太了解了。 他已经想象了盐可以自由买卖之后,来自全国各地的私盐贩子。 每天运走的盐就是天量! 他自信,只要肖家村把盐生产出来,就不用发愁卖。 当然,这有一个前提,就是晒盐法不能让外村的人知道了。 如果家家都去晒盐,甚至有大海的地方都会了,肖家村的盐卖给谁? 保密?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这不会是个问题! 肖家村的爷们很会耍刀! 第59章 扩兵 盛夏,莱州一天中早晨最让人惬意。 海风卷过府城,带着丝丝凉意。 皇甫松静静地做在院子里,看着妹妹给花剪枝。 满院繁花似锦,清风卷过他俊美的面庞,清晨的阳光洒落在小院上。 他怔怔地看着脚下的一颗小草,纹丝不动。 妹妹放下剪刀,直起腰,小粉拳轻轻捶打酥腰。 看着满腹心思的哥哥,她娇声道:“哥哥,要不,你也做点海贸吧? 被文家抢去的钱财,田大人都发还了。 你去跑扶桑这条线,爹爹当年的朋友大部分都还健在。” 皇甫松摇摇头,简短地回道:“我不想做生意。” “大哥,我听夫人说,小田大人要征兵了,要不你去试试?”皇甫姑娘建议道, “凭我哥哥的伸手,那去了,还不得惊艳全场。” 说着,她自己先咯咯笑了。 “夫人”就是田禹的大嫂,皇甫姑娘称呼田霍为田大人,田禹为小田大人。 皇甫松又摇摇头,“我想进水师。” 妹妹叹了口气,道:“我的哥哥,莱州没有水寨啦!” 皇甫松说道:“小田大人,如果有雄心,迟早是要建的。” “嗯,嗯!一定会哒,哥哥!”妹妹急忙应和,只是为了让哥哥宽心一点。 遵从父亲的遗言,兄妹二人归国。 可是回来之后就命运多舛,哥哥下狱,财产被夺。 幸亏有田霍夫妇照顾,不然皇甫姑娘的下场,要么被文济礼折磨,要么被发卖。 现在终于苦尽甘来,皇甫姑娘很满足。 虽然哥哥还在担心就业问题,不过她已经想好了,找个机会找夫人求情,先给哥哥谋个前程。 ~ 安排了盐务,田禹回了府衙的书房。 书房,徐博、和田禹一起到莱州的六个校尉、掌柜陈明发和彭思文,已经在等候。 洗涤了旧势力,新的势力要分清自己人的权责。 其实,这三天来,徐博已经将莱州府衙的官吏清洗了一遍。 这次站队文家的,一律赶走,违法的一律收押待审。 看到钱丰也在,田禹惊讶道:“已经挑好兵了?” 钱丰挠挠头,“还没有。” 燕飞笑道:“这小子,天没亮就要进营挑人。是我把他揪来的,开完会我陪他挑,所有的兵,随便挑。” 几个人,燕飞年龄最大,现在他还管着军务,他的话钱丰自然要听。 田禹坐下,看着众人,说道: “这次扫清文家这个障碍,其实也是险胜,咱们的兵太少了。 所以,我决定,咱们还是要扩兵。” 燕飞问道:“公子,莱州还有守备兵,该怎么处置?” 田禹笑道:“那帮子还能算兵?下午,你派人去告诉他们, 从今天开始,莱州撤销守备兵,让他们自行解散。” 徐博有些担忧:“公子,他们会不会作乱?” 燕飞解释道:“他们不敢!名义上他们有一千名兵额, 可是这么多年吃空饷,他们能有五百人就算守备清廉了, 这些兵早就不能打仗了,欺负百姓还行。” 田禹说道: “各位,从今天起,徐先生代我管理莱州的政务; 燕飞担任莱州总兵,负责军务。” 他又拿出一个名单,说道:“那我说一下扩兵的安排。 先扩招到五千人,共五个营,每营暂扩到一千人, 燕飞兼管第一营; 雷大坚,第二营千总; 朱彤,第三营千总; 孟志远,第四营千总; 第五营和亲兵队合并,成立城防营,李子昌担任千总。” 现在,田禹的军事力量就分为三个部分: 燕飞管的四个营,田禹直管的城防营、特种兵小队。 田禹转头对钱丰道:“散会后,你把亲兵队交给李子昌。” “喏!”钱丰毫不犹豫地回道。 过去被他视若珍宝的亲兵队,早已经被抛在脑后,特种兵小队才是真的香! ~ 田禹又和徐博商量了政务上的事情,和陈明发、彭思文谈了扩大白糖产量的事情。 徐博问道:“公子,文家的人该如何处置?” 田禹道:“犯法的,按律处置。其余人员,是留下,还是去投亲,由他们自愿。” “那,文家的土地、店铺之类的财产呢?”徐博继续问道。 “按律罚没的,充公,发卖。合法的财产不用动,还是归他们自己所有。”田禹道。 徐博有些意外,按照官场的潜规则,文家的财产不会剩下什么。 在心中,他暗自佩服田禹的胸襟。 文家单单是田产,就横跨三个府;而生意上,莱州府城的店铺一半属于文家。 可是在这个庞大的财产面前,田禹却毫不心动,严格按照律法处置。 太平年间,能做到这一点的官员已经罕见了,更何况在乱世。 按田禹的说法,罚没的财产,和文家的庞大财产相比,微乎及微。 这些罚没的财产,府衙不过是过一下手,是赔偿给受害人或受害人家属的。 根据询问文件的人,还有审问海盗的笔录,文茂等核心人员有不少致伤、致残,甚至人命案子。 案犯基本上都已经归案,除了文正海下落不明。 徐博问道:“公子,有些犯人罪大恶极,按律该问斩的。 尤其是其中的海盗,每个人都是血案累累,现在莱州府的人都还不知道黑鱼覆灭了, 如果传扬出去,他们的肉都能卖出高价, 太多的老百姓想生啖其肉,活饮其血。” 他之所以问这个问题,是因为田禹一个都不杀,只让关着,现在监狱里都塞满了。 田禹笑道:“杀了就太便宜他们了。咱们现在刚刚起步,就是一块石头也要价值最大化。” 徐博不解其意,拱手道:“请公子解惑。” 田禹冲彭思文笑道:“彭掌柜,这些死刑犯就交给你了。” 第60章 水师 彭思文大吃一惊,自己一个人生意人,要这些死囚干什么? 可是看田禹的脸色又不像是开玩笑,急忙拱手道: “大人,小的,小的没有管理过犯人,怕误了大人的公务。” 众人也都十分惊讶,不知道田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什么人才能保密?”田禹问道。 “死人!”彭思文毫不犹豫地回道。 这个题他已经刷过了,前几天才被田禹考问过,答案还是田禹告诉他的 田禹笑道:“你不是一直担心白糖方子会泄露出去吗?用这些死刑犯好了。” 现在白糖生意已经全部交给了彭思文,陈明发已经抽身出来了。 彭思文恍然大悟,佩服道:“公子高见!” 这些死刑犯可不就是活着的“死人”吗。 徐博很明白,立刻举一反三:“公子,那些需要流放的、囚禁几年的,该怎么办?” 田禹说道:“可以劳动改造,刑房接点活计给他们,适当发点工钱。 当然了,工钱记账上,等他们出狱再发给他们。 这叫劳动改造!” 徐博大喜,这相当于多了一批免费劳力。 至于工钱,既然公子说了,就象征性地给一些吧。 既然用的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彭思文有些担心安全问题,“公子,请问这生产的作坊,在城里,还是在城外?” 田禹想了想,“不要放在莱州城,你去少海,在那建作坊。 至于作坊,你晚上再来一趟,我给画一张规划图,你照着建就行了。” 越狱的影视作品不能白看,后世的监狱建筑完全可以作为模板。 彭思文犹豫了一下,还是提醒道: “大人,少海那里很荒凉,不过是一些渔村,基本上没有商旅。” 少海,就是后世的胶州湾。 那里有一个后世的天然良港。 不过,现在那里还在沉睡,偶尔有几艘小渔船停靠。 田禹点头道:“我知道。以后田氏的生意都放那里。这次陈掌柜也去少海。” 掖县的海港不堪大用,要想稳固基业,在胶州湾建港,在附近建立城市,是必然的。 ~ 就这样,田禹的地盘,核心人员初步定了下来。 徐博负责政务; 燕飞负责骑兵和步兵的四个营,李子昌负责城防营,钱丰负责特种兵小队; 陈明发、彭思文负责田禹私人的钱袋子。 还有一个隐蔽的情报机构,就是信息调查局,负责人是韩休的干儿子方顺。 田禹曾私下给几个人引荐过方顺。 商谈完军政要务,规划好白糖业务,田禹站起身,向众人一个长揖: “军、政要务,经济往来,就拜托各位了!” 众人也齐声道:“必不负公子重托!” ~ 踢开了文家这座大山,田禹终于放松了下来。 傍晚,他拎了一坛酒,去大哥家吃饭。 还有一件事没定,需要来大哥这里探听消息。 酒过三巡,田禹问道: “大哥,有没有水师的人选推荐?” 田霍摇着折扇,大笑道:“没有。我只认识两个做边塞诗的。” 其实,田禹也是来碰碰运气。 大哥是文人,和武夫天然排斥,不认识这类人也是正常。 不过,大哥交游广阔,有枣没枣就先打一杆子。 田禹笑道:“那算了,还是留着他们做诗吧。” 大嫂却道:“叔叔,奴家知道一个。” 田氏兄弟都很惊讶。 “谁啊?”田霍问道,“这是大事,人命关天,可不能开玩笑。” 大嫂正色:“不开玩笑。就是皇甫公子啊!” 田禹想了想,知道是谁了。 就是皇甫松,他的妹妹是做香料的,和大嫂关系不错。 “他不是病了吗?”田禹问道。 上次文茂的小儿子文济礼抢他的妹妹,将他砍伤了。 伤好之后,人就病了,大嫂还派人请念太医出诊过。 “他妹妹说,已经好了。”大嫂说。 田霍问道:“他不是在扶桑做生意的商贾吗?” 大嫂摇摇头,“做生意的是他的父亲。他一直在一个大名的水师里当个小头目。” 田禹有了兴趣,“好啊,那我见见他。” 大嫂当即拍丫鬟听雨去请。 ~ 酒足饭饱,田氏兄弟一起喝茶。 皇甫松兄妹来了。 田禹见过皇甫松几面,第一次皇甫松是阶下囚,第二次他被砍伤躺在床上,田禹和念杞给他治伤。 今天才算正式见面。 皇甫松面色苍白,身材修长,更像个书生。 田霍不喜俗务,拎着折扇,去院子侍弄花草。 大嫂将皇甫姑娘迎进内室。 皇甫姑娘放下门帘的时候,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哥哥。 哥哥见礼后,坐在下首,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姿挺拔。 田禹问道:“皇甫公子,参加过水战吗?” “回大人,参加过剿灭海匪的战斗。”皇甫松回道。 他表面上依然平静,但是心里却已经掀起了波涛,莫非是大人要建水师? 他有些不敢想下去,怕失望。双手用力抓着膝盖。 “指挥过少人?多少船?” “回大人,十艘船,三百五十人。” “你认为水师,哪些方面最重要?”田禹又问道。 “士兵要纪律严明,作战勇敢;战船越大越占上风,……” 皇甫松这下不仅确定了田禹要建水师,还有起用他的意思,急忙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用心回答。 两人一问一答,田禹不问,皇甫松就保持沉默。 皇甫松虽然话不多,但是言简意赅,田禹很满意。 皇甫松对海战很了解,对军法、战例都顺手拈来。 田禹笑道:“皇甫公子,莱州府的水寨就交给你了。” 皇甫松终于提出了今晚的第一个问题: “大人,在下记得莱州府没有水寨?” “之前没有,现在需要你搭建起来。 海边有三艘俘虏的海盗船,暂时作为你们的战船吧。” 竟然还有三艘船,这已经出乎皇甫松的意料。 “大人,方便说是哪一伙海匪吗?” “黑鱼。”田禹淡然道。 皇甫松十分惊讶,没想到田禹竟然是海战高手? 田禹看出了他的心思,便解释道: “不是海战俘虏的,是他们上岸了,我们给他来了个瓮中捉鳖。” “黑鱼纵横十余年,为祸甚烈,大人能剿灭此悍匪,实乃造福万民的大好事。在下当为大人贺!” 田禹坦然受了这一礼。 皇甫松的态度明显认真了很多,他问道:“请问大人,水寨立在何处?” “暂时就在掖县,等财政宽裕,另外择地建立军港。” 皇甫松站起身,长揖道:“愿为大人效死力!” 他刚进门的时候脸色苍白,现在早已神采飞扬。 带领水师,一展胸中所学是他的志向,现在终于有了一个起点。 田禹大笑,“好!好!那就辛苦你,担任莱州府水师总兵!” 近期要建的最后一个兵种,水师,终于有了将领! 第61章 乱离人 天色微明,济南府南城门。 青州节度使叶铭申,站在城墙上。 节度使衙门、济南府衙的大小官吏静静地站在周围。 城下是连绵的棚子,在清晨的薄雾下,看不到尽头。 那是最近搭建的流民营。 有的流民甚至连棚子都搭不起,干脆席地而卧。 刚有点亮光,已经有流民起来了,晃着瘦骨嶙峋的身躯,身上披着破破烂烂的衣服。 护城河里的鱼虾早已经被打捞一空,连泥鳅也没了。 有老吏低声叹息:“宁做太平犬,不做乱离人。” 叶铭申眉头紧皱,眼睛带着血丝,挂着硕大的眼袋。 自从流民来了,他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作为儒家门徒,想忠君报国,可国没了;想济世天下,可眼前的流民都没法解决。 感到深深的无力感折磨着这位花甲老人。 叶铭申扫视两旁的属下,声音嘶哑地问道: “诸位,对外面的流民有何看法?” 众人都回以沉默。 能怎么看? 城外已经有了几万流民,数量每天还在增多。 流民的来源很多,有的因为乱兵,有的是被鞑子圈地赶出家园,有的是遭了天灾…… 为了活着,他们辗转来到了相对安宁的济南府。 济南府的粮价已经翻了一番。 士绅们捐了几次粮食、银子,如果再让他们捐,只怕他们也捐不出多少了。 济南知府李俊奇咳嗽一声,率先说道: “大人,这么多流民聚集在一起,很危险。得把他们赶走!” 几万流民聚集在城外,树皮草根早被吃光。 传闻有人甚至跑到黄河捉鱼,每天都淹死几个、十几个。 可是每天依然不少人去下河,就是为了一口吃的。 这些人只剩下一条苟延残喘的命了。 为了活着,什么都干得出来,毕竟除了生命,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 叶铭申点点头,“是该向周边的府县疏散一些。 这些人都聚在一起,济南府的救济压力也很大。 不过,怎么疏散,还要商议。” 听到叶铭申还要拖,李俊奇满脸苦涩,诉苦道: “大人,现在的粮食还够粥棚三日的用度。属下无能,实在征集不到粮食了!” 叶铭申也是愁容满面:“唉!能撑这大半个月,已经不容易了!这不怪你!” 众人都吃了一惊,三日后,如果粥棚不开,流民肯定要乱。 现在流民天天有打架斗殴,已经有拉帮结伙的苗头。 届时再有人煽动,只怕流民当场就做了陈胜、吴广。 周子贤说道:“大人,李大人,据看守的士兵报告,流民已经有拉帮结伙的苗头。” 他之前是鲁省的总兵官,现在是节度使衙门的行军司马,主管鲁省的军事。 李俊奇道:“大人,不能再拖延了,流民必须驱散。等他们暴乱了,就晚了。” 前莱州知府,现在的掌书记高文玉不屑道:“就算他们暴乱,也不过是乌合之众,济南府城墙高深,咱们的士兵完全碾压他们!” “高大人,我担心他们纠集在一起,成为流匪。到时候即使剿灭了,鲁省也被糟蹋不成样子了。”李俊奇解释道。 叶铭申捻断了几根胡须,犹豫不决。 李俊奇继续道:“大人,每天衙役掩埋的尸首都要一百多具。” 即使是见惯了生死的官吏,闻言也都唏嘘不已。 李俊奇看叶铭申还在沉吟不定,又下了一剂猛药: “流民营每天都发生打架斗殴凶手。 昨天两个宗族打架,波及了上千人,几乎酿成暴乱!” “暴乱”两个字刺激了叶铭申的神经,他终于痛下决心: “那就驱散他们,让他们沿途分散在各府县!” 他看向周子贤,“宜早不宜迟,现在派兵驱赶!” “喏!”周子贤领命而去。 ~ 流民营慢慢有了声音,不少流民起床,三五成群,四处寻找吃的。 胃里没有东西,烧的难受。 躺着也睡不着,除了节省点力气。 还不如早点起来,碰碰运气。 俗话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李宗保慢慢走出棚子,扯了扯破旧的长衫。 不能走太快,刚起床,有些头昏眼花。 这是饿的。 几个同村的人围了过来。 “李秀才你,都说莱州府有粮食吃,咱们去吧。” “是啊,已经有人去了。” 李宗保苦笑道:“莱州府离这里可远着呢。” 这两天,流民里开始出现传言,莱州府有粮食。 他清楚得很,如果济南府都没了粮食,其他府县更不可能有。 一开始,村民还相信他,可是流言越传越烈,村民已经开始动摇了。 和饿肚子比,远方的粮食在召唤他们。 “有人说了,京城的朝廷,送了一船一船的粮食给莱州府。” 李宗保无奈地说道:“哪个京城?鲁省是秦国的。秦国都城在千里之外,运到这里,那粮食得比黄金还贵!” “现在大家都这么说,皇上把粮食拨给了莱州,让咱们这些流民去莱州吃饭。” 李宗保反问道:“为什么拨给莱州府?为什么不给济南府?” “俺,俺不知道啊,谁知道朝堂上的大老爷是咋想的。” 有村民立刻说道:“要是拨给莱州府,这么多流民汇聚在这里,皇帝老儿怕咱们闹事吧?” “鲁省靠鞑子这么近,万一鞑子再来圈地,咱们还不是得逃啊!皇帝肯定是这么想,才让咱们去莱州的。” 村民七嘴八舌地说道。 李宗保有些无奈,这是谁造的流言,连理由都想好了。 突然一个半大小子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恭敬地递给了李宗保。 李宗保看了一眼,吃了一惊,竟然是莱州府的布告,号召流民去莱州就食。 有人从外面匆匆走回来:“大家伙,快点吧,听说皇上还买了六千头耕牛, 也运去了莱州府,先到先分,有地有牛。 去晚了,可什么都没有了。” 村民骚动起来,有了莱州府的公告,有了耕牛和徒弟的诱惑,莱州府成了乱世中的桃花源,似乎去了那里,就可以幸福地生活下去了。 “走吧,先去排队,等着吃粥。”李宗保懒洋洋地说道。 虽然粥里也没有几颗粮食,但是好歹有点米味。 这次大家的意见高度一致,无论走不走,先吃一顿再说。 大家刚拿起碗,西边的棚户区乱了起来。 哭喊声越来越大。 有村民摇摇头,“又打群架了!” 刚才送布告的半大小子,两下爬上了附近的一棵树。 树皮早已经剥光了。 “是骑兵,骑兵在追杀流民!”孩子大叫道。 李宗保大惊:“快,叫上大家快走!” 村民乱了起来。 “不要慌,大家一起走,不要跑散了,壮丁抄家伙!”李宗保叫道。 第62章 去莱州 鲁省的军队接到命令,悄悄集结。 孔廷赞亲自带队,策马站在队伍的最前方,神色有些不爽。 终于不用在权贵府里讨饭吃,现在他可是鲁省的总兵官。 他本来踌躇满志,要了却君王天下事,灭北周,平南朝。 没想到,却被派来驱赶流民。 他手持一根长木棍,没有拿他的长槊。 用长槊对付流民,他认为那是羞辱他的武器。 他右手举起木棍,正要下令,不远处的流民突然乱了起来。 只见一队骑兵拎刀持棍,先砸了粥铺,然后将流民打。 逃跑的流民被他们放过,敢于反抗直接砍倒在地。 孔廷赞大怒:“哪个混蛋不听指挥,擅自行动?!” 有亲兵问道:“将军,要攻击他们吗?” 看到骑兵黑色的衣服,孔廷赞觉得眼熟。 看了片刻,他明白了黑衣骑士的目的,他们在驱赶流民向东去。 这正契合叶大人的意图。 他暗自猜测,这应该不是老大人缪同的意思,很可能出自缪起宗的手笔。 一开始他不明白缪起宗为什么这样做,直到他听到流民呼叫着“去莱州”,才恍然大悟。 这是要报复田家。 这么多流民去了,只怕莱州府要有大麻烦了。 “先等等看!让士兵们下马歇息!”孔廷赞说道。 让缪府的家丁去忙吧。 自己在缪府盘恒了数年,缪家还算厚道,这次就还缪家一次人情。 ~ 叶铭申高高在上,看着黑衣骑士在卖力地驱赶流民。 他不住点头赞许,看着周子贤道: “周大人考虑的周全!是该乔装,不能让百姓知道是咱们的兵!” 周子贤本来也奇怪这是哪里的骑兵,但是他肯定,这不是鲁省的骑兵。 但是,他也没有否认,含糊地糊弄了过去。 一个在流民中打探消息的班头,快速跑上城楼,送来李俊奇一张纸。 李俊奇看了一眼,皱起了眉头,没说话。 他将纸呈给了叶铭申。 叶铭申扫了一眼,顿时被吸引住了,“怎么是莱州府的布告?不对,这是假的!” 他在官场浸淫了一辈子,一眼就看出了几处问题。 他看向李俊奇,笑道:“李大人,是你的手笔吧?好主意啊! 兵不血刃,就让流民动起来,也是个奇谋啊! 何况莱州府在最东面,这一路遥远,路上会不断有流民停下来。 等到了莱州府,就没几个流民了,都分散在路上了。 李大人不亏是鲁省的能员!” 李俊奇急忙拱手道:“都是大人平日教导有方!” 他也含糊其辞,领了这份功劳。 ~ 李俊奇慢慢朝后挪,在推官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推官俯首应下,匆匆忙忙下了城楼。 很快,济南府的衙役出现了城东的路两旁。 昔日高冷的衙役,突然变得和蔼可亲。 帮壮丁扶稳担子,“大哥,挑好了您!” 捞一把没站稳的老人,“老大爷,您这身子骨真硬实!” 捏捏小孩子的脸蛋,“小家伙,真好看!” 前几日拿着鞭子、铁尺,肆意殴打流民的,仿佛不是他们。 他们还不断鼓动流民东行: “乡亲们,快去莱州吧,那里有粮食!” “还分地,分牛!快去吧!” “去玩了,就被莱州自己人分喽!” “……” 在流民的队伍里,有几十个男人,虽然穿着破烂,但是和周围面黄肌瘦的流民相比,他们脸上的红润出卖了他们。 这些人一边大步流星地走,一边鼓动身边的人: “快走吧!皇上把粮食都给莱州了,咱要是去玩了,就被莱州的人吃完了!” “莱州靠近大海,那海里的鱼可多了。你拿着一根大棒子,就站海边,一棒子下去,保准你砸死一条大鱼,那个头,一家子能吃一天!” “看到了吗,刚才那是济南府的骑兵,狗东西,要下杀手了!再不走就没命了!” “……” 流民被他们描绘的远景吸引了“去莱州”的声音越来越大。 越来越多的流民跟上了队伍,很快,“去莱州”成了流民的呼声。 不过半个时辰,已经不需要鼓动,流民的已经自发走上了东去的官道。 流民昔日无神的眼睛,终于有了神采。 已经死了的心,又有了悸动,有了一个叫“希望”的东西在滋生。 不过两个时辰,城下的流民营几乎空了。 东去的流民队伍,队首早已经看不见了,队尾还刚刚启程。 纵横流民营的黑衣骑兵,也纵马远扬,不见了踪影。 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 叶铭申目瞪口呆,这也行。 他看看 良久,他才喟叹道:“这样也好!流民一路经过府县,总能留下一些。来人,给沿途府县行文,让他们广开粥铺。” 叶铭申甩手走下了城楼。 ~ 李宗保带着乡亲们跑了一段路,看黑衣骑兵还远,就停下来歇息。 “区区四五十人,流民要是团结,完全可以撕碎他们,可惜啊!”李宗保惋惜道。 村民们都在大口喘息,没人想说话。 早晨没吃东西,饿的难受。 看着黑衣骑兵朝这么跑来,李宗保站起身: “走吧!这次不跑了,我看他们没有杀人的意思,就是想赶我们走。” ~ 缪府。 缪起宗十分得意,“田禹!燕飞!对小爷的礼物还满意吧?!” 一阵狂笑。 终于停歇下来,笑出的眼泪也不擦,对郑昌道: “排除一个骑兵小队,一路尾随。不断驱赶。不能让他们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两天。” 郑昌犹豫道:“公子,一个骑兵小队,不过六十人。可流民足足四五万人啊!” 他将流民的数量夸大了几乎一倍。 缪起宗解释道:“人是少了点,但是如果在黑夜中突袭,足够了! 又不是让你们去杀人,只是去恐吓,驱赶! 流民里还有咱们的人跟着呼应。” 郑昌拱手应下,匆忙出去安排了。 第63章 为什么杀我爹 文家庄的覆灭,在莱州府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可是在金陵,却没有引起多大的波动。 像一丝柳叶飘落河面,荡起几丝波纹。 成为官吏们茶余饭后的闲谈。 改朝换代,官员们见多了生死。 多少勋贵身死族灭,文家的两根支柱这次安然无恙。 大家都觉得文家没有伤及根本,算不得什么。 只有文敬,咬牙切齿,私下不断联络同党,要给田衡致命一击。 ~ 文正海抵达金陵三日后,金陵朝堂,早朝。 文敬出列,弹劾安庆侯田衡纵子侄行凶,杀害文家庄老幼口,谋夺文家财产,攀附伪秦朝。 不明真相的大臣们都瞪大了眼睛,田衡这么倒霉,被下一代给牵连了? 文敬哭倒在地,叩请皇帝严惩田衡。 他也不是完全做戏,想想失去银子,还有侄子的官位,他就心疼。 一年一万两银子,能做多少事? 一个户科给事中,能有多大的分量? 这些,都没了。 被田家的小子祸害。 他的哭声三分演戏,三分哀伤,还有四分的切骨之恨。 奏折句句如刀,文敬哭的声嘶力竭,上气不接下气。 永熙皇帝劝慰了几句,无非是节哀顺变,保重身体。 还让太监搀扶起文敬,赐座。 感动的文敬又是猛擦了几把眼泪。 并且告诉他,文济圣丁忧的事,已经准了。 丁忧,自然是要准的,不过是走个过程。 夺情起复的,都是国之重臣。 一个六品的户科给事中还不够资格,文敬也不够。 ~ 皇帝对文敬的宽慰、恩宠,就是一个风向标。 文敬一系的御史纷纷跳了出来,弹劾田衡。 素日和田衡一系不和的,也跟风出来抨击。 各种捏造、夸大、扭曲,他们竟然给田衡列了十大罪。 皇帝皱起来了眉头,问田衡道: “田卿,文家庄的事你有什么说的?” 他的语气中充满不悦。 如果真有此事,他必须处理田衡,给文家一个交代。 不过,他已经信了七八成。 女儿来的信中说了,是和田禹一起去的莱州府。 这件事让他很窝心。 甚至怪罪到了田禹头上,认为是田禹拐走了郡主。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他才给文敬赐座,以示恩宠。 田衡出列,拱手道:“回陛下,对于文家的不幸,臣感到很遗憾。” 文敬鄙夷道:“不需要,文家只需要惩罚凶手!” 田衡没有理睬他,继续道:“但是否是臣家子侄所为,还有待核查。” 文敬叫道:“当然是你儿子田霍、侄子田禹所为, 我们文家有人幸存,就在金陵,随时可以作证。” 听到有人证,大臣们大多都信了。 他们看向田衡的目光,有幸灾乐祸的,有同情的,有不解的。 种种神态,不一而足。 总之,田衡要倒霉了。 田衡看着文敬,问道:“文大人,你刚才说,文家庄被屠了村?” “当然,老幼都不放过!禽兽啊!”文敬指桑骂槐道。 田衡却依然面不改色,平静地说道: “既然文大人说文家庄的族人全部遇难,那有一件事肯定和你家无关了。” “什么事情?”文敬感觉前面似乎有一个天坑在等着他。 满朝大臣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朝堂十分安静。 田衡一幅智珠在握的模样,让大臣有些动摇,莫非真不是田家人干的? 故事,似乎要反转。 田衡拱手道:“陛下,昨夜巡江的士兵拦住了一艘船。 船上有六十多口老幼青壮,随身携带十万两银票,现银若干。 他们没有我朝路引,自称来自文家庄,来投奔文大人。 不过,既然文大人说族人都死光了,这些人肯定是北朝的奸细, 待臣下了朝,就砍了他们。银两全部入国库!” 满朝哗然! 眼睛都放出光芒,哇!这么多银票! 文敬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不对啊,文正海不是说族人都死光了吗?财产不是被田禹抢走了吗? 怎么还有六十多口子? 还有那么银子? 一个御史问道:“田大人,你确定他们自称是文大人的族人?” 田衡拿出一个奏折,说道:“陛下,这是详细的审问情况。” 皇帝翻看起奏折,文敬巴巴地看着皇帝。 朝堂里十分安静,呼吸重了,身旁的人都能听到。 皇帝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问道: “文卿家,会不会传信的人说错了?” 文敬矢口否认,“陛下,不可能,这些人肯定是冒充的!” 他不能承认,万一是族人,今天就难以收场了。 欺君之罪,污蔑大臣,哪一个都不好过。 田衡盯着他说道:“文大人,冒充朝廷大员的亲属,还有奸细的嫌疑,按律当斩!” 文敬急得脸红脖子粗,却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 田衡没有再说话,退回班列。 但是田衡也是有朋友的,立刻有官员出来弹劾文敬,捏造事实,污蔑大臣。 文敬一系则出列辩解。 双方吵的脸红脖子粗。 最后还是皇帝和稀泥,等文敬见过船上的人再说。 皇帝本想拖延,给文敬一点时间。 没想到田衡却说道:“回陛下,那些嫌犯已被押在午门外等候了。” 文敬有些心惊肉跳,他也是官场老狐狸了。 人都押来了,田衡早有准备啊,族人莫非真的活着?! 文敬有些不解。 他没有怀疑文正海,是因为无论是谁,都会杀人夺产。 大周朝素来如此,这样的事他就干过。 但是他没时间再细想了。 皇帝只好说道:“那就带几个老成的上来吧,请文卿家辨认一下!” 这个时候,皇帝也不能再糊弄了,满朝文武都看着呢。 ~ 文敬站在殿门口等候,嫌犯还没有资格进殿。 早晨的风很凉爽,可是文敬很燥热,有些尿急。 长长的玉阶,另一头有人走过来。 殿前武士带着三个人越走越近,文敬的手哆嗦着。 他看清了,是文家族人,为首的正是他的堂弟。 三人看到文敬,立刻连滚带爬跑过来,扑在文敬身前。 文敬朝后退了几步,很想躲在粗大的柱子后。 可是他还是慢了,堂弟已经扑倒在地,抱着他的小腿,放声大哭。 “完了,文家庄完了!” 文敬急忙问道:“杀了咱们几个人?” 哪怕杀了一个人,今天也有转圜的余地。 “杀我们?他敢!”堂弟抹了一把眼泪,冷笑道, “有您在,姓田的小子哪敢杀人! 咱们族的人被关了几个,说是什么无期徒刑!” 族人一路担惊受怕,终于见到主心骨,都没注意文敬的眼色。 猛拍他的马屁,将田禹说成了一个弱智。 “那你们跑出来干什么?”文敬的声音嘶哑了。 堂弟说道:“莱州府姓田的说了算,不跑等他折腾啊?我们都卖了祖产,来投奔您的。” 文敬一屁股坐地上,绝望地看着兴奋的族人, 田禹,你为什么不杀光他们?! 殿内的大臣互相看看,都明白,文敬这次有麻烦了。 ~ 早晨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皇帝并没有当堂重惩文敬,只是勒令他闭门思过。 田衡信步走出朝堂,和同僚有说有笑。 不远处是失魂落魄的文敬,形单影只。 韩休从金陵回去不到一个月,和安远侯府隔条街的一个巷口,一家酱菜店开业了。 自此,田衡与莱州的书信就没断过。 田禹清扫了文家的势力,第一时间就告诉了大伯,让大伯提前防备文家的报复。 当投奔文敬的人上了船,莱州的一艘船就跟在后面,信鸽随时报告文家人的位置。 当文家的船只在金陵靠岸,田衡的兵已经恭候多时了。 文敬四处联络,要报复的事情,田衡也知道了。 不过,他在等,等文敬主动进攻。 田、文本就不在同一个阵营,从大周斗到南周。 今天,文敬果然发动了。 而田衡也顺势一巴掌抽回去,毕其功于一役。 第64章 大师傅 莱州府城。田禹吃了早饭就去了大哥家。 金陵的情报还在路上,他还不知道,昨夜金陵文家不少人辗转反侧,寝不安席 其实,田禹没有更深的计划,只是有了现代的文明,那种 获胜者杀光男人、女人官卖、分光财产,这是大周朝的惯例。 田禹有来自现代的灵魂,尊重生命和私产,是深入灵魂的意识。 他可以为了生存去拼杀,为了活着去挥舞战刀,但这不妨碍他成为胜利者后有一个更高的姿态。 胜利后,一个文家人都没杀。 罪大恶极的,无期徒刑,服劳役。 这些人该杀,但是事业初创,白糖之类的加工方子需要保密,这些人渣正好有了利用的价值。 最轻的,服劳役,刑罚到期释放。 其余的文家人就全部释放了。 对于文家的财产,除了罚没一部分,赔偿受害者和这次出军的费用,其余的都没有动。 有人在背后嘲讽田禹是“宋襄公”,讲仁义,最终却害了自己。 田禹知道了,只是一笑置之。 这是文明的差异,需要时间来改变。 ~ 虽然田禹尊重了文家的私产,但是文家还是吓破了胆。 他们迅速变卖家产,去外地投亲去了。 而商家趁机压价,几乎是白菜价买了下来。。 田产、铺子、海船、古董、红木家具…… 莱州府的商人吃了一波新旧势力交替的红利。 莱州府的田产、铺面的价格,也随之降下不少。 田禹并不迂腐,他趁机买了府城的一处大宅子,之前是文茂的。 这次他请大哥来同住,大哥欣然同意。 田禹将宅子分为东西两院。 东院是江南园林的风格,有假山凉亭,小桥流水,正适合大哥吟诗作赋,呼朋唤友。 西院有个跑马场,正适合田禹练武。 兄弟俩各取所需。 ~ 今天上午念杞会过来,给大哥夫妻诊治。 大哥结婚多年,没有孩子,大伯母已经来信暗示大哥纳妾了。 大哥伉俪情深,自然不远纳妾。 太医念阔去了少海,掌柜彭思文病了。 田霍就请了念杞,何况给女人问诊,女郎中更合适。 当田禹到的时候,大哥不在家,念杞已经开过方子,大嫂正陪着喝茶。 从亲兵手里接过一个盒子,田禹放在桌子上,推给了念杞, “世妹,这是我当初答应送你的仪器。” 大嫂很好奇,“什么?一起?” “是那个显微镜吗?”念杞惊讶地问道。 田禹点点头:“正是!” 在肖家村的时候,就承诺等稳定下来给念杞做一个显微镜。 请大师傅用水晶打磨的镜片,自己亲手组装的。 昨晚终于完工。 虽然有三组镜头,但是田禹估计最小的放大倍数在三十倍,最大的不过一百五十倍。 不过,这是水晶,打磨不易,以后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 大嫂笑吟吟地看着他俩,他们说话,自己一句也听不懂。 田禹打开盒子,从里面捧出一个东西。 鹅颈,四方底座,中间有托盘。 田禹随手摘了一朵花瓣,放在载物台上。 冲念杞笑道:“你凑上去看看。” 在他的指点下,念杞右眼贴在目镜上,不由地“呀”的一声惊叹。 她侧了一下脑袋,看看载物台上的花瓣,又凑到目镜上看进去。 这样来回几次。 大嫂不住好奇,“你们在做什么?” 念杞兴奋地小脸红润,急忙招呼道: “大嫂,你快来看看,好神奇呀!” 两个女人轮流看着,不断更换物品,花瓣,叶子,头发,蚕丝,…… 田禹教会她们调整焦距,转换镜头。 两个女人玩的不亦乐乎,不时惊呼。 田禹反而有点碍手碍脚的。 和后世的成品相比,这台显微镜还太简陋。 田禹冲听雨打个招呼,悄悄地退了出去。 看着田禹的身影,大嫂伸手捅了一下念杞,问道: “我家叔叔怎么样?” “很好呀!”念杞凑在目镜上随口回道,正聚精会神地看一个蚊子的复眼。 “那就嫁我们田家吧。”大嫂笑道。 “好呀。”念杞随口应了一声,继续观察。 她突然醒悟过来,脸羞得通红,跳着脚叫道: “大嫂!再这么说,人家不来了啊!” ~ 出了大哥家,田禹直接出了门,去了不远处的一个巷子。 他在巷口的第一户人家门口站住了。 这是一户大宅院,大门厚重,门前宽敞。 青石板路沿着大路铺过来,一直铺到这家大门前,再向前就是泥土路了。 从外面看,这家至少有四进院子。 能在城中心买一个院子,财力已经不俗。 这就是打磨显微镜镜片的大师傅蔡金喜的家,他也是文家珠宝店的大师傅。 现在珠宝店被莱州府的一个海商买去,蔡金喜的地位没有丝毫动摇。 田禹这次来,想和他商量继续改进镜片的事情。 以后需要各种光学仪器,镜片是核心的部件之一。 ~ 亲兵正要上前敲门,一个年轻的妇人抱着孩子匆忙赶了过来,大步走到了亲兵前面。 妇人很年轻,穿着粗布衣服,蛾眉紧蹙,面带焦虑。 妇人走到大门前,急促地拍起了门。 不一会儿,门打开了一条缝,里面有人问:“什么事?” 妇人陪着笑:“管家,奴家这次来,想请师傅开恩, 孩子病了,要抓药, 家里实在没钱了。” 门里不耐烦地说道:“你男人呢?孩子病了,让他带去看!” 妇人小心翼翼地说道:“当家的跟着师傅这么多年了,这次还……” 她的话还没说完,大门已经“砰”地关上了。 妇人的眼泪滚落下来,她抱着孩子跪在门前,哭道:“师傅今天如果不给钱,奴家就跪死在门前!” 管家在门后怒道:“吆喝!你还威胁上了? 告诉你吧,师傅不缺你们钱,爱怎么跪就怎么跪!” 田禹走上前,看包裹里的孩子露出一张小脸,双目紧闭,脸色潮红,似乎病的很重。 第65章 黑旋风财进 田禹正要询问,一个年轻男子匆忙跑来。 男子黒瘦的个头,穿着粗布衣服,浆洗的很干净,有不少补丁。 男子扶起妇人:“小翠,快起来,你这是干什么?” 妇人怒了,“干什么?你说干什么?现在孩子病了,没钱!” “我跟师傅慢慢说,你别急。”男子温声哄着女人。 围观的人陆续多了起来。 妇人咬牙切齿道: “你跟着这个师傅十五年了,十五年啊! 他给你了多少钱?一年下来,连房租都不够!” 男子很惭愧,勉强说道:“我是学徒,没出师啊!” 妇人质问道:“没出师?你今年三十岁了,什么时候能出师? 孩子病了,抓药的钱都没有,房租也欠了两个月了, 吃的米还是我娘家给的!” 妇人说着就哭了起来。 男子很惭愧,陪着小心道: “让你受累了!还要你缝缝补补,赚钱贴补这个钱,是我没做好!” 管家隔着门叫道: “要吵架滚远点吵,别在这门前!” 男子上前陪着笑:“管家,我师傅在家吗? 孩子生病了,手头有些紧,想请师傅接济一些。” 管家依然没有开门,反问道: “接济,你师傅他老人家开善堂的? 他老人家也不宽裕啊,你想想啊, 这莱州府改朝换代,人心惶惶,哪有钱赚啊! 走吧!劝劝你娘子,别来闹了, 惹恼了你师傅,对你也没好处。” 管家在门内连哄骗带威胁。 看看自己生病的孩子,男子硬着头皮道: “前几天打磨镜片,师父说给我三百文作为工钱的。 现在把这笔钱给我吧?我家孩儿着急要抓药。” 管家在门内嗤笑道:“就那几组什么片子,三百文?我不信!” 男子急忙解释:“管家,那可是水晶,很难打磨的!” 田禹听明白了,这是学徒的悲哀! 学徒制,吃住在师傅家,前三年基本上就是苦工。 学徒身兼数职,保姆、家政、门卫、跑腿,…… 除了没有学艺,其他杂活都要干。 三年后才有机会学手艺。 这期间师傅随意打骂。 至于工钱,那就看师傅的心肠了。 好一点的,年底给一笔钱拿回家; 遇到心狠的,吃的最差,干的最多,还要挨打骂。 显然,面前的这个男子比较倒霉,师傅是个刻薄的吝啬鬼。 ~ 门内沉静了片刻,打开了一条缝,扔出一个袋子。 “拿着,走吧!”声音换了,人也换了。 这次是一个白面大胖子。 田禹认得,正是接了他镜片生意的大师傅蔡金喜。 不过蔡金喜没了在他面前的卑躬屈膝,现在是腆着大肚子,满脸的不耐烦。 围观的街坊比较多,蔡金喜没有注意田禹也在这里。 男子大喜,冲门里一个长揖,“多谢师傅!” 妇人急忙捡起钱袋,脸色顿时变了,低声道:“不对啊!” 她打开袋子,数了一下,失望道: “只有一百文啊!可抓药就需要二百三十文。” 男子急忙冲门内问道:“师傅,不是三百文吗?” “你打磨的不好,客人扣了钱。”蔡金喜淡淡地回道。 男子有些不敢置信:“师父,我是按照客人的要求打磨的,没有问题啊?” 蔡金喜冷笑道:“客人就是贵人,他还能污蔑你不成?” “不敢!不敢!”男子俯首道。 田禹笑了,这个师傅够黑! 自己可是支付了十两银子的工钱! 镜片打磨的也十分精致,他几乎都以为是机器加工的。 像这样手艺好的徒弟,一般是师父吃肉,土地喝汤。 可这个蔡金喜,连肉带汤都吞进自己的肚子里了。 ~ 围观的人都在窃窃私语,“黑心肠!” “十几年了,也不让徒弟出师,也不管徒弟死活!” “就得狠,不然怎么盖这一片房子!” “这孩子都病这样了,还不给钱治,也不怕遭报应!” 有知根知底的街坊开始爆料: “他姓蔡,绰号黑旋风财进!就是说啊,他像一股邪风,将财都旋进自己家!” 田禹在一旁忍不住笑了。 其他街坊也纷纷揭蔡金喜的老底: “我知道,他一年给徒弟的钱,还不如茶馆跑堂的。” “我住他隔壁,他家的活都是徒弟干。” “自己住这大院子,徒弟都结婚了还租房子,他也睡得着!” “怎么会睡不着,他不坑人才睡不着!” 看来这个蔡金喜不仅人品差,和街坊的关系也不好。 ~ 这些闲言碎语传了过来,有人故意说的很大声,蔡金喜的脸色越来越差。 蔡金喜转着大拇指上的玉板指,眯起眼睛看着徒弟,慢条斯理地说道: “好吧,你以后自己干吧!” 男子满脸喜色,问师傅道:“师傅,您让我出师了?” 蔡金喜反问道:“你说呢?” 男子没注意师傅脸上的讥笑,急忙跪倒在地,冲师傅磕了两个头: “谢谢师傅成全!” 妇人的脸上也多了喜色,抱着孩子施礼道:“谢谢师傅!” 出师之后,男人就可以找个店做活。 她相信,凭借男人的手艺,家里的日子会很快好起来的。 第66章 我雇你 围观的人安静下来,都有些惊讶,有些不可思议。 莫非在道德的压力下,大师傅良心终于回归了? 没成想,蔡金喜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扔在男子的脸上,冷冷地说道: “这是当年的拜师帖,你拿好了!” 男子捡起拜师帖,脸上顿时白了,不敢置信地问道: “师傅,您,您不是让我出师?” 大师傅嗤笑道:“出师?就你那两下子?我丢不起那人! 你被除名了! 从今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敢打我的旗号,立刻送官!” 说完,他转身回去了,大门在他身后关闭。 男子楞了,怔怔地看着紧闭的大门。 他惨然一笑,手哆嗦着,拜师帖飘落在地上。 “也罢!也罢!”男子脸色苍白,嘟囔道。 妇人上前,怯声问道,“那,怎么办?” “先回家,我去想办法。”男子无力地说道。 “家里什么都没有了,想什么办法啊!”妇人十分绝望。 男子道:“把我那套家伙什当了。有把刀虽然小,也是百炼钢,抓药足够了。” “不行!你好不容易攒钱置办的,当了你以后做活?”妇人惊叫道。 看到男人失魂落魄的样子,妇人十分心疼,抱着他,软语安慰道: “不要你这个徒弟正好,这城里的师傅谁不夸你的手艺?再找一家店,过几年你也是大师傅!” 男子苦笑道:“师傅把我开除了,哪家店会雇我啊?得换个活干了。” 师父准许出师,就可以单飞。 可如果被师父除名,就有了污点。 这个时代,还讲究师徒如父子。 有了污点,这个行业就混不下去了,师傅也会利用关系刻意打压。 除非走的远远的,离开师傅的影响力范围。 可是,背井离乡,是那么容易的吗? 更何况现在烽烟四起。 田禹暗自庆幸,今天来就是想高薪挖走这个大师傅的。 幸亏看到了这一幕,这种人渣是万万不能雇佣的。 这种极端自私刻薄的人,除了带坏风气,没有其他用处。 ~ 妇人怯怯地说道:“对不住!奴家不该来闹的!” 男子摇摇头,“这不怪你!这个师傅不要也罢。 走,回家!给孩子治病!” 妇人哭了起来:“那你以后怎么办啊?” 男子搂着她的肩,安慰道: “别担心,我还年轻,就是去码头扛包,也能养活你们娘俩。” 周围的街坊也都纷纷上前劝慰。 有几位还掏出一些铜钱,要塞给他们夫妇。 田禹捡起拜师帖,走过去,咳嗽一声。 男子看到一个穿着锦袍的年轻公子,急忙拱手道: “公子!有何吩咐?” 田禹问道:“前几天,你一共打磨了多少块镜片?什么材质?” “十二片!全部是白水晶。”男子回道。 田禹确定,是自己定的那批。 除了显微镜用的,还打了一些备用的。 “手艺不错!”田禹点头笑道。 “公子,是您的镜片?”男子惊讶道。 “正是!”田禹笑道,“不过,我付的工钱可是十两银子。” 众人哗然都惊呼,“太黑了!” 十两银子,只许给徒弟三百文,最后还扣了两百文。 男子只是苦笑了一下,没说愤怒,也没有抱怨。 显然,他已经习惯了,或者说麻木了。 “你叫什么名字?”田禹问道。 “回公子,小人原项。”男子恭敬地回道。 “我姓田,忝为莱州知府。”田禹说道。 他在一旁看了半天,原项为人忠厚,性子沉稳。 更重要的是,能沉得住气。 即使职业遭遇灭顶之灾,也没有哭天抢地,而是第一时间想着对策。 这是作为上位者必备的素质。 更何况,他手艺也好。 手艺好,人品端正,心理素质好,这样的才人怎能错过?! 原项急忙恭敬地施礼道: “见过大人!小人有眼无珠,竟然不知是大人,是小人失礼了!……” 田禹问道:“最近我要开一个铺子,你来当大师傅,如何?” 原项急忙大声回道:“小人敢不从命!” 田禹递上一个钱袋子,“这是给你的安家费,先回去,给孩子治病。” 原项双手接过袋子,转手交给妇人。 他感觉像喝了一坛烈酒一般,头晕乎乎的,脚底发软。 幸福,来的太突然! 妇人在街坊的催促下,打开袋子,一抹金色露了出来。 众人一阵惊呼,里面全是金豆子。 妇人的手哆嗦着,急忙将袋口系紧。 她紧紧抱着孩子,“宝贝,咱有钱抓药了!” 热泪在她的脸上滚滚落下。 亲兵上前,递给原项一张田禹的名帖。 原项毕恭毕敬地接了过去。 田禹吩咐道:“安顿好家里的事,后日拿着我的名帖,来府衙找我!” 原项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只是一个劲地点头应下。 ~ 在原项夫妻的千恩万谢下,田禹带着亲兵走了。 知府大人主动送来大粗腿,原项从一个老学徒,瞬间变得炽手可热。 围观的街坊们纷纷上前恭贺,顺便拉拉关系。 刚才田大人说了,要开一家铺子。 铺子要招人的啊。 原项也很感激刚才大家的帮衬,一个罗圈揖谢过众人。 虽然没答应众人的请求,但是他留了住址,答应以后尽量帮衬。 众人将他们一家三口送了很远,才慢慢散了。 ~ 管家一直躲在门后,当他听到田禹是知府,就知道情形不妙了。 等田禹雇佣了原项,他不敢继续听了,急忙冲进去汇报。 蔡金喜听了,像被火烧了尾巴的老狗,几步蹿了出去。 路上还摔了一个跟头。 等他连滚带爬地打开大门,冲了出去,门前哪还有人。 蔡金喜转着身子,看了一圈,巷子里只有他自己。 巷子里十分安静,远处有鸟鸣,这里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大街上的叫卖声隐约传来,他感觉自己是做了一场噩梦。 他站在青石板路上,失魂落魄。 知府到了门前都没有进去,反而带走了他的弃徒。 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他心里很清楚。 今天这一幕,不到傍晚就会传遍府城。 东家不过是个海商,如果知道知府大人厌恶他,还得罪了知府大人面前的红人原项,肯定会第一时间解雇他。 估计不用多久,莱州府的珠宝行业就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了。 蔡金喜咬咬牙,对管家道: “去,雇顶轿子。还有,去账上支十两银子!” 管家应下,急忙问道:“老爷,您这是要去哪?” 蔡金喜突然暴怒道: “你刚没看见吗,老夫的乖孙子病了?老夫不该去看看吗?” 管家陪着笑,“是,老爷最喜欢这个孩子,肯定要去看的,必须去。” 他凑上前,低声道:“老爷,我在门缝里清楚地看到,田大人给了一袋子金豆子!” 和一袋金豆子比,十两银子太拿不出手。 蔡金喜一跺脚,脸色涨红,割肉一般说道: “那就五十两,不,一,一百两,一百两银票!” 他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 第67章 生活的样子 在府城的一个偏僻的巷子,轿夫在一个破败的院子前停了下来。 院子前是一片空地 当蔡金喜到了原项的家门口,正看到原项的妻子给孩子喂药。 妇人看了他一眼,没有理睬,继续哄孩子喝药。 蔡金喜好不尴尬,走上前道:“原项呢?” 原项闻声从里面走了出来,拱手道:“师傅!” 蔡金喜犹豫再三,从袖子里掏出银票,肉痛地递了过去: “听说孩子病了,我来看看。” 原项伸手去接,蔡金喜不舍得撒手。 原项用力拽了拽,蔡金喜才撒了手,眼巴巴地看着原项瞥一眼票面。 看着原项脸上的讶色,看着他将银票塞进袖子。 蔡金喜的心继续在滴血。 原项有些惊讶地看看蔡金喜,权力的威力果然大,铁公鸡都主动拔毛了。 不过,给就拿着,他没打算退回去。 十三岁拜师,干了十五年,给的所有工钱,加起来绝对不超过五两银子。 家里需要买房子,安顿下来。 新房子的家具、锅碗瓢盆,大人小孩的新衣服。 后日去拜见田大人,自己也不能穿的太寒酸。 这几年幸亏老丈人帮衬,小舅子在说亲,自己干脆爽快一些,送他一个铺面。 里外都需要钱。 这一百两给的及时! ~ 原项也不请蔡金喜进去,只是笑道: “师傅,我在这里住了三年了,您还是第一次上门啊。” 蔡金喜本着脸,摆出了师傅的架子,“那还不请我进去坐坐?” 原项依然笑道:“寒舍太过简陋,还是算了吧。” 蔡金喜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没想到徒弟一下子硬气了。 有了知府这条大粗腿,果然精神气都不一样了。 原项拱手道:“既然师傅将我逐出门墙,以后就不要来往了。 刚才的银子,就当是我这十五年做牛做马的补偿。” 蔡金喜急了,竟然鸡飞蛋打,徒弟彻底决裂,一百两银子也没了。 他暴跳如雷,指着原项道: “你,你,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休想不认我这个师傅!” 原项后退一步,躲开他喷溅的唾沫星子。 一个老妇人从里屋冲了出来,拿着扫帚疙瘩,冲蔡金喜劈头盖脸地打过去。 她一边打,一边骂: “黑心肠的老王八,我家姑爷跟着你, 干着牛马活,吃着猪狗食。 就这样,你还朝死里整他! 现在他被贵人抬举了,你就来巴结! 我呸!你做梦! 晚了!” 蔡金喜养尊处优,哪曾遇过这种场面,顿时被打的抱头鼠窜。 管家急忙上前,可是现在原项发达了,他也不敢动粗,只能拦着。 有管家替他挨揍,蔡金喜匆忙跑到一边,叫道:“银子,还我银子!” 既然徒弟没了,银子得要回来。 老妇人站在门口,叉着腰叫道:“还你娘的银子!” 蔡金喜想要找原项要回银票,管家急忙拽住了他: “老爷,快上轿子,咱们回去吧!” 蔡金喜还在挣扎,却被管家死命拦住。 管家冲原家噘了一下下巴,蔡金喜顺着看了过去。 却看到几个穿着粗布的棒小伙,正在原项身旁,摩拳擦掌,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竟然敢来招惹原项? 不,是原老爷! 活腻歪了?! 原项今非昔比,鲤鱼跃了龙门,巴结的人正要表现一下,蔡金喜就送上门来。 简直是巴巴地来送人头。 要不是原老爷阻拦,说是给师傅留点体面,他们早就扑上来了! 一顿拳脚下去,保准黑旋风变成一滩黑污泥。 他们就等着蔡金喜蹦跶,等他激怒了原老爷,他们好大显身手,向原老师表示一下忠心。 蔡金喜吓得心里一激灵。 急忙进了轿子,催促轿夫起轿 钱,收不回来了。 飞黄腾达的徒弟,也没关系了。 他瘫在轿子里,生不如死。 ~ 午后,阳光正艳。 念家后院,念杞带着幕离,和丫鬟芍药在翻晒药草。 方琴在廊下懒洋洋地说道,“我说,世妹,这点活让芍药干就行了。” 芍药也劝道:“小姐,奴婢来就行,您快去歇着。” 念杞头也不抬,说道: “别听她的,我看天不好,明天弄不好要下雨,今天得晒透了。” 方琴喝了一杯西瓜汁,将自己放平在太师椅上, “真心好心当成驴肝肺!我是担心你晒黑了,那个登徒子该不喜欢了!” 念杞的脸瞬间晒红了,唾了一口,“都要嫁人了,嘴巴还是这么烦人!” 方琴嘻嘻笑了。 ~ 念杞翻晒完最后一把何首乌,回到廊下。 拿掉幕离,小脸红扑扑的,几缕青丝被汗浸透了,贴在脸上。 她刚在方琴身旁的椅子上坐下,方琴立刻狗腿地递上扇子, “快,扇几下,凉快凉快!” 念杞上下打量着她,“有事找我吧?” “没事就不能递扇子了?” “你喝口水都恨不得春茶喂你。”念杞白了她一眼。 不过她还是接过了扇子,猛扇了几下,“这鬼天气,真热!” “有老仆说明天有雨,明天会凉快些。”方琴说道。 “不好!我这药还得晒呢!” “好!好,不下雨!”方琴顺着她的话说道。 念杞笑吟吟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方琴感觉自己被看透了,扭捏地说道: “好吧,我是有事。你最近有空吗?” “什么事?” “帮我做衣服啦。”方琴羞涩地说道。 念杞惊讶道:“衣服?” 她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嫁——衣——!是不是?” 方琴有些扭捏,点头承认了。 她和燕飞的婚事已经定了,男方的媒人是田霍,念阔就作为女方的长辈出面换了庚帖。 “明天吧,明天一早我去找你。今天没时间了。” “那好,我等你去了一起做。” 方琴很开心,念杞女工好,莱州城的女织工她见了不少,但是还没有超过念杞的。 念杞惊讶道:“你不会还没开工吧?” 方琴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念杞伸手在她白嫩的脸上捏了一把,咬牙道: “懒得你呀!看看你这懒肉肉,嫁衣要穿不进去了!” 方琴“呀”地一声跳了起来,摸了摸脸,又摸了摸腰、拍拍屁股,叫道: “我胖了?我真的胖了?春茶,快说我没胖!” “小姐,你很苗条的。”春茶奉承道。 方琴自然不会被一句马屁糊弄了,她哭丧着脸, “怎么办?怎么办?大木头会不会说我?” 念杞笑道:“你家大木头这么稀罕你,怎么会说啊?” 方琴重重地坐回椅子上,坚定地说道:“我要减!” 然后,她猛灌了一口西瓜汁。 “甜食吃多了,会胖的!”念杞说道。 “谁说的?” “田禹!” “天哪,没了西瓜汁,这夏天怎么过嘛!他好讨厌!”方琴哀嚎道。 不过,她还是把西瓜汁放下了,并且让春茶拿远点。 方琴抒发完感情,看到念杞在做衣服。 “男人的衣服?给谁的?说!”方琴瞪着她,问道。 念杞一边飞快地穿针走线,一边大方地回道:“肖磊的。” “肖磊?哦,是你家登徒子的大徒弟。” 念杞脸上飞红“呸!” 方琴嘻嘻笑了。 念杞伸手去挠她痒。 两人闹了一会儿。 念杞拿起针线,继续干活:“就是他,可怜见的,从小就没了爹娘。” 方琴白了她一眼: “用得着你关心吗,你又不是他娘。 “肖家村的人巴结他都来不及呢。 “他只要开口,衣服能堆满这个院子。” 念杞叹道,“那种衣服是白穿的吗?那是要他师父的权力去换的。” 方琴意味深长地说道:“哦……,那感情你这可以白穿?” 念杞得意地说道:“那当然,我又不求他们什么。” 方琴促狭道:“师娘还没过门呢,开始操心家务事了!” 念杞大窘,扬起绣花针,“我扎死你个小蹄子!” 第68章 反转 文家庄的覆灭,在莱州府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可是在金陵,却没有引起多大的波动。 像一丝柳叶飘落河面,荡起几丝波纹。 成为官吏们茶余饭后的闲谈。 改朝换代,官员们见多了生死。 多少勋贵身死族灭,文家的两根支柱这次安然无恙。 大家都觉得文家没有伤及根本,算不得什么。 只有文敬,咬牙切齿,私下不断联络同党,要给田衡致命一击。 ~ 文正海抵达金陵三日后,金陵朝堂,早朝。 文敬出列,弹劾安庆侯田衡纵子侄行凶,杀害文家庄老幼口,谋夺文家财产,攀附伪秦朝。 不明真相的大臣们都瞪大了眼睛,田衡这么倒霉,被下一代给牵连了? 文敬哭倒在地,叩请皇帝严惩田衡。 他也不是完全做戏,想想失去银子,还有侄子的官位,他就心疼。 一年一万两银子,能做多少事? 一个户科给事中,能有多大的分量? 这些,都没了。 被田家的小子祸害。 他的哭声三分演戏,三分哀伤,还有四分的切骨之恨。 奏折句句如刀,文敬哭的声嘶力竭,上气不接下气。 永熙皇帝劝慰了几句,无非是节哀顺变,保重身体。 还让太监搀扶起文敬,赐座。 感动的文敬又是猛擦了几把眼泪。 并且告诉他,文济圣丁忧的事,已经准了。 丁忧,自然是要准的,不过是走个过程。 夺情起复的,都是国之重臣。 一个六品的户科给事中还不够资格,文敬也不够。 ~ 皇帝对文敬的宽慰、恩宠,就是一个风向标。 文敬一系的御史纷纷跳了出来,弹劾田衡。 素日和田衡一系不和的,也跟风出来抨击。 各种捏造、夸大、扭曲,他们竟然给田衡列了十大罪。 皇帝皱起来了眉头,问田衡道: “田卿,文家庄的事你有什么说的?” 他的语气中充满不悦。 如果真有此事,他必须处理田衡,给文家一个交代。 不过,他已经信了七八成。 女儿来的信中说了,是和田禹一起去的莱州府。 这件事让他很窝心。 甚至怪罪到了田禹头上,认为是田禹拐走了郡主。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他才给文敬赐座,以示恩宠。 田衡出列,拱手道:“回陛下,对于文家的不幸,臣感到很遗憾。” 文敬鄙夷道:“不需要,文家只需要惩罚凶手!” 田衡没有理睬他,继续道:“但是否是臣家子侄所为,还有待核查。” 文敬叫道:“当然是你儿子田霍、侄子田禹所为, 我们文家有人幸存,就在金陵,随时可以作证。” 听到有人证,大臣们大多都信了。 他们看向田衡的目光,有幸灾乐祸的,有同情的,有不解的。 种种神态,不一而足。 总之,田衡要倒霉了。 田衡看着文敬,问道:“文大人,你刚才说,文家庄被屠了村?” “当然,老幼都不放过!禽兽啊!”文敬指桑骂槐道。 田衡却依然面不改色,平静地说道: “既然文大人说文家庄的族人全部遇难,那有一件事肯定和你家无关了。” “什么事情?”文敬感觉前面似乎有一个天坑在等着他。 满朝大臣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朝堂十分安静。 田衡一幅智珠在握的模样,让大臣有些动摇,莫非真不是田家人干的? 故事,似乎要反转。 田衡拱手道:“陛下,昨夜巡江的士兵拦住了一艘船。 船上有六十多口老幼青壮,随身携带十万两银票,现银若干。 他们没有我朝路引,自称来自文家庄,来投奔文大人。 不过,既然文大人说族人都死光了,这些人肯定是北朝的奸细, 待臣下了朝,就砍了他们。银两全部入国库!” 满朝哗然! 眼睛都放出光芒,哇!这么多银票! 文敬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不对啊,文正海不是说族人都死光了吗?财产不是被田禹抢走了吗? 怎么还有六十多口子? 还有那么银子? 一个御史问道:“田大人,你确定他们自称是文大人的族人?” 田衡拿出一个奏折,说道:“陛下,这是详细的审问情况。” 皇帝翻看起奏折,文敬巴巴地看着皇帝。 朝堂里十分安静,呼吸重了,身旁的人都能听到。 皇帝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问道: “文卿家,会不会传信的人说错了?” 文敬矢口否认,“陛下,不可能,这些人肯定是冒充的!” 他不能承认,万一是族人,今天就难以收场了。 欺君之罪,污蔑大臣,哪一个都不好过。 田衡盯着他说道:“文大人,冒充朝廷大员的亲属,还有奸细的嫌疑,按律当斩!” 文敬急得脸红脖子粗,却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 田衡没有再说话,退回班列。 但是田衡也是有朋友的,立刻有官员出来弹劾文敬,捏造事实,污蔑大臣。 文敬一系则出列辩解。 双方吵的脸红脖子粗。 最后还是皇帝和稀泥,等文敬见过船上的人再说。 皇帝本想拖延,给文敬一点时间。 没想到田衡却说道:“回陛下,那些嫌犯已被押在午门外等候了。” 文敬有些心惊肉跳,他也是官场老狐狸了。 人都押来了,田衡早有准备啊,族人莫非真的活着?! 文敬有些不解。 他没有怀疑文正海,是因为无论是谁,都会杀人夺产。 大周朝素来如此,这样的事他就干过。 但是他没时间再细想了。 皇帝只好说道:“那就带几个老成的上来吧,请文卿家辨认一下!” 这个时候,皇帝也不能再糊弄了,满朝文武都看着呢。 ~ 文敬站在殿门口等候,嫌犯还没有资格进殿。 早晨的风很凉爽,可是文敬很燥热,有些尿急。 长长的玉阶,另一头有人走过来。 殿前武士带着三个人越走越近,文敬的手哆嗦着。 他看清了,是文家族人,为首的正是他的堂弟。 三人看到文敬,立刻连滚带爬跑过来,扑在文敬身前。 文敬朝后退了几步,很想躲在粗大的柱子后。 可是他还是慢了,堂弟已经扑倒在地,抱着他的小腿,放声大哭。 “完了,文家庄完了!” 文敬急忙问道:“杀了咱们几个人?” 哪怕杀了一个人,今天也有转圜的余地。 “杀我们?他敢!”堂弟抹了一把眼泪,冷笑道, “有您在,姓田的小子哪敢杀人! 咱们族的人被关了几个,说是什么无期徒刑!” 族人一路担惊受怕,终于见到主心骨,都没注意文敬的眼色。 猛拍他的马屁,将田禹说成了一个弱智。 “那你们跑出来干什么?”文敬的声音嘶哑了。 堂弟说道:“莱州府姓田的说了算,不跑等他折腾啊?我们都卖了祖产,来投奔您的。” 文敬一屁股坐地上,绝望地看着兴奋的族人, 田禹,你为什么不杀光他们?! 殿内的大臣互相看看,都明白,文敬这次有麻烦了。 ~ 早晨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皇帝还是给文敬留了点体面,没有当堂重惩,只是勒令他闭门思过,罚俸一年。 田衡信步走出朝堂,和同僚有说有笑。 不远处是失魂落魄的文敬,形单影只。 他搞出了一个大新闻,害得同党跟着一阵忙活,结果朝堂上被田衡一阵打脸。 现在同党还在郁闷吐血之中,没人想来安慰他。 ~ 文敬一肚子疑问,太巧了,文家的船刚靠岸就被抓了。 他不知道的是的,韩休从金陵回去不到一个月,和安远侯府隔条街的一个巷口就开了一家酱菜店。 自此,田衡与莱州的书信就没断过。 田禹清扫了文家的势力,第一时间就告诉了大伯,让大伯提前防备文家的报复。 当投奔文敬的人上了船,莱州的一艘快船就吊在后面,信鸽随时报告文家人的位置。 当文家的船只在金陵靠岸,田衡的兵已经恭候多时了。 文敬四处联络,要报复的事情,也有人给田衡通风保险。 不过,田衡一直在等,像扑食的老虎,静静地蹲在一旁,积蓄力量,等文敬主动跳出来。 田、文本就不在同一个阵营,从大周斗到南周。 今天,文敬果然发动了。 而田衡也顺势当头一棒,将文敬敲了回去,毕其功于一役。 第69章 为什么不杀我爹 文敬还没下朝,文正海已经知道了,文家庄一个都没死。 除了罚款,田禹也没有动文家的财产。 不仅没死,文敬这一支的还都来了金陵。 可是文敬却凭着文正海的说法,去朝廷怼田衡去了。 文正海感觉头有些晕,身子很软,完了! 刚抱上的大粗腿,瞬间成了扎死人的仙人球。 他能想象文敬的愤怒和咆哮。 他想溜走,却被管家拦住了。 “待着!等老爷回府!”管家甩下这句话就走了。 两个健壮的家丁守在了房门口。 无论文正海如何哀求,威胁,都无济于事。 文正海在屋里走来走去,像掉进陷阱的老鼠。 仓皇,无助。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田禹不杀了他们。 一天了,没有水,没有饭。 一直到傍晚,门被推开了。 文正海半靠在床上发呆,立刻弹起身子,他以为是文敬来了。 一个妇人怯生生地站在门口,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 看到文正海,女人怯怯地叫道:“老爷!” 正是被他抛弃在文家庄的妻子、儿子。 儿子看到他,害怕地朝母亲身后缩了缩。 他们蓬头垢面,脸色很不好,身上有一股酸臭味。 文正海瞪大了眼睛,问道:“你们来干什么?” “族人都走了,我们就跟着走了。”女人畏畏缩缩地回道。 文正海面色变得狰狞,一把扯住女人的头发,将她甩进屋里。 女人被摔倒在地。 她似乎早有预料,没有一点恐惧,只有麻木。 文正海上前一阵拳打脚踢,不断咒骂: “你们为什么不死!你们为什么不死!” 女人只是抱着头蜷缩着身子,痛苦地呻吟。 儿子已经吓得不会哭了,呆呆地看着眼前恐怖的一切。 这一整天,文正海都在担惊受怕,唯恐文敬一怒之下,将他种在秦淮河里。 现在看到妻儿,怒火顿时上来了。 如果不是这群族人来了,文家赢面很大,田衡今天会栽个大跟头。 说不得要出血,赔偿文家的损失。 至于今后发觉文家没人被杀,财产也基本保留,但已经晚了。 即使田衡申诉,也是无穷无尽的扯皮。 ~ 可是,现在文家输的很惨。 他将一腔的恐惧、愤怒,都发泄在了无辜的女人身上。 他正打的狠,拳头突然被抓住了。 他用力挣了一下,没挣脱,像被铁钳子扣住了一样。 是门外看守的一个家丁。 “我打我女人,有什么问题?”文正海狂躁地叫道。 家丁盯着他的眼睛,说道:“在文府打就有问题。” “为什么?”文正海不服。 这个家丁太霸道了,连打老婆都管。 “想打,等出了文府再打,不能在这里出人命。听明白了吗?” 文正海很委屈,很不服,但是那又怎样。 他很快就调整了心态,点点头,温顺地回道:“明白!” 家丁放了手,出去了,还顺手掩上门。 男孩趁机跑过去,抱住了母亲。 文正海大口喘着粗气,看看痛苦呻吟的妻子,瑟瑟发抖的儿子。 他也没有力气再打了,绝望将他淹没。 最后他蹲在地上,抱着头,呜呜地哭起来。 ~ 文济圣看到了族人送来的信,老爹文茂的亲笔信。 文茂没死,只是被囚禁了。 被莱州府判决服役三年。 能被允许写信,说明待遇还行。 文济圣大笑,立刻将牌位扫落在地上,一连串吩咐道: “快!备轿!备轿子” “快点!狗奴才!没吃饭吗!” “老子不要丁忧!老子要去吏部说明情况!” 文济圣一边扯下孝服,一边喝骂家仆。 折子前天就呈上去了,希望通政司的老爷一如既往地慢。 上个月有同僚丁忧,二十多天圣旨才批下来。 虽然结果都知道,一定会批准的。 但是圣旨不下来,工作不能交接,人就必须留在金陵。 为同僚送行的时候,文济圣还大骂通政司是一群官蠹。 没想到,今天就期望通政司慢一点,再慢一点! ~ 文济圣家境优渥,有自己的轿子和轿夫,很快轿子就抬来了。 他刚要抬腿上轿,一个吏部的书吏在管家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文济圣当时脸都白了,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撩轿帘子的手有些抖。 书吏拱手道:“见过文老爷!” 书吏叫他“老爷”,而不是“大人”,更是让文济圣如同见了鬼,他急忙蹿进轿子。 “起轿!”他猛跺着脚。 在他的催促下,轿夫抬着轿子快速走向大门。 书吏大步流星地跟在轿子后面,表面上恭敬说道: “文老爷,您丁忧的奏折,圣上今早就批了。” 文济圣的爹还活着,书吏的心里比喝了蜜还甜。 他当然不是高兴,而是幸灾乐祸! 爹没死,儿子却丁忧了! 书吏恨不得仰天大笑,满大街拉人诉说这个故事。 文济圣前不久高升户科给事中,去吏部领取官诰,当时就是他给办的手续。 因为官诰有一个芝麻大的污点,文济圣当场大发雷霆,害得他被上官责骂。 今日是他主动请缨,来通知文济圣结果,圣旨隔日就到。 其实这一趟可来,可不来。 虽然程序上有这样的规定,但是平时没几个人当回事。 只有烧热灶的时候,才有人当真。 这种丁忧的“冷灶”,真没有人想来。 这位书吏当然不是来烧冷灶,他是想看看文济圣的丑态。 致仕的官员依然可以称为“大人”,他故意叫“老爷”,就是提醒文济圣今非昔比了。 当年狸猫欢似虎,落毛凤凰不如鸡! 书吏的心情怎一个“爽”字了得。 ~ 文济圣在轿子里大叫: “我要去见陛下!你给老子滚!老子不丁忧!老子的老子还在!” 书吏有些悲悯地看着轿帘,里面这位话都说不利索了,还想着当官,志气可嘉! 既然这位已经这么难过了,自然要,落井下石! 在文济圣的一连串催促下,轿夫大步向外走。 书吏一路跟着,给出了最沉重的一击: “文老爷,圣上今天早晨下了圣旨,接替您的人已经定了,是翰林院的……” 他话还没说完,文济圣就在轿子里狂叫: “老子不听!不听!快赶他走!快,打他!打死他!” 官位竟然这么快就被占了,文济圣还是低估了给事中这个帽子的含金量。 文济圣在轿子里鬼哭狼嚎,吸引了不少街坊围观。 其实,文济圣自小就被耳濡目染,为官之道门清。 文敬也多夸他老成稳重。 可是他太顺了,在家娇生惯养。 出外有金钱铺路,有长辈提携。 他受的挫折太少了。 现在社会突然给他一记猛击,他的神经有些消化不良。 ~ 轿夫看不下去了,老爷失态,他们也脸上无光。 他们放下轿子,上前规劝书吏,能饶人处且饶人。 但是他们没敢动手,自家老爷都没了官,自己一个仆人,岂敢惹吏部的老爷。 大仇得报,书吏也不和几个轿夫计较。 他一摇三摆地走了,就差一路扭个大秧歌,再哼上“咱们老百姓,今儿真高兴……” 文济圣在轿子里抱头痛哭! 爹在,好官却没了,自己还成了官场的笑话。 田禹,你为什么不杀我爹! 第70章 驱赶 在一个山坡下,流民的队伍停了下来。 虽然夕阳高挂,但是走不多远,天就黑了。 眼前虽然是荒野,但是依山靠水,总能找点野菜,捞几条鱼虾。 放置好东西,流民开始忙碌起来,为填饱肚子努力。 流民在一路上不断减员,有的死在半路上,有的去了其他府县。 人少了,又是夏天,野草丰茂,流民多少能找点吃的。 运气好的时候,能打只野兔子,抓只野鸡,甚至合伙打到过麋子、野猪。 流民是不舍得吃肉的,会拿着野味,找村民换一点粗粮。 ~ 李宗保带着村民也在其中。 带着众人挖了不少野菜,几个半大孩子在河里捞了一堆泥鳅、虾、田螺。 这一路上虽然辛苦,但是路过的府县多少都施粥,流民也不断散落向四面八方。 这是朝莱州府去的队伍。 人依然很多,队伍蜿蜒曲折,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李宗保估计还有两万人,自己前后就有几千人,算是比较大的一伙。 ~ 将发黑的干面饼砸碎,和着野菜、鱼虾做成了拳头大的野菜团子。 吃了两块野菜团子,李宗保勒勒腰带。 野菜团子也不能紧着饱吃,大人一顿两个,半大孩子一个半,再小一点的只有一个。 不过孩子们会自己找吃的,除了野果子,还可以捉蚱蜢、小鸟,自己生一小堆火,烤着吃,都是上等的美味。 吃过晚饭,夜色刚刚降临。 林子里有不少打着火把的流民。 这是大人带着孩子在摸知了,夜里知了从地下爬出来,退去外壳,清晨的阳光晒去露水,它们就可以展翅飞翔。 知了个头不大,但是肉却很好吃,可以放在石板上炙烤。 这是难得的肉食,也是大自然慷慨赐予的补给。 这个时候,大人孩子都不会放过晚上的这次捕猎。 ~ 李宗保今晚没有参加捉蝉,而是朝后面的一堆流民走去。 这群流民的首领又矮又瘦,名字却大气,叫张大卿。 见到李宗保来了,张大卿急忙起身迎了上去。 大家都是苦哈哈,一路上走来,多少都互相帮衬过。 两人拱手客气了几句。 李宗保看看左右无人,便低声说道:“大卿,有没有觉得那群骑兵很烦人啊?” 张大卿眼睛一瞪,声音有些大,“当然了,这群王八蛋,鬼一样吊在咱们后面。我们村就被马踩死了一个。” 李宗保说道:“我数了一下,他们人也不多,不过四五十人。” “那也不少了,他们有刀有枪,马又快,咱们打不过啊!”张大卿无奈道。 李宗保分析道:“他们有马,咱们有人啊!咱们为什么不干他们一家伙?!” “行吗?” “行!他们都是黎明时分进攻,咱们伏击他们。有备攻无备,咱们胜!”李宗保笃定地说道。 这群骑兵如跗骨之蛆,阴魂不散。 隔三差五就冒出来冲击营地。 有的流民改变方向,北上,或者南下,总会被他们追杀。 时间一长,大家就琢磨出来,朝东去最安全。 这其中,也有混在流民中的缪府奸细的鼓动引导的功劳。 为了报复田禹,缪起宗算是下了血本。 骑兵冲锋,流民难免有伤亡。 流民对他们恨之入骨,可是赤手空拳,又无法对付。 骑兵的袭击时间并不固定,有时候隔两三天,有时候连续几天袭击流民。 幸好他们人少,每次袭击的范围都很小。每次也都是以恐吓为主,很少杀人。 看李宗保这么自信,张大卿点点头,“那就干他们!” 李宗保说道,“那好,咱们再联络一下前后几伙,大家都出几个有点力气的。” 李宗保之所以先找他,是因为在之前的一次袭击中,他的弟弟被马踩死了。 ~ 最后汇聚了八十个人,众人推举李宗保为头领。 大家将木棍打磨光滑,两头削尖,然后在火上烤硬,就成了简易的投枪。 每人三把投枪。 每次入夜,都按照李宗保的指点,谁在路两旁的土丘上。 这队骑兵就像悬在脑袋上的一柄利剑,不知道什么掉下来,砍掉某个人的脑袋。 这种威胁让流民害怕,确定的危险更是让流民在入睡时提心吊胆。 现在已经发生几次半夜有人大叫“骑兵袭击!” 不明真相的人跟着大叫,流民纷纷起身逃走。 黑夜中一场混乱,甚至有人在混乱中被踩死。 而乱了一阵子,也没有骑兵的影子,不过是某个流民做了噩梦罢了。 如果能除掉这群恶魔,至少能睡个安稳觉。 ~ 连守了五个晚上,骑兵都没有出现。 众人就开始懈怠了。 李宗保虽然苦口婆心地劝,骑兵肯定会出现。 如果不消灭掉,流民还要死人。 可流民就是一团散沙,能汇聚起就是凭借一股血勇。 这种勇气最容易被时间消磨掉。 眼看队伍要散了,李宗保咬咬牙,说道: “再守两个晚上,就当各位给我一个面子。如果骑兵还不出现就算了!” 李宗保在流民还是有些威信的,他话说到这份上,众人便应下。 不过是再趴两个晚上,在哪里睡没蚊虫。 ~ 缪府的骑兵一直跟在流民后面,前后奔跑,保证流民朝莱州府的方向去。 沿途有缪家的店铺支应,他们不用担心后勤补给的问题。 流民又没有战斗力,他们简直是公费旅游一般,还能欺负一下流民。 偶尔匪性大发,还劫持商旅,现在每个人的腰包都鼓鼓的。 他们已经从一开始的叫屈连天,变成现在的乐此不疲。 他们已经尝到了血腥中的甜味。 又该驱赶一次流民了,流民过得太安逸了。 ~ 李宗保早早地就醒了,躺在地上,没有起,享受着早晨的清凉。 天上的启明星闪烁,周围是如雷的鼾声。 已经是最后一个晚上,过了这个晚上,临时的站队就解散了。 李宗保很无奈,流民就是这样,人心太散了。 翻了一个身,终究还是坐了起来。 肚子饿的难受。 他无意中向远处看去,那是骑兵最容易出现的方向。 李宗保的眼睛突然变得锐利,他怔怔地看着远方,似乎有人骑马眺望。 他趴了下来,捅醒了身侧的张大卿,“来了!” ~ 东方出现了鱼肚白,骑兵有一次站在一处土丘上,俯视流民营。 看着不远处依然沉睡的流民营地,骑兵的脸上露出狞笑。 小公子说了,流民太安逸了,就不想走了。 必须驱赶他们,就像狼驱赶羊,不用客气,没有怜悯,让他们恐怖,让他们尖叫着,逃向骑兵指定的地方。 他们已经不再用“流民”这个词,代之以“羊”。 赶羊、杀羊,成了他们常用的词。 可以决定这么多人的行动,甚至生死,骑兵们从中感受了乐趣。自己仿佛成了高高在上的神灵,在俯视一群渺小的蝼蚁。 为首的骑兵拔出战刀,指向流民营地,率先驱动战马跑起来。 游戏,开始了! 第71章 羊的反击 骑兵伏在马鞍上,身子随着这马的律动而起伏。 流民最近很安逸,夏日有太多的天赐的食物。 并且,他们走的有些慢了,还有些竟然想留在这里。 这哪行! 首领说了,今天要给这群“羊”一记狠的,准许大家今天随便“杀羊”。 而在过去,首领每次都强调,不许滥杀无辜的“羊”。 营地一片寂静,马蹄踏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五十匹马,竟然发出了隆隆的声音,颇有气势。 马蹄声惊醒了流民营,流民立刻爬起身携妻带子,呼朋唤友,惊慌地向东方跑去。 虽然李宗保他们没有可以保密,很多流民都知道伏击的计划。 但是当敌人真的到了,流民依然害怕,一点都不看好李宗保他们能打赢。 骑兵开始加速,他们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的营地。 他们热血沸腾,发出粗重的呼吸,兴奋地抽出刀,准备借助马力,轻松地收割生命。 ~ 伏击的人都已经醒了,躲在流民营两旁稍高一些的土丘上。 他们紧紧握着投枪,等候骑兵进入射程,也在等候李宗保的命令。 骑兵没有使用锋矢阵,对付流民,不需要这种攻击阵型。 他们凌乱地奔跑,完全没有阵型,吆喝着就冲了过来。 骑兵兴奋的脸越来越清晰,他们渴望即将到来的杀戮。 李宗保握紧了投枪。 当为首的骑兵刚到土丘前,李宗保猛地扔出投枪,大喝一声“杀!” 伏击的流民也都跟着扔出投枪,大喝“杀!” 八十个人,竟然喊出了气势。 投枪如雨点般朝骑兵射去。 骑兵被打蒙了,一群“羊”竟然会打伏击了? 第一轮投枪,十几个骑兵被射落马下。 余下的骑兵害怕了,上万的流民,一旦反抗,完全可以吞没了他们。 他们纷纷勒转马头,在流民伏击的阵前划了一个弧线,企图朝远方逃遁。 有几根投枪射伤了战马,战马嘶鸣、蹦跳,将骑兵甩了马。 第二轮! 第三轮! 三轮投枪过后,骑兵只有十余骑逃走的,其余的全部留在了这里。 李宗保带人冲下去,给残敌补刀,打扫战场。 有一个骑兵只是被战马压住了腿,有流民就要戳死他,却被李宗保拦住了。 “留个活口,咱们问问他们是哪来的!”李宗保道。 这次胜利大大提高了李宗保的威望,流民收回棍子,走开了。 这次参与伏击的一共五个流民伙,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将战利品平分。 完好和轻伤的战马留下,准备出售,战马十分昂贵,就像后世的超级跑车一般。 让众人吃惊的是,每个骑兵都有不菲的财产。 他们身上不仅有银子、银票,竟然还有不少女人的首饰。 张大卿拿起一根步摇,叹道:“这帮人渣,竟然还当了马匪!” 流民营地沸腾了,竟然这么轻松地干掉了骑兵。 流民将死马肉割成条,用盐腌了起来。 用马骨头炖汤,放上大量野菜,众人美美地吃了一次大锅饭。 流民很珍惜食物,骨头也没有随便扔了,直到骨头上的最后一丝肉被吃光咂不出味道,才砸出骨髓。 ~ 李宗保审问了俘虏,结果却让他很意外。 缪府? 缪府为什么要跟流民过不去? 为什么要驱赶到莱州府? 可是被俘虏的只是普通的骑兵,奉命行事,不明白背后的原委。 审问结束,俘虏就没了存在的价值,被愤怒的流民打死了。 李宗保没有阻拦,刚才俘虏说了首饰的来源,果然是抢劫所得。 看着一起审问的几个流民头领,李宗保问道:“各位,如何看?” 众人都没有说话,结果太令人意外了。 之前,众人都以为是鲁省的官兵。 “看来让咱们去莱州府,里面有阴谋,咱们不能去!”李宗保说道。 几个头领互相看了看,还是没有说话。 张大卿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回去问问大家的意思。” 其他几个头领也是这个意思。 李宗保不以为意,流民人越多,心思越多,意见越难统一。 虽然聚在一起,但是那不过是抱团取暖。 不过,他这次相信流民不会再去莱州。 如果有好事,缪家第一个就冲过去了,何必死死相逼。 ~ 没有多久,流民商量的结果出来了,还是让李宗保再次感到意外。 一起伏击的几个流民伙,没有一个愿意放弃东行的。 这么多天,莱州有粮食、分耕牛的谎言已经让流民深信不疑。 谎言重复了太多遍,流民已经信以为真。 这其中,不乏缪府潜伏其中的家丁的功劳。 他们之所以这么卖力,因为缪起宗承诺,事成之后,分田、给耕牛。 和他们散步的谎言里的待遇一样。 不相信的流民,早已经和这群流民分道扬镳,去其他府县讨生活去了。 就连李宗保带领的这些流民,也是大部分都想去莱州府。 他还是低估了老百姓对土地、耕牛的向往。 这是一条求生之路,也是流民的最后一丝希望。 最后,流民们修整了一天。 第二天一早,李宗保想再努力一把,劝大家分散开来,去周围的府县。 可是当地的衙门和守备兵赶来了,将流民营围住,只留下东边的缺口, 流民无论有什么想法,也只能东去了。 一路上,流民已经遇到了多次这样的驱赶。 李宗保被裹挟其中,村民、族人也想“分田、分牛羊”的莱州,他也只能跟着。 他不敢想象,等到了莱州,希望破灭之后,流民会怎么样。 如此庞大的流民,莱州一府根本无法救济,更无从安置。 当幻想破灭,只要有人站起来号召,他们就会将心中的绝望、愤懑宣泄在无辜的莱州府身上。 莱州,注定要被碾碎了。 第72章 夏税 济南府,节度使衙门。 叶铭申坐在主位上,捻着胡须,下面坐着衙门的大小官员。 掌书记高文玉说道:“各位,今天请大家来,是想商量加饷的事情。” 不少官员皱起了眉头,又加饷! 自从秦王起兵要“清君侧”,鲁省就加了一次饷。 后来秦王的儿子去了蜀省,叶铭申又加了一次饷。 老百姓有多少羊毛可以薅啊! 也有的官员面露喜色,征税,那就意味着油水。 就像一块肥肉从自己手上过,能沾满手油啊! 李俊奇率先质疑道:“高大人,现在没到收获的季节,再加饷只怕有些难。” 叶铭申捻胡子的手更用力了。 高文玉苦笑道:“李大人,我也知道。可是现在养兵需要钱哪。” 其实,他还没说的是,现在鲁省的官吏也不少,每月的俸禄就是一大笔钱。 孔廷赞刚出兵占据了津门,堵死了北周的出海口。 可是高文玉并不理解,北周对大海似乎并不敢兴趣,建国这么久,只是委派了一个道台,并没有恢复津门的水寨。 结果,被孔廷赞联合鲁省的水师,顺利拿下津门。 这次胜利,让鲁省上下兴奋了一阵子,野心也随之膨胀。 但是,以一省之地,养活了三万多兵力,其中还有一万骑兵。 这三万的数字没有计入辅兵的数量。 鲁省犹如小孩拖大车,在艰难行进。 ~ 众人也都一筹莫展,收的各种饷多了,等于官逼民反。 老百姓的钱也是有限的。 曾有官员建议设厘卡,被叶铭申一口否了,还将之训斥了一顿。 现在没人敢提。 其实文武官员都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叶铭申却认为,厘卡害民,税吏收一两银子,进官府的不过其中的一半,甚至更少。 其余的都是被一层层的官吏盘剥去了。 高文玉冲一个官员使了个颜色,对方心领神会,点点头。 只见他咳嗽一声,说道:“卑职有个建议。” 李俊奇有些惊讶,此人是济南府的同知杜住仁。 这是一个庸吏,他能有什么看法? 李俊奇甚至有些不忍心听下去了,这个人经常发一些昏庸的言论。 叶铭申却很感兴趣,“杜大人,有何高见?” 杜住仁拱手道:“各位大人,何不向莱州府要税银?” 众人都沉默了。 李俊奇心中暗叹,这个混蛋,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叶大人想让田氏兄弟争权夺利,自相残杀,结果呢? 田禹混的飞起,前不久灭了莱州土霸王文茂,成了名副其实的莱州王。 鲁省是秦国的飞地,莱州府却成了飞地中的飞地。 田衡是南周的安庆侯,莱州府已经是南周的囊中之物了。 叶铭申果然脸色一僵,不过他素来宽厚,还是等杜住仁继续说下去。 杜住仁继续道:“现在济南府出现了一种奇贵无比的食物,叫‘白糖’,各位想必知道吧?” 李俊奇想一巴掌拍死他,说话就利索地说吧,老卖关子干毛线? 行军司马周子贤笑道:“大家肯定都知道,杜大人不妨直说。” 杜住仁又说道:“各位大人,这白糖啊,是莱州府产的。” 众人都大惊。 李俊仁很意外,之前流传的是番商从海外贩来的。 叶铭申终于沉不住气了,急忙问道:“此话当真?!” 高文玉在一旁道:“大人,是真的!其实就是田禹的产业。” 白糖,济南府五两银子一斤。还有价无市。 据说在北周的国都,已经接近十两银子一斤。 ~ 高文玉又说道:“诸位大人想必已经知道,田知府灭了文家。将文家的财产全部收入囊中。” 当他得知文家被荡平,他的心里很难受,文家的庞大家业,自己从来都不敢去惦记,却被田禹一个人给吞了。 那可是如山一般的财富! 虽然也有消息说田禹丝毫未取,但是高文玉不信,哪有不吃腥的猫,不过是吃干抹净罢了。 文家被灭的消息,早已经传到了济南府。 有官员眼红道道:“也不怕撑死他。” 有了高文玉煽风点火,无论是处于嫉妒,还是公心,众人很快达成共识,让莱州府出钱。 叶铭申想到昂贵的白糖,还有文家的巨额家产,终于点点头,同意向莱州府征税。 叶铭申问道:“往年莱州府一年只需要缴纳八万脸税银,但是现在今非昔比了,莱州府这次的夏税该征收多少?” “卑职认为,夏税可以定为十五万两。田知府没收的文家财产,本该缴给节度使衙门。”高文玉理所当然地说道。 众人也纷纷点头,有了白糖这个吸金利器,还有文家庞大的财产,田家该吐点出来,利益均沾才是王道。 叶铭申见大家意见一致,便同意了这个数字。 他的心情很愉快,问道:“哪位愿意跑这一趟?” 伸手要钱,尤其是莱州府这种素来不汇报、不请示的地方,必须去个有分量的官员。 众人都没说话,谁也不想去干得罪人的活。 高文玉笑道:“大人,卑职推荐赵先生。上次他去莱州府,就和田禹的关系很好。” 赵先生,自然就是赵平芝了。 上次在莱州,他没有伸手帮高文玉,结果被高文玉恨上了。 这次高文玉趁机整了赵平芝一把。 高文玉很了解田禹,出钱?那是不可能的! 永远都不可能出钱! 这次去就是白跑一趟,或者说是恶心一下田禹。 这种出力不讨好的活,必须让自己讨厌的人去。 叶铭申看向赵平芝。 不等他发问,赵平芝就爽快地回道:“愿为大人分忧!” 他和田禹打过交道,自然清楚这次讨钱的难度。 莱州府,名义上还是鲁省的辖区。 这次就是去乞讨,去磨着莱州的官员施舍点银子。 可是,事情总要有人去做。 他要迎难而上,以报叶铭申的知遇之恩。 当年他只是一个一文不名的落魄书生,是叶铭申收留他,请他协助处理文案。 只是他运气不佳,科场蹉跎,却难有寸进。 三十岁那年,院试再次落榜,他便熄了科举的心思,一心协助叶铭申。 现在节度使衙门的财政极度困难,希望自己的这次努力能有所帮助。 第73章 想听个故事吗 徐博坐在公案的后面,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三个关防大印: 知府的、同知的、推官的。 现在,莱州府的行政权力都在他手上。 可是,他现在一点也不开心,眼睛布满了血丝。 二十多天了,田禹一直没有露面。 而莱州府却有了大麻烦,城下汇聚了两万多流民,并且还在不断增加。 最初,只是来了几十个流民。 徐博当即开了一个粥棚,并没放在心上。 流民营犹如滚雪球一般,不断增加,很快就成了上百个,又变成上千个。 二十多天了,现在城下已经聚集了两万多流民。 粥铺已经开了数个,但是流民还在增加。 燕飞已经将兵全部派了出去,在流民营维持秩序。 即使这样,流民也每天都有人打架,甚至是群殴。 城防营早已经在四门警戒,并在城墙上布兵,威慑流民。 ~ 徐博召集了各房的书吏、各县的县令、县丞开会,可是大家讨论来,讨论去,无非是开粥棚、士兵弹压。 这些都是老调重弹。 徐博说的嗓子冒烟,但是也没有更好的对策。 他只好散会,让各县回去强化团练,防止流民作乱。 回到公房,燕飞、城防营李子昌正在等他。 徐博瘫坐在椅子上,猛灌了一杯水。 燕飞拱手道:“徐先生,流民还在增加,现有的兵力有些捉襟见肘。” 徐博苦笑道:“粮食也没有多少了。” 燕飞和李子昌都吃了一惊:“还有多少?” “最多维持五日。”徐博伸出五根手指。 燕飞和李子昌面面相觑,没了粮食,那流民还不得造反? 城下现在已经有三万多流民了。 徐博似乎嫌两人还不够担心,又说道: “如果流民再这样增加,三日都勉强。” 燕飞急忙道:“让士绅捐粮呢?” “这就是算了他们捐的。”徐博道。 李子昌疑惑道:“不对啊,莱州的富豪还是有一些的,大地主就十几家,粮食不会这么少吧?” 徐博叹道:“乱世,粮食金贵。能帮咱们撑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了啊!再逼他们捐,也许流民没反,他们就先反了。” 屋里一片沉默。 徐博今天似乎要语不惊人死不休: “公子已经二十天联系不上了!” 燕飞皱眉道:“公子不是说要闭关,去研究什么宝贝吗?” “炼金丹吗?”李子昌小心地猜到。 徐博摇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每次去找,亲兵都说公子不见客,政务全部托付给我。” 燕飞的心也提了起来,“大公子怎么说?” 徐博道:“大公子吟诗作赋,更是闲散的性子。他说见过公子,但是公子正忙,不要去打扰。” 既然田禹无事,燕飞就放下心来。 燕飞站起身,冲徐博道:“徐先生,我去外面看看,实在不行,咱就把流民朝其他地方驱赶。” 徐博无奈地说道:“也只能如此。” 一个衙役突然冲进来,满脸喜色:“徐先生,大人出关了!” 徐博急忙问道:“人在哪里?” “就在田府!” 徐博叫道:“快,备马!我要去见公子!” 燕飞、李子昌也叫道:“同去!同去!” ~ 田府,西院,敞厅。 客厅坐满了人。 左侧是平时平时神龙一般见首不见尾的田霍,还有他的几位朋友。 右侧是陈明发为首的商人,在坐的都是莱州府数得上号的大海商、大地主。 二十天不见的田禹,正坐在上首。 自从将军政事务委托给燕飞和徐博,他就放飞了自我 田禹坐在椅子上,眼睛布满血丝,神情却十分兴奋。 田禹刚感叹了一声:“哎呀,这时间一忽悠就过去了,外面都还好吧?” 陈明发嗫嚅了,想说点什么。 田霍却摇着扇子,叫道:“老弟,国泰民安!就等你的宝贝现世了!” 陈明发只好住口,眼睛里难掩忧虑。 田禹这次闭关,只带了原项和几个亲兵。 闭关前,陈明发就从白糖业务里摘了出来。 空闲了这段时间,他有些患得患失。 虽然田禹出资,让他开了一家珠宝店,干起了老本行。 但是他总觉得离田禹远了。 他本想说流民的事情,可是田霍既然阻止了,他就没坚持。 他不愿意扫了大家的兴致。 ~ 田禹大笑,拍拍手,“原师傅,抬上来吧。” 原项抱着一个盒子,率先从后堂走了出来。 在他身后,几个壮仆抬着一个大木箱。 原项是田禹闭关前挖的珠宝师傅。 现在他给田禹打工。 众人都安静下来,静静地看原项布置。 原项冲田禹请示道:“大人,请问先展示哪一件?” 田禹想了想,指着大木箱子道:“就这件吧。” ~ 原项指挥仆人开箱。 听到他不断强调,“小心!”“慢一点!” 众人都十分好奇,里面是什么? 珊瑚?玉器? 开了箱子,原项亲自动手,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搬出一个四方的东西。 上面蒙着红绸子,众人纷纷伸长脖子,看了过去。 田霍才不管这些,早已经摇着扇子到跟前观看。 他的几个骚人朋友自然有样学样,也摇着扇子跟了过去。 他们将原项围了起来,商人们不敢上前,坐在位子上,坐立不安。 等原项放好东西,田霍随手扯下了红绸子。 周围一片安静,田霍也停下了扇子。 商人终于忍不住了,纷纷凑过去,和文人挤在一堆。 透过缝隙,他们仿佛看到一片亮光。 只见田霍在最前面转身子,又凑过去仔细看。 左看,右看,前看,后看…… 终于,他赞叹道:“烂烂金光发,澄澄物象生。” 他的朋友立刻接道:“云天皆洞鉴,表里尽虚明。” 田霍哈哈大笑:“好!好!吾弟大才!” 他让出了位置,文人们一个一个上前。 商人们终于看清了,里面是一个大镜子。 不过,与他们常用的铜镜不同。 这个镜子有一人高,照的人纤毫毕现。 田禹在一旁解释道:“这是穿衣镜,目前只做了这一块。” 终于轮到了商人,他们才用上去打量。 紫檀木做的外框,上面是龙凤呈祥的图案。 陈明发一眼就看到,龙是五爪金龙。 他的心就是一哆嗦。 不过转念一想时事,也就释然了。 等商人也看完了。 来来这里的商人、豪绅,家底都很丰厚,见识不浅。 可是这么大的穿衣镜,竟然如此平整,让人毫发毕现。 他们都被折服了,发自内心地赞美巧夺天工。 田禹虽然客气,但是心里美滋滋,比喝了蜜还甜。 多日的辛劳终于有了回报。 这些都是银子啊! 日后发展需要的银子! ~ 田禹大声道:“来人,把穿衣镜装好,送我大哥院里。” 田霍一直是宠妻狂魔,不然也不会多年无子,还能扛着父母的压力不纳妾。 听到镜子送给了自己,田霍大喜,他自然明白,这是送给老婆用的。 “她必定会喜欢的!”田霍心想。 商人眼巴巴地看着穿衣镜被装进木箱。 一直看到壮仆将箱子抬走了,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 ~ 田禹亲自捧起木匣子,笑眯眯地问道: “各位,想听个故事吗?” 第74章 苛政猛于海蚌 众人都被田禹的话吸引了。 什么故事? 肯定是与盒子里的东西有关!众人猜测。 田霍坐回椅子上,打开折扇道:“吾等洗耳恭听!” 田禹站起身,说道: “在东海的深处,生活着一种巨大的蚌。 “每到月圆之夜,它们就浮出海面, “吐出体内的珠子,让珠子吸收月华。 “当地的岛民为了采摘这种珍珠,一代代人不断尝试。 “在付出无数生命之后,他们终于发现, “只有处子才能采摘,她们被称为采珠女。 “靠近的途中,她们的身体的动作微乎其微, “必须巧妙地借助海浪,慢慢靠近浮上来的海蚌, “她们身上的幽香,能麻醉海蚌,使之反应迟钝。 “她们必须迅捷地拿到珍珠,之后拼命游回去。 “三十个呼吸之后,海蚌会清醒过来, “失去珍珠的海蚌瞬间变得狂暴,疯狂地袭击周围的一切。” 众人都屏住呼吸,盯着原项,为采珠女的安危提起了心。 大厅里只有田禹的声音在回荡: “不论是同类,是巨大的海鱼,还是渔民, “在海蚌的攻击下,都无法幸存。 “有些采珠女就这样丧身蚌口。 “幸运的爬上等候的船只,依然难逃海蚌的追杀, “采珠女必须和船夫一起,拼命划桨。 “因为小渔船难以承受海蚌的一击。 众人都被田禹的话吸引了。 什么故事? 肯定是与匣子里的东西有关! 田霍坐回椅子上,“吾等洗耳恭听!” 田禹站起身,说道: “在大海的深处,生活着一种巨大的蚌。 “每到月圆之夜,它们就浮出海面, “吐出体内的珠子,让珠子吸收月华。 “当地的岛民为了采摘这种珍珠,一代代人不断尝试。 “在付出无数生命之后,他们终于发现, “只有处子才能采摘,她们被称为采珠女。 “靠近的途中,她们的身体的动作微乎其微, “必须巧妙地借助海浪,慢慢靠近浮上来的海蚌, “她们身上的幽香,能麻醉海蚌,使之反应迟钝。 “她们必须迅捷地拿到珍珠,之后拼命游走。 “三十个呼吸之后,海蚌会清醒过来, “失去珍珠的海蚌瞬间变得狂暴,疯狂地袭击周围的一切。” 众人都屏住呼吸,盯着田禹,为采珠女的安危提起了心。 大厅里只有田禹的声音在回荡: “不论是同类,是巨大的海鱼,还是渔民, “在海蚌的攻击下,都无法幸存。 “有些采珠女就这样丧身蚌口。 “有些上了船,依然难逃海蚌的追杀, “渔民的小船都难以承受海蚌的一击。 “只需要一个撞击,就可以将渔船撞碎; “或者合上贝壳,将渔船连人带船夹碎。 “采珠女上了船,必须和船夫一起,拼命划船。 “但是,海蚌掀起的风浪,让海面波涛起伏, “让渔船的离去变得更加苦难。 “即使用最好的渔夫, 每年采珠女总要十去四五。” 惊心动魄的画面让众人惊呼不已,年轻生命的逝去也让众人惋惜不已。 ~ 田霍的怜香惜玉之心顿生,他不由地叹息道: “几乎一半的死亡率? 那为什么还要采这珠子?” 田禹理所当然地说道: “当然是为了活着!海岛无法耕种, 他们的米面、衣服都要靠珍珠换来。” 有文人问道:“他们为什么不搬个地方?” “那里没有税丁!”田禹沉重地说道。 田霍哀叹,“苛政猛于虎也!苛政猛于海蚌也!” ~ 众人都沉浸在这个美丽又凄婉的故事之中,不能自拔。 他们也开始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珍珠,值得采珠女付出生命的代价。 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下,田禹搬了一个瘦高的花凳,放在阳光最好的地方。 他打开盒子,拿出一颗珠子,放在凳子上。 众人立刻发觉厅口多了一颗璀璨的小太阳。 美轮美奂! 耀眼夺目! 闪着七彩光华! 珠子只有鸡蛋大,本身十分纯净, 可是从不同的角度看,却有着不同的颜色。 翠绿、蜡黄、奶白、粉红、亮紫、火红…… 众人围着珠子,不断变换位置,欣赏着不同的色彩。 ~ 当然,没有海蚌,也没有采珠女。 这是田禹用超白玻璃造的,就像后世一些奢侈的首饰,用人造玻璃,一样卖出了高价。 这是特地造了一个大倍数的放大镜,原项雕刻的。 田禹只是给他讲了后世加工钻石的方法。 “圆形明亮式切割”,钻石可以切割出58个切面。 原项觉得面前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 立刻沉迷其中。 一开始他用透明度很差的玻璃练手。 当田禹终于造出了超白的玻璃,他已经很娴熟了,还设计出了不同的图案。 这颗珠子,他雕刻了三百多个刻面。 这样他还不满足,田禹给的工期太紧了,不然还能刻的更好。 同样,也和钻石一样,必须讲一个好故事,才能卖出好价钱。 原项一开始是不同意编造故事的。 但是禁不住田禹的忽悠,不,是后世的营销理论的浸染。 忠厚老实的原项,就这样被田禹带歪了。 ~ 众人都在欣赏神奇的珍珠,田霍却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种珠子,中原地区没有出现过吧?” 他是忠勇伯府的大公子,他说没见过,基本上就是事实。 田禹早就料到有人质疑,便解释道: “这在南海的深处,珍珠销售一直被番商把持, “所以中原地区没有见过, “但是古书中多次出现的宝珠,我怀疑就是这种珠子。 “近期有番商遭遇风暴,顺风漂流到中原, 这种珠子才传入中原。” 田霍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 陈明发在一旁欲言又止,心里猫抓一般难受。 他做了大半辈子珠宝生意,看到穿衣镜就恨不得抱店铺里。 可惜穿衣镜是田霍的了。 那是田禹的大哥,他没话说。 现在看着珍珠,他已经挪不步了。 几次想和田禹商量,将这种珍珠放店里销售。 可是他不知道田禹的心思。 看着陈明发垂涎欲滴的样子,田禹笑了。 “陈掌柜,这颗珠子就放店里卖吧。”田禹对他说道。 陈明发立刻跳了起来,不敢置信地问道: “公子,此话当真?” “当真!”田禹点头道。 珠子生产出来就是卖钱的,留着干什么。 陈明发激动地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一辈子能经营一次这样的奇珍,满足了! 足够炫耀一辈子了! 田禹又说道:“陈掌柜,刚才的穿衣镜暂时没有第二个, 但是有一些小的镜子,巴掌大,团扇大, 大概二十多个。不过还没有镶嵌,你找师傅做一下, 然后放店里卖吧。” 陈明发捂着心脏,不行,得缓缓,心跳的有些狂野。 有了这些,珠宝店必然成为南北朝的第一家。 他为之前的怀疑而惭愧,公子将这些稀世珍宝都交给了他,显然还是最信任他的。 ~ 敞厅里的商人、乡绅已经心里痒痒,纷纷揣度珠子和镜子的价格,跃跃欲试。 有的人揣测自己的实力,对珠子不抱奢望,但是对小镜子却有了心思。 没有女人能抗拒这种镜子的吸引力。 简直是送礼圣品。 简直哄女人开心的大杀器。 这种镜子一出,河东狮绝对变成小猫咪。 ~ 田霍犹豫了一下,凑到田禹身旁低声道: “明天我举办诗会,题目还没定,那颗珠子不如借我用一天。” 田禹爽快地应下,“自然可以!这珠子还有一些,送大哥吧。” 听到田禹要将珠子也送给田霍,陈明发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心似乎被割了一刀。 田霍看出了他的心思,潇洒地挥着折扇,笑道: “陈掌柜,别肉痛,明日诗会后,珠子就还给你!” 陈明发被说破了心事,老脸一红,连声道:“不敢!不敢!” 田禹很开心,明日诗会之后,田府的珠子就有了更多的文化符号,内涵就更丰厚了。 ~ 田禹正在暗自高兴,敞厅口突然有人怒声叫道: “田公子!” 田禹转过头,暗叫不好。 只见徐博站在敞厅门口,额头上青筋乱跳。 后面站着燕飞、李子昌,面色都有些不善。 第75章 流民潮 谁都看得出来,徐博很愤怒。 感情我担惊受怕,你们在这里喝茶聊天。 陈明发正献宝似的,和各位有钱大佬炫耀小镜子。 看到徐博,各位商人、士绅立刻抛弃了陈明发,围拢上去打招呼,“徐大人!”“徐先生!” 徐博现在可是莱州府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平时难得一见,现在见到真人了,怎么回事,徐大人心情不好? 那还不快点来安慰一下! 士绅还顾忌点脸面,商人的各种暖心、恭维却如潮水般将徐博淹没。 徐博的脸色多少好了一点。 ~ 田霍见形势不对,立刻带着文人朋友撤了,毫无拯救田禹的心思。 田禹低声问燕飞道:“出什么事?徐先生好像心情不好?” 燕飞苦笑道:“岂止是不好,是太不好!极其不好!” 田禹疑惑道:“莱州能有什么事?谁敢欺负徐先生?” 李子昌问道:“公子,您不知道城外的事情?” “城外,城外什么事情?”田禹满脸问号,“我刚闭关出来,什么也不知道啊!” 燕飞见他不似作伪,便说道:“最近十来天,不断有流民涌过来。” “多少人?”田禹问道。 “现在已经大约两万人。”燕飞说道。 田禹的好心情瞬间没了,犹如一桶冰水兜头浇了下来。 李子昌又及时补刀:“流民还在增加!” 田禹转头叫陈明发,“这里的朋友,你和原师傅帮我招待。” 田禹冲众人拱手道:“本官有事,先行告辞!” 在众人的簇拥下,田禹带着徐博、燕飞和李子昌大步走了出去。 徐博率先上了马,还余怒未消,“公子,咱们去哪里?” 田禹走过去,偷偷塞了一个巴掌大的东西在他手里。 徐博摸了一下,是刚才见的那种小镜子。 能将人照的十分清楚。 徐博家在鄂州,一时无法和家人团聚,便在这里纳了一房小妾。 小妾双十年华,温柔体贴,深得他的宠爱。 年近不惑喜欢上一个年轻姑娘,犹如老房子着火,火势逼人。 这种小镜子她一定是喜欢的,徐博心想。 他的怒火顿时化作一股春风。 田禹这才飞身上马:“走!去南城门!” ~ 站在南城门附近的城墙上,入目的是连绵起伏的草棚子。 懒懒散散,晃悠,更多的是躺在地上。什么遮盖都没有。 本来是一片庄稼地,现在已经成了,全被糟蹋了。 徐博在一旁说府衙已经补偿了百姓的损失。 正午的阳光十分毒辣,可田禹却打了一个冷战。 “哪里来这么多流民?”田禹问道。 徐博已经调查过,回道:“第一批是东边来的,冀省遭了兵灾,加上鞑子圈地, 在当地活不下去了,出来逃荒; 第二批是南边来的,淮河流域发大水。 还在源源不断赶来的,就是淮河一片的。” 几个人正在说话,远处的一处流民营突然发生了斗殴。 一开始只是几个人打,慢慢地越来越多的流民卷进来。 围观的流民也跟着起哄。 很快,一队拎着哨棒的骑兵闯了过来,看到站着的人就一棍子抡过去。 后面一队骑兵,拎着战刀在附近游弋,敢于反抗的,他们就扑上去动刀子。 混乱很快平息下来。 田禹不禁点点头,军队应对还算及时。 “现在的困难是什么?”田禹问道。 “粮食撑不了几天了!”徐博回道。 田禹点点头,叫来一个亲兵,命令道: “传令彭思文掌柜,从今天开始,所有的白糖只能用粮食换。” 田禹算了一下时间,从商人有反应,到粮食运来,至少需要十天的时间。 “十天,能撑十天吗?”田禹问道。 “流民这样增加下去,三日都够呛。”徐博回道。 田禹又吩咐道:“陈明发展柜手里还有一批镜子,以银子定价,但是只收等价的粮食。” 徐博知道白糖的价格,现在每天白糖的产量是一千斤,并且这个产量还在稳步增加。 虽然他不知道镜子的价格,但是凭直觉不便宜。 有了这批粮食,应该能将粥棚继续下去。 田禹本以为卖白糖、镜子和玻璃珠子,能大赚一笔,有很多想法正好可以付诸实施。 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城外的流程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 徐博又说道:“根据衙役的调查,这些流民里一直在传播一种谣言, 说莱州府又吃不尽的粮食,南北朝的皇帝都朝这里送粮食, 就是为了巴结田大人。 流民中有一句传言, ‘田禹大人最善良, 到了莱州分田、给牛羊!’” 田禹明白,这是被人算计了。 “谁这么看得起我田某人!”田禹哭笑不得。 ~ 看着许多行尸走肉一般的流民。 田禹明白,这次流民潮不简单,背后有人推波助澜。 自己为了多开几个赚钱的路子,攻关纯净玻璃的生产工艺。 为了提高效率,拒绝见任何人,连方顺的情报都压了下来。 他本来以为莱州偏安一隅,短短一个月,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现在还是出了问题。 他在心中深深的自责,自己麻痹大意了。 以为有了超越时空的科技,就可以一路平推,碾压一切。 自己飘了,小觑了天下英雄,结果今天被砸了一闷棍。 幸亏不到一个月就完成了这次研发。 再拖下去,也许莱州府来之不易的成果就毁在了自己的大意上面。 要引以为诫啊! ~ 看着城下的流民,田禹心里也是一团乱麻。 这就是一堆干柴,一个火星子就能点燃。 一旦被有心人利用了,这些人就是战争的怪兽,席卷一切,越滚越大。 即使打赢了,莱州府也打烂了。 可是该怎么办,他越是努力想理出个头绪,脑子越是一团浆糊。 ~ 就在田禹苦恼不堪的时候,户房有书吏来报: “济南府赵平芝大人来了。” 徐博急忙问道:“何事?” “要求莱州府缴纳税银。” 田禹气笑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第76章 失落 田禹怔怔地看着流民营,一动也不动。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条分缕析。 已有的流民数量庞大,新的流民还再来。 问题不能拖,今天必须有方案! 正午的阳光如老虎,城墙砖十分烫手,风也带着烤人的热浪。 燕飞担心他晒坏了身子,想上前去劝他先回府衙,在商量对策,却被徐博拦住了。 “公子正在思索对策,别打扰他。” 徐博叫来一个班头,吩咐了几句。 很快,班头拿来几把笨重的油纸伞分给几位大人。 燕飞亲自给田禹打了一把。 ~ 豆大的汗珠从田禹的额头滚滚落下。 他一条一条地分析,开始拽出第一个线头: 首先,流民首先要稳定下来。 后世的网格化管理可以借鉴。 其次,要给他们一条生路。 就是提供就业机会,消耗城下巨大的人力,没有这么多岗位也要创造出来。 再次,刀把子一定要锋利。 没有军事震慑,这些流民随时都可能变成噬人的怪兽。 不能小看这些人,这么大基数的人口,必然不乏野心家。 他们现在一无所有,只有一条烂命,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时候。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行事才无所顾忌。 因为他们已经到了最底层,没有什么可以失去,除了一条命。 当活着都成问题的时候,命已经无足轻重了。 最后,慈善救助也要跟上。 尽可能让更多人活下去,尤其是其中的孤儿。 医药,食物都要跟上。 流民营就是一个丛林社会,孤儿、无所依靠的老人、单身的女人,在流民中的最底层。 要尽力帮助他们。 ~ 李宗保躺在破旧的棚子下,正午的眼光透过各种窟窿照进来。 到莱州府城已经十天了。 果然没有传说中的分地、分牛羊。 本来大家也接受了现实,莱州府又不欠流民什么,开粥棚已经是活菩萨了。 并且,流民一路吃过不少粥,莱州府的粥是最稠的。 关键还是要自救,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莱州府。 现在是夏天,可以找的食物很丰富。 只要勤快,不敢说吃饱,活下去还是没有问题的。 勤快的一点,已经跑向掖县海边,捡贝壳和各种海鲜。 一边想着活下去,一边琢磨着出路,这是大部分流民的现状。 ~ 可是流民中似乎有一些人发现了机会,蠢蠢欲动,开始煽动流民。 什么莱州府吞了救灾粮,皇上要求粥能插筷子不倒,现在粥能数到米粒。 这种谣言属于低级的,明眼人都知道是假的。 因为粥是每天都喝的,其他地方一天一顿粥,只有济南府是早晚各一顿,而莱州府是早中晚三顿。 还有人传言莱州的百姓抢走了本该给流民的土地、牛羊。 这就有了一点煽动性。 对于土地,国民都是偏执狂。 这种极端的重视,也容易被人利用土地煽动起来。 一开始,只有一些二百五相信他们。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被煽动的流民越来越多。 背井离乡的痛苦,流亡路上的艰辛,受到的各种欺压,几乎每个流民都如火山一般。 这些煽动的人时机抓的很准,也抓住了流民的痛点。 李宗保的村子就有人被煽动,也正是因此他才知道的更多,有人在搭建自己的班底。 已经有人建了香堂,设立香主。 李宗保已经暗中告诫族人,不许卷入这些活动。 不听劝告,一意孤行的,立刻驱逐出村。 他已经暗中通知几个新得过的人,一旦事情不对,就再次逃亡。 史书上流民起义多如牛毛,但是有名有姓的,就是哪几个首领。 被裹挟的流民、百姓,不过是个数字,甚至数字都没有。 ‘流民’这个词就概括了他们。 ~ 有人走了进来。 棚子四面漏风,没有多少遮挡。 肚子饿的难受,李宗保懒得抬头,听脚步声就知道是张大卿来了。 张大卿走到跟前,坐了下来,带着扑鼻的酒味。 看着他红扑扑的脸,李宗保皱眉道:“你也去了?” 那帮人最近开始用酒肉拉拢流民中的一些首领。 张大卿摸出一根鸡腿,塞在李宗保的手里,大咧咧地说道: “有酒有肉,干嘛不去?” 李宗保咬了一口鸡腿,真香! 他又将鸡腿递给张大卿。 张大卿摆摆手,“我吃过了,这个是专门偷给你的。” “好兄弟!”李宗保毫不客气,三下五除二吃光了鸡腿,连骨头都嚼碎了咽了下去。 之后很有耐心地舔下牙齿上的一根肉丝,咽了下去。 张大卿喷着酒气,靠在一根木头上, “他们说,明天去府城去要地,要耕牛!” 李宗保瞪大了眼睛:“他们疯了?你要跟着去?” 张大卿晒笑道:“他们没疯,我知道这就是借口。” 他俯身凑得更近,酒气直接喷到了李宗保的脸上: “可是,这世道都乱了,皇上都出了三个。 俗话说天无二日,国无二主。 这说明什么?说明咱们穷棒子的机会到了!” 李宗保不着痕迹地挪了挪,和他保持了一点距离,鄙夷道: “都能掉书袋子了?行啊,长进了!” 张大卿嘿嘿笑了,“都是那几个香主说的。” 李宗保正色道:“你要还是当我是兄弟,就离他们远一点!” “为什么?咱们这可是好几万人,真闹起来,还能怕莱州府的那几个兵?” 李宗保不屑地哼了一声: “白天几十个骑兵就能让流民老实地蹲着,你说有什么用? 一个是训练出来的杀人刀,一个是种地的泥腿子、现在的乞丐,你说有什么用?” 他的追问让张大卿有些不自在,不过他不得不承认李宗保说的对。 张大卿嗫嚅着,欲言又止。 李宗保问道:“他们是让你劝我也入伙的吧?” 张大卿一拍大腿:“正是!他们叫‘共举大事’!” “你去和他们说,我要考虑一下。”李宗保淡淡地说道。 张大卿爽快地说道:“好吧。你要是加入,我也加入, 咱们兄弟到时候一起抢银子; 你要是想走,我也跟着你一起走。” 李宗保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这个张大卿头脑简单,一根筋。 不过如果他拿你当兄弟,那就无二话,绝不偷奸耍滑,关键时刻信得过。 李宗保心想,万一要跑路,就拉上他。 第77章 对策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 虽然有伞遮阳,但是城墙上的风都是热的。 田禹的衣服已经被汗浸透了,贴在身上。 两个时辰后,田禹终于转过身,嘴唇干裂,头发湿漉漉的。 他问徐博道: “下面的各县,流民多吗?” 徐博急忙回道: “不多,基本上都集中在了这里。” 田禹说道:“那还好,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田禹看着众人,缓声道: “现在开始,莱州府进入战时状态, 军人、官吏非生病不得请假。 府城四门严加把守,暂时禁止流民入城。” 众人齐拱手称“喏”。 见田禹十分镇定,胸有成竹,众人烦躁的心也安定了下来。 ~ 田禹继续说道:“第一,再一次扩兵。 燕飞下辖的四个营、李子昌负责的城防营, 每一个营扩充到五千人。 第一营改为骑兵营。 这次征兵,优先征募流民。 同一个村子、同一个宗族的,要打乱在不同营头。 每一个都严格甄选,宁缺毋滥。” ~ 第二,对流民营实行军事管理。 燕飞的四个营,分别把守流民营东西南北四个方向。 对于聚众闹事的,杀无赦!” ~ 第三,徐先生尽快制定流民营管理 内容要简单易懂,不超过十条。 然后衙役在流民营来回宣读, 敢于违反的,轻则军棍,重则杀头。 ~ 第三,对流民编户、连坐。 命令各县委派户房、衙役支援府城。 原则上五户为一队,设队长一名; 五队为一村,设村长一名; 五村为一里,设里长一名。 一户造反,连累一队; 一队造反,连累一村; 一村造反,连累一里。 ~ 第四,府衙建立居养院,救助孤寡老人、孤儿、没有亲人的女人。 另外,请念太医出面,组织郎中在流民营施汤药。” ~ 田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口干的厉害。 徐博、燕飞他们终于有了充足的信心。 征兵,将流民营中的壮丁抽走大半。 编户齐民,一盘散沙的流民就有了稳固的组织。 对流民的管理就容易一级一级落实下去。 制定管理条例,就是流民营的简易法条。 有了法条的规范,流民会更安定。 徐博心悦诚服,长揖道: “公子大才,吾等不及!” ~ 田禹又对徐博说道: “徐先生,编户的时候,一定要登记每个人的特长。 识字的,尤其是有功名的要标记。 工匠也是重点需要关注的。” 徐博也补充道: “对于有功名的,府衙可以征用,给流民登记造册。” 燕飞也补充道: “对于新来的流民,不许和已经编户的流民混在一起, 应该另设营地安置。” 田禹点头道:“大善!” 李子昌问道:“公子,流民如果进城做工, 还能多少有点收入,为什么暂时不让他们进城?” 田禹解释道: “外面的流民太多了,莱州城太小, 没有多少工可以做, 对于流民的去向, 我另有打算。” 田禹看着众人,拱手道: “诸位,今日齐心协力,共克时艰, 度过这一关,莱州府就不一样!” 徐博也大声道:“公子说的对!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有了明确的目标,众人斗志安昂,一反刚来城墙的时的焦虑。 众人纷纷告辞,每个人都有如山一般的工作在等着。。 田禹笑道:“各位去忙,我去会会节度使大人的使者。” ~ 府衙,客厅。 赵平芝已经换了几次茶,去了两趟厕所,终于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 赵平芝急忙拿起面前的书,装模作样地翻起来。 田禹从外面大步走了进来,大笑道: “赵大人,好久不见!” 赵平芝这才放下书,打着哈哈: “田大人,虎步龙骧,越发精神了啊!” 田禹暗道,我信你个鬼! 昨晚熬到半夜,今天一直忙碌,估计眼圈都是黑的。 不过,他也是恭维了一番赵大人康健更胜往昔。其实,赵平芝两鬓斑白,他上次来还有不少黑发的。 两人分宾主做下,从故都旧事说起。 两人从古董骗局,聊到斗蛐蛐的秘法,最后在济南府的青楼文化上达成共识。 一个人是风流文人,一个人勋贵家的公子,棋逢对手,聊的不亦乐乎。 眼看着金乌西坠,赵平芝有些焦虑了。 可是田禹绝口不问他的来意。 赵平芝终于忍不住了,正要开口提税银的事情。 田禹却站起身,“赵大人,旅途劳累,早点安置吧!” 赵平芝只好说出来意: “田大人,夏天的税银该缴了!” 田禹一摊手,“没钱!” 赵平芝楞了,没想到田禹拒绝的这么直接。 田禹指向南方,“赵大人,想必您也知道了, “外面几万流民,嗷嗷待哺。 “一个不小心,就会酿成民乱, “莱州府自顾尚且不暇,实在无力再缴纳税银。” 赵平芝是君子,脸上有些发烧,在莱州面临生死考验的时候,自己还开口索要税银,他的心里很过意不去。 不过,也只是如此了。 叶铭申还等着用钱,财政几乎都用于军费了,官吏上个月的薪俸还欠着。 再拖延下去,官吏要不挂冠而去,要么勒索小民,对鲁省来说,都不是好事。 他只能硬着头皮道: “济南府也是刚应付了几万流民,叶大人也难啊!” 田禹认真道: “叶大人能集全省之力,可我们只能靠莱州府。 我们也是考虑大人的难处,才没有向节度使衙门求援。” 赵平芝被堵的哑口无言。 看田禹再次告辞,他几乎哀求道: “田大人,你总不能让我空手回去吧?” 他四十多岁了,去哀求一个后辈,实属无奈。 至于尊严,伸手要钱就忘记这种东西吧。 ~ 打败了鞑子,叶铭申信心爆棚,早已经忘记是田禹的帮衬才打赢的。 他一直在扩兵,扩地盘,前不久更是一边救济灾民,一边派兵占据了冀省一部分、津门。 赵平芝在叶铭申的身边工作,知道最多,叶铭申最大的愿望,是将地盘和秦国接壤。 到时候交出手中地盘,功成名就,归隐山林。 叶铭申还抱着士大夫的“治国平天下”的野望。 可是赵平芝知道,这个野望实现的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占地盘需要扩军,可扩军要银子。 鲁省山多地少,百姓贫瘠,没多少银子。 还有一点赵平芝不知道的,就是莱州府的白糖还吸走了不少鲁省富人的银子。 从叶铭申开府建牙,当了青州节度使,就不断加饷,百姓已经苦不堪言。 有县令直言,再这样加下去,不用敌人进攻,鲁省的百姓就会揭竿而起。 为报叶大人的知遇之恩,赵平芝只能尽力而为。 ~ 田禹不为己甚,便拱手道: “怎么会让赵大人白跑一趟。 来人,给赵大人准备一桶白糖。” 赵平芝来之前打听过,一桶白糖是一百斤。 按照济南府的市价,就是五百两银子。 他赌气道:“一桶不够!” 田禹大方地说道:“好!那就四桶!” 赵平芝脸上有些发烧,伸手索要礼物,这还是他平生第一次。 可是,没办法啊,四桶就是两千两银子。 总算是一点钱,没有白跑一趟。 他没想过将白糖私藏起来。 莱州府外的流民,他也见到了,本以为这次要白跑一趟了,没想到还能带四桶白糖回去。 田禹在如此艰难的时刻,依然没有让他空手而返,赵平芝的心中充满感激。 至于十五两夏税,赵平芝早就抛之脑后。 他一开始就很清楚,那不过是高文玉恶心莱州府的。 济南府一年尚没有缴纳十万两银子,何况莱州这种贫穷的府。 ~ 正当叶铭申后者脸皮,收下厚礼。 田禹却突然又坐了回去,笑道: “赵大人,其实我们可以做点生意。” 第78章 北方的商路 就在赵平芝以为莱州之行已经结束的时候,田禹却又坐了回去,要和他谈谈生意。 赵平芝疑惑道:“什么生意?” “白糖!” 其实,田禹一开始送赵平芝礼物,只是可怜他巴巴地跑这么远,却空手而归。 可是当赵平芝索要白糖的时候,田禹突然灵光一闪,记得彭思文掌柜多次抱怨过,自从鲁省占据了津门的入海口,白糖很难进入北周的市场。 津门水寨索要的贿赂太高了,海商们用脚投票,不愿意去做北周的生意。 听到是白糖,赵平芝的精神也为之一振。 在济南府,白糖可是五两银子一斤啊。 这种面对有钱人的东西,往往是有暴利的。 赵平芝平定一下激动的心情,问道:“怎么合作?” 田禹说道:“莱州批发给你,一斤二两银子。每个月八百斤白糖,现银结算。” 赵平芝高兴地差点没跳起来,一个月就有二千四百两毛利。 在济南府,一个普通百姓的年收入还不到十两银子。 但是他也知道做生意,就要讨价还价。 既然田禹开价二两,那说明还有降价的空间。 ~ 两人你来我往,最后商定的结果是: 一斤一两半银子,每月莱州府供应两千斤白糖,现银结算。 而赵平芝承诺: 莱州府不再缴纳税银,可以自行招募军队。 其实,来之前他和叶铭申商谈过,叶铭申给的底线就是田禹缴纳税银,莱州的官员任命、军队由田禹说了算。 现在白糖的贸易的利润,完全抵得上税银了。 更何况,田禹也不会缴税的。 今天的收获已经远远超出了赵平芝的预期,他以为自己要空手而归,至多象征性地要一点银子,聊胜于无。 ~ 双方各取所需,都十分满意。 田禹扩大了白糖的销量,打开北方的市场,还将和青州节度使衙门的关系确定下来。 赵平芝解决了钱的问题。一个月两千斤白糖,按照济南府的市价,毛利就近十万两银子。更重要的是,他有充足的信心,白糖的销量远不止这些。 白糖到了济南府,就可以沿着黄河卖向北周京城、西安,甚至沿着古老的丝绸之路,卖向遥远的西方。 而田禹给他的许诺是,一个月最高可供白糖五千斤。 现在通往北周的商路,陆地的关口有北周士兵把守,路上匪徒如牛毛。 无论是兵卒,还是土匪,商人都要孝敬,还要担心他们见财起意,举起屠刀。 而海路只需要上船,一路就可以直达目的地。 虽然也有海匪,但是沿海并不多,大家结成船队,完全可以和海匪抗衡。 现在,海路是成本最低、最安全的路径。 自南北朝并立后,海商就多了起来。 其实,现在的海商就是在近海做生意,来往南北朝的沿海港口,交易商品。 做远洋贸易需要大资本,承担的风险也大,除了少数大海商,反而很少有人涉足。 津门的入海口在鲁省手里,相当于鲁省控制北方商路进口的起点、出口的终点。 对于白糖在北方的销售,鲁省拿到的不仅是分销权,更是定价权。 ~ 田禹还提议,鲁省在津门开放商港,设立市舶司。 他给赵平芝算了一笔账,津门市舶司每年可能的商税。 令赵平芝吃惊的是,市舶司一年的商税竟然远超过一个府的税银。 赵平芝暗下决心,回去就劝叶铭申开设市舶司。 相信在银子的诱惑下,叶大人会爽快地答应的。 ~ 两人一直聊到天色见晚,宾主尽欢。 两人还商定,如果白糖交易进展顺利,双方在商贸上做更多的合作。 赵平芝骨子里还是传统的文人,耻于言利。 但是现在为了叶铭申,他也豁出去了。 最后敲定合作细节,他已经出了一身汗。 这时,田霍摇着折扇,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邀请赵平芝去吃酒。 赵平芝写诗崇尚复古,上追汉唐,有几首诗广为流传。 上次赵平芝来,恰逢莱州权力交替,田霍错过去了,他一直引以为憾。 这次他听闻赵平芝来,便立刻赶了过来。 文人唱和,是一件雅事,赵平芝也想趁机结交田禹的大哥,便欣然同意。 ~ “白糖?”田霍当即皱起了眉头,怎么能让赵平芝这样的诗人谈论阿堵物。 他挥了挥扇子,大咧咧地说道: “小弟,赵大人是诗词大家,白糖的事情,如果力能所及,就尽量供应吧。” 赵平芝听了,看向了田禹,他知道田禹掌控了莱州的军政,田霍不管事的。 刚才他死磨硬产,才将月供应量定在五千斤。 田禹还说如果产量不够,就给不了五千斤。 总之,供应量控制在田禹手上。 大哥的面子肯定要给,田禹当即爽快地回道:“大哥说的是!只要赵大人需要,白糖敞开供应!” 赵平芝喜出望外,“希望年底的月供应量能达到一万斤。” 田禹笑道:“赵大人,白糖不是粮食,需要的人群很小, 即使您打开了西域的商路,一个月消化一万斤也很困难。” 赵平芝不懂商贸,听到田禹的分析,似乎很有道理。 他有些犹豫不定。 田霍等的不耐烦了,这种生意经传到耳朵里更让他难受,当即说道: “那就按销量供应。节度使衙门能卖多少,咱们就供应多少。” 说完,他不容田禹再提异议,拉着赵平芝就走了。 “按大哥说的办!”田禹冲两人的背影大声说道。 田禹哭笑不得,其实大哥最后的提议很好。 反正是现银结算,莱州府不怕买的多。 而白糖耐储存,济南府进的多了,就慢慢销售,这种垄断的生意,终究能卖出去。 他完全理解田霍的作派,田霍曾经说过,让诗人去做生意,犹如将一盆兰花放在咸鱼堆里,不仅俗不可耐,简直该打板子。 看着赵平芝的身影,田禹得意地笑了。 有了鲁省这个二级批发商,莱州府的白糖、镜子、玻璃珠子的销量可以提高不少。 当然,对外宣传不能说是玻璃珠子,毕竟有了一个凄美的故事,田禹给起了名字“定光珠”。 相信赵平芝会心动的。 第79章 元大辰的野望 将赵平芝送到驿馆,田禹直接回了家。 在他的书房,一个年轻的太监已经在等候。 黒瘦,相貌普通,面色平和,不骄不躁,站在人堆里十分不显眼,正是田禹的情报头子方顺。 翻看着方顺近期的报告,田禹满意地点点头。 “外面的流民,派人了解了吗?”田禹问道。 “回大人,卑职已经收买了一些线人。据他们回报,确实有人煽动作乱。” 田禹的眼睛闪过一抹厉色,不能让流民乱。 流民一旦乱了,想再让他们安定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附近山川林立,钻进山里就是土匪。 田禹说道:“事不宜迟,今晚就行动。让你的线人当向导。” “喏!” “钱丰回营地了吗?”田禹问道。 他去研发玻璃的时候,钱丰带人进了山,练习野外生存去了。 “回来了。自从流民聚集在莱州城下,钱将军担心府城安危,已经回来多日了。”方顺回道。 “那就让他负责抓人,让衙役们也跟着配合。”田禹说道。 ~ 流民营,元大辰午觉醒来,舒了个懒腰。 从济南府走到这,腿都肿了,终于可以安心睡觉。 缪府的小少爷缪起宗被田禹的人打残了,就派人驱赶流民,企图报复。 元大辰本来是缪府弓箭兵的一个队正,缪起宗命令他混入流民队伍,引导流民东去。 据他所知,缪起宗派的人有七十多个。 另外还有一队骑兵。 五人为一组,平时分散在流民中。 组长负责联络,活动的经费也在组长身上。 元大辰就是其中一个组长。 有的组长心思活泛,趁乱带着钱跑路了。他名下的组员就没了着落,真的成了流民。 有的组长钱漏了白,在某一天夜里,突然失踪了。 元大辰没有跑路,钱财藏的也很好。 他笼络了手下的四个组员,一直跟着流民走。 这点人手平时分散着混入流民,并不聚在一起。 他不愿意逃走,也不能半路回去,自己还有一大家子靠缪府吃饭呢。 ~ 元大辰一直在聚拢流民,中途他已经是上百个流民的头目。 他当然不是想做善事,而是想恢复祖上的荣光。 他的曾祖创办九针教,在一次黄河水患中聚众造反。 转战一年后被朝廷镇压。 现在,烽烟四起,中原鹿肥,正是男人打江山的好时光。 元家秘密相传的造反法门,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元大辰其实看不上缪起宗,完全是小孩子闹脾气。 几万的流民,派这么点人手,简直不自量力。 典型富贵家子弟的作派,眼高手低。 他随手拿起案子上的雕塑,在手里轻轻摩挲。 这是无生老母的雕像。 他的一个信徒是木匠,花了几日的功夫精心雕刻的。 ~ 很少有人知道,他就流民中的“老掌柜”。 吸取曾祖的教训,他一开始很低调。 只设了三个香堂,让堂主去发展信众。 自己却躲在幕后,只有三个香主知道他是谁。 明面上,元大辰管着上百流民,引起了一些有野心的人的注意。 但是拉拢了他几次,都被他糊弄过去了。 ~ 现在的流民营,有不少人立起了供桌,供奉各路神仙。 有的野心勃勃,信徒供奉的酒食,他会拿去吸引信徒,壮大声势; 有的纯粹是想骗点吃的喝的,骗来的酒食只和寥寥几个亲信享用。 流民最需要的是安慰,是希望,有些人便投其所好,很快就能聚拢一批人。 现在名号比较响的是“老神仙”,每天傍晚就装神弄鬼,吸引流民。 不过,元大辰对他不屑一顾。 声势搞这么大,唯恐官府不知道。 简直是老鼠在猫鼻梁上跳舞。 ~ 有人敲了敲门,三声慢,两声快,又四声慢。 是自己人。 元大辰将雕塑在案子上放好,沉声道:“进来!” 是他手下的一名堂主。 “老掌柜,老神仙今天又请了几个头领吃酒。”堂主说道。 “都有哪些人?” “张大卿,陈石头,杜广益,……”堂主数了几个人名。 元大辰轻蔑地笑了,靠酒肉吸引的人,能靠得住吗? 没有远大的理想,没有严明的戒律,还是走山大王的夜路子。 没有家族传承的野路子,也不过如此! “他们商量什么?”元大辰问道。 “他们要明天去请愿,要求莱州府安置流民。”堂主说道。 元大辰的小眼睛顿时睁得溜圆,惊讶道:“他们疯了?!” 莱州府的兵马就在附近警戒,流民这种聚集,肯定会引起他们的警觉。 堂主一摊手,“谁知道呢,也许老神仙要作死。” 元大辰搓着念珠,陷入了沉思。 不对,老神仙也不蠢,他这是要干什么? 他是要起事吗? 良久,元大辰说道:“去告诉兄弟们,时机到了,准备家伙!” 堂主惊喜道:“老掌柜,您终于要起事了! “兄弟们一直等着呢! 咱们要竖旗吗?打出什么旗号?” 元大辰摇摇头:“不,咱们什么旗也不打,等老神仙他们动了,咱们跟着积攒一些钱财武器,然后向南去。” 堂主拱手下去了。 元大辰慢慢捻着念珠,老神仙这是要试探一下莱州府的实力。 明天去府城闹事的,肯定都是一些边缘的信徒。 如果莱州府软弱,士兵不堪一击,老神仙就会趁机揭竿而起了。 这样也好,自己跟着浑水摸鱼,然后去南方。 江淮一带遭了水灾,灾民更容易煽动、裹挟。 外面有些吵闹,打断了元大辰的盘算。 外面又传来敲门声,刚走的堂主又回来了。 “老掌柜,外面来了不少衙役、书吏,说是要编户齐民。” ~ 午夜,流民都在沉睡,鼾声四起。 夏夜凉爽,辛劳了一天的流民睡的很香。 在睡梦中,流民忘记了饥饿,忘记了不幸。 南城门下,钱丰已经带人在等候。 田禹吩咐道:“线人带路,悄悄摸进去; “钱丰的人进去抓人;衙役负责运出来。” 钱丰看到十几个衙役推着独轮车,便问道: “这是干什么用的?” “回将军,运尸体用的。”刑房书吏彭思贤回道。 这次衙役配合行动,他亲自带队。 看众人准备妥当,田禹低声喝道:“行动!” 看着钱丰他们隐入流民营,田禹也翻身上马,去了流民营北面的军营。 现在城外的四个营、城防营都已经集合,在营中持武器等待。 如果流民营出了乱子,随时出兵镇压。 第80章 夜袭 根据线人的指点,钱丰带人率先扑向了“老神仙”的住地。 这个人目前危害最大,根据线报,他鼓动流民明天去府城闹事。 “老神仙”的窝棚已经换成了木头房子,木板拼的墙,房顶缮了草。 在一片窝棚之中,鹤立鸡群,十分扎眼。 纵使没有线人带路,钱丰也很容易看到这里。 门口竟然还有一个壮汉把守,不过他正鼾声如雷,口水流在衣襟上。 制服了壮汉,钱丰第一个摸进了屋。 里面竟然有床,流民都是在地上铺点干草当床的。 床上一个干瘦的老头,身侧是一个年轻的女孩。 钱丰摇摇头,上前捆住了两人。 期间两人醒了,但是没容叫喊就被钱丰打晕了。 塞上嘴,捆住手脚,钱丰用床单裹起女孩,两手各拎着一个带出了屋子。 衙役已经在外等候,熟练地将俘虏装进麻袋,放在独轮车上,朝外推去。 众人靠手势交流,进行的有条不紊。 ~ 钱丰收到汇报,顺利地捉到了“老神仙”手下的四虎。 他继续在线人的引导下去捉拿下一个目标。 中途,有人被车轮声惊醒,问道:“干什么呢?这大半夜的。” 钱丰打了个手势,士兵立刻都停住了,蹲下身子。 衙役不耐烦地回道:“运尸体的!有人死了!” 流民营每天都有人死,没人会关心死人,尤其推车是穿着官衣的衙役,问话的人识相地闭上了嘴。 一切又归于平静。 士兵继续行动。 ~ 元大辰醒了,听到了不远处的对话,他有些疑惑,这大半夜的,运什么尸体。 他感觉有些不妙,急忙一骨碌爬起来,透过棚子的缝隙向外看去。 推着独轮车的竟然是衙役。 往常有流民死了,都是流民的首领指派人送出去。 每天清晨,府衙也会派人来巡查,但是府衙的人也是指派流民运尸。 今天是怎么了? 还大半夜运尸体? 他突然小眼圆睁,一辆独轮车上的麻袋扭动了一下。 一旁帮着推车的衙役立刻一拳砸了下去,麻袋不动了。 元大辰出了一身冷汗。 他慢慢摸出了棚子,看远处影影绰绰有人在晃动。 手下有个香主住的不远,他看到有人从香主的棚里出来,手里拎着一个东西。 那人将手里拎着的人形东西交给了衙役,衙役麻利地套上麻袋,放在独轮车上推走了。 整个过程像是在演哑剧,全靠手势和默契。 元大辰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这是府衙先下手了! 他记得附近有个水沟,便弓着腰,快步跑了过去。 越靠近水沟,臭味越刺鼻。 这里被附近的流民当成了公厕。 到了沟边,他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水沟里的污水刚没到屁股。 水波荡漾,污水上飘着各种垃圾、屎块来回碰着他的身体。 他老老实实地蹲在里面,任凭蚊虫的叮咬,一动也不敢动。 ~ 李宗保已经醒了,突然附近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近。 他握紧了身侧的木棒。 一个矮瘦的身影出现在棚子前,左右看看,蹿了进来。 李宗保松开了手,是张大卿。 张大卿有些激动,低声道:“外面在抓人!” “哦,你看到了?” “当然,老神仙的四虎,有两个就住我附近,我亲眼看见的,死狗一般被拉走了。” “哦,真的是抓人啊?我说呢,这大半夜的。”李宗保打了一个哈欠。 “咱们怎么办?”张大卿问道。 李宗保奇怪道:“什么怎么办?” “就这么让他们随便抓人?咱俩流民是好欺负的吗?” 李宗保蹭地坐了起来,手指头戳在张大卿的额头上,一幅恨铁不成钢的口气,低声骂道: “你怎么不看看,抓的都是什么人?是安分守己的流民吗?” 张大卿磕磕巴巴地说道:“我,我就是看不顺眼。” 李宗保冷笑道:“张大村长,你是打算冲出去打抱不平?还是号召你的人跟着去救人?” 下午编户齐民,张大卿和李宗保都成了村长。 见张大卿不说话,李宗保继续说道: “你猪脑子啊!那几个人从不出去找食,连粥棚都不去, “可是,他们却天天有酒有肉, “他们就是蛊惑人心,哄骗几个傻子。 “要我说,府衙这次行动好, “去了这些野心的蠢货,咱们的日子才能安稳! “你要是想老实讨生活,就装看不见, 以后碰到这类人躲开点。” 张大卿被训斥的哑口无言,灰溜溜地走了。 ~ 元大辰趴在臭水沟里,看着有人潜入他的窝棚,然后又迅速出来了。 为首的人四处打量,目光锐利。 元大辰低下头,不敢再看,唯恐对方觉察到。。 听到对方走远了,元大辰才抬起头,四处张望。 他又等了一会儿,直到虫鸣声四起,他从臭水沟里爬出来。 他没有回窝棚,而是直接朝流民营的边缘摸去。 直到可以看到巡逻的士兵,他才停了下来。 找了一块人少的地方,随便窝在一颗枯树下。 树皮早已经被剥光了,只剩下了淡黄色的树干。 虽然夜色正浓,可是他一点睡意都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巡逻士兵很少,有不少空挡可以钻。 可是他不敢动,唯恐是陷阱。 布置这么周密,就不会漏掉外围。 有人从他身前不远处摸过去,他认出了,是最近闹腾比较欢的一个神棍黑虎,自称是赵黑虎下凡。 黑虎打量一下外面,找了一个空挡跑了出去。 元大辰紧紧盯着他的背影。 如果黑虎能安然过去,那就说明是真的有漏洞可钻。 不过几个呼吸,黑虎的身影眼看就要消失在夜色之中,却突然冒出一群士兵,用长枪逼住了他。 元大辰泄了气,不想再看,缩回身子,等候黎明。 天亮的时候,流民纷纷出去找吃的,元大辰混在里面,故作镇定,走了出去。 士兵如往常一般,直接放行。 元大辰故作淡定,直到走出了巡逻士兵的视线,他才拔腿狂奔,一路向西。 ~ 抓到的人都交给了方顺,连夜审讯,验明正身。 看了前几页审问报告,田禹哭笑不得,“缪起宗?溜掉的那个元大辰,竟然是他指使的!” 这个中二少年,危害性这么大。 他还是个孩子,下次碰到一定不能放过他! 今夜行动很成功,除了跑了一个元大辰,其他全部归案,流民营波澜不惊。 看到后门田禹的脸色渐渐凝重,最后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明日,流民就会聚集在府城下,讨要所谓的土地、牛羊。 莱州府曾经命悬一线! 幸亏自己快了一步! 方顺问处置意见。 “被骗的女人都放了,有人命的送去生产白糖;没有人命的交给府衙审判。”田禹说道。 第81章 李宗保 第二天一早,流民营。 流民醒来,在棚子外活动身子,却总觉得身边少了什么。 在附近转悠一圈,才发现平时咋咋呼呼的人不见了,一些装神弄鬼的人也不见了,连带他们的狗腿子也不见了。 印象最深的是“老神仙”,他聚拢的人公开叫嚣“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想起昨晚半夜三更,有衙役自称运尸体。 不少流民心生寒意,看向莱州府城。 并不高大的城墙,上面战旗飘扬,站了不少披甲的士兵。凝重之中,带着滔天的杀意。 昨天还号召去府衙闹事的人失踪了,流民没人带领,很快就忘记了这件事,或者刻意忘记了这件事。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府衙今天又增加了两个粥棚,粥也稠了很多。 流民营重新恢复安宁。 ~ 吃过早饭,田禹穿着便装走进了流民营。 钱丰带人远远吊在后面。 流民营的状况三个字足以概括:脏、乱、差! 垃圾随手乱扔,各种味道随风飘荡。 自从流民开始汇聚,念阔太医就建议注意卫生问题,避免出现瘟疫。 徐博命令衙役在流民营地搭建厕所,组织流民挖污水沟。 对于不幸去世的流民,要求流民第一时间抬出来。抬一具尸体,当场支付十文工钱。 但是,流民鱼龙混杂,白天会去厕所,晚上就最近解决问题了。 不用的东西,实在无法吃的东西,一般就随手扔了。 扔到指定地点? 这是不可能的! ~ 刚过早饭时间,流民已经吃过粥回来了,有些直接去外面挖野菜,去海边捡吃的。 流民营空了下来。 徐博说,今天傍晚能全部完成编户齐民。 田禹信步前行,漫无目的。 也有流民没有出去,有的卧在干草堆里,有的坐在地上捉虱子。 大多目光呆滞,面色苍白,瘦骨嶙峋。 只有转动的眼珠子才表明他们活着。 田禹不由叹息,宁做太平犬,不做乱离人。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走到流民营南侧的尽头,可以清晰地看到值守的士兵。 田禹正要转身回去,却看到不远处的棚子十分整齐,似乎做过规划。 流民营竟然有人做规划? 田禹走了过去,转悠了一圈,大约有四十多个棚子。 棚子搭建的很巧妙,很有水准,寥寥几根木材却十分坚固。 田禹伸手推了一下,几根柱子竟然纹丝不动。 棚子既省材料又坚固,门前的道路横平竖直,这一片也特别整洁。 在一片乱搭乱建之中,这一片棚子十分显眼。 周边也有不少棚子照猫画虎,搭建了类似的棚子。 再远一点就是乱七八糟的窝棚了,搭建方式五花八门,有的看似用了不少木头,却随风晃荡,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似乎随时都会倒塌。 田禹暗道,这里有人才。 ~ 亲兵过去打听,很快带了一个人回来。 来人高大,脸上因为太瘦,颧骨高耸,眼睛显得异常大。 面色蜡黄,留了几缕长须。 粗布长衫补了不少补丁,但是十分干净整齐。 来人拱手道:“见过大人。在下忝为辛组第一百号村子的村长,姓李,名宗保,请大人示下。” 田禹见他说话不卑不亢,条理清晰,显然是见过市面的。 普通的流民要么被生活折磨地麻木了,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要么见到贵人就畏畏缩缩,说话磕磕巴巴。 这个人不简单! 田禹便问道:“请问之前做什么营生?” 李宗保回道:“在冀省种地。家中有一百多亩薄田。” “在种地之前呢?”田禹不相信一个乡下土财主能有如此气度。 李宗保很坦然地回道:“在京城负责皇城的建造、修缮。” 田禹眼睛一亮,继续追问道:“我记得皇城的建造、修缮都是皇甫家族负责的?” “在下出自皇甫家族,但随母亲姓‘李’。”李宗保回道。 田禹心中了然,在京城他听说过,皇甫家有一个营造上的人才,叫皇甫宗保。 太极殿曾遭雷击焚毁,重建工作就是这个人负责的。 不过他因为怨恨父亲寻花问柳,薄待了母亲,导致母亲忧郁而死,遂改母姓。 自此他和皇甫家族一刀两断,也和皇城营造再无瓜葛。 田禹没想到此时此地,竟然看到了真人。 “久闻李先生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田禹拱手道。 李宗保是古代的建造大师,位于营造业的顶端。 田禹感觉自己捡到了宝。 “不敢当!在下不过乡野闲人,当不得‘先生’。”李宗保客气道。 田禹笑道:“李先生谦虚了。要论营造,当前难有出先生左右者。” “那还不像个丧家犬。”李宗保有些泄气。 “先生怎么沦落到如此境地?”田禹好奇地问道。 像李宗保这种人才,即便不为皇家服务,请他建造房子、园林的富人也足够让他过上体面的生活。 李宗保苦笑道:“本来在乡下种地,本着祖训,要耕读传家。没想到鞑子圈地养马放牧,地没了,人也成了流民。” 田禹微笑道::“这是上天看到莱州府的建筑都太差了,才将先生送来了。” 李宗保一撇嘴,“这送的方式有些折腾人啊,路上有几次差点丢了性命。” 田禹哈哈大笑,说道:“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李宗保好奇道:“大人莫非要造宫殿?” 田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道:“我正打算成立营造部,先生如不嫌弃,请担任营造部的主管,如何?” 李宗保也不矫情,当即拱手道:“承蒙大人青睐,在下敢不从命!” 现在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活着都是问题,再推辞未免太虚伪。 李宗保不是那种不懂权变的人,当即紧紧抱住田禹主动送来的大粗腿。 田禹大喜,急忙招呼亲兵,帮李宗保搬到府城里住。 “先生暂时在府城安置,几日后,咱们一起去少海。”田禹道。 夹带里的人才又多了一个,田禹心情大好。 想起曾要求登记流民的特长,田禹决定回去看看,是人才的应该尽快用起来。 第82章 海右 中午,田禹请客,给李宗保接风洗尘。 一路颠沛流离,终于有了稳定下来,不再恐惧,不再担忧下一顿的吃食,李宗保酩酊大醉。 吃过午饭,下午田禹醒了酒,立刻召集核心人员开会。 行政的有徐博,军队的燕飞、雷大坚、朱彤、孟志远、李子昌和钱丰都来了。 在少海的彭思伟也赶来了,正在陈明发低声交谈。 令徐博意外的是,招远县令宋天智也在。 徐博交给田禹厚厚一摞纸,“公子,三日前抵达的流民,已经统计完了。这是名册,有特长的都标注了。” 现在田禹的手下有的叫“公子”,这是到莱州之前就追随田禹的。 有的叫“大人”,这是田禹到莱州之后招徕的。 “徐先生辛苦了!”田禹结果名册,“这两日来的流民多吗?” 徐博皱眉道:“多!昨日和今日一共来三千多流民,都是江淮一点受了水灾的百姓。据这些流民反应,他们还是走的早、走的快的,后面还有几万人陆续赶来。” 宋天智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会议,本来想少说多看的,可是他被徐博的话惊到了,急忙问道: “莱州和彭城之间,还隔着莒(ju)州,流民为什么要来这里?” 徐博解释道:“宋大人,江淮向南是长江,向西是南北朝拉锯的战场,只能向北。现在鲁省的官场,很默契地将灾民赶到咱们这里。” 众人哗然,大骂鲁省官场无耻! 彭思文更是气愤道:“大人,赵玉芝这次还带走了三千斤白糖。以后可以掐断他们的白糖供应!” 田禹当然知道,因为杨玉芝没带这么多货款,是请大哥担保的。 唯恐田禹反悔,他雇了海船,今日清晨扬帆北上了。 陈明发也说道:“镜子、定风珠也不卖给他们!” 田禹笑了,这算是朴素的贸易战。 “不用,他们只要给银子,就卖给他们。”田禹说道。 见众人依然纷纷不平,田禹道:“毕竟这块地盘等于叶大人送给咱们的,省了咱们不少力气。” 彭思文道:“怎么给的价格很优惠,叶铭申能大赚一笔!便宜了他!” 燕飞更明白田禹的意图,便从军事上解释道: “咱们被鲁省包围,隔绝了南北朝。咱们就有了战略上的缓冲,所以鲁省适当强大,是符合咱们的利益的。” ~ 见众人不再有异议,田禹说道:“今天请大家来,主要是讨论以后咱们的路怎么走。” 宋天智突然道:“大人,叶铭申可以当青州节度使,大人也完全可以开府建牙!” 徐博恍然大悟,是啊! 现在有兵有地盘,干嘛不自立藩镇。 他不由地看了看宋天智,这个矮瘦的小黑脸,心里不少啊! 田禹身子里装的是现代的灵魂,没有辞让,直接点头道:“我正有此意!” 见田禹点头应下,众人都兴奋起来。 适逢乱世,众人当然想立下从龙之功。与其被人收割,还不如去收割别人。 用田禹的话说,就是站在食物链的顶端。 ~ 彭思文小心地问道:“大人,莫非是北周和您联系了?” “不是!”田禹否认道。 彭思文接着猜道:“南周?不会是蜀秦吧?蜀秦虽然小,但是也好,天高皇帝远,他管不着咱们。” 宋天智大声训斥道:“咱们大人天纵奇才,何须那些偏安一隅的小国来封?!” 彭思文有些尴尬,诺诺不再说话。 钱丰也大叫道:“叶铭申那个糟老头子都当了节度使,公子出自名门,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自然也当得!” 雷大坚问道:“公子,该立什么名号?莱州节度使?” 钱丰道:“莱州太小,干脆也叫青州节度使。” “大周节度使!” “黄河节度使!” 雷大坚几个人也不甘寂寞,纷纷提出自己的看法。 徐博叫道:“公子受命于天,可自立为鲁王!” 众人齐声叫好,看向田禹。 田禹却摇摇头,“叫鲁王,就等于和叶铭申撕破了脸皮。现在和他决裂对咱们不好。” 钱丰道:“公子,那就叫鲁东节度使?” 田禹道:“叫海右治理委员会!” “海右”是鲁省的旧称,众人都没有什么意见,但是“治理委员会”却是第一次听到。 不过既然田禹认为好,众人也没有什么意见。 徐博问道:“那公子担任什么职务?” 田禹道:“执行长。” 其实,他想了一堆头衔,总统、主席、委员长、校长、秘书长…… 但是都被他一一排除了,现在实力太弱了,不能整一个敏感词出来了,招人忌讳。树大招风,弱小的时候就要低调。 说破天也不过是个称呼罢了,军政在手,叫村长也是老大,一样让人俯首帖耳。 手上没有权力,当了皇帝也不过是个傀儡。 ~ 徐博恍然大悟,“大人请来李先生,是要建造执行长衙门吗?” 田禹说道:“是要建,但是建在少海。” 只是他这一句话,荒凉的少海就成了新兴政治力量的中心。 “公子的衙门都设置哪些部门?”燕飞问道。 “田禹道:“下设内阁,由徐先生担任首辅。 “内阁下设财政部、营造部、治安部、兵部等衙门。 “另设五军都督府,负责军队管理、作战。 “五军都督府和内阁并立。 兵部只负责招募新兵、管理退役官兵,协助募集后勤物资。” 海右的架构与大周朝形似,但是却有本质区别。 大周朝的内阁,对六部管理较弱,而田禹直接赋予了内阁全权管理政务的权力。 也许不叫“内阁”,叫“政务院”“行政”之类的更现代,但是与当下脱节,不容易被辖区外的人接受,不利于扩大地盘。 他计划一开始就搭建好架子,地盘扩大了就不用再另行调整,保证人员、政策的稳定。 田禹看向宋天智,“宋大人,以后担任莱州知府。以后府一级不再设同知、推官。” 宋天智起身肃容道:“卑职遵命!” ~ 燕飞问了一个众人都关心的问题: “公子,下一步咱们朝哪个方向扩张?” 田禹说道:“西部注意防守,东部关注登州府的情形。 “但是咱们不主动进攻。 “先把莱州经营好。莱州是咱们的基本盘, 把这里做扎实了,再图谋其他地方。” 徐博、宋天智都点头赞成,这是稳妥的做法。 钱丰却说道:“打下登州府,整个半岛都是咱们的了。” 燕飞解释道:“咱们还需要和鲁省打好关系,现在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田禹道:“咱们目前就是九个字: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这是另一个时空,朱升给朱元璋出的计谋。 朱元璋能得天下,这九个字功不可没。 徐博抚掌大赞:“公子高见!” 宋天智也是崇拜地看着田禹,这九个字太精辟了! 他没有想到,公子这么年轻,却能说出如此急老成谋国之言。 两人都暗自庆幸,跟随了明主。 ~ 散会后,田禹去了大哥的院子。 自己的关防大印的印文还需要大哥出手。 大哥的字上承秦汉,专攻籀文,颇有古意,正适合写印文的篆字。 大哥正和一群文人唱和,听到田禹的请求,便点头道: “名正,才能言顺,吾弟做的对!” 兄弟俩去书房,有俏丽的丫鬟帮着磨墨,田霍凝思静气,然后一气呵成。 “海右执行长印”,用的是大篆,古朴苍进。 丫鬟小心拿到一旁晾干。 田禹正在欣赏印文,田霍又挥笔写了一个:“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是传说中的传国玉玺上的印文。 但是,随着汉朝的灭亡,这个玉玺就下落不明,冒牌货倒是不少。 田禹大笑,“大哥,还是写‘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吧!” 田霍惊讶地看看他,“吾弟这是要开创前无古人的事业?!” 他当即换了一张宣纸,按照田禹的要求挥笔而就。 放下笔,他双手将宣纸递给田禹,激励道: “吾弟当砥砺前行,开创万古未有之基业!” 第83章 落魄公子江湖老 当夜,田禹宴请海右的官吏,庆贺海右治理委员会的诞生。 众人都很兴奋,虽然没有明说,但是都在期盼田禹黄袍加身的一天。 莱州府今夜注定很多人失眠。 ~ 同样的夜晚,北周,京城,九天酒楼。 十几个乞丐蹲在一个巷子里。 不远处就是酒店的后门。 夏日的夜风很凉爽,如果没有蚊子,不饿着肚子,夜晚是美好的。 “石公子,你去九天酒楼吃过饭,给我们讲讲都有什么菜吧?”一个老丐冲一个白面乞丐说道。 石公子笑道:“好啊。但是你们别再骂我勾你们馋虫!” 众丐正无聊,便齐声说好。 “蟹粉狮子头、大煮干丝、白袍虾仁、平桥豆腐、文思豆腐、糖醋鲤鱼、九转大肠、葱烧海参……” 石公子像报菜谱一般,说了一长串的菜名。 周围一片咽口水的声音。 一个乞丐流着口水,叫道: “不能再说了,本来肚子饿的难受,你这一说菜名,就更难受了。” 众人大笑。 ~ 酒楼的后门开了,两个伙计抬着一个大盆泔水走了出来,倒在一个大水缸里。 众乞丐等伙计进去关了门,立刻冲了上去。 这是酒楼和乞丐之间的默契。 酒楼允许乞丐捞一点泔水,免得被乞丐编进莲花落,臭了名声。 逢年过节,酒楼还会施舍一些馒头。 乞丐则不打扰酒楼营业,不和酒楼的伙计碰面。 同时,他们负责维持酒楼后门的秩序,不会让小偷、其他地方跑来的乞丐光顾。 现在,他们一个个箭步如飞,如果不是一个个瘦骨嶙峋,穿着破衣烂衫,一定会被误认为是精锐斥候在冲锋。 石公子也在其中,冲到水缸旁,一把捞出一根猪蹄,啃得汁水四溅。 ~ 石公子,就是石厚,前宣大总督石腊的小。 石腊四十岁得了这个儿子,不惑之年,功成名就,对这个儿子十分娇惯。 石厚文不成武不就,石腊一身好功夫,可是这个儿子却手无缚鸡之力。 不过石家家大业大,也不在乎养一个公子哥。 石厚自幼提笼架鸟斗蛐蛐,是京城数得上好的顽主。 再加上他脾气好,不惹事,脑子聪明,玩什么都能玩出花来,他的朋友遍布京城。 可是秦王起兵后,他的父亲和他的大哥、二哥哥死在了大同,三哥在京城不久也突然失踪,下落不明。 他的母亲受不住这种打击,一尺白绫,去追寻丈夫儿子去了。 失去了所有的顶梁柱,家道迅速没落。 昔日的亲朋好友似乎都忘记了他。 石厚没有官职,没有一技之长,只好靠典当、出售祖业生活。 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出门从不需要带钱的公子哥,坐吃山空,当他将家里的宅子抵债之后,就沦落在街头。 幸好他曾经帮过一个叫花子头,于是,他成了一名乞丐。 ~ 乞丐在泔水旁大嚼了一阵,为首的老丐咳嗽一声,“差不多了!” 众丐立刻停下手,在身上随便擦擦手,跟着老丐走了。 该回去睡觉了。 众人刚走到一个路口,几匹骏马疾驰而来,马蹄急骤地敲打着地面。 众丐急忙站住了脚步,后退到附近的巷口,躲在阴影里。 乞丐要想活得长,必须放低身段,再放低,直到将自己按在尘埃里。 遇到这种纵马过市的,一定要躲,不然轻则吃鞭子,重则被马撞死撞残,就白撞了。 躲,就要躲远一点。 万一骑马的大爷心情不好,或者心情太好,看到路边的乞丐,顺手赏一鞭子,找谁说理去? 莫非还要去顺天府告一状? 让众人意外的是,为首的骑士竟然勒住了战马,跳下来,在路边呕吐起来。 一股酸臭味随风飘来,乞丐又朝巷子里退了几步。 后边的几个骑士纷纷下马,上前问候,帮他顺气。 呕吐完了,骑士接过一个丝帕擦了擦嘴,随手扔在地上。 ~ 有乞丐低声问道:“石公子,认识他们吗?” “呕吐的那个,是姚杰,之前大同的牙将,其他几个应该是他的亲兵。”石公子低声道。 怎能不认识,过去姚杰就是石府的一条狗。 只要石腊在家,姚杰待在石府的时间,远比在自己家的时间多。 后来石腊父子死了,石厚没钱,去找他帮忙,结果人都没见着。 姚杰在五军都督府,担任后军刑狱断事官。 石厚天真地以为他忙,还特地去他衙门附近等候。 终于他堵着了姚杰,没想到姚杰见到他,只是楞了一下,有些意外,然后吩咐亲兵,“给他十两银子”,便上马走了。 石厚没有拿十两银子,转身走了,再也没找过姚杰。 ~ 姚杰明显喝多了,站起身,大声道: “你们不知道,当年那个宣大总督石腊, 竟然是个死脑子,一心要效忠老皇帝, 不管是太子的人、秦王的人,首辅的人,都拒不见面。 当时陈大人急了,连夜带人包围了他的官服。 结果,你们猜,猜,怎么样?” 石厚的呼吸突然重了,怔怔地看着姚杰,朝廷给石家的死因,是士兵闹饷,杀了石家父子三人。 其实亲兵已经听了无数次了,但是依然中心地捧哏,面带急切地问道: “大人,后来怎么样了?” 姚杰大笑道:“士兵将石腊从房间里拽了出来,直接按倒在院子里,老子一刀挥起,犹如杀一条老狗一般!” 这是姚杰的高光时刻,昔日高高在上的总督,他不敢仰视的大人,被他一刀砍死。 他也正是借此,才有机会从酷寒之地返回京城。 “当时,这老东西还哀求留一条狗命,要效忠秦王!哈哈……他要效忠秦王!”姚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石厚第一次听到父亲的真实死因,他以前一直相信朝廷的说辞。 也许他过去也怀疑过,不过不敢去面对真相,所以也从未去细究过。 现在,命运似乎没打算放过他,姚杰几乎是当面说出了原委。 “老子当然不会留他的命,不过他的漂亮小妾老子留了!”姚杰仰天大笑,犹如夜枭,在夜空中传得很远。 亲兵依然忠心地捧哏,装作疑惑地问道:“大人,石腊不是还有两个儿子吗?据说很厉害啊!” 姚杰笑道:“老子派人传信,石腊突然病倒,两个崽子不明所以,连夜赶了回来,被埋伏的刀斧手当场砍成肉酱!” 姚杰吐了酒,舒服了很多,吹嘘了一阵自己的功绩,又上马走了。 石厚不哭也不闹,只是呆滞地看着前方,一动也不动。 老丐叹了口气,“扶着他,咱们回去,他是一下子接受不了。” “石公子是不是疯了?”一个小乞丐问道。 “疯不疯看他造化,挺过去,明天就好了;挺不过去,他就疯了。”老丐回道。 众丐刚吃过东西,还要一把力气,于是轮流拖着石厚。 走到半路,石厚自己就清醒了过来。 他依然没有哭,只是闷着头赶路。 ~ 回到破败的土地庙,众丐纷纷倒头就睡。 石厚坐在庙门口,愣愣地坐着,任凭蚊虫叮咬。 到了后午夜,他终于站起身。 随后拿起一个打狗棍,走到庙后,在一颗树下开始掘土。 挖不多深,就挖掘出一个木头匣子。 匣子上了深红的漆,在月光下竟然闪着亮光,一看就不是普通百姓的用具。 打开匣子,是一个油纸包。 石厚抱着匣子,朝远处走去。 一路小心翼翼地躲着巡夜的士兵,后半夜,他终于走到了一条河边。 顺着河向上走。 终于走到一处高墙下,河水从墙下的水口流出。 石厚走到水口旁,脱光了衣服,将匣子放在一旁,走下了水。 他走的很平稳,因为有台阶一直到水底。 当水没过腰的时候,他站住了。 看看围墙,他楞了一下。 这就是昔日的石府,这里他常来捉蛐蛐。 石府引活水进去后花园的湖里,又从湖里流到府外。 ~ 很快他面无表情地打开了发辫,蹲进水里,开始揉搓头发,周围的水被染黑了,水面上飘着一层虱子,又被高墙里流出的清水带走。 耐心洗干净头, 又仔细地搓脸、耳朵、脖子,接着是身子。 每一寸都搓得很干净。 现在没有俏婢伺候,没有上等的澡豆。 但是他很有耐心,没有一丝烦躁。 附近的街道上曾经突然忙碌了一阵,夜色依然浓郁,是上朝的官员。 很快,街道恢复宁静,石厚刚洗到腿。 当夜色渐渐退去,路上隐约有了行人的声音。 石厚方从水里出来,打开匣子。 里面是一个油纸包裹的牛皮包,这本是骑兵的装备,可以放置文件地图。 他打开牛皮包,又掏出一个油纸包。 打开后是几件绸缎的衣服,和几件首饰。 他一件一件穿好衣服,伸出修长的手指,梳理好头发,摸出一根玉簪子别在头上。 天色见亮,他看着河水里的翩翩公子,凄然地笑道: “爹,娘,对不住了!” 第84章 梅姐 石厚从牛皮包里掏出一双鞋,半新的绸缎鞋面,穿上正合脚。 最后拿出一把折扇,黄玉做的扇骨,随手打开,上面写着“去留无意”四个字。 字迹起笔露锋,跌宕有致,落款是褚遂良,唐朝著名的书法家。 牛皮包空了。 将匣子、牛皮包弃在地上,石厚打开扇子,一步三摇,朝远处走去。 在路人的眼里,这是一个家世显赫的翩翩公子。 夏日的清晨,风依然凉爽,可是石厚已经出了不少汗。 都是虚汗,胃是空的,有些火燎一般的疼。 天色大亮,皇城又开始了一天的喧嚣。石厚在一条巷口站住了。 巷子十分宽敞,可以供两台轿子并肩而过。 两侧是围墙,没有人家,青石板铺路,一直延伸到尽头。 石厚在巷口站住了,摇着扇子的手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巷子尽头的两盏红灯笼。 从河边到这,走了大半个时辰,已经有些气喘吁吁。 站了片刻,喘匀了气息,他才抬脚走了进去,面色凝重,踩着青石板,一直走到红灯笼下。 定了定神,他曲起中指,用指背叩了几下门。 一个健壮的仆妇打开了门,看到一个公子哥站在外面,有些惊讶: “这位公子,我们这里只接待女客。” 石厚点点头,“是梅姐让我来的。” 仆妇恍然大悟,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哦”了一声,瞬间没了一开始的拘谨,甩了一句“你等着!”便掩上门,走了进去。 盏茶的功夫,一个白面无须的男人打开门,走了出来。 男人拱手道:“石公子!您想通了?” 石厚还礼道:“以后请梅姐多关照。” 梅姐点点头,笑容满面,“好说!都好说!走,咱们进去吧!” 石厚跟着走了进去,门在他身后关上了。 ~ 早晨,土地庙的乞丐都已经醒了,却发现石厚不见了。 丐头沉默了半晌,说道: “算了,他有自己的造化,由他去吧。” 有乞丐担心道:“他不会想不开了吧?” 一位老丐说道:“不会,要是想死,他坟头草都该多高了。” “说不得哪天他又回来了。” 石厚见多识广,没什么架子,性子也温和,和大家的关系很不错,已经有乞丐开始想念他。 丐头冷笑道:“他这一走,就不会再回来喽,咱们就死了这心吧。咱这就是烂泥坑,不过是他一时糊涂,才掉了进来。” ~ 鲁省,看着暮色下的缪府,熟悉的房子,门口两颗梧桐树,元大辰的眼泪掉了下来。 终于活着回来了! 从流民营逃出来,他便决定回缪府,毕竟任务完成了。 他身上带着银票,便在附近集市买了一头驴,昼夜赶路。 小心翼翼地骑了三天,白天走官道,傍晚早早歇息,终于还是遇到了劫匪。 驴没了,左臂还被打折了,苦苦哀求才保住了命。 藏在腰带里的最后一点钱,他拿来请郎中正骨,然后一路上讨饭回来。 他一度以为自己要死在路上了,没想到竟然坚持到家了。 想想过去吃饭挑三拣四,这一路上却什么都敢吃,哪里都能睡,不由地感叹,人就是贱坯子! ~ 元大辰走向大门口,一名值守的壮丁呵斥道:“快滚!这里不许要饭!” “滚!小心爷打折你的狗腿!” 元大辰大骂道:“狗剩子,睁开你的狗眼,看看爷是谁?” 狗剩子走上前看了看,惊叫道:“元叔?您还活着?” “放屁!不活着,老子是鬼啊?” ~ 洗了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元大辰见到了缪起宗。 缪起宗白胖了一些,坐在太师椅上,欣慰地看着元大辰: “老元,辛苦了!” 放出去的骑兵,没有一个回来。 混在流民中的细作也只回来一个元大辰,综合他得到的情报,他相信元大辰说的是对的,流民已经汇聚在莱州城下。 想想田禹现在正焦头烂额,甚至流民已经揭竿而起,缪起宗心情很愉快。 “都是小人的本分!”元大辰恭敬地回道。 缪起宗对元大辰很满意,关心道:“伤的严重吗?再找个郎中看看吧?” 元大辰看看自己吊着的左臂,有些沮丧地回道: “回公子,小人这条胳膊只怕吃不了重力了。弓箭手没法再做了。” 缪府的弓箭手月薪八百文,在当地是很不错的收入。 现在左臂断了,这份工作没法做了,断了一份收入。 缪起宗安慰道:“这次赏你的地和银子,你浑家已经领了。你先回家养伤,等伤好了,让管家给你安排一份活计。” 地和银子是事先许诺的,给元大辰他们这次奔波一趟的报酬。 元大辰说道:“公子,小人想去下面的庄子。” 缪起宗有些意外,庄子的下人都想朝府里挤,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有府里的下人想去庄子。 他便劝道:“庄子的活重,很苦啊!既然你胳膊不行了,就让管家给你安排一个轻松一点的活,管个花木之类的。” 元大辰谢过缪起宗的好意,说道:“小人自幼在田里干活,对农活很熟悉,干起来顺手。” 缪起宗见他意志坚决,便点头道:“那好吧。恰好下面杜家庄的庄头没了,你去当这个庄头吧。” 杜家庄一百多户人家,是缪府的一个中等庄子,水田和旱田各占一半。 “那小人后日就去杜家庄。” 缪起宗惊讶道:“这么着急?先在家休养几天吧。” 元大辰诚恳道:“再过一个多月,就该秋收了。再说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小人也不能老养着伤,净吃白饭。” 见他执意要早去,缪起宗只好允了。 辞别缪起宗,元大辰出了缪府,慢步朝家里走去。 日近晌午,蝉鸣不断。 路上行人稀少,走在树荫下,元大辰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了出去,脸上露出了惬意的笑容。 去庄子,是他一路上就想好的。 自己走之前是弓箭兵的队正,去庄子完全可以当个庄头。 庄子的人见识浅,好煽动,还有一股蛮劲,是当兵的好料子。这是曾祖留下的笔记里说的。 在流民堆里混了这么久,和劫匪也打过不少架。他发觉农夫更单纯,冲阵更勇猛。 杜家庄,就是自己以后的根基了。 曾祖掌控九针教,曾经席卷鄂、秦两省,这是元家最高光的时刻。 虽然最终还是被官服镇压了,但是元家残存的族人却将祖先的事迹一代代传了下来,并且在讲述的时候不断美化。 像曾祖一样,揭竿而起,雄霸一方,是元大辰多年来的梦想。 过去太平年间,没有什么机会,他只好蛰伏。 现在世道变了,他觉得他的机会来了。 他就像一只蝉,在地下蜷缩了很久,现在终于趁着夜色钻上地面,努力爬高去蜕变。 想到自己这个“老掌柜”要再次“开业”了,元大辰脚下生风,一路走的飞快。 第85章 宋强的好日子 大狗早早起床,拿着府衙发的号牌去粥棚领粥。 府衙根据统计的流民一家的人口,制定号牌。 流民拿着号牌打粥,一次将全家的粥全部领走。 对号码上的人口数有异议的,可以去书吏那提出修改的意见。府衙在流民营的北出口设置了办公点。 大狗他们是因为兵乱逃离家园的,他们的村子就在南北朝大战的边缘。 逃难的路上遇到乱兵,他和爹娘走散了。 大狗回到窝棚,伺候舅舅洗漱,吃粥。 在逃荒的路上,舅舅被袭营的缪家马队踩断了右腿,幸好有大狗这个外甥一路照顾,不然早就曝尸荒野了。 收拾了一下棚子,大狗叮嘱妹妹:“在家和舅舅在一起,不许跑出去玩。” 妹妹已经十二岁了,乖巧能干。舅舅常夸她长相随母亲,很清秀。 流民营鱼龙混杂,大狗担心有拍花子。 舅舅说道:“你去吧,我看着你妹妹。” 大狗特地找了一件干净衣服换上,今天莱州府的城防营征兵,他想去碰碰运气。 前几天也开始征兵了,但是舅舅担心只是辅兵,没有什么钱,还干着苦活,就没让大狗去。 后来有邻居去了,很快拿回了一两银子的安家费。 大狗当时就后悔了,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有了这一两银子,舅舅和妹妹就能好好活下去。 舅舅的腿一直没钱医治,是大狗用树枝加固断腿,用独轮车一路推过来的。 前不久念阔太医义诊,给舅舅做了诊治,重新接了骨,还赠了几服药。 但是舅舅太虚弱了,单靠喝粥,和大狗兄妹偶尔捡来的海鲜,活着就已经很艰难了。 还有妹妹已经大了,知道打扮了,需要买花衣服,首饰胭脂都要备着了。 爹娘不在身边,大狗想照顾好妹妹,别人有的,妹妹也要有。 这次征兵,他一定要去的。 他太需要钱了! ~ 征兵在北城门外。 村长通知过,这次征兵只收十八岁到二十五岁的。 大狗只有十六岁,不过他个子矮壮,相貌老成,打算谎报年龄,糊弄过关。 幸好村长也是在府城下推举的,并不知道大狗的根底。 村里的孩子长相老成,说十九岁应该没问题。 等大狗到了,发现自己来的有些晚,三个考棚外各排了一条长龙。 队伍在缓慢地向前移动。 不断有人从考棚出来,大多面带喜色。 偶尔几个没通过的,哭丧着脸,有的甚至哭了起来。 没有人嘲笑他们,来这里的都是流民,都抱着拿饷银改善生活的念头。 当希望破灭的时候,该有哭泣的权利。 何况,他们还在为自己的命运担心,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希望自己能够兴高采烈地出来,而不是抹着眼泪。 ~ 大狗在士兵的引导下排队,募兵分为三次考核。 第一次是检查年龄是否符合,身体有没有残疾,视力如何,或者有没有明显的缺陷。 过关后,第二轮是检验力气。 地上有三排石锁。 第一排石锁,一百斤,要求双手提至胸腹。 提起第一排石锁,即可过关。 如果自认为力气大,可以挑战第二排石锁。 第二排石锁二百斤,不仅要求双手提至胸腹,还要将石锁底部亮出。这个动作是有明目的,叫“献印”。 第三排石锁三百五十斤,要求和第二排一样。 轮到大狗了,他上前双手将第一排的一个石锁拎到胸前,似乎是在拎一根灯草,十分轻松。 监考的队正大声道:“过!” 大狗没有走,而是走到第二排石锁前。 他猜测,拎起的石锁越多,在军队的待遇会越好,说不得上来就是一个小头目。 他俯身轻松地拎起一个石锁,在胸腹前亮出锁底。 他感觉有些出虚汗。 早晨只喝了一碗粥,胃里火烧一般。 他将腰带又勒的紧一点,走向第三排石锁。 附近的人都有些惊讶,今天敢挑战第三排的人很少。眼前这个小个子,虽然有些壮实,但是第三排的石锁也不轻啊。 大狗站在一个石锁前,周围都静下来了,连主持考试的队正都看过来,带着期待的目光。 一个早上,罕有有挑战第三排。 饭都吃不饱,没力气。 众人都在看着少年,看他是否能有惊人之举。 大狗深吸一口气,弯腰拎起一个,慢慢站直了身子。 他竟然拎了起来。 周围都惊叹一声。 他们不知道的是,大狗已经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没想到在“翻印”的时候,他没有力气再坚持了,只好将石锁放下,憋得满脸通红。 围观的人都惋惜地“唉”了一声,失败了! 队正说道:“第三轮未过关!” 大狗脸涨红了,少年觉得丢了面子,便叫道: “我这是饿的!要是吃饱了饭,绝对能把底翻出来!” 队正皱眉道,“行了,后面的人还排队呢!等你进了军营,有的时间吃饱饭。” 后面的人也催促起来。 ~ 田禹站在考官棚子里,看到了这一幕,对亲兵道:“去,把那小子叫来。” 大狗跟着亲兵走进考棚。 冲田禹施礼后,大狗站在下首,有些手足无措。 田禹指着一张桌子道:“坐下吃吧。吃完了让我看看你的实力。” 桌子上是一张面饼、半只烧鸡和一碗水。 大狗拱手谢过,也不作假,坐下来大口吃起来。 太久没吃肉了,在海边捡到的贝壳,海鱼都给了舅舅和妹妹吃了。 鸡肉真香! 犹如风卷残云,大狗将面前的食物一扫而光。 又喝了碗里的水,大狗起身拜谢田禹,“谢大人赐饭!” 田禹见他说话很有条理,就问道:“念过书?” “回大人,小人念过几年私塾。” “叫什么名字?” “宋大狗!” 周围的人哄堂大笑。 宋大狗被笑的满脸涨红。 “今年多大了?” “十九!”大狗的脸有些发烧。他还不习惯撒谎。 田禹一眼看出有假,故意道:“我看你不过十三岁。” “我都十六了,怎么可能像十三岁?!”大狗急了。 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城防营千总李子昌在一旁大笑起来,这个混小子! 大狗意识到说走嘴了,有些垂头丧气,当兵没戏了,年龄不合格。 一两银子,飞了! 梦想中的好生活终究还是梦! 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悠,他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习过武吗?”田禹继续问道。 大狗勉强打起精神,回道:“跟随家父学过六合枪法。” “那边武器架子上有枪,你打一路给我看看。”田禹命令道。 大狗意识到,自己的前途似乎还可以抢救一下。 急忙走到兵器架旁,抽出一杆枪,在手里掂量了一下,静心凝气,做了一个起手式,耍了起来。 拦、拿、扎、扫,枪式灵活多变,枪尖犹如跳动的精灵,有时是一朵梅花,有时是一条银蛇。 大狗使出了浑身解数。 田禹点点头,勉强可以,再打磨两年,就是精锐了。 等他一路打完,田禹又道:“再去拎第三排的石锁。” 大狗走过去,腰背发力,将石锁提起,又将锁底亮出,向周围展示。 在大家的掌声中,他放下石锁。 “你这个年龄,不符合城防营的募兵标准。”田禹说道。 大狗难过地低下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田禹继续道:“不过,可以来我的亲兵营。” 峰回路转,让大狗十分激动,脸上还挂着眼泪,就激动地问道: “饷银高吗?” 这个问题实在出乎众人的意料,给执行长当亲兵,谁会关心饷银? 李子昌喝道:“什么混话?给大人当亲兵,是大人提拔你,栽培你!饷银重要吗?” 田禹笑道:“月银一两。” 大狗也意识到说错了话,急忙拜谢:“谢大人栽培!” 田禹道:“大狗是你的乳名,现在既然进了军营,我给你起个大名吧,以后就叫宋强,‘自强不息’的‘强’。” ~ 领着三两银子的安家费,大狗,不,是宋强,一路飞奔。 闯进自家的窝棚,不等妹妹问话,就掏出三两银子,献宝般放在舅舅的面前。 “瞧!安家费!” 妹妹立刻欢呼雀跃起来,“哥,你真厉害!” 舅舅问道:“进了哪个营头?” “我去了大人的亲兵营!” “哪个大人?”舅舅急切地问道。 “是执行长大人!”宋强自豪地说道,“我给他当亲兵呢。他还我起了名字,叫宋强!” 舅舅泪流满面,“好日子要来了!就算现在就死了,也有脸去你爹娘了!” 在流民营,不少家庭在上演着同一幕。 三两银子,对于大部分流民,逃难之前根本不算什么,最多半年的收入罢了。 可是现在,这不仅是一笔巨款! 还是希望! 是未来! 第86章 去少海 海右治理委员会成立三日后,白糖换来的粮食终于在掖县海港靠岸。 彭思文掌柜保证,来自南方的大米,甚至来自安南的大米,会源源不断运来。 田禹终于可以放心出发去少海了。 雷大坚昨天已经出发,去打前站。 居养院收拢的孤儿、孑然一身的老人和女人,都和徐博一起,昨日先行出发去了少海。 辞别大哥,田禹带着亲兵直奔东城门。 莱州知府宋天智已经带着官吏在等候,一直将田禹送到十里外,他才带人返回。 以后,他将负责把新来的流民编户,之后便由李子昌的城防营将之赶去少海。 这样,莱州城下就不会再有大规模的流民聚集。 流民东去的队伍蜿蜒曲折,看不见首尾。 流民很平静地接受了安排,随着队伍,朝少海走去。 连续几天宣传去少海有饭吃,有工做,莱州府在少海以工代赈。 流民很快接受了这个选择,毕竟在莱州府城下混吃等死也不是办法,总要去找一条活路。 府城下的粥棚已经撤了,改在沿途设立食物供应点。 领取食物也不允许个人去领取,而是里长带领,各村长带着村民排队领取,以最大限度地避免混乱和无序。 中间难免这些底层的管理人员会多吃一些,但是这已经是最有效率的管理方式了。 ~ 燕飞带着骑兵,在路两旁来回警戒。 朱彤的第三营、孟志远的第四营则在沿途设立兵站,负责把守粮食供应点,也随时可以策应附近的战斗。 田禹要求每日傍晚扎营之后,里长要召集村长开夕会,解决流民的争端,里长解决不了的就一层层上报。 为了激发里长、村长和队长这三级管理人员的积极性,田禹规定给他们薪俸。 所谓的薪俸,不过是每天发几张面饼,里长三张,村长两张,队长一张。 只是干烙的粗面饼子,却已经激发了这三级管理人员的积极性。 他们一般都舍不得自己独享,会拿回去,和家人平分。 食物都是定量的,多一份,家里就少饿点肚子。 ~ 田禹纵马走在流民队伍的一侧,不时打量流民的情形。 有了基层的组织,流民现在很安定。 过去常见的打架斗殴很少见了,尤其是群殴已经基本绝迹。 流民有的闷头朝前走,有的有说有笑。 徐博组织了很多骡车,来回协助运输流民。 ~ 看到长长的队伍,田禹正准备加快马速,早点赶到少海。 有一个身影突然吸引了他的目光。 一个男子身材高大魁梧,可惜身体出了问题,右手拄着拐杖,左臂齐肘而断。 身后跟着的几个男子,虽然都很瘦弱,但是举手投足,无意间流露出一股气势。 田禹驱马靠了过去,跛足大汉却把脸扭到一旁,走得更快了。 他身后的几个人似乎也有些紧张,紧跟着加快了步伐。 田禹试着叫道:“吴大哥?” 跛足大汉见躲不过去,只好停下来,转过脸,尴尬道:“田公子!” 田禹大吃一惊,果然是大伯昔日的一个手下吴翔。 吴翔曾是大伯手下的偏将,后来去了太子府担任侍卫统领。 没想到再次相遇,吴翔竟然是这幅凄惨的模样。 田禹急忙跳下马,大步走了过去。 吴翔有些手足无措,有些语无伦次,“公子,其实,那个,我,其实,其实挺好的。” 田禹将吴翔请到路旁,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记得吴翔是和太子一起南狩的,怎么成了流民? 吴翔叹了口气,原来去金陵后,他不愿意继续呆在皇城,消磨生命。 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一直是他的梦想。 也只有在外,才有机会立下战功。 他四处奔走,田衡也帮助说项,他终于去了一线部队。 他参加了北征的军队,当了前军的主将。 南周军重甲步兵的陌刀无敌,北周军骑兵灵活机动,战法灵活。 战场上,双方各有所长,但是北周在冀省民心尽失,而南周军得到了民众大力支持的粮草、军情。 一开始,胜利的天平向南周倾斜,吴翔一路势如破竹,前锋已经打到了冀省中部。 此时,北周因为鞑子胡作非为,四处圈地改为牧场,引起多起民乱。 如果能等到大军到来,南周军必然大胜。 没想到一场大雨,黄河水涨,冲毁了黄河浮桥,南周中军被堵在黄河南岸。 三日后,方才重新搭建了浮桥,北周军骑兵半渡而击,南周中军大乱。 南周的前军成了孤军,粮草断绝。 吴翔带兵后撤途中,陷入敌军包围。 苦战一日,前军几乎全军覆没。 吴翔在几名亲兵的带领下,得以幸存。 吴翔觉得无颜见江东父老,便混进流民队伍。 ~ 田禹也能理解他的选择,回金陵又能怎么样? 还不是替主帅背锅,成为替罪羊。 吴翔身旁的一个汉子愤愤不平地说道: “中军行事拖拉,竟然在黄河南岸给主帅过寿,耽搁了日子。不然,大雨的时候,大军早已过河,现在冀、豫尽是南周的辖地了。” “主帅何人?”田禹问道。 “征北大营主帅钱步山,之前是金陵总兵。”吴翔回道。 钱步山是从南方平定民乱起家的,田禹只是听说过,对他并不熟悉。 “吴大哥,我这正好缺人,不如来帮我。”田禹伸出了橄榄枝。 吴翔看看自己的残躯,苦笑道: “公子,您不用可怜我,我自己还能讨口饭吃。倒是我的这些兄弟,还得麻烦您关照一二。” 田禹认真地说道:“吴大哥,我可不是开玩笑。我有一个极其重要的事情,因为没有信得过的人,一直没有开展。正好今天遇到了你们,不嫌弃的话,就把这个活接过去。” “真的?”吴翔疑惑道。 田禹苦笑道:“当然,这件事已经拖了一个月了,再拖下去就误事了,我每想起来就焦躁万分。” 吴翔见田禹说的真诚,心里便相信了,挠挠头,“我,我只会带兵,可是现在,你看,拎刀都是问题。” 事情这么重要、紧急,他有些信心不足。 田禹说道:“就是带兵,不过不需要你上阵杀敌。” 吴翔疑惑道:“不杀敌的兵,那有什么用?” “大用!事关我这块地盘根基!”田禹郑重地说道。 虽然田禹考虑附近人多眼杂,一直没说是什么事,但是吴翔相信他,便点头道: “既然公子看得上咱,那就为公子马前驱使!” 吴翔不仅是心中的火还没有熄灭,也要为自己身旁的这些兄弟考虑。 这十几个兄弟一直不离不弃,不是他们,自己早就死了。 他在战斗中受了重伤,流亡时高烧不退,是这些兄弟在照顾,想办法弄钱,请郎中诊治,就这样硬把他带到了莱州。 这一路的艰辛,不足为人道。 现在田禹是莱州一带的老大,跟着他混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田禹大喜,笑道:“燕飞、雷大坚、朱彤、孟志远、钱丰,这些人还记得吧?都在少海等着咱们。” 吴翔一扫心中阴霾,大笑道:“好!去见见这几个臭小子!” 第87章 大基建 田禹来少海已经十天了。 少海已经汇聚了三万多流民。 根据情报头子方顺的汇报,江淮还有四万的灾民在赶来的路上。 这是淮河流域水灾的最后一波难民。 田禹现在并不担心人多,莱州以后要走大工业的路子,需要庞大的人口,而流民正好填补这个空缺。 根据田禹和赵平芝协商的,以后鲁省的流民也会朝莱州府驱赶。 流民的劳动力低廉,有吃有住,就能卖力干活。 田禹的新生政权正好吃一波人口红利。 当然,他也没想当黑心的资本家,每一个奉献的人都登记造册,日后海右逐步返还红利,按贡献补偿。 现在白糖、镜子的贸易,带来了大量的粮食,满足流民的生存完全没有问题。 这两种奢侈品的畅销,也带动了莱州府百业的兴旺,新兴的海右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 田禹的临时驻地离少海不过三十里地,一路骑马向南,看到的都是忙碌的人群。 现在的少海的北岸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工地。 流民正在平整土地,这里要建一个巨大的城池。 庞大的流民,全部指望工业、农业消化吸收很不现实。 没有就业需求,那就创造这个需求。 能吸引这么庞大人群的,只有大基建。 田禹的野心很大,他要在这里建一座巨大的城,和一座超越时空的海港。 这些两项工程全部开展,将流民全用上也不够,还需要在附近招募渔民。 单靠田禹现在的财政收入也无法支撑,不过他计划一边建,一边使用。 使用创造的利润,正好反哺后续的工程。 海港可以先建灯塔、防波堤、码头之类的基础设施,建一两条码头先使用,日后慢慢扩建。 等这两个工程建设完成,流民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再让他们去种地,只怕他们也不愿意了。 现在就是为之后的商业化发展提供庞大的工人储备。 日后的问题,无非是能否有吸纳这么多人的岗位。 但是田禹一点也不担心,大不了继续用基建吸收一部分人。 ~ 田禹计划用水泥和巨石相结合,建设城池、海港。 周围的山区,已经同时开工了十余家水泥厂。 两家钢铁厂也在建设中,即将投产。 流民中有一些工匠,这次正好用上。 有的去了工厂,有的辅助李宗保他们带领流民上工。 现在每一个工地的工头都期盼再来一些流民,李宗保给他们规定了工期,要按期完成就需要人手。 每天新流民刚到,就被早已经等候的工头瓜分一空。 现在,流民不再被人嫌弃,反而成了香饽饽。 ~ 到了海边,迎着初升的红日,田禹登上一块礁石,看着蔚蓝色的大海,心潮澎湃。 这里是后世的胶州湾,有一个国际港口,每年的吞吐量六亿吨。 前方不远有一个岛屿,在海浪的冲刷下岿然不动。 这是阴岛,不过田禹给改了名,叫“红岛”,这也是后世的名字。 他和李宗保商议过,利用建造城池挖出的巨量土方在这里筑堤填海,将红岛和陆地连在一起。 不远处,李宗保正和一个穿着灰布衣衫的老者交谈,不远处有几十个人正在丈量。 灰布衣衫的老者是田霍推荐的,叫司马明,曾主持建造掖县的海港。 李宗保是城池和海港建设的总指挥,司马明分管海港的建设。 田禹曾经给他们描绘过对港口规划的设想,他们都被宏伟的规模震惊。 这是一幅瑰丽的画卷! 而他们二人,就是将画卷变成现实! 单是想一想就热血沸腾。 做完这两个工程,两人必成为行业当之无愧的大师! 李宗保更是憋着一口气,要超过皇甫家族,光耀母亲的宗族。 司马明今年六十岁,他已经打算完成这个海港退隐了。功成名就,归隐山林,和老妻携手种菜养花。 ~ 他们两人现在最期盼田禹描述的钢筋、水泥,这都是之前他们从未听说过的建筑材料。 他们熟悉的是糯米砂浆、城砖。 两人这次见面就是交流海港的规划,以及新材料的使用。 看到田禹,两人急忙迎过来。 田禹跳下礁石笑道:“这里可是咱们的根基,来看看!” 田禹问李宗保道:“昔日的营造图谱,有没有带来一些?” 李宗保摇摇头:“离开皇甫家族的时候,一片纸都没有带走。” “没事,咱们可以慢慢搜集。”田禹安慰道。 李宗保爽朗地笑了,指指自己的脑袋:“虽然没带走图档,但是东西都在这里。” 田禹大笑,连声叫好! 司马明拱手道:“大人,请问水泥何日能有产出?” “第三水泥厂昨天已经生产了一些样品,两位可以去看看。”田禹说道。 李宗保和司马明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眼里充斥着按捺不住地好奇,已经有些迫不及待。 田禹看出了他们的心思,笑道:“两位尽可去忙,我自己随便看看就回去了。” 李宗保和司马明告了罪,各带几个徒弟,骑马走了。 ~ 临时建造的土坯房子里,吴翔已经怀疑田禹当初说有事做,不过是安慰他。 他的情绪有些低落。自尊心强的人,不喜欢被人怜悯。 这几天他们一直无所事事,每天有人送饭来,田禹除了第一天露了个面,之后就不见了踪影。 几个亲兵每天除了打磨力气,早已经闲得血气翻涌。 吴翔思前想后,叹口气,对亲兵道:“收拾一下,咱们走吧。” “将军,咱们去哪里?” “附近工地都在招人,咱们去工地干活去,不能这样当米虫!”吴翔说道。 “对,听说砸石头,挖土,都是大面饼、白米饭。”一个亲兵叫道。 “还有两片猪肉。”田禹笑着,大步走了进来。 众人急忙起身相迎。 吴翔有些尴尬,有一种背后说人坏话,却被当场抓包的感觉。 田禹问道:“吴大哥,兄弟们既然收拾好了行李,咱们出发吧?今天傍晚应该能到。” “去哪里?”吴翔问道。 “招远!”田禹回道。 ~ 田禹给吴翔准备了马车,几个人正准备出发,却看到肖磊骑马跑了过来。 看到孩子撅着嘴,似乎有些不高兴。 田禹让他见过吴翔,问道:“这么不开心,怎么了?” “肖泽去了水师,就我还没什么事做。”肖磊大声道。 肖泽早已经去了掖县水寨,现在是皇甫松的亲兵。 田禹笑了,宠溺地揉揉孩子的脑袋,“你想去哪里?” 肖磊看着田禹,眼中带着期望,“我想去铁厂!” 田禹开心地笑了,两个徒弟,肖泽喜欢军事,只有肖磊痴迷上了钢铁。 热爱是最好的老师,也许莱州会出个冶金大师。 “好吧,那就去第二钢铁厂吧,那里是炼钢的,你学的东西正好用得上。”田禹爽快地答应了。 肖磊没想到田禹当即就应下了,本来以为要和肖泽一样,磨个几天。 他先是楞了一下,接着就欢呼雀跃起来。 吴翔几个人都笑了。 肖磊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后脑勺,嘿嘿乐了。 田禹当即写了一个手令,交给了他,并吩咐道: “去了好好干活,不许打我的旗号胡作非为。 “徐先生布置的学业不许落下了。 “照顾好自己。算了,我会派个仆妇过去照顾你的生活。 “一定要遵照生产规范,不许图方便就违规。 “你要每七天写一份工作总结给我。 还有,……” 田禹就像个啰嗦的老父亲,叮嘱起来就没完。 他说一句,肖磊就点头答应一句。 直说的口干舌燥,田禹才放肖磊走了,又派了两个亲兵一路护送。 肖磊这小子早就心不在焉,只怕心已经飞到了钢厂。 他立刻飞身上马,冲众人马马虎虎拱手施礼,就拨转马头,催促亲兵快走。 看着肖磊在亲兵的护送下,飞驰而去。 田禹才调转马头,和吴翔他们直奔招远。 第88章 金矿 因为吴翔行动不便,只能做马车,速度并不快。 第二天中午,田禹一行人才到了招远的东北山区。 山脚下,田家商铺的骡队已经在等候,驮的是各种补给,除了食物,就是一些圆木桶。 和略显凌乱的骡队相比,另一旁的军人队列整齐多了。 在骡队不远处是一群士兵。 田禹对吴翔说道: “我想成立一个屯田营,交给你来管, “屯田营实行军事化管理,专门负责一些核心商业的经营, 兵额暂定一千人,这里是招募了三百多新兵,现在交给你。” 吴翔做梦都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带兵,他的眼睛有些湿润了。 ~ 山势连绵,青山翠绿。 从农家买了一个太师椅,绑上两根长竹竿,就是一个简易的抬竿。 抬着吴翔,众人开始登山。 前行不多远,山路就是剩下一条崎岖小路,只能步行。 战马无法进去,便安置了在附近的山谷里。 一路前行,见溪水潺潺,听鸟鸣深涧。 无论是田禹,还是吴翔一行,一直都在辛苦求存,现在登高望远,竟有心旷神怡的感觉。 吴翔问道:“公子,您说的金矿还有多远?” 来的路上,田禹已经给他解释了,这里有金矿,要求他负责。 吴翔认为,只要有事做就好。 他的几个亲兵却十分高兴,金矿,肥缺啊! 前面带路的商铺伙计回头笑道: “这位爷,咱们去的地方可没有金子,只有一个小铜矿。” 吴翔大笑,“那好,咱们去看看铜矿!” ~ 在山里走了两个时辰,众人才到。 现在这里开采的是铜矿,只有一个矿洞,二十多个矿工。 文家在这里有一个矿山,出售的时候价格被压的很低,依然无人问津。 在深山里,开采的铜除了矿工的用度、矿上的损耗,所剩无几。 田禹知悉后,立刻让陈明发出手买了下来。 这样的小矿遍布鲁省,价格十分低廉,几乎是白菜价。 田禹买下矿之后,并没有做任何调整,继续雇佣了之前矿工,连之前的文家的监工都留下了。 产量还是按照以前的,完成了每月的定额就行,几乎是极度粗放的管理。 这也是没有办法,田禹的人手太少了。 ~ 田禹一行人到了矿洞,工头孙老七急忙召集矿工。 田禹制止道:“我们只是来看看,先不用召集大家。” 吴翔拄着拐杖,四处打量。 这以后是他的地盘了,心情十分好。 虽然现在产铜,但是他相信田禹,既然公子说金子,那一定有金子。 他的几个亲兵却有些失望,这就是一个小矿洞,一年生产的铜,刨去生产的费用、矿工的工钱,所余不多,没什么油水。 公子莫非就是让吴大人有点事做,或者安排吴大人来这养老,顺便有碗饭吃? 田禹冲周围的大山随手画了一个大圈,对吴翔说道: “吴大哥,知道吗,在招远这一片,有金矿!很多金矿!” 吴翔愣住了,他本来以为就一个金矿,现在看田禹的手势,仿佛这群山下全是金子。 “金,金矿?公子,您确定?这么大一片?” 田禹笑道:“当然确定。” “您怎么知道的?” “呃,在京城的时候,工部的一位侍郎透漏的。”田禹撒了一个谎。 其实,招远在后世是一个重要黄金产地,甚至整个半岛也是遍布金矿。 在另一个时空,这里的金矿开采可追溯到春秋时期。 可是这个时空,这里只有零星的铜矿、银矿,产量都很小。 铜矿大多在私人手里,唯一的银矿属于招远县衙。 田禹猜测这些应该是金矿的伴生矿。 孙老七在一旁忍不住了,拱手道: “大人,小老儿在这片山里干了大半辈子矿工,还从没见过谁在这里采过金子。” 田禹玩心大起,“那本官要是在这里发现了金矿呢?” 孙老七说道:“那小老儿的后半辈子,就白给大人打工!” 他见田禹这么年轻,还以为是凭祖辈恩荫的官员,不免有些轻视。 田禹大笑,指着吴翔对孙老七道: “白打工不用,要是你输了,以后要唯吴大人马首是瞻。” 孙老七道:“那是自然!” ~ 在田禹的指挥下,众人一起躲到另一个山头,孙老七带着矿工撤了出来,。 田禹带来的士兵、商铺的壮丁开始搬运一些一尺高的圆木桶,安放在铜矿所在山坡。 吴翔低声问道:“公子,这木桶装的是什么东西?” “火药。我要炸开一层山体。”田禹回道。 木桶星罗棋布,几乎覆盖了从山顶到半山腰的整片山坡。 壮丁撤下,士兵开始布置引线,最长的一根足足上百米上。 最后只留下一个士兵,其余的也撤下了山。 见众人躲在了安全的位置,士兵点燃了引线,之后便立刻跳上骡子,朝山下狂奔。 田禹好心提醒众人,“大家最好捂好耳朵,张开嘴巴。” 众人不明所以,现在火药还是用于生产鞭炮和礼炮。 不过,大家还是照办了。 点燃引线的士兵刚跑到对面山坡上,木桶爆炸了。 瞬间碎石横飞,整个山坡烟雾弥漫,什么也看不见了。 震天的声响,脚下微颤的山体,让众人明白田禹刚才的用意。 吴翔有些目瞪口呆,这种威力巨大的黑火药,如果用在战场,那战争的模式就被改写了。 他第一次发现田禹的实力深不可测。 一些碎石甚至落在众人前面,打在树叶上,犹如下了暴雨一般。 等爆炸平息,田禹得意地冲吴翔说道: “打孔找矿,费时费力,咱们急需要用钱,我就用炸药一层一层剥下去,总能找到浅表金矿。” 孙老七今天算是开了眼,这种找矿方式他平生第一次见,简单粗暴没人性。 一片青山,转眼间成了濯濯童山,大小不一的石块夹杂着泥土,倾泻下来。 在后世,田禹会被有司捉去,吃几年牢饭。 田禹是海右的老大,这个时代还只是精英产生了一些朴素的环保概念。他暂时不用担心被谴责。 海右现在太缺钱了,田禹也是事急从权。 几万流民嗷嗷待哺,田禹要想尽办法让他们填保肚子。 填保肚子还不行,他们还要有钱,有幸福生活,有安全保证, 田禹要带着他们攀爬马斯洛需求的金字塔。 他一着不慎,前一天还感恩戴德的流民,后一天就会举旗推翻他。 安置流民的关键,一个是钱,一个是工作。 海右要发展强大,不少行业都需要大量的投入,这依然需要钱,大量的钱。 田禹有办法解决工作岗位,现在他来解决钱的问题。 ~ 等烟尘散去,众人上前查看,露出的山体都是普通的石头。 看着众人有些失望,田禹笑道: “咱们继续炸,我这次可是准备了很久的火药。” 众人撤下,士兵和壮丁再次冲上去,在炸过的地方放置火药桶。 炸了第二次,依然没有看到金矿,只是普通的石头。 第三次,终于有了矿。 不过,依然是铜矿。 孙老七看了之后说道: “大人,这种矿石含了一些铜,虽然含量低一些,但是勉强也可以开采。” 吴翔依然很笃定,但是他的亲兵却有些动摇,这里真的有金矿吗? 田公子会不会被那个什么侍郎给骗了? 孙老七笃定地说:“大人,这个铜矿是含了点金子,但是含量太少了。特地开采金子,得不偿失。” 周围的矿工也纷纷点头。 田禹笑道:“继续炸!” 第89章 屯田营 终究没有炸第四次,因为天要黑了。 田禹吩咐扎营休息,在黑夜玩炸药,太危险。 晚上,吴翔几次想问问田禹,会不会炸错了地方。 但是他看到田禹和众人有说有笑,十分放松,终究没问出来。 身为军人,不能在关键时刻动摇军心。 吴翔暗下决心,纵使把这一片的山脉都炸平了,也要给公子找出金矿! 今天跟随上山的三百名士兵,已经扎好帐篷,开始准备晚饭。 看着井然有序的军营,做事有条不紊的士兵,吴翔暗自赞叹,好兵! 田禹走过来,问道:“是不是觉得你的这些兵不一样?” “军容整齐!忠厚,听话!”吴翔赞道。 “这些都是从流民营里征募的。在庞大的基数里募兵,那真是千挑万选!”田禹笑道。 “怪不得第一眼看,就像是精锐。”吴翔叹道。 田禹继续道:“这还不是主要的。 “这些兵从一开始接受的训练,就不是刀枪、军阵, 而是怎么使用这些火药。” 吴翔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们这么熟练。” 田禹大笑道:“这三百人训练用的炸药,可以炸平这个山头了。 要是再办不好眼前这点事,就该解散了!” ~ 第二天清晨,吴翔接手指挥,命令士兵拉开警戒线,设立安全线。 第四次,等士兵清理出一条路,众人上前查看。 孙老七看了几处,摇摇头:“大人,只是几处铜矿石,和之前矿洞的差不多。” 田禹点点脚下,“你来看这里!” 孙老七走了过去,似乎有金色的颗粒。 他急忙跪在地上,丝毫不管尖锐的碎石割破皮肤。 他直接用手清理了这一片浮土和小石头,一片金色的小颗粒露了出来。 “这!这是金子!”孙老七惊讶道。 田禹对亲兵道:“去把钢钎拿来吧!” 亲兵很快抬来三十多根钢钎,全都是崭新的,这是钢厂试炼的时候,出的第一炉钢锻造的。 孙老七随手拿起一根,仔细抚摸一遍,心疼不已,矿上用的是铁钎。 大方一点的矿主才用钢钎,但是这种所谓的钢钎只有头部才是真正的钢。 这个田大人好败家! 小老儿喜欢! 孙老七带着矿工忙碌了一炷香的功夫,可以看到金矿石在向下延伸。 田禹不愿意再等,吩咐道:“用炸药!” 孙老七有些心疼,“大人,这可是金子啊!” 田禹安慰道:“这次减少用量试试。” 现在看到的只是金矿石,是不是值得开采,还需要扩大矿面。 按照现在的设备,打洞勘探,需要几天的时间。 现在时间就是金钱!是生命! 损失一点金矿石实在不算什么。 在矿工刚才开的槽里,士兵塞了一圈炸药包。 一声轰响后,孙老七第一个冲上去清理了碎渣。 那矫健的身姿,看不出已经是五十多岁的年龄。 ~ 地面上炸出了一个洞,碎渣里已经有不少金矿石,孙老七带人捧在一旁。 孙老七跳进洞里,仔细查看,每一处都用心辨认。 终于,他激动地叫道:“大人,这肯定是一条金矿脉!” 炸出的洞里全是点点金星,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 吴翔觉得这光芒越看越可爱,比京城春风楼的姑娘还可爱。 田禹冲众人拱手道,笑道:“这金矿就交给各位了!” ~ 吴翔坚持送田禹下山。 吴翔说道:“请公子放心,末将一定将金矿经营好。” 田禹却道:“不能只是金矿。 “我为什么要训练这三百人玩炸药? “是要他们找矿的!你要带着他们,踏遍莱州府。 “徐先生给你招募了几个矿师, “最近会送过来, 以后找矿、开采,全交给屯田营负责。” 吴翔很激动,在历朝历代,矿山都是暴利,很多时候都被官府垄断。 现在田禹将采矿业整个托付给了他,这是莫大的信任。 吴翔大声道:“请公子放心,末将一定将莱州的矿都给找出来!” 田禹继续道:“现在肖家村在晒盐, “不是用火煮盐,产量很高。 “有空你去看看,盐场就掖县。 之后,你去少海的东面开辟盐场。” 吴翔问道:“生产食盐不成问题。不过,公子打算发多少盐引?” 田禹笑道:“现在没有什么盐引了。 “在我的地盘,食盐可以自由买卖。 “肖家村自己在莱州府城开了盐栈,每天生意火爆, “基本上没有存货。 以后你们也需要这样,自产自销。” 吴翔自从受伤致残以来,第一次感觉全身充满力量,似乎从没这么精力充沛过。 盐、矿,自古多是帝王家产业,现在都压在了自己的肩上。 这是什么? 这是信任! “请公子放心,凡事一定妥当!”吴翔郑重地说道。 ~ 金子找到了,田禹在山上转悠了一圈,打了几只野味就下山了。 吴翔接手了后面的工作。 田禹想过,不能长时间以工代赈,时间长了流民就会怠工。 当人饿肚子的时候,能吃饱饭就最大的追求。 可是,当填保了肚子,追求财富就是新的追求。 有了点钱,人就会想幸福的生活。 田禹预计这些情形两三个月后就会出现,这是人性,没什么好指责的。 即使劳动力市场因为严重供大于求,工钱必然很低,但是六七万人的工钱也不是小数目。 田禹的财政压力不会太大。 这才是他急于开源的根子。 前不久忙于研发玻璃,结果流民围城都不知道,差点遭了灭顶之灾。 这次他要提前准备。 他和燕飞、徐博也谈了这个问题,两人也都顾虑流民的安置问题,这就是一个火药桶。 如果能有大量的钱做后盾,也许火药桶就变成了聚宝盆。 金子、食盐都是这个时代的硬通货。 田禹相信,等吴翔的金矿有了产出、盐场出盐,正是流民营需要钱的时候,这些产出足以解燃眉之急。 田禹没有成立商社,却用一个军事化的屯田营,是因为他顾虑财帛动人心。 相比松散的商社,军纪可以很好地约束内部,也可以快速回击外面的觊觎。 第90章 船 掖县,县城的一条巷子。 一个年轻的妇人拎着包裹,大步朝门外走: “还‘朱贵’,你就是他娘的穷命。老娘嫁给你也是瞎了眼!” 朱贵站在院子里,悲戚地看着手中的合离文书。 一个老妇人扶着院门,抹着眼泪,问道: “朱贵家的,你就这么走了?” 朱贵家的站住了,冷笑道: “奴家不走,又能怎样?跟着他喝风吗?” 老妇人难过得大哭起来,朱贵急忙上前扶住她,“娘,咱们回去!” 老妇人怒道:“回去?回哪去?船厂没了,院子也没了,你让娘去哪?” 妇人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蹲下身子给老妇人施了一礼:“娘!奴家走了,你多保重!” 说完,妇人擦着眼泪,拎着包裹,上了早已经等在门前的牛车。 老妇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围观的邻居,三两成堆,窃窃私语。 “这朱贵就是个书呆子,他爹前年才死,他就把船厂给败光了!” “院子也没了!拿去抵债了。” “可怜他娘了,之前跟着他爹有吃有喝,现在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 “大人,这次购置的是大船,可载士兵三百余人。”皇甫松说道。 田禹苦笑道:“水师大小战船三十多艘,还需要这么买船吗?” “需要!”皇甫松斩钉截铁地回道,“大人,水师要负责整个半岛的海上剿匪,这点船远远博狗。” 田禹揉揉太阳穴,有些头大。 海港和城池的建设有李宗保,政务有徐博,军事有燕飞,田禹终于悠闲了下来。 本以为清闲了,就来莱州府城看望大哥。 没成想他还刚进宅子,皇甫松就找上了门,提出购买新船。 水师起家只有三艘船,还是田禹俘虏海盗黑鱼的。 不到半年,他就给水师添置了三十多艘船。 可是,每次皇甫松都有购置的理由,让田禹无从反驳。 别看皇甫松平时沉默寡言,谈起船就滔滔不绝。 皇甫松又说了起来:“大人,这次购置的是‘飞虎战船’,两侧各有四个飞轮,……” “等等!”田禹打断了他,“四个轮子?那能在大海里跑吗?” “大人,在近海是没有问题的!”皇甫松肯定地回道。 田禹故意问道:“楼船不买一艘吗?给你当旗舰?可以买个三层的。” 皇甫松摇摇头,解释道:“大人,楼船在内河勉强行驶,海里不行。风浪大一点就翻了。” 田禹暗暗松一口气,其实他就是试探一下,如果皇甫松点头同意,他就得考虑换个总兵官了。 他想了想,说道:“这个先缓一下。我去造船厂看看,有没有更好的船。” 皇甫松以为是田禹的托词,不禁有些失望,“大人,鲁省在进门的水寨,大小船只上百艘。” 田禹安慰道:“我会尽快的。” ~ 随着莱州城海贸的骤然兴起,掖县的海港不仅繁忙起来,而且造船厂也多了。 老船厂在扩大,新的资本在进入。 田禹带着亲兵,纵马在海岸旁奔跑,一路上看到不下六家船厂。 这还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不远处,有一个小船厂,船台上停着一个半成品,龙骨已经铺了。 田禹惊讶地“咦”了一声,因为这艘船细长、尖底,舰首也是尖的。 而其他船厂一般都是平底大肚子,头部是圆弧形的。 相比之下,这艘半成品有些苗条。 田禹驱马过去,见船厂已经停工,有一群人正在船台下指指点点。 吩咐亲兵在外面等候,田禹跳下马,大步走了进去。 一个老大爷站在门口的草棚里,大声问道:“公子,有何贵干?” “这个船厂怎么停工了?东家呢?”田禹问道。 “东家没钱了,把厂子抵债了,他们是来收厂子的。”老大爷指着远处的一群人说道。 田禹走了过去,老远就听到为首的人说道:“这船是废了,拆了吧,木头还能卖一些银子。” 路过一处草屋,门口扔了一些卷轴。 田禹随手捡起一个,竟然是船的设计图。 设计的船融合了西阳船的一些特点,细长尖底。 不过,船帆依然是用的硬帆。 田禹又捡起了几个,都是船只设计图,有大有小,功能各异。 和周围的船厂比,这一家显然是另类。 ~ 棚子里有几个人在翻捡东西。 一个大汉翻检架子上的东西,随手扔在地上,嘴里骂道: “晦气!都他娘的一些纸。一个铜钱都没有。穷鬼!” 有一个箱子被他扫罗在地上,从中掉出不少卷轴。 田禹走过去,捡起了几个,都是船只设计图,都是东西方造型融合的造型。 有的外型瘦长,不过是平底; 有的像福船,大肚子,但是却有个尖底。 正在扔东西的汉子不乐意了,他冲田禹喝道: “嗨!那位,哪来的,跑这乱翻?” “路过,进来看看。”田禹问道,“这些设计图怎么扔了?是不打算要了吗?” 汉子走了过来,疑惑地打量一下田禹:“你要干什么?” 田禹贪图舒适,今天穿的是麻布料子的衣服。汉子没看出田禹的身份,言语十分轻慢。 “这些卷轴既然扔了,能否送给我?”田禹问道。 “给你?呵呵……”汉子不屑地笑了。 他把田禹当作是附近船厂的,看举止气度,像少东家或者设计船只的。 他拿起一旁桌子的水碗,一碗水泼在了地上散落的图纸上。 不少水珠还溅到了田禹身上。 “捡吧!”汉子傲慢地说道。 田禹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这世上总有一些贱人,喜欢干一些损失不利己的事情。 他晃身上前,一脚踹在汉子的肚子上。 汉子后退几步,撞断了身后的一根木柱子,滚在地上。 少了一根柱子,棚子瞬间歪向一边。 汉子的几个同伴不干了,吆喝着冲田禹走来。 守在外面的亲兵看到田禹突然动手了,立刻飞身上马,拔出战刀冲了进来。 ~ 田禹的这一脚很重,汉子脸色涨红,蜷缩在地上。 骤然而至的骑兵,让企图围上来的几个人立刻退开了,跑出老远。 被田禹踹倒的汉子,脸瞬间白了,知道自己招惹了大人物,身子止不住地发抖。 远处在船台附近转悠的一群人看到了这一幕,为首的胖子急忙跑了过来。 胖子一边跑,一边高声喊:“官爷!都是误会!误会!” 胖子一路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田禹已经被亲兵护在中间。 胖子隔着亲兵的战刀,冲田禹连连拱手: “这位公子,是在下管束不严,让下人冲撞了您!请您恕罪!别和这些粗汉一般计较。” “这个船厂是谁的?”田禹问道。 “之前是朱贵的,他欠了我们东家的钱,抵债给我们东家了。”胖子小心地回道。 “欠多少钱?”田禹又问道。 “一百两银子。” 田禹叫来宋强,“给这位掌柜的一百两银票。” 他根本没有问胖子的东家是谁,也没必要问。 胖子接过银票,有些不明所以,他小心地问道:“公子,您这是要替朱贵还债?” 田禹点点头,“把借条拿来。带你们的人走吧。” 胖子双手奉上借条,陪着小心问道:“请问公子是哪个府上的?” 宋强大声道:“海右的执行长田大人!” 胖子吓得一哆嗦,差点跪下,莱州府的老大就站在自己面前,自己的下人还把他给得罪了。 他连忙拱手赔罪:“不知道是大人光临,小人的仆人得罪了大人,是……” 田禹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一点小事而已,带你们的人走吧。” 胖子只好拱手告辞,带着自己的人朝外走。 他在心里对朱贵羡慕不已,这是走了狗屎运,执行长大人竟然亲自帮他还债。 看看刚才闯祸的汉子,早已经吓瘫了,嘴巴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 胖子只好让两个人架着他走,等回去再好好和他算账。 “请留步!”田禹又将胖子叫住。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朱贵住哪里。 胖子吓的一激灵,急忙转身,堆着笑问道:“大人,有事您吩咐!” “你们谁知道朱贵的家?麻烦给我的亲兵带个路。”田禹说道。 第91章 风帆战列舰 朱贵扶着母亲回了屋子,母亲依然痛哭不已。 朱贵无力劝慰,自己走到门口,一屁股坐在门槛上,看着熟悉的院子,暗自垂泪。 自己在这里长大,在这里成婚。 这里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棵树都是那么熟悉。 现在,要和这一切说再见了。 妻子变成了前妻,船厂成了别人的船厂,就是这房子也马上要成别人家的了。 他不由地想起父亲生前说的话:你啊,整天就设计、设计,可是不懂营生,设计的船再多又卖给谁? 自己不服气啊,用心设计的船,肯定比现在的船快,怎么会没人买? 可是父亲不相信,只生产传统的船型。 越是如此,他越是沉迷于设计,想证明自己,希望有朝一日能让父亲刮目相看。 可是还没等他证明,父亲撒手人寰。 自己接受船厂,以为终于可以大显身手了。 刚上任,他就停了照葫芦画瓢般的船型,生产自己设计的。 ~ 第一艘船下海,莱州府的大小船厂、海商都派人来庆贺,其实就想看看新船怎么样,如果可行,下次自己做穿就可以“参照”一下。。 新船结合了番船的一些特点,相对现在的海船,有些苗条。 看着从船坞慢慢滑入大海的新船,朱贵当时十分激动,超越父亲,将船厂发展成莱州府最大的船厂,这是他的梦想。 水手升起了帆船,新船在大海里慢慢加速。 站在看台上观众慢慢都走了,新船的速度并不快,和传统的船型不相上下,但是因为船身瘦长,装货量少。 朱贵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新船一个订单也没有。 他不服气,想破脑袋改进船型,企图提高船速。 停了旧船型,新船又没有订单,船厂断了收入。 每天只出不入,账上的银子慢慢空了。 朱贵像个赌红了眼的赌徒,谁的话也听不进去。 他开始借贷,总以为下一艘船就能翻身。 可是没有下一艘船了。 熟练的工人见船厂没有收入,都走了。 现在各船厂都缺熟手,他们很少找工作。 船坞停的就是生产了一半的新船。 没人再愿意借给他钱,因为他已经没有可以抵押的财产。 ~ 朱贵很后悔,自己太极端了。 完全可以一边生产传统的船型赚钱,一边研发新船。自己竟然以为可以一举成名,孤注一掷,结果一败涂地,还连累老娘跟着吃苦。 外面传来敲门声,透过门缝,朱贵看的很清楚,收房子的来了。 朱贵艰难地站起身,感觉一阵头晕眼花,差点一个跟头栽倒在地。 朱贵打开院门,外面站了一群人,他们一路从船厂赶来。 掌柜面带笑容看着朱贵,正要说话,朱贵却先拱手哀求道: “请掌柜的宽限几日如何?待我找到住处,安置好母亲,就立刻搬出去。” 朱贵母亲自己走了过来,大声道: “宽限什么?家里都空了,还有什么好安置的?今天就走吧!” 朱贵的眼泪掉了下来,“娘,……” 掌柜开口道:“这个,我今天来不是来房子的,是……” 朱贵的母亲没有理睬他,安慰儿子道: “儿呀,老天饿不死瞎鹰,哪里不能找碗饭吃?有几家船厂都找你去,那你就挑一家先去上工吧。我也没老,缝缝补补的活也能干。” 朱贵掩面大哭,“娘!是我无能,连累你老人家!” 掌柜的很尴尬,大声道:“老人家,朱员外,你们家的债,有贵人帮着还了!” 朱贵脸上还挂着眼泪,“贵人?哪位?” “是执行长大人,”掌柜指着身旁的宋强,陪着笑道,“这位是执行长大人的亲兵,宋大人!” 朱贵这才注意到掌柜的身边站着一位士兵。 宋强拱手道:“朱员外,我家大人请您去府上一叙!” ~ 田禹将船厂老板朱贵,又叫来了皇甫松。 三个人聊起了战船的设计。 朱贵有些木讷,和皇甫松一样属于寡言少语的性子,即使谈起海船也是惜字如金。 何况一个破产的小商人,在莱州的两个大佬面前,他还有些拘谨,甚至畏缩。 不过,他说话逻辑很清晰,对海船的各种类型、设计数据都信手拈来。 他设计的有些船型,有的已经有了福船的雏形。 福船可以运输物资的利器,容量大,航行平稳,适合远洋的一种船型。 田禹很满意,这是个人才! “船厂为什么倒了?”田禹问道。 现在陆地商路难走,沿海贸易兴盛,买船的商人都需要排队,大小船厂都赚的盆满钵满。 在行业兴盛的大背景下,朱贵竟然能将一个造船厂经营垮了,这其中必有故事。 朱贵有些赧颜:“是小人不善经营。造出来的船上不去,没人买,赔了钱。” 田禹点点头,朱贵设计的船与国人的海船差别很大。 虽然是做近海贸易,但是一样有风浪,没人敢拿自己的生命不当回事。 既然载货量没有优势,速度也不突出,没人会去冒生命危险驾驶一艘从未用过的船型。 皇甫松问道:“为什么设计这种船?这有番船的影子。” “有番商来过掖县的海港,小人有幸登上去见识过。小人想,既然这种船能从很远的地方开过来,那必有其过人之处。”朱贵回道。 田禹道:“这种想法很好,设计就要吸取各种优秀的船型。” 民族的,才是世界的。 但是基于民族的文化,不等于闭关锁关。 吸取外面的优秀文化,可以促进主体更加茁壮地成长。 唐朝的强盛,兼容并蓄也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皇甫松一一翻看朱贵的设计图稿,问田禹道: “大人,您是想设计这样的船吗?” 田禹摆摆手,“还可以做的更好!” 朱贵已经有了不错的思路,但是还需要打磨。 ~ 田禹拿起毛笔,拉了一张宣纸,开始绘图。 皇甫松和朱贵在一旁逐渐看出了门道,这是一艘船的剖面图。 足足画了一炷香的时间,田禹才放下毛笔。 皇甫松惊叹道:“好雄伟的船!” 田禹擦了擦汗,回道:“这是风帆战列舰。” 皇甫松指着一些火炮问道:“大人,这是什么?” “火炮!” 皇甫松当然知道火炮,不过现在的火炮还只是礼仪性的,没有军事上的使用价值。 看到皇甫松疑惑不解的样子,田禹解释道: “少海的兵工厂已经在军用火炮,改天带你去看看。” 皇甫松应下,但是心中却充满问号。 这些粗大笨重的东西,在海战中能有什么作用? ~ 喝了杯水,田禹解释了战船的一些参数。 一百零四门火炮,船员八百五十人,可以储存三十五吨炮弹和上百吨的炮弹。 舰长和主桅杆都约七十米。一次可以续航半年。 这就是一艘海上城市。 其实,田禹绘制的是后世著名的风帆战列舰“胜利号”,参加过阿申特岛战役、特拉法尔加海战。 田禹说道:“这种船型,朱贵在设计的时候可以参考一下。” 皇甫松、朱贵二人瞬间便被这宏伟的战列舰吸引了。 朱贵渴望自己能将图纸上的船只变成现实,皇甫松在神往自己有一天能指挥这样的战舰。 第92章 软帆 “大人,您,您怎么知道这么雄伟的战舰?”朱贵问道。 田禹耸耸肩,“在一本书里看到的。” 朱贵以为是田禹的家传,只有权贵人家,才有实力藏书。 没想到执行长这么博学,他崇拜的目光让田禹有些吃不消。 田禹指着图上的风帆问道:“这种帆可熟悉?” 朱贵道:“大人,您这是软帆。” 田禹点点头。 国内现在基本上用的硬帆,用软帆的基本上是番商的船。 朱贵挠挠头道:“这软帆用什么做呢?有的硬帆用丝绸蒙面,是不是考虑用丝绸做软帆呢?” 田禹道:“软帆这个问题,我来解决。很快就有厂子生产了。” 宋强的舅舅之前就是开织厂的,田禹已经给他投了一笔钱,让他在少海开厂,研制帆布。 朱贵道:“其实小人也一直想试试软帆,可是棉麻做的不耐用,很容易被撕破,丝绸的太贵。” 田禹鼓励道:“帆布下个月就能出来,到时候你多试试,各种帆型都要用,积累数据。” 他提笔画了几种帆布,“这是三角帆,这是纵帆。你们也要根据需要,自己设计帆型。” 朱贵连连点头应下。 皇甫松几乎要趴在纸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图稿。 他在幻想有一天指挥这样的舰船,纵横四海,单是想想就热血沸腾。 田禹拍了拍他的肩膀,才醒悟过来。 “皇甫将军,对软帆如何看?”田禹问道。 “同等面积,硬帆快。”皇甫松回道,“但是软帆可以做的很大,只是不好操控,要求熟手。软帆不如硬帆简单易用。” 皇甫松一针见血,直接说出了软硬帆的区别。 田禹有些意外:“你之前见过软帆?” 皇甫松笑道:“在扶桑的时候,曾见过番商的软帆船,在下上船操作过。” 田禹吃了一惊:“番商能跑这么远了?竟然到了扶桑!” 现在中原的船还主要在近海做商贸,最远的不过是去高丽、安南。 如果番商竟然能航行,那航海技术就差别太大了。 皇甫松解释道:“他们是去安南的,结果遇到了暴风,失去了方向,流浪到扶桑。靠岸的时候,是被风吹上案的,船只破烂不堪,软帆也破损了,船上的人无一幸存。” 田禹这才释然,对朱贵道:“以后设计的战船,全部用软帆。” 软帆可以使用更高的桅杆,更易制作大帆,使用软帆的船曾在深海经历过风浪。 田禹直接选择了软帆,就是为了避免在这上再走弯路。 不过,他只是要求战船使用软帆。 至于民用船只,就让船主和船厂自己去选择。硬帆易于操作,迎风好,坚固耐用,一样是不错的选择。 当海商逐步走向深海,船的载重量不断提高,民间会自己选择用硬帆还是软帆。 ~ 田禹问朱贵道:“咱们两家合伙开一个船厂,怎么样?” 朱贵当然没有异议,能和执行长大人合伙,这是多么荣誉的事情。 田禹说道:“我来投资,给你二成的股。你来担任船厂的总工程师,专心设计。船厂经营另有他人。” 朱贵是个设计天才,但是经营不是他所长,不然也不会在同行大发展的时候,他的船厂却倒了。 田禹没打算由内阁出资,他想刺激民间投资建造船厂。 他更没有想垄断战舰的生产,已经打算在民间采购,多家并举。 只有竞争,才能激发民间的创意,才能更快地更新迭代。 而自己设立的船厂,首先满足水师初建时的需要,其次就是做船厂中的鲶鱼,利用创新的技术、新颖的船型刺激这个市场。 ~ 看到两人沉浸在对图纸上雄伟战舰之中,田禹给他们泼了冷水: “不要上来就生产这种舰,一点点积累经验。 “结合现有的战舰型号,从小型的开始。 朱贵问道:“请大人示下,先生产多少料的战船?” 田禹道:先生产一层火炮甲板,火炮不超过三十门。” 朱贵有些遗憾,但是他也明白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皇甫松虽然也认同田禹的说法,但还是喟叹道: “这种大船,就是大人说的战列舰,什么时候才能装备成军啊!和这艘船比,咱们那些船都是破烂了!” 田禹笑道:“不会太久的。” 朱贵也对皇甫松说道:“小人一定全力去设计,争取让这种船早日下海!” 皇甫松冲朱贵拱手致谢:“那就有劳您了!” 他引以为傲的坐舰,吃水深5米,长二十多米,前后四个桅杆。 现在却变得像一只草鸡。 朱贵连忙道:“不敢!不敢!小人一定尽力!” ~ 朱贵想去拿刚才田禹绘制的图,却发现皇甫松早已经卷起来,拿在手上。 看到朱贵想要,皇甫松面不改色地说道:“本官拿回去琢磨一下,明日派人送给你。” 朱贵不疑有他,便应下了。 可是皇甫松心中却是狂喜。 这种战舰横空出世,和现在的船只迥异。 田禹的这幅手绘图,若干年后,必然成了珍品,因为它开启了木质战舰的先河。 这是可以传给后代的手稿! 至于明天答应给朱贵的,又不是说原稿,请水寨的文书照着描一张就行了。 ~ 三个一直聊到正午,田禹要留两人吃午饭,却被婉拒了。 皇甫松要回水寨,朱贵着急去设计新战舰,两人都没有好好吃饭的意思。 送走皇甫松和朱贵,田禹端起杯子一阵猛灌。 说了半天,嗓子都要冒烟了。 丫鬟拎着食盒进来,该吃午饭了。 田禹刚拿起筷子,有亲兵送来一个装情报的纸袋。 田禹曾经规定,无论他在干什么,只要是信息调查局的报告、军情,都必须第一时间报告。 田禹放下筷子,立刻打开了袋子。 里面只有一张纸,纸上只有一句话: 南周征闽,败!浙省总兵亡于乱军!上命安庆侯出征。 田禹皱起了眉头,南周战事失利,他并不关心。 安庆侯就是大伯的封号,大伯要出征闽省,田禹心生隐忧。 闽省山地众多,易守难攻,更何况闽王也是懂兵事的。 大伯常年在北境和鞑子作战,习惯了在平原用骑兵冲阵、追逐,用步兵、车阵稳站稳打,逐步推荐。 大伯有勇有谋,治军有方,在军中颇有影响力。 但是,大伯没有山地作战的经验。 并且南方湿热,大伯和他的手下常年生活在干燥寒冷的北方,万一水土不服,就是个大麻烦了, 这是田禹最担心的。 得帮大伯一把! 第93章 八闽咽喉 金陵,夜色笼罩。 安庆侯府,田衡独坐在书房里,思考这即将到来的战斗。 书房里漆黑一片,一根檀香的红点缓慢向下移动。 书房很安静,只有田衡平稳的呼吸。 这是田衡的习惯,每次重大的行动,总是一个人关在屋里,慢慢推敲未来的行动计划。 闽省巡抚普凡自立为王,一开始自称闽王。 自上个月他击败了南周的军队,便改成越王。 虽然一字之差,但是差别就大了。 闽王,不过是闽省一地之王,而越王就不同了。 战国时期就有越国,以会稽为中心,势力范围一度北至鲁省,西至皖、赣。 可谓雄踞东南,虎视天下。 普凡,可是一点也不平“凡”啊。 这一个字的修改,暴露了他觊觎中原的野心。 一个人有野心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还有才华。 普凡就是有野心还有才华的人。 ~ 普凡出身世家,祖上来自西域,后来泉州定居,以经商为业。 普凡是家族中的异类,年轻时爱读书,竟然考上了功名。 中进士后,第一份工作是县令。 田衡清晰地记得,普凡还是县令的时候,辖地有一伙山贼。 这伙贼人聚拢了一百多亡命之徒,对外号称一万人。他们收买吏员、衙役,为祸地方十余年。 上任后,他十分低调,整天沉醉于吟诗作赋。。 县丞本就十分强势,勾结六房吏员架空了上任县令,现在遇到了个书呆子,他更加肆无忌惮了。 半年后,普凡突然带着一群衙役,突袭土匪的山寨,尽斩六名匪首。 回了府衙,他又拿下和土匪勾结的吏员,六房几乎一扫而空。 此战轰动天下。普凡一战成名。 虽然有衙役说,其实战斗的另有其人,但是被普凡否认了。 也有闽省出来的士子猜测,是普家的家丁冒充衙役上山杀地,当地的衙役只是在山下做了一个样子。 田衡当时已经在北境拼杀,但是也知道了这次战斗。 ~ 普凡之后官运亨通,但是因为关训不喜,官拜户部侍郎便停滞不前。 他也努力冲击六部尚书,或者外放一省巡抚,可是关训就是压住不放。 关训对他的评价是:鹰视狼顾,非人臣之相。 普凡六十岁致仕,依然是正三品的户部侍郎。 是皇帝开恩,恩赐正二品荣归故里。 在普凡致仕的第二年,秦王起兵“清君侧”,又矫诏册封了一堆致仕的老臣,企图聚拢人心。 其中就有普凡,秦王直接封他为闽省巡抚。 大周朝沿袭了东汉的“三互法”,其中就要求不得在家乡的州县为官。 可是秦王为了拉拢老干部,直接无视了这条法规。 但是致仕的官员都是白了尾巴尖的老狐狸,怎么可能给秦王当枪使,几乎没人理睬秦王的假圣旨。 可是有一个却当真了,就是普凡。 普凡接到假圣旨,立刻骑兵,从泉州出发,袭击了福州。 当时的闽省巡抚没想到敌人在内部,被打个措手不及,城门都不来及关,普凡的军队就开进了城。 而当时的京城,秦王已经被关训杀害,秦王、关训两系的人马正杀的你死我活。 田衡认为普凡不傻,普凡应是早有不臣之心,不过是秦王给了一个借口。 太子在金陵登基后,自然不认普凡这个巡抚,重新委派了巡抚。 但是普凡怎么可能就范? 他立刻自立为闽王。 新任巡抚到了杭州就不敢前行,唯恐被普凡杀了祭旗。 闽省的北部边境被封死,普凡甚至一度攻击赣、浙。 南周永熙皇帝大怒,下旨浙、苏、皖三省出兵,有浙省总兵领兵平叛。 平叛大军海路,一路浩浩荡荡直扑福州。 可惜兵败,几乎全军覆没,浙省总兵殉国。 去时桅杆遮天蔽日,败回的战舰却屈指可数。 这一战,南周满朝文武震惊,没人想到一个省竟然能抗衡一国。对普凡的认识又增加了几分。 永熙皇帝大怒,立刻任命田衡带兵平叛。 有大臣企图劝谏,但是皇帝铁了心要报复回去。 ~ 田衡面前的书桌上是一份信,田禹写来的信,田禹劝他从温州发起攻击。 而之前是走海路,直接攻击福州和泉州。 田禹在信中开篇即是:“温州,东南锁钥,八闽咽喉,攻闽须从此地开始。” 田衡本来还想从海上直捣黄龙,今晚静坐思考的就是田禹的这个建议。 当香燃尽,他有重新点了一根。 直到第二根燃烧完了,他才站起身,下了决定。 让仆人点燃蜡烛,田衡烧掉了信。 ~ 掖县外海,皇甫松的坐舰在海面上轻轻浮动。 田禹指着面前的仪器道:“六分仪的操作方法,都听明白了吧?” 有了透明的玻璃之后,田禹就开始制作六分仪。 前世他只在博物馆见过,凭借记忆,几经修改,终于定型。 皇甫松带着一众船长是田禹的学生。 皇甫松拱手道:“大人,末将明白了。” 有几个船长赤着脚,粗大的手掌挠挠乱糟糟的头发,脸色尴尬。 他们最擅长拎刀子砍人,寻找航路就靠观星。 现在有了仪器,还要计算,这对他们来说有点难度。 田禹将六分仪递给了皇甫松,“你来操作。” 皇甫松双手接过,站稳身子,将右眼凑近望远镜。 在他的指挥下,战船沿着海岸线缓慢行驶,围着半岛划了一个大弯。 皇甫松一开始还比较生疏,但很快就熟悉了。 他上过私塾,有算术的底子,又跑过远洋,更容易接受六分仪。 当众人看到了一片灯火通明的码头,战船停在了海面上,随着海浪轻轻晃动。 那是少海海港的工地。 皇甫松将六分仪交给一个船长,对田禹道: “有了如此利器,天下尽快去得!” 有看懂的船长也附和道:“咱们的星盘、牵星板都可以扔了!” 早有皇甫松的亲兵抬来一个箱子,给各船长一人发了一个六分仪。 虽然他们很多人还没掌握,但是并不妨碍他们像抢到了珍宝一样,紧紧握在手中。 他们常年在海上漂泊,自然明白这个仪器远比牵星板准确,操作还不复杂。 在茫茫的大海上,海船空间狭小,放眼望去,不是一望无际的海水,就是天空,不知身处何处,不知陆地在哪里。 这时候,只有船长知道航向,可以维护船长的权威。 每一艘海船上的船长,都有自己寻找海路的方法。 这都是轻易不传的秘密。 寻找海路也是一件辛苦的活,差之毫厘,就会谬以千里,就是船毁人亡。 有了六分仪,不仅节约了定位的时间,航线也更精确,战斗时可以抢占先机。 这就像开了外挂。当同行还在辛苦地寻找航线,自己却已经在海图上标注好了方位。 ~ 皇甫松对各船长道:“来吧,练习时会用你们手中的仪器。你们轮流指挥,将船带回水寨!” 看到众人小心翼翼的样子,唯恐弄坏了仪器,皇甫松大声道: “给你们一天的时间,必须学会使用!” 不少船长的脸顿时变成了一条苦瓜,“大人,才一天?能否宽限几天?” 皇甫松点点头:“可以!”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脑子长满肌肉的厮杀汉,让他们观星还行,六分仪的计算就有些复杂了。 皇甫松又道:“三日后的远征,没学会的就不用去了。” 远征?众人的眼睛顿时瞪圆了,纷纷拍着胸脯,“大人,末将明天一定学会它!” “大人,末将今夜就能学会!” “大人,末将已经会了!” …… 战船一侧放下了一艘小船,皇甫松不再理会他们,跟着田禹顺着绳网爬下,登上。 “恭送大人!”众将在船舷拱手送行。 待两人坐稳,士兵用力划桨,向海岸驶去。 第94章 试炮 旭日高升,少海东边一个偏僻的小海湾。 皇甫松站在马上远眺,“大人,这里荒无人烟,北靠群山,南临大海,易守难攻,是个驻军的好地方。就是不知道这个海湾水深多少?” 田禹摆摆手:‘这里海湾太小,停靠不了大船。’ 田禹带路,两人纵马进了山。 皇甫松发现路是新修建的,两旁的泥土还是新的。 路很宽,他猜测可以并行十匹马。 路面坚硬,像灰色的岩石,这应该是田大人说的“水泥”。 山里传来隆隆的响声。 皇甫松侧耳凝听,惊讶道:“这是炮声?” 现在火炮已经有了,不过主要是重大的礼仪上使用。 炮身是竹子或者木头掏洞。 田禹笑道:“前面就是火器局。” 皇甫松看向群山,昨天田禹和他说了,今天带他来看火炮。 他从未见过火药用于实战。 这个时代,也有人试验过火药的军事化。 可是火药爆炸产生的力量太小,没有军用的价值。 大周朝曾经有毒烟弹,就是在火药中加料,点燃后释放出毒烟。 但是由于风向无法控制,有时候毒烟会飘回本阵,前线的军队很少使用。 ~ 山下已经有士兵把守,田禹出示了证件,依然不能立刻进去,众人在外面等候。 路旁建了一个硕大的亭子,田禹一行人进去了二十多个人,依然很宽松。 等候不多时,里面有人出来。 纵然皇甫松见惯了血腥,依然吃了一惊。 只见来人右眼已经没了眼球,脸上伤痕密布,肌肉似乎已经僵硬。左袖空荡荡,走路一瘸一拐。 田禹给皇甫松介绍道:“这位是火器局的主事沈非。” 沈非打个哈哈,“皇甫将军莅临,在下荣幸之至!” 他的声音嘶哑,虽然听出他在笑,可是脸上的肌肉一动也不动。 田禹笑道:“沈大人痴迷于火药,几次险些丢了性命,人称‘药疯子’。” 沈非嘎嘎笑了,“有了大人的安全条例,老沈这条命以后算是保住了。” 他站在路旁,伸出右手,“田大人,皇甫将军,请吧!” “沈大人请!”皇甫松客气道,他注意到沈非的右手只剩下大拇指、食指和中指。 ~ 众人骑来的战马被留在了山下,沈非带来了几辆马车。 这是四轮马车,走在水泥路上十分平稳。 皇甫松不由地仔细打量马车的构造。 田禹笑道:“这是新研制的马车,有转向装置,增添了减震的部件。” “大人,这个用于运输军粮也很好!”皇甫松发现了四轮马车的军用价值。 田禹赞许地点点头:“军械局的人正在改进。” 山路蜿蜒曲折,但是路很平坦,都是新修的水泥路。 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在一个谷口停下来。 田禹率先跳下马车,招呼皇甫松道:“走吧,前面就是靶场。” 刚进入靶场,燕飞带着几个人迎了过来。 皇甫松惊讶地发现,莱州府的几个核心的将领都在,燕飞、雷大坚、 就连平时难见踪迹的钱丰也在。 进入靶场不远,就是一排沙袋堆砌的墙,其中嵌了两门火炮。 火炮一大一小,黝黑的炮身在阳光下闪着光。 已经有士兵站在火炮前等候。 沙墙外面是密密麻麻的假人。 皇甫松仔细辨认了一下,是旧衣服里面塞了稻草。 沈非招手叫来一个队正,问道:“都准备好了吧?” 队正大声道:“回大人,火炮已经清膛,火药、弹丸也已经准备好了!” 沈非看向田禹。 田禹点点头:“装填,依次开炮。” ~ 士兵先装填炮身最大的火炮。 田禹在一旁给众将介绍: “那圆形的黑球,是铁制的炮弹,重十斤。” 燕飞问道:“公子,炮身也是铁的吗?” 田禹回道: “不是,是用钢铸的。” 火炮可以用铜、铁制造,但是铜质有些软,受热后炮管容易变形,不能用于制造重炮。 而铁炮容易锈蚀,也不如钢炮坚韧。 皇甫松倒吸一口凉气:“用钢生产的?好奢侈!” 田禹笑道:“其实,咱们有个第三钢铁厂,又名特种钢铁厂,就在这附近,专门负责生产炮钢。” 既然可以大规模生产钢,就不用再去经历铜炮、铁炮这两个阶段,起步就从钢炮开始。 队正有条不紊地指挥士兵装药、放入炮弹,点火。 看着士兵娴熟的动作,显然经常操作。 随着一声巨响,炮口升起一股白烟。 炮弹在假人中快速跳动,犁出了长长的一条路。 众将都觉得脊背放冷,如果这种炮弹落入军阵,所过之处必定无所幸免。 更重要的是,它对幸存士兵的威慑。没人知道下一发炮弹落在哪里。 这种心理上的巨大压力,很容易打压士兵的士兵。 ~ 十斤炮发射后,士兵快速清理炮膛。 一队士兵已经在装填另一门炮。 田禹解释道:“这门炮发射的炮弹重五斤。” 炮弹发射后,田禹道:“大家可以靠近观察了。” 众人纷纷走了过去,询问炮的构造、射程,观看假人的状况。 沈非趁机对田禹道:“大人,炮钢还在改进,但是进展比预计的慢。” 田禹道:“每一次试验都要记录下来,不断总结,总能找到最合适的。” 钱丰在不远处叫道:“公子,这门小炮给我吧。我在野外用得上!” 雷大坚已经站在十斤炮的一旁,“公子,这门炮我要了,这几个炮手也归我!” 沈非叫道:“炮手一个也不给!” 皇甫松终于明白了,田禹绘制的风帆战列舰上为什么有火炮。 这种炮弹一旦砸在船身上,木质的船身根本无法阻挡。 他刚才越过沙墙,凑近看了假人,有不少假人有被灼烧的痕迹,说明炮弹出膛的时候温度很高。 他有些心动,如果水师战船装上这样的火炮,岂不是要纵横四海无敌手了。 田禹笑道:“这里的炮你们一个也拉不走!” 众人都有些失望。 田禹继续道:“这炮身还不够坚固,容易炸膛。现在钢厂正在攻关,应该很快就有了合适的钢材。” 燕飞冲沈非拱手道:“那就辛苦沈大人了!” 众将纷纷上前,围着沈非一阵恭维。 沈非是个科学怪人,最不擅长社交,这下被围在中间,有些尴尬,僵硬的脸都有些红了,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 田禹大笑:“你们都够了!别拍马屁了,还有一种炮你们现在就可以装备军队。” 众将大喜,立刻将沈非抛弃了,围在田禹身旁,眼巴巴地看着他。 “公子,炮在哪里?”钱丰四处打量,可是空阔的靶场只有眼前的两门炮。 田禹瞪他了一眼,“你们讲究行动迅速,那个五斤炮最适合你,以后给你几门。今天的炮你就别想了。” 钱丰有些失落,还要等,等待最熬人! 田禹“安慰”道:“不过,你可以跟着去看看。” 众人大笑。 第95章 试炮 在火器研究局的食堂简单用了午饭,众人便又去了靶场。 这次换了靶场,众人又向山里行进了一段距离。到了一个狭长的山谷。 离入口不远,是一排十几个炮位。 每个炮位都是沙袋堆砌的墙,墙高大约两米,上面架了木板。 田禹带着众人直奔其中一个炮位,一个硕大的圆筒已经埋在地里,筒口斜着指向天空。 钱丰上去比划了一下,一个人竟然无法合抱。 筒壁大约二指厚,外面套了几道巴掌宽的箍。 他用手敲了敲圆筒,惊讶道:“这也是钢制的?” 沈非点点头,“是的,钱将军。外面的箍也是钢制的。” 钱丰跟着田禹久了,知道他的脾气,能用最好的,肯定就不将就。 皇甫松却暗自咋舌,现在黑市上钢还是一般人买不起的。这里却连一道铁箍都用钢。 虽然他知道田禹有钢厂,但还是觉得太奢侈了!太浪费了! 在田禹的招呼下,众人后退,进入一旁的观察所。 观察所是砖砌的墙,留了一排观察孔。 几个士兵上前装填。 先填进去炸药,之后放一个圆形的木板。 众人发现最后放进去的不是炮弹,而是一个圆形的包。 除了一名士兵拿着火把站在圆筒旁,其余填装的士兵退后两步。 队正喝道:“点火!” 士兵将火把凑近圆筒的一侧。 田禹笑道:“各位,不妨捂住耳朵!” 不过几息的功夫,圆筒发出一声巨响。 接着不远处爆炸。 炸飞的土石不少迸射到了观察所屋顶,打在瓦片上噼里啪啦作响。 等声音停下,田禹带着众人走了出去,径直去了爆炸点,地面上有一个硕大的深坑。 钱丰有些疑惑地问道:“这,这是刚才的炮炸的?” 沈非在一旁回道:“是的,钱将军。最后装填的是炸药包,被抛出后爆炸,炸出的坑。” 田禹问道:“谁刚才量了,射出多少米?” 皇甫松回道:“一百三十步!” 燕飞点点头:“我走了一百二十六步。” 他们两人身材都比较高大,田禹按一步一米计算,射程大约就是一百三十米。 这是田禹上午许诺可以带走的炮,众人立刻将沈非围了起来。 “沈大人,这是什么炮?” “飞雷。大人也叫它没良心炮。”沈非回道。 “没良心?为什么这么叫?”钱丰好奇道。 “威力大啊,一点情面都不讲,飞过来就是一个大坑。”沈非猜测道。 “炸药包多重??”雷大坚问道。 “二十斤重。” “中间为什么放一个木板?” 田禹接过了这个问题,回道:“那是隔板。炸药爆炸需要一个密封十分好的空间,咱们就用隔板人为地制造出这个空间。” “为什么要半埋在地里?”雷大坚问道。 “肯定是后坐力太大,放地面上,炮筒子能自己飞起来。”皇甫松已经学会了抢答。 沈非点头表示赞同。 燕飞说道:“我曾见过有人制作过超大的炮仗, “足有脑袋大小,但是声音大,威力却很小。 “炸出来的坑不过脸盆大一点。 “还是沈大人的火药猛! “不仅将炸药包能送一百步开外, 炸的效果也十分骇人!” 众将也纷纷送上彩虹屁。 沈非连连摆手,僵硬的脸上都出现了微红,他急忙解释道: “这火药配方是田大人改良的,在下可不敢掠大人之美。” 燕飞几个人想起当初离开京城,狙击津门兵的时候,田禹放过一次“大炮仗”,直接让敌兵溃乱,便都信了沈非的话。 现在的火药配方,一般少则七八种料,多则十几种。 而田禹用的是经过后世检验的,只有硫、硝、木炭三种。 沈非做的,无非是调整这三者的比例,摸索出不同比例的爆炸效果。 ~ 燕飞大手一挥:“沈大人,我们一个营先来十个。” 雷大坚有些疑惑:“为什么不多要几个?一个营头几十个,上百个,一阵齐放,不用冲锋,敌人就被炸完了!” 燕飞没有理睬,似乎是嫌弃这个问题太白痴。 沈非回道:“雷将军,一个炸药包就是二十斤,加上底药,一次消耗的炸药量很大。并且射程只有一百多米,使用上有很大的局限性。” 钱丰补充道:“雨天也不易使用。火药容易受潮,炮口需要遮挡。” 雷大坚颇为遗憾,砸吧砸吧嘴,“可惜!” 但是田禹被他的话吸引了,雷大坚无意中说出了火炮的发展趋势: 将火炮集中使用,强调火力覆盖。 可能雷大坚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已经有了朴素的现代炮兵理论。 能认识到这一点很了不起,分散使用火炮曾经延续上百年。 ~ 很快有士兵过来丈量大坑的各种尺寸,之后推平了土地,开始布置假人。 这次换了一个炮位,这个炮位放的是一门五斤炮。 士兵装填、发射,这次装填的是圆形的铁弹。 炮弹落入假人堆里,众将以为还会开出一道沟,砸到很多假人,没想到炮弹竟然炸开了。 碎片四射,假人中响起一阵密集的声响,犹如骤雨鞭打屋顶。 声音来的急,停的也快,转眼间就停息了。 田禹道:“走,咱们去看看效果。” 不少假人中弹,有的被炸到在地,有的掉了脑袋,更多的是镶嵌了不少碎弹片。 众人观察回来,田禹解释道:“这是开花弹。” 沈非派人送上了一箱子开花弹,众人一人拿了一个,仔细观察。 现在的开花弹还比较简单,铁球的中间是空的,填满火药后,留一个引线。 发射的时候,由炮手自己选择预留的引线长度,在发射的时候点燃。 炮弹被射出后就会炸开。 雷大坚琢磨道:“这种炮,野战对付骑兵,可是利器啊! 攻城的话,如果能打到城墙上,只怕几炮就清空一段城墙。” 田禹点头赞同,对他说道:“你回去成立专门的炮队, “等炮钢质量过关,就给装备上。 到时你摸索一下火炮集中使用的操典。” 雷大坚在众将羡慕的目光下,立刻给田禹行了一个军礼: “谢大人!” ~ 沈非在一旁道:“给各位大人的飞雷已经准备好了,每个营头十门炮,还有相应的火药、炸药包。” 田禹提醒道:“派几个熟练的炮手,去各营头教导他们,尽快形成战力。” 皇甫松向田禹提出了一个问题: “大人,末将看到,每次放炮,炮身都要向后猛撞。 不知道这股力有多大,战船能否承受?” 田禹赞许地点点头,能注意到这点难能可贵: “这是炮的后坐力,我已经让朱贵去设计水师用的炮架子了。 他会给炮架安装减震器; 同时,他会加固战船的甲板。” 第96章 兵乱 浙省,温州城。 正午,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天地一片苍茫。 田衡在大厅里踱步,他听取了田禹的建议,从温州攻闽。 这是当地一个富商的园子,借给田衡做中军辕门。 前军已经苍南县,本计划今日攻打闽省的福鼎县,被大雨阻拦了。 天似乎开了口子,大雨倾倒了下来,向外看去只有苍白的雨幕,天地间只剩下了大雨的哗哗声。 田衡正在琢磨下一步的行动,粮草官大步走了过来,愤愤不平道: “大人,浙省供应的粮草都是霉烂的,无法食用!” 田衡叹了口气,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浙省巡抚贾之孝是文敬的同年,两人来往甚密,田衡一直担心贾之孝使绊子。 田衡这次大军乘船沿江入海,南下的时候,曾有幕僚劝在临安停留一天,拜访巡抚贾之孝。 田衡没有采纳,给一个巡抚低头,他还做不到。 贾之孝如果要为难大军,拜访也无济于事。 自来温州,田衡只是行文给浙省巡抚衙门,催派粮草。 果然还是来了。 按照朝廷的安排,田衡大军只带了七日的,到浙省后,由当地供应。 攻下闽省之后,由浙、闽一起供应粮草。 田衡问道:“现在的军粮可以撑几天?” “回大人,三天!” “浙省押运粮草的人走了吗?” “没走,末将吩咐人扣押下来了。” 田衡想了想,吩咐亲兵:“去码头,请陈大人,去后军汇合。” 田衡叫上粮草官:“走,咱们去看看送来的粮草。” ~ 雨势渐渐有些小,可以看清不远处的景物。 街上没有人,但是马速并不快。 路上满是泥泞,马蹄陷进去很深。 快到街心,前方传来一阵阵声浪,似乎有什么热闹。 田衡的心一跳,这样的雨天能有什么热闹? 现在温州城大军云集,不会是士兵闹事吧? 他把军队大部驻扎在城外,有一支甚至放在了海湾码头。 驻扎在城里的除了他的亲兵营,还有新任浙省总兵。 田衡猛抽几下战马,转过一个街角,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纵使他见惯了风浪,还是倒吸一口凉气。 前面是一个街口,已经聚集了上百名士兵。 明显分为两派,双方泾渭分明,正在对骂,不少士兵已经举起刀枪,一场混战一触即发。 田衡认出来了,一方是浙兵,另一方是自己的亲兵营。 亲兵营只有一百五十人,看现场差不多都来了。 浙兵两百多人,人数上占有,并且兵种齐全,前面是刀盾手,后面是长枪兵,还有十几个弓箭手躲在两侧。 亲兵营由偏将公孙成负责,田衡看到他正在两帮士兵的中间。 他勉强听懂了浙兵的方言,“亲兵营凌辱浙兵,跟他们干了!” “一群客兵也敢欺负咱们,兄弟们,给他们颜色看看!” “干他们!” “老子跟他们拼了!” 不远处亲兵营的马队正在戒备,随时准备冲散闹事的士兵。 也正是有这一队骑兵,浙兵才没有擅动。 但是田衡看得出来,浙兵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 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田衡可以看到亲兵的几个军官站在中间,正努力劝双方冷静。 亲兵也都很克制,只是持械防守。 浙兵却群情汹涌,步步紧逼。 田衡在浙兵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地冷笑一声。 他甩掉斗笠、蓑衣,准备率领亲兵冲进去。 就在这时,一个浙兵突然暴起,挥起战刀冲公孙成砍去。 公孙成正在劝亲兵忍让,没有觉察后面的刀光。 浙兵出手狠辣,这一刀径直砍向他的脖子。 周围的士兵都愣住了,看着雪亮的刀光甩起雨点,砍向毫无防备的公孙成。 附近的亲兵齐声惊叫,但是想出手已经来不及了。 田衡看到浙兵拔刀,暗道不好,可是雨天没有带弓箭,他在马鞍旁摸出一根短矛。 眼看公孙成就要人头落地,一根短矛射来,将行凶的浙兵钉在地上。 接着他炸雷般暴喝一声:“住手!” 带着亲兵,田衡直接纵马冲进对峙的中间,挡路的浙兵直接被撞飞。 看到冲进来的马队,对峙的双方纷纷后退。 公孙成看到田衡,喜出望外,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帅,您终于来了!” 田衡低声喝道:“混账东西!出这么大事,为什么不禀报给我?” 公孙成楞了:“大帅,末将派了三拨人去中军报信的。” 田衡点点头,看来有人要搞事,报信的人被拦截了。 搞事?老子会怕你们搞事? 田衡冷笑一声,坐直了身子,看着浙兵的队伍,缓缓说道: “侯大人,你也在啊?” ~ 浙兵的刀盾手的后面,几个人精壮的士兵簇拥这一个人,他将斗笠压的很低,企图遮住脸的人。 被田衡叫破了行踪,他只好掀掉斗笠,冲田衡拱手道: “田大人!在下路过,听闻亲兵营欺负了浙兵,就过来看看,没想到惊动了大人。” 侯大人,就是新上任的浙省总兵侯廉。 双方的士兵都很吃惊,没想到一个总兵官就在现场。 刚才闹,是因为群龙无首,侯廉的人又在推波助澜,煽风点火。 现在有两个大佬在,士兵们都安静了下来,看他们怎么处置。 田衡开始询问公孙成事情的始末,侯廉从队伍里走了出来。 侯廉貌似恭谨地站在一旁,心里却很踏实,因为眼前的难题并不好解决。 田衡已经了解了缘由,浙兵有人拿了药铺的金疮药,却不给钱。 掌柜索要药钱,却被浙兵打伤。 亲兵营负责巡街,弹压不法士兵,恰好一个小队遇到了,就将行凶的几个浙兵扣了下来,准备带回去惩治。 没想到从四面八方突然涌来不少浙兵,将他们围了起来。 队正见事情不妙,急忙派人通知上官,亲兵营派人来支援,浙兵也携带并且赶来,越聚越多。 浙兵罔顾事实,一口咬定亲兵营欺负浙兵。 最后公孙成闻讯赶到,可是浙兵虽然不敢动手,但是也不离开。 ~ 侯廉有些无奈,自己堂堂一声总兵也不想赤膊上阵的。 可是公孙成出马,他的亲信压不住。 何况现在机会难得,浙兵被煽动起来了,再加把火,就是一场兵乱。 眼看就要成功了,可惜田衡来了,功亏一篑! 不过,侯廉依然胸有成竹。 今天事情闹的很大,田衡面临两难。 惩治犯事的浙兵,浙兵必然不服,侯廉的人再煽风点火,一场兵变当场就会爆发。 放过犯事的浙兵,亲兵营的威信就受到了打击,下一次闹事会变本加厉。 只要掀翻田衡,今天的事就不算事,就不担心田衡秋后算账。 亲兵营的头领公孙成显然也看出了这一点,便大声道: “大帅,不如将双方带回中军,调查后再决定如何惩罚吧?” 田衡还没来得及表态,浙兵就不干了。 有人在队伍中叫道:“不行,不能带走我们的人!” “兄弟们,进了中军,还有咱们好果子吃?” “对,他们都是穿一条裤子的!” “就在这里处置!” “对,就现在,我们看着呢!” 看着群情汹涌的浙兵,侯廉一声不吭,表面上对田衡愈发尊重。 第97章 借刀杀人 在一旁看着田衡了解情况,侯廉表面上很恭敬,心里却不以为然,这个局不是那么容易破的。 等候的时间有些无聊,侯廉的思绪飞回了一个月前。 当时,浙省总兵率水陆大军攻打闽省,在福州外海登录,没成想水军一败涂地,运兵船多数被击沉,少数强行抢滩,士兵也多被俘虏。 浙省总兵以身殉国。 这次浙省总兵出缺,侯廉的心动了,自己的金陵城防营当了十年参将了,该动动了。 如果放在过去,他想都不会想,一个几乎没有像样的战功的参将,竟然去图谋一省的总兵。 但是,现在大周已成往事,三国鼎立。 昔日的同袍,因为分属不同阵营,举刀相向。 很多武将也在这场分裂中凋零。越是战力强悍的,战死沙场的越多。 精英凋零,庸众才有了上升的希望。 侯廉就这样有了论资排辈的机会。 他将所有家产都抵押了,还借一笔高利贷。 他要拼一把。 当了一省总兵,一年的油水足够还债。 现再南周政局稳定,军队有不少新星涌现,各势力也在军队寻找自己的盟友。 这次机会千载难逢,新的将领缺乏资历,老的将领要么死了,要么高高在上,能竞争的不过两三人。 错过了这次机会,以后就只能在参将的位子上荣退了。 破釜沉舟,赌上一把。 ~ 侯廉开始上蹿下跳,找门路洒银子。 可惜,事与愿违,银子泼水般花出去,却连个水花都听不见。 竞争太激烈了,有人收了银子却不愿意给个允诺。 甚至有的上官连银子都不敢收。 侯廉这才意识到,自己离朝堂上的大佬太远了。 金陵昔日远离京城,侯廉接触的不过三四品的官员,现在金陵城二品多如狗,三品满地走。 他在朝堂缺乏援助奥援。 想着如山一般的债务,侯廉彻底绝望了,就在他准备投江的时候,工部尚书文敬找到了他。 文敬提出了条件,侯廉不用花一钱银子,文家帮他当上浙省总兵,还替他还了所有债务。 这当然是做善事,条件是对付田衡。 这次要让田衡死在前线。 天上掉下一个金主爸爸,还是朝堂大佬,侯廉立刻死死抱住主动伸来的大粗腿,感激涕的涕泪俱下。 文敬给了他锦绣前程,还救了他全家老小,对他的要求,侯廉当即满口应下。 ~ 到了温州,侯廉就派亲信出去挑拨浙兵上街,无非是打砸抢,调戏妇女。 没想到,田衡军纪严格,亲兵营更是时刻在街上巡逻,几次浙兵闹事,刚露出点苗头,就被田衡的亲兵给砸了下去。 该打板子的打板子,该砍头的砍头。 几天下来,浙兵从一开始的顺从慢慢变得不满。 为什么被执行军纪的总是浙兵? 为什么被砍头的总是浙兵? 你们客军就那么干净? 他们从没想过为什么被打板子,为什么被砍头,只看到了结果。 再有侯廉亲信的煽动,今天终于爆发了! ~ 侯廉本没想亲自动手,那样太低级了。 他本来计划,需要自己亲自动手的时候,肯定是图穷匕见了,和田衡彻底摊牌。 可是根据亲信的反馈,今天的事情再浇点油,一场兵乱就起来了。 如果浙兵哗变,田衡这次进攻算了失败了。 等待他的,必将是朝廷的严惩。 也许,趁着兵乱可以了解他。 操作得当,今天就能毕其功于一役,回报文老大人的雪中送炭。 侯廉决定赤膊上阵,到现场指挥。 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田衡。 根据文敬的情报,田衡会因为军粮的事情焦头烂额,他怎么还有空来这里? 报信的士兵不是被截杀了吗? ~ 看着公孙成脸上的焦虑,侯廉心里十分畅快。 “侯大人,你有什么建议?”田衡突然问道。 “一切听大人吩咐!”侯廉急忙恭敬地说道,腰弯的很低。 他在心里暗笑,田衡没主意了! “好!就在这里惩治!”田衡说道。 这让侯廉有些意外,田衡这是干什么? 莫非是想各打八十大板? 要真是那样,今晚再派士兵闹事。 田衡的亲兵营再执行军纪的时候,就会担心自己的屁股会不会挨板子。 ~ 亲兵营将犯事的士兵带了上来,还有药铺的苦主。 事情很简单,目击者众多,不仅有士兵,还有街坊邻居。 关键就是如何惩治。 真要按军纪来,按律当斩。 可是田衡今天要是杀了几个浙兵,就等于将爆发边缘的浙兵点燃了。 田衡和颜悦色地问侯廉道: “侯大人,作战期间,骚扰百姓,抢夺商家物资,该如何惩治?” 侯廉正在等着笑话,没想到田衡突然发问。 他也是带兵的人,当即下意识地回道: “按律当斩!” 说完他就后悔了,这不是给田衡递刀子吗? 这话应该是田衡的人来说啊! 他急忙打起精神,田衡这个老狐狸,不好对付啊! 他有些后悔,今天不该来的。 田衡客气道:“那,这几个兵就交给你惩治了!” 公孙成立刻命人将几个捆成粽子一般的浙兵提溜过来,扔在侯廉面前。 他早就对侯廉不满了,既然来了,那就站出来,把浙兵压下去。 一省总兵,竟然看着士兵闹事。 公孙成怀疑今天的幕后黑手就是侯廉。 现在大人把烫手山芋扔给了侯廉,公孙成暗叫高明! 侯廉俺叫不妙,脸上堆满笑容,拱手道: “请大人做主。有您在,哪有在下说话的份!” 田衡呵呵笑了,上前一步,低声道:“侯大人,让你处置,也是本官为你好!” 在田衡的威势下,侯廉倍感压力,硬着头皮道: “在下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田衡道:“纵容士兵为祸作乱,主将该如何惩罚?” 侯廉的汗立刻下来了,南周号称正统,自然沿袭周律,纵容士兵作乱,主将当斩! “大人,在下是来,是来平息事情的。”侯廉急忙辩解道。 田衡的右手已经稳稳地抓住了刀把,“是吗?那本官的奏折一定为你解释一二。” 侯廉发觉公孙成已经带亲兵将他包围了起来。 亲兵的骑兵也抽出了武器,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冲阵。 近处的浙兵 远一点的浙兵更是不明所以。 侯廉突然发现自己很孤独,自己的亲信很无用。 田衡慢慢抽出战刀,看着侯廉的目光带着杀意。 “侯大人!”田衡叫了一声,“是纵兵作乱,还是以雷霆之力处罚几个败类,就在一念之间?” 侯廉立刻挺直腰板:“几个败类,青天白日,公然抢劫,按律当斩!” 他已经有些口不择言,虽然雨已经停了,可是天还是阴沉沉的。 公孙成当即将侯廉的几个亲信推上前,推到捆着的几个犯事的士兵面前。 几个亲信看向侯廉,侯廉也很无奈,只好点点头:“砍了!” 几个亲信将捆好的犯人拉到路边,手起刀落。 ~ 田衡率先鼓起掌:“好!侯大人治军有方!老夫很欣慰!” 侯廉心里很腻歪,比吃只苍蝇还恶心,表面还要伏低做小,“都是大人教导有方!” 围着的浙兵没了脾气,自己人犯事,自己的总兵杀人。 在侯廉的喝骂下,浙兵的底层军官带着兵回去了。 侯廉恭敬地送走了田衡。 看着远去的背影,那个高大的身影如山岳般压在侯廉的心上,让他倍感压抑。 侯廉的脸上冒出了怨毒,田衡老匹夫,你以为今天过关就没事了?! 想想浙省送来那一堆猪都不吃的军粮,侯廉的心中又升起了一阵快意。 田衡现在去和浙省的运粮官打擂台,但是地方官是那么好揉搓的吗。 侯廉的心情终于好了起来。 第98章 督粮道 福州,海港。 大雨初歇,越王普凡军已经出现在了码头。 一个月前他还是闽王,在打败南周的大军之后,在鲜血的浇灌下,他的野心进一步膨胀,开始垂涎肥沃的浙省,甚至沃野千里的中原。 站在水寨的城头,看着海港林立的船帆,普凡军指着战船,大声道: “听说田衡之前是骑马的,不知道他见过战船吗?” 说完,他放声大笑。 围在他身后的文武大臣也都跟着大笑。 普家是做海贸的,是中原少数几个能跑远洋的海商。 普家的船北到津门,南到粤省、安南,再远可以到马六甲。 有了庞大的船队,就有了大量的水手。 普凡军自立后,立刻扩大的闽省的水寨,成立了水师。 他任命的水师总兵周余就站在一侧。不亏是武将,肺活量大,他笑得最大声。 普凡军拍着城墙道,“据探子回报,田衡这次驻军温州,不亏是打老了仗,稳妥!” 见大王竟然赞美对手,大臣们都沉默下来。 现在不是拍马屁的好时机。 只有周余恭维道:“他以为龟缩温州就平安无事了,真是可笑!” 这句话挠到了普凡军的痒处,他赞许地点点头,“明日早饭后,袭击温州海港!烧光那里!” 周余立刻拱手,低下头,大声叫道:“喏!” 田衡军失去了战船,只能从陆地进攻,闽省避免两线作战,压力就少了许多。 大臣们纷纷恭维,“少了水师,田衡只能从陆地进攻了。” “那是,周大人的战船却可以随时去问候他!” “大王运筹帷幄之中,田衡区区小丑,不足挂齿!” …… ~ 一艘船队正沿着海岸线杨帆南下。 海风将船帆吹得鼓涨,船首劈波斩浪,船速极快。 天色蔚蓝,大海波涛起伏。 田禹坐在船舱里看书,皇甫松挑着帘子走了进来。 田禹问道:“何时能抵达福州外海?” 皇甫松回道:“今夜子时。” 田禹指着身旁的椅子:“坐吧。” 谢过座,皇甫松坐下。 田禹问了船队的情况,之后便说道: “为什么咱们明明在大海上航行,却叫水师,不叫海军?” 皇甫松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问题,想了片刻,却想不明白,只好回道: “末将不知。” 田禹道:“一个原因是最早的水兵是江河湖泊里战斗。 “现在虽然进入了大海,但是依然是在近海。 “只有进入深海的军队, 才有资格叫海军。” 人都是有上进心的,当听到水师的进化方向,皇甫松也很向往。 不过,他依然冷静地指出: “大人,咱们的船进不了深海。” “以后会的。”田禹道,“这个日子不会太远了。” ~ 当田禹正在给皇甫松描绘蒸汽钢铁战舰的时候,田衡带人进了后军。 后军主要负责辎重,靠近海港。 一座宽敞的军篷里,浙省督粮道参政庞敬慢慢地啜着茶。 他这次押送军粮来的。 他也知道军粮霉烂的厉害。 他更知道军粮出了问题,后果很严重,严重到会掉脑袋。 但是,他一点也不害怕。 这次是朝廷中大佬要搞事,他不过是小小配合一下,谁让田衡得罪了人。 能收集到三日的军粮,还都是霉烂的,费了他很大的劲。 至于军粮短缺,会引起士兵哗变,这不正是大佬们想要的结果吗? 至于越王会得利?这谁管他呢,一个跳梁小丑罢了,以后再派自己人带军,消灭他! 田衡的报复? 等他活着回去再说吧。 当庞敬看到帘子被挑开,田衡从外面气冲冲地走进来时,他笑了,笑得很开心。 田衡发怒,说明他束手无策了。 他要么认输,要么等死。 ~ 庞敬放下茶杯,站起身,胡乱拱了一下手,“田大人!” 田衡怒道:“庞敬,军粮是怎么回事?” 他没有客气,直呼其名。 “田大人,我运来的军粮可是没问题的。”庞敬的脸也冷了下来。 南周不许军人干涉地方政务,田衡没有权利处罚他。 等田衡弹劾他的奏折上了朝堂,自有大佬替他扯皮。 也许,扯皮的结果还没出来,田衡兵败的消息已经到了。 田衡指着他的鼻子道:“军粮霉烂,掺杂砂石,你们的心太黑了!将士们在前面浴血奋战,你们却贪污粮食,以次充好!” 庞敬指指外面的雨,说道: “田大人,你看外面,这下雨呢。南方雨多潮湿,和北方不一样。田大人初来乍到,不了解情况,在下就不在言辞上和你计较了。” 田衡劝道:“庞大人,如果你说出指使你的是谁,本官可以既往不咎。” 庞敬懒洋洋地说道:“田大人,在下已经解释了,你不信就没办法了。” 田衡脸上的怒意已经消退,反而叹了口气,说道: “庞大人,本官的刀也是很锋利的,你且莫要自误。” 这话虽然充满刀光,但是听起来却是字字惋惜。 庞敬一声冷笑,“在下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是满腔热血、一身硬骨头还是有的。” 说着,他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 砍头? 笑话! 周朝一向以文制武,田衡没有杀他的权力。 田衡真要是失去理智,杀了他,田衡就彻底完了。 南周的文官会将田衡视作敌人。 他相信田衡作为一军统帅,这点自制力还是有的。 田衡继续苦口婆心地说道: “庞大人,本官也是一番好意,你走到这一步,也很不容易,不愿意你陷入太深。” 庞敬端起茶,喝了一口,眼皮都没有抬。 田衡问道:“说吧,是贾之孝指使你干的,还是文敬指使你干的” 庞敬怫然道:“田大人,请自重!军粮有问题,你可以向朝廷申诉,但是胡乱污蔑朝廷要员可是重罪。” 一个中年男人挑开帘子走了进来,笑道: “谁这么大胆子,竟然敢和田大人如此说话!” 来人瘦削的身材,长相普通,除了左额头一道深深的刀疤。 庞敬看了他,却如同见了鬼一般,立刻跳了起来,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怎么,庞大人不认识在下官了?”来人笑道。 庞敬的身子不由地哆嗦着,手指着来人: “你,你怎么在这里?!” 田衡摇摇头,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刚才自己的好心被当了驴肝肺。 说那么多都是白费口舌了,还不如这位出场有效果。 第99章 史上最牛给事中 庞敬丝毫未将田衡放在眼里,就是吃定了武将不能拿文官怎么样。 虽然田衡是安庆候,他只是一个四品官。 按照官场的规则,两人分属文、武,田衡恨的双眼冒火,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可是却不能真的这样做,只能上折子弹劾他。 但是这只是明面上的,一个侯爷掌控的资源,远不是一个四品官可比的。 虽然官面上田衡要忍耐,但是背地里使绊子、下黑手,庞敬一样无可奈何。 可以想见,他敢公然和一个侯爷叫板,背后必然有所依仗。 可是,掀帘子走进的这位却让庞敬十分忌惮,以至于当场失态。 因为他是户科给事中陈楼! 中原有史以来最牛的给事中! ~ 田衡弹劾庞敬,也许没什么,自有大佬帮着开脱。 说不定,一个不轻不重的处罚就将事情揭过去了。 等风声过去,论功行赏,庞敬的锦绣前程就开始了。 可如果是陈楼弹劾他,问题就变了。 文济圣丁忧,丢了户科给事中的官帽子,继任的就是陈楼。 给事中有监察官吏的权力,陈楼是户科的,监察地方支援的军粮是他分内的事情。 庞敬更害怕的,是陈楼金光闪闪的背景。 陈楼曾和当今圣上一起从北方逃亡金陵,一路患难与共,深得陛下赏识。 有谣传,他们一度被敌兵追上攻击,最危险的时候,敌人的骑兵杀到了陛下的车架前。 有人说是陈楼救了皇帝,但是更多的版本是皇帝救了陈楼。 陈楼额头上的疤痕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当时,他不过是吏部尚书陈普的长随。 定都金陵,陈普做了丞相,皇帝把陈楼放进了户部历练。 文济圣刚上表丁忧,就有人推荐了陈楼接任。 来金陵之前,陈楼只中过秀才。 给事中虽然品级不高,但是职位十分清贵,是升官的高速路,往常都是有进士功名的才能担任。 陈楼是周朝第一位秀才担任的给事中。 有皇帝和丞相两条天字号大粗腿,陈楼虽然很低调,但是依然让人无法忽视。 现在,这位牛气冲天的给事中就站在自己面前,看到自己无所顾忌得顶撞安庆候,对霉烂的军粮有恃无恐,这让庞敬怎么不害怕。 ~ 陈楼抛下见鬼一般的庞敬,冲田衡拱了拱手:“田大人,在下刚去看了军粮,霉烂的很厉害,根本没法子吃。” 田衡脸上的怒色已经消去,只剩下苦涩,“陈大人,军粮的事情,还得麻烦你出面协调,不能让儿郎们饿着肚子杀敌。” 庞敬急忙抢道:“这点事,就不麻烦陈大人了,下官一定查清这是谁干的,严惩不贷!呃,再补送一批粮食!” 田衡没有理睬他。 陈楼依然笑眯眯地说道:“庞大人一路劳累,军粮的事情还是不要操心了吧。” 庞敬噗通跪在地上,“陈大人,陈大人,请给下官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他是四品管,陈楼是七品官。 今天他这一跪要是传扬出去,他的脸面彻底没了。 可是和命相比,脸算什么。 陈楼这人不仅根基硬,而且没什么癖好。 酒色财气,没有一个沾边的,这让庞敬想贿赂却无处下手。 只能服软,期望陈楼放他一马。 但是,陈楼侧身躲开了。 庞敬抹起了眼泪:“陈大人,军粮不是在下的意思,都是别人指使的,是,是……” 他有点犹豫,要不要当着田衡的面,供出几个背后大佬。 陈楼拍了拍手,进来两名士兵。 陈楼冲庞敬一呶嘴,命令道:“把这位架出去,砍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似乎不是要杀一个人,只是命人摘一颗西瓜。 庞敬一直担心的是丢掉官帽子,下狱,没想到竟然是要杀头。 这个转折有点大,庞敬当场吓尿了。 这个时候他已经顾不得太多了,大叫道: “陈楼,你没有权力杀我!本官品级比你高!” 两个士兵走上前,打落官帽,扒了官衣,一人架了一条胳膊,将庞敬朝外拖,庞敬则拼命挣扎。 庞敬身子有些发福,加上他在垂死挣扎,两名士兵几乎没架住他。 “我不服!给事中没权杀官!”庞敬不断大叫、挣扎,犹如案板上的一条鱼。 他叫的也不无道理,给事中可以弹劾,但是无权杀人。 陈楼笑道:“我从京城来的时候,陛下赐了尚方宝剑,可以斩杀三品以下文官。圣旨、宝剑都供在我的住地,庞大人要不要去验一下?” “要!当然要核验!谁知道你是不是矫诏!”庞敬叫道。 他打定了主意,能拖一会是一会,说不定拖着拖着,事情就有了转机。 陈楼却不给他机会,温和地劝道: “庞大人,还是不浪费你的时间了,黄泉路上,一路走好!” 庞敬撒泼打滚,一个劲地求饶,帐篷里弥漫着尿骚味。 陈楼却别过脸,不耐烦地冲两名士兵摆摆手。 其中一个士兵抬腿给了庞敬一个膝顶,疼得他蜷缩起身子,再也没有力气挣扎。两个士兵趁机将他架了出去。 ~ 田衡拱手道:“陈大人,不知道我能否给庞大人求个情?不妨先关押,带回金陵再处置?” 陈楼很干脆地拒绝了,“不行!” 接着,他又笑眯眯地解释道: “大人攻打伪王,在下手无缚鸡之力,不能帮忙上阵厮杀,只好在后方替大人看好军粮。现在各路兵马云集,正好借庞敬的脑袋,警告宵小,不要动军队的粮食。” 外面庞敬的求饶声戛然而止。 田衡知道再说无益,便拱手致谢: “那军粮供应就拜托陈大人了!” 陈楼回礼道:“请大人放心,军粮出一点差错,不用您弹劾,在下自刎谢罪!” 田衡从金陵出兵之前,他特地去见了皇帝,谈起浙省巡抚是文敬的同年,担心文敬联合地方,给大军挖坑。 皇帝允诺会派御史前来。 陈楼其实昨天就到了,只是田衡故意掩藏了他的行踪,担心庞敬他们有所察觉。 今天田衡来,就是拖住庞敬,让陈楼去亲眼看到军粮的问题。 现在有了陈楼的许诺,终于解了后顾之忧,不用担心文敬的人在后面捣鬼。 士兵送来庞敬的人头,陈楼面不改色,命令传檄各营。 田衡见事情已定,便告辞离去。 ~ 外面乌云散去,已是漫天阳光。 田衡纵马朝码头跑去。 明日水师出征,去攻打伪王在福州的水寨。 伪王依靠海贸起家,水师力量很强悍,田衡对明天的战斗心里一点底的都没有,他决定去码头看看水师的战备情况。 路上,他想起了一个关于陈楼的小故事。 第100章 试探 据说定都金陵后,有人在酒宴上当面吹捧陈楼,赞誉他救驾之功。 没想到陈楼却摇摇头,“你们啊,都搞错了,不是我救了陛下,是陛下救了我!” 众人都很意外。 陈楼解释道:“当时骑兵冲过来,我都吓傻了,拎着剑一阵乱砍。 “眼看我要死在敌兵刀下,陛下扔过来一个凳子, “将敌兵砸落马下。 “你们看,我额头上的刀疤, 陛下再慢几息,我就没命了。” 众人将不相信,毕竟和传言相反,但是看陈楼一本正经的样子,有人就将信将疑了。 毕竟在座的谁也没有亲临现场。 每次陈楼都是这么说,听到的人再讲给别人听。 这样一传十,十传百。 终于传到陈普的耳朵里,已经是丞相的陈普没有任何表态,只是“哦”了一声。 最后,永熙皇帝也知道了,沉默半晌,点点头,也没说什么,但似乎是默认了。 消息又从宫里传到宫外,陈楼的话被证实了。 故事在民间蔓延,有人已经开始猜测陈楼的身份。 一个长随而已,怎么值得陛下舍命相救? 各种演义随之诞生,其中的一个备受追捧的,是陛下当年在潜邸的时候,曾经鱼龙白服,游戏人间,偶遇尚待字闺中的小家碧玉,后来有了陈楼。 ~ 但田衡却知道另一个版本: 当时皇帝吓坏了,一个劲朝后躲。 陈楼挺身相救,但是他功夫太差,险象环生。 还是皇帝身边的一个小太监,灵机一动,朝敌兵扔了一个锦凳,干扰了敌兵。 陈楼这才得手,杀了敌兵。 这个小太监已经死于逃亡的路上。 知情者寥寥几人,幸存的都是身居高位的人,没人会去拆穿陈楼的谎言,给自己带来灾祸。 之后,陈楼开始平步青云。 ~ 田衡上了马,看看后军的大帐。 陈楼在召集地方官吏,商讨就地征粮。 庞敬就这么被陈楼利索地砍了。 随着庞敬的死,线索就断了,谁指使他的,谁配合他的,这些都成了问号。 军粮案就此画了句号。 陈楼摆明没想继续追查下去,他让庞敬背了全部的黑锅。 田衡是勋贵,文敬是文官,这两个阵营本就疏离。 现在两个人对立,势同水火,双方的亲朋故旧不断卷入。 军粮案如果深究下去,必然牵扯到田、文的争斗。 此子行事果决,精明如狐,杀人如宰鸡,前途不可限量。 ~ 温州城虽然靠海,但是之前并没有设立水师。 自攻打伪王,才将这里作为一个补给点。 上一次战事,临时修的水寨被越王派兵焚毁,只剩下岸上的石、砖混合的城墙。 这次田衡率大军来,又重新修建了水寨。 隐约可见水寨的时候,可以听到海面上传来的喊杀声。 田衡猛抽战马,直接带着亲兵冲进了水寨。 水师总兵官赵汝龙带着部下匆忙赶来,将田衡迎上城墙。 海面正进行激烈地厮杀,四艘南周的海鳅船正在围剿两艘敌舰。 赵汝龙解释道:“敌船伪越王的,每天都会来袭扰几次。今天竟然派了火船,企图烧了咱们的水寨。” 田衡注意到水寨下飘了一些木板、桅杆,还有烧灼的痕迹。 战斗打的很激烈。 现在火药还没有正式用于战争,战船拼斗,主要是冲撞、靠帮,水手厮杀。 敌船和南周的船,从外表看差别不是很大,只是稍有些瘦长。 现在是两艘南周的船,在夹击一艘敌船。 敌兵很凶悍,在两艘船的夹击下,依然奋勇还击。 双方箭如雨下,杀声震天。 南周的船一直在靠近,企图靠帮,伪越王的船一直在灵活地躲闪,在躲闪的同时,不断还击。 以一敌二,竟然不落下风,田衡暗自惊叹。 他注意观察了一下,伪越王的水兵操舟弄帆更熟练。 南周的水兵来自长江和鄱阳湖,明显不适应海里的风浪。 田衡看了片刻,命令道:“再派几艘船,不要再缠斗了。” ~ 又有三艘海鳅船从水寨里冲出去,伪越王的船也不恋战,立刻扬帆南去。 南周的战船跟着追了一段路,发觉追不上后,就返回了。 敌人的这次进攻,更像是在试探南周水师的实力。 田衡注意到,伪越王的战船在速度上更胜一筹。 敌人的水兵技能娴熟,船速更快,田衡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伪越王在福州有多少船?”田衡问道。 赵汝龙满脸惭愧,回道: “属下无能,咱们的侦查船根本无法靠近。他们的小船,船速比我们快,距离太近,很容易被追上。咱们已经损失了三艘小船了。” 田衡摆摆手,“这个不能怪你,伪越王就是靠海起家,船只比咱们锋锐是很正常的。” “据当地人反应的情况,加上上一次幸存的士兵提供的消息,伪越王在福州大约有一百多艘战船,其中楼船两艘,海鳅船四十艘……” 南周这次只来了八十艘战船,楼船一艘,是赵汝龙的坐舰,海鳅船三十多艘。 单兵比不过,船比不过,数量还处于弱势,田衡注意水师的气势有些低落。 田衡问道:“赵大人有何计策?” 他常年在草原和鞑子打仗,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水战。 赵汝龙道:“回大人,在下考虑先发制人。” “哦?说来听听。” 赵汝龙打起精神,说道:“我们明日凌晨出发,突袭福州水寨,将敌人的战船堵在老巢里,放纵火船。我们计划准备大量纵火船,给他来个火烧连营。” 田衡暂时没有更好的计策,便暂时允了这个计划。只是叮嘱赵汝龙不要冒进,打不过就退回来。 只要保持住这支有生力量,南周军就可以更容易地调动军队。 这是田禹在信中提及的“投放能力”。 ~ 暮色苍茫,田衡推了总兵留饭的邀请。 走在路上,他忧心忡忡。 自己是马上将军,不习水战,可是要灭掉越王,必须从水上占上风。 田禹来信曾保证,越王的水师他来解决。 但是田衡有些将信将疑,田禹不过占据一府,虽然收入颇丰,但是水师需要积累、沉淀。 精锐从不是一夜之间搭建起来的。 水陆困难重重,那就走陆地。 将伪越王赶下大海,是下策,因为他随时可以攻击沿海的州县,沿海的地方会疲于奔命。 但是,这是目前最优的选择了。 总不能回去和皇帝说:“水师不能,先不打了,等练好水师再去浇灭伪王。” 按照计划,前军现在应该在扫清福州北部的通道。 田衡并不担心前军的战事。 伪越王步兵很一般,几乎没有骑兵,上次战斗,就在陆地上被打得落花流水。后来,伪越王从海战中找补回来了。 当时南周军已经登录,打到了福州城下。可惜海军失败,步兵也被断了后路。 田衡命令道:“传令中军,明日三更开拔!” 他决定从自己擅长的方向入手,打垮伪越王。 第101章 鸡笼 日近正午,田禹的战船终于出现在了福州的外海。 昨天傍晚遇到了大风,被吹过了福州,福州东南的一个大岛屿的北端临时停泊。 港口十分简陋,基本上就是借助天然的岩石开凿的几个停靠点。 不过,港口很深,三面环山,是个躲避风暴的好地方。 清晨,田禹坐船在附近看了看,皇甫松说是到了夷洲。当地的土民却说是小琉球。 皇甫松笑道:“夷洲是大周朝的叫法,小琉球是旧称。” 确定了方位,皇甫松立刻放出了侦察舰,去探听温州和福州方向的消息。 情报头子方顺这次也随军出征,他也派除了手下去和田衡联络。 战船在海面上随风飘荡,田禹只能耐心地等待福州的情报。 士兵搜索了海港周围,没有危险。 这里和大陆隔海相望,大周朝并没有在这里设立州县。 虽然衣貌与中原相似,但是他们也看到几个服饰显著不同的土著。 雷大坚的第二营、朱彤的第三营、钱丰随军出征。,他们两个立刻带兵下船修整。 一群旱鸭子,在船上飘荡了几天,终于踩到了实地,脚步都是虚浮的。 雷大坚回望大海,心有余悸道:“老子现在都感觉地面在晃悠!” 田禹也带着亲兵下了船,漂浮了这么多天,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 海湾附近有一些村落,士兵找来当地的土民,土民说这里叫“鸡笼”。 有人笑道:“这个名字真亲切!” 田禹道:“据说附近有山,像鸡笼,因此得名。” 雷大坚看了看周围的山,“这一路,我看了不少山,像鸡笼的可太多了。” 看着周围的景色,朱彤感叹道: “三面环山,水深十米多,真是天然良港!” 田禹笑问:“怎么,想来水师吗?” 朱彤急忙摆手:“不去!不去!” 田禹大笑,朱彤长得像李逵,一开始晕船,苦胆差点吐出来。 ~ 海港的喧哗声吸引了几个人的注意。 两艘渔船要出海,被皇甫松拦住了,正在盘查。 雷大坚摇摇头,“这些渔民也太懒惰了,太阳出来这么长时间,才想到出海。” 可是渔船似乎没有听到警告,竟然在海港里张开帆,向外冲去。 皇甫松命令士兵张起弓箭,瞄准了两艘渔船,大声呵斥,勒令停船。 突然,渔船的船舱里突然冒出几个人,张弓向皇甫松放箭。 田禹摸摸下巴,“有意思!” 这显然不是渔民。 皇甫松也不含糊,立刻命令回击。 附近的战船也纷纷放箭支援,几艘小船更是靠了过去。 一时间,战船上箭如雨下。 航行了这么久,终于有了一个战斗的机会,有的船长甚至也参与了攻击。 几个拿弓的渔民转眼间就成了刺猬。 很快,有船靠帮成功,将战船与渔船紧紧连在一起,大量士兵杀气腾腾地冲上去。 船上的渔民放弃了抵抗,跪在地上举手投降,被士兵们按倒捆个结实。 战斗来得快,结束得也很快。 ~ 皇甫松派亲兵上岸,向田禹汇报,两艘船上的不是渔民,是海盗! 田禹了然,昨晚突然冲进海港,海盗没来得及逃走。 莱州水师早晨升起的是泉州水师的旗帜,以防渔民走漏了消息。 大军云集,海盗肯定慌了,以为是越王来剿匪的。 皇甫松洒出战船,开始一一盘查海港里的渔船。 田禹冲雷大坚、朱彤笑道: “两位有事干了,海盗的老巢应该在附近不远。” 这里和闽省隔海相望,山高皇帝远,是海盗天然的老巢。 雷大坚和朱彤都摩拳擦掌,一路上憋闷坏了,正好放松一下。 “公子,剿匪怎么个章程?”雷大坚问道。 田禹回道,“你们两个营,各出五百人在这里剿匪,不参与之后的其他行动。” 皇甫松很快送来一个投诚的海盗,他愿意带路。 雷大坚又从附近的村落招募了两个向导。 朱彤有些意外地看着钱丰,这个好战分子,怎么这么老实。搁在往常,钱丰第一个请战。 “钱丰,你小子,不会晕船,把胆子也晕小了吧?”朱彤打趣道。 钱丰扫了一眼朱彤的下面,撇嘴道:“你才晕小了。” 众人大笑,朱彤笑道:“行,你小子很正常。” ~ 一艘被俘虏的海盗船被简单做了伪装,使之看上去更像渔船。 渔船慢慢靠岸,钱丰立刻归拢部队,开始登船。 现在钱丰带的兵被整编为特战营。虽然是一个“营”,其实不过一百多人,其中战士四十人,其余的都是后勤保障人员。 他这次带走的就是四十多名战士。两艘渔船正好装下。 海盗简直是巴巴地送上大礼。 钱丰最后一个登船,得意洋洋地对雷大坚、朱彤道: “两位,剿匪去吧,说不得还能收获几个压寨夫人哦!小弟就不奉陪了,还有大敌等我解决呢!” 朱彤一脚踢过去一颗碎石,“快滚!” ~ 钱丰坐的船刚消失在远方,侦察船回来了,带来了众人翘首以盼的消息。 清晨,寅时,南周水师发起主动攻击,恰好遇到出港的越王水师。 双方激战一个上午,南周水军大败,战船残存不过两成。 南周唯一的楼船被击沉,水师总兵赵汝龙狼狈换了小船,狼狈逃回水寨。 现在南周水师的残部龟缩在水寨里,任由越王的战船在外面耀武扬威。 越王的战船封锁了温州港。 田禹问道:“越王的水师现在回港了吗?” 侦查的士兵回道:“大部回港了,还有三艘海鳅船带几艘小船封锁了温州港。” 田禹看向方顺,“我大伯那边怎么样了?” 方顺回道:“得知水师大败,中军暂停进军,现在还停在温州。” 田禹皱眉道:“那样前军就是孤军深入了。” 方顺道:“根据侯爷的说法,前军在进攻,明日午时,有望打到福州城下。” 皇甫松猜测道:“也许侯爷将中军留下,是要保护粮道,等候援军。” 田禹一拍栏杆,“不管了,咱们也该行动了!攻打福州水师!” 打败越王的福州水师,大伯的困境就解决了。 第102章 大火 天高云淡,风三四级,正是行船的好时光。 皇甫松立刻指挥舰队升帆,所有的战船都是满帆,向福州港进发。 雷大坚和朱彤他们的步兵营,继续留在鸡笼,剿匪、休整。 为了欺骗当地的渔民,他们悬挂的是泉州水师的战旗。 皇甫松站在船头,迎着海风,掏出一个锦袋,从中拿出一个紫铜外壳的长筒,拉长了之后,放在右眼,向福州看去。 这是单筒望远镜,出征前田禹发的军用品,每个舰长都有一个。 皇甫松的这个倍数更大。第一眼见了他就喜欢的很,特地让丫鬟做了锦袋装起来。 现在还看不到福州港,福州外海有一些渔船在打渔。 洋流带来了漂浮的船板、桅杆,不幸战死的士兵的遗体,随着海浪漂浮,海鸟尖叫着在上空盘旋。 半个时辰后,皇甫松终于看到一片桅杆,福州港到了! “准备战斗!”皇甫松命令道。 战船的船首一直有一大块被雨布蒙起来的东西,现在被士兵掀开了,露出了粗大的炮筒。正是飞雷炮。 士兵开始清洗炮筒,装填火药。 福州水寨越来越清晰,已经可惜清晰地看着水寨上巡逻的士兵。皇甫松收起望远镜。 越王的水师很托大,竟然没有排除巡逻的船只。 水寨上的士兵看到一群船队开来,急忙鸣锣示警。 值班的军官仔细看了看,疑惑道: “泉州的水师怎么来了?没听说今天有友军过来啊! 他们只悬挂泉州水师的旗,主将的战旗怎么没有升起来?” 他急忙派人去通禀水师总兵周余,泉州水师来了。 同时命令道:“紧闭水寨,等确认身份后再放行。” 莱州水师靠近水寨,没有遭到任何攻击。 在贴近水寨的地方停了下来,船首对准了水寨。 水寨里的士兵都注意到了船首的炮筒,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猜测是干什么用的。 皇甫松大声命令道:“各船自由攻击!” 士兵打着其余,通知各船。 ~ 福州城,越王普凡大摆宴席,庆贺击败南周的水师。 在一片恭维声中,福州水师总兵周余已经微醺。 “南周,一群跳梁小丑,岂堪一击!” “南周的水师,不过是在澡盆子里扑通几下,怎么能和周大人的百战雄狮相比!” “周大人那是海上蛟龙,田衡他就算是猛虎,也得在福州海里淹死!” 周余满面赤红,在同僚的恭维中,一杯接着一杯,心情无比地好! 对凑上来的同僚,他显得有些矜持,有利用价值的,他就对付两句;没有利用价值的,他至多点点头,甚至装没听见。 连续两次打了大胜仗,他有骄傲的资本。 福州步兵不能打仗,现在全靠水师撑着,越王也在笼络周余,册封周余为勤勇伯。 周余久经宦海,自然明白功高震主的忌讳,他推开围着他的同僚,举起酒杯,大声道: “击败南周群丑,全赖大王运筹帷幄,各位,请为大王贺!” 众人纷纷举杯,叫道:“为大王贺!” 越王很高兴,这个周余还是很懂事的。 他举起酒杯,说道:“为越国贺!” 众臣子纷纷附和“为越国贺!” 越王率先将酒杯凑到嘴边,正好喝下去,外面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又如天边的一个炸雷。 吓得他一哆嗦,酒水洒了出来。 接着一连串的闷响传来,连绵不绝。 大殿里顿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镇住了,酒醒了一半。 声音似乎是来自港口。 不过是喝一盏茶的功夫,远处的炸响终于停息了。 众人又恢复了行动。 周余总算还记得自己的职责,立刻站起身,想越王拱手道: “大王,听声音是来自港口,末将想去看看。” 越王勉强维持镇定,“好,周爱卿,你去探听一下,是哪里发来的声响。” 周余还未出大殿,就有水寨的人来报,泉州水师来了。 周余满脸疑惑,泉州水师?他们来干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他看向越王,没想到越王也是很惊讶,“本王没有召泉州水师来。” 周余大惊:“那一定是南周的战船!” 他不由地打了一个激灵,刚才的声响莫非是南周有了新武器? 周余冲出大殿,快速向王府外跑。 当他骑马冲到半路,就遇到来报信的士兵。 士兵很狼狈,满脸惊恐:“大人,水师完了,水寨完了!” 周余跳下马,一把拎着士兵的衣襟,红着眼大吼: “什么完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士兵急忙回道:“突然来了一群打着泉州旗号的战船,他们攻击我们。他们会妖法,施放天雷,咱们的战船基本上都被焚毁了!” 周余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灾难来的太突然了,刚刚还在喝庆功宴,现在就变成步兵了。 亲兵急忙上前掐人中。 周余悠悠醒来,看看左右,半天才想起来,自己的水师没了。 他跳起身,跳上战马猛抽鞭子,直奔水寨。 老远就能看到水寨飘起的火焰,高高飘起的烟柱。 靠近了,可以更清晰地看到整个水寨都在烧。 周余再抽战马,马也不向前跑了,前面热浪滚滚。 外海看不到一艘战舰,敌人已经不知所踪。 看着化为乌有的水寨,周余吐了一口鲜血,掉落马下,再次昏迷过去。 ~ 当飞雷落在了敌舰上,发出震天的炸响。 火炮自此登上了这个时空的战场。 三十艘主力舰,每一艘的舰首都安装了一门飞雷炮,除了三艘在外围警戒,其余的都加入了攻击。 在放了五轮炮之后,皇甫松就命令停止炮轰。 水寨内已经燃起了大火,没有再攻击的必要,为了后续的战斗,需要节约火药。 莱州水师的官兵第一次见识火炮的威力,都默不作声地看着被火海舔舐、包裹的福州水寨,暗自庆幸威力如此惊人额武器,幸亏是掌握在自己手里。 田禹本来还担心海战中,炮兵的准头不够,毕竟都是第一次接触,只放过几次炮,刚刚学会操作规程。 现在敌舰在水寨了,成了固定的靶子,只要一个大概的方向就好了。 敌人的骄傲,莱州水师袭击的突然,使得莱州水师胜得太轻松,他们像是做了一次火炮表演。 田禹对方顺说道:“派人通知我大伯,伪越王福州水师已经覆灭!” 莱州水师调转穿透,张起风帆,向南而去。 第103章 送出去的功劳 南周的水师总兵赵汝龙光着膀子,坐在水寨的后衙。上午的战斗被火烧伤了,身上刚抹了药膏。 他没有想到会败的这么残,差点全军覆没,本以为全部出击,至少咬下伪越王水师的一块肉。 可事实上,自己损失三条船才能换敌人的一条船。 这种战损比,让他极度郁闷。 现在只能龟缩在水寨里,任由伪王的几艘船在外面耀武扬威。 赵汝龙正一个人沮丧,手下突然来报,田衡来了。 赵汝龙急忙忍着痛穿衣服去迎接。 田衡客套了几句,便命令道:“把战船全部派出去,将外面那三艘船打掉。” 赵汝龙犹豫了一下,劝道: “大人,咱们的船不多了,再拼掉几艘,只怕……” 只怕剩下几艘小船,什么也做不了,水师就名存实亡了。 但是,他没有说出口。 田衡摆摆手,“大家伙一起上,蚁多咬死象,何况我看水寨里还有六七艘海鳅船。” 赵汝龙以为田衡忍受不了敌人的嚣张,便只好应下。 他正准备登船指挥,却又听田衡说道: “赵大人,打掉外面那几艘敌船,直接去福州,不用回水寨了,中军也马上开拔。” 听到田衡让他继续出征,赵汝龙眼泪差点掉下来,这是让他去送死啊。 战船齐整的时候都被虐了,现在这几艘船,士气又如此低落,还不够敌人塞牙缝的。 “大人,这,末将这几艘船,去福州也于事无补,不如……”赵汝龙艰难地说道。 他以为田衡牺牲水师残存的力量,不过是在外海吸引敌人的注意力,辅助步兵的攻击。 田衡笑道,“我也坐你的船,一起去福州。海港里有运粮的大船,本官已经全部征用,运送中军去福州。” 赵汝龙大吃一惊,“大人。万万不可!” 没有水师的护航,运兵船还不成里敌人的靶子。 田衡拍拍他的肩膀,“福州水师已经没了!” 这轻飘飘的一句,却如炸雷在赵汝龙的耳边响起。 “谁干的?这,这怎么可能?”赵汝龙磕磕巴巴地问道。 田衡没有回答,而是催促,“快去拍死外面那几只苍蝇,然后咱们出发!” ~ 当赵汝龙带领大大小小残存的二十多艘船冲出去,福州水师的三艘船也悍然迎了上来。 南周的船很快将敌人的船团团围住,赵汝龙身先士卒,带着亲兵率先开启了跳帮厮杀。 正如田衡所料,靠着船多人多,赵汝龙没有损失一艘船,就歼灭了敌人,还俘虏了三艘海鳅船。 在去福州的路上,赵汝龙一直将信将疑,可是田衡就在他的坐船上,田大人总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吧。 残存的二十多艘战船在前,运兵船在后,船队张起风帆,想福州驶去。 在煎熬中,南周的船队终于到了福州的海港外。 昔日敌人高大的水寨已经消失了,水里焦黑的柱子还在暗示着曾经强大的存在。 那些让南周水兵几乎闻风丧胆的战船,一艘都没有了,只有水面漂浮的一些烧焦的船板,在海浪中起伏。 运兵船率先靠岸,士兵开始迅速登岸,控制战略要地。 码头上看不见一个敌人,进展十分顺利。 与其说是来打仗的,不如说是来接手的。 赵汝龙呆呆地站在船首,看着残垣断壁,犹如梦一般。 强悍的伪王水师,就这样消灭了? 谁干的? ~ 田衡大步走过来,笑道: “赵大人,恭喜啊,剿灭了伪越王的水师一部,本官已经派人将奏折送回京城了。” 赵汝龙疑惑地看着田衡,“我,在下,剿灭的?” 田衡肯定地点点头,认真地说道: “当然!赵大人率兵,浴血奋战,几次情况危急,但是一直死战不退,终于敌舰起火,逃回水寨。结果火势太大,敌舰终究全军覆没!” 赵汝龙的心狂跳,田衡这是将功劳拱手相让。 他当然知道事情不是自己干的,但是他相信肯定和田衡有关。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大的功劳田衡竟然不要,莫非是要雨露均沾,还是要拉拢盟友? 赵汝龙拱手道,“都是大人运筹帷幄,在下才取得一点微末的战功!” 花花轿子人人抬,既然田衡给了功劳,那也要捧一下田衡才对。 田衡也是无奈,不能暴露田禹的行踪,自己的亲信都是马上勇士,这个水战的功劳只能给赵汝龙。 不过,如果能借此拉拢赵汝龙,也是很划算的买卖。 ~ 登岸的士兵很快来报,伪越王逃去了泉州。 田衡有些意外,没想到普凡的反应这么快。 “这老小子,简直就是一只野兔子!”赵汝龙笑道。 有了战功,他的心情极其好,一扫心中阴霾,还能说笑起来。 田衡道:“泉州才是他的老巢,他的宗族都在那里,逃回去,收缩力量,才能和咱们硬扛。” 他有些后悔,要是一开始就相信田禹的话,将水师讲给田禹收拾,自己一门心思催动陆地的战事,那么现在前军早该兵临福州城下了,伪越王根本没有逃走的机会。 现在让普凡有了收拢力量的机会,无疑拉长了战事。 ~ 运兵船卸了货,又返回温州,继续运送士兵和粮草、军械。 田衡带着亲兵下了船,中军已经在福州城下扎营。 刚在帅帐中坐下,浙省总兵官侯廉求见。 “大人,末将请求追击伪王!”侯廉请求道。 侯廉很郁闷,本来听到水师战败的消息,他很高兴,田衡吃瘪了!至于战败的是自己的同袍,他才不管。 田衡就是他继续升迁的投名状。 可是高兴没维持多久,下午田衡就派人来传令,从水陆进攻福州。 福州水师覆没! 侯廉以为之前赵汝龙战败的消息,是田衡为了抢功劳,故意放出来迷惑他的。 伪越王似乎不堪一击,这次侯廉决定主动出击,捞点军功。 田衡劝道:“伪越王狡诈如狐,他撤退必然留有后手。侯大人不如等前军到了,一起攻打福州城。” 本来人手就少,田衡不愿意分兵。 中军不过一万人,加上侯廉的一万人,还有即将到来的前军,攻打福州城足够了。 闽省山多,田衡还是第一次来群山中打仗,他想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慢慢圈住伪越王。 南周占据了中原最富庶的几个省,集合几省之力,田衡相信终究会胜利。 战斗是在闽省打的,时间拖的越长,对百业的影响就越大,对伪王就越不利。 侯廉却以为田衡不愿意分攻给他,便说道: “大人,伪王跑了,如果大军只是看着,不去追击,只怕御史台的言官会弹劾我等。” 田衡有些不耐烦,这个侯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普凡能埋头跑路,不管后面的追兵吗? 这么明显的问题,他看不出来,竟然还威胁主官。 弹劾? 谁来弹劾? 还不是文敬那一伙的! 田衡摆摆手,“既然侯大人坚持,那就带兵去去吧。一路注意,小心敌人诡计。” 侯廉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达到了目标,便带着满怀欣喜,施施然走了。 他暗下决心,等凑齐了兵马,立刻出发。 只要能离田衡远点,能走一步是一步,不能再等着田衡分派任务了,那样肉汤都喝不着,自己只能带兵跟着吃土。 第104章 伏击 普凡骑在马上,有些心不在焉。 他从未觉得自己的水师天下无敌,但是他却从未想过会是这么迅速地覆灭了。 南周一定掌握一种威力巨大的武器。 有幸存的士兵说,听到了惊天的雷声。 现在士兵中已经有流言,南周请来了龙虎山的天师,一道天雷符将大王的水师轰成了渣渣。 普凡杀了几个人,才止住流言,但是士气一直都很低落。 水师总兵周余因为受不了打击,病倒了,留在了福州养病。 当普凡站在码头上,看着已经被大火彻底焚毁的水寨,心里如刀割般疼痛。 同时,他的心里又充满恐惧。 纵横周围海面无敌手的强大船队,突然就没了。 是什么东西有这么大威力。 如果用这种武器攻城池,城墙只怕被塌了。 有当地渔民和幸存的士兵回忆,敌人的穿上能喷火。有的甚至说是南周请来了天师。 敌人的船悬挂的是泉州的旗帜,甚至有人以为是泉州反了。 普凡当机立断,撤离福州,去泉州。 普家几代人在泉州发展,早已经根深蒂固,甚至可以说泉州是普家的。 泉州的水寨更坚固,大船更多,随时可以扩兵。 回到泉州,普凡才信心和未知的敌人好好打一仗。 ~ 普凡虽然自立为王,但是家眷大多留在泉州,决定下了之后,很快已经整军出城。 战船已经被焚毁,虽然有渔船可以征用,但是海面还有未知的强大的敌人,普凡选择走陆地。 福州城只有三万人马,留下八千守城,还有协防其他地方,普凡只带走了一万五千人。 走了一个多时辰,一处道路虽然宽敞,两旁却是连绵起伏的山丘,山丘上草木茂盛。 普凡命令停止前进,大笑道: “南周胜了一场,难免自大,说不定这追兵已经在咱们屁股后了。在这里,咱们等等他们吧。” 福州水师的总兵官周余上前请命: “大王,请将这次攻击的任务叫给末将!” 看到周余脸色苍白,普凡关切道:“孤看你身体还不太好,不如你且休息?” 周余咬牙切齿道:“大王,末将不需要休息!末将要将周军杀个片甲不留,给二郎们报仇!” “好吧,弓箭兵都给你,好好打!”普凡点头同意,哀兵必胜,说不定周余这次能有不俗的表现。 周余领命下去整军。 虽然战船被烧光了,但是士兵大部分都在。 士兵打败南周水师,返回水寨后,上岸修整,躲过了田禹的炮轰。 在闽省,水师的饷银比步兵和骑兵都高,他们也自认为高人一等,上一次周军来攻,步兵、骑兵都一败涂地,幸好水师力挽狂澜,击败南周水师,掐断了周军的补给线。 现在现在水师变成了旱鸭子。 步兵和骑兵自然不放过这次稀落的好时机。 同情是不会同情的,永远都不会同情平时鼻孔朝天的家伙。 水师这一路走的十分憋屈,连分下来的后勤补给都明显被克扣了。 现在终于有了复仇的机会,立刻群情激昂,刚才还像都摆的公鸡,转眼间都开始摩拳擦掌。 ~ 侯廉终于等到了手下的兵凑齐了,一万士兵,其中骑兵两千人。 做了简单的动员,他立刻带兵追了下去。 侯廉到了浙省就得知,闽省的步兵是战五渣,骑兵就像不存在,他现在的心里一片火热。 建功立业,只在此举。 如果能抓到伪越王,不仅发了一笔财,文敬见面都要客气三分了。 据文敬私下透漏,陛下这次有封爵的打算。 在等候士兵集合的时候,侯廉也不是什么也没有做。 洒出去亲兵收集了翔实的情报,不仅得知了越王普凡撤退的方向,还知道普凡不过带了一万多人。 侯廉不断催促快速行军,在他看来,完全可以置福州城于不顾,擒贼先擒王,抓到伪越王,这次战争就胜利了。 田衡老了!侯廉心想。 终于,太阳西斜的时候,侯廉的前军回报,发现了敌人丢弃的辎重,还有零星的士兵。 侯廉大喜,命令道:“加快速度!敌人就在前方!” 他已经注意到了两旁山脉起伏,但是这一路哪有几步平地。 这里道路宽敞,在这里被伏击也很容易展开队伍。 前行不远,前面突然传来厮杀声。 侯廉不惊反喜,立刻带领骑兵压了上去,大声道: “前军已经缠住了敌人,不能让他们走脱了!” 转过一个山路,侯廉却发现前面一片混乱。 敌人在两旁山坡上不断放箭,, 前进的路已经山石、树木堵死。 前军的状况并不好,不时有士兵中箭倒下。 要攻击山坡上的敌人,必须仰攻。敌人有树木遮蔽,周军却只有刀手有盾牌。 周军在冲锋的过程中不断倒下,偶尔几个侥幸冲了上去,就会面临敌人优势兵力的围剿,往往一个人要打三四个人。 敌兵制造了局部优势。 侯廉想派骑兵上山坡上围剿,可是看到凌乱的灌木丛,只好打消了念头。 他开始意识到情况不对,急忙下令后撤。 有侯廉压阵,周军一边反击,一边有序后撤,敌人则仅仅咬着不放。 ~ 让侯廉绝望的是,后军很快赶了上来,退路也被堵死了。 两旁山坡上的敌人突然多了起来,箭像雨点一般落下,其中还夹杂着扔下的大大小小的石头。 周军的队形早就乱了,开始寻找各种抵挡物,巨石、树木、骡马的尸体,甚至同袍尚存余温的尸体。 侯廉的战马也在一轮箭雨下被射死。 士兵不断倒下,对敌人却束手无策,士气迅速降到了低点。 面临危局,侯廉强迫自己稳定心神,仔细比较了两旁的山坡,他发现东侧山坡相对缓一些,也没那么多灌木丛。 他开始召集刀盾手,命令有盾牌的冲击在前,没有盾牌的紧跟其后,集合全军向东边的山坡冲去。 山坡上滚木、巨石、箭枝几乎没有停息,周军不断倒下,这一路简直是士兵用尸体铺就的。 盾手成为敌人重点关注的对象。 前面的盾手倒地,后面的士兵立刻捡起盾牌,继续向前冲。 有时候,不过几息的功夫,一个盾牌已经换了几拨人。 对面山坡的敌人冲了下来,从后面夹击周军。 当周军的尸体铺满山坡时候,终于和敌人短兵交接了。 侯廉用盾牌砸翻一个弓箭手,战刀猛劈下去。 ~ 周军一直被动挨打,早憋了一口气。 当短兵相接的时候,周军的一阵猛冲,竟然将敌人打的节节败退。 你是伏击的是越王的水师,他们从未想过有一天在山上打仗,他们的战场是波澜壮阔的大海。他们也憋了一肚子火,正要发泄。 双方猛烈撞在一起,随着西面山坡上的敌军赶到,首尾夹击,周军陷入苦战。 一开始,侯廉还有亲兵护着左右和后面,但是打了一会儿,就剩下孤家寡人了。 四处都是混乱的厮杀。 侯廉这些年坐冷板凳,武艺并没有落下,在敌军中难遇一合之将,慢慢地,身边汇聚了一队士兵。 他身后的士兵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眼看要成为左右战场的一股重要力量。 周余带着一股精锐迎头撞了过来。 两只小队杀在一起,周余和侯廉捉对打在一起。 周余虽然武功不弱,但是上午吐血,身体有亏,一直被侯廉压着打。 两人打了几十个回合,侯廉一刀磕飞了周余的战刀,狞笑着,一刀“力劈华山”朝周余砍去。 周余想躲闪,没想到身后是一簇灌木,绊住了他。 眼看周余躲闪不及,要被一刀枭首,一根棍子从侯廉后面抡了过来,砸在他的脑袋上。 侯廉脑袋一阵剧痛,眼前发黑,昏倒在地。 第105章 勾结 侯廉慢慢醒来,头疼的厉害。 入眼的是满天星光。 肚子有些饿。 他想起身,却发现手脚都被捆得结结实实。 被俘了! 白天的记忆如潮水般袭来。 他突然感到有些尿急。 周围是此起彼伏的鼾声和远处的虫鸣声,身上、脸上被蚊子叮了太多的包,痒的难受。 侯廉吃力地扭动脖子,发现自己在营地的外围,一个半山坡上,不远处就是鹿砦。 一名看守的士兵拎着长枪,在附近踱着步子。 侯廉和士兵都没有注意到鹿砦外,一个黑黝黝地弩弓已经瞄准了士兵。 一个插满枯枝草叶的土堆一样的物体在慢慢蠕动,已经靠近了鹿砦。 “来人呐!我有紧急军情,要禀报大王!”侯廉突然扯着嗓子大叫起来。 ~ 侯廉犹如被捆在案子上的肥猪,绝望的叫声在夜空中传得很远。 附近有士兵被惊醒,跳起来,操起武器,有的不断喝问什么情况。 还有士兵惊慌地叫喊,“敌袭!” 这些士兵制造的慌乱,惊醒了更多的士兵。 士兵的恐慌推波助澜,将慌乱迅速向周围传染。 被惊醒的军官都慌了,这是营啸的前奏。 营啸一旦发生,士兵们发狂般互相攻击,有仇怨的趁机报仇,攻击又会吸引彼此的好友、老乡……波及的范围会越来越大。 即使最后平息下去,这支部队也是半残了。 头脑清醒的军官开始喝骂,要求士兵保持安静,回到帐篷。 但是寥寥几个人的呵斥,在嘈杂声中根本就翻不起浪花。 有暴躁的军官开始动粗,但是昔日温顺的士兵,却瞪起了眼睛,手里攥紧了刀把子。 有些平时待部下比较严苛的,甚至开始找地方躲藏了。 幸好一队巡逻的马队恰好路过,为首的将军立刻带兵弹压躁动的士兵。 看守俘虏的一个士兵冲到侯廉的面前,对准他的脸就是一阵猛踹。 如果因为侯廉的鬼喊狼嚎引起了营啸,看守的士兵即使不死于乱军之中,也会被事后追责问斩。 看守愤怒、恐惧,压根不想知道侯廉喊叫什么,就是一顿猛踹。 瞄准士兵的弩早已经收了回去,鹿砦旁的那堆蠕动的物体已经趁着混乱,爬起身,弓着腰溜进了丛林,原来是披着伪装的人。 ~ 越王普凡被惊动了。 白天,当他得到具体的情报,敌人是一万多人时,立刻带兵回转,奠定了胜局。 打扫完战场,天已经彻底黑了,普凡命令就地扎营。 “外面是怎么回事?”普凡恼怒地问道。 带兵在外,最怕的是出乱子。 面临生死,士兵的压力很大,军纪又十分严苛,这种半夜躁动,一旦引起营啸,就彻底完了。 很快,值夜的军官查明了情况,过来禀报: “回大王,是被俘虏的南周将官侯廉突然大叫,引起了周围士兵的恐慌。” “侯廉?这小子醒了?是害怕了?他喊什么?” “说是要见大王,有重要军情。” 普凡“哦”了一声,“把他的嘴堵上。再敢喊叫,直接砍了脑袋。” “喏!”值夜的军官应下,转身要走。 普凡却又叫住了他,“去,把侯廉提来吧。” “军情”两个字打动了他,现在越国情势危急。侯廉是一省总兵官,说不定知道什么。 ~ 钱丰很郁闷,傍晚来侦查敌情,无意中探知越王打了南周一个埋伏,还俘虏了一个大官。 夜晚,他带人想晚上营救。 田衡侯爷的手下,自然是要救的。 他还不知道侯廉和田衡之间的龃龉。 夜晚,他早早地带兵摸到附近,找到了侯廉被关押的位置。 今晚没有月亮,天黑漆漆的,正是杀人放火的好时光。 敌人看守很松,值夜的士兵都抱着武器在岗哨上睡了。 只有巡逻的骑兵是个威胁,但是钱丰已经摸清了他们的规律。 这次营救,基本上有惊无险。 他都摸到鹿砦的附近了,就等同伴干掉看守,他扒开鹿砦,进去将侯廉拖出来。 但是他没想到侯廉突然发神经似的狂叫。 看到营地乱了,钱丰知道营救失败,立刻撤了回去。 不过,他没有走,而是躲在了山脊上,侯廉的叫声他听的很清楚,有“紧急军情”,这家伙要出卖侯爷! 钱丰的脸沉了下来,没有气节的东西,有何面目再苟活于世! ~ 当普凡见到侯廉的时候,侯廉的脑袋已经肿成猪头。 要是提他的军官再晚到一会儿,他就被打死了。 普凡让人给松了绑,沉声问道: “你找我,有何时?” 侯廉满嘴的牙齿已经打掉差不多了。有些口齿不清,但还是呜呜哇哇说起来。 原来文敬已经派人潜入福州,企图联系越王普凡,希望两家合作,一起解决田衡。 这也是为什么侯廉鼓动士兵闹事失败后,却依然自信能扳倒田衡的原因。 无论是文敬,还是侯廉,其实都没看得上普凡。 用文敬的话说,就是“山沟里跑出的一个山大王,还能有什么气候”。 他们根本不担心田衡失败后,普凡会做大,事情会变得不可收拾。 他们认为,田衡败了,换上自己人,集全国之力,很轻松就灭了普凡。 而现在,普凡得留着,还有价值,需要合作灭掉田衡,以后再给他们添上一笔军功。 可是派人潜入了福州,侯廉却一直没有等到回信。 直到福州水师覆灭。 普凡笑道:“原来真的是你们的奸细,孤以为是田衡的奸计,就把来人扔海里喂鱼了。” 侯廉谄媚道:“大王英明,是我等冒昧了。” 可惜他的脸肿的透亮,眼睛肿成了一条缝,普凡看不到他谄媚的模样。 普凡有些失望,舒了一个懒腰,“就这个啊?” 侯廉不明所以,连连点头。 普凡的脸顿时冷了下去:“你半夜鬼喊狼嚎,差点将孤的军队毁了!你也是带兵的,应该知道,午夜时分,蔑视禁约,此谓乱军,犯者当斩!” 侯廉打了一个激灵,没想到普凡突然翻脸。 “拉下去,砍了,人头晓瑜三军!”普凡喝道。 在普凡的眼里,侯廉最后的价值就是震慑三军,严明军纪。 两名士兵扑上来,将侯廉朝外拖去。 侯廉急得眼泪鼻涕都下来了,挣扎着叫道:“大王,我还有用!我还有用!莫要杀我!” 普凡摆摆手,示意士兵将侯廉放下。 侯廉急忙跪倒在地,膝行向前,直到被士兵拦住。 “大王,在下可以带兵突袭田衡!” 普凡“哦”了一声,淡淡地说道:“说下去。” 第106章 侯廉回来了 听了侯廉的计划,普凡沉吟了起来。 侯廉的心里七上八下,现在他不仅是为了搬到田衡,更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 只有对普凡有用,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你一个人,怎么去冲击田衡的军阵?”普凡问道。 “大王,在下的兵,没有被大王俘虏的吗?”侯廉小心翼翼地问道。 普凡随手拍死一只蚊子,坦然地说道:“俘虏当时就处理了。孤带的军粮自己都紧张,没有多余的。” 他说的很轻松,杀俘就像他拍死那只蚊子一般。 侯廉心里一突,越发小心了。 “大王,在下一定还有手下逃了回去,在下回去一定将他们组织起来。” 普凡点点头,“可以!孤就且信你一次。” 让人将侯廉带了下去,普凡开始思索着下一步的行动。 周余闻讯赶来,“大王,您要放了侯廉?他会不会为了活命,才假装投诚的?” 普凡道:“你的说也有可能。但是这种废物,咱们能打败他一次,就能打败他第二次。万一他是真的想对付田衡,那咱们就赚了。” 普凡清楚自己面临的局面,赖以起家的水师突然变得不堪一击,现在每一个机会都不能放过,万一哪一个有用,可能就翻身了。 周余不由地喟叹道:“这周朝真是烂到根子上了!” 普凡大笑:“这样孤才有机会啊,不然就只能悠然林下,孤老田园了!” ~ 侯廉被押下去没多久,释放他的命令就下来了。 给他一匹马,归还了他的兵器。 来的时候,他带着一万人马,威风凛凛。 回去的时候,却只剩下孤家寡人,侯廉有些心塞。 他骑马慢慢走向营门,周余已经带着几个士兵等在营门口。 侯廉急忙远远地下马,牵着马过去,陪着小心:“周大人!” 周余指着身后几个牵着马的士兵道: “这五个人,以后就是你的亲兵了!” 侯廉看了一眼,都是很彪悍的士兵,早已经换了周军的衣服,看他的眼神都是冷冷的。 他心里了然,越王不会完全信任他,这是监视他的人。 “你尽管放心,他们都会说官话,平时也不干涉你的公务。”周余道。 侯廉急忙道:“全听大人吩咐。” 周余很不喜欢他的这种卑躬屈膝,命令士兵打开营门,放侯廉一行人离开。 侯廉上了马,想拱手道别,却发现周余已经转身走了,他只好尴尬地方下手,催马出了营。 夜风凉爽,侯廉闷头催马向前走,身子随着马的跑动上下起伏,牵动了身上的伤口,很疼! 可是逃脱升天的感觉,让他很享受现在的平静。 ~ 中途歇了一次马,晨光大量的时候,侯廉已经远远地看到了福州城。 侯廉勒住了马,客气地说道:“几位兄弟,请在这里等候,等我回去安顿好,就来接你们。” 为首的队正立刻按在刀把上,阴森森地说道: “侯大人,你想甩了我们几个,然后当昨天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其余四个人也立刻拔出刀,驱马将侯廉围在中间。 侯廉连忙摆手:“各位,不要误会。我这不是一夜未归吗,突然带几个陌生面孔回去,更不好解释了。各位稍安勿躁,我去田衡那里露个面,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我毕竟是一省的总兵。” 队正问道:“需要多久?” “我进城,先要去见田衡,之后去驻地安慰讨回来的士兵,估计最多一个时辰就回来了,到时候想个办法接各位回去。” 队正松开刀把,点点头:“你去吧,我们在那条小路上等你。”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山坡上的小路,小路蜿蜒入山,没入树林。 大路上人来人往,队正担心被巡逻的士兵盘问。 侯廉点头应下,叮嘱了几句,看几个人也不屑于理他,只好径直走了。 ~ 看到侯廉进了城,队正带着手下去了约定的地方。 “侯廉不会糊弄咱们,然后不出来了吧?” “有可能啊,毕竟周朝的官还不知道他被俘的事情。” “都别瞎猜,依我看,侯廉是真心和大王合作的。”队正替侯廉辩解道。 其实,他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担心侯廉一去不复返,可是他没有更好的办法。 如果侯廉没有投诚的意思,不过是诈降,那跟着进城岂不是送人头。 可如果侯廉一心想投靠越王,可自己这五个人是生面孔,一旦被人怀疑,不仅误了自己的性命,还会误了越王的大计。 队正带人进了山坡上的树林,跳下马,吩咐道: “就在这里休息吧。” 队正随手指了一个人去附近找水,其余几个人开始喂马。 喂了马料,找水的伙伴还没回来。 队正有些疑惑,“这小子找个泉水这么难?” 一个同伴突然指着里面的山路道:“回来了!” 骑马回来了,在马上晃晃悠悠,不急不忙。 队正骂道:“这个瘪犊子,平时风风火火的,现在咱们要渴死了,他倒慢起来了。” “快点!老子要渴死了!” “你他娘的被山精吸了魂?这么慢吞吞的。” 几个同伴大叫起来。 骑马的士兵挥挥手,依然慢悠悠的,斗笠压得有些低,遮住脸,看不到表情。 队正突然脸色大变:“不对,这个人不对!” 他立刻拔出战刀,大喝:“准备战斗!” 其余三个人不明所以,也立刻拔刀,四个人背靠背,警惕地看着周围。 队正说道:“那个人不是……” 他话还没说完,林中突然响起一声弓弦声,一只弩箭射穿了他的胸口。 他的同伴惊慌地大叫,可是依然看不到敌人。 紧接着几声弓弦声,剩余的三个人也都被弩箭射死。 钱丰率先从一棵树后转出来,带人上前仔细搜查了一番。 “带走一切!咱们撤!” 钱丰他们带着队正几个人的尸体、战马、武器,迅速撤进山里。 ~ 侯廉先去拜访了田衡,苦涩了自己苦战、逃脱的不幸经历,压根没提被俘虏的事情。 田衡不仅没有落井下石,反而宽慰了他一番,“胜败乃兵家常事,侯大人切莫沮丧,先回去整军,改日再去复仇!” 侯廉吊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他以为田衡必定借口战败、失踪一个晚上,狠狠地收拾他一顿。他也做好了装孙子的思想准备。 小不忍则乱大谋,先让田衡口头爽一下。 没想到,田衡根本没计较。 侯廉第一次觉得田衡这人不错。可惜自己上了文敬的船,不然,可以试着和田衡结交。 看着侯廉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田衡再一次看向手里的纸条,这是田禹的人送来的,只有四个字: 侯廉投敌。 ~ 侯廉回到驻地,发现逃回的残兵不够三千余人。 他没时间去哀叹,立刻收拢亲兵,带人出了城。 城外还有五个“监军”,必须尽快带进来,以防节外生枝。 可是当他带人到了约定地点,队正几个人不见了。 侯廉急忙命令手下四处寻找,可是哪里有人影。 终于,他发现了一片灌木丛有被压过的痕迹,便在附近仔细查看,竟然看到了几处血迹。 侯廉暗叫“苦也!” 第107章 最后的疯狂 普凡改变了去泉州的计划,而是在泉州北端的永春县驻扎下来。 他的计算是策应两端,泉州城有事,可以去泉州;侯廉成功了,可以攻击田衡。 “啊!”普凡一声惊叫,从船上坐了起来。 揉揉眼睛,他叹了口气,幸好只是一个噩梦。 可是,梦境太可怕了,滚滚天雷下,不仅泉州水师化为火海,整个泉州城也被大火笼罩。 其实,福州水师遇袭后,普凡第一时间就派人去通知泉州,要小心来自海上的袭击。 可是这种他从未见识过的强大力量,像一柄利剑悬在他的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让他食不甘味。 外面早已经天光大亮,看看日头,已经到中午了。 普凡摸摸饥肠辘辘的肚子,吩咐道:“孤要进膳!” 拿起筷子,普凡还是心神不宁,又命人去泉州打探消息,警告泉州一切小心。 普凡刚吃了两口饭,有人从面大步跑了进来。 谁这么大胆子,敢在孤的园子里这么随便? 来人很年轻,一身灰土,蓬头垢面,直接闯进了大堂,普凡吓了一跳,这不是小儿子蒲庚吗? 蒲庚见到普凡就大哭: “爹,泉州完了!” 普凡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一头趴在案几上。 “说!怎么回事?” “敌人今天凌晨突然袭击了水师,水师连抵抗的机会都没有,整,整个水寨就化作火海!”蒲庚说道。 他是泉州水师的一名牙将,在水寨亲眼看到了莱州水师的攻击。 一想起雷鸣般的轰鸣,毁天灭地的爆炸,骤然烧起的大火,蒲庚就止不住打个寒颤。 虽然是酷暑,但是他依然感觉丝丝寒意从脊椎升起。 普凡大怒:“我不是派人告诉泉州要小心吗?” 蒲庚苦笑道:“信使昨天夜里到的,水师本来计划今天早晨出海搜寻敌人的。” “不是告诉你们了吗,船只要散开,怎么还留在水寨里?”普凡质问道。 当他知道敌人的战法时,想起了一个对策,就是将船只分散开,这样即使一艘船燃起大火,也不会波及友船。 蒲庚道:“他们过来的时候,挂着福州水师的旗帜,瞭望的士兵以为是自己人。等他们靠近的时候,想出水寨却已经晚了。” “那,你,你怎么来这里了?泉州城防怎么样?”普凡问道。 他其实已经猜测到了结果,但是依然心存侥幸,万一敌人像攻击福州一样,灭掉水师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蒲庚的眼泪顿时下来了:“泉州城陷于贼手!” 普凡“哇”地一声吐出鲜血,歪倒在地上。 蒲庚急忙扑上前,“爹!爹!快叫太医!太医!” 银针,普凡悠悠醒来,脸色蜡黄,靠在枕上,两行浑浊的泪流了下来。 泉州才是他的根基。几代人的经营,即使闽省只剩下泉州,他也有底气和田衡打下去。 可是,现在根基丢了,完了!全完了! 他现在悔恨万分,不该起兵啊! 凭借自己在朝中的关系,普家的财力,普家的人无论是在南朝还是北朝,都会混得风生水起。 “族人都怎么样?你大哥呢?”普凡问道。 蒲庚欲言又止。 “说吧,是不是都被贼人抓住了?” 蒲庚抹着眼泪,点点头,“我当时恰好在北门,城破之后就逃了出来。其他族人都陷在了城里。听逃出来的士兵说,我大哥,大哥他在南门。贼人主攻的就是南门。” 普凡叹了口气,挥退了左右,对蒲庚低声道: “我写一封信,你带着,去北朝。” 蒲庚楞了,“爹,我去那里干什么?” 普凡低声道:“咱们完了!普家完了!” 蒲庚趴在榻前,放声大哭。 普凡伸出手,摩挲着他的脑袋。这是他最疼爱的小儿子,今天不到三十岁,一直放在水师磨炼。 不过瞬间,他已经老了很多。 曾经踌躇满志、红光满面的越王,陷在眼睛深陷、满脸皱纹,老态龙钟。 “儿子,坚强一点!普家的血海深仇,就靠你了!”普凡说道。 蒲庚抬起头,带着哭腔点点头:“爹,您放心,我一定将仇人碎尸万段!灭他满门!” 普凡叹了口气:“以后是一个人了,万事小心,不要逞强。遇人只说三分话,……” 平时严肃的越王,突然变得唠唠叨叨。 父子俩在屋子里聊了足足两个时辰,蒲庚才红肿着眼从屋里出来。 周余正满脸焦虑,在外面转着圈,看到蒲庚,急忙上前问道: “小公子,大王怎么样?” 蒲庚只是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很快,蒲庚换了便服,只带了几个亲兵冲出营门,朝大海边跑去。 ~ 周余犹豫了一下,走到普凡的屋外,向普凡身边的大太监求情,希望能见越王一面。 大太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大王病了,周大人请回吧。” 周余急的满头大汗,“军情紧急,岂能等候?” 屋里传来普凡的声音:“让他进来。” 声音嘶哑无力,周余心里一酸,眼泪已经滚落下来。 周余大步进了屋子,却发现普凡已经起身,正在宫女的侍奉下穿上蟒袍。 “大王,您身体有恙,还是休息之后,再处理公务吧。”周余劝道。 普凡面色苍白,笑道:“周卿,什么事这么着急?” “大王,福州城陷了!”周余难过地低下头,不敢看普凡的眼睛。 没想到普凡很平静,只是淡淡地回了声:“知道了!” 他在穿衣镜转了身子,亲手拽平了几处褶皱。 那穿衣镜周余见过,是从莱州贩运来的,据说这与人等高的要七八万两白银。 周余的妻妾很羡慕,但是他没余钱。 一年的薪水不过十万两白银,买了这块镜子,一家老小该喝西北风了。 普凡见周余还没下去,就问道:“还有什么事?” 周余拱手道:“大王,营地突然乱了,不少人纷纷收拾行囊,在下特来询问,大王是否下令撤退了?” 普凡楞了一下,“没有啊!” “那……那他们为什么收拾行囊?” “人多吗?” “很多。”周余随口提了几个人名,都是普凡身边的重臣。 普凡的脸阴冷了下来,冷笑道:“现在想跳船?晚了!周卿,你派人去把守各营门,没有我的手令,企图出营的,全部押来见我。敢硬闯的,杀无赦!” 周余大声接令,临出门前,问道:“大王,在下看到小公子……” 不容他说话,普凡摆手打断了他,盯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小公子已经死于泉州的乱军之中,记住了?!” 周余吓了一跳,不明所以,但是在普凡的积威之下,只能机械地点头道: “在下明白。刚才肯定是看花眼了。” 周余走出很远,才回过神来,小公子也许就是大王的退路吧。 ~ 普凡穿好蟒袍,坐下来,喝了一碗参汤,大声道:“击鼓升帐!” 普凡端坐在王座,看着屋里的大臣,心中怒火升腾。 过去济济一堂,现在却只来了三成。 不用说,那七成见风向不对,逃了! 周余上前禀报:“大王,封营门的时候,已经有一部分同僚出去了。” 普凡问道:“拦住了多少?” “拦住了九位,和士兵发生冲突,被砍伤了两位。”周余回道。 “全部杀了!”普凡命令道。 普凡看着屋里的大臣,这些都是要跟着自己一条道走到黑的,板荡识诚臣,可惜自己却日薄西山了。 “事情各位都知道了,但是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现在的士兵太少,要扩到五万多人。” “把兵都撒出去,要求各里出壮丁。” “将周围的铁匠都征用,全力打造兵器!” “泉州的粮食开始管制,由越王府统一管理,在指定的商铺销售,私售粮食的,死罪!” “派人去联系侯廉,催促他尽快行动起来,不然老子让他好看!” 普凡一条条命令流水般发出去,企图来一次最后的疯狂。 第108章 番花 泉州府,一处豪宅,田禹吃过午饭,在后花园散步。 心情太好,结果吃的有些太饱! 顺利解决掉泉州水师,雷大坚立刻挥师西进,攻打泉州城。 泉州城被普家经营多年,城墙七米多高,十分坚固。 飞雷炮不能靠太近,几次发射都落在了城墙下。 但依然让守军胆战心惊,因为每一个炸点都是一个大坑,溅起的砂石不少飞到了城墙上。 最后还是雷大坚冒险,将一个飞雷炮塞进木遁车,抵近射击,同时增大了发射药,将一个炸药包成功送上了城楼。 城楼被一炮炸飞,在南门率兵抵抗的王世子正在成楼里,被瓦砾埋在了废墟下,生死不明。 守军本就害怕,现在群龙无首,顿时一哄而散。 几炮过后,城墙上的守军已经跑光了。和飞雷炮的威力很不错,顺利攻下了泉州城。 朱彤还是留在了夷洲。 岛上的海盗被田禹预想的多。 ~ 这里是普凡岳父的宅子。 虽然说是岳父,其实是普凡的小妾,普凡的发妻早就死了,一直没有续弦。 自立闽王,后又自立越王,他都没有自己册封一个王妃。 普凡岳父一家被关押在牢里,田禹就征用了这里,作为自己暂时的行营。 至于普王的宫殿,他没有兴趣,让士兵查封了,那是大伯的“战利品”。 后花园里有不少奇花异草,田禹两世为人,一些花草依然没见过。 看了一会儿,田禹就没了兴致,决定回去处理公务。 在他转身的时候,眼睛的余光瞥见了一个花缸,里面的土已经干了,种植的绿植有些打蔫。 田禹觉得叶子有些面熟,便大步走了过去。 拈起一片叶子,看了看,又掏出腰刀,小心挖开花土,看到一个红润的块茎。 田禹只觉得心里一阵猛跳。 虽然块茎只有鸡蛋大,但是在田禹的眼里却比整个泉州城都要珍贵。 这就是红薯! 田禹还想着,以后有了更好的船,就派船队去南美洲,那里有红薯、土豆和橡胶。 没成想,在泉州就遇到了红薯。 他已经了解过,欧洲还没进入大航海的时候,这红薯是从哪里来的? 田禹站起身,舀来一瓢水,慢慢浇进干涸的土上。 看着土壤变得湿润,水慢慢浸了下去,田禹叫来宋强,吩咐道: “这个后花园,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进。” 宋强,昔日的流民宋大狗,现在已经比刚进亲兵队的时候壮实了不少,个子也蹿了一些。 “去,派人把程赫带这里来。” 程赫就是这所宅子的主人,普凡的岳父。 ~ 没过多久,宋强就带着一个胖子到了后花园。 胖子程赫见到田禹,一个年轻人,他疑惑地看看宋强。 宋强道:“这是我们的首领。” 田禹要求他们不得泄露莱州的身份,对外就宣称是南周的军队。 程赫立刻跪倒在地,“小人程赫,见过大人,求大人开恩,放过小人一家老小,小人从未做过恶。普凡看上了小人的女儿,小人也是没有办法拒绝的。” 田禹微笑道,“程员外,起来吧,我没说要杀你。” 方顺已经调查过,程赫只是商贾,虽然仗着普凡的权势,狐假虎威,不过都是生意上的事情,并没有作奸犯科。 程赫小心翼翼地爬起来,低着头,恭顺地站在一旁。 田禹指着花缸的红薯问道:“这里的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程赫想了想,“小人的父亲曾经接济了一个番商,他为了感谢家父的帮助,就送了这棵番花。” 田禹了然,“我看你不是很喜欢啊?” 程赫解释道:“番花的花期太短,花也一般,远看有点像朝颜。自从先父种在这里,小人就没怎么管过,都是下人在弄。” “哦,既然不喜欢,送给我吧。”田禹说道。 程赫眼珠子一转,心思顿时活络起来。看样子,没了生命危险,他的胆子也大了。 他冲田禹拱手道:“大人,小人还有一个女儿,云英未嫁。” 田禹有些意外,我和说红薯,你和说女儿,跑题了哦。 “好吧,我回去给你查查,找个优秀的俊彦,让他上门提亲。”田禹说道,“只是不知道贵府千金是中意文人,军人,还是商人?” 程赫壮壮胆子,直白地说道:“小人觉得大人更合适。” 田禹有些意外,脑子有点不转,我要了你的红薯,你怎么还贴了一个女儿,买一送一呢? 宋强站在不远处,忍不住笑出了声。 田禹瞪了他一眼,对程赫说道:“我已经有了婚约。” “小人自然不敢奢望小女做正室,能给大人端茶倒水,小人已经心满意足了。” “我可以现在释放你们全家,你们可以自由离开。”田禹说道。 “小女今年二八年华。” “你们的财产全部归你们。” “小人的这个女儿,一直被小人视若掌上明珠。……” 田禹怒了,对宋强道:“把他送出去。吩咐下去,把他家人也放了。” 宋强有些犹豫,“大人,那这盆花?” “当然是我的!”田禹叫道。 程赫也梗着脖子叫道: “大人,我听您的士兵说了,您颁布了《产权法》,承认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您不会自己带头违反吧?” 宋强拽着他的一条胳膊,朝外拖。 田禹有些无奈,让宋强松手,问程赫道:“你有三个儿子是吧?” 程赫的脸顿时白了,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急忙谄媚道: “大人,番花您尽管拿去,小人欢喜的紧,小女蒲柳之姿,怎么能侍奉大人,是小人多想了。” 田禹摆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三个儿子,以后分家产也是问题。再说了,如果子孙不行,金山银山也会坐吃山空。不如,我教给你点石成金的法门。” 程赫急忙功守道:“小人洗耳恭听!” “豆腐乳吃过吧?” “小人去年有幸吃过一次。” 豆腐乳一直是贡品,产自蜀省。 田禹说道:“我会做豆腐乳,青方、红方和白方我都知道法子,可以传给你,也是一条财路。” 程赫大喜:“当真?” “当真!”田禹道。 程赫喜出望外,“那,番花就送给大人了!” 他做了大半辈子商人,自然知道这个方子的价值,是可以一代代传下去的。 这哪是金山,是聚宝盆啊! 别说一盆不起眼的花,就是这座宅子、程家的全部财产、程家的女儿都没问题。哦,女儿就算了,这位大人不要。 田禹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大人,小女不敢说沉鱼落雁,但是姿色也是上等,……”程赫不死心地说道。 田禹急忙挥手,“送客!” ~ 送走程赫,田禹蹲在花缸旁,仔细端详着红薯苗。 不过一小会儿,蔫了的叶子已经重新挺立。 他又派人叫来花匠,吩咐道:“以后的工作,重点就是看护这株番花。花园里的其他花花草草全死光了都没事,只要这株活得好好的。” 他正和花匠讨论种植的要点,雷大坚走了进来。 “公子,西边逃来不少百姓?” 田禹有些疑惑:“为什么?” 他有些无奈,自己是什么命,怎么到了一个城市就有流民跟着来。 “普凡在抓壮丁、抢粮食,不服从就动刀子杀人。” 田禹抬头看了看天色,金乌西坠,便说道: “将他们在城外安置,明日再安排去处。” 第109章 灾民安置 城下的灾民想进城,可是城门已经临时关闭,衙役在城墙上不断喊话,让灾民在城下安置。 雷大坚已经派出骑兵,在附近巡逻。 有了骑兵的震慑,灾民虽然怨声载道,但终究没出大乱子。 雷大坚问道:“公子,要开粥铺吗?” 田禹点点头:“开吧,至少今晚要过去。” “公子,普凡如果驱赶这些灾民作为前驱,对咱们可是大麻烦。”雷大坚提醒道。 “嗯,我会尽快安置这些灾民,你多派一些夜不收,注意普凡的动向。”田禹吩咐道。 田禹看着城下慢慢变得有秩序,便吩咐道: “去,把泉州知府请来。” 他说的泉州知府,并不是他新任命的,而是被俘虏的前知府乔满楼。 乔满楼被俘虏后,愿意归顺南朝,田禹并没有杀他,只是限制他出门。 乔满楼被亲兵带来,十分谦卑给田禹施礼道:“见过大人!” 田禹也不客套,开门见山道: “海对岸,有一个地方叫‘鸡笼’,你知道吧?” 乔满楼小心地回道: “在下听说过,那里有土著, “也有中原的人过去,在那垦荒。 还有一些海盗在那落脚。” 田禹说道:“那里以后归我管了。” 乔满楼急忙拱手道: “恭喜大人!” 田禹继续道:“看着城下的灾民了吗?都是普凡这厮造孽啊!” “在下路上已经听说了,伪越王不恤民力,手段歹毒,已经失去了民心,王师平定闽省已经不远了。” 毕竟曾经是泉州的知府,对这里还是有感情的。他对普凡的做法也是不耻,一路上在不断思索灾民的安置。 田禹吩咐道:“你组织人手和船,将这些灾民运到鸡笼安置。” 乔满楼有些意外,他以为田禹会问灾民安置的建议,一路上想了几个对策。 没想到田禹是将灾民送到鸡笼安置?那跟流放有什么区别?谁会去啊? 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灾民迁徙到鸡笼,四环环海,即使灾民暴动,也不会波及泉州的根本,甚至可以让他们在鸡笼自生自灭。 乔满楼思索了一下,有些为难地说道: “大人,只怕故土难离,这些人不愿意去啊!” 田禹笑道:“你运过去多少少,直接决定你的职位大小。” 乔满楼的心一跳,还有官帽子戴? 他半信半疑地问道:“大人的意思是……” 田禹说道: “运过三万人一下,你就是鸡笼县令;运过超过五万人,你就是鸡笼知府。” 这更出乎乔满楼的意外,原来不是权宜之计,而是要在鸡笼建立地方政权。 乔满楼心动了,虽然是在荒蛮之地当知府,远不如泉州繁华,但是以后史书上必有他的名字,第一任知府啊,也是夷洲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官员。 乔满楼便说道: “大人,卑职需要人手、经费和大量粮食。” 看到乔满楼立刻进入角色,田禹很满意。 方顺已经调查过,这个乔满楼是个能为老百姓做点事的官。 “俘虏的士兵中,你去挑选一千精壮,直接归你指挥。 “这些精壮的家人先运过去安置。 “拨你三千两银子作为经费。 “至于粮食,府库里的都归你, “后续会有商号直接运到鸡笼, 你安排负责接收、保管就行了。” 乔满楼有些担忧地说道: “大人,这么人运过去,鸡笼多山,一时没有那么地可以种,会出乱子的。” 田禹更加满意了,乔满楼没有为了官帽子一味蛮干,而是能想到安置的问题,这说明他头脑很清醒,很有定力。 田禹解释道:“先让他们上工地干活, “鸡笼现在要建码头、城池, 这都需要大量的劳力。” 他已经决定占据整个夷洲,鸡笼就是第一个据点。 对鸡笼的建设,就直接抄袭少海的模式,建港口、码头,水泥厂、钢铁厂,这些需要大量的人力,正好解决灾民的难题。 听到要建城,乔满楼犹豫了一下,建议道: “大人,要建城的话需要朝廷的旨意。 大人是不是先上个折子?” 田禹大笑道:“朝廷?我就是朝廷!” 乔满楼满脸惊疑: “大人,是要自立樊镇,还是要……” 田禹笑道:“其实,我是海右治理委员会的执行长。” 乔满楼惊讶地看看田禹,说道: “卑职听过海右,白糖、穿衣镜都是来自那里,没想到大人这么年轻!” 田禹拱手道:“现在夷洲百业待兴,还请乔大人助我!” 乔满楼一个长揖: “卑职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 泉州濒临大海,海贸十分兴盛,乔满楼早就听说过海右的事情。 坐在知府的位置上,他知道的比很多人都多。 对于海右的突飞猛进,各种神奇的商品,他都充满好奇和向往。 这次海右的水师又如此轻易地击败了越王不可一世的水师,让他对海右的强大有了更深的认识。 乱世,择明主尤为重要。 跟对了人,不仅自己荣华富贵,日子过得舒坦,也会泽被子孙后代。 跟错了人,也许自己一代就忘家灭族了。 无论是北周、南周还是蜀秦,他都没看上,因为没有什么新气象。 还是老一套,追随圣天子,实现什么众正盈朝。 还有一些小势力,不过是因为南北朝对峙,他们钻了空子,在一个小地盘称王称霸,鱼肉百姓。 一旦南周、北周停战,这些小势力的好日子就到头了。例如淮海一带,自称淮海节度使的董让。 在乔满楼的眼里,那不过是个跳梁小丑,还是一个凶残的小丑。 唯一让他愿意去探究的只有海右,海右妥当地解决了流民。几万的流民,即使大周朝还在的时候,也会饿死很多,现在海右只用一府之力就解决了。 有了钱,不是建宫殿、选秀女,反而换了粮食养活灾民。 建码头、城池,这些都是需要很大的投入,却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看到回报的。 普家在泉州这么多代,也仅仅是修了私人的小码头,从未大大方方地给泉州城建一个码头。 现在,海右的老大就在面前,亲口许诺了官帽子,乔满楼自然要加入这个阵营,亲身体验一下。 至少目前田禹占据夷洲,解决灾民的大手笔,让他很佩服。 但是这些是百年基业,一旦建成,惠及子子孙孙。 但是这份长远的目光,就让乔满楼赞叹、钦佩。 ~ 田禹吩咐宋强陪乔满楼去俘虏营,挑选辅兵,帮助运送百姓去鸡笼。 一路上,乔满楼都唏嘘不已,自己曾给普凡上过折子,建议在夷洲建立府县。 可是普凡置若罔闻,只是应付了几句。 没想到,田禹出来泉州,就看到了夷洲的重要性,决定在那建立官衙。 这种眼光、效率,都让乔满楼对未来多了更多的期望。 他暗下决心,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多运人过去,当知府自然比当县令舒坦,也能做更多的事。 方顺看着乔满楼走远了,才上前说道: “大人,一千精壮,也是不小的力量。” 田禹笑道:“也就是帮乔大人运送百姓, “没有几把刀,只怕有人不听话。 “等这些兵到了鸡笼,就改为屯田营, 让屯田营的吴翔大人派人来接手。” 听到田禹已经安排了这么远,方顺便换了话题, “侯爷已经知道了这里的消息。 “福州城已经攻下来了。 侯爷说可以再给咱们一天的时间, 后日清晨,大军开拔,向泉州进发。” 他说的侯爷,自然是田禹的大伯,安远侯田衡。 田禹点点头,“那好吧,来人! “去告诉乔大人,算上今天, “他只有三天的时间运人。 后日太阳落山的时候,咱们撤离泉州城。” ~ 乔满楼正在挑人,听到田禹只给三天,便叫苦连天,“三天?三天能运几个人?我还以为能给一个月。” 来传令的亲兵又说道: “大人说了,乔大人可以租用各类渔船。” 乔满楼想了想,“那好吧,本官租用泉州所有的渔船、商船。今晚连夜运输。” 是夜,衙役在灾民中间鼓动、诱惑,乔满楼挑选的一千士兵负责维持去码头的顺序。 码头已经堆满了各种大大小小的船只。 每一艘船都打着火把,田禹给的租金太优厚,算下来一夜赚的钱,可以抵上一个月了。 船夫并不担心会迷路,船上的火把、灯笼在鸡笼、泉州之间连成了一道流动的街灯。 ~ 田禹坐在书房里,听方顺的汇报。 “乔大人欺骗灾民,说是去鸡笼打工,等事态平息了就可以回来。” 田禹没有出声,如果说移居对岸,估计没几个人会去,现在夷洲还是荒凉、野蛮和落后的代名词,是逃犯、海盗的乐园。 方顺继续道:“有不少泉州当地的人,听到可以做工,也跟着船走了。” 田禹惊讶道:“这样的人多吗?” 因为他要求的,一个人去,他的父母妻儿都必须去。 “不多,但是衙役已经去附近的村子哄骗,不,招募去了。” 田禹大笑:“只要他们不强迫,都随他。 我已经命令朱彤在鸡笼帮助接收。” 鸡笼,乃至夷洲要发展,必须要有庞大的人口基数,现在的灾民正好补了这个缺口。 第110章 抄作业 月光皎洁,海风轻拂。 泉州码头十分热闹,海面上堆满了船只,岸上堆满了人。 按照田禹的命令,一个人去,父母妻儿都必须去。 而乔满楼又给扩大化了,不仅父母妻儿要去,未婚配的兄弟姐妹也必须去。 第一批运走的,并不是灾民,而是泉州府衙的书吏、捕快的家人。他们在乔满楼的要求,必须跟着去鸡笼。 泉州新败,刚换了皇帝,现在都人心惶惶,没人敢质疑乔满楼的命令,虽然很不情愿。 雷大坚的兵,在泉州城和码头之间巡逻,没有人敢异动。 这些人多少有些产业,除了留了一部分族人经营,大部分都上船去了鸡笼。 第二批也不是灾民,而是乔满楼在俘虏营挑选的一千精壮的家人。 他们的家人都过去了,他们的工作才更卖力。 灾民被赶到码头,一开始并不情愿,拖拖拉拉,谁愿意去一个荒凉的地方。 可是,他们看着不少吏员、杂役的家人上了船,接着是军官、士兵的家人上了船,一直等到后半夜,还没轮到他们。 一些人开始骚动了,流言在灾民中流传,鸡笼肯定有好事,不然这些官老爷怎么会抢着去。 当运送第三批的时候,依然不是灾民,是俘虏和他们的家人。 ~ 乔满楼这么安排,是担心灾民抵触,一开始就闹乱子。 所以他将一些可以强制的,安排在前面。 没想到流民却越来不满意了,他们从一开始的不满意,到后来的要抢着去。 他们担心去晚了,好事都被前面的人抢去了。 灾民开始叫嚷,躁动。 雷大坚立刻带领骑兵赶了过去。 但是即使有骑兵的威慑,灾民依然叫嚷,大骂“狗官!” 直到乔满楼过来,亲口许诺,第四批就运送灾民,事态才没有恶化。 后半夜,灾民开始上船,灾民营彻底安静了下来,在士兵的疏导下,有序上船。 泉州当地不少村民,早被码头的动静吸引了,看到大批人携家带口的过海,打听之后,有的说对面发现了金矿,有的说是免费送地,有的说三年不征税。 金矿、田地都没有官方的背书,但是不纳税的说法,很快被乔满楼证实了,这是田禹的命令,鸡笼五年不征税。 人都有盲从的心理,看到几万人堆积码头,争抢着要过海,不少附近的人也心动了。 虽然运人的船只几乎连接了泉州和鸡笼,但是码头上的人却一直不见少。 乔满楼一夜没有睡,眼睛红彤彤的像兔子,嗓子早已经沙哑,可是他心情很好,神情亢奋。 以为运人过去,会是个大难题,但是看眼前,完成五万的小目标,很轻松。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是,过去的人发现没有金矿,没有免费送的土地,会不会闹事。 ~ 清晨,当田禹听到乔满楼的担心,便安慰道: “不要担心他们闹事,少海已经派营造的大师傅过来, “最迟今天傍晚就会到鸡笼。 “鸡笼马上就会变成一个超大的工地, “工钱优厚,一天三顿饭, 相信他们会乐不思蜀的。” 乔满楼问道: “大人,那工钱和粮食,能供应上吗?” 田禹点点头:“普凡家族的财产,我们可以带走一半,这笔钱,少海分文不取,全部留给鸡笼。” 乔满楼听了,喜笑颜开,虽然闽省并不富裕,但是海商富裕啊,尤其是普家,泉州首富。 普凡曾公然说,普家的钱,抵得上大周朝五年的收入。 这财产的一半,支付工钱绰绰有余,鸡笼府以后的府库还能存下丰厚的一笔。 ~ 鸡笼,朱彤的第三营已经停止剿匪,在码头负责安置运过去的人。 朱彤完全是抄作业,将少海的做法搬了过来。 先让上岸的新鸡笼人编户齐民,不管之前的里、村、宗族,完全按照登岸的顺序,上岸之后就发给竹子做的号牌,一户一个。 号牌上写好了村、里,和具体的安置地点,只要在士兵的指引下去就行了。 到了安置地点,管理安置的官吏会临时指定里长、村长。 由里长、村长负责带来大家进一步完善安置点,搭建简陋的住房,修建厕所、水沟之类的。 运送过去的人,刚上岸就被引走,完全没有聚集的机会。 中午时分,少海来了几艘大船,运来了营造部的人,带队的是李宗保的大徒弟任梁。 任梁和朱彤交接之后,立刻投入工作。 分派人手,丈量港口,选择鸡笼城的建成地址,建立水泥厂、石灰厂和钢铁厂。 刚上岸的新鸡笼人,立刻有了工作。 这里和少海不同的是,不是以工代赈,而是上来就有工钱,毕竟现在大部分都不是灾民。 工钱十分优厚,一个壮劳力一个月一两银子的工钱。 在泉州城,一个普通劳力是拿不到这么高的薪酬的。 何况,鸡笼的工地管一日三餐,还发粗布做的工作服。 在这类上工,只要来个人,吃穿都包了,赚的工钱可以全部拿回家。 来的人很快就忘记了金矿、土地,纷纷愉快地去招募的摊位前排队。 ~ 下午,一艘长长的船队靠岸,大船吃水很深。 这是少海的运粮船,从安南买的大米。 新来的鸡笼人看着连绵不绝的运粮船,心里更加坦然。 有饭吃,有工作,有钱拿,这里很好! ~ 福州城外,浙省总兵侯廉的帐篷。 一个长相普通,矮小精悍的人坐在侯廉的下手,态度却十分嚣张,“侯大人,我们那五位兄弟呢?” 侯廉一摊手:“韩威将军,我也不知道啊,跟着我来了,招呼不打又走了,我还以为嫌弃我这里清苦,回大王那里去了。” 韩威冷冷地盯着侯廉,企图看出什么破绽,可侯廉很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 侯廉心里早已经破口大骂,什么狗屁的将军,不过是普凡手下的一个偏将。 韩威也不敢太过,毕竟现在普凡的境况很糟糕,还要借助侯廉的力量。 激怒了侯廉,最后一拍两散,普凡得砍了他。 韩威看了一下周围,然后低声道: “大王决定不在泉州死守,计划在半路伏击。” 侯廉点点头,“这是个好计划!” 他的心里却充满不屑,泉州城都丢失了,以为老子不知道吗? 韩威继续道:“大王要求侯大人配合,随时告诉我们田衡的动向。” 侯廉很爽快:“大军明日开拔,前锋今天午饭后已经出发了。” 虽然普凡败了,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侯廉相信普凡还有一战之力。他要借普凡的手削弱田衡的力量。 至少让田衡也吃一次败仗,大家都扯平。自己上一次的失败就没那么明显了。 侯廉甚至幻想这一次能重创田衡,甚至了解他,那样自己上次失败就不算身来。自己可以趁机收拾残局。 越王普凡没了水军,不过是没了牙齿的老虎,侯廉有把握在陆地击败他。 这样,他不仅完成了文敬的重托,自己的仕途就走上了快车道。 韩威点点头:“那侯大人有什么打算。” 侯廉道:“请大王找一处埋伏好,我会引田衡进入伏击圈子的。” 韩威起身叫来自己的一个随从,低声吩咐了几句,随从领命走了。 侯廉惊讶道:“韩将军,不回去禀报大王吗?” 韩威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我就不回去了,大王要我留下,辅佐侯大人。我已经安排手下回去禀报大王了。” 上次派的五个人消失了,普凡怀疑是被侯廉做掉了,对这个二五仔已经彻底失去了信任。 这次派人来就是监视侯廉,希望将他的价值都榨出来。 侯廉不以为意,反而客气道:“有韩将军出手相助,这次必定战无不胜!” 他很坦然,因为他打心底想配合普凡打这一仗,坑田衡一把。 但是他坦然了,没有一丝不满、屈辱、反抗,反而让韩威疑心更重。 韩威已经暗下决心,如果侯廉出尔反尔,甚至配合田衡坑害大王,他就手起刀落,直接手刃此僚。 第111章 蒲庚的逃亡路 荒凉的海滩,蒲庚一个人趴在一块礁石的后面,焦急地盯着海面。 从父亲那里离开,他就带人企图找一艘船,沿海路去北周。 蒲庚本想去泉州码头抢一艘船,却没想到码头已经被莱州水师封锁,从昨天夜里开始疯狂地向鸡笼运人。 他只好带人沿海向北,企图寻找一艘渔船。 可是田禹开的价格太优厚,运一个人抵上打几天的鱼。并且不论船只大小,哪怕只能运送一个人也租。 还是连人带船,将人送过去,领一个竹牌,回来当场结算。愿意的话可以再加入运输大军。 附近的船夫都疯一样赶来。 蒲庚看了不少船,客气地还说声抱歉,一般都是不理不睬,直奔泉州港。 夜里,蒲庚几个人只能在一个破庙里的安歇。 幸好现在田禹的势力还渗入乡下,他们不用担心安全。 早晨醒来,蒲庚发现几个随从都不见了,父亲给的珠宝、马匹都没了。 蒲庚气的破口大骂。 几个亲卫不仅带走了他的马,还拿走了他的武器。 这是防备他追击。 可是他现在是逃亡,没了武器,遇到危险就只能赤手空拳上了。 骂得口干舌燥,蒲庚才歇下来。 幸好身上贴身放着的银票没有少,荷包里还有一些碎银子。 他去附近的村里买了吃食、水囊,又买了头青骡子。 带着吃食他直奔海边,希望能碰碰运气,哪怕一艘没蓬的小船也行。他现在要求很低。 ~ 蒲庚在一个小码头附近趴了一个上午,零星有渔船过去,可是船夫都没有理睬他。 正午的眼光晒得人头晕。 蒲庚感觉自己要被烤冒烟了,只好退回树荫下。 狠狠地咬了口饼,好硬! 真难吃! 可是没办法,就这饼子还是问了好多家才碰到。 这里的人吃米饭,很少有吃面食的。 可是蒲庚总不能端着一锅米饭跑路。 还会面饼容易携带,至少三四天不会坏。 面饼就着咸菜,蒲庚勉强吃了午饭。 拿起水囊,猛灌了一口水。 天热,水有点馊了。 村子太小,只有一家卖米酒的,主人还不在家。 蒲庚很想踹门进去,可是他不敢。 现在的身份不比往日了。 无论是吃饭,还是喝水,还是方便,他的眼睛从未离开过海面。 终于,又一艘渔船摇了过来。 ~ 蒲庚扔下水囊,快速向海边跑去。 他的余光看到水囊没有塞上盖子,水流了出来。 但是,顾不上这么多了。 蒲庚在码头上跳着,冲渔船大喊大叫。 渔夫是个中年汉子,他看了一眼蒲庚,没有理会,继续向南划。 眼看这艘渔船也划走了,蒲庚着急了。 上午附近的里长已经派人来询问过,被他陶塞了过去。 如果再不走,只怕要换地方了。 可是现在土匪多如牛毛,走陆路十分不明智。 看着要划走的渔船,蒲庚灵机一动,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手忙脚乱地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张金叶子,冲渔夫晃动。 金叶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渔夫瞬间被吸引了,目不转睛地看过来,差点掉下船。 稳住身形,他立刻掉转船头,划了过来。 码头很小,很简陋,不过是附近的村子自己搭建的。 ~ 渔船靠了过来,蒲庚冲渔夫晃了晃金叶子,大声道: “你把渔船卖给我,这金叶子归你。” 蒲庚本想雇佣一艘船,不过自从被亲兵背叛了之后,他改了主意。 现在他谁也不相信。 “成交!”渔夫大喜,急忙爬上码头。 蒲庚指着岸上的骡子说道:“看到那头大青骡子了吗,也归你了!” 渔夫的眼里只有金叶子,直到蒲庚将金叶子放在他手里。 渔夫双手哆嗦着,小心捧着金叶子,薄薄的,巴掌大小。 阳光下,金叶子有些刺眼。 他放嘴里咬了一下,很软,应该是真的。 再看向岸上的青骡子,十分健壮,刚好打了一个响鼻,他凭经验猜测是个两三岁的壮年骡子。 但是这头青骡子就可以换他这艘破船了。 从父亲传到他手里,渔船修修补补,也就在附近打捞点东西,稍微远一点都不敢去,唯恐被一浪打散了。 渔夫做梦一般,冲蒲庚千恩万谢。 却没去细想,为什么对方为什么这么急不可耐地买船。 也许他想起了这个问题,不过被贪婪给压制了下去。 蒲庚冲他摆摆手,朝渔船走去。 渔夫一拍脑袋,指着蒲庚的后背,大叫道: “公子,我认得你!” 蒲庚心里咯噔一下,站住了,转身笑道:“是吗?那我是谁?” “你是普家的小公子!小人常去才城里卖鱼,远远看过你几次。” 渔夫很激动,没想到昔日高高在上的公子,竟然站在自己面前,还给了这么多钱买他那艘破船,简直跟送钱一眼。 虽然公子有些狼狈,但是渔夫依然很恭敬。 蒲庚笑得更开心了,一步一步朝渔夫走去,“没想到竟然是旧识,真是缘分!” 一句“旧识”,让渔夫简直忘记了自己姓什么,高贵的公子竟然说自己是他的“旧识”,这个牛能吹很久啊! 蒲庚伸手向怀里掏去,“既然这样,这点钱买船哪够,我得再补一点。” 渔夫急忙摆手,“不少,不少,已经太多了!” 不过,他的眼睛依然贪婪地盯着蒲庚的手,心里期望小公子再赏赐一点。 谁会嫌钱多呢? 对了,小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要买船? 普家会缺船? 他的脑子终于有了点用。 蒲庚已经到了他面前,右手拿了出来,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渔夫有些意外,蒲庚的脸突然拉了下来,右脚却突然踢了过来,正中渔夫左小腿骨。 渔夫吃痛,哎吆一声向前栽倒。 蒲庚抓住他的头发,向后撤了一步,双手捧着他的脑袋,用力一扭,随着咔嚓一声脆响,渔夫死了! 蒲庚满脸狠厉,看了一眼渔夫的尸体,怪你多嘴,不认识我多好! 贪财、多嘴,终究让渔夫失了性命。 蒲庚弯下腰去渔夫怀里掏摸,想找出那张金叶子。 岸上突然有人大叫:“杀人啦!”“杀人啦!” 蒲庚直起身,是上午来过的里长。 里长骑着一头驴,正飞快地朝远处跑,一边跑一边叫喊。 蒲庚发觉没法追赶了,如果战马还在,要有希望,可是指望现在只有一头骡子,还骑德很不顺手。 “老东西!”蒲庚唾骂了一声。 里长上午还风烛残年一般,现在一路大脚大汉,肺活量极其充足。 蒲庚不敢再耽搁,放弃去寻找那张金叶子,解开缆绳,跳上渔船,用力向北划去。 第112章 普凡死了 夜已经深了,田禹还在批阅公文。 这些文件必须给出指示,下面的人才能进行下一步行动。 拥有了权力,也牺牲了时间。 他越来越感觉自己的时间已经被分割、固化,自己能自由支配的越来越少。 其中一个文件,是下面的里长报告了一个杀人案,上午,在泉州北面一个渔村外,一个外乡人杀了当地的一个渔民。 杀人犯抢了渔民的船逃走了,现场遗留了一口骡子。报告上说,骡子比抢走的渔船贵。 本来这件事到知府就打住了,可是现在泉州知府乔满楼正忙着迁徙百姓,现在田禹接过了行政上的活。 根据地方捕役的调查,杀人犯很可能就是普凡的小儿子蒲庚。 田禹圈了一个“阅”字,将报告扔到一边。 他又叫来幕僚,命人起草海捕文书,至少不能让蒲庚逃进自己的地盘。 ~ 就在田禹奋力批阅公文的时候,永春县城,最豪华的一所院子。 这里是普凡的临时行辕。 在大厨房,钱丰洗了最后一个碗,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工作。 他已经在这里干了两天了。 就是这样一个洗碗的活,他还是贿赂了大厨房的管事五两银子。 拿着伪造的身份,他混进了大厨房。 白天是接连不断的活,大厨房的都欺负他是新来的,什么活都交给他。 钱丰一天都笑呵呵的,任劳任怨。 到了晚上,普凡宴请还没有逃走的手下,一直到深夜宴会才结束。 大厨房的人在宴会结束后不久,就撤了。 唯有钱丰最后留了下来,清洗堆积如山的碗碟。 四周很安静,只有虫鸣声传来。 等最后一个离去的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钱丰将碗扔到了一边。 扫了一眼周围,钱丰扒开柴禾,从贴墙的地方拿出一个油纸包裹的一只烧鸡、两张面饼。 斜靠在柴禾堆上,钱丰大口吃起来。 这是他藏起来的晚饭。 忙碌了一天,早就饿得饥肠辘辘了,他吃的特别香。 本来还有一坛子酒,但是他没有去碰。 今晚有行动,喝酒误事! 吃完饭,他扒拉出一坛子酒,朝佣人们进出的角门走去。 角门不远处有一个房子,那是门房的休息室。 钱丰敲敲门,走了进去。 屋里四个人正在堵钱。 他们认出了钱丰,是大厨房新来的一个杂役。 不容他们质问,钱丰陪着笑,说道: “各位,这么晚了还要值夜太辛苦了。” 他举起酒坛子,故意压低嗓子说道: “白天藏了一坛子酒,请各位吃上一口。” 四个人大喜,纷纷站起身,这个新来的太懂事了! 等他们走过来,其中一个人接过了酒坛子。 钱丰突然暴起,一掌将接去酒坛子的人砍晕在地。 接着他三下五除二,其他三人还没来得及反抗,就带着满脸惊讶晕倒在地。 之后钱丰走到角门旁,打开角门,学着布谷鸟叫了几声。 很快,六个黑衣蒙面的大汉闪了进来。 他们都是钱丰的手下。 钱丰接过自己的武器,带着人朝后院摸去。 一路上他们尽可能走得慢一点,动静小一点。 实在躲不过去的,就先发制人。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已经摸到了一个小院子不远的地方。 这里是普凡的住所。 他们已经无法前进了,因为院子外太多的士兵在执勤,几乎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钱丰皱眉想了想,转头对身后的人吩咐了几句。 有五个人离开了,留下钱丰带着一个手下继续潜伏。 不大的功夫,有人叫喊“马棚走水了!” 接着,这座大院四个方向都有火势起来。 很快,县城里也乱了,有人纵火,有人大喊: “敌人杀进来了!” “城破了,快逃啊!” “……” 这是钱丰提前布置的人手,一旦普凡的住处起火,他们也跟着在县城制造混乱。 ~ 普凡刚躺下,就听到外面音乐的叫喊声。 他急忙起身,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很快有人禀报,是马棚和厨房的小库房起火了,火快被扑灭了。 大管家已经在全府戒严,搜查刺客。 普凡满意地点点头,反应的很及时。 就在他再次躺下的时候,院子外面的混乱终于传了进来。 普凡再次起身,怒道: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再这样折腾下去,今夜他就不用睡了。可是明天就要和田衡军大战,主帅如果到时候没有精神,这仗就没法打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惊天的炸雷。 普凡一个激灵,一下子从床上跳了下来。 外面满天月色,那是雷,是敌人在进攻! 普凡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大步出了屋子。 站在院子里,看到县城有几处起火,喧嚣的声音愈发大了。 有一个地方声音最大,似乎是城防营驻扎的营地。 普凡怒道:“今夜谁负责县城的巡逻?” 下面的人都战战兢兢地听他发火。 钱丰的嘴角翘了起来,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这个炸药包没有浪费。 他的弩弓早就瞄准了普凡,当普凡抬起一条胳膊,想强调一下什么事情时,弩箭射了出去,正中普凡的脖子。 因为普凡的胳膊恰好抬了起来,挡住了人的视线。 普凡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被弩箭待倒在地。 这个时候,侍卫才发现他脖子上的粗大的弩箭。 侍卫们慌成一团,有的去救治普凡,有的四处寻找凶手,有的在原地六神无主。 趁着这个转瞬即逝的混乱,钱丰带着人撤了出去。 ~ 残存的文武百官,闻讯匆忙赶来。 当他们看到凉透了普凡,也都无言以对。 忠心耿耿的周余,抱着普凡尚有余温的尸体放声大哭。 第113章 一个人的冲锋 旭日东升,田衡已经带领三军朝进永春县进发。 凌晨,他已经接到田禹手下送来的情报,普凡已经死了。 田衡有些失落,这次出征,最大的目标就是普凡,可是他死了。 这次仗打的也不爽,除了在攻打福州城的时候,遇到了抵抗。 之前一直担忧的越国水军,只是昙花一现,就被田禹给灭了。 田禹已经占据了泉州城,等着田衡去接收。 看着冉冉升起的朝阳,田衡第一次觉得自己老了,昔日的雄心壮志开始消退。 中午时分,田衡已经可以看到永春县城。 低矮的城墙上插满了旗帜,却一个守兵都没有,只有各色的旗帜在风中飘荡。 城门大开,也没有守兵。 整个城池都十分安静。 田衡并没有公开普凡的死讯,只和几个亲信将领说了。 所以,很多人以为是空城计。 前锋已经在城外停下。 田衡正要命令大军进城,一个人骑马从城里冲了出来。 他穿着明亮的锁子甲,拿着一把大刀,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田衡身后的大纛。 他是普凡的水军总兵周余。 ~ 树倒猢狲散,普凡死了,他的手下立刻逃散了,即使最中心的臣子,也不过大哭一场,然后也逃走了。 只有周凡,收集香料、檀木,将普凡火化。 之后,他遣散了所有的亲兵、家人,自己独自留了下来。 守城的士兵也逃了,城里的百姓也趁机逃离。 普凡之前一直宣扬,南周打过来会屠城。 永春县现在是一座空城,除了周余还在。 他坐在城门洞里,慢慢擦着大刀。 往日的种种,在脑海中回放。 小时候,他的父亲早死,母亲只好带着他回了娘家。 同村的小孩子一开始骂他“野种”,直到他拿起杀鱼刀,砍伤了几个。 他不敢回家,逃走了。 当他饿的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一个矮瘦的书生救了他。 这个书生就是丁忧回家的普凡,当时普凡已经是吏科给事中。 自此,他就在普家做事,先是跟着海船当护卫。 他练武刻苦,冲杀在前,不断积功升迁,直到普凡造反的时候,他已经是福州水师的副将了。 普凡自封闽王,便封他为福州水师总兵。 周余一直很感激普凡,没有普凡,他也许就是小渔村的一个渔夫。 因为贫穷,没有钱娶媳妇,要么死于大海,要么孤老乡下。 现在大王死了,周余决定为大王再战斗一次。 日上正午,南周的大军终于到了。 周余披盔戴甲,一个人冲杀了出去。 ~ 前军警告他停马,周余置若罔闻,继续冲向周军。 这是越国最后一次抵抗。 周军放箭,箭如雨下。 周余瞬间被射成了刺猬,又向前冲了几步,终于连人带马,轰然倒下。 随着他的死亡,越国成了历史。 ~ 田衡命人厚葬周余。 正午的阳光晒的人出油汗,候廉却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不知道普凡已经死了,但是永春县这种极度反常的现象,还有周余一个人冲杀,都说明普凡完蛋了。 韩威装作候廉的亲兵,现在他的脸色十分阴冷,大王出事了。 韩威一直紧跟着候廉,右手早已经按在了刀把上。 田衡只派了一支军队接管永春县城,大军在城外驻扎,午饭后继续行军,去泉州。 田衡骑着马,带领亲兵在营地巡视。 到了候廉的驻地,候廉早已经迎了上来。 候廉已经知道普凡死了,他很高兴,普凡人死的死,逃的逃,他被俘的黑历史没人知道了。 只要再干掉韩威,就彻底没了隐患。 候廉很羡慕田衡的运气,就这样轻松地灭了一国,这功劳来的太容易了。 田衡没有下马,只是拱拱手,客气道: “多亏了候大人,才能有今日局面。” 候廉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田衡为什么送了这顶高帽子。 但是田衡愿意分割功劳,让大家利益均沾,这让候廉很高兴。 他正要拱手客套几句,田衡却已经去了下一个营地。 ~ 候廉开心地转身回营,却看到韩威站在他身后,面色平静地看着他。 候廉心里咯噔一下,这小子肯定误会了。 不过,候廉并不在乎,昨天对韩威客气,那是因为他背后站着普凡,现在,韩威不过是一条丧家犬。 候廉咳嗽一声,装没看见,大摇大摆地朝营帐走去。 当他路过韩威身边的时候,只听韩威低声道: “大人,我知道越王的一处藏宝的地方。” 候廉站住了,藏宝? 他立刻来了兴趣,瞪大了眼睛,“此话当真?” 韩威凑上前,“大人,这怎么能骗你,藏宝的地点就在……” 他的声音很小,候廉凑过耳朵,想听得清楚一点。 韩威顺势向前迈了一步,紧紧贴住候廉。 候廉突然觉得心口巨疼,低头看去,只见韩威将一把尖刀捅了过去。 韩威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可怕,他猛地拔出刀,一股鲜血随着喷了出来。 当他得知普凡的死讯,就怀疑候廉。 刚才田衡的话,更是“证实”了他的猜测。 杀了候廉,为大王报仇,他的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候廉不敢置信地看着心口喷涌而出的鲜血,浑身的力气在迅速消散。 韩威又猛踹了他一脚,唾骂道: “狗一样的东西,竟然敢算计大王!” 候廉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没了声息。 他的亲兵扑上来,乱刀砍死了韩威。 ~ 泉州港,田禹登上了坐船。 他是最后一批撤离的,泉州城要交给南周。 他虽然占据了莱州、夷洲,但是依然缺乏足够的实力与南周抗衡。 更何况,这次是大伯带兵。 将泉州、俘虏的普凡族人都交给大伯,田禹只带走了一部分百姓。 根据乔满楼的汇报,迁去鸡笼的百姓,足足七万多人。 乔满楼,这位泉州的前任知府,被田禹正式任命为鸡笼知府。 田禹没有蹭皇甫松的船,因为他有了自己的坐船。 这是从普家的私人码头俘虏来的,曾是普凡的坐舰。 这艘船足足有皇甫松坐船的三倍大,船身更宽,在近海行驶更稳当。 田禹亲自指挥士兵将一个硕大的箱子抬上船。 普家的花匠紧随其后。 箱子放在一个了一个窗户旁,以便照到阳光。 又亲自看水手将箱子固定,之后他才打开箱盖。 里面一缸绿植,粗壮的藤蔓,长势喜人。 正是他在泉州府发现的红薯,他要带回莱州种植。 田禹问道:“我大伯的军队还有多久到泉州?” 他的情报头子方顺回道:“大约一个时辰。” “开船!去鸡笼!”田禹命令道。 第114章 回家 田禹率领船队停在了鸡笼外海,鸡笼的码头现在成了一片大工地。 田禹在夷洲停留了七天,安顿好一切,才启程返回少海。 孟志远的第四营留了下来,扩编成夷洲军,下设两个山地营,孟志远为总兵。 同时,夷洲也设立了水师,皇甫松手下的一名偏将被升为夷洲水师的总兵。 方顺也在夷洲设立了情报点。 现在夷洲的民政由乔满楼负责,军事由孟志远负责,搭建了基本的政权架构。 回程的路上,皇甫松打着便于指挥的名义,蹭了田禹的船。 田禹的船大平稳,设施也更豪华。 田禹的安全现在是方顺在负责,他看田禹点头同意,才命人升起皇甫松的将旗。 田禹站在船舷一侧,看着海鸥在海面上忽高忽低地飞翔,他已经适应了海浪的颠簸。 皇甫松走过去,说道: “大人,既然火炮会越来越精良,水师对战兵的需要就会减少。” 田禹看着他,笑道:“你确定?” 皇甫松说道:“除非大人允许我们水师登陆作战!” 田禹笑了,这小子,心眼原来在这里。 皇甫松已经不满足海战,要插手陆地的战斗。 “你们可以设立专门的陆战营,专门应对登陆作战。”田禹说道。 田禹这次看了第三营和第四营的表现,他们明显不适应海运,晕船、生病造成的减员几乎占了一成的兵力。 这次敌人的武器太落后,被动挨打,一旦遇到了强敌,这种非战斗减员会严重影响战力。 中原海岸线漫长,田禹也坚信海权论,至少在航空技术没有占据绝对优势的时候是这样。在后世,人类都登上了月球,仪器也送上了火星,但是海权依然至关重要。 争夺海权,必须有强大的海军;强大的海军,离不开陆战队。 去了能打,打了能占据,这才是田禹想打造的海军。 当然,现在还只是水师,只能在沿海打拼。 但是,走向深海是必然的。 皇甫松没想到田禹这么快就答应了,还给了名号。 他急忙拱手道:“大人,请问兵额是多少?武器配置如何?” 田禹想了想,说道: “你算一下,攻打福州这样的城池,需要多少兵力,需要什么武器,然后按照这个规模来定额。” 皇甫松下去后,立刻将船队的指挥权转给了一个战船的船长,然后把自己关在了屋子,开始规划陆战队的征募计划。 田禹还要求他编制《陆战队操典》,皇甫松决定这一路将操典的骨架搭建起来。 ~ 当船队终于进入少海湾,战士们都欢呼起来。 皇甫松也终于从房间里走出来,眼睛红的像兔子,头发蓬松,一身汗臭味。往日帅气潇洒的形象荡然无存。 不过,他的精神却很亢奋,他编制了《陆战队操典》的大纲得到了田禹的认可。 皇甫松刚要和田禹打招呼胡,却愣住了,嘴巴张的很大,被远方巨大的海港震惊了。 海港已经初步成型,长长的防波堤,巨大的码头。皇甫松第一次见到这么长的码头。 看着巨石、水泥搭建的码头,皇甫松不由地惊叹道: “奢侈!太奢侈了!” 士兵们纷纷趴在船舷一侧,观看宏伟的码头。 船长纷纷喝骂,才勉强维持秩序。 船长们也纷纷掏出望远镜,一点一点打量着码头。 他们在水上纵横,见识的码头、水寨就太多了,可是和眼前的少海港比,那些统统是垃圾。 这是我们的码头!我们少海的码头! 他们再一次感到少海的强大。 海湾还有三座一模一样的城堡,虽然都不大,但是都一座塔楼直插云霄。 这是三座灯塔。两座在少海湾两侧的海岸上,一座在海湾里的红岛上,全部是六十米高。 本来司马明建议一座灯塔足够了,他建设了掖县海港,是海港建设的权威。 只建一座可以省下不少材料,但是田禹的想法是,三座灯塔更方便船只在夜间定位。 最后还是按照田禹的意见,建了三座。 每一座灯塔都是一座小型的堡垒,里面分仓储区和生活区。 自此,少海湾就多了一个名字:三塔湾。 ~ 看到少海港派出了引导船,田禹一挥手,大声道: “以后有的是机会看,咱们去军港停泊!” 船队在少海湾划了一个弧线,继续向东。 水师的军用海港就在少海湾西边的刘公岛。 皇甫松已经提前知道了刘公岛的建设,并且参与了最初的规划。但是他一眼很期盼看到建设的成果。 当看到了军港,士兵们都很安静,紧紧地看着巨龙一般停在海湾里的军港。 这里几乎和少海湾一起建设,现在已经初具规模。 见识了少海湾的宏伟,士兵们不再惊讶刘公岛巨大的海港。 当然,掖县的水寨和这比,就像原始的草棚子和紫禁城的差别。 当战船停泊在水泥巨石建造的码头,皇甫松发现昔日庞大的船队显得十分渺小。 田禹的坐舰是最大的,但是依然显得低矮、短小。 皇甫松握紧拳头,要造船,造大船!得去催催朱贵的设计进度了。 当水师的士兵排队下船,胸脯都抬的很高,下巴高高抬起,像骄傲的公鸡,“这是我们的海港!” ~ 田禹上了岸,徐博已经带人在码头等候。 和众人寒暄了几句,田禹上了马车,要赶回少海。 透过车窗,看着两旁的树木,走的时候,树叶正葱郁,现在却有黄叶随风飘落。 初秋,已经不期而至。 第115章 关夫人 北周,皇城。 夜幕降临,碎星如尘。 在寸土寸金的皇城小时雍坊,一条宽阔的巷子,青石板铺路,一直走到尽头才有一户人家。 门两侧挂着两盏灯笼。 巷子里已经停满了各色轿子,不少粗实丫鬟仆妇在轿子旁等候。 一定四抬的轿子进了巷子,轿夫是四名健壮的妇人。 轿子前有仆妇引路,后有仆妇跟随,两侧还各有一个丫鬟。 轿子一直抬到尽头才停了下来。 丫鬟打开轿帘,先出来一只绣花鞋,鞋子的码有些大。 接着是火红的裙子。 终于,一个年轻的女人从轿子里走了出来,嘴阔,眼小,朝天鼻子,但是胜在身段婀娜。 在一群仆妇的簇拥下,女人来到门前。 不等仆妇去敲门。一个白面无须的男人打开了门,脸上堆满谄媚,脑袋几乎垂到了地上。 “关夫人,请,您请进!” 关夫人昂着头,缓步走了进去。 ~ 大门又关上了。 关夫人的轿子旁站立两名仆妇,她们静静地站着,面色平静。 附近的仆妇有不少上前巴结,这两位也客气地应付。 远处,有仆妇三五成堆,撇着簇拥着两个仆妇巴结的人***头接耳。 “摄政王的小女儿,这气势就是不简单!” “但是粗使仆妇就八个,真有贵人气派啊!” “我家夫人,前日和她一起喝茶呢。” “吆,是吗!真巧!昨儿,我家太太还陪着她一起挑选胭脂呢!” “那两位是陈嫲嫲、伍嫲嫲,咱们也上前打个招呼吧。” …… 巷口的一顶轿子旁,两个上了岁数的嫲嫲凑在一起咬耳朵,“还是第一次见关夫人来这里!” “那是,据说摄政王家教很严。” “到底是嫁了人,娘家人不好约束的太严了。” ~ 进了屋子,关夫人傲慢地问白面无须的男人: “梅姐,听说石厚在你这里?” 梅姐点头哈腰道: “在,他在小的这里。” 关夫人微微点点头:“好!今晚就让他伺候吧!” 梅姐急忙点头:“这是他的福气!” 梅姐亲自将关夫人送进三楼的天字一号房,又指挥仆人送上瓜果水酒,才告罪慢慢退了出去。 出了房间,梅姐一反刚才的小心谨慎,大步流星地走到一楼,径直去了后院。 推开一个小房间的门,一个年轻的男子正在里面看书,见是梅姐,急忙站起身,“梅姐,有客人?” 梅姐皱眉道:“石厚,关雅点名要你去。” 石厚洒脱地笑了:“那我就去呗。” 梅姐犹豫道:“要不,我回复她,你病了?” “梅姐,谢谢你!不过,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该来的总是要来的。”石厚慢条斯理地说道。 “可是,她以前从未来过这里,今天第一次来就点你,显然是冲你来的。” “我既然选择吃这碗饭,早就想到了这一天。” 石厚虽然说的不急不躁,但是态度却十分坚决。 梅姐其实很怕关雅,摄政王的女儿,一句话就可以灭了这个地方。 现在看石厚坚持,他虽然有些不忍,但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 石厚放下书,理理衣服,跟着梅姐上了天字一号房。 上了三楼,楼梯口已经被关夫人的两名仆妇把守。 石厚摇着扇子,面色平静,步履沉稳,像是去上课的书生。 快到包厢门口,梅姐忍不住拉住了石厚,低声道: “实在忍不住,就跑出来,直接从后门跑出去。” 石厚摇摇头:“那岂不是把你坑了?” 梅姐苦笑道:“我在京城多少有点关系,去吧。” 石厚推开门,走了进去。 关夫人坐在雅间的主位上,一名丫鬟正喂她剥好的葡萄。 石厚站在门口,拱手施礼,“小生见过贵人!” 关雅,一品诰命夫人。 关雅坐直了身子,脸上带着轻蔑的笑: “来,给我捶捶腿。” “是!夫人!”石厚收起扇子,走了过去。 只见他娴熟地拉过一个脚蹬,温柔地将关雅的两条腿搬上去,开始捶打起来。 力量轻重正合适,关雅慢慢放松下来,斜靠在椅背上。 看着敬业的石厚,关雅讥笑道: “谁能想到,当年的京城四公子的老大, “宣大总兵最宠爱的宝贝儿子, 竟然在烟花柳巷里伺候女人。” 石厚笑的很坦然,“让夫人见笑了!” 关雅呵呵笑了,“听说,你现在是梅姐这里的头牌啊!” 石厚耸耸肩,“都是各位贵人赏碗饭吃。” 关雅数落道: “当年我爹派人上门提亲, “你竟然很干脆地拒绝了, “没看不上我! 今天我真该谢谢你,当时没同意啊!” 石厚笑道:“您是金枝玉叶,小生哪高攀得起!” 关雅一脚蹬在他的肩膀上,“放你娘的屁!” 石厚没有防备,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周围的仆妇丫鬟都看着面前的地面,似乎没有听到关雅的粗口。 关雅站了起来,“当时你爹是宣大总兵,我爹不过是户部尚书,你看不起我家,是不是?还是你嫌老娘长的丑?” 石厚刚要坐起来,关雅就一脚接着一脚踹过去。 一边踹,还一边大骂。 “狗一样的东西,还嫌弃老娘!” “嫌我爹官小!现在呢?你们石家官多大?在阴曹地府官职多少?” “还公子,狗屁的公子!驴草的玩意!也敢妄称公子!” 石厚抱着头,蜷缩在地上,任由她踢踹,一声也不吭。 关雅打累了,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她拿起一杯茶,一饮而尽,然后将两双绣花鞋踢掉了,露出两只大脚。 她冷哼了一声,命令道: “石厚,来,给老娘揉脚!” 石厚慢慢坐起来,理理衣服,站起身走了过去,然后蹲了下去。 他的面色依然十分平静,似乎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 只见石厚温柔地脱掉关雅的一只袜子,露出白嫩的脚。 石厚将袜子折了两折,放在了一旁的矮凳上。 关雅楞了,两腮飞红,她没有想到还要脱袜子。 自她长大,这还是第一个男人见她的脚,连她的丈夫都没见过。 她有些手足无措,求助地看向两旁的丫鬟仆妇,可是她们都认真地按着地面,似乎那上有翩翩公子。 这时,她发觉石厚已经脱了她的另一只袜子。 石厚将另一只袜子也叠好了,和前一只袜子放在一起。 然后,他的双手放在了关雅的一直脚上。 关雅的身子瞬间变得僵硬,一股酥麻的感觉传遍了全身,她的呼吸开始急促,不大的眼睛里布满了水雾。 石厚开始揉捏起来,力量时轻时重,每次都拿捏地很好,显然是经过老师傅的调教。 关雅的身子挺直了,紧紧地咬住嘴唇,双腿紧紧并拢在一起。 这是第一次有男人捉她的脚,何况这是她做姑娘时,一直暗恋的男人。 酥麻的感觉不断从脚传遍全身,她已经无法思考,连脖颈都是红了。 ~ 石厚按的时轻时重,不慢不快。 关雅用力咬着牙,克制着自己不哼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关雅要忍不住哼出来时,石厚按完了两只脚,停了下来,关雅早已经出了一身的香汗。 关雅心里有些失落,她抬起头,看向石厚。 却看到石厚低下头,她正疑惑他要干什么,石厚突然含住了她的大脚趾,轻轻吮了一下。 关雅立刻绷紧了身子,眼神涣散,终于忍不住“嗯”了一声,声音千回百转。 屋里的丫鬟仆妇们无声地走了出去,然后关上了门。 第116章 再会无期 夜已经很深了。 梅姐打开门,关雅在仆人们的簇拥下走了出来,容光焕发,面色红润。 巷子里拥挤的轿子不见了,只剩下几顶。 丫鬟打开轿帘,关雅迈步走了进去。 梅姐一直将轿子送到巷口。 关雅在里面轻轻跺了一下脚,轿子停了下来。 关雅撩起窗帘,对梅姐道: “石厚毕竟是官家公子,虽然他家没落了, 但是在这里迎来送往,终究有失朝廷体面。” 梅姐急忙道: “还是考虑的深远,小人回去立刻将石公子另外安置。” 关雅鼻子里哼了一声,放下窗帘走了。 梅姐直到轿子看不见影子,才转身回去。 他径直走到石厚的门前,也没敲门,直接走了进去。 房间很小,只放下了一床一桌,没有凳子,床就是兼职的凳子。 石厚正躺在床上,头枕着被子,双眼看着屋顶,一语不发。 梅姐放下手中的茶盏,“这是我让厨房炖的海参,东海紫参,大补哦!你赶紧趁热吃了!” 石厚迅速坐了起来,喜笑颜开: “还是梅姐体贴!” 梅姐倚着门框,看着他将海参吃了,将汤一饮而尽。 石厚随手拿起一块丝帕擦了擦嘴,“这汤,好喝!” 梅姐看着他,轻声道: “你小子,姜太公钓鱼啊!看你志得意满的样子!” 石厚斜了他一眼,“梅姐,你看我现在的处境,是哪门子太公?钓个白富美,多骗点钱罢了。” 梅姐呵呵笑了,“你小子,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选择这条路了。” 石厚抖开被子,“梅姐,时候不早了,您也早点安置吧!” “我在城外有一个庄子,你去那住几天吧。”梅姐说道。 “不用了,梅姐,我自有去处。” 梅姐嗤笑道:“去哪?再换一家,继续这个营生?别想了,除非你小子不在北周的地盘。” 石厚楞了,“是她说了什么?” 梅姐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你小子,明日出了这个门,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 说完,他转身走了,随手甩上了门。 石厚站直了身子,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终于退去,站立了片刻,吹熄了灯,和衣躺下,眼睛看着漆黑的夜色。 ~ 第二天,天刚放亮,一个仆妇敲开了门。 仆妇很客气,双手递给梅姐一个袋子,说道: “梅姐,这里是一个小院子的房契和地契,是一个贵人赏给石厚的。” 梅姐急忙接下,拱手道:“那小人替石公子谢谢贵人!” 仆妇还了一礼,离开了。 她没说是哪位贵人,梅姐也没有问。 梅姐拿着袋子,径直向后院走去。 一路上,他不断斥责仆人,“你,端个水盆晃悠什么?走一路撒一路,你浇花呢?!” “说你呢,扫个地这个大动静,你要拆房子啊!” “头发这么乱,早晨起来没梳头吗?” “你这身衣服几天没洗了?” “这花该浇水了,花匠死哪去了?” “你,杵在那干什么?让路?老子需要你让路吗?滚!干活去!” 一路骂过去,仆人们都有些意外,今天的梅姐的起床气有些大。 众人纷纷低声警告,梅姐心情不好,都小心点。 ~ 梅姐一路发彪,径直走到石厚的门前,依然没有敲门,直接一脚踹开。 石厚还在睡觉,他抬起头眼看是梅姐,脑袋又砸在枕头上。 梅姐气笑了,“你小子,昨晚是不是就算计到今天有人送房子,还是她昨晚就告诉你了。” 石厚闭着眼,“我也是瞎猜的,没想到真送了。” 梅姐重重地将袋子拍在桌子上,尖声道: “行了,鱼你钓上了,还送了大宅子,你就赶紧滚蛋!现在就滚!” “梅姐,我还想再睡会!”石厚闭着眼,嘟囔道。 “一炷香时间,不滚蛋,老子让人把你扔出去!”梅姐脸都涨红了。 石厚无奈起爬起来,眼睛依然闭着,抱怨道: “催什么啊!连个懒觉都不让人睡!” 昨晚失眠了,直到天色微明才睡着。没睡多会,就被梅姐给吵醒了。现在他只想美美地睡一觉。 梅姐拍拍袋子,嗤笑道:“大时雍坊,比我这块地还大两倍,我这小地方已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 石厚揉了揉眼睛,终于睁开了,“梅姐,多喝点水哦,你火起有点大!” 梅姐也觉得今天自己的无名业火有些大,不知道为什么,克制不住想发火,逮谁都想骂。 他瞪了石厚一眼,怒道: “你小子现在滚蛋,我的火就全消了。” 石厚举起双手,“好,好,我现在滚蛋!” 他站起身理理衣服,随便拢了拢头发。 昨晚睡觉衣服没脱,发带也没有解。 拎起袋子,他就要朝外走。 梅姐疑惑道:“你,你东西不要了?” 石厚耸耸肩,随意地说道: “几本书,几件衣服罢了,你要是方便,就让小厮给我送过去。懒得动,就直接扔了。” 梅姐连忙挥手,像驱赶一只苍蝇,“好!老子让人给扔了,你赶紧滚蛋吧!” 石厚不以为意,大步向外走去。 梅姐跟在后面,气喘吁吁,满脸写满了不爽。 仆人们早已经躲得远远的,实在躲不开的,只好听梅姐责骂。 幸好梅姐跟着石厚走了出去。 ~ 石厚走出门,巷子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街上的喧哗声远远传来。 石厚转过身,冲梅姐一个郑重地长揖,“梅姐!多谢您这段时间的关照!” 梅姐脸上的怒气已经消散了,他皱眉道: “你小子,好好活着不好吗? “赚两年钱,去乡下买地做个富家翁, 再娶个婆娘,给你老石家传个香火,不好吗?” 石厚心里很暖,他明白梅姐之所以一早晨都在骂人,是因为不愿意他选择的这条路,这是条绝路。 石厚淡然一笑,“梅姐,有的路我不想走,走的路又非走不可!” 梅姐叹口气,“你啊!我受过你父亲的恩惠,实在不想你……唉!” 石厚又一个长揖:“梅姐!再会无期!您多保重!” 梅姐重重地叹口气,“罢!罢!人各有志!你也多保重吧!” 他掏出几张银票,递了过去,“拿着,你小子的钱!” 石厚楞了一下,没接,他晃了晃袋子,“梅姐,我现在不缺钱了,您留着吧。” 袋子里不仅有房契、地契,还有一万两银票。 梅姐硬塞给了他,“这是你该拿的钱!” 石厚只好收下。 左手拎着袋子,右手摇着扇子,他一步三摇地走了。 看着他风骚的走位,梅姐不由地骂道: “你小子这是进贡院考试呢?!“ 最后,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石厚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扇子。 看着石厚在巷子里渐渐走远,终于走到巷口,拐个弯,看不见了。 梅姐站在门口,怔怔地看着巷口,很久才长叹一声,“罢了!也是条汉子!” 终于,他后退一步,掩上了门。 第117章 大丫鬟? 朝阳初升,田禹跳下马,看着新落成的田府,心里十分激动,终于回家了! 从刘公岛下船,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火器局。 这次攻打普凡,用光了所有的火药。 田禹去检查了火药的生产情况,又观察了火炮的制造,三天后才从火器局回家。 今天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新建的田府。 这是大哥监督盖的房子,自己出钱,自己雇人。 大哥本来想在莱州,他的文人朋友大多在莱州。 可是后来田禹在少海建立了少海大学,请大哥担任首任校长,田霍只好举家搬来了。 说是举家,其实就是夫妇两人和仆人。 只是他的书多,竟然装了三十大车。 大哥闻讯,急忙迎了出去。 在管家的带领下,仆人一齐施礼,齐声道: “恭贺老爷得胜归来!” “好!好!都有赏!”田禹笑着,跟着田霍进了院子。 ~ 依然是东西院的结构,中间有几道门相通,堵上这道门,就是两个独立的宅子。 田禹这次住东院,田霍将他送到内院的月亮门前,便止住脚步。 “你一路劳累,赶紧去沐浴更衣,休息一会儿吧。” 田禹答应着,看着大哥笑眯眯地去了西院。 他挠挠头,赶紧大哥最后的笑,似乎颇有深意。 摇摇头,在一个仆妇的带领下,田禹去了卧房。 他只想好好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 刚到卧室门口,一个年轻的姑娘迎了出来,两腮绯红, 后面还跟了四个丫鬟。 姑娘施礼道:“见过老爷!” 田禹想起大哥刚才的笑容,才恍然大悟,想必这是大哥大嫂给配的大丫鬟。 仔细打量了一下,不得不承认,大哥大嫂的眼光还是很好的,大丫鬟皮肤白腻,温婉可人,更像是大家小姐。 “叫什么名字?” “回老人,奴婢叫程黛。”姑娘低头回道。 “橙黛?这个名字不错。”田禹点点头,吩咐道,“让人准备热水,我要洗个澡。” 程黛楞住了,她身后的丫鬟也看向她。 田禹大步进了屋。他没发觉什么异常 昔日在大伯的府里,他有六个大丫鬟,六个丫鬟,六个嫲嫲,还有若干粗使仆妇。 因为有了后世的习惯,在莱州他一时没有用丫鬟,书房过去是亲兵和自己动手。 不过,现在事务越来越多,后院却是需要人专门打理,再靠自己和亲兵已经不合适。 程黛在他身后回道:“是,老爷!” 声音细若蚊蜹。 田禹没有介意,也许是刚来田府,橙黛还不适应。 田禹刚坐下,程黛就上前给斟了一杯香茗。 田禹喝了茶,见程黛的玉手绞在一起,低着头,局促不安地站在一旁,便问道:“家是哪里人?” 程黛刚要回答,外面有人报,有客人来。 ~ 来人是田禹的掌书记徐博,昔日他曾代田禹打理莱州府的政务。后来宋天智接替他担任莱州知府,他则随田禹迁到少海。 田禹起身前往客厅,见到徐博正在客厅端坐品茶。 见到田禹,徐博急忙起身见礼。 双方落座,看到田禹的眼睛布满血丝,声音嘶哑,徐博有些愧疚地说道: “公子刚回来,本该让您休息几日再来打扰,可是事情紧急,只好来请您定夺。” 田禹有些意外,现在徐博负责整个少海的政务,权力不小,能让他束手无策,说明事情不小。 “什么事情,且说来听听听,咱们一起参详。” “流民干了这么久,已经不满足以工代赈,要求涨工钱。”徐博道。 现在流民在少海官方的工地上干活,一天供应三餐,另外给三十到五十文的工钱。 “他们要求涨多少?”田禹问道。 “这倒没有统一的意见,不过,现在不少商家也在挖人,有些工匠就被商家高薪挖走了,很影响工程的进度和质量。” 田禹点点头,这种情况他之前就预料到了。人的需求是立足现实,并不断向往更高更好的生活。 当他们是流民的时候,能吃饱饭是最好的生活。 当他们填饱了肚子,穿的更好、住的更好、手有余钱……是他们新的目标。 这不能责备他们忘恩负义,这是人性。 人,都有向往更好的生活的本能。 “流民现在怎么样,有没有乱?” “没有乱,燕将军安排骑兵每天巡逻。不过他们也有些躁动,消极怠工的越来越多。” 田禹说道:“那就发工钱吧,这个月还有一旬就结束了。从下个月开始发吧。” 徐博问道:“那按什么标准发放?” 田禹道:“根据工种的不同、手艺的高低分类,建立一个工资体系。例如工匠就应该比工人的工资高,但是工匠的手艺高低不同,高的自然更高一些。工人也是,熟练工和小工要有区别。” 徐博又抛出了一个问题:“公子,即使按市面上同类工种一半的工钱来支付,国库的钱只够发两个月的工钱。还需要有稳定的收入来保证工资发放才行。” 这也是他今天来的根本原因,田禹去攻打普凡之前,就告诉过他,可是适当发放一些工钱。 但是财政上没有钱,他纵使想发,也没有办法变出钱来。 现在白糖、镜子、玻璃的收入大部分投入了少海港和城池的建设,其余投入了少海大学。 他祈望田禹再次点石成金,给少海一条新的财路。 田禹摇摇头,说道:“不用按一半,就参照市价发工资。钱的事情我来解决。” 徐博犹豫了一下,说道:“工资,发放一半已经对得起他们了。咱们也可以逐步给涨上去。但是一开始低一些,可以减小财政上的压力。” 田禹笑道:“他们拿了钱,就会去花,给老婆孩子买衣服,给女儿买个首饰,平时炒菜可以偶尔添点荤腥。十几万工人的购买力,是很恐怖的。那是巨大的购买量。这会刺激很多行业的发展,产生的效益会远远大于咱们投入的这点工钱。” 徐博听的有些懵懵懂懂,暗自将田禹的话记在心里,打算回去慢慢揣摩。 既然田禹决定按市价确定工资,还负责解决财源,那剩下的不过是执行问题。 徐博又问了几个细节上的问题,两个人大概勾勒出了工资体系的框架,他便起身告辞了。 第118章 忙碌 田禹回到家,还以为能休息一天,结果公务接踵而来,连一刻喘息的空都没有。 海右治理委员会的办公大楼已经建好了,但是田禹没有在那设置办公室,而是让徐博带人搬了过去。 田禹命人另建了一栋大楼,作为五军都督府的办公楼。现在五军都督府总管海右的军事。 田禹打算在这里设立自己的办公室,以后海右要不断扩张,军事必然处于极其重要的位置。 眼下,他暂时在府里的书房办公。 回到家的第二日,田禹吃过午饭,在花园里慢走消食,同时思虑一些公务。 有仆妇来禀报,方琴、念杞来了。 田禹急忙前往客厅。 刚落座,方琴看着田禹促狭道:“你家程黛很美哦!” 田禹很意外,没想到方琴开场就提起他的大丫鬟。 他注意到念杞有些不自在,表情有些纠结,便笑了笑,“一般吧。” 方琴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念杞转移了话题。 之后,方琴随便聊了几句,倒是念杞很关心,问了不少在闽省的事情。 方琴一直坐在一旁,耐心地听着,偶尔还跟着聊几句。 这让田禹有些奇怪,方琴这人性子泼辣,坐不住,今天怎么这么沉稳。 方琴和燕飞下月初一大婚,田禹刚才以为要结婚了,方琴的性子收敛了。 终于,方琴的手藏在衣袖里,轻轻扯了扯念杞的衣襟。 念杞本想再聊几句,只能生生将话咽了下去。 方琴和念杞互相看了看,似乎都在等对方说话。 不过,念杞似乎有些难为情。 田禹端着茶杯,低头喝了口茶。 终于,还是方琴问道:“你上次给杞儿的万花筒,制作的方子卖吗?” 田禹有些意外,没想到方琴突然问这个问题。 之前做镜子,切割下来不少碎玻璃,他随手做了一个万花筒,送给了念杞玩耍。 没想到方琴竟然要买方子。 做法其实很简单,但是第一次见会感觉很神秘。 田禹用的是整根木棍,掏空了中心做的,方琴无法拆开看个究竟。 田禹放下茶杯,笑道:“怎么,你要做生意?” 念杞笑道:“她呀,开了一家珠宝店。” “哦?是吗。”田禹有些意外。 不过,方琴出身帝王之家,眼界还是有的,做珠宝正适合她。 方琴骄傲地说道,“那是,你家陈大掌柜已经将镜子、海珠委托我家销售了。” “生意怎么样?”田禹问道。 “已经开第二家店了。”方琴笑眯眯地说道,脸上抑制不住的得意。 “那好吧,万花筒的工艺很简单,核心的就是玻璃。现在只有我的工坊能生产玻璃。等你工坊建好了,让陈明发给你供货好了。” 方琴十分高兴,站起身,给田禹施了一礼,“多谢公子!” 田禹笑道:“咱们都是自家人,不用客气。” 方琴试探道:“那,穿衣镜能给我们店几个吗?” “现在只有一个。” “放我家店卖?”方琴叫道。 田禹笑道:“已经有主!” “怎么,有人买了?真可惜!”方琴有些失落。 穿衣镜虽然价格极其昂贵,但是如果能有一个放在店里,显然能吸引顾客,还能提升形象。 只是穿衣镜生产不易,她的店刚成立,一直拿不到货。其实陈明发自己也着急,预定的客人都排到后年了。 “不是,本来想等你和燕大哥结婚的时候,给你添妆的。”田禹悠悠地说道。 方琴纵使性子泼辣,也有些不好意思,扭捏道:“那,那你还是留着吧。” 田禹哈哈大笑,“我让工匠再做,下一个就给你家店。这么大的玻璃不好做,工艺上还在改进,别着急,估计年底就能解决大玻璃的生产问题。” 方琴喜出望外,“那可就太好了!” 方琴没有动用燕飞的给陈明发施压,这点田禹很欣赏。 他和燕飞既是上下级,又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兄弟的老婆开店,他自然乐意支持。 ~ 三个又聊了一会儿,屯田营的总兵吴翔来了。 方琴看目的达到了,拉着念杞就要告辞。 吴翔将拐杖靠在椅子上,掏出一块金灿灿的“砖头”。 方琴看了,惊讶道:“咦,这金矿个头不小啊!” 她又拉着念杞坐了下来。 吴翔将金砖递给了田禹:“公子,幸不辱使命,已经出金子了!” 田禹接过去,随便看了一眼,便放在茶几上,“产量如何?” 吴翔道:“现在一天产黄金五十两。以后还会逐渐增加。” “盐田怎么样?” 吴翔咧嘴笑道:“咱们的盐根本不愁卖。买盐的商贩每天都堵着盐栈买盐。” 田禹看过吴翔的报告,在少海湾的东侧开了几块盐田,总产量早已经超过了肖家村。 不过,吴翔有些心疼地说道:“不过,现在装盐的木桶不断涨价。我们又不能跟着涨。” 方琴掩着嘴笑了,她知道晒盐的成本很低,几乎是暴利,吴翔竟然心疼木桶的几个小钱。 吴翔被笑的不好意思。 不过田禹知道,吴翔不是守财奴,吴翔出身大地主家庭,也是见过很多钱的。 只是吴翔认为,现在公子正在创建基业,百废待兴,每一处都需要钱,需要大量的钱,能省一个铜板都是好的。 田禹想到茶砖,商人将茶叶压制成砖一样,运输到草原出售。 他问道,“将盐压成盐砖呢?像茶砖一样?这样的话,不一定非木桶不可了。” 吴翔一拍大腿,“好啊!压成砖,布袋子、竹篓子都可以装!还是公子厉害,这么快就想到了办法!” 方琴却嗤笑道:“盐砖自古就有,现在南周、北周的盐场,哪家不做盐砖?就你家这几个新建的,土……” 念杞轻轻扯了扯她的衣服,刚才还上门求田禹,要这要那,现在目的达到了,就乱放嘴炮,这样聊天,很容易被人打死的。 方琴也觉得说错了,急忙住了嘴。 不过田禹没和她计较,知道她是有口无心。 吴翔挠挠头,嘿嘿笑了,“那公子能想到也很厉害,老吴这么久都没想到过压成砖呢。” 他知道方琴是燕飞的未婚妻,自然不能和她计较。 念杞急忙起身,拉着方琴告辞了。 ~ 田禹留吴翔吃了晚饭,详细问了金矿和盐田的产量。 他在心里默算了一下,净利全部用来支付工人的工资还有一点缺口。 但是这个缺口已经很小了,可以用镜子和海珠的销售利润补足。 待吴翔告辞,已经是夜幕降临。 吴翔前脚刚出门,信息调查局的主事方顺后脚就来了。 方顺递给田禹一个纸袋,“大人,青州节度使病了!” 打开情报,田禹一目十行,青州节度使,前鲁省巡抚叶铭申,已经卧床养病。 月初,叶铭申给蜀秦上了折子,乞骸骨。 蜀秦任命新的节度使的诏书还没有这么快回来。 本就六十多岁了,这个时代算是高龄了。 叶铭申处于南北周的夹缝,想扩张却有心无力,单是鲁省就山头林立。 鲁省养了庞大的军队,民众苦不堪言,可是一省之地,终究无法和北周抗衡。 现在叶铭申的节度使衙门不过是苟延残喘。 叶铭申虽然能力一般,却很勤勉,累倒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现在青州谁最有可能接替叶大人?”田禹问道。 青州是蜀秦的一块飞地,秦国远在蜀州,来一趟即使不考虑穿过北周的风险,但是出蜀的道路就“难于上青天”,所以蜀秦在青州的官员中挑一个继任的可能性更大。 “济南知府李俊奇、行军司马周子贤都有可能。”方顺回道。 田禹“哦”了一声,“把他们两人的档案都给我送来。” 方顺答应了下来,又地上一个纸袋,“缪起宗最近有些不老实。” 缪起宗?田禹想起了那个嚣张的小子,据方顺后来的调查,这小子残了。左腿瘸了,右胳膊被锯掉了。 情报竟然很厚,足足二十多页。 田禹翻了一遍,不由地笑了,“这小子,人小心大,能折腾!” 第119章 如夫人 忙碌了一天,田禹舒了一个懒腰。 他一直在放权,可是依然有太多的军政大事等他拍板。 尤其是火器局和新船研制,他超时空的眼光可以指引正确的方向,少走弯路。 放下笔,田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休息。 程黛过来提醒道:“老爷,大老爷请您今晚过去用晚饭。” 看着外面的天色已经有些黑了,田禹急忙站起身,自己都忘记了。 换了身衣服,他匆忙去了西院。 看着田禹走远了,程黛的脸上满是失落。 一个丫鬟不满地对她说道:“小姐,他都不带一起去。” 程黛轻摇臻首,“算啦。你们吃饭吧。我去把书房整理一下。” 她慢慢朝田禹的书房走去。心里也是很紧张,田禹一直拿她当丫鬟用,她一直很担心未来。 母亲就是妾,生前并不得宠。两年前母亲去世了,自己在家里的存在感更低。 如果这次不是政治投资需要,也许父亲早已经忘记还有个小女儿。 这几天看田禹的表现,似乎他根本不知道这么回事。因为田禹一直将她当作大丫鬟。 现在田禹是她唯一的依靠,可是这个依靠显然很不牢固。 她曾经想和田禹摆开谈一谈,可是不知道田禹知道了,是把她轰出去,是送人,还是接纳她。 无法预知的未来,让她有些害怕。 现在做个大丫鬟也很好,她安慰自己。 ~ 穿过月亮门,田禹进了西院。 哥嫂结婚多年,一直没有生出个孩子。田禹出征归来,大嫂就做主给大哥纳了两个妾。 两个都是大嫂昔日的陪嫁丫鬟,一个叫秋陌,一个叫夏荷。上午两人已经给大嫂敬了茶。 看到田禹过来,大嫂便吩咐摆饭。 田禹看了一圈,只有大哥大嫂,好奇道: “今晚只请我一个人吗?” 大嫂笑道:“你大哥知道你喜欢热闹,就在外面酒楼请了他的朋友。今晚就咱们自家人吃饭。” 正说着话,两个年轻的女人指挥仆妇摆饭。 两人头发已经盘了起来,带了几件首饰,虽然不多,但是每一件都价格不菲。 两人正是秋陌和夏荷。 见到田禹,两人急忙上前见礼。 过去都熟悉,两人也并不拘谨。 夏荷性子活泼,行礼后问道:“小老爷,您怎么自己来了?程黛妹妹呢?” 在田府,为了区分,一般称田霍是“大老爷”,田禹是“小老爷”。 田禹不以为意,“自家人吃个饭,带个大丫鬟作甚?” 秋陌、夏荷也都“呀”了一声,显得十分意外。 大嫂也看向田禹,脸上挂满了问号。 田霍皱起了眉头,“大丫鬟?你怎么让她做了大丫鬟?她犯了什么错?” 田禹有些晕了,“大哥,什么犯错?你让我捋一捋思路。橙黛本来就是丫鬟啊!” “她,她不是你从泉州带来的如夫人吗?”大嫂问道。 田禹吓了一跳,“泉州?我带回来的?没有啊!我的船上一直没有女人啊!” 军队严禁带女人进去的,田禹自然要以身作则。 经过田霍的解释,田禹才明白,原来在他回来之前的五六天,有人将程黛送到府上,说是他在泉州纳的如夫人。 田霍见程黛的庚帖都送来了,信以为真,就直接送到了东院。他没有想到,竟然这个也有假冒的。 大嫂叹道:“送来的仆人说程家是泉州的大户。看那些仆人,也是大家出来的,真没想到,这也有假的。” “程赫?”田禹试着问道。 田霍一拍手:“对!是程员外的女儿,送来的庚帖上是这么写的。” 田禹满脸黑线,自己还把人家当成了大丫鬟。 这个程赫,自己拿了他的红薯,也给了腐乳的制作方子,他竟然还硬塞了一个女儿过来。 当时田禹是拒绝的,只是没想到程赫竟然把女儿送来了。 田禹将这件事说了,大嫂一拍巴掌,“那就对上了。” “我还一直以为是大嫂给我找的大丫鬟。”田禹郁闷道。 大嫂笑道:“大丫鬟?谁家大丫鬟敢穿得像个官家的小姐?那不是乱了规矩?” 田禹揉揉额头,自己也是忙晕了头,当时只以为程黛个人喜好。他对下人一向比较宽容,既然喜欢,就随她去了。 没想到竟然是个乌龙。 田禹道:“既然这样,她在府里就不合适了。” “如果喜欢,就放在身边吧。”田霍劝道。 大嫂也劝道:“是啊,奴家看这个女孩知书达理,人也聪慧,帮你打理后院很合适。” 田禹头摇的像拨浪鼓,“这个口子不能开。” 自己是海右的执行长,一举一动都有很多眼睛看着。送女人就收下,很容易给下面一个很恶劣的示范。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田禹只能以身作则。 大嫂问道:“一个姑娘家,在这举目无亲,你打算怎么安置?” 程黛来之后,曾经来拜访过她,礼物丰厚,礼节很足。人懂事,小嘴又甜,大嫂甚是喜欢。 不过,关系到田禹的政事,大嫂就不便再干涉。 “送回泉州吧,程家的根基就在泉州。”田禹道。 田霍摆摆手:“送她回去?她在咱家府上住了这么久,送回去名声就坏了。” 田禹头大的很,大哥说的有道理。无论是哪个时代,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在一个年轻男子家住了几天,自己说是清白的,可是众口铄金。 想了想,田禹说道:“我看她很喜欢种一些花花草草,就让去念杞那里,帮着管理药圃好了。” 大嫂在一旁打趣道:“哎吆,这个主意好。大老婆管着小妾,也容易惹出是非。” 田禹颇有些尴尬,他和念杞两情相悦,只是还没捅破中间的那层窗户纸。 ~ 竟然被程赫摆了一道,田禹有些生气。估计现在海右的官场都知道了,他在泉州“纳妾”。 一个“如夫人”就这样被赶出府,秋陌、夏荷难免有些兔死狐悲。 看气氛有些沉闷。 大嫂故意转移了话题,好奇地问田禹:“听说你从泉州带回来一颗稀世的琼花,为了种它,把后花园一片的花木都拔了?” 田府的花木都是田霍亲自挑选的,都是名贵的花木。田禹为了一颗花,竟然拔了一片花木,显然这花不简单。 田霍也问道:“真是隋炀帝下扬州看的那种琼花吗?” 田禹大笑,解释道:“那是琼花,是番薯,也叫红薯,那是一种吃的东西,叶子、地里的块茎都可以吃。” 他将红薯漂洋过海带回来,就种在了后花园。花匠也带了回来,专门负责红薯。 为此,田禹还特地清了一片空地,将那片的花木都移走了。 红薯昼夜都有士兵值守,除了他和花匠,严禁其他人靠近。 现在的造船技术还很落后,远没有达到大航海的需求。田禹估计,这颗红薯是中原能找到的唯一一颗。 这岂止是红薯,这是希望,是荒年救命的粮食。 田霍有些失望,“只是吃食啊!” “好吃啊!烤着吃、煮着吃,做成粉条,都很好吃哦。” 田霍坐直了身子,“什么时候可以收?” 他对吃的,一向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既然有新的吃食,那一定要尝尝。 听到好吃,大嫂、秋陌、夏荷也看了过来。 “明年秋天。今天的都要留作种子。”田禹笑道。 “这么久啊。”众人都有些失望。 ~ 当众人还在为吃不到红薯失望的时候,一艘商船在少海靠岸。 月光皎洁,普庚从船舱里走了出来,看着巨龙般的长堤,长堤上是一串耀眼的灯光。远处隐约可见高耸入云的城墙。三座直插云霄的灯塔,灯光照射在很远的海面上,为远航的船只指引航向。 普庚久久没有说话,在这些从未见过的巨大建筑面前,他感觉自己的渺小和无力,从未有过的挫败感塞满他的每一个细胞。 第120章 杀机 初秋的夜风带着凉意,普庚的心却更凉。 他从泉州城逃出来,驾着小船,一直逃到了临安。 在临安他苟延残喘了两日,但是很快抓他的海捕文书就贴满了城门。 他又乘船继续北上。 正是在临安,他得知了父亲的死讯,普家在泉州的根基被摧毁了。 他是普家唯一一个脱逃的男丁。 田禹攻势太快,泉州的普家还没来得及转移,田禹的军队已经包围了城池。 也正是在临安,普庚根据越国残存的情报人员,终于确认覆灭越国水师的军队是莱州的水师。 越国靠海贸起家,消息并不闭塞,普庚早就知道田禹是莱州的王,他还知道海右执行委员会,这个奇怪的名字。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一个刚刚崛起的小势力,只占据了一个州,竟然拥有了强大的水师,以雷霆万钧之势,灭了越国的水师。 之前,越国上下都认为自己的水师在中原罕逢对手,能和越国水师抗衡的,只能是南周,那还是南周凭举国之力。 现在普庚看到的,还是民用海港的雏形,只有两个码头可供使用,一个是客货两用的,一个是只用于大宗货物的装卸。 田禹的要求,是边建设边使用,以促使资金流通,减轻财政压力。 但是,这个雏形已经让普庚深深地绝望。 为了平稳,他特地选择了一艘临安港口最大的货船。 没想到,在临安港口巨无霸的存在,在少海港的码头里却显得无比渺小。 长龙一般的码头,让素来眼高于顶的普庚觉得自己就像个乡巴佬,还是第一次进城的那种。 ~ 普庚没有听从父亲的话,直接搭船去津门,去北周。 他先来了少海,要见见莱州水师的真面目。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月色的少海,给了他的信心一个巨大的打击。他从未想到过,海港竟然可以这么巨大。 但是防波堤,越国就无法建造。 他在猜测用料和建造的技术。 他肯定负责营造的大匠不会是周朝的,不然这样的巨港早该有了。 田禹! 根源肯定是在田禹身上! 看着夜色下依然充满喧嚣的码头,普庚踩着踏板上了岸。 岸上不少伙计在揽客,“客观,可要住店,我家是少海百年老店……” “客观,我家旅店干净又实惠……” “客观,我家旅店不仅实惠,厨子还会做江南的菜……” 普庚没有说话,只顾埋头朝前走。 百年老店?笑话!半年前,少海还是一个小渔村。 普庚发现地面十分平整,很坚硬,却不像青石。 他还不知道水泥,心里暗自猜测这莫非是莱州特产的石头?或者是类似三合土的合成料子? ~ 顺着人群,普庚走到海港的出口,外面的路旁停了不少马车。 普庚发现这些都是四轮马车,他之前见的都是两轮的。 普庚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发现了门道。 马车排成了一条车龙,旅客上了最前面的马车,马车开走,后面一辆会顶上。 秩序井然,车夫不用卖力揽客,只需要排队就可以了。 租马车的人很多,马车的队伍不断移动。 旅客也在排队上车,普庚跟着队伍,也租了一辆。 上了车,车夫一边赶着马儿出港,一边客气道:“客观,您这是去哪里?” “去最繁华的那条街!” “好勒!您坐稳了!最繁华的街一定是杏花路附近了。那里商铺多,这片就没您买不到的东西。好的、贵的、实惠的,什么都有。” 车夫一边赶着马车,一边滔滔不绝地介绍。 普庚却发现车子十分平稳,一点都不颠簸。 他从未做过这种马车。 他掀开帘子,看向外面,地面似乎也是那种灰蒙蒙的东西铺设的。 “师傅,这路是什么建的?” “水泥!您没见过吧?这是俺们少海独一家的!”车夫自豪地回道。 “水,水泥,那是什么东西?” “具体的俺就不懂喽,俺只知道那东西是粉末一样的,跟面粉似的,和上水,等干燥了,就十分坚硬了。”车夫回道。 “那里提供的?”普庚继续问道。 “海右王家生产的。”车夫回道。 这里的百姓很不习惯“海右治理委员会”这个奇怪的名字,都喜欢叫田禹“海右王”。海右的办公大楼,被称为“王府”。 普庚掀开两边的车帘看了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这条路十分宽阔,单右边一侧就并排跑了六辆马车。这么宽的路,得用多少“水泥”。 车夫炫耀般地问道:“公子,您发现没有,进城的马车都是靠右边走的?” 普庚仔细一想,确实是这样。 车夫大声道:“这是大王命令的,无论是步行,还是坐轿子,还是坐马车,骑马,都必须靠右走。” 普庚脱口而出,“那左边干什么用?” 说完,他就后悔了,这句话太蠢了。 车发哈哈大笑,“大王这个旨意刚下来的时候,不少人也这么想啊!” 普庚觉得脸火辣辣的。 马车超过了一队运货的车队,足足二十多辆骡车,车上堆满货物,每一辆车前都挂了一盏灯笼,像一条璀璨的珍珠在夜色中移动。 普庚发现这样的车队络绎不绝,都在进城。 “这么晚了,咱们还能进城吗?”普庚终于想到了宵禁,现在不是在越国,自己也不是什么公子。 中原的大城,一般晚上宵禁,清晨开禁。宵禁期间上街,被巡街的士兵抓到,是要被惩罚的。 车夫大声道:“公子,放心吧,俺们这没有什么宵禁,您多晚出来都中!” ~ 足足一炷香的功夫,马车才进城。 靠近城池,普庚才发觉城墙的高大,在护城河向上看,城墙上的灯笼犹如天上的星辰,已经有些遥远。 如果泉州的城墙也这么高,也许就不会陷落了。 普庚想不出什么武器能打开这样的城。 马车进了城门洞,门洞两旁挂了一溜的灯笼。 普庚感觉走了很久,马车才穿过门洞。 “这城墙怎么这么高?”普庚不由地惊叹道。 车夫回道:“高六十米。公子,是不是第一次见这么高大的城墙?听读书的人说,这么大的城,也就俺们海右才有哦!” 普庚没有再惊叹,他已经被打击的麻木了。 放下车帘,他无力地瘫在座位上,如果莱州这么强大,家仇国恨岂不是永无报仇雪恨的时候? ~ “公子,到杏花路了!”车夫敲了敲车厢,“请问您是住店,还是先逛街?要是住店,小的有熟悉的店家,价格公道,房间干净。” “先逛街吧。”普庚下了车,付了车资。 前面不远竟然是夜市,人流如织,灯笼多如繁星。 车夫收了车资,继续热情地推销,“公子,等您老住店的时候,可以去来福客栈,说是朱老四介绍的,能给您优惠!” 普庚点点头,转身汇入了人群中。 他在夜市里走了一圈,就觉得索然无味,没有吸引他的东西。 便随便找一家规模比较大的旅店住了下来。他特意挑了三楼的一个雅间。 虽然房费是这家店最高的,服务也很好。 他在路上看到了来福客栈,店面宽敞,服务很周到,但是他没有进去。 车夫一路上洋溢的自豪,让他很不舒服,恨屋及乌,他故意跳过了这家客栈。 普庚上去不久,伙计就送来了夜宵,洗澡水。 泡在浴桶里,普庚的脸色慢慢冷了下来,双眼充满杀意。 越国低估了田禹,忽视了莱州,结果国没了。 自己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不能任由田禹这样发展下去,不然报仇的机会会越来越渺茫。 第121章 刺杀 旭日初升,普庚已经走出了旅馆。 他没在大堂吃饭,饭店的饭菜不合他的口味。 不远处有一家江南菜馆,那里能做正宗的淮扬菜,普庚很喜欢。 进了菜馆,普庚点了一屉包子,烫干丝,盐水鸡。 他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餐,耳朵却在用心听食客的交流。 附近有几个年轻的士子在吃早餐。 “开学快一个月了,可是我还是不习惯数学。” “据说是执行长大人写的教材。” “系主任说了,咱们学的‘复式记账法’、阿拉伯数字、拼音,都是大人编写的教材。” “大人学识渊博,高山仰止啊!” “家父一生沉迷于算筹,可就是他老人家也没从未听说过‘微积分’。” “咱们学的数学还简单一些。我有一个同乡,读的是冶金专业,据他说,理工科的难度更深。” 另一桌的几个士子听了,相视一笑。其中一位站起身,走了过来,客气道: “几位兄台,在下也是少海大学的学生,是桥梁工程专业的。” 这一桌的士子纷纷惊叹: “哇!桥梁工程!大热门专业你都考上了,厉害啊!” 士子矜持道,“哪里,哪里,运气罢了!” 原来两桌人都是少海大学的,他们很快将两桌凑了一桌。 普庚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本来美味的早餐,现在却味同嚼蜡。 他已经打听清楚,田禹到了莱州,就没有举行过县试、院试之类的科举考试。 莱州的读书人一度十分彷徨,有的甚至跑到北周、南周去参加科举考试,试图搏个前程。 搬到少海之后,田禹很快出台了应对的办法。 一方面,通过“官吏招录考试”,直接招录官员。 报名全凭自愿,不管考生是不是有功名在身,更不需要担保人。白身,还是举人,都可以报名,海右只看考试成绩。 另一方面,田禹在少海建立了少海大学,他的大哥田霍担任校长。 学制四年,毕业即授予学士学位。 “学士”,和“大学士”只有一字之差。毕业后,愿意为官的,可参加官吏招录考试。对士子颇有吸引力。 海右的官吏招录考试,参考书就是大学教材,考试范围十分广,不仅包括策论,还有数学。 不同的岗位还会有相应的专业考试。 社会上的考生,和少海大学的毕业生相比,明显处于劣势。 并且,海右宣布,四年后,会限制参加官吏招录考试的考生的学历,必须有大学颁发的学历证才能报名官吏招录考试。 这个要求,瞬间抬高了少海大学的地位。 招生考试的时候,考生如过江之鲫,考场一再增多。 普庚明白,田禹虽然绝了读书人的科举这条路,但是有了少海大学,其实不就是国子监和太学的变种吗。 田禹双管齐下,很快就笼络了读书人。 虽然也有儒生认为考的太杂,四书五经的内容占比太小,但是这些都是少数。 ~ 普庚还打听到,海右还有一所大学,是少海军事大学,田禹亲自担任校长。 但是这所学校建哪里、里面的架构等等,普庚没有打听到。 海右政权有强大的水师,又得到了读书人的支持,颇有蒸蒸日上的势头。 这让普庚的心情很糟糕,草草吃了早饭,便回了旅客。 时候不大,他已经拎着一个布袋子出来了。 那几个士子已经从学业,偏到了护理学院的姑娘。 小二从侧院牵来一头黑驴,这是普庚昨天买的。 海右的马几乎是天价,纵使普庚有钱也有些牙疼。据说好马都被军队买去了。 并不是有足够的钱就可以有马骑,好马有价无市,需要在马贩子那里缴纳定金,等马贩来了,马贩子会派人来通知去取马。 驽马不需要等,但是一头劣马跑不过两三岁的驴。 ~ 普庚骑驴去了东郊,一路不慌不忙。快要出城了,他才停在一个巷子里,将驴拴在一棵树上。 出了巷子就是一座茶楼。普庚走了进去,要了一个雅间,点了一壶茶,两碟糕点。 普庚关上房门,叮嘱茶博士不许打扰。 在里面销上房门,他将桌子和椅子挪到了窗户边。 透过窗缝,正好看到外面的大路。 这是出东门的唯一一条道路。 普庚打开布袋子,取出一张硬弓,搭上弓弦。 搭上一根铁箭,拉开弓,他从窗缝向外试着瞄了片刻。 放下弓,他很满意。 从泉州逃亡的时候,武器都被手下卷走了。他本来以为这里武器会很难买,没想到大街上竟然有不少武器店。 刀枪剑戟十八般武器,随便买,只要出得起钱。 普庚自然不缺钱,他挑了一张三石弓。 他已经收买了田府的一个仆妇,今天田禹从这里过,去东郊外的一个药圃,据仆妇说那是田禹心上人的药圃。 他要在这里狙杀田禹。 海右的强大远超过他的想象,他相信这一切都是田禹带来的。杀掉田禹,不仅报了仇。海右发展的步伐就会停止下来。 普庚被家国的仇恨扭曲了心智,他不仅要让田禹死,还要让海右彻底灭亡。 ~ 田禹骑着马,身侧是一辆马车。 他要送程黛去念杞的药圃。 本来派仆人送去就可以了,但是几天没看到念杞,他也想她了,何况程黛的来历,他想亲自给念杞解释清楚。 程黛已经在田禹面前哭诉过一次,他也一度心软。但是他更不想带坏海右的风气。刚成立的政权,周围强敌环伺,不能从根上开始烂。 因为公务拖了几天,今日终于成行。田禹已经给念杞写信征询意见,念杞已经应下。 马车宽大,本是海右给田禹打造的,程黛和四个丫鬟坐在里面,丝毫不觉得拥挤。 马车后是十几辆大车,这是程黛的嫁妆。 程黛坐在马车里,暗自垂泪。自己的姿色、身材也是上等,为什么他就不心动呢?他还这么年轻,莫非是铁石心肠吗? 几个丫鬟陪在一旁,也是神色黯然。 小姐的婚事被拒了,要被往城外的庄子。据说这个庄子是田禹心上人的。 她们来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已经听了不少关于念杞的,尤其是听到她是郎中,竟然拿着明晃晃的刀子,美其名曰“解剖”。 仆妇私下里说,念杞的书房里摆着不少骨架,有牛马猪狗等动物的,也有人的。 竟然有人的骨架?!她们当时就尖叫起来,太恐怖了! 姑娘家,不去做女红也就罢了,笔墨丹青、吟诗作赋不也很好吗,为什么弄这些渗人的东西,晚上不做噩梦吗?那书房还能进人吗? 小姐落到这种人的手里,只怕下场很不好。几个丫鬟也在抹泪,担心小姐,也担心自己。担心念杞的书房又多几个骨架。 马车里愁云惨淡,田禹却悠然自得。 看着人声鼎沸的工地,四周的城墙快要完工了。 这是一个巨大的城,按照他的计划,是北周皇城的四倍大。 田禹只带了宋强。 在自己的地盘,他的安全感很强。 ~ 普庚将窗缝推大一点,看着楼下的骡车队,面色冰冷,拉开了弓,箭头瞄准了骑在马上的田禹。 程黛将车帘撩开一条缝隙,想看看田禹。 田禹恰好就在一旁,正在马上四处打量。 侧面看,英武帅气。可惜,他不属于自己!程黛一声叹息,将车帘放下。 田禹心中突声警兆,已经看到了茶楼窗户上箭头反射的寒光。 “小心!”田禹大喝一声,从马鞍让拿起一根短矛。 普庚立刻松开了弓弦! 第122章 逃 田禹刚把短矛拿到手,一道乌光就已经擦过他的后背,从马车的窗帘射了进去。 马车里传来一声尖利的惨叫。 田禹甩手将短矛射向箭射来的方向。 普庚见失手了,扔下弓,转身逃走。 短矛穿过窗纸,电射而入。 普庚逃的很快,短矛从他的右肩擦过,带走一块皮肉。 普庚闷哼一声,一个趔趄,丝毫不敢停留,直接冲下楼,跑了出去。 只留下一楼目瞪口呆的茶客和店小二。 找到拴在巷子里的驴,普庚才简单包扎一下伤口,换了一件外套,然后策驴狂奔,直奔巨城的南门。 宋强见竟然有人当街刺杀执行长,立刻拔刀冲上前,挡在田禹身前。可是除了楼上飞来的一箭,已经没有敌人再进攻。 宋强环视四周,将刀插回去,然后拿起弓,朝天射了一支响箭。 尖利的声音在空中响起。 田禹已经将马车里中间的女人抱了出来,却是程黛。 只见她脸色苍白,满脸虚汗,箭头深深地插入了她的右肩,身子微微发抖。 几个丫鬟抹着眼泪,叫着“小姐”。 “宋强,你留在这里善后,我先送她去药圃。”田禹说完,抱着程黛策马狂奔。 ~ 田禹刚出东城门,一队巡城的骑兵已经狂奔而来。刚才宋强的鸣镝就是一种示警,按照军律,闻讯的军人必须第一时间赶来。 带队的是个总兵,他恰好认识宋强,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执行长大人出事了? 宋强沉声道:“包围这个茶楼,一个不许放走!刚才有人在楼上放箭,企图刺杀执行长大人!” 士兵们听了,几乎要疯了,立刻将茶楼围了起来。 他们原来都是流民,是海右,是田禹,给了他们现在的生活。 现在听到竟然有人刺杀田禹,怎能不疯狂。 总兵一边指挥士兵包围茶楼,查找刺客的线索,一边派人去通知燕飞和徐博。 很快,他们找到了刺客逃走的方向,总兵亲自率兵追杀了下去。 燕飞听到田禹遇刺的消息,大怒,立刻增兵,追杀刺客,增加巡逻的兵力。 徐博也命令少海港,所有船只不许离港。 田禹遇刺的消息很快扩散了出去,海右的百姓也怒了。 自从田禹到了莱州,各种苛捐杂税已经没有了,收税有专门的税务机关。农业的税从十五税一,先是降到了二十税一,今年更是降到了三十税一。 海右治理委员会独立后,分别设立侦查、审讯、起诉等独立的司法机关,审案愈发公正透明。 而十几万流民更是怒火冲天,田禹就是他们的活菩萨。没有田禹,他们这些人早不知道身死何处。 不用海右动员,百姓们开始自发地缉凶。 ~ 田禹抱着程黛,一路策马狂奔,直奔念杞的药圃。 这是硬弓射来的箭,箭头整个没入了身体,需要动手术取出箭头。 在海右,能做这个手术的,只有念杞。 现在,她就在药圃等候田禹一行。 中途,程黛就昏迷了过去。 念杞正在药圃里忙碌,今天田禹要送一个帮手过来。 这个帮手的来历有些尴尬,不过她很乐意帮田禹这次忙,帮他安置这个可怜的姑娘。 她走进桑树林,给树下的人参浇水。 这些粗活本来就有花匠和雇佣的农夫来做,但是她喜欢亲力亲为。 念杞正忙碌着,有仆妇过来,面色有些惊慌。 还隔着一段距离,仆妇就叫道:“小姐,您快去客厅。田大人来了,还带着一个受伤的女人。” 受伤的女人? 念杞有些疑惑,田禹路上遇到了什么? 她接过贴身丫鬟芍药递来的手帕,擦擦汗,“好吧,我去看看。” ~ 当念杞赶到客厅,却见桌子上平躺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已经昏迷过去。半身被鲜血染透了。 看到田禹身上也有不少血,念杞吓了一跳,急忙跑过去,“禹哥,你也受伤了?” 田禹摇摇头,“不是我的,是程姑娘流的血。” 念杞看向昏迷的女孩,这位就是程黛?被她亲生父亲送来当如夫人的可怜姑娘? 虽然小脸纸一样白,但是念杞也不由地暗地赞一声“漂亮”。 箭杆已经被田禹折断,还余下很小一部分露在外面。 念杞扒开伤口附近的衣服,看了一眼:“强弓射的箭?整个箭头都进去了!” 田禹简单说了一下情况。 “那就手术吧,割开伤口,将箭头取出来。”念杞沉声道。 有四个年轻力壮的仆妇上前,将程黛放上担架,抬入了手术室。 根据田禹描述的后世的护理理念,念杞也依葫芦画瓢,培训了十几个护士,当作帮手。 现在这个四个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 田禹没有跟着进手术室,而是在客厅坐了下来。 时候不大,宋强带兵将程黛的丫鬟和行李送来了。 田禹急忙问了城里的情况,当他听到燕飞、徐博正在全城大索刺客的时候,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你拿我手令回去,去找燕大人、徐大人,立刻停止搜捕。将抓捕刺客的工作,交给捕快厅来负责。” 宋强劝道:“大人,军队参加搜捕,可以封锁各个交通要道、码头,捕快的人手还是太少,战斗力也比军队弱。” 田禹摆摆手:“不要风声鹤唳,不过是偶发事件。现在这样,经济都要停摆了,不好!” 宋强还要再劝,田禹又说道:“咱们已经有一个人受伤了,就能再自乱阵脚,伤了经济。” ~ 普庚催着驴,直奔南门,路过杏花路的时候,他停了下来,随手将驴扔在一个巷子里。 他担心现在海右已经查明他逃跑的路线,这头驴已经被重点关注了。 租了一辆马车,普庚去了码头。 这个时候,徐博正在下令,封锁码头。 登上商船,船主杜老大恰好也在,他是矮瘦漆黑的汉子,浑浊的双眼闪烁不定,透漏出狡猾与贪婪。 “杜老大,现在能开船吗?”普庚镇定地问道。 杜明发笑道:“廖公子,今天走不了。船上还有货没卖出去,又买了一批货,明天才能装船。咱们最快也要三天后了。” “廖”是普庚的化名用的姓。 普庚有些急了,不用后天,海右很快就会盘查码头的各种船只。 到时候自己就插翅难飞了。 普庚问道:“杜老大,你这次,一趟能赚多少?” “不多,不过十几两银子罢了。”杜明发笑道。 普庚在怀里掏摸着,一边说道:“你这次等着装船的,无非是一桶白糖。你从临安到这里,从这里去少海,你自己全程能净赚五十两银子?” 杜明发皮笑肉不笑地应付着,心里却很震惊,因为普庚算的很准。 普庚家里就是世代做海商的,对其中的门道自然门清。估算一趟的收益不过是小儿科。不过却让杜老大吃惊不已。 普庚租船的时候,只说北上投亲。 三国鼎立,有不少异地经商为官的,来不及回家,现在政局稳定,有的便启程回家,有的混好了,就让亲人过来投奔。 杜老大以为普庚是这种情况。 普庚给他的印象,不过是个读书人。 ~ 当杜老大看到普庚掏出的东西,浑浊的眼睛立刻瞪得滴流圆。 普庚掏出的是一张金叶子,没有完全拿出来,只露出一小半,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我着急去北周投亲,如果你现在开船,这张金叶子就似乎报酬。到了津门,它就属于你了。” 杜老大咽了咽口水,急忙点头道:“好!那就开船!正好伙计们都在船上。” 在杜老大的吆喝下,水手们开始忙碌。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杜老大突然要走,货还没有卸完,订购的白糖还没有上船。白糖,可是杜老大一路都念叨的,也是他盈利的保证。 杜老大连白糖都不要了,发生什么事了?莫非津门还有比白糖更暴利的货物? 水手们的心里都充满疑虑,因为他们拿的工钱,一部分是分红,船上赚得多,他们就分得多。 杜老大也不解释,接连喝骂了几个询问的挥手,没有人再敢提问了。 收起跳板,扬起帆,商船慢慢驶向外海。 普庚进了船舱,透过窗户死死地盯着码头。 当船开始加速的时候,他看到有快马冲上码头,一队队骑兵冲上长堤,开始封锁码头。 普庚的心提了上来。 商船很快绕过了防波提,进入了外海,风帆全升,纵帆远航 普庚终于松了一口气。 在船长室,杜老大的双眼充满贪婪和狠厉,他在思索,这位“廖公子”身上有几张金叶子。 第123章 追击 田禹命令除了巡逻的军人,其余全部回营,侦破的工作交给了捕快。 他在手术室外坐卧不宁,一圈一圈地转悠。 都是自己大意了,如果多带一些亲兵,这次刺杀很可能就会提前被发现了。 程黛是个很文静的女孩,少言寡语,性格温顺。 这几天她把田禹照顾的无微不至。 闲暇的时候,她喜欢侍弄花花草草。她在田禹的书房前种了一从竹子,几颗梅花,疏密有致,十分典雅。 当田禹告诉她,要把她送药圃来时,她只是脸色变得苍白,但是依然点头应下。 就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女孩,今天遭了无妄之灾,生命危在旦夕。 田禹感觉很对不起她,让她受了池鱼之殃。 田禹对念杞的医术很有信心,但是这个时代没有青霉素,程黛能不能扛过这一关,还要看她的造化。 他在外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念杞才走了出来。 “怎么样?”田禹大步走上前。 念杞耸耸肩,“还能怎么样?箭头取出来了,伤口缝合好了,已经上了药。” “程黛情况怎么样?” “麻药劲还没过去,能不能挺过去,就看她能不能撑过这几天。我会让护士盯着的。” ~ 宋强送来了新的侦破结果,泄露田禹行程的,是田府的一个仆妇。 念杞看了田禹一眼,担忧道:“你身边的仆人该好好管一管了。” 田禹点点头,“等官邸建好,我立刻搬过去。” 他在五军都督府的办公大楼后面建了执行长官邸,也在政务大楼附近给徐博建了官邸。 以后这两个职务实行官邸职,卸任了就从官邸搬出去,给下一任让地方。 “那样也好。不过身边还是安排几个丫鬟照顾起居。”念杞劝道。 “程黛交给你了!”田禹大步朝外走去。 根据捕快追查的线索,刺客乘坐一艘海船离开了。 田禹脸色阴沉,心中怒火滔天,一路纵马狂奔,直奔少海港。 到了港口,田禹直接利用执行长的权力调动了在附近海域执勤的四艘快船,分别向南北两个方向追去。 商船在港口有详细的登记,只要还在这两个方向,必然会被发现。 现在商船基本上都是近海贸易,田禹有一定把握抓住这种商船。 ~ 普庚缩在客舱里,侧躺在吊床上,右肩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他的眼睛看着在舱里肆无忌惮地乱跑的老鼠,脑海里还在想着刺杀的那一瞬间。 他很遗憾,射偏了。明明是瞄准田禹的脖子,如果射中多好! 摸摸胸前贴身放信,他有些忧虑,不知道父亲的这位故人是否念旧情。 一个矮壮的税收站在舱口,敲了敲门:“公子,船长请您过去!” 普庚慢慢起身,船长杜老大有些贪婪,他现在后悔拿出了那张金叶子。 当时为了逃命,考虑不周全。他很担心杜老大见财起意,杀人夺财。 拿起一把牛角尖刀藏在衣袖里,普庚大步走出房间。 他刚走出舱门,就看到杜老大就在左面不远处,满面笑容。 “廖公子,走,一起喝酒去!到津门还有一段时间,左右无事,不如咱们喝杯酒好好聊聊。”杜老大发出了邀请。 普庚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满面春风。 他在心里算计,喝酒的时候干掉杜老大,吞了这艘船。 他已经暗中观察过,船上分了几股势力,只要利用得当,完全可以让自相残杀。 普庚潇洒地一伸手:“杜老大请!” 杜老大笑着点点头,“好!公子请!” 普庚正要迈步,突然听到脑后传来风声,急忙躲闪。 可是穿上空间狭小,没有多少辗转腾挪的空间。 他的右肩被铁棍砸中。 普庚发出一声惨叫,右肩的骨头碎了。 杜老大也闪身上前,几拳将普庚击倒在地。 普庚被打蒙了,倒在地上刚要起身,却被人死死按住,转眼被捆的结结实实。 普庚被重新拖回他住的客舱。 杜老大在他身上掏摸起来。 普庚藏在身上的银票、金叶子、北周京城一处宅子的房契和田契,全部被掏了出来。 最后,杜老大从他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薄薄的一层。 “这么薄,还是金叶子?”杜老大嘟囔道。 打开两层油纸,里面竟然是一封信。 杜老大有些失望,粗手粗脚地打开看了一眼,一个字都不认识,他不识字。信纸却被撕开了几个口子。 普庚剧烈扭动着,“杜老大,钱你拿走,但是这封信你得给我留着!” 杜老大目不识丁,对信本来不敢兴趣,正打算扔在一旁,但是看普庚这么重视,便觉得信不简单,又收了起来。 普庚还要求情,后脑勺被猛踢了一脚,眼前一黑,差点昏了过去。 杜老大拿着搜出来的东西,“老规矩,大家都有份。” 船舱里一阵欢呼,这里的钱财加起来足足十几万两银子! 在福州城,一个熟练工,一个月最多也不过一两银子,一年十二两银子。十万两银子,不吃不喝,要赚上万年。 “老大威武!” “还是老大厉害,竟然一眼就看出来他是肥羊!” “老大,把这小子剁了吧!” 普庚眼前发黑,目光迷离,浑身疼痛,头疼欲裂,吐了不少血。 “杜老大,东西你们都拿走,请放过我!”普庚哀求道。 普庚后悔万分,如果能重来,他一定不再随便炫耀金叶子。第一次炫耀,他杀了一个渔夫。第二炫耀,把自己陷入绝境。 杜老大摸摸下巴,“直接扔进大海!” 两个水手将普庚拖到舱门口,晃悠一下,将人抛入大海。 普庚手脚都被捆住了,直接向水下沉去。 杜老大盘腿坐在普庚睡的床上,穿上一个读过私塾的水手在给他读信。 听了几句,杜老大就不耐烦了,“别他娘的念了,这书袋子掉的,老子牙都要酸掉了!” 水手只好尽量用白话给解释了一遍。 听完翻译的内容,杜老大摸着下巴,“直娘贼,竟然认识北周这么大的官!不过还是喂了鱼,哈哈……” 杜老大的心情很爽! 外面突然有水手大叫:“船长!有水师的船跟着咱们!” 杜老大心里咯噔一下,莫非是被发现了什么? 他急忙将银票揣在怀里,大步走了出去。 那个念信的水手,眼珠乱转,看众人没人在意他,便将信叠好,重新用油纸包上,小心地藏在怀里。 后面的水师船只不断大叫: “临检!停船!” ~ 杜老大走出船舱,看了一眼后面的一艘怪模怪样的水师海船。 这是海右的战船,瘦长,用软帆,速度比商船快了太多。 没有杜老大的命令,商船没有落帆,依然在全速前进。 杜老大摸摸下巴,冷声喝道:“全部抄家伙!不行就跟他们拼了!” 他听人说过,这种瘦长的战船,载不了多少士兵。在少海港巡逻的,一般只搭乘五十多个水手。 杜老大的商船经常客串海盗,杀人越货的业务十分熟练。他的船上能拎大刀片子的,不下六十人。 他有信心击败海右的战船。至于以后会不会被莱州追杀,他顾不了这么多了。 十多万的银票,他决定冒一次险。 第124章 关雅问计 现实很快给了杜老大一记耳光,他没等来跳帮战。 海右的战船传来一声惊天的炸响,接着一个空中飞过来一个东西,呼啸声中将杜老大的桅杆砸断了一根。 杜老大的船有三根桅杆,断的桅杆砸在中间的桅杆上,船速很快降了下来。 附近的水手看到了,是一个铁链子,两头各拴了一个铁球。 杜老大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砸断了桅杆,他在船上混了近二十年,从没见过这种武器。 压住心中的慌乱,他挥着刀子狂叫着:“不要慌,拎进刀子,让这帮狗娘养的跳帮!砍死他们!” 他还在等战船跳帮,人手上的优势依然是他自以为的依仗。 水手们也都叫嚷着,给自己壮胆,拎起刀子,虎视眈眈地看着追上的战船。 战船追了上来,当两船并行的时候,杜老大他们看到战船的一侧打开不少窗户,里面突然迸发出火光,还有惊天的炸响。 接着,商船上木屑碎板横飞,有几个到没到被砸成了一团血舞。 杜老大两腿哆嗦着,看着面目全非的商船。 船舷一侧出现了几个大洞,海水汹涌而入。 有几个水手被砸烂了身子,更多的是被飞舞的碎木打伤了。 这是什么武器?天雷吗? 他知道的海战,无非吃冲撞、跳帮,从没见识过这种武器,惊天的响声,打击瞬间而至,威力巨大。 杜老大害怕了,水手们也怕了,他们乱喊乱叫,纷纷逃离了这一侧船舷。 在他们的意识里,这已经不是人类的力量。 战船上有人喊道:马上停船!否则击沉你们! 杜老大急忙大叫:“落帆!快落帆!” 钱虽然很好,但是没有命重要。 ~ 两艘船很快并在一起,在士兵的命令下,杜老大带着手下,一个一个走上战船,被士兵们捆了起来。 田禹就在船上,命令人将杜老大他们分开,一一审问。 当他得知普庚被沉入大海时,有些遗憾,没有亲手杀了这个混蛋。 战船调转船头,带着杜老大的商船回少海港。 ~ 北周,京城,大时雍坊一处院子。午后的眼光洒落在院子里。 在一个长廊下,石厚和关雅都光着脚,坐在席上。 石厚的左手边,红泥小炉子上坐着铁壶,水沸腾了,这是玉泉山的水。 石厚开始冲茶,动作优雅。 他在这住了几天。有仆人,有丫鬟,有管家。 他每天的生活就是看书,吃喝。账房有银子,随时可以支取,一月一千两零花钱,但是他从未出过府。 关雅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石厚熟练的动作,脸上依然残留着潮红。 今天中午,她第一次来。 冲好了茶,石厚双手捧了一杯茶递给了关雅。 杯子只有鸽蛋大小,青翠欲滴,胎十分薄。 关雅品了一下,开始有些苦,很快有一股幽香充斥口腔。 “嗯,茶艺不错!” 石厚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慢品。 今天关雅似乎有些烦躁。 关雅慢慢品完了杯里的茶,石厚又给她倒了一杯。 关雅站起身,不耐烦地说道:“不喝了!没意思!” 石厚抬起头,“你今天似乎有些烦躁,出了什么事?” 关雅的小眼睛看着石厚,轻笑了一声,“你想知道?” 石厚笑道:“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 关雅的脸色突然变了,她冲上前一脚将石厚踹倒,脸色狰狞。 “你算个什么东西?老娘的事情是你该打听的吗?” 关雅对着石厚就是一阵连踢带踹。 石厚蜷缩着身子,双手紧紧抱着脑袋,一声也不吭。他当乞丐的时候没少挨打,这就是那个时候学来的经验。 关雅尖利的喝骂在院子里飘荡,丫鬟仆妇们都吓得地下了头,绞着双手,紧盯着眼前的地面。 她们已经习惯了关雅的喜怒无常,这种时候老老实实呆着最好,不要主动朝上凑,因为已经姐妹证明那样没有好下场。 本来想上前抚慰关雅的怒火,没想到却成了关雅发泄的对象。被骂是最轻的,被抽耳光,被打板子,甚至被逐出关府。 打了一阵子,关雅累了,停住了脚,气喘吁吁,心情好了一些。 石厚脸色很平静,慢慢坐了起来,又被关雅一脚踹倒。 她指着石厚鄙夷地说道:“石厚,你就是老娘养的一条狗,记住了吗?” 石厚趴在地上,立刻“旺旺”叫了几声。 这下出乎关雅的意料,她“噗嗤”一声笑了,又踹了石厚一脚,“狗东西!” 这一脚很轻,只是在石厚的肩膀上蹭了一下。 ~ 石厚坐直了身子,面色依然很平和,刚才的事情好像只是个幻觉。 “是三王子欺负你了?”石厚问道。 关训的儿子都封了王。三王子就是关雅的三哥关思圣。 关雅和她三哥的关系一向不好,京城的百姓都知道。 关雅皱眉道:“刚打过就忘记了?瞎问什么?” 石厚没有再问,而是把残茶倒了,重新烧上水。 关雅放缓了口气,“我看中了一个玉观音,结果被他抢去了。” 再过几天,就是奶奶的寿辰,本来她想买来送给奶奶,当作寿辰了礼物的,没想到三哥横刀夺爱。 关雅叹了口气,靠在后面的垫子上,“算了,我也想开了,不过是个玉观音罢了。我再想想其他礼物吧。” 石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转头开始摆弄眼前的茶具。 关雅一个枕头砸了过去,“狗东西!有话说,有屁放!” 石厚问道:“想过没有,等三王子当上了摄政王,甚至更进一步,你该如何自处?” 关雅楞了,关训身体很好,正值壮年,她从未想过父亲百年之后的情形。 “那,那还能怎么样?我是他妹妹,难道还杀了我不成。” 关雅嘴很硬,但是心里却担忧起来。最是无情帝王家。等三哥当了摄政王,甚至夺了北周的皇位,那时候自己的下场只怕很惨,被圈禁,甚至被杀都有可能。 “那你有什么建议?”关雅的脸色恢复了平静,淡淡地问道。 “如果二王子上位,你就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关训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关思文本来最得他的喜爱,也最像他,可是被秦王的手下杀了祭旗了。 二儿子关思敏,虽然名字里带“敏”,其实和“敏”一点关系都没有,反而有些木讷。 三儿子关思圣,十分聪慧,十二岁就是秀才。为人处世也十分圆滑,简直是八面玲珑四面得风。 关雅面色严肃,摇了摇头:“关思圣?他不行!” 现在关训很喜欢三儿子,把他当作继承人来培养的。 石厚意味深长地说道:“事在人为。如果想日子过得舒坦一点,就多押几次宝。” 关雅坐直了身子,看着石厚,“说吧,你有什么计策!” “简单说,对二王子,暗中支持;对于三王子,暗地里拆台,要公开捧,用尽全力捧!” 关雅有些疑惑道:“为什么要公开地捧老三?那不是帮他吗?他有什么了不起,我看他连我大哥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关雅的情绪有些激动。 石厚意味深长地说道:“‘捧杀’才是杀人不见血啊!摄政王正当壮年,如果三王子风头太盛,必然引起王的猜忌。” 关雅想了想,终于明白了,天家无父子。现在北周名义上是柴的,但实际上关家的,只差一个名义了。 关训不会容忍别人瓜分他的权柄,亲儿子也不行。 她看着石厚,惊叹道:“你小子好阴险!竟然算计我三哥!” 石厚心里咯噔一下,莫非关雅刚才是引蛇出洞? 他的脸色闪过一丝失落,虽然很苦恢复平静,但是依然被关雅捕捉到了。 “不过,我喜欢!”关雅大笑道。 石厚暗自出了口气,说话拖拖拉拉的人真是可恨。 第125章 步伐再大一些 清晨,田禹坐在长廊下,打量这面前的各种药草。 程黛昨天做的手术,今天已经能少量进食一些菜粥。 一股清香从后门卷来,还有轻盈的脚步声,田禹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念杞来了。 念杞坐在茶几的另一侧,芍药上了一壶新茶。 “你的亲兵在收拾东西,今天要回去?”念杞亲手给田禹斟了一杯茶。 “是的,还有一堆的事情要处理。” 念杞“嗯”了一声。 两人正说着话,方琴来了。她是来探望程黛的,田禹还没回来的时候,她们见过面。 虽然田禹现在不认这个“如夫人”,但谁知道以后。不认,干嘛要送到念杞那里,谁不知道你俩你侬我侬。 田禹也没有想到,把人送到这里,会引起误解。 田禹一拍脑袋,“看我这脑子,给你带个东西都忘记了。” 念杞惊讶道:“给我的?什么呀?” 田禹神秘道:“马上就知道了。” 宋强很快送来一个木盒子送过来。 方琴劝道:“田公子,你也是一方诸侯了,身边都是粗汉怎么行,该配几个丫鬟了。” 田禹笑道:“现在还刚起步,以后少不了,我总不能带着一群丫鬟仆妇去打仗吧。再等等吧。” 方琴笑道:“要不,你俩也早点成亲吧?” 念杞两腮飞红,“先把你自己嫁了吧!” 她打开盒子,里面是几排刀片,每个刀片旁都有编号。盒子上盖的内侧还有八把刀柄。 方琴好奇道:“二十四个刀片,这么多刀片干什么用?切肉?裁纸刀?” 念杞一看就明白了,是手术刀,便故意说得很模糊,“这是切肉的。” “俗!”竟然送姑娘切肉刀。 田禹接口道:“切人肉的!” “你们两个大变态!”方琴叫道,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方琴发现这次送的刀片,比上次的种类要多了很多。并且刀片和刀柄是分离的。 田禹介绍道:“这几个刀片,适合切开皮肤、肌肉、骨膜;这几个刀片,适合切开血管、胃肠道;这几个,适合五官、膝盖;……” 方琴脸色发白,“你够了!不要再说了!” 田禹只好盖上盒子,掏出一个小册子递给念杞:“这是手术刀的说明书。我这只是抛砖引玉,手术刀的样式、分类还需要你来定。等定型,大量生产。” 念杞很开心地应了下来。手术刀会应用的越来越多,现在少海大学医学院有解剖课,还是必修的。 自己来定型,那意味着医学史上留下一笔。 她建议道:“也可以多打造一批,送给少海大学的医学院,让他们也用用,提提意见。” 田禹点头道:“医学不是我所长,以后手术刀还是你来负责,归积善堂生产吧。” 积善堂是念家开的药店,现在又念杞打理。 芍药上前,将盒子收了起来。 念杞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哦,对了。我查了几具人体,真如你说的大人的骨骼大部分是206块,也有个别多一点,少一点的。真神奇啊!” “据说,这个差异一般少于5块。”田禹道。 方琴忍不住干呕了几声,脸色有些苍白。 “我给你把把脉,别是喜脉吧?”念杞打趣道。 方琴站起身,“我去看看黛儿妹妹,你们两个大变态,慢慢聊!” 人家情侣在一起,都是谈情说爱,聊聊有趣的事情,这两个人谈论的是如何切割人体,人骨的数量。 念杞笑了,安慰她“当年华佗给曹操治病,就要劈开他的脑袋。‘手术’这个词好!” “你们聊,我去看看程黛妹妹。”方琴终于,落荒而逃 方琴落荒而逃,再听下去要吐了。 虽然叫燕飞大木头,不解风情,可是燕飞从不说起战场上的血腥,在他的嘴里,上战场就像郊游一般。 哪像这两位,一边喝茶一边聊解剖人体,太残暴了! ~ 吃过午饭,将程黛交给了念杞,田禹回了城里。 现在一堆的公务等他处理,容不得他儿女情长。 因为刺杀,现在亲兵环绕,不远处还吊着一队骑兵。 田禹有些无奈,可是他也没有办法,只想尽快回府。 为此,他抄了近道,偏离了大道。 田府在城北,田禹勒令骑兵走大路去田府汇合,他则带着几个骑兵穿街过巷,虽然马速下来了,但是可以少走不少路。 穿过一条巷子,田禹看到几排房子,规划整齐,路如棋盘。都有小院子,扎着简单的篱笆。 院子里都种了菜,养了鸡。晾衣绳上不少晾晒着军服。 田禹大概看了一下方位,这里是军属区,应该是第三营的。 院子里偶尔见到妇人和孩子,衣服都是补丁摞补丁,有些甚至面有菜色。 田禹皱起了眉头,军饷并不低,辅兵一个月都是一两饷银,这里都是基层军官的住宅,怎么还这么穷? 他命令亲兵请来里长,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 听到田禹的问题,老人道:“回大人,这里住的都是军官,但是大多出自流民。他们穷怕了,有点钱就想存着。再加上有了孩子,花销大了,家里更难有余钱。” 有的家里房门紧锁,里面传来孩子的哭声。 田禹指着一处房子问道:“那家,怎么房门落了锁,里面还有孩子哭?” 里长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大人,那是一个把总的家。他的浑家在工地做饭。家里没有老人帮着照顾,孩子只能锁家里。” 送走里长,田禹心情很沉重,一路上都心事重重。 按照里长的说法,那些被锁在家里的孩子,还算幸运的,家里有两份收入,经济上更宽裕。 大部分家庭全靠家主的一份月饷活着。 ~ 刚进田府,仆人就回报,徐博大人、燕飞大人已经在书房等候了。 田禹进了书房,和两人客套一番,各自落座。 徐博正要说几件民政的事,田禹率先开口,“我来的时候,路过军人的家属区,发现他们生活依然很清苦。后来又去了几处,也都是这样。” 燕飞解释道,“公子,现在海右还刚刚开始,没有钱是难免的。咬牙撑这一两年,日子会好的。” 徐博也赞同燕飞的说法,“公子看到的,大多之前是流民,没有什么家底。稍微好一些的,那都是妻族是当地人,多少能帮衬一些。” 田禹摆摆手,“如果军人的家里不安定,他们怎么能安心在前方打仗?” 徐博、燕飞都沉默了,田禹说的对,但是财政现在吃紧,何况现在军饷也不低,远比南周、北周的高,还没人敢喝兵血,每月都是足额发放。 田禹继续道:“关键还是民间的力量没有被激活,开的厂太少。厂子多了,需要的人就多,缴纳的税也就多。” 徐博劝道:“公子,咱们的税很低,又没有乱收费,吸引来的商家越来越多。日子会好的,只是需要点时间。” 田禹道:“时不我待啊!我打算再推一把!咱们的步子要再大一些。民富国强,老百姓有钱了,咱们才会有钱,日子才会好过。” “公子是担心什么?”徐博问道。 田禹解释道:“青州节度使养了那么多兵,整个鲁省才多大,一年才有多少收入?他要撑不下去了!咱们最迟后年,就要面对北周这个庞然大物了。” “一个鲁省供养了十三万的军队,还有那么多官吏,是太勉强了。”燕飞说道。 徐博问道:“那公子打算怎么推?” 第126章 骑骡子的骑兵 从底层军官的住宅附近路过,那里的贫穷和落后刺激了田禹。 他第一次感觉自己的步子有些小了。 田禹路上已经想好的,便直接说道: “我打算放出一批拉丝机,优先让军人家属租赁使用。这种机器占地不大,容易操作,妇女老人都可以操作。拉出的铁丝可以企业收购,政府兜底。近期,军方就会有大单子。 “铁丝可以做铁钉、编锁子甲、拉铁丝网,社会上和军事上需求量都十分巨大,根本不愁销售。 “还有,我有生产香皂、雪花膏、骨瓷的方子,近期拍卖,卖给海右当地的商家。一个方子我计划卖给六家。 “军人的衣服、被褥、绑腿、鞋子、饭盒……这些非武器类用品,改向民间招标,物美价廉者中标。官府的这类企业全部卖掉。 “军人用的帐篷、马车也向民间招标购买,政府不再生产。 “以后冷兵器的生产也向民间放开,政府官员的制服也向民间招标采购。 “为了鼓励民间参与海上贸易,对造船业免税,暂定免税十年。 “现在海右的商税已经基本上可以支撑政府的运转,从明年起,免征农税。” “……” 田禹一口气列了这一堆,徐博和燕飞已经被震惊了。 这个计划虽然政府参与的并不多,除了拉丝机需要政府参与组织,其余的就只需要招标就可以了。 但是田禹释放的生产量却是巨大的。 现在海右的正规军三万人,其中包含骑兵一万人、水兵五千人。单是对军服的需求就是一个巨大的量。 还有田禹说的肥皂、雪花膏、骨瓷,虽然他们俩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是从田禹搞的白糖、镜子、海珠的暴利来看,肯定是广受欢迎的好东西。 这些都会提供大量的就业机会,给海右带来大量的税收,吸引来更多的商人。 徐博笑道:“本来还想找大人说说下个月发工钱的事情,和大人的计划比,这就是小事了。” 田禹笑道:“发工钱,还有几天?” “下月五号,还有十二天。” “母钱做好了吗?”田禹问道。 攻打越王普凡之前,田禹和徐博已经商定,印制海右的铜钱。 本来还有现在有了招远的金矿,可以改两为元,但是中原的银子产量太少。 田禹估计,现在的一两白银可以折合后世的三四百元。还不具备使用银元的条件。 纸币也在他的考虑之中,但是防伪工艺还在完善,按照现在的进度大概要明年才能推出。 徐博拿出一个盒子,递给了田禹。 里面是一个母钱,正面是“海右通宝”四个隶书。 燕飞问道:“军饷也是下月五号发,现在印新钱还来得及吗?” 徐博解释道:“来得及,这次用水力冲压机直接压制,铜板已经准备储备在仓库里了。铜的产量没有问题,屯田营上个月刚发现一个铜矿。” 这次大规模的发薪,设计近二十万人,正好将新钱普及开来。 田禹摸摸下巴,说道:“徐大人,设立中央钱庄吧,负责制定货币政策、印制和发行货币。铜钱和纸币的印制、印量,都由中央钱庄来负责。” ~ 招远,屯田营的公署就在招远县城。 吴翔坐在公案后,脸色十分难看。 一个亲信大步跑了过来,在门口象征性地报了一声,便闯了进来,眉飞色舞地说道: “大人,新找的矿出金子了!老师傅说是一条很好的矿脉!” 吴翔只是抬了一下眼皮,说了声“知道了”,继续看着面前的一叠纸。 这是他给田禹打的报告,上月底,登州府的守备带兵跑到海右的地盘,抢了屯田营十万斤的海盐。 他们几乎将仓库搜刮一空,还杀了几个屯田营的兵。 吴翔给田禹打了报告,请求田禹出兵报复。 现在他的报告又回来了,田禹只批了一句话: 你的刀枪生锈了?你的炸药受潮了?你现在改吃素了? 吴翔十分羞愧,自从出了金子,自己就钻钱眼里,整天想的就是如何出更多的金子。 上个月发现的铜矿已经产铜,正好储备起来,供应海右印钱。 自己竟然忘记了屯田营也是军事建制,隶属于五军都督府,屯田兵也是有刀枪的兵,玩炸药比正规军还要溜。 吴翔一拍桌子:“击鼓升帐!” ~ 登州府城,知府孙贤有些郁闷,登州守备赵文烈带兵劫了莱州的海盐,还是十万斤海盐。 莱州现在自立旗号,叫什么海右,兵强马壮,这赵文烈肯定是脑子有包。 更让他生气的是,赵文烈卖盐的钱,只分给他一千两。 虽然大半个月了,海右还没有动静,但是孙贤总觉得眼皮跳。 孙贤随便打开了一个卷宗,可是看了半晌,一个字都没看下去。 孙贤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可惜香甜的茶水浇不灭他的心烦意乱。 一个幕僚面色惊慌地走了进来,刚进门就叫道: “大人,不好了!海右的兵打过来了!” 茶杯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上好的官窑摔成了几瓣。 “快!命人关闭城门!”孙贤吓得脸色发白,大叫道。 幕僚急忙道:“大人,城门已经关闭了。” 孙贤瘫坐在椅子上,终于还是来了。 “敌兵到哪里了?” “敌兵没有来府城,而是直奔守备营的驻地去了。” 孙贤瞪了他一眼,话都说不清楚,白白害自己吓了一跳。 “敌人多少兵马?” “据报是一千多兵。”幕僚回道。 孙贤更放心了,“赵文烈号称有一千五百人,都是能战的精锐。这次就看他的了。” 他当然不相信赵文烈有一千五百人,多少是要吃空饷的,但是一千应该还是有的。 赵文烈曾在北疆打过鞑子,这也是他在孙贤面前吹嘘的资本。 吹嘘的次数多了,孙贤就信了,以为赵文烈是个能打仗的将军。 现在他有一千兵马,以逸待劳,打赢肯定是没问题的。 孙贤打开扇子,潇洒地挥舞了几下,他相信赵文烈的战力。 ~ 吴翔掌管三个屯田营,第一营是老营了,足足四千多人;第二营、第三营是新招募的,每个营一千五百人。 这几个营分散在招远的金矿、铜矿,和少海东面的盐场。 他从中抽调了一千五百人,组成一支军队,去攻打登州府。 屯田营以步兵为主,但是屯田营有很多骡车组成的运输队,负责运输矿石和盐。 吴翔将这些骡子组织起来,又临时在市场买了一些驴凑数,拼凑了五百骑兵。 在海右境内,靠近登州府的一个县城,吴翔停留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清晨,吴翔率兵直奔登州府城外的守备营。 一个时辰后,已经远远可见守备营地的营房。 ~ 赵文烈自从抢了海右的盐,就一直睡在军营里,防备海右的报复。 在睡梦中,他被手下叫醒,听到海右来攻打,他吓得一个激灵,提心吊胆这么久,敌人终于来了。 当他听到最后,不由地捶着床板,哈哈大笑,“吴翔的骑兵都是骑骡子?队伍里还有驴叫?” 他的眼泪都笑出来了。 赵文烈终于忍住了笑,披盔戴甲,点起了兵马。 “儿郎们,走!海右的屯田营给咱们送骡子来了,咱们勉为其难地去接收一下吧。” 赵文烈挥舞着大刀,意气风发。 他的手下都哄堂大笑。他们也知道了敌人骑的是骡子和驴。 没有经过训练的骡马,战阵中容易受到惊吓,会乱叫乱跳乱跑,不受操控。 骑在上面的士兵,下场可想而知。不是被甩下去,被踩死,就是轻易被敌人干掉。 不是随便拉个四条腿的畜生就能当战马的。 他们相信,这次会和上次抢盐一样,轻轻松松大赚一笔。 第127章 意外的战果 赵文烈带兵出了营房,前出一千步开始排兵布阵。 闹哄哄半晌,他才列阵完毕。 这还是幸亏他担心海右的报复,前哨放的比较远。 在手下的簇拥下,赵文烈骑着一匹雄壮的黑马,趾高气昂地等待还有的军队。 有手下提议,“将军,不如咱们迎头冲杀过去。只要咱们一个冲锋,肯定就把骡子给惊了!” 赵文烈摆摆手,淡淡地说道:“不用,不如以逸待劳!” 他淡定自若的样子,颇有大将风度,给了手下更多的信心。 他对外号称五千兵马,其实不过一千五百个兵额。扣除他吃的空饷,不过九百个兵,加上他的亲兵也不到一千人。 再扣除老弱,不过六百余青壮。 现在,这些兵全部列阵在外。 勉强凑了五十个骑兵,虽然没有骡子、没有驴,但是不少都是劣马。 赵文烈还没完全糊涂,用这样的兵去冲锋,不等冲入敌阵,自己就跑散了。 ~ 吴翔带着十几个亲兵跑在队伍的最前面,他们骑的是战马。 后面是骑着骡子、驴的“骑兵”,再后是步兵。 当赵文烈看到远处一片亮光直奔他的军阵,他愣住了。 “这,这是海右的兵?”他有些不敢置信,右手哆嗦着,指着跑来的敌军。 吴翔和他的亲兵穿的都是板甲,是利用水力冲压机一次冲压成型的。明亮的板甲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赵文烈感觉自己的眼睛要被晃瞎了。 武将能有一个这样的明光铠,就可以当传家宝了。 这种铠甲制作十分困难,但是用的钢就不是一般武将能够承受的,更不用说漫长的制作过程。 现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一片。 赵文烈不由地咽了咽口水。 再看向吴翔的后面,那些骑骡子的“骑兵”,全部穿着锁子甲,对,是全部! 有了明光铠的震撼,赵文烈的神经再次遭受打击。 海右的屯田营这么有钱? 这哪是兵,这是移动的金库! 随便一件锁子甲都可以买下南周皇城的一座园林了。 赵文烈的手下没了刚才的跃跃欲试,被钢铁包裹的军队,只怕很不好打。 ~ 还有一千步的时候,吴翔命令道:“下马!” 骑兵们纷纷从骡子上跳了下来,拿着刀盾开始列阵。 原来,吴翔是挑选了勇悍的士兵,让他们骑牲口节约体力。 但是冲阵的时候,还是要当步兵用的。 吴翔在北境和鞑子杀了那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如何使用牲口。 这五百名士兵列好阵,静静地站在那里,纹丝不动,一点声音都没有。 赵文烈清楚,他们在等后面的步兵。这个时候,他想指挥兵压上去,但是犹豫了一下,放弃了。 敌人的盔甲让他害怕。他想依仗前排的长枪兵消耗这些武装到牙齿的士兵。 很快,吴翔的步兵跟了上来。列阵后,吴翔并没有立刻冲击,而是让士兵原地休息。 战场,出现了奇怪的现象。 两支队伍静静地对峙,吴翔的一方,士兵岿然不动;赵文烈的军队,士兵交头接耳,队形有些散乱。 吴翔其实犯了兵家大忌,临阵冲杀,竟然让士兵放松的心神。一旦敌人进攻,骑兵转瞬即逝,士兵反应不过来,很容易被骑兵冲进来。 他久经战阵,还这样做,无非是没把赵文烈当做对手。 ~ 盏茶的功夫,吴翔拉下头盔的面罩,呵令准备进攻。 前面的五百骑兵,也纷纷拉下面罩,拿出一个弩。 弩臂是精钢打造,有后世的枪托,有望山。 士兵踩着鼓点,一步一步逼向赵文烈。 赵文烈带着亲兵退回阵里,长枪兵将长枪斜着指向天空。一米多长的枪头,如密林一般,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吴翔的兵一步一步上前,脚步声十分整齐,声音沉闷。 登州的长枪兵,将枪尾扎在地里,半蹲着身子,握紧枪杆。 吴翔命令道:“放箭!” 士兵将弩斜指天空,一片乌云飞了出去,在长枪兵的头顶停顿、落下。 一片惨叫声中,长枪兵纷纷倒下。 弩箭的头是破甲箭头,比普通箭头更长、更重,也更锋利。箭杆是铁制的,整根箭是普通箭的几倍沉。 赵文烈的脸色很难看,海右的兵还没有进入弓箭手的射程,只能被动挨打。 终于,吴翔的前锋进入了登州弓箭手的射程。 赵文烈大吼:“放箭!” 他有三百名弓箭手,他要报复回来。一片乌云般的箭枝飞了过去,在吴翔的前锋头顶落下。 赵文烈的脸色更难看,敌人的锁子甲覆盖到手腕,虽然重量不小,但是防护全面,竟然没有一个士兵中箭倒下。 他绝望地看到,敌人又举起了弩,一片乌云又飞上天空。 “这怎么可能?老子怎么没看到他们上箭?”赵文烈大吼道。 因为距离有些远,他没有看到弩的下面有一个小匣子,里面还躺着一根箭。 ~ 三轮弩箭过后,赵文烈的长枪兵、弓箭手已经溃败。 吴翔大吼一声:“杀!” 他率先带着骑兵冲了进去,右手挥舞着长刀,用力劈砍。 屯田营的兵大吼着,冲进了敌阵。 赵文烈绝望地发现,自己的兵溃败了。敌人的步兵还差十几步,自己后面的兵却已经跑出了百步开外了。 他已经没时间去维持军纪了,因为吴翔已经带着仅有十余名骑兵冲杀过来。 ~ 战斗毫无悬念,不过一个冲杀,登州的守备营就完了。 赵文烈被吴翔一刀削首。 吴翔看着打扫战场的士兵,命令道:“留下步兵打扫战场,骑兵立刻跟我出发,去登州府城!” 登州陆地上唯一的一支军队被击溃了,剩下的只有水寨。 可是吴翔得到情报,登州水寨的战船、士兵上个月被节度使衙门合并入津门水寨。 也就是说,现在,登州无兵可守。 登州,犹如一支肥羊,孤零零地站在一群“狼”面前。 ~ 田禹正在书房和徐博说话,讨论海右的税种。 亲兵送来了吴翔的战报,田禹看了一眼,有些意外,又看了一遍,他递给了徐博。 徐博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十分意外,“这,这,吴将军竟然占了登州府?” 吴翔杀了赵文烈,俘虏了知府孙贤,现在求情田禹派人接收登州府。 田禹有些意外,以为吴翔会教训赵文烈一顿,让他把抢走的海盐吐出来,甚至要点赔偿费。 他万万没想到,吴翔竟然占了登州府。 要知道,在胶州半岛,莱州府以东的土地,全部属于登州府。包括军港所在的刘公岛也是。 徐博揉揉额头,有些不知所措,便问田禹道:“公子,您看该如何?” 田禹笑道:“既然打下来了,就收下吧。” 后世中原十大金矿,全部在这个半岛上。以后让吴翔慢慢找。 “赵文烈的女儿,可是青州节度使行军司马周子贤的妾,据说很得宠。”徐博说道。 海右现在的政策是韬光养晦,不与大势力交恶。 如果占据了登州府,就等于和青州节度使叶铭申撕破了脸皮。战争很快会接踵而至。 田禹摆摆手,“咱们可以使用点手段。” 第128章 烈火烹油 当天傍晚,押送登州知府的马车已经到了少海。 在政务办公大楼,田禹和徐博见了登州知府孙贤。 吴翔没有难为孙翔,善待降官的家人,没有让孙贤坐囚车,而是用马车运来。 徐博道:“素闻孙贤治理地方颇有才能,大人不妨招揽试试。” 田禹自然从善如流,现在还有很缺人才,成熟的官僚也缺。 田禹单独见了登州知府孙贤。 见到孙贤,田禹和徐博都起身相迎。 孙贤急忙上前拱手谢罪:“罪民孙贤,拜见两位大人,在下……” 不等他说完,田禹就扶起了他,向孙贤介绍了徐博、燕飞。 田禹说道:“孙大人,不用客套。海右百废待兴,正需要人才。孙大人不如来助我们一臂之力。” 孙贤拱手道:“一切听大人吩咐。” 他将皮球又踢给了田禹。 田禹想了想,“我正准备设立咨议局,孙大人不妨来担任副局长,领导筹备工作。” 孙贤正为命运忐忑不安,现在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一切听大人安排!”孙贤拱手道。 徐博笑道:“不过,为了让节度使大人保持心情愉快,对外,登州知府还是您孙大人。” 孙贤点头,“自是可以!只是,登州每年要缴纳春秋两季的税银,现在收税在即,怎么办?” 海右如果不缴税,叶铭申会派员来询问,很容易发现问题。 如果缴纳,海右能愿意吗?自己打下的地盘,还要缴纳什么这税那费的。 田禹笑道:“依然是依照节度使衙门的要求,缴纳秋税。以后有了孙大人的参详,我们的管理水平会大幅提高。” 听到田禹继续缴税,孙贤松了口气,看来,海右目前还没有和节度使翻脸的计划。 送走了孙贤,田禹、徐博和燕飞都十分高兴。 田禹已经命人准备酒菜,要小小地庆贺一下。 海右的地盘翻了一番,关键是中原十大金矿全部纳入囊中。 整个半岛,海岸线漫长,湾岔众多,正适合晒盐和海产养殖。 这些丰厚的矿产、晒盐和养殖,可以产生大量的工作岗位。同时刺激海右的商贸。 ~ 夜色朦胧。南周,金陵城。工部尚书文敬的书房。 就在田禹刚送走孙贤,文敬刚刚端起一杯参茶,慢慢品来了一口,又放下了。 文济圣恭敬地坐在他的下手,因为一个错误的情报,他丢了户科给事中的肥差。 在文敬的运作下,闲置几个月后,他终于有了新的官职,闽省泉州知府。这也是个肥缺,还从七品升到了五品。 闽省刚遭了兵灾,百废待兴,很容易出政绩。 泉州素来海贸发达,这次兵灾结束很快,并未伤及根本。 文济圣又恢复了往日的洒脱与自信。 “大伯,这是几个同年弹劾田衡老匹夫贪污军饷的奏章。”文济圣双手递过去几个奏折。 他现在恨田家入骨,田禹远在莱州,他没有办法,只能将怒火倾泻在田衡身上。 当他被任命为泉州知府的消息传出去后,昔日淡了关系又重新火热起来。 这几个折子就是同年重归就好的一个礼物。 文敬接过去,随手放在了桌子上,看都没看。 文济圣有些意外,大伯一直想置田衡于死地,怎么今天无动于衷。 “大伯?”文济圣小心地叫了一声。 自从丢了户科给事中的官,大伯明显没那么亲近了,端起了架子。大伯母也不再亲切地邀请他的妻子来府上做客,妻子也不再像往常一样,自由出入大伯的府邸。 文济圣现在有点害怕大伯,他的荣华富贵还要靠在大伯这颗藤上才有未来。 文敬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参汤,缓缓放下杯子,拿起一块手绢,擦了擦嘴角。 将手绢放回桌上,他才说道:“老夫正在和几个好友商量,一起上折子,给安庆侯请功。” 文济圣瞪大了眼睛,看向了大伯。 大伯这是怎么了?得了失心疯?之前恨不得田衡暴毙,现在却要给他请功? 大伯怕了田衡,这是要投降,先送个投名状? 文济圣有些失落,没有大伯的助力,他的仇是无望了。 文敬似乎看出了他的意思,淡淡地问道:“你是不是以为老夫疯了?” 文济圣在心里暗自点头,嘴上却连道:“侄儿不敢!您老深谋远虑,岂是小侄能揣测的。” 文敬看着下一点最优秀的侄儿,终于还是解释道: “你以为,田衡再封下去,该封什么?” 文济圣想了想,说道:“三师?兵部尚书?不对!他已经是侯爷,这么大军功,该封王了!” 文济圣毕竟不傻,很快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他激动地看向文敬,“大伯的意思是,捧杀?” 文敬有些欣慰,这个侄儿脑子不笨,“我朝除了开国封了几个异姓王,之后最多封异姓为侯,没有封王的。现在,咱们就齐心合力,促成这件事。”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文济圣的眼睛里满是佩服的目光,姜还是老的辣!和大伯这个计策比,自己搞的弹劾就太小儿科了,捕风捉影,根本弄不到皇帝的痛处。 文敬继续道:“咱们都推一把,将田衡好好夸一下。最后找个二愣子,让他上折子,请封田衡为王。” 文济圣抚掌赞叹,“妙!妙!” 当今陛下刻薄寡恩,性格多疑,有这些神助攻,田衡想不被猜忌都难。 田衡凯旋归来,压着普家的众多人贩,太子出城十里相迎。金陵几乎空巷,都在大街上观看胜利归来的军人,和押送来的囚犯。 当时的田衡是多么的风光,简直门庭若市。 文敬觉得再推一把,将田衡推的更高。 站的越高,摔下来的时候,就摔得越惨。 ~ 文敬突然问道:“知道伪王水师是谁灭掉的吗?” “战报上说,是天雷击毁的。”文济圣回道。 田衡奏上去的战报都没太详细的数据,但是都说福州和泉州水师的覆灭,都是被天雷击毁的。 文敬冷笑道:“一次天雷,两次还是天雷?这么巧?为什么天雷只打伪王的,不打我朝的?莫非天雷也姓‘柴’?呵呵……” “那,大伯的意思是?”文济圣陪着小心问道。 “让人查,一定要查清楚伪王的水师是怎么死的。”文敬严肃道。 文济圣急忙一一应下。 第129章 闲适的时光 念阔太医的家,今天新娘回门。 新娘自然是方琴,她出嫁的时候,对外说是念阔的侄女,是从念家上的花轿。 婚后回门,自然也是由燕飞陪着回念家。 田禹也被念太医邀请来作陪客。 酒足饭饱,众人在念家的后花园喝茶聊天。 念阔现在是少海大学医学院的院长,比行医的时候闲暇时间多了不少。小小的后花园打理的十分精致,充满雅趣。 念阔客气了两句,就回了书房,将后花园交给了小辈。 念杞是主人,张罗着茶水糕点。 燕飞、方琴夫妇,还有田禹,大家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方琴就粘在燕飞的身旁,两人肆无忌惮地撒狗粮。 念杞打趣道:“方夫人,你就绑在燕将军的胳膊上吧。” 方琴得意地哼了一声,“我乐意,怎么的吧!我以前看话本,小姐落难,总有大侠营救。就梦想有一天落难了,有一个白衣白马的搭救我。” “现在嘛,骑士有了,就是黑了点。”念杞笑道。 “奶妈骑士。”田禹笑道。 念杞不顾形象地掩嘴大笑,刚才吃饭的时候,燕飞帮着妻子剥虾、拿饭、递手巾,照顾的无微不至。 方琴的脸羞红了,躲在燕飞宽厚的背后“呸!”了一声。 ~ 众人喝了几杯清茶,解了酒意。 方琴问田禹道:“田公子,那种拉丝机,能否卖我家珠宝店几台?” 燕飞看着她,使了个眼色,方琴却装没看见。 念杞奇怪道:“那是拉铁丝的,你要那干什么?” “你不懂了吧,既然拉铁丝,那就能拉金丝、银丝啊。”方琴得意地说道。 田禹不由暗自赞叹,方琴这眼光是不错的,他对她经营的珠宝店有了更多的期待。 “我对你家的珠宝店更有信心了。”田禹笑着对燕飞道。 “那是!必须有信心!”方琴满脸得意,小脸贴在燕飞的胳膊上蹭了蹭。 燕飞咳嗽了两声。 方琴掐了他的胳膊一下。 念杞说道:“拉丝机市面上没有吗?” 田禹解释道:“那个目前优先供应军属,市面上不准出售。拉出的铁丝军事上很有价值,可以制作锁子甲。” 燕飞又咳嗽了几声。 方琴坐直了身子,脆声道:“杞儿,要不你给我家燕大人看个止咳嗽的方子?” 念杞掩嘴笑道:“这个方子,你自己开吧。” 燕飞被闹个大红脸,“别闹,那是政务,你要它干什么?人工拉丝呗。” 方琴白了他一眼,“我也不是现在要,我的意思是,等解禁了,先供应我们家一台,总要比竞争对手先一步才行。” 田禹大笑,“我给你们的贺礼,还没仔细看吧?” 方琴噘嘴道:“有什么好看的,送我们那么沉的一个大家伙。飞哥说了,是铸铁的。你说你地盘这么大,怎么这么抠?连钢都不舍用。” 燕飞握住她的酥手,轻轻握了握,示意她不要说下去。 但是方琴昔日可是公主,怎么会在乎田禹的权势。不过她还是乖巧地住了嘴。 “那个铸铁的家伙,就是拉丝机。听你这意思,还放仓库里呢。”田禹大笑。 方琴眼睛一亮,“真的?我说呢,执行长大人出手,怎么能是俗物!” 方琴的小嘴也很甜,立刻送了一顶高帽子。 念杞白了她一眼,“只怕眼睛就看那个穿衣镜了!” 提到穿衣镜,方琴很得意,“那是,那穿衣镜是目前最大的,可是中原独一家,何况还有探花郎设计的边框。” 穿衣镜是田禹的大哥大嫂送的。 田霍曾中国探花,他亲自设计的边框。一朵牡丹花,花径托着镜子,花瓣在上面抱住。又请大匠涂漆。 硕大的穿衣镜,不仅技术上超越时空,设计、制造都巧夺天工。婚礼现场,不知多少名媛贵妇羡慕地心里滴血,恨不得抢自己家里去。 拉丝机的问题解决了,大家的闲话又扯到了镜子。 “你家小镜子销路很好。”方琴对田禹道。 田家的一些梳妆镜,在方琴的珠宝店也有销售,利润很不错。 “要是穿衣镜也供货就好了。”方琴遗憾道。 “得陇望蜀!”念杞给她冲了杯新茶,笑道。 方琴捻起一块桂花糕片,得意道:“有钱大家一起赚嘛,又不是白拿你田家的。” 念杞脸上飞起两朵红云,白了她一眼。 田禹说道:“超大面积的玻璃板,很快能生产了。生产线已经调制成功,最迟十天后就能投入生产。” “那穿衣镜是不是也快了?”方琴急忙问道。 “初冬应该可以供货了,但是量不会太大。具体的你得问陈明发大掌柜。” 方琴眼珠一转,“你家玻璃卖吗?” “卖!”田禹点头道,“你家要镶嵌玻璃窗户?” 现在海右的办公楼,窗户全是田禹免费供应的玻璃,窗户不用纸,改用玻璃,已经成为一股风潮,从海右慢慢向中原扩散。 燕飞疑惑地问方琴道,“咱们家不是早就用玻璃窗户了吗?” 方琴轻嗔道:“大木头,那不是镶嵌窗户的。” “那是干什么用的?”燕飞继续问道。 “他家镜子镜子太贵了。我想了啊,梳妆盒里完全可以镶嵌一个玻璃,玻璃背后的模板涂上一层黑漆就可以了。”方琴得意地说道。 她完全不顾及镜子厂家的大老板就在面前。 燕飞又咳嗽了几声,“这,这不好吧。” 方琴伸手在他腰上悄悄地掐了一把。 田禹摆摆手,“这个想法挺好的。黑漆不一定合适,可以多试几种,例如银色的漆。” 方琴眼睛一亮,“对啊,银漆更好!” 田禹继续道:“你要是能做好保密工作,我把镜子的生产方子给你们。” 自己和燕飞是生死与共的兄弟,一个玻璃方子罢了。在别人眼里可能是聚宝盆,可是在他眼里,什么也比不上兄弟情谊。 方琴眼睛一亮,可是不等她说话,燕飞急忙道:“不可以!这个方子不能要!” 方琴嘟着嘴,抓着他的胳膊摇晃着,拉着长声,嗲嗲地叫道:“相——公——!” 念杞一口茶水直接喷了出去。 但是无往不利的“大杀器”失效了,燕飞依然坚决地说道: “这个方子不能拿!镜子的钱,公子从没装进自己的腰包,全部转给财政。” 田禹产业,除了维持生活必须,其余全部当了军费,火器局、水师都是吞金兽。 现在他分的很清楚,屯田营的钱全部归民政,由徐博支配,他名下的产业全部当军费。 方琴听了,便摆手道:“那算啦!” 田禹说道,“既然这样,方子就算了。这样吧,我让原项把切面技术传给你们,你们挑个师傅跟他学。切割的工具也送你们一套。” 方琴沮丧的心情瞬间充满阳光,原项是田家珠宝店的大师傅,普通的宝石经过他的切割打磨,每一个都璀璨夺目。 切割的工艺没有太多难度,每个珠宝店的师傅都可以琢磨,事实上,也有不少珠宝店在模仿。 但是核心的工具显微镜,被田禹垄断了。他不供货,就没办法雕刻太多的刻面,一般只能刻八面,最多刻十面。并且,用肉眼盯着,很伤眼睛。 可是田禹不点头,外面的商家都不知道工具是什么样子,更别提“显微镜”这三个字。方琴也是因为和田禹、念杞走的近,才见识过。 现在,除了少海大学,就只有念杞、原项才有显微镜。 有了显微镜,就可以做宝石切面,比镜子的制作方子要更稳妥。 方琴站起身,给田禹施了一礼:“多谢田公子!” 燕飞这次没有阻止,只是叮嘱道:“挑选忠心可靠的师傅,单独设立工作室,做好保密。” 方琴乖巧地点点头。 ~ 喝了两壶茶,田禹准备告辞。 难得有一个闲适的午后,身体懒洋洋的,多想多坐一会儿。 可是还有一堆公务等着呢。 田禹站起身。 燕飞夫妇也站起身,准备告辞。 在芍药的带领下,他的亲兵宋强大步走了进来。 田禹站住了。 宋强送给他一个紧急的情报。 田禹打开密封看了一眼,皱起了眉头,递给了燕飞,“你也看看吧。” 燕飞只是扫了一眼,征询的目光看着田禹,说道:“公子,咱们回去商量吧?” 燕飞点点头,对宋强道:“去,请徐大人去军部衙门议事。” 第130章 沂州府 田禹、燕飞有紧急军务处理,念杞留下方琴继续做客。 两人在亲兵的簇拥下,策马直奔五军都督府的新衙门。 衙门刚投入使用,十六层高的大楼,玻璃大窗户,一楼大厅还参考了一些西域的建筑特色,挑高五米,每一个来客都被恢弘的大厅吸引,折服。 田禹和燕飞径直去了六楼的会议室。 情报先是,淮扬节度使董让,率兵进犯沂州府。 沂州府和莱州府之间,只隔了一个青州府。 从地图上,青州府封住了胶州半岛,南端瘦长。 董让占据了沂州府,就可以轻松从青州府南端进攻莱州。 董让,昔日是大周朝的扬州总兵。 大周崩溃后,董让迅速攻占彭城、郁州等长江北岸的大片土地。 这些土地几乎都是平原,土地肥沃,河叉纵横,是大周的鱼米之乡。 有了这些膏腴之地,董让横征暴敛,迅速成为不可忽视的一方藩镇。 南周新朝初建,根本无力攻打他,只能以怀荣之策笼络,册封董让为“淮扬节度使”。 ~ 田禹对董让并不陌生,莱州遭遇的流民潮,几乎一大半都来自淮扬。 淮河决堤,淮扬大地遭了水灾,董让将灾民向被驱赶。沿途的官吏造谣鲁省有饭吃。 而沂州府和青州府又推波助澜,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将当时冀省流民中流传的莱州分地给粮之类的谣言大肆传播,将流民驱赶到了莱州。 如果不是田禹应对得当,后果不堪设想。也许,莱州早已经被流民打烂了。 ~ 两人进了会议室,徐博也前后脚跟着到了。 看着情报,徐博也皱起了眉头。 田禹道:“唇亡齿寒,我想出兵拯救沂州府。” 燕飞首先赞同:“在沂州府的地盘上打,总比在莱州打强。” 徐博只负责政务,“那都督府将需要的粮草、各类补给的数量发给我,我安排下去。” 燕飞看着田禹道:“公子,这次,让我带兵来打吧!” 攻打越国的普凡,用的是水师,燕飞只能坐镇海右。 现在是陆地上打仗,他坐不住了。 田禹笑道:“好吧。那我不去了,我来给你当运输大队长,保证你的补给。” 燕飞搓着手,“董让小儿,杀土著积累的军功,待我教训他,让他知道什么是战斗!” 董让一直在南方剿匪,积累军功,他的祖父曾在大周朝担任过礼部尚书,在文臣中国的这种关系,他积功升的淮扬总兵。 在北境厮杀过的军汉,一般看不起他这种靠关系和杀几个土匪升上来的武将。 ~ 海右的战争机器迅速开启。 士兵开始在莱州府城南面的军营集结,战备物资也在络绎不绝地运往这里。 这里是海右的新兵集训营,现在作为临时集结的地点,也是燕飞大军的一个后勤支撑点。 支援大军的物资会集中运到这里,统一运输到前线。 海右的陆军已经扩张到三万人,其中骑兵一万人。 这次燕飞带走了五千骑兵、一万步兵。 虽然占据了登州府,但是田禹没有扩军的打算。养兵太多,会严重拖累财政。他坚持走的是精兵路线。 ~ 燕飞已经到了莱州的集结点,大军云集,物资齐备。终于,要出兵了。 他已经命令下去,第二日清晨,出兵沂州府。 ~ 沂州府城,知府郭童看着城下的敌军,两股战战,脸色苍白。 董让的前锋视若破竹,一路如入无人之境,现在已经包围了沂州府城。 敌人前锋不过三千人,但是士气高昂。 沂州府的常备兵力不过一千人,这还是叶铭申当了青州节度使之后补充的。之前不过五百名常备兵。 沂州是个穷府,虽然河道多,但是山地也多,没钱供养更多的士兵。 叶铭申的压力主要来自北周,各府的精兵不断被抽走。 现在沂州府名义上有一千的兵,其实能拎动刀子的不过六百多人。这些兵,现在和沂州守备一起,站在城墙上。 沂州的民壮、团练也都云集沂州府,成了防守的主力。 看看自己的杂牌军,再看看城下整齐的军容,知府郭童的心里只有深深的绝望。 他已经派人给叶铭申送去了求救信,但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即使叶铭申又大军杀来,届时沂州府也已经陷落了。 他还给周边的青州府、兖州府、泰安府送去了求援信,青州府送来三百士兵,兖州府送来两百士兵,泰安府没有音讯。 大家都没有多少常备兵力。 ~ 敌人的前锋没有攻城,只是将城围了起来,开始伐木打造攻城的云梯、云车。 郭童在仆人的搀扶下,跌跌撞撞下了城楼,坐上轿子回去了。 城墙上也开始准备滚木礌石热油之类的物资。 第二日正午,淮扬节度使的大军来了城下,带兵的并不是董让,而是他的干儿子董林。 董林到了之后,立刻命人攻城。 喊杀声在城墙上下响起。 沂州府准备比较充分,打退了敌人的第一次攻城。 但是损失比较大,民壮大多是第一次参加守城,伤亡较大,沂州守备不幸阵亡。 董林见士兵败退了下来,脸色阴冷,命令道:“再攻!” 他派出了督战队,退后的士兵直接射杀。 前进还有一线生机,退后必然是死。 淮扬的士兵只能奋勇向前,前锋将领蒋盛拿着一个盾牌,亲自冲锋。 终于,蒋盛登上了城头,大刀飞舞,民壮非死即伤,守军迅速溃败。 蒋盛身后不断有士兵冲上来,巩固了这段城墙,他不断扩大战果。 沂州府的将领本就缺乏,在两轮守城战中又伤亡不少,蒋盛几乎没遇到对手,直到攻下城门口。 沂州城破! ~ 知府郭童在府衙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喊杀声已经清晰可闻。 书房的房梁上早已挂上三尺白绫,郭童叹了一口气,跪在地上冲着蜀州的方向三跪九磕,又起身冲济南府方向拱了拱手,才颤巍巍地踏上凳子,将脑袋套进白绫之后,毫不犹豫地踢开了凳子。 董林坐在府衙的大堂上,手下开始汇报沂州府的情况。 “回禀将军,府库是空的,一两银子都没有。据说是知府郭童全部发给了守城的士兵。” “回禀将军,粮仓也全是空的,据查,是郭童分给守城的士兵。” “回禀将军,……” 来人的话还没说话,董林就一掌拍在了桌子上,恼怒道:“郭童这贼厮,他的家人都拿到了吗?” “回禀将军,郭童来自蜀州,他的家眷也都在那。” 董林疑惑道:“他一个人在这当官?” “本有两个小妾,不过前两日被郭童送走,不知所踪。郭童连仆人也全部遣散了。” 董林本以为在沂州府还能搜刮一些,没想到府库里没钱、没粮。这让他怎么贪,怎么封赏手下?! 董林狞笑道:“好!好的很呐!” 他大声命令道:“传令下去,三日不封刀!” 命令风一般席卷淮扬军,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兵,都兴奋地冲出营地,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发出狼一般的嚎叫,冲向沂州府的大街小巷。 第131章 移动的宝藏 当燕飞粮草齐备,准备发兵的时候,沂州府陷落、知府郭童自杀的情报传来了。 燕飞的脸色很难看,“竟然屠城三日!这些畜生!” 田禹道:“这样的话,咱们的计划得修订一下了。估计咱们要在青州和敌人打一仗了。” 淮扬兵打下沂州府之后,可以一路向北,攻打泰安府,目标是济南府;也可能向西,攻打莱州府。 现在海右面临了这个不确定的局面,万一淮扬兵北上,虽然可以断其后路,但是鲁省腹部就被打烂了。 叶铭申本就在艰难支撑,如果腹部被打烂,那么北周会趁虚而入。 届时,叶铭申将无力抵挡,海右将直面庞大的北周。 而海右,还在幼年,没有足够的实力和北周抗衡。 海右需要叶铭申势力延续下去。 燕飞分析道:“淮扬兵应该也知道,攻打济南,补给拉长,后路容易被切断。我估计攻打莱州府的可能性更大。” 田禹摇摇头:“可能性大,但是依然不确定。他们如果像现在这样,蝗虫一样打过去,不好说啊。再说了,咱们也赌不起。” 燕飞默然,海右现在太弱,虽然新吞并了登州府,地盘扩大了一倍,但是对于新地盘还在消化吸收。 “我带兵走水路,从郁州进攻,你从青州进攻,咱们在彭城会师。”田禹说道。 郁州在彭城的正东方,是淮扬的一个总要的出海口。 田禹本想做好这次战斗的后勤,但是现在,只能两线作战,将淮扬的兵力住,避免他们北上。 “那我带兵攻打郁州,公子带兵从陆路攻打沂州府吧。”燕飞道。 从海路进攻,限制了补给的数量,并且深入敌人腹地,战斗会很艰难。 田禹摆摆手,“临阵换将,是兵家大忌。” 作战方略有了大的调整,两人又商量了后续的作战细节。虽然开始也考虑了这种可能,现在有了更详细的情报。 ~ 第二天一早,田禹带着亲兵,快马赶回少海。作战计划调整,需要和徐博、皇甫松调整后续的任务。 而燕飞则带领大军直奔青州,必须讲淮扬兵挡在莱州府的外面,不能让敌人进入海右。 淮扬兵在沂州府烧杀抢掠,三日方才封刀。 不少士兵从一个铺盖卷、一个兵器,变成了现在的大包小裹。 士兵的赌博的金额突然变大了,金银首饰、玉器开始出现在赌桌上,代替了昔日的铜钱。 封刀后,董林又命令士兵修整一日,之后直奔青州。 按照淮阳总兵董让的意思,打下沂州府,下一个就是青州府,最终目的是富裕的莱州府。 现在莱州府独立于鲁省之外,自称一系,有白糖、镜子、海珠等等暴利的商品。 董让需要莱州,需要这些东西的生产方子。 董林也是花了一番心思才夺得了这次的进攻莱州的任务,他不敢垂涎生产的方子,那是义父的,但是如果能抢劫一些也发大财了。 现在还有的一个穿衣镜,连董让都觉得贵。 董林自出兵,就不断眺望东北方,那里有泼天的财富等着他去抢劫。 ~ 燕飞派了一支偏师,去攻打青州府城,自己则带大军堵在了董林东进的路上。 他计划扎硬寨,打硬仗。 当董林的大军终于抵挡青州府的南部,斥候已经探明莱州府的兵已经拦在了前面。 董林冷笑:“一万多兵,就想阻挡老子的进攻?痴人说梦!” 他有自大的资本,他这次出征带了两万的步兵,一万的骑兵,后续还会军队陆续投入。 董林从未想过自己会输,淮扬占据了十几个府的地盘,怎么可能输给鲁省的一个府。 单单拼人头,淮扬也稳稳地吃掉了莱州府。 ~ 当董林带领大军赶到的时候,也在燕飞大军的西面扎起了营寨。 董林则带着亲兵站在一处小山坡上瞭望海右的大营。 海右的军营扎的中规中矩,找不到一丝破绽。 董林很像绕过这支军队,直接攻打莱州。但是他不敢冒风险。 万一在莱州府境内被敌军缠住,这支军队又断了后路,那成了瓮中捉鳖之势。 虽然董林恨不得立刻进攻,打残海右的军队,他好带兵抢劫。但是他还是士兵修整了一个晚上,没有立刻投入战斗。 燕飞却有些皱眉,“敌人很沉得住气啊,竟然有耐心等一个晚上。要知道这些老家伙寿元不多,拼掉一个天才多过瘾。” 终于,在清晨,双方带兵走出营房。 当双方看到彼此,淮扬兵的军阵齐声发出了一声惊叹。 这在两军对垒的时候很少见。 董林虽然没有叫出来,嘴角抽了抽,眼睛里是抑制不住的贪婪与羡慕。 只见还有的骑兵全部是明光铠,水力冲压机一体成型的钢甲,轻薄坚固。 步兵则全是锁子甲,下面盖住了膝盖,上面覆盖到了手肘。 董林不由地惊叹,自己穿的不过是锁子甲,两条胳膊还漏在外面。别说明光铠,就是锁子甲,自己的手下更是无人可以穿得起。 士兵穿的比将军还好,这在中原绝对是头一份,海右太有钱了。 这那还是军队,这就是一个移动的宝藏。 如果给中原的各个割据势力做个财富排行榜,海右当是首富。 董林感觉全身燥热,恨不得扒光对面的每一个士兵。那不单单一个敌人,那是移动的金山银山。 对方只有一万多人,自己在兵力上碾压。 董林很高兴,终于要发了一次财!这次财产绝对丰厚。 回去之后,随便一件锁子甲都是上品,拿出一具明光铠岂不是更美。结交一些武官,只要拿出一具锁子甲,自己标准是最受欢迎的人。 ~ 董林立刻下令出击。 他也担心夜长梦多,海右的富裕很快就被公之于众,眼红的人就多了。到时候来排坐坐、分果果的妖魔鬼怪都出来了,有些势力董让都很忌惮。 让董林意外的是,海右的军队率先发起了进攻。 三千骑兵拉下头盔的面罩,踩着整齐的鼓点,向淮扬兵攻来。 董林轻蔑地笑了,正好,省得自己去冲杀了。自己的长枪兵已经在等候。他相信在四米长的长枪阵前,海右的骑兵要饮恨九泉了。 但是,他们这三千送上门的明光铠就笑纳了。 第132章 战斗 董林看着三千名穿着明光铠的敌军,十分兴奋。 他已经算计好,长枪兵会消磨这支有生力量,当它在长枪兵阵前碰的头破血流的时候,他就让骑兵出击。 一具明光铠完全可以换彭城一座上等的庄子,外加城里一处大宅子。 敌军的骑兵近了,越来越近。 董林的弓箭手开始发威。 但是敌军的士兵不仅包裹严实,战马也拼了牛皮做的防护垫,护住了关键部位。 马速在不断提高,终于前锋要撞在枪杆上了,前锋竟然划了一个弧线,在长枪兵钱掠过。 同时,骑兵纷纷端起弩,重点攻击了前排的长枪兵。 长枪兵防护力很弱,靠刀盾手的掩护。 可是现在三千把弩。 当董林在中军看到这么多弩,他的脸色阴沉了下去。 海右的骑兵直接瞄准了敌人的长枪兵,扣动了扳机,弩箭直扑长枪兵。 一轮过后,犹如刮了一层皮,敌人的长枪兵阵薄了一些。 ~ 还是这支骑兵队,只两军阵前又划了一个弧线,杀了回来,依然是冲长枪兵放了一波弩箭,然后迅速远遁。 董林有些惊讶,他没看到敌军如何上箭的。要知道给弩上箭是一件体力活。 当这支骑兵第三次杀回来的时候,董林终于沉不住气了。 他命令骑兵出去拦截。 没成想,他的骑兵刚刚准备出发,海右的骑兵回了本阵。这让某些达官贵人,还是送到外面,总有人管教他的,叫他做人的道理。 其实,这支骑兵的弩箭只能连发三箭头。 可是董林不懂,以为每次上箭有什么关窍。 ~ 海右的骑兵返回了本阵,毫发未伤。 董林怒了,把长枪兵打残了,竟然跑回去了? 不能忍! 董林命令全军出击。 他想凭借人数上的优势,碾压海右军。 士兵踩着鼓点,一步一步向海右军攻去。 海右的士兵稳稳地站着等候,犹豫石头雕刻一般,安静,整齐,给淮扬兵很大的压力。双方还没有战,淮扬的兵就感觉有压迫感。 当双方海右五十米的时候,淮扬兵的军阵里已经有弓箭手开始反击。 燕飞挥舞起了信号旗,士兵突然潮水般后退。 董林虽然不明白敌人为什么退却,但是他却欣喜异常。急忙命令士兵快速追击。 抓住这个战机,一路猛攻,敌人可能就溃败了。 可是,没等他高兴太久,海右军退去的地方露出了几尊大炮。 淮扬兵不认识这是什么,纷纷猜测,“什么东西?法器?” “是不是需要黑狗血、驴蹄子才能破?” “上阵带什么法器?普通兵器还不够?” “不是,肯定是武器。” “……” ~ 董林自然不认识,但是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事实,这是燕飞带来的没良心炮。 随着炸雷般的响声,一连串爆炸声在淮扬兵的军阵里响起。 董林的骑兵没有经受过受强声干扰的训练,战马立刻被巨响惊了。 步兵伤亡并不大,但是不少被巨响吓住了。 正在冲锋的军阵突然停了下来。 淮扬兵看着身边炸出的大坑,只有深深的绝望。 已经有淮扬的兵跪在地上,请求各路神灵保佑。 ~ 燕飞见敌人的战马惊了,步兵溃乱,立刻挥兵全部压了上去。 兵对兵,将对将,杀个痛快。 可是淮扬兵被巨响吓丢了魂似的,海右军的进攻,如一碗热汤泼在雪地上,敌人一触即溃。 海右的骑兵在前,步兵之后,一直狂追猛砍。 淮扬军彻底败了,跑的漫山遍野。 最后,董林殊死拼杀,只带着一千多残军,疯狂退向沂州府。 前不久才占领的大片沂州府的地盘,他只好吐了出来。 ~ 董林带着参军直奔沂州府城,燕飞带着骑兵在后面紧咬着不放。 沂州府有淮扬军的后军,一万多兵力。这是董林最后的依仗。 董林不断留下残兵阻挡追兵,终于,在燕飞看到沂州府城的城墙的时候,董林逃进了沂州府城。 董林看着身边的十几个亲兵,几乎欲哭无泪,带出去的兵马只剩下这几个人了。 海右军随后赶到,立刻将沂州府城包围了起来。 站在墙头上,董林有些恍惚,还没从战败中醒来。 真是六月债还的快,自己刚刚打下一个府,现在就只剩下这个府城了。 想起淮扬军在这造的孽,董林发觉城里的每个土著看他的眼光都充满仇恨。 ~ 董林想起还有不明的武器,腿肚子就打颤,拿东西太可怕了,天雷一般炸响,落在一群里,能将一片人炸飞,地面上只有一个深坑。 用这种武器工程,只怕转眼间城池就失陷了。 但是燕飞迟迟不进攻,董林不明意图。 ~ 燕飞没有立刻工程,因为没有火药了。 最后的火药在两军对垒的时候,已经全部用光了。 现在,黑火药并不是不想供应,而是缺货,严重缺货。 攻打越国普凡,皇甫松虽然战功辉煌,灭了越国的水师,但是库存的火药也被他用了七七八八。 现在的火药的产能有限。 结果导致这次打仗几乎无火药可用。 ~ 田禹先是回了少海的城池。新建的城池,他给起了一个很简单的名字“巨城”。港口就叫“少海港”。 见到徐博,两人明确了下一步的计划,田禹没有丝毫停歇,又直奔刘公岛的军港。 皇甫松已经接到作战任务,战船已经准备起航。 田禹和他修订了作战的详细方案,推演了各种可能。 皇甫松从闽省回来,就立刻开始招募水师陆战队,现在已经有一支三千人的队伍。 皇甫松抽调老兵搭建的骨架,之后填充的新兵。所以陆战队虽然城里时间较短,但是已经初具战斗力。 海鸥在不远处嘶鸣, 深秋的海风已经带着凉意,皇甫松站在指挥桥上,看着船首劈波斩浪。 这次作战,燕飞这一支是主攻,田禹负责带兵牵制淮扬的兵力。 但是皇甫松怎么能容忍水师只是牵制,他对即将到来的战斗只有一个打算,就是进攻,一直进攻。 ~ 郁州,淮扬军水寨。 郁州外海,两艘巡逻船来回游弋,望斗上的士兵突然大叫:“战船,北方有大批战船开过来!” 望斗上的士兵拼命给水寨挥舞信号旗,水寨上值守的士兵很刻发现了异常。 淮扬的水寨突然躁动起来,士兵从营房里跑出来,迅速跑向码头,冲向战船。 可是,他们太慢了! 当水寨缓缓打开寨门,第一艘淮扬的战船准备冲出去时,海右的第一拨战船已经到了水寨外。 第133章 缪起宗的打算 第一批全部是新船,二十艘主力战船,三桅软帆,船型瘦长。 两层火炮,一侧十五门。炮门已经打开,船舷一侧黝黑的炮口指向了水寨。 随着皇甫松发出攻击的命令,二十艘战船几乎是同时发出惊天的霹雳。 炮弹呼啸着砸向水寨。 这次的炮弹都是实心弹, 淮扬水寨立刻下了一场弹雨,瞬间木渣横飞。 开到水寨门口的那艘专场,更是被一颗炮弹击穿,海水疯狂涌入。 因为它堵在水寨口,成了还有水师的重点关注。 转眼间这艘船的命运就被决定了,它在下沉! 一侧船舷的炮打完了,还有的水师优美地在海上画了一个曲线,然后另一侧炮口的炮门也已经打开,转眼间又是一阵霹雳声响,水寨再次木渣横飞,砸死砸伤不少淮扬兵。 打完了这两轮,这一批新船并没有继续进攻,而是把机会留给了后人。 后续的战船赶来了,不少老战船在其中。其中一些还装有没良心炮。 ~ 攻打越国水师的时候,发现没良心炮的后坐力太大。 打完了越国,不少战船出现了裂缝。最严重的一艘,在回航的时候就出现了严重的渗水,最后被一浪打散。 幸好人员都撤了出来,没有造成伤亡。 这次出征,除了新船,旧战船都是加固过的。 但是田禹已经定了计划,打完这场战争,旧战船将全部退役,没良心炮也将退出水师的武器系列。 ~ 随着旧战船加入了轰击的行列,淮扬军的水寨燃起了大火。 看着很快被火舌吞没的水寨,皇甫松命令士兵登陆! 水师陆战队很快接管了郁州码头。 没有了海上的威胁,海右的水师的运兵船开了过来。 当天下午,郁州府城在炮声中陷落。 这次攻城也用光了皇甫松最后一包火药。 受火药产能所限,后续的火药也不会很多。 田禹已经命令生产的火药,九成供应西线燕飞的军队,西线是主攻。 而东线主要是牵制,一成的供应足以应付。 占领了郁州,田禹亲率大军向西进攻,同时皇甫松坐镇郁州城,保障海上运输,同时偷袭淮扬沿海的港口。 淮扬的水师,重心是长江,防御南周的水师,东部的海岸放置的水师战船很少。 ~ 燕飞围住了沂州城,一直没有进攻。 城里有一万多淮扬军,攻打下这座城,海右军也会打残了。 燕飞在等,等后方送来火药。 董林在城里一直积极备战,不断加固城墙,拆墙拔屋,搜集守城的物资。城里的粮草十分充足,如果海右不增兵,他有信心坚守一个月。 围城第三日,火药还没有送到,但是斥候却送来一个不好的消息。 淮扬增兵了。 增援的军队离这里一日的路程,大约五千步兵。 燕飞算了一下时间,敌人的增兵应该在第二日的午后到达。 他决定第二天上午如果火药没有送到,立刻决定撤军,在青州建立防线。 这样可以缩短自己的补给线,同时拉长敌人的。 幸好,运气还在燕飞这一方,第二天一早,火药送来了。 中午,燕飞已经坐在了沂州府衙的公堂处理公文。 敌人损失了三成的兵力,董林便带兵放弃了沂州城,向南逃脱。 海右的骑兵跟着追杀了三十里。 ~ 海右派来了上万的民壮,开始加高加宽沂州府的城墙。 燕飞没有继续南下,而是在沂州城修整了两天。 既然敌人来了,不如以逸待劳。 按照敌人的行军速度,燕飞攻占沂州府的傍晚时分,淮扬的增兵就会赶到。 可事实上,当他们抵达的时候,已经是沂州府城失陷三天后了。 听到董林描述的敌军大炮,增兵被吓坏了,开始找各种借口拖延时间。 ~ 当董林带着增兵重新来到沂州城下的时候,燕飞已经出城列阵迎接了。 这次燕飞没有使用火炮。当看到敌军出现的时候,燕飞直接指挥大军发起了进攻。 燕飞策马跑在骑兵的最前列,依然是弩箭三轮抛射,之后骑兵挥舞着制式战刀冲进了敌阵。 只是一击,就凿穿了敌阵。 在海右骑兵的冲击下,董林再次大败。 很快,燕飞收复了沂州府全境。 ~ 鲁省,济南府的府城。 一座江南园林风格的大宅子里,缪起宗正沉着脸听手下汇报。 爷爷缪同已经病入膏肓,现在缪府说了算的就是缪起宗了。 他们这一支人丁单薄,从爷爷,到父亲,到他,三代单传,他的父母又是早死。 缪起宗问道:“叶铭申真的要死了?” 虽然叶铭申比他爷爷不小几岁,但是依然不影响他直呼其名。 一名相貌普通的灰衣中年男子站在他的下首,轻声回道: “回大人,消息十分可靠。” “哦,这次收买了谁?”缪起宗问道。 “叶大人府上的,是他的一个幕僚。据说叶大人曾一度昏迷不醒。” 缪起宗靠在轮椅上,轻轻挥着一个鹅毛扇,唱戏一般。 他的左腿瘸了,右胳膊没了,所以他不喜欢站起来,自己走路。 他不喜欢看别人同情的目光,和一些没有营养的、干枯的安慰。 “那,叶铭申有没有透漏谁接班?”缪起宗思索了半晌,又继续问道。 “据说在等候蜀秦重新任命新的节度使。” 缪起宗十分失望,不甘心地问道:“叶铭申没有向蜀秦推荐接任新的人吗?” 灰衣人恭敬地回道:“据节度使衙门的仆人打听,叶大人考虑两个人选,一个是济南知府李俊奇,另一个行军司马周子俊。” 缪起宗点点头,和他预计的差不多。现在叶铭申的手下,最有竞争力的就是这两位。 缪起宗仔细推敲了半天,才说道: “将咱们的人都调到府城,化整为零,潜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仔细盯着叶铭申,这老家伙一旦咽气,第一时间告诉我。 缪家当了一百年的孙子,做梦都想给自己打工。 现在机会来了,缪起宗想紧紧抓住,先占据鲁省,再缓缓图之。 最后,缪起宗看看四周,压低嗓子道: “北周的使者一旦到了,就立刻告诉我。” 灰衣人一一应下,重复一遍,无误后,他退了下去。 缪起宗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口,辛辣沿着舌头进入喉咙,像一条火线。 “田禹,你给我等着!“缪起宗脸色狰狞,咬牙切齿地咒道。 第134章 收小弟 北周,皇城。 石厚又恢复了昔日在石府里的习惯,早晚习武,上午读书,下午宴客娱乐。 关雅并不是天天来,有时候三五天来一次,有时候一个月才来一次。 打完了一趟拳,石厚有点热了。 擦了擦,他拿着外套回去了。 该吃早饭了。 回道屋子,他却看到关雅已经到了,正在小口地吃着豆腐脑。 抬头看了一眼石厚,关雅没有说话,继续吃她的早餐。 石厚恭敬地给关雅施礼,关雅的朝天鼻哼了一声,石厚方敢坐下。 礼仪上,他不敢疏忽。一次他施礼懒散了一些,当即被关雅痛打了一顿。 关雅虽然是个女人,也没习武,但是打人却没轻没重。 石厚当时被一个花瓶砸中了脑袋,足足疼了一个月才好。 ~ 侍女给他也上了一份早餐,凉拌鸡丝,豆腐脑,烤的焦黄的饼子。 石厚拿起了饼子,刚想切开,塞点鸡丝在里面,却听关雅不耐烦地呵斥道: “石厚,去洗澡!一身汗臭味,想熏死老娘啊?!” 石厚立刻放下饼子,“是!小人现在就去洗!” ~ 等石厚洗完澡回来,关雅早已经吃过早饭。 下人不仅撤了关雅的餐具,也将石厚的餐具和食物一并撤了。 石厚只能饿着肚子。 今天早晨关雅的心情很不好,石厚没有提早餐的事情,只是温顺地坐在她身旁。 他不用问为什么心情不好,关雅肯定会自己说的。 果然,关雅抱怨道:“我三哥越来越不像话了,还没当太子呢,架子比皇帝还大!” “怎么回事?他欺负你了?”石厚好奇道。 关雅愤愤地说道:“顺天府衙门的推官丁忧了,我正好有个门人很适合,就给三哥推荐了,没想到竟然被他训了一番。” 出现这种情况,一点都不奇怪。 现在关训的二儿子关思敏、三儿子关思圣都瞄准了太子的位置,争夺很激烈。 虽然关训是摄政王,并没有直接夺了柴家的位子,但是大臣也都明白,这就像晋朝的司马家撺掇曹家江山,第一代积累,第二代篡位。 关家坐上皇位是迟早的事。 显然,关训的两个儿子也想到了这一点。 无论是摄政王,还是皇帝,都是北周的第一人,值得争一争。 ~ 现在关雅还没有夺嫡的野心,但是她也收门人,企图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但是令她沮丧的是,两个哥哥都打压她。 这让她安排门人的时候,屡屡受挫。 这次争夺顺天府衙的推官的位子,她又失败了。 屡屡争取,屡屡失败,这让她吸收门人的能力很弱,无法争取到地位高、有能力的门人。现在只能是一些不入流的杂官依附于她,人数不过十几个人。 关雅心情无比郁闷,终于,她一脚将石厚踹倒,“你他娘的没吃饭啊?一点力气都没有?!” 石厚爬起来,继续捶。 没过多久,关雅又将他一脚踹倒:“你他娘的吃太饱了吧?这么大力气,想把老娘的腿捶断啊?” 石厚依然面不改色,爬起来继续捶打! 关雅再次踹倒他,然后站起身,对着石厚又踢又踹,像是在打一个沙包。 直到累的气喘吁吁,她才停了下来。 关雅发现,每次将石厚狠揍一顿,自己的心情就会好很多。 ~ 石厚擦去嘴角的血,慢慢爬起来。 关雅心情舒畅了,坐在安乐椅上,晒着和煦的阳光,半闭着眼。一个丫鬟跪在一旁,喂她水果。 石厚理了理衣服,对关雅道:“郡主,我有办法帮你缓和与两位王爷的关系。” 关训的两个儿子都封为王,二儿子关思敏封为吴王,三儿子关思圣封为齐王。 关雅没有睁眼,将嘴里的葡萄吃完,才问道:“有屁就放,怎么个缓和?” 没人能想到,摄政王的女儿说话是如此粗鲁。 她在贵妇的圈里,还是很会装的,一幅知书达理的样子。 只有在石厚的这个院子里,才肆无忌惮地暴露自己内心的黑暗。 石厚道:“首先要搭建您自己的情报来源。有了两位王爷的准确情报,您就能对症下药了。” 关雅一想,正是啊!自己对二哥、三哥的事情知之甚少,如果了如指掌,再安排门人岂不是就有了更针对性地去商谈了。 关雅坐了起来,“还有呢?” 她想听石厚说的更详细一些。 石厚施礼道:“小人愿替郡主分忧!” 关雅有些意外:“你?!” 一个面首,竟然想当情报头子? 不过,她转念一想,就明白了。石厚不是普通的面首,他从小到大是在总兵官的家里长大的,自小就了解兵法。 关雅的内心有些挣扎,可是她过够了现在的生活。没想就是吃穿玩乐,跟猪一样。可是她不清楚石厚到底行不行。 石厚这里是一个独立的小院子,胜在优雅,安静。 这里正适合作为情报中心的总部。 ~ 关雅沉思了很长时间,不远处香炉里的一块香都燃尽了,她才点头应下石厚的请求。 “好!你放手去做。但是别被我哥他们抓住。不然,我可不承认是我指使你做的。” 石厚心里掀起了巨浪,但是表面上却依然云淡风轻,“多谢郡主成全!” 他没想到关雅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关雅留下了一叠银票作为启动经费,之后便带人离开了。 她并没有对时候报太高的期望,只是想试试。 一个面首而已,大不了就牺牲掉。 ~ 一个年轻的乞丐,今天遇到了大善人,赏了他一块碎银子。 乞丐欣喜若狂,可是他没走多远,就被一群乞丐围住了。 他一个人,怎么打得过六个。 结果他被按在地上打了一顿,可是他还是不愿意松手,只是死死地捂住腰包。 为首的乞丐打的比较好,对年轻乞丐拳打脚踢。 年轻乞丐眼睛都红了,瞅准机会,突然抱住了乞丐的头子,将他拱翻在地,摸起一块石头,劈头盖脸地打了过去。 无论其他几个乞丐怎么殴打,他都不管,似乎不知道疼痛,而是抓住身下的那个乞丐头子,一阵劈头盖脸的砸。 乞丐头子被砸的满头满脸的血,惨叫不已,满嘴的牙齿也被砸掉了不少。 终于,一棍子砸在年轻乞丐的脑袋上,他发出一声惨叫,倒在地上。 当他醒来的时候,全身都疼得厉害,花了很长时间才慢慢站起身。 一步三挪,他朝城里走去。 ~ 宅在在北周皇城的一处繁华地带,早已经破败。 这里是四品以上官员扎堆的地方,关训的家也安在这里。 但是没人买下这座废宅。 这曾是一个伯爵的府邸,可是伯爵昔日攀附秦王。 在秦王系的兵马西进的时候,伯爵没来得及逃。或者说他不愿意逃,以为换了一个皇帝,官照做。 事实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家的奴仆打死了一个当街调戏他家小姐的登徒子。 靠着伯爵的权势,苦主如果没有根基,一般赔钱了事。 可这次,被打死的是鞑子兵。 关训大怒,命人包围了伯爵府。 从下午攻打到晚上,伯爵府被杀了个鸡犬不留。 尸体没有人收,直接扔在了伯爵府。 不知道过了几天,伯爵府突然有人挖了一个大坑,将尸体全部推了进去,堆了一个大坟包。 因为坟包有点像倒扣的铁锅,所以一来二去,这里就叫做“大锅坟”。 这里野草丛生,是野兔、狐狸、野猫、野狗的乐园。 夜色朦胧,最后一抹余晖终于消散了。 一直乌鸦停在一棵枯树上,偶尔嘎嘎地叫几声。 一只狐狸站在坟头,警惕地四处张望,突然跑了下去,钻进洞里。 年轻乞丐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 他对这里一点也不害怕,绕过大坟包,径直走进了一个房子里。 屋顶塌了下来,有一部分屋顶靠在了墙上,下面可以放下一张床。 年轻乞丐就住在这里。 他每天天没亮就走,天黑才回来,没人在意竟然有人敢住这里。 乞丐又累又困,倒头便睡着了。 不知睡到什么时候,乞丐被外面的声音惊醒了。 天依然黑胧胧的。 他看了看天上的繁星,凭经验,还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 他支起耳朵,仔细听,是脚步声。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正一步一步走过来。 乞丐的右手悄悄摸上了身侧的一根木棍。 第135章 筹划 乞丐紧紧握住了木棒,眼睛锐利地盯着门外,一动也不动,犹如准备扑食的猛虎。 这个时候,他已经不是衣衫褴褛的乞丐,而是一把出鞘的宝刀。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门外停了下来。 来人轻笑道:“李勇,醒了就出来吧。” 乞丐听到声音,紧绷的身子瞬间放松了下来,随手将木棍扔在了地上,大步走了出去。 “石厚,你来干什么?”李勇冷冷地问道。 石厚晃晃手里的一个包裹,笑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找你喝酒。” 李勇咽了咽口水,上下打量时候,讥笑道:“你这身衣服、首饰能买一座不错的宅子了。” 石厚淡淡地笑道:“我来找你,可不是找你当衣服的。” 李勇干脆地说道:“我这没地方,你去酒肆喝酒吧。” 石厚没有理他,抬脚将几块石头踢开,勉强清出一片空地。 他蹲下身,将布袋里的东西一一掏了出来。 打开一个个油纸包,全部是酱菜,酱牛肉,凉拌鸡丝,……最后掏出两个小坛子。 石厚干脆坐在了地上,打开了一个小坛子,扑鼻的酒香随风飘荡。 李勇狂咽了一下口水。 石厚举起小坛子,“来吧,一起喝点。” 李勇的内心挣扎了片刻,终于还是禁不住美食美酒的诱惑,坐了下来,刚要伸手去抓酱牛肉,石厚塞了一双筷子在他手里。 李勇接过筷子,斜了他一眼,然后夹了一片牛肉放在嘴里,嚼了两下咽下去,“好!不错!” 两人没有说话,各吃各的吃肉,各喝各的酒。 石厚没吃几口菜,不时喝一口酒。 李勇却头都不抬,一阵风卷残云。 不大的功夫,酒干菜尽。 李勇将筷子随后一扔,“说吧,找我什么事?” “想不想报仇?”石厚问道。 李勇愣住了,看着石厚,半晌没有说话。 石厚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李勇叹了口气,“怎么报?” “你先说,你想不想?莫非你就这样,守着这个坟,折磨自己,却不去折磨敌人?”石厚。 这片废墟原来是李勇的家,平西伯府。 李勇的父亲是秦王的亲信,秦王败走蜀州,平西伯府被关训的兵给屠了。 李勇当时恰好夜不归宿,躲过一劫。 等事情平息,他才趁夜在院子里挖了大坑,葬了家人。自己也在夜里回来守墓。 他天不亮出去,天黑了才回来,因此一直没人知道平西伯府还有人幸存。更不知道这个大锅坟竟然是出自李勇之手。 有城狐社鼠想利用这里的荒凉与坟墓,干一点肮脏的勾当,每每被躲在暗处的李勇惩治。 时间久了,这里有鬼的传闻就传开了。 周围的宅子没人买,已有的主人受不了这里的荒凉搬走了,这一片竟然荒了下来。 李勇乞讨的时候,遇到过同是乞丐的石厚。 后来石厚突然消失了,他一度以为石厚死了。 不久得知石厚去了一个酒馆,酒馆的掌柜是个男的,但是大家都叫他“梅姐”。那里只接待贵妇,是贵妇消遣的一个地方。 ~ 李勇被石厚的话激怒了,“守墓也比当面首强!” 说完这句话他就后悔了,石厚也不过是为了活着。都是沦落人,谁嘲笑谁啊。他低下头,不敢去看石厚的脸。 没想到,石厚却坦然道:“只要能借到‘势’,当面首算什么。” “借‘势’?你在一个青楼里能借到什么势?” 不过是金钱关系,去消遣的贵妇,哪个能真心帮衬的?这和男人去逛青楼没什么区别。 石厚道:“如果是关训的女儿呢?” “你,你跟她好上了?” “我从梅姐那搬出来了,现在住的宅子是关雅的。”石厚坦然道。 李勇来了精神,“你有什么打算?” “平西伯之前就是负责秦王殿下的情报,你一直在旁协助。这次咱们携手,希望你把情报这一块担起来。” 李勇的父亲是大周朝的国子监祭酒,暗地里管理秦王殿下的情报系统。 “好!我干!”李勇干脆利索地回道。 面对强大的北周,他以为报仇无望,余生能守着亲人的坟墓,他已经很满足了。 没想到,今天石厚突然带来了希望。 李勇成年后,一直协助平西伯的工作。上阵厮杀他不行,吟诗作赋他不擅长,但是要说情报,他自信不输给谁。 当年就是他在蛛丝马迹中发现关训可疑,可惜秦王不相信,又缺乏确凿的证据,最后错失良机。 石厚掏出一个锦袋交给李勇,“给,启动资金。” 李勇打开袋子,里面是厚厚一卷银票。 “关雅给你不少钱啊!”李勇惊讶道,“怎么有一股霉味?” 石厚摇摇头,“她现在还不信任我,这是我家存下来的钱,我刚取出来。” “你这么有钱还要饭?” “怕被人弄死啊!再说了,当乞丐多自由。” 石厚将这些银票埋了起来,本以为自己就当乞丐漂流后半生,直到他看到酒醉后姚杰的话。 姚杰酒醉,在路边向亲兵炫耀如何杀害石家父子,被石厚听到。 也就是那次,激起了他报仇雪恨的决心。 “这是第一笔钱,以后我攒了钱再给你送来。”石厚说道。 李勇将钱袋子揣好,用手拍了拍:“你别再来了,一旦暴露了咱俩的关系,咱们就白忙活了。你就等着吧,等我站稳脚跟,会找你的。” 石厚点点头,“也好!” 李勇叹了口气,“我之前听到你去了梅姐那,还以为你受不了乞讨的苦。没想到你考虑这么深远。兄弟,苦了你了!” 石厚苦笑道:“我这些算什么,和咱们被害的亲人相比,至少咱们还活着。” 李勇看看不远处的大坟包,叹息道:“是啊,至少咱们还活着!” “那咱们就找关训他们讨点利息,能把本钱拿回来更好! ~ 在关训没有作乱的时候,两家关系就很好,他们两个更是经常在一起吃酒,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好不容易见了一面,都有很多话要说。对以后的行动,两人也有不少想法。 “有自己的死士吗?”李勇问道。 “有这个想法,但是没碰到合适的人选。”石厚回道。 两人聊的投机,不知不觉东方已经有了鱼肚白。 看看天色,李勇催促道:“你快走吧,这里虽然没多少人住了,但是天亮之后有商贩从附近的大路过。” 石厚也不矫情,站起身,“那我等兄弟的好消息。” 李勇自信地一拱手:“等我好消息,最迟十天,会有人联系你的。” 第136章 沂州知府 普庚下了船,看着津门海港,“北周,老子终于来了!” 其实,津门早已经是青州节度使叶铭申的地盘。不过他并不禁止商旅从津门去北周。 普庚摸摸怀里,那是五两银子。 站在坚硬的土地上,普庚不由地想起了这一路的曲折。 当他从少海逃出来,被船主抢劫了钱财,还被扔进海水里。 落水的一瞬间,他屏住了呼吸,右手的指缝里露出一个指头长的刀片。他的两根手指夹着刀片,飞快地去割脚上的绳子。 刀片两边开刃,锋利的刀刃割伤了手指,但是他已经不在乎这点头疼。 绳子很结实,被海水浸泡,更是坚硬如铁丝。 他的胸已经憋闷的要炸了,可是一根都还没割断。 他只好暂时停了下来,舒展开身子,扭动着腰,要鱼一样在水里游动。 在他终于忍不住,要张嘴呼吸的时候,脑袋终于露出了海面。 他贪婪地呼吸了几大口口气,看看四周,附近没有什么船只。 就这样漂浮在海面,双手轮换夹着刀片,用力切割绳子。 双手的手指被刀片都割烂了,浸泡在海水中火辣辣地疼。 隔断绳子后,他幸运地碰到了路过的商船,是去津门的。 好心的船主搭救了他。 令普庚郁闷的是,普凡写给北周贵人的信,不见了。 普庚以为被海水冲走了,只能自认倒霉。 普庚在商船上做了水手,搭船到了津门。 他在船上话少勤快,力气大,操船娴熟,船上的活没有他不会的,他很快得到商船上上下下的认可。 到了津门,船主还伸手挽留过。 见普庚去意思坚决,才作罢。 普庚临下船,船主赠送了五两银子。 ~ 七日后,普庚到了北周的皇城。 普庚站在一个大宅子的门前,深秋的早晨有些冷。刚刚升起的太阳,洒下的阳光并没有多少暖意。 这是大理寺卿文宪的府邸。 也是普庚来找的贵人。当年,文宪曾被人设计陷害,情况岌岌可危,一个不慎,不仅是丢官罢职,而是投入大牢。 是普凡出钱出力出关系,帮文宪渡过了这次难关。 普凡的信却没了,但是普庚相信,文宪会看在昔日的恩情上,拉他一把。 当普庚抓起门环,开始叩击大门的时候,石厚已经告别李勇,刚回到关雅送他的宅子。 普庚敲了十几下,门房打开了一条门缝。 听到普庚的来意,门房并没有什么意外,将普庚让进门房一侧的小厅里等候。 “这位公子,可有书信,或者其他什么信物?”门房客气地问道。 普庚急忙解释道:“现在没有了。本来先考给文大人写了一封信,可惜我在海上遇到了海匪,落水后信被海水冲走了。” 门房听后,没再问什么,进去禀报了。 一炷香的时间,门房才回来,冲普庚拱手道:“这位公子,您肯定是记错了。我家老爷不记得有姓‘普’的同僚,同年、朋友都没有。” 普庚楞了,“这,这怎么可能?是不是记错了?” 门房依然很客气,但是口气却冰冷了很多:“回公子,我家老爷的记性好着呢!” 大门咣当一声关上了。 普庚看纠缠无用,只好离开了。 普庚再次体会到人性的凉薄。 站在陌生的街头,着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没有一个人认识的。 陌生的街头,陌生的人群,他感觉自己十分孤独和无助。 ~ 当叶铭申得知淮扬兵攻占了沂州府的时候,当场吐了一口血。 鲁省南部空虚,淮扬兵可以长驱直入,即使剿灭了,鲁省只怕也打烂了。 可是,很快他又收到新的情报,淮扬兵退了。 叶铭申表彰了为国捐躯的沂州知府郭童,同时任命公孙羽担任沂州知府。 公孙羽带着妻儿,赶赴沂州府。 他是开春的时候,中的进士,蜀国的进士。 考虑道路曲折,遥远,进蜀的道路艰难,蜀秦特许叶铭申自主招生。 青州节度使衙门自定录用数量,自定考题。 不过,青州没有一甲,就是没有状元、榜眼、探花,最高是同进士出身。 公孙羽就是二甲第三名,被青州的学子誉为“小探花”。 但听这个绰号,就知道公孙羽是一个俊朗的少年。 其实公孙羽又矮又黑,只是五官长的还凑活。 ~ 公孙羽带着老婆孩子坐在骡车里,家里的老仆客串了车夫。 孩子已经三岁了,是个女儿。 一家老小都很开心,一个知府,完全可以改变家里的困境。 公孙家最大的困难就是没有钱。 他赶考压钱,读书要钱,孩子生病要钱,…… 叶铭申并不知道是莱州击溃了淮扬军,他得到的鲁省南部的情报,都是海右加工过的。 因此公孙羽并不知道沂州府已经换了老大。 ~ 正午,秋日高悬,正是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光。 可是,现在的公孙羽心情很不好,因为他们遇到了“劫匪”。 他们刚进入沂州府境,就被一群士兵围住了。 公孙羽很不高兴,以为只是上官管束不严。 没想到,当士兵知道他的身份,只是惊叹了一声,没有人动他,更没人抢劫财物。 公孙羽很穷,他只有两辆车,一车坐人,一车拉各种杂物,其中还一半是书。 公孙羽被士兵带去了沂州府城。 燕飞已经在等他。 公孙羽不卑不亢地拱手道:“不知道燕大人将在下拘过来,是何用意?” 燕飞笑道:“海右要建立干部培训班,公孙大人不如去听听。” 海右现在日新月异,行政上与南北周有很大区别。凡是投诚的官员,或者新录用的官吏中有年纪很大的,梳起来油光水滑。 “那,这沂州府怎么办?” “公子可以放宽心,徐博大人派来的各级官吏已经在来的路上。” 既然打下了地盘,自然是自己人用起来得心应手。 公孙羽吃了一惊,指着燕飞的手哆哆嗦嗦,“你,你怎么能……” 到手的知府飞了,他很失落。 燕飞劝慰道:“公孙大人,请放心,海右不会亏待你的。” 燕飞将海右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其实公孙羽早就听说过莱州府的事情,今日见了燕飞,还有的第二号人物,果然平易近人,没有端什么架子。 公孙羽很想说几句硬气的话,可是想想才三岁的女儿,勤劳贤惠的妻子,到嘴边的硬话变成了“一切听从燕大人安排”。 寒窗苦读,他可不是为了气节。 临走前,公孙羽又追问道:“燕大人,那沂州府的税呢?眼看要缴纳秋税了?” 燕飞大笑:“按时缴纳。如果有节度使衙门的官员来,这就需要公孙大人帮助掩护一下喽。” ~ 安顿好沂州府,燕飞带领大军班师回朝。 路过青州府,他顺便也收了。 青州知府的待遇和公孙羽相同,进学习班。 一年两季的税,以原知府的名义上交。 战争,不期而至,又转瞬结束。 第137章 少海港的瓶颈 打退了淮扬的进攻,海右的地盘有扩大了三个府,青州府、沂州府、郁州。 淮扬节度使董让的退缩,让田禹很意外,他本以为是个恶仗。 方顺很快得到了原因,董让病了。 海右的地盘开始只有一个府,后来打越过普凡,增加了鸡笼府,之后吴翔打下来的登州府,现在又多了三个府,海右已经管辖了六个府。 海右现在需要时间来消化新地盘,委任派官员,清理田亩,清理冤狱…… 海右现在的兵力已经有些捉襟见肘,没有余力扩大战果 战争,在突然间结束了。 ~ 晨光下,田禹回到了巨城。 驱马路过南城门,看着城墙上硕大的两个字“巨城”。 这是大哥田霍的字。 川流不息的骡车,从城门一直连接到码头。 回到家里,田禹洗了澡,换身干净衣服。 还没等他坐下,大掌柜彭思文来访。 彭思文负责田家的白糖生意和沿海商贸。 彭思文先是恭喜军队的胜利,之后问道:“公子,咱们能否自己建一个码头?” 田禹有些意外,“少海码头不好停泊吗?” “少海码头当然能,随时来随时停,泊位足够。防波提也很坚固,再大的风浪,停在港口里也不怕。”彭思文急忙道。 “那咱们干嘛还要建码头?”田禹奇怪道。 建设一个码头可不是一个小的投入。 彭思文解释道:“因为装船、卸货的时间太久了。少海码头船多,装船需要排队等,卸货也要等。装船最长的一次我们等了六天。” 田禹捏着下巴,陷入沉思。少海码头停的船多了,需要装船、卸货的业务就多了。可是码头的装卸能力是一定的,超过了这个能力,就只能排队等候。 但是等候这么久,效率太低了。延长了商品流动的时间,还增大了商品在流通过程中的损耗。 “你要真的需要,就建一个吧,挑个海湾,买下来,做好规划。”田禹道。 彭思文很高兴,“公子,那在下回去做个规划请您过目。” ~ 送走了彭思文,田禹决定去码头看看。 少海港现在是一个独立的单位,隶属于海右治理委员会的商业部。 少海港的主事叫郑华,原来是皇甫松手下的一个船长。 是田禹在一次水师的宴席上发现了他,郑华年过三旬,话很少,但是对海运却有很独到的见解,不少想法和田禹的思路吻合。 就这样,他成了少海码头的第一任主事。 陪在田禹身旁,郑华一一介绍码头的情况。 “集装箱的事情,怎么样了?”田禹问道。 郑华不仅管理码头,还负责制定集装箱的标准。集装箱是后世物流常见的方式,田禹正是听到郑华提出的朴素的集装箱思路,才提拔郑华负责少海港。 “回大人,集装箱的标准,徐大人已经批准了,现在正在试用。彭思文掌柜那已经改装了两艘船。”郑华回道。 当初他只是一种原始的想法,认为利用箱子封装,会提高装卸的效率。没想到田大人精通海运,提出了很多经典的建议。 码头各种吊车如丛林一般茂密,几乎每一个都在忙碌。 田禹有些疑惑,装卸货效率不低,那问题出在哪里? 终于,他发现了一个问题,码头上不少地方,货物堆积成山。 “郑大人,这些货物是怎么回事?”田禹问道。 这么多货物堆积在码头,占据了打量的地方,一旦起火,整个码头都会烧起来。 郑华尴尬道:“回大人,一大半是卸下来的货物,需要运走的;小部分是需要装船的。” 看着忙碌的运输车队,田禹陷入沉思。 一辆骡车的运量终究有限。 大量的海船运来了海量的货物,少海港的运力不能短时间将这些货物运走;这些海船要装走海量的货物,可是少海港又不能快速将货物运来。 “运力严重不足,才导致了码头货物积压,装卸周期长。”田禹指出了问题的关键。 郑华面红耳赤,“都是卑职无能!” ~ “秦朝的驰道,你知道吗?”田禹问道。 郑华思索了片刻,回道:“回大人,卑职在书中看过,但是只言片语,语焉不详,实在不知道驰道的实物具体如何。” 田禹也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后世的火车轨道。 少海港要提高运力,至少需要铺设两条驰道,一条线负责将运来的货物尽快拉走,一条线将需要运走的货物运进来。 秦朝铺设的驰道,用的是木轨,田禹打算用钢轨。 ~ 冬去春来,济南府城,青州节度使衙门。 叶铭申吃过早饭,在花园里慢慢踱步,两名丫鬟紧跟在后面。 郎中说饭后适当散步,有利于身体的康复。 刚入秋的时候,他生了一场大病,都以为他要撑不住了。 他也给皇帝上了奏折,希望委任新的节度使。 可谁也没想到,他挺过了一个冬天,竟然一天天见好,现在已经能下床走老路了。 暗流涌动的济南府,随着叶铭申病情的好转,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花园里万木葳蕤,百花争艳。花园里四处透着生机,叶铭申的心情很好。 走了盏茶的时间,他感觉有些累了。 郎中说微微出汗即可,现在他后背已经出了细汗。 在丫鬟的搀扶下,叶铭申回到书房。 郎中要他卧床静养,可这是难以完成的任务。 坐在书桌前,叶铭申喝了药,之后便靠在椅背上,半闭着眼。 如果不是他的右手在轻轻敲击着扶手,丫鬟都以为他睡着了。 叶铭申在盘点着现在的局势,虽然号称青州节度使,掌管鲁省和津门道,但是养的兵多,每月的钱粮如流水般花出去。 以青州以一省对抗北周一国,压力山岳一般沉重。 北周辖地包括豫省黄河以北的部分、冀省、晋省、秦省的大部分、北境草原。北周和鞑子苟合,骑兵也更凶悍。 现在青州以防守为主。因为青州缺战马。 鲁省以前没有养马场,虽然叶铭申开府建牙之后也未雨绸缪,一口气建了三个养马场,可是时间太多,供应的马匹杯水车薪。 主要产马地在草原,可是北周严禁战马外销。草原辽阔,完全禁止几无可能,但是能卖到青州的战马,几乎都是天价。 一匹上等战马的价格可以装备一个千户营。 鲁省的财政一向捉襟见肘,没有多少余财可以买马。因为缺少骑兵,在野外对决,鲁省胜少败多。 叶铭申正在为战马发愁,掌书记高文玉、行军司马周子贤一起走了过来。 见两人面色凝重,叶铭申坐直了身子,有麻烦来了! 高文玉拱手道:“大人,北周的军队在调动,似有意攻打津门。” 第138章 津门 听到北周有攻打津门的打算,叶铭申不由地冷笑了几声。 津门是北周唯一的出海口,现在被青州控制。 北周刚建国,内部混乱,摄政王关训忙着缓和北周军和鞑子之间的冲突,无暇多问。 津门的水师看不惯关训和鞑子勾结,投奔了叶铭申。 鲁省原本就有水寨,叶铭申将津门水师和鲁省水师打乱混编,之后迅速攻占了津门,并设立了津门道。 关训稳定了北周的内部之后,多次向夺取津门。 现在北周的货物要想出海,就要看叶铭申的脸色。 可是津门城墙高大,叶铭申占领后又多次加固加高,北周的军队每次攻打,最后都饮恨津门城墙下。 “关训一直贼心不死啊。”叶铭申轻蔑地笑道。 高文玉笑道:“大人您在津门设立市舶司,一年的税费抵得上三个济南府,关训这是眼红啊!” 周子贤也笑道:“一年他要总要打几次津门,可是每次他都被硌掉几颗牙,可惜他就是不长记性。” “有些人是属畜生的,记吃不记打。”高文玉接口道。 众人哈哈大笑。 书房里的气氛很轻松,大家已经很久没这么高兴过了。 ~ 津门总兵周度的心情却很不好。看着城墙下一眼看不到头的北周军营,他感觉这次的防守很不好打。 往年,北周都是攻城,攻城失败,撤兵。一直是重复这个过程。 可是今年,北周竟然有了水师。 更为要命的是,北周水师在黄河口建立了水寨。 北周水师和青州的水师围绕这个水寨,打了几场。 北周的水师不过是在黄河上行船,一开始就吃了几次败仗。 但是北周船多,下饺子一般不断从黄河上漂过来。 为了赶走青州的势力,夺取一个出海口,这次北周下了血本。 北周军的军鼓响起来了,士兵们呐喊着,抬着云梯冲向城墙。 北周的投石机、弓箭兵都忙碌起来,硕大的石头不断飞向津门的城墙,箭枝犹如一片片黑云飘向城头。 城墙上的军官的命令此起彼伏:“举盾!”“叉子来,推开这个云梯!”“拍杆上!”…… 很快,津门打退了北周军的第一次进攻。 不过,这次进攻不过是一次热身,更狠更大规模的攻城还在后面。 第二次,北周军依然云集在津门的西门,继续呐喊着冲锋。有的士兵倒在了路上,有的被津门的箭射死在中途,有的爬上了云梯却被拍杆横扫…… 攻打城门的撞车在一群壮汉的推动下,缓缓靠近城门。 城墙上的士兵疯狂地向撞车扔火把。 可是士兵们举起盾牌,轻松地抵挡住前几轮火把。 终于,撞车被推倒了城墙下。 力士们喊着号子,将撞杆向后猛拉,然后一起松手。 撞车重重地轰在城门上。 整个城门都跟着晃动一下。 还没等撞第二下,城墙上倒下一锅滚油。 滚烫的油滴在士兵身上,士兵们发出连声的惨叫。 撞车终于燃了大火,堵在西门口,自己进不去,也阻挡了后续的攻击。 ~ 得知敌人进攻的情报,周度就开始收缩兵力,企图和往常一样,利用高大的城墙,消耗北周军的战意。 敌人的第二次进攻又开始了。 北周军的攻击越发凶悍,有几次竟然被登上了城墙。虽然很快就被打下去了,但是周度依然忧心忡忡。 往年,北周只有步兵和骑兵,步兵攻城,骑兵负责巡逻,狙断增援的敌人。 可是,事与愿违,今年北周军的步兵,还和往年一样,士气如虹。 可是今年北周多了战船。 往年,津门的战船不时出击,攻击攻城的敌军,缓解守城的压力。 可是今年,水师自顾不暇,根本没有余力来帮助守城了。 打退了敌人的第二轮进攻,周度靠着城墙坐了下来。他也有些累了。 ~ 周度刚坐下,北周的战鼓又擂响了。 看着卷土重来的北周军,周度的心沉了下去。 敌人进攻部队的后面,多了一排士兵。那是督战队!敢于退后者,一缕杀无赦。 周度只觉得嘴唇干裂,眼睛布满了血丝。 他很想带兵出去冲杀一阵,可是他不敢。津门的骑兵不行,和北周打了几次都处于下风。如果率领骑兵出去,不用问,结果和以前不会有两样 ~ 敌人的这次进攻,延续了很长时间。因为没人敢后退,督战队拎着刀就站在后面。队伍前已经倒了十几具尸体。 北周军悍不畏死,津门的伤亡不断上升。 一个北周军已经摸到了城墙,却被守城士兵看掉了右臂,拿着刀的手坠落城下。 可是这名士兵既没有叫喊,也没有立刻止血,趁敌人回刀的瞬间,他猛地跳了出来。左手枪了一杆枪,当棍子用,竟然用力咋热。 敌人终于还是退了,但这是敌人的敌人,你是我的亲亲,孰轻孰重都掂量的门清。 北周的这位士兵没了右胳膊,用力总不得心应手,临死前想拉个垫背的。 情报有误,只怕是自己可以帮助司令。 攻城一直在继续,之前攻打一阵子就休息一阵子,现在敌人似乎要一鼓作气。 敌人督战队的大刀鲜血淋淋。 ~ 敌人登上城墙的次数越来越多。 周度想洒出骑兵,四处求援,可是他悲哀地发现,没地方求援。 终于一个北周的武将大喝一声,将大刀片子用力抡起,将附近城墙上的士兵砍倒在地。 他则用力一跃,跳进了城墙里。 津门的兵急忙跑过来围剿,北周武将大喝一声,挥舞着战刀,朝津门的士兵就是一个扫尾。 他站稳了脚跟! 后续北周的士兵不断登城。 豁口越撕越大。 周度绝望了,今天津门要丢了! 他拎着玩命地砍杀,完全放弃了防守,很快他的身上就多了不少伤口。 但是他这种不要命的打法也鼓励了士兵,士气为之一震!不少士兵甚至学周度的样子,不管敌人攻哪里,只管一拳就打过去,一刀猛烈劈下。 可惜,津门士兵的进攻被敌人挡住了。 登上城墙的敌兵越来越多,津门城失陷不过是个时间问题。 ~ 就在周度绝望的时候,城下的北周军吹起了深沉的号声。 接着,周度看着北周士兵潮水般退去。 北周军放弃了几乎唾手而得的战果。 周度来不及庆贺,命令民夫加快修理城墙,增援守城的武器。 只见北周军在军营里忙碌,似乎在收拾行李。 一个时辰后,周度在城墙上清楚地看到,北周军撤兵了! 第139章 功败垂成 姚杰在军帐中大发雷霆,将手下将领一个个骂的狗血喷头。 将领们都低着头,不敢有半句辩解。 就刚才,姚杰砍了一个副将。只因为这个副将是带头撤退的。 眼看着就要攻下津门了,竟然撤兵了。 撤兵的原因很荒唐,因为水师的战船撤了。 北周失去了水师战船的支援,津门的战船就扑了上来。后路很容易被切断。 过去攻打津门,几次都是因为津门水师截断后路,和津门的步兵、骑兵两路夹击而失败。北周的兵已经被津门水师打出了阴影。 姚杰能有今日,也不是单靠拍马屁,他也要打老了仗。他心里清楚,如果最后咬牙牺牲一下,津门就打下了。 打下了津门,就可以顺势攻下津门水师的水寨。到那个时候,津门水师要么被灭,要么逃跑。 可惜! 战机已经错过去了。 这次终于趁叶铭申重病,青州内部混乱的时机,建立了水寨,水陆联合攻击津门。水师纠缠住津门水师,陆路攻打津门城。 眼看就胜利了,陆路却错失良机,功败垂成。 北周水师没指望了,津门却有了水师的支援,这次几乎又是失败的结局。 ~ 姚杰几乎要怀疑自己这两年的运城,是不是出了大问题。 不然怎么做什么都不顺利? 跟着陈尔泰大人投靠了关训,出卖了昔日的恩主石腊,也就是石厚的父亲,前宣大总兵。 国朝定鼎之初,叶铭申宣布鲁省效忠秦王。 姚杰跟随大军征讨叶铭申,大败而归。 之后就坐了冷板凳,担任了五军都督府的后军刑狱断事官。 掌管刑狱,看上去很威风,是个肥缺。 可是架不住上头管事的多,他的意见就是个屁,最后的决定都是上面做好了,他负责写在纸上。 咬牙卖了不少家产,送了宣大总兵陈尔泰一大笔银子,终于拿到了这次攻打津门的任务。 津门只有五千守兵,而他带着两万步兵,还有水兵的配合。 姚杰以为这次胜利会来的很轻松。摄政王可是一直想有个出海口,有了打下津门这个大功劳,就在摄政王那挂了号,自己在仕途上肯定前途无量。 可现在眼看要失败了。 如果这样灰溜溜地回去,摄政王对他肯定印象深刻,仕途就不想了,前途无亮! 姚杰扫视了一眼众将,“都滚回去,准备再次攻城!这次老子带着督战队在后面,敢退后一步的,斩!” 他已经红了眼,谁和他的功名过不去,他就和谁过不去。 ~ 田禹站在船头,看着黄河入海口附近的一个水寨。 那是北周新建的水寨,顺风的话只要一个时辰就可以驾船到津门。 这个水寨严重威胁了津门水师的安全。 北周水师总兵阮吉成站在水寨的城墙上看着外海的战船,脸色阴晴不定。 北周早就打探清楚,叶铭申的水师主力在津门。现在外海突然冒出的这些战船竟然打着青州节度使的战旗,显然是假冒的。 可是假冒的又如何,看看外面的战船,再看看自己的,三层的旗舰,五根桅杆,看不见弓箭手,两侧弥补黝黑的洞口。 这样的战船敌人有五艘。 再看看自家的战船,主力战船还没有敌人的辅助战船大。 单拼数量,外面是上百艘战船,自家连艨艟都算上,不过五十艘。 这仗还怎么打? 实力不如人,只能忍受敌人在外面耀武扬威。 但是水寨的大门已经关闭,自己只要不出去,敌人也无可奈何。 皇甫松站在旗舰的指挥室,喝道:“进攻!” ~ 北周的水师闭门不出,龟缩在水寨里。 海右的水师排着队,停在水寨前,侧对着水寨,打开炮门,炮轰过后立刻开走,后一队跟上,继续炮轰。 海右水师犹如在训练一般,打的还是固定的靶子,远比移动靶子好打多了。 不远处,一艘津门水师的战船在观战。船上鸦雀无声,他们也被这从未见过的武器惊住了。 阮吉成脸色苍白,双手用力地扣着城墙。他在水师浸淫了一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打法。 敌人用的武器他都闻所未闻。 战船一侧的洞口冒着火光和烟,发出震天的炸响,天雷一般。射出的是一个一个铁球,飞快地砸过来,船板一击就透了,有的船板甚至着起了火。 眼看着水寨里的战船被击沉、起火,北周水师却没有出水寨一战的勇气。 ~ 海右的五艘主力战船并没有参加炮轰,眼看着北周水寨燃气了熊熊大火,火舌席卷着一切,飘上了城墙。 正午的阳光在海面上洒下金波。 在皇甫松的指挥下,海右战舰脱离了战场,很快消失在海平面上。 姚杰披盔戴甲,骑着战马,在亲兵的簇拥下,杀气腾腾地走出大营。 士兵们已经在营中列好,前军已经出了营门。 姚杰决定了,要不及伤亡,一鼓作气,拿下津门。 这时,他看到一队骑兵仓皇地冲了过来,一侧有斥候陪同。 姚杰皱起了眉头,他认出了为首的是水师总兵阮吉成。 一种不好的预感升上心头。 阮吉成飞快靠近,姚杰看到他的脸色十分难看。 阮吉成也看到了姚杰,他放缓了马速,靠了过去。 阮吉成脸色灰败,第一句话就是“姚将军,水师完了!” 姚杰只觉得浑身冰冷,“完了,是什么意思?” “战船、水寨,都没有了。战船被击沉、烧毁,水寨被烧。”阮吉成想到了敌人战船发出的惊天霹雳,双眼依然充满惊惧。 姚杰附近的将领、士兵都听到了,忍不住交头接耳,一丝混乱犹如水波纹向全军荡漾。 过去进攻津门,每次都因为津门有水师,无法整个围住,每次都是失败而归。这次终于有了自己的水师,缠住了津门的战船,让津门孤立无援,可是自己的水师却突然就没了。 姚杰看到了士气在迅速衰落,他来不及询问缘由,狠狠地瞪了一眼阮吉成,冷冷地说道:“阮将军,你先回京吧,我还要攻城,就不奉陪了。” 阮吉成看出姚杰的不屑,本想劝姚杰退兵的话又咽了回去。 来的时候,姚杰满面堆笑,陪着小心,希望水师能给予最大的支持。现在水师没了,姚杰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小人哉! 阮吉成暗骂一句,带着亲兵走了。 看着阮吉成的背影,姚杰唾了一口,大骂了一句“无能!蠢蛋!” 姚杰已经看到士气在迅速衰落,不能再拖了,今天必须攻下津门。 他用力一挥手,“攻城!” ~ 海右的战船并没有回少海,而是一路北上。 北周这次出兵十分迅速,情报还没有到海右。 田禹本来是要去金州,他想在北周的后方砸一根钉子。 金州,后世的旅顺港,这里是天然的良港。 据方顺的调查,这里还很荒凉,北周虽然设立了县治,但是人口很少,走上几十里看不到人烟是很常见的。 现在已是深秋,入冬还有两个月,还来得及建设一座简易的码头,城池也可以建一个雏形。 这里将是海右扩张的一个基点,向西,向南。 第140章 真假普庚 田禹带着海右的船队劈波斩浪直奔金州。帮衬一下津门,不过是顺手。 路过附近,侦察船发现了津门的战斗,田禹决定帮青州一把。 这个时候,帮青州就是帮自己,青州阻挡了北周的压力。 等明年春天,田禹自信就有了与北周一战之力。 津门城,总兵周度左手伤了,用布吊在胸前,不过他的嗓门依然很大。 不知是哪来的水师,竟然一举灭了北周的水寨。肯定节度使大人暗中隐藏的力量。 津门水师终于摆脱了敌人水师的纠缠,支援津门守军。 有了津门水师的帮助,北周的进攻已经不足为虑。 津门城留有水门,城里的粮食等日用物资源源不断地从水门运进来。 北周就是困上几年也不担心没粮食吃、没柴禾烧。 何况,水师不单是运输补给,津门水网密布,水师的战船可以随时出击,攻击北周军的后方。 现在,姚杰既要攻城,还要防备突然而至的津门水师。 津门水师还运来了三千步兵,其中有一千名是重甲步兵,后续还会有步兵运来。 北周虽然攻城依然猛烈,但是罕有攻上城头的。偶尔有上去的,很快就被重甲步兵绞杀。 津门城本来就有一千五百名重甲步兵。重甲步兵全身披甲,姚杰手下虽然不乏好手,但是也难敌十几个重甲步兵的围攻。 重甲步兵不耐久战,不过二千五百名重甲步兵,守城足够轮换了。 能与重甲步兵抗衡的,要么是床弩,要么同样是重甲步兵。 姚杰现在只能望城头兴叹,无可奈何。 眼看手下伤亡惨重,即使督战队血腥砍杀,依然组织不了溃兵。 姚杰只好鸣锣退兵,再打下去,士兵要造反了。 在津门水师的“礼送”下,姚杰带着残兵仓皇退走。 北周的这次进攻,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 北周皇城,一个穿着锦袍,拿着折扇的矮壮男子敲开了文宪府邸的大门。 男子手脚粗大,面色黧黑,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双手递给门房:“我是文大人故友之子,这是先考给文大人的信。麻烦帮我通传一下。” 递信的同时,他还塞了一块散碎银子给门房。 门房有些奇怪地看看男子,又来一个人来投亲的。 上次那个人还像个公子哥,现在这个明显就是个干苦力的,虽然穿着锦袍,但是门房想起了一个词“沐猴而冠”。 门房拱手道:“请问公子贵姓?” 这声“公子”叫的,门房自己都觉得恶心。 男子大咧咧地说道:“姓‘普’,名庚,子长海。” 门房楞了一下,“公子,您,您叫什么?” “普庚,子长海。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啊,没问题,公子您请进。” 门房清晰地记得不久前来了个普庚。 门房客气地将男子请进门房附近的小厅,安排人送上茶,才进去送信。 ~ 在文宅对面的一个巷口,普庚靠墙蹲在地上,来了两次都被拒之门外,他还不死心。 如果文宪不认这层关系,他就彻底没办法了,要活着,只能去干粗活,上船当水手,去码头扛包…… 他一个贵公子,怎么甘心沦落到社会的最底层,任人践踏。 他想在这儿守株待兔,等文宪出来,上前恳求收留。 卖惨的台词他都在心中润色很多遍了。用什么表情,什么时候抹泪,都有了计较。 可是,连堵了几天。他都没堵到。 普庚看到壮汉,十分意外地,这人太面熟了,就是烧成灰他也认识。 正是抢了他钱财,还把他扔进大海的那艘船上的一个水手。 普庚记得这个壮汉就是搜他身的一个。 他来这里干什么? 普庚心里一跳,莫非是…… 男子没有等多久,送信的门房就回来了。 门房拱手道:“这位公子,我家老爷说了,他不认识姓‘普’的朋友,其中定有误会。” 男子有些意外,跳了起来,“怎么会?我爹……先考……” 他的声音很大,唾沫星子溅了门房一脸。 门房依然陪着笑,“我家老爷说了,要是公子还有疑虑,不妨去衙门,请衙门的老爷帮您寻找一下您家的朋友到底住哪里。” 听到要去衙门,男子的脸色顿时变了,冷哼了一声,“既然这样,把信退给我吧。” 门房笑道:“信既然是写给我家老爷的,自然是我家老爷留下了。” 男子怔住了,“你,你,这,……” 想发火,想闹事,但是他不敢,这可是二品大员的府邸,在这里闹事岂不是嫌命长。 男子尴尬地走了出去。 刚出门,一个人影就扑了上来,抡起拳头砸在男子的脸上,嘴上还骂道:“狗贼!竟然敢冒充你家爷爷!” 男子被一顿拳脚打下了台阶,躺在地上,终于看清了打他的人是谁。 男子吓的一激灵,“你,你不是死了吗?!” 普庚冷笑道:“死了?你爷爷要是死了,怎么能看到你拿着先考的信,冒充我来行骗。” 男子见事情败露,一骨碌爬了起来,忍着疼痛,撒开腿就跑。 可是他没跑几步,就被普庚飞起一脚踹在后背上,在地上滚了几滚。 普庚自幼习武,有一身好武艺。在船上要不是偷袭,他怎么会中招。 ~ 普庚一脚踩在男子的后背,一拳一拳地打了下去,“让你坑老子!”“让你搜老子的身!”“让你……” 男子一开始还想挣扎,可是后背犹如压了一座山,动弹不得。 一开始男子还嘴硬,“算你小子倒霉!财不露白懂吗?”“钱已经被爷爷几个花光了!”“你自己主动送钱的!”“有种打死你爷爷!” 男子以为在二品大官的门口,很快就会有人出来干涉,可是他被打的眼前发黑,还没人问。 他似乎还看到有仆人特地打开门围观。 男子害怕了,这样下去会被打死了,急忙求饶:“大侠,不,大爷,大爷饶命!”“我错了,我赔偿!”“爷爷饶命,小的知道错了!” 普庚不为所动,红着眼一拳一拳打下去。如果信没有被偷,也许自己还有一线希望。 这个腌臜货,下贱坯子,竟然敢冒充,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猪样也敢冒充你家普爷爷。 家破人亡,颠沛流离,看管了人间冷眼,普庚现在积攒了太多的戾气,现在终于有了一个宣泄口。 终于,普庚打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气喘吁吁。 再看挨打的骗子,脑袋已经被捶烂。 ~ 这个时候,才有巡城的五城兵马司的兵丁上前,抓起普庚,将他捆绑起来。 普庚这个时候冷静了下来,才想到自己杀人了。落入官府手里,不死也得被扒三层皮。这里不是闽省,自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这里有关系,只是关系不认他普庚。 普庚突然叫道:“我是文大人的侄子,你们不要抓错人了。” 这一叫果然管用,本来要将他直接带走的。军官只好让士兵看着普庚,自己去敲文家的大门。 门开了,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围观的闲汉有人认识他,“这是府里的管家。” “竟然是文大管家啊,不是二管家,也内院管家。” 中年男子迎上走过来的军官,凑过去,低声道:“我家老爷说了,外面这两个都是冒充老爷故旧之子,直接砍了,不用送衙门。” 五城兵马司的军官满脸赔笑:“您说的是,这种冒充贵人亲朋的着实可恨,按律可以当场斩杀!” 北周因为受鞑子的影响,律法更为直接残暴,更维护达官贵人的利益,人命不如草芥。 冒充官员亲朋的,按照北周《刑统》,只要官员指出是假,可当场行刑。 ~ 在军官的示意下,两个士兵将普庚拖到路口。 普庚被强迫跪在地上,看到军官已经拔出刀,吓得魂飞魄散,大喊道:“谁能救我!我愿意做牛做马!” 军官挽了个刀花,笑道:“小子,别喊了,没人会救一个骗子!下辈子投胎,就老老实实做人吧!” 说着,他扬起刀,劈了下去。 第141章 金州 普庚不甘地瞪大眼,可是两名士兵死死地按住他,让他动弹不得。 军官的刀挥了起来,向普庚的脖子劈了下去。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不要杀他!” 军官的刀停在普庚的脖子上,顺着声音看去,是一个贵公子。 军官横了一眼,冷冷地问道:“公子有何吩咐?” 北周武官地位高于文官,他并不在乎一个贵公子的话,忌惮的不过是贵公子背后的势力。 贵公子摇着扇子,说道:“放了他吧。” 军官皱起了眉头,这谁家的孩子,说话这么随意,这可是当街行凶的杀人犯,还是个骗子。 一个士兵凑过去,低声道:“大人,他是郡主家的书办,叫石厚。” 关雅给石厚一个名头,郡主府的书办,其实不过是挂名,石厚并不管事,更没进过郡主府。 军官后退一步,吩咐道:“放人!” 摄政王女儿家的下人,他必须跟面子,那是北周第一家族。 至于普庚当街杀人,在摄政王府前,《刑统》算什么,《刑统》就是摄政王命人做的的。 ~ 普庚站起身,大步走到石厚面前,普通跪倒:“在下普庚,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石厚笑眯眯地问道:“你刚喊,谁救了你,你就给谁做牛做马,是吗?” “是的,恩公!小人愿意给恩公做牛马!”普庚急忙道。 “好,那跟我做吧。”石厚摇着扇子,大步走了。 普庚站起身,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他已经听到了刚才士兵的话,救他的人叫石厚。 这个名字不陌生,来帝都这几天,他听人提起过。 石厚,昔日是宣大总兵家的公子。改朝换代后,沦为郡主家的书办。 普庚心想,跟着石厚混也不错。郡主府书办,不过是处理文书的,芝麻大的小官,但是背后的势力大啊。 摄政王的女儿,在北周完全可以横着走。给她办差,自然也有威风。 普庚出身大家族,深深明白,有才华是一个方面,有个好的平台更重要。 有些人开始才华横溢,但是起点低,环境差,几年就可能磋磨地平常了。相反,有些人开始很平庸,但是起点高,几年下来多少有了点,即使没长进,还可以狐假虎威呢。 普庚回头看了一眼文府高大的围墙,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忘恩负义之徒,现在不让我进,老子总有一天拎着刀子进去! ~ 跟着石厚走街过巷,足足走了一炷香的时间。 普庚有些怀疑了,这个人真的是石厚?真的是郡主府的?怎么连抬轿子都不舍得雇? 七绕八绕,石厚带着普庚站在了一个院子门口。 普庚看了看四周,他记得这是一个茶楼的后面,刚从茶楼门前绕过来。 石厚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走了几步,他看到普庚还在四处打量,便叫道:“进来吧,以后有的是时间看。” 李勇闻声从屋里走了出来,这里是他的一个临时据点。 石厚指指普庚,说道:“这个人教给你了。” 李勇上下打量普庚,问石厚道:“这小子能干什么?” “刚才当街杀了个人,胆子应该不小。”石厚说道。 李勇点点头,“那留下吧,我再仔细问问。” 石厚对普庚交代道:“以后你就跟着这位大人,好好干,不要给我丢脸!” 普庚急忙拱手,“是!大人!” 他本以为跟在石厚身边,没想到被塞到了一个茶楼。他有些失落,但也只好应下。 交代完,石厚就抬脚走了。 李勇上下打量普庚,脸上露出了笑容。这小子,一看就是有野心的。 有野心好啊,好好打磨打磨,就是一把锋利的刀。 “叫什么名字?”李勇问道。 普庚拱手道:“回大人,小人姓普,名庚,字长海。” 李勇暗自点头,这小子双手关节粗大,站得很稳,是个练家子。 虽然衣服有些简陋,但是举止得体,还有表字,应该是出自大家族。 素质不错,是个杀人的好料子! ~ 田禹一行已经登上了金州的海岸。 和他一起的,除了皇甫松,还有朱彤的第三营,三万移民,金州知府黄羽。 黄羽是田霍的学生,田禹和他聊了一次,他对民政很熟悉,曾担任过县令,为人方正,年方三十,很有闯劲,正适合金州这种一穷二白的地方。 看着一望无垠的荒野,田禹张开了双臂,舒了一个懒腰。 “各位,这就是一张白纸,画什么样的画,就看你们了!”田禹大声道。 黄羽、朱彤等大小官吏纷纷拱手:“必不负大人所托!” 朱彤的第三营现在改编成金州营,朱彤担任总兵,兵额三万人。现在只有三千骑兵,五千步兵。 朱彤看着荒凉的土地,身上却热血沸腾。他看到的不是荒草,不是沙子,而是功名。 来之前,田禹告诉他了,金州要不断扩张。而朱彤要带领军队,成为扩张的尖刀。开疆拓土,是多么大的功业! 之前,他一直羡慕孟志远,孟志远留在了夷洲,虽然驻地在鸡笼,挂的却是夷洲总兵的头衔。 据五军都督府的内部消息,孟志远一直在沿着夷洲的西海岸不断向南扩张,夷洲前不久新设立了新竹府。 军报上说就是孟志远亲自带兵剿灭了那里的匪患,田大人才批准建立城池,并命名新竹府。 眼看着兄弟们一个一个大步前进,只有自己还在原地踏步。再不努力就只能望着老兄弟的背影了。 众人随着田禹慢慢朝陆地上走,士兵回来报告,前方五里外有个村庄,有三十多户人家。 黄羽说道:“我看了一些地理书,这里适合游牧,也适合耕种。” 田禹笑道:“咱们是要建个马场,不过,这件事由五军都督府负责。我打算把莱州的马场撤了。黄大人,你以后的精力不要过多集中在规劝农桑上面。” 听到田禹的话,众人有些意外,规劝农桑,是地方官的主要职责,农业不稳,粮食从哪里来。 唯独黄羽面色如常,来之前,田禹和他深谈了一次。田禹要求他不仅关注农事,更要关注工业和商业。 这次一起来的有一大批工匠,这些都是私人厂房的工匠。 田禹又卖给两家商人骨瓷的方子,条件是作坊只能开在金州。 这次,田府也会这设立玻璃作坊、钢铁作坊和水泥作坊。 无农不稳,是因为农业发展不好,粮食供应就会出问题。但是田禹现在不担心这个问题,现在还有可以从安南进口大米,后年红薯就可以大面积推广。 现在,发展工农商并举,才是强国之道。 朱彤犹豫了一下,对田禹道:“公子,金州营能否建立一个马场?” 来之前,田禹下发了金州这里的地理情况,越向北人烟越少,最北是极地,常年冰雪覆盖,向西、向南,人烟会越来越多。 以后金州的发展,既要吸聚当地的土著,也要大力移民。 在这种的地方,骑兵必然是军队的主力。 田禹想了想:“也好。那样五军都督府的马场,就不再给你们供应马匹了。” 朱彤大喜,自己有了马场,建立骑兵就更便利了。 有了骑兵,才能疾掠如火,进退自如。 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这一片广袤的土地,北到极地荒原,南到山海关,西道草原,都在自己的马刀下臣服。 第142章 北周的初冬攻势 初冬,济南府,缪起宗举起茶杯,冲对面的客人道:“这是今年的夏茶,浙省的一位朋友送的。” 他的对面坐了一个枯瘦的中年男人,端起茶杯,慢慢品了一口,“茶好,水也好啊!” 缪起宗得意道:“济南府别无所长,也就好泉水还有几处。” 两人开始聊了天下名泉,从北平到金陵,一一点评。 中年男人似乎去了不少地方,每一处泉水都能说出个一二,还能描述一下周围的环境。 说完了西域的一处泉水,这个话题终于暂告了一个段落。 缪起宗说道:“黄大人对天下地理真是了如指掌啊!” 黄大人捋着胡子,笑道:“不敢当,也就是去的地方多了一点。” “等天下一统了,我也四处去看看四处的美景,在各泉水出烹一壶茶。”缪起宗满脸向往。 黄大人看着缪起宗,低声道:“天下一统,那就从鲁省开始吧。摄政王大人统一了中原,你也功不可没,你去哪里可都是贵客啊!” 缪起宗摆摆仅存的左手,“我哪有什么功劳,不过是曹州知府深明大义罢了。” 说着,两人相视而笑。 送走了客人,缪起宗回了书房,点起一根檀香,开始反思最近的行动,细化以后的行动。 这是缪同传给他的习惯,用了几次颇有好处,他就坚持了下来。 缪同终于还是没挺过去,在姚杰率兵攻打津门的时候,缪同去世。 缪起宗因为身体残疾,没法出仕,但是缪府庞大的家业,还有缪同的遗泽,都使得缪府依然是济南府不可忽视的力量。 ~ 青州节度使一直是北周咽喉的一根刺,摄政王关训想拔掉,可是屡次用兵,屡次无功而返。 不是叶铭申多能打,而是他运气好。 开始用兵,南周北上,攻打豫省,相对于庞大的南周,青州不过是癣疥之疾。北周只能撤兵,集中兵力对战南周。 三国鼎立之后,关训坐稳了摄政王的位子,再次企图攻下青州。可内部出了问题,北周兵和鞑子兵之间打起来了。一个处理不好,可能北周就四分五裂了。关训只好撤兵,抚平内乱。 关训终于调和了北周兵和鞑子兵之间的矛盾,再次攻打青州,秦国出川,占领了汉中,并有攻打长安的意图。两线用兵,关训力有不逮,继续放过了青州。 北周最重要的产量地只有鄂州,粮食不仅要自用,还要供应鞑子兵。这导致北周的粮食不够吃,每年都需要买。 南北对峙后,大运河的漕运被迫中断,只能走海运。可是 北周最好的出海口是津门,却被叶铭申派兵占了,导致海运被迫中断。 北周的粮食价格一直远高于南周。 后来北周在葫芦岛建立了海港,海运才重启。但是增加了路程,上岸后运到都城的路程更长。远不如从津门上岸直达京城。 北周对津门势在必得,但是津门水师和守城兵配合得法,北周用兵多次都折戟城下。 ~ 现在缪起宗主动投靠,北周十分重视。如果外部打不赢,那就从内部让青州腐烂。 现在北周的重视有了结果,曹州知府是缪同的门生,被缪起宗策反,投靠了北周。 北周决定在初冬对青州发起一次攻势,尽可能削弱青州的实力。 ~ 田禹终于搬进了官邸,将田府整个让给了大哥田霍。 官邸前面是办公区,后面是生活区。 搬进官邸的第二天,少海迎来了初冬的第一场雪。 他的办公室比较宽敞,南墙是三块钢化玻璃镶嵌的,采光很好。 坐在办公桌后,田禹看着情报部分送来的报告,北周企图对青州用兵,不过进军路线有些奇怪,竟然是从冀省出兵,率先功打曹州府。 田禹站起身,走进旁边的沙盘间,让侍卫调出鲁省的沙盘。 看着鲁省中间蜿蜒的泰沂山脉,田禹有些纳闷,攻下曹州府又能怎么样?最多再攻占兖州府。 东进,有鲁山;北上,有泰山。 为什么不直接攻打济南府? 燕飞大步走了进来。 田禹看着北周军事行动的情报后,就派侍卫去请他了。 执行长官邸就在五军都督府的北面,支线距离不过五里。 ~ 站在沙盘前,田禹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自己虽然有不少超越时代的知识,但是对于军事,并不是最擅长。 燕飞思虑片刻,说道:“他们可能是想削弱青州。打了这么多次,叶铭申还好好地活着,不可能单是因为他气运好,青州兵能打也是事实。” 田禹明白了,北周终于想明白了,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初冬蚕食青州两个府,对北周可有可无,可是对于鲁省却是差不多二成的土地。 攻占了曹州府之后,可以继续攻打兖州府。明年开春,可以北上攻打东昌府,也可以攻打东北方向的泰安府。 甚至从兖州府继续东进,攻打沂州府。当然,北周应该还不知道沂州府已经在海右的手里。 ~ 燕飞问道:“公子,咱们出兵吗?” 大家都知道田禹的想法,拿青州节度使当盾牌,挡住北周。 田禹摇摇头:“咱们不出兵,青州南面的这些府,其实都没有什么钱,只有一些土地。这个冬天,军队的主要任务是练兵,要开展一个冬天的大练兵。” 攻占了沂州府之后,田禹和徐博都发现,投入很大,但是产出缓慢。 开发金州的时候的移民,大多来自沂州府。沂州府的土地当时大跌。 现在海右的地盘扩大了好几倍,需要不断扩兵,老兵被稀释了。尤其是骑兵,战力被大幅削弱。 现在的骑兵,新兵占了大多数,这样的军队碰上了生活在马背上的鞑子兵,几乎就是给敌人送盔甲的。 燕飞也赞同田禹的安排,便建议道:“最近扩兵太快了,让这些新兵蛋子现在上战场,伤亡会很大。让钱丰带兵去骚然一下吧,说不定能有奇效?” “可以!”田禹点点头。 海右唯一一个没有快速扩兵的,就是钱丰的特种兵营,一直保持六成以上是老兵的习惯。 现在各总兵营也都有自己的特种兵营,火种自然都是钱丰的手下。 钱丰的特种兵营承担的任务更加集中,基本上不参加海右行政区域内的军事行动,偶尔去剿匪也是越境行动,却剿其他势力的匪徒。 最远的一次训练,他们竟然跑去了晋省。 燕飞笑道:“钱丰最近老抱怨没仗打,这下就放开手让他去打一次。” 钱丰自成立特种兵营,只参加了征讨越国的普凡,其余的都是一些剿匪任务。 他一直抱怨没有体现特种兵营的价值。 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第143章 玫瑰与鸵鸟 寒风萧瑟,海风呼啸,一艘海船慢慢靠在了少海港的码头。 海船是现在时兴的软帆,帆布有些破旧,三个桅杆已经断了一根,船也很旧。 一个金发碧眼的商人站在船头,嘴巴张的很大,许久才惊叹一声:“圣母啊!这海港是人类建造的吗?” 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原人站在一旁,双手背在身后,“乔治,这当然是人类建造的,这里可是海右的都城。” 乔治的眼睛看向远方高耸入云的城墙:“和这里比,我们的皇城不过是乡下的草棚。宋,你常年在船上当通译,去过成百上千个城市,你见过类似辉煌的海港吗?见过如此高大的城墙吗?” 宋通译摇摇头:“没有,我也只在这里见过” 船长已经搭上了跳板,乔治率先踏上了跳板。 从海港,到城里的宾馆,乔治的嘴就没合拢过。 驮马拉着巨大的货车,在驰道上飞奔而过;路面十分平整,又像岩石一样坚硬;过城门洞需要很长时间,据说最深的七十米长;三层以上的楼随处可见,……;不少人穿着奇装异服,裤子、夹克……,据说是从军队蔓延到社会…… 乔治拽着宋通译,激动地叫道,“我要觐见海右的王!” 宋通译扯回自己的衣袖,纠正乔治的错误,“海右的王称为‘执行长’,你要想见,我可以去他的官邸去试试。” “走!车夫,去你们王的官邸!”乔治冲车夫叫道。 宋通译瞥了一眼乔治,“现在?不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你想用一身汗臭味,给执行长一个深刻的印象?” 乔治尴尬地笑了,“是我心急了。” “你见执行长干嘛?你就是个商人,做你的生意就行了呗。” “我没什么想法,只是出于崇拜。”乔治正色道。 乔治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据说中原的皇帝爱面子,讲究四海来朝,给一分钱的东西,能得到一百分的赏赐。 宋通译笑笑没再说什么,像乔治这样的海商太多了,第一次来海右的,海港、巨城都给他们深刻的印象。 ~ 看着坐在对面的钱丰,田禹很欣慰。 当初从京城逃出的几个人,钱丰最小,现在也成长为军方的重要将领了。钱丰开拓了一种新的作战方式。 钱丰从兖州府回来,今晚田禹设了家宴给他接风洗尘。 “干什么去了,侍卫去军营没找到你,去你家也没找到你。”田禹随口问道。 钱丰有些窘迫,幸好脸黑,看不出多大变化。 他吭吭哧哧地说道:“没,没去哪。” 田禹问道:“侍卫说在皇甫将军家附近遇到你的?” “我,我去买点东西。” “你,买东西?皇甫松的妹妹是做胭脂水粉的。”田禹惊讶道。 转念,他明白了,“你小子,胆子不小,挖墙角都挖到皇甫家了!” 钱丰这是看上皇甫松的妹妹了。 田禹从金州回来,皇甫松还留在那里,要等到金州水师的水寨规划完成才能返回。 “要出征了,出发之前去看看她。”钱丰扭捏道。 田禹大笑,“行啊,你小子。” 田禹站起身,在书架的深处掏摸出一本书,递给了钱丰。 “你把这本书送给皇甫姑娘,她肯定喜欢。”田禹笃定地说道。 “公子,您,您为什么要送皇甫姑娘礼物?”钱丰呆呆问道。 田禹一口茶喷了出去,气得大骂:“滚蛋!这是给你的,你去以你的名义送给皇甫姑娘!” 钱丰有些尴尬,误会了! 他翻开书,厚厚的一本书,全部是各种花草树木的种植方法。 皇甫姑娘喜欢种植花花草草,为此皇甫松还邻着念杞的药圃买了一块地,专供妹妹种花。 当然,她也是不是单单为了观赏,她会提取花露制作各种化妆品。在海右,她做的化妆品可是抢手货。 这本《香谱》正适合给她。 钱丰心里没有底:“公子,她可是最擅长种花、做胭脂,这本书会不会太简单?” 田禹嗤笑道:“知道这是谁写的吗?” “谁?”钱丰被吊起了胃口。 “大周朝御花园的花匠。”田禹说道。 大周朝覆灭,花匠流落民间,后来被流民裹挟,到了少海。他与家人失散,岁数又大了,被送往居养院。 去世前,他制名将凝聚一生心血的著作《香谱》送给田禹,作为收留他的报答。 听了这本书的来源,钱丰紧紧抱在怀里,御花园的花匠,见识、积累都不是民间可比的,这本书太珍贵了。 ~ 两人正说着话,侍卫送来一个名帖。 田禹翻了翻,随手丢在一旁,“竟然是一个叫乔治的番商要见我。” “乔治,姓‘乔’啊,怎么成了胡人?”钱丰有些不屑。 这个时代中原才是正朔。都是胡人归化为中原人,哪有中原人竟然退化成胡人的? 田禹笑道,“他可不是姓‘乔’,你看名帖。” 钱丰拿起名帖,咋舌道:“这么长的名字,怎么记住的?一个家族,单是记名字都让人头疼啊!” 田禹拿起炭笔,拽过一张白纸,刷刷几笔画了一朵花,在一旁写上“玫瑰”。 有在一张白纸上画了一个大鸟,在一旁写上“鸵鸟”。 之后他将两张纸递给侍卫,“这两张纸,你去给那个番商。告诉他,如果带来这两样东西,就带来,我就接见他,还给他白糖的销售权。记得给他强调,找到一样,还是找到两样,拿到的白糖定额不一样哦。” 现在海右的白糖自己直销一部分,大部分还是走批发的路子。中原只有海右一家销售白糖,每年会公布分销商名单,每个分销商拿到的定额也根据实力而有区别。 白糖工厂,简直是海右的印钞机。微乎其微的投入,获得超级暴利。 “公子,你要这两样东西干什么?“钱丰问道。 “好东西!”田禹神秘地回道。 钱丰见田禹不愿细讲,就转而劝道:“公子,那可是番商,你不见个稀罕?据说头发、眼睛的颜色和咱们不一样,。” 田禹笑道:“是你想看吧?你去少海港,能见到好多。何必非要在这里只见一个。” 说着话,他又将刚才两个图案重新画了一遍,交给侍卫:“送到海右商会,悬赏。第一个找到送来海右的,每一样,送五千斤白糖!” 田禹之前没有想到,可以悬赏,去寻找需要的东西。海商数量庞大,田禹相信必有惊喜。 刚才让乔治寻找东西,让田禹有了灵感,他决定这次试试水,成功的话,以后可以悬赏各种蔬菜、粮食种子、种马、种牛…… ~ 济南府,缪起宗生气将茶杯砸在地上,北周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曹州府的城墙不过四米高,已经年久失修了。 可就是这样的城池,北周军刚围上去,第一次没有打下来。 当天夜里,主帅竟然被人杀了,粮草被烧了,被迫退军。 第二次重整旗鼓,准备再次进攻,但是战机已逝,青州派来了援兵。 天气越来越冷,北周只好退兵,这次进攻又是虎头蛇尾。 缪起宗暗恨,如果自己不是残疾,自己早就出仕了,哪还要和北周苟合,完全可以一步一步攫取青州的大权。 田禹!都是这个该死的田禹,毁了自己的前途! 缪起宗有些歇斯底里。 第144章 济南府战事 旭日初升,早春的清晨有些寒冷。 叶铭申站在城墙上,早春的寒风依然刺骨,连心都有些冷。 城下是连绵的军营,关训发狠了,这次派陈尔泰领兵,五万步骑将济南府围的水泄不通。 陈尔泰,北周初建,他是宣大总兵。关训坐稳了摄政王的位子,陈尔泰就升任兵部尚书。 北周和鞑子是盟友,宣大的战略地位远不如前朝。 黄河上的冰汛刚刚开始,随时都可能冲断浮桥,切断陈尔泰的后路,可是他还是带兵俩了。 可见关训对征服鲁省的迫切。 ~ 陈尔泰派使者送去了劝降书,叶铭申耐心地看完了,还和使者讨论了其中一个字写错了。 之后叶铭申将劝降书还给了使者,客气地将使者送走。 使者骑马过了护城河,吊桥再次升起。 陈尔泰骑在马上,遥指济南府城墙,大声喝道:“填河!” 士兵们一手顶着盾牌,一手拎着土袋,跑向护城河。到了河边,扔掉土袋,又迅速跑回去。 青州的弓箭手在城墙上居高临下放箭狙杀,北周的士兵不断有人中箭倒下。 一个上午过去了,护城河被填上了足足三十米宽。 北周鸣锣收兵。 午饭后,陈尔泰带兵来到城下,等工程的器材到位,大声喝道:“攻城!” 北周的弓箭手在盾牌手的掩护下向前移动,到达理想射程之后方才停下,在军官的额指挥下,开工放箭。 城墙上的弓箭手也一直在狙杀,双方开始互相抛射,中间士兵的惨叫再次响起。 北周的士兵抬着工程梯,顶着盾牌快速跑向城墙,一路上不断有人中箭倒下。 终于有攻城梯靠在了城墙上,但是城墙上的拍杆迅速将梯子打飞了。 北周的云车也推上了前线,弓箭手站在云车里,几乎与城墙平齐。云车里的弓箭手都是精挑细选的,他们每放一箭,城墙上就有一个青州的士兵被射中。 六辆云车箭如飞蝗,成了青州兵的巨大威胁。 很快,青州兵的弓箭手瞄准了云车,开始还击。 云车有挡板遮住了弓箭手,只留下一个个射击孔,普通的弓箭几乎无法威胁里面的弓箭手。 可是青州射出的是火箭,很快就点燃了一辆云车。 ~ 整个下午,几乎是双方弓箭手的决斗。 空中箭枝你来我往,双方的伤亡都不小。 士兵的吼叫声,惨叫声,哀嚎声,在济南府上空飘。 傍晚,残阳如血。 陈尔泰命令鸣金收兵。 这一天,没有一个北周士兵登上济南府的城墙,但是陈尔泰面色平淡,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对他来说,今天的攻城不过是开胃菜。这才死几个人,和北境的尸山血海相比这不过是孩童打架一般。和摄政王大人的目标相比,今天死亡的不过是蝼蚁。 谁见过神仙同情一只蝼蚁的。 北周鸣金收兵,士兵如潮水般退却,城墙上的青州士兵都松了一口气,今天没有战事了。 不少士兵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全身无力,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 叶铭申只带着几个亲兵,无声地在城墙上巡视。 士兵们都很辛苦,有的已经靠在墙上睡着了。不少弓箭手拉弓弦的手指已经血肉模糊。 这次是个恶战,他已经收到曹州府的求援,北周兵再次侵犯曹州府。 可是他已经无兵可派了。 鲁省和北周接壤的地方太多了,敌人随时都可能在一个地方攻进来,叶铭申只好撒盐一般,将兵力分散在边疆各府。 这种分散的方式能第一时间发现异常,但是也很容易被敌人利用,也有被各个击破的风险。 ~ 叶铭申再次站在城墙上,抚摸着墙砖上的箭痕和血迹。 这次,济南府要孤军奋战了。 据细作传来的消息,北周在晋省建立了拦截秦国的防线。 关训这次铁心要搞死青州了。 叶铭申用力地抓住城墙砖,关训狗贼!就是战到最后一人,也要崩掉你几颗牙。真以为鲁省之前的胜利是靠运气? 济南府在围城前调了一批士兵和粮食入城,已经做好了长期围困的打算。 济南府现有一万五千多兵,加上围城后紧急调进的五千,关训相信可以从济南府再政绩五千人。 两万人,足够关训喝一壶的。 ~ 海右,方顺正在给田禹、徐博和燕飞做形势报告。 方顺拿着长杆在沙盘上解释鲁省的局势:“北周两路大军攻打鲁省,北路陈尔泰统领,五万步骑,首攻济南府。南路李子建,攻打曹州府。不过,李子建属于陈尔泰节制。” 徐博疑惑道:“率兵攻打津门的是谁?” 方顺摇摇头:“北周这次放弃了津门。” 燕飞解释道:“这次关训想明白了,自己没有强大的水师,攻打津门太困难;而直接打下鲁省,津门就成了无本之木,不攻自败。” 方顺继续道:“边豹负责晋省一线,狙击秦国的援兵。” 燕飞笑道:“吆喝,边豹这老小子,终于从冷板凳上站起来了。秦国虽然占据了汉中,但是这次只怕援救不了青州了,西有长安,北有宣大,东有晋省的边豹,三方夹击啊,吴起孙子也打不赢。” 边豹并不是关训的嫡系,关训坐稳江山之后,他被任命为兵部侍郎,坐起了冷板凳。 田禹皱眉道:“叶铭申这次撑不过去了。” “公子,咱们这次还帮叶铭申一把吗?”徐博问道。 田禹轻轻摇摇头,“这次不能帮。练了一个冬天的兵,该拉出来渐渐实力了。” 燕飞说道:“鲁省,该是咱们的了!” “南周是什么动静?”田禹问道。 “南周高喊北伐的官员都坐了冷板凳,现在一片歌舞升平。”方顺回道。 南周好像被江南的脂粉气熏染了,没了扩张的动力,依然固守黄河一线,但是重心却已经移到了长江以南。 田禹点点头,对燕飞道:“既然关训两路来攻,咱们也两路迎过去。” 燕飞点头道:“公子,那谁负责这两路?” 田禹拿起指挥棒,指着沙盘对燕飞道:“我负责北虏,目标是占领整个青州。你负责南路,从沂州府一路向西,占领兖州府、曹州府之后,攻略冀省。” 青州,也就是北周眼里的鲁省,一共有十个府,海右已经占据了登州府、莱州府、青州府、沂州府,占据了四成了。 经过秋、冬两季的融合,海右已经牢牢占据了这四个府。 田禹又对一位书吏道:“传令金州,尽快出兵攻占沈阳,之后向南,攻占锦州,最后止步于山海关。” 第145章 济南府战事(2) 太阳刚跳出地平线,济南府城已经喊杀声一片了。 陈尔泰远远地看着济南府城,攻城的士兵在拼命冲杀,有几处已经攻上了城头。 这已经是攻城的第三日了,济南府依然在顽强地抵抗。 攻城梯上的士兵不时被石块、箭矢集中,惨叫着掉下城墙。 城墙上有热油不时泼下,泼在攻城士兵的脸上、身上,士兵惨叫着扔掉了武器,忘记抓紧梯子,掉下地面。 攻上城头的士兵,面临的是几倍兵力的绞杀,很快就被杀死,掉落城下。 城下的地上几乎铺满了伤兵,士兵的喊杀声、哀嚎声混杂在一起,随风飘去很远。 陈尔泰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攻势,士兵的伤亡在他这里不过是数字,他要的是济南府。只要攻下济南府,没人会在乎伤亡了多少。 根据前两日的伤亡情况,他推测济南府已经是强弩之末,能战的青壮已经不多了。 再加把劲,最迟明天,就可以攻下这座城。 ~ 不远处的城墙上,一个矮壮的北周兵挥舞着厚重的鬼头刀,跳上了城墙。 只一刀,他就将面前的一个守兵的脑袋砍了下来,不顾鲜血喷了一身,他回刀荡开刺过来的一杆长枪,顺着枪杆削了过去,守兵惊慌失措间,手指已经被削掉了几根。 杀退了两个守兵,北周兵后面空出来一块地方,接着又跟上了一个拎着狼牙棒的同伴。 两人一个向左,一个向右,杀的守城士兵节节败退。 负责这一段城墙的百户,从不远处冲过来,迎着使鬼头刀的北周兵,大喝一声,挥舞着大刀劈了下去。 鬼头刀向上架住下劈的大刀,顺着刀杆削过去,百户急忙后撤一步,竖起刀杆隔档。 使鬼头刀的北周兵力气更大,竟然杀的百户步步后退。 两人转眼间战在一起。北周兵力气更大,将百户逼的步步后退。 这一段城墙的守兵都是刚轮换上来的,很多人第一次拿刀持枪,只知道惊恐地看着,忘记上前支援。 不过十几个回合,百户就被一刀砍下了城墙。 北周兵拎着鬼头刀,狞笑着扑向慌乱躲避的守兵。 ~ 陈尔泰在城下也看到这段城墙上去了几个北周兵,在不断扩大战果,附近的青州兵缺乏有些的狙击,已经产生了混乱。 他当即命令后续的跟上,这段城墙附近很快又搭上了几个攻城梯。 守城的总指挥周子贤已经命令预备队冲上去支援。 但是援兵还在路上,失守的城墙面积却在不断扩大。 陈尔泰看到破城的希望,眼睛死死地盯着这段城墙。 ~ 城墙上,济南知府李俊奇带着几个衙役运送滚木。 他一眼看到了不远处的溃败。一个持狼牙棒的敌兵被一个百户带着两个长枪兵拦住了,另一个方向,一个持鬼头刀的敌兵却如入无人之境,正朝着李俊奇的方向杀来。 在他的身后,是不断爬上城墙的敌兵。 如果敌兵在这段城墙站稳了脚跟,济南府城就彻底失败了。 李俊奇扔下滚木,拔出宝剑,大喝道:“走,跟我杀敌!” 拔出宝剑,率领衙役冲了过去。 北周兵一刀将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兵砍下城墙,正迎上扑过来的李俊奇。 他狞笑着一刀荡开李俊奇的宝剑,反手上撩,刀头从李俊奇的肚子前划过。 幸好李俊奇后退半步,只被划破了衣服。 没有时间惊叹,李俊奇不再躲闪,抡起剑就朝敌兵的脖子削去。 李俊奇终究不再年轻,常年的案牍劳形,也让他失去了力量和速度,在年轻壮实的敌兵面前,他显得十分孱弱。 李俊奇知道自己不是战士的料,完全放弃了防守,一幅以命换命的打法。 但是差距还是太大了,不过五六个回合,敌兵一刀砍在了李俊奇的右腿上。 李俊奇惨叫一声,摔倒在地。这一刀太狠了,几乎砍掉了他的腿。 他只觉得眼前发黑,几乎昏死过去。 敌兵狞笑着,迈过他的身体,扑向他一个衙役。 李俊奇却突然伸手,死死地抱住了敌兵的右腿。 敌兵被拽的一个趔趄,露出了空挡,衙役趁机一刀砍刀了他的左肩上。 敌兵大吼一声,一刀砍在了李俊奇的背上。 只一刀,已经砍断了李俊奇的脊椎,可是他依然死死地抱着敌兵的腿。 衙役们持着长枪冲敌兵捅了过来,敌兵想躲避,用力抬起脚,只带着李俊奇挪了小半步。 几杆长枪捅入了敌兵的身体,拔出来后鲜血也跟着涌了出来。 敌兵死了。 李俊奇也陷入了弥留,最后一眼,他看到周子贤带着援兵从他身侧跑过。 周子贤带着援兵冲过去,将敌兵又打下了城墙。 李俊奇的视线变得模糊,吹过来的风越来越冷,想好好睡一觉。 上个月,老子竟然还和周子贤争夺青州节度使,真可笑。这是李俊奇最后一个念头。 ~ 叶铭申站在西城门高高的城楼上,冷峻的目光看着远处的陈尔泰。他剧烈地咳嗽了片刻,瘦弱的身子在春风中晃荡,让人担心似乎随时被吹下城楼。 和前两天相比,今天的喊叫声明显小了很多。还能大声嘶喊的,一般是才上战场的新兵。 无论是北周兵,还是青州兵,老兵的嗓子早已经嘶哑,也习惯了生死,只会用尽砍杀,用尽力气去杀死敌人。 西城门前面地势开阔,是敌人主攻的地段。 城墙下已经铺满了尸体,有北周兵,也有青州兵。 死尸,伤兵,损坏的刀枪盾牌,插在地上的箭枝,个别沾染了油料的尸体在燃烧。 这是济南府城,也是一片人间地狱。 叶铭申亲眼看到了李俊奇的冲杀,看到了李俊奇最后的死亡。 叶铭申已经没有了悲伤,他很清楚,这座城要撑不住了,大家终究都要死,都要为王朝霸业献上最后一滴血。 济南府已经榨干了最后一点战争的资源,城里十六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男人都上了城墙,健壮的妇人帮助运送守城的滚木、油料、箭枝。 行军司马周子贤是青州的最高军事长官,现在他已经上了城墙,带着一队精兵,成了灭火队长。 哪段城墙出现危机,他就带兵冲杀在哪里。 周子贤也坚持不了多久了,身上的伤太多了,最重的伤在他的左肩,几乎砍掉了他的左胳膊。 最多也就拖延到明天。 叶铭申怔怔地看着西南方向,那里有秦国的都城。 这个时点,皇上该用午膳了吧? 第146章 济南府战事(3) 中午,济南府城北门的城墙上,孔廷赞持着长槊将一个敌兵挑落城下。 有亲兵来报,“缪公子求见。” 孔廷赞皱起了眉头,这个时候,能有什么事? 不过,缪同对他有恩,昔日他曾是缪府的枪棒总教头,缪家的人还要给个面子。 孔廷赞拎着槊上了城楼。 缪起宗坐在城楼旁,看着城墙上的厮杀,脸上竟然带着淡淡的笑。 沉重的脚步声想起,孔廷赞大步走了进来,带着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缪起宗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起身行礼。 宾主坐下,孔廷赞问道:“公子所来何事?为什么没有去外面的庄子躲避兵祸?” 北周兵渡过黄河,孔廷赞就派人通知了缪起宗,建议他离开府城,去乡下的庄子躲避。济南府城必然是一个惨烈的战场。 孔廷赞以为缪起宗在乡下庄子过着悠然的生活,没想到他竟然还在城里。 缪起宗笑道:“孔将军,我这是放心不下你啊。” 孔廷赞拱手道:“谢公子关心!不过,现在整个城都被围了,公子可以换上粗布衣服,躲入普通的民宅,等事情完全平息再出来。” 城破是迟早的,一旦敌兵入城,高门大户必然是首先被洗劫的。北周兵军纪差,鞑子兵更是抢掠成性。 缪起宗摆摆手:“我是绝对安全的,倒是孔将军让人放心不下。” 孔廷赞呵呵笑了,“我?老夫不过一介武夫,此次是一定和叶大人共存亡了。” 敌兵攻势激烈,孔廷赞早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下场。 缪起宗仅剩的一只手摇着扇子,一幅智珠在握的样子,说道: “孔将军,你一身好武艺,心中有韬略,何必为这个小小的青州陪葬。” 孔廷赞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感觉升上心头。 “公子,外面战事正紧,有话请直说。”孔廷赞说道。 论年龄,缪起宗和孔廷赞的孙子的年龄差不多,现在却装作一幅老成的样子,企图给孔廷赞指点未来,这让孔廷赞有些厌烦。 缪起宗志大才疏,心胸狭窄,自缪同去世之后,孔廷赞就很少和缪府往来了。不过,孔廷赞念在缪同昔日对他的照拂,对缪府依然很照顾。 不过,这种照顾他从未和谁提起过,尤其是缪府的人。 在缪同死后,在青州官场已经没了缪府的直系亲属。缪府依然维持了昔日的影响力,离不开孔廷赞在幕后的默默支持。 缪起宗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了孔廷赞身后的两名亲兵。 孔廷赞说道:“这两个是自己人,公子有话但说无妨,不用避着他们。” 缪起宗咳嗽了一声,正色道:“摄政王关大人,对孔将军一直很是赞许。现在正是孔将军建功立业的好时机,不如……” 孔廷赞打断了他的话,“你是说,你已经投降了北周?” “不是投降,是回归,我们缪家本就是周朝的臣子。”缪起宗纠正道。 孔廷赞点点头,“原来是这样,真让我意外啊!” 缪起宗见孔廷赞在沉思,以为他的提议已经打动了孔廷赞,便潇洒地挥着折扇,“孔将军献出一个城门,这个投名状可不小哦,到时候得了荣华富贵,还望提携在下一二哦。” 他知道济南府快要撑不下去了,破城不在今天,就在明日。 他之所以到今天才来拉拢孔廷赞,就是想等孔廷赞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再来送给孔廷赞活下去的希望。 他以为这样成功的可能性会更大,也会收获孔廷赞更多的感激。 城楼里安静了下来,外面的厮杀声更加响亮。 外面有亲兵来报,“行军司马周将军殉国,叶大人请将军去西门指挥。” 缪起宗笑道:“哦,周子贤死了啊,他不是很能打吗?” 周子贤一向看不起缪起宗,认为他不过是被惯坏的公子哥。 缪起宗呵呵笑着,放下折扇,想去端茶杯,却发现没人给他上茶。 孔廷赞霍然起身,拔出腰刀,一刀将缪起宗的脑袋劈了下来。 他的动作太突然了,一点前兆都没有,一个丫鬟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另一个已经吓得昏了过去。 孔廷赞捡起缪起宗的尸体和脑袋,扔下城楼,掉落城下。 他的行动太突然,缪起宗的脸上还带着云淡风轻的表情。 孔廷赞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腰刀插回刀鞘,大步走了出去。 亲兵问道:“缪府的那几个下人怎么处置?” 孔廷赞一边走一边道:“让他们自行离去。对外宣称,缪起宗亲临城墙杀敌,身先士卒,不幸殉国。” 缪起宗是缪同这一支唯一的男丁,现在他让这一支绝嗣了,就不能再让缪起宗辱没了缪同的名声。 ~ 济南府城的战事持续到了下午,陈尔泰也没有兵可以轮换了。 济南府已经没有兵可以换了,最后可以拿起刀枪的都已经站在了城墙上,不停歇地杀敌,直到自己被敌人杀死。 现在双方比拼的就是意志和最后的兵力。 陈尔泰在等一支有生力量。姚杰带着一支骑兵去剿匪了。乡下竟然有人趁机作乱,抢劫了北周的一支粮队。 昨天上午姚杰带兵出发,陈尔泰预计今天能回来。不过是几个刚放下锄头的泥腿子,他不认为姚杰会被缠住。 叶铭申已经拿起剑站在南城墙上,他从来不屑于自杀,有那功夫还不如去杀一个敌人。 他也没有写遗折,秦国遥远,这一路关卡重重,送一份遗折不知道要折损多少手下。他不想再让谁去无辜地送死。 对于秦国,他问心无愧,有没有遗折并不重要了。 高文玉穿着皮甲陪在叶铭申的身边,拎着一把刀,脸色苍白。 周子贤已经战死了,现在是孔廷赞代为指挥。 孔廷赞之前是守着北门的,那里是敌人攻势小了很多。亲手杀了昔日恩公的孙子,他的心里很难过。 他将对缪同的愧疚,变成了对北周的愤恨,如果不是北周的引诱,缪起宗这个孩子又如何会变坏。 自从来了西门,他机会没有停歇,在城墙来回拼杀,扫灭一处又一处敌人。 孔廷赞的战力在青州仅次于周子贤,在他带着亲兵的冲杀下,本来岌岌可危的西门,因为变得稳固了下来。 陈尔泰眼神阴郁地看着城墙,一个持槊的将军大杀四方,青州只有一个使槊的孔廷赞。没想到这个老家伙这么能打。 现在北周兵都可以避开这段城墙。 陈尔泰无计可施,最后的兵都派出去了,连督战队都上去攻城了。 明明济南府已经是强弩之末,可他却没有一丝多余的兵力可派,只能任由战事胶着。 其实,陈尔泰完全可以不理会那几个闹事的乡民,等拿下济南府再反手去收拾他们,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让姚杰去剿匪,不过是个借口。 姚杰这个人似乎运气很差,和边豹一起攻打济南,败了。让他率兵攻打津门,也败了。 两次都是优势兵力,兵强马壮,两次也都大败而归,败的稀里糊涂。 陈尔泰觉得姚杰就是个倒霉蛋,便将他支使开,以免他的霉运影响攻城。 没想到,现在他只能盼望姚杰这个倒霉蛋早点回来。 第147章 济南府战事(4) 日头慢慢西移,陈尔泰已经对姚杰的回归不抱希望。 城头那个持槊的老将军依然横扫整个城头,今天可能又要无功而返了。 已经有一名牙将、两个副将死在槊下了。 陈尔泰之前总说用槊的太另类,华而不实,毕竟现在没人用槊了。 没想到,今天就被打脸了。 陈尔泰相信,如果有人缠住持槊的武将,甚至杀死他,这座城池早就攻下了。 就在陈尔泰准备鸣锣收兵的时候,后方传来烟尘,一队骑兵快速奔来。 是姚杰! 陈尔泰长吐了一口气,看来今晚能在济南府城过夜了。 这次进攻鲁省,或者说青州,拿下济南府,剿灭青州节度使叶铭申只是他的一个小目标。 他最终的目标是海右,或者说是田禹。 打叶铭申是为了地盘,打海右则是为了钱。 现在北周帝都,白糖、镜子、一人高的穿衣镜、最好的珠宝、骨瓷……都来自海右。 都是高官显贵,自然明白这些奢侈品背后的利润必然高的惊人。 可是眼红没用,海右太远了,中间还隔着一个鲁省。 现在北周很缺钱,每年单是买粮就是一大笔支出。还要养活一部分鞑子的骑兵。 陈尔泰知道,关训整日为钱发愁,恨不得真有聚宝盆这种宝物。 北地商贸远远落后于长江沿岸,相对于江南的繁华,北地就有些萧索了。 北周的税费是三国里最高的,可国家也是最穷的。 陈尔泰出征前,摄政王关训将他叫去密谈,要求他打败叶铭申之后,立刻集结兵力拿下海右。 关训多次强调要拿到白糖、镜子这些好东西的生产方子,绑架所有的工匠。 让饱读圣贤书的关训亲自谈论孔方兄,可见北周是多么的穷。 现在,他终于向海右靠近了一步。 ~ 姚杰过来缴令,“将军,末将已经剿灭匪乱,士兵无一伤亡。” 一群乡民组建的乌合之众,面对精锐骑兵的碾压,胜负已经毫无悬念。 “嗯,匪首伏法了吗?”陈尔泰问道。 “匪首叫元大辰,末将灭了他全家。”姚杰回道。 陈尔泰点点头,“好!你们再辛苦一下,去把这个城给我攻下来!” 姚杰早就注意到了城墙上的情况,双方都是强弩之末了。 现在攻城,简直就是去摘桃子。姚杰暗喜,跟着老上司这部棋算是走对了。 攻城的辛苦活让别人去,好处让自己人来。 “喏!末将现在安排将士们攻城!”姚杰大声回道。 陈尔泰用马鞭指着城墙上横槊而立的老将,“看到吗,那个持槊的老家伙,你上去,缠住他!” 姚杰没想到他也要参与攻城,但是他不敢表现出一丝不满。最近流年不利,一直栽跟头,现在能跟着陈尔泰出征,还是卖了家产,送了一大笔钱。 再说了,现在的济南府城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自己这股生力军的加入,必将压垮它。 身先士卒,攻下鲁省的府城,也是不小的功劳。 姚杰立刻带兵冲了过去。 在亲兵的掩护下,姚杰左手盾牌,右手战刀,顺利冲上了城墙。 按照陈尔泰的指示,登上城墙厚,姚杰带着几个精锐悍卒,直奔持槊的老将孔廷赞。 孔廷赞也注意到了姚杰这股人战力很强,持槊迎了上去。 双方在城墙上战在一起。 ~ 青州节度使叶铭申依然在西门的城楼上,他清楚地看到孔廷赞被缠住,不能脱身,城墙不断被敌兵占领后。 敌人来了一股生力军,士气如虹。济南府的守兵却已经打了一天,早已经疲惫不堪。 城墙被不断突破,城破在即。 叶铭申拿起桌上的宝剑,走下了楼。 掌书记高文玉也拎着刀跟在后面。 节度使衙门能上城墙的,都已经上了,并且都已经在昨天全部殉国了,还剩下他们两位。现在,他们也要上去战斗了。 城破在即,那就轰轰烈烈地赴死! ~ 大军粮草齐备后,田禹带着兵,从青州府直奔济南府城。 青州府是鲁省的一个府,和济南府相邻。 秦国将鲁省改为青州之后,曾有人提议将青州府改名为胶东府,但是叶铭申没有同意。 穿过青州府,大半天的路程就到了济南府城。 一路上,田禹派出大量斥候,剿杀北周的斥候,以掩藏大军的行踪。 日头偏西的时候,田禹的大军离济南府不过二十里。 前面的斥候报告,北周兵还在攻打府城, 根据情报,这是北周攻打济南府城的第三天,府城随时都可能陷落。 田禹命令大军加快速度。 ~ 济南府城的西门终于打开了,孔廷赞最后被乱箭射死。 姚杰抢了一匹马,迅速冲出城门,去迎接陈尔泰进城。 他的右臂受了伤,伤口深可见骨,那是孔廷赞一槊砍的。 要不是周围的士兵营救及时,孔廷赞完全能杀了他。 “屠城三日!”陈尔泰大喝道。 士兵们狂叫着,朝西门冲去。 姚杰没有动,他在等着和陈尔泰一起进城。 虽然济南府城达官显贵不少,但是姚杰有更大的目标。他已经知道陈尔泰还要进攻还有,他想等着去海右好好抢劫一番。 现在,还是先把上官的马屁拍好。 陈尔泰在亲兵的簇拥下,面露喜色,看着余晖掩映下的古老城墙,似乎看出了一个硕大的爵位。 屠城是混乱的日子,他不想看着黎民百姓的哭泣和哀嚎,那会让他心疼。 他想等等再进城。 ~ 地面传来抖动,惊醒了陈尔泰,动静来自于后方。 他还没来得及转头看看,姚杰已经惊呼起来,“那,那是谁的军队?” 陈尔泰调转马头,却看到一队骑兵从一个山头上奔驰而来。 陈尔泰也惊住了,谁家的骑兵,这么奢华? 上千名骑兵,全部是明光铠,在阳光下就是一片明晃晃的海洋。 五千匹战马在奔跑,敲击着地面,犹如闷雷一般。 士兵们正在争先恐后地进城,还没有发现死神正在本来。 陈尔泰企图收拢士兵,可是身边只有五十多名亲兵,其余的士兵要么在进城的路上,要么已经进城。 田禹拎着一把大砍刀,策马跑在队伍的最前面。 陈尔泰脸色苍白,败了! 眼前这些骑兵,哪怕只来一半,北周兵也抵挡不住了。 看着敌兵战旗上一个斗大的“田”字,陈尔泰手都开始抖了,这肯定是海右的骑兵。也只有海右这种有钱的暴发户,才这么浅薄的人手一副明光铠。 陈尔泰觉得心脏有些难受,自己戎马半生,只有一副明光铠,还是攻打秦王军队的时候,从死尸身上拔下来的。 可是看眼前的骑兵,上千人的队伍,从将领到小兵,一水的明光铠,几乎亮瞎了陈尔泰的眼睛。 ~ 在亲兵的保护下,陈尔泰落荒而逃。 姚杰早已经先他一步跑开了。 田禹排除一个百人队在后面追赶,自己则带兵直奔府城的西门。 北周的士兵终于发现了后面的敌兵,但是已经晚了。 冲进的士兵立刻分散在大街小巷,已经无法再组织起来。 田禹带兵迅速冲进府城,然后以小队为单位分散开来,开始绞杀闯进城里的北周兵。 田禹除了带五千骑兵,还有八千步兵。 步兵有两千人是做骡车,跟在骑兵后一起来的。 现在,步兵已经整队完毕,在基层军官的指挥下,冲向西门。 进城后,步兵先是控制了城楼,然后以十人作为一个小队,分散如大街小巷,绞杀北周兵。 当海右最后的三千士兵开进济南府城,从骑兵手里接防城门。 城内的战斗已经变得零零星星,这是在清理最后的北周残兵。 济南的情况统计率先送到了田禹的面前,看到官员名单,田禹大吃一惊,从节度使叶铭申以下,四品以上官员全部战死! 其中就有高文玉。 想起当初在莱州府,强势地赶走了高文玉,田禹有些惭愧。年少轻狂啊! ~ 当陈尔泰跑到黄河边的时候,已经是黄昏。 黄河里充满了硕大的冰块,冰块在水流的带动下互相撞击。 整个河道都是沸腾的,这就是黄河春天的冰汛。 浮桥早已经被冰汛冲没了。 陈尔泰只好带兵企图顺黄河向西,进入冀省。 可是他跑起来没多远,已经被海右的骑兵三面包围。 陈尔泰拔出战刀,看着身边剩下的四十多名骑兵,大叫道:“跟他们拼了!” 包围他们的骑兵,不过一百多人。陈尔泰相信自己能冲出去,自己的这些亲兵都是百战余生的老兵。 看着陈尔泰在叫嚣,海右的骑兵纷纷摸出弓弩。 黄昏,黄河边,北周兵部尚书陈尔泰死于乱箭之下。 第148章 曹州府 黄河一个普通的小渡口,在岸上有一个草棚,是渡船上的艄公搭建的,白天累了就在这里休息。 草棚不大,分为前后间,前面吃饭会客,后面是一个简陋的卧室。 月色迷蒙,艄公早已经回家了。姚杰躺在床下,蜷缩着身子,一丝困意都没有。 下午的一幕一直在他脑海里晃荡,让他心悸,恐惧。 胜利已经在手,陈尔泰大人已经宣布屠城三日。 虽然姚杰很矜持地侍奉在陈尔泰的马前,可是他的亲信早已经在城里抢劫了。 姚杰很开心,这次不仅能升官,还能在济南府发一笔泼天的财。 济南府,可是鲁省的府城,全省的高官、富商都在这座城。三天,济南的地皮都被下面的兵给刮下去九尺。 可是,这一切,随着一队骑兵的出现都成了泡影。 在夕阳的余晖下,姚杰看到的是一个个亮晃晃的钢铁骑兵,杀气腾腾地冲杀过来。 北周兵的抵抗十分微弱,刀枪砍在明光铠上,只听到脆响,却没有一丝伤害。 骑兵席卷而过,城外的北周兵转眼间就被淹没在钢铁洪流之中。 姚杰没有去看这队骑兵进城之后的情景,因为他已经逃远了。 当他看到如此多的明光铠,就知道北周败了,第一个驱马逃向黄河。 黄河冰汛切断了水路,姚杰便顺着河道向西,找到了现在这个渡口。 趁艄公回家的时机,他潜入进来,找了点吃的。 夜已经深来了,姚杰从草棚里摸了出来。快步走进远处的树林里,牵出藏在里面呢的战马,策马远去。 ~ 正午,北周攻打鲁省的南路大军刚打下曹州府,大军统帅李子建却收到了陈尔泰兵败身亡的情报。 海右? 李子建有些意外,他没想海边只占据一个府的势力,竟然打败了陈尔泰。 看情报上写的,陈尔泰带兵攻了三天的坚城,师老兵疲。城刚破,海右的兵就来了。 李子建直接跳过了情报上的五千具明光铠的消息,他认为这是一处笔误。海右富裕,有五十具铠甲还是可能的。 至于五千具,那是神话。大周朝还没有分裂的时候,也没有那个国力去实现。 炼钢,锻打,都需要数量庞大的人力,和巨量的物资投入。 ~ 李子建正在琢磨着情报,斥候来报,“海右大军来袭!” “哦,多少兵力?”李子建问道。 斥候的脸色很难看,“敌人斥候的弓弩射程很远,无法抵近观察。” 李子建当即整军出城,列队迎敌。 这次他带了三千名骑兵,其中有一千鞑子兵,还有五千名步兵。 这样的兵力完全可以横扫鲁南。之后和陈尔泰在青州府合兵一处,攻打海右。 可是现在陈尔泰没了,李子建决定先给海右一个教训,再行计较。 ~ 李子建的大军刚列阵完毕,远方已经尘土飞扬。 当看着愈来愈近的骑兵,李子建的心沉到了谷底,身子不由地哆嗦了一下。 情报上说攻打陈尔泰的骑兵有五千具明光铠,原来是对的。 不仅是李子建,北周的士兵都楞了,看着远方一片明晃晃的光点迅速移动过来。 很快,燕飞的大军冲过来了。 最前面的是骑兵,整块冲压的板甲,连战马都罩上了皮甲。 北周的骑兵看看自己身上的皮甲,再看看对方明亮的整块铠甲,心中很自卑,也有些胆怯。 钢铁的铠甲,普通的刀枪根本劈不开,也许狼牙棒、链子锤会有点效果。 燕飞没有停留,拉下头盔上的面罩,拔出战刀战刀指向北周兵,大喝一声“杀!” ~ 燕飞这次来鲁南,将步兵放在了沂州府,只带了五千骑兵。 田禹采纳了徐博的建议,燕飞打下兖州府、曹州府之后,改为攻打淮扬节度使董让,占据淮扬地区。 之前的计划是攻打北周控制的冀省、豫省的一部分。 但是徐博认为,这样的话就等于和北周全面开战,现在海右无论是兵力、财力,还是官员的储备都无法支撑大规模的扩张,和几场大规模的战役。 徐博建议等消化了鲁省和淮扬地区,以及金州、夷洲等地,再与北周决战。 田禹同意了徐博的建议。 根据斥候的情报,李子建只有三千骑兵,燕飞认为打败他,收复曹州府,五千骑兵足够了。 燕飞有足够的信心碾压他。 于是,燕飞便将步兵留在沂州府,计划驱逐了北周兵后,从沂州攻打淮扬。 他和田禹一样,都撒出了大量的斥候,绞杀敌人的斥候,力求最大限度地切断敌人的情报源。 事实上,他们做的很成功。 敌人的弓箭射程,远小于海右的弓弩。战马跑不过海右的战马,人数也处于劣势。 直到海右快打到了曹州府城,才停止了对敌人斥候的追杀。 ~ 当燕飞的命令下达后,骑兵纷纷拿出了十字弩,朝北周兵射出了一轮箭雨。 最前面的长枪兵纷纷中箭,密集的队伍很快变得稀疏。 海右的骑兵还没进入北周弓箭手的射程,北周的士兵只能被动挨打。 李子建大概估算了一下海右骑兵的速度,北周的弓箭手还没有放箭的机会,敌人的骑兵已经冲到眼前了。 李子建大声命令骑兵迎敌。 海右的弩是连发弩,最多可以发射三根弩箭。 第二轮箭雨下,北周的长枪兵更稀疏了。 北周的骑兵迎了上来,也迎上了海右骑兵的第三轮箭雨。 放完了三支弩箭,海右骑兵收回弓弩,拔出战刀,迎上了北周的骑兵。 李子建悲哀的发现,海右的战马竟然比北周的战马高了很多。 这种身高差,海右骑兵在劈砍上占据优势。 战马之间的冲撞,海右也占了大便宜。 双方的骑兵混战在一起,杀生震天。 海右骑兵的攻势并没有减慢多少,在燕飞为锋矢,组成了一个粗大的箭头 燕飞带着的一百名精挑细选的悍卒,每人一把精钢打造的陌刀,以燕飞为锋矢,直接插入了北周骑兵之中。 陌刀队犹如绞肉机,雪亮的刀光,闪光的板甲,一往无前的攻势,很快凿穿了北周骑兵的队伍。 北周的骑兵本就在人数上占据弱势,在铠甲上落差更大。他们一刀劈在海右骑兵身上,海右的骑兵也不躲闪,同样回砍一刀。 他们的刀在板甲上弹起,海右骑兵的刀却给他们带来深深的伤害,砍伤他们的身体,甚至砍下他们的脑袋。 凿穿了北周的骑兵,燕飞带着陌刀队划了一个弧线,再一次冲入敌人骑兵的队伍。 敌人的高头大马,锋利的陌刀,砍不透的板甲,北周骑兵溃败了。 只两轮冲锋,北周骑兵败! ~ 当李子建看到燕飞的陌刀队时,就知道骑兵败局已定。 他认出了燕飞。在北境,最强悍的骑兵不是鞑子,而是田衡手下的骑兵,田禹就是其中耀眼的一员。 李子建带着步兵和一些骑兵的残兵,退回了曹州府城。 燕飞没有追击,骑兵不擅长攻城。 手下在打扫战场,燕飞则带着亲兵在城下打量着低矮的城墙。 坠在后面的辅兵终于赶到了,开始在城下安营扎寨。 燕飞并没有将城围死,只堵住了东门、南门和西门,将北面的城门空了下来。 他不想把兵力分的很散,也没有必要。 围三阙一,但是李子建并没有逃走的机会。 在骑兵的监视下,步兵敢出城逃跑,下场只能是在野外被剿杀。 夜色中,北面的城门打开了,一匹战马逃了出去。 李子建站在城楼上,看着骑兵毫无阻碍地消失在夜色中。 他的眼神十分忧郁,附近并没有北周的大军,不知道救援的军队什么时候能到。 第149章 私盐 济南府城,田禹征用了昔日的节度使衙门。 燕飞已经夺取了泰安府、兖州府和曹州府。 当燕飞用大炮轰开了曹州府城的南城门,李子建终于还是献城投降了。 燕飞并没有难为他,他们放下武器,就可以离开。愿意留下的,统一送往夷洲或金州,这两个地方都需要大量的人口。 李子建选择离开,回了北周。 燕飞带领大军去攻打淮扬节度使董让,北周似乎咽了这个海右塞来的苦果,没有任何动静。 火炮的质量依然不稳定,炸膛频发,这也是田禹最终放弃攻打北周的原因。 批阅了一叠公文,田禹舒了一个懒腰,喝了一杯浓茶。 信息调查局的主事方顺走了进来,递给田禹一叠纸。 田禹翻了一遍,有些意外,“关训的女儿养面首?这个面首是前宣大总兵的儿子石厚?石厚自己弄了一个情报机构,还养了几个死士?石厚想报仇?” 田禹靠在椅背上,不由地笑了,“有意思!” “大人,需要解除石厚吗?”方顺问道。 田禹思虑片刻,回道:“我看情报上说石厚经费匮乏?” “是的,大人。他们财源有限,还在吃老本,大部分来自石家留下的财产。” “那就京城的人试着接触石厚,告诉他,可以一起合作,做私盐的生意。”田禹说道。 “是,大人!”方顺道,“那我们每年给石厚多少私盐?” “我会告诉屯田营,再开两个盐田,专供石厚,他能卖多少,咱们就提供多少。甚至可以给他很低的价格,让他垄断北周的私盐,成为咱们在北周的总经销商。” ~ 北周攻鲁失败,已经过去近十天了。 北周刚统计完这次战事的各类数据。 石厚摇着扇子,身后跟着两个长随,晃晃悠悠进了一个茶楼。 在茶博士的热情招呼下,石厚上了二楼的一个雅间。 长随被安排在楼下喝茶,茶博士还体贴地给他上了两盘茶点。 石厚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一个美丽的女孩走进来,向石厚施礼,她是店里的茶博士,专门在雅间为贵人们服务。 当然,她的服务费不便宜。 石厚摆摆手,“你下去吧,今天我想自己泡茶。” 茶博士将水壶加满山泉水,将水壶放在黄泥小炉子上。她又给石厚施了一礼,下去了。 有贵人喜欢自己烧水、泡茶,店里自然要尊重客人的选择。 石厚起身,将门在里面闩上。 墙上突然打开了一扇门,李勇走了进来。 石厚有些意外,过去都是李勇培养的手下进来。 “姚杰回京城。”李勇低声道。 石厚的脸上闪过一丝狠厉,“躲哪里了?” 陈尔泰兵败,姚杰下落不明。有的人说他战死了,有的说他逃走了,也有的说他投了海右。 石厚一直祈祷姚杰还活着,活着回到京城。他要亲手杀死姚杰,为父兄报仇。 “他没敢回家。他在南城养了一个外室,现在躲在那里。”李勇回道,“下面的兄弟们正在监视他,等他出门就抓住他。” 石厚咬牙切齿道:“我要亲手杀了他!” 石厚一次在路旁无意中听到姚杰的酒话,是他杀了父兄,自此他决定不再乞讨,要为父兄报仇。 他已经一无所有了,要接近姚杰,只能提高社会阶层,或者和更高阶层的挂上关系。 石厚知道,关训的女儿关雅喜欢他。关训为此还曾托人上门求亲,结果被石厚的父亲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其实,石家拒绝合情合理,当时石厚的父亲已经是宣大总兵,再和时任户部尚书的关家结亲,皇帝夜里都会失眠的。 关训不会不明白这层厉害关系,他之所以还上门提前,就笃定石家会拒绝,以让女儿死心。 关雅即使婚后,见到石厚,目光依然含情脉脉。 石厚当然知道,但是他当时锦衣玉食,根本没有在乎。 为了报仇,他决定利用这曾关系。 他去了梅姐的苑子,那是贵妇人消遣的地方。他相信,他在那里的消息一旦传开,关雅会去找他的。 事情果如他所预料。 自从知道父兄死亡的真相,石厚常做噩梦,梦见父兄提着脑袋来哭诉,要他杀了姚杰报仇。 他本来想等李勇的手下壮大起来,再陷害或刺杀姚杰,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 等石厚的情绪平复下来,李勇犹豫再三,还是抛出了一个难题:又没钱了。 石厚觉得有些牙疼,收集情报、蓄养死士,真是烧钱啊! 石家没落后,他藏起来的银票快要用完了。 一时又没有找到新的财路,眼看利用这里要断顿了。 买情报、养线人,需要很多钱;养死士更花钱,当死士随时都要去送死,平时就要好酒好菜招待着,每月还要给一大笔钱。 李勇低声道:“海右的人接触了我,说是可以供咱们私盐。” 石厚好看的双眉几乎拧在了一起,“海右?他们想干什么?” “说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李勇说道。 石厚心里一跳,海右怎么知道自己要对付北周的? 对,他不仅要干掉姚杰,还想干掉关训,关训才是一切罪恶的始作俑者。 “怎么个合作法?”石厚问道。 “他们运到津门,咱们负责北周境内的这条线,出售也由咱们负责。”李勇解释道。 “一年能给咱们多少盐?” 李勇得意道:“他们说了,咱们能买多少就运来多少。” 石厚有些意外,海右这么大方? 思虑片刻,石厚还是想不出海右在打什么主意。 “先等等看吧。拿海右的钱,等于是火中取栗啊!”石厚叹了口气。 放掉送过来的聚宝盆,真让人惆怅! 现在北周市场上的盐,都是来自海右的盐。海右的盐特别白,价格还低。 海右的盐一路周折,运到北周,增加了不少成本,但是依然比北周自己盐场的盐便宜很多。 据说海右没有盐引,盐随便买,只要你出得起钱,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买多少。海右从不查路引之类的东西,只认钱。 北周自己的盐场,产量低,质量差,颜色发黑发黄,掺了很多沙子,价格还比海右的盐贵很多。 为此,北周多次打击贩卖私盐的违法行为。 可是最终被关进大牢的,都是一些小贩子。因为北周不限量,有的人本钱小,就跑单帮。约几个同乡、好友,一起搭船去海右买盐,回来走街串巷卖掉,赚一点辛苦钱。 像一些大户,都是整船整船的买。每次打击私盐,他们都安然无恙。传闻关训的两个儿子都有份。 ~ 李勇也有些失落,他早就耳闻私盐赚钱,海右的盐十分便宜,整船买更便宜。运到北周,因为是私盐,不用缴纳税费,卖出去就是净赚的。 市场价减去买入价,中间的差额十分惊人。 有了这笔钱,他才能买一处大宅子,养一大帮人,把情报机构真正搭建起来,不像现在这样小打小闹。 普庚带的几个死士还是太少,有钱可以尽快扩充。还可以在乡下买个庄子,把他们藏在庄子里,训练也更方便。 可是,正如石厚所说,海右的钱不好拿。 海右不是开善堂的,来合作肯定有所求。 不过,海右的合作提议,也点醒了李勇。他在琢磨买一条船,去走私食盐。 没了海右的配合,价格难免要高一些,过津门港有些麻烦,但是胜在自己把控。 第150章 抓捕姚杰 姚杰逃回京城已经有半个月了。 这一段时间,他从未出过门,躲在情人的家里,安心养伤。 他不敢回家,不敢出门,都是女人出门帮着打听消息。 虽然北周并没有通缉他,邸报上也没有提及军事失败。但是姚杰知道,摄政王不会放过他的,皇城司的人肯定在找他了。 左臂上的刀伤重要愈合了,他想出去透透气,这一段时间简直像坐牢一般,把他憋坏了。 虽然女人对他很体贴,但他就是一头野狼,需要天天出去撒欢,这种天天闷在家里的生活,快把他憋疯了。 这次虽然兵败,官也丢了。但是剿灭元大辰的时候,姚杰发了一笔财。 元大辰带着乡民抢劫了缪家在乡下的宅子,姚杰又抢了他。 这笔钱姚杰带回了银票和一些珠宝,还有一些银子铸成的圆球,逃亡的路上不便携带,只好在附近找个荒地掩埋,以后有机会就回去挖出来。 十个银球,一个就足足五十斤重。但是想想,姚杰就血压升高。 腰包里有钱,伤口也好了七七八八,姚杰的心里更是长了草。 终于,一天,夜色刚刚降临,姚杰就摸出了门。熟门熟路地去了一个胡同,好好地喝了一顿花酒。 但是他还不敢在外过夜,唯恐被皇城司的人探听了到了蛛丝马迹。 深夜,京城早已经宵禁,姚杰恋恋不舍地出了胡同,熟练地躲过巡城的士兵,朝情人的家走去。 已经看到小院子的大门,姚杰的右手慢慢放在了腰上,那里别了一把尖刀。 周围似乎有人潜伏。 整日在战场厮杀,使他的警觉性远超常人。 ~ 果然,当姚杰走进一个交叉的巷口,三个黑衣蒙面拎着刚到的人慢慢围了上来。 一个人站在姚杰的身后,另两个分占姚杰的左右,只有姚杰的前方,通往他的情妇家的路没有人拦截。 但是姚杰不敢回家,这三个人明显是来索命的。肯定不是官差,官差只会光明正大的上门。 既然是来寻仇的,就没必要将杀戮带回家。 姚杰拔出别在后腰的尖刀,靠近一侧的墙。 三个蒙面人慢慢靠了上来。 姚杰看着他们拿刀的姿势和步伐,心里有了计较,身后和右侧的这两个人拿刀很稳,战力比较强,左侧的这个蒙面人是三个人中最弱的。 三个人紧盯着姚杰,慢慢围了上来。 姚杰右脚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踢了起来,砸向右侧的蒙面人,趁着对方躲闪的功夫,他持着解腕尖刀冲向左侧的敌人。 姚杰左侧的蒙面人急忙挥刀砍向姚杰,可是姚杰速度太快了,他刚扬起刚刀,姚杰已经冲到了身前。 蒙面人有些慌乱,但是刀还是劈了下来。 姚杰晃身闪过,尖刀冲敌人的肩膀刺去。蒙面人急忙后撤,同时钢刀向上撩起。 蒙面人似乎受过一定的刀法训练,但还是慢了,尖刀在他的右肩上划过。划破了衣服,带出了一串血珠。 姚杰后面的蒙面人跟在姚杰后面追赶,当姚杰对付左侧蒙面人的时候,后面的钢刀也劈了过来。 姚杰不敢回头,向前一个虎跃,钢刀划破了他后背上的衣服。 冲出包围圈,姚杰不敢停留,向前拼命跑去。 三个蒙面人拎着感到在后面追赶。 姚杰对这附近十分熟悉,左拐右拐,快速逃窜。可是后面的三个人一直紧紧跟在后面。 ~ 终于,姚杰逃出巷子,奔上大路。 三个蒙面人刚要追出巷子,却听到有人暴喝:“什么人!” 接着,有甲页摩擦的声音,刀枪撞击的声音,一群人大声呼喝。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是巡城的士兵。 他们转身隐入巷子中,消失在夜色中。 ~ 三个人避开巡街的士兵,一个时辰后,回到了李勇的茶楼。 上了二楼,三个人拿下头套,正是石厚、李勇、普庚。 李勇拿出一个药匣子,给石厚包扎肩膀,石厚的右肩被姚杰划伤了。不过伤口不深,只是破了一层皮。 石厚有些郁闷,三个人竟然没有留下姚杰。 李勇气哼哼地说道:“下次找到他,咱们再去抓他一次。” 石厚摇摇头,“算了,咱们三个打不过他。等咱们有了弩,再伏击他,争取一击必杀。” 李勇问道:“普庚,我看你一刀砍在姚杰的后背,怎么样?深吗?” 普庚一直沉默不语。 李勇问他,才回道:“只划破了衣服,没伤到人。” 李勇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他和石厚去之前还信心满满,家里没有没落的时候,他们都是习过武的。以为三个人,以普庚为首,总能拿下姚杰。 可现实给了他们一个教训,经过战场厮杀,见过血的老将,远不是他们能够对付的。 可是现在经费有限,没钱招募好手。如果能有两个高手,今晚必定留下姚杰。姚杰功夫再高,也怕群殴。 这次姚杰死里逃生,只怕日后会更小心,甚至逃离京城。再找他就是大海捞针,可就难了。 可是没钱,就没法招募好手。他们只能眼睁睁地让姚杰消失在茫茫人海。 李勇攥着拳头,钱,去哪赚一笔钱? 石厚站起身,面色平静道:“算了,都早点休息吧。” 他已经能平静地面对失败,以后还有机会。他也理解李勇的难处,不忍心责备什么。 “明天上午,咱们再好好寻思一下,怎么赚快钱。“石厚说道。 他也意识到,没钱就没有力量,就无法报仇。 赚钱,成了首要任务。 李勇问道:“公子,那笔私盐的生意,咱们真的不做吗?” 私盐?普庚眼睛一亮,这是好生意啊! 石厚却摆摆手:“这个再议吧。” 他只想单纯地报仇,对王图霸业没什么兴趣,也不想卷进去。 见石厚坚持不和海右合作,李勇只好作罢。心中却很惋惜,海右给的条件太诱人了。 ~ 三个人刚站起身,外面传来敲门声。 声音不大,敲门的人似乎很小心,唯恐惊动了周围的邻居。 三个人对视一眼,这个时候谁回来。 李勇道:“你们先等着,我去看看。” 李勇隔着门,低声道:“谁?!” 门外一个男子回道:“是李勇公子吗?在下四海楼的东家。” 李勇皱起了眉头,四海楼的东家之前找过他,要一起合伙经营私盐。四海楼的东家坦诚,是海右的细作。 “什么事?”李勇隔着门问道。 “送礼。” “什么礼?” “你们今晚想抓的人。”外面回道。 李勇的心一跳,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海右竟然知道的这么清楚。 石厚和普庚都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普庚握紧了钢刀的刀柄。 石厚道:“开门吧。” 李勇打开了门,外面只有一个相貌普通的中年男子,正是四海楼的掌柜张羽。 张羽拎着一个麻袋,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石厚客气道:“请进吧。” 张羽拎着麻袋走了进去,门在他身后关上了。 张羽随手将麻袋扔在地上,低声道:“姚杰在里面。” 第151章 姚杰之死 普庚上前打开麻袋,露出一个脑袋,果然是姚杰。 姚杰被打昏了,不过脸上没看出有伤。 石厚心里一跳,自己费尽心力没抓到的姚杰,竟然被一个酒店掌柜带来了。 他的面色依然十分镇定,客气道:“张掌柜,请进,喝杯茶吧。” 张羽拱拱手,“石公子请,李公子请!” 三人客气着进了屋,普庚拎着麻袋跟着走了进去。 分宾主坐下,李勇给上了茶,普庚放下麻袋,站在暗处。 石厚开门见山道:“张掌柜,为什么要帮我们?” 张羽笑道:“不是我要帮,是海右希望与石公子合作。” “如何合作?”石厚问道。 “眼下,咱们可以合作经营私盐;以后公子的队伍壮大了,我们可以分享情报。”张羽回道。 石厚看着张羽,沉思不语。 张羽继续道:“为了表示合作的诚意,我们先送公子两船盐。我们送到津门。出了津门就靠公子自己的路子了。” 两船盐,白送的,海右的一个情报人员出手就这么大手笔。普庚有些意外地看看张羽,心情很复杂。 普家就是被田禹灭掉的,可是现在海右要和石厚合作了。 石厚缓缓地点点头:“行,私盐上咱们可以合作。至于以后情报共享的事,到时候再谈吧。” 张羽笑道:“可以!” 石厚道:“具体的合作细节,你和李勇谈吧。” 张羽起身,“那我明天找李公子详谈。现在天色很晚了,我就不打扰各位了。” ~ 送走了张羽,看着麻袋里的姚杰,石厚吩咐道:“带上他,咱们去密室。” 普庚用尖刀捅了姚杰几下,姚杰很快醒了。 姚杰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被捆在了一根柱子上,衣服已经被扒光了。捆的很结实,他的手脚都无法动弹。 石厚拿着一把锋利的切肉刀,平静地问道:“姚将军,认得我吗?” 姚杰看了看,“石厚,你想干什么?” 他知道,今晚只怕要死在这里了。姚杰的心里很复杂,但是对死亡并没有多大的恐惧。 石厚随手在姚杰的胳膊上削下一块肉,依旧平静地说道:“你说呢?” 姚杰惨叫一声,喘了几口粗气,“你们家不行了,我没照看你。可是我也没办法,摄政王不喜欢你爹,我要是帮你,我也跟着完蛋。” 石厚又在姚杰的身上削下一块肉,口气依旧很平淡,“就这点事,我就要杀你?那我得杀多少人啊?” 姚杰忍着痛,“你想干什么,给个痛快!” 石厚笑了,笑声越来越大,笑的前仰后合,最后笑出了满脸的泪,笑声也变成了哭声。 看着石厚的样子,姚杰明白,石厚肯定知道了宣府的事情了。 过了盏茶的功夫,石厚停住了哭声,对李勇和普庚说道:“两位先回避一下吧,之后的事情会比较血腥。” 李勇率先出去了。 普庚犹豫了一下,也出去了。他虽然杀过不少人,但是他也不想看凌迟的刑罚。 姚杰惨然一笑,没再说话,他知道哀求、怒骂都没有任何用了。今晚,他注定要在痛苦中死去。 石厚摊开了一个牛皮袋子,上面插满了各种刀子。锋利的刀刃在烛光下闪着寒光。 “这是我特地在皇城司一位用刑老吏那买的。”石厚随手抽出一把刀子,对姚杰说道。 姚杰扫了一眼刀具,没有说话。 虽然他趋炎附势,出卖恩主,但是他也是在北境的战场上厮杀出的将军,见惯了生死和血腥。现在临到了自己,他选择了忍受。 姚杰的坦然,或者是认命,进一步激怒了石厚。 石厚本以为姚杰这种溜须拍马之徒,在面临生死的时候,会痛哭流涕,苦苦哀求一条生路。 没想到姚杰竟然一幅慷慨赴死的模样。 石厚在姚杰的嘴里塞了一个厚毛巾,拿起了刀子。 ~ 凌晨,北周皇城依然被黑暗笼罩,摄政王关训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工作。兵部、五军都督府、皇城司的不少官员都在。 陈尔泰兵败,兵部统计的损失清单终于出来了。 皇城司也送来了新的情报,青州在津门的军队,包括水师,全部投靠了海右。 就在前天早晨,津门水师倾巢出动,去参加攻打淮阳节度使董让的战役。 只是简单翻了一下,关训就气得猛拍桌子,“饭桶,都是一群饭桶!” 攻打叶铭申的目标实现了,青州节度使衙门的官员几乎都死于守城。没有一个官员投诚,鲁省的官员素来看不起北周,认为他们数典忘祖,竟然和鞑子勾结。 但是,攻打鲁省的两支军队最后都败了,几乎全军覆没。北路主将陈尔泰战死,南路主将李子建被俘。 现在海右占据了鲁省,北周的一番努力,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关训没有想到,素来没有看上眼的海右,北周只讲海右看做暴发户。不少文官更是鄙视海右的重商政策,认为过于重利,是一群小人在治理海右。 直到这次,北周被揍了一顿,才发现海右不单单是有钱,战力也十分强悍。 关训大发雷霆那个,下首的官员都低着头,一动也不敢动。 关训终于平息了怒火,看着站在台阶下的一众官员,问道:“攻打鲁省的军队都败了,海右占据了鲁省。众卿有什么看法?” 五军都督府的左都督、长兴侯董成拱手道:“王爷,臣建议报复!尽起大军,再次攻打鲁省!” 兵部尚书王兴初拱手道:“王爷,臣建议暂且罢兵。这次损失了两万多精锐士卒,待兵额补充完毕,再作攻打鲁省的打算。” 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素来不合,双方权力有重叠,一直在争夺军事上的主导权。现在的格局,是兵部占了上风,五军都督府成了招募新兵、运输粮草的后勤衙门。 但是董成并不甘心,双方斗争的很激烈。 户部尚书东方瑞拱手道:“王爷,臣赞同王大人的意见,现在国库空虚,不宜再开战端。” 董成不屑道:“难道就任由海右抢了咱们的战果,咱们就缩起头,任由他去?” 双方的官员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当场吵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 关训最后用力敲了敲镇纸,“好了!你们先回去吧,有什么想法,都上个折子。” 大臣们纷纷告退。 关训靠在椅子上,有些心力交瘁。 鞑子已经有些尾大不掉,西有秦国,南有南周,现在又冒出一个海右,北周似乎在风雨飘摇之中。 ~ 关训坐直了身子,拿起一个奏折开起来。 太监来报,忠勇营总兵忽尔泰求见。 忠勇营就是鞑子在北周的骑兵营,忽尔泰刚才这个营的统领。 关训有些意外,刚才忽尔泰什么也没说,怎么又回来了? “让他进来。”关训道。 忽尔泰大步走了进来:“王爷,末将有一个主意,可以让海右大伤元气。。” 关训有些意外,鞑子的兵猛打猛冲的多,动脑子的少。 这个忽尔泰平时也不是智将,今天怎么突然长脑子了? 关训再次靠在椅背上,接过太监递过来的参汤,喝了一口,才漫不经心问道:“你讲讲,什么主意?” 他没抱多大的期望,但是现在四处用兵,对鞑子还需要笼络。 关训主意已定,接下来耐心听忽尔泰说完,无论主意多烂,都鼓励几句,然后打发他走人。 忽尔泰简单说了几句,关训立刻将参汤放下,坐直了身子,面色严肃起来。 第152章 关雅的抱怨 关训小口啜着参汤,淡然地看着忽尔泰。 忽尔泰低声道:“刚开春的时候,末将听到草原的消息,有一个小部落得了瘟疫。” 关训“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忽尔泰继续道:“这种瘟疫,突然发病,传染性特别强,基本上一个人得了,一个部落都会得,无论是强壮的汉子,还是老人、妇女、孩子,都逃不过。在草原,得这病的部落,会被僧人说是得罪了神,草原的人则认为是得罪了长生天。” 关训咳嗽了一声,“说重点。” 面前还有一堆的奏折需要处理,哪有功夫听你扯什么神鬼。 “末将想,如果将这种瘟疫引入海右,让他们也得上,岂不是不需要刀兵,就可以让他们元气大伤!”忽尔泰急忙说出了主意。 关训深深地看了一眼忽尔泰,这个计策很毒辣,很好! “从京城去这个部落,需要几天?”关训问道。 “回王爷,大约需要四天时间。”忽尔泰回道。 关训沉思片刻,在脑子里推演了一番,这件事可行! 关训命人叫来了皇城司的提督,这件事还要好好筹划。 虽然忽尔泰灵光一闪出了这个毒计,但是关训还是不放心让他去执行。忽尔泰的脑袋里塞满了肌肉,脑子的容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事情交给他,关训担心瘟疫在中途就在北周蔓延开来。 ~ 石厚吃过早饭,便在花园的亭子里坐下。 亭子里空荡荡的,没有桌子凳子。 石厚自己动手,铺了一张薄羊毛毯子。北周和鞑子媾和,草原的不少物品也在北周流行开来,例如羊毛毯子。 石厚盘腿在毯子上坐下,在毯子旁是一个炭火炉子。 石厚烧开一壶水,冲了一杯香茶,翻开一杯书看起来。 连续几天,他都没有出门,练武看书,成了他生活的全部。 和海右合作贩卖私盐的细节,李勇已经和张羽掌柜谈妥了。其实没什么大难度的谈判,这次合作几乎是海右给他送钱一般。 供盐的价格是市场价的一半。要知道其他家贩盐,都是自己从海右运回来,而石厚的合作,海右负责运到津门。石厚他们就省了海运的费用。 但是北周现在的盐市场,揭开私盐贩子背后的层层关系,总能找到一个当朝的大佬。 像石厚这样,贸然进去,只会被同行生吞活剥。 这时候,他需要利用关雅的身份。 他无法主动联系关雅,只能耐心等关雅上门。 ~ 终于,他等到了。 这次他没看几页书,就看到不远处关雅正穿过月亮门,快步走来。 石厚起身,将关雅迎进亭子。 很快,关雅带来的侍女婆子在亭子里布满了水果糕点。 下人们忙活完,就撤到了亭子外,只留了关雅的两个贴身侍女在亭子里伺候。 石厚发现关雅今天的心情有些不好,脸上带着愠怒。 石厚没有说话,只是重新烧了一壶水。 侍女已经倒掉了残茶,洗了茶杯。 石厚给关雅斟了一杯茶,双手端给了她。 关雅拿过茶杯,一饮而尽,丝毫没在乎茶水很烫。 就这样,她连续喝了几杯茶,才慢慢放松了下来。 “石厚,你觉得我两个哥哥,谁最有可能接位?”关雅突然问道。 她的父亲关训是北周的摄政王,实际上的皇帝,他的继承人其实就是未来北周的皇帝。 关雅有三个哥哥,大哥关思文,已经被秦王的手下杀了祭旗;二哥关思敏,现在蓟州镇,挂了一个监军的头衔;三哥关思圣,现在是户部侍郎。 本来关思文是关训最为中意的儿子,可惜关训刚起兵,这个儿子就没了。 现在的两个儿子表面上兄友弟恭,但是暗地里早已开始较量,毕竟摄政王的位子可只有一个。 关雅本来两不相帮,谁胜利了都是她的哥哥。 可是现在她突然问这个问题,显然,发生了什么事情。 石厚再一次感觉到了情报的重要性,他只能猜测发生了什么刺激了关雅,但是具体是什么,无从所知。 他再一次对私盐充满渴望,据李勇的回复,海右已经装船出发了。 有了钱,情报才能真正收买“线人”,信息才能充沛起来。 ~ 石厚淡然道:“咱们猜测没用啊,关键是王爷中意谁?” 他打了一个太极,又将问题推给了关雅。 关雅想了想,“我爹一直没有表态,对两个哥哥都挺好的。” “那你最喜欢哪个哥哥?”石厚继续问道。 “两个都是我哥哥,对我都挺好的。可是,最近三哥老和我过不去,我安插几个人都不行。”关雅忍不住发起了牢骚。 石厚这才知道她今天心情不好的根由。关雅是郡主,手下奴仆如云,总有奴仆的家人在官场发展。 他们求到了关雅,关雅也希望赢得下人更多的忠诚,扩大自己的影响力,便出头帮着活动。 可是小打小闹还可以,五品以上的位置她的努力几乎白废。 官位就是固定的那几个,二哥、三哥都有亲信要安插,他们自己尚且不够用,哪还能容忍关雅再插一杆子。 二哥关思敏远在边镇,还好些。三哥关思圣就在眼前,他对自己人的卡位十分上心。 关雅随手将茶杯丢在毯子上,“一个管家婆子的儿子在户部,我想让三哥提拔一下,可是他竟然教训了一通,说了一堆圣人的大道理,真是人如其名。” 石厚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当了一个合格的听众。 关雅发了一通牢骚,心情好了很多。 石厚才说道:“据说吏部尚书喜欢钱。” 关雅撇嘴道:“你的意思是花钱买?可是我也没多少钱啊。我的收入都是固定的,父王只给了我两个庄子,名下几个铺子,加上父王的各种赏赐,我自己手头还有些紧呢,再让我出钱给下人买官,那我还不得喝西北风。” 石厚听闻关训崇尚节俭,对子女要求比较严格,给的月例很少,基本上刚够穿衣吃饭。 “行了,不提这些不开心的事情。再过一个月就是我母妃的寿辰。你帮我想想,送什么礼物比较好。最好是花钱少,又能拿得出手的。”关雅说道。 看来,郡主家也没有余粮。 石厚想了想,问道:“书画怎么样?” “我自己手上没有,名家的太贵,我没那么多钱。”关雅想都不想就给否了。 石厚笑道:“那就送珠宝,这些闪光的东西,最能打动人。” 关雅将一块沾了果酱的饼子砸在石厚的身上,“刚说了,老娘没钱!没钱!珠宝谁不喜欢,老娘也喜欢!可是老娘没那么多钱!普通的珠宝拿不出手,还不够我几个嫂子笑话。贵的我没钱!” 一提到钱,关雅就充满了怨念,和钱相比,被三哥骂一顿,手下不能升官都不算什么。 “那就开源,自己想办法赚点钱吧。”石厚说道。 关雅斜了他一眼:“赚钱?你以为钱是那么好赚的?老娘做梦都想赚钱,可是没有路子啊。赚钱的都被高门大户瓜分了,我贸然进去,就是从别人嘴里抢食,得罪人不说,还不一定抢到‘食’吃。你呀,以为赚钱就像书上说的那么容易呀?真傻!” 石厚笑道:“我真有一个赚钱的路子。” 第153章 败家商队 关雅并没指望一个公子哥能有什么好点子。 石厚说道:“现在卖私盐很赚钱。” 关雅一脚将他踹倒,怒道:“你说话能不能动点脑子?!私盐赚钱还需要你告诉我吗?可是你有船吗?知道怎么去海右买吗?怎么过津门的市舶司,你知道吗?” 海右虽然不限制一次购买的数量,但是买少了,运费的成本摊销下去,成本就会太高。成本高,价格就抬上去了。 私盐也是有竞争的,价格太高,会影响销路。 北周贩卖私盐的贩子,都是整船购买。 租船、买一船盐,运费,这些加起来是一大笔钱,关雅拿不出来。并且,盐从津门过来,津门并不是北周的地盘。 如果说关雅还能抵押名下产业,勉强凑一笔钱。但是如何从津门运过来,她就没办法了。 津门并不限制私盐出境,但是进入北周之后,北周查的很严格。有专职捉拿私盐的武装盐丁,监视津门的军队也参与打击私盐。 北周规定,抓到的私盐贩子一律流放到西域,盐没收。没收的盐,成了军队打击私盐的动力。 关雅在军队没有任何关系,总不能在盐车上插着郡主的旗号。那关训还不得打死她。 ~ 石厚已经被踹习惯了,右手撑地,慢慢坐起身,“我能将私盐运进来,只是卖的时候,郡主能解决官面上的问题就行了。” 关雅有些意外,“你从哪弄的盐?” 她知道石家败落,石厚曾经当过乞丐。都去乞讨了,手上肯定没钱,那盐从哪里来? 石厚解释道:“海右有一个我父亲昔日的手下,恰好在盐场当小吏,他可以先赊一船盐给咱们。” “那,我出钱租一艘船运回来?可是怎么从津门运到京城,你想好了吗?”关雅继续问道。 石厚说道:“先父的这位手下已经替我们租好了船,不几日将到津门。至于防守津门的军队。郡主可以先打着为了王妃置办寿礼的旗号,运进来。等盐卖了,咱们有了钱,再贿赂守军,以后进出就方便了。” 关雅听了,似乎很有道理。 “你父亲的那个手下,为什么这么帮你?贴盐,贴钱,莫非是你爹了外室,生养的儿子?” 石厚道:“在北境和鞑子作战,先父曾经救过他的性命。” “因为什么救的?”关雅再次追问。 “他贻误战机,按律当斩。不过当时是起了沙尘,导致向导也迷了路。情有可原,先父就饶了他的性命。”石厚解释道。 关雅相信了石厚的话,她的心思活了,如果能贩运私盐,就有了一个很大的财路。生在关家,她接触到的信息更多,自然知道私盐做的好,就是暴利。 二哥、三哥都在贩私盐,看他们两家花钱,流水一般,好像钱永远也花不完。 石厚接着道:“私盐不用运到京城。香河县令,是你家一个婆子的亲戚?” 关雅回道:“不是,是我一个侍女的哥哥。” “那就在香河建一个仓库,私盐以后就运到香河,在那里分发。”石厚道。 关雅点点头,“可以。每次你能买到多少私盐?” 石厚道:“那边只是说一开始一次一船,以后慢慢涨。” 其实,张羽掌柜告诉他的,是不限量供应,只要他买,就随时供应。 关雅道:“我和可汗的三公主是手帕交,如果你的盐贩运的足够多,以后可以通过她,将盐卖到草原。” 石厚笑道:“那就更好了!” 关雅道:“告诉你在海右的那个关系,他提供多大的量,咱们都吃得下。” 她刚才还抱怨没钱的,现在却腰杆硬了起来。赚钱她不行,但是要说走门路,用一下特权,她很擅长。 石厚注意到,她用的是“咱们”,他的嘴角勾了起来,露出了浅浅的笑。 ~ 北方的春天十分短暂,大地似乎还刚刚复苏,初夏已经到了。 草原上,一个商队在不紧不慢地赶路。 商队的护卫是五十多个精壮汉子,可是却只有四辆马车的货物。 都是草原的特产,各种皮子、草药、羊毛毯。 在队伍的最后,是一辆马车。 马车蒙上了黑布,从外面看不出车里是什么。 这么多人,才运了四车货,经年跑口外的老商人如果见了,肯定会大骂败家的。 这么多人,运这么点货,这次生意要赔惨了。赚那点钱还不够人吃马嚼的。 首领是一个中年汉子,他骑马走在最前面。 从护卫中跑出一匹马,赶到中年汉子身边,大声问道:“掌柜的,前面是树林,让大家在那休息一会吧?” 掌柜看看正在中天的太阳,摆摆手道:“离蓟州镇不远了。咱们加把劲,今天傍晚就能到蓟州镇。到那里,就让兄弟们好好歇一个晚上。” 队伍从胡杨林中穿过,树荫下清凉了不少。 最后边的马车里传来一阵声响,有人在晃动马车上的边框。 最近的一个护卫低声喝道:“别晃了,等一下!” 护卫从马鞍旁拿出一个袋子,从中掏出一个水袋,一个馕,还有几块肉干。 他策马跑到马车旁,将这些东西扔到了黑布的最顶端。 这些东西掉下来,黑布的顶端有一个洞,这些东西从洞口掉了进去。 护卫立刻驱马跑了回去。 如果从空中仔细看,会发现最后这辆马车周围并没有护卫,孤零零地坠在队伍的最后面。 拉车的是两匹老马,没有车夫。 ~ 果然如掌柜所言,当夕阳映照在蓟州镇的城墙上,这个商队也看到了巍峨的蓟州城。 商队慢慢进了城门,城门洞前,掌柜地掏出一块令牌给守门的兵丁晃了一下。 兵丁见了,立刻给掌柜地行了一礼,恭敬地示意商队进城,压根没提缴进城税的事情。 商队进了城,没有去繁华的城中心,反而在一个偏僻的地方,找了个城隍庙,在那安营扎寨,安置了下来。 他们在城隍庙前的空地上支起了帐篷,蒙着黑布的马车被拉到下风口,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 有护卫过去,将拉扯的两匹老马解下,拴在一旁喂水喂料。 掌柜的见大家都支好了帐篷,开始准备晚饭,便一个人走了。 他骑马去了一个豪华的宅子前,拿起刚才的那块令牌,畅通无阻地走了进去。 下人带着他,去了书房。 见到书房的主人,掌柜急忙施礼:“末将皇城司千户,见过二王子殿下。” 书房的主人,正是蓟州守军的监军,关训的二儿子关思敏。 第154章 关府的中二公子 关思敏上下打量了一下莫日根,个子矮壮,表情严肃,站在那纹丝不动。 是个能打的好手! 可惜,这个人注定要被牺牲。 关思敏已经收到关训送来的密信,莫日根的任务完成后,立刻将他们灭口。 关思敏道:“你们在蓟州完成补给,从津门返回后,也回到这里隔离一段时间,以防万一。” 莫日根拱手:“是!大人!末将出发前,上司已经告诉了任务结束后,全员在蓟州休整。” “你们的人,现在在哪里安置?”关思敏问道。 “在城隍庙安歇。”莫日根回道。 关思敏刷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你把那个人也拉进了城?” 莫日根回道:“是的!大人!” 突然,他也意识到了不对。 “啪!”关思敏扬手就是一个耳光,“你混账!立刻出城!” 莫日根的嘴角流出了血,他立刻大声回道:“喏!末将立刻将人全部带出城!” 关思敏上前又是一脚,“快滚!别耽搁时间!沿途不许进城、不许进村,只能在野外驻扎!” 看着莫日根跑远了,关思敏依然大口喘着粗气,这群鞑子办事就是粗糙。他们竟然将一个“恶魔”带入了蓟州城。 这城里有普通百姓,但是更多的是军人和军人家属。 万一出了岔子,这整座城都完蛋了。 到那时,津门没坑着,却把自己的边关重镇变成了死地,北周就成了笑话。 “来人,立刻将城隍庙放火烧了!”关思敏大喝道。 ~ 留在城隍庙的护卫,一部分去街上采购食品,剩余一部分在庙里休息。 为了充分切割北周和这件事的关系,他们一直以商队的形式出现,自己采购物品,自己找地方住宿,和官府保持一定的距离。 北周的官员,只有关训、皇城司提督、关思敏知道这件事。 毕竟一旦成功,将人为地制造出一个人间地狱。津门是港口,一旦津门城了发源地,连累更多的港口城市,也许整个中原都是人间地狱了。 那时候千夫所指,一旦泄露北周是始作俑者,那北周的灭亡也就不远了。 城隍庙的护卫很悠闲,三五成堆聊天或者赌钱。 城隍庙在一条街的尽头,这里初一、十五才是集市,今天十分冷清。 这也是莫日根选择这里的原因。 买东西的护卫还没有回来,莫日根却策马狂奔而来。 “快!收拾东西,马上出城!”莫日根命令道。 他看了看黑布蒙着的马车,也意识到了问题。自己疏忽了,不该拉这辆马车进来,那里可是一头“恶魔”。应该在城外扎营,派人进来采购就行了。 “掌柜的,采购的兄弟们还没回来。”有护卫提醒道。 “留一个人等他们,其余人出城。在南门外汇合。”莫日根甩了一句话,便催促众人上马启程。 看着莫日根一幅被仇人追杀的模样,众人也不敢怠慢,立刻套上马车,出了城隍庙。 莫日根看着不远处地面上的一堆大便,那是蒙着黑布的马车停放的地方。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驱赶着马,追上了队伍。 ~ 出了南门,莫日根并没有停留,而是催促继续赶路,一直走了五六里路,路边是一个小树林,莫日根才命令停下来,等候采购的同伴。 一炷香的功夫,采买的护卫回来了。 莫日根命令立刻启程,前面找到宿营地再吃晚饭。 南方的大路上烟尘滚滚,一个马队很快冲到了莫日根的面前。 为首的是一个英俊的少年公子,十四五岁的模样,衣着华贵,皮肤白皙。 他的身后是二十多个奴仆,有的拿弓,有的胳膊上架鹰,有的马鞍旁还挂着猎物。还有一群猎狗叫唤着,吊在马队后面。 看是是哪家贵公子打猎归来。 远远看到路旁的车队,少年一行就放慢了马速。 走到跟前,少年打量着莫日根一群人,又看了看货物,鄙夷地跟班说道: “鞑子就是蠢啊,你们看,这么多人,就拉了那么点货,这不得把他们老板娘都赔了。” 少年还在变声期,公鸭嗓子十分刺耳,说话既大胆,又轻佻。 在北周,公然贬低鞑子是违法的,轻则打板子,重则流放。 可是少年却当着一群鞑子的面,贬低他们。 莫日根的手下有些愤愤不平,却被莫日根一个颜色制止了。 任务重要,不能中途乱生枝节。 少年敢这么说,必然有依仗,家里肯定是蓟州镇举足轻重的官员。 莫日根退缩了,少年却一眼看到了藏在林子里的马车。 他大叫道:“我擦,他们在林子还藏了一辆车哦。你们看,还蒙着黑布。这是个什么勾当?” 他用马鞭子轻轻敲打着马鞍,“怪不得只运了这么点货,原来还有一车东西。看来这一车货顶其他的好几车哦,不然不划算啊。” 莫日根看着这位公子竟然驱马冲黑布马车而去,急忙叫道:“这位公子,请不要过去!那里的东西危险!” 莫日根不这么叫还好,公子听了反而更好奇了。 这个年龄本就是个中二少年,人生的一个叛逆期,又怎么会听一个鞑子“商人”的。 他冲手下叫道:“拦住他们,让本公子看看那里藏的什么好货,说不定是个美娇娘呢!” 簇拥他的仆人立刻轰然叫好,冲莫日根他们围了上去。 莫日根急忙上马,企图去拦住少年。 可是早有奴仆叫道:“你们这群卑贱的商人,知道这是谁吗?这位是关府的小公子,看一下你们的东西,是你们的福气!竟然敢推三阻四,是不想活了吗?!” 听到是关府的,莫日根脸都白了。蓟州只有一个关府,就是关思敏的府邸,这位少年竟然是关思敏的儿子?! 果然,有奴仆喝道:“摄政王家的人,你们也敢阻拦?信不信爷把你们都砍了?” 莫日根知道硬来不行了,急忙去掏自己的腰牌,希望自己皇城司千户的身份,能震慑这些恶奴,阻拦关府的小公子去探查黑布马车。 可是奴仆们却将后面跟着的猎狗全部引了过来,三十多条猎犬扑过来,护卫们都手忙脚乱。 莫日根的腰牌还没掏出来,有猎犬已经冲到他的面前,冲他的大腿咬去。 踢飞了两条猎犬,莫日根已经慌了手脚,摸出腰牌,急忙朝黑布马车跑去,希望能拦住那个叛逆的关家小公子。 刚拔脚,他却一眼看到少年公子已经到了黑布马车的旁边,两个奴才正殷勤地撩起了黑布。 莫日根离马车还有两个马身的距离,已经来不及阻拦了。 他停住了脚步,僵在原地,惊恐地看着少年公子凑到黑布前,朝里面看去。 第155章 黑布下的秘密 黑布掀开,一股臭味扑鼻而来。 少年扇了扇面前的空气,皱眉道:“这里装的什么,怎么这么臭?这群鞑子,莫非运了一车牛粪过来?” 马车里被黑布包裹的严实,奴仆只撩开了一侧,里面的光线依然黯淡,少年凑到马车框前,才看清楚里面的情况。 他看到里蹲着一个老头,脑后扎着一条鼠尾巴辫子,脸上似乎堆满了皱纹。 少年惊讶地对奴才们说:“我草,里面不是货物,是个老鞑子!搞的这么神秘,这老鞑子莫非是草原上的一个王?这是朝哪里运啊?” 两个奴才也很惊讶,附和道:“是啊,还蒙着黑布,这老鞑子身份不简单啊,公子!这里面有问题!” 少年皱眉道:“怪不得这么臭,这老鞑子正在出恭呢!咱们走吧!” 少年看到了真相,就没有了兴趣,他可不愿意看着一个老头大便,这里太臭了。 老鞑子满脸皱纹,眼睛里充满了怨毒,他突然凑到公子这一侧,张开嘴冲小公子吐了一口痰。 少年公子看到老鞑子突然扑过来,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躲闪,一口痰就吐在了他的脸上。 老鞑子一击成功,就退了回去,继续蹲在笼子大便,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 一个奴仆急忙上前帮公子擦去脸上的痰,另一个踹着笼子,大骂里面的老鞑子。 少年公子的脸色都变白了,他长这么大,何曾遇到过这么恶心的事情。 他手下的奴仆都在朝这么赶,看到公子受辱,都怒了,叫嚣着要砍死老鞑子,为公子报仇。 莫日根的手下急忙上前阻拦,双方推推搡搡,有的奴仆已经拔出了刀。 护卫们都是见过血的老兵,毫不示弱,都拔出刀来,和奴仆们对峙,事情要越闹越大了。 眼看事情要失控,莫日根飞身跳上一个奴才的马背,一巴掌将奴才扇了下去,之后亮出腰牌,一声暴喝:“能给老子住手!” 他的一声暴喝,镇住了全场,哄闹的场面变得安静下来。 最坏的事情已经发生,莫日根反而不再害怕,他晃着腰牌,威严地说道: “老子是皇城司的千户!这次是奉摄政王的密令,入关办差!请各位给个面子,不要再闹是非!” 奴仆们看到竟然是皇城司的人,还是奉了摄政王的密令,都老实了下来,齐看向公子。 公子已经上了马,他冷冷地看着莫日根:“别拿我爷爷吓唬我!你笼子里的这个老东西吐了我一脸的痰,老子要砍了他!” 莫日根的心里早有了计较,这个时候根本不买关小公子的账。 他冷冷地说道:“关小公子,如果你再闹腾,坏了摄政王的大事,末将现在就去蓟州城,去禀告侯爷。” 关思敏被封为河间侯,关小公子听到要找家长,顿时怂了。 他恨恨地看了看马车,黑布已经放了下来,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走!回家!”关小公子猛抽了一下战马,从人群中冲了出去。 路过莫日根的时候,他扬起马鞭狠狠抽了莫日根一鞭子。 莫日根挺直腰杆,骑在马上,根本没有躲闪,任由这一鞭子抽中他的后背。 少年的力气还比较弱,莫日根穿了皮甲,根本没感觉到疼。 他看着关家小公子带着奴才、猎狗,呼啸着直奔蓟州城,才喝道:“出发!” ~ 莫日根的心里很忐忑,不知道关家的这位中二少年,回家之后会不会提起被老鞑子吐了一脸痰。 如果传到关思敏的耳朵里,自己这一行人就死定了。 这些护卫都是部落里的好手,跟着他进了皇城司拼个富贵,如果不明不白地死在这个荒郊野岭,就太不值得了。 一路上护卫们的心情都很低落,关家小公子的闹腾,是意外,也留下了一个潜在的危险。 这次运送的这个老鞑子,就是得了瘟疫的小部落的幸存者。老鞑子也得了病,时日无多。莫日根许诺,陪着走一趟,以后会照顾他的孙子。 老鞑子别无选择,就应了下来。 莫日根他们不知道老鞑子吐这一口,会不会传染给关家的小公子。万一传染了,就不是一个关家的事情,而是整个蓟州都完了。 蓟州完了,关训能放过他们? 他们本以为这次冒了风险,去挣一个大功劳。没想到,却将整个部落带入风险。 现在,他们却都迷惘了,已经没人去思索功劳不功劳了,以后会不会有命在都不知道。 ~ 关思敏看天色已晚,便起身去后院,该用晚饭了。 刚进后院,他就看到小儿子匆匆忙忙躲到一个假山后面。 见到父亲,竟然不行礼,还躲起来,关思敏有些生气,喝道: “你小子不去吃饭,躲这里干什么?” 小儿子本来看到父亲过来,下意识地就躲了起来。 这几乎是一种本能,没办法,父亲太严厉,一点小事就挨骂,不然就是挨打,他就没听父亲夸赞过。 小儿子看被识破了行踪,便走出来,陪着笑回道:“这就去母亲那用饭。” “下午去哪了?” “出城打猎去了。” 打猎?关思敏心里一突,这个时间正是莫日根出城,不知道小儿子碰到了吗。 他急忙问道:“你从哪个门进的?有没有遇到一个商队,鞑子商队。” “从北门进的,没有遇到鞑子商队!”小儿子立刻撒了一个谎。 关思敏对孩子要求严格,从来不允许孩子们干涉公务。如果他知道小儿子竟然给皇城司的车队添堵,肯定是一顿好打。 关思敏知道小儿子很皮,不放心地追问一句:“真没有?” “真没有!”小公子以为莫日根他们告了状,急忙否认。要是承认了,他担心今晚的晚饭就变成了竹笋炒肉。 其实,他心里紧张的很,已经快要撑不住了,他以为父亲必然知道了什么。如果关思敏再追问几句,他就打算承认了,并且想好了几句谎言,要说是莫日根他们主动招惹他的,还被莫日根的囚犯吐了痰。 关思敏知道莫日根他们是从南门走的,便相信了小儿子的话。 恰好有婆子过来请小公子去王妃那用饭,关思敏便挥挥手,“去吧。” 小儿子松了一口气,如蒙大赦,快步跟婆子走了。 ~ 车队一直向津门的方向走,莫日根没有命令停歇,也没人提议扎营。 队伍鸦雀无声,死气沉沉,只有车轴摩擦和车轮碾压地面的声响。 月上中天,莫日根发觉这样走下去,不用谁动手,队伍就垮了。 在一个山脚下,莫日根看到一汪泉水流淌下来,便命令扎营。 莫日根看到有护卫正要给老鞑子的笼子扔肉和酒,便喝道: “不用给他什么吃喝了。这老东西,自作自受!念到都是苍狼的后人,也可怜他,一路上好酒好肉伺候着,没成想这老狗竟然坏了咱们的好事!要不是需要他完成任务,老子现在就一把火烧死他!” 护卫拿着酒肉走开了。 老鞑子摇晃着马车,在里面大声咒骂。 莫日根离马车远远的,冷声道:“你敢再骂一句,回去我就收拾你孙子!” 老鞑子立刻收声,不敢骂了,却又要寻死觅活。 莫日根轻蔑地笑道:“你现在死,我会怕?反正送一个尸体进城,还是送一个活人进城我都无所谓,摄政王看中的是你身上的瘟疫,而不是你的死活。” 马车里彻底没了声息。 莫日根看着马车,眼光闪烁。 本来他一路上都在思索,如何将老鞑子带进津门城。现在老鞑子的话启发了他,带个死尸明显比带活人容易。 他甚至有些后悔,早知道带一具尸体来,路上省事,还不会惹出下午的泼天大祸。 看着黑布蒙着的马车,莫日根的眼里闪过一丝狠厉,且让这老狗再活一个晚上。 第156章 马队 吃过晚饭,莫日根叫来众人,说道:“如果这两天有蓟州的兵追过来,大家不要接触,立刻逃走,分头走,去关外,忘记这一切,还是放牧为生吧。” 这些护卫都和他来自一个部落,所以他说话比较直接,没有遮遮掩掩。 护卫们都有气无力地应了下来。 “明日上午就到了津门城,一切顺利的话,咱们也不要回京城了,回草原吧。”莫日根说道。 有护卫不甘心,说道:“一口痰而已,关家小公子不会这么容易得瘟疫吧?” “他肯定已经得了瘟疫!”莫日根肯定地说道。 护卫们都很惊讶,他们都还年轻,没有亲身经历过瘟疫,只听老人们说起过。 莫日根也没经历过,但是这次他亲自去了疫区,带来了这个老鞑子。亲眼看到了一个部落被大军围住,只能在里面等死。 没有食物,没有水,敢出帐篷的,就会被箭射死。 那是人间地狱,莫日根之后连续几个晚上做噩梦。梦见自己也得了瘟疫,被袍泽抛弃,只能无助地等死。 “真的这么厉害?” 莫日根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不然能叫瘟疫吗?别说一口痰,就是你和他在一屋子里喘气,你摸了他摸过的东西,你都会得了瘟疫。” 护卫们都被莫日根的话吓住了,看了看黑布蒙着的马车。怪不得不让老人下车,吃喝拉撒都在车上。 莫日根也不让他们靠近,食物都是抛到马车顶上,老鞑子透过木框的缝隙将食物拿下去。 莫日根低声道:“明日上午,射死那条老狗,塞在皮货马车的最下面。我一个人赶车进城,你们都回草原吧,不用等我。” “大人,让我们和你一起进城吧!” “大人,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我留下来吧。” “……” 莫日根在护卫中颇有威望,大家并不愿意让他一个人去冒险。 可是莫日根积威已久,根本不给他们争论的机会。 “事情就这么定了,不用再多说!” 众人沉默了,只有木柴在火堆里偶尔发出一声轻响。 一个护卫鼓足勇气,抬起头说道:“大人,听说海右很有钱,白糖就是那里的。我不想回草原了,我想去海右去碰碰运气。” 白糖,现在已经不是贵人才能享用的奢侈品,中等人家,咬咬牙也能买上一两,给孩子们解解馋。 那甜味,想想就让人流口水。 莫日根有些意外,皱眉道:“咱们都是骑马的汉子,海右是做海贸的,你是会驾船,还是你会种地?” 那个护卫梗着脖子道:“我今年才十八岁,不会可以学。可是让我回去继续放牧,我可不愿意!” 莫日根看看众人,大家似乎都有些意动。 放牧太辛苦了,天不亮就要起床,一直忙碌到天黑。还要靠天吃饭,夏天一场干旱,或者冬天一场雪灾,可能一年就白忙活了。 还要缴纳贵人索要的各种税,男丁随时都可能被征召去打仗。部落之间也会因为草场拼个你死我活。 一辈子累的像牛,却活的像狗。 回去放牧?放牧是不可能放牧的,见识了中原的繁华,谁还愿意回去。 莫日根扫视了一眼众人,都是部落最棒的小伙子。 他叹了口气,说道:“好吧,你们翅膀都硬了。愿意南飞,就去吧。不过,你们要团结,别让人欺负了。” 听到他同意了,护卫们都高兴起来。他们早就对海右的日子充满憧憬。 “你们要改汉姓,学汉人的话,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你们来自草原,更不要提及在北周的经历。”莫日根叮嘱道。 “那我们姓什么好?”有护卫问道。 “随便你们。”莫日根意兴萧索,懒懒地回道。 护卫们开始兴高采烈地讨论起,自己该姓什么。 莫日根拿出酒囊,一个人喝起了闷酒。 有护卫突然问道:“大人,瘟疫会从津门传播到海右吗?” 莫日根躺在地上,枕着手,看着满天星星:“不好说,津门每天这么多海船进出。如果咱们成功了,瘟疫会传播到很多地方。” “那,咱们还能去海右吗?”有人低声问道。 莫日根没说话,也没人回答这个问题。刚刚兴起的一个希望,又没了,众人的情绪再一次陷入低谷。 良久,莫日根才说道:“无论你们去哪里,明天都要有两三个人回部落,告诉他们向西迁徙,一直向西,一直到可汗的马鞭抽不到的地方。” 众人齐声应下。 如果瘟疫这么厉害,今天关家那位中二公子一定会得,他会传染给关府的贵人、仆役,继而是整个蓟州城。 关思敏稍稍追查一下,就会知道事情的缘由。 关家会报复的,会满世界追杀他们这群人,还有他们的部落。 火堆里的木柴在燃烧,莫日根坐起身,安排了哨岗,护卫们自己找个地方,裹起毯子。 除了莫日根,他们都很快沉沉睡去,年轻人的睡眠总是很好。 他们没有发现,在不远处的山坡上,一个披着伪装的人,慢慢后退,最后消失在山林之中。 ~ 东方刚出现一丝亮光,莫日根已经起床了。 火堆几近熄灭,莫日根重新添上柴禾,将火烧旺。 他又去打了一锅水,吊在火上烧奶茶。 除了两个哨兵,其他的护卫还在沉睡。 莫日根没有叫醒他们,今日一别,以后不知还能否再见,他想为他们多做一点事情。 突然,不远处传来沉闷的马蹄声。 护卫们都是马上厮杀的汉子,很快都爬了起来,拎着武器,看向莫日根。 众人的脸上都充满了惊惧,莫非是关府小公子的事情暴露了,蓟州的兵追杀来了? 一个护卫立刻趴在地上,侧耳倾听。 众人都看向他,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凝固。 护卫趴在地上听了片刻,大声叫道:“三十多匹马,是从南面来的,正朝咱们这个方向跑过来。”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如果是蓟州镇的兵,应该是从北方来。 不过,莫日根还是命令众人上马戒备。虽然这里基本上不会有什么敌人,更不会有土匪不开眼,来抢劫他们这帮人。只是他多年的厮杀经验,中原人不是说过嘛,小心行得万年船。 很快,一个马队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全部是商队护卫的打扮,粗布衣裳,武器混杂,队列很乱,只有三十多匹战马还算是好马。 不过,和莫日根他们的马相比,又差了一个档次。 莫日根绷紧的神经也放松了一些,可能某个商队的护卫恰好路过这里。 莫日根他们扎营附近就有一条路,马队似乎要要从这条路过去。 护卫们也发觉对方没有敌意,也都放松了下来。 火堆上的奶茶已经翻滚了起来,奶茶的香味随着晨风飘荡,激起了众人的食欲。 喷香的奶茶,在炭火上烤的焦黄的馕,不少人已经咽了咽口水。 两队人马快要错身的时候,马队最前面的骑士突然大喝一声“射!” 马队的骑士全都端起一个手弩,冲莫日根他们射去。 第157章 火焚 事发突然,毫无征兆,莫日根的人几乎没有多少反应的时间。 再加上两队距离不过四五个马身,弩箭直接就是平射。 莫日根他们比较机敏的立刻镫里藏身,躲过一劫,但是几乎一半的人没反应过来,纷纷被射落马下。 马队冲过去,很快就划了一个弧线,又杀了回来。 莫日根立刻拔出战刀,大喝:“迎敌!” 一人一个手弩,这种奢华的配置,就连北周的皇家侍卫也是没有的。 莫日根已经猜到,这是海右的兵。 也只有海右有这个财力,如此奢华地装备。 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是如何走漏的风声,因为海右的骑兵又杀了回来。 不过,莫日根以为手弩已经射过一轮,之后就是直接拼杀了,因为弩上弦很困难,敌人这么短的时间内不可能上好弦。 出乎莫日根意料之外的是,海右的骑兵冲过来又是一轮箭雨。 这次莫日根也没有幸免,他的右臂中了一箭。弩箭将他的胳膊穿透了。 莫日根忍着痛,看着身边只有六个护卫还在马上。残存的几个人,身上都插着弩箭。 他彻底绝望了,知道今天不能幸免。 他的胸腔也充满了愤怒,身边的都是部落最好的战士,现在却连战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弩箭射杀了,死的太憋屈了。 “杀!”挥舞着战刀,莫日根催动战马,冲向海右的骑兵。 既然要死,就像个战士一样去在搏斗中死去。 幸存的护卫也跟着冲了上去。 海右的骑兵划了一个弧线,又冲了回来。 不过,他们并没有和莫日根拼杀,更不想让他们靠近,而是射出了第三轮箭雨。 莫日根被一根弩箭射中脖子,掉在马下。 他身后的几个护卫也纷纷中箭落马。 莫日根他们团灭! ~ 海右的骑兵补充了弩箭,将莫日根的所有马匹都射死。 他们自始至终和莫日根他们保持距离,一直用弩箭解决敌人和敌人的马匹,压根没有靠近的意图。 从马队出现,到结束战斗,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 海右的骑兵射死了敌人和他们的马匹,又将营地围了起来。 海右骑兵的首领正是钱丰。 田禹接到方顺的情报,得知关训要打生化战,就立刻将钱丰派了出去,要求他不惜一切代价,将敌人绞杀在津门城之外。 田禹要求钱丰只许用弩箭战斗,不许和敌人近身搏斗,不许触碰敌人的任何物品,杀死敌人后一律用火烧干净。 连炸药都没让钱丰携带,田禹担心炸药的威力太大,会帮助瘟疫的病菌在空气中传播,感染海右的战士。 钱丰兵分几路,将敌人可能的路线全部派人埋伏。 他自己则带兵守在可能性最大的这条路上。 果然,被他等到了。 莫日根到蓟州的时候,就被钱丰盯上了。 钱丰一路跟随,直到这个合适的伏击点。这里远离蓟州,靠近津门,又是荒郊野岭,正适合小规模厮杀,打一天都不一定有人从这路过。 看到有战士过于靠近敌人的宿营地,钱丰再次警告: “任何人不许靠近敌人的尸体,不许触碰敌人的物品,尤其不许靠近那辆黑布马车。” 士兵们开始砍一些枯枝,捡柴禾,然后将柴禾捆起来,远远地抛进莫日根他们的营地。 直到柴禾在尸体上摞起很高一层,最高的地方已经遮掩了黑布马车。 马车里的老鞑子也知道情形不妙,开始大喊大叫。钱丰的兵都学过鞑子的语言,听懂老鞑子一开始求饶,后来就开始谩骂。 钱丰带人朝马车里射了几轮弩箭,马车里很快安静了下来。 看柴禾已经堆积的很高了,钱丰命人点火。 大火很快烧了起来,将死尸和黑布马车吞没在火海之中。 钱丰带人隐蔽在一处山林里,耐心地看着熊熊大火。 直到火熄灭,亲眼看到敌人的一切在大火中化为灰烬,他们才扬鞭远去。 ~ 莫日根他们团灭的时候,昨日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关府小公子,正在私塾里打着瞌睡。 天刚蒙蒙亮,这位小公子就被丫鬟叫起了床。 该去学堂了。 先生的女儿出嫁,先生就给孩子们放了七天假。昨天晚上,先生回来了,通知今日上课。 少年困的迷迷糊糊,中间还咳嗽了几声。 “我有些不舒服,不去行不行啊?我想再睡一会儿。”少年闭着眼,哀嚎着。 大丫鬟抿嘴笑道:“小公子,侯爷说上午会去学堂。” 小公子不喜欢学习,经常找一个理由逃课。头疼、肚子疼……这些理由都用烂了,丫鬟自然不信,昨天还生龙活虎地去打猎。 中二少年一听到父亲上午要去学堂,立刻醒了困,头不疼了腰不酸了,一个劲地催促书僮赶紧出发。 不过,到了学堂,他依然感觉困,浑身有些酸疼,他以为昨天打猎累着了。 他感觉有些冷,很困,可是不敢趴着睡,那样会被戒尺抽手心。他的眼睛有些迷离,只能坐着睡,凳子上左摇右晃。 ~ 晨读结束,先生开讲《论语》。期间他看到关思敏的小儿子摇头晃脑,没什么精神,还不时咳嗽几声。 但是他没有责罚,这小子难得老老实实坐着,没有给两边捣乱,已经很难得了。 当教书先生也不容易,这种贵人的孩子,管束严了,可能得罪了内宅的妇人;管束松了,孩子学业上不去,又得罪了贵人。 这中间的平衡不好拿捏。 先生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转头从窗户看去,是河间侯关思敏。 先生急忙起身,准备出门迎接,却听到“咣当”一声,看到关府的小公子从座位上摔倒了。 两边的同学急忙去搀扶。 原来是睡迷瞪了,从凳子上掉了下去。 后面的同学纷纷笑起来。 先生顾不得迎接关思敏,急忙上前查看。 小公子也急忙自己爬起来。看到走进学堂的父亲,还有父亲眼中的杀气,他吓得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一丝困意也没有。 先生看小公子没什么精神,两腮有两朵不正常的红晕,似乎是病了。 先生急忙伸手在孩子的额头上试了一下,烫手! 关思敏在外面就听到了私塾里闹哄哄的,不由地皱起了眉头,看来先生休息去了,这帮小子又闹腾起来了。 他杀气腾腾地走进屋子,一眼就看到儿子正从地上爬起来。 这臭小子又作妖,看来是皮又痒痒了! 看到先生伸手在儿子的额头上试了试,关思敏的心里有些不痛快,这孩子惹事了,先生不仅不责罚,还上去嘘寒问暖,这样下去,儿子不是被放纵坏了吗? 这个先生不行,他已经有了更换私塾老师的念头。 ~ 先生不知道关思敏的内心活动,急忙上前道:“侯爷,小公子似乎是病了,额头热的很。” 关思敏上前看了一眼,也觉得儿子今天有些萎靡不振,试了一下额头,很烫。 关思敏只好将生病的小儿子带回后院,请来太医诊治。 太医在屋里给孩子诊治,关思敏在屋里来回踱步,焦虑地等着结果。 太医不多会就出来了,告诉关思敏,孩子不过是受了风寒。 太医开了方子就走了。 关思敏安排下人去抓药、熬药。 ~ 高热?关思敏不由地想起了昨日的莫日根一行,他的心里一跳。 昨日莫日根一行出城的时间,和儿子他们回城的时间正吻合。 那辆黑布马车太扎眼了,别人看了也许只是看看,不敢招惹莫日根一行武装护卫。可是儿子可是混世魔王,除了他这个老子,儿子可没怕过谁。 万一他们碰到了,关思敏不敢想下去了,“万一”的后果太可怕! 即使是他,贵为河间侯,摄政王的二儿子,他也害怕了。 可是儿子恰好这时候发热,时间上也太巧了! 儿子到底遇到莫日根了吗?这个念头犹如一根刺,扎在关思敏的心里,他不敢面对,却又让他心神难安。 关思敏在屋里来回转圈,焦虑,恐惧,又期盼是自己想多了。汗已经浸透了他贴身的衣服,心跳的有些快,心口很不舒服。 终于,他的脚酸了,咬咬牙,命人叫来小儿子的贴身长随。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如果事情已经发生了,终究还要面对。 如果儿子没有碰到莫日根,那就更好,不用这样自己吓唬自己,把自己吓个半死。 第158章 抢人 长随站在廊下,有些胆颤心惊,不知道侯爷叫来何事。 关思敏先是上下打量他,并没有开口问话。 长随垂手低头站着,被看的心里发毛。他偷偷看了一眼关思敏,发现侯爷的表情十分凝重。 长随更害怕了,莫非是贪污小公子的月例银被发现了?还是和丫鬟喜红的私情被发现了? 长随胡乱猜测。 关思敏长吸了一口气,问道:“昨天你们出去打猎,有没有遇到一个商队,商队有一辆马车蒙着黑布?” 一听不是因为小公子其他祸事,长随暗自松了口气。 “遇到了。”长随急忙回道 关思敏心里咯噔一下,昨晚小儿子可是说没遇到。 “有没有发生什么冲突。” 长随支支吾吾,犹豫要不要告诉关思敏当时的矛盾。 那可是皇城司,乔装打扮在执行公务,结果被小公子给冲撞了。 关思敏一拍桌子,喝道:“说!这个时候敢再隐瞒,立刻乱棍打死!” 长随吓得一哆嗦,两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关思敏只觉得全身冰凉,完了!全完了! 从昨晚回来,小儿子接触了那么人,这些人又接触了一些人,而有不少人白天要出府办事的。 小儿子完了!蓟州的关家也完了!蓟州完了! 他是见过瘟疫的。 关训还是内阁首辅的时候,口外就有一个镇出现了瘟疫。 太医去了也束手无策,还感染死了两个。后来官府只能派兵封锁,任里面的感染人群其自生自灭。 当时的他是随军文书,也参与了封锁。 亲眼看到里面病人的百态,有的人万念俱灰,在等死;有的人撑不住,不等病死,而是自我了断;而有的人选择最后的疯狂,烧杀抢掠,成了畜生。 那里只有无助、哀怨、痛苦、绝望、疯狂……,唯独没有希望和未来。 那是人间地狱! 没想到,现在瘟疫竟然找到了关府,自己的儿子率先中了招,还将瘟疫带进家、学堂! 关思敏眼前一黑,几乎昏倒在地。 良久,关思敏才站起身,叫来管家,命令道: “昨天陪小公子出去打猎的下人,全部打死,尸体不许掩埋,全部焚烧!” 打死了,还不给留个全尸,竟然让烧了。管家十分吃惊,中原人讲究入土为安,这些狗奴才到底做了什么,让侯爷如此愤怒。 河间侯关思敏对下人还算宽厚,今天的做法一反常态。 很快,整个关府的下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唯恐哪件事没做好,也落个如此下场。 ~ 关思敏不知道府里的下人已经噤若寒蝉,他去书房给父亲写了一封信,详细解释了蓟州的现状,之后去了军营。 对瘟疫,大周朝曾经有一位太医总结了治疗的经验,简单说就是封锁。 将感染了瘟疫的地区包围起来,谁也不许进,谁也不许出。 感染了瘟疫的个人,一律扔进疫区,任其自生自灭。 死亡的人,全部焚烧,不能土葬。 虽然太医院也总结了几个方子,但事实上,效果都很有争议。 蓟州镇总兵去年秋天去世,朝廷一直没有任命新的总兵官,关思敏是事实上的军事主官。 很快,蓟州城四门紧闭,只许进不许出。 驻扎在城外的军队,封堵了四门。 接着,知府衙门发布公告,从明日起,蓟州城不许出,也不许进。粮食蔬菜柴禾都从城下用吊篮拉上来。 日近正午,城门却关了,这在蓟州城十分少见,市面上甚至出现了谣言,皇帝和鞑子翻脸了,鞑子要打过来了。 但是,官府自始至终没有解释缘由,城中的粮食价格飞涨,各大粮店都关了店,观望形势。 ~ 关外,沈阳城是北周最北端的城市。再向北就是一些原始的部落,沈阳的士兵都称他们为野人。 这里实行军政一体,最高长官是大都督。 沈阳下辖六个县,还代管了一个府,即锦州府。 看上去地盘不小,其实地广人稀,不过二十多万人口。 撒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常常十几里路看不到人烟。 人烟最稠密的是沈阳城,和沈阳城周边。 沈阳城外的农庄基本上城里达官贵人的,邢麟就是其中最大的地主。 关思敏还在因为瘟疫的事而绝望,沈阳大都督邢麟的心情却十分好。 离沈阳城三十里外,有一个新建的庄子,邢麟带着一队骑兵正在这个庄子巡视。 这是他的私产,关内已经入夏,这里正在春耕。 看着打谷场上蹲着的一群人,邢麟喜笑颜开。 这些人大多是青壮,虽然衣衫褴褛,大多脸色悲伤,有不少表情麻木。但是这些人的表现,丝毫不影响邢麟的心情。 这些人意味着钱,意味着粮食! ~ 在沈阳,地最不值钱,这里最多的就是土地。 这里有太多的荒地了,随便找一块荒草丛生的土地,放一把火,露出下面的黑土地。这么肥沃的土地,不用施肥,直接播种就行了,草木灰正好肥田。 土地得来的太轻松,得来的还都是上田。 只要你能种得下,开多少地都行。 沈阳最缺什么? 人口! 拥有太多的土地有什么用,没人种地也只能抛荒。 大周朝还没有分裂的时候,偶尔有活不下去的,或者欠债、背了案子的,会跑到这里谋生。 这里棒打狍子,瓢舀鱼,只要不太懒,都能混口吃的。 在这个时代,交通不发达,知道这里情况的人还是太少。 不过,每年总有一些人逃过阿里,关外的人口在缓慢增长。 直到大周朝一分为三,北周占据了北方的土地。因为和鞑子媾和,关外成了鞑子的基本盘。 关训虽然继承了大周朝的北部版图,继承了沈阳城,但是他借皇帝之手下了圣旨,严令百姓出关,基本上断了沈阳的外来人口来源。 ~ 邢麟本是秦高官安城的总兵官,因为在秦国攻打汉中的时候,吃了败仗,被贬到了这里。 虽然官似乎升了,其实这里全部人口加在一起,也没有长安城一个城的多。 邢麟已经六十岁了,他对仕途已经不抱希望。 只想趁着手里有权,多抓一些钱财,自己挥霍享乐,再给子孙后代留一座金山。 眼前这些蹲着的人,是他的俘虏。 准确地说,这些兵并不是战士,是邢麟派兵抢来的。 这些人要么是农户,要么是草原的牧民。 但是,他们现在只一个身份了:邢麟的奴隶。 邢麟名下的作坊、农庄都需要大量的人口,靠招工远远满足不了,并且招来的人太贵。 哪有抢劫来的划算,只要给口吃的就行了,不用给一分工钱。 这次抢劫来的足足有两千多人,正好全部分到农庄里干活。 邢麟仿佛看到了粮食满仓,运粮车看不到首尾的丰收景象。 第159章 两脚牛 邢麟挥了一下鞭子,淡淡地说道:“都去挑人吧。” 早有大管家带着十几个管事,将这些奴隶分组。每组一个管事。 管事的手里不是拎着鞭子,就是拿着棍子,喝令奴隶们排成队列。 管事的喝骂声,抽鞭子声,奴隶的惨叫哀嚎声,打谷场乱做一团。 邢麟却面挂微笑,有滋有味地看着这一切,直到在管事们的喝骂、殴打下,奴隶们战战兢兢地排队站在他们的身后。 按照管家的分配,管事将这些奴隶带走了,有的去农庄种地,有的去作坊做工。 一个妇人走的慢了一步,管事手中的棍子就抡了过去,正中妇人的后背。 妇人猝不及防挨了一记,尖叫声中扑倒在地。 她前面的一个半大小子急忙回头,要扶起她。 管事竖起三角眼,呵斥道:“小东西,谁让你停下的?快走!” 少年看了他一眼,弯腰扶起了妇人,“娘,你怎么样?” 管事脸上阴笑着,一棍子砸在了少年的背上。 少年被砸的跪在地上,嘴里咳嗽了几声,嗓子泛起一阵咸味。 妇人看儿子挨打,急忙努力挣扎着爬起来,和儿子互相搀扶着朝前走。 可是管事并没打算放过他们,跟在一旁,不紧不慢地抽他们棍子。 妇人揽着儿子,娘俩互相争着为对方挡棍子。 在管事的眼里,这些都是邢麟大人的“牛”,邢麟的管事都称之为“两脚牛”。 既然是牛,就要打,但是又不能打坏了,不然没法干活。 管事很下贱,打妇人的时候,棍子就打在屁股上;打少年的时候,棍子就打在后背上。 没人敢打抱不平,勇于反抗的早已经被杀了。 这对母子的身后,奴隶们有的低头走自己的路,不愿意去看;有的已经麻木了,眼神空洞,看见也犹如看不见;还有相当一部分奴隶自甘下贱,带着讨好的笑容看着管事,嘲笑着挨打的母子。 每一个管事都在打人,他们在立威。 并不是陪着贱笑就平安无事了,管事打人没有任何理由,也不需要理由。 还没走出村子,奴隶们就已经战战兢兢了,走慢了,拖慢了队伍,会挨打;走快了,管事跟不上,会挨打;低头走路,会挨打;抬头走路,也可能挨打;面无表情,藐视管事的权威,会挨打;陪着讨好的笑,拍着马屁,会挨打…… 无论做什么都可能挨打,奴隶们有些无所适从。 而这,正是管事们想要的。 ~ 邢麟看着这一切,心满意足。 这些本不需要他亲自出面,只要他一句话,甚至一个表情,就会有人把事情办好。 可是他喜欢来到现场,喜欢看着这些奴隶被驯服。 这个过程,是任何美酒佳肴美女财宝都无法代替的。 在沈阳城,邢麟有一个外号“邢屠夫”,因为他对下属苛刻,对这些抢来的奴隶更狠。 随便给这些奴隶一口吃的,天不亮就要起来干活,天黑了才能收工,一年到头没有一天闲着。 这些奴隶的死亡率很高,不少人撑不到一年就累死了。 这里天高皇帝远,邢麟更是一手遮天,他的话比圣旨管用多了。 他不担心奴隶的死亡,奴隶不够了,可以让士兵再去关内、去草原抓。 其实,他永远嫌弃奴隶太少,他的士兵几乎成了捕奴队。他不仅自己蓄养奴隶,偶尔还会出售一部分给城里的豪绅。 奴隶贸易,是他的一个财源。 他也很精明,草原上,他从不抓捕可汗的部落,而是一些偏远的没有归顺的小部落。 关内,他则勾结当地官吏,把士兵装扮成马匪,将百姓带走,百姓的财产,尤其是徒弟则归地方的官吏。 ~ 金州城外的兵营,士兵正在出营。 朱彤带着亲卫策马走在最前面。 在他们身后,是高大巍峨的金州城。这是新落成的水泥巨城。 骨瓷、白糖、纸、图书、镜子、药材、……从这里源源不断地运往高丽,又运回高丽的铜、马匹、硫磺…… 一条宽阔的水泥大道正在向东延伸,按照田禹的设想,这条路要一直修到高丽的王城苹壤。根据工部定的标准,这将是国家一级公路。 ~ 朱彤带兵一路向西北,进军的方向是沈阳。 田禹给了他三万兵额,可是到现在他只有一万六千人。 朱彤带兵来金州的时候只带了八千士兵,正是以这些兵为框架,在当地招募了八千新兵。 这些兵训练时间比较短,训练时间最长的新兵也不过训练了三个月。 本来朱彤是想在等一等,等新兵训练的更扎实一些,再拿下西边的两个城池。 可是金州知府黄羽却不想等了,拿下沈阳,就等于打通了去草原的最后一个环节。 之后,食盐、茶叶、丝绸、瓷器、白糖、镜子……都可以从沈阳源源不断地运往草原。部落的首领肯定很欢迎这些东西。 十天前,两人还在为此争执。田禹虽然要求金州不断扩张,首要目标就是沈阳城、金州城。 可是田禹并没有要求具体的时间,而是要黄羽、朱彤自己确定扩张的步伐。 一般是武人激进,文臣保守。可金州这两位却反了过阿里。 十天前,黄羽邀请朱彤去府衙,商量西进的方略。 朱彤当即反对道:“你以为去捡个城池,只要我骑马去了,沈阳就是我们的了?” 黄羽却道:“别以为我不懂兵事,就沈阳那个邢麟,将你的兵给我带,我也能打下来。” “士兵训练时间太短了,等夏天吧!”朱彤放缓了口气。 黄羽却坚决不同意:“可以一边行军一边训练,再说了,打仗比训练更能帮助你的兵成长起来。夏天不能等,金州自己已经开了几块盐场,单靠高丽已经有点卖不动了。可是草原的商路一旦通了,我们再开三块盐田都不一定能满足草原的需要。” 说到赚钱,黄羽就满脸红光,精神亢奋,犹如啃了一整根肉苁蓉。 朱彤斜了他一眼,“你还是孔圣人的门徒,怎能对阿堵物如此上心!” 黄羽装没听见这句话,继续给朱彤描绘远景: “有了这些食盐,咱们可以从草原换来更多的耕牛、驮马,开垦更多的荒地。还可以拿食盐的收入修路,修一条通往沈阳,最后通往草原的商路。你想一想,从金州出发,一条一级公路向东,通往苹壤;一条一级公路向西,通往草原深处。金州就成了这两条纽带的核心,以后金州就发达了,这里就是聚宝盆啊!” 朱彤却认为钱是赚不完的,以后有的是赚钱的机会。他不想让新兵匆忙中上阵,那样伤亡太大。 两人鸡同鸭讲,谁也说服不了谁。 最后,两人都给海右治理委员会上了报告。这次,田禹站在了黄羽这一边。 田禹认为,打邢麟,新兵足够了!早打,早一天开通商路,海右的货物就可以直接销往草原。 田禹命令打,朱彤立刻开始动员。田禹多次强调,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朱彤自然将这句话封为圭臬。既然最高军事长官发话要打,那就打! 黄羽则喜出望外,开始疯狂地筹备大军的粮草。 本来筹备粮草需要十天半个月的,可是黄羽愣是两天完成了。 朱彤半信半疑,亲自去后勤检查,竟然没有发现任何差错。看来黄羽早有准备。 就这样,进攻沈阳的军队出发了。 ~ 这个时候,关思敏写给摄政王关训的书信,刚刚从蓟州城送走。 第160章 败局 邢麟得知有一支来源不明的军队向沈阳城开来,便命令军队戒备。 很快,就明确了是来自海右的军队。 他还惊讶海右的军队怎么突然出现了,莫非是渡海过来的? 他只知道还有在鲁省的东部凸起的那块陆地上,所以他想不通海右千里迢迢派军队来干什么? 这里荒凉、落后,在他眼里,没有一丝占领的价值。 邢麟整日醉心于搜刮财富,将军队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却不知道金州已经多了一个庞大的势力。 不过,既然敌人来了,邢麟不会坐以待毙,他立刻整军,出城迎敌。 在沈阳城向东三十里,邢麟扎下硬盘。 根据斥候的报告,敌人不过一万人的正兵,邢麟决定以逸待劳,给海右一个颜色看看。这次他纠集了近三万兵马,靠拼人,他自认为也能营,何况海右是“远道而来”。 ~ 当朱彤带兵赶到的时候,已经是夕阳夕下。 双方并没有发生冲突,邢麟看朱彤防守严密,便守住营盘,没有带兵出击。 北周军的营盘有一处搭起的台子,那是点将台。 邢麟带着几个将官站在上面,看着外面的斥候站,脸色十分阴沉。 北周的斥候连还手之力都没有,被海右的斥候杀的四散逃窜。 邢麟已经连砍了两个败退回营的什长,依然没有挽回斥候战的颓势。 邢麟发现,海右的军队已经在视线可及的地方安营扎寨。 他发现,海右的士兵挖了壕沟之后,并没有搭建鹿砦,而是在壕沟的后面每隔十几步就树一个杆子,然后将杆子作为支点,拉起了一个网。 这个一圈一圈连在一起的网,将营盘围了起来。 ~ 第二天清晨,北周军率先出了营盘,占据了合适的位置。 之后,海右军营号角阵阵,营门大开,军队鱼贯而出。 率先出来的是骑兵,朱彤这次带了五千骑兵。 当看到北周整齐的骑兵队伍,北周军中发出一声巨大的“喔”的惊叹声。一个人的声音很小,但是数万人的惊叹声汇合在一起,就成了巨响。 邢麟也忘记了严肃军纪,他也惊呆了。 他看到的是一片跳动的银光,海右的骑兵竟然全部穿着明光铠,战马覆盖皮甲! 昨天他看到海右少数将领穿了明光铠,就暗叹海右的富裕,不过一支偏师,明光铠就二十多具。 其实他看到的是是朱彤的亲兵队。 在北周,只有少数世袭武勋家族出来的将领,才有明光铠。能有一件锁子甲就已经值得骄傲了。 当海右的军队列阵完毕,邢麟看到北周的步兵穿的是锁子甲,裙摆一直遮掩到膝盖。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锁子甲,第一次觉得这身甲很廉价。 邢麟咳嗽一声,右脚轻磕马腹,战马向前走了十几步。 他准备和对方的主帅说几句,义正言辞地批判对方的侵略行为。 幕僚已经给他准备好了说辞,辞藻绝对华美,句句突出了他对摄政王的爱戴。 人数上的绝对优势,使邢麟觉得胜利是必然的,现在的关键是如何胜的漂亮,如何最大限度地获得摄政王的好感,将自己调离这个荒蛮之地。 而他要批评对方的这些话,其实就是为了在奏折上写给摄政王看的,至于对方主帅能否听明白,并不在邢麟考虑的范围。 可是,朱彤并不知道邢麟的打算,他直接命令骑兵进攻。 虽然明光铠是一次冲压成型的,全部重量不过三十斤,但是朱彤依然担心时间久了,会消耗战士和战马的精力,不如趁士兵在巅峰状态,速战速决。 看到海右的骑兵已经出动,邢麟的脸色很难看, 一句招呼都不打,上来就开干,还有太粗野了! ~ 海右的五千骑兵全部出动,没有留下机动力量。 邢麟带了一万骑兵,其中有三千鞑子骑兵。 邢麟阴沉着脸,驱马跑到骑兵附近,大喝一声:“去,拔下他们的铠甲!” 北周的骑兵轰然称“喏”,然后驱动战马迎了上去。 双方的骑兵慢慢提高慢速,当速度刚提起来的时候,双方的骑兵已经接触了。 北周骑兵武器有些杂乱,刀、枪、狼牙棒、链子锤…… 海右骑兵的武器则整齐划一,一水的陌刀。 是燕飞一手创建了海右的骑兵,受他影响,不少骑兵营都挑选健壮的士兵,组建陌刀队。 而朱彤更变态,他在金州的骑兵,募兵的时候精挑细选,全部是膂力较大的士兵,配发的武器统一为陌刀。 海右的陌刀是制式武器,尺寸完全一致,重十五斤,刀头是纯钢打造。 朱彤的战马是在金州购置的,马种和北周军相同,在高度、速度、力量上双方相差不大。 交战双方用的都是横队,北周兵多,看上去战阵更厚实。 双方骑兵很快激战在一起。 邢麟左手死死地攥着马缰绳,海右骑兵的攻势一直很迅猛,即使双方交错在了一起,他依然能看到海右骑兵在乱战中迅速前进。 邢麟看到,被砍落马下的,基本上都是北周的骑兵。 那片跳动的银光一直都在跳动,有些刺眼。 时间似乎过得很快,转眼间,海右骑兵已经打穿了北周骑兵的队伍,在北周骑兵的后面重新整队。 再看北周骑兵,人数上依然占优,但是士气低落,人心惶惶,队伍彻底被打散了。 北周骑兵惊魂未定,海右骑兵已经再次冲锋。 这次海右骑兵用的是锋矢阵,像一枝锋利的箭头,快速插入北周骑兵的阵中。 当海右骑兵再次凿穿北周的军阵,北周骑兵已经出现了逃兵。 这些逃兵不敢回本阵,而是向远处的荒野逃去。 邢麟看看身后的步兵,骑兵败了,这些长枪兵、弓箭手、刀盾手远远不是对面那个钢铁怪兽的对手。 北周的骑兵还在维持最后的挣扎,邢麟已经将队伍交给副将,自己带着亲兵朝沈阳城跑去。 主帅逃了,北周的士气再次遭到沉重的打击。 朱彤见机,立刻命令全军出击。 北周的步兵没有反抗,犹如洪水冲击下的土堤,迅速溃败。 这个时候,邢麟不过逃出去三里多远。 ~ 朱彤带着骑兵去追击邢麟,留下一千骑兵和全部的步兵收容俘虏、清点战利品。 邢麟逃进城中,立刻命人收起吊桥。 站在城墙上,邢麟依然惊魂未定,看着城墙下一片明晃晃的铠甲,他的心中只有恐惧。 失败的太快了! 快到他现在才反应过来。 出城的时候,他考虑的只是如何将胜利带来的好处最大化,从未想过失败。 北周骑兵失败后,他又忙于逃命。海右的骑兵在后面咬的很紧。 现在有了厚重的城墙的掩护,邢麟终于有了安全感,狂跳的心慢慢安静下来。 邢麟命令手下抓城中青壮上城墙,派人拆房屋、搜集油料、打造拍杆之类的守城的武器。 他已经派出了骑兵,分别向锦州城、山海关、蓟州城求救。 希望自己能坚持到援兵的到来。 第161章 邢麟之死 朱彤只是派出小队骑兵,截杀北周的信使。 等步兵和辅兵到达后,天色已经暗了,朱彤没有攻城,只是命令围住了沈阳城的南面和东面。 沈阳城一共八个城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各有两个门。 朱彤的兵虽然精,但是数量还是少了。 夜色降临,海右兵在沈阳城的西面和北面升起大火,派出弩手监视,防止城里派兵突袭,或者信使从这里突围。 ~ 邢麟在衙门里忙到深夜,又去城墙上巡视了一周,砍了几个玩忽职守的官员,才回了书房。 睡了不到一个时辰,邢麟就在噩梦中醒来。 梦中,一群穿着明光铠的骑兵在追杀他,骑兵带着头盔,看不到脸。 坐起身,邢麟才发觉出了一身汗。 陈尔泰在济南府的遭遇,还没有传到这里,邢麟第一次遇到被钢铁包裹的骑兵。虽然只有五千骑兵,但是给他的压力太大了,他已经没有了野战的信心。 外面的夜色正在缓慢地退去,邢麟命人送来早餐。 在一个仆妇的带领下,摆了一桌子的饭菜。 邢麟很烦躁,挥手斥退了环绕他的仆人,只留下一个丫鬟给他布菜。其他人全部驱赶到了院子里候着。 邢麟简单了几口,没什么胃口。只有一碗米粥,更合他的胃口。 外面的海右士兵虽然人数不多,但是海右的装备、战力都让邢麟感到深深的恐惧,也只有沈阳城宽厚的城墙,才让他有了些许安全感。 放下粥碗,邢麟想站起身,手脚却突然一阵麻木,竟然没有站起来。 他又试了一次,手脚的麻木感更强了。 他的心沉到了谷底,中毒了! 他看着桌子上的十几种菜,自己只吃了其中的三种,还有那碗米粥,到底毒是下在哪里的? 他想抬起头,问问帮他夹菜的大丫鬟,脖子却十分僵硬,犹如石化了一般。张了张嘴,他发现无法说话了,嗓子似乎在一瞬间被冻住。 大丫鬟笑吟吟地走了过来,在他耳边轻声道:“邢麟,米粥的味道好吧?” 邢麟大怒,贱人,竟然直呼本官的名讳! 可是他说不出话,也无法动弹。 “我啊,在你的粥里加了点料,叫‘仙人禅’,就是说啊,你喝了之后,就像仙人打坐一样,一动也不动,慢慢失去了味觉、嗅觉、听觉、视觉、触觉……”大丫鬟继续说道。 “对,你会慢慢死去,你会感觉到你的狗命一点一点离开你,你却无法呼叫,无法挣扎。” 邢麟心如火焚,可是却无可奈何,自己一动也不能动,眼前的景物也似乎变得有些模糊。 “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取你狗命?你可能不记得了,有一年你的兵洗劫了我们村子,只因为我爹带人反抗,你竟然屠了我们整个村子。我爹当时把我塞在地窖里,我才活下来。我费尽周折,来到这里,又给你的大管家的浑家塞了银子,才进了邢府。” 丫鬟似乎在讲一个童话一般,面带笑容,娓娓道来。 院子里的下人,偶尔抬头偷看一眼,只看到丫鬟笑颜如花,在和邢麟说着什么。 有几个仆妇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狐狸精”。 “我隐忍,巴结,低调,还得和几个想向上爬的狐狸精斗智斗勇,才终于有了伺候你吃饭的机会。这就够了!” “是不是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是不是想折磨我啊?是不是想让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啊?嘻嘻……” “我在城外赁了一个房子,本想最近就下手的。现在海右的兵打过来了,正好,我杀了你,连给你复仇的人都没有了。也不用担心有人下个海捕文书,满天下抓捕我。” “你以为,我该走不出你这个府邸?很快就被发现了?嘻嘻……趁你还听得见,看得见,我走给你看看哦。” 大丫鬟说着,站起身,走到屋外,站在台阶上,扫视了一眼候着的仆人们。 “老爷说了,他在想点守城的大事,你们不许上前打扰他。等他起身之后,你们再进去收拾!” “喏!”下人们齐声回道。 下人们不少心中很不满,甚至有些鄙夷,不就是和老爷多说了几句话吗,就摆出了姨娘一般的嘴脸,呸! 但是他们只能在心中鄙夷,事实上,他们要么低着头,要么陪着笑。老爷竟然和她说了那么久的话,连管家都没这个待遇,这个丫鬟要得宠了。 大丫鬟信步朝外走去。 邢麟在心里怒吼,“拦住她!杀了她!拦住她啊!” 可是他听到的却是下人们在谄媚地送行。 出了院子,丫鬟的脚步越来越快,没人的地方甚至小跑了起来。 她一直走到一个角门,才被守门的婆子拦住。 丫鬟笑眯眯地说道:“张嬷嬷,老爷要吃豆腐乳,打发我出去买。” 张嬷嬷听到是奉邢麟的命令,急忙打开角门,“哎吆,老爷现在还没吃早饭呢,真是操劳啊!” 丫鬟笑着朝外走,“可不是嘛!” 看着丫鬟走远了,张嬷嬷才关上了角门,低声“呸”了一口,“给老爷买个豆腐乳,还得意成这幅模样,这个小娼妇,我呸!” ~ 邢麟最得宠的一个妾终于起来了,她过来给邢麟请安。 看到下人们都站在院子里,邢麟在饭桌前发呆。 她有些糊涂了,“你们这是干什么?” 不等下人们回答,她已经迈步进了屋子,“给老爷请安!” 完场,邢麟都会笑眯眯地将她叫过去。 可是,今天邢麟坐在那里,看着饭桌,一动也不动。 小妾不高兴了,走过去,轻轻推了邢麟一把,撒娇道:“老爷!” 随着她着一推,邢麟的身子晃动了一下。她感觉推了一块木头。 小妾感觉不对,急忙扶住邢麟的胳膊,低头凑了过去,试着叫了声,“老爷?” 她看到邢麟的眼睛一眨都不眨,面无表情,胳膊特别僵硬。 她颤抖着手,慢慢伸到邢麟的鼻子下,没感觉到一丝风。 邢麟似乎变成了一个木雕。 小妾终于忍受不住了,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 这叫声充满惶恐、害怕和绝望! ~ 邢麟死去,邢府群龙无首,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沈阳城很快就乱了。 邢麟醉心于横征暴敛,抓捕和贩卖奴隶,下面的官吏自然有样学样。 这座城充满了暴虐和贪婪。 现在他死了,他的下属没一个要给他报仇。连一句狠话都没有。 像死了一条狗! 官吏们都忙着寻找自己的出路,城墙上的青壮突然轻松了下来,那些督促他们,拿生命威胁他们的人,都消失不见了。 当邢麟被毒死的消息传到城墙上,守城的青壮立刻一哄而散。 朱彤在城外已经注意到了城墙上的混乱,但是不知道城里发生了什么,不敢贸然进攻,唯恐是一个陷阱。 一个时辰后,潜伏在城里的海右情报人员才用弓箭射出情报,邢麟死了,城里官吏都在忙自己的出路,没人管事,现在城里很乱,各种牛鬼蛇神都跳出来作乱。 朱彤大喝一声“攻城”! 城墙上几乎看不到人了,朱彤不舍得用炮轰,现在火药产量低,火药要用到刀刃上。 海右兵抬起云梯,冲到城下,竖起云梯。一直到他们登上城墙,都没有人上前阻拦。 上去的人多了,汇聚在一起,打开了城门。 大队骑兵迅速入城,步兵紧随其后,朱彤开始派人接管府衙,平息混乱。 第162章 治水能臣 鲁省,济南府,田禹来了两个客人。 一位是昔日大周朝工部都水清吏司的主事吕康,大周灭亡之后,他没了工作,四处漂泊。 南周在江南建国后,他曾出任过江宁县令,但是不到一年就辞职了。 田禹占据了黄河下游、淮河沿岸,这两条河都不是安守本分的河流,每年夏天都让统治者提心吊胆。 一旦决堤,万里良田都会变成泽国。 可是田禹的手下缺乏治水的专家,他给大伯田衡写信,希望推荐几个治水的专家。 吕康就是大伯推荐来的,曾经参与治理黄河,是少见的能吏。第一个提出“束水攻沙”的治黄理念。 有了吕康这种技术型官僚,治水就可以提上日程。 另一个是吕康的朋友,诗人龚秀。 放下手里的卷宗,田禹准备出门。今天要带吕康、龚秀去参观水泥厂。 ~ 吕康是从少海上岸的,在港口他看到普遍使用了一种灰色的石头。他当时很惊讶,单是采这些石头,至少需要三五年的时间,海右怎么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建立一个港口? 来迎接他的海右官员解释,这不是石头,这是水泥。 吕康当时提出要去水泥厂看看,却被陪同的官员委婉地拒绝了。 在海右,水泥属于战略物质,参观必须田禹的批准。 “水泥”这个词在吕康的心里扎下了根。 见到田禹,寒暄之后,他立刻问起水泥制造的东西,耐水吗? 当他得知水泥不怕水,十分兴奋,当即要见实物。田禹劝他天色已晚,第二天安排他参观水泥工厂。 ~ 见到田禹,吕康道:“大人兴致很高,莫非有什么喜事?” 田禹笑道:“十天前,朱彤将军已经攻下沈阳、锦州,关外已经是我们的了!” 众人齐声道贺。 田禹见马车都已经准备好了,便命令出发。今天参观的是新建的水泥厂,在济南府南面的山区。 工厂正在建设,尚未投产,不过因为建设厂房的需要,有成品水泥。 一路上,吕康都充满期待,即将看到神奇的水泥,他有些坐卧不安。 龚秀笑道:“你都五十一岁了,怎么还跟小孩期待新年礼物一样。” 吕康笑道:“以前治水,修整大堤可是个大工程。需要等到深秋,庄稼都收了,才召集劳工。如果水泥真如传闻中的,像面粉一样,遇水凝固,比石头还坚硬,建立大堤正好用到。” 吕康捻着灰色的粉末,惊讶道:“大人,这就是您说的水泥?建码头、建城池” 田禹点点头,指着一旁的一块凝固的水泥,说道:“昨晚已经让工人调和了一块,吕大人不妨试试硬度。” 吕康走了过去,蹲下身子,用手按了按,水泥已经十分坚硬,水泥板表面十分光滑。 旁边站着一个士兵,扶着一个榔头的木柄。 在田禹的示意下,士兵抡起铁榔头冲水泥板砸去。 榔头在水泥板上弹起,水泥板上只留下一个浅色的痕迹。 吕康大喜,“有此利器,治水就便利多了。” 田禹笑道:“那黄河、淮河的治水就拜托给吕大人了!” 吕康肃容道:“请大人放心,在下一定将这两条河驯服了!” ~ 北周皇城,关训脸色阴沉,几乎能滴出水来。 沈阳城丢了,锦州城也丢了,被海右攻占了。邢麟也是沙场老将了,怎么如此不堪一击?! 进攻鲁省的军队,北路陈尔泰死了,南路李子建被俘虏。两路都几乎全军覆没。 开年以来,北周流年不利,屡屡败在海右的手里。 看着坐在两边的大臣,关训沉声道:“各位,都看看吧,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今天没有大朝,关训召集了心腹议事。 兵部尚书王兴初率先发言道:“王爷,臣建议召集重兵,给海右一个教训!” 五军都督府的董成也说道:“臣附议!” 关训有些意外,过去这两人像疯狗一样,见面就掐,一方赞同的,另一方必然反对。今天竟然意见统一,看来海右真把他们打出了火气。 户部尚书东方瑞看着眼前的地面,不说话。 关训点名道:“东方卿,你怎么看?” 东方瑞拱手道:“回王爷,臣也赞成打。但是国库真的没钱了!” 关训沉吟片刻,道:“钱可以从內帑出。” 內帑就是皇帝的私人钱袋子,北周的內帑名义上是小皇帝的,但实际上是关训在使用。 董成说道:“现在黄河冰汛已经过去,可以再次攻打济南府。” 王兴初却反对道:“臣认为我朝水师疲弱,黄河的渡口一旦被攻占,大军的后路就被切断了。不如去攻打津门,至少陆路是咱们说了算。” 董成嗤笑道:“臣以为,如果黄河渡口被敌人攻占,大军可以选择冀省作为大后方。” 两人的关系恢复了正常,又争论了起来。 关训的右手捻着一盘念珠,思虑了半晌,方才道:“那就进攻津门吧,至少后勤供应便利一些。” 他还是有些顾忌海右的水师。 王兴初见关训支持了他的观点,十分高兴,得意地瞥了一眼董成。 董成则很沮丧,现在五军都督府几乎成了兵部下属的部门。本想今天出个风头,引来皇帝额注意,没想到皇帝竟然支持了王兴初的观点。 ~ 众人正议论进攻津门的细节,这次一应要想办法削弱津门水师的力量,方能成功占领津门城。 有太监送来一份竹筒,筒口封有红契。 关训看到竹筒上刻着“蓟州”,大吃一惊,蓟州能出什么岔子?有了庞大的兵力,猛将如云,莫非是小两口吵架了? 他急忙拿起才知道三下无初二,打开筒子,里面是一张卷起来的纸。 关训有些意外,接近阳光看了看,果然只有这一张纸。 摊开纸,关训的脸色变得苍白,汗水从两鬓流了下来。 二儿子一家,估计已经不行了。只怕现在蓟州城都要沦陷了。 关训十分清楚瘟疫的霸道与狼狈。 关训突然老了很多,“你们都退下吧,邹卿留下。” 众人不知道送来的是什么情报,但是关训的情绪突然如此低落,肯定是很不好的消息。 他们听到关训嘶哑着声音道:“进攻津门的方案暂时先搁置吧。” 大臣们不明所以,齐声称“喏”之后,纷纷退了出去,只留下皇城司提督邹源。 关训将情报递给邹源。 邹源平时总是一幅心平气和的样子,这次也被吓住了。 这可是一个军镇,如果染上瘟疫,军民加起来数万人。想一想就全身发麻。 何况蓟州出事,北周的防线就出现了很大的漏洞。 蓟州这么多人,万一将瘟疫传播开来,北周就完了。 虽然河间侯关思敏已经封锁了蓟州,但是谁敢保证没人偷着跑出来。 关训说道:“你亲自去一趟蓟州,带几个太医一起,将河间侯一家接出来,就近找一个院子,无论如何,救活他们!” 邹源发现,就在这一会儿的功夫,关训老了很多。 这个时候,他不再是心硬如铁的摄政王,而是孩子的父亲,孙子的爷爷。 第163章 荀奉庶女 吕康已经沉浸于水泥的应用之中,添加钢筋之后会更坚固?需要掺沙子?还要加石灰?可以添加钢块?这和三合土是不是相似? 田禹还介绍少海大学正在研发不同的型号,应用于不同的用途,修路、造船、修堤、修城池分别适用不同的标号。 看到吕康在和技术员交流,田禹问诗人龚秀道: “龚先生,您是入仕,还是有其他打算?” 田禹其实有些纳闷,龚秀是位诗人,擅长边塞诗,他不该去找大哥聊聊诗词歌赋吗,怎么来这里了。 不过这位诗人身材魁梧,腰挎长剑,很像个侠客。 龚秀拱手道:“田公子,叫在下子玉好了。在下这次来,是有一件事,和公子商议。” “哦?什么事,子玉请讲!”田禹问道。 龚秀道:“在下的愿望是走遍天下,绘制一幅详细的地图,写一本《万物志》。” “好啊!这可是大好事!”田禹鼓掌道。 现在中原不缺将军,不缺诗人,但是缺探险家、旅行家。 龚秀见田禹大声赞赏,觉得事情有戏,便鼓起勇气,说道:“可是旅行需要钱,在下囊中羞涩,想请公子资助一二。” 田禹当即点头:“没问题。只是,子玉能否说一下行程?” 龚秀说道:“在下想向东,去高丽、扶桑,之后南下,去南洋。” “子玉驾过船吗?”田禹问道。 “在下的祖父是海商,在下曾跟随走过高丽这一线路,驾驶海船不在话下。”龚秀回道。 田禹思虑片刻,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开始画了一张草图。 龚秀看了一眼,似乎是一张地图。 田禹指着图说道:“子玉,你看这个点,这里是少海港。沿着少海向北,这是津门港,再向北,你看这里,就是我们新建成的金州港。沿着金州港继续向前,向前,你会看到这个岛屿,我给起了个名字,叫‘库页岛’。 “沿着库页岛一路向北,你看,这里是一个海峡,咱们姑且叫它‘白令海峡’,沿着海峡继续向东,你会发现一个新的大陆,这里人烟稀少,还是野生动物的天堂。这片大陆徒弟肥沃,河流纵横,矿产丰富,这么美丽的土地,姑且叫它‘美洲’。 “驾船沿着美洲的西海岸一直南下,一直到了这片大陆的最南端。登陆之后,你去寻找一种树,这种树分泌乳白色的汁液,被当地的土著揉成黑色的球,是孩子们的玩具。你把这种树带回来。 “只要你愿意,还有会一直资助你环游天下,并且尽全力满足你的一切要求。而这种树的树苗,算是你给我们的报酬。” 龚秀很奇怪:“公子,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确定有这种树苗?” 他以为田禹是看一些神鬼传说,看到的这些内容。 田禹却肯定地说道:“有前辈去过,写下了游记。可惜这个游记在大周灭亡的时候被烧毁了。” 龚秀见田禹说的认真,便相信了,他也被田禹描绘的情形彻底吸引了,一片广袤的大陆,中原的游记上从未有过的大陆。他已经恨不得插翅飞过去好好看看了。 “怎么样?想走这一趟吗?”田禹问道。 “想!什么时候可以走?”龚秀问道,他眼中的憧憬几乎要溢出来了。 “我给你准备二十艘船,全部是使用软帆的新船,派水兵和郎中随行,你们三十天内出发,所有人都听你指挥。其中十艘,带着工匠、粮食和蔬菜种子,将在美洲停下来,择合适的地方建一个补给点,或者说一个城镇,你返航的时候更方便。以后我也会源源不断地派人过去,在这里建城。” 龚秀没想到田禹这么大手笔,他本以为能给一笔钱就很好了,至于给一艘船他是不敢奢望的。 他自己家已经败落,他本来打算搭商船的。 可是商船多是硬帆,跑远洋比不上软帆,可软帆都是海右独有的,海右的软帆船不外卖。 现在,田禹竟然一口气拿出二十艘船,虽然不知道船的型号,不过能跑远洋的船,吨位都不会小。 转眼间自己就有了一个庞大的船队,龚秀双脚有些发软,做梦一般。 龚秀大喜,说道:“那在下将家小搬到少海,以后请公子照拂。” 算是主动送来做个人质吧,毕竟海右投入这么大,总要让人放心一点。 田禹也是特别高兴,虽然龚秀即使一路顺利,回来也要明年或后年了,甚至更久,但是这值得等待! 他请龚秀寻找的可是橡胶树。有了橡胶,就有了轮胎、密封圈…… 他不知道如何化学合成橡胶,那只能靠寻找天然橡胶了。 橡胶,可是他心心念念的,现在终于有了希望。 田禹看龚秀恨不得立刻出发,便笑道:“子玉,最后给你一个建议。” 龚秀惊讶道:“田公子请讲。” “我给你开个介绍信,你去海右的海洋大学航海学院旁听三十天的课。”田禹道。 龚秀有些意外,他虽然刚满三十岁,却曾是大周朝的二甲进士,学问不差。 家里又曾是海商,航海他不敢说精通,但是指挥一艘船还是没问题的。 可是田公子竟然让他去听课,田公子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不过,龚秀还是客气地拱手道:“那就听公子的吩咐,在下去学习一段时间。” 田禹知道龚秀心中有些不服气,但是他也没点破,只要龚秀去了,自然会发现去的价值。 ~ 北周皇城,石厚正准备出门,李勇买了一个大宅子,要作为情报的大本营,邀请他去看看。 没想到,他刚收拾停当,关雅的轿子却抬了进来。 石厚只好作罢,陪关雅去了花园的亭子喝茶。 关雅的面色很不好看,气冲冲的。 石厚没有询问,以他的经验,主动问,十之八九会挨骂挨打,成了关雅发泄情绪的垃圾箱。 如果他不闻不问,关雅反而会自己说出来。 石厚一边沏茶,一边在心中叹息,这女人的脸就是翻的快。昨天关雅来了,拿走了卖盐的分润。 三千两银子,让关雅几乎要笑傻了,破天荒地主动亲了石厚一下。 这点钱,对关雅来说其实不算什么,但是这可只是一船盐的分润。 以后卖私盐的渠道稳定了,食盐的销量就上去了,她分的钱会更多。 没想到,只是过了一夜,关雅的脸就拉长了。 石厚递给关雅一杯茶,茶香已经飘荡在周围。 关雅却一巴掌将鸽蛋大小的茶杯扇飞了,砸在石板上,摔的粉碎。 “老娘哪还有心情喝茶!”关雅气呼呼地喝道。 石厚平静地拿出丝帕擦去了甩到衣服上的水,没有说话。 关雅继续道:“你还擦,知道吗,我三哥说了,以后咱们的盐卖给他就行了。说是省得我麻烦,你看我三哥多贴心!” 她的脸上满是鄙夷。 石厚有些意外,关思圣这么贪心? 连自己亲妹妹的盐都要抢,够绝情!够贪婪! “那你同意了?”石厚忍不住问道。 关雅眼睛一竖,“老娘能不同意吗?不同意,他就拿捏我的人,去父王面前告我黑状!” 说着,关雅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的心中十分委屈,刚有了一个收入,就被三哥抢去了,心疼,可又无可奈何。自己没有权力,只能依附于父王和哥哥。 石厚突然说道:“在棋盘街有一个小院子,外面看很简朴,里面却是四进院子打通的。” 关雅擦去眼泪,皱眉道:“你说什么?” 石厚说道:“那个院子住了一个年轻的姑娘,坊间传闻,三爷常去。” “我,我三哥?”关雅惊讶道。 石厚点点头:“我在茶馆听的闲言碎语。” 关雅摇摇头,“不可能,我父亲从不管他纳妾的事情。三哥喜欢的女人,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带进侯府,怎么可能养在外面,还搞的这么神秘。他可是永平侯,养外室,有损声誉,得不偿失啊!” 石厚淡淡地说道:“可茶客们说,那个女人是荀奉小妾生的。” 关雅大惊失色,坐直了身子,直勾勾地看着石厚,大声问道:“你,你确定?” 荀奉是谁?故秦王的首席幕僚,现在秦国的丞相,就是他命人砍了关雅大哥关思文的脑袋祭旗。 荀奉杀了关训最中意的大儿子,关训恨不得吃其肉喝其血寝其皮! 关雅惊疑地看着石厚,三哥竟然跟荀奉的庶女好上了? 这个消息太惊悚了! 如果是真的,关训还不得亲手把三哥给捶死! 石厚一摊手,不负责任地说道:“我也不确定,不过是喝茶的时候,听人闲聊的。” 这个惊天秘闻当然不是坊间传闻,而是李勇无意中得知的。 不过,只要石厚需要,这个消息随时都可以成为坊间传闻,让京城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人传扬这个故事。 到时候,关家内部肯定会上演一出大戏,是父子相残呢?还是摄政王怒杀不孝子?还是一场哑剧呢? 石厚有些期盼,只是眼下还要保密,尽可能榨取这个情报的价值。 关雅站起身,快步向外走去,“我头晕,回去休息了。” 将关雅送走,石厚嘴角翘起,脸上闪过一丝淡淡的笑容。 关雅这是派人求证去了。 第164章 关思圣 关训坐在案后,将一碗漆黑的汤药喝了下去。 最近他觉得胸闷,咳嗽,火大。 其实他知道这是心病。病根就是海右,海右的崛起太迅速了,让他措手不及。 关训一直盯着鲁省,早将鲁省内定为自己的地盘。但是他不想在鲁省强盛的时候进攻,那样损失太大,得不偿失。 他一直重兵压境,逼迫鲁省维持庞大的军队。一个省,大部分的收入都用来养军了,民生就会被削弱。 民生被削弱,百姓就会贫穷,百姓穷了,鲁省的收入就会下降。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终于,关训看到了鲁省的虚弱,鲁省已经无法正常发送军饷。 他认为鲁省这颗果实已经熟了,该下手摘了。 没想到,济南府抵抗这么强烈。 他更美想到,一个小小的海右,竟然抢了鲁省,还将北周的军队打的溃不成军。 鲁省已经被海右摘了果子,虽然一个月过去了,但是关训依然心意难平。 关外的沈阳、锦州被海右攻占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 今天清晨,关训接到皇城司的密报,海右灭了淮扬节度使董让,燕飞的大军已经饮马长江。 南周举国震惊。 一个月的时间,海右上演了蚂蚁吞象,从明面上的一个府,迅速占据了近二十个府,成为南北周之间不可忽视的政治力量。 关训既对海右恨之入骨,又无可奈何。 现在的海右已经是个庞大大物, 关训厌恶地看了一眼跪在下面的大臣,皇城司提督邹源。 海右在眼皮子底下发展壮大,皇城司的无能让关训愤怒。 关训挥了挥手,早有士兵扑上来,将邹源带了下去。 邹源的求饶声越来越远,关训想起了远在蓟州城的二儿子关思圣。 派去津门散布瘟疫的莫日根他们,早已经没了音讯。津门至今都平安无事,看来莫日根的任务失败了。也许他们中途就感染了瘟疫,没能走到终点。 自己已经失去了最优秀的大儿子,现在又要失去二儿子吗? 关训重重地叹了口气,“要是老大在就好了!” 他想起了死去的大儿子关思文,那是他最优秀的孩子。 ~ 蓟州城,关思圣穿着单衣坐在公案后,端起参汤喝了一口。 摄政王派人来接他全家出去,结果关思圣只让没有感染的妻妾和孩子出去了。 小儿子已经死了,尸体火化成了一抔灰白色的土。 关思圣选择和小儿子一起留在了这座城里。 摄政王派来的几个太医,也被他强征进了城。 关思圣不想走,大哥在的时候,他一直活在大哥的阴影下,父亲只看重大哥。 大哥死了,他以为能代替大哥了,可是父亲却时不时拿他和三弟与大哥比。 每听到关训遗憾地叹息,“要是老大在就好了!”关思圣的心里就很不舒服。 现在,他要证明给父亲看,他一样很优秀。 关思圣拿起面前的一叠纸,纸角已经卷了起来,看样子是最近翻阅的比较多。 这是蓟州封城之后,在午夜被人射进城里的。 这是治理瘟疫的条例,信尾说这是海右的执行长田禹所写。 关思圣现在推行的治理条例,都是来自这封信。 信的第一条,就建议不仅封城,还要限制城里居民的行动。最好是要求他们呆在家里,不许出门。 开始,关思圣并不相信,看了一遍就扔到了一旁。田禹,这个人关思圣有印象,是前朝忠勇伯田衡的侄子,现在割据一方,不过只有莱州一府之地。 关思圣没看上他,在北周,田禹这个地盘也不过是个知府。 可是瘟疫犹如一场野火,迅速在城里蔓延看来。 每天都有人死亡,每天都有很多人被感染。 面临绝境,有的人等待死亡,有的人想肆意地活一场。 城里每天都会发生十几起杀人案、抢劫案……,甚至还有去高档餐馆吃霸王餐的。 关思圣派兵维持秩序,可是士兵消极怠工,士兵们也怕瘟疫。 眼看着蓟州城要彻底失去控制,关思圣焦头烂额之际,想起了田禹的信。 终于,走头无路之际,关思圣死马权当活马医,推行了田禹的办法。 果然,瘟疫的蔓延迅速降低了。除了感染自己人,基本上断绝了传染外人的可能。 ~ 按照田禹的建议,关思圣将整个蓟州城按照巷子划分为一个个小块,严禁市民上街。违反规定的,被士兵发现的,会被当街格杀。 每一条巷子也会对应响应的士兵,每天早晨,士兵敲门问话,根据里面回话的声音,确认家里还剩下几口人,然后扔进去相应的口粮。 蓟州能提供的只有两样食品,一个是粗粮饼子,一个是酱菜。 具有讽刺意味的,酱菜还是津门的商人捐献的。 至于药物,关思圣已经知道,没有治疗瘟疫的好方子,能否撑过去,就是命。 有的户,前一天士兵敲门还有人回应,第二天再敲,已经没人答应了,满门都已经死了。 关思圣刚拿起毛笔,蓟州府同知董宣走了进来。 蓟州知府一家都已经罹难了,现在辅助关思圣的是董宣。 董宣是长兴侯、五军都督府左都督董成的族弟。 关思圣在案几前摆了两排椅子,这是阻拦来客太过接近。 董宣施礼后,说道:“王爷,收尸队招不到人。” 出现瘟疫后,没人敢去运送尸体。 蓟州城里有个寺庙,瘟疫席卷全城的时候,方丈亲自带着和尚走出了寺庙,帮助蓟州城收敛尸体,统一火化,他们甚至帮助火化、收敛骨灰。 现在,这些和尚也所剩无几了,大多已经被瘟疫夺取了性命。 一开始都是和尚和居士组成了收尸队,收集尸体,统一运送到大校场 现在和尚已经十去七八,已经出现死尸躺在路边,无人收拾的情况。 关思圣只好给出重金,希望吸引了一些舍命不舍财的人。 已经入夏了,不能任由尸体在宅子里腐烂,这对活着的人是一种折磨,会加剧瘟疫的传播。 关思圣想了想,说道: “一天五两银子还不够,那就一天十两银子。收尸队的成员可以指定继承这笔财产的人,如果他们死了,朝廷一定把这笔钱送给继承人。另外,死绝户的家庭,室内财产全部归收尸队,由他们内部分割。如果还不行,就强令士兵抽调收尸队,待遇就按刚说的来。” 送走董宣,关思圣也没心思再坐下去,他也收拾一下,迈步出了官衙。 街上冷冷清清的,每一个街口都有士兵把守。 根据田禹的建议,城里所有的人都必须呆在家里,士兵呆在军营里。 执行任务的士兵全部是从城外调进来的。现在关思圣管理城内,负责防止瘟疫的进一步扩散;蓟州总兵带兵在城外,负责供应粮食和柴草,防止有人偷着出城。 ~ 一路上,关思圣偶尔会停在一个院子前,停下来敲起门环,隔着门询问里面的情况,有时候甚至闲谈片刻。 家里有人不幸去世的,他还会安慰几句。 这些院子有的是高门大户,有的不过是小小的院落。 他问询的要么是蓟州城的重要官员,要么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 走完最后一家,他已经到了北门。 城墙上稀稀落落地站着一些士兵,他们在防备有人越墙逃走。 关思圣走了北城门,看向外面。 北门外被军营包围,有一处烟雾缭绕,那里是给城里制作干粮的地方。 每天清晨,城外提供的食物、柴草会送到北门外,城里的人出去拉进来。双方士兵并不直接接触。 ~ 夕阳西下,该回衙门了。 关思圣走在城中心宽敞的大道上,夕阳的余晖洒落过来,在地上投射下斑驳的阴影。 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关思圣的心情十分平静。 父亲起兵造反,杀死了秦王,扶持儿皇帝,自己当了摄政王。 关思圣学的一直是忠君爱民,父亲的做法让他十分痛苦,可是他又不敢反抗,连当面质疑的勇气都没有。 为了逃避,他来到了蓟州。 现在,虽然身处瘟疫之城,可是不用面对父亲,不用每一旬写个奏折。父亲依然隔三差五写来信件,由城外的蓟州总兵射入城中。 可是这些信,关思圣读了之后就放在一旁了。 自从父亲劝关思圣弃城无效后,信就少了。 既然无法选择“忠君”,关思圣选择了“爱民”,他选择和蓟州城的百姓共存亡,与这三十多万人共同面对死亡。 关思圣想过死亡,他想,也许,死在这里,是很好的归宿。 第165章 方琴的舅舅 少海巨城,燕飞的府邸来了一个客人。 一位衣着华贵的老人,带着几个仆人站在燕府门前,他并不急着敲门,而是四处看了看。 老人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啊,我这外甥女嫁的不错。看这院子,多气派!” 身后的仆人都纷纷点头,“那是,那是!燕大人那可是海右的大都督呢!” 老人才示意仆人上前敲门。 门房打开门,还没等开口,一个仆人早已经大声道:“快点告诉你家主子,娘家的舅舅来了!” 门房吃了一惊,娘家舅舅? 不是只有念太医这一门亲戚吗?燕大人大婚的日子,女方娘家人只有念太医一家,燕府的下人都知道的。 门房打量着外面的老人,正抬头看着天上的一朵白云。 仆人不乐意了,“嗨!老哥,你看什么呢?让我家老爷就在门口这么站着呢?” 门房转念一想,万一是真的亲戚呢?谁敢到燕大人门前来行骗,先进去通报再说吧。 ~ 方琴今天恰好在家,念杞刚给她把了脉。 “一切都很正常,你正安心养胎吧。”念杞笑眯眯地说道。 方琴摸摸小肚子,“这不是没经验吗,紧张啊。” 念杞一撇嘴,“别摸了,才两个月,还看不出来肚子呢。” 方琴笑道:“忍不住啊!” 命令丫鬟给念杞换了一杯茶,方琴问道:“你和田禹的事怎么样了?赶紧定下吧,你们也老大不小了。” 念杞的小脸飞红,白了她一眼,“我发现女人结了婚,就催别人结婚。” “我那是为你好。你看田禹,现在多少人想把女人塞进他身旁,当个丫鬟都乐意。你看他去了一趟闽省,就多了一个程黛。以后肯定还有王黛、张黛……” “还白黛!”念杞打断了她的话,“你结了婚就催别人结婚。等我嫁人了,你该催我要孩子了。” 方琴抚掌大笑:“对,就是这个理!你早点结婚,早点生。要是咱们的孩子一男一女,正好结为亲家!” 两人说着闲话,一个婆子走了进来,“夫人,有一位老先生说是您娘家的舅舅。” 方琴楞了,和念杞对视一眼,娘家舅舅?莫非是金陵来人了。 方琴的脸色冷了下来。 婆子垂手站在那里,等候女主人的指令。 可等了半晌,方琴没有说话。她偷偷抬头,发现方琴的脸色很不好。 念杞劝道:“不如请韩休去看看,是不是真的。” 方琴点点头,“那请韩总管去看一下吧。” 现在韩休是燕府的大总管。 方琴的话音刚落,韩休已经到了门外求见。 原来他闻讯后,当即去了前院。 门房已经将老人一行人请进了前厅等候,韩休躲在屏风后看了一眼。 ~ “小姐,来人是兴安伯的大儿子方鳌。”韩休回道。 方琴沉吟了半晌,叹了口气:“算了,我去前厅看看吧。” 和舅舅关系虽然不好,但是看在已故外婆的面子,去见一面,看他想干什么。 念杞看方琴有客人,便起身告辞。 方琴起身送行,刚才还唉声叹气的她,却摸着肚子戏谑道:“亲家婆,快点嫁人,加油哦!” 念杞羞的脖子都红了,白了她一眼,带着芍药走了。 ~ 看着念杞走远了,方琴脸上的笑容敛去,严肃起来,犹如挂了一层冰,对韩休道:“韩叔,走,咱们去见见客人!” ~ 念杞从燕府的后门出来,心思重重。 方琴小时候和外婆关系很好,她的母妃去世后,外婆伤心过度,很快也去了。 方琴的外公为人迂腐,两个儿子却都很不堪,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并且人品也很差。常打着方琴母亲的旗号包揽诉讼,惹了不少麻烦。 方琴的母妃和外婆先后去世后,方琴就和他们淡了往来。 可是,两位舅舅并没有因此放过她,开始打着她的旗号继续包揽诉讼。他们丝毫不考虑这样做影响了方琴的名声。 方琴,也就是当时的真阳郡主柴宝琴,为此不知道偷偷哭了多少次。 自从到了莱州,虽然放弃了真阳郡主的身份,但是她也如释重负,终于摆脱了噩梦般的亲戚。 没想到,这种烂人又闻风而来。 念杞有一种深深的担忧。 “小姐,咱们回药圃,还是回家?”芍药问道。 “去找我父亲。”念杞回道。 方琴结婚,父亲是婚礼上女方娘家的唯一长辈。念杞决定去听听他的意思。 ~ 夜已经很深了,关训还在批阅奏折。 当他翻看皇城司的一个密折,眼睛眯了起来。 “来人,把朱方叫来。” 朱方,是新任的皇城司提督,他的前任邹源已经被关训抄了家、砍了脑袋。 朱方很快就来了。 关训扬扬密折:“这个消息你怎么得来的?核实了吗?” 朱方急忙回道:“回王爷,这是卑职在整理邹源的公房的时候发现的。” 关训的脸色很难看,原来邹源早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只是瞒着他。 “邹源的家人是如何处理的?”关训问道。 “还都关着呢,在等王爷您的旨意。” “都砍了吧。”关训淡淡地说道。 朱方急忙拱手应下。 关训再次看向眼前的密折,脸色很难看。 二儿子关思圣在封城的时候,曾和城里的官绅解释了原因。并且,他承诺与这座城共存亡,瘟疫不过去,他绝不出城。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整个中原都知道蓟州城得了瘟疫,关思圣封城自救。现在关思圣的名声很大,已经有人封他为圣人。 “慈圣?”关训不屑地笑了。 对他造反当了摄政王,二儿子心存不满,关训是心知肚明的。虽然二儿子掩饰地很好,但是关训可是官场老狐狸,揣摩人的心思是他的 现在儿子求名得名,一群愚民竟然将他奉为了“慈圣”。 更要命的是,密折上最后说,流言揭露蓟州的瘟疫是人为传播的,是北周的皇城司企图将瘟疫传播到津门,结果弄巧成拙,蓟州先中了招。 北周的皇城司会自作主张,干这种事吗?不可能! 皇城司就是摄政王的一条狗! 幕后主使呼之欲出! 关训的心情很糟糕! 越是谋朝篡位,越是注意名声。 为什么他当摄政王,而不是自己一屁股坐在龙椅上?因为他不敢,害怕遗臭万年,天下悠悠之口,他不可能全部堵住。 所以他才掩耳盗铃,当了摄政王,扶持一个柴家的幼儿当皇帝。 关训现在不确定这个流言是谁传播出来的,莫非是二儿子?他这样得了民心,但是风险很大啊,万一死在蓟州城,这一切就付之东流了。 如果不是二儿子,还能是谁? 他有些后悔,邹源杀的太早了,不然可以问问他,也许邹源还知道什么,却秘而不报。 关训对朱方道:“这种流言不能再这样在传下去,你尽快处理!” 朱方退下办事去了。 关训立刻下旨,让关思圣出城,“传令蓟州总兵,如果永平侯执意不出城,那就断了蓟州城的一切供应!” 下完旨,关训还意犹未尽地冷哼一声,想当圣人?可以! 但是必须为父点头才行! 为父不同意,你就老老实实夹着尾巴窝着! 第166章 截杀 北周,永平侯府,关思敏面前的桌子上摆了满满一桌子早餐。 在餐桌旁用餐的,只有他和他最信任的幕僚白起。 关思敏一点口味都没有,因为摄政王府传来消息,父亲要逼着二哥从蓟州城出来。 听到这个消息,关思敏的胃口就一点也没有了。 本来大哥在的时候,他从未妄想过什么,父亲政治的延续只能是大哥,自己就安安稳稳做个富家公子,享受荣华富贵就可以了。 可是大哥死了,父亲当了摄政王,现在北周其实是关家的。 关思敏的心思就活了,慢慢地,他开始关注父亲屁股下的王座。 他自认为不比二哥差,二哥不过是读书读傻的书呆子,不知变通。 就像这次蓟州的瘟疫,要是自己,肯定先逃出去再说。命如果没了,再远大的理想,再宏大的计划,都不过是一场空。 不过,虽然鄙视二哥的傻,但是并不妨碍他公开赞赏二哥的气节和大义。 二哥没了,就没了竞争对手。 那里可是疫区,就二哥那性子,肯定不会老老实实呆在屋子里,他要救世济民。 这次,二哥出不来了。 如果二哥没了,他可是最大受益者。 关训的继承人只剩下他一个,以后只要他不去作死,就等着接班就行了。 躺赢! 不像现在,整日提心吊胆,唯恐父亲中意了二哥,将王座让给二哥坐了。 没想到,现在父亲竟然要逼着二哥出城。 这个举措打乱了关思敏的心绪,让他的心情很糟糕。 关思敏看向白起,“白先生,你看该怎么办?” 白起斩钉截铁道:“截杀!将送信的人杀了,换一个假的,让自己人送过去。” 截杀父亲的信使,篡改父亲的旨意,这些都是关思敏过去从未想过的。 单是想想他就害怕! “白先生,我父亲早晚会发觉有问题的。” 白起点点头:“王爷肯定会发现旨意出了问题,并且一个月左右就会发现。” 关思敏疑惑道:“那先生还提出这个计策?” 白起淡然一笑,“发现又有什么用?一是,王爷查不出来是咱们干的,即使他怀疑,可是他没有证据。二是,到那时,蓟州的瘟疫差不过该过去了。” 关思敏目光闪烁,犹豫不决。他长这么大,父亲都一直犹如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叛逆。 在父亲面前,他不是那个不容别人反对的永平侯,而是一个战战兢兢的孩子。 现在突然要他截杀父亲的信使,冒充父亲的名义送去假旨意,他害怕了,胆怯了。 白起叫了声:“侯爷?” 关思敏还在担忧各种可怕的后果,没有听见。 白起又叫了两声,关思敏才如梦方醒,“啊?白先生,什么事?” 看到关思敏的样子,犹如一只被猫追杀的小耗子,白起的心中十分失望。 白起咳嗽一声,劝道:“侯爷,这个时候必须用霹雳手段。只要手尾干净,就不需要担心什么。” 关思敏犹豫片刻,“白先生,先放放吧,容我再想想。” 白起急忙道:“侯爷,时机稍纵即逝。信使只怕已经出发了,咱们行动再慢一些就追不上了。” 关思敏站起身,“那就算了吧,毕竟是我二哥。昨晚没有睡好,我去小憩片刻,先生请自便。” 他内心对父亲的恐惧,还是让他不敢迈出这一步。 白起还想再劝,可是关思敏已经转身去了后堂。 白起看着关思敏留下的残茶,也站起身,心中的失落不过一闪而过。 白起也大步走了出去,既然关思敏不能下决定,作为谋主,那就替他下这个决定。 截杀信使,让关思圣死在蓟州,才能让关思敏毫无悬念地上位。 成,关思敏以后的日子就是一马平川,等着接位就行了。白起作为谋主,跟着水涨船高,以后必是首辅、丞相之位。 败,白起很自信,关训纵使调动全国的力量,也难以查清楚是谁干的。 这次的收益和风险严重失衡,不干才是蠢! 天予不取,必受其咎。 干了! ~ 念杞匆忙回了家,刚进门就问门房父亲出门了吗。 还好,父亲没有出门。 自从父亲纳了妾,她就很少回来了。 “杞儿,还没吃午饭吧?”念阔喝了不少酒,一张嘴就是扑鼻而来的酒气。 年轻的小妾站在他身后,侧步出来给念杞见礼。 念杞皱眉道:“爹,早饭刚吃过,吃什么午饭?你怎么喝了这么多!” 她有些意外,父亲素来注意养生,今天怎么早晨就喝酒。晨酒伤身,可是父亲常劝酒鬼的话。 念阔得意道:“田衡这老匹夫,终于给老夫来信了!” 田衡可是田禹的伯父,念杞娇声嗔道:“爹,你喝多了!” 父亲这句话没头没尾,念杞看向小妾。 小妾轻笑道:“姑娘,田家大公子刚来过。老爷就是陪他喝的酒!” 田家大公子,那就是田霍。 他来有什么事?送田衡的信?莫非,…… 念杞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有些发烧。 念阔酒多了,话也多了,没等念杞再次问起,便大笑道: “田霍来,是给他爹当信使的。田衡替他的侄儿来提亲呢。我呢,也没为难田老匹夫,当场就答应了!” 念阔哈哈大笑,终于了却了最大的心事。 整个海右都知道自家的女儿和田禹好上了,可是田家一直不上门提亲,这让他很有意见。 但是念阔也是要面子,当然不能主动去提,那样女儿嫁过去,岂不是被看轻了。 尤其是前段时间还突然冒出一个程黛,虽然是要做填房的,田禹也没认可,但是这个女子因为田禹受了重伤,差点小命都丢了。 之后更是被田禹一路抱去念杞的药圃。 这个时候还讲究“男女授受不亲”,如果田禹不要她,只怕程黛要一个人过后半辈子了。 这让念阔十分郁闷,连带着看田禹都很不顺眼。 今天,他终于得偿所愿。 其实,田禹这孩子不错,是个良配! 一高兴,他就喝的有些多。 念杞女孩子面皮薄,嗔道:“爹,我今天找你,是有事的。” 念阔笑道:“好,好,你说,什么事?” “方琴的舅舅刚才来少海,还找到了燕将军的府上。”念杞说道。 “琴儿的舅舅?”念阔喝了酒,脑子反应有些迟钝,念叨了一句,方才反应过来,“是她的大舅,还是二舅?” “她大舅方鳌。” “哦,无所谓谁来,反正都是王八蛋。”念阔鄙夷道。 他对方琴的两个舅舅一点也看不上,当年这两个人打着方琴母女的旗号,做了不少坏事,连累方琴和她的母妃在民间的名声不是很好。 “爹,你看这事该怎么办?”念杞问道。 “方鳌来干什么?来借钱?来进货?还是来这里定居了?”念阔反问道。 念杞轻摇臻首,“我不知道呀,我看她家来了客人,就告辞了。” 念阔沉吟片刻,酒已经醒了一半,脸上的褶子里都是忧虑:“只怕来者不善哪!” 念杞担忧道:“爹,那怎么办啊?琴姐刚怀上宝宝,燕将军还在淮扬平定地方。这怎么来的这么不是时候啊!” 念阔坐直了身子,慨然道:“别担心,一切有我!舅舅?哼!老夫才是正宗的舅舅,其他的都是一群假货!” 念阔这么说是有缘由的,方琴和燕飞大婚的时候,念阔是以方琴的舅舅的身份出现的。当时对外称方琴娘家只有念家一门亲戚了。 现在突然又冒出一个舅舅,海右知道方琴真实身份的,一个巴掌就数得过来。燕飞都是结婚后才完全清楚。 方鳌更像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看方琴发达了,来打秋风的。 念杞不放心,追问道:“爹,你有什么办法?” 父亲是太医,医术精湛,可现在比的不是医术啊,比的可是心计。 念阔摆摆手:“你赶紧吃午饭,饭要按时吃!别担心,你爹什么风浪没经过?方鳌要不是生在兴安伯府,凭他的脑子,也不过是街头一个小混混,你爹收拾他比下一根银针还顺手。” 念杞见他不愿意说,只好作罢,“好啦,知道爹计胜诸葛,谋过子房!” 念阔大笑,在小妾的搀扶下站起身,“杞儿,在这用午饭哈。我先去小睡一会儿。” 第167章 关雅的胜利 关思敏离开书房,在后院里转悠了一会,心情依然很烦躁。 他想截杀关训的信使,让二哥继续呆在蓟州城里。二哥死了,他是最大的得利者。 可是他害怕,父亲给的压力太大了。 父亲做事神鬼莫测,只要父亲想要实现的目标,似乎都实现了。例如父亲造反,直到父亲杀了秦王,关思敏才知道反贼就在自己家里。 关思敏最后放弃了白起的建议。在去往龙椅的道路上,从来都是血腥的,孤独的,他不在乎二哥的生命,可是他在乎自己的命。 他担心父亲发觉了他的行动,会打死他。 可是放弃了,他又很心疼,这可是扳倒二哥的一次绝佳机会。二哥这次如果活了下来,就有了声望,只怕自己的机会就更小了。 去做,他不敢; 放弃,他不甘。 关思敏现在首鼠两端,心里烦躁异常。血液里似乎有一团火在游走,让他燥热,气闷。 隐隐的,他希望有一个睿智的长者,帮他作出一个决策。 可惜,长者是没有的,他只有一个威严的父亲。 ~ 终于,关思敏出了府,只带了几个贴身的侍卫。 大家都心照不宣,直奔棋盘街。 这几个下人都知道,每逢关思敏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来这里。 这里,有一座院子,女主人是一个性子温婉的女人。 女人寡言少语,琵琶弹的特别好。 关思敏喜欢她,也喜欢听她弹琵琶。 关思敏一直瞒着白起,如果白起知道了,肯定会反对他和这个女子继续交往。 因为这个女人叫荀烟,荀奉的女人。 荀奉曾杀了关思敏的大哥,现在是秦国的丞相。 前天,邹源死了,像死了一条狗。昨天夜里,邹的家人也全被杀了。 这些都是关训下的命令。 关思敏早就搭上了邹源的关系,从邹源这里,他得到了很多情报,尤其是很多官员的把柄。 依靠这些情报,白起控制了不少官员,包括一些三品以上的高官。 现在邹源死了,关思敏都不知道是为什么杀的。 自从邹源死了,关思敏就有些神经质,一直担心是父亲发觉了他和邹源的关系,才杀的邹源。 白起曾劝他,邹源的死,更大的可能是因为海右的崛起太突然,皇城司忽视了海右的情报。 可是邹源的死,已经在关思敏的心里种下了一根刺。 ~ 关雅在棋盘街的一个茶馆的二楼喝茶。 自从知道棋盘街的秘密,她就常来附近转悠,想着如何接近那个小院子里的女人。 可是这个教荀烟的女人,闭门不见客人。 来了不少次,关雅都没见到人,只能隐约听到琵琶声。 附近茶楼的茶很正宗,关雅常来二楼坐坐。 她相信,只要这个女人没有失宠,三哥会常来的,守株待兔的方法最好用。 但是也不能拖太久,按照三哥喜新厌旧的性格,不知道哪一天这个地方就被他遗忘了。 终于,侍女低声提醒她,“郡主,三侯爷到了。” 从窗口看去,虽然没看到三哥,但是她认出了三哥的长随。 长随身后是一顶二人小轿,不知道三哥从哪里弄来的。 ~ 关雅款款走出了茶楼,一个月了,三哥从她这拿走的盐,该吐出来了。 关思敏感到轿子停了,他以为到了。 可是既然到了,长随不该过来打开帘子,后面的轿夫掀起轿子,让他下轿吗,怎么都没动静。 一个长随走过来,隔着帘子低声道:“侯爷,遇到永宁郡主了。” 关思敏心里咯噔一下,这么巧。 长随打开了帘子,关思敏下了轿,果然小妹在前面的巷口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感觉小妹笑里藏刀,好像很得意。 关雅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三哥,关思敏走了过去。 “小妹,你怎么来了?” “我啊,我看这里风水不错,想在附近买个宅子。” 关思敏知道,小妹肯定知道了什么,心情更糟糕了,他强打精神,说道:“风水?这里都是平民住的地方,哪有什么风水?不要听那些江湖术士瞎说!” 关雅笑颜如花,“是吗?可是附近有人弹琵琶,好好听哦!我打算就和这位弹琵琶的大师做邻居。我啊,就买四个相邻的前后院子,打通了就够了。” 关思敏确认了,小妹已经知道荀烟的存在。 他的脸阴了下去,冷冷地说道:“小妹,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能有什么意思?我现在没有钱了,想听个不要钱的曲儿罢了。”关雅依旧笑眯眯地说道。 她笑的越开心,关思敏越生气,他很像一拳打烂她的脸。 关思敏忍了又忍,才说道:“小妹,这家茶馆的茶还勉强能喝,三哥请客,上去喝一杯吧?” 关雅也不想彻底和三哥撕破脸皮,便笑道:“好啊,三哥请!” ~ 在二楼叫了一个雅间,恰好是刚才关雅坐的那间。 关雅笑道:“三哥,真巧,我刚才还在这里喝茶呢。正是看到你来了,才下去的。” 关思敏黑着脸,没有接话。 茶博士上了茶,就被关思敏轰了出去,侍女侍卫长随也都被赶了出去,雅间里只剩下兄妹二人。 “你到底想怎么样?”关思敏开门见山,面前的茶动也没动。 看他的样子,关雅很失望,这就是父亲看中的接班人?是心思玲珑、八面来风的三哥? 她第一次发觉三哥很陌生,自己要重新认识他。 去年,她为奶奶寿辰准备的玉观音,被三哥抢去了,石厚建议她报复。可是后来她还是放手了,毕竟是自己的哥哥,她下不了手。 可是今年,三哥再一次抢了她的私盐生意。 石厚告诉她,三哥养了外室,女人叫荀烟。她犹豫再三,拖了一个月才来,没想到看到的竟然是三哥气急败坏的样子。 关雅有些心寒。 她给三哥斟了一杯茶:“我能有什么想法?我只想卖点盐,赚点脂粉钱。” 关思敏冷笑道:“一个月就四船私盐,你用的脂粉不少啊!用来糊墙吗?” 关雅有些意外,自从私盐被三哥抢了,她就没问过,私盐一到津门,就被三哥的人接走了。 没想到一个月竟然有四船盐,运盐的船是六百料的大船,这么庞大的量,利润……关雅心动了,这笔钱不能再让了。 关雅笑道:“三哥,怎么花那是我的事。” 关思敏深吸一口气,今天不吐出一点肉是不行了,“那行吧,给你留一艘船。” 关雅的笑容凝固了,“三哥,我今天来不是和你砍价的。” “那你想怎么样?” “我的,就是我的,希望三哥能装没看见。”关雅说道。 今天来,她本来想和三哥分润,但是现在一个月四船的盐,三哥都吃了下去,竟然不给她留一点汤。 关雅很难过,这就是自己的哥哥。 她心中的怒火升腾了起来,她决定将私盐全部拿回来。 “小妹,吃太撑了,有害身体啊!”关思敏咬牙道。 关雅突然笑道:“是吗?可是,如果我的盐出了问题,我的心情就不好,就会想起这个地方,就想在这买个院子,有空请父亲来听听邻居的琵琶,尽尽我的孝心。” 关思敏的心中怒火翻腾,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他用力攥着拳头,半晌才说道:“好吧,既然你坚持,以后你的盐我不管了。本来我是担心你一个女人家抛头露面不方便……” 关雅笑道:“我当街吆喝卖盐是不方便,所以都让下人们去做事。” 关思敏将吃出的肉吐了出去,很心疼,因为这块肉太大了。 他站起身,朝外走去。 “三哥,以后我的盐不会有什么麻烦吧?有麻烦就会影响我的心情,我心情不好就会……” 关思敏的脸上挤出一堆笑,“怎么会有事,你可以永宁郡主。放心吧,你的盐安全着呢。” 关雅满脸天真地,故作惊喜道:“三哥说的是真的?” 看着她做作的样子,关思敏有些作呕,将盐多回去不说,还要他做免费的保镖。 他忍着恶心拍拍胸脯,说道:“三哥保证,谁敢乱动你的盐,我砍了他!” 关雅有他的把柄,这个保镖不做也得做。 “那我就放心了。”关雅笑道,“我看三哥心思也不在这里,有事的话就去忙吧。” 关雅见好就收,不再挤兑三哥。 关思敏摔门而去,候在外面的侍女急忙进来了,却看到关雅正在擦泪。 看着晃荡的门,关雅很难过,小时候,现在和三哥越来越远了。 大哥醉心于权术,二哥喜欢读书,只有三哥性格开朗,她之前和三哥关系最好。 可是,现在两人也渐行渐远了。 回想起过去的一些事,关雅发现不知道从何时起,三哥已经变了。变得敏感、贪财、揽权。 叹了口气,关雅站起身,“咱们也走吧。” 她想去石厚那里坐坐。 ~ 关思敏看着熟悉的院门,这里是他的精神休息的地方。每当他心情不好,或者遇到难以决断的事情,都会来这里。 荀烟从不要名分,也从不主动问他的事情,除非他主动说。 这么懂事,又性子温和的女人,吸引了关思敏全部的爱。 可是今天,他第一次发现,这里是他的一个软肋。 他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没想到连无心政事的关雅都知道了。 在门口站了片刻,关思敏转身走了。 他今天不想进去。 第168章 董二牛的清晨 北平的夏天,清晨是最惬意的时候,微风轻拂,十分凉爽,十分适合补一觉。 广宁门外,一大片乱搭乱建的窝棚,已经有不少流民起来了。 肚子饿的难受,睡不着,不如早起寻摸一点吃的。 秦省、晋省已经连续两年大旱,打量佃户、小地主、小商人破产,成了流民。 为了活命,他们背井离乡,有的南下,有的来了京城。 北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来拯救这些灾民,没有地分给他们,也没有足够的工作安置。 只能开粥铺,让他们苟活。期待秦、晋的旱情缓解之后,将他们劝返。 董二牛从窝棚里钻了出来,昨天只喝了一碗稀粥,身子发虚,饿的出虚汗。十六岁的年龄,一顿饭恨不得吃下一头牛,现在一天都吃不到一个窝头。 他想起了五天前,青云观的道长来施粥,还发放窝头。他领了一个杂粮窝头,自己吃了半个,真好吃!长这么大,从未吃过这么香甜的窝头。 另外半个给了妹妹。 家里只剩下兄妹两个了。 娘病死在路上,临死前拉着他的手,叮嘱他要照顾好妹妹。 得想个办法找点吃的,不然兄妹俩迟早要饿死。 现在不让进城,没办法找工。 其实,他们东来的目的,是想去津门。村里有去那里经商的,据说是另一个皇帝的地盘,官府很公道,很容易找到工。 可是,到了北平,军队就不让过去了。 流民闹了一次,结果官府直接出动了骑兵,骑兵冲杀了两轮,流民就溃散了。 董二牛当时就在场,他不明白为什么不能东去。流民也都不明白,但是他们知道脖子再硬,也抗不过战刀。 南去就是冀省,那里大部分良田已经变成了鞑子的牧场,去了不仅没有工作,还有生命危险。 南下不成,东去的路又断了,流民只好来了京城。 幸好,京城开了粥棚。 现在正是夏季,自己再四处找点吃的,运气好的还能找份工,流民总算吊住了一口命。 ~ 董二牛带着妹妹,也跟着流民来了京城。 他看着四周,脑子里琢磨着吃的,身子却一动也不动。没有目标前,他不想动,动的越多越饿,这是一路逃亡积累的经验。 他的目光看向离他不远处的一片窝棚,充满了羡慕。那里几乎是这片流民区的中心。 有人的地方,就总有人想得到超越寻常的待遇。 从空中俯视,流民区的中心,有十几个窝棚搭建的更高大,更坚固。 这些窝棚的四周也更干净。 不少汉子在十几个窝棚里酣睡,呼噜声此起彼伏。 这些汉子的身侧放着一些武器,最好的是一把制式的腰刀,大多就地取材,土制的长矛,斧头,菜刀,甚至只是打磨光滑的木棒。 只为了活命的流民,都刻意远离中心这些窝棚。 这里的人从不出去找食物,却总能吃饱喝足,甚至有酒喝。 他们很忙,是要干大事的,没时间去找吃食。 因为这里的流民足足三万多人,如此庞大的基数,足以让他们不劳而获。 即使同样活在尘埃里,有些人也想活在其他尘埃的上面。 ~ 在流民区,这一片窝棚鹤立鸡群,又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很怪异。 这十几间窝棚的中心,是一个更精致的窝棚,搭缮的茅草都经过整理。四周挂着布帘子,随着晨风飘荡。 像一个隐居深山的修士,用心搭建的草庐。 窝棚里铺着木板。一个老人躺在木板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棉布毯子。 他已经醒了,眼睛眯缝着,正琢磨着什么。 ~ 地面突然传来震动,流民都是睡在地上,不少被惊醒了,爬起身看向远方。 流亡千里,这种震动他们太熟悉了,这是马队跑过的声音。 董二牛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冲进窝棚里,抱起还在熟睡的妹妹,又钻了出来。 在京城附近,还有这么多马,应该是官兵来了。 官兵,绝不是送温暖来的。 他们带来的只有鞭子、砍刀、马蹄! 流民们纷纷走出窝棚,怔怔地看着不远处扬起的烟尘,心中忐忑不安,莫非又是一次驱赶? 他们没有惊惧多久,一群骑兵出现了,径直奔着流民区而来。 三百多名骑兵,人数不过是流民的百分之一,可是流民已经惊惧不已,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来。 往常被官兵驱赶,主要是步兵承担驱赶的任务,骑兵会在两翼驰骋,负责引导流民走向预定的方向。 流民唯一可是肯定的是,这些骑兵来者不善,因为他们已经拿起了武器。 流民慌乱了,官府这是要驱赶他们了?骑兵挑着战旗,可是流民并不认知,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军队。 骑兵在为首一名将领的指挥下,像一把尖刀,插入流民区,笔直向前。 挡在路上的流民被踩在马下,挡路的窝棚被挑飞,骑兵的身后,踩出了一条笔直的道路。 董二牛惊恐地发现,骑兵好像是杀向他这个方向。 不对,肯定是他附近那个特殊的地方。 董二牛抱着妹妹,开始向远处跑。 两条腿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跑不到四五步,已经出了满额头的虚汗。 骑兵在他身后跑过,果然是奔那几个漂亮的窝棚去的。 董二牛听人说,那里是“十针教”的人住的。 有人动员董二牛入教,只要交出十根纳鞋底用的针,就可以入教,成了一家人。以后谁要被外人欺负了,十针教就会帮着出头。 入教也不会多一个窝头,还得自己花钱买针,董二牛没有理睬,他一个铜钱都没有。 ~ 窝棚里的那个老人,已经掀掉毯子,坐起了身。 周围的窝棚里已经有粗汉被马蹄声惊醒,爬起身,惊叫道:“怎么回事?哪来的马队?” 有人站在了窝棚外,“骑兵!是骑兵!” 窝棚没有挡板,不少汉子都看向老人,“圣主,该怎么办?” 老人脸色苍白,双手微微颤抖,“撤!隐入流民之中!” 这些汉子都慌作一团,有的拿起了武器,有的却已经拔起脚开溜。 老人想站起身,可是两腿已经软的像面条,站了两次都没站起身。 平时簇拥在身旁的一群手下,早已经慌作一团,纷纷朝窝棚外冲去。 老人来不及骂人,只好手脚并用,连滚带爬朝窝棚外跑。 这些汉子刚跑到窝棚外,骑兵已经冲到。 其他流民早已经躲开,这些四散逃窜的汉子十分扎眼,骑兵们拔出战刀,在流民区追杀他们。 战斗转瞬即至,也转瞬即逝。 这些汉子鲜有抵抗的,只是尖叫着向远处跑去。他们在逃跑中被骑兵追逐,砍杀,无一幸免。还连累不少流民被杀、被战马撞伤、踩踏。 那位老人,十针教的圣主,被骑兵活捉,带走了。 骑兵风一样奔来,又风一般撤走,身后留下一片尸体和废墟。 流民开始收拾残局。 董二牛比较庆幸,自家的窝棚还在。说是窝棚,不过是他用三个木棒支起来的,里面勉强躺两个小孩,身子宽大的,一个人都睡不下。 有的流民因为窝棚被毁了,在默默地重新搭建窝棚。 有的流民因为亲人遇难,在大声哭泣。 离开?离开是不可能的! 离开又能去哪里,这里好歹是天子脚下,每天有一碗粥吊命,运气好还能找到工。 ~ 董二牛将妹妹放回窝棚,妹妹已经醒了,睁着大眼睛,有些胆怯地偎依在他胸前。 “你在窝棚里别出声,别乱跑,俺去找点吃的。”董二牛低声道。 妹妹只有七岁,看身材只像个三四岁的孩子。她胆怯地点点头,“哥,俺饿了。” 摸摸妹妹的小脑袋,董二牛出了窝棚。 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刚才被骑兵推平的那片窝棚。 第169章 关训私访 董二牛之前多次看到那片窝棚的人有饼子吃,偶尔还有酒喝。 董二牛发现,已经有人和他想到一块去了,甚至已经有人朝这个方向走来。 董二牛毫不迟疑,立刻跑了过去。 他的奔跑犹如打响了发令枪,周围不少人都冲了过来。 董二牛离的近,也最先抵达,周围一阵脚步声,再远点还有更多人过来。 凭着记忆,董二牛直接奔一个棚子,他记得饼子都是从这里拿出来的。 掀开一块木板,他的运气不错,下面是一摞饼子。 董二牛抽出两张饼子,塞进怀里,之后急忙后退。 附近的人已经看到了饼子,急忙扑了过来。 董二牛退的还是有些慢了,一个汉子一肩膀将董二牛撞开,伸手去拿饼子。 又一个人将董二牛撞向更外面,也扑向饼子。 他不敢贪心多拿,两个饼子塞怀里不是很显眼。一旦拿多了,就被大人盯上了。 董二牛顺势走了出去,他不敢停留,直奔自家的窝棚。 看着疯狂抢东西而厮打在一起的人群,他担心再呆下去,怀里的两个饼子就保不住了。 ~ 到了自家窝棚,他低头看了一眼,妹妹还在里面。 他没有停下,又向前走过几个窝棚,停在一个可以住四五个人的窝棚前。 他摸出一个饼子,递给窝棚门口的老人:“二大爷,俺刚抢来的饼子。俺抢了两个,给您一个。” 二大爷是董二牛一个村的,逃荒前是村长,也是族长。 董二牛兄妹俩跟着族人一起逃荒的,他不敢吃独食,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地方,必须依靠宗族的庇护,才不会被人吃的骨头渣都不剩。 巴结好族长,兄妹的日子才会好过些。 过去,族长都不会 饼子很厚很大,有二指厚,比二大爷的脸还大。 二大爷接过饼子,“好!好孩子!另外一张饼子你收好了,族里的人都已经过去捡吃的了。” 他将饼子藏在身后的棚子里。如果不是族长,如果不是族人跟着,他这个岁数,这把骨头早烂在路边了。 董二牛回去了,妹妹还等着吃饭呢。 站在自家的窝棚前,他可以看到捡饼子的那里已经乱成一锅粥,尘土飞扬,喝骂声四起,很多人已经厮打在一起,有的是一对一,有的是群殴。 他看到族人基本上都在那里,正和另一群人打的不亦乐乎。 ~ 董二牛钻进帐篷,掰下拳头大的一块饼,将其余的饼子重新塞回怀里。 将掰下的饼子又一分为二,和妹妹一人一块,大口吃起来。 吃完饼子,董二牛决定带妹妹去挖野菜。 施粥要等到下午了,上午正好去野地找一些吃的。 哪怕摸一条泥鳅、捉几只蚱蜢也好,拾几根枯枝,烤了吃,很香的! 董二牛带着妹妹钻出帐篷,肚子里有了东西,他决定今天走远一点。 无意中,他看向刚才还在拼抢的地方,顿时愣住了,莫非己及看错了? 他揉揉眼睛再看,肯定是那里。不过那里已经几乎变成了白地,除了被骑兵看似的尸体,其余都没有了。 木棍、茅草、木板,都被流民拿走了。 地上只余下尸体,刚才被骑兵砍死的尸体。 尸体也大多光溜溜的,鞋子、干净的衣服,也被扒走了。 ~ 太阳初升,关训已经批阅了厚厚一摞奏折。要彻底把控权力,权臣的日子并不轻松。 最后看了皇城司的审讯报告,是审问十针教伪教主的。 关训一目十行,最后写了一个“斩”字,将报告扔到一边。 流民中竟然有人传教,这让关训很不高兴,于是调骑兵去灭了他们。 关训站起身,去卧室换了一身便装。 今天他要微服私访,去城外看看流民的状况。 这么多人云集皇城外,大意不得。 万一被人利用,就悔之晚矣! 他想亲眼看看流民的状况,,再确定以后的管理办法。 ~ 当关训大步从王府的后门走了出来,普通的深灰色长袍,脚上穿着厚底布鞋。 可懂行的一眼就看出,他左手大拇指戴着一个翠绿的扳指,腰间吊着一块白玉,帽子上缀着一块翠绿欲滴的四方翡翠。 低调中见奢华,他现在像个富甲一方的商人,又像致仕的老大人。 巷口早有一辆马车在等候,是四轮马车。 关训平时都是坐轿子,今天还是第一次坐这种马车。 新任皇城司提督朱方,已经在马车旁等候,给关训打开车门,亲自搀扶关训上车。 朱方刚要关门,关训在车里发出了邀请:“你也上来吧。” 关训的侍卫穿着便装,骑马跟在车后。还有一些皇城司的高手已经隐身于路人之中,悄悄随行。 ~ 马车跑起来平稳,皇城内的路很平坦,车内颠簸很小。 关训很满意,点头道:“这种马车很不错啊,怎么平时很少见?” 朱方解释道:“回王爷,这种马车是从一个海商从海右买的。” 听到马车竟然是海右生产的,关训的屁股有些坐不住了。 “咱们不为什么不生产?应该有不少人喜欢这种马车吧。”关训有些不悦地说道。 朱方急忙道:“王爷,这马车好造,但是车轴、滚珠子都要用钢的才耐磨。咱们自己造,还不如买海右的便宜。” 关训明白了问题所在,海右的钢便宜。 关训不再纠结马车问题,朱方不是溜须拍马之徒,马车里安静了下来。 马车直奔外城,很快到了彰仪门大街。各省官员进京,大多从广宁门进,门内的彰仪门大街因此而繁华。 关训隔着帘子听到外面此起彼伏的叫卖声,面色平淡。马车没有停留,直接出了城。 城外、城内已经是两个世界。 顺着广宁门向西,搭建着各种窝棚。 关训的马车停了,他下了车,下人打发了车夫。 关训换了一匹马,坐在马背上,可以清晰地看到这片聚集了数万人的窝棚刚刚经历了一次战火,一条笔直的路直指窝棚区的中心,这条路充满了倒塌的窝棚,和哭泣的流民。 流民正在收拾,寻找亲人的尸体,挖出一切能果腹的东西。 ~ 关训掀开马车的帘子,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是他不让流民东进的。 据皇城司的报告,海右的少海港、巨城都是利用流民建立起来的。 关训自然不会再给海右送人口,不能让自己的人口去繁荣海右。 他派兵在皇城和津门之间拦截,流民不能东去,不能南下,要么回去,要么来京城。 只要不去海右,哪怕是在皇城根下腐烂,关训也无所谓。 ~ 关训看了半晌,下了马车,抬脚走向流民,朱方急忙带人跟上去。 关训皱眉道,“来两三个人就行了,别带那么多人!” 朱方急忙点了两个好手,亲自带着跟在关训的后面。 关训刚走到流民区的外面,就有些后悔了,一股难为的味道随风飘了过来。风吹来的,正是流民区的。 沿着窝棚向前走了十几步,关训就停住了。 里面的味更重了,他还看到路边的大便,各种生活垃圾。 苍蝇随处可见,一个不小心能扑到脸上来。 关训看到附近一个窝棚前,一个黑脸膛的精瘦汉子正在加固窝棚,便上前问道:“你之前是干什么的?在这过的还好吧?” 关训自以为已经放低了姿态,几乎将自己放低到流民的水平。 可是黑瘦汉子却感觉受到了冒犯,他冷冷地瞥了一眼关训,细棉布长袍,翠绿的扳指,不知道是哪个府上的老爷,一看就是从小锦衣玉食,不知道人间疾苦的货色。 肯定不是官,官才不来这里。 估计是来施粥的商人! 黒瘦汉子以为自己看明白了,表面上依旧憨厚,实际上却带了点狡黠。 黒瘦汉子回答的很冲,“你不明知故问吗?我们一天一碗稀粥,米粒都数的清楚,你问我过得好吗?不好能怎么着?你把女儿嫁给我啊?” 朱方想上前呵斥,但是转念又想到,来之前关训一再交代,只要对方不动手,朱方他们就不许说话,他只好作罢。 关训的脸顿时变得通红,像是脑出血一般。 他迅速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依然是朱方打开车门,扶着关训上车。 关训冷冷地命令道:“刚才的那个男人我不喜欢,你去,把他处理了,别留什么手尾。” 第170章 龚秀远航 清晨,薄薄的雾气在少海港缭绕,港口已经开始忙碌,上货、卸货的,一片繁忙兴旺的景象。 一群士兵突然冲进海港,占据了各个战略位置。 士兵穿着朱红色的军服,手持雪亮的战刀,腰挎黝黑的手弩,安静地站在道路的两侧、关键的路口、各制高点。 还有小队的骑兵在来回游弋,港口多了一份肃杀的气氛。 看着肃穆的士兵,港口忙碌的商人、水手都有些束手束脚,说话的声音都小了很多。 有认识这些士兵的,便低声叫道:“这是海右的羽林卫,专门负责内保的。” “内保?什么是内保?” “就是大人物的安全保卫啦!” 很快一群马车远远地停下,码头主事郑华一路小跑,恭敬地迎了上去。 他已经接到通知,今天田禹会过来送行,龚秀要远航了。 在田禹的带领下,海右的上层官员基本上都来了。 龚秀走在田禹的右手,众人一起来到了码头。 “怎么样,在航海学院可有收获?”田禹笑着问龚秀。 龚秀尴尬道:“去了航海学院,学生才知道过去是井底之蛙。” 在航海学院,他终于明白了田禹为什么坚持让他学习一个月,六分仪、航海钟、航海图、无线电、莫尔斯码…… 每一个都是航海利器,拿出去都是国之重器,每一个王朝都会藏在最隐秘的角落,即使拿出来用,也必然最信任的人。 而这里,却是每一个学员必须掌握的知识。 有了这些知识,有了这些仪器,龚秀的自信心急剧膨胀,他认为天下大可去得。过去他想云游天下,是抱着死在哪里就葬在哪里的想法。 现在,他觉得完全可以活着回来,可以去任何地方活着回来。 ~ 龚秀的舰队已经停在了港口,二十艘软帆战船,全部是新船,全是朱贵的造船厂最新下水的。 舰队一共分为四个分舰队,每个舰队五艘船。 龚秀在第一分舰队,他的旗舰“希望号”是最大的,一共三层,全场五十米,排水一千吨。这是海右最大的船。 其余分舰队的旗舰,规模一样,两层,排水量七百吨。 第一份舰队负责绘制地图、记录发现的新植物和动物、记录每日的航海日志、船只修补; 第二分舰队负责整个舰队的安全; 第三舰队是补给舰,可以长时间存储的压缩军粮、淡水; 第四舰队依然负责补给,主要是种植蔬菜和捕鱼,为整个舰队提供绿色蔬菜和鱼肉。 龚秀早已经试驾过这艘船,今天再见依然充满兴奋。他将驾驶这艘船去征服未知的大海和陆地。 送行的人大多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雄伟的战舰,和这艘船相比,附近的海船像个幼儿。 在一片祝福声中,龚秀一一告别。 当他和皇甫松说再见的时候,皇甫松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一路平安”这四个字,之后皇甫松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皇甫松越过龚秀的肩膀,定定地看着港口里的新船,那是龚秀的舰队。 本来这些都是水师的船,穿上的航海钟、无线电都是初次装备在战舰上,水师都还没有,龚秀却率先用上了。 尤其是无线电,有了它,再也不用担心大雾、暴雨、黑夜等能见度差的环境。自从见见识了无线电,皇甫松立刻阻止将领制定相应的战法,修改《水师操典》。 可是他眼巴巴的第一批无线电,就这样被龚秀全部带走了。 他却无法阻拦,因为是田禹批准的。 皇甫松的坐舰排水量只有五百吨。“希望号”本是他内定的坐舰,犹如他的梦中情人。 现在却被龚秀拐走了,她要和龚秀去仗剑天下。 皇甫松幽怨地看看田禹,“希望号”、无线电、航海钟,这些他魂牵梦绕的设备,第一批全都给了龚秀,水师都只是看看,怎能让他不吃味。 田禹忍受不了他的目光,心中也有些歉意,这次把最新的装备、最好的船都给了龚秀,还挑选了不少水师的老兵跟着龚秀出海。 这次皇甫松出新船、出老兵,出血最多。 田禹低声安慰说道:“朱贵正在造一艘新战船,排水量两千吨,这艘船成功了就给你当旗舰。” 皇甫松眼睛顿时睁得溜圆:“大人,此话当真?” 他的声音很大,周围的人都被吸引了过来。 田禹点点头:“当然!前提是这艘船试航成功!” 这次造的新船使用了打量的钢,用经过防锈处理的钢代替木材,更容易维修,船只更坚固。 “航海钟、无线电都有?”皇甫松追问道。 “都有,无线电是第三代的。”田禹说道。 现在龚秀带走的无线电是第二代,信号已经很稳定,但是体积还是很庞大。第三代信号更清晰,并且体积也小了很多。 皇甫松握紧了拳头,“这艘船必须成功!我回去就找朱先生谈谈!” ~ 龚秀的旗舰已经扬起了帆,在响亮的汽笛声中,慢慢驶出了海港。 各分舰队随后也鸣起汽笛,跟随其后,驶向浩瀚的大海。 田禹静静地看着,目视船队渐渐走远。 这个时代,虽然有了无线电、六分仪等科技的支持,但是未知的航路依然困难重重,龚秀他们走上这条路,无论收获如何,他们都是英雄! 直到龚秀舰队的船帆消失在视野,田禹才停止瞭望,准备回去 按照田禹的计划,到达美洲后,十艘船会留下来,择地建设补给点。为海右以后的行动提供一个战略支点。 和橡胶苗一样,这个支点在田禹的规划中至关重要。 ~ 徐博站在田禹的左手,他刚转过身,一张堆满笑容的大脸已经凑了过来。 是金州知府黄羽,他看向徐博,陪着笑道:“徐大人,金州现在地广人稀,人还是太少了,再给卑职两万移民吧?” 他刚去金州的时候,徐博给了他两万人,都是从沂州府调过去的。 黄羽尝到了甜头,试图再要一些。 徐博却吓了一跳,急忙摆手道:“两万?两百都没有!” 上次沂州府出了两万百姓,结果直到现在还拿这个当借口,来徐博这要补偿。 徐博不堪其扰,后悔万分,早知道不从沂州府移民了,让黄羽自己头疼去好了。 黄羽没想到徐博这么直接地拒绝了,他的脸顿时成了一条苦瓜,“徐大人,金州真是人少,骑马跑一天,从早到晚可能都看不到一个人。” 徐博依然不同意,“上次移民给金州,是因为金州初建。现在金州已经长大了,要学会自己寻找人口了。” 这个口子不能开啊,金州缺人,夷洲不缺人吗?夷洲的鸡笼府、新竹府都需要大量人口。 燕飞刚打下来的淮扬一带,被节度使董让盘剥的太厉害,加上连年的水患,人口锐减的很厉害,也缺人。 黄羽更难过了,沈阳、锦州虽然是新打下来的,但是他们有释放的奴隶,恢复奴隶自由,分给他们田地,惩罚了作恶的管事、奴隶主,这两个城每一个都有六万以上的人口。 反观金州,新建的城池,里面除了军人,就是军人家属院。 上次移过去的两万人,撒在金州,几乎没泛起一点浪花。黄羽还想开垦一些农田,可是这些人大部分都被各种工坊抢去了。 工坊钱多,还没种地那么辛苦,老百姓自然懂得利益最大化。 ~ 田禹问黄羽道:“黄大人,现在的马场怎么样了?” 黄羽急忙回道:“回大人,今年秋天能提供三千匹战马!” 现在金州开了一家马场,主要培训战马。 “如果能提供八千匹战马,我告诉你怎么扩大人口。”田禹笑道。 黄羽的眼睛瞪的溜圆,失声道:“大人,当真?” 海右强调合作,田禹刻意淡化上下之间的等级,只强调制度。 现在海右的上下级之间,除了正式的会议,一般都很轻松。所以黄羽公然质疑田禹的话,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秦省、晋省一带去年就大旱,今年旱情依然很严重。”田禹说道。 “大人,这,这和金州的人口有什么关系?” “你猜?” 黄羽猜不中,但是他看到不少官吏已经围了过来,难得亲眼见一次执行长大人,谁都有一肚子诉求。 已经有人趁黄羽思索的时候,找田禹说话。 黄羽不敢再耽搁,急忙道:“大人,秋天我们提供九千匹战马!” 他根本不担心提供不了,只要有了人口,他计划再建设一个军马场。并且金州以北、以西,养马的牧民也有,可以花钱购买战马。 田禹笑着解释道:“两年大旱了,小地主、佃户的日子很艰难,破产了,日子过不下去了,现在已经有流民去了北周的京城。两个省的流民,你接收一小部分,都足够你打饱嗝了。” “可是如何……” “让信息调查局的人来办,你在金州港安排人接收就行。” 黄羽一个长揖:“那卑职在金州港翘首以待!” 第171章 招工 北平广宁门外的流民区又扩大了不少,秦、晋两省不断有新的流民逃荒过来。 京兆府为此十分头疼,每天流民区都有打群架的,村子和村子之间,甚至是县和县之间。零星的打斗,衙役都懒得管了。 摄政王关训将筹措粥棚的事情交给了京兆府,虽然一天只舍一次粥,但是架不住四五万人来吃啊。 户部不给粮食,关训又让京兆府开粥棚,那只能找商人、士绅捐献。 捐一次可以,两次可以,三次呢?四次呢? 京兆府尹因为筹措糙米,几乎跑断了腿。 这一个月来说的好话,简直比过去几十年还多。 ~ 董二牛又起了一个大早,抢来的面饼前天就吃完了。 肚子饿的难受。 周围的树皮、草根早被流民吃个精光,附近河里每天都有无数人下去捕捞,连一只鱼苗都不会有。 妹妹也被他叫起床了,小女孩揉着惺忪的眼睛,摇摇晃晃,恨不得随时倒地睡一觉。 但是董二牛坚持将她叫起来。 也许是因为他给二大爷那张面饼的缘故,二大爷要求今天出去找食物的族人,叫上了他们兄妹。 附近已经没有吃的了,要走更远的地方,甚至在外过夜。 跟着族人安全会多一些保障。 跟着族人,兄妹两人七绕八绕,走过迷宫一般的窝棚区,终于走了出来,到了流民区的南端。 董二牛突然站住了,因为从远处走来一群人,都穿着青衣,为首是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人。 站在流民区外,山羊胡子身旁的一个年轻人叫道:“有愿意跟着商队干活的吗?” 董二牛抱着妹妹就冲了过去,“俺愿意!” 一个成年流民一膀子将董二牛挤到一旁:“这位大老爷,这小孩子没力气,干不了活,您看俺,之前就是拉活的,有的是力气。您要俺吧!” 董二牛被撞的一个趔趄,气的脸都红了。他的族人已经跟了上了,目光不善地看着那个成年流民。 山羊胡子咳嗽一声:“老朽就是个掌柜,万万不敢当什么‘大老爷’,我们半大孩子也要的!” 董二牛得意地瞥了一眼撞他的流民,问山羊胡子道:“能带上俺妹妹吗?” 刚才排挤他的流民看了看他怀里的小女孩,嗤笑道:“小家伙,你以为商队是开善堂的?把你妹妹卖了,跟商队走吧!” 他的话无比恶毒,董二牛破口大骂:“你是把你娘卖了,才到这里的?” 嗤笑他的流民大怒,握紧了拳头,可是看到董二牛身旁的几个壮年的族人,他又怂了。 山羊胡子呵呵笑了,“小家伙,脾气不小啊!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董二牛回道:“俺妹妹!还有俺们族里的人。” 山羊胡子点点头,“我们商队是要去草原做生意的,你们族人愿意去吗?” 董二牛的一个族人问道:“请问掌柜的,工钱如何?” 山羊胡子回道:“包吃住,一个月一个成人一两银子;半大孩子减半。像这位小朋友,还要带个妹妹的,那只能包你们兄妹俩吃住了,没有工钱。” 一两银子?!围观的人都惊叫起来。 要知道,在老家,一个大人,运气不错的,一个月不过赚五百文。 董二牛头点的像鸡啄米,“中!中!给口吃的就行。” 反而是他的族人有些犹豫,怎么什么人都要。还是去草原,带这些孩子不是累赘吗? 山羊胡子似乎看到了众人的疑惑,“家里壮劳力跟着商队去了,留下老弱病残岂不是饿死?是我们家大掌柜的慈悲,说是一家去一个的,老幼都可以跟着,但是老幼的吃食要从工钱里扣。” 这种招工,闻所未闻,有人犹豫,但有的人却踊跃报名,这类人一般是单身汉,或者家里老弱拖累。 董二牛不管不顾,直接报了名。 族人不放心,请来了二大爷。没想到二大爷带着族人要跟着一起去。 看到族人充满疑惑,二大爷低声骂道:“一群夯货,还不如二牛!你们想想,咱们都穷的就剩下一条贱命了,有什么值得坑的?真的要坑人,还不是坑年轻力壮的?!” ~ 山羊胡子这次招三百人,转眼间就招够了。 还有一些人想跟着去的,却来晚了,围在周围不愿意离开。 刚才排挤董二牛的流民,藏在人群中,大声道:“哪有这么招工的?肯定是骗到关外,关起来干苦力的!” 他直接说出了很多人心中的疑惑,周围的人纷纷交头接耳,议论开来。 山羊胡子身侧的一个伙计突然大步上前,一鞭子抽在这个流民的脸上。 流民惨叫一声,被抽倒在地。 伙计又是呼呼几鞭子,抽得他皮开肉绽,鬼喊狼嚎,在地上痛苦地翻滚。 伙计目光如刀,扫视全场,“我们是永宁郡主家的商号,敢这么污蔑我们,是嫌命长吗?” 流民都安静了,永宁郡主,摄政王唯一的女人,掌上明珠,她的商队怎么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贩卖人口。 有些人来得早,但是因为疑心重,就没有报名,一直在围观,现在后悔的肠子都要青了。 ~ 伙计们很快将招上来的流民分了组,壮劳力分为一组,半大孩子一组,老弱和孩子单独一组。 刚分完组,一条长长的车队出了广宁门,第一辆车上插着一杆旗,上面斗大一个“石”字。 山羊胡子急忙带着众人迎上去。 董二牛这一组都是半大孩子,全部分配到了伙食组,负责帮助做饭,捡柴禾,打水这些杂活。 妹妹被分到老幼组,和二大爷在一起。老幼组有驴车拉着,不用自己走路,董二牛很放心,甚至有些羡慕。 董二牛已经注意观察了,车上拉的全部是茶砖、瓷器和丝绸。 这是正经做生意的商队,老板还是那么善心,竟然让带着亲人中的老弱病残。 他现在兴奋极了,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长期饭碗,看什么都觉得很好看,很有意思。 ~ 董二牛没有注意到,山羊胡子在招工的时候,有不少像伙计的人在一旁观看。 等山羊胡子招聘完工,这些围观的人早已经做鸟兽散。 在董二牛他们走后,招工的商队陆续来了。 他们都是招工,运货去草原,都是一人被录用,一家子,甚至一村子、一族都可以起去。 有了董二牛他们的成功经验,之后流民争抢起来,没人再怀疑。 从早到晚,北平城去长城外的商队络绎不绝。 ~ 关训虽然派丰台大营阻断了去津门的道路,但是这些商队并不走津门,而是顺着北平城一路向北,躲开了丰台大营的剿杀。 第172章 以人换盐 北平城四海丰茶馆,这是李勇最早开的情报据点。 现在依然是他和石厚会面的地方,茶馆已经很陈旧,在一个胡同口,常来的都是附近的居民。 这里的茶很便宜,糕点也还算可口,每天上午戏曲,下午评书,吸引了不少回头客,生意还过得去。 二楼雅间,石厚问道:“咱们的商队走了几批了?” 李勇回道:“今天走了九批,明天打算走三十批。看到咱们这么搞,那些商家都有样学样,都说是商队用人。” 石厚没有在意,“无所谓了,外面的流民四五万人了,秦省、晋省更多。” 李勇苦笑道:“我可惜的不是那群穷棒子,现在茶砖、瓷器都涨钱了,幸亏咱们仓库里存了不少。” 石厚点点头,“那就赶紧调货,估计得运一段时间了。茶砖、盐这东西草原上正缺呢。” “真是不明白,海右要这些人干什么?要青壮还能理解,老人孩子都要,真奇怪!是个人都算。”李勇疑惑道。 就在前天,北平城贩卖私盐的人都接到了一个消息:海右需要流民,只要将人运到津门,一百人给一吨盐。 当场点清,当场给盐。 能在北周贩私盐的,背后都有一颗大树。盐虽然吸引人,但是众人都有些犹豫不决,毕竟关训严禁流民东进,就是不想让流民去了海右的地盘。 可就在众人观望的时候,石厚行动了。 他才不管关训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现在需要钱,既然流民能换来盐,那就行动起来。 利用流民,将茶砖、瓷器,以及隐藏起来的盐,一起运往关外,转了一个大圈子,最后去津门。 用这些流民换的盐,石厚没打算运回来,而是直接销往草原。 石厚第一个动了,其他还在观望的立刻跟着动起来。 石厚的背后可是关训的女儿,既然关家的人都不在乎关训的禁令,那谁还在乎。 李勇疑惑道:“这些流民,咱们骗到人烟稀少的地方,直接捆起来,用骡车拉去津门不好吗?现在骗着哄着,太麻烦了,耗时也多。” 石厚摆摆手:“捆?你以为流民不反抗?那样会死一部分的。” 李勇一撇嘴,“现在咱们最不缺的就是流民。” 石厚笑道:“但是咱们缺钱!海右要求的,是在津门一手交人,一手交盐。你在半路把流民砍死了,谁给你盐?海右说的很明确,活人才能换盐。砍死一个人,就少了一份盐。!” 李勇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石厚叹道:“流民,人命如草芥啊,北平城的下三滥都能踩他们一脚。海右这样,也是尽可能保住流民的性命,当然,他们也因此能得到更多的人。海右有高人啊” ~ 自从背井离乡,跟着族人逃荒,董二牛从未像现在这么快乐过。 每天都能吃饱饭,虽然走路有些累,每天晚上都脚底板疼。但是他从未抱怨过,东家给饱饭吃了,那就老老实实干活。 娘生前就说过,“吃人饭,属人管。踏踏实实干活,老老实实做人。” 商队其实没多少活,董二牛大部分的工作就是跟着车子走路。 ~ 跟着商队,董二牛一路向北。第三天中午,商队到了长城脚下的一个小山村,商队停了下来。 在村口的打谷场,商队收拢了车子,扎起了帐篷。 晚饭依然是粗面饼子、咸菜,董二牛找到了妹妹,兄妹俩吃的很香甜。 董二牛他们刚开始吃饭,一群粗糙的汉子走进了打谷场。 他们接收了商队。 一个脸上有刀疤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对流民道: “快点吃,咱们今晚要连夜去津门。” 有的流民疑惑道:“这位爷,不是说是草原送货吗?” 刀疤男不耐烦地说道:“去草原?就你们这群人,老的老,小的小,去草原喂狼吗?” 中途出现了变故,流民们都有些躁动。 招他们的山羊胡子急忙走过来,安慰道:“各位,各位,别慌!郡主殿下在津门有一些产业,大家到那里干活,不比去草原风吹日晒雨淋强多了!” “都有什么活干?”有流民壮着胆子问道。 山羊胡子一丝犹豫都没有:“年轻点的就去商铺,当个学徒,或者出把子力气。年老的,就去编织个筐、扫把什么的。” 刀疤男不耐烦地喝道:“哪里这么多问题?这是永宁郡主家的商队,骗你们干什么?杀了卖肉啊?一群穷种,事倒不少!” 他们两个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竟然将流民安抚了下去。 ~ 吃过饭,在刀疤男的催促下,众人起身上路。 “都他娘的精神点,郡主在津门的铺子不少,有活干,都麻溜点!”刀疤男喝道。 流民没有反抗,闷头向前。 董二牛的族长已经老了,跟着商队走两天已经极限了。虽然有骡车可坐,但是骡车要拉东西,还有一些孩子,不能长时间坐的。 他已经踉踉跄跄,有些走不动了。 刀疤男看到了,大喝道:“嗨!兀那老东西,到骡车上来坐着!别他娘的死路上了,晦气!快点!” 流民才发现,商队清理了一辆骡车,送了过来。 在刀疤男的指挥下,几个老人和孩子坐了上去。 ~ 夜已经深了,刀疤男才带着流民到了一个海港。 中途吃了一顿饭,但是流民早已经没了精神,今天走的时间太长了,每个人都疲惫不堪。 这是津门的一个私人海港,现在灯火通明。 早有人上前,清点人数,最后写了一个条子给刀疤男,“凭这个条子去领盐!” 刀疤男陪笑道:“这位爷,请问夜里也能领盐吗?” 开条的人耐心地解释道:“等这些人都上了船,你就可以去领了。不过我建议你积攒多了再去领。超过十吨,装盐的木条箱子就不用花钱买了,送给你。” 刀疤男大喜,木条箱子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他急忙拱手称谢,小心翼翼地将条子贴身放好。这笔钱省下来,可以塞自己的腰包。 流民远远地看着,刀疤男谄媚的样子让他们有些意外。这一路上刀疤男可是很凶的。 董二牛猜测,给刀疤男纸条的那个人,官职更大。 刀疤男装好纸条,走过来喝道:“来,跟我来!” 带着流民,刀疤男直接去了码头,开条的那个人在最前面引路。 很快,众人来到了一艘客船的旁边,已经搭好了跳板。 刀疤男道:“都上船,去卸货!” 流民听到还要干活,都暗自抱怨,但是刀疤男要求老人、孩子都要上船。 “力气小就少拿点,我们这里不养闲人。” 刀疤男没有上船,穿上有水手引领流民,直奔船舱。 看着流民都上了船,刀疤男才疑惑道:“这些人,直接捆来不省事?干嘛要哄着?” 一个水手在一旁回道:“我们执行长大人说了,这些人以后就是海右的人,是我们自己人。自己人嘛,自然不能太粗鲁了。” ~ 当流民进了一个舱室,水手在外面将门反锁上了。 流民这才发觉情形不对,但是为时已晚。有壮实的汉子上前拉门,却发现门上都包了铁皮,在外面上了锁。 流民纷纷大喊大叫,有的开始大骂,胆小的已经哭起来。 门外的水手喝道:“都老老实实呆着吧。看到里面的包裹了吗?一个一个,不许多拿。” 流民看着周围摞起来的白色包裹,迟疑了一下。 董二牛站在边上,随后拿了两个,自己一个,妹妹一个。 既然出不去了,就先把自己的东西拿好。 就像上次在广宁门外找面饼,他的动作让流民们都醒悟过来,哄抢起包裹。 总有人想多拿多占,斗殴没有悬念地开始了。 ~ 董二牛不管他们的哄闹,领着妹妹躲在一个角落,打开包裹看了看,一个薄毯子,一个钢制的水杯,一双筷子,两张干面饼,仅此而已。 第173章 以人换盐(2) 金州府的衙门,知府黄羽从少海回来之后,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尝尝看向大堂门口。 终于,一天清晨,一个衙役大步跑进来,“大人,船来了!” 金羽急忙站起身,三步并做两步,大步朝外走,“快!备马!去码头!” 当金羽快马跑到码头,流民已经下船了。 这是第一批流民,客船足足拉了三百多人来,董二牛兄妹,还有他们的族人就在这艘船上。 流民下了船,依然惊魂未定,不知道这是哪里。 码头有持刀的军人把守,流民不敢妄动。 金州府的一个文书正在给他们讲解事由:“……这里是金州,……有地种,有工做……” 文书讲的很兴奋,流民听的很迷茫。 金羽将马缰绳甩给衙役,大步走了过去。 文书急忙施礼:“大人!” 流民看一个穿着官服的人走过来,目光都汇聚了过来。 金羽大声道:“这里是金州,海右的金州,不是周朝的金州。这里在山海关外。免费给你们地,给你们耕牛,给你们农具,以后就在这安心过日子!” 顺着金羽的手势,士兵让出一个空挡,流民看到不远处圈了不少耕牛。 董二牛心道,怪不得刚才听到了牛叫。 金羽指着牛群,说道:“看到了吗?一户一只耕牛!免费的,送给你们!” 流民兴奋了,耕牛可是那个时代的重资产,有了一头耕牛,就像后世家里有了一辆高档轿车一般。 流民乱了,朝耕牛的方向挤。 衙役大喝:“不许挤,排队,登记!之后才能领耕牛!” 五个文书早已经摆好案子,流民排成五个队伍,当即登记造册。 金羽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虽然只有三百人,但是这只是个开始,相信后面会有更多的人来。三千人,三万人,……,要是能来三十万就好了…… 金羽越想越开心。 流民登记后,马上被衙役带过去,领取农具、耕牛。田契需要分了地之后再发。 流民的队伍在不断缩短。 “叫什么名字?”文书问道。 “董二牛。”董二牛回道。 “你还有个哥哥叫董大牛?” “俺就是老大,这是俺妹,她叫董小花。俺们家只有俺们两个了。” “那怎么叫二牛,不该叫大牛吗?”文书疑惑道。 “听大人说,俺娘生俺的时候,门前有两头牛走过去。” 周边的流民都笑了。 金羽也被这个少年吸引了,走了过来,问道:“今年多大了?” “俺十六岁了!” 二大爷在后面轻轻拍了他一巴掌,“臭小子,要说‘回大人’!” 二大爷冲金羽陪着笑,拱手道:“大人,这孩子乡下长大的,没见过您这么大官,不懂礼,您宽恕则个!” 金羽笑着摆摆手:“老人家,没关系的。” 董二牛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金羽看董二牛的个头,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干瘦黝黑。竟然带着妹妹千里逃荒,金羽暗自称奇。 “董二牛,你这么小的年纪,领了耕牛也没法种啊。”金羽问道。 董二牛以为金羽不想给他,急忙道:“俺能种,俺在家就跟着爹娘种地。” 说着,他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周围的流民都沉默了,这孩子太小,大老爷要是说不给他耕牛,只怕就真的没有了。 二大爷陪着笑,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这孩子虽然小,但是能吃苦,也很能干,您看……” 金羽笑道:“地给你,农具给你,耕牛也给你。我们金州说话算话!虽然你小,但是你和你妹妹也是一户。” 董二牛长吁了一口气,吓死了,以为不给了呢。 众人都有些羡慕地看着董二牛,这么小的年纪就有了这么一大笔财产。刚才有文书说,按人头分地,一个人分二十亩地,都是上田。。 金羽对董二牛道:“二牛,你不如请族人种你家的地,你带着妹妹来城里打工。” “大人,那俺能做什么工?”董二牛问道。 “去养马场吧,跟着兽医,从学徒开始干,既是门手艺,又能有点收入。”金羽建议道。 “能带着俺妹妹吗?”董二牛看着妹妹。 妹妹董小花紧紧地牵着他的手,偎依在他身边。 “你妹妹多大?”金羽问道。 “七岁。” “那你去养马场,你妹妹白天去学堂上学。”金羽道。 “俺的工钱够支付学费吗?”董二牛问道。 金羽笑了,这么个小人儿,考虑问题倒是周全,“不要学费,都是衙门出钱。里面有不少女童在里面学习,你妹妹去了,可以认识不少朋友。” 董二牛学着二大爷的样子,胡乱拱手道:“谢大人!” 金羽走过去,教导他如何拱手,如何致谢。 文书早已经将金羽的去向标注清楚。 ~ 金羽并没有让作坊的老板今天来招人,那样场面会更乱。 中原的百姓,没有土地、耕牛更吸引他们了。 作坊要人?养马场扩大也要人? 不急,等这些人安顿下来,看到了好日子的希望,他们自己会出来找工做的。尤其是年轻人,有更赚钱的工作,谁留在家里种地? 当一个年轻人拿着丰厚的工钱回家的时候,相信他们一个村子的年轻人的心都会长草。 ~ 流民的登记很快就到了尾声,他们已经牵着耕牛、扛着农具,按照分好的村长,在衙役的带领下,向远处走去。 有衙役大喊道:“大人,又有一艘船来了!” ~ 北平城的广宁门外,每天都有商队来招人,雇佣的理由已经不是运货去关外。运货竟然老少都要,这很容易招来流民的质疑。 现在都是作坊要人,无一例外,这些作坊都在京城的北面。 只有极少一部分流民在京城扎下了根,大部分流民都被转到津门,骗上船,运到了金州。 京城有工做,有饭吃的消息,犹如长了翅膀,飞向秦、晋两省,这其中自然不乏这两省官员的推波助澜。 流民大量涌向北平城外,又大量被大商家“雇”走。 秦、晋两省流民减少,暴乱的次数明显在下降。 石厚率先命人在广宁门外搭起了帐篷,成了一个固定的招人的点。 其他商家有样学样,也跟着搭建了招工点。 流民到了京城,就安心等着上工。广宁门外也很平静,京兆府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一些。 贩卖私盐的商家得了利益,官员们的治下保持了安宁,众人都很默契地闷声大发财,没人告诉高高在上的关训。 ~ 只是用这些流民,就能换来大量的盐,对于私盐贩子来说,简直是一本万利的生意,连带着京城的盐价都跌了不少。 之前没有私盐渠道的权贵,这次得了风声,也很快参与进来。 一百个流民就是一吨盐。吨是海右特有的度量单位,据说大约是一千斤。 一百个泥腿子,还不论老幼,就值一千斤盐,一千个流民就是一万斤盐。 北平的权贵第一次发觉流民是这么可爱。 海右的土地莫非能长出来盐?这海右是傻了,还是疯了? 他们不管海右是傻,还是疯,因为他们已经和疯没什么两样了。 他们派出了几乎全部的家丁、健妇,让他们往来京城和津门,运流民过去,运私盐回来,或者直接将私盐通过各种渠道卖出去。 有不少人权贵之家已经变得有些冷清,夫人小姐们甚至要自己做点家务,因为仆人几乎都被派出去了。 皇朝的官员第一次不再害怕流民,反而担心流民太少了,他们现在只担心怎么把盐从津门运走。现在京城的各种车辆、牲口的价格飞涨。 私盐贩子现在即使去了海右,也运不来盐,因为盐都被用来换人了。 ~ 京营的大都督贾敬将一个精美的官窑茶杯摔在了地上,“胡闹!” 几个丫鬟低头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他的妻子却老神在在,坐在一旁斜了他一眼。 贾敬晚上要出门,结果发现自己的马竟然没有喂,也没人梳理。战马很娇贵,需要专人喂养,喂精料,勤梳洗,不骑的时候还要遛马。 现在府里的下人竟然如此懈怠了吗? 贾敬派人去叫马夫,结果马夫出去了。被夫人派了出去。派去干嘛了? 妻子理直气壮地回道:“当然是运流民去津门啦,你不知道现在津门可以用流民换食盐?” 贾敬当然知道,可是这种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私底下放开手脚去做,官面上还要装糊涂的。 “一点蝇头小利,能比得上我这战马?我这匹马可是有汗血宝马的血统!”贾敬嗤笑道。 他的妻子冷笑道:“蝇头小利,一百个流民,活的,在津门能换一千斤的盐!” 贾敬大吃一惊:“这么多?海右哪来这么多盐?” “你管他哪来的盐?老娘一手交人,他一手交盐,这就够了。”他的妻子丝毫没给他好脸。 妻子的态度很嚣张,贾敬没有丝毫不满,谁让她姓关,是关训的远房侄女呢。 “流民这么多,一时也抓不清,细水长流吧,家里的仆人还是多留几个,该有的体面还是要维持的。”贾敬苦口婆心地劝道。 关夫人却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想这么累啊?每天算账累的我眼都快瞎了!还不是海右出了新规定,他们换的流民,超过了十万人之后,就只能一百人换三百斤食盐了。你说不抓紧行吗?!” 贾敬楞了,“还能这样?一下子少一大半,是要抓紧!夫人,要不我从京营调一批老兵给你,绝对忠诚可靠。” 关夫人的脸上方才有了喜色,“这还差不多。那妾身把你的马夫撤回来。让你的兵自己带车子,现在运盐的车子很缺,咱们盐还有不少堆在口外的货栈里。” “我和可汗的左贤王交好,不如我修书一封,你让下人将盐直接销往草原好了。”贾敬说道。 关夫人笑颜如花,捏着贾敬的肩膀,“哎吆,老爷今天竟然能考虑家里的钱了,真不容易!” 贾敬干笑几声,有些担忧地说道,“动静闹这么大,皇城司会不会告一状?” 关夫人冷笑道:“告?你是说那个新上来的朱方?他拿什么告?他的正妻死了,现在是一个如夫人管账,这个狐媚子恨不得将皇城司的兵都给她运盐,就他家换的盐最多!” “这也行?”贾敬有些惊讶,看来自己还是保守了。 关夫人猛拍一下他的肩膀:“哼!就你胆小!他们直接让皇城司的兵去叫广宁门外叫人,说是官府雇佣,那些流民敢不听话?他们只能乖乖地跟着走!哪像咱们,还得编造理由,小心哄着,路上得给一口吃的,还得请几个郎中在路上候着,唯恐他们死一个,那可是盐啊!” 贾敬思虑片刻,说道:“那你约朱大人家的那位如夫人,好好谈谈,可以合作一下。” 关夫人疑惑道:“怎么合作?那个狐媚子,手段太狠了!” “这样下去,流民迟早被几家瓜分了,剩余的只能跟着喝点汤。既然这样,不如咱们联合几家实力强大的,早点确定一下份额。”贾敬道。 关夫人想了想,又猛拍一下贾敬的肩膀。她身宽体胖,手也肥厚,将贾敬拍的一哆嗦。 “你说的不错,那就妾身出面好了,叫上朱大人的小妾,再叫上真阳郡主,永平侯的妻妹……”关夫人连说了几个人名。 贾敬琢磨了一下,又增减了几个。 关夫人一扬手帕,“好吧,那你赶紧出门吧。妾身去盘算一下,派下人去各家送个请帖。” ~ 关训最近的心情一直很好,丰台大营上了奏折,企图从他们的防线东去津门的流民,都被驱散了。 秦省、晋省巡抚都上了折子,在他们的励精图治下,流民逐渐安定下来,暴乱的次数、人数都在直线下降。 官员很勤勉,地方很安静,这让关训的心情一直很轻松。 关训不知道,丰台大营提督的家人也在走私海右的盐,正在忙着运送流民换来食盐。秦、晋、冀等周边省份的官员、士绅也闻风而动。他们甚至直接从当地带着流民去津门的港口。 皇城司每日呈递的物价表,关训看到食盐的价格在逐渐走低。 关训很高兴,食盐关系到千家万户,价格低了,百姓得了实惠,自然会感念皇帝,皇朝的统治会更稳固。 第174章 南北媾和? 北平皇城,摄政王关训召见了大理寺卿文宪。 “文卿,据说你还有个本家哥哥,在金陵为官?” 文宪心里一哆嗦,噗通跪倒:“王爷明鉴,臣和伪南朝的官员素无往来。文敬虽然和臣同宗,但是素无往来。” 在敌对国有同宗同族的人,这在乱世很常见,押宝嘛,总不能将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每个势力都放一个俊彦,任何一个势力成功了,家族都屹立不倒。 但是如果当权者忌讳,这就是一个收拾手下的借口。 文宪和文敬虽然同族,但是文敬是族长一房的,文宪却是旁支。 文宪中了进士之后,文敬一系曾力图缓和关系,但是文宪已经将父母接走,远离了文家庄。 关训和颜悦色道,“文卿,不要紧张。既然文敬和你同族,这有一个差使正适合你去做。” “请王爷明示。” “本王决定,派出使者,出使南朝。文敬可是南朝的工部尚书,进入内阁的呼声很高。你去了之后,至少有个熟人可以联络。”关训说道。 文宪吃了一惊,南北两个皇朝都自称是周朝,继承了大周朝的正朔。虽然现在南北已经停战,但是双方依然是敌对的关系。 派使者,还是第一次。 文宪问道:“王爷,那如何称呼伪朝皇帝?” “既然派使者,本王自然希望互相承认。我们认可南朝是皇帝,希望南朝也认可我们的皇帝。”关训说道。 之前南北双方互相攻讦,大骂对方是窃国的奸贼,是伪朝,自己才是正朔。 关训的这个弯转的有些大,文宪伏在地上,半晌无语。 文宪担心万一事情公开了,被同僚攻击。政治斗争残酷无情,一旦被扣上私通敌国,卖国求荣的帽子,他就彻底完了。 即使日后平反,他的骨头都该烂了。 关训见他迟疑,知道他的顾虑,便道:“你以大理寺卿的身份去,并不合适。本王已经奏请皇上,升你为礼部尚书。” 礼部尚书是一个清贵的位置,是帝国真正的重臣,日后基本上会进入内阁。 去年,关训重设内阁,礼部尚书已经入阁成了次辅。 文宪急忙拜谢:“臣谢王爷圣恩!王爷千岁!” 关训摆摆手:“你做事比较稳妥,也该向上挪一步了。” 官已经升了,文宪自然要接下出使南朝的重任,不然就是不识抬举,后果很严重。 文宪立刻摆正心态,问道:“王爷,这次出使,最终目的是什么?” “南北联合,夹击海右!”关训阴沉地说道。 ~ 方鳌打着是方琴的舅舅的旗号,在巨城买了一个院子。 可是,他却发现,并没有人愿意和他来往。 帖子撒出去不少,真佛一个没见到。愿意和他见面,都是想巴结燕飞的。就是这样的人,见了方鳌几次,就知道方鳌和燕飞离的很远,也不和她来往了。 一日,天气炎热,方鳌喝着冰镇的酸梅汁,一点也不想动。 管家从外面走了进来,汗浸透了他的衣服,脸晒的红彤彤的。 方鳌陪着笑,急忙让丫鬟给管家上了一杯酸梅汁。 管家结果酸梅汁,几口喝了下去。 自进了门,管家的脸色就很难看,方鳌站在一旁陪着小心。 不知道的还以为方鳌是下人。 管家将被子交给丫鬟,冷冷地问道:“方鳌,你很会享受啊?也不出去跑跑了。你以为给你钱,真是让你养老来的吗?” 方鳌打了一个激灵,金陵皇城司的诏狱,他进来一次,就再也不想进了。 不知道犯了什么错,他就被抓进了皇城司,什么也不审,上来就是一顿毒打。 好歹也是皇帝的小舅子,被打的鬼哭狼嚎,一条老命差点交代了。 打完了,才告诉他,他的外甥女在海右嫁给了一个军官,让他来刺探军情。 方鳌就是一个公子哥,哪遭过这罪,当即就满口答应,只求出了诏狱。 就这样,皇城司殴打他的千户化名方富贵,充当他的管家,他们一起来了少海。 对外,方鳌是主子,可是在家里他一点地位都没有,连丫鬟都是皇城司的人。 方富贵瞥了他一眼:“你说你好歹也是见过市面的,怎么这么废物?这么多天,一点进展都没有!就是一头猪也该有点收获了!” 方鳌早已经习惯了辱骂,陪着笑解释道:“我那外甥女不见我啊,我真的每天都去她府上。” 方富贵鄙夷道:“连你亲外甥女都不待见你,你说,你这人品真够烂的啊!” 方鳌不敢顶嘴,只好转移话题:“不过,我认识了肖磊。” “肖磊?他是谁?把话说清楚了!”方富贵不满地呵斥道。 “肖磊是少海大学冶金学院的大二的学生,他是田禹的大徒弟。”方鳌急忙回道。 方富贵想起来了,田禹只收过两个徒弟,一个叫肖磊,一个肖泽。肖泽去了水师,肖磊一直下落不明,原来是上大学了。 方富贵皱眉道:“你找一个孩子有用吗?” “他还在一个少海第一钢铁厂当技术员。”方鳌回道。 方富贵眼睛一亮,“你确定?” 见方富贵感兴趣,方鳌知道自己赌对了,连忙道:“确定!确定!” 方富贵坐在椅子上,思考起来。海右的炼钢技术,是皇帝志在必得的。也是他们这次来海右的最核心的目标。 有的钢,就有了更好的武器。 现在南北周用的都是百炼钢,生产时间长、花销大。据传闻海右生产钢,成本和铁差不多。 从海右装备的武器来看,传闻不假。一般的战刀,只有刀刃只钢,而海右,整把刀都是钢。 据海右自己说,这种刀随时都可以生产,一周的产量峰值是一百七十万把。 奢侈!简直是穷奢极欲! 方鳌站在一旁,一动也不敢动,唯恐打扰了方富贵的思绪。 良久,方富贵才抬起眼皮,扫了眼方鳌:“还行,好好干!好好哄孩子高兴,拿到冶钢的技术,你就是大功一件。陛下说了,绝不吝啬爵位。” 其实,他不过是个千户,何曾见过皇帝,不过是上司交代的任务罢了。 方鳌急忙点头答应。 “你去,再去求见你外甥女。”方富贵淡淡地说道。 “现……现在?”方鳌楞了,看看外头,日悬中天,骄阳似火。 “怎么?不想去?”方富贵扫了他一眼,揉搓着大手,不紧不慢地问道。 “去,怎么会不想去,我,我现在就去。”方鳌急忙回道,唯恐回复慢了,再次挨打。 方富贵挥挥手,想撵一只苍蝇,将方鳌赶出了门。 第175章 刺探 方鳌顶着毒辣的日头,再次来到了燕飞府上求见。 他以为不过是走个过场,依然被委婉地拒绝。 方鳌端着茶杯,却一点喝茶的心思都没有。 看到进去传话的仆妇来了,方鳌站起身,该走了,肯定又是被拒绝了。 “走吧,夫人在花厅等着你呢。”仆妇说道。 方鳌起身就要离去,身子突然僵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看向仆妇。 没想到仆妇侧身让出路,伸手客气道:“老爷,您前面请!” 方鳌很高兴,以为外甥女终于回心转意了。 其实,不过是方琴今天孕吐的厉害。考虑到方鳌最近每天都来府上求见,她也决定让方鳌死心。 方鳌第一次来求见,方琴本来说要见的,可是当她在厅门口看到了方鳌,就没来由地恶心,转身就走了。 自此,她一直拒绝见方鳌。 她一直认为,方家这兄弟二人,是导致母亲病逝的直接凶手。 ~ 方琴坐在正中,春茶伺立在侧。其他仆妇丫鬟都被赶到了厅外。 方鳌走进去,一眼就认出了方琴,虽然方琴脱去了少女的青涩,成熟了很多,右手很自然地放在小腹部。 方鳌作势下跪,脸上挂着笑,“见过公主殿下!” 方琴冷声喝道:“这是个骗子,给我打出去!” 厅外早有两个健妇走进来,一人抓住方鳌的一条胳膊,像拎个鸡仔。 方鳌见方琴拉着脸,杏眼射出寒光,他知道外甥女是来真的了,急忙收起了嬉皮笑脸,“我是你舅舅,琴儿,我是你舅舅!” 方琴才挥挥手,健妇将方鳌扔在地上,走了出去。 “再乱喊乱叫,就乱棍打出去!”方琴冷声道。 她对外婆家的两个舅舅可是一点敬意都没有。母妃是怎么死的,真相一直压在她的心里。 当场就是两个舅舅在外为非作歹,还打着母妃的旗号,结果被太子误会,多次被太子责骂。甚至被皇后叫进宫训斥。 母妃因此常暗自垂泪,终于抑郁而死。 方鳌一骨碌爬起来,点头哈腰道:“是,是,不乱喊,不乱喊,琴儿你怎么说,舅舅就怎么办。” “你来干什么?”方琴直接问道。 “来少海定居。”方鳌老老实实地回道。 方琴皱起了眉头,“真的?” “真的!比金子还真!” “爵位不要了?”方琴问道。 方鳌是长子,兴安伯死后,他可以减等袭爵。 方鳌吭吭哧哧道:“皇上不喜欢我和你二舅,已经放出话,最多让我袭一个威远将军的爵位。” “威远将军,也比白身好吧?”方琴问道。 她很清楚两个舅舅是什么东西,怎么可能甘心放弃。 方鳌解释道:“需要袭爵的时候,我可以回去。在此之前,我可以先在外赚点钱。我今年都五十多了,得给后人留点家业。” “记住,在海右的任何地方,不许打我的旗号,不许打燕飞的旗号。一旦被我听到你打着我和燕飞的旗号为非作歹,我就让人将你把你捆在石头上,扔进大海!”说完,方琴起身走了,在丫鬟的簇拥下,转眼消失在屏风后。 方鳌还想说什么,可是方琴的身影都看不见了,他只好失望地走了出去。 两旁的仆人都看着地面,木雕泥塑一般。 既然女主人不喜欢这个亲戚,仆人们自然不会上杆子巴结。 方鳌摇摇头,自己原路走了出去。 ~ 方鳌还不知道,之所以海右的官员、富豪都不待见他,是因为方琴早就宴请了不少官员富豪的女眷,在宴席上,方琴公开说明,方鳌虽然是远亲,但无论是她,还是燕飞,都是不认的。 凡是方鳌打着他们夫妇旗号做的事情,他们都不认。今天说清楚了,以后各位还要和方鳌来往,那产后的后果各位自己负责。 方琴话的很清楚,在做的都是人精,回去之后自然给家里主事的人说了。 自此,方鳌在海右虽然来去自由,却一直无法结交海右的上层,更别提刺探情报。 ~ 出了燕飞的府邸,方鳌终于有了一点收获,就是外甥女根本不待见他,从这里休想的到一丝一毫的情报。 他决定继续从肖磊那里下手。 他让马车直接去了少海大学,在西门外的一个茶楼坐了一个下午。他估摸到了晚饭时间,才起身去了附近一个酒楼,打发仆人去学校请肖磊来吃饭。 肖磊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方鳌常请他吃饭,但是毕竟是方琴姑姑的舅舅,他必须给面子。 肖磊刚放学,就被仆人撞见了,当即背着书包跟着来了。 “舅姥爷!”肖磊拱手见礼。 “好,好,快坐,快坐!”方鳌客气道,急忙让小二上酒菜。 方鳌陪着小心,看肖磊吃了大半饱,才问道:“孩子啊,听说你是学治金的?” “冶金,冶,比‘治’少了一点。”肖磊纠正道。 方鳌尴尬道:“哦,是我记错了。那这个冶金,和炼钢有关系吗?” “有啊,炼钢只是冶金的一个很小的部分。” “哦,我啊,以后打算开个钢厂,你能给我说说,其中的关窍吗?”方鳌问道,“当然啦,要是不方便就算了。” 肖磊毕竟太年轻,对方鳌没什么防备,当即回道:“炼钢就需要高炉。” “高炉?那什么东西?一种炉子吗?” “是啊,是用耐火砖砌成的。” “耐火砖?” “还有专门的鼓风室,要给空气你加热。” “鼓风室?给空气加热?”这一连串的术语,让方鳌彻底晕了,他感觉打一晚上麻将也没现在这么晕眩。 看到方鳌迷糊的样子,肖磊笑了,“舅姥爷,这些都是专业的知识。您要是开钢厂,直接招聘技术员好了。” 方鳌迷迷糊糊地猛点头:“对,对,招……” “呃,不对,我自己开厂,自然要对技术上通透才行,不然下面的人忽悠我怎么办?”方鳌突然想起自己的任务,必须了解炼钢的诀窍。 有了这个诀窍,自己就可以顺利回金陵,到时候皇帝赏赐爵位,自己吃香的喝辣的,不必要在这看人脸色,还整日提心吊胆。 肖磊笑道:“那改日我整理一下,给您一个材料,将炼钢的前后解释清楚。” 肖磊突然想起一件事,说道:“哦,对了,在海右开钢厂,必须向政府申报的,政府审核才能开。钢厂属于特种行业。” 方鳌又不是真开钢厂,当即糊弄道:“放心,我可是燕飞将军的舅舅,这点关窍还是能打通的。” 肖磊劝道:“海右不许给官吏送礼,您可别……” 方鳌摆摆手:“放心吧,不过是我外甥女打个招呼的事情。” ~ 方鳌即将得到炼钢的情报,心情大好。 肖磊晚上有课,匆匆忙忙回去了。 方鳌又留下多喝了几杯,夜色朦胧,他才趔趔趄趄地走出酒楼。 一辆马车停在酒楼前,一个穿着素色袍子的老人走下马车,他看到方鳌,有些意外。 方鳌也看到了他,“念太医?您也在这!” 方鳌来之前,皇城司就告诉他,念阔父女在海右。不过,他今天才见到念阔,之前他曾经打听了念府,去求见的时候,门房告诉他,念阔不在家。 方鳌以为念阔避而不见,之后就没去。 其实,是他冤枉了念阔。念阔现在是少海大学医学院的院长,还带了几个学生,在大学的时间更多。 念阔笑道:“方世兄!这是要回去?” 方鳌有些喝高了,胡乱点了下头。 念阔邀请道:“方世兄,不如去我府上喝杯清茶?” 方鳌很高兴,今日很顺当啊,肖磊答应给他整理炼钢的材料,念阔请他喝茶,开来要打开局面了。 他急忙点头答应:“那就打扰了!” 念阔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淡淡地笑道:“不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