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辅君》
第一章 药庐
春日融融,阳光熙暖。
徐岩躺在竹椅上,望着远处青山似黛,云雾飘渺,不由叹了口气。
都说人生如梦,可他的这一梦,时间也太长了。整整六年,两千多个日夜,每次睁开眼,他都希望自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可每次都是失望。
他仍在这里,在这个蛮荒而落后的古代世界,永远也无法返回!
有风吹来,卷起他手中书页,上面的年号是晋。
大晋王朝,便是他如今身处的朝代,始于晋武帝周燊,平定乱世,建立国朝。
是的,皇帝姓周,不姓司马。
也就是说,他如今身处在一个异时空里,并非单纯的穿越回古代!
预知未来的金手指用不上了,徐岩本身也不想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所以并不觉失落,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他只想好好活着。
“先生,吃饭了!”王秦朝他喊。
徐岩答应一声,起身朝药庐走去。
这里是一个不大的山坡,背靠着挺拔的山峰,周围草木稀疏,两间茅草屋立在中央,旁边还搭着一个木棚,里面摆满了药材。
木栏围成的小院里,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摆着午饭,摊的金黄的鸡蛋饼高高摞起,还有两盘凉拌的野菜,看着就引人食欲。
徐岩洗过手坐下,拿起蛋饼尝了尝,点头道:“不错,厨艺见长!”
赵河嘿嘿一笑:“先生教得好!”
药庐里住着三人,徐岩是医师,王秦跟赵河是学徒。
王秦识字,平日里帮着徐岩晒制研磨药材,他还偷偷看医书背药方,徐岩看破却不说破。
医术哪是那么容易学的?
徐岩穿过来后,师傅手把手教了他四年,他才算半只脚踏进门槛,没有人传授,想要入门,几乎不可能!
相比之下,赵河就老实多了,他没读过书,但长了一副好身板,药庐里挑水劈柴做饭这些活都是他在做。
他们此时身处在蜀中一座名叫群英山的大山里,周围全是原始森林。
群英山这名字听着豪气,但其实就是个山贼窝,贼首刘黑七占山为王,带着一群手下驻扎在这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六年前,一个从河内逃荒来到蜀中的傻小子,为了一口吃的,加入了这伙山贼,没想到出师不利,第一次下山抢劫就被人敲了闷棍,再醒来身体已经换了灵魂。
最初来到这个世界,徐岩很不适应,感觉处处都透着别扭,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去熟悉。
他处处小心,变得沉默寡言,以至于让人误以为成了傻子,带着他去药庐看病。
徐岩也就认识了自己的师傅,化名宋元的曲仁焕!
他是山中唯一的医师,因身负罪名,被官府通缉,才不得不加入山贼,得到一块立足之地。
徐岩那时正心情燥郁,见药庐清静,便常来这里发呆,一来二去就跟师傅混熟了,曲仁焕见他识字且性格稳重,便开始传授他医术,让他在药庐住下。
两年前,师傅因病去世,徐岩顺势接管了药庐,成为山里的新医师,刘黑七打着关怀的旗号,派了两个手下来药庐帮忙,便是王秦与赵河。
他们两个,与其说是来帮忙的,倒不如说是来偷师的。
曲仁焕乃是顺阳曲家第十三代传人,曲家世代行医,声名远扬,祖上研制的秘药百宝丹,可止血化瘀,解毒消肿,对于刀剑伤更是有奇效,活人无数。
群英山因为有他在,山贼的死亡率急速下降,几年下来,已经成为蜀中最大的山贼团伙。
百宝丹的药方不记在纸上,曲家世代口口相传,曲仁焕临死前传给了徐岩,让他牢记在心中。
所以只要徐岩不说,他们就算把药庐翻个底朝天,也找不出来!
基于这一点,徐岩就没有拒绝刘黑七的好意。
其实在师傅去世后,他就想离开这里,可群英山地势奇特,从高空俯视,形状就像一个躺平的葫芦,狭窄处便是出口,且只有一条,被刘黑七的亲信日夜看守。
他们显然不会放徐岩离开,所以只能徐徐图之!
大多数时间,药庐里都十分清静,徐岩每日采药制药,其他全都不管。
但当山贼下山劫掠,就会有伤者送来,请徐岩医治,其中大多是外伤,有调制好的百宝丹,足以应付。
今天送来的伤者比较严重,后背被划出一个大口子,从肩膀一直蔓延到腰部,鲜血淋漓。
人抬过来的时候已经陷入昏迷,徐岩撕开他的衣服,查看伤口,对王秦道:“去拿针线来!”
王秦匆匆跑进屋子,找到针线,徐岩用烈酒浸泡消毒,然后开始缝合。
他动手很快,缝好伤口后,抹上百宝丹,再用纱布缠绕。
“好了,抬回去吧,稍后我会给他开两副药,补充气血!”徐岩对赵河道。
这次受伤的人比较多,中刀的、中箭的、脚掌被铁钉刺穿的,还有一个倒霉蛋被狗咬到了屁股,也不知道会不会得狂犬病。
徐岩一个个给他们医治,从他们口中得知,因为蜀中贼匪横行,引起朝廷关注,特意调来一位大将军前来剿匪,官兵已经连续灭了三个寨子,很快就轮到他们群英山,导致山贼们人心惶惶。
最近几天,刘黑七带人频繁下山劫掠,就是想多抢点东西,然后死守不出,凭借着群英山易守难攻的地势来阻挡官兵,官兵久战不利,自会退去。
想来他也知道,论起战斗力,山贼绝不是官兵的对手,所以才有了这个主意。
一阵忙碌后,把伤者全部送走,徐岩望着远处,陷入沉思。
是时候该离开了,若等到官兵打进来,恐怕想走都走不了!
吃过晚饭,他回到房间,把木门关上,然后挪开床板,撬开地上的砖石,露出一个方形木箱。
掀开盖子,里面装的并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一大捆麻绳,拇指粗细,表面泛着油光。
第二章 逃离
徐岩伸手摸了摸麻绳,这是他花费一年时间亲手编织而成,原料是槿麻,后山漫山遍野到处都是。
离开这里,就靠它们了!
徐岩把麻绳缠起来,放进一旁的竹筐中,又翻箱倒柜找来衣服、银两,以及师傅留给自己的医书,全部装进包袱里。
次日一早,他照常给来药庐的伤者换药,等他们离开,已经是中午了。
让王秦去把前几天刘黑七送来的老母鸡杀掉,徐岩亲自下厨,炖了一锅鲜美的鸡汤,之后又炒了两个菜,十分丰盛。
“吃吧!”
徐岩给他们一人盛了碗汤,亲眼看着他们喝下,没过多久,赵河就趴下了,王秦摇了摇头,脑子变得昏沉。
他察觉到不对,指着徐岩道:“你……”
“睡吧,睡一觉就没事了!”徐岩淡淡道。
王秦最终没有抵住药力,脑袋一沉,昏睡过去。
川乌,别名五毒,性辛热,可祛风除湿,温经止痛。生川乌有大毒,配以半夏、瓜蒌、川贝,轻者可致昏迷,重者危及性命。
徐岩悄悄在鸡汤里加了药粉,他没有要杀人的意思,只想让两人昏迷,好让自己有充足的时间逃跑。
把他们拖进屋里,为保险起见,又用布条绑住手脚,然后锁上门。
徐岩背上包袱跟竹筐,快步走向后山。
一路上他十分紧张,生怕遇到什么人,直到顺利进入后山,才松了口气。
沿着一条小路向前走,一个时辰后,他已经进入深山区,艰难的爬上一座高山。
等他登上山顶,前面已经没有路,而是一个断崖。
出山的道路只有一条,被刘黑七的亲信把守着,所以徐岩只能自己找出一条路。
这些年他入山采药,一直在观察地形,此处断崖下是一片茂密的山林,与群英山出口形成一个三十斜角,只要一直往南走,应该就能走出大山。
虽然计划有些冒险,但值得一试!
断崖的高度事先已经测量过,很简单的自由落体公式,h=1/2gtt,大概有一百五十米,为了保证安全,他编了两百米长的绳子,足够用了。
拿出麻绳,一头绑在巨石上,另一头甩下山崖,绳子快速滑落,直至绷直。
他把包袱系在胸口,戴上特意制作的鹿皮手套,紧握麻绳,来到断崖边。
低头看向幽深恐怖的山崖,本就有恐高症的徐岩忍不住头皮发麻,但走到如今这一步,他已经无路可退。
一咬牙,攥紧绳子,踩着凹凸不平的石头,慢慢向下滑去。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十分缓慢,两只手交替,身体一点一点往下挪,双脚不断试探,有几次踩到松动的岩石,差点坠落,十分惊险。
不知过了多久,他已经满身疲惫,可距离崖底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远处隐隐传来呼喊声,应该是刘黑七发现他逃跑,派人进山搜索。
徐岩心中一急,明白他们很快就会找到这里,于是加快了下滑速度,最终一屁股坐在地上。
“成功了!”
来不及欣喜,抬头就看到崖顶之上,有人正探头向下望,小的好像蚂蚁一样。
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徐岩赶忙掏出火折子,哆嗦着双手,点燃了麻绳。
只见一股火苗飞速向上窜,绳子上涂抹的桐油加快了燃烧速度,不一会,整条绳子都被点燃了。
这也让一个准备向下爬的山贼,火烧屁股一样又窜了上去。
他哈哈大笑,一口吐出了这六年被囚禁的郁气。
不理会山贼们的叫嚷,徐岩站起身,头也不回的朝森林走去。
连绵不绝的油布帐篷,组建起了一座军营,伴着响亮的号子声,士兵们正在集结。
校场上,三千人列队完毕,一个个挺起胸膛,目视前方,无形中的肃杀气势,证明着这是一支百战雄师。
他们是最英勇的士兵,自成军之日起,便跟着他们的将军转战全国。
他们曾在南疆追剿羌人,两年时间灭了三十多个寨子,使得羌族龟缩密林,不敢现身。
他们曾在西宁与鲜卑交战,打残了鲜卑引以为傲的铁甲兵,迫使鲜卑王停战求和。
而如今,他们来到了蜀中,来这里剿匪。
虽然很多士兵搞不懂,朝廷为什么会派他们千里迢迢赶过来,对付一群乌合之众,这就跟杀鸡用牛刀一个道理,可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将军都没有意见,他们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就当给自己放个假吧!
这并非自大,而是一种强大的自信,先前几场剿匪也证明了这一点,那些传说中凶悍无比的贼寇,在他们面前不堪一击!
如今有斥候来报,说残余的匪寇全都聚集在群英山上,正是一网打尽的好时机。
虽说山贼人多势众,且群英山易守难攻,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都是浮云!
“出征!”
将旗一挥,三千兵马立即出发,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
第三章 军营
弯曲的山道上,一辆驴车慢悠悠的走着,赶车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汉,后面拉着麦子跟豆料。
生活在大山里,山民一般很少进城,一是路途遥远,来回至少要七八天时间,另一个就是山匪横行,万一遇到劫道的,东西被抢了不说,倒霉一点连命都没了。
老汉这次出来也是迫不得已,家里没盐了,窝头也吃完了,两个孙子饿的嗷嗷叫,只能拉着去年收的粮食跟豆料,去城里换一些耐吃又便宜的黍稷。
这一路他走得心惊胆战,心里不断念着阿弥陀佛,千万别遇见山贼。
可有时候越害怕什么就越来什么,驴车转过一个弯,就看到路边坐着一个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好似乞丐一样,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正歪着头休息。
老汉心中一惊,后脖子起了一层细汗。
黑色毛驴自然不清楚主人此时面临的危险,依旧慢悠悠的向前走,路过那人身边时,还打了一个响鼻。
老汉顿觉不好,果然,这一下惊醒了昏睡中的男人,只见他抬起头,神色惊喜:“老丈……”
“驾!”
回答他的是一声响亮的鞭子,猛然抽在毛驴身上,毛驴痛叫一声,扬起四蹄,撒腿狂奔。
徐岩吓了一跳,赶忙退到路边,望着越行越远的驴车,一时间愣住了。
“我又不是鬼,用得着这么害怕吗?”他郁闷的说。
从山上逃出来,一路就没顺利过,在森林中遇见了各种野兽,如横冲直撞的野猪、夜晚嚎叫的狼群、枯木一样飘在河里的鳄鱼,以及喜欢用水果砸人的猴子,如今回想起来,都是噩梦。
幸好中间遇见了国宝大熊猫,现在叫食铁兽,一路跟着它走,有了庇护,这才走出山林。
徐岩望了望道路两端,他如今是两眼一抹黑,完全不知道身在何处,犹豫了下,最终选择跟上驴车。
走了一个多小时,依旧没有看到人家,他擦了擦汗,坐在路边休息。
拿出水壶刚要喝水,就听到一阵沉闷的马蹄声,前方七八个官兵策马而来,气势凶悍。
徐岩转身就要躲,可已经来不及了,官兵瞬间冲到身前,当先一个大汉,身穿皮甲,手握长刀,怒喝一声:“大胆贼寇,还不束手就擒?”
他策马冲来,手中长刀就要劈下,徐岩赶忙向后退,大喊道:“我不是山贼,你们认错了!”
长刀擦着徐岩的头顶划过,削去几缕发丝,那大汉紧握缰绳,人马俱立,竟硬生生掉过头来,停在徐岩身侧。
“不是山贼?那你是何人?”
徐岩吓得一头冷汗,被几人围着,赶忙道:“小子徐岩,乃是一名医师,一直随师傅在山中隐居,前不久师傅去世,小子这才下山来!”
“医师?可是之前一个老丈明明说遇到了山贼,便是你这副样子!”
徐岩这才明白他们为何而来,不由叫屈道:“误会啊!我刚出山林,不知此地是何处,遇到赶车的老丈,原想问问路,谁知他十分害怕,什么话都没说,赶车就跑了!”
大汉一皱眉,示意两个官兵下马搜查,他们翻开徐岩的包袱,仔细搜查一遍,发现除了那个木棍外,并没有其他兵器。
大汉问:“你可有户籍?”
“没有,小子一直在山中学医,官府并无记录!”
“没有户籍你让我如何信你?万一你是山贼派出的探子呢?”
徐岩一时语塞。
大汉挥手道:“带回军营再说!”
当即就有士兵把他给绑了,大汉伸手一捞,轻松把他提上马,几人策马返回。
军营驻扎在临城县郊外,为了防止盗贼偷袭,大路上设下许多关卡,进出的人都要接受检查。
大汉骑马进了军营,提小鸡儿一样把徐岩提下来,不等他缓过神来,就推着他走去营帐。
此次前来蜀中剿匪的军队,是赫赫有名的榆林军,领军大将名叫赵守庭,全盛时期,榆林军全军有五万人,铁血的骑兵与悍卒配合,可谓战无不胜!
然而如今大部分兵马都留在西宁与鲜卑对峙,赵守庭此次只带了四千多人赶来蜀中,前不久他带兵出去剿匪,留下副将彭越驻守军营。
两人来到营帐门口,守卫进去通报,很快得到允许。
大帐之中,彭越跪坐在案前批改军务,头也不抬的问:“什么事?”
大汉抱拳行礼,说了事情经过:“将军,属下怀疑他是山贼派来的细作,可又不太确定,只好带回来请将军处置”
彭越闻言抬起头来,上下打量徐岩,徐岩也在看他。
这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样貌方正,浓眉大眼,很有气势。
“将军明鉴,小人确实是医师,只是与师父在山中隐居,所以才没有户籍,前不久恩师去世,这才下山来,从未做过坏事啊!”徐岩赶忙解释。
彭越微微皱眉,放下笔问:“你师傅姓甚名谁?”
“姓曲,名仁焕,字和生,乃是顺阳人士,曲家世代行医,与人为善,却遭奸人陷害,导致家破人亡,师傅得友人相助,侥幸逃出,辗转来到蜀中,自此在山中隐居,不再入世!”
这些话是徐岩事先就编好的,结合师傅的身世,七分真三分假,应该能蒙混过关。
彭越翻看他包袱里的医书,上面的署名确实是曲仁焕,可他不懂医,于是对大汉道:“去请郑医师过来”
“是!”
大汉离开后,彭越详细问了徐岩隐居的情况,徐岩照着药庐的样子回答。
郑医师的到来打断了他的讲述,他是随军医师,接过那本医书翻看,越看越惊喜,其中记载了许多闻所未闻的药方,解决诸多疑难杂症,实在令人惊叹。
“郑医师,这医书可是真的?”彭越问。
“真假不好说,还需验证!”
郑医师沉吟片刻,转身看向徐岩,拱手道:“可是曲先生的高徒?”
徐岩赶忙还礼:“正是小子!”
“早就听闻曲先生医术高超,曲家祖传秘药百宝丹更是万灵的神药,郑某向往已久,却一直无缘得见,实在遗憾!”
听弦音而知雅意,徐岩立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瓶,递过去道:“先生说的可是这个?”
“这就是百宝丹?”
“正是!曲家祖上历经千辛万苦才研制出来的秘药,本想拿来济世救人,谁知竟引来恶人觊觎,成了破家灭门的祸端,恩师对此十分痛心,临去时特意嘱咐我,与其让恶人拿着药方牟取私利,还不如献给朝廷造福万民!”
郑医师惊讶的看着他:“你愿意献出药方?”
“这是恩师临终嘱托,小子不敢违背!”
郑医师神色大喜,连声说好,彭越拉着他问:“这药果真有神效?”
郑医师点头:“百宝丹乃是治疗外伤的绝佳良药,属下虽未亲眼见过,但家师对此十分推崇,称其活人无数!”
“那照这么说,他真是曲家的徒弟?”
“应该不假,否则他不会有如此底气!”
第四章 诊治
见彭越仍有怀疑,郑医师道:“曲仁焕医术精湛,为世人所称道,他作为弟子,必然也不会差,将军可留他在营中与我一起诊治伤患,人可以做假,但医术做不了假,只需一试便知!”
这倒是个办法!
彭越沉吟片刻,转身笑道:“贵师徒献上秘药,功不可没,方才不知你的身份,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徐岩赶忙拱手:“不敢不敢,将军也是职责所在,小子明白!”
“那就好!如今蜀中山贼作乱,官兵正在四处追缴,你没有户籍,寸步难行,倒不如留在军营之中,待大将军返回,我会如实禀报,想来会对你做出妥当安排!”
徐岩想了想,答应了:“多谢将军收留!”
“不必多礼,营中多有将士受伤,恐怕还要劳烦小兄弟为他们诊治!”
“这是自然,小子对英勇杀敌的将士十分钦佩,必然竭尽全力!”
说做就做,彭越带着他来到病患区,位于大营西侧。
徐岩第一次见识到了古代军营的卫生情况,用三个字来形容就是——脏乱差!
一进帐篷,便闻到一股腐烂的恶臭味,空中蚊蝇横行,呜呜乱飞,地面上到处都是暗红色的血迹,还有黄色的呕吐物,受伤的士兵挤在狭窄昏暗的帐篷里,一个个脸色苍白,生气全无。
徐岩进去没多久就被薰了出来,捏着鼻子道:“你们就是这样安置伤患的?”
郑医师疑惑问:“有何不妥吗?”
“当然不妥!受伤的将士身体本就虚弱,如今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下,更容易感染疾病!”
“何为感染?”
“就是患病的意思!人吃了腐烂的东西,喝了不干净的水会生病,同理,除了吃和喝之外,人还要呼吸,如果吸入不干净的空气,同样也会患病!”
“这……”郑医师愣住了,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春夏天气多变,正是病毒传播的高发期,这么多伤患挤在一起,各种疾病交叉感染,很容易形成时疫,那可就麻烦了!”
一听到有瘟疫,彭越立即紧张起来,身为军人,他自然知道瘟疫的可怕,急忙问:“那该怎么办?”
“重新建立医疗区,按照不同的病因,把患者安置在不同的区域,然后驱除蚊蝇,逐一治疗!”
彭越最终选择相信徐岩,虽然郑医师觉得有些夸大,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在徐岩选定的位置上,一队士兵紧急搭建帐篷,这里位于军营边缘,四周地势开阔,能够很好的通风散气。
军营之中共有五名医师,加上徐岩一共六人,他们给这一百多名伤者逐一检查,按照不同的病症把患者分配到一起,又找来艾蒿茼草,点燃驱散蚊蝇。
其中,刀剑外伤的士兵最多,其次是伤寒发热,再有就是腹泻呕吐。
百宝丹配上虎力散,是治疗外伤的良药,至于伤寒,用桂枝、芍药、甘草、生姜等煎熬服下,可驱寒解病。
最后是腹泻呕吐,应该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首先要清空肠胃,然后服用温补汤剂,促进血液循环。
郑医师见徐岩有条不紊的诊治,不由点了点头。
病患里最棘手的是一名错过最佳治疗时间的士兵,因为脚腕受伤,导致发炎坏死,伤口腐烂,膝盖以下出现黑斑。
这是肢端坏死的症状,必须要截肢。
徐岩说了治疗办法,郑医师道:“老夫曾在医书上读过截肢求生的病例,但从未亲眼见过,截肢容易,但会造成大出血,稍有不慎就会有性命之忧!”
“这一点我自然清楚,也曾请教过恩师,恩师说可用软绢缠裹法,即用软绢条缠裹黑色尽处的关节上,渐渐收紧,阻滞气血通行,然后用利刀依照关节切下,术后将伤口浸于甘草温汤中,便可止血。”
“待三日后将所扎软绢渐渐放松,以通血脉,搽贴红、黑二膏生肉止痛,少则一月多则两月,伤口便可痊愈!”
郑医师大为惊讶,细细请教,徐岩也不藏私,详细讲解。
彭越问:“有几成把握?”
徐岩摇头:“小子从未做过,只知道步骤,真正动手恐怕还要郑医师才行!至于把握,小子无法保证,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如果不尽快治疗,黑斑必会向上蔓延,到时候可就不是一条腿的事了!”
彭越看向郑医师,郑医师点头道:“确实如此!”
截肢这种事,自然要本人答应才行,所以三人都看向士兵。
士兵从头听到尾,心里虽然害怕,但也知道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咬牙道:“两位只管动手,无论结果如何,小人都不会有怨言!”
彭越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榆林军从不抛弃兄弟,若有万一,你的妻儿父母必能得到妥当安置!”
士兵红了眼睛,拱手道:“谢将军!”
手术自然不是说做就能做的,提前要做诸多准备,比如消毒用的酒精——徐岩画出图纸,让彭越召集营中木匠,用软木制成冷凝通气管道,蒸馏出来的酒精纯度虽然达不到后世标准,但勉强能用。
面对郑医师的询问,徐岩解释不了,只能拿师傅来顶缸,说是祖传秘方,用烈酒清洗伤口可以减少发炎。
另外就是甘草温汤,所需药材有很多,也需要时间准备,所以手术定在明天。
彭越此时已经相信徐岩医师的身份,对他的态度也越发客气,待看完所有病人,他让人准备饭食,邀请两人在营帐内用餐。
士兵端来饭菜,主食是面饼,虽然蒸熟了,但咬着仍然费劲,菜是蒸菜跟肉羹。
徐岩尝了尝肉羹,又苦又涩,强忍着才没吐出来。
果然不该对大锅饭报以期待!
“怎么了?”彭越问。
“小子吃惯了自己做的饭,一时间难以改口,彭将军,能否借灶房一用?”
“你会煮饭?”
“在山中隐居时,都是小子烹饪煮饭,不敢说是天下美味,但确实比大多数人都要强些!”
彭越见他说的这么自信,不由笑了:“那今天老夫可要好好品尝一番!”
第五章 截肢
灶房在军营的角落,胖胖的火头军大厨见到将军来了,吓了一跳,赶忙行礼。
彭越摆手:“你忙你的!”
他跟着徐岩进入灶房,里面支着好几口大锅,旁边横着案板,上面放着一堆瓶瓶罐罐。
徐岩翻了翻,发现是调料,有胡椒、肉桂、盐、油等,从一个陶罐里拿出一块黄褐色晶体,捏起来很坚硬,闻着还有些刺鼻。
这就是古人吃的粗盐,在山寨里徐岩就见过,一开始还以为是矿渣,心中腹议了许久。
“这种粗盐还是少吃为好,里面杂质太多,比如硝、磷这些有毒物质,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彭越疑惑:“营中一直在吃,也未见有什么不妥!”
“短时间内不会出现,但积年累月之下,会损伤内腑,真正能吃的盐应该是这样的!”
徐岩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彭越接过,看到里面的白色晶体,惊讶道:“这是上好的精盐,你从哪里得来的?”
自然是从药庐里带来的,刘黑七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送东西来,其中就有精盐。
只是关于山贼的事不能说,徐岩就道:“深山中有一处盐矿,我跟师傅每年都会开采一些,带回住处,从中提取可食用的盐。像你们吃的这种粗盐,只要稍微加工一下,也可以变成精盐!”
“你说的是真的?”彭越瞪大眼睛。
“自然,小子怎敢欺骗将军?”
彭越神色大喜,拉着他道:“快,你现在就演练一遍提取之法,需要什么尽管说!”
“可是我还要做饭……”
“等下再做!”彭越急不可耐的说。
粗盐提纯的方法很简单,所需要的东西就那几样,木炭、纱布、漏斗、木桶。
首先把粗盐敲碎倒进木桶里,加水搅拌,用纱布过滤沉淀,来回数次后,再用木炭脱毒。
最后剩下淡青色的液体,倒入铁锅中熬煮,直至水分蒸干,锅底就会析出可食用的盐粒。
一群人围着铁锅望眼欲穿,彭越亲手添火加柴,期待奇迹的出现。
徐岩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做完之后就不再管他们,而是进灶房翻找食材。
一团烫好的面,正好拿来做葱油饼。
把面团揉成一团,擀开抹上油盐,撒上葱花,再团成一团擀开,锅里倒油,待油热之后把饼摊上去,一下能摊五六个。
另外还找到半片猪肉,徐岩用刀剁成大块,丢进锅里煮,葱姜蒜去腥,花椒盐提味,还有徐岩自制的佐料,八角桂皮等。
胖厨师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这可是手艺,学了之后受益无穷。
先出锅的饼放的半凉不热,摊开在案板上,徐岩拿筷子从锅里夹起一大块肉,放在饼上,肉煮的又软又烂,香味诱人。
把饼一卷,连着肉一口咬下,满满的幸福。
闻到香味,彭越他们都跑来了,盯着锅两眼放光,不断咽口水。
“吃啊,愣着干嘛?”徐岩笑道。
众人一喜,一拥而上,吃的狼吞虎咽,帮忙烧火的胖厨师急了,挥舞着手大喊:“给我留一个,别抢!”
十几个饼很快被一抢而光,吃完后仍意犹未尽,这时候就显出胖厨师的作用了,他学得很快,喊来几个火头军帮忙,一下开了三个锅,源源不断的做出葱油饼,直到所有人都吃撑为止。
徐岩走出灶房,天色已经漆黑,一轮残月挂在天边。
铁锅里的水熬干了,徐岩掀开锅盖,就见锅底析出一层厚厚的盐晶,他捏着尝了尝,一点苦味都没有,比他吃的精盐还要好!
彭越显然是识货的,震惊道:“这是青盐,价格比精盐还贵,老天啊!我们这下发了!”
一斤粗盐能制成半斤青盐,转手一卖,就是百倍的利润。
所有人都陷入了狂喜,那是财富给人带来的震撼。
徐岩当然知道贩盐的好处,只是古代盐铁官营,想要贩卖,需要取得官方执照。
他不想沾这个,因为太危险,所以才把技术传给彭越,以获得好感。
彭越有两个选择,一是把提纯的方法献给朝廷,获得奖赏,二是私下偷偷贩盐,获取暴利。
也不知道他会如何选择?
晚上徐岩住进军营,彭越专门给他安排了一个帐篷,一觉睡到大天亮,郑医师来喊他,今天还要做手术。
吃过早饭,他跟着郑医师来到医疗区,手术由郑医师主刀,他在旁边打下手。
截肢所带来的痛苦足以令人崩溃,所以在手术之前,病人需要进行麻醉,可如今没有麻醉剂,徐岩之前炼制的迷药,有太大的毒副作用,也不能用。
想来想去,只能喝酒灌醉。
连续喝了两坛子烈酒,士兵直接醉死过去,手术正式开始。
所用刀具事先已经用酒精浸泡,包括两人的手,也用酒精洗了一遍,徐岩还找人做了口罩戴上,郑医师感觉有点怪,可也没有阻止。
沿着事先商定好的切口精准切下,因为大腿事先已经用软巾捆扎,所以出血并不多。
郑医师的手很稳,这得益于他常年跟随军队打仗,见过太多血腥画面,如今已经波澜不惊,倒是徐岩,看着那血肉模糊的样子有些受不了,却也只能忍着。
手术一直持续到中午,过程非常顺利,把截断的小腿放进浓稠的药液中,血流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这让两人都松了口气。
之后在伤口处抹上药膏,用消过毒的纱布包裹缠绕,这才算完。
后面就要看护理的情况了,有内服消炎的虎力散,问题应该不大。
第六章 精盐
两个小时的手术让郑医师疲惫不已,但精神头不错,说如果患者能够痊愈,绝对可以载入史册!
徐岩笑着拱手:“那小子提前恭喜郑伯伯,名留青史,受后人敬仰!”
郑医师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笑骂道:“就知道调侃老夫!”
他们忙碌的时候,彭越也没闲着,一边令人去临城县购买药材,制作伤药百宝丹,一边忙着提纯精盐,还要催促灶房加紧制作葱油饼。
三天后,一行百人的运粮队从大营出发,他们的目的是在深山中剿匪的三千军士,临行前,彭越写了一封信交给负责运粮的将官,让他一定亲手交给大将军!
运粮队在大山里走了五天,才找到在虎头山驻扎的军队。
此时他们已经剿灭了七八处贼巢,只剩下群英山未清,赵守庭却命令军队停下休整,放任那些散兵游勇聚集在群英山上,如今已有五六千人,声势浩大。
赵守庭对此视而不见,他还在等待,等藏匿在大山中的山贼全部聚集在一起,再一战而胜,剿灭一空,还蜀中百姓一个永久安宁。
位于营地中央的帅账内,赵守庭正在看那封彭越送来的信,越看越惊喜,最后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旁边司马宋邱好奇问:“将军,有何喜事?”
“大喜事!彭越令军士盘查山贼,竟意外发现高人弟子,献上诸多妙术,可为大军所用!”
“何人?”
“士安可知顺阳曲家?”
宋邱思索片刻,道:“将军说的可是那个世代行医的曲家?他家的祖传秘药百宝丹,据说能生死人肉白骨,可惜如今已经失传!”
“哈哈哈!士安不必可惜,彭越找到的那人,便是曲家仅存的弟子,他言明要把百宝丹药方献给朝廷,郑医师反复验证后,确定此药对外伤有奇效,普通的刀剑伤,抹上药后三五天便可痊愈,彭越已令军士在营中日夜赶制,第一批伤药已经随同军粮运来,跟着一起的还有三十担精盐!”
“精盐?”宋邱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上好的精盐!”
赵守庭站起身道:“据彭越说,那小子想出了提纯的法子,可以把粗盐变成精盐,质量甚至可以跟青盐相媲美,我有些不信,走,咱们去看看!”
两人找到运粮队,发现这里乱哄哄的,许多士兵正在抢饼吃,让旁边准备接收核算的主簿欲哭无泪。
“这是做什么?成何体统!”宋邱呵斥。
众人见大将军来了,一个个慌忙把饼放下,可腮帮子鼓鼓的,不舍得吐,正努力吞咽。
赵守庭皱眉:“据我所知,军中不曾缺粮,你们怎么如此饥饿?中午没吃饱吗?”
“不是的将军!”
一个士兵不好意思地说:“中午吃饱了,可这些粮饼实在太香了,我们没忍住,就尝了尝!”
赵守庭走过去,拿起一张饼看了看,不同于以往粗硬的面饼,这次送来的饼很软很薄,表面是一层酥脆的油光,绿色的葱花混在其中,香味扑鼻。
他咬了一口,纵然是凉的,可口感依旧绵软,味道极佳。
“这就是葱油饼?”他问送粮的士兵。
“是的,徐小哥教我们做的!”士兵回答。
赵守庭点头,对一旁疑惑的宋邱道:“徐岩,就是我说的那位高人弟子,彭越在信中说,这饼不仅味道好,存放时间也长,完全可以用来做粮军!”
两人又去看那几车精盐,青白的颗粒装满了袋子,赵守庭捏起一点尝了尝,完全没有苦涩。
至于百宝丹,则是灰白色药膏,装在陶罐里。
“将军,或许是属下多疑,但突然出现这么一个人,实在令人费解!”宋邱皱眉道。
赵守庭点点头:“彭越在信中说,他已经派人去顺阳查探,相信很快就会有回复,到时对照他的言行,一试便知!”
——
最近军营里十分热闹,校场上架起六口大锅,日夜不停的烧着加了草药的热水,将士们五人一组,挨个用水洗澡,所有人都要清洗一遍。
除此之外,营中还规定士兵不许喝生水,上厕所必须去茅房,吃饭前要洗手,睡觉前要洗脚……等等诸多规矩,让军士们抱怨不已
可彭将军说了,这是为了除疫,并且下了军令,每个人必须执行。
一开始自然很不适应,可渐渐地大家发现,军营里变得干净起来,肚子疼生病的人越来越少,晚上睡觉也没了那种让人欲仙欲死的脚臭味,连虱子跳蚤都变少了,于是很快适应起来。
除此之外,还有伙食上的变化,以前的饭菜,除了蒸就是煮,肉跟菜都是软趴趴的,不仅难看还难吃,如今伙食却多了很多时蔬炒菜,香味诱人,受到了所有士兵的喜欢。
营地之中,还有两处地方在日夜不停的运转,一个是加工精盐的场地,被军士严密包围,任何人不许靠近,彭越甚至让人搭建了一个巨大木棚,好像一个作坊。
另一处则是蒸馏酒精,守卫的士兵快速抽动鼻子,闻着空气中弥漫的酒香,不断咽口水。
这一切的变化都是徐小哥带来的,他不仅献出的祖传灵药,而且医术精湛,有他在,军中伤亡率大大降低了。
新建的医疗区内,徐岩与郑医师正在对截肢士兵进行检查。
捆扎的软带早已解开,断肢处抹了膏药,大腿部位有些浮肿,这说明有瘀血未清,郑医师说可以用神灯照法,类似于艾灸,只是灸时用的是药条而不是银针,可以消除淤血。
这个徐岩不擅长,所以由郑医师动手。
随着伤患逐渐痊愈,帐篷内变得空旷起来,只有寥寥几人还在治疗,看过一圈后,今天的工作就完成了。
中午两人一起吃饭,一盘凉拌木耳,一盘炒猪肝,一盘韭菜炒蛋,再配上一壶清酒,优哉游哉。
“昨天来了战报,大将军已经剿灭山贼,大获全胜,收缴了许多物资!”郑医师喝着酒说。
徐岩对此并不意外,笑道:“不愧是百战之师,朝廷肯定会下旨封赏吧?”
“左右不过是夸奖几句,没什么用处!”
“什么意思?”
第七章 试探
郑医师叹道:“榆林军自成军以来,每次打的都是苦仗硬仗,结果却是功少过多,就像上次我们跟鲜卑作战,明明已经处于上风,眼看着就要打到鲜卑王都,朝廷却突然下旨停战,要跟鲜卑议和,然后就把我们调到了这个穷乡僻壤之地剿匪,什么功劳都没有!这次估计也不会有太大赏赐,否则按照大将军的功绩,早就该位列朝堂了!”
徐岩一愣,这么坑吗?
三天后,大军返回,同时带回来的还有一群伤兵,徐岩与郑医师忙前跑后的进行救治,所幸营中提前得到消息,搭建了许多帐篷,足够伤兵入住。
其中轻伤较多,抹上百宝丹就好了,重伤比较麻烦,需要缝合伤口。
一直忙到下午,终于把所有伤者处理完,徐岩松了口气,洗手摘掉口罩,刚准备去灶房垫垫肚子,就见一名军士走过来,冲他抱拳道:“徐先生,大将军有请!”
在一座大帐内,徐岩见到了大将军赵守庭。
与想象中威严深沉的样子不同,他身材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弱,下巴续着短须,手里拿着一本兵书,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教书先生。
“小子徐岩参见大将军!”
“免礼!早就听彭副将说,营中来了一位神医弟子,如今一见,果然是少年俊才!”
赵守庭笑着望向他,目光深邃透彻,徐岩不敢怠慢,拱手道:“大将军过奖了!”
“无需多礼,来坐!”
待徐岩坐下后,赵守庭与他闲聊:“听彭将军说,你师傅是曲仁焕?”
“正是!”
“顺阳曲家在河北一带名声远扬,我也有所耳闻,那是真正的医药世家,本应受人尊敬,为何会流落蜀中?”
徐岩回道:“恩师并未跟我细说,只说自己遭人陷害,导致家破人亡,自己也沦为囚徒,这才背井离乡,一个人逃亡蜀中!”
“何人陷害?”
“小子曾听恩师在梦中大喊过‘冯嶂’二字,应该便是仇人的名字!”
赵守庭点点头:“天道公正,曲家若真有冤屈,定会有沉冤得雪的那一天!”
这种安慰人的话徐岩是不信的,他一向认为事在人为,不过见赵守庭这么认真,也就没说什么。
“听你的口音,是北方人?”
“小子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
徐岩苦笑道:“六年前恩师在一处河边救下小子,当时小子头部受创,醒来之后失去了记忆,恩师见小子可怜,便收小子为徒,自此在山中隐居,前不久恩师因病去世,小子才下山出来,之后的事您应该都知道了!”
“原来如此!你也不必难过,自古英雄不问出身,你能遇到你师傅,已是一件幸事,至于那些往事记忆,说不定以后会慢慢记起,到时再寻访你的家人便可!”
赵守庭安慰几句,道:“你如今立下大功,不仅献上祖传秘方,又传授制盐之法,本将自会为你向朝廷请功,你暂且留在营中,担任军医一职,听候效用!”
徐岩赶忙拜道:“谢将军!”
走出大帐,徐岩嘴角带笑,神色轻松,身份的问题终于解决了,以后他就是有户籍的人了。
肚子饿的咕咕叫,他径直朝灶房走去。
路过营区,正看到两个士兵架着一个人去洗澡,那人应该是剿匪回来的兵士,浑身脏兮兮的,一边走一边被同伴数落。
这就是习惯的力量!
就像一个人富裕之后,再让他回去过贫穷的生活,他肯定不乐意,同理,干净的也不愿意跟臭烘烘的人住在一起。
很快来到灶房,却发现胖大厨跟一众伙头军全都站在门外,灶房大门紧闭,里面传来吵闹的声音。
“怎么了?”徐岩问。
胖大厨苦笑,并没有解释,而是道:“徐小哥,您还没吃饭吧,稍等一下,我这就让人支起锅灶,给您做饭!”
“为什么要支锅灶?里面不是有吗?”
“这个……灶房现在被人占用,不太方便!”
“谁占用了?里面怎么那么吵?”
说着话,徐岩来到门口,伸手推开门,一股浓郁的酒气迎面扑来,熏得他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抬头一看,愣在原地。
只见一群人正在拼酒,桌子上摆着各种肉食,还有大大小小的酒坛,此时已经有四个人喝趴下了,剩下两个也是醉醺醺的,一个嗷嗷乱叫,一个**跳舞,画面不堪入目。
徐岩嗅了嗅,闻到浓烈的酒味,顿觉不妙,他走上前拿起坛子查看,果然是自己蒸馏出来的酒精,竟被他们当成烈酒给喝光了。
(⊙口⊙)!!!
第八章 练兵
烈日炎炎,酷热难耐。
宽大的校场上,一队军士正在进行艰苦训练,每人背负十公斤重物,在响亮的号子声中,绕着校场跑圈。
他们一个个气喘如牛,汗如雨下,皮肤被毒辣的太阳晒得黝黑,却依旧在坚持。
与之对应的,是蹲在树荫下的徐岩,嘴里咔咔吃着桃子,那悠哉的模样,让众军士咬牙不已。
就是这个家伙,跟大将军说什么特种兵训练法,可以在短时间内提高士兵的身体素质跟战斗力,大将军竟然信以为真,从军中挑选出两百名将士进行实验。
他们这些人,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跑操,然后攀爬网勾、翻越障碍、匍匐前进、引体向上,下午还要练习搏杀术、硬气功,隔三天来一次游泳憋气,隔五天来一次野外生存拉练。
徐岩完全照搬了上一世的特种兵训练法,设立诸多项目,并定下时限,完不成就会受罚。
他嘴皮子一碰说得轻松,却把将士们坑惨了,如此高强度的训练,让众人叫苦不迭!
日渐黄昏,终于结束了一天的训练,士兵们拖着沉重的双腿,精疲力尽的走进帐篷,脱光衣服跳进木桶里,发出抑扬顿挫的惨叫声。
木桶里加了草药,可以舒缓疲惫,强身健体,是徐岩跟郑医师一起琢磨出来的。
“嚎什么嚎?堂堂七尺男儿,连这点痛都受不了吗?”徐岩掀开帐篷走进来。
“你说得倒是轻巧,有本事别躲着,明日跟俺们一起训练,看你能不能受得住!”庞虎恶狠狠的说。
“你当我傻啊?我才不受那个罪呢!”徐岩翻白眼。
旁边尹胜龙苦笑:“徐兄弟,我们不就是偷喝了你几坛酒嘛,有必要出此主意,让大将军这么苦练我等?”
提起这事儿徐岩就生气:“我当我是心疼酒啊?跟你们说了多少遍,那不是酒,是酒精,幸亏我提炼的纯度不高,否则你们几个早就玩完了!”
“你蒙谁呢?俺闻着那味,明明就是好酒!”庞虎扯着脖子喊。
徐岩怒瞪这个二货,庞虎毫不示弱,一双虎眼瞪圆,越发显得憨直。
“行了虎子,徐兄弟乃是神医弟子,他说的话应该不假!”
赵成淮出来打圆场,朝徐岩拱手道:“是我们几个冒失了,还请徐兄不要怪罪!”
徐岩摆手:“我没那么小心眼,只是想让你们知道,酒并非越烈越好,否则喝的越多,死得越快!”
见他不像是说笑,赵成淮跟尹胜龙都表示记住了,庞虎蔫蔫的也没有反驳。
这三人在军中职位都不低,尹胜龙是越骑校尉,统领所有骑兵,庞虎为步军校尉,作战勇猛,赵成淮虽不领军,但主管后勤军械粮草,值得一提的是,他还是大将军赵守庭的亲侄子。
至于其他训练的人,也多是将官。
“本来我只是随口一说,见你们练兵的方法太过简单,就跟郑医师聊了聊,没想到他扭头就告诉了大将军,大将军说要试试,然后照着我的方法,把难度提升了数倍!”
徐岩摊开手道:“这也是我未曾料到的,昨天听彭副将说,训练很有效果,你们估计还有的熬!”
帐篷内顿时响起哀嚎声,众人欲哭无泪。
“知道你们辛苦,我特意让人煮了凉茶,以后就不怕中暑了!”
士兵端着托盘走进来,上面放着木制的茶杯,还插着芦苇细杆,徐岩拿过一杯,咬着吸管喝了起来。
凉茶的配方是从医书上学来的,用甘草、山楂、薄荷、金银花熬煮,味道甘甜,很像后世的饮料。
庞虎不耐用吸管,直接端起杯子灌了一大口,嘴里咔咔嚼着:“咦?有冰块?”
其他人也发现了,都十分惊讶,尹胜龙问:“徐兄弟,你从哪弄来的冰?”
“自己做的,找点硝石就好!”
徐岩搬个凳子坐下:“我正想问你们,夏天这么热,平常人家都是怎么消暑的?”
“能怎么办?喝茶、扇风、洗澡呗,只有勋贵之家才会在冬天挖冰窖储冰,以供夏天使用,普通人只能硬扛着!”尹胜龙喝了一口凉茶,感受着冰凉甘甜,舒服的叹了口气。
徐岩摸着下巴:“这么说来,如果我把冰运到临城县,应该会有不少人买?”
“这是自然!我听闻在京师长安,暑热之时,冰块比银子还贵,若徐兄真有制冰之法,只怕很快就会腰缠万贯!”
“我一人是做不成的,还需营中兄弟帮忙,如果我把这件事告诉大将军,赚的银钱互分,你说他会答应吗?”
几人闻言一愣,赵成淮最先反应过来,惊喜道:“这又不是什么坏事,将军怎会不答应?徐兄有所不知,营中钱粮一直短缺,兵部发下的饷银从来都不够用,大将军一直为此忧心,如今有了赚钱之法,必然欢喜,走,我这就带你去见大将军!”
他哗啦一声跳出木桶,赤溜溜的身体水花四溅。
徐岩捂眼:“你还是先把裤子穿上吧!”
赵成淮双手护裆,神色窘然,众人哈哈大笑。
整理妥当后,两人来到帅账,仔细说了事情,赵守庭十分重视,问徐岩:“你真能制冰?”
“只要有硝石,要多少有多少!”徐岩肯定的说。
“我可以派军士帮你,只是不知收益如何分配?”
“六四如何?”
“不行,最少五五!”
徐岩一愣,他本想说军营得六,自己要四,毕竟他只出了个主意,原料跟人工都要军营出,本以为赵守庭会压价,三七也可以接受,但没想到他竟然误会了,直接五五开。
赵守庭却以为他不乐意,解释道:“老夫并非爱财之人,只是军中抚恤拖延许久,朝廷虽答应拨款,却迟迟未到,将士们为国杀敌,死而无憾,可家中父母妻儿尚需赡养,每每想到此处,老夫便愧疚万分,如今有了你这个法子,正好可解燃眉之急!”
徐岩惊呆了,连抚恤都敢拖延,朝廷就不怕造成兵变吗?
见赵守庭如此诚恳,他赶忙道:“将军一番话实在发人深省,小子也不是那视财如命之人,此次制冰所获银钱,小子分文不取,全都发给将士们吧!”
“不行!”赵守庭摆手道:“这是你想出的法子,老夫怎能强占?”
“那这样,我只要一成,剩下九成归军营!不瞒将军,小子想出这个主意,不过是想赚点零花钱,闹着玩的,并无大用,剩余九成将军拿去应急吧!”
赵守庭望着他,目露欣赏:“你既有这份心意,老夫也就不多说什么了,这份人情老夫记下了,此事交给你们二人去做,一应所需,直接从营中调取!”
事情谈妥,徐岩立即带着赵成淮来到后营,跟他演示如何制冰!
让人找来硝石,倒进一个大缸里,再往里面倒水,只见水融入硝石之中,发生剧烈反应,立刻冒出大片寒气,徐岩找来一个铜盆,放进缸里,再往铜盆里倒水,静置片刻,就见铜盆里水珠凝结,渐渐结成了冰。
赵成淮看的目瞪口呆:“竟然如此简单?”
“不然你以为呢?”
徐岩拍了拍水缸:“还是太小了,制出来的冰很快就会融化,咱们需要更大的容器,以及更多的硝石,你有什么好建议?”
赵成淮思索道:“硝石好办,据我所知,附近矿山就出这东西,咱们可以派人去挖,至于容器,木桶行吗?”
“只要不漏水就行!”
“我这就去找匠工,他们应该会有办法!”
第九章 买卖
事实证明,古人的智慧不容小觑。
徐岩需要的大型木桶很快就被制造出来,匠工们选用的是香伯木,这种木头材质坚硬,耐腐蚀,据说放进水里十年都不会腐烂,还附带保温效果。
木桶的形状类似于浴盆,楔形设计,由多片木板组合而成,腰部用铁片紧紧箍住,配以嵌入式桶底,完美解决了漏水问题。
至于内桶,把铁片钉入底部,形成隔绝空间,外面装硝石跟水,里面制作冰块。
赵成淮亲自带队去挖矿,很快就运回来十几车硝石,徐岩全部倒进木桶中,第一批冰块就制成了。
接下来就是销售问题,让士兵满大街吆喝去卖不合适,所以徐岩准备找商家代售。
这天一早,他带着车队来到临城县,眼前的城池并不高大,却是由坚硬的青石垒建而成,常年风吹雨淋,城墙表面长满了绿色的苔藓。
城门口有兵士把守,徐岩把腰牌递过去,车队顺利进入城内。
宽大的道路笔直向前延伸,两边是各种商铺酒肆,来往行人络绎不绝,更有推着推车的商贩吆喝叫卖,十分热闹
徐岩熟门熟路的来到一家药铺,门顶上挂着一块牌匾,上面写着三个字——仁惠堂。
他没有从正门进去,而是绕道来到后门,伸手敲门,等了片刻,一个伙计打开门:“是徐先生啊,快请进!”
徐岩走进门,对那伙计说:“去把你们掌柜的喊来!”
“好嘞,您稍等!”
伙计转身进了药房,没过多久,一个戴着幞头穿着夏衣的中年人就走了出来,他见到院子里停着的马车,不由一愣,上前拱手道:“若老朽没记错的话,下月初才是军营运送药材的日子,徐先生怎么今日就来了?”
徐岩笑着还礼:“吴掌柜,我今日来并非为了药材,而是有个赚钱的生意想介绍给你!”
“哦?什么生意?”
“冰!”
徐岩一挥手,随行的士兵立即掀开罩在马车上的粗布,露出一个个巨大冰块,在太阳下冒着丝丝寒气。
“徐某在研究药方时,偶然发现了制冰之法,于是上报给大将军,大将军正在为军饷发愁,便命我制冰贩卖,赚得银钱补贴军用!小子懒散惯了,哪受得了这种约束,可军令又不敢不听,于是就想了个取巧的法子,准备把这些冰放在药房售卖,不知吴掌柜以为如何?”
吴掌柜看到那些冰块,神色震惊:“这些都是你制的?”
“自然,小子可不会变法术!”
徐岩笑道:“据我所知,临城县有钱的大户人家不在少数,酷热难耐,这些冰应该不愁销路,小子的意思是,由军营供货,药房负责售卖,所得银钱吴掌柜可以留下一成!”
谈起了生意,吴掌柜顿时认真起来,望着那些晶莹剔透的冰块,心里快速打着算盘。
自古以来,冰炭都是最热销的,碳还好些,只要寻得矿脉,随时可以挖,可冰就不一样了,大夏天的去哪里找?
估计也只有皇帝可以日日享受,因为皇家建有冰窖,甚至还有专门管理的官员,为显示恩典,皇帝常常拿冰赏赐大臣,可见稀有程度!
在吴掌柜眼中,眼前的这一车车哪里还是冰啊,完全就是银子!
这是一门稳赚不赔的生意,吴掌柜心中激动,可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还有些纠结:“徐先生,只有一成,有些少吧?”
徐岩摆手道:“不少了,冰跟其他东西不同,属于一次性消耗品,一块冰放在那,很快就化没了,那些大户人家就会继续买,如此一来,钱财源源不断,吴掌柜卖的越多,自然也就赚的越多!”
“话虽如此,可是来回运送需要人手,再加上车马费什么的,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吴掌柜顿了顿,道:“老朽也不多要,三成如何?”
这家伙真够贪的,都说无奸不商,果然不假!
“吴掌柜,并非小子吝啬不愿多给,而是将军下了明令,只有一成!不瞒您说,小子献出此方,也不过是一成的分润,不信您问王主簿!”
跟着一起来的营中主簿,板着脸道:“吴掌柜若觉得吃亏,大可不必为难,我们这就离开,临城县的药铺少说也有七八家,想来总会有人答应的!”
俩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完美,吴掌柜见确实没有通融的可能,只得答应:“一成便一成吧,将士们为民剿匪,自然不能亏待,我仁惠堂纵然亏损一些,也是应该的!”
“吴掌柜豪气,小子代将士们谢过您了!”
“客气客气!”
漂亮话谁都会说,两人相视一笑,签订了文书,皆大欢喜。
徐岩之所以选仁惠堂,自然是有原因的,榆林军来蜀中剿匪,所用药材皆由仁惠堂提供,这自然不是免费,朝廷会拨下银两付款。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仁惠堂之所以能拿下这个大单,是因为其背后主家乃是衡州知府周世奂。
衡州府下辖七个县,其中便有临城县,有这一层关系在,吴掌柜等于披上了一层虎皮,那些大户乡绅见了也要礼让三分。
这些都是赵成淮告诉他的!
徐岩制冰就是为了坑土豪,有吴掌柜帮忙,很快就能打开市场,顺便拉周世奂下水,一举两得!
毕竟榆林军是来剿匪的,突然改做生意,说出去实在不好听,有公器私用之嫌。
万一有人弹劾,赵守庭很可能会受罚。
如今就不用怕了,但凡周世奂有点脑子,就会帮忙遮掩,一州知府,这点能力应该有的!
徐岩见吴掌柜眉开眼笑很是开心,不由在心里为他点蜡,留下王主簿在药房记账,他独自离开。
难得来县城一次,自然要好好转转!
云鹤楼,临城县最大的酒楼,门前竖着一根高杆,随风飘摇的酒旗老远都能看到。
第十章 小胡子
“贵客一位,里面请!”店小二笑脸迎人。
徐岩迈步走进去,酒楼上下两层,四四方方的格局,中间还搭着戏台,一个青衣小姑娘正唱着戏词:“吾在九重坐天宫,常在玉帝宝殿前,世人修得阴功满,天宫赐福降临凡!”
徐岩走上二楼,在一处靠窗位置坐下,点了一盆水煮羊肉,五个春饼,外加一壶桂花酒。
最好的下酒菜自然是牛肉,可古代杀牛是犯法的,徐岩也就没法去学那些梁山好汉,潇洒的喊一声‘来二斤牛肉,筛一壶好酒’。
他只能吃点羊肉解馋!
店家很实惠,满满一盆羊肉端上来,里面全是肉,很少见骨头。春饼是新做的,桂花酒说是酒,但喝着更像是饮料,纯度很低。
徐岩一边吃着菜,一边听着楼下的小曲,大致听明白了意思。
很有趣,讲的竟然是一个神话故事,说有一个书生叫梁瑞,幼时在长安见新科进士宴集曲江,雁塔题名,遂立志发奋求学,但屡考不中,逐渐年老。
相命先生说他有四福,寿、康、德、喜,唯独缺少富贵,梁瑞不信,耋耄之年犹力学不辍,乡宦薛琼敬重他,遂令妙龄女薛玉梅奉梁为师。
另一边,瑶池会八仙赴蟠桃宴,吕洞宾醉卧终南山,被柳树精盗走了青锋剑,强逼仙女白牡丹成亲。白牡丹遁入凡间,巧遇薛玉梅,便将她化为替身。
柳树精做法使薛玉梅赤身露体,降落在高楼之上,刚要行龌龊之事,就见天雷大作,柳树精惧怕逃遁,此时梁瑞恰好登楼,见到薛玉梅裸卧,急解身上青袍覆盖其体,送其回家,薛琼感激,做主把女儿嫁给他。
吕洞宾酒醒后,收服了柳树精,并将梁瑞之事上奏天帝,天帝遂赐梁灏五福,梁瑞于次年状元及第。
这个故事可谓是皆大欢喜,但徐岩却觉得十分好笑,古人的脑洞不可小觑,又是英雄救美,又是师徒恋,都耋耄之年了,还喜提娇妻,也不知会不会有心无力!
他端起一杯酒喝下,目光看向窗外,一道熟悉的身影闪过。
他心中一惊,仔细去看,竟然是他!
小胡子!
徐岩一共见过他两次,都是在山寨之中,一次是师傅病重,小胡子代替刘黑七来看望,一次是师父去世,他来拜祭。
据徐岩所知,这人虽不是山贼里的头目,却是刘黑七的心腹,专门负责在外面打探消息,深受刘黑七信任。
他怎么在这里?
群英山不是被剿灭了吗?难道还有漏网之鱼?
徐岩神色变幻,猛然站起身,把钱丢在桌子上,快步下楼,混入人群跟了上去。
小胡子在街上转了两圈,最终走进一家药铺,徐岩在远处等了一会,才见他出来,手里提着许多药材。
离开药房后,他来到一个街口,那里停着一辆马车,两个男人一蹲一站,正吃着烤饼,不忘警惕的看向四周。
小胡子把药材放进马车里,用油布盖住,徐岩看到里面装满了粮食。
小胡子说了几句话,那两人快速吃完烤饼,赶着马车朝城门走去。
徐岩如今虽然跟山贼没了联系,但他的身份山贼是知道的,万一以后碰到了,那么自己的老底可就被揭穿了,精心编制的身份也会瞬间崩塌。
这是他决不允许发生的!
这帮人假扮成行商进入县城,应该是为了采购物资,这说明背后还有更多的山贼活着。
这些都是隐患!
要不要跟出城外,找到他们的老巢,然后一网打尽?
徐岩一时拿不定主意。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小胡子像是有所察觉,冷不丁的转过身来,这可把徐岩吓的够呛,情急之下急忙侧身闪避。
恰好旁边有个首饰摊,一个女孩正在挑选首饰,他随手拿起一个银簪,在女孩错愕的目光下,抬手插在她的发髻上:“这个好看!”
女孩愣在原地,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透着不知所措,
如有实质的目光从身上略过,徐岩后背浮起一层冷汗,所幸那目光没有停留多久,只是一闪而逝。
“怎么了?”
“没事!”
小胡子眯起眼睛,扫了眼拥挤的人群,确定方才的感觉只是错觉,便回转过身,道:“时间不早了,咱们快走吧!”
背对着三人的徐岩,感觉到他们已经离开,紧绷的心神顿时一松,他拿出一角碎银子,丢给首饰老板,对女孩道:“簪子送你了,拜拜!”
说完他便匆匆离开,留下又气又羞的女孩,脸颊宛如胭脂一般红。
徐岩没有再去跟踪小胡子,因为他发现这是个技术活,自己干不来,万一暴露了,可就完蛋了。
还是想想其他办法吧!
醒好的面放在案板上,用擀面杖不断擀压,直至面团变成薄薄的圆形,然后上下叠起,用刀切成大小均匀的宽面,丢进锅里。
大火煮沸,熟了之后捞进碗里,上面撒花椒、盐、醋、葱、姜等调料。另一个锅里熬着菜籽油,用勺子挖出半勺浇在面上,只听‘刺啦’一声,油水迸溅,同时一股香味弥漫,让人忍不住吞口水。
正宗的陕西油泼面就做成了,吃这个要用大碗,加麻加辣,可惜如今蜀中还没有辣椒,只能用花椒代替。
徐岩一碗就吃撑了,不像其他人,往往要两三碗才饱肚,至于食量特别大的虎子,更是一口气吃了五碗,还有些意犹未尽。
“徐兄弟,你是怎么想出这种吃法的?实在是闻所未闻!”尹胜龙打着嗝问。
徐岩嘴里叼了根草,道:“我与师傅在深山隐居,平日里除了学医,就无事可做,有次我帮师傅打扫房间,无意间发现一本古籍,上面记载了许多美食,闲暇之余就尝试着做,慢慢就学会了!”
第十一章 对战
“原来如此,先人的智慧真是博大精深啊!”
他的感叹还没说完,虎子就迫不及待的问:“这么说来,还有其他好吃的?”
“多了!烹炸蒸煮煎,这些都是基本的,还有火锅、烧烤、刺身,食材更是五花八门,鸡鸭鱼肉,猪狗牛羊,鲍鱼海参,山菇鹿茸……要是材料足够,我能每天不重样的给你做,保准你吃成个大胖子!”
虎子幻想着那么多美食摆在眼前,不由口水直流。
尹胜龙在旁边打趣:“徐兄弟,你就别诱惑他啦,晚上会睡不着觉的!”
夜幕低垂,头顶是璀璨的星河,明亮的好像触手可及。
三人躺在草地上闲聊,徐岩丢掉已经嚼烂的草根,问尹胜龙:“尹兄,上次去群英山剿匪,可还顺利?”
“那群山贼只是乌合之众,所依仗的不过是地利而已,大将军提前派了细作混入山中,趁着夜色出击,里应外合,很快就攻破了山门,山贼们乱成一团,除了一小部分人趁乱逃脱,其他人都投降了!”
“贼首刘黑七呢?抓到了没?”徐岩坐起身问。
尹胜龙摇头:“那家伙有几分气力,趁着混乱,硬生生杀出一条路,逃了出去,当时天色漆黑,我们也就没有追击!”
果然!如果刘黑七死了,那么小胡子必定早就逃了,又怎么敢冒险进城?
“大将军派了十几队士兵在山中搜寻,只是蜀中山多林密,一时也没有消息!”
“搜山?那要搜到猴年马月?就不能换个聪明点的办法?”
“怎么讲?”
“他们藏在山里,肯定需要吃喝,山中物资匮乏,除了劫掠之外,就只能派人到县城购买,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很可能会假扮成行商,偷偷购买运送,你们只需暗中调查每日出入临城县的行商,看谁买了粮食和草药,多派些探子,跟踪他们,顺藤摸瓜,必能查出他们的藏身之处!”
尹胜龙一愣,拍了下脑门:“是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走,咱们这就去找大将军!”
他急着站起身,却发现徐岩没有动,而虎子吃饱喝足后,更是呼呼大睡起来。
徐岩摆手:“尹兄,你自己去就好了,记得检查的时候,特别注意那些个子不高,留着老鼠须,看着贼眉鼠眼的家伙!”
“为什么?”
“直觉!”
尹胜龙有些无语,但还是把调查行商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跟赵守庭说了,赵守庭立即派出许多探子,进入临城县探查。
排查需要时间,徐岩决定在没找到刘黑七之前,就一直待在军营里,打死也不出去。
宽大的校场上,每日都会响起嘹亮的号子声,两百名军士艰苦训练了一个多月,精气神已与之前大不相同。
烈日下,他们皮肤黝黑,每个人都站得笔直,宛如一柄柄利剑,锋芒尽露。
赵守庭对他们的军容十分满意,但具体战斗力如何,还需检验。
检验方法很简单,就是来一场对战,条件很苛刻,两百对六百,三倍之敌。
“尹校尉,咱们都是兄弟,动手容易伤和气,你们还是直接投降吧!”
参与对战的六百人,全是赵守庭的亲卫,个个都是百战之兵,领头的是亲卫队长赵水牛,长得五大三粗,样貌粗犷,冲着尹胜龙嘿嘿怪笑。
“想要老子投降,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尹胜龙冷哼。
“赵水牛,我看你丫就是欠揍,今日俺就帮你长长记性!”庞虎掐腰怒喝。
这个‘丫’还是跟徐岩学的,骂起人来特别痛快。
当兵的一个个都是粗坯,开打之前先互骂一场,各种爷爷姥姥舅舅奶奶,让人哭笑不得。
眼看场面隐隐有失控的迹象,负责对战的将官赶忙下令:“开打!”
只听‘轰’的一声响,两帮人顿时撞在了一起,没有武器只有拳头,一场混战就此开启。
校场外站满了围观的士兵,大声喊着加油,徐岩没有跟着一起喊,因为感觉有点傻,他不知从哪拿了根黄瓜,咔咔嚼着,十分脆生。
“你就不担心胜龙他们?万一输了,这一个月的训练可就白费了”赵守庭笑着问。
“怎么可能?尹校尉他们如今正占据优势,打赢只是早晚的问题”
“怎么说?”
徐岩拿着半根黄瓜,指着校场道:“您看啊,相比于亲卫队一窝蜂的冲上去混战,尹校尉他们则要聪明很多,知道人数不如对方,一旦分散开就是死路一条,所以他们往往是三人一组,背靠着背防御,这样一来就能发挥出数倍的战斗力,而且单从个体方面讲,新训练的士兵,力气、耐力、灵活性、抗击打能力,都要比没训练的士兵强得多,往往他们打别人一拳,直接ko,而别人打他一拳,却屁事没有,站起来继续干,如此下去,大将军的亲卫队可就要完喽!”
面对他的调侃,赵守庭哈哈一笑,道:“输了好,也让这些眼高于顶的**看看,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师父创造的这套健身之法,十分厉害,若全军照此训练,必能锻造出一支无敌之师!
“那小子是不是又立功了?大将军有什么奖赏吗?”徐岩贼笑。
这倒引起了赵守庭的兴趣,问他:“你想要什么?”
徐岩方才只是随口一说,真让他想,一时还真想不出什么,低头瞅见他腰间挂着一块玉佩,便道:“这个怎么样?”
赵守庭一愣,指着他笑骂:“你眼睛可真毒,老夫全身上下就这么一个值钱的东西,还被你看上了!”
徐岩嘿嘿一笑:“如果将军舍不得,那就算了,原本就是个玩笑!”
“倒也不是舍不得,只是这块玉佩,让老夫有些为难……”
说着话,赵守庭上下打量他,笑容越来越深,还不时点头赞许,看的徐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没等他询问,便当听到一声巨大的欢呼,原来校场上的打斗分出了胜负,庞虎扶着尹胜龙笔直站立,虽然鼻青脸肿,但眉飞色舞,得意洋洋。
毫无疑问,他们赢了!
这还是正面交战,如果是山林野地,偷袭作战,对方肯定输得更惨!
第十二章 挖矿
军营里最注重赏罚分明,所以得胜的士兵可以喝酒吃肉,四处炫耀,战败的亲卫军则只能干瞪眼,神色沮丧。
这场对战充分说明了练兵之法的重要性,赵守庭当即下令,自明日起,所有士兵开始训练,不得延误。
于是乎,一场轰轰烈烈的大练兵自此开始了!
训练之初,很多人感到不适,但没有人因此放弃,因为他们明白,只有不断变强,才能在战场上生存!
制冰并没有因此停下,因为操作简单,只需要硝石跟水,每天都会有四五十车冰运送到临城县,交给吴掌柜,再由他转送到城内大户人家去,剩余卖不掉的,就运去酒肆饭馆。
在炎炎夏日里,喝上一壶冰镇的小酒,实在是一种享受!
跑去山里挖硝石的赵成淮回来了,整个人瘦了一圈,跟赵守庭汇报完事情后,径直来找徐岩:“给我做点吃的,饿死了!”
面盆里有切好的面条,徐岩抓两把丢进锅里,煮熟后捞出来放进凉开水中冰镇,再撒上黄瓜丝、萝卜、香菜,倒入拌好的蒜醋汁,一碗酸辣可口的凉面就做好了。
赵成淮拿起筷子狼吞虎咽,一口气扒了三碗才停下,舒服的叹了口气:“总算是活过来了!”
徐岩给他倒水:“不就是挖个矿嘛,有那么惨吗?”
“你以为挖矿容易啊?一个黑乎乎的山洞,只有半人高,弯弯曲曲,越往里走山石越松软,隔几步就得用木头撑着,每次进去都是提心吊胆,生怕什么时候山洞会塌下来!”
徐岩一愣:“你们就不会换个地方吗?周围山洞那么多,肯定不止一处有硝石!”
“找肯定能找到,但时间来不及啊,贩冰也就这两三个月,一旦入了秋,天气转凉,这门生意也就完了,大家都想多赚点钱,也就没有去找!”
“胡闹!”
徐岩生气的站起身,这帮人真是要钱不要命,他可知道塌方的危险性,一旦发生,以现在的救援技术,里面的人一个都活不了。
“现在就停工,找新的挖矿地点!”
徐岩找来一个士兵,让他快马加鞭赶去矿山,赵守庭让他负责整个制冰过程,那些人自然会听他的命令。
“可是一旦停下,冰就断了……”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在我看来,钱再重要,也没有人命重要!很多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们是我派出去的,我要对他们负责!”
赵成淮惊讶看着他,随后陷入沉思。
“而且之前运来的硝石没有用完,我让人存了起来,应该能撑几天!”
赵成淮朝他拱手:“徐兄,是我想左了,只想着多赚点钱给死去的兄弟,却没有顾及其他人的安全,你做得对!”
徐岩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这件事急不得,得慢慢来!多找些本地的山民,让他们帮忙寻找矿洞,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
两人又聊了些军营的境况,徐岩说起对战演练,赵成淮顿觉扬眉吐气。
之前他们训练的时候,可没少受嘲笑。
又问怎么没看到尹胜龙他们,徐岩说他们出去拉练了,估计要五六天才能回来!
徐岩本想做几个小菜,晚上俩人一起喝酒聊天,赵成淮摆手道:“今天不行,我要回趟县城,我家婶婶前不久搬来了,我这个当侄子的理应去看望一下!”
“婶婶?难道是将军夫人?”徐岩惊讶。
赵成淮点头:“婶婶不放心大伯一个人在外,听说蜀中山贼已被剿灭,便带着家中仆人赶了过来,如今就住在临城县内,前些天给我捎了封信,我才知道!”
“是该去看看!走的时候,去后营把那车冰带上,就当是见面礼!”
“这个不好吧!”
“也就一车,是多做的,你就算不拉走,晚上也会自己化掉!”
“那行,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因为没了山贼,临城县内逐渐热闹起来,每日都有无数行商进出,给这座县城带来了巨大的人气。
城门处的检查也随之变严,以前只在进门的时候查,如今连出门也要查,甚至还要做登记,令人费解。
“停下,车上装的是什么?”
“回官爷,全是药材!”
“可有户籍?”
“有的!小人是东山县的行商,祖上三代都是做药材生意的,这里有官府开的信件,官爷请看!”
有士兵掀开马车上的油布检查,领头的队率看完户籍,见没有可疑之处,便挥手道:“放行!”
马车滚滚向前,后面一大群人正在排队,有序的向前移动。
负责检查的士兵并非真正的城门卫,而是赵守庭派来的军士,暗中检查过往行商,可是如今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依旧没有线索。
“队率,咱们还要在这里呆多久啊?”一个士兵擦着汗问。
“不知道!”
“听说大营里的弟兄每日都在训练,咱们可不能落下!”
“做好自己的事!”
日渐黄昏,街道上的摊贩逐渐变少,只有酒肆饭馆内还透着热闹。
两辆马车驶来,领头的是个身材瘦弱的中年人,戴着一顶璞帽,留着山羊胡,拱手笑道:“小人洪山县人氏,这是户籍,官爷请看!”
“车上装的是什么?”
“一些药材跟粮食!”
队率看了看马车,道:“洪山县隶属梓州府,你大老远跑过来,就运这么点东西,不怕赔本吗?”
“小本买卖!”小胡子赔笑。
队率点点头,把户籍还给他:“走吧!”
小胡子点头哈腰的离开了,队率心里想着尹校尉特意叮嘱的话,越看越觉得这家伙很像,便冲旁边一个士兵招手:“跟上去看看!”
那士兵是军营探子,做惯了这种事,立即脱下官府,换上一件粗布灰衣,快步跟了上去。
第十三章 剿灭
徐岩是在尹胜龙他们野外拉练回来后才知道这个消息的,刘黑七的藏身地点已经探明,赵守庭本着实战练兵的想法,让尹胜龙小队负责此次剿灭任务。
徐岩立即说想一同前往,尹胜龙跟赵成淮连番劝阻,也没让他打消这个念头。
尹胜龙去跟赵守庭请示,赵守庭只当是年轻人对战场的好奇,笑着答应了。
两百人整队出发,在探子的带领下,来到一处山谷密林。
“属下只跟到这里,因为怕打草惊蛇,就没有跟进去!”探子道。
尹胜龙点点头,留下三十人在这里接应,其余人散开,形成一张大网,进入密林搜索。
尹胜龙走在最前面,却把徐岩留在最后,并派了亲卫保护。
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杂草丛生,空气中满是闷热的潮气,像是一个密封的罐头,连鸟叫声都很少听到。
一行人走在树林中,来之前徐岩用草药跟雄黄制成了药粉,洒在每个人的衣服上,虽然味道不好闻,但可以有效地驱赶蛇虫。
走着走着,前面的人突然停下,负责保护徐岩的亲卫立即按着他的肩膀,示意他蹲下并噤声。
徐岩半蹲着,脸上戴着自制的绸布口罩,显得不伦不类。
这是为了防止被山贼认出来,特地戴上的,他用手扒开眼前的叶子,望向前方,发现大家都隐藏了起来,除了寥寥几人能看到身影,其他人都不知所踪。
看来这段时间的训练效果显著啊!
一声轻微的锐鸣突然响起,打破了原本的寂静,只见左前方百米处,一道黑影猛然从树上坠落,沉闷的砸在地上,那只短箭贯穿了他的脖子,鲜血从嘴里涌出,他鼓起一双眼睛,发出轻微的‘嗬嗬’声,挣扎了几下,就没了声息。
尹胜龙快步走到那人身边,确定他死透后,朝身后招了招手,众人继续前进。
在铲除了三处暗桩后,他们终于来到密林尽头,前面豁然开朗,竟然别有洞天。
这里是一处山谷,一条小溪绕着山石流过,为大地带来勃勃生机。
一群山贼正聚在岸边烧火吃饭,简单的铁锅吊在火堆上,里面煮着肉汤,在他们背后,是一个黝黑的山洞,差不多有三米高,里面人影绰绰。
他们显然不知道一群不速之客正在暗中观察着他们,一个个席地而坐,仍在大吃大喝。
尹胜龙大致数了数,外面有六十个,山洞里面就不知道了
他让手下士兵一分为二,左右包抄,堵住所有出口,不要放走一个。
待布置好之后,前面一排士兵拿出弓箭,拉满弓弦,尹胜龙一声令下,只听嗖嗖嗖的锐响,密密麻麻的弓箭射出,岸边的山贼倒下一大片。
原本静谧的山谷顿时变得混乱起来,惨叫声与呼喊声交织在一起,山贼们像是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躲避,箭矢插的满地都是。
弓箭射完三轮,便换上了横刀,庞虎一马当先,从密林跃出,怒吼道:“杀!”
宛若猛虎下山,左右士兵全部冲出,悍然杀向山贼,短兵相接,鲜血喷溅,圆滚的头颅飞起,血腥而残酷!
方一交手,山贼便被冲散,这群身经百战的军士杀起人来,好似切瓜砍菜般容易,一具具尸体倒下,很快铺满了河岸。
这哪里是战斗?简直就是单方面屠杀!
原本听到袭击,还有山贼从山洞里冲出来支援,可很快他们就怕了,纷纷掉头往回跑,躲了进去。
外面剩余的山贼很快被肃清,杀出血性的士兵直接往山洞里冲,却没想到里面有弓箭手,七八支箭飞出,当即就有三人被射成了刺猬,其他人慌忙向后躲避。
又有箭矢飞出,落在石头上,迸溅出点点火花。
尹胜龙望着山洞,皱起眉头,他们来时为了简便,没有带防护用的盾牌,如果硬着头皮冲进去,自然可以杀敌,但小队也会因此损失惨重。
这里每一个士兵都是精锐,尹胜龙不可能用他们的命去换山贼的命,所以就没有发动强攻,而是冲里面喊:“刘黑七,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断然没有逃走的可能,放下武器出来投降,是你们唯一的活路!”
“想让老子投降,做梦去吧!”
山洞里传来刘黑七粗犷的声音:“老子杀人无数,就算出去了,也会被官府斩首示众,既然没了活路,那还怕个鸟啊?有本事你们就冲进来,老子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他的话得到了许多山贼的响应,他们如今已是穷途末路,有了死意。
尹胜龙陷入两难。
虎子怒道:“二哥,待我穿上三层甲衣,冲进去灭了这帮孙子!”
慢一步走出密林的徐岩,恰好听到他这句话,气的抬脚就踹:“你个瓜皮!当肉盾好玩吗?你受伤了还不是我给你治?”
虎子纹丝不动,徐岩那点力气就跟挠痒痒似的,他瞪着眼问:“那你说怎么办?”
“当然是用火攻啊!在洞口烧湿柴,用烟熏,我就不信他们不出来!”
尹胜龙眼睛一亮:“好主意,就这么办!”
当即就有士兵去砍柴,堆在山洞前,点火之后,滚滚浓烟升腾,士兵往洞里扇风,浓烟很快充满洞穴。
洞里传来剧烈的咳嗽声,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如此过了两三分钟,山贼们受不了了,挑开火堆,狼狈地冲了出来。
徐岩看到了刘黑七,手里握着一把显眼的环手大刀,一路横冲直撞,凭着蛮力,竟然无人能敌。
最后还是虎子迎了上去,两人身形仿佛,宛如人间凶兽,刀刀相撞,凶悍而野蛮。
最终刘黑七气力不继,被虎子一刀砍在胸前,当场身亡。
小胡子等人也混在人群中,想要逃跑,可没跑多远就被严阵以待的士兵乱刀砍死。
善恶有报,天理循环!
对于他们的灭亡,徐岩没有丝毫怜悯,他曾亲眼见过山贼劫掠村庄,男人杀死,女人奸淫,血淋淋的画面令人发指。
在徐岩看来,这些人犯下的罪,足以被枪毙一百回,且死有余辜。
第十四章 赚钱
火堆熄灭,只有零散的余烟升腾,尹胜龙带人进入山洞搜寻,找到几个被熏晕的山贼,用绳子绑了起来。
至于满地的死尸,除了刘黑七等几个重要人物外,其他的堆在一起一把火烧了!
至此,剿匪行动圆满结束,山贼或死或伏,无一人逃脱。
回程的路上,所有人都很高兴,刘黑七的死代表着蜀中山贼正式被剿灭,榆林军任务完成,大获全胜。
回到营中,尹胜龙去找大将军复命,徐岩则去治疗伤员。
此次作战,共有五人死亡,十六人受伤,死亡的士兵尸体就近安葬,上报抚恤,受伤的人立即医治。
临城县衙来人,领走了刘黑七的尸体,第二天早上就挂在了城墙上,用来警告世人。
在如此炎热的天气下,没过两天尸体就开始腐烂,苍蝇环绕,一股恶臭随风飘扬,令进出城门的行人纷纷捂鼻。
有没有警告到不知道,但肯定是被恶心到了!
与此同时,赵守庭一封奏表递交朝廷,表明贼匪已除,蜀中安定,朝廷下旨赏赐。
旨意通篇辞藻华丽,奖赏优厚,却唯独没有升官,彭越、尹胜龙他们也皆有赏赐。
倒是徐岩,旨意上只字未提,白瞎了赵守庭用半张纸来夸他,并着重提及制盐、制药以及制冰之法。
这让赵守庭十分愧疚,觉得是他连累了徐岩,他打仗本事一流,可人际交往却不擅长,甚至还曾得罪过许多勋贵,所以这些年虽屡立战功,却一直未能得到重用。
对此,徐岩表示no care,随缘就好!
他其实并不想当官,因为自古以来,权力斗争都是复杂残酷的,他只想平安喜乐的度过这一辈子,不打算去趟那滩浑水。
赵守庭最初以为他是在说气话,可随后几天发现,他确实没当回事,该吃吃该玩玩,还怂恿虎子一起去掏鸟窝,最终摔得鼻青脸肿,让人哭笑不得。
对于他这种大大咧咧的心态,赵守庭倒是十分欣赏,有时候功利心重,并不是一件好事!
——
转眼又到了去县城收账的日子,徐岩带着几个虎背熊腰的军士,趾高气昂的来到仁惠堂,刚要掐腰大喝,就被眼尖的吴掌柜给看到了,赶忙迎了进来,一杯冰镇的酸梅汤奉上,然后开始大倒苦水。
“徐兄弟你可是害惨老夫了,因为你这门生意,老夫差点被老夫人打断一条腿,说我利欲熏心,竟然敢跟剿匪的将士做生意,若非看在多年的情分,这次就要被赶出家门了!”
徐岩原来是想来抖威风的,可一听这话,顿觉有些尴尬,端起酸梅汤喝了一口,赞道:“酸甜可口,不错不错!”
“徐兄弟别打岔,你跟老夫说实话,你当初找老夫贩冰,打的是不是寻求我家老爷庇护的主意?”
“吴掌柜,您这么说就见外了,咱俩谁跟谁啊?”徐岩打哈哈。
吴掌柜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起初老夫人跟我说,我被你坑了的时候,我还有些不信,如今总算明白了,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
徐岩摊手:“吴掌柜,纵然小子有点私心,可在赚钱方面,却没骗您吧?光贩冰这一项,一个月的收入,就抵您这药店半年的利润了,知府大人为官清廉,爱民如子,老夫人乐善好施,令人敬重,可一家子人总是要吃喝的,咱们做的是正经买卖,不坑不骗,这钱赚的干干净净,您不必有什么顾虑!”
吴掌柜叹道:“正是因为这样,老夫才会答应跟你合作,若是那不清不白的银子,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沾的!”
“那您看,这生意还要不要继续?”
“当然要继续,如此赚钱的买卖,不做才是傻子呢!”
已经被绑上了船,就算现在跳下去也没用,还不如多赚点银子,就当是补偿了!
徐岩来时两手空空,回去的时候却拉了十几辆车,上面装的全是银钱。
回到大营后,把银子上交,徐岩来到营帐,把账本交给赵守庭。
“将军,这是近一个月贩冰的账目,我都带来了,总计三千七百余两,请您过目!”
“这么多?”
赵守庭接过账本,看着上面的数额,有些震惊,他一年的俸禄也不过三百两银子,徐岩随便鼓捣一个冰块,就赚了他十年的俸银,实在是不可思议。
徐岩笑道:“这还多亏了吴掌柜,他把冰块卖成了天价,专宰那些有钱的大户人家,这才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赚了这么多的钱!”
古时的账目很简单,就是谁家购买了多少冰,花了多少银子,然后再写一个总计,上下排列。
账目头一个就是临城县孙家,只他一家就贡献了三分之一的银子。
“呵,果然是豪富啊!”赵守庭笑声有点冷。
徐岩感觉他话里有话,不由探究的望去,却什么也没看出来。
难道他已经知道孙家通匪了?
徐岩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曾见到孙家的管事在山寨里与刘黑七把酒言欢,刘黑七劫掠行商货物,大部分都低价卖给了孙家,两者有很多生意来往。
赵守庭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为何一直没有动作?
如今贼匪已经全部清除,应该没有顾虑才是!
徐岩想不明白,便不再去想,孙家死不死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赵守庭翻看账目,面带喜色:“有了这笔钱,阵亡的将士就有了抚恤,小子,你立了一大功啊!”
徐岩嘿笑搓手:“那您的玉佩,是不是该给我了?”
上次就说给他的,可一直没个准信儿,害得他眼馋了许久。
赵传庭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哈哈大笑:“臭小子,还惦记着呢?你要的若是其他东西,老夫二话不说就给你了,可唯独这一样,有些特殊,还需等等!”
第十五章 赵如萱
“等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赵守庭捋了捋胡子,一副不可言说的神秘模样,让徐岩忍不住翻白眼。
“我看你这几天闲得很,下午要是没事,就跟老夫回一趟府,你婶婶自从来了蜀中,身体便有些不适,你给瞧瞧!”
谁说我闲着了?昨天还跟虎子他们一起去河里抓鱼,为改善军中伙食做了极大的贡献!
不过这话也只能在心里说说,表面上徐岩毕恭毕敬:“应当的,小子这就去拿药箱!”
赵守庭与他一起,连同几名亲卫,骑马朝临城县赶去。
在军营里待了两个多月,徐岩也学会了骑马,但不敢跑快,因为怕刹不住车,万一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赵守庭也不催他,在前面慢悠悠的走着。
一路上见到许多拉车赶驴的农户,把新鲜的蔬菜瓜果拉进城中贩卖,赚些辛苦钱,还有赶着马车的行商,长长的一列队伍,车上满载着货物,中途甚至还出现了一家茶铺,搭着简陋的木棚,来往的行人若是渴了,便停下来歇一歇,顺带聊会儿天。
这些在以前都是不敢想的,蜀中山贼横行,山民们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敢冒头的,更别说在路边停留。
赵守庭看着这一切,不由露出笑容来,十分欣慰。
很快进入城中,穿过繁华的街道,最终来到一个院子。
门房过来牵马,笑着喊:“老爷!”
“夫人呢?”赵守庭把马鞭递给他。
“夫人在后院乘凉!”
进入大门,院子面积不大,前后两进,赵守庭径直带着徐岩走向后院,那里修了一座凉亭。
刚走进去就听到有人在念诗,声音婉转清丽,是个女子。
“湖光秋月两相和,潭面无风镜未磨,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
“小姐,青螺是什么?能吃吗?”另一个娇憨的声音问。
“你就知道吃!这首诗写的是洞庭湖上的美丽风光,远远望着洞庭湖的山水,一片翠绿,恰似白银盘里托着的青螺,写得多好啊!”
“那这个青螺到底是什么啊?”
“我也没有见过,书中说青螺生活在水中,身体很小,行动缓慢,还背着螺旋形的壳”
“那不就是蜗牛吗?咦,奴婢最讨厌蜗牛了,黏黏糊糊的好恶心!”
“……”
小姐一时无言,估计是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对牛弹琴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徐岩忍俊不禁,正听得有趣,旁边赵守庭却不想自己女儿出糗,于是重重咳了一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凉亭里传来几声杂乱响动,随后安静下来,赵守庭带着徐岩绕过花草,现出身来。
四四方方的亭子,中间摆着一张石桌,上面铺了一张白纸,隐约画了一幅山水画,旁边摆着笔墨以及一卷打开的诗集。
亭子里站着两个女孩,前一个应该是小姐,穿着一件浅红色罗裙,容貌秀丽,后面一个稚气未脱的小丫头,手里还拿着针线。
“父亲何时回来的?”
赵如萱福身行礼,随后发现还有外人在,不由怔了怔。
“刚回来!你母亲呢?”
“母亲在亭子里坐了一会,说身体困乏,就回房休息了!”
赵守庭点头,然后给她介绍:“这是徐岩,乃是顺阳曲家的医术传人,今日请他来家中,是为了给你母亲诊治!”
赵如萱有些局促,垂首行礼:“劳烦徐先生了!”
“他与你年纪相仿,又跟成淮相交莫逆,你喊他世兄吧!”
“徐……世兄!”
徐岩有点晃神,望着女孩,很是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再去看时,正好对上她的目光。
两人俱是一怔,女孩触电般的低下头,脸颊浮现一抹绯红。
啊,是她!
自己之前跟踪小胡子,差点被发现,情急之下撩了一个妹子做掩护,赫然就是她!
徐岩表情凝固,倒吸一口冷气。
随手在街上拉了一个妹子,竟然是顶头上司的闺女,若是被赵守庭知道了,会不会打断自己的腿?
徐岩打了个寒颤,古代男女大防可是很严重的,而且看赵如萱的反应,显然也认出了自己!
“世妹不必多礼,常听成淮兄说起,他有一个蕙质兰心的妹妹,知书达理,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然是贤良淑德,秀外慧中,啊哈哈哈……”
徐岩朝她眨眼睛,大小姐,可千万别把我调戏你的事告诉你爹,不然哥哥我小命不保啊!
赵如萱像是领悟了其中意思,捂嘴偷笑,赵守庭却一脚踹过去:“说的什么乱七八糟!”
徐岩捂着屁股,神色讪讪。
之后三人来到正堂,赵如萱进入内室去喊母亲薛氏,徐岩乖乖行礼:“拜见婶婶!”
“不用多礼!”薛氏笑着抬手。
一番客套之后,徐岩询问她有什么不适,薛氏道:“也没什么大毛病,就是胸口有些闷,常常喘不过气来,还有就是胃口不太好!”
徐岩给她把脉,道:“婶婶初来蜀中,应该是水土不服,加上近来天气湿热,这才会胸闷压抑,晚辈给您开一副调理的药,按时服用,应该很快就能见效!”
徐岩写下药方,交给下人,抬头时发现赵如萱已经离开,不由松了口气。
薛氏笑道:“家里难得来客人,中午就留下吃饭吧!”
徐岩不好推辞,答应下来。
饭菜很丰盛,鸡鸭鱼肉摆了一大桌子,只是味道不怎么好,虽然厨子学会了炒菜,但没有配料,略显寡淡,徐岩勉强吃个半饱。
薛氏与他闲聊,问及家世,徐岩便把失忆的事说了,薛氏叹了一声可怜,然后转移了话题。
吃过饭后,赵守庭带他来到书房叙话。
俗话说得好,饭后一根烟,快活似神仙——古人没有烟抽,就只能喝茶了!
第十六章 荣安
一方小木桌,上面摆着风炉茶具,以及许多小型陶罐。
两人相对而坐,赵守庭开始煮茶。
他首先拿出一块茶饼,与现代完整的茶叶不同,这时候喝的茶都是茶末,经过蒸煮、捣碎,拍制成团饼,所以一捏就碎。
首先用风炉将水煮沸,然后投入碾好的茶末,拿起特制的竹筴不断搅动,汤汁很快变为绿色,并且浮出许多泡沫。
到这一步还算正常,可当茶沫满溢之后,他开始往里面放葱、姜、盐、橘皮、薄荷等物,看的徐岩一愣一愣的。
赵守庭却依旧是一副悠然姿态,像是做菜时放入调料,再正常不过。
待茶水滚了两滚,他用粗布裹住釜柄,将茶汁酌入碗中。
“老夫这一手煮茶的功夫,还是读书时跟老师学的,近年来只顾征战,已许久不曾用了,生疏了许多!”
徐岩曾听赵成淮提起过,赵守庭的老师乃是当朝阁老,一品大员,对他十分看重,早先甚至有薪火相传的意思,若赵守庭走文臣路子,必定前途无量。
可七年前晋朝与匈奴一战,大败而归,赵守庭悲愤之下,毅然弃笔从戎,这也惹恼了他的老师,两人自此不再来往。
赵守庭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神色有些寂寥。
徐岩对于这种茶不茶汤不汤的东西有些好奇,端起来闻了闻,一股刺鼻的味道冲入鼻腔,让他很想打喷嚏。
刚想把茶杯放下,就发现赵守庭正在看他,徐岩神色尴尬,只能硬着头皮尝了尝。
嘶~呕!
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酸涩苦辣,直冲喉咙,徐岩脸色不断变换,强忍着才没有吐出来。
这完全是黑暗料理啊!
“如何?”
“好茶艺!好茶艺!”
徐岩咧着嘴,笑的比哭的还难看,眼看赵守庭又要给他倒,他赶忙阻拦:“小子在山中跟师傅学医,条件简陋,喝的都是泡茶,像您这样细心煎制,乍一喝起来,有些不习惯!”
“泡茶?如何泡制?”赵守庭好奇问。
徐岩开始胡诌:“这是恩师发明的方法,与您煎茶的方法完全不同。首先采摘新鲜的茶叶,在锅中炒制,三熟之后,茶叶会自然成卷,无需任何加工,直接冲泡饮用即可!恰好小子身上带着一些茶叶,是从山里带出来的,今日就借花献佛了!”
徐岩从腰间取出一个布袋,里面装着所剩不多的茶叶,全部倒入茶壶中,用滚水冲泡,碧绿色的茶叶缓缓舒展,与此同时,伴着袅袅热气,一股清香飘散开来。
“赵伯伯,您尝尝!”徐岩给他倒了一杯。
茶水色泽纯净,除了茶叶外无一杂物,赵守庭尝了尝,入口有些苦涩,可随后就化作了清香。
“这种喝法倒是简便,大道至简,想不到你师父不仅医术高超,连心境也已超凡入圣,实在令人敬佩!”
徐岩可不管这些,他连喝了三杯茶,才把嘴里的怪味给压下去,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随便跟人喝茶了,简直就是受罪!
“你如今多大了?”赵守庭放下茶杯问。
“二十!”
徐岩其实也不知道,他穿过来后,原身记忆变得模糊,只能根据自己现在的面貌大致推测。
赵守庭点点头,又问:“你师父可给你起了表字?”
徐岩摇头:“没有!”
“你既已及冠,当有表字,老夫与你心生亲近,算是你半个长辈,今日喝了你的茶,便赠你一个表字,如何?”
徐岩神色一喜,连连点头:“谢谢伯伯!”
赵守庭想了一会,才道:“《说苑?敬慎》中有这么一句话,德行广大而守以恭者荣,土地博裕而守以俭者安。今日便取‘荣安’二字,作为你的表字,望你以后能自谦自守,戒骄戒躁!”
“谨听伯伯教诲!”徐岩恭敬一拜。
徐岩,徐荣安,从此以后,他就是有表字的人了!
又在书房呆了会,见时候不早了,徐岩便起身告辞,与两个侍卫一起骑马离开。
赵守庭回到卧房,发现女儿也在,正陪着薛氏说话。
“爹爹!”赵如萱起身行礼。
赵守庭笑着点头:“这几日你母亲要休养身体,家里的事情你多看管些!”
“女儿知道了!爹爹来往军营,也要多注意身体!”赵如萱关心几句,见父亲像是有事,便带着丫鬟离开了。
“喝了药,感觉如何?”赵守庭坐在床边问。
“轻松了许多,不愧是神医弟子,果然医术精湛!”薛氏笑着说。
赵守庭点头,见旁边有一个竹筐,便问:“这是什么?”
薛氏拿过来道:“萱儿为你做的足衣,她近来一直跟着梁妈妈学刺绣,针线越发好了,前几日还给妾身做了一副手帕,十分好看,妾身都不舍得用呢!”
赵守庭闻言一笑:“萱儿一向乖巧孝顺,你教导的好!”
薛氏见他笑过之后,就陷入了思索,便问:“老爷有心事?”
赵守庭握住她的手:“若我没记错的话,萱儿如今已经17了吧?”
“是的!”
“这些年你们母子跟着我东奔西跑,吃了许多苦,特别是萱儿,早已及屏,却一直没有定下婚事,如今总算安定下来,我想趁着这个机会,早些给她定下,这样一来你我都可以安心!”
薛氏愣了下,才道:“是该如此,只是临城县地处偏远,并未有合适的人家……”
“这个我自然知道!”
赵守庭顿了顿,问她:“你觉得徐岩如何?”
“啊?”
“曲家乃是医术世家,如今虽然凋零,但名声仍在,徐岩作为曲家的嫡传弟子,身份是够的,至于人品,为夫已经考验过了,是个聪慧爽朗的好儿郎,将来必然不会亏待萱儿!”
赵守庭说完之后,发现薛氏一直没说话,便问:“夫人可有疑虑?”
薛氏委婉道:“老爷看中的人,自然是好的,只是徐岩如今孤身一人,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唯一的师傅也病死在山中,身上更是没有丝毫家业钱财,若把萱儿嫁给他,将来该如何过活?”
第十七章 说媒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
赵守庭不禁笑了,薛氏感觉奇怪,便问:“难道妾身说错了?”
“也对也不对!”
赵守庭笑道:“他如今确实是一贫如洗,可如果他想要钱财,顷刻间便能聚财千万,富甲一方!”
薛氏愣住,感觉他在说笑,赵守庭解释:“徐岩的师傅曲仁焕不仅医术高超,同时还是个奇人,他教会了徐岩许多奇工技巧,比如硝石制冰、酿造烈酒、提纯精盐等,这些都是为夫以前闻所未闻的,不管是哪一个,都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若是常人,必然会当成传家宝一样死守秘密,可徐岩却不以为意,反而主动把这些法子上交朝廷,赚来的钱财也全都用于抚恤士兵,可见其忠义,并非那种贪财重利的人!”
“我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才会跟你提起萱儿婚事,纵然撇开这些不说,徐岩也有一身好医术,这是千金不换的,以后定然吃穿不愁!”
薛氏仍有些迟疑:“妾身明白老爷的意思了,只是这件事毕竟关乎萱儿终身,妾身就她一个女儿,实在放心不下,等妾身找人问问清楚,再与老爷商议!”
赵守庭点头:“也好,这件事本就急不得!”
此时身处闺房的赵如萱,浑然不知自己的父母正在商讨她的婚姻大事,赶走房间里的丫鬟后,她独自坐在化妆台前,拉开一个抽屉,里面放着一支银色的雕花凤簪。
她怔怔看着,脑海里滕然浮现一张笑脸。
自从那日猝不及防的遇见,她一路跑回家中,才发觉这根簪子还留在发间,本来是要丢掉的,可不知怎的,稀里糊涂的就收了起来。
原本以为那只是一场偶遇,以后不会再见,可没想到今日竟然又见到了,还是在自己家中。
徐岩!徐岩!
原来他是父亲手下的军士,而且还是个医师,怪不得身上会有一股淡淡的草药味!
突然想起在园子里他神色紧张,挤眉弄眼的滑稽模样,她不由扑哧一笑。
活该……登徒子!
*****
一场淅淅沥沥的大雨落下,为燥热的天气带来一丝清凉,苦训许久的士兵终于可以休息一天,整个大营都变得安静下来。
营中的灶房可谓是军中重地,有伙头军负责管理,每日为数千名军士提供伙食,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但这一条禁令,对于徐岩来说却是形同虚设,那些大厨巴不得徐岩天天来,这样他们就能学到更多的厨艺,日后退伍回家在县城里开个酒楼,必定生意兴隆,子孙后代都可传承。
热气升腾的灶房内,一个大厨在烧火,两个大厨在切菜,却都显得心不在焉。
大锅里煮着羊肉,滚滚沸腾,香味诱人,里面不知道加了什么,竟然一点腥味都没有,让人止不住的流口水,旁边一个小灶上放着一个瓷盆,里面炖着鸡肉,再往旁边,徐岩正一手颠锅,一手拿勺,锅里是腌制后裹上面粉用油炸过的鲤鱼,加入葱姜蒜以及事先调好的酱汁,在锅里煮上四五分钟便可收锅。
除了肉菜之外,还有几个素菜,多是凉拌,用醋蒜一调就好。
庞虎最不耐饿,闻着香味走进来:“好了没?”
“催什么催?出去等着,就你饭量大,要不然早就做好了!”徐岩擦着汗,没好气的说。
庞虎在灶房里兜来转去,两米高的大汉往里面一杵,空间顿时显得拥挤起来,他左看右看,最后从锅里抓了两根羊骨,带着一堆肉,屁颠屁颠的跑了。
徐岩翻了个白眼,懒得去骂他。
今日正好有空闲,加上赵成淮也在,几人便凑在一起,说是为了庆祝徐岩正式及冠有了表字,其实就是跑来蹭吃蹭喝的。
饭菜做好后,他盛出三份放进饭盒中,交代外面的士兵,给赵守庭、彭越、郑医师送去,三人都是长辈。
剩下的菜端出去,外面搭着一个帐篷,徐岩刚走进去,就看到他们已经开吃了,那画面简直就是饿鬼抢食。
“喂,有没有良心啊?我还没坐下呢!”
“良心有用吗?哎,别抢我鸡腿!”
“这是我的!荣安,你要是再磨叽,等会连骨头都吃不到了!”
“不怕,哥哥给你留着鱼头呢!”
这三个吃货,徐岩气的一个饿虎扑食,加入了混乱的战斗。
蒸过一遍的酒,度数明显增高,喝进肚子里像是有一股暖流流过,瞬间到达四肢百骸,让人不由呼出口气。
两坛酒很快就喝完了,桌上的菜也变得一片狼藉,四个人横七竖八的躺着,一边打嗝一边剔牙,神色悠然。
“荣安,前几日回府,婶婶喊我过去说话,特意问起了你!”赵成淮突然道。
“问我?问什么?”徐岩疑惑。
“品性啊,德行啊这些,我听婶婶的意思,像是要给你说媒!”
“啊?”
徐岩瞪大眼睛,一脸发懵。
旁边庞虎来了精神,猛然坐起身:“说媒?哪家的姑娘?”
“这个不好说!”
“笨啊!能是哪家的姑娘?”
尹胜龙一拍大腿,兴奋道:“将军夫人才来临城县,谁也不认识,要是说媒的话,肯定是自家闺女,荣安,大将军要招你做女婿了!”
徐岩:“……”
赵成淮扑上去捂住尹胜龙的嘴,气道:“二哥,八字还没一撇的,别嚷嚷!”
庞虎在旁边大笑:“好啊!好啊!咱们营中马上要办喜事了!”
赵成淮一脚踹倒他,很是后悔把事情说出来,忙补救道:“你们别出去乱说,我堂妹一个清清白白的好姑娘,万一招惹到风言风语,我可没脸去见婶婶了!”
尹胜龙跟庞虎拍着胸脯保证,在事情没定下之前绝对会保密的,
三人闹了一通,突然发现徐岩在发愣,不由面面相觑。
赵成淮推了他一把,皱眉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堂妹那么好的姑娘许给你,你还吃亏了不成?”
第十八章 拜佛
徐岩回过神来,赶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就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你会不会是听错了?”
“婶婶虽然没有明说,但其中意思我还是能听懂的,问起你时,我可帮着说了不少好话!上次你去府里,应该也见到了小萱,不是我自吹,我那堂妹可是万里挑一的好姑娘,性格温柔贤淑,要样貌有样貌,要才华有才华,也就是这些年大伯在外征战,漂泊不定,要不然上门来求亲的人绝对能踩破门槛,你就偷着乐吧!”
“……”
不就是一个上高中的小姑娘嘛,而且还是未发育的那种,虽然长得确实漂亮,但哪有你说得这么神?
再者,俩人之间还有‘过节’,万一那是个较真的姑娘,这婚事估计成不了!
尹胜龙催他:“行不行你给个话啊!”
徐岩苦笑:“我们总共也就见过两次面,话加起来没说几句,你让我怎么回答?”
“想见面还不容易!”
尹胜龙一把搂住赵成淮,嘿嘿笑道:“兄弟,给安排一下呗!”
赵成淮苦瓜脸:“大伯会打断我的腿的!”
“怕啥?大将军若要惩处,俺替你扛着!”庞虎胸脯拍得砰砰响。
俗话说的好,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三人一阵嘀咕,很快定下了时间地点。
徐岩抓头,没有阻止。
随缘吧,若真见到了,就解释一下当初‘调戏’的事,免得那姑娘真把自己当成了流氓,万一跟赵守庭告状,自己可就惨了!
要见面自然不能去家里,在外面更方便些,这天,赵成淮去探望薛氏,闲聊间提起:“趁着天好,婶婶应该多出去走走,散散心,侄子听说城东有个千佛寺,香火旺盛,寺中主持佛法高深,常为人解惑,十分灵验!”
薛氏是信佛的,闻言道:“既然是得道高僧,理应去拜访一下,积攒些功德!”
赵成淮就等她这句话呢,立即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婶婶带着小妹一起去,由侄子护送,必保无虞!蜀中虽然偏僻,但山水景色却是一绝,更有青石瀑布,飞流直下,难得一见!”
薛氏听他说的这么好听,不由笑了起来,点头答应了。
她吩咐一旁的梁妈妈去收拾东西,顺便喊萱儿过来,一起去寺庙拜佛。
赵成淮松了口气,第一步计划完成。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出院子,赵成淮骑马在前面带路,两边侍卫守护,缓缓朝城东驶去。
千佛寺建于一座山丘之上,因为山的形状很像牛头,所以当地人就称之为野牛山。
今日恰逢重阳,上山来拜佛的百姓有很多,有的还是拖家带口,十分热闹。
在山顶护栏边,三个年轻人正向下眺望,一个甚至还跳上了石头,指着远处的车马喜道:“来了!来了!”
“咱们快去准备!荣安,等下就看你的了!”
徐岩被他俩拉着跑上了山,心中有些古怪,怎么感觉像做贼似的?
山脚下,薛氏与赵如萱下了马车,沿着山路向上走,赵成淮让一个侍卫提前一步,去通知寺里僧人。
很快就有人迎了过来,当先的是寺里的知客僧,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智法住持正与百姓讲经,一时无法抽身,未能前来迎接,还请夫人恕罪!”
薛氏赶忙还礼:“大师客气了,闻听智法大师佛学精深,便想来聆听教诲,还望能指点一二!”
“这是自然!寺中客房已收拾干净,夫人先休息片刻,待住持讲完经后,自会为您解惑!”
一行人来到山顶寺庙,薛氏先带着赵如萱上香拜佛,然后跟着知客僧来到客房,没等多久,住持智法大师就来了。
见礼之后,薛氏向智法大师讨教起了佛经,智法大师和蔼的回答,赵成淮悄悄凑到赵如萱身边,小声道:“小妹,婶婶估计还要问很长时间,大哥带你去四周转转吧!”
晦涩难懂的佛经自然没什么趣味,赵如萱有些心动,可还是看了眼母亲,赵成淮道:“没事,有大哥在呢!”
赵如萱就这样被他哄出了房间,丫鬟小兰早就待不住了,赶忙跟了出去。
这一切都被站在薛氏身旁的梁妈妈看到了,她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没有打断谈兴正浓的主母。
一走出客房,像是没了约束的小鸟,赵如萱变的活泼很多,她笑问:“大哥今日怎么有空陪我们游玩?营中不训练吗?”
“那个……今日我们休息,正好有空!”
“爹爹怎么没跟大哥一起回来?”
“大伯是将军,要管理军营,自然不像我这么清闲!”
赵成淮擦了擦汗,感觉一辈子说的谎话都没今天一天说得多,怕赵如萱继续询问会露出破绽,他赶忙转移话题:“听说寺庙后面开了一片山田,僧人种了野菊供人观赏,大哥带你去看看!”
“好啊!”
赵成淮领着她朝后面走去,刚绕过一座佛殿,迎面就遇见了熟人。
“二哥,你们怎么在这里?”
“今日营中休息,我们三个就结伴出来游玩,没想到这么巧,竟然遇见了你!”
“是啊是啊,真是太巧了,哈哈哈!”
几人努力假装惊喜,但事实上演技很尬,明显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徐岩忍不住捂脸。
身为父亲手下的将领,赵如萱自然认识他们,在微愣之后,赶忙行礼:“尹大哥、庞大哥,徐……世兄!”
“小妹不用多礼,你这是要去后山赏菊?”
“是的!”
“那正好,荣安也要去,就让他护送你吧,我们找你堂哥有点事,就不陪你了!”
尹胜龙说完直接拉着赵成淮离开了,顺便丢给徐岩一个‘我看好你’的眼神,庞虎则推着小丫鬟道:“小兰,寺庙的斋饭可好吃了,俺带你去尝尝!”
“可是小姐……”
“没事的,有俺兄弟在呢!”
几人匆匆的来,又匆匆的离走,只留下徐岩与赵如萱四目相对,气氛尴尬。
经他们这么一搞,再好的气氛也变成了渣渣,见赵如萱手足无措的模样,徐岩很是头痛。
他犹豫了下,问:“还要去看野菊吗?”
赵如萱抬头看了他一眼,小声道:“劳烦徐世兄了!”
“没事,就在前面!”
第十九章 偶遇
千佛寺建在野牛山一侧,后面是一个凹坑,被僧人用土填成了山田,种满了菊花。
一对年轻男女行走在田边,身前一片金黄,空气中满是馥郁的幽香。
“好多啊!”
“听僧人说,他们在这里开垦山田,原本是想种粮食的,可收成一直不好,于是就荒废了,后来偶然撒了些山菊的种子,没想到竟然生长旺盛,渐渐就成了这么一大片!”
徐岩摘下一朵花递给她:“菊花也是药材,晒干后与枸杞、罗汉果一起泡茶喝,可以养肝明目、清心健脾!”
赵如萱伸手接过,点了点头。
徐岩轻咳了声,道:“你应该也看出来了,今日其实是我拜托成淮邀你出来的,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跟你道个歉,那日在街上是我唐突了,还请世妹见谅!”
赵如萱低头看着手里的菊花,半晌才问:“你为何要那样?”
“这个……当时我在执行任务,跟踪一伙身份不明的匪徒……”
说到一半,就见女孩抬头看他,目光闪动,显然不信。徐岩顿了顿,立即改口:“好吧,我承认,当时跟几个朋友闲逛,见你一个人在选首饰,便打赌说要过去搭讪……后来想想,也够傻的,你别生气!”
赵如萱脸颊有点红,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这是……相信了?
徐岩哭笑不得,自己说真话她不信,假话倒是挺顺利!
不管了,能过去就好!
“实在对不住,还望世妹谅解,千万别告诉赵伯伯,不然一顿军法处置,我的屁股会被打开花的!”
听着他可怜兮兮的语气,赵如萱抿嘴轻笑,她到底是个体贴温柔的女孩,当日徐岩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便轻轻‘恩’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微风徐徐,白云飘荡,这是独属于午后的美好时光。
徐岩见旁边树荫下有块大石,便走过去坐下,然后用袖袍擦了擦旁边:“休息一下吧!”
赵如萱犹豫了下,坐在他身边。
徐岩扭头看向女孩,斑驳的树影下,是一张小巧的瓜子脸,皮肤白皙,桃红的嘴唇微微抿起,有种婉约娴静的气质。
这样的容貌,纵然在后世也很少见,比那些一水儿整容制造出来的美女可顺眼多了。
两人第一次相处,不怎么熟,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聊什么,气氛有些沉静。
徐岩想了想,开口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也不知你有没有听过!”
“嗯?”
赵如萱扭头看他,徐岩已经讲了起来:“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叫乌山镇的地方,山里住着一位姓许的村夫,每天都会去山里砍柴,有一天他来到一处山崖中,见到一只巨大的黑鹰从高空俯冲而下,想要杀死一条伤痕累累的白蛇,村夫不忍白蛇惨死,于是就丢出斧子赶走了黑鹰,救下了白蛇的性命,后来白蛇后来苦修千年,终于化作人形,为了报答村夫的救命之恩,她找到了村夫的转世之人许仙,于西湖之畔相逢……”
跟女孩聊天,自然要讲爱情故事,加上又身处古代,所以徐岩选了白蛇传。
赵如萱果然听得入神,随着跌宕起伏的剧情而变得紧张起来,等讲到白蛇盗仙草水漫金山寺,她与白娘子同仇敌忾,可后来法海趁着白娘子分娩元气大伤,将其镇压在雷峰塔下,这丫头竟然哭了,低头偷偷擦眼泪。
徐岩微囧,还真是一个纯洁无瑕的宝藏女孩啊!
“咳咳!”
突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故事讲述,也把两人吓了一跳,徐岩扭头去看,发现不知何时身后站了一群人,其中就有赵成淮他们,正一个劲的朝他使眼色。
人群中间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穿着花色的褙子,正用一种警惕的眼神盯着他。
“梁妈妈!”
赵如萱一下子站了起来,脸颊红彤彤的,像是熟透了的柿子。
“荣安,这是?”
赵成淮是不相信徐岩会欺负小妹的,可此情此景,小妹眼圈红红,实在让人不得不多想。
徐岩一时语塞,好在赵如萱机智,慌乱之间找了个理由:“是有东西吹进眼睛里,跟徐世兄无关!”
“啊,对对对!”徐岩忙不迭的点头。
赵成淮看着两人,有些怀疑,可也不好说什么。
梁妈妈不想过多纠缠,女孩子的名声比什么都重要,她对赵如萱道:“大小姐,夫人听智法大师讲经,如今快要结束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哦!”
赵如萱走了两步,突然停下,转身朝徐岩微微一福,随后红着脸匆匆离开了!
梁妈妈有些意外,深深看了徐岩一眼,赵成淮要护送车队返回,不便停留,最后只剩下尹胜龙跟庞虎两人。
“怎么样?进展如何?”
人都走了,自然没了顾虑,庞虎一把揽住徐岩的肩膀,嘿嘿怪笑。
徐岩推开他的大饼脸,无奈道:“能怎么样?讲个故事还把人家姑娘弄哭了,估计没戏!”
“故事?什么故事?”
“跟你说不清楚!”
徐岩有些头疼,本来是要偷偷见面的,如今彻底曝光,赵成淮回去后免不了一顿训斥,若这件事让赵守庭知道,那几个人全都跑不了!
“我倒是觉得你跟小妹挺般配的,小妹走的时候也没生气,就是将军夫人那里有些不好交代!”尹胜龙道。
“怕啥?大不了就是一顿军棍,又不是没挨过!”庞虎满不在乎的说。
好吧,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走,去云鹤楼喝酒去,我请客!”
徐岩大手一挥,三人勾肩搭背,乐呵呵的下山去了。
另一边,赵成淮护送薛氏回府,待一番收拾安顿后,薛氏也从梁妈妈那里听完了事情经过。
大堂里,赵成淮局促的站着,薛氏望着他,倒也没有生气:“跑了一天,回去休息吧!”
赵成淮怔了怔,他本以为要挨一顿骂,没想到婶婶并没有提起,这让他有些摸不清头脑。
“婶婶也安歇吧!”
赵成淮行礼之后离开了,薛氏望着屋外的天色,问:“萱儿呢?”
梁妈妈回道:“小姐洗漱后就回房间了!”
薛氏缓缓站起身:“过去看看,有些事情也该跟她说说了!”
第二十章 午夜
西侧的厢房有一个独立的小园,面积虽然不大,但环境幽静,赵如萱的房间便在这里。
一个小丫鬟正在院子里清扫落叶,见到薛氏走来,赶忙福身行礼。
薛氏迈步走进房间,发现女儿正坐在窗边发呆,手里虽然捧着一本书,但心神却没在那上面。
“主母!”
丫鬟小兰的声音把赵如萱拉回了神,她赶忙站起身:“母亲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
薛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窗台边放着一个素净的花瓶,里面注着水,一朵金黄的野菊插在里面,正傲然绽放。
“在寺庙里摘的?”她问。
赵如萱脸颊微红,知道梁妈妈已经把事情告诉了母亲,便轻轻点头。
“你们都退下吧!”薛氏道。
梁妈妈微微一福,与小兰一起走出了房间。
薛氏拉着赵如萱坐下,笑问:“刚才在想什么?那么入神?”
“没什么!”赵如萱低下了头。
薛氏见她不想多说,也就没有再问,而是道:“那徐岩今日你也见到了,他是你父亲军中的医师,医术高超,同时也是曲家的传人,你父亲说他学得一身奇工技巧,以后前途无量,又说他与成淮交好,如今看来确实如此,你堂哥那样一个明德守礼的人,都愿意替他遮掩,看来是真正的朋友!”
“娘也不瞒你,你父亲十分看好他,觉得他脾气秉性都不错,有意与你说和……”
赵如萱听到这里,已害羞的不敢抬头,心中小鹿乱撞。
薛氏却话音一转:“……只是他的身世实在可怜,父母兄弟全无,虽有一个名头上的师傅,但也已经逝去,曲家满门抄斩,其中不知道有多少官司,他身为曲家的传人,是不可能避开的,以后只怕安稳不得!”
“女儿家的婚事,一辈子只有一次,不能马虎!娘就你一个女儿,自然是希望你千好万好,这些年娘也看过不少人家,可都没有合适的,倒是去年给你外祖父庆生,遇到你大舅母,她跟我提起,你昌浩表哥醉心学业,至今未娶……”
赵如萱抿紧嘴唇,默然不语。
外祖父家在定州,并非什么达官显贵,而是一个普通的小士族。
赵家与郑家是世交,父亲与母亲是从小就定下的亲,后来父亲高中进士,参军建功,外祖父家借着姻亲之便,两个嫡亲舅舅都做了官。
外祖父家人丁兴旺,这在大舅身上最能体现,先后纳了六个妾氏,生了四个儿子三个女儿,大舅母陈氏是大舅的正妻,而昌浩表哥则是大舅的嫡子。
因为父亲常年外出征战,赵如萱去外祖父家的次数并不多,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那些嫡出庶出的表兄表妹,让人眼花缭乱。
赵如萱不善应酬,所以每次去外祖父家,都不怎么出门,她不想掺和进那些明争暗斗之中。
至于昌浩表哥,见的最多,因为是住在大舅母的院子里,印象中是个身材消瘦的人,谈吐倒是彬彬有礼,只是他看人的眼神不在实处,让人感觉不舒服。
其实母亲的打算她早就察觉到了,这从大舅母待她的态度中就能感觉到,上次为外祖父庆生,赵如萱特意让小兰私下跟府中丫鬟仆人打听,结果却不太好。
昌浩表哥确实醉心学业,十二岁就下场考试,考了七年,却连个秀才都没考上,表面上用功苦读,其实院子里已经有了两个通房,就这还常常打着交友的名头流连于烟花之地。
这样的男子,连小兰都看不上,又怎能托付终生呢?
与他相比,赵如萱倒是挺喜欢二舅舅家的昌珉表哥,十八岁考中秀才,二十一岁考中举人,性格虽然木讷些,但为人中正亲和,待人真挚。
当然,这个喜欢,是亲人之间的喜欢,并不掺杂男女之情。
她跟母亲提起,母亲却不信,她一直觉得昌浩表哥挺好的,而且大舅母不是外人,若自己嫁过去,定然不会受人欺负。
可是女子婚嫁,仅仅是为了不受欺负吗?
“萱儿,娘说的你可明白?”薛氏轻声询问。
赵如萱攥紧手心,一时心如乱麻,目光掠过看向窗台,突然道:“母亲,今日徐世兄带我赏菊,说菊花可以泡茶,能清心明目,等女儿把花瓣晒干之后,送给母亲尝尝可好?”
薛氏微愣,惊讶的看着她。
赵如萱低下头,两只手紧张的绞在一起,心中满是忐忑。
薛氏眼中浮现一丝复杂,摸了摸她的头,叹道:“好啊!”
*****
皇宫,天子之居。
此时已是深夜,宫内烛光摇晃,不断有太医进出,每个人都面带惊慌。
殿门外,宿卫军披甲而立,手握长刀,神色肃杀。
哗啦啦的大雨落下,潮湿的风裹挟着寒气呼啸扑来,漆黑的天空中不时浮现雷鸣,轰隆作响。
在银白色的闪电中,一行数人冒雨而来,脚步匆匆。
“何人?”
宿卫军将领抽刀怒喝,其余侍卫也都警惕起来。
“尚书右仆射陆宜中,奉旨入宫觐见!”人群中一个中年男人高声喊道。
随行的宦官递上腰牌,将领检查之后,又仔细看了看那有些狼狈的中年男人,这才行礼道:“请陆相先进殿内等候,陛下自会召见!”
陆宜中点点头,强行压住心中的焦急,他理了理湿透的衣袍,迈步走进殿内。
穿过一条昏暗的走廊,前面便是圣上的寝宫,一股浓郁的草药味迎面扑来,让人不由屏住了呼吸。
又一队宿卫军护卫在此,按刀而立,地上乌秧秧跪着一大群人,仔细一看,竟是太医院的太医。
陆宜中心中不由一沉。
早在年初便有传言,说圣上龙体欠安,恐时日无多,纵然六月份与皇后去了九成宫避暑,也未能让传言消散,反而日渐喧嚣。
前不久陛下从九成宫返回,突然宣布取消朝会,宫中消息封锁,虽不断有圣旨颁发处理朝政,可朝臣已有月余未见陛下,这使得朝堂上人心惶惶,猜测不断。
今日午夜突然宣诏入宫,结合眼前此种情景,陆宜中心里不由蒙了一层阴影。
第二十一章 天启
宫殿之中,有一人比他先到,陆宜中神色沉凝,拱手道:“公爷也来了?”
韩炳业面无表情:“与你一样,陛下突然宣召!”
陆宜中心中思绪万千,可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韩炳业何尝不是如此,两人相视一眼,都默契的闭口不言。
直至第三人到来,是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拐杖,脚步十分稳重。
“王太师!”
陆宜中赶忙迎了过去,伸手扶住老者,韩炳业也没有自傲,执晚辈礼。
王端阳朝他点了点头,随后看向跪了一地的太医,神情沉穆。
如今这三人,已然是朝中最位高权重的,王端阳年过古稀,乃是三朝元老,受封太子太师,位至尚书左仆射。陆宜中则是集贤院知院,尚书右仆射。
晋朝沿袭前朝官制,朝中虽有尚书令一职,但只是虚设,所以左右仆射便是名副其实的宰相。
至于韩炳业,他是前太后母族,太和帝的嫡亲舅舅,因功受封信国公,兼武卫大将军,总管长安禁军。
三人等了片刻,就见太监总管魏大忠走了出来,面带悲色:“三位大人,陛下召见!”
进入寝宫,草药味更浓了,皇后沈柠坐在床边,哀伤哭泣,太医院陈院令站在一侧,垂头不语。
明黄色的龙床上,太和帝仰躺着,身销骨立,满面青黑,眼眶深陷,已然是油尽灯枯之兆。
“臣等拜见陛下!”
王端阳颤颤巍巍的跪下,韩炳业与陆宜中随之伏跪在地,神情悲伤。
“你们来了!”
太和帝艰难的喘了口气,对皇后道:“扶朕起来!”
沈皇后强忍泪水,弯腰扶起他,太和帝看向跪在地上的三人,艰难道:“今日召你们过来,乃是为朕之后事,自去年起,朕的身体便开始不好,勉强撑到今日,已然回天无力,朕可以死,但我大晋不能乱,今日在此颁布遗诏,望三位爱卿忠心为国,恪尽职守,不负朕心!”
三人顿首,俯哭于地。
“宣旨吧!”太和帝虚弱道。
魏大忠打开一个紫檀木盒,从中取出一份明黄圣旨,殿内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朕膺天命十八年,忧危积心,日勤不怠,务有益于民,奈本性粗拙,无古人之博知,好善恶恶,不及远矣。今得万物自然之理,其奚哀念之有……”
“皇太子周烜宜登大位,以皇后沈氏辅立太子,权听断军国大事,加封王端阳为太子太傅,韩炳业为车骑将军,陆宜中为御史大夫,同心辅政,以安吾民……”
听完了诏书,太和帝愈发衰弱,颤抖着说:“朕今悉以后事付公辈,太子仁孝,公辈所知,善辅导之!”
“微臣遵旨!”三人哭泣。
少倾,太和帝闭目沉寂,魏大忠颤着手试探,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悲道:“陛下殡天了!”
太和十八年,帝崩于万寿宫中,城中鸣钟三万下,举国皆哀。
次日宣读遗诏:“……丧祭仪物,毋用金玉。孝陵山川因其故,毋改作。天下臣民,哭临三日,皆释服,毋妨嫁娶。诸王临国中,毋至京师。诸不在令中者,推此令从事。”
遗诏主要说了三件事,第一明确了太子周烜的继承人身份;第二,为防止各地藩王趁机兴兵作乱,规定他们一律留在封地,不得入京奔丧;第三,则是对天下百姓的恩惠,将过去皇帝驾崩后的三年丧期改为三日,并要求葬礼从简。
年仅三岁的太子周烜即位,是为天启帝,明宣太后沈柠临朝称制,三位顾命大臣辅政。
停丧期间,新皇登基,大赦天下。
晋开国之初定下分封制,藩王全权管理封地,并拥有军事权,积年累月下来,已成尾大不掉之势。
新皇登基,各大藩王蠢蠢欲动,朝廷命令各地军队严防戒备,可万万没想到,最先有动作的不是藩王,而是远在北漠的匈奴。
一封八百里加急的边关急报冲入长安城,直抵奉天殿,引发轩然大波。
匈奴异动,集结兵马,欲要犯边!
*****
蜀中,临城县。
对于一辈子都走不出大山的山民来说,朝堂上的事情太过遥远,没人会关心长安城里那张龙椅是不是换了主人,他们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安静平和。
自从匪患被除灭后,这里越发热闹起来,得益于山林众多,盛产草药,每日往来的行商数不胜数。
最近县城里发生一件了大事,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城中大户孙家被抄家了,罪名是通匪,县太爷亲自领着衙役堵门,孙家上下一百多口人,一个也没跑掉,全部被缉拿下狱。
听说光是搜出来的金银,就拉了十几辆马车,往日和气好说话的县太爷,这次却变得铁面无私,大堂之上对孙家审讯,活捉的匪徒进行指认,证据确凿,县太爷一拍醒木,判了孙家男丁全部处死,其余人流放岭南。
徐岩听说这件事后,有些惊讶,倒不是因为孙家的遭遇,而是没想到赵守庭竟然把抄家这个肥差交给了县老爷,而不是自己亲自上阵。
如今在蜀中,他这个安远大将军绝对是最高长官,纵然是知府也没他的品级高,加上他又是第一个察觉孙家通匪的,完全可以借着剿匪的名义带兵抄了孙家。
孙家数代积累的财富绝对不是一个小数,有了这笔钱,完全不用再为军费困扰了。
可他没有这么做,而是把案子连同人证一起交出去,白白浪费了这么一个搜罗好处的机会,令徐岩倍感惋惜。
这可能跟他耿直的性格有关吧!
第二十二章 玉佩
赵守庭是一名纯粹的军人,于很多事情上没有太多的想法,按照他的思维,自己被皇帝派来剿匪,那就只管剿匪,至于通匪的叛逆,当交由府衙处置。
所以面对孙家,他没有亲自动手,而是转交了证据。
这一性格也体现在其他方面,比如提纯精盐,明知道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却没有谋取私利,而是毫不犹豫的上报给朝廷,甚至军营里制作的精盐,他也禁止向外出售,全部储藏起来自吃。
这样的将领,简直就是书本中的楷模。
当然,从另一个角度看,他所做的一切也可以理解为谨慎,以防被别人抓住把柄。
秋风渐起,落叶纷纷,炎热的气温开始下降,这也导致冰块的需求日渐减少,在徐岩的建议下,吴掌柜开启了大甩卖模式,冰块卖出了跳楼价,配合着独家秘制的凉饮,两文钱一杯,很快就席卷了大街小巷。
如今临安城里,走两步就能看到捧着茶杯喝凉茶的人,已然成为新奇的一景。
没有调令,军队就只能呆在城外练兵,每日跑操锻炼,一个个晒得黝黑。
徐岩自然不在其中,近几日他常常受邀去赵府做客,千佛寺里与赵如萱见面被抓包,本以为婚事会告吹,甚至一顿揍在所难免,谁知道最后什么也没发生。
据赵成淮说,将军夫人并没有生气,却也看不出高兴,至于婚事,也没有再提。
尹胜龙他们却一致觉得将军夫人认可了他,他与赵如萱好事将近。
赵守庭对他的态度也侧面印证了这一点,每每用老丈人的眼神打量他,都会让徐岩倍感不自在,前不久还把那枚玉佩送给了他,并着重说明这是赵家的传家宝。
他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俗话说得好,女婿能当半个儿,如今把玉佩传给徐岩,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玉佩,相当于订婚的信物了!
徐岩拿在手里,心中愕然,回想起自己三番两次打这个玉佩的主意,不由哭笑不得。
这算不算自投罗网?
估计就是那个时候,赵守庭有了招他做女婿的心思!
只是令徐岩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赵如萱怎么会答应呢?
他们明明连面都没见过几次,而且曾经还有误会,自己身上哪一点吸引到了她?
难道是主角光环?
徐岩想了许久也没想通,最后只能归结于小姑娘单纯懵懂的内心!
至于徐岩自己,没什么不满足的,人家堂堂大将军家的千金,嫁给他这个一穷二白的混小子,绝对是下嫁,搁现代就是军区司令的女儿嫁给了没车没房的穷屌丝,普通人想都不敢想,更何况人家姑娘长得还漂亮,脾气性格都是一等一的,遇到这种事,你就偷着乐吧!
所以在度过最初的惊讶与意外后,徐岩就调整好了心态,接受了这个事实。
有时做些糕点送去府中,想见见赵如萱,培养培养感情,却一次都没见到,东西由她的贴身丫鬟小兰转交,倒是上次讲的白蛇传,讲到一半没讲完,赵如萱托小兰询问结局,徐岩就把剩下的故事写在纸上,让赵成淮转交给她。
这一写就一发不可收拾,白蛇传写完了还有西厢记,西厢记完了还可以讲牡丹亭。
哄女孩子嘛,就是要投其所好,徐岩现在已经开始绞尽脑汁的回想金钗记,东拼西凑勉强能看。
在讲故事之余,徐岩也会跟她聊聊天,写些脑筋急转弯让她猜,逗她开心!
古有飞燕传情,咱没那条件,只能书信传言了!
唉,想念手机qq微信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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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三大铁,一起扛过枪,一起同过窗,一起洞过房……额,是一起分过赃。
尹胜龙、赵成淮跟庞虎三人,虽然出身不同,但这些年一起在战场上冲杀,早已成了生死兄弟,于是就按照年纪排了序,这就是虎子常常喊二哥三哥的原因。
至于三人的大哥洪涛,早年不幸战死沙场!
说起这个,就不得不提起一段恩怨,当年赵守庭镇守南疆,抵御羌族劫掠,身为国舅爷的韩炳业从长安跑来镀金,负责押送粮草。
因其身份尊贵,赵守庭特意派了偏将洪涛负责护送,当粮草送至一个叫胡家川的地方时,羌人突然出现,四面来攻,洪涛并没有惊慌,而是冷静地整军迎敌,经过一番激烈厮杀,他们硬生生击退了羌人,获得了胜利,这时候本该加紧赶路返回大营,韩炳业却贪功冒进,他扔掉谷物跟马车,带着自己的人马去追赶逃离的羌人,结果遭到伏击,全军覆没。
洪涛为了救他,力战而死,韩炳业落荒而逃,带着寥寥几个亲卫回到大营。
此事让赵守庭格外愤怒,本要按照军法斩了他,却被其他军官劝阻,写了表章递给皇帝,只得了几句训斥,按下了这件事。
韩炳业因此与赵守庭结仇,平定南疆后,他获封信国公,大摇大摆的回朝去了,赵守庭这个主将却遭到陷害,不说功劳,连苦劳都没有,往后几年常常受到打压。
这些事都是赵成淮跟他说的,徐岩进入军营后,四人渐渐熟悉,加上他又是赵成淮的准妹夫,便跟着虎子喊了二哥三哥。
至于虎子这个四哥,徐岩却无论如何都叫不出来。
别看这家伙长得五大三粗,满脸横肉,其实还不满二十岁,就是长得有点着急。
这天休息,闲得无聊的几人跑去山里打猎,此时正是野物增膘的季节,肉质肥美鲜嫩,想想就流口水。
第二十三章 匈奴
远处的山林绵延起伏,军士们策马狂奔,惊起大片的飞鸟。
徐岩带着几个侍卫慢悠悠的跟在后面,等来到一个小河边,他让人挖了灶台,取出锅碗瓢盆,准备做饭。
打猎这种事,还是让专业人士去做吧,不管是尹胜龙还是赵成淮,都是打猎的好手,更何况还有庞虎这个吃货在,不愁抓不到猎物。
点燃火堆后,把锅架在上面,烧水准备,想着赵成淮他们一时半会回不来,徐岩就砍了一根木棍,一头削尖,下水叉鱼。
运气不错,抓到两条小鱼,收拾干净后,直接丢进锅里,放入葱姜盐,一锅鲜美的鱼汤就煮好了。
徐岩盛出来递给侍卫兄弟,一人一碗,呲溜溜的喝着,倍感满足。
鱼汤还没喝完,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大虎吼,响彻整片山林。
徐岩望着远处,惊讶问:“这里有老虎?”
侍卫摇头不知,徐岩想了想,翻身上马,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
他倒不是担心赵成淮他们,个个都是百战之兵,加上身边还跟着侍卫,就算打不过,跑也是能跑掉的。
他是好奇那只老虎,上一世在动物园倒是见过,只是懒洋洋的一点也没有百兽之王的霸气,如今遇到原装货,自然不能错过。
虎吼声不断传来,造成一种发狂的气势,随后戛然而止,山林里顿时安静下来。
随行的侍卫神色警惕,拈弓搭箭,一左一右护在徐岩身侧。
前方是一片开阔地带,满地都是碎石,徐岩抬头望去,就看到尹胜龙跟赵成淮站在一起,正在查看猎物。
徐岩一提缰绳,加快了速度,喊道:“二哥三哥,老虎打到了吗?”
“打到了,呐,就在这里!”赵成淮笑道:“你来晚了,没见到二哥百步穿杨的箭法,可惜了!”
尹胜龙把弓箭放回马背上,笑了笑。
徐岩走上前查看,嚯,好大一头吊晴白额虎,此时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伤口有两处,一处是左眼,一处是脖颈,全都被弓箭贯穿,属于致命伤,十分精准。
“好箭法!”
徐岩拍手称赞,然后问:“二哥,你打算怎么处置?”
“剁了吃肉呗!”
“吃完肉能不能把虎皮留给我?大将军把传家的玉佩给我了,小弟却没什么能够还礼的东西,想用这虎皮做个披风送过去,算是我的一番心意!”
“是该如此!”
尹胜龙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尽管拿去,要是不够,过两天往深山跑一趟,打他个十只八只,用来当聘礼!”
他这么一说,众人都笑了。
老虎这东西,在后世属于国家保护动物,捕猎是犯法的,可如今泛滥成灾,偶尔还会袭击山民,杀了是为民除害,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三人正说着,庞虎骑马找了过来,带着一堆猎物,其中最大的赫然是一只野猪,百十斤重,满嘴獠牙,活着的时候必然十分凶悍,可如今却满身刀痕,鲜血淋漓。
这么多东西,他们几个肯定吃不完,剩下的可以带回营中。
回到河边,徐岩开始收拾猎物,丢进锅里用大火煮,很快就冒出诱人的肉香,虎子最不客气,伸手捞起一块肉就开始啃,其他人也嘻嘻哈哈的抢了起来。
徐岩带了几坛酒,他自己是不喝的,因为没有发酵过的酒精,喝完第二天醒来必然会头疼欲裂,欲仙欲死。
可尹胜龙他们不在乎,一人抱着一坛子,痛快豪饮,看的徐岩嘴角止不住的抽搐。
一群酒鬼!
酒足饭饱后,几人也不着急回去,躺在河边晒太阳。
徐岩嘴里叼了根草,双手枕在脑后,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虎子推了推他:“有人来了!”
“嗯?”
徐岩揉着眼睛坐起身,就见尹胜龙跟赵成淮都站了起来,看向身侧的道路。
果然,没过多久,一阵马蹄声传来,马上的骑士见到他们,神色一喜,抱拳道:“尹校尉,朝廷有旨意下达,将军令你们即刻返回大营!”
旨意?
几人感觉莫名其妙,但还是收拾东西,策马返回大营。
刚走进去就发现了不对,原本安静的大营突然变得忙碌起来,骡马车架都被拉了出来,士兵们跑来跑去,忙着往上面装东西。
尹胜龙拉住一个人问:“怎么了?”
那士兵气喘吁吁道:“将军下令,明日全军开拔,前往朔州戍守!”
几人都愣住了,徐岩惊讶问:“明天?这么急?”
“听说匈奴人集结军队,准备进犯边境,朝廷下旨让大将军领军出征,抵御外敌!”
士兵顿了一下,又道:“……陛下前不久驾崩了,新帝登基,年号也改了!”
几人被这两个消息震的有些发蒙,随后就见帅账中走出一群人,当先的是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应该是前来宣旨的宦官,身后跟着一群带刀侍卫,风尘仆仆。
赵守庭陪在一旁,神情悲痛,拱手道:“还请内侍代为转达,微臣必不负太后与陛下重托,若匈奴胆敢侵犯我朝疆土,微臣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宦官轻轻点头:“咱家记住了!军情紧急,希望将军赶快启程,我等还要回京复命,就不多留了!”
这些人翻身上马,很快离开大营。
“将军!”
由尹胜龙领着,几人上前见礼,赵守庭沉声道:“边关急报,匈奴异动,欲要犯边,我等身为将士,有守土之责,赶紧回去收拾东西,明日午时全军出发!”
“是!”
几人各自返回帐篷,徐岩的东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他跑去找郑医师,从他那里知道了旨意的全部内容。
太和帝于上月初驾崩,随后新帝登基,改年号为天启。
由于天启帝是个刚满三岁的小娃娃,所以暂由明宣太后执政,三位顾命大臣共同辅佐。
徐岩对皇帝的死没什么感觉,毕竟连面都没见过,顶多算是陌生人。
他是穿越者,对皇帝没有敬畏之心,不像赵成淮、郑医师他们,在听闻太和帝去世后,或多或少都流露出悲伤来。
天地君亲师,在古人的思维里,君王甚至在亲人之上。
国朝动荡,牵连各地不稳,匈奴趁机入侵,各大边镇已提高警戒,并向朝廷求援。
第二十四章 行军
自古以来,草原民族对农耕民族的侵略就没有停止过,匈奴作为北方最大的草原民族,一直都是晋朝的大敌,匈奴的任何动作,都牵动着长安城的心
七年前凉州之战,晋朝大败而归,不仅损耗了原本就不太雄厚的国力,更是吓破了许多人的胆。
太和帝迫于无奈,与匈奴签订盟约,每年送上无数金银,匈奴这才退兵。
自那以后,远征匈奴就成了朝廷讳莫如深的话题。
如今匈奴突然兴兵,着实令人猝不及防,这一仗,估计有的打了!
当天匆匆收拾好东西,次日一早,帐篷全部拆掉装车,数百辆马车聚集在一起,还有一列列整装待发的将士,神情肃穆。
一个亲卫走来跟赵守庭说了几句话,赵守庭让副将彭越留下处理事情,他朝旁边招手:“成淮,荣安,跟我出去一趟!”
徐岩把药箱放在马车上,与赵成淮一起过去,三人走出营地,就见一辆乌蓬马车停在路边,薛氏与赵如萱正在等他们,显然是来送行的。
徐岩与赵成淮一起行礼,薛氏温声道:“战场凶险,此去多加小心!”
两人应是。
薛氏与赵守庭说话,他们不好多听,赵成淮对赵如萱道:“小妹,咱们去旁边!”
三人走到一旁,赵如萱拿出两个包袱,递给他们:“这是府里做的一些衣衫,北漠酷寒,多多注意身体!”
徐岩没想到自己也有份,惊讶的看着她,赵成淮不想做电灯泡,笑着闪人:“你们聊!”
他离开之后,赵如萱有些局促,徐岩接着包袱,温声道:“麻烦你了!”
“我不知道你衣服的尺寸,里面的衣衫是按照堂哥的身材做的,也不知道合不合身!”
“你亲手做的?”
“嗯!”
“那一定合身!回头我就穿上,再冷也不怕了!”徐岩笑道。
赵如萱抿了抿嘴:“你第一次参战,万事小心,多听爹爹与堂哥的话,不要莽撞……”她轻声叮嘱,话语里满是担心。
“没事的!榆林军久经沙场,大将军百战百胜,这次与匈奴对战,也一定会取胜的!再者,我是医师,打仗的时候待在后方救治伤员,不像其他人那样冲锋陷阵,你放心!”
“恩!”
“倒是你,军队离开后,你跟婶婶有何打算?”
“母亲说要回蔡州老家,家里的田产已经许多年没有打理了!”
“也好,等打完了仗,我去找你!”
“嗯!”
赵如萱答应之后,转过身去,从怀中取出一个浅蓝色的香囊,连同红色的细绳一起递给他:“这是我五岁生日时,母亲从长安大佛寺为我求来的平安符,我从小带着,很是灵验,如今送给你,希望佛祖保佑你万事顺遂,平平安安!”
她柔柔的声音,让徐岩心中流过一股暖流,望着女孩诚挚的脸庞,有种情绪在胸口涌动。
他接过平安符,顺势握住她的手:“等我回来……娶你!”
女孩眼中浮现一抹错愕,随后脸颊变得通红,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回答。
“咳咳,荣安,该走了!”
赵成淮很没眼力劲的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徐岩丢过去一个愤怒的眼神,赵成淮无奈苦笑,示意他看向旁边,赵守庭跟薛氏正在看他们俩!
徐岩只好松开女孩的手。
“那……我走了!”
“嗯!”
徐岩走向军营,回头看到的最后一眼,是女孩亮晶晶的眼睛,里面有泪花在涌动。
营中,将士已列队整齐,赵字帅旗迎风招展,赵守庭翻身上马:“出发!”
长途行军是十分枯燥的,加上军情紧急,一路上几乎没有休息时间,所有人都十分疲惫。
但他们依旧保持着日行两百里的速度前进,这在古代是十分恐怖的,仅用了七天时间,他们就走出了蜀地,过姚州而不入,径直向北,朝朔州奔去。
这时候就显示出之前特种训练的效果来,连续一个月的急行军,并没有拖垮这支军队,士兵们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沉默中透着一种钢铁般的坚毅!
这样的军队,才是真正的钢铁之师!
如今他们身处在潞州,越往北走天气越冷,倒是少了中暑的烦恼。
傍晚时分,跑了一天的队伍在山坡上安营扎寨,士兵们有条不紊的搭建帐篷,伙头军第一时间烧水做饭,紧张且有序。
之所以不在夜晚行军,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危险,在没有本地人带路的情况下,军队走夜路很容易迷路,第二就是夜盲症,古人生活条件简陋,无法补充足够的营养,徐岩就发现士兵里有很多人存在弱视问题,有些更是直接看不见,自然无法行军。
徐岩曾跟赵守庭说过这个问题,特别强调不需要药物治疗,只需食补就好,多吃一些含维生素a的食物,比如动物的肝脏、鱼肉等。
赵守庭对此十分重视,却有心无力,因为这需要钱,很多很多钱!
朝廷每月给的那点银子,只够发军饷的,连抚恤的钱都拖着,你还想他们供应士兵每日大鱼大肉?
做梦吧!
这就是古代士兵的地位,为国作战,冲锋陷阵,百死不悔,却得不到应有的待遇!
第二十五章 绑腿
徐岩从马上跳下来,呲牙咧嘴,甚是丑怪。
天天骑马,大腿内侧早就磨破了皮,贴上膏药也没用,走路都得叉着腿。
虎子一见他就乐:“你现在的样子好像我们村里养的大鹅,走路一拽一拽的!”
徐岩抬腿想踹他,可牵动伤口,嘶嘶吸冷气,只能作罢,气道:“过来扶着点,哎呦,我的老腰啊,颠了一天,感觉快要断了!”
“你这身板也太弱了,当初就该跟我们一起训练,白瞎了你师父教你的炼体术!”虎子一边吐槽一边架着他往前走。
徐岩冲他翻白眼,自己照搬后世的特种兵训练法,对普通人来说难度已经够大了,赵守庭为了磨炼出精兵,竟然在他的基础上把难度翻了两倍,变成了地狱级别。
他脑子瓦特了才会进去自讨苦吃!
走了两圈,两条腿终于不再麻木,扭了扭腰,咔咔作响。
徐岩看向他腿上的布条:“感觉怎么样?”
虎子拍了拍两条腿,咧嘴笑道:“舒服!绑了腿后,就算走一天也不会累,还是你有办法!”
“记得睡前泡脚,别嫌麻烦!”
徐岩作为军医,有马可以骑,这是优待,大部分军卒只能靠两条腿跑,比他要辛苦数倍。
为了减缓士兵的劳累,在行军之初,徐岩就要求所有人开始打绑腿,并且每日睡前用药草泡脚,效果显著。
“知道了!快去烧饭,俺都快饿死了!”虎子催他。
“一天到晚就知道吃,你个吃货!”
徐岩嘟囔着,一瘸一拐走进了伙房。
伙头军正在烙葱油饼,由于制作简便、耐储藏、顶饱等优点,如今已经成了平日里的主食,微烫的薄饼配着一碗野菜汤,让饥饿一天的士兵倍感满足!
但对于徐岩这种早就习惯一日三餐换样吃的现代人来说,吃了几天葱油饼,很快就腻味了,于是就遵照着老祖宗传下的规矩,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他走到一个铜盆前,揭开上面罩着的黑布,先前丢进去的黄豆已经发芽了,一个个宛如曼妙的少女,舒展着身躯,茁壮成长。
也不枉他一天三次浇水,连续浇了七八天,不曾间断。
从里面挖出一半备用,徐岩翻箱倒柜找到一大坛子咸菜,以及一小袋晒干的木耳。
木耳用水泡发,咸菜徐岩尝了尝,没有变酸,能吃!
他这次要做的不是菜,而是包子,作为一个南方人,很久没吃了,甚是想念。
让一直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胖厨子去和面,徐岩负责调馅,豆芽木耳全放,咸菜少放,加入调料,倒入猪油,用筷子搅拌直至均匀。
厨子把面活好了,之后就开始包,包完十个直接上锅,大火蒸着,没多久就冒出了热气。
徐岩把剩下的包完,拍了拍手,转身就看到尹胜龙跟赵成淮也来了,跟虎子一起围着锅炉转。
一到饭点,仨人就跑过来蹭饭,徐岩都已经习惯了!
不去管他们,徐岩又调了两个凉菜,一个凉拌黄瓜,一个蒜汁皮蛋!
说起皮蛋,这是徐岩最新捣鼓出来的东西,做法很简单,把生石灰、茶叶粉、草木灰、木屑、盐按比例混合,倒入水搅拌成泥,再包裹住鸡蛋,放进酒坛中密封,放上十天左右就成了。
因为其味道独特,一开始大家都不吃,受不了那个味,只有徐岩一个人享受,后来渐渐习惯了,一个个开始抢着吃,越吃越香。
这东西耐放,裹上石灰,放两三个月完全没问题,而且结实,不像鸡蛋那么容易碎,赵守庭知道后,立即让人把所有的鸡蛋都做成皮蛋储存起来,军中又多了一种军粮。
包子也熟了,打开蒸锅,热气腾腾,虎子他们一人拿了一个,烫的直吹气,可愣是不撒手,看的徐岩十分无语。
他用筷子把包子夹进竹筐里,吩咐胖厨子去蒸剩下的包子。
他包的包子很大,皮薄馅多,几人都说好吃,徐岩道:“想吃等下一锅,我去给两位将军送饭!”
菜做的也多,除去带走的,还剩下一小盆,足够他们三个吃了,
尹胜龙摆了摆手,让他赶紧去,徐岩喊来一个士兵,让他拎着食盒去找彭越,他则拎起另一个,亲自来到帅账。
营中各处燃着火把,倒不昏暗,来到帅帐,两名亲卫把守在门外,里面亮着灯光。
“大帅在吗?”徐岩问。
“在的!”侍卫并没有阻拦,直接让他进去。
徐岩掀起帐篷走进去,就见赵守庭站在地图前,正目不转睛的看着。
徐岩对此已经见怪不怪,这些天除了行军外,其他时间他都在看地图,显然是在思考抵御匈奴的策略。
徐岩把食盒放在桌上,调侃道:“赵伯伯,看地图是填补饱肚子的!”
赵守庭笑了下,转身走过来:“今天做的什么?”
“包子,您尝尝看!”
赵守庭洗过手后,拿起一个咬了一口,豆芽鲜嫩,木耳脆口,咸菜使的猪油香味越发浓郁,却不腻人,堪称完美搭配。
因为是急行军,无法补给,所以营中已经半个月没见新鲜蔬菜了,赵守庭指着豆芽问:“从哪来的?”
“自己种的!这东西种起来简单,只要浇水就行了!”
赵守庭点头赞道:“古有易牙、太和公好烹饪之术,今有荣安厨艺精湛,不输古人啊!”
徐岩嘿嘿一笑:“您吃着顺口就行!”
第二十六章 斩将
两人坐在木塌上,拿起包子吃菜。
赵守庭吃的不多,一边吃一边看地图,徐岩问他:“看了这么多天,您看出什么了?”
赵守庭指了指地图:“自我朝开国以来,便时常受到匈奴侵扰,太祖英武,三征匈奴,欲根除祸患,可惜天妒英才,最终身死途中,之后几朝,帝王奉行休养之策,积蓄实力,直至先帝上位,以为时机到了,便率领大军与匈奴对决,可惜太过心急,最终大败而归!”
“如今匈奴的头领名叫乌维,乃是老单于的第二子,在老单于垂死之际,发动政变,弑兄杀弟,夺得王位,这也激怒了许多部落,有三个王族起兵反叛,最终兵败被杀,之后匈奴开始扩张,吞并其他部落,壮大自己,比如楼烦、白羊等部落,全都战败投降了。
“去年夏天,乌维率领匈奴大军,击败了北方的大月氏,把他们赶出了北漠,正式统一草原!这也让他的野心更加膨胀,此次集结军队南下,只怕所图不小!”
徐岩愣了下,神色凝重起来。
他知道这并非杞人忧天,别的不说,清朝不就是游牧民族入主中原且成功了的例子吗?
更往前的还有蒙古建立的元朝,以及五胡华乱,每一次华夏文明都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随后再次重建,周而复始!
越往北走,关于边境的情况也就越清晰,平均没隔一日就有信使到来,向赵守庭汇报匈奴动向。
这天,一封八百里加急的信送到赵守庭手中,匈奴十五万大军,对外号称三十万,正式南下,朔州告急,
赵守庭当即下令,全速行军,可依旧没能赶上。
匈奴围攻朔州城,三日后城破,刺史潘玉阳战死,城中百姓四散逃亡。
匈奴并没有止步,在攻破朔州城后,军队长驱直入,一路势如破竹,连破五城,京师大震!
就在所有人都惶恐不安的时候,赵守庭带着风尘仆仆的士兵,终于来到了松州城下,望着远处巍峨高大的城池,他缓缓松了口气。
松州城各大官员武将已经在城门等候,赵守庭令士兵有序进城,他则带着一队亲卫走了过去。
人群中,一个身穿官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拱手道:“松州刺史张琦恭迎大帅!”
“人都来齐了吗?”赵守庭坐在马上问。
张琦道:“按大帅所召,北地各路人马都已在松州集结!”
“好!”
赵守庭看向那些武将,冷声道:“锦州守备马援、云州守备何大福、径州守备郭任杰,何在?”
人群中有些骚乱,随后有三人走了出来:“参见大帅!”
其中一人强笑道:“大帅远道而来,我等已在城中备上好酒,为大帅洗尘!”
“你是?”
“卑职锦州守备马援!”
“就是那个未等匈奴派兵攻打,便弃城而逃的马援?”
那将领神色一滞,有些慌乱。
“来人,给我拿下!”
伴着赵守庭一声怒喝,身后亲兵一拥而上,立刻把三人按倒在地。
“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马援挣扎。
赵守庭道:“尔等身为军人,理应戍守一方,然敌军来犯,却贪生怕死,畏敌怯战,致使城池失守,百姓遭难,罪责深重,国法难容,今日将你等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听到这里,三人疯狂挣扎,马援更是大喊:“赵守庭,你不能杀我,你没有朝廷旨意,你这是动用私刑!”
“太后命我为征北大将军,全权负责战事,尔等触犯军法,不需要旨意,本帅也能斩你!”赵守庭寒声道。
亲卫当即把三人拖到路边,按住双臂,扬起长刀,奋力斩下。
凄厉的嚎叫声戛然而止,头颅滚动,鲜血四溅。
“吾等食君俸禄,当保家卫国,此次与匈奴作战,本帅自当以身作则,不辜负陛下太后圣恩,你等也需奋力杀敌,若有畏惧怯战者,必斩之!”
众人脸色微白,俯身应诺。
即将到来的边境大战,并未影响到千里之外的长安,城内一如既往地繁华热闹。
兴庆宫,长安城三大宫群之一,也是当今太后居住的地方。
一个小太监领着太医来到殿外,笑着与值守的宫女打招呼,宫女让他们稍等,转身进入殿内通报:“娘娘,王院令来请平安脉!”
“让他进来吧!”温润的声音响起。
不多时,胡须花白的王院令走了进来,躬身道:“微臣参见太后!”
“免礼!”
明宣太后沈氏坐在榻上,手里拿着奏表,桌上还放着一堆,正在处理政务,旁边宫女跪坐在一旁,煮水煎茶,清香四溢。
侍医的宫女打开一个木盒,从里面取出一个棉枕,沈氏把手放在上面,宫女摊开一块丝巾,盖在她手腕上。
王院令道了句‘失礼’,伸手给她把脉,片刻后收回,问道:“娘娘今日可有不适?”
“也没什么,就是早上起来的时候,有些乏力,中午吃饭没有胃口!”
王院令沉吟片刻,道:“娘娘脉象浮紧,精神无力,应是受了风寒,微臣给娘娘开一副去邪固体的汤药,早晚各服一剂,当可痊愈!”
“劳烦王院令了!”
王院令忙道不敢,转身去开药,正好遇到从殿外走进来的宫令红玉,两人见礼。
沈氏见到红玉,笑问:“阿福可睡下了?”
“回娘娘,睡下了!今日陛下跟着田先生学诗,很快就背熟了,然后与几个小太监玩蹴鞠,跑累了就睡着了!”
“你多看着他点,不要太贪玩!”
“是!”红玉福身答应。
茶水煎好了,红玉端过来递给她:“娘娘,方才王院令来请脉,可有嘱咐?”
沈氏也不瞒她:“说我受了点风寒,开了一副药!”
“都是奴婢的疏忽,未能照顾好娘娘!”
红玉刚要请罪,沈氏伸手扶起她,温和道:“秋冬换季,天气多变,不怪你们!”
“那等下喝了药,娘娘去休息一下吧!”红玉劝道。
“哪里能睡的着?”
沈氏把茶杯放在桌子上,叹道:“匈奴领兵南下,如今已连破五城,逼近松州府,一旦匈奴突破松州,战乱就会波及中原,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赵将军不是已经到达松州了吗?他是先帝信重的大将,应该能挡住匈奴吧?”
“希望如此!”
沈氏揉了揉眉心,继续批阅奏表,待看到一份兵部递来的调令文书,不由一怔。
洛阳都尉韩元宏剿匪有功,拟迁长安禁军左武卫宣德将军。
她微微皱眉,沉思片刻,这才拿笔写下:“允,另封虞安县子,食邑百户!”
第二十七章 购粮
就像赵守庭预料的那样,匈奴此次进犯,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劫掠一番就返回草原,而是占据城池,步步为营,依靠骑兵的机动性,不断扫除周边村镇。
赵守庭也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收缩防线,聚集军士,严防死守!
松州城紧邻北漠,历来都是军事险要之地,自晋朝立国以来,朝廷严防匈奴,每隔几年就会对城池进行修缮加固,积年累月下来,松州城已经成为一座大城,城墙高大坚固,坚不可摧!
除此之外,朝廷还在左侧选一高地建了一座小城,名为陵城,与松洲城呈掎角之势。
陵城实行军事化管理,最多可容纳五万士兵,各种防御工事齐全。
从高空俯视,这两座城就像一大一小两颗钉子,钉在了北漠进入中原的必经之路上。
此时北地所有军士已集中在松州城内,边军、禁军、外加地方守军,共有二十五万人,赵守庭留下二十万人驻守松州,然后命副将彭越领五万人驻守陵城。
趁着匈奴还未赶来,他一边令人加固城池,制作各种防御武器,一边整训士兵,广派哨兵游骑,紧盯匈奴动向。
他知道,匈奴不会给他太多时间准备。
大敌当前,所有人都在忙碌,虎子跟着彭越去了陵城,尹胜龙这个骑军都尉不知道跑去了哪儿,赵成淮负责粮草军械,一天到晚忙的脚不沾地,见徐岩清闲,便拉着他当免费劳动力,给了个行军书记的职务。
俗话说手中有粮心里不慌,不论是古代还是现代,粮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赵守庭一进松州城,便下令让赵成淮接管粮仓,清点粮草。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这几年边关没有战事,官员懒散之余,日渐腐败,前几日查了粮仓,发现里面全是去年跟前年的陈粮,且库存比账目上记载的足足少了六成!
这是什么概念?
按照账目记载,松洲城储存的粮食,足够三十万大军吃上三个月,但事实上呢,粮仓里的粮食仅够一个月食用,其中还有很多发霉变质!
触目惊心!
赵守庭得知后勃然大怒,把包括粮仓主簿在内的十几名官员,全部处死!
这些人是真正的死有余辜,他们把粮仓里的新粮倒卖给商户,然后换成次品陈粮,这一出一进便是上万两银子,怪不得一个个吃的肥头大耳,穿金戴银!
可杀了人也于事无补,粮草吃紧,赵守庭一面紧急向朝廷求粮,一面派人在城中筹措。
除此之外,还有难民问题。
前方城池被匈奴占领,百姓纷纷南逃,不断涌入松州城,如今已聚集数万人,他们衣衫褴褛,携幼扶老,十分凄惨!
这些都是大晋子民,刺史张琦不能不管,于是想在城中施粥救济,可哪有粮食啊?
张琦找赵守庭要粮,赵守庭没有答应,粮食必须优先军队,一旦军中缺粮,再坚固的城池也会崩塌。
张琦只能退而求其次,想从粮商手里买粮,可城内粮食价格连连飙升,此时已经成了天价!
有商户在屯粮!
每当家国有难时,总会有一些自私自利的小人,囤积物资,大发国难财!
这些人视财如命,丝毫不顾百姓死活,没有一丝道德良善,卑鄙到了极致!
可你也不能说他们违法,因为古代没有律法管治,所谓法无禁忌皆可为,官府也拿他们没办法。
这一日,张琦召集各大粮商来府衙商议,赵成淮与徐岩也来了。
虽已向朝廷禀报,但从长安运粮过来,最快也得半个月,若是可以,赵成淮很想收购一些粮食,以解燃眉之急。
松州城内规模比较大的粮商有五家,分别是周孙钱李高,由于是刺史张琦亲自邀请,五家的家主都来了,还有一些中等规模的商户,也来了十几人,大厅里站的满满当当。
“刺史大人,几日未见,神采依旧啊!”
“周员外说笑了,城内数万难民需要安置,本官为此忧心不已,连着几日都睡不好觉啊!”
“大人忧国忧民,实在令人敬佩!”
“是啊是啊!”
……
一帮人打着太极,相互寒暄,张琦转身为他们介绍:“这两位来自军中,乃是大帅的亲信手下,军中司马赵成淮,以及行军书记徐岩!”
“两人大人有礼了!”
“各位好!”
相互见礼后,众人坐下,侍者送来茶水。
“今日请大家过来,主要是为了救济难民,匈奴残暴,侵犯我朝疆土,致使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本官身为刺史,责无旁贷,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今城中缺粮,难民每日饿死者甚多,各位都是城中大户,积世良善之家,还望能出手相助,本官在这里谢过了!”
这番话张琦说的十分诚恳,更是放下身段,朝粮商们拱手施礼。
粮商们自然不敢承受,纷纷避到一旁。
坐在最前面的是高家,家主是一个胡须斑白的瘦老头,他伸手扶住张琦,一脸感动道:“张大人爱民之心,令人感动,我等也是大晋子民,国难当前,自当尽一份力!”
他语气微顿,看向其他人,道:“我高家虽然浅陋,但也愿意为难民做些事情,家中已备下千斤米粮,稍后就让人运来,以解灾情!”
“高兄既然这么说了,那我孙某也不能小气,一千斤粮食随后就到!”
五大粮商各捐出一千斤,剩下的人也纷纷响应:“我家捐八百斤!”
“我家捐五百斤!”
“我家捐三百斤!”
……
大厅内一阵嘈杂,全是喊声,转眼间就聚集了万斤米粮。
“各位行此善举,实在是百姓之福,只是难民太多,这些粮食不几日便会吃完,仍是杯水车薪!”
张琦的话让大厅静了静,粮商们互使眼色,其中一人道:“张大人不会是想让我们把粮食全捐了吧?那可不行!我等虽可怜难民,但身后也有一家老小要养,您这不是逼我们去死吗?”
说话的是一个胖子,长得肥头大耳,身宽体胖,裹着一件绿色锦袍,远看着好似一只癞蛤蟆。
他挺着怀胎三月的肚子,手上戴着一个鸽子蛋大的翡翠戒指,十分耀眼。
“钱员外说笑了,本官自然不会强迫你们捐赠,而是准备拿钱购买,只是希望价格能便宜些!”
此言一出,气氛顿时缓和,身为五大粮商之一的钱胖子,哈哈笑道:“这有何难?咱们都是多年的老相识了,只看这份情谊,钱某人也会给您一个实惠价……八十文一斗,怎么样?”
“这……太贵了!”
“张大人,您要知道,现在外面粮价已经涨到百文一斗,钱某是敬重您,才给您这么低的价格,若是换成别人,绝对不可能!不信您问问在场的诸位,是不是这个道理?”
其他人赶忙附和:“八十文已经很便宜了,赚不了多少钱!”
“现在这年头,生意难做啊!”
“真的不能再低了,否则就要赔钱了!”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死活不肯降价,张琦沉着脸,隐隐浮现怒气。
他自然知道这帮人的底子,此时无异于坐地起价。
旁边赵成淮微微一叹,看来这次是白来了!
徐岩翘着腿,饶有兴趣的看着这帮人演戏,特别是那五大粮商,每一个都是身价巨富,他们做熟了粮食生意,所以这次才动作迅速,一听说要打仗,立即开始囤积粮食!
五大粮商沆瀣一气,串联城内其他粮商,一起垄断市场,不断哄抬价格,用以赚取暴利!
哪怕张琦这样的一州刺史,四品高官,也拿这些人没办法。
抓人需要理由,而他恰恰没有理由,动用私刑更是不行!
像五大粮商这种级别的富户,谁家背后没有官员世家撑腰?真抓了人,事后朝廷追究下来,丢官算轻的,说不定连脑袋都保不住!
投鼠忌器之下,张琦陷入两难!
粮商们也不着急,慢悠悠的喝茶,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徐岩看到这里,心里有了计较,起身笑道:“难民之事固然紧急,但接下来的守城战役,也十分艰难,大帅统领大军与匈奴对峙,粮草需求甚大,若各位能帮忙的话,在下感激不尽!”
赵成淮伸手拉住他,八十文一斗,他们买不起啊,军中的银钱都是有数的!
徐岩朝他摆摆手,示意稍安勿躁。
粮商们打量着这个年轻人,他们自然知道军队粮仓的情况,因为粮库主簿倒卖军粮,大部分都进了他们的口袋。
钱胖子问:“不知军中准备买多少?”
“你有多少?”徐岩反问。
钱胖子愣了下,摸了摸肚皮,笑道:“多的不敢说,但七八千担还是有的!”
“我全要了!”
“什么?”
不只钱胖子呆住了,其他人也瞪大眼睛。
这么壕吗?
“这位徐大人,你说的可是真的?”高家家主忍不住询问。
“当然是真的,十文钱一斗,你们有多少,我就收多少!”徐岩拍胸脯打包票。
第二十八章 做贼
众人有些反应不过来,说好的八十文,怎么一下子变成十文了?
高家主觉得自己被调戏了,恼怒道:“你是在耍我们吗?”
“怎么会?这价格可不是我胡诌的,而是特意问了张大人,匈奴出兵之前,松州城的粮价就是十文钱一斗,我按照市场价收购,童叟无欺!”
钱胖子冷笑:“那是以前的价格,如今形势早就变了,怎可同日而语?”
“也对哦!”
徐岩沉吟片刻,大方道:“那我就加价一文,够地道了吧?”
“谁稀罕你那一文钱?少于八十文,不卖!”
“我看你是想粮想疯了!”
“大家不必理他!”
……
面对众人的鄙夷,徐岩毫不在意,反而意味深长的笑道:“既然你们不愿意,那就算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说完他就潇洒的离开了,留下众人莫名其妙。
——
“荣安,你这是做什么?搞得我都迷糊了!”赵成淮匆匆追上来问。
“商人本性逐利,都是些记吃不记打的货,好言相劝是没用的,关键时候还得上拳头!”徐岩自顾道。
“什么拳头?”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走,咱们去瞧瞧五大粮商的仓库!”
松州城内粮店有数十家,仓库多集中于北城,徐岩与赵成淮骑马来到这里,发现此处位置偏僻,地势平坦,确实是个建仓库的好地方。
两人转了一圈,正好看到一辆马车从仓库内驶出,车上装着粗布麻袋,一摞摞全是粮食。
在赶车人的吆喝下,三辆马车有序的向前走,徐岩望着门口挂着的招牌,上面写着‘钱家粮仓’四个大字。
“钱家,就是那个胖子?”
“应该是他!”
赵成淮道:“我之前找人打听了一下,钱家的姻亲是河北袁家,袁家以诗书传家,是河北有名的世家大族,族中子弟累世为官,其中有不少是朝臣,不可轻动!”
“怪不得这么横!”
徐岩扭头看向粮仓斜对面,那里建有一个院子,像是住着人家。
他骑马过去,赵成淮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带着侍卫跟上去。
来到门前,徐岩下马敲门,许久才有回应。
“谁啊?”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汉走了出来,一见到门前站着许多士兵,神色一惊,赶忙拱手道:“各位官爷,有事吗?”
徐岩看向他身后,问:“这是谁的院子?”
“回官爷,我家老爷姓胡,是做皮毛生意的!”
“他在何处?”
“半月前老爷去了郴州,如今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在看守院子!”
这是常态,一听说匈奴攻破了边城,有条件的人家立即拖家带口的往外跑,如今松州城内只剩下一些走不了的、或者不想走的人。
徐岩点点头,迈步走进院子,老汉不敢阻拦,畏畏缩缩的跟在后面。
院子面积很大,前后两进,除了几间房屋外,其他都是一溜的木质大棚,听老汉说,这院子一半自住一半做仓库储存皮毛,如今拿来存放粮食,再合适不过!
“这个院子被征用,你立刻搬出去,这些银子你拿着,在城里找个客栈住两天,放心,不会征用太久的!”
老汉接过银子,欢天喜地的离开了,有钱不赚是傻子。
赵成淮一头雾水,问他:“你要这个院子做什么?
“自然有大用,我准备把这些仓库全部填满!”
“拿什么填?”
“粮食!”
徐岩嘿嘿一笑,揽着他的肩膀,说了自己的计划,赵成淮张大嘴巴:“这……能行吗?
“只要小心点,不被抓到,应该没问题!”
“你这么大张旗鼓,就算是傻子也知道是你做的!”
“知道又怎么样?没有证据,他们能奈我何?”
见他自信满满,赵成淮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徐岩拉着他道:“这些商户仗着自己的身份,囤积粮食,大发国难财,不好好教训一下,他们是不会改的!”
赵成淮最终同意了他的计划,因为他们确实需要粮食,不仅仅是军队,还有城中数万饥肠辘辘的百姓。
——
重兵把守的官府粮仓,今日十分热闹,两个士兵一组,推着一架架满载的推车,朝北城一处小院走去。
长长的队伍蔓延,穿过热闹的街道,行人纷纷避让。
推车上盖着油布,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但看军士费力的样子,应该挺沉的。
就在众人好奇议论的时候,有消息灵通的人已经打听到了来龙去脉,原来是前任粮库主官管理不善,致使仓内鼠虫泛滥,为了不糟蹋粮食,军司马决定进行一场轰轰烈烈的捕鼠运动,彻底把鼠虫消灭!
想要捕鼠就得先清空粮食,这些推车上装的全是粮食,他们征用了北城一处院子,所有的军粮都会运到那里,暂时存放。
像是要印证这一说法,有一辆车在前进途中,车轴突然断裂,导致推车轰然倒塌,连带着两名士兵也摔了个大马哈。
只听‘哗啦’一声,金黄的麦粒顿时倾撒,铺的满地都是,引起许多惊呼。
“都别动,这是军粮,抢夺死罪!”
两个士兵抽刀呵斥,让蠢蠢欲动的人们冷静下来,眼睁睁看着近在咫尺的粮食被收走,心里一个劲的骂娘。
钱家粮仓斜对面的院子,外面已经被士兵包围,一车车粮食被推进去,出来时只剩下空空的车架。
从早上开始,车队就连绵不绝,一直到傍晚才结束,粗粗一算,里面至少存了上千石粮食。
五大粮商之一的钱胖子,听到消息后跑来看,望着对面的院子,深深皱起了眉头。
粮仓捕鼠并不奇怪,但从没见过这么兴师动众的,而且转移粮食,为何不选距离更近的府库,反而要跑来偏僻的北城?
更巧的是,偏偏在自家粮仓对面!
事出反常必有妖,钱胖子招来粮仓管事,叮嘱道:“这几天警醒点,我总感觉不踏实!”
“老爷放心,一直盯着呢,如今对门就是官兵,咱家粮仓更安全了!”管事笑着说。
这倒也是!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下人匆匆跑来,喘着气道:“老爷,府里刚刚收到请柬,军司马邀您明日上午到府衙一叙,商讨购粮事宜!”
钱胖子看完请柬,哈哈一笑,得意道:“都说榆林军骨子硬,到最后还不是来求我了?没有粮吃,打屁的仗!”
“他们还请了谁?”
“周孙李高四家全都请了,其他的就没有了!”
“嗯,知道了,回复他们,明日本老爷会准时前往!”
钱胖子乐呵呵的离开了,粮仓管事把大门关上,然后去安排伙计守夜。
他以为对面有了士兵看守,自家粮仓会更安全,却不知徐岩之所以大费周章的跑过来,就是为了他们家的粮食。
那连绵不绝的车队,除了那辆故意翻倒做样子的推车外,其他车上装的全是沙土,如今已经填埋在后院,袋子焚烧一空。
院子里的仓库依旧空着,正在等待粮食填满。
午夜时分,风声呼啸。
徐岩带头换上了夜行衣,并用布巾蒙住脸,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其他人也是如此,为了确保事情不会泄露,这次选的人都是在蜀中剿匪且受过特训的榆林军兄弟,跟松州没什么牵扯,算上徐岩跟赵成淮,正好三十人,
“今晚我们行侠仗义,为民除害!”徐岩一挥手,很有气势。
众人嘿嘿一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做惯了兵,这还是第一次当贼,有些兴奋呢!
赵成淮怕他们闯祸,赶忙叮嘱:“遇到人打昏就行,千万不要伤其性命!”
“知道了三哥,我们只求粮,不杀人!”
一行人来到门口,打开大门,巷子里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众人走出来,分出两人跑去巷子两边警戒,防止有人突然闯进来。
其他人来到钱家粮仓,把刀插进门缝里,挑开门闩,一拥而入。
接下来就简单了,一群人开始对粮仓进行地毯式搜索。
“有贼——”
巡逻的伙计发现了他们,刚刚喊出声就被一拳打晕,但这也惊动了其他人,纷纷跑出来。
两帮人开始交手,形式呈一边倒,训练有素的士兵切瓜砍菜般把十几个伙计撂倒,地上一片哀嚎。
这也惊动了更多的人,粮仓管事赤着脚从房间里跑出来,看到这一幕,吓得魂都要飞了。
他色厉内荏的喊:“大胆贼人,竟敢趁夜行凶,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钱家粮号,门口写着呢!”徐岩慢悠悠的走出来。
“既然知道你还敢来?我钱家虽是商户,却跟守备将军是世交,你们若识趣,赶紧转身逃命,否则等大军来到,一个也跑不了!”
“我好怕怕呀!你们这**商,给我打!”
众人一拥而上,刚刚聚集的伙计顿时被冲散,徐岩亲自上手,狂揍粮仓管事:“让你屯粮,让你发国难财,格老子的,打死你个龟孙儿!”
一激动把家乡话都飚出来了,徐岩又踹了两脚。
掌柜被打的满地乱滚,惨叫连连,一张脸变成了猪头。
“行了行了!”
赵成淮上前拉他,让人用绳子把他们绑起来,又找来破布堵住嘴,关进一间废弃的仓库里。
第二十九章 兴亡
把仓库前前后后搜了一遍,确定没有漏网之鱼,众人来到粮仓前,拉开大门,里面堆着小山一样的麻袋,格外震撼。
徐岩拿刀划开一袋,麦粒像流水一样哗哗涌出,散落一地。
他咧嘴一笑,喊道:“快找推车,在天亮之前,把这些全部运走!”
“好嘞!”
众人欢呼一声,开始忙碌起来,钱家粮仓大门敞开,一辆辆装满粮食的推车被推出去,直接送进对面院子,忙的热火朝天。
徐岩跟赵成淮也没闲着,推着推车向前走,赵成淮道:“有了这批粮食,城中便可以多撑一段时间!”
“还不够”
徐岩道:“只钱家的粮食是不够的,还需要其他四家的存粮!”
“你不会是想挨个儿抢一遍吧?不行,太招摇了!”
“三哥放心,我自有办法,只是需你配合才行!”
……
粮仓位置偏僻,加上住户稀少,虽然他们闹得动静有点大,却没有惊动其何人。
鸡鸣时分,天蒙蒙亮,一帮人终于把粮食搬空了,徐岩体贴的关上大门,清扫推车留下的痕迹,然后打着哈欠回了小院。
虽然困乏,却没时间休息,因为还有场戏等着他去演!
今日借着府衙的地方,他们请了松州城五大粮商前来议事,眼看着日上中天,客人们都已到齐,却迟迟不见主人的身影。
几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逐渐浮现不耐。
“各位来的真早啊!”
徐岩迈步走进来,拱手笑道:“抱歉抱歉,早上起晚了!”
“两位架子可真大,让我们足足等了一个时辰!”高老头冷哼。
赵成淮站在旁边,并不说话,徐岩笑道:“我们来迟也是有原因的,昨天忙着转运粮食,跑了一天,实在太累了!钱员外可以作证,粮食如今就放在他家粮仓对面!”
钱胖子摸了摸肚子:“某家正疑惑呢,放着府库不用,两位怎么选在了那里?”
“钱员外有所不知,那院子风水好,早先我请人算了一卦,说是福源之地,可保心想事成!”
钱胖子自然不信他的鬼话,见问不出什么,便说起了正事:“两位今日请我们来,所为何事啊?”
“自然是购粮!”
徐岩笑道:“想来几位也知道,军中缺粮,大将军命我们筹措粮草,以抵御匈奴!”
“购粮啊,好说好说,九十文一斗,价格公道!”
“咦?之前不是八十文吗?”
“时移世易,这些天粮价又涨了,我也没办法!”钱胖子摊手道。
徐岩望着他得意的样子,不由眯起眼睛,转身看向其他四家:“你们呢?”
高老头摸了摸胡子:“我们五家粮商向来同气连枝,粮价自然是一样的!”
其他人纷纷附和。
赵成淮隐隐发怒,先前徐岩抢粮食的时候他还觉得不好,如今看来,这帮人真的是利欲熏心,罪有应得!
“好,非常好,如此一来,我也就没什么顾忌了!”徐岩拍手大笑。
几人皱眉看向他,搞不清他在耍什么名堂。
“喝茶!”
徐岩笑呵呵的坐在椅子上,不再去看他们。
几人互视一眼,钱胖子性急,直接问:“徐大人,这粮食您到底买还是不买?给个痛快话啊!”
“不急!”
徐岩摆了摆手,神色悠哉。
没过多久,他等的消息就传来了,只见一个灰衣小厮连滚带爬的跑进门,一把抓住钱胖子,惶恐道:“不好了老爷,咱家粮仓出事了!”
钱胖子认出这是自家仆人,忙问:“怎么了?”
“咱家积累的五千石粮食,昨晚被贼人给劫走了……”
钱胖子先是一愣,随后屁股上像是装了弹簧,嗷的一声跳了起来:“你说什么?粮食被劫了?”
“是的……全都被抢了,仓库都空了!”
小厮被他抓住衣领,脸颊憋得通红,艰难道:“他们还打伤了黄管事……”
钱胖子又惊又怒,一把丢下他,直接狂奔出门。
徐岩端起茶杯,笑吟吟道:“果然是风水宝地啊!”
众人齐刷刷的看向他,目光惊疑不定,而已经跑出去的钱胖子,像头怒兽一样又冲了回来,指着他吼道:“是你做的对不对?”
“呀,钱员外,没凭没据的,你可不能血口喷人!”徐岩矢口否认。
钱胖子气的脸颊涨红:“你昨天才把粮食运到我家粮仓对面,晚上就出现了盗贼,不是你还能是谁?对……对!我家粮食一定是被你运到了对面院子,我这就找人抢回来!”
“钱员外,我劝你三思!”
这句话却是赵成淮说的,他声音有些冷:“那院子里的粮食,乃是军粮,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否则……格杀勿论!”
钱胖子脸色一白,颤着手指着他:“你……你们蛇鼠一气,相互串通,我要上报朝廷,治你们的罪,这件事没完!”
说完他甩袖离开。
徐岩撇嘴,对这种明明怂了却又放狠话的行为表示鄙视。
“看来最近城中不太平啊,这伙盗贼也不知道从哪蹦出来的,五千石粮食,说没就没了,真是可惜!”
“各位往后一定要小心,看好自家的粮仓,千万别被盗贼给劫了!”
“三哥,咱们那个院子也不安全,不如换个地方吧!我听说高家仓库旁边就有个小院,位置不错,不如把粮食挪到那里?”
高老头立刻跳了起来,忙不迭的摆手:“别别别!那院子太小,装不下!”
“哦,那可以挪到周家旁边,又或者是孙家、李家旁边,反正最近闲着无聊,挪着玩呗!”
四位家主一脸惊悚,到了如今,就算是傻子也看出来了,所谓的盗贼,就是徐岩他们。
这明显是在玩以假换真的把戏!
徐岩欣赏了一会儿他们苦瓜般的脸色,这才话音一转:“当然,如果各位担心自家粮食被偷,可以把粮食全部卖给我,价格呢肯定不高,十五文钱一斗,童叟无欺!想来那群盗贼纵然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抢劫军粮,你们说是吧?”
面对他人畜无害的笑脸,四家粮商心里简直r了狗,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啊!
明白的告诉他们,不卖粮,就开抢!
我有兵,我有权,我可以随便抢你,且让你抓不到任何把柄!
你要是讲规矩呢,咱们就按规矩来,你要是不讲规矩,那就别怪我没规矩!
而他的规矩,就是十五文一斗!
四人脸色难堪,反复衡量后,终于还是妥协了!
有钱赚总比被抢好,形势比人强,如今只能低头,至于以后,山高水长,总有机会报复回去!
另一边,连吁带喘跑回仓库的钱胖子,望着自家空空如也的粮仓,气的差点昏过去,他冲着对面院子狂骂半天,终归还是没胆子去闯,悲愤的让人去报案。
府衙受理之后,派人前来勘察现场,领头的是捕头何大宽,
来之前刺史已经跟他交代过,对这个案子他心知肚明,领着人走进巷子,路过军粮小院,两个带刀士兵正靠着墙看热闹,冲他们指指点点。
何大宽进入钱家粮仓,按流程询问当事人,搜索痕迹,调查一番后,捕快林鹏凑了过来:“头,我刚刚看了伤者,这帮盗匪下手招招狠毒,却偏偏留有余地,不伤性命,抢劫的时候不慌不乱,训练有素,不像是流民所为啊!”
何大宽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低声骂道:“你还真去查啊?这件事明摆着是对门干的,咱们来就是走个过场,傻子才蹚这趟浑水呢!”
他在粮仓里转了一圈,无视喋喋不休的管事,很快就离开了,至于什么时候破案……看天意!
鼻青脸肿的管事察觉到他们的态度,愤愤不平的跑去找钱胖子告状:“老爷,这事难道就这么算了?”
钱胖子额头上搭着一条湿巾,瘫在椅子上怒气未消:“休想!待我给袁家写信,在朝堂上重重参他赵守庭一本!”
五家粮商存粮总计三万一千石,换算成每斗十五文来算,依旧是个天文数字。
军中缺钱,一时拿不出来,所以徐岩取了个巧,加盖了知府大印以及大将军印的借条,足以让粮商们放心。
这些粮食一部分运到粮库充当军粮,一部分交给刺史张琦,由他来救济流民。
搭棚施粥,一日两餐,虽吃不饱,却也不至于饿死!
望着衣衫褴褛的难民,徐岩不禁感叹,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大抵就是如此!
匈奴终于来了!
在休整了数天后,二十万铁骑进犯松州城。
无论是太祖皇帝三征匈奴无功而返,还是先帝倾全国之力最终大败,都证明了匈奴人的强悍。
这个意识深深印刻在许多人心中,所以才会发生将领弃城而逃的事情。
赵守庭从不会小看对手,也绝不会惧怕,望着呼啸涌来的森森铁骑,环顾四周面带惧色的守城将士,他猛然拔出长剑,大喝道:“此战一开,即为死战,凡守城将士,必英勇杀敌,若有退缩畏惧者,立斩不赦!”
将士们神色一肃,站在各自防守位置上,紧张的握着武器。
匈奴大军到达,并没有立即攻城,在短暂停顿后,有三骑径直而出,来到松州城下。
一个身穿官服的晋朝官员,哆哆嗦嗦的冲着城内喊:“伟大的乌维单于从遥远的草原而来,为你们带来了长生天的旨意,快快打开城门,跪地投降,否则大军过处,寸草不生!”
第三十章 攻城
“拿我弓箭来!”赵守庭沉声道。
当即就有亲卫取来弓箭给他,赵守庭拈弓搭箭,猛然绷紧弓弦,遥遥对准那喊话的官员。
手指一松,箭矢一闪而逝,那官员应声而倒,栽落马下。
两个匈奴骑兵呜啦啦说着听不懂的话,像是在破口大骂,赵守庭又射出一箭,一名骑兵翻落马下,另一人落荒而逃。
将士们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原本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士气大振。
另一边,劝降不成,匈奴人开始下马列队,密密麻麻的队伍从中间分开,露出十几架巨型投石车。
在沉闷的号角声中,匈奴士兵挥舞着弯刀,扛着简陋的木梯,呐喊着朝城池冲去。
轰轰轰!
投石车最先发动,投掷的并非石头,而是用稻草捆绑的火球,呼啸飞起,轰然砸向城池,落地后点燃房屋,升起漫天黑烟。
“放!”
守城将士也不甘示弱,在匈奴人进入射程后,立即举起长弓,伴着一声令下,密密麻麻的弓箭如同飞蝗般遍布天空,划过一个完美的弧度,骤然落下,形成覆盖式打击。
前冲的匈奴士兵赶忙举起圆盾,但仍有不少人中箭倒下,惨叫声与怒吼声混在一起,组成了残酷的战场。
对于晋军来说,远程投石机的危害最大,城内已经四处着火,浓烟滚滚。
赵守庭让人把弩车运来,集合在一起,朝那些投石机反击。
伴着铁锤砸落,只听‘嘣’的一声闷响,绷紧的弩弦骤然反弹,小儿手臂粗的长弩飞射而出,轰然砸在数百米外的匈奴阵营上,三十根弩箭齐射的威力,堪比一枚迫击炮,轰然炸响。
这一击虽然没有砸中投石车,却让黑压压的匈奴队伍里出现了一个圆坑,坑内血肉纷飞。
弩兵调整角度,紧绷弓弦,再次发射,这一次精准的落在一架投石车上,只听一声轰鸣,投石车瞬间化为粉碎,木片激射,波及到周围士兵,惨叫连连。
……
此次攻城持续了大半个时辰,双方你来我往,针锋相对,直至呜呜的号角声响起,原本疯狂前冲的匈奴士兵掉头就跑,很快撤离了战场,只留下满地死尸。
略微休整后,第二波进攻开始了,从城墙上看去,密密麻麻的士兵好似蚂蚁一样不断涌来,冒着箭矢快速冲锋,一直冲到城墙下面。
匈奴士兵竖起云梯,用牙咬着弯刀,手脚并用快速攀爬,城墙上的晋军自然也有应对之法,举起滚石、檑木不断往下砸,还有一锅锅滚油,哗啦一声泼在身上,匈奴士兵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抓着溃烂红肿的皮肤,惨叫着坠落城墙。
残酷的攻城战就这样开始了,一波接着一波,城外的匈奴人拼命想进来,城内的晋人誓死保卫国土,诺大的战场好似一个绞肉机,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
“快快快,给老子顶上去,别像个软蛋一样缩着头,朝下面射箭,杀死这帮匈奴狗!”
在将官暴躁的咒骂声中,一队队士兵从甬道内冲出,填补城墙上的空缺,不断朝城下射箭,匈奴人也在反击,不时有士兵中箭倒地。
这时候就会有人把他们拖进甬道,交给早已等待的辅兵,他们抬着简易担架,飞快的朝城内跑去。
这些人并不是正规士兵,而是徐岩从难民中招募的青壮,他们不参与战斗,只负责运送照料伤者,报酬是每天不多的粮食。
徐岩通过这个办法,招募了三百辅兵,充当运送人员。
城墙下一处居民区,此时拆建成了临时救护所,不断有伤兵抬进去,里面充斥着各种惨叫。
“按住他!”
一个胸口中箭的士兵被按住手脚,徐岩撕开他的衣服,从盛满酒精的陶盆里拿出一把冰凉的小刀,横着切开伤口,鲜血一下子涌了出来,没有丝毫麻醉的士兵痛苦挣扎,却被人死死按住不能动弹。
以前看三国演义,徐岩对夏侯淳这个人物印象深刻,书中是这样描述的:说敌方一支羽箭飞来,射中了他的眼睛,骑在战马上的夏侯淳翻手拔箭,不想连眼珠一起拨了出来,于是大呼道:“父精母血,不可弃也!”张嘴就吃掉了眼珠,随后勇猛的杀向敌人!
当时徐岩读的热血沸腾,暗道不愧是一员猛将。
长大后才感觉不对,眼球连接脑神经,突然拽出来,你确定还能活?
但有一点是真的,箭镞上长着倒刺,中箭者不可硬拔,否则会造成二次伤害。
徐岩用刀扩大伤口边缘,在不断涌出的鲜血中,逐渐取出了箭矢,随后用棉线缝合伤口,抹上百宝丹,缠上纱布,这才结束。
治好一个,下一个还在等他。
战事一开,赵守庭就把城中大夫全都请了过来,集中治疗伤患,可人手依旧不够,伤者总比医者多。
而且这些人各有传承,医术也千奇百怪,徐岩甚至看到有人拿着烧红的烙铁要印在患者伤口上,他忙不迭的跑去阻止,那人还愤愤不平的质问,说这是他家祖传技方,专治伤口出血,救人无数。
徐岩当时就黑了脸,要不是郑医师拦着,他恐怕就动手了!
这种惨不忍睹的治疗方法确实能够止血,可带来的痛苦却不是普通人能忍受的,而且伤口周围细胞坏死,很容易引发炎症,造成更坏的结果。
徐岩把那人狠狠骂了一通,然后召集所有医师,当着他们的面演示了一遍如何缝合处理伤口,并着重强调了酒精的作用,要求他们照葫芦画瓢,按照流程做。
为防万一,他还特意给每个医师身边添加一个助手,负责监督,以确保伤者能够得到有效救治。
这种带有监视性的行为,自然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特别是那些年纪大资历高者,纷纷对他提出质疑。
嗡嗡嗡的声音好似苍蝇,徐岩很想把他们全部轰出去,可这是不可能的,他们走了谁来治疗伤者?仅凭他跟郑医师几个人,就算变成八臂罗汉也忙不过来。
这时候说话是不管用的,只能动用强权!
你说你不堪受辱,撂挑子不干了,好啊!来人,拉出去打二十军棍,以妨碍军务罪关进大牢!
一顿板子打下去,所有人都安静了!
刚才还在嚷嚷的医师,被像死狗一样拖了下去,守卫在此处的军士,冷冷的看着他们。
这些人直接听命于徐岩!
在强权面前,所谓的奇耻大辱不过是过眼云烟,众人怂的很彻底,开始按照他的方法救治伤患,这也让整个救护所的效率提高了很多。
一直到傍晚,匈奴终于退去,缝完最后一个伤者,徐岩长松一口气,紧绷的心神一放下,顿觉腰酸背痛,口渴难耐。
他先去洗手,然后拎起桌子上的茶壶一口饮尽。
营中送来饭食,大家领取食用,很多人远远避开徐岩,看他的目光带着厌恶。
这些都被徐岩无视了,他坐在门前台阶上,大口吃着葱油饼,今天忙了一天,也饿了一天。
郑医师慢吞吞的走过来,一只手背在身后捶腰,劝道:“像王大那样的草帽医师,只是个数,其他人的医术还是很好的,你不用这么严苛!”
“我知道!”
徐岩吞下面饼,叹道:“可咱们哪有时间一一甄别?只要匈奴不退,伤兵就会不断增多,如今只能快刀斩乱麻!”
郑医师想了想,点头认同了他的想法,不再说什么。
之后几天,匈奴的攻势不停,一日比一日猛烈,然而松州城依旧稳如泰山。
在丢下一千多条人命后,匈奴单于意识到这样下去只会消耗自己的实力,没有任何益处,于是掉转过头,开始攻打旁边的陵城。
他们走的十分利索,十五万大军全部调走,就连先前扎下的营寨也拔了干净,大军围住陵城这座小城一顿猛攻。
这种顾头不顾腚脑子一根筋的做法,实在令人迷惑!
按常理说,他们至少也要安排一支军队驻扎在松洲城下,以防晋军从松州城出兵,在后面给他来一下。
到时候猝防不及,恐怕就要唱菊花残了!
“匈奴人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他们想引蛇出洞,大帅说,他们肯定有一支骑兵埋伏在城外,就等咱们出去,匈奴人攻城无法发挥实力,他们最厉害的是骑兵冲锋,一旦展开速度,便可以轻易击溃数倍之敌!所以大帅才下令固守,只要松州城不破,匈奴就不敢绕道进入关中!”
这天晚上,赵成淮来找徐岩,跟他说了一下如今的战况,他作为行军司马,是可以进入帅账议事的,徐岩就没有这个特权。
俩人身前燃着火堆,上面架着一个铁锅,里面煮着一锅排骨,浓白的汤汁滚滚,冒出诱人的香气。
匈奴退去,赵守庭让人宰杀猪羊犒劳将士,也缓解一下军中紧绷的气氛,这些排骨是徐岩从后厨弄来了,用来熬汤正好。
徐岩抓起一把菜放进锅里,用筷子按了按,皱眉道:“彭副将驻守陵城,手里只有五万人,如果匈奴不惜代价强攻,他们恐怕守不了多久,万一城破,咱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
第三十一章 陵城
“军中也有将领提及此事,但大将军没有细说,应该有所部署!”
“那就好!”
听了这话,徐岩就放心了,连他自己都没察觉,潜意识中,他对赵守庭十分信任,感觉有他在,松州城就不会破。
这种信任也普遍存在于尹胜龙、赵成淮、虎子、以及每个榆林军将士身上!
徐岩进入榆林军的时间并不长,之所以会有这个感觉,一部分是因为受了他们的感染,另一部分则是完整得知了榆林军成军的过程。
自成军之日起,他们就在不断的打仗,在赵守庭的带领下,他们转战全国,在过去十年里,打败了无数对手,这才成就了榆林铁军的美名。
赵守庭虽是文人出身,甚至还中过进士,但其练军、治军以及行军打仗的才能,远超其文人功底,不说其他,单说祸乱河西近百年的鲜卑一族,一直都是朝廷的心腹大患,赵守庭任河西指挥使后,短短三年时间,就彻底清除了鲜卑在河西的势力,并且一路追击,直接打到了鲜卑王都,吓得鲜卑王赶紧谴使请降,要是再晚几天,恐怕就要灭国了!
自那以后,鲜卑人再也不敢进入河西,赵守庭这三个字甚至能止小儿夜哭。
他是真正的百战之将,有他在这里,足以安定人心!
排骨终于熟了,赵成淮迫不及待的捞出一块,呼呼哧哧啃着,徐岩去捞青菜,这几天有点上火,补充点维生素。
“你别光啃肉,里面骨髓是最好的!”
“我不喜欢那味儿,感觉油糊糊的,虎子倒是喜欢,每次吃肉都恨不得把骨头嚼碎了吞下去!”
“虎子在陵城帮彭副将守城,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还有二哥,自从进了松州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他去哪了?”
“我也不知道,不仅二哥消失了,他手下那些骑兵也都不见了!”
赵成淮神秘兮兮的凑过来,低声道:“我估计是大将军给他派了秘密任务!”
徐岩若有所思,尹胜龙是越骑校尉,统领榆林军所有骑兵,重要性不言而喻。
他突然消失,肯定是有原因的,只是不知道是什么!
*****
陵城。
一座堡垒式城池,外圆内方,好似披了一层铁甲的巨兽,伫立在大地上。
副将彭越带着五万人驻守在这里,并不是赵守庭不想派更多的人,而是城池空间有限,五万人已是容纳的极限。
彭越接到的命令是坚守,所以自他来了以后,便命人维修城墙,制造防御军械,储存水粮……做了诸多准备。
与事先预料的一样,匈奴率先攻打松州城,察觉无法攻破后,便掉转过头围攻陵城,最疯狂的时候,一天发起了五次攻击,从早到晚一刻也没有停歇,让防守的晋军伤亡惨重。
落日的余晖下,苍凉的号角响起,匈奴人如潮水般退去,结束了又一轮的冲杀。
城墙上硝烟弥漫,到处都是死尸,有晋人的,也有匈奴人的,士兵们打扫战场,看到自己人就抬回去掩埋,至于匈奴人,直接丢到城下。
庞虎披着一副黑色铁甲,上面布满了刀箭划痕,他迈着大步向前走,锁链哗哗作响。
黝黑的大脸已经数天没有修理,浓密的胡须茁壮成长,明明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却有种中年大叔的沧桑,衣衫上全是暗红色血迹,他也不在意,巡视了一遍城池,便去医疗区看望伤患。
“虎哥!”
“怎么样?还能动弹吗?”
“没事,明天照样杀匈奴!”
“好样的!”
……
走出充满酒精味的帐篷,庞虎脸上笑容消失,神色变得沉重起来。
大帅之前制定的计划有问题!
陵城位于松州城一侧,囤积军士驻守,使之与松洲城互为犄角,构成完美防线。
这话听起来很好,可在实战中却有一个致命的漏洞,如果敌人足够多,就可以切断两城的联系,陵城便成了一座孤城,只要全力攻打,陷落是早晚的事。
松州城是救还是不救?
出兵救援,极有可能遭到埋伏,不救的话,难道眼睁睁看着五万将士去死?
匈奴就是察觉了这一点,所以才会疯狂进攻陵城。
庞虎烦躁的抓头,他不信大帅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他这么做肯定有别的目的!
可这个目的是什么呢?
庞虎百思不得其解,去问彭副将,他也不说。
“就知道打哑谜,也不给个痛快话!”
庞虎撇了撇嘴,不再去想,既然大帅让他们守城,那就死守到底,匈奴来一个杀一个,也让他们看看我晋军的血性!
次日,匈奴再次发起攻击。
这一次力度明显增强了,密密麻麻的士兵蜂拥而来,城墙上呼啸的箭雨也无法阻挡他们。
与松州城相比,陵城城墙太低,很容易就能攀爬上去,所以在短暂的僵持后,两帮人开始进行肉搏战,抢夺城墙的控制权。
庞虎手握横刀,怒吼连连,犹如一辆无敌坦克,在城墙上横冲直撞,凶悍的撞向匈奴人,真正做到了一步杀一人,血肉横飞!
他身后跟着四名亲卫,负责守护他的后背跟两侧,五人组成箭矢,一路冲杀,无人可挡。
可他们再怎么勇猛,也无法挡住成千上万的敌人,几轮惨烈厮杀之后,匈奴渐渐攻占了城池。
彭越用剑劈翻一个匈奴人,眼看着手下军士节节败退,他咬了咬牙,令人点燃了狼烟。
陵城距离松州城不过十几里,站在高大的城墙上,能够清楚看到一股狼烟升起,好似一柄利剑直插在天地间。
赵守庭一直密切关注着陵城的情况,一见到求救信号,立即下令驰援,伴着吱呀艰涩的绞索声,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士兵们涌出松州城,笔直朝陵城冲去。
松州城外,一片稀疏的树林中,隐藏着五万匈奴骑兵,他们身穿皮甲,腰佩弯刀,牵着各自的马匹,静静等待着。
统领这支骑兵的是乌维可汗的侄子撑犁图,他是匈奴的右贤王,大概三十岁左右年纪,穿着羊皮袄,皮肤黝黑,鼻梁扁平,眼睛小而深,留着稀疏的胡须。
派出的探马回报,说松州城出兵了,撑犁图忙问:“有多少人?”
“为了避免被晋人发现,我们没有靠近,只看到旗帜遍布,烟尘滚滚,至少有二十万人!”
“好!”
撑犁图兴奋地走了几步,对旁边副将道:“马上集合士兵,准备出击!”
匈奴骑兵快速集结,撑犁图翻身上马,向前一指:“勇猛的战士们,在美丽富饶的南方,有无数女人美酒等着我们去抢夺,晋人就是一群软脚羊,我们要把他们的财宝抢夺一空,长生天会保佑我们,杀!”
“杀!杀!”
五万匈奴骑兵呼啸而出,宛如一朵乌云席卷天地,凶悍的杀向离开城池的晋军。
纵然是凶悍的大月氏,也被他们驱赶出了草原,进入荒凉的沙漠自生自灭,更别说只知道耕田种地的晋人,这场战斗必然会胜利,没人怀疑!
撑犁图策马冲在最前方,每个匈奴人都是天生的骑士,他们伏低身体,人与马好似融合在一起,
耳边风声呼啸,远处的景物在飞速倒退,越过一个山坡,晋军的队伍出现在眼前。
旗帜飘飞,车队绵延,看来松州城这次是倾巢而出。
他们也发现了匈奴骑兵,队伍出现混乱,竟然开始掉头逃跑!
撑犁图冷笑一声,已经太晚了,狼群一旦发起冲锋,是不会放过猎物的。
可接下来的一幕令他惊愕万分,走在最前面的数百名晋人,毫不犹豫的丢掉旗帜,骑着马朝松州城狂奔,而剩下的旗帜仍树立在原地,纹丝不动!
为防有诈,撑犁图下令让士兵放慢马速,等接近之后,才发现自己上当了。
哪有什么士兵?
全是稻草制成的假人,晋人把草人绑在马车上,一辆连着一辆,连绵的车队造成了大军行进的假象,真正的士兵只有逃跑的数百人。
撑犁图恼羞成怒,一刀砍断草人,大喝道:“给我追!”
匈奴骑兵策马追击,然而晋军早就跑远了,一直追到松州城下,眼睁睁看着他们进入城中,随后城门关闭,城墙上涌出无数晋军,撑犁图不得不勒马停下。
他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晋人在玩什么把戏,骗了他又能怎样?陵城马上就要被攻破了,他们真的要见死不救?
望着眼前高大的城池,撑犁图心中十分烦躁,单论武力的话,晋人绝不是匈奴勇士的对手,可一座座坚固的城池却成了他们的保护壳,摧毁这些城池,需要付出无数匈奴人的生命。
晋人便是靠着这个,才屡次阻挡匈奴的进攻,长久占据富饶的中原!
撑犁图喊来一个部下,说了几句话。随后就有一名匈奴骑兵跑到城下,操着半生不熟的华夏语,大喊道:“胆小懦弱的晋人,有本事出城决战。一个个躲在城中算什么好汉?难道你们是乌龟吗?”
撑犁图想用激将法激怒他们出城决战,可他的算盘明显打错了,晋军完全没有恼怒的意思,反而热烈的开始对骂,华夏语的博大精深完全超乎了匈奴人的想象,最后倒是把那个匈奴骑兵气的半死,冲着城墙嗷嗷乱叫。
第三十二章 大胜
撑犁图皱紧眉头,刚想把人召回来,就见远处有一名匈奴骑兵策马冲来,大喊道:“晋人偷袭大营,单于急召右贤王回援!”
“怎么可能?晋人哪来的兵?”
“是骑兵,从西南而来,足有万人!”
*****
时间回到一个时辰前,就在陵城点燃狼烟后不久,一队骑兵突然杀出,好似神兵天降,横着刺穿了匈奴的攻城队伍。
匈奴派出骑兵想要阻拦,却已经晚了,攻城的士兵全是步军,当晋军骑兵撞入其中,左右冲杀,如入无人之境。
就好似一盆水倒进了滚油里,轰的一声全乱了,匈奴士兵四散奔逃,首次体会到了被骑兵追杀的恐惧。
“是二哥!”
城墙之上,浴血奋战的庞虎看到冲在最前面的熟悉身影,哈哈大笑,他扬起手中长刀,兴奋道:“大帅派人来救我们了,杀!”
守城的晋军士气大振,伴随一声声怒吼,他们凶悍的杀向城墙上的匈奴人,竟一步步反推着重新占领了城池。
尹胜龙伏低身体,顺着马势,手中斩马刀向前挥舞,挡在身前的匈奴士兵切瓜砍菜般被砍倒在地。
他身后的九千骑兵,是赵守庭集合了全军上下所有马匹,才组建起来的,为的就是让晋军有一个能进攻匈奴的拳头。
死守陵城本身就一个圈套,在匈奴人还没来攻打之时,赵守庭就已经开始布置,而这九千骑兵,便是棋盘上最重要的一环。
犹如一条蟒龙在荒野中横行,骑兵所过之处死伤一片,直至眼前豁然开朗,他们彻底刺穿了匈奴军队。
“转!”
尹胜龙大喝一声,调转马头,带领着身后骑兵在荒原上饶了一圈,再次狠狠扎进匈奴军中。
如果从高空俯视,就会看到,这一次他们并没有执着斩杀敌人,而是横成一列,好似一根马鞭,不断驱赶着混乱崩溃的匈奴士兵,让他们朝着匈奴大营冲去。
恐惧是会传播的,无论匈奴将军怎么呵斥,那些溃败的匈奴人依旧像无头苍蝇一样向前狂奔,原本赶来阻拦晋军的匈奴骑兵,被他们迎面一冲瞬间溃散,好似一股海啸,瞬间淹没了匈奴大营。
撑犁图带兵返回,却已经晚了,眼前是一片混乱的大营,地上躺满了筋疲力尽的匈奴士兵,久久不愿站起来。
撑犁图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切,抓住一个大当户问:“晋军有多少人?”
大当户一脸羞愧道:“只有一支万人骑兵,冲垮了攻城的队伍,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一万人就冲垮了大军,以往纵横草原的匈奴勇士,已经变成了只会逃窜的老鼠了吗?”撑犁图大怒问。
大当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黝黑的脸颊变得涨红,他握住拳头用力锤在胸口上,大声道:“匈奴勇士无所畏惧,请右贤王带领我们杀光那帮晋人!”
周围匈奴人全都跪下,一个个喊着要把晋人全部杀光,来洗刷耻辱。
他们其实也不明白这场战斗为什么会输,这其实是一种势,匈奴骑兵的自信有一半是建立在马背上的,没了马匹,他们的战斗力便会直线下降,赵守庭便是抓住了这一点,用骑兵冲击步兵,然后驱赶乱兵,制造恐慌,才获得大胜!
历史上很多匪夷所思、以少胜多的战斗,也是基于这一点,才会成功的!
撑犁图见士气恢复,点了点头,随后问:“单于呢?”
大当户回道:“单于无碍,榈然铁骑一直守护在单于身旁,未曾远离!”
撑犁图眯起眼睛,榈然铁骑是匈奴中最精锐的骑兵,共有两万人,每一个都是百战之兵,是乌维单于手中最大的王牌,轻易不会出动。
“去禀告单于,撑犁图领兵追击晋军,势要夺回我匈奴勇士的荣耀!”
说完他便带领骑军呼啸而出,不断有匈奴人加入其中,队伍进一步壮大。
陵城已经成了一座空城,在晋军骑兵冲击匈奴大营时,城中守军趁机撤退,准备绕一圈,返回松州城驻守。
陵城距离松州城不远也不近,骑兵的速度远大于步军,只要全力追击,必然能追上。
果然,绕过一片树林后,远远就看到了正在奔逃的晋军,而那只万人骑军赫然在一旁护送。
“追上去,杀光他们!”
撑犁图抽出弯刀向前一指,匈奴骑兵发出凶悍的吼叫,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晋军也发现了他们,彭越心中一紧,大喊道:“丢弃所有辎重,全速行军!”
士兵们感受到了压力,撒丫子向前狂奔,庞虎一边跑一遍骂:“该死的匈奴人,就不能消停会儿吗?”
尹胜龙率领骑兵开始集结,不过并没有冲上去与匈奴人硬拼,而是掉头就跑。
这些骑兵是松州城所有的家当,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不可轻损!
撑犁图却以为他们害怕了,再次提速,匈奴骑兵呼啸飞奔,与陵城守军越来越近。
前面突然传来巨大的欢呼声,正当撑犁图疑惑时,远处突然冒出一股军队,黑压压的铺展在大地上,令他神色一凝。
松州城守军全部出动,二十万人披甲列阵,形成一个标准的长方形,宛如一块巨大的城墙,横在了荒原之上。
这一次是真的!
前排大阵缓缓裂开,形成数条通道,陵城守军冲入进去,如百川汇海,没有引起丝毫波澜。
待所有人都进去后,大阵瞬间合拢,令旗挥动,前排弓箭手出列,迎向匈奴骑兵。
撑犁图咬了咬牙,依旧向前冲锋,马蹄声如奔雷,荡起滚滚烟尘。
“预备,放!”
将官粗豪的声音响起,弓箭手猛然松开弓弦,呼啸的弓箭骤然飞出,宛如密集的雨点,迎面砸向匈奴骑兵。
不断有人中箭落马,随后被践踏而死。
弓箭手射完三轮后,毫不犹豫的转身返回大阵,此时匈奴骑兵距离军阵已不足千米。
“御!”
又是一声嘶哑的吼声,大阵瞬间转变,前排士兵整齐蹲下,斜斜竖起手中铁矛,瞬间组成一片钢铁丛林。
能够想象,若骑兵一头撞上去,必然会头破血流,急速奔驰的骑士也会陷入荆棘中,被密密麻麻的步卒包围,死死绞杀。
撑犁图没有被怒火蒙蔽眼睛,所以在距离军阵数百米的时候,猛然调转马头,在他的带领下,匈奴骑兵划过一个流畅的弧度,与晋军擦肩而过。
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匈奴骑兵引弓射箭。
“盾!”
晋军竖起黑色的铁盾,挡在了上空,弓箭落在上面,发出叮叮当当的锐响。
撑犁图带着骑兵转走千米,缓缓停下,他望着铁桶一般的军阵,有种狗咬刺猬无从下口的憋屈感。
更何况在军阵一侧,尹胜龙统领的骑兵虎视眈眈,曲撑犁图相信,只要自己陷入军阵之中,这帮人必定会从背后突袭,到时候两面夹击,溃败是早晚的事。
撑犁图带领骑兵屡次试探,依旧没有找到破绽,而晋军显然不会跟他耗着,全军缓慢而坚定的朝松州城退去,厚重的城门打开,众人一拥而入。
撑犁图甚至能够有听到城内晋军的欢呼声,这种挫败感他还是首次尝到,
“赵守庭!”
默念着松州城的守将,撑犁图一拉缰绳,带着部下返回大营。
松州城内,得胜归来的士兵受到了英雄般的对待,巨大的欢呼响彻全城。
徐岩与赵成淮挤进人群,好不容易才找到尹胜龙跟庞虎,俩人都穿着甲衣,满身血污。
“二哥,虎子,好样的!”
兄弟几个见面,哈哈一笑,伸手拥抱。
“这一仗打的痛快,你们是没看到,二哥领着骑兵冲进匈奴阵中,杀的那帮孙子哭爹喊娘,太解气了!”庞虎的大嗓门中气十足。
尹胜龙笑道:“我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匈奴骑兵很厉害,可一旦下马步战,战斗力就减弱很多!”
徐岩上上下下给俩人检查一遍,除了手臂跟腿上几处划痕,其他没什么伤,便放了心,笑道:“快去洗漱,晚上我下厨,咱们好好庆祝一下!”
“今晚不行,大帅布置的任务还没完成呢”
“什么任务?”
“晚上请你们看焰火表演!”
——
撑犁图回到大营已是傍晚,士兵正在搬运掩埋尸体。
此次匈奴伤亡不小,其中多是攻城军队,被晋军驱赶时相互踩踏致死,这场战败,也让一向骄傲的匈奴军队,士气低落许多。
但也不是没有收获,晋军弃城而逃,陵城自然就成了匈奴人的地盘,乌维单于入驻城中,充当行营。
一名骑兵策马而来,抚胸行礼道:“右贤王,单于召见!”
“嗯!”
撑犁图吩咐部族令他们在城外扎营,自己骑马去城内面见单于。
穿过长长的甬道,进入幽暗的城内,道路只有五尺宽,两边是一排排整齐的茅草屋,连成一片,只有中央立着几间木屋,显得十分气派。
那应该就是晋军的指挥所在,如今已经成单于暂居的行营。
“这些草屋像是新建的!”撑犁图道。
领路的骑士回答:“是的,原本是石屋,但都被晋军拆了,做成雷石滚木用来守城!”
“进城前搜查了吗?”
第三十三章 火烧陵城
“搜了两遍,晋军全跑了,什么也没留下!”
“攻有备,守有方,赵守庭此人,不可小觑!”
在木屋前下马,撑犁图迈步走进去,早有侍卫进入通报。
房间内是一个宽阔的大厅,乌维单于坐在首位,旁边站着三人,其中两人向他行礼,另一人却神色讥讽:“右贤王,听说你领兵追击晋军,可有斩获?”
这是一个瘦高身材的男人,穿着一件狼皮短袍,头上戴着皮帽,腰间挂着一串宝石,还有一把银色的弯刀。
呴衍壶,乌维单于之子,同样也是匈奴的左贤王。
匈奴作为草原上最大的游牧民族,其内部实行的是封国制,也就是以单于王庭为中心,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为地方诸侯,共同统治草原。
单于是最高统治者,左右贤王跟左右谷蠡王拥有自己的领地与部族,在领地内拥有极大的自主权,但又统一服从于最高统治者单于。
其中,左贤王地位最高,权力也最大,常常被视作单于的第一继承人,一般由单于之子来担任,右贤王次之,一般为王族子弟,随后便是左右谷蠡王。
但排位顺序并非是一成不变的,匈奴内部讲究强者为尊。
乌维单于一开始只是右贤王,在老单于死后,他发动政变,杀死了当时即将继位的左贤王,也就是他的亲哥哥,最终登上单于之位。
所以呴衍壶敌视针对撑犁图不是没有道理的,一个是单于的儿子,一个是侄子,按照亲属关系以及权势地位,他们两个都是下任单于的有力竞争者。
更重要的是,撑犁图在军中,比他这个左贤王更有威望,这让呴衍壶十分忌惮。
撑犁图并没有理会呴衍壶的挑衅,他以手抚胸,向乌维单于行礼:“此次晋军有备而来,松州城二十万大军尽出,于城外接应陵城守军,我军太少,数次冲锋都无功而返,只得从长计较!”
“还不是你出的狗屁计策,说什么引蛇出洞,围城打援,致使大军损兵折将,右贤王,你该当何罪?”呴衍壶喝问。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着实不轻,旁边两人静默不语,左右贤王不和由来已久,这在匈奴历史上屡见不鲜,如今乌维单于春秋鼎盛,还没到站队的时候。
撑犁图神色泛冷,却没有辩解,而是躬身道:“臣预事不准,请单于责罚!
“好了,这次的事不怪你,谁能想到晋人竟然偷偷组建了一支骑军,且战力不弱!”
乌维单于已经五十多岁,但身躯依旧雄壮,浓密的胡子布满两腮,板着脸不怒自威:“如今晋军躲在松州城里,坚守不出,想要攻破,难了!”
众人商议许久,依旧没有办法,眼下只能强攻了!
不过匈奴新败,乌维单于下令暂时休整,众人应诺,随后离开。
撑犁图骑马走在街上,周围是密密麻麻的茅草屋,一圈绕着一圈好似迷宫一般。
这种拥挤的感觉让他很不习惯,径直出了城。
黑夜笼罩大地,经过短暂的喧嚣后,陵城内恢复了安静。
匈奴各部族驻扎在城外,宛如铁桶一般层层围住这座城池,极大增强了安全性。
这也让城内守军放松下来,就连巡夜也变得十分随意。
午夜时分,一轮圆月悬挂在天边,夜风呼啸。
一声响动打破了原本的寂静,角落一间废弃的石屋内,青石地板忽然挪开,露出一个幽深的黑洞,随后一只苍白的手爪伸了出来,宛如从地狱逃出的恶鬼,猝然爬出了人间。
这惊悚的一幕,若被人看到,必然会吓得瘫软倒地。
两只手爪按在地上,随后一团阴影冒了出来,谨慎的打量四周。
皎洁的月光透过坍塌的墙壁,散乱的照过来,模糊中看清了那团黑影,赫然是一个人,浑身披着轻甲,一跃而出,弯着腰躲在了石墙后面。
在他之后,又有人从洞内爬出,一个、两个……一共藏了八个人。
他们聚在一起,领头的一个大汉低声道:“检查一下,东西带好了没?”
“带好了!”众人摸向怀中。
“按照计划行事,两人一组,左右散开!”
八人立刻分散,陵城本就是他们的地盘,在城内潜伏自然熟门熟路,一路避开站岗的士兵,来到预定地点。
丝毫没有犹豫,他们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猛然一吹,燃起明火,点燃了茅草屋。
“轰——”
漆黑的夜色猛然大亮,火焰迅速向上蔓延,顷刻间变成了燎原之势。
“起火了!起火了!”
匈奴士兵惊恐的大喊,好似起了连锁反应,火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四面八方蔓延,一时间城内火光大放。
埋伏的士兵并非只有一处,此时按照计划全部遁出,四处放火,转眼间陵城已成为一片火海!
“救火!快救火!”
嘶吼声、惊喊声、惨叫声……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乱糟糟的,无数被火引燃的匈奴士兵凄厉惨叫,这一刻,整座城池仿佛变成了一个火海地狱!
茅草虽然易燃,但火势不该如此迅速,一切的原因都是埋在茅草下面的火油棉纱,在极短时间内扩大了火势,使得很多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葬身在火海。
陵城内火光通天,自然引起了城外匈奴人的关注,乌维单于就在城中!
众人惊慌大乱,直接策马朝城内狂奔,想要过去救援。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连绵的马蹄声,沉闷的宛如雷鸣一般,在急速接近中。
“敌袭~”
尖锐的警告声响起,随后戛然而止,晋军骑兵从北方呼啸而来,恶狠狠地冲进匈奴大营,直接撕开一道口子。
喊杀声震天,突然遇袭,匈奴人根本没办法进行有效拦截,任由晋军左右冲杀,一边杀戮一边放火,一时间死伤无数。
在城内大火刚刚燃起的时候,撑犁图就已经醒了,他匆匆穿上铠甲,走了出来,晋军骑兵趁此夜袭,整个大营都乱了。
撑犁图神色沉凝,明白这一切都是赵守庭的毒计,他没有去管混乱的大营,而是带着部族,迅速赶去陵城。
熊熊的火势把半边天空都照的通红,在呼啸的风声中,扬起的火焰足有三丈高,此时陵城已变成一片火海,其中夹杂着无数凄厉的惨叫,仿若鬼蜮!
“快,快去找水,进去救火!”
撑犁图见到左贤王呴衍壶正用鞭子抽打士兵,可没人敢冲进城中,这样的大火,已是人力所不能敌,乌维单于被困其中,凶多吉少!
与呴衍壶的狂怒不同,此时撑犁图十分冷静,他看向呴衍壶,目光闪动着冷光。
若乌维单于死了,那么第一继承人就是他,与其日后生变,不如现在……
他扭头看向自己的亲信狐鹿侯,狐鹿侯神色一怔,似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眼中猛然浮现一层火热。
微不可查的点点头,狐鹿侯转身去吩咐部族,军队猛然散开,隐隐把周围人群包围起来。
撑犁图伸手握住弯刀,野心在不断膨胀,他策马走向呴衍壶,而呴衍壶毫不知情,见到他急切道:“右贤王,快让你的人进去救火……”
通红的火光下,撑犁图眼中充满了杀意,其身后部族伏低身体,已经摆开了冲锋的姿势,下一刻便要血染草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突然‘轰’的一声巨响,随后便是马匹的嘶鸣,所有人都望向城门。
只见一队凶悍骑士驾驭着全身燃火的战马,疯狂的冲出城池,在其身后,还有一辆火焰马车在急速飞驰。
“是父王!是父王!”呴衍壶神色狂喜。
撑犁图目一凝,立即勒马停下,目光快速闪动,最终松开了手里的刀。
乌维单于用战马开路,勉强逃出陵城,然而城中三万匈奴士兵,却没有他这么幸运,全部被烧死在城中。
而在城外,晋军骑兵数次贯穿匈奴大营,斩杀近万。
这是一场大胜,前所有未有的大胜!
反过来,对于匈奴人来说,则是刻骨铭心的耻辱!
一天之内,接连两场败仗,让乌维单于勃然大怒,不顾众人劝阻,他令匈奴大军开拔,再次围攻松州城,开始了一场惨烈的攻城战。
晋军在赵守庭的指挥下,顽强抵御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如此过了三天,匈奴损耗严重,这才停下,双方转为对峙。
千里之外的长安城,伴着一声通鼓,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等待许久的人群一拥而入。
朝霞初升,为这座千年古城披上了一层绚丽彩衣,也开启了日复一日的繁华热闹。
城门守将打着哈欠走出来,抬手抹去一团眼屎,听到手下呵斥百姓排队守序,他没有去管,而是懒洋洋的坐在一旁椅子上,副官识趣的奉上茶水与点心,他半眯着眼,躺在那儿闭目养神。
往常的话,一天也就这样过去了,可今天却有些不同,只见远处笔直的官道上,一名骑士策马奔来,风尘仆仆,嘴角干裂,却不断抽动马鞭,显得十分急迫。
门将被手下喊醒,看到骑士的样子,瞬间一惊,急忙喊:“快,快让出一条路!”
第三十四章 朝堂纷争
那骑士背插三道红翎,代表的是紧急军情,耽误不得!
在士兵的粗暴驱赶下,拥挤的城门勉强开出一条小道,骑士策马飞奔,速度丝毫不减,闪电般通过了城门,大喊道:“松州大捷!赵将军斩敌四万余,匈奴大败!”
“这……”门将呆立原地。
骑士策马直奔皇城,此时早朝未散,得知这个消息,众大臣振奋不已。
御阶之上,垂下一串珠帘,太后沈柠坐在里面,喜道:“先帝在时,便常常夸赞赵将军,称其文武双全,乃国之大将,今遇匈奴,一力挫之,果不负先皇所托!”
自晋朝开国以来,便深受匈奴之害,几乎每年都会来边境劫掠一番,百姓苦不堪言。
晋朝只能收缩防线,委曲求全,如今这场大胜,当真是一支强心剂,特别是在这种权力更替的紧要时刻。
朝堂之上,站在最前方的三位托孤大臣——太子太傅王端阳,御史大夫陆宜中,以及信国公韩炳业。
王端阳已是古稀之年,手中拄着拐杖,微微驼背,但精神矍铄,此时道:“王师在外,克敌制胜,此乃众将之功,应当嘉奖!另外,松州乃苦寒之地,严冬将至,军中所需粮草军械棉衣等物,也要加紧运送过去!”
沈太后的目光透过珠帘,看向户部尚书胡季添,胡季添面露难色,拱手道:“启禀太后,近年来天灾不断,国库空虚,早已入不敷出,如今大军驻扎在外,人吃马嚼,每天都要数千两白银,微臣实在支应不起啊!”
“将士们为国杀敌,难道还要饿肚子不成?”
“这……”胡季添呐呐不语。
“王老不必动怒,国库本就入不敷出,这是事实,胡尚书也无能为力!”
有一人走上前来,给胡季添解了围,他朝太后拱手道:“榆林军乃百战之师,赵将军又是先帝赞誉过的大将,论起作战勇猛,必不输于匈奴,何必固守呢?臣以为当趁着大胜之机,全力出击,一举击败匈奴,扫平边境之患!”
这人二十多岁年纪,十分年轻,却穿着五品的绯色朝服,显出身份不凡。
周围官员神色各异,心里犯起了嘀咕,纷纷望向侧前方站立的信国公韩炳业,因为这个年轻人就是他的长子,前不久刚从南京调来长安获封虞安县子的韩元宏。
“万万不可!”
王端阳道:“匈奴经此一败,虽有损伤,但远不到伤筋动骨的程度,匈奴骑兵历来凶悍,极擅长奔袭冲阵,出城决战无异于羊入虎口!”
“王老何必自轻?”
韩元宏道:“我朝精锐边军三十万,全部聚集在松州城内,匈奴只有十万余人,何惧之有?匈奴欺我朝已久,如今正是一展国威的大好时机,需让天下人知道,我大晋不是任人欺辱的!”
这番话说的豪气,让人心动不已,可对于熟知匈奴战力的大臣们来说,却是一句空话。
若匈奴真的那么容易对付,太祖皇帝三次征讨为何会无功而返?
先帝举全国之力再次大败,这些都说明了匈奴人的强悍与恐怖,不是靠人数就能弥补的!
“信国公觉得如何?”沈太后询问。
韩炳业缓缓道:“松州城乃边境重镇,为抵御匈奴,城中常备军粮,足够三十万大军食用,纵有硕鼠贪盗,也不该一扫而空,臣推断松州城内必有存粮,然而赵守庭却打着‘缺粮’的旗号,屡屡索要物资,说是储备,可真实目的,却令人怀疑!”
此言一出,众臣哗然,这几乎是明着说赵守庭别有用心!
“国公慎言!”
王端阳眉毛倒竖,花白的胡须乱颤,大怒道:“自先帝时起,赵守庭便为将领,为国四处征战,十几年来兢兢业业,屡立战功,未曾有过丝毫劣迹,如今你只凭一个无端猜测,便说他有不臣之心,岂是君子所为?”
韩炳业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王老言重了,太后垂询,韩某只是照实回答罢了!”
朝堂内一时寂静,所有人都知道这场争斗深层次的原因。
韩炳业身为禁军统领,掌握全部禁军,这是他的立身之本,然而如今赵守庭的出现,威胁了他的地位,更别说两人之间还有旧怨,自然要趁机添堵。
王端阳与他针锋相对,一是为抵御外患,二是为师徒之情。
他是赵守庭的授业恩师,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自然极力维护!
这二人同为托孤大臣,沈太后举棋不定,便看向御史大夫陆宜中:“右相觉得如何?”
自前朝废除丞相制后,朝中便以左右仆射为尊,两者为百官之首,等同丞相。
太子太傅王端阳为尚书左仆射,是为左相,而陆宜中同为托孤大臣,兼尚书右仆射,是为右相。
先前他一直沉默,此时却不能不说,拱手道:“回太后,臣以为,匈奴长途跋涉而来,粮草必然不足,加之天气渐寒,自不持久,当以谨慎计!”
这算是侧面认同了赵守庭固守的策略!
“臣以为不然,值此动荡之际,应速战速决,以绝后患!”韩元宏呛声道。
陆宜中不去看他,再次沉默。
沈太后又问了几个朝臣,回答多是含糊,显然两边都不愿得罪。
最后她下旨道:“此战众将有功,暂且记下,待匈奴退后再论功行赏,至于军中所需物资,户部尽力筹措,不得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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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长安运来的第一批粮草终于到达松州城,极大的缓解了粮食紧张的问题,也稳定了城中军民的心。
火烧陵城后,守城将士士气高涨,接连打退了匈奴数次进攻,双方进入对峙阶段。
太阳悬在头顶,白的刺眼,城墙上密密麻麻站着许多军士,观察着敌军动向。
“开饭了!”
伴着一声吆喝,原本安静的城墙顿时变得热闹起来,以小队为单位,士兵们有序的领取饭食——脸盆大的烙饼,两样炒菜,以及一锅羊骨熬成的浓汤!
烙饼的做法是从榆林军中学来的,在城内一经推出,便受到了全体军士的喜欢,两张烙饼卷上菜,就着浓香滚烫的羊肉汤,实在是人间美味。
庞虎坐在台阶上吃卷饼,大口喝着汤,胡子拉碴的大圆脸,竟有种豪迈的气质。
抬头看到徐岩提着食盒一脸郁闷的从城楼里走出来,他咧嘴一笑,问:“咋了?”
徐岩坐在他旁边,吐槽道:“伺候老丈人呗!今日去集市买了只鸡,足足花了我五两银子,炖了一锅鸡汤,本想端去给大将军补补身体,谁知道劈头盖脸一顿骂,然后被轰了出来,你说我冤不冤?”
庞虎猛嗅鼻子,眼睛大亮,直接扒开食盒,里面放着一个黑色陶瓷锅,煮着香喷喷的鸡肉。
“你这次可是拍到马蹄子上了,每逢大战,大帅都要与士卒同甘共苦,同衣同食,如今自然不能破例,不过俺没问题,好几天没见肉了,俺就不客气了!”
他大手一捞就把鸡给捞出来了,撕了一个鸡腿丢给徐岩,拿起剩下的开啃,骨头本就炖酥了,他嚼吧嚼吧也一起吞下。
徐岩翻了个白眼,拿着鸡腿吃:“最近几天挺安静啊!”
“是啊!匈奴已经有半个月不曾攻城,也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二哥他们整天在外面转悠,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这些天匈奴人一直缩在大营里,连头都不露了!”
赵守庭并非一味固守,反而广派游骑,不断骚扰,双方小股兵力频繁在城外接战,晋军慢慢打出了胆气,军心也越发稳固。
“既然不想打,那干嘛不走啊?这帮匈奴人,在这耗着算怎么回事?”
“谁说不是呢?”
俩人说了会儿闲话,庞虎还要值守,徐岩就提着食盒离开了。
走下城楼,先去医疗区转一圈,检查伤患,有百宝丹这样的良药,只要不是致命伤,都能慢慢恢复过来。
从帐篷里走出来,他眯眼望向天空,一片云朵缓缓飘荡。
也不知道萱儿有没有回到老家,如今又在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念头,令他的思绪渐渐飘远……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忽然一夜之间,大地披上了一层雪白,远远望去,纯净的犹如梦幻般的世界。
此时的松州城,已成为一座孤城。
匈奴像是放弃了这块硬骨头,转而开始派兵扫荡四周,在极短的时间内,便荡平了松州城附近的所有城镇。
但只要松州城还在,它就会像钉子一样,将匈奴大军钉在这里,使其根本不能安心南下。
徐岩打开房门走出去,迎面寒风吹拂,纵然身上裹着厚厚披风,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踩着厚厚的雪花,一路吱呀走进医疗区,郑医师也到了,两人一起吃早饭。
早上刚蒸的花卷,绵软可口,一盘炒菜,一盘咸菜,还有熬得浓香的小米粥,不算丰盛,但足以填饱肚子。
徐岩捂嘴打哈欠,发现郑医师也是一脸倦意,便问:“昨晚那么大动静,是匈奴人攻城了?”
“除了他们还能有谁?也亏他们想得出来,硬生生挖了五个地洞,一直挖到城墙底下,若非大帅早有防备,令人在城墙各处安放水缸,令擅长听力者日夜看守,恐怕就让他们得逞了!”
第三十五章 监军
“最后如何?”
“那些匈奴人刚钻出地洞,就被乱箭射死,一个也没跑掉!”郑医师摇了摇头。
这不奇怪,要说攻城跟守城,华夏几千年历史,都是围着城池打转,所积累的经验绝不是匈奴人看一本孙子兵法就能学会的。
两人吃过早饭,匠器营的人来找徐岩,说他之前设计的东西已经做好了。
徐岩跟着他们来到匠器营,就见两个老师傅正围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转,敲敲打打做最后检查。
四四方方的底盖,前面开了一个口子,后面竖起一个胳膊粗的圆形铁圈,看起来奇形怪状。
这赫然是一个通风暖炉,前面口子用来添柴,后面铁圈用于排气,顶端还可以烤火烧水。
徐岩蹲下来看了看,笑道:“不错!有了这东西,晚上就能睡个好觉了!”
“徐先生心思巧妙,用这炉子烧火,房间里没有一丝烟气,实在方便!”郑大匠赞道。
“晚辈就是有些小聪明,可当不得您老这么夸赞!”
“很多东西都是一点点改变的,特别是匠作这一行,最重要的就是想法,这炉子虽小,却能让百姓免受烟熏之苦,徐先生功德无量啊!”
“您过誉了!”徐岩摆手。
第一个炉子制作完成,接下来就可以量产了,郑大匠像是来了谈兴,拉着徐岩去参观匠工作坊。
一溜直通的茅草屋,里面站着一排雄壮大汉,大冬天只穿了一件单褂,身前是汹涌的炉火,映衬着他们通红的脸颊与胸膛,手持大铁锤,一下一下砸在火红的铁器上,展现出最原始的力量。
古代匠工的地位其实很低,士农工商,虽然比商人高些,却没人家有钱,所以日子过得十分穷苦。
而且匠工属于贱业,一旦入了行,那么子子孙孙便都是匠籍,很难改变过来,匠工的手艺也都是祖辈相传,这也造成了技术的封闭以及传承的艰难。
华夏数千年历史,很多手艺都在战乱中遗失,成为时代的绝响!
因为守城的关系,此时匠器营生产最多的便是箭矢,在赵守庭的命令下,日夜赶工,铸造不停。其二便是直刀,这种结合了诸多兵器之优点,从无数战争中演变而来的杀人利器,如今已经成为晋军的常备武器。
长三尺六寸,制作工艺严格,重破甲及耐用,以熟铁为外皮,中间夹百炼钢,覆土烧刃,刃口可以劈破轻甲,韧性极强。
徐岩拿起一把新鲜出炉的直刀,入手有些沉重,刀锋处银白森冷,光可鉴人。
他不由赞了一声。
“徐先生若喜欢,这把刀便送给你了,随身佩戴,也可防身!”郑大匠笑着说。
“可以吗?”
徐岩有些心动,他身上唯一的武器就是在蜀中剿匪时,尹胜龙赠给他的那把匕首,虽然锋利,但显然不如直刀这般威武。
男儿当佩刀,横行三万里,杀人不留名!
徐岩羡慕已久!
“徐先生本就是军官,该有把佩刀的,只需做个记录就好!”郑大匠笑道。
“那小子就不客气了!”徐岩拱手道谢。
郑大江找来一个羊皮刀鞘,连同直刀一起赠给他,徐岩斜挎在腰间,顿觉十分英武。
郑大匠闲聊着说起直刀的制作流程,十分繁杂,往往要经过千锤百炼,由一名合格的工匠花费数天才能制作完成!
“你们可以换个方式,用流水线作业,提高制作效率!”徐岩随口道。
“何为流水线?”
“呃,就是分阶段专注制作,我们可以把一柄直刀的制作流程,从头到尾分成若干个工序,每一道工序都有专人负责,烧铁的只负责烧铁,锻造的只负责锻造,包钢的只负责包钢,完成自己的工作后,就交给下一个人继续制作,如此一来就能节约很多时间!”
郑大匠陷入沉思。
“如果操作得当,产量起码可以翻一番!”徐岩自信道。
两人正说着,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鼓声,徐岩听出是聚将鼓,各营将领需向城楼聚集。
徐岩走出工坊,并未听到喊杀声,显然不是匈奴人。
他皱眉道:“难道朝廷又来人了?”
城楼之中,众将聚集,赵守庭坐在首位,脸色沉凝:“朝廷下旨,令我等出城迎战匈奴,不得延迟,各位怎么看?”
此言一出,众将士议论纷纷,这已经是本月第五道催战令,朝廷急迫的心思显露无疑。
“大帅,与敌决战,远不是时候!”
军司马宋邱道:“虽然我军有些小胜,但匈奴主力未损,战力强悍,此时应严守不出,属下敢作保,不出一月,待草原被大雪覆盖,匈奴粮草枯竭,必然退去,不战而胜才是上策!”
他的话得到了众多将领的支持,匈奴人的强悍,这些边军将领最清楚不过!
赵守庭望着桌上的明黄圣旨,心中发苦,最终化为深深一叹。
是啊,还不到时候,他们能看出来,朝中衮衮诸公难道不知?
追根究底,不过是因为那一道突如其来的传言,说他赵守庭在松州拥兵自重,欲要自封为王,只待匈奴退去,便会率军回攻长安,改朝换代!
这传言不知从哪儿起来的,半月之间就传遍了边境各州,并且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好一个离间计!
不用想也知道,这必然是匈奴人编出来的,结果也如他们所料,朝廷开始猜忌自己,不断下旨催促决战。
赵守庭自然知道军权过重的危害,也能明白长安城里那对母子的惶恐心情,可他不能出战,一旦出战,必会落入匈奴圈套之中,到时悔之晚矣!
“暂且按兵不动,我会再上一封奏章,详细陈述其中利害!”
赵守庭下了决定,众将拱手应诺。
奏章递交上去,却如泥牛入海,毫无反应,反而催战的旨意来的更勤了。
朝廷以‘贼方无备’为由,催促赵守庭出关迎敌,使者项背相望,给赵守庭造成了极大的压力,与此同时,城内谣言四起,很多人开始怀疑他的用心,以致人心惶惶。
如今的赵守庭,掌握着近三十万军士,而且多是边军精锐,任谁都会心生忌惮。
这不是你一句表忠心就能解决的,对于朝廷而言,你没有造反的意向,但你有造反的力量,这就足够了!
在这种无形的僵持中,朝廷突然下发一道旨意:“遣中郎将韩元宏督抚征西大军!”
“这个韩元宏是谁?”徐岩一边给士兵换药一边问。
郑医师神色忧虑:“你可知大帅与信国公韩炳业的恩怨?”
徐岩点头:“成淮跟我说过,当年大帅在河西抵御鲜卑,韩炳业负责押送粮草,遇袭后贸然追击,致使护卫军全军覆没,差点被大帅军法处置,后来还是先帝作保,才留下一命!”
郑医师道:“韩炳业乃是恭顺太后的亲弟弟,先帝的亲舅舅,加之又有从龙之功,恩宠自然不同于他人,但其性格狭隘骄狂,并非正道君子,因在大帅手下受过惩戒,便记恨在心,从那以后,大帅在朝中多有受制,其中就有他的原因。而这个中郎将韩元宏,是韩炳业的长子,朝廷派他过来监军,是为了制衡大帅,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了!”
徐岩皱眉:“大帅的老师不是左相吗?为何不替大帅言说?”
郑医师摇头:“自大帅弃笔从戎后,左相便跟大帅断了联系,如今恐怕也无能为力!”
圣旨已下达,便不可违逆。
半个月后,一道滚滚烟尘自西南而来,在匈奴哨探的注视下,有条不紊的进入了松州城。
随同韩元宏一起来的还有四万禁军,其中包括两万骑兵,两万步兵。不用说,这些必然是韩炳业调来给儿子保驾护航的!
当晚城中设宴,除了值守的将官,其他人都来了,赵守庭喝了两杯酒,便托词有事离开了,其他人却没走。
赵守庭可以不在乎韩元宏,但他们却不敢,这个年轻人背后站着的可是信国公韩炳业,先帝的托孤大臣,朝中最有权势的勋贵。
这是一道登天梯,与之交好,有益无害!
当晚宴会十分热闹,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大家都默契的没有提城外的匈奴,仿佛天下一片河清海晏。
第二天韩元宏巡视城防,赵守庭没有出现,而是派了军司马宋邱陪同。
高大坚固的城墙上,士兵整齐排列,旁边放着各种守城器械,让人挑不出毛病。
北城墙,这里是匈奴攻打最激烈的地方,遥望对面便是匈奴大营。
“北方严寒,多有降雪,匈奴以牛羊为食,而牛羊需要草料,在大雪掩埋草地之前,匈奴人必须返回部族,否则就会冻死饿死!如今匈奴已生退意,我们只需固守不出,便可不战而胜!”宋邱道。
“本官此次来,可不是为了看热闹的!”
韩元宏眯眼望向前方,沉声道:“匈奴欺我朝已久,致使无数百姓家破人亡,若就这样放他们轻松退去,我朝威严何在?对于匈奴这只狼,只有打痛了,打狠了,才能让他们记住教训,永不来犯!”
“监军意欲何为?”宋邱惊问。
韩元宏指向匈奴大营:“既生退意,士气必降,若趁其不备,夜下偷袭,必可一战而胜!”
第三十六章 天子令剑
“不可!”
宋邱真不知道他从哪来的底气,急忙劝道:“先前大帅用计火烧陵城,匈奴已经有了防备,若再行夜袭之策,恐怕会遭遇埋伏,自投罗网!”
“你怎知他们会有防备?陵城之战已过去月余,匈奴必然松懈,此时正是出战的好时机,诸位,可愿一同前往?”
他看向身后诸将,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哈哈哈!都说匈奴强悍,本官却不信,你们既有顾虑,那便守在城中,此次夜袭,由本官带来的两万骑兵完成,我倒要看看,匈奴人有没有传说中那么厉害!”
说完他便转身下楼,宋邱劝阻无果,匆匆跑去找赵守庭商议。
在军队之中,监军的身份十分特殊,地位仅次于主将,甚至在某些时候,可以剥夺主将的权利,因为他背后代表的是皇权。
所以当韩元宏决定夜袭匈奴,且不动用城中守军,仅以他带来的禁军为主力,赵守庭也无权阻止。
这宛如一场闹剧,令人摸不清头脑,而闹剧的主人公,则是一心想要立下不世之功的小公爷韩元宏。
当然,他很爱惜自己的小命,绝不会亲自冒险,此次夜袭由副将耿荣领军。
在得知命令后,这位曾经当过信国公亲卫,靠着忠心耿耿苦心钻营,一路爬到如今正四品武将的雄壮大汉,红润的脸色急速变白,心里把韩元宏骂翻了天,可当着他的面,却一个字也不敢说!
“耿叔可有疑虑?”韩元宏斜着眼问。
耿荣神色一震,赶忙抱拳道:“谨遵军令,必不负大公子所托!”
“好!那今晚就看你的了!”他拍了拍耿荣的肩膀,笑着离开了。
耿荣望着他的背影,神色阴郁。
身为亲军近卫,他自然很清楚这位大公子的性格,表面上光风霁月,颇有风度,其实内心狂傲狭隘,自私自利,诺大的长安城,不论是皇亲贵胄还是门阀世家,凡是得罪他的人,没一个好下场!
而他也有那个实力,韩家三代都是天子近臣,积累到如今,人脉遍布朝堂,加之天子年幼,韩炳业身为托孤大臣,权势地位无人能比。
韩元宏身为嫡长子,若无意外,以后肯定会继承韩家的爵位与权势,到时候天下会如何,谁又知道呢?
耿荣深吸一口气,转身去了军营,两万骑兵吃饱喝足,整装待发。
午夜时分,万籁寂静。
像是感受到了肃杀的气氛,月亮躲在云层之中,久久不愿露头。
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耿荣带领两万骑兵奔出,悄然逼近匈奴大营。
凌冽的寒风拂过他的脸颊,他一手握刀,一手攥紧缰绳,心里不断盘算着。
他可不想死!
半辈子积蓄的万贯家财、新纳的两房娇美小妾、以及家中盼他回去的父母妻儿,想起这些,耿荣就越发想要退缩。
他曾亲眼见过匈奴人的凶悍!
七年前,先帝举全国之力征讨匈奴,最终却大败而归,无数将士战死沙场,他很幸运的活了下来,同时也在心中刻下了恐惧。
可军令不能不从,他想继续荣华富贵,就必须往前冲,拿命去拼!
他很清楚韩元宏的心思,对他来说,这只是一次可有可无的试探,胜了最好,可以给他添加功绩,败了也没什么,只当看个笑话!
至于两万士兵的死活,跟他有什么关系?
这就是上位者的心思,自私自利,冷酷无情,韩元宏可谓深得精髓!
距离匈奴大营越来越近,耿荣一声令下,众人开始提速,他自己却慢慢退出了冲锋位置,随时准备掉头就跑。
一连串刺耳的鸣镝声响起,匈奴人发现了夜袭的晋军,惊慌的大叫起来。
很多人从帐篷里跑出来,想要阻拦,零零散散的箭矢飞来,几个倒霉的晋军中箭倒地,剩下的骑兵恶狠狠地冲进大营,轻而易举的撕裂了防御队伍,一头扎进大营里。
看到这一幕,耿荣惊呆了。
这么脆皮吗?一冲就破?
接下来发生的事更是超乎他的想象,晋军一边冲杀一边放火,只见匈奴大营火光冲天,面对晋军的突袭,匈奴人完全丧失了抵抗能力,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很多人惨死在晋军刀下。
这种情形耿荣再熟悉不过,以往晋军面对匈奴人,就是这个样子,如今双方角色互换了!
混乱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蔓延着,转眼间,整个大营都乱了。
耿荣神色狂喜,仿佛看到了胜利的光芒,建功立业就在此时!
他不再畏缩,热血涌头,猛然大喝:“杀!”
晋军好似虎入羊群,四处纵横,一时间无人能敌!
毫无疑问,这场夜袭成功了!
匈奴大营火光冲天,在松州城上看的清清楚楚。
韩元宏兴奋道:“快、快令士兵出城,趁此机会,一举荡平匈奴!”
赵守庭眉头紧皱,望着狼奔豕突的匈奴人,仍保持着冷静:“匈奴如此不堪一击,其中必然有诈,夜色中敌我不明,需等天亮后再做决定!”
韩元宏猛然转身,呵斥道:“赵守庭,先前我提出夜袭,你便千方百计的阻挠,如今大胜在即,你又缩头缩尾,难道真的想拥兵自重?”
此言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众将士面色各异。
赵守庭大怒:“本官仰不愧天,俯不愧地,对朝廷忠心耿耿,绝无此心!”
“那好!天子令箭在此,我命你即刻出城杀敌,不得延误!”
韩元宏举起一支金灿灿的令箭,见此如见圣上,众将士哗啦一声全跪下了,赵守庭同样单膝跪地,咬牙道:“请监军三思,匈奴狡诈,不可不防!”
“出兵!”韩元宏断喝。
赵守庭攥紧双手,额头青筋暴起,满心的憋屈与愤怒只能压下,一字一句道:“臣……遵旨!”
紧闭的城门轰然大开,三十万大军冲出,浩浩荡荡的扑向匈奴大营,爆发出震天的呐喊声。
每个人都看出了匈奴人的颓败,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这并不影响他们获取战功。
“杀!”
从高空俯视,汹涌的晋军像是一股黑潮,快速向前推进,火焰肆虐的匈奴大营被这股黑潮一点一点吞噬。
匈奴人再也支撑不住,开始转身逃窜,形成了大规模的溃败。
赵守庭稳居中军,一边令尹胜龙带领骑兵向周围探查敌情,一边极力约束士兵,防止匈奴偷袭。
想法是好的,可在黑夜中,想要约束三十万人,何其困难!
匈奴人逃得太急,留下无数金银珠宝,士兵争相抢夺,而前去追击匈奴的晋军,也渐渐脱离了大部队,没了阵型。
乱了,一切都乱了!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晋军便兵不知将,将不知兵,在黑夜中四处乱窜。
赵守庭察觉到这一切,果断鸣金收兵,可是已经晚了,一骑狂奔而来,马上骑士摇摇欲坠,后背身中数箭,鲜血染红了身体。
不待马匹停下,他便坠落下来,嘶哑大喊:“东方……匈奴骑军……”
赵守庭急问:“有多少人?”
“至少两万骑……”
又有骑兵冲来,惊慌的喊:“大帅,南边、西边均有匈奴骑兵,我们中伏了!”
赵守庭举目望去,只见黑夜之中,三道漆黑洪流快速涌动,火把高高举起,密密麻麻宛如繁星。
临近大营,匈奴人丢出火把,点燃了事先埋下的火油,火光瞬间汹涌喷发,形成一个宽大的圆,把整个大营都围了起来。
借着这道光亮,匈奴骑兵宛如饿狼一般冲进阵中,三道洪流好似三把锋利的尖刀,轻而易举的刺穿了晋军阵营,笔直朝中军冲来!
这才是匈奴人真正的战力!
赵守庭没有关注这些,他目光透过黑夜,看向松州城方向,西城墙处火光浮现,喊杀震天。
城中仅有五万守军,人心浮动,恐怕守不了多久!
情势急转直下!
第三十七章 为国尽忠
越是危急时刻,赵守庭越是冷静,他第一时间做出决定——固守!
只有把匈奴人牵制在这里,城内守军才能安定,继而守住松州城!
他有二十余万大军,未必不能与匈奴一战,只待天亮,便可转回城中!
猛然抽出佩刀,赵守庭大喝道:“竖将旗,擂战鼓,众将士朝我聚集,死战!”
“嘭!嘭!嘭!”
沉闷浑厚的鼓声响起,激荡人心,响彻四野。
原本惊慌失措的晋军将士,下意识朝着鼓声聚集,聚沙成丘,凝聚一团。
他们按照平日训练,自发的组成防御阵列,一层贴着一层,好似黏连的蛛网,逐渐束缚,一往无前的匈奴骑兵首次出现了停顿,陷入泥潭,举步维艰。
双方胶着在一起,展开了混战!
指挥这场战斗的是匈奴右贤王撑犁图,佯败诱敌也是他的计策,原以为在骑兵的冲击下,城外晋军很快就会崩溃,这样一来,他就可以携大胜之势,一举攻破松州城。
然而事情出现了意外,城外战场竟然陷入了僵持。
在短暂思索后,撑犁图果断抽调攻城军队,加大对赵守庭的压迫,希望能直接压垮他。
两队万人骑兵策马飞奔,一左一右犹如两支箭矢,恶狠狠的插进晋军胸腹,瞬间血肉横飞。
战鼓声愈发沉重,激烈的喊杀声直冲云霄!
在经过短暂的混乱之后,晋军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韧性,竟然再次稳住了阵脚,凝聚成一团,形成合围,把两股匈奴骑兵吞入肚中。
密集而庞大的战阵,宛如吞噬万物的巨兽饕餮,任由腹中血海滔天,外表依旧稳固如山。
撑犁图看到这一切,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他突然明白,自己犯了一个大错,他太贪心,既想歼灭城外守军,又想一举攻破松州城,于是就开辟了两处战场。
一处在城外,八万匈奴骑兵不断冲击二十四万晋军步卒。
一处在城内,两万匈奴士兵攻城,五万晋军守城。
如今这两处战场,都陷入了僵持!
如果他一开始就专注伏击城外晋军,全军压下,就算赵守庭再如何厉害,恐怕也早就崩溃了,随后便可全力攻城,松州城必破。
然而时间不能倒流,如今他想抽身而退,都不可能!
没人是傻子,一旦他停止攻城,转身退去,城内守军必然会出城追击。
攻城的匈奴人全是步卒,混乱之中,陵城之败恐怕会再次上演,到那时,一切都完了!
他不能冒这个险!
撑犁图调转马头,朝远处的山坡飞奔而去。
山坡上扎着帐篷,里面灯火通明,乌维单于端坐其上,手里握着酒杯,微微前倾的身体很有压迫感,宛如一只沉默的雄狮,左贤王呴衍壶在帐篷内来回渡步,不断催促手下去打探消息。
就在这时,撑犁图走了进来,单膝跪地,急切道:“单于,如今晋军已是强弩之末,只要再用一点力,便可一举击溃,请单于调动榈然铁骑,冲击晋军方阵,大破晋军!”
“不可!”
呴衍壶立即反对:“父王,不能答应他!榈然铁骑是您的亲卫骑军,在陵城已经烧死一半,如今仅剩万余,不能再有折损了!”
撑犁图猛然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他,厉喝道:“呴衍壶,十万匈奴勇士在外面与晋军厮杀,稍有不慎便会全军覆没,此时不出全力,更待何时?”
呴衍壶被他的神情骇了一跳,稍稍后退半步,随后恼羞成怒,用更大的声音吼道:“还不是你出的主意,父王信任你,把所有匈奴勇士交给你指挥,如果这样还无法战胜晋人,你就等着以死谢罪吧!”
两人目光交织,凶狠恶毒,都恨不得对方立即去死。
“单于!”撑犁图露出恳求之色。
乌维单于捏着酒杯,整张脸隐藏在黑暗中,看不出喜怒。
但没有说话,就等于默认了呴衍壶的看法!
精锐的榈然铁骑是他最后的依仗,同样也是单于地位的象征,不能再有损伤。
撑犁图眼睛微红,咬牙站起来,怒吼道:“我会赢的!我一定会赢的!”
说完他就冲出了帐篷,翻身上马,朝远处的战场冲去。
此时天色由暗转亮,天边泛起一丝鱼白,朦胧的光晕笼罩大地,为战场增添了一抹血色。
撑犁图来到战场边缘,怒喝道:“吹号!”
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转瞬间响彻四面八方。
那是匈奴人发起冲锋时的号角,同样也是匈奴人的骄傲,号声响起,便是死战!
这无疑激发了匈奴人的血性,他们好似疯了一样,悍不畏死的杀向晋军。
一名匈奴人嗷嗷大叫着从马上扑下来,一刀捅进晋军胸口,然而不等他拔刀,便被其他晋军乱刀砍死,这不是个例,更多的匈奴人放弃马匹,选择步战,疯狂向前冲锋,硬生生开凿出了一条血肉通道。
晋军寸步不让,以血肉之躯挡在他们前面,前仆后继,摩肩接踵,厮杀变得越发惨烈。
巨大的战场如同一个绞肉机,每一秒都有人死去,战争的残酷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胜利的天平左右摇摆,最终它会偏向何方,就要看谁坚持的时间更久!
赵守庭与撑犁图都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们都在竭尽全力的寻找机会。
然而天道公正,人心却难测。
就在晋军将士舍生忘死的与匈奴人厮杀的时候,大阵东南角突然出现紊乱,百余骑护送着一人,飞快的脱离军阵,朝远处狂奔而去。
有人逃了!
撑犁图敏锐察觉到这个机会,毫不犹豫的率领身后五十余骑,悍然朝晋军发起了冲锋。
五十余人,朝着二十多万大军,发起冲锋!
听起来多么可笑,但却真实的发生了,撑犁图眼中毫无畏惧,只有兴奋!
“杀!”
标准的箭矢冲锋阵型,恶狠狠的撞进晋军阵中,刀锋划过,前排晋军将士立即倒下一片。
军心出现动荡,就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本就勉强支撑的晋军士兵,瞬间失去了先前的胆气,开始转身逃窜。
一人逃,众人逃!
就像多米诺骨牌引发连锁反应,最终变成了一场大溃败!
“竖子误我!”
当赵守庭得知韩元宏临阵脱逃后,目眦尽裂,须发皆张,直接喷出一口血,几乎要昏厥过去。
他做的所有努力,在这一刻,全都功亏于溃了!
“大帅息怒!”
司马宋邱扶住他,焦急道:“事不可为,应当速速退去!”
“退?往哪里退?”
赵守庭死死抓住他,红着眼睛问:“难道要我抛下这二十万将士,苟且偷生吗?”
“大帅,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不要说了!”
赵守庭一把推开他,摇摇晃晃站起身,仰头望天,目露悲色。
他脑海里浮现诸多影像,眼中有着诸多不舍,但最后却全都化作了坚毅。
高举三尺长剑,所有的不甘与愤怒全都化成了一声怒吼:“大丈夫为国尽忠,就在此时,众将士随我——杀!!!”
他率亲兵,跃马冲阵,杀向匈奴,最终身中四矢三刃,壮烈殉国!
第三十八章 溃逃
乱了,全都乱了!
城外晋军溃败后,匈奴人聚集在一处,一鼓作气攻破了松州城,守军抵挡不住,只能弃城而逃。
匈奴人展开了报复性屠杀,奸淫掳掠随处可见,宛如人间地狱。
一队晋军逃出城池,在旷野上狂奔,身后是追击而来的匈奴骑兵,密集的箭矢呼啸飞来,不断有人中箭倒下。
徐岩跑的满头大汗,心脏好似要跳出胸腔。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昨天还好好的,一觉醒来,城破了,晋军败了!
当浑身是血的虎子出现在他面前,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时候,徐岩整个人都蒙了。
怎会如此?
然而不等他想明白,虎子便拉着他杀出了松州城,城外同样混乱,到处都是厮杀,一队匈奴骑兵盯上了他们,呼喝着追击而来。
双方距离在不断拉近,徐岩甚至听到了轰隆隆的马蹄声,近在耳边。
他猛然扭头,看到一个坐在马上的匈奴士兵,手中握着一把被鲜血染红的弯刀,两人对视,匈奴人狰狞一笑,弯刀高高扬起……
结束了吗?
徐岩脑海中浮现这个问题,时空仿佛在这一刻凝滞,随后他就看到一支箭矢飞来,猛然刺穿匈奴人的胸口,连带着他整个人都栽落马下。
徐岩双腿一软,扑倒在地,双手按着松软的泥土,大口喘气。
有人朝他飞奔而来,翻身下马,急切问:“荣安,你没事吧?”
徐岩抬头一看,竟然是尹胜龙:“二哥?”
“是我!”
尹胜龙眼中布满血丝,他伸手扶起徐岩,上下检查一遍,没有发现伤口,这才松了口气。
徐岩急忙拽住他,指向与匈奴厮杀的人群:“二哥,虎子在那边!”
尹胜龙点点头,留下两名亲卫保护他,随后率领着身后骑兵,悍然杀向战场。
有了这只生力军的加入,很快便击溃了匈奴骑兵,只有寥寥数人逃走。
“二哥,你没事太好了!”庞虎兴奋的抱住尹胜龙。
尹胜龙拍了拍他的肩膀,问:“怎么只有你们两个,成淮呢?”
“原本我们是一起的,可在出城的时候,队伍被冲散了,三哥也不见了!”
“但愿他没事……”
“二哥,大帅在哪?我们去找他!”虎子道。
尹胜龙神色一暗,没有说话,他身后士兵也都低下了头。
“怎么了?”庞虎急问。
尹胜龙目露悲色:“虎子,大帅被匈奴人包围,率军死战,已经殉国了!”
庞虎脸色一白:“怎么可能?”
“一起战死的还有彭副将、宋司马,此战之后,这世上再无榆林军了!”尹胜龙落泪道。
“你怎么知道的?你亲眼见到大帅战死的?”徐岩猛然抓住他,仍不相信。
“并未亲见!”
尹胜龙抹去眼泪道:“当时大军溃败,到处都是人,我在外围无法进去,却看到大帅将旗逆行而上,与匈奴人撞在一起,最终旗帜跌落,再无音讯!”
徐岩如遭重击,身体摇晃两下,一种无力感席卷心头。
在军中,将旗乃是主将的标志,将旗陨落,也代表着主将失事,所以才有斩将夺旗这一说。
当然,也有不少主帅在败亡之时用此金蝉脱壳,但以赵守庭的骄傲,断不会这么做!
徐岩抓住头发,哭出了声。
从山上下来,他便一直住在军营里,赵守庭待他如子侄,顺理成章的,徐岩也把他当成了亲近长辈。
如今,他就这么战死了,魂归沙场,马革裹尸!
尹胜龙环顾众人,咬牙道:“大帅的仇,我等需记在心里,以后必百倍向匈奴讨还!只是如今不是时候,匈奴势大,随时可能追过来,先离开这里再说!”
顾不上悲伤,众人赶忙撤离,一路上不断有溃兵加入,队伍进一步扩大,加上尹胜龙带的骑兵,已有一千余人。
日落西斜,尹胜龙选在一处森林中过夜,为避免被匈奴人发现,晚上没有点火。
寒风呼啸,众人啃着坚硬的面饼,抱团取暖。
“二哥,接下来怎么办?”虎子颓然问。
尹胜龙摇头:“不知道!匈奴占领了松州城,很快就会向四周扫荡,我们必须赶在他们前面离开!”
“可是,去哪儿啊?”
“东边!”
先前一直沉默的徐岩,此时开口道:“匈奴兵少,无法控制整个北方,待松州城安定后,便会继续领兵南下,我们朝东边走,绕过他们,返回朝廷!”
尹胜龙想了想,点头道:“也只能这样了!”
休息了一夜,众人继续奔逃,只不过这次有了方向,松州的东边是云州,距离他们最近的是长宛县。
连续走了三天,一路上荒无人烟,吃饭成了大问题,他们带的粮食不够,只能一天一餐。
更糟糕的是,剩下的粮食只够两天食用,若再找不到长宛县,就只能饿肚子了!
尹胜龙把所有骑兵派出去,扩大搜索范围,剩下的人继续前行。
这天突然传来消息,说发现了一队人马,只是不知是敌是友。
“我去看看!”
尹胜龙打了个呼哨,翻身上马,带着一队骑兵狂奔而去,徐岩担心有危险,跟虎子商量一下,带着剩下的士兵也赶了过去。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就看到远处两帮人正在对峙。
“你们敢违抗军令?”
那骑在马上的人,赫然是临阵脱逃的韩元宏,他用马鞭指着尹胜龙,喝斥道:“我现在命你们护送我回京,若有反抗,依律处死!”
众人抬头看向他,眼中充满了怒火。
若不是他贪功冒进,逼迫大帅出兵,三十万大军怎会遇伏溃败?松州城又怎会陷落?
到了此时,他仍不知悔改,反而仗着自己的身份,咄咄逼人,当真是死不足惜!
庞虎猛然抽出刀,带着人围了上去,怒道:“二哥,跟他废什么话,临阵脱逃是死罪,直接一刀砍了他,为大帅报仇!”
“砍了他!”
“杀了他!”
……
群情激愤,众人纷纷拔刀,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韩元宏脸色微白,他们人少,先前遇到一队匈奴人追击,如今身边只剩下三十几名护卫,而韩元宏却有一千多人,真打起来,他必死无疑。
“你们敢?”
韩元宏神情紧张,大声道:“本官现在依旧是监军,官职比你们高,以下犯上乃是死罪,你们可要想清楚了!”
“我知道你们恼怒,松州之败确实是我的疏忽,待回到长安,本官自会如实上报,是杀是剐,当有朝廷处置!”
“你们此时动手,便是私刑,必不能容与朝廷!”
……
他说的是事实,他们确实没有权利处置韩元宏,尹胜龙神色变换,最终咬牙道:“收刀!”
周围士兵虽然愤恨,但依旧听从命令,收了兵器。
尹胜龙冷冷盯着韩元宏:“我会亲自押着你前去长安,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诉说你的罪状,松州失守,三十万大军战败,皆是你的过错,我且看着,你是如何死的!”
韩元宏脸色阴沉。
尹胜龙分出一队人,专门监视韩元宏,其他人继续赶路。
临近傍晚,他们终于到达了长宛县。
这是一个不大的县城,城墙破旧,年久失修,居住的人家只有百余户,显得十分萧条。
县衙差役见到他们,慌忙关上了城门,站在城墙上哆哆嗦嗦,待尹胜龙表明身份,他们才松了口气,赶忙跑去禀报县太爷。
穿着官服的县太爷出城迎接,挺着肥硕的肚子,满面笑容,十分和气。
“各位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尹胜龙抱拳道:“松州城被匈奴攻破,我等侥幸逃了出来,途经贵县,人困马乏,还请县尊收留几日,我等感激不尽!”
县老爷不敢不应,古人云,兵者凶也,更何况还是溃兵,纪律更加散乱。
万一这帮人发起疯来,血洗县城,百姓遭殃不说,他的性命也难保,还不如舍些钱粮,尽快打发走才是。
第三十九章 抓鱼
士兵们在城中安营扎寨,尹胜龙应付着县太爷,韩元宏突然走了过来,笑着拱手道:“可是黄县尊?”
县太爷赶忙回礼:“正是下官,不知将军如何称呼?”
“小子韩元宏,如今添为监军一职!”
黄县令脑子一转,立即明白了他的身份,两眼放光:“啊,原来是韩将军!韩将军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他连连鞠躬,神态近乎谄媚。
“哈哈哈,黄大人不必客气,今日见到县尊治理地方,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实在是我朝官员之楷模!”
黄县令神色愈发激动:“将军过奖了,都是下官的本分,将军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还请到府中暂住,也让下官尽些地主之谊!”
韩元宏摆了摆手:“黄大人有所不知,本官有负太后所托,如今乃是待罪之身,行动多有不便!”
黄县令闻言一愣,扭头看向尹胜龙,尹胜龙冷哼一声。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今晚下官在府中设宴,还请两位将军赏光,这个应该不为难吧?”
尹胜龙微微紧眉,但最终还是答应了。
“好极!下官这就去准备!”黄县令笑着离开了。
“尹将军忙吧,本官也要好好歇歇,养足了精神,才好参加晚上的宴会!”韩元宏恢复了先前有恃无恐的神态,仿佛再大的罪名也与他无关,一切尽在掌握中。
尹胜龙神情泛冷,朝旁边亲卫示意,立即有人跟了上去。
作为旁观者,徐岩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夜幕低垂,群星闪耀。
饿了许久的士兵终于吃上了饱饭,而在县衙内,热闹的晚宴也开始了。
满桌的鸡鸭鱼肉,还有本地特产的黄酒,三个侍女跳着古板的舞蹈,旁边乐师吹拉弹唱。
在几番推脱下,韩元宏坐在了主位,黄县令笑着陪坐在一旁,之后是县丞、县尉。
尹胜龙坐在右侧,旁边是虎子以及两个军中将领。
尹胜龙扫了眼大厅,问:“荣安呢?”
虎子捧着猪蹄,一边啃一边道:“他带着一队亲卫,到城外抓鱼去了!”
“抓鱼?”
尹胜龙疑惑道:“这大晚上的,抓什么鱼?”
虎子摇头:“我也不知道!”
尹胜龙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只能作罢,黄县令拉着他敬酒,尹胜龙应付着喝了一杯。
这顿饭一直吃到深夜才散,宾客尽欢,尹胜龙看着韩元宏进了军帐,命人在门口看守,这才放心。
另一边,醉醺醺的县太爷黄县令,被仆人扶进了后院,县夫人孙氏帮他梳洗,免不了唠叨两句。
待仆人离开,躺在床上的黄县令猛然坐起身,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哪里还有醉酒的样子。
“老爷,你没事吧?”孙氏吓了一跳。
“噤声!”
黄县令捂住她的嘴,小心的走到门边,先看了眼门外,然后伸手关上门。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还有一枚晶莹碧绿的玉佩,一看便不是凡品。
“老爷,这是?”孙氏望着玉佩,一时挪不开眼。
黄县令神情兴奋,他把玉佩放在桌子上,然后拿起那封信,仔细检查。
信封用火漆密封,上面写着‘父上亲启’四个字,其他再无痕迹
黄县令舔了舔嘴唇,想起了先前敬酒时,韩元宏偷偷塞信给他,并低声说了那句‘送去府中,必有重谢’。
他心中顿时变得火热起来,扭头对愣住的孙氏道:“去喊你弟弟来,不要惊动其他人!”
“妾身这就去!”
孙氏快步走出门,很快带来一个黒瘦男人,走进来抱拳问:“姐夫深夜唤我过来,可是有事吩咐?”
黄县令把门关上,握着他的手,压低声音道:“有事!有大事!这件事关乎咱们家以后的荣华富贵,若是办好了,后代子孙便无忧了!”
男人神色微惊,忙问:“何事?”
黄县令拿出那封火漆密信,连同玉佩一起递给他:“我要你现在马上出城,快马加鞭赶去长安,把这封信送到信国公府上,这枚玉佩便是凭证,记住了吗?”
“信国公?”
男人骇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
黄县令压低声音道:“一定要亲手交给信国公,其他人不行,此事关系重大,万万不能泄露出去,如今我能信任的人只有你了,这是一百两银子,你拿上,路上吃喝用,记住,务必尽快送达!”
男人满肚子疑问,但见黄县令如此焦急,也只得咽下。
他把信跟玉佩揣进怀里,带上银子,裹上厚衣,去后院牵马,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县城
一轮残月挂在天边,夜风呼啸,越发显得冷寂。
男人裹紧衣服,眯眼辨认道路,然后甩动马鞭,朝前方飞奔而去。
然而还未走出百里,飞奔的马儿便嘶鸣一声,被黑暗中的绳索绊到,轰然栽在地上,挣扎了半天也没爬起来。
马上的男人更是被甩飞出去,重重撞在树上,哼都没有哼一声,直接昏了过去。
两边草木沙沙,突然冒出几个人,点燃火把,领头的赫然是徐岩。
跺了跺麻木的双脚,徐岩让人把男人拖过来,扒光了搜查全身,找出密信跟玉佩。
他冷笑一声:“果然有鱼,漏网之鱼!”
他从不觉得韩元宏这样的贵公子会乖乖服罪认罚,今日见到黄县令,便留了心,带着人在城外埋伏,果然抓住了信使。
不用想,这封信必然是送去长安的,谁让他韩大少有个好爹呢!
“徐小哥,接下来怎么办?”有军士问。
“把人带上,返回军营!”
此时营中十分寂静,大部分士兵都睡着了,徐岩直接来到尹胜龙的帐篷,又派人去喊虎子。
等人都到齐了,他拿出玉佩跟信,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这龟儿子果然不安分!”虎子怒骂一声。
尹胜龙撕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对着烛光看了起来。
徐岩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但只看尹胜龙咬牙切齿的神情,便知道不是好事。
“该死”
尹胜龙怒喝一声,猛然抽出刀,杀气腾腾的冲出了帐篷。
徐岩与虎子都愣住了,赶忙追上去,看他跑去的方向,显然是去找韩元宏。
“虎子,你快去找二哥的亲卫队,让他们把韩元宏的帐篷围住,一旦打起来,一个也不许放掉,再传令全军,营中戒严,擅动者格杀勿论!”
徐岩一口气说完这些,虎子答应一声,匆匆跑去传令。
徐岩则带着身后侍卫,跟着尹胜龙来到韩元宏的帐篷,里面站着许多人,气氛紧张。
韩元宏也够谨慎的,这些天吃住都跟侍卫在一起,尹胜龙突然闯进来,这些人立刻握刀戒备。
尹胜龙攥着那封信,一双眼睛变得血红,一字一句道:“征西大将军赵守庭私通外敌,不听调令,有谋逆之心,又擅自出兵,致使大军惨败,国法难容,请太后下旨,诛其九族!”
“这便是你的奏报?我真是瞎了眼,竟然会信你!”
韩元宏向后退了退,惊慌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害得大帅身死,十数万将士战死沙场,不仅没有悔过,反而向朝廷诬告陷害,颠倒黑白,真以为你韩家能只手遮天吗?!”
伴着这声厉喝,帐篷外人影晃动,传来兵戈之声,虎子带着榆林军亲卫,已经把这里围的水泄不通。
第四十章 变局
韩元宏脸色苍白。
他已明白,今日之事恐怕不能善了,心中恨极了走漏风声的黄县令,再看尹胜龙一步步逼来,不由大喊道:“你要干什么?我乃信国公世子,皇亲国戚,我父亲是先帝御封的托孤大臣,官至禁军统领,朝堂之事一言而决,无论我犯下多大的罪,他都能保我平安!可你们呢?松州大败,榆林军成了笑话,朝廷问责,必然会落在你们头上,到时候不是流放,就是问斩!”
他越说越有底气,指着尹胜龙,色内厉冉道:“若想不死,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护送我回长安,本世子可向太后求情,免去你们的死罪!”
“免罪?我西征将士何罪之有?”
尹胜龙怒喝道:“松州之败皆因你而起,既然朝廷给不了公正,那我便自己来,今日就拿你的人头,祭奠死去的将士!”
“杀!”
伴着这声怒喝,长刀劈斩,鲜血迸溅,狭窄的帐篷内立即陷入了惨烈厮杀。
榆林亲军一拥而上,毫不犹豫的执行主将命令,乱刀砍出,那些侍卫惨叫着被砍倒在地。
韩元宏脸上沾血,神色惊惧。
他仍不敢相信,尹胜龙会如此决绝,说动手就动手。
身前最后一个侍卫被踹倒,韩元宏猛然尖叫:“你不能杀我……我爹不会放过你们的……”
锋利的直刀笔直刺入他的胸口,尹胜龙伸出另一只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目光狰狞:“今日杀你,不为私仇,为的是三十万无辜将士,你韩家再怎么权势滔天,也拦不了我!”
说完他便抽出长刀,韩元宏委顿倒地,鲜血从他嘴里涌出,身体轻微抽搐,逐渐没了生息。
“二哥,早该如此了!”
虎子踹了尸体一脚,骂道:“这家伙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还有那个狗屁县令,竟然敢通风报信,我这就带人去宰了他!”
“虎子,算了!”
尹胜龙拉住他:“杀韩元宏是理所应当,黄县令却不同,若真杀了他,咱们就成反贼了!”
“那就先派人去看着,省得他再捣鬼!”徐岩避开地上的死尸,走过来道。
尹胜龙想了想,点头答应,派出一队亲兵把县衙围了起来。
徐岩又道:“二哥,韩元宏说的不错,松州之败,朝廷需要替罪羊,我们是最好的人选,此时回去,无异于羊入虎口,还需另做打算!”
他们如今真成了一股弃军,不管杀不杀韩元宏,情况都不会好转。
“若朝廷追究下来,此事由我一人承担!”尹胜龙道。
虎子急了:“这怎么行?”
徐岩也摇头:“二哥,你觉得你能扛下这么大的罪吗?”
“那该如何?”
徐岩一时也没有头绪:“天下之大,总能容下我们兄弟三人!”
这话十分对虎子胃口,他哈哈一笑:“大不了去蜀中做山贼,俺挺喜欢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日子!”
徐岩神色好笑,他们刚剿完匪,就跑去做山贼,蜀中百姓若是知道了,脸上表情定会十分精彩。
“大帅当初成立榆林军,是为了保家卫国,我等绝不能沦为盗匪之流!”尹胜龙话语坚定。
“俺就是随口一说,二哥莫怪!”虎子挠头。
三人对如今的情况一筹莫展,然而还没等他们想到出路,一封朝廷公文传达而来,被士兵送进了军营。
尹胜龙望着公文,神色凝重:“匈奴攻破松州城后,一路势如破竹,如今已逼近潼关了!”
*****
长安城。
伴着一声钟鸣,朝臣们有序的走进大殿,象征着九五之尊的御座依旧空着,天子年幼,太后临朝称制,按礼在一侧设下锦塌,垂帘听政。
今日早朝显得格外紧张,信国公韩炳业正在介绍北方战况:“匈奴已经攻破涿州,如今正在攻打华阴,华阴守将张棱一日内连发五道求援信,眼看就要撑不住了,臣恳请太后与陛下移驾洛阳,暂避锋芒!”
“不可!”
右仆射陆宜中反对道:“长安乃皇家宗庙所在,怎可舍弃?一旦圣驾迁徙,百姓必然惶恐,军心动荡,只会引发更大的动乱!”
“圣人云,天子坐不垂堂,太后与陛下身系一国之责,不可涉险!”
“华阴之后还有潼关,此关乃四镇咽喉,畿内首险,地势险要,只需派出精兵良将,坚守城池,必能把匈奴抵挡在外!”
“松州城也是雄关,最后还不是被匈奴攻破了?一旦潼关失守,匈奴大军挥师南下,只需一日一夜便可抵达长安,到时社稷危矣!”
……
两人争吵不断,各有各的道理,沈太后心中焦灼,一时拿不定主意。
“祖宗土地岂能予人?!”
一声厉喝压下了所有的声音,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左仆射王端阳拄着拐杖走进殿内,带着明显的气喘。
自从松州战败的消息传来后,他便病倒了,已多日不曾上朝。
沈太后关怀道:“太师病体未愈,应在家中好好休息才是,勿需过度操劳!”
王端阳躬身拜道:“谢太后体恤,只是如今匈奴南下,兵戈甚烈,我大晋恐有倾覆之忧,老臣实在不能安心于卧榻!”
韩炳业微微皱眉:“王相言之过甚了,匈奴虽悍勇,却没有根基,只图一时勇烈,过后必然退去,何谈倾覆之忧?”
“你怎知匈奴会自行退去?”
王端阳重重敲了下拐杖,怒道:“匈奴乌维单于乃当世枭雄,登位之后,先击败娄烦、东胡等部落,掌控河套地区,后败大月氏,迫使大月氏向西域迁徙,进而一统草原。如今他挥兵南下,所作所为与过往大不相同,此獠狼子野心,这次是来灭国的!”
此言一出,众臣哗然。
“灭国?”沈太后声音颤抖。
王端阳沉痛道:“匈奴觊觎我中原已久,只因族群众多,内部倾轧分裂,这才以劫掠为主,然而如今统一,兵力强盛,以匈奴之贪婪,怎会放弃中原富饶之地?”
“太后莫要忘了,前朝戎胡乱华之害!”
“一步退,步步退,直至军心溃散,此乃亡国之兆!”
“太祖皇帝以一己之力戡平乱世,吾等后世子孙,怎能怯敌逃亡?我大晋百万子民,难道就抵不住匈奴十万兵?”
“还是说,这满朝文臣武将,竟无一人敢言出战?我大晋风骨,竟折损至此吗?”
痛泣之声,振聋发聩,在大殿中回荡不休。
众臣面色羞愧。
武将之中,一人迈步而出,单膝跪地,声音激昂:“太后,给臣十万兵,臣死守潼关!”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大殿内安静下来,众人纷纷看向他,这将领赫然是刚从南越回朝的高洪年。
“将军忠武,实乃国朝之幸!”
沈太后勉励两句,随后问:“信国公以为如何?”
“臣觉得还是移驾洛阳最为妥当!”
“可先帝葬于皇陵不足半年,怎忍弃之?若长安真被贼人占据,他日九泉之下,我还有何颜面见他?”
沈太后低声啜泣,朝臣们哗啦啦全都跪下,请罪道:“臣等无能,愧对先帝!”
“与众卿无关,一时伤感罢了!”
沈太后声音一顿,随后化为坚定:“吾心已决,誓死守卫长安,今封高洪年为建武将军,领兵十万,抵御匈奴!”
“臣领旨,必不让匈奴踏入长安一步!”高洪年神色坚毅。
第四十一章 游击
古道悠悠,落霞满天。
一队匈奴士兵押送着粮草,行走在弯曲的山道上,天色渐暗,为首的将领选在一处山坳中扎营歇息。
匈奴人驱赶着马车,聚拢在一起,上面装满了粮食与草料,其他人搭建帐篷,对于草原人来说,风餐露宿是常事。
车队侧面的一座矮山上,枯秃的树枝张牙舞爪,纠缠凝结的空隙中,一道人影蹲在那里,悄然观察着匈奴人的布置。
他半张脸用黑布遮住,仅露出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直至匈奴人烧火造饭,他才缓缓退去,找到事先拴好的马匹,狂奔离开。
百里外的一处山林中,驻扎着一队晋军,足有上千人,衣甲鲜明。
尹胜龙听完探子的汇报,挥手让他下去,然后与众人说起了作战计划。
“今晚三更造反,五更出发,虎子,你带人悄悄潜入匈奴营地,四处放火,一见火起,我等便率领骑兵冲进大营,一举击溃他们!”
众人应诺。
“还有战马!”
徐岩在旁边补充:“虎子,你一定要派人看好那些战马,我们如今在匈奴后方作战,必须全员转为骑兵,保持机动性,才能躲避匈奴的追捕!”
虎子拍着胸脯道:“放心吧,保证一匹也不会少!”
“好了,都下去准备吧!”尹胜龙道。
所有人都动了起来,穿上铠甲,擦亮刀剑,为晚上的战斗做准备。
徐岩看着这一切,有些感慨。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关心大势的不只有朝堂上的衮衮诸公,还有这些身体力行的将士们。在得知匈奴逼近长安后,尹胜龙毫不犹豫的选择返回战场,因为他知道,一旦潼关失陷,关中门户大开,数十万百姓便会惨遭屠戮,家破人亡。
作为将领,保家卫国是他的责任,他不可能坐视不管。
当然,以他们这点兵力,与匈奴正面作战无异于自寻死路,所以只能打游击。
匈奴南下,孤军深入,后方必定空虚,他们只要绕过大军,袭其粮道,便可让匈奴自乱阵脚。
再不济,也可吸引兵力,为潼关减轻压力。
此次作战危险重重,尹胜龙与众将士言明,并不强求,不愿者可自行离去。
最后,只有寥寥数人离开,其他人都选择留下,哪怕他们知道前路艰难,九死一生。
*****
夜色深沉,寒风呼啸。
守夜的匈奴士兵用力裹紧身上的皮衣,两只手揉搓,汲取一丝暖意。
身后传来一声轻微响动,他扭头去看,正对上一双寒光冷厉的眼睛,匈奴士兵心中一惊,刚要大叫,就被一只手给捂了回去,随后寒光一闪,温热的鲜血喷溅而出,整个身体软了下去。
庞虎把匈奴士兵放倒,甩了甩染血的匕首,小心打量着四周,见没有危险,便朝身后打了个手势,随后一马先当先的潜入了匈奴大营。
阴暗处,不断有人影闪动,跟随着他前进,扫平障碍。
一切都悄无声息,宛如浓墨滴进水里,逐渐渲染开来。
这样的技巧,还是在蜀中学到的,徐岩提出的那些特种兵训练法,全部被赵守庭采纳了,并在此基础上,增添了许多项目。
在相互配合下,潜入刺杀变得更加顺利!
很快他们就来到粮草处,放眼望去,周围全是帐篷。
庞虎打了个手势,队伍一分为二,一队人拿出桐油,四处倾洒,一队人转去马棚。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庞虎拿出火折子,直接点燃了桐油。
‘轰’的一声响,一团烈火猛然窜起,在黑夜中格外刺眼。
火焰以极快的速度蔓延,把周围的帐篷全都笼罩,许多熟睡中的匈奴人被引燃,惨叫着冲出火焰,满地打滚。
“着火了!”
“有敌人!”
……
如此变故,自然惊醒了其他匈奴人,慌忙拿起武器御敌。
“杀!”
庞虎怒吼一声,不再隐藏,手握长刀,恶狠狠的杀向他们。
与此同时,大营前方陡然传来沉闷的马蹄声,一队骑兵闯进大营,好似虎入羊群,四处斩杀,硬生生冲出了一条血路。
押送粮草的匈奴将军是个黑脸汉子,见此情形,急忙大喊:“快,快去牵马!”
只有骑兵才能对抗骑兵,他呼喊着聚集部下,急忙跑向马棚,然而刚走进去,便听到密集的锐响。
嗖嗖嗖!
无数箭矢从黑暗中飞来,前排士兵齐声倒下,其他人恐惧躲避。
匈奴将军比较幸运,只是肩膀中箭,躲在一个马车后面。
身后传来巨大的喊杀声,不知道有多少敌人,前面马棚也被占领,匈奴将军心生恐惧,转身就跑。
与此同时,匈奴士兵也开始崩溃,在晋军的冲击下,四散逃窜。
战斗就这样结束了,尹胜龙派出一队士兵继续追杀匈奴人,其他人打扫战场。
此战缴获粮草两千石,战马八百匹,箭矢无数,可谓大胜!
尹胜龙当即把战马分发下去,人手一匹,还有剩余,士兵们十分开心。
“把能带走的粮食全部带走,带不走的,放火烧了!”
汹涌的大火在黑夜中燃起,众将士翻身上马,转身离开。
一切都只是开始!
接下来的时间,尹胜龙带领骑兵频频出动,专挑匈奴的运粮队伍下手。
他们利用山间复杂的地形,或埋伏,或夜袭,不论胜负,一战即走,毫不停留。
这支只有千人的晋军骑兵,把匈奴后勤搅得天翻地覆,让匈奴人不得不重视起来,一方面加派人手运送粮草,一方面派出军士围剿。
然而晋军骑兵滑不留手,从不正面作战,围剿部队自然也就无功而返。
这一日,他们又盯上了一个车队,行走在狭窄山道上,弯曲绵延。
两边矮山之上,悄然冒出许多人头,纷纷拈弓搭箭,瞄准了下方的匈奴士兵。
待车队走到一半,突然一声梆子响,伴着一声喊杀,漫天箭矢呼啸飞出,匈奴士兵中箭倒地。
“敌袭!”
尖锐的喊叫声响起,匈奴人即刻翻身下马,躲在了车队后面,并拿出弓箭还击。
更有人从车队中取出木制盾牌,顶着漫天的箭雨,朝山上发起了冲锋。
“不对劲!”虎子脸色微变。
山上埋伏的弓箭手由他带队,与前几次不同,这次匈奴人反应十分迅速,遭到袭击后,没有丝毫慌乱,仿佛早有准备。
局势脱离了他们的预想,但伏击仍在继续,山路尽头,沉闷的马蹄声响起,尹胜龙带领着精锐骑兵呼啸冲来,凌冽的杀意仿佛要把身前的一切全部踏灭。
“列阵!”
匈奴车队中,令旗挥舞,前方的匈奴士兵急忙把车架横移,变成三道纵列,随后猛然拉下油布,露出一架架漆黑的长弩。
这些长弩已经上弦,拇指粗的箭矢散发着森冷银光,笔直对准了冲击而来的晋军骑兵。
“糟糕,中计了!”
第四十二章 不死不休
“糟糕,中计了!”
望着那些弩箭,尹胜龙瞳孔一缩,后脖子起了一层冷汗。
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此时冲上去,无异于送死。
无数次战场冲杀的经验在这时起到了关键作用,他大吼一声:“弃马!”
身后将士也都是百战之兵,毫不犹豫的听从了主将的命令,翻身一跃,重重跌落在路边,许多人被摔得头破血流。
但总比被长弩刺穿要好!
没了主人的战马继续冲锋,匈奴人一锤砸下,长弩发出尖锐的呼啸,轰然飞出,瞬间贯穿了前方的马匹。
这一幕宛如恐怖电影画面,飞奔的战马猛然停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重重按住,随后血肉迸溅,马匹嘶鸣,一场血雨纷洒落下,极为血腥恐怖。
尹胜龙被溅了一身血,头盔不知道丢到了哪里,头发也散乱了,他摇摇晃晃爬起来,就看到匈奴人策马冲来,狰狞的脸庞满是杀意。
“撤!往山上撤!”
尹胜龙令士兵撤退,自己却悍然迎了上去。
侧身躲过斩来的弯刀,手中寒光一闪,滑向马腿,战马嘶鸣一声,轰然前扑倒地,骑兵被甩飞出去。
又一骑冲来,尹胜龙猛然掷出长刀,直接贯穿骑士胸口,他快跑几步,抓住马鞍向上一跳,翻身上马,把垂死的骑兵推下去,调转马头,朝匈奴骑兵杀去。
其他人没有他这样的武力,许多晋军被匈奴骑兵斩杀,乱成一团。
山上的虎子急了,让士兵继续放箭,自己领着剩下的百余人跑去支援。
他身披铠甲,手持长刀,宛如猛虎下山,冲进了匈奴骑兵中,长刀划过,硬生生开出了一条道路。
他与士卒并排成列,挡住了匈奴人的冲击,其他晋军趁着这个空档,急忙朝山上跑去。
“二哥,快走!”虎子一脚踹飞一个匈奴人,朝尹胜龙大喊。
此时尹胜龙单枪匹马杀入匈奴骑兵阵中,已经斩杀十余骑,听到喊声,猛然调转马头,长刀反手一刺,胯下战马嘶鸣一声,轰然撞开身前数骑,冲了出去。
来到山脚处,他翻身下马,与虎子汇合,向山上且战且退。
匈奴人不依不饶,纷纷弃马向山上发起攻击,但都被他们挡了回去,可好景不长,远处传来马蹄声,密密麻麻的匈奴骑兵从远处飞奔而来,足有数千人。
尹胜龙脸色一变,立即道:“快撤!”
顾不上再打斗,所有人转身就跑,拼命往山上爬,匈奴人紧随其后。
一场追逐战开始了,两帮人一前一后在山林中狂奔,匈奴人紧追不舍,像是下定决心要灭掉这群四处乱窜的老鼠。
一连跑过三座山,双方距离在不断拉近,待来到一个陡峭的山峰,突然喊杀声大起,四面八方竖起无数旗帜,令匈奴人猛然一惊。
“有埋伏!”
领军的匈奴将领急忙大喊,士兵四处躲避,顿时乱成一团。
前面的晋军毫无顾忌,快步爬上山峰,转眼消失在山上。
匈奴将领聚集士兵,防备晋军偷袭,可过了许久,一个人也没见到,唯有山峰之上,旗帜安静飘扬。
察觉到不对,他派出一队军士悄悄爬上山峰,期间没有受到任何攻击。
士兵回来报告,说山上空无一人,晋军全跑了,只留下一堆破旗。
知晓被骗了,匈奴将领暴跳如雷,立即追击,可晋军早就跑远了,哪里还追的上?
*****
一处幽深山洞中,地上燃着火堆,上面煮着肉汤跟面饼。
受伤的军士侧躺着,徐岩为他们包扎伤口,跑了一天,大家都累极了,吃过饭后就昏睡过去。
尹胜龙也受了伤,而且很严重,却坚持让徐岩先看其他人,徐岩拗不过他,最后一个给他治疗。
一道两尺长的恐怖伤口浮现在后背上,不断涌出鲜血,徐岩用针线缝合,然后拿出仅存的半瓶烈酒擦拭消毒,这才包扎起来。
“最近几天别用力,动作小心,一旦伤口崩开就麻烦了!”徐岩嘱咐。
尹胜龙望着火堆,自责道:“此战是我的错,明知匈奴有了防备,却仍然心怀侥幸,致使将士伤亡惨重,若非最后关头,你用计吓退匈奴,这次恐怕就全军覆没了!”
徐岩摇头:“若说错,那咱们都错了,没想到匈奴人会调动这么多骑兵设伏,以后咱们得更加小心才是!”
虎子说的更直接:“二哥,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当初既然选择跟着你来到这里,大家心里就有了战死的觉悟,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没人会怪你!”
尹胜龙神情复杂,半晌才道:“可我不想他们因我而死!”
决定返回战场的是他,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
尹胜龙到底是百战之将,心智坚毅,很快就把愧疚之心压下,重新振作起来。
他们在这里战斗,豁出性命,为的不是朝廷,不是自己,而是关中数十万黎民百姓!
他如此,其他将士也是如此!
之后几天,尹胜龙带着众人隐匿山林,躲避匈奴搜索,待伤势好转,便再次开始行动。
由涿州运来的一批粮草没有准时送达,匈奴派出骑兵接应,却在一处山坳里发现了满地的死尸,一块木牌立在中央,上面用鲜血写着两行大字——尔等戎狄,侵我国土,不死不休!
殷红的字迹,透着决然的杀意!
第四十三章 榆林骑!榆林骑!
这块木牌被送回了涿州城,交到了右贤王撑犁图手中,他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按理说,这位在松州之战立有大功的右贤王,此时应该在前线指挥大军战斗,可如今却偏偏出现在这里。
别人不清楚,但撑犁图却心如明镜。
松州之战,一举歼灭晋军三十万大军,使他在军中威望日重,威胁到了乌维单于。
匈奴不比晋朝,讲究世代相传君君臣臣,他们更相信力量,只要你有能力,你就可以去争、去抢、去夺,反之,你弱小卑微,那就活该被欺辱,被杀死!
撑犁图此时已经有了成为单于的资格,但乌维单于依旧是压在他头顶上的一座山,这位弑兄杀侄,击败各族部落,最终统一草原的匈奴之王,依旧是不可撼动的存在!
所以当匈奴后方粮草不稳时,乌维单于便以此为借口,令他带兵剿灭晋军游骑,顺带夺了他的兵权,只许他带走三千骑。
撑犁图并没有反抗,因为还不是时候!
把木牌丢进火堆里,溅起大片火花,随后就被火焰吞噬。
“此处山多林密,不易围剿,请单于增兵!”撑犁图对信使道。
数日后,一支匈奴万人骑到达了涿州城,猫鼠游戏自此开始!
凭借着人数优势,匈奴开始在山林中展开地毯式搜索,一步步压缩晋军的活动空间,尹胜龙他们只能步步后退,最终被逼入草原。
这样一来,虽然获得了广阔的空间,但隐藏优势没有了,而且严寒恶劣的天气,给将士们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他们是一支孤军,没有队友,没有补给,活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就粮于敌。好在草原上存在着许多部落,他们成了晋军袭击的目标,
撑犁图一直在追查晋军的动向,率领匈奴骑兵围追堵截,只待晋军稍有松懈,就会化作饿狼扑上去撕咬一番。
这给尹胜龙造成了极大的压力,带着游骑在草原上横冲直撞,不敢有丝毫停歇。
其实走到这一步,他们已经达到了目的,用极少的兵力吸引了超过一万匈奴骑兵追击,极大减轻了前线潼关的压力,但另一方面,他们也把自己置于了危险的境地。
寒风呼啸,落雪纷飞,天地间一片苍茫。
轰隆隆的马蹄声响起,一队黑压压的匈奴骑兵狂奔而来,他们裹着披风,带着皮帽,只露出一双褐色的眼睛。
眼前是一个受到袭击的小部落,帐篷被烧毁,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鲜血染红了地面。
撑犁图翻身下马,抖掉身上的雪花,望着眼前破败的景象,目光冷厉。
这已经是晋军攻破的第六个部族,他们很有自知之明,选择的都是一些小部族,抢走粮食跟马匹,然后迅速离开。
一名匈奴当户探了探还未熄灭的火堆,禀报道:“晋军离开不过两个时辰!”
“快来,这里有活人!”
搜索的士兵有发现,撑犁图快步走过去,在一个坍塌的帐篷下面,士兵把一个牧民拖了出来,他胸口中箭,脸色惨白,但仍有意识。
“晋人去哪了?”撑犁图问。
“东边……”牧民撑着气说。
匈奴当户皱眉:“可是从马蹄痕迹上看,明显是朝西面去的!”
撑犁图抬头看了看,道:“派人去东边扫雪,小心些,看有没有掩盖的痕迹!”
匈奴当户抱拳应诺,带人去检查,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他快步走回来,禀报道:“找到了!晋军实在狡猾,用雪把痕迹掩埋掉,确实发现了马蹄印!”
“那就对了!”
这些时日,晋军疲于奔命,显然有了撤退的打算,西边是连绵不绝的雪山,堵死了南下的道路,东边则是一马平川,可以绕行返回晋朝境内。
“向东全力追击,传令附近部落,集合族中骑士,进行围剿,若能击溃晋军,本王重重有赏!”
一道军令传向四方,草原部族顿时行动起来,三五成群的开始搜寻晋军踪迹。
……
凌冽的寒风划过脸颊,针扎一般的刺痛,一行人艰难地在雪地里奔行,呼吸出大片热气。
在经过无数次战斗后,这支队伍仅剩下四百余人,其中大多还是伤患。
“荣安,你的计策能成吗?”
尹胜龙的话刚说出口,就被大风吹散,只剩下隐隐约约的声响。
“咳咳咳……不知道!”
徐岩用力咽了咽喉咙,压住喉间的干痒,他身上裹着厚厚皮衣,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一半对一半,只能赌一把,越是聪明的人,就越喜欢自作聪明!”
撑犁图这次显然猜错了,他们没有往东跑,而是选了更危险的西面,只有这样才能甩开匈奴人的追击,获得暂时的喘息。
将士们太累了,一个月来不断地奔波战斗,快要拖垮他们,现在急需休整。
“我们现在去哪?”虎子凑过来问。
徐岩咳着道:“必须尽快远离这里,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藏,一旦匈奴人反应过来,肯定会追过来,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
尹胜龙点点头,转身对将士们道:“大家加把劲,再坚持一下,甩开匈奴人,就能休息了!”
当晚,他们在雪地里扎营休息,徐岩察觉到自己身体不对劲,咳嗽、畏寒、冒虚汗,这是感冒的典型症状。
携带的药材早就用完了,如今只能熬着,用免疫力来抵抗。
昏睡一夜,第二天起来,浑身酸痛,额头滚烫,越发严重了。
尹胜龙发现了他的状况,心中十分担忧,但此时不是歇息的时候,他让人牵来自己的马,又给他加了两件衣服,全身上下都裹住,道:“你与我同乘一骑!”
徐岩虚弱的点头。
一行人继续赶路,他们向西走了三天,远远看到了巍峨的雪山,徐岩的病依旧没有好转,大多时间都在昏睡。
这天刚要停下休息,突然听到远处哨探发出警告,有敌军来袭。
众人急忙翻身上马,就见到远处黑压压涌出无数牛羊,铺天盖地的朝他们奔来,画面十分壮观!
冬日草原上的牧民会进行大规模迁徙,转到温暖适宜的地带生活,而他们如今撞上的,正是一个迁徙的草原大部落,两边护送牛羊的骑士足有数千人。
尹胜龙脸色一变,急道:“快撤!”
众人转身就跑,部落骑士也发现了他们,沉闷的号角声呜呜响起,当即就有一队人脱离部落,狂奔着追来。
一方疲惫不堪,一方精力充沛,双方距离不可避免的越拉越近。
眼看已经逼近五百米,尹胜龙咬了咬牙,神色化为决然。
他明白,该做出决断了,否则他们一个也活不了。
“荣安,答应我,带着他们回家!”
一声低语,令昏沉中的徐岩猛然惊醒,未等他开口询问,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尹胜龙抓住他的后领,奋力丢出:“虎子,接着!”
徐岩腾空飞起,砸在虎子身上,随后就被他夹在臂下,虎子急忙稳住身体,惊愕问:“二哥?”
尹胜龙扬声大笑:“今生与你们做兄弟,值了!”
说完这句话,他猛然调转马头,举臂大喝:“榆林骑——随我断后!”
当即就有三百人脱离队伍,毫不犹豫的跟在他身后,以一种决然的姿态,悍然迎向匈奴追兵。
两千草原骑兵,马蹄踏过,如乌云蔽日。
可是这三百人,无一人退后,无一人畏死!
“杀!”
尹胜龙暴喝一声,长刀斜指,三百铁骑紧随其后。
他们沉默无言,目光坚定,视死如归!
轰!
双方直直撞在一起,爆发出巨大轰响,鲜血迸溅,人仰马翻。
匈奴骑兵犹如撞到了一块铁板,前冲的势头猛然一滞,随后便如同一股洪流,淹没了所有晋军。
“二哥——”
这一声喊叫,声嘶力竭,充满悲戚。
第四十四章 雪山
百余人在草原上狼狈逃窜,在黑夜的掩护下,终于甩掉了追兵。
然而这只是暂时的,他们前方是连绵不绝的雪山,后方是无穷无尽的追兵,真正陷入了绝境。
……
徐岩从昏睡中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虎子焦急疲惫的大脸,一双眼睛布满血丝。
见徐岩醒了,他急忙打开怀里的木盒,递过去道:“我找到药材了,你挑一下,我马上去熬药!”
徐岩勉强打起精神,捡出四五味草药,待药熬好后,全部喝下,然后再次陷入昏睡。
一直睡到次日才醒来,寒症明显减轻了,烧也退了,意识恢复了清醒。
他才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帐篷内,并非行军帐篷,因为身下是一张木床,周围堆着很多杂物,倒像是草原人的部落。
虎子趴在床边,呼噜声有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徐岩努力坐起身,却发现手臂酸软,一点力气也没有。
他咽了咽喉咙,只得喊醒虎子:“水!”
虎子急忙去拿水壶,兑成温水喂给他:“感觉怎么样?”
徐岩连喝了十几口,总算缓解了渴意:“好多了,咱们现在在哪?”
“甩开追兵后,我们一直向西走,赶了两天路,发现一个小部落,便停下休息!”
“二哥他……”
虎子眼睛顿时红了,咬牙道:“终有一天,我要杀光那些草原人!”
徐岩闭上眼睛,神色悲戚。
赵守庭战死了,赵成淮不知所踪,如今连尹胜龙也死了……他来到这个世界,仅有的几个亲人朋友,一个接一个的离他而去。
这是诅咒吗?
他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受此折磨?
徐岩攥紧手心,他不能放弃,尹胜龙最后的嘱托犹在耳边,他身上还背负着一百多条性命!
他要带着他们回家!
又喝了两次药,效果显著,已经能下地走路,在徐岩的坚持下,虎子给他披上厚厚衣服,扶着他走出帐篷。
寒风呼啸,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雪白的山峰,耸立在天地间,雄浑壮阔。
徐岩看了许久,这才返回帐篷,然后让虎子拿来地图,翻看起来。
晚饭时,他把所有人都喊来,众人围着火堆坐下。
徐岩望着他们,从他们脸上看到了迷茫、颓然、决绝……唯独没有恐惧!
从涿州一路奔袭来到草原,上千里路,不停地追逐与厮杀,令他们早就做好了战死的准备。
他们不再惧怕任何东西!
徐岩缓缓开口:“大家应该都知道了,如今我们已经身处死地,之前的遭遇战,必然会传遍草原,匈奴人会联合草原部落,对我们进行围剿,灭亡只是早晚的事!
“唯一的死中求生之路,便是眼前的雪山,只有翻过雪山,我们才能活!”
“这张地图上并未标明,但我曾在一本古籍中看到,雪山之后,是匈奴王廷所在,乌维单于此时正领兵攻打潼关,内部必定空虚,这是我们的机会!”
“然而雪山环境恶劣,气候酷寒,山崖陡峭,此次登山必定九死一生,但我觉得可以一试!”
他环顾众人,沉声道:“我答应过二哥,要带着你们回家,只要我不死,这个承诺便一直都在!”
众将士单膝跪地,齐声道:“谨听军令!”
从这一刻起,徐岩便是他们的将军,生死所托!
……
“雪山这么大,我们该往哪里走啊?”
走出帐篷,虎子望着雪山,神色担忧。
“这就要问原住民了!”徐岩道。
他们占据的小部落,只有一两百人,且多是老幼妇孺,族中青壮都被召去打仗了。
虎子轻易攻破了这里,把所有人都关在一个破旧的毡房内。
徐岩跟虎子来到这里,掀开门帘走进去,一股浓郁的羊骚味迎面扑来,让他忍不住咳了两声。
这是草原最常见的味道,牧民们每日与牛羊为伴,早就习以为常。
昏暗的灯光下,一群人瑟缩的挤在一起,睁着眼睛看向他们。
“你们族长是谁?”徐岩问。
没人说话,徐岩皱眉,想起双方语言不通,便问虎子:“咱们的人中,有没有会说匈奴语的?”
“我去问问!”
虎子转身离开,不一会儿带着一个军士走回来:“这是陈康,以前跟过商队,会说匈奴语!”
徐岩点点头,对他道:“把我的话翻译给他们听!”
“是!”陈康抱拳应诺。
“你们的族长是谁?”
陈康在旁边翻译,牧民们骚乱片刻,最终一个满脸皱纹的老者站了起来,跪在地上,乌拉乌拉说了一堆话。
“他就是族长,名字叫贺扎,他愿意奉上所有牛羊,求将军放过他的族人!”
“我不需要你们的牛羊,对你们也不感兴趣,我的目的是翻过雪山,需要有人带路!”
贺扎神色一惊,赶忙道:“雪山高达千丈,雄鹰都无法飞越,滴水成冰,狼群也无法生存,没有道路可以走!”
“是吗?”
徐岩从怀里掏出一片干枯的莲叶,纯净雪白,散发着清香:“那这又是什么?”
贺扎神色一滞,有些慌乱。
“天山雪莲,生长在雪山深处,乃是一味天生灵药,可治一切寒症,多亏了它,我的风寒才会这么快被治愈!”
徐岩收起莲叶,道:“你们既然能采得雪莲,必然知道进山的道路,只要你告诉我,我就放过你的族人!”
贺扎陷入挣扎,牧民中一个男人突然大喊:“不能告诉他,他们是晋人,是我们的敌人!”
徐岩一挥手,顿时有将士走过去,从牧民中拖出三个人按在地上,其中就有那个男人。
“说不说?”
“……”
见贺扎仍不开口,徐岩目光一厉:“杀!”
手起刀落,鲜血迸溅,三颗头颅滚成一团。
牧民们发出恐惧的尖叫,毡房内弥漫起浓郁的血腥味,贺扎奋力挣扎,却被将士死死按住。
再次拖出三人,跪在地上,徐岩望着贺扎,冷冷道:“我会一直杀人,直到你开口为止!”
在最直观的杀戮面前,贺扎终于还是妥协了,答应带路翻过雪山。
徐岩走出帐篷,呼吸着冷冽的空气,对虎子道:“告诉大家,今晚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出发!
“可是你的身体?”
徐岩摇头道:“我们没有时间了,追兵随时可能赶过来,让大家把能带的东西全部带上,另外,我不相信贺扎,把他的亲人一起带上,以防万一!”
“其他人呢?”
“……”
徐岩望着幽深的黑夜,没有说话!
次日一早,天空飞舞着雪花,一行人翻身上马,朝着雪山飞奔而去。
大雪掩盖了他们的踪迹,身影逐渐消失在天地间。
大约一个时辰后,有一队匈奴骑兵冒雪赶来,领兵的赫然是右贤王撑犁图。
自从得知晋军出现在雪山附近,他就知道自己被耍了,愤怒之下,日夜飞奔赶来,带兵沿着踪迹追寻到这里,可依旧晚了一步。
“本王一定会抓住你们,把你们碎尸万段!”
第四十五章 打脸
潼关,北临黄河,南踞关山,依险而立,扼守住西北进入关中的通道,一直都被称为‘天下第一关’。
此时这座雄关之上,战火冲天,正在进行一场惨烈厮杀。
十万匈奴大军不断冲击着这座关隘,天上箭如雨下,硝烟漫天,到处都是死尸。
高洪年身穿铠甲,手握腰刀,笔直站在城墙之上,一张浓眉重目的国字脸,充满了凝重之色。
他率领六万兵卒死守潼关,已经打退了匈奴十数次攻击,身后帅字大旗迎风招展,宛如一杆定海神针,没有什么可以撼动。
太后下旨让他驻守,本该有十万人,然而手握军权的信国公韩炳业,以长安守备为由,只给了他六万人,这让他气恼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匈奴不惜兵力的持续进攻,令晋军将士死伤严重,守城的压力一日比一日大,高洪年已经上奏,抽调地方卫所官兵支援,并请各地藩王领兵助战,朝廷全部应允。
前一个还好说,后一个能不能成,却要看天意!
太祖皇帝周燊建立晋朝,实行分封制度,令诸皇子抚镇四方,以安社稷。
到如今,分封在外的藩王已有二十多个,他们拥有自己的封地,掌握着财政大权,可以说是自成一国。
虽然表面上服从中央命令,但私底下却阳奉阴违,不断积蓄实力。
对于朝廷而言,这些都是毒瘤,历代皇帝都想削藩,然而诸王同气连枝,稍有风吹草动,便联合一处,起兵相抗,声势极大。
若一意孤行,国朝立即就会陷入动乱,最终胜负,谁也说不准。
所以削藩之事,闹腾一阵,便会不了了之,拖到如今,已成尾大不掉之势。
*****
江州府,鱼米之乡,富庶之地。
同时也是吴王周伉的封地,统辖东南三郡五十六城,定都于广陵。
按制,藩王对封地拥有管辖权,但王府护卫不得超过万人,吴王也确实只招了一万兵卒,起码表面上是这样的,至于暗地里聚集了多少,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第一代吴王来到荆州时,这里还是蛮荒之地,经过百年的发展,依靠着海运与煮盐,这里已经成为除江南之外,全国最富庶的州府。
吴王也顺理成章的成为最有钱的藩王。
广陵城中,最大的府邸自然是吴王府,亭台楼阁之中,丝竹阵阵,十分热闹。
吴王正在宴请宾客,所来之人,都是江州有名的士族与豪商。
在一片莺声燕舞中,一名侍从匆匆走来,俯身在吴王耳边道:“王爷,朝廷有旨意下达,传旨之人就在门外!”
吴王微微点头,举起手中酒杯一饮而尽,摇晃着站起身,满脸醉意,哈哈笑道:“各位继续饮宴,本王不胜酒力,先回去歇着了!”
众人赶忙起身,拱手相送。
离开宴席,吴王站直了身体,对侍从道:“就说本王喝醉了,不省人事,把人打发走!”
“是!”侍从躬身答应。
吴王望向西北,冷哼道:“我倒要看看,一个三岁娃娃,如何治理这天下!”
*****
山西,大同府。
与江州不同,山西自古以来便是百战之地,百姓贫苦,这也使得当地民风彪悍,从军者甚多。
代王周桢的封地便在这里。
如果说吴王周伉是藩王中最富有的,那么代王周桢便是军力最强大的,山西兵卒素来勇猛,战力强悍,经过数代积攒,代王府拥有着一支三千人的重甲骑兵,全身上下武装到了牙齿,一旦投入战场,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这天下午,数骑从长安而来,进入了代王府,传旨太监表明来意,随后就被丢在房间里等待。
王府内苑,零星种着几棵树,看着十分简陋,但守卫森严。
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到处都是佩刀甲士,面目冷硬,气势森严。
宽大的书房内,代王周桢抽出一把新制的长刀,手指抚过刀身,森冷锋利,表面隐隐泛起青纹。
“匈奴攻克松州后,一路南下,已经打到了潼关,高洪年领兵六万拒敌,遭到匈奴日夜攻打,勉力支撑!”
说话的是代王府长史余志畴,从四品官,总管王府内务,是周祯亲信中的亲信:“长安城中还有八万禁军,由信国公韩炳业掌管,那是他的立身之本,绝不会增援潼关,所以朝廷才会下旨,令诸王抵御匈奴!”
周祯冷哼:“赵守庭也是一员良将,若非朝廷胡乱插手,怎会致使松州沦陷?韩炳业实乃国贼,该杀!”
他猛然合上刀,重重砸在桌子上。
余志畴早就习惯了王爷的脾气,不紧不慢道:“匈奴此次南下,攻城克地,无往不胜,高洪年虽占据潼关之险,但独木难支,恐怕不能长久,一旦匈奴攻破潼关,便会兵临长安,大乱将至!”
“那不是正好?”
周祯猛然攥紧手掌:“若真到了那时,本王便以勤王之名,挥师北上,这天下,便如同囊中之物,探手可取!”
余志畴呆板的脸上,此时也露出一丝笑容,朝他深深一躬:“愿王爷一举功成,方不负百年隐忍!”
周祯哈哈大笑,伸手扶起他:“必与先生同享富贵!”
“那这传旨之人?”
“就说本王病了,不见!”
打歪主意的藩王不是一两个,朝廷一共发了八道圣旨,却没有一个藩王肯出兵,全都找理由推脱了。
打脸,赤裸裸的打脸!
朝廷此次可谓是颜面尽失!
*****
天山,位于北地草原,巍峨耸立,高不可测,一直被牧民视为神山。
自古以来,关于天山的神话传说有很多,其中最著名的当属西王母的瑶池仙境,就在天山之上。
只是传闻虽好,但从未有人真正上去过,自然也就无法知道真假。
密林雪岭中,生长着许多野柳树,还有丛丛簇簇的刺槐,它们个子不高,却均显得古老而苍劲,使人无法估算它们的年龄。
树林间,一群游荡的鹿群在悠闲觅食,或奔跑,或徘徊,野趣浓烈,生态优美。
突然‘嗖’的一声锐响,一只成年公鹿被射翻在地,身体抽搐挣扎。
这一变故立即引起了鹿群的恐慌,纷纷四散奔逃。
十几个匈奴人策马奔来,其中一人下马捡起野鹿,脸上的笑容刚刚酝酿开来,便陡然凝固。
一支短箭贯穿了他的脖子,鲜血从嘴里涌出,他张着嘴,徒劳的发出‘嗬嗬’的声音。
周围雪地里,突然跳出数十人,悍然杀向毫无防备的匈奴人。
第四十六章 投名状
数里外一处湖边,湖水清澈见底,隐隐可见鱼儿游动。
数顶帐篷立在湖边,匈奴人燃起火堆,架上烤肉,拿出美酒,唱着豪迈而悠扬的歌曲,显得热闹而悠闲。
中间一顶高大华丽的帐篷内,雾气缭绕,水花翻动间,一具美丽诱人的娇躯缓缓浮现,晶莹的水珠略过红润的肌肤,在空中缓缓坠落。
两个女奴为主人擦干身体,然后穿上华丽的衣服,女人慵懒的坐在铜镜前,任由她们站在身后,用布锦一点点去擦湿漉漉的长发。
“王爷回来了吗?”她问。
“回居次,还没有!”一个女奴道。
“嗯!”
女人拿起桌上的胭脂开始打扮,随后沾了些口脂抹在嘴角,上下抿起,一个绝美的人儿出现在铜镜上,巧笑嫣兮,妩媚曼妙。
就连两个女奴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外面突然传来匈奴人的欢呼,还有隐隐的马蹄声,一个女奴笑道:“居次,应该是王爷回来了!”
须卜云笑了下,起身要去迎接,可刚走到门前,欢呼声猛然变成了惊叫:“敌袭——”
马蹄踏来,喊杀阵阵,仿佛一瞬间,整个营地都乱了。
须卜云脸色一变,急忙掀开帐篷走出去,随后就看到了一群人正在营地内四处冲杀,匈奴人纷纷惨死在刀下。
“居次,快走!”
侍卫统领耶奕于快步走来,与几个侍卫一起护送她后退,可还没等他们走出营地,就被敌人围了起来。
十余骑绕着他们走动,他们穿着匈奴衣服,用布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冷冷盯着他们。
周围的喊杀声渐渐平息,只有零星的惨叫传来,一些人开始搜索帐篷,显然不打算留活口。
耶奕于愤怒道:“你们是哪个部落的?竟然敢袭击匈奴王族,单于一定不会放过你们,你们将会受到最残酷的惩罚!!”
徐岩策马走来,打量着这几人,陈康在他旁边翻译。
徐岩冷笑一声,抬起了手,周围士兵立即举起弓箭,对准了他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声音突然喊道:“你们是晋人!”
徐岩停下了挥手的动作,因为这句话赫然是汉语,虽然语调怪异,但仍然可以听懂。
他皱眉问:“何人?”
须卜云从耶奕于身后走出来,绝美的姿色令人眼前一亮,她神情还算镇定,用晋人的礼仪朝着徐岩盈盈一拜:“须卜居次云见过将军!”
陈康在旁边解释,须卜是匈奴姓氏,云是她的名字,至于中间的居次,意思是王侯的妻子,一种贵族称号。
徐岩笑了:“原来是须卜王妃,失敬失敬!”
须卜云并未理会他的嘲弄,而是道:“晋朝与匈奴相邻,彼此作战,已有百年,然而以往都是匈奴南下,入侵中原,从未有晋人领兵进入草原,将军当是第一人!如此勇武,纵然两国敌对,须卜云也对将军十分敬佩!”
徐岩饶有兴趣的看着她,知道必定还有下文。
果然,她话音一转:“将军此次不远万里而来,必然有大志向,小女子只是一介妇孺,与国事无碍,与将军无碍,愿将军怜悯,放我一条生路!”
说完她便屈膝跪地,身后耶奕于等侍卫见此,也不再抵挡,纷纷弃刀跪下。
原来是求饶的!
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匈奴人要比晋人干脆很多,这也与他们的文化有关,崇拜依附强者,努力求活,没有所谓的舍身取义。
周围士兵立即上前把他们拿下,用绳子捆住,唯独没有动须卜云,自然是交给徐岩处置。
“放过你不是不可以,但你拿什么报答我?”徐岩翻身下马,走到她身前问。
须卜云脸颊适时一红,垂首道:“若将军不弃,小女子愿……”
“我对你没兴趣!”
他突然转冷的语气,让须卜云神色一滞,随后就听他道:“你都说了,我有大志向,此次来草原,自然是来杀人的,你想活,需得有人交换才行!”
须卜云神色变幻,突然道:“在将军来之前,温禺鞮王带着十几名侍卫,去西边雪林打猎,如今还没有回来!”
“好!好!”
徐岩哈哈大笑,鼓起掌来,这个女人有意思,为了自己能活着,毫不犹豫的把丈夫给卖了。
够狠!
就在须卜云神情忐忑,努力装作温顺的时候,他笑容猛然一收,挥手道:“把人带过来!”
有军士上前,拖着一个五花大绑的男人,丢在了须卜云身前。
在这大雪天里,男人身上衣服全部被扒掉,只留一条长裤,缩成一团止不住的打哆嗦。
他大概五十多岁年纪,满身褶皱,皮肤黝黑,一张大胡子脸上,沾满了鼻涕跟口水。
须卜云瞪大眼睛,认出了这就是温禺鞮王,匈奴十大王族之一,自己刚嫁不过半年的丈夫,如今竟成了这个样子。
徐岩笑着问:“王妃说的可是他?”
须卜云呆滞点头。
“那就好,如今你们夫妻已然团聚,黄泉路上陪伴同行,说来也是一段佳话!”
“不,你不能杀我!”
须卜云悚然一惊,猛然拉住他,两边士兵立即抽刀护住孟岩,冷冷盯着她。
须卜云脸色煞白,跪在地上,死死拽着他的衣角,话语急促,却条理清晰:“你需要我,我可以给你带路,否则茫茫草原,你们不识路,绝对走不出去!我是温禺鞮王居次,我父亲是右骨都侯,身份尊贵,我可以帮你!”
徐岩停下脚步,若有所思:“你说得对,我们确实需要向导,但你如何保证,不会在中途反叛呢?”
“我发誓绝不会背叛你,我向长生天起誓!”须卜云慌忙道。
徐岩摇头:“我从不信誓言!”
“我……”须卜云恐惧的哆嗦起来。
徐岩托住她的手臂,缓缓扶起她,温声道:“我们晋人话里有个词,叫投名状,在山匪中最为适用,你要我信你,就得交一个投名状!”
“什么?”须卜云茫然问。
徐岩抽出自己的佩刀,银色的刀身森冷锋锐,令须卜云心脏一缩。
徐岩并未伤害她,反而把刀放在了她手里,随后大手包裹,与她一同握住刀柄。
他另一只手环住须卜云的肩膀,推着她走到温禺鞮王身前,举起长刀,架在他脖子上。
“杀了他,你就能活!”
冰冷的语气,令须卜云浑身一颤,下意识向后退缩,却被徐岩抵住,不得动弹。
“你……你敢?”老温禺鞮王恐惧的喊。
“你只有一次机会!”
徐岩缓缓松开手,只留须卜云自己握着刀,他一步步向后退,嘴里念着倒数:“五、四……”
当他数到二的时候,须卜云的目光已经由慌乱变成了狰狞,她尖叫一声,举起刀疯狂砍下。
耶奕于等人就跪在旁边,看的心惊肉跳,遍体生寒。
令人发寒的不是满身鲜血的须卜云,而是旁边那个,仿佛不沾尘埃的年轻男人。
第四十七章 杀人
“很好!”
徐岩停下了后退的脚步,没去看已经不成人形的尸体,他揽着须卜云的肩膀,来到耶奕于等人身前:“挑一个,随身服侍!”
须卜云恍恍惚惚,还没有从激烈的情绪中回过神来,下意识指向左边的女奴。
徐岩却点向右边那个:“其他的拉下去,处理干净!”
须卜云浑身一颤,没有说话。
仅剩的瘦弱女奴,吓得瘫软在地,呜咽哭泣。
徐岩拍了拍须卜云的肩膀,道:“你很聪明,希望不要让我失望!”
须卜云脸色一白,直接跪在他脚下。
处理完这些事情,徐岩令人把她带进帐篷里关押,随后就看到虎子领着三十余骑狂奔返回,每个人身上都沾了血。
他们先前去追逃走的匈奴骑兵了!
徐岩迎上去问:“怎么样?”
“一个也没跑掉,全宰了!”虎子杀气腾腾。
徐岩松了口气:“辛苦了!”
之后他说起留下须卜云为他们领路的事,从之前的表现看,须卜云是个绝对的利己主义者,为了活着,她可以出卖一切。
这样的人最好利用,因为怕死,所以不会轻易反叛!
虎子摆手:“你做主就好,说多了我也不懂!”
徐岩神色无奈。
匈奴人先前烤好的肉食,成了他们的晚餐,众人狼吞虎咽。
千年不化的冰冷雪山里,他们数次死里逃生,靠着一股狠劲,硬生生走了出来。
然而埋在冰谷中的四十二名同伴,却再也见不到了!
徐岩并没有苛待须卜云,在失去利用价值前,他会给她足够的尊重。
他邀请须卜云用餐,顺便询问匈奴内部的情况。
陈康虽然会说匈奴语言,但对于各部族实力并不清楚,他们如今两眼一抹黑。
须卜云则不同,她身为匈奴贵族,必然清楚其中底细。
接过徐岩递来的一块烤肉,须卜云非常配合,用不太熟练地晋语,讲起了匈奴的基本构成。
匈奴中最尊贵的人自然是单于,单于之下有十大王族,分别是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日逐王、左右温禺鞮王,以及左右渐将王,受号者均为单于同姓,且理论上都有成为单于的资格。
王族所率部族,等同于小国,少则千户,多则万户,他们掌握着匈奴超过一半的军队,以保证地位不会受到威胁。
除此之外,匈奴中还有一些异姓贵族,如骨都侯、大且渠等,这些人都是凭借军工得到的荣誉,实力同样不容小觑。
因资源有限,各部族并非铁板一块,反而经常互相攻打,强者吞并弱者,这是草原上的铁律。
直至乌维弑兄杀侄,夺得单于之位,随后领军击败赶大月氏,最终统一草原,匈奴因此得到了大量的牧场,没有了利益纠纷,匈奴变得异常团结,这才会驱兵南下,攻打中原。
被徐岩活捉的左温禺鞮王,便是匈奴十大王族之一,管辖着匈奴左地,按照辈分来说,他还是乌维单于的叔叔。
至于须卜云的父亲须卜斜,受封右骨都侯,领兵随同乌维单于攻打晋朝,如今不在草原。
须卜云是左温禺鞮王的继妻,两人之间是一场政治联姻,没有半分感情,所以须卜云杀他时,虽有迟疑,却没有半分难过。
“还有一件事……”
须卜云道:“这次左温禺鞮王出来,是为了打猎游玩,身边带了一千骑兵护送,大营驻扎在十里外的山坡上,按照习惯,左温禺鞮王明天会返回大营,一旦骑兵见不到人,必然会出来寻找!”
正在啃骨头的虎子闻言一惊,猛然站起身,怒道:“你怎么不早说?”
须卜云瑟缩道:“先前没有想起……”
“这可怎么办?一旦我们暴露,就会受到匈奴人围剿,到时候只怕再难逃脱!”虎子焦急道。
徐岩也觉棘手。
不过他并没有慌乱,抬手把虎子按住,让他坐下,然后看向须卜云:“王妃既然主动提出,想来已有解决之法,还望告知!
须卜云触及到他清冷的目光,心中一紧,她自知性命握在他的手中,若晋军被围剿,她恐怕立即会被处死。
所以须卜云没有隐瞒,直接道:“唯一不被察觉的办法,就是稳住那些骑兵,我必须回去一趟,告诉他们左温禺鞮王的去向,然后找借口带着你们离开!”
“去匈奴大营?那不是去送死吗?你这个女人果然没安好心!”虎子怒道。
须卜云委屈的低头。
徐岩没去看她的表演,沉思许久,才道:“我们绝不能暴露踪迹,这是如今唯一的办法!”
“可万一暴露了,如何抵挡匈奴骑兵?”
“不用全去,只需三五人即可,其他人在外面接应!”
“那我带人去!”虎子立即道。
徐岩摇头:“你性格太过耿直,不擅机变,还是我去!”
“不行!你都没上过战场,万一陷入包围,如何逃脱?”
“虎子!”
徐岩打断他的话,认真看着他:“你心里应该清楚,我去最合适,别跟我争,好不好?”
虎子涨红了脸,呼呼喘着粗气,却无法反驳。
“再说,此去不一定会死!”
徐岩看向须卜云,腾然一笑:“若真陷入死地,有王妃相伴,想来也不寂寞!”
他冷幽幽的声音,令须卜云浑身一颤,赶忙道:“我向长生天发誓,绝不会出卖你们!”
徐岩不置可否。
此事就这么定了,接下来就是选同行的人,陈康第一个站出来:“将军,您不会说匈奴语言,此行自然少不了小人!”
徐岩看着他,点了点头。
其余人纷纷起身,喊着要随行,一个个目光坚毅,没人退缩。
徐岩从中选出四人,记住他们的名字,然后道:“剩下的人跟随虎子,在大营外接应!”
“喏!”
安排好事情,众人散去,徐岩悄悄把那名女奴喊了过来。
名叫桑玛的瘦弱女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身体瑟瑟发抖。
徐岩望着须卜云离开的背影,对她道:“你需要知道,你的命现在在谁手中,谁才是你的主人!”
陈康在一旁翻译,桑玛不断磕头,哆哆嗦嗦的说:“您是我的主人!”
“不,是你自己!”
徐岩缓缓道:“左温禺鞮王是被须卜云杀死的,这是你亲眼所见,这件事一旦被其他人知道,按照匈奴人的规矩,不只是须卜云,就连她背后的家族也会被抹杀掉,所以,一旦须卜云脱离我的掌控,必然会竭尽全力隐瞒这件事,她会杀了所有知道真相的人,包括你!”
“不要想着表忠心让她放过你,没用的,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
“所以,你要帮我看好她,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决不能让她逃走,跟着我,你才能活,明白吗?”
桑玛身体一颤,呜呜哭泣起来。
第四十八章 虎穴
一夜悄然过去,次日,众人吃过早饭,便准备行动。
把能带走的东西全部带走,带不走的挖坑掩埋,抹掉所有痕迹。
前往匈奴大营的六人,全部换上匈奴衣服,佩刀也换成了弯刀。
徐岩亲自检查一遍,确认无误后,对他们道:“进去之后别说话,就当自己是哑巴!”
几人答应。
虎子那边也收拾好了,须卜云坐进一辆华贵的马车,陈康当车夫,徐岩坐在车架另一边。
虎子一路护送,直到距离匈奴营地数里外,才被徐岩喊停。
他跳下马车,拉着虎子走到一边:“如果傍晚之前,我们没有出来,你就不要再等了,带着剩下的人立即往西走,去西域,隐姓埋名,找机会再回家!”
虎子咬牙道:“怕个鸟啊,大不了就是个死,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我知道你不怕死,榆林军没有怕死的人,但很多时候,活着比死更难,这是你我的责任!”
徐岩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答应过二哥,要带着你们活着回家,不会就这么轻易死的!”
虎子眼睛微红,动了动嘴唇,最终说了一句:“俺信你!”
徐岩笑了,在他胸口锤了一拳。
四骑护着马车缓缓前行,身后虎子领着骑兵,掉转过头,飞奔而去。
呼啸的寒风迎面吹来,打在脸上,宛如冰刃一般刺痛,徐岩望向前方,眯起了眼睛。
对于此行的风险,他心里十分清楚,一旦暴露,他们几个想要全身而退,比登天还难。
所以昨晚他做了许多设想,所围绕的关键人物,自然是须卜云。
进入大营后,两人的距离必须保持在三步以内,须卜云不得跟匈奴人有任何身体接触,不得以任何理由拖延时间,不得召见其他人……等等。
面对徐岩的逼迫,须卜云没有任何选择余地,只能全部答应。
“陈康,在她与匈奴人交谈时,一旦察觉不对,不用请示,直接杀人!”
“喏!”
两人的谈话没有避开须卜云,所以她听得一清二楚。
匈奴营地出现在前方,巡查的游骑发现了他们,立即返回大营汇报。
等他们进入营地,一群人迎了过来,领头的是左温禺鞮王属下大当户休勒,同时也是这支骑兵的统领。
他大概四十多岁年纪,身材矮壮,脑袋剃成了秃瓢,一双眼睛又圆又小,透着精明。
徐岩提起了心,右手挨着刀柄,身体紧绷。
“居次安好?”休勒来到车前,单膝跪地。
桑玛伸手掀开车帘,须卜云端坐其中,淡淡道:“安好!”
仅仅是一句话,桑玛就放下了车帘,清冷高傲的姿态令徐岩有些讶然,但休勒却习以为常,随同马车一起来到中央的大帐。
徐岩只当自己是侍卫,率先跳下马车,侧立在一旁。
须卜云扶着桑玛走下马车,径直进入大帐,徐岩无视休勒打量的目光,如同影子一般紧随其后。
帐内摆设十分豪华,脚下铺着羊毛地毯,旁边燃着暖炉香炉,所用器物全是金银制作,两边侧立数名年轻女奴,纷纷跪地行礼。
须卜云坐在最上方的锦榻上,徐岩等六人分列两侧,看着是保护,实则是监禁。
休勒跟着走了进来,右手抚胸,询问道:“怎么是居次一人回来,王爷呢?”
须卜云理了理袖子,漫不经心道:“此次狩猎,王爷兴致颇高,说要去雪山上看看,我原本是要随行的,但恰好收到王廷来信,阏氏邀我去参加祭天仪式,王爷便让我回来了!”
“王庭祭天事关重大,王爷不参加吗?”
“王爷说看着心烦……”
虽同属王族,但温禺鞮王与乌维单于一直都不太和睦,这一点休勒是知道的,所以没有怀疑,而是问:“那是否需要增派骑士护卫?
“不用,有耶奕于在,不用担心!”
既然须卜云这样说了,休勒自然不会多嘴,他把目光转向徐岩几人,犹豫了下,才问:“居次,这几位是?”
“他们是阏氏派来的信使,会随我一同前去王廷!”
“原来如此!”休勒咧嘴笑了笑。
对于他的示好,徐岩面无表情,没有任何回应。
晋人在草原上并不少见,多是掳掠而来的奴隶,生活在最底层,但凡事都有例外,数百年下来,也有少数人因为功绩晋升为匈奴贵族。
丁灵王卫律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是晋人,因机智多谋,受单于重用,被封为王。
须卜云转移话题:“让人安排饭食,吃过饭后,我便启程前往王廷!”
“这么急吗?侍卫如何安排?”休勒问。
须卜云顿了下,才道:“不用大张旗鼓,令温敦所属三百骑兵随我同行!”
陈康脸色微变,顾不上此时情景,低声与徐岩翻译。
徐岩心中一紧,脑海中极速思索,强忍着才没有回头,但右手已经握住了刀柄。
这三百人护卫,不在计划之内!
除了休勒之外,其他人都注意到了他的动作,气氛瞬间紧绷,陈康等人齐齐看向休勒,只等徐岩一声令下,便动手擒了他。
须卜云察觉异样,心中一急,仓促道:“休勒,你先退下吧!”
“是!”
眼看着休勒一步步离开,徐岩依旧没有动作,其余人也就没有动手,大帐内立时变得寂静,透着沉冷压抑。
徐岩侧身对陈康低语几声,陈康用匈奴语道:“居次需要休息,你们都退下吧!”
帐篷内的女奴面面相觑,抬头看向须卜云,须卜云脸色微白,点了点头。
女奴们依次退下,陈康他们守在帐门两侧,防止别人窥探。
徐岩豁然转身,快步走到桌前,在须卜云恐惧的目光下,猛然掐住她的脖子,把她重重按在地上。
旁边桑玛刚要尖叫,就被他狰狞的目光一扫,低喝道:“闭嘴!”
桑玛死死捂住嘴巴,瘫软倒在地上。
“谁让你带侍卫的?”
嘶哑的声音宛如野兽的低吼,徐岩俯视着须卜云,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须卜云脸色涨红,双手撕扯他的手臂,却犹如被铁器禁锢,任由她竭尽全力,依旧无法挪动分毫。
她想要呼吸,徒劳的张大嘴巴,目光里充满了哀求。
徐岩猛然甩开她,把她丢在地上。
“咳咳咳!”
须卜云趴在地上剧烈的咳嗽,然后伸长脖子用力吸了一口气,濒临死亡的巨大恐惧,让她整个人都战栗起来。
“我……我没有背叛你,匈奴王族参加祭天,为显示武力,需要带上本族骑士……温敦是最好的人选,他统领的三百骑兵,都是我的奴兵,他们只忠于我……如果我死了,他们就会陪葬,绝对不敢反叛!”
徐岩冷静下来,扭头看向桑玛:“她说的可是真的?”
经过陈康翻译,桑玛忙不迭的点头。
“你很聪明!”
徐岩蹲下身,攥住须卜云的衣领,逼视道:“但我希望你能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此事我只容你一次,如果下次你再敢私自决定,不管什么理由,我都会立刻杀了你!”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宛如万年雪山般冰冷彻骨,直透人心。
须卜云瑟缩了下,点头答应。
第四十九章 报仇
徐岩站起身:“桑玛,帮王妃收拾一下,不要露出破绽!”
桑玛扶着须卜云走进内室,换了一身衣服,另外找了条丝巾,遮住脖子上的红痕。
仆人送来吃食,摆满了桌子,徐岩没有动,须卜云也只吃了一点。
休勒安排好事情,进来汇报,徐岩随着须卜云走出帐篷,三百奴兵已经在外面等候。
他们的样貌与草原人并无差别,只是脸上印有代表奴兵的徽记,在印下去的那一刻,他们的生命就已经不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他们的主人。
奴兵不得违背主人的命令,一旦主人死去,奴兵也要自杀殉葬。
这是草原公认的铁律!
在草原上,他们既低贱又高傲,低贱是因为不到万不得已,没人愿意成为奴兵,高傲则是因为他们的战斗力,凶悍无比,真正的视死如归!
乌维单于掌握的榈然铁骑,其成员就是奴兵,与敌交战,往往战无不胜!
“王爷去雪山狩猎,估计要半个月才能回来,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吧!”须卜云吩咐道。
“是!”休勒躬身答应。
须卜云坐上原来那辆马车,一行人离开营地,三百奴兵分成两队,一队前面探路,一队后面护卫,显得整齐有序。
他们向北走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再也看不到匈奴大营,徐岩才算彻底放心,然后喊了一个同伴:“伍叔!”
微微驼背的伍叔点了点头,一拉缰绳,脱离车队,朝远处狂奔而去。
半个时辰后,一队骑兵从远处追来,自然是虎子带领的晋军。
车队立刻戒备,奴兵们摆出了进攻的架势,陈康用匈奴话喊:“是自己人!”
奴兵的统领温敦来到马车旁,在徐岩警告的目光下,须卜云道:“那些人也是我的护卫!”
奴兵向来只管命令,不问原由,所以温敦抚胸应诺,传令下去,取消了戒备。
虎子带人很快追来,看到徐岩几人无事,不由咧嘴一笑。
秉持着安全第一的原则,徐岩第一时间调整了车队队形,把自己人安排在后面,包围住马车,奴兵走在前面,负责带路。
之后继续前行,当天晚上,他们在一处山坡上扎营休息,晋军与匈奴人一左一右,泾渭分明。
暖黄色的火焰在空中摇曳,徐岩握着一串烤肉,左右翻转,表面烤的焦黄酥嫩,冒出诱人的香味。
他把烤肉递给须卜云,须卜云微微一愣,然后接过。
“你与休勒说的祭天仪式,是怎么回事?”徐岩重新拿起一串肉,漫不经心的问。
须卜云如实回答:“祭天仪式是匈奴人的传统,每年冬天都会举办,一般由族内萨满住持,单于带领族人参加,祈祷长生天保佑匈奴繁荣昌盛!”
“但如今乌维单于在外面作战,无法返回,所以今年由阏氏代为祭拜!”
“祭祀之日,匈奴各部族都会受邀参加,献上各自的祭品,王廷人满为患,十分热闹!”
……
徐岩认真听着,陷入思索。
须卜云说完后,见他没有其他问题,便起身离开了,虎子抢过徐岩手里有些烧焦的烤肉,也不嫌弃,大口吃了起来。
像是知道他的心思,虎子道:“你想去匈奴王庭?”
“恩!”徐岩没有隐瞒。
“为啥?”
“报仇!”
徐岩拨弄着火堆,神情在火光明灭中,变得昏暗不定:“赵伯伯、彭将军、郑医师、二哥、三哥、还有松州城外战死的将士……匈奴欠我们的,一个左温禺鞮王,还不够!”
虎子大口嚼着肉,咧嘴一笑:“就该如此!我榆林军向来血债血偿!”
第二天车队继续向匈奴王庭出发,没了顾忌,徐岩直接坐进马车里。
车内摆设十分豪华,面积很大,徐岩斜靠着锦塌,一只脚横着踩在架子上,直接堵住了车门。
桑玛缩在车厢角落,低头不敢说话。
须卜云咬着嘴唇,本以为他有所图谋,徐岩却并未做其他动作,调整到舒服的姿势,便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地图,仔细看了起来。
这张图是他在左温禺鞮王的大帐中找到的,上面标注的疆域十分广阔,不仅有草原各部落的分布,同时还有南方晋朝边防重镇以及西域诸多小国,十分清晰。
有了这张地图,他们就可以明确规划出一条逃离路线,不用再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
须卜云见他看的入神,犹豫了下,用车内暖炉煮了一壶茶,倒进杯子递给他。
徐岩摆了摆手:“我不渴,倒是有些问题想请教王妃!”
“将军请讲!”
徐岩问的自然是地图上标注的草原部落,何人掌控、骑兵多少、牧场范围、与谁有仇等等……十分繁琐精细。
好在须卜云对这方面并不陌生,大多都能回答出来。
徐岩也由此察觉,当她谈及权利政治时,总会有独到的见解,而她也乐意去谈论,仿佛如鱼得水。
两人便在这样的谈论中,度过了接下来的五六日,徐岩也从须卜云口中,完整地得知了匈奴的历史与发展。
车队继续朝王廷行进,路上偶尔遇到去参加祭天的部族,拖家带口,好似草原迁徙一样。
眼看距离王廷越来越近,察觉徐岩依旧没有转向的意思,须卜云几次欲言又止,徐岩只当没看到。
*****
数百万年前,因为某中意外,人类开启了灵智,由此开始了一场漫长的世界探索之旅。
面对大自然的变幻莫测,我们无法解释,只能用虚无的鬼神来欺骗自己。
信仰,便在那时,深刻在人类的血脉里,传承至今!
草原人信奉长生天,是因为在广阔的天地面前,人类非常的渺小脆弱,于是就产生了敬畏之心。
祭祀,渐渐开始了!
因为其特殊性,常常会与统治者联系在一起,从而加强自身的地位。
比如匈奴的祭天仪式,最终目的就是强化单于作为最高天神的代言人,对牧民进行统治,通过祭天仪式,赋予大单于合理性与权威性,从而实现稳定的控制。
三米高城墙,由不规则的黑色碎石垒建而成,辅以糯米浇筑,年代久远,表面全是风化后留下的岁月痕迹。
眺目远望,城池面积与临城县相当,不过两边建筑却非常简陋,清一色全是土屋,风一吹,沙尘漫天,直欲把人掩埋。
唯有城池中央建有一座‘石头宫殿’,还算勉强能看,在阳光下闪着黑光,有种粗犷的美感。
这里就是匈奴王廷,漠北草原上唯一的一座城池,也是历代单于行宫所在。
看着不起眼,但却是动用了超过10万人才修建而成,这里的每一块石头,都是从千里之外的大山运送而来,经过一点一点打磨,最终镶嵌在城池之上,这才造就了这座象征匈奴最高身份的王廷。
第五十章 宝石
徐岩站在远处看了一会,便调转马头,返回车队。
他们来的比较晚,参加祭祀的各个部族全都驻扎在城外,放眼望去,帐篷连绵不绝。
徐岩正想着在哪里扎营,就看到温敦带着数骑径直闯入一个营地,掏出一枚象征身份的金符丢给侍卫,冷冷道:“给你们一炷香时间,立刻迁走!”
那名侍卫瞪着眼睛,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拿着金符转身进了营帐,没过多久,一个身穿皮衣的老者走了出来。
他恭敬地把金符还给温敦,与他说了几句话,然后朝马车走来
“尊贵的须卜居次,科维尔向您问好!”他单膝跪地,朝着马车抚胸行礼。
“哦,科维尔,是你啊!”
须卜云并未露面,隔着帘子道:“难得你们也来参加祭天,这可是第一次!”
科维尔神色越发恭敬:“这些年部族中牛羊死了很多,草场也逐渐干涸,族中萨满说我们对长生天不够恭敬,这才遭到惩罚,我心中十分惶恐,只愿此次祭天,能够得到长生天的原谅,以及伟大单于的庇护!”
“唔……”
须卜云敷衍两句,显然并不想多聊,科维尔从身后仆人手中接过一个红雕木盒,双手奉上:“前些时候,一队西域商旅途经草原,带来了许多珍宝,科维尔有幸得到一些,如今献给居次,愿居次如同草原上的格桑花,永远美丽漂亮!”
须卜云没有说话,但跪坐在车架旁的桑玛却伸手接过木盒,算是收了礼物。
科维尔又说了两句话,这才恭敬退下,而他原本驻扎的营地,此时已经拆了大半,牧民赶着马车,去寻找新的营地。
草原上每一个实力强大的部族,都有属于自己的徽记,那是实力的象征,比如左温禺鞮王,部族徽记便是一只展翅的灰鹰,温顿丢出去的金符上就有刻画。
科维尔所属的部族,徽记是一只红眼睛的乌鸦,得益于先前与须卜云的谈话,徐岩很快想到了这是丁零人的标志!
五年前,乌维单于领兵打败了上一任草原霸主大月氏,又用武力征服了东胡、丁零、娄烦等部族,成为真正的草原之王。
所以,丁零人是匈奴人的手下败将,也难怪温敦如此蛮横,实力碾压,自然不需要给脸。
科维尔也知道自己的地位,所以一句废话也没有,说走就走!
温顿带领奴兵开始扎营,最先立起来的自然是须卜云的大帐,徐岩跟着她走进去,晋军立即接管了护卫工作,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起来。
“嚯,这么豪气?”
徐岩从桑玛手中接过木盒,打开一看,里面装的竟然是红宝石,个个拇指大小,十分罕见。
“丁零人为何要给你送礼?”他问。
“丁零人世代居住在伽拉特苏,受到大雪山的庇护,拥有一大片肥沃的草场,西域商队又常常经过那里,所以丁零人十分富有,单于用武力征服了他们,逼他们让出了大片牧场,又献出无数金银,这才免去了灭族之祸。”
“然而以肉喂狼,怎么可能喂饱?据我所知,与丁零人相邻的几大部族,都把他们当成肥羊,侵占草场、抢掠奴隶时有发生,科维尔不愿被欺辱,想要摆脱这种情况,就必须在匈奴王族中寻找一个靠山,所以他才会不远千里跑来王庭,参加此次祭天仪式!”须卜云详细回答。
徐岩点点头,拿着木盒问:“你这是答应他了?”
须卜云抿起嘴角,带着一丝狡黠:“谁说收下礼物就一定是答应?我只是保证,左温禺鞮王所属的部族,不会在其中捣乱罢了!”
徐岩笑了:“你这礼收的还真是轻松!”
“这些宝石原本就不算什么,将军若喜欢,直接拿去好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
徐岩等的就是她这句话,他确实需要钱来买一些东西,给万里之外的乌维单于送一份大礼。
之后几天,陆续又有部族赶来,王廷附近变得更加热闹。
徐岩留虎子在营地看守须卜云,他带着陈康与伍叔,拿着金符频频外出,探查地形。
祭祀的地点在王廷东面,此时工匠正在修建祭台,四周已经戒严,任何人不得靠近。
徐岩简单测算了一下距离,便绕开城池,来到西面的集市。
此次祭天吸引了超过数百部落聚集,大家平时分散在各处很难见面,如今有一个交流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东边的牛羊交换西边的马匹,南边的玉石交换北边的药草,大家各取所需,以物换物,最简单的商业模式。
徐岩拿着一袋子宝石,在集市上闲逛,周围熙熙攘攘,摩肩擦踵,到处都是吆喝贩卖声。
“将军,咱们要买什么?”陈康问。
“硝石跟硫黄!”
其实还要加一个木炭,不过那东西自己可以烧制,徐岩就没有说。
陈康与伍叔都是一脸迷惑,不知道买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徐岩也不解释,沿着摊位挨个寻找。
以上三样东西加起来,自然是用来制作火药的!
徐岩之前跟虎子说要报仇,却不会傻到拿命去硬拼,那不是忠义,而是愚蠢。
使用火药是最简单的办法,至于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徐岩不愿多想。
三种材料中,木炭占比最少,也最容易得到,硝石的话,狼烟里有这东西,唯有硫黄,是稀缺材料。
不过徐岩还是很幸运的找到了!
在中医里,硫磺其实是一位药材,有扶阳的功效,所以眼前这位金发碧眼的波斯商人,千里迢迢从西域火山拉来一车,高高立起来金枪不倒的招牌。
只可惜购买者寥寥!
徐岩却心中大喜,二话不说的抓起一把宝石,放在柜台上:“我全要了!”
火红的宝石在阳光下折射出绚丽色彩,犹如波斯商人此时的眼睛,大放光芒。
他拿起一个宝石看了看,又用牙齿咬了咬,确定是真的,脸上浮现狂喜之色,忙不迭的把宝石收入怀中,然后殷勤的领着徐岩去后面看货。
硫磺吸水,很容易变潮,所以波斯商人用酒坛密封,堆放在一辆马车上。
徐岩检查之后,确定保存完好,满意的点头。
第五十一章 卖马
伍叔去牵马,波斯商人一边‘同情’的看着徐岩,一边用笨拙的匈奴语言,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大致意思是他可以继续从波斯运来硫黄,要跟徐岩签订契约,把这个生意长久的做下去。
徐岩有些心动,不过一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就摇头拒绝了。
在波斯商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下,徐岩拉着车离开了,之后又去买了两车狼烟,里面的硝石需要提纯才行。
东西凑齐,他们准备返回营地,路上却碰到了一出好戏。
有人在卖马!
而且是难得一见的汗血宝马,被公开叫卖,谁出的钱最多便是谁的。
参与拍卖的人有很多,一开始还很正常,可随着一个年轻人到来,直接打乱了局面。
“这匹马我要了!”
年轻人穿着皮裘,戴着一顶镶金的帽子,腰间挂着玉石坠,一看便知是匈奴贵族。
他挥了挥手,身后奴仆上去牵马,蛮横的态度令人咋舌。
卖马的是个黑脸大汉,见有人抢马,伸手用力一推,直接把奴仆推倒在地,怒道:“你还没说价钱呢!”
年轻人脸色一寒,身后匈奴侍卫立即上前围住大汉,气势汹汹。
“本王拿你的东西,是看得起你,一群养马奴,找死不成?”
东胡人善于养马,每年都会进献宝马给单于王庭,所以被人戏称为养马奴,充满了鄙夷与羞辱。
果然,大汉一听直接怒了,瞪着一双眼睛,冲上去就要动手。
旁边同伴见势不妙,赶忙拉住他,一个中年人上前赔罪,主动把那匹汗血宝马交给年轻人:“尊贵的呼阿知小王爷,我的族人莽撞不懂事,还请您不要怪罪!”
年轻人仰着下巴,冷哼道:“别说本王抢你的东西,这是赏你的养马钱,拿好了!”
他随手丢出一角银子,直接丢在大汉脚下,然后冷笑离开。
大汉被如此羞辱,一双眼睛变得通红,怒吼连连,却被同伴死死按住,不能动弹。
围观的牧民或神情冷漠,或摇头叹息,没有一人阻止。
回去的路上,徐岩一直在想这件事。
草原上如丁零、东胡这样的遭遇,显然不是个例,匈奴人的欺压同样也发生在其他部落身上,之所以没有反抗,只是因为他们被匈奴人打怕了,苟着苟着就习惯了。
可一忍再忍,就算是忍者神龟,也有忍不了的时候。
若自己在上面加上一把火,会怎么样呢?
……
回到营地,徐岩立刻开始制作火药,在空地上扎下帐篷,然后把材料全部送进去。
为了保密,他让铁叔带人把帐篷团团围住,严令不许任何人进去。
之后就拿着工具,独自进了帐篷,捣鼓了两天时间,终于制出了成品。
至于效果,还需验证。
他宝贝一样抱着一个坛子走出来,身上全是硝石硫黄的气味,虎子搓着手站在门口,像是等了许久,赶忙问:“做好了?”
“嗯!”
徐岩抬头看他:“不是让你看着须卜云吗?怎么跑出来了?”
“那女人有什么好看的,每天打扮的跟妖精一样,我嫌烦,就让伍叔替了会儿班!”
虎子说着,从他怀里把酒坛抢过来,好奇的打量:“这就是你说的火药?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试试就知道了!”
徐岩先去大帐看了眼须卜云,她正趴在桌子上发呆,见他走进来,赶忙站起身,随后捂住鼻子问:“什么味道?”
徐岩低头嗅了嗅,确实有些刺鼻,便吩咐人去烧水洗澡。
须卜云用一双水盈盈的目光看着他,徐岩丝毫未觉,嘱咐伍叔看好她,便转身离开了。
在另一个帐篷里洗过澡,再出来已经是傍晚,虎子抱着那个坛子,抓耳挠腮,一个劲的朝他示意,徐岩忍不住一笑,招手道:“走吧!”
他与虎子翻身上马,又带上吕程等三人,飞奔出了营地。
月上中天,万籁寂静。
从高空俯视,草原上某处地方突然浮现一道火光,刺穿了黑夜,随后悄然寂灭。
一直到午夜时分,徐岩他们才回来。
虎子神情恍惚,仿佛置身梦中,两耳嗡嗡,呆愣愣的,像是傻了一般。
其他人也是如此!
“回神了!”徐岩打了个响指。
“这……这个……”虎子神情激动,哆哆嗦嗦,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先前的画面实在太过震撼,谁能想到,一点粉末而已,竟然爆发出了那么大的能量。
宛如天雷降世,轰然作响,一下炸开十几米大坑,令人惊惧胆寒。
徐岩揽着他的肩膀,笑道:“肚子饿了,吃饭去!”
自从来了草原,他们就天天吃肉,不是烤肉就是煮肉,徐岩都吃腻了,所以这次他亲自下厨,准备做面食。
草原上不长小麦,唯一的面食就是青稞,只是青稞制成的面粉没有筋道,揉起来就像一摊稀泥,想做成面条十分困难。
然而自然界中一物降一物,有种叫黄茅籽的种子,可以增加青稞面的筋道,使面粉精神抖擞,长索索的长面也就擀成了。
徐岩擀得薄,切得细,捞出来滑溜溜的,放进大碗里。
另一边热锅倒油,放入切碎的羊肉煸炒,加上葱花、盐、香料等。
眼看差不多了,他捞起一勺,盖在面上,诱人的味道让人口水直流。
都是关中汉子,抱着脸大的碗呼噜呼噜,两三碗下肚,身上冒起一层汗,实在痛快。
“石头,火药能做多少?”虎子打着嗝问。
“像方才那种坛子,能装下五车!”徐岩给吕程他们添菜。
虎子一拍大腿,咧嘴笑道:“好,这次一定炸他个天翻地覆!”
徐岩已经想好了计划,此时细细说出,其他的都行,但有一条虎子不同意。
“你不能去,杀人的事交给我,你去了我还得分心照顾你!”虎子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吕程他们也纷纷劝阻。
徐岩想到自己战五渣的战斗力,去了恐怕也是拖后腿,便点头答应了。
“将军,那个王妃怎么办?她若去参加祭天,到时候人多眼杂,咱们很可能会暴露!”吕程担心道。
徐岩摆手:“她去不成!”
从灶房出来,徐岩来到大帐,这里被晋军里三层外三层围着,日夜不停看守,须卜云纵然长了翅膀,也绝对逃不出去。
伍叔抱拳行礼,徐岩赶忙扶起他。
这位五十多岁的大叔,是他们中年纪最大的,同时也是榆林军中,从军时间最长的。
长年的军旅生涯,使他头发已经灰白,脸上刻满了皱纹。
“伍叔辛苦了,下去休息吧!”徐岩说。
姜伍点点头:“将军也要注意身体,莫要思虑过重!”
如今他们都喊他叫将军,哪怕他身上没有任何军职,但他们却无条件的信任他,甚至把自己的性命都托付给他。
徐岩心里沉甸甸的。
第五十二章 东胡!东胡!
送伍叔离开后,徐岩进入内帐,须卜云已经睡下,桑玛躺在床榻边,听到响动,惊慌的坐起身。
徐岩冲她摆了摆手,转身走了出去。
之后几天,他与虎子昼伏夜出,按照计划进行各种布置。
营地交给伍叔与铁叔看管,他们都是经年老卒,稳重坚毅,再合适不过。
这也让须卜云察觉到了异样,心中浮现不安,忍不住问他:“你们在做什么?”
徐岩换掉灰扑扑的衣服,敷衍道:“没什么!”
须卜云反而更加疑心了,走到他身前道:“祭天仪式是匈奴最重要的节日,各大王族都会参加,随行护卫足有万人,你过去只会送死!”
徐岩诧异看着她,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她之所以劝自己,并不是出于关心,而是对自身安全的顾虑。
因为一旦事情败露,匈奴顺藤摸瓜,必然会查到她身上,她纵然有一千张嘴,恐怕也说不清楚!
想明白这一点,徐岩神情化作冷淡,转身道:“我做什么,用不着你管!”
须卜云气恼的瞪着他,却又无能为力。
……
随着祭天仪式逐渐临近,王廷附近越发热闹起来,散落在草原上的各个部族,不远千里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浩浩荡荡足有七八万人。
每天晚上都会举办篝火晚会,大家聚在一起,唱歌跳舞,赛马摔跤,好似一场盛大的狂欢。
唯有左温禺鞮王所在的营地,十分沉静,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偶尔受到其他部族邀请,也全都拒绝。
这天,徐岩突然闲了下来,在须卜云诧异的目光下,与她一起用午饭。
“王庭东边的祭台已经修建完成,三日后正式开始祭天,到时候各大王族聚集,我无法保证你的安全,为防万一,你还是留在营地吧!”
“可是……”
未等须卜云反驳,徐岩就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放在她身前:“这是我亲手配置的药,服下之后,身上会出现许多红斑,这样你就能以急病为由,向阏氏说明情况,想来她会体谅你,准你休息!”
望着他平静的目光,须卜云心中突然浮现一股委屈,这感觉来的如此突然,令她心酸难耐。
她像赌气一样,一声不吭的拿起药,仰头吞下,声音颤抖:“这下你满意了?”
徐岩神色微滞,避开她的目光:“红疹虽然看着吓人,但不会致命,两日后自动消除,不会留下痕迹!”
须卜云心中一松,却越发感到委屈,低头抽泣。
徐岩神色尴尬,他到底不是冷酷之人,更何况面对的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着实有些别扭。
但此事又不得不做!
“半个时辰后,症状就会浮现,你派温敦去向阏氏报信,戏演的真实点!”
徐岩说完这些,匆匆起身走出大帐,眼不见心不烦。
半个时辰后,药效果然发作,须卜云身上突然冒出密密麻麻的红疹,从手臂一直蔓延到脸上,看着十分吓人。
温敦去王廷报信,须卜云拿着铜镜只看了一眼,就吓得不敢再看,立刻让桑玛找来纱巾,蒙住了脸。
“真的不会留下疤吗?”
“不会!”
“可万一留下了呢?万一呢?”
“……”
徐岩能感觉到她的恐惧,但此时已经没时间解释,因为阏氏派来的使者已经来到了营地。
使者有两人,其中一个还是医师。
虽然左温禺鞮王与乌维单于一直不和,但同属王族,该有的优待还是要有的,哪怕只是表面上的。
在徐岩的要求下,须卜云拒绝了医师的问诊,镇定道:“只是误食了东西,无碍的,你们回去禀报阏氏,三天后的祭天仪式,我恐怕无法参加,还请阏氏恕罪!”
两个使者互看一眼,也不坚持,朝她磕了个头,便离开了。
之后又来了几个使者,送了一些赏赐,多是药材,并传来阏氏的话,令她好好养病,没再提祭典的事。
两天转眼过去,在无尽的煎熬中,红疹终于消退,须卜云望着铜镜喜极而泣。
虎子那边也已准备妥当,三十余人披甲上马,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离开了大营。
徐岩望着他们的背影,思索着计划,许久没有离去。
次日,祭祀正式开始。
天还未亮,草原上便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人群,高大宏伟的祭台之上,早已准备好的祭品整齐摆放,供以白马为牲,金银为器,除此之外,还有被匈奴人视为珍宝的祭天金人,足有两米多高,样貌形似佛陀。
三十多个匈奴萨满正围着祭台跳舞,他们戴着黑色的人脸面具,头上插着羽毛,一边念着艰涩难懂的咒语,一边举起手鼓敲打,伴着特殊扭曲的舞姿,看起来格外诡异。
乌维单于的妻子阏氏,率领诸多匈奴王族走上祭台,在接受了萨满长老的祝福后,阏氏走到祭台前跪下。
祭台外的牧民们也纷纷下跪,面朝东方,气氛庄严而神圣。
萨满长老挥舞着神杖,念起了古老的祭词,而在远处,灰蒙蒙的天空上,太阳缓缓升起,浮现一道金光。
鼓乐齐奏,号角铮鸣,回荡在万里平原之上,充满了苍劲与豪迈。
在神乐的伴奏下,所有人欢呼起来,以庆贺祭天大典的圆满成功。
只可惜,今年的祭祀并没有为匈奴带来好运,反而是一场噩梦。
在阏氏与王族大臣回城的路上,突然一声轰然巨响,宛如天崩地裂,响彻四野。
无数人摔倒在地,惊惶失措,不知发生了什么。
远处匈奴护卫军中,烟尘滚滚,一朵小型蘑菇云升腾而起,迅速扩散到方圆百米。
从高空俯视,一个巨坑出现在大地上,周围血肉模糊,惨叫哀嚎声到处都是。
阏氏的马车侧翻倒地,护卫的匈奴骑兵一半被炸死,剩下一半也失去了战斗力。
火药,第一次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展现出了宛如天神般的威力!
动物比人类更敏感,被爆炸声惊吓的马匹,摇头嘶鸣,四处冲撞,完全控制不住,牧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本能的开始逃跑。
于是,一场大乱开始了!
恰在这时,一队骑兵突然从远处冲来,他们人数不多,只有三十余人,但个个气势凶悍。
他们用黑布蒙脸,手握弯刀,只露出一双狰狞的眼睛。
“狼神护佑通古斯——杀!”
这些蒙面人大喊着杀向残余的匈奴骑兵,刹那间鲜血四溅。
他们犹如一柄利剑,瞬间刺穿了匈奴阵型,在其中横冲直撞,大杀四方!
匈奴人开始溃逃!
哪怕此时他们人数占优,但方才的巨响已经吓破了他们的胆子,彻底丧失了斗志。
蒙面人也不恋战,杀了一阵,掉头就跑,显得没头没脑。
但毋庸置疑,此次袭击给匈奴造成了重创,匈奴皇后阏氏重伤,三个王族当场被炸死,一个年老的骨都侯被震毙,一个大且渠坠马而死,王族亲卫军死伤一半,损失惨重!
到底是谁袭击了他们?
缓过神来的匈奴人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然后立即想起了蒙面人喊出的口号——狼神护佑通古斯!
通古斯,在草原语言中,是东胡的意思!
东胡!东胡!
第五十三章 须卜云
在匈奴骑兵陷入混乱的时候,虎子他们饶了一个远路,脱掉皮甲,悄无声息的回了营地。
徐岩一直在等他们,先前的爆炸声他也听到了,只是一直提着心,生怕出现什么意外,直到他们一个不少的回来,这才放了心。
众人翻身下马,兴奋不已,要不是徐岩一个劲的摆手示意,他们恐怕会欢呼大叫起来。
虎子嘴巴快咧到了耳朵根,一回来就献宝:“石头,你看俺给你带了什么?”
说着他从马鞍上拿下一个黑布包裹的东西,徐岩伸手接过,还挺沉,掀开黑布一看,直接愣住了。
这赫然是一个法杖!
通体由黄金铸成,半人多高,上面挂满了饰品,有狼骨、玉石、宝石……十分华丽。
“这是匈奴人祭祀用的法杖,俺从一个老头手里抢来的,本来还有个金人,比这个值钱,不过那玩意太重了,我就没拿!”虎子得意道。
徐岩哭笑不得,赶忙用黑布把法杖裹起来,递给伍叔:“没出草原前,不能露出来!”
“是!”
“大家跑了一天,肯定累了,快去休息吧,接下来咱们只管看戏!”
众人答应,嘻嘻哈哈的散了。
袭击匈奴的自然不是东胡人,徐岩让虎子喊出那个口号,不过是为了嫁祸罢了。
至于为何选东胡,而不是丁零,是因为东胡是出了名的好战,而且实力也是几个部族中最强的。
这样打起来才好看!
当天下午,暴怒的匈奴人对东胡展开了凶狠报复,哪怕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只要怀疑就够了。
王庭紧急集合的五千骑军,朝着东胡营地发起了突袭,数千东胡人被杀,其他人溃败而逃。
这仅仅是开始,之后匈奴调集了两万骑兵,杀向东胡领地,誓要把东胡人斩尽杀绝!
一时间,草原上风声鹤唳,动荡不安。
“是你做的对不对?”
车轮滚滚,数百人护着车队,行走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
须卜云从车里探出头,看着坐在身边的徐岩,眼中浮现出从未有过的敬畏。
数天前,因为他的要求,她没有去参加祭典,事后听到诸多传闻,感觉十分不可思议。
精锐的王廷骑兵,竟然被三十人冲溃了,而那一声震天炸响,更是差点杀死匈奴阏氏!
这让她产生了浓烈的好奇心,忍不住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徐岩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抬手拍在她额头上,把她推了回去,然后放下车帘。
“驾!”
铁叔负责驾车,在空中甩了个漂亮的鞭花,拉车的马儿嘶鸣一声,奋力走在雪地里,鼻孔中喷出白茫茫的热气。
铁叔其实不姓铁,而是姓蔡,但他祖辈打铁为生,所以就有了铁叔这个称呼。
他身材魁梧,肩膀尤其宽阔,两条手臂粗壮有力,据说年轻时能举起百斤石磨,搁现代妥妥的举重冠军。
他比伍叔要年轻些,同样也是榆林军老卒,性格比较沉闷,不善言辞,唯一的爱好就是喝酒,随身带着一个酒壶,没事总喜欢抿两口!
他们此时已经离开王廷,向东而行,说是要返回左温禺鞮王领地,实际却是绕了一个大圈,前往匈奴与晋朝相邻的边镇——武川。
徐岩看着地图,在心里估算,以他们的速度,至少需要两个月才能到达。
身后车帘再次被掀开,须卜云迎着寒风,冷不丁的道:“你说过只要我带你们离开草原,你就不杀我,这句话还算数吗?”
徐岩猛然一怔,然后道:“当然算数!”
须卜云望着他,神色复杂,返回车内。
铁叔看了两人一眼,什么也没说,却把腰间酒葫递给了徐岩。
徐岩仰头灌了一口,火辣辣的犹如刀子一样往下坠,让他忍不住吐出一口气:“铁叔,这酒好辣!”
铁叔咧嘴一笑:“家里的酒,老法子酿的,味道重!”
“怪不得虎子说您千杯不醉!”
“倒也不是故意养的,每次喝酒,都会想起家里,上次走的时候,家里小孙女刚出生,如今应该能跑了!”
“取名字了吗?”
“取了,叫花儿!”
“好听,以后肯定是个大美女!”
……
在草原上长途跋涉,补给全靠途中遇到的部落,须卜云的身份起到了关键作用,只要亮出金符,就会受到热情欢迎。
就如同眼前这个部落,族长浑巴赖曾是须卜云父亲手下将领,所以对待须卜云十分恭敬,拿出最好的食物与美酒,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
宴席上,徐岩站在须卜云身后,默默听着两人谈话。
要说最近草原上发生的大事,头一个自然是围剿东胡,单于王庭聚集了两万骑兵,径直杀向东胡领地,虽然东胡派出使者解释,说袭击祭祀的不是他们,但匈奴人不信啊!
对于暴怒的匈奴人来说,唯有鲜血才能洗刷耻辱!
两万骑兵西进,一路上遇到其他部族,也不放过,烧杀抢掠,宛如疯狂。
匈奴虽然强大,但东胡也不是吃素的,在生死存亡面前,他们没有后退,而是集合全族五万骑兵,正面迎战,竟硬生生挡住了匈奴的进攻。
随后,东胡人开始联合其他部族,一起反抗匈奴的残暴统治,其中就包括狄历、铁勒、高车、柔然等部落,他们组成了十万联军,声势浩大,竟然朝单于王庭发起了反冲锋。
此时乌维单于不在草原,匈奴的主力军队在攻打晋朝,内部极为空虚,一时间难以抵抗,节节败退。
这场由晋军引起,匈奴人逼迫,东胡各部族誓死抵抗的叛乱,在广袤的草原上彻底爆发了,犹如燎原之火,汹涌扩散,一发不可收拾!
据说王廷已发出急信,向乌维单于求救,希望大军即刻返回,肃清叛乱!
只是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酒宴之后,须卜云带着三分醉意,问他:“匈奴内部叛乱,单于率军返回,晋朝不战而胜?”
徐岩目光闪动,不置可否。
休息了一夜,次日准备出发,却遇到大雪,只得继续休整。
这场雪很大,一连下了三天,仍然没有停下的迹象。
徐岩踩着绵软的雪地,正想着要不要制作爬犁,往后赶路能轻松些,就见桑玛胆怯的走来,说须卜云请他去帐内饮酒。
“搞什么鬼?”
徐岩微微皱眉,但还是跟着她来到大帐。
夜色昏暗,雪落无声,两边侍卫正在值守,没有任何异常。
徐岩掀开帘子走进去,原本闭目养神的伍叔立即睁开眼,见到是他,抱拳行礼。
徐岩看向帐篷内,桌前摆着丰盛酒菜,却不见须卜云。
“人呢?”他问桑玛。
桑玛正要说话,就听到须卜云的声音从内帐传来:“今日小女子请徐将军饮宴,不宜有外人在场,桑玛……还有这位长者,你们可以退下了!”
第五十四章 退兵
桑玛手足无措,伍叔看向徐岩。
帐篷内静了一瞬,徐岩倒是好奇须卜云要做什么,如今周围都是自己的人,也没什么顾虑,便道:“伍叔下去休息吧!”
待两人离开,徐岩坐在榻上,说道:“出来吧,人都走了!”
脚步声响起,须卜云走了出来,她身上披着一件白色披风,把全身都裹住。
就在徐岩疑惑的时候,披风缓缓坠落,里面仅有一件红色纱衣,衬托出妖娆的身材。
白皙如玉的肌肤若隐若现,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妩媚动人,须卜云脸颊微红,眉眼含春,风情万种。
徐岩愣了下,问她:“你干什么?”
“不好看吗?”须卜云原地转了一圈。
徐岩神色怪异,没有说话。
须卜云走到他身边坐下,一股有股若有若无的香气拂来,犹如她此时的打扮,很是诱人。
她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酒,递给徐岩:“今日大雪堵路,正是饮酒之时,将军请!”
徐岩接过,却没有喝,而是放回桌上。
“怕我下药?”
“恩!”
他如此直白,令须卜云娇嗔一声,端起酒一口饮下,白皙的脸颊顿时浮现一抹晕红:“现在放心了?”
徐岩很不适应这种氛围,开门见山的问:“找我什么事?”
“深夜孤寂,奴家心中害怕,所以想找将军聊聊天!”
“呵呵!”
这话估计连她自己都不信。
须卜云偎依在他身旁:“奴家其实一直有个疑惑,还请将军解答!”
徐岩示意她说,须卜云柔声道:“当日祭祀,小女子听到一声轰然巨响,随后就得知王廷护卫死伤过半,这绝非人力所能为,将军是如何做到的?”
“我是神仙,会法术!”
“将军别闹,奴家真的好奇!”
“你看,跟你说了你不信,如之奈何?”徐岩摊手。
“那这法术,将军还能再用吗?
“你猜?”
知道他在逗她,须卜云咬着嘴唇,一脸嗔怪。
见实在问不出什么,须卜云缓缓站起身:“将军远来草原,小女子未能款待,一只舞曲献给将军,愿将军武运昌隆!”
说完她施了一礼,舞步翩翩,虽无配乐,却极尽柔媚之意。
空气中的香味更浓了,似乎是兰香,很是好闻。
徐岩扯了扯衣服,感觉有些热,眼睛不由自主的盯着她白皙如玉的肌肤,身体逐渐发紧。
轻纱不知何时褪去,只余浅短的亵衣,须卜云逐渐靠近他,最终攀上了他的脖子。
诱人的红唇近在咫尺,徐岩浑身燥热,突然察觉不对,猛然掐住她的脖子,急促道:“你对我下药!”
须卜云神情微变,露出一丝慌乱,却更加贴合他的身体,艰难解释:“只是一种助情药,无害的!左温禺鞮王死了,我需要一个孩子,来继承他的部族,否则我就会成为王族之间的玩物……求求你,帮帮我!”
她的柔声乞求,令徐岩呼吸越发粗重,手掌触摸滑腻的肌肤,心中涌出一团火。
其实他一直防着她,她递来的吃食茶水,他从来都不碰,几次引诱试探,也都置之不理。
可今天依旧中招了,问题显然出在那个香味上!
“将军,今晚我是你的!”
伴着这句话,眼前火焰轰然爆炸,淹没了最后一丝理智。
……
……
往日静谧的潼关,此时尸覆遍野,满目硝烟。
密密麻麻的匈奴人涌来,抬着长长的云梯,顶着密集的箭雨,前仆后继的爬上城池。
城内晋军拼死抵抗,礌石滚木一股脑的丢下去,还有人撑着竹竿,把一架架云梯推倒,随之响起的凄厉惨叫,令人头皮发麻。
然而种种手段,依旧挡不住匈奴人的疯狂,他们用牙咬着刀,手脚并用爬上云梯,悍不畏死的登上了城墙。
刹那间短兵相接,厮杀变得更加惨烈。
高洪年一刀劈退一个匈奴蛮子,随后抬脚重重踹在那人心口,匈奴蛮子闷哼一声,后背顶在墙沿,昏死过去。
高洪年刚要上前了结他,左侧突然闪过一道寒光,另一个匈奴蛮子挥刀斩来。
高洪年立即止步,反手横刀向上一架,只听‘铛’的一声爆鸣,刀刃相撞,这势大力沉的一击,令他浑身一震,刀背撞在肩膀上。
迎着匈奴蛮子狰狞的目光,高洪年暴喝一声,双臂猛然用力,硬生生架起了长刀,随后向左侧一滑,在两人身形交错的一瞬间,冰冷的长刀笔直刺穿了匈奴蛮子的胸口,吞噬了他的生命。
抽出直刀,高洪年迈步向前,冲向一处城墙缺口。
此时他浑身染血,甲胄破败,但一双眼睛却坚毅果决,无所畏惧。
更多的匈奴蛮子冲了过来,嘴里嗷嗷大叫,挥劈砍杀,鲜血飞溅,最终成为地上的死尸。
这场攻城战一直持续了两个时辰,直至号角声响起,匈奴蛮子才缓缓退去。
高洪年虚脱的坐在地上,呼呼喘气,任由亲卫帮他包扎伤口。
“情况如何?”
“东西两面城墙,共有七处被攻破,我军战死四百一十二百人,伤三百四十五人!”
“我们还有多少人?”
“包括伤兵在内,能动的不足三万人!”
“送去长安的求援信,有回复吗?”
“没有!”
“再发!”
“将军,这已经是咱们送出的第六封求援信了,朝廷明明知道的,长安城八万禁军,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咱们跟匈奴人厮杀,却不闻不问,送信回来的士兵说,朝堂上的大臣、勋贵、还有那些豪绅富户,全都在打包行李,只等潼关一破,他们就随着太后与陛下赶去洛阳逃难!”
那名亲卫哭道:“将军,我们被抛弃了!”
高洪年红了眼睛,一拳砸在城墙上,怒吼道:“闭嘴!”
亲卫抬手擦去眼泪,咬着牙不再说话。
高洪年颓然的靠在城墙上,望着远处灰白的天空,一种无力感充斥在心间。
待伤口包扎好,他推开亲卫的扶持,独自站了起来。
周围士兵全都看向他,他们一个个残衣破甲,浑身带伤,目光满是茫然。
高洪年深吸一口气,扬声道:“潼关乃关中门户,在我们身后,是百万关中百姓,他们手无寸铁,片无甲衣,匈奴嗜杀成性,一旦越过潼关,吾等父母妻儿便会惨遭屠戮,我大晋国土也会四分五裂!”
“吾等将士,食君俸禄,为国尽忠,唯死而已!”
“匈奴势大,吾等不及,然而若想从潼关过去,需踏过我们的尸体,踩碎我们的骨头!”
“死战!!”
众将士神情化作坚毅,呼喊在群山中回荡不休!
接下来数天,匈奴继续攻城,晋军展现出了超乎想象的韧性,刀断了用牙咬,咬不死就抱着同归于尽。
种种行为,令人胆寒。
匈奴虽然人多,但持续不断的攻城,也让他们损失惨重,不得不进行休整。
这也给了晋军喘息的时间。
高洪年没有丝毫松懈,每日吃睡都在城上,这天晚上,匈奴营地火光大亮,持续了一夜,不知在做什么。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晋军举目眺望,突然发现匈奴营地空空荡荡,已经人去楼空。
匈奴退了!
毫无征兆的退了!
待探查的骑兵返回报告,城墙上的晋军爆发出巨大的欢呼,许多人更是喜极而泣。
“再探!”
高洪年还是不放心,因为这实在太反常了,直到探子在十里外发现了匈奴大军,他们正快马加鞭的赶回草原,他才彻底相信。
至此,这场持续了大半年时间,连绵七州之地的匈奴战乱,终于结束了,只留下满目疮痍!
第五十五章 回望
草长莺飞三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相比于关中的春日酥暖,此时草原上残雪未化,仍带着冷冽。
一队人行走在草原上,俱是匈奴人打扮,他们骑着马,踩在雪地上,踏出一地泥泞。
一只野兔受到惊吓,突然从草丛里窜出,然而还未跑出百步,便被一支利箭刺穿,翻滚着倒在地上。
队伍中发出一阵欢呼,随后恢复安静。
正午时分,车队停下,吃饭休息。
中间一辆宽大的马车上,一个女人掀开车帘走了出来,她身上裹着一件狐裘,毛绒绒的领口衬出白皙的脸颊,显得妩媚动人。
她笑盈盈的张开手,车旁一个男人神色无奈,俯身把她抱了下来。
刚一落地,女人就用手护住肚子,脸上带着满足的笑。
徐岩一看她那得意劲,就忍不住头疼。
她好像真的怀孕了!
刚开始还不明显,但后来渐渐探出了脉象,因为月份小,还不能百分百确定,但七八成还是有的。
徐岩心里再如何别扭,此时也只能认命!
“我饿了!”须卜云娇声道。
都说母凭子贵,这话一点不假,这女人明明是个阶下囚,却越发理直气壮起来。
徐岩叹气道:“等着!”
那只倒霉的兔子最终落在了他手里,收拾干净后,把肉剁成小块,放进锅里加水煮沸,直至出现浮沫,把兔肉捞出洗净,锅里换水,加入葱姜酒,又撒了一把干菇。
这道清炖兔肉,其实用砂锅最好,但如今条件有限,就不讲究了。
须卜云蹭了过来,乖巧的坐在他身边,像是等待投食的雀鸟。
煮了小半个时辰,香味飘散在空中,十分诱人。
徐岩揭开锅盖,里面汤汁已经煮成浓白,他用筷子夹出一块兔肉尝了尝,肉质酥烂,鲜香肥嫩,味道正好。
坐在不远处的虎子,扭头瞧着,一个劲的咽口水,嘀咕道:“早知道多抓几只兔子了……”
众人哄笑,谁也没有去打扰那两人。
煮好的兔肉也不用盛,直接撤掉火堆,就在锅里吃。
须卜云专挑最好的肉吃,像鼹鼠一样鼓着嘴进食,汤汁沾到脸上也不在意。
跟脾气一起变大的,还有她的饭量,以前随便吃一点就饱了,如今却能独自吃掉大半只兔子。
这也是徐岩推测她怀孕的佐证之一!
望着她,徐岩目光复杂。
先前他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在脱困之后杀了她,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斩草除根都是有必要的。
她仿佛也明白这一点,离开匈奴王廷后,就不断的问他会不会信守承诺。
在生死面前,诺言总是显得苍白无力!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女人,所以才会冒险下药,而老天爷也帮她,让她真的怀孕了!
这个孩子成了她最大的依仗,徐岩心中的天平,也彻底倾向另一端。
如今她既能保住性命,又可以用子嗣掌控左温禺鞮王部族,可谓一举两得!
至于徐岩,白白做了回工具人,因为两人没有爱,也没有欲,只有最自私的利益!
察觉到他的目光,须卜云鼓着嘴,扭头朝他笑:“好吃!”
徐岩挑出锅里的蘑菇,用筷子夹给他:“多吃菜!”
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他们距离晋朝边镇武川越来越近,众人神色激动,恨不得立刻就返回家乡。
须卜云的好胃口消失了,开始出现呕吐,严重的时候连马车都坐不了!
至此,徐岩心里的侥幸彻底消散,无可奈何的承认了这个事实!
距离武川百余里,车队停了下来,左右分成两队,泾渭分明。
徐岩与须卜云四目相对,各自心思复杂,一时无言。
徐岩从怀里掏出一个木雕小牛,巴掌大小,摇头摆尾,憨态可掬:“这是我亲手做的,你留着,等他出生了,拿给他玩!”
“嗯!”
“你身体虽然康健,但也要注意饮食,平时多吃蔬菜水果,忌生冷,忌酒水!”
“嗯!”
“好好待在草原,抚养他长大成人,若有机会……我会来看你们!”
须卜云猛然抬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
徐岩伸出手,抚过她的脸颊,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翻身上马,带领众人飞奔而去。
……
平坦的草原上,一座黑色城池遥遥在望,高高的飞龙旗迎风招展,代表着此处乃是晋朝领土。
一行人策马而来,立即引起了城中守军注意,破旧的战鼓被敲响,无数士兵涌向城头。
他们神色慌乱,面带惊惧。
自大晋立国以来,数次讨伐匈奴,全都无功而返,反倒常常被匈奴欺辱,侵扰边镇,劫掠百姓,如入无人之境。
匈奴人的强悍,早已印在他们心中,如今遇到,自然紧张无比。
城中守将名叫马长寿,听到鼓声,扣子都来不及系,拖着铠甲就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问:“怎么回事?”
“将军,城外来了一队匈奴人,看样子是要攻城!”副将焦急道。
“啊?”
马长寿脸色一白,身体哆嗦起来:“有多少人?”
“目前来看,只有百人!”
马长寿让仆人帮自己穿好铠甲,戴上头盔,全副武装之后,才扒着墙沿往下看,嚯,敌军果然勇武,人数虽少,却气势汹汹!
“匈奴人不是退回草原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这该如何是好?”
马长寿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
哪怕眼前骑兵不足百人,而城中守军足有千人,双方人数差距如此之大,他却全无守城的底气,甚至已经在想要不要弃城而逃。
“将军,您快想个办法啊!”副将催促。
马长寿可不想做什么为国献身的忠臣,爹娘给他起了这么好的名字,可不能辜负了。
跑是肯定要跑的,不过在那之前,怎么也得象征性的抵抗一下,以后朝廷怪罪下来,也能有个说法。
咱不是没反抗过,只是匈奴太强,下官扛不住啊!
打定主意,他刚要命令副将顶上去,自己好脱身回家收拾东西,最重要的是把这些年攒的金银带上,以后就算免了官,也能做个富家翁吃喝不愁。
城下突然传来喊声,正宗的关中腔:“守城将士勿要惊慌,我们是征北大将军麾下,榆林军所属,深入草原追击匈奴,至今方回,还请打开城门,容我等进去!”
“……榆林军?”
马长寿呆住了,城上军士更是鸦雀无声。
虎子身上带着腰牌,用竹篮送进城去,经过反复验证,终于确定了是自己人。
马长寿赶忙让人打开城门,徐岩他们骑马进入,至傍晚时分,一封密奏由信使挟带,快马加鞭的送往长安,引起朝中诸多震动,太后下达旨意,令他们立即进京。
出了武川城,徐岩回望苍茫辽阔的草原,眼中浮现诸多回忆。
他想起了赵守庭……尹胜龙……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庞……那些或豪迈或悲怆的呐喊。
三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却尽覆于松州城下,一千三百余骑奔袭草原,活下来的仅剩六十四人。
来时意气风发,回去时满目凄凉。
很多人再也见不到了,青山埋忠骨,马革裹尸还,这或许就是他们的宿命!
“二哥,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今日便带着他们回家!”
“你也……安息吧!”
第一章 故事
哗啦啦的大雨落下,冲刷着世间万物,水雾弥漫。
大雨挡住了南下的道路,徐岩他们只得停在驿站休息。
四四方方的院子,前面是卧房,后面是马舍,因为是官驿,所以居住的人不多,除了来往的官员,还有一队押送囚犯的官差,说是要流放岭南。
“徐兄此次回京,少不了封赏升官,以后还得多多关照才是!”
“曹大哥说笑了,我们是粗人,这些年一直在东奔西跑,对朝中局势两眼一抹黑,正想请曹大哥讲解一番!”
“好说好说!这朝中局势,左不过那几家,信国公、左相、右相……”
驿站二楼的大堂,临窗的桌子上,摆着一桌丰盛酒菜,一个中年文士侃侃而谈,徐岩坐在他对面,仔细听着,不时为他倒酒。
这文士乃是兵部司舆令史,从八品,负责舆辇、传乘等事,这次便是他来传的旨。
且说太和帝驾崩之后,太子周烜继位,因其年幼,朝堂政务暂由其生母明宣太后决断,三位顾命大臣辅佐。
这三位顾命大臣,分别是尚书左仆射王端阳,尚书右仆射陆宜中,信国公韩炳业。
朝堂诸臣大多依附于三人,相互制衡。
前两位就不必说了,乃是经世大儒,弟子无数,后一位则比较特殊。
韩家乃是外戚,韩炳业的姐姐是先帝生母,他自然也就成了今上的国舅爷。
太和一朝,韩家极受恩宠,韩炳业以蒙荫入官,短短四年就做到了正三品的云麾将军,可见信重。
太和帝临死前,又封他做了车骑将军,统管长安禁军,无异于把整个国家都托付给了他。
这也让他的权势急速膨胀,远超另外两位顾命大臣,隐隐有一家独大的趋势!
除此之外,值得一提的,还有武安侯府沈家!
这沈家乃是开国功臣,历代武安侯都在军中为将,七年前凉州之战,老侯爷沈晖战死,只余一子一女,三年前沈氏女应召入宫,封为贵妃,随后诞下太子,晋为皇后,至太和帝驾崩,便以太后之尊临朝称制。
几杯酒灌下去,曹江已经微醺,凑过来神秘兮兮道:“先帝在时,皇后乃是萧氏,不知因何原因,突然暴毙,随后先帝以谋逆罪诛杀诸王……世人皆言,先帝为保太子稳固,才狠下毒手……”
说到一半,他猛然清醒,哈哈一笑:“徐兄莫怪,本官醉了!”
徐岩自然当做没听见,笑着给他倒酒,同时转移了话题。
两人又聊了一会,曹江不胜酒力,回房歇息去了。
徐岩的房间在对面,进去后把门关上,原本微醉的面容猛然一收,坐在椅子上陷入沉思。
他对皇室内幕没兴趣,最关心的还是朝廷对榆林军的看法,以及可能对他们的处置。
从曹江口中得知,虽然匈奴退兵了,但有关战事的讨论,朝堂上却日渐喧嚣。
特别是松州之败,十数万大军战死,大大损伤了晋朝元气,作为主将的赵守庭虽然战死了,但关于他的是非功过,却成了朝廷争论的重点。
有人极力污蔑,要把战败的帽子扣在他头上,也有人出言维护,说两军突然决战,事出有异,需仔细调查。
两帮人争论不休,已有许多时日,太后此次急召他们回京,恐怕就有求证的意思。
该怎么说,说的何种程度,都需要徐岩仔细斟酌。
他在脑海里梳理了一遍记忆,来到书桌前,拿起笔墨在纸上写写画画。
从夜袭匈奴大营遭遇埋伏,到松州溃败狼狈逃亡,随后千骑入涿州袭烧粮草,至单于王廷火药爆炸……
他把所有事情串联在一起,组成一张树状图,然后再标注人物。
低头看了许久,徐岩提笔在‘韩元宏’这三个字上,画了一个圈。
奉旨前来监军的韩元宏,绝对是松州之败的罪魁祸首,若不是他逼迫赵守庭出兵,松州城绝不会沦陷。
事后不知悔改,以密信上奏诬陷,推脱责任,如此反复无端的小人,死不足惜!
当时在长宛县,天高皇帝远,杀了也就杀了,自然无所顾忌,然而如今即将进京,却不得不考虑此事造成的后果。
韩元宏再怎么该死,也不是他们能杀的,在军中以下犯上,是死罪!
更何况他还有一个权势滔天的爹——信国公韩炳业。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以韩炳业如今的权势地位,若要报复,绝不是他们能抵挡的!
必须要把他们摘出去,韩元宏可以死,但绝不能死在他们手里!
徐岩凝眉思索,好在当时营地戒严,参与行动的都是自己人,消息没有扩散出去,如此便有了转圜的余地。
停顿片刻,他看向后面,又把火药与须卜云圈了起来。
这两个同样不能说,火药是他作为穿越者最大的依仗,绝对不能泄露,至于须卜云,哪怕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也要护着。
徐岩后退一步,重新审视这张图,近两个月来一直在脑海里构想的故事脉络,渐渐清晰起来。
他抬起笔,把自己的名字重重划去。
真相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让所有人都能活着!
放下笔,他稍稍松了口气,拿起那张纸,用火折子点燃,直至烧成飞灰。
扭头对站在门外的虎子道:“把大家都喊来,进长安之前,咱们需要统一下口径!”
……
匈奴攻破松州城后,大肆搜掠百姓,有超过十万人被掳去草原,家破人亡者不计其数。
忻州府还好些,因为距离比较远,未受到多少波及,但偶尔也能看到逃难的难民,十分凄惨。
这一日行走在山林间,前方突然传来喊杀声,众人立即警戒。
刀出鞘,箭上弦,六十余人瞬间组成防御阵势,把中间马车围了起来。
徐岩骑在马上,等了片刻,就见一名哨探返回,禀报道:“前方有一伙山贼在劫掠商队!”
“多少人?”虎子问。
“山贼有百余人,把商队围了起来,双方正在打斗!”
曹江从马车里冒出头,紧张问:“徐兄,出了什么事?”
“无事,一群山贼而已,曹大哥放心,我去前方看看!”
徐岩留下伍叔在此护卫,他跟着虎子,带着十余骑赶去前方。
第二章 山贼
喊杀声越来越近,转过一个山道,乱糟糟的情形出现在眼前。
两帮人正在打斗,一左一右泾渭分明。
左边一方人数很多,但衣衫褴褛,头戴草帽,手里拿着木棍铁叉,与其说是山贼,倒不如说是乞丐。
右边一方就整齐许多,二十余人护着车队,与山贼进行混战,应该是商队护卫。
论起战斗力,商队护卫自然更强些,但你挡不住山贼人多,上百人围着打,劈头盖脸一顿砸,再好的功夫也不管用。
护卫倒下去一小半,剩下的人退守到马车旁,勉强抵挡。
山贼头领是一个麻脸大汉,穿着粗布短杉,胸膛赤裸,手里握着一根狼牙棒,不断驱赶着小弟们进攻。
徐岩他们的到来打破了眼前的局势,双方都注意到了他们,山贼头领脸色微变,而商队护卫则神色惊喜,其中一个中年大汉,使着一根铁棒,挥舞间威风凛凛,一人就顶住了三四人的攻击。
他朝徐岩大喊:“在下威武镖局总镖头贺雷,途经此处,遇到山贼埋伏,还望几位兄弟出手相助,事后必有重谢!”
矮胖的商人躲在他身后,脸色惨白,扯着嗓子喊:“必有重谢……重谢!”
徐岩没有回答,而是打量着商队货物,足有十几车,多是瓷器与丝绸。
其实帮不帮尚在两可之间,这半年来的遭遇,或多或少改变了他的性格,对于无关己身的杀戮,他变的漠然起来。
山贼头领却怕他坏事,想着先下手为强,直接喝令一队山贼朝他们冲去。
伴着乱七八糟的喊声,一群人冲了过来,徐岩神色不变,指了指远处的山贼头领,对身边跃跃欲试的虎子道:“擒贼先擒王!”
虎子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好嘞!”
缓缓拔出长刀,他握紧缰绳,猛然一喝:“杀!”
战马向前飞奔,身后数骑跟随,瞬间组成冲锋阵型,旋风般撞进了人群中,山贼们惊恐想要躲避,却已经晚了。
当先一个山贼,迎面撞在飞奔的战马上,身体轰然倒飞,半空中喷出一口血,骨头不知道碎了多少根。
其余人转身想逃,却见刀光掠过,鲜血喷洒,马上骑士肆意收割着性命。
撞散人群之后,虎子率领骑兵速度不减,笔直冲向山贼头领,宛如神兵天降,数百米的距离顷刻而至。
“呀……”
山贼头领惊恐之下,奋力挥出狼牙棒,虎子跃马提刀,以力劈华山之势,重重斩在上面。
只听‘砰’的一声爆响,到底是虎子力量更强,直接把狼牙棒劈飞,随后反手一刀,削掉了山贼头领的脑袋。
战斗结束的如此突然,剩余山贼瞪大眼睛,满脸错愕,但紧跟着就从心底冒出一股寒气,望着那滚落的头颅,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恐惧开始蔓延,不等虎子喊出什么话,山贼们便一哄而散,四处奔逃。
他们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虎子没有去追,骑着马慢悠悠的回到徐岩身边,十余骑丝毫未损。
贺雷望着他们,暗暗心惊,上前拱手道:“多谢各位出手相助,不知怎么称呼?”
徐岩抱拳还礼:“在下姓徐,隶属边军!”
“怪不得!”
贺雷暗道一声,也只有军中悍卒,才有这样的杀戮气势。
那矮胖商人也过来道谢,奉上一袋银钱:“这位军爷,小小谢礼,不成敬意!”
徐岩颠了颠,点头收下了。
待后面曹江赶来,徐岩与他们告辞,继续赶路。
之后路程,商队一直跟在他们后面,隐隐有寻求庇护的意思,有次晚上扎营,贺雷还送来酒食,不过被徐岩拒绝了,之后就再没打扰
对于徐岩来说,这仅是一个小小插曲,并没有在意。
数天后,队伍正式进入关中。
*****
长安,帝王居所,恢宏浩大。
高大厚重的城墙伫立在天地间,青石表面布满了风吹雨淋的痕迹,充满了历史气息。
作为晋朝的国都,这里居住着六十多万人,每日进出城门的不仅有汉人,还有许多金发碧眼的胡人,他们大多来自高丽、百济等地,商人居多,但也不乏使者跟僧侣。
作为城门吏,李老三可谓是老油条了!
自从十五岁接替父亲职位,分配到北城门当值,这一干就是三十年,慢慢从李小三变成了李老三,多的不只是脸上的皱纹,还有那一双阅尽世俗的眼睛。
他见过太多的人,上到王公贵族、朝廷大臣,下到流氓地痞、囚犯乞丐,各有各的神情与姿态。
平日里无事,他就喜欢琢磨这些,所谓熟能生巧,毫不夸张的说,身前走过一人,他打眼一瞧,就能猜出个六七成来。
这个本事也让他顺顺利利当了三十多年差,从未出过差错!
别看城门吏只是个芝麻大小的官,可里面的门道却不少,别的不说,光查验身份这一项,就很容易得罪人。
按照规矩,所有进出长安城的人都要检查,可每日人流量那么大,哪里查的过来?
而且城中勋贵遍地走,官员多如狗,随便拎出一个就是四五品,你一个连品都不入的城门吏,敢拦?
他们也就欺负欺负普通老百姓……
除此之外,还有收税、巡检等等,都要找对人,若是惹到不该惹的人,特别是那些飞扬跋扈的世家公子,一顿鞭子是轻的,倒霉点连命都有可能丢掉。
所以,眼色这个东西很重要!
李老三搬着木凳坐在城墙边,春日的阳光斜斜洒下,身上泛起丝丝暖意。
他仰头打了个哈欠。
再过两年,就到了退伍的年纪,他使了银子给上官,已经定下,自己的位子由大儿子来接替,往后就只管享清福咯!
一想到这儿,他就浑身轻松,刚想眯一会,就看到远处烟尘滚滚,一队骑士护着一辆马车,缓缓朝城门驶来。
清一色的匈奴大马,体型高壮,胸宽鬃长,蹄腕粗大,据说发起狠来能踏碎孤狼的脑袋。
这样的马纵然在长安城也非常少见,唯有那些世家大族才有收藏,往往是千金不换。
马上的骑士虽未穿甲,但腰间佩刀,稳稳坐在马上,展现出精湛的骑术。
这样一行人,风尘仆仆,却气度森严,冷漠的脸上充满了杀伐气势。
李老三心中一沉,立即站起了身。
从北方而来,又是长途跋涉,加上这些马匹……莫不是边军?
这些人可不好惹,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凶货,但又不能不管。
他示意同伴警醒些,然后亲自迎了上去,拱手道:“敢问各位军爷,这是从何处来?可有兵部通行文书?”
第三章 纵死无悔!
头前的骑士并未回答,而是冷冷看着他,目光令人发寒。
刘老三僵着身体没有动,随后就见一个年轻人驱马上前,面容倒是和善,朝他笑道:“我们来自边镇武川,奉旨入朝觐见,至于文书嘛……”
他顿了顿,朝后面喊:“曹令史,长安城到了!”
曹江掀开车帘,露出身上的官服:“本官乃兵部司舆令史,这是兵部下发的通行文书!”
刘老三上前接过,看了看印章,确认无误后,恭敬地还了回去:“上官辛苦,请!”
一行人顺利进城,穿过长长的甬道,眼前豁然开朗,放眼望去,人来人往,繁华热闹。
“这还只是外城,徐兄若有空,可以去东西两坊看看,那里才是真正的热闹,鼎鼎有名的红韵楼跟玉翠阁,保准你进去后乐不思蜀!”
徐岩虽未听过这些名字,但一见他那笑容,便明白了是什么地方。
他笑着附和两句,并未当真。
跟在后面的商队也进了城,贺雷与矮胖商人道别后,快步追上徐岩,抱拳道:“大恩不言谢,往后若有吩咐,徐兄弟只管来威武镖局找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徐岩笑着回礼,算是结了个善缘。
之后众人进入内城,在曹江的指引下,一行人来到位于怀仁坊的兵部客舍,他们将暂住在这里,等待太后召见。
客舍的房间不大,一间挨着一间,他们正在收拾东西,外面突然传来喧哗声。
徐岩快步走出去,就见庭院之中站着一名中年宦官,身后还有两名皇城侍卫。
“太后口谕……召步军校尉庞虎觐见!”
众人赶忙施礼,徐岩心中暗惊,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庞虎是谁?”中年宦官问。
虎子愣愣的站起身:“俺就是!”
“跟我走吧!”
中年宦官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要离开,虎子张着嘴巴:“就……就我一个?石头……”
虎子有些慌乱的看过来,徐岩脸色微变,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策,他们这些人,在太后眼中只不过是一串名字,并无特别之处,召见询问自然选官职最高的,所以才点了虎子。
如此一来,自己的精心准备,直接付水东流了!
事情虽然跟虎子说了,可他到底记住多少,谁也不知道,万一出现差错……
想到可能造成的后果,徐岩后背顿时浮起一层冷汗,急忙伸手阻拦:“公公留步,庞校尉性格憨厚,不善言辞,于宫中奏报,恐有失当,不若让卑职一起过去,以策万全!”
虎子在旁边不断点头:“是啊是啊!”
中年宦官缓缓转身,一双冷眼盯着他,呵斥道:“大胆!太后的旨意也是你能改的?皇宫是谁想进就能进的吗?”
徐岩慌忙躬身:“卑职失礼!”
“念你是军伍出身,不懂规矩,这次就算了,再行妄言,饶不得你!”
中年宦官甩开袖子,看向庞虎:“庞校尉,你还在等什么?太后诏令,命你即刻进宫,不得延误!”
虎子神色焦急,一步三回头,徐岩无法,只得叮嘱道:“不要慌……我之前跟你说过的……”
虎子最终还是被带走了,伍叔走上前问:“怎么办?”
“等着!”
徐岩脸色不太好,但事情已成定局,只能寄希望于虎子超常发挥,把他先前在驿站说的话全部记住,不出差错!
伍叔想了想,让众人备好武器,以防万一。
然而这诺大的长安城,若真出了事情,凭他们这些人,逃得了吗?
徐岩信心不足,却没有阻止。
他坐在门前台阶上,等待消息传来,伍叔他们站在一旁,静默中透着肃杀。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院外传来脚步声,徐岩神色一紧,赶忙站起身。
仍是那个中年宦官,匆匆走进院子,有些气急败坏:“徐岩是哪个?随咱家一起进宫!”
徐岩怔了下,赶忙应是,心中既惊喜又疑惑,见中年宦官神色不耐,他上前几步,掏出一颗宝石塞过去:“公公辛苦,不知该怎么称呼?”
中年宦官低头看了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熟练地收回袖中,脸色缓和下来:“咱家姓范!”
“范公公!”
徐岩躬身施礼,然后问:“不知庞校尉现在如何了?”
范宪脸上浮现恼火之色:“在宫里呆着呢!你们那个校尉,长得倒是五大三粗,胆子却小得很,连回个话都说不清楚,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语,要不是太后仁德,早就拖出去打板子了!”
原来如此!
看来虎子是没记住那些话,假装胆怯,让人来找他。
“你快随我进宫,太后正等着呢!”
“是!”
徐岩朝伍叔他们摆摆手,然后跟着范宪走出院子。
大门前停着一辆马车,周围有皇宫侍卫守护,范宪弯腰坐进去,徐岩翻身上马,跟在马车后面,很快来到皇城下。
城门附近有军士驻守,徐岩下马步行,范宪拿出一个腰牌,官兵检验之后,挥手放行。
巍峨的宫殿伫立在前方,远远望去,红墙碧瓦,雕龙画栋,脚下是坚固的砖石,一直蔓延至远方,汉白玉雕刻的奇异神兽镇守在两侧,看上去威严肃穆。
正门自然是不能进的,两人穿过一旁侧门,进入一条红墙甬道,一直往前走,转过一个花园,这才来到明德殿。
途中遇到宫女太监,俱是垂首低眉,沉静克制,透露着一种规矩森严的皇家景象。
殿门前站着一排侍卫,还有两个小黄门,范宪先进去通报,然后出来喊他。
看在那颗宝石的面子上,他嘱咐了一句:“进去答话,知道便是知道,不知便是不知,莫要含糊欺瞒,否则性命不保!”
“是!”
徐岩低声答应,深吸一口气,随着他走进殿内。
光线陡然暗了下来,他抬头极快的扫了眼前方,殿内共有五人,其中就有虎子。
徐岩心中微松,人没事就好。
他快走几步,掀开衣袍,伏跪在地:“臣徐岩,拜见太后!”
“起来吧!”一道声音响起,轻柔而不失威严。
“谢太后!”
徐岩站起身,半低着头,神色恭敬,在他正前方,沿着阶梯向上,挂着一道珠帘,朦胧的身影坐在后面,隐约能看到华贵的服饰。
“一月前,朝廷收到武川急报,说有榆林军残部从北漠归来,共六十四人,经兵部查验,身份属实!松州一战,征北大将军赵守庭战死,其所率榆林军尽数覆灭,你们……是最后的士兵了!”
陈述般的语气,没有丝毫波动,但听在徐岩耳中,却如同一声雷鸣。
哪怕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听到这个结果,仍然忍不住失神。
四千多人,每一个都极为熟悉,就这样死了,一个也没剩下!
他眼睛微红,俯身抱拳:“冲锋陷阵,为国杀敌,乃是榆林军的使命,纵死无悔!”
第四章 真相
“嗯……你们都是好儿郎!”
沈太后坐在珠帘之内,微微一叹:“今日召你过来,便是想了解一下松州之战的经过,你是赵将军的属下,又亲自参战,应当清楚!”
“是!”
徐岩收敛心绪,缓缓讲述起来:“榆林军本在蜀中剿匪,突然接到朝廷诏令,得知匈奴入侵,我等即可收拾行囊,赶赴边关……”
“匈奴攻打陵城,副将彭越佯装败退,在城中埋下火油等物,暗藏死士于深夜点燃,整座城都被烧的通红……”
“匈奴连番攻打,锐气已失,却仍不肯退去,大帅组建骑兵,在城外不断骚扰奔袭……”
已经过去半年时间,此时讲起,恍然如梦。
“匈奴虽有损失,但主力尚存,韩监军初来松州,不明状况,加上年轻气盛,想要一举功成,便打算夜袭……”
“匈奴大营火势冲天,大帅怀疑有诈,韩监军以天子令箭逼迫,大帅最终率军出城……”
“我军遭到埋伏,被匈奴骑兵包围,大帅竭力稳住军阵……”
到了这里,事情开始偏移。
徐岩略去了韩元宏畏战而逃致使大军崩溃的事,反而把他塑造成一个年轻气盛的将领,无意间犯下大错,却悬崖勒马,痛定思痛,竭力赎罪的悲剧式人物。
“我等一路东逃,到达长宛县,韩监军自知罪责深重,自囚于室,军中事务全然不管,我等多番劝说,全都无用,直到接到朝廷公文,得知匈奴南下,已逼近潼关……”
“韩监军与我等说,一旦潼关失陷,匈奴直抵长安,国朝危矣,他百死也难赎罪!如今情况紧急,他欲以戴罪之身,领兵与匈奴死战,起码可以牵制一部分兵力,缓解潼关的压力……”
“在涿州山林间,韩监军率领一千余骑,不断袭扰匈奴粮草,屡屡得手,终于引起匈奴重视,两万铁骑前来围剿,我等左冲右突,渐渐被逼入草原……”
听着他的讲述,众人神色惊讶,左边一个国字脸的男人,直接询问他们的行军路线以及作战经过,徐岩详细说明,一副游击战地图便形象的刻画出来。
男人点头道:“匈奴攻打潼关时,确实有些异常,中途甚至调兵离开,不曾想到,竟是你们深入后方,袭扰粮道……”
他赫然是那个临危受命,自请死守潼关的高洪年,战事结束后,他被调回长安,加封卫国大将军,统领左右龙武军。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声急喝打断:“我儿现在何处?”
说话的是一个身穿锦袍的中年人,右手拇指戴着一个紫玉扳指,面容清瘦,充满了上位者的威严。
徐岩一愣,有些不知所措,旁边高洪年介绍道:“这是车骑将军、信国公韩炳业,韩监军乃是他的长子!”
徐岩赶忙施礼,随后面带悲伤:“公爷请节哀,韩监军已经战死了!”
“什么?”
韩炳业脸色一白,随后暴怒:“我儿是怎么死的?”
他虎熊一般冲过来,伸手想要抓住徐岩,却被他侧身躲过,高洪年成了挡箭牌,挡在两人中间。
场面有些混乱,沈太后出声调停:“国公且息怒,先听他讲完!”
韩炳业咬着牙,似要生撕了徐岩,却不得不停下。
徐岩脸上依旧保持着悲痛,拱手道:“实在是天妒英才,韩监军率领我等转战草原,却被匈奴步步紧逼,数次突围皆无功而返,士兵死伤惨重,韩监军日思夜想,终于决定破釜沉舟……”
“他要率领我等跨越雪山,直抵匈奴王廷,置之死地而后生!”
众人被他慷慨的声音震了震,目露异色,随后就听他道:“高达千丈的巍峨雪山,数万年来被冰雪覆盖,那是匈奴人信奉的神山,从未有人踏足过,但韩监军偏偏不信邪,他带着我们爬上了高山,越过了冰河,最终硬生生翻了过去!”
“雪山另一边是匈奴牧场,韩监军带着我们夜袭营地,杀死了一个叫温禺鞮王的匈奴人,获得了许多补给,然而这还不够,韩监军说要让匈奴血债血偿……“
“我们换上了匈奴衣服,赶去匈奴王廷,当时他们正在举行祭天仪式,韩监军让我等蒙面冒充东胡人,突然杀出,那一战打的实在痛快,匈奴的护卫军四散溃逃,我听到他们一会喊什么阏氏,一会喊什么大且渠,全都被我们杀了……”
高洪年张大嘴巴……
旁边兵部尚书神色错愕……
一向注重仪表的尚书右仆射陆宜中揪断了心爱的胡须……
处于暴怒中的韩炳业表情凝固……
至于沈太后,隔着珠帘看不到反应,但里面久久无声……
温禺鞮王?
那可是匈奴十大王族之一,等同于晋朝的亲王,就这么被你们杀了?
大且渠?
那可是掌握兵权的大将军,在匈奴中,地位仅次于王族!
这些都不算什么,你说的那个阏氏,莫非是乌维单于的妻子,匈奴王后?
开玩笑吧!
高洪年很想笑,可一看徐岩严肃的模样,就有些笑不出来。
难道……是真的?
这个念头一下冒出来,就像是疯狂生长的藤蔓,再也压制不住,瞬间充斥在脑海。
“咳咳,这位……徐小哥,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陆宜中表情严肃:“太后找你来,是想了解一下松州之战的经过,你要如实禀报,不得夸大欺瞒!”
徐岩神色错愕:“小子怎敢欺瞒?我说的句句属实,不信您问庞校尉!”
他指向旁边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虎子,虎子见众人看来,忙不迭的点头:“是咧!是咧!”
“可有旁证?”陆宜中沉声问。
“有!我等袭击了匈奴祭坛,杀了许多人,庞校尉还抢了他们祭祀用的法杖,如今就在兵部客舍,太后可遣人去取!”
大殿内静了静,众人看向徐岩,目光已然不同,充满了惊疑。
片刻后,沈太后道:“来人,去把东西取来!”
一名随侍太监匆匆离开,韩炳业却不管这些,他急道:“之后呢?我儿如何了?”
徐岩再次化作悲痛:“从长宛县出来,韩监军屡施妙计,以弱胜强,那些时日,他殚精竭虑,日夜不休,使得身体急速衰弱,后来带领我们翻越雪山,不慎染上风寒,勉强撑到匈奴王廷,终于还是倒下了……”
“我等劝他休息,他却不听,只说是在赎罪,拖着重病之躯,继续筹谋划策,直至我们突袭获胜,他终于了却心愿,当晚便去世了!因为身在异地,尸体无法携带,我们只好焚烧他的身体,把骨灰带回!”
韩炳业蹬蹬后退两步,面无血色。
第五章 死有余辜
高洪年唏嘘不已,陆宜中面无表情。
徐岩快速扫了眼几人反应,低头假装抹眼泪,脑海里反复回想自己方才说的话,确认没有疏漏。
领兵转战千里,杀入匈奴王廷,斩下亲王头颅,为三十万将士报仇雪恨,最终却抵不过长途奔波,心力交瘁,病死在异国草原上……
这就是徐岩为韩元宏量身订做的剧本!
他把自己跟尹胜龙全都摘了出来,把所有功劳推到韩元宏身上,把他塑造成一个可悲可敬的英雄。
如此一来,他们的功劳虽然变小了,却也洗清了杀死韩元宏的嫌疑。
你看,我们与韩监军生死与共,万里奔袭,情比金坚,怎么可能去害他?
你不信?可以去查啊!
匈奴王廷遇袭,致使匈奴阏氏重伤,三个王族被炸死,一个大且渠坠马而亡,这些可都是真的!
人的思维是有盲区的,把两件事放在一起,前一件事证明是对的,那么后一件事自然而然也是对的,哪怕这两件事互不相干!
除此之外,把韩元宏‘正义化’,也可以证明赵守庭的‘正确性’。
松州之战,责任确实不在赵守庭身上,那都是被韩元宏逼得,赵守庭在领军方面无可挑剔,如此一来,就可以恢复赵守庭的名誉,结束朝堂上的争执。
至于韩元宏的骨灰,徐岩也准备好了,来的路上遇到山贼,随便找具尸体烧成灰,谁又认得?
久久的寂静,众人都在消化这个离奇曲折的故事,先前离开的小太监回来了,手里抱着一个木盒,恭敬的送进珠帘内。
伴着几声响动,木盒被打开,沈太后道:“诸卿也看看吧!”
木盒被小太监拿了出来,里面放着一根黄金铸成的法杖,表面镶嵌着诸多宝石,上半部分犹如扭曲的树枝,挂着密密麻麻的狼骨、玉璧等,十分华丽。
几人看了一遍,低声议论。
“可看出什么了?”太后问。
陆宜中最是博学,施礼道:“回太后,数年前臣曾看过一本古籍,据书中描述,匈奴信奉萨满教,每遇祭祀,便由萨满长老住持,所持之物视为神杖,长五尺二,通体由黄金铸成,悬挂之物皆为历代萨满长老赐福之神物,可驱邪避祸,赐福延年……此物与书中所言十分相近,只怕……是真的!”
一锤定音!
哪怕几人再如何怀疑,有这根神杖在,他们也不得不去相信,这些榆林军残部,确实大闹了匈奴王廷,夺走了匈奴人祭祀的法杖,甚至还可能杀了匈奴王族。
这样的战绩,纵观大晋百年对外征战历史,无人能及!
或许是太过震撼,众人望着徐岩,再次沉默
“既是神物,那便留在宫中,交由钦天监供奉……庞校尉,你们的功劳朝廷是不会忘记的,暂且退下吧!”沈太后缓缓道。
“是!”
徐岩随着虎子一起离开,隐隐听到身后传来高洪年的声音:“……如今最要紧的,是尽快打探匈奴内部情形……或有可趁之机……”
徐岩无心再听,因为有一道阴冷的目光一直黏在他身上,直到出了殿门才消散。
那是信国公韩炳业!
徐岩走下阶梯,神色沉重。
虽然他竭尽全力的编了一个完美的故事,看似没有破绽,但人心难测,谁又能保证他们会相信呢?
只是没有证据拆穿罢了!
*****
夏日渐去,秋意正浓。
宽阔的街道上人来人往,马车轿子,贩夫走卒,熙熙攘攘,繁华热闹。
这是长安城最常见的样子!
迎客楼。
延康坊内一家小型酒楼,木制的房子有些年头了,灰扑扑的,设施简陋。
因为临近西市,来这里吃饭的多是行商,还有些三教九流之人,虽然环境有些乱,却是个打听消息的好地方。
正午时分,酒楼内十分热闹,店小二麻利的收拾好残羹剩饭,抬头一看,便见一行四人停在了门前。
当先的是一个身穿蓝色长袍的年轻人,手握折扇,面目俊朗,宛若一个潇洒贵公子,带着满身书生气。
他举着折扇指指点点,跟旁边一个大汉说话,那大汉虎背熊腰,身材高大,留着络腮胡须,看着便觉凶恶。
两人不像是主仆,因为大汉怀里捧着一堆零食,用手抓起一把塞进嘴里,听那公子说话,不断点头。
在两人身后,还有个笑嘻嘻的年轻人,一身利索的短打,伸手想要偷吃,被大汉察觉,一脚踹了出去。
年轻人拍了拍屁股,嬉皮笑脸毫不在意,把抢来的油面果子吞下,还舔了舔手指,估计已经不是第一次。
至于最后一人,则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耷拉着眉梢,显得没有精神,腰间挂着一个木制酒壶,晃晃悠悠跟在三人后面。
“客官吃饭吗?里面请!”店小二笑着迎了过去。
那公子很是和气,走进店里问:“你们家有什么拿手好菜?”
“那可多了,芦花鸭烧子鹅酱鸡腊肉葱香爆肚……”店小二报出一堆菜名,口齿清晰,速度极快。
“小哥厉害,这嘴皮子,都赶上说相声的了!”
“客官见笑了!”
两人说着话,正要往楼上走,突然听到不远处的谈论声:“……没想到韩家也能出个将星,本以为他们家是靠皇亲才发达的……”
“一千多人纵横北漠,直接杀到了匈奴老巢,大快人心啊……”
“谁说不是呢?听说杀了好几个匈奴王爷,连那匈奴王后都……”
已经迈步上楼的公子哥,脚步一顿,竟然转身来到旁边桌子,对店小二道:“就这里吧!”
点了几个菜,又要了一坛酒,店小二笑着退下了。
在他们左前方不远,坐着一群行商,足有十几个人,穿着粗布衣衫,孔武有力。
近来长安城内最热闹的事,莫过于韩元宏千骑破匈奴的传闻,这消息不知从哪传出来的,经过一段时间的发酵,很快便席卷了整个长安城。
故事说的有鼻子有眼,令人不得不信!
此时这些人一边喝酒,一边道:“听说匈奴攻打潼关时,韩将军带领士兵在后方袭扰,拖延了匈奴的进攻,这才保住了潼关……”
“诸位可能不知,那雪山巍峨千丈,上面呵气成冰,从来没有人能翻越过去,韩将军他们走投无路,这才死里求生……”
“可惜英年早逝,若能活着回来,有韩将军领兵,坐镇北漠,匈奴蛮子安敢侵扰?”
这些义愤填膺之词,听着格外豪气,许多人随之应喝。
晋朝被匈奴欺压百年,头一次翻身,自然奉之如神!
“在这里捧什么臭脚?韩元宏是功臣?是名将?我呸!”
右边桌子一个年轻人,突然拍桌而起,指着他们骂道:“要不是他贪功冒进,松州城会被攻破吗?五个州府,数十万百姓,被匈奴杀了多少?又有多少人被掳去草原生不如死?你们是瞎子吗?看不到吗?”
“他犯了这么大的罪,朝廷竟然不管不问,还要给他加封,老天爷真是瞎了眼……”
“这样的人就该千刀万剐,该下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他的咒骂令酒楼内瞬间一静,同桌的两个人神色微变,赶忙起身拦他:“别说了!”
那年轻人猛然推开他们,哭着吼道:“我为什么不能说?我父亲母亲、我的两个哥哥嫂嫂,还有刚会走路的小侄子,全都被匈奴人杀死了,都是因为他,狗贼!韩家全是狗贼……”
“他死有余辜!!”
年轻人到底是被同伴拖走了,但他凄厉的骂声许久没有散去,酒楼内一片寂静。
酒楼老板出来了,四处作揖:“各位客官,实在对不住,昨日新上的桂花酿,稍后送给各位尝尝,大家忘记刚才那段,继续吃饭……勿谈国事!勿谈国事!”
有他出来圆场,酒楼内恢复了热闹,只是再没人提那位韩家名将!
第六章 左威卫
“骂得好!”
虎子一拍大腿,很是解气:“明明是二哥领兵袭扰匈奴后方,你带着俺们深入草原袭击王庭,大家却都在夸那个怯懦的鼠辈,实在气人!”
徐岩给他倒酒,笑道:“有什么好气的?有失才有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而且我对名声一向不在意,相信二哥也是如此!”
这一行四人,自然就是徐岩、虎子、铁叔、吕程。
自那日入朝面圣后,一行人便在兵部客舍住下,在有心人的推动下,徐岩编造的英雄故事,很快传遍了长安城。
韩元宏的骨灰已经被国公府接走,还有那个在长宛县截获的玉佩,足以证明他的身份!
太后的旨意随之下达,追赠韩元宏为宁远伯、建威将军,给足了面子。
至于赵守庭,在经过数次朝议后,最终决定下来,追赠太子少师、定国公,赐祭葬,谥‘忠烈’,给他的一生盖棺定论!
旨意下达那天,徐岩等人买了祭品,面向北方而拜。
连死都不怕的人,在那一刻,却泪流满面!
随后不久,朝廷下旨封赏,虎子被封为果毅都尉,从四品下,徐岩受封屯骑校尉,伍叔铁叔他们也成了军曹,都当了官。
除此之外,还有金银赏赐,发了一笔小财!
*****
由于榆林军全军覆没,徐岩他们无处可去,便被编入左威卫中。
晋朝实行募兵制,组建禁军十二卫戍守长安,左威卫的营地位于城南,所辖禁军六千人,算是中等规模。
绵延的营帐一眼望不到尽头,军中旗帜迎风飘扬,营门口放着两排拒马,并有士兵把守。
徐岩拿出兵部发下的文书,军士检查之后,进去通报,随后领着他们进入营地。
一路走来,徐岩发现营中并未进行训练,反而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闲聊说笑,摇骰子赌博,十分热闹。
都说长安禁军纪律散乱,看来所言不假!
穿过大半个营地,众人来到中军大帐,伍叔他们留在外面,徐岩与虎子两人走进去。
不算大的帐篷内,摆设十分简单,左威卫将军段齐标坐在主位上,旁边还站着两人。
“参见将军!”徐岩与虎子行礼。
段齐标四十余岁年纪,身穿甲衣,脸颊消瘦,灌骨高凸,显得气势凌厉。
他不苟言笑,点了点头:“前几日收到兵部公文,说要调你们过来,本将十分欣喜,榆林军乃当世强军,有你们加入,我左威卫必然如虎添翼!”
“将军过奖了!”
“我为你们介绍,这位是左威卫长史陈谦陈先生,这位是贾腹贾校尉,营中还有个孙都尉,前几日因病请假了,如今还没有回来,你们如果有什么事,就问贾校尉,他是营中的老人,大事小情都很熟悉!”
长史陈谦是个胡须花白的老者,眼睛微眯,面无表情,倒是旁边贾腹校尉,满脸笑容,十分和气。
“至于军士,我已从营中调拨一千人,由庞都尉统领,这些人懒散惯了,还望庞都尉严加管束,早日练出精兵!”
“属下遵命!”
“其他就没什么了,贾校尉,你带着庞都尉他们去营地看看吧!”
“是!”
三人走出大帐,贾腹十分热情,先是询问他们吃饭了没,然后介绍起了左威卫的情况。
按照晋朝军制,长安十二位卫中,各设将军一人,都尉两人,都尉为将军之副,协助统领兵将,内务方面则有长史、军曹管理。
关于训练,也有规定,每日一小操,三日一大操,月底还会进行巡阅视察!
规矩是这样,但真正执行起来,却是大打折扣!
……
划拨给徐岩他们的一千士兵,早已聚集在校场上,或站或坐,交头接耳,乱哄哄的好似菜市场。
“起来,都起来!庞都尉来了!”贾腹冲他们喊。
众人逐渐安静,歪七竖八的站着。
徐岩望着这一千人,立即明白他们被段齐标给坑了,这些人全是军中老弱,年纪四十岁往上,穿着灰扑扑的军衣,站在那里好像种田的老农,士气全无。
话说的好听,让他们练出一支精兵,可凭着这些人,怎么可能?
虎子自然明白这一点,脸色有些黑,却也只能忍着。
贾腹打哈哈:“庞都尉,徐校尉,你们忙,我先走了,有事喊我!”
“我送你!”
“不用,留步!”
望着贾腹离开,徐岩返回校场,虎子正站在队伍前训话,做简单交接。
伍叔走过来问:“段齐标这是什么意思?”
徐岩叹道:“估计是不想分权吧,才打发这些人给咱们,谁让咱们上头没人呢!”
“那往后怎么办?”
“给了就接着呗,总比没有好!”
虎子的训话也结束了,士兵们早就不耐烦了,一哄而散
“他们把这些人丢给咱们,就是想看咱们的笑话,俺还偏就不信了,明天开始训练!”
“你想怎么练?”徐岩问他。
“就照着你师傅的锻体法,不出两个月,软蛋也能练成精兵!”
“小心闹出人命!”
“俺会减弱难度的!”
徐岩见他如此自信,便不再多说,只是心里仍觉不靠谱。
虎子说做就做,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他就敲锣打鼓的把所有人都喊醒了:“起来,穿上衣服到校场集合!”
“搞什么啊?”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给老子滚!”
……
帐篷内传来乱糟糟的骂声,让虎子脸色一黑,他深吸一口气,猛然暴喝:“半柱香内,所有人到校场集合,迟者军法处置!”
这像是一道炸雷,把所以骂声都给压了下去,迷迷糊糊的士兵也都清醒了。
军法处置可不是闹着玩的,纵然再不情愿,众人也只能穿上衣服,匆匆跑去校场。
第七章 阴霾
晨曦初升,空气中弥漫着雾气,有些微冷。
士兵们乱糟糟的聚集在校场上,徐岩按照高低顺序给他们排队,花了半个时辰才排好。
虎子大声道:“今天我们进行的训练,跟以往不同,第一项是跑步,所有人跟着我向左转,往前跑,直到我说停为止!”
士兵们议论纷纷,满脑子都是问号,一见庞虎向前跑,他们也只能跟上。
来到大营门口,徐岩拿出昨天找段齐标要的出入文书,守卫的士兵直接放行。
湛蓝色的天空下,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微风迎面吹来,带着隐隐的花香。
一千人的队伍,原本站的还算整齐,可一跑起来,就彻底露馅了,哗啦啦好似羊群。
“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都给我加把劲,跑快点!”虎子喊。
他们沿着一条小河向前跑,还没跑到一半,就有人喊累,被虎子压了下去:“谁要是敢掉队,回去罚十军棍!”
勉强又跑了会,散乱的队伍开始拉长,终于有人受不了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气道:“不跑了不跑了!什么狗屁练兵方法,老子当了一辈子兵,从来没见过这么练的!”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后面的人跟着停下,乱哄哄的闹了起来。
“大清早的把人喊起来,耍我们玩呢?”
“跑来跑去有什么用?还不如在营中训练呢!”
“累死老子了,早饭还没吃呢!”
……
虎子气冲冲的走过来:“怎么回事?”
“不跑了!命都快跑没了,谁爱跑谁跑,反正老子不跑了!”一个士兵喊。
“你敢违抗军令?”
“大不了这个兵老子不当了!”
周围人跟着一起起哄,虎子气的咬牙切齿,一把揪住那个士兵,恶狠狠的瞪着他,士兵神色恐惧,挣扎着大喊:“都尉打人了!都尉打人了!”
众人推推攘攘,眼看要乱起来,徐岩赶忙进来阻止:“都别动,虎子,松手!”
虎子涨红着脸,把那士兵丢在地上。
此时整个队伍都停下了,超过一半的人坐在地上,显然不愿意再跑。
徐岩深吸一口气,对他们喊道:“原本再往前走几百米,就到终点了,既然你们不愿意继续,那咱们就把终点挪到这里!”
“往后你们每天都要跑步,这是庞校尉定下的规矩,你们既然是他的属下,就必须听从命令!”
“我知道你们对于跑步训练不理解,觉得这是在浪费力气,可你们动脑子想想,一旦上了战场,你跑的比别人快,就多一分生存的希望,特别是在打败仗的时候!”
“我们又不用去战场!”有人嘟囔。
“你确定?”
徐岩质问道:“如果下次匈奴攻破了潼关,你还能这么说?”
“……”
数月前那场动乱还历历在目,当时长安城的勋贵走了一大半,匈奴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打过来了,无力迁徙的普通百姓只能在恐惧中煎熬!
经过这段插曲,士兵们不再吵闹,稀稀拉拉的返回营地。
之后训练仍在继续,虎子让军中匠工制作了各种器械,摆在了校场上,有单杠、俯卧撑、攀爬网兜等。
这已经是简化版本,可依旧有很多人练到一半就不练了。
徐岩只能把训练难度一降再降,比之大学生军训还要弱,这才得以进行下去。
‘榆林军特殊练兵法’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整个军营,吸引了许多士兵前来观看,不过都是来看笑话的。
比如现在,一队士兵正在翻越障碍,其中一个体力不好,跳了半天也没跳上去,引起周围一片哄笑。
段齐标背着手站在树荫下,望着校场方向,神情不喜不怒:“庞虎他们来营中多久了?”
贾腹弓着腰,脸上堆满了笑:“差不多有半个月了!”
“嗯,也是时候了!”
说着,他扭头看向贾腹:“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
“已经安排妥当!”
贾腹搓着手,神色犹豫:“真要做的这么绝吗?”
“你说呢?”
段齐标盯着他,目光渐冷:“这是国公爷吩咐的事,要不你去问问他?”
贾腹脸色微白,连连讨饶。
段齐标冷哼一声,移开目光,重新看向校场:“你不必有所顾虑,国公爷想让他们死,这满朝文武大臣谁敢拦着?谁又能拦着?不过是需要一个借口罢了!事成之后,他的位置就是你的了,好好干!”
贾腹心中一定,拱手道:“卑职明白,必不忘将军提拔之恩!”
“嗯!”
段齐标转身离开,贾腹看向校场上庞虎等人,咬牙道:“别怪我,要怪只能怪你们得罪了信国公,那可是连太后都要礼让三分的人物,你们不死谁死?”
第八章 左相
“这帮人太没用了,屡教不改,废物一堆!”
“行了行了,别生气了,吃饭吧!”
刚蒸好的白面馒头,圆滚滚的有拳头那么大,满满堆在竹筐里,桌子上摆着菜,一份韭菜鸡蛋,一份竹笋炒肉,一份凉拌野菜,另外还煮了一锅羊肉,拿起骨头可以直接啃。
虎子余怒未消,骨头嚼的咔咔响:“要是搁在榆林军,早就撵走了,留着有个屁用!”
徐岩给他倒水:“我查了营中户籍,发现他们都是长安附近的人家,之所以过来当兵,就是想找份差事,对于他们来说,当兵拿饷就足够了,真要上了战场,跑的肯定比谁都快,再怎么训练也没用!”
“那怎么办?就这么放任不管?”
“我们是新来的,首先要稳,一旦他们真闹起来,我们肯定会受罚,慢慢再想办法吧!”
徐岩叹了口气,对于这群老弱残兵,他实在不想浪费精力。
“前几日我往左相府递了拜帖,约定明日过去拜访,左相是大帅的老师,也是我们的长辈,如今来到长安,理应去拜访一下,你跟我一起去吧!”
虎子想了想,摇头道:“我一个粗人,去了也说不上话,你帮我跟老爷子问声好就行了!”
徐岩见他确实不想去,也不强求,点了点头。
次日,营中训练照常进行,虎子早早带着士兵去跑步,徐岩吃过饭后,骑马朝长安城赶去,随行的还有伍叔、陈康两人。
进入城中,他们先去西市药店转了转,买了些滋补药材。
匈奴攻打潼关时,王端阳极力反对迁都,勉强稳住了朝廷,匈奴一退,他便大病一场,如今正在家中养病。
西华门大街,笔直宽敞的大道,居住在此的,多是达官显贵、公侯之家。
左相府。
高门立柱,气势威严,大门上横着一块乌木匾额,上面写着‘王府’两个苍劲大字。
王端阳作为三朝元老,论起资历绝对是朝中第一人,这座院子便是先皇御赐,显示出了极大的恩宠。
徐岩走到门前,送上拜帖,有仆人进去通报,随后一个年轻人走了出来,拱手道:“可是徐世兄?”
“正是徐某,未请教?”
“世兄喊我文谨即可,前日收到世兄拜帖,祖父很是高兴,如今正在屋内等候,世兄请!”
礼物由仆人收下,伍叔与陈康留在门房休息,徐岩跟着王文谨走进内院。
一边走一边聊,徐岩也知道了他的身份。
王端阳一共有两个儿子,都已入仕,大儿子王肃在外做官,如今官至徐州刺史,牧守一方,二儿子王延在长安照顾老父亲,官职不高,乃是礼部主事。
王文谨便是王延的长子,因为王延今日当值,不在家中,所以由他来接待徐岩。
他穿着一件蓝色长袍,衣摆处绣着青竹,身姿挺拔,极有礼仪,令人心生好感。
“自那日在朝堂上昏倒,祖父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太后圣恩,着太医前来诊治,说是患了风疾,需要静养,府中闭门谢客已久,消息不甚灵通,直到收到世兄递来的帖子,才知道你们来了长安……”
“赵伯伯的事令祖父十分伤心,祖父一直视他如子侄,没想到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
“徐世兄在何处任职?左威卫吗?也好!总算安定下来了!”
……
在中医里,风疾是个非常复杂的疾病,对应西医,就是高血压、心脑血管疾病等。
这是老年人的高发病,在古代没有特效腰,等同于绝症!
御赐的宅院面积很大,前后五进,还附带花园,徐岩跟着王文谨走了许久,才来到王端阳居住的正堂。
走进院子,隐隐听到屋内传来琅琅的读书声,声音稚嫩,却有模有样。
王文谨笑道:“是我幼弟文行,祖父如今无法下床,便常喊文行念书给他听!”
徐岩点点头,随他走进房间。
屋内摆设简单,中间放着桌椅,一侧竖着博古架,墙上挂着两副山水画作,意境悠远。
再往里走便是卧房,王端阳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棉被,须发斑白,闭目养神,床边坐着一个七八岁的孩童,端正的坐在凳子上,手里拿着本论语在读:“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床边还站着一名老仆,见王文谨走进来,便低声与王端阳说了句话,王端阳睁开眼睛,让老仆扶他起来。
那孩童看到王文谨,神色欢喜:“大哥!”
王文谨摸了摸他的头,然后对王端阳道:“祖父,徐世兄来了!”
徐岩神色肃穆,朝老人深深一拜:“学生徐岩,拜见师祖!”
“不用多礼,快起来!”
王端阳抬了抬手,仔细看他,笑道:“不错,确实是一表人才,怪不得伯山会把萱儿许给你!”
伯山,乃是赵守庭的表字。
徐岩神色惊讶:“师祖知道了?”
“伯山去后,家中只剩孤儿寡母,我实在不放心,便派人去蔡州探望,这才得知的!”
“婶婶与萱儿还好吗?”
“你婶婶病了一场,但好在缓了过来,如今已没有大碍,至于萱儿,正在家中守孝,你不必太过担心!”
徐岩点点头,但想着赵守庭的死讯对她们带来的打击,心中依旧难安。
第九章 往事
“文谨,你带文行去花园玩吧,找点东西给他吃,念了一上午的书,也该饿了!”王端阳道。
王文谨答应,牵着弟弟的手走出房间,那名老仆也跟着离开,顺带关上了门。
“坐吧,不用拘束!”
“是!”
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一些话也能说了:“前日收到你的拜帖,我便问了你延伯叔,才知道你们深入草原袭击匈奴之事,不容易啊!”
王端阳叹了口气:“你做的很好,立下此等大功,不仅把松州之败的过失抵消大半,还给伯山正了名,全了他的一片忠心……”
“松州之败,实非将士之过,韩元宏被派往松州监军,我虽极力劝阻,却也无可奈何……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是极聪明的,知道把功劳让出来,用以弥补疏漏,你可知长宛县令黄琦,如今就在信国公府中?”
徐岩神色一惊,随后恢复平静。
他早就知道,韩元宏的死是瞒不了的,只要韩炳业仔细探查,稍加推测,便能得知真相。
唯一能堵住他的嘴的,就是家族名声。
人已经死了,他是想要一个贪生怕死自私自利的儿子,还是一个知耻后勇精忠报国的名将?
只看市井之中,突然火起来的‘韩家名将’,就知道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韩炳业此人,心胸狭隘,却又自视甚高,有了此等荣耀,明面上不会针对你们,但暗地里恐怕少不了动作,往后需得小心!”
“是!”徐岩答应。
嘱咐之后,又说起赵守庭,老人不由潸然泪下:“我辈文人,读书奋进,为的便是家国太平,其中有很多条路可以走,他偏偏选择了最难的一条,我仍记得那天在书房,他跪在我面前,说决心弃笔从戎,以身卫国,他有这样的豪情壮志,老夫怎会怪罪?之所以赶他出门做出一副愤怒姿态,不过是为了避嫌罢了,自古以来,文武相交是大忌,他偏又是我的学生……”
“后来虽然断了联系,但我常常为他担心,十余年来,他转战各地,历经生死,终于打造出了一支精兵,老夫心中不胜欢喜,还曾想着以后见面,必当大醉一场……然而,到底是见不到了!”
“他从来都是老夫最看重、且得意的弟子啊……”
——
从房间里出来,徐岩望着天空,久久无言。
当初匈奴入侵,便是王端阳力荐,朝廷才任命赵守庭为征北大将军,前往边疆抵御匈奴,最终却导致他战死沙场。
老人一直为此深深自责,如今发泄出来,倒是能缓解一些。
由那名老仆照顾王端阳,王文谨引他前往前院:“方才我已让厨房准备,世兄若不忙,中午便留下吃顿饭吧!”
“也好!”
之后徐岩去拜访了叔母江氏,王延娶有一妻一妾,妻子江氏乃是河北世家大族之女,育有一子一女,大儿子便是王文谨,小女儿叫王青萍,是个很活泼的小女孩,正好奇的看着他。
先前见到的孩童王文行,乃是妾室所生,也是王家最小的子嗣。
说了一会话,徐岩便告退了,江氏让人安排宴席,由王文谨做陪。
两人年纪相仿,说话倒不会冷场,待吃得差不多了,徐岩起身告辞。
王文谨一直送他到门口,拱手道:“往后世兄可常来府中,陪祖父说说话也是好的!”
“一定!”
徐岩翻身上马,朝他挥挥手,与伍叔、陈康一起离开。
出了长安城,三人直接返回营地,校场上依旧热闹,士兵们攀爬网兜,翻越障碍,敷衍了事。
徐岩转了一圈,没有见到虎子,反倒是邢叔在旁边监督。
“早上跑步,这些人偷奸耍滑,把都尉气着了,中午那个贾校尉过来,要请都尉喝酒,都尉就去了!”邢叔解释。
“喝酒?哪里?”
“东边的玉山县城,贾校尉说那里的酒很有名!”
“就虎子一个人?”
“铁大哥跟着呢,还有吕程、董梁、大柱他们!”
“哦!”
听到有铁叔跟着,徐岩便放了心,看着校场上的训练,心中却在想王端阳的叮嘱。
韩炳业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说实话,被这样一位权势滔天的大佬盯着,徐岩压力山大,必须得想个办法离开这里,最好能调任地方戍守,避开他的势力范围!
可是左威卫归属禁军,禁军统领便是韩炳业,他会放他们离开吗?
徐岩有些头痛!
他们在长安无依无靠,唯一亲近的就是王端阳,偏偏他如今病倒了,俗话说的好,树倒猢狲散……韩炳业不一定会给他这个面子!
徐岩想了许久也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突然听到远处传来呼喝声,抬头一看,发现一队士兵正在集结。
“怎么了?”
“不知道,好像是军司法的人!”伍叔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边,回答道。
军司法,便是军中执行法纪的人,由军正统领,其副职名为军正丞。
在军中,军正掌军事刑法,又有监督之权,权势颇重,且向来对内不对外,此时出动,莫非是有人触犯了军法?
“要不属下去打听一下?”伍叔问。
“还是我去吧!”
徐岩看到了军正杨立贵,迈步走过去,拱手道:“杨军正,这么兴师动众,是要去哪啊?”
“不关你的事!”
杨立贵面色冷硬,扫了他一眼,对身前士兵道:“出发!”
吃了闭门羹,徐岩也不生气,反而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微微皱眉。
竟然是去营外!
“什么时辰了?”
“申时左右!”
“虎子他们也该回来了……”
总觉得有些不安,又想起杨立贵方才的眼神,像是带着某种冷嘲。
徐岩犹豫片刻,对伍叔道:“反正现在营中无事,不如去……”
“什么人?”
一声断喝响起,随后便是拔刀的声音,徐岩心中一惊,快步走过去,就见到几个军士围着一人,神色警惕。
那人趴在地上,身上全是泥土,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手脚却不听使唤,止不住的颤抖。
“怎么了?”徐岩走过去问。
一名军士看向他,抱拳道:“徐校尉,这人擅闯军营,恰好被我等遇到!”
“将……将军……”
“是吕程!”伍叔惊呼。
徐岩也认出了他,脸色一变,赶忙伸手去扶:“怎么回事?你不是跟着虎子去喝酒了吗?”
吕程无力的攥住他的衣服,艰难道:“将军……酒楼……虎子哥……”
“虎子怎么了?”
“玉山县……南街巷……快去……”
“程子!”
见吕程昏倒,徐岩神色一惊,急忙给他把脉,却摸到了粘稠的鲜血。
一块碎瓷片攥在他手心,手掌上横七竖八全是伤口。
“是迷药!”
把过脉后,又闻了闻嘴角,徐岩脸色阴沉:“他身体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那虎子他们?”
“把所有人喊来,立刻赶去玉山县!”
徐岩背起吕程,快步走向营帐,神色冷厉。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第十章 抢人
留下两人照顾吕程,其余人翻身上马,呼啸着奔出大营。
那杀气腾腾的气势,引来诸多侧目。
在他们离开后不久,贾腹带着人匆匆赶来,得知徐岩已经带兵出营,他脸色大变,急忙召集手下将士,一共三百余骑,浩浩荡荡的追了出去。
————
玉山县。
长安城郊的一个小县城,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酒楼、店铺应有尽有,附近军营将士常来这里消遣。
都是一群粗鄙丘八,喝多了酒难免闹腾,打架斗殴是常事,县里百姓都已经习惯了。
只是今日闹出的动静有些大,县尉带着人围了院子,又请来仵作,显然是死了人。
不算宽阔的南街巷,被看热闹的百姓围的水泄不通,出乎意料的是,衙门的人并不驱赶,反而任由他们伸长脖子往里看。
说起院子里的住户,在县里也是有名的,只是这个名声不太好听。
潘二娘原本是青楼里的妓女,赎身之后嫁给了县里卖豆腐的罗瘸子,风流性子不改,暗地里仍做着皮肉买卖,那罗瘸子也不在意,反而乐呵呵的收钱算账,豆腐也不卖了,专职做起了招揽嫖客的龟公。
潘二娘虽然年纪不小,但模样保养得当,又兼有妩媚动人的气质,在玉山这个小县城里,算得上是美人了,生意自然越来越好!
每日进出院子的,不是商贾就是将官,普通百姓也想一亲芳泽,可你得先有钱啊!
一晚上十两银子的嫖资,不是什么人都付得起的!
“哎,里面怎么了?”
“你还不知道?潘二娘跟罗瘸子被人杀死了,听说是几个**喝醉了酒,冲进院子想要用强,潘二娘不愿意,双方起了争执,那**一怒之下拔刀杀人,可凶了!”
“真的假的?”
“骗你做什么?你看,军营里的人都来了,肯定是要把人押回去惩处!”
果然有一队军士匆匆而来,驱散人群,走进院子,百姓们纷纷往里瞧,就见三个醉鬼被捆住手脚倒在地上,应该便是凶手了,衙役从屋子里抬出两具尸体,衣服上全是斑斑血迹。
“啧啧,可惜了!”
“一对奸夫**,早该死了!”
……
左威卫军正杨立贵,背着手站在院子里,神情不太好:“不是四个人吗?怎么现在只有三个?”
县尉蔡兴站在旁边解释:“原本是四个人,可其中一个突然醒了,趁着贾校尉他们离开的时候,翻窗户跑了!”
“废物,一点小事都做不好!”杨立贵低声喝骂。
蔡兴咧了咧嘴,苦笑道:“贾校尉已经带人去追了,现在怎么办?”
“能怎么办?人我带回军营处置,剩下的你就别管了!”
“是!”
见杨立贵要走,蔡兴踌躇片刻,凑上前问:“大人……下官的事……”
“放心,少不了你的好处!”杨立贵摆了摆手。
虎子三人仍在昏睡,士兵抬着手脚,把他们丢到驴车上,拉回军营。
驴车驶出院子,周围百姓纷纷踮脚张望,看到那凶手模样,果然是一脸凶恶。
又是一阵议论……
司法小队护着驴车离开县城,没走多远,迎面就撞上了徐岩他们,数十骑策马奔来,气势汹汹。
士兵们立即抽刀戒备,杨立贵站在前方,冷声问:“徐校尉,有事吗?”
徐岩看向那辆驴车,果然是虎子他们,不由怒道:“杨军正,我倒想问问你,你们在做什么?”
杨立贵冷哼:“本官身为军正,自然是在执行军纪!”
“执行军纪?我们都尉犯了何罪?”
“徐校尉有所不知,今日午时,庞虎带着属下在玉山酒楼喝酒,醉酒后遇到一个女子,见其貌美,便尾行至其家中,欲要行那苟且之事,遭到抵挡后,庞虎凶性大发,竟杀了那女子及其丈夫,手段之残忍,毫无人性!他犯下如此大罪,你说我该不该管?”
徐岩脸色微变,继而咬牙切齿。
来的路上他就在想这帮人会构陷什么罪名,但没想到会涉及人命。
如此狠毒,这是一点活路都不给留啊!
“不可能!庞都尉绝不会做出这种事,他如今昏睡不醒,分明是中了迷药,只需找来医师验证便可,至于杀人,肯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你质疑?”
杨立贵断喝道:“杀害那夫妻二人的凶器,便是庞虎的佩刀,如今还沾着血呢,就存放在县衙之内!至于他为何昏睡,玉山县的仵作已经检查过了,是喝酒醉死过去,你莫要混肴视听!”
“好……好!”
徐岩怒极而笑,这帮人显然早有准备,如今出手,堪称无懈可击。
人证什么的,全都可以买通,有信国公韩柄业在,谁敢不听话?
“你准备如何处置他们?”
“自然是斩首示众,以正军法!”
杨立贵大义凌然:“徐校尉,本官劝你一句,此事与你无关,你最好立刻让开!”
“我若不让呢?”
“那便是同罪——死罪!”杨立贵厉喝。
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无形的肃杀笼罩在旷野上,两帮人陷入对峙。
徐岩深吸一口气,脑海里快速想着解决办法,可预想中的每一条路,都是死路!
杨立贵绝不会放过虎子他们,一旦返回军营,便是他们的主场,如何审,如何判,全是他说了算,到时候黄泥抹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徐校尉,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何必为了别人断送了自己的前程?我知你与庞虎兄弟情深,可军法如山……”
远处传来马蹄声,赫然是贾腹带着人赶来了,杨立贵神色一喜,劝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厉喝打断。
“抢人!”
“你敢?”
“轰——”
伴着徐岩一声令下,早已蓄势待发的榆林铁骑轰然而动,猛然杀向军司法小队。
仅仅一个冲刺,护在驴车旁的士兵便尽数倒下,实力碾压。
“徐岩,你找死!”
杨立贵被马匹撞飞出去,摔在地上,嘴里吐出一口血,指着徐岩怒骂。
徐岩没有理他,用刀割开虎子三人身上的绳子,把他们拽上马背,然后大喊:“撤!”
第十一章 当匪
众人策马狂奔而去,贾腹率领骑兵晚了一步,在后面紧追不舍。
他没想到徐岩竟然真的敢劫人,那可是死罪!
原本他们只想弄死一个庞虎,来平息信国公的怒火,如今倒好,这帮榆林军残部竟然一窝蜂地找死,正好一网打尽!
贾腹兴奋喝道:“杀,一个不留!”
双方一前一后在旷野上狂奔,展开了追逐战,徐岩数次想要甩掉贾腹,却都没有成功。
给脸不要脸,真当自己无敌了?
在跃上一个山坡后,榆林骑猛然停下,徐岩望着狂奔而来的骑兵,脸色冰冷:“邢叔,击溃他们!”
“是!”
刑叔狰狞一笑,抽出长刀,大喝道:“列队!”
原本散乱的骑兵,在极短时间内迅速组成整齐队列,邢叔位于队伍最前方,举起长刀,向前一指:“冲!”
轰——
五十余骑狂奔而去,借着土坡的加速,悍然朝前方发起了冲锋。
贾腹此次带来的骑兵足有三百人,六倍之敌,他们却毫无畏惧,也没有任何躲闪,正面直接碰撞。
在冲刺途中,榆林骑快速变动,形成标准的箭矢阵型,若仔细去看就会发现,他们每个人的间距几乎相等,所有人伏低身体,漆黑甲衣宛如狂龙,展现出了无可匹敌的霸气与凶悍。
而对面的禁军,人数虽多,但阵型散乱,这些人光顾着追赶,前后拖拽,乌央乌央,好似散养的羊群。
在一瞬间,两者轰然相撞,高下立判。
疏于训练且从未上过战场的禁军骑兵,明显缺少生死间的历练,恐惧在他们之间迅速蔓延,前排的士兵甚至下意识调转马头,进行躲避。
犹如一柄铁锥刺穿绵软的豆腐,邢叔率领的榆林骑兵,悍然从中间撕裂了禁军骑兵,把他们一分为二,中间出现一个巨大裂口。
随后他们转过一个弯,速度不减,再次扎进禁军骑兵之中。
又是贯穿!
这一下直接腰斩了禁军骑兵,也彻底压垮他们的斗志,士兵们惊恐逃窜,四散奔逃,哪怕贾腹大声喊叫,也无法约束他们。
两次冲锋后,榆林骑进行短暂的休整,赫然一人未损。
见晋军已经溃败,他们也不再冲杀,慢腾腾的返回山坡,与徐岩汇合一处,朝着东方奔去。
贾腹脸色苍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再也不敢追击!
————
一路狂奔,终于甩掉了贾腹他们,徐岩下令停下休息。
眼前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旁边有条小溪蜿蜒流淌,徐岩把虎子三人放在地上,用布巾浸水,挨个抹在他们脸上。
此时药效已经过去,被冷水一激,三人迷迷糊糊的醒了。
“石头?呃……你们怎么在这?已经回大营了吗?”虎子茫然问。
徐岩叹了口气,收回布巾,没有说话。
伍叔在旁边问:“都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我们被下药了!”
铁叔第一个记起了昏迷前的事,神色一紧,急忙对徐岩道:“贾腹请我们去酒楼喝酒,说是要庆祝虎子升为都尉,我们没有防备,很快就昏倒了,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
三人面面相觑。
徐岩起身走向溪边:“伍叔,你跟他们说一下吧!”
伍叔答应,然后说起了事情经过:“吕程突然回来报信……将军之前明明叮嘱过,最近不要外出,韩元宏那件事还没完……要不是我们及时赶到,你们恐怕已经被抓回大营定罪了……”
“冲击司法小队,咱们现在是彻底跟左威卫闹翻了,只怕回不去了……”
虎子听完事情,勃然大怒:“该死的混蛋,竟然敢阴俺们,老子活劈了他!”
铁叔与董梁又是愤怒,又是愧疚,低头站在那里,暗暗咬牙。
虎子骂了一阵,见徐岩没说话,有些心虚走过去:“荣安,这次是我错了,不该跟他出去的!”
徐岩蹲在溪边洗脸,冰凉的水渗进眼角,有些涩然。
待他睁开眼,混乱的大脑已经清醒:“现在不是悔错的时候,重要的是想出解决办法!”
他说完之后,众人静默,气氛愈发沉重。
哪有什么解决办法?
私自率兵出营,违抗军纪,袭击军司法……这些都是死罪!
杨立贵回到大营,必定把此事上报,待兵部下发文书,废除兵籍,他们就会成为罪犯!
除了逃,还能怎么办?
半天时间,由兵变匪,众人心中五味杂陈!
虎子也意识到这一点,脸颊涨红,咬牙道:“我这就回去把事情说清楚,只要仔细调查,肯定能真相大白!”
“你回去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囚禁关押,明正典刑判!”
“大不了……大不了我认下,本就因我而起,死我一个,总比连累所有人要好!”
“你给我闭嘴!”
突然一声暴喝打断了他的话,徐岩冲上去一把攥住他的衣领,怒吼道:“这罪你要是敢认,我就没你这个兄弟,大帅一手建立的榆林军,也容不得你去抹黑!”
“你们两个也一样!!”
这是徐岩第一次发脾气,哪怕是在草原面临生死抉择,他也从未如此失态。
众人低头!
“那你说怎么办?咱们这些人……难道真要当匪?”虎子红着眼睛问。
被朝廷通缉,想要活着,就只有当匪这一条路了!
“会有办法的!”
徐岩松开他的衣服,低声道:“雪山上那么艰难,咱们不也挺过来了吗?总会有办法的!”
虎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抓头,神色懊恼。
他们辗转千里,历经生死,终于从草原逃了回来,本以为可以安心了,没想到最后竟是这个结果!
憋屈!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回来,哪怕在草原战死,也比现在痛快!
徐岩坐在一块石头上,望着地面发呆。
当匪,是不可能的!
若只是他一人,自然无所谓,本就无牵无挂,去哪里都一样。
可其他人呢?
哪一个没有父母妻儿?
真若当了匪,把他们的家人置于何地?
而且这一次如果他们跑了,那便等同于认罪,再无挽回的可能。
这是最糟糕的结果!
第十二章 谋逆
一定还有其他解决办法!
徐岩努力把自己摘出去,用第三方的视角,重新梳理事情始末。
从贾腹邀请虎子吃饭,下药设计陷害,到杨立贵拿人问罪,军法处置。
一套流程走下来,让人无可指摘,找不出任何漏洞!
其实不管是贾腹还是杨立贵,其背后隐藏的都是信国公韩炳业,作为皇亲国戚,又是托孤大臣,他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滔天。
遍数朝堂百官,能与之抗衡的人,只有同为托孤大臣的左相右相。
左相王端阳,与他们最为亲近,又是三朝元老,身份是够的,只是没有实权。
右相陆宜中,名声不显,却实干出众,几乎一力掌控着尚书省,朝堂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经过他的手。
两人都是文臣,处理政事自然名正言顺,但如今事关军法,恐怕无法插手!
而且,王端阳如今风疾缠身,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上表请辞了,说话估计已经不管用,至于陆宜中,徐岩与他没有交集,他又怎会冒险帮自己?
脑海里快速浮现这些时日在长安的所见所闻,徐岩神色猛然一顿——不对,还有一个人!
他霍然站起身,神色兴奋,来回踱步。
是的,还有一人可以抗衡韩炳业,而且名正言顺,天然压制!
众人发现了他的异样,虎子扭头问:“怎么了?”
徐岩望着他,心里猛然下了决断:“虎子、铁叔、梁子,你们跟我走,其他人由伍叔带领,在这里隐蔽躲藏!”
“啊?”
“上马!”
徐岩催促他们三个,然后拉着伍叔避开众人,走向旁边。
他面色郑重,弯腰朝他深深一礼,伍叔赶忙扶起,惊慌问:“将军这是做什么?”
“伍叔,明天日落之前,若我们没有回来,那就说明此事再无转圜的可能,你立即带着大家离开长安,赶去蜀中,那里山多林密,官府不易搜查,之后隐姓埋名,或可安然度过此生!”
“这……将军要去哪?”
“皇宫!”
“啊?”
“此事虎子他们本就是清白的,既然左威卫给不了公道,那我就带着他们去找太后,在那金碧辉煌的大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分说清楚!”徐岩语气带着决然。
伍叔呆住,随后又听他道:“此行我一人陪同即可,人多了反倒不好,至于其他人,就拜托给您了!”
“这……”
伍叔一时语塞,半天才道:“听闻当今太后机敏果断,仁义宽厚,必能给咱们一个公道!”
“但愿吧!”
既然做出了决定,徐岩便不作他想,翻身上马,带着虎子三人直奔长安城而去。
路上徐岩少不了嘱咐几句,虎子越听越担忧:“仅凭咱们,能见到太后吗?”
“那就要看咱们上告的罪名大不大了!”
四骑飞奔在官道上,很快便看到了巍峨的长安城,徐岩速度不减,笔直朝着城门冲去,大喝道:“让开,我有紧急军情!”
进出的百姓商队纷纷闪避,乱成一团,指着他们破口大骂。
几个城门卫堵在中间,高声呼喊,想要拦住他们,可一见四人横冲直撞,又赶忙闪开,小命要紧。
就这样,四人闯进了城门,奔驰在街道上,朝着皇城冲去。
后面城门卫追赶而来,吃了一屁股灰,再抬头望去,哪里还有人影?
沿着龙武大道一直往前走,直通宫城,前方侍卫林立,戒备森严。
“何人胆敢擅闯皇宫?还不下马!”有人发现了他们,高声厉喝。
周围士兵顷刻聚集,前排手持长矛,竖起一道钢铁丛林,后排拈弓引箭,蓄势待发。
徐岩高举右手,大喊道:“左威卫谋逆,请太后速速派兵镇压!”
“左威卫谋逆……”
……
不只徐岩在喊,虎子他们声音更大,‘谋逆’二字在宫门上空回荡不休,令城门守将脸色大变,急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四人勒马停下,被长矛重重包围,徐岩举起双手,大喊道:“我等是榆林军,半月前调任左威卫,察觉左威卫异动,立即赶来报信,还请将军速速禀报太后,早做防备!”
城门守将心脏狂跳,手心浮现一层冷汗,此事已不是他能做主,在拿下徐岩四人后,他急忙遣人进宫报信,同时传令各大宫门提高警戒。
不一会,便有一个太监匆匆赶来,像是听说了叛乱的消息,脸色苍白,焦急道:“是谁报的信?快随我进宫,太后召见!”
———
明德殿,位于奉天殿东侧,是沈太后处理政务、召见群臣的地方。
徐岩四人跟着领路的黄门走到这里,两边站着许多侍卫,还有一个年老宦官正在等他们。
他大概五十多岁年纪,面白无须,脸上布满皱纹,然而头发却不见一丝灰白,反而黝黑发亮。
魏大忠,内宫总管太监,先帝龙驭宾天后,本要告老归乡,却被太后挽留,依旧担任总管之职,掌控着宫内大大小小的事物。
“魏爷爷,您怎么出来了?”
领路的黄门见到他,赶忙跑过去行礼,魏大忠摆了摆手,问:“就是他们?”
他后背微驼,两腮消瘦,眼睛深凹,看上去有些阴鸷。
黄门太监点头应是,魏大忠转身道:“选一人随我进去,其他人留在这里等候!”
虎子三人立即看向徐岩,徐岩冲他们点头,快步跟上魏大忠。
大殿内十分空旷,只有几个侍卫宫女,前方垂下一道珠帘,沈太后端坐其中。
“臣徐岩参见太后!”
“不必多礼”
沈太后声音凝重:“徐校尉,你说左威卫谋逆,是怎么回事?”
“回太后,此乃臣之猜测,事实与否还需查证!”徐岩话音一转,给出了截然不同的回答。
“猜测?”
沈太后声音猛然高了几分:“谋反之事,关系重大,你没有查实便宣扬开来,可知何罪?”
第十三章 效死
徐岩慌忙躬身道:“太后容禀,半月前,臣奉命调任左威卫,心中不胜欢喜,只因听闻左威卫乃禁军精锐,军士勇武刚强,我等能进入里面,是太后与陛下看重,定要练出一支精锐之师,以报天恩,然而进营一看,才发现不对,分到我们手中的士兵,皆是年老体弱之徒,偷奸耍滑不说,还常有不敬之词,污蔑太后与陛下……”
“什么不敬之词?”
徐岩犹豫了下,才道:“他们说……陛下……不是先帝亲子……”
“放肆!”
沈太后一声斥喝,脸颊涨红,这等同于说她品行不洁,与人有私。
周围侍女哗啦啦全部跪下,噤若寒蝉。
徐岩身体压的更低了:“闻听此言,我等亦十分愤慨,将那些军士训斥一番,可传言依旧喧嚣尘上,在左威卫流传甚广,那些粗鄙军士评头论足,丝毫不见对天家的尊崇,我等察觉蹊跷,怀疑有人故意散播谣言,动摇国本,于是暗中调查……”
“然而还未等查清,我等便遭陷害,左威卫校尉贾腹假意邀请庞都尉喝酒,暗中却下迷药,他们杀了一对夫妻,嫁祸给庞都尉,军正杨立贵与其沆瀣一气,欲治我等于死地……”
“臣不知二者之间有何关联,但突遭陷害,心中惶恐憋屈,我等忠于太后,忠于陛下,心中有冤,自然要找太后决断,可他们却千方百计的阻拦,甚至派兵追杀围剿,我等拼死搏杀,终于突围而出,又觉不对,唯恐其中暗藏阴谋,于是快马加鞭前来报信,还望太后小心戒备,以防万一!”
关于小皇帝的身份传言,其实是真的,不止在左威卫广为流传,早先更是传遍了长安城。
先帝在时,因先天体虚,子嗣艰难,加之陈皇后专横跋扈,宫内一直没有皇子降生,直到纳了沈柠,突然怀孕,并且顺利诞下一子,实在稀奇。
于是就有流言散播开来,狸猫换太子之说,传得有鼻子有眼,真假难辨。
这种事情,沈太后无法自证清白,着实是有苦说不出!
徐岩此时把宣传谣言这个锅扣在杨立贵、贾腹身上,其实就是泼脏水,以此来圆左威卫谋反之说。
这理由虽然牵强,但总比没有好。
他不能直接说信国公韩炳业要搞事情,没凭没据的,就是诬告大臣,罪加一等。
“此事我知晓了!”
沈太后压下怒气,声音冷淡:“难得你们一片忠心,赶来报信,谣言之事,我会派人查证,至于你们被人陷害……军中自有军法,我也不好插手……”
谁也不是傻子,仅凭两三句话,就说你是冤枉的,谁会信?
徐岩听出她有推脱之意,心中一紧,急忙道:“微臣不信过左威卫,此事便是他们设计陷害,臣斗胆恳请太后,另外派人调查,救我等性命!”
他掀起衣袍,屈膝跪地,额头贴在冰凉的地板上,一字一句道:“吾等榆林残军,愿为太后效死!!”
……
大殿内静了一瞬,沈太后望着他,神色惊讶,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做。
投效!
他此时跪的,不再是大晋朝太后,而是她沈拧自己。
若是接受了,那么这些人,便会真正听命于她,等同于家臣,与朝廷军队有着本质性的区别!
这一点,徐岩清楚,沈拧同样清楚!
这就是徐岩为虎子他们换命的筹码!
先前所说的,不过是铺垫罢了!
面对位高权重的韩炳业,他们毫无反抗能力,这世上能杀人的手段不只有刀,还有许许多多的阴谋诡计,就算这一次侥幸躲过了,那么必定还有第二次、第三次,他们怎么可能次次都躲过?
想要安心活着,唯有投靠沈太后,毕竟她才是这个国家的主人,韩炳业再厉害,身份上也仅是一个臣子。
如此,才能一劳永逸,才能活命!
至于沈太后会不会接受他们的投效,徐岩觉得几率很大,值得一赌!
因为对于沈太后来说,他们是有用的!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信国公韩炳业位高权重,甚至在很多事情上可以一言而决,其一是因为他是先帝任命的托孤大臣,其二则是他身为禁军统领,掌握着所有禁军。
第二条,比第一条更加重要!
长安城禁军三十余万,大半握在韩炳业手中,只要他想,马上就可以发动兵变,把小皇帝踹下龙椅,换成自己坐。
没人能阻止他!
这一点徐岩看得很清楚,满朝文武也是心知肚明。
可没有人提,因为他们很多人,本身就是韩炳业的同党,有着密切的利益联系,韩家三代天子近臣,积累的关系人脉,可不是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而那些保皇派,纵然想做,却往往心生顾忌,缩手缩脚。
面对这样的局面,徐岩不信沈太后不忌惮!
太和帝信任韩炳业,是因为他是他的亲舅舅,并且助他夺得了皇位,是天生的利益共同体,然而沈太后却跟韩柄业没有任何关系,小皇帝就算有,但在皇位权力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多少人为了那个位置,父子反目,兄弟相杀,这样的事情还少吗?
如今韩炳业还没有那个想法,所以朝廷仍维持着稳定,可谁又能保证他以后也会安分守己?
对于上位者来说,权利不握在自己手中,便如同鱼梗在喉,芒刺在背,永远也无法安心。
所以,沈太后与韩炳业是天生对立的,绝对没有和解的可能!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于是,徐岩跪下了!
他在告诉沈太后,他可以成为她手里的一把利剑,对准任何敢于冒犯她的人,其中包括韩柄业!
他们也有这个实力,草原上千里奔袭,袭击匈奴王庭,斩杀匈奴王室,这些谁能做到?
唯有他们榆林军!
长久的停顿后,沈太后终于开口了,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让自信满满的徐岩,脸色大变。
“韩元宏……是如何死的?”
第十四章 大理寺
宽大的宫殿内,徐岩伏跪在地,后背起了一层冷汗。
韩元宏是怎么死的?
当然是被他们杀死的!
可这能说吗?
军法如山,以下犯上,是忌讳,更是死罪!
只要徐岩敢说出口,沈太后就可以立即把他拿下,不用三司会审,直接拉出去斩首!
可若不说,便是有意欺瞒,你连最起码的忠诚都没有,谁会接受你的投效?
沈太后轻飘飘的几个字,便捏住了他的脉门,令徐岩一时语塞,心中纠结万分。
说还是不说?
关系到虎子他们的性命,不可不慎,徐岩反复思索,已是满头大汗:“微臣……”
“启禀太后,信国公携左威卫将军段齐标,于宫外求见!”
一名侍卫进来禀报,打破了殿内的气氛,徐岩心中猛然一松,暗呼逃过一劫。
“让他们进来……再去请陆相与大理寺卿,一同来听听!”
“是!”
侍卫离开,沈太后看向徐岩,没有再问韩元宏的事,而是道:“你也起来吧,若真有冤屈,稍后自可分说!”
“谢太后!”
徐岩站起身,擦了擦汗,努力稳定心绪。
没过多久,韩炳业便带着段齐标走进大殿,行礼之后,段齐标慌忙道:“太后明鉴,左威卫对朝廷忠心耿耿,从无……”
“此事不急,稍后再议!”沈太后打断了他的辩解。
段齐标神色一滞,憋的脸颊涨红,却也只能躬身应诺。
他身旁的韩炳业,则用阴冷的目光盯着徐岩,徐岩低着头,并不回应。
右相陆宜中与大理寺卿裴昉匆匆赶来,两人尚不知发生了何事,进入殿内后,发现韩炳业也在,不由打起了精神。
见人都到齐了,沈太后开口道:“徐校尉,你有何冤屈,直接说吧!”
徐岩应诺,重现把事情说了一遍,只是这次隐去了市井传言,只说他们被栽赃陷害:“贾腹突然邀约,庞都尉不好拒绝,便带人去了酒楼………”
“吕程回营示警,我等立刻赶去,就见庞都尉三人手脚被捆,躺在驴车上,昏迷不醒………”
“军正杨立贵一口咬定是庞都尉杀的人,说要军法处置,可他也不想想,若真是他做的,杀人后为何不赶紧逃离,反而留下等死?”
“寻常的酒,庞都尉纵然喝上一两坛也不会醉,他明明是被人下了药……”
“我等将士,为国征战,百死无悔,然而匈奴人没有杀死我们,草原上的冰雪没有冻死我们,饥饿与疾病也没有击垮我们,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回来了,却要蒙受冤屈,背负如此骂名!”
徐岩再次跪地,语气悲愤:“臣等冤枉,请太后为我们做主!”
他这一跪,令段齐标脸色白了几分,韩炳业神色愈冷。
陆宜中有些惊讶,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段齐标,面露思索。
倒是裴昉,这位素有‘铁面无私’之称的大理寺卿,板着脸看不出在想什么。
沈太后问:“段将军,可有此事?
段齐标支支吾吾:“臣……不知,营中军纪一直都由杨军正监察,从未出过差错,想来这次也是按照规矩做事,至于贾校尉,他与庞都尉无冤无仇,怎会陷害?不至于此……”
“太后,微臣方才所言句句属实,庞都尉就在殿外,不信您可以当面问他!”
“那杨立贵两面三刀,表里不一,贾腹面实心黑,阴险歹毒,两人串通一气,背后定然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这才设计陷害我等,段将军仁义忠厚,万不可被其蒙蔽啊!”徐岩苦苦劝道。
“这……”
段齐标一时语塞,怎么说着说着,突然改成人身攻击了?这还怎么聊?
“右相觉得如何?”沈太后问。
陆宜中心中微叹,您都把裴昉请来了,还能如何?
他自然顺着太后的意思,回道:“既然徐校尉心怀冤屈,那么老臣以为,此事当交由大理寺审理!”
“裴卿,你觉得呢?”
“此案确实有些蹊跷,需仔细核查!”
“既如此,那么便交由你来审理吧,勿要冤枉功臣!”
“是!”裴昉躬身答应。
进来后一直没有开口的韩炳业,此时突然道:“太后,徐岩擅闯宫门,诬陷左威卫谋逆,按律当斩!”
他毫不掩饰的杀意,令刚刚有些舒缓的气氛,再次紧绷起来。
众人静默,徐岩心中紧张,抬头看向前方珠帘,沈太后缓缓道:“谋反之事,已解释清楚,实属误会一场,国公不必在意,至于擅闯宫门,确实该罚,每人二十大板,暂且记下,待事情查明后,一并处罚!”
徐岩心中一松,赶忙拜道:“微臣甘愿领罚!”
太后到底是接纳了他们,否则不会处罚的这么轻,自己果然赌对了!
走出宫殿,裴昉令侍卫押着虎子三人前往大理寺受审,在没有洗脱嫌疑前,他们将会关在大理寺监牢里。
徐岩再三嘱咐:“不是你们做的事,死也不要认,知道了吗?”
三人重重点头。
徐岩转身朝裴昉深深一拜:“请裴大人查明真相,还我等清白!”
裴昉面无表情:“自然!”
说完他一挥袖子,带着三人离开,不远处的韩炳业看着这一幕,脸色阴沉。
自从确定长子死后,他便没有再去查什么真相,因为无所谓了,所有跟这件事有关的人,都要死,为他儿子陪葬!
他不想再等,也不屑于去等,如庞虎、徐岩这样的小人物,在他眼中不过是脚下蝼蚁,直接踩死就是。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些蝼蚁竟然也有翻身的一天,突然把事情闹大,递到了太后身前。
而她,竟然也接了!
这意味着什么,韩炳业再清楚不过!
说到底,徐岩他们只是苍蝇蚊子,无关紧要,太后才是跟他身份对等的人。
关于权利的争夺,终究还是无法避免吗?
段齐标站在他身侧,还以为他在为大理寺突然插手而担忧,赶忙道:“公爷勿扰,此事卑职已经安排妥当,不管大理寺如何查,结果都是一样!”
“最好如此!”
韩炳业冷冷看了他一眼,迈步离开。
第十五章 栽赃陷害
“堂下何人?”
“回大老爷,小人是玉山县酒楼的店小二,名字叫马六。”
“马六,本官问你,庞虎去酒楼喝酒,可是你招待的?”
“回大老爷,正是小人!”
“当时与他喝酒的有几人?”
“加上贾校尉,一共五人!”
“他们都说了什么?”
“这个……小人记不住了!”
“他们是何时离开的?”
“贾校尉家中有事,提前先走了,剩下四个人,又呆了半个时辰,这才离开!”
“他们去哪了?”
“小人不知,只是走的时候,他们醉醺醺的,有一人嚷嚷着说,要去找小娘子……”
“你胡说!俺没有说过这句话……他信口雌黄……老子弄死你!”
“大老爷救命……”
“放肆,大堂之上不得喧哗!”
*****
“堂下何人?”
“小人是玉山县摆摊卖烤饼的刘大头!”
“你可曾见过嫌犯庞虎?”
“见……见过!那日我在街上卖完烤饼,挑着担子回家,正好看到他们在巷子里对潘二娘动手动脚,拉拉扯扯!”
“是怎么拉扯的?”
“他们……撕了潘二娘的衣服,还说一些淫话……”
“你放屁!是谁指使你陷害我们的?我去你妈的……”
“啊……血……救命啊……”
“放肆,把他给我拉开!”
*****
“堂下何人?”
“学……学生苏林东,参见大人!”
“不必惊慌,你可认识此人?”
“认得!学生乃是玉山县人,与那罗万(罗瘸子)比邻而居,数日前学生出去买书,回来时恰好看到这四人醉醺醺的闯入罗万家中!”
“你为何不去阻止?”
“回大人,那罗万两年前娶了妓女潘二娘为妻,潘二娘生性风流,常在家中招揽恩客,等同于私妓,学生见惯了此等事,所以没有多问,不曾想刚回到家中,便听到罗万与潘二娘的惨叫声,心中惊慌,又不敢过去查看,便跑到县衙报案,县尉大人带着衙役进入罗万家中,他夫妻二人已被杀害……”
“你撒谎……圣贤书都读进狗肚子里去了……早晚会造报应的……”
*****
之后带上堂的,是县尉蔡兴:“小人领着衙役赶到时,潘二娘衣衫凌乱,腹部被刀刺穿,已经断气,那罗万距离她仅有数步,被刀割喉,凶器就握在嫌犯手中……”
另有仵作道:“案发现场凌乱,应有打斗发生,经检查,嫌犯手臂上有数道抓痕,与死者潘二娘指尖残留的皮屑吻合……”
脾气火爆的虎子,被五花大绑捆成了粽子,但依旧咆哮连连,旁边铁叔吕程三人,也是咬牙切齿,怒气勃发。
后堂待审房间,杨立贵身上裹着纱布,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贾腹来回踱步,欲言又止。
“杨兄,你说这样能行吗?如今已经闹到太后面前了,万一事情败露……”
“闭嘴!”
杨立贵低喝一声,却牵动伤势,急促的咳嗽起来。
贾腹赶忙跑去倒水,杨立贵推开茶杯,怒道:“还不都是因为你,连个人都看不住,要不然哪来这么多事?”
贾腹低着头,唯唯诺诺。
杨立贵又咳了两声,脸色苍白,目光却透着狠厉:“就算他们闹到太后面前又怎样?人证物证俱在,谁也保不了他们!”
“是是!”
贾腹附和着,再次看向大堂,神色担忧:“那个徐岩今日怎么没来?不会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吧?”
杨立贵抚摸胸口,肋骨隐隐作痛,他恨声道:“整个计划里,唯一算漏的就是他,没想到他才是最难缠的人,不过没关系,如今局势已定,他翻不了天!”
“你就看好吧,敢跟国公爷作对的人,全都要死!”
———
徐岩确实没有去大理寺,因为没有用,杨立贵他们既然设好了局,那么必然会把方方面面都打通。
证据可以自己造,证人可以买通,打着信国公的招牌,谁敢不听话?
纵然案子里有那么一些疑点,裴昉真的敢去查吗?
这些官员,嘴上说着铁面无私,其实心里各自打着小九九,完全不可信!
大理寺接到这个烫手山芋,估计就是走个过场,大致审审,最后虎子他们依旧会被判刑!
那么之前他孤注一掷,闯宫投效太后,一点用处都没有吗?
当然不是!
最起码,太后给了他一个求证的机会,就是如今的大理寺,虽然作用不大。
同时,她也给他兜了底,那就是——虎子他们不会死!
昨日有个小太监来找他,留下一封信,上面素淡的写着两行字——废除兵籍,流放岭南!
这已是太后最大的诚意了,毕竟,虎子他们‘杀了人’,人证物证俱在,做人不能太贪心。
徐岩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依旧无法接受这个结果,若真去了岭南,仅凭虎子他们四人,活得下来吗?
然而他又能做什么?
去找王端阳?
他其实已经找过了,却并没有见到人,是王延接待的他。
这位礼部主事风度翩翩,待他十分客气,只是提起老父,神情伤感:“本来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谁知前几日突然发病,如今人事不省,太医说需要静养!”
徐岩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又咽了回去,起身提出告辞。
王延并未挽留,只是当徐岩走出大门时,王文谨追了上来,塞给他几张左相府的拜帖:“祖父病重,父亲官小言微,于此事实在无力,这些帖子都已署名,是以往与祖父交好的几位大人,世兄拿着帖子去拜访,应该能见到人……总要试试!”
徐岩收好帖子,朝他躬身拜谢。
严格说来,他与王家其实并无关系,人家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仁至义尽,徐岩又能说什么呢?
这个情,他承了!
离开相府后,徐岩拿着这些拜帖,挨家挨户的拜访,其中不乏当朝御史、刑部高官,然而当得知此事涉及信国公韩炳业后,竟然无一人敢应承,或端茶谢客,或摆手不语,甚至还有人劝他远远避开,勿沾己身。
第十六章 快刀斩乱麻
真的已经穷途末路了吗?
兵部客舍内,徐岩坐在台阶上,望着地面发呆,一动不动,宛如雕塑一般。
伍叔知道他在想事情,挥手赶走其他人,脸上浮现担忧。
这样的情景并不陌生,他曾见过两次。
一次是在大雪纷飞的草原上,他们陷入重重包围,前无生路,后有追兵,当时大家已经做好了死战的准备,可徐岩却指着雪山,硬生生给他们寻出了一条生路。
第二次是在匈奴王廷,袭击计划的前一晚,虎子他们趁着夜色去埋伏,徐岩便在帐篷内呆坐着,直至天亮。
本以为回到朝廷,便可以安心了,不用再拼死拼命,谁知道还远远不够!
当日杀了韩元宏,便为此事埋下了祸端,他们与信国公之间,已成生死之势,绝无和解的可能。
如今庞校尉被抓,眼看着就要定罪,众人束手无策,毫无办法。
他们又一次到了穷途末路的境地,面对那样位高权重的人,又是皇亲国戚,他们还能撑过去吗?
伍叔不知道。
一直枯坐到夜晚,就在伍叔犹豫要不要喊醒他时,徐岩猛然站了起来。
由于坐的时间太长,双腿麻木,加上血气上涌,他身体一晃,差点摔倒在地。
“将军!”
伍叔神色一惊,赶忙扶住他,徐岩摆了摆手:“我没事!”
抬起头,深吸一口气,他心里已经有了决断:“伍叔,去把所有人喊来,我有事要说!”
“是!”
很快所有人都到齐了,徐岩望着他们,沉声道:“接下来的事情很危险,我不想连累你们,当初杀韩元宏,是我与二哥、虎子做的,与你们无关,所以想要退出,现在就离开,我不怪你们!”
“将军说什么话?我们的命都是你救的,若没有你,早就死在草原上了,无论你要做什么,我们都跟着,绝无二话!”
“虎子哥是将军的兄弟,也是我们的兄弟,贾腹那狗贼,栽赃陷害虎子哥,我们都是知道的,大理寺要是敢判,咱们就去劫狱,怕他个鸟?”
“说得对,大不了不当这个兵了!”
“干他丫的!”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群情激奋。
徐岩摆手:“还不到那一步!”
待众人安静下来,他才道:“我想了很久,发觉此事虽然看起来麻烦,但根子却很简单,就是信国公韩炳业!”
“他要给儿子报仇,所以才会设计陷害虎子,如今木已成舟,案子是解不开了,咱们索性就不解了,一刀砍断就是!”
“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咱们只要把韩炳业摆平了,虎子他们自然就没事了!”
众人神色一愣,纷纷思索。
“将军的意思是……”
邢叔第一个开口,这个疤脸汉子,眼冒寒光,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其他人先是一怔,随后面露狠色。
都是刀口舔血的汉子,在草原上杀的人还少吗?谁又怕过?
徐岩还是摇头:“韩炳业不能动,因为牵扯太大,我的意思是,以利害相逼,让他不得不从!”
“此事事关虎子他们的性命,必须小心谨慎,不能出任何差错,你们且听我细细说来……”
*****
之后几天,大理寺继续审案,形势对他们也越来越不利。
在充足的证据下,裴昉已经认定是庞虎所为,哪怕他至今不肯承认。
裴昉正在整理卷宗,准备上报给太后,所以,留给徐岩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
延康坊。
作为临近西市的一处城坊,这里居住着许多商人,同时也产生了许多与之有关的产业。
其中最有名的便是镖局,长安城六大镖局中,就有三家设在延康坊内,每日护送商队进出,十分热闹。
坡子街,转过弯来第一间大院,便是威武镖局的总部。
木质的大门半开着,门前插着两面旗帜,上面写着威武两个大字。
透过大门往里看,一群年轻小伙正在院子里打拳,他们整齐排列,赤裸着上身,露出精壮的身体,伴着阵阵呼喝,拳出如龙,充满力量感。
威武镖局共有镖师八十六人,虽比不上六大镖局那样人多势众,但在长安城内也属于中等规模,加上镖头贺雷为人豪气,结交广泛,生意倒也稳定。
又到了月末结算的日子,账房先生归纳了所有账目,递给贺雷:“镖头,这是本月的盈利,跟上月比少了两成!”
“为何?”
贺雷认字不多,扫了眼账簿,便放下了。
“主要是有两笔账没有收回来,一笔是城东货商邓家,说好月初结的,可拖到现在也没声响,另一笔是城南的陈家,他们家的情况镖头也知道……”
贺雷点了点头:“陈家就算了,往北边收皮子,遇到匈奴人,全死了,只剩下孤儿寡母,咱们也不好上门,至于邓家,我去问问,邓老板不至于欠咱们这点小钱!”
“该是如此!”
又说了些账目的事,贺雷起身走出房间,见到院子里练拳的镖师,便站在旁边看了看。
“镖头!”
“好好练,用点劲!”
“是!”
干镖师的,就是拿命做买卖,护着商队远走千里,免不了会遇到危险。
就像上次他们护送黄老板,被一群山匪堵住了,要不是偶然遇到边军精锐,恐怕早就暴尸荒野了。
所以,武艺是立身之本,丝毫不能懈怠!
邓老板是做丝绸买卖的,在西市开了家铺子,贺雷出了镖局,直接往西市走去。
只是还没走到地方,他就被一辆马车拦住了,一个年轻人跳下车,笑着朝他拱手:“贺大哥,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啊……徐兄弟!”
来人赫然是徐岩,身边跟着邢叔三人。
贺雷神色惊讶,赶忙还礼:“你们这是要去哪?”
“正要去镖局找贺大哥,有件事想求你帮忙!”
贺雷闻言一愣,赶忙道:“徐兄弟尽管直说,但凡贺某能做的,绝不推辞!”
“那我就先谢谢贺大哥了!”
徐岩笑道:“其实也并非难事,前不久兵部调我等入左威卫任职,算是在长安稳定下来,只是有一些从北漠带来的东西,不太方便带入军营,所以想找个地方存放,我们在长安人生地不熟,唯一认识的人,就是贺大哥了,想着你们镖局应该有一些仓库之类的地方,便想暂时借用一下,等我们安置好了,便还回去,租金自然不会少!”
“嗨,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这个简单!”
贺雷摆手一笑:“徐兄弟于我有救命之恩,租金之事万勿再提,否则岂不是打我的脸?镖局空置的仓库有许多间,大小不等,徐兄弟有什么要求?”
“偏僻,安静,不引人注意!”徐岩如实道。
第十七章 花花太岁
贺雷心中一动,明白他们要放的东西估计不简单,但这事跟他没关系,他也不想打听。
“丰安坊有间仓库很符合徐兄弟的要求,就是面积小了些!”
“贺大哥现在有时间吗?我想去看看!”
“行啊!我这就回去拿钥匙!”
“不用,咱们在外面看看就好,贺大哥带路吧!”
在徐岩的要求下,贺雷带着四人来到了丰安坊,有马车代路,倒也方便。
长安城素有‘北尊西贵、南贫东富’的说法,而丰安坊便位于长安城的最南边,这里居住的都是平民,破旧密集的房屋隔绝了长安城的繁华热闹,宛如现代版城乡结合部。
转过弯曲的街道,他们来到一扇门前,灰扑扑的木门用铁链锁着,上面生出褐色的锈迹。
“这里位置偏僻,已经许久没有来过了,周围都是仓库,少有人家!”贺雷道。
“不错!”
徐岩点点头,像是十分满意,见四下无人,他朝邢叔使了个眼色。
邢叔咧嘴一笑,上前两步,猛然抽出配刀,奋力向下一劈,只听‘砰’的一声响,铁链直接被劈断。
贺雷神色惊愕。
徐岩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贺大哥,带我们进去看看吧!”
贺雷到底是见过世面的,立即察觉不对,刚要后退,却陡然发现徐岩带来的另外两个人,一左一右站在他身后,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他浑身一僵,心中凛然:“徐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贺大哥,我们没有恶意,咱们进去再说!”
徐岩依旧是那副微笑模样,当先走进院子,贺雷神色变换,但最终被身后军士逼迫着,也跟了进去。
这是个很普通的院子,面积不大,左右两间房间,里面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家具摆设。
徐岩走了一圈,不断点头,显然十分满意。
他对脸色阴沉的贺雷道:“贺大哥,接下来恐怕要劳烦你在这里待几天,大柱跟三保会在这里陪着你,你不要想着逃跑,他们都是历经沙场的百战之士,最善战阵搏杀,若是不小心伤了你,就不好了!”
贺雷看向身后那两人,都是二十多岁的精瘦汉子,面目冷硬,神情漠然,其中一人还背负着一把短弩,让他心中一寒。
“徐兄弟,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他愤怒道。
徐岩摇头:“我再说一遍,我没有要害你,之所以把你留在这里,是因为接下来我们做的事十分危险,需要严格保密,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待此间事了,我保证贺大哥会安然无恙的离开!”
贺雷黑着脸,显然不信,但如今已无别的办法。
徐岩把贺雷请进屋,让大柱跟三保看着,他跟邢叔把马车里的东西搬出来,其中有水壶、干粮、绳子、麻袋,一个简易的铁锅,跟一袋木炭。
贺雷看着这些,心中更加疑惑。
徐岩没有解释,小声跟邢叔说了两句话,把马车留下,便独自离开了。
破旧的小院随之陷入寂静。
*****
宽阔的朱雀大街行人寥寥,两边门庭高大,气度森严。
信国公府便在此处!
先帝御赐的宅院,单论面积比之对面长公主府还要大,其中湖水假山,花园林木,景色繁多。
红漆大门紧闭,旁边侧门半开着,一个身穿锦袍头戴玉冠的年轻公子想要出去,却被身后小厮苦苦拉住:“少爷,少爷,您不能出去啊,老爷让您在家里读书,功课还没做呢!”
“读书读书,读个屁啊!少爷我又不参加科举,你给我让开!”
“不行啊少爷,老爷要是知道您偷偷跑出去玩,会打死我的!”
“你要是再拦着,少爷我现在就打死你,滚!”
那公子哥抬脚就踹,脾气格外暴躁,小厮挨了几脚,不敢再拦,愁眉苦脸的跟在后面。
能被称为少爷且性格这么嚣张的,也只有信国公府二公子韩元庆了。
他与死去的韩元宏乃是一母同胞,只是跟韩元宏阴险虚伪不同,这位是出了名的贪财好色,蛮横无理,俗称花花太岁。
“啊!终于活过来了,这些天憋死老子了,今天可要好好玩玩!”
韩元宏手里拿着折扇,领着贴身小厮跟两个侍卫,兴致勃勃的出发了。
小厮耿三讨好道:“少爷,咱们是去红韵楼还是玉翠阁?”
韩元庆摇头:“那些女人早就玩腻了,咱们去街上逛逛!”
傍晚时分,天气凉爽,两边摊贩叫卖,十分热闹。
然而这一切在韩二公子到来后,立即就变了样子。
“花花太岁出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整条街道瞬间鸡飞狗跳,摊贩们手忙脚乱的收拾东西,女子们更是惊恐尖叫,掩面而逃。
韩元庆迈着八字步,大鹅一般张开手,脸上全是淫荡的笑:“喔哈哈哈……小娘子别跑啊,陪本少爷玩玩!”
“躲猫猫,躲猫猫,抓到你了!”
“来,哥哥教你摸鱼,在这里?在这里?”
伴着公鸭嗓子般的大笑,韩元庆堵住一个女子,她转身想逃跑,却被韩元庆抓住衣服。
只听‘撕拉’一声响,袖子被生生撕裂,女子竭力护住身体,哭的梨花带雨,羞愤欲绝。
她越是哭,韩元庆就越兴奋,他要的就是反抗,要的就是刺激!
丢掉手里的袖子,他又去拽女子的裙摆,两眼放光:“小娘子,告诉哥哥里面是什么颜色?有没有绣荷花啊?嘎嘎嘎!”
那女子攥着腰带,拼命反抗,却抵不住韩元庆的力气。
周围百姓纷纷怒视,却没有一个敢上去阻拦。
因为那是信国公府的二公子,真正的皇亲国戚!
上次有个书生冲上去怒斥,坏了韩元宏的好事,被他用木棍生生砸断了两条腿,当时巡街衙役就站在一边,连吭都没敢吭一句。
人命贵贱,可见一斑!
就在许多人掩面而走不忍再看的时候,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个醉汉,哈哈大笑:“美人……来陪大爷喝酒!”
他晃晃悠悠的撞向韩元庆,这一撞力气颇大,韩元庆直接踉跄后退,若不是耿三在后面扶着,他就要摔倒在地了。
而原本被他拽着的女子,趁机脱困,哭着跑远了。
“你他妈找死!”
韩元庆勃然大怒,不只是好事被打断,更重要的是方才那一撞,让他丢了脸面。
第十八章 美人
身后两个侍卫急忙上前,想要拿下这个醉汉,然而巧妙的是,那醉汉歪歪扭扭,竟然躲过了他们。
只见他猛然一冲,直接来到韩元庆身前,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用那粗糙的大手拍向他的脸,啪啪作响:“美人别生气,把大爷伺候好了,少不了你的赏钱!”
韩元庆脸颊极速涨红,身为信国公嫡子,他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旁边耿三大惊,用力推开醉汉,那醉汉顺势向后倒去,硬邦邦的砸在地上。
这一摔像是把他摔醒了,咕哝一句:“咦?你不是美人,美人去哪了?”
两个侍卫扑上去想要擒住他,没想到醉汉向左滚了两下,爬起来就跑,还不忘大喊:“认错人了,美人勿怪……”
周围百姓哄然大笑。
韩元庆羞愤交加,指着醉汉跳脚大骂:“给我抓住他,老子要剥了他的皮!”
两帮人一追一逃,撞翻了无数摊贩,很快就跑远了。
耿三感觉此事有异,但见韩元庆怒火中烧的样子,最终没有说出来。
醉汉跑的踉踉跄跄,慌不择路,方向越来越偏,两个侍卫跟在最前面,之后是耿三跟韩元庆。
一路追到怀庆坊,前方是密密麻麻的巷子,两个侍卫转过弯消失不见,他们俩气喘吁吁的追上,抬头一看,愣在原地。
不是因为巷子尽头是条死路,而是在他们身前,那醉汉笔直而立,从容不迫,两个侍卫却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这一路追的过瘾吗?”
醉汉胡子拉碴的大脸上,很形象的露出一个嘲讽微笑,丝毫没有先前醉酒的混沌。
韩元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耿三却敏锐察觉到了危险,拉着韩元庆转身就跑。
然而没跑两步,他就停下了。
因为在巷子另一端,站着两个男人,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正冷冷盯着他们。
“你们要干什么?”
韩元庆脸色苍白,惊慌起来。
醉汉迈步走过去,一脚踹飞想要阻拦的耿三,然后攥住韩元庆的衣领,捏小鸡一样把他提了起来:“你说我们要做什么?”
“不……不要杀我!”韩元庆恐惧尖叫。
醉汉‘呵’的一声笑了,鄙夷道:“还真是亲兄弟,说的话都一样!”
说着便一拳打在韩元庆腹部,他整个人如虾米一般弯下腰,神色痛苦,涕泗横流。
醉汉提着韩元庆的后领,对趴在地上的耿三道:“告诉韩炳业,想要他儿子的命,就拿人来换,他知道该怎么做!”
耿三刚要说话,后颈便是一痛,昏死过去。
———
夜色幽深,风声呼啸。
浑浑噩噩之中,耿三被人晃醒了,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耿管事……耿管事!”
意识还处于混沌状态,耿三下意识问:“怎么了?”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耿管事,你还记得之前发生的事吗?”
脑海里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些画面,耿三猛然一惊,豁然坐起身:“二公子!二公子在何处?”
“我等不知道!”
那侍卫回答道:“先前我们在城中追那醉汉,追到一个巷子里,骤然遇袭,被他打晕过去,之后就不知道了!”
耿三记起了来龙去脉,神色越发惊恐,猛然抓住他的手:“二公子被贼人掳去了,你们快快回府,把此事禀报给公爷!”
两个侍卫其实已经猜到了,但如今一听,还是脸色微变。
其中一人苦笑道:“耿管事,我们也想回去,可您看看,咱们现在身在何处?”
耿三环顾四周,心中一惊。
眼前竟然是一片空旷荒野,黑暗笼罩大地,月亮隐匿在云层中,只透出稀薄的光。
“这是哪里?”他忍不住问。
侍卫摇头道:“不知道!我们醒来后就在此处了,应该是在城外!”
耿三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最终深吸一口气,站起身道:“我等皆是国公府的家奴,一家老小全在府中,跑是跑不掉的,如今唯有回府报信,向公爷请罪,是打是罚全看天意!”
两名侍卫艰难点头。
下定了决心,三人摸黑探路,转了好几圈,才找到正确的路。
天空乌云聚集,光线愈发昏暗,三人一路走来,不知道摔了多少个跟头,终于来到城门下。
顾不上疲惫,耿三朝上面大喊:“快快开门,我等有急事要进城!”
城墙上值守的军士被吵醒,骂骂咧咧:“吵什么吵?不知道城门一闭,要到黎明才会开启吗?”
耿三赶忙道:“这位军爷,我是信国公府的内院管事,身后这两人是公府侍卫,有急事要进城禀报国公爷,事关重大,万万耽误不得,还请军爷打开城门,事后国公府必有重谢!”
“我管你是什么国公爷国西爷,赶紧滚蛋,城门一旦关闭,任何人不得开启……再嚷嚷老子一箭射死你!”
“这位军爷,我等真的有急事,贼人绑了我家二公子……”
“嗖!”
伴着一声锐响,一支弓箭猛然钉在耿三身前,把他吓得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当老子说话是放屁吗?滚!”
耿三脸色苍白,再也不敢吭声。
“耿管事,现在怎么办?”一个侍卫低声问。
耿三颓然的坐在地上,咬牙道:“等着吧,等到天亮!”
时间一点点过去,晦暗的夜色悄然退去,天边泛起一丝昏黄。
城外渐渐热闹起来,早起的百姓拉着大小驴车,上面装着新鲜蔬果,运进城中贩卖。
聚少积多,慢慢就排起了长队,直至沉闷的鼓声响起,连通各大城门,开启了长安城崭新的一天。
伴着吱呀艰涩的响声,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早已等的心焦的耿三,越过众人直接冲进城内,径直朝国公府跑去……
第十九章 狗十三
晋朝在长安建都已有百年。
随着人口的不断增长,长安城也在进一步扩建中,如今大致分为宫城、皇城和外郭城三个部分。
宫城自不必说,乃是圣上与嫔妃居所,常被称为后宫。
宫城的南面是皇城,面积比宫城还要大些,是朝臣上朝以及办公的地方。
宫城和皇城之外就是外郭城,按照位置不同,划分为24坊,有12条大街横竖贯穿,把整座城池划分的整整齐齐。
兵部侍郎崔湛坐着马车,一路晃晃悠悠来到宫门处,之后下车步行,进入皇城六部都省院。
这里的格局很简单,一溜的直板大通房,前后五进,像是捋好的麻将牌,一道道横在宫城前。
位于最中间的便是尚书省都堂。
都堂之东有吏部、户部、礼部三行,以尚书省左司统之,都堂之西有兵部、刑部、工部三行,以尚书省右司统之。
每日全国各地的政务都会汇聚于此,先由六部斟酌处理,处理不了的便会上报尚书省,由尚书省议定。
如今左相王端阳病休,尚书省大小事务皆由右相陆宜中处理,名副其实的权相!
今日没有早朝,所以六部官员直接来到都省院处理事务,院内各部人来人往,脚步匆匆,很是忙碌。
崔湛穿过一道院门,走进兵部公房,周围瞬间一静。
只见今日当值的兵部属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看书,或喝茶,或闲聊,清净安逸,与外面的喧闹格格不入。
兵部主事康清荣见他进来,起身笑道:“侍郎大人来了?今日陈主事新得了一副春日游园图,乃是前朝齐太公所作,用色技法实在巧妙,侍郎大人不妨也来赏一赏?”
“若论山水画,侍郎大人可是行家,还望不吝赐教!”
“最好能挑出错来,大人可不知道,方才陈主事有多得意!”
……
众人说着玩笑话,却发现崔湛面色不渝,朝他们摆摆手,转身走进旁边隔间。
几个主事面面相觑,瞬间安静下来。
陈主事默默收了那幅名画,其余人各回座位,用目光示意,大致明白了原因。
这位刚刚到任兵部,性格颇为严谨的大人,估计是看不惯他们的懒散。
堂堂朝廷六部之一,国家任命的兵部官员,当值之时,竟然只顾喝茶闲聊品点画作,这与尸位素餐有何区别?
可这也不能怪他们啊!
按照规矩,兵部掌管武官选用、兵籍兵械、军令传达等事务,在六部之中权柄甚重。
然而自从信国公统管禁军后,仗着托孤大臣的身份,不断收拢权利,加之兵部尚书左为延懦弱胆怯,对他的要求不敢有丝毫违逆,以至于朝中军务皆由信国公一人把持,将官任免更是随心所欲。
兵部成了应声虫,形同虚设!
他们这些下层官员,每日来此点卯,一坐便是一天,无事可做,也难怪会有官员戏称,说他们兵部是养老之所。
康清荣叹了口气,谁不想做事啊?每日呆在这个小房间里,快要憋死了!
可头顶压着一座大山,谁又敢伸手去碰呢?
就在康清荣想着怎么去讨好新领导的时候,一名差役匆匆跑进来,焦急道:“各位大人,不好了,信国公带着士兵把兵部客舍给围住了,各位大人快去看看吧!”
众人神色一怔,第一反应就是错愕。
兵部客舍乃是官营客栈,专为进京的将官提供暂居休息之所,信国公带人围着那里做什么?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听到有人问:“信国公亲自带人去的?”
却是崔湛走了出来,神情严肃。
差役忙不迭的点头:“是的!我们舍监大人上前见礼,喊的便是国公爷!”
“为了何事?”
差役摇头说不知:“一群士兵突然冲进来,封锁各处,十分吓人,舍监上前阻拦,却无人理会,情急之下,唤小人爬墙而出,赶来给各位大人报信!”
“我随你去看看!”
崔湛作势要走,旁边康清荣赶忙伸手拉住:“侍郎大人留步,此事关系到国公爷,还需谨慎……要不先报给尚书大人,再做定夺?”
崔湛冷冷道:“今日是本官当值,遇到急事自有处理之权,你若不放心,尽管去寻尚书大人,莫要拦我!”
说完便甩开他,跟着那差役匆匆离开。
康清荣呆在原地,其余人也是面面相觑.
与此同时,位于怀仁坊的兵部客舍,此时被一队士兵团团包围,引来许多百姓围观,议论纷纷。
而在客舍内,士兵到处翻找,乱成一团。
居住在客舍的十几名将官,全部被赶出了房间,一个个站在院子内,任由他们搜查,敢怒不敢言。
东三舍,一栋小楼内,两帮人正在对峙。
“国公爷这是做什么?无缘无故闯进来,可是有事?”
徐岩站在伍叔身后,皱眉询问,身边众人握刀戒备,神色冷厉。
在他们身前,是密密麻麻的军士,呈半圆形围住他们,前两排是长枪兵,竖起密密麻麻的枪阵,后一排是弓弩手,拈弓搭箭,遥遥指向他们。
一身黑色青纹长袍的韩炳业站在军阵之中,脸色阴沉,一双眼睛里充满了怒火:“你明知故问,我儿韩元庆现在何处?”
“谁?”徐岩满脸诧异。
“不必装模作样,我知道是你做的,好大的狗胆,竟然敢威胁我,原本我还想留你们一条命,如今看来,尔等死不足惜!”韩炳业怒喝。
徐岩神情愈发疑惑:“国公爷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
韩炳业恶狠狠地盯着他,宛如一只暴怒的狮子:“耿三,过去看看,谁是贼人?”
在城外冻了一夜的耿三,脸色微白的走出来,一点点靠近徐岩他们。
徐岩没有说话,伍叔他们也就没有动作,任由他在身前晃来晃去,偶尔还踮着脚张望。
在伍叔等人冰冷的目光下,耿三忍着头皮发麻,看了一圈又一圈,最终转身摇头:“老爷,那贼人很好认,肤色黝黑,满脸胡须,几乎遮蔽半张脸,鼻子下面还有一个黑痣,特别显眼,那人不在他们之中!”
韩炳业心中一沉,而身后一名军士前来禀报,说他们把客舍全部搜了一遍,并未找到二公子。
“你把人藏哪了?给我交出来!”韩炳业怒问。
徐岩很是无语:“国公爷到底要找谁啊?好歹说出名字,我们也好帮您啊!”
第二十章 戳心
他问的很无辜,却让韩炳业瞬间怒火中烧,猛然拔出长剑:“你还敢狡辩?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哗啦啦!
周围士兵向前逼近,锋利的长枪闪烁着冰冷光芒,后面的弩箭也全部拉满,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大开杀戒。
伍叔等人纷纷抽刀,眼中迸发出凌冽的杀意。
站在他们身后的徐岩,遥遥望着韩炳业,神情冷了下来:“国公爷位高权重,自然可以随意杀人,但总要有个说法吧?我等曾为大晋立过功、流过血,是有名字的,不是街上的臭鱼烂虾,死也得死的瞑目!”
“便是没有说法,又如何?”
“那就是坏了律法,自会有人替我等伸冤……这天下可不姓韩!”徐岩冷哼。
“大胆!”
韩炳业勃然大怒,额头青筋暴起,恨不活撕了他,徐岩夷然不惧,冷硬回视。
双方气势越发紧张,韩炳业几次想下令杀人,却都硬生生忍住了。
一方面是顾忌韩元庆的生死,另一方面则是担心随之带来的影响。
徐岩说的对,他们到底不是普通将官,他们立过大功,说是国之功臣也不为过,在太后与众臣面前留下过深刻印象。
这样的人,若想杀掉,必须要有确凿证据,否则便是残害忠良,滥杀无辜!
如今太后渐渐与他离心,右相王端阳联合高洪年韬光养晦,朝堂上三足鼎立之势已成,他虽然掌管禁军,却不可能大权独揽。
此时杀了徐岩,只会授人以柄,得不偿失。
于是乎,双方陷入诡异的僵持,直至兵部侍郎崔湛匆匆赶来,大喊道:“国公爷这是要造反吗?”
韩炳业脸色一黑,差点破口大骂。
崔湛顾不上气喘,二次发问:“国公爷世受君恩,本应谨小慎微,恪尽职守,如今却派兵围堵官舍,逼迫将官,眼里可还有朝廷法度?可对得起先帝临死托孤之语?”
韩炳业一张脸已经变成了酱紫,牙齿咬得咯吱响,却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
崔湛这些话字字诛心,令他无可辩驳!
周围士兵愣住了,下意识收起兵器,剑拔弩张的气氛瞬时消散。
韩炳业到底是久居高位,很快压下心中情绪,他没有去管大义凛然的崔湛,而是盯着徐岩道:“我儿若是有一点闪失,你们都要陪葬!”
撂下这句狠话,他带着亲卫转身离开,只留下一片狼藉!
崔湛松了口气,转身看向徐岩他们:“你们是哪个军的?”
徐岩抱拳道:“我等原是榆林军的,如今在左威卫任职。”
崔湛愣了下,再看向他,目光带着异样:“千骑破草原的榆林军残部,就是你们?”
“正是!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崔湛神色郑重许多:“本官乃兵部左侍郎,听闻客舍出事,匆匆赶来处理,所幸还算及时,只是不知起因为何?徐校尉可否相告?”
兵部左侍郎,正四品官,比他整整大了一级。
徐岩再次抱拳,恭敬道:“回大人,原先我等也不知晓,后来听信国公说,像是他家的二公子被人绑了,不知为何怨上了我们,真是莫名其妙!”
崔湛脸色微变:“你……”
“大人不会也以为是我做的吧?怎么可能?我哪有那个胆子!”徐岩苦笑。
“……”
前些时日,左威卫都尉庞虎奸杀民妇之事,在长安城内闹得沸沸扬扬,身为兵部左侍郎,崔湛自然是知晓的,得益于有个在尚书省做员外郎的妹夫,他更是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内幕。
比如松州之战的真相……信国公世子韩元宏的死因……信国公府的报复等等!
所以在得知徐岩的身份后,他立即明白了此事的缘由,一时间神色复杂。
“公文上说,你们有六十四人归还,如今怎么少了几个?”
“哦!军中将士思乡,恰有亲戚在关中定居,所以结伴探亲去了!”徐岩笑着回答。
崔湛又是一阵沉默,抬头看了他一眼,留下句‘好自为之’,转身离开了!
徐岩望着他的背影,嘴角的笑容一点点消散。
……
韩元庆被绑的消息以一种极快的速度传播着,并在第一时间传到了有心人耳边,所引起的反应是巨大的,徐岩立即成了所有人的怀疑对象。
然而光有怀疑,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空想!
接下来几天,徐岩带着伍叔他们闭门不出,老实的呆在客舍里,却挡不住外面的消息不断传来。
因为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了!
韩元庆被绑,韩炳业这个做爹的也是拼了,他没有妥协,而是选择派兵搜寻!
从耿三他们的遭遇看,贼人在城内得手后,利用马车把几人运到城外,然后丢掉耿三与侍卫,只带着韩元庆逃离。
按照这个思路往下想,贼人驾着马车,必然藏在长安城郊某处,不会离得太远,因为他们需要打探动静,来确定大理寺是否放人。
于是乎,韩炳业制定了计策,三管齐下。
第一,派人死盯徐岩,最好能顺藤摸瓜,找到贼人。
第二,城内戒严,严查来往行人马车。
第三,城外大肆搜捕,前后派出了两万禁军,搜山检海一般,在长安附近来回搜查。
韩柄业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找到绑架的贼人,证明此事与徐岩有关,如此一来,他们必死无疑!
先不管这样做有没有用,就造成的影响来看,是十分巨大的,震动朝野,引来无数御史弹劾。
第一便是公器私用,出动两万禁军,只为搜寻一个人,这人如此金贵,难道是太子不成?(某御史酒后之言)
其二是滋扰百姓,城内暂且不说,只说城外的,别看禁军名字听着响亮,其实绝大多数都没有军纪可言,**混混更是数不胜数,两万人撒出去,没人监督,什么事他们做不出来?
奸淫掳掠,寻衅滋事……城外百姓遭了秧,仅仅过了三天,便闹得民怨沸腾,怨声载道。
御史弹劾的奏折堆满了桌子了,使得太后不得不亲自过问,韩炳业急忙下令约束军队,但并未停止搜查。
长安附近百里,被他们像筛子一样搜了一遍,却诡异的没有任何消息。
第二十一章 鱼死网破
“吃饭了!”
邢叔端着一个圆形陶盆,走进一间昏暗的木屋内,陶盆里是煮的发白的饼汤,散发着一股刺鼻味道。
一个身影蜷缩在房间角落,听到声音,慌忙坐起来,茫然的扭头四顾。
此人正是信国公府二公子韩元庆!
之前绑架他的醉汉,乃是陈康所扮,他把韩元庆打晕后,并没有带着他出城,而是送到了位于丰安坊的小院,交给了等候已久的邢叔。
之后,陈康带着昏迷的耿三与侍卫,出城假装躲藏,来误导韩炳业。
这一招果然奏效,转移了韩炳业的视线,也保证了邢叔他们的安全。
此时的韩二公子,形象十分狼狈,整个人披头散发,双手被束在身后,眼上蒙着一块黑布,什么也看不到。
邢叔把陶盆递到他嘴边,韩元庆仰着脖子大口吞咽。
他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饥饿的感觉让他忘记了这猪食一般糟糕的味道,急欲寻找食物来填满胃部。
他吃的太急,以至于脸上身上全是汤渣,邢叔直接无视,他只需保证这人不死就行!
把饼汤倒干净,邢叔转身就走,韩元庆坐在地上,急忙喊:“等等……我想上茅房!”
“自己解决!”
“在……在这里?”
“你觉得自己有的挑吗?”
邢叔冷哼一声,把门关上,韩元庆心中十分憋屈,却又无可奈何。
肚子里咕咕叫,实在憋不住了,他眼睛上蒙着布,什么也看不到,只能背靠着墙壁,一点点向旁边摸索。
找了个自认为安全的地方,脱裤子成了一个巨大的问题,等他折腾半天终于把腰带解开,急忙蹲下,然后就是洪流般的闷响。
舒畅!
等拉完了,刚要站起来,脸颊突然一凉,像是有个东西落在上面,还在爬动。
“啊——”
人在看不见的时候恐惧会呈几何数倍增,韩元庆尖叫一声,下意识向后躲,然后‘噗’的一声坐在地上。
身下一片温热,还带着粘稠,韩元庆浑身一僵,定在原地。
邢叔匆匆闯进来,刚说了一句‘怎么了’,就猛然滞住。
不知道他此时是什么表情,但韩元庆自己却是青白交加,再也控制不住,弯腰剧烈呕吐起来。
邢叔默默关上门,跟着干呕几声,那黄白画面实在辣眼睛。
他转身走进另一间房间,这里同样关着一个人,只是待遇比韩元庆好多了,不仅没有捆绑限制,还可以与他们一起喝酒吃肉。
方才因为韩元庆的喊声,大柱与三保都警惕起来,此时见邢叔走进来,不由目露询问。
邢叔摆了摆手,说没事,重新坐下,看着身前的烤肉,突然没了胃口。
坐在他对面的镖头贺雷,犹豫着问:“你们绑的是谁啊?”
邢叔看了他一眼,道:“贺镖头纵然不问,以后也会知道的……这长安城里,除了陛下与太后外,权势最高的是谁?”
“自然是信国公韩柄业!”
“外面关的人,就是他的小儿子韩元庆!”
“啊?”
贺雷手一抖,烤肉掉在地上,神色惊骇:“你们怎么能……怎么敢……”
“为何不敢?”
邢叔冷冷道:“我等榆林军将士,在北漠雪原与匈奴厮杀,尸山血海里闯出来,靠的是赤胆忠心,为国为民,而他韩炳业,身为禁军统领,遇到匈奴人只会缩头逃跑,寸功未立不说,还因为长子韩元宏的死,怪罪到我等身上,设计诬陷庞都尉,欲要置我等于死地!”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真当我们是泥塑的不成?他既然敢动手,那就要做好遭受报复的准备!当然,我们也不想彻底闹翻,只要他放了庞都尉,我们自然不会伤害韩元庆!”
贺雷神色震动,努力消化这个消息,许久才问:“那,如果信国公不放呢?”
邢叔嘴角抽动,脸上那道扭曲刀疤越发显得狰狞:“将军说了,我们比不过他位高权重,比不过他家世显赫,比不过他根深蒂固,但有一条,我们不怕他,那就是拼命!”
“他要是敢动手,我们就敢杀人,大不了鱼死网破,怕他个卵!”
贺雷张着嘴巴,许久无言。
*****
韩元庆失踪的第五日,城外的搜寻依旧在继续,且范围不断扩大。
不仅如此,长安府衙也派出了所有衙役,在城内搜寻,只是一时半会还搜不到丰安坊。
韩炳业顶着各方面的压力,坚持己见,不与贼人妥协。
但他又能坚持多久呢?
国公府里已经闹翻了天,国公夫人得知消息后,当场昏死过去,被太医救醒后,日夜哭诉,落泪不止。
大儿子刚刚战死,转眼二儿子就被绑架,接连的打击让这位国公夫人很快就病倒了,更创下了一日哭昏六次的记录。
韩炳业每次去看她,都会被她拉着哭求,偶尔骂两句隔壁院子里的侍妾,还有那些庶子们,说他们巴不得她儿子全死光,这样才好继承国公府的家业。
韩炳业听得耳朵都出茧子了,整个人也越发焦躁。
国公府的子嗣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嫡长子韩元宏,一出生就被封为世子,是公认的继承人。
韩炳业对这个儿子十分看重,全力培养,亲自教导,城府与谋略都不缺,足以传承家业。
他也为韩元宏设计好了人生路线,先从底层军官做起,一步步往上爬,慢慢积攒资历,等时候到了,自己就可以把大将军这个位子传给他,有这二十万禁军在,韩家便可以永享富贵。
恰在这时,匈奴打来了,一开始倒是气势汹汹,可随着赵守庭稳住阵脚,全力防守,匈奴便再难寸进。
虽然嘴上不说,但韩炳业对这个曾经差点用军法斩了他的死对头,心中还是有些敬佩的。
随着松州之战陷入僵持,眼看着匈奴就要退去,韩炳业敏锐察觉到了机会——抢军功的机会!
军中将士升迁,首看军功,他之所以让韩元宏亲自领兵去松州,就是想让他趁机捞份功劳,以后自己提拔他,也不会引人非议。
原本安排得好好的,谁知道韩元宏眼高手低,一下子玩脱了,致使松州城沦陷,他自己也死于非命。
对于韩柄业来说,这无疑是一个重大打击,但为了家族延续,他必须选出新的继承人。
同为嫡子的韩元庆自然最适合,但因为他太重视长子,以至于疏忽了这个儿子,让他逐渐变成了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性子已经定型,再想纠正,可就难了。
除他之外,国公府中还有三个庶子,但性格或懦弱或乖嚣,没一个合适的!
想来想去,最终只能从第三代里选,重新培养,所幸他还有时间,可以慢慢布置。
第二十二章 真是凶人
府中的吵闹与朝堂的压力暂且不提,大理寺那边却是真的撑不住了。
韩炳业派兵搜查的同时,私下与审理庞虎案件的大理寺卿裴昉见了一面,让他尽可能的拖延时间,好让他找出贼人,一网打尽。
这是顺手而为的事情,裴昉自然满口答应,开始时还好,可时间一长,就不好办了!
特别是这几日,太后一连问了两次,虽然语气淡淡,但催促之意不言而喻。
案子早就审理清楚,甚至连卷宗都抄好了,裴昉胆子再大,也不敢糊弄,于是禀报说明日便可呈上。
而一旦太后御览,下旨批复,此案也就定了!
出宫之后,裴昉匆匆遣心腹去给韩炳业报信,此时已是下午,韩炳业仅剩一晚上时间!
他必须要做出选择了!
要么,坚持己见,不管儿子的死活,与徐岩斗到底,庞虎他们自然会死,但韩元庆也会跟着陪葬,最终鱼死网破!
要么,自己打自己的脸,向徐岩妥协,按照他的要求,救出庞虎他们,徐岩自然也会放了韩元庆,双方打个平局,往后再见分晓!
韩炳业最终选择了后者,哪怕心中万分的不甘。
他唤来心腹管家韩通,低声说了几句话,韩通应是,带着十几个亲卫,匆匆出了国公府。
夜色临近,伴着净街的鼓声,长安城内逐渐安静下来。
而在看不见的阴暗处,暗流涌动,风波渐起。
裴昉的贴身小厮从信国公府返回,带来了一个消息:“老爷,国公爷请您明日一早再审一次,不可冤枉功臣!”
“功臣?呵!看来是准备翻案了啊!”
裴昉先是失笑,随后摇头感叹:“真是凶人!”
次日一早,大理寺衙门便开审了。
正大光明的牌匾之下,十余名衙役分列两边,手持杀威棒,神色肃穆。
裴昉穿着红色官袍,端坐在上方椅子上,沉声道:“今日重新梳理案件,传左威卫校尉贾腹上堂!”
“禀大人,昨夜贾腹于家中上吊自尽,留下遗书一封,疑是畏罪自杀……”
“竟有此事?把信拿来……传左威卫军正杨立贵上堂!”
“禀大人,杨立贵不知所踪,家中钱财尽失,应是丢下父母妻儿潜逃了!”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立即发文给刑部,张贴海捕文书,不得延误!”
裴昉说完命令,像是有些恼怒,猛然拍了下醒木:“传酒楼店小二马六!”
“大人!大人!我招,我招!”
没等裴昉询问,马六就屁滚尿流的爬了进来,一边磕头一边道:“是贾腹让小人诬告庞都尉的,他给了小人二十两银子,全都在这里……大人饶命!”
“传玉山县刘大头!”
“小人也收了贾腹的银子,之前说的都是假话……大人饶命!”
“苏林东,你呢?”
“学生……那贾腹许给学生一个主簿之位,学生才昧下良心,助贼作恶……罗万与那潘二娘皆是贾腹所杀,学生亲眼所见……”
证人突然反口,令旁观者错愕不已,唯有裴昉心知肚明。
能如此翻云覆雨的,也只有信国公了!
在证词上签字画押,所有人全部收监,裴昉拿着重新整理的卷宗,匆匆赶去皇宫,面见太后。
听完了事情经过,沈太后沉默片刻,才道:“裴卿做得很好,庞虎等人于国有功,实不该受此屈辱,如今真相大白,总算解了一桩心事,至于那些诬告之人,需从严处置,以正视听!”
“是!”
“红玉,你派个人随裴卿一起去大理寺,待庞都尉他们出来后,连同徐校尉一起,让他们到宫中来一趟!”
红玉福身应诺,下去安排。
裴昉心中惊疑,不曾想太后对他们如此看重,刚放出来便召进宫中安抚,其中莫非有什么内情?
心中念头纷扰,却不妨碍他施礼告退,与传话的小太监汇合后,一起走出皇宫。
先去兵部客舍找到闭门不出的徐岩,他此时还不知道案子情况,待听到最后判决,神色猛然一喜,朝裴昉拱手道:“多谢裴大人!”
“分内之事!”裴昉点点头。
随后三人一同前往大理寺,庞虎与铁叔四人终于被放了出来,虎子一把抱住徐岩,哈哈大笑:“石头,俺就知道,你一定会有办法的!”
徐岩绕着四人转了一圈,发现他们身上并无伤口,这才松了口气
“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跟人出去喝酒了!”徐岩踹了他一脚,脸上浮现怒气。
“不敢了不敢了!”虎子挠头憨笑。
铁叔三人也都笑了起来,洗脱了身上的罪名,一身轻松!
裴昉对于徐岩这种‘以下犯上’的举动有些惊讶,但并未说什么,而是讲起了案子:“事情已经查明,罗万与潘二娘皆是贾腹所杀,然后栽赃在庞都尉身上,如今贾腹已死,杨立贵在逃,刑部已经发文追捕,相信不久后会有结果!”
“那些诬告俺们的人呢?要俺说,那些人才是最可恨的!”庞虎怒道。
“按律,欺诈诬告徒刑三年,诬陷官员,罪加一等,当属流放海州!”裴昉道。
虎子这才气顺。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这些人在流放路上,碰巧遇到山匪,最后全部死了。
这些都是后话,聊完案子后,旁边小太监道:“太后口谕,令庞虎、徐岩等五人即刻进宫!”
几人慌忙接旨,俯身应诺。
徐岩先与裴昉告辞,然后带着虎子他们,随着小太监一起进宫。
“石头,你说太后突然召见咱们,是什么事啊?”虎子不安地问。
徐岩看了眼走在前面的小太监,摇头道:“不知道,随机应变吧!”
穿过数道宫门,却并未进入宫殿,而是来到一处宽大的广场上,一群人站在前方,不知在做什么。
徐岩见到了熟人,站在中间的宦官,赫然是曾经见过一面的宣旨太监范宪,徐岩还给他一颗宝石做贿赂。
“范公公,好巧啊,竟然在这里遇见您,近来可好?”徐岩笑着打招呼。
“挺好的!”
范宪袖着手,笑眯眯的站在那里,问:“徐校尉这是要去哪啊?”
“哦,太后召见我等,应该是有事吩咐!”
“巧了,太后也吩咐了我一件事,让我务必办妥!”
第二十三章 你可知罪?
“巧了,太后也吩咐了我一件事,让我务必办妥!”
“什么事?”
“让我带着人在此恭候徐校尉,哦,还有庞都尉!”
范宪脸上笑容更盛,抬起下巴,往旁边点了点:“你看,我把家伙事都带来了,好些年没用了,也不知道手生了没有!”
徐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那里摆着五张长凳,几个身材高壮的太监分列两侧,手里握着半人高的木棍,正面无表情的盯着他们。
徐岩心中一突,刚要说话,就见范宪站直身体,肃然道:“太后口谕:徐岩,你可知罪?”
徐岩神色一惊,慌忙跪下:“臣……知罪!”
身后虎子等人都愣住了,纷纷跟着跪下,神色茫然。
范宪没去管他们,而是盯着徐岩,冷冷问:“何罪?”
徐岩张着嘴,呐呐无言。
能是什么罪?
他绑架韩元庆逼迫韩炳业放人的事,根本瞒不住人,这种以暴制暴的行为,无疑触犯了某种禁忌。
若人人都跟他学,稍微有点不公正,就绑架勒索对手,那朝廷岂不是乱套了?
这是太后绝不能容忍的!
“臣不该胡来的,望太后恕罪!”徐岩以头触地,语气焦急。
此时他们已经彻底与韩炳业闹翻,双方已成不死不休之势,再无缓解的可能,而太后是他们唯一的退路,也是仅有的依仗。
若因为此事惹她厌恶,抛弃他们,那么他们就真的只剩下落草为寇这一条路了!
身后有些骚乱,虎子涨红着脸,想要起身反驳,却被铁叔死死按住。
范宪瞥了眼他们,没有在意,继续道:“既然认罪,那便与先前擅闯宫门之罪,一起处罚,每人四十大板,你可服气?”
徐岩神色一喜,赶忙点头:“服气!服气!谢太后恩典!”
处罚,便是还要用他们,没有到最坏的那一步!
至于四十大板,他们到底是坏了规矩,打一顿,是警告,同时也是保护,能够免去许多麻烦。
徐岩思想通透,很快就明白了其中含义,自然不会抵抗。
“徐校尉,你可记住了,若是再有下次,太后也保不了你!”
范宪说完一挥手,便有太监上前把五人按在长凳上,一左一右站在两边,手持木棍,神色肃穆。
廷仗作为皇宫内独有的刑法,被广泛应用于犯了错的宫女太监身上,但偶尔也有触怒皇帝的大臣,被罚杖刑以示惩戒。
这其中有很多门道,全看施刑者的手段。
这些太监是专门练这个的,若想一个人死,不出十杖,便会骨断脉绝,而若要一个人活,就算打一百杖,也照样活蹦乱跳。
这全看上位者的心思!
徐岩扭头看着那手臂粗的杖棍,忍不住咬牙,既然太后绕过了他们,那么这四十棍下去,最起码不会死,也不会残。
至于痛,忍着吧!
“行刑!”
伴着范宪一声喊,两边太监立即挥舞杖棍,啪啪啪的打在五人屁股上。
先是一麻,然后就是火撩一般的痛,徐岩张嘴惨叫,半路却又硬生生憋了回去,变成了闷哼。
他身体紧绷,死死攥住了拳头,脸上青筋暴起。
这帮人没有下黑手,但也没太放水,杖刑没有伤到骨头,却刺激着皮肉,火辣辣的痛,一下又一下,简直欲仙欲死!
虎子他们也都强行忍耐,死死咬牙不吭声。
四十廷仗打完,徐岩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捱过来的,脸颊憋得通红,整个身体全部发麻,只有屁股高高肿起,滚油般的烫。
执刑太监收了杖棍,范宪也恢复了笑眯眯的样子,甚至还亲手把徐岩扶了起来:“徐校尉,可别怨恨咱家,咱家也是奉旨办事!”
“不敢不敢!”
徐岩哆哆嗦嗦,拱手作揖,不料碰到屁股,倒吸一口凉气,脸颊有些扭曲。
“如此就好!”
范宪松开他,轻咳一声,昂首挺胸:“庞虎、徐岩听旨!”
徐岩嘴角抽了抽,只能忍痛跪下,匍匐在地,其余人也是如此。
“自今日起,榆林军众人,并入宿卫军中,负责守卫皇城!”
徐岩先是一愣,随后狂喜:“谢太后恩典!”
宿卫军向来是皇帝亲军,专职保卫皇宫安全,不属于禁军,他们调任过来,便可彻底脱离韩炳业掌控,真正保住了性命!
太后果然没有食言,在他们走投无路的时候,伸出手收留了他们!
徐岩心中仅存的那点憋屈,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徐校尉,在宫里当值,可不比外面,以后可要警醒些!”范宪嘱咐。
“卑职明白!”徐岩抱拳。
“太后恩准你们先回去养伤,待伤势痊愈,再来宫中值守!”
“是!”
见没有别的旨意了,徐岩一瘸一拐的凑上前,塞了银子过去:“有劳公公传旨,今后在宫里,还请公公多多关照!”
范宪捏了捏钱袋,满意一笑:“好说好说!”
之后在小太监的引领下,五人相互搀扶着,呲牙咧嘴的走出皇宫。
“石头,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虎子突然说。
徐岩愣了下,扭头看他,发现他神色与往日大不相同,脸颊紧绷着,眼睛微微泛红。
“不至于,以后小心点就好了!”徐岩以为他在内疚,温声安慰。
虎子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不提虎子的复杂心思,五人回到兵部客舍,着实把其他人吓了一跳,赶忙扶着他们趴在床上,擦药疗伤。
有百宝丹这样的灵药,相信很快就能恢复。
得知他们将要调任宿卫军,众人自然开心,但看着徐岩他们身上的伤势,心中又觉愤愤。
徐岩只得再次安慰,他心里倒是高兴,因为以后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另外,虎子他们无罪释放,韩元庆的事摆在面前,需要处理干净,不能露出马脚。
于是乎,在徐岩趴在床上养伤的第二天,一骑出了客舍,直奔城外而去。
紧盯着他们的密探立刻跟上,同时把消息报给韩炳业,城外骑兵已布下天罗地网,牢牢监视。
然而那骑士出城之后,四处乱转,并没有确切目标,等到黄昏时分,城门将要关闭之时,他突然掉头,匆匆跑回了城。
跟踪的骑兵在后面吃了一屁股灰,却什么也没发现,不由破口大骂。
就在骑士绕圈子的时候,客舍内又走出一人,前去药铺抓药,另有密探跟上。
那人抓完药后,跑去附近酒楼要了一桌酒菜,在等待的时候,他朝酒楼角落一个农夫打扮的男人,轻轻点了点头。
第二十四章 缓兵之计
男人抬起头,左脸露出一道狰狞疤痕,赫然是邢叔。
他目光游动,看到酒楼外有两个假装闲聊的男人,他们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抓药的人。
邢叔放下筷子,拿起桌上斗笠,戴在头上,喊来店小二结账,然后背起一个破旧包袱,与那两个密探擦肩而过,
绕着街道转了两圈,确定没有人跟踪,他脚步一转,返回丰安坊小院。
“可以放人了!”他对大柱与三保道。
两人点头,一个去收拾东西,一个去收拾马车。
贺雷坐立难安,邢叔笑道:“贺镖头,这些天麻烦你了,等到了晚上,你就可以回家了!”
“真的……放我走?”
“不然呢?我们的目的是救人,不是杀人,至于绑架之事,我相信贺镖头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特别是关乎镖局上下几十口性命,更应谨慎,对不对?”
贺雷神色复杂,点了点头。
他们绑架韩元庆,纵然是死罪,但他提供了院子,也有牵扯,若真暴露,他也绝对逃不了!
无妄之灾啊!
“这些银子贺镖头收下,早先我们派人去镖局传话,说你帮一个姓杨的朋友走了一趟镖,所以才消失几日,回去后可别穿帮了!”
贺雷又是无言。
“总之,此事是我等对不住贺镖头,将军说他欠你一个人情,以后若有机会,必当偿还!”邢叔抱拳道。
贺雷长叹一声:“你们以后不来找我,就谢天谢地了!”
当晚,小院大门悄然打开,一辆马车驶了出去,然后消失在夜色里。
韩元庆是被生生冻醒的,睁眼一看,眼前一片漆黑,记忆里最后的画面,是被人一掌劈在后颈,然后昏死过去。
“我这是在哪?”
抬头一看,竟然看到了灰蒙蒙的天空,点点星光缀在上面。
他下意识去摸脸,一直蒙着的黑布被扯掉了,连绑住双手的绳子也都解开了。
“他们放了我?我出来了?”
韩元庆神色大喜,呜呜哭泣,哆嗦着站起身,扶着墙壁往前走。
幽深的小巷弯弯曲曲,走了许久才出来,身前是空无一人的街道。
他不敢停下来,沿着街道走走停停,望着周围建筑,终于认出了自己所在的位置。
赫然是朱雀大街旁边的兴贵坊,信国公府就在不远处!
韩元庆一路狂奔,终于跑到了信国公府门前,用力敲门:“开门啊……爹……娘……我回来了!”
喊声引起了府中震动,从门房到后院,一路亮起了灯,国公夫人听到消息,鞋都顾不上穿,焦急的跑了出去。
浑身狼狈的韩元庆见到她,满心的委屈顿时爆发,哭嚎道:“娘啊!”
“我的儿——呕,什么味道?”
“呜呜呜……”
———
韩元庆安全回家,代表了徐岩与韩炳业之间的恩怨暂时了结,城外的搜查随之结束,令紧绷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徐岩等人被并入宿卫军的事也很快传开了,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首当其冲的就是信国公韩炳业,据说气的在书房里砸了一堆东西,不知是真是假。
“此子虽有大智,但性子诡谲,行事肆无忌惮,并非君子之道!”
说出这句评语的,乃是尚书右仆射陆宜中,这个三榜进士出身,历任翰林院侍读、殿中侍御史、吏部左侍郎……最终入阁拜相担任集贤院知院的文坛领袖,此时正值年富力强。
左相王端阳病休后,他一力扛起了尚书省,朝廷六部非但没有紊乱,反而精进了不少。
“信国公欺人太甚,尽用些下三滥的手段,能应付已经不错了,换做是我,此时恐怕只能坐以待毙!”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身材魁梧,面目方正,赫然是卫国将军高洪年。
只听他摇头叹道:“这些将士,俱是一心为国的忠良,如今却被逼着去做贼,实在令人心寒!”
陆宜中放下茶杯,笑道:“志辅性格还是这么刚直,须知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唉,我也就在叔伯面前发发牢骚,到外面怎敢胡说?”
志辅,便是高洪年的表字,听两人话语,竟然是亲戚。
陆家乃是山东大族,门阀世家,族人遍布全国,高洪年的外祖便是山东人,后来移居河北,是陆家的旁系枝脉。
这样一层层论下来,陆宜中这个陆家嫡系传人,还真就是高洪年的表叔伯。
他们一个是领兵大将,一个是朝中权相,面对强势的韩柄业,自然而然的走到了一起,但两人心里都清楚,这个联盟并不牢固,所为的不过是‘权宜’二字。
“志辅对他们如此推崇,莫非是起了爱才之心?”陆宜中问。
“不瞒叔伯,侄子确实是想将他们收入麾下,这些都是百战之兵,铁血悍卒,要死也应该死在战场上,而不是如此屈辱窝囊!”
高洪年所统领的龙武军,乃是潼关一役与匈奴人厮杀活下来的精锐,同时也是除神策军、宿卫军这等帝王亲军外,唯一一支独立于禁军之外的军队。
若他铁了心要护徐岩庞虎,韩炳业还真拿他没办法。
“可惜晚了一步,被太后召进宿卫军中,以后恐怕再也上不了战场了!”高洪年摇头一叹。
陆宜中却不以为然:“他们的心已经野了,你把他们召到身边,只怕不好管束……算了,不说这些了!”
他摆了摆手,正色道:“北漠传来消息,匈奴内部确实发生了叛乱,东胡、高车、柔然等部族联合起兵二十万,反抗匈奴,如今战火已经覆盖半个草原,乌维单于回到匈奴后,并没有立即派兵镇压,而是派出使者四处招抚,许以重利,双方陷入僵持!”
“这必然是缓兵之计,乌维绝不会妥协的!”
高洪年想了想,沉声道:“早年乌维弑兄杀弟,有人举旗反他,他不顾内部不稳,直接领兵镇压,后来王位稳定,他迫不及待地去攻打大月氏,由此可见,他这个人极为好战,且崇尚武力,绝不可能妥协求和!”
“先前他领兵攻打我朝,虽然大胜,但也损兵折将,如今千里回援,必然疲惫不堪,若我是东胡联军,应趁此机会,不惜一切代价,主动突击,匈奴必然大败,可惜他们心存侥幸,妄图和谈,此乃取死之道!”
第二十五章 面圣
“一旦等匈奴骑兵休整恢复,乌维必会领军攻打,东胡联军人数虽多,但各自为战,战斗力远不及匈奴骑兵,只怕会一败涂地!”高洪年道。
陆宜中点点头:“只可惜我朝骑兵太少,加之畏敌怯战,不堪大用,否则便可派出一支骑兵,深入草原,与东胡联军左右钳制,也能挽回几分颜面!”
高洪年闻言一叹,马踏胡掳之地,向来都是晋人的梦想,想想就觉得热血沸腾,然而却从未实现过!
“若东胡联军溃败,匈奴大胜,是否会再次入侵我朝?”陆宜中问。
高洪年认真想了想,先是摇头,然后点头:“今年应该不会,匈奴死伤不少,需要休养,不会有大动作,但明年或者后年,一定会来!乌维狼子野心,时刻想着吞并我朝,成为所谓的‘天可汗’,待匈奴内部安定,他必会领兵南下!”
“志辅所言甚是,老夫也有此担忧啊!”
陆宜中沉声道:“这次险而又险的挡住了匈奴,其中有几分运气,你我都心知肚明,可是下次呢?待匈奴准备妥当,再次南下,咱们还能挡住吗?国朝已经危在旦夕,可恨一些人鼠目寸光,只知道窝里斗,看不到灭国之祸近在眼前!”
高洪年一时默然。
陆宜中收拾情绪,望着他道:“志辅,我欲举荐你为朔方指挥使,驻守边关,秣兵历马,整军备战,抵御匈奴,你可愿意?”
高洪年神色一震,霍然起身,躬身拜道:“志辅愿意领命,拒敌之外,以身报国,在所不惜!”
“好!”
陆宜中哈哈大笑,伸手扶起他:“志辅有此志向,我心甚慰,所需军备、粮草、器械等,只要我为相一日,便全力为你筹措,决不食言!”
“如此,志辅便后顾无忧了!”
*****
巍峨的皇宫伫立在长安城北,宽大厚重的城墙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同时树立起了皇权至高无上的地位。
晨光初生,站在石阶之上,隐约能看到远处翘起的飞檐,檐首的吉兽狻猊獬豸,在微明的天光下,显得威风凛凛。
这里是所有人都向往的地方,权利、财富、荣耀、地位……所有的一切,在这里唾手可得。
同时,这里也是一座血腥囚牢,每一次权力交替,都免不了惨烈厮杀,父子反目,手足相残,屡见不鲜。
它就像一头巨兽,盘踞在那里,张大嘴巴,静静等待着那些自命不凡的人,走进它的肚中,直至被腐蚀殆尽。
……
徐岩驻足在宫门前,望着前方宏伟宫殿,一时有些恍惚。
“徐校尉,请把随身武器交出来!”
侍卫的声音把他从不可名状的幻象中拉了出来,徐岩解下腰间佩刀,放在旁边桌子上。
虎子他们也是如此,因为人数比较多,所以进行的有些慢。
今日是他们来宿卫军报道的日子,六十四人一个不少,看起来十分精神。
任命颁发已经有半个月了,这些天他们一直呆在兵部客舍养伤,期间,韩炳业并未有什么动作,仿佛放弃了报复,彼此相安无事。
但徐岩却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双方已成死敌,现在不动手,只是时机未到,又或者等着放大招呢!
双方实力差距太大,徐岩唯一能做的,就是谨言慎行,不给他任何把柄。
从建福门进入,绕过太常寺与尚书省,再转过狭长的詹事府,就来到了掌管宿卫军的御城司。
这里守卫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房屋皆由砖石垒成,门口还蹲着两个半人高的白玉狮子,显得格外威严。
宿卫军,全名御营宿卫,主掌宫城出入、周庐宿卫、宫门启闭。
最早成立于太祖时期,挑选各军精锐士卒戍守皇宫,全军共有六千人,最高长官为御城司都使,分左右两位,下面又置四位副都使,以及校尉将官数名。
今日当值的左御城司都使于进勇,在大堂内接见了他们,顺便宣布了任命安排。
六十四人全部打散,虎子被分到了左军,徐岩被分到了右军。
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毕竟身在皇城,拉帮结派是绝对禁止的!
副都使袁傪给他们讲述宿卫军的条例规矩:“宿卫军掌宫门进出,按职排表,三班轮宿……”
“当值时,每门给二铜符与一铁牌,左符留门,右符请钥,铁牌则请钥者正随,按时参验……”
“凡宿卫亲军,入宫值守,武器皆由武库发放,上值时随身佩带,下值时交还武库,并签字画押!”
……
正说着呢,一个内侍宦官匆匆走进来,肃然道:“太后口谕,召屯骑校尉徐岩觐见!”
袁傪的声音顿时卡了壳,端坐在上首的于进勇也慌忙站起身,两人面面相觑。
第一天上值就被召去面圣,这样的恩宠可是从未有过的!
徐岩匆匆出列,躬身道:“臣遵旨!”
来不及说什么,他朝于进勇抱拳施礼,然后示意虎子他们自己小心,这才随着那位内侍走出御城司,朝着远处的大殿走去。
转过宣德门,绕过东西两廊,便来到了外朝三大宫殿之一的明德殿,此处乃是太后平日里召见群臣处理政务的场所。
那内侍来到殿门前,并未进去,反而转向左边的玉华殿。
相比于明德殿的庄严华丽,玉华殿要小一些,摆设也相对简单,常常用来更衣休憩。
也就是说,这是一次私下召见,并非公事!
徐岩这样想着,跟着内侍走进殿内,方一抬头,便是一呆。
只见明亮的大殿内,两边各站着数名宫女,前方锦榻之上,一个女子敛裙而坐,略显宽大的红色凤袍鲜艳的有些刺眼,头上戴着金色凤冠,微微颤动,轻盈的好似活物。
她大概二十多岁年纪,长发挽起,露出白皙的脸颊,一双眼睛温润透彻,有种难以言说的尊贵华丽。
在她身边,还坐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粉雕玉琢,如同瓷娃娃般可爱,身上穿着一件小号的锦袍,两条腿搭在锦塌边,轻轻晃动,脚尖还不足以够到地面。
女子微微低头,正在剥着桔子,摘掉白色的丝絮,递到小男孩嘴边,小男孩张嘴吃掉,嘴角沾了些汁液,很快便被手帕拭去。
猛然看到这幅画面,徐岩直接愣住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太后真容,以往都是隔着珠帘,只能听到声音。
万万没想到,那个临朝称制、权断国事的沈太后,竟然如此年轻,第一眼望去,堪称惊艳!
“臣徐岩,参见太后……陛下!”
察觉到自己失态,徐岩慌忙低头,躬身行礼。
第二十六章 碎碎平安
“免礼!”
熟悉的声音响起,比以往多了些轻柔。
徐岩顺势站起身,微微低头,目光盯着前方的台阶看。
“你就是那个千骑破匈奴的大将军?”
小皇帝周烜坐在母后身边,好奇地望着他,声音还带着稚嫩。
徐岩神色犹豫,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因为按照‘官方’说法,领兵的将军是韩元宏,不是他,所以不能答应。
可事实如何,大家心里都清楚,所以他也不能反驳,不然有欺君之嫌。
徐岩陷入两难。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太后沈柠开口了:“陛下虽然年幼,却已知匈奴之害,得知榆林军千里奔袭草原,重创匈奴王室,心中大为震动,此次召你过来,便是想询问其中经过……你不必有所顾虑,只管道来!”
小皇帝忙不迭的点头,目光期待的看着他。
徐岩松了口气,抱拳道:“陛下圣明!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关于北漠战事,微臣自当知无不言!”
“匈奴最厉害的莫过于骑兵,组成骑兵的是草原牧民,他们自幼生活在草原上,恶劣的环境造就了他们强悍的体魄,刚会走时就要学习骑马,他们一生中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在马背上度过的,每当出现战事,几乎不用训练,上马就可为兵……”
“当日松州大败,臣等败退长宛县,后又聚集士兵,在涿州附近袭烧粮草,不与匈奴人硬碰硬……”
上次在朝堂讲述,因为要隐瞒韩元宏的死因,徐岩只讲了一个大概,如今却不同,当他以亲身经历讲述那场千里奔袭的惨烈厮杀,显得格外震撼。
其中有杀敌建功的豪气,狼狈逃窜的无奈,面临绝路的悍勇,百骑断后的果决……
那些鲜活的生命,一个接一个的逝去,最终身埋异地,悄无声息。
小皇帝都听呆了,沈柠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些,看他的目光多了几分敬重。
待徐岩讲完,她温声道:“你们且留在宿卫军中,好好当值,朝廷是不会亏待有功之臣的!”
徐岩躬身应诺。
“母后,让他跟着我好不好?”
小皇帝突如其来的请求,让沈柠微微一愣,没有说话。
小皇帝拉着她的手,仰脸问:“不行吗?”
沈柠倒没有一口否决,而是想了想,看向徐岩:“徐校尉觉得如何?”
徐岩能说什么,压下心中的惊愕,再次躬身:“能跟随在陛下身边,是微臣的荣幸!”
“唔……也好!”
也不知道沈柠想到了什么,竟然点头答应了。
于是乎,徐岩这个刚上任不过半天的御营宿卫,一下跳了好几级,直接成了小皇帝的贴身侍卫,可谓一步登天!
……
小皇帝周烜今年四岁,在后世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年纪,他却已经开始在崇文馆读书了。
皇家教育向来严格,储君更是如此,早上卯时初刻(5:30)开始上学,一直到未正二刻(14:30)散学,这是文科的学习,散学之后还有礼仪、武学、骑射等学习,算下来,每天要学十几个小时,风雨不辍。
崇文馆内的老师都是从集贤院中选出来的当世大儒,品行端正、学识渊博。上课时,老师和学生同席对坐,老师读一句,学生跟着读一句,反复诵读直到朗朗上口,差不多要读上百遍,然后是复习时间,今天学习的内容加上过去四天的内容再读上百遍,五日一循环,周而复始。
至于假期,当然是有的,不过一年只有11天,分别是元旦、端阳、中秋、万寿、自寿。除此之外,什么寒假、暑假、周末完全不存在。
徐岩作为贴身侍卫,作息自然要与小皇帝相同,万恶的帝国主义啊!
第一天当值,随着小皇帝离开玉华殿,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是小皇帝的第一个贴身侍卫,其他人全是内侍。
左右分为两班,一班宫女,一班太监,职责分明。
宫女那一拨,领头的女官叫紫屏,三十多岁年纪,样貌并不如何出色,但自有一种稳重平和的气势,领着五个宫女,名字很好记,如字开头,桃梅兰菊莲,全是二十多岁的小姑娘,精明妥帖。
太监这一拨,领头的宦官叫贺升,一个瘦脸高个子,面对小皇帝时,总是笑眯眯的躬着腰,十分和气。
他同样领着五个小太监,全字开头,一溜的福禄康寿德,听着就很喜庆。
这还只是贴身侍候,另外跑腿传话、笔墨纸砚、洗浴如厕等,都有专人负责,加起来足有五六十人,堪称豪华。
这样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免不了勾心斗角,但都是在宫里混的,彼此熟悉,如今突然加了徐岩这么个外人,顿时有些不适应。
徐岩深有同感。
大家不是一类人,职业发展不同,根本说不上话!
于是乎,他很快便被排挤在外,只得慢悠悠的跟在后面。
穿过一道宫门,猛然看到虎子站在一侧,正朝小皇帝抱拳施礼。
待小皇帝走后,虎子抬起头,立即看到了他,神色惊愕。
徐岩朝前面努了努嘴,然后快步跟了上去。
东平楼西侧有一个宽大校场,便是小皇帝每日习武的地方,旁边建有亭台院落,又有溪水环绕,格外清凉。
武术教习霍涛早已在等候了,他大约五十多岁年纪,须发灰白,面堂红润,身材并不高大,但骨架极宽,站在那里,犹如一座矮山,临渊峙岳,一派宗师风范。
这位霍师傅乃是河北沧州人,自幼练武,拜八极拳宗师李泰来为师,后又学习枪术,得‘神枪’陈岸生真传,一手枪术无人能敌,素有武学泰斗之称。
这个世界是有武林的,虽然没有武侠小说里写的那么夸张,什么内功心法,飞来飞去,但真正的武学大师,杀人也如捏苍蝇般轻松容易。
他们经过长年累月的训练,无论是速度、力量、还是反应力,都已经突破普通人的极限,或许无法做到百人敌、千人敌,但十几人还是很难近身的。
小皇帝先去换了身短衫,然后站在校场上,随着霍涛学拳。
霍涛先是讲武术要义,许多方面都与儒家相契合,大致就是侠义为本,心怀仁善,强身健体,救国安民。
然后讲起了拳法,以身为本,以术为辅,奇正相合,随心所欲。
霍涛演示了几个发力动作,隔空猛然打出,果真是快如奔雷,拳拳带风,丝毫不像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
徐岩在旁边看的眼睛发亮,可一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只能无奈放弃。
第二十七章 贴身侍卫
练拳是十分枯燥的。
在霍涛的指导下,小皇帝扎着马步,平正中直的一拳打出去,吐气开声,复又收回。
如此反复数十次,直至满头大汗,双腿颤抖,眼看快要支撑不住,霍涛才喊停。
旁边焦急等待的小太监们,不等小皇帝说话,便一窝蜂地涌上去,擦汗、喝水、按摩一条龙服务,十分熟练!
这仅仅是热身,后面还要学习拳法、棍法、身法等,一时半会停不下来。
徐岩见这里暂时没自己什么事,便去寻女官紫屏与内侍贺升说话,他想回御城司一趟,把这个贴身侍卫的身份落实,另外职责什么的也要问清楚。
两人答应,贺升怕他不认路,还特意唤了一个小太监带路,徐岩拱手谢过。
穿过数道宫门,来到御城司大堂,再次见到了都使于进勇,得知徐岩领了贴身侍卫的差事,于进勇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拉着他说了许多话。
徐岩笑呵呵的应付着。
于进勇差人取来他的腰牌,凭借这个,他就可以自由进出皇城了,又去武库领了一把佩刀,直接挂在腰侧。
至于当差的衣服,包括靴、帽、衣等,冬夏各两身,暂且量了尺寸,等绣衣局做好就会送来。
贴身侍卫的职责就是保护小皇帝,他走到哪徐岩就要跟到哪,考虑到小皇帝如今年幼,最多就是在皇宫里晃悠,他的任务其实并不难。
办完了杂事,徐岩返回校场,霍涛已经离开,小皇帝正在练箭。
手里拿着一把半米长的小弓,站在距离木靶十步之外的白线上,拈弓搭箭,十次里面只有三次中靶,其他箭矢全都掉落。
小皇帝放下短弓,有些失落,旁边负责指导弓箭的中年教习道:“陛下射箭的时候,手不够稳,且性格太急,匆匆射出去,只会失掉准头!”
中年教习拿着一把弓箭,亲自示范一番,并纠正小皇帝射箭的姿势。
徐岩站在不远处,安静的当背景板。
日渐西斜,大约申时(下午五点)左右,小皇帝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学习,可以自由玩耍了。
在这个没有手机电视动画片的时代,最普遍的游戏就是蹴鞠了,五个小太监与小皇帝一起组成两队,在草地上相互追逐,抢夺滚动的圆球,最终踢进对方的球牌中。
“徐校尉,你也来玩!”
踢了几局,小皇帝已经满头大汗,仰着红彤彤的脸颊朝他喊。
徐岩愣了下,只好摘下佩刀,走了过去。
一个小太监不情不愿的退下来,徐岩接替他的位置,成为小皇帝的对手。
古代足球与现代足球规则差不多,唯有球门有所不同,古代不是开放式的球门,而是竖起的一面木牌,中间挖一个圆洞,把球射进洞里才算赢,难度增加了很多。
开场自然是小皇帝带球,踢着球笔直冲向木牌,前面小太监赶忙去拦,却都笨拙可笑,失误连连。
小皇帝一直冲到木牌下,飞起一脚,却并未进,而是砸在木牌上,反弹回来。
好巧不巧,滚到了徐岩身前。
他往前走了两步,就要把球踢出去,玩嘛,小皇帝高兴就行,旁边一个小太监突然窜过来,伸脚就要抢。
徐岩顿时不乐意了,脚尖一点,身体向左一晃,轻松晃掉了小太监。
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小皇帝,徐岩心中一动,忽然改了主意。
既然当了侍卫,那人家就是老大,自己当小弟的,怎么着也得让老大看看自己的本事,以后才好重用嘛!
打定主意,徐岩带球冲锋,开始了首场个人秀。
装逼如风,常伴吾身!
好歹也是在校足球队混过的,论起技术,眼前这些人都是渣渣!
徐岩速度很快,足球在他脚下极为灵活,左右钟摆、马赛回旋,晃过了一个又一个人,最后一记挑球过人,身体猛转,屈膝接住,他已经来到木牌前方。
足球在半空落下,徐岩一脚飞踢,只听一声闷响,瞬间进洞!
“好!”
小皇帝神色惊喜,连连拍手。
场上那些小太监们,脸色却不太好看。
接下来比赛继续,徐岩拿出了竞赛精神,只要不是小皇帝带球,他就会上前抢断,然后精准射门。
小皇帝察觉到这一点,对他道:“徐校尉,你不必让我!”
徐岩却摇头:“我比陛下年长,本就占了便宜!”
小皇帝一愣,笑道:“也对!”
玩了大半个时辰,终于累了,女官紫屏来劝,小皇帝也不坚持,擦着汗休息。
宫女送来早就备好的酸梅汤,人人都有份,徐岩正喝着,就见到范宪走了过来。
“陛下,太后娘娘遣奴婢来喊您回宫,晚膳做好了!”他走到小皇帝身边,躬身笑道。
“嗯,走吧!”
没有去换衣服,小皇帝穿着这身短衫,踢着皮球,蹦蹦跳跳的朝内廷走去。
作为长安城内最大的建筑群,整座皇宫以永安门为界,分南北两个部分,南面称为外朝,北面称为内廷。
外朝乃是朝堂办公之所,兼有学士院、内诸司等,都省六部皆设在其中,不禁人员进出。内廷则不然,因为是后宫嫔妃居住之所,除了皇帝外,任何男子都不得入内。
至于门禁守卫及文书传递,皆有内廷司的宦官负责。
徐岩站在永安门外,目送小皇帝远去,长长伸了个懒腰。
在昏黄的夕阳下,他哼着不知名的小曲,下值出宫去了!
*****
汝州府,方城县。
虽然已经入了秋,但头顶日头依旧毒辣,晒得人口干舌燥,止不住的冒汗。
城外一座简陋的茶摊内,茅草屋搭建的木棚,散乱的放着几张桌椅,供来往行人喝水休息。
灶台上架着大锅,茶摊老板掀开锅盖,只见浅褐色的茶汤已经煮沸,一个草药包在锅内起起伏伏。
用筷子把草药包捞出来,放在旁边空碗里,估摸着还能再用一次。
方子是从药铺里求来的,里面加了薄荷、甘草,可以解暑降温,客人都说好喝。
拿起湿布垫着手,茶摊老板端起铁锅,把滚烫的茶汤倒进旁边木桶里,静置变凉。
沉闷的马蹄声响起,有三人骑马停在茶摊前,茶摊老板赶忙上前招呼:“三位客官,赶路辛苦,进来歇歇脚?”
“打扰店家了!”
三人翻身下马,把缰绳拴在旁边木柱上,拿着包袱走进店里。
“客官先洗把脸,凉快凉快,再尝尝小老儿的茶,不贵,五文钱一壶,童叟无欺!”茶摊老板端来瓷盆,笑着往里面倒水。
“那先送来两壶,我等赶了一天的路,早就渴了!”
“好嘞,客官稍等!”
茶摊老板跑去倒茶,赶路的三人用水洗过脸,顿觉凉爽许多。
围着一张桌子坐下,其中一人打开包袱,拿出里面的面饼分食。
茶铺老板拎着茶壶走过来,看着那面饼,却是从未见过的。
第二十八章 崇文馆
薄薄的面饼摊成圆形,表面泛着明亮油光,又撒了些绿色葱花,看着就引人食欲。
“三位这是要去哪啊?”茶铺老板弯腰倒茶。
“去长安,探亲!”
说话的是一个瘦高个,穿着一件灰布短衫,虽然蓄着大胡子,但脸颊白净,年纪应该不大。
“那就要往西走了,如今附近不太平,客官可要小心啊!”
“老丈说的是山匪?”左边一个黑脸汉子,咬着面饼问。
“是啊!前不久一个过路的客商,就被山匪给劫了,不仅夺了财,还杀了人,造孽啊!”
“山匪如此猖狂,官府不管吗?”右边留着八字胡的中年人,端着茶杯问。
“哪里管得过来?”
茶摊老板也是来了谈兴,加上此时没什么生意,便坐在旁边道:“这些山匪都不是本地人,而是从涿州那边跑来的流民,聚在一起占山为王,如今光是有名有姓的就有十几个,官府出兵剿匪,这边打完了,那边又冒出来,白费功夫!”
“其实咱们这边还算好的,虽有几波山贼,但都不成气候,河西那边更乱,年前匈奴人闯进来,把人杀了一遍,走的时候又把粮食抢走了,剩下的人没了活路,直接举旗造反了!”
“听说衮州那边,就有一个叫射天雕的人,聚集难民攻打县城,县太爷都杀了好几个,可吓人了!”
大胡子年轻人皱眉道:“据我所知,匈奴人一走,朝廷就下旨发粮赈灾了,怎会闹到如此地步?”
“赈灾,赈灾,说的好听,可发下的粮食,有多少能落到难民手里?”
茶摊老板摇头叹道:“老汉开了这个茶摊,别的不好说,但消息却是灵通的,前些时候,一个从北边来的客商说,涿州那边发的粮食,全是掺了沙子的霉米,喂给牲口牲口都不吃,就这还不给足,官府放粮,一天只放一次,一次只有五两重,够谁吃的?”
“多少人都饿死了,到处都是卖儿卖女的,您说,要不是被逼到绝路,谁会去造反啊?那可是要杀头的!”
三人久久无言,寂静的草棚下,只剩下茶摊老板一声声的叹息。
*****
日头高照,蝉鸣阵阵。
崇文馆内,一个胡须花白的老者来回踱步,手里拿着一卷书,慢悠悠的念道:“处难处之事愈宜宽,处难处之人愈宜厚,处至急之事愈宜缓,处至大之事愈宜平……”
在他身前,小皇帝正襟危坐,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认真听讲。
此句出自【增广贤文】,乃是这个时代普遍的儿童启蒙书籍,内容大致分为四个方面,一是谈人际关系,二谈命运无常,三谈如何处世,四谈对读书的看法。
比如方才说的那一句,讲的便是处事之道,越是难处理的事就越要宽大,越是不好相处的人就越要宽厚,处理紧急的事需要和缓,处理重大的事态度需要平和……
其中体现了正统的儒家思想,具有广泛的代表性。
作为皇家书院,崇文馆历来都是诸皇子读书进学之所,然而如今在里面读书的只有小皇帝一个人,其余亲王宗室,要么被分封在外,要么死在了‘谋逆’中,如今的长安城当真是一个王爷也没有!
房间外的走廊下,凉风习习,能嗅到淡淡的花香。
随侍的宫女太监站成两排,俱是垂手而立,安静肃然。
崇文馆规定,皇子读书时,屋外人员不得走动喧哗,如有违反,严惩不贷。
徐岩站在靠后的位置,低头看着脚下青虫与蚂蚁大战,幻想着这是一场武林高手的对决,左边一招‘饿虎扑食’,右边一记‘泰山压顶’,双方你来我往,着实精彩。
最后蚂蚁大魔王更胜一筹,一口咬住青虫仙子的屁股,拖回去做压寨夫人。
徐岩有些意犹未尽,正想着要不要横插一脚,来个虎口夺食,突然发现读书声停了,抬头一看,小皇帝走了出来,说要如厕。
恭房在院子对面,小皇帝嘘嘘后出来,宫女端水给他洗手,询问要不要吃点东西,小皇帝点头说好。
来到旁边的亭子,早有膳房太监端来水果糕点,摆了满满一桌子。
小皇帝拿起一块哈密瓜,扭头找人:“徐校尉呢?”
被挤在亭子外面的徐岩,上前拱手道:“微臣在!”
“你也来吃!”
“谢陛下,微臣不饿!”
“那你坐!”
“微臣不累,站着就好!”
徐岩态度恭敬,小皇帝没办法,挪了挪屁股,期待的看向他:“昨天徐校尉讲的故事没有讲完,那个叫刘备的皇叔,跑去卧龙岗,见到诸葛孔明了吗?”
徐岩心中想笑,原来在这里等着呢,脸上却是一本正经,浮现犹豫之色。
“怎么了?”小皇帝忙问。
徐岩再次施礼:“微臣想到初时与陛下约定,只在每日傍晚的休息时间,讲些有趣的故事给陛下听,权当消遣解闷,然而如今午时未过,距离傍晚还早……”
小皇帝脸颊有点红,却执拗道:“可是我现在就想听!”
周围一时安静,太监宫女们全都看向徐岩,心中闪过各种心思。
徐岩微微躬身,语气平和:“若陛下一定要让微臣讲,微臣自然不敢违逆,只是此段故事结束后,请恕微臣才思枯竭,再也讲不出其他的了,因为约定是双向的,臣没有履行对陛下的承诺,心中愧疚万分!
小皇帝愣了愣,嘟嘴道:“什么才思枯竭,明明就是不想讲了!”
徐岩俯身不语。
小皇帝咬着嘴唇,神色犹豫。
生长的环境以及从小接受的皇家教育,让他有着一种天生的骄傲,不屑于去求人,也做不出逼迫别人的事,至于小孩子的三大法宝——撒娇、耍赖、哭闹,他也只会朝母后使,其他人可不行!
“真的还有别的故事?”
“自然,微臣别的不会,讲故事可是最拿手的!”徐岩笑着说。
在一个故事跟好几个故事之间,小皇帝权衡许久,最终道:“好吧!等下学之后再讲!”
他有些失落,低头啃起了哈密瓜。
徐岩抱拳施礼,然后退下。
一场小风波就这样过去了,小皇帝吃完水果,返回房间继续上课,
第二十九章 三哥
除了读书之外,小皇帝还要练字。
根据规定,皇子每日要写一百个字,先从描红开始,之后再学临摹,春夏秋冬,日日不缀!
徐岩重现站在书房外面,蚂蚁大魔王已经不见踪影,拖着青虫仙子不知道跑去了哪里,他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微微一叹:好无聊啊!
在宫里当值已经一个多月了,与小皇帝渐渐熟悉,他也彻底明白当初为何会选自己当侍卫。
真相令人哭笑不得,却极为真实——小皇帝喜欢听故事!
光是千里奔袭北漠草原,徐岩就讲了十几遍,他完全听不腻。
徐岩意识到这一点,开始换别的故事讲给他听,四大名著记得最清楚,首先排除了【红楼梦】跟【水浒传】,剩下【西游记】是小朋友们的最爱,但考虑到小皇帝的身份,书中涉及到仙人神怪以及长生成佛什么的,很容易犯忌讳,所以也排除了。
那就只剩下【三国演义】了!
好在如今身在平行时空,历史什么的完全不同,徐岩也就不用去更改避讳。
同时呢,他也十分谨慎,为了不耽误小皇帝的‘正业’,特意与他定下约定,这才有了方才那一幕!
哄小孩子嘛,都是一个套路,要哄着,却也不能太惯着,不然会飞上天!
到目前为止,两人相处还算愉快。
但这也造成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争宠!
小皇帝只有一个,徐岩占据了大部分时间,其他人自然就失宠了,特别是那些小太监,更是没有好脸色。
他开始受到各种针对,比如中午吃饭,菜是凉的,平时无人理他,有事挤到一边,偶尔还讥讽嘲弄……
这是预料之中的事,徐岩没有太在意,他本来就跟这帮人合不来。倒是前段时间朝中发生的一件事,引起了他的注意。
右相陆宜中上表,举荐卫国大将军高洪年为朔州都指挥使,总管朔、莫、云三洲,抵御匈奴。
这本是极好的建议,朝臣们大都同意了,连韩炳业也没有反对,但出于某种考虑,太后并未答应,而是调了禁军将领黄子良、蒋涛、张晋康等五人,各自领兵一万,驻守边关,抵御匈奴。
陆宜中连上三道奏章,太后全都压下,显然是打定主意要把高洪年留在长安。
据说那日从皇宫出来,陆宜中连叹三声,最终无言。
徐岩大概明白太后的心思,她要留着高洪年去制衡韩柄业,毕竟这是朝中唯一能打仗且忠心可靠的将军。
只能说立场不同,所以选择不同。
……
下午上完武学,终于可以休息了,小皇帝仰着微红的脸颊道:“徐校尉,你可以讲了!”
“臣遵旨!”
徐岩笑着拱手,娓娓道来:“……却说那日刘备来到庄前,下马亲叩柴门,一童子出问,刘备曰:汉左将军领豫州牧皇叔刘备,特来拜见先生。”
童子说:“我记不得这么多名字。”
刘备道:“那便只说刘备来访!”
……
讲完三顾茅庐,天色已暗,小皇帝意犹未尽的回了内廷。
徐岩下值出宫,刚走出宫门,就见吕程毛驴拉磨一样在街上打转。
“怎么了?”徐岩快步走过去。
吕程神色兴奋,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徐岩一下呆住了。
两人立刻上马,赶回客舍。
徐岩心中滚烫,进了客舍大门,一边跑一边喊:“三哥呢?三哥?”
从屋子里走出一人,笑着朝他喊:“荣安,我在这里!”
纵然他穿着粗布衣衫,还蓄了大胡子,但徐岩依旧认出来了,他赫然是赵成淮。
“三哥!”
徐岩眼睛一热,一把抱住他:“你没死,你还活着……哈哈哈!”
声音到最后,已经变成了哽咽,赵成淮也是眼睛微红,拍着他的后背道:“我也未曾想到,你我兄弟还有再见的一天!”
许久之后,待情绪缓和,徐岩发现此次回来的不止赵成淮一个人,还有队率牛金跟行军长史汪定先,两人都是榆林军的老人。
“只有你们三个吗?”
“为了避免麻烦,其他人留在蔡州看护婶婶跟小妹,只有我们来了!”赵成淮解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既然你们还活着,那为什么朝廷抵报上说,你们全都战死了?”
“此事说来话长!”
赵成淮叹道:“当日松州城破,我与你们走散,被乱民裹挟着跑出了城,之后一路南逃,遇到牛金他们,这才得知大伯战死的消息,悲痛绝望之下,便起了报仇雪恨的心思,我们沿途收拢溃兵,渐渐聚集了四五千人,这也引起了匈奴人的注意,他们派骑兵突袭,队伍再次溃散,我也受了重伤,身边只剩下十余人,一路逃到钟陵县,不得不停下休息,匈奴人很快追来,他们占领了县城,四处搜捕,我们避无可避,本要拼死一战,一个过路的商队救了我们。”
“那商队主家名叫傅万全,来自陕川,得知我们的身份后,把我们藏匿起来,然后献上所有财货,讨好结交匈奴人,因为他之前与匈奴人做过生意,认识几个匈奴贵族,那些匈奴人并没有为难他,我们也因此逃过一劫。后来我一直在县城养伤,并努力打探消息,可外面太乱了,我们只知道匈奴南下,却不知打到了哪里,加上城内四处戒严,我多次想逃出去寻找你们,却一直没有机会。”
“这一等便是月余,匈奴人突然撤兵,并且大肆搜掠百姓,胁迫他们到草原为奴,傅万全跑去求饶,反被殴打,我知此事再无转圜,于是跟他一起谋划,在路上制造混乱,杀了看守的匈奴人,鼓噪其他百姓一起逃跑,匈奴人少,虽然出兵追击,却没办法把所有人都抓回去,我们得以逃脱。”
“彼时匈奴已经退去,兵乱也止了,我四处寻你们,却没有丝毫消息,便打算先送傅万全回陕川,再去潼关找高洪年将军,谁知刚到陕川就听到一个消息,说朝廷要追究大伯松州之败的罪责,甚至可能牵连家眷,我当时又急又怒,担心婶婶跟小妹会有危险,便向傅万全借了马匹,带着剩下的八人,马不停蹄的赶去蔡州,我怕朝堂追责,一路上不敢表露身份,到达蔡州后,也只在暗中与婶婶小妹见面,等待朝廷消息,直到上个月,朝廷终于下达旨意,追封大伯为定国公,发下许多赏赐,我才放下心来,可随后就发现,我们也在追封的名单上,成了阵亡的将士。”
第三十章 暗度陈仓
“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想要上报,却害怕被当做逃兵处置,正犹豫不决时,府中收到左相府的书信,说你们还活着,并立下大功,我心中大喜,急忙赶来与你们汇合,之后再做打算。”
“婶婶跟小萱还好吗?”徐岩忙问。
“家里一切都好,大伯的丧事办完后,婶婶准备变卖家产,带着小妹前往定州老家居住,有亲人在身边,方便照顾。”
赵成淮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他:“小妹很担心你,来之前特意写了封信,让我交给你!”
徐岩赶忙打开,入目第一句便是‘世兄亲启’这四个字,让他心中一暖。
信中赵如萱写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与赵成淮讲的大致相同,只是多了许多细节,比如得知父亲战死后的悲痛,母亲突然病倒后的惊慌,努力支撑家里的艰难……
柔柔的话语,见证了一个女孩在经历了家庭突变后的成长,让人骄傲又心酸。
“世兄在长安任职,多加小心,照顾好自己,勿念!”
徐岩把信放回信封里,打算晚上再仔细看。
“来之前未曾想到,你们在长安如此艰难,全靠你一力支撑……荣安,大伯与二哥没有看错你!”赵成淮拍了拍他的肩膀,沉沉一叹。
吕程他们已经把近来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了赵成淮,徐岩也不瞒他:“三哥,现在的情况确实不太好,不过暂时还算安全,太后已经接纳我们,朝堂上的事我不说你也明白,一山不容二虎,太后跟韩柄业迟早会爆发冲突,咱们唯一的活路就是帮助太后扳倒韩柄业,这件事虽然很难,但咱们别无选择。”
赵成淮点头:“确实如此!”
徐岩拉着他坐下,继续道:“我最近一直在想这件事,咱们如今身在局中,最终结果不外乎两个,胜了或者败了,前一个自不必说,后一个却十分凶险,如果信国公胜了,太后或许能活下来,但韩柄业绝不会放过咱们,所以,咱们必须要有所准备!”
赵成淮怔了下,问他:“你打算怎么做?”
“原本我是想找个机会,把虎子调到地方卫所,慢慢经营,一旦长安出事,我们也能有个去处。这件事运作起来很难,我并没有十足把握,而且到底去往何处,也无从得知。”
“现在却不同了,你们来了,简直就是天助我也!”
徐岩握住他的手:“三哥,你们的兵籍被清除,是坏事,但也是好事,可以掩人耳目……你方才说的商人傅万全,可知他的底细?
赵成淮有些跟不上思路,停了下才道:“他是陕川人,做的是毛皮生意,家境殷实,管着一家商队,这次遇到匈奴人,货物全都丢了,损失惨重,不过这人性格豪气,人脉也广,不像一般商贾那样斤斤计较!”
“是否可信?”
“可信,若不是他帮忙遮掩,我们早就被匈奴人给抓了,后来一路护送他返回陕川,得知大伯的消息后,我心急如焚,是他出面疏通关系,帮我们买了户籍,又备下马匹,还说以后但凡有事,都可以去陕川找他!”
“那就好!”
徐岩沉思许久,才道:“三哥,这次恐怕要辛苦你,长安人多眼杂,你们不能多留,需尽快离开,一旦被韩柄业知晓,说不得真会安上逃兵的罪名。离开长安后,你们直接去陕川找傅万全,想办法跟他合作,用他的名义成立一个商会,所卖的东西,三哥你也清楚,便是盐、茶叶、烈酒,都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只要疏通好关系,不愁赚不到钱。”
“我这里存着的,朝廷的赏赐加上在草原的缴获,差不多有一万多两,你全部拿去,当做启动资金,人手的话,用咱们自己人,伍叔他们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太好,我去请示太后,放他们归乡,问题应该不大。”
“一旦商会运营起来,三哥你不可暴露身份,尽可能让傅万全出面管理,朝堂之事由我来处理,三哥你就在陕川慢慢壮大实力,一旦这里局势无法挽回,陕川便是我们最后的退路!”
这个计划徐岩很早就在想了,如今向赵成淮全盘托出。
自从返回长安,他的心就一直紧绷着,有韩炳业这个大敌在,容不得他放松。
他们必须要有一条退路。
以后再遇到虎子被陷害那种事,起码有个地方可以去,而不是茫然四顾,无依无靠。
那种感觉太糟糕了,就像是丧家之犬。
而想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要有钱,所以徐岩才会想到开办商会,悄无声息的扩大实力。
赵成淮思索许久,郑重的答应了。
他们一明一暗,相互支持,所求的不过是活着,这是最好的安排。
到了夜间,虎子下值回来,见到赵成淮,也是又哭又笑,抱着他不撒手,晚上坐下一起吃饭,期间不免谈起往事,又哭了一场。
把赵成淮安置好,徐岩找来伍叔,跟他说了自己的计划。
“我们走了,将军这边怎么办?”伍叔担忧问。
“伍叔放心,铁叔跟邢叔会留下帮我,人不需要多,十几个就够了!”
“那就好,将军多加小心!”伍叔答应了。
算上徐岩与虎子,他们一共有六十四人,其中谁留下谁离开,需要仔细斟酌。
徐岩先征求了他们自己的意见,然后与赵成淮、伍叔、铁叔他们商议,花了两天时间,才把名单定下来。
这天一早,徐岩进宫当值,跟御城司都使杨春甫说了此事,他犹豫了下,说自己无权做主,需要太后定夺。
徐岩早有预料,跟他也只是打声招呼,之后去崇文馆当值,趁着小皇帝在读书,他把女官紫屏请到一旁,说想求见太后,劳烦她代为传话。
紫屏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她原本就是太后的贴身宫女,论起地位,也只比宫令红玉低一些,深受太后信任,不然也不会被派来照顾小皇帝。
到了午间,小皇帝去宫内吃饭,没过一会,便有一个内侍走来,说太后召见。
第三十一章 无言
徐岩随着内侍来到玉华殿,进去后神色一怔,只见右侧偏殿内摆着木桌,上面摆满了饭菜。
小皇帝坐在一个锦塌上,抱着碗正在扒饭,太后沈柠坐在旁边,用筷子夹菜给他,嘴角带着温柔的笑。
殿内随侍的宫女有十几人,其中便有见过一面的宫令红玉,正用勺子给小皇帝盛汤,不忘念叨着‘主子慢点吃,小心噎着’之类的话语。
徐岩心中闪过一丝讶异。
最初入宫觐见,都是隔着一道珠帘,完全看不到样子,后来入宫值守,才见到真人,还差点因此失礼,到了如今,又免去了许多礼仪。
太后虽然没有直说,但确实是把他当成了家臣,越来越随意,而非外臣那般讲究规矩。
这自然是好事,在某种意义上,随意等同于信任。
这是他如今的立身之本。
这些念头在脑海里极速闪过,就见沈柠扭头看向他,嘴角的笑还未散去,端是绝美风华,如一朵盛开的玫瑰,沁人心脾。
徐岩赶忙低头,躬身施礼:“微臣徐岩,参见太后、陛下!”
“免礼!”
“谢太后!”
徐岩直起身体,小皇帝朝他眨眼睛,白净的脸颊沾了许多米粒,让人想笑。
红玉发现了不妥,赶忙用手帕给小皇帝擦脸,然后喊人端水,这才清洗干净。
沈柠没有注意这些,放下筷子问:“这些天在宫内当值,可还习惯?”
“回太后,陛下勤奋好学,聪慧仁善,微臣能随侍身旁,倍感荣幸!”
小皇帝立刻仰起小脸,看向母后,一副求表扬的可爱神情。
沈柠莞尔,摸了摸他的头,对徐岩道:“陛下尚且年幼,若有不妥当之处,你需出言劝阻,勿要随着他的性子胡来!”
“是!”
“听紫屏说,你有事要见我?”
终于说到了正题,徐岩斟酌一番,才道:“启禀太后,在草原征战之时,微臣所领军士皆是榆林军所出,松州一战,我等横穿北漠草原,千骑前往,归来不足百人,后来又一路奔袭追杀,看似风光,但有超过半数之人留下了刀伤暗疾,每至阴雨天,便疼痛难忍,无法痊愈。”
“蒙太后天恩,救我等于水火,本应以命相报,然连年征战,士卒疲惫,思乡之情愈烈,还有一些军中老卒,年过半百,白发苍苍,不堪重负,皆望乞归。”
“今日微臣求见,便是为了他们,求太后恩典,放他们归去,与父母妻儿团聚,过些安稳日子!”
沈柠闻言皱眉:“有多少人?”
“回太后,共有四十四人!”
“这么多?徐校尉莫非也要离去?我可还指望你帮我练出一支比肩榆林军的精兵呢!”
她的话让徐岩心中一动,赶忙俯身道:“回禀太后,此次离去的士卒,皆为老弱残病之人,见国朝无战事,这才起了归乡之意,微臣深受天恩,自当恪尽职守,以报天恩,不敢懈怠!”
“至于练兵之事,望太后知晓,榆林军之所以强大,在于军纪严苛,以及赏罚分明,另外还有一些独特的锻体之术,增强军士的体质,与人多人少并无关系,若太后想要精兵,只需臣与庞都尉二人作为教官,严格训练,不出三月,便可得到一支精锐之师!”
徐岩心中激动,说的话也是慷慨激昂。
这还是太后第一次表露她的目的,若无意外,他与虎子以后必然是要领兵的。
如此一来,再面对韩炳业,他们就有了底气,而非任人宰割。
旁边小皇帝安静吃饭,偶尔看徐岩一眼,不打扰母后说话。
沈柠想了想,点头道:“既如此,那便放他们回去吧!”
又朝红玉道:“从库中取些银两,赏赐给他们,不可辜负了功臣!”
红玉应是。
徐岩俯身拜道:“谢太后!”
圣旨颁发,伍叔等人自然千恩万谢,在御城司交接了职务,随后离开皇城。
为避免夜长梦多,众人稍微收拾,次日一早便出发了,徐岩与虎子相送。
徐岩拿出一封厚厚的书信,递给赵成淮:“三哥,麻烦你转交给小萱,告诉她若有机会,我一定会去看她的!”
赵成淮点头答应,把信塞进怀里。
“中途不要停顿,若有人阻拦,不问原由,杀了便是!”这句话是对伍叔说的。
兵士脱离兵籍,需要经过兵部手续,自然瞒不过韩炳业,谁也不知道他会做什么。
“将军放心,咱们可不是吃素的!”伍叔拍了拍身后的包袱,信心满满。
不止是他,所有人都背着一个大包,鼓鼓囊囊,不知装了什么。
“路上保重!”
“保重!”
在赵成淮的带领下,四十余骑奔出城门,很快消失在远处的平原上。
他们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只剩下连同徐岩在内的二十人,留守在长安,寻找着未来的出路。
*****
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落下,为世界增添了许多萧瑟。
崇文馆内。
直学士左符仪怒气冲冲的往前走,穿过弯曲的回廊,直奔东边的校场而去。
细密的雨丝染湿了他的衣衫,却遮不住他眼中的怒火,如同一头被激怒的老牛,裹挟着寒风笔直冲进院子。
看门的小太监都惊呆了,心里想着,不知是谁惹怒了这位端正严苛的夫子,可要倒大霉了。
校场左侧建有一排房屋,屋檐下站着许多内侍宫女,见到左符仪冒雨而来,俱是一愣。
“陛下在何处?”左符仪问的又急又快。
“回直学士,今日下学的早,陛下正在屋内休息,还有……”
没等宫女把话说完,左符仪便越过她径直冲了进去,穿过外间的大堂,绕过一个屏风,便来到了内室。
往里面一看,原本愤怒的神情猛然一滞,只见不大的房间内,围着桌子坐着三个人,一老一青一少,看着十分和谐。
第三十二章 在路上
坐在首位的自然是小皇帝,双手放在桌子上,仰着白嫩的小脸,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里面像是蕴含着无穷的想象。
在他对面,是一身侍卫打扮的徐岩,正在滔滔不绝的说着话,只是不太专心,眼睛总是瞄向旁边老者。
那老者年过半百,胡须斑白,眯着眼睛听着,似是沉吟。
“曹军即日将至,若等十日,必误大事……只消三日,便可纳箭十万枝!”
“军中无戏言!”
“怎敢戏耍都督?亮愿纳军令状,三日不办,甘当重罚!”
徐岩声音抑扬顿挫,很有说书人的风范:“却说当夜五更时分,大雾弥漫,船已近曹操水寨,孔明教人把船只一字摆开,船上擂鼓呐喊……少顷,曹操寨内弓弩手齐出,约一万余人尽向江中放箭……二十只船两边束草,排满箭枝,孔明令各船上军士齐声叫喊:谢丞相箭!”
……
左符仪脚步滕然慢了下来,看着那锦衣老者,神色犹疑不定。
老者赫然是他的顶头上司,崇文馆大学士郭颖述。
小皇帝周烜的老师总共有两位,一个是左相王端阳,一个便是郭颖述,两人都被加封了太子太傅,是真正的帝师。
如左符仪这样的直学士,虽然也在崇文阁教书,但身份上仍是臣子,与小皇帝并无师徒名分。
郭颖述突然出现在这里,让左符仪不禁迟疑起来。
那边,徐岩话语不停:“且说周瑜让手下大将黄盖假降,曹操信以为真,数条小船行在江面,距曹寨只隔二三里,黄盖用刀一招,前船一齐发火,恰有大风鼓荡,火趁风威,风助火势,船如箭发,烟焰涨天。”
“二十只火船撞入水寨,曹寨中船只一时尽着,又被铁环锁住,无处逃避,但见三江面上,火逐风飞,一派通红,漫天彻地……”
徐岩再次看向那老者,心想若不拿出点真本事,今天恐怕就要倒霉了。他霍然起身,袖袍挥舞,慷慨言道:“有诗曰: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
此诗一出,漫天的豪气迎面扑来,令左符仪神色一震,心中怒气又少了三分。
身为帝师的郭颖述,也是面露讶异,反复低吟,竟也入了神。
唯有小皇帝年纪还小,听不出诗中的韵味,焦急的问:“接下来呢?曹操有没有逃跑?”
他的话打断了两人的思索,徐岩也收敛了狂放的姿态,拱手笑道:“陛下,今日时间不早了,要不咱们明天再讲?”
小皇帝瞪着他,脸颊鼓成了包子。
“好一句‘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令人感慨万千!”
郭颖述拍手赞叹,看向徐岩:“这首诗是你写的?”
徐岩赶忙躬身:“小子不才,胡闹写着玩的,让您见笑了!”
郭颖述哈哈一笑,指了指他:“若真是胡闹写下的,那老夫也想胡闹胡闹,仅凭此诗,明年长安诗会,魁首非你莫属了!”
“不敢不敢!”徐岩越发谦逊。
他可是知道,这位今天过来,是专门来找茬的。
原因徐岩也猜到了,就是因为三国演义,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有人传言,说他带坏小皇帝,尽讲一些乱七八糟的故事。
徐岩有口难辩!
小皇帝虽然年幼,却是真正的帝王,毫不夸张的说,他的一言一行都关系到国家社稷,多少人盯着呢。
徐岩虽然已经小心注意,但也怕莫须有啊,若真让人抓住把柄,可就离死不远了。
今天郭颖述突然出现,引起了他的警觉,他只能努力给老者留下好印象,坦诚的表明自己并没有误导小皇帝,希望他能手下留情。
生了会儿闷气的小皇帝,见老者这么夸他,有些疑惑:“先生,这首诗真的那么好吗?”
郭颖述温和一笑:“陛下还未学诗,等以后学会了,便能体会其中之意!”
小皇帝点头。
郭颖述摸了摸胡子,看向徐岩,笑道:“除了诗句,故事也十分出彩,若老夫没有猜错的话,书中所言‘草船借箭’,原型乃是雍朝名将张巡的‘草束借箭’吧!”
“雍玄宗天宝十五年,安山叛军攻打圩丘,张巡带军抵抗,战况激烈,城中箭矢都用完了,张巡便命人扎了1000多个稻草人,并给它们穿上黑色衣服,入夜后用绳子拴着放到城下,叛军以为是偷袭的唐军,万箭齐发射向草人,等到叛军明白过来,草人已经被收回城中,凭空得了十万支箭,次日张巡再次放下草人,叛军没有理会,但这些‘草人’落地后却变成了活人,迅速杀向叛军,叛军毫无防备,被杀的四处逃跑,圩丘之围也就解了。”
“老夫说的可对?”
徐岩怔了下,他对这个时代的历史并不了解,但朝代更迭,战争数不胜数,总有那么一个两个能对上号。
“先生所言极是!”徐岩躬身回道。
“至于火烧赤壁,符仪你说呢?”郭颖述突然问。
作为皇子读书的崇文馆,内置大学士两人,直学士四人,均由儒臣充任,讲解经史,喻导德义。
左符仪便是四位直学士之一,主讲仁义与德行,今日之所以不顾礼仪的冲进来,就是因为听说小皇帝身边出现奸邪之徒,谄媚君上,这才跑过来准备劝谏。
然而进来之后,所见所闻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此时听到郭颖述询问,他也不再遮掩,上前与小皇帝见礼。
徐岩见又来了一位,心中越发紧张,文人的尺,武人的刀,都是可以杀人的!
他神色恭敬,拱手施礼,左符仪却冷哼一声,不予理会。
“左先生可知火烧赤壁的典故?”小皇帝没有察觉其中的暗流涌动,迫不及待的问。
左符仪沉吟片刻,才道:“应是魏周时期,北魏将领拓跋贤领兵三十万,攻打南周,南周大将潘庄率兵抵御,却节节败退,眼看就要亡国,却突然有了转机,北魏将士不习惯南方的湿热天气,营中发生瘟疫,战斗力大幅下降。”
第三十三章 慢行
“有谋士劝拓跋贤退兵,拓跋贤不听,依旧向前进军,潘庄令人建造水寨,在赤壁防御,双方陷入对峙,北周士兵不习惯水战,常常呕吐发晕,站都站不稳,再加上疫病蔓延,根本无法作战,拓跋贤采纳了属下的建议,将舰船首尾连接,人马于船上奔行如履平地,潘庄的部将余鑫察觉后,献计火攻,这才有了火烧赤壁的典故!”
“不错!”
郭颖述笑着点头,转而看向徐岩:“这本是两个互不相干的故事,你却串联在一起,弄了一个三分天下的局势,有趣有趣!”
徐岩赶忙拱身:“都是小子无聊时瞎想的,其中难免有不当之处,还望先生不要怪罪!”
郭颖述摆手:“一些小错不碍事,总的来说还是好的,世事变幻,沧海桑田,寓教于乐嘛!”
“谢先生!”
徐岩神色大喜,有了这句话,他算是逃过一劫!
左符仪欲言又止,他仍觉得这种戏说有违圣听,但郭颖述作为当世大儒,既然如此说了,肯定是有道理的。
他犹豫了下,最终没有打断。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因为有郭颖述的背书,徐岩讲故事的行为得以‘合法化’。
他也更加谨慎,主动提出把故事写下来,交由郭颖述斧正,然后再讲给小皇帝听,以免无意间犯了忌讳。
郭颖述没有拒绝,笑着答应了。
徐岩的苦日子开始了!
因为涉及到历史,他不得不临阵磨枪,埋头苦读这个世界的史书杂记,然后去修改【三国演义】中不符合世俗的漏洞。
呕心沥血的写好了,还要交给郭颖述检查,时不时地打回去重写,大学毕业论文都没这么苦逼。
徐岩不免心情郁卒,然后就想起了背后捣鬼的人,第一个怀疑对象自然是韩炳业,可他如今身在皇宫里,又关系到小皇帝,韩炳业的手应该伸不过来。
第二怀疑对象就是身边的小太监们,原因也很简单,前面提到的‘争宠’。
现在小皇帝一有空就听他讲故事,都不怎么玩蹴鞠了,小太监们露脸的机会自然就减少了,心中肯定不痛快。
从事情散播的速度来看,徐岩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毕竟他们有主场优势。
徐岩本想忍下的。
他现在只是个小侍卫,虽然太后有意无意的提起,以后会让他领兵,但未来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万一她突然改变主意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韩信连胯下之辱都能忍,相比起来,他这个只是毛毛雨啦!
就在他努力说服自己的时候,太后那边却突然有了动作。
这天,小皇帝正在读书,内廷司突然来了一队人,二话不说直接拿人,五个小太监一个不少,全部绑住手脚堵住嘴,像猪猡一样丢在地上。
徐岩下意识按住了刀。
宫女们吓的花容失色,却不敢出声惊扰,纷纷躲在紫屏身后。
紫屏保持镇定,皱眉看着来人。
先前便说了,皇宫分为外朝与内廷,外朝由御城司值守,内廷由内廷司负责,两者相互独立,互不干涉。
除了护卫之责外,内廷司还掌握着刑罚,凡是犯了错的宫女太监,都会被关押在内廷司监牢,等待处置。
对于宫人来说,那里等同于地狱,内廷司折磨人的手段极为残忍,只要进去了,很少有人能活着出来。
人群中领头的,是一个枯瘦太监,偏偏穿着一件宽大的灰袍,显得身体空空荡荡,狭小的眼睛微眯着,看人都带着寒气。
贺升是唯一没有被拿下的人,他脸色煞白,强撑着问:“董公公,您这是做什么?”
董承斜了他一眼,冷笑道:“咱家奉太后旨意,来处理这些个多舌之徒,贺公公莫非想要阻拦?”
“不……不敢!”
“贺公公也随咱家走一趟吧,好好想想,一会儿怎么跟太后娘娘解释!”
他的话让贺升身体一晃,像是抽掉了所有力气,差点瘫在地上。
董承转身朝紫屏拱手,脸上换成了笑:“娘娘吩咐,这等龌龊事,不用让陛下知道,还望女官代为遮掩!”
紫屏神色冷淡:“知道了!”
“那便好!”
董承笑容不变,又看向徐岩,客气的点头。
徐岩抱拳还礼。
到了此时,他已经明白,内廷司过来抓人,定然是因为说书之事。
自己的猜测是对的,这件事确实是跟班小太监所为,只是令他想不到的事,贺升竟然也有参与。
徐岩位卑言轻,所以不得不忍下来,但太后却不会放任这帮奴才胡为
任何涉及到小皇帝的阴谋诡计,都会受到她的严厉报复,这是典型的护犊子心态!
明白了这一点,徐岩心中一松,瞬间满血复活。
“贺公公请吧,随咱家去见太后娘娘!”董承伸出手。
贺升颤巍巍的跟着他离开了。
院子里恢复了安静,没过多久,小皇帝下课出来,扭头看了看,疑惑问:“全福他们呢?”
紫屏给他理了理衣服,不慌不忙道:“内务司洒扫庭院,人手不够,就把他们喊去了!”
如果小皇帝再大两岁,肯定不会被这种幼稚的谎话骗到,内务司胆子再大,也不敢支使小皇帝身边的人啊,不要脑袋了?
但谁让他今年才四岁呢,被沈太后很好地保护在皇宫里,仍然单纯天真,所以在得到答案后,他便把事情抛到了脑后,拿起苹果啃了起来。
今天一天都是宫女们在伺候他,比往日更加细心,下午上完课,还有徐岩在旁边讲故事,他也就没再想起来。
太后的动作很快,第二天就给小皇帝换了一拨跟班,依旧用着全福全喜这样的名字。
这次糊弄小皇帝的理由是,之前的小太监着凉生病了,短时间内没办法伺候人,如今正在吃药休息。
小皇帝信以为真,特意嘱咐紫屏,有时间代他去看望一下。
新来的小太监十分热情,伺候人也周到,小皇帝渐渐习惯,也就忘了这件事。
徐岩却在一直打听消息。
五个小太监进入内廷司,再也没有出来,倒是那个贺升,被罚了三十大板,调去了其他地方任职。
徐岩后来才知道,这个贺升是内宫总管魏大忠的人,两人都属于先皇一系。
第三十四章 方向
太和帝虽然死了,但在宫中留下了不少人手,沈柠要用魏大忠来稳固后宫,所以才会允许他们接近小皇帝。
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沈太后心中虽然恼怒,但最终还是没有撕破脸。
她留了贺升一命,但是接近小皇帝的机会,却不会再有了。
新来的太监管事叫侯永,与紫屏一样都是沈柠的亲信,样貌有些奇特,眼睛一个大一个小,看起来很是滑稽。
小皇帝一见他就喊‘小猴子’,侯永笑的那个叫阳光灿烂,屁颠屁颠的跑过来,点头哈腰的给小皇帝请安。
能让主子记住,也是一种本事!
侯永一来,就对小皇帝身边的事情大包大揽,连紫屏都被逼的退后几步,生了好几天闷气。
反倒是对待徐岩,他十分客气,两人偶尔聊天,徐岩才知道,在小皇帝刚出生时,他就在身边照顾了,那时沈柠还只是贵妃,并没有如今这么风光。
总的来说,现在小皇帝身边都是自己人,虽然免不了一些摩擦,但下黑手使绊子的事是绝不会再有了。
“母后,母后,我今天又学到了一个成语,叫刘备借荆州!”
放了学的小皇帝,从步撵上跳下来,迈着两条小短腿,风一样的冲进兴庆宫。
宫殿内的锦塌上,沈柠正在批改奏章,一身浅蓝色的长裙,显得温柔娴雅。
听到声音,她停下笔喊:“跑慢点,小心摔着!”
小皇帝一下扑到她怀里,仰着红彤彤的小脸,笑着问:“母后,你看完了吗?我给你讲故事!”
沈柠只得把写了一半的奏章放下,把小皇帝抱在怀里,点了点他的鼻子:“讲吧!”
小皇帝嘻嘻一笑,手舞足蹈的讲了起来。
沈柠笑着听着,不时询问两句。
若是徐岩看到这一幕,定会仰天叹息,白白担心一场。
想想也是,这世上还有比沈柠更关心小皇帝的人吗?
不管是小皇帝自己,还是他身边的人,一举一动都必然逃不过沈柠的眼睛,若三国演义真有问题,沈柠肯定早就下令禁止了,那里还轮得到崇文馆的先生们过问?
“我一开始觉得,刘备作为皇族,借了荆州却不还,公然违背约定,是不对的,可徐校尉却说,任何时候,我们首先要考虑的是如何活着,之后再谈其他,刘备这么做无可厚非!”
沈柠若有所思,问他:“阿福觉得他说的对吗?”
小皇帝点点头:“郭先生说,衣食足而知荣辱,仓禀实而知礼节,这两个其实是一个道理!”
沈柠闻言笑了,摸了摸他的头:“阿福真聪明!”
小皇帝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
*****
“您看看,这位置是最好的,出门左转就是光耀大街,往东走半个时辰就是西市,买东西什么的可方便了!”
“您再看这房子,上好的松木,结实耐用,上面房梁瓦片,全是最好的材料,住上个百八十年,绝对没问题!”
……
光德坊一个院子内,专门从事房屋交易的庄宅牙人吴老幺,向身边的年轻人滔滔不绝的介绍着:“咱们的地方也大,院子里有水井,打水方便,后院还开了一块园子,您要是喜欢花草,过两天我拉来一车,东南西北全都有,随便您挑!”
“吴大哥还做花草买卖啊?”
“没有没有,一个朋友在做,都是熟人!”吴老幺咧嘴一笑,露出两个豁牙子。
徐岩前后转了一圈,发现院子确实不错,前后两进,一共六个房间,二十个人挤一挤,足够住了。
自从他们来了长安,便一直居无定所,又经历了许多事情,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兵部客舍内。
然而这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严格来说,兵部客舍只提供暂住,如他们这样的,已经有了正式任命,就需要搬出去居住。
舍监来回暗示了许多次,徐岩也不好厚着脸皮继续蹭吃蹭喝,于是抽出时间,四处看房子。
吴老幺道:“这院子的主人原是吏部主事,建房子是为了自住,谁知去年犯了点事,被下放到沧州做知县了,一家老小跟着全走了,房子也就空了下来!”
“穷家富路,他们一家现在急需要钱,不然也不会卖房子,您要是有意买,我给您最低价,这个数!”
吴老幺伸出三根手指,徐岩不禁感叹,京师居大不易啊!
“能租吗?”
“不租不租,这么好的房子,可不能糟蹋了!”
“……”
徐岩拉着铁叔他们商量,铁叔他们已经转了好几圈,纷纷点头说好。
这房子距离皇城近,周围全是人家,并不偏僻,上下值也方便。
徐岩转身跟吴老幺谈价,从草原拿回来的那袋宝石,彻底干净了,一颗也没剩下。
办了过户,拿到房契,他们在长安城终于有了落脚之地。
……
通州府.
纵横交错的山道上,马蹄阵阵,来去如风。
身披甲衣的骑士若隐若现,伴着急促的呼喝声,一场追逐战正在进行着。
奔行在前方的骑士只有三十余人,在山道间左冲右突,疲于奔命,身后追兵密密麻麻,足有两百多骑,且装备精良,配有皮甲、横刀、弓弩等利器,在后面紧追不舍。
“伍叔,好了吗?”
赵成淮骑马跑在最前方,口干舌燥,满身臭汗,十分狼狈,
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伏击,敌人事先在山道中埋伏,若非他们临时改道,恐怕此时已经全军覆没了。
虽然逃过一劫,但此时情况依旧不容乐观,双方实力差距太大,只要稍有停顿,后面的追兵就会追上来,把他们彻底绞杀。
伍叔抬头看了看天空,咬牙道:“可以了,大家转回去!”
伴着一声令下,三十余骑绕过一个长长弧度,突然转向东面。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令人迷惑,却不耽误后面敌人急速追来,猛然拉近了双方距离。
“驾!”
赵成淮用力抽打马匹,领着骑兵继续往前跑,大约跑了半个时辰,前方突然出现一个幽深峡谷,好似一个漏斗一样,越往里走道路越窄,最后更是成了绝路,被一面粗糙崖壁彻底堵死。
到了这里,赵成淮他们不得不停下,调转马头,面对身后之敌。
伴着沉闷的马蹄声,两百余人快速赶来,堵在了峡谷出口。
只见当先一人,是个魁梧大汉,剃着锃亮的光头,哈哈大笑,显得格外狰狞。
“跑啊!怎么不跑了?格老子的,追了你们一天了,若是识趣,自己抹脖子干净,不然让老子动手,扒了你们的皮!”
“好大的口气!”
赵守庭握紧缰绳,冷冷道:“你只知道追我们,却不知我们也在等你!”
“有什么区别吗?”
光头大汉抽出横刀,眼中散发着嗜血的光芒,其身后两百余人,俱是狞笑,蓄势待发。
第三十五章 震天
“当然有区别!”
赵守庭努力拖延时间,目光看向峡谷两边,在那怪石嶙峋的山坡上,一个人影正朝他挥手。
他滕然一笑,回转目光,对光头大汉道:“是你最后会怎么死的的区别!”
“下马!”伍叔猛然一喝。
三十余人毫不犹豫的翻身下马,快速后退,紧贴身后崖壁,双手捂住耳朵蹲下,包括赵成淮也是如此。
与此同时,峡谷中突然响起一声轰然炸响,响彻整片天地,随后便是山崩地裂,一股黑云从峡谷两边升腾而起。
光头大汉所领的两百余骑,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被爆炸声震的两耳轰鸣,胯下马匹更是癫狂,不断奔腾跳跃,所有人都摔在地上。
没等他们站起来,两边峡谷便发生了垮塌,无数巨石挟带着万钧之力,轰隆隆的砸下,几乎瞬间就掩埋了半个峡谷。
浓烈的烟尘遮天蔽日,宛如世界末日一般,赵成淮捂着口鼻,剧烈咳嗽,瞬间成了土人。
许久之后,烟尘散去,恐怖的情景出现在众人面前。
方才还耀武扬威的两百名骑兵,连人带马全部埋在了山石下面,很多人当场死亡,被石头砸的脑浆迸裂,少数‘幸运儿’活了下来,却断手断脚,满身鲜血,凄厉哀嚎。
赵成淮看着这一幕,一时连呼吸都忘记了。
哪怕先前他已经试验过炸药的威力,心中有了准备,但此时看到这个画面,依旧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伍叔他们比较镇定,毕竟在草原上见过一次,而且闹出的动静比现在大。
他挥手道:“处理干净!”
众人立刻上前检查,凡是没死透的,都会补上一刀。
伍叔摘下腰间水壶,递给赵成淮,赵成换灌了一口,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压下心中繁杂的心思,扭头问伍叔:“这东西还有吗?”
伍叔摇头:“用光了,长安城里或许还剩一些,但也不多!”
“可惜了!”赵成淮叹气。
牛金走过来道:“问清楚了,全是信国公豢养的私兵,专门来杀咱们的!”
私兵制度历史悠久,虽然历朝历代都明令禁止,但往往屡禁不绝,这跟私兵所依附的对象有关——世家!
唯有勋贵世家才有钱去蓄养私兵,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对内保卫家族,对外铲除异己。
这些人被视为一个家族的根本,也是最精锐的力量,如同草原上的奴兵,世代忠于家主,极少出现反叛。
“韩炳业疯了不成?竟然如此明目张胆!”
蓄养私兵的罪名可是很严重的,等同于谋逆。
“荣安他们不知道这件事,可能会有危险,必须要回去报信!”赵成淮急道。
伍叔点头:“我这就去安排!”
接下来众人一起搬运石头,勉强开出一条小路,然后飞速离开这里。
一骑返回长安报信,其他人按照计划继续前进,到达怀州后,众人化整为零,分散成六个小队,沿着不同的道路前往陕川,以此来掩人耳目。
这一举动果然甩掉了对方的探子,后面一路通顺,大家最终在陕川汇合。
榆林骑自此销声匿迹,不见踪影。
与此同时,陕川多了一个四海商行,在极短时间内,迅速发展壮大,货通五湖四海。
*****
时间进入十一月,寒风呼啸,气温骤降。
街上的行人纷纷换上了厚衣,来往的行商也变少了,倒是摆摊卖熟食的摊贩满大街都是,热气升腾,老远都能闻到香味。
虎子忍不住诱惑,跑去买了一堆油面果子,抱在怀里大吃大嚼。
他对油炸食品有着非一般的热情,还特别喜欢吃肉,若是活在现代,妥妥一个三百斤的大胖子。
正想着出神,旁边店铺老板走过来,殷勤笑道:“东西已经装好了,客官慢走,欢迎下次再来!”
吕程他们一人背着一个包袱,铁叔也与老板结完了帐,徐岩点点头,转身走出店铺。
外面是繁华的街道,人来人往,热闹喧嚣。
他们此时位于西市的锦绣街,周围全是成衣布料店,他们今日出来,就是为了做冬衣,毕竟马上冬天要到了,总要事先准备。
出了西市,街上的行人立即变少了,反倒是无家可归的乞丐多了起来。
他们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瑟瑟发抖,一个个蹲在墙角下,伸出缺了口的破碗,无力的摇晃着。
这本是长安城最常见的景象,今年人数更多一些,北方被匈奴肆虐,许多人无家可归,不得不逃难至此。
虎子看着他们,油面果子吃不下去了,连同纸袋一起递给一个枯瘦老者。
徐岩停住了脚步,环顾四周,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个馒头铺,便走过去道:“还有多少馒头?我全要了!”
正扬声吆喝铺面老板闻言一愣,随后大喜:“小人没细数,但七八十个总是有的,我这就给您包起来!”
“不用包,你把馒头发给那些乞丐,钱算我的!”
馒头铺老板又是一愣,随后夸赞道:“客官真是心善,以后肯定会有福报的!”
徐岩摇了摇头,没有解释什么。
拿出银子付账,站在旁边看着老板分发馒头,乞丐们一拥而上,各种乱抢。
他心里其实明白,这样的善心毫无用处,纵然能救他们一时,可往后呢?
在长安城里,每年冬天冻死的人,根本数不过来,特别是下雪的时候,那些在冰天雪地里悄无声息冻死的人,会被巡街的衙役丢到乱葬岗掩埋,没人去管他们,官府都管不过来,更何况是他一个人?
这世界就是这么残酷,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他本来是不相管的,但看到虎子把吃食递过去,心中便转了念头。
能帮就帮点吧,别管有用没用,只当求个心安!
第三十六章 枣香
馒头发完了,许多人依旧没有抢到,徐岩不再去看,带着众人离开。
之后又买了些米面粮油,返回光德坊的路上,铁叔突然说有人在后面跟踪。
“什么人?”
“是一对夫妻,从包子铺那里跟来的!”
顺着铁叔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一男一女两个人,衣着打扮虽然比乞丐好些,但也是破旧不堪。
随着徐岩转身停下,虎子他们按刀而立,警惕的看向那对夫妻。
妇人脸色发白,神情畏缩,男人却一咬牙,快步走了过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公子发发慈悲,救救我儿子!”
妇人跟着跪在旁边,呜呜哭泣,她怀里抱着一个五六岁大的男童,脸色蜡黄,双目紧闭。
众人愣住,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幕。
徐岩道:“你们先起来,有话好好说!”
“我们夫妻实在是走投无路,才会拦下公子,求公子给些银钱,为我小儿子治病,我愿意卖身为奴,一辈子伺候公子!”
他说的悲伤,一双眼睛通红,朝着徐岩砰砰磕头。
徐岩伸手扶住他,看向妇人怀里的男童,问:“这孩子怎么了?”
妇人哭道:“我们刚来长安,伢崽就开始闹肚子,后来又起了烧,我跟他爹赶忙跑去医馆找大夫,大夫说是患了痢疾,开了许多药,可一直都不见好,我们带来的盘缠全都用光了,被医馆赶了出来……伢崽快要活不成了!”
说完便抱着孩子大哭起来,声音里透着绝望。
在她说话的时候,徐岩已经伸手捏住了男孩手腕,一双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他又去检查男孩的眼睛与舌苔,手指在男孩腹部缓缓按压。
男人看着他的动作,神色紧张:“您这是……”
旁边虎子咧嘴笑道:“你们可算是找对人了,我这兄弟别的不行,但说起医术,那可是这个!”
他竖起大拇指,很是骄傲:“有他在,你们就放心吧!”
蔡全神色大喜,见徐岩还在检查,又变得忐忑起来。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拉肚子的?”徐岩问。
“半个月前,我们刚来长安,伢崽就说肚子疼,一开始我们没注意,后来渐渐严重了,才去看的医生!”蔡全赶忙道。
“你们不是本地人?”
“不是,我们夫妻是楚州人,来长安投亲,可到了这里才发现,亲戚早就搬走了。”
“你们是怎么来的长安?”
“跟着一个商队走的,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月。”
“有没有给他吃什么坏东西?比如发霉的馒头、烂水果什么的!”
“没有!我们也怕他生病,所以吃的都是好的!”
徐岩问的越来越细,包括尿液的颜色,粪便的形状,几时发烧几时退烧等等,没办法,在无法进行任何检测的情况下,只能靠这些信息来推断。
等心里有了大概,他才要了先前医师开的药方,上下看了一遍:“这是白头翁汤,治疗痢疾的方子,没有错!但他得的却不是痢疾,而是伤寒,药不对症,自然无效!”
痢下赤白脓血、腹痛、里急后重,伴有间歇性发热,腹鼓胀,表情冷漠。
这些症状很像急性肠胃炎,然而古代中医里并没有‘炎症’这个概念,所以一般归于腹痛或者痢疾,有毒寒湿结于肠腑所致。
小男孩表现出来的症状与之相似,但并不是,因为除了肠胃炎外,风寒也会导致以上症状,只是出现的不多,所以才会被忽略。
“我给你开个药方,你若信我,就照着我的方子去抓药,两三日内应该会有好转!”
徐岩说了方子,又从怀里掏出些散碎银两递给他:“这些钱你收着,给孩子看病吧!”
蔡全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没有去拿银子,而是跪在徐岩身前,不断磕头:“公子心善,求公子救救伢崽,我愿意当牛做马,感激不尽!”
额头磕在地面上砰砰作响,徐岩硬是拦不住,旁边妇人也是哭求,抱着孩子神色凄凉。
徐岩一时为难。
他明白两人的心思,是想跟着自己回家,让自己医治男孩,以后万一出现变化,也能在第一时间应对。
这本没什么,要是以往他就答应了,徐岩穿到这个世界,跟着师傅曲仁焕学了六年医,多亏他老人家日复一日的唠叨,把‘医者仁心’这四个字硬生生砸进了他的心里。
见着病人,能帮一把他肯定会去帮的,但问题是,现在家里不太平啊!
跟着他们走,反而会连累这对夫妻,甚至有可能丢掉性命。
徐岩看向虎子,虎子想得简单,咧嘴一笑:“正好家里缺个烧火做饭的!”
徐岩无语,又去看铁叔跟邢叔,铁叔望着那枯瘦的孩子,像是想起了自己的小孙女,神色有些伤感,邢叔则是无所谓。
蔡全仍在不停磕头,砰砰作响,地面已经见了血。
徐岩微微一叹,按住他的肩膀:“你若不怕死,便跟着我们走吧!”
蔡全恍恍惚惚,一时没有听懂,但得知他收留了他们,神色大喜:“谢公子!谢公子!”
“行了行了,别磕了,起来吧!”
徐岩伸手扶起他,记得旁边有家药铺,便带着他们去抓药,然后返回光德坊的小院。
因为巷子口种了一颗高大枣树,树干足有两人合抱那么粗,枝叶繁茂,所以这条街又叫做枣香街。
蔡全跟着他们走进巷子,左邻右舍许多人家,原本正在闲聊说话,见到他们后,刹那间安静下来。
就像兔子见到野狼,所有人都失声了,有几人更是慌忙跑回家中,‘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徐岩他们视若无睹,也不与人打招呼,径直走进院子。
蔡全不由提起了心。
眼前是一扇古铜色的大门,表面看不出什么,但推开一看,竟然有一尺多厚,木料是坚硬的槐木,推动时门轴会发出吱呀吱呀的钝响。
第三十七章 落汤鸡
走进里面,首先看到的并不是院子,而是一堵矮墙,呈八字形环绕在两边,狭窄处对着大门,如此一来,这两道矮墙就把不大的院子分成了两个密封的空间,
矮墙的高度只比外面围墙低一线,正好到达蔡全的肩膀,翻是能翻过去,但比较艰难,因为上面插满了铁钉,像是刺猬竖起了满身的尖刺,要是有人没注意直接硬翻,下场可想而知。
整个院子没有一丝绿色植被,右边卧室,左边厨房,厨房前还有一个水井,用巨石压着,上面还添了一把锁。
从屋内走出几个人,全是青壮汉子,虽然脸上带着笑,但那气势却让人发寒。
“这是蔡全,楚州人,他家孩子生病了,没地方可去,暂时住在咱们这!”徐岩介绍。
几人神色惊讶,却没有多问,招呼着搬东西,空出一间房子给蔡全夫妻,同时去厨房煎药。
房间摆设很简单,两张桌子,三张凳子,全是方方正正,唯有那床铺从未见过,上下两个顶,附带一个爬梯,这样一来,上下皆可睡人,着实巧妙。
大柱抱来被子,递给他们:“这床叫上下铺,将军想出来的!”
“将军?”
“你还不知道?我们都是军伍,如今在宿卫军任职,守卫皇城!”
蔡全神色惊讶,问清楚他们的职位,原本忐忑不安的心,顿时落了下来。
安置好妻儿,药也熬好了,给孩子喂下,很快便睡着了。
院子里人来人往十分热闹,蔡全让妻子照顾儿子,自己走出去,发现大家正在做饭。
因为人多,买的菜也多,堆在井边,众人一起打水洗菜。
厨房里热气弥漫,徐岩立起袖子,站在锅灶前,拿着铲子上下翻飞,虎子蹲在旁边烧火,虎熊一样的身躯缩成一团,伸着头往里面吹气。
徐岩念念叨叨,一会说火大点,一会说火小的,气的想拿铲子敲他的头。
旁边另有个灶台,蒸着一锅馒头,一个年轻人嘻嘻哈哈,坐在旁边看热闹。
蔡全赶忙上前帮忙,洗菜的人多,他就跑去切菜。
拿着菜刀咄咄咄,刀工一下就出来了,他切的菜又快又薄,很快就把身边的菜收拾完了。
“可以啊!”大柱竖起大拇指。
蔡全端着盆子走进厨房,放在台子上,徐岩往锅里加盐,不断翻炒。
蔡全看的入神,忍不住道:“公子这种做菜的手法,小人从未见过!”
“你会厨艺?”徐岩问他。
“不瞒公子,小人家里就是开馆子的,从小就跟着师傅学做菜,有十几年了。”
“这样啊,那你们为何要千里迢迢跑来长安?馆子呢?”
蔡全语气悲苦:“若有选择,谁想背井离乡啊?去年县里换了县令,县令的小舅子葛二皮张扬跋扈,十分贪财,他想做生意,却不想出本钱,于是就看上了小人家的酒楼,整天带着一帮地痞流氓来闹事,小人气不过,就跟他们起了争执,葛二皮威胁说要让小人家破人亡,小人心里实在害怕,这才带着妻儿逃了出来!”
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生在这个时代,一层层的阶级碾压,有时确实让人绝望。
徐岩又问了他老家的地址,来长安时随行的商队,以及准备投靠的亲戚……像是闲聊一般,却十分细致。
蔡全如实回答,没有丝毫戒心。
“这样炒菜比较好吃,等下你尝尝就知道了!”
徐岩指了指旁边用砖土垒成的小灶:“那个锅里熬了米粥,你家伢崽现在身体弱,捡些清淡的喂,等过几天病好了,再好好补补!”
蔡全眼眶一热,躬身拜道:“谢公子!”
一份秋葵炒蛋,一份芋头炖鸡,一份芹菜炒肉,外加红烧排骨、竹笋扣肉,以及一锅冬瓜鲫鱼汤。
五菜一汤做好了,全是大份,盛进陶盆里,端去大堂。
徐岩喊来邢叔,跟他说了蔡全的事,防人之心不可无,虽然徐岩觉得他说的都是真的,但为了谨慎,还是要调查一下。
邢叔点头答应。
正屋大堂里,一张特制的大圆桌放在中间,众人围坐在一起,丝毫不显拥挤。
热闹的吃完饭,蔡全抢着收拾碗筷,大柱跟阿壮在旁边帮忙。
徐岩把剩下的菜收起来,明天热一热可以继续吃。
因为要陪小皇帝读书,他每天都要进宫值班,早上在街上买包子,中午在皇宫吃,只有下午回来才有时间做饭。
他不在的时候,大家蒸个馒头配咸菜,就那样对付了,如今蔡全来了,倒也方便了。
天色漆黑,屋内点起了灯,徐岩给伢崽把脉,然后道:“烧已经退了,说明药是有效地,你们放心吧!”
蔡全连连感谢,妇人抱着孩子又哭了一通。
铁叔带着人在外面把窗户封住,敲敲打打,蔡全扭头去看,神色疑惑,
徐岩没有解释,站起身道:“咱们这里没什么规矩,但有一条你们要记住,天黑了,别出门!”
“这是为了你们好!”
他说的极为认真,蔡全先是一愣,然后忙不迭的点头,甚至想举手发誓。
徐岩摆了摆手:“记住就好,晚上要是听到什么动静,别在意,也别害怕,不会有事的!”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留下蔡全与妻子面面相觑,心中泛起一丝悚然。
第三十八章 刀法
夜色幽深,一轮圆月悬挂天空,散发着朦胧光晕。
更夫挑着竹灯笼,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打着梆子喊:“平安无事咯!”
悠扬的声音不断回荡,最终消散在寒风中。
枣香街小院,漆黑的房间内,徐岩猛然睁开眼。
床头上挂着一排铃铛,正在铃铃铃的响,他深吸一口气,坐起了身。
“又来了!”
对面床上,虎子也醒了,朝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显得格外森冷。
屋外万籁寂静,连虫鸣都没有。
阴暗漆黑的角落里,突然钻出数道身影,他们动作敏捷,快速翻过围墙,跳进了小院。
这些人身穿黑衣,以布蒙面,携带着精良的装备,如同幽灵一般向前逼近。
他们自以为悄无声息,却没有发现,在他们落地之时,有数根蛛网丝线被扯断,引发了某个警报。
一道矮墙挡在了他们身前,领队的黑衣人伸手一探,摸到了锋利的铁钉。
这次他们早有准备,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一个木板,此时取下来,两两连接在一起,形成一个60o的夹角,正好搭在墙上,把那些铁钉压住。
他们靠着这个,成功翻过了矮墙,来到正屋前。
朦胧的月光洒下,照在他们身上,犹如鬼魅。
他们屏住呼吸,刚要继续前进,就听到‘轰’的一声闷响,紧跟着便是一声凄厉惨叫,犹如一道炸雷,猛然响彻黑夜。
黑衣人头领看向后院,怒骂一声‘废物’,他不在掩饰身影,挥手道:“列队!”
十五人动作迅速,前后分成两排,站在院子中间,从背后取出弩箭,开始上弦。
“射!”
嗖嗖嗖!
箭矢划破空气,发出呼啸的锐响,全部射在窗户上。
别说是纸糊的窗户,就算是木头的,被军用弓弩一射,恐怕也会对穿。
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只听一阵噼里啪啦的闷响,好似雨打芭蕉,那些锋利的箭矢纷纷弹落在地,没有一个射入其中。
窗户丝毫无损,仅仅掉了一层皮。
这一幕让黑衣人愣在原地。
“再射,瞄准其他地方!”
黑衣人头领也是果断,立即下达命令,然而徐岩却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屋内某个圆环被拉动,院子两边堆砌的柴堆内,突然射出密密麻麻的箭矢,形成一个60o夹角,覆盖前方所有区域。
嗖嗖嗖!
足有十多支箭被射出,犹如闪烁的黑色雷电,瞬间刺穿黑衣人队伍,有五人中箭倒地,其他人慌忙躲闪。
“杀!”
紧跟着便是一声暴喝,房间突然被人推开,从里面冲出数人,他们一手提着粗糙木盾,一手握着锋利横刀,悍然杀向黑衣人。
双方距离本就不远,只一个冲锋便来到了身前,挥刀怒斩,血肉横飞,一场血腥厮杀顿时开始了。
邢叔提起木盾,合身向前一冲,顿时撞倒一人,身影毫不停留,顺势向左一转,挡住了挥向自己的一刀。
不待对方撤力,他顺着力道微微一侧,右手横刀如毒龙版从腋下刺出,猛然刺穿黑衣人的腹部。
对上那双痛苦挣扎的眼睛,邢叔神色冷漠,飞快抽出长刀,带起一道滚烫的鲜血。
又一个黑衣人冲来,势大力沉的一记劈砍,刀身甚至幻化出道道虚影。
邢叔身子一矮,腰背像是压缩紧绷的弹簧,猛然弓起,提起木盾护在头顶。
只听‘嘭’的一声闷响,这一刀斩在木盾上,竟然入内三寸。
邢叔承受住所有力道,身体依旧稳固,甚至连呼吸都不曾乱,他握着横刀向下一扫,直接削断了黑衣人一条腿,不等他口出惨叫,木盾滕然侧移,露出身影,又是一刀斩在他的脖颈上。
圆滚的头颅落在地上,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鲜血撒了一地。
战场厮杀,就是这么简单,一挡一击之间,便是一条性命。
这是邢叔十几年来在战场上磨砺出来的本领,每一次出击,每一次防御,时机都恰到好处,精妙到了极点,仿佛千锤百炼,已经深入骨髓。
旁边大柱阿壮等人也是如此,他们机械般的杀着人,目光冰冷,莫得感情。
说时迟那时快,仅仅一个冲刺,黑衣人便死了七八人,仅剩下三人还活着。
黑衣人头领成了无头尸体,剩下三人胆气尽失,转身就跑,一人跳起爬墙,两人跑去大门。
邢叔甩手丢出横刀,刺穿了爬墙的人,至于剩下两人,跑到大门前疯狂推拉,大门纹丝不动。
“啊……”
知道逃不掉了,两人却没有投降,而是怒吼着冲向大柱他们。
结果不言而喻,成了地上的死尸。
“倒是有些骨气!”大柱甩了甩手里的刀。
邢叔蹲下检查尸体:“他们应该是信国公府豢养的死士,一家子性命全都攥在别人手中,不死能如何?”
众人都有些沉默。
徐岩走出房间,看着满地的死尸,听着邢叔的汇报,点了点头。
虎子带着吕程几人从后院拐过来,同样是满身鲜血,杀气腾腾。
“怎么样?”
“都料理干净了,一个也没跑掉!”虎子抹了把脸,嘿嘿笑道。
“那就好,有人受伤吗?”
“没有,都带着木盾呢,这次有两个倒霉蛋落在了陷阱里,还在后院呆着呢!”
“没死?”徐岩诧异问。
他挖陷阱可不是为了留活口,里面埋了密密麻麻的尖刺,每一个都有半米长,掉下去肯定会被串成糖葫芦。
虎子笑的更加恶劣了:“一个死了,一个废了,估计也活不长!”
“那就杀了吧,省的受折磨!”徐岩摆了摆手。
陈康答应,转身去了后院。
徐岩拍手:“大家辛苦一下,照着先前的安排,把院子收拾一下,然后回屋继续休息!”
众人应诺,开始忙碌起来。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吧?”虎子抱着手臂,磨牙问。
“嗯!”
徐岩弯腰捡起地上弓弩,这可是好东西,如同后世的枪械,属于军用管制品,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
他在木柴堆里放置的弩箭,便是先前两次从黑衣人手里缴获的,加上这一批,足够装备一个小队了。
第三十九章 忠厚
“邢叔说他们是韩炳业豢养的死士,为了对付咱们,前前后后来了五六十人,要不是你早有布置,把这院子造的跟铁桶一样,咱们恐怕就要栽了!”虎子道。
他们这些人,都是经过九死一生活下来的,在有了防备之后,很快就能做出反击。
除非对方人数超过百人,全副武装,从正面强攻。
然而一旦这样做了,就不是暗杀了,而是明目张胆的杀人,官府肯定会插手,后果很严重。
韩炳业定然明白这一点,所以这几次派出的人都不多,如今全都死了。
徐岩把弩箭放在虎子怀里,撇嘴道:“你先前可不是这样说的,嫌弃我大费周章,做无用功,还乱花钱!”
虎子脸颊有点红:“我那不是觉得韩炳业不敢在长安城动手嘛,毕竟这里是天子脚下……咱们住在兵部客舍的时候,他就没敢动手!”
“兵部客舍是兵部官署,他自然不敢动手,咱们现在搬到了私宅,他没了顾虑,能一样吗?”
“好好好,你说得对!”
虎子被他念得脑袋痛,抱着弩箭道:“这些都不提,我是担心三哥,韩炳业既然对咱们下手了,那肯定不会放过三哥他们,他们要去陕川,一路上山高路远,万一韩炳业派人袭击……”
徐岩微微沉默,才道:“应该不会有事,走之前我就跟三哥说过了,让他多加小心,伍叔在旁边跟着,最是稳妥,更何况还带了火药……退一万步说,就算受到了袭击,他们也应该能立即反击,或者寻找机会逃脱!”
“可我心里还是不踏实,要不咱们派个人去看看?”
“不行!”
徐岩直接否决:“三哥他们去陕川,是为了咱们的退路,决不能被人察觉!这时候派人出去,不仅计划作废,还有可能暴露三哥他们的行踪,韩炳业一旦顺藤摸瓜查下去,三哥他们就危险了!”
“那也不能不管啊!”虎子神色焦躁。
徐岩拍了拍他的肩膀,认真道:“相信我,三哥会没事的!”
虎子欲言又止,最终颓然一叹。
自从大将军死后,榆林军全军覆灭,仅剩下他们这些人。
从草原走到长安,每时每刻,他们都在艰难求活。
这样的日子,不知何时才能结束。
早就被惊醒的蔡全,见外面没有危险了,才哆哆嗦嗦的走出来,他先趴到窗户上看,发现有一片铁板挡在了窗户前,上面糊了窗户纸,怪不得能挡住弩箭。
再去看铁叔他们,正抬着死尸堆在一起,并用铲子把染血的地面全部铲去。
“公子,这些都是什么人啊?”他颤着声音问。
“仇人!”
徐岩想了想,决定跟他说实话:“有个势力很强大的人想要杀死我们,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跟我们在一起很危险,等天亮之后,你就带着孩子离开吧!”
蔡全脸色发白,却扑通一声跪下,咬牙道:“公子说的哪里话?小人虽然读书不多,却也知道忠义二字,先前拦下公子时便发过誓,只要您肯救伢崽,小人愿卖身为奴,当牛做马,以死相报!当时虽未定下契约,但小人之心天地可鉴,如今主人有难,小人怎能离去?请公子收回此言!”
说完他便弯腰,砰砰磕起头来。
徐岩怔了下,赶忙扶起他:“你倒是忠厚……也罢,愿意呆着就呆着吧!”
他拍了拍蔡全的肩膀:“只是要记得我说过的话,晚上不要出门,白天出去买东西,也一定要喊人一起!”
蔡全忙不迭的点头:“小人记住了!”
待收拾妥当后,回屋继续睡觉,等再起来,天色已经大亮。
徐岩让吕程去府衙报官,很快就来了一队人,领头的正是捕头洪西关。
徐岩把尸体连同兵器一起交给他,至于弩箭,全部被他藏了起来,留做防身。
洪西关脸色阴郁,望着徐岩,充满了恼火。
任谁隔三差五的跑来拉尸体,都不会开心,因为这案子铁定是查不了的,也没人敢查!
“徐校尉……”
“洪捕头,咱们都是熟人,废话就别说了,人跟兵器你拉走,查案是你们的事,别问我!”
徐岩把他的话堵了回去,接过铁叔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我现在赶着要进宫,再晚就迟了,陛下会过问的!”
洪西关一口气憋回肚子里,咬着牙拱手道:“徐都尉慢走!”
徐岩朝他点点头,一抖缰绳,骑着马直奔皇城而去,铁叔等人跟在后面。
吕程留下看家,指着那堆尸体,笑呵呵的问:“洪捕头,要帮忙吗?”
洪西关黑着脸说不用,然后转身朝手下怒吼:“都愣着干什么?尸体拉回府衙,找仵作察验!”
“是!”
几个捕快不情不愿的答应,强忍恶心,把尸体搬到驴车上。
*****
一场大雪覆盖了长安城,纷纷洒洒,天地苍茫。
临近年关,诸王拜谒,纷纷赶来长安。
只是这次来的并非藩王,甚至连世子都不是,他们不约而同的选了次子或幼子前来觐见。
上次潼关之战,朝廷下旨调诸王平乱,无一人听令,朝廷与诸王之间的关系瞬间降到冰点。
双方差不多已经撕破脸皮,藩王怕朝廷秋后算账,所以才想了李代桃僵的主意。
朝廷这边虽然恼怒,但也不希望跟藩王闹翻,所以只能忍了。
小皇帝周烜并不知道这些,对于这些堂兄弟的到来,他十分期待。
因为自他出生后,这诺大的皇宫里,就只有他一个皇子,虽然有宫女太监在旁边照顾,但与亲人的感觉到底是不同的。
早上起床洗漱,跑去给母后请安,然后坐下一起吃早饭。
油炸蜜丸,糖酥肉,糯米丸子……都是他喜欢吃的,摆了满满一桌。
沈柠吃的不多,只喝了点粥,就放下了筷子,然后她就发现红玉给小皇帝布菜,夹了一些清炒竹笋。
小皇帝吃完之后还去看,红玉便又去夹。
“你以前不是不喜欢吃吗?什么时候改口了?”
这个菜是膳房特意给她做的,沈柠示意红玉把盘子端过去,放在小皇帝身前。
第四十章 小王爷们
小皇帝两只手扒着桌子,一本正经的道:“徐校尉说,小孩子应该多吃蔬菜,这样才能长得高,提高免疫力,少生病!”
说着,他又去吃旁边的芸苔跟菠菜,皱着小脸,用力吞咽。
沈柠微微一怔,有些听不懂,但终归是好的,便没有多问。
等吃完了早饭,便坐上步撵前去明德殿,接见那群小王爷。
“等下见到他们,阿福要稳重,要守礼,知道吗?”
“知道!”
小皇帝脆生生的答应,一双明亮的眼睛,犹如琉璃般纯粹干净。
晋朝实行分封制,如今受封在外的藩王一共有二十四个,此次入朝全都来了,他们年纪都不大,最小的十二岁,最大也不过十七岁,此时站在一起,十分安静。
沈柠牵着小皇帝的手走进来,下方的人哗啦啦全部跪下:“太后万安,陛下万安!”
“起来吧,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谢太后!”
等他们站起来,小皇帝也努力坐直身体,维持着‘威严’的样子。
沈柠先是慰劳几句,然后喊人上前问话,聊了些家常。
第一个问的是代王周樫的二儿子周濠,一个极为英武的少年人,说话时挺胸抬头,神色带着傲然。
他确实有这个底气,代王封地在山西,当地民风彪悍,好武成风,顷刻间便可聚集十万大军,是对朝廷威胁最大的藩王。
接着是吴王周伉的二儿子周圮,与周濠年纪差不多,却极为谦逊,说话总是笑眯眯的,满身的富贵气。
荆襄之地,乃是吴王的封地,在吴王府的世代经营下,已经成为第二个江南,有着无尽的繁华。
跟着是鲁王周骜的三子周怗、齐王周禥的四子周祉、庆王周隆的二子周扩等等,沈柠依次问了一遍。
这些藩王封地不同,性格也各异。
比如鲁王周骜,是出了名的暴躁易怒,动不动就拔刀杀人,齐王周禥好色无度,经常在王府里搞过无遮大会,不仅不觉羞耻,反而以此为傲,逢人便要吹嘘。
庆王周隆好赌,赌赢了欢天喜地,赌输了翻脸不认,还将对方活活打死,一家老小全部下狱。赵王周昂好酒,常常喝的烂醉如泥,三观也有问题,漂亮小姑娘看不上,偏偏喜欢大龄人妻,曹丞相属性点加满,就差建个铜雀楼了……
总之,各种奇葩,一言难尽。
一个个问完后,沈柠看向旁边的礼官:“住处可都安排妥当了?”
“回太后,都已妥当!”
长安城里本就留有许多王府旧宅,稍微打扫一下就能住,没有宅院的可以去十王府,那里是太祖皇帝专门为皇子修建的住所。
“那就好!”
沈柠看向这些少年:“虽说离了家,但功课不能丢下,自今日起,你们便去崇文馆进学吧,与陛下一起读书,你们是血亲兄弟,往日天南海北的不常见到,如今正好亲近亲近!”
这本是应有之意,众人躬身应诺。
小皇帝并不怕生,主动起身与他们见礼,然后领着他们出去。
平日里安静的崇文馆,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朗朗的读书声不绝于耳。
然而小皇帝很快发现,这些堂哥并不会如他想的那样,开心的与他玩耍,他们对待小皇帝态度,客气中带着疏离,甚至远远避开。
哪怕他主动亲近,也没有人理会。
这让小皇帝十分失落,下午放学后,连故事都不听了,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
他现在年纪还小,对周围的感知还很懵懂,并没有深刻的认识,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心智不断成熟,他就会越来越清楚,自己与其他人的不同。
与生俱来的天子身份,让他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但也注定会失去一些东西。
孤家寡人这四个字,不是说说而已,这里面涉及的东西太多了。
目送着闷闷不乐的小皇帝回了内宫,徐岩也下值回家。
骑马返回枣香街小院,还没进去,就听到一串欢笑声,透着热闹。
推门一看,就见一个小豆丁正满院子疯跑,脸颊被风吹得通红。
“石头哥,救我啊!”
看到徐岩走进来,小豆丁惊喜的跑过去,像个小炮弹一样飞扑进他怀里,八爪鱼一样抱住他:“吕程哥要抢我的木剑,这把木剑是铁爷爷给我做的!”
徐岩伸手托住他,笑道:“好,哥哥给你做主,木剑是伢崽的,不给他!”
听了这话,伢崽咧嘴一笑,扭头看向吕程,别提有多得意。
蔡全从厨房里走出来,笑着接过缰绳:“少爷回来了?”
跟着他就朝伢崽喊:“快下来,少爷累了一天了,没有规矩!”
伢崽一点也不怕老爹,朝他做鬼脸,气的蔡全直跳脚。
这孩子自从喝了药,寒症就渐渐好了,又养了一个多月,如今长得白白胖胖,虎头虎脑,招人喜欢。
徐岩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又去摸后背,果然一手的汗,便抱着他进了屋子。
铁叔他们都在,正围着炉子烤火,伢崽从徐岩怀里跳下来,开始到处显摆他新得的小木剑,让人忍不住去逗他。
徐岩笑着看着这一切。
伢崽与小皇帝年纪相仿,比起聪慧懂事小皇帝,他更活泼、更开心,更天马行空,更调皮捣蛋。
从内心来说,徐岩更喜欢伢崽一些,因为他比小皇帝更像一个四五岁的孩子。
临近傍晚,厨房里冒起了炊烟。
自从蔡全来了后,就跟妻子一起包揽了厨房里的事,他本身就有手艺,徐岩稍微指点后,便触类旁通,烧出来的菜很好吃。
徐岩也乐的轻松,不再去管。
在屋里坐了一会,他起身去外面检查机关,主要是预警的丝线铃铛,以及设置好的弓弩。
韩炳业终归有所顾忌,没有派人强行攻打,在连续几次暗杀失败后,就停止了行动。
但徐岩依旧没有放松,那可是分分钟谋朝篡位的人,他需要全力应对。
“将军,你没事吧?”跟在身后的刘康突然问。
徐岩愣了下,道:“没事啊,怎么了?”
“感觉将军好像有些心神不宁!”刘康如实道。
晚上热闹的吃过饭,然后收拾睡觉,徐岩依旧坚持着榆林军的规矩,睡前所有人都要刷牙洗脚,厨房里大锅烧着热水,大家排队洗漱。
吹灭了油灯,躺在床上,其他人都陷入沉睡,徐岩却辗转反侧,难以安眠。
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十分憋闷,脑海里闪过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明明意识清醒,却抓不到丝毫痕迹。
刘康说得对,他确实有些心神不宁。
好像是从中午开始的,到了现在,已经变的心烦意乱,无法安定。
长长吐出一口气,无奈的睁开眼。
今夜无眠啊!
*****
北漠草原,大雪纷飞。
漫天的白色覆盖大地,掩埋掉世间一切污秽,粉饰成一个纤尘不染的水晶世界。
唯有嗅着血腥味赶来的草原狼,奋力扒开厚厚的雪堆,拖出一具具残破的尸体,证明着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残酷的大战。
半个月前,乌维单于亲率八万匈奴铁骑,雪夜奔袭,一举击溃了东胡、高车等部族联合的二十万大军,那一战血流成河,甚至把草地都染红了。
东胡高车等部族溃败逃亡,匈奴千里追击,高车族跪地乞降,却被屠戮殆尽,东胡循着上一任霸主大月氏的足迹,逃往西域躲藏,其他反叛部族死的,逃的逃,一场轰轰烈烈的草原反叛自此完结
乌维单于用一场毫无疑问的大胜,再次向世人证明了,匈奴骑兵举世无敌的强悍。
至此,诺大的北漠草原,除了匈奴人外,再无一丝杂音。
随着年节临近,草原上的牧民也开始准备过冬,乌维单于返回王廷,处理后续事宜,然后解散军队,匈奴士兵带着丰厚的战利品返回部族。
就在这个时候,一件事情闹了起来,迅速传遍整个草原。
匈奴十大王族之一的左温禺鞮王呼沅勒,被人杀死在雪山上,尸骨无存,他的儿子们并没有去寻找凶手,反而开始抢夺起了继承权。
在匈奴内部,单于与十大王族的关系十分复杂,类似于晋朝的中央朝廷与各地藩王。
十大王族天生就拥有单于的继承权,加上匈奴强者为尊的习惯,乌维单于对他们十分忌惮,努力压制平衡,生怕有一天他们会篡权夺位,但另一方面,匈奴对外征战,又必须要依靠他们,所以赏赐施恩也不能少。
这就需要一个平衡。
到目前为止,乌维单于做的很好,一些王族虽然对他不满,比如左温禺鞮王呼沅勒,但并没有激化到反叛的地步。
此次出征的队伍中,便有左温禺鞮王的一个万户,是部族中的精锐,作战十分勇猛。
这些人欢天喜地的回到部族,进门一看,族长竟然死了,部落也跟着乱了。
左温禺鞮王一共有三个儿子,都已成年,各自有着自己的势力,随着三人的争斗,整个左温禺鞮王部族也跟着一分为三,若非乌维单于派人喊停,恐怕已经打起来了。
吵吵嚷嚷闹到匈奴王廷,乌维单于出面安抚,并提出了解决办法,那就是把左温禺鞮王部族一分为三,每人一份,谁也不吃亏。
第四十一章 除夕
乌维单于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分化左温禺鞮王部族,如果成功了,那么左温禺鞮王族必然会从十大王族中除名,成为普通的匈奴贵族。
三个王子自然明白这一点,心中十分不甘,于是继续吵闹起来,没等他们商量妥当,匈奴右骨都侯须卜斜突然提出异议,他的女儿左温禺鞮王须卜居次云,怀有王族血脉,也有权继承。
这一下可闹开了锅,三个王子阵线统一,极力反对,宣称须卜云腹中孩子并非王室,而是野种,不具备继承资格。
然并卵……
右骨都侯须卜斜同样属于匈奴大贵族,并且是通过战功得来的封号,若左温禺鞮王族没有分裂,须卜斜肯定不敢放肆,但谁让你现在闹分家呢?
草原上的人都是狼,是吃肉的!
广袤的喀拉尔草原,便是右骨都侯须卜斜的领地。
须卜斜今年四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他身材并不高大,却有着结实的身躯,以及一双鹰凖般凌厉的眼睛,让人望而生畏。
此时他披着一件大氅,冷漠的望着远处的黑夜,一声不吭。
在其身后,是一个宽大的帐篷,里面传出一阵阵女人的喊叫,声嘶力竭。
不断有女仆进出,手里端着一盆盆血水,神色有些慌张。
帐篷外站着数名萨满祭祀,他们脸上涂抹着诡异的符号,手里握着法杖,念着古老的咒语,蹦蹦跳跳,向长生天祈祷。
如此持续了一刻钟,一声稚嫩的哭声突然响起,犹如雏鹰啼叫,预示着新生命的到来。
一个年老的妇人走出帐篷,跪在须卜斜身前,欢喜道:“尊敬的右骨都侯,居次诞下一子,母子平安!”
“嗯!”
须卜斜表情冷淡,招来一名侍卫道:“把消息传出去,我右骨都侯部族多了一位小王爷,他将会继承左温禺鞮王的部族与荣耀,谁敢质疑,便是与我须卜斜为敌!”
侍卫单抚胸应诺,快步离开。
须卜斜转身回了大帐,甚至都没有去看须卜云一眼,他并不关心这个女儿,也不想知道她生的孩子到底是谁的,他只关心这孩子能为他带来多少牛羊和草场。
左温禺鞮王四分之一的财产,足够让他庇护这对母子,甚至在必要时刻,不惜发动战争去抢夺。
仅凭那三个王族废物,又怎会是他的对手?
他势在必得!
*****
长安城,崇文馆。
自从各地藩王子嗣入京后,这里便热闹起来,二十多人挤在一间房间里,全是皇子龙孙,刚开始或许有些拘谨,但很快就适应下来,开始放飞自我。
迟到早退、追逐打闹、调戏宫女、顶撞先生……时有发生,太后并没有进行管束,反而有意放纵,崇文馆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到宫外,引发朝臣议论纷纷。
对待这些堂哥,小皇帝一开始很上心,但很快察觉到不对,又或者是太后跟他说了什么,突然就疏远起来。
徐岩站在门外当木桩,从他这个旁观者的视角看,不算大的学堂里,当真是暗流涌动,各怀心思。
日子一天天过去,朝臣们不再关注这些小王爷,而是专心忙起了一年一次的正旦大朝会。
正旦就是正月初一,小皇帝要在奉天殿接受百官朝拜,万国来朝。
这也是他自登基以来,第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意义重大。
太后前后准备了一个多月,整个皇宫张灯结彩,紧张又忙碌。
转眼到了除夕,徐岩早早下了值,回到小院,换了身衣服,便开始忙碌起来。
春节过年,怎么能少得了吃呢?
早上买来的一口大肥猪,就挂在厨房外面的架子上,被屠夫收拾的干干净净。
徐岩指挥着蔡全,把猪肉挨个分解,先剁了四蹄,然后剔骨留肉,把五花肉肥膘留下,那些肥瘦相间的后腿肉,吩咐刘康剁成肉末,伴着葱姜蒜一起做馅,用来包饺子。
这边刚收拾完,虎子他们就回来了,拉来满满一车东西。
如今的食材还是挺多的,肉、蛋、禽、海鲜等,应有尽有,就是蔬菜少了些。
因为人多,所以收拾起来也快,徐岩点火开锅,蔡全在旁边帮衬,正式开始做饭。
炒、烤、炸、炖、蒸、卤……徐岩用了个遍,莲藕红烧肉、糖醋排骨、红烧狮子头这些常见的不说,还有比较偏的三脆羹、二色腰子、虾蕈等,另外又有羊白汤、蒸鮓脯、炸冻鱼等,面食也少不了,如炸麻花、炸油饼、炸鸡块、炸酥肉。
虎子还买了上好的小羊肉,用刀切片,大骨熬汤,用来做火锅。
忙了两个时辰,天渐渐黑了,饭菜也都做好了。
大家齐聚一堂,围着大桌坐下,笑笑闹闹的开始吃饭。
平日里不让喝酒,今日却放开了,但不许喝醉,徐岩站起身,举杯笑道:“敬贺新年!”
众人哈哈大笑,纷纷饮尽。
桌上摆满了菜,甚至都有些放不下了,众人推杯换盏,吃的油光满面。
徐岩看着伢崽绕着桌子乱跑,这个喊叔伯,那个喊哥哥,到处蹭饭吃,不由笑了下。
饭后守岁,大家围着暖炉说话。
徐岩想起了身在定州的萱儿,也不知现在如何了,还有去了陕川的赵成淮,据回来报信的宁成说,他们中途遇到了偷袭,所幸平安度过,也不知跟傅万全谈得如何了?脑海里又闪过北漠草原上的须卜云,一时间心情复杂。
时光荏苒,又是一年啊!
……
天启三年,正月初一。
这天一大早,小皇帝周煊就被喊醒了,迷迷糊糊的坐起身,发了一会呆。
紫屏姑姑轻轻喊他,小皇帝才回过神来,照例洗漱,穿上烘烤过暖洋洋的锦袍,又戴上虎皮帽,跑去正殿给母后请安。
外面天色还未亮,黑乎乎的,宫中各处挂满了灯笼,宛如一条火龙绵延不绝。
母后刚刚起来,只穿了一件单衣,长发披散在背后,显得有些慵懒。
大殿内燃着暖炉,并不寒冷,红玉姑姑站在她身后,正在给她梳头。
小皇帝一路小跑过去,沈柠未语先笑,伸手抱住他,摸了摸他的脸颊:“外面冷不冷?”
“不冷,今天没有下雪!”
“好可惜,没办法堆雪人了!”
沈柠逗了他一下,笑道:“尚衣局的人把龙袍拿来了,等下吃完饭,就让紫屏给你穿上,好不好?”
“好!”小皇帝在她怀里蹭了蹭。
今天的早饭很简单,花卷、馒头,蒸饺、蒸糕……全是干的东西。
“今天会很忙,多吃一点!”沈柠嘱咐道。
小皇帝点头答应,吃了两个包子,还有三个蒸饺。
等饭菜撤下,紫屏姑姑带他去换衣服,明黄色的龙袍套在身上,复杂而繁琐,衬得他好像大了几岁,贵气逼人。
第四十二章 大朝会
小皇帝穿上龙袍走出来,沈柠也换好了衣服,正坐在镜子前抹胭脂,红玉姑姑帮她戴首饰。
“阿福等一下,马上就好了!”
沈柠招手让人搬来锦凳,小皇帝不用人扶,自己爬上去坐下,摇晃这小短腿,安静的看着母后梳妆。
他很喜欢这个画面,感觉这时候的母后好温柔,浑身闪亮亮的在发光。
虽然在其他时候,母后也很温柔,但感觉却是不同的,至于有什么不同,他说不清楚。
等母子俩都收拾好了,便一起去往明德殿,接见朝臣与皇亲国戚。
这是大朝会前的预热,也是皇家拉拢人的手段,来的都是朝中重臣,以及其家眷子嗣。
按照以往的规矩,皇帝要与大臣叙旧,家眷则由皇后接待,如今情况特殊,小皇帝年幼,也不用避讳女眷,所以一并见了。
外面宫门刚刚打开,估计还要等一会才能到,小皇帝端正的坐在母后身边,微微有些紧张。
“渴!”他看向旁边的红玉姑姑。
红玉神色犹豫,刚要转身去倒水,却被沈柠止住,她伸手抚平小皇帝的衣摆,柔声道:“阿福忍一忍,等大朝会结束了,再去喝水!”
小皇帝抿了抿嘴,点头答应。
一道人影顺着门边走了进来,小皇帝抬头一看,发现是徐岩。
他今日也换了一件崭新的衣服,蓝色的绸面上绣着金黄的飞鱼,看上去威武不凡,器宇轩昂。
徐岩抱拳行礼:“太后万安,陛下万安!”
“不必多礼!”
沈柠望着他,温声道:“今日还要辛苦你护卫在陛下身旁!”
“臣遵旨!”
见礼之后,徐岩退到一旁,站在小皇帝身侧。
察觉到小皇帝打量的目光,徐岩低头望去,看到的是一个大大的笑脸。
徐岩神色一怔,随后也笑了。
君臣之间的互动到此结束,有内侍进来禀报,大臣们正在殿外等候,沈柠坐直身体,淡淡道:“让他们进来吧!
第一个进门的自然是信国公韩炳业,他与国公夫人胡氏一起来的,韩家二少爷韩元庆没有来,也不知道在家干嘛呢。
两个多月未见,韩炳业没什么变化,还是那种盛气凌人的姿态。
拜过新年,聊了几句家常,得了一些赏赐,他也不耽误,拱手告退。
只是离开时,不忘冷冷扫过一旁的徐岩,像刀子一样锋利。
徐岩板着脸,视若无睹。
跟着进来的是右相陆宜中,一家人十分热闹,上有七十多岁的老夫人,下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朝御座跪拜,恭贺新春。
沈柠赶忙让红玉扶起老妇人,温声说了几句话,又问起三个孩子的婚事。
陆宜中两个嫡子都已成婚,只有小女儿还未出阁,太后便笑着说自己记住了,往后看到合适的年轻人,一定留心。
那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登时红了脸颊,揪着手指不知道该说什么。
相比于接见韩炳业的郑重,太后对待右相一家更为亲和,也是赏了一堆东西。
接着进来的是礼部主事王延,他是代父亲王端阳来宫中拜贺的。
沈柠仔细问了王端阳的病情,忍不住一叹:“王相乃三朝元老,国之栋梁,一辈子辛苦劳累,为国为民,这才落下一身病痛,还望他好好休养,若有所需,尽可报来宫中,无有不允!”
王延感激涕零,俯身跪拜:“谢太后!”
三位托孤大臣觐见后,接着是六部尚书,还有四品以上的大将军。
小皇帝端正的坐在母后身边,好似一个吉祥娃娃,一切都有沈柠去应付。
然而,她终归不能一直护着他,身为一国之君,总有些时刻,他需要独自去面对……比如接下来的大朝会。
沈柠蹲下身,帮小皇帝理了理衣服,握着他的手道:“等下阿福要一个人去奉天殿,接受百官还有各国使者的朝拜,怕不怕?”
小皇帝抿着嘴,一张小脸紧绷着,摇头道:“不怕!”
“我的阿福最棒了!”
沈柠摸了摸他的头,笑道:“母后就在这里等着你!”
“嗯!”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沈柠与小皇帝走出大殿,内宫总管魏大忠站在外面,已经备好了御撵,前来接驾。
“拜托魏公公了!”
“请太后放心,奴婢会一直跟在陛下身边的!”魏大忠躬身道。
沈柠看向身边红玉,红玉微微一福,伸手牵过小皇帝的手,扶着他走上步撵。
沈柠又去看徐岩,徐岩神色肃穆,抱拳行礼,与其余侍卫一起,护在步撵左右。
“起驾!”
伴着一声喊,御撵被几个大力的太监举了起来,稳稳的扛在肩上,向前走去。
小皇帝坐在上面,频频回头,目光有些慌乱。
沈柠上前一步,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
奉天殿。
皇宫内最宏伟宽大的宫殿,足以容纳上千人,只有在大朝会或登基典礼时才会开启。
此时殿内密密麻麻站着许多人,除了习以为见的文武百官外,还有一些异族使者。
他们的衣着样貌与晋人有着明显差别,比如北方的匈奴使者,穿着兽皮短衣,披头散发,头戴金银骨饰……东面的高句丽使者,头戴金冠,后檐尖长如大莲叶……西面的鲜卑使者,服紫窄袍,金蹀躞、吊敦背,以及南番交州使人,样貌偏黑,穿儒服,并如汉仪。
另外还有西域诸国,皆长髯高鼻,以匹帛缠头,散披其服。
诸如此类,这些人站在百官之后,十分显眼。
除了殿内,殿外同样站满了人,左右分成两排,顺着白玉石桥一直蔓延到宫门口,所有人垂手肃立,安静等待。
“陛下临朝!”
一声高喊响彻整个宫殿,一层层不断向外面传播,所有人都抬头看向前方,只见在那三十六阶高台之上,一个瘦小的身影缓缓走出,坐上了御座。
所有人都在看他,那些目光里有期待、漠然、好奇、审视、以及无边的压力。
小皇帝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景,望着黑压压的人群,脸颊有些苍白,却挺直身体,努力表现出威严的样子。
但缩在袖子里的小手,却死死攥着,已经被汗水染湿。
魏大忠站在一侧,扬声喊:“起乐——跪!”
庄重威严的中和韶乐响起,所有人全都跪下,齐声呼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是独属于小皇帝的高光时刻!
哪怕他现在懵懂不知,只会感到不安与恐慌,但以后他会清楚,这是一股怎样庞大的力量。
天地之主,威加海内,这就是皇帝!
……
大朝会顺利结束,小皇帝表现的不错,没有出现意外。
后面就是各种宴会了,有邀请百官的宫廷宴、皇族亲戚的家宴、诰命夫人的官眷宴……在宫中各处举行。
宴会一直持续到晚上,中间有歌舞表演,说书唱曲,十分热闹。
徐岩紧紧跟在小皇帝身边,小皇帝则跟着太后到处跑,他们此时身处女眷席上,沈柠拉着一个老妇人在说话,好像是工部尚书的母亲,御封的二品诰命,说话带着浓重的闽南腔,又急又快,沈柠认真听着,十分温和。
衣角被人拉了拉,徐岩低头一看,竟然是小皇帝,手上抓了一块糕点,偷偷塞给他,然后立即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徐岩心中一暖,悄悄收回了手。
第四十三章 年节
就在这时,徐岩的老熟人,兴庆宫掌事太监范宪匆匆走了过来。
他不动声色的替换掉旁边伺候的小太监,躬身给沈柠添酒,小声说了几句话。
因为外面戏台上唱着戏,徐岩没有听到是什么,却见沈柠神色一凝,死死捏着酒杯,几乎怒不可遏。
但她没有爆发出来,而是强行忍下,借着闲散的空当,把红玉喊来,吩咐了几句话。
红玉与范宪匆匆离开。
之后宴会继续,沈柠恢复了笑容,徐岩心中奇怪,但直到宴会结束,也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
终于放假了!
虽然只有短短七天,但对于徐岩这种周末无休、天天都要进宫值班的宿卫来说,已经是难得的休息时光了。
一觉睡到大天亮,然后带着提前买好的东西,去左相府拜年。
王端阳的病依旧时好时坏,拉着徐岩在床边说话,先前虎子入狱的事,王家人都瞒着他,他并不知道。
徐岩也没多讲,只说太后看重他们,调他们入宫值守。
王端阳很是高兴,念叨着说,这样就不用惧怕韩炳业了,之后又叮嘱他,在宫里当值要谨言慎行,尽忠职守,徐岩自然答应。
聊了有半个时辰,见老人家累了,徐岩不好再打扰,起身与王文谨去了前院。
中午留在王家吃饭,王延与儿子王文谨做陪。
王延对徐岩的态度发生了明显转变,以同龄人对待。
毕竟身份不同了,他如今随侍在小皇帝身边,当之无愧的太后心腹,任谁见了都要给三分面子。
和和气气的吃完饭,徐岩起身告辞,由王文谨相送,一直送到门外。之后又去拜访上司,御城司两位都使,送了一些新年礼物。
于都使在宫中当值,并不在家,徐岩与他的长子闲聊几句,喝了杯茶,就告辞离开了。
另一位王都使在家,对他们十分热情,硬拉着留下吃了顿饭,醉醺醺的回了小院。
到此,新年拜访正式结束,可以彻底放松了!
来了长安这么久,他们都还没好好去外面逛过,这次全部补齐。
一群人出去游玩,园林亭榭、草地园圃、勾栏瓦舍、杂耍小吃……沿着金明河往前走,路上行人拥挤,到处都有摆摊叫卖的小贩,另外还有杂耍歌舞等,让人目不暇接。
要说年味,还是百姓间更浓一些,宫里只有规矩!
*****
温暖如春的大殿内,沈柠正在批改奏章。
朝廷百官都放假了,她这个太后却没办法放假,积压的奏章都在等她批复。
纤细的手指拿起毛笔,沾染浓墨,在奏章上写下娟秀的字迹,窗外朦胧的的光亮映着她白皙的脸颊,留下一抹柔美的剪影。
宫令红玉倒了一杯热茶,轻轻放在桌案边,然后去看时间,马上要吃午膳了。
沈柠收了笔,在奏章上吹了吹,待墨迹变干,这才合起来。
“阿福呢?”她捧起茶杯问。
红玉回道:“陛下去了前殿,与徐校尉在一起,侯永在旁边伺候!”
“嗯?他不是在休假吗?”沈柠诧异问。
红玉笑道:“是陛下把徐校尉喊来的,应是一个人在宫里无聊,所以喊来说话。方才奴婢去看了一回,正在讲故事呢!”
“哦!”
沈柠点点头,又拿起奏章看,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抿嘴想了想,最终把奏章放下,起身道:“咱们去看看!”
……
小皇帝确实在听故事,而且是围在火炉边,一边烤栗子,一边听故事。
满屋子都是烤栗子的甜香气。
这法子是徐岩想出来的,小皇帝积极响应,立即让侯永找来一个小火炉,又去御膳房抢来半袋生栗子,俩人开始忙碌起来。
徐岩烤的最好,每一个都是金黄,小皇帝就差了点,一多半都烤焦了,却不气绥,反而兴致勃勃,倍感有趣。
都是闲的!
突然停了学,他一下子变得无事可做,沈柠要批改奏折,不能陪他,宫女太监身份不对等,说不上话,他又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出去玩,只能找人来陪他。
于是乎,一个小太监从天而降,把在家休假的徐岩给喊进了宫。
徐岩能怎么办?
乖乖来了呗,原本定下的游湖计划彻底泡汤了!
把烤好的栗子分给小皇帝,又分给侯永他们一些,在小皇帝期待的目光下,徐岩开始讲起了‘故事’。
三国演义早就讲完了,后面还可以讲隋唐演义,但徐岩打心底里不想再讲了,因为太累了,每天都要查历史,改文案,看的脑壳疼。
他想换一个,但丑小鸭灰姑娘什么的明显不合适,思来想去,最终决定讲成语故事。
虽然其中也有历史典故,但都是正面且积极向上的,总没有人来指摘吧?
刚刚讲完孔融让梨,就发现小皇帝不说话了,拄着头望着火堆,神色苦恼。
“微臣讲错了?”徐岩问。
小皇帝摇头:“徐校尉讲得很好,只是我有点困惑,如孔融这般懂得恭谦礼让,自然是好的,只是如果对方做了错事,那该如何?是视而不见,沉默忍让吗?”
徐岩微微一怔,道:“自然不是!孔融让梨告诉我们,对待亲人要懂得谦让,对待幼小要懂得爱护,但这并不等于忍让与宽纵,若对方有错,当及时制止,加以处罚,教导他是非对错,才是正途!”
“可是先生说,要兄友弟恭,宽以待人!”
徐岩心中一动,明白他所说的是崇文馆里那些堂哥们,估计是他们做的事情让小皇帝有些看不惯,想出手制止,却又觉得不好,所以纠结起来。
“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讲的是儒家的修身之道,这与我说的是非对错并不矛盾,凡事当先有对错,后有亲疏,我们不能因为他是自己的亲人,而去偏袒维护他,也不能因为顾忌名声,而选择视而不见,否则公道何在?”
“当然,这些都是微臣的浅见,陛下乃是天子,天生就有决断的权利,只要是正确的事,您都可以去做,不用顾虑他人!”
“可以吗?”
“当然!”
“我知道了!”
小皇帝握着拳头,重重点头。
屋外,宫女太监跪了一地,把头紧紧贴在地上,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沈柠站在门边,听完了两人的对话,神色复杂。
她猛然察觉,对于阿福的教导,她终归还是疏忽了!
作为母亲,她可以给他关爱、呵护、温暖,教导他懂得责任,明辨是非,但她却教不了他处事的果决、坚毅的性格,以及男儿的胆魄。
因为她本身就不具有这些品质。
她开始认真的思索,自己是否把阿福保护的太过彻底,以至于让他的性格太过温顺,失掉了一些本性。
第四十四章 公道
冯吉,一个样貌普通,平平无奇的小太监。
他性格老实憨厚,见谁都是一副笑脸,咧着嘴点头哈腰,看着就觉卑贱。
因为不会孝敬上官,进宫快六年了,他依旧是个下三房的洒扫太监,跟他同一批的人,好几个都升做了内苑管事,只有他没出息,憨憨傻傻的混着日子。
然而此时,这个常被人忽略,喊做冯大傻的小太监,正在磨刀。
并不能称之为刀,因为那是一个巴掌大的铁片,方方正正,是他从废弃的景阳宫门轴上撬下来的。
宫中对铁器的监管十分严苛,御膳房的刀具都是登了记的,但凡少一个,负责的人都要下狱。
所以那些御膳房厨子,盯着自己的东西比盯着亲儿子还上心!
冯吉偷不到刀,就只能自己做一个。
漆黑的夜色里,寒风呼啸,他裹着棉衣,蹲在阴暗的角落,像是一团漂浮不定的幽魂,用力磨着手里的铁片。
他的命很苦!
刚一出生爹就死了,守寡的娘把他带到两岁大,丢下他跟着别人跑了,所幸旁边还有一个叔伯照应,只是这样一个拖油瓶,谁家喜欢?
每日不是打就是骂,磕磕绊绊到了十二岁,一场大洪水把村子淹了,他与叔伯也冲散了,一个亲人也找不到,浑浑噩噩的跟着流民来到长安,为了一口吃的,稀里糊涂的入了宫,直到现在。
但他并非孤身一人,因为身边还有一个妹妹,很漂亮的妹妹,在兴庆宫做内侍宫女。
那可了不得,兴庆宫是太后跟陛下住的地方,高贵着呢,内侍宫女走出去,就连宫内管事都要礼让三分。
也因为这个,下三房的太监们虽然看不起他,却也没人敢欺负他。
小蝶并不是他的亲妹妹,而是村东头七叔家的女儿,也跟家人走散了,他们一起流落到长安,一起饿肚子,一起入了宫,慢慢就成了兄妹。
小蝶很漂亮,在他眼里就跟仙女一样,就连管事嬷嬷都说,若搁在以前,凭着小蝶的样貌,说不定就当贵人了,可惜现在陛下年幼,只能耽误了。
小蝶并不在意,反而很庆幸,她私下里对他说,她只想攒些银钱,等年纪大了,放出去继续过普通人的生活,并不想跟那些贵人一样,一辈子都待在这个死气沉沉的皇宫里,一点点老死。
从那时候起,冯吉就开始攒钱,把所有银钱都装在内衣兜里,他想着,小蝶没了家人,就自己一个哥哥,等以后出去嫁人了,怎么着也要给她备上一份厚实的嫁妆,不能让人家看不起。
看着腰包越来越鼓,他也越来越开心,然而前不久,小蝶突然死了,不明不白的死了,连尸体都没有见到。
在这诺大的皇宫里,一个小宫女的死,连一点水花都没有溅起。
她的命很贱,十个铜板,一顿饱饭,就卖身进了宫。
但是再贱,也值一个公道!
冯吉用力磨着刀,一双通红的眼睛,流下两行清泪。
*****
七天假期转眼即过,朝臣们各归其位,崇文馆也重新开课。
开学第一天,与小皇帝的精神抖擞不同,这些小王爷们全都蔫蔫的,坐在课桌上止不住的打哈欠,后排几个更是直接呼呼大睡。
不用猜也知道,夜生活太丰富了。
京城两大妓院,红韵楼与珠翠阁,几波人争场子、砸银子、抢女人……乱成一团,闹出了无数事端。
长安府衙跑去抓人,人家一亮招牌,顿时偃旗息鼓。
惹不起啊!
从大的方面来说讲,朝廷刚刚经历匈奴之祸,兵力锐减,实在不宜与藩王闹出矛盾,小的方面讲,他们一群连品级都没有的衙役,也不敢动这些皇子龙孙啊!
于是乎,在官方的默许下,这帮人越发的肆无忌惮,长安城的治安状况急速下降,百姓们度过了一个混乱又八卦的新年。
“天天作画,也不知道有什么用?”一人猛然摔了笔。
众人望去,发现是宁王周弘的庶长子周揩。
宁王的封地在广阳,论起实力,在诸王中属于中等,这次来长安朝会,诸王虽然没有派世子来,但也都是嫡子,唯有他一个庶出,虽然年纪最大,但在身份上,却是低了一截。
他自己却不自知,近来跳的最欢,到处惹是生非。
昨日终于踢到了铁板,惹到了鲁王周骜的二儿子周怗,那个消瘦阴郁还有点咳嗽的年轻人,跟他爹一样凶残,二话不说直接就把周揩的贴身侍卫给打残了,卸了一条胳膊跟一条腿,从珠翠阁三楼窗户丢了下去。
当时许多人都在,站在旁边看热闹,周揩吓得愣是一个字也不敢说,灰溜溜的逃走了,
如今在这里挑刺,估计是脸皮又痒了,仗着在皇宫里,大家不敢动手,想要找回面子。
对于这种癞皮狗似的人,没人喜欢,也就没人理会。
周揩顿觉尴尬,继而恼羞成怒。
环顾四周,陡然发现一个胖子,坐在那里呵呵傻乐,像是在嘲笑他
他眼睛一瞪,别人老子惹不起,你我还惹不起吗?
“缟弟,来,让哥哥瞻仰一下你的画作……哈哈哈!你画的这是凤凰还是野鸡啊?大家快来看,这嘴巴竟是歪的……”
胖子愣愣的看着他,白胖的脸颊迅速变红,弱弱的伸出手:“还给我!”
他是邕王的第三子周缟,圆滚滚的身材,很好的遗传了父亲周淝的基因,少说也有两百多斤。
说起邕王周淝,那可真是个传奇人物,他是文成帝的第五子,太和帝同父异母的弟弟,据说生下来时就有些痴傻,八岁了还不认字,加上好吃嗜睡,身材肥胖,一度沦为宫内的笑柄。
但也因为这一点,他没有像他嫡亲兄长那样早夭,而是在皇宫里安稳长大了,并且在后来的六王夺嫡中,幸免于难。
太和帝登基后,那些本应就藩的成年王爷,死的一个不剩,只有他一个人封了邕王,平平安安的走出了长安城。
如今他在封地,什么都不管,只顾吃喝,儿子生了一大堆,个个体胖如猪,又懦弱胆小。
周揩偏不给他,举着那张歪歪扭扭的画,四处炫耀,引起许多哄笑。
就在这时,小皇帝突然站了起来,小小的脸颊紧绷着:“老师教导我们,要仁义宽厚,爱护兄弟,你这样欺负他,不是君子所为!”
书房内瞬间一静,众人面色各异。
周揩脸色有些僵,强笑道:“陛下,我只是逗他玩玩而已!”
“我不喜欢你这样,现在把画还给他!”小皇帝严肃道。
周揩脸色青白,最终不敢违逆,把画还给了周缟,灰头土脸的回了座位。
徐岩站在门外看着这一幕,抿嘴笑了下,如此就不用他出手了。
第四十五章 刺客
崇文馆西侧,这里留有许多小院,太祖时期修建,用来供读书进学的皇子们午间休憩。
原本闲置了许多年,如今重新启用,床铺与家具虽然都换了新,但屋子里仍有一股挥散不去的霉味。
周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他是齐王周禥的小儿子,虽是嫡出,但上面有两个哥哥,下面一堆庶出弟弟,实在没有受到多少宠护。
齐王府的封地在河西,也是一块富饶之地,太祖时期分封诸王,他们就在那里定居了,如今已有百年。
论起实力,虽然比不上富可敌国的吴王,与兵力强悍的代王,但在诸王中也属于上等,任谁也不敢小觑。
然而跟上面两位不同的是,齐王这一脉,其实并没有多少野心。
他父亲周禥是出了名的好色无度,搜罗来的美女,齐王府都快装不下了,动不动就开无遮大会,不仅河西百姓怨声载道,文人士子更是唾骂不已。
但凡有点志气的,都会收敛一些,留点名声好见人,可他爹周禥完全不在乎,逢人就炫耀自己夜御三十女的丰功伟绩,对于属下的劝谏毫不理会。
有这样一个爹在,他生的儿子会是什么样子,不用想也知道,在男女之事上,那可真的做到了荤素不禁、雅俗共赏,甚至一度传出父子同乐的传闻……辣眼睛!
周祉从小生活在女人堆里,耳濡目染之下,免不了沾惹些嗜好,但好色并不等于愚蠢,不然他爹也不会压着他二哥的请求,把他派来长安打探消息。
经过这些天的观察,朝廷兵力虽然衰减,但民心所向,朝堂稳固,信国公韩柄业未露反意,不宜轻举妄动。
而今天之所以辗转反侧,是因为小皇帝突然‘发飙’,令他感到错愕,随后就是心惊。
因为这里面很难说有没有太后的影子!
其他人或许不觉的什么,但周祉却想起正旦大宴那天自己做的蠢事,不由心中发虚。
当时真的喝醉了,以为是在自己家里,所以才没了顾忌,等醒悟过来,已经晚了。
虽然事后太后没有追究,还派人遮掩下来,但谁又能保证不会秋后算账呢?
周祉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乱哄哄的,也没个头绪,正当他迷迷糊糊的时候,床前突然闪过一道黑影,让他悚然一惊,几乎下意识的向后一窜。
那人影凶狠的扑过来,双手握着一把尖锐短刀,想要刺下去,却被周祉胡乱用手架住,然后蜷缩身体,一脚揣在那人身上,竟把那人踹倒在地。
这时候嗓子才恢复声音,只听周祉嗷的一喊,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有刺客……”
——
等徐岩匆匆赶来房间,就看到周祉惊恐的缩到床角,脸色发白,像是见了鬼一样,整个人抖如筛糠,满头冷汗。
除了周祉外,屋子里还站着七八人,全是听到周祉惨叫声赶来的‘同窗’,神色各异。
徐岩抱拳施礼:“太后听闻齐小王爷受到惊吓,特派下官前来调查,还请小王爷说一下当时情形!”
方才他随着小皇帝去了明德殿,小皇帝急着跟母后分享第一次当‘课代表’的喜悦,笑的豁牙子都露出来了,然而没等事情说完,就有人来禀报,说周祉受到惊吓,怀疑有人刺杀。
当时徐岩站在旁边,沈柠伸手一指,就把他给派来了,还给了调动宿卫军的权利。
徐岩一面让人去喊虎子,一面急匆匆赶来,左右封锁了院子。
周祉显然被吓狠了,哆哆嗦嗦道:“当时我正躺在床上睡觉,突然有人扑过来,手里拿着一把刀,想要杀我,我用力推开他,然后大喊救命,那人却一下子消失了!”
“你看到他的脸了吗?”
“没有,他脸上蒙着黑布,我只看到他的眼睛,是红色的,跟野兽一样……”
周祉回想起那个画面,脸色更白了。
“他冲过来的时候,有说什么吗?”
“没有……没有说话!”
“那把匕首是什么样子的?”
“黑色的,很尖,差点就刺在我身上了!”
……
周祉颠来倒去的说着这些话,徐岩仔细问完后,喊来守门的小太监:“你在外面有没有听到什么响动?”
小太监拨浪鼓一样摇头:“奴婢一直守在门口,一步也没离开过,大概一刻钟前,突然听到小王爷大喊,奴婢赶忙跑进来,小王爷说有刺客,可奴婢什么也没看到,接着其他小王爷就过来了……”
房间面积不大,里面只有一张床铺跟一个圆桌,徐岩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可以藏人的地方。
“我们已经检查过了,屋内摆设没有丝毫挪动,外面院子也问过了,有人守门,没人进出,房间里只有一扇窗户,还是关着的,底部用木鞘锁住,完好无损,从外面根本打不开!”
说话的是代王周樫的二子周濠,一个英武的年轻人,冷淡的脸上带着不屑:“依我看,哪有什么刺客?分明是他自己发噩梦,生生吓成了这样!”
“怎么会没有,我明明看到了,我差点就死了!”周祉怒吼反驳。
“那就是遇见鬼了,你最近可有做什么亏心事?”周濠冷笑。
周祉被戳到痛处,脸色更白了:“你……你胡说什么?”
“好了好了,别吵了!”
吴王周伉的二儿子周圮,出来打圆场:“鬼神之说不可信,凡事总要查一查!”
三人争吵的时候,徐岩已经打开窗户,朝下面望了望,窗户外面是一个小花园,杂草丛生,很轻松就能翻进来。
他摸了摸下巴,密室刺杀,挺刺激啊!
虎子带人匆匆赶来,那魁梧的身躯令人侧目,徐岩让他带人去外面搜查。
“徐校尉有何高见?”周圮突然问。
“实不相瞒,下官如今一头雾水,准备把院子里的人都找来,仔细问一问!”徐岩拱手回道。
“有什么好问的,做贼心虚罢了!”
周濠冷哼一声,不愿再浪费时间,甩手离开了房间,其他人也陆续离开。
只听周祉的言语,就让人觉得不靠谱,什么突然一个人冒出来,红着眼睛要杀他,却连一根头发都没伤到,跟着凶手像鬼魂一样悄无声息的消失,一点踪迹也没留下。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认真想起来,反倒像周祉自编自导演的一出闹剧,至于目的为何,就不知道了!
周圮左看右看,倒想留下来看热闹,但一见大家都走了,也就没有强留。
第四十六章 查探
“真的有刺客,我没骗你们!”
周祉神色大急,却没有人理他,很快人就走光了。
整个屋子阴森森的,他不禁也怀疑起来那个黑影到底是不是人。
越想越害怕,周祉忙不迭的从床上跳下来,拉着徐岩的手道:“徐校尉,你可一定要仔细查探,我真的没有做梦,那把刀差点就插在我身上了……再不然找两个法师过来,悄悄做场法事?”
徐岩不动声色的缩回手,笑着道:“齐小王爷放心,下官会妥善处理的!”
周祉不敢多待,匆匆去追那些兄弟。
房间里清净下来,徐岩仔仔细细搜了遍屋子,没有发现地道跟密室,今日在院子里值守的宫女太监,都被虎子带来了,他挨个询问,也没有任何异常。
“石头,难道真有鬼怪?”虎子凑过来小声问。
“你信?”徐岩拨弄着窗户上的木鞘,若有所思。
虎子摇头:“不信,若世上真有鬼,那咱们在战场上杀的那些人算什么?”
“那你还问?”徐岩翻白眼。
“俺就是觉得这件事太诡异了,那个齐小王爷都吓成那样了,不像是说谎,万一真有刺客,那这……”
徐岩没有回答,他打开窗户,利落的跳了出去。
踩在枯黄的草地上,沿着屋子转了一圈,他的眉头皱成了川字。
这件案子有两个关键点。
第一是周祉有没有说谎。如果他说谎了,那么目的是什么?如果没有说谎,真有刺客,那就引申出了第二个问题,刺客是如何进入房间行刺并且顺利逃脱的?
先说第一个问题,徐岩与虎子一样,都倾向于周祉没有说谎,因为他的神情太真实了,脸色惨白惨白的,浑身冷汗止不住的往外冒,走路都站不稳。
若这些都是演的,那他的演技足可以拿奥斯卡小金人了!
再者,徐岩也想不出他撒谎的目的,以及对他有什么好处。
给朝廷抹黑?想借此溜之大吉?
若真是这样,那这个谎话实在太低级了,低级到被其他小王爷一眼看穿,当成了笑话。
而且,朝廷根本就没有囚禁他们的意思,都是一群幼子庶子,随时都可以舍弃的那种,有毛用啊?
他们若想离京,随时都可以走,太后是不会阻拦的。
综上所述,周祉撒谎的可能性很小,说不定真有刺客。
那么,在一个密闭的房间里,刺客是如何进入刺杀并且顺利逃脱的?
进房间的话,徐岩大致能猜到,应该是提前藏在房间里,这样就避免了被守门太监发现。
但他是如何出去的呢?
房间里没有密道,只有两个出口,大门跟窗户。大门有守门太监,在听到周祉发出惨叫后,守门太监立刻就冲进了房间,什么人也没看到,事后检查窗户,也是从里面反锁的。
这样一来,出去的路就堵死了,杀手难道真有仙术不成,能原地消失或者隐身不见?
徐岩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索性跳过这一环,开始探查凶手的去路。
大致来讲,整个院子是一个半圆形,前后有三道门,门口都有侍卫把守。
刺客走不了大门,那就只能爬墙了,徐岩沿着院子的墙壁绕了一圈,弓着腰仔细查看上面的可疑痕迹。
还真让他找到了。
在一处隐蔽的拐角,两米高的红墙上,印有一个淡淡的脚印,像是攀爬时用脚尖蹬上去的。
徐岩忍不住笑了。
“对面是什么地方?”
说完他就知道自己白问了,虎子果然摇头说不知道,对于皇城,他还没徐岩熟呢。
转身找来一个小太监,才知道对面院子是静香园,紧挨着都水监,是一处观赏用的小型花园。
“带我们过去看看!”
由小太监领着,徐岩与虎子来到静香园中,立即让侍卫把园子封住,所有人不得离开。
他找到脚印所在的对面墙壁,这次虽然没有脚印,但却有一块擦痕,把墙壁表面的红漆磨掉了,地面还有一个浅坑。
徐岩揉着下巴,猜想应该是一根木棍,斜着竖在墙角,刺客踩着棍子顶端爬上了高墙。
或许还有一根绳子,绑在墙上的砖沿上,事后凶手拽着绳子蹬着墙壁,又翻了回来。
徐岩如此猜想。
“石头,人都聚齐了,不少呢!”虎子大步走过来。
“去看看!”
来到园子中央,这里聚集了二十多个小太监,被侍卫围着,一个个神色惊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谁是管事的?”徐岩走上前问。
“奴婢值务司下三房管事太监孙桂,拜见大人!”
一个矮胖的太监哆哆嗦嗦走出来,强笑道:“不知道大人把我们喊来,有什么吩咐?”
“有点事要问你!”
徐岩绕着他转圈,上上下下的打量,孙桂被他看的心惊肉跳,咧着嘴赔笑。
“你别动!”
徐岩拍了下他的肩膀,吓得孙桂浑身一颤,差点跳起来,整个人僵在原地。
徐岩转了一圈,摇了摇头,放开了他。
随后来到小太监们身前,一眼望去,长得都差不多,全是玄色葛布衣服,缩手缩脚的挤在一起,面带惶恐。
“他们都是值务司下三房的杂役太监?”徐岩问。
孙桂擦了把汗,点头哈腰道:“是的,今日值务司给了条子,让奴婢带着人清理静香园,说满地的落叶跟残雪不好看,奴婢上午领着人过来,已经扫了大半!”
“可有名册?”
“有的!有的!”
孙桂看出了事情不简单,哪敢怠慢,急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双手奉上。
在这皇宫里,他们这些奴才的命最不值钱,稍有点什么事,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徐岩接过那本子,翻看一遍,上面记的很简单,只有名字跟籍贯。
“下面我挨个喊人,喊到的上前一步,进行搜身,孙管事,你在旁边看着,不要漏人!”
“是!是!”孙桂忙不迭的点头。
“刘皮……”
“李保子……”
“陈二实……”
徐岩喊一个名字,便有一人出来,虎子上前搜身,主要是搜那把‘凶器’。
徐岩也会跟着转一圈,上下打量他们的衣服。
第四十七章 困顿
册子上的人很快过去一半,剩下的人见没什么事,不由放松下来。
“林小江……林小江……”
徐岩连着喊了两声,却没人答话,他微微皱眉,看向孙桂:“怎么回事?”
“这个……”
孙桂猛然想起一件事,心里叫苦不迭,刚要解释,就见一个小太监突然走上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道:“大人赎罪,林小江今日腹痛难忍,没办法当值,于是就拜托小人来替他……这件事孙管事也是知道的!”
“是的!是的!”
孙桂忙不迭的点头:“大人恕罪,方才奴婢一时心急,把这事给忘了!”
“哦!”
徐岩没有去怪孙桂,而是看向跪在地上的小太监:“你叫什么名字?原本是哪里值守的?”
“奴婢冯吉,也是值务司的杂役,是跟着田海田公公的!”
“起来说话!”
“谢大人!”
冯吉赶忙爬起身,瘦弱的身躯像竹竿一样,低头站在那里,敦厚老实。
虎子上前搜身,他不敢躲闪,神情瑟缩。
照例什么也没有搜出来,虎子退到一边,徐岩上前绕圈打量。
刚走两步,就猛然一停,低头看向他的衣摆,上面沾了些红色。
目光移动,又定在他两只手上,拇指与食指上留有数道口子,像是被利刃划破,还未愈合。
冯吉察觉他的目光,火燎一般的缩回手,刹那间脸色惨白。
徐岩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冯吉浑身颤抖,恐惧与绝望之下,几乎要下跪求饶,徐岩却突然转身,挥手道:“下一个!”
好悬一口气撑着,才没让他瘫在地上,冯吉惊愕抬头,神色不可置信
“愣着干什么?别耽误时间,下一个!”
在徐岩不耐烦地呵斥中,冯吉如梦游般走到一边,浑浑噩噩理不清头绪。
一股冷风吹来,让他打了个寒颤,生死之间走一圈,内里衣服被冷汗浸湿,黏在身上,透着阴冷。
他很清楚,眼前这位大人看穿了自己的伪装,哪怕他已经足够小心了,却还是遗漏了手上的伤痕,那是在夜晚磨刀留下的。
仅凭这个,他就可以下狱的。
冯吉虽然没进过内廷司监牢,但也听说过里面的恐怖,他不是个宁死不屈的人,刺杀周祉,也只是凭借着心里一股子悲怆绝望衍生出来的凶狠戾气,然而临到头了,他还是失败了,被周祉一脚踹在地上,那股子胆气瞬间就泄了,人也醒了,爬起身仓皇而逃。
他恨自己没用,连妹妹小蝶的仇都报不了,可他生来就是这样的人,懦弱胆怯,不然也不会被人欺负。
如果真进了内廷司,挨不过两顿打,他肯定什么都会招了。
可这位大人并没有抓自己,而是把他放了,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冯吉站在人群里,望着那位大人的背影,心里充满了茫然。
等全部检查一遍,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徐岩就收队离开了。
“石头,那个冯吉有问题?”虎子凑过来问。
“嗯!”
“那为什么不抓他啊?”
“你看他像是刺客吗?”徐岩问。
虎子想着冯吉那瘦小的身影,以及方才差点吓尿裤子的样子,摇了摇头:“不像,看着挺老实的!”
“我最近听说了一件事!”
徐岩仰头望着天空,叹道:“正旦晚宴那天,周祉喝醉了酒,拉扯着一个宫女想要用强,宫女反抗不从,被他活生生给掐死了!因为有损皇家名誉,这件事被太后压了下来,周祉也没有得到惩处!”
虎子呆了下,然后怒骂:“这混蛋,该死!”
“那个死了的宫女叫冯蝶,跟冯吉一个姓氏……现在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冒险刺杀周祉了吧?”
虎子点了点头。
还有一个原因徐岩没有说,一旦抓了冯吉,就证明宫里确实发生了刺杀事件,不管原因是什么,必然会引起诸王猜疑。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周祉没受什么伤,顶多是吓了一顿,不如按噩梦了结,省得麻烦。
至于冯吉,一个小人物,与太后跟小皇帝无碍,他也懒得去管!
在这个皇宫里,埋藏了太多的秘密,多他这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
另一边,周祉上完课回到府中,越想越害怕,晚上睡觉又惊醒一回,第二天直接病倒了。
在府里养了几天,稍微有些好转,他就立刻上奏请辞,太后问了几句,没有阻拦,直接允了。
他一离开,其他人也待不住了,纷纷上表,想要回家。
长安虽好,但终归不是自己的地盘,待着远不如自己家自在。
于是乎,元宵节还没过,诸王子就走的干干净净,长安城里一下子安静了很多,让许多人都松了口气。
太后没时间管这些。
因为最近朝中很不太平,起因是礼部左侍郎阮丰突然上奏,先是夸赞小皇帝聪颖过人,勤敏好学,又提及在大朝会上的大气稳重,有圣君之风,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这才引出正题。
“微臣提议,即日起陛下临朝观政,以正国本!”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谁也没有想到,这位素来沉默寡言的左侍郎,冷不丁的丢出这么个大雷,以至于让当朝百官瞬间头皮发麻。
皇帝临朝可不是小事。
那代表着亲政,代表着皇权!
虽说小皇帝早已登基,是无可置疑的皇帝,可他身处后宫,并没有处理朝政的权利。
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老虎,看着可怕,却咬不到人,只能当个吉祥物。
可一旦亲政了,就完全不同了,小皇帝说的话就是圣旨,不可违逆。
阮丰突然提起这个,实在令人震惊,在他之后,陆陆续续又有人出列奏请,让人不得不怀疑这背后有什么关联。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的时候,信国公猛然上前道:“臣以为不妥!”
“陛下年幼,尚不识朝政法理,应在宫内专心进学才是,阮侍郎等人实为妄言!”
他一表态,立即就有朝臣跟上,纷纷指斥阮丰等人谄媚君上,此举误国。
跟着两帮人就吵了起来,乱哄哄的不成样子。
右相陆宜中见此情形,神色复杂。
太后太过心急了!
先前隐约跟他提起,他便表示反对,因为时机还不成熟,但没想到太后还是做了,这才有了如今这一出。
第四十八章 神武军
皇帝临朝只是表象,真实目的其实是在夺权,夺韩炳业所拥有的辅政之权,韩炳业自然不会答应。
细想下来,太后或许存了试探的心思,但此种行为无异于火中取栗,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造成极坏的结果。
陆宜中这样想着,却坚定不移的站在了太后这边,拱手道:“信国公严重了,陛下临朝只是学政,与在宫内进学无异,微臣以为此举有益无害!”
他一出列,原本还在观望的朝臣们瞬间就明白了,这是太后与信国公之间的较量。
陆续有人加入其中,双方相互辩驳,各有各的道理:
“陛下才刚五岁,连字都识不全,能懂什么朝政?”
“万事开头难,终归是要学的!”
“那也需循序渐进,不可拔苗助长!”
……
百官迅速分成两派,左边以信国公为首,强硬劝阻,其中超过半数都是武将,但也不乏户部尚书胡季添这样的的重臣,右边以陆宜中为首,文臣居多,却也有武将,高洪年就毫不犹豫的站了出来,另外还有武威将军沈伯盛……沈柠的亲哥哥,执掌神策军。
两帮人泾渭分明。
陆宜中望着这一幕,心中苦涩,他竭力维持着的朝堂稳定,终于还是被打破了。
沈柠坐在珠帘之后,看不到是什么表情,但声音透着压抑:“此事暂且止住,往后再议!”
朝堂中暗流涌动,关于小皇帝临朝的事足足吵闹了半多个月,最终不了了之。
但后续的影响却无比深远,甚至可以说是一场撕裂,太后与信国公之间的撕裂。
先帝驾崩后,两人之间合作、扶持、忍让的关系,不可避免的发生了改变,在没有外部压力的情况下,双方不可避免的开始争夺权力,彼此对抗。
最终结果是什么,没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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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春暖花开。
崇文馆内,小皇帝正随着老师读书,稚嫩的声音在院子里不断回荡,自从那帮黄子龙孙走后,这里就恢复了平静,也少了许多糟心事。
徐岩照例站在屋外,低头看蚂蚁搬家,一个小太监匆匆走过来,止步于院子外,不断冲他招手。
徐岩按着刀走过去,就听小太监道:“徐校尉,太后召见!”
徐岩赶忙应诺,先与紫屏打声招呼,然后随着小太监离开。
这次见面并不在明德殿,而是去了金龙池旁边的花园,只见八角凉亭内围着数道白色纱巾,随风飘扬,隐约可见里面沈柠的身影。
“微臣徐岩,参见太后!”徐岩躬身施礼。
“免礼!”
沈柠身着一件素色长裙,慵懒的靠在竹椅上,旁边摆着一方小木桌,两个宫女正在焚香煮茶。
“徐校尉来得正好,前些时候南边进了一批新茶,刚刚煮好,徐校尉也尝尝!”
旁边煮茶的宫女握着釜柄,把碧绿色的茶汤倒入杯中,随后放在托盘上。
她端起托盘,走出亭子,恭敬的送到徐岩身前。
徐岩躬身拜谢,随后端起茶杯,一口饮尽:“好茶!”
沈柠轻笑:“徐校尉这样喝茶,如牛饮水,哪里品得了好坏?”
徐岩有点尴尬,把杯子放回托盘,告罪道:“微臣愚笨,确实不懂茶道!”
“不懂茶道或许是真,但要说愚笨,我却不信!”
沈柠语气调侃:“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能写出如此大气磅礴诗句的人,怎会是愚笨之人呢?”
她的态度十分柔和,像是在闲聊家常,徐岩也放松下来,拱手道:“拙劣之作,让太后见笑了!”
沈柠摇了摇头,拿出一本小册子,随手翻开:“诗句暂且不说,这本千字文是你写的吧?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读起来朗朗上口,一点也不枯燥,若不是偶然听陛下念起,我都要忽略你这位大才子了!”
“太后过奖了,都是写着玩的!”徐岩再次忐忑。
“你不必太过谦虚,只此一本书,你就足以担起教化之功!”
沈柠顿了顿,才继续道:“我已经下旨,把此书编成册子,发行全国,劝民向学!”
“太后圣明!”徐岩俯身一拜,自然不会提起什么知识产权,他也不敢。
“如你这样的人才,只当一个小小的侍卫,确实有些屈才了!”
沈柠望着他,神色多了些郑重:“之前我就问过你,关于榆林军的练兵之法,你说只要严加训练,不需人多人少,都能练出一支钢铁之师,这话还算数吗?”
“当然,微臣绝不敢欺瞒太后!”徐岩赶忙答道。
“那就好!今日你献书有功,就调你入神武军,整治军纪,训练士卒,望你勤勉任事,尽忠职守!”
徐岩神色一怔,他其实已经听出了自己将要调职的意思,但没想到会是神武军。
神策军、龙武军、神武军这三军,统称御前亲军,是长安城内仅有的三支独立于禁军之外的军队。
神策军人数最多,战斗力也最强,太和帝驾崩后,便一直由沈柠的哥哥沈伯盛统领。
龙武军次之,但潼关一战,高洪年立下战功,被封为卫国将军,统领龙武军,他所率领的潼关残兵与龙武军合并,战斗力大增,如今恐怕比神策军还要强些。
至于排在最后的神武军,则是三支军队中最弱的,也是人数最少的。
原因很简单,与前面两军招募士卒不同,龙武军招收的全是勋贵之子,一代传一代,早就变得腐败不堪,如今基本已经成了二世祖们顶着头衔来镀金的地方,自然没什么战斗力。
“可有什么疑虑?”沈柠开口问。
徐岩也不隐瞒,直言道:“微臣听闻,神武军中士卒多骄横跋扈,不服管教,而榆林军军纪严厉,赏罚分明,两者恐不相容,太后让微臣练兵,微臣自然竭尽所能,可若有人不服,说不得会请出军法,镇压一二……”
沈柠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外乎是怕伤了人,会有人跟她告状,她摆手道:“既然从了军,就要有所觉悟,你只管按照军营规矩行事,不必顾忌,只要不闹出人命就行!”
“微臣领命!”
有了这个保证,徐岩就放心了,然后道:“只微臣一人进入神武军,恐怕独力难支,还请太后应允,调都尉庞虎与臣一起练兵,其余榆林军将士,最好也能随臣一起!”
“准了!”
第四十九章 身无
圣旨当天颁发,接了旨意,虎子笑的眼睛都快没了。
徐岩在崇文馆陪小皇帝读书会无聊,他每天早晚守大门,只会更无聊。
作为一个习惯了沙场征战的勇将,没什么比练兵打仗更让他兴奋。
“石头,这次不会跟上次一样,营里都是些老弱病残吧?”虎子问。
“不知道!”
在御城司交接了事务,又匆匆告别小皇帝,几人毫不耽误,直接赶去位于城东的神武军营地。
“若跟左威卫一样,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那俺还不如回去守大门呢!”虎子气愤道。
“放心,这次不会!”
徐岩解释道:“在左威卫时,咱们初来乍到,没什么背景,所以才要小心谨慎,如今却不同了,站在咱们后面的是太后,谁要是敢出幺蛾子,直接大嘴巴抽他!”
来到位于郊外的营地,两排拒马横在门前,把守的士卒歪在旁边,正裹着衣服呼呼大睡。
直到被马蹄声吵醒,其中一人起身喝问,徐岩亮出圣旨,说了事情。
两个士卒吓得跪在地上,徐岩摆了摆手,让他们在前面带路。
走进营地,第一个感觉就是安静,帐篷里空空荡荡,愣是找不到几个人,来到中军大帐,里面摆设倒是整齐,却连个守门的侍卫都没有。
徐岩皱眉问:“营中副将呢?把他喊来,宣读圣旨!”
士卒吭吭哧哧:“回大人,副将家中有事,不在营中!”
“那军中都尉呢?”
“这个……都尉大人也不在!”
“长史、军漕总在吧?”
“……”
士卒苦着一张脸,不敢说话。
旁边虎子怒道:“这也不在,那也不在,神武军莫非空了不成?”
士卒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断磕头:“小的实在不知,大人饶命!”
“这大营里总该有人吧?去把职位最高的人喊来!”
“是!”士卒爬起来一溜烟的跑了。
等了片刻,最后来了两个校尉,其中一个还是熟人,当初他们住在兵部客舍,曾与兵部侍郎崔湛见过一面,眼前这个叫崔恪的年轻人,就是崔湛的儿子。另一个长水校尉毕子洸来头也不小,是左都御史毕杭的小儿子。
“听闻将军到来,未能远迎,还请赎罪!”两人抱拳行礼。
虎子坐在主位上,脸上仍带着怒气:“客气话就不要说了,俺只想问你们,营中副将及都尉军漕等人,都去哪了?为何不在营中?”
“这……”两人面面相觑。
徐岩在旁边道:“你们只管照实说,将军并没有惩处的意思!”
崔恪还在犹豫,旁边毕子光忍不住了,抱拳道:“好教将军知晓,神武卫副将秦之茂已有月余没来营中,卑职也不知他在何处,都尉郝克寅等人倒是常来,却都呆不久,如今大概在青楼赌坊里快活!”
“岂有此理,当值之时,怎能离开军营?他们不知军法吗?”虎子怒问。
两人没有说话,军法自然是有的,但营中诸将皆如此,谁会在乎呢?
“神武军共计有多少人?”徐岩问。
“满编六千人!”
“如今在营中的有多少?”
“不足一千!”
徐岩微叹,都说神武军军纪糜烂,没想到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左威卫也懒散,但好歹士兵都在军营里待着,没有出去瞎逛,神武军倒好,明目张胆的逃班,当真是肆无忌惮。
“派人去把他们喊回来,就说宫中有旨意传达!”
“是!”
……
神武军成立于太祖时期,距今已有百年,身为御前亲卫军,刚建立时倒是能征善战,勇武过人,但一代代传下来,早已只剩下空壳。
如今日所见,兵将无故无踪,乃是常事。
但全军并非一无是处,最起码物资供应非常好,毕竟是亲卫军,车马粮草、坚甲利兵等,都是禁军部队没法比的。
巡视一圈,徐岩心中有了大概。
“石头,神武军这么散乱,该如何管治?”虎子问。
徐岩想了想,道:“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杀一儆百,神武军里都是勋贵子弟,桀骜不驯,只要挑出刺头,狠狠揍一顿,他们就老实!”
“怎么做?”
“这样,等下宣读完圣旨,咱们去校场……”徐岩慢慢说了计划。
另一边,把士卒派出去后,陆续有人回营,一个个来到帐内拜见。
虎子冷着脸不说话,徐岩代为招呼,让他们站在旁边等待。
很快大帐里就站满了人,全是校尉以上的将官,普通士卒则去校场集合。
神武军副将秦之茂姗姗来迟,也不知是不是巧合,他是跟都尉郝克寅一起来的。
说起这两人,那可是大有来头,秦之茂是平阳侯秦怀恩之子,开国世袭的侯爵,他的母亲更是了不得,乃是大长公主周娇,太和帝同父异母的姐姐,小皇帝周煊的姑姑。
作为文成帝的第一个女儿,周娇自幼深受宠爱,这也养成了她骄纵的性格,常常参与政务,举荐过不少官员。
太和帝还是皇子时,曾借助过她的力量,虽然登基后渐渐疏远,但对她仍然尊重。
秦之茂刚一出生,就被封为平阳侯世子,及冠之后进入神武军,一路顺顺利利升到副将。
要不是他太过废柴,庸碌无能,恐怕将军之位就轮不到虎子了。
至于郝克寅,他父亲是巡防营左都使郝莱,虽然只是个四品官,但位置紧要。
巡防营共计一万人,掌京城巡警、烽候、道路、巡防扞御等,相当于京城警卫司令部。
诺大的长安城鱼龙混杂,郝莱能在这个位子一坐就是七八年,显然是个有本事的,而他的儿子郝克寅,也继承了他爹左右逢源的性格,是出了名的交际广阔,跟谁都能说上话。
另外,这两人也是长安城里出了名的浪荡子,再加上一个韩元庆,就组成了大名鼎鼎的长安三害,仗着家世欺男霸女,惹是生非,可谓人神共愤。
两人一进来,众人纷纷施礼,气氛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秦之茂望向坐在主位上的虎子,笑着拱手道:“听说宫里来了旨意,现在何处?”
虎子没说话,徐岩拿出明黄色的圣旨,肃然道:“神武军众将接旨!”
众人全部跪下,徐岩展开圣旨,念道:“圣曰:令御城司都尉庞虎为神武军中郎将,校尉徐岩为神武军司马,即日起整训练兵,勿要懈怠!”
中郎将从四品官,虽是底层将领,但已能独自领兵,至于司马,乃是其副手,掌管军中事务,诸如禀禄、卒伍、军团之名数,器械、车马之多少,军纪事务之专达等。
秦之茂接了圣旨,站起身道:“两位既然到了咱们神武军,以后就是自家兄弟了,今晚我在明江楼做东,给两位接风洗尘!”
第五十章 杀鸡儆猴
他倒是热情好客,虎子却摆手道:“秦副将的心意俺心领了,只是今日还有许多事要做,就免了吧!”
说完他站起身:“既然都到齐了,那就随俺去校场吧!”
……
宽大的校场上,此时站满了士兵,虎子领着众将来到前方,先说了圣旨,然后讲些忠君爱国、杀敌建功的话。
“俺初来乍到,对神武军不太了解,下面请军司马来读一下营中军纪,俺也顺便听听!”
虎子后退几步,徐岩走上前,手里拿着一本破旧书册,当着所有士卒将官的面,读了起来:“其一,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此谓慢军,犯者斩之!”
“其二,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此谓构军,犯者斩之!”
“其三,扬声笑语,蔑视禁约,驰突军门,此谓轻军,犯者斩之!”
……
伴着一条条‘斩之’,台下原本乱糟糟的士卒瞬间安静下来,徐岩念完了繁杂的军纪,合上册子道:“既然是军纪,那就要严格遵守,过往的事情庞将军不再追究,自今日起,众将士需以身作则,严加训练,如有违逆,严惩不贷!”
台下将士面色各异,议论纷纷。
“搞什么啊?不会来个愣头青吧?”秦之茂皱眉问。
“神武军乱了这么多年,凭他们两个就能改得过来?白日做梦!”郝克寅嗤笑。
旁边几个都尉纷纷点头,皆是不以为然。
“不管怎么样,先查查他们的底细,克寅,这事就交给你了!”
“得嘞!”
要说这些二世祖们,别的不擅长,可打听消息却是轻车熟路,第二天就得到了准信。
“榆林军出身,之前在御城司当值,其中一个还是天子亲卫,深得太后信任!”
郝克寅把事情一说,众人不由犯起了嘀咕,秦之茂神色不屑:“亲信又怎样?我还是天子的表哥呢,给他个面子,在营里待两天,意思意思也就行了,真当老子怕他啊?”
于是乎,秦之茂真就老老实实待了两天,然后跑去营帐告假,说自己有事要出去一趟。
虎子正在校场练兵,接待他的是徐岩,秦之茂说完事情,斜着眼看他,态度十分倨傲。
徐岩笑呵呵的配合,连问都没问一句,直接答应:“是副将一人请假,还是各位一起?”
秦之茂看向郝克寅,郝克寅轻咳一声,道:“我也有些私事要处理,还请司马准许!”
他一开口,众人纷纷附和,本来不想走的人,也跟着一起告了假。
徐岩从桌案上拿起一本册子,笑道:“还请各位在上面签个字,然后就可以出去了,只是需要记得,申时之前务必返回!”
秦之茂嗤笑一声,当先拿笔在上面写下,然后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闹了半天,原来是个怂货!大家不用理他,今晚凤仙楼,吃喝玩乐,我请客!”
“谢小侯爷!”
“两天没沾荤了,今晚可要好好耍耍!”
“行不行啊?别到时候被小娘子赶出去,说你绣花枕头不中用!”
……
一群人嘻嘻哈哈的骑上马,在士兵们羡慕的目光下,径直跑出了营寨。
这一下子,全军都知道了,刚起了点敬畏之心,立即烟消云散。
到了晚间,这帮人果然没有回来……整个大营都变得躁动起来。
大家想法很简单,别人可以出去浪,他们也可以啊,恢复以前那样自由的日子不好吗?非要折腾干嘛?
然而次日一早,徐岩就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彻底让他们认清了人生。
天还未亮,急促的鼓声就响了起来,士兵们慌忙爬起来,提起裤子就往外跑。
“所有人到校场集合,一刻钟未到者,军法处置!”邢叔领着几个亲卫大喊。
“搞什么啊?”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就知道瞎折腾!”
……
士卒们纷纷抱怨,然而到了校场,就见中郎将庞虎冷着脸站在台子上,军司马徐岩负手站在一侧。
在两人身后,是一队披甲亲卫,以手按刀,神色肃杀。
众人心中一惊,渐渐安静下来。
待士卒全部到齐,校场上笼罩着一种诡异的寂静。
“现在开始点名,应者喊到!”
徐岩拿出厚厚的点名册,一个个念:“张江……王其树……”
时间一点点流逝,徐岩不紧不慢的念着,台下一声声的作答。
火把噼里啪啦的燃烧着,光芒越来越弱,碧蓝的天空上,一缕晨光浮现,天光大亮。
就在众人站的脚腕发麻的时候,一群人策马奔来,领头的赫然是秦之茂。
他们显然刚从城内返回,一个个睡眼朦胧,哈欠连天,带着满身的酒气。
秦之茂勒马停下,望着整肃的校场,敷衍的拱了拱手:“庞将军,不好意思啊,回来晚了!”
庞虎望着他们,目光阴冷,陡然喝道:“拿下!”
周围亲卫立刻上前拿人,秦之茂神色一滞,怒道:“你们做什么?”
话刚说完,他就被人从马上拖了下来,郝克寅比较聪明,见势不妙,调转马头就要逃跑,然而邢叔他们早有准备,甩手丢出套马绳,干净利落的把他拽了下来。
总共十二个人,费了一会功夫,全部带到了高台上,这也让台下士兵躁动不已。
“你们干什么?庞虎,你知道我是谁吗?老子是平阳侯世子,皇亲国戚……”秦之茂怒骂连连。
虎子犹若未闻,扫了眼台下:“军正何在?”
“卑……卑职在!”
一个将官走了出来,神色慌张,不断抬头看向秦之茂与郝克寅。
“本将问你,无视军法,夜不归营,如何处置?”虎子喝问。
“这个……”
“说!”
“按律……当斩!”军正浑身哆嗦。
被押的几人悚然一惊,秦之茂愤怒挣扎,梗着脖子喊:“你敢?”
“庞将军,咱们有话好好说,今日是我们错了,以后不会了,你放过我们!”郝克寅第一时间服软,他真怕这个铁憨憨一怒之下把他们给就地正法了,到时候哭都来不及。
如今先退一步,以后再跟他算账。
徐岩也顺势上前道:“启禀将军,虽说军法从严,但念在他们是初犯,还请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不如一人罚三十军棍,以儆效尤?”
“也好,来人,行刑!”
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完美!
第五十一章 练军
刑叔带人搬来凳子,把他们按在上面,同时举起了军棍。
秦之茂不断挣扎,涨红着脸怒骂:“庞虎,你给老子等着,老子要把你千刀万剐,大卸八块……”
“打!”
伴着虎子一声令下,邢叔他们毫不犹豫的抡起军棍,噼里啪啦的砸下,惨叫声此起彼伏,充满整个校场。
士卒们看的心惊肉跳,脸色发白。
他们没想到这位新来的将军竟然如此果决,说打就打,当真不留一丝余地。
那可是平阳侯世子,大长公主的儿子,虽然比不上信国公权势显赫,但也是一等一的皇亲国戚。
“将军来的第一日,便宣读了军法,令诸将严格遵守,他们知法犯法,实乃罪有应得!”
徐岩扬声道:“太后调我等前来,是为了整训练兵,我可以直接跟你们说,你们以后是要上战场的,是要跟人拼命的,那些贪生怕死只想着混日子的人,最好自行离开,我绝不阻挠,但留下来的人,就要做好准备!”
“好男儿,功名利禄马上取,为国为家为天下,方才不负此生!”
“你们自己选!”
……
徐岩的话引起台下士兵议论纷纷,而那三十军棍打下去,秦之茂等人全部昏死过去,但性命无碍,被人拖下去疗伤。
此事还没完,秦之茂被打的第二天,长公主周娇便跑去宫中哭诉,要求严惩庞虎等人。
到底是皇亲国戚,沈柠不能不管,很快就降旨训斥,外加罚奉一年。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样不痛不痒的惩罚,等同于没有。
太和帝在位时,就对周娇这个皇姐多有限制,这也使得长袖善舞的长公主沉寂了许多年,如今掌权之人换成了沈柠,自然就没了优待。
这也从侧面反映出了,太后整肃神武军的决心,不会再允许勋贵子弟浑水摸鱼。
秦之茂与郝克寅果断请辞,营中将官也纷纷申退,他们来神武军就是求个出身,身上披层皇皮好吓人,如今突然要整肃军纪,谁受得了?
老子二世祖当的好好的,傻子才去做苦丘八,每个月那点俸禄还不够他们赏人的呢!
当然,也有人决定留下来,主要原因是别无选择。
他们中很多人都是家族庶子,不受重视,虽然出生名门,但想要前程,依旧需要自己拼命争取。
能进入神武军,已经是花了大力气,离开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一番闹腾后,六千人的队伍,走了一小半,只剩下四千两百余人。
“好了,该走的都走了,留下来的人,相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多的我也不想说,从明日开始,正式训练!”
已经升为副将的徐岩,让人展开一张大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许多字:“这是我为你们制定的训练计划,你们不需要问什么,只要照做就好!”
……
“军营之中,最重奖罚分明,离开的那些人,空出许多职务,我已向太后请示,征得太后同意,允许营中自行调任将官,只需在事后上报即可!”
……
“大家既然从了军,那就凭本事说话,此次竞选将官,不看家世资历,只看训练成绩,层层选拔,最高可为都尉!”
……
此言一出,台下哗然。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谁不想身居高位?
以往军中都是论资排辈,从未有过什么公平竞争,这也导致底层士卒丧失进取心,懒散倦怠,如今有这样一个机会,怎能不让他们精神大振?
于是乎,在升职加薪的激励下,神武军士兵热情高涨,恨不得马上开始训练。
他们显然小瞧了这些训练项目。
经过徐岩梳理归纳,制定的训练计划比在榆林军时还要严苛,层层淘汰之下,相信没有几人能够合格。
之前在左威卫,面对一群老弱,他们不敢下重手,如今却不同,都是一群年轻小伙,与其把满身的精力浪费在吃喝嫖赌上,不如在校场上使劲折腾。
徐岩望着他们,嘿嘿一笑。
那诡异的模样,让众人神色一紧,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具体的考核计划是,四千人分成二十队,一队两百人,每日训练都会记分,然后十日一考,相互竞争。
除此之外,率先完成训练的队伍可以获得奖励,比如喝酒、休息、提前吃饭等等。
人都是有惰性的,徐岩就是在逼着他们努力,用尽一切办法提高他们的战斗力。
果然,第一天训练,所有人都累成了狗,效果极佳!
——
春日和煦,微风不燥。
崇文馆。
也不知是不是变聪明了,墙边的蚂蚁大魔王竟然搬家了,徐岩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只能遗憾叹气。
书房里传来小皇帝的声音,徐岩侧耳听了听,在背【尔雅】。
徐岩早已听了无数遍,顺着默念:“大鼓谓之鼖,小者谓之应,门侧之堂谓之塾……”
神武军整顿已经完成,训练什么的虎子一个人足以应付,徐岩也就回了皇宫。
他虽被调去神武军,还做了副将,但太后并没有去掉他御城司的职务,在身份上,他仍是小皇帝的亲卫。
这是基本盘,得小心护着!
午间休息,他随着小皇帝去玉华殿吃饭,顺带讲着三十六计之一的欲擒故纵,刚来到大殿门前,就见一个消瘦的中年人走了出来,穿着一件灰色长袍,风尘仆仆的样子。
内侍太监宋宪随身相送,两人还低声说着话。
见到小皇帝,中年人神色一怔,赶忙躬身行礼,却未报出自己的身份。
徐岩神色惊讶,太后召见外臣,一般都在明德殿中,玉华殿属于比较隐私的地方,这还是第一次见。
而且这个中年人,看着像是大臣,却穿着一身粗袍,神神秘秘,透着古怪!
小皇帝并不认识他,微微一点头,便走进殿内。
两个宫女正在收起珠帘,沈柠从帷幔中走出,手里拿着一份奏章,眉头紧皱,红玉吩咐两个小太监把一个木箱子搬进内室,顺便喊人布膳。
“母后!”
小皇帝往前跑了几步,却又突然停下,端正的躬身行礼:“母后万安!”
在先生们的教导下,他已经懂礼了,只是抬起头时,仍带着孩童般的笑。
沈柠眉心舒展,把奏章递给红玉,牵起他的手笑道:“母后安!陛下今日在书房学了什么?”
“先生教了三页书,我全都背会了,还写了字,只是圈起来好多,下午需要重写!”
……
母子俩闲聊几句,便坐下吃饭,沈柠突然抬头问:“神武军训练的如何了?”
徐岩神色一怔,赶忙答道:“回太后,一切顺利!”
“需要多久才能成军?”
“至少……两个月!”
“这样啊!”
没头没脑的问答,让徐岩心中泛起了疑惑,却不敢多问。
第五十二章 疏奏
漆黑的夜色里,乌云堆叠,不见星光。
左相府,昏黄的烛光闪烁,躺在病榻上枯瘦老人生命渐渐走到了尽头。
以王延为首,王家子孙全部跪在床前,面露悲戚。
此时老人已经无法说话,意识陷入昏迷,到了他这个岁数,已然药石无医。
御医每隔一刻钟检查一次,直至呼吸脉搏全无,才起身道:“王主事,还请节哀!”
伴着这句话,屋内哭声大作,乱成一团。
王延擦去眼泪,先谢过御医,然后安排后事,一应丧葬物品都已准备妥当。
他披麻戴孝,拿着老父留下的奏章,连夜出府,入宫报信。
因为宫门在夜间不得开启,所以他被拦在外面,那道奏章顺着垂下的吊篮送进宫中,由内侍一路紧急传送,交到了沈柠手中。
大殿内点了烛火,并不昏暗,刚刚被喊醒的沈柠,只穿了一件松散睡衣,坐在床榻边,询问来报信的内侍。
内侍跪在门外,因为隔着一扇门,所以声音有些模糊:“……子时一刻,宫外有人求见,经守将查验,乃是礼部主事王延,他身穿孝服,告知左相亡故,并送来一份奏章……”
沈柠心中一沉,翻开奏章,只见上面写道:“臣尚书左仆射王端阳恭请太后圣安,臣闻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
“臣自幼慕圣人之道,所以苦学经义,以图治世安民,惠帝不以臣浅薄,委臣以重任,臣不胜感激,及至成帝继位,未有寸功,却得以入阁拜相,托庇三十余年,又至和帝,于臣一再加恩,临终又行托孤之举,臣每每思及,便惶恐难安,不敢有丝毫懈怠……”
“臣老矣,历经四朝,年逾古稀,蒙先皇之恩重,万死不能报也,今在病榻,思虑至此,辗转难眠,遂写下此疏,斗胆直言国事……”
“凡百元之首,承天景命,莫不殷忧而道著,功成而德衰……今天下虽安,然内忧外患,为王朝百年之积弊也……”
“臣所虑者有三,一为国朝之危,二为匈奴之患,三为藩王之乱……”
“国朝之危在于兵权旁落,亦是太后所急也,然韩炳业中庸之材,遇事犹疑不定,虽身居高位,却被声名所累,未尝有谋逆之举,太后宜约束而不应苛责,高封其位,缓夺其权,先保国朝稳固……”
“外患者匈奴也,其狼子野心,不可不防,应择一将臣,屯兵北上,依城坚守……”
“其三藩王也,暗蓄士卒以窥伺大位,名为藩臣,实为大患,削藩势在必行,关乎国运,当有一战,但万不可急躁……”
“太后应施仁政,积蓄国力,以待二三十年,陛下羽翼丰满,可凭此一扫天下,清除顽疾……”
后又举出数条谏言:“一者整顿军纪,信用武将,二者打击豪强,轻赋保民,三者发展商贸,积蓄国财,四者整顿吏治,法令畅通……伏惟太后详思而择其中,则为老臣之幸也!”
沈柠看了数遍,神色感伤:“左相一心为国,可为后世之表,追封其为应国公、上柱国,谥号文忠!”
次日一早,旨意下达,引起巨大的震动。
除了缅怀哀悼外,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摆在了众人面前,那就是相位空缺,谁人替补。
王端阳患病后,曾多次上奏请辞,沈柠并没有准许,而是让他在家安心养病。
不准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安抚人心,二是没有合适的人补上。
如今韩炳业势大,这时候空出相位,他很有可能会推人上去,到时候朝政军务一把抓,真的就没人能限制他了!
出于这种顾虑,沈柠不得不一直拖着,然而终于还是拖不下去了!
……
左相府。
大门两边都挂了白,一队乐者吹吹打打,王延与快马加鞭从徐州赶回来的大哥王肃一起,在门口迎接前来吊唁的人群。
朝廷大半的官员都来了,陆宜中、韩炳业、高洪年、六部尚书等,不管往日关系如何,对于这个一生为国的老人,心里都是敬重的。
徐岩没有往前凑,而是找到王文瑾,由他领着来到灵堂,以晚辈的身份给老人磕了个头。
“文瑾弟,还请节哀!”
“爷爷今年七十四岁,算是喜丧,家中早有准备,世兄不必担心!”
“之后有什么打算?”
“大伯与父亲都已上表请辞,只等太后准许,便扶棺归乡!”
这是常理,父母死后,子女按礼须持丧三年,任官者离职,称为丁忧。
“我也会随父亲回济州老家,闭门守孝,短时间内恐怕无法再见,世兄一人在长安,要好好照顾自己!”
“济州距京城路途遥远,你也要保重身体!”
之后王文瑾带着他去见大伯王肃,这是一个沉稳庄重的中年人,面目方正,不苟言笑。
徐岩躬身施礼,随着王文瑾喊了一声大伯,王肃点头答应,问了他一些情况。
徐岩说了自己在神武军任职,又谈及整训军队的事,王肃点头道:“神武军糜废了许多年,早该治理了,军队就该有军队的样子,否则拿什么来抵挡匈奴?”
之后他又勉励道:“你是守庭的弟子,不仅要学他的治军之法,更要学他的铮铮铁骨,断不可做那畏首畏尾的小人!”
“是!”徐岩躬身答应。
喧闹的丧礼过后,王家人拿着太后批复的文书,收拾东西离开了。
他们走得很干净,连御赐的宅院都还给了朝廷,说位卑而不敢受。
长长的队伍缓缓远去,但所有人都知道,等三年之后,王家再次归来,说不得会再次出一个都省丞相!
这些都是后话,如今最重要的仍是相位之争,王端阳去世后,陆宜中顺理成章的升为左相,而尚书省右仆射的职位却空了下来。
其实以陆宜中的才干,一人足以兼任两职,这大半年来,在他的管理下,尚书省运转井井有条,一点乱子也没有。
但能力归能力,职务归职务,这是两码事。
第五十三章 奸臣
王端阳病重时,在太后的纵容下,大家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人都已经去世了,你还想占着位子,那么一顶‘专断独权’的帽子绝对会砸到他头上。
陆宜中也是要脸的,所以对于此事,他只能闭口不言。
他不说话,自然有人说话,先是奏章,然后是朝议,请立右相的声音越来越多。
当看到候选人名字时,沈柠便知道,她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只不过这一次,在韩炳业造势之前,她先动手了。
早朝之上,监察御史任俊突然走上前,手持奏章,高声道:“启奏太后,臣弹劾户部尚书胡季添,贪赃枉法,以权谋私,利用职权之便,阴吞涿州等地救灾粮款,致使饿殍载道,白骨盈野,百姓没了活路,纷纷举旗造反,其人怕事泄露,又勾结当地卫所官兵,私自出兵镇压,只河西一地,便血流成河,百姓死伤数以万计,此等行为,天怒人怨,罄竹难书,臣请太后立即把此贼拿下,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他神色坚毅,慷慨陈词,在大殿内回荡不休。
众臣哗然,继而惊疑不定。
有内侍接过他的奏章,送去珠帘之内,沈柠却没有去看,而是问道:“胡尚书,可有此事?”
胡季添脸色苍白,慌忙出列,躬身拜道:“臣……没有!”
任俊厉声怒斥:“桩桩件件,铁证如山,账目书册,皆可查验,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
他突然发难,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若徐岩在场,定会认出这位任俊御史,便是那日在玉华宫遇到的中年人,他所说的账目名册,应该便是那个木箱了。
“一派胡言!”
韩炳业上前驳斥道:“胡尚书任职多年,向来勤勤恳恳,怎会如此?”
他自然要护着胡季添,两人不仅是同一个阵营的盟友,胡季添更是都省六部之中,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文官尚书,也是他争夺右相的关键人物。
任俊面对韩炳业的怒火,丝毫不惧,向太后言道:“臣暗中调查数月,走访三州之地,所见所闻,触目惊心,还请太后斩杀此僚,给河西百姓一个交代!”
说完他便掀袍跪下,行了一个大礼。
这是要不死不休啊!
“胡尚书,你可有话要说?”沈柠问。
众人齐刷刷的看向胡季添,他额头冒汗,颤着手脱掉官帽,伏跪在地:“臣愿请辞,望太后恩准!”
六部尚书及都省大臣,凡遭弹劾,皆要解职待命以自证清白,这是朝中默认的规矩。
这时候就要看太后的意思了,如若要留,便斥退御史,如若要走,则顺势而为,全凭一心!
略微停顿后,众人听到了答案:“此时干系重大,便委屈胡尚书了!”
“刑部何在?”
站在左侧的大理寺卿裴昉身体刚要前倾,便猛然一顿,脸色瞬间化为青白,僵在原地。
太后竟然没有喊他,这本该是大理寺的差事啊!
刑部尚书孔纬走上前,拱手道:“臣在!”
“此事交予你部查证,务必严谨仔细,不要冤枉了胡尚书!”
“是!”
韩炳业脸色变幻,到底没有出言阻止,因为那是朝廷法度,无可争议。
戏剧性的一幕就这样出现了,作为右相的有力竞争者之一,胡季添突然被公开罪行,解除了职务。
任俊弹劾的罪名很大,胡季添贪污赈灾粮草,中饱私囊,高达四十多万两,又调动地方卫所官兵,出兵镇压难民,触犯了忌讳……但凡一条被查实,都是个死罪。
其中当然也有可疑之处,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他一个户部尚书,哪来的兵权调动?
或许其中还有更深的牵扯……
但总地来说,这一局还是太后赢了!
在安静了四五日后,刑部尚书孔纬突然下令捉拿胡季添,把他关进了刑部大牢,等同于定了罪,这也彻底惹恼了韩炳业,一怒之下,直接带人闯进了皇宫。
厚重的崇华门高高耸立的,看上去庄重肃穆。
由此进入,一直往前,便是前朝三大宫殿之一的紫宸殿,御门听政之所。
当有朝臣觐见或者太后召见时,通常也会由此门进入,由内侍领着,绕过紫宸殿,转向左边,便是明德殿了。
一队宿卫军在此守卫,领头的校尉叫虞正禄,此时正站在阴凉处歇息
“校尉,有人来了!”一个士卒喊他。
虞正禄抬头望去,发现是信国公韩炳业,不止他一人,身后还跟着侍卫。
他微微皱眉,第一时间发现了不妥,宫中向来禁止外人进出,韩炳业这样带着侍卫进来,明显不合规矩。
韩炳业走的很急,很快来到门前,虞正禄不敢怠慢,上前拱手道:“敢问公爷这是要去哪?”
“滚开!”
回应他的是一声暴喝,没等虞正禄反应过来,他就被一个侍卫给强行撞开了,而韩炳业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从侧门走了进去。
周围士卒目瞪口呆,一时间不敢阻拦。
虞正禄脸颊涨红,又羞又怒,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惊疑……
“校尉,现在怎么办?”一个士兵慌张问。
“你们随我去追!”
虞正禄思前想后,终归觉得不妥,虽然不大可能,但要是万一……万一……
他仍记着自己的职责,立即召集士兵追了上去,同时派人去御城司报信。
通过侧门赶去明德殿,但终归还是晚了一步,等他们赶到畅春园时,就见到太后正与信国公对峙,甚至还拔了刀……
这一幕令虞正禄毛骨悚然。
……
今日小皇帝放学后,徐岩便跟着他来到了畅春园,太后难得有空闲,也不着急用膳,反而教起了小皇帝下棋。
长廊下,棋盘未散,前一刻还笑语嫣然,后一刻便寒若凛冬。
在韩炳业带着侍卫闯进来的一瞬间,发生了许多事情……宫女太监惊慌躲避,沈柠下意识把小皇帝抱在怀中,红玉拉着太后就要往后跑,而徐岩仅仅愣了一瞬,便猛然握住了刀。
他心脏如擂鼓一般跳动,双耳轰轰作响,理智告诉他,此时应该冷静下来思考应对之法,然而大脑却一片空白。
韩炳业并未给他太多思考时间,脚步不停,直逼廊下。
就在徐岩忍不住将要拔刀时,韩炳业猛然停下,声音中充满了怒火:“臣韩炳业,见过太后!”
沈柠脸色苍白,惊慌询问:“国公此来何为?”
“臣奉先帝遗诏,为国辅政,今有奸臣在位,结党营私,构陷忠良,请太后下旨,诛其九族,以正朝纲!!”
韩炳业的声音刚劲有力,字字如剑,让沈柠的脸色更白了。
第五十四章 闯宫
“何……何人?”
“监察御史任俊与刑部尚书孔纬,两人狼狈为奸,罪不可赦,臣已写好文书,请太后用印,臣立刻带兵诛杀奸孽,以正朝纲!”
韩炳业拿出一份文书,猛然上前,形如逼迫。
“国公做什么?不得放肆!”
徐岩瞬间挡在太后身前,握刀的手已被汗水浸湿,他更加用力的攥紧了。
“你敢拦我?”
韩炳业眼中涌现杀意,身后侍卫更是立即逼近,想要把他拿下。
徐岩心中惊悚,猛然抽出佩刀,大喝道:“太后当前,我看谁敢动手?”
那些侍卫身形一滞,下意识看向韩炳业,然而没等他发号施令,虞正禄就带人冲了进来。
徐岩神色大喜,立刻呼喊:“护驾!韩炳业未得诏令,私自闯宫,以下犯上,即刻拿下!”
六神无主的虞正禄听到此言,神色一振,立即带人冲了过去。
“我看你们谁敢?”韩炳业勃然大怒。
虞正禄自然不敢动手,他带着人翻过长廊,快步来到太后身边,左右护卫起来。
形势发生转变,双方人数差不多,顿时陷入僵持。
徐岩心中有了底气,紧绷的心神微微放松,很多事情就回过味来。
韩炳业并没有举旗造反,否则不会只带这么几个人,甚至连铠甲都未穿,今日闯进宫中,应该是为了户部尚书胡季添。
看来太后这次真的是戳到他软肋了!
他逼迫沈柠杀人,是为了稳固与宣扬自己的实力,今日突然袭击,确实吓到了他们,如果不是虞正禄及时追来,恐怕真就让他得逞了。
徐岩目光扫向身后,沈柠已经恢复平静,只是脸色冰冷,小皇帝躲在母后身边,有些惊慌的看着这一切。
徐岩心知此时不是动手的时候,他对韩炳业道:“国公此来不合规矩,若现在退去,今日便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可若再往前一步,那就别怪卑职不客气了!”
“你要如何?”韩炳业怒问。
徐岩深吸一口气,双手握刀,摆出搏命的架势,目光冷硬,犹如野兽一般凶悍。
他扬声道:“宿卫军听令,吾等护卫太后陛下,若有人胆敢逼迫,便是谋逆,杀无赦!”
虞正禄没有任何犹豫,与周围士卒一起拔刀,齐声应诺。
对面侍卫立即紧张起来,护在了韩炳业身边。
“好!好!”
韩炳业怒极而笑,死死盯着徐岩,这个三番两次破坏他计划的家伙,此时恨不得活撕了他。
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动手。
他看了看沉默的沈柠,以及躲闪的小皇帝,咬牙道:“此事,我记住了!”
说完便捏着那道文书,愤然转身离开。
然而还未等他走出院子,异变突生,伴随着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一队宿卫军猛然冲了进来,正好堵住了他的去路。
宿卫军副都使袁傪得到虞正禄的报信,带着人狂奔赶来,见到太后与小皇帝没事,神色一松,随后就与韩炳业迎面撞上,心中又是一紧。
“滚开!”韩炳业满肚子的怒火全冲他撒了过去。
袁傪下意识后退一步,却又猛然停住,这一刻他无比清醒,察觉到太后正在看他,这是一个巨大的考验,也是明确的站队。
他咬牙停住了,带着人堵住门口,纹丝不动,等待太后的命令。
形势再次逆转。
徐岩心中猛然一跳,立即意识到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若将韩炳业斩杀,那么……
他立刻扭头看向沈柠,目光急切。
沈柠先是一怔,随后明白了他的意思,整个人都僵硬起来。
她心中闪过无数复杂的心思,如海水般不断起伏涌动,神情也变得犹疑不定。
韩炳业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猛然一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
院子里瞬间陷入诡异的寂静,一种阴冷的气息不断蔓延,让所有人都提起了心,说不定下一刻便是一场血腥厮杀。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最终命令,沈柠深吸一口气,开口道:“信国公乃是先帝册封的托孤大臣,一时情急,才会闯宫……以后莫要这般急躁了!”
韩炳业咬了咬牙,拱手应是。
袁傪心中一松,立刻让开道路,韩炳业带着人匆匆离开。
徐岩微微一叹,带着几分遗憾,收回了刀。
今日之事,当真是一波三折,但归根到底,还是宿卫军的错。
从宫外到畅春园,一路要经过七八道宫门,全都有人把守,竟然就这么被韩炳业闯了进来,如入无人之境。
这里可是皇宫,天下第一等重要的地方,宿卫军如此做法,怎能不让人心寒?
袁傪与虞正禄也明白这一点,所以直接跪下请罪,沈柠几乎咬着牙问:“今日谁在御城司当值?”
“回太后,是左都使于进勇!”袁傪战战兢兢的回答。
“他此时在何处?为何不来?”
“这个……臣不知!”
“那就永远别来了!”
沈柠寒声道:“以失职罪论处,剥夺官职,抄家下狱。你再带人去查,今日在各城门值守的将官士卒,凡是未曾阻拦的,一律流放沙洲,永不录用!”
“是!”袁傪匆匆离开。
御城司开始了一场大清洗,数十人被流放,上下皆是凛然。
另一方面,赶来救驾的将士都得到了丰厚赏赐,袁傪由副转正,成了左都使,虞正禄功大于过,升为都尉,其余将士皆升一级,赏赐加恩,皆大欢喜。
徐岩也得了一个御城司都尉的职务,虽然是挂职,但在关键时刻,仍是可以调兵的。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沈柠如此安排,是在以防万一。
闯宫之事,影响巨大,余波持续发酵,第二天早朝,韩炳业请了假,没有出现。
猜疑与忌惮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太后一系,神策军与龙武军纷纷戒备,徐岩也匆匆回了神武军,一方面加紧训练士卒,一方面预防突发情况,而韩炳业所掌控的禁军,也在频繁调动,传令的军士往来不绝。
长安城内风雨欲来,陷入紧张的氛围,犹如一个火药桶,一触即爆。
第五十五章 缓和
信国公府。
宽大的书房内坐满了人,全是禁军十二卫的将领,一个个犹如木雕般枯坐着,气氛压抑。
他们此次趁夜过来,是来求见韩炳业的,毕竟这几天城内气氛诡异,韩炳业下的那些似是而非的命令,弄的他们也跟着烦躁起来,于是一起来府中问个明白。
然而进来之后,却没见到人,反而灌了一肚子的茶水。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啊?莫非国公爷真的病了?”
“滚你娘的,你病了公爷都不会病!”
“那怎么不见人?营里一帮兄弟都在等着呢!”
“要不进去看看?”
“你敢?”
“……”
就在众人心生焦躁的时候,府中管家韩通走了过来,拱手道:“各位稍待,臧将军与姚长史,你们随我进去吧!”
坐在首位的两个人站了起来,一个是禁军副帅臧雄,身材魁梧,样貌粗豪,一个是司马长史姚宗厚,留着一抹长须,精明老道。
两人一文一武,乃是韩炳业最信重的属下。
他们一出去,房间里瞬间就炸了锅,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快要出结果了。
穿过书房的走廊,转过一道拱门,便来到了一个小院。
院子里布置的很简单,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两边种着花草,还有一颗枝叶繁茂的银杏树,此时韩炳业正负手站在树下,仰头望着天空,神色平静。
“大将军!”臧雄与姚宗厚抱拳行礼。
“嗯!”
韩炳业身影未动,问:“外面闹起来了?”
“大家来了多时,一直未能见到公爷,难免有些着急,还请公爷赎罪!”姚宗厚打圆场。
韩炳业不置可否,转过身问:“你们怎么想的?”
“自然是听公爷的!”
臧雄受不了姚宗厚的墨迹,现在院子里只有他们三人,没什么可避讳的:“禁军十二卫已经准备就绪,只等公爷一声令下,顷刻间翻天覆地!”
他神色狠厉,夹杂着激动,伸出手用力翻下。
“不可!”
姚宗厚连忙打断,躬身道:“还请公爷明鉴,卑职绝非怀有二心,而是此时确实不是动手的好时机!其一,咱们没有名分,不得人心,就算攻进了皇宫,也必然得不到百官拥护,恐不长久。其二,公爷所掌禁军,人数虽多,但太后一系,也有神策军与龙武军,特别是高洪年所领的三万龙武军,乃是潼关一役留下来的精锐,他若一心死战,胜负不得而知。其三,公爷莫要忘了,长安城以外还有各地藩王,对朝廷虎视眈眈,咱们一旦反叛,他们必然会派兵攻打,到时如何应对?”
“天时地利人和,咱们只勉强占了一样,此时动手,只怕很难功成,而一旦踏出这一步,就再难回头了!”
……
姚宗厚是坚决反战的,他更倾向于通过政变来控制朝廷,如温水煮青蛙,循序渐进。
臧雄则与他相反,怒目道:“都到这个节骨眼了,你还想和平共处?若是太后先动手了怎么办?把咱们一锅端了,那就只能等死了!”
姚宗厚看了韩炳业一眼,解释道:“想来太后也是不敢动手的,十万禁军不是摆设,真要出了乱子,谁也别想好过,最后只会白白便宜了外面藩王,以卑职浅见,太后对于藩王的忌惮,比咱们还要深,毕竟那些都是龙子皇孙!”
臧雄找不出反驳的话,最终冷哼一声:“你以为……你以为……真把自己当成算命先生了?”
姚宗厚没理他,对韩炳业道:“如今最重要的是平衡!咱们与太后之间,本就有些误会,但都是可控的,之所以闹到如今这个地步,全是因为胡季添,他想当丞相,所以撺掇着公爷帮他,这才引起了太后的戒心!”
“公爷,咱们的根基是禁军,丞相之职,于您来说,虽是一个机会,但也没到不容有失的地步,就算最后没到手,咱们也不损失什么,以卑职来看,闹到如今这个地步,已经有些得不偿失了!”
韩炳业似有万般心绪,最终化为沉沉一叹:“我本来也未强求,只是太后借机捉拿了胡季添,这些年他明里暗里助我许多,我不能见死不救!”
他并非蠢人,心里其实很清楚,此时起兵造反,多半不会成功。
所以他才会拒见外面的将领,担心被人赶鸭子上架。
朝堂百官、城外亲军、各地藩王……哪一个是容易相处的?
他真的一点把握也没有!
而且从内心来讲,他其实也不愿意反,如今他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必为了那张椅子去以身犯险?
就算最后成功了,他真的坐得稳吗?
大概率会落得身死名裂的地步!
他一直求的,不过是韩家世世代代传承下去,子子孙孙永保富贵罢了!
姚宗厚看出了他的心思,拱手道:“胡尚书的事总是可以商量的,公爷何不先退一步,卖给太后一个面子?”
信国公陷入沉默。
一夜就这样过去,之后几天,长安城内的气氛越来越紧张,连普通百姓都察觉到了异样,街上行人萧条了不少。
三日一次的早朝仍在继续,信国公韩炳业突然派人上表请辞,说自己年老体衰,病痛缠身,无力再掌管禁军,自请辞去车骑将军一职,还请太后恩准。
犹如时间凝滞,朝堂之上,刹那间陷入寂静,落针可闻。
所幸太后很快给出回复,直接驳回了奏章,继而夸赞起了韩炳业,说他劳苦功高,一心为国,朝廷离不开他,随后派出御医前往国公府诊治,令他好好养病,待病愈之后,再为国效力。
韩炳业接旨之后,在病榻上痛哭流涕,跪拜谢恩,发誓要以身报国,万死不辞……
一场完美的作秀下来,效果显著,长安城内紧绷了半个多月的气氛,瞬间放松下来,也在无形中粉碎了许多谣言,双方都很满意。
隔了一天,太后又遣人去国公府慰问,赏赐了许多药材,这像是打破了某种封禁,朝中大臣紧随其后,纷纷入府探望,表达了希望他快点好起来的期望。
韩炳业只当作耳旁风,仍以身体不适为由,闭门不出。
直至左相陆宜中入府,与他在书房谈了一个多时辰,也不知说了什么,第二天他的病就好了,重新入朝参政。
这一天,城外禁军大规模调动,逼近长安城外二十里,神策军与龙武军与之遥遥对峙,蓄势待发。
直至早朝结束,韩炳业从皇宫里平安出来,双方才默契的返回驻地,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而巧合的是,户部尚书胡季添贪污一案,也在这一天下了判决,贬为闽南知县,即刻启程,不得拖延。
第五十六章 大买卖
长安城外,十里送别亭。
从刑部牢狱中出来,胡季添身上并没有伤痕,但精神的打击却是巨大的,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苍老许多,凌乱的长发略显斑白。
“公爷大恩,下官没齿难忘!”
他弯腰跪下谢恩,韩炳业赶忙扶住,叹道:“你莫要恨我才好!”
“怎会如此?若不是公爷从中斡旋,下官恐怕已经被押赴刑场,明正典刑了!如今留得一条性命,还能外放为官,已是万幸,下官感激万分!”
“如此就好!”
韩炳业拍了拍他的肩膀,勉励道:“此去闽南,好好休养,若有机会,我会想办法调你回来的!”
“谢公爷!”
“你的长子胡林,留在我身边做个护卫,你放心,我会给他一个好前程的!”
“这是他的福分,下官替小儿谢过公爷!”
胡季添再三拜谢,喝下离别酒,然后领着一家老小坐上马车,赶去千里之外的闽南。
此一去,只怕再无回头之路!
贪腐一事告一段落,太后很快下旨,任命礼部尚书申似道为尚书右仆射,正式拜相。
这位历经两朝,大器晚成的半百老臣,是朝中有名的老好人,礼部本就是个清闲衙门,他在里面一呆就是三十多年,平日里也不管事,就是喝喝茶逗逗鸟,悠哉的很。
他从不参合朝政,与各方都没有牵扯,加上资历足够,所以才能这么迅速地提名上位。
沈柠倒是想挑一个干实事的,但满朝文武看了一圈,要么资历不够,要么立场不定,竟然没有一个合适的。
为保险起见,最后还是选了申似道。
沈柠不期望他做什么事,因为有左相陆宜中在,尚书省定然会井井有条。
她只希望有个人占着位子,不被韩炳业一系的人夺走就好。
申似道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搬去尚书省后,依旧喝茶逗鸟,把所有事都推给陆宜中,渐渐得了个‘无事相公’的名号。
至于胡季添空下的户部尚书之位,则由工部尚书张汧转任,工部左侍郎于益敏顺势升为工部尚书。
如此一来,韩柄业再也不能无所顾忌的从户部取钱了!
监察御史任俊因功升为殿中侍御史,得到了重用,至此,朝堂恢复平静,百官各归其位,一片河清海晏。
———
陕川。
绵延的秦岭与渭河交错,形成了典型的山间盆地,河谷、溶洞,丘陵、高山……共同组成一副奇特的自然风貌。
益州城,一座千年古城,同样也是陕川的首府。
得益于晋朝百年间的安定,陕川百姓在此安居乐业,人口不断增长,带动了手工业的蓬勃发展,此地盛产的锦缎、茶叶、药材……吸引来无数行商,十分热闹。
到了晚间,没有严苛的宵禁制度,推车的小贩聚集在热闹的街边,组成长长的夜市,另有青楼楚馆,杂耍唱戏,难得的热闹繁华。
春风楼,益州城最大的青楼,上下三层的建筑犹如鹤立鸡群,周围挂满了红灯笼,其内莺声燕语,歌舞笙箫。
“傅庄主,这酒莫不是贵商行近来推出的金玉醉?”
“宋大人好眼力!这是最新的一批酒,您尝尝!”
“色泽纯净,酒香醇厚……嘶,真够烈的!”
“宋大人若是喜欢,明天我让人拉一车送去您府上!”
……
宽大的包厢内,一左一右坐着两个人,左边一个大嗓门的男人,乃是四海商行的会长傅万全,此人堪称陕川一霸,坐拥千亩之地的傅家庄,收拢家丁宾客数百人,又与本地豪绅联姻,是个地头蛇一样的人物。
而右边的人,身材有些瘦弱,穿着一身锦袍,头戴高冠,却是刚刚上任的陕川盐务副使宋丙瑞。
本朝盐务由盐务司统管,采用明纲法,将各商所领盐引分为10纲,编成纲册,每年以1纲行积引,9纲行新引,每年照册上旧数派行新引,纲册上无名的商人不得加入盐业运营。
这个纲册,就是所谓的盐引了,从此官方不收盐,由商人与煎户直接交易,运销也悉数归于商人。
隔着一道珠帘,三个乐者弹奏吟唱,两人相谈甚欢,待微醺之时,傅万全拉着宋丙瑞道:“宋大人,今年纲册新发,不知还有没有缺额?”
“怎么?傅庄主想涉及盐运的生意?”
“不瞒宋大人,在下确实有这个念头,只是底蕴浅薄,还得宋大人多多帮扶才是!”
“傅庄主过谦了,四海商行能在短短半年时间内,就通行了陕川周边五个州府,可见实力雄厚,非一般商户所能及!”
“小生意,小生意!此次若能补上缺额,在下感激不尽……宋大人,再满饮一杯!”
……
推杯换盏间,喝的差不多了,傅万全喊来老鸨,带着一群春风楼的美人进来,簇拥着宋丙瑞,一时间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美酒良宵,在下就不打扰宋大人了!”
“诶……傅兄一起嘛!”宋丙瑞左拥右抱,已是半醉状态。
“不了不了,大人请自便!”
傅万全笑着离开,待走出房间,他又丢给老鸨一锭银子:“好好伺候这位大人!”
“傅爷放心,包在奴婢身上!”
老鸨熟练地收起银子,媚笑着问:“傅爷今晚留下吗?小桃红可是日思夜想盼着您呢!”
“下次吧!”
傅万全摆了摆手,摇摇晃晃的下楼了。
待来到一楼大堂,在此处喝酒的护卫走了过来,护着他走出春风楼。
“庄主,如何了?”续着络腮胡的赵成淮低声问。
傅万全摇头道:“没那么快,当官的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明天让人拉一车酒送过去,里面多备金银,想来问题不大!”
“那就好!”
马车已经备好,赵成淮扶着傅万全坐上去,其余人翻身上马,沿着热闹的街道向前走。
车帘被掀开,傅万全探出头问:“成淮,咱们现在有茶叶、烈酒、冰炭……每个都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何必去趟盐运这趟浑水?不仅赚不了几个钱,还要掺和官场上那些事,岂不是自找麻烦?”
盐运赚钱不假,但官府盯得也紧,各种税收、孝敬、关系,实在辛苦,稍有不慎,就被人当成肥猪给宰了。
就好比这次宋丙瑞上任,就有三家商户被查抄,攒的银子全都便宜给了别人。
赵成淮自然明白这一点,骑马走过来道:“庄主,我带他去个地方!”
马车沿着热闹的街道向前走,随后拐进一个小巷,看方向是往城西去的,越走越偏,最终来到一个宽大的院子前。
门前挂着两个竹灯笼,还有护卫守着。
“副庄主!”
见到赵成淮,侍卫赶忙行礼,然后打开大门,卸下门槛,让马车顺利驶进去。
“成淮,你领我来这里做什么?”
傅万全走下马车,这里他自然熟悉,是四海商行的一个仓库,所以才更加疑惑。
“先前运来一批货物,庄主看过就知道了!
“莫不是前几天你跟我说的那批货?”
“正是!”
赵成淮带着他来到一个仓房前,伍叔拿出钥匙,打开铁锁,然后用力推开木门。
只见在火把的照耀下,里面堆满了麻袋,伍叔抽出佩刀,猛然划开一袋,雪白晶莹的盐粒顿时倾洒而下,宛如沙子般铺满了地面。
这仓库里堆积的竟然是青盐,足足有十万斤!
“庄主,我之所以非要拿盐引,是因为咱们之前做的都是小生意,而这,才是真正的大买卖!”赵成淮挥手道。
傅万全张大嘴巴,呆在原地。
第五十七章 大佛寺
时间进入六月份,灿阳如火。
宽阔的朱雀大街,从远处涌来一队士兵,鸣锣开道,驱散百姓,随后就见身穿金鱼服的皇宫宿卫快步跑来,分列两旁,以手按刀,负责警戒,又有骑兵来回奔行,传递命令,井然有序。
出行的百姓被堵在两边,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伸长脖子往前看,却只能看到黑压压的后脑勺。
“这么大阵势,莫不是天子要去城外避暑?”
“天子才五岁,避什么暑啊?”
“那这是做什么?”
“嘿,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先帝忌日,太后这是要去大佛寺祭奠先帝,斋戒祈福!”
……
百姓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众所周知,太和帝虽然执政一十八年,但并非一个贤明的君主,甚至有些暴虐。
首先他好大喜功,方一登基,就迫不及待的对匈奴发动战争,举全国之力,试图一雪前耻。
然而凉州一战,晋军全线溃败,数代帝王积攒的家底被他挥霍一空,自那以后,晋朝进入全面防御阶段,再难对匈奴产生威胁。
其次,他任人唯亲,沉迷享乐。
前者自不必说,韩炳业就是个典型的例子,掌握长安十万禁军,对皇权造成了极大的威胁。至于奢靡享乐,太和一朝,朝廷每年都会派出使者去各地挑选秀女,以充后宫,暗地里则搜刮金银,破家灭族者不计其数。
到了晚年,他更是崇信术士,沉迷炼丹,类似收集处女落红炼制长生不老丹之类的荒淫事,他也是做过的,为此还杀了许多劝谏的官员。
他的性格也是自私狠辣,刚一登基就杀了三个王爷,到重病临死时,更是以莫须有的谋逆罪名,把长安城内所有皇族血洗一遍,最后连皇后也没放过(据说被一杯毒酒赐死)。
那一场大屠杀,近万人牵连身死,当真是血流成河。
综上所述,不管是从个人品德还是帝王功绩上看,都很难把太和帝纳入明君的范畴,理所应当的,百姓们对他也没什么怀念之情。
车轮滚滚,高高竖起的黄罗盖伞浮现,在侍卫的呵斥声中,百姓们慌忙跪下。
密密麻麻的人群跪在地上,一眼望不到尽头,在侍卫的重重保护下,宽大的六驾马车缓缓驶过街道,出了城门,转向清凉山而去。
晋朝佛教昌盛,只长安城附近便有三寺八殿十二庙,二十三座庙宇,佛徒数万人。
而这其中,又以清凉山大佛寺香火最为鼎盛,历代帝王驾崩之后,都会在大佛寺祭奠一番,以求早日超脱。
清凉山位于长安城东,北接邙山,南至北麓,其内山水秀美,风景宜人,名胜古迹众多。
御驾来到山脚下,随行的内侍搬来木梯,小皇帝率先走出来,好奇的四处打量。
大佛寺主持方丈空明法师与寺内各大院首早已等候多时,此时双手合十,躬身施礼:“参见陛下!”
“不必多礼!”
小皇帝抬了抬手,努力表现出威严的样子,然后扭头看向身后。
太后沈柠跟着走出来,一身浅蓝色长裙,优雅而素净,头上戴着白色的帷帽,更是增添了一丝朦胧感。
“空明法师近来可好?”沈柠语气温和。
年过半百的空明主持,留着花白的胡须,面容倒是红润,躬身道:“谢太后关怀,贫僧六根清净,无忧无惧,自然轻松洒脱!”
“这倒也是!不像我这般俗人,每日总有做不完的事,断不完的烦恼!”
“不敢与太后相比,贫僧修佛,修的是己身,求的是小自在,而太后秉持天下,计百姓生死,才是真正的大功德!”
空明主持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
沈柠轻笑:“空明法师又要与我说禅了?”
“禅由心生,纵然贫僧不说,太后也是懂得的!”
……
如此聊了几句,沈柠看向站在一旁的徐岩,徐岩抱拳道:“山上别院已经收拾妥当,还请太后陛下移驾!”
此次宫外护卫,由他全权负责,毕竟头上顶着个御城司副都使的帽子,倒也名正言顺。
早在五日前,他便领着宿卫军接管了寺庙,整座山峰实行戒严,里里外外搜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那便上去吧!”
沈柠仰头望着高高的山峰,神色有些复杂。
大佛寺建在清凉山山顶,依着山势层层梯进,寺内建筑多以古青石为基,搭配琉璃、飞檐,显得古朴而典雅。
山上共有五重建筑,第一重山门,第二重天王殿,第三重大雄宝殿,第四重法堂、藏经楼,第五重为大佛国师塔。
又按照不同区域,以中轴线为界,分为五个区域,包括礼佛区、僧众活动区、居士活动区、佛学苑、闭关院,寺内外广植松柏翠竹,显得绿意盎然。
沈柠牵着小皇帝的手,先去了大雄宝殿,上了一炷香,然后转去山侧,看了那举世闻名的石刻大佛。
大佛面西而坐,高达百丈,长耳僧衣,神态庄严,微微低垂的目光,透着慈悲与怜悯。
这座大佛与山等齐,乃是由数千僧人耗费二十年凿刻而成,据说刻成之日,漫天金光,佛音不断,一时传为神异,前来参拜的百姓至今络绎不绝。
在没有现代机械的情况下,只靠人力完成,确实令人震撼。
在大佛寺后面的山坡上,建有一处皇家别院,院子面积不大,前后三进,清幽雅致。
宫令红玉正领着内侍忙的团团转,衣服被褥、锅碗茶具、各种常用器物等,都从宫里带了出来,如今重新安置,等同于搬了一次家。
至于院子外围,则是一层层的侍卫,把守在各处。
宿卫军共有六千人,这次随驾而来的就有五千,另外还调来了神策军与龙武军各一万人,在山脚下扎营防卫。
“轻拿轻放,把这个屏风往左边挪一下,不要挡路!”
“窗台桌椅重新擦一遍,也不知先前的宫人有没有尽心,特别是墙角跟屋檐,不要有蛛网!”
“热水烧了吗?记得用后院的山泉水!”
……
作为太后身边的大管家,红玉有条不紊的指挥着,一刻也没闲下来。
如此忙碌一番,总算把东西收拾好了,她又亲自检查一遍,这才放心。
时至正午,日头高照。
听到由远及近的请安声,红玉匆匆迎了上去,福身行礼:“娘娘万安,陛下万安,走了一上午,该累了吧?快进屋歇歇!”
“许久没有走动,确实有些乏了!”
沈柠走进屋内,吩咐道:“先带陛下去洗漱,刚刚出了许多汗!”
“是!”
身后的紫屏答应一声,领着小皇帝去了旁边的浴室。
第五十八章 雷雨
红玉上前帮沈柠脱掉外面襦裙,又换上清凉的木屐,询问道:“娘娘要不要也去洗一洗?温水已经备好了!”
沈柠点点头,走进里面的内室。
红玉转身朝一个宫女道:“去把箱子里备好的衣服拿来!”
夏日的午后,凉风习习,静谧安定。
沐浴后的沈柠换了件白色居士服,长发束成发髻,上面插着一根木簪,显得古朴而雅致。
她手里拿着木梳,盘腿坐在蒲团上,正在帮小皇帝梳头,
小皇帝穿了件小号的士子服,湿漉漉的头发披散着,白嫩的脸颊红润可爱。
小孩子总是闲不住,时不时的乱动,侧身趴在母亲腿上,仰着头看向窗外,那里有一只红尾巴的小鸟在叽叽喳喳的叫。
“母后,我们下午做什么?”
“难得出来一趟,阿福可以四处走走,清凉山的风景还是不错的!”沈柠温声道。
“那母后呢?”
“我就不去了,还要许多奏章要批复!”
小皇帝的头发很密,略有些蓬松,这一点像她,简单的扎了个丸子头,更加显得脸颊圆润。
那边红玉来说,午膳摆好了,母子俩才起身过去。
因为不在皇宫,到底轻松一些,按照沈柠的吩咐,膳食直接摆在了凉亭里。
简简单单的素食,一盘凉拌木耳,一盘青菜炒豆腐,清炖的三菇六耳,红焖的干子百页,外加一碗白米饭,足够吃了!
饭后,沈柠让人喊来徐岩,嘱咐道:“这几日你就守在陛下身边,不要远离!”
“是!”徐岩抱拳答应。
沈柠朝小皇帝挥挥手,笑道:“去玩吧!”
大自然里总是妙趣无穷,小皇帝第一次出来玩,看着一草一木都觉有趣。
山林间的动物有很多,野兔、松鼠、山鸡,以及各种奇形怪状的植物、五颜六色的花朵、稀奇古怪的石头等,都让人流连忘返。
小皇帝挎着小木弓,兴致勃勃的去打猎,可惜力气太小,什么也没射到,倒是徐岩先前设下的陷阱,意外抓到只兔子,被小皇帝献宝似的送给了沈柠。
第二日去抓鱼,一条小溪从山间流过,溪水清澈见底,小皇帝亲自下水,抓了两条小鱼,又去山上摘了许多野果,到了第三日,虽然没有抓到鸟雀,却也让侍卫掏了一窝鸟蛋。
夏日天气多变,白日里还是阳光高照,到了晚间,就突然刮起了风,树叶沙沙,乌云聚集。
徐岩照例检查各处岗哨,待走到花园时,却见凉亭中有一人正在饮酒,走近一看,却是太后沈柠。
她独自一人坐在凉亭里,周围一个宫女也没有,手里拿着酒杯,自酌自饮,白色的长袍随风飘摇。
徐岩心中闪过一丝异样,刚要转身离开,就听到一声问话:“是徐将军吗?”
徐岩不好再走,上前施礼道:“是微臣!今夜巡视各处,不知太后在此,还请太后赎罪!”
“无妨!”
沈柠举杯饮酒,似是没话找话:“突然觉得有些闷,便出来喘口气,陛下在后院睡觉,怕惊动他,所以才转来此处!”
徐岩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是该夸她爱护陛下?还是询问其有何心事?
好像都不对!
沈柠也不需要他说话,端起白玉的酒壶,倒出一杯杯鲜红的葡萄酒,他显然有些醉了,白皙的脸颊浮现点点晕红,越发显得美艳动人。
风声呼啸,雷鸣阵阵,眼看就要下雨了。
徐岩有些尴尬的站在亭子里,正想着该如何脱身,陡然看到不远处的长廊下,红玉快步走来,怀中抱着一个红色的披风,显然之前是去拿东西了。
徐岩心中一松,总算有人来解围了,可随后就是一呆,因为红玉走了几步,却又陡然停下,望着亭子里的两人,踌躇片刻,竟然转身……离开了!
搞什么啊?
徐岩神色惊愕,直接愣在原地。
忽然白色电光闪过,紧接着是一声巨大的雷鸣,响彻整片天地。
哗啦啦!
积蓄的大雨终于落下,好似天空他了一个窟窿,密集的雨幕把亭子与外面分隔成两个世界。
徐岩有些无语,这下好了,想走都走不了了!
“我很可怕吗?站的那么远?”沈柠头也不抬的问。
徐岩只得走近几步,直觉她今日十分反常,却又不知该如何应对。
“你可知两年前,他便是在这个时候,也是在如此的雷雨夜里,病死驾崩的?”
“他死之后,我每年都会来这里,天下人都以为我是在缅怀他,都夸赞我仁孝,嗤!却不知我心里对他的恨,比谁都要多!”
……
轰隆!
又是一道闪电雷鸣,映衬着白衣似雪的女人,好似鬼魅一般缥缈。
徐岩身体僵住,很想捂住耳朵,然而沈柠却没给他这个机会,有些话憋在心里太久了,借着酒劲,忍不住想要一吐为快。
“你可知,在他临死前,曾有意让我为之殉葬?”
沈柠仰头喝了一杯酒,嘴角扯出一抹凄凉的笑:“旨意他都写好了,反反复复,拿出来五次!”
“还好,她忍不住先动了手……哈哈哈……人人都说她慈爱端庄,母仪天下,却不知世上最恶毒的女人,也不及她的十分之一!”
“呵呵!他们俩真是般配,一个自私,一个恶毒,想来在地下也是缠绵恩爱吧!”
……
徐岩听着这些皇家秘史,感觉信息量好大,眼珠子乱转,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亭子外闷雷滚滚,炽白的闪电不断划过。
沈柠突然站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到栏边,伸手指着天空,红着眼睛吼道:“死了……都死了……我再也不怕你们了!”
声嘶力竭的喊声被滚滚雷声压下,呼啸的狂风夹杂着冰凉的雨丝,猛然灌了进来,吹得杯筷哗哗作响,而本就喝醉了的沈柠,更是身体一歪,直接向下栽去。
“太后!”
徐岩神色一惊,急忙冲过去扶她,却被她带倒在地,后背撞在柱子上。
徐岩闷哼一声,后背火辣辣的疼,而沈柠伏在他怀里,倒是没受什么伤,只是眼角挂着一滴残泪。
她朦胧的睁开眼,先是看了徐岩一眼,然后嘟囔了一句听不清的话,便重新趴在他怀里,很快陷入昏睡。
徐岩神色一滞。
一股清幽的香气弥漫开来,伴着她灼热的呼吸,越发显得暧昧诱惑。
徐岩心脏狂跳,却没被美色蒙蔽,他很清楚双方身份的差距,所以纵然温香软玉,却支着手,不敢有丝毫动作。
第五十九章 阿卡萨
软玉在怀,徐岩却不敢有丝毫动作,因为他很清楚两人的身份差距,在这个规矩森严的世界里,是不可逾矩的。
如今只能等大雨停歇,红玉进来再收拾了。
雨声淅沥,花园阴暗的一角。
一个微微驼背的人影透过重重雨幕,看向亭子里相互依偎的两道人影,目光阴冷如蛇。
……
次日一早,启程回宫。
徐岩安排护卫,看着太后坐上御车,期间并未有什么异样神情,不由松了口气。
无事就好,最好能彻底忘掉,如昨夜那样的艳福,确实无福消受!
车轮滚滚,旗帜飘扬。
此次前来大佛寺,更像是一场郊游,毕竟所谓的祭祀,本身就是一场政治秀,用来巩固权威,安抚人心。
*****
时光如逝,转眼到了六月底。
热闹的西市大街,人群拥挤,店铺林立,带有浓重关中腔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而这其中,又以南街口最为热闹,这里聚集了许多蔬菜摊贩,等同于后世的菜市场,凡是大批的食材买卖,都会在这里进行。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过,上面放着许多竹筐,数名佩刀士卒随行,路人纷纷闪避。
“徐大人,来买菜啊?”
“早上新摘的芸菜,大人要不要买两筐?”
“徐大人,当季的新鲜水果,要不要尝尝?”
……
徐岩一边应付着热情的商贩,一边领着车队往前走,最终停在一家肉铺前。
胖胖的肉铺老板光着膀子,正在剁肉,远远看到他,赶忙迎了过去,憨厚笑道:“徐大人,您来了?”
“是啊,又该结账了……今天的肉备好了吗?”
“备好了!中午刚宰的,两只猪一只羊,都给您洗干净了!”
张屠夫说着话,转身朝铺子里喊:“二子,把肉抬出来,给官爷放到马车上!”
“好嘞!”
没过多久,从肉铺里走出一个年轻后生,同样赤着胸膛,肩膀上扛着一只百多斤的大肥猪,当着徐岩的面过了称,然后放到后面马车上。
徐岩拿出一个册子,用削好的炭笔在上面写写画画:“这一旬(十日)从你铺子里取了猪肉两万斤,羊肉一万斤,按照如今的市场价,合计纹银五百八十四两又三百二十七钱,对否?”
张屠夫搓着手,笑容灿烂:“徐大人算的对,多亏您光顾,给铺子添了不少生意,那四两的零头就抹去不算了!”
“一码归一码,你们做生意也不容易……上旬给你们留了三百六十五两,这样算下来,再补二百一十九两就好了!”
徐岩招了招手,邢叔带人从马车上搬来两个木箱,放在肉铺的桌子上,打开一看,全是崭新的银子:“我这次带了四百两,多的依旧留给你进货,到下旬再一起结算!”
在没有冰箱的时代,肉食的保质期总是很短,所以军营每隔两天就要来一趟,而铜钱银两的支付手段太过繁琐,所以徐岩与张屠夫做了约定,先付定钱,一旬结算,多退少补。
两人各自取来账本,销了之前的账单,又用红泥按下手印,这才算结束。
等猪羊都搬上车,张屠夫又添了一袋排骨,殷勤笑道:“徐大人,带回去熬汤喝,补身体的!”
徐岩点点头,告辞离开了。
之后又去了几个店铺,米面粮油之类的主食是不用买的,因为户部会直接供应,他买的肉蛋果蔬,是用来给士卒加餐的。
想让马儿跑,就得舍得给马儿吃草,这个道理放在练兵上同样适用!
只是花费比较大,神武军四千余人,一旬下来,就要花一千多两银子。
这笔钱户部自然是不批的,他们只会管你吃饱饭,却不会管你吃的好不好,徐岩只能向太后求助,好不容易才要来了这笔‘专项食补经费’。
毫不客气的说,放眼整个晋朝,神武军绝对是伙食最好的一支军队,餐餐有肉,荤素搭配,隔几天还发新鲜水果,可谓羡煞他人!
“咦?”
路过一家香料店,徐岩突然停下脚步,惊讶的望着摆在门前的炒制茶叶。
“这位官爷好眼力!”
香料掌柜热情的迎了过来,嘴里滔滔不绝的介绍着:“此种茶叶乃是独家秘制而成,只需一壶滚水便能冲泡出醇香的好茶,省去了许多麻烦,茶汤色泽纯净,香味绵长,店内刚刚冲了一壶,官爷要不要进来尝尝?”
徐岩失笑:“独家秘制?莫不是你祖上传下来的手艺?”
“这个……不是的!”
“那就是别人家的秘制了,从陕川运来的?”
香料掌柜干笑:“这位官爷好见识,确实是从陕川运来的,此种茶叶在北边很是热销,我托人运了一些,都是好茶,官爷若是想买,我给您个诚心价,如何?”
徐岩笑着点头:“看你这么实诚,那就称个两三斤吧,我带回去尝尝!”
“得嘞!”
掌柜神色一喜,忙去称斤算钱,徐岩扭头对邢叔道:“看来三哥他们在陕川混得不错啊!”
邢叔点头:“司马(赵成淮)向来稳重,以前每次打仗,都是他在后面筹措粮草,从未出过差错!”
又转了一圈,终于买好了东西,他们掉头返回军营。
临近正午,天气渐渐炎热,城东门大街,正在排队出城。
徐岩喊来一个卖水果的小贩,花了几文钱买了一筐橘子,大家一起分着吃。
倒是挺甜的!
徐岩把果皮丢到马车上,刚去剥第二个,就隐约听到身后传来喊声,语调透着怪异。
“宝石君……宝石君!”
徐岩还没反应过来,邢叔就已经拔出了刀,挡在他身前喝道:“何人?”
周围士卒也反应过来,纷纷抽刀围住来人。
那人虽穿着一件儒生长袍,却是个金发碧眼的异族人,头上盘着一层白叠布,十分怪异。
此时被刑叔用刀指着,急忙停下脚步,吓得脸色发白:“这位勇士……我没有恶意……我跟宝石君是朋友……”
“宝石君,是我啊,阿卡萨,我们在草原上见过的!”
第六十章 远行
徐岩听着那怪异的语调,望着如此显著的一张脸,不由愣住了。
他自然认出了这个西域波斯商人,当初在草原潜伏时,用宝石买了他一车硫磺,这才制作出了火药,炸死了匈奴王庭祭祀队伍,立下了种种奇功。
“你……怎么在这里?”徐岩像是在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宝石君,果然是你,我就知道自己没认错人!”
名叫阿卡萨的波斯商人,神色兴奋,手舞足蹈,想要靠近,却又惧怕旁边的邢叔。
方才闹出的动静不小,加上阿卡萨独特的样貌,自然吸引了许多百姓围观,甚至还惊动了附近的巡街使。
“怎么回事?”一个眯着眼的中年男人推开人群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士卒。
“没事,一点误会!”
徐岩示意邢叔把刀收起来,然后掏出神武军的令牌,向那人晃了晃。
中年人神色一惊,赶忙行礼:“卑职参见将军!”
“不必多礼,前面是怎么回事?堵了吗?”
“有行商运货出城,走到门口时,车轴突然断了,堵住了大门,现在城门卫正在清理!”
中年人躬身道:“上官若是着急,卑职这就去疏散人群……”
“不必,你忙你的吧!”
徐岩打发走了他们,转身看向阿卡萨,就见他点头哈腰,畏惧中带着兴奋:“大人……将军……”
“不用客气,我听着还是宝石君更顺耳一些!”
徐岩哈哈一笑,拉着他道:“走,我请你喝茶!”
留下四个人看着马车,其他人随着徐岩一起,来到了旁边的茶楼。
阿卡萨一遍吃着点心,一边讲述他千里迢迢来到长安的故事,原来事情起因仍是硫磺,之前在草原,徐岩花了半袋宝石买了他一车硫磺,让他一夜暴富,误以为这东西在中原十分稀有,价值千金。
于是在回到波斯后,他马不停蹄的开始准备,购置硫磺,还雇了一群人保护。
车队跨过无垠的沙漠,最终来到匈奴草原,结果却无人问津,阿卡萨在城外等了半个多月,也没等到徐岩这个财神爷,找人打听,却又不知道他的名字,当真是无计可施。
按理说,到这个时候,阿卡萨应该心灰意冷的返回波斯了,可这家伙天生就有冒险精神,他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于是一咬牙,带着车队翻山越岭,一路南下,历经千辛万苦,最终来到了举世繁华的长安城。
可到了之后才发现,这里比草原上还坑,随便一个医馆的大夫都知道,硫磺虽能壮阳,但也有毒,与其吃这个,还不如吃春药来的爽利。
但有一条阿卡萨猜对了,相比于其他药材,硫磺确实稀少,所以还是有药铺愿意收购的,只是价钱却与他想的天差地别。
阿卡萨自然不乐意,价值千金的东西,怎么能几十两银子就卖出去呢?还不够一趟路费呢!
可不卖又能怎样?再拉回去?
阿卡萨很想哭,本以为是一条发财大计,如今却赔的底裤都快没了!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就在他准备清仓大甩卖的时候,意外撞上了出来买菜的徐岩,于是赶忙追了过来。
“你拉了几车硫磺?”
“十车!”
“快带我去看!”
徐岩神色激动,因为有了硫磺就等同于有了火药,对他来说,这是一张绝大的底牌!
阿卡萨带着他们来到一家客栈,在后院马棚里见到了保存完好的十车硫磺,与之前一样,用酒坛密封着。
“好!我全要了!”徐岩当即道。
阿卡萨神色大喜,正要跟他谈价钱,就听徐岩继续道:“只是我现在没有那么多钱,这样,我派人领你去陕川,去找我一个朋友,他会出钱买下这些硫磺,如何?”
阿卡萨神色为难,显然有所顾虑,徐岩道:“你不必害怕,那些宝石我随手就给了你,又怎会在意钱财?我可以先付你两百两银子,当做此行的路费,并向你保证,只要到了陕川,绝对会有人买下这些硫磺,你会得到超过十倍的收益!”
见他有些心动,徐岩趁热打铁:“而且咱们的买卖不只这一次,我会写信告诉那位朋友,让他跟你定下契约,以后你只管从西域运硫磺,运多少我们就买多少,同样的价格,决不食言!”
“徐君,我相信你,就这么定了!”阿卡萨用力的握住他的手,喜不自禁。
事不宜迟,徐岩借了客栈的笔墨,当即给赵成淮写了一封信,让他把这些硫磺全部买下,并多多搜集硝石。
当初在草原跟阿卡萨做买卖,伍叔也是在场的,想来他会跟赵成淮解释来龙去脉。
至于火药的配方比例,徐岩并未写下,他准备以后亲自去陕川一趟,安排最信任的人制作。
信写好装起来,用蜡封住,徐岩转身看向身边侍卫,最终交给了性格沉稳的董梁:“你现在就回枣香街小院,收拾一下东西,下午跟阿卡萨他们一起出城,去陕川找三哥他们,切记,沿途不要暴露身份,多加小心!”
“是!”
董梁接过信放入怀中,然后拱手施礼,快步出去了。
阿卡萨也在动员商队,全是异族人,其中有几个甚至是黑人。
晋朝自开国以来,便实行商贸互通,对于这些外族商旅,中原内地虽然少见,但并不多怪,再加上会产生大量税收,官府甚至还会给与方便。
所以此次去往陕川,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阿卡萨的到来让徐岩高兴了好几天,对于神武军的训练也越加勤快。
“快点!都跑起来,没吃饭吗?”
“加快速度,注意呼吸!”
“今天的午饭是红烧肉跟烤羊排,都给我往前冲,先到的人先吃饭,输了只有白米饭!”
……
天空乌云堆叠,没有一丝风,闷热难耐。
一支两百人的队伍正在泥泞的草地上狂奔,他们赤裸着上身,仅穿了一件黑色长裤,浑身大汗淋漓,偶尔有人踩到泥坑摔倒地上,却又很快爬起,咬牙死命的往前冲。
第六十一章 打架
徐岩骑在马上,大声喊道:“上次输给三队,你们还记得吗?当时是怎么做的?吃了人家半个月的剩饭,好吃吗?我都替你们感到丢人!”
“如果这次再输了,你们就自己找根绳子勒死自己得了,省的人家说四队只会汪汪叫,中看不中用!”
……
各种讥讽的语言从他嘴里如流水般说出来,让整支队伍越发抓狂,前面领队的毕子洸涨红着脸,大吼一声,带着队伍再次加速。
半月一次的野外拉练正式开始,所有人负重十公斤沙袋,绕着指定的路线跑一圈,在规定的时间内到达,才算合格。
而这其中,又加入了竞赛模式,以此来调动士兵的积极性。
经过20多公里的长途跋涉,越过前面一个山坡,不远处就是大营了,眼看胜利在望,众人并未放松,反而再次加速,一直冲到营帐前的空地,才精疲力尽的倒下。
啊啊啊!
他们呐喊着、欢呼着,这次是他们赢了!
徐岩跟在后面,发现队伍虽然拉的有点长,却没有一个人掉队,不由点了点头。
三个月的苦训是值得的,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士卒的精气神已与之前大不相同,个个皮肤黝黑,身材健壮,眼睛像狼一样坚毅。
“都站起来,曲长带队做操,我看谁敢偷懒?”
待喝完水后,徐岩把他们都赶了起来,做起了广播体操。
舒展动作能有效的缓解剧烈运动后的酸痛,不然第二天肯定爬不起来!
一连做了三遍,徐岩才允许他们坐下休息,随后看了看天,微微皱眉。
三队的曲长是崔恪,性格沉稳,他所带领的队伍,是神武军中训练成绩最好的,也只有四队的毕子洸偶尔能挑战一下,两队实力相差不大。
以往野外拉练,两队都是前后脚到,如今四队已经跳完了广播体操,三队却连个影子都没有。
徐岩感觉不对劲,刚想派个人去看看,就见远处一名士兵骑马奔来,待走近了,才发现是跟在虎子身边的陈康。
“将军,三队的人跟左屯卫打起来了,他们人多,将军快带人去帮忙!”陈康焦急道。
徐岩神色一惊,忙问:“虎子呢?”
今日他与虎子各自监督队伍,虎子跟着三队,按说乱不起来啊。
“虎子哥根本没有阻止,反而第一个冲了上去,铁叔见对方人多,便让我回来报信,他带着人护在虎子哥身边!”
“……”
“有没有动刀?”
“没有,双方都是赤手空拳!”
“因为什么打起来的?”
“不知道!当时队伍正在往前跑,路过左屯卫驻地时,前面突然乱了起来,还有很多叫骂声,接着咱们的人往前涌,左屯卫的人也跑出来,两下撞在一起,变成了混战!”
“他们有多少人?”
“少说也有八九百人,没来得急看!”
徐岩翻身上马,下令道:“五队、六队、七队跟我走,不必披甲,只带兵器,其他人留下驻守营地!”
营寨里顿时乱了起来,可也只乱了一刻钟,三支队伍共六百人就已集合完毕,迈步冲出了营寨大门。
“将军,我们也去!”
灰头土脸的毕子洸过来请命,他与崔恪年纪相仿,又志气相投,关系一向很好,此时听说崔恪被人围殴,心中自然焦急。
徐岩见四队士兵神色疲惫却列队整齐,点头道:“有力气的就跟上来,不要勉强!”
“是!”毕子洸带着队伍跟了上去。
徐岩领着一支百余人的骑兵在前面开路,大概走了一个时辰,才来到左屯卫的驻地。
只见碧绿的草地上躺满了密密麻麻的伤者,鼻青脸肿,呜呼哀嚎,走近一看,发现全是左屯卫的士兵,三队的伤者一个也没有。
徐岩穿过人群,来到寨门前,更是看到了有些荒诞的一幕。
虎子带着四十多人堵在营寨大门前,手里提着一个狼狈不堪的将官,冲里面大声喝骂,营寨内聚集着数百士兵,手持刀弓,双方正在对峙。
明明左屯卫人多势众,又有兵器在手,却不敢出来,而虎子他们虽人人带伤,却气势如虹,叫嚣不断。
“怎么回事?”
徐岩快步走到虎子身边,上下打量他,发现只是脸颊有些青紫,并未流血受伤,不由松了口气。
“石头你来了!这帮龟儿子欺软怕硬,刚开始倒是挺嚣张,可被我们揍了一顿,就缩在寨子里不出来了!”
说完他又朝前面怒骂:“是男人就给老子出来单挑,让你们一只手!”
营寨内士兵握着刀剑,脸色发黑,却不敢出声回应。
还打个屁啊!
自己一千多人,冲上去打他们两百人,最后反过来被群殴,连都尉大人都被活捉了,要不是他们跑得快,估计也躺在外面了。
这帮家伙还是人吗?
三队也有伤者,倒下了三分之二,仅胜四十多人还能站着,不过跟漫山遍野躺倒的左屯卫士卒相比,可就不值一提了。
“你们干的?”徐岩嘴角抽了抽。
崔恪一瘸一拐的走过来,一张原本俊俏的脸,此时肿的像猪头一样。
他单膝跪地,忐忑道:“启禀副将,是左屯卫挑衅在先,用言语辱骂我等,卑职一时气愤,便动了手,副将若要怪罪,请处罚我一人,此事跟其他人无关!”
此言一出,三队士卒纷纷跪下,说愿意一起领罪。
徐岩看了他们一眼,滕然笑道:“我何时说要处罚你们了?两百人打一千人,五倍之敌,最后竟然打胜了,啧啧,这是荣耀!要我说,你们有功而无过,应该奖赏才对!”
崔恪神色一喜:“副将说的可是真的?”
徐岩弯腰扶起她,笑道:“我练出来的兵,一个顶五个,我能不高兴吗?今晚所有人加餐,酒肉管够,我请客!”
“哦哦哦!”
众人欢呼起来,又蹦又跳。
“岂有此理,你们……你们欺人太甚!”
被抓的左屯卫都尉郭安元悲愤怒吼,他此时情形十分可怜,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不知被谁砸掉了大门牙,说话呼呼漏风。
“你还有脸说?一群废物点心!”徐岩都懒得理他,让人扶起受伤的士兵,准备返回营地。
然而就在这时,左屯卫的救兵赶来了,呼啦啦涌过来,少说也有两千人。
徐岩举起右手,众人迅速戒备,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将军……将军你可来了……呜呜呜!”
郭安元一瘸一拐的跑过去,声泪俱下的控诉道:“神武军仗着有太后撑腰,嚣张跋扈,殴打我军将士,你看看,这地上全是伤兵……将军要替我们做主啊!”
第六十二章 七夕诗会
他这一嗓子倒是中气十足,也让徐岩明白了领兵赶来的是左屯卫将军翟威。
他脸色阴沉,身后两千士卒,隐隐把神武军包围起来。
徐岩丝毫不惧,笑着拱手道:“翟将军,今日之事其实是个误会,依我看,就此算了吧,免得伤了和气!”
“你说算了就算了?士卒斗殴乃是重罪,谁给你的胆子包庇他们?”翟威怒问。
“翟将军,你这帽子扣的有点大啊,是左屯卫挑衅在先,才引起了这场争斗……自己没本事,还嘴贱,怪得了谁?”
“你……”
“废话就别说了,要是没有其他事,我们就先走了!”
徐岩显得肆无忌惮,两百人能把你们一千人打废,如今这里有八百人,你带来的两千人够看吗?
翟威神色大怒:“你莫要嚣张,此事我会如实禀报给大将军,你们一个也逃不了!”
“随便你,反正神武军又不归禁军管!”徐岩撇嘴。
虎子等人哈哈大笑,冲着他指指点点,这也让翟威脸色更黑了,咬牙切齿的瞪着他。
“回见!”
徐岩摆了摆手,带着众人大摇大摆的离开了,只留下一片狼藉。
事情发酵的很快,隔了一日,便有御史在朝堂上奏,弹劾神武军与左屯卫火拼,伤者近千人。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神武军两百人,打左屯卫一千人,最后竟然胜了!
若是换成高洪年所领的龙武军,大家或许不会惊讶,因为都知道龙武军中有许多精锐士卒,是真正上过战场杀过匈奴蛮子的。
可那是神武军!
一个虽与龙武军齐名,却军纪糜烂,满朝皆知的二世祖聚集地,何时换了样子,变成了精兵?
众人只觉怪诞,无法相信。
难道是左屯卫太过废柴?
上次匈奴入侵,禁军十二卫损伤不少,确实招募了许多新兵……可那也有一千人啊!一拥而上,怎么就输了呢?
只有少数人知道,如今统领神武军的,乃是深入草原奇袭匈奴王廷的榆林军残部。
他们能立下那样的大功,不是没有原因的,论起精锐程度,当年百战百胜的榆林军,恐怕比现在的龙武军还要强盛。
只可惜,一场松州之战,最终全军覆没……
不提众人复杂的心思,早已知晓此事的沈柠,当庭下旨训斥,神武军与左屯卫为首将领,各罚两个月俸禄,降职一级,整训军纪,以勘后效。
表面的惩处过后,沈柠大手一挥,神武军‘专项补助资金’直接翻了一倍。
徐岩脸上笑开了花,军费充足了,练兵自然水到渠成,经此一事,神武军士卒热情高涨,更加努力的进行训练。
虽然苦,虽然累,但成绩也是肉眼可见的!
……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抒。
七夕又名女儿节,始于上古时期人们对天相的崇拜,后经过数代衍变,最终形成一个以祈福、乞巧、爱情为主题的传统节日。
七月七日,女子于家中陈瓜果蒸食,祀告织女神,又以金针漂水碗中,视影之妍媸,以觇巧拙。
月上星辉,贫家女未笄者击瓦坯而唱歌,富户更讲究些,于门前设乞巧楼、乞巧棚,种榖板,挂彩求姻……
又有京师诸小儿,置笔砚纸墨于牵牛位前,书曰‘某乞聪明’,也有诸幼女致针线箱笥于织女位前,书曰:‘某乞巧’。
这一日,游街的小摊会挤满大街,制作出各种巧妙玩物,如黄蜡制作成凫雁、鸳鸯、水鸟,彩画金缕编织的玩偶,又有用蜜糖捏成的小人,油面炸成的笑脸……花样百出,惟妙惟肖。
如此热闹的节日,自然少不了文人雅士的参与,广开宴席,吟诗作赋,数不胜数。
徐岩就收到这样一份请柬,邀请他参加今年的七夕诗会,落款只有一个‘郭’字。
“少爷,这是今天早上一个年轻人送来的,我问他是哪家的,他也不说,放下请柬就走了!”
匆匆赶来军营的蔡全,不止带来了请柬,还有一堆大大小小的箱子:“天气渐渐热了,我找人做了些汗衫跟鞋袜,少爷留下几件自己穿,剩下的分给铁叔他们!”
“嗯!”
徐岩让人把木箱搬下去,拿着那份请柬看了几遍,最后哑然失笑:“我知道是谁送来的了……看来真得跑一趟!”
“少爷,是谁啊?”蔡全好奇问。
“陛下的老师、崇文馆大学士郭颖述,我与这位郭先生见过几面,他夸我诗词做得好,所以才会邀请!”
“那……少爷要不要去置办一身衣服?可不能失了脸面!”蔡全一下子紧张起来。
徐岩笑着摆手:“不用,就是凑个热闹,又不是什么大事!”
俩人一个半路穿越来的非原住民,一个偏僻县城跑出来的土包子,哪里会知道这七夕诗会,乃是晋朝文界一等一的盛会,所邀之人要么文采斐然,要么身份尊贵,长安士子皆以受到邀请为荣。
而席间所作诗词,更是会被当众评选,最终选出今年的诗会魁首,继而名扬天下!
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却被徐岩随手丢到桌子上,不再理会。
到了七夕这一天,他也只是换了一身常服,便骑马赶去城中。
暮色渐近,凉风习习。
城中非常热闹,以至于人群拥挤,举步维艰。
这也难怪,古代娱乐设施少,一有什么节日,便是满城欢庆,喧闹非凡。
“怎么还没来啊?”
“你急什么?天还没黑呢!”
“这都等了半个时辰了……你说,会不会是岔开了?”
“放心,从谭府出来,去铜锣巷,这条路最近了,他们怎么会舍近求远?”
“可我心里还是不踏实!”
“瞧你那熊样,等见到人你就踏实了,听说谭家大小姐貌美如花,温柔贤惠,你小子有福了”
“嘿嘿嘿,这得见了才知道!”
……
街边一家烤肉铺子,两个人坐在凳子上,伸长脖子往前看,显得鬼鬼祟祟。
“你们要见谁?”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两人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然是副将徐岩,后面还跟着几个侍卫。
第六十三章 偶遇
毕子洸与崔恪神色惊慌,赶忙站了起来:“没……没什么!”
“一开始看到你们俩,还以为看错了……真是够悠闲的啊!”
徐岩拉来一张凳子坐下,打量着两人,呵呵一笑:“不是身体不舒服吗?还特意请了假,不在家专心养病,跑出来做什么?”
“这个……”俩人吭吭哧哧,呐呐无言。
“特别是你,一个大男人,插什么桃花啊?不嫌别扭吗?”徐岩神色嫌弃。
毕子洸涨红着脸,把头上的桃花拽下来,远远丢了出去。
崔恪上前拱手道:“将军,我们真的不会故意要骗您,今日确实有事……”
“什么事?不会是来相亲的吧?”徐岩拿起一串烤肉吃了起来。
“……”
“还真是啊?”
徐岩来了兴趣,朝他们俩招手:“坐下说!”
眼看逃不过去了,俩人只能坐下,崔恪踢了踢毕子洸,示意他尽早交代。
毕子洸扭扭捏捏,好一会才道:“将军,家母上个月给我说了一门亲事,是礼部郎中谭大人家的小姐,我与她未曾见面,所以有些好奇,就想着过来看一看……”
“怪不得!”
徐岩神色恍然,仔细看他:“这衣服是新的?有没有抹胭脂啊?”
崔恪憋不住笑了,毕子洸生气道:“将军莫要取笑我,大不了明日回军营,我自请军法,挨顿板子就是了!”
徐岩失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毕子洸神色一松,刚要道谢,就听到旁边崔恪喊:“来了来了,人来了!”
毕子洸赶忙去看,就见不远处走来一群人,由七八个家丁仆妇包围着,里面是一对男女,男子十二三岁样子,穿这件丝绸长袍,女子戴着帷帽,看不清模样。
“是她吗?”毕子洸神色紧张,伸长脖子看。
“错不了!”
崔恪道:“你看旁边那个少年,就是谭大人的长子,你未来的小舅子,我家二弟常跟他来往,我也见过几次,不会认错的!”
“谭家有几个女儿?”徐岩问。
“只有一子一女,与子洸订婚的便是长女!”崔恪答道。
“那就不会错了!”
天色昏暗,加上女子戴着帷帽,实在看不出什么,徐岩便收回了视线。
见毕子洸依旧痴痴望着,好似能看出一朵花来,他好笑道:“你就这么干看看?”
“啊?什么?”
“上去搭讪啊!所谓谈情说爱,你不上去怎么跟人家谈?”
“这个……那个……”毕子洸有点怂。
“你们俩都订婚了,还有什么可顾虑的?让崔恪去引开那个小子,你过去跟她聊聊!”徐岩出主意。
“可是,该怎么说啊?”
“这都不会?真是白长了这么高的个子!”
徐岩只得拿出以前大学泡妞的案例,给他讲解一番,然后挥手赶人:“去吧,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了!”
毕子洸拱手施礼,然后拉着崔恪跑了。
在朝廷六部之中,礼部是公认的清贵衙门,再加上有申似道这个前礼部尚书、现尚书右仆射的老好人在,上下堪称一团和气。
申似道走后,左侍郎杜方通升为礼部尚书,而谭值这个员外郎,也顺势升了一级,成了正五品的吏司郎中。
谭家有女,年方二八,颜色殊丽,正值婚嫁,前来打听的人络绎不绝,毕子洸的母亲与谭家主母恰好相识,于是便动了心思。
左都御史家的嫡子,配上礼部郎中家的长女,可谓门当户对,加上男女双方都没什么缺点,自然一说就和。
若无意外,今年就要成亲了!
那边谭家姐弟正在往前走,突然碰到了熟人,谭家的长子名叫谭子棋,拱手笑道:“崔大哥,好巧啊!你也来逛街么?怎么没看到文彦兄(崔恪的二弟)?”
崔恪热络道:“文彦跟朋友在前面举办宴会,我正要过去,恰好碰到了你,走走走,咱们一起!”
“啊?宴会?我怎么不知道?”
“现在不就知道了?别啰嗦了,快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可是我姐姐……”
“没事的,这么大人还能丢了不成?”
说着话,崔恪就生拉硬拽的把他给拖走了,留下一众奴仆目瞪口呆。
“小姐,少爷走了,咱们该怎么办啊?”一个丫鬟小声问。
谭家小姐气的跺脚,这个弟弟真是白养了,大晚上的留她一个女孩子在这里,哪里还能再逛下去?可若就此回府,又有些不舍。
就在她纠结的时候,毕子洸闪亮亮的登场了,上前与谭家小姐见礼:“可是礼部谭伯父家?在下是来找子琪的!”
谭家小姐有些不知所措,轻声回道:“方才来了一位崔公子,拉着我弟弟离开了!”
“可是叫崔恪?这人我也认识,素来无状,真是失礼!”
毕子洸谴责一番,然后道:“这街上人来人往,不太安全,若谭姑娘不介意,在下愿护送姑娘一程!”
“……”
“姑娘不必慌张,在下没有恶意,说起来,咱们两家也是世交……咳咳,家父左都御史毕杭……”
此言一出,原本有些慌乱的奴仆们,顿时恍然,继而互使眼色,神情古怪。
原来是自家小姐的未来夫婿!
谭家小姐也明白过来,白皙的脸颊瞬间浮现一抹红晕,双手揪着手帕,一时间心中大乱。
毕子洸见她没有说话,心中也是忐忑万分,硬着头道:“前面便是铜锣巷了,听说今日有戏法表演,十分热闹……姑娘若不着急回家,不妨去看一看?”
“那……就麻烦公子了!”谭家小姐害羞低头。
“不麻烦不麻烦!”
毕子洸精神一震,咧着嘴傻笑,别提有多得意。
“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的人心啊!”路边吃完烤肉的徐岩,笑着感叹。
起身刚准备走,就听到老板喊:“哎,还没结账呢!”
“这俩混小子!”徐岩咬牙大骂。
金水河岸,月影朦胧。
今年的七夕诗会便在这里举行,为此还专门修了一座露天高台,周围挂满了红灯笼,一片喜庆的氛围。
徐岩来的相对比较晚,虽然没有迟到,但大多数人都已经入场了,人流如织,拥挤热闹。
第六十四章 英雄救美
拿着那封请柬,一路畅通无阻的进入里面,只见高台之上,摆着许多坐席,而在坐席前方,又搭建有一个长方形的舞台,应该是表演用的。
所谓才子佳人,向来都是相辅相成的,值此七夕诗会,长安城内各大青楼联合在一起,派出才艺绝佳的女子登台表演,评选花魁,以求名气。
据徐岩所知,红韵楼的卞玉裳已经连续三年获得花魁,号称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尤其擅长抚琴,也不知道今日能不能见到。
此时席上大多都有了人,徐岩正在寻找空位,坐在首位的郭颖述看到他,笑着招手道:“荣安,来这里!”
徐岩只得上前行礼,口称先生。
郭颖述向周围人介绍:“这就是写了那首【临江仙】的徐荣安,你们不是常向我打听吗?这次我特意把他喊来,让你们看个够!”
周围坐的全是年长老者,徐岩一个也不认识,却不敢怠慢,依次施礼。
“果然是少年俊才,气度不凡!”
“未曾听过你的名字,可有其他旧作?”
“可有拜师?不知是哪家的高徒?”
……
面对七嘴八舌的询问,徐岩勉力应付,而场中其他人看到这一幕,不免心中嫉妒,恨不能以身代之。
能坐在那里的人,都是当世大儒,他们想凑都凑不上去,这人一来却出尽了风头。
随后就有人打听起他的身份,那首【临江仙】也流传开来,引起了不小的议论。
“荣安,你也别再找其他地方了,就坐在老夫身边吧!”郭颖述笑着道。
“谢先生!”
徐岩本不想引人注目,但事已至此,也只能顺其自然。
刚一坐下,就察觉到许多打量的眼神,徐岩眼观鼻鼻观心,神色不动。
如他这样坐在首席位上的年轻人,也是有的,都是随身服侍老师的嫡传弟子,徐岩此时坐在郭颖述身后,让人不得不去思量。
郭颖述的身份毕竟不同,别的不说,只一个帝师的尊号,就足以碾压所有人。
以此出仕,至少是一部尚书,甚至可以直接封相。
前段时间,右相空缺,就有不少人想起了他,而以他的身份与资历,也最为合适,太后就曾亲口询问,但郭颖述自言性格迂腐,无心仕途,婉言拒绝了。
这样的人物,在所有当政者眼中,都是举足轻重的!
徐岩端起酒杯,为他倒酒,执弟子礼,郭颖述含笑点头。
他如此看重自己,必然是有原因的,徐岩猜到了一些……总归不是坏事。
经过一番喧闹后,今年的七夕诗会正式开始,规矩很简单,先由各大青楼挑选的艺伎进行表演,然后台下众人吟诗作赋,写在纸上,交由大儒们评选。
一场表演,一首诗词,最终评选出最佳者,便是今年的诗会魁首,词作将会在士林间进行传唱。
白纸笔墨已经发下,而舞台上涌现出花红柳绿的女子,伴着琴瑟之声,袅袅起舞,柔美翩然。
看着倒是跟电视晚会差不多,虽然没有后世那么品类多样,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表演结束,众人作词写诗,选出前两首当众吟唱: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
“歌舞留春春似海,美人颜色正如花。”
……
之后是各种才艺表演,如歌曲、弹唱、舞曲……宴会的气氛也越来越热闹。
不知不觉间,吃完了一盘凉拌青笋,又灌了半肚子水酒,徐岩略有些腹胀。
“先生,我出去散散!”
郭颖述摆摆手,让他随意。
夜色如水,弯月如钩,被凉风一吹,顿时清醒许多。
走到河边,扶着树站好,见四下无人,便解开腰带,哗啦啦的开始放水。
一池清亮的明月被他搅得稀碎,口哨刚吹了两声,就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以及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徐岩暗呼倒霉,身体一转,剩余的精华全都灌溉在了旁边柳树上。
他凝神去听,来的人是一男一女,话语带着纠缠。
“玉裳,你不要再躲着我了,我真的喜欢你,我想娶你!你若答应,明日我便帮你赎身!”
“小公爷身份尊贵,玉裳不敢高攀……”
“你千万别这么说,身份什么的我从来都不在意,我只在意你……”
这土味情话,徐岩心中恶寒。
咦,不对,玉裳?
莫非是红韵楼的头牌卞玉裳?还有那个什么小公爷,身份也不简单啊!
随着两人走近,声音也越来越清楚。
“小公爷,我在红韵楼很好,并不需要赎身,而你刚刚娶妻,对方又是勋贵嫡女,应该好好珍惜才是!”
“原来你是介意她?玉裳,我也有我的苦衷,是我母亲逼我娶她的,我对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呸,渣男!
徐岩提起裤子,心中唾弃。
“小公爷千万别这么说,只会让玉裳更加难堪!”
“玉裳你不必担心,我已经私下买了一处别院,等赎身后,咱们去外面住,只有我们两个,谁也不知道,没人打扰!”
“小公爷,你不要再说胡话了,还请归席,我也要去表演了!”
……
女子想要走,却被拦住,拉扯之间,男人变得暴躁:“卞玉裳,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我,是不是在外面有相好的了?是谁?你告诉我?”
“小公爷……你不要这样……啊……”
眼看着就要霸王硬上弓,躲在树后的徐岩轻咳一声,走了出来:“哎呀,这良辰美景,大好时光,两位好兴致啊!”
他的突然出现让男人神色一惊,慌忙转过身来,而衣服凌乱的卞玉裳趁机挣脱他的拉扯,原本蒙着脸的纱巾飘落在地,露出一张苍白惊慌的小脸。
“是你!”
萧逸死死盯着他,显然认出了这位在开席之前受到郭颖述看重,而大出风头的年轻人。
他冷笑道:“徐兄才是好兴致,不在席上看歌舞,反而跑来偷听别人说话?”
“没有没有,恰巧路过!”
徐岩摆了摆手,看向旁边一袭白裙的绝美女子:“这位就是名满长安,号称音色双绝的卞玉裳卞姑娘吧?哎呀呀,久仰久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卞玉裳勉强恢复镇定,朝他施了一礼。
“你想做什么?”
萧逸挡在徐岩身前,目光阴沉,赤裸裸的威胁道:“徐兄,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这件事也不是你能管得了的!”
卞玉裳脸色更白了,手指攥着裙摆,神色凄惶,却没有向他求助。
萧逸,温国公萧德友的嫡长子,开国功臣之后,不是一个书生能够招惹的!
哪怕是她,也只能虚与委蛇,一旦萧逸不择手段,必然也是逃不了的!
第六十五章 渣男
“这位小公爷,何必这么着急呢?你看把卞姑娘吓得,马上就要跳河了!”
徐岩本来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卞玉裳陡然清醒,匆匆往河边走去。
“……”
萧逸脸色一下子变黑了,怒道:“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小公爷此言差矣!”
徐岩也有些尴尬,道:“红韵楼的人发现卞姑娘不见了,上下慌成一团,郭先生听闻后,让我出来寻找……今日这满堂的贵客,都在等着看卞姑娘表演呢,小公爷莫要扫了大家的兴致!”
萧逸神色一滞,变得犹疑不定。
徐岩望着他的神情,心里有了底气,笑道:“小公爷,美人就在这里,又跑不了,来日方长嘛!如今咱们各退一步,我带着卞姑娘回去,今日之事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如何?”
见萧逸没有说话,徐岩直接走上前,与他擦肩而过,来到卞玉裳的身边。
“卞姑娘,走吧!”
卞玉裳看了看他,又看向沉默的萧逸,快步跟着他离开。
“公子骗他的对不对?郭先生根本没让你来找我!”
待走远了,卞玉裳突然开口问。
徐岩耸了耸肩:“卞姑娘果然冰雪聪明,倒是那个家伙,有色心没色胆,轻易就被唬了过去!”
卞玉裳神色忧虑:“萧逸不是蠢人,很快就会醒悟过来,公子何必为了我去得罪他?他那样的人,睚眦必报,必然不肯罢休的!”
“放心,我有老师护着呢,再说了……”
见她确实在为自己担忧,徐岩笑道:“卞姑娘可能不知道,在下早已投身军伍,如今在龙武军任职,那个小公爷再厉害,还敢闯入军营不成?呵,他若真有那胆子,今日也就不会被骗了!”
卞玉裳怔了下:“原来如此!龙武军……怪不得……”
两人已经走到台前,卞玉裳端正的朝他施了一礼:“公子大恩,小女子感激不尽!”
徐岩摆手:“我也只能救你一时,以后你自己多加小心!”
卞玉裳点头应是,刚要说话,就见徐岩已经转身,自顾的走上了高台。
席上依旧热闹,徐岩回到郭颖述身边,刚一坐下,就察觉一道阴冷的目光正死死盯着他,抬头一看,发现是萧逸,徐岩不由一乐,朝他挤了挤眼。
萧逸已经知道自己被他耍了,心中抓狂,攥紧酒杯,恨不得砸烂他的脸。
舞台之上,表演依旧在继续,此时走上来的是一个绿衣女子,样貌俏丽,青春活泼。
“奴家玉翠阁曹十九,为诸位献上一曲塞外鼓舞!”
她笑着施礼,只穿了宽大的绸缎长裤与束胸小衣,展露出妖娆的身段。
有两个仆人搬来一个红色的大鼓,平躺着放在舞台上,又有乐师在旁边伴奏,充满异族风情的音乐响起,女子快走几步,然后翻身一跃,竟然直接跳到了鼓上。
纤细的腰肢充满了柔劲,在大鼓上不断跳跃翻转,表现出各种美妙的姿态,而那双白嫩的小脚则踩着鼓面,旋转飞舞,鼓声与乐声完美融合,共同组成一段华美的乐章。
台下众人都看呆了,当真是美艳动人。
一曲舞罢,曹十九脸颊酡红,香汗淋漓,再次朝台下施礼。
众人反应非常热烈,争先送上诗作。
徐岩依旧是白纸交上,不过这次却被人打断了:“这位徐兄,今年七夕诗会,大家都有佳作奉上,唯独你一直没有下笔,不知为何啊?”
坐在前排的一个书生起身询问,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跟着便有人附和:“是啊,徐兄大才,一首【临江仙】令人拍案叫绝,今日怎么不见有诗作拿出?”
“我等久慕徐兄大名,可都在等着呢!”
“莫不是只会那一首,就江郎才尽了?”
……
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徐岩今日大出风头,自然会有人看不顺眼,挑战一番,说不得便能踩着他上位。
徐岩放下酒杯,见所有人都在看自己,只得拱手道:“所谓才名,不过是些虚名罢了……在下对作诗本就不擅长,那首【临江仙】也是偶然之作,今日听得各位所作诗词,都是一等一的好,哪敢班门弄斧啊?”
“徐兄太谦虚了,今日诗会,本就百无禁忌,畅所欲言嘛!”当先的书生步步紧逼,显然是不准备放过他。
“徐兄若有诗句,尽管道来,台上曹姑娘可还在等着呢!”又有人笑言。
徐岩抬头看去,曹十九果然还站在台上,神情有些紧张。
她显然也听出了不对劲,可又不敢插话,只能慌乱的朝他施礼。
徐岩揉了揉鼻子,突然笑道:“也罢,承蒙各位看重,在下今日便献丑了!”
他推开身前杯盘,放上一张白纸,扬起衣袖,以手握笔,挥挥洒洒的写了起来。
“方才看曹姑娘跳舞,略有所得,几段不成诗的残句,还请先生斧正!”
写完之后,徐岩拿起白纸,恭敬的递给郭颖述。
“我来看看!”
郭颖述笑着接过,默念几遍,连连点头:“好句!好句!”
他递给身边其他大儒,随着不断传阅,赞叹声不绝于耳。
“有古雅之风!”
“不错不错,后半阙呢?”
“可惜只是残句……”
……
席上众人抓耳挠腮,望眼欲穿,好在终于有人读了出来:
“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
“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
“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
“越艳罢前溪,吴姬停白纻”
……
刹那间为之一静,众人细细品味,神色各异。
虽只有八句,还是残诗,但意境悠远,远超先前众人诗作,读得此诗,那梦幻般的舞蹈恍若近在眼前。
这下子没人说话了!
而台上的曹姑娘,更是喜不自禁,朝着徐岩连连道谢。
有了这句诗,想来她很快便能声名鹊起,名满长安!
“徐公子若有闲暇,还望来玉翠阁一叙,十九必恭敬侍候!”女子红着脸颊,含羞带怯的望了他一眼,匆匆离开了。
如此大胆的示爱,引来一众艳羡的目光,这年头讲的是风流才子,就连郭颖述都笑着调侃:“佳人美意,不可辜负啊!”
徐岩尴尬一笑,随口应付过去。
第六十六章 诗词
此次表演结束后,接下来便是压轴大戏,已经连续三届获得花魁的卞玉裳登场了。
只见她换了件素净青衣,身姿袅袅,轻盈柔美,脸上蒙着面纱,怀中抱着一把古琴,朝台下盈盈一拜:“值此七夕佳节,小女子不才,编了首新曲,名叫【长相思】,还请各位先生指教!”
她把琴放在桌上,跪坐下来,玉指轻弹,婉转悠扬的琴声便响了起来。
如泉水叮咚,风过树林,余音绕耳,意境悠远。
又有歌曰:“红满枝,绿满枝,宿雨恹恹睡起迟,闲庭花影移。忆归期,数归期,梦见虽多相见稀,相逢知几时。”
一曲琴歌,以一女子之情,表达了相思之意,在那宿雨睡起时,对着安静的庭院,望着移动的花影,想念着盼望着,不知几时才能归来的爱人,那一片深远的痴情令人感怀。
台上并无其他乐师,也无人伴舞,只一人一琴,便让人心神牵绕,无法自拔
怪不得都说她琴技天下无双,当真是名不虚传!
一曲歌罢,便引起众人击掌称赞,却是比先前那位曹姑娘更胜一筹,而曲中女子相思爱慕之情,恰好符合了七夕之意,众人文思泉涌,纷纷献出佳作,由大儒们点评。
“咦,你们来看这一首!”
“好词!好词!语句工整,言浅情深,难得的佳作啊!”
“这是萧小公爷的诗句?不曾想他竟有如此才华!”
……
待看到署名,大儒们有些沉默。
可这首词确实极好,甚至可以说是今日之冠,也只有徐岩那首残诗可以与之媲美。
然而忆起这位小公爷的为人与性情,他们不得不怀疑,这首诗很有可能是抄的,或者是请人代作。
就在他们犹豫之时,那边萧逸已经忍耐不住,站起身道:“各位先生,今年的诗词魁首可选出来了?”
“这个……确实有些眉目!”一名姓苏的老者道。
“是何人?”
“小公爷所作【七夕】,着实令人惊艳!”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都是在长安混的,谁不认识谁啊?就萧逸那半斤八两,能做出什么好诗词?
面对众人的质疑声,萧逸趾高气昂,扬声诵道:“银烛冷秋光画屏,碧天晴夜静闲亭。蛛丝度绣针,龙麝焚金鼎。庆人间七夕佳令。卧看牵牛织女星,月转过梧桐树影。”
他直直看向台上的卞玉裳,志在必得:“卞姑娘觉得此诗如何?”
卞玉裳脸色微白,强笑道:“自然是极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
萧逸哈哈一笑,猛然合起手中纸扇:“稍后月下同游,再与卞姑娘好好探讨探讨!”
他说的乃是诗会约定成俗的规矩,每年选出的诗词魁首与青楼花魁,郎才女貌,才子佳人,于月下坐船同游,饮酒闲谈,若是郎情妾意,说不得便有一段露水姻缘,羡煞他人。
卞玉裳攥紧手心,突然开口问:“徐公子可有佳句?”
此言一出,众人齐刷刷的看向徐岩,神色诧异,而萧逸则是脸色微变,随后凶狠的瞪着他,像是一只护食的黄鼠狼。
“额,这个嘛!”
徐岩轻咳两声,察觉到女孩满是恳求的目光,不由笑道:“卞姑娘真是玲珑心思,在下确有略有所得!”
“不会又是个残句吧?”先前那个质疑的书生突然开口问。
“不不,这次是完整的,方才听萧小公爷作词,忽有所感!”
他也不用笔墨,直接站起身,随口吟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此句一出,众人俱是一怔,细细琢磨,随后又听他道:“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徐岩走到黑着脸的萧逸身前,轻笑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伴着这句结语,席上响起无数吸气声,许久无言。
“此诗何名?”郭颖述摸着胡须问。
徐岩转过身来,躬身施礼:“刚想起来的,名曰【鹊桥仙】”
郭颖述笑着看向他:“诗者,必能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然后为至矣!此诗绝佳,可为今年诗会之桂冠!”
大儒们皆拍手称赞,俱言实至名归!
“请徐公子登船!”卞玉裳微微一福,面带喜色。
画舫已经停在河边,上面挂满了红灯笼,布置得宛如婚房一样。
“那在下就先走一步!”
徐岩朝四周拱手,然后在一众羡慕与嫉恨的目光中,与卞玉裳结伴离开。
“你给我等着!”
徐岩听到了萧逸咬牙切齿的声音,不由翻了个白眼,丝毫没有理会。
登船走进画舫,缓缓朝着河中驶去,水声潺潺,船内布有酒菜,还有一个娇俏侍女在旁边侍立。
“卞姑娘,好巧啊,咱们又见面了!”徐岩打量着船舱的布置,笑着说。
卞玉裳挥手让那名侍女退下,然后来到徐岩身边,突然屈膝跪下:“还请公子恕罪,玉裳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把公子牵扯进来,今日公子连救我两次,请受玉裳一拜!”
“哎,你这大礼我可受不起,快起来!”
徐岩赶忙伸手扶起她,道:“虱子多了不怕咬,反正都已经得罪了,无所谓的!”
“公子不生我的气吗?”
“这事又不能怪你,我可没那么小心眼,来,来,坐下吃菜,你今晚吃东西了吗?”
“只喝了一些水……”
“那肯定饿了,咱们边吃边聊!”
卞玉裳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他请到了凳子上,并塞了双筷子,当真是随意之极。
“卞姑娘哪里人啊?”
“祖籍越州!”
“怎么来的长安?”
“年幼时母亲去世,父亲另娶,后母不喜我,便卖给了人贩子……”
“咳咳……那个,卞姑娘的琴弹的极好,是跟哪位名师学的?”
“红韵楼里的女琴师,是楚妈妈花重金请来的,自幼教我弹琴……上个月因病去世了!”
“呃……节哀顺变!”
聊了几句,全都不对,徐岩也是无奈。
“要不,我讲个故事给你听?”
“什么故事?”
“卞姑娘可曾听过【凤求凰】?”
“没有!”
“那就好,话说从前啊,有个大才子叫司马相如,好读书,喜辞赋,早年家贫,并不得志,父母双亡后寄住在好友县令王吉家里,当地的大富豪卓王孙有一女名叫卓文君,年轻貌美,才情俱佳……”
徐岩讲的自然是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故事,才子佳人,因琴相识,月夜私奔,传为佳话。
他又在里面添加了许多小说情节,卞玉裳果然听得入神,偶尔还询问两句。
第六十七章 洪灾
画舫在岸边停下,红韵楼的人赶着马车过来接人。
“公子讲的故事很精彩,回去之后,我会试着编曲,若能作出那首【凤求凰】,必为公子弹奏一二!”
“这个不急!”
两人一起走下船,徐岩道:“那个小公爷估计不会罢休,你可有应对之法?”
“公子不必担心,回去后我会与楚妈妈商量,总会有办法的!”
“那便好!”
两人相识不久,也没别的话讲,卞玉裳微微一福,柔声道:“祈愿公子事事顺遂,平安无忧!”
徐岩点点头:“回见!”
他这边刚被人祝福完,后脚就遭到了暗算,骑马返回军营的路上,胯下马匹突然口吐白沫,双膝跪地,轰然栽倒。
徐岩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然后整个人被一股大力甩飞,重重砸在地上,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浑身酸痛难耐,犹如散了架一样。
他已经算幸运了,只是摔了一跤,并未受伤,但跟随而来的侍卫,有两个摔断了腿,还有一个磕破了头,其他人或多或少也都受了伤。
他们乘骑的马匹,全都倒在地上,暴毙而亡。
这显然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暗算!
“狗日的萧逸,我****”
徐岩破口大骂。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如此下三烂的手段,亏他能想得出来!
徐岩心中恼火,却也只能压下。
长安勋贵,不只是说说而已,他们世代传承,盘根交错,实力深厚,是金字塔上仅次于皇权的顶层阶级。
他能杀韩元宏、绑架韩元庆,靠的是不为人知,孤注一掷,而杖打秦之茂与郝克寅,则是依据军法,明正典刑。
不是说他打了这些人,就可以不把长安城勋贵世家放在眼里,恰恰相反,徐岩对他们非常忌惮,也非常谨慎。
无缘无故,他还真不敢动一个国公嫡子,而若是暗中谋划,难免节外生枝。
忍了!
以后再跟你算账!
漆黑的夜色里,徐岩背起那个撞破头昏迷的侍卫,咬着牙一步步朝大营走去。
另一边,面对萧逸的步步紧逼,卞玉裳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回去后的第二天,她便称病谢客,紧接着慈云寺的妙善大师前来探望,称与她有缘,收她进入门下,成为俗家弟子,自此在慈云寺带发修行。
如此一来,萧逸再如何蛮横跋扈,也是狗咬刺猬,无从下口!
慈云寺可不是寻常的尼姑庵,里面修行的居士中,有不少是公侯世家之女,甚至还曾有公主在此出家,可谓庄严肃穆。
就算再给萧逸俩胆子,他也不敢往里面闯,着实一顿气急败坏。
而卞玉裳如此做,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虽然得了庇护,但也失去了自由。
只能说这个柔弱女子,心性之决绝,非一般人所能比!
*****
今年注定不是个好时节。
自七月中旬起,长安便开始下雨,哗啦啦下了半个多月,渭水暴涨三分之二,周边有数个村庄被淹没,
而城内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内涝,昌乐、开明、靖善等坊市出现房屋倒塌,百姓伤亡的情况。
朝廷的反应很迅速,一边疏通水道救援受灾百姓,一边派人到各地打探,结果发现不只是关中地区,整个东南、西南地区都在下雨,这种全国大范围的降水,令中枢一下子紧张起来。
历史经验告诉他们,如果大雨再这样一直下下去,很容易引发两河决堤,继而洪水滔天。
不幸的是,经过钦天监测算,雨水至少还要下半个月,直到九月份才能停止。
左相陆宜中匆匆进宫面圣,当天下午,中书省发下数道旨意,令长江、黄河沿岸州府衙门,即刻发动民众,日夜守护河堤,不得懈怠。
自上古时起,洪水便是人类的公敌,屡禁不绝,长江与黄河这两条河流,孕育出了璀璨的中华文明,但同时也带来了巨大的灾难,平均每隔十几年,两河就会泛滥一次,造成数十万人的死亡,以及巨大的财产损失。
想要防洪,只有两条路,一是疏通河道,二是加固堤坝。
如今朝廷全力防备,只希望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然而天灾的到来不会以人的意志而改变,到了八月份,荆州率先传来消息,在长江南岸,松滋全县连续三昼夜大雨倾盆,江河暴涨,致使文江口一线堤坝溃决,大水横扫潜江、监利、沔阳等七县,致使荆北大地陆沉,一片汪洋。
紧跟着,忻、汾二州也传来消息,齐河至利津一带,黄河决溢13处,方圆千里,大水腾溢。
据忻州刺史快马加鞭送来的奏章道:“民房田土概被淹没,百里之内,寂无炊烟。死徙流亡,难以数计,幼男稚女,称斤而卖,十余岁者,止可数十,草根树皮掘剥无余,子女弃飨,日夜忧惶,不知所出……”
洪灾不可避免的出现了,朝廷急忙制定救灾计划,沈柠下旨,令左相陆宜中全权负责此事,新任户部尚书张汧从旁协助,各州府开仓放粮,救济灾民,同是缩减宫中开支,斋戒祈福。
就在所有人都忙成一团的时候,又一个坏消息传了过来,涿州逆贼严白虎逃窜至汾州,借着天灾人祸,蛊惑人心,聚集民众二十余万,于大冶县自封为王,攻打附近州府。
韦、沛、通、泰四县被流民攻破,烧杀抢掠,惨绝人寰,之后逆贼围攻汾阳府城,汾州全面告急。
此事一出,举国震动。
这还是晋朝百余年来,第一次出现如此大规模的反叛活动,从根本上威胁了王朝的统治,性质极为恶劣。
——
明德殿。
连绵的阴雨下个不停,好似连空气都发霉了,黏在身上甩之不去。
一个素色衣衫的年轻宫女沿着长廊匆匆往前走,待来到大殿门前,她不由自主的放轻了脚步。
殿内气氛沉静,沈柠正在批改奏章,年轻宫女先往里面看了一眼,神色犹豫,一时不敢进入。
侍立在案边的红玉发现了她,轻手轻脚的走出来,询问几句后,复又返回殿内。
“娘娘,神武军副将徐岩求见!”红玉轻声道。
沈柠神色一怔,手中毛笔悬停,一滴浓墨滴下,立即在奏章上渲染开来。
第六十八章 叛逆
“娘娘?”红玉又唤了一声。
“嗯……让他进来吧!”沈柠目光闪动,透着些慌乱。
自从那日大佛寺回来,两人便再未见过面,虽然徐岩偶尔进宫当值,但时间总是错开,那种若有若无的躲避感,是做不得假的!
别院凉亭,雷雨交加,她虽然喝醉了,但还是有记忆的……此时突然听到他求见,不免有些失措,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凝神静待。
徐岩随着红玉走进殿内,躬身拜道:“微臣徐岩,参见太后!”
“免礼!”沈柠敛袖端坐。
“谢太后!”
徐岩站直身体,抬头看了她一眼,复又垂下目光。
淡蓝色的襦裙柔美别致,长发盘起,露出白皙的脸颊,身上未戴任何饰品,显得清雅素净。
“徐将军可是有事?”
“回太后,臣听闻汾州有贼寇谋逆,不知是真是假?”
“确有此事!逆贼严白虎自称燕王,聚众谋反,劫掠百姓,我正为此忧心!”
“据臣所知,那严白虎乃是涿州当地豪强,匈奴南侵时,他失了家产,没了活路,便上山做了贼,因其素有名望,很快就聚拢了一群人,每日打家劫舍,形同山匪,朝廷曾招降于他,他却不愿,想来是养出了野心!”
匈奴虽然退兵了,但走的时候强行掳掠人口,致使北方数州十室九空,田地荒废,盗贼丛生,朝廷虽然一直在剿抚,可根基已经破坏,短时间内无法恢复。
徐岩分析道:“此人有些才智,见汾州发了洪水,引发民乱,便弃了老巢,带人南下,蛊惑流民造反,想要趁乱而起,但终归没有根基,转眼间聚兵二十万,看似势大,却多是被裹挟的无辜百姓,手无寸铁,不足为惧,加上南方向来安定,国朝百年恩泽,人心所向,只需派出精兵,招抚流民,诛杀首恶,便可顺利平定!”
沈柠点了点头:“昨日我询问卫将军(高洪年),他也是如此说的,可见你们心中都是有把握的,如此我便放心了……你今日过来,莫非是想领兵平叛?”
徐岩摇头道:“若只是出兵平叛,臣不会多言,因为随便派一个将军,只要稳扎稳打,必然能够取胜,臣想的不是眼前的谋逆,而是往后……”
沈柠心中一动,问他:“此话何意?”
徐岩神色郑重,拱手道:“请恕微臣直言,国朝之患,不是逆贼,也不是藩王,而是信国公韩炳业!”
沈柠微微一怔,没有说话。
徐岩沉声道:“前两者皆是外患,逆贼不成气候,藩王权且安抚,俱可徐徐图之,只有韩炳业,乃是心腹大患,一日不除,国朝便一日不安,太后与陛下之威名,永远不能施展!”
对于此事,别人或许还要顾忌一二,唯有他与韩炳业是死敌,走投无路之时又投效太后,是名副其实的私臣,所以可以毫无顾忌。
“韩炳业此人,虽有先帝托孤之名,却行私立窃权之实,他手握禁军兵权,结党营私,相互串联,有此人在,朝堂政令上下不通,兵权散落,太后也会受到重重掣肘,如鲠在喉,怎能安心?”
“所以臣以为,此人断不可留,需得尽早除去才好!”
如此直白的话语,令沈柠一时无法回答。
而殿中除了两人之外,也仅有红玉一人在旁,她早已匆匆走到殿外,挥散外面值守的宫女太监,紧张的守着大门。
徐岩等了片刻,见沈柠依旧没有说话,便继续道:“韩炳业之强,在于禁军,在于军权,一旦他起兵造反,仅靠神策、龙武、神武三军,难免力有不逮,而若想与他抗衡,就必须拥有足够多的士兵,这次平叛就是个机会!”
徐岩目光灼灼:“臣请太后准许,令神武军出兵剿贼,臣愿立下军令状,此行不仅能扫平叛乱,还可为太后带回三万精兵!”
“你……如何带?”
“只需一道密旨!”
……
最终沈柠还是被徐岩说动了,答应了这个有些冒险的计划。
她是经过多重考虑。
其一,自从闯宫事件发生后,她就不再信任韩炳业,而是处处提防,权利斗争是非常残酷的,就如徐岩所说,韩炳业已经成为她的心腹大患,虽然没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但也如芒刺在背,无法让她安心。
其二,单以兵卒论,韩炳业所掌禁军,人数远远超过三支亲卫军,所以她还是处于劣势的,想要打破这个局面,就必须争夺兵权,然而韩炳业当了十几年的大将军,在禁军中素有威望,不可轻动,那就只剩下一个办法——增兵!
徐岩信誓旦旦的保证,此次出去必能带回三万精兵,这一点尤为重要,若真能成功,她就不用再像如今这般小心翼翼,瞻前顾后。
其三,汾州叛乱,终归是要派兵平叛的,若是抽调禁军,她不放心,一是怕战事拖延,二是怕韩炳业的势力延伸到地方,而若是派自己人去,如卫将军高洪年,自然能胜,可一旦抽调兵力,长安城内必然空虚,万一韩炳业发疯篡位,该如何办?
虽然这个几率很小,但她赌不起!
而徐岩提出的这个办法,恰好解决了她的顾虑,仅调四千神武军去平叛,保留下大部分兵力,事情成了最好,若是不成……也没关系!
总之,她是答应了!
———
平叛旨意下达,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
神武军原有编制六千人,徐岩上任后,赶走了两千,如今只剩下四千人。
用这四千人,去打20万叛军,怎么看都像是在开玩笑啊!
就算先前你用两百人打的禁军一千人抱头鼠窜,勉强算是精兵了,那也不成啊。
那可是二十万人,一人吐口吐沫都能把你们淹死,这哪里是去平叛,简直就是去送死!
然而圣旨已下,纵然朝中人情汹汹,却也来不及了。
徐岩接了旨意后,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全军配给战马。
沈柠也是干脆,把御马监搜刮一空,又下旨从各军抽调,连禁军也没放过,硬生生给他凑齐了五千匹马。
第六十九章 郡兵
是的,现在神武军共有五千人,多了的八百人是高洪年友情赞助,从龙武军中抽调出来的精锐,随他一起去平叛。
五千士卒,五千匹战马,密密麻麻站在校场上,蔚为壮观。
这大概是如今晋朝国内,人数最多的骑兵队伍了!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奉太后旨意,神武军出兵平叛!”
徐岩穿着轻甲,高举圣旨,按刀而立:“尔等可有疑虑?此时尽可说出,一旦出兵开拔,便要尽心竭力,若有扰乱军心者,必斩之!”
台下士卒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将军,我们是要去汾阳平叛吗?”一个士卒大声问。
“对!”
“叛贼有多少人?”
“号称二十万,皆是乌合之众!”
“那我们有多少人?”
“三万人!”徐岩有条不紊的回答。
此言一出,台下哗然,士兵们纷纷左顾右盼。
“将军,你莫不是欺负我们不识数?咱们明明只有五千人,哪来的三万?”有人壮着胆子问。
徐岩笑道:“我说有三万人,就有三万人,何必骗你们?此时他们都在前面等着呢,只需汇合就好!”
众人闻言大喜,甚至欢呼起来。
他们不怕打仗,既然当初选择留下来,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近四个月的苦训,也练出了他们的胆魄,都想着建功立业,然而此次出兵,怎么看都像是去送死,哪怕五千人全是骑兵,心里也是没底。
然而若换成三万人,虽然人数相差依旧悬殊,但终归是可以拼一拼的。
“还有其他问题吗?”
徐岩问了两遍,见台下再无人说话,便挥手道:“出发!”
众人翻身上马,轻骑简从,呼啸着冲出大营,直奔南方而去。
一路前行,过了库谷关,就等于出了关中,然后整支队伍突然转向北面,飞奔而去。
许多士卒心中疑惑,去往汾州不是这条路啊,怎么就改了呢?
可没人敢问,徐岩先前那句‘动摇军心者斩’,可不是玩笑,众人只能沉默着跟着他往前走。
第一站便是邓州,一路畅通无阻来到邓州城外,却没有进城,而是直奔城外驻扎的郡兵军营。
晋朝沿袭前朝制度,国内军队大致分为三种,一是守卫长安的禁军,二是边境防御的边军,三是地方州郡守军。
朝廷采用强干弱枝的方法,禁军人数最多,近乎占据国内总兵力的一半,边军次之,州郡守军最少,平均每个州府只有三千到五千不等。
在以往的大战中,这些郡兵并不参战,多是承担警戒巡逻、后勤运输等任务,而且与禁军、边军不同,州郡守军采用的是世兵制,凡为兵者皆入兵籍,单独立户,不与民同,父死子继,世代为兵。
这些人因为战斗力弱,人数又少,常常被忽略,但若凑在一起,仍是股不小的力量。
徐岩在沈柠面前夸下海口,说可以凭空变出三万精兵,说的就是州郡守军。
他的计划很简单,在去往汾州的路上,沿途收编这些州郡守兵,等凑足了三万人,再南下平叛。
这些人战斗力虽然差,跟匈奴人没法比,但这次对付的是流民百姓,同样也没什么战斗力,算得上是势均力敌。
黑压压的骑兵突然来到营寨前,把守卫的士兵吓了一跳,赶忙上前询问,徐岩沉声道:“去把你们指挥使喊来,朝廷有旨意下达!”
士卒忙不迭的跑进军营传话,不一会,一个中年男人匆匆走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将士。
“可是邓州守备庞代明?”
“是,正是下官!”
“接旨吧!”
徐岩从身后木盒中拿出圣旨,庞代明与周围士卒全部跪下,竖起耳朵去听
旨意很短,只有短短三句话:“凡神武军所到州府,其内郡兵皆听调令,不得违逆!”
庞代明愣了下,抬头问:“这是何意?”
徐岩面无表情的收起旨意:“我们便是神武军,此次奉命南下剿匪,如今正式接管营中士卒,还请庞将军吹号集合将士,我要检验一番!”
“可是你们没有兵部的调令……这不合规矩啊!”庞代明惊愕道。
“圣旨在此,你敢不从?”
徐岩神色猛然一冷,周围神武军将士立即上前,手按住了横刀,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庞代明头皮一麻,忙不迭的摆手:“不敢不敢……臣遵旨!”
他确切的从这帮人眼中看出了杀意,一旦自己反抗,必然会血溅当场,死的不明不白。
如今只能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再做其他。
“快,吹号集合!”
庞代明朝旁边同样吓傻的副将怒吼,脸上满是气急败坏,随后面对徐岩,又变得点头哈腰:“天使一路辛苦,军中士卒懒散惯了,集合需要点时间,卑职带您去账内休息……”
虎子挥了挥手,神武军一分为二,有条不紊的进入营寨,接管控制权。
徐岩应付着庞代明:“休息就不必了,还请庞将军找来军中将士名册,咱们直接去校场等着!”
庞代明神色慌乱,硬着头皮吩咐军中司马,去营帐内取出名册,不断朝他使眼色。
那司马匆匆答应一声,掉头就跑,却被徐岩喊住:“邢叔,带两个人跟他一起去!”
“是!”
庞代明脸色苍白,额头上满是冷汗。
徐岩并不看他,领着亲卫来校场,站在高台之上,静静看着士兵集合。
郡兵的军纪当真散乱,听到鼓声也不慌张,从营帐内拖拖拉拉的走出来,乱哄哄的好似菜市场。
虎子雄壮的身体立在一侧,同样没有说话。
虽然从职位上来说,虎子更高一级,是真正的领兵之将,但自从离开长安后,他便把指挥权交给了徐岩,就如同在草原上一样。
前后花了两刻钟,全营的将士才集合完毕,这要放在正规军里,早就被砍头无数次了。
台下郡兵望着徐岩等人议论纷纷,神武军将士迈着整齐的步伐出场了,铿锵有力,衣甲鲜明,左右围住了校场,肃穆的气势压得场中瞬间寂静。
郡兵们感到了紧张,神色变得不安。
徐岩依旧没有说话,抬头看向远处,一股黑烟突然冒了起来,可随后就被风吹散,化为乌有。
第七十章 收编
邢叔提着军中司马的衣领,像提小鸡一样把他带了过来,身后跟着两个亲卫,抬着一个木箱,上面有火烧的漆黑痕迹。
“怎么回事?”徐岩问。
邢叔把军司马丢在地上,抱拳道:“回将军,这家伙想烧了军中名册,被属下制住了!”
司马趴在地上,不断磕头,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将军饶命,小人一时糊涂,再也不敢了!”
“你身为司马,应该知道焚烧名册,乃是死罪,为何要这么做?”
“这……”
“莫非这里面有什么猫腻?”徐岩瞥了眼身边打哆嗦的杨锦义,幽幽的问。
没等司马开口,旁边杨锦义就撑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天使饶命,卑职……下官……”
徐岩用脚踢了踢木箱:“直说吧,邓州郡兵总共有多少人?”
“三……三千人!”
“实际呢?”
“实际……两千三百人!”
杨锦义察觉到徐岩冰冷的目光,身体狂抖,哆哆嗦嗦说了实话。
徐岩冷哼一声:“我也是军伍中人,吃空饷这种事大家心知肚明,但任何事都要有个限度,你可倒好,将近三分之一的缺额,厉害啊!仅凭此事,我现在就可以斩了你!”
最后一句话变成了厉喝,杨锦义吓得魂飞魄散,只知道磕头求饶:“卑职有罪……求大人饶命……”
其余将官也跟着一起跪下,脸色发白,等候发落。
台下士卒伸长脖子往前看,朝着台上指指点点。
杨锦义好歹也是正牌将军,握着三千士卒,在邓州横行惯了,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也只有邓州刺史能压他一头,如今却被吓得跪地求饶,这位年轻将军来头不小啊!
“我受太后所托,身负剿匪重任,没时间管你们!”
听得这话,杨锦义神色狂喜,霍然抬起头:“那……那……”
“今日休息一晚,明日我便要带着这些郡兵前往汾州平叛,出征在即,为了振奋军心,安家费是无论如何都要给的……”
徐岩看了他一眼:“而且不能少,每人三倍饷银,现在就发!”
“我给!我给!”
救命钱啊,怎么可能会犹豫?
杨锦义忙不迭的点头,整个人显得十分亢奋,朝着一个亲卫喊:“快,快去家里取银子,把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都拉过来!”
那亲卫慌忙答应,找了匹马,一路狂奔出了军营。
徐岩点点头:“如此就好,都起来吧!”
“谢大人!大人的恩情,下官永世不忘!”杨锦义忙不迭的爬起来,马屁不绝于耳。
徐岩懒得理他,上前走了几步,面对台下两千士卒,扬声道:“奉太后旨意,调邓州郡兵前往汾州平叛,今日发尔等三倍饷银,以为激励,待平叛之后,有功者再行封赏!”
此言一出,台下哗然。
实在没想到他们这些郡兵,竟然也有上战场的一天,安逸惯了,难免会有人退缩畏惧,但终归是知道一些道理。
当兵吃粮,为国杀敌,这是他们的义务与责任,而且还有那三倍饷银,实实在在的银子……
天见可怜,因为上官克扣,他们有多久没有领过足额的军饷了!
杨锦义看着从自家拉来的一车车银子,全都消失在这群天杀的**手中,当真是心如刀割,一会哭一会笑。
毕子洸负责发银子,崔恪在旁边记录姓名籍贯,重新编写兵册,这些人将来是有大用的!
士卒们领了银子,便想送回家中,徐岩放了他们半天假,让他们不必着急返回,明天早上回来就行!
随着士卒离开,营中发生的事也传进了邓州城中,邓州刺史匆匆赶来拜见天使。
徐岩正想找他,拿出圣旨又宣读一遍,令他打开武库,装备士卒。
刺史不敢不从,徐岩派人随他一起回到府城,把武库里凡是有用的东西全部搬空,用马车拉回军营。
一直忙到深夜才算完成,徐岩婉拒了刺史宴请的邀约,在营中随便下了碗面,与虎子一起吃。
“等明天早上士卒归营,我们就要离开了!”
徐岩拿筷子去捞面,拌上调好的酸醋汁,又盖上一勺炒鸡蛋,递给虎子:“这些步卒走得慢,明日你带着他们直接前去汾州,我会分出三百骑给你,随身护卫,我带着剩下的骑兵赶去辰州,若无意外,那里应该也有两三千人,我会再留下三百骑,然后转去申州……咱们最终在汾州边界的五盘山汇合!”
虎子呼噜噜的吃面,含糊不清的回道:“记住了!”
这是他们早已商量好的,徐岩领着骑兵只管收兵,然后留下人前往汾州,如此一来,既不耽误行军,又能加快收编速度,一举两得。
次日一早,士卒归营,饱餐一顿,拿上武器,穿上甲衣,立即出发!
营寨内瞬间一空,只留下杨锦义以及三百老弱,留守邓州。
出了邓州城十里,两队人分开,虎子率领郡兵朝南方而去,徐岩则调转马头,领着神武军继续向北。
一路马不停蹄,粮草补给皆由沿途州县负责,每到一处军营,或威胁或强迫,总能让当地守备全力配合,收拢的士兵也越来越多。
……
大雨哗啦啦的下,遮天蔽日,哪怕穿着厚重的蓑衣,也挡不住衣衫湿透。
“将军,前面有一个破庙可以躲雨!”前方探路的崔恪骑马返回,大声汇报。
徐岩抹了把脸:“去看看!”
往前又走了半个时辰,才来到他说的那个破庙,横排连着的三间木屋,年久失修,破败不堪,里面供奉着神像,应是道教里的神仙,身上落满了蛛网。
屋顶虽然有几处漏水,但还算结实,应该塌不了。
此时已经是下午,外面天阴的厉害,徐岩摘掉蓑衣道:“今天就在这里休息,令将士们找地方躲雨,七、八、九队轮流警戒!”
“是!”崔恪答应一声,匆匆跑去传令。
徐岩又令人把庙里杂物全部扔到外面,包括那三尊神像也都丢了出去,尽可能的空出地方,让士兵进来躲雨。
由于骑兵人数太多,那些挤不进来的,就只能在外面搭建帐篷了。
第七十一章 顺阳
烧水煮饭,烘烤衣服,众人围着火堆坐下,渐渐安定下来。
徐岩咬着发黄的面饼,喝着热水,身上总算有了热气,七队的曲长方景城湿淋淋的走进来,抱拳道:“将军,外面来了一对夫妻,路过此处,原想进来躲雨,被属下拦住了,现在正在外面等着!”
徐岩微愣,忙道:“让他们进来!”
过了一会,一个身穿长袍的中年人神色紧张的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抱着孩子的布衣女子。
“平南县书吏马彬,拜见将军!”
未等走到火堆前,中年人便躬身大拜,声音颤抖。
“免礼!你不必害怕,我们是朝廷官兵,准备去往汾州平叛的!”徐岩摆手道。
“是!”
“相逢即是缘,过来烤烤火吧!”
徐岩请他们坐下,马彬赶忙道谢,拉着妻子坐在一侧,神情忐忑。
徐岩继续吃着手里的面饼,问他:“你是平南县的书吏,为何会在此处?”
“回禀将军!”
马彬刚想站起来,就被徐岩伸手按住,只得局促道:“小人虽在平南县任职,但父母俱在顺阳安居,前几日家里托人传来消息,说家父病重,唤我回家尽孝,小人便匆匆告了假,带着妻儿归家探望!”
徐岩点点头:“应该的!”
女子抱着孩子坐在一侧,怀里的小男孩三四岁样子,头上扎着羊角辫,虎头虎脑,此时正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向他手里的面饼。
徐岩不由一笑,从面饼上掰下一块,伸手递给他:“尝尝!”
这饼与一般的粮饼不同,是徐岩根据前世记忆制作的军粮,由五谷杂粮磨粉混合,加入油盐调料制作而成,吃起来香软而有滋味。
从长安一路走来,随身带的粮饼已经吃完,就剩下这一块了。
小男孩眨了眨眼,想接却又不敢,扭头看向父亲母亲。
“谢将军!”
马彬伸手接过,再递给儿子,小男孩吃了一口,让给母亲,见母亲不吃,便开心的吃完了。
徐岩拿着树枝挑了挑火堆,问:“前面就是顺阳了吧?”
“是的,再往前走七八里,就到了!”马彬恭敬回道。
徐岩若有所思:“你家既在顺阳,那应该对城中很是熟悉,可知一个叫郭嶂的人?”
马彬微愣,小心的问:“将军说的可是城中首富郭大员外?”
“首富?”
“是的!”
马彬道:“郭员外善于经商,顺阳府半数产业都是他家的,包括粮食、酒楼、医馆、药材……等等,是城中公认的首富之家!”
“能做这么大生意,背后肯定有靠山吧?”
“这个……”
马彬看了看他,回道:“将军有所不知,这郭员外不仅生意做的好,看人也非常准,二十多年前,他把自己唯一的女儿嫁给了当时还是军中校尉的朱广济,如今朱大人已经是通州守备,掌管五千兵卒,戍守通州……大家都说,郭员外家的生意,有一半都是守备大人家的!”
徐岩点点头,又问:“听说顺阳城里有个医药世家,姓曲,医术卓绝,不知对否?”
“确有此事……只是如今已经不在了,大概十四年前,曲家为人治病,却把人给治死了,病人家眷闹上公堂,刺史大人判曲家有罪,全家流放岭南!”
“人走了,留下的药铺家产呢?”
“好像判了罚没,最后被郭员外花钱收走了!”
“那就对了,我要找的就是这个人!”徐岩把树枝丢进火堆里。
“将军与郭员外认识?”马彬好奇问。
“岂止是认识,我师父临死前,喊的便是他的名字,记忆犹新呐!”徐岩微微一笑,只是目光很冷。
马彬神色慌乱,呐呐不敢言。
“此事与你无关!跟我说说通州守备朱广济,此人如何?”
马彬艰难道:“朱大人能从一个兵卒,一步步升为州府守备,自然是勇武难当,通州山多地少,常有匪患,朱大人领兵围剿,斩获颇丰……”
“刺史呢?”
“刺史大人名叫陆赟,乃是凤阳人士,来通州上任已有三年,勤勉有加,政绩斐然……”
察觉到徐岩来者不善后,马彬变得越发谨慎起来,说出来的人,哪哪都好,谁也不得罪。
徐岩也不难为他,又问了些当地民俗,便挥手作罢。
周围士卒让出一个角落,留给他夫妻休息,在火光明灭中,破庙内安静下来,只余屋外哗啦啦的雨声。
“夫君?”
“没事,休息吧!”
马彬从妻子手中接过熟睡的儿子,小心的抱在怀里,见妻子靠着自己渐渐安睡,他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偷眼看向火堆边的那个年轻将军,他此时正在看一张羊皮地图,时不时的与身边一个副将模样的年轻人低声说话,看样子是在商讨事情。
马彬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但好歹在县衙里当了十几年的书吏,察言观色还是会一些的,加上徐岩没在他面前隐瞒,所以他明显感觉到了这位年轻将军,对于郭员外的恶意。
不过这些都跟他没关系,也绝不是他能掺和的,他准备明天一早就离开,别说下雨,就算下刀子也要走。
打定了主意,马彬抱着儿子,闭目休息。
大雨哗啦,一直下到第二天早上才停下,外面天气依旧阴沉,雾气弥漫。
马彬被乱糟糟的响动声吵醒,睁眼一看,发现庙里的士兵已经走了大半,其他人也在收拾东西。
他喊醒妻子,把儿子交给她,站起身活动发麻的手脚。
“集合!”
外面传来呼喊声,士卒们慌忙跑出去,顿时走的一个也不剩。
马彬透过破旧的窗户往外看,就见数千人翻身上马,旗帜鲜明,随着领兵将领一声令下,马蹄阵阵,呼啸着朝远处飞奔而去。
……
破庙距离顺阳不过七八里路,骑兵一个时辰便赶到了。
然而当他们来到城外营寨,却没有见到通州守备朱广济,反而是一个都尉迎了过来。
“回禀天使,守备大人偶感风寒,如今正在家中休息,营中之事暂由卑职代管!”
这个名叫李满金的都尉,神情忐忑道:“另外,近来山贼猖獗,劫掠商户,前几日守备大人下令,命副将黄宣领兵三千,入山剿匪,如今营中只剩两千人,随时听候朝廷调令!”
第七十二章 画竹
听完他的话,徐岩先是一愣,随后猛然笑了起来。
有意思!
这明显是事先听到了风声,不想交权,所以留下两千人应付差事,剩下的人躲了出去,如此一来,面子里子都给了,当真是八面玲珑!
至于称病不见,应该是想尽快把他打发走,不想招惹麻烦。
徐岩心中冷笑,老子偏偏就不走了。
“李都尉,营中都什么好吃的?全都拿上来,早饭还没吃呢!”
“啊……是是!”李满金慌忙答应,吩咐人去准备。
徐岩又对身边的崔恪道:“派人接管营寨,告诉大家,今天我们不走了,在此歇息一晚!”
“是!”
崔恪快步离开,这些天他们马不停蹄的赶路,确实有些疲惫,能休息最好。
经过多次分兵后,此时神武军只剩下三千四百余人,驻扎在大营里刚刚好。
营中伙食很简单,蒸肉、青菜、面饼、米汤,徐岩勉强吃个半饱。
外面依旧乌云密布,留下崔恪驻守营寨,徐岩换上一身常服,带着邢叔等人骑马直奔顺阳城而去。
田间道路泥泞,上了官道才好些,城门口歪歪扭扭站着几个士兵,见到徐岩他们,也只是瞟了一眼,并不多问。
进城之后,陡然变得热闹起来,两边店铺林立,颇为繁华。
随便找了个人询问,便找到了郭员外的宅子,锃光瓦亮的红漆大门,青石砖建造的宽大院子,隐隐能看到里面阁楼林立,气派不凡。
门口站着两个家丁,手握木棍,把守在两侧,有一半的街道都被他们家给围了起来,当真是财大气粗!
“邢叔,记着地方!”
“是!”
几人绕了一圈,没有见到正主,便调转马头,直奔刺史府而去。
陆赟今年四十有八,虽然保养得当,未显老态,但年岁摆在那里,已经算是老朽了。
以他这个年纪,做到一州刺史,就到头了,若再往上,便只能回到中枢做官,类似于六部侍郎、尚书之类的要职。
可朝堂上的职位,一个萝卜一个坑,如他这样没有家世背景的官员,几乎是不可能跃入龙门的。
他已经在通州待了三年,按照惯例,明年就要调任了。
陆赟自知升职无望,所以只求转去一个富裕的州府,日子也能过得轻松些。
没了雄心壮志,自然也就不会太折腾,这些年他在通州,与当地官员和睦相处,与民休养,称得上是一个好官。
刺史府后院,不大的院子内,陆赟正在铺纸作画。
院内种着一片青竹,翠绿的叶子经过风吹雨打,焕然一新,沙沙作响。
陆赟抬头看了几眼,便拿起毛笔,开始在白纸上作画,一幅雨后新竹图很快便完成了。
墨色的竹茎短粗圆润,细密的枝叶弯曲纠缠,又有假山堆叠成趣,笔墨润秀,浓淡适宜,充满了野趣。
陆赟看了一遍,极为满意,正想提一首相映衬的诗词,就听到外面传来乱哄哄的吵闹声。
他微微皱眉,对身边的仆人道:“去看看!”
仆人躬身答应,然而还没等他走出院门,就被一只手给推了回来。
“你……你们是什么人?”仆人踉跄后退,差点摔倒在地。
一个年轻人率先走进来,穿着一身浅蓝色常服,腰间配刀,无视仆人的喝问,饶有兴趣的四处打量。
他身后跟着六个黑衣汉子,俱是面目冷硬,其中一人护在年轻人身侧,左脸颊印有一道狰狞伤疤,看上去格外渗人。
外面刺史府的护卫倒下一片,躺在地上哀嚎惨叫,慌乱的气氛迅速蔓延整个府邸,不断有士兵从四面八方涌来。
“关门!”
徐岩摆了摆手,两名亲卫立即合上院门,又用木栓锁住。
匆匆赶来的士卒推不开,加上刺史大人在里面,他们不敢强攻,一时间没了主意。
院子里安静下来,这里是后院,除了陆赟的家眷及奴仆外,倒也没有其他人。
徐岩望着面色镇定的陆赟,拱手笑道:“见过刺史大人,冒昧打扰,还望见谅!”
“你们是军户?”
陆赟盯着他腰间的佩刀看,那是军中制式横刀,寻常人是得不到的。
“刺史大人好眼力!”
徐岩笑着称赞一句,上前道:“只是这府中侍卫却要好好整顿一下了,下官一路走来,畅通无阻,他们的反应实在太慢了!”
陆赟冷哼一声,黑着脸道:“将军这般威风,好好地大门不走,非要硬闯进来,谁又能挡得住?”
徐岩哈哈一笑:“不威风一些,如何去保护陛下与太后?”
陆赟神色一滞,郑重问:“你到底是谁?”
“神武军副将徐岩,奉旨前往汾州平叛,陆大人,接旨吧!”
陆赟微微一怔,见他果真拿出一份明黄圣旨,来不及多想,赶忙跪下,徐岩照旧念了一遍。
陆赟听出了不对:“这是颁给州府守备的旨意,你为何让我接旨?”
“通州守备朱广济在家养病,闭门不出,我自然要来找刺史大人,通州郡兵共有五千人,现如今城外只有两千人,我想代陛下与太后问一问陆大人,剩下的三千人去哪了?”
徐岩的语气不急不缓,却让陆赟瞬间提起了心。
他自然知道这三千人去哪了,大军外出剿匪是需要粮草的,州府衙门负责筹备运送,所以朱广济瞒不了自己。
怪不得前几天他突然说要去剿匪,原来是为了躲圣旨,害怕失了兵权。
说实话,陆赟并不想趟这趟浑水,他马上就要调任了,何必去得罪朱广济?
可眼前这个年轻将军也不是好惹的,今日突然带人闯进来,不就是一个明显的近乎直白的警告吗?
陆赟脸色变换不定。
徐岩也不催他,反而来到案桌旁,低头去看那副画:“陆大人好兴致啊,笔墨添香,悠然自在,不像我等,天生的劳碌命,从长安马不停蹄的赶过来,一心想着平定叛乱,报答陛下与太后的恩情……”
“画的好!寥寥几笔,神韵十足!”
“只是缺一首定场诗,在下不才,愿意为大人锦上添花!”
第七十三章 突袭
没等陆赟开口阻止,徐岩便已经拿起毛笔,潇洒的写下一首七言绝句。
却见诗曰: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
陆赟念了一遍,神情恍惚,愣在原地,
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此诗一出,一扫画中安逸平和之态,显露出青竹本身的孤傲刚劲之气。
竹梅兰菊,花中四君子,本该如此!
陆赟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化为长长一叹:“好诗!不曾想长安城里,竟然出了将军这般文武全才之人!”
“陆大人过誉了!”徐岩笑着拱手。
陆赟摇头:“往日还不觉得,今日却发现,老夫真的老朽了……此画送予将军,还望将军不负今日之志!”
———
院子外面,刺史府侍卫长陈守春匆匆赶来,带来了数百兵卒,密密麻麻的围住院子。
得知刺史大人已经被挟持,他心中惶急,不敢强行破门,隔着墙大喊:“大胆贼人,竟然挟持刺史,你可知这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你们已经无路可逃,我劝你们放下武器,出来投降,或可饶你们一命!”
“你们有什么条件,尽可以说出,能满足的我一定满足,只要你们不伤害刺史大人!”
……
陈守春嗓子都喊哑了,可里面一句回答也没有,下属过来禀报,说院子各处已经搭好梯子,随时可以翻墙攻进去。
“里面什么情况?刺史大人可还好?”
“贼人正在跟刺史大人说话,并未有什么过分之举!”
“那就好,那就好!”
陈守春松了口气,见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命令,他却一时拿不定主意。
就在犹豫之时,木门突然打开了,堵在门口的士兵立刻戒备。
“多谢陆大人赠画,今日多有打扰,告辞了!”
徐岩握着画纸,朝陆赟拱手道别,然后径直走出院子。
身前长枪林立,他神色转冷,喝道:“滚开!”
如此蛮横的贼人,当真是令人咋舌!
陈守春怒气上涌,用力攥紧手里的刀,却没忘记院子里的陆赟,只等刺史大人一声令下,便把这些人剁成肉酱。
陆赟面露疲惫,朝他挥了挥手,意思不言而喻。
陈守春咬牙憋气,让开道路。
徐岩带人出了刺史府,在城内绕了一圈,就回营去了。
……
天色渐暗,乌云密布。
一处宽大的书房内,通州守备朱广济正坐在椅子上喝茶。
从陕川运来的秘制茶叶,巴掌大小的榆木盒,一盒就要上千贯,据说是从千年茶树上采摘的茶叶,十分珍贵,也不知是真是假。
茶叶是一个过路的客商送的,起初朱广济并未在意,但喝过之后,便喜欢上了。
泡制简单,没有葱姜怪味,反而弥漫着一股清香,着实难得!
于是乎,在那个客商离开顺阳时,他派人悄悄追了上去,把三车茶叶全都抢了过来。
这种事都是做惯了的,明面上他们是兵,暗地里却是匪,这中间有一个度,需要把握好。
贼匪太严重了不行,会引起朝廷关注,进而派兵剿灭,可若风平浪静、家家夜不闭户,也不行!
没了山匪,他们上哪捞油水?
只靠着当兵一个月那几个大子,哪里养的活一家老小?天天清汤挂面也不行啊!
狡兔死,走狗烹……没了山匪,当兵的也就没了用,都是一个道理!
所以,虽然他不缺钱,这样的茶叶,他想买多少就能卖多少,拿来泡脚都行,军营里的银两克扣、商队每年的孝敬、外加他那个会赚钱的老丈人,财货总是源源不断。
但他依然还是让人劫了那个行商,并把人杀死,尸体丢进山谷里喂狼,毁尸灭迹。
这是个长远的计划,不能断!
一杯茶还没喝完,府里管家就匆匆走进来,回报道:“老爷,城外军营戒严了,只准进不许出,消息传不出来……他们今晚肯定是不走了,就是不知道明天会不会走!”
“不急,耗着呗,咱们有的是时间!着急的应该是他们,奉旨平叛,耽误不得,今日不走,明日不走,后日就该走了,否则训斥的圣旨必然会下来!”
朱广济放下茶杯,冷笑道:“我留下两千人在营中,已经很给他面子了,竟然还不知足,真当本将军跟那些废物一样,稍微一吓就跪地求饶吗?”
朱广济是实打实的武人出身,靠着一身勇武,杀贼建功,一点点爬上了通州守备这个位子。
他清楚地知道,怎么去掌控手里的权力。
徐岩抽调他手里的士兵,就等同于夺他的兵权,这让他怎能容忍?
可圣旨摆在那里,又不能不听,所以他绞尽脑汁,才想了个‘断尾求生’的主意。
惹不起,咱还躲不起吗?
一面令自己的长子与副将一起,带着士兵去山中剿匪,一面假装病重避而不见,就是一个拖字,拖到你不走不行!
“老爷这一招果然高明,就是苦了大公子,要在那荒山野地里待上许多天!”
“这点苦算什么?当年我一个人独闯双龙寨,连杀六个盗匪,身上中了十几刀,也没吭过一声……他现在不吃苦,往后怎么继承我的位子?”
“是是是,老奴多嘴了!”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仆人匆匆走进来,说外面有人送来请柬,邀请朱广济明日去春江楼喝酒。
“谁送的?不知道咱们老爷正在生病吗?”管家怒问。
仆人紧张道:“那人没有留下名字,放下帖子就走了,喊都喊不住!”
朱广济接过请柬翻看,上面只写了一句话——神武军副将徐岩,明日恭候大驾。
下人退去后,朱广济把请柬递给管家,皱眉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管家看了一遍,思来想去,小心道:“莫不是想搜罗些好处?”
朱广济顿时恍然,嗤笑一声:“看来就是如此了……好歹也是从长安来的,明日你替我去,送点银子给他,就当结个善缘!”
“是!”管家躬身答应。
———
城外军营,神武军将士悄然集结,在火光的照耀下,衣甲鲜明。
“拐子山离这里并不远,加紧赶路的话,明日上午就能到达!”郡兵都尉李满金抱拳道。
帐篷内灯火通明,徐岩望着桌子上的地图,问他:“夜晚容易迷路,加上没有光亮,你确定能把人带到地方?”
“将军尽管放心,卑职生在这里,打小就漫山遍野的乱跑,别说天黑,就是闭着眼睛也能找到!”李满金信心十足。
他与朱广济的关系不太好,所以朱广济才会把他丢下领兵,关于朝廷征兵的事,更是从头到尾蒙在鼓里。
要说没有怨气,那是假的,如今徐岩接管了军营,他自然要听从命令,尽心办事。
“如此便好!”
徐岩点点头,看向旁边的崔恪:“出发吧!”
“是!”
两人躬身应诺,快步走出帐篷。
外面,两千神武军将士已经在集合完毕,举着火把,犹如一条蜿蜒的火龙,朝着远处而去。
剩下的一千三百人余人,继续守卫营寨,封锁消息。
通州多山地,加上夜色漆黑,崔恪让士兵全都下马,徒步前行。
李满金在前面带路,对于周围的情况了如指掌,翻过了一座又一座山,中途休息了一次,然后继续前行。
天边突然浮现一丝昏黄,犹如蒙上了丝巾的灯笼,微弱却极为显眼。
“都跟上,别掉队了!”
崔恪来回奔走,催促后面的士兵,找到李满金问:“马上就要天亮了,还要多久才能到?”
李满金伸手指着前面道:“绕过那片林子,再往前走半个时辰,就到了!”
崔恪看了一下,对身边亲卫道:“通知下去,让大家加快速度,到前面林子里再休息!”
“是!”亲卫匆匆离开。
整支队伍再次加速,同时保持着队形整齐,早已习惯了二十公里越野的他们,对于长途跋涉已经有了足够强大的忍耐力,这也让李满金暗暗吃惊。
在薄雾弥漫的清晨,一行人终于来到树林,有条不紊的开始吃饭休息。
崔恪一面派人去前面探查情况,一面让士兵生火做饭,其实就是烧点热水,然后泡着面饼吞咽。
派出去的探子回来禀报,在五公里外发现了郡兵营寨,营寨大门紧闭,里面士卒还在睡觉。
崔恪神色振奋,等大家吃完饭后,便继续前行,这些郡兵可真够随意的,营寨外面连岗哨都没布置。
在悄悄接近至两公里处,崔恪一声令下,所有人翻身上马,不再隐藏身影,轰隆隆的冲了过去。
只见一支铁骑从薄薄的晨雾中冲出,好似神兵天降,那杀气腾腾的气势,令营寨守卫目瞪口呆。
“敌……敌袭!”
“我乃神武军都尉崔恪,奉朝廷旨意,来此接管通州郡兵!”
崔恪甩手一马鞭,把那个尖叫的守卫抽倒在地,然后朝其他人喝问:“营中守将何在?”
“在……大帐中……”一个士卒脸色发白的说。
崔恪带着一队骑兵直奔营中大帐,而其他神武军将士,在各自曲长的带领下,朝四面八方飞奔,接管营寨。
第七十四章 天算
“奉朝廷旨意,神武军接管营寨,所有人呆在帐篷内不得走动,违者杀无赦!”
伴着一声声大喊,原本安静的营寨,一下子炸开了锅。
郡兵们惊慌的从床上爬起来,掀开帐篷往外看,就见数不清的骑兵呼啸而过,杀气腾腾。
一开始接管的很顺利,可到了后营,突然喧闹起来,有人持械反抗。
崔恪刚刚令人拿住郡兵副将黄宣,便听到这个消息,立即领兵过去镇压。
———
春江楼,顺阳城中最大的酒楼。
门前竖着高高的旗杆,上下两层,全木制结构,看起来古色古香,酒楼里的梨花酿远近闻名,还有一道招牌菜百宝鸭,据说是祖传的手艺,不可不尝。
临近正午,往日这个点,酒楼里总是宾客盈门,络绎不绝,今日却十分冷清。
一队士卒把酒楼围了起来,驱散了里面的宾客,又让小二收拾桌椅,在大堂摆下宴席,用来待客。
如此大的场场还真是少见,略微一打听才知道,是从长安来的将军,要宴请守备大人吃饭……惹不起惹不起!
“将军,您的菜齐了!”
酒楼内,掌柜的亲自端着菜送上来,热气腾腾的百宝鸭,外酥里嫩,鲜香扑鼻,亮黄色的汤汁,里面裹着松子、板栗、白果等食材,引人食欲。
除了这一道主菜,旁边还有八道配菜,凉热荤素皆有,摆了满满一桌子。
此时席上只有徐岩一人,摆手示意他退下,端起酒壶自饮自斟。
虽然知道蒸馏烧酒的法子,但他自己却很少喝,相比起来,他更喜欢度数不高的酿酒,带有微甜,很像后世的饮料。
就在他一壶酒快要喝完的时候,邢叔提醒道:“人来了!”
徐岩看向门外,一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人,带着两个小厮,抬着一个木箱子,点头哈腰的走了进来。
“小人朱府管家朱富贵,见过徐将军!”
“管家?”
徐岩打量着他,冷笑道:“看来朱大人是没把我放在眼里啊!好心请他吃顿饭,却连面都不愿意露一下,只派了个管家打发我!”
“岂敢岂敢?徐将军误会了!”
朱富贵赶忙解释:“我家老爷身患重病,身体虚弱,连床都下不了,实在过不来,但又怕辜负了徐将军一番好意,所以派小人过来赔罪!”
“快抬上来!”
只见那两个小厮抬着箱子走过来,放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动。
“徐将军,这是我家老爷的赔礼,还望将军笑纳!”他掀开木箱,露出满满一箱银子,足有上千两。
“朱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徐岩神色惊讶。
朱富贵弯腰笑道:“我家老爷说,将军去往汾州平叛,一路奔波,十分辛苦,这些银子就当是路上的花销了!”
徐岩摸了摸下巴:“这怎么好意思呢?”
“应该的!应该的!将军前程远大,往后还得您多多照顾才是!”
一个士卒匆匆走进来,凑到徐岩耳边说了几句话,徐岩神色一怔:“你确定?”
士卒抱拳回道:“崔都尉亲自下的命令,李满金都尉当时也在场,不会认错的!”
徐岩表情错愕,许久没有说话。
“徐将军?”朱富贵小心喊了一声。
“哦!”
徐岩回过神来,看了看他,又去看地上的银子,突然大笑起来:“那个……朱管家,朱大人的长子叫什么名字?”
“回将军,我家大公子名叫朱应聪!”
“好名字!好名字!可见这人是顶顶聪明的!”徐岩朝他竖起大拇指,笑声更大了。
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他原本的计划是,收编通州郡兵后,就带人离开,然后悄悄弄死郭嶂,为师傅报仇。
却没想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朱应聪,性格如此蠢笨,在崔恪领兵接管营寨的时候,竟然敢领兵抵抗,崔恪果断下令,派兵直接斩杀。
这下好了,朱应聪抗旨不遵,铁证如山,按律当斩,附带抄家流放……这么好的机会,徐岩怎么能放过?
“朱大人病的那么重,我这个做晚辈的,怎么也得去府中看望一下对不对?”
“不用不用!我家老爷早有吩咐,闭门谢客!”
“我意已决,头前带路!”
徐岩心情舒畅,站起身走出酒楼,朱富贵还在迟疑,却被邢叔提起后领,用力丢了出去。
朱富贵脚步踉跄,脸色微微发白,他已然意识到了不妙,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何徐岩前后态度变化如此之大。
就像朱广济铁定也不会想到,他的长子会如此的坑爹!
在徐岩的逼迫下,朱富贵领着他们往前走,穿过两条街道,最终来到朱府门前。
只见两扇红漆大门紧闭,门前各立着一个白玉狮子,很是威严。
徐岩打量了几眼,让朱富贵过去叫门,很快就有仆人打开:“管家您回来了?他们是?”
没等朱富贵说话,徐岩便一脚踹开拦路的仆人,迈步走进去,哈哈大笑:“朱大人,徐某来看你了!”
身后士卒随着他一起涌入院子,左右分散开来,快速向前逼近。
院子很大,前后三进,附带有花园阁楼,十分精致。
徐岩快步往前走,那嚣张大笑的样子,好似贼匪闯进了城,把奴仆侍女吓得惊慌躲避。
一路脚步不停,穿过一个走廊,来到后院花园。
得到消息的朱广济,领着几个侍卫匆匆赶来,手里握着一把刀,怒发冲冠:“何人胆敢闯我宅院?还不束手就擒!”
徐岩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他:“呦,朱大人,您不是病入膏肓下不了床吗?怎么一转眼就变得生龙活虎了?”
朱广济不认识徐岩,但一看到他身边的朱富贵,便立即明白了他的身份,心中怒火更胜:“徐岩,我敬你是朝廷天使,所以才百般忍让,没想到你竟然敢带兵闯进我府中,今日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休怪本官不客气!”
“朱大人莫急,我敢这么做,自然是有原因的……你可知你的长子朱应聪做的好事?”
朱广济警惕问:“他怎么了?”
“已经死了!”
“……”
“被我手下将士一刀咔嚓,直接一分为二,头颅现在应该挂在拐子山的军营里,震慑那三千郡兵!”
若只是前一句,朱广济还能保持冷静,只当徐岩在信口胡诌,可后面那句‘拐子山’,却让他脸色煞白,如遭雷击。
他是如何知道拐子山的?又怎么知道阿聪跟那三千郡兵在一起?
纷乱的念头在脑海里一一闪过,意识到徐岩没有骗自己,朱广济眼睛瞬间通红,暴怒的扑过去:“老子宰了你!”
刀光如匹练般闪过,一直守在徐岩身旁的邢叔,也在同一时间拔刀而出。
铛~
两刀相撞,发出一声刺耳的交鸣,两人互不相让,又换了一肘,这才各自后退。
“好!”
徐岩巍然不动,鼓掌大笑:“这下好了,原本逆贼家眷应该判流放,现如今持械拒捕,还意图刺杀本官,其罪当诛!”
他话音一落,周围亲卫立即上前,围住朱广济等人,其中还有数人持有弓弩,瞄准了他们。
朱广济瞳孔一缩,持刀护在身旁,大怒道:“你把话说清楚,本官如何成了逆贼家眷?我乃是通州守备,你敢杀我?”
“所以说生儿要养,你儿子显然没你这么聪明!”
徐岩笑吟吟的道:“我派人去拐子山收编郡兵,他竟然敢领兵反抗,如此大逆不道之徒,你说该不该杀?”
“这不可能!”朱广济又惊又俱。
“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今日我来查抄逆贼府邸,你却千般阻挠,还想袭杀本官……呵呵,果然一家子都是逆贼!”
徐岩轻描淡写的挥挥手:“正好处理干净!”
“等一下!”
朱广济彻底慌了,得知长子犯下的大错,他心中再没有一丝侥幸。
“卑职一时糊涂,还请大人恕罪,逆子抗旨不遵,死不足惜!还请大人看在你我同属军伍的份上,网开一面,卑职愿献上全部家财,只为活命!”
他突然丢掉手里的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砰砰磕头,如此能屈能伸,当真是个人物。
徐岩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何必这么麻烦?我杀了你,你的家财自然就是我的了,哪里需要你送?”
“你不能杀我,我是通州守备,就算有罪,也要经过三司会审,由太后定夺!”
“你觉得……我会让你活着受审吗?”
徐岩缓缓蹲下,目光平视他,笑容里满是玩味。
朱广济脸色变换,突然怒吼一声,捡起地上的刀,朝他飞扑而去。
然而刚刚站起身,便听到‘嗖嗖’两声锐响,跟着就见他的身体倒飞而去,重重砸在地上。
两根弩箭死死钉在他胸口,箭头深入数寸,前后贯穿,手里的横刀也落在了远处。
这像是一个信号,周围士卒立即扑向那些侍卫,厮杀在一瞬间开始,旋即又很快结束,只留下五具尸体。
“为……为什么?”
朱广济死死盯着徐岩,大口的鲜血从他嘴里吐出,脸上充满了不甘。
第七十五章 何罪之有?
徐岩低头看着他:“你可还记得14年前,曲家被陷害之事?当时也是判了流放,可还没等走出通州,便遇到了山匪,全家老幼三十余口人,死得只剩下一个……而那人,便是我的师傅曲仁焕!”
“我随师父学了六年医,他每次喝醉酒,便会癫狂咒骂,痛哭流涕,我问他为何,他却不说,一直到去世时,他也没跟我提起此事!”
“他虽有意隐瞒,我却记住了,他待我如子侄,那么曲家的仇,自然也由我这个徒弟来报!”
“你死的不冤!”
……
朱广济直直看着他,已经失去了呼吸,也不知在生命的最后尽头,他会不会有一丝丝的悔恨。
“将军,刺史府的人来了!”一名士卒过来禀报。
徐岩点点头:“正好,把朱广济的家眷交给他们,至于金银财物,全部拉走!”
他对早已吓瘫了的朱富贵道:“还要劳烦朱管家带路,府中银库藏在何处?”
“将军饶命……我这就带您过去!”朱富贵跪在地上砰砰磕头。
朱广济做了十几年的守备,家中积攒金银无数,粗粗一算,也有七八万两,若再加上顺阳城内的店铺、房产、地契,恐怕还要翻一倍。
当着刺史府衙役的面,徐岩用十几辆马车,把银子全部拉回了大营,另外派人给刺史陆赟送信,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他自己则带着人返回军营。
当天下午,崔恪领兵回来,三千郡兵汇入大营。
昏暗的天空下,五千人聚集在校场上,放眼望去,黑压压的全是人。
他们已经知道朱广济被杀的消息,心中难免忐忑。
徐岩身穿铠甲,以手按刀,大声道:“朱应聪目无君上,抗旨不遵,朱广济图谋不轨,持械相抗,两人之死,皆是罪有应得!按照律法,本将军带兵抄家,从朱府里抄出来一些好东西……带上来!”
伴着徐岩一声令下,亲卫们搬来一个个木箱,很快堆成了一座小山。
徐岩拍了拍那木箱,问台下士卒:“想知道里面是什么吗?”
没人回答,徐岩也不需要他们回答,因为下一瞬间,他便用力推翻了木箱。
只听哗啦一声,白花花的银子瞬间散落在地,铺得满地都是。
嘶~
台下响起无数的吸气声,那可是银子啊!堆成小山一样的银子,所有人呼吸加快,直愣愣看着,犹如中魔了一样。
“这些钱全是从朱广济家中搜来的,追根究底,是他贪墨粮草、克扣军饷,从你们身上吸血吸来的!”
徐岩扬声道:“今天,我便把这些钱还给你们,之前的事情也一笔勾销,明日你们随我去汾阳平叛,只要肯拼命、敢杀敌,我保证给你们一个前途,陛下与太后的赏赐也绝不会少,如何?”
众人先是寂静,随后是断断续续的喊声,最终化作统一的呐喊:“万胜!万胜!”
徐岩笑了下,依旧是老套路,用银子买人心,但却屡试不爽!
做完登记之后,天色已暗,全军休息一晚,次日一早,立即出发前往汾州。
在他们走后不久,刺史府便下了判决,判朱府全家流放云州。
朱广济父母已死,只留下一群妻妾幼子,一路哭哭啼啼,另外还有几个老仆,朱富贵赫然就在其中。
平南县书吏马彬出门抓药,恰好看到这一幕,便询问旁边路人:“这是怎么了?”
“你还不知道?州府守备朱广济犯了大罪,已经被砍头了,这些是他的家眷……”
马彬愣了愣,问:“那……郭员外呢?”
“也死了,听说是畏罪自杀!”
“……”
———
有通州的杀戮在前,后面收编郡兵倒是一帆风顺,没人再敢耍小聪明。
待凑够了兵卒,徐岩不再耽搁,掉转过头,直奔五盘山而去。
等他赶到之时,三万郡兵已经被虎子整训完毕,加上神武军五千骑兵,共有三万五千人,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进入汾州后,情况比徐岩预料的还要严重,他们走了五天,竟然一个活人也没见到,路过的村子破败不堪,房屋倒塌,寂静的犹如死地。
继续往前走,来到一个被流民攻破的县城,外面的城墙坍塌大半,里面情形更是惨不忍睹。
遍地腐烂的死尸,蛆虫苍蝇环绕,腥臭的气味令人作呕,几只野狗到处乱窜,不但不怕人,反而冲着他们狂叫,肚子鼓鼓囊囊,嘴上沾满了烂肉。
徐岩神色阴沉,拿出弩箭,一箭把它射翻在地,其余野狗一哄而散。
放下弓弩,用袖子遮住口鼻,徐岩下令道:“让军士收拾尸体,集中焚烧,现在正值夏日,尽快处理掉,避免引发瘟疫!”
“我去安排!”虎子凝重的离开了。
众人骑马继续往前走,前面明显是一处县衙,两扇大门被拆掉,连同匾额一起被踩在地上,门口枯树上吊着一具残破尸体,已经腐烂肿胀,黑色的液体滴滴答答。
看衣服样式,应该是本地的知县。
有士兵上前收敛尸体,徐岩一甩马鞭,直接跑出了县城,直到出了城门,他才恶狠狠的咒骂:“全都该死!”
“这些流民目无王法,杀戮成性,确实该死!”一个郡兵都尉附和。
徐岩豁然扭头,冷冷盯着他:“流民有何罪过?黄河泛滥成灾,致使他们家破人亡,朝廷救援迟迟不来,他们除了迁徙流亡之外,还能怎么办?难道坐着等死不成?”
都尉神色窘迫,呐呐不敢言。
“该死的是严白虎,为了自己的野心,裹挟二十万无辜百姓随他一起叛乱,这才造成了如今的惨像!”
徐岩咬牙道:“这场叛乱并非天灾,而是人祸,是严白虎故意造成的,他每攻破一座城池,便会抢走所有的粮食,城内百姓没了吃食,为了活着,就只能加入他们,如此一便,就形成了恶性循环,严白虎攻破的城池越多,流民人数就越多,流民越多,他造反的声势也就越大……百姓不知道其中的道理,他们只是为了活着,何错之有?”
“你们给我记住了,此次平叛,杀的是严白虎,而不是汾州百姓,谁要是敢为了军功滥杀无辜,军法处置!”
“喏!”众将士肃然答应。
之后全军加速赶路,越往里走,残破的县城也就越多,徐岩只能耐着性子,焚烧清理尸体。
这天突然收到探报,前方发现大量流民,正在攻打一个县城。
“他们有多少人?”
“大概两万人,县城东门城墙已经被攻破,估计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
全军立即加速,虎子领着骑兵先行,徐岩带着三万郡兵押后,走了大概一个时辰,远远看到一座县城伫立在远处,城外是黑压压的流民,正一窝蜂地往城里冲,而城内守兵则拼命抵挡,看着十分激烈。
待走近了,才发现这些流民十分寒酸,穿着破旧的粗衣,手里举着木棍锄头,呼喊着往前冲,他们攻城的方法很简单,就是搬着木梯架在城头上,然后开始攀爬。
城内的弓箭估计用完了,守兵只能用木叉推掉木梯,然后跟登上城头的流民肉搏。
就在这关键时刻,三万郡兵突然出现,立即打破了场中形势,城内守军士气大震,欢呼呐喊,一下子压倒了流民的攻势,硬生生又把失去的城墙给夺了回来。
城外,密密麻麻的乱民队伍中,竖着一根帅旗,上面写着一个斗大的‘樊’字。
察觉到身后突然出现的官兵,一个剃着光头,留有戒疤,满脸胡须的大汉怒骂道:“格老子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袁家兄弟,我分你一半兵,你立刻带着人迎上去,给我挡住他们!”
“是!”
被点名的涿州贼匪,心中暗骂一声倒霉,但军令已下,也没别的可说。
他带着几个亲卫出去调兵,在一片乱糟糟的喊声中,后面的流民掉转过头,跑出去迎战郡兵。
徐岩见县城一时半会失不了,便起了试探的心思,想看看流民的战斗力,于是也只派了一万郡兵,由虎子领着,朝前方冲杀而去。
从高空俯视,在辽阔的大地上,两团乌云在快速移动,最终迎头相撞。
虽然都是人,但终归还是有区别的,一方是手无寸铁、衣不蔽体的流民,手里拿着木棍木棒,乱哄哄的往前冲。
另一方则是穿着皮甲、握着横刀长枪的郡兵,受过一些训练,冲刺的时候仍然保持着队形,两侧还有骑兵巡护。
在人数相当的情况下,结果可想而知。
刚一接触,流民队伍便迅速溃败,他们习惯了仗着人多,一窝蜂地冲上城墙,打杀那些城门守兵,何曾面对过真正的官兵?
哪怕是最弱的郡兵,也不是他们能够比的,前方的流民率先开始崩溃,后面摸不清状况的流民还在往前冲,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撞上了郡兵密集的队伍,面对锋利的横刀,轻而易举的被斩杀在地。
献血在战场上喷洒,惨叫声不绝于耳,流民队伍遭到迎头重击,几乎没有任何抵抗,立即开始了大溃败。
第七十六章 放风筝
前方的溃败冲击着后方,引发了连锁反应,恐惧在不断蔓延,还在攻城的流民发现不妙,轰然而散,撒丫子朝远处狂奔,希望能够躲过这一劫。
原本还泾渭分明的战场,一下子混乱起来,就像一盒散落的珠子,哗啦啦的满地乱滚,毫无秩序可言。
远远看着这一切的徐岩,缓缓松了口气。
就如他猜测的那样,这些人只是普通百姓,被裹挟着随波逐流,根本没有什么战斗意志,稍微一受挫便会形成溃败。
郡兵虽弱,好歹还有编制、军纪,而他们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是乱糟糟的。
此时胜负已定,徐岩招手喊来旁边跃跃欲试的毕子洸,指着流民大营中竖着大旗转身逃窜,像是逆贼将领的一支队伍道:“要活的!”
“领命!”
毕子洸神色激动,带着麾下五百骑兵,策马狂奔而出,如风一般席卷整个战场。
徐岩不再去看他,而是命令剩下两万郡兵左右包抄,张开一个大口子,把溃败的流民包围起来,并喊出了‘投降不杀’的口号,大片大片的流民丢掉武器跪地求饶,被郡兵集中看押起来。
虎子骑马回来,虽然打了胜仗,但脸上并未有多少喜色,他身后跟着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身上衣服破旧不堪,但仍能看出是知县的官服。
来到徐岩身前,中年人慌忙下马,朝他深深一揖:“宛城县令张世本拜见将军,多谢将军救我全县百姓!”
徐岩伸手扶起他:“不必多礼,我等奉旨前来平叛,本该如此!”
“张县令,你与我说说如今汾州的情形,我们一路走来,十分荒凉,却是连个本地人都没找到!”
提起此事,张世本不禁落泪道:“将军,现如今汾州全境,十室九空,白骨累累,毁家灭族者不计其数,实乃百年未有之惨事啊!”
“自从七月以来,汾州连降暴雨,致使洪水泛滥,上万百姓被淹死,无数村子被淹没,漫山遍野全是灾民,刺史大人下令,让各县收容灾民,全力救灾,可还没等朝廷救灾粮食运过来,这些难民就突然乱了起来,后来才知道,涿州逆贼严白虎带人来了汾州,他们聚集流民,煽动百姓,攻打县城,致使流民越来越多,后来更是自封为楚王,麾下逆贼如樊和尚、孙恩、葛荣、王大会等六人,号称六神将,带领流民四处攻打县城!”
“今日来攻城的便是六神将之一的樊和尚,他们每攻破一座县城,便凌辱虐杀城中官员与富户,奸**女,抢夺粮食,迫使百姓跟随,如今已聚集流民二十万,今日若不是将军来得及时,恐怕我宛城百姓,也会遭此毒手……”
“张县令不必担忧,我等既然来了,便会除去这些逆贼,还汾州一个太平……严白虎现在何处?”
“半月前刺史大人传来消息,说此逆贼正在围攻汾州城,后来消息就断了,也不知战况如何!”
“汾州城是府城,不容有失,我们要尽快赶去救援!”
徐岩沉思片刻,对旁边崔恪道:“传令下去,让士兵立即集合,不必再搜捕流民了!”
“是!”崔恪匆匆离开。
张世本见他们要走,不由有些慌乱:“将军……那些俘虏怎么办?”
郡兵们正在打扫战场,投降的流民足有七八千人,黑压压的站在一起,被郡兵重重包围,神情瑟缩。
徐岩也是头疼,他们要去打仗,不能带着他们,可若放在这里,必然要分兵看守。
他们只有三万人,而严白虎却有二十万,若非必要,徐岩是不愿意分兵的。
远远有一队骑兵奔来,是毕子洸回来复命,带着一群五花大绑的逆贼,其中有一个光头大汉,正在叫骂不休:“有本事跟老子单挑,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
“朝廷昏庸无道,狗官就知道捞钱,老子既然敢造反,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领兵的将领是哪个?有没有酒?临死前让老子喝个够!”
……
徐岩正烦着呢,听到声音,扭头厉喝:“聒噪!”
虎子二话不说,直接拔刀上前,一脚踹倒那个光头大汉,然后挥刀斩下。
鲜血喷溅而出,一颗头颅滚在地上,虎子抹了把脸,收刀返回。
其余贼匪脸色惨白,扑通一声全部跪下,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徐岩冷冷看着他们:“现在我问,你们答,听清楚了没有?”
“是……是!”贼匪们忙不迭的点头。
“汾州城可曾被攻破?”
“没有,王……严白虎带兵攻打了十余日,一直没有攻进去!”
“你们为何出现在这里?”
“大营里人太多了,粮食不够吃,严白虎命我们带人搜集粮草,掳掠百姓,充实兵丁!”
“你们一共分了几路?都在什么位置?”
“只有两路,各两万人,一路是我们,由樊和尚带领,攻打宛城县,一路由孙恩带领,攻打南边的胡山县!”
……
在生死面前,这些贼匪十分老实,除了上述这些问题外,徐岩还得到了一个非常有用的消息,那就是粮草。
朝廷运来的第一批救灾粮,现在就存放在汾州城中,所以严白虎才会锲而不舍的攻打,只有得到了这批粮草,他才能继续扩军,最终形成滔天之势。
徐岩问完之后,立即下令,让虎子领一万郡兵赶去胡山县,击溃孙恩所领的两万流民,他带着剩下两万郡兵,直奔汾州城而去。
“张县令,我留下五百人给你,帮着看守这些流民,让他们在城外搭建木屋,用作暂时安顿!”
“可是这么多人……我哪里有粮食养他们啊?”
“我会把流民剩下的粮草全部留给你,然后尽快解决汾州之围,如此一来,城内的救灾粮便能运出来,这些流民也就稳妥了!”
张世本左思右想,明白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拱手拜道:“下官必竭尽全力,不负将军所托!”
“为确保万无一失,在离开之前,需得威慑一番,省的有人生出异心!”
徐岩一道命令下去,从流民中搜出涿州逆贼一百三十五人,连同毕子洸抓的那些贼将,全部跪在空地上,当着近万流民的面,挥刀斩首。
苍白的日头下,鲜血流的满地都是,一轮一轮不间断的杀戮,让场中鸦雀无声。
“这便是谋反作乱的下场!”
徐岩身穿铠甲,以手按刀,朝着流民厉喝道:“这些涿州逆贼,蛊惑百姓,祸乱州府,罪该万死!今日我把他们就地正法,是为了给你们一个警告!”
“你们是汾州百姓,这里是你们的家乡,朝廷从未忘记你们,今日我要领兵去平叛,杀了严白虎,杀了所有的涿州逆贼,你们给我老老实实的待在这里,宛城知县会供应你们吃喝,不让你们饿死!”
“若有人胆敢趁机作乱,必杀之!”
“杀杀杀!”
三万郡兵齐声大喝,声威震天,令流民们惊恐难抑,有些更是直接吓摊在地。
威慑的效果很好,流民们顿时老实很多,他们本就是普通百姓,晋朝也不是什么末日王朝,有粮食吃,能活着,谁会造反?
安置好他们后,郡兵便一分为二,虎子领一万郡兵向胡山县而去,徐岩带着剩下两万余人,一路全速前行,花了三天时间,终于赶到了汾州城。
只见前方喊杀声震天,密密麻麻十几万流民,好似一群黑色的蚂蚁,正奋力爬上一座高大的城池,城墙上不时闪现火光,密密麻麻的箭矢飞落而下,把正在往前冲锋的流民射倒在地,随后被人踩踏致死。
不管是什么东西,一旦数量足够多,便会形成震撼性的效果,令人头皮发麻。
徐岩此时便是这样的心情。
他深吸一口气,立即下令,让疲惫不堪的郡兵原地驻扎休息,崔恪率领的四千神武军骑兵赶去前方支援,在外围奔袭骚扰,尽可能的打断流民进攻。
崔恪领命,率领骑兵向前方狂奔而去,虽然人数相差巨大,但没有人畏惧。
流民也发现了他们,在乱七八糟的呼喊声中,后面的队伍慌忙转身,防备冲击而来的骑兵。
然而崔恪却虚晃一枪,跑到半路突然变向,绕到了流民大军左侧。
他们也不冲锋,而是围绕敌阵抛射,密密麻麻的箭矢呼啸飞过,流民顿时死伤一片。
弓箭射完一轮,他们掉头就走,队伍划出一个标准的弯月形,擦着流民队伍离开。
随后又突然变阵,四千骑兵一分为二,相互交替,持续先前的抛射,密集的打压流民队伍。
这是骑兵对付步兵的一种经典战术,俗称放风筝,在战场上不与敌人硬拼,而是最大可能的发挥骑兵速度的优越性,快速贴近敌方外围军队,用弓箭呈现远程覆盖式打击。
两支骑兵配合默契,相互交替位置,给流民队伍造成了巨大的死伤,同是也重创了流民队伍的胆气。
眼睁睁的挨打,却不能还手,搁谁都要慌啊!
加上这些人又不是正规军队,而是普通百姓组成的流民,没有丝毫军纪可言,所以崔恪他们仅仅抛射了三轮,流民便发生了肉眼可见的溃败。
第七十七章 毒舌
崔恪敏锐抓住了这个机会,放下弓弩,抽出横刀,向前一指,大喝道:“杀!”
身后两千骑兵轰然而动,犹如一根尖锐的凿子,猛然凿开外围流民队伍,另一支骑兵也是不甘落后,由毕大洸领着,沿着崔恪凿开的通道,一头扎了进去。
两支骑兵齐头并进,用弩箭、横刀不断收割着生命,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
流民被彻底吓破了胆,丢下武器疯狂逃窜,然后引起更大的恐慌,随着崔恪他们不断突进驱赶,流民队伍形成倒卷之势,再难挽回。
“好!”
站在远处观战的徐岩,忍不住拍手称赞,不只是崔恪临战应变能力极佳,还有骑兵对步兵的天生克制。
历史上无数战争表明,在冷兵器时代,唯有骑兵才能对抗骑兵,次之是重甲步兵,再次是长枪盾牌兵。
这三样流民都没有,那就只能用人命堆了!
与不断向前冲杀的毕子洸相比,崔恪更稳重一些,加上他是这只骑兵的领军,所以一直没有忘记观察场中形势。
随着他们不断深入流民队伍,崔恪猛然发现,左右两侧皆有大规模流民调动,犹如两只缓缓合拢的巨手,想要把他们堵死在密集的流民群中。
骑兵一旦失去速度与纵深,那就真的成了活靶子了!
崔恪发现不妙,立刻调转马头,带领着如同游龙一样的骑兵,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朝着身后突围而去。
毕子洸听到他的喊声,不敢怠慢,率领另一支骑兵快速追上他,最终四千骑兵融合为一体,犹如一个锋利的钻头,所过之处,流民纷纷溃散。
他们策马冲杀,踏过鲜血与尸体,在密集的人群中奋力冲杀,直至身前猛然一空,眼前豁然开朗。
宽阔的大地尽收眼前,乌云低垂,远山如黛,呼啸的风声从脸颊略过,犹如情人温柔的呢喃,充满了温情与抚慰。
他们冲出来了!
身后远远甩开的流民队伍,乱的犹如一锅粥,急促而尖锐的锣声从流民大营中传来,标志着此次攻城的结束,他们的任务也完成了。
城内守军发出巨大的欢呼声,那是见到援军赶来的喜悦与振奋,他们不是在独自奋战!
“哈哈哈哈……爽!”
毕子洸脱掉身上的铠甲,仍然嫌热,便又脱掉了长袍,露出黝黑健壮的肌肉,骑在马上哈哈大笑。
不少士兵学着他的样子,显得肆意而豪迈。
连续三天的长途跋涉,接着是长达一个时辰的冲锋杀戮,让他们的体力消耗接近极限,但脸上却全是笑容。
在长安辛苦训练了四个月,直至今日才算检验出效果,他们已经焕然一新,同时具备了强大的自信。
崔恪笑着挥手:“回营!”
神武军骑兵的返回,自然引起了英雄般的欢呼,与之相反,流民大营内却是愁云惨淡,凄凄凉凉。
不断有伤者被抬回来,凄厉的哀嚎声不绝于耳,却没有什么医疗手段,大多是用布条一裹,便听天由命。
宽大的帐篷内坐满了人,逆贼头领齐聚一堂,包括自封楚王的严白虎,以及六大神将之四,还有其他十几个不太出名的杂号将军。
这些人都是涿州出身,是随同严白虎一起来到汾州造反的心腹手下。
之所以来的这么齐,自然是因为方才那一战,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官府的援兵来的这么快,并且方一出现,便给他们来了个下马威。
那只锋锐无比的轻甲铁骑,着实令人胆寒!
严白虎坐在最上方,扫了众人一眼,他大概三十多岁年级,身材雄壮,枣眉重目,颇有威严。
从一个地方豪强变成山贼头领,再从山贼头领变成如今的楚王,他的经历堪称丰富。
严家是涿州有名的富户,祖上靠着挖矿快速积累财富,到了严白虎这一代,说是家财万贯也不为过,他从小就不喜欢读书,反而崇拜游侠,长大后也不务正业,混迹于酒馆赌场,结交了许多氓首匪盗。
若按普通剧本走下去,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要么等年纪大了玩够了,娶上个三妻四妾,富贵一生,要么一时昏头,闯下大祸,自此隐姓埋名,浪迹天涯。
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却给了他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同是也让他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开始萌芽。
松洲城破,匈奴南侵,涿州首当其冲,数不清的人死去,其中便有严家。
全家老幼五十余口,全部被匈奴人杀害,那时严白虎正在跟几个好友在山林间猎鹿,得知这个消息后,匆匆赶回家中,看到满地的尸体以及烧成飞灰的宅院,他近乎崩溃,当即立誓要报仇雪恨。
他确实也这样做了,得益于往年游侠的好名声,让他很快聚集了一批‘义士‘,可惜匈奴人的强悍不是他们这些草头兵能够抵挡的,在接连几次失败后,最终只能躲在深山里苟延残喘。
后面的故事就不必再讲了,人终归是要吃饭的,弹尽粮绝的‘义士们’,迫不得已的开始打家劫舍,然后吞并其他山贼势力,逐渐发展壮大。
一些事情开始变得习以为常,甚至慢慢的,对匈奴人的刻骨仇恨,也渐渐被遗忘。
匈奴人退去后,严白虎已经成为涿州实力最强的山匪,充斥在他心里的东西,变成了无法抑制的野心。
然而想要成为改天换地之人,必然也要经历数不清的苦难,如今便有一遭,深切的威胁着他。
“诸位,官兵来势汹汹,不知该如何应对?”
“……”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无言。
严白虎一个个看过去,被看得人俱是低头躲避,他心中不由涌出一股挫败来。
往日攻打县城、劫掠乡镇,一个个倒是奋勇争先,豪气无比,可如今换成了官兵,还没对阵,就先露了怯,这还如何打?
眼看严白虎的脸色越来越黑,一个身宽体胖的壮汉,腰间别着两把短斧,猛然站了起来,粗着嗓门喊:“要我说,管他什么骑兵步兵,直接冲上去打,咱们这么多人,一人一拳头,也够打死他们了!”
“你说得轻松,谁来打?还不是外面那些流民?让他们跟官兵作战,还没等冲过去,自己就先溃败了!”
“那是你们,老子手下的人,可没一个是怂货,今日若换成我来镇守后军,早就把那些骑兵弄死了,哪里还能让人来救?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镇守后军的神将王大会怒了,拍桌而起:“你什么意思?老子手下人怎么了?今日死的可全是我的人!”
另外两个救援的将领也坐不住了,怒道:“我们一收到消息,就立即带人赶了过去,可那时候官兵已经开始突围了,我们能怎么办?”
“杀猪的,你在这放什么马后炮?之前官兵冲过来的时候,也没见你上去跟他们拼命?”
“老子要守卫中军,没命令能动吗?”
“没胆子就是没胆子,充什么英雄好汉?”
……
都是一帮贼匪,领兵打仗没什么本事,但吹胡子骂街却是样样在行。
“都给我闭嘴!”严白虎猛然怒吼。
他平日里颇为宽和,但一发起怒来,却有一股凛然的气势,让人不敢直视。
帐篷内瞬间鸦雀无声。
严白虎深吸一口气,知道这帮人是指望不上了,便看向身旁一个灰衣道人,恭敬施礼:“还请姚先生教我!”
“不敢当!”
那道士赶忙避让,捏着短须笑道:“王爷何必忧虑?依贫道看,那些官兵虽强,却犹如土鸡瓦狗一般,不堪一击!”
众人神色错愕,严白虎赶忙追问:“先生此言何意?”
“无他,唯用计耳!”
这道士名叫姚逢,乃是严白虎的首席谋士,地位崇高,多有计谋,严白虎之所以大老远的从涿州跑来汾州,便是听了他的劝告。
涿州多山林,地贫民少,经过匈奴的扫荡以及盗贼的掳掠,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几乎成了白地,不足以让他们发展壮大。
加上朝廷不断派兵剿匪,从战略上来讲,涿州已经成为一块死地,与其被困在那里等着被官府剿灭,不如换一处地方重新开拓。
恰好这时南方发了水灾,造成无数灾民,严白虎认为这是上天给他的机会,于是一咬牙,带着两千贼寇来到了汾州,裹挟着难民一起造反。
事情也正如同姚逢预想的那样,随着难民不断增多,他们的声势也越来越大,若不是今日一战,见识到官兵真正的战力,严白虎都要以为取天下唾手可得了!
姚逢眯着眼睛道:“王爷不要被官兵今日的强盛所迷惑,他们长途跋涉而来,必然疲惫不堪,今日作战越是强盛,便越显得内里虚弱,我们只需趁他们立足未稳,突击夜袭,官兵必然溃败!”
“这……”
严白虎有些犹豫,问他:“先生有几分把握?”
姚逢甩动浮尘,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不多,七分而已!”
严白虎又看向身前诸将:“你们觉得如何?”
众人仔细一想,便纷纷附和,觉得值得一试。
第七十八章 夜袭
“那好,今夜三更做饭,五更出发,由葛荣领兵,夜袭官兵营寨!”严白虎一拍桌子,下了决心。
与此同时,远处的山坡上,徐岩也在观察流民大营。
太多的人挤在一起,没有军纪约束,给人的感觉不是强大,而是臃肿混乱。
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夜晚来得很快,阴郁的天空不见一丝星光。
密密麻麻的流民行走在黑暗中,宛如幽魂一般,快速逼近前方营寨。
营寨内十分安静,甚至连哨探都没有,这让领兵前来的葛荣神色大喜,不断催促流民加快速度。
待来到营寨前,葛荣不再隐藏身影,猛然大喊:“给我杀!”
五万流民呐喊着冲进营寨,犹如一股洪流,瞬间淹没了整座军营。
然而迎接他们的不是惊慌逃窜的官兵,也不是拼死反抗的甲士,而是死一般的寂静。
“将军,帐篷里没有人!”
“将军,后营也没有!”
……
一条条信息汇报过来,让葛荣如坠冰窟。
这是一座空营!!
官兵去哪了?
自己中埋伏了!
这一刻,葛荣脸色发白,急忙大喊:“撤,快撤!”
同样身处在黑暗中,徐岩骑在马上,遥望远处燃起的大火,神情有些错愕。
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双方竟然在同一晚,同一个时辰,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夜袭,且一方从南面走,一方从北面走,恰好错开,以至于谁也没有发现谁。
摇了摇头,徐岩率领着两千神武军骑兵,以及一万郡兵,开始缓缓加速。
前方便是流民大营,他抽出横刀,向前一指,沉喝道:“杀!”
下一瞬间,在寂静的夜色里,疯狂的喊杀声猛然大起,将士们如同饿虎扑食,悍然杀向流民营寨,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整片天地。
只见无数人影从黑夜中冲出来,一边砍杀逃窜的流民,一边放火焚烧帐篷,流民大营内瞬间混乱,暗红色的火光升腾而起,并且在迅速蔓延。
与此同时,崔恪率领着另一支军队,也向流民大营发动了突袭,他选的位置非常好,恰是流民的后营,白天刚刚被冲杀过一回,早已吓破了胆,此时再次遇见铁血骑兵,顿时惊恐万分,直接转身逃窜。
在官兵的左右夹击之下,大营外围流民瞬间发生溃败,他们从睡梦中惊醒,甚至顾不上穿衣服,连滚带爬的冲出帐篷,更没有聚集抵抗的意志,四散奔逃。
在官兵有意无意的驱赶下,溃败的流民一窝蜂地冲向中军与前军,恐慌在这一刻迅速蔓延,随后引发了更大的混乱。
“怎么回事?”
严白虎并未休息,正在大帐中等待己方夜袭的消息,然而胜利没有等来,却听到官兵冲进来的消息,他慌忙出来查看,发现整个大营都乱了,十几万流民疯一样的向远处逃窜,神色惊恐,大喊着官兵杀来了、快跑啊!
严白虎惊怒交加,抽刀砍杀了数个流民,却无济于事,根本拦不住。
“到底怎么回事?哪来的官兵?”他气急败坏的问。
姚逢站在旁边,神色慌乱,他只是谋士,又不是神仙,哪里能料到如今的情形?
好在这时有人跑了过来,却是之前那个嘴毒的杀猪胖子:“王爷,确实是官兵打来了,足有数万人,后营已经溃败,现在官兵正在往这里冲!”
“哪来的官兵?他们不是在对面驻扎吗?葛荣呢?他领着五万人,为何一点消息都没有?”严白虎暴怒。
杀猪胖子焦急道:“王爷,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咱们快逃吧!我来的时候,看到了好些骑兵,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为何要跑?他们只有两万人,而本王有十几万大军,岂能怕他?”
严白虎依旧在嘴硬,但杀猪胖子已经看出了他的心虚,于是一咬牙,直接把他扛上了马,大喊道:“快,护送王爷离开!”
周围亲兵慌忙跟上,姚逢也被杀猪胖子给提上了马,仓惶的朝远处奔去。
一场大溃败正式开始了,无数人在黑夜中狂奔,官兵也乱了,在黑夜里兵不识将,将不识兵,命令根本无法传达。
徐岩只能在亲兵的护卫下,站在流民大营中,抬头望着那杆迎风飘扬的‘楚’字大旗,等待着天亮的到来。
总的来说,这次仍是大胜,同时解了汾州之围,一举两得。
流民的溃败犹如一盘散沙,毫无目的,等到次日早上一看,足足跑出了七八里,数不清的人拥挤踩踏致死,还有许多人迷失了方向,不知所踪。
严白虎倒是聪明,逃出大营后,直接去找葛荣,接管了他率领的五万流民,勉强稳住了阵脚。
等到天色蒙蒙亮,他派人四处收拢流民,很快就又聚集十万人,显然贼心不死。
得知这个消息后,徐岩不怒反喜,他还真怕严白虎扔掉流民自己跑了,到时天大地大,他上哪去找人啊?
打发走汾州刺史派来的官员,让他们尽快运粮去宛城县救灾,同时保证自己军队的粮草供给,他带着几乎没什么损伤的两万郡兵以及四千神武军骑兵,在严白虎大营不远处安营扎寨。
流民们神色惊慌,甚至隐隐有溃散的迹象,严白虎察觉之后,立即让手下盗匪四处巡视,斩杀慌乱的流民,硬生生平息了躁动。
一队骑兵突然冲了过来,绕着流民大营来回奔走,齐声大喊:“朝廷平叛,投降免罪!”
这次流民的躁动更大了,纷纷伸长脖子往前看,哪怕盗匪的威胁与呵斥也拦不住他们,甚至于那些盗匪也在竖起耳朵听。
如此转了五六圈,骑兵便回营去了,严白虎察觉到徐岩招降的意图,黑着脸下令,让众将严守大营,无令不得外出,违者斩!
双方安静了一会,很快就又有一队骑兵冲来,这次依旧是绕营而走,不过改了口号:“涿州逆贼,罪无可赦,汾州百姓,投降免罪!”
闻听此言,流民们还没什么反应,可那些汾州贼匪却全都白了脸。
罪无可赦……罪无可赦!
退路被堵死,他们心中涌出一股绝望。
虽然他们还有十万人,而对方只有两万,但傻子都能看出来,如今官兵势大,兵力强横,一旦他们领兵攻来,只怕流民会立即崩溃。
人多又怎样?十万只羊还是羊,变不成狼!
官兵之所以没有强攻,是因为对方将领起了仁慈之心,不想多造杀戮,想用劝降的方式来结束这场叛乱。
可他们怎么办?
他们这些涿州贼匪,连投降都不成了!
这一道劝降令,一下子把十万人分割成了两部分,一边是汾州本地的流民百姓,一边是从涿州跑来的盗匪逆贼,两者不再是同一阵营,也必然会离心离德。
这是一场心理战,徐岩的目的就是不费一兵一组,让这些流民自愿投降,不攻自破。
喊话的当天晚上,便有流民开始逃窜,只是人数比较少。
到了第二天,徐岩在流民大营前摆了一桌丰盛酒菜,鸡鸭鱼肉满桌都是。
当着十万流民的面,徐岩让那几个投降的流民,坐在宴席上大吃大喝,并朝其他流民喊话,让他们赶快投降,官府直接免罪。
亲眼看到投降的待遇,流民们再无顾虑,从上百人到上千人,投降的人越来越多。
涿州贼匪本就人少,根本拦不住,姚逢趁机献计,假装流民偷袭官兵,却是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让流民去偷袭,到了地方,大家直接丢下武器跪地投降,而让涿州贼匪去,总共就两千人,口音还不对,去了等同于送死。
再者,官兵对此早有防备,所有来投降的流民,全都聚集在一处空地上,等到白天接受检查,然后直接送去汾州城外的大营,根本不与平叛官兵产生任何联系。
在接连两次偷袭失败后,严白虎便放弃了这个计策,他一面在营中大开杀戒,实行高压政策,一面紧急派人召回在外面劫掠粮草的两位神将,让他们带着人立即返回。
然而得到的消息却是,两支流民队伍全部被官兵击溃,樊和尚与孙恩被杀,头颅全都挂在了城墙上。
一万郡兵的到来,与徐岩所领的两万郡兵汇合,也证实了这个消息,严白虎再无任何侥幸心理。
“王爷,现如今人心惶惶,军心动荡,应当速速离开,万不可逞强啊!”
“姚先生说得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王爷,只要咱们还活着,就能东山再起!”
……
帐篷内众将聚集,全是来劝他逃跑的,哪怕是向来嚣张的杀猪胖子,此时也闭上了嘴。
外面官兵又来喊话,口号已经变成:“涿州逆贼,人头百两,奏请封官!”
如今每到晚上,他们这些涿州人便会全神戒备,惶惶不安,因为已经有十几个人悄然消失,不知生死。
而白天的时候,涿州贼匪便会疯狂报复回去,他们与汾州流民的裂痕越来越大,甚至已经到了无法调和的地步。
整个大营就像是一个火山口,岩浆涌动,随时都有可能引爆。
第七十九章 功劳
严白虎如困兽一样在狭窄的帐篷内来回走动,最终一脚踹翻身前桌案,怒声道:“走走走,走去哪?官兵就在外面盯着呢,只要咱们一露头,他们就会立刻追上来,把咱们大卸八块,到时候谁能跑得了?”
“……”
“王爷,我有一计,或许可以甩开追兵!”姚逢上前道。
“先生请说!”
严白虎何尝不想逃走,他已经察觉营中气氛越来越不对,心中的危机感也越来越强,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姚逢道:“咱们可以在晚间时候,驱赶流民冲击官兵大营,官兵人少,肯定会乱起来,咱们趁机逃离,黑暗中官兵看不清人,也辨不出方向,定然能甩开他们!”
严白虎皱眉思索,又问:“逃出去后,咱们去哪?”
“属下有两条计策,各有利弊,还请王爷定夺!”
姚逢拱手道:“其一,往东而去,渡过黄河,前往忻州,忻州也有水灾,咱们说不定就能重整旗鼓,图谋大事。但弊端也很明显,咱们不知道忻州如今的情况,也许朝廷已经安抚了难民,也许洪水已经退去,难民各归其家,都有可能……所以只能赌一把,另外,咱们如今已经暴露身份,沿途必然会受到官府拦截,闯过去还好,若是闯不过去……”
闯不过去,就只有一死了!
严白虎明白他的意思,继续问:“第二条计策呢?”
“回涿州,蓄势以待。好处是安稳,咱们山寨易守难攻,纵然官兵来围剿,咱们也不怕,缺点我先前也说过了,地贫民少,顶天了就是个山大王,发展不了什么实力!“
姚逢说完之后,便安静等待严白虎做出决定,其余人也神色紧张,帐篷内顿时安静下来。
“你们觉得呢?”严白虎看向他们。
众人欲言又止,最终六神将之一的葛荣开口道:“王爷,我觉得还是回涿州妥当,等个一两年,总会有机会的!”
“对对对!”
“天知道忻州现在是什么样子?万一咱们过去自投罗网了怎么办?”
“出来这么长时间,也该回寨子看看了!”
……
众人纷纷附和,都不愿意再冒险。
严白虎神色颓然:“那就回去吧!事不宜迟,今晚就走,告诉兄弟们,收拾好东西,不要告诉那些流民!”
“是!”
众人匆匆离开,很快便走光了。
“是我太贪心了吗?”
严白虎坐在空荡荡的帐篷里,扪心自问,却注定没有人能够回答。
在涿州贼匪商量着如何趁乱逃跑的时候,大营另一处隐秘帐篷内,也在进行着一场类似的讨论。
只是他们讨论的目的却是,如何趁乱杀死贼匪,然后向朝廷邀功请赏。
帐篷内坐着许多年过半百的老者,他们都有着同一个身份,那便是乡老族长。
在古代社会里,一族一姓组成了村庄,而这些乡老族长,便是宗族与村庄的实际掌管者。
他们是真正能够触碰到底层百姓,并且掌控他们生死的人,很多时候,宗族设立的家法甚至可以凌驾于国朝律法之上,这样的事在古代屡见不鲜。
哪怕是一国之君,面对他们,也往往只会拉拢而非打压,因为他们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的是千万百姓,是这片土地上最牢固不可破坏的统治阶级,也是君主专制统治的基石。
此次汾州遭遇特大洪水,接着严白虎造反作乱,死了无数人,却也没能破坏他们的影响,反而在流民大营内部,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以宗族为核心的小团体,在面临危机时,他们团结一致,报团取暖,这是深深刻在华夏民族骨子里的习性。
细细数一数,此时帐篷内足足坐了八个老者,也就是说,在他们背后,是八个村族,少说也有两三千人。
“拖了这么多天,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商量出一个结果来!”
“我们这些人赖着不走,不就是想捞些功劳吗?银钱是小事,重要的是封官!”
“不能再拖了,万一等官兵打进来,那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下了决心,最终看向这场议事的组织者,郑家族长郑学儒。
只见他捋了捋胡子,道:“该打听的都打听好了,现在逆贼头领就那么几个,六大神将还剩下三个,神将以下的杂号将军倒是挺多的,足有十二个,其他的小啰啰就不值一提了!”
“以老夫估计,一个神将至少能换一个县吏,一个杂号将军,也能换一个员外郎,各位觉得如何?”
众人纷纷点头:“此言在理!”
“至于贼首严白虎,好一些的话,能换个县令……”
此言一出,众人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起来,目光灼灼。
县令,那可是官啊!
虽然只有九品,属于朝廷最底层的官员,可那也是有着正经官身,在吏部备案,一身练雀补子服的县令啊!
有多少读书人,穷经皓首一辈子,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穿上那件官服,站在高堂之上,光宗耀祖!
“当然,这需要有功名才行……最差也能换个县衙主簿,诸位应该知道,那可是个肥差!”
帐篷内顿时安静下来,一时间竟然没人说话。
众人商量了许多回,之所以没有定下来,就是因为严白虎,县令的位置实在太诱人了,谁也不想放弃。
“严白虎的人头,我罗家庄要了!”一个白胡子老头豪迈道。
“罗老头,你好大的口气,也不怕撑死你!”
“黄老头,你急什么眼啊?买个猪肉还讲究讨价还价呢,慢慢谈呗!”
“这还谈个屁啊?一点诚心都没有!”
……
如以往一样,又是一通吵闹,众人互不相让。
郑学儒敲了敲拐杖,打断了几人的争论,缓缓道:“各位也都知道,我郑家有些文才底蕴,老夫有幸当过县丞,对于官府中的事情多少有些了解,所以这次想拼一把,愿意拿出所有的功劳,来换严白虎的人头!各位若能答应,我郑某人铭记在心,以后若遇到什么难处,必然竭力相帮!”
第八十章 内乱
旁人虽然嗓门大,却也知道,此次参与谋划的八家中,有三家实力最为强大,便是眼前的郑家、郭家、以及李家。
这三家已经确定,一人一个神将头颅,也就是一个县吏位置,而这其中,郑家与李家是姻亲,郑家对县令的位置志在必得,把自己的神将头颅送给了李家,外加某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约定,得到了李家的支持。
于是乎,能够与郭家争抢严白虎人头的,就只剩下一个郭家了。
“郭兄勿要生气,我郑学儒并非那种阴私小人,此次抢了老兄功劳,自然会给你足够的补偿,您看这样如何?我郭家愿意赠银八百两,向您换这一颗头颅!”
旁边几家忍不住咧嘴,暗道一声豪气。
八百两可不是个小数目,足够一家四口在县城里小富即安过一辈子了!
虽然换一个县令,仍有些牵强,但不要忘记,严白虎那颗头颅,三家都有份,郭家族长顶多占了三分之一。
也就是说,郑学儒花了八百两,跟他买了三分之一的知县资格,最后能不能,还要看天意。
这样的态度,足够真诚了!
郭家族长面色缓了缓,仍有些犹豫,旁边有人劝道:“咱们几个里面,就你们村子最为穷苦,就算得了人头也无大用,还不如换些银两实惠!”
“族里的青壮死的死伤的伤,留下一群老弱,正是用钱的时候!”
“郑族长够仁义了!”
……
郭家族长想了又想,最终咬牙道:“一千两,一文钱也不能少!”
“好!我砸锅卖铁的也给你凑齐了!”郑学儒毫不犹豫的答应,声音掷地有声。
最难的部分解决了,剩下的就好商量了,其余五家平分了杂号将军,还有那个身份挺高的道士,估计也能值个县吏。
若是徐岩在场,定然会笑出声来,仗还没打,他们倒先开始分起了功劳。然而这些人却一本正经,很是严肃,三下五除二的把人头给分了。
当然啦,这只是一个大概的约定,至于最后结果如何。还要等杀了人之后才能决定。
“族长!族长!”
一个年轻人闯了进来,却是郑家村人,郑学儒沉着脸呵斥:“什么事这么急?没见我们正在商量事情吗?”
年轻人焦急道:“族长,二娃传来消息,说那帮涿州贼匪准备晚上攻打官兵大营,现如今正在聚集流民!”
“他们疯了吗?这时候出兵,不就是自寻死路吗?
帐篷内众人议论纷纷,都觉得不可思议,唯有郑学儒沉思片刻,猛然道:“他们想跑!”
众人愣了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去看看那些涿州人都在干什么?”郑学儒吩咐道。
年轻人赶忙答应,很快又跑回来:“族长,他们都在收拾东西!”
“果然如此,他们想趁乱逃跑!”
这下子众人再无疑虑,急道:“这该如何是好?到手的鸭子不能飞了啊!”
“不用慌张,咱们正好将计就计!”
郑学儒捏着胡子道:“现在大家立刻回去聚集青壮,把事情跟他们说清楚,等列队之时,尽可能的靠近那些涿州贼匪,咱们提前下手,一拥而上,把他们全部斩杀!”
“好!”
族长们各自去准备,营寨内人来人往,脚步匆匆,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氛围,颇有些风雨欲来的味道。
临近傍晚,天色阴沉,薄雾弥漫。
流民大营内乱糟糟的,到处都站满了人,在涿州贼匪的呵斥下,他们被迫挤成一团,只等一声令下,便呼啦啦的往前冲。
得知要攻打兵营,他们竟然没有多少抗拒,反而还有些欣喜。这并非是因为士气高涨,而是他们早已打定主意,到了官兵跟前,直接跪地投降,反正他们不杀俘虏。
严白虎骑在马上,看着这些密密麻麻的人,目光冰冷。
这是一群逆来顺受的人,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土地上,遇到天灾人祸,只知道躲避,而不懂得反抗。
就如同他们这些涿州贼匪,来到汾州,杀了他们的亲人,毁了他们的房子,抢了他们的粮食,他们也只会哭嚎几声,骂几句贼老天,然后乖乖拿起武器,奉他为主,随他一起劫掠四方。
有这样一群愚蠢百姓在,活该他严白虎能够成事,而他们也只配成为他登天时,踩在脚下烂在淤泥里的破石头,永世不得翻身!
这样想着,严白虎心中竟然畅快数分,他骑马上前,刚要说几句训斥的话,后背便是一痛,随后眼前天旋地转,猛然栽倒在地。
“王爷!”
“有刺客!”
“保护王爷!”
……
等身边亲卫把严白虎扶起来,他额头已经磕破,满脸都是血,甚是吓人。
眼前是不断晃动的人影,周围是乱糟糟的声音,后背传来尖锐刺痛,扭头一看,却是一根短箭正插在他的后心。
严白虎张了张嘴,刚想问是怎么回事,就听到了由远及近传来的巨大喊声,仿佛海浪一般汹涌扑来,压得他竟然喘不过气来。
“严白虎死了!”
“涿州贼匪完了!”
“大家杀逆贼,赚赏钱!”
“杀啊!”
……
八个村子联合起来,足有数千青壮,在这一刻突然倒戈,杀向涿州逆贼,而在口号喊出的一瞬,原本并不知情的流民们,在看到严白虎中箭坠马后,心中滕然涌出一股狂热,悍然加入了反叛队伍。
于是乎,在极短的时间内,涿州逆贼便遭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陷入到了人民的海洋中。
严白虎被狠狠打脸了!
这些在他眼中卑贱如野草泥石一样的百姓,不仅把他金蝉脱壳的计划背打乱,还给了他近乎致命的一击。
“王爷快走,这些流民疯了!”
聚集在严白虎周围的百余名亲卫,已经是最后的幸存者了,其他涿州逆贼全部被流民淹没,激不起一丝浪花。
仅剩的一个神将葛荣,率领亲卫艰难抵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扭头朝严白虎大吼:“王爷快走啊!”
第八十一章 粮食
这一声震喝,竟然让围攻的流民慌乱起来,抬头望着满脸鲜血、犹如魔神在世一般的严白虎,不由自主的产生了退缩之心。
严白虎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挥刀刺向马臀,只听一声嘶鸣,那匹黑色大马扬起四蹄,疯一样的向前冲撞,竟然一下子撞开了流民厚重的包围圈。
“随我冲出去!”
周围亲卫神色振奋,纷纷上马跟随,而那些找不到马匹的,也跟着撒丫子狂奔。
“杀了严白虎,不能让他跑了!”
有流民回过神来,再次涌上去,可已经晚了,严白虎骑马左冲右突,竟然顺利冲出了大营。
郑学儒看到这一幕,不由捶胸顿足,连连哀叹。
而在流民大营外围,带领骑兵巡视警戒的毕子洸,看到狼狈逃窜的严白虎等人,却是神色大喜。
到了如今,就算是傻子也看出来了,流民内部发生了叛乱,将军那招‘攻心计’奏效了。
这些跑出来的人,定然是涿州贼匪,说不定还是条大鱼!
毕子洸二话不说,领着数百骑兵立即追上,并在后面大喊大叫:“前方逆贼报上名来,可敢与本将军大战三百回合?”
自然没人回答他!
严白虎等人埋头狂奔,恨不得马匹能有八条腿,快快甩开追兵,逃得一命。
两帮人一前一后,很快消失在天际。
徐岩听到骑兵的汇报后,点了点头,便不作理会,他现在要做的是尽快安抚身前的十万流民,并作出妥善安排。
此时天色已暗,收拢流民多有不便,他传令下去,让流民暂时不要动,等到明天天亮之后,再做安排。
“将军,流民之中,有自称族长之人求见!
“哦?请他们过进来!”
郑学儒与另外七家族长走进兵营,沿途所见军士衣甲鲜明,神色肃穆,心中越发敬畏。
来到中央的帅帐,经过侍卫搜身之后,他们忐忑的走进帐篷里。
只见里面坐着一个年轻人,身穿一件黑色常服,长发束冠,英武不凡,此时正饶有兴趣的望着他们。
在年轻人身侧,站着一个中年侍卫,腰间佩刀,身材消瘦,最显目的是他脸颊上那道狰狞疤痕,从骨子里透出一股阴森冷厉。
除了两人之外,旁边还坐着一个雄壮大汉,虎背熊腰,满脸胡茬,此时正端着一个脸盆大的碗,呼噜噜的吃着饭。
碗里是直溜溜的长面,堆着厚厚一层肉菜,泛起诱人的香味,令几个老人不由咽了咽喉咙。
为首的年轻人,应该就是此次平叛的将军了,没想到竟然如此年轻,看着也就二十出头,与自家孙子差不多,可一想到他的战绩,几位族长顿时心中凛然。
来之前或许还有各种盘算,但真正到了此处,面对手握生杀大权的朝廷将军,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压力,那些念头瞬间烟消云散。
“汾州罪民,参见大将军!”
由郑学儒带头,几位族长全都跪下,把头深深埋在地上。
“几位长者快请起,晚辈可受不起如此大礼!”徐岩赶忙起身去扶,态度十分温和。
“谢将军!”郑学儒心中微松,再次一拜。
虎子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觉得没趣,便扒着筷子继续吃面。
“几位便是今日在叛军中,拨乱反正之人吧?”徐岩笑着问。
“确实是我等!”
郑学儒微微拱手,告罪道:“我等罪民,一时糊涂,犯下大错,幸得将军宽恕,不计前嫌,便想做些事情,以求赎罪!”
徐岩点点头:“对于此事,本将军早已有言在先,凡是投降者,全部免罪,斩杀贼寇者,还有奖赏……可有把贼寇头颅送来?”
“送来了,就在外面!”
“嗯,我会让军中司马清点一下,这些可以算作军功,你们想要什么赏赐,尽可以跟他说,最好能拟一张名单出来,送报长安,请太后定夺!”
几人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忙不迭的拜谢:“将军大恩,我等铭记在心!”
徐岩笑着摆手:“都是应该做的,明日整编流民,还要劳烦各位多多帮衬才是!”
“将军但有驱使,我等必竭尽全力!”
双方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徐岩喊来军中司马,让他领着人出去,这点小事就不用他来操心了!
如今叛乱平定,贼匪逃窜,他此行的任务圆满完成,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然而就在他蹲着跟虎子一起呼啦啦吃面的时候,汾州刺史汤维昌突然出城来见他,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坏消息。
徐岩咽下嘴里的面条,惊愕的看着他:“你说什么?粮食不够吃,养不起这二十万流民?”
汤维昌苦着脸道:“将军啊,汾州本就不是富裕之地,如今又是水灾,又是兵祸,往年府库储存的粮草早就消耗一空,哪里养得了这么多人啊?”
“不对!”
徐岩放下碗道:“之前不是说,朝廷筹集的救灾粮食,已经运进汾州城了吗?”
“是运来了,可那只是前期的粮草,只有区区十万石,马上就快要吃完了!后面的粮草朝廷还在筹集,远水解不了近渴,一时半会运不过来!”
说着,汤刺史幽怨的看了他一眼:“将军用兵如神,平叛之速,实在罕见……”
可不是吗?
从他领兵来到汾州城那一日,到今日招降全部流民,不多不少正好七天!
只用了七天时间,他就平定了二十万叛贼,说出去只怕别人都不信!
可他们确实做到了!
这也导致了如今尴尬的局面,朝廷那些负责救灾的大臣们,都以为至少要打一两个月,谁知道人家七天就结束了,根本反应不过来。
二十万逆贼,突然变成了难民,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一下子变出这么多粮食,朝廷也需要时间去筹措抽调。
以汤维昌估计,下一批救灾粮食,至少也要一个月才能运到,而以如今汾州府的存粮,供应三万郡兵都够呛,更别说二十万流民了!
徐岩只觉错愕,他奶奶个腿的,老子打仗胜了也有错?
第八十二章 请客
首先第一个,就是要封锁消息,决不能让流民知道,否则很有可能出乱子。
汤维昌忙不迭的点头,表示赞同。
第二个就是要赶紧找粮食……可是上哪去找啊?如今整个汾州一片荒凉,农田被洪水淹没,百姓颗粒无收。
徐岩很是头疼,不信邪的问:“城中真的没有粮食了?”
汤维昌耷拉着眉毛,哭着脸道:“汤某岂敢拿这件事糊弄将军?今早我去看过,府库里空的能跑马,这些天往军中供应的粮草,全是我私自做主,从救灾粮中抽调出来的,如今那十万石粮食,也只剩下一半不到了!”
“城中几家粮商,倒是还有存粮,可那些人都是黑了心的,粮价已经飞上天了……”
“在来之前,我已经写下奏章,让人快马加鞭送往长安,让朝廷快些运粮过来,汤某真的是黔驴技穷了!”
……
这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大叔,刚刚上任汾州不满一年,糟心事却一个接着一个,心中有苦说不出,如今逮着徐岩大倒苦水。
“你说什么?”
徐岩猛然打断他,眼睛发亮:“粮商?城中粮商还有粮食?”
“呃……是、是啊!”
汤维昌眨了眨眼:“卫、苏、许、江、白这五家,一直都是汾州最大的粮商,也是本地最大的地主,他们每年都会囤积大量粮食,这是汾州人尽皆知的事!”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徐岩神色一喜,哈哈大笑起来。
想想也是,不管谁缺粮,那些世家大户们却永远都不会缺的。
汤维昌怪异的看着他,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徐岩没有解释,来回走了两步,很快便有了主意。
他伸手揽住汤维昌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老汤啊,你看我千里迢迢的从长安赶来平叛,一路上风刀霜剑严相逼,心中苦啊!如今终于平叛成功,救了满城百姓,你说你是不是应该表示表示啊?”
汤维昌被他那句‘老汤’叫得浑身别扭,更别说这种赤裸裸索贿行为,更是让他神情窘迫:“徐将军,汤某虽为一州刺史,但向来不善理财,家中颇为清苦,实在……实在拿不出多少钱财啊!”
徐岩诧异的看着他:“老汤,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咱们同朝为官,我怎么可能向你伸手要钱呢?”
“那……这……”
“你真不懂?”
“什么意思?”
“哈!不曾想今日竟然遇见了大熊猫!”
“呃……大熊猫是何物?”
“这些都不重要!”
徐岩摆了摆手,回归正题:“我的意思是,明日你把城中富户全都聚集起来,仔细的跟他们讲一讲,我等将士是如何与逆贼进行惨烈厮杀的,如何不计伤亡的保护他们生命财产不受损失的,又是如何在城外吃糠咽菜而与民秋毫无犯的……总之,就是要突出我等将士的辛苦与英勇,然后以犒劳王师的名义,在城中酒楼设宴,让他们筹集钱财……大家都是明白人,或多或少都会捐一些,别说哥们不够意思,所得银两咱俩三七分,你三我七!”
“这……这……”
“不满意?那就四六分,不能再多了,我还有一帮兄弟要养呢!”
汤维昌涨红着脸,结结巴巴道:“君子取财有道,岂能……”
“哎,老汤,你这样说就没意思了,俗话说得好,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之常情嘛!
“可是我等身为朝廷命官,怎能做这等事情?”
“怎么就不能做了?那条律法规定不能让人家请我吃饭了?你再拒绝,当心我发飙哦……我可要发飙了……我真的要发飙了……”
迫于他的淫威,汤维昌吭吭哧哧说不出话来。
徐岩欣赏了一会他纠结的表情,这才一追定音:“就这么说定了,酒宴时间定在后日正午,明晚之前,记得把请柬给我送过来!”
汤维昌长叹一声,转身离开了,背影十分萧索。
虎子在旁边看的直乐:“荣安,汤大人是个好官,你何必逗他呢?”
徐岩坐回凳子,端着碗继续吃饭,笑道:“做戏嘛,真实点好,省的被人看出来!”
虎子早已猜到他要做的事情,跃跃欲试:“明日让我带兵去呗,多抢点东西!”
徐岩摇头道:“你去可以,但只能抢粮食,其他的不要拿……咱们是官兵,不能把人逼急了!”
虎子撇嘴:“那多没意思?”
徐岩不理他,埋头吃饭,再不吃就凉了。
次日收编流民,说起来也简单,就是登记造册。
哪个村子的,叫什么名,家里有几口人……往往说着说着就大哭起来,因为想起了死去的家人,但也有找到失散亲人的,相拥而泣。
登记完之后,再按照不同的村寨,把同一个地方的人安排为一起,选出乡老或者族长,担任管理者。
这些事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却很麻烦,毕竟有二十万人,负责记录的军官嗓子都喊哑了,身前流民依旧是乱糟糟的。
徐岩看得直皱眉头,于是就让人制作了十几个木牌,上面写着村名,让人举着大喊,再令各村族长乡老坐在旁边认人。
流民十人一队,排列整齐,从这些牌子前走过,让他们自己去找自己的村子,然后站在牌子后面。
又让郡兵在旁边维持秩序,严令众人不得随意走动,这才变得有序起来。
下午的时候,汤维昌果然派人送来请柬,邀请他明日进城庆功。
徐岩笑了下,把请柬丢在桌子上,然后喊来虎子,让他去准备。
次日一早,天空依旧阴沉,时不时的落下几滴雨。
徐岩领着数百骑兵,打着将军旗号,威风凛凛的进城了,汤维昌挺会办事的,竟然在城内搞起了欢迎仪式,道路两边站着许多百姓,手里还拿着花,迎接朝廷王师的到来。
原本有些懒散的骑兵,立刻跟打了鸡血一样,一个个昂首挺胸,神情肃穆,显得威武不凡。
在刺史府衙役的带领下,他们一路来到燕云楼,刺史汤维昌领着城中富户,已经在楼前等着了。
“哈哈哈,有劳各位久等,徐某来晚了!”徐岩翻身下马,笑着拱手。
“不晚不晚,我等也是刚到!”一群富户老爷纷纷上前见礼。
徐岩看到了汤维昌,一把揽着他的手臂,语气略带埋怨:“老汤啊,你说你搞这么客气干什么?我来汾州平叛,是奉了朝廷旨意,本就是职责所在,现在你们又是欢迎,又是摆宴,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第八十三 送女
汤维昌苦着脸,像是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明明是你逼我办的,还威胁要‘秋毫无犯’,现如今怎么就成了我的不是?咱能要点脸吗?
“应当的应当的!”
在汤维昌憋屈的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一个锦衣老者走上前来,拱手笑道:“将军此次带兵平叛,神勇过人,救汾州百姓于水火,我等感激不尽,今日备下薄酒,还望将军赏光!”
其他人纷纷附和,说的皆是好话。
当官的要是不贪,那还是官吗?对此,他们早已见怪不怪,甚至还乐见其成。
听闻眼前这位将军乃是太后亲信,此次平叛大胜,回去后定然是要升官的,与他交好,有益无害。
而若能通过他,跟太后攀上关系,那以后整个汾州,又有谁敢得罪他们呢?
这就是豪强大户的思维,用一点微不足道的银钱,换一条通天的机会,怎么看都非常值啊!
“哈哈哈,各位真是太客气了,老汤,还不赶紧给我介绍介绍?”
汤维昌只得上前道:“这位是卫员外,他家长子乃是淮州同知……”
“这位是白员外,长子为工部侍郎,次子是洪城县令……”
“这位是许员外……”
一圈全是员外,家里都有当官的人,要么在朝中,要么在地方,妥妥的官宦人家。
“咱们进去聊,酒菜都已经摆好了!”卫员外笑着说。
在众人的簇拥下,徐岩进入酒楼,直接往二楼而去,与此同时,虎子带着两千神武军也进了城,并且迅速分为数个小队,直奔城中粮商仓库所在。
燕云楼内,众人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各位,让我们再敬徐将军一杯,庆祝此次平叛大捷!”
“来,饮胜!”
“汾州城能在逆贼的围攻下,坚守如此长的时间,也有各位的功劳……我会如实禀报给太后的!”
“哎呀呀,那就太感谢徐将军了,来,老夫再敬您一杯!”
……
燕云楼自家酿的青竹酒,纯度跟啤酒差不多,徐岩来者不拒,众人纷纷称赞豪爽。
酒到酣处,肉戏也该上场了。
为首的卫员外笑着拍手:“进来吧!”
只见一个曼妙女子款款走来,脸上蒙着薄薄的面纱,怀里抱着一个木盒,身子袅袅,十分动人。
“将军劳师远征,一路辛苦,些许心意,还望将军笑纳!”
随着卫员外的这句话,那女子微微一福,捧着木盒,送到了徐岩身前。
“这是何物?”
徐岩打开一看,顿时被闪花了眼,里面装的竟然是金元宝,一个个黄灿灿、胖嘟嘟,足有数百两。
徐岩神色讶异,银子他见过,但金子却是第一次见,而且还是这么多。
“这是我等几家一起凑的,只愿给将军讨个好彩头!”白员外笑呵呵的说。
徐岩回过神来,合上木盒:“哎呀呀,这怎么好意思呢?你看你们,真是太客气了!”
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很老实,抱着木盒不撒手,喜笑颜开。
“将军万勿推辞,这是我们的一片心意……五娘,快给将军倒酒,这可是咱们的救命恩人!”
“是!”
那女子答应一声,端起酒壶倒了一杯酒,然后缓缓跪下,仰头望着徐岩,脸颊微红,当真是娇媚动人:“请将军饮酒!”
“快请起!”
徐岩赶忙扶起她,然后询问旁边的卫员外:“这位小娘子是?”
“说起来也是一桩伤心事,五娘自幼家贫,早年间父母离世,没了亲人,老夫见她可怜,便收为义女,一直养在府中,如今渐渐大了,也该有个归身之处……将军若是不介意,便让她随身伺候,铺床叠被,洗衣斟茶,也是她的福分!”
我信你个鬼,糟老头子坏得很!
徐岩在心里翻白眼,这女子一看就是从小训练,专门用来当成礼物送人的,这种的事情在古代并不新鲜。
特别是那些富户人家,会从贫苦家庭中挑选面貌姣好的女孩,买回去专门养着,教习她们弹琴吹箫,吟诗作画,百般淫巧,甚至还有某些精细的化妆以及形体训练,使他们各方面都具备一个做小妾的资格。
待长成之后,或卖或赠,从中牟利,与青楼妓馆一个套路。
万恶的旧社会啊!
唤做五娘的女子,握着手帕,小声抽泣:“还望将军收留!“
“这个就免了!”
徐岩干咳一声,恢复了一本正经:“诸位可能不知,本官虽未娶妻,但已身负婚约,不好在外纳妾,卫员外的好意,本官心领了……心领了!
“原来如此,倒是老夫莽撞了!”
卫员外摇头叹息:“只可惜五娘一番情谊,却是付之东流了……”
女子顺势哭泣起来,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哎,话不能这么说!”
徐岩心思一转,呵呵笑道:“跟着我这个粗人,东奔西跑的,只会耽误五娘子,倒是咱们刺史大人,风流倜傥,文采斐然,又富有才干,实乃当世首屈一指的好男儿,配上五娘子刚刚好……”
自从入席后便没怎么说话的汤维昌,闻听此言,一口酒差点喷出来,忙不迭的摆手:“不行不行!我家中已有妻室,儿女双全,实在没有别的心思……”
“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本属寻常,老汤啊,这件事我做主了,就这么定了!”徐岩一锤定音。
所有人都愣住了,汤维昌更是脸颊涨红,想要吐血。
你丫的不想要,就一句身系婚约,推个干净,到了我这,就变成了三妻四妾,双标玩的好溜啊!
他想拒绝,但一是迫于徐岩的淫威,有些不敢,二是旁边女子确实可怜,泪眼朦胧的望着他,让人不忍拒绝。
卫员外微微皱眉,也没料到会变成这样,但事已至此,他自然不会驳了两位大人的颜面,反而哈哈一笑:“多亏将军提醒,不然就耽误了一桩姻缘!”
于是乎,这位比汤维昌大不了几岁的卫员外,就这么成了刺史大人的便宜老丈人,当真是皆大欢喜!
女子知趣的退下,脸上有喜有忧,恰似刺史大人此时的神情,又气又愤。
第八十四章 掀桌子
邢叔推开门走了进来,附在徐岩耳边说了几句话,徐岩点点头。
他端起酒杯,看向众人:“不瞒各位,今日我过来,其实还有一件事,希望各位能帮帮忙……我先干为敬!”
他利落的喝完,然后亮出杯底,众人纷纷应和:“将军豪气,有什么事尽管说,能帮的我等一定帮!”
徐岩收起笑容,变得严肃起来:“各位应该都知道,府库存粮早已耗尽,如今全靠朝廷运来的救灾粮撑着,但也撑不了几天了,此时城外聚集着二十万流民,每张嘴都要吃饭,他们是大晋子民,我不可能丢下他们不管,所以我想请各位帮帮忙,把你们粮仓中存放的粮食全都拿出来,救救这些灾民!”
众人神色惊愕,继而面面相觑。
“咳……这个,徐将军的爱民之心,实在令人感动!”
卫员外缓缓放下筷子,笑道:“按理说,将军既然开口了,我等必然倾力相帮,可粮食不同其他,在这个大灾年月,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这样吧,我卫家愿捐出一千石粮食,外加纹银三百两,用来救济城外流民!”
有他带头,剩下的人纷纷响应,如许、苏、白等四家,皆出了一千石,剩下的富户或多或少都拿了一些。
徐岩摇头道:“各位还是没有听懂我的话,我要的不是捐粮,而是你们全部的存粮!当然,鉴于各位也不容易,粮食都是用真金白银买来的,本官自然不会让你们吃亏……”
徐岩朝邢叔示意,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借条,递给他们:“这次粮食算是官府借你们的,我已经让人写好了借条,只要你们签上字,再让汤大人盖上刺史府印章,便可生效,等到明年秋收之后,府库有了存粮,便能还上了!”
“徐将军,你这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吧?”
众人拿着那借条,只觉好笑,他们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答应这等荒谬之事?
把粮食借给官府,天知道什么时候还上?
就算能还,现如今的粮价跟明年秋收的粮价能一样吗?这不是让他们做赔本买卖吗?
“徐将军,请恕老夫不能答应!”
白员外第一个表态,把那借条盖在了桌子上,其他人纷纷效仿。
“没用的,已经来不及了!”
徐岩毫不在意,笑道:“就在咱们推杯换盏、相互吹捧的时候,我已经派出手下将士,以你们的名义,从诸位商号粮仓中,把所有粮食全部运进了府库之中,现下应该差不多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将军莫不是在说笑?”
“岂有此理,你还能强买强卖不成?”
……
吵闹之中,一群人忽然涌了进来,却是各家跑来报信的奴仆,先前被刑叔拦在了酒楼外面,如今放了进来。
众人这才知道徐岩没有说谎,真的把粮食全都拉走了。
“你……老夫要去朝廷告你!”
“此时断然不会罢休!”
“我的粮食……你还我粮食!”
……
场面反转的太快,让汤维昌有些反应不过来,不是说好的收贿吗?怎么一转眼就变成筹粮了?
眼看着有人暴怒之下,当场撕了借条,以此示绝不会答应这等无赖要求,徐岩却在旁边拍手称笑:“史员外果然仁义无双,连借条都不要了,想来是准备免费资助,此等慷慨为民之心,本官甚为敬佩,百姓必然会感激万分!”
那撕了借条的老者愣在原地,脸色发白,颤着手指着他,差点气昏过去。
徐岩再看向其他人,眼中满是鼓励之意,好像在说:快撕啊,快撕啊,一群傻大帽!
众人麻爪了,拿着张借条,撕也不是,不撕也不是,神色纠结。
“徐将军,你真的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卫员外拍桌而起,怒道:“你虽是过江龙,有太后庇护,但我等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绵羊,为了城外那群流民,真的值得吗?”
“当然值得!”
此时徐岩图穷匕现,面对他的威胁,只是笑笑:“在你眼中,他们是流民,在我眼中,他们却是百姓!他们的命,可比你们值钱多了!”
“你……放肆!”
“我便放肆了又如何?”
徐岩神色一冷,猛然起身,双手按着桌子,向上一掀,只听哗啦一声乱响,他直接掀翻了桌子,杯盘碗筷砸了一地,汤汁飞溅,那些富户躲避不及,直接淋了一身。
外面亲卫听到声响,轰然涌了进来,杀气腾腾的盯着他们。
富户们毛骨悚然,房间内瞬间陷入死寂。
徐岩一个个扫向他们,冷笑道:“看来你们对我很不满啊,莫不是与那逆贼严白虎,有什么牵扯不成?”
此言一出,众人脸色煞白,惊恐道:“你血口喷人……怎么可能?”
“既然没有,那就老老实实的在借条上签上名字,大家和和气气不好吗?非要我弄得血淋淋的才好看?”
在众人青白交加的脸色中,徐岩继续道:“待日后州府有存粮了,必然会一分不差的还给你们,老汤,你说对不对?”
早已被吓傻了的汤维昌,听到他的喊声,下意识的点头,脸上全是茫然。
……
与此同时,汾州府库。
看到一车接一车的粮食运进去,粮仓主事神色激动,笑的合不拢嘴,可随后就得知这些粮食是从城中粮商那里抢来的,顿时脸色灰白,如遭雷击。
虎子才不会管他是什么表情,直接带人接管了府库,然后宣布从今日起,这里归神武军管理,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说着,便让人把府中衙役全部赶了出去,一个也没剩下。
———
“粮食,还是不够啊!”
徐岩站在城头上,望着远处黑压压的流民,止不住的发愁,嘴上都起了燎泡。
二十多万人,就像一个大窟窿,城中粮商的存粮全部搬空了,却也只能缓解一些时日,根本撑不到朝廷救灾粮的到来。
他必须要不断的去找粮食,来填饱这些流民的肚子,为此,他已经顾不上规矩了!
第八十五章 救急
“虎子跟崔恪他们走了吗?”
“走了,连同营中马车也一起拉走了,说抢到了粮食,就立刻运回来!”
“是借!咱们是官兵,怎么能用‘抢’字呢?”徐岩纠正道。
毕子洸撇了撇嘴,无精打采的点头。
这家伙是昨天晚上跑回来的,带兵去追严白虎,半路却跟丢了,然后漫山遍野的疯找,一连找了三天,最后只抓到了最后一个六神将葛荣。
严刑逼问一番,却得不到丝毫有用的线索,气得毕子洸当即砍了他的脑袋,然后带着人返回了大营。
到嘴的鸭子飞跑了,能不郁闷吗?这才变成了如今这个死样子!
“希望他们一路顺利!”徐岩微微一叹。
放眼望去,整个汾州一片苍凉,倒是旁边两个州府,抚州与郴州,没有遭遇洪水,很是富庶。
于是徐岩就把目光瞄准了他们,特别是那些地主老财,家里面肯定有存粮。
都是兄弟,我有困难,你难道忍心看着,不帮把手?
于是乎,徐岩让虎子领兵,打着汾州刺史汤维昌的名头,拿着一堆盖有刺史大印的借条,越过州界借粮去了!
他这么做也是无奈之举,因为实在是想不出别的法子了!
此去两州‘借’粮,用的全是神武军士卒,并且在临行前下了严令,决不能抢夺钱财,一旦发现,军法处置,绝不留情!
他信不过那些军纪散乱的郡兵,若是把他们派出去,指不定比流民乱匪闹得还严重。
站在城墙上看了许久,徐岩突然道:“不能让他们这样闲着,闲则生乱,必须找些事情给他们做!”
“做什么?”
“什么都可以,挖渠种树,整修农田……这么多的劳动力,不用可惜了!”
说干就干,徐岩立即去找阿汤哥,跟他商量怎么才能充分利用劳动力,来达到以工代赈的目的。
俩人在房间里商量了大半天,终于列出了一个计划,首先就是疏通河道,此次江河泛滥导致溃堤多达二十余处,河水淹没了上千里的土地,一片汪洋。
其中较大的溃堤有三处,分别是雍水堤、丰安堤、南滩堤,位于汾州城东、西、南三个方向。
要治理此次洪灾,就得先把这三个堤坝给堵住,然后再开凿水渠,引水回流,清理农田房屋。
他们准备把二十万流民一分为三,按照其村寨所在的方位,以及距离堤坝的远近,去修筑这三处堤坝,另外,徐岩也提出了自己的建议,那就是分区包干,奖前惩后,建立民兵,严防瘟疫。
这四条很好理解,前两条是用来提高工作效率的,后两条则是明确法纪与管理卫生。
在流民工作之前,把他们分成若干个小组,明确的分派任务,小组与小组之间互不干扰,努力的小组会得到奖赏,比如放假一天、奖励银两、开个表彰大会等等,而偷奸耍滑的小组,则会受到惩罚,比如不给饭吃……
建立民兵能有有效的管控流民,毕竟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免不了会发生偷鸡摸狗、奸淫掳掠之类的龌龊事,从流民中挑选出青壮年,组建成民兵卫队,进行巡查管理,三万郡兵只负责在外围压阵,这样就不会造成混乱了。
最后一个更不用说,每逢洪水过后,便容易引发瘟疫,在这个医疗科技几乎为零的时代,疫病一旦传播开来,就意味着成千上万人的死亡,根本没有药可以医治。
徐岩对此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严加防治,办法很简单,喝开水、建厕所、填臭水沟……唯此而已。
既已商定,那便立即去做,流民们倒没有太大的反抗情绪,他们的要求其实很低,只要给饭吃就行!
庞大的流民分成三队,然后带上各自的东西,跟着同样一分为三的郡兵,乱哄哄的离开了。
汾州城外顿时一空,只余下苍茫辽阔的大地。
———
金秋十月,天高气爽。
清凉山上的枫叶黄了,吸引许多长安百姓去登山游玩,这也使得大佛寺香火越发兴盛。
守卫森严的皇宫内苑,外面的热闹与这里毫不相干,一年四季都透着冷清。
冯吉领着几个小太监在扫地,畅春园的落叶就像是人的烦恼,一旦开始落下,便没完没了。
冯吉如今已是下三房的洒扫主事,手下管着五个人,相比于去年的凄惶悲愤,如今的他显得沉稳许多。
凡是与他相识的太监,都说他变了,像是换了一个人,不再懦弱胆怯,反而变得圆滑懂事。
这其实也能理解,太监们去了势,子孙后代就不用想了,活着全是为了自己,只有不断往上爬,才能享受荣华富贵
如他这样,进宫七八年才开窍的,其实已经有些晚了!
“哥哥,下三房的苏管事年纪大了,听说马上要撤换掉,哥哥要是有心,多往总管大人那里跑跑,机会难得!”一个黑瘦小太监凑过来低声说。
冯吉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点头:“我知道了!”
小太监咬了咬牙,从怀里摸出一袋碎银子,塞到他手里:“哥哥莫要嫌少,这是我们几个攒了半年的饷银,总管大人胃口大,这时候哥哥莫要心疼钱!”
旁边四个小太监,全都聚集过来,忐忑的望着他。
“这是为何?”冯吉问。
“我也不与哥哥扯谎,在这皇宫里,太监们个个抱团,像我们这种新来的,被人打被人骂是常事,狠一点的还要罚跪吃板子,直到分到哥哥这里,才过了几天好日子……我们就想一直跟着哥哥,还请哥哥不要嫌弃我们!”
说着,五人利索的跪下,砰砰磕头。
冯吉赶忙扶起他们,犹豫片刻,叹道:“银子我收下了,你们的情义我也会记在心里!”
小太监们神色一喜,站起身来,气氛融洽许多。
干完了活计,他们跟着冯吉返回值务司,路上看到一个系着红腰带的大太监,几人赶忙避让行礼。
“咦?冯吉?”
“总管大人,劳您惦记,竟然还记得小人,荣幸之至!”冯吉深深一躬。
那人却是兴庆宫总管太监范宪,此时揣着手,有些惊讶的看着他:“你还在下三房啊?”
第八十六章 家卫
当年冯吉进宫时,便是范宪教他的宫中规矩,对于这个任打任骂的老实人,倒是有些记忆。
“如今分到了洒扫院!”冯吉如实回道。
“哦!”
范宪点点头,方才他只是下意识喊了一声,但既然把人叫住了,就不好再走,随口吩咐道:“今日太后要出宫一趟,重华门那里需要洒水清扫,刚好缺些人手,你带着人过去帮忙吧!”
“是!”冯吉赶忙答应。
身后小太监喜不自禁,没想到老大竟然与宫内大太监相熟,系着红腰带,起码也是一宫总管,有这样的靠山在,洒扫管事的位置岂不是十拿九稳?
待到范宪离开后,小太监们赶忙询问,冯吉并未解释什么,只是让他们好好干活。
来到重华门,从早上忙到中午,远远看到明黄色的仪仗出现,在领班太监的呵斥下,几人慌忙跪下磕头。
车轮滚滚,缓缓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才让起来。
太后出宫可是个稀罕事,毕竟一入宫门深似海,除了先帝忌日时会去大佛寺斋戒,其余时间,太后都是呆在宫中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原来是太后生母、武安侯府的老夫人得了重病,眼看就要不行了,这才摆驾出宫,去见老妇人最后一面。
虽然有些不合规矩,但任谁听了,也不得不说一声太后至孝。
武安侯府。
此时府中气氛沉重,这一代的武安侯沈伯盛,带领家眷迎接太后圣驾,于庭院之中大礼叩拜。
他是沈柠的大哥,小皇帝的亲舅舅,同是也是御封的武威大将军,掌管着三大亲军之一的神策军。
“老夫人呢?”
“太后请随我来!”
沈伯盛面容憔悴,眼睛有些红,在前方领路,带着沈柠往内院而去。
随行的有大量内侍宫女与皇宫宿卫,逐渐接管了武安侯府,并且迅速扩散开来。
后院正堂便是武安侯府老夫人的住处,方一进去,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草药味,窗帘大门全部被遮住,里面早早燃起了火盆。
沈柠不由加快了脚步,待看到床上躺着的母亲,不由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沈家乃是开国功臣,世袭的武安侯爵,外人看起来繁花似锦,可内里的苦楚,却只有沈家人知道。
自开国以来,四任武安侯,三个战死沙场,族中子弟死伤无数,上一任武安侯战死,嫡系子孙更是只剩下沈伯盛与沈柠两人。
老夫人一手把他们俩拉扯大,如今一个嫁入宫中做了太后,一个步步高升成了大将军,至今仍被长安百姓津津乐道。
床边站着一群御医,见到太后进来,纷纷躬身行礼。
“老夫人怎么样了?”
太医们神情犹豫,最终还是院令陈芥答道:“回太后,老夫人沉疾难消,药石无灵,恐怕就在今日了……”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方才已喂下参药,稍后便会醒来……也好交代后事!”
……
众人躬身退下,待全部离开后,沈柠再也抑制不住,抱着母亲大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老夫人清醒过来,用手轻抚她的脸颊:“我的阿爰回来了,不哭不哭!娘还在呢!”
“女儿不孝,母亲病重,却不能在身边侍奉……”沈柠泣不成声。
“怪不得你!你在宫中,不比寻常人家,娘能在临死前见你一面,已经很知足了!”老夫人望着女儿,眼中全是慈爱。
“阿福呢?”
“他年纪还小,就没带他出来,留了红玉在旁边看护!”
“应该的!阿福是个好孩子,你要好好教他,有了他,你就有了依靠!”
老夫人指向旁边一个木箱道:“里面有一个红木盒,帮娘拿出来!”
沈柠强忍悲伤,从箱子里取出木盒,打开锁扣,发现里面装着一本册子,外表微微泛黄,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人名、家世、职位,还有密密麻麻的血指印。
“这是咱们侯府的家卫,从你太爷爷那一辈开始往下传,一直传到你父亲手中,从来都没有断过,当年你父亲战死沙场,很多人都跟着一起死了,剩下的人,老的老、病的病,如今还能用的,就剩下最后那几个了!”
“金银珠宝再多,也比不上这些人的忠心,这是保命之本……你终归能用到的!”
“我要去见你父亲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娘对不起你……当初不该把你送进宫的……你莫要怪娘!”
“入了那皇宫,便是一辈子受苦,你爹最疼你了,一直想着要给你找个好夫婿,让你欢欢喜喜的过一辈子……我对不住他!”
……
悲痛的哭声响起,映衬出满屋的凄凉。
———
汾州城
时间进入十月份,连绵的阴雨终于停了,天空放晴,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汤维昌看着士兵押送着一车车的粮草,源源不断的送入府库,心中又是高兴又是苦恼。
高兴的是流民终于有救了,不用再饿肚子,苦恼的是这些粮食是要还的,往后两年,他这个汾州刺史什么也不用做,就憋着劲还债吧!
汤维昌并没有跟流民去挖水渠,而是留下来转运粮草。
虎子他们从抚州、郴州借来的粮食,会先运到汾州城做登记,然后再送到三处灾民聚集点。
毕竟那么多借条,用的全是阿汤哥的印鉴,他怎么也得看一看,心里才有底啊!
“等等!”
汤维昌突然拦住一辆马车,脸色隐隐发白,指着车上暗红色的血迹,颤着声音问:“这、这是怎么回事?上面怎么会有血?你们杀人了?”
领队的曲长凑过来一看,道:“杀了啊!回来的路上遇见一群山贼,穷酸的要命,手里拿着几把破刀就想抢粮食,被我们全杀了,尸体就在后面放着,多少也能换点军功!”
“不是百姓?”
“嘿!我说刺史大人,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我们是神武军,是皇家亲卫,怎么可能随意杀害百姓?之前将军三令五申,连富户家的银钱都不让拿,更别说杀人了,军法司的人就在旁边盯着呢,你可莫要冤枉好人!”
汤维昌神色尴尬,以袖遮脸,连连道歉。
第八十七章 防疫
旁边汾州通判上前解围:“这位小将军,既然军中明令不能杀人,你们又是如何从那些富户家中,把粮食运出来的?他们难道没有反抗?”
“怎么可能不反抗?一个个哭爹喊娘,难看的很!”
那曲长见刺史、通判、以及一众粮漕主事,全都期待的看着自己,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嘿嘿一笑:“这法子还是将军教给我们的,说起来也简单,就是一礼二吓三打晕!”
“我们每到一个村镇,就大张旗鼓的亮明身份,去拜访当地富户,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好言相劝,再拿出刺史大人给的借条,希望他们能献出粮食,救济流民……这一招几乎不管用,每当说到这里,那些富户就开始哭穷卖惨,说什么灾荒年月,地主家也没余粮,又说这里不是汾州,汾州刺史官再大,也管不到他们……”
曲长看了汤维昌一眼,发现他神色讪讪,并未动怒,不由有些好笑。
将军说这位汤刺史是个面团性子,任人揉捏,却不会生气,老实得很,果然不假!
“第一招不灵,就该第二招了,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问他们要粮还是要命,直接吓破他们的胆!大多人都是要命的,哭爹喊娘的跪下求饶,然后双手把粮食奉上,但也有一些倔脾气的刺头,打死都不松口,只说要粮没有要命一条……将军说这种人不必理会,直接打晕在地,扒光衣服,吊在村头树上,以供百姓瞻仰……这叫杀鸡儆猴!”
“……”
听完了事情,汤维昌许久无言。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这三条计策,徐岩早已施展了一遍,就在燕云酒楼,目标是汾州城里的官宦富户。
先是温声和气,言笑晏晏,然后拿出借条,软硬兼施,最后掀翻桌子,悍然拔刀。
若卫员外他们仍死咬着不松口,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毕竟,连牵连谋反的话都说了出来,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对徐岩的爆烈手段,汤维昌既是敬佩,又是惧怕。
他当官当了十几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豪横的人物,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忌讳,仗着手里有兵,为所欲为,现如今汾州城里,已经传出他‘疯子’的外号了。
他这么四处得罪人,就不怕回到长安后被御史弹劾,判罪下狱吗?
或许还真就不怕,因为他是神武军将领,背后站着太后与陛下!
汤维昌微微一叹。
其实认真来说,徐岩所做的这些事情,比如筹粮、救灾、修水渠……都是自己这个刺史该做的,现如今他被人骂,也是在为自己背锅……这样一想,心里被他欺压的憋屈,倒是猛然散了不少。
徐岩以工代赈的办法还是很有效果的,百姓们拿着铁铲,挑着装满泥土的担子,干得热火朝天。
眼前是一片被洪水淹没的茫茫湖泊,据附近的乡人说,这里原是一个山谷,旁边还有一个村落,此时却什么都看不到了,只有微微泛黄的河水波澜不惊。
崩溃的堤坝已经被沙袋堵住,按照事先定好的工程图,他们将会挖一条长达数公里的沟渠,连通山谷另一侧的沅水,最终引水归流。
在本地乡老的带领下,徐岩转了一圈,发现这里位置极好,三面环山,地势低矮,加上与雍水堤很近,完全可以建造成一个蓄水成,雨季用来防洪排泄,旱季可以蓄水灌溉。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几个乡老,乡老们忙不迭的答应,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纵然如今辛苦些,也是值得的!
现在说这个为时过早,等把沟渠挖好,排水之后,才能开始建造。
远处突然响起敲锣声,那是中午休息吃饭的信号,只见从营帐中走出一队女子,手里提着竹篮,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成为原野上一道亮丽的风景。
男人们放下手中活计,笑呵呵的等着她们来送饭食。
在营寨建立之初,便实行男女分工制度,男人去外面修河堤、挖水渠,女人则在营内洗衣做饭,偶尔还会去山上摘摘野菜。
人一多就会热闹,更何况这么多粗野汉子,看到扭着屁股走过来的妇人们,免不了调笑两声,说些浑话。
乡间妇人可不是好惹的,没什么规矩束缚,一个个性格泼辣强势,一点亏也不肯吃。
遇到那些嘴里不干不净的,往往会掐着腰直接骂回去,没等几个回合,那些汉子便灰头土脸的败下阵来,引起旁人哄然大笑。
旁边乡老赶忙告罪:“乡民愚昧,不知礼仪,将军勿怪!”
“人之常情!”徐岩笑着摆手。
一个包着头巾的小姑娘朝这边走来,从竹篮里拿出面饼发给周围人,徐岩招手喊她过来,在她紧张害羞的目光下,拿起一个野菜饼尝了尝。
味道自然不会很好,咬起来很硬,像是死面饼,还带着野菜的苦味。
徐岩锤了锤胸口,接过邢叔递来的水壶,灌了好几口,才顺利咽下去。
小姑娘捂嘴偷笑,徐岩神色讪讪,挥手让她去忙。
“这野菜饼是穷苦百姓吃的东西,将军自然吃不惯,营中已经备下酒菜,咱们这就过去吧!”
“不急!”
徐岩继续向前走,漫步目的的游逛,偶尔蹲下询问休息的百姓,得知往日饭菜就是这样,每人每餐两个面饼一碗菜汤,并未发生过克扣的事情,这才放心。
吃过饭的百姓匆匆往林子里走,徐岩好奇跟过去,然后黑着脸出来。
“我不是跟你们说过吗?让你们修建茅厕,集中清理,怎么现在还这么随便?”
“回禀将军,我们照着您的吩咐建了,但乡下百姓习惯了钻林子,来回跑他们嫌麻烦,所以很少有人去用!”
“嫌麻烦就多盖些茅厕,这个坏毛病必须改过来!”
徐岩怒道:“粪便滋生蚊虫,蚊虫传播疾病,必须集中处理……明日让民兵来巡逻,凡是看到有人随地大小便,全部给我抓起来,罚他们洗十天茅厕,让他们长长记性!”
第八十八章 巡察
徐岩这次来巡视,主要目的只有两个,一是看工程进度,二是来检查卫生。
前一个很满意,个个都吃苦耐劳,几乎没人偷奸耍滑,可后一个就不行了,哪怕他宣传了无数遍防疫,可依旧有很多人不以为然。
说到底就是懒!
懒的等热水变凉、懒的跑去茅房上厕所,懒的去填埋路边的死水坑……而上万人聚在一起,也没办法面面俱到,只能用惩罚措施强制执行。
中午在大营内吃饭,乡老们准备的很丰盛的,有鸡有鱼,还有一只肥硕的野兔。
徐岩扒着米饭问:“近来营中可有偷盗、奸淫之事发生?”
几个乡老互视一眼,其中一个老者道:“说来惭愧,族中有一混家子,从小就不学好,偷鸡摸狗惯了,前几日趁着晚间,摸进一个妇人帐篷……如今已经被看押起来,就关在柴房里!”
“你们准备如何处置?”
“按照祖宗家法……该是打断一条腿!”
“轻了,合该直接打死!”
徐岩冷哼道:“而且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执行,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清醒,打消心里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是!”乡老们慌忙答应。
徐岩把最后一粒米吃完,放下碗筷:“我把这里的百姓交给你们,就是想着你们是他们的族人亲人,理应去保护他们,让他们得到公正的对待……我把丑话说在前面,若是让我发现你们有任何包庇隐瞒之事,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流民营外驻扎的郡兵,不是摆设!
淡淡的话语,让乡老们心中一惊,慌忙起身保证,说一定不会徇私。
“你们记着就好!”
警告一番后,徐岩便不再多说什么,下午换了件衣服,不顾众人的劝阻,亲自下地挖水渠。
水渠底部距离地面足有三米高,需要百姓跳进去挖出泥土,堆进吊篮中,再由地面上的同伴把吊篮拉上去才算完。
徐岩身体力行,二话不说就跳了下去,然后吭吭哧哧的开挖了。
本以为很轻松,上手之后才发现,真的很费力气,挖了一下午,活没干多少,手上倒是磨出了许多水泡。
晚上坐在灯下,龇牙咧嘴的让邢叔帮忙挑开,自嘲道:“到底是娇生惯!”
邢叔板着脸劝道:“将军劳心,与百姓劳力,都是一样的道理!”
“邢叔说的是,以后不会再干这种蠢事了!”徐岩咧着嘴说。
第二天早上起来,浑身酸痛难忍,像是散架了一样,但预定的行程却不能改。
二十万流民被分到了三处地方,由于溃堤造成的水患都是大范围的,所以徐岩又把这些流民分成数个大营,每个大营约有万人,分段包干,各不统属,分布在原野上。
如此一来,便能节约时间,加快进度,同时也避免人员太多而造成的混乱。
花了半个月时间,徐岩把营寨全部跑了一圈,总体还是满意的,预计能在十一月底完工,恢复被洪水淹没的农田村庄。
除了挖水渠之外,对于郡兵的训练,徐岩也没有松懈。
这些人是要带回长安的,如今每增强一份战斗力,以后便能多一分胜算。
所以他派出神武军各队曲长,对郡兵们进行整训,为了让他们尽快适应,各种训练项目都有所减弱,但对于这个时代的士兵来说,依旧十分艰难。
徐岩在巡视的时候,就听到了很多抱怨,说仗都打完了,还练什么啊?纯属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他们现在一心等着朝廷旨意下来,拿到平叛赏赐,回到各自州府,继续以前那样的闲散日子。
徐岩明白这样下去不行,没有军心,一味的压迫,只会适得其反。
所以他提前告诉众人,此次平叛之后,将会带着他们前往长安面圣,若表现不错,自己会向太后建议,把他们全部纳入禁军编制。
此消息一出,郡兵们果然大喜。
郡兵与禁军的俸钱相差悬殊,两者承担相同的任务下,郡兵只有禁军的一半,这还不包括一些福利待遇,比如禁军在置营地有营房以供兵士家属居住、每逢年节都有赏赐等等,郡兵则什么都没有。
因此,把郡兵升格为禁军,绝对是一种奖励!
更何况还能更改兵籍!
一旦入了禁军,就是长安户口,相当于从后世县城一下子转到了北京户口,好处自不必说,只把这些郡兵高兴坏了,训练热情瞬间高涨。
除了郡兵之外,还有从流民中组建的民兵,全部加起来差不多有两万人,这些人负责维持流民大营内的治安,只要稍加训练即可。
徐岩巡视的时候发现,他们的想法与郡兵又有不同,他们竟然非常认真在训练,哪怕再苦再累也没人退缩。
徐岩一问才知道,这些民兵中有很多人因为这场灾难,失去了家人,从此变得了无牵挂,便想到外面闯一闯,而参军入伍,无疑是最正规的途径。
这个事情倒是出乎了徐岩的预料,他仔细观察起来,发现民兵之中人员素质虽然参差不齐,但还是有些好苗子的,稍微调教一下,便是一个合格的士兵。
他从神武军调了些人过来,帮助民兵进行训练,并在写给太后的奏章中提了一句‘汾州百姓,皆慕皇恩,争相从军,以为太后驱使’,只是不知道太后会不会准许。
这天回到汾州城,刚一下马,便得知了一个好消息,虎子抢了一个赶往涿州卖粮的商队,整整一万石粮食,足够流民吃好几天的了。
“哪个大傻子这时候运粮过来?实在是太机智了!”徐岩大笑。
现如今神武军去附近州府搜集的粮食越来越少,第一是距离远,路途艰险,第二是当地官府干预,不好与他们撕破脸皮。
眼看府库粮食越吃越少,而朝廷救灾粮迟迟未倒,徐岩又开始发愁了。
如今天降这万石粮食,当真是解了燃眉之急!
“将军有所不知,这个四海商号可是陕川首屈一指的大商行,涉及到盐运、酿酒、茶叶、瓷器等好些个生意,实力很是深厚……”
“你说什么?四海商号?”
第八十九章 预判
“是啊!庞将军不仅把粮食抢了,还把人给扣下了,如今就关在城外大营里,将军你可要好好劝劝庞将军,千万不能动手啊!”
“你不早说……”
徐岩神色大喜,直接翻身上马,冲向了城外大营。
汤维昌愣在原地,神情茫然。
一听到四海商行,徐岩便知道是三哥来了,骑马回到大营,跑进帅帐一看,果然见到了正跟虎子说话的赵成淮。
依旧是那张清秀却胡子拉碴的大脸,穿着一件蓝色短衫,笑盈盈目光让人倍感温暖。
“三哥,你何时来了?”徐岩上前一把抱住他,神色兴奋。
“我一听说你跟虎子要去汾州平叛,便想着该怎么帮你们,这里又是洪水又是兵灾,肯定缺粮,我就带着车队从陕川出发,沿途收购粮食,赶来救灾!”
赵成淮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这一路上可没少听说你用兵如神、妙计破贼的故事,不错,不错,没给咱们榆林军丢脸!”
“都是一些小聪明,三哥运来的这批粮食,才是真的救了大急!”
“我原本还担心暴露身份,后来听说你们在城中搜集富户粮食,又跑去别的州府借粮,闹出了好大的动静,便跟虎子演了一场戏,让人以为是你们强抢了粮食……回去的时候,少不了要一路诉说你们的恶状。”
三人俱是大笑。
“还有一事,路上遇到几个毛贼,让我顺手给抓了!”
“谁啊?”
赵成淮笑而不语,旁边虎子挤眉弄眼:“你猜?”
徐岩踢了他一脚:“快说!”
“是严白虎,那家伙后背中了一箭,眼看就要活不成了,正好撞上三哥的车队,抓了个正着,你说倒霉不倒霉?”
徐岩微愣,随后失笑:“人呢?”
“在后营呢,抹上百宝丹后,伤势就好了,一直嚷着要见你,说有话要跟你说……”
“有什么可说的?”
徐岩摆了摆手:“直接砍了,把他的脑袋挂在汾州城墙上,以儆效尤!”
“是!”邢叔转身离开。
“还有一事,半年前有个波斯商人拿着你的信来找我,让我花重金买他的硫磺,这硫磺虽然稀少,但陕川还是有的,为何要千里迢迢的从波斯购买?”
“三哥,你不说我都快要忘了,这件事很重要……你说什么?陕川有硫磺?”徐岩听到后半句,直接愣在原地。
“是啊!陕川多山脉,有硫磺是并不稀奇!”赵成淮如实道。
这就体现了徐岩的无知,虽然来了这个世界好多年,但对这里的山川地理依旧很陌生,很多时候都是靠着前世记忆做判断,却忘记了这里是平行世界,有着许多差异。
晋朝国土辽阔,矿产资源丰富,特别是陕川地区,山脉连绵,有几座死火山不足为奇。
赵成淮收到徐岩的信后,便派人去寻访山民,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终于找到了一个硫磺矿,如今已经派人挖掘,并且囤积保存起来。
“那岂不是亏了很多钱?”徐岩拍了拍脑袋,自己竟然搞了个乌龙。
赵成淮笑道:“倒也没亏什么,反而误打误撞,通过那个波斯商人,我们打通了前往西域的商路,据阿卡萨说,烈酒、茶叶、精盐这三样东西,在他们那里非常热销,我跟他签订了合约,由四海商行提供货物,他带人负责运送,赚的银钱五五分……预计利润可达数十万贯!”
“如此就好,这生意可以长久的做下去!”
两人许久未见,此时说起话来,便是滔滔不绝。
晚上徐岩亲自下厨,做了许多菜,如拿手的红糖醋排骨、红烧狮子头、清蒸鲤鱼、红焖肘子等大菜,又有豆芽野菜、秋葵炒蛋等四五样素菜,全是用军营大灶做的,每一样都是大份,总共摆了三大桌。
刚烤好的葱油面饼,咸香酥脆,又煮了一锅浓香的羊肉汤,热气腾腾的摆在桌子上,把随同赵成淮一起来的榆林军兄弟全部喊来,大家齐聚一堂,吃吃喝喝,笑闹中透着久违的亲近。
从汾州城搬来的好酒,一坛坛的送上来,好多人都喝醉了,像是过年一样热闹。
等吃完了饭,把众人安置妥当,徐岩虎子赵成淮三人挤在一起,继续说话。
虎子最是没心没肺,躺在床上,很快就呼呼大睡起来,徐岩与赵成淮小声说话。
“朝廷现在是什么状况?”
“太后与信国公已经彻底分裂,再无缓和的可能,这次太后让我领兵出来,一个是为了平叛,一个便是招兵,这三万人我会带回长安,估计用不了多久,事情就会见分晓!”
徐岩端起茶壶,给赵成淮倒了一杯茶:“我本来是想在平叛之后,去一趟陕川的,有件事情需要三哥你去做,我也只相信你!”
“你说!”
“火药的威力你应该已经知道了,这东西是我师傅在山中隐居时,无意中发现的,师傅说此物有伤天和,不到万不得已让我不要动用!”
徐岩找了一个恰当的理由,有烈酒、茶叶在前,赵成淮自然没有怀疑。
徐岩继续道:“如今咱们面对的是信国公韩炳业,还有他手里的十五万禁军,所谓一山不容二虎,长安城内必有一场内乱,咱们须得帮助太后铲除韩炳业,否则天下虽大,却无我等立足之地!”
“三哥,我把火药的配方告诉你,你回到陕川后,寻来一些死囚,让他们秘密制作,待将来内乱之时,咱们也好有一张保命的底牌!”
“其实说来也简单,所需材料只有三种,硝石,硫磺,木炭,三样东西混合在一起就成了火药,配方比例是七比二比一,这是最基础的,如果再加入蛋清,把它们搅匀筛成颗粒,威力会增加一成!”
“此事关系重大,一定要保密,最好在深山之中制作,那些死囚也需要严加看管,若起了二心,立即杀掉,决不能外泄出去,让第三个人知道!”
……
赵成淮听完之后,郑重点头:“我晓得轻重!”
第九十章 定州
若说这个世界上,能真正让徐岩毫无顾忌、以命相托的人,也只有赵成淮与虎子了,所以他才会把火药的配方告诉他。
之后两人又聊起四海商行,赵成淮说如今商行生意已经遍布七八个州府,他也借由护卫之名,组建了一支两百余人的镖师,这些人多是山匪贼寇,经过训练后,战斗力颇为强悍,若长安有变,这些人或许能帮上忙!
徐岩点头表示记住,让他继续招募人手,越多越好。
“我来这里也有四五日了,如今见到你,明天就该回去了!”赵成淮道。
他确实不宜多留,在除去韩炳业之前,他们的身份不能暴露,否则以往的心血全都白费了。
赵成淮拍了拍徐岩的肩膀:“趁着这次出来,记得去定州一趟,见见小萱,这两年她一直在为你担心!”
徐岩点头答应。
次日一早,赵成淮果真带着车队离开了,戏演的很足,走的时候骂骂咧咧,拿着那张汤维昌写下的欠条,说这次亏大了,以后再也不来汾州做生意了。
但不管怎么说,有了这批粮食,徐岩他们终于撑到了朝廷救灾粮的到来,汾州流民也不用再担心饿肚子了。
随着粮食一起来的,还有太后的一道圣旨,让徐岩立即带兵回京面圣。
其实在击败严白虎后,他就该离开了,如今为了筹集粮食,硬生生拖了大半个月,若不是太后信任他,恐怕早就有训斥的圣旨下来,再扣上一顶贪恋军权的帽子,只等回京下狱吧!
如今粮食已到,徐岩也就放心了,剩下的事尽数交给阿汤哥,他下达军令,召集郡兵与神武军返回汾州城集合。
陆陆续续有军队到来,汇入到汾州城外的大营,经过战场的洗礼以及半个多月的苦训,郡兵队伍焕然一新,而神武军骑兵更是士气如虹,锐不可当。
说起来,这次他们来汾州平叛,实在是太轻松了,只用了七天时间就平定了叛乱,三万五千人几乎没怎么损失,跑来溜达一圈,就立下大功回去了。
这样的好事,以前可是从未有过,军中将士对于徐岩敬佩,也达到了顶峰,俱是心服口服。
除了郡兵与神武军外,此次回京的,还多了五千民兵。
徐岩之前就地招兵的想法,得到了太后的认可,于是给了他便宜行事的权利,徐岩从那些愿意参军的民兵中,选出了五千青壮,随同他一起前往长安。
全军总共四万人,到齐之后,徐岩一声令下,立即出发,浩浩荡荡的朝着长安而去。
汾州刺史汤维昌带领着州府官吏,出城十里相送,后又有流民百姓自发聚集,沿途送上衣帽鞋袜,拜谢不止。
“这便是民心啊!”徐岩神色感叹。
定州,中山府。
作为南方重镇,这里虽比不上苏杭富贵,却也是繁华热闹之地,一路走来,所遇商家行旅居多,百姓颇为安逸。
临近傍晚,一行数骑来到城外,俱是风尘仆仆,为首的年轻人望着那爬满苔藓的古城墙,不由松了口气。
“将军,咱们直接过去吗?”旁边邢叔问。
徐岩摇了摇头:“天色已晚,先在城中找家客栈休息,待明日备上礼物,再登门拜访!”
几人点头答应,随着人流进入城中,沿街店铺林立,人来人往,到处都是吆喝声。
“客官里面请,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
“楼上恰好有空房,烦劳几位到台前登记!”
“马匹照顾好了,喂些清水与精料!”
“您放心,一定妥当!”
简单的登记后,付了房钱,他们便在店小二的带领下,来到二楼房间,要了热水洗漱,这才下楼吃饭。
一楼饭堂坐满了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空位,店小二殷勤的送来饭食。
大锅蒸的米饭,一盘烧鸡,一盘炖肉,还有用石锅煮好的大盆鱼虾,另配有几份小菜。
定州虽然不靠海,但水路发达,所以海鲜十分常见,普通人家也能吃到。
“几位慢用!”
店小二刚要离开,就被徐岩喊住,丢过去一两碎银子:“有点事想跟小哥打听一下!”
店小二笑的越发热情,利索的把银子收进袖中,点头哈腰道:“您说,但凡小人知道的,绝不隐瞒!”
“原征北大将军、定国公赵守庭的家眷,可居住在城中?”
“客官算是找对地方了,赵大将军的夫人,便是城中薛家的女儿,大将军战死后,只剩下孤儿寡母,家中也没有什么长辈,薛夫人便带着女儿来此居住!”
店小二顺带着指路:“就在前面的福业巷,出门右拐,很容易就能找到!”
徐岩点点头,又问:“她们在此居住,可还安定?
“那是当然!大将军为国捐躯,满城百姓都是知道的,提起来哪个不竖大拇指?之后又被朝廷追封了定国公,下葬那日,刺史大人专门来了一趟,献上祭礼,人人都敬重的很!”
“那便好!”
徐岩又问起此地民俗,登门拜访的一些礼节,店小二自然知无不言,顺便还介绍了一些礼品店铺,全是城中数得着的。
“这位公子,容小人多句嘴,您是不是要去将军府求亲啊?”
“此话何意?”
“小人胡猜的!”
店小二嘿嘿一笑:“其实也不稀奇,赵大将军膝下有一女,长得花容月貌,知书达理,秀外慧中,在整个州府都是有名的,为父守孝三年,眼看着明年就要结束,登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全是跑来说亲的,若真能把那天仙一样的人娶回家,绝对是祖坟冒青烟了,不过……”
“不过什么?”
“公子可能要失望了,将军府近来闭门谢客,那些说亲的全都给撵了出来,大家都说薛夫人不愿女儿外嫁,想与娘家外甥亲上加亲……”
“你胡说什么?”
听得这话,徐岩还未做出反应,旁边邢叔已经拍桌而起,大怒呵斥。
店小二被他凶狠的样子吓了一跳,忙不迭的道歉:“小人多嘴,几位客官莫要生气,全是小人的错!”
第九十一章 赵府
徐岩挥了挥手,让他下去。
“将军……”
“一些市井传言而已,并不可信,明日见到婶婶,自然就清楚了!”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徐岩便起了。
他换了件崭新长袍,绸缎的布料颇为妥帖,衬托出挺拔的身躯,经过数年磨砺,他身上的文雅气少了许多,反而多了些肃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深邃透彻。
推开门走出去,邢叔他们已经在等了,跟客栈老板借了辆马车,去街上置办拜访礼品。
按照昨日店小二说的,在七八家店铺转了一圈,珠宝布匹、山参药材、腌制海鲜等等,很快就堆满了。
眼看时候差不多了,徐岩调转马头,来到福业巷。
一座简单幽静的宅子,普普通通,但红木实底的‘赵府’匾额,却是再熟悉不过。
徐岩翻身下马,上前敲门,很快就有一个仆人走出来。
“烦请通传,徐荣安来此拜见婶婶!”
……
赵府后花园,秋风吹过,落叶飘落。
八角亭中,一个素衣女子正在低头绣花,纤白的手指十分灵巧,一朵兰花隐隐浮现,栩栩如生。
女子气质温婉,神色专注,风轻轻吹动裙摆,有种别样的柔美气质。
这样一幅如画般的景象,却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鬟打破了,只见她大呼小叫的跑过来,两条马尾辫在背后快速甩动:“小姐小姐,府中来客人了!”
跑到亭子里,小丫鬟呼呼喘气,手舞足蹈的说:“听前面的人说,是个年轻书生,带了好些东西,主母亲自接待的!”
赵如萱手中针线微微一停,随后便继续绣了起来:“来便来了,这几日来的人还少吗?”
“小姐不去看看?刚才巧梅姐去送茶,出来说那人长的可俊了,说话也好听,那个词叫什么来着?温什么耳朵?”
“是温文尔雅!”
赵如萱瞪了她一眼,随后道:“都是些不相干的人,有什么好看的!”
小丫鬟嘻嘻一笑,凑过来道:“知道知道,在小姐心里,除了那个爱讲故事的徐小哥外,其他人都不相干”
“死丫头!”
赵如萱伸手去打她,小丫鬟却跑的飞快,咯咯笑着,一会就没了影子。
此时正屋客厅中,却是另一番情景。
徐岩初一进来,就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薛氏,不由一惊。
只见她穿着一件厚衣,鬓角微白,面容消瘦,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不似记忆中的康健。
“婶婶这是怎么了?两年未见,如何病成了这样?”他急忙问。
薛氏对他笑了笑:“你伯伯去世时,我也染了一场大病,落下了病根,先前已经请大夫看过了,说是有些虚寒,没有大碍!”
“侄儿略通医术,可否让我给您把把脉?”
“你要是不说,我还真忘了,你原是曲神医的弟子,医术是极好的!”
薛氏伸出手腕,徐岩仔细诊听,微微皱眉。
方才看面色便知不好,如今诊断,脉象混杂虚弱,询问之后,得知她还有胸闷气短、头昏多汗的症状。
这病先是由风寒引起,加上忧思过重,肝气郁结,这才缠绵不断,令人寝食难安。
“可有药方?”
“有的!”
回答他的是站在旁边的梁妈妈,赶忙找来药方递给他,徐岩看过之后,道:“这方子是对的,但不算周全,我给您另开一个药方,再留下几个食补的方子,您照着吃一段时间,应该会有所好转!”
薛氏笑着点头。
梁妈妈送来笔墨,徐岩写下两页,让她收起来。
“另外就是,婶婶要放宽心,平日里多说多笑,时常走动,凡事不要太纠结,心绪一开,病自然就好了!”
“我记住了!唉,年纪大了,总会有些小病小灾!”
薛氏感叹一句,看向徐岩:“还没问你,之前不是在长安任职吗?怎么突然来了定州?”
“婶婶有所不知,我如今已是神武军副将,上月初奉太后旨意,出兵汾州平叛,如今叛贼已经被剿灭,正要回京,我让虎子在前面领军,自己绕路赶过来看望你们!”徐岩解释道。
薛氏怔了怔,听到他做了将军,却没有高兴的样子,反而有些沉郁。
“婶婶?”
“难得你有心!”
薛氏望着他,目光复杂:“你这次过来,可还有其他事?”
“一是来看望婶婶,二来,也想见见萱儿……我与她许久没见了,也不知上次写的信,她有没有收到?”
这次是长久的沉默,也让徐岩的感觉到了不安,忙问:“萱儿可还好?”
薛氏微微一叹:“她很好,但我却不能让你去见她!”
徐岩一愣:“这是为何?”
“你既喊我一声婶婶,那么有些话,我就直说了!”
薛氏微微一叹:“亡夫在世时,曾与我提起你与萱儿的婚事,一开始我是不愿意的,在这世上,女子要比男子活的艰难,嫁娶更是只有一次,嫁错了,这辈子也就完了!”
徐岩没有说话。
“但后来我见了你,发现你是个好孩子,加上萱儿自己也喜欢,我就无话可说了。可谁曾想到,你伯伯他突然就去了,只留下我们孤儿寡母……”
薛氏忍不住落泪:“他一去,我也就没了依靠,唯一所念所想,就只有萱儿了,只希望她能嫁个安稳人家,平平安安,结婚生子……而你,并不适合她!”
徐岩忙道:“婶婶,我保证,以后不会让她受委屈……”
“我相信你,可那又怎样?你能一辈子都守着她吗?”
“你不能!”
“你跟她父亲一样,都是领军之将,今日去平叛,明日去破敌,为了那些家国大义,根本顾不上妻儿老小,甚至……甚至有一天,你也会突然就没了,只留下她一个人活活守寡……这样的婚事,我是断然不会同意的!”
徐岩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荣安,我并非故意刁难你,你是个好孩子,我一直都是知道的!”
薛氏擦去眼泪,握住他的手:“你若能上表请辞,辞去身上的官职,我便答应你,答应把萱儿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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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别离
“从此以后,你们两个就在这里好好生活,咱们一家人安安稳稳的住在这里,你医术好,可以开家药铺,平日里给人看看病,开开药……哪怕什么都不做,府中银钱也足够你们生活了,等以后有了孩子,我便帮你们带着,逢年过节去看看你伯伯,给他上柱香,他地下有知,也会高兴的……你可愿意?”
迎着她殷切的目光,徐岩心中苦涩,艰难开口道:“婶婶……我退不了!”
四口之家,其乐融融,他自然是想的,甚至可以说,那是他前世今生一直都梦寐以求的生活。
但是,他不能那样做!
韩柄业的丧子之仇、长安勋贵的往日之怨、以及那些汾州世家的夺粮之恨……全都是悬在他头上的利刃,依靠着太后对他的信任,他才能避开这些刀光剑影,嚣张的凌驾于他人之上。
可一旦上表请辞,等同于背叛,自然也就没了庇护,到时候迎接他的,不会是阖家欢乐、父慈子孝,而是灭门之祸!
不知不觉,他已经深深陷入权利旋涡之中,难以自拔!
薛氏松开了他的手,表情也变得冷硬,许久才道:“那以后,你就不必再来了……梁妈妈,送客!”
徐岩并未解释什么,因为解释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他从邢叔手中接过那盒金子,放在桌子上,然后朝着薛氏深深一躬:“婶婶保重!”
后院凉亭中,赵如萱低头绣花,指尖突然一痛。
一滴殷红的血珠涌了出来,在指尖缓缓蔓延……
小丫鬟焦急的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小姐,是徐小哥……我看到了,来的人是徐小哥,他要走了,小姐快去追!”
赵如萱恍惚了一下,丢下针线,提起裙子,慌忙冲出了院子。
然而刚跑到前院,便撞见了母亲,赵如萱脚步一顿,急促的问:“母亲,徐世兄来了?”
“嗯,来还东西的!”
“什么东西?”
“你父亲送给他的玉佩!”
薛氏摊开手掌,那上面静静放着一枚玉佩,正是赵家的传家之物。
赵如萱自然明白这代表着什么,脸色瞬间苍白:“不可能,我要去见他!”
说完便朝着大门跑去,薛氏怒喝:“你给我站住!”
赵如萱转身凄惶看着母亲,薛氏咬牙道:“他都已经把玉佩还回来了,你还要去做什么?”
“我不信,我要去找他问清楚!”
“你去!你今天要是敢出这个门,我便没你这个女儿!”薛氏气的浑身颤抖。
赵如萱瞬间落泪:“娘……为什么?”
“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前亡,这道理你不明白吗?你跟着他,是没有好结果的!我现在什么都不求,只求你嫁个好人家,平平安安,相夫教子……”
薛氏同样落泪,狠下心道:“把小姐带回房间,不许她出门半步!”
门外,徐岩骑在马上,久久没有离开。
他听到了她的哭声,也听到了薛氏的怒吼,几次想冲进去带她离开,可硬生生又止住了,因为突然明白,他给不了她安定的生活。
他早已不是那个给她讲故事、哄她开心、无忧无虑的少年了,他身上背负了太多的东西,有许多人的性命、政治的野心、以及无法化解的仇恨。
这些东西像是一座山,一层层的压在他身上,而脚下则是深深地沼泽,他已然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唯有除去韩炳业,才会有一线生机,而在那之前,他给不了她任何保证。
徐岩闭了闭眼,握紧缰绳,猛然一甩马鞭:“驾——”
数骑奔出,朝着远方而去。
时已深秋,天地苍茫。
长安城外,长长的官道上,数人正在驻足等候。
其中左边是以范宪为首的皇宫内侍,俱是灰衣蓝底衬有金色祥云图案的锦袍,右边则是身穿公服的兵部官员,站在最前面的人是兵部左侍郎崔湛。
“还未恭喜崔大人,令公子此次随军出征,破敌有功,想来不久之后,太后下旨赏赐,必然是要升官的!”范宪笑吟吟的道。
“范公公此言差矣,男儿从军,乃是为了忠君报国,保境安民,权财赏赐不值一提!”崔湛不咸不淡的反驳。
范宪瞟了他一眼,心中暗恨:“崔大人说的对,是我浅薄了!”
宦官与朝臣之间的对立由来已久,一方是近侍阉宦之流,一方是国家明经正途,于公于私都说不到一块去,自然互相看不顺眼。
“此次平叛,神武军虽英勇不凡,但一些做法有失妥当,特别是副将徐岩,一路上横行无忌,太过跋扈,非是良将!”这次却是崔湛挑起了话头。
范宪嗤笑一声:“徐将军用兵如神,只花了七日时间,便平定了二十万叛贼,速度之快,古今罕有,之后他又搜集粮草,救济赈灾,保得汾州流民衣食无忧,怎么就不是良将了?那些朝中大臣,之所以连连弹劾,不就是看着眼红却伸不了手,便如妇人一般逞口舌之快,又有什么用?”
他讥讽的语气,让崔湛面色愈寒,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两人继续等待,直到日上中天,远处出现密密麻麻的旗帜,便知道是神武军回来了。
只是随着后面步卒的靠近,人数越来越多,早已超过了神武军编制的五千人,崔恪脸色有些发白。
徐岩得知前面有人等候,便令全军停下,然后骑马迎了过去。
他翻身下马,刚要说话,崔恪便抢先一步,怒声质问:“这些士卒是从何处来的?可是州府郡兵?兵部早已发下文书,平叛之后,让州府郡兵各归其位,谁让你带着他们来长安的?你意欲何为?”
他又急又怒,说出来的话噼里啪啦好似放鞭炮一样,让徐岩微微皱眉,后退半步道:“自然是有旨意的!”
“本官身为兵部左侍郎,从未听说都省下发过此等旨意,简直荒谬!”
“并非都省旨意,而是太后密旨!”
徐岩耐心解释,崔恪仍是不信:“旨意何在?今日你若拿不出来,便是私自调兵,形同谋逆!”
徐岩看了看他,又看向旁边袖着手看热闹的范宪,只得转身对邢叔道:“把圣旨拿来给崔大人看看!”1603376182
第九十三章 生死由天
明黄色的绸缎卷轴,上面印有飞龙祥云图案,崔哥不顾礼节,直接打开,果然是调兵命令,右下角盖着大印。
崔恪脸色青白,并非是因为自己出了丑,而是想到了这道旨意背后的含义。
领这么多士兵来长安,太后要做什么?
一想到此处,崔恪不由头皮发麻,慌乱的把圣旨还给徐岩,不再作声。
眼看着闹剧结束,范宪轻咳一声,走上前道:“太后口喻,平叛士卒原地驻扎,副将徐岩入宫觐见!”
“微臣遵旨”徐岩抱拳应诺。
他没有再理会崔恪,让虎子留下领兵扎营,自己随着范宪一起赶去长安。
离开数月,走的时候还是炎炎盛夏,如今却已是立冬将至,唯一不变的,就是城中的繁华热闹。
来到西华门外,因为徐岩本身就有宿卫军腰牌,所有直接进去,不用接受盘查。
沿着熟悉的甬道前往明德宫,路过崇文馆时,猛然看到一道身影,徐岩赶忙施礼:“陛下万安!”
“徐校尉,你回来了!”
小皇帝欢喜的跑过来,他还是那个小小少年,穿着一件明黄色锦袍,笑起来时童真可爱。
在他身后跟着贴身太监侯永,还有四个锦衣少年,十四五岁年纪,很是面生,从未见过。
“徐校尉,你去汾州平叛的事,我都听人说了,一下子把二十万人给平定了,像诸葛亮一样厉害!”小皇帝眼里全是星星。
徐岩笑了下:“托陛下与太后的洪福,才能如此顺利!”
“你跟我仔细讲讲,那些叛贼是不是很凶啊?”
……
两人说着话,旁边范宪出声提醒,还要去明德殿觐见太后,小皇帝恰好一起去,便对身后四个少年人道:“你们不用跟着了,下去休息吧!”
“是!”四人躬身退下。
徐岩与小皇帝边走边聊,才知道那四个少年人是太后给小皇帝找来的宫中伴读,全是长安城中的勋贵之子。
这倒是意料之中的事,小皇帝渐渐长大,自然要多多接触外面的人,同时培养亲信。
来到明德殿外,有小皇帝在,倒是直接省了通报。
“母后,我把徐校尉带来了!”
小皇帝跑进殿内,徐岩脚步微缓,这才走进去。
正殿中没有人,右侧偏殿之中,沈柠身穿一件浅红色长裙,款款而立,旁边红玉正拿着尺子帮她量身,周围几个宫女捧着托盘,上面全是布料。
徐岩进来的有些突兀,四目相对,俱是一怔。
徐岩最先反应过来,赶忙躬身行礼:“微臣徐岩,参见太后!”
“嗯,免礼!”
沈柠放下手臂,略微有些不自然,但很快就恢复了,红玉把尺子交给宫女,挥手让她们退下。
“徐将军来回奔波,一路辛苦了!”
“都是微臣份内之事,不敢言苦!”
“来人,赐座!”
徐岩推辞再三,这才坐下,红玉上前给他倒茶,徐岩点头道谢。
坐在榻上的小皇帝憋不住了,开始询问汾州之事,徐岩从离开京城收拢郡兵开始说起,着重讲了顺阳府守备朱广济抗命不遵、企图谋反的事。
当然,这话是说给太后听的,朱广济毕竟是一州守备,他当时做的太过干脆,难免惹人非议。
徐岩甚至已经做好准备,若太后追问此事,他就立即起身请罪,也好糊弄过去。
然而沈柠并未有什么言语,只是坐在那里倾听,神情很是平和。
徐岩心中微松,快速略过这一段,转到了宛城县的那场遭遇战。
小皇帝听的很入神,他最喜欢听的就是带兵打仗的故事,以往讲三国故事,他便百听不厌,如今听徐岩说起战场上的冲击、流民的穷苦与可怜、逆贼的混乱跟背叛,更加显得真实。
为了照顾他的感官,徐岩已经尽量减弱了血腥,增加了故事性,前后说了半个时辰,小皇帝终于满足了,被沈柠赶去午睡。
“你从那些富户家中抢粮,虽是为了百姓,但方法太过强横,你可知道近来朝中有多少人弹劾你?”
沈柠这话还是留有余地的,若真讲起来,他这一路打砸抢烧,堪称是土匪过境,当真是一点也不安分。
“臣太过莽撞,请太后赎罪!”徐岩起身告罪。
“你做得很好,快速平定了叛乱,之后安抚百姓,只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沈柠笑道:“汾州刺史汤维昌专门上奏为你辩解,说多亏了你,那20万百姓才能活下来!”
“全赖太后圣恩!”
“话虽如此,但你的功劳我都记着呢!”
沈柠摆手让他坐下,又问:“经此一战,郡兵可能用?”
“全军上下,皆愿为太后驱使!”徐岩立即回道。
“那就好!”
沈柠神色微松,笑道:“你们此次立了大功,我已经让人拟了旨意,会多多赏赐的!”
按说讲到这里,徐岩就应该谢恩告辞了,可他却面色犹豫,迟迟没有离开。
沈柠有些好奇:“可还有事?尽管说来!”
徐岩下了决心,躬身拜道:“请恕微臣逾越,如今五万郡兵入长安,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们,只需太后一声令下,臣愿为先锋,即刻拿下韩炳业,助太后重整朝纲!”
沈柠愣在那里,显然没想到他会说这个,她心中微动,但更多的还是犹豫:“你真的这样以为?”
“臣之所言,句句肺腑,时不待我,请太后速速决断!”徐岩目光坚毅。
韩炳业对他来说,已经成了一个牢笼,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法绕开,在定州时,他甚至连一句保证都没办法说出口,最后只能憋屈离开。
这种感觉糟糕透了,他现在恨不得马上砸碎这个牢笼,不愿再拖下去。
这其实很冒险,五万郡兵的战斗力并没有那么强,韩炳业手里握着的十五万禁军也不是吃素的,但那又这么样?怕冒险还做个屁的事?这世上本就是不服就干,生死由天!
沈柠沉默许久,才道:“此事关系重大,我要好好想想,容后再议!”
徐岩也知道不能急,所以没有再说什么,躬身告退1603378630
第九十四章 打探
赏赐的旨意很快下来,作为此次平叛的主将,虎子升了一级,成为正四品的右将军,徐岩也由副转正,接替他继续掌管神武军。
另外他还多了个散骑侍郎的挂职,属于小皇帝的亲卫侍从,偏向文官,可直面劝谏。
长途跋涉赶来长安的四万郡兵与那五千民兵,也都得偿所愿,破格升为禁军编制,由虎子统领。
另有金银钱财无数,分发诸军将士,营中杀猪宰羊,很是热闹。
徐岩带着五千神武军回到原驻地,等待着太后的决断,可这一等便是半个月,宫中一点讯息都没有。
眼看着寒冬已近,担心太后继续犹豫下去,他准备再添把火,以免错失良机。
巍峨的皇宫伫立在长安东北角,在金色的晨光照耀下,更加显得璀璨华丽。
今日恰逢五日一次的朝会,宫门外停着密密麻麻的马车,伴着三声悠扬钟鸣,文武百官陆陆续续从宫内走出,有的转去官衙办公,有的赶回家中休息。
武安侯沈伯盛出来的晚一些,因为散朝之后,太后留他在宫中吃了一顿早饭。
这是独属于国舅爷的待遇,哪怕朝中两位都省宰相也从未受过邀请,可见兄妹两人确实是感情甚笃。
沈家以武起家,因功获封开国侯爵,乃是老牌勋贵世家,虽说历任武安侯难有善终,但用忠心与性命换来的荣誉,足以令人敬佩,所以才能延续百年而没有败落。
到了沈伯盛这一代,妹妹嫁入皇家,诞下皇子,顺利封后,沈家的权势也跟着达到顶峰,满长安也只有韩家能与之匹敌。
晋朝素来有外戚掌军的习惯,韩家与沈家都是如此,一个手握禁军十二卫,一个掌管着神策亲军。
但沈伯盛与韩炳业又有不同,他自幼习文,性格儒雅随和,早年便有了淳淳君子的称呼,至沈柠临朝称制,他这个国舅爷顿时变得万众瞩目,却依旧品性不改,对内严厉约束子弟,对外待人如沐春风,虽是正宗的皇亲国戚,但为人处世十分低调,远不如韩炳业那般风光。
这也使得他在朝中人缘极好,若论观感,沈家绝对是首屈一指的!
然而身处高位,终归是有所牵扯的,今日在宫中用饭时,沈柠便询问起了神策军,拿着禁军作对比,问两军作战,胜负如何。
沈伯盛被问得措手不及,只能如实回答,说胜负难料。
沈柠还想问什么,但犹豫之后,最终没有说出口。
沈伯盛又不是傻子,对于亲妹妹的心思,他还是知道一些的,但因为牵连甚大,他也不敢贸然开口。
怀着满肚子的复杂心思走出皇宫,刚要上轿回府,旁边突然闪过一人,抱拳道:“沈侯爷,我家将军有请,还望见面一叙!”
沈伯盛看着这人,虽然身材不高,却自有一种稳重刚强的气势,应该是军中士卒无疑。
他皱眉问:“你家将军是谁?”
董梁不卑不亢道:“我家将军姓徐,单名一个岩字,如今正在前面茶楼等待侯爷!”
沈伯盛闻言一愣,神色错愕。
对于徐岩,他虽未见过,却也闻名已久,别的不说,只说松州之战,他率领榆林残军,千里奔袭,杀入北漠王庭,致使匈奴内部动乱,这才解了长安之危。
那根抢来的祭祀法杖,至今还被摆在钦天监的桌案上落灰,不知何时才能重见天日
后来又领兵平叛,七日破敌,如今长安城中,诸多瓦肆茶馆已经开始传唱,讲的神乎其极。
如此有能力的将才,难怪太后会倚为臂膀。
“带路吧!”沈伯盛很好奇他来找自己的目的。
沿着街道向前走,很快来到一个古色古香的茶楼,董梁领着沈伯盛上了二楼,在一个包厢门前停下,他伸手敲了敲门,然后示意沈伯盛进去。
沈伯盛推门而入,发现里面有两个人,一个是相熟的卫将军高洪年,身上穿着公服还未换下,应是与自己一样匆匆受邀而来,另一个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穿着一件黑色锦袍,样貌颇为俊秀。
两人正说着话,见沈伯盛走进来,未及寒暄,徐岩迎面就问他一句:“敢问侯爷,神策军有多少士卒?”
“六万!”
“可战否?”
“可战!”
沈伯盛几乎下意识回答,等他说完之后,神色一惊,猛然回过神来。
徐岩也不管他,自顾道:“龙武军有四万人,郡兵与神武军有五万,咱们三人加一起正好十五万,与韩炳业所掌禁军人数相平,这样看起来,胜负应是五五分,然而别忘了,长安禁军久不经战,军纪早已荒废,卫将军所领龙武军全是精锐,而我手中还有五千铁骑,更是一个大杀器,所以真正算起来,咱们是占据绝对优势的!”
房间中只有他们三个人,又都是太后亲信,所以徐岩并未遮掩,直言道:“只要趁其不备,领兵压下,必能一战而胜!”
沈伯盛神色有些慌乱,急忙问:“太后可知晓此事?”
“侯爷勿慌,半月前我已面陈太后,只是如今还没有决定,今日请两位过来,便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徐岩诚恳道。
沈伯盛心中一松,结合早上太后的言语,顿时就想通了。
他没有直接表态,而是看向高洪年:“高将军觉得如何?”
“我与荣安所想相同,应该速战速决!只是我所虑者,并非韩炳业,而是塞外匈奴!”
“此话何意?”
“沈侯爷只需想想便可知道,近年来匈奴频频南下劫掠,往往是两年一次,已形成规律,今年匈奴没有来,那么明年必然会出现的!”
却是徐岩回答的他:“而一旦匈奴南下,朝廷必然要举全国之力抗衡,到时候领军之将的选择,乃是重中之重,若以韩炳业为将,我是第一个不服,只因以他的才能,说不定会把三十万大军尽数葬送,这个风险赌不起!”
徐岩这话并没有贬低的意思,事实上,韩炳业确实没怎么打过仗,一直都是待在长安城里养尊处优,唯一一次领兵督办粮草,还弄出了岔子,差点被鲜卑人俘虏。
这样的人,实在信不过啊!1603463767
第九十五章 好狗
“而若以高将军为将,韩炳业可会服从?他把手里的军权视若性命,怎会轻易交出?若强行逼迫,必然会引发内乱,让匈奴有了可趁之机!”
徐岩沉声道:“所以趁着匈奴还未行动,应当速速了结韩炳业,攘外必先安内!”
“这……委实有些急促!”
沈伯盛神色踌躇,突然又问:“你们可曾问过左相?他是如何说的?”
徐岩看向高洪年,高洪年叹道:“左相的意思是求稳,再缓缓!”
“都在怕,都在拖,可是拖的了吗?早晚要打一仗,晚打不如早打!”徐岩怒声道。
王端阳的初衷其实是好的,他希望沈柠使用权谋的手段,缓缓削弱韩炳业,而不是动用军队,增加内耗。
但他显然低估了双方的冲突,那是皇权与军权的对立,本就是你死我活,再加上有匈奴在侧,他的想法就显得不合时宜了!
“且容我好好想想,再给两位回复!”沈伯盛如此说道。
事情谈到这里,徐岩的目的其实已经达成了,那就是把消息透露给两人,让他们明确态度,如此便可让太后早下决定。
下楼送两人离开,徐岩看了看天色,也不着急回去,便在街上闲逛起来。
冬日里瓜果蔬菜明显少了,倒是油炸小吃多了起来、道路两边摆满了摊贩,诸如旋煎羊、鲊脯、抹脏、夏月麻腐、细粉素签等,各有风味,配着五味肉粥、四软羹、杂菜羹、莲子头羹等,甜咸自取,足以暖身饱腹。
徐岩见到有卖肉丸的,记得伢崽喜欢吃,便让董梁过去买一些,准备带回小院。
“前面有人打架!”
“花花太岁出来了!”
……
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原本井然有序的街道顿时变得混乱起来,百姓们纷纷向前拥挤,以至于都堵塞了道路。
徐岩神色讶异,若他没记错的话,‘花花太岁’说的应该是韩元庆。
他也跟了过去,往前走不到百米,便听到了惨叫声,夹杂着一阵阵怒骂。
分开拥挤的人群,前方突兀出现一片空地,韩元庆正领着一群恶奴在殴打一个粗布老汉,任凭他的家人如何苦苦哀求,也没有停下。
“给我往死里打,把他的摊子给我砸了!”韩元庆脸色苍白,神经质一般的大骂。
恶奴们很听话,上去就是一阵狂砸,周围百姓指指点点,神色畏惧。
巡防营的人早就来了,其中还有一个将官模样的男人,面对此事,却也只是看着,没有上前阻拦。
韩元庆犹不解气,拎起一把凳子,恶狠狠的朝着老者砸去。
天知道他此时心中有多恼火,好不容易从府中跑出来撒欢,还没找到姑娘欢喜一番,迎面就撞上了这个枣糕摊,大锅里熬煮的黄米,黄橙橙黏糊糊,立即让他想到了某个不可描述的画面,他脸色一白,直接就吐了。
那次绑架,已然成为他此生最大的耻辱,并且给他留下了浓重的心理阴影,让他的性格变得更加残暴。
然而此时凳子刚刚举起,他便一个踉跄,被人一脚揣在背后,摔了个狗吃屎。
“少爷!”
恶奴们急忙赶来护主,手忙脚乱的把韩元庆扶起来,其中贴身小厮耿三神情最为紧张,直接护在了韩元庆身前。
“是谁踹的我?”
韩元庆整个人快要气炸了,他用力推开身边的人,涨红着脸站起来,发誓要把踹他的家伙大卸八块。
徐岩好整无暇的站在那里,冲他笑道:“呦,韩少爷,好兴致啊!”
“好你大爷!”
韩元庆怒骂一声,就要冲上去把他的笑脸给砸的稀巴烂,却被耿三死死拦住:“少爷,不行啊!不要冲动!”
“给我滚开!”
韩元庆迁怒于他,直接拳打脚踢,耿三也是忠心,死死抱着他不松手。
耿三是见过徐岩的,那次韩炳业带兵围堵兵部客舍,便是他站出来认人,虽然最后一无所获,但足以让耿三记住他。
面对这种凶人,他怎么可能让韩元庆靠近,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徐岩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幕,直到韩元庆打累了才停下,他到底不是傻子,很快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身份不凡,否则耿三不会这么阻拦。
“你是什么人?”韩元庆黑着脸问。
“官小,与令尊信国公相比,不值一提!”徐岩神色讥讽。
被打的鼻青脸肿的耿三,害怕韩元庆再次犯浑,赶忙爬起来,凑到他耳边嘀嘀咕咕说了起来。
韩元庆脸色先是一白,然后化作狰狞,整个人怒气爆发,死死盯着徐岩,恨不得把他生撕活剥。
“怎么,小公爷想跟我练练手?”徐岩挑眉。
韩炳业看向站在他身后的四名亲卫,咬牙道:“你别嚣张!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的!”
放完狠话,他领着一群恶奴转身离开,只留下一片狼藉。
老汉的家人慌忙走来,哭着扶起老汉,徐岩粗粗检查一遍,发现没有致命伤,便让他们尽快去医馆看伤,又给了一锭银子。
“卑职巡防营副都使吴孚,参见徐将军!”
那个巡防营将官走了过来,拱手施礼,神情讨好:“将军仁厚,救了这一家三口,功德无量!”
徐岩神色变冷:“好狗不挡路……滚!”
吴孚站在原地,脸色青白不定,最终还是微微侧身,让开了道路。
时间进入十一月,今年的第一场大雪终于落下,铺天盖地,纷纷洒洒。
然而再大的雪,也掩盖不住长安城内暗流涌动。
在徐岩三人的努力下,太后终于下了决心,准备对付韩柄业,只是提出一个要求,那就是必须要有实证,才能捉拿韩炳业,或者让他先反,抓住大义的名分。
徐岩早已思虑百遍,立即献策,开始了一系列的试探。
于是乎,在大雪落下的第二天,太后便发下圣旨,以整训为由,调换长安各军驻地,其中自然包括禁军十二卫。
对于这种命令,韩炳业虽感觉到了不安,却没有理由反驳。
在一番混乱调整后,禁军重新安营扎寨,却是分散开来,远离长安城,而神策、龙武、神武三支亲卫军,如同一道绵延的城墙,相互联结,牢牢挡在了他们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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