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大教主》
第一章 恩怨
张永孝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第一次走进张家,是来见父亲最后一面的。
他本不愿来。这个所谓的“父亲”,头戴“亚洲赌圣”的高贵光环,却从来没有给自己的人生照进过一点点光亮。
“阿孝,不要怪他,他始终是你的父亲。”这虽然是母亲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可几年过去了,他才鼓起勇气踏进了张府位于太平山顶的大门。
赌圣的家,坐落于太平山尖的钻石庄园富人区。无论从地势还是从楼价看,都是整个香港的至高点。
近三十年来,作为“女王王冠上最璀璨的钻石”,钻石庄园一共只入住了三位业主:一位是香港本地商界教父李先生,另一位是在新时代被喻为“创业先师”的马老师。而最具传奇色彩的一位,就是叱咤黑白灰三界,有“胜天一点”之称的亚洲赌圣张志淳,也就是阿孝的亲生父亲。
区别于普通人对富爸爸的趋之若鹜,阿孝将与赌圣的关系视作耻辱。因此,二十多年来香港八卦记者都以为赌圣只有张元泰一位独子,从来也没有打扰过隐居在旺角闹市一个小书店里的阿孝。
“阿孝少爷”
张府的老管家旺叔打开大门,礼貌地欢迎阿孝。
“别这么叫我,你们少爷是耶鲁的高材生,可不是我这个小书贩……带我去见他吧。”
阿孝将两只无所适从的手插进牛仔裤兜,第一次到访的他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紧张。
张府的庭院混杂了中式古典和日式和风韵味,尤其是张志淳独居的松鹤堂外,一幅以白砂铺就的“太极山水图”,显示出浓厚的禅意。
“阿孝吧,欢迎你。”
一个穿着双排扣西装的白面男子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出房来。
这张脸阿孝太熟悉了,所有的报纸娱乐版每天都有他的消息——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赌圣的嫡子张元泰。
“见你爸还穿西装,不累吗?”面对兄弟的礼貌,阿孝并没有拿出家人的态度。
“遗产已经提前过户,从法律上说,这里已经是张先生的房产,他想穿什么都可以。”张元泰身后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子呛声回应。
阿孝也认得他,麦筑仁大律师,名义上是赌圣的“义子”,实际是服务了张家十多年的私人律师,看来眼下他已经有了新的主人。阿孝瞥见,“麦大状”手中抱着一摞文件,最上面文件的封面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遗嘱。
“mike,都是家人,不必如此。”张元泰冲阿孝露出了一个斯文的微笑,右手扶着阿孝的手臂说道:“医生说就这两天了,去好好陪陪他吧。”
不等阿孝答话,张元泰这个匆忙的孝子就带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松鹤堂。
“哇,有钱人就是不一样,拿了钱连亲爹也不管了……”阿孝嘟囔了一句,迈步走进了松鹤堂。
松鹤堂内,一位白发老者端坐在一张正圆形毛毯之上,周身被七盏长烛明灯环绕,其中一支长烛已经熄灭,上面还留着细细的余烟。
“孩子,你还是来了。”满头白发的张志淳先开了口,浑厚的男中音显得底气十足,饱满的脸颊上还透露着红红的血色,丝毫不像一个将死之人。
“你比我底气足多了!医生耍你吧……”阿孝的嘴角不自主地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也许是来之前把父亲的病想的太重了?无论如何,这丝欣慰之感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还记恨我吗?”赌圣一如既往的直截了当。
“爱过才有恨,我妈也许有。”阿孝收起了笑容,严肃的望着这个给了自己生命的男人。
“爱过才有恨……哈哈,想必爱我的人很多啊。”赌圣从容站起身。阿孝注意到,就在赌圣起身的一刹那,身下清气如劲风一般,将剩下的六盏长烛全部吹灭。而头顶灯光亮起,张志淳似乎一瞬间苍老了十岁,脸颊上的血色也已悄然散去。
“你这是中医疗法?”阿孝好奇的问道。
“七星祈禳之法,若成可延寿三年吧。不过刚刚元泰他们进屋不小心踏灭了一支,也是天意吧,我给你写的信都收到了吧。”
阿孝瞪大了眼睛,觉得眼前的老人可能是病虫入脑了,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这次来,主要还是因为赌圣那封情意绵绵的信打动了自己,这一点没法子否认。
“你知道的,我有亿万资产,我死以后,想要什么?”张志淳像阿拉丁神灯一样的问话,如同一盆凉水浇灭了阿孝心中刚刚萌发的亲情。
“钱?你以为我是看你死之前过来剜一块肉的?你知道不知道我小时候穷的连竹升面都吃不起,我妈打三份工供我念书,那个时候你怎么不出来补偿我们呢?你以为自己多伟大?头像印到港币上了吗!”
阿孝一怒之下踢翻了脚边的一支长烛,扭头就要离去。
“不重名利,果然随我。不过我从没那么想过你们,我请你来,就是来赎罪的。”
赌圣的声音明显较刚刚弱了一个层级,但仍然掷地有声,且饱含诚意。
阿孝听他要赎罪,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望着这个自己母亲爱了一生的男人。
“其实你妈怀了你之后,我是想给你妈一个名分的,但那时我功名心重,一心想着要和郑鸿天赌那场世纪之战,你可能也听说过,是元泰的外公当时助了我一臂之力,为了报恩,我才娶了她那被人强暴的女儿……”
“所以为了尽一份责任,就要放下另一份责任?借口!”阿孝正要为自己的母亲鸣不平,又想到什么,猛然说道:“那他……”
“对,元泰不是我的孩子。”
赌圣轻轻咳了两声,咬了一口冰块压压嗓子,可气息仍旧不禁有些紊乱。“他自己也不知道,但这丝毫不能弥补我对你和你母亲的愧疚。所以,抛开身外之物,我将最珍贵的财富留给了你。”
“算了吧,那些钱我一分也不要……”阿孝话没说完,赌圣右掌伸出,将松鹤堂房门震开,堂外白砂太极图正中间的一尊太湖石应声裂开,露出一个紫檀木匣,右手再一收,木匣像遥控似的飞向赌圣手中。
阿孝打开木匣,只见里面赫然躺着一本古籍,封面上写着“阳明诀”三个大字。
其实赌圣这气劈顽石和隔空取物两招亮相,已经颠覆了阿孝的世界观,再见到《阳心诀》,阿孝心里已经大致明白了什么是最珍贵的财富。
“《苹果日报》说你有特异功能,看来是真的……”
赌圣微微一笑,咳出了一口血痰,淡然说道:“世间练气之法无尽其数,凡人岂可与闻。六十年代,我护着这密法逃到香港九龙城寨,一边修炼一边历练,虽然只练到‘无极品’这最浅薄的一层功法,却也挣下了这万贯家财。你身上有我的元神元气,认真修炼,成就必然在我之上。”
“既然这么厉害,你继续修炼,不就不会死了吗?”阿孝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能练到‘生死品’确实可以跳出生死轮回,可惜那是与《阳心诀》互益的《阴灵咒》上所记载的功法,终我一生也没有找到此书。也许这天机就在你身上吧,到那时,让你母亲复生恐怕也不是一句空话。”
说完这些话,赌圣已经疲态尽露,后背重重的靠坐在一把太师椅上。
听到这密法竟然可以让母亲复生,阿孝不禁眼眶一红,终于流着眼泪说道:“到那天,我一定把你也带回人间。母亲总说,下辈子还想遇见你……”
赌圣也是真情流露,摆了摆手,怅然地说道:“我这一生三逆天道……已然不值得你救了。”一边说着,赌圣的嘴角已经渗出了鲜血。
“爸爸”
阿孝赶忙抱起父亲的头,边用袖子擦血迹边让父亲慢点说。
“好!好孩子!”听到阿孝叫了自己,赌圣欣慰大笑,不自主喷出了一口血。“不枉我用毕生真气提着元神见你一面,就是眼下气散人亡也是死而无憾了。”
赌圣说着,用尽浑身力量紧紧抓住了阿孝的手:“有三点你要记住,一是纸寿一千年,《阳心诀》全靠我张家历代真气所护,至刚至阳,千万不可遇水。二是要提防元泰,他生性狭隘,恐容不得你……”
阿孝哭着点头,他已经感觉到张志淳的四肢正在急速收缩,生命像花一样枯萎。
“最后一句,人间除了修炼,还有责任与爱,千万不要沉迷功法和功名,重走了我的老路……”
随着这句话说完,赌圣散去了最后一口气,一代神话就这样在亲人的怀中与世长辞,带走了一己之力“胜天一点”的英雄传说,带走了一代江湖人的恩恩怨怨,更带走了一个女人一生的痴情与爱恋。
只见赌圣周身真气散去,形成一阵清风涌向茫茫天际,转瞬间,太平山上空风起云涌,雷声四起,似虎啸龙吟一般震彻山谷。
阿孝顾不上悲伤,因为此时张元泰已经带着一群黑衣保镖赶到了松鹤堂门口。
“元少,就是他得不到遗产,一怒之下杀了义父!”麦筑仁指着阿孝,一边招呼身边的保镖前去捉人。身材魁梧的专业打手看着张元泰,等着主人的号令。
见张元泰仍在犹豫,麦筑仁连忙在他耳边说道:“他手里那个东西可能就是鉴定报告,传扬出去你可就什么都没了!”
其实哪里有什么鉴定报告,麦筑仁如此说,无非是想拿住张元泰得位不正的把柄,将来一步步要挟窃取赌圣遗产。
年轻气盛的张元泰一心保住自己继承人的地位,听到此话,连忙命手下冲向兄弟阿孝。
阿孝见黑衣打手袭来,抓紧《阳心诀》连滚带爬往屋外逃去,可没有几步被按倒在堂外的白砂地上。
元泰以胜利者的姿态走到阿孝身前,捡起了地上的《阳心诀》,随手翻了几下,顿时额头青筋四起。
“世人都说老头子有功夫,没想到这最精贵的东西竟然还是偷偷留给了你!你这野种,你配吗!”
妒气、怒气、怨气全部涌上张元泰的心头,激得他额头青筋四起,彻底死去了斯文伪善的面具,在头顶乌云和惊雷声映衬下,形同一只咆哮的野兽。
阿孝见张元泰一怒之下竟然要去撕毁《阳心诀》,体内元气迸发,竟然将几个彪形大汉一下震开,一跃而起抓住经书,和自己的兄弟扭打在一起。
在二人争执的同时,积郁多时的乌云里,像子弹般大小的雨点倾盆而下,重重地砸在《阳心诀》之上。雨滴落处瞬间真气溢出,二人只觉得真经愈发炽热烫手,可谁也不肯放手。
张元泰马上明白雨可毁经,顺势扳着阿孝的手臂将经书高举头顶,只见一道雷柱自天穹直击而落,如同一只张开巨口的雷龙将二人吞噬进一片雷光气场之中。二人只觉得周身天旋地转,却仍都死死抓着经书不放。
就在这时,经书遇水慢慢焚化,可是在张氏历代先祖的真气作用下,经书上的墨字竟然随着真气游走涌入二人肌肤,纸张在二人争夺的手中化作粉末。
就在经书最后一角焚尽之时,二人被巨大的离心力甩出气场,各自坠入了雷光笼罩的无尽深渊。
阿孝只觉得一股强力直冲后脑,当时就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阿孝疲惫地睁开了双眼,迷迷糊糊地见到一群头戴黄巾的人跪在自己身前,嘴中还不停地呼喊着口号。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第二章 穿越
阿孝如同宿醉般头痛欲裂。
我在哪?他们是谁?脑袋上怎么都带着黄头巾?
阿孝本想按揉下自己的太阳穴,却看到了爬满右臂黑色文字。
是《阳心诀》!
阿孝想起了刚刚自己和元泰的遭遇,看来祖传的《阳心诀》顺着张家历代先祖的真气渗入了自己的皮肤。
“大哥,你的身体……”阿孝见到,一个中年人模样的人赶到自己身边,关切的望着自己,他身后还有一个小道童,双手捧着一卷打开的黄娟卷轴,上面书写着四个大字——太平要术。
阿孝环视四周,发现自己正跪坐在一个高耸祭坛之上,坛下“天公将军”的大纛在黑云间迎风飘扬,一群头戴黄巾的人手持镰刀、铁锤和钢叉,跪倒在地。看得出,这些人刚刚经历了战火,身上还留着箭矢和兵戈划破的痕迹。
“你是?这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时候?”阿孝问眼前这个人。
“大哥难道神功大成脱胎换骨了?这里是甲子年九月的广宗城啊,我是张梁!你是咱们太平教的天公将军啊!”
张梁……天公将军……甲子年……
阿孝只觉得这个叫张梁的人在旁边太呱噪了,随手一推,竟然以一股气波将张梁震开三丈远。
然而张梁却不怒反喜,还高喊:“神功现世!”台下众人听此话,全都磕头如捣蒜,山呼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口号。
“我顶你个肺!竟然穿越了!”永孝的心里猛然惊醒。
原来兄弟二人在争抢《阳心诀》时,被闪电一下子带回了东汉末年三国乱世,阿孝也阴差阳错地穿越到了黄巾军首领张角的身上!
阿孝闲来无事就喜欢读《三国演义》,上上下下读了不止五六遍。黄巾起义作为开篇的章节,每一个字他都印在心里——张梁口中的“甲子年”,正是东汉灵帝时期的光和七年。这一年二月张角起兵,九月就病死在巨鹿郡广宗县,轰轰烈烈的黄巾起义也在年内被皇甫嵩、朱俊等人剿灭。
眼下正是九月,看来自己穿不逢时,竟然降生在张角人生和黄巾起义的“至暗时刻”。
“大哥,皇甫嵩的先锋,冀州刺史王芬的大军已经攻进内城了!兄弟们老老少少全都上了!”
永孝登高远望,只见一群身穿黑甲的士兵手持长戟杀进城中,见人变砍,即便是老弱妇孺都不放过。
惊魂未定的阿孝只觉得身体中血气上涌,似乎有无限力量汇聚丹田,无论是妇孺啼哭还是鼙鼓峥嵘,全都一股脑冲进了自己的脑海,胸口似有一团火要炸开。
人群中,一个已经杀红眼的官军见到祭坛上的阿孝,兴奋地吼道:
“诛匪首者赏万金,封关内侯!”
张梁见势不妙,也拔出长剑和涌上祭坛的官兵缠斗起来,信众们也群情激愤,高呼着“护卫天师!”挡在了自己身前。
然而在训练有素的官军面前,黄巾军不过是一群贫农和流民组成的乌合之众,农民的镰刀更抵不过奇兵的马刀,阿孝只能眼睁睁看着陌生的信众们在自己身前任人宰割。
顷刻间,刚刚那个带头的将军一剑将一个壮汉的首级削掉,踩着死者倒下的躯体,从人群中一跃而起,剑锋所指正是席地而坐的阿孝。就在剑尖逼近永孝身体的一刹那,身后那个捧着《太平要术》的道童赫然扑到阿孝身前,挡住了这刺向心脏的致命一击。
“天师,爹爹说你是穷人的救世主,要让弟弟妹妹们过上好日子……”
孩子的一句话让阿孝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那个为了让自己过上好日子最终累死的女人。愤怒形成的真气外溢于阿孝的周身,他攥紧了道童手中的《太平要术》,用凌厉的眼神死死盯住了眼前的敌人,只见他身上的《阳心诀》似乎与《太平要术》起了化学反应一样,散发出紫电金光。
“啊!”
阿孝的全部悲愤之气化作一声长啸直冲云霄,在那将军第二剑刺中他身体的一刹那,空中惊雷炸起,飞卷的的狂风将“黄天当立”的席卷至空中,就像解除了广宗城上空的封印符咒一样,顿时天地震颤,紧接着数道闪电如同万马奔腾直落地面。
在这天威神力面前,祭坛上的官军根本来不及逃跑,就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全部化为焦炭,那攻击阿孝的将军更是瞬间化为了齑粉。
此时汉军已经全部配备了铁制军备,这本来是官军的极大优势,此刻却成了一道催命符,助力那数道电龙在千军万马中飞旋狂舞,将数万官军席卷在地。
陷入疯狂的阿孝已经失去了意识,就像是天神降世,肆意地在大地上宣泄着自己的愤怒,给予罪人们末世的审判,甚至连城内的黄巾军也不同程度地受到了落雷的打击。
数万城外官军在亲眼见到张角“落雷”神迹后,全都已经无心恋战,高呼着“妖术!有鬼!”,狼狈地四散逃遁。
在城外中军督战的冀州刺史王芬是被誉为汉末“八厨”的名士,素来不信鬼神之说,见此情景还当是城中陷阱,一声令下命所有预备队全部投入攻城战,并通过斩杀逃兵初步止住了溃势。
但就在此时,一支头戴黄巾的人马竟然从官军背后的曲阳方向杀来。只见为首之人身骑一头大黑牛,虽然赤膊上身,但结实的肌肉却如同铁甲一般抵挡了飞来的箭矢,仰着黑牛的巨大牛角和手中长镰在王芬的中军帐内横冲直撞,身后一杆“地公将军”的大旗迎风招展,高声唱道:
“雒阳朝廷百万军,竟无一人是男儿!”
“是二哥从曲阳杀来了!”随着张梁一声惊呼,所有人看清,来将正是从与广宗成掎角之势的曲阳城杀来的“地公将军”张宝。
在黄巾军的前后夹击下,王芬再也无力回天,在十余骑亲兵的护卫下狼狈地向西南方向逃去,宣告着黄巾军取得了这场“广宗保卫战”的彻底胜利。
望着敌军远遁的身影,散去怒气的阿孝如同被掏空了一般,疲惫地瘫坐在祭坛之上,右手紧紧抓着那个替自己挡剑的孩子。
同样在惊雷过后,阴郁的天空中雨水倾盆而下,无情地冲刷着广宗城遍地的血污,以及阿孝脸上澎湃的眼泪。
这是母亲去世后,他第一次痛哭。
这个孩子就和他母亲一样,明明将自己视为“生的希望”,却为了自己慷慨赴死。
而高高的祭坛下,数万教众也为了自己惨死在官军的屠刀之下。
阿孝不是这个时代的诸侯,不相信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鬼话,这些人为救自己而死,也将救天下的重任留给了自己。
这是一分期待,更是一份责任。雨水可以带走他身上的血迹和泪痕,却永远无法洗刷这份责任的重量。
“这天下,好重啊……”阿孝左手捂住了自己痛哭双眼,任凭滂沱大雨洗涤着自己的灵魂。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雨过天晴,阳光洒在广宗城内,胜利的欢呼声响彻每一个角落。上万名信众全部拜服在祭坛之下,口中诵念着经文,歌颂着刚刚亲眼见证的奇迹。
信众们见到,经历了大雨洗礼的教主,重新站立在了祭坛的顶端。
“反正两千年后的那边也没什么眷恋的了”阿孝心中默念着,举起右手轻轻捶了捶胸口向天默念——从今天起,张永孝死了,我将作为张角终结这个乱世了!
新生的张角释然地想着,终于站起身,向台下的信众们做了一个伟人挥手的姿势,作为他在这个时代的正式亮相。
与此同时,在距离巨鹿郡千里之外的豫州之西,颖阴县南的一个茅草庐内,重病昏迷十多天的荀泰睁开了眼睛。
迷迷糊糊的荀泰费力地从床上坐起身,皱着眉头扫视着家徒四壁的房间。
听到荀泰起身的动静,一个相貌平平、衣着朴素的女子推开了破旧的房门。
“郎君你醒了,正好把这碗药喝了……郎君!你的脸怎么了!”那女子惊吓间打翻了手中的药,急忙跑到荀泰身边,用手不住地抚摸着荀泰的脸。
荀泰对眼前陌生女子一惊一乍的表现感到十分厌恶,一把将那女子推到在地,拿起铜镜照向自己的脸……
“fuck!我怎么到古代了!还有我张元泰怎么成了满脸黑斑的丑八怪!”
第三章 突围
胜利的祥云并没有在广宗的上空驻留太久。
张宝合兵后,原本与广宗成犄角之势的曲阳陷落,北中郎将皇甫嵩联络了北面中山郡和东面安平郡两郡士族,对广宗的黄巾本部形成了合围之势。
根据现有的情报,西进与盘桓在常山郡的张燕黑山营会师,成了张角等人的唯一选择。
而为了掩护主力成功突围,三人商定,必须安排一队人马向东佯攻,造成黄巾主力企图西进的假象,为主力成功进入常山地界争取宝贵的战略时机。
但这东面佯攻的兄弟如何撤退,成了摆在三人面前的难题。
“接着往西边跑啊!”张宝兴奋提议着。
“那样会将所有官军引到西边,佯攻之计就白费了。”张角摇摇头,否决了地公将军的妙计。
“南面是从豫州北上的皇甫嵩,要不向东或者向北?”张宝用手指向了地图上巨鹿之北的中山和东面的安平两郡。
“赤帝刚刚解了党锢之禁,中山和安平广聚河北豪族,私兵部曲甚重,往那去简直是自投罗网啊。”张梁轻轻将张宝的手指抬起。赤帝本来指炎帝,但是在张梁这里指的是代表火德的大汉天子刘宏。当然,这也蕴含着黄帝战胜炎帝的意思。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张角在地图上沿着巨鹿郡东北部的中山、安平两郡交界处画出了一条通路。
“三天,东面佯攻的兄弟只要撑住三天,三天内西面的兄弟一旦成功进入常山郡,那时官军势必向西跟进,东北部警备松弛,那时候东面的弟兄们再相机而动,才能争来一线生机。”
一边说,张角一边在两郡交界的崇山峻岭间着力地戳了一下。
“就是这里!我问过樵夫出身的兄弟,这个巨鹿东北和安平郡交界处有一个叫‘落虎岭’的地方,又小又偏,连县志也不曾记载,只有当地猎户知道。佯攻之后,所有人都要以最快速度撤到这里,等西面的消息。这个小山村,就是我们决定我们成败的胜负手!”
“胜负手……”张梁盯着地图,赞同地点了点头。
当夜,黄巾众人迎着黎明,冒着新一轮的狂风骤雨,开启了被后世称为“冀州大回转”的伟大征程。
而参加这次向东佯攻的三百黄巾骑兵,只知道要向东进攻,却不知道未来在何方。
“大哥,还是我和二哥去吧!”在广宗北门前,被安排带领西进主力的张梁叫住了大哥,提出要和他交换位置的提议。
“三弟,我不亲自出马,官军怎么会对这佯攻信以为真?更何况你以为势众则活,势寡必险吗?”张角握紧了张梁的右臂,继续说道:“真有个万一,你要担起这教主的责任,把太平教的火种传下去!”
“别婆婆妈妈的,老三你放心,有我在,大哥一定平安抵达常山!”张宝的自信透过紧张的夜色传递给了二人。三人在月下拱手施礼,许下了一个月后常山会师的承诺。
在张角的马蹄踏出广宗城北大门的时刻,他知道,自己已经像《寻秦记》中的项少龙那样,不可避免地改写了三国的磅礴历史。从那个孩子奋不顾身的保护中,他读懂了天下黎庶对黄巾军使命的期待,这是超脱了宗教信仰的精神寄托,自己不能为了迎合历史而去做天下人的罪人。
是人去写历史,不是历史操纵人。
“天公者,当负天下之重,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张角回望着身后渐行渐远的广宗城,向张宝说出了这句被后世载入《天国实录》的名言……
第二天午时,“天公将军”的大纛出现在了安平郡治信都县城城下。
安平太守如临大敌,立刻派出了五千马弓手,并点起狼烟烽火,要中山、河间诸郡派兵来援。
可安平守军刚一出城,张角的“千军万马”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紧接着,不到申时,安平郡的南宫、扶柳、堂阳、饶阳诸县均传出了“黄巾贼起”的紧急军报。
“黄匪施法了!这是分身之术啊!”安平太守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将手下的一万精兵在整个安平全境来回调动,时而向南、时而向北,时而东顾,时而西进,好像黄巾起义的新一轮高潮在安平郡爆发了。
他当然不知道,张角将本就不多的三百骑兵再次化整为零,将每三十骑分为一队,队长全都身穿道袍化作自己的道人模样,身后骑兵马尾绑上柳条狂奔,扬起巨大沙尘,让各县守军以为有千军万马的错觉,所以这短短一个时辰内,各县都报称收到了张角的包围。
更令人意外的是,张角降临的消息大大激发了安平各县穷苦百姓的反抗决心,各县城内部都发起了不同程度的起义,有的打开城门欢迎张角,更有的也化作道人模样,说是“天公将军”附身。仅一天的功夫,“张角”大名响彻安平全境,整个安平已经乱做一团。
接下来的两天,张角率兵掉转马头,挺进中山郡,如法炮制,引得已经平息黄巾之乱的中山郡也再次大乱。
两郡太守被张角的神出鬼没绕的摸不着头脑,兼有境内重新兴起的叛乱,只能对城外张角的东军发起试探性的进攻。而这些以步兵为主的州兵,在张宝的长镰面前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到了第三天的下午,两州太守大约是得到了黄巾主力已经西进的消息,断定本州内黄巾军势力弱小,便加大了攻势,分别从正东、正北、东南三路对张角的三百骑兵猛扑过来。
面对以马弓手为主的官军,张角拿出了硬碰硬的作战方案——骑射。
在出广宗前,张角收拢了前期王芬部将遗留在城内的所有弓矢,并挑出其中最为精良的三百张反曲弓配备给了这批“核武器”。
眼下,久经沙场的三百骑兵弯弓搭箭,在笨拙的郡府新兵前开启了以盘旋环绕为主的“鹰翔”战法。只见一支支黄尾长羽箭刺破了官军的头颅,而官军的长戟却总是够不到黄巾军的马尾。然而,尽管官军一是占不到便宜,可是就像潮水一样,一浪退去,一浪涌起,张宝和三百骑兵虽然骁勇,可是箭镞渐少,人马皆疲,眼看撑不多时。
就在此时,河北汛期的阵雨再次救了张角一命。只见天空中突然电闪雷鸣,一片乌黑,天空下顿时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之前广宗一战,张角呼风唤雨、操雷纵火的神技已经响彻华夏,此刻官军见此情景,还以为是张角又使出了法术,连忙退后一里开外。
张角顿时喜出望外,在狂风中冲着张宝大喊:“赶快带大家立即去落虎岭,半个时辰内务必赶到!”
这是张角第一次向众人透露“落虎岭”这个隐蔽的决胜点。只听得乌云下马嘶声、箭雨声、喊杀声渐弱,只有狂风和惊雷在夜幕下呼啸。黄巾军三百精骑,不到半个时辰就像油纸伞一样从战场上收了起来,消失的无影无踪,与风雨融成了一体。
转身间,三百余骑冒着骤雨奔袭在前往落虎岭的山路上,没有人知道这惊天一赌的背后,到底是黄巾教主的末日,还是太平教发展史上一抹新的朝阳。在他们身后,似乎雨神也有意帮助张角在这场人生赌局上大赚一笔,被踩的稀烂的泥泞路面转眼间就被暴雨砸平。
骤雨停后,黎明浮现,张角带领三百人收住了脚。一夜狂奔一百里,他们终于望见了落虎村隐藏在奇宕峰峦中的茅庐炊烟。就在这咫尺之遥,黄巾众人被迫停下了脚步,躲进了路旁的茂密树丛。
而同样的朝阳下,皇甫嵩手下一命青年将领正带着朝廷主力“北军五校”的三万先锋部队,在与张角等人不到一里的驰道上急行军。
茫茫军阵中,为首的将军头戴冲锋冠,望着山涧中一处婆娑树影,扬起了马鞭,侧身向一位魁梧的随从骑兵问道:
“子孝,你看那边那块山林,有什么不对么?”
那名叫“子孝”的侍从引马向前,搭手远眺,似乎什么也没看见,刚要招呼几个人去探路,只听得山林间一声虎啸破天而出,惊得一群麻雀急匆匆飞出了树林。
“就是只老虎嘛,孟德你疑心病太重了……皇甫将军让我们十日内荡平中山、安平诸郡,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
那将军听此言也不再犹豫,带着数十骑亲随向队首赶去。
而就在刚刚马鞭所指的草丛里,三百黄巾轻骑兵全都用手紧紧捂着嘴。不仅是因为刚刚驶过的数万官军的恐吓,更是被眼前一幕吓的惊呆:
那只刚刚还咆哮怒吼的巨型白虎,此刻正在张角面前低伏着身子,像一个朝圣者般低下了头颅。
第四章 落虎
张角紧张的瘫坐在地上,任凭白虎的口水顺着嘴角滴落在道袍之上。
而身旁,张宝双目紧闭,两只手掌紧紧贴在白虎的头上,口中低声念着经文。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张宝一阵经文念过,白虎重新睁开了眼睛,没有一丝杀意的向张角点了点头,转头朝山林深处走去。
“二弟,你什么时候学会驯兽了!”张角愣了大概一分钟的时间,才回过神来,胸口仍喘着粗气地问张宝。
张宝望了望渐渐远去的官军长队,扶着张角起身上马。
“大哥,你在广宗城里喝了孟婆汤了?连我这‘地公将军’的来由都忘了?凡是这地上走兽,哪有我这股真气镇不住的,毕竟也是二十年的功力了……”张宝说着有些得意,口中又默念了一句咒语,手掌重重的往地上一砸,只见黄巾骑兵坐下战马全都似转世回魂一般惊叫起来,扬起有的还扬起了前提。
张角这才发现,原来刚刚白虎从山林间猛地扑出,张宝不仅一下子控住了那野兽的心智,还施咒让群马在百兽之王面前一声不吭。
“他是地公竟能控制走兽,那我是天公,岂不是……”张角抬手一扬,可是一片羽毛都没有落到袖子上,众人看着他凭空抬手,全都勒住了马。
“大哥,有什么危险吗?”张宝十分认真地环视四周,将张角的抬手联想成了一种军令。
“额……”张角想起自己堂堂教主的身份,看来是身边人过度紧张了,脑子一转说道:“临近农家,咱们全都下马,悄悄地进村,打枪地不要!”
“咱没人使枪啊……”张宝嘟囔着跟进村。
走进落虎村,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处世外桃源一般的景色。长期隐蔽在山林之中,这里的居民最大程度上远离了乱世的硝烟。当然,从他们村口挂的朝廷告示来看,他们还不至于与尘世脱节。
三百人的队伍,在静谧的山沟里,就像一块转头轻易地经起了波澜。全村人都赶至村口,观看张角和这只狼狈不堪的队伍。
突然间,张宝带着几十个骑兵拔出了佩剑,怒气冲冲地向人群走去,吓得女人和孩子四散开来。
“二弟!你这是做什么“”张角连忙拉住了张宝提着长剑的手。
“杀人啊,不是你说咱们藏在这个村子里千万不能透露行迹吗?”张宝不解的问。
“那我也不是叫你们杀人灭口啊!我们是义军,不是土匪啊!”张角话还没说完,只见一个小孩子指着张宝等人头上裹着的黄巾大喊:
“黄巾贼!”
张宝的眼睛突然瞪圆,冲着小孩大喊“老子最恨这个词了!兔崽子,老子告诉你什么叫道匪一家!”
“都给我住手!”张角怒吼了一声,一股气波自他身上流散开去,脚下的石子竟被震开,张宝等人明白,这位教主大人真的动怒了。
“我不管以前如何,从今天起,不得妄杀就是我们的第一教规!”张角右手食指指天,表情像赌咒发誓一般,众人面面相觑,只得收起长剑。
张角连忙转换笑脸,告诉村民自己只是走散的黄巾溃军,还向村民们表达了善意,并提出了想要借宿几日的愿望。
所有村民的眼睛不约而同望向了人群中的一位长者,他就是这村子里的村长。
村长仔细打量了张角,走了出来。出乎张角意料的是,这位深处山村的长者并不是一副破衣烂衫的模样,相反,竟然一身棉布,看来这村子实在是一个富庶的地方。
“俺看出来了,你就是他们的教主吧!”老者指着张角,一言道破了天机。
“这么有领袖气质吗?”张角捋了捋自己的胡子,他无数次想过,张角在这个时代,应该是像马云一样呼风唤雨的角色,最不济也得是像罗永浩一样有几亿粉丝的大v吧。
“他们都是戴头巾,只有你戴个黄条条,一看你就是官大的!”村长笑眯眯指着张角的额头。
张角的心情随着这几句话瞬间跌倒谷底……
村长一边微笑着,一边用苍老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臂膀,冲村民喊道:
“这可是咱们穷苦人的救星!没什么说的,可千万要照顾好恩人!”村长说完,全体村民都热情滴上来招呼刚入村的将士,有的拿出了干粮,有的帮他们牵马,还有的老妇人接过那雨水浸透的麻衣,帮他们洗去一路的征尘。
望着善良的村民,张角心里感到了来到这乱世后的第一丝慰藉,扭过头冲张宝说道:
“二弟,记住我一句话,我为人人,人人为我!”
一连几日,张角一边和众人等待着西军顺利突围的消息,一边研究着手臂上的《阳心诀》,还有身上那本《太平要术》。
他发现,《太平要术》竟然在两场大雨之后连一点损坏都没有。按理说,这个年代无论是纸张还是布帛,甚至是竹简,都不可能经受这样的大雨没有一点损坏。而《太平要术》上除了道教的一些经文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修炼心法。
“难道真有《三国演义》里的南华道人教他们法术?”张角顾及自己穿越的身份,一直不敢就以前的事问张宝张梁,生怕自己的身份露馅。
其次,他发现自己在研读《阳心诀》时,身体竟然能不自主地按照经文修炼。
“也许是张角这老道几十年确实有通天修为,能让我在继承家传绝学方面事半功倍?”张角越想越兴奋,修炼的积极性越发提高。
在张角修炼的同时,张宝担负起了警备司令的角色。虽然张角下令不许杀人,且对村民彬彬有礼,但是张宝仍然保持着戒心,不仅让所有黄巾骑兵每天轮班在村里巡逻站岗,还要求村子里的老老少少在此期间一律不得出村,连炊烟都不许升起。
“你这是干什么!一个孩子,放牛都不让人家去了吗,不讲道理!”在村里放牛娃因为黄巾军阻拦而大哭一场后,张角发现了张宝如同戒严的做法。
“大哥,不就这么几天嘛,我这也是为了咱们的大业啊……”张宝有些委屈和无奈,也许是之前不为人知的交情,这个肌肉球结的猛汉在张角面前就像一个犯错的小学生。
“我们起兵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这些穷苦的人们!你不能本末倒置!”张角训斥着自己的三军总司令,亲手送这个放牛娃出了村子。
张宝也一气之下牵着自己的大黑牛往村外走去。
张角以为自己的兄弟只是出去散散脾气,也没有放在心上,谁也没有想到,一个时辰之后,这位地公将军就被人暗算推进了山崖。
当天晚上,村长带领全村老少,在村子的祠堂前设宴款待众黄巾将士。
“大家放心,黄天佑万民!我们太平教是来保护天下穷苦民众的!”村长端起酒杯就要来劝酒,可张角知道太平教素来有不能饮酒的教规,一个劲推说以水代酒,然后端起陶碗,满碗凉井水一口吞下。
可水到口中,却又苦涩异常。为了面子,他只咽下去一小口,剩下的趁擦嘴的功夫偷偷吐到了袖袍上。
“没想到这东汉末年就有酒桌文化了……”张角心里想着,嘴上露出了宾至如归的微笑。
见教主举杯,其他人也都饮下井水,只不过他们都是苦出身,从小就会喝井水,丝毫没有不适。
众人又欢聚了一会,突然,张角只觉得眼前有些发晕,却见得身边黄巾众将也一个个晕头转向,昏倒在地上。
迷朦中,张角隐约见到,几十个村夫大汉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手中竟然还拿着麻绳、镰刀等凶器。
“村长……你们这是……”张角鼓起最后的力气说着,手指着前几日还和自己称兄道弟的村长。
村长又露出了第一次见面时的笑容,伸出一只手指,眯着眼睛说道:
“啥封侯不封侯地俺们就不想了,县长说咧,一个黄匪一两金子!”
第五章 打劫
“别勒脖子啊,死了就不值钱了!哎呦,一帮子蠢驴,那手比蹄子还笨……”
村长拄着拐杖,指挥着村民们将黄巾将士像粽子一样绑了起来,然后一一摘去众将象征着“黄天护体”的黄色头巾。
“这是多少天没洗头了,这个味……我喜欢!”村长像拎着臭袜子一样拈起一块头巾,顶着恶臭放在鼻尖闻了闻。
“一个黄匪的赏金,就抵得上县城里‘醉花坊’快活一宿了!”村长的嘴角已经快咧到耳根子了。
“最值钱的就是你这条黄带带了,一般人的能包宿,你这个能包月!嘿嘿嘿!”村长更加猥琐地笑着,亲手摘下了张角的头带。
“你不怕我们其他兄弟报复吗?”张角饮井水不多,此刻虽有些晕,还能勉强对话。
“你还有个啥?那个骑黑牛的?早就推下山喂老虎了!你说你还有谁!还有谁!??”
这个“谁”字还没落音,只听得各家院子里一条条柴犬突然齐声吼叫,鸡笼里母鸡张皇地扑打着翅膀,就连猪圈里的母猪以头抢地,拼命撞着护栏。
“这是个啥!”几个村汉一起抄起火把,向夜色下树影里一阵阵绿光照去。
那绿光来自于一双双藏在黑影里的眼睛,渐渐地,眼睛下一颗颗獠牙将夜色划出了一道口子,涌出了鲜血的味道……
“野狼!!!”几个村汉丢下火把,连忙向人群中跑去。
“瞎胡咧咧!今天不是有老三放哨吗?”村长一回头,只见一群饿狼张开了血盆大口,恐吓着众人。
一声怒吼从群狼身后传来,狼群立刻中开,一只巨大的白虎叼着一颗人头,驮着一脸杀意的张宝从狼阵中缓步走出,就像驾驭狼群的王。
“敢阴老子!老子万丈悬崖都跳过,一个小阴沟就想要老子的命?”
张宝得意地笑着,指挥群狼立刻冲向被绑住的张角众人,用锋利的獠牙轻松咬断了粗厚的麻绳。
“大人,啊不,上仙饶命!”村长跪在地上说着,下巴已经吓得不停打颤。
“放屁!”随着张宝一声怒吼,白虎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了一声怒吼,口中叼着的人头径直滚向了村长。
月光下,村长认出,那地上滚落的正是老三的首级,以及一段褡裢着下巴的气管……
张宝跳下虎背,扶起自己的大哥,抽出腰间长镰交到张角手上。
“大哥,你给开个头例!”张宝的巨掌一把抓住村长银白色的发髻,将不到五尺的老者悬空提起,任凭老人双手张牙舞爪,口中哀嚎不止。手里稍一用力,村长柔软的咽喉就袒露在张角的面前。
张角知道,二弟这是想让自己开启复仇屠戮的第一刀,更是要他用行动为之前的阻拦道歉。
他面前,这个刚刚还在猖狂的老者,此刻已经眼泪鼻涕一把泪,喉咙一颤一颤的,发出沙哑的哭声。
“爷爷饶命!”张角能清楚的听清这个老者发出的每一个字,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儿时和母亲在深水埗生活时的房东——阿古伯。
那也是一个矮瘦的老人,就住在楼下,经常因为母亲没钱交房租而对母子俩恶语相向,有时喝了酒,还会来家门口踹门大骂。直到有一天,一个叫“龙三”的西装男出现,帮母亲交了房租。张角记得,年幼的他透过门缝看到,龙三也是这样抓着阿古伯脏乱的头发,用一柄小刀在阿古伯满是泥渍的脖颈间来回比划着……从那以后,原本凶神恶煞的包租公变成了憨厚礼貌的好邻居。而十几年后张角才知道,这位“龙三”,正是自己赌圣父亲的贴身保镖……
张角使劲合上了眼皮,想让黑暗切断这份不堪的回忆。
“大哥快点,那放牛娃一会就把官军带来了!”张宝将悬在空中的老头摇了摇,就像摇晃一只小猫。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连村长的喉咙都紧的再也发不出声音。所有村民都止住了哭声,恐惧感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捂住了他们的嘴巴。
“宁可我负人,不可人负我。”
张角口中说着,心一横,大力挥起手中长镰。
月影下,村长的躯体沉重的倒在了地上。
半个时辰后,已经口吐白沫的村长才在十来个巴掌的作用下回过神来。
“俺……俺还活着!?”
在得知黄巾众将已经连夜离村后,脸已经红的像番茄一样的村长摸着脖子,高兴的像猪一样“哼、哼”大笑着。
村民们也笑了起来,不过不是劫后余生的欣喜,而是嘲笑。
村长只觉得脑袋上凉飕飕的,伸手抹向头顶,又大声哀嚎起来:
“俺的头发呀!”
正哭着,村外一队火把再次点亮了夜空。
“大将军,到了!”
早上被张角放走放牛娃带着一队官兵赶到了村口。
“大将军啊!俺们村可是让黄匪给劫喽呀!”
听到官军的马蹄声,村长脸色一变,像个小媳妇一样扑倒在将军马前,编造了一个黄巾溃军打劫村庄的故事。
马上的将军刮着自己尖尖的下巴,皱褶眉头看着破败的村庄。
一旁的亲兵策马过来,附耳小声说道:
“公路少爷,黄匪跑了半个时辰了,这大山里怕是不好找啊。”
“废物!曹操那个暴发户都领了先锋军了,你们拿这三百小兵都没招!袁家怎么养了你们这群饭桶!”
是的,这位正是出身汝南名门袁氏,当朝司空袁逢的嫡子袁术袁公路。
“他们可不是小兵!”村长突然插话,手中还挥舞着张角头上解下来的黄色绸带。“那里有他们的教主!教主!官大着咧!”
村长一边说着,一边招呼村民们从麻袋中倒出了其他两百多条黄色头巾。
袁术若有所思的转了转眼珠,用佩剑挑起了村长手中的黄色头巾看了看,又连碰都没碰就丢在地上。
“少爷,追吗?”副将刚张嘴问话,就被袁术冒着官威的眼神吓住了嘴。
“追什么追!黄匪逆首张角近在眼前,大功已成,还不快将匪首速速拿下!”
那副将先是一愣,显然是听不懂袁术的意思,可扭头一看,袁术丢出的黄色绸带正好落在那村长头上,立刻明白了袁术之意。
片刻间,落虎村民都成了官军刀下之鬼,静谧的山岭瞬间成为人间炼狱。
“少爷,皇甫大人那过得去吗?”人都杀了,副将却仍然有些犹豫。
袁术提起村长已经被官军斩下的头颅,笑着说道:“怕什么,中军有几个见过张角,反正也就是个白头发老道……哼,曹孟德,本将让你看看,什么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大约辰时时分,张角等人的队伍在山间慢慢走着。
“大哥,你咋不下手呢?”张宝骑在牛上,语气略带责备。
“我动手了,割发以代首啊!哦,这个对你超纲了。”张角摆摆手,脱离险境的他,脸上并没有一丝轻松。
“你变了!”
听到这句话,张角突然瞪大了眼睛瞪着牛背上这个满身肌肉块的兄贵,本能地用手遮了遮自己的领口,生怕历史上这兄弟二人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闻。
“你杀邺城令祭旗的时候多果断啊,怎么现在连个老头都不敢杀……”张宝说着,眼神中充满了崇拜之感。
“二弟,外面叫我们黄匪,可我们要清楚自己不是匪!那些村民不过是作出了普通人都会做的选择,这就是人性的复杂,也是一种民心,怎么能靠杀来平息呢。”
“我只见过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没见过什么人心。”张宝仍然有些不服,但坐下黑牛慢下了脚步,队伍中骑兵的马也开始惊叫。
“有贼!拢翼!”张宝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连忙招呼骑兵摆开防御阵型。
道路尽头,一个背负双斧的黑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好猖狂的山贼,一个人就敢拦道?兄弟们上!”不待张角下令,张宝已经带着几个骑兵冲向了黑影。
那黑影见黄巾军牛马奔腾,也双腿发力,冲着黄巾骑兵的马槊迎面冲来。
竟然有人敢对着骑兵的长槊冲锋!
张角虽然刚刚练气入门,但是这副已经修炼多年的躯体感受到了黑影强大的武气。
谨慎的张角想要张口叫住众人,但为时已晚,只见那黑影在与骑兵接触的一刹那,一手一个将迎面刺来的两杆长槊紧紧抓在手中,一声大喝,竟然将两个骑兵甩离马下。然后又调转身型,用自己的宽肩向骑兵的奔马狠狠撞去。
“嘭!”的一声,黑影纹丝不动,两匹骏马抵不过冲击力,轰然倒地。
见自己占了优势,黑影仰天长啸,只见山林中一帮土匪打扮的人马露了出来。
张宝怒向心头起,驾着胯下黑牛就冲向那身影。那壮汉不慌不忙,双手紧紧接住黑牛的利角,又是一声大喝,将力量集中到手上,一把将张宝和巨牛掀翻在地。
张角杀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骑兵打不过步兵,一寸长一寸强的道理在这个壮汉身上根本不起作用。
“真是一骑当千啊,敢问好汉姓名。”面对将自己慢慢围拢的山贼,张角故作镇定,双手施礼摆出了大将风范,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与壮汉对视着。
“老子典韦!”那壮汉话一出口,竟然一只手抓起了张角坐骑的前蹄,让张角跌落马下。
第六章 赌徒
才过了没几个时辰,张角就又被绑了起来。不过这次,他和兄弟张宝都成了粽子,估计是没人能冲出来救他们了。
三百骑兵,全都被典韦和手下捆住手脚丢在马上。原本驰骋沙场的战马,此时成了山贼的驮马,张角脸上露出了无奈的苦笑。
“杆子,这肉麻能种到冬凛子了!”一个手持铁叉的山贼冲典韦笑着喊道。
“就说你这脑子比驴蛋还小,这不还有蹄子了吗,到春花子都行!”
张角大致明白这是山贼的黑话,但是具体意思不太懂。他用捆住的手肘顶了顶同在一匹马上驮着的张宝。
“杆子就是首领,他们是说要把咱们和马当成粮食,吃到开春……呕!”话没说完,张宝就在马背上不停的呕吐起来。
“他娘的,这家伙喊的我脑壳痛,就像被榔头猛砸了一下。”
张宝吐尽了胃水,仍然不停的干呕着。
“你也是厉害了,迎面撞上了咱们杆子的虎啸功还能说话,上次一只老虎直接就晕倒了。”牵马的山贼看着张宝嘲笑着说道。
张角使劲扬起头,看了看走在队伍最前的典韦。大概1米8左右的身高,身上披着似乎是熊皮做的护肩,靠两根交叉的牛皮带和腰上的虎皮连接着,背上两杆开山斧裹挟着肃杀的寒意,没有一根头发的光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猛地,周边树丛悉悉响动,张角注意到,一团白色的踪影从山林的缝隙里匆匆掠过,知道那是张宝的白虎过来救自己了。
众山贼似乎也发现了异动,纷纷拿起了武器。然而典韦似乎并不在意,依旧大摇大摆的走着。突然,那白虎猛的从草丛中窜出,从典韦身后直扑过去。
典韦攥紧的双拳,猛然回头,用一双斗大的眼睛死死盯着白虎。在这威吓的目光注视下,白虎在典韦身前一尺左右的停下了脚步,瞪大了眼睛与典韦对视着,躯体不自主的往后退了一下。
“滚!”
典韦怒喝一声,那白虎吓得虎头一震,舔着舌头看了眼马背上狼狈的张宝,头也不回的跑回树林深处。
“卧槽!这哪里是典韦,简直就是人猿泰山啊!”张角不自主地发出了一句惊叹,众山贼听他这个肉票竟然将典韦比做高山,纷纷哈哈大笑起来,一边走着一边齐声唱起了歌谣:
“帝非帝,王非王,千乘万骑走北邙!
长变短,短变长,每月换个俏婆娘!”
听到歌词,张角的耳廓不由地动了一下。熟读三国的他再清楚不过,这上半句歌谣在《后汉书》中有明确的记载,暗喻的是董卓废少帝刘辨立陈留王刘协之事,可那是几年以后的事了,眼下汉灵帝刘宏还活得好好地,怎么会有人预知未来?莫非……
张角正想着,只见一座依托山洞而建的山寨赫然出现在眼前。
“威……虎……寨”
张角念着寨门前的路碑。
进得山寨,张角见到路边竟然有几个孩子在嬉闹打斗,一群壮汉擦拭着手中的斧头,像看着高端食材一样看着张宝身上的肌肉,脸上露出了丰收的喜悦。
“大春,你这脑袋上的毛还没我裤裆里的多呢,还不跟我一样剃光了!”寨子里的山贼热情的向典韦打着招呼。典韦也和他们随意地开着玩笑,丝毫没有首领的架子。
“杆子厉害啊,这大丰收啊!一个肉麻一局,来不来?”
一个小个子从一伙围拢的山贼中探出头,扬起手中的一个竹筒高声的说着。
“小嘎子,你等着,一会儿我把这帮货的肉剃了交公就过来,你把我昨天输的狼头盔给我备好了!”
张角听到剔肉,心下大惊,汗已经顺着后颈流了出来。张宝和几个黄巾将士则在马背上怒骂着,说出了一连串东汉末年标志性的脏话。
一个壮汉将张角从马背上扛起来,就在张角脑袋扬起的片刻,他注意到了那群围在一起的山贼,以及他们中间那个树墩上的一张五色棋盘。
张角自从知道生父是赌圣后,尽管嘴上不说,但是私底下看遍了各种赌片和图书,对历史上所有赌博之法都如数家珍。此时,山贼们玩的正是东汉末年最时兴的“五木”之戏。
(简单来说,这就是一种类似飞行棋的游戏,只不过骰子是五块涂了黑白两色的木头,其中三块无字,两块有字,白色的一面写“雉”,黑色的一面写“犊”,掷出后根据颜色和字面组合决定棋盘上棋子的进度。)
张角鼻子一嗅,只觉得这扛着自己的壮汉身上一股腐肉味,再一看,这人腰间竟然还挎着一把锋利的菜刀。
这是要直接送后厨啊!
张角想着,身体死命的蠕动,可饥寒交迫赶了一夜路,身上像被掏空了一样疲惫,别说真气,连个屁都放不出来。此时他见到典韦已经脱下了熊皮披肩,涌入赌徒之中,连忙用尽全身力气扯着嗓子喊道:
“我大汉第一赌神今日要命丧于此了吗!”
这一声比典韦的虎啸差远了,可是山寨间的空气却突然安静下来,就连张宝也瞪着眼睛看着这位大哥,大气都不敢出。
“你……是赌神?”典韦皱着眉头,显然有些怀疑。
“那都是江湖上兄弟们给面子,只不过要是我死了,这一身绝技就要失传了啊。”说完,张角故意露出了道袍里的右肩,向众人露出了身上铭刻的《阳心诀》。
“杆子,把他那张皮扒下来看看!”刚刚那个叫小嘎子的山贼喊着,却被典韦刮了下后脑勺。
“是不是傻啊,杀了他你认识字啊!”
“可以找后山那个儒生问……”小嘎子还没答完话,又被刮了一下。
“我要赢的就是他,还能给他看?”
典韦连忙招呼厨子放下张角,抓着那写满文字的右肩将他提了起来,指着树墩说道:“来一把,过过海吧!”这是一句黑话,意思是要比试一下。
张角见自己这第一赌就赌赢了,立刻扬起了眉毛,将自己的长发朝后脑捋了捋,朝张宝说了句“贤弟莫慌”,大摇大摆地向树墩处走去,一边走一边从身边一个山贼的手里夺下了一大块干鹿肉,三两口塞进了嘴中。
典韦也在树墩前坐定,三言两语介绍了规则。原来这山贼们没有耐性,将“五木”之戏简化成了简单的比大小的方式,一切输赢都只看五个木块颜色和文字的搭配。最大的是的“卢采”,然后依次是“雉采”、“开采”、“塞采”等,一直到最小的“退六”。
张角闻了闻木块,还不小心将一块掉到了地上。面对众山贼的嘲笑,仰着脸说道:“我有个规矩,不玩素的,出手就要见彩。”
典韦见他连赌具都拿不住,哈哈大笑道:“你们人都在我案板上了,还敢谈条件。好,你要是比我大,就放你和你那个兄弟走,多的你就休想了。”
张角微微一笑,也不说话,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后五根手指就像弹钢琴一样将五根木块玩转于手掌间。这是他偷偷按照电视里赌圣纪录片练习的,本来想首秀给父亲看……
众山贼哪里见过这种“花活”,全都瞪大了,有的甚至连嘴都张开了。
“快开始!”已经脸色铁青的典韦攥紧了自己手中的木竹筒,另一只手使劲捶了下木墩。
“好!你先来。”
张角轻轻一甩,五块木头应声入筒,典韦也不甘示弱,用手掌将竹筒口按住,上下使劲摇晃了十几下,将竹筒“嗙”的一声按到树墩上,手一扬,只听得众人一声惊呼:
“稚采!”
小嘎子大喊:“杆子,你这是头一次摇出来比‘塞采’大的啊!”
典韦脸上的笑容将一大把络腮胡子挤到了一块,露出了一排大白牙。
“你来!!”典韦兴奋地指着张角。
只见张角不慌不忙,轻轻捏了下指节,发出了“嘎嘎”声响,然后迅猛地拿起空着的竹筒,袖袍一挥,五块木头顿时没了踪影,只听的手中竹筒里木块撞击声此起彼伏。
“卢……卢采!”
众人对着张角掷出的结果惊呼,但又看着典韦涨红的脸,多一句也不敢说。
“这手叫‘逐卢中原’,承让!”张角笑着说道。
“捉你妈,再来!”典韦见张角如此嚣张,有些不服。
“再来就是教学了,你得翻倍,出四个!”张角指了指被典韦五花大绑的黄巾骑兵。
“四个就四个,来!”
典韦摇晃的更加使劲,却只摇出了小的可怜的“进九”。而张角依旧开出了最大的“卢采”。
就这样,不到一个时辰,张角一手“逐卢中原”赢回了全部的部下。
“怎么样,要不要最后一局定胜负?”已经大胜的张角没有走的意思。
“好,赌什么?典韦此时已经青筋暴起,眼睛里甚至出现了血丝。
“你这条命!”张角的眼神突然犀利,似乎是发现了典韦的命门。
“杆子,这是真赌神啊,别……”身旁山贼们已经看出了张角的厉害,纷纷劝说着典韦。
“滚!命是老子的!别废话!”
典韦已经听不进去任何劝说,两只眼睛直凝凝地死盯着张角手中的竹筒,用手指着张角的眉心说道:“要是你输了,刚才全都不算!你是赌神你先来,平了还得算你输!”
“你有没有点廉耻!”已经恢复自由的张宝站在张角身后,叫嚷起来,
“可以!”
张角冲兄弟摆摆手,眯着眼睛点点头,就像一个哄小孩的长辈一样,和前几次一样,将晃定的竹筒扣在树桩上,就在要亮开的一刹那,典韦突然冲着竹筒大喝一声,张角只觉得手掌发麻,竹筒也不自主震了一下,只听得里面传来木块微微撞击声。
“开!”典韦的表情异常严肃,说着开字的大口甚至要吞下对面的张角。
张角打开竹筒,露出了结果。
“塞采!这赌圣看来也会失手啊!”
众人欢呼着,似乎典韦未掷先胜,却没人敢提刚刚那一声左右胜局的一吼。
“唉!该我啦!”典韦一把抢过张角手中的竹筒,两手按紧竹筒使劲摇了起来。
反观张角,脸上没有一丝气馁神色,反而露出了淡定的微笑说道:
“痴汉,你知道这局你是怎么输的吗?”
第七章 骰子
“忽悠,接着忽悠!”
典韦扬着下巴露出了必胜的笑容,丝毫不理会张角的影响,手上的竹筒越摇越响。
“像你这种上下瞎摇一点意义都没有。要学会用道具。”张角说着,用手指着竹筒。
“我告诉你,这五块木头是用楠木做的,我一闻就知道。这楠木树纹和竹子的纹路是逆着的,只要顺着筒壁摇转,我想让他那面朝上就那面朝上。”张角说着捋了捋自己的散发。
典韦似乎听了进去,手不自主地左右摇晃竹筒,确实听到了不一样的声响。但是看着张角那淡定的样子,又怕他骗自己,于是一会左右摇,一会上下摇,手上的劲在犹豫不决之间却渐渐变小。
“还有啊,这天气跟木质都有关系,你看这秋天气潮,你刻字那面会收缩的!”张角指点着典韦,让他更加不知所措。
张角就像念经说着掷骰子的门门道道,每一句话都像一只手将典韦的意识左右揉搓。典韦在这样的语言攻势下,已经忘了刚刚对手摇的花色,也忘了自己要摇出什么结果,脑子已经发空,只是双手机械的摇晃着,任凭周围的小弟们呐喊助威,也全然都听不进去了。张角絮絮叨叨地说着,突然一声断喝:
“开!”
典韦一机灵,不知怎的两手竟然听话的将竹筒拍到树桩上。也许是压力太大的缘故,这一拍没有收住劲,直接将竹筒拍碎。
退六。
典韦竟然在出千和对手失误的双重优势下,掷出了“退六”这个最小的结果。
众人鸦雀无声,似乎连山风也突然静止。
典韦盯着树桩上的五块木头,良久,突然大笑起来,顺手拔出了身后的巨斧。
众人以为他要杀人灭口,全都四散开来,唯有张角淡定地坐在对面,一动不动。
“命是你的了。”
典韦竟然伸手将那开山大斧递给了张角,抓起了自己的胡子,露出了黝黑的脖颈。
“要你的命,不是要你死,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张角终于说出了这句在心里憋了好久的话。从他听到典韦的大名,他就知道,这是上天安排给他的机会。没想到命运竟然如此玩笑,竟然让自己遇到了赌徒典韦。
“这……”典韦见张角放过自己,反而面露难色。
“怎么,放不下山寨的首领的位置?跟着我,以后一国都是你的。”张角说着,缓步起身。此刻他身高虽然不如典韦,可是气势上他已经远远高于这位猛将了。
“那你就小看我典某人,要不是当初杀了那富春县长李永,我才不会上山为寇。我是因为已经将这活命赌输给了人,才不知道如何是好。”
“什么,还有人先我一步……”张角本以为自己最先发现典韦这块璞玉,没想到还有人捷足先登,话没说完,之间刚刚那个小嘎子拉着一个儒生从人群中挤了进来。
“老戏,这就是赌圣,手里那活绝了!你得帮杆子把场子圆回来!”小嘎子转向张角,用大拇指指着身后的儒生说道:“这是我们山上识文断字的文曲星,所有的山歌都是他写的。在赌桌上就没输过,是我们杆子的命主!”
张角本以为是什么超凡入圣、仙风道骨的高手,却见这人竟然长得贼眉鼠眼,骨瘦如柴,一撮小胡子贴在下巴上,简直和自己卖过的日本漫画里的“猴子”丰臣秀吉如出一辙。
那儒生本来极不情愿,但是一打眼看到张角肩膀露出的一部分《阳心诀》,却反而走近张角,肆无忌惮地要扒开张角的道袍看个究竟。
“唉!唉!你这里是贼窝还是淫窝!”张宝见他无礼,一把将那儒生推开,这儒生手里还抓着张角的衣领,一带之下,将张角怀中的《太平要术》给露了出来。
“老戏老戏……”典韦要去扶起那儒生,却见那儒生摆了摆手,捏着下巴打量着张角,过了许久才说:
“晚生戏志才,见过天公将军!”
“什么,你是张角!”典韦和众山贼听戏志才的话,纷纷投来惊讶的目光。这个年月,即便是穷山恶水的山贼,也是没有不知道黄巾军张角的大名的。
张角看着众人的目光,谨慎地整了整道袍。
没有闪亮登场的感觉,落虎村的经历仍让他心有余悸。
当然,令他谨慎的还有对面这个儒生的名字。
戏志才,历史上曹操最早期的神秘谋士,曹操曾说“自志才亡后,莫可与计事者”。不幸早卒的他,没有在《三国演义》中留下足迹,但是民间却有“戏志才不死郭嘉不出”的说法。
熟悉三国历史的张角更是对他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亲眼所见,竟然是如此丑陋的容貌。
“不必客气,想必你就是赢了典韦性命的人?”张角礼貌的回了个礼,也打量着这个“猴子”一样的儒生。
“马季长曾言:伯阳入戎,以斯消忧。赌嘛,总也是有输赢的。”戏志才哈哈一笑,默认了对典韦性命的所有权。“不过天公如果有意,不妨与晚辈一戏,若是赢了晚辈,莫说这典韦,晚辈的命也是天公的。若是输了……请将那本《太平要术》留给在下。”
说着,戏志才已经坐到了树桩旁,拿出了一个新的竹筒。
“一言为定!”
张角也欣然入座。众人见这赌局再开,又围拢了过来。
“还用这五木戏吗?”
只见戏志才大手一挥,将五块木头从树桩上一扫而落,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锦囊,朝树墩上轻轻一抖,将囊中之物尽数取出。
那是六个玲珑骰子!就是六面六点的骰子。
张角的眼睛不由得睁大。他记得,坊间传闻这种骰子是曹植发明,当然不少战国墓考古已经证明了中国自战国时已有十四面到十八面的骰子,可是这种六面的骰子在东汉末年出现,却着实让张角吓了一跳。
“这是晚辈的恩师传授的骰子,六面六点,以证六丁六甲之数,平日晚辈用以卜问凶吉,今日与天公一戏。”
张角拿起一个骰子仔细看了看,只见骰子玲珑剔透,应为琉璃所作,又仔细掂了掂,摇了摇,确认没有水印等暗千。
“好东西,东西你定,规矩我定如何?”
“悉听尊便。”戏志才眯眼笑着,似乎有必胜的把握。
“咱们改一改,比小。点数小的赢,你先来吧。”张角将六个骰子放到桌面上摆放整齐。
“悉听尊便。”戏志才将手中竹筒交给张角检查了一下,确认无误后,不紧不慢将六个骰子扫进竹筒,轻轻摇了起来。
“丁丑延我寿,丁亥拘我魂。丁酉制我魄,丁未却我灾……”
只见戏志才闭目念咒,手中竹筒有韵律的摇晃着,竟然还打出了节奏。
所有山贼也是第一次见这种博戏之法,全都眉头紧锁,屏气凝神的盯着戏志才手中竹筒,眼神随着竹筒时而向左,时而向右。
“嘭”一声,戏志才将竹筒扣在树墩之上,似乎是面对一件极其精巧易碎的艺术品一般,将竹筒慢慢地竖直拔起。
众人随着竹筒离开树墩,慢慢张大了嘴,只见六颗骰子稳稳地落在一起,当竹筒拿开,最上方一颗骰子正是“一点”朝上。
连张宝也深深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
戏志才此时采将竹筒在手中轻轻翻转,露出了手上功夫。然后将骰子一颗一颗的摘了下来,只见每摘下一颗,露出的一面都是一点朝上。
“一柱擎天,献丑了。”
第八章 奇货
众人再次发出了一声惊呼,甚至发出了阵阵喝彩。典韦这个赌痴,此刻已经陷入了对戏志才赌技的无限崇拜中。
“酒吧里的寻常把戏了……”相比众人,张角异常淡然。
“什么坝?”张宝正要问着,只见黄巾教主大袍一挥,喊了句:“竹筒太轻,给我换个重的!”
一群山贼连忙应声翻找,翻出了一个青铜三足酒爵。
张角将酒爵在手里掂了掂,“重量倒是趁手,就是这形制……”
一旁的张宝会意,接过酒爵,两只拇指扳住爵上凸起的“止酒”,手臂上筋肉暴起,竟然徒手将爵上两支凸起的“止酒”直接掰弯,然后左手持爵“流”,右手持爵“尾”,将整个爵口撅平。
围观的众人见张宝有如此神力,纷纷发出了惊叹。典韦也是一番英雄惜英雄的神色,为张宝的惊人表现鼓掌叫好。
张角继续冷酷到底,淡然地接过张宝手中的酒爵,扣在树墩上划了划,见爵口和墩面严丝合缝,猛然以极快的手法一把将骰子划入爵中,凌空摇了起来。
摇晃的酒爵越来越响,张角的手法也愈加迅捷,众人只觉得他的快手已经和酒爵浑然一体,化成了空中一团虚影。
自从在电视上看到张至淳的这一手绝技,张角便一直暗中练习,特别是在尖沙咀的酒吧兼职的日子里,他将这招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就是期盼着某一天能以此获得那个男人的肯定,可没想到,却在这时派上了用场。
“当!”
终于,张角狠狠地将酒樽拍到了树墩上,额头上已经流下了涔涔汗珠。
周围上百双眼睛此时已经被死死拴在这酒爵之上,众人只觉得胸口紧紧的憋着一口气,就要在酒爵揭开的一刻从胸膛里喷薄而出。
也是一柱擎天!!!
然而随着张角一粒一粒将骰子摘下,众人方才发现,只有四颗骰子一点朝上。
另外两个骰子竟然被摇成了齑粉!
就连张角也有些惊讶,往往摇碎一颗已经是自己的极限,这次竟然能一下子摇碎两颗!可是众人面前他也顾不上多想,只能装腔作势地将骰子一字摆开,轻轻吹去碎掉的残渣,微笑着拱手说道:
“斗转星移,承让。”
所有人已经顾不上喝彩,全都跪倒在地,大声喊着神迹!
突然,一个山贼喊了句:“嘎子你怎么了?!”
却见那个叫嘎子的小山贼面露痛苦,手捂心脏直直朝身后倒去。
典韦连忙跑过去将他抱入怀中,着急喊着嘎子的名字。
张角也靠近嘎子,简单把了下脉搏,又扒开眼皮观察了下。
“心梗!仰头抬颌,把他气道放开!”
张角一边带着众人将嘎子平放在地面上,一边两手交叠按压着嘎子的胸腔。
“我来!我来!”典韦担心他力道不足,抢着要来接替。
“你一下能把他肋骨按碎,起开!”张角喝退了关心则乱的典韦,身后张宝轻轻拍了拍典韦后肩劝道:
“你放心,治病救人是我太平教立教之本,只要我大哥发功,阎王本人都给你救活喽。”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只见嘎子竟然咳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嘎子!”典韦见嘎子死里逃生,赶忙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
张角喘了口气,起身释然的说道:“就这小心脏,基本就告别世界杯了。以后别赌了啊,小心没人救你。”
东汉末年的山贼,哪里见过后世“按压急救”的操作,还以为张角刚刚是往嘎子体内输入了什么真气,全都像拜神一样拜在张角脚下。看来张角在他们心里不仅是赌神,更是一尊真神了。
典韦也转过身,冲着张角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
“当年嘎子他爹,也就是我的恩主,被仇家所杀。我一怒之下杀了仇家全族,才带着这孩子逃到此处。韦纵横江湖十余载,所奉者唯有一个义字。如今您救了嘎子,就是我的恩人。刚刚您的意思我都清楚了,今后赴汤蹈火,韦万死不敢辞!”
张角连忙将典韦扶起,诚恳地说道:“黄天大义,吾所共奉。今后你我共举大义,救天下万民于水火!”
言毕,张角望向戏志才,只见那儒生虽不拜倒,却拱手道:“蒙天公不弃,愿受驱驰!”。
见典韦、戏志才归顺张角,众山贼也磕头下拜:“愿跟随天公,万死不辞!”
张角向众人张开双臂,躬身说道:
“成大事者,必以人为本。当前,我们在常山还有上万部众,各州义军也是风起云涌,已成燎原之势。众兄弟随我共立黄天,将来封侯拜将,定不相负!若违此誓,当如此物!”
说着,张角横握酒爵,一把将木墩上的四枚骰子砸个粉碎。
当晚,黄巾众军在寨中休息,张角张宝和戏志才、典韦连夜议事,并将将当下黄巾主力西进常山情况向戏志才作了说明。
“径直西进无异于公开表明身份……”
戏志才烤着篝火,边思考边说:“不如沿着州郡交接沿线,绕中山郡一路北上代郡,再从代郡复入常山,如此虽耗费时日,但是一路之上可免除刀兵。”
“咱们四百人的队伍,怎么免除?”张宝好奇的问着。
“黄巾一摘,这不就是一只上百人的商队嘛!”
戏志才和张角眼神相交,二人都会心一笑。
“商队?咱做啥买卖?”张宝仍然不理解。
“二弟,这三百匹战马,不就是利通天下的奇货嘛!”
张角哈哈大笑解释着,满意地拍了拍戏志才肩膀。
大事议定,众人四散休息。只有戏志才望着月色难以入眠。
他不停地把玩着手中仅剩的一颗骰子。那本是他想预先卖给张角的一个破绽,没想到却低估了这位大教主的实力。
“奇货可居,此局我必胜!”
说完,他把那粒骰子悄悄丢进了深井里。
与此同时,广宗城祭坛上,“黄天当立”的大纛已经被拦腰砍断,一排排尸首堆叠在一起,垒成了一个山堆。蛆虫从伤口间爬进爬出,蚊蝇肆意翻飞,享用着腐臭的肉渣。
这种将敌人尸体垒成山堆的做法叫做“京观”,专用来夸耀胜利者的战功。
一位头戴漆纱武冠的将领捂着口鼻纵马而过,冲身旁的从将问道:“黄匪尸首怎么这么多?”
从将低声:“十万,主要是平民。”
“哪个蠢材提议的?黄匪未灭,这不是刺激各州余孽反抗吗?再说留着这么多尸体,不怕引起瘟疫吗?”
“是袁公路向中郎将提议的”
从将话还没说完,二人带着亲兵已经到了县衙门口。
此时这里已经被皇甫嵩改成了中军帐,门口两个站岗的执戟郎见到青年将领下马,向衙内高声禀报着:
“报!骑都尉曹操到!”
这一脸英气的青年将领,正是在豫州大破黄巾,并刚刚率部平定了冀州腹地的大功臣、中常侍曹腾的义孙——曹操曹孟德。
刚届而立之年的他,眼下已经官居骑都尉,是官秩比两千石的重臣了。他身边的从将,则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族弟曹仁曹子孝。那日在山岭间,正是他险些发现了张角的行踪,只是误以为白虎所经而错过。毫无疑问,这种杰出的战略敏锐性,正是他武运昌隆的重要原因。
曹操已经拾级而上,将佩剑随手甩给身后的曹仁,大步流星的迈进了皇甫嵩的正堂。
“中郎将,两郡余孽皆平,首级已交由功曹,特此复命。”
堂中,一个儒将打扮的白发老者端坐在草席之上,手边铺着一打雒阳最为名贵的“左伯纸”,正一字一句誊抄着儒家经典《中庸》。身前,一方“左中郎将”的将印端端正正摆放在木匣中。
此人正是朝廷此次剿匪的总大将——左中郎将皇甫嵩。
见曹操到来,皇甫嵩连忙搁笔欢迎。在听了曹操的简要汇报后,皇甫嵩连连称赞,直说要给曹操记功。
“中郎将,末将直言,在城中垒‘京观’于军不利,末将建议即刻焚化,以防衍生疫情。”曹操直言不讳的劝谏,让皇甫嵩有些难堪。
“孟德啊,你说的有道理。不过这次荡平角逆,平顺天下,皆是仰赖天子恩威,正该筑‘京观’,也是袁司空的意思。”
看来袁术为了邀功,居然还下了拼爹的血本。
“角逆逃窜,若是让天下知道我们未胜先骄……”
“哈哈,孟德你看,这是什么?”皇甫嵩说着,将一个紫檀木匣推向了曹操,继续说道:“这是公路昨日山中巡逻所获,捷报已经送呈雒阳了。”
“这是角逆首级?怎么袁大将军竟然没捉到活口?”曹操已知木匣中物。
“发现时角逆已经病亡,袁公路剿灭了他们山中的贼窝,开馆戮尸得此物。”
曹操打开了木匣,对着匣中的白发老者的首级仔细观瞧,甚至下手摆弄了良久,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孟德何故发笑?”皇甫嵩见曹操无礼,脸上有些怒色。
曹操将木匣推向皇甫嵩,笑着说道:
“我笑那袁公路无知!人死后血气逆流,此时斩下首级目色苍白如鱼目。而此头眼中布满血丝,明显是人活着时一刀砍下。试想袁公路若擒此天下第一贼,怎忍杀之?一定是他杀良冒功,找来这耄耋老翁滥竽充数。袁公路不经战阵,作出此等蠢事不奇怪,不奇怪啊!哈哈!”
“可周边诸县近日未听闻此等屠戮之事啊!”皇甫嵩仍然希望曹操是错的。
“中郎将,如今各州武备废弛,这崇山峻岭间躲徭役赋税的野村小户何其多,连这县衙里的文书都记不清楚,杀几个乡野村夫能有什么响动。”
皇甫嵩晓得曹操所言非虚。连忙仔细查看首级,果然发现中了圈套。他只怪他自己也是贪功心切,没想到被袁术毁了一世英名,一声长叹,狠狠捶了下大腿。
曹操和气宽慰道:“中郎将勿忧,眼下就是角逆复起也兴不起风浪。待大军凯旋,公告天下,这真张角也成假的了。您再上表朝廷治官安民,何愁天下不定。”
皇甫嵩听曹操此言,心中似乎放下了巨石块垒,轻抚着曹操手臂说:“果然如许子将所言,孟德真是治世之能臣啊!”
“那这‘京观’您看?”曹操手指那垒成山的尸骨问道。
“现在你就去给我烧了!”
第九章 公孙
大汉的黄历转眼就翻到了十一月。
就在张角的“商队”还在为转入常山奔波时,距他们百里之外中山国以北的唐县,另一支马队踏着初冬的寒霜,趁着夜色涌进了县北的马场。
“禀国相,这是最后二百匹匈奴马,你要的都齐了。”一个带着皮帽子的马贩在寒风中搓着手,仰头向端坐在黑马上的将军谄媚的笑着。
将军挥了挥马鞭,身后一个亲兵递上了一个盖着锦布的托盘。
马贩一把扯开,两眼放光的盯着漆盘中的黄金,嘴上乐开了花。
“土鳖,那是蜀锦!比黄金还贵重呢!”将军的一个骑从说完,黑暗里爆发了一阵嘲笑声。
马贩连忙将锦布平整的叠好,端着黄金一溜小跑离开了众人的视线。
“叫他们快点,一会儿天亮了,小心被幽州的探子看见。”
将军吩咐着,举起半握的右拳遮住了哈欠。折腾了一夜的他有些疲惫,却仍然在破晓前的最后一刻努力保持着清醒。
他就是这中山国的国相张纯。他面前的马场里,是花重金从幽州代郡辗转“进口”的五百匹匈奴马。
在张纯眼里,这不仅是一笔彰显武威的政治资本,更是一把将来刺向敌人心脏的尖刀。
可是不如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一只火把不听话的亮了起来。
“他娘的!一再说不许点火把,谁在那找死?!!”
张纯愤怒的破口大骂着,身后几个骄横的护从见势便要上前责骂犯错的士兵。
可是就在一瞬间,数不清的火把突然在夜幕中一字铺开,像一条看不见头尾的火龙,将张纯和身边的中山兵团团围住。
突如其来的火光径直刺进了张纯坐骑的眼睛,高大的黑马不安的嘶叫起来,不停地转着圈。
“谁敢暗算老子,出来!”张纯紧紧勒着缰绳,手紧紧按在佩剑山,身后五百名兵卒也迅速摆开了阵势,准备迎战黑暗中的敌人。
只见火把的正中间让出了一个缺口,一个身着披风的将军裹着傲气纵马前出,身后两个虎臂蜂腰的从将怒目圆睁,光用眼神就已经让中山兵不敢轻举妄动。
“公孙瓒!带兵过境,你这是重罪!”张纯怒喊着,似乎眼前是一只近在咫尺的猛虎。
公孙瓒的脸在摇曳的火光下一闪一现。他的眼睛并不大,甚至眯成了一条缝,但是散发着令人破胆的寒光。
“老张,别激动,瞧给你吓得。”公孙瓒偏了一下头,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这不是西凉边章造反了嘛,朝廷要我征发突骑平叛,来跟你借点盘缠。”
公孙瓒说着,将一份绢布卷轴丢给张纯。
张纯连忙打开诏书,只见里面确实如公孙瓒所说,让他假节都督征兵之事。
“狗屁!朝廷三骑五校,用得着靠你一个县令从幽州调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老师卢植现在是尚书,这样的诏书真的假的恐怕还不一样了!”张纯将诏书气愤的团成一团丢在地上。
“唉唉!大不敬了啊,再说,现在得叫都督。”公孙瓒一副嬉笑怒骂的表情,似乎根本没有把张纯的愤怒放在心上。
“想来抢我的马就直说,老子没工夫跟你闲扯淡!”张纯的嗓门更高了些,手在剑柄上按的更紧了。
“你的马?老张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公孙瓒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挥舞着马鞭指向身后众将说道:“你问问我这帮将士,我是不是说过,幽州匹马不得出境,你还从代郡走私战马,就这么不给我面子?”
“你……你……你不过是个涿县令,我堂堂中山相,你有什么资格给我下令?还敢跑到我中山地盘上耀武扬威!”
张纯比公孙瓒大上十余岁,可是说话的底气却差了不知一星半点。
啪嗒、啪嗒……
黑暗中,两个骑卒突然策马从张纯身侧窜出,吓得这位中山国相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这是公孙瓒常用的恐吓之法,因为能无声无息的出现,等于能无声无息的刺杀。
只见二骑卒在公孙瓒身旁勒马停住,一人手中抓着满当当的蜀锦包裹,另一人单手提溜着刚刚那个马贩,随意一甩就丢到了公孙瓒马前。
公孙瓒低头冷漠地望着边哭边爬的马贩,伸手接过属下递来的一柄长枪。
“公孙伯圭,你要在我的国土上杀人吗!”
张纯的眼眶越睁越用力,可是语气却越来越弱。
“你的国?怎么这中山不是大汉疆土了吗?”公孙瓒的声调突然高扬,抓紧长枪一下子捅进了马贩的后心。刚刚还端着黄金小跑的马贩,这会已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公孙瓒,你是何居心,难道郭刺史死了你要谋反吗?!”张纯的声调也陡然提高,最后谋反两个字甚至喊破了音,这出卖了他心底的恐惧。
“我倒想问问你,把这马场按在涿县咫尺之地是想干什么?塞外沃野千里,不比这适合养马?你不就是想趁我不备捅我一刀?”公孙瓒拔出长枪,从护从手中接过名贵的蜀锦,毫不在意地擦拭着枪头的血。
张纯身后一个护从悄悄举起一把汉驽,对准了公孙瓒的咽喉。然而只听一声刺耳的铜哨声划破长夜,一支鸣镝箭擦过张纯脸颊,径直插进了那名偷袭者的眼珠,巨大的冲力将整个人击落马下。
“来阴的?堂堂国相这么下作!”公孙瓒似乎被这一幕偷袭惹恼了,突然策马突进,闯到了张纯等人的面前,挥舞长枪挑起了地上的汉驽,将上了钩了弦的板机一面冲向张纯。
“想杀我?来来来,我给你机会,拿着……拿着!!!!”
公孙瓒的威慑感已经彻底压垮了张纯的心理防线,特别是那句“拿着”,让中山相的手条件反射一样握住了弩机。
“拿住了!别抖!”
公孙瓒丢掉长枪,双手一把攥住了颤抖的弩臂,将弩箭抵住了自己眉心。
“就给你这一次机会啊,我数到三,一!”
公孙瓒双眼紧紧盯着张纯,就好像是他抓着扳机。张纯知道,黑影里不知有多少弓箭正瞄准自己,只要扣下扳机,自己和随从马上就会被射成筛子。
“二!!”
公孙瓒的嗓门更大了。张纯只觉得胃里的多有东西都涌到了嗓子眼,手的颤抖已经无法掩盖,甚至有一丝扣下扳机一了百了的冲动。
“三!”
最后一个数短促而迅捷,没等张纯反映过来,弩机就已经被公孙瓒夺回手中。他知道,自己错过了一个改变一生的机会。
“怂啦?!我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你不中用啊!”公孙瓒以胜利者的姿态嚣张的拍打着张纯的脸颊,用看不见的脚将中山相的尊严一下踩碎。
这次,换公孙瓒握住了扳机,用弩箭抵住了张纯的太阳穴。
“现在我再数三个数,数到三你不把马场大门打开,我就一箭打爆你的脑袋!”
“一!”
张纯似乎还没有从这种身份转换中回过神来,仍旧痴痴盯着公孙瓒的眉心。
“二!!!”公孙瓒数出了第二个数,将张纯往死亡的悬崖边上又推了一步。
“开……我开……”
一声“三”还没有数出来,张纯已经彻底投降。
公孙瓒露出了胜利者肆无忌惮的狂笑,却没有放下弩机的意思:
“知道怕啊!知道怕就好!来,规规矩矩喊我一声都督,喊啊!!”
“都督……”张纯已经成了任公孙瓒摆弄的鱼肉,毫无战意和尊严可言。
“大点声!都他妈给我喊!”
夜空中,张纯和身后几百人齐声喊着“都督”。
公孙瓒心满意足的放下了弩机。
也许是玩够了,这位都督下令手下护从将战马从马场中鱼贯牵出,然后伸出手指指着张纯的脑门,以长辈的姿态训斥着:
“张纯你给我听着!今天算是个警告,再让我发现你在背后搞小动作,我带整个幽州打你,而且是见一次打你一次。到那个时候连天子都救不了你,记住喽,我说的!”
张纯一言不发,任凭眼前的男人宣泄着胜利感和征服欲。
公孙瓒说完掉转马头。渐渐地,天边亮出了一抹淡红色,刹那间,饱满的朝阳像洪水一样冲走了夜色,阳光照在公孙瓒和麾下护从的亮银甲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刺的张纯等人不得不用手挡住了眼睛。
更让人胆寒的,是这位“幽州都督”的马鞍,竟然是一张完整的白虎皮。只见公孙瓒胯下,凶猛的虎头和锐利的虎爪紧紧包裹着白玉嘶风马的躯干,让这匹“辽西第一骏”更加虎虎生威。
阳光下,白玉嘶风马迈着盛装舞步,载着这位日后的幽州之主在众将簇拥下缓步北归。
无论人还是马,都没有将身后的中山兵放在眼里。
“国相,他们……他们才五百骑。”此时,张纯手下才真正发现,原来公孙瓒昨夜只是多点火把,营造了“千骑闯中山”的假象。
中山相摆了摆手,咬紧嘴唇,深呼了一口气。他知道,在这个二十多岁的涿县县令面前,自己既输了阵,也输了胆,追上去也是送。
“伯圭,我劝你年轻人火气不要太盛,小心将来引火烧身。”见公孙瓒走远,张纯才敢用喊话找回些面子。
“不气盛叫年轻人吗!”
公孙瓒的狂笑之声在旷野上回荡着,身影渐渐消失在山色之中。
辰时,已经进入涿州境内的公孙瓒扭头问身后:
“没跟来吧?”
那两个护从,正是公孙瓒的族弟公孙越和公孙范。公孙越答道:“没有,他敢吗!”
一旁公孙范答道:“大哥,这假诏书真管用!”
公孙瓒用马鞭轻轻抽了下公孙范的甲胄,正色道:
“胡说!这可是货真价实的诏书,你这破嘴可别害了我和刘……”
突然一个斥候模样的骑兵闯至三人跟前,急匆匆的说道:
“报将军,昨夜乌桓贪至王率部寇边,劫掠渔阳诸县,死伤无数!”
公孙瓒瞬间怒气上涌,眼神里露出了杀意。
“乌狗!竟然趁我不在偷袭!就在这涿县征发五百骑卒,全军出击随我赶赴渔阳!”
“大哥,战马珍贵,这渔阳又不是咱们辖地,是不是……”
公孙越话还没说完,就被公孙瓒结结实实抽了一马鞭:
“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乌狗都打到家门口了,你还跟我扯什么辖地?!”
“大哥,这新马未经训练,怎能上阵啊!”一旁的公孙范想替兄弟解围,也换来了一记实实的鞭子。
“那就咱们五百人上!老子当年以十敌百都不在怕的!你们怕死就别姓公孙!”
而就在不远处,化作商队的张角一行正带着他的三百“奇货”踏上了幽州大地。
第十章 相遇
“志才先生,一直还未请教尊名?”
张角拱手朝一旁的戏志才施礼问道。
这位大儒可能还没有习惯戎马生涯,摇摇晃晃的回礼答道:
“在下单名一个说字。”
戏说?这名字怎么跟贾雨村似的……张角努力绷住了发笑的肌肉。
这一个多月来,黄巾众将出跨安平,穿中山,越河间,故意沿着各郡边界行进,虽然躲过了官军盘查,却也耽误了不少时日。
张角一路上和戏志才谈天说地谈天,与典韦讨教功夫,也是收获良多。特别是他已经渐渐熟悉了自己这副身体,并从《太平要术》的字里行间发觉了一些粗浅的功法。只不过,对于身上的“阳心诀”反而遇到了瓶颈,只能照着最初级的“无极品”修炼。
“什么人?”在涿县城南门前,他们终于被卫兵拦下。
“中山苏家的商队。”
戏志才从腰间掏出了一块写着“苏”字的铜牌。据他说,这是自己一个身为苏家远亲的同窗所赠。
“中山?”卫兵顿时警觉起来,拿眼睛不住地瞟着典韦等人。
典韦被他扫的心慌,伸手往马车底部摸去,却被张宝拉住。
“淡定……”张宝低声说着,手指却已经嘎嘎作响。
“上面说了,沿途马匹一律征缴,哝。”
卫兵的嘴角朝城门庞的一块木板上撇了撇。
张角凑近观瞧,在一则强征马匹的告示末尾看到了公孙瓒的大名。
“什么人堵塞要道?”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银甲将军驶进城门。
马上之人,正是公孙越。
“少将军,中山苏家的马贩子!”卫兵行礼答道。
“这么多马?”公孙越警惕的问着。
“苏家生意旋于冀、青、幽、并,这点手笔不算什么。”戏志才从容应答。
“幸亏你们先遇见我了。马我买了,你们识相的赶紧走,中山人在这里,犯忌讳。”
公孙越从驮包里拎出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裹,不经意露出了里面的黄金。
张角注意到,布角上还有一块凝固的血迹。
戏志才扭头看向张角,没有立刻接黄金。
“大哥,这马不能卖啊!”张宝一边小声说着,一边用手指指示典韦去掏斧子,似乎有意硬闯城门。
戏志才也注意到了这位地公将军的小动作,冲典韦紧紧摇头。
迷茫的典韦已经不知如何是好,可是看着张角也没有反应,急中生智,上前将金子一把推回,在众人紧张的注目下张口说道:
“不够!”
典韦明白,此处动武,根本就是找死。
公孙越愣了一下,刚要冲典韦发作,只听得城外如同征鼙震地,似有千军万马迤逦而来。
是公孙瓒到了。
这是张角自广宗以来第一次见到如此壮硕健美的白马,马上的虎皮鞍更是颠覆了他对于马具的认知。
如果在沙田马场,这匹白马一定会是马王!
“令君!”众兵士整齐地朝马上之将行礼。
随着这一声称呼,张角仰起头,直视着马上的公孙瓒。
阳光从公孙瓒的背后射进城门洞,将这位“幽州都督”的影子无限拉长。身陷其中,张角感到了巨大的压迫感。
这就是诸侯的气场吧……张角想着,头仰的更高。
戏志才连忙拉着他行礼。商人敢仰面视官,倨傲无礼,这在汉末可是重罪。
张角被一下子拉回现实,连忙行礼,自我介绍是前往中山苏家雇佣的商人。
“就是前几日跟我说只有驽马十几匹的苏家?人给我扣了,都安排进下个月的处斩名单,待我赶走了乌狗,回来亲自送他们上路。”
公孙瓒冷酷的说着,似乎杀人对他来说和批转公文一样简单。
“处斩”两个字一出,张宝和典韦立时就按捺不住,一把推开了靠近上前的士兵,掏出了藏在货车下的长镰和巨斧。
“有兵刃!难不成是中山的细作!”
一旁的公孙范大喊着,带着一群护从聚拢过来。而典韦和张宝也带着众人挥舞起兵刃,打算就此拼个鱼死网破。
“且慢!”
城门洞中,张角的一声喊话雄浑有力,惊喝住众人。气沉丹田吐息开,对于已经初步练气的他来说,已经不是什么难事。
公孙瓒眯着眼睛,静静地看着人群中的张角。
只见张角思忖片刻,再次仰起头稳稳地说道:“小人常听人说,‘生而不识公孙瓒,自称英雄也枉然’,心里对您钦慕已久,早就想像将军这样做一个卫青、霍去病似的好男儿。这次得遇将军出征,必是上天有意,让我辈小民得偿夙愿,尽一回大汉子民的本分。”
“说的好听啊,刚刚你们还嫌弃这金子少了,现在跟我装忠臣孝子?满口忠孝仁义,其实一肚子生意。”
公孙瓒嘲笑着,嘴角撇向一边。
“富贵非我意,但愿北疆平。我这位兄弟刚才说不够,是因为我们的出价是……”张角竖起了一个手指。
“一个胡虏首级换一匹马!您说,相比胡虏首级,这金银是不是贱了?”
听张角说着,戏志才不禁暗自点头。
“哈哈哈哈,好一个‘富贵非我意,但愿北疆平’!”
公孙瓒原本轻蔑的嘲笑变成了朗声大笑,轻捋胡须说道:
“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早就听说你们苏家势大,商队护从都是军旅出身。那就挑三百个上马做我的先锋军,剩下的……给我收监!如果战场上你们怂了或者跑了,我就先杀了你们,再拿他们祭旗!”
“我这手下正好有骑卒三百,可为将军一战!只是此战若胜,还请令君让我们西归,毕竟得给东家一个交代。”
“你们活着回来再说!”
公孙瓒不再嚼舌,策马进城。
“半个时辰后北门集合出发,违令者斩!”
城门洞像扩音器一样将公孙瓒的军令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只听城门外五百幽州骑卒齐声高呼:
“诺!”
“好大的威风!当自己是幽州刺史了马?如此倨傲!”
张宝显然没有听说过公孙瓒的大名,言语中十分不服气。
“不要小瞧他,这位涿县令,可是北中郎将卢植的经学弟子,北地诸郡首屈一指的文武全才,‘匹马破百胡’说的就是他!”
张角望着公孙瓒的背影解释着,眼中充满了期待。
“听说,幽州刺史郭勋刚被咱们广阳黄巾的兄弟斩了,这公孙瓒正是猛虎出笼,无人节制。”戏志才说着,手上拿着根树枝在沙土地上筹划着。
“主公,我那百余号兄弟都被带走了,你确定能把他们救出来?要我说管他公爷公孙的,咱们这就去跟他们拼了!”
公孙瓒直接押走了新加入的百余山贼,让典韦这个首领十分着急。
“那就将计就计!”
蹲在地上的戏志才筹划已定,掸去身上的土起身说道:
“主公,且让这百余兄弟在城中好生休息,后面兴许还要仰仗他们,只是……”
“只是什么?先生有话直说。”张角很不习惯戏志才欲言又止的样子。
“主公刚刚所言助战破胡之事,应该只是脱身之计吧,这三百骑如此珍贵……”
戏志才盯着张角,不知道是拷问还是疑问。
“当然是认真的!我可不能看着燕云十六州丢给外族!”
第十一章 白檀
众人随公孙瓒快马加鞭赶到了渔阳县城,却连一个胡骑的影子都看不见。
进城询问后才得知,郡太守和县令昨夜已经死于胡虏的铁蹄之下,整个渔阳县竟然全靠一个小小的功曹主持大计才没有陷落。
“一吏保一郡?此人莫不是跟那黄匪逆首张角一样,会什么魔道妖法?”
公孙瓒笑着问到,丝毫没注意到身后张角脸上尴尬表情。
“他……他强征了各富户家资数万贯,连夜送往胡营,这才救了全县百姓……”
听到此言,公孙瓒的脸色由喜转怒,一鞭子抽向小吏肩头,大喝道:
“救个屁!向胡虏低头,这是通敌卖国!”
小吏捂着皮开肉绽的伤口跪地磕头,啜泣哀求着: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这人籍属右北平,却大老远来渔阳为吏,属下早就觉得他可疑,现在看分明是胡虏派来的奸细!小人这就带人去擒他,送与将军发落!”
“老子回来再收拾他。所有人跟我追,一枚铜钱都不能让乌狗带走!”
公孙瓒大军再起,以极快的速度沿着胡骑的马蹄印向北追去。
“先生,您觉得这功曹如何?”
马队中,张角问向一旁的戏志才。
戏志才扶了下头顶颠簸摇晃的平巾帻,笑着道:
“抛开别的不谈,其实这是一手妙棋。主公可能不知,胡虏历来趁夏日草长时牧马,深秋马肥时犯边,百年间已成定势。”
“那这次怎么在冬日?”张角有些不解。
“早听说乌桓贪至王人如其名,必是想趁此时胡马秋膘仍在,最后捞一票。这功曹估计也是洞察到此,才使了一手釜底抽薪之计。”
张角点点头,对戏志才的分析深表认同。他甚至想,这小小的郡功曹莫不是哪位未出世的大谋士?是荀彧?还是郭嘉?莫非是贾诩?
他嘴角露出微微一笑,心里对这位功曹的身份充满了期待。
半个时辰后,在百里外的白檀山附近,众人发现了乌桓游骑的影子。
冬日的北方旷野,草木零落,空洞的天空连一只鸟的踪影都没有,荒芜的白檀山像一个孤伶伶的坟包,横亘在天地之间。
山脚下,乘胜而归的乌桓部落慢悠悠地行进着,丝毫没有察觉有人正眺望着他们四相交错的马蹄,谋划着如何割破他们的喉咙。
“阵势不小,最少三千骑……”
公孙瓒几人迈上了一个小高坡,眺望着远处的乌桓骑兵。
“有何良策?”公孙瓒不动神色问着众人。
“对面是贪至王本部,素以骑射闻名塞外,战力极强,不宜硬攻。”
公孙范的话言简意赅,明眼人都听得出来,这是说给公孙瓒听的。
“骑射……我看你们的人也带着猎弓,可与之一战否?”
公孙瓒扭头望向张角,表情略带挑衅。
戏志才上前,拱手施礼,从容应答:“回将军,自赵武灵王以来,骑射之法已入中原,可仍有高祖白登之围,原因之一便是汉军骑射在准度和腰力上与胡骑差了一大截。且如今敌众我寡,非要拼弓弦之利,实是下策。”
“怕死就是怕死,那么多废话!”公孙越瞟了个白眼,朝族兄拱手道:“将军,要我说还是咱们的‘平刀式’最管用,冲过去收割他们的首级!”
公孙瓒没有说话,仍旧死死盯着胡骑背影。寒风中,胡骑头部开始星星点点向山林中移去。
“将军,兵贵神速,乌狗惯常以山为营,若让他们抢了山林高势,咱们再进击就要仰攻了,那于我军更为不利。”公孙范在一旁劝道,言语有些焦虑。
公孙瓒仍旧一言不发,盯着远处徐徐移动的乌桓骑兵。
他与乌桓人周旋已久,以往胡虏最多是几个百人队联合作战,而三千人的大手笔的确是第一次见到。
“乌桓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必须在此时给他们当头棒喝!这场仗必须打得硬,打得狠!”
公孙瓒做出了他的战略判断,也指明了此战的方向。
“苏家的,一会儿仰攻你们可是先锋,怎么不说话?怕了?”公孙越问向沉默不语的张角。
“小人只是在想一位古人……”
张角也望着白檀山的方向,右手故作姿态捻着愈发白嫩的下巴,抿嘴皱眉故作深沉地说着。
“谁?”公孙瓒敏锐的感觉到了计谋的味道。
“介子推”
张角躬身行礼,不紧不慢地说着。
“呵呵,介子推……”
公孙瓒仔细品味着这三个字背后的味道,思忖片刻,微微点头,拍了拍张角的肩膀,转身朝高坡下走去。
月末子时时分,被寒夜笼罩的白檀山上,一个少年远离部族,独自烤着篝火,大口嚼着如木柴一样的肉干。
“阿柔!你怎么在此生火,这可违背王命!”
一个长满络腮胡的乌桓老兵大步跑过来,几脚就将微弱的篝火踩灭。
“老丘,太冷了,实在是太冷了,你让我暖和暖和吧!”那孩子抱着老兵的腿哀求着。
老丘蹲下身,将身上的羊皮披肩围在少年身上。
“阿柔,他们又欺负你吗?”老丘关心的问着,解下腰间的酒囊,喝了一口递给少年。
“来,喝一口,这可是你们汉朝来的,喝完了就暖和了。”
少年接过酒囊,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呛声咳嗽着,惹得老丘哈哈大笑。
“他们说我是汉猪,说我没资格穿羊皮!可是他们箭术都不如我,马也没没我骑的好!老丘你看着,早晚有一天,我要当乌桓的大‘大人’,让他们看看到底谁是笨猪,谁是雄鹰!”少年喝了酒,血气回复了很多,口气和底气都大了些。
“好啊,这次回去,我就带你去神山上找天马。只要你能驯服一匹,你就是这草原上的传说,那帮小狼崽子都会臣服在你的脚下!”
“老丘你去过神山?怎么一直没听你说过?那你当年驯服过天马吗?”
老丘所指的神山,便是乌桓人的信仰之基和心灵净土——“乌桓山”。眼下被这少年问到旧时往事,老丘一时语塞,答不上来话。
“阿柔你闻,是不是有一股烧焦的味道?”老丘
少年以为老丘要打岔,还揪着他的皮袄不松手,可渐渐的也闻见了异味,起身寻找,突然高声叫喊起来:
“老丘你看!山上着火啦!”
老丘也连忙起身,眼见火势已经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但他却表现的异常冷静,拔出了腰间的弯刀交给阿柔。
“山火不可能着得这么快,一定是汉人追过来了。贪至王这个笨猪,我早就说过不要扎营。你赶快回去找你的马,一会儿打起仗来千万要小心,实在不行就往北面跑……”
老丘还在啰哩啰嗦的说着,一转头,那少年已经向帐篷跑去,无奈的老丘也赶紧跟去。
而营地中,乌桓人早已乱作一团。
“我不是说过不许生火吗!是谁违抗我的命令!我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一个带着铁冠,披着羊绒披风的男人从营帐中叫骂着走出来,却被迎面袭来的烟尘一下子堵住了口鼻,狼狈地咳着。
他正是这次乌桓大军的首领贪至王。
“好像是汉人打过来了,满山的汉话,好像都在喊什么‘公孙到’!”
一个乌桓卫兵喊着,将沾了水的破布递到首领手中。
“是公孙瓒!”
贪至王听到“公孙到”的三个字,条件反射似的喊出了公孙瓒的名字,看来“匹马破百胡”的传说早已传遍了草原的每一个部落。
夜幕下,山火引发的浓烟遮蔽了乌桓人的双眼。震天彻地的喊杀声,让贪至王误以为自己面对的是汉朝成千上万的正规军,心里已经像一匹惊马一样慌乱无措。
突然,一只布满老茧的手握住了贪至王的手臂,正是老丘赶到身边,大声喊着:
“告诉大家不要乱,山风夜里是从上往下吹的,火根本烧不死我们!这就是汉人搅乱我们的诡计,他们这样做,恰恰说明他们兵力不足!只要往山顶走,明天天亮了就能冲下山去。”
贪至王似乎被老丘的道理说动,可就在愣神的一刹那,从山顶传来了一声划破长空的狼嚎。火影中,数不清的野狼从山顶疾驰而下,扑向挣扎逃命的乌桓部族。
“你给我起开!”
彻底吓破了胆的贪至王一脚踹开了老丘,将一袋沉甸甸的金子扛到驮包里,骑上战马就往山下跑。此时的他,根本称不上头顶的王冠,只是一个惊慌逃命的丧家之犬。
老丘捂着肚子,被身后纵马而过的少年一把拉起,正是刚刚的少年阿柔。
“阿柔,山下一定有汉人的伏兵,往山上走!”老丘指着山顶的方向朝阿柔喊着。
“老丘,怕什么!我就是去杀汉人的,让他们看看到底谁是雄鹰谁是猪!走起!”
阿柔一声大喊,挥舞着弯刀向山下疾驰而去。
不远处,熊熊大火吞噬着荒木枯草,顺着参天的大树一路烧向星空,围着白檀山形成了一道高高的火墙,将乌桓人的勇气、豪迈、洒脱全都烧成了灰烬,只剩下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们在狭窄的山路上拥挤踩踏,就为了能早一步逃离这地狱一般的恐怖山林。山路上,劫掠而来的金银洒落了一地,根本没人在乎。
“那里有出口!”一个人指着西南侧一处火势相对薄弱的空地嘶喊着,可坐下马一不小心踩石摔倒,连人带马淹没在了纷至沓来的马蹄之下。
可光顾逃命的乌桓人哪里知道,火光之外的暗影中,公孙瓒和张角的骑卒正磨刀霍霍地等着他们,一场载入史册的杀戮游戏即将开始。
第十二章 丘王
“天子有命,得胡酋首者赏百金,冲啊!”
随着公孙瓒一声怒吼,数不清的幽州骑兵闯破夜色杀向乌桓部众。
乌桓人本以为刚从火海中捡了条命,此时听到夜幕下的喊杀声,心中的惊弦又被再次拉直。
“长生天啊!”
很多乌桓骑卒连刀都没来的拔,就被一阵寒光腰斩。
让每个骑卒抓牢长杆两刃刀,以极高的冲速纵马冲向敌群,将沿途经过的敌人拦腰斩落马下,这就是公孙瓒响彻塞北的战法——平刀式。
当然,张宝和典韦是不需要什么战法的。在彤彤山火的照耀下,只见张宝坐下黑牛跳跃翻腾,一双长角从乌桓人的马肋下刺进挑出,将一个个惊恐的敌人甩落在地。
特别是张宝的长镰,比乌桓人的弯刀还要长处一寸,仗着“一寸长一寸强”的优势,他化身成白檀山下的死神,无情的收割这乌桓人的人头。
反观典韦走的是力量派。习惯步行作战的他,竟然特地从马上跃下,站在山路的正中间,冲着疾驰而来的胡马一声震地虎啸,像一堵铁幕一样将对方迎面撞翻。然后一招“刀劈华山”,将胡虏的脖颈切成两半。
就在众人杀的兴起之时,突然从火海中冲出一匹栗色骏马,从一处高坡上扬蹄跃起,连人带马飞过典韦头顶,直奔白玉嘶风马上的公孙瓒杀去。
公孙越和公孙范见那马上之人竟是个少年郎,纷纷嗤之以鼻,端起两杆公孙家特制的四棱虎头槊就冲那少年刺去。
这少年见二将来袭,不闪不躲,反而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两手抽出两柄圆月弯刀,硬接下虎头槊的刚猛冲劲。
只见刀刃与槊锋相接之处火花四溅,少年郎手腕一番,用刀身死死按住两杆长槊,顺着槊杆向二将虎口一路切去。二将死命抬杆,却发现在角力中占不到半分便宜。
少年瞬间逼近二将,出其不意猛然一个俯身,竟然露出了藏在身后的一员持弓老兵!
那老兵左手高举一张乌木弓,右手拉满弓弦,在少年俯身的一刹那,搭在左手上的狼牙箭顺着食指指尖顺风射出,直奔公孙瓒面门而去。
公孙瓒见火光中胡骑惨相,本已有了必胜把握,未曾想竟会杀出这样一对勇猛的老少配,惊讶之余,全然忘记了躲避射来的箭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股气波从公孙瓒身侧袭来,直击他头上的敖龙银盔,震荡之强让猝不及防的“幽州都督”整个身子向一侧倒去,头上两根雉羽翎随风画出一道半圆。
众人回头望去,正是张角在旁挥掌发功,救了他一命。只见张角气喘吁吁,似乎这隔空一招已经耗去了他的大半体力。
这一掌也让公孙瓒立时从轻敌的幻想中清醒过来。他右手点地,腰部发力挺回马上,抓起自己的虎头錾金枪奔向前敌,瞄准栗色马头,将六十斤重的长枪使全力掷出,径直穿透马头扎进地面。
马上二人如同遭遇急刹车一般,被翻倒的骏马甩向空中。那老将在空中一个转身,稳稳落地,但少年毕竟功夫尚浅,被狠狠摔倒在地。
火光中,众人终于仔细看清了二人的面孔,正是老丘与阿柔。
公孙越和公孙范此时调转马头,一个用槊锋抵住老丘后腰,一个指着摔倒在地的阿柔。张角瞧见,二位公孙将军此时腰间鱼麟甲都开着一条两寸长的裂缝,露出了内衬的絮衣,看来是被少年郎的弯刀所割。
公孙瓒拔出马头上的虎头錾金枪,以霸王之气逼近二人。枪尖指着老丘眉心问道:
“你是贪至王吗?”
老丘抬头,眼神随着錾金枪的虎头一路扫至公孙瓒的双眸。
此时,一抹初晨的阳光撒到枪尖之上,耀得老丘闭目闪躲,可公孙瓒的眼神依旧凌厉的瞪着他,任凭阳光像刀子一样刺进瞳孔。
想要割破敌人的喉咙,必须先压倒他的气势,这是公孙瓒的信条。
朝阳下,幽州军对乌桓人的屠杀也接近尾声,除了留下不到五百人的俘虏,其他两千多名乌桓骑兵都死在了汉军的铁蹄下。当然,还有他们同族的。
“大哥,你看这个是当官的!”张宝将带着铁冠的贪至王提到张角面前。张角摆摆手,让他将敌酋交与公孙瓒处置。
“你是贪至王吗?”见大哥仍旧死死盯着老丘,公孙越扬声问道。
“是…………求各位大汉将军饶命,我在草原上还有年幼的孩子要喂养!”
贪至王跪倒在地,恭敬地向公孙瓒磕头行礼。
“大哥,是带回渔阳,还是就在此地结果了他?”公孙越拔出佩剑插在地上。
“放了。”公孙瓒盯着老丘,一眼都不看贪至王。
“放了?!这不是放虎归山?!”公孙范不理解族兄的决定,还以为他杀昏了头。
“他算什么虎,简直就是一只猪。让他当乌狗的王,我放心……倒是你,叫什么名字?”
公孙瓒问向老丘。
“丘力居。”
老丘自报姓名,紧闭双目,摆出了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只见地上的阿柔竟然靠一只手臂匍匐到公孙瓒马前,一把将锋利的枪头抓在掌心,抵住自己的心脏。
“杀我吧,他救过汉人,求求你们放了他。”阿柔无力的说着,强忍着巨痛想要救老丘一命。
“不用争,你们是我北境大患,谁也留不得。能让我公孙瓒记住姓名,你们也算活得值了。”
公孙瓒说着将长枪从阿柔手中抽出,任凭少年的鲜血流了一地。
“枪下留人!”
张角突然大喊一声。
公孙瓒本不想回头,可是想到自己毕竟欠他一命,停顿了一下,侧头不侧身地望着张角。
“将军留胡酋,却杀此二人,这不是告诉乌狗您怕此二人吗!如此边境才会永不得安。莫不如留此二人狗命,让各部乌狗知道将军无所畏惧,这才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张角躬身行礼劝着公孙瓒。
“呵呵,贩马之徒还看上兵法了!”
公孙瓒根本不想领张角的情,仍旧高举长枪,可是手却迟迟不肯落下。
在迟疑良久之后,公孙瓒还是没有下手,选择放乌桓剩余人马离去。
“马收了,人让他们滚!回去告诉你们的族人,安生牧马,再敢侵扰大汉疆土,我将踏平乌桓山!”
贪至王不住磕头,口中念着感恩之词,带着部族往北逃去。
望着老丘搀扶阿柔远去的背影,公孙瓒和两位族弟说:
“命人在此地立一座碑,就写九个字……”
“哪九个字?”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就在汉军的人马已经消失在远方天际线后,乌桓部族的人全都停下了脚步,眼神冷漠的望着贪至王。
“走啊,还不回去?一会儿遇见鲜卑人就没这么好运气了!”贪至王丝毫没有感觉到空气中的紧张感。
“草原的雄鹰从来不惧怕死亡。你怕死,你没有资格作王。”
丘力居搀扶着受伤的阿柔,冷冷说着。
“你什么意思?我告诉你,我是锡力木之子,身上留着东胡古族的血,和乌桓山九部的其他首领一样,是长生天选中的王,是部族永生永世的主!”
贪至王话还没说完,就被虚弱的阿柔一刀割破了喉咙。
“这些话留着去跟长生天说吧……”阿柔冲着贪至王倒下的身体吐了口口水,转向众人,鼓起力气说道:
“丘力居才是王,只有丘王能够救我们!”
部族众人都已经见过昨夜丘力居的表现,此时见阿柔如此狠辣决绝,纷纷倒头拜去,口中高呼着:
“丘王!丘王!”
第十三章 小吏
正午时分,阴郁的天幕笼罩着渔阳县城的残垣断壁,一只乌鸦正捡食着街道上野狗尸体上的腐肉。它乌黑的眼珠扫视着周围的环境,预防着随时袭来的危险。
在这样的年景,乌鸦对于庶民来说,可是极为高端的食材。
突然,一阵常人不易察觉的震动惊扰了它,让它不得不舍弃了美味的腐尸。
因为公孙瓒的队伍回城了。
张角骑着马跟在队伍中。这样的凯旋让他有些失望,没有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热情民众,通往县衙的街道上根本见不到人。即便路边的乞丐,也根本不愿意抬眼看他们一下。
“倒好像是咱们劫了这渔阳城。”
张宝埋怨着,连他这个莽夫也嗅出了空气中反常的味道。
到了县衙门口,众人终于见到了一个穿着锦缎的白胖豪绅,他身后的仆从挑着一个沉甸甸的大木箱。
“亲爱的将军大人们!我可想死你们啦!”
胖豪绅一脸谄笑的伸手去牵白玉嘶风马的辔头,却被公孙越刺出的虎头槊吓得缩回了手。
豪绅脸上的尴尬只停留了不到一秒钟,马上笑着说道:
“少将军好身手!小人张举,是渔阳商会会长,做官嘛也曾任泰山太守。听闻将军替我们讨回了损失,特地备了薄礼来劳军……”
公孙瓒根本不理会张举,冷漠的下达着军令:“休整大军,安排刑场,一个时辰后,我要将亲斩那个功曹。”说完便径直下马迈进县衙。
公孙越上前打开木箱,只见里面全是些金银珠宝,招手便命几个军士上前抬走。
“少将军,那您看我们那些财产……”张举转向公孙越问道。
“没追回来。”公孙越也不理他,径直跟进了县衙,留下张举在身后气得晕倒过去。
县衙内,满身征尘的公孙瓒摘下敖龙盔,抹了一把头上的热汗,便要人送茶解渴。
很快,一个小吏送来一大碗凉茶,被公孙瓒一饮而尽。
“看什么看,再来一碗!”
随着一声令下,那小吏连忙出门,不一会又端进一碗。不过这碗较之前更加温热,茶汤也有所减少。
公孙瓒又一饮而尽,不过这次他发现了什么,表情更加松弛,似乎在回味着茶之余甘。
他抬眼看了下这献茶的小吏,刚刚束发的年纪,在血腥和刀锋面前没有一丝胆怯,气色沉稳,气度远超同龄之人。
“请再来一碗。”公孙瓒竟然对一个小吏如此恭敬,要知道他可是连中山相都不放在眼里。
小吏不惊不喜,依旧沉稳地退出堂外。等他再出现在公孙瓒眼前之时,手中的漆木托盘山放着一个精致的小瓷杯,里面的茶汤还冒着热气。
公孙瓒端起杯,透过朦胧的热气再次好好端详了少年的面容,徐徐饮下这最后一碗茶,笑着问道:
“你这三杯茶由冷至热,有什么说法?”
那小吏十分淡然的解释道:
“我看将军进门后,满头大汗,如果我给您喝热茶,您不仅不解渴,还会因为茶太烫而责怪我,其实,并不是茶太烫,而是因为您一时无法适应。我便给您了一碗凉水,见您解渴,便应该以身体为重,再喝凉水就会伤身,此时我便提高了茶温,仔细观察您的反映,见您已经逐步适应,才敢把刚沏好的上茶奉给您。”
公孙瓒一边听着一边满意的点头,听他说完,笑着问道:
“动脑子办事,你这孩子不糊涂,有名将之基,叫什么名字?”
“小人田豫,是渔阳县的书佐帮办。”
书佐本身就是县令手下的吏员,而书佐帮办,大概就是还没过试用期的最初级小吏。
“豫,利建侯行师!好名字啊!田豫你听着,我再交给你件事,办好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卫!”
趁着休整的间隙,张角难得的洗了个热水澡,将多日来的疲惫从汗毛孔中瞬间排出。
猛然,他想起公孙瓒说的行刑之事,连忙起身,穿好衣服就去寻戏志才。
“主公,可是动了爱才之心?”戏志才一下便戳破了张角的心思。
“先生知我!可有良谋?”
“素闻公孙瓒有情有义,主公昨夜一掌救了他性命,为一个死囚,想来他不会驳了您的面子。”戏志才的表情十分笃定,看来对公孙瓒是十分了解。
“那万一他也起了那个……爱才之心呢?”张角还是有些不放心。
“哈哈哈!”戏志才微笑着看着张角,让这位大教主不知所以。
“要说爱才之心,主公您有隔空撼山之力,何尝不是他公孙瓒眼中的人才?除非他知道您的身份,否则一定会先招揽您,眼里哪还有其他人才。”
听得此言,张角不自觉红了脸,敢要谦虚几句,却见众人往县衙正堂聚去,便也拉着戏志才前往。
正堂已经围满了人,有公孙越与公孙范兄弟,张举等本地的乡绅豪族,以及堵在屋外的张宝、典韦等人。公孙瓒端坐在正中央,身后是不起眼的田豫。
公孙瓒一声令下,一群小吏将一个满身伤痕的人带到正堂中央,让他在众人面前跪地听审。
“将军,人犯带到!”
张角站在一旁,仔细盯着这个“一吏保一郡”的男人。却见他身材结实,脸色黝黑,丝毫没有自己印象中羽扇纶巾的谋士风范。
“渔阳郡功曹我见过,不像你这般年轻。”公孙瓒盯着那人,率先开口了。
“小人名叫程普,是功曹大人手下的书佐。”
程普!
张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江东到塞北,从孙文台到公孙瓒,这样的跨度令他有些接受不了。
“既然是州郡吏,吃大汉皇粮,怎么为乌狗做内应?”
“小人生是大汉人,死是大汉魂,怎么可能为乌狗张目?”
“你胡说,你刚刚已经亲口承认自己是乌狗的内应!”一旁的郡吏大声反驳着。
“我若不承认,早就被你们活活打死了,何来在公孙大人面前伸冤的机会?!”程普怒目圆睁驳斥着,仰头继续说着:
“大人,这些本郡的鼠辈,见我一个外乡人平日办事卖力,得县令赏识,便心生妒忌,抱起团来千方百计要致我于死地!”
“你胡说!我们是本地世家子弟,怎会嫉妒你一个外乡小民……”小吏气得脸色通红,却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公孙瓒摆摆手说道:“我不是渔阳县令,没工夫听你们说这些屁话。我只问你,是不是你将本县钱财送与乌狗?”
“正是小人所为。将军!渔阳已无抵御之兵,若是硬拼,必定是一个玉碎屠城的结果。小人事急从权,方才出此下策。更何况对于豪门富户来说,这些资财根本就是九牛一毛!”
说出最后一句话时,程普的眼神瞟了一眼张举。
“哼哼,事急从权。要是这天下州郡都学你事急从权,大汉的金山银山早就送光了!更何况你还私刻印章,伪造公文打开城门,这可是死罪!”
说着,公孙瓒将一方小印扔到程普面前,正是昨日程普开门送钱所用的伪印。看来东汉末年的郡吏就已经掌握了刻萝卜章这种核心科技。
“古人讲上兵伐谋,小人只知保一县安危,顾不上那么许多……”
“放肆!辱我国威还振振有词!亏你是个读书人,怎么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公孙瓒拍案而起,场下众人皆为之一惊。
“将军息怒!”
张角此时顶着公孙瓒的盛怒站了出来,不卑不亢说着:“这程书佐确有罪责,不过罪不在通敌,而在渎职。作为一郡书佐,他职掌州郡公文往来之事,却越俎代庖,管起了都尉静安戍边之责,这叫‘越曹办事’,按律当罚俸。更何况涿郡早有将军驰援文书到此,他们要做的只是再挺半日……”
张角话没说完,人群中一个声音喊道:“半日?多一个时辰这县城就成了乌狗的堡垒了!”
这番话看似反驳,实则帮程普表忠,正是戏志才教张宝喊给公孙瓒听的。他和张角一唱一和,想演一出“双簧”说动公孙瓒。
此时,县衙门外突然人声嘈杂,惊扰了县衙中的众人。
“何人造次?”公孙瓒吼道。
一个小兵闯进正堂,慌张的喊道:
“将军,是上千名披麻戴孝的平民,嚷嚷着要放了程普!”
第十四章 天数
“放了程书佐!”
“程书佐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县衙外抗议之声此起彼伏,渔阳平民自发地穿着守丧的粗布麻衣,聚集成群,吵着要公孙瓒放人。
“一群刁民,竟然敢要挟朝廷!将军大军在此,杀一两个领头的,让他们知道知道这天下到底听谁的!”张举指着衙外的平民怒骂着。
公孙瓒并没有理会张举,反而瞪了他一眼,就让这位嚣张的大户闭上了嘴退到一边。
见此情景,公孙范靠近大哥身边,低声说道:
“大哥,这幽州豪族互联互通,若是得罪了难免伤我公孙家的根基,可眼下黄匪余孽尚存,若激起民变,让黄毒在幽州复燃,亦是大不利。不如明罚暗保,饶了这程书佐,做个顺水人情。”
听到“黄匪”两个字,公孙瓒的眉毛不禁动了下。沉吟片刻,指着刚刚求情的张角,冲跪在地上的程普问道:
“听到他说的了吗?知道你罪在何处吗?”
程普听到此话,马上明白了公孙瓒用意,连忙磕头道:“小人不该擅作主张,险些误了将军大事。小人知错!”
公孙瓒起身,走到程普身前,缓缓地说道:
“程普,字德谋……你本是右北平一介白身,年少时随母改嫁到渔阳郡。听说你小时候偷富户的书读,自己头温似火还要帮邻里砍柴,为的就是能举孝廉出人头地。此番乌狗犯边,你出此下策,若成,你就是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功臣,全县城的百姓将永远念你的恩德,那时举孝廉易如反掌;若不成,你就坐实了卖国通敌之罪,即便乌狗不杀你,这满城的富户和后来的县令也断饶不了你。你这是拿身家性命作赌,想博一番功名,从此不再受人白眼,我说的对吗?”
公孙瓒这一番话,将程普的痛处与短处、算计和决断一一点破,一举戳中了这位青年才俊的心窝。
只见程普两眼闪烁,慢慢留下了眼泪,特别是听道“不再受人白眼”一句,顿时是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将军知我!……哪个男儿不想立功?在这渔阳郡,我一介白身,莫说举孝廉,就是做小吏,也是受尽排挤,看人眼色。此番围城,普确是想立一番功名,从此不再受这白身的窝囊气!”
程普涕泗横流,撑在地上的手攥紧了拳。
公孙瓒俯下身,抚着程普的肩膀说道:“救百姓安危,你有功,损大汉威名,你有罪。这样,今日削去你吏员籍属,到我军中做一名骑卒,以后冲锋陷阵,刀头舔血,改文从武,戴罪立功,你可愿意?”
程普听此话,瞪大了眼睛,头“嘭”地一声将地砖磕碎,大声答道:“蒙将军不弃,遂普此生壮志。末将愿做将军帐下一鹰犬,战死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
“好,有马援之志,更要立马援之功!你母亲我已经派人送往公孙家宅,解你后顾之忧。”
“将军!”
程普哭声震天动地,惹得公孙越、公孙范兄弟也感动的热泪盈眶。
唯有张角脸色煞白,心里暗叫“卧槽卧槽!不好不好!”,拿眼睛直瞟戏志才。
更让他气愤的是,身后张宝竟然还拍着手说:“好一个猛将惜壮士,太感人了!”越听越像对自己的嘲讽。
张角本想通过求情在程普心里刷一波好感,没成想被公孙瓒一招恩威并施捷足先登。看来公孙瓒外表凶狠,内心细腻,心里早已有了招降程普之心,就是嘴上不说。之前的所谓“关押”,不过是防止豪门大户报复程普所采取的一种手段。
“天数啊!天数!”张角心里无奈的慨叹着。
“德谋,你带着这位张会长出去安抚一下渔阳百姓,人家替本将散财安民,还要记得感谢他。”
“还散财?将军啊,我们这世家大族也没有余粮了啊!”
张举听到“散财”两字,脸色已经吓得煞白,见程普为公孙瓒办事的积极性,更明白,这份财肯定小不了,腿软的已经站不住,却也被人架往衙外发钱。
见闲杂人等散去,公孙瓒突然又摆出了一副吃人的严肃表情,挥手命人将大门关上。
现场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生而不识公孙瓒,自称英雄也枉然。张教主?张天公?您这可是折煞我这个凡夫俗子了!”
听到公孙瓒竟然一遇点破身份,张角凛然抬头,张宝、典韦也摆出架势,护在张角身前。
只见堂中公孙越等幽州众将全都拉弓横刀,将张角等人团团围住。躲在角落里的田豫双手捧出一个绢布卷轴,恭敬的交到公孙瓒手中,正是张角随身携带的《太平要术》。
看来田豫的差事办的很顺利。
“大哥,以往这宝贝你连我和老三都不轻易展示,怎么当见面礼送给外人了?”张宝高声喊道。
“只要能抢回来,以后你俩随便看!”
一定是趁自己洗澡时偷走的!张角后悔不迭地拍着脑袋。
“看来坊间传闻袁公路杀良冒功确有其事。我还说苏家的行商怎么会有如此身手,原来是搅动天下的大教主啊。”
“公孙将军如此大费周章,为何不一开始就点破?”张角冷峻地望着这位枭雄,做出了血战到底的决绝。
“本来我还觉得是你们偶然得此经书,可是你们竟然在我幽州激起民变,露出黄匪逆行,那就容不得你们了!”
戏志才朗声笑道:“哈哈,原来堂堂公孙伯圭,也怕‘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的古理?不过这衙外的民变确实和我们没什么关系,若是我教主出手,此时你这县衙里已经立起‘黄天当立’的大旗了!”
公孙瓒本以为是张角鼓动民变,此时听他们与此无关,心里也不由的有所动摇。
“公孙家历来标榜忠义,可是我主公昨日刚救了你一命,今日就要恩将仇报了?莫不是怕我们东山再起,荡平了你这幽州诸郡?”戏志才继续说着,眼睛死死盯着公孙瓒的表情变化。
“笑话,朝廷已经昭告天下了,你张角已经是个死人了!我会怕你一个死人?”
“公孙将军,我死到不怕,我黄巾主力大部眼下已经进入常山,与黑山营会师。我今日死在你手,明日我那三弟张梁统领部众,外结乌桓鲜卑,内结中山张纯,一朝起兵,先荡平你这幽州诸郡。”
公孙瓒仔细盯瞧众人,思索着张角是不是虚张声势。
“大哥,常山黑山营的确凶狠,侵扰州郡,连朝廷一时都拿他没有办法。”公孙范小声向兄长解释着。
见公孙瓒有所迟疑,张角继续说道:“我昨日救将军,一来欣赏将军豪勇。二来是大义当先,与将军同仇敌忾。三来,是想结交将军,共图大业!”
“放屁!我是大汉忠臣,跟你一个反贼有什么大业共谋!”公孙瓒厉声呵斥着。
“将军啊,贫道修行几十年,不仅有这隔空撼山的功夫,也能预卜后世之吉凶,否则早就困死在那广宗城了。今日不妨和将军透露一点天机……”张角故意拿腔作势,摆出了一副老道的姿态。
公孙瓒眉毛一挑,笑着说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且让我听听你有什么高论?”
张角环视四周,闭上了眼睛,一句不说。
公孙瓒呵呵一笑,抬手示意让公孙越等人退出正堂。
张角也让张宝等人到堂外等候。
“现在就咱们两人,你说吧。”公孙瓒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紧张的神色,看来相比于胡虏,未知的未来更让他担忧和恐惧。
张角此时内心也无比挣扎。熟读三国历史的他,自然可以将公孙瓒日后的命运一一道来,可那样就会扇动历史之蝶的翅膀,对现在和未来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
未来就像一枚核武器,让任何一方都不敢轻易按下攻击的按钮……
大约一个时辰后,夕阳已经沉入天边。寒冬夜色下,紧闭的正堂大门终于打开。
院子里的公孙越和张宝等人紧张的望着堂内,手掌暗暗按在兵刃之上。
出乎众人意料,公孙瓒竟然和张角携手揽腕,十分亲密的迈出堂来。
“张真人今日一席话,真是令兄弟我如梦方醒,茅塞顿开!快去把张真人的兄弟们请出来,好生招待,明日派二百骑打上咱们公孙家的旗号,送张真人西去!”
见大哥一口一个张真人,公孙越已经摸不着头脑,拔出佩剑指着张角喊道:“妖道!你使了什么道法迷惑我大哥!”
“不得无礼!”公孙瓒一把将兄弟推开,冲着手下众将说道:
“这是常山张真人,不是什么黄匪逆首。你们听着,谁要是到外面造谣胡说八道,别怪我公孙瓒不讲情面!”
张角也冲众人说道:“贫道将时时做法祈福,保幽州风调雨顺,诸位武运恒昌!”
随后他转向公孙瓒,伸出了右掌道:“饭就不吃了,我们这就启程。希望伯圭贤弟能遵守今日之约,咱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公孙瓒双手递上《太平要术》,然后伸出右掌和张角三击为誓。转头让公孙范调拨二百骑护送张角西去。
“大哥,这就搞定了?早知道这么简单还费什么劲打乌桓啊!”张宝诧异的追在张角身后问着。
“我叫张角,不叫张日天……算了,天机不可泄露。”说完,张角又朝公孙瓒深施一礼,转身带着众人走出县衙。
“大哥,这张角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另外一边,更加冷静的公孙范也难以接受突如其来的变化。
“他说尽了天数,可是又什么都没说,不愧是搅动九州之人……”
公孙瓒望着张角远去的背影,细细回味着刚刚堂中密谈之事。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双臂一把揽住两个兄弟的脖子,低声说道:
“交给你俩两个差事,务必要办好。一则由范弟牵头,一年内给我组建一只骁骑,马都要上好的白马,人要选最精锐的悍将,要比朝廷的三河骑还能打!”
公孙范一听来了将令,眼中顿时冒出熊熊火光,应声答道:
“末将领命!”
“至于你!”公孙瓒捶了捶公孙越的胸口,严厉又不失关爱的说道:
“给我在易地打造一座天下最为坚固的堡垒,名字就叫‘公孙楼’,此事不急,但是关乎公孙家之兴衰,出一点纰漏我剥了你的皮。”
“大哥您就放心吧!不过在幽州后方建堡垒,你要防谁啊?”
“看着吧,不出几年,以后处处皆是前线了!”
第十五章 重聚
在公孙瓒家兵的护送下,张角一行人在中山没有受到一点阻拦,只用四日便横穿中山,在腊月初赶到了常山国。
不同于塞外风景,以北岳命名的常山国,山脉起伏跌宕,连绵直达天际,处处都是龙脉迹象。虽是寒冬腊月,可是松柏后凋,林海潮阔,完全没有塞外荒芜凋零之感。
行走在这样山林间,想到不久之后就要和张梁所率黄巾主力会师,张角顿觉鸟入高空、鱼入大海,东山再起指日可待!
在辞别了公孙家将后,张角等人放慢了脚步,着手谋划会师之事。
“主公可曾听说过‘黑山营’张飞燕的大名?”戏志才问道。
“先生说的可是张燕?”张角问道。
“看来主公还是有所不知。”戏志才伸出了两根手指比划着说道:“这张飞燕是个合名,前者叫张牛角,后者叫褚燕,是黑山营上一大一小两个首领。”
“两个人?”张角感到十分惊讶,他本以为黑山营就是张燕一个人统帅,没想到在公元184年根本就没有张燕这个人。
“大哥你忘了,那褚燕的老母还是老三治好的呢!”张宝骑着牛在旁插嘴道。
张角不懂装懂的点着头,示意戏志才继续讲。
“几年前,张牛角先是在中山国内黑山为寇,拉起了一支名为‘黑山营’匪帮。起初势微,迫于官府剿杀,转战山林之间。直到这北岳常山,山形险峻,易守难攻,聚拢河北各路山匪,势力逐步壮大,更加上身手敏捷号称‘飞燕’的褚燕部加入,才成了如今之势。”
“也就是说他黑山营跟咱们太平教没什么瓜葛?”张角问道。
张宝笑着答道:“大哥你怎么这么健忘啊,当年那张牛角听说咱们治好褚兄弟老母,非要向咱们报恩,一夜之间就在山上立起了黄天大旗。当时他还向你讨‘神上使’的名位,你没答应,只给了他一方渠帅的名位,为这事你还和老三争执过嘛……”
一种不安的感觉在张角心中浮现,没想到当初的罪过张牛角,眼下再去投奔,人家会不会给自己穿小鞋啊。
听到“张牛角”的名字,不常说话的典韦突然开口了:“张牛角可是个狠人。当年他绑架了中山王世子,竟然敢一个人到卢奴县的王府中登门所要赎金,据说老王妃当场就吓死过去了。后来他拿了钱还撕票,彻底惹恼了朝廷,才被逼到常山。”
这……这不就是世纪大盗张子强吗!张角想着连连咋舌,脸色也逐渐变青。
“主公不必担心,他张牛角就是再张狂,在您这位天下教主面前,也顶多是一只叫声凶悍的狗。他既然立起了黄天大旗,那就要奉您为主。只是我们一上来不要妄动,慢慢收其心,降其众,这就是您东山再起的一支劲旅!”
“嗯,首炮必须要打响!”
张角点头说着,只感觉这也许会是一个比公孙瓒还难对付的角色,本能地摸了摸肩膀上的“阳心诀”,希望这经文能尽快让自己变得强大。
“大哥,到了!”
众人终于来到山门之下,只见即便是在天高云淡的寒冬,常山的山姿依旧高耸入云,透露这一股险峻神秘气息。
只听天空中划过一阵刺耳的口哨声,一群穿着兽皮头戴黄巾的山贼手持短斧从山林中涌现出来。
“呦呵!从哪钻出来的官军密探,正好撞咱们兄弟手里!识相的留下马匹和值钱的东西,我黄巾张大帅还能饶你狗命!”
一个头领模样的小贼扛着斧子,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横到众人面前。
“你就是张牛角?”张角皱着眉头问道。
“放肆,大帅的名号也是你叫的?”小头领有些恼怒。
张宝坐在牛上大喝一声:“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是黄天之子、太平教教主、天下万民之主天公将军!还不叫你们头领张牛角下来拜见!”
“你就是张角?!”两个小贼突然好想见到神仙一样跪倒在地,不停的磕头,口中诵念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口号。
“天公息怒,小的们是张大帅专门安排来迎接天公的。大帅之前被官军伤了腿脚,行动不便,还请您见谅。”
“笑话,天公驾临,他张牛角就是爬也得爬下来!还有老三呢?难道他腿脚也摔坏了,还是前头报信的兄弟没到吗?”
“人公将军现在是大帅的座上宾,自然是好吃好喝身体康健。现在和头领一道在山上恭候天公。”
这小贼话虽然客气,但是语气却好不谦恭之情,显然是仗着有张牛角撑腰。
张宝还要发作,却被戏志才按下。
“主公,强龙不压地头蛇,咱们初来乍到,一切从长计议。”
张角面沉似水,俯身下马说道:“那就请几位小哥带路吧!”
在几个小山贼的带领下,张角等人一路向山顶爬去。
不知道是因为黑山军防御工事缜密,还是带路之人故意刁难,上山路异常艰辛。七绕八绕,有些路甚至陡峭险峻,完全不像有人走过的痕迹。可几个带路小头领却脸不红心不跳,一边在队伍前方快步走着,一边向张角介绍着山上的风景。
众人抬头,可以看见“黄天当立”的大旗在山顶迎风飘扬。
终于,在半山腰的一个亭子处,张角等人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老三!!!”
张宝自百步外就认出了亭中的张梁,兴奋的狂舞招手。张角也十分开心,加快步伐往亭中走去。
“大哥二哥!”张梁见到众人,不等两位兄长上前,已经小跑出凉亭,在冰冷的山路上倒头下拜,涕泗横流的说道:
“小弟有失远迎,罪该万死!只是这山上有规矩,除非带着人头,否则谁也不能下山。小弟初来乍到,也不好破了规矩。”
张角连说理解。兄弟三人相拥在山林之间,执手啼哭不止。特别是那张梁,任凭张角怎么搀扶,偏要给两位兄长各磕了三个响头方才起身。
“大哥,这几十日不见,你怎么似返老还童一般,脸色愈发红润,连须发都变黑了好多!简直就像刚过而立之年一样!”
张梁望着张角惊讶的说着,引发张宝也不住打量这位每日相随的大哥。
“平日没觉得有什么变化,老三这一说,还真是年轻了不少!”连张宝也如此说。
莫非是自己修炼功法有所裨益,还是这张老道本身真的就是得道之体?张角客气着,直说是饮食调养得当,心里却更加坚定了练功的决心。
“小人褚燕,拜见天公!”张梁身后,一个头戴黄巾的矫健男子冲张角下拜行礼。
“大哥,还记得褚兄弟吗?这两个月褚兄弟对我照顾良多。”张梁连忙将这男子推向张角张宝面前。
“褚兄弟啊,你这身子是越来越健硕了!”张宝一副故人相见的表情,亲密地锤着褚燕的胸口。
张角实际上是穿越后第一次见到褚燕,哪里有什么印象,只能顺着张梁所言,热情的问褚燕:“褚兄弟令堂可还好?”
“家母之前听上山的兄弟说了天公蒙难的伪报,一时心梗,已经赴黄天而去了。”褚燕说着,眼角有些湿润。
“可惜我修炼不精,没有大哥的《太平要术》,实在是无力回天。”张梁也深情落寞,好像自己犯了什么错。
张角连忙用“老喜丧”之语宽慰褚燕,以岔开话题。随后,他又将戏志才、典韦二人拉至身边,向张梁一一介绍。
张梁向戏志才、典韦一一行礼,高兴地说道:“赤帝在那雒阳城中,还愚笨的向天下昭告什么大哥服诛的伪诏。眼下我黄天大业广进人才,不出几日便可卷土重来!大哥,走,张渠帅腿脚不好,正在山顶恭候大哥,咱们上山!”
第十六章 火并
“天公!真是好久不见啊!别人打了败仗都是越来越沧桑,您老人家是越败越精神啊!”
映入张角眼帘的,是一个皮肤黝黑身材高瘦的中年男人。从他嚣张的笑容里,张角不难猜测,这就是眼下黑山军的真正统帅张牛角。
听到对方一见面就如此无礼,典韦一言不发,猛然伸出巨掌就要去掐张牛角的脖子。却见张牛角猖狂的身影背后,突然闪出一个明眸大眼睛的男子,举臂出拳与典韦手掌迎面相击,另一只手拳锋凌厉挥向典韦耳畔,也被典韦一手牢牢接住。二人发力角逐,手臂青筋爆起,谁也不肯让步。
“无礼!退下!”张角端出了主公范,呵退了角力的典韦。
张牛角也摆手叫回了那大眼壮士,笑着引众人步入正中的“聚义堂”,将张角捧上上座,其余人分宾主落座。
典韦像一座山一样直挺挺站在张角身后,眼睛扫视着众人。
“我这兄弟叫李大目,平常就好勇斗狠,多有得罪,还望兄弟海涵!”张牛角说着,叫身后李大目端起一碗浊酒敬向典韦。
典韦连看都不看李大目,仍旧目视前方,就像没听见一样,直到张角点头,才同样端起另一碗酒一饮而尽,也不和李大目碰杯。
“敢问天公,远到而来,带了多少天兵?”张牛角也端起酒碗吸溜着,眼神却在典韦和张宝身上来回扫视。
“骑卒三百,步卒一百。”张角干脆利落回答着,丝毫不介意透露自己的家底。
“四百人?哈哈!人公前日还与我讲,说天公您携了一万幽州铁骑而来,要把我山上青草吃尽呐,哈哈!”
张牛角放肆大笑,却发现张角等人无一人应和,脸上好不尴尬,笑容渐渐从嘴角淡去,换上了一副冷峻的表情。
“也就是算上人公带来的农兵,您这人马拢共才剩不到一万人啊,您可知我这黑山军有多少人?”张牛角自己舀了一碗浊酒,自斟自酌着。
“多少?”张角也举起了酒碗,放在鼻子前嗅了嗅。
“五万!”张牛角饮下浊酒,伸出右掌五根手指道:“算上褚兄弟一万人,总共五万,你说多不多?”
张牛角话音未落,“乓”的一声,将酒碗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只见正堂内不知从何地突然涌出了几十个带着黄巾的山贼,手中都持着利刃,刀剑都冲着张角等人。
张宝见此阵势,抽出腰间长镰,一把插在地上,环视着四周动静。
“张大帅,你这是做什么?”
张角斜眼瞪着愤然起立的张牛角,仍旧端坐在首位上。身后典韦依旧岿然不动。
“张角,亏你一万人还敢上我这黑山军中耀武扬威?朝廷早有诏命,得你首级者封关内侯。兄弟这当了几年土匪,也该混个侯爷当当了!”
张牛角一把扯去头上的黄巾,丢在地上狠狠踩了一脚。
“张大帅啊张大帅,这就改旗易帜了?你就这么笃定这五万人会跟你干这背主求荣之事?现在你放下屠刀,我当你说醉话如何?”张角端详着酒碗,淡定的说着。
“树倒猢狲散啊,你还以为你是什么万民追随的大教主呢?我告诉你,从你出了广宗城那天起,黄天的大旗就折了!兄弟们!”张牛角转身向四周的匪兵喊道:“什么黄天黑天的,谁给我砍下张角首级,我赏他百金!”
张牛角此话既出,却见众人仍旧站在原地。
“真是养了一帮废物,怕什么!李大目……”
话音未落,张牛角嘴角突然涌出了一口鲜血,一把长剑的剑尖从他背后贯穿胸膛而出。
这位纵横河北的匪首用尽余力转身看去,只见到亲信李大目的手上浸满了鲜血,一把将长剑从他背后抽出,恭敬地递到褚燕手上。
“你们……”张牛角举起手指在张角和褚燕之间摇摆着,身体却不自主地向地上倒去。
张角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条,正是刚刚兄弟三人相拥而泣时,三弟张梁塞到自己手中的暗语。
“牛角反,倚飞燕”
这是张牛角在人间看到的最后六个字。
褚燕接过长剑,在他胸口又连扎数下,终结了这位黄巾渠帅的历史演出。
“众人听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随我拜见天公!”
随着褚燕一声令下,众人纷纷掷下武器,拜倒在屋内。唯有几个似乎有反抗之意,在李大目的杀意目光下也伏下身去。
张角望着臣服的众人,知道自己又赢了一次豪赌,一次可以记入史书的豪赌。
“主公,那四万人马!”戏志才站起身,在张角耳畔附耳提醒道。
张角也猛然一惊,问道:“褚兄弟,那四万黑山军为之奈何?”
“大哥放心,几十日来,褚兄弟配合我在这山上散布教义,广结人心。如今,飞燕营侯成、魏续、宋宪几位弟兄把守住紧要隘口,谁也不会躁动!”
张梁此时自信满满地站了出来,露出了一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神算姿态。
张角正自诧异竟在此处遇到侯成等三人,只见一个山贼将领闯进堂内,单膝跪地向褚燕禀报道:“报燕帅,张牛角余部三千人不尊将令,末将已经带人诛杀!”
“放肆,天公面前哪有什么燕帅牛帅!侯成你是想学张牛角吗!”
褚燕一改刚刚随和神情,眼中流露出及其严肃的杀意,吓得跪在地上的侯成脖子一颤,连忙向张角磕头认错。
“侯兄弟是吧,辛苦你们了,干得好!大家都起来吧!”张角起身,要将褚燕扶起。
“主公!且慢!”
戏志才拉住张角手臂,在他身侧用及其低沉的声音说道:
“人公既已安降众军,只要地公和典韦出手,杀了褚燕,对外就说二贼火并,黑山军数万精兵唾手可得!机不可失啊!”
张角听此言心下一凛,一时惊得说不出话。
戏志才见张角愣住,心下一横,连忙转身冲典韦喊道:“褚燕刺杀主公,典韦还不护主!”
此话一出,现场众人俱是大惊失色。典韦见褚燕手持铁剑,一时被戏志才叫声所惊,下意识挥舞巨斧砍向褚燕。
当事人褚燕被典韦出山猛虎般的气势所震慑,直接瘫软在地,连铁剑也吓得掉落在地!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张梁飞身挡在褚燕面前,以血肉之躯迎向典韦巨斧。
典韦见张梁拦路,大喝一声,手上使劲,将势大力沉的巨斧往左偏了半寸,直用斧刃在地上劈出了一道巨缝。
“大哥,褚燕有功,怎么听信谗言而自断臂膀!”张梁大喊着,愤怒的瞪着戏志才。
“主公!现在五万人马姓黄不姓褚,此时不取,更待何时!况且这褚燕一次不忠,万次不忠,怎能存妇人之仁!典韦何在,还不下手!”戏志才毫不顾忌张梁指责,仍旧催促着典韦下手。
“都给我住手!”
张角大喊了一声,呵退了典韦,朝戏志才说道:
“先生一心为公,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不是汉高祖,不能杀功臣。”
“天予不取,反受其累……竖子不足与谋!”戏志才一声叹息,赌气走出堂外。
惊魂未定的褚燕还在地上颤抖着,胯间一股黄汤流出,竟是被典韦吓尿了……
“褚兄弟,对不住,志才先生也是为了大计。”张角扶起地上的张梁和褚燕,挽住了褚燕哆哆嗦嗦的手。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我张角对黄天发誓,只要你不负我,我定不负你!这样吧,今日我与你结为异姓兄弟,就将这五万黑山军全交由你统领,你可信否?”
褚燕此时虽然回过神来,却仍然心有余悸,连连谦让不止。张宝、张梁也来劝说,表示愿以结拜感谢褚燕救护之功。
“那就求天公赐我张姓,以让我安众将之心。”褚燕说着又要下跪,被张角拦住。
原来……褚燕就是张燕啊,张角恍然大悟。
“好,以后我们就是同姓兄弟!兄弟之盟,非盟诸神,实盟诸心。有违誓者,当如此贼!”
四人就在这聚义堂中,当着张牛角尸体起誓结义。
之后褚燕引着张角接受众军朝拜,晚上通宵宴饮庆祝,山上一派蓬勃之相。
深夜,众人皆酒醉昏睡,唯有张角是喝惯了杰克丹尼麦芽威士忌的,喝这汉末米酒如同喝水一般,回想今日经历,又念及当众否决戏志才之事,辗转难眠,带着典韦走到山寨一个高坡之上,独自远眺观景。
空旷的山景反衬出苍凉寂寞之感。张角回想之前遭遇,只觉得即便算上黑山军,黄天大业依然如同山岭间的枯枝烂叶一般,随风飘摇,前途惨淡。如何挽救危局,重塑天下黎民对黄天大业的信心,成了深深困扰他的问题。
张角正惆怅间,却听见身后典韦带着酒气的一声大喝:
“小崽子,竟敢行刺主公!”
张角转身,见典韦竟然提溜着一个大约十岁出头的孩童。那孩童在他手中挥拳挣扎,如同一只小老鼠一般。
“放开我,放开我,我不是刺客,我是来给天公磕头的!”
张角让典韦放下这小童,只见他学着大人模样,恭恭敬敬地给张角磕了一个响头。
“恩人,我代我姐姐给您磕头了!”
“你姐姐是何人?”张角开始回忆,反思自己有没有在穿越后留下什么风流债。
“当日我姐姐差点被村霸欺凌,正是您带兵经过救了她。我姐姐死之前说就想给您磕个头!”
“她死了?真遗憾……”张角听孩子的话愈发伤感。
“嗯,去年瘟疫没熬过去……不过她死的时候并不遗憾,一直说‘信者永生’,我觉得她一定是到天上享福去了!”那孩子眼神里毫无忧伤之情。
“信者永生……”张角默念着孩子所说的话,心里陷入了沉思,眼神望向星辰与林海。
片刻后,他如释重负一般,激动的向眼前的少年说道:
“谢谢你孩子!你帮了我一个大忙!……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
“我叫二顺子,是给燕帅喂马的。白天他们不让我见您,只能等晚上。如今我大愿得偿,就不打扰您了。”
二顺子说完起身,跑着消失在夜色之中。
“走!咱们也赶紧走自己的路!”张角一边说着,一边加快了脚步。
“赶路?去哪?”典韦紧跟着张角问道。
“去志才先生那!”
第十七章 圣训
亥时三刻,戏志才的房中依然点着烛火。
张角轻轻迈进门槛,见戏志才端坐房中,秉烛夜读《太史公书》,也就是后世的《史记》。
典韦也跟进屋,不小心头磕门框,发出了“咚”的一响。
戏志才右眼眼皮微微抬了一下,仍旧端坐读书一动不动。
“可以啊,夜读项羽本纪……先生是把我当成辜负范增的项羽了?”张角背着手在绕到戏志才身后笑着说道。
戏志才本不想说话,见张角嬉笑,还是压不住心中怨气,将竹简一把丢到一边,拍着案台气鼓鼓地说道:
“天公若有项王一半的实力,我便没有什么可争的。可那是五万精兵呐,到嘴的鸭子,不要?只要我们拿下黑山军,就能拿下常山国,进而复夺冀州、雄视天下!哎……算了,兵家大事说不清,大不了将来被赤帝一道砍头罢了!”
戏志才气的将胡子一角吹起,完全不顾君臣之仪。
张角倒是不生气,弯腰拾起《太史公书》,吹了吹土,塞回戏志才手中说道:“志才先生休说我不学无术,随便捡两个字试试。”
戏志才皱着眉头看着他,手指在竹简上摸索着,突然眼珠一转,指着一行字说道:“虎狼。”
张角略作思忖,笑着指了指戏志才,起身背手,朗声诵道:
“夫秦王有虎狼之心,杀人如不能举,刑人如不恐胜,天下皆叛之。怀王与诸将约曰:‘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毫毛不敢有所近,封闭宫室,还军霸上,以待大王来。故遣将守关者,备他盗出入与非常也。劳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侯之赏,而听细说,欲诛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续耳,窃为大王不取也。”
此时《史记》仍是禁书,戏志才自以为张角才疏学浅,想用“虎狼”隐喻张燕进行一番劝谏,却没想到这禁书华章竟被张角一字不落的流利背出。
戏志才一边数着书上的字,一边瞪大了眼睛。在这个学文二十余载的儒生眼中,月色下的张角简直如同文曲星下凡,周身散发出隐隐圣光。
“不要背了!主公,我刚刚无礼冒犯,还请责罚!”被镇服的戏志才,诚心诚意地俯身下拜。
见自己在学问上盖过了戏志才,张角心中一阵暗爽,手上却连忙搀起戏志才,轻抚其背说道:“我说了,先生是一心为公,我从来没有怪罪过先生。只是我不杀张燕,不仅是心存一善,却还有一层考虑……”
张角端坐戏志才对面,严肃的问:“先生谋兵事久矣,可曾谋过天地?”
“天地?”戏志才抬手轻搔后脑,反复琢磨着却没有头绪,只得尴尬的说道:“我才疏学浅,还请主公点拨。”
张角说道:“先生只读《大学》却没上过小学,不知道情有可原。我中华大地形势西高东低,呈阶梯状分布……”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拿出了《太平要术》,却将有经文的一面朝下,将卷轴背面在戏志才面前徐徐展开。
只见随着卷轴展开,一副潦草的雄鸡图样在戏志才的瞳孔中慢慢绽放开来,正是张角闲时凭记忆画的中国地图。
“常山大概在这里。”张角指着地图上部的一个点说道:“西面并州对冀州诸郡有‘以高打低’的地利优势,更有数万骑兵在我卧榻之侧,对此我们根本无天险可守,这就是常山地利之弊。”
虽然这只是21世纪的小学地理知识,可戏志才从未在如此宏大的视角上审视各州地势高低之别,此刻如同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被这番地势之论深深折服,只知连连点头。
“此外,我们亦不得天时。”
张角起身,打开窗子,任子夜寒风吹进房内,指着窗外皎洁明月说道:
“有位姓罗的大才子说过,天下大势,合久必分。眼下灵帝……就是汉天子,虽然昏庸无道,可是他刚刚解了党锢之禁,又宣称击败了我们,整个帝国正处在最后一抹落日余晖中。此时我们出手,一定会被群起而攻之。这便是天时之弊。”
“主公,既然我们打出了‘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旗号,就一定会面对赤帝的打压,难道要坐等汉室自己灭亡吗?”
戏志才质疑着张角的说法,毕竟在公元184年的冬天,还没有人会想到几年后群雄逐鹿、三分鼎立的样子。
“非也!我们不是坐等,而是要闷声发大财!”
张角信心满满地说出了今夜的核心主题。
“发财?”戏志才眉头一皱。
“不是指金银,而是指人心!只要给我们几年时间积攒实力,把战败丢掉的民心夺回来,到时候无论在哪,我们只要出手,就一定能一举掀翻整个天下!”
民心……戏志才如梦方醒的望着张角。在他眼里,此时的张角不仅是一位学问深厚的大才,还是一个俯瞰天地、谋定万世的雄主。
“所以眼下,张燕绝对不能杀。张牛角叛天之人,死有余辜。可我们要是杀了张燕,别人会说我们是贪兵逐利的匪类。且不说天下民心,光这几万兵恐怕就要走一大半了。”
戏志才听张角说自己是“贪兵逐利”之人,羞愧不已,红着脸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在下今日受教了!”
“哎,志才先生,折煞我了。深夜叨扰,我还是要来求教于先生!”
张角侧身到戏志才耳边,低声说了一番谋略,手指还不住在条案上比划着。
“此计可行!”
戏志才听罢连连拍案叫好,又略想了下说道:“不过具体内容还要再仔细斟酌,兹事体大,不可擅改,务必要思虑周全。”
二人又在屋内研究许久,直到寅时初刻,张角才叫醒睡眼惺忪的典韦从戏志才屋中离开。
自翌日起,张角便将一应事务全权委托张宝、张梁和张燕三人处置,自己却以参详天数为名,每日白天带着典韦探访幽景奇胜,晚上与戏志才连夜密谋,直到深夜子时方散。
直到十日后的一个夜晚,一个消息突然在山寨中传开。
“快走!有流星降落后山!快去看看!”
很快,上千人举着火把赶到了后山,以一块炫黑巨石为圆心,围成了一个圆阵。
只见那巨石一半露出地表,一半深陷土中,在地上砸出了一道深坑。
“你看,上面还有字啦!”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却都不敢近前观瞧,好像这陨石会咬人。
“都起开,天公来了!”
在张宝等人簇拥下,张角穿过人群,走到陨石跟前。
围观的众人在寒风中屏气凝神,等待着张角给他们解释这个超自然现象的答案。
张角围着巨石转了三圈,在有铭文印记的一面站定,举起火把对着石面,手指轻轻抚摸着铭文,发出一声声啧啧惊叹。
“天公,这是个啥?”人群中有人发问。
“呀呀呀!神迹啊!”
出乎众人所料,张角突然收回了手,对着陨石倒头下拜,连磕了三个响头。
围观众人不知端倪,见张角都磕头,二话不说,也学着跟着磕头。
张角起身环视众人,深吸一口气说道:
“兄弟们!这是黄天大帝降下的圣训!”
“黄天大帝显灵啦!”众人又下拜磕头。
张角朗声说道:
“你们看,这上面的铭文,是古神仓颉所造的鱼纹楷书!”
“唔!”众人一通惊呼,显然被古神仓颉震住了。
“这黄天圣训共有三句……”张角举着火把对照石面,一个字一个字的解读着:
唯信黄天以得永生!
唯护黎庶以彰天道!
唯奉天公以致太平!
“天公,我们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啊?”人群中七嘴八舌议论着,显然这文邹邹的三句话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能力。
众人议论声中,戏志才走出人群,指着石碑说道:
“我来给大家讲讲。这第一句就是说,只要诚信信奉太平教,死后精神就能进入黄天乐土,甚至可得永生!第二句是说,我黄巾义军是要拯救穷苦黎民的,所有阻挠我们的人就是违背天道!第三句是说,只有天公将军能带领我们实现黄天大业,所有人都要听天公指挥!”
这几千人都是山野之人,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神迹,直以为自己成了被黄天选中的孩子,有幸参与到改天换地的澎湃大业中,无不欢欣鼓舞,士气大振。
人群中,张宝也听的十分激动,和几个壮汉兴奋的朗声大笑。只有略有才学的张梁皱着眉头,似乎觉得事有蹊跷,可是又不便明说。
听戏志才解释完,张角并不急着发言,而是静静地观察着众人的反应,就像刚刚表演完的魔术师,面无表情地等待着观众的惊叫。
这当然不是什么陨石,而是张角在后山发现的一块顽石。至于那三句圣训,就是他和戏志才近日谋划的成果。
而连戏志才都不知道,那所谓鱼纹楷书,就是两千年后的简体字,估计大儒郑玄到此,也根本认不出文意。张角使出这一手,就是要将圣训的解释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见众人果然如预期般反响强烈,张角冲戏志才微微点头。只见戏志才带头,所有人再次下拜。
不过这次他们拜的,是张角本人。
自此夜之后,天公将军获得黄天圣训的传说就在常山乃至整个冀州迅速传播开来。
三句铭文被成为“甲子圣训”,刻成石碑立在山脚下和正堂门口,正堂也由聚义堂改名为“圣训堂”,简称圣堂。
至于那颗具有神话色彩的“陨石”,则被典韦抬进了一座山洞之中,秘密保存了起来。
就这样,具有神话色彩的甲子年在一场瑞雪中走向终点。
鹅毛大雪中,张燕和侯成、郝萌、宋宪三人在山林中御马徐行,边走边谈着。
“燕帅,一招错,招招错,要我说当初您就不该答应张梁,咱们把张老道和张牛角一锅炖了,省却多少事!”侯成埋怨着,心不在焉的射向一只灰兔,却连跟兔毛都没射中。
“说你傻马上就冒鼻涕泡!不答应他们,靠你收四万黑山军?燕帅,有句话叫亡羊补牢,尤为未晚啊!”郝萌同样弯弓搭箭,却也没有射中那只灰兔。
“这个‘天降圣训’搞乱了我所有计划,原本想在战场上下手的,现在看,最快年前就得动手,不然兵和命都没了!”
张燕说着,举起了一个刻着燕翅雕花的精美弹弓,搭上一块铁丸,“嗖”的一声,直中狡兔后腿。
“好身手!”宋宪下马连忙赶去捡起灰兔,笑着送到张燕手中。
“燕帅,是三腿兔!咱这也是天降吉兆啊!”三人谄媚恭维着,只有张燕面色凝重说道:
“妈的,这山上最近是越来越邪门了……”
第十八章 策士
“荒唐!你这逆子是要拖累我袁家满门啊!”
前司空袁逢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持着藤条,咒骂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儿子袁术。
“今天天子问我张角死没死的时候,你知道我多紧张?你这是欺君啊,是要族诛的啊!”
白发苍苍的袁逢终于站立不住,气的斜靠在卧榻之上。
“不是谣传嘛,只要咬死了那就是剿逆首级……”袁术还在争辩,却被父亲狠狠甩了一个耳光。
“天子不日就要北巡冀州了!到时候临幸河间旧国,那张角要是还在常山上装神弄鬼,你能骗过谁?”
“那就让皇甫嵩派兵剿灭……”
“蠢货,还嫌知道的人不够多吗!”袁术又结结实实挨了老父亲一耳光。
骗又骗不过,调兵又不行,眼看天子刘宏马上就要动身,自己的弥天大谎即将被揭穿,袁术终于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瞬间整个人瘫软在地砖上,嚎啕大哭起来。
“爹啊,你可得想办法救救我啊!”袁术抱住了父亲的大腿。
袁逢连连摆手,冲儿子喊道:
“管不起,我可管不起!莫说我现在不是司空,就算我还在位,你惹下这泼天的大祸谁能替你兜着?!”
听父亲如此气话,袁术抹了一把鼻涕,指着父亲喊道:
“那你就别管我!我死了,你把袁家全留给那个野种去!我死了你们爷俩就都高兴了!”
说着,袁术又冲地上撒泼哀嚎道:
“娘啊!你当初怎么就不带孩儿一起走啊,说什么照顾我全都是骗你的啊,没娘的孩子没人疼啊!”
“你快给我闭嘴!不知廉耻的孽障!”
袁逢说着甩开藤条,捶着胸口:“袁家的嫡子怎么就是你这副样子?你看看人家曹孟德,官没你大,兵没你多,可是早就独当一面了,再看看你!”
“我是不肖子,没能耐,不如曹孟德,更不如你宝贝儿子袁本初!我现在去廷尉自首,明天被五马分尸了别来收尸!”
袁术啜泣着,站起身就要往门外走。
“唉,造孽啊……逆子,你给我回来!”
袁逢气归气,最终还是不能狠下心置嫡子不顾。
袁术当然也只是做做样子,他从心里明白,没有父亲的庇护,自己别说带兵打仗,就是在这雒阳城活下去都是奢求。
“现在这个事大了,我肯定是解决不了了……”袁逢硬撑着起身,从书案上拿出了一盖着“密”字泥封的公文。
老司徒打开公文,指着上面的一个名字继续说道:“知道唐周吗?就是黄匪里的那个叛徒。促成此人投诚,从而逼得黄匪提前起事的,就是这个策士。”
袁术顺着父亲满是皱纹的食指望去,轻声念出了那个名字——许攸。
“按照黄匪计划,本想趁天子在原定的三月北巡时刺王杀驾,然后举兵叛乱。但是此人一计而风云变色,现在想想,若不是许攸,恐怕雒阳早就满地飘黄了。你去找他,定能平了此事。”
“这等高人,我去哪里寻访啊?”袁术仍旧哭丧着脸。
袁逢摆摆手道:“我的贵公子,不用劳你寻访,他就住在雒阳城里地价最贵的金市苑!”
袁术没想到,如此高人竟然住在闹市豪宅区,一时愣在当场。
袁逢轻轻地拍了拍儿子的脸颊:“还傻愣着干什么,带上你平日贪贿的那些钱,快去找他啊!”
翌日,雒阳金市苑,一位穿着锦缎的贵人刚刚吃了闭门羹,垂头丧气地迈出了金市苑里的许府大门。
“你说谁来了?”
“袁家的公路公子!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小的这就去请他。”
下人弓着腰,向屋里面色发黄的许攸禀报着。
“慢着!”许攸伸手拦住了家仆。
“是小的莽撞了,袁家四世三公,自是您亲自去迎。”
“关门,就说我不在!”
许攸说完,又转身往卧榻上躺去。
“公子,袁家得罪不得啊!”家仆扒拉着许攸的臂膀。
“愚笨!”
被惊扰的许攸一把推开家仆,指着门外说道:“他袁家是什么身份?会来找我这个‘漂’居雒阳的策士?肯定是遇到急事了……”
“这不就显出来您了吗?”家仆一脸不解望着主人。
许攸见此人如此愚笨,无奈的摇摇头,右手食指一勾,将家仆叫到跟前,拿起几案上一个桔子,把玩着说道:
“人啊,就像这桔子。你若是豪门大户,是愿意买食商手中的贡桔呢,还是买走街串巷送上门的山货呢?”
“嘿嘿,小人懂了,袁家是买主,您就是贡桔,咱不是那街上出来卖的……”
“你他娘才是上街卖的!”
许攸戏谑的一脚踹向家仆屁股,然后拢了拢自己鬓角的碎发,说道:“咳咳,就说我去颍川游学去了,过十天再让他来……”
许攸话没说完,只见两个人闯进屋内。
家仆刚要上前阻拦,被其中一个黑色长须大汉一脚踹翻。
“哪里来的贼人,敢到许府大闹,信不信我一句话就能让你们进天牢!”
许攸一边喊着,一边往墙角退去。
二人中个子较小的走上前来,脸上堆着笑说道:
“先生莫怕,在下袁术,家父袁司空。这是我家护卫总管袁忠,不是贼人。”
这时,皮青脸肿的几个家丁才跑到门口,争着喊道:“公子,这两人见正门紧闭,从后门闯进来的!”
见来人是四世三公的袁家嫡公子,许攸转惊为喜,但是脸上不动声色,大手一挥,让自己家仆退下。
许、袁二人分宾主落座,还没等许攸问明来意,袁术就抬手施礼道:
“说来惭愧,袁某今日冒昧前来,是听说先生有通天纬地的大才,特来求教的。”
许攸仍旧板着脸,一言不发,似乎对眼前之人的家世门第并不感冒。
见许攸无感,袁术示意袁忠拿出了一个大木匣子,在许攸面前打开,露出十斤金灿灿的金子。
许攸斜眼撇了一眼金子,鼻子“哼”了一声,伸手合上了木匣。
“袁公子可知道,这许府一年的租金是多少?你这点金子,在雒阳不过能租间民房罢了。”
“雒阳帝王之都嘛,寸土寸金,确实不能比……”见金子不成,袁术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卷黄纸,在许攸面前展开道:
“这是去年竺佛朔大师在白马寺用汉文亲手抄录的《般若三眛经》,还请您赏鉴……”
许攸虽然不信佛,但是天竺僧竺佛朔的大名他是知道的。这本佛经如果卖到市面上,能买下五间自己的许府。
可许攸仍然不为所动。
人往往自以为能藏好底牌,殊不知往往在第一手就暴露了自己的实力。
许攸懂得这点,他今天要把袁术榨干!
许攸懒散的打了一个哈欠,还是一言不发,让袁术干着急。
梆!袁术从腰间摘下一个锦囊,拍在几案上。
“这是秦相李斯之印!今日一并送与先生!!!!”
许攸突然耳朵一动,下垂已久的双手一把将锦囊打开,取出了一方小小的玉印。
“这也是和氏璧?”
许攸的嘴角终于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当然啊,要不怎么能拿给先生您啊!”袁术说话间,一把夺过玉印,用两手按在几案上死死护住,抻直了脖子红着脸说道:“先生救我,只要助我度过此劫,这些我都送与先生!”
“怎么是送我呢?我这是用你的钱帮你办事,袁公子可真爱说笑……有什么事,您说吧。”许攸笑着,冲门外喊了声“上茶”。
见许攸松口,袁术也眉梢舒展:“是这样,我有一个朋友最近遇到了难事……”
“哪有什么朋友,我看就是你吧!”许攸一语点破对面之人掩耳盗铃的伪装。
袁术见难以再瞒,下定决心,一口气将自己如何杀良冒功、抢占头功,以及如今张角获陨石圣训的传闻和盘托出。
倾倒完心中密辛,袁术长长舒了一口气,将几十日来的压力全部卸下。
“先生,可有回天之术?”袁术瞪大了眼睛痴痴望着许攸。
许攸撇着嘴沉思了一下,伸手用右手食指指甲剃起了齿缝。这是他思考谋划的习惯动作。
过了许久,许攸伸手从袁术掌缝间掏出了那枚秦相玉印,在手中仔细把玩着,板着脸说道:
“你这事,有招。”
袁术听见“有招”两个字,激动的一拳锤响动几案,大笑着道:“我就听人讲,许邵评你是‘过犹陈平’之才!看来没找错人。”
原来许攸未出名时,也曾找名人许邵品评自己。一开始许邵不愿给他作评,可耐不住许攸软磨硬泡,又拿出同姓之谊,才给出了这个“过犹陈平”的评语。许攸也一直以此标榜自己才智超过了陈平,每次听到此话就会沾沾自喜。
但此时,即便袁术提及旧事,许攸也没有露出以往得意的神色,似乎要说的话万分沉重,压弯了他嘴角的笑意。
许攸只是瞟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袁忠。袁术马上明白,一挥手让袁忠退下,并关上了房门。
见四下无人,许攸伸出右手食指,冲袁术一勾,将这位贵公子像家犬一样招呼到膝前,然后贴在对方耳畔,低声道出了计策。
只见袁术的瞳孔随着许攸嘴唇的开合渐渐撑大,直到最后连眼珠子都差点掉在地上。
说完最后一个字,许攸拍了下袁术的肩膀,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
而袁术的脸色已经由红变黄,再变得惨白。这位贵公子在许攸说完的一刹那,抬起双手捂住了自己张大的嘴巴,将头慢慢转向身旁那张干黄的脸孔,盯着许攸的眼睛,颤巍巍说道:
“你……你要弑君!”
随即,他又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这房子里的秘密被苍天听到。
第十九章 决策
腊月二十三,皑皑白雪笼罩着充满了神话色彩的常山。
在圣训堂内,黄巾军的核心决策层却爆发了第一次争吵。
争论的焦点,是黄巾军的下一步战略方向。
争论的双方,是人公将军张梁和军师戏志才。
按照张梁的主张,此时圣训之说已传播常山全境,再加上年关将至,应当在此士气的最高点和官府守备的最低点发动一次突然袭击,一举占领常山国全境。
但是戏志才不同意。
“现在‘天公复生’对于天下教众还只是一个传言,没有转化为新一轮起义。如果冒然出击,即便攻下了常山全境,也只会吸引周边各郡的联合绞杀,引火自焚。”戏志才举起双手,做出了一个合拢的手势。
“那不就更应该让天下人瞧瞧‘天公复生’的厉害!让他们记住信黄天,得永生!”
张梁的调门非常高。自从与张角重聚之后,他发现自己在大哥身边智囊的位置悄然间被这个贼眉鼠眼的家伙取代了。
以往天公将军总是先问自己这个三弟的意见,可现在,连“天降圣训”这么大的事情,自己竟然都是和那些无知的信众同一时间知道的。
是的,张梁根本不相信什么天降圣训。大哥到底怎么创立的太平教,到底什么才是黄天,他比谁都清楚。
现在的人公将军,急于再次证明自己在教中无可撼动的核心地位。他希望能以一场胜仗,特别是一场州郡级别的大仗,重新树立起自己的威信。
至于老二张宝,只要能下山打仗,就比窝在山洞里烤火要有意思的多。
“大哥,你说!”张梁和戏志才都不能说服彼此,将最终决策的压力甩给了张角。
老实说,张角一开始是赞同三弟的。首先在他看来,黑山军的战斗力远远高于常山国的官军,此战没有战败之理。
其次,他也隐约感觉到自己和三弟之间的一种疏离感。他还记得,百日前,自己在广宗城外将黄天大业托付给了张梁,他想通过这一仗,重新拉近和张梁的关系。
成大事者,当以人为重。
可戏志才的话也让他惊醒。这一路上,自己曾化身商旅,见过了州郡豪族对黄巾军的憎恨与仇视。特别是眼下起义转入了冰河期,如果在常山一枝独秀,那就一定会招致周边郡县的集火。
当然,此时所有人还都不知道,汉帝将要亲自北巡的消息。
张角沉吟许久,也下不了决心,只能说道:“打仗不是只有我们几个去打,这样吧,把所有千人队的主将都叫到圣堂来,咱们开个军事会议,集体决策。”
“笑话!”戏志才火冒三丈说道:
“自古军国大事事出机密,都是乾纲独断,哪有几十人商量的?!跟何况是和一群莽夫商量!”
“你这话什么意思,咱们太平教哪个不是莽夫?二哥,你识得许多字吗?”张梁问向一旁打着哈欠的张宝,却见地公将军连连摇头。
“主公!你是教主,是这天下万民的引领者,怎么能沦落为……”戏志才顾及到张角的面子,不愿继续往下说。
张梁却不依不饶:“哼,好一个瞧不起人的狂儒。告诉你,当年没有你,我大哥振臂一呼,三十六方渠帅登高举旗,天下万民云集响应,靠的就是这么一帮兄弟。若都是像你这般前怕狼后怕虎,只怕此时还窝在地里种田呢!”
“都少说两句……”张角走到二人中间,止住了议争论,说道:“先开会,最后我来决策。该我扛的责任,我绝对不逃!”
当天下午,包括张燕在内的几十名大小头领就聚集到了圣堂中。
张角注意到,这些人大多数是黑山军的人,从广宗城出来的熟面孔少之又少,且都被挤到了屋子的角落里。
“主公,人到齐了。”张燕禀报道。
“兄弟们!”张角清了清嗓。他的身后只有像屏障一样的典韦伫立着,自己的兄弟和军师全都站到了人群中,这让他第一次感到了一丝孤独和不安。
张角简单介绍了当前的情况,然后将打还是不打的问题抛向众人。
听他说完,人群沉默了,但只沉默了片刻,就爆发出了一群野蛮的笑声。
“这有什么可研究的,不打吃什么啊?哈哈哈!”
“天公,您老人家不是会雷法吗,劈死他们啊!”
堂内的嬉笑声此起彼伏,让张角刚刚因为“天降圣训”而爆棚的自信心备受打击。他感觉这每一声笑,都是对自己的嘲笑。
“无礼!”受命统领黑山军的张燕在人群中大喝一声,走到张角身边。
“主公看得起我们,叫你们过来,不是问你们这帮土包子打不打的,是想看看你们孬不孬!朝廷改元叫中平,什么意思?那是说平了咱们!这忍得了吗?!!!不让他看看谁是孙子谁是爷,以后就干脆也跟娘们似的蹲着尿尿吧!”
张燕的一席话,在人群中激起了更加爆裂的笑声,却无形中化解了张角的尴尬。
张角满意地拍着张燕的肩膀,点点头。
如果说之前戏志才的话还让他动摇,那么张燕和众人刚才的笑声,已经逼着他做出了决策。
“你们燕帅说的没错,我倒要看看你们有哪个怕死的!我决定,就定在除夕,所有人都给我穿上胡人的羊皮袄子,咱们出兵荡平常山国!”张角举起右臂,享受着众人的欢呼。
“听天公圣令,为天公卖命!”
人群中,魏续、侯成带头喊着。
只有戏志才再一次气愤的拂袖而去,又当了一回逆行者。
张梁和张燕对了一下眼神,相视一笑。转头看着这位军师迈出圣堂的背影,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两个时辰后,在常山上一个不为人知的山洞内,张燕和刚刚人群中的二十余名将领重新聚集在一起。
“燕帅放心,这些都是咱们飞燕营出身的兄弟,手下人马加一块能过三万!”魏续在黑影里说道。
张燕点点头,冲众人说道:
“从前,算命告诉我,说我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我不信,我觉得我能有今天,靠的就是手底下的兵,所以我把兵紧紧的抓住。今天我也问你们:你们从任人欺凌的小民,到今天千人队的统领,靠的是什么?”
“靠的也是手里的兵!”侯成带头回应道。
“对!抓紧你们的兵,就是抓住自己的命!”
张燕凌空攥紧了拳头:“现在有人想靠装神弄鬼,就把咱们手里的兵抢到他们手里,你们说行吗?”
“不行!”
“好,记住这句话!后面的安排魏续和侯成会告诉你们,我就是一个要求,斩草要除根,事成之后这山上一片黄叶都不许留!”
只见篝火摇晃间,宋宪带头扯下了黄色头巾,带上了一抹新的黑色头巾。
众人依样学样,一转眼,山洞里黄巾军全都改成了“黑巾军”。
“听燕帅将令,为燕帅卖命!”
同样一群人,喊出了和白天截然不同的誓言。
第二十章 阴谋
“人公,人马都已经备齐,就等明日发兵了,您看是否还要向天公汇报一下?”
张燕在人公将军身后躬身问着。
庄严肃穆的圣堂里,张梁大口咽下了尚未嚼烂的鸡肉,嘬了下拇指上的鸡油,撩起遮住眼角的乱发,笑着冲张燕说道:
“老四,别那么见外,你是大功臣嘛!大哥现在每天晚上点灯熬油不睡觉,日上三竿才起来。等着跟他汇报,啥都晚了。二哥天天就知道给他的牛找草吃,大冬天的往哪找去……”
张燕端起酒壶,将张梁的酒碗倒满:“您这声‘老四’可是折煞小弟了。天公那日结拜,是和咱们黑山军五万弟兄结拜。我这草莽之人,哪里配得上和您还有天公这样的万金之躯称兄道弟?”
“谦虚!”
张梁嘴上这么说着,嘴角却不不自知的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说道:“那么请教燕帅,打算如何布阵呢?”
黑山军是标准的土匪出身,山上既没有什么沙盘,也没有图纸。
只见张燕从张梁面前建起了三块碎鸡骨,在地上横着摆开。
“人公您笑话我了,咱又不是那五军校尉,还懂得什么排兵布阵。您看,这第一排是张牛角的黑山军旧部五千人。中间是我统领的新飞燕营,共计两万人。”
张燕将一短一长两根骨头平行摆好。
“最后,是您和天公从广宗带出来的老弟兄共计六千人。”
黄巾军素来兵农一体,张梁从广宗城中带出来的一万人中,真正能上战场的就这六千人。
张梁看着地上的三根骨头,挠了挠腮边的胡须,好奇的问道:“这头部黑山军为什么要单独拎出来五千人?打乱到你飞燕营中不是一样?”
张燕犹豫了一下,才缓缓解释道:“人公有所不知。这张牛角之所以在常山安营扎寨,皆因累年派人贿赂常山相孙僖。眼下张牛角死讯还没传到县城,这群旧部和守城官军相识,让他们打头阵,先赚开城门!”
张梁听张燕的计划连连点头,伸手将代表飞燕军的那个最粗的骨头排到了最后:
“你们这些绿林人啊,没有打过攻城战。我可是知道,这攻城战最重要的就是打开城门。门开了,守军的士气能降八成,哪里还用得你飞燕军,我只要带着本部六千人进去了,这仗基本就完事了。你老弟在外面蹭蹭就完了。”
张燕一听便知,眼前这位人公将军是想独享攻占元氏城的头功。
人公将军不办人事……无所谓!让你先做做梦。
张燕心里想着,嘴上却假装关心的说着:“原本是怕伤了您和天公的贵体,想让飞燕营先帮您冲一下。不过想来您和天公有天雷护体,自是所向披靡。您先登克城,定能激励将士,立下这复起第一功!”
“什么第一功第二功的,都是兄弟们一起打下来的。别听那个儒生胡说八道,什么各州围剿?就在半年前,什么安平王、下邳王、梁王,哪一个不是怂货?就是从雒阳派来的什么卢植、董卓,谁又能把咱们怎么样了?”
张梁越说越兴奋,口沫横飞,又连着急急饮了三碗酒。
人啊,只要一喝酒吹牛逼,基本就是醉了。
张梁三碗酒连着下肚,瞬间被醉意所击倒,将后续军备安排一律交给了张燕,往土炕里钻去。
张燕出了圣堂大门,立刻被等候多时的魏续三人围住。
“燕帅,怎么样?”魏续说着,眉毛向上挑,显出了紧张而兴奋的心情。
张燕环视四周,见四下无人,又谨慎的将三人拉到一个阴暗角落处。
“我本来想给他们留条后路,他竟然自己往死路里钻,难怪被官军打成这样,就是帮蠢材!”说着,张燕将刚刚的排兵向三人讲了,引得三人哈哈大笑。
“咱们只要前后夹击,他们一个也跑不了啊!”魏续嘲笑着说道。
几人又嘲笑了一阵,张燕将食指抵住嘴唇,露出了严肃的神色。
“侯成,你和宋宪留在山上,看我信号,同步下手,不能放跑了一个戴黄巾的。老魏,你再和姓孙的接洽一下,确保万无一失。特别是要把封官的事情落实了!”
与此同时,在皇都雒阳,惊魂未定的袁术刚刚从许攸的计策中回过神来。
“不行不行……我家老爷子现在是执金吾,正负有徼循京师、护卫都城之责。你这一招,是把老爷子豁出去了啊,不行不行……”
袁术连连摆手,又一把将那秦相玉印夺了回去。
许攸看着袁术惊慌失措的样子,扑哧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袁术有些恼怒的看着眼前这位“过犹陈平”的策士。
“真要是心疼令尊,当初你为什么让他帮向皇甫嵩施压,筑那个‘京观’呢?”
袁术被许攸一句话戳破了遮羞布,脸色有些尴尬,望着地面一时说不出话。
然而许攸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帮他下定了决心:
“别忘了,袁本初可是天子的虎贲中郎将。”
虎贲中郎将,是天子的宿卫之臣,在汉朝不仅是皇帝的警卫连,更是戍卫部队。如果皇帝有任何安危上的闪失,虎贲中郎将将会是第一个被问责的人。
“哼,虎贲中郎将……”袁术从后槽牙里挤出了庶兄的官职,原本慌乱的瞳仁瞬间露出了杀之而后快的凶光。
这本来是他梦寐以求的荣耀,眼下成了他复仇的利剑。
“其实,不用你真的行刺,随便意思意思,射到步辇之上即可。只要天子为此打消了北巡计划,你老爷子到时候找两个‘黄巾余孽’,说是给张角报仇的,这张角已死的事不就做实嘛?你老爷子顶多挨两句责罚,事情也就过去了。”
许攸说着,喝了一口杯中的热茶。在东汉末年,这可是一种及其奢靡的享受。
“那就好办了!我家袁忠,就是我老爷子从射御营里挑出来的,能一箭射双雁,想射偏还不容易?”
看来“袁绍”二字才是最具重量的砝码,直接压弯了袁术心中摇晃不决的天平。
袁术又和这位许大才子好好商议了一番,才在许攸第三次端起茶杯时起身告退。
当然,他留下了竺佛朔的佛经还有李斯的相印,还有那一箱金子。
而刚刚大赚一笔的京漂许攸,还没有将玉印捂热乎,就急急忙忙换上了一身新衣,并特地取出了从来都舍不得穿的白狐裘披在身上,孤身一人快步往大将军何进府邸走去。
“劳烦小哥禀报,南阳许攸求见大将军。”
袁术他爹是过去的“三公”,而眼前的何进是当朝的大将军,面对这两类人,许攸的姿态从拒而不见到登门拜访实现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这是他在京都混迹多年学会的技能。
“呦,这不是‘赛陈平’的许大才子嘛?大将军早就说了,钱账两清,不想见你。怎么就你那点功劳还想吃一辈子?”
何府的管家何申从门里叫嚷着,招呼家丁要来轰打许攸。
“请您禀报大将军一声,就说事关……史侯。”
许攸面对何府的壮汉,毫无惧色。
听到“史侯”二字,何申拦住了众人,转回内院。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何管家出来说道:“大将军不见你,说你满嘴跑马车,让你滚蛋!”
许攸大惊失色,没料到自己竟然没有撬动何家的大门,咒骂着拂袖而去。
“何屠!何屠!我把大礼送到你嘴边了竟然不要,怎么让这种笨猪坐上了高位!”
在回家的巷子里,许攸仍旧气愤地用南阳话咒骂着。
突然,他感觉后脑一阵剧痛,还没来得及摔倒,整个人就被径直装进了一口麻袋之中。
第二一章 黑巾
甲子年的最后一天,似乎连苍天也受够了一年的折腾,选择了休息。
张角站在一座高坡之上,将头顶的丝带解下,在空中晃了晃,坡下是整齐的黄巾军阵,正在一路向南迤逦而行。
没风。
在寒风刺骨的冬天,这样的天气是最适合出兵的日子。
“今天之后,天下震荡,咱们黄巾的大势又要回来了。”张梁踌躇满志的望着远处山下的元氏城郭。
张角回望着身后漫山遍野行进的部众,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粗略的画着。
常山作为太行山脉的分支,在郡国至北。现在他们要去打位于郡国南端的元氏,等于是直穿常山全境。如果途经的各县在攻打元氏时从后面合围背刺,对他们将是极大的威胁。
“大哥,得让张燕那两万人做好防备。万一有变,可以后队改前队。”张宝看出了大哥的顾虑。
张角略略点头,不过没有下令,因为那会拖慢行军的步伐。
他们选择的战法,是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郡治,然后依靠强大的政治压力让全郡镇服。
快,像闪电一样快,是他这几日晚上反复琢磨的制胜之道。
正在筹划间,突然一只快马冲进众人的视线。
“天公!”
一个少年在众人面前勒住缰绳,一下子跳到马下,乌黑泥泞的脸庞上一副惊慌失策的表情。
典韦一把扶起他:“二顺子?”
来人正是那晚替姐姐向张角磕头还愿的少年二顺子。
“天公……他们要害你!”二顺子用手撑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下气地说道。
众人听到他如此说,俱是脸上大惊。
“孩子你慢点说,他们是谁?”张角连忙蹲到二顺子身边问道。
“张燕,还有……还有侯成魏续他们。眼下黑山军的人已经把山里的大小关隘全都围死了,现在山上黄巾变黑巾,只有几千个极虔诚的信众不换,全都被抓了。他们看我一直在山上,就也给了我一个……”
啪!
张梁一把抢过少年手中的黑巾,然后一耳光甩到他脸上。
“扰乱军心!你是哪里派来的奸细?是不是孙僖使的缓兵之计?”
说着,人公将军抽出了长剑刺向少年。
“老三干什么!”张宝一把将三弟推开,两只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衣领。
张角一言不发,冲张梁张开了右掌,讨要那块黑巾。
“大哥,岂可因这小崽子一面之词就怀疑领兵大将?老四他可是帮助咱们收了黑山军……”
“是帮他自己吧!”张宝大喝一声,将张梁一拳打倒在地。
张角捡起了掉在地上的黑巾,看了看,递给一边沉默不语的戏志才。
戏志才本来因前事与张梁交恶,此时他本不想过多发声。可是事关全员安危,也顾不得许多。
“裁剪整齐,是县里的大染坊染过的。”戏志才的结论,从侧面证明了二顺子的话。
张角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一块冰冷的石台上。
“老三,这事你知道么?”
“大哥,你先别听他们的,我把老四叫来一问便知。”
“笑话,你怎么不把唐周叫回来?”张宝冲倒在地上的张梁喊着。
张角眼神望向身后张燕率领的人海军阵。
此刻,他们还是头戴黄巾的黄天将士。
“那是我想立功才……”张梁似乎也有些动摇,呆呆地望着张角。
“咱们是兄弟啊,你还抢着立什么功?”张角听到这里,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气愤。
“我……我就是想证明自己,证明咱们才是兄弟啊……”张梁话到嘴边,委屈和倔强纷纷涌上心头,将千言万语生生咽回了嘴里,眼眶中似乎有人用手指不停的搅拌,将他的坚持和尊严一一搅碎,突然哭出声来。
“哭什么哭!这会让人捅了后腰了,哭有个屁用!”张宝使劲打了张梁几拳,然后转过身冲张角说道:
“大哥,老三能在这,就说明他跟张燕不是一路的。”
背叛,赤裸裸的背叛。
张角从来没有想过会被手下人背叛。这一路上,虽然他见到了落虎岭的恶民,领略了塞外刀尖舔血的残酷,可是一直还没有真正体会过人心的黑暗。
他曾经以为,所谓乱世的危险,无非来自于明晃晃的刀剑或者是朝廷的围剿。可是从身后刺来的暗箭,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他仿佛将后背袒露在敌人尖刀前,自己却连谁是执刀人都不知道。
和张燕结拜的那一刻,他曾经天真的以为,自己凭借教主的身份,已经掌握了在这个世界开挂的金手指。三国历史上纵横捭阖的名将都将会如张燕一样乖乖投入自己的麾下,然后他就可以用一个穿越者的上帝视角俯瞰芸芸众生,像凯撒大帝一样,傲立在时代巅峰,喊出那句:
我来!我看!我征服!
可是脆弱啊!他的弱点是幼稚、是年轻。
他不知道,无论是用铁剑杀人的时代,还是用原子弹杀人的时代,人心才是最厉害的武器。
“主公,张燕如此安排,想必是已经和官军沆瀣一气了。必须要马上走,不然就走不了了。”戏志才有些焦急。
又要逃走了吗?难道自己穿越到这三国时代,拿的是刘备剧本吗!
如果说知道自己日后会飞黄腾达,那么眼前的失败并不可怕。但是,身处历史漩涡之中的张角,根本就无从知道自己的命运了。
恐惧和愤怒没有杀死他的人,但是杀死了他的心。
“我自己跑?这几千弟兄呢?还留在常山上的弟兄呢?谁带着他们跑呢?”
张角从怀中掏出了《太平要术》,咄咄逼人地指着上面的一片血渍喊道:“这就是在广宗别人为我留下的血!!!怎么,难道要把这经书用鲜血浸透才够吗?……”
张角话没说完,突然晕了过去。
身后,张宝的手刀还停留在空中。
“志才先生,这次不比广宗,形势太过危险,你还是调拨那三百骑兵兄弟,扮作斥候,和典韦带着大哥走。我留下来撑到元氏,为你们争取时间……”
张宝说着,解下了张角头上的黄色饰带,上面绣着“圣训”三言,是教主独一无二的标志。
“二哥,让我来吧……”张梁流着眼泪,握住了张宝的手:“错由我起,你带大哥走。”
张宝本还要责骂他,戏志才却进言道:“地公,眼下天公如此,就算突围出去,还需要您带兵。”
戏志才言下之意,是同意让张梁留下。
张宝紧紧闭了下眼睛,十分痛苦地双手一把抱住了张梁的头。
“兄弟啊,兄弟啊,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你想办法活下来,咱们还有机会,还有机会啊!……”
张宝说着,将自己的额头和张梁的额头紧紧贴在一起,把教主头巾一把塞进张梁手中,然后回头望了望还在一边的二顺子。
“孩子,你是我们的大恩人,跟我们走吧。”
没想到,二顺子竟然摇了摇头,说道:“高家人有恩必报,我要留下来,替我姐姐还天公一命。”
张宝赞许的拍了拍孩子肩膀,带着戏志才和典韦扛着张角,消失在人群里。
张梁抹干了眼泪,将大哥的头巾在额头上系了个死结。
不远处,张燕和魏续等人在马上,紧紧盯着前面张角等人的动静。
“报燕帅,中军撇出了一支队伍,大约又有百骑卒和五百步卒,说是天公派出的斥候。”
张燕点了点头,似乎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可沉了一会,突然大喊:“快!放信号!”
“在这?还没到元氏呢?”魏续对张燕的急令十分诧异。
“他们这会派出斥候,摆明了对我们的军报不信任。这离元氏太近,他们一见到孙僖的守军就能识破一切!先下手为强!”
只见魏续举起了一声令下,手中举起了一面红旗。
瞬间,黑山营两万大军停下了脚步,所有人瞬间整齐划一撤下黄巾,换上黑巾。
张燕在军中正了正崭新的黑色头巾:
“敌在中军阵,杀!!”
第二二章 行刺
中平二年的正月初一,瑞雪降临皇都雒阳。
随着一声“起驾”,一匹黑马迎风长啸,拉动了南宫外长如游龙的车队。
在它身后,虎贲军仪仗踏雪乘风,旌旗蔽日,拥护着天子的金根车从朱雀门内顺着凤华道迤逦而出。
风雪中,每一位虎贲军将士都整装正步,表情严肃。
这些人别看年轻,却是大汉帝国最拔尖的人才。每个人都是精挑细选的大族嫡子,一水儿的八尺长大高个,头顶的武弁金冠上两支鹖尾迎风招展,一身明光铠散发着夺目耀眼的熠熠光辉。
前队行至十里,一名金盔金甲的威仪将军才骑着一匹赤风红鬃马踏出了南宫朱雀门。此人面如白玉,唇若涂脂,一缕短髯衬托出飒爽英姿,虽是一副贵公子模样,却一直以捷豹姿态警觉地扫视着凤华道两边的民居。
“快看,那就袁本初!”
司隶校尉早已下令清街,却仍然有一些少女冒着严寒风霜,从辰时初刻就守在路边,只为一睹虎贲中郎将的盛世美颜。
而有钱的大小姐们,则租了两旁的民居高楼,坐在窗户里朝外观瞧,脸色随着将军脸上散去的阴影逐渐变得潮红。
这便是排在“帝都四少”之首,四世三公的袁氏之子——袁绍袁本初。
不过袁本初并不是今日的主角。
“天呐,是天子的金根车!”
只见袁本初身后,六匹玉雕似的白马缓步而出,鬃毛在阳光照射下散发出阵阵华光。
六匹白马的马蹄就像枭龙的利爪,以震慑人心的力道踏着雒阳帝都的大地,牵引着一部鎏金驾辇出现在灿阳之下,正是汉朝的天子座驾——金根车。
“驾六龙以御天下!只有活在帝都才能见到的景色啊!”
朱雀门两侧的箭楼上,一个长髯男子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惊叹。
金根车雕龙画凤,绣象伏虎,长九长,宽五丈,取九五人极之数,在东汉末年简直是一座旱地上的航空母舰。
金根车后,五驾副车紧密跟随,车夫都是被称为“五爪”的御前护卫,皆是虎贲军万里挑一的绝世高手。
再之后,何皇后以及两位皇子和重臣的车辇紧紧相随。
“陛下,巳时已到,该进药了。”
不知何时,一个道童竟然飞身跃至金根车的驾台之上,向车内躬身说道。
袁绍见道童飞至,并不惊诧,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屑和鄙夷。
片刻之后,锦缎车幕被一只苍黄干枯的手掀开了一个缝,里面流出了一阵尖锐的话声:
“陛下说了,呈上来吧。”
只见四个护卫跑着出现在金根车一侧,肩上扛着一个卷起来的一人多长的毛毡厚毯。
那道童似乎有天生神力,只用一只左手抓住了毛毡,然后将之轻轻提起,送进了金根车之中。
此时,最前方的仪仗已经驶出雒阳南面的平城门。再过不久,天子的金根车也将彻底驶出雒阳城。
“袁忠他还在等什么!”在酒肆中观察一切的袁术将琉璃酒碗一把摔碎。
按他原来的计划,这会袁忠应该已经完成使命,消失在混乱的人群中了。
此刻,袁忠正穿着一身虎贲明光铠站在角楼之上,盯着车队中最要的光点。
“三十年了,这辈子就在这一箭了……”袁忠想着,手不自觉的有些抖,心里的大石压得他喘不过来气。
面对压力,回忆瞬时涌上心头。这雒阳城漂了近十年,已过而立之年的他,仍旧还是袁府的一名家丁。
他本想做一名驰骋沙场的勇士,可是却被权贵招为家奴。作为一名无依无靠的寒门子弟,这在许多人眼里是一次飞黄腾达的机会,而对袁忠却是梦想的夭折。
当他写信告诉南阳老母亲自己不得不屈从现实,放弃梦想,甚至要随主人改姓袁时,这位卖了祖宅供他“上洛”的慈母只说了八个字: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眼下,自己被权贵之子安排来做这种事情。一旦自己有一根头发丝般的失误,自己的一生就会被断送,母亲一生的心血也将付之东流。
想着这些,袁忠的思绪变得紊乱,气息变得急促,脸色变得发红。
他双手拍了拍冻的皴裂的脸颊,将精力使劲拉回眼前的“大事”。
在确认没有人注意到后,袁忠抽出了身后的三支系着黄绸子的钝箭,仔细摸了摸箭上“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刻纹,深呼一口气,将三支箭插进指缝间,搭到右手的猎弓之上。
这是他祖传的箭招——三乌落,取自后羿一箭射九乌的典故。
这本是他想用来光宗耀祖的绝技,没想到却要用来做着最为肮脏的勾当。
突然,一阵耀眼的金光射进了袁忠的眼睛。
他本能地闪躲了一下,定睛一看,竟是自己的少主在用一枚铜镜照射自己,催促他赶快行事。
老娘啊,保佑孩儿吧!
袁忠目光如炬,盯紧了目标,气沉丹田,松弦放箭。
“嗖!”三支箭如同三只游龙,惊啸着奔向了三架豪贵马车。
袁忠马上蹲到阴影之中,掏出怀里的一方黄色方巾,和弓箭一起丢到地上。
他不用看也知道,这三箭都中了。下一步自己要赶快趁乱躲进虎贲军的队伍。
酒肆中的袁术也是攥紧了双拳,静静地盯着眼下的动向,不知道是喜是悲。
然而后面发生的事,出乎了这主仆二人的预料。
只见这三支箭就像信号一般搅乱了雒阳城。
三箭过后,不知道从哪里出来了一群身着白色麻衣的刺客,全都手持短弓箭,齐刷刷的向天子、皇后、皇子和重臣们的车驾射去。
“护驾!”袁绍抽出长剑,一边呼喊众将护卫天子,一边指挥众人杀向藏在暗处的敌人。
但是白衣刺客们秉承着“稳准狠”的作风,一支箭都不愿意浪费在虎贲军上,全都射向了天子车驾。
袁绍勒马回首,眼前的一幕却令他这位见多识广的世族子弟傻了眼。
只见刚刚那道童竟然一跃飞到金根车顶盖,盘腿念咒,将一张道符一掌贴到华盖之上,只见那金根车和道童一道被裹进了一道紫电金光之中,任凭箭矢像雨点般袭来,却连一道细缝都不能留下。
惊叫声、喊杀声、马蹄声混杂在一起,奏响了大汉王朝的末世哀歌。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后,袁绍的副手淳于琼一脸血色的禀报,刺客已经全部诛杀。
“怎么一个活口都没留?”袁绍皱紧了眉头。
“他们……自尽了。”淳于琼脸色有些尴尬,要知道在皇城根底下发生这种案件,有没有留下活口,很有可能会引起朝野上下的轩然大波。
袁绍顾不上许多,连忙赶到天子的金根车前,跪拜着禀报战果。
“行了,袁将军,我看有乌角道长在,你们虎贲军也没什么用了……”
金根车中,刚刚掀开车幕的枯黄老者嘲笑着袁绍,光滑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奸笑。
袁绍抿紧嘴唇,攥紧了拳头,却一个字也不敢说。
只见那道童自车顶飘然下落,使了一招踏雪无痕落在地上,拱手朝车上的白眉老者说道:
“张公父,此贼较当年张良刺秦之谋差远了。不过从箭痕看,此番行刺有虚有实,还得另派人详查。”
那白眉老者,正是当朝天子以“父”相称的亲信宦官——张让。
而袁绍听到“另派人详查”几个字,更加剧了心里的担忧。
也许这几个字就足以宣判他的死刑。
突然,车里传来一声呻吟,那老者连忙扭头朝车内看去,低声说了句:“哎呦,皇上您慢点……”
然后,身为宦官的张让竟然一脸淫笑地冲那道童说道:
“道长您快进来,天子药劲上来了!”
第二三章 危机
尽管遇到了行刺,雒阳的祭天大典依旧踏着叛贼的尸体如期举行。
在百官的注视下,天子刘宏在灵台中央焚烧了祷天贺表,向天上的诸神和刘氏的先祖报告了诛灭黄巾之乱的伟大功绩。
“本初,你刚刚瞧见了吗?天子的金根车内,那卷毛毡里露出的女人的脚……”
大典现场,淳于琼扯了扯袁绍的衣袖,和发小分享了这个自己刚刚发现的宫闱秘事。
袁绍狠狠瞪了下这个只知道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这既是一种警告,也是一种爱护。
天子刘宏钟爱修仙之术,这在雒阳城里本不是什么秘密。但是一般人不知道的是,刘宏所练的,是以阴阳双修以求长生的“金丹大道”。
平日天子马阴藏相、筑基固元,极少召见外臣。特别是服用所谓“内丹”练功时,只允许宦官张让在旁侍奉。此事是宫内第一秘闻,袁绍作为主管天子护卫的虎贲中郎将,也只是略有耳闻,从来不曾亲眼见过,更不敢胡言乱语。
此刻听发小淳于琼竟然就此事开起了玩笑,联想自己身上尚有护卫不利之罪,袁绍更是心头火起,将所有的怒气顺着犀利的眼神倾泻而出。
淳于琼出身颍川世家,自小养尊处优,承蒙祖荫举孝廉作高官,从未经历过什么风雨,更与袁家二少自幼相熟,同是雒阳大宅里的孩子,平日飞鹰走狗,随着孩子王袁绍打遍了雒阳四九城,嬉笑怒骂惯了,从不将公事放在心上。
此刻见天子平安无事,还以为风波已平,却见袁绍如此怒目圆视,一时吓得噤若寒蝉。
吓唬住了淳于琼,袁绍的眼睛又死死盯住了天子身侧那个白发童颜的矮小道人。宫人传言,此人是熹平年间陈王刘宠为弥补罪过,向天子刘宏进献的道仙。
据说此人生于秦始皇年间,阳寿已近五百岁,自蓬莱山得道之后,返老还童,一直以道童模样行走人间,却尤擅阴阳交汇的“金丹大道”之法。道号乌角道人,俗名叫“左慈”。
从刚刚淳于琼将刺客尽数屠戮之后,袁绍就一直在思考退路。
他虽然年轻,却深谙为官之道。在雒阳城里,每天都有数不清的阴谋轮番上演,没人会在意真相如何浮出水面,只有数不清的追责与背锅。
袁绍记得,光和二年就因为一场没来由的地震,自己的父亲袁逢就被罢免了三公之位。今天,这突如其来的刺杀,怕是只有靠自己这颗项上人头才能平息吧。
左慈!只有左慈!就是这个自己一直看不起的江湖术士才能救自己!
袁绍明白,除了父亲,那些高官显贵早就恨不得一脚将自己这个庶子上位的异端踹倒泥里,而自己出事必然会连累父亲倒台。只有靠左慈这条旁门左道,或许可以就自己全家一命。
大典如期结束。身为虎贲中郎将的袁绍胆战心惊的护送着天子返回南宫的居所。
一路上,这位年轻的中郎将都在窥探天子驾辇内的动静。
自从祭天大典结束后,左慈就进入了金根车,一直未曾出来。焦急的袁绍一直想找个机会,向这位方士寻求救身之法,可左慈就像刻意躲着他一样,呆在金根车里就是不出来,不知道又在向天子传授什么仙术密法。
终于,在天子驾辇步入南宫的朱雀门时,袁绍心头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五爪”之一的杨奉捧着天子诏书出现在他面前。
作为天子的“五爪”近卫,杨奉一直认为自己才是虎贲军的翘楚,将袁绍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此时天子让他来宣读诏书,不用念,袁绍已经大致猜出了诏书的内容。
“天子诏!执金吾袁逢、虎贲中郎将袁绍尸位素餐,玩忽职守,置天子安危于不顾。即刻起免去袁逢、袁绍一切职衔,押入诏狱虎穴听审!”
袁绍被捕了。
这位青年才俊跪在地上听完诏书,抬头望了望天空,雪花飘在脸上带来的冰冷感觉,告诉他这一切都不是梦。
父亲也受到了波及。袁家这棵大树,要倒了。
袁绍来不及感慨,就被杨奉的手下五花大绑押走。他注意到不远处,左慈那个孩童一般的身影在城墙的阴影里远远注视着自己,带着一丝诡笑,又似乎带着一丝无奈。
难道是自己平日得罪了他?还是这杨奉暗中使了绊子?又或者是与袁家一直暗中较劲的弘农杨家?
年轻气盛的袁绍一路平步青云,从未体会过这种大厦将倾的危机感。直到此刻,身陷囹圄的他才真正体会到了雒阳城暗涌风云是多么可怕。
他不服,他挣扎,他呐喊,只换来了杨奉手下塞进嘴里的一块臭麻布。
“带走!”杨奉得意的笑着,又转向跪在一旁的淳于琼道:
“淳于将军,现在这虎贲军是不是得听您的了?”
早已吓得抖似筛糠的淳于琼再也笑不出来了,跪在地上,双眼发直,冲着杨奉连连摆手,惹得这位胜利者连连大笑。
“许攸!我诚心待你,你竟然害我!”
金市苑内,一身平民打扮的袁术怒气冲冲的指着许攸咒骂。
“我如何害你?一切都是照计划行事啊!”许攸一脸无赖相,慵懒的半躺在胡榻之上,对袁术的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原本你只说是让袁忠放三只冷箭,为何会涌出如此多的刺客?你这是要害我袁家族诛吗?!”
“我哪里知道会有这么巧的事情?我若是有这么大的本事,何至于在此地蜗居?”
“现如今,老爷子那些门生故吏对我是躲的躲,拒的拒,原本的善后之法根本就没有用!再过不久,我这点闲职也会被剥掉,到时候我要是完了,第一个拿你偿命!”袁术的声音有些颤抖,暴露了他心底里的恐惧。
“哼,我说你袁公路怎么成了孝子贤孙了,原来是怕丢了自己这顶官帽啊!不怕告诉你,把我逼急了,你丢的就不只是这顶官帽了。”
此言一出,直指袁术软肋。袁公路本来想鼓足怒气,来逼问许攸真刺客的事情,其实心里早就怕的要死。
“子远!子远救我!你不是‘过犹陈平’嘛,你一定有办法!”
袁术终于奔溃,也不敢对许攸直呼其名了,跪在榻前抱住许攸的大腿泣不成声:“这行刺之计你也有份!如果廷尉来抓我,我就把你供出来!”
“供我出来?堂堂袁家听我一个白衣使唤?你当廷尉傻啊!”许攸一把推开袁术,别过头去。
袁术见许攸如此决绝,实在没有了办法,念起家中危机,只能跪地大哭。
“子远何必如此戏耍袁公子?”
一个男人的声音闯进正堂。袁术猛然抬头,只见一个头戴黑纱帷帽、身穿黑色狐裘的男子站在自己身后。
“荀先生!”许攸见这蒙面之人不请自来,没有一丝主人的怨愤之气,反而十分恭敬的起身拱手行礼。
这蒙面男子只做了个浅浅的回礼,十分优雅的俯身搀扶起在地上痛哭的袁术。
“袁公子,眼下有一人愿意帮一帮袁家,尊驾可否愿意听他一言?”
听到有人竟然会在此时伸出援手,袁术立刻瞪大了眼睛,刚要点头,却又想起什么,挣开了蒙面人的手,抬着下巴问道:
“帮袁家?倒想问问是哪家的高门大户?”
即便此时,他仍然抱着袁家四世三公的尊严不撒手。
那蒙面人也不恼怒,只是淡淡地回道:
“高门大户谈不上,不过是皇后长兄,当朝大将军,慎侯何进何遂高。”
第二四章 救难
风雪依旧吹拂着雒阳大地,但是端坐在大将军府的袁术却额头冒汗。
大将军府采用了豪华的地暖设计,地下埋了一根贯穿全屋的瓦制大管道。寒冬时家仆在屋外火炉生火,使地下水管温度升高,让全屋维持在只穿单衣也依旧暖和的温度。而身穿冬装的袁术,在这样的“空调房”里,自然是汗流浃背。
“贤侄啊,令尊的事情你放心吧,我与袁司空同朝为官多年,明天我和廷尉说一声,让他出面为你父亲求赦。”
膘肥体壮的何进踞坐在一条华丽的长榻之上,张口吞下了一颗仕女送到嘴边的葡萄。
“慎侯大恩,术没齿难忘。”
袁术拜倒在地,双手奉上了父亲袁逢的印玺。
在士族来说,交印,代表臣服。
袁逢作为袁氏的族长,交出袁逢的印,就代表整个袁家向何进臣服。
何进收下这袁逢的印玺,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在雒阳,士族的一举一动都关乎礼节。
而礼节本身,关乎权力。
何进知道,袁术的低头,并不是意味着自己的血统比袁家更高贵,而是因为自己手中真正掌握了权力。
士族,不过也就是权力的一条狗。
在袁术恭敬的离开大将军府后,何进冲屏风后面的蒙面男子说道:“这就是你劝我救的袁家?现在自身难保,救了他们有用?”
“不救袁家,他们那些门生故吏只会倒向杨家。您现在牵住了袁家的脖子,以后才能再按住杨家。”
屏风后面的声音顿了顿,继续悠悠说着:
“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借出去的本金越高,期限越长,利息也就越丰厚。”
“切,不懂你们这帮读书人说什么。你可不要像那个许攸,答应我能借势除掉史侯,结果还需要我来擦屁股。”
何进说着捏了捏仕女的脸颊,似乎对行刺之事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是的,那日许攸来找何进,所献的就是一出“借刀杀人”之计,即以袁术假行刺为幌子,趁机派出真刺客刺杀天子和皇次子刘协,目的则是确保何进胞妹何皇后所生的嫡长子刘辨提前顺利继位。
何进之所以同意这种生猛的手段,主要是因为外甥“熊孩子”刘辨越来越不招父皇的待见,而刘协年仅三岁已经表现出了神童潜质,激起了天子刘宏废嫡立贤的心思。
天子家事,便是国事,更是腥风血雨、你死我活的战事!
“救了袁逢,那袁术杀良冒功、刺王杀驾的事情到底怎么解释?”何进手继续放肆的摸着,脸上却没有一丝兴奋的表情。
“张角已死,余孽仍在。南阳狂生许攸诽谤朝廷,勾结叛逆,借角逆复生的谣言欲行刺天子!”屏风后面的人有条不紊地说着,宣告了许攸的死刑。
五日后,袁术终于等来了朝廷的消息。
“执金吾袁逢护驾有功,官复原职。”
“虎贲中郎将袁绍玩忽职守,免冠思过,着袁术接任虎贲中郎将一职。”
袁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何进一句话,不仅救活了袁家这颗参天大树,竟然还让自己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虎贲之职。
然而另一个消息,也加剧了他的担忧。
许攸成了朝廷邸报中的匪首,下令全城缉拿。
袁术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因为许攸被抓,自己一定会被供出来。
“公子!门口有人给您留了封信!”
袁术急忙夺过锦囊,抽出了里面的信纸,读了两遍,气愤的当场撕碎。
“好你个许攸!跑就跑了,竟然还敢威胁我!有种你永远别回到这雒阳城!”
此刻的袁术,早就忘记了自己之前狼狈的样子,重新拾起了贵公子,甚至是大将军的脾气。
“对了!来人!”袁术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招呼来了一个贴身奴仆。
“还没找到袁忠吗?”
“没有,四九城问过了,谁也没看见。”
袁术哼哼一笑:
“带够了人,去南阳新野县黄家村,把袁忠他老娘给我带回来。要是敢反抗,格杀勿论!”
与此同时,获释回家自省的袁绍,迎来了第一位登门拜访的客人。
“本初,现在你这将军府可是清静多了。”
“孟德啊,也就是你了,连淳于琼现在都躲着我。”
这位客人,正是与袁绍相交多年的挚友,曹操曹孟德。
相比于袁绍的魁梧挺拔一表人才,曹操身型矮小了不少。也许正是因此,曹操自幼年以来一直扮演着袁绍小弟的角色。
“尝尝我带来的稀罕货,这是去年秋天雒阳新流行的葡萄酒。”曹操笑着从酒壶中为袁绍舀了满满一碗,递到朋友面前。
袁绍压住了在诏狱虎穴中新长的茂密胡须,一口气将美酒咽下。
“本初休要牛饮,这酒后劲足,而且不便宜啊!哈哈哈!”
曹操一语,逗得二人哈哈大笑。
“哎,孟德,这几日我也想了很多。就说这何大将军,好多人还嘲笑人家屠户出身,可是人家掌握权力啊,几句话,就把我和老爷子放了。什么家世背景,在权力面前一文不值啊!”
说着,袁绍又干了一大碗葡萄酒,脸色有些泛红。
曹操听闻此言,收住了笑容,沉吟片刻,一声叹息,将自己手中的酒碗放下:
“本初,那何大将军可没有救你……”
“没救我?那杨奉怎能放我出来?”
“是我向卫家的商铺典当了倚天剑,买通了宦官蹇硕才放你出来的。”
“什么!”袁绍瞬间酒醒,望着救命恩人说道:
“你竟然为了救我,将你祖传的倚天剑给了卫家?”
“本初勿忧,典当嘛,将来有钱还能赎回!”曹操又憨然一笑道:“天下可以没有倚天剑,不能没有你袁本初啊。”
哐!袁绍一头磕在地上,向曹操行了大礼。
曹操则赶忙扶起挚友,诚挚的说道:“大敌当前,需要的不是一人敌的绝世好剑,而是万人敌的无双名将!”
袁绍听得曹操话中有话,连忙问道:“我听说那角逆已死,孟德说得莫不是盘踞西北作乱的边章、韩遂之辈?”
“本初啊!那边章不过冢中枯骨,一偏将即可擒之,谈何大敌啊!”
“那你说的大敌是指?”
“首先,就是跨州联郡的黄匪余孽。前日我带着曹仁折返冀州,本想调查那角逆复起的谣言,却没成想正巧遇到那黄匪火并,一举抓住了那作乱的余孽张梁!估计过几日那贼逆就会被押送至京,角逆死而复生的谣言料可不攻自破。但是一路所见,竟连司隶之地都是饿殍千里,冀州山区更是易子相食,听说多地山贼都打起了‘黄天当立’的旗号,这和新莽年间何其相像?”
活捉人公将军张梁!这是不亚于斩杀张角的大功。曹操如此轻瞄淡写轻描一语带过,反倒让袁绍心里感到汗颜。
“二一则,就是这侵蚀大汉国脉的蛀虫!”曹操此话掷地有声,让袁绍脑中如炸雷惊醒。
“孟德所言我已知之。四方盗贼并起只是疥癣之疾,宦竖卖官害民,欺君罔上,导致正人皆去,才是我大汉心头之患。”
“本初何其胆小也?”
曹操突然抓住了袁绍的手腕,厉声说道:
“黄匪为什么频剿不尽,西北辽东为什么久靖不安?根子就烂在这雒阳城!这雒阳城里烂一点,天下郡国就得烂一片!这大汉朝的心头之患,不在边陲、不在河北,就在这雒阳帝都,就在这南宫墙里!”
“孟德慎言!!!”袁绍连忙要去捂曹操的嘴,却被曹操一把推开。
“怕什么?你是四世三公的袁本初!你生在天下首望之族,你就得有担负天下的责任!你怕?黄匪攻破了雒阳城,第一个杀的就是你!你退?大汉朝十三州百余郡,你退一步就是万丈悬崖!”
袁绍此刻被曹操彻底骂醒,本来因丢官而沮丧的心情瞬间受到了激励,眼神中重新燃起了青年时的热血。
“孟德之意,我已知了。有些话你我兄弟心照不宣,单说今后怎么办?”
曹操平顺了下气韵,重新坐到袁绍身边说道:
“我观本朝气数,除世祖外,天子在位皆不超二十年。今上登基已历十五载,故而才渴求方士寻长生之术……”
袁绍按住了曹操的话头,起身到门口,确认四下无人,将房门紧闭,转身问向曹操:
“你想拥立哪位皇子?”
曹操听得此言,愣了一下,笑着摇摇头。
“本初啊,你还是想着士族借力打力那一套。告诉你,无论皇长子背后的何大将军,还是皇次子背后的董太后,都不可依仗。”
曹操冲袁绍攥紧了拳头说道:
“真想办成事,只能靠自己。”
袁绍眉头紧皱说道:“可我们无兵无粮,你这不是一句空话吗?”
曹操瞪着袁绍的眼睛:
“我们有势!本初,来之前,我已暗中联结多位有志青年才俊,有世家子弟、有军中新秀,更有汉室宗亲,发愿共保汉室,涤荡宇宙!这次我来,就是受他们之邀,来推你做盟主的!由你带领我们除奸救国!”
说完,曹操竟然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绸布,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
“曹孟德啊曹孟德,你瞒了我好苦啊,如此大事,怎能没有我!”说着,袁绍高兴的将绸布铺在书案之上,沉思片刻,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对了,刚刚你说你活捉了张梁,那贼人现在何处?”袁绍写下大名,不经意问起曹操的胜绩。
“为了你的事,我和曹仁先回来了。现在人犯还关在邺城,冀州刺史王芬说,年后就亲自押送进京,还有这次的降将张燕等人,一并请天子诏命封赏!”
“贤弟大功一件啊!来,举杯痛饮这碗庆功酒!”袁绍笑着举起酒碗,又饮了一大口。
“眼下盗贼四起,但愿那王芬不出纰漏吧。”曹操忧心忡忡的说道。
第二五章 觉醒
迷蒙中,张角睁开了双眼。
天地笼罩在黑暗中,他只觉得有人似乎在用木棍搅动着自己的神经线,头痛欲裂。
在他对面,一个黄袍白发的道人正踞坐在一束白光下,眯着眼睛傲视自己。
“小子,当王好玩吗?”
张角使劲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说道:“我……我不是他们的王……我当这个教主,只是想引导他们找到自己的路。”
“懦夫!王要有王的觉悟!”
对面的老道大吼一声,噌地站起身来:
“他们的路就是追随一个执掌天下权柄,杀伐果决,有雷霆万钧之势的王!你不想当王,他们就会去拥戴别人当王!到那个时候,死的不只是你,还有我经门一脉,以及数以万计的黄黄教众!”
话音落下,黑暗中雷声滚滚,让人不知道头顶的到底是乌云还是黑幕。
那老道指尖如箭指向张角眉心:
“当日你在那落虎村,若是一刀杀了那无耻村夫,早已立威于天下,张燕小贼怎敢生叛逆之心?!我数千教众又怎会命丧常山!”
“我只想救人,这不就是王道吗?”张角言语有些动摇。
“王道既是天罗伞盖,更是长剑沥血!”
那老者伸手插进张角怀中,一把掏出了《太平要术》。
阴影下,老道的上半张脸完全被阴影遮住,只有嘴角在确认经书完好无缺之后,露出了一丝鬼魅的笑容。
“不能让你白来这乱世一场。你记住,王道之要,首在用人。既要用人心,更要学会……用人命!”
图穷匕见!
那老道不知何时竟然从经书中抽出了一把寒光短刃,刀尖冲下便要向张角心口插去。
顷刻之间,雷龙啸空,电光火石,雷光掠过二人,照亮了那老道藏在阴影里的面容。
白发间,是一条橙黄的丝绸饰带。
还有一张酷似张角的脸……
这是真张角!
而刀下的张角已然来不及躲避,本能抬起右臂遮挡。
就在右臂上的“阳心诀”花纹接触刀尖的一刻,二人之间爆发出了一团激烈雷光,霎时驱散了一切黑暗。
“啊!!”
张角一声大喊,睁开了紧闭的眼睛。
绣着飞马的毡布顶下,一团篝火在旁边微微燃烧着。
这是……胡人的帐篷?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高于地面的胡床上,身子底下垫着一张带着厚厚白毛的羊皮。
典韦就在一旁的地上守着自己,垂着头鼾声如雷,和不远处的张宝鼾声此起彼伏,如同二重奏。
“主公!你醒了!”
一身胡服皮袄的戏志才踏进营帐,连忙扶起了张角。
张角使劲抬起已经压麻木了的右臂,看了看,又摸了摸胸口,确定自己身上并没有留下什么伤口。
刚刚是一场梦?张角回忆着,可是醒来依旧头很痛。
这下张宝、典韦都被惊醒,连忙点起油灯关心的聚拢了过来。
“什么时候了?”
“大哥,差不多五六日了,我还以为我一招把你打死了呢。”
张宝开心的说着,手上从火炉边端过了一只陶碗,里面盛着半碗羊奶,慢慢送进张角口中。
张角忍着头晕,仔细回忆起前事。
“我还活着,也就是说张燕被你们杀了?”
众人听张角如此问话,不由得有些尴尬。
“那逆贼现在邺城,据说朝廷还要给他封官……”
众人围着张角,一边给他喂奶,一边讲述了那日的后续经过。
原来除夕当日,张宝带着张角的等人率领偏队离阵,留下张梁穿起了张角的道袍,提前与张燕开战。不知道教主已经撤退的黄巾主力,为了保护中军主将安全,与已经改戴黑巾的黑山军爆发了殊死战斗。虽然受到了两面夹击,却让张燕在没有得到元氏守军支持的情况下占不到半分便宜。
就在双方僵持之时,曹操竟带着大队官军从侧翼突然入场,对黄巾军和黑山军发起了无差别攻击。
张燕没想到被朝廷玩了一手,直呼上当。为了保留自己好不容易吞下的黑山军,这个黄巾叛徒阵前倒戈,仗着自己还没打光的两万人马,投降了朝廷,并会同曹操一举活捉了张梁。
更加残酷的是,侯成和宋宪在开战之前就已经将常山上的黄巾余部屠戮殆尽,并在曹操马蹄踏进常山山门时第一个下拜投降,和张燕一同做了朝廷的走狗。
“老三还活着就好。”
张角听完了众人的叙述,望着帐中篝火溅起的火星微微发愣。
“天公苏醒,长夜将明啊!”一个声音闯进帐篷,伴随着塞外寒风,助燃了微微篝火。
张角被这人打断了思路,借着火光仔细观瞧。
“你是……丘力居!你们又把我带到幽州了?”
眼前之人,正是张角劝说公孙瓒释放的丘力居。
“这里不是幽州,是幽、并更北的察汗淖尔草原,你们汉人一时还不会打到这里。”
张角一想也是,如果不是逃到塞外,朝廷只要一封诏书,各州郡的官军就能将这四百人吃了。
“天公是我们部落的神,拯救过我们这些马和鹰的孩子。天公你在这里好好养病,我们部落的每一个人都是你忠诚的卫士!”丘力居说罢,一下子拜倒在张角面前。
众人连忙扶起了这位如今的部落首领。
“哎呀……”起身的丘力居,望着张角的面孔,突然愣在原地。
“老丘,你咋了,我大哥这几日没有净面,脏了你的羊皮?”张宝问道。
“上次见过天公,和今天的眼神不同,今天的有……”老丘的话说了一半,吞吞吐吐不敢继续。
“有什么?”张角头虽然无力扬起,眼神却直勾勾盯着老丘。
“有杀气!”
众人听此语,不约而同望向张角。
张角倒是一点也不惊讶,只是微微一笑。
“不用怕,杀意只有在没有杀人时才有威慑力。老丘,帮我这些兄弟找一个舒服点的地方吧,他们守着我几天都累了,让他们缓缓。”
和以往不同,张角没有一点客气,十分自如地指挥起了老丘这个堂堂部落首领。
众人被老丘带出了帐篷,只有戏志才被张角留在身边。
“志才先生,这几日虽在昏迷,可有些事情在我脑海中不停回放。细细想来,想向先生借一物以解心头忧虑。”
戏志才细细看着张角,听着说话抑扬顿挫的腔调,似乎对眼前之人有了几分陌生。
陌生的是说话的底气!
面对如此惨痛的大败和张燕的背叛,张角竟然没有一次惆怅和怨恨之意,仿佛这一切在他眼里只是兵家常事一般。
戏志才顾不上多想,急忙说道:
“我早已立誓誓死追随主公,就是这项上人头,主公说摘也就摘了,谈什么借不借。”
“好!好!好!”张角一连说了三个“好”,很明显底气恢复了些,却猛然一伸手抓住了戏志才纤细的手腕。
“我想借那日涿县遇公孙瓒时,先生所持的‘苏家’腰牌!”
戏志才突然大惊失色,本能的想向后退去,手却被张角这个刚刚苏醒的教主牢牢抓住。
第二六章 商人
“对于商家而言,腰牌如兵符,可以调动商网、人情一应资源,行商之后必须要交回。先生闲云野鹤,怎会有这中山苏家的腰牌?”
张角虽然面色苍白,却目光如火,手下劲力不泄,死死扣住戏志才的脉门。
“我……这是我同窗好友相赠……”戏志才突然冷汗背出,只觉得手腕上巨痛无比,却又难以挣脱。
“丢了腰牌,提头来见!哪位同窗连命都不要结交先生?更何况典韦提及,你曾在苏家赌坊狂赢万钱。除了本家人,哪个赌坊能让你活着离开?”
说着,张角一手抓着戏志才,另一只手径直掏进了对方皮袄怀中。
戏志才感到张角手劲略微松懈,连忙向后退去。
一拉一扯间,只见一块铜牌竟然从戏志才怀中掉落。
铜牌在地上翻滚了几下,最终背面朝上扣在地上。
篝火照映下,“苏全”两个字展露在二人面前。
张角的脑海中瞬间有文山字海匆匆涌过,终于,他从记忆的最深处挖出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
“苏全?你和苏双什么关系?”
戏志才听到张角口中的名字,原本狼狈的眼神慢慢聚光,和平日自己尊称的主公四目相对。
他站起身,拾起地上的铜牌,吹了吹上面的尘土放回怀中,不卑不亢的对张角说道:
“我本名苏全,是中山苏家的二公子,没想到您竟然认识我兄长。”
张角听他如此说,嘴角微微一笑:
“失敬啊失敬,没想到是苏双的弟弟。”
张角所说的苏双,正是在《三国演义》中资助刘备、关羽、张飞起兵的河北商人。
“呵呵,果然,即便是主公,也要以‘苏双的弟弟’来称呼我。不错,我是商户贱籍,相貌丑陋,地位卑极,辱没了主公身份。”
“哈哈哈,志才先生好会说笑,我这太平教以黎民百姓为本,几十万教众哪一个不是贱民黎庶?我听闻那张曼成在宛城原本还有一只死囚军,何人敢嘲笑先生?倒是先生心怀吕不韦之志,如何还要装出如此苦相?”
此话一出,戏志才突然瞪大了眼睛,片刻之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主公!志才绝无背叛主公之心!”
张角的头晕已经逐渐散去,无力起身,只是微微抬手,示意戏志才起身。
“若有叛心,先生何必随我潦倒至此啊,早就跟着张燕在邺城痛饮庆功酒了。”
“主公!”戏志才,不,现在应该叫苏全,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苏先生,随我至此,真的是因为一场赌局吗?”
苏全抬起头,狠了下心,将心事全盘告知。
原来,这苏全自幼因相貌丑陋不得其父待见,哪怕自己发奋苦读,也还是一直活在其兄长苏双的阴影下。前年其父因感染瘟疫重病,更是将病因怪罪在这次子身上,将其哄赶出府。
“商家子弟,成就莫有高于吕不韦者。可吕不韦做了什么?无非是拥立了一个王,一个座下万乘之国,手握百万雄兵,躺在六世先祖开疆拓土广阔基业上的贵族之王!而我想做的,是要拥立您,我的陛下,就是您,一个出身贫民,起身于生死危难之间,行走于山川大河之畔,一身白衣却能救万民于水火的平民之王,一个远超汉高祖、要开创黄道之天的神王!”
这是苏全第一次将心中理想全盘脱出,气概之慷慨,言语之狂傲,让张角差点不认识这个儒生。
“吕不韦不过是帮始皇帝战胜了六国,我要助您推翻整个汉室天下,我要证明给他们看看,我这个商家的弃儿,是如何达成了商人从未有过之高度!”
说完,苏全心潮澎湃,毫无掩饰自己的雄心,期盼着张角的回答。
“小了!格局小了!”
张角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回答,大出苏全所料。
“对于角来说,先生比之吕不韦,如同卫青比于彭越,商鞅比于管仲,虽时殊世异,却胜之多矣。今日你我君臣坦诚相交,我向君许诺,助我黄天大业功成之日,我便让天下商人不在受这贱籍之苦。商家才子,皆可如先生一般登堂拜相,成就一番伟业。那时先生凭一人之力为商家正名的故事将流芳百世!先生你说,立一世之名和立万世之名相比,是不是格局小了?”
商人自从商鞅变法时起便身陷贱籍,即所谓“重农抑商”之国策。便如陶朱猗顿之富,也不能享受世家贵族的待遇。
苏全深受时代所限,只想过通过支持张角为自己正名,却从没想过,等到黄巾军真正功成的一天,张角会有机会推翻“抑商”的传统,让商人迎来平等的一天。
“这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主公……”苏全的眼眶中,已经有澎湃的热泪在打转。
“天下对我的指责还少吗?”
张角笑着,如饮酒一般将羊奶饮尽。
“汉承秦制,这四百年间,从未有如此改天换地之胸襟胆魄!苏全在此,代天下商家子弟,拜谢主公!”
“快别拜了,眼下你我破落君臣,谈什么改天换地?就像两个醉酒的狂徒!哈哈!”张角笑着将苏全请起,却又旋即收住了笑容:
“欲我帮先生正名,需请先生先帮我成事!”
“请主公示下!”
如果说之前戏志才只是钦佩张角的赌技和学问,此刻,苏全已经对张角透露出的气度和视野所折服。
“我想让先生帮我找三个人!”
“谁?”
“你兄长资助过的刘关张三兄弟!”
“这……刘关张?没听说过啊,此三人有何特别之处吗?”苏全皱起了眉头。
也对,才刚公元185年,三英战吕布还早着了……张角心里想着,又说道:
“此三人是我故交,曾经吹嘘得了你家的创始轮投资,看来是酒后吹牛。敢问先生,苏家手下,可有万人敌的刺客?”
“眼下咱们安身立命要紧,主公要刺客是想……?”苏全揣摩着张角的心思。
“救张梁,杀张燕,立威于天下!”
苏全一听就明白了张角的用以,望向火光细细思忖,突然说道:
“主公,可听过‘商王三剑’?”
第二七章 邺城
“商王三剑,先生可是指的传说商朝天子所有的含光、承影、宵练三把明剑?”
张角从小在武侠港漫和金庸小说的世界中长大,对这些上古名剑如数家珍。
“那只是表象。实际上这商王三剑,指的是商界里几百年来的神秘佣兵组织,三剑就是三位首领。这次行事,我们不宜过度张扬,可带几个随身的兄弟护卫,找商王三剑的人在内配合,如此才能万无一失!”
张角连连击掌称是,二人又详加研究,直到天明方散。
第二天,丘力居带着手下那个叫阿柔的孩子,送来了一个汉地才有的黑色砂锅。掀开锅盖,里面羊肉香汤的味道扑面而来。众人均想分一杯羹,却被丘力居一一拦下,直说是专供张角补身的。一问才知道,羊肉之鲜美尚在其次,这汤中所用的主料,竟然是丘力居带人从乌桓圣山上采集的千年老参煲制而成,大补。
果然,在这老参羊汤的滋养下,不到两日,张角已经完全恢复了精神,气色甚至远胜从前。
张角与众人商定,这次前往邺城救人锄奸只有张宝、典韦和戏志才跟随,其余人马留在草原,由丘力居照顾。
“天公如此信任,怎么不担心我也学那张燕背后反叛?”丘力居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让张宝等人都是一愣。
“哈哈,我相信你老丘是聪明人,就是我不在,我这几百号兄弟也不是没头苍蝇,打起来,不定谁吞了谁。再说,戏先生为你部族准备了一份大礼,我回来后可是要论功行赏呢!”
张角笑着拍了拍苏全,他们二人商定,在外人面前将不会提及苏家的背景。
“天公如此信任,丘力居无以为报,惟有一物希望天公收下!”
说罢,丘力居领众人走出帐篷,招手让阿柔牵过了一匹高头骏马。只见那马浑身上下,炫黑如煤炭,无半根杂毛,从头至尾,长一丈,从蹄至项,高八尺,嘶喊咆哮,有如腾空入海,就像一只降临人间的黑龙。
“此马是出自乌桓圣山,你们汉书上称之为‘墨麒麟’。翻山越岭如履平地,日行千里去去就来,今日献与天公,以助天公大业!”
张角抚摸马鬃,十分喜欢,当下便翻身上马。此马也似乎是有灵性一般,在张角上身的一刻,长啸一声震惊众人。然后载着张角冲出了人群。
张宝和典韦见状,连忙要追去护卫张角。丘力居将二人拦住,道:
“烈马试主,是原地转圈,此马与天公一路驰骋,是在博主人欢心啊!看来此马与天公甚合啊!”
一炷香功夫,墨麒麟载着张角缓步回到众人眼前。只见张角轻拍马背,显然对马十分中意。张角纵身下马,向丘力居诚表谢意,然后打开了随身的酒袋说道:
“今日是常山上死去兄弟的头七,我在此发誓,誓要以张燕的人头祭奠兄弟们的冤魂!”
张角与众人一同将酒洒向地面,然后纷纷决绝上马,向邺城方向出发。
张角的这次行动,似乎得到了老天爷的帮助。
在中平二年的春天,京畿之地爆发了严重的瘟疫。
朝廷为了防止瘟疫流入宫廷,立刻阻断了各州向雒阳的交通要道。
张梁作为黄匪余孽之首,其被押送进京之事也被迫暂缓。
这为张角等人的行动提供了充足的战略机遇。
不仅如此,为了做好瘟疫防控,冀州城内所有人都带上了白麻面纱。
这更加有利于张角等人掩藏身份。
一路上,凭着戏志才的“苏家”铜牌,众人再次化身商队,畅通无阻的进入了北境重镇——邺城。
这就是黄金起义的首场之地吧!
张角站在城门口想着。就在去年的初春二月,曾经的张角站在邺城的高楼上振臂一呼,拉开了黄巾起义的历史大幕。
而今天,自己再次回到这里,虽然没有故地重游的感慨,但一种厚重的历史沧桑感扑面而来。
“当年袁绍、曹操进入邺城时,也曾像我一样站在这城门前驻足遥望么……”张角心里想着,身后的张宝牵着牛近前兴奋的说道:
“大哥,又回到这里了,这可是咱们起家的地方啊!”
“是啊,这次又要搅动天下风云了。”
此时的邺城,虽然还没有曹魏时期天下中心的地位,但是自齐桓公时期以来,邺城就作为北方名城,屹立在漳水河畔。
四人牵马引牛,在张宝的带领下一直穿街走巷,直到傍晚时分,才在一家写着淘珍估衣的店铺前停下了脚步。
所谓估衣,区别于富商开的绸缎庄,是专门经营平民旧衣服的,顾客多是城中的苦力、手艺人等平民老百姓。
而像中山苏家这样的大商家,是不屑于经营这样的买卖的。
张宝上前,拍了拍窗户上的门板。
店里传来一声极为不耐烦的答话:
“都什么时辰了,没看见已经上门板了吗?一会就宵禁了,滚滚滚!”
“这家店原来不是叫黄德估衣吗?你们东家是不是姓张?”
张宝的语调里没有了以往的莽撞和粗鲁,就像是一个到城里投奔亲戚的老农民。
“找谁?”屋里问话的声音靠近了门缝,显然店里的伙计受到张宝的吸引。
“张东家,就是姓‘井、鬼、柳、星、张、翼、轸’的那个张。”
张宝所提的,正是二十八星宿的南方朱雀七宿,外人乍一听,往往是摸不着头脑。
“什么玩意,乱七八糟的,等会我跟东家回一句,大晚上的……”伙计的声音随着最后一抹夕阳渐渐消失。
过了一会儿,月影已经显现天边,估衣店里一声卸门板的声音,门开了。
“快进来吧!”
张角见开门之人,是一个胡须灰白的中年男子,他身后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年纪轻轻皮肤和那老汉一样晒得黝黑,看来二人平常都十分辛苦。
老汉嘱咐小伙计关上门,突然在张宝面前跪下。
“没想到今生今世还有机会再见到地公!”
“快起来,你看这是谁?”张宝搀起老汉,侧身将张角引到对方面前,张角则慢慢摘去了面纱。
“这是……天……天公!”
那老汉一开始还有些犹豫,仔细观瞧张角模样,竟然失声哭了出来,一下子抱住了张角。
“都是真的!都是真的!她们说天公是黄帝之子,死而复生!黄天显灵了啊!”
老汉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急忙后退两步,又向张角下跪,道:
“朱雀堂七宿于则成参拜天公,邺城信众苦不闻天公垂训久矣。”
张角点点头,然后扶起于老汉。
原来当日张角等人在邺城首唱义兵,在此地留下了大批信众。后来兵败退走前,为了东山再起,安排一批虔诚能干的教众干部潜伏下来。一年里,虽然在朝廷的打击下,部分潜伏者暴露被杀,但是还有一大批像于则成这样的人成功潜伏着,等待这张角再次振臂一呼的一天。
潜伏之事,原先都是张梁安排。所幸于则成和张宝相熟,故而此时可以依靠。张角也正是之前听说了有这么一批力量,才放心的将人马留在了草原,只带着三个人以身犯险。
此刻,门外街上传来了整齐的行军步伐声,正是邺城守军的宵禁巡逻。
于则成屏住了情绪,带着张角四人进入后院,拴好牛马。
他拉着众人打开后院一个存放农具的仓库,掀开一块铺地的杂草,打开了一个通往地窖的暗道。
进入前,典韦警惕地看看四周,想要留下来,于则成说道:“那孩子是我儿,有他在,壮士放心!”
几人进入地窖,只见里面墙上占满了经文符咒,正中央竟然还摆着张角的灵位。
于则成连忙拾起,然后向张角说道:“人公的事小人听说了,眼下城中尚有黄天鬼卒两千人,祭酒五十人,听候天公差遣!”
一旁的戏志才也说道:“路上已经与商家三剑约好,他们陈、张两位首领明日会赶到邺城。”
张角下意识的去联想自己印象中三国名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陈、张相连的名将。
“打听过了,老三就关在邺城死牢,而那张燕……”张宝愤恨的捶了下条案,“竟然住在冀州刺史府中。听说那里是按照赤帝北巡行宫的标准建造的,守卫异常森严。”
刘宏北巡的消息早就在冀州传开。不过这几日,更爆炸性的消息是天子大年初一遭遇行刺的新闻。北巡之事,已经告吹。
突然,于则成那小儿子打开地窖门,高喊了一声:
“爹爹!那县尉文丑又来要钱了!”
第二八章 筹划
张角听闻文丑到来,旅途疲惫一扫而光,忙让于老汉给他换上一身伙计衣服,远远跟在老于后面,想要见识下这位未来的河北庭柱的风姿。
老于打开门板,只见一群穿着县衙官服的小吏有的举火,有的拿锣,有的提棍,十几人簇拥着一个领头的壮汉,疙疸脸横生怪肉,一双大眼睛像两个鸡蛋快要突出眼眶。光秃秃的脑袋上根发没有,张角拿眼仔细盯瞧,才看清文丑头顶那个凸起的十字疤痕。
“文大爷,春敬的钱已经交过了啊……”于老汉点头哈腰,谨慎而卑微的面对着对面的官人。
“放屁,老子到你这来就是要钱的吗?刚刚审督邮家中失窃,你这里可曾见过什么可疑之人?”
文丑说着,一双大鱼眼睛不住的往于老汉身后瞥去,正好与张角四目相对。
“就你这小店还用得着招俩伙计?”
老于见他问起张角,心头不觉一紧,嘴上却淡定平稳的说道:“我老家弟弟,村里过不下去了,非要投奔我来,结果天天好吃懒做,一点也没有个庄稼人的勤奋劲头。还看什么热闹,后院的驴喂了吗!”
老于冲张角喊了一句,张角装作唯唯诺诺的转身。
“慢着!转过来我看看!”
文丑一句话,让所有人的汗毛全都颤栗起来。
张角特地微微含肩驼背,演出一个懒散的样子,怯懦懦的转过身子。
“你快去后院给爷爷门道一壶热茶水!”老于见形势紧迫,小声对儿子点了一句,眼神一动,示意他去后院通报张宝等人。
“水就不喝了。老于,你这人办事不地道啊!”文丑大步一迈,伸手把住了张角的肩膀。
于则成此时已经是紧张的说不出话来,汗珠逆着寒风从鬓角流了下来。
“你这弟弟可是老大不小了,按照县里规矩,你这春敬得价钱啊。”
原来文丑是索要贿金!于则成瞬间松了一口气,连忙又从怀中掏出小半贯铜钱交与文丑的从人。
文丑又要说话,只听见院外嘈杂声起,原来是在冀州刺史王芬家中又发现了贼人踪迹。文丑听到王芬的大名,眼睛里顿时冒出了升官发财的金光,也不多问,连忙带着重护从赶去。
于则成连忙关上门板,然后一屁股坐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要不是死在关二爷手下,这样的人怎么配青史留名。”张角想着,转身向地窖中走去。
翌日,戏志才带着一个白面商人来到了张角的面前。
“主公,这位便是商王三剑的首领之一——承影。”
张角还没开口,对面身着簇锦皮裘的男子躬身行礼:
“承影见过天公!”
此时张角行踪最要保密,见此人竟如此大咧咧的张口喊出自己身份,张角皱着没有看向戏志才。戏志才却十分淡定的回道:
“这位陈到与我自小一起长大,为人做事忠诚可靠,是做大事之人,主公大可放心。”
张角一听陈到大名,瞬间想起了三国历史上那个护卫刘备半生的蜀汉勋将,立刻兴奋的问道:
“阁下可是出身汝南?”
“小人三岁时随父兄自汝南来河北经商,想不到这等小事也能被天公算到!”陈到见张角点出自己的出身,只与外界传闻的张角有妖法相联系,当下精神为之一振。
“不足提,不足提。”张角谦虚着,借以拿出了一番大师做派。陈到哪里知道,这位酷爱玩三国游戏的大教主,对每一位三国英雄的出身地都已经如数家珍了。
“教徒张闿拜见天公!”
三人正说着,突然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
张角抬头一看,只见一团黑影从大梁上跳下。
典韦一声大喝护在张角身前,却见这个刺客一样的黑影竟然跪倒在张角眼前,抬起干瘦的小脸,激动的说道。
“想不到有生之年竟然得遇天公,黄天待小人不薄啊!”
“你是张闿?就是你杀了……”话到嘴边,张角愣是将“曹操他爹”四个字咽了回去。
“天公听过小人名字吗?小人是杀过人,可是天公说过,为黄天而杀,是天诛啊!”张闿望着张角,好像粉丝望着欧巴,生怕那句话得罪了这位心中的圣人。
张角摆摆手,热情的将张闿扶了起来。
“天公有命,小人万死不辞。天公请看!”只见张闿掏出了一串铁制钥匙。
“这是魏郡督邮审配所掌管的机要锁匙,小人昨晚窃得,今日作为见面礼呈送天公!”
原来昨日文丑为之奔走的窃案,竟然是这张闿为了取悦自己而做,张角想来好笑,又听到审配的名字,心中陡然一凛。
审配……他管的牢狱,可是轻易破不了。
“如此一来,岂不是明着告诉官军有人要劫狱?”戏志才见此情景,突然发问。
“二公子还是如此谨慎啊。不过这里既有牢狱钥匙,更有粮仓、钱库、武库等的钥匙。眼下魏郡太守出缺,审配一心上位,怎会声张自己丢了钥匙一事?今日我便打听过了,审配直说是财物失窃,丝毫没有提及钥匙一事。”
陈到分析有理有据,让张角和戏志才连连点头。
“不过昨日属下亦到王芬家中查看,未发现张燕行迹,不过……”张闿突然吞吞吐吐,让众人十分着急。
“不过小人偷窥他那新纳的姬妾正与管家私通。事后听到他们讲,张燕近日往监牢中跑,还说要献礼什么的,以至于冷落了那骚婆娘……”一抹淫笑浮现在张闿嘴角。
“他在审讯老三!”张角几乎和戏志才异口同声说了出来。
张宝听到这句话,愤恨的捶了下大腿。
时至今日,张梁已经被官军抓获十日以上。如果此时张燕还在连夜审讯,那么张梁一定是咬紧牙关坚定反抗,想必是受尽了皮肉之苦。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张角拍案而起。
这是戏志才第一次从张角的眼中看到如此剧烈的杀意。
“张闿,我们几个熟人熟脸,行事不便,恐怕还是要麻烦你一趟!”
张闿听到教主有事托付,就像一只听到主人召唤的猎犬,立刻来了精神。
第二九章 罗网
“这钥匙干系重大,真出了意外,你这点功劳可不够折抵的!”
渐盈的凸月斜挂在邺城漆黑的夜空,邺城正中的钟楼上,身着素衣麂裘,头戴进贤冠的审配叹出一口热气,拍了拍冻的发黑的栏杆,俯瞰着城中的万家灯火。
“大人放心,这个节骨眼上能来偷钥匙的,一定是黄巾余孽。我了解他们,人傻手软,再加上张梁在手,咱们简直是守株待兔。”
在审配身后,张燕挫着手抵御寒气。
“那要是一般的毛贼呢?王使君就是昏了头,才信你的话用机要锁匙当诱饵!”
审配焦虑的又拍了拍栏杆。
“大人勿躁,那毛贼放着您家中的价值连城的珊瑚树和蜀锦不拿,非去拿机要锁匙。这种不为钱的偷盗,一定有明确的目的,莫不成他想一个人去搬空粮仓,还是搬空钱库?”
“只能是劫牢越狱。”
顺着张燕的分析,审配微微点了点头。
“你只有三天能证明自己了,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审配回头轻蔑的望着张燕说道:“前几日经王使君同意,我向朝廷请旨,请求朝廷将那张梁就地处斩。今日天子诏书到了,刑期定在正月十五。正月十五前抓到张角,你进献的就是匪首,算立功;否则,你进献的就只是余孽,就得算自首了。”
张燕听审配竟然联合背着自己作出如此之事,气的咬紧了后槽牙:“大人急什么啊?小人的黑山军都已经混编了,难不成还对小人有什么怀疑?”
“天子又闭关筑基了!眼下雒阳除了女人什么都送不进去!还等什么献俘!这么一块烫嘴的豆腐,是吞是咽都行,我可不能天天冒着劫营的风险。”
已经没有兵权的张燕,只能忍住怨气,卑微的说道:“若如此,小人恳请大人将斩首之事正式张榜公告,逼张角加快行动。这不仅关乎小人荣辱,也关乎使君能否进位太守……”
张燕看透了审配的逼迫,直接用审配最在乎太守之位反逼。
“发榜是肯定的,不过抓不抓得住我无所谓,只是你张渠帅这叛徒的骂名,恐怕就像那染了墨汁的抹布,再也洗不白了。”
二人正在争执,突然见到城西有一处角落散发出赤红火光。
“报使君,是城西的恒德绸缎庄起火,不少流民趁乱前去抢夺财物,县尉文丑已经带人过去了。”
审配一听说是城西的恒德绸缎庄着火了,连忙要派郡尉的人去救火,却被张燕一把拦住:
“使君,调虎离山!他们动手了!”
“去你的!那是我亲侄审荣的店,是我宗族产业!”
瞬间,又有多个小吏前来报告:
“使君!翠华米店失火,大批流民闯进火场抢粮了!”
“兰桂坊失火!”
“万达苑失火!”
……
火警此起彼伏,火焰的橙色花朵在邺城星空下肆意绽开。
“你说的有道理,这是有组织的袭击。”面对突如其来的大火,审配反倒愈发冷静,不再顾及商铺的得失。
“告诉郡都尉蒋奇,让搂着婆娘的郡尉全都给我从床上滚下来,派一半人给我守住天牢,另外一半给我守住武库!钱库!粮库!商户的火郡里不管,但这些机要库房涌进一粒火星子,我拿他们人头是问!”
突如其来的大火,不仅没有打乱审配的步伐,反而加深了他对张燕的信心和形势的研判。
“审配真名将也。”钟楼上的审配不知,城下黑暗中有一群人正在仔细品评着他的一举一动。
大火烧了一夜,终于在天亮十分被商铺的伙计们扑灭。
可笑的是,除了坚守机要的郡府兵,县里的县尉,在文丑的带领下,不仅没有加入救火的队伍,反而和流民争抢起了从火场中抢出来的米、绢和银钱。
“我告诉你,这次最好是如你所说。那些商家上面都傍着雒阳里的三公九卿,如果因此出了什么问题,你就去陪张梁吧!”
郡府中,审配抓着张燕的衣领。眼下太守之位空缺,郡督邮审配以宗族之强成了郡府的临时负责人,连平级的郡都尉蒋奇都要听他号令。只要能抓住张角,刺史王芬就答应帮他去掉“临时”二字。
张燕刚要答话,一名小吏又来禀报:
“报府君,蒋都尉捉到了一个黑脸的毛贼,说是昨夜纵火的匪徒!”
审、张二人眼中放光,顿时异口同声的喊道:“带上来!”
片刻之后,一个黑耗子般的犯人带着枷锁,跪倒在审配面前,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酒气和泥渍臭气。
正是张闿。
审配嗤笑了一声问道:“堂下何人,为何放火啊?”
张闿一身酒气,打着酒嗝说道:“老子张老霸,是天公将军的再生父母……啊不是,再生义弟、义弟!前夜我大哥给我托梦,说那些商家剥削穷人,要我当圣火将军拯救万民!还说是老霸不出山,天道万古如树叶!”
“如长夜!无知!”
审配鄙夷一笑,继续问道:“一个醉汉,还自称黄巾余孽,真是不知死。张老霸……”
审配见堂下的黑贼笑的漏出了两排大黄牙,气愤的喊道:
“奸贼!我且问你,就你一个人,怎么能在城中多地同时放火,同伙是谁?”
“同伙?老霸我就是火!用得着同伙吗!”张闿一身酒气,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郡督邮。
“拉下去,给他醒醒酒!”审配话没落音,又补了一句:
“他不是自称圣火将军吗,把他和那个张梁关到一块去,让他们兄弟俩作伴去!正月十五一块上刑场!”
半个时辰后,张闿被押送到了关押最重刑囚犯的天牢。
“好好醒醒酒吧,还敢自称黄匪余孽,这是几个菜啊,喝的命都不要了!”
郡吏们甩下几句嘲笑,锁上大门,将张闿留在的监牢内。
待人都走尽,张闿突然换了一副面孔,瞪大了眼睛,机灵地隔着木栅栏巴望起四周牢房。
“别看了,就我一个人。”
说话的是对面牢房里的一个披头散发的囚徒。此人乱糟糟的长发披在前额,根本看不见长相。盘腿打坐,似乎一副道人模样。
张闿仔细看了看,试探性的说道:
“唯信黄天以得永生?”
那老道沉吟了片刻,答道:
“唯护黎庶以彰天道!”
张闿兴奋的喊道:
“唯奉天公以致太平!人公,我是来救你的!”
对面的囚徒呵呵一笑:“忽悠,接着忽悠,想用这套来骗我?”
“我没骗你,你看!”张闿说着,竟然冲那囚徒蹶起了屁股,露出了没有底裤的光腚和黑幽幽的“后门”。
“你要干什么!”对面的囚徒抬手遮眼,指缝中只见张闿迅速的用手从“后门”中抠出一条黑漆漆的铁条。
“这是我从审配那里偷来的机要钥匙,接着!”张闿喊道,将那铁条丢到了对面的牢房。
那囚徒也不接,任凭钥匙掉落在地,只是悠悠的说:“行吧,狗官不会派人会像你这样诱供……但是就算我信你,咱们两个怎能够越狱?”
“你拿着,拿着我告诉你!”张闿喊着。
那囚徒犹豫再三,两只手指捏起了钥匙,用杂草蹭去了上面残存的污垢,使尽全力忍住呕吐问道:“快说,张角藏在那里?都有谁参与越狱?”
“天公现在就住在十常侍段珪邺城的侄子家中。朝廷的狗官以为杀了封谞、徐应,咱们太平教在朝廷就没人了!想不到吧,段大人也是咱们的人!还有沮家、崔家,都是咱们的人,争着抢着供奉天公。特别是城门令,那简直是天公的亲儿子啊!等正月十四晚上,天公振臂一呼……”
张闿还在说着,对面的囚徒径自站起身,也不等他说完,竟然推开了牢门,迈着四方步走了出来。
“他们是猪啊,不给你上锁的!”张闿大笑着,却在狱卒涌进监牢的那一刻表情变得凝重。
那囚徒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忍住了指尖的恶臭,亮出了自己如燕翼般的剑眉。
正是张燕!
原来那张燕假借张闿从未见过张梁的便利,乔装成人公将军,兵不血刃骗出了张角行踪和一应内线。
“小子,记住了,下次见到我,得叫你张燕爷爷中郎将了!算了你没有下次了,还有你的张大教主、什么段家、崔家、沮家,都得给你陪葬!”
第三十章 折磨
“老盖既然想下山,那他的壮熊营以后就分给其他几个兄弟。这次谁跟我?谁反我?”
张梁听着熟悉的声音,感觉周边的环境似曾相识。
这是……张牛角?!他没死?这是梦吗?
还没等张梁明白过来,张梁的视角里,壮熊营的首领刀疤脸老盖站了起来,指着张牛角鼻子臭骂,嚷嚷着要带队伍一起走。
没等此人把话说完,张牛角一把抓住他的手指,嘎巴一声硬生生撅折,并抄起一把柴刀冲他脸上砍去。
当着堂中众位首领的面,张牛角将老盖的脸用利刃砍成了肉酱,溅起的血肉糊了张牛角一脸,可这个如魔王的匪首依旧不为所动。
直到壮熊营的首领彻底倒在血泊之中,张牛角的杀意终于平息。只见他割下了老盖脸上残存的一块肉,丢在嘴里一边嚼着一边问:
“以后壮熊营归我一个人带,谁跟我,谁反我?”
张梁还没从惊吓中反应过来,身边众人已经一起高呼起了万岁……
张梁只觉得一切天旋地转,画面转到深夜,他和褚燕在房中密谈:
“张牛角下一个就是要吞了我的飞燕营,他之所以留着您,是因为天公还没上山。李大目告诉我,天公上山之日,就是张牛角动手之时。我已经万事俱备,只要您点头,咱们共执牛角!”
张梁还没答话,周边的场景又换成了那日张牛角与褚燕火并的场景……然后是张角惊诧的表情……然后是戏志才要杀了褚燕的狰狞面容……然后是四人结拜,褚燕变张燕……然后是常山上那块神秘的陨石……然后是自己带上了教主饰带的除夕之战。
他望着自己麾下的将士们冲向了裹着黑巾的黑山军,每一个喊着“永生”的黄巾义士都像壁画里的天神一样,怒目圆睁,爆发出无尽的杀意。
乱军中,张燕发动轻功身法,在马背上旋转跳跃。
乱军中,他两手不持剑戟,只凭一副雕花的弹弓,射出无数的夺命钢珠,颗颗弹无虚发,直奔黄巾而去。
相比于张牛角血溅堂下,张燕则浑身滴血不沾,穿梭在战阵之间,如同一只灵巧的燕子,无情的啄瞎敌人的眼球。
“天公!还不下马受降?免受皮肉之苦!”张燕隔着老远冲张梁喊道,战场上飞沙走石,让他没有意识到眼前已经换了人。
“护卫天公!黄天相见!”张梁根本来不及下令,身旁护卫的一百名忠诚的卫平军冲向张燕的孤骑。这些卫平军是张梁从起义之初就挑选出来的精兵,不仅忠于张角,更忠于张梁,护卫他征战河北,转战四方。
如今,这批忠诚的卫士用尽最后的忠诚,配合他用生命演出人生的大戏。
张燕不惧不退,面对涌上来的百余步兵,信手捻出五颗铁珠,一气射出,正中队前五人面额。
众人见张燕神技,毫无退意,继续冲阵,张燕则似拨弦奏乐一般,飘逸的射死了第一排二十余人。
就在剩下几十人将触到张燕马蹄的关键时刻,只见张燕身后冲出一员骑将,正是副将魏续带着黑山军骑卒赶到,一个楔形冲阵,将卫平军大半碾死。
张梁见大势已去,掏出一道黄符,狠狠咬破手指,用自己的血水画出了一道鬼文。这是他在起义前,跟张角学到的“阴兵咒”,不同于天公的以气化形,张梁用此咒,必须耗血。
更直接的说,就是折寿损命。
可眼下死生之际,哪里还顾得上折寿。张梁血符写完,口中刚要捻出咒语,却见迎面一颗铁丸迎面飞来,正中人中面门,将一口门牙尽数撞个稀碎。
张梁只觉得自口腔上膛袭来极大冲力,竟将自己连人撞飞。
“手下留着劲了,天公……”张燕得手,刚要抓起张梁,却被俘虏的面貌吓呆。
“骗我!”张燕大怒,勒紧马缰,就要用座下战马前蹄踏碎张梁天灵盖。
张梁此时倒在地上,嘴上血肉模糊,露出了欣慰一笑,正要享受死亡的解脱,却见一直长枪竟然飞越人海直插张燕战马脖颈,将凌空的战马一下冲倒。
张梁闭眼前,只听到有人大喊了一句:“子孝,给我擒了角逆!”
张梁再次睁开双眼,脚边爬过一只黑老鼠。老鼠的尾巴拂过脚背,让他感觉到了自己残存的生命力。
他终于醒悟,刚刚都是梦,自己已经被抓了,关在这不知是何地的监牢中。
他下意识的想动动手,却发现手腕和脖子都卡在一个大木枷中。
他微微扭扭头,剧烈的疼痛袭过肩颈,直达神经。
是长久的枷锁磨伤了他的颈椎,在这个大枷锁下,他无论坐卧都要承受枷锁的剧烈疼痛。
此刻的人公将军,真正体会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他恨不得自己马上再次陷入昏迷。
吱的一声,一道铁门拉开,黑暗中闯进了一抹亮光,张燕的身影出现在光亮中。
“人公!三哥!”张燕的一脸胜利者的诡异笑容,踢翻了囚牢外的一小盘墨汁。
“不用等你招供了,天公来救你了,不过你立功的机会没有了!”
张梁想开口咒骂张燕,却说不出一句整话。
被铁珠敲碎的牙齿已经漏风了。
“你听!听到那个哭声没有,那是崔家的庖厨,从他房中搜出了天公的牌位。还有沮家的马夫,竟然也是你们的信徒!”
张燕说着,竟然打开了木栅栏门。
倚靠在牢门上的张梁一个跟头栽倒在地。
“跑啊,我让你跑,就因为你们他娘的跑,老子到手的将军都没了!!”张燕气愤的一脚踢在张梁肚子上。
狼狈的张梁痛的干呕,口水顺着嘴角的伤口流了出来。
可张燕的发泄才刚刚开始。
“就这个钥匙!你们的那个同伙竟然还敢戏弄我!好,戏弄我!!!”
张燕拿着的,是从张闿“后门”中掏出的钥匙。张燕抓着钥匙,像拿牙刷一样在张梁的嘴中搅来搅去。
“啊!!!为什么当初你们要跑呢!我十几年的心血啊!我的飞燕营,没了!到手的将军呢,也没了!都是因为你们他娘的跑!!!”
张梁已经被铁棍搅得满口鲜血。
“告诉你个好消息,正月十五斩首!没有两天,您就熬到头了!”
此刻张燕已经心理扭曲,企图用折磨张梁来发泄自己心中的怨气,不停摇晃着张梁的巨枷。
张梁人已经不成样子,瞪大了眼睛,任凭张燕折磨,只盼望在这折磨中尽快昏死过去。
“连求饶都不会?!!来人,按住他的腿!”张燕见折磨得不到回应,更加气愤。
几个狱卒听命赶到监牢中,按张燕的要求,架起张梁孱弱的身体。
“人公,你们修道之人,我听说都不太近女色的啊!多可惜!”
张燕一脸奸笑,掏出了雕花的弹弓,和几个浑圆铁丸。
“听说宫里的宦官,死了以后都是残魂,只能留在人间当孤魂野鬼啊,咱俩感情这么好,你毁了我一辈子功名,我可不能让你那么快投胎。”
张梁听到宦官,突然瞪大了眼睛,腿不停的挣扎,可是被两旁的狱卒死死按住。
张燕瞄准,拉弓,放弹。
“啊!!!!”
一阵剧痛袭遍张梁全身,让他久不发声的喉咙发出了撕裂般的呐喊。
一弹……
两弹……
三弹……
张燕的力道一弹大过一弹,张梁的呐喊一声弱过一声。
驾着张梁的几个狱卒从未见过如此酷刑,撇着头,皱着眉,纵然见过无数人头落地,可面对此情此景,依旧难以忍受。
仅五弹过后,张梁两腿已经被鲜血染成红褐色,终于再次昏迷过去。
而远处淘珍估衣店里,张宝突然惊醒,闯开张角的房门,打断了正在夜读《太平要术》的张角。
“老二,怎么了,这么慌张。”
“大哥,我梦见……我梦见老三有什么不详。你以前总会爻卦,要不给老三算算?”
这话倒是让张角犯了难。眼下的他,可不是当初的张角,这爻卦之术可是超纲了。
“额……你我兄弟关心则乱,容易偏位,咱们去找志才先生。”
二人赶到戏志才房中,将已经熟睡的戏志才叫醒。张宝细说梦魇之事,戏志才无奈,掏出了三枚存相颇久五铢钱,合于手掌,屏气凝神,洒在条案之上。每爻一次,就用笔记下结果,前后六次,终于成型。
“先生,梁弟安否?”
戏志才仔细算了算挂相,皱着眉头低语:“鬼爻持世而入墓,抱残守缺,凶相。”
张宝大惊跳起,张角则按住了兄弟的肩膀,正色道:
“按照老三的命,正月十五要砍头,能是吉相?听哥的话,老三一定有救!”
戏志才也道:“主公,听于老汉说,牢狱里的朋友放出话来,张闿要在正月十五陪斩……”
“他死不了,老三也死不了。”张角将铜钱一个个翻到正面朝上,道:
“因为他们都有一个好大哥!”
第三一章 起事
正月十四,淘珍估衣店内。
“打起来了!郡尉顺着张闿所供,要搜查段玉的宅子,结果和段家的私兵部曲发生了械斗!现在段家带头,联合邺城豪族把监牢围起来了!吵着找审配要说法!”
于老汉口中敢跟郡县叫板的段玉,就是中常侍段珪最宠爱的亲侄子。此人背景深厚,行事狠辣,是这邺城地头蛇,因段珪曾经给他买了个黄门侍郎的官,人称他“段黄门”。
张角听罢,连喊了三声“好”:“就是今夜,起大事!”
众人收拾整齐,跟随张角步出店门,只见原本该宵禁的大街上人头涌动,正是各家豪门大户陆续带着宾客家丁和私兵部曲,如同急行军一样涌向郡尉掌管的监牢。
人群中,张角向于则成吩咐了几句。然后这个潜伏多年的黄巾军宿佬扭头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很快,众人赶到监牢门口,只见几个郡尉手持长戟护在身前,像几只羔羊面对着凶恶的狼群。
“让审配出来,给老子解释解释,谁给他的胆子,敢抄我段某人的府宅?!!!”
这位带头之人,是一个面目狰狞的胖子,虽是一身富户打扮,举手投足确实是车骑将军的口吻做派,正是段玉。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竟敢捉拿我们崔家管家?不是清河本家就要任由你们欺负嘛!放人!”
“放了我家二公子!不然烧了你这衙门!”
“放人!!”
……
在豪族压倒性的人数面前,几个狱卒更加胆怯,手和腿不停的抖着。
而监牢内,正在对刚抓获的豪门子弟严刑拷打的张燕被手下拉到角楼之上,眼前乌央乌央的黑影将监牢围了个水泄不通,纵然久经战阵,可眼下身边只有几百个郡尉狱卒,真打起来简直是以卵击石。
“这帮人就是一人一脚都能把这监牢踏平了。”
张燕焦虑的思考着,不停问身边小吏审配的动向。
“府君去了刺史府,已经差人去请了。”一个小吏回答着,被张燕一脚踹翻在地。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跑官要官!”
而与此同时,审配还在刺史王芬的宅第中低头聆听着长官的训话。
“正南啊,听说你连自己家铺子烧了都不救?”上首正座上,刺史王芬正在津津有味的品尝着一只烤羊腿。
“回使君,那是角逆调虎离山之计。”审配低头回道。
“调虎离山?你是虎吗?”王芬咕咚咕咚咽下了几大口热汤,拿一块绢布抹了抹嘴唇说道:
“老虎,最厉害的不是爪子和獠牙,而是让他风生水起的山林。正南你这只虎,以何为林啊?”
审配回答:“配自当是以魏郡为家为业,所做一切也是为了保魏郡百姓平安。”
“幼稚!你记住。像我们做州郡之官的,最重要的山林就是这些豪门大户。你得让他们怕我们,更要养我们,离了他们,你可就是一只拔了牙的老虎。所以,你为什么要抓他们的子侄,为何要让那土匪张燕去搜段府?”
王芬这句话看上去是疑问,实际上是责问。
审配连忙下跪解释道:“下官只是抓了一些他们的奴仆,不是子侄啊。再说那段黄门,更是将角逆藏匿集中……”
“乓!”
王芬将调羹摔在地上。
“什么奴仆,那就是世家子弟!还有,你说段公子包庇角逆,你有凭证吗?”
“没有凭证才要查……”审配说着,只听王芬突然插嘴道:
“段公子要留人家张角,你跟着起什么乱!”
审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巍巍的问王芬:
“使君,那是张角,天下首逆,罪在不赦。”
“我知道是张角,可你记住了,如果段公子说不抓,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呆着!”
“可使君您不是让我抓张角吗?”审配十分不解。
“豪族要杀,他便是头号钦犯。豪族要救,他就是魏郡宾客!怎么,难道你这个督邮还管起段公子了??”
审配瞪大了眼睛,简直不相信堂堂刺史竟然会说出如此谄媚之语。
“正南,我告诉你,真要算起来,你我还得感谢这位天公啊,若是没有他,党锢之禁恐怕还开不了呢……说句诛心之论,你要是真把他抓了,杀了,下一个十常侍要解决的人,可能就是你我了。”这段话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在审配心里炸起了巨大的波澜。
这是养寇自重!
审配本能的想到了这个形同谋反的罪名。他刚要开口,闯进来的小吏禀报了豪族围在牢狱门口冲关抢人的事。
“正南,记住,千万不可得罪世家豪族。”
审配拜谢王芬,匆匆赶到牢狱之外,见人群声势浩大,从一道偏门进入牢狱之中,连忙找到了张燕。
“府君,抓一两个带头闹事的,杀一儆百!”张燕已经怒目圆睁,看来眼前的局势激发了他的杀意。
审配气势更加凶悍的回道:“你疯了!你怎么敢杀世族!还有,你明明告诉我只抓奴仆,为何要抓他们的子侄?”
“府君,为了抓张角啊!”张燕不烦发怒,一脸委屈的回道。
“什么张角?黄匪余孽张梁既然已经伏法,明日就地斩了,还有什么疑问!”从这番话里,可以看出审配为了获得太守之位,已经走上了王芬媚俗豪门世家之路。
“府君,那我的将军位……”
“还将军?今日你得罪了这些豪族,能活命就已经是天佑了!”
张燕听到此,已经有些崩溃,眼下兵没了,荣华富贵又丢了,没想到自己辛苦一场,竟然落得个功败垂成的下场,越想越恼,越想越急,竟然一拳挥向审配。
审配背对张燕,刚让手下小吏将豪门子侄送出监外,只觉得背后一记老拳袭来,整个人飞出二丈远,当时就口吐一口鲜血。
审配回过头,只见张燕怒目圆睁,抽出了腰间佩剑,眼看就是要对自己不利。求助身边郡尉,可这乌合之众早知张燕厉害,见两人反目,竟然一个都不敢靠前。
就在此时,郡都尉蒋奇带人赶至角楼之上,正巧遇见二人缠斗画面,大喊一声“住手!”,身后几十人已经聚拢过来,将张燕围在当场。
张燕见此情形,一把拉过审配,用剑刃顶住审配咽喉,以人为盾,寻求自保。
而监外,狱卒开始将世族子弟和奴仆一个个带出牢门。
戏志才见此情形,连说:“不好,审配低头,形势要散。”
张角此时一个眼神瞪向张宝,只听地公将军一声口哨,于则成竟然带着几名黑衣人从对面民居房顶出现,其中一人拉弓上弦,一箭命中一名囚犯后心。
黑暗中,人群无法辨认箭来的具体方向,可是箭中后心确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二郎!!!!!!”中箭之人,正是崔家二郎。
紧接着,同一方向又一箭,直射段玉左臂。
“好你个审配,竟然敢在你太岁爷爷头上动土!官府草菅人命,跟他们拼了!!!”段玉仗着皮糙肉厚,即便中箭还能叫喊,嚷着手底下私兵部曲冲向监牢大门。
张角也在人群中大喊一句:“鬼卒起!跟我上!”
第三二章 刺燕
寒夜中飞出的两支箭,不仅点燃了世家豪族的火药桶,更是惊吓了草木皆兵的郡尉狱卒。
一瞬间,监门内的人急着往里缩,监门外的人叫嚣着往里闯,一场群体性事件,瞬间演变成了一场以监门为界的攻城战。
可监门内的几十名狱卒哪里有打仗的准备,面对来势汹汹的豪族部曲,想要“弃城而逃”,可四面八方都已经被人群堵死,哪里有逃的出路。
十几名小卒还想死堵监门,没想到监门两侧汉砖垒成的围墙竟然轰然倒地。
石砖竟然是中空的!
可怜这些无助的郡吏在临死前的最后一课还在为大汉尽忠,却没想到是自己贪婪腐败的同僚为敌人递上了锋利的屠刀。
涌进监门的私兵见人便砍,似乎在用鲜血证明自己对豪门的忠诚。
就在此时,张角吹响了鬼卒冲锋的号角。这些留在邺城深处的种子,经历了一年的蛰伏和潜行,终于在满月的前夜发芽绽放。
积郁在这些潜伏者内心深处的,不仅是对黄天的坚定信仰,还有对豪族大姓长年折磨的复仇怒火。
事实证明,再坚硬的铁甲也抵挡不了来自身后的尖刀。
黄巾鬼卒在人群的末尾突然闪现,像一道惊雷在人群中怒放。
恐惧,以比闪电更快的速度蔓延传导。
黄巾鬼卒此刻变成了真正的厉鬼,全都扯出尖刀,见头便砍,遇人就刺,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典韦大斧一挥,一声怒吼震撼邺城地面,刚刚还颐指气使的段玉听此声闻,竟然吓的一屁股瘫坐在地,恰好躲过了张宝横切的镰刀,也顾不上刀锋削落的发髻,四肢齐动,在人群中穿裆而过,往人群外逃去。
当下监门内外,黄巾众将不问军官百姓,杀的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削首断臂者不计其数。
众人见豪族死的死,逃的逃,连忙往监牢内奔去。
监牢铁门紧锁,似有千百斤重量,显然是牢内狱卒下锁以求自保。典韦一声大喊,刚要发力撞门,只见铁门竟然应声而开。
张角举火观瞧,屋内亦是横七竖八倒着十几具尸体,三个男子手持滴血匕首站在当场,其中一个身负刑伤的正是张闿。
三人见张角身影,接连下跪。只听张闿讲,另外两人同是监内狱卒,本就是太平教信徒,自己全靠此二人才从刑讯棍棒下苟活。
二人经张闿传道,生了皈依太平教的决心,此时见张角起事,坚信了天公复生显圣的说法,改旗易帜做了内应。
“何仪、刘辟拜见天公!”二人拜倒在张角面前。
张角此时杀心已起,顾不上瞻仰历史人物,只问张梁所在。
“里面全是世族子侄,没见人公身影。”
张角又问张燕何在,二人直指牢外角楼,众人抬头观瞧,只见角楼上绰约人影,正是张燕挟持着审配与蒋奇对峙。
角楼之上,张燕的剑尖又在审配的脖颈上深割了一分。
“放开府君!”蒋奇大喊着,不敢靠近,身后一干郡尉握紧的长戟对准了张燕。
张燕挟持着审配慢慢往角楼边缘移动。
“燕贼!”角楼下张宝一声大喊,惊吓了蒋奇分神扭头张望。
张燕余光瞥见黄巾众将,特别是张角和张宝、典韦,心中暗叫不好,趁蒋奇回头的功夫,一把将怀里的审配推下角楼边缘,然后发动自身飞燕轻功,往从角楼另一边翻然越下。
审配不是宿将,哪里会轻功身法。此时跌落角楼,已是必死。
突然间,蒋奇身后一员年轻郡尉脚蹬悬壁,竟然追着审配跳下角楼。
“俊义!”
蒋奇一声大喊赶至角楼边缘,本以为会见到两具脑浆崩裂的尸体,没想到那郡尉竟然在凌空之时掷出一个虎爪镰,将将钩住了角楼外壁凸起的缘木。
只见那郡尉两条腿紧紧夹住审配,两手被虎爪镰的铁链勒得红中泛白,悬空的身体在空中摇摇欲坠。
“府君您抱紧我的腿,张郃护您周全!”
角楼下,张角也看清了张燕那张写满了“叛徒”二字的面孔。见他飞往牢狱之外,连忙跑出监门,一声口哨吹出,墨麒麟洗尽月色乘风而来。
张角翻身上马,驾着墨麒麟紧紧追着民房之上飞奔跳跃的张燕。
张燕见无法甩掉张角,从怀中掏出燕翅弹弓,“嗖嗖”射出两颗铁丸,一颗直捣马睛,一颗飞向张角。
瞬间一道白光闪过,空中火星四溅,竟是两只白羽弩箭将铁丸凌空弹飞。
张燕猛然回头,耳边猝不及防又飞过一弩箭,直接穿透耳廓,顿时血流不止。
张燕忍住剧痛,再一回头,只见身后有一人以不输自己的迅捷的身法紧随在后,右手还举着一支边塞汉驽瞄准自己的后脑。
这正是商王三剑中的承影陈到,他今日的任务,就是诛杀张燕!
张燕“飞燕”功法毕竟更胜一筹,左突右闪、上蹿下跳,避过了陈到几支致命的弩矢,体力却消耗巨大。
三人一路穿房过巷,却拉不开距离。终于,张燕似乎看到了生的希望,脚下发尽全力,纵身跳进了一处别院。
张角赶到正门,发现正是刺史王芬的府邸。
本来这应该是一处险境,然而让人意料不到的是,堂堂冀州刺史,在听说黄巾起事的消息后,没有想着调兵平叛,竟然趁着夜色、带着细软连夜逃跑了。
张角不及细想,向陈到一指,下马闯进院内。
陈到护着张角,顺着张燕耳朵留下的血迹追到院落中央,只见一个巨目壮汉,正是同样叛主的黑山军匪徒——李大目。
同时,院中兵甲声四起,竟是魏续、侯成、宋宪带着几十名身着黑山匪徒冲了出来,将张角和陈到围在正中。
“追啊,接着追啊!”
李大目身后,张燕气喘吁吁的走了出来,狠狠说道:“这是我飞燕营最精锐的一波兄弟,专门留给天公您的。”
张燕冲众匪徒说道:“兄弟们!杀了这妖道!!”
李大目怒目圆睁,从背后抽出两把短把镔铁斧,一把弹飞了陈到射出的弩矢。
陈到笑了笑,将弓弩交到张角手中,低声道:
“最后一支弩矢留给我!”
说完,陈到从靴中抽出两把匕首,竟然孤身冲向李大目。
张角举着弩矢环视四周,令魏续等人不敢靠前。
李、陈二人如同猛虎战孤狼,眨眼间缠斗在一起。那李大目斧斧生风,招招致命,眼看功力不在典韦之下。
陈到则如同游龙绕住,围着敌人闪转腾挪,瞅准几个空隙刺出致命一击,身段之轻盈亦不输张燕。
二人战不下十合,只听“扑”的一声,陈到突然血流不止,被李大目甩飞在地。
张角连忙调转弩矢护体,只见张燕手持弹弓,得意奸笑,竟是一发铁丸暗射而出,正中陈到右腿,影响了他的身法。
索性陈到只是被斧背击中,否则早已命丧当场。
李大目见此机会,也是狂笑不止,高举铁斧,凌空一跃,就要冲陈到使出一记“力劈华山”。
就在李大目挺身跃起的时刻,突然一条白龙破空袭来,与李大目凌空相撞,将这巨汉弹出三丈开外。
众山贼大惊失色,定睛一看,哪里是什么白龙,赫然是一支雕龙银枪,像定海神针一般稳稳插入陈到身前地砖。那李大目势大体沉,迎头撞柱,自然被弹飞。
陈到见此银枪,惊呼:“豪龙胆!是含光!”
张角抬头,只见一个银盔银甲的英俊少年伫立在正堂房顶汉瓦之上,身披满月霞光,俨然天神降世。
那神将一脸威仪说道:
“此人首级,由赵子龙讨取!”
今日生病,明日补上,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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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章 龙威
商王三剑,上品含光,中品承影,下品宵练。
本来,张角听陈到和张闿说话,都在有意回避“含光”,早就心生好奇,料想这位含光必定是天下名将。正因如此,张角才安排张闿深入虎穴,引得含光现身。可他没想到,最上品的含光,竟是震烁古今的名将赵云。
云内含光!果然人如其名!虽然此时赵云只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但英姿身法远超当世名将。
张燕和李大目等人可没有看过《三国演义》。叱咤江湖多年的他们,从来没听说过眼前“赵子龙”的名字。
张燕毕竟是老江湖,虽然赵云年龄不大,嗓音不厚,可是如此年轻竟然能将长枪插地三寸,早已明白赵云不是可欺之辈,偷偷从腰间摸出一粒铁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向赵云。
赵云不闪不躲,脚下发力,顺势踢飞两块身下汉瓦。
一片与铁丸迎面相撞,立时碎成八瓣,碎片分别飞向魏续、侯成等人,引发众人连连挥手格挡。一名山贼抵挡不及,被碎瓦一下刺穿眼珠,双手捂脸跪地哀嚎。
另一片瓦直奔张燕面门。张燕没想到赵云早已看清他的阴招,甚至反客为主,心下一惊,连忙弯腰躲闪,却不防那瓦片竟然飞转向李大目。
李大目抬起手中镔铁斧,凌空将瓦片劈碎,只觉得肩头一沉,摔了了一个踉跄,回过头,竟是赵云飞身跃下,踩着自己的肩膀飘然落在陈到身前。
李大目转过山,耸了耸肩,发出“嘎嘎”脆响,脸上露出了兴奋的表情。
“小小年纪,个子不大,身子倒是不轻啊!”李大目将两柄铁斧像杀猪刀似的来回磨搓,显然赵云的挑衅激起了他嗜杀的本性。
赵云对眼前敌人的表现无动于衷,右手使劲拔出长枪豪龙胆,随手甩了一个枪花,并丢给陈到一个葫芦形的白色小瓷瓶,道:
“就是他们把宵练打成那副样子的吧。”
陈到从瓷瓶中倒出一些白色粉末,洒在铁丸击中的伤口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表情,随即指着张燕说道:“小心,此贼有暗器。”
赵云也不答话,只是竖着眉毛盯紧了李大目。
二人相视片刻,李大目率先沉不住气,挥舞起镔铁斧向赵云杀来。只见两把铁斧上下错落摇动,如同猛兽的獠牙,向“猎物”冲去。
“这招是贪狼!久不见李鬼如此拼命!”一旁,宋宪发出了一声惊叹。
赵云却身法不动,只是静静看着李大目张牙舞爪的奔来。就在敌人快要近身的一刻,赵云突然身法下沉,双手持枪上挑,利用自己比敌人身型低小的优势,自下而上向敌人刺出了一阵枪雨。
“六月雨!”
陈到一声惊呼,喊出了此技威名。
长枪长槊,在东汉末年是极为贵重的武器,只有像公孙家一般豪门会给子弟配备这样的武具。李大目久为土匪,日常打家劫舍多是与刀剑斧叉对阵,欠缺与长枪格斗的经验,只顾着向前冲,没想到这长枪临敌是一寸长一寸强。“贪狼”虽然攻势凶猛,但是若不能近敌,也是丝毫没有用处。面对赵云如雨点般刺出的枪尖,只能改攻为守,仅仅拆了三五招,便急着向后退去。
赵云见李大目心生退意,猛的身姿跃起,变上挑为平刺,枪花越舞越密,脚步越追越紧,变守势为攻势,招招奔着李大目眉尖刺去。
李大目时挡时躲,经过二三十回合,终于退无可退,逮住赵云一个空刺,以腰带臂,一斧压住枪身,侧腰发力,想用另一斧斜披过去。却见赵云随即抖动枪身,震动起枪头周围的气浪,直扑李大目胸口。
李大目本就是侧身,靠着一阵巧劲想偷一招,没料到赵云竟能以枪御气,当时就被震倒在地,激起了一片尘土。
“豪龙胆枪身重达七十斤,根本不是能靠蛮力挥舞的。含光之所以为上品,正是他能在武斗中激发出无形的武气,以气御枪、以气击敌,这已经不是苦练所能达到的境界了。”
陈到正说着,只见赵云重枪压下,李大目靠两柄铁斧交叉接住,二人一番角力,只见李大目大喝一声,抬起两条大象腿蹬向赵云腹部,赵云脚下点地,抓着枪尾一招前空翻使了个“龙腾于天”,顺势将枪头刺向李大目头顶。
李大目踢人不成,借着赵云跃起的空挡,腰间一挺,脖子一缩,从地上窜了起来。二人再次站定身位,只见赵云依旧气定神闲,而李大目从额头到鼻尖,已被豪龙胆的枪锋划出了一条长长血痕。
李大目自从落草为寇,从未如此狼狈。气的大喝一声,将两柄铁斧掷向赵云,然后饿虎扑食一般赤手空拳扑了过来。
赵云见敌人气急败坏,反而更加沉稳,面对飞斧袭面,直接下腰后仰,让斧子贴腹甲飞过。紧接着直起腰板,向前直刺出枪。
李大目赤手抓住枪尖,任凭十指流血想要夺枪,却发现根本拔不动。
“小心后面!”
陈到突然大喊一声,只见两柄铁斧像飞盘一样,竟然在赵云身后转了一小圈之后旋即飞向赵云后心。
这正是李大目的最后绝招——野性之斧。
赵云双耳微微侧动,一边角力,一边感知飞斧旋转带来的空气翕动。
就在飞斧近前的一刻,赵云突然双手使劲将枪身后一拽,将敌人朝自己的方向拖了一大步。
李大目还以为跟赵云力道不相上下,没想到对方扮猪吃老虎。这一拉,使得他整个人向前倾倒,却见赵云突然下蹲,两柄飞斧破风袭来,正正嵌进李大目两个浑圆的眼眶。
低身的赵云将枪身一拧,再一起身突刺,李大目十指尽落,枪尖直穿其咽喉而出。等赵云抽出长枪,早已没了心跳的李大目像一座土山轰然倒塌,直挺挺后仰倒地死去。
张燕还在李大目被击杀的惊吓中没有回过神来,没料到张角竟然趁李大目倒地的瞬间射出了一道暗箭,正中张燕惯射飞弹的右臂。张燕顿时大叫一声,跳转躲闪到阴影中,捂着伤口大喊:“别看戏了,都给我上!”
魏续、侯成等山贼纷纷挥舞利刃冲向张、赵、陈三人,张角知道手中弩矢不足,咬定擒贼先擒王的念头,“铛铛铛”三箭射向魏续、侯成和宋宪。
魏续在三人中功力最强,见弩矢袭来,随手拉过一个山贼当了肉垫,侯成宋宪二人躲闪不及,肩头、小腿各中了一箭。
“他们没这么多箭!”张燕不顾同伴伤情,继续叫嚣着众人杀向中心。
赵云见他们想以多打少,气沉丹田,将力道聚集在右手,在众山贼一步之遥的瞬间,以己方三人为轴心,手提枪尾将豪龙胆凌空抡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巨大车轮状圆阵。
只见豪龙胆枪头精雕龙首,贯穿长风发出龙吟虎啸之声。枪尖扫过,如同一条游龙将三人护在中心。
最前排的十个山贼没有防备,加上被身后同伴推搡,顿时被枪风割破了喉咙。后排不到二十个山贼见赵云如此神威,也不冲了,争着往刺史府外跑去。
此时只听得府外大街上又是一阵哀嚎,竟是张宝带着众人终于赶到,正好遇到溃逃的众山贼。二话没有,和典韦率领鬼卒将逃兵的首级尽数割下,涌进了院子里来。
张燕见事败,想忍着剧痛凭轻功跳走,却被张角在大腿上又射了一箭。
此时,天公将军已经完全占据主动。他接着扣动两次弩机,分别钉进了张燕的两只脚踝。
随着一声痛彻心扉的哀嚎,折断了双翼的“飞燕”瘫倒在地,再也不能飞翔。
张宝带人提着山贼首级,将张燕、魏续、侯成、宋宪四人反围在当中。张角将弩机抵住张燕的头,问:
“说,梁弟在哪?”
第三四章 再起
“来来来,杀了我!”
在死亡的威胁面前,张燕反而露出了猖狂的笑声,迎面与张角对视着。
张角的面色异常冷峻,甩手将弩机对向魏、侯、宋三人。
“我数到三,谁说,谁活。”
“别说,说了也是死!啊!”张燕话一出口,脚踝上的弩箭被张角使劲一拧,刮着骨头产生了一阵剧痛。
魏续、侯成、宋宪三人已经吓得脸色煞白,大冬天满脸冒汗,张大的嘴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三!”
张角有意跨过了“二”,随即扣动弩机,一箭射中了侯成右眼,令其当场毙命。
见此情景,魏续、宋宪终于醒过味来,争着要说话,却见魏续竟然当着众人的面抽刀一把割破了宋宪的喉咙,大声喊着:
“就在里面!我带路!”
倒地的宋宪双手捂着喉咙里不断涌出的鲜血,死死的看向魏续,似乎发出了天地间最恶毒的诅咒。
张角轻蔑的笑了笑,命人将魏续和张燕都绑了,带路去找张梁。
身后传来陈到的声音:“天公,贼人已在天公股掌之间,我等使命已成,先行告退了。”
张角回头,只见赵云一手提着张闿,另一手持枪扶着陈到,刚要婉言慰留,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只听赵云和陈到各自一声口哨,两只白马闯进院内。赵云将张闿置于自己马上,又扶陈到上马,均抬手施礼。
陈到将手中的葫芦瓷瓶丢给张角,说道:“此为五藏散,可内服外用,对疗伤健体均有奇效。”言罢,和赵云十分决绝地向远处驰去。
张角望着三人远去的身影,心内说不出的可惜和遗憾。想了想,大声喊道:
“天道有命,可去投幽州公孙瓒!!!”
见三人远去,转身跟张宝等人压着张燕和魏续等人继续进府内去寻张梁。
众人在魏续的带领下,打开了刺史府正堂书柜中的一道暗门。暗门之内,众人见到了一道如同隔绝人间地狱的栅栏木门。监牢内,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倒在肮脏污迹中昏迷不醒,正是受尽折磨的张梁。
张宝第一个冲出人群,一脚踹开了栅栏门,用劲浑身力气,将张梁颈上木枷一下掰断。典韦也拼劲蛮力,扯断了张梁身上的铁链。
二人将张梁抱到正堂明亮处,见其模样皆是十分难过悲愤。
张宝怒气爆棚,挥起长镰就要砍向魏续。魏续跪在地上,缩着脖子连连求饶道:“不是说不杀嘛!”张宝手停在半空,抬起右脚踹向此人心窝。
张角透过鼻息确认张梁仍然活着,但是按压人中也不起作用,想起刚刚陈到所赠的“五藏散”,找水和了一些,喂张梁送下。
几口之后,张梁似乎回神,睁开眼睛,见到了张宝和张角,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老三,你说啥?!”张宝急的大喊。
张角作了嘘声状,凑近张梁嘴边,努力的听到了三弟漏风的嘴里说出了几个字。
他的视线从张梁的胸口一直滑向下半身。听三弟说完,天公将军闭上了眼睛,胸口不停的起伏运气。
“大哥,老三怎么了?!”张宝还在嚷嚷着。
张角突然猛的睁开了眼睛,怒目圆睁,迈到张燕面前,提起了张宝的长镰。
“哈哈,堂堂人公将军,已经是……”张燕的猖狂之语还没有说出口,只见张角一刀扎向张燕小腹,紧接着数刀,将飞燕的的下腹捅了个血肉模糊。
痛苦让张燕的面色变得扭曲,脸色的煞白的他大口喘着粗气,似乎要将灵魂从喉咙间咳出。
张角摆手,示意众人后退,蹲到张燕耳边说道:
“最后告诉你,按照你的天命,你本来封亭侯,当安国将军的……”
诛心,永远比杀人更能满足人复仇的欲望。
而最能摧毁人心智的手段,莫过于让他看到“本该”和现实间的巨大差距。
人对“本该”的渴求越强烈,现实的差距带来的冲击就越强烈。
张燕,一个本该封安国亭侯,平北将军的人,在临死的最后一刻,不仅仍旧是叛逆之身,甚至连一个男人都不是。
也许从双脚被弩箭刺穿的一刻,折翼的燕子就已经丧失作为武将的生命。
张角望向张燕的瞳孔,看着那抹黑色不断放大,所有的恩怨随着最后一抹生气从张燕的口中呼出,化作寒夜里一抹淡淡的云雾,最终消弭在历史无情的寒风中。
张角刚要起身,只见魏续竟然趴着抓住了他的右腿,涕泗横流的祈求着生存。
“大哥,不能便宜了这小子!”张宝在一旁喊着,怕张角再次心慈手软。
“我不能杀他,我们有言在先是不是?”张角一脸诡笑。他想起了落虎村那个老头。
张角命何仪、刘辟找来了长短两块木板,交叉订成十字插在刺史府庭院正中央,然后让典韦和张宝将魏续的手脚订在木板上,颈部用一根粗粗的麻绳拴住。
张角知道,他又一次改变了历史,提前两千年在中华大地上竖起了“十字架”。也许此时人们甚至连“十”字还不识得,但是自此,历史上多了一种专门对付叛徒的酷刑——人桩。
手脚的剧痛贯穿魏续全身,而且整个人还因为体重不停的往下坠,却又被麻绳勒住脖颈,必须挺直后背以获得喘息,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张角还想再做报复,只听得大街上突然喊杀声四起,竟然是蒋奇和张郃救下了审配后,检点郡县全部兵马前来围剿张角。
只见戏志才和于则成带着一群鬼卒气喘吁吁的跑进庭院。
“没打开武库?!!!怎么不见贫民起事?!!!”张角怒目质问着二人。
原来,在行动之初,张角已经想好退路,便是安排戏志才带人打开武库和钱库,将武器和库藏之前发予穷人,借着今夜鬼卒起兵的声势,在这邺城重演一场黄巾起义!!
“兵甲都丢进了民坊,钱库大门也开了,可是没人动啊,不知道都在等什么。”
张角听着这计划之外的异动,也是十分诧异。此时,只听得一阵怒喊,竟然是文丑挥舞着一把斩马刀大杀鬼卒,威吓之声响彻长夜。
张角明白了,道:
“他们需要一个信号,一个保证不会失败的信号!”
随着天公将军一声令下,位于邺城中心的冀州刺史府上空顿时烟雾缭绕,火借朔风瞬间掀起燎原之势,一条黑龙直冲云霄。
“连刺史府都烧了!天公降临!!”
“跟着天公冲啊!”
火花溅起的瞬间,民坊内涌出了成千上万的黄巾义兵。
烈火点燃了刺史府的秦砖汉瓦,更点燃了潜藏在老百姓心里的怨气与怒气,在邺城城墙里引发了一场载入史册的“爆炸”,史称——黄天再起!
随着刺史府大梁倒地崩塌,邺城内的街道上瞬间涌现了数不尽的头戴黄巾的士兵,似乎是早有约定,冲向了豪门、富户和勋贵的宅门。
而这些富户此时才发现,自己的宅邸大门上,不知何时被人用白漆涂了一个大大的“拆”字。这个“拆”字就像指引利箭的靶子,为他们指明了攻击的方向。
一夜间,邺城内的大宅门全部被义军扫荡一空。金银财宝流落遍地,谷仓粮仓尽数掏空,男人无论老少尽数诛杀,妇女的哀嚎此起彼伏,邺城宛若一座陷入黄色火焰的人间炼狱。
“天公复生!黄天再临!”
文丑的斩马刀刚刚扛过了典韦的巨斧,听得身后骚乱,不得不回马平叛。张宝、典韦也不恋战,趁着胜势为张角出城杀出了一条同路。
张角则带着戏志才等人赶出刺史府。
“天公!”于老汉叫住张角,下拜说道:
“请天公速速离城,属下留在此地,为天公耳目!”
张角扶起于老汉,想带他和儿子一起走。邺城地处冀州腹地,眼下绝不是久居之地。逃离邺城,是他和戏志才的既定策略。可是经历过两次起事,谁也不知道朝廷后面会对邺城百姓进行怎样的清洗,留在此地简直凶多吉少。
“主公,老于有店,官府追查下来未必会怀疑他,留在此地比路上刀头舔血要安全的多!”戏志才在旁劝导,在他心中,留下于则成这颗钉子,比多一个兵卒要有意义的多。
“老于,邺城内,你就是我的代言人,诸事随机应变,务必小心!”
张角言罢,摘下自己的头巾交给于则成,作为彼此信物。
于则成接过头巾,给张角磕了一个头,将头巾带到了自己头上,带人往另一个方向冲去。
张角冲老于的背影拱了拱手,随着张宝、典韦等人的掩杀,终于往城外疾驰而去。
正因为之前北门令被审配所抓,眼下城门尉群龙无首,多被文丑调走平叛,张宝、典韦不出三分力,就挟持着卫兵打开了城门。
天将大白时分,刚刚赶到赵、魏交界梁期县郊的张角等人,再次紧张的勒住了马匹。
在他们对面,一群骑兵簇拥着一个挎弓带刀的贵少爷。
“公子切莫往前再走了,邺城黄匪起事,我们这些行商刚刚从城里逃出来。”
戏志才打马上前对话。眼下张角身边出他之外,只有张宝、典韦、何仪、刘辟几个,对面少说三十几个全副甲胄的正规骑卒,硬拼起来,即便胜了,恐怕也是要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了。
“什么?邺城大乱?”那贵公子眉头紧皱,毫无退意,向邺城方向远远望去。
“我家高将军是王刺史帐下武猛从事,前几日告了年休,正要赶回邺城销假。”一个骑卒解释道。
那将军赶马出阵,说道:“在下高览,敢为现在城中刺史大人安否?”
众人一听高览小小年纪,竟是执掌一州兵马的刺史府武猛从事,不由得心里一紧。
戏志才淡定答话,连说逃的匆忙,不了解具体情况,便要告辞。
两对人打马相交,高览眼睛余光扫过众人,突然口中吹出了一声歪哨,只见何仪坐下马匹突然惊起,将何仪跌落马下。
众人尚在惊讶,高览已经指挥骑卒摆出了一个圆阵,将众人包围。
“高将军,莫非要难为我们这些商人?”
高览听戏志才问话哈哈大笑,扬起马鞭指着刘辟、何仪说道:
“既是商人,哪来的冀州军马?”
戏志才发现局势难以应付,本能的望向了张角。这一瞥不要紧,反而暴露了张角作为首领的地位。
“贼首休走!报上名来!”
高览一声断喝,横刀策马,直奔张角而来。
第三五章 善后
无论在任何时代,年少成名的人都有一手绝活。
对于高览来说,这种绝活一般三个字就可以概括——杀人技。
他年纪轻轻获取高位,靠的绝活是马上一柄金背大砍刀。
与公孙家一心求快的平刀式不同,高氏刀法讲究势大力沉,借着快马的冲劲和大刀的分量将敌人活活砸死。
每逢交手,敌将往往只注意高览寒光利刃,猛的一接,等明白死法时,早就已经心胆俱裂了。
此刻,彻夜的奔波与厮杀已经将张角精力掏空,面对高览的攻势,这位天公将军一时动弹不得,呆呆发愣。
一旁张宝见兄长落难,侧动坐下玄牛冲向高览战马,以力角力,将其疾如风的武猛从事连人带马顶翻。
高览本以为他们只是逃出邺城的黄巾贼,张宝充其量只是乱贼中偷了耕牛的贫农,没料到竟然竟有如此战力。
由于此时没有马镫束腿,虽然战马倒地,高览却凭空一个翻转,稳稳砸落地面,一声招呼,几十名骑从便向中心的几人围拢过来。
张角尽力调动全身气力,想激发体内御雷真气,可眼下精疲力尽,莫说真气,就是调动四肢也已经无比费力,更何况正月里哪有什么闪电。
眼看情势危急,四周山谷间突然想起一声胡语,一阵尖声刺破黎明。只见张角身后一名骑卒脸色痛苦,胸口被一支鸣镝箭正正射中,鲜血顿时透过单衣渗出鱼鳞甲。
只见众人之上,数不清的骑卒从山里间冲出,身形外表一派胡人打扮。
为首之人,正是草原上的阿柔。
“乌桓狗!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高览大喝质问着。
张角此刻也是十分诧异。要说这少年虽然在草原上广有威信,可带着胡马旁若无人的纵贯幽、并诸郡,他是绝对不敢相信的。
也许是障眼法?
张角正思考者,只见阿柔纵马跃下,竟然拿出了一份大汉的关传亮给高览,作为他们跨州行军的“绿卡”。
“各位兄弟,在下中山阎柔,是潘凤将军帐下马弓手,这几位都是我们中山国的郡尉兄弟!高从事切莫伤了自己人!”
张角的困意被“阎柔”的大名驱散。
如果在另一个时空里,同样一位名叫阎柔的少年,在不久之后将会搅动整个幽州,为成为公孙瓒的心头之患。
眼下,阎柔穿着打扮一派大人模样,因为久历塞外风霜,年纪虽在高览之下,可面容却似而立之年,嗓音也略显粗旷,显得比高览更加成熟。
“中山国?张相何时养了一帮胡狗?”
阎柔下马,亲近地拍了拍高览的肩膀说道:
“高从事,此事可是王使君的安排,你伴使君日久,竟会不知?”
此话一出,高览心中一凛。
秘密,官场最怕听到秘密,也最想听到秘密。
作为一名武将,他明白,官场远比沙场要复杂的多、要血腥的多、要诡谲的多。自己虽然有一身功夫,可是王芬的刺史府中随便一个秘密,就能要了自己的性命。
他接过关传,仔细辨认。
关传是真的。
那么这帮胡人,以及张角这几名“马弓手”的身份,八成也是真的。
高览收起了战意,礼貌的将关传递还阎柔,挥手让马队让出一条通路。
“兄弟,邺城有难,恕不远送,代我向张相公问安。”
言罢,高览带队向邺城驰去。
等高览走远,阎柔这才恢复了少年神色。在张角询问下才告知,原来他们几人孤身入冀后,丘力居一直不放心,便让阿柔带着几百胡骑入塞接应。
“那这关传是伪造?”张角异常诧异。
“你说这个?这就是张纯派人送来的啊,货真价实的。”
张纯竟然送关传给乌桓人?!!身处幽州背后的他,竟然帮助胡人如此轻易撬开了汉塞的大门,张角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眼下他还顾不上细想,只想尽快北归。
“阿柔,一路上可曾纵马劫掠?”张角不放心的问道。
“哪顾得上啊!经上次大战,部落里人口骤降,牛羊自是够吃了。有饭吃,谁愿意打仗啊。”
阎柔的话让张角略微放下心来。他之所以坚持不带胡马入塞,就是担心会止不住他们劫掠。
就在张角平安北归的同时,历时三天的邺城暴动终于结束了。
在审配的带领下,高览、蒋奇、文丑分别带兵戡乱,但是仍有大量平民因及时脱身而躲过战火。
为防止加剧民变,审配和蒋奇商定,匪首远遁,余罪不问,不再对全城进行追捕。
整整三天后,张郃才带人在邺城钟楼的栏杆角落发现了瑟瑟发抖的王芬。
谁会想到,堂堂冀州刺史,会在州治重地最危险的时刻,孤身躲在城中心的钟楼上,目睹着一切烧杀抢掠却默不作声?
同时,文丑带人从已经烧成黑炭的刺史府内找到了张燕、魏续、侯成、宋宪和李大目已经烧成肉干的尸体。
活着的人,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死因,可惜叱咤风云的飞燕,没有封侯拜相,没有香车美人,只有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以及被丢入乱葬岗的下场。
所幸,烧成肉干的尸体无法辨认身份,历时最终替张燕保守了他最后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
更令人难以想象的是,大火不仅没有净化瘟疫笼罩下的土地,反而带来了新的祸端。
活下来的豪门大户没有退缩,反而以更加咄咄逼人的气势结成私刑联盟,每日挨家挨户进门搜查,寻找当日踏进自己豪宅的每一张面孔。
每天,无数人被拖进豪门大院的刑堂。
每夜,数不清的尸体被丢进刚刚解冻的漳水。
人们都说,是鲜血的热量融化了漳河上的寒冰。
审配每天既要忙着防民变,又要防滥杀,如坐针毡,焦虑的彻夜难眠。
至于已经性命无虞的王刺史,仍然顾不上安民,而是在身体康复后第一时间赶回了雒阳。虽然按照汉制,刺史本是中央派到地方的监察官员,但是到了如今这个时代,刺史已经成为了实际意义上的一州之长,差的只是前汉那个“州牧”的称为。
当然,王芬不是去向御史中丞汇报监察工作的。到了雒阳后,他没有顾得上踏进自己妻儿居住的宅院,而是径直去了金市苑里一套低调且华丽的处所。
他的马车径直驶过凤华道两侧的豪门大院,那里面不仅有王公贵族的宅邸,还有想张让等宦官的绮丽外宅。
但这些都不是王芬此行的目的。
他的车驾最终在一座低调的民宅前停住。
王芬径自下车,拍响了紧闭的木门。
一个白面道童打开了一到门缝。
王芬连忙对这个只到自己胯骨的小孩深深鞠了一躬:
“下官王芬,求见蹇硕大人!”
第三六章 宦官
“主人刚刚还算到您会来,请随我来。”
王芬在小道童的带领下,谨慎的走进了蹇硕的宅邸,手中恭敬的端着一个黄布包裹,再上面是一方木匣。
蹇硕,如同他的宅邸一样,眼下还是一个在洛阳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只有一些熟悉红墙秘闻的高官和贵戚知道,这位小人物来头可不小。别看他只是一个小宦官,但他伺候的主子实在是身份显赫,那便是当朝天子刘宏。至于南宫宦官多如牛毛,为何只有这位大人能够冲破“十常侍”的垄断,又是靠什么手段成为天子离不开的人物,就没人得知了。
王芬自然是清楚蹇硕身份的,不然他不会跨过十常侍和一干重臣,甫一抵雒,便放下名士身份登门拜访,将身价性命全部交到这位大人身上。
宅院不深,与王芬造访过的张让、赵忠等人逾制的豪宅形成了鲜明对比,开来这位宦官还是懂得些分寸。
至于为什么会让门童打扮成小道士的模样,王芬心想,那不过是一个宦官想攀附上天子修道的风雅罢了。
小道童的脚步在庭院中间停下,转过身向王芬微施一礼,便扭头而走,让王芬一个人站立在院中好不尴尬。
就这样,堂堂冀州刺史,端着沉重的包裹和木匣,在一个宦官的院子里罚站般站了多半个时辰。
“好你个阉竖!竟然要我难堪!”
王芬心中咒骂着,脸上还不敢有一丝怨气,生怕这位当红宦官正在哪个角落里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终于,在王芬酸痛得发抖的手快要坚持不住的最后一刻,他面前正堂的竹帘被挑起,退出了一个魁梧的壮汉。
“一切就拜托大人了!”这位壮汉一边退着,一边冲门帘里的身影点头哈,转身,和王芬迎面对视。
董卓!
王芬的脸色瞬间变红。
在他眼前的这位壮汉,正是前日因“剿黄”不利被免官的“前”东中郎将董卓。本被廷尉判“减死罪一等”的他,乘着改元大赦的东风,逃过了牢狱之灾,没想到这会儿也跑到蹇硕府中,不知道为了什么事请托。
俩人一个是秩比两千石的“前”大汉中郎将,一个是位列“八厨”名士的冀州刺史,却因为走关系在一个品级不入流的宦官府中相遇,说出去怕是会被人笑死。
但相比尴尬,二人眼中首先闪过的是“英雄所见略同”的钦佩之色。京城里的人,都会把托关系走后门也是一门高深的战略,简直是谁的关系越硬,谁越是兵法之雄家!
紧接着,二人心中又都浮上一股狐疑和猜测。
“他怎么知道蹇硕这层关系的?”
王芬眯着眼睛打量董卓,董卓也打量王芬,彼此眼神旋即充满敌视,不甘心自己的人脉被他人窥探,乃至被窃夺!
一阵对视也就片刻功夫,二人仿佛长槊大刀颤抖了百余回合。
在京城,保护人脉,就是保护政治生命线!
“啊!王使君啊,我与蹇硕大人是同乡,怎么你也在这里啊?”董卓率先打破沉闷,还抛出了一张“同乡牌”。
“仲颖老弟!”王芬看似热情,实则故意称呼董卓的表字,而不称呼他的官职,话里话外嘲讽他兵败丢官。
“仲颖老弟,我听说你是陇西人,蹇硕大人与天子都是河间人,不知道你们同的是哪一郡、哪一乡啊?”
天子!王炸!
王芬看着董卓气得发绿的脸色,露出了胜利者的得意之情。
董卓刚要还嘴,只听竹帘内一个极其富有磁性的嗓音:
“天子四海为家,刺史大人刚刚所言不妥吧。”
好一个下马威!这一句话,差点让王芬吓掉了魂。他本来只想逞一时口舌之快,没想到无意中犯了忌讳。要是平常玩笑还则罢了,现在实在雒阳京城,更实在天子近侍面前,如此口无遮拦,是要惹祸上身的!
他刚要解释,门帘打开,一个黑衣束发的修长男子迎面而立。
正是这宅院的主人蹇硕。
“此间玩笑,使君勿忧,快请进!”
笑里藏刀,此人绝不是普通的宦官!
王芬想着,只见蹇硕大袖一挥,举手投足身姿风雅不下当代名士。
这是王芬第一次见蹇硕。在他的视线里,这位宦官身高不长,体型偏瘦,穿着一袭玄黑长袍,腰间系着一条金丝白玉带,脚踏凌云锦布鞋。乌黑亮泽的长发梳成一个紧实的发髻,套在白玉发冠之中。
蹇硕面如傅粉,皮肤像梨花白里透红,俊美的五官如山峦起伏一般鲜明瑰丽,隐隐有胡相。一双眼睛,透露出与宦官身份极度不和的高傲。
然而,更吸引王芬目光的是,尽管这位“俊宦”面颊白净光泽没有一根胡须,但是他颀长的脖颈上,赫然长着男性才有的喉结。
按规矩,后汉内宫不接受成年男子自宫进侍。宦官都是从年幼的孩童中选拔,没等喉结发育就已施刑。眼下这蹇硕竟然长有喉结,实在是不得不令人侧目。
也许自河间国就服侍天子的也说不定……王芬不及多想,和董卓假笑示意,热情的赶到蹇硕身边,随他进屋。
一进屋,王芬就被眼前墙上的两列篆字所吸引。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好诗啊。说来惭愧,下官好歹粗通诗书,这两句却从未听过。”
一位朝廷命官尽然对宦官自称“下官”,即便这两句诗真的绝妙,在王芬的姿态下,也沾染上了一片谄媚之气。
“那是去年的颍川魁元所赠的佳句,下次有机会我为您引见。”
二人分宾主落座,又是一番寒暄,王芬讲明邺城之事前因后果,直接挑明来意。
“大人,听说您喜好琉璃器物,小人在这方面实在无知,正巧之前友人所赠了一尊老子琉璃尊,还请您帮着鉴赏鉴赏。”
说罢,王芬打开了刚刚手中一直托着的木匣,捧出里面一尊晶莹剔透的“老子骑牛”琉璃雕像,交到蹇硕手中。
蹇硕素来喜爱琉璃制品,家中相关收藏甚广,但是如此细致入微的琉璃雕像还是第一次见到。
更何况,就连宫中都没有这样精美的琉璃制品,某种程度上讲,收这样的礼,不仅是贪腐,更是逾制。
王芬悄悄看着蹇硕的表情。那片笑容让他确认,别管什么高人,只要住在这雒阳城里,就都是名利的奴隶。
“王大人……文祖兄!”刚认识没有几句,蹇硕已经开始称呼王芬的表字,完全不是刚刚让人家干等大半个时辰的嘴脸了,看来财宝的面子比“八厨”的名声好使。
听蹇硕如此称呼自己,王芬实实的应了一声。
“这也好办。天子那边我去说,就说是兄长您力克黄匪,挫败了这起意图颠覆中平盛事的阴谋,打得角逆狼狈逃窜,争取也给你挣侯爵!”
王芬一听,脸上立刻笑开了花。他明白,蹇硕所指的,是之前何皇后兄长何进因提前挫败马元义雒阳起义之谋获封“慎侯”之事。
“还有一件,是请您帮忙呈给天子的。”王芬说着又打开了那个黄色包裹,拿出里面的一件白色道袍,不过和一般道袍不同,上面布满了歪歪扭扭的红色字体。
“这是……血书《道德经》!”蹇硕惊呼道。
“正是下官每日为天子祈福所制。”
王芬微微点头。天子修道,最喜欢这些神物。王芬备此厚礼,就是要投其所好而媚上的。当然,他自己没有为此流一滴血,而是找了二十个死囚代劳了。
蹇硕仔细看着血经衣,又问了问邺城的情况,略作沉吟,向王芬道:
“如此就好上加好了!愚弟定能帮你争功!但有一点,这件宝物你不能这么递上去,你交给我,过两日天子要请恩师作罗天大醮,以禳瘟疫天灾,驱除西凉妖气。我借这个机会呈上去,保你什么事都没有,说不准过两天就回雒阳坐上三公之位了!”
王芬听此话喜上眉梢,拉着蹇硕竟要与之结拜!
蹇硕也不推辞,对他这样的宦官来说,被名士骂还来不及,竟然还有名士与之结拜,自然乐得认这门兄弟。
二人当下跪地立誓,结为异性兄弟。
王芬还觉不够,又谄媚问道:“贤弟啊,尊师是哪位道长,竟有如此大的面子,能为天子祭?”
提到恩师,蹇硕正了正身子,抬手朝天虚行一礼说道:
“恩师便是天子座前乌角道长!”
王芬刚端起桌上的茶饮下了一口,听此话差点呛到自己:
“贤弟你是左慈徒弟?!”
第三七章 救主
且说张角等人,在阎柔手中关传的保护下,一路晓行夜宿,星夜兼程,不到十天就赶回了塞外的察汗淖尔草原。
茫茫天穹下,草原经历了冬季寒风和瑞雪的滋养,渐渐绿色勃发,焕发出新的生机。
张角高度紧张的神经在见到塞外炊烟的一刻松弛了下来。
不远处,一队胡马卷起烟尘,向众人驰来。
“老丘怎么如此客气,跑这么远来迎接咱们。”张宝的话还没落音,众人的脸色为之一变。
“郭落带……不是老丘,是鲜卑人!”阎柔手指远方,大声嚷嚷着部族散开。
鲜卑与乌桓都是东胡后裔,属于匈奴血脉。两部地域文化相近,最显著的区分,是鲜卑以鹿等瑞兽为图腾,会在身上斜挎一条瑞兽带,胡语称为“郭洛带”。
张角知道,桓、灵之世,鲜卑族出了位名叫檀石槐的大人物。在他统治期间,鲜卑以弹汗山王庭为轴心,向南掠夺东汉,向北抗拒丁零,向东击退扶余,向西进击乌孙,完全占据匈奴故土,甚至一度攻至倭国,东西达一万四千余里,南北达七千余里,成为横亘在中国北方的强大草原帝国。汉桓帝曾想对檀石槐采用封王和亲的怀柔政策,却没想到对方根本不吃这一套,摆明了所图者远、所谋者大。
所幸,这位檀石槐大人英雄命短。早在光和四年,也就是张角黄巾起义之前三年就长眠草原地下。继承他鲜卑“大人”之位的,是长子和连。历史上被评价为庸才的和连,眼下却张牙舞爪、咄咄逼人,继续发扬其父的征伐战略,企图全面吞并乌桓诸部。
眼看敌人迫近,乌桓骑兵训练有素的四散开来,这是防备骑射的松散阵型,抬手挽弓,和迎面袭来的鲜卑人开始了对射。
针尖对麦芒,两个部族的战略优势毫无保留的展示了出来。
乌桓人善骑射,论单兵作战、纵马骑射,草原上没有敌手。
鲜卑人善战阵,有着不输于汉军的军事素养。檀石槐设立的鲜卑三部,分为五爪,合为劲拳。他们一次最生动的案例展示,就是曾在熹平六年(公元177年)以少胜多击溃汉朝三路北伐大军。
眼下这一路突袭的鲜卑胡骑,虽然没有上万之众,但是在射完第一阵箭雨后,立刻兵分三路冲向乌桓部众。
只见鲜卑左中右三部内部,又各自分成了前中后三个进攻点。前锋射出第一波箭矢后,立刻由中部顶上,第二波箭失踩着前一波的尾巴射出,大大省去了单骑续箭的功夫。
在乌桓,马上连续发箭只有最矫健的战士才能做到。鲜卑人靠着严谨的临阵指挥,竟然有效的弥补了在单兵作战方面的劣势!
连绵的箭雨让乌桓人苦不堪言,很多人只顾着纵马躲箭,根本来不及还手。
见乌桓人采用松散阵型,鲜卑骑兵改爪为环,围在乌桓人十步开外转起圈来,好似围猎一般。
随着中箭落马的乌桓人越来越多,鲜卑人的圆阵越缩越小,渐渐将乌桓人躲箭雨的松散空隙压榨干净。
墨麒麟此刻发挥出龙马本色,载着张角左突右闪,保得天公将军周全,却不想渐渐与张宝等人脱离,陷入了孤境。
一队鲜卑人瞅准机会,迅速变阵切入张角与众人的缝隙,将天公将军包了饺子。
张角紧勒缰绳,怒气望着胡虏。墨麒麟口鼻中不断喘着粗气,看来躲箭雨消耗了它不少体能。
鲜卑人围拢成圈,不再射箭,转而掏出了明晃晃的马刀,向圆心的墨麒麟扎去。
“墨麟墨麟,全我天命!”
随着张角一声大喊,墨麒麟后腿发出无穷力量,狠狠蹬地,竟然凌空跃起,马蹄蹭着鲜卑人的头皮跳出了包围圈。
随着一声痛苦的长嘶,墨麒麟四蹄稳稳落地,身后十余起鲜卑人露出了惊诧的表情,随即倒在了血泼之中。
典韦怒了。
作为张角最贴身的护卫大将,典韦自诩从未让敌人钻了空子。刚刚却让张角置身险境,典韦在自责和愤怒的催化下爆发出了卓然战力,踩着马背一跃而起,跳进了围攻张角的鲜卑胡骑阵中,左右两臂各搂到了三四个人的脖子,卡着敌人的嗓子眼将其冲到马下。紧接着两手发力,将剩下的鲜卑骑卒一把拽下。
莫说缠斗,单是这砸地的冲劲,就已经让鲜卑人头晕目眩,再也站不起来。
典韦的爆发引起了更多鲜卑人的注意,略微减缓了对阎柔等人的攻势,转向张、典二人来。
面对来势汹涌的敌人,典韦怒呲虎牙,用身子拦在张角面前,张开双臂,似一道屏风罩住了箭雨袭击的缝隙。
鲜卑人眼看典韦凶狠,一不做二不休,将箭矢对准了典韦胸膛和四肢健硕的肌肉。
只见的典韦一声震天怒吼,激起身前无形气浪,竟然将空中利箭震落。
但是张角注意到,即便勇猛如此,典韦仍旧周身金疮十余处,颤巍巍体力不支,眼看命在须臾之间。
“典韦上马,我们冲出去!”张角大喊,想拉典韦上墨麒麟,可是典韦虽然两腿有些颤抖,却毫无退意。
“主公快走,典韦在此,不退!不死!不跪!不休!胡虏小儿,看我三步之内取你小命!”
对面胡骑见典韦竟然如此固执,纷纷架起游牧弓,正要放箭,突然从被侧面一阵刺耳的笛声惊扰,扭头观瞧,竟是一只鸣镝箭破空刺来,将最前面两个胡虏的脑袋像串糖葫芦般连轴射穿。
紧接着又是数箭,将还没缓过神来的十几人纷纷射落马下。
只听战场上一阵雄厚的声音高喊:
“丘力居来迟,恩公受惊!”
正是丘力居和三百黄巾骑兵赶到。
只见三百黄巾骑兵竟然自发形成楔形阵,像一柄长矛冲向鲜卑胡骑。为首一将一手持棍,一手单手行“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九字密咒,一脸的坚毅和勇猛。
刹那间,精骑所致,胡虏阵型顿成齑粉。
老丘本是带人到营帐十里外的狼奴上恭迎张角,没想到竟真的遇到了侵掠的鲜卑游骑。鲜卑部族本是靠着偷袭占了上风,人数上并未有什么有优势,眼下丘力居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并且一下子带来如此奥援,纵是不读兵书的胡虏,也知道三十六计走为上的道理,也不敢缠斗,纷纷典转马头,撇下同伴尸首往远处遁逃。
阎柔等人也不敢追击,连忙将典韦等重伤兄弟扶上各自马匹。
张角突然想起陈到所赠五藏散,连忙下马,亲手涂抹在典韦伤处。
饶是典韦那蛮横汉子,也不禁喊了几声痛。
“能喊痛就不会死……”丘力居的话让张角心中有所宽慰。
张角拍了拍墨麒麟脖颈,正要上马,突然墨麒麟蹄下一软,摔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张角和众人一看,墨麒麟马腹正中露出了一条常常的割痕,此刻内脏肠胃竟然裹着鲜血和黏膜滑落出来。
“一定是刚刚飞跃胡阵时,被胡虏马上所割,没想到此马竟然忍到现在!”
“墨麒麟!”张角突然抱住马颈部嚎啕大哭起来,那哭声发自肺腑,如同袅袅炊烟,直至天顶……
第三八章 祭典
当天夜里,璀璨星空下,黄巾众将和乌桓部族围坐成一个大圈,为死去的同胞和同袍举行着乌桓部落最为古老的萨满祭祀。
在圈子的最中央,是死去战士尸体垒成的尸丘。
墨麒麟也在其中,静静地靠在为黄天大业死去的将士之中。
在众人静默的注视下,部落首领丘力居周身被五颜六色的饰带和羽毛所包裹,肩膀和胸前挂在大大小小的圆形铜片。
这是脱胎于他们匈奴先祖的祭祀仪式。在乌桓,部落的王就是祭祀的萨满,既是手拿弯刀的守护神,又是部族的精神领袖。
内圣而外王,在没有诗书的草原上得到了生动诠释。
丘力居从篝火中点亮一支火把,将火把丢到尸堆上,然后面向部族,将双手高高举过头顶。
身后同样穿着怪异,头戴一顶高皮帽的阎柔则开始唱念经文。那是用古老匈奴语写就的英雄史诗,代代口耳相传,不立文字。
身后两面马皮巨鼓被“咚咚”敲响,宣告仪式正式开始。
围在周围的所有人慢慢起身,围着渐渐被烈火包围的尸堆跳起舞来。
这就是乌桓族的文化,在同伴战死时大哭,在祭祀时歌舞。
也许在所有以血和杀戮为荣耀的文化里,死亡都是要歌颂的事。只有这样,人们在面对敌人的屠刀时才有继续为部族而战的勇气。
死亡的恐惧面前,乌桓人选择共同面对,而不是用言辞去否认人性中的懦弱。
在人群中,一个女人突然痛哭着跪了下来。对丈夫的思念太过强烈,让她此刻无法像无事人一样载歌载舞。
张角本以为会有人出来将这女子拖走,没想到丘力居竟然从火堆中割下一块烤得焦黑的肉,递到了这女子口中。
这就是祭祀中最神幻的一幕,乌桓人竟然靠咽下亡者的肉体来缓解哀思。
渐渐地,在载歌载舞的欢笑声中,人群中央的尸体化作了一抔白灰。
丘力居摆了摆手,让众人重新安静下来。
“长生天的子民啊!我们本来能在察汗淖尔安静的牧马,享受长生天赐予我们丰沛的嫩草和新生的羔羊,而鲜卑人剥夺了这一切。他们不再念及兄弟情义,罔顾身体里流淌着的大匈奴之血,甚至还想抢占我们的圣山!跟着我,拿起你们的马刀我发誓,我要你们也发誓,将用尽我们的生命去报复他们,用尽最后一只弓箭,流干最后一滴鲜血,去杀死他们的灵魂,去掠夺他们的女人,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草原上的雄鹰!谁才是这草原上永远不落的太阳!!”
部族中爆发出雷鸣般的呼喊声。
张角在一旁观看者丘力居的喊话。此刻是乌桓部族最为神圣的时刻,自己只不过是这草原上的客人,因为爱马的死亡而被邀请共同参加祭祀,自己无权对丘力居的话发表任何看法。但是他知道,这段话预示着草原霸主的雄起,在这条时间线上,丘力居将会掀起另一番腥风血雨,也许仍是史书上寥寥数语记载的那次叛乱,也许是更加惨烈的杀伐征战。
仪式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落下了帷幕。按照部落习俗,当天晚上死去将士的遗孀就要在仪式现场的选择自己新的丈夫。
此刻的他,不仅担心着典韦与张梁的伤势,还在为墨麒麟的死而难过不已。阎柔赶到身边,交给他一条墨麒麟的皮子做的马鞭,留为纪念。
与此同时,在京师洛阳,另外一场祭典也要拉开帷幕。
不同于草原上的生猛澎湃,雒阳南宫里,天子刘宏为禳除天下瘟疫而设的罗天大醮准备的更加庄严肃穆。
南宫云台,这个刘宏为修仙专门修建的道场,堪称天底下最为奢华的场所。
云台台阶上,收天下武库名剑熔断而成“云台二十八将”金像虎虎生威,像守护神一样为天子降魔镇妖。殿内,白玉铺就的地砖光滑如羊脂,房梁上一对对蜀锦织就的长幡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经文。殿首,蝉翼薄纱围幔内,珍珠粉包裹的血檀龙座散发着淡淡香气,靠背上一对雄壮的白色鹿角,是陈王刘宠刚刚进贤的祥瑞。和反对天子修仙的诸王不同,这位货真价实的大汉皇叔是刘宏修仙之路上的坚定支持者。
在一声鸣锣之后,罗天大醮正式开始,从各州赶来的道士结印念咒,经文诵读之声萦绕在帝都寰宇。
天子刘宏坐在帷帐里,身上穿着王芬进贡的《道德经》血衣,顶着黑眼圈,不住的打着哈欠,缓释着昨夜一整晚的操劳。
云台之上,经络伞盖随风飘摇,八十一支参天巨烛灯影摇晃,和大汉的国运一样摇摆不定。
突然一阵狂风吹来,一根从房梁上垂下经幡划过烛光,霎时火虫顺着经幡爬上房梁,引发成熊熊大火。
护卫在殿外的淳于琼急忙带着虎贲军入殿灭火,可是烈火好似浇了燃油一般,越扑越猛,毫无退意,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就吞噬了整个云台正殿。
面对无情烈火,天子惊恐的爬出了帷帐,可是慌乱的人群全都背向这位九五至尊。刘宏在此刻真正体会到了孤家寡人的滋味。
“护驾!护驾!”
淳于琼眼看天子帷帐已经成了火牢,想冲进去,可是抢着外逃的方士们急着外涌,眼看大殿门口就被挤的水泄不通。
“还在等什么!”淳于琼不妨,腰间佩剑被人一把抽出。
烟火中,淳于琼看不清眼前之人的脸。只见此人挥舞利剑,将堵路的方士一一刺倒。
惊恐的人群纷纷四下躲闪,生怕从火中干尸变成刀下之鬼,为利刃让出了一条通路。
挥剑之人三步并作两步,大步冲向天子身边,将惊恐的天子背起,挥着宝剑冲出了火海。
见天子得救,同样从火海中爬出来张让、赵忠等人满脸黑灰,围着天子就是一通嚎哭。
“都闭嘴吧!刚才救驾的时候都去哪里了!要不是蹇硕,朕不知要死了几次了!”
天子怒骂着,死死抱住救命恩人的肩膀,不愿下地。
淳于琼此时才看清,那拔剑救驾,冒死勤王之人,正是天子近侍蹇硕。
张让等人刚要辩解,只见云台殿主梁断裂,这个殿顶轰然崩塌,火势眼看就要蔓延到台阶之上。
这一次,淳于琼不能让任何人抢了救驾之功,连忙护送天子和张让等人往北宫逃去,只留下几十个虎贲在原地救火。
天子和长官遁逃,剩下的人哪里还会冒死救火。云台的大火放肆的整整烧了一夜,直到最后一根荒草也化为了灰烬,这天降的烈焰才渐渐熄灭。
受此影响,天子自永康元年(公元167年)继位以来第一次留宿北宫。
翌日,天子听到云台尽灭的消息,难过的嚎啕大哭。这是他即位以来精心修筑的道场,本想最为将来羽化登仙之所,此刻被大火燃尽,实在是心疼不已。
见天子如此难过,张让和赵忠互相对了个眼神。
张让清了清嗓,缓缓说出了昨夜十常侍连夜议定挽救方案。
“陛下,臣有一计,可复云台。”
接着,在刘宏的注视下,宦官张让用那刻薄的嗓音说出了改变汉朝历史的“妙计”:
一是加田亩税,要改变自光武以来“三十税一”的成例,每亩加税十钱。以此为基准,各州相继出现以“修宫税”为名的从州到县的逐级盘剥,这是苛捐杂税;
二是征发各州名木秀石送往京师,期间加重徭役致平民流离失所,强买强卖令商贾血本无归,这是劳民伤财;
三是刺史、群太守乃至举孝廉都要收钱,美其名曰资助天子“修园子”,凡是不交钱的一律罢免,这是动摇国本。
真亏得十常侍,彻夜研究,竟然得出了这么一个苛捐杂税、劳民伤财、动摇国本的大计!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天子刘宏竟然全盘接受。
那痛快劲就好像这天下不是他的一样。
钱,只要有钱,哪怕是减掉圆边得残破五铢钱,只要能修复云台、助他升仙,都是刘宏心里比天下更重要得东西。
堂堂天子竟然公开同意卖官鬻爵,实乃华夏千年丑闻!
而这封诏书的另一个作用,是改变了一个年轻人的人生轨迹。
在冀州中山国的小县安喜,年纪轻轻的县令读罢诏书,气得丢掉了手中沾满鲜血的柳枝。
“昏君!这样的官不当也罢!”
他一声令下,身后两个八尺壮汉,将县令官印挂到绑在柳树上的督邮从事脖子上,这位审配大人的手下,此刻已经被柳条打得遍体鳞伤、皮开肉绽。
“我看这大汉要亡啊……云长!翼德!到你我兄弟时代了!”
第三九章 龚都
在众人的细心照顾下,半个月左右时间,典韦已经基本痊愈,除了身上留下的刀疤,还因为死战不退、重伤不倒,在军中留下了“站神”的传说。
张角听闻,立刻借题发挥,四下传播典韦是“古之恶来”转世,还给他起了个胡人名字——奎托斯。
一时间,每天都有乌桓人围在营帐外,争着一睹汉人战神的风采。
唯有张梁依旧整夜昏迷,不省人事,固然有心跳、有脉搏,但就是没有反应。
张角猜测,这可能就是“植物人”了。但是在张宝焦急而期待的眼神面前,作为长兄的他实在难以说出这样丧气的话。
“乌桓圣山天池有一种名为‘血蛤’的圣物,其油脂千金无价,据说可以起死回生,不妨一试。”丘力居在看过张梁后说道。
张角又细细追问,原来按照乌桓习俗,每年开春,部族死去之人的骨灰要被送到圣山顶上的天池中,以求安详升天。
“请带我去吧。”张角取出自己盛装墨麒麟骨灰的陶罐,请求与乌桓部族同去圣山,一是为了帮张梁寻找血蛤,二是为了一同祭奠死去的墨麒麟。
“天公,乌桓人爱马,可是天池送魂从来也没有马匹的先例。更何况天公你并非乌桓人,根本就不能进入山界……”
张角一把亲密的搂住丘力居的肩膀,拉着他走出营帐,指着一群忙碌的士卒说道:
“老丘,还记得去邺城前我答应你的大礼吗?你看,这是啥?”
“粮食!”
丘力居不知道什么时候草原上竟然涌来了漫长的押粮队。只见戏志才指挥着何仪、刘辟,将一袋袋粮食送到乌桓人的营帐里。
“复仇鲜卑,少不了粮食吧。”
“天公!择日不如撞日,明日咱们就启程!”
丘力居见到粮食欣喜若狂,连忙答应了张角的诉求。
二人又商议了一番,敲定了行程。送走丘力居,张角拉着戏志才回营商议:
“邺城一战,若是没有老于和鬼卒相助,此时我们恐怕和老三一道,脑袋已经挂在邺城城门楼上了!”张角说着,拿出了怀中久未登场的《太平要术》,道:
“所谓鬼卒者,其实是我们最虔诚的信徒,是我们将来战胜诸侯、掀翻天下的倚重。这是根基,咱们现在处于低谷,更要注重筑基。”
“鬼卒之事多是老三执掌,如能让老三苏醒,天下又能凭添百万助力……”张宝突然从二人身后出现,手中还提着一只羔羊。
为老三亲手熬制山参羊汤,是他每日必做的事情。
鬼卒,不仅是眼线,更是留在各州的触角。一年前,这些触角通过人公将军与张角这个大脑仅仅相连,可眼下张梁不省人事,果真废了张角手足百万。
“如果我们在各州都有于则成这样的鬼卒宿老,此时就可以帮我们查找华佗的所在,也许老三也就有救了。”
此刻,张角脑海中不停闪过华佗为关羽刮骨疗毒的典故,十分怅惘。
突然,只听帐外何仪、刘辟等人嘈杂骚乱:
“哪来的奸细,竟敢听帐?!!”
“你们才是奸细!我从天公起事时根本没你俩!”
张角三人止住了鬼卒密议,赶出帐幕,见何仪等人正围着一个黄巾壮士。
张角打眼观瞧,这人正是那日血战鲜卑时,三百黄巾骑兵里冲在最前面念动“九字”真决的宿将。
“老龚!你怎么在这?”
到是张宝张口认出了此人,将他拉至张角面前道:
“龚都,还不拜见天公!”
龚都?张角有一丝意料之外的惊喜,心想这就是历史上曾与曹操大战的黄巾头领?看来自己身边都是宝藏啊。
“贞义骑龚都拜见天公!”
贞义骑,正是张角感怀三百骑卒矢志追随的忠义之情,为这只队伍起的名字。
“嗯,龚都,我记得你是……”张角装腔作势的演起回忆之状。
“小人自去年二月随天公举大义,共随天公历战三十余场。”
“嗯,老黄巾了。别老自称小人小人的,咱们以后都是大人!都是黄天兄弟!”
张角连忙扶起龚都,这份亲近不仅出于他随自己征战的功劳,也是因为对方历史上曾与曹操对阵的威名。
对手,永远是成就功业的另一只手。
而历史上能与曹操沙场博弈,同袁绍纵横捭阖,龚都绝对不是庸才。
“老龚……龚兄弟”张角只觉得“老龚”的称呼怪怪的,改口称龚都为兄弟,和颜悦色将他引进营帐。
“天公,属下到此,实在是有一进言,不知当讲与否?”龚都第一次和领袖对话,显得十分局促。
“讲!你耍棍的不要跟拿笔的的一样那么多顾虑!”张角的宽厚给了龚都巨大的勇气。
“小人……我在这草原上多日,发现鲜卑人、乌桓人的马又高又壮,比咱们那些驮马、驿马简直不知强到哪里去了。我听说乌桓人近日要去他们的圣山朝拜,那山上有天马,都跟您的墨麒麟似的,我想叫他们带我去,可是他们死活不同意。您面子大,能不能帮帮说说,如果真能驯回一批乌桓天马,咱们兄弟连那公孙瓒也不怵了。”
“好事啊!我刚和老丘敲定,算上你一个。不过龚兄弟能想到这些,说明你有将才啊!”
“我哪有什么将才,只不过和兄弟们一起生里来,死里去,总希望能多死些敌人,少死些自己人。”龚都听张角夸自己有将才,羞红了脸。
“你是觉得黄天不佑我黄巾将士?”张角的脸上,划过一丝阴晴不定的笑。
龚都一个粗人,根本没想道这话中之意,竟然回答道:“黄天上帝给兄弟们的是精气神,又不是钢筋铁骨。我们这些骑卒,征战沙场靠的是纪律严明、靠的是兵强马壮、靠的是刀剑锋利!别的不知道,我就知道对于骑卒来说,好马胜过一切!不过好马也贵,养不起……”龚都说道最后,竟然憨憨的笑了出来。
本来还替他捏一把汗的张宝、戏志才也不禁哈哈大笑。
俗话说,认真的男人最美丽。张角看到这一心铺在兵事上的龚都,心中顿生爱将之情。
“好你个龚都!”
张角突然厉声正色,令坐下三人俱是一惊。
张角的眼睛又被笑容挤成了一条缝:
“龚都!龚都!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尽忠,我黄巾军何惧他汉朝十三州!听着,你们为黄天大业慷慨赴死,我又岂能吝啬战马?”
张角说着,用手宠溺地拍了拍龚都脸颊:
“你能说出如此建言,足证你有同袍之情,讲手足之义!休要再提什么马贵之类的玩笑,和那些相比,我黄巾锐士无价!无价!”
张角的语调愈来愈高亢,最后一句“锐士无价”,竟是勾出了在场众人眼泪。
“我带你们去圣山,你们撒开了花找马。一定要挑山上最壮的马,才好配我黄巾天兵天将!”
龚都见领袖竟然如此坦诚信任对待自己,早已感动的热泪盈眶,连连磕头下跪。
“眼下这三百贞义军正缺一个带头的,我看你龚都就可以。以后,你就是黄天贞义帅,要好好琢磨琢磨用兵爱兵之道,永远像今天一样,善待这帮兄弟。”
“天公!我不行吧,我可不懂兵法,不懂……”龚都还在谦让着,突然张宝起身,一把拉开龚都的上衣,露出了他上身密密麻麻的刀疤。
“老龚你还谦虚个啥,自起兵以来,你不惜性命,大伤十五,小伤二十,皮肉肌肤,如同刀割,身上哪里还有一块好肉,你做这贞义营帅位,哪一个敢不服?”
张角也被龚都身上伤痕所震撼,轻轻抚摸,眼角不禁留下了泪来。
张角又对龚都一番勉励,亲手送出营帐,以显亲近信任,并嘱咐张宝带着奶酒去贞义营中与诸将士畅饮。
剩下戏志才在身边,张角轻轻叹了口气。
“主公,如此虎将,为何慨叹?”
张角望着龚都等人的背影说道:
“我老说以人为本。咱们走到今天,靠的不仅是虎将,更是他们心中的贞义,否则,一个郡的兵力都能吃了我们。”
“古人讲三人市虎,反之亦然。我看不用多,有三四个龚都领头,我军就是天下第一劲旅。信者永生,士不畏死,谁人能杀之!”戏志才的话本是激励,却突然间点播了张角的心弦。
一个队伍里只要有两三个龚都发挥表率作用……
张角想着,一个想法跨越千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第四十章 两羖
在丘力居的细心安排下,前往圣山的队伍即将启程。
为了防止鲜卑人偷袭,同时为了保护张梁,张宝和阎柔分别留在部族,统领两方人马,也为了照顾昏迷的人公将军。
丘力居带领三十名朝圣部族,引着张角等人踏上朝圣之路。龚都点拨了几个善御的贞义军紧紧跟随,既作为扈从,也负责运马。
一路上,黄沙散漫风萧索,朔风削骨夜寒凉。即便到了江南春江水暖的时节,张角等人也不得不在头上黄巾之外再戴一顶毡帽,既保暖,又防风,更能掩藏黄巾身份,减少不必要的争端。
赶路之余,张角时常与龚都研究那“九字真言”的咒势。在见到了龚都当日阵前功法后,张角终于找到了化用“阳心诀”中运气身法的技巧,每夜演习,竟真的有气运周身之感。
马上时光飞过,没有了汉地关隘的层层阻拦,众人快马加鞭,以每日不少于五百里的速度横穿广袤北境。
“小心,有鲜卑人!”机警的典韦远远瞧见了一列鲜卑马队。
龚都等人刚要拔刀,被丘力居及时劝止。
丘力居向众人解释,原来这圣山不仅是乌桓人的圣山,更是鲜卑人的祖庭,两族共祭,共奉神明。据传说,圣山山顶有一座神秘石室,正是鲜卑文明之发源。故而,圣山在鲜卑名为祖山,在乌桓则为圣山。百多年来,两方为争夺圣山归属,爆发了多次战争。
圣山就这样横亘在鲜卑与乌桓之间,见证着两个文明的兴盛与衰败。直到鲜卑霸主檀石槐十年前将圣山全脉纳入势力范围,两方的征战才暂告一段落。
檀石槐虽然占据圣山,但是这位鲜卑霸主和乌桓各部商定,双方在朝圣之路上禁动刀兵,乌桓人可以自由上山朝圣。
这一仁慈的举措,不仅缓和了鲜乌仇恨,更让鲜卑人能够腾出手来专门对付汉朝。
“这就是胡人的耶路撒冷啊……”
张角听罢,幻想着两个文明在争夺圣山的历史中经历的那些兴盛与沉沦。在亲身参加过乌桓祭祀后,他对“胡人”的文明、风俗,乃至这个时代的文化有了更加深刻和直观的感受。
眼下,面对这队鲜卑人,丘力居策马上前,用胡语介绍自己和身后众人是乌桓的朝圣者。
这些鲜卑人听完没有任何敌意,还冲张角等人挥手致意。张角等人互相看看,自己一个个都胡人打扮,头戴毡帽,脸上满是沙尘,简直和胡人没有什么两样。
张角注意到,这些鲜卑人手里抓着一根根长绳,身后像牵狗一样系着一群汉人的脖子。这些汉人蓬头垢面,眼中毫无生色。
“这些是他们抓到的汉人。这奇怪,这年头汉人还敢往圣山这跑,真是找死。山界柱上只刻了马和鹿,可没画汉人……”张角明白,鹿指鲜卑,马指乌桓,丘力居这是想劝自己不要多管闲事。
张角也不想多管闲事。众人错身之际,这帮汉人中,一个中年男子模样的俘虏突然抽了龚都驮袋中的一柄铁剑,一下子砍断了麻绳,拔腿就往远处跑去。
几个鲜卑人到不恼怒,反而哈哈大笑。其中一个鲜卑人待汉人跑了半里地后,策马紧追,掏出绳索抛了过去,正中那人脖子,像拖猎物一样拖在马后,得意的往回拉,还向同伴夸耀着自己的手法。
只见那汉人两手两手拼命抓着颈上的套索,用尽力气狂呼:
“田丰虽死,天下不亡!”
张角别的没听清,只听到“田丰”两个字,身体本能一震!
难道这地上的俘虏,就是历史上助袁绍称霸河北、力克公孙的田丰田元皓?
机不可失,宁可错认,不能放过!
他连忙调转马头,让丘力居叫住那拖拽田丰的鲜卑人,灵珠一转,直说自己要拿至宝换这个俘虏。
丘力居刚要张口,却被戏志才拦下。
戏志才已看出张角之意,手掌按了一下,示意张角不要慌乱。
“告诉他们,就说我们需要从这里面挑一个提靴的马奴,让他们出个价。”
“随便一个?”丘力居问。
“随便一个。”戏志才淡定的回道。
张角刚要插嘴,丘力居已经与鲜卑人交流起来。
几个鲜卑人研究一番,为首的一个冲张角等人伸出了两只伸开的手掌。
“他们说要十张羊皮一个人。”
“哈哈,太贵了,汉朝官府赎俘虏才五张羊皮,一个马奴不值得那么多钱,就三张羊皮,爱卖不卖。”戏志才斩钉截铁,急得张角要把他拉下马来。
丘力居无奈摇摇头,似乎也不认同这报价。
“他们说,这么低的价格,他们还不如卖给汉朝官府。”
“让他们去卖,不过这期间养俘虏的粮食他们得出吧?眼下双方没有正规战争,要等到汉朝赎人得猴年马月了。要不然他们就把人宰了,那样一张羊皮也得不到。跟他们说,就三张,不过五个人我们可以都买了,让他们多挣点。”
丘力居再次报价,几个鲜卑人似乎被戏志才说中痛处,极不情愿的按下了两根手指,留下了八根手指。
“那就两张!!”
戏志才跳下马,直愣愣的伸出了两只手指杵到鲜卑人脸前。鲜卑人素来脸色皎白,此刻被戏志才气成了红脸,连连摇头。
“不卖拉倒!”戏志才转身,不用翻译,鲜卑人也知道这生意告吹了。
张角急得还没发话,只见那几个鲜卑人似乎先吵了起来,出价的那个说不过其他几人,也跳下马拉住戏志才。一番交涉,他们已经看出生意对手的汉人身份,费力的鼓着腮帮子喊道:
“六……六六六六!”一边说,一边拦在戏志才面前比划着六只手指。
戏志才不为所动,仍旧挥舞着比成“v”字的两根手指。
身后的鲜卑人争相叫喊着,出价的鲜卑人一咬牙,只留下三根手指,还不停叫喊着胡语。
“他说多来一张,给孩子做件皮袄!”马上的丘力居见此情景,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
戏志才瞪大了眼睛,似乎极度愤怒,眼看又要降下一根手指。
那鲜卑人连忙捧着戏志才的手,把那根要落下去的手指立住。
“两两两!五个人!”鲜卑人咬牙,用极其含糊的汉语说着。
成交了!
戏志才用了十张羊皮,换回了全部五个俘虏。
丘力居大方的将十张羊皮交给鲜卑人,这对于人少羊多的他们来说算不得什么。
双方交接完毕,戏志才还喊住了刚刚那个鲜卑人,额外塞给他一张羊皮,作为回扣。
本来因为做了亏本买卖而垂头丧气的鲜卑汉子,见到这份“回扣”,兴奋的瞪大了眼睛,高兴的和戏志才拥抱。
“厉害啊,这笔市价便宜多了!”丘力居惊叹道。
“这有啥,他还得谢谢咱们呢……”戏志才有些得意。
果然,即将远去的鲜卑汉子回身又用汉语喊到:
“谢谢啊!”
“即便是十张羊皮一个人,分到他手里也不一定有两张。”
丘力居在旁说着,不由得对戏志才这种忽悠人还让别人说“谢谢”的手段表示钦佩。
张角亲手解开了田丰的绳索,并将他扶到了自己的驮马上,自己则在前方牵马。
“恩公,不可如此。”田丰想要谦让,被张角按住。
“学生久慕元皓先生大名,今日得见,怎能无礼。”
“怎么这塞外也有人听过田丰姓名?”
果然,这就是货真价实的智囊田丰。
张角本想自报家门,可是想到万一田丰知道自己是世家大族痛恨的黄巾教主,拒不归顺就麻烦了。
“我们是苏家的马队,行走商路,自然知道田公的大名。”
“一个主计罢了,管不到你们行商的……”听到对方是行商贱籍,田丰果然上马,位置也坐的稳了些。
“田公怎会被鲜卑人带到这里?”张角好奇问道。
“哼,妖道乱国!天子荒淫无道,宦官卖官鬻爵,这大汉我看要亡了。历来中原动荡,异族就蠢蠢欲动,这是定数。虽是汉室天数不济,可吃苦的是天下百姓啊。我想一旦汉失其鹿,也总有人镇守边关,我带着这几个家仆至此,就是想摸透胡虏实情,探其弱点,将来助名将靖边,甚至直捣胡虏王庭,再造封狼居胥之功。算了,跟你们也说不准。对了,你们这是往哪里去?”
张角听田丰一番论述,明白眼下这名“河北诸葛亮”正是在野状态,一番“亡国不可亡天下”的言论更是极度契合黄巾立场,不由得心潮澎湃,抓紧了缰绳:
“我们正是要以小博大,做一笔赢天下的大买卖!”
第四一章 圣山
“张兄弟,你说你是头领,可我看这位兄弟才是做生意的行家里手啊。刚刚要是你出价,恐怕那胡虏要狮子大开口呦。”
田丰说着,向戏志才拱手施礼。
张角被田丰如此说,虽然感到脸上无光,但是心里也是对戏志才十分感激。戏志才这一番操作,重点不是将价格压了下来,而是没有暴露田丰的重要性和张角的渴求。
两千年后,人们总觉得价值是商品的永恒属性,远远高于被供求关系左右的价格,然而实际上,真正影响商品命运的,往往就是当下易受供求关系左右的价格。
得不到,就是最高的价格。
戏志才这一手,用一个更加概括的说法,就叫“捡漏”。
张角正是没有明白这一点,差点就让鲜卑人知道了田丰的重要性,那样莫说二十张羊皮,很有可能就会让田丰成为第二个苏武。
一路上,已经年届不惑的田丰和张角相谈甚欢。张角纵然不会讲日后的界桥之战和官渡之战,但是却一直在隐隐的向田丰灌输一种在汉末十分超前的思想——
亡国,不等于亡天下。
田丰虽然提及过此语,但终究不可能拥有超越时代的上帝视角。
“何谓亡国与亡天下?”
这一句正中张角的下怀。只见他清一清嗓,朗声道:
“有亡国,有亡天下。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以至于兽食人,人相食,谓之亡天下。有识之士,应知保天下然后才可知保国。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贱如匹夫亦有责焉。”
这一番话,直接将田丰说蒙了。
“好一番国家天下之论,贤弟此番见识,旷古烁今,直追先贤……”一路上,张角一会儿由党锢之祸讲到党争亡国,一会儿从辽西胡虏讲到燕云十六州,一会儿从改旗易帜讲到划江而治,一会儿讲倭国天皇开幕维新,一会儿讲美州大汗独立战争,一会儿讲法提督拿将军两世当国,一会儿讲英国公丘司徒铁幕讨俄。一通侃大山,虽然隐去了真名实地,却也讲的天花乱坠,听得田丰、龚都、丘力居等人时而热血澎湃,时而大笑连连。
特别是讲到德太尉闪击欧罗巴时,张角虽然将虎式坦克假称为虎贲战车,却也引起了田丰的热烈讨论,直说若用此战法,当年三路大军围剿檀石槐必能一击致命,何来今日鲜卑宼边之患!
众人一路谈天说地,又与沿途鲜卑、乌桓各族朝圣者结交攀谈,不知不觉赶到了辽地之北。
众人远眺,已然能够远远望见圣山的雪顶。
在他们身边,不少朝圣者已经开始“一步一拜”,即每走一步,就极其虔诚的在地上行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很多朝圣者须发尽白,动作却一丝不苟,仿佛山上的先祖正在审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就叫拜山,讲究的是一步一拜,每拜必诚。无论鲜卑还是乌桓,很多人都把拜山作为生命的归宿,如果哪天这一拜下去再也没有起来,整个人就融进了长生天。”
丘力居正说着,不远处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妇突然仆倒在地,胸口不断的起伏,显然是在做临死前的挣扎。
在她面前,一只高山秃鹫盘旋而落,一双发着亮光的眼睛顶着老妇的胸口。
那里面有它的午餐。
典韦本能的想去救人,赶走那秃鹫,却被丘力居拦住。
“那是圣山灵鹫,是长生天的使者。”
“可是万一那老人失足跌倒呢?!”典韦挣脱开丘力居的手。
“一个人可能会失足,如果是一群人,那就是他们的选择。”
田丰望着倒下去的人,深沉的说着。
典韦也不再上前,因为周围还有人倒了下去。
所有汉人望着这壮观的死生景象惊叹不已。
“他们一路的精神寄托便是圣山,可是光看到圣山的样子,就已经耗尽了他们的全力。”丘力居说着,眼中对这份虔诚充满敬仰。
在汉地,更多人死亡的大场面屡见不鲜,从长平之战到巨鹿之战,再到光武定蜀、天下一统,几万、几十万的瞬间死亡见得多了,甚至连史书上的记载都已经见怪不怪。
但是这么多人如此坦然的拥抱死亡,没有一丝怨愤和挣扎,这在汉地九州可是百年不遇的景象。
如果在中原以此情此景入画,题词可能叫《千里饿殍图》,或者《光武平乱图》,但是在这里,这幅画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信仰。
龚都和贞义营的兄弟突然纷纷留下了眼泪,引得众人侧目。
“天公,我想起了去年二月的邺城……”
是的,众人中只有他们经历过邺城之战。张角来到这乱世之时,太平军已经败退广宗,早已没了二月邺城起兵时的壮阔与澎湃。
那曾经的百万信徒,是否也曾经如此虔诚的追随着自己?
张角陷入了深思。
王道……信仰……
又行了半个时辰,在一栋参天石柱面前,丘力居下马道:
“此柱就是十年前檀石槐所立的山门柱,上面刻着鹿首马面,就是指无论鲜卑、乌桓,朝圣不杀。从这里要下马了,没有人在面对圣山时还可以骑在马上高高在上。”
众人随着丘力居一道下马,果然见到石柱上刻着的雄鹿和马头图像,然后沿着高耸的树木,牵马走进了密林山丘。
众人一边走着,一遍观赏四周景色。阳春之初,圣山脚下一片青松翠柏,松鼠飞燕在林间旋转跳跃,清流激湍连绵不绝,向流淌在身体中的新鲜血液,散发着勃勃生机。
“大家穿上厚袄,这圣山四季一体,眼下春意盎然,越往上越是寒冰刺骨。一会儿一身透汗,发现凉气时就晚了,山风的寒劲,就是和三袋奶酒也驱不散。”
张角怕田丰受冷,特地脱下了自己贴身的上好皮袄裹在田丰身上。
别看这圣山如此神秘,可是山路平坦,一看就是常有人行走。
“鲜卑、乌桓自古不立文字,但不代表我们没有传承。这圣山之路,就是我们文明传承之路。每一个人一生中,都要至少朝圣一次,这条千万乌桓人踏过的路,早就刻进了我们骨子里了。”
在丘力居带领下,众人沿途而上,越往上走,越感到寒风刺骨。田丰年龄最长,有时累的双腿发抖,直靠张角搀扶。
历经了三天三夜,众人夜宿山洞,昼饮清泉,脚下不知不觉开始浮现皑皑白雪。
雪顶,意味着他们离此行的终点天池越来越近。
有几个黄巾士兵终于体力不支倒下。
“起来,不能倒下!”
典韦在一旁拉着几人,可是人在临死之时会变得异常沉重,连力能擒虎的典韦,也十分吃力。
“让我睡吧,太累了……”
张角拿出马鞭,狠狠抽打在几人脸上:
“不能睡!睡了就醒不了了。”
他在拯救几人的生命,但是在他们身后,几个虔诚信徒也体力不支,摇晃着跌落悬崖。
到这里,张角他们已经看不到几个同行者了,孤独让众人担心和恐慌。
但是让张角更担心的,是他们一路上从未见过下山的逆行者。
“朝圣者众,达天池者寡,一年也没有几个。”丘力居之前曾经告诉过他们此行艰辛,却没想到单单爬山还有性命之忧。
相比劝说,皮鞭往往让人更加清醒。
几个人脸上顶着鞭痕,终于重新迈出了脚步。
在不知道历经了多少个九转长弯后,张角回首来时路,只见茫茫山色淹入苍苍云雪,众人如入仙境,人间已远去万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张角此时倒是哭不出来,但是一股豪情和悲怆混杂的情感顿时涌上心头。
“前面就是天池,我们到了!”
突然的,队首的丘力居低声说道,胜利的声音人传人传到队尾。
张角望着近在咫尺的天幕,道;
“行百里者半九十半九十,大家小心、低声、行稳!”
第四二章 血蟾
天池壮美,如同大地之母的明眸。
张角看清了,这天池,应该是一座火山口。碧波湖水,是集天地灵气汇聚而成的一汪清泉。山泉表面浮荡着茫茫烟波,正是活火山特有的标志——硫磺气体。
众人站在火山口,眺望着天池美景,发出了衷心赞叹。
“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
这是曾经课本中王安石《游褒禅山记》中的名句,张角历经名山大川,总觉没有比这句话更能阐释历尽艰辛后阅景于心间的感慨。
田丰阅历自是比众人丰富,但仍是被“唐宋八大家”的这句话所深深折服。
“张兄弟好文采,行商屈才了,要是有个好出身,能进太学了!”
张角谦然一笑,不敢专美,直喊田丰老师。
丘力居借过一块黄巾,抬手迎风,顺着风向一路小跑赶到下风向,招呼众人过去。
待众人站定,乌桓人纷纷拿出一个个陶瓷小罐,里面正是那夜聚集焚烧的同伴骨灰。
骨灰罐打开,被众人摆成了一排,丘力居站在其中,双臂张开,巨大的山风将他的发辫吹向湖中,好像那天池在吸附一样。
丘力居口念萨满咒语,只见那几十个罐子中的骨灰似乎有灵气一般,从罐中被狂风此处,齐齐飘向山心天池中央。
随着骨灰飞出,乌桓人手捶胸口,齐齐唱动胡咒,那声音时而像悲哭,时而像战歌,代表着乌桓人马背上逐日追星的壮阔一生。
张角也打开了自己的陶罐,让墨麒麟的骨灰随风飘向湖面。
不知是爬山带来的幻觉,还是真的有神灵庇佑,那骨灰竟然在湖上水汽烟雾间幻化成骏马形状,一跃奔入湖面。
众人见到,那幻影在入湖前的一刹那,马头回转,望向张角,似乎在向自己的主人告别。
就一刹那的功夫,一阵山风飘过,所有的骨灰化作昨日的回忆,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就是所谓白驹过隙,匆匆。
乌桓的“唱诗班”又继续遥唱了一阵,寒风渐息,歌声渐落。
仪式结束,张角连忙问丘力居此行的第二件要事——抓血蟾。
丘力居差点忘了这件事,连拍脑门,指着天池道:
“血蟾就在池边,只是……”
张角忙让他说下去,丘力居面露难色:
“那湖心有圣山灵气护体,凡人靠近就会眩晕无力,最后陷于山口,再也不见草原……”
“你这就过分了!跟我主公说什么血蟾救命,来了又说灵气杀人,不是耍人嘛!”典韦气得一把抓住了丘力居要理论,被张角制止。
张角自然知道,这哪里是什么灵气,无非是火山口的硫磺气体。他想眼下来不及给古人科普,自己端坐运气。
近几日来,他受到龚都“九字真言”运气启发,以行驭气,直接参破了“住气行气”之法,眼看就要往“无极品”的功力上突破。
风雪中,众人见张角面色瞬间变红,紧接着由红变白,宛若断气了一般。典韦护主心切,手刚碰到张角身体,连忙缩了回去。
“好烫!”
张角幡然起身,似乎脚踏祥云一般大步往天池湖心走去,吓得丘力居等连声惊呼。
“主公等等我!要死我先去!”典韦连忙要追去,只见张角回声喝道:
“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等我回来!”
众人被这洪钟一样的声音所喝止,再要答话,张角已经消失在苍茫云雾间。
张角顺着山坡碎石一路滑至湖畔,才发现眼前的景色根本不是天堂,却胜似地狱。
湖水畔,穿着胡人皮袄的白骨比比皆是。
即便是圣山,在美丽的外表下,也藏着不为人知的丑陋。
张角顾不上恐惧,他必须马上找到血蟾。眼下为了防止吸入毒气,他用了闭气功夫,但是他功力有限,闭气不久,必须速战速决,否则这里就又会多一具白骨了。
他屏气凝神,仔细倾听蛙声动静,可是四下静谧如夜,只有脚下石子滚落的声音。
“蛤?蛤?蛤?”他仿效蛙叫,想逗那血蟾现身,依旧没有效果。
随着闭气愈久,张角腿越来越软,终于瘫倒在地。
他冲空气中使劲轰出一掌,那是当时救公孙瓒性命的一招,将头顶硫磺毒气暂时驱散,使劲大吸一口气。
“在坚持一秒!多加一秒!”张角暗自较劲要起身,却听到耳边响动。
他头部保持不动,斜着眼珠望向声音来源,怕吓跑了灵物。
果然,这是一只浑身旮瘩,通体赤红胜血,两眼散发瘆人金光的蟾蜍。
如此大胆,不怕人?难道东汉末年中国人不吃干锅牛蛙吗?!
张角想着,只见这畜牲两寸长,手掌高,不时张开大口,下颌薄皮震动,发出蛤蛤叫声。不多时,毒雾中蛙声四起,一片聒噪,竟有几十只血蟾同时现身,都端坐一旁盯着自己,一动不动。
这是干嘛?学儿子等老爹咽气吗?张角正想着,突然注意到一只血蟾口中似乎长出了一排细细尖牙,在长舌的舔舐下格外可怕。
他突然想起山下那只高山秃鹫。
他们是在等我死!他们要吃我?!
什么血蟾,无非是在硫磺催化下变异吃人的怪物!
张角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在确认这些血蟾不吃活人后,天公将军将刚续上的一口气沉至丹田,慢慢地,胸口不在起伏。
不知过了多久,血蛤似乎断定他已经死透,一个个蹦着靠近了他,其中一个“哐”的一下坐到张角胸口,其余血蟾也到自己的“餐桌”前落座,大大方方的跳到了张角身上,并往他怀中钻去。
也许是火山口的温度本来就高,这些毒物不了解人生前死后体温变化。张角瞅准时机,趁它们张开大口之前,猛地起身,用下摆兜住上衣衣领,将十几只血蟾死死包住。
其余血蟾哪里见过这种死人复生的情况,慌忙跳着逃跑。
收获满满的张角兜住怀中血蟾,一面向山口跑,一面使劲敲打着怀中不停挣扎的血蟾。
终于,一只血蟾忍不住,咬了张角的左胸一下。
天公将军顿时觉得左臂酸麻,脚下一滑就要摔倒。
突然,一只大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张角一看,竟是典韦和龚都围着两扎黄巾堵住口鼻,下来寻他。
也就在此时,山上不知何处突然传来一声马匹嘶鸣之声,那血蟾瞬间松口,十几只畜牲也不动了,躺在张角怀中死尸一般。
丘力居冲着山另一面低声说道:
“马王鸣,蟾松口。是马王醒了!”
第四三章 天马
张角将十几只被马嘶之声吓得呆若木鸡血蟾放进原本装骨灰的陶罐,便要丘力居再带他和龚都等人前去那马王丘驯马。
“圣山三件宝,血蟾、天马、人参草,看来天公您是一样不落,全都带走啊!”丘力居虽然之前答应了张角寻马之事,可是并没当真。
原来,这圣山天马和游牧民族一样,有其自己的生活规律,一般只在夏季水草丰美之时出现在马王丘上吃本地独有的人参草,平常春、秋、冬三个季节是神马见首不见尾。没想到此时传来马叫声,大大出乎了丘力居的意料。
众人收拾行囊,顺着山路重新向另一侧走去。
既来之,则安之,丘力居索性给众人讲起了圣山天马特性。
原来,除了血蟾之外,圣山,主要是马王丘上,有一种名为人参草的奇异植物。此物形似人参,春霞时节根须长出地表,绿油油和嫩草无二。到了秋冬时节草衰叶落,根茎长成人参,如此一来,历经三年枯荣轮回,此物彻底长成山参。之前张角昏迷时,丘力居就是用这种草山参为他熬制羊汤,有大补之功效。
“马吃人参?这哪里是天马,简直是种马啊!”
张角一句话,逗的田丰等人哈哈大笑。
丘力居解释,这天马比于寻常战马,虽然在体型、脚力上更胜一筹,但这只是天马散养之功,与人参草关系不大。
“天马所以为天马,关键是长寿!你们看!”
众人一路顺着山路而下,已然到了雪线交替之处。听丘力居一说,抬头放眼望去,眼前青绿色的草场无垠无际。
“寻常马寿不过二三十年,而天马食人参草,饮山巅晨露,一般能寿与人齐,而天马中的马王,传说寿命可过百年,壮年期最少五十年!”
田丰听完哈哈大笑,道:
“老夫遍览群书,那《伯乐相马经》《伯乐针经》《疗马经》也是烂熟了。所谓胡马之强,不过是身形壮些,筋骨强些,速度快些,何曾听过百寿老马?人过天命之年,齿牙尽落,尚可食粥米过活,马要吃糠食草,花甲古稀之年,牙齿尽落,怎么嚼的动呦?你们胡人真是爱说笑。”
丘力居待要反驳,张角连忙岔开话题,问道:
“那墨麒麟可是也有几十年寿命?”
丘力居叹了口气道:
“那墨麒麟是我当年来次朝圣时,在山脚下所遇。彼时那瑞兽似乎是从山间跌落,我扶养一年多才恢复如初,只是如何也无法驾驭。老萨满曾说,天马竞争激烈,那墨麒麟可能是在马王之争中失败,被新马王推落山崖……”
众人说着,已经到了一处开阔平原。远处山脉连绵,而此处竟有如此开阔场地,真实令众人大开眼界。
“看!天马!”龚都大喊一声,指着远处一个黑点。众人顺势仔细望去,果然有两只黑色宝驹在悠闲食草,不时追跑嬉戏,一派勃勃生机。
“也不比咱们的马壮很多啊……”戏志才正说着,龚都几人已经带着几个贞义营御马好手奔了过去。
两匹黑马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见到活人,十分警觉的跑开,仿佛求救一般发出了微微嘶鸣。
“不好!”丘力居大喊一声,带着部族沖天马齐齐下跪,口中念着胡语,仿佛是在拜神。
龚都等人就像猪八戒追媳妇一样痴痴的追着两只天马,丝毫没注意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膘肥体壮的黑色巨马。
原来,那两只只是马仔,成年的天马,远远要大出胡马一个身位。
“果然,和墨麒麟一样壮……”张角诧异着。
那巨马怒气冲冲瞪着龚都几人,突然将前蹄高高跃起,冲几人砸去。
龚都回过头来,只见巨马的阴影已经将几人全部笼罩,连忙下意识猛地滚开,刚刚自己站立的地方被马蹄沉沉砸出了一个大坑。
就这么一瞬间,攻守之势逆转,那黑马竟然开始追着龚都。
“好马!”眼看龚都遇险,田丰反而拍手叫好:
“好一匹黑牝良驹,你们看那线条,虽是母马,可是远胜公马良多。胡马矫健确实名不虚传!”
“合着是母马护崽啊!”
眼看龚都脚下一滑,不小心被一石块绊倒,那玄黑母马高抬前蹄,眼看就要死死钉到龚都胸口。
只见典韦一个健步飞到母马之前,两手稳稳擒住马蹄,两臂青筋暴起,与那母马当场角力起来。
见龚都已经滚到一边,“恶来”一声大喝正中母马面门,那马被典韦一把推开,后腿几步,摇了摇马头,马鬃四散摇摆,迅速恢复了冷静。
“连猛虎都惧怕的虎啸功,对这黑马竟然没什么影响!”戏志才惊讶的说着,此时人兽大战,已经没有什么计策可以施展。
更危险的事情即刻发生,那两匹小马见母马受阻,竟然引来了几时匹高壮硕大的成年公马。
“这母马打不过典韦,小马还敢叫他们野爹来?!”张角见典韦一人对群马,一副一夫当关的架势,心中顿时也澎湃起来。
近日来修炼日益精进,他正想寻一个劲敌试试伸手,此刻技痒,手指交叉,结出“兵阵前列”印势,周身金光一闪,竟是他跳过‘阳心诀’内功心法修炼的“皇极品”中的“不破金身”之法。他没有内功基础,此法刀枪不入的效果只能持续不长时间,但是既然驯马没有打持久战的。
只见张角有金身护体,丝毫不惧的迎面走到典韦面前:
“典韦,让我也试试。”
那母马对准张角冲来,张角一个侧身闪过,抓住骏马鬃毛一跃上马。
训野马,没有缰绳,更没有马鞍,张角好不适应,只能死死抱住马的脖子,掏出黄巾饰带勒住马颈,与那母马开始了决斗。
典韦则手持巨斧与周围的公马对峙,两斧摩擦,火星四溅。龚都等人也将张角和那母马为了起来,面向群兽,防范攻击。
“嘭”的一声,张角落地,他瞅准机会又上。
两次……
三次……
张角连番衰落,仗着神功护体,才无大碍,可是那黄色饰带已经被生生勒断。
张角越战越勇,索性又取出墨麒麟马鞭,指着那母马,示意再战。
突然的,没有一丝丝防备,那母马嗅了嗅马鞭后,竟然躬下了身,俯首帖耳一般。
众人慢慢散开,只见张角端坐在那母马上,一副君临天下的样子,用马鞭指向其他公马。
其他公马在见到墨麒麟马鞭后,全部和那母马一样,围成一圈,臣服当场。
“看来墨麒麟是老马王啊!”
戏志才望着这一切,他跟随张角日久,参赞机密,看到此情此景,也在心中萌发了见证神迹之惊诧。
丘力居等胡人更是口中念诵胡语,连连磕头,从拜天马改成了拜天公!
“龚都,这就是我答应你的天马,你看看能带走多少!”张角得意的说着,却见戏志才等人从崇敬的眼神变成了恐惧的苍白脸色,抬头望着自己头顶。
他回首抬头,只见高处的峰峦上,一只黑色猛兽凶猛的看着自己,那猛兽虽是马形,可是口中利齿突出,蹄跟鬃毛炸起,俨然脚踏乌云的麒麟降临!
见多识广的田丰也瞪大了眼睛,只说了两个字:
“这是绝影降世啊……”
第四四章 对手
“绝影?”张角失声变色。
“所谓绝影,就是指骏马四蹄生鬃,奔跑时如踏乌云而雷动,地上无影,故谓之绝影。《伯乐相马经》上说,周穆王见西王母时,驾辕之马便有这绝影龙驹。”
田丰解说话没落音,绝影从山崖一跃而下,在地上炸了个大坑,怒气冲冲瞪着张角。
“马王!”丘力居等人的头磕的更响了。马作为乌桓人的图腾,马王简直就是他们部落的神。
张角拿马鞭指着绝影,笑道:
“我骑过你的前任,还不让我……”不等他说完,绝影就向张角冲来。
“天公!看来推墨麒麟下山的就是此马!”丘力居一声大喊,让张角明白了眼前局势。
绝影把他当成来给墨麒麟报仇的人了。
“典韦退后,今日我要给墨麒麟报仇!”
王与王的战斗,开始了。
“典韦,斧来!”
典韦听张角召唤,将自己一只巨斧丢了过去。
张角用力接住,降斧子狠砸在地,再用九字真决,将体内所剩真气尽力催到四肢之上。
绝影哪里等张角准备停当,猛地破空奔出。
张角也是胆大心细,一遍躲闪,一遍喊典韦靠近自己。
绝影比刚刚天马又整整大了一圈,凭张角身手,哪怕当场任何一个人的伸手,也是绝对无法翻身跃上的。
就这样绝影不停的突,张角不停的躲闪。几个回合下来,众人猛然发现,绝影竟然将张角逼到了一处石壁与悬崖的夹角,陷入了躲无可躲,闪无可闪躲的地步。
张角摸了下身后的石壁,又看了下自己和悬崖边缘的距离,嘴角划过不一察觉的一丝微笑。
终于,绝影再次开始了奔突。张角喊典韦近前,在绝影近身三步前,典韦双手搭成一个人梯,供张角借力一瞪踏向石墙。
张角再脚踏石墙,凌空一个后空翻,恰恰躲开绝影撞击,一屁股稳稳坐到绝影马背上。
绝影感受到张角的重量,开始疯狂跳跃,想将天公将军\u0004一举摔落马下。
张角一时没有坐稳,空着的手一把抱住了绝影脖颈,没想到绝影竟然低头用嘴去咬他手,吓得张角机灵一缩。
“好家伙,吃草的还咬人!”
说着,张角抓住马鬃,狠狠的扯下了几根鬃毛。
历来打架最狠的一手就是抓头发。杀伤力不高,但是极容易摧毁对手的战意,对手越帅,这招越有效。
这绝影马不仅是天马马王,更是部落种马,平日里飒爽英姿,多得母马倾慕,靠的就是这一头乌黑靓丽的秀发。眼下被张角一薅,眼看就斑秃一块,又气又急。
只听绝影“唏留”一声暴叫,前蹄腾空而起,在地上又砸了个大坑。张角故技重施,将墨麒麟马鞭往这畜牲脖子上一勒,用力往怀里一带,用两肘把马膀子搂住了,两腿夹住马肚子,样子虽然狼狈,可总算没摔下去。
绝影体高势大,肺活量远超常马,眼下被张角勒住气管,又经历刚刚一番挣扎,眼看就要喘不上气,好似放弃了挣扎一般,站在当场一动不动。
张娇刚以为这畜牲已被驯服,手下略一松劲,绝影得了空隙猛吸一大口气,有蹦跳起来,腾云驾雾一样地在草场上飞奔。
张角没想到这畜牲竟然还会耍心机,气得抡起巨斧,往绝影头部砸去。
丘力居在旁看张角竟然下了杀手,急得从地上站了起来,大喊“手下留情”!
戏志才道:“丘王放心,主公的习惯是杀人诛心。若是想劈死这巨马,刚刚早就割它脖子了,何苦斗到现在?”
果然,张角手下存了余地,是用那斧背,猛敲刚刚绝影撞山的那一块极硬的头骨,绝不至于要了它性命。
可是绝影作为马王,岂是惧怕刀尖斧利之辈,不闪不躲,硬硬接下这一锤,才知道是斧背发力。
话虽如此,这一敲打无异于在伤口上撒盐,让绝影受伤之地更加痛苦。那马在操场上更加卖力的跳跃,越沟跳涧,来回穿树、绕石子,连气带累,浑身全是汗水了。
张角见斧敲没用,索性死死攥住了马鬃,将所剩无几的真气全部压沉至双腿,死死卡住马的肋骨。
“天公,这马招数已尽,我们用绳索捆了它!”龚都在一旁早已将原先绑田丰一行人的麻绳绑成一个套索。
“滚开!不要你们插手!”张角倔强喊道,嘴角全是绝影黑色的鬃毛。
田丰见此,微微点头说道:
“疲兵战疲兵,拼的就是这最后一口气。熬过去是丰功伟绩,熬不过去满盘皆输。驯马如此,军争阵战亦是如此。这在战场上,就叫士气。”
眼下,张角索性丢了大斧,一口两手两腿像卡子一样死死卡住绝影,任凭绝影撞山撞树,也是死也不松口。
一人一马就这样颤抖了整整两个时辰,均是水米未进。
众人只见这马的攻势渐渐缓息,也看出来纵是马王也有力尽之时。
“赢了!”龚都兴奋的喊着,可是田丰、戏志才二人脸上却全无喜色。
“想是戏兄弟也看出来了……”田丰暗暗说道。
“这马是故技重施,马上这最后一波反扑要是按住了,才是真正按住了。”
“二位先生多虑了吧,天都黑了,这马也饿了……”典韦不解的问道。
田丰说道:“你这莽汉如此好斗,怎么不会看?那马下还是一根直枪,如此力竭,必然是那畜牲又惺惺作态!畜牲终归是畜牲!”
众人正议论着,只见绝影突然后腿发力猛然两腿站起,要将张角突袭甩落。
张角这会哪还有什么真气,纯粹是靠一股意念在支撑。只见他两腿终究被悬空,整个人靠一口两手抓着马鬃,半悬在空中,竟然没有掉落。
这一站也是用尽了绝影的最后一点力气,当它四蹄在此落地,还是本能的跳动,但是幅度已经大不如前。
张角整个人已经是半趴在马上,也感受到了敌人渐渐势微,冷不防的挥拳狠狠砸向马颈,用尽浑身力气狠捶绝影气管。
众人被张角的动作惊呆了,没想到他竟然还藏了这么一股子力气,俱是一惊。
绝影也以为彼此都已经力竭,却不想张角竟然还有力气挥出如此势大力沉的十几记老拳,痛的挥身直哆嗦。
可是马王终究是马王,绝影即便此时已经被张角最后一击击破了士气,但是倔强的王气依旧没有丢。
张角此时终于能从马背直立坐起来,用已经没有血色的手颤巍巍的举起墨麒麟马鞭,环视马群,喊道:
“还有谁?!”
天马见此人已经降伏了马王,全都大气不敢出,低下了高昂的马首,这是他们表示臣服的表现。
见众马臣服,张角两只手掌按住绝影的额头,两手死死抵在绝影低垂的眼皮上。
“跪下!”
虽然人马言语不通,但是经历这场灵与肉的纠缠,二者已经心灵相通。
世事往往如此,最了解彼此的永远是对手。周旋越久,了解越透。
张角的两根拇指在绝影的眼皮上隐隐用力,眼看要捏爆这对马睛。而瞎马,是做不了王的,只能死。
只听绝影仍旧大口喘着粗气,闭上了眼睛,腿脚有些哆嗦,却仍旧直挺挺站立着。
这是人王一般的倔强。
张角嘴角终于露出了疲惫的微笑,他两手拍了拍绝影的鬃毛,低垂下头,用额头抵住了绝影的鬃毛。
张角慢慢下马,长久的跨骑让他在双腿着地的一刻感到一丝痛彻心扉的疼痛。
但他不能倒,就像绝影没有跪下去一样。
王者,必须有最坚韧的底色。
张角咬着牙,努力走到绝影面前,张开了双臂。
绝影睁开了眼睛,黑洞一般的瞳仁望向张角,良久,绝影将脖颈融入张角的怀抱。
在这份释然中,绝影终于屈下了膝盖,将自己的命运彻底交到了张角手中。
这不是屈服,而是对同伴的信任。
周围的田丰、戏志才等人望着这一切,纷纷鼓起了掌。
马群纷纷嘶鸣,像是在山呼万岁一般……
第四五章 相争
在张角驯服天马的同时,帝都雒阳也爆发了一场争斗。
公卿之间,修云台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荒唐!黄匪之患未除,还敢加田赋,加徭役?一个张角不够,还想弄出陈胜、吴广吗?”
“谁敢?三骑列阵,五军整肃,你拿叛逆要挟天子,是想学勾结角逆的封谞、徐奉吗?!”
“妖道误国!大汉自世宗孝武帝时起就独尊儒术,黄老之学早已不是国术,也不知道是谁从哪个穷乡僻壤召来这么个‘国师’,专门迷惑圣目!”
“我大汉自有国情在此!要说起世宗,当年世宗亦求仙丹,修道是祖宗成法!天子效法祖宗,有错吗?!”
“朝廷朝廷,几年来不朝见百官、不举行廷议,还叫什么朝廷啊!”
“天下万事,乾纲独断!不朝会怎么了,是亡国了还是天塌了?!”
“坊间传遍,要想把官做,西园交款额,一日千万钱,三公交相坐!你们听听,朝廷成了什么地方,天子威严何在?”
“下事上,如地事天!天子是天下万民的老子!儿子赡养老子,谁能说个不字?是哪个编造此等妖言,应让廷尉祥查!”
公卿之外,宦官们可顾不上这些咬文嚼字的事。当天子同意张让、赵忠卖官鬻爵的建议后,宦官们就忙着经营起了专门买官卖官的“官市场”。
三公多少钱,九卿什么价,散官打几折,全都张贴在西园大门口一块木牌上,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一开始,很多人还有点不敢相信,没人敢买。那管事的宦官报到张让那里,张让灵机一动,竟然还学起了“商鞅立木”之法,私下鼓动一个远亲去带着五百金去报价广宁县令,当场就把官印挂到了他的脖子上。
这一卖,朝廷官方卖官之事就传遍了大江南北。有钱人发现了升官发财之路,抬着装满五铢钱的箱子就往雒阳跑。买官的队伍挤破了西园门槛,所有人生怕去晚了买不到大官。
而对于被提拔为新任巨鹿太守的河内名士司马直,这一切就太残酷了。
他本以为自己这官是朝廷任命去做事的,不是买来炫耀和腐败的,高高兴兴去领官印,却没想到配发官印的侍郎告诉他,就是任命的官员,也得去西园乖乖交钱,每一颗官印都在那里的宦官手中,还登记造册,管理的十分严格。
司马直一介名士,当场是悲愤交加,面红耳赤。莫说他清高,就是他愿意同流合污,可是官价涨的比金价还快,昨日还两百万钱的太守位,今日就涨到了五百万钱。
“司马大人,您是名士,朝廷栋梁之才,上头说了,对您要特别关照。”
西园的宦官说着打开了一卷竹简,找到了司马直的任命。
“这了,你看,上头特意交代,您是大将军何国舅举荐的,照例打四折,减钱三百万。剩下的您让下人送来就行,这价格够意思吧。”
这小太监谄媚的笑着,还以为能借此向何进卖个好,等着司马直的夸奖和贿赂。
没想到司马直当场气得晕了过去……
同样快气晕过去的,是在远在青州的乐安太守陆康。
作为出身吴郡陆氏名门的世家子弟,他见天子如此无道,不顾家人劝阻上书阻谏,痛陈时弊:
“臣闻先王治世,贵在爱民。省徭轻赋,以宁天下,除烦就约,以崇简易,故万姓从化,灵物应德。末世衰主,穷奢极侈,造作无端,以从苟欲,故黎民吁嗟,阴阳感动。陛下圣德承天,当隆盛化,而卒被诏书,亩敛田钱,铸作铜人,伏读惆怅,悼心失图。夫十一而税,周谓之彻。彻者,通也,言其法度可通万事而行也。故鲁宣税亩而蝝灾自生,哀公增赋而孔子非之。岂有聚夺民物,以营无用之铜人;捐舍圣戒,自蹈亡王之法哉!传日:‘君举必书,书而不法,后世何述焉?’陛下宜留神省察,改敝从善,以塞兆民怨恨之望……”
有识之士的上书像雪片一样涌进了雒阳的南宫。
南宫云台虽毁,可是其他宫室仍在。天子每日依旧将自己关在内宫,不见天日,不见朝臣,只知道按照左慈所教授的左道秘法进药练功,足不出户,亦是昼夜“操劳”,日渐消瘦。
这日,一个小宦官举着沉沉一厚达上书跪在内宫门口,一动不动,好似泥胎一般。
天子近侍蹇硕带着一队宦官从一旁大摇大摆的走过,无意间注意到了这个小人物。
自从蹇硕拜师左慈以后,刘宏似乎日渐离不开这个长着喉结的白面内侍,甚至连练功服侍的秘事也从张让手中交由蹇硕办理。对张让来说,这简直比剥夺将军的军权更加难以接受。
在权力的游戏里,张让、蹇硕都是寄生虫,不是执刀人。他们争的不是权力本身,而是与权力的距离。天子交代的事情越私密、越不堪、越无道,越能彰显这些人的价值。因为光明正大的事有那么多文臣武将去做,根本用不着宦官。
所以宦官的个人价值往往与君主的贤明程度成反比。
蹇硕,就是在刘宏的荒淫无道中找打了自己最大的价值。
他从侍奉刘宏修炼,变成了刘宏修炼的一部分。
眼下,这个春风得意的“男子”见到跪在宫门外的小宦官,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倍受欺凌的样子,停下了脚步问道;
“你跪在此地作甚?抬头回话!”
小宦官抬起头,露出了水汪汪的大眼睛:
“这些是外朝官老爷们的上书。掌事宦官说里面都是骂人的话,都不敢送,偏让我来,还说我要是不送就不让我吃饭。小人在此等候大人,求大人指点一二,给小人一条活路!”
蹇硕听他说着,拾起盘中的一卷上书,正是乐安太守陆康的大作。
宫中宦官是不能识字的,这是祖宗规矩。但是蹇硕自小在河间国王府长大,多少认了些字,仔细一看,就明白是一帮老宦官使坏,让这小东西过来“逆龙鳞”。这种置人于死地的阴招,在幽深的汉宫中屡见不鲜。
“你倒是个机灵的,料定我必定经过此地,想寻个靠山,是不是?”
小黄门连连摇头:
“我不知大人今日至此,但是大人不到,我就跪等,一定能等到大人!”
听这小黄门竟然如此坚韧,一旁跟随蹇硕的宦官们也不禁点头佩服。
“要是我今天不来,你就能等到天子了……算了,交给我吧。”
蹇硕想起自己受到刘宏注意,也是因为这样一次宫前跪拜,也是这样一番说辞,阴冷的连上浮现出一阵笑意。
那小宦官见他慈笑,连忙磕头,还说要侍奉蹇硕左右。
“你先回去,等我消息吧。”
蹇硕说着摸了摸小宦官的头,起身离开。等到了刘宏寝宫门口,他接过随从手中沉沉的托盘,单独迈步进殿,头也不回冲身后说道:
“把那个小杂种给我扔进池塘喂鱼去。宫里干活要机灵,但是不能抖机灵……这宫里不能再多个蹇硕。”
第四六章 名士
曾经有人做过一个统计,那些打心眼里信任太监的皇帝,心里大多缺少安全感。
他们不信任提笔的文臣,更不信任拿刀的武将,只能信任无后的太监,仿佛太监没有香火传世,就真能将此生全部奉献给皇帝一样。
其实,太监也不傻,他们忍气吞声,服侍的从来不是皇帝个人,而是权力,那种至高无上的权力。
人都会死,唯有权力永生。
蹇硕最清楚这种感受。年少为宦,让他比同龄人更早知道了什么是屈辱。而伴随刘宏练功,让他有机会将这份屈辱变成翻身的依靠。
眼下,他还没有抓住权力,但已经染指,他必须乘胜追击。
权力就是他的命根子,他丢过一次,不想再丢第二次。
蹇硕跪在堂下,像二十年前那个夜晚,静静守候他的天子,丝毫不在意一旁侍女的轻蔑眼光。
帷幔中,卧榻发出“吱吱呀呀”的摇晃声,和刘宏急促的喘息声。
“陛下,外臣们的诏书到了……”
帷幔里的声响慢慢停了下来,天子刘宏赤身而出,怒气十足的指着堂下跪着的奴才:
“怎么总在关键时候来打搅朕?!!天塌了吗?有什么大事?”
“没什么,无非是臣子们反对您修云台的意见太多了。乐安太守陆康说您是自蹈亡王之法,巨鹿太守司马直更说没钱上任晕在西园……”
“行了!鸡毛蒜皮大点事,也来扰朕?都是些佞臣,恨不得朕早死退位,他们好再找个藩王继位?你去好好敲打敲打他们,让他们好好做事,不要总想着卖直求名!说朕卖官?朕这是明码标价,他们呢,搞得全是潜规则!大汉四百年,单到朕这一朝就亡国了?大汉朝是朕的大汉朝,天下是朕的天下,没钱的废物别来做官,像陆康这样无君无父的人趁早弃世!他有何面目生存于世!唉!又没骂你,你哭什么啊!”
刘宏正在说着,只见蹇硕竟然在堂下哭了起来,连忙过去帮近侍拭泪。
“臣就说不想来打扰陛下,张阿父非让臣来,摆明了就是想让陛下对臣厌烦……”
刘宏环视侍女,见众人识趣退下,轻声道:
“你放心,朕怎会对你生厌。你也不要对阿父不满,你陪朕修炼长生之法,还要在意他们那中常侍的位置吗?外面的事交给阿父阿母处理,他总是不能让朕的天下亡了。这些烦心事、烦心人就不要提了,来来,你来看看国师走之前教给朕的这招‘烛龙钻’……”
说着,刘宏拉着蹇硕重新走进了帷帐。
几日后,朝廷下达了天子诏书,责令各州郡捉拿妄议朝政,诽谤天子之徒。乐安太守陆康作为反面典型,以大不敬之罪论处,着青州刺史监车拿人,押往廷尉。
这陆康素来勤政爱民,乐安郡诸县百姓听说他因言获罪,要监车上雒,全都沿街相送,洒泪挥别。
陆康感怀民众深情,虽在牢车之中,却向沿途百姓一一致意,热泪盈眶好似辞别父母。
话说这押送的队伍一路西进,出了乐安刚进济南国邹平县东,突然从两边山地涌出了一伙人马,拦住了去路。
“大胆!这是朝廷压人犯的监车,谁敢阻拦?!”为首的郡尉叫嚣着。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了,别怪泰山帮不给你活路!”
一群壮汉将郡尉和陆康囚车团团围住。
泰山帮的大名果然威赫,几名郡尉本来就是青州土著,早知道泰山帮是青、徐之地最大的地方豪强,是一伙纠合了土匪、无赖、强盗、逃兵的地方武装,连各郡太守都要退避三分。
在众人簇拥下,一个长脸的山东汉子缓步走出。他手中没有一件兵刃,眼中的寒光却比任何一把宝剑都要锋利。
这正是泰山帮的首领臧霸。
此刻,这位年纪轻轻豪强还有一个响亮外号——“青徐义父”,因为很多平民为了不受官府欺凌,都抢着让自己的孩子认臧霸为义父。臧霸年纪不大,可名下却收了成百上千个义子。
“各位兄弟,都是熟人。有人托我留下陆府君,各位如果想走,老规矩,我出车马费。如果不给面子……”臧霸开口,透露着一股稳稳的帮派大佬的味道。
他身后众小弟,早已刷刷刷抽出了利刃。
“臧霸!休要为难他们,他们只是尊令办事。”
陆康德高望重,是臧霸极为尊敬的人物,也是少有能直呼臧霸齐名的人。
“府君,确实是有人相托,要小人保您周全……”
“让你的人走,告诉你的朋友,我不需要!你臧霸救的了我一人,害的是乐安百姓!生死有命,到了雒阳,我还要向天子死谏!”
囚车里的陆康义正言辞,一副慷慨赴死的慨然之感。
“臧公放心,我辈久受府君恩泽,一定会护送府君安全抵雒,这一路陆府君就是我们亲爹,儿郎们一定会送好府君这最后一程。”几个郡尉说着,眼泪也不住留下来。
臧霸看去,果然那囚车里铺满干草,陆康本人也毫无拷打伤痕。
“几位弟兄都是知根知底的老朋友了,还请照顾好府君。臧霸在此拜送府君,愿府君吉人天相,早日脱困!”
臧霸说着,带领小弟们齐齐下跪,向陆康深深叩拜,然后塞给几个郡吏一包钱财,再三嘱咐好生照顾陆康,终于拜别而去。
话分两头,从昏迷中苏醒的司马直披头散发,怅惘伫立在孟津港洛水边。
“大汉啊大汉,举世皆浊……举世皆浊……我虽自清,可白玉陷在污泥之中,又有何用啊……”
司马直字字泣血,声声难过,面对着飘满秽物的洛水,眼角留下了眼泪。
“哭丧到别处哭去,别吓走了水里的鱼。”旁边,一个穿蓑衣带斗笠的男子把着钓竿,面无表情的奚落着司马直。
“洛水混浊,你还在此垂钓,是风涎入脑,还是想学姜太公?”司马直见他讥讽自己,反言相问。
“笑话,我当然是真钓鱼,你看。”那渔夫指了指身边捕鱼用的筌箵,里面果然装着大小三四条鱼。
“洛水浊就不吃鱼了?真要是为了洛水好,那就更要吃鱼,吃饱了才有力气去涤荡清泉,翦除秽物,光在这哭丧,有个屁用?”
“竖子幼稚!你以为这河水是你一介渔夫就能涤荡的?洛水清,圣人出,圣人不出,小人当道,想清洛水?要么淹死,要么同流合污,此正为老夫悲痛之所在。算了,登高才能望远,庙堂之事怎能与你一个渔夫说清。”
“迂腐!什么洛水清圣人出……要我说,谁能让洛水清,谁就是圣人!小人当道,那就更要越过小人,踩在他们的头顶上。小人也是人,甚至自诩为圣人,你以为他们会将洛水拱手相让?我告诉你,洛水是抢来的!不是让出来的!要是指着别人拱手相让,岂不是人人都皆为尧舜禹汤?你司马直官居高位,司马氏天下望族,居然作此小女人状?”
那渔夫说着收起钓竿,虽然五短身材,但是气势更盛,指着司马直继续说道:
“大不了仍是一死。同样是死,屈原死,楚国亡运不改,商君死,但是商君之法万年!强秦扫六合并八荒,你几时听过商君在汉水旁哭爹喊娘?算了算了,君为洛水泣,我吃洛水鱼,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人走后,司马直望着滔滔洛水,一言不发。
此时,一个小童赶到他身后,拉了拉他的衣角:
“二叔,爹爹他们看到你的遗书了,都在找你,你怎么没死啊?”
这个小童只有五六岁的样子,煞是可爱。司马直无后,这正是他刚从胞兄司马防膝下过继的次子。
“懿儿……”司马直抱紧了这孩子,然后望着孩子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怀希望说道:“不寻死了,不寻死了,以后为父好好照顾你,咱们一起吃鱼。”
那孩子听他如此说,眼珠一转,道:
“那可不行,那样的话我就不能回到长房本家了。”
司马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一个不妨,竟被这孩子一把推进洛水中。
司马直本不会水,想来在此投河殉国,被那蓑衣之人劝说,刚要立志仕途,却不想自己视若己出的从子,为了世族本家的身份竟无情将他重新推向地狱。
那孩子见他挣扎不死,还顺手将刚刚垂钓之人所坐的顽石高高举起,砸向了司马直后脑。
瞬间,司马直在河里一动不动,一腔热血流进污浊的河中,化作一股浊流。
第四七章 青英
司马直孟津殉国和陆康“监车入雒”的消息引起了轰动。
太学生都被允许休学一天,去迎接名士陆康的囚车。
“记住这一天,迫害忠良,打压士族,这是国耻!”
“死了一个司马直,不能再死陆季宁!”(陆康,字季宁)
大街上人头攒动,将道路挤的水泄不通,挞伐之声响彻街衢。民众们纷纷向监车里的陆康伸出援手。
突然,大街正中央,一个提着厨刀的男子拦住了监车。
“何人?!”
“乐安赵三石,为报陆府君葬母之恩,先走一步,地下服侍府君!”
说罢,这位叫赵三石的男人,在人群的注视下,挥刀自刎……
画面切到袁府袁绍书房。
“忍无可忍,就无需再忍!十常侍祸国乱民,现在还要迫害名门陆氏,下一个就是你袁氏,紧接着就是杨家、陈家……最后就是刘氏!”
袁本初面前,年轻的侍御史刘岱慷慨激昂的说着。
横在他们之间的,是刘岱起草的劝谏上书。
这位刘岱,是汉高祖刘邦的庶长子齐王刘肥的后人,绝对根正苗红的汉室宗亲。他的生父刘舆虽然只做到了山阳太守的位置,可是伯父刘宠曾经官至太尉,是正经的三公。因为刘宠无后,刘岱自小作为继子被刘太尉抚养长大,纵览儒家经典,说起治国理政头头是道。自桓灵以来,常以兼济天下为己任,年纪轻轻就做到了侍御史的高位,前途不可限量。
他的另一层身份,则是曹操组建的救国青年组织“青梅会”的最早成员之一。这些有志青年大都出身名门,忧国忧民,以青梅煮酒为掩盖,尝尝聚在一起议论国事,谋划大计。
“公山(刘岱,字公山),你不要激动,这可是大事,要从长计议。”袁绍作为青梅会的盟主,耐心安抚这位发小,让他不要太激动。
“本初,还要计议什么!陆府君天下名士,眼看就要被十常侍砍头了!阉竖乱国,你晚一分,天下就要烂一块!这封上书你等得,天下等不得!!只要署上你袁氏的大名,天下何人不云集响应?怎么,堂堂袁氏后人,莫非是怕了?”
刘岱将一支蘸满了墨汁的毛笔递到袁绍面前,催促他联署。
袁绍并没有急着接过毛笔,而是又端详起了这份谏书。
“公山,你想想,就算你出身名门,身为汉室宗亲,可毕竟只是一个侍御史,手中无权,这份上书最后也不过会送到张让、赵忠的案前,有什么用啊?”
袁绍的忧虑并非没有道理。陆康一案,是天子定了调子的,“大不敬”三个字是就是天子亲口说的,又怎么会因为一个侍御史的上书而更改?
更何况,刘宏忙着修炼仙道,朝中政事一应交由张让等十常侍办理,坊间“政事不入南宫墙”的说法,就是在讽刺这种情况。
眼下刘岱这封上书,除了劝谏天子释放陆康,还无处不在抨击十常侍和一干贪官污吏,无异于跪在县衙告县官,不仅起不到作用,还很有可能会适得其反。
“说到底还是怕了!怎么,你袁家世受汉禄,这个时候想当缩头乌龟?除了你之外,我已经联系了诸位经学大儒、博士、太学生联名会签,到时候天下士子共上此书,天子怎么会不重视?那十常侍无非阉宦之辈,难道还能与天下士族为敌吗?!!!你袁家自诩士族之首,就该担起这份大任!”
按例,像这样的联名上书,谁签头名谁负总责。
事成,千古流芳,失败,砍头流放。
不过眼下,袁绍被似乎被“士族之首”的名头说动,抬手要接过刘岱的笔,却又缩回了手,犹豫说道:
“公山啊,你这里面说要‘诛阉患,清君侧’,恐怕不妥吧。尤其是‘清君侧’这三个字,让人想起七王之乱,是不是犯了我朝忌讳啊。还有,兹事体大,是不是要和孟德商议一下啊,毕竟‘青梅会’他是副盟,越过他不好吧……”
“本初你好糊涂啊!!!那曹操是什么人?是中常侍大长秋曹腾的从孙啊!!那是宦官头子啊!如果曹腾还活着,十常侍还轮得到张让之流吗?你觉得……”
刘岱口沫横飞的说着,只见袁绍的脸色突然变得尴尬,连连摆手。
刘岱还当是袁绍改了主意,更加气愤的说道:
“怕他曹阿瞞做甚?我告诉你,打小这小子就一肚子坏主意,坑蒙拐骗一样不落,要不是看你袁本初的面子,我才不加入这个‘青梅会’!而且这是冒死进谏,你觉得像曹阿瞒这样出身宦门的暴发户,怎么敢签名呢!”
“孟……孟德……”袁绍尴尬的红着脸,指着刘岱的身后。
刘岱回首,只见一身蓑衣,头戴斗笠的曹操抱着膀子斜靠在门框上,十分淡定的看着尴尬的二人。前几日,他也是穿着这样一身衣服,在洛水畔瞪着要自寻短见的司马直。
刘岱见到曹操,刚刚那副指点江山的气势立刻就减了九分。
曹操也不理二人,健步上前,一把抢过刘岱手中的毛笔,大笔一挥,刷刷刷在奏疏上签下了“曹操”两个字。
“孟德,你不仔细看看再签……”刘岱尴尬的说着。
“先签再看,你等得,天下等不得。”
曹操签完字,拿起文书,从头到尾好好读了一遍。
“强秦弱主,赵高执柄,专制朝权,威福由己;时人迫胁,莫敢正言;终有望夷之败,祖宗焚灭,污辱至今,永为世鉴。及臻吕后季年,产禄专政,内兼二军,外统梁、赵;擅断万机,决事省禁;下陵上替,海内寒心……好文章啊,公山,说吧,找了何人代笔啊,你肚子里那点墨水可写不出这样的句子。”
刘岱刚刚背后说曹操坏话,本就十分难堪,再加上曹操不计前嫌,甫一进门就联名签署,一下子惊到了二人,在气势上将二人拿捏的死死地。刘岱在他面前就如同一个小孩子般,不由自主将所思所想和盘托出。
“何大将军手下的主簿,广陵人陈琳陈孔璋对本文亦有贡献……孟德,刚刚我也是无心之言,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啊。”
曹操哈哈大笑,没来由问了一句:
“同是太尉,令尊与周勃之比何如?”
“自……自是不如。”刘岱回答道。
“我家反之亦然,所以我当然不会放在心上。”他这句话,是说周勃比刘岱之父刘宠强多少,曹腾就比张让强多少。
曹操一边说着一遍走向门口,毫不顾忌刘岱气得胀红的双颊。
“嘭”的一声,曹操将书房大门死死合上:
“记住喽,无论谋大事还是讲坏话,先把门关上!”
第四八章 司徒
袁绍见曹操签名,又拿起公文,再仔细读了一遍,一咬牙,才写上了自己的大名。
刘岱见袁绍终于署名,高兴的卷起文书就要走。
“公山,你真以为一群那笔杆子的都得过拿玉玺的?”
曹操此时已经坐在下首位置上,脱下了蓑衣,露出了身上的议郎官服。
因老领导皇甫嵩得罪了中常侍赵忠,曹操这位骑都尉也改受了议郎之职,从拿枪杆子的变成耍笔杆子的。可他时常擅自离岗,跑到孟津洛水旁垂钓。
“怎么是斗呢?孟德,你还是不读书。咱们不是在斗天子,而是在斗宦……张让之流。在天子看,这是各种力量的制约,是帝王术!天子高兴还来不及呢。”刘岱口中顾忌曹操出身,不再提宦官两字,只拿张让代替。
“哈哈,公山你真可爱!傻的可爱!”曹操一句话,把袁绍也逗笑了。
“曹操!士可杀不可辱!”刘岱显然受了刺激。
“公山,什么是玉玺啊?那不过是一块石头。眼下朝廷财权、人权、事权全都在十常侍手中,他们随便找一块石头都能雕刻玉玺。就凭一帮太学学生,能让他们就范?”
曹操一边说,一遍饮了随身葫芦里的米酒:
“你这诏书,文采卓然,可也就是文采好,连事情都没有想明白。到底是救陆康,还是要除宦官?若是救那陆太守,就事论事,天下士子签署,求个恩赦,问题不大。可你又拉进宦官之事,岂不是画蛇添足?若是清君侧……”
曹操脸色突然一变:
“如此大张旗鼓,真当十常侍是泥娃木偶吗?”
袁绍附和:“就是这个道理!”
刘岱被刚刚曹操所讥有些恼怒,想要反驳,一时找不到道理:
“不改不改不改就是不改!!!说什么也不改!!!看来二位是怕了。没关系,若是怕了,我回去用竹刀将两位的名字削去便是。我已托付我弟刘繇,如有不测,他带老父去丹阳避难,延续香火。为天下流血,我一个人来。”
“公山,有话好好说……”袁绍想拉住,可是刘岱已经打开了房门,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
“刘义士、刘忠臣!不改就不改,‘青梅会’刀山火海一道走。不过我给你指一人,你去找他会签,此事可成。”曹操又是一脸笑意,一把起身,抓住了刘岱的手。
“这种时候,你还笑的出来?!……快说,找谁?”刘岱皱着眉,要甩开曹操的手,却发现自己无法挣脱开。
“司徒,崔烈!”曹操一脸鬼笑说道。
就在当下的中平二年(185年),河北、司隶等地爆发瘟疫。按照“天人感应”的学说,大灾要大官来负责,故而二月底,朝廷罢免了袁逢之弟,也就是袁绍和袁术的叔叔袁隗的司徒之职。但是坊间一直传说,这是在给之后的卖官鬻爵腾官位。
不管怎么说,三月份,西园“官市场”的价目表上,赫然写着“三公千万钱”的名目。
本是“九卿”的廷尉崔烈抵不住“三公”高位的诱惑,通过天子“傅母”,也就是刘宏儿时保姆程夫人说情,获得了天子特批的“对折”优惠,以五百万钱的“全雒最低价”拍下了司徒之位,时人称之为“铜臭司徒”。据说后来天子在宴会上见到崔烈的豪富之后,还直呼后悔卖贱了。
曹操带着刘岱来到了崔烈的府邸前,而袁绍借口自己眼下的白衣身份,没有随二人前来。
“侍御史刘岱、议郎曹操求见崔司徒!”曹操向崔烈的门房递上了二人的名刺。
所谓名刺,就是竹木刻画的名片。汉代名刺要将姓名官职乃至籍贯家世等在中间写成一列,所以名头越响,名刺越长。牛人的名刺,通常就称为“长刺”。
门卫接过二人的名刺,皱着眉头看了看二人。
“这么短的名刺也好意思敲司徒府门……出去出去!”
“嘭”,大门关上了。
“孟德,崔司徒是不是不在家,我们……”刚刚气势汹汹的刘岱,到了司徒府门前,反而气势全无,完全没有太尉之子的样子。
这次换曹操一把甩开刘岱的拉扯,用脚“邦邦邦”踹的崔府大门当当作响。
“要疯啊!敢到司徒门前撒野!”
门卫怒气冲冲的打开了门,只见曹操指着他的鼻子喊道:
“高祖帝胄之后、大汉齐王十九代孙刘岱,还有相国曹公讳参第十八代孙曹操拜见崔公!快去禀报!”
那门卫听这两人中竟然有汉室帝胄,连忙转身进去禀报。
“孟德,你是不是比我高了一辈……”刘岱小声嘀咕着。
“闭嘴,按辈分你跟天子不相上下,拿出你皇弟的派头来!”曹操像呵斥随从一样教训着刘岱,而对方此时一句都不敢说。
没一会,门卫恭敬跑出来:
“两位……两位贵客,司徒他有客人,说请两位改日再来。”
看来这种伎俩唬唬下人还行,崔烈见多了大官,根本不把二人放在眼里。
“好吧,那我们就不打扰……”刘岱正要与那门房行礼告辞,只见曹操从怀中掏出了半块玉佩。
“告诉崔公有人带着这块玉佩到了,就说有要事找他。”
那门房要拿,被曹操一把抓在手中,只得又转身进院。
“孟德,这是?”刘岱有些好奇。
“‘胡丽居’的胡姬那里偷来的,是前几天咱们这位崔司徒‘庆功’后留下的信物,你看,这里还有个‘崔’字。”曹操说着,将半块玉佩在阳光下晃了晃。
胡丽居,人称“狐狸居”,是雒阳有名的妓院。崔烈堂堂司徒,竟然在上任之初就去这种伤风败俗之地,在这个重名声的时代,无异于惊天的丑闻。
“那怎么到你手上的?难道孟德你也去吗?!!”刘岱有些怒色,难以接受好友竟是这样的人。
“额……我从卫兹那抢来的,他有钱,常去!”这位卫兹是陈留巨商卫家的独子,相貌英俊,广结豪杰,人称“兖州孟尝君”,是有名的富二代。
“什么卫兹,我看就是你常去!不学好,难怪你不长个!”
二人正说着,那门房果然笑着出来,虚言几句,将二人迎了进去,七转八转带到正堂。
“哼,清风堂,好名字。”曹操看了眼堂上牌匾,不屑的说着。
“两位贤侄!今日怎么大驾光临啊?!”当朝司徒,身材发福的崔烈笑着迎接二人。
史书上经常写汉末“大灾,人相食”,但是雒阳的三公九卿,却没有几个太瘦的。
崔烈没等二人说话,直接和他们续起了旧。作为前任廷尉,当朝太尉,他当然和刘岱位列三公的伯父、曹操官居大司农的父亲多有故旧。
不等崔烈说完,曹操已将上书恭敬的递到崔烈的面前。
“刘公山有天下大计要与崔公您详说,说完,玉佩自然奉上。”
“好,群臣要都是贤侄这般爽快,天下何愁不安?”
接着,刘岱便将联署上书之事娓娓道来。
崔烈细细听完,不住点头。
曹操一言不发,静静看着刘岱侃侃而谈,心里则在盘算,如果一会儿崔烈不签,自己就要效法荆轲,用刀剑相逼。更有甚者,如果司徒大人下令抓捕,自己就要动刀兵了。
“此事袁逢、袁隗两位大人亦有谋焉,袁绍已代为签字。请司徒联名!”刘岱低头行礼,不敢看崔烈的脸。
“哈哈,后浪拍案,年少有为啊。”崔烈转身朝向门口。
曹操警醒的握住了剑柄,心想他若是呼喊护卫,就挟持其保命。
“取我笔墨来!”崔烈露出了真诚的笑容。
第四九章 点拨
崔烈如此痛快,大大超出了曹操所料。
他本以为会有一番口舌之争,甚至更加危险的情况。
只见崔烈举起墨笔,竟然用笔在竹书上修改起来。
那段抨击阉患祸国的段落,竟然被他整段划掉。
“大人杀头可也,不可改文!此文不仅是我心血,更是天下士子的夙愿,你改的了文字,改不了天下人心!”刘岱急着一把将竹书抢回怀中。
曹操也要起身,却见那崔烈微微叹气,搁笔道:
“贤侄,我这是在助你成事啊!坐坐,你听我说……”
崔烈安抚了怒立的刘岱,清捋髭须道:
“我岂不知十常侍阉党祸国?可是眼下不是时候。”
“阁下是指阉患权重势大吗?”曹操厉色问道。
“呵呵,皇权势大!”
崔烈顿了顿说道:“自赵高到张让,阉患何曾有权,不过是其背后的皇权势大。当今天子以父母而名宦竖,此乃三代以来前所未有之荒唐事。但这也说明,要想在本朝除阉,是一万个不可能了。更何况时下边章、韩遂在西北以‘清君侧’为名叛乱,你在雒阳大骂宦官,别人给你们安一个‘叛逆内应’的罪名,你们逃的了干系吗?”
“看来司徒大人是不打算签了。”刘岱愤恨的说道。
“除阉无望,但陆康可保,而且此时此刻,最能保。”崔烈说着,在条案上敲了敲。
“愿闻其详。”曹操微微一笑,觉得这个“铜臭司徒”挺有意思。
“陆康的罪,说是天子定的,实际上是蹇硕传出来的旨意,可没有经过‘张阿父’。十常侍地位稳固,可是那蹇硕异军突起,眼看就要取代张让,成为天子最信任的近侍。眼下天子沉迷丹药左道,不是长久之计啊,若是这蹇硕一跃而上,恐怕十常侍就……”
崔烈话止于此,刘岱还在听,曹操早已会意,一掌猛拍了下条案,当即会意:
“时人皆以为大人是碌碌附庸之辈,赠军“铜臭”司徒之名,看来是会错意了。”
崔烈冲曹操微微一笑:
“哈哈,孟德贤侄听老夫一句,休要管那天下人说什么。负荷天下之人,举世誉之,同时也举世谤之。那王莽一心图治留青史,可不也身后骂名滚滚来?眼下朝廷三公重位悬空,有钱者居之。既然天子诏令不可更张,我若不占了此位,难道要等那无德之人上来祸害众生吗?我在此位一日,休耕、安民、治水、靖边、济困,但凡做成一样,就不负此位。世人只看老夫五百万买了个三公,却不见这五百万解决了多少纷争啊。贤侄日后若经此事,切记我一句话,休要管那世人的臭嘴!”
“请教?”曹操恭施一礼,较之前多了几分尊重。
“依老夫说,兰芳香草不妨是由大粪浇灌出来的!”
此言一出,三人顿时哈哈大笑。
出了崔府,曹操拉着刘岱就往回走。
“孟德,是不是要去找那张让会签?”刘岱不解的问。
曹操听此话,停在当场,上下打量着刘岱:
“公山啊,将来你要是做了一郡太守,不得让民匪活剥了?!你还自诩知帝王术?这张让之辈是宦官,你我是士族,莫说那张让不给你签,就是真签了,你若是天子,见到手下宦官和士族联名了,你作何感想?”
刘岱直拍脑门。此刻他的脑袋已经快转不动了,一切都靠曹孟德指引调度。经过今日一番折腾,他刘岱算是看清楚了,眼前这个曹孟德虽然相貌没有袁绍伟岸英俊,可是论起见识、胆识、谋略,恐怕京城官宦子弟无出其右。
“亏得你是忠臣,将来要是你当了权臣,谋朝篡位哪个能玩的过你啊?!!”刘岱说着,和曹操一并回府修改竹书文稿。
后世的历史上,从来也没有记载过曹操和刘岱是如何与张让取得了联系,甚至连两方有没有取得联系都没有记载。毕竟太监是没有起居注的。
但是这一夜过后,很多事情都发生了质变。
首先是陆康的刑罚被改成了监候处斩,也就是无限期等死。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种变化的背后写着两个字——变数。
其次是,刘岱的上书只是为陆康开脱,一会说陆康是孝子,议德不当斩;一会说陆康早在高成县令的任上保境安民,升任桂阳、乐安太守后民望颇高,议功不当斩;最后又说陆康诏书中只是用词过激,全无诅咒天子之意。总之,是全然没提宦官两个字。
终于,在集合大大小小四百余个签名后,这份上书正式完稿。不过还有一点不同,就是袁绍、曹操、崔烈等人的名字被隐在众人之中,没有特别的标注。
在一个惠风和畅早晨,刘岱带着这份竹书出现在了公车府的门前。
汉代,给臣民向皇帝上书,要通过公车府流转,官方说法叫“公车上书”。
当年东方朔出入长安,就是用这种方法获得了汉武帝的圣眷。
眼下,公车府就和几千年后的“意见箱”“举报箱”一样,领导不一定看,但是必须得有,渐渐也就成了摆设。
公车府的官员打着哈欠拉开了府门,赫然见到一个穿着官服的刘岱跪在门外,手中捧着那份为陆康辩护的竹书。
那名官吏自然认识刘岱,跑过去小声说道:
“刘御史您这是做什么,有什么文书交给小的们去流转就可以了,不用这样……”
“请你们用‘天闻匣’取走此书,否则我不能交出此书。”
所谓天闻匣,是一个将文书直接送呈天子御览的黑木匣,一直是汉代沉冤昭雪的最高象征。汉景帝年间,轰动一时的“防年弑母案”,就是通过黑匣子将陈情直接送呈景帝,最终年幼的汉武帝刘彻发挥聪明才智,留住了当事人一命。
但是眼下可不是文景治世,冒然启用天闻匣,搞不好惹怒天子,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而眼前的陈情之人还是汉室宗亲、侍御史刘岱,公车府不敢随意得罪。无奈,只能让刘岱先等着,快马加鞭进宫请示。
不是请示皇帝,而是请示天子文书的真正掌管者——张让。
刘宏已经半个月没有召见张让等十常侍了,蹇硕在这段时间里成了天子的代言人。
对于张让来说,见不到天子,就会失去权力,失去权利,意味着失去一切。
天闻匣,是他打破蹇硕垄断的一次绝好机会。
贴身伺候张让的小黄门张宇知道内情,连忙道:
“老祖,孙儿这带着天闻匣去取那竹书。”
“狗东西,慌什么慌,让他跪着!”
张让吹了吹磨好的指甲,毫不在意的说:
“叫雒阳令周异派人过去,最好发生些争执,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第五十章 上书
眼看就到正午时分,刘岱跪在地上依旧一动不动,高举竹书的手臂已经十分酸痛,摇摇欲坠。
在他身前,雒阳令周异派了手下都尉文聘带了三四十人守在公车府门前,一再叮嘱,任打任骂,绝不还手,千万不能见血。
在他身后,密密麻麻跪了三百多个太学生和儒林士子。
一些人还举着白布黑字的横幅:释放陆康,进言无罪。
眼看陆陆续续还有士子进入跪地陈情的队伍,文聘焦急在公车府门口走来走去。
“妈的,这年头跪着的是爷爷,拿刀的是孙子。这一会要是涨到七八百人,咱们几个留这有屁用啊!你去报告周大人,让他给我派兵,你们几个数着点,多一百人就报我一次!不行,五十人一报!”
即便是暮春时节,正午的阳光也是烤人的。很快,一些士子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人群中开始出现议论声。
“天子脚下,你们虐待士人!”
“太学生是天子门生,伤了一个,你们负的了责吗!?”
为首的刘岱心里也在打鼓:
“张让不是说好了帮我们吗,这派兵过来是干什么?”
不远处的阴凉里,曹操带着几个人观察着一切。
“孟德,已经四百二十个了!”曹仁眯着眼睛仔细看着。
曹操摸着自己的下吧,皱着眉头思考着。
张让如果想害我们,那日就动手了,何必等到今天大庭广众?
这些都尉只围观,不动手,这是怕真出事。可公车府官员又不接,这么干耗着是做甚……
“这个都尉有点意思……”曹操身后一个男子遥指着公车府前的卫兵,比比划划议论着什么。
“啧!元让、妙才你俩嘟嘟囔囔嘀咕什么,烦死了……”
四人中最年少的一个矮胖子咬了一口手中的果子,嚼着说道:
“这个都尉可以啊,防几百个士子,连拒马都用上了。”
“这是打过仗的,你看那几个都尉的站位,都是要冲,真乱起来,一个顶得住十个。”
这两位是曹操的两个远房族弟。解释的是夏侯惇,字元让。吃果子的是夏侯渊,字妙才。
曹操听他们一说,仔细一看,也是灰心一笑。可他突然联想到张让,似乎脑海中的一团乱麻一下子捋清楚了:
张让这是答应了帮我们上书,还想让士子把事情搞大,让蹇硕难堪。
“听我指令!”曹操一声令下,兄弟三人立刻收起了懒散的样子。他们都随曹操到豫州和冀州打黄巾,平常是兄弟,战时是先锋,此刻知道曹操认真,立刻拿出了军营里的样子。
“你们三个各自带上五百钱,去街上给我纠合收的住的地痞无赖,五十人不少,一百百人不多,半个时辰后在此集合,违者一天没饭!”
三个兄弟领了军令迅速行动,不到半个时辰,总共纠合了一百五十余个乌合之众。曹操只说了找人,可没说要什么精锐兵士。
曹操像大帅一样检阅了这一百五十名“民兵”,满意的说:
“好,听我将领!夏侯渊先锋,带人冲击公车府前的都尉,把握尺度,不许见血,重点是要控制住缝线,说进要进,说退要退的下来!”
“夏侯渊得令!”
“夏侯惇策应,混入士子之中,见夏侯渊启动,招呼士子们跟上,给我把声势躁起来!”
“夏侯惇得令!”
“曹仁殿后,只要听见我喊退,立刻组织人撤退!夏侯渊冲的越猛,你这要散的越快,一个人都不许被抓住!”
“曹仁得令!”
曹操吩咐完,将手悬在半空,这是他按兵不动的一贯手势。
公车府前,士子们和都尉们都已经僵持了很久,慢慢面露疲惫之色。
文聘见跪着的人数一时不再增加,觉得整体还是可控,也是舒缓了刚开始的紧张情绪,竟然打了一个哈欠。
就在文聘打哈欠的这一刻,曹操将手落下,一声“行动”!身后三个兄弟像三只猎犬一样冲了出去。
瞬间,不知夏侯渊从哪里带出了一百多人的队伍,嚷嚷着“讨回公道!”,向文聘和手下开始了冲击,朝公车府的大门挤去。
夏侯惇则在士子中间大喊:“还等什么啊,让他们看看读书人的气节!进言无罪!”
本来跪了多时的士子都快坚持不住了,碍着面子才不敢走,见有人冲锋,还高喊“无罪”,立刻来了精神,几百人迅速加入了冲击的队伍。
文聘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吓了一跳,但是立刻明白了事态严重性,一边安排人去报信,一边和兄弟们围成一堵人墙,死死守住大门。
混乱中,一个都尉因为认同士子的主张,偷偷将公车府的侧门打开……
“侧门开了,他们没人管,进去抢天闻匣!”
人生嘈杂,士子们都顾着冲击正门,没人注意到侧门的漏洞。
只有曹仁一眼发现,连忙招呼夏侯渊带着十几个泼皮无赖冲劲了侧门,回手还将侧门紧紧关上。
此刻,公车上书的主角刘岱反而被晾在当场。因为跪了太久,他双腿已经木然,根本动弹不得。
“公山,把文书给我!”曹操不知何时出现,一把接过了刘岱手中的竹书。只见人群中夏侯惇高喊:
“曹孟德献书了!共保曹孟德!”
曹操高举竹书喊道:
“讨回公道!所有人跟我冲进公车府,上书天子,释放陆公!”
众人眼中,刘岱倒卧地上,曹孟德俨然是奉书救贤的英雄,纷纷跟着曹操冲向公车府正门。
刚刚那个让门的都尉拦在曹操面前,低声说:“曹议郎别难为兄弟,兄弟给你们开了侧门……”
他的话还没说完,曹操手中长剑已经刺破了他的胸膛。
“你的任务是守门……而且英雄不走侧门!”
曹操在这名都尉的耳边说完,拔出饮血长剑,高高举过头顶:
“跟我上!”
士子们阵阵欢呼:“曹公英武!带我们讨回公道!”
已经无比亢奋的人群在鲜血的刺激下,不断冲击着公车府的大门。
因为有张让的命令,文聘等人不敢对士子动粗,一帮甲胄在身的都尉,竟然被手无寸铁的士子欺负的不成样子。
一身杀气和威风的曹操用剑抵住了文聘的脖子:
“让开,不然你也得死……”
文聘瞠目怒喊道:“雒阳城只有战死的都尉,没有逃跑的文聘!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不然你们休想从这正门踏进去!”
曹操高举佩剑:“卿真忠臣也……”
说罢,一剑冲着文聘颈肩狠狠落下。
第五一章 送别
就在曹操将要砍下文聘头颅的刹那,曹仁和夏侯渊从公车府的里面拉开了都尉们死守的大门。
大门里,曹仁、夏侯渊的老拳上全是血迹,几个都尉倒在上被揍得鼻青脸肿。
士子们见大门突然敞开,反应了片刻,全都以抗议胜利者的姿态充了进去。
在他们身前,曹操以三军统帅的姿态被人群抱起。
“天闻匣呢?!!!”已经红了眼的人群质问着龟缩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官吏。
士子们哪里知道,自从张让掌权后,这天闻匣就被牢牢把控在宦官手中,这公车府的官员若是新来的,根本连见到没见过。
正在慌乱时刻,张宇带着天闻匣赶到。
随着一声“天闻匣到!”的呼声,张宇捧着天闻匣出现在士子面前,拿着高调说:
“天子说士子进言无罪!”转头冲着文聘吩咐道:
“你们这群狗奴才,竟然阻拦天子门生,都是活腻歪了!来人,绑走,让廷尉好好审审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指使!”
文聘刚刚被拥挤的人群挤到在地,脸上被青一块紫一块,却依然拼尽全力阻拦着涌进的人群。可眼下,内宫一个小宦官,随便一句话,就断送了他的前程,甚至连生命都不能保障。
“我做错了什么?守住正门,是我的职责啊……”
文聘大喊着,被张宇带来的虎贲绑走。
张宇则继续他的演出,摆出一副支持士子的样子,还说张让等十常侍都十分关心士子安危,让大家放心,上书一定会送到天子龙案前。说完,用天闻匣收了竹书,大摇大摆的带人往内宫去了。
张宇的背影和文聘的背影映射在士子们的心中,完全是另外一番样子。
士子们胜利了,阻碍他们的贪官污吏败了,文以载道、文以辅政的梦想终于实现了。
公车府中爆发了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在夏侯兄弟的起哄下,士子们将曹操作为仗义执言的大英雄高高抛起,而倒在一旁的刘岱却无人问津……
一个时辰后,张让以天闻匣为借口,终于见到了天子刘宏。
天子眼眶深陷,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深陷眼窝,一看就是一副“操劳”过度的样子。
在张让添油加醋的描述了公车府的骚乱后,本就上火的刘宏两眼布满血丝,冒着燥火产生的口臭,冲蹇硕发泄着:
“朕让你处理,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区区一个太守,闹得满城风雨!还有你们,这是雒阳啊,天下首县,连一群士子也管不住吗?!”天子气愤的将蹇硕和张让一并咒骂。
蹇硕趴在地上,斜着眼睛瞥了眼张让。
张让不看蹇硕,面无表情,心里却早已盘算了千百计策了。
“圣上可是近日修炼受阻?老臣这就去寻乌角道长!”
刘宏听到左慈的名字,突然来了精神。自从正月里左慈说要上名山寻仙草后,他密修中每次关键时刻总是冲击失利,早就盼着左慈回来指导,连连点头。
张让的辛苦没有白费。
通过这场骚乱,他挫伤了蹇硕的势头,稀释了天子对近侍的信任,更借机重新介入了天子的修仙大业。
这一仗他无疑胜利了。
而蹇硕,无疑在上升的权力之路上,崴了一次脚。
翌日,朝廷下发了关于陆康的处罚诏令——罢官。
仅此而已。
士子们在城门口为陆康举行了隆重的践行酒宴。袁绍、刘岱和曹操以及一批博士鸿儒更是分别与陆康赠诗话别,一次士族危机,变成了文坛盛事。
还是来时的一批郡吏,这次他们换成了服侍陆康回乡的仆人。
陆康骑在一匹驮马上,慢悠悠的观览着路边的杨柳,心中回想着此次雒阳行的经历,口中低声念着:
“人生譬朝露,居世多屯蹇。忧艰常早至,欢会常苦晚……”
这是桓帝朝诗人秦嘉的名作。这位秦嘉虽然文采斐然,但是终其一生只是陇西郡的上计吏。此刻陆康吟诵他的诗,不知道是感念诗中的哲理,还是感怀自己和秦嘉一样不得志的人生。
“陆公留步!”一个声音伴着马蹄声从身后传来。
陆康回头,见是穿红袍、骑栗马的武将。他的身后,一个小孩子也骑着一匹小马,紧紧跟随。
这位臂膀宽厚,腰间挎着一把宽刃宝刀,风尘扑扑的赶到陆康面前,下马行礼。
陆康也下马回礼,问:“敢问将军是?”
“在下孙坚,见过陆公。”
“孙坚……可是朱儁将军帐下破宛城黄巾的先锋骁将孙文台!久仰大名!”
两人一番攀谈,陆康才知道,原来当日请臧霸劫牢车的正是这位孙将军。
“我与将军素未平生,将军为何要那臧霸救我?”
“实不相瞒,小人久慕陆公大名,一来是想为国留才,二来……”
孙坚将身后的那个半人多高的孩子拉到身前,笑着说:“二来是想让小儿孙策拜在陆公门下,学一些做人作文的本事。策儿,还不过来拜见高人!”
陆康打量这顽童,大约十岁左右的身量,一团尚武精神,人虽然被孙坚把住,却不停挣扎想跑开。
“顽劣!还不快拜见陆府君!”
“我不!我不学那些舞文弄墨的!学也学不过周家那小子!我要学打仗的,学打人!我要入羽林军!”
“这孩子!跟我似的舞刀弄棒有什么出息!你不学文化,咱家到你这代比不过周家!知道为何你名叫孙策吗?策,就是书卷,就是文化!别整天给老子舞枪弄棒的,大汉不缺你一个大头兵!”
“不学不学!打仗也是靠脑子!要学你将来让权弟学!”
“我就是太娇惯你了!”孙坚说着就要抬手打自己的儿子。
陆康连忙拉住了孙坚笑着说,孩子既然志在疆场,不用硬逼,说不准将来也是卫青、霍去病一样的大将。
孙坚无奈,只得退而求其次说:
“既然如此,可否劳烦陆公,赐他一个表字,将来元服后用?”
陆康为回报孙坚救命之情,点点头,看了看孙策,沉吟片刻,道:
“‘策、权’为名,将军志广啊。老夫看,这孩子既然是长子,不妨就叫伯符吧,将来手持虎符,为天子平定四海,为将军一脉再建勋业!”
“孙伯符……伯符……孙伯父!这个表字好,见人大一辈!”孙策兴奋的跳起脚来。
孙坚拍了下孙策后脑,以示惩戒,又沉吟着“伯符、伯符……”,突然大笑道:
“伯符者,天下首将!孙坚替我儿拜谢先生!”
二人又寒暄一阵,孙坚又交给陆康随从一包金银,不舍离去。
“祝府君一路平安!”虎头虎脑的孙策规规矩矩的向陆康鞠躬行礼,一副小大人模样。
“那就祝小将军武运昌隆!”
鬓白如雪的陆康也躬身回礼,一老一小,在夕阳下相映成趣。
第五二章 夜追
视线回到圣山之上。
祭魂,捕蟾,秦马,张角的圣山一行取得了圆满成功。
精疲力尽的趴在绝影的背上,沉沉的睡去。
在丘力居和龚都等人的合力下,剩下的天马除一小部分留在圣山外,其余大部都温顺的被驯服、被带走,成为了黄巾军的“新兵”。
深夜,众人找了一处避风的山峦,在群马依偎中避风睡去。
一块顽石顺着山壁从众人身边滚过,滑倒了深渊之下。
戏志才翻了个身,睡意被月色割破,兀然清醒了过来。
翻枕难眠,他想起田丰,心情更加复杂。
他没有听过田丰的大名,可是张角既然如此重视这个已经知天命的老汉,心里也不禁多出了一份好奇。
“莫非是什么未卜先知的神仙?不也是长了两只眼睛一个鼻子?还是三头六臂的老神仙不成。”
想着这些,戏志才不由得看向田丰刚刚依靠的地方。
空的,那件张角所赠的皮袄还丢在地上。
戏志才猛然坐起,山风呼啸,典韦、龚都四仰八叉的倒在一边,张角头埋在绝影稠密的鬃毛里。
唯独少了田丰和他的四个随从。
戏志才赶紧探身往峦洞外面瞧,果然,他看到了不远处匆忙赶路的五个人影。
戏志才来不及多想,拉起自己的坐骑,趁着月色向那五人追去。
“田公留步!”
戏志才马踏流星,坐骑铁骑在坦荡山路间踏出铜铃般的脆响。
“快走!”田丰听到了戏志才的声音,反而更加急迫的催促着家仆。
不过作为刚刚被解救俘虏,他们可没有日行千里的天马。
人腿比不过马腿,不出一时半刻,戏志才已经驾马拦在了田丰身前。
“田公,为何走的如此匆忙?不等友人赠别吗?”
月色下,戏志才仔细看了看田丰的表情,那是一分混杂着尴尬、愧疚和担忧的表情。
“友人?你们休要再拿老夫说笑了。你们明明就是朝廷钦犯!若我没猜错,那位被你们奉为首领的,就是道法万天的太平教主张角吧!”
戏志才略做沉吟,笑着颔首,算是对田丰的猜测表示肯定。
驯服绝影之时,或许是张角那一套道法,或许是龚都露出的黄巾,等等,反正太多的细节早就暴露了他们的身份。
戏志才微微一笑:“怎么,田公莫不是怕被天公杀了祭天?难道这一路来田公看不出天公对您的礼遇之情?”
隐瞒不了,索性就不再隐瞒,一切摊开了说,才是商人最喜欢的沟通方式。
“礼遇之情不假,可是你们和乌桓人勾结,企图卖国求荣,老夫就没法相助了。”
“什么?卖国?”戏志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我们哪里是卖国?汉失其鹿,天下有德者居之!”
“有德者居之?暗联异族,谋我华夏,难道是有德者所为吗?须知那乌桓人杀我将士,掠我子民,毁我江山,你们这天公认贼作父,如此有德者,恕老夫不能辅、不敢辅、更不想辅!”
戏志才仔细一听,才明白田丰这是以为张角打算借助丘力居之力南下中原,听罢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卖国贼连伪装都不用了吗?”田丰越说越愤怒,俨然一副老师教训孩子的样子。
“田公说笑了,那丘力居部族人不过五百,马不过八百,牛羊不过三千,以此兵力南下,随便一个郡就把我们吞了,卖国?我看卖身还差不多。”
田丰将信将疑,直问:
“那为何这豪酋待你们如上宾?又是血蟾、又是天马?莫非是贪图龙阳之好不成吗?”
田丰不知道张角曾经救国丘力居和部族一命之事,对丘力居如此听命,自然会多一份怀疑。
戏志才听他竟然将张角与丘力居之间的情义比作“龙阳之好”,不由得哈哈大笑,然后长话短说,将两方人的渊源和故事娓娓道来。
“田公,事已至此,我也实不相瞒,天公以师之礼事君,一路上牵马赠衣,确实希望先生来助我黄天大业。志才有一言,还望田公切勿怪罪。”
戏志才顿了顿,极为诚恳说道:
“太史公有句话,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公在汉廷,年过天命之年,不过一介计吏,俸禄不过百石,肉食者鄙,纵公有补天之大才,何堪大用?”
两千年来,焦虑永远是毒杀中年人最有力的毒药。中年男人们往往以此药佐酒,要么冲动,要么颓唐,终归是无法把持住心里的定海神针。而且越是年轻时心高气傲、恃才傲物之人,越是会中此药的毒不能自拔。
而解药,无非两种——要么熬,要么闯。
戏志才虽然小田丰两旬,还处在青春年纪,但是作为商人之子,洞悉人性是流在他血液里的本能。莫说田丰这几日的言谈,但就是这孤身闯胡地的初衷,早已经表明了一份拼死一搏建功立业的闯劲。
这份闯劲和才华无关、和品德无关、和气度无关,纯粹是每一个男人都有的梦想——最后一次冲击横亘在命运之路上的那座高山。
爬上去了,“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人生自此豁达无憾;
爬不上去,一次拼搏无非是写给自己的最后一行诗,一弹再三叹,慷慨有余哀。
田丰的确被戏志才所说动。他想起自己这一路走来,年少成名,早有“神童”之誉,可是父母早逝,留下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后来因守孝至诚被举为茂才,赴颖川学城深造,却因为犯忌被驱逐。回到家乡,好不容易被州郡征辟,却被人陷害,扣上个“刚而犯上”的帽子,一辈子郁郁不得志……
可田丰终究是田丰,不是随便的落魄士子。他毫不在意的回道:
“田丰岂是贪财求官之人?更何况贵教多是织席贩履之辈,我若前往,难道就有施展拳脚之地?”
“当然有。田公没听过那句话——莫欺少年穷!甲子年天公邺城起兵,天下百万鬼卒风起云涌,三十六方渠帅纵横捭阖,兵锋直指雒阳。可是如今势微,田公可知何故?”
“何故?”
“正是缺了田公这样的大才啊!田公若能辅佐我主,则是范增之于项王,张良之于刘邦!更何况我主大义决绝,宽仁厚义,纳谏远胜项羽,怀德重于刘邦。前日我主驯马,更是王气毕露!公之至此,所谋者全局万域,所虑者百万雄兵,正是大鹏展翅,飞龙在天,夫复何疑?”
田丰冷冷问道:
“别的不说,我若身至,恐先生不安啊……”
“哈哈,要不就是田公不了解戏某,要不就是田公不了解商人。商人所谋者,不亏本,有钱赚。好比这三人分饼,只要先把饼做大,切饼时才能多分。天公慧眼,中意田公,想必您必定能将这黄天的大饼做大!”
田丰沉默不语,似乎还没有下定最后的决断。
“田公还有何疑?不如随我回去向天公讲清,就是不成,也好全了这场缘分。”
戏志才见自己仍旧劝不动田丰,决定先把他拉回去再说,总归不能让张角看中的人跑了。
田丰正要开口,只听身后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
“志才先生不要再画大饼了,田公要走,莫要强留,由他去吧。”
田丰和戏志才定睛一看,竟是张角不知何时驾着绝影赶到。
第五三章 对策
张角不知道在黑暗中听他们说了多久,眼看戏志才已然将田丰说动,却说出要放田丰走的话。
“主公,田公他……”
“志才先生,田公所虑必有原因,我等小辈无需妄猜。”
张角走到田丰身边道:
“田公大才,天下闻名,岂是州郡之地能困住的?士为知己者死,可天下知田公的非我一人,是我没有带领好黄巾大军,没有百万雄兵来实现田公的抱负,是我配不上田公大才。”
张角说着,脱下身上皮袄,披在田丰身上:
“志才说的对,我本想以师礼侍先生,做先生膝下一学生,奈何福短缘薄……田公要走,角不强留,惟愿先生天寒加衣,莫染风寒,他日角若真能广聚雄兵,再来请田公出山。今番借志才坐骑送与先生……就此别过吧!”
张角说完,眼角流过一丝眼泪。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怎么做出这小女人状!哭哭啼啼,哪有一点天下雄主的样子!什么配得上配不上,老夫在此,莫说你武有那典韦、龚都等一干猛将,文有志才相助,就是剩下你一个人,老夫一只手,也让你重新聚起百万之众!”田丰提到戏志才,竖起了拇指,显然是对刚刚那一番无私之论深表敬佩。
戏志才本以为张角真的自暴自弃,要送田丰离开。可是听二人这一番对话,竟然是越发亲近,眼看这田丰入阵就成了。
“田公,不担心被士人咒骂说是大汉的叛逆吗?”
“被人骂也好过一辈子碌碌无为啊……更何况,放眼四海九州,盗贼并起,群魔乱舞,这大汉的叛逆恐怕不在少数啊!你们若是去过那颖川学城,看看里面那帮策士,学的都是帝王术、纵横术、权谋术!一个个干啥啥不行,造反第一名!还有,你那番亡国不能亡天下之论,已将道理论尽。汉天子无道,如此下去身后免不了灵、荒、愍、厉的谥号,我看大汉这火德是烧不了几天了。天公今日起兵,功比汤武,德在千秋!”
田丰慷慨激昂,说话间已然将自己摆在黄巾军的位置上了。
张角一看是时候了,猛然下跪,道:
“学生张角,请老师教我!”
田丰将张角扶起,笑着说:
“你是天公,我要是当了你的老师,岂不是又一个天师了!老夫虽略有薄才,可是未曾施展,没想到天公如此看中,安敢不效犬马之劳?天下名士何止千万,光那颖川学城中,荀、郭、陈、钟等世家子弟大才如斗,更有寒门奇才多如牛毛,老夫定当一一为天公寻来,共襄盛举!”
戏志才在旁看二人一呼一应,明白终于明白,张角刚刚那哪里是什么自怨自艾,而是欲擒故纵、卖惨装相!
万一人家借坡下驴,真的走了呢!又或者人家当场戳破,完全不吃这一套呢?!不知道张角是赌还是真的洞察人性,竟然就真的用这一手,从勉强挽留变成了让田丰主动归顺!
厉害,这一手钓军师的本事,真的比当初二人相遇时的表现要远远技高一筹了。
而张角听到田丰描绘那颖川学城,尤其是荀、郭、陈、钟几个大姓时,脑中已不断将那显姓之后大名补全,如同畅想着绝世宝藏,心潮澎湃,怡然神往,虽不能至,亦心向往之。
“那就边走边谈吧……”戏志才往两人身前一引。
张、田二人心领神会,自此踏上了一条共同的道路。
“天公,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眼下正有远近两件大事,不可不察。”田丰说道。
“老师教我!”
田丰微微摆手道:
“近的事,是要赶快寻一处栖身之地。草原虽偏安,但是远离中原,若想进取中原,必须要拿下立身之地。我们可以不争一城一池之得失,但是不能没有立锥之地。此为当务之急。”
张角点着头。其实不用田丰说,他也知道拥有一块根据地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那么远虑是?”
“天公,要争名啊……”田丰的语调有所加重:
“黄巾军所为,说到底两个字——造反。自高祖斩蛇起义,几百年了,天下万民只知天子姓刘,甚至认为这头顶的苍天都是理所应当是刘家的。更何况武帝刘彻罢道尊儒,将天下士族之心牢牢握在手中。天公一路败逃,想必是吃了不少这方面的亏吧。”
戏志才在一旁搭话:“田公此言不虚。遥想汉高祖起义,身边萧何、陈平、审食其之流哪个不是草莽之辈……”
张角点头。他当然知道,自己不仅仅是天子刘宏的钦犯,更是天下士族的公敌。汉朝立国百年,州郡士族朝野遍布,根深蒂固,可以说他反的不仅是刘家的天下,更是士族的天下。如果不能招揽士族,恐怕什么卧龙凤雏、八骏八达之流就要永远站到自己的对里面了。
“所以就要争名……”张角思索着。
“名者,天下大义,不过是‘护国护民’四个字。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之类的谶语,骗骗百姓尚可,对付士族,可就不够了。不过此为远虑,须知争天下要先彰大义,彰大义要先据雄州。此刻,迫在眉睫之事,便是要先占据雄州,不然没有梧桐树,何来凤凰鸟啊。”
“敢问田公,冀州,三代王畿之所在,九州之首,山川襟带,原野平旷,可为雄州?”戏志才问。
“冀,大也,四方之主,《淮南子》以之为天下中土,当然是雄州。可正因为是天下之中,四方树敌,去年天公吃得苦还不够吗?”
张角听着,终于明白历史上袁绍为什么要杀田丰了——当着领导面,总揭领导短,换谁不办他!不过张角明白田丰脾气,自己更不会重蹈袁绍覆辙,所以倒也宽宏无碍。
“幽州!幽州天下东北,郡国十一,人口百万,马场万顷,可为雄州?”
“幽州地狭,辽水中分,首尾不能相顾,且有北境鲜卑、乌桓寇边犯境之患。割据偏安尚可,南进中原则力有不逮。君不见燕国立国百年,却只能靠一荆轲吗?”
张角本想用后世永乐靖难之役的例子来反驳,可一想到眼下可没有京杭大运河,也无奈的摇了摇头。
田丰见张角不语,略显惆怅,也不再卖关子,道:
“黄天已降下一天选之地,静待天公!”
“哪里?!”张角听到此,方知田丰早有谋划,十分兴奋。
“凉州!当初,强秦据雍凉之地以窥中原,取河西,吞巴蜀,用贤臣,立法度,列国十倍之地、百万之众不能匹敌,仅历六世,便将蛮夷番邦打造成席卷八荒、囊括四海的强盛帝国,此即为立万世功业的天选之国!而今,汉室衰微,群贼遍起,边章、韩遂乱西境年余,勾结羌人,屠城害民,士人抱怨,百姓泣血,人神共愤。而朝廷坐视不管,视之如草芥,弃之如敝屣。若天公能据此地,除灭边、韩逆贼,正是一番立功立国立名之良机!待天下有变,北吞并州、南并霸蜀,东出直下两都,则大业可成。”
张角皱着眉头念叨着:“凉州,是不是得住窑洞啊……”
他望着星斗,任千年故事在胸中激荡交流。
第五四章 战火
张角等人回到草原上时,已经是中平二年初夏时节。
张角向田丰介绍张宝等人,并了解了自己和丘力居远赴圣山这一段时间内,黄巾众将和张梁的变化。
一切照旧,人公将军仍旧昏睡在营帐的草席之上,靠参汤和羊奶维持着微薄的心跳和脉搏。
张宝在这段时间里负起了兄长的职责,不仅每日细心照顾三弟,还帮助阎柔和部族击退了几次鲜卑人的侵扰。
在查看了张梁后,张角不敢耽搁,当下就按照丘力居所教,割破了一只血蟾的肚皮,取其油脂融入参汤,顺着张梁嘴角喂下。
参汤入口,仅过了片刻,张梁的喉咙就咳嗽了起来。
“神药啊!”典韦惊叹着。
“也就是人公体弱极寒,要是我们喝了这血蟾参汤,此刻恐怕已经七窍流血死在当场了。”丘力居担忧的看着张梁。按他所言,张梁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致。
只有张角知道,张梁之所以如此虚弱,是因为什么。
而张宝在照顾了张梁一个月后,自然也知道了三弟的病症所在。
兄弟二人一番对视,心酸意会,不便明说。
一天后,仅仅服了三次血蟾参汤的张梁就睁开了眼睛。
“梁弟!你看看我,是我和大哥!”张宝握住了张梁略显冰冷的手。
张角也守在一旁,望着弟弟空洞的眼睛。那是和广宗城圣坛上初见时完全不同的状态,空洞、麻木、没有一丝光泽。
“人公怎么都不会眨眼了……”典韦好心的挤上前,手背不小心碰了下张梁的大腿。
张梁像是触电了一般,浑身激烈的颤抖起来,想喊出声,但是从胸腔到咽嗓发不出一点声音,整个人惊恐的干呕着。
“出去!都出去!”张角大喊一声。
典韦像犯了错的孩子收回了手。戏志才给龚都、何仪使了个颜色,几人拉着典韦退出帐外。
张梁另一只手在空中挣扎着,一阵嘶哑的声音从喉咙中滑出:
“张……燕……呢……我……我……怕……师……傅……来……了……”
“别怕,叛贼已除,哥哥们在,哥哥们在……”张角将张梁苍白的手紧紧握住,将弟弟的头抱在怀中。
“大哥,你看梁弟的头发!”
张角顺着张宝所指望去,只见随着“叛贼已除”四个字,张梁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由黑褪白,就像落去的潮水,留下了一地的白沙……
至此之后,张梁虽醒,每日却依旧在帐中养病,除了两位哥哥之外,不见任何人。
张角知道,这不仅是因为他身体的虚弱,更是因为他心灵的创伤。
张梁的伤势在血蟾的作用下不断好转,但草原上的刀兵却越发激烈。
这一日几个牧马的乌桓人刚一出部落,就急匆匆的跑了回来,一遍跑一遍大喊:
“鲜卑人来啦!鲜卑人来啦!”
众人听到警报,连忙寻了一处高位眺望,只见不远处烟尘四起,一群鲜卑人的起兵奔袭而来。
“没想到啊,王庭边上还有这么一块肥美的草原!回去告诉单于大人,这块草原得封给我们!”
喊话的是这波鲜卑人的首领,当今鲜卑单于和连最宠信的侄子步度根。
“鲜卑王子步度根,叱咤草原第一人!”
鲜卑人的喊杀声,就像在草原上落下的一记响雷。
在这位鲜卑王子身边,几个刀疤脸紧密跟随,正是之前张角返回草原时,击溃的那一伙鲜卑流军。
他们此来,一为复仇,二位掠夺。
在茫茫草原上,“黑暗森林”的法则依旧适用,即如果你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未知的部落,如果是同族,那么吸纳它,如果是异族,则必须剿灭它。否则这只眼下看似渺小的部族,在不知道经历几代人的繁衍生息后,就会壮大到足以消灭自己的水平。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中华先贤的祖训,也深深埋藏在草原人的心中。
而察汗淖尔,在几年前檀石槐还统治塞北时,只是鲜卑弹汗山王庭东边的一汪小水沟,连给鲜卑人洗马都不够,而如今,却变成了乌桓人丘力居和部族们足以安享生活的草场。
王庭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
听到鲜卑人来袭的声音,丘力居同样十分兴奋。
本来誓要报仇雪耻的他,眼下自然还没有直捣王庭的实力,但是步度根一行人竟敢登门造次,如果能吃了他们,不仅能报仇雪耻,给部族们一个交代,更能让自己的部落声势大震。毕竟不久之后,乌桓各部的王会就要召开,这将为自己彻底取代贪至王,获得各部王的认可,提供重要的助力。
丘力居第一个策马冲出。在他身后,阎柔带着部族紧紧跟上,弯弓搭箭,矢如雨飞。
相比于之前的游骑,步度根带来的是鲜卑王庭的精锐。他们不少是曾经跟随过草原曾经的霸主、前任单于檀石槐大人的亲卫,谙熟鲜卑骑兵的团队作战方式。在乌桓人的箭镞还没有靠近马身的时候,就已经整队人拉开了缝隙,没有一人中箭。相反,他们的箭镞像连珠炮一样飞向乌桓人,敌人毫无还手之力。
山坡上,张角和田丰、戏志才望着鲜卑人的攻势,不住的比划着。
“老师,敌人有备而来,可有破敌之法?”
“志才先生可有妙计?”田丰不着急说话,而是先问向戏志才。
“若说粮草调度,学生还敢置喙。若说这军阵拼杀,学生恐怕力有不逮,还望老师赐教一二。”
这便是戏志才大才之所在。不同于张梁原先对自己的敌视,自从田丰加入以来,戏志才和张角一样,事事以师侍田丰,从未想过争功之事。有时还以《史记》中春秋笔法、记载讳明之事虚心请教,收获良多,也是一口一个“老师”这样叫着。
“志才谦虚了。依老夫看,乌桓人是猛虎,鲜卑人是群狼。看似乌桓人双拳难敌四手,但是鲜卑人也有弱点。你们看,这鲜卑人三五一队,看似训练有素,实际上全靠居中一人用口哨指挥。这在战法上,叫做阵眼,都是咱们汉人玩剩下的东西了。”
“那如何破阵眼?”张角追着问。
“两个字,或拔之,或乱之!”
田丰说罢,用树杈在地上比划了起来。
“好!老师妙计!所有人跟紧我,记住一句话: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跟我冲!”
张角一声大喊,但着众人冲向了鲜卑庞大的军阵。
而营帐中,张梁终于从拉开了紧闭多日的帐帘,望向刀光剑影的战场……
第五五章 破虏
就在鲜卑人已经占据上风的时刻,张宝和龚都带着配备了天马的贞义营从侧翼杀入了战阵。
楔形的贞义营骑阵,就像一柄插进鲜卑人腰眼的尖刀,一下子刺进了最靠近他们心脏的位置。
丘力居等见张宝来援,纷纷弃弓拔刀,呼喊着“长生天”进了敌阵。
然而作为草原霸主的鲜卑人,自然不会被这股突袭一下击倒。
只经历了片刻的混乱,鲜卑左中右三路就很快恢复了阵型。
张宝也不慌乱,只带人冲了一阵,就在此将整支贞义营又拉出了战场,在鲜卑主力之外游弋。
“哼,雕虫小技!”步度根并不被张角所扰,一声口哨,左路人马自动离阵,去迎战张宝和贞义营。而中路和右路两路人马则迅速变阵,像螃蟹的两只螯钳冲向丘力居。
在这位鲜卑贵族少爷的眼里,汉人在草原上的力量可能远远还不如等量的野马。草原上的敌人,永远是马背的上民族。
尤其是自从几年前檀石槐击败汉朝北伐大军后,鲜卑人对汉人更加轻蔑,这从他们王庭的位置就能看出,弹汗山就设立在汉朝护乌桓校尉眼皮子底下,而汉人,已经被他们从敌人的名单上摘除了。
此时步度根甚至下令,出去剿灭汉人的人左路要尽快回归,争取绕到乌桓人的背后,形成三面夹击。
相比于汉人,他更相信“乌桓不满百,满百无敌于天下”的传言,对眼前的丘力居仍然心怀畏惧。
但是令他惊诧的事情发生,左路军分兵后,就再也没有人回应他的口哨声。
张宝等人见鲜卑左路来袭,按照田丰的计策,且战且退,充分发挥天马在速度上的优势,绕着圈子跑,无形中将左路鲜卑的阵线拉细拉长。
鲜卑人只当这是汉朝人的有一次败退,像追杀逃兵一样全速冲击,马匹有快有慢,很快就放弃了原有的阵型。
张宝和龚都见鲜卑人阵型逐渐散乱,叫军中几个最擅长骑射的骁将,瞄准发号施令的几个鲜卑小队头领,弯弓搭箭,胡虏应声倒落马下。
“阵眼”被拔掉了。
鲜卑人起初还以为是汉人的拼死一搏,可瞬间,原本有序的骑阵瞬间成了没头苍蝇。
紧接着,张宝驾着黑牛带头冲锋,迅速将左路胡骑尽数击溃。
左路军的溃灭让步度根分了神,战场上兵荒马乱,他一时无法判断导致左路军溃灭的具体原因是什么。但是他知道,自己陷入了汉人和乌桓人的前后夹击中。
而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眼前这只乌桓人似乎爆发出了魔鬼般的战力。
他本以为自己是来突袭的,可现在的局势甚至让他怀疑,眼前的敌人似乎等候自己多时,就等着自己上钩。
“老丘,先杀指挥的那几个!”乱军中,阎柔注意到了张宝取胜的方法,大声提醒已经沾满敌人鲜血的丘力居。
丘力居应声发箭,几支箭擦着战场上人群的缝隙射向几个叼着口哨的鲜卑首领。
果然,在这些“持哨人”落马后,他们所属的队伍不再像原先一样井然有序,三段连射的阵法变成了一股脑的乱射。而没有战术的鲜卑人,在单兵作战方面,是绝对占不到乌桓人一分便宜的。
此时,张宝带着贞义营已经从鲜卑人的身后杀来,两相夹击,步度根带来的王庭近卫被瞬间击溃。
自知溃败的步度根不敢恋战,带着十几个最亲近的随从,在战场上夺路逃走。
“带白色鹿皮帽的是鲜卑王子!”
阎柔一眼见到了惊慌夺路的步度根,大喊着追上。
步度根也听到了有人点名捉他,连忙将白鹿皮毡帽丢掉。
“带白鹿瑞兽带的是鲜卑王子!”
阎柔不依不饶,像紧追猎物的饿狼奔来。
几个护卫拼死顶住了阎柔,为步度根留出了逃生的空间。
步度根根本不敢回望身后,一把扯下了绶带,玩了命的奔逃。
眼见身后又有乌桓人追来,鲜卑王子急中生智,竟然抽出靴中一柄镶满了宝石珠玉的名贵匕首。狠狠刺向自己坐骑的后股。
瞬间,刺痛感袭遍马的全身,那畜牲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嘶鸣,使尽全身力气窜了出去。
此刻,不知是否是战场的杀戮引发了天相,草原上空乌云密布,像一只乌黑的巨掌罩在步度根的头顶,让他产生了一种无法逃脱的悲观预感。
眼见身后的乌桓追兵越来越远,突然,身侧袭来一只巨硕的黑牛,一角将这位仓皇的鲜卑王子连人带马顶飞。
步度根从小就是在鲜卑崛起的大国幻梦中成长起来的,从来没有经历过被异族痛打的经历。此刻,狼狈的他无论从军事实力还是从心态上看,都已经被乌桓人彻底击败。这最后的一击,就是今日败仗的缩影。
步度根躺在地上,觉得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只知道自己被一个带着黄巾的光头扛到了一只大牛上,然后就是混杂着乌桓人和汉人的欢呼声。
“都杀了!”
丘力居横刀立马,扬眉吐气的说着。而步度根则和当日的田丰一样,被人像畜牲一样绑了起来。
张角也处在这胜利的人群中。草原上的战争看似与他无关,但是自己的贞义营能够帮助丘力居获胜,也算是报答了丘力居之前救自己的一份人情。
“等等!”阎柔突然打断了众人欢快的笑声,仔细听辨着步度根惊慌的叫喊:
“他说,他们只是和连大人的前军,他们败了,和连会带领王庭十万大军来扫荡察汗淖尔!”
张宝的长镰比划到步度根的脖子上,喊到:“那也得先把他们杀了,不然等着他们回去报信吗?!”
戏志才连声制止:“慢!此人回不回去,战败的消息都会回去。不如留着此人的性命,将来好做谈判的筹码。”
丘力居望向张角,等着张角的意见。
“这种人物,估计价值不大,不过不妨一试。”
丘力居盯着步度根,哈哈大笑:
“哈哈,和连的为人我听说过,连自己的兄弟都能杀死,更何况这种败军之将!”
经此一役,丘力居语气中露出了草原的王者之气,挥起弯刀,冲着步度根劈去。
鲜卑王子双目紧闭,痛哭着迎接死亡,可是等他睁开眼,除了眉心划出了一道血痕,脖子上的绳索被一刀切断。
“让这位王子殿下带着这些俘虏回去,告诉你们的单于,告诉整个鲜卑王庭,我丘力居在这里等着他们,十万人来,十万人死!察汗淖尔就是乌桓人草场,有能耐就来夺!”
丘力居大手一挥,手下俘虏脖子上的绳索也被一一割断,一群败军之将向着弹汗山的方向绝尘而去。
众人望着步度根远去的身影,脸上全是忧愁神色。
头顶乌云里响过一声闷雷,草原上的雨季和鲜卑单于的威吓同步而至……
第五六章 筹谋
击败步度根之后,众人围坐在营帐中,商议着即将到来的大战。
“十万这个数字肯定是有些夸张的,不然十万人就是站成一排,也能这湖水填满了。”张宝饮下一碗奶酒,似乎并没有将和连的大军放在心上。
戏志才道:“地公不可轻敌。这和连是鲜卑古往今来第一人檀石槐确立的继承人,在鲜卑的威信自然不必提。他继位后,鲜卑每年劫掠幽州边塞,都是派不同的部族为先锋。一方面是要利益均沾,防止各部族分赃不均,另一方面也看出,他对各部族极强的调度能力。能够每年调动一部,自然也能一次调动各部。所谓弹汗山十万兵,就算是有水分,最少估计也不会少于七万……”
丘力居微微点头,从怀中掏出了一枚血红色的狼牙:
“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乌桓人崇尚自由,自古八部乌桓都是各自放牧,不像匈奴人和鲜卑人设什么王庭。但是一旦有危及部族的灾难,八部乌桓以血狼牙为信,不远千里都要聚成一部,共御外敌。看来眼下是到了用这血狼牙的时候了。”
听到外援,张角突然想起了什么:
“老丘,我给你提一个外援,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天公请讲。”
“公孙瓒!”
丘力居听到“公孙瓒”的名字,眼神中露出了犹豫:
“公孙瓒威名在外,如有他相助,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助力。但是那公孙瓒素来以仇人待胡人,不论鲜卑还是乌桓,在他眼里估计都是杀之而后快,会来帮我们吗?”
“我若是亲自去请,也许……”张角也有些犹豫。
“若是天公识得代郡太守公孙瓒,那就好说了!”田丰突然插话,让张角等人极为惊讶:
“太守?去年他还是一介涿县令呢!”
田丰说着,从身后随身携带的竹制书箱中,取出了一卷写着《时人录》竹书,边说边搜:
“这是老夫游历四方,所做的随笔记录。”
说着,手指在“辽西公孙瓒”一列上点了点:
“这了,这位公孙府君是朝廷今年刚提拔的。据说朝廷公开卖官后,他从辽西老家的令支城派了一队骑兵护卫,拉了六百万钱直奔西园,其中一百万打点宦官,五百万拍下了代郡太守的官位。眼下,这位正在代郡的马场里大练骑卒呢。”
“乖乖,稳婆传喜讯——人家生(升)了!”张宝说了一句歇后语,惹得众人大笑。
“当时一介县令尚且飞扬跋扈,把自己当成幽州刺史一般,如今升了太守,恐怕这尊上仙就更难请动了……”戏志才有些发愁。
“不用请他相助,只需诱他出兵。”说着,田丰在土地上用枝丫画出了幽州北地的轮廓图。
“鲜卑的弹汗山王庭离察汗卓尔近,可是距离代郡也很近。你们看,从代郡的郡治高柳到弹汗山,三百不到,如果是配备了代郡良马的幽州骑卒,估计半日就可以兵临城下。只要天公修书一封,向这位故交晓以利害,只要和连起兵,就让公孙瓒带兵直奔弹汗山。估计面对直捣鲜卑王庭的丰功伟绩,这位新上任的代郡太守不会无动于衷吧。”
“好一出围魏救赵!”戏志才应声喝彩。
张宝插话道:“可是和连兵强马壮,如果乌桓八部支持不住,让他来了个千里奔袭,咱们两方不得相接,让他两头占了便宜,咱们怎么办?”
确实,乌桓和公孙瓒没有形成合力,如果有乌桓抵挡不住,或者公孙瓒发兵稍慢,整个计划就有前功尽弃的危险。
田丰微微一笑,再次打开了自己的《时人录》,翻到了“鲜卑单于和连”一列:
“和连这个人,心狠手辣。当年檀石槐死,和连与其兄霍洛正国,竟然手刃其兄,威服其众,其鲜卑内部的反对声一直存在。这也是和连继位以来一直没有对汉朝的主动发兵的原因之一。所以,只要暗结霍洛部,亦可从起内部阻拦和连之攻势。”
众人一番议定,张角立刻动笔写信给公孙瓒。
“天公和几位黄巾的兄弟眼下出入汉塞多有不便,不如让阿柔跑一趟。阿柔本是汉人,也认得那公孙瓒,料想必定能将此信送到。”
“老丘,这种时候我怎么能走呢,随便找谁不能去送啊……”
尽管阎柔一万个不愿意,但丘力居坚持由他去送,张角也不做饭对,将信交到了阎柔手中。
待众人散去,丘力居留阎柔密谈。
“阿柔,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坚持让你去给公孙瓒送信?”
阎柔瞪大了眼睛,连连摇头。
丘力居一声叹息,起身出帐,不一会儿竟然带回来两个半人多高的孩子。
“你把楼班和蹋顿叫来干什么?!”阎柔惊讶的说道。
丘力居身边的两个孩子,分别是他死去兄长的遗孤蹋顿,和丘力居与部落中一个牧羊女生的孩子楼班。
“此番大战,事关整个部族。生死难料,你去幽州,一是去找公孙瓒出兵,二是帮我把这两个孩子带走,如果战事于我有利,你带他们会来,如果我兵败身死,请你代我抚养他们,留在汉地,不要回来……丘力居给你磕头了!”
说罢,丘力居竟然对着自己的小兄弟磕了一个响头。
阎柔赶紧拉起自己的大哥,信誓旦旦的保证,自己会将两个孩子照顾好,不辜负丘力居所托。
“这个给你路上用。”
丘力居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之前中山相张纯赠送的关传:
“你前去内地,如果公孙瓒答应出兵,你要紧接着去中山国找这位张国相。他几番联系我们,就是像前后夹击这公孙瓒。如果这次计成,公孙瓒调虎离山,对于张纯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一次机会。我们完成了使命,料想他会以金银相赠。若果战事不利,那就是你们在内地生活的依靠……”
丘力居说着,抚摸着两个孩子的额头,露出了舐犊情深的慈父样子,言语竟然有些哽咽。
可是阎柔听着,手心却有些冒汗。这不比战场杀敌,这是以身犯险,纵横捭阖,他阎柔连汉字都不认识几个,如此一番驱狼吞虎的大计,对他来讲挑战性太高了。
“小将军莫慌,我来助你……”
一个声音从帐外传来,丘力居和阎柔俱是一惊,拔出刀来,待看清来人面貌,齐声喊道:
“人公,你醒了?!”
第五七章 后援
弹汗山王庭,单于和连的王帐内。
“大人!二叔~我是拼了死命才逃回来的啊!这帮乌桓人是真的不把您放在眼里啊,还有一帮汉人在旁边出谋划策,说是要荡平弹汗山,活捉和连汗啊!”
步度根添油加醋的抱着和连的大腿,苦苦哀求着。
坐在鲜卑王座上的和连面无表情,右手抚摸着王座扶手上镶嵌的一颗骷髅头。
这不是步度根第一次令他和他的鲜卑王庭蒙羞。这个无能的弟弟总是会把事情搞砸,但是正因为在几年前的汗位之争时义无反顾的带着鲜卑右部站到了自己一边,他才能集合左右两部击溃了执掌中部主力的兄长霍洛。
鲜卑的王看着满身污泥和血渍的步度根,眼神愈发冷峻。
眼下,步度根的右部已经被自己的亲信慢慢掌握,再加上和连自己亲生的王子骞曼已经慢慢长大,似乎这个侄子的作用已经没有那么重要。
他多希望步度根这次直接死在察汗卓尔啊,那样这个侄子最后一点兵马也能被他合法的吞下去。
和连用指尖挠了挠面颊:
“靠近点,我的孩子,让我看看你受的伤。”
步度根像一只狗一样匍匐着爬到和连的脚下。
和连的手从骷髅头上滑到侄子的脸上,端着他的下巴仔细端详。
那是一只布满了老茧的手,刀伤形成疤盖过了掌纹,直接连接着凸起的筋脉。
“二叔,你可得为我的部族报仇啊……”
步度根说着,硬挤着流出了可怜兮兮的眼泪。
瞬间,只听“啪”的一声,步度根只觉得整个世界旋转了起来,他的灵魂好像短暂的飞出了颅骨,等回魂时,只觉得左边半张脸无法动弹,太阳穴的位置像被利剑穿透一样痛苦难忍。
他摸了摸自己的左耳,一股鲜血从耳洞中流了出来。
这是鲜卑单于的一记耳光,一记响亮的耳光。
“你是鲜卑的王子!怎么能被乌桓狗俘虏!你当时就应该拔刀割破自己的喉咙喂鹰!我都替你臊的慌!来人,把这个没有用的废物给我拖出去喂狗!”
鲜卑王子战败被俘的消息比他本人更早回到了鲜卑的王庭,鲜卑的王怒了,后果很严重。
几个王庭护卫大步迈进营帐,将步度根拖了出去,已经聋了一只耳朵的步度根在拖拽中嘶鸣的哭喊,就像一只待宰的猪。
“慢!”一个高瘦的男子闯进了王帐。
“扶罗韩,怎么,你这个私生子要为你父亲的嫡子求情吗?”
进入营帐之人,正是步度根同父异母的兄长扶韩罗。因为扶罗韩的母亲是被掳掠到塞北的汉人,按照鲜卑人规矩,他形同汉人的私生子,在鲜卑草原上没有地位、没哟权势、没有继承部族的权力。
然而近两年,在和连坐稳了王位之后,这个原本倍受欺凌的年轻人开始受到王的重用。老一辈都能看的出来,这是和连在淡化步度根的影响力。
“我只是草原上一命卑贱的奴仆,正是雄鹰一样统领草原的和连汗赋予了我新的生命,除了终于我的单于,我和任何人都没有情。我听说了步度根的事情,只是想来提醒大汉,霍洛虽然死了,但是他的儿子魁头还握有一万人马,这本是您当初的恩惠。可如果步度根死了,魁头会不会认为您是在重新计算当年那笔帐,使这份恩惠变成潜在的危险呢?”
扶罗韩所言,是草原上的政治格局。是的,胡人也有政治格局,可以说只要有人,就会有政治格局,人越多,政治格局越复杂。
当年和连联合侄子步度根杀死霍洛之后,夺去了单于王位,但是不可能一下次吞并霍洛的全部部族。为此,和连承诺,今后霍洛的部族依旧交个其子魁头管理,且王位之争至此终结。如今,虽然和连已经逐步掌握了左中右大军,但是名义上还是要维护当时的承诺。如果此时传出他清算当年事的留言,保不齐魁头就会带人反叛。作为曾经檀石槐最为倚重的亲兵,中路鲜卑的战斗力在三部中最强。时至今日,也要令和连忌惮三分。
和连沉思片刻,将杀头改成了一百鞭子。
“扶罗韩,步度根和他手下的部族,从今天其我就都交给你了。我听说乌桓人也开始集结了,正好,我继位几年了,也该试试刀了。告诉各部,季节兵力,我要在秋风吹过之前,荡平乌桓人!”
扶罗韩躬身称诺,接下了梦寐以求的部族,以及只剩一直耳朵的步度根。
相比迅速动员起来的在察汗卓尔湖畔,本来偏远寂静的草原上突然热闹了起来。几天内,散落在草原各方的乌桓部族陆续收到了丘力居求援的血狼牙。
常年徘徊在代郡北部的能臣氐部第一个收到了消息,带着自己收下近五千人的队伍赶来。
“啊,我的兄弟,你是草原的大英雄啊,单枪匹马打败了鲜卑人!”能臣氐作为乌桓古老种族的血脉,对丘力居这个冒起的新人并没有展现出歧视,而是送上了热情的拥抱。
接着,作为传统母系世族社会体质的靳母部也带着三千人赶到。这些矫健的女战士肌肉紧实,完全没有汉朝女人的娇羞模样,却仍然引起了丘力居部族里男人们向往的眼神。
“伟大的丘王,能和你这样的英雄并肩战斗,是我们的荣幸……”靳母赤膊上身,热情的和丘力居拥抱,惊羡着众人发出了欢呼声。
接着,其他几个部族陆续抵达,察汗卓尔湖畔的人马瞬间从几百人的小队伍上升到近五万人的庞博力量。
“只有格罗部迟迟不来,莫非格罗他忘记了血狼牙的誓言了吗?”几个乌桓首领围坐在一起,商议着迎战鲜卑人的事宜。
尽管丘力居一再邀请张角位列上座,但是却遭到黄巾教主的连番拒绝。这是丘力居的高光时刻,他不愿意抢戏,只是在一旁的山坡上,一边观看,一边和田丰吃烤串。
“老师,你看,我们瞧不上的胡人,面对生死存亡的危机,竟然可以不顾一切的团结在丘力居这样一个下克上的新人周围。”张角说着,递给田丰一串他最爱吃的羊肾。
“他们和汉人一样,只是屈从于权力和自保。这次和连出兵,察汗湖只是起点,目的是扫平乌桓各部。不团结,他们这是想死啊……”田丰吃了一口滚烫的肉,继续说道:
“这就是我说的,必须要争名。丘力居匹马胜鲜卑,有了名,所以乌桓人的联盟只有他能做盟主,各路诸侯必定药巴结他。这就和当年诸侯巴结项羽一样。历史嘛,车轱辘来回转,没什稀奇。”
“那如此,是不是有和鲜卑人一战的实力?”张角问。
“那就得看志才和地公那边进行的怎么样了……”
田丰闭上眼睛,享受着烤羊肾的鲜美醇厚味道。
修文预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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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四章 【幽州篇】良医
一纸关传,让张角等人平平安安回到了飞狐峪。
张仲景面对传说中的血蟾惊讶不已,当天就沉浸到了“三味天黄丹”的研制之中,不出半月,十颗药丸摆在了张角面前。
张角捏起一颗,用清水喂张梁送下。张仲景嘱咐,张梁身体虚弱,难免虚不受补,可静待时日。
然而第二天早晨,当张角兄弟携张仲景再次见到张梁时,只见躺在草席上的人公将军不知何时长发尽白,只剩几根薄薄的胡须挂在嘴角,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梁弟怎么成了这副样子?!你是不是朝廷的奸细来害人!”
张宝一怒之下抓住了张仲景的衣领。
张角连忙推开二弟,告诫他不得无礼,无论是医圣还是医圣,历来都是存着治病救人的心,绝不会害人。
张仲景见状,探了探张梁的脉搏,又看了看隐秘的伤口,道:
“天公,这三味天皇丹确实是神药,人公这是聚气培元,在用周身精血回补人中。虽然折损元气,但是好歹性命就回来了,以后白发、落须就是常态了……”
“说的什么鬼话,你就说老三这是啥意思?”张宝还是一派冲动迹象。
“你给我收起你的无赖相!医圣的意思是,老三折寿了,以后就是个白发老道,而且胡子还会掉光!”
张角说完,走到石床边,将张梁的头抱在怀中,探了探鼻息:
“气息顺畅了,眼下应该就是虚弱的昏睡……”正说着,突然张梁浑身突然抽搐,紧接着是一声声急促的咳嗽声。
张梁就在张角的怀中睁开了眼睛,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张角激动的侧耳过去,然后大声喊:“水!老三要水!”
张宝兴奋的朝张仲景磕了一个大大的响头,然后抄起身边盛水的陶碗就要往兄弟口里灌。
“等等!”张仲景止住张宝关心则乱的慌张举动,撕下一块麻布,蘸了点水,滴了几滴到张梁的舌尖,边说:
“他刚醒,受不起暴饮暴食,要慢慢来……”
在几番照顾后,张梁恢复了生气,望了望身边的张角、张宝,用微弱的声音问:
“我……在……哪?”
兄弟二人握住他的两只手道:“哥哥们把你救回来了,你现在安全了……”
张梁似乎想起了一切,接着问:
“燕贼何在?”
张角低声道:“死了,五马分尸那种死法……”
张梁听到这个消息,苍白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微笑,紧接着变成了一阵大笑,笑道小腹颤动,然后眉头紧缩,似乎是感受到了剧痛。
他要掀开被子看那疼痛的根源。
张宝拦住了他的手,颔首连连摇头,不敢正视弟弟的眼睛。
“放开吧,这是他的身体,他早晚要面对一切……”张角说完,张宝慢慢松开了手。
张梁费劲的朝自己身下望去,心里的担心终于血淋淋的呈现在眼前。
天知道,邺城地牢里那充满屈辱和锥心止痛的夜晚在他的梦境里重复了多少次。如果不是三位天黄丹将他救醒,他还要在噩梦中经历多少次痛苦的轮回。
伴随着眼泪,人公将军再次精疲力竭的睡去。
第二日,张角再次去找张仲景,只见到了医圣留下的一张纸条。医圣说,即便身在乱世,自己还是要以完成《伤寒论》作为毕生夙愿。眼下黄巾军将士康健,张梁只要服药,就可以慢慢恢复。自己在军中多留无益,反而投身到《伤寒论》写作中,也许可以救助更多人。在帮张角多研制了十几枚“天黄丹”后,医圣连夜离开了飞狐峪。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戏志才在旁宽慰。
“先生不知,乱世里,学医救不了天下人……”
张角心中一阵唏嘘,这是自程普之后,他再次错过的一位天星。也许将来有一天,自己会再见到这位青史留名的医生吧。
在和张宝商议后,他喊来了随典韦加入黄巾军的嘎子,安排他以后专程作张梁亲随,不能多听,不能多问,不能多看。
就这样,随着张梁一日日病情好转,时间的轮盘进入到中平二年的盛夏六月。在张宝和龚都统领下,贞义营将士和草原天马配合日益默契,甚至还演化出了楔形阵、长蛇阵等阵法。
田丰和戏志才建议,是时候走出飞狐峪,夺取立足之地了,这样不仅能扩大影响力,还能提早立足,收割今年的秋粮。
众人早就受够了藏身山林的苦日子,一听说黄巾军要再次出征,全都士气高涨,摩拳擦掌,嚷嚷着要冲锋陷阵,为黄天立功。
进攻的第一战,自然就选在了距离飞狐峪最近的灵丘县。
虽然是个县城,但这里毗邻冀州,远离塞北,良田千顷,人口数十万,还是联通并州、幽州、冀州三州的商路中转站。
如果说此时黄巾军是一只饿虎,那么灵丘就是虎口边的肥肉。
作战计划非常周密。据戏志才派出的探子回报,灵丘县县令以盘剥百姓为主业,保境安民的好事是一件不做。导致城墙年久失修,莫说什么护城河、陷马坑、铁蒺藜这类附加的城防设施,就是城墙外延的翁城,早就不知道被胡马攻破过多少回了,就靠一扇木门和十几个县尉把持着,平日朝商旅收费很管用,可是外敌入侵时,简直就和纸糊的一般。
由此,田丰建议,张角带少量士兵大张旗鼓从离飞狐峪最近的南门出现,大造声势,而张宝则带主力从东门突破,如此然后里应外合打开南门,如此两路突破,再加上天马在巷战中横突,可一举拿下城池。
计策已定,戏志才算准吉日六月初六,众军集合在飞狐峪一处平坝上。张角登上了一块大石台,高声道:
“兄弟们,黄天再起,此战必胜。咱们厉兵秣马,就等这一天了!我这里有五铢钱十枚,一面有字,一面没字。一会我当着大家伙向黄天祈福,几枚字朝上,咱们胜率就是多少!”
张角看了一眼,指着众人中一个兵士喊道:
“你,就是你,过来,替大伙看看!”
只见军阵中一个老农模样的士兵在众人的欢笑声中走到青石板前。
张角笑着说:“看清了吗,看清了告诉他们!”
那老兵转身笑着大喊:“都是字!都是字!”
一阵沉默后,整个平坝上响起了“必胜”的呼喊。
“我会将这十枚铜板钉在这石台上,今天打下灵丘后,我们一起回来验证!现在,兄弟们,跟我冲!”
在铜板祈福的激励下,不到半个时辰,如饥似渴的黄巾军齐整的出现在灵丘县南门。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黄巾军来袭的消息早就传到了县里,但是本应守卫最为森严的南城门,却大敞四开,连一个守军都没有。
“奇怪了,咱们的几个兄弟早就潜入进城了,应该散步了咱们攻城的消息,怎么没有守军,莫不是有诈?”
田丰和戏志才小声商议,研究着可能存在的情况。
张角故作镇定,内心却不禁狂笑,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赶上了一回“空城计”。
“不用研究了,何仪、刘辟,你们带二十人进去探路,半个时辰不出来,我们攻城救你们!”
何、刘二人欣然接下了加入黄巾军后的第一份将令。这是他们作为黄巾军出战的首战,早就憋着立功了,没叫满二十人,就一溜烟闯进了县城。
不出片刻,二人疾驰而出,回到阵前:
“天公!不用打了!这县令听说了咱们出兵的消息,直接丢下官印带着家眷逃跑了!什么县尉,早就带着暴动的平民们去抢富户了,根本没有什么空城计,这就是一座空城!”
张角听此话,大手一挥:“良医救人,义军济世!全军听令,随我进城救万民!”
修文完成告知(求留言,求互动)
经过周末修改,修文初步完成。主要从第三十五章【幽州篇】之后进行了大纲微调,让故事更加聚焦主线,删减了部分草原戏份。我稍后会在作品相关中简要概述前期主线,方便回顾。
最近一周有所断更,主要是在极力完善内容,投资的朋友请放心,我未有一日不作文,希望继续支持。
前文一些细节还会继续,一些说明和人物介绍也会在作者的话中陆续更新,欢迎大家留言。
当然,不文明、不善意的留言也会删除。这是起点赋予作者的权利,理解万岁。
第五五章 【幽州篇】先驱
兵不血刃夺下灵丘县后,张角坐到了县衙正堂之上。
他把玩着案头的县令印玺,\u0005本以为会是一方显赫的玉印,却没想到,只是一刻纽扣大小的印章。
印如官责,做的这么小,难怪天下望风而逃的县令数不胜数。
他正想着,突然发现田丰何戏志才不见了踪影。
“他们人呢?”张角问刘辟和何仪。
“田公一进城,就钻进了县衙的文库房,而志才先生直接去了驿站,说是不能让暴民把商路断了……”
张角一听就明白,田丰这是想学萧何,保住汉朝的文卷典籍,而戏志才无非是重操就业罢了。
至于张宝,则带着龚都和黄巾军加入了劫掠富户的队伍。
“一进城就乱了!”张角先派人将张宝和龚都拉了回来。
张角怒气冲冲质问着二人:“你们这是干什么?把自己当成土匪了吗?!这灵丘以后是我们的城池,难道你们连自己的城池也要劫掠吗?”
张宝不服说道:“不是说定了吗,进城要接收……”
“接收是有组织的接收,是要登记造册,有序安排,不是打砸抢!这样我们和胡人有什么区别?你现在带人去,把富户的宅子围起来,不管穷人还是富人全都不能踏足一步!一切等商议过后再行处置!”
安排完张宝,张角紧接着赶往驿站,此处已经被戏志才带的一队人马团团围住。张角进院,只见戏志才正在和一群商人耐心的解释着:
“天公不是土匪,以后这灵丘驿站永远向大家开放,你们马照贩、钱照收,只要该交税交税,没有人会为难你们。黄巾军也会和你们做贸易的!”
听到此,张角微微点头。他本以为戏志才会急着接管驿站,掠夺商人财富,现在看,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灵丘地接三州,是北地商贸运转的陆上枢纽,这不仅是这座城市的作用,更是这座城市的价值。黄巾军如果想长期发展下去,灵丘的商业作用只能更强,不能削弱。而商人,就是帮助他们散播花粉的蜜蜂,必须要妥善对待,要安其心、保其身、护其利。
最后,张角来到了文库房。只见田丰坐在一堆竹简之中,认真的读着案牍上的每一个字。
“老师,来此地,可是学汉相萧何故事?”
张角恭敬的问着。
田丰没有着急回应他,而是在读完了全部竹书后,才抬头回应道:
“什么萧何故事?你以为这就打进雒阳,改朝换代了?老夫这是在寻找灵丘和代郡诸县的往来文书,看一看有没有详述各县兵力,主官脾气,还有政令部署的。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别看只打下来一个县,可是你现在就要放眼整个北地,乃至整个天下。你说你也是带领过百万人起义的了,怎么这种事还用我教?”
张角笑着点点头,丝毫没有恼怒之意。田丰语气虽然严厉,但是话里话外全是为张角着想。他明白,所谓“刚而犯上”,是因为心中有上。田丰一把年纪,如果不是心系大局,根本犯不着受这份累。
当天酉时初刻,众人终于在县衙中聚齐。龚都汇报,眼下城内的暴动因为黄巾军的出现而暂时安抚下来,现在所有富户都被关押在监牢中,而宅邸前都有贞义营将士把守。
戏志才说,目前灵丘驿馆内有陈留卫家、渔阳张家、涿郡范家、魏郡审家等共六路商队,贸易总额超过六千万钱,主要做的都是与西边毗邻代郡的南匈奴的私马生意,各家已经派人回去报信,现在卫家、审家、范家等都愿意向黄巾交税以保住商路,只有渔阳张家的家主张举还没有表态。
田丰则深入分析了代郡局势。从文书上看,代郡以高柳为郡治,下设灵丘、代县、平成等十余县,总人口不少于七万。目前郡守空置,显然是在西园待价而沽。各县主官除高柳县令邹靖外,都是买来的,故而田丰提出,应当先取诸县,后取郡治,如此可以战养战,对高柳形成合围,最好能招降,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张角对各人的建言予以肯定,然后将自己沉思已久的想法写到了一张草纸上,交给众人传阅。
“天补均平……”田丰和戏志才仔细揣摩着这四个字。
张角忐忑的等待着众人的答复。这四个字,是他从后世黄巢反唐的理念中剽窃来的。连日来,他反复思考黄巾军甲子年失败的原因和今后的道路,说到底,只有四个字——民心可用。
天下朝代更迭,但是历史不断重演。他本可以提出更加具有革命性、根源性的理念,但是时代有时代的局限性。
有时候多走一步叫先驱,多走两步就叫先烈。
此时,他试探性的使用了这个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具有“平均主义”的纲领性口号,就是想以此将太平教千百万信众转化为实打实的军事力量,而有一个响当当的口号,是这种抽象概念向现实力量转化的前提。
“好!”田丰拍案高呼道:“天补均平的天,正是黄天当立的天!相比这三个字,陈胜吴广可是格调小了不少啊!现在就将这四个字刻到县衙外面去,昭告天下!”
张角见戏志才也点头同意,连忙下令,将富户之财五五平分,一半归入黄巾军府库,以扩充军资,另一半按照典籍所载,均分馈民。同时自明日起,龚都、何仪、刘辟分别带队赶赴周边村庄,缉拿田主,均分田地于佃农。
张宝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听到这里终于发问:
“这么分,能做到公平?能让所有人得到实惠吗?”
这一问,把田丰、戏志才全都问蒙了,两位大才从来没思考过这类超乎时代的问题,互相望了一眼,又看向张角。
张角叹了口气,拍着自己兄弟的肩膀,苦笑着说道:
“老二啊,你这个问题啊,几千年都没有答案。我也是想了很久,只有两句话回应你,一是大多数会比原来好一些。二是民心可用,一定要先用起来。这种事就像搭搭房子,先完成,再完善,最后再考虑完美。我有预感,灵丘会是草堆上点起的一粒火星,最终会燃便整个草原。”
“大哥,你什么时候对未来之事这么有把握的?”
突然,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众人一惊,竟是满头白发的张梁,在嘎子的陪护下,拄着拐杖伫立在堂外。
“老三,你怎么来了?!”
张宝见张梁没有几日便能下地活动,兴奋的出去迎他。
只见张梁面无表情,淡淡说着:
“怎么,这是大哥你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从《太平经》上算出的天数吗?”
张角听此话后背冷汗之流,心想:
莫不是张梁发现了自己来自后世的秘密?!!
第五六章 【幽州篇】灵丘
张角紧张的盯着张梁。这个虚弱的弟弟此时突然出现,莫非是出现了什么变故?
张梁拄着一根木瘤拐杖,喘着粗气喊到:“我手中的鬼卒密报!县中富户豪强勾结今晚起事!人数是我们三倍还多!”
这一番话显然过多耗尽了张梁的底气,说完他无力的坐到门槛上,低声喘着粗气。
“这帮白眼狼!大哥好心保他们性命,竟然还想暗结!”张宝气愤的抽出长镰,摆出了决一死战的架势。
难怪张梁急着赶来,原来是这灵丘县的豪强摸清了形势,见黄巾军没有纵军劫掠,就以为他们是软柿子,想要趁黄巾军立足未稳,发动突然袭击。
“二将军稍安,敌在暗,我在明,且敌众我寡,冒然出击,容易吃亏。”
戏志才止住了张宝。他的担心是正确的,此时敌人占尽天时地利,只是不掌握黄巾军兵力虚实。
田丰闭目沉思片刻,拿起自己从文库房中搜罗出的一卷县志,靠近张角耳语几句。
张角听完大喜,猛拍条案:“走,带我去代田仓!”
大约半个时辰后,县城北面的代田仓,传来一声巨响。
所谓代田仓,是汉代为了储存日常耕种所得余粮而建造的粮仓,在代郡等塞北边郡多有设立,熟季存粮,灾时赈荒。
而灵丘县的代田仓比较特别,自从东汉桓帝延熹四年(公元161年)起,不论灾荒,它每年都要从百姓口中吞噬万石米粮,可在灾年无论粮价涨到多高,代田仓里却从来没有运出过一担粮食。因为谷仓门上挂着一只虎头锁,百姓将此仓戏称为“貔貅仓”,讽刺它只吃不退。
深夜的巨响将百姓吸引到了谷仓门前。
“乡亲们,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这座貔貅仓,吞了咱们二三十年粮食!今日天公要为大家主持公道,撬开这只‘貔貅’的嘴,真正粮归原主!”
火光中,张宝头戴黄巾,站在高台之上,手持农叉和长镰,俨然一个贫农打扮,大大激起了人群中贫民的代入感,好像真的是他们凭自己之力撬开了“貔貅仓”的大门。
张角则一席黄色道袍,站在张宝身后,一身黄袍与火光响应,散发出神秘光泽。
这是田丰和戏志才精心设计的站位,由张宝代表广大的平民,拉近百姓和黄巾军的距离。张角则代表黄天神明,头顶圣光,以教主姿态迎接万民的敬仰欢呼。
典韦带着龚都等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推着一个悬挂着巨大木桩的冲车,“轰”的一声撞向虎头巨锁。
一二三!一二三!……
人群中发出了呼号声,越来越多的百姓涌入了推动冲车的队伍,好像手掌触碰到木桩,都意味着参与了这场改变命运的翻身仗。
仅用撞了五下,紧锁了二十多年的巨锁轰然落地,饥困的灾民和贫民们像潮水一样涌了进去。
代田仓里的景象令人震惊。根据县志记载,灵丘县仅在本朝光和年间,就有三次丰收的记载。可是仓内粮架上的灰尘足有一指厚,蜘蛛网随处可见,连傻子都能看出,别说颗粒归仓了,就连一颗麦穗都没有。
人群顿时像水进油锅一般炸裂开来,气愤的人群开始肆意打砸粮库的墙壁和支柱,发泄着胸中的愤怒。
“硕鼠在此!”在众人注目中,龚都将一个捆成粽子的人提溜到粮仓正中央,正是灵丘县主管统计调度的上计吏王希。
面对愤怒的人群,已经吓得肝胆肝胆俱裂的上计吏哭着交待,历年来的税粮,全都经他的手运到了本县富商和豪族手中。这些人囤积居奇,在灾年抬高粮价,将本来无偿赈灾的粮食高价转卖,从中牟利,然后县令再从中抽成。官商沆瀣一气,空手套白狼,逼得县里百姓饿得易子相食,活生生将天灾搅成了人祸。
这位上计吏白天没有来得及随县令逃走,被刘辟何仪抓了个正着。刚刚在县衙里,张角正是许诺他一条生路,才从他嘴里套出了实情。可眼下,百姓们凶狠的表情告诉他,他上当了。
“还……还有……”他的最后几声呼喊被淹没在人群的拳脚和咒骂声中,没有人听到,也没有人在乎。
其实百姓们早就知道王希是贪官污吏。他们缺的不是真相,而是一个挥出拳头的勇气。愤怒的人群将他作为了发泄的对象,一阵拳打脚踢,竟然将一个大活人当场打死。
“去找那些富户豪强算账!”
随着张宝的一声怒吼,愤怒的人群涌上街道,如一股洪流涌向一座座豪门宅邸。随着队伍行进,愤怒的人群越来越多,而且本来手无寸铁的百姓,不知何时手中多了锄头、耙子、镰刀等农具。
《过秦论》中说秦末义军“斩木为兵、揭竿为旗”,恐怕当时要是有了今晚的装备,入咸阳的就不是汉高祖刘邦了。
那些豪门大户的门第,怎么比得过貔貅仓的大门。三下五除二就被暴动的人群撞破。愤怒的人群见到院落中准备起事的死士和家丁,更是杀意顿起,不分老弱妇孺,尽皆屠戮殆尽。可怜这些大族延绵百年,仅用一夜就烟消云散。
在鲜血的刺激下,这场以豪门为猎物的杀戮游戏一直持续到黎明,直到每一个参与者耗尽了体力和精力,街道上只剩下残肢与首级。
这一次,张角特地让贞义营坚守县衙,养精蓄锐,此时迅速行动,将战场打扫一空。等到第二天辰时,炼狱般的灵丘县重新换回了人间模样,只是城外多了一个乱葬岗。
群体都是健忘的,但是田丰不健忘。就在打扫战场的同时,县衙门口多了一张告示。简而言之一句话:
昨天的事情已经传出去了,满城百姓都是反贼,要么就此加入黄巾军吃军粮,要么被官府抓走砍头,是去是留,自己决定。
终于,田丰的连环计达到了终点。从激发民愤,到裹挟民意,再到此时挂榜招兵,田丰就像一个围棋国手,算好了手下的每一步棋。
计策成功了。这封告示张贴之后,黄巾军的规模瞬间增长到三千多人。尤其是城郊的佃农们,更是将加入黄巾军看做了改变命运的机会,主动加入的超过了一千多人。尽管是乌合之众,但是总比原本几百人的弱旅要强。
张角见此大好形势,将新加入的农兵单独组建成团,起名灵农军,由张宝统领,每日操练,成为了一只攥在手中的劲旅。
而另一边,日渐痊愈的张梁已经胡须尽落,每日将自己关在县衙里的一座偏房中,教授嘎子道法教义,不开窗,不出屋。除了两位兄长,谁也不见,好像自从示警的那一夜之后,他就像幽灵消失了一般。
可是只有兄弟三人知道,张梁身居陋室,身上却担负起了一份十分重要的责任——招募和发展“鬼卒”。
所谓“鬼卒”,就是身在敌营的太平教信众,更是愿意为黄巾军做事的太平教信众。邺城一战,让张角看清了鬼卒的力量,这是一把他决不能放弃利剑。
没人注意到,原本服侍张梁的那个小嘎子不见了。“天地人”让他和其他十二名精通教义的贞义营勇士,分别前往代郡各县传教,实际上就是寻找“于则成”那样的鬼卒人才。
临行前,张梁为嘎子特地改了一个充满了黄天教义味道的名字——黄邵。而张角谋划已久的“信仰”之力,将通过黄邵等十二名“黄巾圣道士”,彻底在九州大地上激发出来。
第五七章 【幽州篇】民心
时值六月,黄沙穿过残垣断壁,像刀子一样将代郡平舒县的土地割出一道道裂痕。几百名打着赤膊的男子肩上扛着比手臂还粗的麻绳,步履维艰的拉动着成吨的糙石块。
骄阳如火,将他们的肌肤屠城了黑炭一样的颜色。汗渍顺着脖颈流入肩上麻绳磨出的伤口,再加上脚底石子炙烤,每一步,都令这些壮汉露出痛苦的神情。
他们不能喊疼,更不能停下脚步,因为那会召来身后的皮鞭。
这些人是平舒县令从周边村庄和城中平民中征来的徭役,按照县令的要求,他们要在三日内,围着县衙建造起高三丈三,厚达两丈的内垣石壁,为县令大人提供一个牢不可催的坚固堡垒。
可以想见,这不是用来防外敌的,而是用来防民变的。
县令的小舅子王武带十几名都尉拿着皮鞭,专门负责“推动”此项工作。
他们“推动”的方法很简单——谁慢了抽谁,谁倒下拖走,拉到后院喂狗。
可是今天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当午后的乌云出现时,排在队首的几十名徭役全都卸下了肩上的麻绳,擅自聚到城墙根的阴凉里,一屁股坐下,不走了。
这一反常的举动,引起了十几名县尉的注意。
抽人,是他们的工作,也是乐趣。县尉们将皮鞭在盐水桶中泡了一下,大摇大摆的走向罢工的人群。
“啪”,王武一记鞭子抽到徭役中领头的魏大栓脸上。
“一帮懒货!跟蛆一样!赶快给老子起来!”
魏大栓瞪了一眼王武,这个比他矮了两头的“县舅爷”。
“娘的!还敢瞪眼!”王武又是一记鞭子抽向魏大栓。
这次,魏大栓不再瞪眼,而是死死抓住了鞭子。
王武瞪大了眼睛,拔出了佩刀,用刀尖指着魏大栓胸口尖声喊道:
“怎么着!你们这帮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县里一月一袋粮养着你们,还不知足?想造反不成?!”
此言一出,魏大栓身后几十名徭役“噌”的一下站起身来,其他徭役也放下拉石头的麻绳,将县尉们团团围住。
“一月一袋粮?那明明是驴都不吃的糟糠,一把下去全是石子,你让我们怎么吃?”
“我们不知足?朝廷有令,服徭役十五日一轮换,可是我们都干了三个多月了,今天砌墙,明天修路,还得给你们家喂猪犁地,每天就给两个时辰睡觉,真把我们当猪狗了!”
劳力们越说越急,将所受盘剥之苦一一道出。
“反了!这是反了!”
王武仗着是县令的小舅子,平日里跋扈惯了,从未受人顶撞。他拔出刀用刀尖抵住魏大栓的胸膛,想在气势上压倒这些低贱的蝼蚁: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世道!看到路边野狗啃的人骨头没有?那都是饿死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有糠吃就不错了,杀黄巾贼你行吗?治瘟疫你会吗?平西北用得着你吗?还想吃肉不成?令君说过多少次了,干活吃粮、干活吃粮,干了活才能吃粮!有粮吃,这是福报!福报懂不懂?一个个懒蛆,不干活就想着吃粮,美的你们,一群臭蛆……”
王武越说脸色越狰狞,越来越歇斯底里,他从小就看不上这些徭役,无意中竟然将心中的鄙夷与不屑和盘托出。
整个场面突然沉寂下来,可是所有人都感觉到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就像火山爆发前的宁静。所有县尉的手都不自觉按到了刀柄上。
终于,还是王武点燃了火药桶。
也许是持刀的右手端的太久,也许是面对恐惧的人生本能,他毫无预兆的将刀尖刺进了魏大栓的胸膛。
魏大栓没有喊疼,而是喊出了一句众人憋在心底的话:
“去你娘的福报!太平教的道士说了,是百姓养着你们这些当官的!你们这些只会抽鞭子的才是臭蛆!”
只见魏大栓左手一把抓住了刀刃。常年的老茧竟然让他的双手没有流出一滴鲜血,然后右手一把甩向王武,将这位平舒县的“国舅爷”一掌击飞。魏大栓平常百十斤重的青石板能一拳打碎,这一掌正中王武太阳穴。
侧脸被砸出坑的王武躺在地上,缩着脖子抽搐了几下,被他瞧不起的“臭蛆”拍死了。
县尉们被这一场景吓呆了。多年来他们觉得只要穿上了这身官服,哪怕只是最低一级的县吏,在大汉朝就永远是县城里的贵族,永远能骑在百姓头上拉屎。也正是这股傲慢,让他们做出了十几人监管几百人的愚蠢决定。
魏大栓捡起了王武掉在地上的刀,一刀下去,另一个县尉血溅当场。
这是公然谋反了。
可对劳苦百姓来说,这是终结痛苦轮回的生路。
魏大栓一声令下,见到鲜血的徭役们如同见到红布的斗牛,他们愤怒的拳头瞬间将监工的十几名县尉砸成了肉泥。
再起身时,众人的脸上浸染着黑红色的血迹,宛如逃出炼狱的饿鬼。
“大栓,横竖是个死,你说咋办?!”
此时众人才发现,魏大栓已经倒在血泊之中,看来王武那一刀还是刺中了要害。
魏大栓捂着涌血的伤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到:“信黄天,得永生,迎天公!”
这几句话当然不是魏大栓自己想出来的,而是昨夜那个叫黄邵的小道士交给他的,没想到成了他的遗言。
阴影中有人喊了一声:“天公就在灵丘,杀了县令,开门迎黄巾军!”愤怒的人群立刻找到了下一个发泄的方向。
望着冲进县衙的愤怒人群,躲在阴影里的黄邵已经预判了县令的下场。他掏出了临行前张梁交给他的锦囊,小声读着:
“下一站,高柳……”
在平舒县大乱的同时,已经被黄巾军攻占的灵丘县,也面临着一次震颤。
清晨,北门的守军吹响了号角。
张角来不及洗脸,就被张宝从床上拉了起来,一边跑一边问:“敌将何人?”
张宝兴奋的答道:“光顾着集结了,没注意是谁……”
张角无奈摇摇头,迈上了绝影,又问:“敌军几万人?”
张宝骑在黑牛上,一拍脑门嘿嘿一笑:“光顾着喊你了,没注意多少人……”
张角被弟弟这一问三不知的样子气得恼火,深呼吸,又问道:“那你想好退敌之法了吗?问过田公意见吗?想过败兵退路吗……”
张宝仍旧一脸兴奋,拍了拍大哥的肩膀:
“别啰嗦啦!打这灵丘就一箭未发,夜袭那天你还让我守县衙。今天我终于要活动活动筋骨了,没有二话,就是一个字,干他娘的!”
张宝说完,朝阳顺着打开的城门撒到众人脸上,张角急忙捂眼,还想再训斥弟弟几句,可是再一睁眼,地公将军早就消失在朝阳里了。
张角无奈,只能急率贞义营跟着出战。
等冲到外面,张角却愣住了。
哪里有什么敌军,明明是几万衣衫褴褛的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推车,有的牵驴,跋涉的队伍一眼望不到边!
老话讲,人上一百,形形色色(shai);人上一千,彻底连天;人上一万,无边无沿。这一帮人至少上万,看得张角直眼晕。
张宝哪里还有什么挥刀的机会,冲进人群的他身边早就跪满了人,有的虔诚祷告,有的口念咒语,甚至还有人掏出麻黄色的粗布,往头上戴。
这些根本不是敌人,是来投奔黄巾军的信徒。
没能大战八方的地公再次悻悻而归。张角命人打开大门,将百姓引入城中,按人头配发从富户手中缴获的粮食。
申时初刻(16:00),戏志才过来报告,初步清点,这些是来自代郡诸县的流民和灾民,听说张角占领了灵丘,特地前来投奔,总数超过两万人。算上灵丘县本来的人口,现在的灵丘县已经人口接近四万,在代郡是足以和郡治高柳匹敌的大县了。
“民心可用!民兴可用!”听到消息,众人脸上都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张角也是一番感慨,遥想自己去年从广宗出逃时,只有一万主力。几经辗转,险些赔了个底掉。而如今,自己竟然又聚起了上万之众,真是应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老话。
而田丰却又开始“刚而犯上”:
“这是多了两万张嘴,又不是多了两万锐士!灵丘农地就巴掌大,收缴的存粮也就够撑半个月。等半个月后,粮吃完了,这些流民就是两万多个催命鬼!老夫还是那句话,天与不取,反受其累。眼下必须马上出征,将代郡的县一个个打下来,让这些人有地可种,有粮可分,不然不用等朝廷,光是要粮食的百姓就把咱们灭了。”
正说着,幽居的张梁又托人送来了一封密信。张角打开,只见信上只写了十二个大字:
“人多混杂,民心不稳,小心提防”。
没想到张梁竟然和田丰所见略同。
张角思忖片刻,笑道:
“要我说,得民心者得天下。咱们战术上要谨慎,可是战略上要自信。既然时不我待,大伙辛苦下,今晚连夜制定军略,明日一早点兵出征,雄赳赳、气昂昂,解放全代郡!”
第五八章 【幽州篇】高柳
内外联动,黄巾军解放代郡之路异常顺畅。
张角、张宝东西两向从代郡出发,西路连下平舒、狋示、班氏、北平邑等六县,东线占领代县、当城、桑干、马城。幽居的张梁坐镇灵丘,以麾下招募的“圣道士”监察县内风吹草动,为两位兄长放心北伐解决了后顾之忧。
两路人马一路攻城拔寨、征缴豪富、广招人马。不到一个月,灵农军步卒满万,贞义营骑兵破千,双双在东西两侧跨越横穿代郡的涛涛治水,于八月底暑气渐消时,在郡治高柳前完成会师。
高柳,这座高耸古老的城池在幽燕大地早已经历了千年风霜。早在《山海经》中便有记载:“雁门山,雁出其间。在高柳北。高柳在代北。”最早,代郡治所在郡内东部的代县,后来为了防御塞北胡人,巩固边防,代郡的治所才搬到高柳。故而高柳与其说是代郡首善之区,莫不如说就是一座以县城为名的军事堡垒。
攻打高柳,作为张角攻克代郡全境的最后一战,对于黄巾军意义非凡。与前期民众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顺势不同,高柳城四门紧锁,别说百姓,就连一只燕子都飞不出来。对于张角来说,这里简直就是地图上的一团拨不开的战略迷雾。
高柳的坚固得益于县令邹靖的周详准备。这位与公孙瓒情同兄弟的边将,在仔细研究了张角攻势的情况下,做出了坚壁清野的战略决策。同时,他延续了自己的一贯方略,铁血治军,铁腕治民。
官吏积极有为,造反派自然找不到机会。
老办法不好用了,就必须用新办法。
在天空刚露鱼肚白的破晓时分,一支黄巾军的斥候小队沿着城外西郊白登山的余脉,登上了名为“望胡峰”小山,自上而下俯瞰着高柳的城池。
这只小队领头的是攻城方的主将,天公将军张角。他身后跟随的,是张宝、典韦、田丰和戏志才,以及龚都等十余名配备了乌桓天马的贞义营骑兵。
凭借地势之利,众人终于看清了高柳城池的样貌:北边高,三面低,想要攻城,惟有从南面仰攻这一条路。
读过兵书的都知道,攻城是下策,而仰攻更是下策中的下下策。
张角望着城墙上飘扬的“邹”字大旗,皱眉摇头。
“简直是雾里看花,这能看出什么。宝弟,你在此守护两位先生,典韦龚都,带俩人跟我走!”
“五骑探营,疯啦,不要命啦……”
田丰话音未落,张角已经驾着绝影绝尘而去。典韦龚都等五人紧紧跟随,徒留田丰在身后大声呼喊咒骂。
尽管正处在昼夜交替之时,突然出现的零星人马还是引起了守军的注意。
箭楼里一个小兵瞄准了领头的张角,刚要放箭,箭矢却被伍长一把握住。
“邹令君的话忘了?爱惜箭矢!这最后几百只,必须留到关键时刻。改用滚木擂石,把他们赶走便是。”
没一会,张角就收到了城上守军的“见面礼”:几块人脑袋一般大的碎石,还有锯成一段段的木块像陨石一样从城墙上抛出。
邹靖也闻声赶到城墙上。
“攻城了?”
“回大人,就是五个斥候!”
邹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凭借多年沙场经验,他敏锐的感觉到,来将绝不是简单的斥候。直到一缕阳光映射到张角的黄色道袍之上,邹靖定睛观瞧,终于激动的大喊:
“是角逆!逆贼竟敢如此嚣张,五人探营,欺我军中无人吗?!!来人备马,随我擒贼!”
邹靖身后,一个声音突然出现:
“此必有诈,不可轻出!”
说话之人虽然外套鱼鳞甲,可是内衬仍是宽袖长衣,正是城中长史关靖。
“将军详查,那角逆身份何其关键,怎会就带这么几个人出来探营?且坊间传他死能复生,会呼风唤雨,你看远处山林间草木翕动,烟尘四起,必有埋伏。彼所惧者为此城,我所依者亦此城,唯宜坚守,绝不可出城野战。”
邹靖远眺山林,那望胡峰上的确有烟尘飞扬,摆明了是藏有伏兵。
他最终不敢出兵,但心里又气不过,不想就这么放弃亲捉匪首的机会,三拍城垣,抓起一把黄杨弓,用尽浑身力气向张角心窝放出一箭。
众将士的眼神随着箭矢飞向城下的张角。只见张角坐下绝影闻风而动,突然腾空跃起,猛甩马头,一口咬住了箭杆。稍一用力,羽箭在马口中折成两截。
张角朗声笑道:“看来这高柳城中是缺粮啊,这箭如此绵软无力,毫无阳刚之气。”他早已听灾民说过高柳缺粮之事,此时正是拿话来激邹靖。
“典韦,让他们看看我黄巾男儿箭术!”
只见张角身后,典韦弓如满月,一箭飞出,正中城墙上的“邹”字大旗旗杆,帅旗瞬间被射落,守城将士的士气随之跌至低谷。
张角见城上将士已经看呆,带典韦等人大摇大摆返回望胡峰。那从容背影似乎写满了对守城将士的嘲笑与不屑。
“堂堂天公将军,厉害啊,六骑探营,你比项羽可是厉害多了!”回到望胡峰上,田丰阴阳怪气的讽刺着张角的威武之举。张角这才看清,哪里有什么伏兵,就是田丰让张宝用驱兽之术驱使十几头野猪在丛林间猪突猛进,尾巴上还绑着树枝,扫出烟尘四起,硬是造出了“百万伏兵”的假象。
“逞完英雄了?舒服了?探个营跟泥猴一样!我若是那邹靖,刚刚就带着几百人出来拿你!放几百箭射你!最不济浇你一身金汁粪水,看你还得不得意!”
田丰嘴上仍旧不放过张角,手上却不住的帮张角掸去溅上的泥土。
张角享受着老师的关切,微微浅笑:“可他们哪有您老这般英雄气魄?兵不敢出,箭不敢放,恰恰暴露了他们不仅胆怯,而且弱小!此战必胜!”
田丰听完,满意的点点头,对这位学生的胆识和洞察有了新的认识。
当天午时,黄巾军对高柳城完成了合围。
而城内的邹靖则亲手斩杀了三个想要逃跑的兵卒,并向城内军民广发明令,说求援急报已经发给了周边诸郡,公孙瓒承诺十日内来援,务必要坚守至外援到来。
邹靖更是发动群众的力量,公告凡有传播太平邪教或者轻言战败之徒,民众扭送官府皆可得粮一袋。
张角见围城没能造成恐慌,又施一计。半晌后,黄牛般大小的巨石从天而降,在城墙内外砸出了一个个深坑。
穿越快一年了,他终于当了回“发明家”,为黄巾军造出了十几年后曹军的重武器——投石车。
一瞬间,十几块巨石像流星雨飞向高柳的上空。但是除了靠近城墙的几栋民居被砸毁,高柳的城墙岿然不动。
如此一连五天,张角几乎凿穿了一座小山,却依然没能撬开高柳城门的裂缝。
正当一筹莫展之际,张梁从灵丘寄来的密信,让本就焦急的局势雪上加霜。
“鬼卒密报,周边各郡接到邹靖求援信,援军十日内将会抵达。据说雒阳方面也派出了五校卫军……不能等了,咱们三日内必须拿下高柳!”
张角读完信,张宝等人脸上全都皱起了眉头。
“上粥,吃饱饭我带大刀队冲锋先登!”张宝终于忍无可忍,嚷嚷着要采用物理攻城的手段。
不久,几个小兵拎着一大锅稀粥走进军帐,为众人盛起背水一战的“冲锋粥”。
“大哥,咱们吃了这粥,我就带龚都他们冲锋!我就不信吃饱了的打不过饿肚子的!”
田丰吹了吹碗中汤粥的热气,听到张宝这话突然抬头,倍受启发的说道:
“老夫有一计,不必攻城,或可破敌。”
张角忙问:“老师何计?!”
田丰拿调羹敲了下粥碗:
“撒粮成兵!”
第五九章 【幽州篇】折柳
围城已经九天了,所有的守城将士都蜡黄着脸,斜靠在城墙之上。
自从三天前田丰命人斩断了城内的水源后,本就饥困的将士们更加虚弱。滚木擂石就在身旁,但是没有人举的动了。
县令邹靖和长史关靖肩并肩靠坐在箭楼上。
邹靖有气无力的说道:“关长史,马厩里的马……再杀两匹,给将士们充饥吧……”
关靖微微一笑:“马肉全分给饥民了,连滴血都没留下。”
听到血,邹靖干咽了下喉咙,关于水的幻想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再忍忍,明日,明日援军就来了……实在不行,去县衙里杀我那匹匈奴枣红马……”
“那怎么行?!万一要突围,你没有马怎么行?”
关靖少见的否决了县令主官的命令。
突然,二人发现,同样精疲力尽的将士们,似乎被什么东西所吸引,全都巴望着城墙向外望着。
他们挣扎着爬起身,挤进了围观的队伍。
只见城墙下,二十个直径超过两丈的玄黑大圆洞一字排开,一队队黄巾军还不停的往黑洞中倾倒着碎石沙粒。
“这……黄匪的妖法?还是陷阱?”邹靖努力睁开疲惫的眼皮,脸上写满了疑惑。
“不是陷阱……是铁锅!他们在熬粥!”关靖大喊道。
听到“粥”字,身旁将士们全都来了精神,眼中爆发出炽热的火光,直勾勾盯着敌军的一举一动。
邹靖也使劲揉了揉眼睛。这次他确认,黄巾军麻袋里装的根本不是什么沙砾,而是混杂了小米和青豆的粮食。
小米,有着植根在中国人记忆深处的味道。古人讲社稷,字面上就是指代表社神的土地和代表谷神的稷,也就是小米。《左传》讲,国之大事,唯祀与戎。但天下万民,求的无非就是社与稷。在这血腥巨变的时代,谁掌握了社稷,谁就掌握了民心,谁就掌握了历史的走向。
铁锅里,沸腾的清水滚滚而开,带动着小米散发出淡淡的清香。这种往日平淡无奇的味道,在已经饱受饥渴困扰的高柳军民来说,如同一把利刃,一刀刺穿了他们的坚韧和倔强。
敏锐的邹靖立刻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性,他从身边将士痴痴的眼神和嘴角口水中,看出了他们对食物的渴求,以及对守城责任的放弃。
而对于黄巾军来说,清缴了代郡十余县富户的粮仓之后,粮食是他们最不缺的东西。
“黄天的兄弟们,亮出你们的宝贝,给高柳城里的朋友们看看!”
张角一声令下,黄巾军所有人往腰间装军粮的小布袋里掏去。对于当时军队来说,这种随身携带的军粮一般是炒制而成的谷物,官方说法叫“糗”。
但是此时黄巾军掏出的军粮,竟然是肉干所做的肉脯。相比于“糗”,这些肉干简直就是军粮中的米其林了。
高柳守军们面对这份诱惑已经不能自己,不少人凭空伸出双手在空中抓着、够着,其中一名弓兵更是探出了身子,一个重心不稳,从城墙上坠落,死前在空中叫嚷着“吃粮”的嘶喊……
“都退回去!再看,杀无赦!弓兵呢,给我放箭!把最后那些箭都射出去!”
邹靖的军令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绵软无力过。全体士兵中,只有十几个亲兵按他所说,搭弓放箭。可是饥渴使他们的双手像癫痫一样颤抖,射出的箭比邹靖的军令更加无力,软趴趴的,在空中只飘了三五步,就垂直的掉落在地。
见邹靖想要反抗,黄巾军的炊兵更来了兴致。他们拿出了只有县中豪族才会用生姜、桂皮、茴香和姜黄等香料,一股脑丢进了铁锅之中。
瞬间,锅中香气像巨浪一样冲进了守城将士的鼻腔。高柳守军嘴上未曾吃粥,可米粥荡气回肠的醇香已经在他们舌尖上绽放。
众人只觉得那香气带来了久违的快感,仿若新婚之夜高潮时一飞冲天的酣畅,脸上无不露出了憨爽沉醉的笑容。
邹靖仰天长叹,他曾无数次想象过高柳攻防战的艰辛,对血肉横飞的拼杀早有准备,可没想到,坚硬的石墙屹立不倒,守军们心中的那道墙在粮食的诱惑面前轰然倒塌。
“干肉就粥,越吃越有!”
“好吃不过米粥,好玩不过妞妞!”
城下黄巾军非但不打,反而开始围坐一团大摇大摆吃起粥来,一边吃还一边用言语相激。最终,在张角的指挥下,黄巾军向大合唱一样齐声高呼:
“城外有粮!速速来降!”
“城外有粮!速速来降!”
一个守军终于忍耐不住,拔腿就往城墙下跑去,想去拉起城墙的落锁。
邹靖追赶过去,一刀将其砍翻,用已经干哑的嗓子喊到:
“你们饿了可以吃我的肉,渴了可以喝我的血,但是大汉将士不能投降!!再忍一天,援军就到了……”
关靖走到邹县令身边,无奈的说道:“不用守了,你看看城下吧。”
邹靖回头一看,只见本来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不知何时挤满了行进的人群。他们听到了“城外有粮”的震天呼喊,拖着身子,本能的涌向城门。其中最前面的几百名饥民已经拉动了锁栓,将紧闭的城门拉开了一道细缝。
将士们看到城内百姓出降,不再理会邹靖,越过他身边,融入了逃亡城外的人群。
邹靖失败了。
在饥民的透彻心扉的饥渴面前,他的贞洁、意志、铁腕变得绵软无力。这位素来以守城为能的将军,疲惫的丢掉了手中刀,孤独的坐在人流中,望着手下的将士最终和自己背道而行,流出了失落无力的泪水。
“将军,还没到气馁之时。公孙将军还在路上,我们靠你那只枣红马趁乱冲出去!到时候你我还能借公孙将军之兵夺回这高柳城!”
关靖的一句话让邹靖重新看到了希望。他迅速恢复了职业军人的心理素质,带着自己的长史赶回县衙,牵着全县唯一一匹战马,混进人流中。
他在城墙上早已看出,黄巾军守备中只有东部最薄弱,这一番熬粥,又是将东路之军尽皆调走,给他东行去寻公孙瓒留下了机会。
而城外,张角一边安排人分发米粥,一边赶紧让何仪、刘辟带兵进入高柳,彻底接管代郡的治所。
“老师妙计啊!此番‘折柳’,一出诱粮钓民之术,几十斤粮食,换得高柳坚城不战而降!真乃当世诸葛……啊,张良!当世张良!”
张角高兴的称赞着田丰。
“这也是从天公原本撒豆成兵的事迹中得到的启发啊!”田丰语言中带着谦虚,脸上却也带着些许微笑。的确,这出用粮食击溃民心的计谋,从人性和环境出发,不拘泥于刀剑拼杀,确实是上兵伐谋的典范。
张角一边称赞田丰妙计,一边让龚都将连夜砍伐的树桩,在二十口大锅面前搭建成架,俨然是一座座迷宫阵法。
戏志才一眼便看出了张角的用意:“此阵甚妙!饥民骤见粮食,肯定慌不择路,混乱不堪。此阵七横八竖,将锅前道路用木桩框住,只留一人通径,使分粮井然有序。主公如此妙阵千古未闻,可有阵名?”
张角微微一笑,他怎能说出这是自己从香港迪士尼学来的招法,故作神秘的说道:“我也是跟着田公学习的本事。此阵乃是鬼谷子从周易卦中悟出来的一套阵法,名曰……”张角一时编不出来,随口说道:
“就叫排兑(队)吧!”
众人正在赞赏教主“排兑阵”高妙之时,典韦一手一个,提溜着邹、关二人前来复命。
原来昨夜谋划军机,田丰算定,邹靖必然会趁乱出逃,索性采取兵法上“围城必缺”的惯例,引导邹靖往东逃去,然后命典韦在东路小道设伏,将其一举拿下。
“邹将军,饿了吧?”
张角亲手将一碗粥递到邹靖手中。
邹靖此时才第一次看清张角的面容。他接过热粥,不惧热温一饮而尽,长舒了一口气,道:
“本来以为天公会是古稀老道,今天看,黑发白面,好一番英年模样,想来坊间所传天公能返老还童,死而复生确有其事。”
他脸色一变,转眼将粥碗摔个粉碎:
“妖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邹靖死了,也要化作厉鬼,和你斗法三百回合!”
“嘿!你这人好无礼,吃饱了骂厨子!”
张宝怒气指着邹靖就要动手。
张角刚要接话,突然东面马蹄震地而来,仔细看竟是一队剽悍的骑兵。
只见队首将帅银盔白马,胯下一张虎皮鞍世所罕见,身后两员副将亦是人中龙凤,虎虎生风。
“天公啊,好久不见!”
公孙瓒眯着细眼,露出了一丝浅浅笑容。
第六十章 【幽州篇】盟友
高柳城外,治水两岸,公孙瓒的幽州骑卒和数万黄巾军矩阵对立。
公孙瓒手持马鞭,坐下白玉嘶风马轻柔踱步,面对黄巾万众,露出淡定傲然神色。
“天公,几日不见,手握百万雄军,看来不用瓒派兵护送了啊。”
“在下时常感念公孙将军当初相救之高义。听说伯圭(公孙瓒字伯圭)如今已经是辽西太守了,衣锦还乡,气度胜似往昔啊……”
公孙瓒本是幽北辽西郡令支人,曾经受到涿郡太守刘基赏识才得以为官。如今,他抓住了朝廷卖官的机会,花了五百万钱,买来了家乡辽西太守的官位。
“哈哈……休要拿瓒取笑了。我这个辽西太守,还是天公一言指出来的。要不是您让我早日疏通十常侍,这太守之位早就被那渔阳的张举抢去了。”
原来当日在渔阳,张角与公孙瓒夜论天数,早就预言了十常侍卖官之举。公孙瓒按预言提前联络了十常侍,这才抢到了辽西太守的官位。而当时与他竞价的,正是在渔阳被其戏耍的豪富张举。
说话间,公孙瓒注意到,高柳城头“黄”字大旗迎风飘扬,整肃的黄巾军昂首挺立,和各县疲软无力的汉军形成了鲜明对比。尤其是张角身后,张宝、典韦等人整装待发,清一色的乌桓天马一字排开,一派王者之师的气概。
公孙瓒知道,如今的黄巾军,早已不是当初的落魄残部,脸上的傲然也收敛了几分。
就连他坐下白玉嘶风马,也不住的拿一双滴溜溜的马yan窥视着绝影的一举一动。随公孙瓒驰骋塞北多年,它从未见过这样雄壮倨傲的同类。
“公孙将军,可是来当援军的?”
张角率先点破窗户纸,令现场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明人不说暗话。代郡全境眼下都是黄巾军的,一城一池之得失,如何扭转大局?只不过那邹靖是我挚友,还望天公放了他和长史关靖……”
纵然骄横如公孙瓒,面对张角的上万黄巾军,也不得不客气几分。
张角望向身后田丰、戏志才,二人都点头同意。田丰更是趁机进言:
“若能与公孙瓒结为盟约,则东线可安。”
张角沉思片刻,命人将邹靖、关靖二人送至河对岸公孙军中,然后朗声道:
“伯圭,我当日有言在先,汉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你我联手,四海何愁不定?”
公孙瓒沉默许久,回道:
“我是官,君是匪,这是天数。公孙家累世汉臣,不敢与汉贼为伍。不过北方胡患未平,瓒不得不以夷夏之大防为先。看在以往交情的份上,只要天公不勾结胡虏,不入辽西鼓动民变,瓒许诺,不会干扰天公大业。”
公孙瓒的承诺,不是结盟,而是不战。
对于遍地挨打的黄巾军来说,这就已经是起事以来遇到过的最大善意了。
“古人说,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伯圭说我是匪,那汉高祖何尝不是赢秦之匪?光武帝又何尝不是新莽之匪?天命轮回,岂有万代一系之天下?不过你放心,就算是匪,我黄巾军也是以大义为先,自然不会去勾结胡虏犯我中华,相反,但有胡虏犯边,我必将助将军共逐之!”
张角顿了顿,继续说道:
“至于传道之事,教士有国界,但是教义无界。我可以约束信众不在辽西起事,也请伯圭不要学邹靖之举,对我教民痛下杀手。否则,我这个匪就要窃君之国了!”
公孙瓒高声叫“好!”,翻身下马,和张角相拥于浮桥之上,三击掌,在三军见证下缔结互不侵扰之约,后世称之为“代郡秘盟”。
在返回辽西的路上,获救的邹靖不停的埋怨着公孙瓒:
“伯圭!你我是汉臣,怎能和逆贼为伍?黄匪立足未稳,正是一鼓作气拿下高柳之时。夺回高柳,坚守时日,朝廷援军与我里应外合,黄匪何愁不灭?”
公孙瓒没有搭话,而是将一卷诏书扔到邹靖怀中。
邹靖打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在自己忍饥挨饿坚守孤城时,朝廷竟然将自己论罪免职,并以五十万钱的低价贱卖了高柳太守的官位。
“这……雒阳不是派了援军吗?为什么要免我的职?”
“援军?府库里的钱修云台都不够,哪里还有钱派援军?这五十万钱的价格,不过是用来坑傻子的。兄弟,我看在以往共击胡虏的情分上救你一命,实际上你早就是雒阳的弃子了!”
邹靖气得将诏书撕成两半,大喊道:
“汉家土地,是儿郎们一寸一寸用命挣回来的。尤其是北境诸郡,更是一寸山河一寸血,怎能弃之如敝屣?你还记得那年在塞外,是你单枪匹马把我从鲜卑人手里救了出来。当时你我两人对百人尚且不惧,如今你手握铁骑,面对这几万年人的黄匪,怎么,怂了?!”
嘭的一声,邹靖跪地,冲公孙瓒磕头喊到:
“伯圭兄,请借我两千精兵,夺回我汉家城池……”
公孙瓒无奈的摇摇头,将邹靖扶起:
“兄弟,不是愚兄不愿助你,而是实在是分不出兵了。眼下乌桓人虎视眈眈,要不是为了救你,我此番本不该分兵来此地……”
邹靖不解的打断了公孙瓒:“胡虏常年劫掠,不过是疥癣之疾,张角举兵造反,才是心头之患,伯圭怎能不分轻重?”
公孙瓒望向北方,深沉的说道:“曾经是疥癣之疾,今天就能恶化成心头之患,稍有不慎,还会变成灭顶之灾……”
而在高柳县内,黄巾军一边带兵征缴富户,一边仔细的搜检着县衙。作为代郡的治所,高柳文库房中的公文涵盖民政、军事、地理、风俗、经济,份量异常重大。
“这个邹靖也是奇怪,在县衙里放这么一桌子泥土块。”张宝第一个跃进正堂,指着正堂中央的一个长案问道,顺势就要将之掀翻。
“停!你这莽夫!这可是比这一县城的文书都要珍贵的宝贝!拿开你的脏手!”
田丰毫不留情的训斥,让地公将军非常尴尬。连张角都不曾这样和他说话,逆反的张宝本要推平长桌,终于被赶来的兄长拦下。
“这可不是泥土块。这叫沙盘,行军打仗用的,造价可不便宜。你看,这个泥块是高柳,这个泥块是灵丘,这条沟是飞狐峪,这个是鲜卑的弹汗山……邹靖不愧是公孙瓒看上的人,所谋不拘于一郡一县。”
张角指着桌子上高低起伏的泥块,为张宝介绍着昂贵的“沙盘”。
“拿这个布阵方便多了啊!”
男人都是喜欢模型的。这是张宝第一次从高空的“上帝视角”俯瞰微缩的山峦、河川和城池,内心仿佛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戏志才指着代表鲜卑王庭弹汗山的小土坡说道:“不过弹汗山这里要改改了。人公来信,几天前乌桓和鲜卑在弹汗山下进行了决战。丘力居一战封神,亲手斩杀了鲜卑单于和连。眼下乌桓人已经吞并了鲜卑诸部,王庭都搬到了弹汗山上。看来丘王,要成丘帝了。”
田丰若有所思点点头:“人公将军的鬼卒果然厉害,好像现在天下就如同这沙盘,毫无掩饰的展露在咱们眼前。”
“难怪公孙瓒和咱们讲和,原来是后院起火了啊!”
张宝小心翼翼的将写着乌桓的木牌放到弹汗山下面,将原本的鲜卑木牌取下,恍然大悟的说道:
“那现在形势就清晰多了!没了鲜卑,咱们要对付的胡人就只剩下乌桓,算上官军,这敌人从三变二了啊!”
戏志才笑着摇摇头:“过去是二狼,现在是一虎。胡人非我族类,不像公孙瓒那般可打可谈。按照丘力居的秉性,大举南下是早晚的事。原本还指望以胡制胡,保北境后顾无忧。眼下咱们南有朝廷围剿,北有乌桓垂涎,孤军奋战,形势反而更加严峻。”
众人听戏志才一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老师,除了广纳信众,备战备荒,咱们还有什么办法么?”张角抱着双肘,眼神在代郡、乌桓和雒阳之间来回游移。
田丰手持一根柳条,闪盘左侧边框之外敲了敲。
“老田,你是不是老花眼了,指不准了?手都指到沙盘外头了!”张宝冲田丰聒噪的嚷着。整个黄巾军,也只有他会这样和田丰讲话。
张角思索片刻,突然打了一个响指,冲着田丰所指说道:
“学生知道了,是南匈奴!”
第六一章 【幽州篇】良师
打下代郡全境的黄巾军,决定好好经营这块来之不易的根据地。
在“天补均平”的口号下,全郡各县的豪门富户家财存量被全部征缴。一部分充作黄巾军的军资,另外一大部分被散发给饥民和流民。同样,山间的田地被重新划分,分配的原则,按照张角的话说,叫做“耕者有其田”。甚至是被罚没的富户,也被分给了最少一亩足以自保的田地,让他们在耕作和劳动中重获新生。
与豪富一同被打碎的,还有宗法制。各县的祠堂被重新装饰,挂上黄色绢布,成了太平教布道训教的祭坛。
张梁招募了越来越多的“黄巾圣道士”,一方面派往各州郡传教,发展鬼卒,另一方面在代郡传播教义、归化民众。为了进一步巩固黄巾军在代郡的位置,最虔诚的信众被选为各县各村的宿老,在教义的指导下负责日常生活的管理。
代郡的百姓体会到了没有官府和豪富盘剥的日子,更加拥护黄巾军的统治。“唯信黄天以得永生!唯护黎庶以彰天道!唯奉天公以致太平!”的圣训成了三岁小孩子都会说的口号,并穿过郡界传播到了各州各郡。
一时间,代郡成了“黄天乐土”的代名词,成了凄凉世道下给人以希望的远方。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百姓冒着被杀头的危险逃到这个边陲之地,黄巾军的兵力和声势也进一步壮大。
可这一切并没有让张角变得乐观。
县衙里,张角凝视着沙盘发问:“还是无法联系到羌渠单于吗?”
戏志才无奈的摇摇头:“匈奴人只允许我们在幽并边境和他们进行简单的贸易,莫说见单于,就是胡马都不能卖。”
张角忧虑的,正是田丰为他指明的强大外援——南匈奴。
东汉光武帝建武二十四年(公元48年),匈奴内部为争王位发生动乱,日逐王比率领部众归附东汉王朝,自立呼韩邪单于,在五原塞(今内蒙古包头)建立王庭(南庭),依附东汉称臣,南匈奴部族被汉光武帝安置在朔方、五原、云中等河套地区。
在附庸汉朝的日子里,南匈奴逐渐成为东汉王朝防御北方一道坚强屏障,多次与东汉联合进攻北匈奴领地,实力也逐步增强。当然,这只被朝廷豢养的猛虎也会时常伤到主人,特别是汉朝多次企图分化其部众,造成南匈奴内部不稳,时常有侵扰周遍郡县的情况发生。对此,东汉朝廷选择姑息纵容之策,以减少不必要的战争。
眼下,羌渠单于率领着南匈奴人,盘踞在并州北部朔方、五原、云中、定襄、雁门五郡,实际上将并州北部从中华版图上割裂开来,成了自治的独立王国。
如果黄巾军能够驾驭住南匈奴这只猛虎,让其成为手中牵制乌桓或者朝廷的重要力量,则黄巾军所面临的形势将大为缓和。
但是事情进展的并不顺利。
自从攻克代郡以来,黄巾军多次想以派遣商队的名义与南匈奴取得联系,都被羌渠单于拒之门外。
匈奴人给出的理由很简单:做生意可以,结盟免谈。
似乎这位羌渠单于改变了匈奴人的脾气,对马上征战没了兴趣。
张角无奈摇摇头:
“求人不如求己。先壮大自己,才是一切的根本!”
自此,整个代郡开始紧张的整兵备战。在田丰指导下,张宝、典韦、龚都等人日日率兵操练阵法,何仪、刘辟负责督办武器生产。张梁、戏志才选拔了一百名读书识字的信众子弟,到各县祠堂中布道讲学,从读书识字,到天地伦理,将代郡民众的心牢牢抓在了黄巾军的手中。
张角也亲力亲为,基本上每五日就要到高柳的县城中亲自听取民众疾苦,布道讲学。甚至他为了让民众尽快识字,竟然提出了“简体字”,让民众不在被复杂的篆书拒之门外。
一时间,作为物质和精神上的双重领袖,张角“大贤良师”的称号被重新提起,似乎张角已经不是那个颠覆大汉的义军首领,还是一个传道授业的教书先生。
“嘿嘿,我大哥这个‘大贤良师’原本是之前帮人算命时起的称号,现在怎么成了教书先生了!”
祠堂外,张宝和戏志才拿着张角取笑,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大哥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装神弄鬼的老道了。
戏志才心怀敬佩的说道:“孔夫子说有教无类,天公此举是教民以化,内圣而外王,是一手高招啊。地公可曾看见那群胡人?最近来听天公讲经的胡人可不在少数啊,他们应该是贩马的胡商。人公的圣道士几次三番都没法进入匈奴人的地盘布道,没想到天公竟然让他们主动送上门了。”
张宝望向祠堂深处,只见挤满了信众的祠堂里,几个带着毡帽的胡人挤在一角,专心致志的听张角讲经。而张角讲的也根本不是什么道家经典,而是他早已经烂熟于心的《史记》。
“所以啊,刘邦本不是什么真龙天子,就是一个亭长。只要能禁暴安民以全其生,赏善罚恶不至于乱,都可以称得上是贤明君主。但凡能让九州一统,让黎民安居乐业,就是名副其实的天子。今天汉朝无道,黄巾军可以推翻汉朝,将来如果黄巾军为祸一方,鱼肉百姓,你们也可以再组织一个红巾军,把我们推翻。这就是天理,这才是正统……”
代郡民众哪里听到过这样论断,全都似懂非懂的点头。突然,后面听讲的一个胡人高声问道:“君臣父子,天道纲常。如此说,要是老子不讲道理,难道儿子也能推翻老子,自己当爹吗?”
此话一出,惹得众人哈哈大笑。但是戏志才一下子就听出,此人正是问到了伦理纲常的关键点上。汉朝以孝治天下,将儒家忠君尊父之说一以贯之。张角看似是启迪民智,实际上是对伦理纲常提出了革命性的挑战。区区一个胡人竟然能抓住张角话中的七寸,一看就不是一个普通的胡马私贩。
张角也听出了此人话中之意,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待民众散去后,将此人请到了县衙中。
张角坐在上首,谦虚的问道:
“敢问贵客,匈奴人也讲父子君臣之说吗?”
此时,张角仔细看清了这胡人长相。他身上虽然只是穿着普通的胡服,两鬓泛白,但是精神矍铄,身体硬朗,须发鬓角都经过精心打理,腰间还坠着一枚美玉,坐姿挺拔,一套汉礼做的有模有样,汉话说的字正腔圆,显然是饱受汉文化熏陶的匈奴贵族模样。
匈奴人毫不怯阵:
“伦理各族不同,但是父子亲情天下皆然。君父君父,子与父背道而驰,难道无父之人,会做出利国利家的丰功伟业吗?”
张角听此人张口就是家国大业,已经料定此人定非常人,和戏志才眼神交汇,已经料定一二。
“那何谓尊父呢?秦孝公尸骨未寒,惠文王车裂商鞅,汉景帝死,而武帝罢黜黄老之学,都是违背了其父的意志,李世民……算了,这个不提。这些君王为人不孝,却能继往开来,开创盛世。尊父尊父,尊的是父之道,不是父之术。更何况如果父亲昏聩,儿子贤明,难道父亲犯了错要儿子不管不问,一错再错吗?”
张角注意到,说道“犯错”二字时,那匈奴人嘴角微微一颤,显然是有所触动,试探着问道:
“敢问老哥,可是家里子嗣不和之患?”
那匈奴人见张角如此说,抿了抿嘴唇道:
“听说‘大贤良师’在此,老汉我确实有些家务事,想请良师指点。我本是草原一富族,膝下二子,长子聪颖,愿意与汉地往来;次子强悍,不喜与汉俗汉化,遑论通商。二子本是兄弟,如今反受家财所累,势如水火,家臣……家仆也都各为其主,眼看我死后就要家财散尽。老汉我只知放马草原,哪里懂得这治家之道?还请天公指点一二。”
戏志才听完,在张角耳边耳语了几句,退出屋外。张角略作沉吟,笑着开口道:
“老兄,你这不算啥,我给你讲讲北平郡老艾家‘九龙夺嫡’的故事,看看有没有启发。”
第六二章 【幽州篇】单于
那匈奴老汉饶有兴致的听着张角的故事,时而眉头紧蹙,时而眉梢舒展,终于在听到张角讲到“遗书传位”时,拍案惊呼:
“这个叫康西的老头真厉害啊,竟然将遗嘱写到了匾额后头!还用胡语和汉语两种语言书写,真是绝了!”
张角笑着摆摆手:“老哥,你只看见这遗书传位的小聪明了,没看到这康老汉的阳谋吗?”
匈奴人大惑不解:“阳谋?这有什么阳谋?”
“他明面上不说把家业传给谁,几个儿子自觉永远有机会当下一任家主,哪个不尽心竭力埋头苦干,做出一番成绩?这老汉靠一句话,就让手下几个儿子全身心扑倒家业上来,等到自己入土为安时,那家业早就比原来涨了不知道几番,不管哪个儿子接手,如果愿意讲兄弟情义,那饼做大了,给兄弟们分的自然就多了。如果其他兄弟不服,这接班的实力雄厚,自然也能戡乱定局。”
那匈奴老汉此时终于如醍醐灌顶一般,长叹一声,不住的点头称是。
“老汉,家大业大,乱不可怕,失控才可怕。你作为匈奴的王,不可不察啊。”
“是啊,乱点没事,不能失控……唉,你说什么,什么匈奴王!”
那老汉一言惊醒,身后几个护卫打扮的匈奴人立刻围到身边,做出警戒姿态。
张角抿了口茶,目光如炬的望着他们,缓缓说道:
“没想到我这小小高柳城,竟然迎来了羌渠单于这尊大仙啊。”
戏志才躬身道:“单于,小人已经查看过了,您这几位猛士的马鞍内侧都绘有匈奴王庭狼头族徽,如此招摇过市,岂不是欺我军中无人?”
“怎么这么不小心!”
那老汉瞪了一眼身后的几个壮汉,只见那八尺壮汉在这白发老者面前如同犯了错误的小孩,卑微的低下头来。
老汉哈哈大笑道:“不愧是天公,我正是匈奴南庭之主羌渠单于。没想到老了老了,栽在你们手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张角端茶起身,走到羌渠单于身边道:
“单于,您是匈奴王,在下结交尚来不及,怎会相害?如若有相害之心,还会留您到此时吗?”
羌渠接过张角的茶杯,瞥了一眼清澈的茶汤,一饮而尽:
“好茶!实不相瞒,老汉我这次来,就是来亲眼瞧瞧死而复生的天公,是怎么一番样子。”
张角哈哈大笑:“没有三头六臂,是不是让您失望了?”
羌渠单于也语带轻松的说道:“人不可貌相啊,天公面相一派英年,可是话机哲理参悟人生,果然与儒生之论不同,那一番遗书传位的阳谋,更是帝王之术、王道之术,在下佩服。”
这羌渠单于可不是寻常贵族子弟。他本来是南匈奴右贤王。几年前,汉朝匈奴中郎将张修谋杀前任呼征单于,呼征子嗣年幼,这才让羌渠有机会夺取了南匈奴单于宝座。这事在他心里一直是个心结,故而在张角讲到正统之论时,才感同身受,引发讨论。而这番子嗣之争,更是贴合他膝下于夫罗、呼厨泉二子争位的现状。
张角见状,立刻乘胜追击,提出要与匈奴结盟的计划。
羌渠单于听了哈哈大笑:“结盟?世人皆知我南匈奴是大汉鹰犬,没有大汉皇帝收留,我们不会有繁衍至今的强大部族。你这是要我违背祖先许下的誓言吗?”
张角不卑不抗:“你们是胡人,不是汉人,没有人会永远认命给别人当鹰犬。你的部族不会愿意,你自己更不会愿意。将来事成,我会解开套在匈奴骏马上的缰绳,还你们匈奴自由。届时你我以关塞为界,关内我保境安民,塞外你广牧牛羊,彼此睦邻友好,岂不美哉?”
羌渠单于犹豫片刻:“睦邻友好……我匈奴规矩素来是诸王议政,老夫即便是单于也不能擅专。十五日后,白登山困龙台,就是当年冒顿单于围困汉高祖的困龙台,你我二王会盟,是战是和,再做分晓?”
戏志才附耳道:“此地不利,白登山在他匈奴境内,且名义不利,不如约在高柳城外的望胡峰……”
张角摆摆手,向羌渠单于道:“单于这是试探我的胆识。没关系,你有儿子,我有兄弟。你有部族,我有信众。十五日后,白登山,不见不散……”
送羌渠单于走后,考察代郡各县的田丰回到县衙,听戏志才讲述了今日羌渠单于到访的始末,连连称赞张角的决策。
“老师,学生不解,难道真的让天公以身犯险吗?”戏志才显然还是对白登山会盟心存疑虑。
田丰饮了口茶,捋着髭须说道:“志才勿忧。想来那匈奴若是有侵吞代郡之意,当日早就做了邹靖的援军了。咱们去白登山是冒险,他来这高柳就不是冒险了?我看这匈奴单于是在试探,试探咱们的天公将军到底是心存天下的雄主,还是小富即安、割据一方小贼。这恰恰说明了,这匈奴人野心不小,可为我用!”
张角却一反白天的淡定,露出一丝忧虑:“如若他要以中原城池为代价怎么办?我们可是答应过公孙瓒不能勾结胡人……”
田丰摆摆手,淡定的说:“匈奴人要是想要中原之地,何必找我们来谈?直接去雒阳找汉朝天子才是正招。跟我们谈,想要的就必然是天子不能给他的东西!”
“天子都给不了,是什么?”
“帮助匈奴王朝的崛起复兴。”
田丰将众人拉到他改良拓展的沙盘前。这份沙盘在经历他的研究和拓展后,已经成了一座涵盖幽并全境,连山跨海的立体地图。田丰指着地图最北面的一处平地说道:
“此事说来话长。建初八年(公元83年),鲜卑人西侵攻占了匈奴古王庭龙城。南匈奴历任单于都想夺回故地,几次向鲜卑人讨要都无功而返。而南匈奴人如果想自己发兵夺回龙城,那么空虚的并州五郡就会暴露在鲜卑人的铁蹄之下。”
戏志才接道:“所以熹平六年(公元177年),汉朝三路大军讨伐鲜卑檀石槐,南匈奴才会出兵相助。他们想拔掉弹汗山这颗钉子,再北上夺回龙城!”
田丰点头:“他们也曾经向汉人求助。可是汉朝朝廷只是把他们当成看门犬,怎么会支持他们崛起复兴?”
“所以这匈奴单于就看上了咱们?”张宝听到此处才明白。
田丰转向张角道:“天公只要将这弹汗山和乌桓人的草原作为条件即可,中原土地将来都是我黄天圣土,一寸不可丢,否则,就是失了大义!”
张宝在一旁插嘴道:“老田,你是没看见,那单于老头子岁数不小了,你怎么保证他死了以后匈奴人不捅咱们一刀呢?”
田丰呵呵笑道:“只要刀不传给匈奴的不肖子孙不就行了……”
第六三章 【幽州篇】家事
在匈奴的五原王庭,羌渠单于坐在王座之上,下首四张胡凳上,四位匈奴王一言不发。
羌渠单于打破了尴尬的寂静:“诸王议政,你们几个不说话叫什么议政?结盟与否,你们几个说句痛快话。”
他身前的四位,分别是仿照汉朝前、后、左、右四位将军设置的四位贤王。
左贤王起身,右手抚左胸,恭敬的说道:“于夫罗王子是您的长子,是王庭未来的希望,您应当听取他的意见。”
听到这话,右贤王坐在座位上,压低了声音道:“凭什么长子就是希望?单于前几日刚刚下令,下一任单于的名字就在匈奴王座下,可没说就是于夫罗!”
后贤王也附和道:“就是,两位王子,为什么不听呼厨泉的意见!”
前王终于坐不住了,也加入了争吵:“于夫罗是在雒阳太学学习过的,是大汉天子认可的单于接班人,当然要听他的意见!”
自此,四位王爷的日常吵嘴开始了:
“笑话,我匈奴的单于什么时候要看雒阳天子的意思了?”
“汉朝是匈奴的上国,这是我匈奴的国策,怎么你们想违反祖制吗?”
“胡人自治,这也是当初汉朝皇帝答应我们的条件,更是他们的祖制!”
“胡说,没了大汉的支持,乌桓人的大军两日就会荡平五原!匈奴都没了,还谈什么自治!”
……
这便是困扰羌渠单于的“家事”了。这位单于有两个二子,长子于夫罗,早年送往雒阳学习汉学,曾作为太学生接受了天子的接见,倾心大汉,是汉朝属意的下一任匈奴单于。二儿子呼厨泉,是土生土长的草原汉子,连汉字都不认识几个,一心想让匈奴脱离汉朝附属地位,重塑往日的荣光。单于手下的几位藩王也各为其主,其中前王和左王因为贸易获利,坚定的支持长子于夫罗,另外两位则是次子呼厨泉的坚定支持者。
至于羌渠单于,至今没有公开表示过自己的立场。
四王聒噪的争吵终于激怒了羌渠单于。年迈的匈奴王猛拍王案,发出了雄狮一般的怒吼:
“我还没死呢!你们几个要造反吗!”
众人面面相觑,止住了话头,胆怯的望着怒气冲冲的老王。
“去把于夫罗和呼厨泉叫来!”
按照匈奴祖制,即便是王子,只要不是部落的藩王,也是没有资格参加诸王议政的。两位王子被破例带到王帐中,感受到了这次议政的非比寻常。
于夫罗和呼厨泉望着羌渠单于的宝座。他们都知道,前几日自己的父汗竟然公开将装有继承人姓名的木匣放到了王座之下。
羌渠单于特地说明,直到自己死亡,木匣里的名字随时都有可能更改。现在他们俩的每一句话,每一次表现,都会左右自己和匈奴部族的命运,因此二人都感到肩头的压力变得格外沉重。
“我的儿子,情况你们知道了,如果与张角结盟,我们就是公开和汉朝翻脸。反之,为了防止汉朝怀疑,我们就要在白登山杀了张角,把他的脑袋送到雒阳。你们觉得,应该怎么选?”
矮胖的呼厨泉还不到十六岁,不等父王说完,这位年轻的王子就抢着说道:“父汗,当然是结盟!我听说张角不仅是黄巾军的领袖,更是杀而不死的仙人。汉朝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封狼居胥的强大王朝了,雒阳如今早就是宦官的天下了,只要拿够铜钱,连我都能买一个三公当当!”
呼厨泉说到这里,诸王哈哈大笑,羌渠单于却冷峻的说:“你去过雒阳吗?”
呼厨泉年少气盛,丝毫不惧怕父亲的严肃表情:
“我不用去雒阳也知道,他们的军队发不出粮饷,他们的将令得不到公正的赏罚。这样软弱、腐败、低能的汉朝,不值得我们匈奴人的信任。但如果和张角结盟,我们可以先北上专心对付乌桓人,然后收复龙城王庭。那时候,我们就不再是南匈奴,而是真真正正的大匈奴!到时候无论漠北、西域、还是中原,凡是太阳照耀的地方,都是我牧马的草原!”
呼厨泉说完,右王和后王连连点头。就连他自己也对自己慷慨激昂的发言感到满意,自信的抿了抿嘴唇。
羌渠单于摸了摸鼻尖,没有做出肯定或者反对的表情,冷漠的问道:“于夫罗,你觉得呢?”
高瘦的于夫罗比弟弟更加稳重,如果他不发言,是没有人能够从他的脸上读出他的想法的。从容和淡定,是他从汉人那里学到的本事。
直到听到自己的父王发问,于夫罗才起身答道:
“呼厨泉说的对。我同意和张角结盟。”
这句话引得一贯支持他的前王和左王一阵惊呼:
“于夫罗,我没听错吧,你这是要和汉朝开战啊!”
“你知道吗,汉朝的并州刺史张懿正在西河、太原等地招兵买马,你不怕他们先来攻打我们吗?!”
就连呼厨泉和支持他的两位王爷也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回答。
羌渠单于也对长子的突然转变感到好奇,让他说出理由。
于夫罗淡淡说道:“大汉是一条龙,可如今这条龙已经拔去了自己的爪牙。目前,我们的威胁来自北面的乌桓,必须要集中力量应对。为此,和张角结盟不失为一个理性的选择。”
羌渠单于目光如炬,审视着这个最不像自己的二子。在他的内心,从檀石槐击败汉朝三路大军的那天起,他就对汉朝失去了信心和耐心,更对这个凡事以汉人为榜样的长子失去了兴趣。可今天,抛弃了汉朝的于夫罗在他眼里变了样子,似乎有一只雄鹰要从他的身体中飞出。也许正是这只雄鹰,会带领草原的子民实现复兴和崛起。
羌渠单于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痛快的做出决定了。在取得了两个王子的一致支持后,年迈的单于当即做出了决定。但是多年的经验让他多想了一步:
“汉人有句话,叫箭射出头鸟。结盟可以,但是没必要闹得连草原上的狼都知道。可以先通私商,至于传教嘛,也可以接受,但是绝对不能让汉朝把矛头对准我们匈奴!”
单于又针对白登山会盟的细节做出了部署。长子于夫罗插嘴道:“父汗,白登山地势险要,必须做好防护。请分给我五千人马,负责周边安防。”
老单于盯着长子沉思了片刻,点头道:“难得你有这份精细。这样,我从王庭护卫中派出三千人马给你,由你负责白登山周边的安全。”
议事之后,左王和前王私下来到了于夫罗的营帐,忧心忡忡的道:
“你是不是疯了!并州刺史张懿眼下几万人马驻扎在太原,那可是个连汉朝太守都敢随意杀戮的狠人,要是让他知道了匈奴和黄匪会盟,他不会荡平了我们吗?你父汗糊涂,你也糊涂吗?”
于夫罗没有说话,而是起身拉上了营帐的帘幕,低沉的说道:
“你们难道不知道?父汗前几日瞒着所有人,孤身前往高柳去密会了张角?也许这‘密函立储’的主意就是张角教给他的。他心里是和是战,难道你们还看不出来吗?”
“那又怎么样?他错了,你更要据理力争啊!眼下匈奴的实力根本不能和庞大的汉朝作对!汉人不是有句话吗,叫文死谏,武死战,你是王子,不应该坚持你的意见吗?”
于夫罗不看二人,而是往营中的篝火里添了一根新柴:
“我想过了,父汗已经老了,今天可能会倾向张角,明天就会是边章,也许以后还会有陈角、李角……我们经不起折腾,匈奴需要一个新的头狼,一个能真正认得清现实,保护得了匈奴子民的头狼……”
不知何时,于夫罗手中的柴,变成了一把冒着寒光的刀。
左贤王听到这里,瞪大了眼睛望着火光中的刀刃:
“你是说……要……杀了你父汗!”
火光中,刀刃里于夫罗的嘴角微微上扬,一句令人胆寒的话语浮现在空中:
“我只是不想让他成为末代单于……”
第六4章 【幽州篇】会盟(过生日,提早发稿
终于到了会盟的日子,白登山上迎来了久违的热闹。
羌渠单于将白登山作为会盟之地,具有十分重要的政治意义。如果说狼居胥山代表了汉朝荣耀的顶点,那么白登山就是汉朝一切耻辱的起点。
高祖六年(公元前201年),那个时候中国还没有年号,但是这一年却成了至为重要的时间节点。当时韩王信(战国韩襄王之孙,不是韩信)在大同地区叛乱,并勾结匈奴企图攻打太原。刘邦亲自率领三十二万大军迎击匈奴,中了匈奴诱兵之计,被冒顿单于率领四十万铁骑围在白登山七天七夜,汉军断粮断水,十分危困。最终靠贿赂匈奴阏氏(单于之妻)才脱险。自此后,汉朝为了边境平安,不得已开始了向匈奴和亲的历史。
如今,羌渠单于旧事重提,就是想提醒张角,匈奴至今仍是那个擒龙的猛虎,在双方的会盟中,匈奴绝对不会再是附庸。
时至午时,距离双方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这个张角怎么回事?竟然敢戏耍匈奴单于!”左贤王怒气冲冲冲山下咒骂着。
羌渠单于倒是十分淡定,岿然不动的坐在王座上,朝身旁的于夫罗问道:
“周边防护做的如何?要小心北面乌桓人前来搅局。”
于夫罗回道:“三千人马全部在白登山下巡逻,我自己统领的两千人马昨夜已经在山北二十里扎营。如果乌桓人来袭,他们会烧马粪示警。”
羌渠单于微微点头。这是他对长子的一次考验。之前于夫罗突然的转变让他有些不安,为此他叮嘱要在北面二十里扎营。如果于夫罗将自己的人马派去北面,那么就说明他是真心拥护会盟,是一个真正理解自己的好儿子。可万一于夫罗是将忠于单于的三千王庭护卫派到北面,老单于就不得不重新考虑和于夫罗的父子情分了。毕竟“弑父”二字早就写进了匈奴人的基因里,那位在白登山围困汉高祖的冒顿单于,当年就是以“鸣镝弑父”杀害了自己的父亲登上单于王位。故地重游,羌渠单于必须多个心眼。
终于,连支持会盟的呼厨泉也坐不住了。年少的他不停的在困龙台上来回踱步。
“我看这汉人没一个信得过的。说好了巳时会盟,这都午时三刻了,还不来?真把匈奴人当成好欺负的了吗?”
正说着,一声马啸长嘶划破长空,惊得众人侧目。
只见一只装备精良的马队不知何时跃上了困龙台。为首的正是穿着一袭道袍,头戴黄色饰带的天公将军张角。胯下绝影昂首而立。身后张宝、典韦傲视匈奴诸王,一派护法金刚的狰狞面容。
面对突然出现的张角等人,匈奴人先是大惊,然后是大惧。照理说,白登山是匈奴人主场,他们在所有必经之路上早就派了重兵把守。张角竟然还能悄无声息的出现,必定是掌握了不为人知的绝密暗道。况且山路崎岖,他们百余骑竟然能人马整肃翻山而至,可见无论马的质量和黄巾军的马术,都是惊人的高超。
张角翻然下马,向羌渠单于行礼:
“山路崎岖,还请单于见谅。”
羌渠单于没顾上回礼,而是径直走向绝影,抚着马鬃叹道:
“好马好马,我驰骋草原几十年,没见过此等宝马良驹,可是代郡马种?”
张角微微笑道:“乌桓马。”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无不大惊,心下想到弹汗山上虎视眈眈的乌桓人,背后无不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羌渠单于又注意到马鞍下一对下垂的铁环,好奇的问道:“此是何物?”
张角答道:“马蹬,御马之物。原本汉人也有布马蹬,但是铁质更稳。”
张宝插嘴道:“这是我兄长发明的神器,朝廷的骑卒可是不曾配有。”
羌渠单于抚摸着马蹬爱不释手。他是爱马之人,自然知道马蹬对于骑手的意义,绝对不止是辅助上马下马这么简单。这对看似简单的铁环,将彻底解放骑卒的双手,无论挥刀、射箭,都能挥洒自如。
众人分宾主落座。此刻,已经见识过天马英姿和黄巾军缜密谋划的匈奴人,怀着极其尊重的表情与黄巾军相对而坐。
“想必这两位,就是您那两位‘家大业大’的王子吧?”
听张角点到自己,于夫罗、呼厨泉自报家名。
“天公,所率不过百人,敢来这白登山会盟,不怕我重现白登之围吗?”
张角听罢哈哈大笑道:“单于敢孤身入代,我何尝不敢百骑上山?不过有一位仁兄恐怕胆子比我们都要大,他竟然想勾结官府,想演一出一箭双雕之计啊……”
张角话一出口,现场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典韦起身,从马鞍上解下一个麻布口袋,丢到匈奴人眼前。众人一看,竟然是一颗圆滚滚的胡人首级。
该杀便杀,经历过背叛与阴暗人性的张角不再仁慈。
面无表情的张角则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双手递到羌渠单于手中。
羌渠单于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封举报书,内容是向并州刺史张懿告密匈奴勾结张角反叛朝廷,落款只有一个字——左。
还没等单于发话,左贤王亚布力已经颤抖的倒下。
这首级不是旁人,正是左贤王的幼子。他本想派幼子送信,可以确保此事的机密性,没想到不仅事败,还造成了幼子身首异处。羞愧和悲痛混杂在一起,让这位匈奴贵族当场崩溃。
张角冷冷的说:“黄巾鬼卒遍布天下,雕虫小技如何骗得过头上黄天?!左贤王若是不愿结盟,可以与黄巾军列阵一战,何必使出如此伎俩?”
“亚布力,我待你像兄弟一般,让你从一个百夫长成为今天的左贤王,你竟然做出这种吃里扒外的勾当!”
羌渠单于当下气得青筋暴起,这不仅是因为背叛,更是因为被外人见到家丑的羞愤。区区一张羊皮纸,将匈奴表面强大的遮羞布一下揭开,内部的分裂、软弱、阴险像腐肉暴露在阳光下。
他刚要处置左贤王,只见于夫罗眼疾手快,抄起桌案上割羊腿的快刀,一刀捅进了左贤王的心窝。
“于夫罗……干得好……”
左贤王最后一句话,留给了他寄予厚望的王子。
众人素知左贤王是于夫罗一党,却见他竟然如此狠心,都是沉默不语,生怕一句话说错,当场闹成兵变。
而刚刚还焦躁不安的呼厨泉,此刻已经愣在当场,连话都说不出了。
羌渠单于来不及制止,发现左贤王已经命丧当场,沉吟良久,幽幽说道:“于夫罗,亚布力他……是你的岳父啊……”
“父汗,亚布力猪狗不如,孩儿素日与他来往密切,竟然没有发现他竟是此等小人。待孩儿回家杀了……”
“你住口……”
羌渠单于喝止了自己的儿子,作为经历了太多阴谋的匈奴单于,羌渠已经猜出了背后故事。
当着外人,老匈奴王没法处理家务事,只能捂着胸口冲张角说道:“天公,对不起,让你看了笑话。我与亚布力自幼一起长大,游历中原,纵马塞外,情同兄弟,从没想过他会背叛我。事已至此,看来与贵军结盟,是长生天做出的命运安排。来人啊,牵白马来,我要与天公盟誓……”
左贤王之死,标志着匈奴与官府方面彻底决裂。促成这一切的并不是别人,恰恰是一心维护与汉朝关系的于夫罗。其实他本身并不知道左贤王勾结并州刺史张懿,但是密谋叛乱的他心虚,还怕左贤王在拷问之下说出今日的密谋。
用阴谋掩盖阴谋,只能让阴谋更快的暴露。
正是于夫罗的阴谋将匈奴和黄巾军绑到了一条船上,在他的推动下,一切都朝着他期盼的反方向发展下去。
会盟仪式在左贤王之死的肃杀氛围中进行着。在于夫罗杀死左贤王后,年轻的王长子注意到,拥戴呼厨泉的右王无时无刻不在紧紧盯着自己,让他根本无法出去发布围攻白登山的命令。直到仪式结束,这位满腹心事的匈奴王长子,都没有离开困龙台半步。
“天公,我的好兄弟!今日起,欢迎你的信徒来我的部族传道,也欢迎你的商队带来食盐和丝绸,我会用甘甜的牛乳和矫健的骏马回报你们的善意。”
张角笑着感谢匈奴单于的善意,并和羌渠单于贴身拥抱。
在单于耳畔,张角低声说道:“记住‘九龙夺嫡’的故事,遗嘱不是护身符,你可以改,别人也可以改……”
羌渠单于没有搭话,满脸笑意的送盟友离去。
当张角的队伍离开困龙台后,愤怒羌渠单于回到王座上,严肃的说道:
“于夫罗,跪下!说,是不是你给王庭护卫的马喂了巴豆?”
匈奴众人皆是一惊,只见于夫罗两条腿打着颤,幽幽的屈膝在地。
“你最好把一切老实招来,不然我今天就要落下一个食子的恶名了!”
第六五章 【幽州篇】逆子
于夫罗跪在困龙台上,任凭汗滴顺着额头低落在青砖上,仔细思索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按照他的计划,从汉朝买来的巴豆,将彻底击溃王庭护卫的战斗力。自己只要发出信号,二里外的部族亲兵就会赶来围住困龙台。没了马,王庭护卫只是一群待宰的羔羊,他将在武力的逼迫下,登顶南匈奴的单于王座,开启部族文明大发展、大繁荣的黄金时代。
于夫罗不停的想着计划的破绽:
不会是呼厨泉,这个愣头青只知道让匈奴独立,根本没有任何韬略……更不会是右王和后王,他们选择拥立呼厨泉,而不是自己这个学贯胡汉的高贵王子,就说明他们是傻子,是笨猪!是蠢狗!笨猪怎么能阻碍自己!!!
于夫罗想到这里,眼睛朝身后的前王望去。这个比自己要大了二十多岁的老人,在于夫罗的凶狠的注视下,竟然胆怯的低下了头。
“这个狼崽子!看什么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草原上的雄鹰,从不会被雏鸡捉了眼睛。你以为你那两千人就是赶过来能成事?格罗,把你的人马亮出来!”
右贤王一声应诺,困龙台上顿时涌现出了上千名穿着厚革甲手持弯刀的匈奴护卫。
“单于,我已经派手下的五千人将北面的叛徒全部擒杀!”
于夫罗听到此,知道自己终于大势已去。
“你知道我问什么佩服张角么?格罗他们已经在白登山上布下了如此周密防护,可张角竟然还能悄无声息的出现,放在战场上,你不知道他在哪,他已经砍了你的脑袋,这是多么可怕的力量,你竟然想与这样的人为敌?反观朝廷,如果亚布力不去和张懿报信,他们连大匈奴和黄巾军会盟这样的大事都不知道,如同聋子瞎子一般,如果你是单于,你会选择和谁结盟?”
于夫罗不愧是匈奴王子,即便在这个时候,仍然没有服软:
“大汉是老牛,黄匪是铁钉。去年这颗钉子曾经在牛心上扎了一下,可是老牛依然活着,即便老牛聋了、瞎了,可是牛永远是牛,钉永远是钉。匈奴人不及大汉人口的十分之一,北面我们抢不过乌桓,南面抢不过大汉,没有草场,没有土地,匈奴人独立和复兴就是一句空话!我们必须选择一个强者作为盾牌!”
“匈奴人不需要盾牌!我们的刀就能为我们的牛羊争取草地!我当初就不该送你去读什么太学!让汉人的书腐蚀了你的脑子!你这个逆子,自己了断吧!”
羌渠单于一怒之下抽出自己的弯刀,丢到于夫罗面前。
于夫罗面对盛怒的父亲,没有表现出一丝软弱:“如果我是错的,你就应该心怀坦荡的亲手杀了我,让长生天洗涤我的灵魂!”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羌渠单于此时已经气得双手发颤,亲自走到长子身前,拿起了弯刀。
“父汗,于夫罗是您的儿子,是我的兄长,纵然他一时糊涂,您可以教导他,责罚他,不能杀了他啊,虎毒不食子啊!”呼厨泉突然痛哭着,双手抱住了单于。
“呼厨泉,从汉人到乌桓,你见过哪一个王是仁慈的?我杀了于夫罗,是在帮你!!你问问于夫罗,今天换作是他,会考虑和你的兄弟之情吗?”
于夫罗此时也已经豁出一切,应声顶撞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会为了大匈奴付出一切!”
“听听!听听!好一个孟夫子的高徒!你是一切为了大匈奴的好儿子,我就是葬送匈奴的暴君!”
羌渠将刀高高举过头顶,眼看就要劈下,突然一个纤弱的声音打破了紧张的气氛:
“父亲,不要糊涂啊!”
所有人望向王座,竟然是羌渠单于最疼爱的女儿。
“婵儿,你怎么会在这里?!”
“妹妹想来看张角,是我带她来的……”呼厨泉一边回答着,一边示意自己的妹妹赶快离开。
“婵儿,你知道你哥哥干了什么?他想杀死他的父亲和他的兄弟!”
公主抱住了于夫罗,抬头望向羌渠单于:
“父亲,你给我讲过‘九龙夺嫡’的故事,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九个儿子如此欺辱康老汉,可是他依然没有痛下杀手?天底下哪有父亲不会原谅儿子……更何况,连草原的草都会有枯荣,天下的纷争更会有离合。杀了于夫罗,我们彻底和汉朝决裂,可如果哪天张角也背叛了我们,到时候我们到哪里去求援呢?于公于私,父亲你都不能杀了于夫罗啊!”
羌渠单于没有说话,也许是婵儿的话打动了他,也许是他最终没有扭过虎毒不食子的本性。当年两个孩子和自己的温情画面一幕幕从脑海中闪过,年迈的老王丢下了马刀,无力的说道:
“我怎么软的像个娘们……为于夫罗在王庭外单独修建一座牢房,由我的王庭护卫看管,任何人不能前去探望。将他的部族全部划归……划归前王统领……”
没有将于夫罗的部众交给呼厨泉,是羌渠单于最后一丝帝王心术。这种安排不仅防止了呼厨泉一派迅速壮大,威胁王权,也为于夫罗未来一日重见天日留下了可能。
就这样,一出会盟阴谋被扼杀在摇篮之中,匈奴人和黄巾军的合作正式开始。经此一役,羌渠老王的身体日渐疲惫,时常通过白登山小路前去高柳向张角问经求法。会盟、通商、传教之事全部交给了呼厨泉处理。
和平是经济发展的前提和保障。在白登山会盟之后,代郡变得热闹非凡,胡马胡商络绎不绝,匈奴的宝刀、乳酪、牛角成了代郡街头最常见的商品,东海的食盐、辽东的山参、扬州的丝织、河北的小米在戏志才的调度下源源不断运往匈奴。代郡在历史上第一次以经济重镇和宗教圣地的双重身份出现在中华版图上。一时间,“去代郡”成了天下热词,想要一展抱负的寒门子弟和朝拜天公的信众堵塞了前往代郡的驰道。
而在太原晋阳城,并州刺史张懿盯着地图,用朱砂在匈奴和代郡之间画了一条红线。
“奉先,最近匈奴进贡的胡马少了一半,质量也不堪战用,我听说他们现在还和黄匪勾搭在了一起。家里的狗不听话,我们是不是该教训教训?”
张懿身后,一个身长九尺的年轻人傲然耸立,谁也想象不到,这样一个壮汉,竟然是刺史身边负责文墨的主簿。
年轻的主簿没有接话,而是拿出了一份朝廷选官的邸报说道:
“征黄匪是大业,按规矩使君应当上书朝廷,由雒阳决策。最近几位州刺史,都是以私征兵饷被罢免的。”
张懿不屑的看了眼邸报:“你还年轻,他们几位那是交不出钱,得给有钱人腾地方……等等,你是说,战事一起,这并州刺史的位置就卖不出去了?”
主簿点点头,继续说道:“听闻时下朝廷党争已经涉及军权,此奏上书,并州就会成为剿匪前线,不仅使君的位置没人来抢,朝中各派都必须来讨好使君。若需要征战,区区黄匪,布一骑便可为使君讨之。”
年轻的主簿几句话,就将并州剿匪与朝廷纷争联系起来,听得张懿两眼直冒金光。
“吕奉先啊吕奉先,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韬略,前途不可限量!不可限量!”
吕布在张懿面前躬下了自己九尺长身,脸上略出了骄傲的微笑。
ps.感谢编辑大佬的推荐,今天过生日提早发布存稿,往后恢复10点后哈。
当然,再次感谢各位读者。
第六六章 【幽州篇】忠臣
当张角的代郡攻略战推进的风生水起之时,洛水畔,看不见的硝烟弥漫在古都雒阳的上空。
同年,张让凭借陆康一案压过蹇硕,重新夺回了宦官领袖的地位。六月初,投靠十常侍的言官们纷纷上书,请求天子论功行赏,为张让等十常侍封侯,以表彰十常侍在中平元年和中平二年两次从张角手中“夺回邺城”的功绩。
这大大触动了冀州刺史王芬的神经。
“蹇硕!你给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这笔账怎么就算到了他们头上?那我算什么?”
王芬怒气冲冲的质问着蹇硕。
“你算什么,自己不知道么?记住了,我能救你,也能毁了你!”
蹇硕地位虽然受到打压,但仍旧是在刘宏身边侍奉的得力宦官,面对王芬这样的人,没有丝毫胆怯。
王芬色厉内荏,被蹇硕一吓,语气顿时矮了几分。
“蹇……蹇公,我早就是和您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我就是看不过这帮老家伙气焰如此嚣张!您知道吗,现在张让、赵忠的家人在冀州飞扬跋扈,好多孝敬您的生意都被他们抢了去……”
蹇硕瞥了一眼比自己年长二十多岁的“名士”王芬,不屑的说:“站直喽说话!亏你还是‘八厨’,哪里有一点名士的样子?这雒阳城里什么风浪没有过,一点风吹雨打,就给你急成这副样子?”
王芬无奈叹了口气:“蹇公,我是经历过党锢之禁的人,一把岁数好不容易出来为朝廷出来做点事情,原本想有您保着,能为冀州百姓做一点实事……”
蹇硕嘲笑的看着王芬在自己眼前声情并茂的表演,嗤之以鼻的说道:“好一个忠君体国的大忠臣啊!你倒是哭啊,不然就是欺君!……老实消停几天,我又没倒,怕什么!帮你开脱的话都说到了,邺城的事天子不会责罚你,不过是封不了侯,急什么!”
王芬破涕为笑道:“我知道,我知道蹇公一言九鼎。那您看,这下一步应该……”
“下一步?你也是老江湖了,这官场的事情还用我跟你讲吗?凡事有进有退,有涨有落,多平常的事啊!张阿父他们年纪大了,让他们再蹦哒两天,以后的事情不还是咱们做主?再说他们几位你还不清楚吗?都是捏不清分寸的。等着吧,把他们推上去,受委屈的就不只是你一位大忠臣了。”
王芬疑惑的问道:“还有谁?”
蹇硕伸出右手,示意王芬附耳上前。
只见王芬的表情随着蹇硕的唇形不住变色,猛地喊出:
“你是说何大将军!”
远在千里之外的右扶风武功县,皇甫嵩望着“三秦”故地上的狡黠月色,陷入了沉思。
自今年三月,西凉的边章、韩遂叛军兵锋日盛,竟然敢进犯“三秦”汉家皇陵,企图一路东进直取雒阳。这位刚刚剿灭黄巾之乱的老将,顾不上休息,再次披挂上阵,直面叛贼。
面对更加彪悍的西凉叛贼,老将军知道,大汉朝虽大,但是他已经无路可退,他的身后就是长安城。如果长安丢失,那么将会是动摇国本的巨创。
但是战事进行的并不顺利。
首先就是不听调令的副将。不知道是搭上了哪位高官显贵的关系,在征讨黄匪时一败涂地的董卓重新爬上了将军的位子,成了他的副将。
问题是,他和董卓本是同级,出征时天子只给了兵符,没有假节钺,到了战场之上,皇甫嵩发现自己根本指挥不动这个虎背熊腰的壮汉。相反。董卓为人慷慨大方,通过小恩小惠迅速和军中众将打成一片,不仅不听宣调,还隐隐有架空自己的趋势。
原本仅是这样皇甫嵩也就忍了,无非是功劳多算给人家一些。但是连日来,皇甫嵩都接到密报,说董卓竟然和匪首边章、韩遂私下有书信往来。这让皇甫嵩无比焦虑。
要知道,匪首边章和韩遂本身和董卓一样,都是汉朝官员。但是最终竟然投靠了叛军,还成了叛军首领。眼下如果董卓故技重施,带着大军与叛贼合流,自己身首异处不说,长安,甚至雒阳都会暴露在叛军的铁蹄之下。如何抓牢军权杜绝内患,如何尽快击退贼兵,成了困扰困扰皇甫嵩的难题。
正在焦虑时,帐外执戟郎禀报,说是朝廷特使求见。
“朝廷传旨历来都是白天,且特使会提前通知,让军中好生接待,从来没有过半夜传旨的先例。莫非是天子密诏?”
皇甫嵩不及细想,帐幕已经被挑起,一个穿着黑衣斗篷的矮个子匆匆进入帐中。
皇甫嵩连忙下跪,口中高喊:
“臣皇甫嵩恭迎天子诏书,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施以全礼!”
“老师快快请起!”
黑衣熟人的声音无比熟悉,皇甫嵩偷偷一看,此人面容,惊呼道:
“孟德,怎么是你?!”
来人正是曹操曹孟德。
曹操径直抄起水壶,“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任凭凉水浸湿了衣襟。
“孟德你慢些,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孟浪?听说你立了功,朝廷要外放你去济南国任国相,怎么会来此军中?”
曹操深吸一口,探头让帐外执戟郎远行十五步,确保帐外无人,才回身一脸严肃的说:
“老师,我见到朝廷诏令,天子责备你出师无功,要将你押回朝廷,听候发落!”
“什么?!”皇甫嵩无比惊讶。自从三月自己出兵以来,虽然没能力克叛贼,可是实打实的和边章、韩遂打了几场硬仗,遏制住了叛贼的兵锋。特别是自己还用计斩杀了几个贼军中的羌人头领,捷报早就报到雒阳了,为何天子还会责怪自己?
“老师可是得罪过十常侍?眼下尚书台在他们手中,草诏用印都要看十常侍的脸色。与其说是天子降罪,莫不如说是十常侍要老师的命。”
经曹操一说,皇甫嵩这才想起来,去年冀州讨伐黄巾军时,他见到中常侍赵忠家人横行乡里,而且其新修的家宅多处逾制,曾密奏天子罪之。还有,之前中常侍张让曾来信,要皇甫嵩“借”他军饷五千万钱给天子修云台,被自己严词拒绝。
曹操听完,气得直跺脚:“老师糊涂啊!这十常侍常人哪一个都得罪不起,老师偏偏一下子得罪两个,还是天子最为信任阿父阿母,这不是自投死地吗?”
“可是即便二人恨我,眼下阵前换帅,是要祸及国本的啊,他们怎会做出如此安排?”
“老师!他们是阉竖!怎么懂得这些道理?!!”
“不行,我要上奏天子!我个人荣辱事小,朝廷安危事大!即便要怪罪我,也等我击退叛贼……”皇甫嵩说着就提起毛笔,在书简上勾划起来,却被曹操一下子将笔头抽走。
“老师拥兵在外,这样一封奏疏呈上去,岂不是坐实了拥兵自重的大罪!”
“那孟德你说,为之奈何?”
曹操捋了捋鬓边的碎发,抚着额头略做沉思,良久言道:
“学生有上中下三策,可助老师脱困!”
第六七章 【幽州篇】选将
灯影下,曹操缓缓道出了自己的计策:
“上策,老师与边、韩二贼言和罢兵,我助老师收了那董卓兵权,咱们调转马头,直扑洛阳。我有‘青英荟’一帮栋梁之才在内接应,如此一战而灭诸宦,从此玉宇澄清,中兴大汉,然后派一偏将可灭西凉叛匪。”
皇甫嵩愁眉不展,连连摇头。
曹操继续道出中策:“还有一策。只要老师修书一封,言辞恳切,我连夜带回雒阳,送与大将军何进。当今朝中内外,唯有何进以外戚之贵自成一党,能与十常侍抗衡。如果大将军出面,老师或有一线希望。”
皇甫嵩听到“何进”大名,嗤鼻一笑:“我岂能依附杀猪屠狗之辈……”
曹操无奈,只得说出第三策:“或者可以效仿救陆康之先例,委屈老师随我只身返回雒阳,当面向天子秉明忠心,我与一干纯臣挚友发动士子共同上书为老师陈情,或许可以令天子收回成命。”
皇甫嵩呵呵一笑:“你们哪里是陈情,明明是逼宫。我早有听闻你们营救陆康之事,但是此法可一不可再,否贼天子威严何在?大汉国威何在?”
曹操还要建言,只见皇甫嵩似乎已经下定决策,起身道:“人生在世,嵩自觉不是权臣逆贼,不是附佞小人,更不是卖直之辈。天子诏书一日不至,我就一日是三军统帅,就要坚守前线。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如果天子要怪罪我,我自当学陆康监车入雒,亲自向天子秉明心迹。孟德你现在是济南国相,要将保护济南百姓作为重中之重,切不可因私废公,为我做出出格之事!”
曹操听皇甫嵩竟然如此迂腐,激愤言道:“老师是国之大才,怎能如此愚忠?十常侍摆明了欲杀君而后快,留得此有用之身,将来报效天子,才是大忠大仁大义!”
“笑话!天下何人不自认国士无双?若人人似你这般任性而为,要汉律何用?!天子拔擢,我是臣,天子非罪,我亦是臣。臣道恒常,唯忠君二字。孟德休要再言,速速回京,沉浮荣辱,我自当之!”
见皇甫嵩如此固执,曹操明白多说无益,只能无奈告辞。
见曹操离去,皇甫嵩思虑起阵前之事,长叹一声,点灯伏案,提笔写到:
“仲颖贤弟,愚兄蒙诏,回京面圣。军中之事,尽付之于君……”
两日后,朝廷的诏书和廷尉一起抵达军中。诏书内容果然和曹操所说一致,要将皇甫嵩押回雒阳廷尉问罪。尽管众将想要阻拦,但皇甫嵩慨然步入监车,未做任何抵抗。临行前,他将一卷竹书交于董卓,并嘱咐董卓好生带兵,切勿冒进,书中所载尽是自己连日筹划,或许对破贼有利。
董卓则一改往日桀骜不训的态度,在众将面前痛痛快快演了一出同袍情深的苦情戏,将不少皇甫嵩旧将感动的热泪盈眶。
皇甫嵩监车尚未入雒,新任统帅的人选就成了朝廷热议的话题。有的推荐董卓由副转正,继续统兵的。有的建议由大将军何进带兵出征,有的建议让陈王刘宠带兵出征,还有的干脆建议让天子刘宏御驾亲征,说是“天子守皇陵,君王保社稷”。更有人提议让中常侍赵忠代君出征……
眼看叛贼就要攻克长安,进逼雒阳,这次选帅责任重大,张让不敢擅专,直接讲皮球提给了天子刘宏。
也许是皇陵重地真的触动了天子的神经,刘宏就此事破例的召集亲信忠臣,举行了一次朝会。
多日不见朝臣的天子斜靠在檀木雕花的龙脊靠背上,顶着极重的黑眼圈,望着表情严肃的重臣们,清了清嗓,开口道:
“说说吧,谁能去前线带兵?”
众人全都盯着地面,谁也不肯抬头接话。
这样的场面令天子有些恼怒:
“叛贼都打到长安了,你们还不说话吗?难道真要指着朕这个天子上阵杀敌不成?”
天子一怒,众人知道,御驾亲征是不可能了。
张让率先打破僵局:“兹事体大,臣看非得大将军统兵不可。”
刘宏瞥了一眼何进。
大将军何进连头都不抬,悠悠的说:“臣前日骑马,不慎摔断了右脚,骑不得马,形状鄙陋,上阵杀敌,恐怕辱没了军心。”说着,大将军竟然特地露出了自己缠满麻布的右脚。
张让追着说:“你是主帅,不用你骑马上阵!”
何进明白,张让这是想借机把自己挤出朝堂,横着脸说道:“亏你还以灭黄巾封侯。当主帅的查看地形?不临阵指挥?不操练将士?连路都走不了,难不成你背我?”
满朝文武哪个敢与张让这样说话,气得张让牙根直痒痒,可是碍着天子的面子,他不便对何进有什么微词。
天子接着问道:“崔司徒,你呢?”
沉默不语的崔烈见天子点到自己,连忙摆手:“臣是司徒,掌民政军计,为大军调配粮草可以,上阵打仗恐怕惹人笑话……”
刘宏喝道:“谁说让你去了,朕是问你推荐谁去!”
崔烈被这一声龙吟吓得一哆嗦,眼珠一转,说道:“陈王刘宠,国家宗室,通晓兵略,堪当大任。”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要知道刘宠作为宗室,弓马娴熟,在镇压颖川黄巾时立下了卓然战功,的确具有军事才能。士族清流极度看好这位宗室藩王,希望他能担负起中兴汉室的重任。但是从帝王的角度说,每一个具有军事才能的宗室,都是一个潜在的逆臣,除非是自己的儿子,否则能不用,尽量不用。
刘宏听到崔烈的推荐,语带嘲笑的说道:“崔司徒不愧是只知铜钱,不知政事。陈王闭门反思的禁令还在,怎么去三秦带兵?”
崔烈连连称罪,闭上了嘴巴。
士族争权,看来远远不是时候。
天子突然问道身边的赵忠:“赵阿母,听说有人建议你去统帅十万人马,你可愿意?”
赵忠是十常侍之一,虚荣好财,听到天子打算让他带兵出征,心想这是何等荣耀之事,竟然笑着点头,刚要谢恩,只听张让一声沉重的咳嗽声传来,再一看眼神,挤眉弄眼,摆明了让自己拒绝,便无奈的说道:
“陛下说笑了,老臣只知道伺候好陛下,不知道怎么伺候三军……”
天子满意的一笑,似乎刚刚的问话只是一场试探。
蹇硕此时瞅准机会,插嘴道:“中郎将董卓知兵善战,通晓胡情,不妨让其接任主帅,也能保持三军将令。”
所有人都知道,董卓本来因为征讨张角不利被罢官,是靠买通蹇硕才重新当上了皇甫嵩的副官。眼下蹇硕是想扶持董卓上位,从而增强在军中的话语权,在与张让的角力中扳回一局。
张让似乎被蹇硕的插嘴打醒,一改推卸的态度,连忙打断:“我当是谁呢。董卓是皇甫嵩副将,大军久攻不克,那董卓本来也该问罪,让他戴罪立功已经是天子法外开恩了,怎么能让他当主将!”
张让说完,见天子没有接话,感觉似乎将董卓扶正在圣心中是一个可以接受的选项。为了防止蹇硕夺权,张让灵机一动,继续说道:
“陛下,司空张温,饱读兵书,通晓战阵,臣举荐其带兵出征。”
张温也十分配合,朗声说道:
“臣张温愿为陛下分忧!”
第六八章 【幽州篇】暗杀
张温字伯慎,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宦官派。
和很多从南阳来雒阳讨生活的“雒漂”一样,张温早年只是大长秋曹腾,也就是曹操祖父的一个门房。因为面容俊美受到曹腾赏识,一步一步,走着宦官扶持这条路,当上了九卿之一的大司农。曹腾死后,张温迅速投靠了新的宦官领袖张温,瞅准了朝廷“西园卖官”的机会,豪掷家资,挣到了一个司空的官位。别说张让让他打仗,就是让他赴汤蹈火,张温也会毫不犹豫的脱鞋。
天子看到张温这张俊脸,虽然饱经岁月,却别有一番神韵,当下极为欣赏,直接拍板,封张温为车骑将军,假节,前往三秦统兵御敌。
回到大将军府的何进,怎么都觉得今日朝议十分蹊跷,连忙去找自己的“智囊”,身为颖川学城魁首的荀泰前来问计。
这位荀泰,就是和张角一同穿越而来的张元泰。穿越近一年来,他不仅适应了东汉末年的生活,还凭借自己优良学识赢得了颖川学城魁首的荣誉,眼下,是大将军何进最为看中的“智囊”。
进入“学魁”书房,头戴黑纱斗笠的荀泰坐在一张竹凳之上。在仍然以跪坐为礼的东汉,这样的竹凳显然是时髦且超乎时代的标志。
即便偷着黑色的面纱,何进依然能明白,眼前这位才俊正盯着榻案上的几张矩形竹片发呆。
何进知道,这是荀泰又在推演筹算之术。除了榻案上的几张竹片,这位才子的手中,还有四十多张码放整齐、同样大小的竹片。这些竹片按照荀泰要求,刻上了“1、2、3、4、……j、q、k”等神秘符号,其中还四等分刻上了四种神奇的标志。闲来午时,何进时常见到自己重金聘请来的高人对着这些竹片发呆。
“十八……最烦这样牌……”
荀泰的自言自语似清风透过黑纱传了出来,在他面前,写着“闲”的位置上,两张刻着“9”的竹片上下叠放,旁边写着“庄”的位置上,同样大小的两张竹片叠放着,上面一张雕着“9”,下面一张雕着“10”。
才子犹豫片刻,摸出了手中最上面的那张竹片,上面赫然雕着“5”。
荀泰望着手中的“5”愣了片刻,突然笑着说:
“八输九,经常有啊……慎侯,何事劳您大驾?”
何进在门口静静等着。这位大才最不喜欢别人打断他的筹算,直到听到荀泰问起自己,才笑着迈进书房,将白日朝争之事一一讲出。
在听完了何进的叙述后,荀泰轻轻吹了一下笠帽前的黑纱:“丢了,权丢了。”
“什么全丢了?丢什么了?”何进疑惑的看着自己的座上宾。
“我是说军权丢了!你的命也丢了!”
何进的声音随之紧张起来:“怎么就命丢了!你说明白点!”
“兵马是什么?那是夹在脖子上的刀把子。你抓住了,这把刀就卡在别人的喉咙上,你丢掉了,它就架在你的脖子上。张让让你去只是虚晃一枪,眼盯着雒阳的何大将军绝对不会舍得离开雒阳帝都的。所以,你不去,他就要派自己的人去了。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克伦威尔吗,你看他掌握了军队,还怕过国王不……”
荀泰从来没读过《三国演义》,从来接受西方教育的他,说起世界历史倒是十分熟悉。
“这话大不敬!……荀卿慎言!慎言!”
何进不知何时冷汗已经顺着蝉翼般的杉衣浸满了后背,心里却忙不迭的后悔自己错了了白日里带兵出征的好机会。
“荀卿,方今之计,为之奈何?”
荀泰似乎没有听见大将军的问话,从手中再次摸出了一张竹牌拍到榻案上,这次赫然是一张“2”。
“没出牌,就永远有胜算。”
何进听到这话,想了半天,猛然一拍脑袋:
“杀了他!鬼总是不能和我抢兵权!”
深夜,司空张温的府中依旧是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备本布衣,承蒙明公不弃,拔擢于草莽之间,安敢不舍生忘死,以报明公知遇之恩。”
“玄德过谦了!卢公早就告诉我了,你哪里是布衣,你可是堂堂大汉宗亲!听说你当日在卢公帐下,连克黄匪十一阵,将那角逆堵在广宗城中……”
“那是我两位结义兄弟天生神力,备不敢居功,他们这次随军出征,正好让明公见见他们的身手!”
这位和张温连夜把酒的,正是中山靖王之后,大汉皇室宗亲刘备刘玄德。当年他带两个结义兄弟随老师卢植征讨黄巾,虽然卢植被阵前换将,但是仍旧将这位得意门生安到了安喜县令的位置上。
门外,一红一黑两个大汉一个手持青龙刀,一个杵着蛇矛,直挺挺伫立在台阶下,像两尊石狮守着屋内的大哥,正是关羽和张飞。
而张温的司空府卫兵在旁指着两人的面色连连嬉笑,毫无守卫的责任与担当。
已经有了醉意的司空大手一挥:
“不管是谁杀的,反正军功算在你头上嘛,不然怎么会封你当安喜县尉!被罢官了没事,有张常侍罩着,这次西征,你,还有你那两个兄弟只要拿出你们当年剿黄匪的本事,咱们打几个大胜仗,老夫绝对不会亏待你!”
刘备刚要再敬一杯酒,只听得堂外一阵噪乱。
“怎么回事?”
张温皱着眉头,他刚刚从司空转封车骑将军,是雒阳城中少有的出将入相的大人物,怎么会有人敢深夜打扰他的酒兴。
“是一个小毛贼!”
张温一听来了兴致,冲刘备笑道:
“此贼来的正是时候,玄德既然说门外两位兄弟手段高超,何不月下擒匪,露露身手?你我开门看戏,以助酒兴?”
刘备听到此言,面露难色,可是想到这次随军西征的机会是老师卢植帮自己争取来的,还是赔笑着允诺。
他起身,假装不胜酒力的走出门外,只见刚刚还嘲笑的家丁们此时已经被看不见的毛贼戏弄的乱作一团,只有关羽和张飞岿然不动。
听到刘备转述了张温的要求后,关羽眯缝着眼睛,不为所动。张飞却瞪圆了眼睛,咬着后槽牙说道:
“咱们是来投军的,不是给他张温抓贼的!”
“云长!翼德!那张温现在是车骑将军,还没出征怎么能得罪他。等到了战场上,咱们立下了军功,谁还敢轻视咱们兄弟……”
刘备正在好言相劝,只听屋内“哐当”一声,司空张温倒在榻案之上,额头上还插着一只弩箭,显然是趁刘备出屋之际射入的。
众家丁听到异响围拢过来,看到家主的尸体全都愣在当场。
刘关张三个人也痴痴望着张温的尸体,明白这次西征立功的期望又泡汤了。
自从涿郡出兵以来,三人先是随卢植征讨黄巾,结果卢植倒了;获封安喜县令,三人又受到刁难,怒鞭督邮成了白衣;如今好不容易靠卢植推荐随张温出征,可是主将却没活到出征……
刘备突然指着屋檐上的月光大喊:“云长、翼德,快随我去抓刺客!”
说罢,拉着兄弟二人,一步不停的朝司空府外跑去,直到跑到大街拐角的阴影里才停下来大口喘气。
“大哥,刺客在哪啊?!”张飞不停的向四处张望,寻找阴影里的凶手。
“你傻啊,司空府那帮蠢货能抓到个屁,咱们不跑,肯定被当成刺客送到官府交差!”刘备喘着粗气解释道。
“这大半夜咱们去哪啊,再说以后怎么办?”关羽的问题更加直接。
“先去白马寺吧,我与那里的主持交善。只要扎在这帝都雒阳,就不愁没有机会!”
刘备的眼中冒出了希望的光泽,丝毫看不出人生起落对他的影响。
第六九章 【幽州篇】谋北
“哈哈,张温死了,我这就进宫,请求天子让我带兵出征!”
在做出刺杀张温的决策后不到两个时辰,何进在荀泰的书房中收到了新任车骑将军的死讯。
“你不能去……”
荀泰比何进淡定的多,出身大家族的他早就习惯了阴谋和杀戮的味道。
“为什么?不是说要拿住兵权吗?”
“你动脑子想想,你现在进宫,跟天子说你是来要兵要权的?你身后是皇长子,万一你带着大军不出雒阳二里回来逼天子退位怎么办?”
荀泰一言惊醒梦中人。
作为外戚,何进今天的一切身家荣辱都寄托在何皇后身上。明天的富贵,就得仰仗何皇后所生的皇长子刘辩了。
按照立嫡以长的法统,何进未来几十年本来可以高枕无忧了。但偏偏事与愿违,天子刘宏就是更喜欢次子刘协。刘协从小就被托付给董太后扶养,更是加剧了何皇后和他这位国舅的担心。
作为刘宏狗腿的张让、蹇硕之流,自然也都会顺着皇帝的喜好,想尽办法帮他废嫡立幼。随着两位皇子平安长大,一场夺位之争在外戚和宦官阵营之间展开,逐步演变为角逐权力的全面战争。而何进与宦官的权力之争,自然事事都关乎到夺嫡之战的胜败。此次西征,更是影响势力配比的一场重要战役。
“让又不能让,争又不让争,你到底什么意思?”何进被逼得有些着急。下令杀害张温后,争夺西征兵权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荀泰摘了一颗漆盘上的葡萄,咀嚼了几下后,放肆的吐到地上:“这古代的水果一点味道都没有……借这个机会,推荐一位军中宿将,为我所用,从此确立在军中的威信。”
荀泰的这一招正中何进的软肋。作为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大将军,何进历来受士族清流和军中悍将所不齿。即便身为大将军,却没有几个将令真正支持他。受此影响,在光和年间剿黄匪的过程中,这位大将军只能作壁上观,坐看朱俊、卢植、皇甫嵩在九州舞台上纵横捭阖,自己身为大将军只能龟缩在雒阳八关的层层守卫中。
“宿将?之前剿灭黄匪的军中宿将论罪的论罪、下野的下野……你说朱俊?可是这样的人如果阵的立了功,那我这个大将军岂不是要让位了……”
事到临头,董卓又开始斤斤计较起来。
荀泰早已习惯了何进这样惜命惜命的小气德性,撇了撇嘴,在一块蜀锦上擦了擦手,问道:
“我让你找的书你找到了吗?”
何进明白这是才子要跟自己谈条件。当初他招揽这位颖川才子进入幕府时,答应的条件就是靠大将军的身份为他寻找一本叫《阳心诀》的经书。此时此刻,荀泰旧事重提,一看就是有了答案,在此开价。
国舅爷故意拿捏着说道:“我堂堂国舅爷,答应你的事怎么会不办?已经有人在交州发现了经书的踪迹。此事办妥,我派虎贲军去给你寻来!”
荀泰抿了抿嘴,似乎是同意了何进的报价。取出一卷之前皇甫嵩送来的捷报。
何进有些难为情,那是他怕皇甫嵩取代自己大将军之位,而特地压下的捷报,没想到瞒不过足不出户的荀泰。
荀泰若无其事的展开捷报:
“不管谁带兵西征,所谓立功,无非是取得边章、韩遂首级。估计蹇硕和董卓也是这么交代的。你要做的,就是比他们所有人都更在得到匪首的首级。”
何进急得围着荀泰一旁说道:“我的荀卿,你就不要再绕弯子了,能抓早就抓到了,还用得着你在这运筹帷幄吗?荀夫子!荀子房!快说说有什么办法?!”
荀泰幽幽说了两个字:“招安。”
何进叹了口气,道:“我还以为什么妙计。招抚之策早就用过了,朝廷使者的首级被那边章挂在城门口……”
“诏安你得找对人。华莱士不投降,你找苏格兰人嘛……”
见何进一脸雾水,荀泰哈哈大笑:
“边章不降,你就去找韩遂嘛。条件要慷慨些,比如杀了边章退兵,朝廷封他韩遂作凉州刺史,世镇西凉。甚至封他一个西凉王也可以嘛。同时你再派人去他们后方,想办法拉拢一个当地豪族起兵从后面插他们一刀,作为军事备选,这就叫‘腊肉干加大棒’。”
“腊肉干加大棒?有意思。”何进反复揣摩着荀泰的话,还不放心:
“要是他们不吃肉干,也不怕大棒怎么办?”
荀泰哈哈大笑:
“天下万物皆有定价。你以为这帮乌合之众,真的想杀进洛阳当皇帝?他们闹到现在,无非是想要一个好价钱。这就叫小富即安。对付这种人,就和养狗一样,扔给他骨头就不叫了。如果还叫,那一定是骨头不够大!”
荀泰年纪轻轻,可是和戏志才一样,天生有着洞察人心的功夫。更有甚者,他积累了几千年的历史经验,比戏志才更加狠毒。
何进若有所思,频频点头,接着问:“可是军中威信恐怕依旧不牢啊……”
“军威只能靠军功,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荀泰对于何进的愚笨有些不耐烦,将书房一角的帷幕扯下,一张绘有天下山川形胜的《万里江山舆图》展现在两人眼前。
图上朔方、五原、雁门三地的位置上画着一个个红圈,正是汉武帝刘彻的真迹。
元朔年间,雄心万丈的刘彻就是趴在这张地图上,听取卫青、霍去病大破匈奴的捷报。何进将此物作为珍宝从宫中盗出,却从未真正观赏过它的真容,此时才真正看清了它的全貌。
荀泰抄起墙壁上悬挂的倚天剑,那是一间当铺贿赂何进的礼物,此时成了荀泰指点天下的教鞭。
何进顺着荀泰剑锋所指,望向地图正上方,“代郡”两个字赫然在列。
“他打叛逆,你剿黄匪。边章、韩遂之徒无非是割据之患,黄匪首逆张角,人称死而复生的天公将军,天天喊着改朝换代,不正是朝廷真正的心头之患?那十常侍以剿黄封侯,剿而不尽,只要你捉住张角,无论死活,不正是本朝第一功?到时候就冲你的面子,皇长子的太子位就算定了,还用得着争吗?”
荀泰聊聊数语,说的何进心花怒放,当下冲门外喊到:
“把陈琳叫来,起草奏疏,北上剿黄!”
第七十章 【幽州篇】裂獒
朱俊是和皇甫嵩并列为“汉末三将”之一的汉军宿将。在中平元年皇甫嵩围困广宗城的同时,身为中郎将的朱俊带领汉朝军队一举荡平了南阳黄巾固守了一年之久的宛城,为皇甫嵩与张角的冀州之战扫平了后顾之忧。
自古狡兔死走狗烹。从袁术的“剿灭黄巾”的假消息传到雒阳后,朱俊的政治生命和戎马生涯就戛然而止,虽然没有走上死路,却也被高高挂起。
如今,在外戚和宦官的政治斗争中,这个本被遗忘的老将再次扮演了救火队员的角色,披挂上阵去守卫汉帝先皇的陵寝和帝国的最后尊严。
大军如一条长龙,顺着雒阳西门迤逦而出。城墙上,年少的皇长子刘辩代表天子刘宏检阅三军,这是大汉朝历史上第一次,军队在天子检阅后直接奔赴战场杀敌。
每一位将士见到代表皇室的皇长子,无不眼含热泪,心潮澎湃。接受天子检阅,将是他们一生引以为傲的高光时刻,将激励他们去勇敢面对千里之外的腥风血雨,为大汉的延绵献出宝贵生命。
而在皇长子身后,何进挺着将军肚一副傲然气派,似乎他已经站到了权力的顶端。
城门下,一袭红袍的孙坚在和自己情同兄弟的周异不舍话别。
一堵城门,隔开了得意和失意两种滋味的人生。城外一侧,在剿黄中展露头角的孙坚意气风发;城内一侧,公车上书一案的替罪羊周异情态落寞:
“文台兄(孙坚字文台),这次随朱公西征,边、韩匪逆猖狂,万望小心保重。”
“异弟切莫失落。官场起落,人生常态。稍作休整,凭你的才能将来必是三公大才。”
“就是,周叔叔将来一定是大才!”一身甲胄的孙策从一旁插嘴。此时的孙伯符一身甲胄,不知情的旁人走过,谁也不知道这位英武的小将军竟然何成楼上孱弱的皇长子一般年岁,都只是刚满十岁的小孩子。
“放肆!长辈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份!”孙坚做势就要敲打自己顽劣的儿子,却被周异笑着止住。
“策儿年少,童言无忌,兄长不要责怪。话说回来,此番西征,我想请兄长带犬子出去见见世面。”
“你是说瑜儿?!”孙坚诧异的瞪大了眼睛,看着周异将身后那个白面瘦弱的孩子推到身前。
“此番官场失意,让我明白,周家累世公卿不过是虚名而已。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瑜儿若是不出去历练历练,学一学策儿这一身尚武精神,恐怕以后也只会和我一样没出息……这孩子好歹粗通文墨,想必作军前一介马弁还能为兄长分忧。”
不等父亲说完,在旁沉默的周瑜诚挚的作了一个长揖,知书达礼和顽劣的孙策形成了鲜明对比。
“贤弟怎么如此自谦!此次西征不比寻常,刀剑无言,我怕万一瑜儿有个好歹……”
孙坚面露难色,本要拒绝周异的不情之请,却不料周异竟然决绝下拜,令他实在难以推脱,只得连声应诺。
“你放心,就是我战死,也绝对保着瑜儿安然回家!”
孙策见到同龄人倒是无比兴奋,一把将周瑜拉上战马。孙坚和周异又是一番诚挚诀别,然后慨然上路。
而在千里之外的并州北部,另外一场阅兵仪式也在肃穆的气氛中进行到了高潮。
“为大汉天子而战!”
“为大汉天子而战!”
“为大汉天子而战!”
……
南匈奴二十个千人队连人带马排成齐整的方阵,在五原塞王庭外二里的草场上齐声高呼着口号。
检阅这只匈奴主力的不是年迈的羌渠单于,而是堂堂并州刺史张懿。在他身后,两列华丽的骑队紧密跟随。一列是刺史主簿吕布和一百名精锐的并州骑卒,另一列则是羌渠单于、呼厨泉王子、各部诸王以及匈奴勋贵。
在匈奴人山崩般的呼喊声中,张懿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使君请看,强壮的匈奴儿郎将成为大汉北部最为坚固的城墙!”
羌渠单于依旧像往常一样,保持着大汉忠犬的样子。随着左贤王的死,匈奴和黄巾的会盟的消息被按了下来。普通匈奴人和汉朝人一样,只知道双方有一些私下往来,就像中山、常山诸国也难免和黄巾军控制下的代郡有商贸往来一样。
张懿听到单于的话,无礼的回以一声嗤笑:
“大单于,听说匈奴人也养狗,你们觉得养狗重在什么?重在狗的忠!不忠的狗,和狼有什么区别?”
此言一出,匈奴勋贵一片哗然。呼厨泉当场就要拔刀,却被与汉朝有旧的前王一把按住。
匈奴人注意到,张懿身后身高九尺的壮汉正不屑的扫视着自己,似乎一只豹子扑食前的蓄力。
羌渠单于却毫无怒色,依旧殷勤的款待着上国来使。
众人在营帐前下马,依次进入王帐。就在张懿正要狂傲的迈进匈奴王帐时,突然一声虎啸惊的他腿一软,吓得一把摔在王帐外的红毯上。
“草原之上,怎会有猛虎?!”
众人像声源处望去,根本不是什么猛虎,而是一只通体玄黑的异兽,长着狗一般的外形,却有着狮子一样的体格,露出狼才有的利齿獠牙,,正靠一条手臂般粗细的铁链拴在王帐外的石柱之上,冲草原上的不速之客们发出了一声声震天怒吼。
“使君勿惊,这是犬子呼厨泉近日新得的宠物,名曰獒犬。眼下还不通人性,不成想惊到了贵客。呼厨泉,还不快把这孽畜牵走!”
“獒犬日食三狼,能一口咬断老虎的脊椎。想必是看到草原上的虎狼来了,饿得直叫……”
呼厨泉终究是按不下年轻气盛的性子,借着父亲的解释回敬了并州刺史的无礼。
吕布的眉毛轻轻一挑,不动生色的瞥了一眼年少的王子和狂躁的猛兽。
呼厨泉见汉人没有回击,以为是獒犬的怒吼彻底压住了他们的气势,心中轻慢汉人之心更胜,恨不得借此机会直接宣告匈奴脱汉独立。
他以牵走獒犬为借口,命手下人在牵走獒犬的时候,手中一松,獒犬立刻脱离了控制,冲着汉人们扑去。
呼厨泉还在一边呼喊:“上使小心!”,手指却暗中指向了张懿。獒犬素来经受呼厨泉训练,顺着王子的指尖张开了血盆大口。
羌渠单于自然明白儿子的企图,手上来不及阻止,心里却在高声咒骂铸成大错。
现在不是和汉朝开展的最佳时机,让敖犬咬死张懿,无异于公然向大汉这条巨龙立刻宣战。
就在众人以为张懿要血溅当场时,一旁的吕布以极快的身法挡在身前,两只手分别钳住了獒犬的上下颚。
那猛兽刚要用堪比熊掌的利爪扑打吕布,只见吕布突然眉头紧皱,大喝一声,双手在胸前一字张开,竟然将那食虎吞狼的凶兽顺着颚骨从头到尾生生撕成了两半!
随着一声难以名状的筋骨撕裂之声,一腔鲜血自下而上顿时喷涌而出。獒犬的肠子内脏凌空飞出一丈高,一腔热气在空中喷薄升腾,整个过程像一场血爆,即便是阴间的厉鬼,恐怕此时也不得不吓得手脚哆嗦一番。
“狗不忠,就得死。”
随着一声死神般的宣告,浑身沐浴着兽血的吕布屹立在王帐前,不屑的扫视着眼前抖似筛糠的匈奴人。而众人终于发现,在这样的神将面前公然反叛,眼下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突然,他扭身抓住了羌渠单于,放肆的问道:
“于夫罗,在哪?”
第七一章 【幽州篇】吞汉
见吕布问起于夫罗,匈奴人不知如何回答,纷纷将目光投向了老单于。
羌渠单于见惯了大场面,也早就听说过并州刺史张懿麾下有一员名叫吕布的无双猛将。虽然徒手裂獒的本事的确令人胆寒,但是老单于还不可能被这样一个偏将唬住。
张懿此时也从獒犬的威吓中回过神来,站在吕布身后拿出了刺史的威严,质问着于夫罗的踪迹。
“使君明鉴,近日乌桓人吞并了鲜卑诸部,略有异动,于夫罗带兵前去北部草原巡视。老臣已经派人叫他尽快返回王庭……”
正说着,只听于夫罗的声音竟然从帐外传来:
“使君!于夫罗迎驾来迟,还请恕罪!”
呼厨泉和诸王瞪大了眼睛,望着风尘扑扑闯进营帐的单于长子。在他们眼中,这个坚定的“拥汉派”此时应该还在王庭外的监牢中静思己过,怎会这么快重返王庭?莫非是老单于心思反复,想要迎汉灭黄,心甘情愿的作大汉朝脚下的小匈奴?
只有老单于和于夫罗俩人知道,这次于夫罗归来,是给张懿表演的戏码。单于长子早在雒阳太学就与张懿相熟,此时若是不出场,一定会引起张懿的怀疑。
左贤王已死,匈奴不能再露出破绽。
但是张懿不是傻子,见到于夫罗日渐消瘦的身形,并州刺史敏锐的嗅出了异样,直言问道:
“于夫罗,你们的左贤王亚布力已经有一个月没有给我写信了,这违背了我们的约定,你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营帐内的气氛陡然紧张,谁也没有想到左贤王不仅是个叛徒,还是一个潜伏已久的叛徒。这样的人,连他的死,对匈奴都是一次背叛。
毫无疑问,张懿的话,等于将报复的利剑交回到于夫罗手上。
呼厨泉和几位匈奴部族王都知道,于夫罗会将白登山上的一切和盘托出,借此彻底除掉碍事的父亲和弟弟,在汉朝的扶持下登上匈奴单于的宝座。
羌渠单于的眼睛像深深的秋水一样,望着自己的儿子,没有一丝责备,更没有一丝恐惧。
于夫罗的牢门,是他用苍老的手亲自打开的。打开门的那一刻,他就想好了一切后果。昨夜,他和于夫罗进行了彻夜的长谈,他不知道自己话被儿子听进去多少。可除了信任儿子,此刻他别无选择。
“使君,左贤王醉酒调戏我的妹妹婵儿,被我一剑刺死,就埋在王庭外的青草下……”
呼厨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是在想不出,这个曾经想叛乱杀死自己和父亲的兄长,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换作自己,恐怕汉人的刀已经砍下兄弟的头了……
老单于的眼神依旧如潭水般平静。是性格的转变还是更大的阴谋?老单于无从分辨,也无需分辨。他从儿子的表情上,读不出以往鲜明的立场。
于夫罗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汉人,一个他读不懂的汉人。
“真的?是你杀了左贤王?”张懿怀疑的眼神扫过羌渠单于和呼厨泉的脸,“会不会是有人逼你?于夫罗你放心,大汉永远会支持你的。”
“使君大恩,小人无以为报!只不过我父汗已经确立我为下一任单于,如今草原上只有我逼迫别人,没有人能够逼迫我了……”
于夫罗的话还没说完,呼厨泉噌的站起身,眼看就要拔刀。只听羌渠单于一声大喝:
“呼厨泉!你要对下一任单于不敬吗!”
三位匈奴王全都拉住了呼厨泉,右贤王更是在他耳边小声道:
“为了部落,王子忍住!”
呼厨泉从父汗的表情中看出了无奈,又望了望杀气四溢的吕布,忍住了胸中愤懑,没有发做。
“使君屈尊前来草原,不是来关心我们家务事的吧?”老单于终于将话头从兄弟之争上引开。
张懿冷笑了一声,看于夫罗确实安好,也不再追究左贤王之死,在王帐上首的王座上端坐,高声道:
“本官前来,是传大将军将令。黄匪妖道张角,割据一方,为祸北境,人民不堪其苦,天地难忍此逆!着并州刺史张懿为西路剿匪大都督,假节钺,尽起并州之兵,东出白登山,从西路直捣高柳,协同雒阳大将军部作战,形成合围之势。匈奴随军出战,为张懿部先锋,违令者就地斩首,格杀勿论!”
将令传完,张懿高傲的望着羌渠单于。从这一刻起,他们不再是附庸与宗主的关系,而是上下级关系。只要张懿一句话,匈奴下至一条獒犬,上至羌渠单于,说砍便砍了。
羌渠单于恭敬的接过了将令,并连声说着谨遵将令之类的场面话,显然是对汉朝的差遣全盘接手。
这不是匈奴第一次当汉军的先锋,但是如此蛮横的将令,确实前无仅有。
张懿心满意足的走出王帐,再次享受了一次匈奴人“吃大汉的粮!受大汉的疆!”的军号,在吕布和羌渠单于的护送下,大摇大摆的返回了晋阳。
送走汉人后,年迈的羌渠单于回到王帐,第一件事就是狠狠抽了呼厨泉十鞭子。
“蠢猪!蠢猪!是谁让你放狗咬人的!刺杀并州刺史,你好大的胆子啊!”
呼厨泉死不认罪的喊到:“汉人能谋杀匈奴人的单于,为什么我不能杀他们的刺史!”
呼厨泉说的,正是上任单于被汉朝诱杀的往事,这不仅是公然顶撞父亲,更是触碰了当年羌渠单于夺位之争的“逆鳞”,引来了老父亲更加使劲的抽打。
“父亲,战事将起,还是不要在弟弟身上浪费精力了。眼下我们需要的是详细的谋划,否则‘假途灭虢’的故事说不准就要在匈奴重演了……”于夫罗劝阻了盛怒的父亲,这大大出乎了众人的意料。
老单于丢掉了鞭子,深深喘了几口粗气,看着自己的长子问道:“你的意思,是不仅要给汉人当好这个先锋,还得帮他们制定战略?”
于夫罗低垂着眼皮,没有回馈父亲的凝视,而是淡淡的说道:“昨夜你和我说的话,我仔细想过了。我觉得你错了,我也错了。”
羌渠单于嘴角微微一笑问道:“这是什么屁话?”
于夫罗拉开王帐的幕帘,任凭阳光洒在满地鲜血上说道:
“南匈奴几代人都在做着夺回龙城的大梦,嘴上却在‘附汉’还是‘独立’的问题上争论不休,为什么就没有想过第三种可能——‘吞汉’呢?汉朝沃野千里,人口百万,如果能趁他们国力衰败时一举夺下雒阳,不是比夺回龙城更光耀的壮举吗?”
说着,于夫罗先开了王帐幕帘,冲着两万匈奴劲旅高声问道:
“问问你们的刀,征战一生,你们心里到底想要什么?”
整肃的队伍立刻嘈杂起来。有的说想要汉朝的蜀锦,有的说想要雒阳南宫里的女人,有人说想要数不清的金银……很快,这些小目标汇聚成了一个大共识——他们想要大汉!
“那就告诉你们的王,你们要为何而战?”
刚刚还喊着“为大汉天子而战”的匈奴人,此刻再次爆发出山崩般的呼喊:
“为了大匈奴而战!为了吞汉而战!”
第七二章 【幽州篇】狂相
就在何进的大将军令传向河北诸郡的紧张时刻,一架华贵的马车停在了国相府的门前。
一身黄袍的圣道士黄邵走下马车,在郡尉家丁的簇拥下走进了中山国相府的高门大院。
当日高柳城破之后,他们有留在城中分享胜利的果实。躲在暗处的人公将军命令他,马不停蹄前往冀州和幽州诸郡传道,发展鬼卒,继续为黄巾军的事业积攒力量。
此刻,他不是中山国的俘虏,而是中山相国张纯的老母亲请来讲经的“黄大仙”。
按理说,太平教所传授的教义,讲究的是“黄天有教,众生平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只要追随黄天大道,死后不仅可以登黄天享乐,来生更会为王为相,安享数不尽的荣华富贵……”
可即便是这样将矛头直指豪富之家的教义,却依然吸引了包括国相之母这样的信众。原因就在于人性。穷者听经盼着变富变贵,贵者听经盼着更富更贵。张纯的母亲听经,求的就是来生让子孙当上天下的国相,让张家成为像袁家、杨家那样“四世三公”的豪门显贵。
自古人生有限,欲望无边,众人皆在苦海中挣扎,唯有欲望是救命的浮桥。利用人性,这就是张角为太平教的发展找到的不二法门。
“院子里怎么这么嘈杂?”国相张纯在书房门口,质问着管家。连家中的女眷都如此不顾礼仪的跑来跑去,让中山国国相有一丝不悦。
“相爷,老太太请了大仙来府上讲经说法……”
管家的话让张纯无奈的摇了摇头。
即便是在中山一言九鼎恶国相,他也管不了家中老母,更何况他现在也没功夫去计较这些。
“都给我轻声些!莫要沾着老太太的光就没了规矩。”
说完,张纯关上了房门,继续和房内的阎柔研究起大业。
之所以将阎柔叫到内府商议正事,并非是二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肮脏交易,而是因为这件事……确实是一桩肮脏的交易。
确认四下无人后,国相爷低声问道:
“渔阳的张举已经万事俱备,连龙袍和天子玉玺都准备妥当,就差你们了。现在你们必须给我透个实底,丘力居那边到底有多少人马?”
“五万,都是乌桓的精锐!”
听到“五万”这个数字,张纯的眉头涌上一片不安:
“并州方面,光是匈奴人就有两万,算上张懿手里的并州诸郡兵马,怎么也有五万人了。到时候何进真要是带上二十万兵马,咱们怎么能敌得过?”
“国相爷没听过那句话吗,乌桓不满万,满万无敌于天下!区区二十几万人,说平也就平了!”
“我还是那句话,必须联合张角,否则太冒险了!”
“丘王也是那句话,黄巾军狡诈不可信任。要是扯上他们,此事当即作罢!将来我乌桓人自己撬开幽州的大门,国相爷别怪我们不讲情面。”
“好,依你们,让黄匪在西面牵制张懿和匈奴人。不过你们必须保证,要彻底消灭何进的雒阳主力,否则一切都是纸上谈兵了。”
至此,张纯和乌桓人的交易终于浮出了水面:
以中山国相张纯为枢纽,渔阳豪富张举为内应,乌桓丘力居为外援,三方勾结,趁着朝廷北上平叛的时机将乌桓人放进中原,先平灭公孙瓒,再偷袭背插何进的朝廷主力,然后以由张举自立为帝,顺利的话一举南下直捣雒阳,从此改朝换代,最差也能割据一方。
人心不足蛇吞象,一般人总是难以分清上进和不知足的区别。
不知道是哪来的野心,竟然让张纯这个小小的中山国相萌生了鲸吞天下的奢望。当年公孙瓒从他手中抢走的那批走私胡马,就是张纯为了造反积累的军备!
“现在唯一的变数,就是公孙瓒到底有多少人,到底有多能打。”张纯恨恨的说着,在身前羊皮地图上公孙瓒的名字上恨恨扎了个洞。
“自从白檀山一战以来,公孙瓒似乎是刻意隐藏实力,未再和乌桓或者鲜卑的胡骑有过一次交战。听说他现在除了练骑卒,还建了一座名叫‘公孙楼’的坚固堡垒。看这阵势,都是针对胡人而来的!”
阎柔的话令张纯更加不安。这一系列动作让中山国相有些怀疑,是不是公孙瓒早就已经识破了自己的阴谋,正在暗处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张纯苦思半天,终于一跺脚:“不管了!反正他也接到了大将军将令,到时候全部军力都会扑在西面代郡的黄匪身上!”
“那你们确定好开战之地了吗?”
听阎柔问话,张纯终于轻松的笑道:“你们和张举我都不放心,你们还来怀疑我?我张纯做事万无一失。你看这里!”
说着,张纯右手是指指向地图上中山国北部广昌县和唐县之间的一处山林:
“我到时候会引领朝廷主力沿着滱河沿岸北进,此处名曰‘葫芦口’,全场十余里,只容得下下双人并肩。到时候你们匈奴人埋伏在山林间,待何进中军经过葫芦口时,全部跟我冲他的中军,一战便可定天下!”
阎柔鄙夷的问道:“你以为何进是傻子?有宽敞的驰道不走,非要来走这个什么…葫芦口?”
“你这孩子,我是中山国相,那条路能走,那条路不能走,不是我说了算?”
张纯一副得意之色,看来他确信自己将会是擒获鹬蚌的渔翁,叼走螳螂的黄雀。
二人正说着,只听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异动。
张纯眉间闪过杀气,抽出长剑,悄悄走到放门口,沉了片刻,猛然拉开房门,剑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刺出去,又在当空打了个弯,回到张纯身后。
“母亲?!”
门外站着的,竟然是张纯年过八十的老母亲,和一干陪着的家眷。
张纯险些一剑弑母,惶恐不安的跪下。
张母也惊吓的被众人扶住,捂着额头碎碎念着:
“纯儿,你险些杀了你的母亲啊!”
一旁的管家也一并下跪,委屈的说着:“相爷,老太太非要过来让您听大仙讲经,我……我拦不住啊!”
张纯刚要向管家发怒,张母说道:
“不要怪管家,是我今日非要过来请大仙给你讲经。你平日政事繁忙,我给你说些经理你总是不听,这黄大仙好不容易到卢奴,你让他好好给你讲讲,什么叫‘心态平才能万事平’、‘你若安稳,便是晴天’、‘你只有暗自努力,才能一马平川’……还有,我亲自给你煲了鸡汤,你一边喝汤一边听大仙讲经。”
张纯低着头,瞥了一眼母亲身后穿着一身黄色道袍的白面道士,说道:“政务繁忙,儿子哪有空……哪有空喝什么鸡汤。”
巧合的是,此时正在屋内收拾地图的阎柔不小心将一个茶杯打落在地,慌张的动静引来了张母的注意。
“你……你们竟然……”
汉朝权贵素有男风之癖。张母见屋内阎柔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再加上二人大门紧锁,心中笃定张纯在和这少年干些见不得人的肮脏勾当,当下气得大喊:
“我说你多年来不育子嗣,原来是偷偷在房中搞这些见不得光的肮脏事!还说政事繁忙?什么政事如此隐秘,非要关起门来说,还要管家给你把门?难不成是造反不成?家门不幸!家门不幸!老爷啊,你怎么就走的这么早啊!这个家让你的纯儿给败光了啊!我是没脸见人了啊!……”
张纯没想到事情竟然演变成这副样子,连忙叫人将母亲搀走,又将下人们叫来好生训斥了一顿。
众人刚要散去,张纯又将管家叫到身边一阵训斥。管家哭丧着脸道:“本来没人招惹老太太过来,是那黄大仙找不到茅房,在书房附近徘徊,我们拦他才引来了老太太……”
“黄大仙……在书房徘徊……黄……黄巾!”张纯猛然惊醒,抓住管家问道:
“那妖道人呢?!”
“刚刚您不听讲经,老太太就让人送他出府了……”
“快去让卢奴县令派人把守各城门,挨家搜捕黄衣道士,无论死活,切莫让此人离开卢奴县!”
第七三章 【幽州篇】退敌
“让开!让开!都给老子让开!”
张宝骑着大黑牛在高柳的街道上极速驰骋,惹得商贩行人纷纷躲避。
在县衙门口,横冲直撞的地公将军跳下牛背,跑进县衙正堂,找到了正在给百姓讲经的兄长。
“这字念王,大王的王。三横一竖,比人字难写。什么叫王?这上中下三横,代表天地人,中间一个竖,就代表人。也就是说,贯通天地人的人,才能叫王。”
“那天公你是王吗?”一个小男孩插嘴问道。
“你觉得呢?”
“我觉得……我觉得你是天王!”这话一出,堂中百姓无不惊讶,纷纷称赞议论。
张角正要说话,被张宝一把从座位上拉起来:
“我的天公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在这教书育人?你想让这高柳城成为下一个广宗吗?”
张角淡定的说道:“贤弟问的可是那何进的大将军令?”
张宝点头,刚要议论,被张角止住:
“此处不是说话地方,咱们进内堂详说。”
兄弟二人步入内堂,张角道:“老二,是不是听到三路剿黄的消息,有些坐不住了?”
“坐的住才怪!你知不知道,匈奴人骗了我们!他们当了西边的先锋!东边,听说公孙瓒和中山国的那个张蠢也都要带兵两万来袭,雒阳何进还要亲率二十万人马。咱们代郡满打满算也就四万人左右,算下来一个人要打七八个,这打得赢才怪!”
“好歹也是统兵大将,怎么这么沉不住气,来。”
说着,张角将张宝拉到沙盘前,指着代郡周边地势说道:
“首先,东路方面,公孙瓒自然不必提,我已经与他商定,只要他按兵不动即可。至于中山国,黄邵现在就在那里,已经发展了鬼卒千余人。只要战事一起,鬼卒闻风而动,那张纯自顾不暇,怎会顾得上来犯?”
张宝听兄长如此说,心中稍显平缓,指着西边问:
“匈奴呢?”
张角笑道:
“那就更不用担心了。羌渠单于已经来信,他是先锋,会拖慢整个西线朝廷的进军速度,到时候他们不能与中路合兵,自然不会冒然进兵。”
“所以中路就是一切的关键?”
张角微微点头:
“此战的关键就在何进的中路主力。破此一路,则三路皆平。”
“可是他们这一路有二十万,说破就破了?”
“破敌之法万千。朝廷大军北来,必会在中山国北部的广昌、望都、蒲阴三县屯粮。梁弟已经调令于则成统帅鬼卒一千分三路潜入三县,战事起,火烧军粮,彼军心必乱,到时候老二你带兵掩杀溃军,此战必胜。”
“怪不得你这儿淡定,原来三路大军早就击退了啊!”张宝听完兄长的分析,终于松了口气。
“不过一切不能纸上谈兵。我已经命令志才先生带人赶制城防霹雳车、拒马和箭楼等设施。万一大军来袭,咱们坚壁清野,靠高柳这座坚城,也能和朝廷打一场持久战。所以此战关键就在民心要稳,我们不能当邹靖,只有万众一心,才能谋求这万分之一的胜利。”
正说着,田丰和戏志才进入内堂:
“公孙瓒这小子,趁人之危,此时竟然想要天马!说是见不到马,就要不顾情面,配合何进出兵了!”
张角还以为公孙瓒背信弃义,此时听到他只是想要马,不仅输了口气,直说将马送他几十匹。
田丰却连忙制止:“不行,天马是我黄巾军秘武,国之重器,不可送人。今日他没有背盟之心,万一得到了天马,反生背盟之心,届时反而没了制约之物。”
张角略做思忖,最终决定:
“给他五百匹匈奴良马,若是不愿意,要打便打!”
田丰继续说道:“必须让人公把传道的线路通到幽州去,确保公孙瓒一举一动逃不过咱们的眼睛。欲壑难填,始于微末。从今天起,不得不对公孙瓒多一个心眼!”
张角微微点头。消息就是先机,先机就是最重要的武器。
而卢奴县,掌握了张纯阴谋的黄邵正在东躲西藏。
几天前,就在相府内,他无意间窥探到了张纯连胡叛汉的阴谋。他听说了近期朝廷有北上剿黄的议论,但是对细节不甚了解。直到听到张纯的阴谋,他才知道,这是一出三路围剿的大战,而张纯借机偷袭何进,将会是左右整个战局的关键变数。
但是一起太过急促,他来不仅掩饰,来不及筹划。中山的鬼卒队伍和消息网络还没有建立起来,他没有可以信任的帮手。
卢奴县城北门,忐忑的黄邵隐藏在排队出城的人群中。
城门卫机警的审视着每一个人的脸孔。
“黄大仙?!我认得你!要到别的县去传道吗?”一个信徒认出了黄邵的面孔,不知内情的喊出了他的名字。之前在县城内讲经太过高调,不少人都见过自己的面孔。本以为这样更方便聚拢部众,没想到此时成了催命符。
黄邵只觉得一阵警报的笛声在高柳上空吹响。
黄邵连忙摆手说不认识,进而拉低了头顶的毡帽。
机警的郡尉聚拢了过来,野蛮的抓住了他的手臂,一把将他的帽子摘下。
“你不是说他是黄大仙吗?这怎么是个和尚?”
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黄邵那光秃秃的后脑勺。
“贫僧……贫僧竺克真,不是什么黄大仙……”黄邵小心的解释着,眼神在郡尉们错愕的脸上来回穿梭。
“你……我记得你明明是黄大仙啊!”那信徒还在指认,毫无改口之意。
这是黄邵的最后脱身之计。东汉末年,佛教已经传入中原,白马寺在雒阳城外已经伫立百年。黄邵为了脱身,连夜剃光了自己头发,换上了一身灰色的僧衣,企图改道为僧逃过一劫。
“相爷说了,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抓起来!”
郡尉们不管什么儒释道,眼看就要将黄邵拿下。
“竺克真法师!雒阳白马寺一别,不曾想今日相遇!”
众人一看,说话的是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以为少年将军,正是近日代表并州方面前来洽谈合兵之事的副使高顺。
高顺下马,向郡尉说道:“这位竺大师可不是你们海捕的什么黄大仙。佛道殊异,怎么能混为一谈。放心,我给他担保,放他走!”
然后转身对黄邵说:
“天公对我有恩,别怕。”
第七四章 【幽州篇】曹家
大战,一触即发。
但是有一个英雄人物,却被冷落在一旁。
曹操叹了口气,将济南国相的银印放进了一个紫檀木匣。
算上木匣,银印只有一尺见宽,相比于印主人那志在天下的万丈雄心,实在太过狭小了。
生于桓帝永寿元年的曹阿瞞,已经年满三十岁了。古人说三十而立,三十岁的曹操,虽然说不上乘风破浪,但绝对算得上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了。举孝廉、灭黄巾、救陆康,如今的他已经是誉满天下的一介名士了。
但是这和他的期望还是相较甚远。
当年他和老师皇甫嵩合兵颖川剿灭黄巾时,满以为自己将会像“冠军侯”霍去病一样,年少有为,带领大汉的羽林郎立下不世功勋。饱读诗书的他笃信,自己知兵略,晓军机,绝不会走上“狡兔死走狗烹”的老路。他将会凭借个人的努力,改变宦官子弟的恶名。可是谁能想到,年届三十,自己却被人像打水漂的石子一样丢出了雒阳,跑到偏远的济南国当什么相国。
要知道,济南国只是本朝熹平三年(公元174年)刚刚转封的小国,基本和自己的长子曹昂同岁,属于要兵没兵,要钱粮没钱粮的穷乡僻壤。在这个时代,这样的小国等于匪患猖獗、人民饥苦的代名词。就连中山国和常山国那样的大藩,藩王被绑架、劫杀的例子也是屡见不鲜。自己被丢到这里,显然是和流放一样的待遇。
而造成这一切的,并不是张让等十常侍。曹操的祖父曹腾曾经官至黄门顶峰“大长秋”,是要让张让和赵忠喊干爹的大人物。逼着曹操“流放”的,正是他的好兄弟——袁绍。
本来肝胆相照的兄弟情义,因为中平二年年初的弑君案和公车上书一事出现了裂痕。袁绍作为雒阳“官二代”,甚至“官n代”的领袖,因为护驾不利,成了一介布衣。曹操却因为公车上书救了陆康,成了青年士族的领袖。一起一落,一褒一贬,再加上曹操作为“青英荟”的实际创始人,令袁绍顿时觉得自己这“青英”盟主的地位和影响力被比下去了。
为此,本来高傲的袁绍抛弃了袁家“累世三公”的尊严,主动以布衣之身投身进入政治暴发户何进的大将军幕府,第一次献策,就是将曹操踹到了远离雒阳的济南国当一个国相,美其名曰为剿黄大军筹措粮草。
济南国就是灾区,哪里去给大军筹措粮草呢?
想到此,曹操笑了笑。他对自己这位发小太熟悉不过了。长着一副儒雅豁达的外表,实则小肚鸡肠,心胸狭隘。所谓的豁达,不过是为了博取虚名的工具。
“父亲!”
年少的曹昂跑过来,抱住了自己父亲的腰。孩子知道父亲要孤身前往远方任职,特地过来告别。
在孩子面前,曹操收起了官场失意,带上了严父的面具:
“今天读《诗》了吗?”
小曹昂望着父亲严厉的表情,垂下了萌萌的大眼睛,低声说:“没有……”
“不读《诗》,何以言?都已经巳时了,你母亲就是这么督促你学习的吗?”
曹操的话不多,但是语气却很重,丝毫看不出他将和亲生骨肉远隔万水千山。
曹昂答不上话,泪珠在眼眶中开始打转,吧嗒吧嗒的从脸颊上滑落。
“你这是干什么?昂儿一年到头见不着你几次面,听说你要去济南国,特地过来和父亲告别,你不抱一抱就算了,临走了还要骂他,天底下有你这样的父亲吗?”
说话的是曹操的原配夫人,将门之女丁凝。
说起来,丁夫人不是曹昂的生母。当年丁夫人带着侍妾刘氏一同驾到曹府,多年来未曾生育,却不想曹操兔子吃了窝边草,竟然和刘氏女生下了长子曹昂。丁夫人毫不计较,反而更加热情体贴的照顾起刘氏和她的孩子。后来刘氏在瘟疫中早亡,丁夫人怕曹昂受欺负,索性将他收为养子,视如己出。
小曹昂见母亲到来,连忙跑到丁夫人身后,抓着丁夫人的小拇指不放,眼睛却不住的往自己父亲的身上瞟去。
他听人说,父亲是能文能武的大英雄,连私塾里的袁家大少爷都十分佩服。
“君子抱孙不抱子。将来我再抱昂儿的孩子不迟。”
“什么君子,我看你就是贬谪了拿昂儿出气。大丈夫千秋功罪任评说,海雨天风独往来,怎么能因为几个小人的排挤就自怨自艾?你不是说要做大才,不要做大官吗?你要是改了主意,想当大官,去西园直接买个九卿,曹家也不是没有这个实力。既然心怀天下,就别为了个人荣辱……”
“哎呀,行了!当着孩子说这些干什么!”
曹操自觉自己声调过高,心怀歉意,又和颜悦色的与丁夫人略微嘱咐了几句保重的话,便去向父亲曹嵩辞行。
“孟德!”
刚到庭院正中,曹操就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回头一看,竟然是表哥曹清和妻子杨氏。
“兄长!”
曹操向曹清行礼,被曹清笑着扶起。
“我回京述职,正好带着家眷前来看望叔公。”曹清笑着说道:“还记得你嫂嫂吧。那年我成亲,你和袁家两兄弟还有那个……刘岱,把你嫂嫂的花轿都拐跑了,快给你嫂嫂赔罪!”
这是曹操当年的一桩糗事。年少时,曹操曾经和雒阳勋贵一样,每日飞鹰走狗,和袁绍、袁术以及刘岱等人不学无术。
那日曹清成亲,众人听说新娘子出身自诩高贵的弘农杨家,偏要让杨家出丑,竟然半路将新娘子拐走,可最后只有袁家二兄弟和刘岱被抓了个现行,曹操作为始作俑者,却安然无恙,成了多年后的一桩笑谈。
可谁又知道,没有被抓到的曹操,却在见到新娘子藏身破庙的一刻,成了爱情的俘虏。
“表嫂……”
曹操向曹清之妻杨氏行礼,礼节之周全,堪比曲阜的孔家子弟。
他的眼神一下未曾触碰嫂嫂,却在杨氏身后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子身上停住。
“这就是休儿?都长这么大了?”
曹清笑着说:“是啊,那年我外放做官那年生的休儿,算来与昂儿基本同岁啊!”
“那就是……光合三年?!”曹操有些吃惊,眼神不自觉望向了表嫂。杨氏的眼神只有一刹那和曹操交汇,但是那片刻的交汇,就向彼此诉说了万语千言。
往事一一浮现,一晃就是十年。
人生仿佛天上的白云,一次翕动,就是几千个日月。
曹操望着曹休,眼中慢慢浮现出一片久违的热忱之情。
“来,休儿,让叔叔好好抱抱!”
曹休毫不怯场,一把蹿到了曹操的怀里,惹得曹操连连大笑。
这是他在曹昂身上从未展露过的笑容。
“休儿快下来,别弄脏了叔叔的衣服!”杨氏突然开口,曹休扮了个鬼脸,从曹操怀中不舍的跳了出来。
“休儿,叔叔第一次见你没准备什么礼物,这块玉佩你收好,这可是蓝田玉,比你爹爹的官印还值钱呐,哈哈!”
曹操说着解下随身玉佩送给曹休。
曹清性格大大咧咧,也素知自己这个叫“阿瞞”的表弟喜欢开玩笑,笑着让儿子手下了玉佩,拱手道:
“听说孟德最近风头正盛啊,刚刚被天子任命为济南国相。我这个县令要是在外面见到你,可是得喊声相爷了!”
曹操正要客气几句,只听曹嵩的侍从喊到:“少爷,老爷喊您进屋说话!”
曹操见状,和曹清拜别,又摸了摸曹休的额头,转身进屋。就在进屋的一刹那,不舍的回头看去,只见那杨氏借着整理儿子衣领的空隙,也是回头一望。
二人四目纠缠,时间仿佛静止,曹操回到了当年那个瞬间。
进入屋内,曹操的父亲,正躺在一座金榻上养神,见儿子进屋,眼皮都不抬的说了句:
“都陈年往事了,还看什么看。我让清儿外放一去就是十年,就是让你别沉迷在儿女情长中。再说了,那是你表嫂,有个会说不会听,跳进黄河洗不清!曹家怎么也是大户,我不要脸面的啊!”
曹操对父亲面无表情的说道:“儿子将赴济南国赴任,特来向父亲辞行。”
“哼,济南国!我费了这么大劲,就是让你去什么济南国当个国相?我看看,这济南国到底是在交州啊,还是在辽东啊,怎么从来没听过啊……”
曹操知道,素来眼高于顶的父亲,这是在嫌弃他官运不济。
没想到曹嵩竟然真的拿出了一份地图,找到了济南国的位置,食指和拇指夹出指甲盖那么大的距离嘲笑道:
“这么大呦!我曹家真是出息了,出了个千乘之国的大国相。”
曹操冷冷的回答:“这是军武舆图,应该归武库掌管。父亲您违禁了……”
“还嘴硬!你也不看看袁家,两个孩子都进了大将军幕府!你天天就会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怎么样,让人踹走了吧!我告诉你,我正打算去西园买个太尉,到时候别说武库,将来天下兵马都由我调度,我就是让德儿去立功,也没有你的份!”
曹德,是曹操的亲兄弟,也是曹嵩最疼爱的小儿子。
曹操面无表情的回道:“那就恭喜父亲和弟弟了。要是没有别的事,儿子这就告辞了。”
曹嵩不依不饶,继续说道:“别说我偏心,你要是还有建功立业的心,就该知道这会应该干什么。主动去帮着何大将军出兵!没钱没粮,你人总有吧!中山国道路崩坏,你征募徭役带去修路总行吧。真要是把驰道修好了,不用大将军去走什么葫芦口,得了他的欢心,你这藩官变京官,还不是迟早的事?!”
“大军要走葫芦口?!”
曹操眉毛一挑,回身夺过父亲手中的舆图。只见图上何进的行军路线被一条朱砂红线标出。
曹嵩喊着:“这是只有九卿以上才能与闻的机要啊!你别……”
曹操看着图上的红线,眼睛几乎要从眼眶中瞪出来:
“兵出葫芦口,这是自蹈死地啊!”
第七五章 【幽州篇】太后
秋夜,雒阳南宫东观,荀泰坐在一张鹿皮长椅上,急迫的催促着手下的文吏:
“不是这本,接着找!”
荀泰随便翻看了一册文吏递过来的《乐经》,随手丢到了身后堆成山包一样的竹书中。
东观,是中国东汉宫廷中贮藏档案、典籍和从事校书、著述的处所,可以说是东汉的国家图书馆。荀泰深夜还带着众多文吏在此“加班”,不是为了何进的剿黄大事,而是为了寻找东汉年间的《阳心诀》。
“我记得那书里有一页是好像是用小篆写的,这会那经书一定存世!”
荀泰心想着,更加急迫的催促着书吏们。
“荀大人!”
一个身着褐红色长衫,头戴进贤冠,身材颀长的男子躬身行礼,打断了他的思绪。
荀泰抬眼看了下,想起此人似乎是之前颖川策试时的一位考官,好像是当朝的一位博士。
“我记得你,好像是doctor 李……”
“下官博士李儒。”那男子谦卑的谄笑着。
按照成例,荀泰是颖川学城的魁元,李儒是考官之一,二人应该是师生关系。
但是荀泰自从颖川夺魁之后,一跃成为大将军何进的座上客,而李儒只不过是在东观值馆的一介儒生。
只要身份够高,孙子也能当爷爷,更何况是师生。
“如此深夜,荀大人仍旧在东观研读,实在令在下佩服!佩服!”
荀泰哼了一声,显然并不在意这样的恭维:
“怎么,我可是有大将军令牌,东观典籍我可以随便看。”
“大人误会了。如今天子修道,公卿重财,勋贵夺权,就是值馆的博士,也都甘愿去做藩王和勋贵的西席,许久不踏足这儒林史馆了。荀大人莫说是在此读书,就是把东观搬空了,恐怕也没人干涉。”
“那你来做什么?”
“下官听说,大将军行将出征,特来献策。”
荀泰眉毛一挑,放下了手中的《商君书》,饶有兴致的问道:“怎么,你不赞成出兵?”
“并非不赞成。只是担心大将军北上剿匪,要是有人趁机兴风作浪,大将军恐怕会吃亏。”
荀泰听得云里雾里,皱着眉头说道:“有话直说!”
李儒讪笑了一下,微微点头道:“下官斗胆,猜测大将军所顾忌者,应该便是‘董侯’了吧……”
皇长子刘辩自幼被董太后收养,坊间人称“董侯”。
“你的意思是先杀了刘辩,除去后顾之忧?”
“哎哎!下官可不是这个意思!”
李儒连连摆手,靠近了荀泰,低声道:
“天子修道,不问政事。如果朝中有变,十常侍所依赖者,唯有董太后!”
“董太后……”荀泰细细品味着李儒的话。
董太后,即当今天子刘宏的生母,是刘辩与刘协夺嫡之争中,刘协一方最为坚定的支持者,更是后宫中身份最高贵之人。
可如果她死了,这“后宫最尊贵之人”的身份,就将属于何进的妹妹何皇后了。
“具体呢?”
“这里不是说话地方,此事机密,最好当面向大将军说。”李儒还是一脸微笑,不过这微笑的背后,多了一分自信和自得。
几日后,雒阳永乐宫内,董太后迎来了每月最喜欢的一道菜——鄱阳鱼生。
在太监内侍所传递的纯金托盘中,一片片切的像蝉翼一样生鱼片散发出晶莹的亮光,好似展翅的白羽仙鹤,彰显着皇家珍馐的高贵气派。
“哀家这辈子,也算是富贵到头了,可是这四海美味什么都尝遍了,皆是味同嚼蜡。唯有这食鱼生一事,成了每个月的盼头。说起来,还是当年陈球进贡的那盘鱼生,最为晶莹剔透,鲜美异常。唉,斯人已逝,空留余味啊……”
陈球,曾官居永乐少府,与董太后相熟。后因谋诛宦官,死于太监之手。
董太后用银筷夹起一片粉嫩的鱼生,睹物思人,发出一声叹息。
身旁的宦官提着尖细的嗓音说道:“禀太后,皇后听闻今日膳谱中有鱼生,想起往日太后食鱼生后常有腹痛之感,特地请教了御医,亲手烹制了‘藜芦青莲汤’,据说有驱虫清热的功效……”
董太后端起“藜芦汤”,刚要喝,叹了口气,又放回漆盘,叹了口气说道:
“难为皇后有这份孝心,可是她要是能不在别的事情上气哀家,哀家不用喝她这汤,也能身体无忧,颐保万年。”
太后岁数大了,喜欢自言自语。皇帝一门心思修道,皇后和自己政见不和,老太太已经许久没有体己人说说话了。
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从一旁跑了出来,一股脑趴到董太后的膝头,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说道:
“皇祖母……皇祖母不要生气,鱼生不好消化,协儿给您顺顺肠胃……”
说着,男孩一双粉扑扑的小肉手在董太后的腰身上拍了起来,吓得侍从宦官们连忙要伸手制止:
“殿下!使不得!使不得!”
这位敢在太后身上“动手”的,正是皇次子刘协。
董太后被皇孙的小手挠的在御座上笑得合不拢嘴,连太后的仪态也顾不上,挥挥手让太监们退下,享受着深宫高墙中难得纯真的天伦之乐。
“多好的孩子啊!聪明、懂事,再看看皇长子,像个树桩子,你说十句他都回不了一句。夏天穿皮袄,冬天裹薄纱……那孩子就是让他当上了太子,能躲得过这雒阳城里的明枪暗箭吗?唉,要不说皇后还是年轻,好多事情想不明白。协儿母亲早亡,她收为养子,将来不一样是太后吗?要说宗法,世宗皇帝是嫡长子吗?世祖皇帝是嫡长子吗?”
周边的宦官一言不发,这样的话他们听了无数遍,从来都是这样静静的听,连大气不敢喘,生怕晚上被套进麻袋丢进洛水里。
董太后说完这一大箩筐牢骚话,只感觉胸口气亏,又想到皇后难得尽回孝心,不能驳了她的面子,端起水晶汤碗,浅饮了几口,点头放下:
“难得皇后费心了,确实清淡中透着青莲的幽香,也尝不到藜芦的苦味,确实用了心思了……不喝了,一会还得喝天子送的金元苍参汤,得留着点胃口。人不来,天天这汤汤水水送的倒是挺勤,把哀家当成试药的太监不成?……唉,协儿,你可快快长大吧,就冲你这个父皇,老婆子要是哪天不行了,谁能照顾你啊……”
太后说着,轻抚着爱孙的额头。
当夜,饮下“金元苍参汤”的董太后,暴毙于永乐宫内。
“把御膳房今天当值的庖厨一个不留,全部族诛!全部族诛!”
面黄似土的天子刘宏在永乐宫咆哮着。
从河间国的藩王到雒阳帝都天子,董太后一直是刘宏最为坚强的后盾。即便刘宏已经在密法修行中忘却了男女欢爱的真情,可是对于母亲,他仍然有难以割舍的依恋。
而在天子视线之外的阴影角落里,两个中年男人正在争论不休。
“令君,太后不是因为鱼生而死!膳房的庖厨是无辜的!”
“闭嘴!你知道这里面多大干系吗?!天子说了是膳房的原因,那就是鱼生的问题!”
一个中年御医正在像两鬓斑白的御医令争论着,手中还举着一张写满字的草纸。
“你看,这是太后一天的起居记录……”
“华佗!你我是天子的御医!天子说是鱼生,那就是鱼生!”
年迈的御医令不再和华佗争执,甩袖离开。
华佗气得狠狠攥紧了草纸,刚要冲出去继续理论,衣角却被一只手拉住。
他猛然回头,身后竟然是天子虎贲“五爪”之一的杨奉,再一看,拉自己的竟是身高不足四尺的刘协。
“臣华佗,拜见殿下。”
刘协一改白日和太后在一起时的童稚表情,冷静的问道:“华叔叔,皇祖母可是死于毒杀?”
华佗一惊,一般像刘协这么大的孩子,可是连“毒杀”两个字的含义都不知道的。
也许是皇子确实聪颖,也许是已经深入骨髓的阴谋基因,刘协的淡定和冷静,丝毫不像一个刚失去祖母的孩童。
华佗一时犹豫,思考该不该将这残酷的成人世界展现在孩子纯洁的明眸里。杨奉犀利的眼神却如刀剑一样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禀殿下,太后看似没有中毒症状,可是纵览今日饮食,这藜芦青莲汤中的藜芦,和金元苍参汤中的深山老参,是阴阳相冲的禁配之药。如果一同服下,必有性命之忧。苍参汤是太后每日睡前的补品,所以只要查清这藜芦是哪里来的,那么凶手……”
华佗有一次被刘协的表现所震惊。只见这孩子竟然小手一抬,做出噤声之状,侧身偷望了一眼因悲伤过度被架出永乐宫的天子,转身低声像华佗说道:
“华叔叔,今夜我让杨奉送你出宫去,就不要再回来了。你是一名良医,不应该死在脏兮兮的皇宫里。”
正在华佗错愕之时,刘协另一句话让他更加胆战心惊:
“杨奉,今日永乐宫中侍奉的宦官宫女,一个不留,全部格杀,丢到洛水里去……”
第七六章 【幽州篇】西线
中平二年(185年)仲冬深夜,右扶风美阳县郊外。
抵达战场的朱俊率领大军在渭水河岸边一块高地上扎营,与边章为首的叛军隔河相望。
汉军中的“朱”字大旗与叛军的“边”字大旗隔着冰冷的河面迎风招展,比拼着气势。
渭水滔滔,官军和叛军都想抢占“半渡而击”的先手,也就格外谨慎。
朱俊显然比边章更有底气。单从局势上看,朱俊是守方,仗着高地优势扎营,且背靠长安,运粮便捷,可以选择打持久战,把远道而来的叛军耗死。
这是朱俊想出来的公私两全的战略,他实在不想再走皇甫嵩“狡兔死走狗烹”的老路。
作为汉室忠臣,他时刻宽慰自己:这不是养寇自重,而是养寇自保。
可这却急坏了副将董卓。
“去他娘的车骑将军!占着茅坑不拉屎,把老子逼急了,一刀宰了他!”
营帐中,董卓一刀插进篝火上的羔羊肋骨,几滴羊油滴到篝火中,溅起星星火光。
董卓的愤怒来自命运的戏弄。
先是皇甫嵩监车入雒,他赶忙写信给蹇硕,许以三栋帝都豪宅,换取一个帅位。
宅子收了,可是等来的回信上,却写着“张温上位”,气得他当场就把竹简扯了个稀烂。
然后是张温未出雒阳遇刺身亡。他的血压再次升高,似乎老天爷都在帮他。
张温死了,可是,又是一个可是,他等来了朱俊出山的消息。
董卓终于明白了,想上位,靠谁都没有用,宁可信天底下有鬼,也不能信宦官的嘴。
军人的一切荣耀,都来自军功,且只来自军功。
但是朱俊选择了坚守不出。
这种战略固然可以退敌,但也意味着除了朱俊本人外,手下诸将的军功将大大减少。
“副帅,那朱俊可不同于皇甫嵩,他可是‘假节钺’的,弄不好他一句话,咱们兄弟都得死叛军前头……”说话的是董卓的爱将,出身辽东的徐荣。
“不过我可是听说,大将军一直催促他出兵,实际上是惦记着他手底下的兵。据传闻,大将军要亲自出征,剿灭代郡的黄匪。”
牙门将樊稠一边说着,一边剜下一块后腿肉,蘸了下旁边人盘中的蜂蜜塞入嘴中。
“是不是咱们打过的那个张角?真有死而复生啊!”张济的眼睛瞪得溜圆。
突然,一个一身黑甲的青年风尘扑扑闯进帐中,引起了董卓的不悦。
“辅儿,这么慌张干什么?!大将,要有大将的风度!”
这名喘着粗气的男子,便是董卓的爱婿牛辅。
“父帅,斥候禀报,好像是……好像是流星砸进了叛军营帐,敌军好像有撤退迹象!”
董卓噌的从胡凳上跳起来,一点也顾不上大将风度,连甲胄都来不及披挂,就赶出营门向河对面眺望。
只见最后一颗流行带着火尾砸进了渭水对面黑压压的方阵,一群蚂蚁一样的人潮隐约向西边跑去。
董卓的眉毛已经快从眉骨上飞出来了:
“先别告诉中军,所有人披甲备马,随我出征!”
“副帅,是不是先禀报下车骑将军,要不然……”张济的建议还没说完,就在董卓的白眼下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砍下了边章首级,谁是车骑将军还不一定了!”
翌日清晨,得到消息的朱俊带着手下诸将渡过渭水,见到了空空如也的叛军营帐。
“帅爷,董卓不顾将令,私自出战追敌,按罪当斩!”
孙坚的话铿锵有力。自从大军抵达美阳以来,朱俊一派早就感觉到了董卓一派的敌意。孙坚正是想趁这个机会,彻底铲除军中的不安定因素。
“哼,董将军要是能诛杀叛贼,也是国之大幸。可是文台你看,叛贼的行军一点都不乱,粮草辎重一点都没留下,估计咱们的董将军这次是回不来了……”
朱俊言下之意,边章等人是诈败,必定在半路设伏掩杀追兵。
“边章当年也是败将啊!”
一声稚嫩的话语从人从中传来,引得众将侧目观瞧。
“策儿!谁让你过来的!众将议事,哪有你插嘴的份!”
喊话的正是孙家大公子孙策。
孙坚刚要抬手教育自己没大没小的熊孩子,却被朱俊一把拉住。
“策儿,你什么意思?”朱俊素来喜欢孙坚这个虎头虎脑的大儿子,特许他将孙策待在身边。
孙策调皮的将身后一个瘦弱白皙的周瑜拉到身前,推了推朋友说道:“你别光跟我说啊,直接跟将军说啊!”
原来这话是刚刚周瑜和孙策耳语所说,不想被孙策喊了出来。
周瑜不像孙策自幼习武,身体比较瘦弱,一身鱼鳞甲挂在身上,显得松松垮垮,头上的铁盔摇摇晃晃,一点没有武将的样子,众将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屑。
可年少的周瑜却丝毫不怯场,见朱俊望向自己,索性朗声说道:“那边章、韩遂皆为州郡官吏,被那羌人匪首北宫伯玉挟持才成了叛军之首。董将军久经战阵,用兵远胜边章、韩遂,手下樊稠、徐荣、牛辅诸将,勇武不逊英布、彭越,三万铁骑纵横西凉无人能敌,若是叛军故技重施,围困之下逼董将军入伙,此消彼长,恐怕雒阳以西非朝廷所有了……”
周瑜个子不大,可是一番谋略分析头头是道,奏对字正腔圆,令刚刚以貌取人的诸将无不汗颜,就连孙策也在一旁挺直了腰板,为兄弟的表现感到骄傲。
“将军,这是原雒阳令周异之子周瑜,是我义子……”
朱俊望着周瑜微微点头,嘴中却向孙坚说道:
“文台点兵!随我去追……营救董将军。”
第七七章 【幽州篇】杀酋
说起边章、韩遂的叛军,就不得不提这次反叛的始作俑者——羌族。
羌族据说也是炎黄后裔。东汉时期,“西羌”专指羌人中内迁定居于陇西诸郡的一支少数民族,是商王朝“四邦方”之一,据说羌族曾经加入周武王推翻商王朝的联军。而中平年间,这个古老的民族因为首领北宫伯玉的名字再次响彻华夏。中平元年,羌族首领北宫伯玉响应张角黄巾起义,在西凉竖起反旗,并先后胁迫凉州官吏边章、韩遂入伙,形成了一只具有汉人号召力和羌人战斗力的强大武装力量。
而此时,荡寇将军董卓正率领着手下三万精骑在西凉荒漠上纵马疾驰,赤黄色的西凉沙地上,三万骑卒如同一波黑色的巨浪,追赶着叛军溃逃的“鱼群”。
他们已经这样跟了一夜,静待着黎明的曙光指引他们收网。
“父帅!参狼羌!”
牛辅指着前方马蹄扬起的烟尘喊道。
董卓望向前方,那些是背上纹着“狼牙羊骨”图腾的参狼羌骑勇,羌族中战斗力最强的部族。
“副帅,不能再跟了,过了葵园峡就是榆中城。论攻城骑卒可派不上用场!”
听到手下爱将李傕的报告,董卓隐约看到了远方高耸的城墙。战机稍纵即逝,等到溃军进了城,变成守军,自己就前功尽弃了。
董卓狠狠咬了下嘴唇,高举起腰间的项王刀。
他知道,这一刀挥下去,自己也许就能活捉匪首边章、韩遂,一举洗去败于黄匪的污名,重新成为大汉的显贵。
“杀!”
项王刀破空麾下,似乎将前方的北风斩出了一道空隙。李傕、郭汜、樊稠、徐荣四将沙场一声笑,吹着口哨带领各自的骑兵队分成思路,向溃军的侧翼包抄而去。
董卓身后,两员骁将率领董卓的亲卫骑兵“刃甲军”紧紧跟随。所谓刃甲军,即是在鱼鳞甲片之上铸造锋利的反钩倒刺,使冲锋的骑兵自身成为锋利的长矛,围拢起来,又能保护董卓成为不可近身的“铁刺猬”,堪称一种攻防具备的兵种。
率领刃甲军的,一位是董卓女婿牛辅,还有一个便是董卓胞弟董旻。
大军刚刚起势,脚下土地就突然被黑幕所笼罩。
董卓好奇的抬头,只见众人头顶,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连接两侧山壁的石桥,遮住了洒向地面的阳光,像断头台上的铡刀,俯视着下面涌入的汉军。
这就是葵园峡,横亘在渝中城前,因风化而形成的天然石门。
前方,徐荣等四将在榆中城高耸的城门前,陷入了与叛军的鏖战。
故地重游,董卓望着眼前的场景,往事的回忆涌入脑海。
那是他鬓边还没有白发的青葱年岁月,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董仲颖游历西凉,就是在榆中城前帮助羌族部族抵抗山贼马匪。当年也是在葵园峡,他的项王刀连砍山贼二十余人,救下了当时参狼羌的少主,而如今,他是来取羌人性命的汉军大将,青春不再,恩义枉然,支持他走下去的,只剩下心中对功名利禄的渴望与追求。
“董卓!拿命来!”
一声蹩脚的汉话从董卓头顶的葵园峡石门上传来。董卓还没回过神来,无数巨大的石块从天而降,狠狠砸在刃甲军的身上。董卓身后两步,一个骑卒连人带马被巨石砸成了肉泥。
“北宫伯玉!老夫当初就不该救你!”
董卓话没说完,就被牛辅连人带马一把拉开,刚刚横刀立马之地瞬间落满了巨石。
而前方四将所率骑卒也落入下风,只见榆中城大门轰然中开,边章、韩遂竟然率领叛军以逸待劳杀出城来,场上攻守之势逆转,董卓的三万骑卒成了待宰的羔羊。
董卓中计了。
原来边章、韩遂见朱俊扎营不出,借陨石天相,假装溃逃,实际上早就趁夜带兵返回榆中城,引蛇出洞,用一小撮溃军钓着汉军追击到葵园峡下,企图利用地势将汉军一句歼灭。
“可惜了,这本来是留给朱俊的,没想到便宜你了!”
北宫伯玉以高打低,落石像不要钱似的朝汉军砸去。而汉军,尤其是董卓所在的中军,因为地势太低,射出的弓箭根本射不到羌人,只有逃命的份。
牛辅、董旻拉着董卓四下逃窜,可是退路一一被巨石堵塞,眼看就要葬身葵园峡下。
“董卓,下马投降,我饶你一命!”峡谷上,北宫伯玉高声大喊着。
“放你娘的屁!老子花钱出来挣军功,不是来跟你造反的!”
董卓不为所动,这倒不是因为他有多高洁,而是心里觉得不能对不起自己花钱买来的翻身的机会。
突然,牛辅望着远处天际线出现的“陶”字大旗喊道:“副帅你看!陶谦!是陶谦!朱帅带兵来救我们了!”
董卓军身后,朱俊帐下都尉陶谦带着兵卒连夜赶到,给董卓打下了一针强心剂。
“羌主!汉军援军到了!”身边的侍从也注意到了陶谦的援军,提醒北宫伯玉考虑撤兵。
“怕什么!葵园峡地势这么高,除了榆中城,没有弓箭能够射过来!谁都不许退,跟我砸死朱俊那个老儿!”
北宫伯玉青筋暴起,搬起脚边一块巨石,身体却不自主的前倾,踉跄了几步,连人带石摔下了悬崖。
不是石头太沉,而是他中箭了。
见到北宫伯玉殒命,杀的兴起的边章韩遂顿时慌了手脚。北宫伯玉作为羌族领袖,他的死亡将造成羌军军心大乱。
“回城!”边章一声大喊,刚调转马头,却见城门竟然紧闭。翁城门楼上,“汉”字大旗迎风飘扬,一位红衫黑甲的将军手持古锭刀,满身黑血的坐在马道的台阶上,脚下踩着一颗戴着狼牙的羌人头颅,两员虎背熊腰的猛将护卫在后,正是刚刚带兵先登夺城的孙坚孙文台。
孙坚身前,身前一袭赤甲的英年小将手持铁胎弓,指尖一直白羽箭正对着叛贼匪首边章心窝,正是随父亲立下首功的孙策。
“榆中城两侧悬崖峭壁,他们是怎么上去的!”匪首边章见城池被偷,恨得高声咒骂,却见孙策抬手一扬,箭飞如龙,直插其左胸。
董卓看准机会,大喊“杀敌!”,手下四将再现虎威,转守为攻。陶谦也随之进兵,一番掩杀,却不料与董军协调不畅,露出了一道通路,让边章、韩遂带着几十骑残部逃离战场,向金城方向逃去。
“不必追了!”朱俊止住还要追击的董卓,带兵进入渝中城,身边周瑜骑着一匹白马紧紧跟随,正是朱俊奖励给他献策夺城的礼物。
此番边章借流星诱董卓深入,企图聚而奸之,却被朝廷再次以董卓为饵,诱使叛军倾城而出,派出敢死队攀悬崖夺城,并利用野战优势拒敌于城下,几番谋划,勇谋兼具,都是出自这个十几岁的小孩子之手。
“策儿,以后你可要多跟瑜儿学习。他可是麒麟童子,前途无量啊!”
“哼!他谋略再高,不也得靠我勇武杀敌嘛!”孙策不服的反驳着,心中却也对周瑜的睿智表示佩服。
朝阳下,孙坚望着自己的义子,眼中饱含骄傲与期待。
第七八章 【幽州篇】收买
斩杀羌酋北宫伯玉,孙坚夺得了西征第一功。
不过朱俊还是讲政治的。在捷报中,他也多次提到,荣耀属于天子,功劳属于大将军。
官场规矩,吃水不忘挖井人。
令人吃惊的是,朱俊竟然将夺下榆中城的功劳,算到了董卓的头上。这既可以看做是卖给西征军副帅一个面子,也可以看做是朱俊烧一烧蹇硕那根高香。
当然,这也可能是为了堵上董卓的嘴。毕竟当时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要不是朱俊派陶谦捣乱,现在边章、韩遂说不准就是董卓的刀下之鬼了。那样的话,莫说西征第一功要给人家董卓,朱俊这个西征主将的帅位,恐怕也就坐到头了。
但是何进似乎并不在乎这些。捷报抵达雒阳后,大将军催促西征军班师的将令一封封送到阵前,每一次都被朱俊以“叛乱未平,西境不安”为名所拒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车骑将军这是想抓着将位不撒手,以军权保身。
就这样,每个十天半个月,朱俊就会往朝廷报一封杀敌几百的捷报,借此重申着西征军大业未竟的现状。朝廷方面大将军责令班师的将令发到第六次,就销声匿迹了。直到中平三年的除夕,天子的诏书毫无征兆的降临到朱俊的军营。
“上谕,朱俊听宣!”
出身弘农杨氏的侍中杨彪,高声念出了诏书的内容。
“臣朱俊,接旨!”
朱俊俯身下拜。他身后,从董卓已降,西征将领黑压压跪了一片,静静聆听着天子诏书。
“兹闻车骑将军朱俊、荡寇将军董卓攻杀敌酋边章,扫平羌胡诸部,拱卫司州,收复西凉,事在本朝,功在千秋。论功,封朱俊为互乡侯,董卓为斄乡侯,其余诸将,论功行赏。宣诏之日,着朱俊统三军即刻班师,董卓封前将军,统所部兵马屯守右扶风,督统西凉诸军。见诏即刻交割印信,不得有误!”
朱俊愣在当场,久久没有抬头。
“朱将军?互乡侯?接旨啊?”杨彪的呼声将朱俊的神拉了回来。
孙坚心直口快,高声道:
“杨侍中,此前我们是诛杀了匪首,不过那是羌酋北宫伯玉,不是边章,诏书是不是写错了?要不然等我们诛杀了边章叛逆后,即刻统兵班师?”
“文台!休要狂语!这是天子诏书!”朱俊厉声呵斥着爱将。
“呵呵,无妨无妨。这位就是射杀北宫伯玉的孙坚孙文台吧,果然英武不凡。你们可能还不知道,边章的首级就在此地。文和,把那首级给众位将军过目。”
杨彪身后,一个身披白色狐裘,内衬紫色裾衣的男子捧出了一个漆黑的檀木方匣,拉开盖子,边章的头颅赫然展露。
时间倒回十日前。
中平二年腊月,叛军占据的凉州金城郡允吾县,一个不起眼的小酒肆中,叛军副将韩遂打开了二楼雅间的大门。
“贾诩?!怎么是你!你叫我来此处做甚?”
韩遂面前,一个身披白裘,内衬紫衫的消瘦男子转过身,冲他深施一礼:
“韩将军,别来无恙啊,诩自然是给将军送礼来了。”
说话之人气势非凡,面对杀人恶魔一般叛军领袖,也依然镇定自若。
韩遂警惕的眉头打量着眼前之人,随手关紧了身后的屋门:
“文和太客气了,你是名士,和我这个叛逆有什么交情?”
贾诩微微一笑:“哈哈,坐坐。将军和贾诩没有交情,难道和官位也没交情?文约兄(韩遂字文约),这个你先看看?”
说着,贾诩拿出一封密信,轻轻推到韩遂座前。
第七九章 【幽州篇】乐进
战火纷飞的中平二年,在朱俊西征的捷报中落下了帷幕。
接踵而至的,是中平三年如约而至的春荒。
但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如今谁也阻挡不了何进大将军北上剿匪的征程。
二十万大军,在何进的统领下,像一条苍劲有力的巨龙,从雒阳迤逦而出。行军的脚步声整齐的踏在司隶的大地上,如龙啸般振聋发聩。
和张角靠五铢钱鼓舞士气不同,点燃朝廷正规军士气的,是冀州刺史王芬送上来的祥瑞——一只巨大的白乌龟。
这只白乌龟不仅预示着大汉的军队将旗开得胜,再次斩杀黄巾妖魔,还预示着何进与蹇硕的政治联盟正式成立。
王芬献祥瑞,何进一眼看出是来自蹇硕的授意。双方一个需要皇帝身边的眼线,一个需要插进军队的触角,联盟一拍即合。
两方的第一次合作,便是由王芬加入何进大军,代表蹇硕介入军权。而蹇硕承诺,在大将军出征期间作为何进留在雒阳的眼睛,维持与张让等十常侍的战略平衡。
代郡之战,将不仅是一场军事对抗,更是雒阳政治派别间的一次博弈。
政治的复杂在将领的构成上也有充分提现。除了王芬之外,刚刚投身何进幕府的“白衣公卿”袁绍也挂上参将的将印。同样,代表袁家的嫡子袁术也再次披甲上阵,负责大军的调度和后勤。荀泰、李儒紧随大将军何进左右,参赞军务。
在响彻天地的行军声中,大军进入了河北重镇魏郡。
“中平元年和中平二年,张角在魏军发起了两次民变吧?”
何进转头,面无表情的向王芬问道。
王芬见大将军点到自己痛处,连忙解释道:
“这魏军民风愚昧,实在是不服管教。下官曾经全力倒倡民风,可是就……”
“王大人,你是名士,可你不会牧民。你们儒生老说什么治大国如享小鲜……”
“烹,大将军,治大国如烹小鲜。”
见何进念白字,魏郡督邮审配插嘴纠正这个屠夫出身的国舅。
王芬连忙冲审配甩了甩袖子,示意他闭嘴。
何进尴尬一笑:“不管什么,这治民就和切肉一样。遇到切不动的肉筋,你跟他讲什么道理?就直接拿大刀上!千万不能手软!”
王芬点头道:“下官明白了。下官这就派人去查,到底还有那些黄匪余孽……”
何进摆摆手道:“对付刁民,本将都替你想好了。大军经过的每个县,都要给我找出最少一百个黄匪余孽,拉到城门口,我率大军亲自斩杀祭旗。那张角不是说能死而复生吗,我到要看看,他们黄匪到底有几个脑袋够朝廷砍的!”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明白了,这哪里是治民,明明就是滥杀。魏郡不是代郡,真正的黄匪余孽早就不顾朝廷禁令跑到代郡去了。留在县城里的,要不就是富豪乡绅,要么就是极其忠诚大汉的顺民,哪里去找一百个叛逆来祭旗?。很明显,何进第一次带兵出征,想通过鲜血树立自己的军威。
可他哪里知道,杀死百姓的刀只能得到铁锈,只有敌人的血才能铸就军威。
邺城的大街上,破衣烂衫的乞丐、无家可归的劳力、骨瘦嶙峋的平民,被文丑带领的县尉从破败的民房中拖到囚车里,押往城中心的刑场。
是的,这种无道的政策从来不会伤害到富豪乡绅。朝廷从来不会怀疑他们串通黄匪,即便真的被怀疑了,花几万钱买一条贱命替罪,也是各州县稀松平常的操作。
一个老汉被抓进刑车前高喊:“冤枉啊!河间闹灾荒,我昨天才来邺城讨饭!”
文丑在旁抱着肩膀笑道:“还说不是黄匪!现在打仗了,你跑什么跑!分明就是黄匪的奸细!”
另一个郡尉将一个才刚五六岁的孩子丢进了囚车,那孩子一边哭闹,身后一身麻布补丁的母亲跌倒在地:
“放开我的孩子!他才五岁啊,哪会造反啊!你们把我抓走吧!”
妇人的哭声哀绝惨痛,似乎要把邺城的城墙哭倒了一般,吸引着更多的路人聚拢过来。
文丑见那妇人一身狼狈扑倒在地,纤细的腰身裸露在外,竟然一时起了色心,色咪咪的走到妇人身前,盯着妇人哭肿的眼睛,一把抓起妇人胸口的衣衫,要将妇人也掳进囚车。
一旁的郡尉提醒道:“文头,听说那黄匪里没有女的,这抓个女的是不是不合适啊。”
文丑一把将下属推开,指着那妇人喊道:“黄匪就是利用了这一点,派女人当奸细,更要带回去由我亲自详查!”
只见推搡间,那妇人身上补丁早就被文丑巨掌抓烂,衣不蔽体。围观的路人一边指指点点,议论文丑的粗暴执法,眼睛却都盯着妇人裸露的上身,露出冷漠的奸笑。
突然,一块石头砸向文丑手背,疼得他将妇人一下子丢开,反手就拔出佩刀,冲着人群大喊:
“奶奶的!那个王八蛋妨碍老子执行公务!”
只见人群中,一个矮小的身影从人群中大步迈出,一下挡在妇人身前。此人头戴黑色头巾,腰间别着两支紫金虎头钩,身材不高却不怒自威,两眼环视众郡尉,竟然一个都不敢上前。
“堂堂县尉,竟然欺负妇孺!难怪百姓要依附黄巾张角!”
文丑一看此人身量,明白是一介游侠。这种人在河北多的是,不过是行侠仗义,博得一个江湖名声,好去当投靠权贵的敲门砖。
“我当是哪路上仙呢,原来不过是个矮子啊!袭击县尉,你这是公然造反,杀无赦的罪过啊,兄弟们,不用客气,这黄匪自己送上门来了啊!”
见文丑面露杀气,那游侠两手摸向身后双钩,二人眼看就要厮杀起来。
“哎哎!文头,文头,文头!”一个老汉从人群中跑了出来,正是潜伏在邺城,以开估衣店为掩饰的鬼卒宿老于则成。
那游侠见于则成出现有些惊讶,但是见老于拿出一块白净的布料裹到妇人身上,心中顿生好意,嘴上却冷冷说道:“掌柜的,你赶快离开,此处危险。”
于则成冲游侠嘿嘿一笑,扭身到文丑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只见文丑微微点头,竟然变脸一般,朝游侠拱手行礼,将那幼童拉出,然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游侠将那母子送走,一头雾水,问身边于则成:“掌柜的,你刚刚和那恶吏说了什么?”
于则成闭口不言,拉着游侠走到偏僻角落才说:“我和他说,你是何进大将军派来邺城私访民情的密使,刚来我店里换下了一身官服!眼下那文丑估计还心有余悸了!”
游侠一听,哈哈大笑道:“我是官人?我连客栈都住不起我能是官人?我在你店里换去的分明是一身旧袄。”
于则成收住笑容,拱手道:“壮士见义勇为,侠义之心老夫佩服。小老我叫于则成,还没请教壮士尊姓大名?从哪里来?”
那游侠见于则成帮自己化解一场纠纷,也拱手道:
“谢尊长搭救之恩,在下乐进,刚从徐无山出山!”
第八十章 【幽州篇】投军
当晚,于则成就将乐进拉进了自己的店中落脚。
“徐无山?那可是当今天下武穴,据说大侠童渊在山上开坛授课,非武学奇才不收,壮士想必是身怀绝学啊!来来,喝酒喝酒!”
乐进年纪轻轻,又刚从徐无山出山,未经世事,没有几个回合,早就被于则成灌的五迷三道,脸色通红,笑着说道:
“说来惭愧,在下……在下只是在山上当了五年苦力,童老夫子说我资质不够,没有传我枪法,只是教给我几招紫金钩短招,说是专打下路。”
于则成连连点头。他素来知道,有天下“枪圣”之称的童渊不会轻易收人上山。这乐进说是资质不够,可是他刚刚亲手掂量,那双紫金钩每支都有二三十斤重,若是挥舞起来必是虎虎生风,不可阻挡。连一介劳工都是如此厉害,可见那徐无山上童渊的亲传弟子,将会是怎样的高超武义。
“那壮士你出得山来,将往何处呢?”
“下山前,我听说童老夫子的爱徒就在河北,我想去投他做一番事业,可是跨遍诸州郡,根本没人听说过……嗝!”
“想做事业?”
梆!乐进布满老茧的巨掌在酒桌上狠拍了一下:
“不闯事业叫什么大丈夫!”
于则成听到此,心中的谋划已成。
他算了下时间,又给乐进猛灌了几碗米酒,直到子时时分,趁对方昏睡,悄悄离开了房间,随手招呼儿子过来,低声道:“去醉香楼,叫文丑带人来。”
半个时辰后,文丑带着手下十几人举着火把赶到。
县尉大人打着哈欠,一身脂粉气。刚刚从邺城名妓身上爬起来的文丑显然还没从温柔乡中把魂抽出来,冲于则成问道:
“打听清楚了?”
“几碗米汤就全撂了!黄匪专门派来刺杀大将军的刺客!就他一个!”
“好!兄弟们不用客气,都跟我上!”
与此同时,于则成的儿子将昏睡的乐进一把叫醒,说明眼前情况。
乐进听说有人夜袭,立刻来了精神,抄起双钩,翻出窗子,正好和文丑等人打了一个照面。
十几个郡尉像饿虎扑食一样冲向乐进,而乐进不躲不闪,挥起双钩,那钩刃如一条银蛇在空中飞舞,因兵器形状异乎寻常,让众人无从下手,三下五除二就被乐进卸了兵器。
“一帮废物!”文丑拔刀冲向乐进。
文丑虽然久经沙场,可是刚刚和醉香楼的胡姬美色大战了三百回合,腰腹疲惫,脚下发软,整个人的战力打了折扣。反观乐进,虽然酒醉未醒,但是中气十足,根基身后,尤其是酒兴上涌,招法更加随心所欲,出神入化,俯身抬手,恣意盎然,一番无招胜有招,打得文丑连连败退,只有招架躲闪之分,毫无还手之力。一个没注意,右侧脸颊被紫金钩划破,鲜血顿时顺着脖颈淌了下来。文丑素日打遍邺城无敌手,此番竟然被一个游侠叛逆破了相,愤恨之心顿起,招法却因心态起伏更加紊乱,俨然和乱砍的醉汉没有什么分别。
没有几个回合,文丑已经气喘吁吁。这副被酒和色掏空的身体,根本撑不住与乐进再大战三百回合。
“你等着!今天你离不开邺城!”
说完,竟然带着手下跑出估衣店院子,去向郡尉蒋奇求援。
待众人散去,于则成终于确认,此刻院中站着的乐进,是功力不在张宝之下的高手。
“壮士,此刻城中危急,不是久留之地!还是保此有用之身,以图他日之大业。”
第八一章 【幽州篇】就位
“二弟,此战西路胜算最大,等你和匈奴击退张懿之后,直接杀向常山方向,从后路截杀何进,我们方有胜算。”
高柳城外,张角举起酒樽,和张宝阵前话别。
张宝饮下阵前酒,叹了口气:
“可惜梁弟不能出战,否则咱们三兄弟三路出兵,岂不快哉。”
张角回望城中,此刻张梁已经从灵丘收缩到高柳城中,在新修建的塔楼中,居高临下俯瞰着城中一切动向。
在邺城深受重伤的张梁,即便在张仲景的医治下已经恢复了健康,但是伤及根本,骑马征战已是奢望。现在的人公将军,更像是张角的影子。在张角亲自开堂讲经的慈善外表后,是张梁在散布道士,挑唆民变,暗畜鬼卒。
对黄巾军来说,既需要张角这样的阳光,更需要张梁这样的暗影。
“天公放心,就是肝脑涂地,戏某也要助地公将军退敌。”
张角望着戏志才,微微皱眉:“自相遇以来,我未曾与先生分开。此番大战重要,可先生安危更重要。城池易得,人才难得。刀剑无眼,先生定要保重啊!”
时候不早,张角向张宝和他身后的戏志才、何仪、刘辟等人拱手行礼,目送地公将军率领灵农军向白登山方向远去。
那里,就是张角和羌渠单于约定的开战之地。如无意外,张宝将按照当日白登山会盟时所走的小道,出其不意的出现在张懿大军的身后,那时匈奴人前锋改追兵,和张宝两面夹击,利用山地优势彻底抹除并州骑兵的高强战力。
见兄弟走远,张角又望了望高柳高耸的城墙,心想:
“我能来此地,必定是天选之人。如果真的有黄天啊,助我此战得胜!”
正想着,田丰走到他身后,拍了拍自己的主公和弟子,露出一个宽慰的微笑:
“想好了?这可是一招险棋。”
“想好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人生五十年,如梦亦如幻。很多时候我们不是没有机会,只是不敢走险棋。”
“哦?莫非天公见过有人如此先例?”
张角翻身上马,指着葫芦口方向说道:
“桶狭间嘛,我熟的很。”
距离高柳千里之外,何进的马蹄穿山越岭,踏进了中山国境。
“下官张纯,恭迎大将军!”
在中山国都卢奴县边境,张纯带着中山将官恭迎何进的中军。
大将军早就听闻,中山王刘畅常年膝下无子,常年卧病在床。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本来负责监督诸侯王的中山国相,反倒是成了中山国的实际掌权者。再加上勾结雒阳宦官,张纯在这国相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多年。
“张相!好久不见啊!”
面对这位老资历的封疆大吏,何进也不得不给出几分薄面,抬腿就要下马。
“唉!大将军安坐,由下官为您牵马。”
何进和身后的雒阳军官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堂堂中山国相,就算抛开职级,单论年齿,张纯也是比何进大出将近一旬的长辈,搁在平常人身上,怎么会做出如此谄媚之事?
谄媚的人,一般会给人以无能的印象。
从张纯的手抓住何进坐骑缰绳的那一刻起,张纯无能四个字就刻进了何进的心里。
突然,何进坐下大宛马一惊,差点将大将军整个人掀下来。
“孽畜!孽畜!”
众人都被这一出插曲吓到,待大宛马落蹄,才发现竟是一武将丑陋无比的相貌惊吓了马匹。只见此人面黄如泥,特别是一双地包天的大嘴中间,两个黄板牙凸在嘴唇之外,活脱一只站直了的野猪。
“哈哈!好一个猪突猛将!”笑得最欢的就是袁术。自小生长在富贵人家,袁术眼高于顶,见到身份不如自己的人,除了鄙视,就是嘲笑,从来不知尊重为何物。
就连惊魂未定的何进也不得不强忍着嘲笑道:
“张纯,此人是谁?”
直呼其名,在其他人来说已经是十足的羞辱了,但是中山国相果然宰相肚里能撑船,毫无愠色的说道:
“禀大将军,这是我中山国都尉潘凤潘子美!”
“子美”两个字出口,雒阳众将爆发了更加肆无忌惮的嘲笑。
终于,随军参谋的李儒看不下去,赶马到何进身边,低声耳语几句,才让大将军收住了笑容。
众人见何进收敛,也都收住嘲笑声。
何进下令大军城外扎营,自己只带了心腹将领和三千护卫进城。
这三千人,是何进从羽林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全都是雒阳的可战之兵,身上毫无纨绔子弟的痞气。
“张纯啊,此番剿匪,你中山国是前哨,一切可曾准备妥当?”
何进坐到行营正堂,张口就问起战事。
张纯欠身答道:“回大将军,一切准备妥当,只可惜驰道受到黄匪破坏,不利大军行进。如果大将军能够在中山驻足一个月,大军掩护我们抢修驰道,也许能够让大军通过。”
“一个月?那怎么行!兵贵神速,本将半个月内就要带着那角逆的首级回雒阳。”
“那下官只能带大将军走这条小路行军,虽然道路崎岖,却能出其不意,打黄匪一个措手不及。”
说着,张纯打开地图,指向了中山北部靠近代郡的一处山谷地。
地图上赫然标着三个大字——葫芦口。
这是重要的军事决策,何进缺少战事经验,一时不愿拍板,眼神瞟向荀泰和李儒。
李儒凭借之前毒杀董太后,已经在何进面前崭露头角。此次被征召随军,一心想着再立奇功,彻底在大将军幕府站稳脚跟,凭借何进这股清风青云直上。可他素来在文阁行走,也不懂打仗,生怕说错话,惹了祸,一番筹划前功尽弃。因此不敢作声。
荀泰依旧吃着葡萄,见何进望向自己,轻蔑的看了眼地图,悠悠说道:“打仗的计谋是什么?说穿了就是出其不意四个字。大军走大道,谁能料到你会走这样崎岖小道?温泉关就是这么败的。再说了,大军耗不起,不走小路也没办法不是。”
李儒此刻依附于荀泰,听到他这么说,也连声附和着说可行。
何进抿着嘴唇连连点头,心想既然两位谋士都同意了,自己断然没有否决之理,当下决绝说道:
“那就照此路线行军,抢进葫芦口!”
众将见何进定策,连连称赞大将军神机睿智,用兵如神。
只听一将断然喊道:
“大将军这是自蹈险地!葫芦口万不可走!”
第八二章 【幽州篇】反旗
何进寻声望去,喊话之人正是袁绍袁本初。
“本初,你觉得本将的将令下错了?”
众人听何进这番语气,知道大将军见袁绍公然违拗将令,心中十分不悦,纷纷落井下石:
“袁绍,你一直在雒阳养尊处优,懂什么军略?”
“大将军治兵善战,你如今不过是一介白衣,难道比大将军还高明不成?”
袁绍自然也听出了大将军语气中的不快,可是他的良知不允许他见危避事。大战在即,任何一个错误的决定,都有可能逆转胜负的形势。这是袁绍重夺功名的第一战,他只有成就了何进,才能成就自己。
袁绍瞥了一眼如犬吠般的诸将,顶着巨大的压力说道:
“大将军请看此谷地道窄路狭,我大军若要从此经过,必定要改阵行军,尤其是最中间葫芦口地段,最窄只能两人并肩通行。届时前军阻塞,后军拥挤,如果莫说黄匪伏兵,就是寻常滚石,也能让我军自相踩踏伤亡惨痛。”
袁绍话没说完,倒是王芬第一个坐不住,拍着条案跳了起来,指着袁绍大骂:“竖子,你这话什么意思?葫芦口在我冀州境内,怎么会有黄匪伏兵!你是说我串通黄匪想要谋害大将军不成!”
王芬本是无心之语,他两番败于张角之手,雒阳城早有人说他是黄匪最大的“内应”,此次他随军出征,就是要洗去骂名,在仕途上挽回名声,听袁绍口无遮拦,自然异常愤怒。却没想到一句话惊吓得张纯冷汗直出,手一滑不小心将茶碗碰落在地。
“张纯,怎么气得连茶碗都摔碎了吗?”何进还以为张纯和王芬一样,对袁绍的假想表示不瞒,便想再拉一个帮自己争面子的“打手”。
张纯则没有会意,俯身在地答道:“大将军请放心,葫芦口两侧下官会派兵扫净,绝不留一处隐患。行军之时,潘凤将军将会随扈大将军两侧,确保大将军安危。”
听张纯说到潘凤,何进不小心又看了眼潘凤,一下子被他那地包天的野猪脸惹得发笑,心中怒气也消了一半。
“既然本初你不放心,那就请你带兵第一个通过葫芦口,看看里面有没有角逆的伏兵。就这么定了,大军略作休整,明日巳时出发,进兵代郡!”
众将起身接过何进的将令,走过袁绍身边时,纷纷投以嘲笑的表情。
当夜,袁绍秉烛展卷,仍旧心心念念着葫芦口的危机。
“袁将军一番灼见,下官佩服。”
袁绍一惊,回头看,竟是魏郡督邮审配不知何时进入房中,站到了自己身后。
“审大人说笑了,我不过是一名杞人忧天的白衣罢了。”说起白衣,袁绍苦笑着摆摆手。
“杞人忧天只是更早的先见之明。未见胜,先虑败,句句在理,俨然有韩信、卫青之古风。下官亦有此忧,可今日大将军没给将军说完的机会。配深夜叨扰,就是想问将军,如果葫芦口有变,当如何处之?”
袁绍轻声叹息道:“这葫芦口之险,不仅在中段,更在收尾。要知道,如果我前军出谷,中军在谷,后军未进谷,此时黄巾军使一出半渡而击,我大军首尾不能相应,岂不是前部要被各个击破?”
审配听袁绍慢慢分析,不住点头,口中若有所思的说道:“将军说的在理,不过西边张懿,东边公孙瓒都在按照大将军令厉兵秣马,若那张角赶来偷袭,东西两路直接进取高柳,断了他的后路!”
“不谋万事者不足谋一时,为将者当思必败之战,方可做必胜之谋。为今之计,绍自带前部,若有危难,将为大将军挡之。请将军随我胞弟袁术在后按住后军脚步,如果真有不测,为大军留下可用之兵。当然,最好我还是杞人忧天啊!”
审配的眼神从地图上的葫芦口转移道身前这个举着明灯的青年英才上。一路上,审配只见到何进身边围满了雒阳的纨绔子弟和浮华之士,还从未见到像袁绍这般舍生忘死,将自己的性命都考虑到军略之中的人。不愧是四世三公的名门之后,也许大汉朝的未来,真的要依靠这样的人来拯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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