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花锦》 前言 本书故事发生在公元1423年到1426年间。 时值大明永乐二十一年、永乐二十二年,洪熙元年,及宣德元年。历经明成祖朱棣、仁宗朱高炽,和宣宗朱瞻基三代皇帝更迭,更有南京皇宫大火中失踪的建文帝,彼时有传言,正主已于江苏出现...... 这正是: 风起大明,英雄铁马踏歌行。 执手同心,看繁花似锦。 离人无泪,须臾别长亭。 到如今,浅酌豪饮,听山啸风吟。 《点绛唇.凤花锦》 第1章 鬼姑娘午夜惊诈尸 永乐二十一年。 暮春时节,乍暖还寒。 “春儿,进去添些灯油,别让长明灯熄了。”郭府管事婆子李氏,吩咐旁边跪着的一个小丫头道。她自己则卷了卷被子,继续坐在墙角打盹。 春儿也不站起来,朝婆子翻了个白眼:“姑娘活着的时候,你成天就想把自己闺女往姑娘身边塞,如今怎么不安排你亲闺女给姑娘守灵?叫你一声干娘,就该给你白使唤?有本事做了坏事别让人瞧见!” 李婆子奇了怪了,今天这丫头吃枪药了?她觉也不睡了,把被子一掀骂道:“你个小蹄子!你主子已经在棺材里死透了,若不是我肯做你干娘,你还能在郭府里好好待着?不知好歹的小妖精,当了几年姑娘贴身丫鬟,就当自己是府里的副姑娘了?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春儿原是郭大姑娘的贴身丫头,姑娘莫名其妙的死了,郭老爷可能是觉得不吉利,便打算叫人牙子来卖了她。后院里管事的李婆子图她那每月半两的月钱,便在老爷跟前认了干女儿,将春儿留在了府里,跟着自己做事。 灵堂外头李婆子和春儿打得热火朝天,灵堂里头静悄悄的。精致的楠木棺材已经盖上了,等再过几天,过了头七,棺材上了钉,就可以抬去下葬入殓了。 此刻的棺材里头,静静躺着的是位十七、八岁的姑娘,眉清目秀,衣着华丽,今天白日里又给好好修饰了一番,此时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一般。 棺材后面的供桌上,燃着香烛和长明灯。虽是已暮春,夜里还是很凉,不知是灵堂里的压抑,还是将雨未雨的闷,让人心头总有些惴惴不安。忽然一阵风吹过,白烛和长明灯的火焰都统一晃了一下,供桌上的灵牌突然“啪”的倒了下来。 外间的李婆子和春儿听到动静,都停了手。“春儿,你听到声音了吗?”李婆子牙齿打颤,突然就口干舌燥起来:“灵堂里面有动静!” 春儿确实也听到了声响,可她嘴硬道:“姑娘又不是我害死的,我怕什么?谁做了亏心事谁心里明白!” 李婆子本来是不信有鬼的,可又确实有些做贼心虚。她大气不敢出,伸头往里一望:一个白纱白裙的女子站在棺材前面。那不是大姑娘是谁?“鬼啊!诈尸啦!”李婆子豁出最后一点力气,大叫着冲了出去。 春儿一听李婆子叫“诈尸”,晃眼一瞥也看见姑娘穿着白纱白裙站在那里,她也慌了,头也不回的跟着跑了出去:“鬼啊……” 停尸的灵堂,并不是郭府正堂,而是他家在县郊的一间别院。为什么在别院?因为大姑娘是自杀。身体发肤取自父母,自杀,死得丢祖宗的脸,丧事都是悄悄办,哪里还会为她在府里正堂设灵堂? 两人往外跑了几步,才发现自己是在别院,外面根本没有郭府的人,四下一片荒凉。待到突然响起一声炸雷,李婆子更是确信自己见了鬼,和春儿两个,一前一后没命的往县城里跑去。 灵堂里,那个白纱白裙的……人,等那二人跑远了,把罩在头上的白纱一掀,露出一张得意洋洋的俏脸。 有诗云: 两弯脉脉春山眉, 一对楚楚秋水目。 素衣不及肤胜雪, 沉香更妒气如兰。 好一位窈窕玲珑美娇娘! 白衣姑娘将那块倒下来的灵牌拿起来,只见上面写着:郭氏轻尘之灵位。 白衣姑娘叹了口气,将牌位放好,敬了三支香,边鞠躬,边喃喃道:“郭姑娘恕我打扰,我乃还你清白之人,如有得罪,敬请原谅。” 话音刚落,窗外一个炸雷响起,雨就开始由疏到密、嘈嘈切切的落下来。 春雷来得正是时候。 “你看,连老天都说你有冤屈,你放心,本姑娘绝不让你含冤而去。”白衣姑娘穿的是窄袖上衣,显得动作很利落。 她转过身去,慢慢将棺材盖推开,将里面躺着的郭轻尘的尸身露了出来。白衣姑娘毫不含糊,将供桌上的烛台、长明灯全都移到棺材边上,这下,整个尸身都清楚的展现在眼前。 白衣姑娘从怀里掏出一副白手套带上,开始解尸身的衣服。动作熟练,仿佛做过千百遍一样。 虽然今日白天入棺前,她的阿爹,县衙仵作花有财,已经做了一遍尸检,可郭轻尘的父亲郭承事郎,以轻尘是女儿身为由,拒绝花仵作为女儿脱衣服验尸,花仵作只能检查了露出衣服的手脚和头部。 当时,花仵作细细摸了一遍头部,没有发现异物。额头上虽有块淤青,但不会致死,像是重重撞到硬物受的伤。 花仵作用一块银牌探入咽喉半个时辰,拿出银牌,也未发现口咽胃部有毒,他的这个银牌是特制的,这个尺寸,甚至可以伸进胃门。 最后,花仵作又做了个颅骨灌水验沙,鼻腔口腔皆有少量泥沙随水流出。虽不绝对,这也可以说是溺水而亡的特征。 同去办案的张虞候,便催廖书吏记录验尸结论:郭氏轻尘乃跳河自溺身亡。 表面上看,郭承事郎之女郭轻尘,是因为不满家族将她许配给赵主簿的儿子赵西风,跳河自尽。可令花仵作不解的是:为何死者面部、手脚都有一些红斑? 可是又不让做进一步的检查,他也无法找到答案。回到家里,花有财和女儿说了他的疑问,他那个古灵精怪、学了他一手验尸本领的女儿,晚上就到人家灵堂扮鬼吓人。 白衣姑娘不敢耽搁,解开衣服后,熟练的一寸一寸认真检查。她果然看见了阿爹说的红斑,脸上、手上、身上都有。 顺着尸体摸下去,白衣姑娘的手停住了,手在里面摸了一会儿拿出来,她将戴着手套的手指凑到烛光下一照,又拿到鼻子边闻了闻,顿时皱了皱鼻子。 只见她小心翼翼的脱下手套,将手套由内往外翻过来,粘在手套上的东西,就被包在了里面。 得了证物,白衣姑娘快速的替尸体将衣服重新穿好。 又龇牙咧嘴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块厚重的棺材板盖回去。 第2章 玄衣人雨中补遗缺 白衣姑娘刚把棺材板盖好,拍拍手,正想好好喘口气。 这时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人声:“到了、到了......阿虎、阿龙,你们带人先进去看看里面什么情况。李婆子,你若诓我,看我回去不剥你的皮……” “老爷,我可不是瞎说,我和春儿刚才都看得真真的,姑娘白衣白裙的,头上还披着白纱,从棺材里面爬出来,还对着我们笑!”李婆子越想越真。春儿脑子里现在只有那个白影子,哪还想得出笑没笑?只管不住点头。 阿龙、阿虎听得头皮发麻,他们是会些拳脚功夫,可那是打人的,打鬼估计起不了什么作用。可东家老爷叫去,也不能不去啊!两人对视一眼,回头手一招,七八个和他们一样吓破了胆的家丁,战战兢兢就要走进灵堂。 外边几个人拿着哨棒要进来了,可里面扮鬼的白衣姑娘还没走呢! 忽然,从屋顶上滚下一片瓦来,“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吓得阿龙、阿虎几个魂飞魄散,哪还敢往灵堂里走?全都哭爹喊娘、抱头鼠窜。就算是站的老远的郭老爷,也惊得拽着旁边人的道袍袖子,往后跑了十好几步。 灵堂里面的白衣姑娘暗道:天助我也!得了这个时间,赶紧把烛台、长明灯都原样放回供桌,还不忘朝郭轻尘的灵牌双手合十拜了拜,抓起刚才丢在地上的白纱,朝后窗跑去。 白衣姑娘的马,就系在别院的后墙外,姑娘看上去并不会轻功,可墙中间早被她进来之前,就掏出一块墙砖,开了一个口子正好搭脚。只见她脚往口子里一塞,利落的翻过墙去,顺手将证物塞在马鞍子下面干燥的地方。 姑娘跨上马,借着夜色雨幕,一溜烟跑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一位玄衣男子,那男子歪头看了看墙上那个搭脚的口子,低头找了找,弯腰在墙角捡起被姑娘挖出来的那块砖,塞回墙上的口子里。 又走到她上马的地方,泥水中,躺着一个白色的小东西很显眼,他用两根修长的手指,嫌弃的拈起那只白手套。 他刚才在屋顶上,见那姑娘将这白布做的东西套在手上摸的尸体。五个白手指,看上去就像那姑娘的小手掌。 他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轻轻笑道:“粗心大意。” 玄衣男子将沾了泥水的手套甩了甩,又掏出一块手帕将就包着,才揣进怀里。随后,身形一晃,自己也遁入雨幕之中不见了。 灵堂外面,一群人等了好久都没有动静,除了地上那块碎瓦,也没见再掉下什么来。大家才重新聚拢起来。阿龙、阿虎召集了家丁,个个双手握紧棍棒,壮起胆子往里走。 又过了一会儿,阿龙才跑出来回报:“老爷,灵堂里一切如常,大姑娘......也还好好的躺在棺材里。”阿龙感觉推开棺材那一瞬间,自己已经死了一回,他的魂魄这时才刚刚回到身体里。 郭老爷听了也松了口气,这才敢带着人迈步往灵堂里走。刚才那么一惊一乍一跑,就算撑着伞,浑身也都湿透了,正烦躁得很。边走边骂后面的李婆子: “老货!做不得一点事,守个灵搞出这么多事来,大风大雨害我们一班人跑恁远的路,回去你就收拾东西,滚回乡下去......” 和郭老爷一起来的,还有位县衙里专管道法的训术,这位钱训术虽然只是县衙里领俸禄的小吏,可他名气并不小。 宝应县求雨镇河、祈福开光,样样都靠他。平时有空也帮人驱鬼请神做法事,赚点外快,反正号称无所不能。 来之前,郭老爷怕灵堂里真有不干净的东西,便急急忙忙把钱训术也请来。他想,有钱训术在,万一真是自己闺女诈了尸,也好将脏东西镇压住。 刚才钱训术跟着郭老爷一起狼狈逃窜,实在是丢面子,好在个个只管自己逃命,没人顾得上看他,他也就装作没这回事一般。 钱训术进了灵堂,满脸肃色,煞有介事的结了一个手印,抽出背上背着的雷劈桃木剑,先围着棺材走了一圈,又在灵位跟前比划了一下,最后在棺材的四个角插了四面镇魂幡。 最后,钱训术口中念念有词,在灵牌前面,用雷劈桃木剑前后左右比划了几下,这才收了势。 他笑着回头对郭老爷说:“郭老爷,并非诈尸,许是下人看花了眼。不过,头七日恐游魂心有不甘,常常会出来闹事。小道已经布好法阵,将棺材里的魂魄镇住,她不敢出来骚扰生人了。 您放心,等头七那日,我亲自来替郭姑娘做场法事,送姑娘一程。尘归尘、土归土,郭府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郭老爷一听“心有不甘”四字,眉心猛的跳了两下,忙对钱训术感激的点头说到:“那就好,那就好......有劳训术了。回去,我就让人将法酬双倍奉上,还请训术笑纳。” “好说,好说。”钱训术笑回道。两人相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正要离开灵堂,你说邪不邪门?一阵大风吹过,供桌上的灵牌又“啪”的一声倒下来,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春儿捂着脸尖叫到:“来了,姑娘又来了!” 这回大家腿软得连跑都忘记了,全都定在原地。可除了这声响,再没有别的动静。大家都往发出声响的供桌上望,这才发现只是灵牌被吹倒了。 郭老爷恼羞成怒,扬手就是一板拍在春儿头上,骂道:“蠢货!刚才你们就是被它吓成这样的?” 虽说只是虚惊一场,可人人都感觉灵堂里忽然阴气森森,谁都不愿在此多流连,跟着郭老爷、钱训术快步出了灵堂。 走在后面的阿虎,扶起姑娘的灵牌,他突然冒出一身冷汗:若刚才也是灵牌倒下,吓走李婆子和春儿,那......是谁把灵牌扶起来的? 阿虎赶紧双手合十,对着姑娘的灵牌鞠了三个躬: “姑娘啊,冤有头债有主,小人不知道是谁害了您,您可不要错怪小人啊!” 这正是: 诈尸只因怨气浓, 亲爹瞒真疑点重。 素手灵堂巧取证, 不知雨中曾相逢。 第3章 花仵作捡妻乱坟岗 等到白衣姑娘在一个小院前下了马,浑身上下没一个干的地方。 她正想悄悄牵马进院子,一把大伞撑在她头上。姑娘眉眼弯弯的笑了:是阿爹。 “花荞,你好大胆!是不是跑人家灵堂翻棺材去了?早知就不跟你说了......我一看黑灯瞎火马不见了,就知道你不干好事。”花有财低声训到。 花荞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也不说话,望着阿爹直笑。 花有财上下瞅了她两眼,催到:“赶紧进去,我给你烧了热水,洗个热水澡驱驱寒气。”说完,阿爹接过她手里的缰绳,把伞递给她。 花荞接过伞,踮脚凑到阿爹耳边说:“阿爹,我可没白去,证据在马鞍下面!” 花有财一瞪眼:“还不快洗澡去!”等看到花荞进了屋,花有财得意的抿嘴一笑: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好徒弟。 花荞洗完澡,溜进了正屋后面的一间小杂物房,阿爹听到动静,头也不抬的说:“把桌上的姜糖水喝了。” 花荞笑嘻嘻的端起碗来,“咕噜咕噜”喝了个精光。从小到大,这间小杂物房,都是她最喜欢的地方。 “阿爹,有什么发现?手套上粘那东西是什么?”花荞问道。 花有财点头道:“应该是了,水银中毒。你是不是手指插到里面才摸出来的?水银中毒皮肤上往往会起红斑。郭老爷不让脱衣服验尸,看来,就算他不是杀人犯,那也是知情人。” “那明天我们就去指证郭老爷,带回衙门一审就知道了。”花荞有些想不通,气愤的说:“什么仇什么怨?难道不是亲生的爹?连自己女儿都下得去手!” 想想花荞又问:“万一郭老爷说,是人死之后,他们才往里灌水银,为保持尸身不腐呢?” 当时有些贵族为了保持尸体长期不腐烂,确实也有这么做的。他们往往先将水银灌入尸身,再用水银涂抹在尸身表面。 花有财将手里拿着的那只手套放在桌面上,一边收拾桌上的工具一边说:“脑子长哪去了?人死了之后灌水银,脸上能长红斑吗?”他转脸一看,花荞正撅着嘴坐在那里,表示自己有脑子。 花有财忍不住笑道:“知道了,你今晚立了大功。至少我们知道郭姑娘是死于水银中毒,不是自溺身亡。快去睡吧,等被你阿娘发现,咱们两个谁都跑不掉。” 听到阿爹夸她,花荞这才笑起来。她今年就要及笄了,已经长得比阿娘还高,她五官长得既不像阿爹,又不像阿娘,越大越漂亮。 花有财也曾冒出过这样的念头:花荞的亲爹,也不知是怎样高大英俊的人物,才生得出这么俊的女儿来。 花荞自己还不知道,她并不是花有财的亲生女儿,她和她阿娘,都是花有财在乱坟岗捡回来的。 将近十五年前的一个晚上,扬州府宝应县仵作花有财,将义庄里的一具饿死的流浪汉尸体,扛到乱坟岗去埋。 本来他在义庄验完尸就没事了,那只是个正常饿死的流浪汉,并没有被谋杀的迹象。花有财收拾好工具,对一起来的廖书吏说:“没事了,一会你回衙门交案表的时候,顺便帮我销个到。” 衙门里有八个书吏,廖书吏是最年轻的一个,只有十六岁,所以他跟花仵作出来的次数最多。廖书吏笑道:“那不是举手之劳?何须交代。这段时间还真奇怪,死的流浪汉比以往都多。昨日我们才来过,今天又来......” 看守义庄的老康答到:“那有什么奇怪?今年南方涝灾特别严重,多少人空手背井离乡的?跑出来饿死在路上,还不是常有的事?你看我这倒霉催的,扛昨天那两具尸体,还被闪了老腰……” 花有财刚才一进来就见老康撑着腰站着。老康平时对他挺关照的,有时两人还一起喝口小酒。反正花有财一个快四十的老光棍,一人吃饱全家饱,闲着也是闲着,于是花有财顺口说到:“还好今天就一个,一会我替你扛上去埋吧。” 老康千恩万谢的将花有财和流浪汉尸体,一起送出义庄。 乱坟岗上,花有财刚填好土,就听见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花有财一听就来气,不禁骂道:“哪个该死的,扔孩子往这里扔?扔路边都还能活,扔这里不是送死?真是造孽!” 花有财狠狠拍了最后两铲子,把土填实了。铲子一扔,拍了拍手,拿起旁边插着的火把,朝哭声走去。 本以为是有人把孩子扔在乱坟岗,可等花有财走到近前一看,才发现孩子身边还倒着个年轻女人。他赶紧上前,探了探鼻息,活人。 花有财赶紧抱起她的头,掐了一下人中,女人哼了一声,眼皮抬了抬,又昏昏沉沉往他身上一歪。花有财判断,应该就是过度疲劳,又未进水米,脱力了。 看了看女人和襁褓中的婴儿,花有财把自己的腰带解下来,将襁褓绑好,挂在脖子上,又将火把踩灭了,最后把女人背了起来。小婴儿挂在脖子上晃来晃去,反倒舒服得不再哭,吧唧两下嘴睡着了。 花有财人长得普普通通,家里没婆娘,也不怎么修边幅,那时三十九岁的他,留着一下巴的络腮胡子。也许是经常翻山越岭,力气很大,他就那么一脚深一脚浅的,把那两母女从乱坟岗背回了家。 花有财家里只有一张床,他将女人放在床上,又解下襁褓,放在女人旁边。自己另外翻出一件棉袍当被子,找了床没卷过死人的草席,铺在外间的地上,胡乱睡下。 把双臂叠抱在胸前,花有财侧躺在地上,他不觉有些好笑:平时,自己都是往乱坟岗背死人,今晚,却从乱坟岗背回来两个活人。这还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十几年,第一次这样亲密的接触一个……活的女人。 难道,无论在哪个世界都倒霉催的他,从此开始不同了? 第二天,捡回来的那女人醒来后告诉他,他们一家人逃荒出来,丈夫已经被强盗杀了。女人无处可去,孩子才刚出生几天,花有财留她在家里住下,自己搬到杂物间里睡。 女人在他家一住好几个月,邻居流言蜚语也多了,女人觉得花有财是个好人,便决定嫁给他,两人就成了亲,女人叫柳云娘。又过了一年多,云娘给花团生了个弟弟,起名叫做花荣。 《水浒》:花有财,你付姓名使用费了吗? 第4章 失手套唯恐留祸根 花荞坐在花有财对面,托着腮帮子看阿爹慢慢的收拾桌上的工具。 “阿爹,是明天就上门抓郭老爷吗?”花荞觉得,那个郭承事郎肯定有问题,应该先抓到衙门暴打一顿,兴许他就会说出真相了。 “上门抓人,能只凭你偷偷摸摸去取的证吗?”花有财摇头笑道: “承事郎虽然是虚职,可从官品上说,是和县令平级的,见了县太爷也不需下跪。若是我明天上门要求验尸,他哪怕是要拖出县太爷,也不会让我碰尸体一下。反而,这样还会引起他的警觉,一把火烧了尸体,就什么证据都没有了。” 花荞又撅起了嘴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就拿他没办法了?” “不急,等过了头七,仵作还要验明正身才封棺入殓。如果身体里灌了水银,水银会让尸体内脏腐烂变慢,到时我再提出尸体异常,需要重新验尸......至于找到灌水银的真正凶手,那就不是仵作的事了。莫要惹事。” 花有财最后盖上他的工具箱子,这些从那个世界带来的不锈钢工具,只此一套,从洪武二十九年到现在,已经用了二十七个年头,每次用完,他都仔细擦拭收好,现在虽不能说和新的一样,但依然是一套完好的验尸工具。 “阿爹,你说郭老爷为什么要杀郭姑娘?”花荞还在纠结这个问题,郭老爷没有杀人动机啊,自己的宝贝姑娘,若是被人害了,郭老爷为何要替凶手掩盖? “现在他充其量还只是个嫌疑人,没有证据,你可不能乱讲。仵作行的规矩你不记得了?仵作只讲看到和反应出来的实情,推测案情,捉拿罪犯,那是捕头和衙门老爷的事。”这句话,花有财不知叨叨过多少遍了,他看了一眼桌面说: “对了,手套不需要了,拿走吧。若你以后还想用,两只都拿去洗洗干净,放到屋后铁锅里煮半个时辰。”杂物间后面,花有财专门架了一口锅,专门煮他验尸时穿的罩衣、手套什么的,高温消毒。 “咦?这次不用留证据吗?”花荞有些奇怪。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证据,要不是自己运气好,就差点被郭府的人撞破了。这一桩,花荞可不敢和阿爹说。 花有财笑着对花荞说:“水银会挥发,留着也没用。诶?我在马鞍下只看见一只手套,还有一只是不是在你身上?” “不会啊,手套摸过尸体,我也不会揣怀里,再说,刚才洗澡换了衣服,身上没有呢……我记得两只一起塞到马鞍下面的,是阿爹没看到吧?”花荞有些紧张,连忙往马棚走。雨已经停了,只是地上还有些积水。父女俩踩着积水去了马棚。 花荞把整个马鞍都卸下来找了一遍:还真没有啊? “你……不会……把它脱在棺材里吧?”花有财吞吞吐吐的问。 “不会不会,爬墙之前,两只都还抓在手上……爬墙……阿爹,会不会是爬墙时弄丢了?”阿团紧张的说:“或者是塞进马鞍的时候,弄丢了……” “今晚功过相抵了。你回屋睡觉吧,我过去找找。你走的是哪面墙?”花有财开始解系在柱子上的缰绳,他可不愿意女儿为他惹出什么事。 “……后墙,墙中间被我掏了一块砖出来,我就是从那里爬的墙……阿爹,我跟你一起去……”花荞都要哭了。这手套独一无二,是阿爹教她做的。阿爹也有一副,很多人都见过他们戴手套验尸,若是被人捡到,肯定第一个想起他们父女。 “你赶紧睡吧,明早还要帮阿娘送货去小王庄。没事,有阿爹在,会找到的。”花有财说完,已经牵马出了院子。 花荞哪里还睡得着,耳朵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一听到花有财进门的声音就跳了起来,披了件衣服就冲出去,小声问道:“找到了吗,阿爹?” 花有财皱着眉摇摇头:“兴许刚才雨大,掉路上被泥水盖住了,白色这么明显,我里里外外找了几遍也没看到。还有你说墙上掏了块砖出来,可我把四周的墙都找遍了,没有少一块砖......” 花荞目瞪口呆。完了,砖不可能自己长出来,一定被人发现了! 一看到花荞扁嘴,花有财笑着安慰她:“没事没事,快去睡吧,有爹呢。如果掉在路上,就说是爹经过时不小心掉的。如果掉在棺材里头,就说是爹验尸时不小心落在里面的。你这两天,可千万不能再去扒人家棺材了!” “知道了,阿爹......可是我的手套你也戴不进去啊……万一,我把手套掉到墙那边呢?”花荞低下头讷讷的说。 花有财叹了口气才说:“刚才,阿爹已经翻墙进去,沿着墙边找过了,里面也没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到如今,我们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今天这件事,你要把它记在心里,以后凡事都要小心谨慎,做仵作,最重要的就是心细,从细枝末节里面,找到案件的蛛丝马迹。你倒好,案子没破,自己丢三落四,回头成了嫌疑人,你不是丢你爹的脸嘛……” “阿爹!你的腿!”花荞跟在花有财后面往屋里走,她这才发现阿爹的腿一瘸一拐的,忍不住叫出声来。 “嘘……没事没事,刚才从墙上跳下来,踩到一块石子,崴了脚……”花有财快满五十五了,如果还在公安局工作,虽然退二线了,可还没退休,他可不想承认自己老。 但他也清楚的知道,在平均寿命不到五十岁的大明朝来说,他又已经是位老人了。 花荞的肠子都悔青了,自己怎么那样不小心?不但害了阿爹,还埋下了一条看不见祸根。唉!以后再不能这样了! 这边花荞和阿爹提心吊胆的惦记着,那只不知踪影的白手套,那边,西厢房里,一位披散着湿头发的白衫青年,正将洗干净的一只五指手套,搭在床边的一条绳子上。 他张开自己的大手掌在手套上比了比,笑了: “你的手,这么小!” 第5章 小花荞奉茶解论语 手套丢了一只,虽说有些提心吊胆,可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 天刚亮亮,阿娘就起来了,忙着给一家人做早餐,花荞也去厨房给阿娘帮手。 “出去出去,这里用不着你,你去把弟弟叫起来,他今天刚好歇课,叫他把素布抬到车上去,吃完了早饭,你们就送去小王庄冯五叔的铺子里。”阿娘边说边往蒸笼里放着一个个面团蒸馒头,跟着又往灶里添了两根柴。 花荞家的每一天,都是从阿娘的炊烟开始的。 这也是这个世界,让花有财特别迷恋的地方:炊烟就是家的味道,有了炊烟,他才觉得在这个世上,他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这个家,就是唯一能让他安心的地方。 花荣只有十三岁,他接了阿爹的骨架子,身体才刚刚开始抽条,如今还在县里的望南私塾念书。 望南私塾,一直都是县里最好的私塾。小花荞五岁的时候,阿爹也想让她去私塾念书,可当阿爹带着她去找先生时,先生却说,学堂里从来就没收过女娃。 女孩子怎么就不能读书了?花有财有些不甘心。 小花荞想了一下,扬起脸来,脆生生的对先生说:“先生,那能不能让我在私塾里,当您的茶水丫头?我在旁边帮您端茶倒水,您讲学我不就能听到了吗?” 先生刚才还在想:真难得,从没见过这样想让女儿读书的父亲。再听花荞这话,他发觉,自己更没见过这样想念书的女儿。 先生大笑道:“请你做我茶水丫头,我还要付你工钱。那你不是既听了我讲学,又赚了我的银钱?” 花有财有点尴尬,后面这几句话可不是他教的。 只听先生接着就认真问小花荞:“一个学期茶水丫头,工钱二十文,你来不来?” 小花荞一边使劲晃花有财的手,一边咧着嘴拼命点头。花有财能不答应吗?女儿五岁就给自己找了人生第一份工作,自己五岁时还在幼儿园搓泥巴呢!这差别…… 先生也不食言,不但先付了五文铜钱,让小花荞去买笔墨纸砚,还在他的讲桌旁放了一张小茶几,当作是花荞的书桌。小花荞就这样,在望南私塾当起了唯一一个领工钱的学生。 这位先生姓吴,叫吴仁。 吴先生讲学讲得好,县里有权有钱的人家,都想尽办法把孩子把孩子送到望南私塾来上学。其中宝应县首富徐老爷,也把他的三个儿子都送到望南私塾来。 吴先生本觉得三兄弟同堂上课,容易相互影响,无奈私塾的供奉一大半来自徐老爷。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吴先生也只好屈从。 徐大哥叫徐之华,徐二哥叫徐之衡,徐老三叫徐之锦。徐府与花家都住在县衙所在的福禄街上,花荞当然见过他们兄弟几个。 所以当小花荞提着茶壶走进讲堂时,徐二哥就叫起来:“这不是仵作家的小花荞嘛,你怎么跑到私塾里来了?你爹天天摸尸体,你身上也有尸体味,不许你碰先生的水壶!” “二哥,你胡说什么?”徐之锦连忙拦住他那口无遮拦的二哥。 吴先生走进来道:“花荞从今天开始,就是我的茶水丫头,在旁伺候。”他又看着小花荞说:“你只负责为师的茶水,不必理会其他人。” 这句话其实是提醒学生们,不要找花荞的麻烦。 徐之锦显然很高兴,他一直佩服花仵作验尸探案出手不凡,扬州府里的最难破的两起案子,最后都是靠花仵作找到的证据,才抓到了凶手。 他的女儿也不错,眼睛圆圆的,一副古灵精怪的样子。这样想着,小徐之锦向着小花荞,阳光灿烂的一笑。 第一天去望南私塾,满满一个讲堂的人,小花荞就记住了这个笑得很好看的徐三哥。 徐三哥休息的时候,就去教花荞写字:“你的这个荞字,是荞麦的荞,你看荞字和花一样,都是草头……下面一个乔字。” “是小桥流水的桥吗?”花荞写完了抬起头来问徐之锦。 徐之锦笑道:“小桥是木头做的,乔字旁边要加一个木字边。” 小花荞眨眨眼睛又问:“那石头做的桥,是不是加一个石字边?铁做的桥,是不是加一个金字边?” 小徐之锦挠挠头说:“这我倒没想过,先生只教过,所有的桥都是木字边……走!我带你问先生去!” 花荞就是这样孜孜不倦的,给徐之锦和吴先生出难题。 吴先生深居简出,很少离开私塾,但是偶尔也会有人上门来找,其中,就有一位十岁的少年。 这天,少年又来替父亲送信,吴先生正在讲堂里,组织大家对《论语》进行学习。少年没有打断吴先生,只站在窗外好奇的往里望。 少年没有上过私塾,他从小跟着父亲到处跑,每个地方住不得几年。父亲便让他跟着同行的两位师傅学习,谁有空谁就教他。除了跟师傅学四书五经、大学中庸,他还要跟随父亲学武功。 过了十岁,父亲偶尔让他单独出来给人送信、采买。 吴先生这里,他是第二次来。 少年探头看见一位扎着两个小揪揪,眉清目秀的五、六岁小女孩,正站在讲台边大声说到:“我不同意你的看法。” 徐二哥朝小花荞喊道:“你就是一个烧茶的丫头,先生准你旁听就已经是开恩了,你一个女子,凭什么来评论夫子?” 吴先生却很有兴趣的看向花荞问到:“哦?那你谈谈,你有什么不同的看法?” 小花荞对先生鞠了一躬道:“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花荞认为,夫子并不是说,说话美妙动听、装出和颜悦色样子的人,便没有仁心。 仁,也可以是真诚的心意。夫子是让我们在表面巧言令色的时候,同时还要注重内心有真诚。” “你能不能举个例子证明你的说法?”吴先生点点头,觉得小花荞讲的很有些道理,这个理论从未听人说过,今天一个小姑娘提出来,倒是很新奇。 小花荞从容的倒了一杯茶,双手举过头,奉到先生面前,笑眯眯的说到: “先生是天下最博学睿智之人,花荞对先生又是拍马屁、又是献殷勤,最是巧言令色。可并非花荞无仁心,不过是想一直留在先生身边,当茶水丫头听讲而已。只要花荞内心是真诚的喜欢先生,即便巧言令色又有何不可?” 拍马屁?献殷勤?看似狡辩,好像也很有道理。吴先生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看来,一向固有的释义也未必是最好的,哪怕是《论语》这样被人讲过千百遍的书,也值得拿出来辩论一番。 窗外的少年更是眉眼含笑:花荞?这样的话,我的两位师傅也没说过。还真是个机灵的小丫头。 打这以后,少年总盼着被父亲派到宝应吴先生这里来跑腿,好听听花荞又冒出什么新论断。 就这样,寒来暑往,窗外的少年长成了玉树临风的青年,而花荞也早就不在私塾里奉茶,长成了一位聘聘婷婷、胆大包天的大明少女。 第6章 急转弯荒山现弃尸 今日望南私塾歇课,正好也是小王庄冯家染坊,向织户们收购素布的日子。素布,就是将原色的棉线或麻线织成的布,卖给染坊后,会染成各种不同的颜色,再售卖出去。 花荣和姐姐一起,把阿娘织好的几匹素布全都抬上马车,回头问到:“姐,今天我们走那条路?” 花荣对这个比自己大两岁的姐姐是言听计从,就因为自己打飞石从来没赢过姐姐。嗯,和姐姐比背书也没赢过。 去小王庄有两条路,官道平坦,但是一直绕着山边走,路远了很多。还有一条是平整过的山路,也能走他家这种窄幅小马车,但是路不好走,驾车技术要好。 花荞和花荣,都跟着阿爹赶马车走过那条山路。 “车上有货呢,去的时候走官道平稳些,回的时候咱们走山道,可以早点回家吃饭。”花团爽快的说。 “得咧……”花荣顽皮,学着马帮的马夫,把马鞭在空中打了一个响鞭唱到。姐弟俩笑嘻嘻的出发了。 花荣赶着马车还没出县城,就听到后面“嘚哒嘚哒”一阵马蹄声,回头一看,是徐三哥骑着马追上来了,他拉着缰绳放慢速度问:“花荞、花荣,你们这是要出城吗?” 徐之锦今年已经十九岁,早已脱了当年的稚气,长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就算他家是最末等的商户,他在整个宝应县也算得上是出了名的金龟婿。 前年,徐之锦在县里得了院试头名,成了全宝应最靓的童生,后来他就一直在家准备功课。 再过几个月,徐之锦就要在扬州参加八月秋闱,若是中了举人,明年二月,要到顺天府去参加春闱,若是再能中了贡生,那就要在顺天府一直待到四月,下场殿试,让皇上点状元。 “是啊,徐三哥,我们要去小王庄交布。你呢?你这是要去哪?”花荞愉快的答到。 花荞在望南私塾也只读了两年,因为徐家三兄弟的母亲徐夫人,以“男女七龄不同席”为由,死活反对花荞留在私塾,甚至以停止书院供奉来要挟。花有财不想让吴先生为难,就领着花荞回家,自己亲自当花荞的先生。 徐三哥总觉得是自己母亲害花荞失了学,心里很过意不去,便想方设法为母亲做些弥补。他隔三差五,就将私塾里抄的笔记多抄一份,偷偷送去给花荞,她若问,还替她做讲解。 这样一直坚持到花荞十二岁金钗之年,徐之锦也已经十六岁,两人不再方便单独往来,才停了下来。 为了这件事,徐之锦的零用银子,几乎都花在替他二哥买吃的封嘴去了。 徐之锦一听地点,阳光灿烂的笑了:“这么巧?我替大哥去小王庄收租子,正好与你们同路。” 今天,徐之锦本来是看书看烦了,想出去散散心,软磨硬泡了半天,才从大哥手里讨了个外出差事,没想到,竟然遇见同路的花荞。自己运气真是太好了! 这下花荣可高兴了,他这个年纪才刚学会骑马,哪里耐烦四平八稳的坐在马车上?既然是同路,花荣便强烈要求跟徐三哥换。 徐之锦心中暗喜,也不推托,爽快的把马给了花荣,自己坐到马车上,替花荞驾起车来。 很快,他们把小王庄的事都办完了,花荞卖了布得了五两银子,徐之锦也收了十两银子的租钱。 三个人打回头就上了山道。 “若是我不在,你们也打算赶马车走山道?马车走山道太危险,花荣还小,你又是姑娘……”徐之锦有些担心的说着花荞。 花荞看看马车右边的斜坡,抿嘴笑道:“为什么不敢?这条路我跟阿爹走过好几回了。” 她用手向前一指,道:“看,前面那个转弯是最难走的,你抓紧左边缰绳,别让马走歪了。我们的车轴窄,只要过了前面那个弯,再往后的路都好走了。” 只听到骑马在前面的花荣,在转弯前大声叫到:“哦嘿!有车来了,有车来了!”这是阿爹教他们的,路窄,对面又看不到来人,叫几声提醒别人注意,不容易相撞。 “再过几天,我就要去扬州了,我爹替我在扬州找了间书院……”徐之锦正说着,却被花荞拍拍他手臂制止了。 他顺着花荞的目光往下看,才发现,花荞完全被山坡下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吸引住了,根本没听见他刚才说的话。 等马车平稳转过那个急弯,花荞推推徐之锦着急的说:“徐三哥,快停车,你看山沟下面那黑色的东西是什么?我怎么感觉,里面像是裹着个人?” 徐之锦一听,也被吓了一跳,赶紧找个宽敞的路段把马车停好。骑马走在前面的花荣见他们停车,便转了回来,奇怪的问:“姐,出什么事?你们怎么不走了?” 花荞已经跳下车准备下到山坡下面去,她回头小声对花荣说:“我下去看看,沟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你在上面看着马车,银子藏在坐凳下面。有事我叫你。” 徐之锦走到她前面,回头一笑说:“危险都让女人上,那还要我们男人做什么?我也下去,你跟在我后面,才下过雨,小心坡滑。”说完,他便顺着草坡,慢慢半滑半走着下去。 两人一前一后向那黑色的东西慢慢靠近,还没走到跟前,花荞便小声说到:“没错了,我敢肯定,里面就是尸体。” 徐之锦也不惊奇,认识花荞十年,花荞的鼻子他领教过也不是一两回。知道是尸体,两人更谨慎了。徐之锦找来一根树枝,将外面包着的黑布挑开一点,里面果然露出了一张死人脸。 那是个年轻男人。 花荞弯腰凑过去仔细看了看,发现尸体的鼻孔边上,已经开始有一两颗蝇卵,便说到: “死亡时间最多三天,死者年龄不超过二十三岁。虽看不出死亡原因,这样裹着抛尸,一定不会是自然死亡,徐三哥,咱们守在这,让花荣赶紧回县衙报案!” 徐之锦点点头,左右看看,坡下的山沟里积着厚厚的腐叶,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便说:“县城过来没这么快,我们回马车上去等。” 可下坡容易上坡难,往上走很滑,并不容易。花荞走两步就手舞足蹈的滑了三下。 徐之锦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去,拉着花荞手腕,两人小心翼翼的上了坡。 第7章 似相识耳内见水银 花荣一听真死了人,怎敢耽搁?骑着马就往县城里报案去了。 徐之锦和花荞坐在马车上等衙门的人来。这里离县城已经不是太远,若刚才直接回去,他们这会都进城了。想到阿娘早上在烧水杀鸡,只听花荞肚子“咕”的附议了一声。 徐之锦忽然想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他在小王庄买的小吃。他把纸包递给花荞,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小王庄的翡翠烧麦最好吃了,本来想回到县城再给你的,要不,现在你先顶顶饿......” 花荞打开纸包愣了愣,徐之锦慌忙问:“是不是看到沟里的东西......吃不下?” “你怎么知道我想吃“鬼蓬头”?昨天睡得晚,肚子饿时就想了。”花荞开心的说,拈起一个就往嘴里送:“翡翠烧麦是‘鬼蓬头’,又不是人头,有什么吃不下?......小王庄的烧麦是咸的,好吃......徐三哥,你也吃一个。” 徐之锦松了口气,满心欢喜:认识你那么久,你爱吃什么我还不知道吗?果然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独一无二、清新脱俗不做作的花荞。 两人一包翡翠烧麦还没吃完,就看见县衙的胡虞候带着花仵作、廖书吏和两个小吏,赶着牛车慢慢走了过来。花荞把油纸包往徐之锦怀里一塞,跳下马车,向他们迎上去。 “阿爹!胡叔叔、廖叔叔,尸体就在坡下面的沟里。”花荞指着坡底说道。 几个人正想下去,徐之锦忙对后面的小吏说:“要带麻绳下去拉,坡太滑了,抬着走不上来”。两个小吏感激的点点头,他们有经验,除了麻绳,还带了一块板子下去。 花荞带着他们半滑半走的往坡下去。花有财昨晚崴了脚,云娘给他搓了药油,现在已经好了很多,走平路是没问题了,可下这个陡坡还是够呛。 徐之锦赶紧跟上去,接过他手里的箱子,又一把挽住花仵作的胳膊给他做个支撑,笑道:“花叔,您这箱子可有年头了,里面全是宝贝,可不能摔了。” 箱子:这小伙子不错! 到了尸体旁边,胡虞候将黑布揭开,露出了那具男尸,他上前辨认了一番,不认识。廖书吏如今也是位成熟大叔了,他在县衙里还管县里的人口登记,县里常住人口,他基本都有些印象,不过他也摇了摇头,不认识。 两个人都悄悄松了口气:死者不是本地人,那就好办多了。 花有财把工具箱打开,拿出一双布手套戴上,却并不急着检查尸体,他弯着腰,仔细的把尸体周边检查了一遍。可惜,昨天下过大雨,尸体四周并没有留下太多有用的痕迹。 花有财开始蹲下来检查尸体。尸体被布包裹得很好,只不过包布吸满了雨水,尸体像泡在水里一样有些发白。 “从身下的泥土来看,尸体是昨日大雨之前被丢在此处的。年龄二十三岁左右,死亡时间不超过三日。全身无出血点,身体四肢完好,头部无异物......咦?等等!”花有财突然打住了。 他回头到工具箱里拿出一个细长的镊子,小心的在死者的耳朵里掏了掏,镊子从耳道深处掏出来一点粘稠液体,银亮无味,花有财心里一惊:怎么又是水银! 花荞看见阿爹去拿镊子,人就已经凑了过去。胡虞候和廖书吏早就见怪不怪,也不阻止。 花仵作的这个神奇女儿,从七岁开始,她爹去哪里验尸,她就跟到哪里。不但老往她爹跟前凑,小姑娘还一点不怕尸体。那些衙役老逗她,问她为啥不害怕? 小花荞眼皮一翻说到:“人死了一动不动,跟个物件有何不同?他们又不会害人,而且不会问东问西,相比起来,活人更可怕!” 后来再没人敢问她,再问,就连死人都不如。 对于花仵作带闺女出勤这件事,许县令理解的说:“仵作手艺是代代相传的,兴许,花仵作想把女儿培养成女仵作呢?只要不影响办案,又不向我要俸禄,随她去吧。”这就算官方明许了。 许县令之所以这样通达,那是因为花仵作是宝应县衙的红人。他验尸的水平,整个扬州府都无人能及。 有一年八月,兴化县张家沟,发现了一具高度腐烂的女尸,兴化仵作说,已经无法检验。可那女尸所穿服饰又非常华贵,兴化县令不敢怠慢,有个捕头向他举荐了宝应县的花仵作。宝应县令说:“你去便去,不过路上盘缠让兴化负责,宝应可没有这笔支出。” 盘缠是小事,花仵作连夜赶马车去了兴化,马车上还坐着撒娇打赖跟来的花荞。 到了张家沟,花仵作一看,尸体周围已经出现大量蝇类蛹壳。死者头部及面部已经白骨化,胸廓及腹壁组织干化,并被皮蠹咬食,下肢大部分干化,有部分甚至蜡化。 这在大明,还真是没有办法再从尸体上辨认出什么。 花仵作不再去看尸体,只蹲在尸体旁边仔仔细细的辨认收集那些蛹壳,最后被他分成了八、九堆,他告诉花荞:“你仔细看看,这是八种不同的食尸蝇。它们繁殖后代的时间各有不同。所以,我们只要找出它们繁殖的重叠时间,就可以基本认定死亡时间段了。” “阿爹,这么多种蝇都要记得吗?”阿爹第一次教她认蛹壳,花荞有点懵。 “回去阿爹把活蝇画给你看,你就容易记了。” 最后,花仵作挑出了巨尾阿丽蝇、紫绿蝇和棕尾别麻蝇三种。它们在尸体上存活的时间为四月和五月。花仵作最后推断,死者死亡时间为当年四月十五,到五月十日之间。 捕头根据这个时间,去排查兴化县的异常人员,最后锁定了县里的一个混混“三把输”王三狗。王三狗好赌,又三把必输。当年四月间,忽然手头阔绰起来,天天吃住在赌场,很多人都记得这件事。 审讯之后,王三狗招认,此女确实是他在张家沟偶遇,被他打死劫财。 当时应天府还是京都,兴化到京都去查四月底的报失人口,果然找到了翰林院学士的夫人,从应天府回淮安府探亲,路径张家沟,夫人要下车方便,却从此没了踪影,久寻无果。 这个正五品的翰林,向皇帝上表为兴化县令请了功。花仵作就在扬州府一举成名。 小小的蛹壳也能帮助破案,花荞对阿爹佩服得五体投地。因此,每次验尸的时候,她更是对阿爹的一举一动都注意观察。 所以,当花仵作的镊子,从尸体耳朵里掏出水银,花荞也看见了,父女两个交换了一下眼色:这男子的死亡时间,和郭轻尘的死亡时间几乎一致,身上器官内又同样被灌上水银,太像同一个凶手作案了。 只不过他们一个被扔进水里,一个被扔到荒山。 忽然,花荞悄悄指了指尸体腰上系着的腰带小声说:“阿爹,你看!”花有财看向那条腰带,是京城里年轻公子装饰的款式,上面坠着些不值钱的小饰物,其中有一个水滴形的铎针坠子甚是别致。 花荞用手指将坠子往上一翻,这下,花有财也看出来了,这不是什么男子用的铎针坠子,而是用一个女人的耳环改造的。 花有财照例将检验所见,让廖书吏记录了尸案,由于初步定案为他杀,胡虞候也在尸案上画了押。回去之后,还要召集几个虞候、捕头来议案。 小吏将尸体搬上木板,绑上麻绳拖了上去,搬上牛车,送城外的义庄去了。 第8章 会私塾徐之锦受托 既有花家的马车在,回去的时候,大家都乐得不用走路。县衙给小吏发的衣服鞋不多,衣服也就算了,可他们跑案子的翻山越岭费鞋啊。许县令当然是指望不上了的。 “这脸面生,应该不是咱们宝应县的人。”胡虞候说到:“什么人杀人之后特意跑到这里来抛尸?这也不是什么人迹罕至的地方。” “恐怕不是特意来丢在这的。那个地方有个拐弯很窄,说不定是尸体从马上、马车上不小心滚下去,坡那么陡,没有工具根本拉不上来,所以就留着那里了。”花仵作又谨慎补充道:“我只是假设,不要记录、不要记录。下过雨了,周围也找不到尸体滚下来的证据。” 廖书吏摇头叹气道:“昨天一个自杀,今天一个他杀,最近真不太平啊。回去让钱训术卜个卦。” “切……!”花仵作和胡虞候都笑道:“钱训术的卦能灵,母猪都能上树了!他也就是能蒙蒙许县令而已。” 坐在前面的花荞和徐之锦,想起钱训术装神弄鬼的样子,也跟着笑了起来。 花荞在想:死的是个什么人?与郭姑娘有什么关系?他们都是水银中毒,水银可不是满大街都是的。若是二人有联系……那个男人腰带上挂着的耳坠子,会不会是郭轻尘的呢? “在想什么呢?快进城了。”徐之锦见花荞一直在出神,小声问她。花荞转脸看着徐之锦,眼睛亮亮的,嘴角挂着一弯俏生生的笑。 徐之锦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被雷击了一下。正在他心跳加快之时,只听花荞小声问:“徐三哥,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徐之锦忙挺直了胸膛道:“你说,我一定办到。” 花荞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朝马车里指了指,轻声说:“我爹在后头,晚上吃了饭,咱们私塾见面再说。” 虽然徐之锦离开私塾也有两年了,但私塾他还经常回去,有时是去请教吴先生课业问题,有时是去帮吴先生喂喂马、劈劈材,干点小活。这就是他与其他富家子弟不同的地方,也是吴先生一直很喜欢他的原因。 徐之锦愉快的点点头,一抖缰绳,马车快步进了县城。 匆匆扒了两口饭,徐之锦就溜去了私塾,转了一圈东厢,也没看见吴先生,他便坐在学堂里等花荞。过了一会,花荞扶着门框,探出半个脑袋,笑眯眯的问:“徐三哥,怎么不见吴先生?” “我来的时候就没见到他,许是出去了。”徐之锦笑着站起来,问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这个不是给你的,”花荞举起一个食盒,笑道:“这是我阿娘让我送给吴先生的。” 花荞话音刚落,吴先生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站在花荞身后问:“你们两个,一个门里,一个门外,在聊什么?” 花荞忙把食盒塞到吴先生手上,笑着说:“先生真是神出鬼没。这是我阿娘包的饺子,让我送过来给您尝尝。” “我......是路过,进来看看先生......”徐之锦脸有些红。这么多年,一撒谎就脸红的毛病,他可一点没改,花荞暗笑。 “看也看过了,那我就回房了,你们接着聊。”吴先生又意味深长的看了徐之锦一眼,笑道:“下次,把你新写的策论拿过来,你不就有借口了?” “好......”徐之锦想也没想就回答。低头想想不对,还要再解释一句,再一抬头,先生已经端着饺子走了。 “你呀,你就不能做坏事。”花荞嘻嘻笑着,进来坐在徐之锦旁边的座位上,又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递给徐之锦:“今天你请我吃了翡翠烧卖,我就请你吃葱油饼。我娘烙的,比街上马大娘卖的好吃。” 徐之锦接过来,“嘿嘿”笑了两声,还真打开吃了起来,刚才跑得急,晚饭也没好好吃。他问花荞:“今天你说要我去做什么事?” “一件很重要的事!”花荞对着徐之锦勾勾手指头,徐之锦连忙把头朝花荞凑近了些。 屋顶上的人顿时不满意了:什么臭毛病?说句话还要凑这么近。花荞声音虽小,说的话,却还是一字不漏的进了他的耳朵。 “我悄悄去给郭大姑娘验了尸,她不是自杀,我怀疑......她的死,与今天我们发现的那具男尸有关!” 花荞说话凑得近,气呼到徐之锦的耳朵痒痒的,他正在心猿意马,等听清楚花荞的话,那点痒痒也感觉不到了,他只掉着下巴,结结巴巴的问:“你......给她......你又去扒人棺材了?” “嘘......小声点,”花荞连忙说:“验尸这件事,除了我爹,就你知道。” 屋顶上的玄衣男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表示不同意。 “他们两人的死亡时间基本一致,都是三天前,又都是死于水银中毒。所以,徐三哥,我想请你帮我查查,县里什么人可以弄到水银?”花荞认真的说。 “水银出自朱砂,术士都会炼这个东西。咱们县就两个术士,一个是县衙的钱训术,一个就是东街上给人算卦的'差一点’。”徐之锦想都不用想,脱口而出。 花荞摇摇头说:“不止,水银可入药,主要是用来杀虫和攻毒,所以药铺里也会有。灌到尸体里的水银,量一定不会太小,否则不会立刻死亡。” 徐之锦现在知道,花荞为什么找他去办这件事了。宝应县城一共有四家药铺,其中三家都是他们徐家的产业。花荞请徐之锦帮忙,他可以从内部查,更容易得到真相。 “好!不管是术士还是药铺,我都去查查。”徐之锦也是一个破案迷,收集了一堆《狄公案》、《包公案》,梦想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成为这样的青天大老爷。 “我就知道找你准没错。”花荞笑了,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得赶紧回去,一会阿娘要找我了。还有一个线索,不过,可能要到郭姑娘的闺房里查一查,这还真难办......回头再找你吧。”说完,花荞朝徐之锦摆摆手,一溜烟跑了。 我希望你有事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人是我。徐之锦看着花荞的背影暗想。 屋顶上的玄衣人当然听不见徐之锦的心声,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走的,连一点动静也没听到。 第9章 小花荞揭阿爹秘密 花荞刚跑出私塾大门几步,想起阿娘说,姑娘家在外面再急也不能跑,便收住了腿,挺胸含颌沿着路边小步快走起来。 阴影里那个玄衣男子,先是一脸不解,仔细看看后一脸释然,轻笑道:“装!” 进了自家院子,花荞一看杂物房里有灯光,便蹦蹦跳跳的跑过去:哎,到家了,总算不用装了。 “阿爹!”花荞探出半个脑袋往杂物房里看,花有财朝她招招手,表情却很奇怪。花荞出门去私塾的时候,阿爹还没从义庄回来。 “怎么了,阿爹?”花荞赶忙进去坐在花有财对面:“是议案不顺利吗?”油灯光下,花荞忽然发现阿爹的头发已经花白了,不由得愣了愣神:阿爹这么老了吗? “确实不顺利。尸体进了义庄,张虞候和李捕头也去了,虽说他们也赞同男尸死于水银中毒,可张虞候却说,尸体是在县城外发现,死者又并非本县人口,建议以挂案处理。”阿爹淡淡的说。 花荞却不淡定了:“挂案?挂案不就是不破案了?李捕头和胡虞候也同意吗?” 县衙有时会碰到没头没脑,又没有苦主报案的案子,那就会“挂案”。顾名思义,案子挂在那里不去处理。运气好,将来有别的案子带出这一桩,案子就破了。运气不好,挂够几年,也就销案了。 “不同意能咋样?若不是与郭姑娘联系起来,确实无从下手,也符合挂案的条件。衙门里事多,谁愿意多跑一件费力不讨好的?”花有财抬起头来,将手里的表递给花荞道:“你帮我拧拧,看是不是有点打滑?” 花荞接过表,用手指尖捏着手表右边的小钮拧了几圈:“没事啊,能拧得动,可是……指针还是没有动,刚才您又修过了吗?” 花有财把表拿回手里笑道:“是我太高估自己了。自从来到这里,这块表就没走过,我还总是妄想可以修好它......唉,也就是无聊的时候拿出来弄弄。” “阿爹,你不是说,你家乡还有石英表、电子表,那是不是比机械表用的更好用?”花荞托着腮问到。 “那也不行,没有电池换,这么多年,早就不走了。你不记得那台照相机了?”花有财边说,边把手表塞回到箱子里,苦笑道:“老喽,阿爹家乡带来的东西,全都寿终正寝喽。” 花荞突然有些想哭,她竟从阿爹的话里听出几许凄凉。阿爹,一定是想他家乡了。 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第一次发现阿爹秘密的那一次。 小花荞七岁的时候,不能上私塾了,阿爹就在家教她读书。阿爹教四书五经不行,经常解释得不清不楚。还上私塾的时候,花荞就批评过他:“阿爹,你再这样教我,吴先生就要找你去谈话了!” 可阿爹其他的知识简直就像汪洋大海,天上的星星,地上的爬虫,花荞问的任何问题,他就没有不知道的。 七岁的小花荞正是嫌死狗的年龄。一天,她脖子上挂着一个重重的黑色坨坨跑出来问:“阿爹,你看我找到了什么宝贝?” 花有财吓了一跳,赶紧连人带那个黑坨坨一起抱进了杂物房,把她挂在脖子上的东西取下来,问她:“你在哪里找到的?以后不许乱翻阿爹的箱子,知道吗?” “我的小乌龟不见了,我怕它爬到箱子里面……好吧,下次我再不乱翻了。不过阿爹……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小花荞知道阿爹不会真的骂她,她的好奇心可没有停止跳动。 “这是……阿爹家乡的东西。” “阿爹的家乡一定有很多先生也没见过的东西,阿爹懂的,连先生也不懂。”这一点,花荞很肯定。 “花荞,阿爹的这些东西,你可不能去外面和别人讲。阿爹的家乡和大明朝是......敌对国家,如果被别人发现,阿爹可能会被赶走或者被杀头。知道吗?” 花有财把挂带从花荞脖子上取下来,唉,这台早就没电的单反相机,若不是自己以前一心想,带些这个世界的照片回去,早就该在烧尸体的时候,一起烧了它。现在只能这样跟孩子解释了。 花荞一脸严肃,她伸出小手指认真的说:“阿爹,我跟你拉钩钩,花荞保证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去,连阿娘和花荣也不说!” 花有财有些好笑,也伸出小手指去跟她的勾在一起,花团认真念到:“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要上吊。” “怎么还有后面那句?小姑娘可不能上吊,舌头吐出来,不是憋死的,是丑死的!”花有财好笑。 “可以把上吊的绳子移到喉结下面,上吊的时候舌头就不会伸出来了!”这难不倒她,《洗冤集录》阿爹给她讲过。 花荞又笑嘻嘻的问:“阿爹,你还没告诉我呢,那是个什么东西?” 花有财组织了一下语言,他第一次试图去跟一个这个世界的人,解释另一个世界:“阿爹的家乡,在很远的地方,那里的人......会做很多工具,像这一个,就是拿来把你看见的东西照下来,就是,不用笔画,直接就可以印到一张纸上。” “那你现在给我照一个,也把我印到纸上。” “现在它已经不能用了,因为它没电了,就像人没了气一样,就不能动了。” “哎呀,它已经死了吗?真可怜......阿爹,它活着的时候,叫什么名字?” “它叫照相机。” 花荞用手摸了摸照相机,小声对它说:“对不起,花荞不知道你已经死了,还把你拿出来,打扰到你了,如有得罪,请多包涵。” 花有财把相机塞到工具箱里,摸摸花荞的头说:“没关系,下次,我们送它去烧了。” 自从有了这个家,花有财就不再想回去的事了。反正摸索了十几年,他也没找到回去的方法。现在还干嘛回去?有儿有女有车有房。简直就是人生赢家。 当年他跟云娘成亲后,就买了一辆马车。这几年又加盖了两间厢房,住得也宽敞了。云娘还在院子里种了爬藤的金银花、一年四季香喷喷的四季桂,现在,在花有财眼里,他家就是整条街最靓的别墅。 回去?法医那点薪水能买别墅吗?法医能娶到这么漂亮的媳妇吗?能养两个孩子吗? 笑话! 第10章 花有财无奈困大明 花有财蹲下来,双手握着小花荞的手臂,温和的看着她: “花荞,现在你跟阿爹有了秘密,那我们就是最好的朋友,阿爹以后还可以告诉你很多,关于我家乡的事,但你都不能告诉任何人。” 小花荞使劲点了点头,她不愿意阿爹被赶走,更不愿意阿爹被杀,不管阿爹来自哪里,他都是自己和花荣唯一的阿爹。 孩子就是孩子,心里惦记着死去的照相机的小花荞,轻轻叹了一句:“要是我能见到活着的照相机就好了。” 花有财看着那台相机,灵光一闪:反正都要烧了,那就把镜头上的镜片拆下来。他笑着说:“你等等,照相机留有遗产呢,既然今日是你找到了它,它的遗产就归你了。” 遗产?小花荞也高兴了,翘着小屁股趴在矮桌上,看着阿爹拆照相机镜头。破坏相机可比修表容易,不一会儿,花有财拆出来好几块玻璃,既有凹透镜,又有凸透镜。 “这叫凸透镜,你摸摸,中间凸出来的……是不是中间厚,周边薄?它可以把太阳光聚成在一个焦点上,那这个焦点就会变得非常热,可以将纸、干草点燃。” “为什么它会把太阳光聚在一个焦点上?”花荞就是个好奇宝宝。 花有财不知道怎么跟一个孩子解释,想想,他拿来纸和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凸球透镜的屈光图。这下花荞看懂了:平行的阳光经过凸透镜的时候,改变了方向,聚成了一个点。 “这块叫凹透镜,是中间凹进去的,眼睛看不清楚的时候,它可以帮助你看清楚东西。当然,如果老了眼睛看不清楚,就要用凸透镜。它们都是用玻璃做的。” “阿爹,玻璃是什么?” “玻璃......玻璃就是琉璃,对,就是没有颜色的透明琉璃。”花有财把几片凸透镜、凹透镜都放在花荞手上:“现在它们全都归你了。” “哇......”花荞惊叹不已,想想她又说:“阿爹,你帮我做一个木箱子,要带锁的。我也要把我的宝贝全都藏在这里。” 既然秘密都被花荞知道了,那也不怕多给她一件。 阿爹从箱子里拿出一对蒙奇奇的情侣娃娃,递给花荞。 他一直搞不清楚,女孩子为什么喜欢这种人不人、猴子不猴子的玩偶。那天请女朋友吃饭,准备送给女朋友的,结果人家是来分手的,情侣娃娃也没送出去。这对巴掌大的娃娃,就被他塞进了箱子里带到大明来了。 “哇......阿爹,这也是给我的吗?好可爱!”花荞完全忘了那几片凸透镜、凹透镜,两只眼睛就像粘在两个娃娃身上,根本移不开。 蒙奇奇:咦?我们穿越了! 这间装着她和阿爹秘密的小杂物房,陪着花荞慢慢长大,在这里,阿爹给了花荞一个无限大的神奇世界。如今阿爹已经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他们俩的秘密,也从来没被第三个人知晓。 “阿爹,你会把手表也烧掉吗?”花荞仍旧托着腮,看着阿爹关上了箱子。 花有财笑着说:“留着吧,也算是阿爹对家乡的一点念想。” 是啊,不知道还有没有比他更窝囊的穿越者,没有系统,没有金手指,没有老爷爷,唯一幸运的是,他有份政府事业编的,专业对口稳定工作。 三十年前,花有财还是二十一世纪的宋浩宇的时候,是南市公安局的法医。 法医,听上去是有那么些神秘,可到了谈恋爱的时候,没一个女孩不嫌弃。本来法医研究生毕业就晚,又拖了两年,宋浩宇已经是三十出头的人了。 反正平时都是和尸体打交道,也不需要怎么开发甜言蜜语功能,宋浩宇看见女孩子就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再加上法医也就是那点死工资,就更被女孩嫌弃了。 他妈妈的闺蜜,好不容易才给他介绍了个愿意交往的女朋友。每次两人见面,女孩都问他洗手了没有?洗手还必须用钢丝刷,否则不能牵她的手。 就这样,宋宇浩含着泪用钢丝刷,刷了两个月手,女友最后还是在那次约会晚餐上,提出了分手。 她说:“你这个职业,谁听了不害怕?你这样一句甜言蜜语不会说的,哪个女孩子会喜欢?你再看看你那点工资,能养得起我吗?我就是中了法医秦明的毒,你就是那颗让我清醒的解毒药!” 解毒药宋浩宇,约会前还出了现场。领回寄存在饭店收银台的工具箱,提着箱子,点上一支烟,他突然想走走。 在走回市公安局的路上,宋宇浩想了很多,这个职业,是高考填志愿的时候自己就喜欢的,他不想放弃,现在又是他糊口的事业,他更没有资格放弃。 宋宇浩还在万千思绪中,一辆强行调头,又刹不住的大货车冲上了人行道,宋浩宇还算身手敏捷,往旁边一躲,没卷进车底,但也被撞成了个植物人。 围观的人谁也没有看到,公安局四处悬赏寻找的那只黑色工具箱。宋宇浩毫无知觉的躺在医院里,他的工具箱,却不翼而飞。 那当然是因为工具箱跟他一起,穿越到了几百年前的大明朝。大明那天刚好也出了事,连日大雨,山体滑坡把山下的一家人给埋了,村民们只救出那家人的单身老儿子,叫做花有财。 花有财时年二十八岁,是县衙门的仵作。 换了一具年轻了三岁身体的宋浩宇,不知道该不该为自己年轻了一点高兴,换了一个世界,他又做回了老本行! 花有财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回去的方法,他到从前花家被埋的山脚下去挖过,也到应天府到处寻找历朝历代的天文学书籍。 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给他找到了石申的《石氏星经》、《浑天图》,郭守敬的《授时历》等天文、历法书籍。 本来想找祖冲之的《大明历》,没找到,却无意间收到了一本缺页版祖冲之的《述异记》。这本书里描述有许多天体异象,像什么金木水火土星,十年一次五星连珠现象。就算现代看来,这南北朝时期的星象记载,也算是很精确的了。 还有七星、八星、九星连珠,这些花有财都知道,只是他不是学这个专业的,也查不到更多的资料,光知道个大概,具体发生在什么时间,也没有现成的记载。 闲着没事,他就拿这些书出来研究一下,也不知自己的穿越,到底是不是与这些有关。 就这么徒劳无功的寻寻觅觅,不知不觉中,困在大明的花有财,也到了近四十的年龄。那年,他从乱葬岗,捡回了云娘和刚刚出生几天的小花荞。 如今,五十五岁的县衙仵作花有财,变得比任何时候都小心谨慎。穿越者在古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他看来都是不存在的。中国古代统治阶级,对异类的处理,绝不亚于,将布鲁诺烧死在献花广场的意大利。 既然不得不在这个世界终老,他珍惜他在这个世界的所有,包括妻儿,包括,这个虽没有血缘关系,却比儿子还亲的闺女。 第11章 徐二郎高价买策论 再说徐之锦在私塾里,领了花荞交代给他的任务,再加上白日里又瞪着眼看了半天尸体,徐之锦满脑子都是水银跟尸体,一夜都没睡好。 早上起来,他抓起个馒头往嘴里一塞,就要往外跑。 “三弟,屁股底下长钉啦?一天到晚净知道往外跑。一会娘问我,我可不帮你打埋伏……除非,你回来的时候,帮我买街角那家的千层油糕!”二哥徐之衡一边咬着包子一边冲着徐之锦嚷嚷。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说的就是他。 徐之衡就是个镜子人,照人不照已。他哪天不是一得空就偷偷溜出去玩?昨天去醉月楼和几个哥们喝酒,回来还被大哥臭骂了一顿。睡一觉起来,自己就把挨骂这事给忘了,逮着老三敲诈。 徐大哥前年院试考了童生,就被叫回家帮着父亲打理家里生意,不再继续攻读。长子不离家,读了书,万一以后要到外地做官怎么办?家里的生意还是要有人管的吧? 让老二、老三两个继续考,要是家里出两个官老爷,就已经够有面子了。 徐老爷说:“士农工商,商排最末。我们老徐家三代从商,辛苦挣下家业,成了宝应县首富。虽比不上应天府富贾,但也能让你们代代衣食无忧。 可再有钱,也抵不过官家对我们经商人家的盘剥。老二、老三,你们俩这一去,可要好好挣回功名来,好叫老徐家从此扬眉吐气,不再受那些虾米小吏的窝囊气。” 徐家有药铺、米铺、布庄、茶馆,银子是赚不少,可商户是下等户,谁来了都是大爷,徐老爷也只有安慰自己:去财消灾。 “爹,您放心,我不但要考上举人,还要考上贡生、参加殿试,做天子门生。”徐之衡胸脯拍得邦邦响。 他是个有小聪明的人,院试时就看出来了,平时课业比他好的老大徐之华,答起题来一板一眼,就没有投考官所好,背考官文章的徐之衡排名高。 徐夫人本来觉得,嫁做商人妇吃穿是不愁了,可最不好的就是,商人再有钱也不能穿好衣服,还不如租田种地的农民。不知有多憋屈!以后哪有姑娘愿意嫁进来? 可自从三个儿子同榜中了童生,她又觉得,全宝应县的女孩都配不上她家儿子,她更是把老二、老三的乡试看成头等大事。 徐夫人年轻时也是全县数一数二的美人,生的三个儿子更是一个比一个俊,连她自己都觉得是祖坟冒了青烟,才能有这样的福气。 徐之锦才一只脚跨出房门,大哥徐之华就过来了。 “老三,娘给你们炖了燕窝粥,吃了赶紧回房温书,现在这可是头等大事,昨天你非要替我去小王庄收租,娘还把我骂了半天。”徐之华是个脾气好的,但在管弟弟这件事上,可不输他娘。 徐之锦眉头一皱,立刻弯腰捧着肚子说:“哎哟......哎哟......我肚子疼,大哥,我去药铺里捡副药就回来。很快,马上!” “你回房等着,我去把药铺里的坐堂大夫叫过来。”大哥看他五官都皱在一起了,连忙关心的说。 “不用不用,我还走得动......”徐之锦一边哼哼唧唧的说,一边抬腿出了门:“大哥,我去去就回,你可千万别告诉娘啊......”话音未落,人已经跑得没影了。 小骗子! “大哥,不用管他,老三不争气,还有我呢。”徐之衡嬉皮笑脸的凑过来。 大哥瞟了他一眼哼道:“他再不争气,也是院试第一名!你怎么上的榜,爹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 徐之衡忙赔笑道:“我这不是知耻而后勇吗?乡试上一定让你刮目相看!不过,今天我也得出门,我跟鲁大郎约好了,他说能找到今年乡试主考官李大人的策论集......大哥,支持点银子呗!” 徐之衡顺势将手里捏了半天的肉包子,塞了一个到大哥的嘴里。 徐之华把包子从嘴里拿出来,皱着眉头问:“这能行吗?虽说上一届乡试是李大人主考,可时隔三年,谁也不知道,朝廷今年是不是再派他来扬州主考啊……” “嗨!我可不是’谁’,我这有硬邦邦的关系。鲁大郎的姑母,是李大人二夫人的亲表妹,你看,关系那么近,说的话那还能有错?鲁大郎保证说,今年一定是李大人去扬州主考,行李都捡好了。” “你就吹!秋天考试,他春天捡什么行李?” “李大人……父母在扬州……兴许,他是假公济私,提前回家探望父母呢?反正你也别管他回来干嘛,他回来,刚好求得他的策论集。哥,你说,是不是活该我们老徐家要出举人老爷?” 徐之衡看见大哥脸色有些松动,连忙手心向上摊开到大哥鼻子底下:“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鲁大郎抢钱啊!”徐之华不禁叫了起来,如今家里的账大半由他管,动这么大笔钱,还不像割他的肉?他把二弟伸过来的猪蹄子一推,对徐之衡翻了个白眼: “昨天老三去小王庄收租,才收到十两银子,你这买本策论集就要五十两。你以为咱们家的钱都是大风吹来的?” “我当然知道咱家钱不是吹来的......不过,大哥,你可别忘了,老爹教过我们,陶朱公有句话叫什么......资舟资车来着?”徐之衡话到嘴边想不起来了,只好挠挠头,觍着脸笑。 “旱则资舟,水则资车。是你自己忘了吧?”徐之华没好气的说。 “哎呀,我就是这个意思,我这不是正旱着吗?大旱之后必有大雨,你给我资助资助,我不就有备无患了嘛!而且还有三弟和我一起分享,成本分摊,一人才二十五两银子......”徐之衡还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也对,自家是两个人同时下场应试,买一份策论两个人看,也算是半价,确实不亏。 徐之华咬了一口包子说到:“那你现在就跟我去账房取银子......记着,策论集拿回来,先叫人誊抄一份给三弟!” “得嘞!” 第12章 徐三郎药铺查水银 那个还不知道自己分摊到二十五两成本的徐老三,从屋里齁着腰、捧着肚子出来。一出大门,立刻撒开大长腿,往自家最近的一家药铺跑。 徐老爷有先见之明,将来分家铺子肯定要均分,所以取名字的时候,就取了不同的名字,分别叫“第一药铺”、“第二药铺”和“第三药铺”。最近的这家就是总店,“第一药铺”。 药铺:难道我就不配拥有更有才华的名字? “哎呦喂,稀客稀客,三少爷怎么来啦?要抓药?”掌柜的正在算账,余光中一个风风火火的人影窜进来,抬头一看,是三少爷徐之锦。徐家这三个少爷里,最没架子的就是三少爷,下人们都喜欢亲近他。 “老罗叔,咱们家药铺里有没有水银卖啊?”徐之锦气还没喘匀就开口问道。 罗掌柜笑了:“那哪能没有啊?怎么,是谁要打虫吗?” 徐之锦摇摇头说:“我只是想看看水银的进货出货账本,都有谁买了水银。” 少东家做事,罗掌柜也不问为什么,拿了几本账本出来,水银是小品种,他很快就把每月的进出项都找了出来: “三少爷,您看,今年我们三家药铺,水银总共就进了十斤,第一铺留四斤,其他每铺分三斤。冬季妇女避孕需求大,春天多治疮癣,还有治狐臭的也会选在春末……” 徐之锦一听,忍不住有些小小好奇,吞吞吐吐的问:“为什么冬季......避孕......需求会大?” 罗掌柜哈哈笑道:“三少爷,您还没成亲,自然不知道农闲的时候,那些皮肉生意才最忙的道理......我跟您说啊他们......” 徐之锦脸一臊,连忙打断他道:“停!老罗叔,那我看看咱们都卖了哪几单?” 罗掌柜连忙把明细账递给少爷,自己从旁指点:“按一般成方的用量看,这几个买了三两的,都是治疥疮癣的;这些买六两的,是打虫的量;这一、二两的都是避孕的......哎?这笔量大些,买了一斤二两……让我看看……” “一斤二两?一个人买这么多?能看到是谁买吗?”徐之锦有些兴奋,想不到自己这么快就发现了线索,看来花荞说找药铺是对的。 罗掌柜对着销售栏一看,笑道:“哦,看我这记性……买主是县郊大王庄的王二狗,他儿子得了白癜风,还是咱们家药铺里的坐堂大夫看的病,开的方子里就有水银。” 徐之锦一听,略微有些失望。 “咱们第一铺现在还余......”罗掌柜利索的拨了几下算盘,说到:“一斤六两。” 他扭头朝药房里喊:“瘦子,点个水银数!”几息功夫,药房里传来瘦子的声音:“一斤六!” 没差。 徐之锦点点头,合上账本说:“好吧,既没有,那我再去二铺、三铺查查看。” 罗掌柜笑眯眯的拉住他:“三少爷,是哪里水银用出事了吧?您这样大张旗鼓的到处查,还不弄得人尽皆知?不懂事的,会以为是咱们药铺的药出了问题呢。我让二位掌柜悄悄把账簿送来,您在这等着就是了。” 徐之锦心中一想,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自己是东家,都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他便笑着点点头。 过不多时,另两个药铺的掌柜也夹着账簿进了第一药铺内堂。来之前,他们都亲自查过库存,全都对得上账,卖药的也都是几两几两,超过一斤的都没有。 汪掌柜收好自己的账簿,笑道:“可惜,第四药铺的账我们看不到,光咱们几个,查药铺这还不算完。” “哪里来的第四药铺?”徐之锦奇怪的问,他印象中,家里药铺就三间,没有新开药铺啊。 “别听他诌您。因为我们的药铺名都排着号呢,大家就开玩笑,把长生药铺唤做第四药铺。那是县太爷小舅子的产业,咱们可收不起。”李掌柜笑道。 罗掌柜却笑着说:“那也不一定。咱们三少爷最会读书,今年去扬州参加秋试回来,那肯定就是举人老爷了。明年开春,上顺天府考个贡生,说不定,要住到四月,等到金銮大殿里转一圈,皇上点了状元才得回。 等咱家三少爷金榜题名回来,老爷开口说要收长生药铺,县太爷还不连夜亲自捧了来?” “那是!药铺捧来算啥?咱们三少爷要钱有钱,要才有才,人还长得帅,恐怕,县太爷连大闺女都要一起捧了来。” “看你们孤陋寡闻的,我早听老爷说,县太爷的姑娘相上了咱家三少爷,就等这回中了举,好上门提亲呢……” 徐之锦哪里说得过这些老油条?面红耳赤的站起来道:“别胡说,我可不想娶什么县太爷的姑娘。爱谁谁去。咱家既然没有,我再到别处找找。” 罗掌柜见少爷臊了,也不再逗他,只提醒道:“若说用水银,做鎏金器的杜金匠也会大量用。去年冬天他家不是接了个大单?今年才动的工。他们一般自己上扬州进货,到最后实在缺一点着急用,才会找我们补。” “金匠需要用水银?不是道士、术士用得多吗?我还想去找道士问问呢。”徐之锦还真不知道,鎏金也要用到水银。 东街算卦的王道士自称是正一道龙虎山的传人,谁都知道,天师府的符箓最灵,所以他生意也不差。可他算卦大方向是准,但每次算,总要差那么一点点,所以大家干脆都叫他“差一点”。 徐之锦还记得,自己七八岁的时候,有天碰见花荞的娘,牵着小花荞经过王道士的摊位,王道士拉着花荞娘说:“不得了啊不得了!你闺女面有贵气、命格带凤,这是要嫁到宫里去做娘娘的呀!” 周围的人都笑起来:“差一点,不错啊,今天编了新词啦?你是不是应该说人家小姑娘,差一点就做了娘娘……” 徐之锦当时看见,花荞娘讪笑着,脸色却不好看,她领着小花荞赶紧走了:还好是差了一点! 说到道士,三个掌柜都笑起来:“我的三少爷,您不是说衙门里的钱训术,和东街的‘差一点’吧?那两个假道士哪里会练水银?要蒙人炼假丹药的时候,还要到咱们铺子里悄悄买呢。” 原来如此。得了这两个信息,徐之锦决定先去找花荞,再看看花荞能有什么主意。 想到花荞,徐之锦一抹掩不住的笑就挂上了嘴角: 全宝应县,再找不到第二个这么有脑子的姑娘了。 第13章 痴少爷豆粉馍传信 徐之锦先去私塾里找花荣,花荣熟门熟路的应道:“行,我叫我姐晚上来私塾找你。不过......徐三哥,你的那套《太平广记》可要借给我!” 最近花荣迷上了鬼怪书,说是有一种穿行术,可以把人送到前朝、前前朝。他想穿到宋朝去,看看那个名字和他一样的花荣。可阿爹不信有这种事,一句话:胡说! “这有何难?送给你都行!”徐之锦笑道。花荞的弟弟不就跟自己的弟弟一样,有什么借不借的? 晚上,徐之锦早早到私塾里等花荞。花荞很快到了,徐之锦将几本《太平广记》交给她笑道:“这是花荣要的,麻烦你带回去给他。”花荞笑着接过去。 “这么快水银就问出结果了?真厉害!”花荞坐到徐之锦对面,赞道。 “举手之劳,这有什么厉害?”徐之锦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皱着眉又说: “问是问了,却没有好消息。我家药铺近几个月的水银销售,都没发现问题,道士方面不用去找了,药铺里说,咱们县里这两位,都是假道士,不会炼水银。不过,他们说金匠做鎏金器的时候,会用水银,杜金匠一般都是自己进货,刚好,今年他家接了城隍庙给城隍爷镀金身的活。” “那......就是还有长生药铺和杜金匠需要查查。”花荞点点头,贼兮兮的笑道:“杜金匠我去查,长生药铺嘛......只要你出马,一定手到擒来!” “为什么?”徐之锦一头雾水,长生药店又不是他家开的。 看他迷迷糊糊的表情,花荞“噗呲”一下笑了,继续逗他道:“县太爷家的大姑娘许茉妍喜欢你,可是整个宝应县的人都知道呢!你一施美男计,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徐之锦还没表态,只听屋顶上一声轻响,接着又传来一声猫叫。徐之锦脸都紫了:“花荞,你可别乱说......我又不喜欢她......我跟她还没跟你十之一熟悉呢......” 花荞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逗你呢,干嘛那么紧张?难道你连县太爷的大姑娘都看不上?你是打算到京城里去娶贵女吗?” 徐之锦急得站起来,一句憋在心里很久的话差点脱口而出。还好,屋顶上猫又及时的叫了一声。好吧,冷静,她还是个小姑娘,等我参加完乡试中了举子回来,我再告诉她。 屋顶上那只玄衣男“猫”,眼睛弯弯的笑了:原来只是一厢情愿! 徐之锦认真的说:“我从没想过你说的这件事。不过既然事情难查,你也别着急,这几天我会陪你去查,若是没有结果......就不是我们能力所及,你不能自己一个人冒险。”主要是过几天,自己就要去扬州了。徐之锦没说。 花荞听到他说这话,心里有些感动,也后悔自己刚才拿他来开玩笑,忙道:“对了,那具男尸再过两天就要拖去埋了,明晚我想去趟义庄,把他腰带上挂着的那只耳坠留下来。我猜,另一只耳坠,一定在郭轻尘那里。” 徐之锦毫不犹豫的说:“好,明晚我陪你去义庄。” 可第二天,徐之锦刚想溜出门找花荞去金铺,就被黑着脸的大哥堵在屋里。 徐之华一脸严肃的说:“昨天你说肚子疼,去药铺拿药拿一天,今天你又准备哪里疼?” 徐之锦挠挠头老实说到:“哪都不疼......就是,我有点事要出去。” 徐之华走进屋里,坐到椅子上,一副要谈心的样子,徐之锦也只好从门口退了回来,也坐到旁边椅子上。长兄如父,他从小都很听大哥的话。 “你别以为大哥不说,就是不知道,你成天和花仵作家的姑娘混在一起。她是长得漂亮,人也聪明,但母亲绝不会同意你娶一个小吏家的女儿。 你如今是要考举人的,若是明年甲榜提名,更是前途无量。大哥好心提醒你,别等让娘出手,更会伤害花荞,你趁早断了这个念头。” 徐之锦“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气呼呼的说:“大哥,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花荞怎么了?她比你们眼里高门大户的姑娘好一万倍。莫说现在我和花荞清清白白,容不得你来置喙,就算是将来我要娶她,也是我的事,娘也好、爹也好,你们谁也拦不住!” 徐之华没想到一向温和的三弟是这样一个反应,愣住了。他也站起来,板着脸说:“反正从今天起,一直到你去扬州上私塾备考,你是休想再出家门一步,老老实实在家看书。老二花了五十两银子,买了一本主考官李大人的策论集,昨晚我已经叫人誊抄了,一会送给你。好好背下来!” “就算不出门,我也不要你的什么策论集!”徐之华把大哥往门外一推,“嘭”的一声把门关上。 他听到大哥在外面对小厮说:“都给我看好了,三少爷若是跑了,你们就卷铺盖离开徐家。” 气人!徐之锦发起愁来:今天本来要和花荞一起,去金匠铺子和长生药铺找线索的,现在却被关了起来......我得通知花荞。唉,要是能不去扬州备考就好了。 徐之锦从窗口探头出去,四下望了望,小声唤道:“阿财!阿财!” 阿财愁眉苦脸的回过头:“三少爷,您别叫我,我是不会放您出去的,求也不放,大少爷会剥了我的皮……不,比剥皮更严重,我要卷铺盖滚了!” “我不出去,你过来,我有事托你去办......有银子你赚不赚?”徐之锦掏出二两银子,在窗户边晃了晃。 阿财想了想,慢慢腾腾挪到窗边,后脑勺对着窗子,说到:“三少爷,我不要您银子,只要您不闹着出来,有什么事,我替您办。不过......不能超过一次出恭的时间。” 徐之锦笑嘻嘻的,将冰凉凉的银子塞到他的后衣领里,小声说:“你替我去大门对面,找挑担子卖豆粉馍的老黄头,让他送一包豆粉馍给花仵作家的姑娘。买豆粉馍剩下的银子,都归你。” “就这么简单?”阿财看着从后颈摸出来的二两银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二两银子可不是小钱,他一个月的月钱才半两不到,豆粉馍才值几个铜板? 徐之锦又往他领子里塞了一张叠好的纸条,笑道:“当然没那么简单。纸条记得放进豆粉馍的纸包里,别让人看到了。” 阿财这才放下心来:嗨,三少爷只是给姑娘送情书,那有什么?大少爷说不许出房门,又没说不准送情书。 “放心吧,”阿财回头朝徐之锦挤挤眼,也小声说:“阿财明白,使命必达。保证不耽误您谈情说爱!” 说完,他对着旁边不远处的阿宝喊:“阿宝,我上茅房,你盯着三少爷的门啊!” 阿财笑嘻嘻的攥着纸条和银子,跑了。 第14章 诓金匠毁鎏金花簪 很快,花荞就收到了老黄头送来的一包豆粉馍。 老黄头花荞认得,他就在福禄街摆摊,花荞和花荣都爱吃他家的豆粉馍,里面的黑芝麻和花生末混在一起,特别香。 老黄头把豆粉馍往花荞手里一塞,神秘兮兮的调头就走。花荞莫名其妙的打开纸包,便看见了里面的豆粉馍和塞着的字条。看完之后,花荞一笑:哦,徐三哥被关起来了。 那没关系,一个人去还灵活机动,又不显眼。于是她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 时间还早,先去金铺。 想了想,她又回头到自己首饰盒里,拿出唯一的一支镶红宝石的鎏金花簪,费了好大劲,才拿匕首把红宝石给撬了下来。再一看,簪子都有些刮花了,沾点口水涂涂,匕首的划痕才没那么明显。 花荞先到了金铺,一进门杜金匠的儿子杜建平便迎了上来:“花荞?你怎么来了?要打首饰?” 杜建平比花荞大两岁,是杜金匠的独子,把自家祖传手艺学了个八九不离十,尤其是锤鍱、錾刻两项工艺,杜建平更是青出于蓝,整个扬州府都是数一数二的。夸他是能工巧匠也不为过。 花荞从袖子里掏出那支花簪,愁眉苦脸的说:“建平哥,你看我这花簪,一不小心砸地上,宝石都掉下来了,这还能修得好吗?” 杜建平接过去看看,笑着说:“小问题,我帮你再镶回去就行了。” “可我这支簪子是鎏金,不是纯金的,重新镶会不会有影响?就是这里……没那么亮了?”花荞指着镶宝石的地方问。 “镶嵌是会对宝石周边有影响。不过不要紧,我替你稍微加工一下,不会看得出来的。”杜建平这点自信还是有的,尤其是在自己有好感的姑娘面前。 “我还没见过鎏金是怎么做呢,是把金粉撒在上面吗?”花荞眨巴眨巴渴望学习的大眼睛。 杜建平笑了,解释道:“可没那没容易。要将金和水银合成金贡齐,涂在铜或银器的表面。你看,你这只簪子就是银鎏金,底子是银的。然后略微加热使水银蒸发,金就附在器物表面不会脱落了。” “水银蒸发?不就没了?那你要浪费多少水银啊!”花荞咋舌道。 “是要用不少水银,尤其是给佛像鎏金,那更是一桶一桶的用。所以,就算是鎏金,价格也不便宜啊!” 见杜建平那么合作就提到佛像,花荞不失时机的问:“建平哥,今年城隍庙重修,城隍爷的金身也是你们做的吧?” “是啊!除了我们家,别人也接不下来,城隍爷是黄铜鎏金,黄铜新的时候,和金的颜色相近,很容易鎏金不匀又看不出来,等到铜一发旧,就斑斑驳驳特别难看。”杜建平对自家的手艺还是很骄傲的。 “城隍爷那么高大,得用多少金粉、多少水银才够啊?我猜……至少要十斤!” 杜建平一点不嫌弃花荞的勤学好问,刚好显摆一下自己的专业水平。他认真的翻出一本进出货本,翻到靠后面的一页看了看,又指给花荞看,笑道:“猜错了不是?你看,金粉和水银的用量都在这里,绝不是你说的十斤。” “建平哥,你说那么多金粉、水银,会不会被人偷了也不知道?”花荞顺着杜建平的手指看去,心里暗暗算着数。 咦?这里怎么像是有涂改? 杜建平笑着答:“那哪能被偷还不知道的?这么贵的原料,我们都是凭经验一方一方算好的,上下不会超过一斤,我们杜氏金铺的招牌可不是白挂的。” “建平哥,这账是不是你做的?算错了数,被你爹骂了吧?”花荞装作突然发现,不经意的指着一处明显的涂改笑道: “以前我最怕我爹考我算术,后来,我爹教了我一种速算法,有二十六句口诀,由高位算起,再配合指算,不用算盘,看一眼就能算出答案。你要是想学,我可以教你。” “好啊!” 杜建平想学,当然是因为教的人。可男人总是要面子,几个数也算错,还不被花荞看低了?他赶紧看了看花荞指着的地方,还真是!这里的数字几时做了涂改?而且不是以往的划线修改,而是整个字都被黄颜料盖住了,和账本纸页颜色相似,新的字就写在黄颜料上面,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 黄颜料:请叫我涂改液大人。 杜建平奇怪的说:“账是我做的,你不说,我还不知道修改过了。应该是进出数有错误,我爹改过来了。咦?我爹什么时候开始用这种修改方法了?看不到改之前的数字,将来一点也不便于核对。” 既然数字改过了,而且杜建平也不知情,再问也问不出什么,花荞准备撤了。 杜建平正想说说几时教他速算法的事,花荞直起身道:“那我的花簪就拜托建平哥了,这要多少钱?” “不用不用,我休息的时候私下里帮你做,我爹不会知道,这哪还能收你的钱......”杜建平红着脸说。心道:你要是愿意,我巴不得做支新的送你。 不收钱,花荞更高兴了,向着杜建平摆摆手,转身出了门。走到门口没留意看脚下,“咣当”一声踢到一个什么东西。 花荞低头一看,咦?是个天青色细颈瓷瓶子。 听到声音跟出来的杜建平,弯腰把倒在地上的瓷瓶立起来,放在墙角。关心问道:“脚趾头没踢伤吧?要不要去店里脱鞋……检查一下?” 花荞摇摇头,看着那个瓷瓶问:“我脚不疼。这瓶子是你家的吗?怎么放在门口了?看看坏了没有,我刚才还真没看见。” 杜建平也很奇怪,他四下看了看,就独独这一个。他说:“是我家的,是个装水银的空瓶,奇了怪了,那些瓶子都堆在后院,准备送扬州回收的,怎么单单有一个落在这里……没事,踢坏也没事,脚不疼就行。” 听说是装水银的瓶子,花荞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再次与杜建平道别,花荞快步向宝应县南边的叮当街走去。 比她更快的,是门外一道竹青色颀长身影,在她出门之前,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15章 哄掌柜露住店公子 花荞出了金铺,朝长生药铺走去。这是宝应县最后一个可能提供水银的地方了。 花荞还真不知道怎样才能看到长生药铺的账本,徐三哥又不在,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无论如何,先去看看再说,万一自己运气好呢? 长生药铺在县城的南边,进出县城都要经过药铺门前那条叮当街。本来那条街叫“当阳街”,那是通往京城的必经之路,来往的马车多,马脖子上挂着的铃当总是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后来这条街就被老百姓叫做“叮当街”。 叮当街上酒楼、客栈不少。现在还没到午膳时间,花荞还要在街上再转转等等。 她已经算好了,晌午有半个时辰,药铺里只留一位掌柜或是副掌柜,外加一个配药伙计,铺子里其他伙计都出去吃饭了。铺子里只有两个人,人少,就忙;一忙,就有疏漏。花荞就是来看看,自己能不能捡个漏。 花荞正在东张西望闲逛,经过一家客栈时,忽然听到里面伙计和掌柜起了争执。 只听掌柜说:“叫你去你就去。刚才那位公子说得对,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住店的公子几天不见踪影,我卖了他的马,抵他欠我的房钱,这有什么不对?” 那小二许是收过住店公子的小费,他嘟囔着说:“不就是五天嘛,说不定人家明天就回来了呢?一匹马钱何止能住两天店?卖了别人的马,到时候管我们要马,去哪里找来还他?” “还嘴硬!快去卖马!什么两天?他的行李只要还在房里,他就一直要交房钱!”掌柜有点窝火,抄起柜台里赶苍蝇的拂尘,作势要打小二,小二这才抱着头跑出去。 “小二哥!”花荞一把抓住他,往他手里塞了几个铜板,笑道:“小二哥,我向你打听件事。” 小二没好气的说:“有铜板厉害啊?......说吧,你问什么事?” “哟,看把你给气的。我刚才听说你们要卖马?不知卖的是什么马?什么价钱?”花荞装作对那匹马感兴趣。 小二往客栈里看看,丧气的说:“你要买马?我领你到马厩里看吧。反正是要卖,早卖早好,卖了我还能少喂一顿。” 花荞跟着小二来到客栈后面的马厩,里面关着的马不少,这都是住店客人的马。小二指着一匹土黄色的马说:“呐,就是那匹。”马很普通,后面墙上挂着的马鞍子,也是集市上的普通款式。看来,主人也不是什么讲究人。 “掌柜的要卖自己的马,你生什么气?”花荞笑嘻嘻的问。她说着便走过去,马正在低头吃草,听见人来,马儿抬起头,继续嚼着满嘴的干草。花浅伸手摸摸马的脖子,它还挺温顺,伸过脖子往花荞手上蹭了蹭。 “这哪里是他的马?这马是一位住店公子的,这位公子在我们住了两天,后来不知怎么,就没回店里来,包裹都还在房间。现在就是要卖了他的马,还他欠的房钱。”小二干脆一股脑说出来,最好没人敢买,看掌柜怎么卖。 “哟,这可不符合官府规定。发现人口失踪,你家掌柜的应该报官,哪能私自处理别人的财产?难怪你这么生气,小二哥你还真是个有正义感的人。”花荞顺着夸到。 “都怪刚才路过的一位缺德公子,进来问个路,还给掌柜出了这么个馊主意。”小二顺手往马槽里添了些干草又说: “人长得倒是俊,就是不说人话。他说,若是报了官,马便充了公,到头好处还不是进了官老爷的腰包?我们一个子也得不到。” “啧啧啧......还真是不说人话,报到官府,至少可以立案调查嘛。”花荞确实有些气愤,衙门那么多挂案,就是这些不报案人造成的。这什么公子,真缺德! 她又问到:“那位住店公子登记有名字吗?我正好要去扬州,若他是扬州人,我倒可以帮忙,去通知他的家人来寻他。”花荞随口说了一处,没想到还碰对了。 “真的吗?那公子还真是扬州人。不过,他登记的应该是个假名字,哪有人叫’小酒壶’的?”说起这个名字,小二自己也有些好笑。 “小酒壶?”花荞也忍不住笑道:“若真是取这名字,估计是他爹妈给他取名时,脑子一定是进酒了。”两人又一起咯咯咯笑个不停。 这么一笑过,小二觉得跟花荞亲近了不少,便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说起来:“不过,这位小酒壶公子倒是个大方人,他入住的第一天,让我到郭家跑腿送信,一次就给了我一两银子。” “郭家?是城东郭承事郎家吗?”花荞问到。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 “哎!可不就是他家?不过信不是给郭老爷的,”小二看看左右没人,用手附在花荞耳边,神秘兮兮的说:“是给郭大姑娘的!” “郭大姑娘,不是已经许配给赵主簿的大公子了吗?难道她与人私通?人长得挺漂亮的......你不说,我还真看不出来她是这种人。难怪她要投河自尽了。”花团一脸嫌弃的说。 小二赶紧摆摆手说:“这可不是我说的!不瞒你说,郭大姑娘来咱们店里见公子的时候,我还真去听墙角了......姐姐,这事,我只告诉你,你可不能让我们掌柜的知道。” 花荞赶紧举起右手保证:“我绝对不会跟掌柜的说。”到时候,让你出堂作证的是衙门,就不是我跟他说的了。花荞暗笑。 “那天,我见郭姑娘戴着顶帷帽遮着面,悄悄进了公子的房间,我当时想得跟你一样,以为郭大姑娘跟人偷情,给赵公子戴绿帽子,赵公子那是什么人渣,全宝应县人都知道,我就幸灾乐祸的过去偷听。 这一听才知道,原来,这位京城小酒壶公子从小与郭姑娘订了娃娃亲,可不想公子的姑母本是宫中的婕妤娘娘,去年被皇上怀疑一怒之下‘咔嚓’了,公子的父亲被撸了官职抄了家,贬为庶民。举家从顺天府回了扬州。郭承事郎便悔了这门亲事,这才将郭姑娘许给了赵公子。 可怜他二人才是真的棒打鸳鸯。这次小酒壶公子来,就是想带郭姑娘私奔的......那天郭姑娘在屋里哭得我心都碎了......没想到,才过两天便听说郭姑娘投河自尽了,也不知小酒壶公子是不是也随她投了河,反正就一直没回来。” “若是让你看画像,你还能认出小酒壶公子吗?”花荞问。 “别别别,姐姐,我家里穷,好不容易找个有吃有住的地方,挣点银子贴补家用,你可别让我去认什么画像......嗯?什么画像?你有小酒壶公子的画像?”小二起了疑心:“你不会是衙门或是赵公子派来的吧?” 花荞忙说:“哦,我要去扬州替你找这位公子,见了他家人,总不能对不上他长什么样吧。那什么赵公子,我可不想认识他。我一女的,能是衙门的人吗?” “那倒是......你找到他家人,可别说是我说的。”小二点点头,说:“我可以跟你说说他长什么样。”于是小二把公子的样貌描述了七八分,现在,花荞已经十分确定,荒山抛尸,就是这位住店的小酒壶公子。 小酒壶:难道他是我失散多年的兄弟? “包子,你怎么还在这里?掌柜正到处找你呢!我歇晌去了,你赶紧去柜台,外面没人了。”一个堂倌路过,冲着小二喊道。小二姓包,大家都叫他“包子”。 “知道了。客人在问马价呢,这就去!”小二不好意思的笑道:“你不买马吧?那我就回柜台去了。” 花荞想起自己还得赶去长生药铺,匆匆与包子做了别。 第16章 神助攻花荞看账簿 花荞一路走,一路整理思路,整件事慢慢开始有了眉目:小酒壶公子从外地来,约见了从小指婚的郭姑娘,郭姑娘被他爹许配给了赵西风,然后……小酒壶公子和郭姑娘都死了。 赵西风没有杀郭姑娘的动机啊,他爹就更不可能了。那会是谁? 正想着,一抬头,花荞已经看见了“长生药铺”的牌子。探头看了看,果然,药铺里静悄悄的,伙计们都歇晌去了,柜台只有掌柜一个人在看铺子。 花荞刚进门,掌柜就停下手里正在打的算盘,招呼道:“姑娘要买药吗?” 花荞走到柜台前斜眼睛一瞟,巧了,掌柜手下压着的,正是药铺的账本,他正想趁着没客人,赶紧对对账。可这个掌柜大叔又不是杜建平,不好忽悠他给自己看啊。 有机会上,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上。于是花荞皱着眉、捏着嗓子说:“我......我......嗓子疼......” “嗓子疼?是上火了吧?要不给你抓副凉茶?”掌柜问。 “不行......我喝凉茶上火......”刚说完花荞就后悔了,这是啥毛病?连她自己都听不下去了。 掌柜正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花荞也正在想自己要怎么编,忽然门口逆光进来一位公子,只见他: 身穿竹青锦袍,头戴乌丝网帽,眉增一分嫌浓,眸减一分嫌暗,八尺有余身高,恰到好处身材。 好一位风流倜傥俏郎君! “掌柜的,给我拿十份上好的长白山野山参。立刻马上。” 俏公子人长得俊,连说话的内容也这么深刻睿智有内涵。他只一句话,就让掌柜忘了旁边喝凉茶上火的花荞,笑眯眯的对青衣公子说: “公子里边请,您真是好眼力,本药铺的镇铺之宝,正是长白山野山参,包正包老包您满意......” 镇铺之宝?说白了,就是他铺子里最贵的药。十两银子进回来,五十两银子卖出去。这要是一口气卖出去十份野山参,月底薪水翻番那是没跑了。 掌柜屁颠屁颠的陪着青衣公子进了内堂,柜台边的花荞使劲吞了一口口水,好像嗓子真的需要来碗凉茶......啊呸!发什么花痴?赶紧看账簿要紧。花荞也不客气,将掌柜放在柜台上的账簿拿起来,飞快的翻着。 第一本……没有。花荞看账簿不内行,本来说好是徐之锦负责看的,她也没留意问问怎么查。 正在花荞没头没脑翻着账簿的时候,听到门外有人进来,那人还叫她:“花荞?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花荞心里一惊,赶紧将账簿悄悄推回去。回身笑道:“哟,许姑娘,这么巧?我……嗓子疼,在等掌柜的给我拿凉茶呢……” 来人正是县太爷的掌上明珠许茉妍。她狐疑的把花荞上下打量了一遍问道:“福禄街上不是有药铺吗?你买个凉茶,有必要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吗?古古怪怪……秦掌柜!给这位姑娘拿付凉茶。” “诶!来啦!”里面的秦掌柜听到了许大姑娘的声音,赶紧应了一声就要出去。 青衣公子却淡淡的说:“掌柜那么忙,连给我介绍山参的时间都没有,那我……还是到别家去看看吧。” “哎呀,那怎么会没时间?凉茶又不是什么急事,您的事比她急多了,来来来,您再看看这一份……” 许茉妍见秦掌柜不出来,心里就开始冒火:好个秦掌柜,姑奶奶的话你也敢不听了?今天连夜就让我舅舅开了你! 她三步两步跨过去,一把掀开内堂的帘子,只见秦掌柜正背对着自己,弯着腰,正在和一位坐着的人说话,那人的上半身刚好被秦掌柜肥胖的身躯挡住了。 “我说的话你没听到吗!”许茉妍气冲冲的说到。在宝应县,许大姑娘可是位县级“公主”,走到哪里别人都对她毕恭毕敬,哪里受过如此冷遇? 秦掌柜赶紧回过头来,正想解释,只听坐着的那位青衣公子微笑着问她:“姑娘……是在和在下说话吗?” 许茉妍此刻已经看清了那位公子的模样,不禁后悔刚才自己进来失了礼,幸好刚才秦掌柜身子挡住了,还来得及弥补。 她放下手里撩着的帘子,低眉敛目的朝那位公子走去,看见桌上放着几分野山参,知道这位公子是来买山参的,更是心中欢喜。 她轻笑道:“小女不知里面有贵客,失礼了。公子是来买山参的?刚巧小女略懂一二,愿意为公子掌掌眼。” 青衣公子笑着点点头:“那就有劳姑娘了。在下正有许多不明之处,还要向秦掌柜请教。” 许茉妍真喜欢看这位公子的笑啊,如沐春风,春风化雨。徐之锦是长得帅,可这位公子比徐之锦多了几分贵气和成熟,就是......不知道是路过的神仙,还是常住的妖孽...... 外面的花荞撇了撇嘴:花痴!弱智!不过......还真是天助我也。你们慢慢聊,我继续。 第二本……咦?砒霜?刘原为什么买砒霜?买硝石也是他!此人可疑……不对,我是来找水银的。 花荞正想接着往下看,只听许茉妍在里面说:“秦掌柜,本姑娘在此接待贵客,你去外面照看柜台吧。” 花荞一惊,刚想将账簿合上,又听那位公子道:“秦掌柜留步,此为内室,本公子与姑娘孤男寡女,怕有闲话污了姑娘清誉,您没有时间,不如本公子下次再来吧。” “有时间,有时间……” 花荞抿嘴一笑:这位公子还真是我的福星!许茉妍嘴巴都气歪了吧?你们聊,我继续! 还好,排在硝石后面的药品,就是水银。 元月进货五斤......目前存货二斤半,这个数字好像没有问题。再看发货,全是二两、三两、六两,连超过半斤的都没有。花荞心算就得出来了,连小数都没错。 花荞心里有些失望,那就是说,宝应县所有可能提供水银的地方都排除了嫌疑。除了金铺的账簿记录有一处涂改。若不是在县里拿的水银,大明那么大,又到哪里去查?难道下毒这条线索断了? 内堂那位青衣公子似乎很挑剔,伙计拿出来的野山参他都不太满意,不是说年份不够,就是说成色不好,连山参的形状都很讲究。许茉妍倒是欣赏他的挑剔:舅舅这进的都是些什么货啊......不过,这样他下次还会来不是? 买卖不成仁义在,掌柜只好说:“那只有等下一批参回来了,公子再来看货吧。” 掌柜里边话音未落,花荞外面已经将两本账簿都放回了原位。连翻开的,都是原来那一页。 趁着掌柜的还没出来,花荞轻手轻脚的出了长生药铺。 第17章 救花荞呼延锦现身 从长生药铺出来,花荞也没耽搁,直接往家里赶。今天阿爹应该没有案子外出,花荞觉得要赶紧把今天的新发现跟阿爹讲一讲。水银没有出处,只能看看如何动员客栈掌柜去衙门报案了。 阿爹一定有办法。 花荞只管埋头走路,脑子像过折子戏一样,重复着那个包子小二的话。看来,自己还要想办法去翻翻小酒壶公子的包袱,万一,里面留下什么线索呢? 正在思前想后,花荞没留意一队快马从身后冲了过来。 “驾!驾!”这队快马,并没有因为这条街是闹市而放慢速度,反而一副急着通过的样子。经过花荞身边时,还好花荞反应敏捷,躲得快,只张嘴吃了一嘴灰。 呸呸呸…… 哪有这样霸道的?撞到人怎么办?花荞气不过,捡起地上一块石子,朝最后一匹马的马腿关节打去。 也怪那匹马倒霉,跑在最后一个也不是它的想法,却替全队背了黑锅,被打中的马腿瞬间跪了下去,因为速度很快,戛然而止,不但马翻在地上,马背上的骑手更是一骨碌飞了出去。 一时间街上大乱。 这队快马一共十一骑,带队的是个白发中年。看他的面皮,褶子都没有一条,眸子中精光闪现,按花荞判断,最多不过四十岁,但他头发却已经全白,不夹一丝黑发,而且......不长一根胡子! 领头的白发中年听到动静,回头一看出了事,大叫一声:“护驾!”带着马队迅速折了回来。 花荞心道不妙:糟了,听这细嗓门,这些人不会是宫里的公公吧?阿爹说过,这些都是咱们老百姓惹不起的人。再说,要是让他们发现阿爹是敌国来的,那就完了! 总不能干等着人来抓自己,三十六计走为上,花荞趁着大家都围上前去看热闹,自己悄悄退出人群,低着头便往旁边巷子里钻。 她没留意到,马队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她一石头把最后一匹马打翻在地,后面跟着的马车也停了下来。马车上一位正掀着帘子的贵人,好巧不巧,刚好就看见了那块从姑娘手里飞出去的惹祸石头。 他似乎愣了一下:从小到大,就还没见过一个敢袭击自己随从的人,而且......还是个小姑娘!他很想弄清楚,这姑娘是什么人?和自己什么仇什么怨? 贵人指着正往巷子里钻的花荞,对马车旁边的侍卫说:“萧炎,快去,把那位姑娘带过来,孤有话问她。你手脚轻点,别吓到她。” 萧炎点点头,下马也跟进了巷子。花荞不用回头就知道有人追过来了,因为萧炎正冲着她喊:“前面那位姑娘,站住!” 站住?我干嘛要站住?我又不傻,站住让你抓!花荞加快了步伐,朝巷子深处跑去。 萧炎一愣:嘿,小样!叫你停你居然还敢跑!他提起轻功就要去追那姑娘。 他快,有人比他更快。萧炎眼前一道青色的身影掠过,姑娘就被那身影搂着腰,跳上屋顶,几个起落不见了。 萧炎一惊:这人轻功可在自己之上,追是追不上了。看来两人是一伙的,刺客武功了得,得赶紧去向殿下报告,大家也好及早防范...... 花荞被人搂在怀里飞上房顶,又蜻蜓点水一样,飞快的在房顶上往前窜,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屋顶上的风景,她已经被抱着跳过了两条街。然后,就被稳稳的放在了地上。 “不用谢。” 声音有些熟悉。花荞定神一看,救她的人,居然是刚才在药铺里见过的青衣公子! 花荞又眨眨眼,嗯,不是自己花痴,真是他。 “姑娘胆子也太大了,你知不知道,刚才你袭击的,可是当今皇太孙的护卫。”青衣公子见她还有些迷糊,好心提醒到。 “皇太孙?就算皇太子也不能在街上横冲直撞啊......哦,对了,谢谢你刚才救了我。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花荞知道自己闯了祸,只想快点回家。 青衣公子看她转身,微微一笑,问道:“你在长生药铺查账,查到什么了?” 正想加快脚步的花荞,顿时定住了:难道,她走以后,掌柜的发现账簿被她翻过了?她慢慢的转过身来,看见了一张气定神闲的笑脸。 青衣公子也不跟她打哑迷,认真说到:“以你的身手,今晚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到郭轻尘房间里找东西,恐怕很难。但如果我陪你去……那就容易多了。” 听了这一句,花荞恍然大悟的放松下来,笑了:“哦......原来你是徐三哥的朋友,我说呢,你怎么会知道我查长生药铺的账簿。是徐三哥让你来的吧?” 青衣公子心里翻了她十个大白眼,却也不解释,笑着说:“既然我们要合作了,那就互相认识一下。我叫呼延锦,锦绣的锦。” “我叫花荞,荞麦的荞。咦?你名字里也有一个‘锦’字,和徐三哥一样呢。那我......就叫你呼延大哥吧!”花荞愉快的说。既是徐三哥的朋友,那也不必拘谨。 呼延锦这下也高兴了,毕竟徐之锦是徐三哥,自己可是呼延大哥。比他高两级。 “你真的陪我去郭家?可是,我今晚还想先去一趟义庄,拿到了义庄里的证物,才好去郭家......” “不管哪里,我都陪你去。现在你赶紧回家,等天黑了,咱们在私塾里见面。”呼延锦眼睫毛长长的,笑起来很好看,花荞忍不住又眨了眨眼睛。 “好,那晚上见!”花荞一转身,蹦蹦跳跳的跑了。心里开心,也忘了要装淑女。 身后的呼延锦,心里也像是开满了鲜花:今天你怎么不装了? 对于花荞,她是呼延锦沉闷的少年生活中的一抹亮色,虽然每次都是匆匆一瞥,但花荞总能让他觉得,原来生活还能如此有趣。 而自己的童年、少年,就像生活在阴影中一样,因为他必须像父亲那样,做一个大明的隐形人。 与其说他希望见到花荞,不如说,他渴望堂堂正正生活在明媚的阳光下。花荞,就是照进他生活的一缕阳光。微弱,却温暖。 而这一切,花荞并不知道。 等到完全看不到花荞的背影,呼延锦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转身向着叮当街快步走去。他要去探探,皇太孙到宝应县,究竟是来做什么?是路过?还是别的目的? 这几天呼延锦都住在私塾里,这回他不是来送信的,他是到扬州府办事。那怎么绕到最远的宝应来了?咳咳……宝应……好像也是扬州府的一部分。 不管怎么样,呼延锦要赶紧回去通知吴先生。 要不是刚才看到皇太孙的人追花荞,他是不应该现身的,不,连帮她查案,给她各种提示,替她打掩护,统统都不应该。 不过,既然她需要自己的帮助,现身又何妨? 最多被爹骂一顿。 骂就骂,难道自己要做一辈子隐形人? 第18章 惊父母各自藏心事 花荞一蹦一跳的回了家,推门就叫:“阿爹!阿娘!”今天花荣去私塾了,中午不回家。 云娘瞪了她一眼,手里的毛巾朝她裙摆上拍了一下,花荞笑嘻嘻的举起手来,转了一圈,让阿娘替她拍掉身上的灰尘。 云娘嗔到:“又疯哪去了?吃饭时间到了也不见人影。你爹非要等你回来,快洗手,到杂物间叫你爹吃饭。” 花荞洗了手,就往杂物间跑。进去一看,阿爹又在摆弄他的手表,这次他要想一个新方法,说不定瞎猫碰着死耗子,让他修好了呢?看到花团进来,阿爹表也不修了,开始收拾他的工具,顺口问道:“怎样?” 花荞连忙把客栈里小二说的事,长生药铺里的水银账,都细细向阿爹说了一遍。 “阿爹,那具荒山弃尸,应该就是小酒壶公子,他和郭姑娘应该是被同一个人害死的。这个人为什么要用水银下毒?明明有更简单的方法杀人,他却选择最变态的一种。” “说不定,他是受了什么刺激,让他变态到不仅要让人死,还要人死得很屈辱呢?何况,这个方法下毒,也有一定的隐蔽性,不仔细查,还真查不出死因。” 花有财又沉吟道:“水银急性中毒,又是灌入身体,用量不可能小。这东西挥发时产生毒气,所以包装一般用的是竹筒或瓷瓶密封。你回头再去看看金铺扔的包装是哪一种。” “您怀疑是金铺?可是建平哥不像是坏人啊?”花荞想想又说:“您说到容器包装,今天我还真见着了,一个大肚细颈粗瓷瓶。建平哥说,那就是他们装水银的。” 花有财笑道:“现在我们又没有证据,我可说没有怀疑谁。不过,判案最忌讳就是预判,你预判杜建平是好人,那你就会忽略掉一些细节。比如说,那个改过的数据。还有,你现在见过了包装,万一你下次再见到,不就知道是同款水银了?细节!” 花荞仔细想想说:“对哦,不做预判,您告诉过我……既然水银查不到,阿爹,你说咱们是不是应该劝客栈掌柜去衙门报案?至少是知道了这位公子的身份。” “报案?报案有什么用?”阿爹收好他的工具,站起来往外走,他边走边说: “这位扬州的小酒壶公子,家中是戴罪庶人,就算报案,衙门也一样会摁下来,和现在的挂案有什么区别?掌柜这个证人,还不如留到关键时刻再用,省得他反口,或者被灭口。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莫惹事。” “多事之秋?为什么?咱们永乐帝不是好好的在顺天府吗?会有什么事?”花荞不解的问道。她忽然心中一动,觉得那个叫掌柜别报案的缺德公子,说的也有道理,这样看,他不但不缺德,还算是有些见识。 花有财当然不会告诉她,明年八月,永乐帝就会死于北伐回程。皇上猝死导致朝代更迭,哪有波澜不惊的?历史书上一行字,字的背后不知藏了多少血泪。 穿越者了解历史,却不能改变历史,因为历史是过去,过去是既成事实,永远都不会被改变。 “你一个女孩子家家,问这么多干啥?走,去吃饭。” 吃饭的时候,花荞又忍不住开口说到:“今天我在叮当街上遇到了一队人马,好像是......皇太孙的马队。他们一点不顾忌是在县城里跑,速度快得很。当时我正走在路边,差点就撞到我身上了。” 云娘赶紧问:“那你没摔倒吧?难怪回来一裙子灰。” “没事,您女儿身手敏捷躲过了!不过,我心里生气一下没忍住,捡了块石头......” “你捡石头扔到皇太孙啦?”花有财大惊失色,放下筷子瞪着花荞。他可是知道,这位被册封为皇太孙的朱瞻基,将来是要做皇帝的,石头扔到他可不得了。 云娘一听也瞬间变了脸色。 “没有没有......”花荞看爹娘都那么紧张,赶紧摆手否认。 “哦,没扔,没扔那就好。”花有财松了口气,拿起刚放下的筷子继续吃饭。 花荞见已经开口了,一咬牙干脆把话说完:“不过,我扔了他侍卫的马腿......马翻了,人也摔下来。他派人来追我,我钻到巷子里......跑了。” 花有财和云娘对视了一眼,脸都绿了。 花有财再次放下筷子,默默的走出去,把院子门插上。再走回来,他看着花荞严肃的说:“你把事情经过再仔细说一遍,一句不许漏,阿爹保证不打你。” 这句话阿爹经常拿来说花荣,现在脑子乱了,对着从没打过的花荞也这么说。 花荞只好把刚才路上的事又说了一遍,这次也没敢隐瞒呼延锦救她那一段。 “你说救你的人,是徐之锦的朋友?”花有财想,他看着徐之锦长大,他的为人花有财是知道的,既是这样,可能问题也不大。就怕皇太孙不罢休,掘地三尺也要把花荞找出来。 旁边的云娘却是另一种心思,现在只差推她一把,她就能立刻晕倒在地。 永乐六年,她带着花荞逃出应天府,本想逃往山东,没想到,才到宝应,路上遇到强盗,母女二人差点死在乱坟岗,还好被花有财发现,把她们救了回来。 等到永乐十九年的时候,皇上大张旗鼓迁都顺天府,云娘还暗自庆幸,这下她们离京城更远了。她万万没想到,花荞走在宝应县城的路上,这都能惹到皇族。 花有财想了想说:“花荞,这两天你老实待在家,哪都不许去。我现在回衙门打听打听,皇太孙来宝应到底有何贵干,等他离开宝应县,你才能出门。” 说完,他饭也不吃了,外套一穿,出门去了县衙。 云娘显然比花有财更焦虑,她盯着女儿那张越大越漂亮的脸......不,她不要想起这些,十五年都平平安安过去了,再过两年,花荞嫁个老实人好好过日子,就什么事也不会有了。 花有财那么疼花荞,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对待。花荞,就是她和花有财的女儿,谁也夺不走。 云娘也无心吃饭,默默回了里屋,看着墙上那个暗格发呆。只留下花荞一个人在饭桌前后悔: 早知道这样,我就用石头打马屁股了! 第19章 初私会夜半读星语 阿爹去县衙,很快就回来了。他一进门就把院子门拴插上,走两步,想想花荣快从学堂里回来了,又转身回去把门栓打开。 “县衙也不清楚皇太孙来做什么,不过,他们肯定是要住几天才会走,皇太孙已经把县衙里许县令的府第都征用了。明天开始我们也不用上县衙点卯,一直到皇太孙离开宝应。” 花有财说完,忧心忡忡的看着花荞说:“听说,被打伤那匹马到现在都没站起来......皇太孙留下来不走,会不会是在找你?” 花荞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问:“皇太孙......这么小心眼?他不会因为一匹马腿瘸了,就杀了我吧?” “怎么不会?你那打的是普通马腿吗?你那叫’行刺皇太孙’,事能小吗?他们老朱家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朱元璋是,他儿子朱棣也是!” 花有财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自己知道得太多了,还好母女两个各想各事,没琢磨他说的话,花有财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混了过去。 三人正在愁眉苦脸,花荣背着书袋散学回来了。 “爹、娘、姐姐,明天有什么活都让我来干,从明天起,我不用去学堂了。”花荣高兴的说。 今天一个个都爆大消息,云娘心里有事,一听不用去学堂,又被吓一跳:“你……你做了什么错事?被先生赶回来了?” 花荣莫名其妙的说:“没被赶回来啊,吴先生身体不舒服,休课两三天,等他好了再通知我们去。咦?你们怎么了?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花荣终于发现大家脸色都不太好看。 “没事。你爹衙门被皇太孙征用几天,他不用去点卯了。你先生身体有恙,你也不用去学堂了……只有娘天天做饭,你们啥时候休饭了,娘也能轻松两天。” 云娘自己给自己定了定心:不就是来了个皇太孙吗?一家人不能都这么发愁。有什么事,等来了再说吧。 听见母亲开玩笑,花荞也笑了:“阿娘,我去帮你。”母女两个挽着手,到厨房准备晚餐去了。 花有财也觉得,不能太自己吓自己,说不定皇太孙留下来,是为了别的事呢? 他指了指院子角落里堆着的木头,对花荣说:“没事你就去劈柴,别在这杵着,看着碍眼。”儿子总是没有女儿看得顺眼,花有财背着手回房去了。 柴:我默默蹲角落招谁惹谁了?没事就劈我! 吃完了饭,天也黑了。 花荞看着下了锁的院门和坐在院子里的阿爹,真是发愁啊:爹娘不让我出门,尤其是爹,不让我再去管郭姑娘的案子,那咋办呢?呼延锦还在私塾里等我呢…… 花荞叹了口气,进屋关上房门,想着自己才刚认识呼延锦就失约,恐怕以后人家也不会信任自己、帮自己了。唉,家门口也没个卖豆粉馍的…… 花荞正托着下巴对着烛光唉声叹气,烛火突然晃了一下,窗户轻轻一响,一个黑影出现在房里。黑影没等花荞叫出声,一把捂住她的嘴,将自己蒙面巾往下一拉,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来: “别叫,是我!” 还真是求仁得仁,花荞正想着呼延锦,他就来了。 花荞瞪着眼睛小声说:“我爹知道了白天的事,说只要皇太孙还在宝应,就不让我出门了。你知道吗?皇太孙也住这条街上,就在县衙里。” 呼延锦轻笑道:“我猜你不来私塾,必是这个原因。那……你还想去义庄、去郭府吗?” 那怎么不想?虽然阿爹一再交代她,莫惹事莫惹事,可自己在郭姑娘灵牌前说过,要还她清白。欺人莫欺鬼,花荞不想放弃。 于是花荞使劲点点头,但又皱着眉说:“可我爹把着门呢……” “我说过要从门出去吗?”呼延锦微微一笑,又说:“我猜你没有夜行服,给你带了一件黑色披风。”说着,手上还真出现了一件黑色薄绒披风,和他身上的那件一样,看这长度,应该也是他的,花荞披上该扫地了。 花荞系着披风带子,呼延锦走到床边,把被子摊开,将枕头塞进被子里,又里外卷了卷,看起来就像有人裹在里面睡觉一样。他回头一看,花荞已经好了,正捂着嘴看着那个“被子人”好笑。 呼延锦对着蜡烛一吹,屋里一片漆黑,可花荞眼前很快又亮了,因为呼延锦已经搂着她的腰,带着她跳出窗外,再点地一跳,就出了她家院墙。 “哇噻!你的身手真是太好了,不做大侠太可惜了。”花荞小声赞叹到。若是自己有这样的身手,今天根本不怕那个皇太孙。 “大侠?大侠是个什么行当?”呼延锦有些意外,脱口问道。 花荞轻声笑道:“大侠就是劫富济贫,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侠之大也,为国为民!” 这些话都是阿爹说给她听的。 呼延锦哑然失笑:这就是大侠?花荞脑子真是不一般,这都能想出来? 皇太孙就住在福禄街上,县衙附近都是戒严的护卫。两人不走大道,只捡偏僻的小巷走,七转八转很快出了县城。 出了县城,就看不到什么灯火了,四处静悄悄的,只听得到此起彼伏的虫鸣蛙唱。今天没有月亮,却意外的,有满满一个夜空的星星。 “呼延大哥,你看!” 呼延锦抬头顺着花荞手指的方向看去,笑道:“那是北斗七星和北极星,如今是初夏,斗柄南指。我常在外面跑,夜里就靠它指方向。” “它也叫大熊座。那北斗的柄就是大熊的尾巴。”花荞手指在空中划着大熊座的轮廓。 “大熊座?哪里像熊?我怎么没看到?” 两个人比比划划,脖子都酸了,总算把大熊给比划出来了。低下头一看,对方也在揉脖子,不由得都笑起来。 “那……牛郎织女星,有没有别的名字?” “有啊,织女星和她旁边的四颗星星组成了天琴座。牛郎星叫天鹰座。” “天鹰……还有点像,天琴,就看不出来了,明明是织女和她的梭子……” “我爹说,天琴是一种西方的琴,我们没见过,所以我们想不出来。” “你爹?你爹还教你看星星?我爹只会教我练武功。” “呼延大哥,你的武功好厉害!今天我觉得自己就是在屋顶上飞。” “你喜欢?那我们可以再飞一次。你可以飞着看星星。” 于是,天上的星星全都在夜风中飞起来了,天琴座,天鹰座,天鹅座…… 花荞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第20章 寻证物花锦访义庄 呼延锦施展轻功,带着花荞,很快就来到了郊外的义庄。 义庄的老康早几年人就走了,他没有亲人,还是花有财替他买了口薄棺材埋了。 现在是一个叫阿宽的哑巴接了老康的班。衙门里最难招的编外人员就是义庄看守,许县令说,反正看守尸体,尸体也用不着你跟他聊天,哑巴就哑巴。 这里花荞熟悉,从小到大,没少来过。他们绕过前面阿宽住的那件小屋,推门进了停尸房,扑面而来一股尸臭。还好花荞早有准备,她和呼延锦都带着口罩。 呼延锦点亮了火折子,这下能看清楚了,停尸房里一共三具尸体。两具是分别装在两口薄棺材里的,应该是县里哪户人家里死了人,下葬前在这里临时停放几天。 最边上一具,光用布裹着放在台子上。花荞一看,就知道是那具弃尸,发现那天,他就是包成这样。 “在那!”花荞走过去,掀开包裹尸体的黑布,尸体自从那日拉到这里,候虞、捕头、仵作会案后,就再没人动过。那天看到的几粒蝇卵,已经变成了几十粒,所以这两天就要拿去埋了。 可是,小酒壶公子腰上的扁辫不见了! “东西不见了?”呼延锦问。戴着厚厚的口罩,说话也不是很清楚。花荞只点了点头,又徒劳的翻了翻。扁辫是缠在腰上的,根本不可能自己掉下来。 呼延锦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具尸体,便将火折子举到男尸脸上看了看。如今天气还算凉爽,尸体腐烂速度不快,五六天了,面部除了蝇卵,面容还算能辨认得出来。 找不到耳坠,花荞便要将黑布原样盖回去。呼延锦又多看了这位小酒壶公子两眼,回头好画张像。 刚才在来的路上,花荞已经把客栈的事跟他说了,别的他都知道,因为这个死者在那间客栈住过,就是他找到的线索。他又故意建议让掌柜去卖马,好引起花荞的注意。 他就是那位……缺德公子。 但小二说的这个奇怪的名字,和小酒壶公子的家史,他却还没来得及去查。 去年被永乐帝砍头的婕妤?难道是肖婕妤?永乐帝怀疑她要毒害自己,虽然只是捕风捉影,也还是杀了。那这位小酒壶公子就应该姓肖……肖大人……呼延锦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花荞正想不出扁辫的去处,忽然听到停尸房的门“吱嘎……”一声。二人急忙回头,顿时毛骨悚然,只见一个人鬼不分的脸出现在停尸房门口。 呼延锦急忙手往怀里一探,掏出鞭子,花荞伸手拦住了他,顺手把口罩一拉,说:“是阿宽!” 纵使胆大,呼延锦背脊还是有些发凉:我说阿宽,你的油灯可以不要放在脸下方吗? 阿宽认出了花荞,他也大大松了口气,走过来咿咿呀呀的打着手势,问花荞来干嘛? 花荞指了指尸体的腰,阿宽打了个手势,让花荞跟他走。花荞、呼延锦两人,跟着阿宽到了他住的小房子。阿宽打开墙边的一个箱子,笑嘻嘻的指着里面让花荞看。 箱子里面是些零零散散不值钱的东西,一看就是阿宽从尸体身上拿下来的。花荞抽出一条长长的带子,正是那条扁辫。那只耳坠豁然挂在上面。 花荞取下耳坠,把扁辫递给阿宽,打手势让他放回尸体身上。阿宽笑嘻嘻的点点头,拿着油灯回停尸房系腰带去了。 “你看,这是只女人的耳坠,我猜,郭姑娘拿着另一只。”花荞拿着耳坠,在自己耳垂边比了比说道。呼延锦留意到,花荞右耳垂尖上有一颗痣,就像要从她的耳垂上滴下来一样,很特别。 花荞朝呼延锦腰上看了一眼,奇怪的问:“咦?你怎么不挂这样的腰带?我还以为公子哥都风靡戴这样的扁辫呢。” 呼延锦又笑了,这小丫头脑子里到底有几个弯?他还是认真解释道:“风靡是风靡,可我并不喜欢身上带饰物。这些小东西女人戴很好看,男人一挂,不就成女人了?” 他没说的是:身上披披挂挂,万一在什么行动中掉在现场,那不是白给人提供证物吗? 也不等阿宽回来,二人离开阿宽的小屋,走了出去。直到快步走出十几步远,脚步慢下来,花荞才深深的吸了两口气,刚好呼延锦也在做这个动作。 “你……”两人异口同声说到。好吧,今天才第一次约会,还缺少一点默契。两人都笑了起来。 “你先说。”呼延锦先开了口。 “我是想说,就算现在我们知道小酒壶公子与郭姑娘,都是死于水银中毒,他俩有旧婚约,又情投意合,可谁会杀了他们?没有杀人动机啊。” 呼延锦赞赏的点点头说:“你说对了,一定要有杀人动机。或者你也可以假设一下,如果他俩被毒死了,谁心里最高兴?” “郭承事郎?他肯定觉得女儿去找小酒壶,丢了他的脸。” “嗯,他是会那么想,不过他最多把女儿挂在房梁上,当成上吊自杀,而不会那样残忍的灌水银。”呼延锦说完,见花荞愣愣的,猜她是被父亲杀女儿这个假设吓住了。 呼延锦也不敢再逗她,便继续说到:“这样毒死他们而后快的,也有可能是郭姑娘的新未婚夫赵西风。男人的嫉妒心你可不要小瞧,那也是会让人疯狂的。” “所以……我们是从郭承事郎开始查,还是要从赵西风身上查?”花荞这才回过神来。 她摊开掌心,刚才那个耳坠正静静躺在她的手心里,就像是一对有情人,在彼此呼唤着,却又找不到对方。 花荞的眼睛有点湿润了,就为了他们二人的情义。 她仰脸看着这位今天才认识的呼延锦,不知为什么,心底对他生出一种信任。 “明晚,我们先去郭姑娘的闺房看看,头七没过,她的闺房应该还是原封不动。我想让这一对耳坠,能找到分离的对方。我们会一起查,对不对?” 呼延锦心里,仿佛春风拂过般温暖惬意,他含笑答到: “对,我们一起查。” 第21章 练神功未老先白首 花荞与呼延锦两人,悄悄回了县城,约好明晚再去郭姑娘的闺房找线索。呼延锦送花荞回了花家,便直奔望南私塾。 呼延锦并不走大门,仍照往常一样从东墙跳了进去,墙里是私塾东院,东厢,是吴先生起居的地方。他在门上三短两长叩门,屋里亮起了烛光,呼延锦闪身进了屋。 “你这孩子,叫你别管那事,你还是跟花荞去郭家了?”吴先生披起一件外衣,拿起把剪刀,把烛芯剪了剪,屋里顿时更亮了些。 “没去郭家,我和花荞去了义庄。”呼延锦暂时不想谈花荞,干脆岔开话题说道: “皇太孙此行目的我已经打听到了,他是去应天府奔丧的。高棅,高老大人去世了,永乐帝让皇太孙代他去给老大人上柱香。现在,他是从应天府回顺天,只是路过宝应。” “哦?高棅没了?……都老了……洪武年间,高棅还是一介布衣,我在福建时就认识他,那时还有陈亮、王恭、林鸿,我们经常诗酒唱和,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唉!回不去喽……” 吴先生摇着头,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呼延锦又说:“只是不知道,皇太孙为何在宝应落脚……若不是那匹马出了意外,按行程,他应该到淮安府去落脚才对。” 宝应虽属扬州管辖,却是在扬州府的最北边,与淮安府的州府所在淮安,仅仅只有半日不到的车程。淮安是州府,各方面条件肯定比宝应县要好得多。 “袭击皇太孙的刺客找到了?也不知是哪一方的势力,别没刺杀成功,白白丢了性命。” “刺客……肯定不是,应该是……意外。若是刺客,这么好的功夫,打断的应该是皇太孙的马腿,不会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侍卫。不会有这样没目的的袭击。” 呼延锦眼前又浮现起,花荞气鼓鼓的捡起一块石子,朝马腿砸去的小样子。 他抬起手,用食指在鼻子下面搓了搓,试图掩饰自己忍俊不禁的笑容。 “不管他是什么原因留下来,我们都不要去惹他,我已经让私塾休课了,等皇太孙走了再开课。”吴先生抽出一支安息香,就着烛火点上,又说: “我这里没事了,要不,你就先回穹窿山去吧,我这里攒下不少银钱,你也一并带过去。毕竟他在那里,你们人多,花钱的地方也多。” 呼延锦清了清嗓子说:“我……还要多留几日。花荞查的这件案子,其中一个死者是肖婕妤的弟弟,也就是肖远舟肖大人的儿子,他现在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儿子在宝应出了事。” 这就是刚才在义庄,他想到的,一个能让自己留下来的理由。 “肖远舟?他去年不是贬为庶人回了扬州?他的大儿子我还见过一面,好像叫做肖九如,不知是不是他……肖大人当年暗中资助过我们,也算是患难真情。既如此,你就留下来帮帮花荞,抓住真凶,不让肖远舟的孩子枉死。” 呼延锦这才明白,小酒壶公子原来真名叫“肖九如”。也不知是肖公子口音太重,还是掌柜的耳朵口音太重? 跟吴先生说好后,呼延锦便回了旁边的一间客房。现在可以光明正大的留下来了,他才不想回穹窿山,除了每天打坐习武,也不知还有什么事可做。 难道还要跟他一起学念经? 呼延锦伸出手指,拍了一下那只仍挂在绳子上的小手套,手套开心的围着绳子转了两圈。 第二天,呼延锦决定再去福禄街探探皇太孙的动静。 皇太孙这里还果然有动静。 “萧炎,私塾的地址你问到了吗?” 皇太孙今日着的是便装。他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了,多年来,皇祖父带着他上朝,带着他北伐,他的形态举止中,最有皇祖父的影子。只是,皇太孙性情平和,多了些包容,少了些杀伐。 萧炎抱拳答道:“回殿下,已经问好了,昨晚末将还走了一遍,不会有错。” 在扬州府的时候,皇太孙听说宝应县有位姓吴的先生,教书得法,他教四书五经,经常会发起学生就固有观点进行辩论,启发学生学以致用。每次院试,他的学生都能考上童生,从不落空。 本来他们只是路过宝应县,可马腿被砸,整个队伍都停下来。皇太孙就想,干脆多留两日,自己刚好有问题,想去拜访请教一下这位吴先生。 想想皇太孙又问:“昨天那位姑娘找到了吗?” “什么姑娘?分明就是刺客!出手那么狠,马到现在还站不起来,我已经让县衙换了匹好马。还好人没事。不过,您放心,今日萧忠叫上县衙的人,就算是把宝应县掘地三尺,也要把刺客找出来!”萧炎满脸自信的说。 “嗯?……掘地三尺?你去替我把萧忠叫来。”皇太孙有些不高兴。昨日,他看到的那个姑娘,就那么随意捡块石头扔过去,哪里像是刺客?明明就是个受了欺负,一心要打击报复回去的孩子。 萧炎不知道哪里说错了,惹得皇太孙不高兴,脖子一缩,赶紧去把萧忠叫了过来。 “殿下,您找我?有什么吩咐?”萧忠进来就笑着问。 萧忠不爱笑,他唯一的笑容就给了皇太孙,连皇上、太子都见不到。不是他变态,皇上还是燕王的时候,他就被燕王派去保护世子的嫡长子,就是现在的皇太孙。 那时皇太孙还小,萧忠不笑,皇太孙看见他就哭。萧忠没办法,只好天天对着镜子练习笑,久而久之,就练成了一幅“瞻基笑”。看见朱瞻基,就笑。 萧忠练的是“天冥神功”,在突破到“天”级的时候,因为需要取未来阳寿补当下阳元,萧忠一夜白了头,可这也让他内功精进好几个层次。如今,在南、北直隶武官中,武功他称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 皇太孙看了他一眼,严肃说到:“孤是怎么跟你们说的?你们全忘到脑后去了?你们是孤的人,出去言行代表的就是孤。今日你去宝应县掘地三尺找刺客,百姓就会认为是孤在扰民。且不说那位姑娘不一定是刺客,就算是,那也不是你们滥用权利的理由。” 皇太孙没给他解释,先教训了一通。 萧忠瞥了一眼萧炎: 你小子在背后说我什么坏话?我还什么也没做,皇太孙就没头没脑把我骂一顿…… 第22章 大虚惊太孙访私塾 皇太孙说完,抬脚往外走:“都记住了吗?孤不想再说第二次。” 也不用去抓刺客了,于是,就看到大队人马跟着皇太孙往私塾走去。 呼延锦急了,连忙赶在前面回了望南私塾。进门他就叫到:“吴先生,皇太孙他们过来了!您快跟我走!” 吴先生放下手里的书,并没有站起来,却笑道: “该来的,总会来。我已近古稀之年,在这世上多活了二十载,我已知足。若是今日殉国,请你把我的心意带给他,他若能明白,也不枉我忠心了一辈子。” “不!我父亲让我来保护您,我不能看着您能活不活!就连他也会怪罪我……”呼延锦不管这么多,打算过去打晕先生,扛起跑出去再说。 没想到吴先生摇头道:“你到扬州来,除了保护我,肩上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你不能为了一个耄耋垂暮的我,坏了兴邦正本的大事。那我才真的成为罪人了。” 呼延锦愣住了,确实,这次就是因为得了消息,父亲才派他来的扬州府。虽然线索又断了,他逛到宝应住几天,但这个任务还在没有完成,仍在继续。 他还在思绪万千,只见吴先生已经推开房门,朝学堂正对大门的门口走去。他衣摆飘飘,一幅说不出的从容淡定。呼延锦想跟过去,却被他用目光制止了。 吴先生搬了把椅子,就坐在学堂门口,等着皇太孙的到来。 呼延锦四下看了看,跳到院子里的一棵高大茂密的大叶女贞树上。女贞树冬天并不落叶,夏天树荫浓厚,这也是扬州人喜欢在屋前种女贞树的原因。 他刚在树上藏好,就听到院子外面有人声。呼延锦赶紧系上面巾。此时面巾当然不是用来挡脸的,而是用来打散呼吸声。内功深厚的人,轻微呼吸声也能听到,隔了几层面巾,剩下声音就微乎其微了。 门外传来叩门声,接着门被萧炎推开了,萧炎对着吴先生施礼到:“请问望南私塾的吴先生在吗?皇太孙殿下前来拜访。” 吴先生笑道:“老夫吴仁,便是望南私塾的教书先生。” 只见萧炎闪开,让皇太孙走了进来。皇太孙见吴先生并没有将他往里让的意思,也不介意,站在吴先生面前,给他行了一个见师礼。 吴先生也不客气,只微微欠首,受了他的礼。 皇太孙笑道:“孤受父王之托,预备改革科举,听闻先生善于因材施教、因势利导,所教学生既能应对科考,又可学以致用。孤特意前来向先生讨教一二。” 此话一出,不仅树上藏着的呼延锦吃了一惊,就连吴先生本人,心里很也意外:难道,这就是他滞留宝应的原因? “皇太孙殿下请讲。” 吴先生心里起了波澜,表面上仍旧不卑不亢。 皇太孙确实是好涵养,他站在院子里,并不觉得自己被怠慢,见吴先生开了口,便不疾不徐的问到: “若科举考试,上榜的举人致仕之后,却不能为府县做出贡献;上乙榜的贡生致仕之后,却不能为直隶府做出贡献;而殿试中皇上甚至无从下笔。请问先生,这怎么解?” 吴先生微笑道:“为科举而科举,先生所授揣摩圣意,学生所学猜测考官,是以学不能致用也。请问皇太孙,明朝疆土之大,各省教育强弱不同,江浙考生之首,与两广考生之首,相较如何?” “自不可同日而语。” “但江浙乡试所举之举人数量,却与两广举人数量相同,汇集至会试,整体考生能力又会如何?” “自是两极分化。” “会试、殿试为何而举?” “自是为京城朝廷选拔人才。” “京城的人才,是否需要平均来自大明各省?” “自是不必。” “皇太孙,您已经自己有了答案,老夫何必多言?” 皇太孙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问道:“若是科举有所改革,今年乡试、明年会试上,可否能立刻试行新法?” “若皇太孙为今年考生,你以为如何?”吴先生笑道。 皇太孙心中感慨,再次向吴先生作揖道:“多谢先生指点。”说完,便带着众人离开了望南私塾。 等皇太孙他们走远,呼延锦跳下树来,只听吴先生叹到:“荏苒二十载,大明国泰民安,看来永乐确实比当初的建文,更适合做大明的皇帝。” “先生,那为什么我们……”呼延锦忍不住问了这个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他是在永乐朝长大的,亲眼见到大明国力日上,百姓安居乐业。他就一直不明白,父亲他们那些人的坚持,到底是为了什么? 吴先生笑着看了他一眼:“你年轻,没有经过乱世,自然不懂得正统对一个王朝的重要性。我们老了,他也老了,拨乱反正的重任,就放在你们身上了。” 吴先生本已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回头问到:“在穹窿,你的课业是你父亲教的?” 呼延锦笑道:“非也,我父亲只传授我武功,我的课业是郑先生和周先生二人所授。” “嗯......你两个师傅,一个是翰林侍诏,一个是国子监司业。若是他二人的学生,倒也配做我的入室弟子。你替我去跟你师弟们传个话,就说我病好了,明日学堂恢复讲学。” 吴先生说完,背着手回东厢去了。 吴先生叫我去通知师弟们?那就是,我……可以出现在他学生面前了?呼延锦微微有些激动。 他从十岁开始,往来于穹窿山与顺天、扬州、苏州各地之间,次数不多,他也从不能暴露自己身份行踪。 可如今呼延锦已经二十岁,再不是个不起眼的孩子,谁又愿意一直做个没有身份的隐形人? 昨日他三番两次现身帮花荞,那已是不得已,违反了父亲的规定。昨夜在义庄,他碰巧找到死者肖九如做借口,可以留在宝应帮助花荞查案,就已经够高兴的了。 今日,吴先生又给了他一个,在宝应光明正大活动的身份。这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惊喜! 阳光下,呼延锦笑眯眯的,正了正自己并不歪的纱帽,打开私塾正门,昂首挺胸的走了出去。 第23章 小把戏花锦探郭府 皇太孙既没有立刻北上,也没有在宝应县乱逛,只是回了县衙,叫人笔墨伺候,自顾自的写起来。 萧炎、萧忠也不敢多问,守在门口等皇太孙发话,看皇太孙这写了一张又一张的架势,要走也是明天了。 呼延锦只挑了两个“师弟”去通知复课,一个是县太爷的小儿子许敬堂,一个就是花荞的弟弟花荣。许敬堂身边跟着一帮想接近他的官富家子弟,通知他一个,就等于通知了一串。 许敬堂好找,西市有个地方一堆人玩斗鸡,许敬堂和他的“铁冠将军”,就在里面。 “铁冠将军,咬它!咬它!再来一下!大爷我赢啦!” 许敬堂高兴得抱着旁边兄弟跳起来。可这位兄弟却没他那么兴奋。咦?你谁啊? “哦,大师兄啊!我怎么从没见过你?没见过也没关系,一起玩斗**?我这只可是常胜将军。”许敬堂热情的邀请到。 “我还要去通知其他人,跟你一起玩的八个人,你负责通知,记住了?” 呼延锦从西市出来,就去了花家。通知花荣,那就不用说了,那自然是因为......他是个热心人。那些寒门子弟都愿意和他交往喽。 “原来是大师兄,失敬失敬!花荣以后还要请大师兄多多指点。”花荣仰慕的看着这位俊逸不群的大师兄,胸脯一拍说到:“你放心,许敬堂那群人以外的师兄弟,我包通知到人。” 花有财夫妇见是吴先生的入室弟子来通知复课,自然是热情把人往家里让。花荞听到院子里有声音,也从窗口往外看,这一看,就看到了昨晚陪自己去义庄的呼延锦。 呼延锦自然也看到了窗边的人影。 他将声音提高了些,对花有财夫妇解释道:“皇太孙此次到宝应,是为了向先生请教关于科举改革之事,并无其他。如无意外,他们明天便会回离开。” 听到呼延锦这个解释,花有财才放下半颗心来。 “呼延公子,家里今天做了青团、凉糕,我拿些给你带回去,你和先生都尝尝。”云娘心里轻松,高高兴兴的去厨房了。 花有财没话找话的闲聊到:“呼延这个姓好啊,铁鞭呼延赞,赤心杀贼;双鞭呼延灼,杀伐骁勇。可惜元朝之后,就鲜听到呼延赞这一脉有传人了。” 花有财还是宋浩宇的时候,四大名著中,他最喜欢看《水浒》,连儿子用的都是小李广花荣的名字。双鞭呼延灼,天罡星第八位,他哪会记不得? 呼延锦胸中热血澎湃,这么多年来,连父亲都不再提呼延家的光辉祖史,他还是第一次听人如此夸赞自己的祖先。呼延锦不禁给花有财深深鞠了一躬,说道: “不瞒伯父,呼延锦正是呼延灼嫡传后人,只因当年先人遭奸臣陷害,呼延家子嗣凋零,这才隐姓埋名、远遁江湖。” 花有财也很激动,穿越到大明这么多年,除了云娘母女,他也从没有过什么奇遇,现在遇到一个小说中英雄好汉的后人,而且还是个大活人,他也不枉穿越一场了。 “诶呀!那我们要好好结交结交,我从小最是敬佩那些江湖英雄好汉,可惜这一辈子也没有行侠仗义的机会。呼延公子以后多来家里坐坐,我们家花荣你也多带着他走正路。” 窗子里面的花荞,也抿着嘴笑了:原来,你既是吴先生的入室弟子,又是大英雄的后人,难怪人长得俊不说,还彬彬有礼、武功不凡的…… 等她想完心事,再探头往外看,院子里已经没了人。呼延锦谢了云娘的青团和凉糕,捧着食盒回私塾去了。 没看到人,花荞不禁有些失望。不过转念一想:今晚我们不是还有约会吗?嗯,晚上又能见到他了! 虽然呼延锦已经来解释了皇太孙滞留宝应的原因,但皇太孙人没离开,花有财夫妇还是不许花荞出门。 所以呼延锦又影子一般,出现在花荞的房间。 这一次,花荞已经做好了准备,她没有黑色衣服,便将自己的一件深青色衣裙做了些修改,穿着更便于跑跳行走,腰上还系着一个黑布小包,里面装着她的检验工具。 呼延锦一看她的打扮,又看见床上被子已如昨日那般卷好。话也不用说,抱起来就出了花家。他们走的仍是小巷,不一会儿就到了郭家墙外。 今天出来得晚,郭家大多数房间都没了亮光。呼延锦拿出两块蒙面巾,笑眯眯的把一块递给花荞,小声问道:“准备好了吗?花大侠?” 呼延锦先自己跳了进去,过了好一会儿,才跳出来接花荞:“我转了一圈,给他们吹了点安神香,不到五更天,都在周公那里回不来了。” “你那是’鸡鸣五更返魂香’吧?”花荞轻声笑着说。 呼延锦也不答她,蒙面巾外面露出的眼睛,却笑得弯弯的。带着花荞,从窗口进了郭大姑娘的闺房。 果然如花荞所说,头七未过,郭姑娘的房间保持着原样。就连花绷上绣了一半的手帕,也和针线簸箩、剪子、花样子,一起放在桌面上,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随时会回来接着绣一样。 呼延锦关上窗子,到床上拿来床盖巾,把窗户挡了个严实。他笑道:“现在,你可以点上油灯慢慢看了。”花荞却站在那里没有动,皱着眉说:“房里气味不对。” 呼延锦也耸着鼻子闻了闻,问:“硫磺?春天灭虫蚁,是会撒些硫磺粉。你看你的,我四处找找,看是哪里撒的硫磺。” 花荞点点头,这才点上油灯。油灯里的油脂一烧,屋里会有些味道,就把刚才淡淡的硫磺味给盖住了。呼延锦不禁暗暗佩服花荞的心细。 花荞先到郭姑娘的梳妆台,仔细翻了翻,却没有看见有单独一只的耳坠。难道?那只耳坠不是郭姑娘的?可挂在肖九如的腰带上,明显比其他事物新得多,像是刚挂上去不久...... 水银查不到出处,耳坠也没找到另一个。 花荞感觉自己心里的那根线索,一下子断了。 第24章 硫磺粉闺房现端倪 正当花荞找不到另一只耳坠,微微失望,没有头绪的时候,呼延锦却在床边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呼延锦指着床脚靠里面,边上的一些细粉末,问花荞:“这里的味道稍微重些,你看看那些粉末是不是硫磺粉?” 花荞蹲下来,双膝跪在地上,端着盏油灯,小半个身子都探入床底,呼延锦见她在里面用手拨了几下,连人带油灯都退了出来。她的手指尖紧紧的拈着点什么东西。 呼延锦摊开手心,花荞将手指尖的东西放上去,是几粒黑色的颗粒。他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却只闻到刚才的硫磺味。 “这是什么?”呼延锦判断不出来,小声问花荞。 花荞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这些颗粒盖在硫磺粉下面,我只是觉得,它们不像是地面上的普通石头颗粒,有些奇怪。我拿回家让阿爹看看,兴许他会知道些什么。” 说到花荞的阿爹,呼延锦立刻钦佩的夸赞到:“你爹真是见多识广、知识渊博!” 花荞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你只知道,我阿爹懂得你家祖先的光荣历史,你就这样夸他,等让你见识到他的真本事,你还不要把他夸上天?” “不,他还知道天上的星星。” 呼延锦这一逗,花荞刚才失望无奈的心也淡了不少。两人轻轻笑着,也不敢多说,花荞从怀里掏出一条素帕子,让呼延锦把那几颗黑色颗粒放到帕子里包好。 呼延锦接过花荞手里的油灯,她正打算手撑地面站起来,眼睛却扫到床下有个漆木箱子。 这个箱子应该有些年头了,可能经常在地上拖拽摩擦,箱子底部边缘的朱漆已经脱了一些。 呼延锦顺着花荞的眼光看去,他也看到了那个箱子,立刻二话不说,钻进去把箱子轻轻拽出来。实际上真是轻轻拽,箱子根本不重,里面应该也没装什么东西。 箱子上着一把普通的广锁,这对呼延锦来说,就像不存在一样。他从怀里掏出一把样子有点奇怪的钥匙,轻轻从锁孔塞进去。 花荞看见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呼延锦手里钥匙的匙舌是会活动的,匙舌伸进去,到了合适的位置便会卡住,他再一扭,锁就开了。 还来不及细想呼延锦为什么会有一把这样的钥匙,花荞已经被箱子里的东西吸引住了。 箱子不大,里面有一条半新不旧的松青色大汗巾子、一串檀香木手串和一把大号的折扇,这几件物品,一看就是男人用过的东西。 花荞拿起边上的一个木雕人像,手工不算精致,可雕得倒也有几分像郭姑娘,也算是有心了。她不禁想起那天看到的,躺在棺材里的郭姑娘,对着木人的脸,花荞有些微微愣神。 蹲在旁边的呼延锦看了一眼人像,小声问到:“你喜欢?” 花荞反应过来,将人像放回箱子,才小声答他:“这些可能都是肖九如送给郭姑娘的东西。两人感情还真好……” 两人感情好,就得送东西。呼延锦暗暗记住了。 刚才在来的路上,呼延锦已经告诉她,小酒壶公子其实名字叫肖九如。该死的口音,害得肖公子白白做了几天小酒壶。两人还在巷子里一顿窃笑。 呼延锦拿起最下面的两本书:一本是《莺莺传》,一本是《霍小玉传》。 大明禁戏,读过书的公子、姑娘们,就喜欢偷偷看这些花红柳绿的爱情故事。尤其是追求年轻姑娘的时候,送这样的书,几乎就和表白没什么两样。 两人心里暗笑:看来,郭姑娘敢和萧公子私定终身,也是有书经指点的。只可惜,这两本书都是悲剧,他们的结局又何尝不是如此? 呼延锦将书拿起来之后,露出书下面压着的一个小东西。花荞眼尖,立刻伸手拿了起来,这正是花荞刚才想找却没找到的那只耳坠子。 花荞连忙掏出袖袋里的另只一比,没错,正是一对。 她迫不及待的将箱子里那只耳坠,凑到灯光下仔细一看,坠子上果然刻了一个小小的“如”字。肖九如的“如”。 白日里闲来无事,她拿着男尸上得来的那只耳坠边看边想问题,白天光线好,她这时才发现,坠子底部刻着一个很小的“尘”字。郭姑娘的名字叫郭轻尘,最后一个正是“尘”字。 花荞便猜,郭姑娘身上的这只,应该刻着一个“壶”字。现在知道了肖公子的真名,自然不会是“壶”字,而是“如”。 看来,这对耳坠,便是他二人的定情之物。如今却物是人非,二人也将各归黄土,想来也是唏嘘。花荞没有把耳坠放回去,而是一对都收到自己的袖袋里。 呼延锦锁好箱子,放回原位。两人吹灭了油灯,把窗户上罩着的床盖布也还原放好,从窗户跳出了房间。 呼延锦正准备搂着花荞的腰跳出院墙,花荞突然发现了什么,按了按他的胳膊,向墙角指了指。 两人走过去,墙角有两个细颈瓷瓶,歪歪的倒在地上,旁边还堆着些预备丢掉的旧东西。大约是整理出来,还没来得及扔出去。 呼延锦弯腰捡起一个瓷瓶。两人对视了一眼,立刻都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花荞知道,是因为她今天在金铺门口,脚踢到了一个这样的粗瓷瓶,装水银的密封瓷瓶。 呼延锦知道,是因为花荞踢到的那个粗瓷瓶,就是他从后院拿出来放在那里,提醒花荞注意的。 花荞接过呼延锦手上那个细颈瓷瓶抓在手上,又指了指墙,呼延锦会意,带着花荞跳出了院墙。 出墙走了几步,花荞才晃晃手中的瓶子说:“水银的证据有了,这个就是装水银的瓶子!我们马上到金铺去,留一个他们瓶子做比对。” 呼延锦点点头,两人沿着墙边,朝着福禄西街的金铺走去。 可刚到福禄街,两人便被几个阴影里跳出来的几个侍卫团团围住。 糟了,净想着瓶子的事,居然忘了皇太孙也在福禄街,这里晚上戒严呢! 第25章 呼延鞭软鞭困萧忠 “什么人?!” 一个侍卫喝问到。 “好人,好人!几位官爷,我俩都是好人,是路过的……”花荞也是这时才想起来,皇太孙还在福禄街县衙里住着呢。 早知道就明天再去金铺了。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那个满头银发的中年人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他冷笑到:“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姑娘,昨日你砸了我们的马腿,我没去找你,你倒又想来行刺,你是当皇太孙的侍卫都是那匹马吗?把人给我抓起来!” 来人正是萧忠。 萧忠昨日并没有看见花荞,可听皇太孙和萧炎描述,他早就在心里画出了花荞大概的样子。一定要画,他今天本来打算挨家挨户搜查的,没有个谱可不行。 他看到花荞时感觉有点像,干脆就诈了一句,没想到,这一诈,呼延锦就亮出了武器。 呼延锦手里出现的,是一条银丝软鞭,他第一鞭子有些出其不意,排山倒海抽过去,把站在花荞旁边的侍卫抽了个正着,侍卫大叫一声,抱着头滚倒在地。 呼延锦并未停手,顺势手腕一抖,软鞭蛇走银龙,在另一个侍卫的手腕上缠了几圈,侍卫手吃痛,一松,手上的剑掉了下来,呼延锦脚尖往剑柄一踢,那把剑像长了眼睛,直奔前面的萧忠面门而去。 萧忠大吃一惊,急忙使出天冥神功弹开飞剑,冷笑道:“呼延十八鞭?用软鞭使硬鞭的鞭法,你倒也是个人才。很好,就让本官来领教领教你的呼延鞭!”话音未落,他的剑已经刺到呼延锦胸前。 呼延锦一惊,能一眼认出呼延鞭法的,绝不是凡胎。他的第一招“鞭劈山倒”,也确实是硬鞭招式幻化而来。 呼延锦往旁边一闪,手上的鞭子已经朝萧忠的剑卷了过去。他这鞭子是个宝贝,用二十八股银丝编织成中空筒状,与硬物接触时,会产生一定的回缩空间,鞭子本身又是金属,刀剑刃一般还伤不了它。 手上没闲着,他嘴里也没让萧忠占便宜:“没见识!呼延家只有硬鞭吗?今天爷爷就让你看看,呼延家的软鞭三十六式!” 这句话倒是真的,从呼延赞起,呼延家为外人所知的就是呼延十八鞭,而且传说最后一鞭还没人学会,连老呼家也失传了。但呼延家还有一套软鞭鞭法,却少有人见过,因为软鞭用于防身,没有硬鞭在人前现身机会多。 呼延锦这招“鞭卷银蛇”,若是一般人,兵器就被缴了。可萧忠不是一般人,他并不把剑往回抽,而是就势往呼延锦身上刺去,刚好破了他的鞭风。 好剑法! 软鞭的弱点就是贴身战。 呼延锦微微一笑,向后一倒,躲过他的剑尖,手上的鞭子却旋即转了方向,瞬间贴着地飞了出去,直奔萧忠的脚踝而去——“鞭缠双柱”。最好的防守是攻击! 这一鞭若是被卷到,轻则倒地,重则被使鞭的人甩得飞出去。萧忠忙收了剑飞身跃起。呼延锦却没打算放过他,只听他叫到:“鞭笞逃龙!” 银鞭借着内力朝空中一抖,追着萧忠而去,挡住了他的前路,萧忠只好转头向下。这又是一招硬鞭的招式。 不是萧忠一开始就完全抵挡不了,萧忠也是个武痴,见了呼延锦的鞭法新鲜,总想多看看清楚招式,才去引得呼延锦频频出招。 哪知这软鞭说是三十六式,可又因事而异的分出各种变化,一下子还真把萧忠给困住了。 所以几鞭下来,呼延锦虽然没有打到萧忠,明眼人都看得出,此时呼延锦还略占了上风。 可旁边的花荞不是明眼人,她不知道啊,见呼延锦不能得手,老打不到那个白发怪大叔,心里暗暗着急。脚在地上探了探,果然给她踩到了一块石子。 花荞从小跟阿爹学过两套功夫,正经的就是警察的近身格斗擒拿术。当然,阿爹只是教了她一套“一招制敌”,和适合女子用的一些招式。目的也就是让她防身,不被人欺负而已。 还有个不正经的飞石的功夫,是花有财用以前在办公室,几个小伙子学着电影里周润发演的赌王、赌神,练着玩的“扑克牌飞镖术”。 这个飞镖术,再加上法医精通人体骨骼结构和弱点,被花有财改造出来了一套,专打骨骼关节的暗器功夫。 没成亲那十几年,花有财一个单身汪,就靠琢磨这套飞石功夫打发业余时间,年深日久,竟然让他练有所成。 为啥要改用石头做飞镖?大明没有扑克牌那样硬度的纸。扑克牌花有财倒是还有半副,还新崭崭的塞在他箱子里。另外半副被对面桌的同事拿去了,那时,还开玩笑说,他们互为对方练飞镖时的假想敌。 现在花有财可不敢用扑克牌,一旦有人追究起扑克牌的来历,那就说不清楚了,莫惹事。 专打骨骼关节的飞石,这倒是个前无古人的新鲜玩意,若是能发扬光大,花有财也能算是开门立派的一代宗师。 花荞想趁大家不注意,蹲下捡石子,可她这么大个动作,如何能逃过萧忠防备的眼睛?花荞的飞石是萧忠一直提防的,毕竟马腿都能打折。 呼延锦的鞭子,才是萧忠的意外。 萧忠这边躲过了呼延锦的一招“鞭打快牛”,便不再与他纠缠,提剑转身向捡石头的花荞扑去。 花荞石头没捡着,又抱着个瓷瓶,萧忠拿着长剑,她也没有近身机会。她的近身格斗,和呼延锦的鞭子本是个互补,可现在却成了远水救不了近火。 正在津津有味观摩鞭术表演的四个侍卫,这才醒悟过来,一起举剑朝呼延锦扑过去,呼延锦一边使出“鞭荡平川”,扫开这几个侍卫,一边朝花荞奔过去。 萧忠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早就一剑指着花荞的咽喉:你是要命还是要命? 呼延锦倒吸一口凉气,只得停止了攻击,他伸开双手,示意投降,侍卫们扑上去缴了他的鞭子。 “小子,你也算是有点本事,可要是跟爷爷我比,你还嫩了点。”萧忠面无表情的说:“带走!” 呸!想当我爷爷,你得先生得出儿子! 花荞、呼延锦相视苦笑了一下,两人被萧忠押往县衙。 第26章 格斗术巧劲跪萧炎 花荞和呼延锦被侍卫们押进了县衙。 在门口站岗的侍卫,正是那天折了马腿,被一骨碌摔下来的那一位。当时多亏他机灵,就地一滚给自己解了围。 看见萧侍卫长押着两个刺客过来,其中那个小个子的还是个女的,他就在猜,是不是抓住了残害自己……马的女刺客? 这位摔下马的侍卫姓张名焕,他是皇太孙身边唯一的一个使暗器的高手。他的一手夺命镖也是使得出神入化,指你眼睛绝不打你眉。 可夺命镖属于飞刀一类,是专打人的软处,什么眼睛啊、心脏啊,反正得躲开骨头刺进去。 那天他看见马腿关节竟然被石子打伤,才惊叹世上还有打硬骨头的暗器。而且,所用暗器还能够就地取材,取之不尽。这才是真的可怕。 张焕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皇太孙,皇太孙也对那位姑娘越发好奇了,所以皇太孙第二天才会问萧炎,“姑娘找到了没有”。 “侍卫长,这两个是刺客还是贼?”张焕又见那位姑娘抱着个瓶子,也不知是不是赃物。 萧忠冷冷的说:“她就是打伤你马腿的人。萧炎呢?叫他来认人。” “消炎?我还消肿呢!”花荞小声嘀咕到。 这一折腾,还不知几更天能回家,一会阿娘起来见她夜不归宿,还不把她关一年禁闭?终身禁闭都有可能。都怪这位怪大叔! “咦?你怎么知道我们侍卫长的名字?他就是叫萧忠。”张焕是个小八卦。 萧忠吼道:“还不快去!” 萧炎正在书房里替皇太孙磨墨,他磨墨手都酸了,皇太孙写字手还没酸,真是有点邪门。 听到张焕叫萧炎去认人,皇太孙放下笔问:“什么?昨天的姑娘抓到?今晚她又来行刺?你叫萧忠把她押到书房来,孤要亲自审问。” “可是……抓到的不止那位姑娘,还有她的同伙,一个长得挺俊的小伙子……”张焕真的很八卦。 萧炎也想起来了,昨天救走姑娘的,就是一个身材挺高的小伙子,俊不俊自己就没看到了。 “哦?她还有同伙?那就一起带进来,孤一同审问。”皇太孙越发有兴趣了。 于是长得挺俊的呼延锦,就和花荞一起被带进了书房。 两人见侍卫们都对坐在桌后的那个年轻人毕恭毕敬,不用猜就知道,那是皇太孙。两人当下便站住不动了。 “见了皇太孙还不下跪?想反了你们!”萧炎心中正恼怒昨日没拿到人,今晚却让萧忠立了功,嘴里喝斥着,抬起腿就往花荞的膝盖弯里踢去。 打女人?呼延锦大怒,正想把花荞往自己怀里拉,只见花荞小腿往后一弯,脚背顺势往萧炎踢过来的腿上一盘,再整个人往下压,萧炎的腿收不回去,又失了重心,只听“噗通”一声,花荞还好好站着,他自己倒跪了下去。 而且跪的姿势挺难看。 书房里静悄悄的,包括呼延锦在内,所有的人都愣住了。皇太孙简直太意外了,就和昨天看见她街上捡石头砸马腿一样,小姑娘这是要逆天! ,皇太孙首先哈哈笑了起来,说到:“萧炎,你也不用做示范了,起来吧。就让他俩站着回话。” 萧炎顿时对皇太孙感激涕零:要是被外面的兄弟知道,他被一个小姑娘反制了,他这侍卫队副队长,还要不要干下去了? 皇太孙仔细看那二人,一个俊逸倜傥,一个绰约多姿,两人站在一起还真是养眼……也不知二人是什么关系? 再看那姑娘,怀里还抱着个细颈瓷瓶……酒瓶? 皇太孙笑道:“昨天你打伤我的马,今天是不是要送瓶酒来赔罪?” “我们可没想来,是您身边那位怪大叔硬请我们进来的。有话您快问,我还要赶着回家睡觉呢。”花荞还惦记着,她阿娘会不会发现床上被子里是个假人。 “怪……大叔?”皇太孙转脸看向满头银发、横眉冷对的萧忠……还真有点像怪大叔。 皇太孙忍住笑,故意问道:“小姑娘,你知道你今天得罪的这两个人是什么人吗?” “知道啊,一个消炎,一个消肿嘛!”花荞不以为然的道。 旁边站着的呼延锦暗笑:我以为我已经是个不怕死的,没想到你比我更狠!好,我就陪你到底,管他天王老子,一言不合我就带你打出去,一起回穹窿山! 鞭子:兄弟,说大话了不是?你得先把我营救出去! 这下皇太孙可不敢乱问了,再问,这姑娘怕是就要编排到自己头上来了。他清了清嗓子,道:“先说说你们的名字。” “我叫花荞,他叫呼延锦。” “花荞,若你将你们今晚做了些什么,老老实实说出来,我就放你们回去。”皇太孙觉得这个姑娘实在有趣得紧,今年宫里正好要为皇子皇孙们选秀,不知道她够不够条件去……噢!分神了。 花荞眨巴眨巴眼睛,没好气的说:“说了你也不信,那我干嘛浪费力气。”她朝呼延锦努努嘴,意思说:怎么老是我开口?你也说两句。 呼延锦一看到暗示,立刻说:“今晚,我们俩……约会去了。家里不同意,只好偷偷溜到大街上见面。” 花荞哭笑不得:让你说话,没让你这么乱说话啊! 皇太孙一看,花荞五官都已经皱一块去了,就知道呼延锦在瞎说,他往桌上看了看,刚好,有块镇纸,就是它了。 只见皇太孙拿起镇纸往桌上一拍:“大胆刁民,竟敢诓孤,给孤狠狠打二十……五十大板!” 花荞在衙门见过,打二十大板打掉大半条命的,这五十大板打下去,呼延锦还不直接交代在这里了?虽然才刚认识两天,可人家也是为了帮自己破案才被抓的,不管了,救人要紧。 “且慢!”花荞叫到:“皇太孙殿下,我若是把事情都告诉您,他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挨打了?” 皇太孙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微微笑道:“那是自然。” 呼延锦满眼温柔的看着花荞: 我这皮糙肉厚的,小妮子居然舍不得让我挨打…… 第27章 皇太孙决意助花荞 花荞看着皇太孙的笑容,忽然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油然而生,脑子里灵光一闪:这皇太孙殿下,官应该比县令大,说不定,他能帮郭姑娘和肖公子申冤呢? 打定了主意,花荞便认真道:“我们发现了两件命案,他们是一对苦命鸳鸯,全都死于非命,但现在一个被当成自杀,一个被当成无主弃尸。所以我们今晚是去找证据,想为这两个冤死的人找到杀人凶手。” 花荞说完,皇太孙和萧炎、萧忠都吓了一跳,在宝应县多住一晚上,想不到还撞上命案了。 “被当成自杀的是谁?无主弃尸又是谁?”皇太孙没遇到过民间这些案件,实在好奇得很。 “自杀的是郭承事郎的女儿郭轻尘,弃尸是从小与她定亲,却又被郭家悔婚的肖九如。” 肖九如?皇太孙怎么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萧忠已经在旁边问:“是不是扬州肖远舟的长子肖九如?” 萧忠记得,去年肖婕妤被毒酒赐死,应该是有些冤枉的,毕竟找不到任何证据。可皇上近两年变得多疑,总觉得有刁民想害他,动不动就砍头,大臣们也不敢劝。 肖婕妤的父亲肖远舟,被除去官籍、贬为庶人,同时肖府也被抄了家,财产悉数没入府库,一家人落魄迁回了老家。 难道是肖婕妤的的弟弟死了? 只见花荞瞪大眼睛看着怪大叔问:“这么巧,大叔您也认识他?不错,就是扬州的肖九如。” 萧忠对皇太孙附耳说了两句,皇太孙才把名字对上了号,是他?太孙吃了一惊,他在考虑,还要不要继续问下去。 肖婕妤是皇祖父亲自定的罪,当时刚好赶上大祭,才将她家人的死罪改为活罪,按说,自己最好不要和她家人沾上关系才是,不过……。 下面站着的呼延锦,一直观察着皇太孙的表情,看到皇太孙犹豫,不禁暗忖:好歹以前是你家亲戚,被你爷爷抄家贬为庶人,就不配你过问了?果真还是国本不正,不是什么好人! 呼延锦正在胡思乱想,就听皇太孙说:“给他们赐座。”花荞高兴了:看来,皇太孙是打算听故事了,果真是个好人! 等他们坐下,皇太孙又问花荞:“你细细说来,你们是如何得知他二人真正死因的?” 花荞笑嘻嘻的说:“皇太孙殿下,您要先赐我无罪,我就细细说,要不然,我就只能粗粗说。”扒人棺材、翻墙入室,可不都是有罪的? 皇太孙看着她巧笑倩兮的样子,却一下子恍惚了,有几分熟悉,又有几分亲切,仿佛他们早就认识了一辈子那样。难道这就是缘分? 皇太孙这一分神只是一瞬,他看花荞觉得更多了几分好感,只想走过去摸摸她的头。肯定得同意啊,否则粗粗说还有什么意思? “好,孤赦你无罪,你放心说吧。萧炎,上茶。” 花荞便把自己如何扒棺材验尸,她和徐之锦如何发现荒山弃尸、如何查水银,她和呼延锦如何去义庄、去郭府找证据,还有客栈小二的话,全都绘声绘色的说了一遍。 “民女说完了。” 皇太孙还愣在那里:大明禁戏,否则这内容要唱出来,比得上前朝的戏文了吧?除了这位呼延锦,还有一位徐之锦?他和这位花荞姑娘,又是什么关系?哦……跑题了。 皇太孙指着花荞一直捧在手里的瓶子问:“这个就是你在郭府墙根找到的证据?” 花荞点点头道:“我们正想拿去和金铺的比比,是不是同一种装水银的瓶子。这不就被抓过来了嘛。” “萧忠,你把瓶子拿过来,明天让人去找,金铺或是药铺,看还有哪家是用这样的瓶子装水银。”皇太孙转头对旁边的怪大叔……说。 “殿下,那您是愿意帮助我们查案,找到真正的杀人凶手,为民申冤了?”花荞高兴的问,有皇太孙参与,那这件事肯定就好办得多,挂再高的案子,也摘得下来。 皇太孙见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就像自己做了件天大的好事,也高兴起来:“嗯。今晚我们现将整个案情梳理一遍,明天一早,孤就派人去找证据。” 如果帮助她查案能让她这样高兴,耽误两天行程也值了。 萧忠可是看着皇太孙长大的,皇太子在皇上的眼里,份量都没有这个太孙的一半重,皇太孙自己也知道自己的使命,一向是循规蹈矩,很少有这样一再破例的。 呼延锦更是冷眼看这位永乐帝的储君,看他是真心办实事,还是只是乘机亲近人家大姑娘……还有这位大姑娘,你能长点心吗?什么人你都相信,难怪你爹娘要关你禁闭! 心里叽叽歪歪,表面积极配合。 很快,几个人确定了方向。犯罪时间:二者皆为五日前,嫌犯:郭诚、赵西风。犯罪事实:用水银灌入二人体内,导致中毒身亡。明天拿了证据,立即开堂。 唯一还不能确定的,就是案发现场是否是在郭家。这回花荞没张嘴,他们在郭姑娘房间捡到的黑颗粒还不知道是什么,可不能把阿爹暴露了。 花荞和呼延锦走后,皇太孙立刻对萧炎、萧忠做了安排,萧炎更是揣着皇太孙东宫令牌,快马连夜出发。 看着两位属下离开的背影,皇太孙忽然笑了: 消炎、消肿? 除了这两个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侍卫,朱瞻基最信得过的就是他身边的内侍刘福。虽然太祖皇帝曾定下太监不得干政、不得识字的规矩,但朱瞻基却不以为然,加上身边也确实无人可用,刘福便成了他的心腹。 “刘福,你回宫后去问问,今年选秀的名单定下来没有?扬州府选送了几个?有没有……漏报了名字?” “殿下,这次选秀,是同时为皇子、皇孙们选妃,就算是添了名字,将来指给谁还不一定。除非,您亲自去求皇上。花大姑娘家门低微,这一点,皇上应该会喜欢。” “孤……又没有说是花荞。” “小的什么也没说。” 第28章 硫化汞证杀人现场 回到家只睡了两个多时辰,鸡就叫了。 花荞赶紧起床,她要把昨天在郭姑娘床下捡的黑色小颗粒,拿给阿爹看。 阿爹已经起床了,正在厨房帮阿娘磨糯米粉,推磨子要手劲,阿爹每次都过来帮忙。花荞最喜欢看他们俩挤在厨房,各忙各的,偶尔搭上两句,身旁是热腾腾的蒸汽。 她觉得,只羡鸳鸯不羡仙,大抵就是这样。 花荞进去笑嘻嘻的转了一圈,从背后搂着阿娘腻歪了一下,便把阿爹拽了出来,她神秘兮兮的掏出素巾打开,递给阿爹,问到:“阿爹,您看看这是什么?” 花有财接过来,凑在鼻子闻了闻,也不说话,拿着素巾就往小工具房走,边走边问:“你在哪找到的?” 花荞不说,只撒娇混到:“您先告诉我这是什么嘛……” 花有财拿出一块小玻璃片,把黑色颗粒放在上面,再把玻璃片架到桌上的一个小铁架上,只用油灯在玻璃片下烧了一下,花荞就看见那些黑色颗粒开始变红了。 “这是硫化汞。把硫磺粉覆盖在水银上,水银就不容易挥发成毒气,但会生成黑色硫化汞。我们稍微给它加热,它就变成了红色......类似提炼水银用的朱砂。”花有财疑惑道:“你是不是找到案发现场了?” “哎呀!阿爹!你看那是什么?”花荞指着屋顶惊叫道。 花有财连忙抬头向屋顶看去,可看来看去,什么也没有,他马上意识到上当了,猛的看向院门口,果然,他那大忽悠女儿已经快跑到门口了,嘴里还叫着: “阿爹,我去私塾,看看花荣偷懒了没有!” 花荞没骗人,她还真是去私塾了,不过找的不是花荣,而是呼延锦。 昨夜回私塾,呼延锦就把巧遇皇太孙的事,告诉了吴先生,吴先生皱眉说:“还是离他远点好,你的身份若是暴露了,只有砍头的份。大丈夫虽不惧死,大业未成,怎可轻死?” 呼延锦笑道:“我父亲姓吾,是从我才复了祖上呼延的姓,哪有恁容易暴露?若我能留在皇太孙身边,岂不是更容易助我们成事?” 祖上呼延灼年老时定居海盐,为了免遭奸臣迫害,把子孙姓氏都改姓了“吾”,所以在呼延灼以后,才鲜听到有呼延灼一脉后人的名号。 后来父亲陪同逃亡,当时为了混在人群中好出城,父亲让奶娘抱着襁褓中的锦儿,跟在他身边扮一家三口。 也好在将锦儿带出来,吾将军留在家中的妻妾、母亲,一家十几口人,全都死在灭门的刀光剑影之下。 为了保儿子安全,吾将军才将儿子恢复了祖姓,复姓呼延,唤作“呼延锦”。 吴先生来回踱了几步,展眉道:“也好,你自己谨慎行事,切勿露了端倪。以后,你就是我乡下养大的孤儿,我的入室弟子。你手上的事,会另派人去做,我这就写信告知穹窿山。” 今早,吴先生的信已经送出去了,呼延锦正拿着把刻刀,雕一块木头,见花荞进来,赶紧把手里的木头和刻刀,都藏了起来。 “呼延大哥!案发现场有了!”花荞虽不能跑,可她快步走也和小跑差不多,到了私塾已经是一头细汗。 呼延锦也不催她,给她到了一杯茶水。 “昨天我们找到的黑色小颗粒,叫做硫化汞,是硫磺和水银合化而成。加热之后,它还会变回去。郭姑娘房间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一定是地上曾经洒有水银!” “既是在郭府里行凶,郭承事郎一定逃不了干系,而且,郭府上下,一定会有人证。你先回家,我这就去县衙告知皇太孙,看看下一步如何进行。” 既然要想办法留在皇太孙身边,呼延锦自然不遗余力。 花荞回了家,见阿爹气呼呼的坐在院子里,便觍着脸过去讨好道:“阿爹,花荣……在私塾里没偷懒,您放心。” “我不放心的是你!” “我挺好的啊,就是……没吃早饭,有点饿……阿爹,我去看看我娘的青团还有没有。阿娘……阿娘……” 看着女儿一溜烟跑厨房去了,花有财摇摇头,再熬几年,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算喽! 吃完了青团,花荞见躲不过去,正想组织一下语言,把昨晚的事告诉阿爹,就听院门外有人叫:“花仵作!花仵作!” 花有财也顾不上再问花荞,急急忙忙跑去开院门,他听出来了,那是廖书吏在叫他。 “有急事?今天不是不点卯吗?”花有财一边开门,一边问。这时候廖书吏来,十有八九是有命案了,唉,这年头还真是不太平。 “皇太孙突然说,要亲自审前天那个荒山无名尸的案子......嗨,您说案子不是挂起来了吗?皇太孙怎么就知道了?会不会是苦主寻来了?整个县衙都鸡飞狗跳的......”廖书吏还在唠叨,花有财反手关上门一推廖书吏说:“走吧。” “走?......哦,还要叫上你家大姑娘花荞。”廖书吏忙说。差点忘记了,别又挨多跑一趟。 花有财脑袋都大了一圈,疑惑的问道:“叫她干嘛?她又不是衙门的人,都是跟着去看热闹的。她知道的,我都知道,有什么问我就行了。” “许是......你大姑娘是发现尸体的报案人吧......县太爷说叫就得叫,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廖书吏说完便扯着脖子朝里喊:“花荞!” “别喊,别喊!大姑娘闺名是给你这么喊的吗?行,你等等,我进去叫她。”花有财一手板拍在廖书吏后脑勺上,转身进了院子。他又想,还是把工具箱拿上,说不定这就要用上了。 “我发现的那具男尸案要重审?”花荞高兴的问,看来自己眼光不错,皇太孙的办事效率真高!她已经忘了,昨晚是人家皇太孙威胁要打呼延锦板子,才把案情逼供出来的。 “是不是和你有关?”花有财走了两步停下来问。他严重怀疑闺女瞒着他做了什么。 花荞眨眨眼笑道: “兴许吧......反正爹教过我,做人要诚实!” 第29章 坐公堂皇太孙审案 三人到了县衙门口,花荞看见徐三哥也来了,忙高兴的和他打招呼:“徐三哥,那具尸体要重审了!” 她压低了声音又说:“长生药店的水银账也没有问题。但是我们发现了其他的线索,这次全靠你找来的朋友帮了大忙。” 我找了什么朋友?卖豆粉馍的老黄头? 徐之锦正想问问什么情况,花荞见花有财在前面朝她招手,只好和徐之锦摆摆手,朝阿爹快步走去。 徐之锦今天一大早得了衙门通知,说要上堂作证,他就猜是花荞找到了什么证据。他这两天被关在家里,什么书看不进,满脑子净想着案子的事。 还有半年才乡试,都怪父亲和大哥,说什么“外来和尚会念经”、“近水楼台先得月”,一定要他们去扬州的私塾里备考。 昨天皇太孙到望南私塾拜会吴先生的事一传开,父亲又后悔死了,甚至想去花重金包下吴先生半年时间,请他专门给自己和二哥辅导。还好没去,这不是丢人嘛…… 正想着,徐之锦已经来到了县衙大堂外,只见一些捕头、虞候,还有花荞和花叔,郭承事郎和他家的丫头、婆子,金铺的杜金匠,宝来客栈的掌柜、包小二等等,站了一大堆人。 嗯?还有个年轻男子没见过,鹤立鸡群的站在那里,正低头和花荞、花叔讲着话。 这两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徐之锦百思不得其解。 一群人正在嘀嘀咕咕猜测着,忽然两个侍卫分开人群,几个县衙小吏抬着一具尸体进了大堂。 这下大家都议论纷纷,有人更是悄悄变了脸色。跑是跑不掉了,衙门门口,有朴刀衙役把着门呢! 徐之锦正想往花荞那边挤,忽然听见大堂里的衙役们已经开始叫“升堂”“威武”了,一个衙役对着人群喊: “传花荞、呼延锦、徐之锦!” 花有财心都提到嗓子眼:皇太孙可千万别把花荞认出来......唉,自己就不该教她打飞石!他哪里知道,女儿花荞早就和皇太孙同坐一条船了。 旁边正要迈步的呼延锦,看到了花有财患得患失的表情,忽然生出几分疑心: 谨小慎微的爹,咋教出一个胆大包天的闺女?花荞会暗器,近身功夫也不差,如果花荞的功夫是她爹教的,那他爹绝对是一个隐世高手。 回头得想办法查查...... 花荞和呼延锦、徐之锦往大堂里走,一眼就看到了端坐在堂上的皇太孙。 今天皇太孙头戴玄色翼善冠,身着金织蟠龙赤色袍,虽是常服,但配上他那张正色俨然的脸,一派不怒自威。 堂上站着的人,从垂手肃立的县令,到手持杀威棒的小吏,全都屏声敛气。 等了半天的皇太孙,心里迫不及待的想见到花荞。 只见娉娉婷婷走进来的她,身穿嫣红收口琵琶袖短衣,绀青百褶马面裙,头上挽着随常云髻,余下的长发在身后用一根细丝带松松系起。没有一珠一钗,只在髻边别了三朵挤成一簇的玫红蔷薇花。 皇太孙心中暗赞:都道扬州出美女,果然宝应有珠玉! 皇太孙昨夜已听萧忠说了呼延锦的本事,他正是广纳人才、建立自己亲信队伍的时候,倒是很有意将呼延锦纳入自己麾下,于是对他也多亲切了三分。 呼延锦的装束很普通,着一身暗云纹白罗长衫,可他文质彬彬中透着英武不凡,把这件普通的衣袍,也穿出了贵族公子的气势。 相比而言,站在旁边的徐之锦,就更不起眼一些。 因为在大明朝,商贾之人为最下等,农民之家可以穿绸纱绢布,可商贾之家,哪怕再有钱,也只能穿绢布,所以徐之锦只是一身青布袍子配方巾,一副秀才学子打扮。 为什么连徐之锦一起宣上来? 没别的,就是皇太孙惦记着,看看花荞口中的这位师兄何许人也……是不是威胁。 等花荞他们走到跟前,皇太孙忙微笑着说:“不必下跪,站着回话。” 许县令暗暗称奇:这公堂之上,就是我七品县令坐在堂上,草民也是要悉数下跪的,皇太孙官阶一品,竟然可以让他们免跪......这皇太孙还是太年轻了,不懂得威严的重要性啊…… “带人犯杜如海!” 外面站着的杜建平一下懵了,自己天天跟爹在一起,没看见爹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啊?今天一早便有官差来搜了铺子,父子两个也被传唤听审。到现在还一头雾水。 金匠杜如海一入大堂,两边的衙役便在地上敲起了杀威棒,同时低声叫道:“威武......” 杜如海怎知自己如何就成了“人犯”?顿时汗如雨下,两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杜如海,你可知罪?” 皇太孙把惊堂木一拍,站在下面的花荞、呼延锦便知道,水银的来处,皇太孙已经查出来了。 “草民......不知所犯何罪......”杜如海讷讷的说。 皇太孙将案上一本账本翻开,说到:“去年腊月,你接了重塑宝应城隍金身的活,今年正月,你从扬州购入五十斤水银。可有此事?” 说话间,萧炎将两个天青色细颈粗瓷瓶,放在皇太孙面前的案台上。 “确有此事......” 皇太孙又问:“案上这个瓷瓶,每瓶可装水银三斤,可是你所购水银的包装瓶?” 杜如海战战兢兢抬起头,正好碰上皇太孙威严的眼睛,吓得他赶紧移开眼光,只瞟了一眼旁边的瓶子,便回到:“是......是用这个瓶子装的,没错。” “你本月与庙里结账,是以金粉和水银各四十八斤计的价,可有此事?” “确......确有此事。” “为何郭承事郎家中会有两个和你所用,一模一样的水银包装瓶?你有何解释?” “皇太孙殿下......我购入水银五十斤,用了四十八斤,也只是余两斤,郭承事郎有两瓶......说不定......是他和我购于一处,包装自然相同,与草民无关。” 杜如海自己改的账,心里清楚得很。 “带人证,扬州张帆、李广才!” 第30章 杜金匠假账盖弥彰 一听说人证是这两位,杜如海顿时泄了气,磕头如捣蒜: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草民确实是做了假账,可草民没用水银杀人,求殿下明察......” 皇太孙所传人证张帆和李广才,正是卖给杜如海水银和金粉的两个扬州买办。杜如海不知他们居然也被传唤到宝应,看来这次自己少不得要给别人填命了! 杜如海在张帆处买五十斤水银,但十七瓶共装五十一斤,张帆见是老主顾,便算多送了他一斤。而李广才只卖了四十五斤金粉给杜如海。给城隍爷鎏金的金汞齐,水银和金粉的比例是一比一,也就是说,实际上水银仅使用了四十五斤。 至于结账报的四十八,就是他们惯用的多报成本的伎俩,好跟庙里多结些银子。这样算来,杜如海不多不少,刚好多出两瓶水银,共六斤。 “那孤就要问你,你多出来的两瓶水银,用到哪里去了?” 昨晚,萧炎连夜带人去了扬州,瓷瓶底部打有商号“扬州张记”。张帆和杜如海很熟,知道他的金粉是从哪里进的货,于是萧炎就把两家掌柜连同账本一起带回来了,一起同来宝应的,还有苦主肖九如的弟弟肖正则。 皇太孙从未审过案,昨晚他和花荞、呼延锦两个相谈甚欢。三个人分析,最有如此变态杀人动机的,应是郭轻尘的新未婚夫赵西风,可到昨晚为止,没有任何证据指向他。 皇太孙便决定,从这只底部打有“扬州张记”装水银的瓶子开始查,等萧炎回到宝应,皇太孙及基本肯定金匠杜如海与此案脱不了干系。便将他立为目前第一疑犯。 多出来的两瓶水银哪去了?杜如海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带郭诚!”皇太孙不等他墨迹,传召了第二人。 郭诚就是郭承事郎的名字。承事郎是他爹为他捐来的一个没实权的小官,但身份却提高了一个层次。 一进大堂,看清地上那具尸身的脸,郭诚的眼睛里便如扎进了针,恨不得自己立刻瞎了,好什么也看不见…… 若不是那天城隍庙里种下了孽缘,女儿何至于死,此人何至于陈尸公堂! 本想着,女儿嫁给肖婕妤的弟弟肖九如,全家跟着鸡犬升天,可没想到伴君如伴虎,肖家一夜之间落了难。郭诚正想着如何退了这门亲,县衙赵主簿的儿子赵西风找上门来了: “郭承事郎,前日,本少爷在城隍庙里遇见你的女儿,她偷了我的东西,今天我过来拿一下。还请郭姑娘出来,与我当面对证。” 郭诚吓了一跳,轻尘怎么可能去偷人东西?别是有什么误会。赶紧让人进去请大姑娘。 郭轻尘出来见了礼,赵西风立刻换了脸,他腆着脸笑道:“郭大姑娘真是越大越漂亮了!那天在庙里,郭姑娘惊鸿一瞥,把本少爷的心偷走了,本少爷这几日见不到姑娘,便如同丢了魂一样,本少爷的心……还请姑娘还一下。” 郭轻尘臊得慌,那里肯听他说这种浑话,转身就要走。没想到赵西风一把抓住她手臂嬉笑道:“你既还不出,那就嫁到我府里,让我天天抱着,就不必还了。” 他扭头对着目瞪口呆的郭诚说:“岳丈大人,小婿诚心诚意娶你女儿为妻,这是郭家天大的福气。下月初八便是好日子,你可得准备好了。” 郭诚愁眉苦脸的说:“不成啊,我女儿从小与扬州肖家定了亲,也下了聘,这亲还没退,怎能另行许配他人?……” “来人啊,给我抬上来!”赵西风一声令下,两个下人抬了一个大红箱子进来。赵西风笑道:“不就是下聘?本少爷也下了聘,我看那个被抄了个底朝天的肖家,拿什么跟我争?” 一直被抓着手腕的郭轻尘恼了,冷笑道:“你就是抬座金山来,我也不愿嫁给你!”她与肖九如早已情投意合,私定终身,哪里肯丢了情郎另嫁他人? 可她亲爹郭承事郎,却真动了心。 虽然赵西风亲爹只是个县衙九品小小主簿,可机缘巧合,他认了宫里的秦公公做干爹,如今虽然只是在应天府皇宫里头做大内总管,可整个应天府,谁敢不买他的帐? 肖家已如丧家之犬,待他用秦公公的名头一压,还怕肖家不乖乖退亲? 想罢,郭承事郎便赔笑说:“那我这边退了亲,便将小女的年庚八字送到府上。” 郭轻尘见父亲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同意了,又急又气,恨不得一头撞死,哭道:“爹,您不能这么背信弃义,再把女儿嫁给这个无赖……” 堂上陈尸,正是因退亲之事,前来宝应,和他理论的扬州肖九如。 还没走到地方,郭诚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两名衙役将他拖到皇太孙面前。 皇太孙面无表情的问道:“郭诚,六日之前,你女儿郭轻尘暴毙,死因为何?” “回……回殿下,我女儿……死于投河自溺……有县衙仵作验证。”郭诚真后悔,应该把停尸的别院一把火烧了。 “启禀殿下,那日郭承事郎以男女有别为由,并未让仵作脱衣验尸,民女请求让民女重新尸检。”花荞行礼到。当然要重新验尸,总不能拿她那晚扒棺材的结论当证据吧? 许县令忙制止道:“胡闹!验尸有衙门专职仵作,你一个民女……” 皇太孙打断他道:“花荞是孤的验尸官,怎么?不可以吗?花荞,孤准你重新验尸。衙役听令,速到郭府将死者郭轻尘棺材,抬到县衙。” 花荞不禁一阵激动:我真成验尸官了?阿爹是仵作,是县衙小吏,验尸官,可是京城的六扇门里才有的官位,我岂不是比阿爹还厉害? 呼延锦见花荞一脸痴笑,连忙握拳在唇边干咳两声,才让花荞回过神来,赶忙笑盈盈谢了恩。 只听皇太孙又说:“鉴于需要等待验尸,休堂一个时辰。呼延锦、花荞,你们进来。” 说完,皇太孙起身去了后堂。 第31章 皇太孙有心试呼延 进了后堂,皇太孙笑道:“你一个小姑娘,真的想做验尸官吗?”刚才花荞的有趣表情,他可全都看在眼里。 花荞正色道:“只要能惩恶扬善,还原真相,花荞做什么都行。”皇太孙哈哈笑起来:这小丫头还蛮有正义感的嘛。 呼延锦上前禀道:“小人领命前去搜查郭府,现已证实郭姑娘的闺房就是案发现场。同时,小人还审问了郭府的下人、郭府附近的商铺小贩,一共带回来四个关键人证。 由于人证均指证赵西风和他的随从赵二,曾在被害人致死当日出入郭府,形迹可疑,我已叫衙役上门捉拿此二人。小人完成殿下所命,现归还令牌。” 皇太孙接过皇太孙东宫令牌,满意的点点头。 今早呼延锦来报,说昨夜在郭姑娘房间里找到的黑色颗粒,是硫磺与水银的合成物,叫做硫化汞,证明郭姑娘房间地板上曾经有过水银。很有可能是案发现场。 皇太孙已经派人去打听过呼延锦的身份,说是望南私塾吴先生的入室弟子,他是吴先生早年收养在老家的孤儿,功夫也是在吴先生老家学的。 既然有心招募他,皇太孙就想试试他的能力,便给了呼延锦一块令牌,命他前去郭府调查,而并未告诉他怎样做。 那夜,在郭轻尘灵堂顶上,看着花荞扒棺材,扔瓦片,尔后又捡起她手套的玄衣男子,正是呼延锦。他碰巧看见花荞深经半夜骑马经过私塾,一时好奇,跟着她到了郭府郊区别院。 呼延锦在屋顶上,把春儿和那婆子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知道此二人必知道一些内幕。 所以,今日去到郭府,呼延锦首先就让衙役把春儿和李婆子绑了,分开审问。 “春儿,你是郭姑娘的贴身丫头,你主人死亡当日,你身在何处?”呼延锦看春儿犹犹豫豫,支支吾吾,便冷冷道:“明日便是头七,难道你就不怕郭姑娘穿着白衣白裙,回来找你索命?” 春儿想起那日守灵,确实看到姑娘白衣白裙回来过,吓得双手蒙面哭到: “不关我事!我那日在……少爷房里,我什么也没有看到。少爷叫我别多管闲事……后来,我看到赵二塞了二十两银子给李婆子,我便猜想,李婆子肯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原来这个春儿,跟郭府庶出少爷有些暧昧,一心想着将来能做郭少爷小妾。姑娘死后,老爷本想卖了她,也是少爷暗中让李婆子认了春儿做干女儿,把她继续留在郭府。 那个庶出少爷是个渣渣,赵西风的小跟班,他知道赵西风看上了自己姐姐,也想通过这门亲事和赵家攀上亲。姐姐去庙里烧香,就是他给赵西风通的消息。 所以春儿仗着少爷撑腰,并不买李婆子的账,这才有了灵堂外二人的争吵。 呼延锦让衙役到李婆子屋里搜,当着她的面,在箱子底搜出了两锭十两的大银锭。 呼延锦将银锭丢在李婆子面前:“说,赵二为什么给你银子?赵西风连杀两人,难逃死罪,你若是包庇他,便是同罪,你的女儿会不会被卖到窑子里抵赔,我就不敢保证了。” 李婆子本来就是个降不住猪骨降豆腐的老货,再说一句卖她闺女,哪有不招的?便将赵二给她银子,让她拿些硫磺粉来盖住地上撒漏的水银,再将粉末裹着的水银,一同扫去的事,招了出来。 床下剩余的那一点硫磺粉,和下面变成硫化汞的水银,原是李婆子做贼心虚,又老眼昏花看漏了。 “你进姑娘房间时看到了什么?” “我进去之前,他们就已经把人……抬走了,我进去时,除了地上的水银,和打碎摔坏的一些物件,并没有什么……” 所以那两个装水银的瓶子,会和那些清理出去的物件一起堆放在墙角。呼延锦心里有了数。 光是郭府里的人还不算,呼延锦在郭府大门外转了一圈,又找了两个当日看见肖九如,和赵西风进郭府的人证,细细查问清楚了,呼延锦才将这四人带回衙门。 同时又让衙役直接到赵府去拿人。 皇太孙没想到,他只一句话,呼延锦便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把相关几件事都办得妥妥贴贴,没有什么纰漏。 吴先生的大弟子,果然可用。皇太孙心里有了主意。 过不多时,牛车便拉着郭轻尘的棺材进了县衙。花荞便拿着阿爹的工具箱去了内衙。 县衙里并没有专门的验尸房,只是狱房与禁房之间有一个小房间,什么牌子也没挂,里面空空的,只在屋子中间有个木台子。现在郭轻尘的尸身,正静静的躺在台子上面。 皇太孙好奇这个小姑娘是如何验尸的,在门外徘徊了几下,不顾萧忠阻拦,也戴上面巾走了进去。 屋里有轻微的尸臭。 一般仵作验尸,喜欢点上香,这样可以掩盖一些尸体的臭味。可花有财不是一般仵作,他教花荞,要学会从尸体的臭味中找出轻微的不同,有可能是毒,有可能是药,任何异味,都可能是帮助仵作,找到尸体死因的关键。 花荞已经从身体里取样,交与虞候和书吏复验过,经过几天,靠近外面的水银已经有些挥发,尸体的腹部也开始微微出现隆起。 花荞对皇太孙解释道:“您看,这就是身体里掏出来的水银,虽然已经多到使人中毒身亡,但还不足以将内脏填满,不能阻止尸体内脏开始腐败,尸体腹部就会鼓出来。” 她轻轻推了皇太孙一把说:“您别站在这里,水银挥发的气体有毒,时间长了会中毒的。这里让书吏记录一下死亡原因,便可以了。” 皇太孙一听,便急着拉着花荞说:“那你也出来,不过是做个样子,已经知道是水银了,后面的事由他们去做。” 候在门外的萧忠和萧炎二人,看到皇太孙拽着花荞的胳膊出来,脸色不变,可心里都有些微微吃惊:皇太孙这也太反常了,京城里贵女美人如云,也没见他像现在这样在意过谁...... 回到后堂,稍作整理,皇太孙胸有成竹道:“回去升堂!” 第32章 痴情人送命因情痴 再次升堂。 皇太孙正色问到:“花荞,你重新验尸,可有发现?” “启禀殿下,今日验尸发现,死者郭轻尘,是因被人从下部充入大量水银,中毒致死。这与当时初步验尸,留下的疑点记录相吻合。”花荞进一步解释道: “当时仵作已发现,尸身手部、面部皆有红斑,这正是水银中毒的反应。至于尸体口耳有少量泥沙,并不能证明其溺亡,死后抛尸,河水中的泥沙,也会随着水流冲进入口耳,造成滞留。因此民女判断,死者郭轻尘,是先水银中毒,后抛尸河中,伪装成自溺身亡。” “郭、肖二人皆为水银中毒,杜如海,你还想不起来多出来的两瓶水银,到哪里去了吗?” 杜如海磕头道:“不是小人想不起来,是小人不敢说啊!月前我家正在城隍庙做活,赵西风赵公子路过庙里,进来看见我们放在旁边的水银材料,说是有趣,非要拿走两瓶。我们也无法阻拦,只当是损耗。 几日前,得知荒山寻得一具男尸,正是死于水银中毒,草民想到我们被赵公子拿走的水银,既怕惹祸上身,又怕赵公子杀我们灭口,连夜我就重新做了假账,将那两瓶水银数抹掉。没想到......” 站在大堂外,正伸着脖子听审的杜建平,立刻想起自家账簿上,花荞指出来的那处涂改:父亲糊涂啊!这不是欲盖弥彰吗?难道花荞......她就是来查账的? “赵西风?” 呼延锦也上前拱手禀道: “小人奉令搜查郭府,发现死者郭轻尘房中地面,水银残留的痕迹,该处疑为案发现场。郭府管事李婆子、郭府外的煎饼摊王大郎,皆可作证,案发当日,郭府有可疑人等出入,且皆与死者郭轻尘有关。其中,就有这个赵西风。” “带人证李氏、王大郎!” 李婆子在大堂外就瘫倒在地,是被衙役连拖带拽拉上堂的,进来再看见郭老爷正跪在地上筛糠,他自身都难保,哪里还顾得上看自己一眼? “李氏、王大郎,你们是否见过地上这具男尸?”皇太孙盯着他们问道。 两人都看了一眼,王大郎想了想,先说道:“草民见过。六日前,草民照常在郭府大门对面卖烧饼,看见地上这个人进了郭府,过了半个时辰左右,赵公子带着随从也进了郭府。” 皇太孙追问道:“几日之前的事,你为何会记得如此清楚?” 王大郎笑了:“大人,我娘子管钱,每天卖的烧饼她都有数。那日被人多顺了一个烧饼,回去少了一个饼的铜钱,我被我娘子暴打了一顿,头两天躺着痛,后两天走路痛,这两天手按住才痛,所以天数记得,不多不少,正好六天。” 头一次见被打之后,将疼痛说得如此清新脱俗的,花荞忍不住低头笑了。 皇太孙倒没笑,他将目光移到李婆子脸上,问:“李氏,你是郭府内院管事,你可曾见过地上此人?” 李婆子得的那两锭银子,今天已经被呼延锦从箱子里搜出来了,在郭府里也招认了,现在没什么好抵赖的。她战战兢兢回答:“回大人的话,我......我认得,他是大姑娘从小定亲的肖公子......六日前,曾到府里找老爷......” “你如何记得是六日前?他到府里找郭诚,所为何事?”皇太孙继续追问道。 “因为......我已经守了六天灵,明天是姑娘头七......所以记得。那天肖公子到郭府来,是找老爷理论,说自己并未与姑娘退亲,为何要将姑娘另许他人......”李婆子讷讷说到。 “也就是说,郭姑娘死的当天,你见到死者肖九如到了郭府,与郭诚发生争执?之后他们还发生了什么?” “之后老爷把赵公子叫来了,之后他们关门在屋里,之后老爷让我把下人都赶回屋里不许出来,我什么也没看到啊青天大老爷!就是......赵公子走之前,他的随从赵二,塞给我两锭银子,叫我买些硫磺粉,把地上掉的水银收拾一下。 我们府里本来就有硫磺粉,春天用来防蛇虫,那两锭银子我也没用,今天已经叫一位小官爷搜出来了。青天大老爷,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李婆子哭天抢地,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冤枉一般。 “郭诚,你府上的事,你不会说自己一无所知吧?死者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就没有一点父女之情,不但看自己女儿枉死,还要替凶手隐瞒。或者......你就是那个凶手!”皇太孙厉声喝道。 郭诚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狠狠在地上磕了一下头,声泪俱下:“轻尘,爹爹不该推开你啊!皇太孙殿下,那日肖公子确实是去找我理论,怪我不该将女儿另许配给赵公子,还说要到衙门告我。 我出于无奈将赵公子找来,没想到不但肖公子丝毫不退让,连我的女儿也坚决不肯嫁给赵公子。我女儿来求我,我劝她从了赵公子,她却抱着肖公子不肯放手。赵公子可能受了刺激,恼羞成怒,说要当场......办了我女儿。 我上前劝阻,赵公子嫌我碍事,便将我推出门外。我怕家丑外扬,将府中下人驱散,心想若是女儿从了赵公子,肖公子也就死了这条心了。没想到,等我再进去,他二人已经……死在当场!赵公子给了我一大笔银子,我想人死不能复生,只得草草了事……” 皇太孙冷笑道: “你就是如此为人父母?自己的嫡出的女儿命如草芥,是一心想着为庶出的儿子多挣家业吧?你就不怕午夜梦回,你的女儿回来找你索命?可怜你女儿与肖公子一片痴情,却在自己的家中,被自己的父亲,亲手送到了鬼门关。” 站在旁边的花荞紧握着拳头,此时她的掌心里,被握得紧紧的,正是那一对刻着如、尘二字的耳坠。案情真相大白,可花荞的心里却无法轻松,同情这对苦命鸳鸯,更是憎恨那个仗势欺人、为非作歹的赵西风。 只听堂上的皇太孙道: “带赵西风!” 第33章 为假药争觳觫伏罪 赵西风被官差请到衙门之前,正在家里睡觉。 他边往堂上走,边骂骂咧咧道: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干爹可是宫里的秦公公!许县令都要给我七分面子,你们要是敢碰掉我一根汗毛,小心你们的狗命!嗯?你是谁?” 赵西风走到跟前才发现不对劲,堂上坐着那位年轻人,不认识。认识的许县令,正满头是汗垂手立在堂下,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皇太孙一听就笑了:“原来你是秦公公的干儿子?真是失敬!” 秦宽秦公公,与郑和郑公公,都是十岁出头就跟在皇祖父身边的老人,永乐十九年迁都北顺天府时,秦公公被留在应天府皇宫留守,做了个有名无实的大内总管。 “知道失敬就好,赶快把我原样送回去,否则......”赵西风这时才突然看见郭承事郎跪在旁边,愣住了。 皇太子见他不说话了,便问道:“赵西风,郭轻尘六日之前因何而死,你可知道?” “投河自尽、自溺身亡,与我何干?这可是县衙仵作出的报告。”赵西风开始有些警觉。 “我们刚刚才对被害人郭轻尘的尸身,重新做了尸检。她并非自溺身亡,而是死于水银中毒。”皇太孙笃定的说:“其死因,与地上躺着的肖九如,死因同样。” 赵西风这才发现,地上还躺着一具尸体。再一看,他的脸都绿了:坏了!尸体不是叫赵二拉到荒山上埋了吗?怎么会躺在县衙里?他并不知道,尸体早就被捡回县衙义庄了。 那天赵二确实要拉着尸体上山去埋,不过马车过那个急弯的时候,一不小心,尸体滚下坡去。下去捡尸体,对于赵二来说真是太难了,他只好下到沟底,抱了些枯叶草草将尸体盖住,就当自己已经把尸体埋了。 哪只晚上就下起了大雨,大风大雨这么一刮一冲,又把尸体给露了出来,这才给了花荞和徐之锦发现尸体的机会。 “赵西风,你可认识地上那具男尸?”皇太孙看他变了脸色,追问道。 “不......不认识。” “有人证看到你在郭轻尘、肖九如死亡之日,与肖九如都进了郭府。你有什么解释?” “看见本公子进了郭府,难道就等于看见本公子杀人了吗?笑话。” 赵西风这点自信还有,当时只有自己和赵二在场,只要咬死不承认,堂上的这位大人,难道他还敢给自己上刑不成?他既知道干爹,应该不敢把自己怎么样。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啊,大刑伺候!”皇太孙已经没有耐烦心听他狡辩,拿起案上的红头签就要往地上扔, 花荞站出来说:“且慢!皇太孙殿下,花荞有话说。” 花荞一声“皇太孙殿下”,把刚刚进来的赵西风惊出一身冷汗!难怪许县令站在下面连头也不敢抬,敢情堂上坐着的这位,是当今皇太孙殿下朱瞻基? “请讲。”皇太孙将令签插了回去,他乐得听听,花荞又会有什么高见。 只听花荞对赵西风说:“那日你在密闭的房间里,残忍的将水银灌入肖九如和郭轻尘体内,还将他们一个丢入荒山,一个丢进河里,想让他们死了也不能在一起,对不对?” “胡说......我根本没有杀他们......” “你如此对待他们,他们自然也不会轻易放过你。”花荞笑道: “你给他们灌水银的时候,水银挥发的气体也是有毒的,你吸入了这种慢性毒气,如今你已经毒气攻心,不信你自己用手指按一下你脐上六寸,胸剑中点,是不是感觉很痛?这毒,我可以解......我可只有一粒解药。” 赵西风一听说自己中毒了,不由自主的按照花荞说的位置按去,果真很痛! 赵西风顿时面白如纸,跪在他身后的赵二却已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偷偷按了一下自己脐上六寸,按得使劲了点,痛得他心惊胆战,感觉马上就要毒发身亡一般,那还不哭出来? 赵二边哭边说:“花大姑娘,我全都说出来,你给我解药吧,我还不想死啊...... 见赵二要开口,赵西风一脚就要踹过去,萧炎眼疾手快拦住了他。 没想到赵西风哭叫道:“老子也要解药,老子也要招!” 皇太孙哑然失笑:若是让花荞来审,恐怕早就招供了吧?他看着花荞说:“让他们都说,谁说得详细,解药就给谁。” 萧忠、呼延锦皆暗笑道:这是个会使诈的!脐上六寸、胸剑中点,那不是巨阙吗?用手指使劲按麻穴,哪有不痛的? 只听赵西风说到:“那日我好言相劝,想让姓肖的退婚,没想到他和我的人打起来,是赵二先把他们打昏,又给他们灌了水银,说是这样连仵作也查不出来......” “你胡说!我们还在马车上,你看见一直放在车上的两瓶水银就说,带进去要让肖公子喝下去!后来你要脱郭姑娘衣服,姑娘不从,一头撞晕了,肖公子又被我打晕了,你就说,让他们死不能在一起。 是你让我给他们灌水银,肖公子灌的是耳朵,郭姑娘你要从下面灌,我下不了手,还是你自己动手灌的!你这个死变态!你让我把他们一个扔到河里,另一个埋进荒山,可那天马车打滑,肖公子的尸体滑到山坡下面,我就匆匆用枯叶埋了埋......” 赵二觉得保命要紧,不管三七二十一,招了个干净。他哭丧着脸问花荞:“花大姑娘,我说得比他详细,解药可以给我了吧?” 花荞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粒黄色的丸子递给赵二,旁边的赵西风急了,扑过来和赵二抢了起来:“你个贱奴,解药给我,给我......” “不给!你个死变态......” “别抢了!”花荞大喊一声,两人停下来,只见花荞又从瓶子里倒出一粒丸子,往嘴里一丢,笑道:“马婆婆卖的糖丸你们没吃过吗?连一粒糖丸也要抢,没见识!” 这下连一直冷着脸站在皇太孙旁边的萧忠,也觉得自己有点想笑,而且还不是“瞻基笑”。 真凶伏了罪,郭诚、杜如海知情不报,打了板子,并且赔给肖家大一笔丧葬补偿款。肖九如的弟弟叩谢了皇太孙,领回哥哥的遗体,带回扬州安葬。 郭大姑娘也抬回灵堂,等过了头七,入土为安。 第34章 太孙呼延惺惺相惜 皇太孙将花荞和呼延锦二人留了下来。 “此次破案你二人功不可没,孤就在县衙里备下酒水,与你们小酌两杯......” 花荞忙说:“既要小酌,何必在县衙?正好,我想着要找一个好去处,不如带你们一起去看看!” 皇太孙来了兴趣,回头对萧炎说:“你去带上酒菜,就你俩跟来。” 很快,花荞带着几个人到了一个小山脚下,她指了指小山顶上说:“那里就是好地方!” 这时天正是将暮未暮,上山也不知安不安全,还有这两个人,虽说今天断案有功,也不能确保他们对皇太孙没有歹意。萧炎刚想阻拦,皇太孙却笑着说:“好,我们就去那里。” 这下,连呼延锦心里也嘀咕起来了:皇太孙对花荞还真是百依百顺啊,这可真不妙。 小山不高,路也好走,上到顶上才发现,原来山顶有个凉亭,在苍茫的暮色中,孑然而立,倒显得很有几分傲气。走到凉亭里,花荞向下一指,愉快的说:“你们看!” 几个男人顺着她的手指向下看:下面是静静的宝应县城,家家户户微弱的灯火若隐若现,一条小河蜿蜒穿过县城,河水映着尚有余光的天空,反倒比周围更亮。这个小山,将大半个宝应县一览无余,甚是壮观。 “果真是好地方!孤也算没有白来。摆酒,孤要和你们好好喝两杯!”皇太孙还真不讲究,一撩袍子就在石凳上坐下。 呼延锦还记得花荞之前说过的话,问到:“你原先打算来这里做什么?” 花荞从袖袋里掏出那一对,刻着肖九如和郭轻尘名字的耳坠说:“他们二人虽然相爱,但生不能同衾,死不能同椁,心中必是遗憾。我将他们的这一对信物,埋在这依山傍水的地方,也算是让他们的魂魄同葬了。” 萧炎已经点起了火把,几人看着花荞用帕子包了那对耳坠,在山边挖了个小坑,将帕子连同耳坠一起埋了进去。 花荞站起来展颜一笑。夜色中,火把的倒影在她的眸子里熠熠生辉,仿佛世间的一切不美好,都能在这双眸子里荡涤得干干净净。 “喝酒去!”花荞拍拍手笑道,兀自朝凉亭走去。 凉亭里,萧忠已经挂好了一个灯笼,简单的宫灯式样,里面点着一支蜡烛。灯笼的光把亭子照出了一种朦朦胧胧的美。 皇太孙举起酒杯笑到:“相逢是缘,我们有幸结缘宝应。孤从小到大,很少能自己选择交友,就连这次,也还全靠了花荞的那一块石头,我才认识了两位。来,这一杯敬我们的相识!” 两杯酒下肚,皇太孙好奇的问呼延锦:“你姓呼延,又使一手好鞭法,你真是呼延赞的后人吗?” 呼延锦点头笑道:“小人正是呼延灼的嫡传子孙。只不过,这些鞭法并非完全来自古学,是呼延家代代传人不断更新,才有了现在这套鞭法。” “你既是吴先生的入室弟子,自然学问也不会浅薄,为何不去求取功名,为朝廷效力?”皇太孙又问。他已经让萧忠去打听了呼延锦的身份,知道他深居简出,是吴先生的入室弟子,又知他有一身好武功。 “家师已年迈,他养育我多年,我无以为报,只求能够给家师养老送终,故尚未考虑功名之事。不过,我胸中亦有拳拳报国之心,一旦时机成熟,锦自当为国效力。”呼延锦所言非虚,他效的是国,而不是现在的君。 皇太孙自然不知他的深意,只赞叹道:“好!君子求忠孝两全。若孤将南直隶这边的一些事务交给你,你就以皇太孙东宫詹士府司直郎的身份,为孤做事,你可愿意?” 呼延锦起身抱拳道:“锦为殿下马首是瞻!” 皇太孙回头向萧炎示意,萧炎掏出一份委任状双手递给呼延锦,呼延锦这才知道,皇太孙出来前早有打算。不禁为皇太孙求贤若渴、不拘一格的气度折服。 詹士府司直郎是个从六品的官,在京城里是个芝麻官,可在县城里,比县太爷还高了半级。朱瞻基是册封的皇太孙,所有配置比照皇太子,他也有自己的幕僚团队。 更何况,如今南直隶这边的事务,皇祖父和他父王,都喜欢交给他来做,呼延锦暂时不愿离开扬州府,就让他管理南直隶的事务,刚好一举两得。 花荞拍手道:“呼延大哥,以后就变成呼延大人了!” “那我还是喜欢你叫我呼延大哥。”呼延锦看着花荞笑道。 “你呢?想让孤封你做什么?你真想去刑部做验尸官?”皇太孙饶有兴趣的问。他今天是看到了,当他说花荞是他请的验尸官时,花荞眼里闪着的欢喜。 哪知花荞摇摇头说:“我不想。我阿爹说,仵作只负责说出尸体的真相,不必去管破案的事。可我就是喜欢破案,我想当......女捕头!” 皇太孙和呼延锦都哑然失笑,这个小姑娘的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几个人聊了宝应的一些事,呼延锦又谈了自己对扬州府、南京府、苏州府、杭州府的一些看法,他从小在这几个地方走动,对各处的人情世故都有些许了解。皇太孙对他就更满意。 皇太孙也谈起了南北直隶治理的异同,他是在应天府皇宫长大的,虽然已经搬到顺天府,但对应天还是很有感情。呼延锦越是对皇太孙了解,就越是对父亲他们不解。 皇太孙与呼延锦惺惺相惜、相见恨晚,聊得兴起。等他们想起看花荞的时候,她已经双手撑着腮帮子快睡着了。 “今日垂灯夜谈,你我也算是知己一场,将来,你还要到北京师来助我,我们来日方长。花荞已经困得不行了,就先回吧。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回顺天。十日内,你到应天府皇太孙詹士府报到,领了令牌,也好做事。” 皇太孙说完,用手指在花荞额头上弹了一下,这是他偶尔会对皇妹柔嘉做的亲昵动作,今日不知怎么,不由自主就用在花荞身上了。 “瞌睡虫,走了!” 第35章 呼延锦拜师学格斗 翌日一早,送走了皇太孙,花荞和呼延锦调转马头,慢慢向县城走去。 “我可能很快就要去应天府了,皇太孙既然信任我,我也不能辜负了他。”呼延锦笑着对花荞说。早晨金色的阳光洒在他的半张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炫目。 花荞昨晚虽然将睡未睡,也还是听到了他们说的话,她笑道:“知道了,呼延大哥,你不在宝应,我会替你照顾好吴先生的。他也是我的先生,这样算,你还是我大师兄呢。” 呼延锦眼前立刻出现了,十年前那个扎着两个小揪揪,振振有词辨《论语》的那个小花荞,也不禁微笑起来。 昨晚虽然回得晚,但他和皇太孙的倾谈,让他的心中泛起了涟漪,一时激动得睡不着觉。他拿出刻刀和那块木头,继续刻着一个雕像,那是一个小女孩,头上就有两个小揪揪。 是啊,自己十年磨一剑,如今,处心积虑要找的人还没出现,却鬼使神差到了皇太孙身边,也不知是祸是福。 呼延锦突然心中一动,对花荞说到:“你父亲收不收徒弟?我倒是想向他拜师学艺。” “你想当仵作吗?”花荞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问到:“你不是刚刚做了司直郎?” “不是学验尸,我是想学你的近身拳脚功夫。我的家传武功是鞭,六艺学的是箭,可若是没有了武器,空手肉搏的拳脚功夫却不行。所以很想向你父亲拜师。”呼延锦热切的看着花荞,诚恳说到。 花荞一听:对啊,呼延大哥以后要为皇太孙办事,爹娘都说过,伴君如伴虎。若是功夫连我都不如,那还不早晚送了命?不行,我得帮他。 于是她眉眼一弯,笑道:“这事包在我身上。你过了晌午到我家,保管叫你拜得成师!” 可惜,花荞这包票打得早了,花有财一听女儿的话,头摇得跟货郎鼓一样。 “不行不行,阿爹那点功夫,是让你们防身用的,呼延公子本就是武学之家,他祖宗呼延赞、呼延庆、呼延灼,诶呀,那都是历史上响当当的人物,阿爹怎么能去教他武功?那不是贻笑大方嘛!” 花有财可不想惹事,尤其是现在呼延锦还沾上了皇太孙。 花荞不甘心,挂在阿爹的胳膊上撒娇道: “爹......他那些祖宗不是还没教他就死了嘛,阿爹,你对花荣都说过,咱们大明是值得汉人骄傲的朝代,大明会有传世的发明,会有伟大的小说,会有先进的武器,会有铁骨铮铮的大臣,你还叫花荣好好读书,报效国家......” 花有财转过脸去,他不想让女儿看见他眼里含着的雾气。 花荞见阿爹不说话,一甩手,赌气说:“好,阿爹不教他,我去教!” 花有财用手抹了把脸,笑道:“让你多练习,你总是想办法偷懒,还想去当人家师傅,也不嫌丢人现眼?人家自己有武功,进了门你还得管人家叫师兄!去把那小子叫来吧。” “师傅!” 花荞和花有财父女俩一转身,就见呼延锦已经跪在地上,他见花有财转身过来,便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行了拜师礼。 “起来吧,跟我学功夫没这么多规矩。”花有财想想又说:“你对外面,还是要说跟我学仵作手艺,我这些只是自己想出来的防身功夫,不想被外人知晓。” 当然只能说自己想出来的,否则再问起师承,总不能说自己在刑警局里学的吧。 “是,师傅。”呼延锦又有些担心的问道:“师傅,我今年......已经快满二十了,不知学您的武功会不会太晚?” 呼延锦的担心并不是多余,很多拳脚功夫都是必须从小练起,年龄大了,骨头就硬了,许多招式就会做不到位。可是在现代,警察们学近身格斗术,也都是要进了大学才开始学,那是也是呼延锦现在这个年纪,也没谁说学不了的。 花有财笑道:“不妨事,我这套功夫叫做近身格斗术,靠的是技巧、力量和短小武器相结合,面对不同的敌人,又可以演化出不同的应对方法,你这个年龄练,爆发力强,正好。你去把院门插上,我和你练练。” 呼延锦刚想转身,只见花荞已经快步跑了过去,插上院门,搬了张小板凳坐在旁边。 花有财两个走到院子中间,花有财说到:“格斗术大类可以分为:进攻、防守和防守反击。进攻的制胜原则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话音刚落,花有财忽然以右手反抓住呼延锦右手背,旋即右后转体,猛折他的手腕,呼延锦痛得叫了一声,花有财左腿向呼延锦右侧上步,再用肘部顶住呼延锦的背,呼延锦被迫顺着身体下压动弹不得。 他知道,若是师傅真用力,他这条胳膊就算是废了。 花有财松开手,呼延锦才得以直起身来,他激动的说:“师傅真是以巧用力,做到四两拨千斤,呼延锦明白了!” 花有财淡淡笑道:“这只是个入门的招式,但它也能体现出格斗术的精神。以后,你再慢慢体会吧。我可以先教你一些格斗的要点,更多的是要在运用中融会贯通。” 在旁边坐小板凳的花荞急了,上前抱住阿爹的胳膊道:“阿爹!你偏心!怎么这一招你就没教过我?” “这招使出来,需要比对方略高,至少身高相近,你一女孩子,学点防守就可以了,学什么进攻?”花有财不理她。 呼延锦笑道:“等我学会了,我保护你。” 端着茶水出来的云娘笑道:“这句话我爱听。花荞只有个弟弟,就缺个哥哥护着她。不知阿锦家里有没有娶亲?有没有兄弟姐妹?有没有......” “阿娘!您又来查户口!”花荞不满的打断道。 呼延锦笑着回到:“回师娘,呼延锦从小就没了娘,又与父亲失散,跟着吴先生,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娶亲。” 云娘一听说从小没了娘,心里就止不住对呼延锦生出三分心疼,不过也更高兴了: 老花这个徒弟收得好!这么俊的小伙子,又不跟皇室沾亲带故,还知书达理的。这徒弟收着收着,就收成了女婿,最好! 第36章 假骷髅练就真本事 既拜了师傅,呼延锦把去应天府报到的时间,定在了十五日之期的最后一天,每天到花荞家里,跟师傅学格斗术。 呼延锦身体素质很好,武功的底子也很扎实,他只学了几天,就能抓住格斗术的核心,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把踢打摔拿的要领都学到了。 “师傅,咱们这个格斗术可是个宝啊,近身战,应该没有对手了吧?您为什么不多带徒弟,把它发扬光大?”呼延锦试探着问师傅。 他暗中查了师傅的身世,师傅往上三代都是宝应本地人,而且是仵作行世家。可惜就是二十年前暴雨后山体滑坡,把山下的花家埋了,只救出花有财一个。 这一查,呼延锦还知道了一个秘密:花荞不是师傅的亲生女儿,她是师娘带着嫁进花家的。因为师傅、师娘有心瞒着,花荞、花荣到现在也还不知道。 花有财笑着说:“师傅已经老了,能好好守着你师娘过完这一辈子,也就心满意足了。若是将来你有余力,把这套功夫传到大明军中,让军中将士在战场上增加一些战斗力,师傅也算为大明贡献自己的力量了。” 在花有财心里,大明亡得揪心啊。现在虽然还是永宣盛世的开始,明朝还要存在两百多年。可这汉人的最后一个封建王朝,还是不可避免的会走向灭亡。 旁边的花荞插嘴问:“阿爹,那咱家飞石术能不能也为大明做贡献?” 花有财哭笑不得:还真是女生外向,你爹就那么点本事,你倒是麻溜的一股脑往外端! 不过花有财也不是藏私的人,现在呼延锦又已经跟他学了格斗术,飞石术学就学吧。 “那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很多使暗器的,手法都比阿爹厉害得多。我们和他们唯一的不同,就是占了仵作的便利。仵作懂什么?大夫医活人,仵作医死人。仵作首先也是一位医生,他最清楚人体的骨骼。 人的骨头看起来很坚硬,可它有脆弱的地方,其中一个就是每一块骨骼连接的地方,我们的飞石,打的就是最脆弱的环节……” 若说格斗术厉害,那是教官教的,可这飞石术那是花有财自己琢磨出来的,为这事他内心一直挺骄傲的。以前只能教教儿女,现在有人认真学,他立马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大明也和以前的朝代一样,解剖尸体是犯法的,所以大家对身体骨骼的了解,基本靠从外面摸。花有财在现代就不同了,不但有栩栩如生的模型,医学院里那么多大体老师,也不是白白奉献自己的。 花有财说得兴起,却见呼延锦表情怪异的看着自己身后,回头一看,原来是花荞把杂物间那幅骷髅架子给扛出来了。 他拍拍呼延锦的肩笑道:“对对对,我都忘了,这个模型适合你学习,别被它吓到了,过去摸摸,是假的!” 假的?呼延锦满脸狐疑,过去仔细摸摸,还真是假的,是用椴木雕成的,椴木呈黄白色,远看还真和白骨差不多。关键是,做得像啊!呼延锦是见过白骨的,只是没有那么完整,更没有仔细琢磨过。 花荞从骷髅架子后面伸出头来,笑着说:“呼延大哥,动物的骨骼弱点也一样,上次我打马腿,就是用了同样的方法。” 花有财也走过来,对着骷髅模型说:“人体共有二百零六块骨骼,其中颅骨二十九块、躯干骨五十一块,四肢骨一百二十六块。师傅也没做那么细,只把我们可以用飞石打击的地方都做了出来了。 阿锦,你来看,骨骼和骨骼之间,一般用关节和韧带连接,这几个位置,都是对起支撑作用的,如果进行对打击,对方很快会失去行动力,你摸摸你自己身上找一找......” 花荞见阿爹讲得认真,呼延锦学得更是认真,抿嘴一笑,悄悄到厨房找阿娘去了。 就这样,花有财既教格斗术,又教骨骼常识,两者结合起来,更让呼延锦眼前一亮,连格斗术也能打击更精准了。 呼延锦两天就把人体骨骼记清楚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连睡觉手都在身上数骨头。 花有财赞叹说:“你要是当时和我一起拜师,肯定是成绩最好的,比花荞学得快多了。” “阿爹!你这样说,人家还要不要当师姐啦?” “哟,阿爹忘了,还有人惦记着当人家师姐这回事......这样吧,阿爹教你们两个一个新玩法,阿荞也没学过,同时学一天,谁赢谁就当大的,行不行?” 一说有新玩法,花荞也来劲了,连忙点头同意。 今天阳光特别好,花有财心情也特别好,当了呼延锦十几天师傅,让他也觉得自己年轻了二十岁。这些日子观察下来,他心里对呼延锦很是满意:真不愧是我偶像的后代,想不到自己到大明快三十年,做得最得意的一件事,就是将自己的所长,传给了这两个孩子。 花有财到工具房里翻出了那半副扑克牌,本来有二十七张,这些年自己练扑克牌飞镖术,用坏了六张,后来也没舍得再用了。因为扑克牌是纸牌,用旧之后,飞出去的打击力度都会下降。今天,花有财准备让他们见识见识,现代的飞镖术。 扑克牌:王炸!要不起! 花有财把扑克牌一亮出来,两人就稀奇得不得了。 “阿爹,这是什么?上面画的是什么人啊?” 呼延锦则翻来翻去,看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做的。 “这叫扑克牌,它是用特殊的纸做的,所以怕水,记住了。现在,阿爹手上有二十一张牌,你们看好了,别眨眼!” 花有财也是起了玩心,表演了一套单手花式切牌,这一招当年在大学宿舍里,可是和舍友一起苦练了整整一个学期。这下把花荞两个人看得目瞪口呆:什么鬼? 这时正好云娘端着一盘桃子出来,只见花有财手指夹着一张纸牌,曲臂九十度,手腕联动一甩,纸牌飞了出去,正正插进最边上的桃子里面。把端桃子的云娘吓了一大跳。 呼延锦走过去拿起那个桃子一看,扑克牌没入桃肉,刚好被桃核挡住。 呼延锦也来了兴趣,将师娘端着的桃子放到石桌上,试着用刚才师傅的姿势来飞,刚开始飞出去就找不到方向,花有财过来,慢动作指点了几次,呼延锦将内力注入指尖,再用花有财的技法,纸牌直飞桃子,竟将桃子拦腰截断。 花有财心情舒畅,看着飞了几次,都刚刚擦边的花荞,笑道:“这下服气了吧?小师妹?” 看着噘着嘴的花荞,连在一旁看热闹的师娘也笑了。 花有财把扑克牌都拍在呼延锦手上说:“这些你拿回去练,就剩下这些,都送你。” 收好扑克牌,小师妹掏出石子不服气的说:“大师兄,咱们比比飞石,看谁厉害!”早知道就比飞石了。 呼延锦已经拜师十好几天了,师娘暗暗观察了好久,觉得自己真没看错,小伙子勤快、有礼,人也实在。别说花荞,花荣今年十三了,正是听不进父母话的年纪,有个大哥带着走正路,她也放心了。 师娘正美滋滋的做着女婿梦,突然听到“啪”的一声,又把她吓了一大跳: 得,瓦又碎一块! 第37章 徐之锦备考下扬州 呼延锦拜师学艺十三天,天天跟师傅、师妹在一起,有时还加上积极热情的师弟,旁边又有师娘变着法的做好吃的,让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是有了家。 幸福总是短暂的,再怎么拖,呼延锦也该去南詹士府报到了。 永乐帝迁都到北都顺天府后,南都应天府还留有全套班子,但实际上权利重心已经北移,很多机构都成了贬谪、养老之地,领饷不干活,名存实亡。 南詹士府也差不多,也就是个联络点。但毕竟是朝廷命官,得了皇太孙的委任状,也还要来注个册,否则你到哪里去领俸禄? 呼延锦练完功,边收拾东西,边对师傅说:“师傅,后天一早我就出发去应天府,明天,我想去南郊瓦场拉些瓦回来,帮您补补屋顶。” 这段时间好在没下雨,要不师傅家里准得漏雨。 “明天学堂歇课,我也和呼延大哥一起去瓦场!”花荣这几天根本就没安心听讲,老惦记着和呼延锦一起学武功。相比而言,他更喜欢呼延锦的银丝软鞭,那比扔石子高大上多了。 阿爹虽然也教花荣格斗术、飞石术,可他五岁开始进学开蒙,在家时间很少。要是我像姐姐那样成天在家,学得多、练得多,功夫肯定比她强。花荣每次和姐姐比输了,都这么想。 花有财点头说:“那你们明天套车去,花荣去跟你娘拿银子。” “花荣别去,买几片瓦值几个钱?我拜师学艺,您也没收我六礼束修,就当我出把力,孝敬您老人家。”呼延锦笑嘻嘻的说。 第二天是个艳阳天。 呼延锦到师傅家时,花荣已经套好了车。见呼延锦骑着马来,花荣忙笑道:“呼延大哥,我骑马,你赶车行不?” “那有什么不行的?”呼延锦笑道。他这匹马叫“乌云”,已经十三岁了,还在壮年期,陪伴了他十年,性格最是温顺。 等到呼延锦坐上马车,马车厢里突然探出个脑袋来,小声笑到:“呼延大哥,我请你吃三丁包子!” 扬州的三丁包用料最是讲究,鸡丁要用隔年母鸡,既肥且嫩;肉丁要用五花肋条,膘头适中;笋丁也要用当季的鲜笋。昨天云娘得了好笋子,才想起动手包了三丁包。 “你怎么也去?干重活都是男人的事,瓦场又脏得很。你在家里等着我们回来不就得了?”呼延锦就算是收了三丁包的贿赂,仍旧老实不客气的劝花荞下去。 花荞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眼睛滴溜溜的转,小声催他到:“我去是有重要原因的……快走快走,等阿爹发现,我就走不了了!” 呼延锦知道这个人劝也没用,无可奈何的笑笑,轻轻一拉缰绳,马车便往福禄街走去。 “呼延大哥,你看如今这是暮春初夏,这么美好的时光,怎能全部浪费在家里,对不对?”马车离开家门,花荞说话声音也大起来。 “这就是你的重要原因?” “难道这还不重要?” 看到她得意洋洋的样子,呼延锦心里暗暗希望,花荞永远都不要为自己的身世困扰,永远都那么简单快乐。 等到马车出了县城,花荞便钻出车厢,坐到呼延锦旁边,眉飞色舞的东张西望起来。呼延锦这才看清,花荞为了方便溜出去玩,今天穿的是男装。 在大明,像花荞这个年纪的女孩,十个有十个,是被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偏是花有财家的姑娘搞特殊。 花有财是个小吏,吃的是县衙的粮饷,要养四口人不容易,可云娘除了平时织素布卖给染坊,她的手巧,还是宝应绣坊的外活绣娘,她挣得银子可比花有财多多了。 所以,虽是小吏之家,两个孩子从没感觉到家里穷,从小到大都在父母的呵护下,没心没肺的恣意生长。 花有财还保留着男女平等的现代思想,云娘心里总觉得亏欠了花荞,夫妇俩都没怎么约束她,最多嘴上喊两句,表面上不被街坊邻居笑话就行了。 这一点,呼延锦倒有点羡慕花荞、花荣两姐弟。 他们是空车,走得快,很快,两人就听见骑马的花荣在和前面马车的人在搭话。原来,前面车上的是徐之锦。 “姐,是徐二哥、徐三哥,他们要去扬州上私塾了!”花荣对后面车上的姐姐喊。 出城的路上能遇到花荞,徐之锦还真是意外惊喜。 他正满心埋怨,大哥把自己看得像个犯人一样,连溜出去告个别的机会都没有。自己最后一次见花荞,还是在县衙里,上次说他什么朋友的事,还没能好好问清楚。 徐之锦赶紧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和后面的花荞招手。呼延锦一看,加了一鞭子,把马车赶得快些,让他们更靠近一点。 “徐三哥,这就要去扬州了?你可要好好学习,将来点了状元,就可以做驸马爷光宗耀祖了!”说书先生都是这么说的。 嗯?驸马爷?不对,难道花荞觉得我一离开宝应就变心了?徐之锦赶紧解释: “我是去科考,不是去招亲,我更不想当驸马。花荞,等秋闱结束了我就回来!你若是去扬州,记得来找我,我就在梧桐书院......” “你别来找他,我大哥不让他和你玩,耽误学习……”徐之衡也从窗子探出头来抢着说,他还没说完,就被徐之锦捂住了嘴。 “我娘不让他……你……”徐之衡挣扎着还想说,被徐之锦拽到车里,两人嘿咻嘿咻的扭打起来,马车都快要被他们晃散架了。 呼延锦看着这两兄弟有趣,拉拉缰绳,笑着喊道:“走喽!”就赶着马车,超到他们前面去了。 “一路平安!徐二哥、徐三哥,祝你们都考个举人回来!”花荞边笑边对着被甩在后面的马车喊。 徐之锦想伸头出去应一声,可又被二哥缠住了……徐之锦这下总算明白了,二哥这不是去考试的,一定是收了大哥银子,专门为监视他去的! 再到前面路口转了个弯,他们就和徐之锦的马车分道扬镳了。 第38章 救错人平地起风波 瓦场灰蓬蓬的,花荣和花荞都没进去,就在外面等。呼延锦进去后,领着人搬了几筐瓦出来,在车上摞好,装了半车,三个人便往赶车骑马回走。 花荣天天上私塾,出来就跟放羊一样,一上马就跑没影了,跑到前面兜了一圈又再跑回来。就这样,小伙子精神抖擞来回跑了三、五趟。 “呼延大哥,你快叫住他,别把乌云累坏了。”花荞心疼那匹被弟弟折腾的马。 呼延锦笑笑说:“没事,也很久没让它撒欢了。以前,跑最长的一次,我骑着乌云连续跑了三天三夜。 那次,我们每天只就地休息一两个时辰,醒来吃点东西继续跑。就那样跑,也没把它累趴下。”就是那次,他们得到了一个消息,主子……还有个没见过面的儿子。 “哇,那得跑多远啊......呼延大哥,吴先生有很多事情给你做吗?” 呼延锦暗笑自己:让你说吧,人家可是个小机灵,自己挖个坑,还得自己填起来。 他只好说:“呃......刚好乡下出了点事,人手又不够,所以就让我一个人来回跑了两趟……” 花荞还想再问些什么,忽然听到花荣在前面大叫一声“啊……”,呼延锦紧打了两鞭,马车加快速度向前。 一拐弯,他们很快就看见花荣正坐在地上,呼延锦那匹马,刚刚被一个中年男人抢了,骑着跑了。 呼延锦急忙跳下车扶起花荣,看他没事,便曲起食指放在嘴里打了一声唿哨,只见那乌云嘶叫着转身,掉头就往呼延锦这边跑。 乌云是匹从小养大的好马,对主人绝对服从和忠心,呼延锦十一岁的时候,有一次出任务,去时小河水不大,回来已经涨水了,呼延锦没经验,掉到了河里,还是乌云咬着他衣服,把他拖到岸上。 骑在乌云背上的男人急了,使劲扯着缰绳,要把马头再转回去。乌云不乐意了,我主人叫我呢!它拼命的撅蹄子,想把背上的人给甩下来。 人和马正在较劲,呼延锦赶到了,他一个伸手,银丝软鞭便直奔那男人的手腕而去,卷在他的手腕上,呼延锦再狠命一抽,男人便从马背上掀了下来。 你以为人人都是萧忠? 呼延锦冲上前去,一脚朝着地上的男人的腿关节踢去:师傅刚教过,打关节,四两拨千斤! 地上的男人痛得抱着腿大叫一声,怒气冲冲的吼道:“你什么人啊?问也不问,上来就打!” “你抢马还有理了?打的就是你!死强盗!”呼延锦骂道。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听声音,至少有六七匹马,正在朝着他们这边狂奔而来。 那男人顾不得痛,一骨碌坐起来,可腿站不起来啊,他向呼延锦、花荞拱手到: “我是好人,有人在追杀我,现在我腿也被你们踢断了,你们行行好,不要见死不救,只求你们把我藏起来。” “什么人在追你?”呼延锦警觉的问到。 “是......官府的人。我骂皇帝是个滥杀无辜的魔王,所以……他们要杀我!”马蹄声越来越近,听着就要转弯了,那男人满头是汗,也不知是腿痛还是着急。 呼延锦扫了一眼那中年男人,穿的是一件栗色武官常服,上绣獬豸图案:六品武官?骂皇帝?看在你骂皇帝的份上,我就救你一次。 呼延锦看了看花荞说:“先把他藏在马车里。” 花荞虽然觉得骂皇帝也不怎么对,但还是紧张的点点头。花荣从没遇到这样刺激的事,既然呼延大哥说藏,那就藏。 花荣到马车上去把那堆瓦挪开,呼延锦扶着那男人上了马车,让他钻到那堆瓦的后面,在用瓦堵上。从外面看,就是摞得整整齐齐的瓦堆。 “别上车!我们跑不过他们。坐到路边去。”呼延锦拦住正要上车的花荞。姐弟俩就跟着呼延锦坐到路边,装作喝水歇脚。三个人不约而同的在地上捡了几块石子,抓在手上。 很快,那队人马拐了个弯,就到了他们跟前。 打头的是一位着金丝绣花青色曳撒的年轻男子,二十岁上下,精明俊逸。行到他们三人面前,勒马问到:“你们刚才可有看到,一个中年男子从这里经过?” 呼延锦笑道:“不曾。” “车上装的是什么?”年轻男子狐疑的看了一眼呼延锦:此人看见官差,也太镇定过头了。 花荞站起来答到:“装的是盖屋顶用的瓦。” 年轻男子这才发现,三个人里面,还有个女扮男装的姑娘。还真是有趣! 他下了马,走到马车旁边往里看。里面整整齐齐的码着几摞瓦,占了大半个车厢。 瓦是硬东西,也不方便他用剑扎。年轻男子用手推了推,瓦堆很结实,推不动。 “这么点瓦,房子很小吗?”那男子随口问到。 “是补漏用的,用不了多少。”呼延锦答道。 那男子看看车里的瓦,又看看花荣,忽然用剑柄托起花荣的下巴,脸凑到他面前,盯着他问到:“你真的没有看见过一个中年男人?” 花荞激动得就要冲上前去保护弟弟,呼延锦一把拽住了她,不动声色的朝她摇摇头,他自己的手,却做好准备,随时要往怀里摸。 花荣虽说心里害怕,但他看见呼延大哥很镇定,自己要出事,呼延大哥肯定会救自己,便鼓起勇气,昂首说到:“我们就坐在路边休息,什么也没看到。” 年轻男子的剑柄松开花荣的下巴,没表情的扫了一眼花荞和呼延锦,过去翻身上马,对着几个随从说:“走!” 几个人便继续打马朝前追去。 等那队人马走远了,呼延锦才说:“后面几个穿红比甲的,我看到了他们的腰牌,都是刑部的捕快。那人竟然是刑部要抓的人,恐怕,不会是骂皇帝那么简单。” “那我们过去审审他,若是坏人,我们便将他绑了,悄悄扔到县衙门口,也别救错了人……” 两人话没说完,忽然听见花荣在马车后面叫到: “那人不见了!” 第39章 易呈锦追踪失逃犯 花荣在马车后面叫“人不见了”。 呼延锦和花荞忙绕到马车后面一看,那人甚是狡猾,用自己的披风兜住那些瓦,再让瓦往他自己身上倒,腾出前面的空间后,他便跨过瓦堆钻了出来,从车后面跑了。 瓦有披风兜着,也没发出什么响声。 花荞愤愤的说:“救了他,不声不响就跑了,果真不是好人!不怕,他的腿有伤,走不远,我们去追!”扭头就要走。 呼延锦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摇摇头说:“算了,我们没必要卷进这件事里,跑就跑了,就当我们从没遇到他。快回去吧,耽搁太久,师傅要担心了。” 三个人回到家里,果然,饭也做好了,花有财和云娘都在伸长脖子等他们。 吃了饭,呼延锦把外衣一脱,穿上师娘为他准备的一件旧罩衣,和花荣两人,一个上瓦,一抛瓦,很快就把屋顶上破损、开裂的瓦片都换下来了。 最后还剩了十来块瓦,都堆在院墙角。反正将来他们还要练飞石的不是? 穿好衣服,呼延锦和师傅、师娘告别。出发是明日,但去南詹士府报到后,也不知道有没有任务,就不好说归期了。 走之前,他把花荞扯到一边说:“今天的事,反正也没人看见,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承认见过那个男人,对花荣也要这么说。记住了吗?” 他犹豫了一下,又说:“要不,我再等两天,等到确定没事我再走,我还是不放心你......” 花荞笑着把他往门外推:“放心吧,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你再拖两天,手上的委任状就过期啦。那你怎么对得起皇太孙殿下?” 回到私塾,呼延锦把今天在路上遇到刑部抓人的事,也跟吴先生说了。 吴先生撅着他的白胡子说:“骂没骂皇上不知道,但跟皇上有关,却是十之八九。刑部有十三清吏司,普通的案子,动用的应该是浙江清吏司的人手。 若不是与皇上有关,就一个六品武官,京城刑部的捕头主事,又怎会千里迢迢,追踪到了扬州?我们如今很难及时得到顺天府的消息,你入了詹士府,也许会好一些。” “那我不如连夜赶往应天府,明日一早便到詹士府报到,也好探听京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呼延锦其实是想早点赶回来,花荣还小,若是那个刑部大人真找什么事,总不能让花荞自己一个人去面对。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早去早回。 “哎呀,就是连夜赶路就是太辛苦了......”吴先生有些不放心。呼延锦是吾将军的独子,前两天穹窿山给他回了信,说同意让呼延锦潜伏到皇太孙身边,对将来起事可能会有些帮助。 于是他又对呼延锦说:“穹窿那边,已经另外派了人接你手上的事,不过,说是他身体越发不太好了......唉,不过四十来岁,东逃西躲那么多年,也难为他了。 世间万物,存在即真。我劝他们顺应天时,趁早放手,他们也不肯听,偏要争一争,你父亲就是当中最犟的一个......” 呼延锦还是第一次听到吴先生讲这样泄气的话,不禁抬头多看了他两眼,吴先生笑道: “我一个朽木,不是害怕,是看淡了。你还年轻,遇事不要太固执,凡事朝前看。只要大明好,大明的百姓好,我们的初心也就达到了。这就是为师传授给你的心得,你要记好。” 呼延锦感激的点点头,他知道,吴先生在他去詹士府报到前,讲这一番话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辞别了吴先生,呼延锦也不耽搁,随便收拾了衣服银钱,便快马加鞭,星夜赶往应天府。 他这边刚刚离了城,悦来客栈天字号房里的大人,便得了捕头的回报。 “哦?男的连夜离了宝应往南走?是去扬州还是应天?那女的呢?” “女的和那个少年应该是一家人,回了花家之后没有再出来。”严捕头回答,见易主事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又小心翼翼的补充了一句: “李捕头他们也回来了,我们人手太少,没法大面积搜查,只沿路查了一下,并没有发现陈凯的踪迹。现在天又黑了,只好等明日再说……” “不可能追到扬州还给他逃了!浙江清吏司查到陈凯到扬州是要投奔谁了吗?” 今日,呼延锦他们遇到的这位年轻男子,便是刑部的主事之一,易呈锦。 刑部共有五位主事,他是最年轻的一位,要明年过了年,才满二十岁。但别看他尚未到弱冠之年,却已经派头十足,和他担任刑部左侍郎的义父,有几分相似。 “今早才给他们去的函,应该......还没有那么快......”严捕头有点冒汗,大家都是肉做的,上头一句话,下头跑断腿。他甚至觉得,易主事不应该姓“易”,应该姓“难”。 虽然他当上主事,靠的是自己办案的业绩,可大家怕他,多半还是因为他背后的刑部左侍郎魏大人。 魏大人虽然只是左侍郎,但实际上就是刑部的当家人。刑部尚书吴中,在永乐十九年因劝阻永乐帝第三次亲征而下狱,后虽官复原职,但实权不再,而由刑部左侍郎魏大人掌权。 易呈锦从小就被魏大人收为义子,文武皆加以培养,十七岁入刑部,十九岁因办事得力,升做正六品主事。 此次通州右卫镇抚陈凯,参与太监王俨与赵王随从孟贤勾结谋反,事发之后,陈凯仓皇出逃,易呈锦未假地方清吏司之手,而是领命自己带着几个都头,一路追捕至扬州府宝应县。 易主事就是想邀功!严捕头正在胡思乱想,只听易主事又交代:“给我盯紧花家,陈凯逃脱,她家脱不了干系!” 今日他们往前追了一端没有追到人,易呈锦便怀疑还是路上那三个人打了马虎眼。现在听说最年长那位男子星夜离城,更加重了他的怀疑。 严捕头应了一声,赶紧从房间退了出来,生怕易主事又提什么新要求: 唉,我好难! 第40章 詹士府上任委首案 花荞在家中一夜无事,呼延锦却一夜未眠。 他只让乌云跑了三十里地,到了驿站,呼延锦凭着皇太孙的委任状,换了军马,就这样每隔三十里地,他便到驿站换马,马休息,自己却不休息,跑到应天城外,刚好五更天。 城门一开,呼延锦便牵马进了城。 应天府还是京城的时候,呼延锦来过多次,有两次是过来买药,那时是皇城,进出城都查得很严。 呼延锦记得,他十三岁那年的正月初八,一个人到应天府来买药,排在进城的队伍里不是很显眼。正月还冷得很,可那天大家在城门外排队却排了很久。 因为那天瓦剌的顺宁王、贤义王、安乐王,派使臣来京城谢罪,不但归还瓦剌所拘留的大明使臣,还送来了大量的贡马。那天,皇太子朱高炽亲自到城门迎接归来的大明使臣,呼延锦记得,远远看见皇太子胖胖的,但是笑声听起来很和善。 那些贵人都进城以后,老百姓还是在城外等了好久,因为贡马很多,马排着队进城,看着都很漂亮。 小呼延锦当时就想,永乐帝不错啊!让那些番子们又老老实实朝贡来了!可不知道父亲他们为什么会不以为然,好像一切都是应该的。但是,那个人听了之后,虽什么也没说,却不断点头。 这两年,应天府沦为了陪都,马屎表面光而已,城防管理也松了很多。 若不是遇到了皇太孙,呼延锦过一阵子,也打算到应天府来找人,一个久寻不见的人,他去到扬州府,发现之前得到的线索又断了,只知道他们要找的人,在十九年前就到了应天。十九年,什么都变了,何况一个人? 现在找人的事已经另派他人,呼延锦不知为什么,暗暗松了一口气。 呼延锦凭着委任状,很快进了宫。 没想到眼前的皇宫,一派人走茶凉的颓败。虽然宫阙楼台依然还在,却没有了人气。因皇宫北部地基有些下沉,宫殿地势前高后低,前两天下的雨都还积在地上,一滩一滩的排不出去,也没人来把水扫开。 呼延锦只好踩着薄薄的积水,来到清宁宫旁边的詹士府。探头看看,还好,没白跑,里面有一个人。 “来找徐詹士的?他今天腰疼,没来。要找他,就上他府里去找。”里面那个人瞟了呼延锦一眼,又继续往他的盖碗里小心翼翼的添茶叶。看上去,像是今年的春茶。 呼延锦边从怀里掏委任状,边笑着说:“不是,我是来......” “没人教过你吗?宫里不能称‘我’,要称‘臣’,或是‘小人’......话说,你是‘臣’还是‘小人’?”那人见呼延锦年轻又面生,可又能进到宫里,也拿不准他是个什么人。 呼延锦便将委任状递了过去。那人打开一看,立刻眉开眼笑起来: “哎呀,原来是呼延大人,皇太孙已经着人通知过了,说您要来报到,这十几天都没见您来,还以为您不来了。是不是路上有事耽搁了?您若是早几天过来,还能赶上这个月发饷......” 他一边给呼延锦让座,一边自我介绍:“下官是南詹士府録事,名叫马天德。您叫我马録事就行。” 马天德四十五、六岁的样子,他转身亲自给呼延锦沏了杯茶。呼延锦注意到,马天德另从一个旧盒子里倒的茶叶,与他自己盖碗里的不一样。 马天德笑着说:“呼延大人,您稍候,下官这就给您换官印与腰牌。官服只有这么一身,按照皇太孙那边给的大概尺寸做的,剩下您得自己做,要求都写在纸上了,做的时候,记住不能僭越等级。 您哪,从今往后,每月五日领俸禄的时候,过来找下官就行了,若是有事来不了,攒几个月一起领,更好。 如今南詹士府、左右春坊的人,都已经不齐了,太子、太孙都不在南都,詹士府也就这样。这里平日就下官一人当值,不过一般也没什么急事。” 呼延锦只听着,并未搭话,端起盖碗来呷了一口茶。现在已近夏天,今年的春茶也不难寻,马天德给自己泡的应该是去年的陈茶,味道已经很淡了。 呼延锦不禁暗笑道:南皇宫已经落魄至此了?看来,自己也不能指望着,靠自己司直郎的那两个俸禄过日子,怪得马天德让自己攒几个月再领。 马天德开了柜子,翻找了一下,拿出一个小木盒子双手递给呼延锦,笑道: “说句不好听的话,大人您这样年轻有为,又与皇太孙交好,为何不直接到顺天府就职,何苦来这个养老的应天府?您不觉得憋屈啊?” “臣家住宝应,且家中老人年逾七旬,需要人从旁照看,皇太孙顾念臣一片孝心,故让臣在南都行走。到了合适的时候,再听从皇太孙安排。”呼延锦笑着解释道。 “哦......原来如此。下官还奇怪,怎么南詹士府还往里进人,而且还是个高配......您看,司直郎本是个从六品官,皇太孙却给您直接配到了六品,这不是看重您,又是什么?” 马天德忽然想起来什么,又到柜子里拿了一个青竹筒,递给呼延锦道: “这是昨天夜里才送到的急件,指明是交给呼延大人您的。昨晚下官还犯愁呢,您这还没报到,任务就已经来了......可见皇太孙是要重用您啊!” 呼延锦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张任务单,上书: 通州右卫镇抚陈凯谋反事发,向南逃窜,意欲与投奔扬州同党,刑部主事易呈锦带队前去捉拿。 现命南都詹士府左春坊司直郎呼延锦,即刻配合刑部,在扬州、镇江、应天一带,搜捕反贼陈凯并其同党,同党首徒,其弟陈璇。 任务单下面盖着皇太孙的私印,说明这是皇太孙直接给呼延锦下的命令,南詹士府不得过问。所以刚刚马天德才会说,呼延锦与皇太孙“交好”,要“重用”他。 呼延锦再看竹筒,里面还卷着一张宣纸,猜就应该是陈凯的画像。 打开画像一看,呼延锦心里暗叫不好: 昨日被他们藏在马车瓦堆后面的那个中年男人,正是这个要捉拿的反贼,陈凯! 第41章 锦非锦不打不相识 呼延锦拿了一包领到的东西,出了皇宫。马天德贴心的找了块布,给他打成包裹。 到自己寄存马的酒楼,呼延锦随便吃了些东西,马也已经喂好了。刚才那张画像,已经让他的倦意全无,他只一心想着快点赶回宝应,看看如何弥补,昨天自己一时意气捅下的娄子。 最重要的是,千万不要连累到花荞、花荣姐弟俩。 呼延锦还在路上紧赶慢赶,他已经换回了乌云,离开了最后一个驿站。可易呈锦却已经在花家门口下了令: “给我搜!” 易呈锦不是一个孟浪的人,若不是今早严捕头他们,在昨天遇到花荞他们的地方发现了证据,以他现在手上的这点兵力,他绝不会冒冒然暴露自己,去搜一个百姓的家: 路边的荆棘上,挂着一块布条,他们对比过,就是六品武官官服常用的青色绫罗。 昨天那三个人,在撒谎! 看着突然冲进家里来的几个捕头打扮的人,花有财连忙上前赔笑道:“这位兄弟,我是宝应县衙的仵作,都是自己人。我们一家四口,从不做违法乱纪之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仵作?你是叫花有财吧?你的儿子女儿呢?把他们叫出来!我们刑部易主事有话问,不好好合作,有你们苦头吃!” 严捕头早就打听清楚了,这家人姓甚名谁,几男几女。昨天在路上遇到的三个年轻人,一男的昨晚只身出了县城,还有一男一女,就是这个仵作的一对儿女。 云娘和花荞、花荣听到动静,也都从屋里出来了。花荞一看站在院子里的易呈锦,心就凉了半截:糟了!是昨天那几个刑部的人! 花荣心里也打鼓,今天呼延大哥肯定已经去应天府了,自己是个男人,要站出来保护姐姐。 正想着,易呈锦朝花荣走去,这个臭小子年纪不大,昨天竟敢骗自己!今天就要让他看看,对刑部的人撒谎,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还没走到跟前,易呈锦的左手拇指,已经将剑弹脱了鞘,右手也搭上了剑柄。花荣脸都变色了,死死的盯着这位官爷的右手。花荞一步上前,伸手挡在弟弟的前面: “这位大人,我弟弟还小,他什么也不知道。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我。” “你以为我不敢对女人动手吗?” 易呈锦的剑已出鞘,箭尖准确的抵在花荞的脖子上。他是从没对女人动过手,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 细看眼前这位姑娘,今日着粉衫白裙,头上的随云髻只一支米珠串花钗子斜斜别着,比昨日着男装的她,娇媚了何止三五分……易呈锦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丢脸!女人你也用剑比。 花有财可不管他想什么,连忙挡在女儿前面,手指慢慢将易呈锦的剑移开,赔笑道:“刑部的大人是吧,有话好说,他们都只是孩子,不知是哪里得罪了大人?” 剑:移开就移开,反正我也不怎么坚持。 易呈锦剑回鞘,刚想开口,刚才进来就四处搜索的严捕头,拿着马棚里找到的那件披风过来,递给易呈锦道:“主事大人,找到了!这是应该就是陈凯的披风!” 披风的系带端上,左右各绣着一只团形獬豸,和易呈锦的一样。六品武官。 花荞脑子“嗡”的炸开了:昨天呼延锦上房换瓦前,把披风交给自己,让自己找个地方烧了。可当时阿爹、阿娘都在旁边,她只顺手把披风放在草料堆上,心想等有空了就去烧。 自己的一时疏忽,今日不仅要让自己送了命,还要连累爹娘…… “这位姑娘,你还觉得是本官冤枉你吗?昨日被你们藏起来的逃犯,现在何处?!”易呈锦冷冷的问道。 逃犯?花有财疑惑的看了花荞一眼,昨天阿锦他们几个买瓦回来,吃饭、修屋顶,也没见他们几个有什么不对劲啊,怎么就藏了个逃犯? 这件墨绿色的披风,昨天自己是看到过,不过以为是阿锦的,也就没问……若是早看到上面有六品官的团纹,怎么也不会不过问。 自己在衙门做事那么多年,文官飞禽、武官走兽的九品纹样,虽没全见过,那也是知道的啊。 旁边的云娘并不认得这个图案,她看着披风问花荞:“这,这不是阿锦的吗?昨天我就看见他递给你……” 阿锦?易呈锦有点恍惚。以前义母也这样称他“阿锦”,几年前义母过世后,就再没人这样叫他了。 “师娘,那是我的。” 花荞循声望去,不是幻觉,真是呼延锦来了!他还是不放心自己,没有去应天府吗?他怎么这么傻?也没看看清楚东西,就先认了去! 外面走进来的呼延锦确实没有看到东西,不过,师娘那句话,已经足以让他明白,这位刑部主事易呈锦找到了什么,心里不禁暗暗庆幸,自己回来得及时。 “你的?”易呈锦不禁冷笑道:“你就是阿锦?” 你也配叫这个名字? 心念流转之间,易呈锦将手上的披风一甩,剑就出了鞘:既然你是武官,本官就用武官的方式会会你! 呼延锦并不是个弱鸡,一手去夺披风,一手软鞭已经夺面而去。易呈锦刚才并没有看到他拿有武器,还觉得自己欺负了他,突然一条鞭子横空而来,急忙回剑去挡。 二人鞭来剑挡,过了几招,呼延锦手腕一转,软鞭宛如银蛇一般,朝易呈锦的手腕卷去,一时间,二人四手都无法动弹。 也就是这电光火石之间,呼延锦欺身向前,屈膝向易呈锦下盘攻去:近身格斗术! 呼延锦没下死手,但已经足以让易呈锦松手了。那件披风已经到了呼延锦的手上。 他笑道:“本官的东西,自然会回到本官手上。” “你是什么人?”易呈锦实在没有看清,刚才自己是如何被制服的。 “詹士府六品司直郎呼延锦,领武官衔,披风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而且,本官还知道,你是刑部主事易呈锦易大人,你到扬州府来,可不是欺压百姓的。” 呼延锦将地上的剑鞘捡起来,递给了易呈锦。 旁边的刘捕头一听,赶紧过去对易主事耳语了一番:我们确实收到消息,说詹士府呼延大人会协助我们追逃,没想到,呼延大人就是他! 易呈锦微微一笑:“原来是呼延大人,一场误会。” 花荞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花荣一直拽着自己袖子的手。只听呼延锦也笑着说: “易大人,承让!我们这是不打不相识。” 第42章 断头崖逃犯竟自焚 呼延锦一句“承让,不打不相识”,也给了易呈锦一个台阶下,毕竟当着下属的面被收拾,终归不是太光彩的事。 花有财一看化干戈为玉帛了,赶紧说道:“既然是误会,阿锦,你就请易大人一起,在师傅这吃了晚饭再走吧?” 旁边几个都头以为他们高冷的易主事一定会拒绝:刚刚还恶狠狠搜查人家,搜完还要留下来吃饭,以易主事的行事风格,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没想到啊没想到,当呼延锦刚以询问的目光看向易呈锦,他竟然说:“那就叨扰了。” 一定是看人家闺女长得漂亮!众都头暗想。 他们不知道,易呈锦只不过是为了,花有财夫妇唤的那一声“阿锦”。这是他一个孤儿,心里唯一的一点亲情记忆。 “不知呼延大人为何唤花仵作为‘师傅’?莫非花仵作还会武功,是位隐世高人?”易呈锦这样说,是因为自己实在看不出花有财是个内家子。若非他不会武功,就是他功夫太高了,深不可测。 “不,我是在跟师傅学仵作行技艺。皇太孙詹士府会接到太孙各种命令,有时候也会要密查案件,仵作行博大精深,我也是才拜师不久,学到还只是皮毛。” 原来是仵作行的师傅。 “易大人,我也是今日才接到皇太孙指令,让我配合你缉拿逃犯陈凯及其兄弟陈璇。昨日途中偶遇时,尚不知此案。今日你们又如何会查到花府?莫非是在我们见面的地方,找到了什么可疑之物?” 易呈锦微微一笑:“正是如此。” “那就是说,陈凯其实也曾经路过该处,只不过时间上和我们错开了。我想,仍旧可以从发现可疑的地方开始仔细搜查。” “已经有人在那一带搜了,只是我们人手有限,那一带又是山林,搜查比较困难。我倒是想,是不是直接下扬州找到陈璇,守株待兔。毕竟他不会笨到一直待在宝应。” 呼延锦暗道:他可能不想待在宝应,可昨天自己踢他那一脚,够他瘸上一阵子,除非他找得到马车,否则,他凭那条腿要去扬州也不容易。 两人正站在院子里聊着,云娘在堂屋门口叫:“阿锦,来吃饭了!” “好!”“好!” 两人都愣了一下,呼延锦是突然想起易呈锦的名字也有一个“锦”字,两人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缘分。易呈锦是恼自己,怎么鬼使神差会去回答。 云娘也笑了:“我都忘了,易大人名字里也有一个‘锦’字,在家你娘亲也是这么叫你吧?” 易呈锦略有些尴尬的笑答道:“是。” “那没关系,叫的就是你们俩,快来吃饭吧。”云娘把菜饭摆好,就退到厨房里,今天有男客,她和花荞都在厨房的小桌上吃。 “阿娘,刚才你在外面笑什么?” “娘笑,叫一声‘阿锦’,两个人回答。” “对哦......还好徐三哥不在,要不三个人都叫阿锦。不过没关系,易大人就来这一回。” 母女俩正在边吃边说话,忽然花有财进来说:“到外面来吃吧,外面坐着宽敞。” “那哪方便,几个大男人,咱娘俩坐这还自在。” “他们俩都走了,走走走,出去吃。”花有财帮她们端起桌上的菜就往外走。 花荞奇怪的问道:“走了?这也吃太快了,他们都是把饭菜直接倒进肚子里的吗?” “刚才有个都头来说,已经找到他们要抓的逃犯了,两人也没吃两口,匆匆忙忙就走了。我看阿锦的眼圈都是黑的,这小子刚才说,昨天夜里他就赶去应天府了,今早接了任务,又马不停蹄赶回来。” “今天全靠他回来得及时,要不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那位易大人,我看就是个会下狠手的。”云娘刚说完,花荣就帮易呈锦辩护道:“易大人那也是职责所在。” 他倒是心胸宽广,不计较易大人两次拿剑比着他。 “阿爹,他们有说逃犯是在哪发现的吗?” “没注意听......又不是我衙门里的事,管那么多干嘛?” “我听到了,那都头说是在断头崖发现的。”花荣抢着说道。 断头崖,其实离他们昨日救那个逃犯的地方不远,想来他的腿受伤了,虽然从马车里逃跑了,但还是走不了远路。 不行,得过去看看,万一那个逃犯说出自己藏在她家马车里,那呼延大哥认下那件披风的事,不就露馅了? 花荞两下就把碗里的饭都倒进肚子里,站起来就说:“阿爹、阿娘,我出去一下。” “才吃了饭又去哪?” “那个......那个许茉妍说请我喝凉茶......我走啦!”也没等父母批准,花荞一溜烟跑了。 刚跑到门口,就见呼延锦火急火燎的骑马过来,他一见花荞就翻身下马道:“正要进去找你,你这是要到哪儿去?” “我也是去找你啊!听说昨日那个逃犯找到了,我怕他会说出我们把他藏起来那件事。” “他永远都说不出来了。找到的是尸体,他人已经在断头崖的崖洞里自焚了。本来应该请仵作去验明正身,但易呈锦和我商量,此事最好不惊动地方衙门。我想来想去,只有私下找你帮忙......” “自焚了?那还能认出是他?好,我跟你去!”花荞跃跃欲试。 “验尸......你不用拿工具吗?” “那你等我会。” 花荞辫子一甩,转身又进了院子。及腰长发上松松系着,一个衣服同色的粉色蝴蝶结,就像是欢快得随时要飞起来一样。 呼延锦看愣了:那木头人像,应该雕个长辫子的,自己一直当她是看着长大的小妹妹,还没注意到,小揪揪……长大了…… 呼延锦还在看着花荞的背影发愣,花有财闻声过来了,呼延锦赶紧和师傅说了逃犯自焚的事。 花有财想想,既然不找地方衙门,自己肯定不能出面,让花荞去也行,反正是焦尸,大明朝仵作对付焦尸的办法不多,验得怎样都不太要紧。 花荞牵着马出来了,背着她装工具的藤编背篓,笑盈盈的说: “呼延大人,咱们出发吧!” 第43章 生疑点素手剖焦尸 花荞和呼延锦二人很快就到了断头崖。为什么叫断头崖?不是说人到了上面头会断,而是很久以前,山顶一块风化巨石滚了下来,这座小山,山顶就成了平的,像断了头一样。 断头崖下面有一个崖洞,因为离路边不远,偶尔有人会去里面歇脚,尤其是遇上大风大雨,这个崖洞更是受欢迎。 现在,崖洞里就围了一圈人。被围在中间的,是一具烧得焦黑的尸体。空气中仍弥漫着一股......烤肉的味道...... 花荞松了口气:还好,是半焦尸。 易呈锦看见他们进来,先是愣了一下,他以为呼延锦回去是请师傅花仵作来,没想到来的是花荞。他又有些好奇:一个女子,看见尸体也不怕的吗?何况这焦尸,连都头们看了之后,都有两个把中午饭吐出来的...... 主要是大家都还没吃晚饭,要不吐的更多。 花荞朝几位都点点头,有几位刚才搜家都见过。她把背上的藤篓卸下来,从里面拿出口罩、白手套戴上。呼延锦朝她的手套多瞟了两眼:哦,你有新的,那就不用还你了。 花荞并没有马上去翻尸体,而是细细检查尸体周边的地面。大家之所以断定这具焦尸是逃犯陈凯,主要是因为地上有一块烧断了绳子的腰牌,那是一块铜牌,上刻:通州守御。 腰牌没错。 尸体身边残存的一些衣服边角碎片,有一两片还看得出原本布料、颜色,花荞捡起细看,正是那日中年男子所穿栗色绢帛。更明显的是尸体的鞋,看烧焦的形状,应是一双皮制靴子,燃烧后靴帮与靴底分离,靴底反而得以保存完整。 易呈锦、呼延锦和这些都头们都很熟悉这种鞋底,武官爱穿,这种靴子被他们称作“爬山虎”,底轻薄却结实,是皮质注蜡的,可以防水。大明禁止庶民穿靴,就算是官吏穿靴,也与衣服一样,有等级制度,可低不可高。再一看那靴底的尺寸,和陈凯的身高也吻合。 可花荞总觉得哪里不对。 尸体是基本燃烧完了,火自然熄灭的。从身下厚厚的草灰看,陈凯找了不少干草助燃。看来,他求死之心还是满坚决的,不,是她! 焦尸外部的性别特征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但花荞感觉骨骼尺寸不对,这更像是一个女人的骨骼。她将鞋底拿起来,比在焦尸的脚上,抬头看看呼延锦。 呼延锦和易呈锦立刻注意到她的这个动作,两人凑上前一看,很快就明白了花荞的怀疑。 这不是陈凯,甚至......不是个男人! 花荞把口罩拉下来,小声的说:“我需要解剖这具尸体,看看她是生前还是死后被焚烧的?” 解剖?这个词两人都没听过,不过既有“解牛”,自然就有“解人”,“剖”就更容易明白了,用刀切呗!但是......剖尸犯法...... 易呈锦站直身子,远远围着的六个都头说:“你们到洞口守着,姑娘一会要检查尸体,焦尸一翻动,皮肉脱落可能更恶心,你们想留下来也行,还想吃晚饭的,就到洞口去等着。”话音未落,几个大男人早跑没影了。 见洞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花荞打开自己的藤篓,拿出一把刀,顺着死者的口鼻咽喉处往下剖开,因为是半焦尸,这一剖,烧焦的皮肉便脱落下来,但可以看见烟灰、炭末只停留在口鼻处,气管向下都鲜有烟灰。 花荞还清楚的看到,这个人没有喉结,是女性无疑。 “这是个女人,她的肺脏之内并没有烟灰,应是死后才被焚烧,而且,焚烧之后居然还看得出勒痕,有可能是被勒死的。陈凯将自己的衣服鞋子穿在她身上,伪装成自己已经自焚身亡。既然是匆忙换衣服,那换下来的衣服,必被他藏到哪里。” “既要伪装,为何找一位女性?这样岂不是很容易暴露自己?”易呈锦有些想不通。他嘴上一边说话,眼光却往崖洞的边边角角扫去。 呼延锦却知道,陈凯腿上有伤,他也许是迫于无奈,才找到一个女人做替死鬼。 “有了!” 两人急忙朝花荞看去,只见她从焦尸的头颅下的灰里,捡出一个很不起眼的小金簪子,就是一个簪脚头上顶着一个蘑菇头,大火烧过,簪子已经变了形。 “这叫金裹头,一般是一对,庶民家的女子,有一对金裹头固定发髻,已经很不错了。”花荞看两个男人都没经验,便对他们解释到。 三个人又把焦尸慢慢翻开,在草灰里扒拉了一阵,却再没有找到第二个。 呼延锦道:“陈凯没了外衣靴子,他应该也跑不远,估计会藏到天黑才出来,我们连夜去搜,哪怕找不到,外面有动静,他轻易也不敢往外跑。今晚把他堵死在宝应,天亮再去寻人。” 易呈锦看了看地上那具女尸,说了一句:“想要热闹?连夜破案不就热闹了?”说完,他便走出崖洞,跟外面的都头交代了几句,两个都头便匆匆去了宝应县衙。 刑部的主事大人,在县城旁边的断头崖发现了焦尸?这还了得?许县令立刻召集人手赶往断头崖。到了才知道,还有位皇太孙詹士府的司直郎也在。二人官衔都在县令之上,许县令哪敢怠慢,赶紧让花仵作上前验尸。 花荞蹲在阿爹身边,花有财检查了一下,也得出了花荞同样的结论:此妇人为先死后焚。 花有财指着颈部补充道:“她的颈部勒沟甚至没有因为焚烧而消失,甲状软骨板和环状软骨骨折,因此死因倾向于被勒死。” 宝应县衙的人,都习惯听花有财说那些稀奇古怪的名词,没什么特殊反应,可易呈锦和那几个刑部的都头,都像听天书一般,瞪眼张嘴,连焦尸看上去也没那么恶心了。 难怪呼延锦要跟花有财学仵作技艺,还真是神啊!易呈锦心里赞到。 既然死了人,易大人又要求连夜排查,县衙一班人回去就沿街鸣锣,挨家挨户查问,有没有人,天黑还没回家的。 很快就查到了两户。 第44章 飞来祸娇娘成枯骨 这少了人的两户家主,很快被带到县衙。 一户是寡妇田王氏,公婆说,吃了晚饭就没看见人,两老还以为儿媳妇在自己屋里,官差一盘差,才发现儿媳妇屋里人影都无。 一户是陈家新媳妇陈李氏,中午去田里给丈夫送饭,去了就没回来,下午丈夫实在饿得慌,回到家才知道媳妇出门送饭去了,还没回来。二牛慌忙出去找,来回走了两趟,也没见着媳妇儿。陈二牛正打算天亮去报官,官差就找上门来了。 一听陈二牛说媳妇儿送饭走的那条路,易呈锦便对他说:“你跟我们走,你媳妇儿兴许已经找到了。” “大人,草民怎么不用跟去?草民儿媳妇也没回来。”田老头着急问道。 易呈锦回头对县衙的都头说:“去查查,田寡妇有没有相好的?找到相好的,人就有了。”大家都笑了起来:这易主事年轻是年轻,经验却很老道。 陈二牛也高兴的催促道:“大人,我媳妇在哪?咱们快走吧,我接她去。”两人成亲没俩月,正是跟新媳妇如胶似漆的时候,今天寻不着人,都快急疯了。 易呈锦站定,掏出那支金裹头,问道:“陈二牛,这支金簪,你可认得?” 那怎么不认得?变形了也认得!这是成亲时陈二牛亲手给媳妇儿戴上的,他还歉疚的说,这对簪子小了,等秋天卖了粮食,给媳妇儿再另买一对大的。当时媳妇儿羞答答的样子,他现在都还记得。今天在家里他还看见梳妆台上留着支金簪,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另一支。 可……簪子这么会变成这样……陈二牛腿有点软,那支金裹头仿佛抽泣着,也在他手心里不停的颤抖起来。 易呈锦一看,陈二牛这就已经走不动路了,叫过两个虞候架着他,上了衙门外的马车。 易呈锦一撩披风也翻身上了马,临走前对县衙门口的陈老爹,和看热闹的街坊邻居说:“陈李氏已经出事了,如果不希望陈二牛也出事,你们最好跟过去看看,人在断头崖崖洞里。” 到了断头崖,留在那里的都头上来汇报,附近路口都埋伏了人,并没有什么动静。再一看,马车上失魂落魄下来一男人,知是苦主到了,都默不作声的让开一条路。 陈二牛跟着易呈锦进了崖洞,一眼就看见地上那具焦尸,他的脚就像钉在地上,颤颤巍巍,却一步也迈不动了。 “不,不可能!为什么带我来这里?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手上这支簪子,就是在尸体头部找到的,她是被人勒死再放火焚尸的。杀她的凶手……应该还没来得及逃走,隐匿在附近。”易呈锦仍旧面无表情,可声音却软了几分。 陈二牛眼睛盯着那具焦尸,突然大叫一声,冲出崖洞。他在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就往草丛里打,边打边哭叫道:“出来!你给我出来!为什么要害死兰儿?她那样爱干净的一个人,你为什么把她烧得那么脏......” 被易呈锦动员,跟在后面走路过来的陈老爹和街坊邻居们也到了,谁也拦不住。陈老爹老泪悄悄把老泪擦了,摇摇头说:“由他去吧,发泄发泄也好......” 看了崖洞里的尸体,街坊们也都火了: “这是人干的吗?既然人还没逃走,我们也去,帮二牛把那畜生打出来!” “对!我回县里去叫人!” “我家才做了不少杉木皮火把,你到我家找我娘要。” “我家也有!” 就这样,陆续又来了不少人,都头们混在人群中,有意识的将人群引导散开,围成一个包围圈,在附近搜索起来。 蹲在地上的花有财暗笑:这位易大人还真有些头脑,懂得发动群众。这样一闹,就算找不到逃犯,逃犯也不敢轻易挪地方了。 又等了一会儿,棺材铺送过来的黄色杉木薄棺也到了。家里还有老人的年轻人走了,一般用黄棺,意思是求老人能好好活着,长命百岁。 廖书吏他们过来和花有财一起,把焦尸抬到棺材里,送到义庄去了。 花荞替阿爹又把地上的灰烬细细检查了一边,确定里面再没有遗漏,这才脱了手套,拍打自己身上的灰。 她忽然发现,好一会没听到呼延锦的声音,四下里一找,就看见他背靠着石壁,已经坐在地上睡着了。昨夜他一夜没睡,千里往返应天,今日又撑到现在,饿都无所谓了,就是实在困得不行。 再一细看,呼延锦身上盖着一件披风,这黛青披风,好像是......易大人的。花荞急忙回头一看,站在崖洞外看着远处的易呈锦,身上果然少了件披风,他还是那身青缎曳撒,背着手长身而立。 花荞顿时对易呈锦舔了不少好感,就连他曾经用剑比着自己,也忽略不计了。 大家举着火把一路找,可直到天蒙蒙亮也没找到人。难道他们估计错误,陈凯已经逃离宝应了? 陈二牛的嗓子已经哑了,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他站在易呈锦面前,给他深深鞠了个躬,麻木迟钝的朝县城方向走去。跟着他找了一夜的街坊邻居也一起回去了。 呼延锦已经睡醒了,坐着睡了一夜,竟然也睡得那么沉,连梦都没有做一个。他看见自己身上盖着的披风,感激的看了易呈锦一眼,易呈锦却将视线移开了:和你不熟,别以为这样看着我,我就不知道,花家搜出的那件披风不是你的。 刚才看呼延锦睡着了,易呈锦走到他的马旁边,想拿他那件披风给他,拿到手上才发现,披风灰扑扑的,而且还崩了线。虽然没有证据,但凭直觉,易呈锦便觉得这并不是呼延锦的披风。他认下来,是为了花家。不,他也是参与者。 可他想想,刚才呼延锦也好、花荞父女也好,都丝毫没有包庇陈凯的意思,否则,也不会揭开焦尸的真相了。 他把那件披风放回马背上,将自己的披风解了下来,盖在呼延锦的身上。 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把自己当成易呈锦,而不是魏左侍郎的义子。 第45章 大姑娘巧识障眼法 呼延锦将披风抖抖,递还给易呈锦,谢道:“多谢易大人关心,呼延让你见笑了。” 易呈锦接过披风,也照样将自己的披风搭在马背上,说了一句:“我也是看呼延大人的披风,脏得实在没法用,才......” 呼延锦何等聪明,立刻觉察到易呈锦对那件披风的疑心,正想说两句圆过去,严捕头走过来说: “易大人,附近这一带都搜过了,没有发现陈凯,我们怀疑,他已经转移离开了。浙江清吏司也回了话,说去找陈璇的时候,陈璇的书院出事了。” “出事了?” “对,书院里的一个童生死了,陈璇本人也跑了。不过,扬州府衙查问时发现,嫌犯为另一名童生,现已收押。逃跑的陈璇,也已经派人去追。大人,反正宝应也找不到人,要不,我们直接下扬州?” 旁边的花荞听到是扬州的书院出事,心中一动,紧张的问了一句:“出事的是什么书院?” “这我倒没问,反正我们去了就知道了......”严都头挠挠后脑勺。 易呈锦看出花荞的不安,只说了一句:“去问。” 严都头郁闷的离开后,易呈锦问剩下的几个人:“你们一路找过去时,有没有出现岔路口?” “岔路只有一个,一头通瓦场,是条死路,一头通扬州。我们估计,他已经......” “去瓦场!”易呈锦当机立断。 那个路口,呼延锦和花荞曾经走过。呼延锦也想起了一个地方,那天去瓦场买瓦的时候,瓦场的瓦匠师傅是到旁边的一个山洞里,替他拿的瓦。 那瓦匠说:“这个山洞,本是取石灰岩烧石灰的时候留下的,现在刚好用来存些烧制好的砖瓦。” 呼延锦一边帮花荞提起她的背篓,一边替她去牵马,说到:“不错,死路更要去搜一搜。我们要去找人,花荞,你先回家......” “我也去。”花荞接过背篓背上,一蹬马磴子也上了马。再说,她还要等着听听,严都头问回来的书院名字呢。 一行人到了瓦场,瓦场的场主以为来了主顾,连忙笑眯眯的迎上来:“客官是来买瓦,还是买砖?” “什么也不买。我们是来查案的!谁是这里的东家?” “小的就是,小的就是场主。” “昨天晚上,有人看到一名逃犯跑进你瓦场,我们要进去搜。” 搜就搜呗,别拿棍子砸就行。 几个都头去搜场子,场子里一目了然,没什么好藏人的地方,除非藏在正在呼呼作响的砖窑里...... 李都头看着易大人摊了摊手。呼延锦却说:“还有一个地方。”说完就往石灰岩洞走。花荞和易呈锦一看,也都跟了过去。 眼前这座拔地而起的小山,半座山都光秃秃的,除了开采石头破坏了原有植被,山边还依山建了一个三人高的石灰窑,和旁边化石灰的池子一样,全都废弃了。那个存砖瓦的山洞,豁然入目。 来到山洞外,几个都头刚想往里走,却被易呈锦拦住了:“等等!” 易呈锦指着洞口的地面说:“看脚印。” 这个石灰石岩洞,平时砖瓦搬进搬出,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上面自然踩出了进进出出的脚印。可有两行脚印却特别突出,因为它们的形状比普通鞋印要更有轮廓,更像是脚。 “是陈凯!他没穿鞋!”李都头突然兴奋的一拍脑袋,抽出佩刀,大步往岩洞里走。另外几个都头也跟了进去。 可惜里面砖砖瓦瓦都翻了一遍,却没看到人。一个都头指着地上的脚印说:“我们来晚了,陈凯已经走了。” 确实,那个穿袜子的脚印有两行,一行进,一行出,在一片杂乱的脚印中,这两行整齐的脚印显得特别明显。看来,陈凯是进过山洞,可能找不到藏身的合适地方,又出去了。 李都头着急的说:“瓦场是这条路的终点,若人不在这里,我们还是赶紧往扬州方向追,兴许还能追得上。” 花荞并没说话,却一直盯着地上的脚印看,大家都往洞外走,她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已经走到洞口的呼延锦,回头一看,那位大姑娘不但没跟上来,反而蹲下来,对着一正一反两个脚印,用手指头轻轻的测着它们的深浅。 呼延锦立刻着了回来,也蹲到她的身边,轻声问道:“怎么?脚印不对劲?” “你看看,这一进一出两个脚印有什么不同?” 也凑了过来的易呈锦,弯腰仔细看了看,答道:“没什么不同,应该是同一个人。” “你不觉得这个脚印有些奇怪吗?”花荞抬头看了看易呈锦,但易呈锦知道,花荞不是在看他,她是借着抬头看他,乘机扫了一眼崖洞顶! 呼延锦刚才就注意到花荞在量脚印的深浅,因为陈凯没穿鞋,他的脚印比穿了鞋的那些脚印,在浮灰中踩得更深一些。深浅有问题? 他刚想开口问,只见一道寒光划过,朝着对面的花荞飞去,花荞旁边的易呈锦已经动了,一手将花荞拉开,一手直接用剑鞘将飞来的匕首挡开。 呼延锦回身一颗片石就飞了出去,朝着刚才匕首飞来的方向,只听见一声闷响,石子打中了什么东西。 石灰岩洞壁和一般山洞不一样,它的洞壁是青灰色的,在洞壁的一角,留有一行打进岩壁的铁杵,那是搭采石木架留下的,现在木架已经拆了,铁杵留在壁上并不起眼。站在最上边一根铁杵上的那个人,在洞穴的阴影里,更是不起眼。 因为他身上没有穿外套,只穿着一件青灰色的中衣。 这时候再看不到你,我呼延锦就是个瞎子!呼延锦第二颗石子跟着就打了过去。陈凯躲无可躲,被石子击中额头,顿时一晕,从石壁上摔了下来,砸在下面堆着的瓦堆上。一时间稀里哗啦,瓦砸碎了一片。 不用易呈锦下令,几个都头已经踩到瓦堆上,把在瓦堆里痛苦蠕动的陈凯架了出来。 易呈锦松开抓着花荞的手,笑道:“我猜到了,你是不是发现脚印是人倒着走踩出来的?” 花荞松了一口气,点点头道:“不错,他是走进洞以后,倒着走出去,再倒着走回洞里,过程中用那个,将第一行脚印抹去。”大家顺着花荞的手指往砖堆旁边看去,那里丢着一块麻布,是工匠师傅肩扛竹筐时,搭肩用的。 “朝前走,前脚掌着力大,倒退走后脚跟着力大,所以脚印前后深浅不对。他倒是聪明,给我们布了个障眼法,让我们以为他已经离开了。”呼延锦冷笑道。 花荞笑着点点头,又对易呈锦说:“易大人,刚才多谢你救了我。” 易呈锦正想表示他不过是举手之劳,话未出口,只听到外面有人大叫他。 “易大人!易大人!”严都头远远就朝他们挥手,跑到了跟前,气喘吁吁的说:“已经向扬州府问到了,死了童生的书院,叫梧桐书院。” 梧桐书院?那不是徐之锦去备考的书院?花荞和呼延锦对视了一眼。呼延锦追问道:“被害的童生叫什么名字?” “被害的童生叫罗文亭,海安人,是个今年准备下秋闱的考生。” 哦,不是徐三哥就好。花荞刚松一口气,只见严都头喘了口气又继续道: “被关押的嫌犯倒是宝应县的,叫做徐之锦。” 第46章 二大人携花下扬州 一听嫌疑人是徐之锦,花荞脱口而出:“不可能!” 呼延锦看了一眼花荞,安慰她道:“你先别着急,我正好要去扬州,这件事与陈凯的案子有关,自然不会不理。若徐之锦是被冤枉的,我定会还他清白。” 他们一出瓦场,就看见陈凯已经被都头们捆吧捆吧,像个扎好的粽子一样,面朝下横放在马背上。陈凯是个大个子,趴得也不舒服,正在扭来扭去的,和捆他的绳子较劲。 呼延锦、花荞走过他身边时,陈凯抬起头来,这才看清了他们的脸,不禁瞪大了眼睛,他刚想说什么,旁边的易呈锦从陈凯袍子上撕下一条,塞进他的嘴里,回头对呼延锦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次全赖二位鼎力相助,易某才能迅速将此贼捉拿归案。” 呼延锦更是坚信,易呈锦早猜到披风的真正主人,虽不知他帮自己的真正用意,也笑着拱手,表示领了他的情。 易呈锦对严都头说:“你带三个人,押着陈凯回京复命,剩下两个跟我去扬州。”严都头巴不得离了易主事早点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连忙点了人,即刻就开拔上了路。 “李都头,现命你二人立即前往扬州,协助追捕陈璇,本主事与呼延大人随后就到。” 呼延锦一听,也好,路上有个伴,自己初入官场,也需要有人帮他更快了解情况,没想到,这么快就与人有了机缘。这位易大人,似乎也不是什么难相处的人,至少,他没有一味追究,他们曾经窝藏陈凯的事。 回县城的路上,花荞一直闷闷不乐。呼延锦悄悄看了她两眼,平时叽叽呱呱的她,抿着嘴不说话,也不知在想什么。姑娘心,海底针,反正自己也猜不明白,一会把花荞完完整整交还给师傅,自己也就算完成任务了...... 乌云:追女孩子都不会?要不要小马哥教教你?她不开心,首先你可以请她去吃草...... 还没来得及教“其次”,他们已经默默走到了花荞家门前。花荣一下拉开了门,就好像他一直扒在门缝往外看那样。 “姐姐、呼延大哥、易大人,刚才胡虞候来过,说逃犯已经抓到了。” “嗯,人已经送回京城归案了。”呼延锦下了马,问道:“师傅、师娘在吗?” “在,正等你们回来吃饭呢!”花荣牵了花荞的马,花荞进了院子就往屋里跑。花荞在路上已经有了决定,她得回去做些准备。 花荣回头对易呈锦笑道:“易大人,我娘听说你爱吃她做的斩肉丸,专门为你做了一大碗。”刚才胡虞候特意来,说了易呈锦救了花荞的事,把花有财夫妇吓了一大跳。 易呈锦正打算和呼延锦告别,没想到花家的饭桌上留了他的筷子,既然如此,他也不介意留下来看看,这家人到底与陈凯有什么联系。是无心,还是做戏?若是无心,倒也罢了,若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做戏...... 呼延锦也回头笑留道:“你手下那些都头们,现在都已经离开了,易大人也是一个人,就留下来吃饭吧。我师娘人很好,做菜最好吃,昨日没吃两口,今日可以好好尝尝。” “既如此,易某恭敬不如从命。”易呈锦含笑道。 见二人进来,云娘满脸堆笑,连忙招呼道:“易大人是贵客,阿锦、花荣,你们可要照顾好客人。咦,花荞呢?” 花荣还没来得及回答,花荞已经笑眯眯的走进来:“阿娘,我在这呢。今天有惊无险的抓住逃犯,我们也和阿爹、弟弟同桌,一起庆祝庆祝!” 花荞正想借着呼延大哥和易大人在场,好向阿爹提自己的要求。呼延大哥肯定帮自己,若是易大人也开口帮一句,这事就能定了。 男女不同席,何况还有两位外男?云娘刚想拒绝,没想到花有财爽快的答应道:“外面坐得下,你们娘俩就坐外面一起吃。女人不是人?咱们小门小户的,不讲那些虚礼。” 花荞得了阿爹允许,高兴的拉着阿娘就入了席。 既然女子都入得席了,那也不用遵守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呼延锦给师傅、师娘简单说了今早在瓦场发生的事。 他端起酒敬易呈锦道:“呼延还要向易大人赔罪,那日路遇,我们不知男子是逃犯,确实曾误将他藏于马车上,可就在你们离开后,他又悄悄逃走了,差点酿成大错。今日幸得易大人维护,呼延敬易大人一杯。” 花荞这、花荣对视一眼,这才知道,那件披风并没有骗过易呈锦。 易呈锦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个呼延锦是个爽快人,他直接承认,也省得自己猜疑。这个人,倒还值得结交一二。 易呈锦虽没有参加过科举考试,但大明有条规定,就是参加乡试的考生,可以选考射箭,再加上策论问答,考的是兵法阵法,若是这两项成绩好,就是文采差点,也可以点为武举人。只可惜武举不能参加殿试,否则,以易呈锦与第二名的差距,定能点个武状元。 虽说他是靠着自己义父进的刑部,若是没有他自己的能耐,也不可能在短短两年内,在民间老百姓所说的“六扇门”,也就是刑部、大理寺和督察院三法司衙门中,站稳脚跟。 看他二人饮了酒,阿娘也给他们劝菜:“阿锦、易大人,你们别光喝酒,多吃菜。” 易呈锦放下酒杯笑道:“这里不是衙门,花婶您也别叫我易大人,就叫我名字吧。” 阿娘还不知这样妥不妥,只听花荞笑道:“我师兄和您谁大?” “我是壬午年的,虚岁二十一。”呼延锦先说到。 易呈锦给呼延锦倒上酒笑道:“我是癸未年的,比你小一岁。我也要称你一声呼延兄。” 花荞拍手笑道:“那你们一个是呼延大哥,一个是易二哥喽?” 易呈锦看了一眼花荞:好嘛!这么快叫易二哥,后面一定有阴谋。 阴谋果然来了,只听花荞对阿爹、阿娘说到:“今天我听说,徐三哥在扬州卷入一起杀人案,被下了狱!” 徐之锦是花有财夫妇看着长大的,以他的为人品行,绝不可能去杀人啊。花有财皱着眉到:“哦?扬州出了命案?没听说啊。” 易呈锦解释道:“确实如此。梧桐书院的先生,就是逃犯的亲弟弟,不知怎么,死了一个童生,证据指向宝应徐之锦,而先生也跑得没了踪影。” “阿爹,师兄......和易二哥想请我去扬州帮忙验尸破案。”花荞朝呼延锦眨眨眼睛。呼延锦心中苦笑:你能事先跟我通个气不?这是不给我拒绝的机会? 他只好顺着说:“是啊师傅,我跟您学仵作术,只学了个皮毛,还得请师妹出马才行。” “那不如......”花有财试探的问到:“这两天衙门没事,我跟你们跑一趟扬州?” “这不合适,扬州府并没有知会宝应,您过去,不就是越级调用了,这恐怕不好。呼延兄是您的弟子,由他出面是一样的。若是大姑娘同去,那就更好了。” 易呈锦这句话一说,让花有财心头冒了汗:已经说呼延锦是跟自己学仵作术了,可他学的是格斗术、飞石术啊,并不会验尸,确实还得花荞过去帮着才行,否则不就穿帮了? 花荞一看阿爹的表情,成了! 第47章 红衣女大闹槐楼镇 初夏的阳光,从女贞树的树叶中斑斑驳驳的洒下来。清爽的拂面风,不经意沾染了女贞的花香,变成了一位张开双臂,咯咯笑着,直扑进你怀里的烂漫女子,叫你心里生出一种恍恍惚惚的不舍。 一身男装打扮的花荞,正在家门外与花有财夫妇告别,虽是素颜,却更彰显出青春才给得出的好颜色。她依旧背着她的藤箱,里面装着阿爹给她准备的验尸工具,头上戴着和呼延锦一样的黑色网纱帽,看上去,像是个出门赶考的小书生。 “阿爹、阿娘,女儿会照顾好自己的,花生它去过扬州,一定还认识路,它不会让女儿迷路的!”花荞笑眯眯的拍拍花生的脖子,花生听到小主人点它的名字,骄傲的挺了挺胸。 “你出门在外,不要一个人落单,不要任性,不要......” “哎呀,阿娘,您都说一百遍啦,总之要听师兄的话嘛!我走啦!”花荞轻快的跨到花生的背上,呼延锦本来还想多保证两句,一看花荞已经骑马上了福禄街,也赶紧和师傅师娘告别,追了上去。易呈锦在叮当街上投宿,他们去扬州,正好要经过他的酒店门前。 易呈锦今日没穿官服,着一件雪青色曳撒,领口袖口上绣着同色云纹,贵而不奢,却让人眼前一亮。他看见呼延锦二人,笑着招呼到:“早上凉快,马快的话,中午赶到高邮休息,那里有一家做清汤文武鸭的,他家的湖鸭肉质特别嫩,值得尝尝。” 一听说有好吃的,花荞两腿一夹,花生便“嘚哒嘚哒”的快跑起来,倒把两个男人甩在了后面,二人相视一笑:这姑娘到底是有多饿?看来,一路说些好吃的,下午便能到扬州了。 出了宝应县城,一路粉花绿树,莺歌鸟唱,三人策马扬鞭、你追我赶,为了迁就花荞,呼延锦二人稍稍放慢了速度,刚好,在后面还能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呼延兄,你就打算一直留在应天府吗?” “目前应该是。我听说,太子爷有意回迁南都,若是这样,留在应天未必是件坏事。” “哦?那倒也是。若是这样,这次回了顺天,我也申请调回应天。” “哈哈,那敢情好。我们就可以经常对月畅饮了!” “怎么?只对月?太阳底下怕喝不过我吗?” “哈哈......嗯?花荞呢?” 易呈锦往前看去,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到了槐楼镇。右边镇外的道上没人,看来,花荞是走了左边的路,进了镇子。唉,女人就是麻烦,这次回京,义父已经说好要替自己物色京中女子,说不定,调到应天府,倒是个躲避这档子麻烦事的好借口。 呼延锦也判断花荞进了镇子,紧赶挥上一鞭子,二人追了进去。 槐楼镇虽不大,但今天刚好是集日,街道变成了集市,远远就听到人声鼎沸,闹哄哄的一片。呼延锦一眼就看到了,正站在街口朝他们招手的花荞。 “你怎么进来了,这里是槐楼镇,你是不是以为到了高邮?” 花荞皱着鼻子说:“我也不知道,是花生带我进来的,我还想着,没到午膳时间,高邮怎么就到了?不过,既然来了,这里又这么热闹,我们就逛逛呗!” 呼延锦接过她手里的缰绳,回头对易呈锦说:“也好,让马休息休息,我们逛逛再赶路。” 寄存了马,三人朝集市走去。 槐楼镇的集市,多是周边的猎户、农户拿些山货、药材来卖,有些猎户,除了毛皮,还会带些设套抓到的活物来。 前面一位红衣红裙的姑娘,正拿了一条蛇在与人理论:“你就说吧,我的蛇被你一屁股坐死了,你要怎么赔?” “你这就是一条无毒的赤链蛇,卖蛇肉?值几个钱?”一个灰衣大汉一脸晦气的看着那条蛇。真是奇了怪了,自己正往自己的凳子上坐,哪知道一条红黑环纹的赤链蛇正盘在他的凳子上,他那两百斤的身子一下去,那条小蛇当场一命呜呼了。 “啊呀!什么叫无毒赤链蛇?人家是后毒牙好不好?再说了,我这条蛇它有名字,叫小强,是我最最心爱的宠物,宠物就是家人,你家人是割肉按斤卖的?不行,你得按宠物价赔。”红衣姑娘大声嚷嚷道。一时间,被吸引过来的嗑瓜子群众,将红衣姑娘和灰衣大汉围了一圈。 “师兄,易二哥,咱们也过去瞧热闹!”花荞丢下一句,三下两下挤到人群前面。 灰衣大汉见人群围拢,额头上开始冒汗:哪里来的小姑奶奶?得,赔就赔,别坏了老子大事。主意已定,灰衣大汉耷拉着脸道:“你说,要怎么赔?我这里有乌梢蛇和蝮蛇,随你选一条,你要是喜欢,也可以叫他们小强。” 扬州府一带,多数是无毒的乌梢蛇、锦蛇、赤链蛇,只有短尾蝮有剧毒,因此,它也价钱也最高。灰衣大汉做好打算,肯定要被这位小姑奶奶宰一条蝮蛇。 哪知红衣姑娘却说:“你这些蛇这么丑,我才不要。我要你垫在担子下的那个筐子!” 旁边的嗑瓜子群众都议论起来:“这姑娘也太贪心了,一条可以换三条赤练蛇了,还要人家的筐子......” 灰衣大汉一听筐子,脸色都变了,他终于知道自己是被盯上了,这姑娘分明就是算账来的。他趁着周围闹哄哄的,悄悄往后退了一步,手向座凳下面摸去。 呼延锦往怀里一摸,没石子,只有五张扑克牌。易呈锦看到了他的动作,小声道:“不急,看看他们唱的是哪出。” 红衣女子跨上前,将他压在担子下的大竹筐往外一抽,担子塌了下来,上面摆着的山货草药掉了一地。灰衣大汉已经从坐垫下面抽出一把朴刀,怒气冲冲的向红衣女子砍去,嘴里骂道:“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竟敢掀老子的摊?你当老子是软柿子?” 说时迟,那时快,呼延锦一张扑克牌脱了手,直接切向灰衣大汉的手腕,大汉痛得大叫一声,朴刀落了地:“谁?哪个暗算老子?”大汉捂着手腕骂道。 易呈锦上前,将竹筐上盖着的毡布掀开,里面露出一筐油光滑亮的兽皮来。大家正在好奇的往里瞅,红衣女子一不做二不休,将竹筐掀了个底朝天。 “哇......” “卧槽......” 七、八张漂亮的兽皮,全被倒了出来,华丽丽的摊在地上。 第48章 追麋鹿错入子婴沟 红衣女子将竹筐掀了个底朝天,将里面藏着的几张兽皮全都倒在地上。 “咦?那张狐皮怎么和我的那么像?也是个阴阳眼!”一个挤在人群中嗑瓜子看戏的喊道。 红衣女子微微一笑:“你们看着眼熟的都回去找找,看看你那一张还在不在?” 旁边一下子走开好几个,急急忙忙回去点自己的货去了。没一会又陆续跑了回来。 “我那张狐皮不见了!” “那张大灵猫的皮是我的!” ...... 红衣女子指着灰衣大汉说:“这个人,一直在各位的摊位后面鬼鬼祟祟,趁你们在前面卖货,他就在后面偷东西。我说的没错吧?” 姑娘话音未落,只见那灰衣大汉将地上的麻袋倒提起来,往那姑娘身上一甩,两条深棕色的短尾蝮从袋口飞了出来,红衣姑娘猝不及防,连忙向后退,围观的人也全都惊呼着退后。 红衣姑娘躲着蛇,一下子撞到没躲开的花荞身上,两个姑娘都“啊”的叫了一声,往后倒去。 易呈锦离她们近,蛇一飞出去,他的箭就出了鞘,将蛇劈做四段,剑一丢,冲过去一手拽住一个,红衣姑娘一头撞入他的怀里,花荞跟着又撞在红衣姑娘的身上。 那边灰衣大汉想趁乱逃走,呼延锦又怎会让他如意?银丝软鞭已经应声而至:“想逃?你得问问失主答不答应!” 灰衣大汉被鞭子缠住脚踝,跟着就被拽了个大马趴,两百斤的一坨砸在地上,听着都痛。旁白的嗑瓜子群众也恼了,一起扑上去拳打脚踢:“偷东西还纵蛇行凶,打死你这个黑心烂肝的......” 后面的事,不需要他们出手,自有拿板砖的群众前仆后继。易呈锦和呼延锦交换了个眼色,松开红衣姑娘,提溜着花荞离开了人群。 “哎,英雄留步,多谢你们出手相救,还没请教你们高姓大名呢!”红衣姑娘追了上来。 三人停下来,花荞回头笑道:“姑娘才是女中豪杰,就是可惜了你的小强。” “嗨!那是我今早上在路边捡的,刚认识,没多少感情。你们不是来赶集的?这是要走了吗?”红衣姑娘露出遗憾之色。 “我叫花荞,住在宝应县,以后你可以到宝应来找我玩。” “我叫陶青羽,住的地方离这不远。不过,我还不能走,带来的货还没卖完呢。各位后会有期!”陶青羽盈盈一笑,又对前面的易呈锦行了个福礼说到:“这位公子,青羽多谢了!” “谢就不必了,我只不过是要救我这位妹子,顺手而已。” 陶青羽翻了个白眼:人长得不赖,这么说话这么拽? 三人辞别陶青羽,离开槐楼镇,继续向南行。 走在路上,花荞还在叽叽呱呱的谈着刚才那条蝮蛇: “阿爹说过,蝮蛇的蛇毒属于混合毒,既有血循毒又有神经毒,咬伤局部反应比金环蛇、银环蛇这些含神经毒的毒蛇咬伤重,但又比蝰蛇这些含血循毒的毒蛇轻。被毒蛇咬伤致死,尸检时,可以根据尸体脏腑的病变衰竭程度来判断,大概属于哪种类型的毒蛇。” 呼延锦和易呈锦二人,都如同听天书一般:知道是死于蛇毒就已经很厉害了,居然连哪种蛇咬的也能检得出来!我师傅/花仵作还真是非同寻常。 迎风说话也是吃力,槐楼镇又耽误了一些时间,三人都不再说话,快马加鞭朝前跑去。 忽然,一只马不马、鹿不鹿的奇怪动物出现在他们前方,它在路中间停了停,看了不远处的三人一眼,一转身向左边的一条小路跑去。 “是麋鹿!”呼延锦指着前面,高兴的喊道:“花荞,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脸像马、角像鹿、蹄像牛、尾像驴的四不像。师兄、易二哥,我们追过去看看!”话音未落,小姑娘已经骑着马追进了左边的小道。 “女人真是多事!麋鹿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好追的?”易呈锦面露不悦的抱怨道。 呼延锦笑着说:“你就当她没见识,何必跟小姑娘较真?走,我们跟过去看看。奇怪了,麋鹿一般群居,这一头怎么落了单?” “这个季节,快发情了嘛,落单有什么奇怪?” “再不跟上来,你可就要落单了哦!” 易呈锦又气又好笑:“你才落单!你才发情!”说罢,也加了一鞭子,拐进小路追了过去。 这是一条林中小路,准确的说,是一条动物蹄子踩出来的路,所以小路似有却无。花生跑得倒是开心,总是冲到树跟前,眼看就要撞上去了,才突然偏开,惹得背上的花荞大呼小叫。 乌云也不甘落后:就你会耍宝?今天谁主人没哭算谁输! 那只麋鹿也是朵奇葩,它在前面不远不近的跑着,不时还放慢速度回头看看后面的几匹马。眼看就要追上了,却又跑远了,花荞真是不甘心,偏要追上它看个究竟。 “花荞,别追了,麋鹿跑得快,花生追不上的。” “你要是喜欢,我一箭射翻完事。” “不许射!”花荞转脸看见易呈锦伸手到身后取下弓箭,连忙勒马停住。早知这样有效,路口就应该拿弓箭出来了!易呈锦暗暗想到,女人就是爱找麻烦。 三个人转身回头,才发现他们在一片密林之中,脚下早不见了那条并不明显的小路。 “这下好了,要不我们再等等。” “等什么?”花荞和呼延锦异口同声的问。 “等刚才那只麋鹿回来的时候,带我们出去啊!”易呈锦没好气的说。 看到花荞撅着个嘴,呼延锦笑道:“不怕,这里两边有山,明显是一道山沟,往下走走,说不定还有水流。我们顺着山沟走,总能走出去。大不了我爬到山上去,也能看到整体的情况,我们再决定往哪走。” “都怪我,下次不乱跑了......”花荞咬着嘴唇小声说到。 “我上山。”易呈锦翻身下马,大步朝山上走去。不一会儿,他跑着回来了。呼延锦的判断不错,再往下走有一条小溪,顺着溪流往下游走,就能走出这条山沟。 “穿过下面那片竹林有条小溪,我们顺着小溪走,就能走出去了。” 第49章 进竹林误闯混沌阵 易呈锦牵着马走在前面,花荞跟在他后面,呼延锦走在最后,三人顺着坡进了竹林。 沟底的这片竹林,都是金镶碧嵌竹,竹竿是嫩黄色的,每节生枝叶处,天生成一道碧绿色的浅沟,位置节节交错。一眼望去,如金条上镶嵌着碧玉,煞是好看。更重要的是,它的纤维比较厚,比毛竹更坚硬。 三个人无心欣赏竹林风景,耳边已经听到潺潺的流水声,都只想快点走到溪边。突然走在后面的乌云停了下来,不住的刨着蹄子,马头左右摆着,就是不肯往前走。 花生和易呈锦的马疾风,也都停了下来,任你怎么拉,也只低声打着响鼻。 “等等!”呼延锦将鞭子掏了出来,易呈锦的剑也“噌”的出了鞘。 呼延锦向四周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却听花荞指着旁边一杆竹子道:“师兄,快看,竹子上有记号!” 呼延锦二人朝靠近根部的地方看去,果然,竹节处有个不起眼的红圈,又是在视线之下的地方,两个大男人都没有留意到。三人顺着向周围看去,果真又找到了几杆这样划着记号的竹子。呼延锦忙说:“快,把马栓到这几杆竹子上!” 他们分别把马拴在三个方向,自己则站在三匹马中间。 “竹林阵?什么人竟在这里摆阵?”易呈锦皱着眉小声问道,虽然他知道呼延锦也答不上来。 呼延锦没有答话,他上下扫了一眼花荞,从靴筒里抽出一把短刀,这短刀上的s形护手甚是骚气,在格挡时可以锁住对方兵器。他将剑柄递给花荞:“你拿着防身。” 花荞却摇摇头,她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墨绿色的东西,她在那个墨绿的东西边上一拉,拉出里面藏着的刀刃,竟变成了一把匕首。匕首的材料,明显和他们拿的铁剑不同,显得更为结实。 四周静悄悄的,只听到风吹竹叶发出的“沙沙”声,还有几匹马不安的响鼻声。很快,竹林里起了雾,这下,连马也安静了,响鼻声都听不到了。 “不对,马不在原地,它们的位置移动了!”呼延锦低声说:“花荞,你抓住我。” “抓......抓哪?” “随你方便。” 于是,呼延锦发现自己的腰带被人拽住了:好嘛...... 雾气越来越浓,就连站的很近的三个人也看得不是很清楚了。呼延锦吹了个口哨,只听浓雾中传来乌云的嘶叫,易呈锦立刻明白了呼延锦的用意,他也叫了一声:“疾风!” 果然,另一边传来了疾风的回应。当然,还有不问自答的花生。根据三匹马报的位置,呼延锦判断,那几根有标记的竹子,是环形扩大向外移动,他们站的位置,就是环形的中心。 “小易,来了!” 易呈锦顾不得想自己新得的名字,一排竹枝穿过浓雾飞到了面前,二人连忙用武器将竹枝挡开,可箭一样的竹枝并没有停下来,劈头盖脑的朝他们射过来。 “呼延,这是混沌阵!” 呼延锦心中一亮,不错,正是古阵混沌阵!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循之不得,故曰易也。易无形垺,易变为一,一变为七,七变为九,九复变为一。 “花荞、小易,叫马!” 三人一起唤各自的马,三匹马又变了位置,不过,这次马叫声离他们很近了,呼延锦一边挡开飞来的竹箭,一边说:“花荞,一会你跟着我,花生自己会转出去的。小易,你去找疾风!” “光出去怎么解恨?待我破了他的混沌阵!”易呈锦大叫一声:“疾风!” 果然,疾风已经转到了最初栓它的地方,三个人同时动,朝马叫的方向跑去。呼延锦将花荞挡在自己和马中间。易呈锦已经在马背上摸到了自己的弓箭,他用火折子点了三支火箭,分别射向子、辰、申三位,只听“轰”的几声,发射竹箭的机关燃起火来,竹箭也停了下来。 易呈锦再搭一支火箭,朝戌、亥位之间射去,又是“轰”的一声,一个巨大的烟雾球从天而降,在地上燃烧起来,烟雾也渐渐散去。混沌乃戌、亥交汇之间的一段黑暗时间,阻碍视线的烟雾,必生于此。 “哈哈哈哈......不错不错,竟然有人破了老夫的混沌阵!”话音刚落,竹林四周出现一群人,皆哈哈笑着,将三人围在中间。 呼延锦抱拳道:“在下呼延锦,与朋友追一头麋鹿到此,不想却迷了路,正想沿小溪离开这里......”话没说完,呼延锦三人已经软软的瘫倒在地。 “哼!自作聪明!敢用火箭射掉老夫的烟雾球,殊不知里面的迷烟遇火则发......青翼,把人马都带回去,毁了我的混沌阵,必须让他们付出代价!”为首的老者下令到。 “是,爹。爹!爹......”那个叫青翼的年轻人忽然急叫到。 “爹爹爹,说话都不会了?明天就要试飞了,跌什么跌?要叫‘升’!”老者回过头气呼呼的对青翼说,他留着两撇山羊胡子,生气的时候,一翘一翘的,甚是滑稽。 “可是爹......” “嗯?!” “哦,升......他们里面有个是女的!” “女的?女的不带回去,留在这里喂狼啊?”老者背着手,走到花荞身边看了一眼,突然发现了什么,指着花荞的手说:“去看看,她手里抓着什么?” “抓着......那男人的腰带啊。”青翼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这只拽着男人腰带的手,居然昏倒了都没松开。 老者又吹起了山羊胡子,瞪着眼睛对傻儿子道:“我让你看另一只手!” “哦。咦?是一把很奇怪的匕首。”青翼从花荞手里抽出那把折叠匕首,递给了老者。 老者拿着匕首左看右看:“有意思......看来这几个人还有些来历,带回去,弄醒了带来见我。”说完,他拿着匕首,背着手走了。 呼延锦虽然被迷烟迷倒了,但他在倒下之前,使劲咬了自己的舌尖,虽身体麻软不能动弹,但还有意识。迷糊中,听到有人来抬自己和花荞,那些人管那个年轻人叫做“少庄主”。 只听那个少庄主青翼说:“去,叫两个婆娘来抬这个女的。” 总算有点良心! 第50章 俏花荞近身夺匕首 等呼延锦他们醒来,人已经到了一个厅堂之中。三人反剪着手,靠坐在椅子上。 这个大厅比一般房子都高,人站在里面,显得很空旷。呼延锦注意到,在正北的主墙上,卷着一卷布幔。这装饰倒是很特别,也不知有什么用意。 易呈锦一醒来,第一个念头就是后悔自己不该射下那个烟雾球。混沌阵之所以叫混沌阵,还有一个重要的部分,就是能叫阵中之人也混混沌沌,包括使用迷药。 花荞坐在易呈锦旁边,她左顾右盼,迷迷糊糊问到:“易二哥,我们这是在哪?” “你怎么不去问那只麋鹿?说不定是麋鹿精的家。”易呈锦懒得理她:你问我,我问谁?他一眼扫过去,隔着花荞,他看到了正在四处打量的呼延锦。 “哈哈哈哈......麋鹿精?你说谁是麋鹿精?” 一位满面红光的老者率先走了进来,听声音,呼延锦便知是竹林里那位庄主。 不,你不是麋鹿精,你是山羊精。易呈锦和花荞第一次默默的达成共识。 跟着庄主一起进来的,还有那位少庄主。他一进大厅,就往花荞脸上看了两眼,说道:“爹,啊不,不跌......他们都醒了。” 易呈锦、花荞两个一脸懵,呼延锦根据声音都对上了号,他心中暗想:花荞的匕首一定还在他们手里,要想办法把它拿回来。 “刚才你们说,是追一只麋鹿误闯进来迷路了,现在回答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山羊胡子庄主在主座上坐定,瞪着眼睛问。 “我们是......” “我们是什么人,还轮不到你来问!”呼延锦话刚出口,便被易呈锦打断。对方身份不明,他们最好也不要暴露官家身份,大明从建朝开始,各处小起义不断,这种在隐藏在山里的人群,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不是仇恨朝廷的乱党。 “哟?连问都不能问?”山羊胡子庄主嘴一咧,对着易呈锦一脸欠揍的笑道:“我就喜欢你这样有个性的!” 他对站在旁边的儿子一招手,说:“儿子,滑翔机准备好了吗?这里就有现成的试飞人,也不用等到明天,把这两个男的和滑翔机一起,带到悬崖边上去,我们现在就试飞!” 旁边围着的几个年轻下属都兴奋起来,纷纷过去拉起呼延锦和易呈锦,推着他们就往外走。 “哎!等等,你们等等!”花荞着急叫到:“你们怎么这样不讲理?我们就是路过的,一不偷二不抢三不杀人放火,凭什么要去悬崖做试飞人?人怎么能飞啊!” 山羊胡子庄主走了过来,掏出那把匕首,在花荞面前晃了晃,他已经发现匕首是活动的,被他折叠了回去,但却不知道如何将匕首再打开。 “不飞也行,”山羊胡子笑眯眯的对花荞说:“除非,你告诉我,做这把匕首的铁在哪里找到的?还有,这个套子是用什么做的?你老老实实说出来,我就把你两个情哥哥给放了。” “什么情哥哥?他们是我......大哥、二哥!” “哦?既是一家人,那就更好办了,你回答一个问题,我就放你一个哥哥,你再教我怎么将匕首打开,我就连你也放了。如何?一定要老老实实的哦,小姑娘。”山羊胡子眼睛里闪着精光,这个宝贝他刚才已经试过了,轻易就可以戳穿盔甲,比他们的任何武器都锋利。 花荞看了一眼他手上的匕首,也歪着头笑道:“哦......你连打开都不会?那,不知道打开绑我们的绳子,你会不会呢?” “哈哈哈哈......你这机灵劲,倒是和我女儿有些相像。好!把他们带回来,给他们松绑!”山羊胡子庄主下令道。 他很自信,这两个年轻人确实功夫不错,可他们身上的武器都已经被缴了,他就不相信,有人能赤手空拳,从机关重重的万户山庄逃出去。 三个人都松了绑,站在大堂中间,呼延锦一边朝花荞使了个眼色,一边关心的问到:“妹妹,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花荞连忙亮出自己手腕撒娇到:“大哥,我手疼,胳膊也疼,这里、这里、这里,全都疼!” 呼延锦抓住她手腕检查,趁机往自己怀里一摸,鞭子不在了,可扑克牌还在。他心里有数了,便放下花荞胳膊安慰道:“没事,再忍忍,等回去了大哥给你搽药。” 旁边的易呈锦把他俩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他也故意做着活动手腕的动作,有意无意的替呼延锦挡住那对父子的视线。 “得得得,赶紧的,说完了你们回家慢慢兄妹情深去。”山羊胡子庄主见他们磨磨蹭蹭,有些不耐烦的催促到。 花荞上前一步,右手掌心向上一摊,笑道:“我教你打开匕首,那你是不是就能先放了我一个?” “那是自然。不过,若是你不回答那两个问题,你两个哥哥可要就送悬崖边去了。”庄主想了一下,眨眨眼睛说:“匕首不能给你,你走过来,到这边来教我!” 花荞也不拒绝,直接就朝五步外的庄主走去。易呈锦眼角瞟了一眼呼延锦,见他表情淡定,心下不觉疑惑:难道花荞也身怀绝技?还是呼延兄在这么远的地方,也能将那怪老头一招制敌? 庄主把匕首捏在手里问道:“机关在哪里?”他似乎并不想把匕首交到花荞手里。 “就在你手握着的地方啊!你手挡住了,让我怎么指给你看?”花荞对着庄主翻了个大白眼。 “嗯?哪里?哪里挡住了?”庄主的山羊胡子又开始一翘一翘的,花荞恨不得一把给他揪下来。可她现在顾不得揪庄主的胡子,她伸出去在匕首上指指点点的食指忽然调转方向,朝庄主近在咫尺的鼻孔戳去:不管了!先戳了再说,管他里面有没有鼻屎! 鼻孔是软肋啊,痛得庄主的眼泪都掉出来了,趁他手一松,他手上的匕首,也到了花荞的手里。匕首的刀刃弹了出来,花荞顺势将匕首抵在庄主的脖子上,嘴里还说着:“看着,这就是打开匕首的正确姿势!” 呼延锦一直盯着花荞的一举一动,当她手指向上一翻,使出那招戳鼻孔的招式,呼延锦的手就已经摸出扑克牌,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飞出一串扑克牌,朝旁边的少庄主和那些下属打去。九张扑克牌,虽不致死,却也能在他们的脸上划出了口子。 与此同时,呼延锦和易呈锦都朝离自己最近的人出了手,夺了兵器,朝花荞方向靠过去。 一时间大厅鸡飞狗跳,那些手下哪里还顾得上看庄主? 更不知此时他们的庄主,已经着了小姑娘的道。 第51章 落水牢尴尬抱美人 大厅里的局势,因为花荞那两根手指,一下子反转过来。 连易呈锦也暗赞花荞的机灵:女人......聪明的时候也不那么讨厌,不过多半时候是蠢。 不过,这时候被暗笑做是“蠢”的,可不止是花荞。花荞匕首之下的山羊胡子庄主,并未露出惊慌之色,反倒是一副看戏的样子,看着离门口很近的两个男人大打出手,明明占了上风,却没有夺门而出,而是退到这个小姑娘身边。 既然你们不走,那就休怪我老人家下套子欺负你们!庄主忽然哈哈一笑:“你们是我们万户山庄的贵客,怎么能来了水都不上一杯?” 话音刚落,大厅外进来一队弓箭手,三人皆是一惊,都盯着弓箭手的一举一动,却没注意到,山羊胡子手一挥,他们脚下的地板忽然裂开,三人脚下一虚,便从裂开的洞口往下掉。 而山羊胡子庄主却在一挥手之时,一根带着绳子的鹰爪从他袖子里弹射了出去,他抓着绳子,刚好挂在房梁上。 呼延锦和易呈锦,倒是可以凭着轻功努力一下跳上去,可花荞不会轻功,她惊叫了一声,已经扎扎实实的往下掉。呼延锦救人心切,也跟着跳了下去,等他抓住花荞,两人一同落入水里,这才发现,易呈锦也掉了下来。 “小易,你怎么也下来了?刚才明明可以跳出去......”呼延锦有些感动,还真是患难见真情。 易呈锦脸上一副无所谓、不用客气的样子,心里却悻悻的想:不下来就能活?没看到上面一圈弓箭手吗?不下来,说不定现在已经被射成筛子了! 地板下面,是个水牢。 三人站在水里,水刚刚没过两个男人的膝盖,可个子矮一截的花荞,水就已经到大腿了。只一会,他们就觉得不妙:这水温度极低,恐怕坚持不了太久。 呼延锦犹豫了一下,低头对花荞说:“我得把你抱起来,否则不用多久,你腿就不能要了。” “我的腿不能要,你们的又要得了?”花荞这话时,牙齿都开始“咯咯”打颤了。呼延锦一咬牙,说了句“得罪了”,便将花荞从水里捞起来,打横抱在怀里。 真把人抱起来,呼延锦才发现,大姑娘原是这样......软的,忽然间自己手也不是手了,眼睛也不知该往哪瞧了,人像是一下子被定住了,成了个尴尬的木头架子。 易呈锦同情的看了他一眼,赶紧别过脸去:女人果真麻烦!他朝四周看了看,水牢他不是没见过,靠近出口的地方,会留一道挡水条,站在上面,水会浅很多。果然,走了一段,他脚往上一踏,水就只到他脚踝了。 呼延锦也抱着花荞跟在易呈锦后面,走过去也踩到那道挡水条上。花荞见水浅了,就挣扎着要下来,呼延锦却不放,一脸严肃的说:“抱都抱了,也不在乎多抱一下。” “这个水牢是单向的,外面不开门,里面不可能出去。不过,门边我卸下来一块踏脚石,花荞站在上面踩不到水。”易呈锦去石门边转了一圈,回来对他二人道。他瞟了眼一脸正气的呼延锦,心说:救你于苦海,不用太感谢我。 一听说可以下来了,花荞暗暗松了口气,呼延大哥虽说是师兄,可男女大防啊,自己虽说外表穿了男装,可内心还是个姑娘啊,水牢里现在虽说只有他们三个人,可外面的人会进来啊!哎,多少还是有些尴尬。 呼延锦刚把花荞放在石板上,就听见“咯咯”声响,石门上露出一个碗口大的孔来。 “不错嘛,懂得找踏脚的地方。不过,若是老夫让水继续灌进去,这个地方很快就不管用了。”山羊胡子的声音从孔里传进来,他得意的笑道:“小姑娘,怎么样?现在愿意好好告诉老夫答案了吗?” “告诉你也可以,不过你得把我们先放出去!”花荞对着石门上的孔说到。 很快,石门上的孔合上了,不多时,“轰隆轰隆”几声,石门开了,那个庄主和少庄主出现在暗道里,前面站了两排持弩箭的下属,十几支弩,已经瞄准了水牢门口。 呼延锦和易呈锦对望了一眼,手一松,手里的刀都掉到了水里。手下让开一条道,三个人从水牢里走了出来。 山羊胡子庄主挥了挥手,下属便冲上前,将呼延锦和易呈锦二人五花大绑起来。 “你不是答应放了我们吗?为什么还要绑起来?”花荞着急问道。 “当然会放,只是还没到地方。”庄主皮笑肉不笑的说:“你们真是太调皮了,老是拿些我不认识的东西来逗我!我问你,这......又是什么?” 庄主从袖子里掏出几张扑克牌在花荞面前晃了晃。花荞愣了愣,说:“这是纸做的牌。” “纸做的牌?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把他们押到悬崖边!”庄主气得吹起了他的山羊胡子:纸做的?你当我是没见过纸吗?我就让你们也看看,你们没见过的东西! 众人便押着花荞三人往悬崖边去,悬崖边的空地上,早有一群人在等待,他们蹲在地上,不知在对平摊在地上的东西做什么。看见庄主一行人过来,一个属下过来抱拳行礼道:“庄主,两个滑翔机都准备好了。” “好!让他们两人上机!”庄主果断下令。 “等等!”呼延锦道:“让我们上机可以,至少要让我们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上去应该怎么做。若你只是想杀了我们,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父亲,他说得有道理,我们是应该教他们如何操作。虽然我们没有全胜的把握,但正确的操作,可以加大成功的可能。”青翼少庄主终于想到的“爹”的替代词。 庄主点点头,拈着他的山羊胡子说:“那你就去教教他们,他们都会武功,平衡性更强,是最合适的试飞人选。”说完,他便回身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好像忘了还有几个问题要花荞回答一般。 花荞已经被地上躺着的这两个大家伙吸引住了:那是两个比人还大的......风筝? 说它是“风筝”,因为它是用素布做的,木头做的支架,头部像鸟头一样是尖的,就像一只展翅的鸟。可它又不是“风筝”,不仅因为它大,更因为它根本没有拴拉风筝的线绳。 青翼少庄主看到花荞好奇的眼神,便解释道:“这是我们造的滑翔机。就像是给人装上一对翅膀,人可以凭借它,从悬崖上飞下去。” “飞下去!”三个人异口同声叫起来。 第52章 试滑翔双锦险中生 一听说要挂在这个没线的大风筝上飞下悬崖去,三个人的内心是拒绝的。 从他们所在的悬崖顶望下去,下面就是他们打算顺着溪流走出去的沟底。这条山沟还真长,远远看见溪水的源头是一个大湖。如今正是芳菲开尽,满眼浓绿,若是真长出一双翅膀,倒是要迫不及待出去飞一飞。 青翼看着花荞脸上不置信的表情,便耐心解释道:“我们之前曾经用木头做过一个‘飞翔机’,模仿的是鸟儿的翅膀,摇动开关,木头翅膀上下扇动,飞翔机就会离开地面。可是没办法一直摇那个开关,我们就做了另一种尝试。” “另一种尝试,就是......这种大风筝?你怎么确定它能飞?”花荞觉得他们也太异想天开了。 易呈锦更是嗤笑道:“拿块布支个架子也能飞?你怎么不上天?” “原来定的就是我上天啊!在你们没来之前。你们看,鹰雕!”青翼突然指着天空说:“滑翔机可以让人像它一样!” 大家顺着他指的方向抬头望去,只见两只鹰雕正在天空上展翅翱翔。它们的翅膀十分宽阔,翅膀下面和尾羽下面,黑色和白色交错的横斑极为醒目,再加上离他们不远,花荞他们几乎可以听到鹰雕翅膀破风的声音。 呼延锦忽然若有所思道:“若是两军对垒,是不是就可以利用滑翔机,从高处向低处偷袭?” “哎呀!你小子算是有点头脑!”山羊胡子庄主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们身后,他嘻嘻笑道:“今天你们两个飞下去,成功了是为大明争光,不成功,就是为大明捐躯。你们看,老夫没亏待你们吧?” 他脸色一变,朝儿子吼到:“说完了?说完了还不快把人绑上去!” 青翼连忙指挥着属下,要将他二人的手臂绑在滑翔机的支架上。呼延锦忙道:“不必绑,遇到突发事件手不灵活,既然要下去,就让我们做些准备。我妹妹在你们手上,我们也不可能反悔。” “好,你说,你们要什么准备?”庄主也很干脆。 “把我们的武器还给我们。” 庄主歪嘴一笑,“噌”的一声拔出剑,抵在花荞的脖子上说:“把武器还给他们!” 易呈锦心里暗暗叹气,本来拿到武器就是最好的反击时刻,现在他们手上有人质,就算自己肯不顾花荞,呼延锦必然不会放弃他的师妹。罢了罢了,生死有命吧! 呼延锦收好他的鞭子和短剑,又低头在地上捡了几块石子揣在怀里。他双手抓紧支架,转头看了花荞一眼,没想到,竟看见她眼里含着一抔泪,那样绝望无助的看着自己。呼延锦心里像钻进来一只猫,挠得他的心,酸痛到无法呼吸。 “送他们走!”庄主下令道。 “爹!爹!不要!他们是我朋友......”一个红色的身影奔了过来,在她急切的呼喊声中,呼延锦和易呈锦两人,像两只张开翅膀的蝴蝶,被“送”下了悬崖。 “青羽?你在胡说什么?这三个人今天才到,怎么会是你朋友?”青翼将冲过来的妹妹拦住,怕她一个刹不住脚也飞了下去。 陶青羽什么也顾不上说,只站在花荞的旁边,紧张的盯着那两个徐徐下降的身影。 “他们在说什么?”庄主疑惑的问。 这个悬崖也是他们找了几个山头才选定的,既要开阔、视线好,还要避开有回旋风的山口,今天是晴天,只不过现在接近卯时,峡谷里起了穿堂风,这可能是最大的风险。 为了让呼延锦和易呈锦不至于撞在一起,他们是被一前一后推下山的。易呈锦在下,呼延锦在上。既然已经飞在空中了,易呈锦他们便全神贯注的操纵着滑翔机,以应对突发事件。 呼延锦极目望去,只见陈绿新翠,层层叠叠,微凉的山风在耳边呼呼作响,眼看要急坠而下,却又被风轻轻托起,最初的恐惧,已经被这种飞翔的激荡代替,呼延锦忍不住对下面不远处的易呈锦喊道:“小易!我们飞起来了!” 易呈锦的内心也同样激情澎湃,一种从未有过的豪情壮志,从心底眉间升起。自己从小到大憋在心里的那种,对自己身世的愤懑,竟然在此刻一扫而空,人间值得一切存在的美好,何必在意那些虚无烦恼? 他看不见呼延锦,但听到了他的声音,易呈锦也高声回应着他:“呼延!人间值得!” 就在他们飘飘忽忽,平稳降落的时候,一阵大风吹来,把本来外远处飘的两人,一下子卷回了山边。 “小易!抓紧!” “呼延,我没事!” 两人飘了一阵,开始有些控制滑翔机御风的感觉,每当风来,两人便扭转方向,垂直于风面,让自己被风抬升起来。 崖上的人都看得很清楚,青翼看他俩玩得高兴,都有些后悔自己没下去。花荞大气不敢出,两人还悬在半空中呢,她回头对庄主说:“我们到山谷里等他们吧!” 旁边的青羽急忙说道:“走,我和你一起去。” “你们真认识?”青翼奇怪的问妹妹。 “啊,今早在槐楼镇认识的,我差点被短尾蝮咬到,还是他们救了我呢!要是有什么......” “呸呸!没事,你爹的滑翔机,他们掌握得很好。说什么丧气话,走走走,下谷里去。”庄主连忙打断女儿的话。虽说没有十足的把握,可到目前为止,还是很顺利的,庄主也很兴奋。 崖上的人急急忙忙往下走,正惬意的滑翔在半空中的两人,却遇到了一阵穿堂风形成的乱流,不住的将他们往山边推。 “小易!”乱流之中,呼延锦已经和易呈锦离得非常近了。 忽然,易呈锦的滑翔机上的布,被斜刺出来的一棵大树给刺破的,他一下失去了平衡,晃了一下,开始急速往下坠。 呼延本来手就已经僵硬了,可也顾不得那么多,仗着腰绑在滑翔机上,他一边尽量向小易靠近,一边摸出鞭子使劲一甩,鞭子从滑翔机破口的地方,缠住的里面的木头支架。 小易下降的速度减缓了,可却拖着呼延一起往下坠。 “快松开!不能两个一起死!” “注意看脚下!有树丛,借助树丛停下来!” 小易只好不去管呼延的鞭子,他解下腰间的佩剑,拿在手上,就在坠入树冠的那一霎,将剑横过来,卡在枝丫上。一阵“噼里啪啦”树枝断裂声中,呼延也坠了下来,树冠上的两人,离山石仅仅一树之隔。 “居然没死!” 小易惊魂未定的看着同样狼狈的呼延,劫后余生的畅快,让两人一同大笑了起来。 第53章 辞万户临别赠玩意 谷底本来就等着十几个万户山庄的人,他们亲眼见到呼延锦两个,飘得好好的,突然从空中坠落,都吓出了一身冷汗,尤其是一位领头的老者,他是陶家的老下属,当年可是亲眼目睹老东家的惨烈。一群人急急忙忙赶到大树下面。 真是万幸,两人都挂在树枝上。只不过经过刚才一番惊心苦斗,都已经脱力,加上他们的腰还绑在滑翔机木架子上,更是动弹不得。 下面的人扛来梯子,正准备上树把他俩救下来,花荞和陶青羽就已经跑到了树下,后面跟着庄主、少庄主一群人。 “大哥!二哥!”花荞惊叫道。 树上的呼延锦已经喊不出声,听见花荞声音,只抬起手挥了挥。 易呈锦倒是觉得这一声呼唤,仿佛天籁之音,他挣扎着想让自己的姿势更自然些,哪想到一阵噼里啪啦树枝折断的声音,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又往下掉了一些。 花荞见两人都还能动,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滑翔机还真能带着人飞啊! 陶青羽回身去抓着庄主的胳膊使劲摇,高兴的叫到:“爹!成功了!他们都活着!” “那是!你也不看看,这是谁造的飞行器?”庄主得意的扬起下巴,掩饰不住的兴奋挂了一脸。他并不知道,二人刚才已经命悬一线,若不是呼延的兵器是软鞭,而是刀剑,也绝对无法拉住小易。 呼延锦、易呈锦两人被人从树上搀了下来,由于猛烈撞击,两人脸手上都有些被树枝擦伤的痕迹,衣衫也挂破了。不过,看上去都是皮外伤,无甚大碍。花荞把两人上下检查了一遍,才真的安下心来。 陶青羽这才想起来,拉着花荞的手走到庄主面前,对花荞说:“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爹,万户山庄庄主。爹,这位是我今天才结识的朋友花荞,那两位......” “他们是我哥哥。”花荞急忙道。 “万户山庄?莫不是万户陶成道的陶家书院?”呼延锦抬头看着庄主问道。 山羊胡子庄主笑道:“哈哈......居然还有人记得我父亲的名字!不错不错,你小子有点见识,不愧是我选来试飞的人!” 厚颜无耻到如此地步,也不容易,呼延和小易对看了一眼,一脸无奈。 说话间属下弟子们抬来了两顶软轿,将二人扶到轿子上,抬着他们,回到了万户山庄。这次呼延锦看到了山路口牌坊上的四个大字:万户山庄。 当年陶广义率弟子投太祖朱元璋,用他的火神器,在战事中屡立奇功,太祖建立大明,赐名“成道”,封赏“万户”,并亲提“万户山庄”四字赐予万户陶成道。 “你两小子和丫头不是亲兄妹吧?别以为可以骗过我老头子。”陶庄主等他们都坐下来,慢悠悠的问道。 “对,不是,我是花荞的大师兄,所以她叫我大哥,我叫呼延锦,这位是......二哥易呈锦。” 呼延锦小时候便听父亲他们说过,万户陶成道以身殉道的事,当时还觉得,这太不值得了,人又不是鸟,为什么一定要会飞?可今日自己在空中像鸟儿那样飞翔时,才知道突破自己的极限,是一件多么豪情万丈的事。 陶青羽悄悄多看了易呈锦两眼,他的脸上被树枝划伤了一道,可他还是像今天上午,将自己拉到怀里时那样俊...... “花荞,你们......不是要去扬州吗?怎么拐到子婴沟里来了?”青羽有些奇怪的问。 “这都怪我,我们看见一只麋鹿,追着它就跑进来了,谁知道还真的迷了路。”花荞到现在还不能忘记,呼延锦二人被推下山崖时,自己那种绝望的感觉,是真的后悔自己的任性莽撞。 呼延锦看出了花荞的懊恼,微笑着说:“不过这一迷路,却让我和小易,当了一回空中飞人。陶庄主,在下有个建议,这个木架子,若是能控制它稍微活动,就能让操作者更好的利用风的方向,而不是只能随风飘动。” “不错,做为人的翅膀,尺寸也应该更大,刚才在空中遇到乱流,就嫌滑翔机太轻,容易失去重心。”易呈锦也补充道。 陶庄主大喜,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把墙上的绳子一拉,那一卷布幔垂了下来,原来那并不是什么装饰,而是滑翔机的图纸。他回头招呼道:“来来来,把你们刚才说的再说一遍!” 趁着一帮老少男人讨论滑翔机,青羽带着花荞在万户山庄里外逛了一遍。 “你爷爷也太伟大了,四十七支火箭推动蛇形飞车,在空中就燃烧起来......” 陶青羽点点头又说:“洪武二十三年,我爷爷就这样和他的飞车一起烧死了。那时我和哥哥都还没出生呢。” “那你们是什么时候从万家山迁到这里来的?而且还找了这样一个隐蔽的地方。” “当年爷爷给皇上造飞鸟没成功,最后连自己的命都搭上了。我父亲喜欢造飞行器,但是却不喜欢当今皇上的残暴......”青羽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两只手一起捂住了嘴巴。 花荞小声笑道:“咱们悄悄讲,没人听到。我告诉你,我爹也说过皇上残暴。” “真的吗?”两个姑娘心照不宣的捂着嘴,咯咯的笑了起来。 有了共同秘密的两个姑娘,手牵着手走回了大厅,只见他们已经收好了图纸,坐着喝茶了。看见花荞回来,呼延锦便站起来,向陶庄主拱手道:“陶庄主,我师妹回来了,那我们也该告辞上路了。已经耽搁了大半日,今晚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赶到扬州。” 青翼遗憾的说:“真是不巧,赶上你们有事,若非如此,一定要留你们在庄上多住几日。” 陶庄主看着青羽和花荞牵着的手,心中一动,点点头说:“那就让他们去牵马吧。把你们拘了半日,你们又帮老夫完成了试飞,老夫送你们两样小玩意做补偿。” 不一会,三人的马都牵过来了,一名弟子也捧过来一个木盒子。 陶庄主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个蛇皮袋,他伸手进去掏出一粒丸子,使劲往地上一甩,丸子摔到地上,立刻“啪”的炸响,把花荞吓了一大跳。 陶庄主哈哈大笑,将蛇皮袋扎好,递给花荞道:“只有这一响,没什么威力,这是老夫做的摔炮,送给你吓唬人去吧!” 他又从盒子里拿出几节黄黄绿绿的纸筒,递给呼延锦说:“这是老夫做的信号弹,黄色的点燃之后会冒出大量白烟,你也可以用来打掩护。绿色的要对着天空,点燃之后,火弹会冲上天空,这可比辽人的鸣镝高了不止一倍。” 呼延锦赞到:“这正是我们需要的,有时一个信号,不知能救多少条命。多谢陶庄主!” “老夫这都是些不入流的玩意,给你们图个新鲜吧!盒子底下那张纸,是做这几个小玩意的方法和配方,你们若是喜欢,就自己照着做。”陶庄主也是大方,连方子也一同送了出去。 站在一旁的陶青羽突然生出一个......想法! 第54章 陶青羽芳心暗相许 陶青羽看着爹爹送着送那,心中生出个主意:跟他们一起去扬州! 花荞他们前脚走,青羽后脚就到父亲房门口探头喊了一声:“爹,我去给花荞他们送点吃的。”说完转身上马就跑了。 青翼一边走进父亲房间一边问:“爹,青羽这是去哪?” “她说给花荞送点吃的。他们没走远,应该追得上。” 青翼咧嘴一笑:“青羽穿着男装呢!她这哪是去送吃的,我看多半是去送人!” “嗯?这猴子又找打!罢了罢了,女大不中留,由她去吧。看那几个孩子也是好的,整天窝在这荒郊野岭,她要是自己找个人嫁了,爹也不用操心了。我看那个呼延就不错!” 那个还不错的呼延,此刻已经看到了一身皂色男装打扮的陶青羽,他诧异的问道:“陶姑娘,你怎么来了?”刚才临走前,陶庄主将花荞的匕首还给了她,也不再问她材料的来历,难道,是庄主又后悔了? 陶青羽拍拍马背上的包袱,笑嘻嘻的说:“我和你们一起去扬州啊!” “你爹同意了吗?别是偷跑出来的吧?”易呈锦一脸警惕。有个花荞已经相当于带了三百只鸭子,再来个陶姑娘,岂不是六百只鸭子?说不定还能生小鸭子......灾难! “当然同意啊!这不,还让我送吃的来呢!”陶姑娘举起一个布袋子,她把她娘今天煮的茶叶蛋全装来了,谁说我们山里的孩子吃不上茶叶蛋的? 有青羽一路作伴,花荞最高兴了。两个女扮男装的姑娘,骑着马并排走,叽叽呱呱的说开了。六百只鸭子? 呼延锦看了看易呈锦双眉紧锁的样子,笑道:“我们都是男子,有个陶姑娘跟花荞作伴也好。这里出到官道上,马跑起来了,到高邮也有六十里地,看来今晚只能住在高邮,你那家鸭子店还开门吗?” 嗯?又是鸭子? 两个姑娘还真不娇气,你追我赶的跑的开心。呼延和小易不敢离她们太远,一前一后的带着他们跑。 “易二哥,我跟你比比,谁先跑到前面那棵歪脖子树!”青羽从后面追到易呈锦旁边,自来熟的称起了“易二哥”。易二哥还能怕了你?易呈锦也不说话,往疾风屁股上抽了一鞭,两人便“驾驾”的朝前冲去。 出了子婴沟往南,这一路都是沿着高邮湖边走,前面那棵歪脖子树,就是树冠一直歪到湖面上,在暮色之中,成了一个墨色的剪影,与灰蓝的湖水交错相映。 呼延锦急忙从后面赶上来,对花荞说:“你别跟着跑,今天走的路够远了,你再拼命,明天腿就打颤,骑不了马了。” “那为啥青羽姐姐又骑得?”花荞有些不服气。 呼延锦笑道:“她那架势,一看就是经常骑马的,你能跟她比吗?” “我就跟她比!”这句不说还好,一说,花荞也加了一鞭,花生便迈开腿使劲往前奔起来。 呼延锦愣了,心说,我哪句说错了? 乌云摇摇头:你傻啊!不能在姑娘面前说另一个姑娘好的嘛!看来只有靠小马哥帮你了...... 也不等呼延锦甩鞭子,乌云加快步伐,朝花生追去。四个人终于赶在天黑透之前,进了高邮县城。 那家清汤文武鸭,也还开着门,等到鸭汤端上桌的时候,花荞的腿还在打颤。呼延锦看了好笑,夹了一个鸭腿给她。 等吃饱回到客房,小二便来敲门,送进来一盆热水,笑道:“小公子,隔壁有位爷叫送来的,让您泡泡脚,说泡了脚早睡,明儿一早还赶路呢。” 小二走后,花荞奇怪的问:“为啥他叫我‘公子’,却叫呼延大哥‘爷’?” “人家可不傻,一眼就看出咱们是姑娘,不说了,你好好泡脚,别辜负了你大师兄的一片好心,我到马厩去喂喂马。”说着,青羽从包裹里拿出一个布袋子,开门出去了。 客栈的马厩在后院,后院里没点灯,只有微弱的星光,勉强看得清方向。青羽后悔没带盏油灯出来,摸黑来到马厩旁。马就不同了,早就听到主人的脚步声,就算是星光下,看主人也和白天一样漂亮。 听到马的响鼻声,青羽轻轻一笑,手从布袋子里掏出一把糖豆,马便凑到她手心里吃。旁边的乌云、疾风、花生又不傻,有糖豆谁还吃干草?全都挤过来,青羽便依次让他们吃掌心里的糖豆。 这时旁边一脚飞过来,踢在她的手背上,青羽疼得“啊”的叫了一声,手上的糖豆也被踢飞得到处都是。 “怎么是你?!” “不是我是谁?我在喂马吃糖,好帮助它们恢复力气。你不看看清楚就踢,还好意思问!”青羽搓着自己的手背,对莫名其妙替自己的易呈锦抱怨道。 “女人就是毛病多,半夜三更不睡觉,你跑出来喂什么马?我还以为有人要给我们的马做手脚。还好我收了七八分力,否则你这只手也别要了。”易呈锦话是这样说,却知道他这一脚踢在陶姑娘手上不轻,也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 “你等会。”易呈锦进了马厩,在疾风的搭袋内层,摸出一个扁扁的瓷瓶,递给青羽说:“这是跌打药,拿回去搓搓,帮助散血。” 青羽气呼呼的接过药瓶转身就要走,易呈锦又说:“回来!” “又怎么了?舍不得你的药?拿回去好了!”青羽头也不回,左手拿着药瓶往身后一递。 易呈锦接过药瓶,顺手将她一拉,把陶青羽转了过来,拔开药品塞子,将药水涂在青羽的右手背上,看了一眼青羽说:“眼睛瞪那么大干嘛?咬紧牙,开始搓就疼了。” 陶青羽老老实实咬着牙,让易呈锦替自己搓到手背发热。 昏暗的星光中,只见他一脸认真,嘴唇紧紧抿着,浓眉下的眼帘垂着,眼睛只盯着青羽的手背,看不到他的眸子。青羽一阵脸红心跳,怔在那里,仿佛三魂六魄出了窍一般,早已感觉不到手疼。 “好了......明早起来,你再让花荞这样给你搓一次......” 易呈锦见青羽愣愣的,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奇怪的问:“怎么?疼傻了?” 青羽回过神来,庆幸夜色掩饰了自己的面红耳赤,握着药瓶子,一句话也不说,转身跑了。易呈锦甩甩自己沾着药味的手,嘀咕了一句: “莫名其妙!” 第55章 徐之锦身困离奇案 第二天上路的时候,花荞、青羽两个,一个腿酸,一个手疼。让呼延锦奇怪的是,这回易呈锦没皱着眉头嫌弃她们,一言不发的跟在后面。 高邮到扬州官道好走,四个人也没怎么休息,但也比平日里呼延锦自己赶路,多用了一个时辰,进扬州城时,已是正午。 扬州城在太祖建国时,连年战乱,已是一片废墟,经过这许多年的治理,早已恢复了“鱼米之乡”的美誉,更是恢复了它,一向吸引文人雅士的风流与风采。 去到扬州府衙,府里的一位六品通判接待了他们:“易大人、呼延大人,几位风尘扑扑,要不要先到客栈休息,再......” 易呈锦回头看了看花荞和陶青羽,淡淡道:“先带他们去客栈打点一二,本官和呼延大人过去看现场。”姑娘跑这一路不容易,没叫苦叫累,更不像六百只鸭子,让他对女人有了些许改观。 “我们也去看现场......还有嫌犯。”花荞连忙表示。那童生遇害已经近三日,再晚,有些痕迹就看不到了,再说徐之锦也吃了两天牢饭,花荞急于想去了解事情的经过,连腿也不觉得酸痛了。 “对,先去看现场,现在天色尚早,就算去义庄也来得及。”呼延锦补充道。 “呃......二位大人还要去验尸吗?府衙里的仵作已经验过了,出的验尸单子都在,一会我让人送到现场去,您二位对着验验?”余通判从未听说过有品级的大人,还会亲自验尸。看他们带的这两个小跟班,细皮嫩肉的,也不像是仵作行的啊。 “好,那就先去现场,看了再说。”呼延锦也不好说出花荞的身份,只好先这么同意了。 梧桐书院离县衙有点远,附近山清水秀的,确实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好地方。书院里外都种了不少梧桐树,此时早已过了花期,手掌大的梧桐叶招招摇摇,绿了个满眼。 原来徐三哥就在这里读书啊!花荞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羡慕。大明女子不能上学堂,自己有幸遇到吴先生,还有个开明的阿爹,比一般女子不知幸运了多少。 梧桐书院比宝应的望南书院大了很多,先生授课的学堂都有两大间,左右两边各有一条长廊,对着一排小间的书屋,里面有书桌软塌,笔墨纸砚,可以让有需要的童生单独使用。 梧桐书院之所以出名,其中一条就是这排小书屋,书院会让学生在里面做考场模拟,再配上历届考试真题和本年度猜题,能让考生在应试时不慌乱。 凶案现场,正是在东廊上其中一间拟考书屋里。 送验尸单来的,是一位老书吏,穿着一件灰白的道袍,和他灰白的头发和胡须倒是很配。他跟着余通判他们一起进了屋,书屋不大,他们这六个人往里一站,感觉都挪不开脚。因为地上......实际上已经满了。 老书吏指着地上白灰画的一圈印子道:“尸体当时就是仰面躺在这里,有人看见疑犯从外面打开书屋的门,而且他是除死者外,唯一一个进了这个书屋的人,这一点,他自己也没有抵赖。凶器是一个铁烛台,当时就丢在尸体旁边。” “地上为何又这些水渍?”呼延锦问到。 刚进门的时候,大家都感到屋里扑面而来一股凉意,仿佛是死者的冤魂,还在这间书屋里不肯离去。在一看地上湿漉漉的,想是因为屋里潮湿才会生出凉意。 老书吏又指了指倒在地上的椅子旁边,大家这才看见里面挡着一个翻到的木桶,地上的水,就是从那个桶里流出来的。至于为什么有一桶水在书屋里,是泡脚还是洗脸,就不得而知了。 余通判见大家不问了,只有那个小随从拿着验尸单再看,便说:“整个案子整理出来就是,前日上午,有人看见童生徐之锦打开房门,走进书屋,很快就出来报说在书屋闭关的童生罗文亭被杀身亡。 经我们排查审问,书院里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刚巧又有两名童生亲眼目睹,是徐之锦从外面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从外面打开房门?难道罗文亭是被锁在屋里吗?”易呈锦问道。 “不错,罗文亭从被杀前一天,一直在书屋里闭关,这是书院模拟秋闱考试环境做的测试,每位学生都要闭关三日,罗文亭闭关仿考的第二日便被杀死在房中。”余通判解释道。 “也就是,大前日,罗文亭闭关仿考,前日上午,徐之锦进屋杀人。那为何不是大前日就被杀,徐之锦进来只是撞见呢?”呼延锦追问道,这里疑点简直太多了,难道府衙是因为涉及到谋逆案同犯陈璇,才想匆匆结案吗? 余通判从花荞手里拿过那几张验尸单,递给呼延锦道:“呼延大人,我们是有一句的,凶器是一个铁烛台,蜡针刺入死者头部三下,外出血不多,但直接导致罗文亭死亡。死亡时间正是前日徐之锦进门前后,验尸单上记录得清清楚楚。” 易呈锦看了一眼花荞,见她低着头,正看着自己的鞋,而她的右脚正轻轻的点着地上的水渍。他抬头对余通判说:“不如我们先回衙门,立即提审徐之锦。” “不,不急。”呼延锦忙阻拦道:“罗文亭的尸首在哪里?我们先去查验尸体,再回去对徐之锦的口供。”他听师傅提过,验尸时间越早,得到的信息越准确,他相信,这也是花荞所希望的。 “因为定了案,尸......尸首已经送去义庄,他家人已经棺殓,就等头七后好下葬。”余通判没料到他们还是坚持要去验尸,想想回头对老书吏说:“回去把王仵作叫上,二位大人有话问。” 花荞抬起头,刚好碰见呼延锦看过来的目光,两人心照不宣的点点头。 等到他们到了义庄,刚和义庄看守说明情况,王仵作和老书吏也匆匆赶来了。 “三位大人,这是有什么疑问要重新验尸吗?”王仵作刚才已经听老书吏说了,这两位大人本来是来追查逃跑的陈璇,可来了之后,却只盯着书院童生被杀案不放。 “老王,你来了就好,好好给两位大人解释解释,毕竟眼见为实,两位大人都是认真的人。”查案毕竟也要走过场,余通判也能理解。只是尸体是阴人,碰了是要折寿的,有王仵作在,自己就用不着陪着进去受罪了。 看守已经开了门,王仵作第一个走进去,余通判却惊奇的发现,紧紧跟着王仵作的,是刚才仔细看验尸单的那个小随从。 王仵作打开棺材板,确认了里面的尸体就是死者罗文亭,便和看守、书吏一起,将尸体抬到隔壁的一个专用隔间,那里有个仵作验尸用的台子,也有火盆、醋等等,验尸时常用到的物件。这倒是比宝应县的义庄方便得多,尸体也不用往府衙里抬了。 停好尸体,王仵作点了三支香,朝尸体拜了拜,插到门口边的墙缝里。花荞见都准备好了,便从藤箱里取出手套和口罩带起来。 王仵作也是个老仵作了,他看着这两件东西有些眼熟,再一仔细看,这哪里是什么小随从?她不是宝应县花仵作的女儿花荞嘛! 第56章 疑水渍另有杀人时 看到花荞戴上手套、口罩,呼延锦知道,这姑娘又要开始“目中无人”了,留了王仵作和老书吏在隔间,自己拉着易呈锦走了出去。再回头一看,青羽竟没跟出来。 易呈锦有些疑惑道:“现在的姑娘......胆子都这么大了?” “花荞说过,在仵作的眼里,尸体不是人的遗体,而是原主留给我们,看穿真相的最后机会。”呼延锦笑笑,朝远远站在树下的余通判走去。趁这个时间,可以去谈谈陈璇的事。 余通判见他们二人走过来,赶紧离开靠着的树,笑着和他们打招呼:没想到,原来那两个小随从,还真是来验尸的。 “余通判,陈璇有消息了吗?” 陈璇是他哥哥陈凯被抓前,浙江清吏司来人抓人时逃跑的,也就是陈凯被抓的前一天。清吏司的人找了三天,也没把人找回来。余通判刚刚还在奇怪,他们两位怎么一来就先查罗文亭的案子,而不是先问陈璇? 余通判皱着眉说:“陈璇逃走第二天,易大人手下的两位都头连夜就赶来了,不过,他们是和刑部清吏司一起行动,我们只负责配合搜查书院。书院共有三十二名童生备考,当时知府大人为了减小影响,只叫童生们各自待在房间,我们对着名单一间一间搜的。” “搜查是在哪天?罗文亭是否露面?”易呈锦忽然问道。 “清吏司抓人的那天啊,都头去搜查的时候,罗文亭当时还在书屋里仿考。而且搜查之后,书屋又被从外面重新锁上。第二天嫌犯徐之锦去送早膳,进了书屋之后,罗文亭才死的。有人证明,几日前,为了争仿考时间,罗文亭和徐之锦还发生了争执。” “哦?什么样的争执?据本官所知,徐之锦为人谦和,怎会为仿考时间这样的小事与人争执?”呼延锦和徐之锦虽没有交往,但这十年间,以他见到徐之锦的所作所为,对他的为人早有判断。 “这事得怪罗文亭,本来书院安排他在下月仿考,可他偏要和这月仿考的徐之锦换。徐之锦是同意了,可他的兄弟徐之衡不服气,这才吵起来。” 说是徐之衡找事,呼延锦倒是有些相信。 也就是说,刑部清吏司到书院抓陈璇,他们搜查了书院,没抓住陈璇,但却证明死者罗文亭当时还活着。搜查之后,门从外面锁起来,钥匙是负责送考生膳食的徐之锦拿着。次日徐之锦去送早膳时,才杀了罗文亭。 仵作验尸,罗文亭确为当日被人用烛台铁尖戳死,又有人证证明看到徐之锦用钥匙打开房门,而且,书院其余童生,都有当晚没离开卧房证明,只有徐之锦无人证明,因为他的同屋,正是在书屋里封闭仿考的罗文亭。 也正因为是同屋,徐之锦才按照书院规定,负责给仿考的同窗送膳食。 呼延锦理了一下思路,动机、时间、人证,徐之锦确实嫌疑最大,府衙抓他也不为过。 “陈璇倒是有几分才,他仗着自己仿得一手好字,替其弟伪造出一份假诏书,虽陈凯已经伏法,但陈璇同样罪不可恕。我们会在扬州待几天,我们刑部也会加派人手,还请你们继续封锁好扬州城,不要让他给跑了!” 余通判连忙称是。这几天府衙里所有的兵吏都出动的,城门进出严加盘查,就是怕陈璇从他们地盘上给跑了,但是扬州城不小,陈璇要找地方藏起来,也并非不可能。 三个人正在轻声说着,忽然看见陶青羽出来在门口招招手,呼延锦和易呈锦赶紧走过去,余通判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怕阴人折寿,也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呼延锦走到花荞身边,花荞仰起脸来,口罩外面露出来的一双大眼睛,闪着一丝兴奋。她将口罩一扯,急忙道:“师兄,我怀疑死者的死亡时间并不是前天,而是至少在五日以前!” “五日!”几个人异口同声惊呼道。 “这绝不可能!三日前我们进书院搜捕陈璇,明明还见过活着的罗文亭,他绝不可能五日前就死了!”站在呼延锦身后的余通判不由得提高了嗓门。 这小仵作说的也太离谱了,余通判忙把眼光投向一边的王仵作,没想到王仵作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并没有在意他说的话。 呼延锦看着花荞鼓励道:“你说说,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他的死亡时间?” 花荞摇了摇头:“没有直接的证据,我只是凭感觉。” 余通判听了“凭感觉”这三个字,几乎想大笑出来,他就从来没听说过,仵作出验尸单,还可以写上凭感觉出结论的。 易呈锦也皱了皱眉:看来,小姑娘还是不靠谱,断案讲证据,哪能凭感觉的? “什么感觉?”呼延锦追问道。 花荞掀开死者胸部的衣服,露出胸部右侧,只见尸体上布满了青色的网状血脉,花荞指着那些网状血脉说:“这叫腐败静脉网,假若死亡时间是两日前,以目前的气温,它不应该出现得如此密集。而刚才王仵作也回忆,两日前验尸,尸体上并无这些腐败静脉网。” 花荞将衣服盖上,静静的说:“为何不过两日,尸体腐化如此迅速?只有一个理由,就是死者的死亡时间并不是两日前。但为何两日前验尸,一点没出现,这又不合常理。” 她又将尸体的腹部衣物掀开,明显看到尸体出现了气肿,大家都只觉得恶心,尤其是余通判,他已经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珠子挖出来。 “身上及腹部的肿胀亦如此,气肿到这样的程度,根本不可能是两日可以做到的,至少需要五、六日。但令我们不解的,同样是两日前时间尸体并未初露气肿,而是这两天突然腐化。” 她绕过呼延锦,走到死者的头部位置,指着脸上的几处皮肤说:“这里,皮肤曾被冻伤。扬州四月,春夏之交,为何会出现冻伤,而且是在脸部?” 这下,连余通判也开始怀疑尸体有蹊跷了,他忍不住问:“王仵作,两日前你验尸,也没有发现脸部有冻伤痕迹吗?” 王仵作也是头痛,当时是在书屋现场验的尸,那屋里死了人,阴气重得很,他主要查验的是凶器和伤口,两者吻合,死亡原因就确定了。至于尸体,除了比较凉,其他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这不能怪王仵作,这种冻伤,反倒是死亡时间长了,尸体开始失水了才容易看出。”说完,她抬起头来,坚定的望着呼延锦道: “因此我怀疑,地上的水渍并不是打翻了水桶,而是冰化成了水!” 第57章 徐之锦疑心不谋合 花荞说出地上的水渍,是冰化成了水,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了,为什么花荞会说,死亡时间不是前天,而是五天前。 冰,可以减缓尸体的腐化,但是,一旦尸体重新进入高温,便会加快腐化速度。 易呈锦迟疑了一下说:“若是此推测成立,那么,前日搜查书院时,在书屋里那个人,就不是罗文亭,他很可能是......” “不错!”呼延锦点点头,看着易呈锦接道:“那个人,很可能就是我们没抓到的陈璇!” 易呈锦猛的回过头,对着还在发愣的余通判说:“那还等什么?我们要重审梧桐书院的人,就从嫌犯徐之锦开始!” 青羽帮着花荞收拾好东西,两人走出义庄,发现有一辆小马车在外面等着她们。 “你俩骑马都累了,坐马车吧,这是让府衙准备的,马已经让他们骑回去了。”呼延锦接过花荞手上的藤箱,替她放到马车上。自己也上了马,和易呈锦他们一起走到马车前面去了。 “呼延大哥对你真好。”青羽笑嘻嘻的说。 “别瞎说,他是我师兄,出门前我爹娘让他照顾我呢。” 花荞忽然想起在水牢里,呼延锦像根木头一样抱着自己的样子,忍不住“噗呲”笑了出来,再看陶青羽,愣愣的望着窗外,魂也不知飞到哪神游去了。 回到扬州府衙,天已经黑了。司狱司的赵司狱,带着刑房的陈典吏几个人,毕恭毕敬的等在府衙南门口,见到余通判和两位大人过来,连忙上前牵马。李都头两个也从清吏司回来了,候在一边。 “几位大人辛苦了,知府大人已经让我们备下酒菜,让各位小酌几杯......” “酒就免了,填填肚子,立即提审徐之锦。”易呈锦朝迎上来的李都头点了点头,便要向府衙侧门走去。 赵司狱今天给呼延锦备了车子,还以为是他自己用,没想到这回从车上下来的,却是两个瘦小的少年郎,走近了再一看,赵司狱老奸巨猾的乐了:蒙谁呢?这不是小娘们嘛!出来办差还带家属,这两位也是个不靠谱的。 呼延锦看出了赵司狱的心思,淡淡一点头,介绍道:“这位是皇太孙亲点的验尸官花荞花姑娘,随本官前来查案,另一位是她的随从陶姑娘。” 花荞?脸不熟可名字熟啊,她爹花有财扬州府衙谁人不知?原来是把他的闺女请来了,难怪两位大人如此有底气,敢说死亡时间不对...... 赵司狱收了脸上的顽笑之色,心道:今天才把嫌犯徐之锦一顿好打,看在他二哥塞的银子上,留了他半条命。这下可好,十有八九是打错人了! 几个人匆吃了几口饭,便到狱房去提审徐之锦。 几位刚坐定,徐之锦就被狱卒一瘸一拐的搀了过来。还好徐二哥大方,塞了五十两银子,要不这就是抬过来了。 站在呼延锦身后的花荞,一见徐三哥这副模样,真是又急又心疼。徐之锦也看到了她,心中不禁一阵激动,他知道,花荞绝不是因为探望他才出现在这里,花荞来,是要让罗文亭的尸体说出真相。 入狱这两天多的时间,徐之锦见识了司狱司对嫌犯的各种逼供手段,在问讯记录短短一两行字的背后,有真相,更有屈打成招。 徐之锦人很聪明,读书也不费劲,他读书也只是为了父亲说的,从商到士,一个身份的变化。这场牢狱之灾,才让他真的明白自己致仕是为了什么。他要到三法司去,一己之力虽不能改变大明,但他可以掌握自己。他立誓要做一个清官,做一个自己案宗里没有冤案的执法官。 “赐座。” 徐之锦偱声望去,看到了呼延锦。他也在? “谢大人赐座,小的还是站着吧,小的......这还坐不下来。”徐之锦一是确实屁股疼得厉害,二是要提醒一站在旁边的赵司狱,屈打的棍子,总有一天要还回来。 果然赵司狱冒一层冷汗,心中不禁暗骂徐二哥:nnd,多送五十两,老子不就不打了? 易呈锦瞟了赵司狱一眼,刑部的手段向来凌厉,这也就是常规狱法而已,这位,也就是有点书生意气。 于是他说到:“那你就站着回话。本官问你:四月十五,你是如何发现同窗罗文亭尸体?前因后果,你且细细道来。” 徐之锦知道,这是自己翻案的唯一机会,哪有不认真的?再加上自己这两天在狱中思前想后,确实有些疑点,只可惜狱卒并不想听疑点,他们只想让他认罪。 “罗文亭是我舍友,四月十日,书院给大家确定闭关仿考时间,要求同舍二人相互负责对方膳食。本来小的排在四月十三到十五日,但罗文亭喜欢这个时间,非要与小的交换,小的仿考时间就调到下月初一。” “听说,为了调换时间,你与罗文亭起了争执?”易呈锦问道。 “算是......争执吧,因为我二哥也是在五月仿考,他就不希望我换,当时二哥就和罗文亭争了几句,但是后来陈先生出面帮了他两句,小的也觉得时间无所谓,便还是与他调换了时间。” “陈先生帮他,你和你二哥就没有怀恨在心?” 徐之锦坦荡一笑:“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四月十三,你亲眼看到罗文亭进了书屋考试?” “并未亲见,而且四月十二晚上,罗文亭通宵未归。这些我口供上应该都有。” 赵司狱连忙解释道:“说是说了通宵未归,可别的学生也证明,罗文亭隔三差五就溜出书院眠花宿柳,他又曾扬言考前要出去放松,这一点徐之锦也可以作证......所以,就把这件事给忽略了......” “四月十三,你负责罗文亭的一日三餐,都见到罗文亭本人了吗?” “见到啦,不见如何将饭食交给他?但是......”徐之锦苦笑了一下,接着说: “这只是我原来的想法,现在我仔细想想,其实我并未真正见到罗文亭,因为我只是看见他伸出来接餐盘的手,那衣服袖子我认得是罗文亭的,便以为那是他本人,他也可能不是罗文亭,而是凶手穿着他的衣服!” 呼延锦和易呈锦交换了一下眼神:并没有人告诉徐之锦,罗文亭有可能不是四月十五日死的。 竟然不谋而合! 第58章 重勘察现场露马脚 徐之锦一看他二人脸色,便知他们已经听进去了自己的猜测,再看一眼花荞,她正朝着自己若有似无的微微一笑。 徐之锦不禁松了一口气,他继续说到:“十三、十四日,我将餐盘端过去,打开锁叫他,他都会到门边来拿食物,可到了十五日早上,打开锁在门外叫罗文亭,却没有回音,我担心人在里面出事,便推门进去,哪知就看见罗文亭躺在地上,周边一片水渍。” “书屋的钥匙,这几天是不是一直在你手上?” “不错,十三日领早膳之前,我在书院刘管事手上拿到了钥匙,直到是十五日,钥匙都未曾离身......”这句话,徐之锦说得有些软,钥匙一直身上,里面就算是有凶手,他又如何出来?自己也是因为这把唯一的钥匙,才被当成是杀人嫌疑犯。 “刘管事?”一直没开口的呼延锦问赵司狱:“这个刘管事审过了没有?” “这个......人没交给我们审啊!”赵司狱从衙役手上接到的只有一个徐之锦,一个徐之衡,徐之衡给自己交了一百两,问了一下,有人证证明他不在现场,也就放了。临走前,他给徐之锦交了五十两,说是没有了......估计认为徐之锦是人犯,就算交一百两也放不了,还不如省点。 “刘管事刘坚,我们在书院里就审了,没什么可疑,也就没带回来。”余通判忙解释道。 “连夜提审刘坚!”呼延锦认定,这个交钥匙的人,必是关键。 余通判叫来两个都头带着衙役去捉刘管事,其余人就到旁边审讯用的禁房去等候。徐之锦则被送回牢房,当然,赵司狱早交代人给他换了单独的一间,好生伺候着。 往外走的时候,徐之锦经过花荞身边,禁不住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花荞却什么也不能对他说,尽管她相信徐三哥是无罪的。 易呈锦冷眼看着他们,直到徐之锦完全走过去,他才收回目光。若是刚才花荞敢对徐之锦有任何暗示,他都会毫不留情的请她离开。 已经早早睡下的刘坚,迷迷糊糊的从被窝里揪出来,睁眼一看,是府衙里的都头,吓得瞬间就清醒了。 前天徐之锦被拉进府衙下了狱,刘坚每天都提心吊胆的,生怕再有什么变故,今日来了两位大人查现场,没有什么结果便走了,他还以为又过了一关。没想到快半夜了还到书院来拿人,而且拿的竟是自己。 一进禁房,刘坚便被里面的铁链、火盆那些狰狞的刑具,吓得两腿筛糠,连说话都不利索了:“大......大人,不知叫小的来......有......有什么事?” 易呈锦转过身来,手里拿着一把烧红的铁钳,漫不经心的问到:“刘坚,梧桐书院有几间单设书屋?” “四......四间。” “每次仿考也是四名童生一起考?” “是......是。” “那为何不统一安排送饭,而是让他们的舍友分别送?” “是为了让没考试的童生也能感受紧张气氛。” “钥匙也是由他们各自保管吗?” “是。”回答了几句之后,刘管事开始镇定下来:嗨,就算换了个人来问,问来问去,还是这几句,想必也是走个过场。 “那么......考生进去的前一天晚上,是由谁来检查书屋,给书屋上锁?” 易呈锦像是嫌铁钳不够烫,将火钳往烧得通红的炭盆里一插,炭火内部得了风,“呼”的烧起来,火星张牙舞爪的飞得半人高,把刚刚镇定下来的刘管事热出一头汗。 “是......是小的。” “书屋里的冰桶是不是给考生降温的?” “是,是的。”刘管事那一头热气,还真需要些冰桶降温,可他一说完,立即后悔了,忙说道:“不不,没有冰桶,房间是放的是水桶,装着给他们洗脸用的水。” “刘坚,现在我们怀疑是你,杀了罗文亭!”易呈锦将手里的铁钳狠狠的往炭火里一插,厉声喝道。 “不,不可能!钥匙一直在徐之锦手里,搜查书院的时候,罗文亭还在书屋里考试,我想杀他,也得进得去......何况我与罗文亭井水不犯河水,我也没有作案动机啊……” 不错,这个理由充分,之前审讯的都头,就是这样被绕进去的,话一说完,连刘管事都暗暗佩服自己沉着冷静。 “假如是你先杀了罗文亭,再把钥匙交给徐之锦呢?” “不……不可能……死人怎么可能考试,何况几位都头都看见了,罗文亭在里面考试……” “那不是罗文亭,而是陈璇!和你一起杀了人的陈璇!”易呈锦盯着刘坚,斩钉截铁的说。 “不,不,怎么可能是陈先生……陈先生不是跑、跑了吗?”刘坚抬起袖子擦了把汗,有些尴尬的解释道:“这里有点热……若是陈……先生在房间里,门从外面锁着,他不可能出来啊……这怎么可能……” “会有证据的,只要他在房间里待过,就一定会有证据!” 站在几个高大男人身后的花荞,忽然坚定的说。 呼延锦回头看了她一眼,说到:“把刘坚收押,拿到证据,看他如何抵赖!” 次日一早,易呈锦一行再次来到了梧桐书院,昨夜抓刘管事时间太晚,都没人知道,今日看见府衙又来人,大家都觉得奇怪,探头探脑的看着这群人。 到了书屋门口,花荞拦住大家,只她和呼延锦二人进去。 房间里地上的水虽然已经之剩下淡淡的痕迹了,但空气仍然沁凉,就像是人们常说的“阴气重”。 房间不大,但比实际上的乡试、会试考试的号房大多了,因为这里多了一个单独的茅厕。茅厕用一块厚布帘遮着,为的是挡住里面的臭味散发出来。 这布帘看上去灰扑扑的,又紧挨着茅厕,让人避之不及。现在,呼延锦就站在这块布帘的旁边,他顺着帘子往上看,挂帘子的两头,似乎都被扯断过,上面还留有断头的绳子。 呼延锦正在想这块布帘被扯下来会用来做什么,忽然听到花荞说: “我需要爬到上面去!” 第59章 烧松香房梁指嫌疑 花荞指着头顶的房梁说:“地面上有水,已经看不到什么痕迹,但这个桶的位置很可疑,我需要从这里爬到上面去!” 呼延锦点点头,出去找人拿梯子。 过了一会儿,他们便带着个长梯子进来,梯子架到房梁上,一个衙役打算上去,可花荞却拦住他说:“让我来。” 说完,三步两步上了梯子,她先仔细看了看房梁,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又拿出一块松香,把松香点着后,就着烟朝着房梁慢慢熏。 过不多时,花荞脸上露出来笑容:房梁木头上,渐渐显出两个清晰的掌印,看掌印的清晰程度,留下来的时间不会超过十日,这个房间六、七日前就已经封闭了,手印的主人,只可能是凶手。 她朝下面扶着梯子的易呈锦喊到:“易二哥,我找到了,房梁上有新鲜手印!我知道凶手是怎样逃走的。” 她走下梯子又说:“让人到屋顶外面看看,这个位置的瓦,是不是被搬动过?你们看,这个倒下来的桶和椅子,就是凶手踩着上房梁的工具。” “一则他上梁从屋顶逃跑,二则故意踢翻了水桶,让我们误以为地上的水是从桶里流出去的,而不会想到,是堆在尸体旁边的冰化成了水。若不是刚刚死的人,也会被冻伤,我们大概全都被骗过去了。” 呼延锦在茅厕的布帘边,将手搭在一个捕头的肩上也笑了:“我也有了。我知道捕头进来搜查时,陈璇剃了胡子穿上罗文亭的衣服假扮成罗文亭,将他的尸首藏在哪里了!” 他拉过旁边那个都头,让他蹲在马桶边,自己手一挥,将厚布帘子拽了下来,顺着呼延锦的手,就盖在了那个都头的身上,露出了马桶。加入当时马桶臭烘烘的,确实能让人止步。 那个蹲着的都头,从布帘里钻出来道:“当时就是因为布帘突然落下,我的注意力都在露出来的马桶上,并没有想到,刚掉下来的布帘下面还有东西。” “原来如此!这件案子,锁门的刘坚绝对脱不了干系!”易呈锦胸有成竹,那个刘管事,入了司狱司还敢胡言乱语,他大概是活腻了。 不多时,刘管事便被押了回来,徐之锦也同时被带回了书院。徐之锦吃了几天牢饭,此刻见了青天白云,更觉自由的珍贵,他决心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守卫更多人的“自由”。 “刘坚,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说?!” 刘坚“噗通”一声跪下,头在地上磕着咚咚响: “青天大老爷,您说的这些小的真不知道啊!小的只知道,罗文亭确实是十二日那天被杀的,杀他的人,便是陈先生。小的只是知情不报,不是凶手啊!” 既然开了口,刘坚便把四月十二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做了交代。 陈璇确实是个才子,他曾是二甲头名传胪,官授庶吉士。却因兄弟二人均在京中为官,家中二老无人照顾,便辞官回乡,开了这个专门辅导童生乡试的梧桐书院。 除了会读书考试,陈璇还有一个绝技,那就是临摹各种字体,几乎可以达到以假乱真,包括……皇上的字。 此次内侍臣王俨,与赵王幕僚孟贤勾结,连同钦天监王成,密谋伪造假圣旨,伺机毒死皇上后,便废太子立赵王朱高燧为帝。 通州右卫镇抚陈凯,早早就投了赵王,自然荐了自己的亲弟弟陈璇伪造假圣旨,以图得个拥护赵王称帝的头功。事发之后,陈凯急信一封,让弟弟带着父母先躲到乡下,自己也急急忙忙往扬州逃。 四月十二日,陈凯的这封信送到了梧桐书院,可偏偏送信人没找到陈璇,便将信交给了刘管事。刘管事是陈家的老下人,也算是陈璇的心腹,伪造的圣旨,还是刘坚亲自送到通州交给陈凯的。 “二老爷,大老爷来信了。”刘管事将信交给陈凯,自己候在一边,看看二老爷是否要送回信。 陈璇拆开信一看,不禁两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刘坚有点心慌,急忙过去扶住陈璇。 “刘坚,你去打点打点,我们立刻走。” “走?走到哪里?” “圣旨的事发了,大哥让我赶紧带老太爷走。他说让我们回乡下,但我怕乡下也不可靠,得离开扬州府,往云南走。” “云南?……那我得赶紧去打点,您也要早跟老太爷解释,他那犟脾气,恐怕不会轻易答应走……” 陈璇点点头说:“伪造圣旨,是诛九族的大罪,我当初敢写,心里是也有了准备……” “伪造圣旨?先生!你们竟敢伪造圣旨!” 陈璇和刘坚吓了一大跳,靠门口站的刘坚把门口的罗文亭一把拉进来,顺手就关上了门。 罗文亭明天要进场拟考,今晚闲着没事到考场边逛逛,没想到,还偷听到一个天大的秘密! “没人伪造圣旨,你听错了,回去吧,明天好好拟考。”陈璇深吸一口气,镇定的说。今晚就走,不能等了。 罗文亭却是个有心眼的,他皮笑肉不笑的说:“陈先生,要我说听错也行,您和主考官李大人是同榜进士,又是双传胪,您出面跟李大人打声招呼,我这不就省事了吗?” 陈璇在袖子里捏了捏拳头,微笑道:“文亭,你来看看这封信,就知道为师没有骗你。” 罗文亭早想过去看个究竟,走到先生旁边,接过那封信,哪知陈璇早抓了个铁烛台在手上,拔掉了插在上面的蜡烛头,趁着罗文亭看信,狠狠的朝他头上戳去。 只戳了两下,罗文亭瞪着的眼睛就直了,整个人直挺挺的倒下去。 “二……二老爷……这可怎么办?”事出突然,刘管事吓呆了。 “锁门,走人!”陈璇将蜡烛重新插回烛台,收好信正要离开,刘管事想想又说: “二老爷,如今城门已经关了,要出城也得等明天,可明天一早五更天罗文亭就要进考场,他的同舍会来取钥匙送早膳……发现太早,我们跑不掉啊……” 陈璇收住了脚步,确实,出不了城,说什么都枉然。他回头看看地上的罗文亭,指指房间里的那桶水,对刘坚说:“去冰窖里换一桶冰来。” 刘管事提着水桶匆匆走了。过了一会儿,他提着一桶碎冰回来。 陈璇叹了口气说:“明天我在这里顶一顶,你回去安排好老太爷和太夫人,等他们安全了城,你再来放我出去。” 刘管事明白了,转身出去,锁了书屋大门。 第60章 现真凶徐之锦昭雪 次日,徐之锦给罗文亭送早膳,见一夜未归的罗文亭好好的坐在考场里,还为他捏了把汗。 从十三日起,四名考生进了“号房”,其余的童生都议论纷纷的讨论着仿考的策论题,今天陈先生不在,大家也都放肆起来,三三两两的在院子里散坐着。 刘管事安排老人出了城,几次想拿备用钥匙去开锁,都躲不开这些童生的视线。他站在门口假意从门缝检查,悄悄说了外面的情况,陈璇见父母已离开,便说等天黑再走。 哪知这一等天黑,便等来了刑部清吏司的盯梢,他们刚刚接到易呈锦下午发来的协查函,但天已经黑了,清吏司人手少,只能派人盯着。 刘管事悄悄和屋里的陈璇一说,陈璇知道明日必要搜查书院,俗话说:灯下黑。这个考试的书屋,倒是一个躲避的好地方,只不过,地上那具尸体就…… 陈璇看了看罗文亭的脸,除了惨白,到看不出什么变化,白天里尸体已经变得僵硬,陈璇不知道明天如何能将他藏起来。兄长说要逃回来,也不知如今到了什么地方。 蝼蚁尚且偷生,只要躲得过明天,一切就峰回路转了。陈璇坐在桌旁,操起匕首,开始慢慢剃自己的胡子。 十四日一早,刑部清吏司果然联合府衙一起,满书院搜捕陈璇。 包括四间正在考试的书屋,也都打开来让都头、捕快、衙役进去搜查。 徐之锦拿着钥匙打开了罗文亭的房门,他就候在门外。一个都头走了进去,拿着记录本问道:“罗文亭?” “嗯。”罗文亭似乎刚刚如厕出来,正在扎自己的裤腰带。 都头朝茅厕走去,罗文亭殷勤的撩起布帘子说:“茅厕。” 布帘子一掀,一股恶臭飘出来,都头忍这恶心正要探头去看,罗文亭手一使劲,整块布帘从墙上拽了下来。 书屋很小,没什么好翻的,都头停下脚步,四处打量了一下,便离开了书屋。 徐之锦等都头走出来,又将门锁上,就算过了检查。十四日送膳,也没什么不对劲的。 到了晚上,陈璇便踩着椅子和木桶上了房梁,将瓦片一块块移开,上了房顶,再一块块仔细装回来。趁着夜色,他离开了书院。 呼延锦几个,根据刘坚的口供,加上花荞对尸体及房梁手印的检测,还有那个布帘子的发现,整个案情终于真相大白,徐之锦也洗脱了自己的嫌疑。 “三弟!二哥真是想死你了!”徐之衡真情流露,鼻涕眼泪都出来了。他前天刚给宝应送了信,估计大哥已经带着银子在路上了。 “徐三哥!” 徐之锦连忙回头,满脸笑意的花荞,和阳光一起出现在他眼前。徐之锦几天来的委屈与惶恐,此刻都已烟消云散,只想冲过去将她搂在怀里。 但终于还是发乎情,止乎礼,他对着花荞深深作了一揖。 “你这是干什么?”花荞连忙侧身避开他的礼:“你是被冤枉的,就算我不来,呼延大哥和易二哥也会还你清白。” 徐之锦心里有点着急:知道你爹收了呼延锦做徒弟,这怎么又平白多了个易二哥?我又排老三了? “不,我知道是你对尸体的怀疑,才开始揭开真相。花荞,我……” “哎呀,别婆婆妈妈的了,我给你介绍我的一位新朋友。”花荞拉着陶青羽的手说:“这位是陶青羽陶姑娘,这位是我的半师徐之锦!” 徐之锦纠正到:“我是花荞的朋友徐之锦。” 花荞嘻嘻笑道:“嗯,还是最好的朋友!” 陶青羽扳着手指头数到:“呼延锦、易呈锦、徐之锦,你朋友名字里都有一个’锦’字呢!你还真是花团锦簇!” 徐之衡笑眯眯的凑过来说:“花荞也不给徐二哥介绍一下,那我就自我介绍:我叫徐之衡,是徐之锦的亲二哥。陶姑娘好面善,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陶青羽眼皮一翻:“没见过。”拉着花荞往外走。 “三弟,是不是现在都不流行这样泡姑娘了?”徐之衡望着两个姑娘的背影问:“还是我太帅了,她们不好意思?” 徐之锦又气又好笑:“不知道!” 陈璇既是朝廷钦犯,又是杀人犯,够他砍两回头,好在搜查书院那天起,城门就开始严查出入人员,只要他没出城,就一定能找到。 房间的马桶里曾经发现过人的毛发,原来是猜不出什么原因,现在知道陈璇冒充死者罗文亭,也就很容易想到,那团毛发,是陈璇的胡子。 “把没胡子的画像发下去!”易呈锦对李都头命令道,李都头刚走,他就看见了正拽着花荞往这边走的陶青羽。 “怎么?手好了?这么有力气拉拉扯扯?”易呈锦不动声色的问。 “当然好了!我有神药嘛!而且……是花荞替我擦的。”陶青羽对着花荞眨眨眼,花荞不明就里的连连点头。 易呈锦暗暗好笑,脸上没表露出来,眼光却柔和了很多。女人不添麻烦的时候,还是……咳咳…… “后面抓捕陈璇,也没你们什么事了,既然已经来了扬州城,你俩不如出去逛逛……”呼延锦看着花荞笑道。 “对啊、对啊!我就是这个意思。我们正想出去呢,可就是不认识路。”陶青羽高兴的说到,这两天可把她憋坏了。 花荞倒是来过扬州两次,可那是跟着她的老实阿爹来公干的,每次都来去匆匆,哪有逛街的份。 易呈锦叫来赵司狱,让他安排那辆小马车跟着二位姑娘。赵司狱一听,两位姑娘想逛街,连忙找了个爱说话的衙役,驾着马车陪着去。 “师妹……”见花荞要走,呼延锦叫住她,悄悄塞了十两银子给她,轻声笑道:“花完了再回来。” 易呈锦一看那动作,自然知道是什么,他回头就对赵司狱交代:“姑娘看上什么尽管买,都记在本官的账上。” 好嘛…… 花荞走了两步,又回头凑到一脸茫然的呼延锦耳边说: “师兄,十两银子够了,我花你的。” 第61章 逛扬州拔刀路不平 花荞和青羽两个,坐着小马车就逛起了扬州城。 “扬州城里的桥很多咧,一共有五座,现在我们经过的这一座还不是最长的。”赶车的衙役姓单,大家都叫他“小扇子”。 两个姑娘打起帘子来看桥下的河。花荞问道:“扇子哥,这条河叫什么?” 小扇子嘿嘿笑道:“我们都叫它小秦淮,不比应天府的秦淮河差咧!到了晚上,满河的灯光,比天上的星星还多。你们要真是公子哥,晚上少不得要去快活一番。” “那易大人和呼延大人他们会去快活吗?”青羽也搞不清楚,为啥公子哥才能去快活。 “那是当然啊,两位大人血气方刚,烟花三月下扬州,他们去了还能不流连忘返?”小扇子只当花荞也是来公干的,说话也是口无遮拦。 青羽拽了拽花荞袖子,小声说:“他们要去快活,咱俩也去,不能让他们甩下咱们。” 花荞比青羽小一岁,听青羽姐姐这么说,哪有不同意的? “扬州城呢,现在正在扩大,咱们现在这边,是老城,还有一块新城在对面,不过你们逛街看热闹,还是在老城......”小扇子话没说完,只见路边一群人围着个人,闹哄哄说什么。 “扇子哥,快停车,地上坐着那个还是个孩子呢!”花荞忽然叫到。 扇子拉了缰绳,他也这下也从人群缝隙中看清楚了,被人围在中间的,是个脏兮兮的小叫花子。 “姑娘,是个叫花子,这个不好管的,叫花子有叫花子的帮派规矩,只要事情不闹大,我们官家一般不管的咧。”小扇子回头向车厢里的花荞解释道。 “可是围着他的人不是叫花子啊!”青羽左看右看也不像是一个帮派的。 扇子笑道:“你们姑娘不懂,叫花子分成南北两帮,南方的呢,就干干净净,只要钱,不要吃食;北方的呢,就脏兮兮的,不要钱,只要饭。南方的花子势力比较大,他们经常拐了孩子,打断手脚替他们去要施舍,落单的北方花子在扬州肯定是要被欺负的喽......” “南方花子拐孩子官家也不管?真是岂有此理!”陶青羽想也不想,掀起帘子就跳下了车。 花荞也跟在后面,气呼呼的说:“我们不是官家,我们可以管!” 小扇子急得直冒汗:我的姑奶奶哎!你俩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得,我一边等着,若是真出了事,希望我这身皮......能有人给脸买个账...... 花荞跟着青羽走过去,只听站着的一个人说:“不懂规矩不要紧,叫你家大人来,否则你得留下来为我们干三个月活。” 坐在地上的小叫花子小声说:“我没大人,我家都死光了,就剩我一个!我只不过给了他一个馍,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让人吃饭,这叫什么规矩?” 花荞这才看见那群人脚边还有一个人,手脚都被从中间关节处砍断,头发乱蓬蓬的结在一起,仿佛这一辈子都没洗过头一样。 背对着花荞站在她前面的一个男人冷冷说到:“你给他吃了东西,谁还会同情他、给他钱?你这不是挡我们财路吗?明明错了还嘴硬,把他拖回去,让他也尝尝需要人喂饭的滋味!” “你敢!大明几时变得这样无法无天?”陶青羽气得肺都快炸了,她是个火爆脾气,哪容得在自己眼皮底下拖人?至于自己能不能罩得住......那再另说吧。 她这一声吼,把前面刚才说话的男人给吓了一跳,侧过身来一看,不过是两个女扮男装的小丫头。 “哟!难得,今儿来俩跟我们打抱不平的!”那男人是个天花脸,“嘎嘎”怪笑两声,面容就更狰狞了:“小姑娘,若是来施舍银子的,小爷我谢谢您,若是来多管闲事的,您就找错人了。我王大麻子虽说爱女人,却不爱泼辣刁钻的!” “呸!你给姑奶奶看门,姑奶奶还嫌你不会叫!今天这闲事姑奶奶我是管定了,地上这小乞丐我得带走。”陶青羽管他三七二十一,叉着腰说到。 花荞暗暗数了一下,围站着的一共七人,今天闲着没事,在梧桐书院里捡了四块带颜色的漂亮石子,还剩三个人,自己干掉站得最近的一个,青羽姐姐不知顶不顶得住两个?不行就...... 花荞还在算账呢,围着小乞丐的几个人,都一脸淫笑的朝她俩围过来:街上难得见十六、七的大姑娘,平时见个小寡妇都流半天口水,来了两个细皮嫩肉的,过过手瘾也好啊。 路边店铺的老板见有乞丐闹事,早早都跑回柜台里边躲起来了,若是招惹了这帮人,估计店铺也就得永久打烊了。 青羽暗暗咽了咽口水,若是真打,自己肯定不是对手,自己最拿手的就是三十六计最上的那一计,从小住在山庄里,上上下下一双腿,满山追麋鹿抓野兔,肯定要比兔子跑得快啊。可现在身旁有花荞,小乞丐还坐地上,总不能自己脚底抹油跑了吧? 只听花荞说到:“你们男人欺负女人,算什么好汉?” 众人面面相觑,笑得见牙不见眼:“哈哈哈哈......我们是乞丐,谁敢说我们是好汉,我们跟谁急!” “你们人多欺负人少,算什么男人?”花荞不慌不忙的继续说道。 “哈哈哈哈......我们是不是男人,你试试不就知道了?”那几个穿得干净、自诩英俊的南方花子,笑得更放肆了。 “好!”花荞把青羽拉到身后,大声问到:“先试哪一个?” “两位姑娘,你们快走,他们都不是好人!”地上的小乞丐站了起来,冲了过去,想去护在花荞的前面,忘了自己还比花荞矮一个头呢。 花荞没接他的话,却把他也拉到身后,气定神闲的继续问道:“没想好吗?先试哪一个?” 几个乞丐倒被她的气势给吓住了:这姑娘手上没武器,难道是拳脚功夫?你看我,我看你,终于,站花荞对面,离得较远的一个龅牙乞丐道:“我!我先让你试试......” “那就是你了!”花荞话音未落,都没看清她是怎么出手的,只见她一抬手,“啪”的一声爆炸声,和着对面那个死龅牙“啊”的一声大叫,他就干脆的抱着裤裆倒下了。 神火霹雳弹? 几个乞丐吓得都往后退了几步,离花荞远点。 “哈哈哈哈......” 花荞、青羽一阵头皮发麻,这又是谁? 还有完没完了? 第62章 睹旧物似是故人来 “哈哈哈哈......” 只见一位乌发银须的老者杵着根绿色的棍子,大步朝他们走了过来。 花荞见过的活人、死人都不少,竟没见过这样,头发未白,胡须先白的怪人。 怪老头走到小乞丐旁边停下来,摸摸自己的银须笑道:“王大麻子,你好好的日子不过,欺我小辈,是不是嫌扬州日子过得不舒服,想换个地方过啊?” “原来是徐九公!想不到你的内功又精进了,竟然已经开始返老还童了?” “哪里哪里,我前两天呢,发烧烧得厉害,不小心把头发给烧焦了,还好老叫花口水多,保住了一把白胡子。”徐九公拉起小叫花的手腕一握,便笑道:“筋骨不错,是个好苗子,以后你就跟着我吧,谁再敢欺负你,你就报师傅的名号!” 小叫花自然知道这位便是他们北丐帮的帮主徐九公,九公这是要收自己为徒啊!也不知是不是,自己不知葬在哪里的祖坟冒青烟了,才得了这天大的运气。小叫花喜不自胜,连忙跪下对着徐九公磕了三个响头。 徐九公看了一眼花荞髻上的发簪,又仔细看了看花荞说到:“柳云娘还好吧?她既把绿玉簪给了你,难道没有告诉你,这是老叫花的信物吗?看到这支绿玉簪,江湖各路多少会给老叫花一点薄面......不过,我看你刚才用的那个暗器,厉害得很,自保是绰绰有余......” 王大麻子自叹晦气,他这边虽然人多,就算围攻,也不一定是徐九公的对手,何况对方还有一位会使霹雳弹的姑娘?他不等人送,指挥自己人,不声不响扛着断了条“腿”的龅牙溜了。 花荞摸摸头上的绿玉簪,那确实是她出门前,阿娘拿给她的,还交代她,不管走到哪里,都要记得把簪子戴在头上。她目瞪口呆的望着这位不知从哪冒出来,还连名带姓叫出她阿娘名字的老叫花子。 “怎么?你娘不是叫柳云娘?”徐九公用手里的绿玉杖,在呆呆的花荞面前晃了一晃。花荞回过神来,咦?她的绿玉簪真像是这根绿玉杖的缩小版呢! “是啊,是叫柳云娘。” “那你是不是虚岁十六?” “我是......虚岁十六。” “那不就结了?你回去问问你娘,是不是有位故人叫徐九公。”徐九公笑嘻嘻的又问:“你刚才用的不是霹雳弹,炸响的没什么威力,有威力的是一粒石子,对吧?” 高手面前,花荞也没什么好瞒的,便点点头。 徐九公眯着眼瞅了两眼花荞,自言自语到:“像,像他家的人!对了,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我?我现在、以前都叫花荞。”花荞有些奇怪,自己的名字是阿爹取的,从来都没改过。 “哦,花荞啊,那你有没有银子?”徐九公眼睛笑得更眯了。 “有啊,十两。” 旁边的陶青羽真是心急:有你这样傻的吗?只问你有没有银子,你却连老底都掏出来了! “哈哈,有就好,‘酒’公再不喝酒,就要便‘水’公了。走走走,我们打酒去!小子,你叫什么名字?”徐九公看着屁颠屁颠跟在后面的小叫花问。 “师傅,你问我吗?我叫陆平。” “陆平?路平好,鞋不容易破。陆平啊,跟姑娘要银子,两只烧鸡,五斤牛肉,再打一壶好酒,快去快回,师傅就在这里等你。” “为啥不到店里吃?前面就是酒楼了。”花荞一边掏银子给陆平,一边奇怪的问。 “哎呀,你不知道,花子是不能进店去喝酒吃饭的,这是门派的规矩。不过呢,买出来吃喝就不一样了!”徐九公摸着自己的肚子道:“好久没有祭五脏庙了,多亏我认出了你头上的簪子。对了花荞,你们怎么两个大姑娘在街上乱逛?是搬到扬州来住了?” 花荞摇摇头,把从宝应过来办案一事简单说了一遍,但只说了杀人潜逃那一节。 “你是说,梧桐书院的陈璇,杀了人逃出来几天了,一直没找到?”徐九公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笑道:“这有何难?你知道丐帮在江湖上被称作什么?猜你是猜不出,哎呀直接告诉你吧,叫做‘包打听’。” “包打听不是老鼠吗?”青羽忍不住插嘴说到。 “哎!对了!我们就像老鼠一样,无处不在。”徐九公毫不介意把自己说成老鼠:“看在你是故人之后的份上,老叫花子就帮你一回。” “故人之后?您是认识我外祖父吗?”花荞有些好奇。 “怎么?这你娘也没告诉你?那老叫花子就不说了,留着你娘说给你听吧!”徐九公正说着,陆平提着酒菜回来了。他把剩下的银子还给花荞,酒菜都递给徐九公。 徐九公把一只烧鸡递还给他,交代到:“这只烧鸡留给你,你现在就跑到城隍庙去,告诉陈长老,叫他们去找梧桐书院的先生,叫做陈璇,找到了立刻过来通报。” 陆平挠挠头说:“师傅,您要不给个什么信物,要不陈长老也不相信我啊。” “老叫花能有什么信物?要就是这根打狗棒了!你等等......”徐九公伸手到衣服里搓了搓,搓出一个泥丸子来,递给陆平道:“这个拿去,他一看就知道,话是我说的了。” 花荞和陶青羽都低头憋着笑:敢情这老泥丸子,也是这老叫花的独门标记? 徐九公坐在路边吃烧鸡喝酒,当最后几块牛肉也进了他的五脏庙的时候,陆平气喘吁吁的跑回来了:“师傅!师傅!” “耳朵又没聋,叫这么大声做什么?”徐九公拍拍手,伸了个懒腰。 “师傅,人找到一个,不过......” “不过什么?吞吞吐吐,跟个娘们似的。” “不过,就不知道是不是陈璇。” “不是有画像吗?就算是画像不像,梧桐书院那么多人,杭州城见过他的人那么多,他那么一个大活人能说不像就不是吗?笑话!”徐九公背着手,转向花荞道:“你带着陆平去跟你大师兄说,人找到了,看他怎么抓吧。” 花荞连忙点点头。 陆平却有些无奈的对花荞说:“我带你们去,陈长老、安长老都在那边看着,人是跑不掉的,不过他已经毁容了,没人认得出他。大家也是找了很多条线索,才找到这个人......” 徐九公瞪大眼睛叫到: “够狠!竟然毁容了!” 第63章 狠陈璇毁容躲抓捕 呼延锦他们没有等来刑部清吏司或扬州府衙的消息,却等来了丐帮找到一个各种条件吻合,但是却无法确认身份的人。 “竟然有这事!难怪清吏司倾巢而出也找不到蛛丝马迹,差点以为人已经离开扬州城了!”易呈锦握起拳头往桌上一锤:“浙江清吏司!我看你年终考评是想拿差评了!” 这两天浙江清吏司其实没怎么出力,刑部自己来人了,就算是抓到陈璇,功劳也不落在他们头上,加上易呈锦在刑部总是端个架子不苟言笑,下面的人自然也不愿意亲近他。 清吏司为刑部直属外派机构,虽说清吏司郎中只是正五品,但他们独立办案和行使职权,并不受四品扬州知府的辖制,扬州府倒是对他们多有忌惮。两边一直井水不犯河水,直到这次刑部的易呈锦,和詹士府的呼延锦来。 “走,我们先过去看看,这容毁到什么程度?”呼延锦倒是不在意府衙他们的态度,抓到陈璇交差,他就算给皇太孙交了第一份满分答卷了。 低头垂手候在一旁的陆平小声道:“就是......毁到他爹妈也认不出来了。” 呼延锦便往外走,便问跟在旁边的陆平:“花荞姑娘是怎么找你们帮忙的?” “姑娘今天救了我。” “救?姑娘自己没受伤吧?”呼延锦皱了皱眉头,加快了脚步。花荞跟着徐九公往小秦淮河边的醉影楼去了,他们离那里很近。是小扇子带着陆平到府衙来报信的。 “没有没有!姑娘的身手好着呢,一挥手,南丐帮的那个龅牙就倒下了!”一想到刚才那个场景,陆平就高兴得手舞足蹈。 呼延锦一听,有些好笑,没吃亏就好,一出门就惹事,以后得把她拴在裤腰带上。 他看看陆平又问:“你们北丐帮为什么会来南方?扬州不是南丐帮的地盘吗?” “大人您有所不知,自从皇上迁都顺天府,建皇宫、修运河,不少平民也沦为乞丐。就像我家,父亲原是手艺人,被征去修宫殿,最后也尸骨无存,我娘也哭死了,我便成了乞丐。还有,很多南方的乞丐也跟着去了北方,那我们北丐帮自然也会南下,都要找口饭吃嘛! 我师父......就是北丐帮帮主徐九公,他当年还是小沙弥、小乞丐的时候,就一直跟着太祖皇帝,他虽是北丐帮帮主,但也经常在南方活动。这次多亏花荞姑娘,要不那轮得到我拜师啊!” “原来如此。若是丐帮地盘混乱,那可不利于流民管理,这些年暴民暴乱不断,你们丐帮没少参加吧?” “大人明鉴!多是南丐帮的人会去参加,都是按人头点银钱呢!” 呼延锦长期在南方生活,又经常在四处行走。他亲眼所见,大明四处的小暴乱此起彼伏。 有一次穹窿山那位说过:“贱民不平,则暴乱不止。”他此时已经知道,大明延续前朝的贱民制度,将佃户、乞丐变成了一个连平民都不如的独立阶层,底层人民的暴乱,都少不了他们的身影。 到了门外,呼、易二人,点足人手,往小秦淮河边的花楼飞奔而去。 醉影楼旁,徐九公早已避去,丐帮的弟子见官差来了,也都纷纷离开,只留下路平给他们指人。 花荞和陶青羽都是男装打扮,她们本想先进去看看那人到底伤到什么地步,谁知人还没走近,二楼探身出来招呼的热情姑娘,却把她俩吓了一跳。 “青羽姐姐,你看她们穿的......都是些什么衣服啊?里面看得清清楚楚,那和不穿衣服有什么区别?” “我倒是想穿,可也没那身材穿啊!”陶青羽看得津津有味:“那个那个!长得真美......” 两人看了半天也没敢走过去,陶青羽突然想到,不是说呼延大哥和易二哥也要来这里“快活”吗?就是和这些穿着半透明衣服的女子“快活”?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正胡思乱想着,呼延锦和易呈锦他们到了。 “就在里面!之前我进去过,他在伙房打杂!”从捕快马上跳下来的陆平说到。 “进去!搜!”易呈锦一挥手,自己带头走了进去。呼延锦则带了几个捕快,绕到后门堵人。 花荞忙拉住他说:“师兄,我们也跟你走!” 呼延锦低头瞟了她一眼:“今天闯祸还不够?花楼你也要进?” “我哪有闯祸?我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要不然,还找不到陈璇呢!”花荞噘着嘴,拽着呼延锦的袖子不放:“我进去看看他伤得怎样,还能不能恢复。” 呼延锦本来就是装着唬她,看见她耍赖,只好说:“还不快放手,跟着走,进去别说话!” 花荞忙松开手,笑嘻嘻的和青羽一起走在后面,可不知为什么,青羽一脸不高兴。 进了后院,捕快们去吧伙房、茶水房里的人全都赶到院子里,一共二、三十个,里面果然有个脸上布满刀痕的男人,刀痕都不轻,其中一道从眉骨一直拉下来,导致眼睑外翻,还真是看不出原来容貌。 花荞暗暗叹气,如果这人真的是陈璇,他还真是个狠心的人,可他除了杀人,还伪造了圣旨,这无论如何都活不成啊...... 那个疤脸人低着头,双手笼在袖子里,这个动作,在已经进入夏天的季节来讲,多少有些显眼。花荞心中一动,悄悄对身边的呼延锦说:“师兄,去看看他的手。” 易呈锦他们已经检查完前厅,来到后院,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疤脸袖手的男人。他指着疤脸男人说:“把他给我带过来!” 花荞注意到,这男人身上的衣服干干净净,可脚上的一双鞋却很脏。 “张管事,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到醉影楼的?”易呈锦冷冷的问跟在后面的一个龟公道。 张管事一看问得是他,战战兢兢的答到:“他,他叫阿财,三天前在城外被劫匪抢了,身无分文,还被伤成这样,一时同情,便收留了他。” “三天前?”易呈锦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吓得那管事头也不敢抬。 易呈锦走到疤脸男人面前:“自己说,姓甚名谁,哪里人士,脸上的伤怎么来的?” 疤脸男人抽出手,指着自己的嘴,“啊啊啊”的叫着。 “是个哑巴?” 呼延锦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右手,将他掌心向上一翻,这下不仅是花荞,就连呼延锦也被吓了一跳:疤脸男人的右手手指和手腕都被明显磨伤,已经结了痂,但是已经看不到他手上长期握毛笔写字留下的老茧了。 这是一个心思缜密的男人。 第64章 乖青羽白磷识真凶 呼延锦翻过疤脸男人的右手,发现手上的擦伤,已经看不出他手上的老茧,不禁也佩服起这个人的逃罪之心。 明明猜到他是陈璇,你却证明不了他就是陈璇。 呼延锦问府衙的捕头:“城外三天前有人遭劫吗?是否有人报案?” 那捕头点点头又摇摇头道:“还真是有,一队流动作案的马贼,抢了城外路上的行人,伤是伤了人,但我就不记得有人伤得那么重。” 世上就有这么巧的事。 疤脸男人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讷讷的站着,甚至连呼延锦放开的那只右手,都还保留着原来的姿势,又仿佛说的一切都以他无关。 陶青羽凑到花荞耳边悄悄问:“难道是我们弄错了?这个人根本就不是凶手。” 她这句话虽然没被旁人听到,但包括几个捕头在内的衙役,心里都同时在想这这句话。花荞旁边的陆平,更是挠了好几回后脑勺,本来就乱的头发就更乱了。 他也想不明白,明明是根据书院周围人给的线索,一人一人的追踪到醉影楼,又了解到,三天前进了醉影楼的男人,就是这个疤脸男人,结果却不能证明他是陈凯。这也太离奇了。 花荞一直在盯着那男人袍子底下若隐若现的鞋子在看,她皱着眉小声说:“假设这人是陈璇,他肯定已经换过衣服了,身上也不会留什么与书院有关的证据。但我怀疑他的鞋没换,若是能证明房梁上的脚印是他的就好了。” 她自己说出来,自己又摇摇头:“这太难了,房梁上只有带油的手印能看出来,脚印有也是半个,更何况一点看不出来......” 陶青羽却若有所思的说:“脚印......是不是证明他在房间有脚印就可以了?” “是啊,如果有他脚印,至少可以指证他到过那间书屋。” 两人正说着悄悄话,易呈锦回头看了她们一眼,也不知他听清了多少,反正皱着个眉,严肃得很。陶青羽心里砰砰跳个不停:他认真的时候更帅了! “好!没有脚印就制造脚印,我有办法让他那双鞋上有痕迹!”陶青羽说完,在自己的腰包里掏了半天,摸出一个小纸包,得意洋洋的说:“就是它了!” 她将纸包攥在掌心,昂着头走了出去。 “阿财,你说你三天前被马贼打伤,请问你是从哪个城门进的城?你不会说话,那我说,你点头。东门?” 阿财摇摇头。 “西门?” 阿财连忙使劲点头。 “你是从西门进的?那你为什么还踩到了梧桐书院的房梁上?” 阿财连忙“啊啊”叫着摆手。陶青羽撩起他的衣摆便说:“还说没有?让我看看你的鞋底!” 一看陶青羽撩自己的袍子,露出了自己脚上那双有些脏破的鞋,阿财连连后退,眼睛里充满了恐惧,满脸的刀痕看上去有些充血,更加惨不忍睹。 易呈锦知道陶青羽有动作,将阿财往后一推,他一个站不稳,往后退了两步,跌倒在地上。易呈锦蹲下身去,握住他的脚踝,将脚翘了起来。 陶青羽弯下腰去假意检查,却趁机将手里纸包包着的白色粉末,撒在他的鞋底,随后向易呈锦眨眨眼,口中叫到:“易大人,快看,他的鞋和房梁上的脚印正吻合!” 易呈锦显然已经明白了她的用意,虽然并不知道这白色粉末有什么用,仍与她一唱一和道:“嗯,大小是相符,可怎么证明就是他?” 陶青羽指着他的鞋底说:“屋里有死人,就有一种会发光的东西,就是我们常说的鬼火。他的鞋底沾了死人的鬼火,又踩到了房梁上,现在,只要把他带到一个黑的房间,他鞋底的鬼火就会发亮!” 周围的人都“嗡”的议论起来,有见过鬼火的人,更是描述得绘声绘色。 有个厨工大起胆说:“去柴房!柴房没窗,一关起门来,里面就伸手不见五指。” 两个捕快过来,把阿财架起来往柴房拖。花荞已经悄悄走到呼延锦身后,她奇怪的问:“为什么不直接脱下他的鞋子,还要把人拖过去?” 呼延锦忍住笑,低下头凑过去说:“脱鞋,不臭的吗?” 两人心照不宣的偷偷笑起来。他们没有看到,此时“阿财”的眼里,已经布满了绝望。鬼火他知道,坟地里经常会有。可书院里如何会有鬼火?又如何会沾在自己的鞋上? 柴房门还没有关拢,里面就已经黑黢黢一片,这时里面的几个人都清楚的看到,“阿财”的鞋底烦着淡淡的幽光。鬼火! “你还有什么好抵赖的?陈璇。”易呈锦盯着他那张不忍直视的脸。 “没什么好抵赖的,如果这是罗文亭要揭露我,我也认了。”只听疤脸陈璇缓缓说道。 易呈锦赞许的看了一眼陶青羽,青羽脸一红,先一步离开了柴房,跑回花荞旁边。 “陈璇已经招认了!”青羽的脸红扑扑的,满是兴奋。 呼延锦、花荞终于松了口气。 “那......你那包东西到底是什么?怎么能做出鬼火?”花荞更加好奇了。 青羽笑道:“那是我爹花了好多心思,先找了不少燧石,费尽心机磨成粉末,又到窑里加热,反正折腾了好久,才得了这种东西,如果是温度高些,它还会自燃。在上庄里都是保存在冰水里,这次出来,我就带了这一点。坟地里的鬼火,其实也是这种东西在作怪。” “陶庄主真是厉害,什么都能做出来!”花荞由衷的赞叹道。 “对啊,我爹第一喜欢研究飞行器,第二就喜欢研究火药。不过不愿意让朝廷拿去打仗罢了。”陶青羽更高兴的是,自己帮了易呈锦的忙。 陈璇被装在囚车里,由刑部的李都头他们押着回京城,案子结了,呼延锦和易呈锦当然也要回京城复命。 徐之锦和二哥换了一家书院继续备考,四人告别了徐之锦,从扬州出发一路向北。回去的路上已经不同于刚来的时候,经过了这几天共同探案,大家更加熟识,亲切了很多。 易呈锦成了小易,呼延锦也变成了呼延。 快马踏风,不知不觉就回到了子婴沟的路口。 “青羽姐姐,记得到宝应找我玩!”花荞拉着青羽的手使劲晃了两下。青羽一向自诩自己是个女汉子,这时却忍不住掉下泪来。 易呈锦笑着安慰她:“这条路我一年也跑好几回,下次再来看你。走,我送你进去。” 青羽一听,破涕为笑道:“里面的路你又不熟,你送我进去,我还得再送你出来!” 花荞捂着嘴笑: “你送她,他送你,送来送去无穷尽也!” 第65章 谈往事双锦遇流民 子婴沟辞别了陶青羽,很快就回到了宝应。 呼延锦把花荞送回师傅家,故事就留给花荞讲了,自己和易呈锦两人,继续往北,今晚准备赶到淮安府投宿。 花荞换回了女装,一手玩着那支绿玉簪子,一手托着腮,闷闷的想:师兄这一走,至少一两个月都回不来了吧?又或者皇太孙把他留在顺天,那就更见不着了...... 本来从扬州到顺天,最轻松的就是走运河,可大明京城在南都时,运河用处不大,很多地段都堵塞荒废了。 皇上迁都后,沿海经常有倭寇袭击,只好海禁,这时就发现运河还是必不可少。这两年也想花银子疏通河道,可修建北都皇宫已经耗费大量人力财力,如今只好修一段是一段。 可淤泥不会同情朝廷没银子的问题,该堵上还是堵上,就这样挖挖堵堵,运河从此就成了大明财政的无底洞。 休息了一晚,乌云和疾风也精神抖擞的,看见主人出来,一边喷着响鼻,一边刨着前蹄,就差不像来福那样摇尾巴了。 “淮安到徐州四百里,往北就是东昌府、河间府、保定府,过去就到顺天府了。我们不换马,每天也就四、五百里,这样最迟五日,也就到京城了。” 易呈锦说着,给马喂了一把糖豆,忽然想起那晚踢了陶青羽的手,昨天分别也没留意看,好全了没有? “四百里刚好,我们今天赶到徐州过夜。”呼延锦拍拍乌云的脖子,乌云赶紧将嚼着的糖豆吞下去。 “小易,你在京师刑部,不是只需负责北直隶吗?为什么还要经常往外跑?” 易呈锦知道,此次回了顺天府,呼延锦肯定会知道自己的家世,与其从别人嘴里听说,还不如他自己说清楚。他是不想失去这个刚结交不久的朋友。 他认真的说:“因为刑部右侍郎是我义父,所以,凡是与皇族有关的密案,我义父都会交给我去办,这些事情,可不止发生在北直隶,南直隶我可没少跑。” “原来魏大人是你义父?”呼延锦果然有些意外。 “是,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被送到我义父府上,他们就像我的亲生父母一样把我养大。可惜,义母在我十三岁的时候过世了。” “我母亲在我出生的那一年就过世了,父亲……有也和没有一样,倒是有师傅,教我课业和武功,可总比不上有娘的孩子。”呼延锦说得半真半假,他拍拍易呈锦的肩安慰道:“这一点,你比我强!” 这一交底,两人不觉又亲近了许多,上了马,迎着朝阳,一路小跑出了徐州城。 从淮安到徐州,基本上是沿黄河逆流而上,官道也好走。两人你追我赶,一路都很顺利,中途休息了两次,喂马聊天,易呈锦讲些留守应天府老臣的轶事,有些是呼延锦知道的,更多是他并不知道的故事。 “你知道永乐十一年,按察使周新被冤杀一案吗?那年我只有十岁。” “知道。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诬告了他,皇上连申辩都不听,斩了他。”呼延锦怎会不知?当时十一岁的他,正和父亲一起站在人群中,看着清官周新人头落地。父亲就告诉他,朱棣是暴君,根本不应该做皇帝。 “到了永乐十四年端阳节,纪纲在射柳时并没有射中,却让人折柳枝,假装他射中,在场大臣皆不敢言,皇上当场并没有看出来。简直就是大明版的指鹿为马。 我当时只有十三岁,在场边帮着捡箭,暗中维护秩序。就是我趁着皇上让我去报箭数的时候,将纪纲射的柳枝故意呈给皇上,皇上这才发现纪纲在朝中势力过大,对他动了杀心。过了两个月,就有人告发纪纲谋反,连证据都来不及找,皇上便将他杀了。” “也还真是难为你,小小年纪就敢于挑战朝中奸恶。” “哼!除了周新,解缙也是被他灌醉后拖到雪地里活活冻死的,我虽年纪小,却知道这个世上,只有龙椅上的那个人,才能够让这种人渣,人头落地!” 呼延锦听了他的话不禁有些动容,易呈锦在魏府长大,义父是个趋炎附势、见风使舵之人,他本心的善,却仍然那样强烈。 易呈锦看到呼延锦的目光,声调不觉也放缓下来,笑道:“你不用为我担心,我乐在其中。他们以为,我靠的都是我义父的名头,其实皇上经常直接降旨处罚大臣,在与皇上相关的事上,刑部基本被架空,我义父不过就是皇上手里的一把屠刀。我只能靠我自己。” 易呈锦将嘴里嚼着的草梗吐在地上,站起身拍拍身后的草说:“走吧,前面就是吕梁山了。” 二人还没上马,忽然看见前面乱哄哄的跑来一群人,从衣服上分辨,是一群连平民都不如的贱民。这群人男女老少都有,个个惊慌失措,仿佛后面追着吃人的豺狼。 那群流民中,有几个年轻的,远远看见呼延锦两个锦衣青年,就开始叫到:“他们有马,快抢了他们的马!” 听见他们的叫声,呼延锦二人都站在原地没动,等着他们上前。 果然,四、五个年轻男人朝他们扑过来,呼延锦没等他们走近,抬手就是几块石子飞了出去,五个倒了三个,另外两人朝着易呈锦扑去。易呈锦一脚踹翻了一个,剑则架到了另一个的脖子上: “说,你们是什么人?是谁在追你们?” 那人结结巴巴道:“我们......我们原是吕梁的佃户,可我们原先租种农民的地,全都被当地的官爷收了......我们没有地种都会饿死,这才到县衙去讨说法......谁知,来了一群乞丐,在我们中间故意闹事,惹得官府派兵对我们追杀......” “乞丐?乞丐也是贱民,他们为什么要帮收地的官爷?”呼延锦一听就知道是有人让乞丐去捣乱,目的就是找借口杀了这些找事的佃户。 “二位爷,这我们怎会知晓,您大人有大量,就当小人是个屁,放了我们吧......” 易呈锦撤了剑,那几个佃户赶紧跑了。 “在扬州,是北丐帮替我们找到的陈璇,想不到北丐帮还有这样的败类!”易呈锦愤愤的说。他认为这都过了黄河,应该是北丐帮的地盘。 呼延锦却摇摇头说:“未必是北丐帮,扬州城里会出现北丐帮,难道吕梁城里就不能有南丐帮?花荞当时就是在一群南花子手里,救了个北花子。” 太祖出身贫寒,做了皇帝之后,对大明的乞丐也很包容,丐帮也一直帮助朝廷管理流民。可到了永乐帝,他自己得位不正,便不愿意与身为贱民的乞丐有什么交集。失控的丐帮渐渐分为南丐帮和北丐帮,行事也大相径庭。 两人等了一会,并没有看见追来的人,便骑马向着吕梁县跑去。 第66章 聊闲话吕梁有王法 呼、易二人快马进了吕梁城。 城里冷冷清清的,街道两旁的店铺也都恹恹的,一副你爱来不来的样子。像呼延锦、易呈锦这样的锦衣青年,似乎和这灰蓬蓬的街道格格不入。 一家食寮的掌柜,正端着一盆水出来,“哗啦”一下倒在路边,抬头看见两位公子哥,连忙笑眯眯的招呼到:“二位爷!要吃点什么?里边坐,茶水点心也有。” 现在才是下午,还没到晚膳时候,但呼延锦还是点点头,两人一起进了这间食寮。 “二位爷,是堂食还是包间......包间里有唱小曲的。” “堂食。今年的春茶有吗?先上一壶茶。” “得嘞!” “掌柜的,怎么吕梁街上如此冷清?”呼延锦趁掌柜的亲自过来倒茶,随口问道。 “唉!我们也不想啊。前段时间徐州雷知府的小舅子过来收地,吕梁山以东的几个县城,地都归了他家,那些小农民没了地,还不成了流民?搬的搬、走的走,吕梁自然少了不少人家。人少了,我们生意也难做啦。” 掌柜倒好了茶,刚要走,易呈锦叫住了他:“掌柜的,你生意不忙,就坐下来一起喝杯茶,再把你们的雉羹上两碗,蜜三刀也上一份。” “哎呀,这位爷一看就是会吃的,我们吕梁的雉羹最地道,大骨、蹄髈、鳝鱼丝、母鸡熬制十二个时辰,加入胡椒、姜、鸡蛋花......会吃的都知道,雉羹卖相不好,但绝对强身健体、增进食欲!”掌柜边说边坐下来,对着伙房喊:“两碗雉羹,加胡椒!蜜三刀!” “怎么,辣汤还有不加胡椒的?”易呈锦好奇问道。 “唉!都怪这吕梁山,这山是南北走向,跟黄河一个对切。平时还好,一到黄河涨水,东麓的几个村庄随时被淹,这几年也是怪了,年年泡水,哪有什么收成?胡椒贵,一般人吃不起,就多放干姜。您二位是有钱人,自然要吃正宗的。”掌柜笑嘻嘻的说到。 “我们在城外,看见惊慌失措跑出去不少农户,不知是什么原因?”呼延锦问道。 “刚才说了,雷知府的小舅子来吕梁收地,用很低的价格收,逼着农民卖地,不卖就是地痞流氓天天缠着。这还不算,卖地得的不是银子,而是他王家多年的陈米!一亩地换一袋发霉的陈米,和抢有什么区别? 收了地,立马就要提高佃户的地租,你说让人怎么活?大家一合计,到县衙去告状,希望县太爷出来调解,给加点地价,银子结算,减点地租,保持原样。可在县衙门口坐一天,县太爷还没见着,一帮被收买的花子,跑进去砸了县衙。” 掌柜给二位续上水,小声道:“砸县衙就是犯上、藐视朝廷,这可是杀头的罪,花子们砸完跑了,倒霉的就是敢去告状的农民和佃户。” “哼!这吕梁城就没王法了?”易呈锦冷哼道。 “有啊!有王法有王法,还特别真实。您二位不知,雷知府的小舅子姓王,单名一个法字,嘿!他可不就是吕梁城的‘王法’?” 真是猜到了开头,猜不到结尾,呼延锦一口茶喷出来,都被气笑了。 “好,喝了汤,我们就去会会这位王法!” “他平时住徐州府,若是到吕梁,也是住县衙,县太爷和他穿一条裤子,是个蹭汤喝的。”掌柜的看看他们,又扭捏交代道:“二位爷可千万别卖了小人,您二位吵一架拍马走了,小人还要留在吕梁养家糊口呢。” “要我们不说也行,你要如此这般......”呼延锦在掌柜耳边说了几句,掌柜连连点头。 两人喝了汤,这辣汤分量足,喝完汤冒一头汗,神清气爽,也饱了。呼延锦指了指包间里探头探脑的一个小姑娘说:“这份蜜三刀没动过,拿去送里面那位姑娘。卖艺不合法,让她以后想办法另谋生路吧。” “这种卖艺的女人不知廉耻,活该被抓!”易呈锦不屑一顾的说。 掌柜有些尴尬,干笑道:“那是......小女,家传了些柳子戏,自从太祖皇帝禁戏,唱戏的这不就没饭吃了吗?如今店铺生意不好,才让她出来帮衬生意,卖艺不卖身,靠手艺挣钱,并不是......不知廉耻......” 呼延锦笑道:“我朋友也就随口一说,别往心里去。女人也是人,男人听戏听得,女人唱戏怎又唱不得?只是禁戏没取消,你姑娘唱戏若是被人告发,岂不是平添事端?银子不用找了,送你姑娘买花戴吧。” 两人走出门来,易呈锦有些不悦的说:“跟他说那么多干嘛?错就是错了?难道还要委屈自己原谅他?” “我只是想起花荞,也是个小姑娘,却有男子没有的勇气,做着男子才能做的事......别想了,走,上吕梁县衙去!” 吕梁县不大,县衙也就在这条街上,大门紧闭,两个衙役左右两边站,杵着手里的杀威棒闲聊着。 呼、易二人到了门前下马,那两个衙役是识得衣衫的,穿得绫罗的,不是官家,就是官家的公子,赶紧上前招呼道:“二位爷,打哪儿来?有事吗?” “没事谁爱逛衙门?”易呈锦并无嬉笑之色,掏出刑部主事腰牌一亮,说到:“我们要找县令,快去通报!” 守门衙役只看见“刑部”二字,吓一跳,京城刑部最小的官也与他家县太爷平级,得,赶紧通报去。 这边开了大门两人脚一抬进了县衙,那边正在内堂与王法两人喝小酒的高县令,便抹着嘴,小跑着往外迎。抬头看见两位身高腿长,俊逸不凡的公子爷迎面走了过来。 两人都俊,但细看两人又有些不同,前面那位眉毛逆生,多几分戾气执拗,后面那位印堂宽阔,多几分宽容沉稳。 “哎呀......不知是刑部哪位大人?下官有失远迎!”高县令热情洋溢的招呼到。 “本官乃刑部主事易呈锦,这位是皇太孙詹士府司直郎呼延锦。” 高县令一听:吓,都是虾米官,品级是高我一丁点,可我是一县父母官,你俩就京师一部门跑腿的,这能比吗?如此心念一转,脸上的热情少了七八分。 “啊,不知二位大人来吕梁是公干呢?还是私事?若是公干,还请二位出示一下公函。” 易呈锦见他变了脸色,猜到他是嫌自己官小了,便冷哼一声: “高县令,你该当何罪!” 第67章 双管齐下王法服软 易呈锦一句“该当何罪”,把高县令吓一跳。 “易大人,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我吕梁县太平无事,我身为父母官,兢兢业业、公正廉明、自律奉公......” “在你管辖之地,竟有流民敢袭击朝廷命官,抢马杀人,算我们有能力自保,才幸免于难。若我回京到皇上跟前提一提,你头上的乌纱帽,还想不想要了?”易呈锦冷冷说到。 “这、这......什么时候的事?下官怎么不知?” 高县令额头上冒出了汗珠,地方官见皇上机会少,尤其是他这种七品县令,也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皇上,皇上贬你杀你,根本不用考虑情面。所以地方官最怕的就是,有人在皇上面前告黑状,连个面圣申诉的机会都没有。 地方官的痛脚,易呈锦清楚得很。 他继续追问道:“你不知?你不知的事还多着呢,有人在吕梁威逼农民,低价收地你知不知?收地不给银子,用发霉的陈米抵账,你知不知?” “这......卖地有地契,双方签字画押,这是你情我愿的事,下官总不好插手民间交易吧?至于陈米……也不能听那些刁民的一面之词。” “签字画押不假,若是这押是沾着血画的,按照大明律例,只要卖地人拿得出被逼证据,便是无效契约。高大人身为父母官,熟读大明律例,这一点,不会不知吧?”易呈锦把“父母官”三个字加重了语气,听得高县令又冒了两滴汗。 “高大人!”只见一个身穿红袍的瘦高男子冲了过来,手指着易呈锦,却扭头对高县令凶道:“这是你的地盘,他们不过是京城里多比蝼蚁的六品武官,你信他的话?给皇上守门的还是三品武官呢,他有什么资格见皇上?” 高县令默默掏出帕子擦脸,不是因为出汗,而是王法喷的口水实在太多了。 王法说的没错,他爹虽然因为是建文帝的臣子,永乐帝登基后便弃之不用,但官场里的门道,他摸得一清二楚。自从姐夫升了徐州府府尹,王法在徐州府辖,也就渐渐成了“王法”。 易呈锦一直在魏左侍郎的羽翼下,哪里被人这样顶撞过?他这时才意识到,官衔是多么重要,一时激愤,正想把义父的名头搬出来,呼延锦上前按了按他的肩膀,缓缓对高县令道: “六品武官,确实难以面圣,但官员的诉状却是可以直达天听。更何况,官员被劫杀的原因,还是因为地方官员,威逼农民贱卖土地,以达到自己兼并土地、称霸一方的目的。您说,皇上会不会有兴趣呢?” 王法一下愣住了,这位哥儿说的不错,称霸一方才是犯了当今皇上的大忌。高县令刚把脸擦干净,这下又要继续擦,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申冤到: “二位大人,下官真的不知情啊,您这样一棒子打死下官,这真的好吗?哪些流民冲撞了大人?下官这就让人查,抓住人让您出气,要杀要剐都随您......诉状的事,不提也罢......” “抓人?不必了。”呼延锦话音刚落,门外衙役便火急火燎的跑进来报: “高大人!不好了!县衙门口又来了一群农户!” 高县令忙看向呼延锦,紧张的问:“呼延大人,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那些佃户、农户本是来衙门讲理,却被一群收了黑钱、混在人群中,打砸衙门的乞丐陷害,这才不得不逃出城去。本官就是要高大人秉公执法,给那些人留条活路。” 呼延锦声音不大,却句句砸在王法心上:搞了半天,这俩杠子就是来拆老子台的!不能让你们闭嘴不告状,还不能让你们没命告状吗?泱泱大明,死两个六品武官算个俅! 打定主意,王法僵硬的肩也放松了下来,皮笑肉不笑的说:“高大人是个为民做主的好官,既然说了是误会,那就对这些贱民既往不咎,让他们该干嘛干嘛,您二位也算为民做了件好事,流芳千古了。” 呸!流芳千古?我还永垂不朽呢!高县令心里暗啐道:你小子又来这套,捅了篓子别又叫老子给你擦屁股! 心里逼逼叨,脸上戚戚骚。他立刻浮现出一个油腻笑容,忙不迭承诺道:“对对对!既往不咎、既往不咎,让他们继续留在吕梁县,下官绝不会再去为难他们。” 这两人双簧唱得好,一个要退地还农的问题,变成了广施恩德的问题。易呈锦从小就在义父的教导下长大,虽然自己这六品绿豆官做不到一年,可却不是一个官场小白。 只见高县令看看天又说:“哎呀,您看这天也晚了,下官这里粗茶淡饭的,也就不留二位大人吃饭了……” 易呈锦冷笑到:“高大人如此护短,本官看你不仅是乌纱帽不想戴了,恐怕连脑袋也不想要了吧?现在本官怀疑你在强吞土地案中受贿,刑部可以直接立案调查!” 没等高县令反应过来,呼延锦一脸诚挚的笑着提醒道: “高大人,外面的农民、佃户,可是带着联民起诉状来的,告的就是这位王法,强买强***迫他们卖地。皇太孙目前受皇上之托,掌管三法司,詹士府……也是受得此状的。” 他转向王法又说:“若王公子的姐夫是知情人,恐怕,他也难逃问责……” 王法心道:算你狠!先放你们一马,等你们能走出吕梁,再谈问责的事!他大声说道:“好!本公子同意退地!” 不多时,一沓地契送到了县衙公堂。那些被逼卖地的小农民,本是抱着发霉大米多换点银子的心来的,却惊喜的听到可以领回自己土地的好消息。 退了霉米,撕了地契,又听说县令对之前打砸县衙一事,已经既往不咎,赶紧兴高采烈的去找那些逃走的人。 县衙门口,一群农户、佃户跪在呼、易二人面前。 狗剩的爹带头给他们磕了三个响头,他皱得像朵菊花的脸上,带着庄稼人特有的腼腆:“大人救我们于水火,保我们一家不必陷于流民之苦,来世做牛做马,再来报答二位恩情……” 呼、易二人心里也都起了波澜,自己的一点努力,换来却是他人的一世平安。两人甚至不约而同的想到,是不是换个明主,这世间百姓才会更加安宁? 如今大明的天空下,究竟还有多少这样的瘴气? 第68章 试身手九公平事端 呼、易二人,亲眼看着所有农户拿回来自己的地契,在高县令咬牙切齿的欢送中,披着斜阳,离开了吕梁县。再往东不远,便是徐州府衙所在,徐州城。 出了吕梁县,沿着官道往前走,眼见前面伸出一道山梁,路也顺着拐了一个弯。此时暮色微凉,刚才那暖暖的斜阳早已落到了山后,留下天空片片红霞。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呼延,明天是个好天气,我们早点出门。”易呈锦回头看了看晚霞笑道,一眼之下,他确定后面并没有跟踪。 “我感觉就在前面,小心那道山梁。”呼延锦提醒道。这里距吕梁只有两三里路,王法要在那么短的时间布埋伏,这是最合理的位置。 刚才王法答应得爽快,两人就已经感觉不对劲,王法恐怕不会没有留后手,而且只会在路上,绝不会留到徐州城给他姐夫添乱。 两人放慢了速度,拐过山梁,只见一棵大树豁然横在路中间,连枝带叶,马是无法直接跳过去,还好二人早有警觉,速度不快,马在大树前停了下来。 “哈哈哈……居然让你们躲过了……” 说话间,二十来个拿着棍子的人从坡上往下走。 “如果我没猜错,你们就是王法请去砸县衙的丐帮吧?不过,丐帮如今不再乞讨,改行收黑钱了吗?”呼延锦扬声说到,他的左手,已经悄悄伸到乌云身侧的搭袋里。 易呈锦趁着呼延锦搭话的档口,早已摸到了自己的弓,可是箭袋却在马的另一侧。 “呼延,我的箭!” 呼延锦瞟了一眼箭袋,手里已经抓到了一把石子,这些石子是专门准备的片石,飞出去准确度更高。 他微微一笑,高声道:“同为贫苦人,你们却为虎作伥欺负穷人,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良心是什么?良心能吃吗?”为首的那个乞丐感觉呼延锦要出手,加快了脚步,将手里的棍子护在身前。 呼延锦不再废话,一手飞出石子,一手将箭袋向后一扔,跟着又是一颗石子飞了出去。 这两颗石子准头和力度都不够,让对方轻易躲了过去。为首的乞丐哈哈一笑:“三岁孩童的玩意,你也敢拿来献丑?” “是吗?现在让你看看孩童的爹!”一颗片石应声而至,直接命中他的印堂,他还没反应过来,便一声不吭,仰面倒地。 乞丐们愣了一下,全都快速往下冲,没想到易呈锦的箭更快,仿佛不是一个人在射箭,而是三个人在同时射箭一般。 只有三、四个冲到面前的,也被呼延锦的鞭子抽得满地乱滚。正当易呈锦抽出剑,要过去结果了他们的性命,忽听一声:“且慢!” 一位乌发白须的老叫花子从旁边一棵大树上跳下来。 “徐九公?”呼延锦脱口而出。 “哦?你认得我?一定是花荞那姑娘和你说的,既然认识就不用自我介绍啦……地上这几个人就留他们一条命,让他们回去告诉南丐帮,若是再敢胡作非为,北丐帮就替他们清理门户。 他们在路上做手脚时,我就已经盯上他们了,听了他们的谈话,方知他们收了别人钱财,不但坑了农户,还要结果你们的性命。不过,老叫花也想试试你们的身手,才没急着动手。” 徐九公说完,一脚踢在一个乞丐的屁股上,骂到:“还不快滚!乞丐就是乞丐,穿得人模狗样,已经忘本了吧?” 地上没死的都连滚带爬的站起来,刚要走,又被徐九公叫住了:“回来!” “徐帮主,您老不是说放了我们吗?”其中一个愁眉苦脸的问。若是不放,十个自己也跑不掉啊。 “你们怎么把这棵树放倒的,就怎么把它搬回去!” 呼延锦回头一看,乌云和疾风两个,正在吧唧吧唧吃嫩树叶子,吃得高兴着呢。 那几个乞丐走后,徐九公叹了口气说:“现在南北丐帮因为迁都,已经混在一起。永乐帝修皇宫、挖运河、各个藩王又大搞土地兼并,流民乞丐越来越多,这都是大明的隐患啊。 当年,太祖皇帝曾经让我用丐帮的力量约束流民,但世事变迁,老乞丐是力不从心,愧对先帝。”见两个年轻人默默的走在旁边各有心事,徐九公又笑着对呼延锦说: “你既是花荞的师兄,身手也不错,她又信任你,就请多关照她,不求富贵,但求保她一世平安。若有需要,找个穿得破烂的乞丐传话,我会尽力帮助你们的。” 呼延锦虽诧异于徐九公对花荞的关心,现在也只有点头允诺:花荞不过是救了一个小乞丐,难道这个小乞丐有什么特别之处,九公才立刻收他为徒,又对花荞心存感激? 徐九公停下脚步,对他们挥挥手道:“二位就此别过。老叫花还要留下来,走一趟吕梁,去会会那个没王法的王法,让他吃点苦头,趁早收了那颗白吞人土地的心。” 暮色中,呼延锦二人向着徐州城策马奔去。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走得很顺利,两人走走停停,一路谈古论今,第五天夜幕降临之前,二人进了顺天府城门。 呼延锦这是第一次来顺天,高大的城墙和应天非常相似,进了城里,发现连街道的布局也有应天府的影子。 易呈锦笑道:“你是诧异跟应天府很像吧?若你进了皇宫,你只会更诧异,北都皇宫简直就是南都皇宫的翻版。今日晚了,到客栈好好睡一觉,明早再去詹士府复命吧。” 呼延锦点点头,一眼望去,街道两旁的客栈不少,还有不少小吃铺子,热腾腾的冒着蒸汽。他忽然想到,若是花荞那个馋猫看见这么多好吃的,一定开心的冲过去。 这一想,不由得有些出神,嘴角也勾出若有似无的笑意。 易呈锦见他不说话,还以为他拿不定主意,便顺着他的眼光,指着一家装饰古朴的客栈说: “就那家永福客栈吧。里面干净,离我也近,这几天我带你好好逛逛北都顺天!” 第69章 呼延锦拜会詹士府 次日天一亮,呼延锦还在客栈里吃着豆浆油条,皇太孙詹士府里的一位府丞就已经到了,他扫了一眼,便径直朝坐在窗边,用早膳看街景的呼延锦走去。 “这位可是南都来的呼延大人?”府丞笑问到。 呼延锦赶紧站起来行礼:“正是在下。” 府丞也行了一个平礼笑道:“鄙姓张,是皇太孙詹士府的府丞。特来领你入宫。不急,你先吃。皇太孙要下了早朝才能见你,一会咱们到詹士府去认个门。” 说完他也随着呼延锦一起坐下,回头对着小二挥挥手:“豆浆油条来一份!” 回过头来,他解释道:“今儿起晚了,赶着点卯,早饭没吃,刚好借您的桌吃两口。” “那有什么?想请还请不到呢。”呼延锦见他不见外,心里反倒安心下来,不由得好奇的问:“我这才刚进京,您怎么就找来了?入城入店也没见登记啊?” “嗨!哪有这么大神通?是刑部的易大人,一早过来跟我们说您已经到了,皇太孙得了信,说晌午邀您一同午膳,我这不就通知您来了?我进来一看您这身服饰,八九不离十。” 张府丞把油条掰成几段,放在豆浆里泡着吃,他看了呼延锦一眼,又笑着说:“一看您这样举着整根油条吃的,就是外地人。这要泡着吃才去火。” 呼延锦闻言,也学着他那样把油条泡在豆浆里。 “我是去年才从翰林院入詹士府的,对南詹士府那边的人不熟。” “我上月才入的南詹士府,也只认识里面的一个马録事。” “嗯嗯,我听说了,您是皇太孙亲点入府的。今日皇太孙一听您到了,高兴得不得了……这次抓陈凯您立了功,给皇太孙长了脸,估计离提拔不远了。将来,您还得多关照关照兄弟。” 呼延锦愣了一下,哑然失笑道:“您这说哪的话?我初来乍到,也不懂什么官场规矩,张大人要多关照在下才是,再说,南府又如何能与北府相提并论?” 他这话,张府丞爱听,他们北府的,打心眼里看不起南府,若是呼延锦这就飘了,只怕自己还要踩两脚让他清醒清醒,既然人家自觉,那就好说了。 说话间两人都吃完了,不用骑马,溜溜哒哒就往宫里去。一路上,张府丞指指点点的介绍,哪有好吃的,哪里能喝酒。 大明本是禁赌禁戏,可是迁了都之后,有钱有闲的也闷得慌,有些有背景的人暗中开场,或斗鸡斗蟋蟀,或花楼唱戏,甚至还有赌叶子牌的,官府也睁只眼闭只眼,不闹到皇上跟前就完事了。 “我跟您说,这一条街上的花楼姑娘,都比不上一个水月楼的明珠姑娘,可就是太难排上她的号了,您现在去,估计都得排到下下个月!”张府丞昨晚就是在水月楼喝的酒,门清。 “哦?这位明珠姑娘是花容月貌,还是才艺双绝?”呼延锦好奇的问……纯粹是好奇…… “这么跟您说吧,她那容貌,就是比天上的嫦娥也不逊色,关键是她会弹奏一种西洋琴,叫萨泰里。那才叫稀罕!” “西方的琴?”呼延锦想起海棠曾跟他说过,织女星在天琴座,天琴是西方的琴,就不知是不是,明珠姑娘弹的萨泰里琴? “怎么样?心驰神往了吧?您要是能在顺天府多待两个月,说不定就能饱眼福了。”张府丞哈哈笑着,带着呼延锦到了承天门外两排威严的大院,朝廷各部都集中在这里办公。 呼延锦抬头一看,打首的便是宗人府。张府丞指指后面那条小路说:“前面是六部,咱们詹士府在后头,翰林院、太医院也都在后头。” 应天府那边不一样,因为皇宫里没人,皇太子总觉得没点人气宫殿就废了,便让两个詹士府搬到文华殿旁边偏殿去办公。可谁敢替太子、太孙坐那文华殿啊?加上本就无事,领点薪水养老罢了,就成了呼延锦看到的那个样子。 除了程詹士上朝没回来,其余人都在,张府丞领着呼延锦从少詹士起一路拜了过去,这才将他领到司直郎所属的左右春坊。都认了个脸后,程詹士也回来了。 呼延锦少不得又过去行个礼。 “呼延大人好年轻啊!有十八了吗?你这姓氏,是家族才复用的吧?是应天人吗?” “回大人,下官已经满二十了。呼延一姓,确是本朝才复用的。下官从小跟父母失去联系,是跟着师傅长大的,师傅是扬州人。” “哦。”程詹士点点头说:“皇太孙上月经过扬州宝应,去见了当地的一位私塾先生,那就是你师傅?” “正是。下官就是那次才结识了殿下。” “原来如此。今日太孙殿下本要午宴接见你,但太子殿下知你们回京,预备午后在文华殿,接见此次平定谋逆案的有功之臣,你也位列其中,故午宴便取消了。你回去准备准备,下午入宫觐见两位殿下。” “是。”呼延锦也没问几时几刻何处入宫,他知道这个问题不应该问詹士大人。 出了门来,外面候着的张府丞笑道:“果然是个懂事的,我还怕你要向程大人问路呢!”说罢,便将入宫时间地点交代给呼延锦,又给了他一块入宫的腰牌,二人便挥手作别。 呼延锦原路回到永福客栈,远远就看见易呈锦背着一只手在门外的大柳树下站着。如今已经过了飞絮时节,翠绿的柳条随风摆动,说不出的风情万种,易呈锦一侧脸,便看见了翩翩走来的呼延锦。 “去詹士府了?早知道我就过去找你了。刑部就在詹士府前面不远。”易呈锦笑道:“午后入宫你也知道了吧?吃完饭我们一起走,省得你找不到路。” “你说过,皇宫里面和应天府皇宫是一样的,那我就识得路。走,去哪吃?我请你。” 易呈锦笑得更开心了:“在这里我是东道主,哪有让你请的道理?” 这条街离正阳门不远,从中央官署出来,这里已经是最热闹的一条街。顺天府内城当初是先修路,再修官邸宅院的,所以横平竖直,规矩得很。再加上皇宫所在的中轴线,就算路不相连,方向也不容易错。 “对了,这条街上有一家和福顺,你去尝尝,和应天的比,味道如何?太后最喜欢他家的烤鸭,听说,烤鸭师傅牛的很,宫里没少去。” 呼延锦一拍他肩膀笑道:“就是和福顺了!” 第70章 文华殿别扭两获赏 呼、易二人吃了饭,便朝东华门走去,东华门外,两人验了入宫腰牌与职务腰牌,立等了一盏茶功夫,才见一名小内侍匆匆忙忙出来接,两人便跟着这名文华殿小内侍入宫去了。 呼延锦一路收声屏气,目不斜视,走不多远过了一座小桥,左边通往文渊阁,右边就是文华殿了。果然和应天府皇宫结构一样。 来到文华殿,太子和太孙都没到,但已经站了几个文臣武将,呼延锦自然不认识,大家也都不住打量着他。易呈锦只和附近认识的点头致意,没有人说话,大殿上静悄悄的。 又站了一柱香功夫,只听进来一个内侍宣:“皇太子到!皇太孙到!” 这才看见胖胖的皇太子,在一名内侍的搀扶下,慢慢的走进来,皇太孙则负手走在他后面。皇太孙一进殿便用目光寻找着呼延锦,看见呼延锦后,不由得微笑着向他轻轻点头。 皇太孙这一表情,除了太子,殿上的人可都看到了,就连易呈锦心里也起了疑:呼延不过是南詹士府的一名六品司直郎,为何皇太子对他青眼有加? 按说皇太子朱高炽才是储君,太孙朱瞻基只是辅佐太子管理政事。可因为皇上对太孙的偏爱,往往越过太子,让太孙直接参理朝政。太孙本身就很聪明,从小跟在皇上身边,皇上对他的指点远远多过太子。 久而久之,太孙的势力已经超越了太子,太子做为他的父亲,心中不喜反忧,加上自己身体肥胖,行动不便,更是担心自己做了十七年太子,就已经到了头。 “这次……平定王俨、孟贤谋反叛乱,诸位都是有功之臣,由于都是下人所为,皇上已经免于赵王之罪,谋逆案所涉人员,均杀头,并没家产。” 太子停了停,抬手指了指站在前排的一青年男子道:“王瑜,你大义灭亲,首告孟贤、高正,虽高正伏法,但你族因你而免诛……” 皇太子还未说完,那位叫王瑜的年轻人便跪下磕头:“谢皇上!谢太子殿下!” “嗯,”太子笑着点点头,又道:“今日殿上诸位均有赏,孤听闻逃窜的陈凯和胞弟陈璇也已伏法归案,孤很欣慰。你们哪位是……刑部的易呈锦?太孙詹士府的呼延锦?” 易呈锦与呼延锦出列道: “臣易呈锦/呼延锦,见过太子殿下。” “都是青年才俊,不错不错!今日,孤看了你俩的级别最低,只是六品,孤就赏你们升一升级别,易呈锦,你就升任从五品员外郎。” “谢太子殿下!”易呈锦没有想到,这桩差事让他只一年时间,就从六品主事,升到了员外郎,心中又惊又喜。 “嗯。呼延锦,你原是太孙南府左春坊的左司直郎,那就提升为从五品左谕德……” 呼延锦刚准备跪下,只听皇太孙急声道:“启禀父王!儿臣有话!” 朱高炽微微有些吃惊,他扫了眼下面,今日跟来的吏部左侍郎,刚好也是太孙的人。他暗暗冷笑,儿子这两年,将朝中内阁、六部几乎网罗殆尽,可用得着连着小小的封赏,也要和自己抢着做主吗? 太子不动声色道:“你说。” 朱瞻基看出父亲不悦,可他并不介意,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无论做什么,父亲都疑心自己是在与他作对。 “儿臣南詹士府人员不满,但许多事物还是要交与他们去办,徐老詹士已经上了年岁,儿臣手上无人可用,因此,想将呼延锦提为少詹士补缺,请父王允准!” 朱高炽看向吏部左侍郎,淡淡问道:“越级提拔不是不可,可少詹士乃四品官职,连升两级总要有服众的理由吧?若是如此,易呈锦也得提一级!” 父子两人当堂斗法,下面的吏部左侍郎就开始冒汗了,正在想如何帮太子圆过来,只听太子又说: “易大人追逃有功,父王提他一级是论功行赏,詹士府少詹士尚缺一人,儿臣急需用人,也是事出有因。” 朱高炽现在看着朱瞻基就有点喘,他抬手指指吏部左侍郎:“你说。” 左侍郎小心说道:“五品以上官职都有定数,刑部……郎中尚有一缺,易大人可提补此缺。太孙南詹士府,少詹士确有一缺,且詹士府未设五品官职,故呼延大人提补少詹士,也未尝不可。” “那就这样吧。”皇太子站起身道:“今日赏赐孤早已拟订,虽生变故,其余不变照赏。” 殿上众人刚才还听得一脸懵,这就结束了?赶紧跪下来谢恩。抬起头来,皇太子已经被扶着离开了。朝中皆传,太子与太孙争皇位,看来,不是空穴来风啊。 呼延锦虽是当事人,可也一样是糊涂人,自己怎么就成了少詹士?似乎还让太子生了气?这是怎么回事?他扭头看向易呈锦,他脸色不太好,难道他也为这个职位的事不高兴? 他猜得不错,易呈锦确实是在愤愤不平,虽然他被提为刑部郎中,比最初的员外郎高了半级,可他却高兴不起来。刑部是太子的势力,太子斗不过太孙,生生让他比呼延矮了一截。 两人一起往外走,呼延锦小声问道:“先回永福客栈?”易呈锦正想找个理由拒绝,一个小内侍追上了,对呼延锦说:“呼延大人,皇太孙殿下在东华门外等您。” 易呈锦笑笑,推了呼延一把说:“快去吧,别让太孙殿下等久了。” 呼延锦走了两步,回头笑道:“明早我在客栈等你。”说完,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梯,直奔东华门去了。 易呈锦一想也对,这事与呼延无关,怪只怪自己运气不好,不过,在郎中的位置上,可做的事更多,不愁没机会提拔,说不定过不了多久,自己就可以与呼延并驾齐驱了。 东华门外,皇太孙已经坐在他的专车上了,呼延锦一来,内侍便替他打起帘子,呼延锦便知道是要自己上车,躬身便进了马车。朱瞻基正坐在马车里笑吟吟的看着他: “好久不见!” 第71章 皇太孙笑靥因红颜 东华门外的马车里,呼延锦见到了阔别一月的皇太孙朱瞻基。 “微臣参见殿下!” “刚才不是已经参见过了,这会儿没外人,我们说话可以随意些。快给孤讲讲,你们抓陈凯、陈璇的那些事。” “简报上没写吗?陈璇毁容了,藏在花楼的伙房……” “孤不要听这些,孤要听,花荞都做了些什么?从头讲。” 呼延锦这才明白,朱瞻基不是要听案子,他是惦记着人家姑娘。只好理了一下,他跳过了买瓦遇到陈凯,从他接到太孙命令,赶回宝应,当天就发现断头崖下的焦尸开始讲。 “验焦尸?那还能验吗?花荞他也不怕?”皇太孙一直保持着微笑,直到马车停下来,呼延锦也才刚讲到提审徐之锦。 “徐之锦我记得,他是宝应首富的儿子。他怎么也卷进来了?哦,到了,等会还有时间讲,孤今日带你来见识见识,京师第一美人。”皇太孙高兴的说。 呼延锦跳下车,和旁边的萧炎点了点头。今天萧忠没来,呼延锦倒是想和他探讨一下徐九公的乌发白须,兴许他的头发,也可以像九公那样,变回黑色。 抬头一看,这是一个大院的侧门,若隐若现的丝竹之声,有一种勾魂夺魄的诱人。 萧炎去叩了门,很快门就开了,皇太孙负手跟着走了进去,迎面就是一条湘妃竹夹道,如今已是夏季,竹叶密密匝匝,在轻风中沙沙作响。 十来步走出竹林,丝竹声顿时大起来。呼延锦会弹琴,他学的是七弦琴,也听过不少弦乐演奏,却听不出这是什么乐器。还没走到门边,乐声停了,一位肤白貌美的姑娘,弱柳扶风般,婷婷袅袅的出现在门口。 “参见殿下。”姑娘的声音也很好听。 “免礼。明珠姑娘,今天来位新客,把你的好茶泡一壶给我们吃。” 明珠姑娘展颜一笑,恍如海天霁月:“殿下带旧客来,难道明珠就没有泡好茶了吗?” 朱瞻基爽朗的笑了起来。 呼延锦这才意识到,敢情这位就是要预约到下下个月,水月楼的明珠姑娘?张府丞果然所言非虚,只是没料到,太孙殿下竟是明珠姑娘的入幕之宾。 “在下呼延锦,见过明珠姑娘。”呼延锦走到明珠姑娘身边时,看到她也在打量自己,连忙自报家门。也不知她与皇太孙的关系,客气点总没有错。 “明珠有礼了,呼延大人里面请。” 因为皇子、皇孙擅自亲近结交大臣是大罪,皇太子经常会借用明珠这地方,私下里和太孙党议事,被人发现,不过是朝堂多一桩风流韵事,无伤大雅。明珠经常接待皇太子的近臣,多数是有点年纪的,很少见这样年轻帅气,还是和殿下同来。 朱瞻基在屋里唤道:“呼延锦,进来吧,看到美人走不动路了?让明珠姑娘泡茶去。” 呼延锦一阵脸红,赶紧进屋,坐在殿下指的位置上。 婢女将精巧的茶具和茶壶、水壶都放在茶台上,明珠姑娘便坐在茶台边,先用热水把壶和杯子都烫了两遍,才放茶叶注水,动作优雅,让人不由得心生期待。 “明珠姑娘的茶艺和琴艺,不敢说天下第一,至少在京城是无人能出其右了,欣赏她泡茶,比茶汤本身更令人愉快。”太孙殿下赞到。 这样的赞美,明珠姑娘明显很受用,绝色的姑娘你再怎么夸她漂亮,也不如夸她绣的一条帕子漂亮,更令她满心欢喜。 太孙殿下顺手接过萧炎递过来的两封密信,也不避讳,拆开来细细的看。呼延锦的眼光就不好乱看了,只好老老实实盯着明珠姑娘手上的茶壶。 明珠姑娘看出他的拘谨,便笑着问:“呼延大人是哪里人?听你口音,应该不是北直隶本地人。” “确实不是。在下是扬州人士。这是第一次到顺天府。” “扬州?扬州我没去过。只在诗赋歌词中听到过,知道那是一个很美的地方。什么‘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呼延锦点点头,也想起一首诗,念道:“江横渡阔烟波晚,潮过金陵落叶秋......” “嘹唳塞鸿经楚泽,浅深红树见扬州!”明珠姑娘俏皮的抢先接道,两人相视一笑。 “胡闹!”朱瞻基把手里的信“啪”的拍在桌子上,愤愤的说:“这些人就是好大喜功!去年才出兵征蒙古,今年又怂恿皇上四征蒙古,除了耗费钱粮,还有什么用处?更何况这一次连蒙古兵都只有一个影子!” 明珠姑娘将一杯茶递到朱瞻基手里,柔声道:“喝口茶去去火,皇上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昨儿我刚得了一首新曲子,弹给您和呼延大人听听?” 朱瞻基也感觉自己在这里发火有些过了,接过茶对明珠笑道:“好,你这么雅致的地方,确实不应该让那些浊物玷污了去。” 婢女抬过来一张琴,琴桌也是特制的,琴的面板呈梯形,是桐木做的,上面有几十根弦。明珠姑娘手里拿着两支竹制小锤,在弦上轻轻敲了两下,试着琴的音准。 “这就是萨泰里?”呼延锦不禁站起身来,走到琴旁细细观看。 “大人识得萨泰里?”明珠姑娘惊喜的问道。 呼延锦摇摇头,笑着说:“在下哪里识得这洋玩意?只是听朋友说起,好奇罢了。”复又走回座位,明珠姑娘看了一眼朱瞻基,手上的小竹锤便深深浅浅的敲了起来。 只听着萨泰里的琴音,满奏时如叮咚山泉,快奏时如潺潺流水,脆如珠玉落盘,刚柔并济。 一段曲子过后,琴声柔缓,明珠姑娘和着曲子念道:“恨相见得太迟,怨离别得太快,柳丝虽长难系马,疏林怎能挂斜阳,郎君骑马慢慢走,妾身坐车紧紧跟,明明刚了相思苦,怎奈又添别离愁......” 呼延锦这下听明白了,这段琴书唱的是崔莺莺送别张生的情景,不由得蓦然想起,自己和花荞在郭轻尘的箱子里翻到那本《莺莺传》...... 朱瞻基不知想到了什么,也是愣愣的,直到明珠姑娘收了音,才回过神来。 他扭头对呼延锦说:“下个月,宫里要给皇子、皇孙们选秀,各州府的名单已经报上来了,可我发现,扬州府的名单少了一个人,你明日就赶回扬州府,让他们往名单上添个名字。” 呼延锦心咯噔一下,脱口问道:“谁?” “花荞。” 第72章 少詹士愁苦为选秀 “花荞?” 听到朱瞻基说选秀名单要加的,是这个熟悉的名字,呼延锦的嘴里突然有点苦,心更似坠入了十八层地狱。 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师妹若是被选进宫,从此锦衣玉食,又有个爱她的未来储君做夫君,自己不是应该为她高兴吗? “你不用担心,”朱瞻基笑道:“我已经想了个办法。” 他招了招手,萧炎递过来一个牛皮袋子,从里面抽出一张盖着宗人府印章的密笺,指着空白的地方说:“你只要让宝应县填上花荞的姓名、生辰和她的家世,盖上宝应县印章,再将这张纸送到扬州府就可以了。刚好你来,省得萧炎再跑一趟,我这里也离不开他。” 呼延锦只好接了牛皮袋,揣入怀里,像揣着一张火烫的催命符。 明珠姑娘见他们说完了,又开始弹起了另一首曲子,不过这时呼延锦已经听不出什么味道了,只一杯一杯的灌着茶。 朱瞻基笑道:“明珠姑娘的茶好,也抵不上你这样喝。你去吧,孤也不留你。明日一早到詹士府去,辞了行就回南直隶。南府那边会收到通知,你过去,他们会知道怎么做。” 呼延锦便起身告辞,他刚跨出门,就听到朱瞻基对明珠说:“你上次说酿了葡萄酒,叫他们取了酒菜,咱们喝了酒再弹。”穿过竹林出了小门,呼延锦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走到外面街上,呼延锦立刻认出这条街自己走过,便魂不守舍的慢慢往永福客栈走。没想到,远远看见易呈锦和昨日一般,站在那棵垂柳之下。 呼延锦正是满心愁苦,见了易呈锦,如同见了亲人一般。 “你怎么在这里?” “等你去吃饭。” “万一我吃了饭才回来呢?” “那就等你去喝酒。” 呼延锦哈哈一笑,手搭在易呈锦肩上:“果然是兄弟!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明天我就回南直隶了,今晚我们一醉方休!” 二人也没走远,找了一家临街酒楼,在二楼包间里,既不被打扰,又可以看到街上的热闹。 “怎么恁快就要走?多住几天不行么?你们南府还能有什么要紧事?” “南府倒是没有什么要紧事,在那里做个司直郎和少詹士也没多大区别,官封到天上,也不过是多领几石米而已。我孑然一身,领那些米粮,还不如酒楼饭肆里解决得快。只是殿下让我回去,难道还能赖着不走?” “这话不错。我这次回来,也想找个差事躲出去。” “此话怎讲?你与你义父......” “和他也有关系,我义父说,我已经弱冠了,今年想替我吧亲事定了。可我自己并没有这个想法,功不成、名未就,何必找个拖累。”易呈锦说完,给呼延锦和自己都倒满酒,笑道:“来,为我们的单身快活,满饮此杯!” 呼延锦含笑一饮而尽,他拿着空酒杯自言自语道:“怎样的女子,才会能让男子生出想安家的感觉?想起她会微微一笑,失去她会魂不守舍?” “那当然是心爱的女人。琴瑟和鸣,故剑情深。” “若你心爱的女人要嫁给别人呢?” “她要嫁给别人,若是心甘情愿,就只能剑断情丝;若非心甘情愿,我定要将她抢过来!”易呈锦哈哈大笑,又干脆的自饮一杯。 “抢过来?” 呼延锦苦笑一下,默默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谁的人都可以抢,天家要的人,也能抢吗?自己的肩上,还有父亲交过来的重任,虽说渺茫,却也不可能说放就放。更何况,自己的心思,若不是这件事,连自己都没能觉察,又怎知花荞心里...... “男女之事,玄妙就在于你情我愿。”易呈锦拿起酒杯,与呼延锦碰了一下:“我就是还没有遇到一个值得我拼命的人。” 两人都喝得有些兴起,呼延锦哂笑道:“说得你好像很有经验似的,我看陶姑娘对你就很有意思,怎么不见你‘你情我愿’?” 易呈锦眨眨眼睛:“那个......” 话刚开了个头,就听到窗户外面一阵喧哗。一个男声叫到:“站住!哪里来的野小子?跑到京城里来撒野!本公子的车你也敢拦?” 易呈锦连忙打住,两人靠近窗户朝外望去。 暮色中,一位身材瘦小的男子,正拦在一辆豪华马车前面,马车旁边是一位挑着两个桶,沿街卖豆花的老头子,此时,老头坐在地上,桶里的豆花也撒了一地。看样子,是车撞倒了老头,那小子要替老人出头。 果然,听到那男子说:“你的马车撞倒了人,难道还想一走了之?” 呼延锦和易呈锦面面相觑:这声音怎么这样耳熟? “陶姑娘!”二人异口同声道。 呼延锦站起来就要出去,易呈锦拉住了他,说到:“等等,我们先看看,找机会再下手。” 两人站到窗前,易呈锦又说:“那是兵部赵尚书的儿子,去年皇上北征蒙古,赵尚书运粮有功,得了皇上赏识,可他这个小儿子赵吉已经三十多了,整天无所事事,在京城里也算是个有名的无赖。他父亲挣的那点脸,都给他丢光了!” 呼延锦笑道:“刚刚才说到陶姑娘,陶姑娘就来了,怎们也别等了,我去缠住他,你把陶姑娘带到这来吧,省得狗扯羊肠是非多。” 两人很快来到马车旁边,赵吉正从车夫手里抢过鞭子,想去抽陶青羽,呼延锦微微一笑:玩鞭子的祖宗在这呢!他左手往赵吉手肘上一托,赵吉的手便不由自主的伸直了,呼延锦右手一晃,便将送到面前的鞭子笑纳了。 “你,你是什么人?敢坏本公子的事?”赵吉也顾不得管那个瘦小男子,气急败坏的去抢呼延锦手里的鞭子。 呼延锦起了玩心,逗起了这位三十多岁的老公子,忽而左忽而右,赵吉就是拿不到那条马鞭。趁着赵吉不注意,易呈锦过去将呆呆站在那里看戏的陶青羽一拉,陶青羽刚想大叫,被易呈锦捂住了嘴,谁想到青羽张开嘴,对着他的手狠狠就是一口! “喂!你属狼啊!看都不看就咬人!”阴影里传来易呈锦恼怒的声音。 “易二哥?怎么是你?我还以为是那臭不要脸的什么公子的人呢!让我看看,手有没有出血......” “出你个头!”易呈锦拽着她的胳膊就走。经过那老头身边,他扔下一锭碎银子,连桶带豆花一起买下也够了。 两人前脚进了包间,呼延锦后脚也跟了进来。 “陶姑娘,你好大的胆子!” 第73章 呼延锦千里表心意 呼延锦看见一身男装的陶青羽,就想到了经常男装打扮出门的花荞,心里不由柔软下来。 大明对女性的要求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当朝皇上甚至曾让解缙等人撰写了《古今列女传》,并亲自作序,尽数历代贞洁烈女,做为大明女子的行为准则。所以女子要出门,只能女扮男装,掩人耳目,自欺欺人。 “陶青羽,你不在子婴沟待着,跑到京城在干嘛?你以为这里是槐楼镇吗?京城里随便一个人,捻死你像捻死只蚂蚁一样容易。”呼延锦就想吓唬吓唬她。 陶青羽扁扁嘴,却顾不上拌嘴,一把拉过易呈锦的手,咬得还真狠,好几个牙印。 易呈锦抽回自己的手,没好气的说:“上次踢你那一脚抵消了,咱们各不相欠!” “那我欠你的行不行?”陶青羽自知理亏,好声好气道:“你就大人有大量,别跟小女子计较了嘛......” “说吧,到京城干嘛来了?” “我爹很早以前就认识工部尚书李庆李大人,之前去信告诉他,我爹做出了一个帮助水田分流引水的装置,李大人很有兴趣,我爹就让我哥哥......和我,带着模型来给李大人。所以我就到京城来了!”陶青羽理直气壮的说。 “哦?陶青翼也来了?他怎么没和你在一起?”呼延锦还是挺喜欢陶青翼那个耿直男。 “他......他去给李大人讲解装置去啦,我就上街逛逛,看能不能......遇到个认识的人。”陶青羽瞄了易呈锦一眼,抿抿嘴高兴的说:“这不就遇上你们了?” “可惜我明天就要回去了。要不还可以见见青翼,也见识一下你们那个分流引水装置......”一想到回去要办的事,呼延锦又有些沮丧。 “咦?这是什么?”青羽忽然看见椅子上放着一个牛皮袋,而且是装信函的那种。 呼延锦接过来,收进怀里,叹了口气道:“袋子有点大,刚才下去怕打着打着掉出来,就暂时放这里了。” “这里也不安全,重要信函不能这样放,丢了不知找谁要。”易呈锦关心的说。他早就看出呼延锦见了太孙回来,就有些不开心,估计是和这封信函有关。 “丢了才好......”呼延锦不由得脱口而出。 易呈锦笑道:“一定是你不喜欢的差事,让我来猜猜,是与花荞有关?”之前他奇奇怪怪的问些跟女人有关的问题,易呈锦便赌一下。 “花荞?跟花荞有关那我要看看!”陶青羽不由分说的就去呼延锦怀里掏那个牛皮袋子。熟悉是熟悉,青羽到底是个大姑娘,呼延锦吓了一跳,赶紧捂着胸口躲开。 易呈锦一把抓住她,怕她还要不屈不挠扑过去。 他看着一脸愁容的呼延锦说:“有什么难办的事,如果可以说出来,你就说来听听,说不定三个人的主意更多呢?”青羽拼命点头。 呼延锦又叹了口气说:“我是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喜欢上了一个姑娘,但又不确定,她的心意如何......” “这个姑娘......就是花荞吧?”陶青羽笑嘻嘻的问。 易呈锦有些猜到那个牛皮袋里装的是什么了。他离开京城以前,义父之所以提要替他定亲,就是因为宫里要给皇子皇孙们选秀,在催各州府上报秀女名单,义父有感而发。如果真是花荞要选秀,还是不说透的好。 他笑笑说:“花荞又不是个矫情的姑娘,你们本就是师兄妹,有什么不好说的?” “对啊,对啊!我看花荞也是喜欢你的。”青羽就像自己被表白了一样高兴。 呼延锦一听青羽的话,像三伏天吃了块冰,惊喜的问:“真的吗?她跟你说的?” “说……倒是没有,是我自己感觉到的。”青羽老实说到。 虽然微微有些失望,但还是增加了一点信心。呼延锦“腾”的站起来说:“我连夜就走!” “城门早关了,而且也快要霄禁了。早点休息,明早再走。明早我拿一对信鸽给你,带回宝应去,给它们搭个窝,养熟了再放回来,以后我们传消息就快多了。我……送这个大麻烦回去。”易呈锦笑笑,超窗外看了一眼,赵吉的车早走了,路上行人也少了。 陶青羽虽不愿意被叫做“大麻烦”,但还是挺愿意易呈锦送自己的,而且是单独送。 “易二哥,你住这附近吗?” “嗯。” “我还要在京城待两天……” “嗯。” “我是第一次来,不知道附近有什么好玩的?” “嗯?” “你一定是记恨我咬了你手心!你踢我手背我也没记恨你那么久,小气包!” 已经快要走到客栈门口了,易呈锦除了“嗯嗯嗯”,什么也没说,陶青羽不由得停下来,气呼呼的抬头瞪着他。 易呈锦也停下来,回头一看,青羽那娇嗔的样子,忽然有些心动,他走到她跟前,两人贴得很近,近到让青羽觉得心慌。 “要想让我不记恨也可以。”易呈锦将陶青羽的下巴抬起来,两人的脸就快要贴在一起了。 陶青羽大囧,呼吸急促的轻声问到:“那要怎样?” 易呈锦附身下去,在陶青羽的唇上咬了一口,松开她邪魅一笑:“现在不记恨了!” 也不等陶青羽清醒过来,他含笑负手走了。等青羽双手捂着自己的嘴,抬头看他的时候,正好看见易呈锦头也不回,边走边抬起手摆了摆,算是跟身后的她告别。 这算什么嘛? 陶青羽低头进了客栈,连小二跟她打招呼都听不见,三步并作两步逃也似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易二哥……这是亲自己吗? 可他没有亲,他是用牙咬…… 陶青羽坐在桌前,蒙的将铜镜抓过来,昏暗的油灯光下,铜镜模模糊糊,照不出她唇上有什么不同,却依稀透出她脸上的绯红。 他是喜欢我的…… 她是喜欢我的? 呼延锦已经披着晨光离开了京城,这个问题萦绕在心头,像一个被指甲划了格子的蚊子包,有着根本解决不了的痒。 不管了,回去就问她,如果她不喜欢我,就高高兴兴的送她入宫,如果她喜欢我,那,我们又该怎么办?…… 马背上的呼延锦,想得痴了。 第74章 枯井案宝应县闹鬼 被人心心念念惦记着的花荞,正愁肠百结的坐在自家院子里,一边替阿娘剥着豆子,一边竖着耳朵听门外的动静。 终于,院门被推开了,花荞把手里的豆子一扔,飞快的迎了上去:“阿爹!怎么样?有什么新发现?” 花有财摇摇头。这不科学,根本不可能有真的鬼啊,可自己怎么看,也没发现其中的蹊跷。花有财百思不得其解。 呼延锦他们走了没几天,宝应县县衙就出了一件怪事。 宝应许县令一家,住在县衙后院,许县令有一妻一妾,但是只有妻生了一个女儿,便是十七岁的许茉妍。 连续几天,县衙后院闹鬼,而且县令一家人都遇到了。现在他的小妾哭哭啼啼闹着要回娘家,她多年无所出,又不能葬进许家祖坟,早就心灰意冷,趁这个机会离开,正好。 “阿爹,昨天我偷偷去县衙找许茉妍了......她告诉我,她真的看见了一个男鬼,就是头发披散下来遮着脸,舌头伸出来老长,本来她的窗是关着的,硬是被挂在窗外的鬼给撞开了......” 花荞讲得津津有味,却被花有财喝道:“都跟你说了,这段时间别往县衙跑。现在还不知道是谁在装神弄鬼,你去,回头就栽你头上!” “我又不是鬼,怎么栽我头上?您瞧,我有影子呢!”花荞伸开手转了一个圈,阳光下,地上的一团影子也跟着动。花有财忽然心中一动:既然抓不到那个鬼,不能用科学的方法解释,不如就用传统的说法,鬼不能见光。 他转身往外走,就算听见花荞急得在后面直叫“爹”,他也不去理会。到了县衙他就跟胡虞候说:“胡虞候,要是那些捕快、衙役不敢去捉鬼,你就叫人在许县令和家人的窗口点上火把,鬼见不得光,怕火,就不敢来了。如果再来,就看看他有没有影子,有影子,就是人!” “你这个办法好,一举两得,还不用我们上前去白白送死。”胡虞候点点头,又神秘兮兮的说:“花仵作,你也小心点,这事可能与你也有关,只是鬼暂时没找上你!” 花有财一下懵了,舌头都有些捋不直:“什......什么与我有关?我可不是鬼,你看我有影子......” “嗨!没说你是鬼,你没听外面的人在传什么吗?说县衙闹鬼,是与十几年前那个枯井案有关!你不记得了?那可是你验的尸!”胡虞候有些好笑,花仵作胆小怕事是出了名,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经不得吓。 “十几年前的枯井案?我有印象......”花有财是洪武二十九年到大明来的,枯井案就应该是永乐四年的事,那时,他成为明朝人正好十年。刚来那几年正好遇上朱棣夺权,建文帝无所踪,朱棣登基后,秋后算账,又是血流成河,冤死的忠良尸横遍野。 动不动就砍头,他一个“异乡人”,哪敢有一点行差踏错?这就养成了他小心谨慎的性格。 “是十七年......十七年前的案子,有什么不对吗?”花有财喃喃自语的往外走,想想又去了文书房,他想找那个案子的记录看看,到底有什么纰漏。 胡虞候笑着摇摇头,去安排窗前点火把的事去了。 主簿吃饭去了,把钥匙给了花有财,他钻到一堆案宗里,翻了一下午,天黑了,又掌起灯继续翻,直到花荞伸了个小脑袋,在门口唤他:“阿爹!阿爹!回家吃饭啦!” 花有财手上刚好翻到枯井案的记录,心里不禁暗道:女儿真是我的福星! “阿爹?你在找枯井案吗?”花荞已经钻到文书室内间里来了。 “你怎么进来了?外人不得入内,快出去!”花有财赶着花荞,自己也拿着那本案宗一起走了出来,他又问道:“你怎么知道阿爹找的是这个案子?” “外面都传开啦!说是十七年前那个枯井案......阿爹,那时我还没出生呢?为啥过了那么久,找上门?是投胎没投成,回来报仇吗?”花荞歪着头和阿爹一起看卷宗,随口问道。 花有财已经有些老花了,把卷宗举得远远的,眯起眼看:“别跟着外面那些没文化的人胡说,人才会报仇,鬼没有心,报什么仇?” 父女俩都不说话,就着灯光把案情和验尸单都看了一遍,没毛病啊。直到两人回到家里吃饭的时候,都还在各想各的,花荣觉得爹和姐姐都魔怔了,随口说到:“今天吴先生在学堂里说了:世上本没有鬼,人心坏了就成了鬼。” “不错!可这坏了心的人又是谁?”花荞愣愣的问。 十七年前,宝应县一个姓林的裁缝和罗铁匠的老婆私通,被罗铁匠发现后,便用剪刀戳死了罗铁匠,为了杀人灭口,罗铁匠又将铁匠老婆推到一口枯井里,哪知自己也不小心掉入井中,结果被当场抓住。 当年花仵作验尸,证明罗铁匠死于凶器剪刀,他老婆死于头部撞击。而私通一说,是因为有人看到,罗铁匠老婆在林裁缝的铺子里与他说笑。 许县令结案为林裁缝与有夫之妇私通,连杀两人,判当年秋后问了斩。 “阿爹,当年您验尸,有什么疑点吗?”花荞想来想去,这案子的三个当事人都死了,就算有冤情,时隔多年,也无法查证了。 花有财摇摇头说:“我没有印象当时有疑点,有疑点的案子我都会记下来,没事拿来翻翻想想。” 这是花有财在二十一世纪当法医时留下的习惯。可毕竟大明和二十一世纪不一样,太祖最恨下面官员断出冤案,凡是发现官员断了冤案,必令其同罪。这下谁还敢轻易翻案? 每个案子都有各个经办官吏的签名,便于日后追溯。枯井案也是一样,花有财也是签字人之一。 “阿爹,姐姐,若枯井案果真是冤案,你们是帮鬼魂,还是帮许大人?”花荣吃掉了最后一块酸甜排骨,兴致勃勃的问道。花有财看着这个傻缺孩子......还真愁啊! 半夜里,廖书吏急急忙忙就来敲花家的门: “花老哥!花老哥!出事了!许大人的小妾死了!” 第75章 许茉妍鬼新娘受聘 半夜里廖书吏来敲花有财的门,因为许县令的小妾,翠花姨娘突然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花有财连忙去杂物间拿他的工具箱。花荞听到院子里的声音,也赶紧穿衣服起床。 “我哪知道?正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外面一阵闹,出来一看,翠花姨娘死在后院那口井里了!”廖书吏跑得急,出了一身汗,手掌当成扇子,拼命扇着风。 这下轮到花有财冒汗了:死在井里?县衙后院那可是口水井,尸体泡一下,能判断尸体真正遇害原因的难度又增加了。 “走吧。” 花有财正要关门,花荞挤了出来:“阿爹,我也去!” 看着她穿了件小厮的衣服,花有财只好默许了,父女俩跟着廖书吏一起朝县衙走去。冥冥中,花有财也希望把自己懂的,大明能用的知识,都交给花荞。 花有财到的时候,大家默默给他让了一条路,翠花姨娘的尸体便豁然出现在眼前。衣服湿哒哒的贴在身上,许县令让人拿了块布给盖了个大半。 “刚从井里捞出来时,我们给她施救,按了肚子,挤出来的水很少。”一位衙役向花仵作解释道。花有财点点头。 翠花姨娘的头发扎得好好的,只是头上没有珠钗,不知是不是从井里拉出来的时候,掉在井里了。花有财照常从头部开始检查,头部并没有明显伤痕,也没有中毒迹象,如果按照衙役的说法,肚子能挤出一点水,确实是淹死的概率比较大。 “花有财,你来看看。”许县令忽然开口道。花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地上用纸钱的灰写着三个字:鬼新娘。这是什么意思? “老花,你能不能看出来,姨娘是不是被鬼吓死的?”许县令垂头丧气的问。地上这三个字,是不是说,鬼把她拉去做新娘了? 如果能让花有财解剖尸体,花有财倒是可以通过观察,心脏上是否有充血红斑来判断,姨娘是否被过度惊吓,出血过多,导致猝死。但只看表面,他也没有什么依据。 花有财还没有搭话,只听钱训术摇头道:“非也非也,鬼新娘是指结**,并非是和死人结,而是要与活人结。姨娘之所以被鬼扔到井里淹死,是鬼在警告您,若不按他说的,替他结阴亲,便会杀了住在这里的人!” “啊?......”旁边的人都小声议论起来,要知道,县衙并不是只有许县令一家住在里面,县丞一家,还有几个单身的衙役,还有像钱训术,也住在县衙。 许茉妍也绷着一张脸,搀着母亲站在旁边。 “钱训术啊,这几天你天天做法,怎么都捉不住、赶不走那个鬼?现在死了人,你意思说,不找个鬼新娘,还得往下死人?”许县令心里打起了小九九:若只是要个年轻姑娘陪葬,县城这么大,忽悠个送死的姑娘应该很容易。 花有财站起来说:“从尸体表面看,我倾向死者为溺水身亡,至于生前有没有遇到鬼......暂时无法了解。”他也不能说这世上没鬼啊,说了也没人信。 “那,那就......”许县令话未说完,旁边一个衙役喊道:“大人,树下有个包裹!” 因是天黑,大家注意力又都在死尸和地上的字,没人看见旁边的树下还落了一个包裹。许县令示意打开检查,等包裹一打开,夫人就冲过去里外一翻,里面是翠花姨娘的几件好衣服,还有些金银首饰。 夫人咬牙切齿的说到:“潘翠花这个贱人,这是要卷细软逃走啊,难怪鬼都不放过她!” 这几天县府里闹鬼,翠花姨娘天天哭闹着要回娘家,她虽然也有三十来岁了,可因为没生养,身材窈窕,脸蛋光滑,妩媚起来还像个小媳妇。许县令怕她出了门就给自己绿帽子戴,哪敢放她走? 想来她今晚是想悄悄溜走,才撞了鬼,吓得掉井里淹死了。这样一想,许县令反倒安下心来,指挥衙役把尸身搬到外面公堂暂放一晚,明天定口薄棺,乱坟岗一埋了事。 安排好之后,大家也就散了,花荞也跟着阿爹准备出门回家。 “啊!......”一声尖叫划破夜空,就连县衙院子里树上的鸟儿,也被惊醒了,喝醉了酒一样,摇摇晃晃往天上飞。 大家心都凉了半截,全都站住了。只见许茉妍跌跌撞撞的从自己房间跑出来,回身指着房里,结结巴巴的说:“有......有......” “有鬼?” 衙役们都把朴刀护在胸前,打不打得过鬼不知道,比旁边不拿刀的厉害就够了。 “不......不是......是......”许茉妍两腿打战,靠着廊上的柱子就坐了下去。 “走,进去看看!”许县令指着那几个拿朴刀的衙役。衙役硬着头皮走进去,两下就出来了。 “大人,大姑娘的闺房里......摆着一箱......聘礼!” 大家跟着许县令进去一看,果然,屋子中间摆着一个红箱子,盖子已经被衙役打开了,里面满满一箱金元宝,不过,这元宝是纸做的,就是平时烧给死人在阴曹地府花那种。这还......真是鬼来下聘啊,而且,选的是县令的掌上明珠许大姑娘。 “爹!娘!......我不要嫁给鬼啊!”坐廊上的县级公主许茉妍,声嘶力竭的哭了起来。 夫人抱着女儿陪着一起哭,这下,半个县城都听到了。 花有财看到桌上还有张名庚贴,拿起来一看,差点腿一软坐在地上。 这张名庚贴上,明明白白写着:林光宗,丙戌年庚子月乙亥日......这正是今天花有财看到的林裁缝的大名,和他的死祭!果然是枯井案。 许县令接过去一看还看不出个所以然,等到花有财说出枯井案的林裁缝,他的脸都绿了。真是鬼,一定是鬼!林裁缝是自己亲自监斩的,绝不可能活着装神弄鬼。 “抬......抬到外面公堂里放着,此事不许外传!若是外面有人知道一星半点,别怪我不给你们留活路!”许县令咬牙狠声道。 花有财悄悄回身看了一眼,正瞪着大眼睛站在自己身后的花荞,悔得肠子都青了: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自己姑娘来啊! 【上架感言:求订阅求月票】 乍暖还寒三月风, 初识小荞去匆匆。 当时屋顶藏娇客, 不知从此入梦中。 **** 辗转五月夏意浓, 聚短离长痴心同。 马蹄踏断千山路, 惟恐相思已成空。 **** 此文上架待明日, 繁花似锦几多时? 为求首订初携手, 雨打风吹我心知。 第75章 惶惶然许姑娘受聘 半夜里廖书吏来敲花有财的门,因为许县令的小妾,翠花姨娘突然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花有财连忙去杂物间拿他的仵作工具箱。花荞听到院子里的声音,也赶紧穿衣服起床。 “我哪知道?正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外面一阵闹腾,出来一看,翠花姨娘死在后院那口井里了!”廖书吏跑得急,出了一身汗,手掌当成扇子,拼命扇着风。 这下轮到花有财冒汗了:死在井里?县衙后院那可是口水井,尸体泡一下,能判断尸体真正遇害原因的难度又增加了。 “走吧走吧。” 花有财正要关门,花荞挤了出来:“阿爹,我也去!” 看着她穿了件小厮的衣服,花有财只好默许了,父女俩跟着廖书吏一起朝县衙走去。冥冥中,花有财也希望把自己懂的,大明能用的知识,都快点交给花荞。 花有财到的时候,大家默默给他让了一条路,翠花姨娘的尸体便豁然出现在眼前。衣服湿哒哒的贴在身上,许县令让人拿了块布给盖了个大半。 “刚从井里捞出来时,我们给她施救,按了肚子,挤出来一些水,但还是没救过来。”一位衙役向花仵作解释道。花有财点点头。 翠花姨娘的头发扎得好好的,只是头上没有珠钗,不知是不是从井里拉出来的时候,掉在井里了。花有财照常从头部开始检查,头部并没有明显伤痕,也没有中毒迹象,如果按照衙役的说法,肚子能挤出水,确实是淹死的概率比较大。 “花有财,你来看看。”许县令忽然开口道。花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地上用纸钱的灰写着两个字:纳征。这是什么意思?纳征是婚姻六礼中的一礼,就是男方向女方家下聘礼。 “老花,你能不能看出来,姨娘是不是被吓死的?”许县令垂头丧气的问。地上这两个字,是不是说,把翠花姨娘拉去做新娘了? 如果能让花有财解剖尸体,他倒是可以通过观察,心脏上是否有充血红斑来判断,姨娘是不是被过度惊吓,心脏猛然出血过多,导致猝死。只看表面,他也没有什么依据证明这一点。 花有财还没有搭话,只听钱训术摇头道:“非也非也,此类成亲,并非是和死人,而是要与活人。姨娘之所以被扔到井里淹死,是在警告我们,若不按他说的,按时替他送新娘,便会杀了住在这里的人报仇!” “啊?......”旁边的人都小声议论起来,要知道,县衙并不是只有许县令一家住在里面,县丞一家,还有十几个单身的衙役,对了,钱训术本人,也住在县衙里。 许茉妍也绷着一张脸,搀着母亲站在旁边。 “钱训术啊,这几天你天天做法,怎么都捉不住、赶不走那个脏东西?现在死了人,你意思说,不给他找个新娘,还得往下死?”许县令心里打起了小九九:若只是要个年轻姑娘陪葬,县城这么大,忽悠个送死的姑娘应该很容易。 花有财站起来说:“从尸体表面看,我倾向死者为溺水身亡,至于生前有没有遇到那个什么......暂时无法了解。”他虽然自己不信,也不能说这世上没有鬼存在啊,说了也没人信。 “那,那就......”许县令话未说完,旁边一个衙役喊道:“大人,树下有个包裹!” 因是天黑,大家注意力又都在死尸和地上的字,没人看见旁边的树下还落了一个包裹。许县令示意打开检查,等包裹一打开,夫人就冲过去里外一翻,里面是翠花姨娘的几件好衣服,还有些金银首饰。 夫人咬牙切齿的说到:“潘翠花这个贱人,这是要卷细软逃走啊,难怪连鬼都不放过她!” 这几天县府里闹腾得厉害,翠花姨娘天天哭闹着要回娘家,她虽然也有三十来岁了,可因为没生养,身材窈窕,脸蛋光滑,妩媚起来还像个小媳妇。许县令怕她出了门就给自己绿帽子戴,哪敢放她走? 想来她今晚是想悄悄溜走,才撞了那个冤魂,吓得掉井里淹死了。这样一想,许县令反倒安下心来,指挥衙役把尸身搬到外面公堂暂放一晚,明天定口薄棺,乱坟岗一埋了事。不过是个下人。 安排好之后,大家也就散了,花荞也跟着阿爹准备出门回家。 “啊!......”一声尖叫划破夜空,就连县衙院子里树上的鸟儿,也被惊醒了,喝醉了酒一样,摇摇晃晃往天上飞。 大家心都凉了半截,全都站住了。只见许茉妍跌跌撞撞的从自己房间跑出来,回身指着房里,结结巴巴的说:“有......有......” “他来了?” 衙役们都把朴刀护在胸前,打不打得过鬼不知道,比旁边不拿刀的厉害就够了。 “不......不是......是......”许茉妍两腿打战,靠着廊上的柱子就坐了下去。 “走,进去看看!”许县令指着那几个拿朴刀的衙役。衙役硬着头皮走进去,两下就出来了。 “大人,大姑娘的闺房里......摆着一箱......聘礼!” 大家跟着许县令进去一看,果然,屋子中间摆着一个红箱子,盖子已经被衙役打开了,里面满满一箱金元宝,不过,这元宝是纸做的,就是平时拜祭时烧给死人在阴曹地府花那种。这还......真是冤魂来纳征啊,而且,选的新娘还是县令的掌上明珠许大姑娘。 “爹!娘!......我不要嫁啊!”坐廊上的县级公主许茉妍,声嘶力竭的哭了起来。 夫人抱着女儿陪着一起哭,这下,半个县城都听到了。 花有财看到桌上还有张名庚贴,拿起来一看,差点腿一软坐在地上。 这张名庚贴上,明明白白写着:林光宗,丙戌年庚子月乙亥日,明日成亲......这正是今天花有财看到的林裁缝的大名,和他的死祭!果然是枯井案。 许县令接过去一看还看不出个所以然,等到花有财说出枯井案的林裁缝,他的脸都绿了。真是他,一定是那个冤魂!林裁缝当年是自己亲自监斩的,绝不可能活着装神弄鬼。 “抬......抬到外面公堂里放着,此事不许外传!若是外面有人知道一星半点,别怪我不给你们留活路!”许县令咬牙狠声道。 花有财悄悄回身看了一眼,正瞪着大眼睛站在自己身后的花荞,悔得肠子都青了: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自己姑娘来啊! 第76章 戚戚焉花荞愿替嫁 花有财正瞅着自己闺女后悔,他的动作却引起了许县令的注意:对啊,现场还有另一个姑娘!知情人有限,又都是自己的下属,花有财天生胆小,他有儿子,女儿又不值钱......妙啊! 打定主意,许县令定了定神道:“各位都先回去吧,今晚辛苦,明早就不用点卯了......啊,那个......花仵作,你跟义庄的哑巴熟,潘氏的遗体......明早就由你过来帮忙处理。还有钱训术,明早你也一起在外面公堂等候,给潘氏入棺做法。” 大家就在许夫人母女的抽泣声中,默默的离开了县衙后院。 花荞听见鸡叫醒来的时候,公鸡都不知叫几遍了。 鸡:你爹娘都走一个时辰了! “爹?娘?” 花荞显然没有听懂鸡说的话,还满屋子找爹娘呢。爹出去她知道是做什么?娘呢?娘怎么也出去了?她找了一圈没见人影,坐到小院的石凳上,觉得昨晚的事像做梦一般。 “花荞!花荞开门!” 花荞一听就知道是许茉妍的声音,她的声音很好认,有点娃娃音。嗯?她怎么来了? 开门一看,来人可不只她一个,连许大人也来了。花荞吓一跳,这两位可是第一次登门造访,家里除了自己没别人。她赶紧笑脸相迎:“许大人,许姑娘,我爹娘都不在家,不知你们来所为何事?” “我们就是来找你的。”许茉妍一脸温柔的说。 “找我的?”花荞一脸茫然的问,不过还是打开门,将他们让进了院子。 “花荞,你爹犯了大错,已经被扣在衙门里了,你知道吗?”许县令并不打算往屋里走,在院子里就站住了,背着手严肃的说: “这次闹鬼事件,因你爹当年验尸出错,没有发现罗铁匠是自杀,他老婆也是想跳井自杀,林裁缝施救,却被误拖入井里。由于你爹判断错误,才导致出现冤魂索命。按本朝律例,本官决定判你爹同罪!” “不……不可能啊,许大人!我爹说,他当年验尸没有发现疑点,罗铁匠死于剪刀,至于是不是自杀,那是都头、捕头的事,我爹是仵作,只讲尸体上看到的事实,怎么能妄下判断?”话虽然说得清楚,但花荞心里真有点慌,她是怕他爹老实,被当了替罪羊。 “当年你都没出生,你怎么知道真相?再说,你......又不是花有财的亲生女儿,他又怎么可能事事都让你知道?” 许县令昨晚和夫人、女儿一说,让花荞代嫁的事,夫人就想起了这件事:花荞是柳云娘带着嫁进花家的,本来就不是花有财的女儿。夫妇俩人缘好,大家都替他们瞒着花荞、花荣两姐弟呢。不是亲闺女,这下就更好办了。 许县令大喜过望,和妻女三人鬼鬼祟祟一合计,定下了今日的计策。 花有财一早去了衙门,就在公堂里等棺材铺的运棺材过来入殓,左等右等不见人来,找衙役一问,说临时去准备的,棺材不好找,只好继续等着。 柳云娘被绣坊的人叫去帮忙赶活,就一天的秀活,能拿三天的工钱。那还能不去?云娘二话没说跟着绣坊的人走了。 花荣天没亮就去私塾了,要傍晚才回,而且他还是个孩子,也没把他考虑在内。 “当年我是没出生,但也不代表……什么?许大人,您刚才说什么?我不是我爹的亲生女儿?这怎么可能?我姓花呀……” “花荞,全宝应县只有你不知道,你根本不是花仵作的孩子,你娘嫁给你爹的时候,你已经半岁。你的亲爹抛弃了你们,你娘是带着你来到宝应,花仵作见你们可怜,收留了你们,你半岁的时候,你娘才改嫁给花仵作的。” 许茉妍其实也是昨晚才知道这件事,可不知为什么,今日当面说出这个真相,让她觉得特别痛快。她虽然是宝应的县级公主,可她喜欢的徐之锦,眼里却只有花荞。自己拉下面子主动贴上去几回,徐之锦都装得清心寡欲似的,可一看见花荞,便是一脸的痴笑。 这可是许茉妍心里的死结。 现在,知道父亲要让花荞替自己去死,她差一点控制不住自己,就要仰天长笑出来:徐之锦啊徐之锦,你看你多没眼光?你喜欢的女人,是个陪嫁贱货,而且还嫁给了林裁缝! 花荞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她要去找阿娘问清楚,她怎么又不是阿爹的女儿了?阿爹从小到大,对自己比对花荣还好,教她读书,教她知识,教她骑马,教她防身术,不可能不是亲爹啊…… “我要去找我娘,你们请回吧……”花荞心乱如麻,她要到娘的怀里去找一点依靠。 “你娘?你娘跟你爹一起在县衙里蹲着呢!花仵作就要被砍头了,她又要再次失去丈夫,还不多陪陪?”许县令已经没耐烦心跟花荞耗下去了,他直接说到: “你娘一介女流,你弟弟又还未成年,你若是想保住你这个便宜爹的性命,让你娘和你同母异父的弟弟,将来还能有个依靠,办法也不是没有……” “什么办法?”花荞急切问到。就算阿爹不是自己的亲爹,听到阿爹要砍头,花荞心都乱了,许县令的话就像一根救命稻草:不管什么办法,她都肯试一试。 “若是你答应做新娘,嫁给林裁缝,平息他的怒气,不再出来闹事。那……我就让人把案子压下来,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花有财、柳云娘和他们的亲生儿子花荣,他们一家人还可以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和现在并没有什么差别。”许县令一片好心的说到。 “他们……才是一家人……” 花荞突然觉得,自己就是这个家里多出来的一个人,一个与花家没有任何关系的人。怎么会这样? 她直愣愣的看着许县令:“行,我可以答应嫁给林裁缝,但您一定要放了我阿爹……” “好!我们立个字据,写上你是自愿嫁给林裁缝,事情完了,回去我就放了花有财。” 很快,许县令拿到了字据。旁边一直没说话的许茉妍,暗暗松了口气。 花荞跟着许县令父女上了门外的马车,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自己生活了十五年的小院,院子里明明还留着自己和阿爹、阿娘、弟弟的欢声笑语,还有跟阿爹学格斗术的师兄。 再顺着院墙看过去,隔壁李婶的桂花糕,刘叔的炒饭,还有街角老黄头的豆粉馍......视线遇到老黄头,他笑眯眯的朝花荞点点头。 两颗豆大的泪珠滚下来,花荞放下了手里撑着的车窗帘,内心满是苦涩: 反正我是多余的,能让你们一家人活着,幸福的在一起,我也算报答了你们多年的养育之恩。只是,没想到那天师兄上京,他在门口马上那一回头,竟是我们最后一面…… 已经过了淮安府的呼延锦,快马加鞭进了扬州府地界。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没来由的一阵心痛:花荞……为什么突然那样想她?既怕她会不回应自己,又恨不得一息之间,出现在她面前。 难道,是近情情怯? 第77章 傻花荞幻境露真情 马车走得很快,车上三个人都不说话。许县令在闭目养神,许茉妍悄悄看一眼坐在对面花荞,她的脸上却出奇的平静。不禁让许茉妍平添了几分恼怒,狠狠的攥着手里的帕子,恨不得给她两巴掌,只有看她掉下泪来,自己才能痛快。 马车先是颠簸了一阵,后又慢慢停下来。许县令睁开眼,只听车夫说:“到了。” 花荞跳了车,原来,他们已经离开县城,到了一片荒地。钱训术、神婆和四个露着膀子的大汉,正等在一口棺材前。她忽然有些害怕,盯着那口漆成黑色的棺材,这才真正意识到,那就是自己的归宿。 神婆看见花荞过来,不由分说的走上前去,把她早准备好的一件红色纱衣,迅速的套在花荞的身上。饶是给死人的衣服,没那么多讲究,可就这件简单的红纱穿在花荞身上,竟然有一种艳丽的美。 这,就是花荞的嫁衣。 “大人,都准备好了。吉时一到,贫道便施法让花荞与许姑娘互换灵魂,这样,那个......林裁缝就会认为,嫁给他的就是许姑娘。林裁缝得偿所愿,定会偃旗息鼓,再不出来找麻烦。”钱训术凑在许县令耳边小声道: “贫道还会让花荞喝下一杯黄泉酒,她迷迷糊糊的躺在棺材里,不但没什么痛苦,还会有些兴奋,在自己的幻觉中,不知不觉就上了路。成这种亲最重要的是,成亲之时必须是活人,死了就没效果了。” 许县令满意的点点头道:“好,本官是积善之人,走得不痛苦,那本官就放心了。钱训术,你可要确保万无一失,那个冤魂再找来,可就再难找人顶替了。” 钱训术连忙点头称是。 那边神婆已经将一条红纱喜帕盖在花荞的头上,花荞还沉浸在自己突如其来的身世当中,像个木头人偶一样,任她摆布。 神婆整理停当,只听她喊道:“吉时到!” 钱训术从一个小酒葫芦里倒出一小杯酒来,笑着递给花荞道:“花大姑娘,饮了这杯喜酒,就进洞房吧。” 花荞愣愣的,想起这应该就牢房里,死刑犯的“断头酒”了,不禁一阵心酸: 阿娘,我的亲爹是谁?为什么阿爹他不是我亲爹?今日女儿没能向你们辞行,你们请多保重。花荣、师兄,你们也多保重......师兄,花荞说过要跟你去逛京城的,花荞食言了...... 她接过钱训术手里那杯酒,转向许县令说:“许大人,我希望您说话算话,我替许茉妍嫁可以,但您一定要放了我阿爹,假若您食言,我就是变成厉鬼,也不会放了你们全家!” 在场的人都听得心惊肉跳:穿着红纱死的,不是厉鬼是什么?许茉妍更是吓得脸色煞白,抓住许县令的袖子不放。 许县令急忙保证到:“你放心,你这一嫁,那个冤鬼的怨气就平息了,本官立刻放了花有财,保证他一根汗毛也不少......还......还给他月俸多加一两银子......这样行了吧?” “你们在场的都做个证,若是您出尔反尔,我定会回来问候您全家!” 事到如今,花荞也豁出去了,一口饮尽那杯断头酒,酒杯一扔,走到那口黑漆木棺材前,抬脚跨了进去,缓缓躺下,闭上了眼睛。 钱训术赶紧拿出两张符纸,一张贴在花荞胸前,一张贴在许茉妍胸前,右手持剑,左手掐了个法印,絮絮叨叨念了起来。 过了一会收了势,对许县令说:“大人,成了,这是换魂符,可以骗过那个冤魂,他会把里面的花荞当成新娘,许大姑娘,回去之后用柚子叶洗澡,从此万事大吉。” 许茉妍看了一眼躺在棺材里的花荞,最后一点内疚也消失了。 闭上眼的花荞,此时眼前却奇怪的出现了师兄呼延锦...... 他说:“银子花完了再回来。” 他说:“你别跟着跑,今天走的路够远了,你再拼命,明天腿就打颤了。” 他说:“抱都抱了,也不在乎多抱一下。” 他说:“等我学会了,我保护你。” 他说:“你喜欢?那我们再飞一次,你可以飞着看星星。” 花荞长长的睫毛动了动,两颗泪滚了出来,嘴角却带着笑。随着“隆”的一声,棺材盖被盖上,她感受到自己已经陷入了深深的黑暗之中:这一次天黑,再也不会天亮了...... 钱术士那一杯酒,其实是酒泡过洋金花,有一种致幻成分,药效也就只能维持一个时辰左右,可那时,人已经埋在地下,棺材里的氧气耗尽,人就活活在里面闷死。 花荞的呼吸变慢了,可脑子里却像走马灯一样,一帧帧、一幅幅,全是阿爹、阿娘笑盈盈的样子,还有呼延锦...... “哗!”“哗!”“哗!” 这是填土的声音。 “来世再见了,呼延锦。”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渐渐的,花荞进入到那个都是亲人和笑脸的世界,最后,连填土声也听不见了。 看着自己认识的人被活埋,许茉妍胃有些不舒服,她拉着许县令的袖子说:“爹,我们走吧,这里怪可怕的。” 许县令看了一眼已经覆盖了一层薄土的棺材,点了点头,和女儿一起坐上马车一起回城。这件事了了,希望那个冤魂不要再来出来闹事了。 马车走没多远,就听到迎面擦车而过一匹快马,马跑得太快,把他们套车的马也惊了,父女俩在车厢里晃了好几下才坐稳下来,车夫骂骂咧咧的赶着车走了。 他们不知道,那匹快马正是愤怒的乌云,它这辈子也没挨过狠鞭子,刚才主人竟然用鞭子打它!简直是气死马: 都怪那个卖豆粉馍的老头!说花荞上了县令的马车,看冤魂成亲去了。县令府里昨晚闹腾,还死了个姨娘,大家都说,那是枯井案冤死的林裁缝,他媳妇一直活着,上来找县令女儿做媳妇呢。成亲的地都选好了,就在乱坟岗......然后,然后他就打我! 马背上的呼延锦顾不得它满腹辛酸,他的心收得紧紧的,仿佛正攥在花荞握得紧紧的手心里。千万不能出事,花荞,求你! 到了乱坟岗,很快就看到那几个还在填土的大汉,旁边还站着个眼熟的:县衙的钱训术。一定是这里没错了。 呼延锦跳下马来,顾不得脚还有点打飘,便一个箭步冲过去,顺手抽出靴筒里的短剑,架在钱术士脖子上,对着那几个大汉怒喝道: “都给我住手!” 第78章 经生死花锦换真心 “里面是不是花荞?” 呼延锦用剑抵着钱训术的脖子,恶狠狠的说。 “是......是......” 呼延锦提着他的衣领走到墓坑边,土盖着的棺材,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他的心跳骤然停止了:不!不会!花荞不会死! “你把她怎样了?” “她......她喝了迷魂酒......” “怎么解?” “一两个时辰自己就解了,或者,喷水在脸上,也能解......” 呼延锦手肘一振,便把钱术士锤倒在地。那几个大汉一看来了个阎王,还不扔了铲子就跑?呼延锦不再管他们,拿起一把铲子就跳进墓坑,用尽全力去铲棺材上的土。 “花荞!等等我!” 呼延锦飞快的挥动着手臂,好在那几个大汉填土时间不长,铲了一会,便露出了棺材盖板。万幸,钱训术想多赚点银子,临时找来的是口杂木薄棺材。 棺材盖子是几块小板拼起来的,呼延锦铁铲顺着一块板子的缝隙插进去,脚踩住一撬,“咔”的一声,棺材盖子开了一个口子。 “花荞!花荞醒醒!”呼延锦撬烂了盖板,又用手狠命将木板掀开,露出了还在昏迷中的花荞,脸上泛着迷幻和缺氧造成的红晕。 呼延锦急忙伸手探了一下,还有呼吸,紧张的神经终于松开了,用力过猛的手,微微颤抖着,从腰间拿过水袋,轻轻将水洒在那张还带着泪痕的脸上。 “花荞,是我不好,若我早点回来,你何至于如此……”呼延锦坐在棺材里,将花荞抱在自己怀中。 花荞先是听到呼延锦的声音,便微微笑了,睁眼再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她抬起手来摸了摸,轻轻笑道:“呼延锦,早知死了会看见你,我还何必怕死?” 呼延锦听她说的这句话,如同天籁之音,惊喜到窒息。 他将花荞的手握住,停在自己的脸上,微笑着说:“人间如此美好,我们活着好好相爱,不许你独自赴死。” 花荞眨眨眼睛,又扭头看看四周,发现自己在呼延锦的怀里,而呼延锦坐在墓坑的棺材里! “师兄?” “你刚才叫我呼延锦。” “师兄?我还活着?” “是不是刚才说的话,都不算数了?” “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呼延锦叹了口气:“我们可不可以从第一句开始,重新说?” “第一句?什么第一句?”花荞终于反应过来,呼延锦撬开棺材救了自己,可自己喝的毒酒呢?毒也解了吗? 她抓起呼延锦的手,他立刻要往回缩,花荞却没有放开,手上有刚刚掀木板时擦伤的血痕,还有用力过猛后留下的颤抖。 花荞的泪落了下来,滴在这只傻乎乎不顾一切救自己的手上,她仰起脸,含泪微笑着:“呼延锦,这只手是我的,放在你那里保管,以后不许伤害它。” 呼延锦也笑了,有什么不能答应的?自己从十年前开始,看着她慢慢长大,心里早就全都答应了。 花荞站起来,呼延锦也跟着起来,替她解开外面罩着的红纱衣,笑着说:“以后我会为你准备更美的嫁衣,这一件,就留在这里。” “我中的毒……”花荞还有点不放心那杯毒酒。 “没事了,那是迷魂酒,让你出现幻觉,一两个时辰就会解除。”呼延锦安慰她。 “难怪!刚才我的眼前总是看见你,原来是幻觉……” 呼延锦更高兴了,花荞心里有他:“你出现幻觉的时候,看见的都是我吗?” “嗯,还有我爹娘。”花荞也觉得有些好笑,不是“死”这一回,自己还没发现,师兄不知从什么时候,就已经住在自己心里了。 两人上了地面,地面上早没了人影了,只有乌云在悠闲的吃草。挂在一侧的笼子里,那对信鸽一直在互相埋怨:叫你不要贪便宜,不坐飞的坐跑的,连个旅行餐都没有…… 呼延锦牵起花荞的手往乌云身边走:“走吧,我们回去。” 花荞却突然站住了,满脸甜蜜换成满脸悲凄:“呼延锦,阿爹不是我亲爹!我没有家,我回不去了……” 呼延锦愣了愣,将花荞拉到自己怀里,低头问到:“就是这个原因,让你舍得放弃一切?师傅不是你亲爹,妨碍他爱你了吗?还是因为不是你亲爹,对你付出的不够多?” 花荞摇摇头。 “我在襁褓中就失去了母亲,在师傅家里,我感受到的,就是天底下最叫人安稳的亲情。那是就算天塌下来,父母也会给你顶着的安全感。倘若是这样,你又何必介意他是不是你的生身父亲?”呼延锦伸出食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花荞突然抬头,紧张道:“不好了,我没死成,许县令一定不会放了我爹,我爹会被砍头的!”于是她把许县令去花家找她,说的那些话,一句不漏的告诉了呼延锦。 呼延锦冷笑道:“放心,许县令那都是编出来唬你的话。翻案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更不可能拿一个仵作来顶罪。有我在,定不会让师傅有事。” “那我是不是变傻了?才会相信他……”花荞还有些不敢相信。 呼延锦揉揉她的脑袋笑道:“你不是变傻,是突然没了来处,被吓懵了,别人说什么都判断不出来对错。他选这个时候告诉你身世,就是存心让你犯错。” 乌云吃了一顿也不气了,高高兴兴的驮着十指相扣的两个人,回了宝应县城。 才刚走到叮当街,就看见花有财赶着马车往外冲,他也看见了他们俩,一时悲喜交加,大声喊到:“花荞!” 车帘立刻被掀开,云娘从车里钻出来,哭喊到:“花荞!你吓死娘了!”不由分说的把花荞搂在怀里,泪如雨下。 花荞也上了马车,恋恋不舍的看了呼延锦一眼。 呼延锦心中又是一紧,接着就狂跳起来:原来两个人相爱就是这样,一个眼神,也能教你魂不守舍。可他还没来得及好好高兴,他又立刻担心起车上,那个知道了自己身份后,单独和爹娘相处的花荞来。 果然,马车上,花荞紧紧握着云娘的手,轻轻问道:“阿娘,您跟我说实话,我是不是您和阿爹的孩子?” 云娘的手微微一颤:这事终究还是瞒不住,不过好在花荞已经长大了...... 坐前面的花有财听到花荞的问话,便回过头说:“你刚出生,你爹娘带着你回老家,路上遇强盗,把你爹给杀了,我救了你娘和刚出生的你,后来,你娘嫁给我,我就成了你阿爹。阿爹第一次抱你,你才刚满月,你和花荣一样,都是阿爹的孩子。” 花荞抱住了云娘,眼里流着泪,脸上却挂着笑:“我知道,你们就是我最好的爹娘!” 云娘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竟分辨不出哪一位是她该有的感觉。她的眼里也闪起了泪光,拍着女儿的背说:“只要你能平平安安过一生,娘就是此刻死了,也都瞑目了。” “胡说!什么死不死的?你死了谁给我做饭?好好活着,别让女儿笑话你!”花有财突然有点想自己二十一世纪的父母,自己走了那么多年,他们不知过得怎样了? 马车上,花荞没再追问自己的生父是个什么样的人,因为她已经明白,不管生父是谁,阿爹都是给了他十五年父爱的那个男人。 第79章 柳云娘情急点鸳鸯 回到花家,大家把今天的经历都说了一遍,才理清楚许县令设的整个圈套,花有财气得站起来就要去找县令说理,却被呼延锦按住了: “师傅,您稍安勿躁,许县令这会应该知道,花荞已经回来了,他手里拿着花荞写的字据,您就是去找他,也没证据反驳。” 花有财又坐了下来。 呼延锦继续说:“我们先按兵不动,今晚,我去会会那个冤魂,看看是什么人在装神弄鬼?枯井案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花有财点点头,他越来越欣赏这位大明青年,他直接肯定说是有人在装神弄鬼,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样谈鬼色变。 呼延锦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那个牛皮袋递给花有财,眼睛却看着花荞说:“这里还有件棘手的事,是关于花荞。” “这是……宗人府?什么意思?” “这是皇太孙让我回来立刻办的事。他要把花荞的名字,加到今年的秀女名册里面,看样子,他应该是有办法,在选秀中娶到花荞。” “不!不行!”云娘的反应,意外的激烈:“阿荞不能嫁到皇家!” “师娘,您先别激动,我们这不是还在想办法嘛。” 没想到云娘神情还是很紧张,她急切的看着呼延锦说:“阿锦,就是现在,师傅、师娘把阿荞嫁给你!” 柳云娘情急之下,说出将花荞嫁给呼延锦这话,连花有财都有些意外,更不用说这两个刚刚才明白彼此心意的年轻人。 “云娘......你至少应该先问问女儿的意思再说这话吧?”花有财赶紧搬出个台阶,心想,阿锦好是好,万一女儿不喜欢,天王老子我也不让闺女嫁。 呼延锦觉得脸上一热,正想表个态,没想到花荞先说了:“阿爹、阿娘,我是挺喜欢呼延师兄的,可是,这报名单已经交到师兄手上带回来了,呼延师兄还急急忙忙娶了我,这不是犯了欺君之罪吗?我不能害了师兄。不过......”她搂着云娘脖子狡黠一笑: “今天我也被骗进棺材里躺了半天,好些人都知道,就说我嫁过林裁缝,不能进宫选秀。” 花有财脸都皱了,忙反对到:“这不行,你一个大姑娘,说嫁过那个......唉!多不吉利,将来谁还敢娶你?不行不行。” “这又不是花荞的错。今天我也坐棺材里了,吉不吉利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为看见她醒来的那一刻,我肯用命来换。”呼延锦看着花荞,坚定的说到:“我愿意照顾花荞一辈子!” 花荞没料到呼延锦会如此坚决,只觉今生今世,突然有了一个雪鬓霜鬟的承诺。 呼延锦看着懵懵懂懂的她,眼光如水般温柔,笑道:“刚才花荞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也给了我一个启发。我原想直接去找许县令算账,现在却改变主意了。我们要让许县令提出花荞不适合选秀,等到秀女名帖已经递上去,再要重来,恐怕皇太孙也做不到。” “好!这个办法好!阿锦,你尽管去做,师傅师娘都支持你!”云娘有些感动的说。花有财感觉自己又一次被代表了......女儿才十五岁,他实在是没法欢天喜地把女儿送给别的男人,徒弟......徒弟也不行。他缓缓开了口: “阿锦啊,你的心意师傅已经明白了,后面的事,就按你的想法去做。只是......花荞今年才十五,师傅还想多留她两年再嫁,你看......” 呼延锦连忙起身对师傅师娘作了个揖,正色道:“徒儿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要迎娶花荞,六礼一样不能少,徒儿只是想请师傅、师娘放心......徒儿会把这件事处理好。” 正说着,花荣夹着书袋子急急忙忙跑进来,进了门就问:“爹,咱家有什么喜事吗?县衙的报喜队伍都到咱家门口了!” “喜事?”花有财和云娘对视一眼:难道许县令不肯放过花荞,要把她再送回棺材里去?现在刚进酉时,这一路去到乱坟岗,到了刚好天黑,什么鬼事不好办? “我出去看看,有我在,定不会让他们乱来。”呼延锦想好了,实在不行,就用怀里那张四品少詹士的委任状,来压压他这个七品县令。他一撩袍子,抬腿出了堂屋。 走到院子里,就听见喜队停在门口吹吹打打,呼延锦猛的拉开院子门,把正站在门口的许县令吓了一跳。 他一看是呼延锦,连忙满脸堆笑道:“呼延大人,下官来给您道喜来啦!听闻您已升任皇太子南詹士府少詹士,这还是本县头一回出五品以上的官,真是可喜可贺!” “多谢许大人关心,本官只是运气比较好而已,什么都赶得刚刚好。”呼延锦不卑不亢还了个礼道:“本官确有公事要与许大人交割,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本官自会到县衙去办。您贺也贺过了,就请回吧。” “哎呀,呼延大人,您看下官这吹吹打打的也来了,内府已备薄酒两杯,您就给个面子,随下官一起回去吧?” 许大人今天收到通告,说宝应县的呼延锦办案有功,已经提拔做四品的少詹士。而他下午刚回到县里不久,钱训术便屁滚尿流的赶回来说:那个司直郎呼延锦,把他们打了一顿,强行撬开棺材,把花荞救出来了。 钱训术说:“大人......现在我可不敢保证,林裁缝会不会恼羞成怒,残害您家小,说不定......”他右手比刀,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小声说到:“满门!” 哎呀,这可怎生是好?虽然他手上有花荞写的自愿书,不怕花家来闹事,可他也不敢去向呼延大人问罪啊。 “大人,我看您今晚只有把呼延大人请到县衙来,若是冤魂再来,说不定会放过您,去找他的麻烦。毕竟是他亲自刨的坟!”钱训术出了个馊主意。 于是,许大人便吹吹打打的亲呼延锦吃饭来了。 呼延锦本就打算晚上去会会那个“冤魂”,于是假意推托了两句,就答应了。不过他说一路奔波,要先回私塾去换件衣服,让许县令回衙门里等他。 许县令当然没有意见,刚才他一见呼延锦开门出来,心里就生出了一个新想法,趁这会他也要回去重新安排一下。 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哈哈哈哈...... 第80章 摆家宴县令相女婿 许县令走后,呼延锦进屋去跟师傅一家说明了情况,花有财他们才知道,呼延锦这次上京,竟然因缘际会连升两级,做了南府的少詹士。 “师兄,晚上我也想去。”花荞还惦记着那个冤魂的事情。 “行,我先回私塾换件衣服,一会来找你。等天黑了,你藏屋顶上,刚好看看他从什么方向来。”呼延锦也需要帮手,便爽快的答应了。 等到呼延锦将身穿夜行服的花荞,带到县衙的屋顶,找了个阴影处藏好,自己则整整衣袍,重新从侧门进了县衙内府。 “呼延大人,里面请!”许大人再一见呼延锦,眼神都变了:真是有眼无珠啊,呼延锦一直在自己的地盘上,怎么原来就没看出来,宝应还能养出这样一只金麒麟! 呼延锦笑笑便跟着往里走。 内府从今天一早就在洗洗刷刷,连那口井也找了块石头井盖压在上面,那厚度,若不是个大汉,还真难以移开。此刻天将暮未暮,廊上亮起了一排灯笼,这也是按照钱训术的讲法做的,呼延锦瞟了一眼,发现每个灯笼上都贴着张符纸。 穿过院子的时候,呼延锦迅速找了一下花荞的方向,花荞正好也探个脑袋往下看,呼延锦看见了她模糊的影子,心中一暖。 进了内厅,呼延锦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还有许夫人和许姑娘也在座。 “呼延大人,真是不好意思,今天是家宴、是家宴!您不用拘束,这是贱内,这是下官的独女茉妍,茉莉的茉,争妍的妍。”许县令殷勤的介绍到。 许茉妍一看见呼延锦进来,眼睛都直了。她这是第二次见到呼延锦,第一次,是在舅舅的药铺里。难道,这就是缘分?听爹说,是个四品官,还以为是个丑大叔,没想到是个俊郎君!许茉妍啊许茉妍,你要是能抓住他,还要什么徐之锦? “原来是呼延大人?我们还真是有缘,又见面了。”许茉妍娇羞的行了个福礼。 “原来你们认识?哎呀,那太好了,呼延大人就更不必拘束了。”许县令有些意外,但心里更高兴了。女追男,隔层纱,吃个饭,散个步,拉拉小手,说不定事就成了! 呼延锦坐的是上座,正好对着内堂大门,门外就是内院,视线很好,他也就安心坐下来,等着“冤魂”上门。 许县令夫妇轮流劝菜,许姑娘一脸花痴笑,呼延锦只觉得心里一个劲的内疚:我在屋里吃吃喝喝,我姑娘还在屋顶上站岗呢......一下子什么也吃不下了。 “呼延大人,听说,您现在还是跟着吴先生住在望南私塾里,如今您已经是四品少詹士,就没考虑在宝应和应天府购置府邸吗?”许夫人关心的问道。成家总得先有房吧? “怎么?许夫人在这两处有府邸要出售吗?” “我虽没有,但若是呼延大人需要买,我倒是可以替您去掌掌眼。您放心......”许夫人没听出呼延锦不屑的意思,更是热情的想详细说说,为自己女儿选房子的几个必要条件。忽然,外面传来一声石子击在瓦上的声音。 这个声音呼延锦太熟悉了,他站起来就往院子里冲。 果然,房顶上有两个身影,一个披着麻衣孝布,另一个娇小玲珑的,就是花荞。花荞在屋顶上站得不是很稳,但还是摇摇晃晃往前追,那个扮成“冤魂”模样的人,可能是被花荞的石子打到腿,跑得也不利索。 呼延锦不敢迟疑也上了屋顶,一把搂住花荞的腰,带着她一起追上去。那个扮鬼的人披着的麻布袍子迎风鼓起,还真不好看穴位,所以刚才花荞那一石子,打着他疼,但是并没有伤到要害。跑了两步,那人跳下屋顶,往小巷里跑去。 呼延锦抱着花荞也跟了下去。花荞忙说:“你去追,带着我你跑不快!” “谁说的?抱着你,我才跑得快!” 呼延锦眼也不眨,跟着那人拐了个弯,趁着那人跑过一家门口挂着灯笼的人家,能看得清楚,呼延锦一个石子在黑夜中穿了过去,正中他后脑勺,那人痛苦的叫了一声,脚步慢了下来。花荞也摸出一颗石子,这回她打中了腿弯里的承经穴,那人彻底倒在地上。 “看到了吧?你舍不得打死他,就别打脑袋。”花荞露出一个狡黠的小得意,呼延锦忍不住低头朝她脸颊上亲了一下,放开她,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了。 花荞也愣住了,摸摸自己的脸,偷笑了两下,才一本正经的追过去。 那人已经站不起来了,抱着脑袋蜷在地上呻吟。呼延锦一把掀开披在他身上的麻布袍子,却诧异的看到,那人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 正要问话,旁边的大门打开一条缝,露出半张狐疑的脸。 “官差办案,要看就到衙门里去看,回去!”呼延锦面无表情的对门缝里的人说。立刻就听见关紧门的声音。 呼延锦将那少年拖到墙边,让他靠墙坐着。那少年抬起头看了看呼延锦和花荞,愤愤的骂道:“狗腿子!” “你是什么人?和林光宗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扮鬼吓人?”呼延锦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只管问道。可那少年扭过头去,一言不发。呼延锦说:“你不说,只好带你回衙门上刑了。” 那少年冷笑一声,面无惧色。 花荞微微一笑说:“你虽不怕上刑,可你被砍了头,你娘要依靠谁去?” “呸!我只是吓人,怎可能砍头?你莫唬我!” “虽然你只是扮鬼吓人,可是昨夜有人因为你,掉到井里淹死了,今早我又因为你,被人钉进棺材,差点死去。你说,能不能定你一个砍头的罪?”花荞走到他面前,笑着说: “但如果你老实把枯井案,和你扮鬼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说出来,说不定,你眼前这位官大人,可以为你爹申冤。” “我爹......你怎么知道他是我爹?”少年惊诧的问。 花荞得意的晃晃脑袋说:“这有何难?我......猜的!”呼延锦看了看自己的亲姑娘,狠狠的咽了一口口水,才把到嘴边的笑吞下去。 “看你的模样,十六、七岁,林裁缝十七年前被砍头,他妻子并没来收尸,还是我爹他们,把林裁缝的尸体拉到乱坟岗去埋。他的妻子之所以没来,是因为她腹中已有林裁缝的血脉,得知林裁缝通奸杀人,便气愤的回了娘家。” 少年愣愣的看着花荞,仍然一言不发。 “而你,正是她腹中的孩子,林裁缝的遗腹子!” 第81章 枯井案痴儿报父仇 那少年听见花荞说出,自己就是林裁缝的遗腹子,猛的抬起头看她,就算是在黑夜里,也能看见他眼里的悲愤。 “整整十五年,我为这个身份而羞耻,我娘也因为通奸杀人犯遗孀的身份,未老先衰,三十岁就开始满头白发。当年我娘回到我外祖父家,却被她的嫡母赶了出去,一个怀孕的单身女子,大明根本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说着说着,少年背撑着墙,努力站起来,他压制着自己内心的愤怒,低声吼到:“一直到我十五岁,我都在恨我的亲爹!恨他因自己的不检点和残暴,害我们母子抬不起头。然而,这都不是真相!” “真相?真相是什么?你又如何得知?”呼延锦不禁问道。 “若不是那个好心的店家叫我过去赏我一碗饭,我也不会听见里面有人喝酒吹嘘,自己白睡了罗铁匠的女人,却让林裁缝背了锅!我不确定他说的是不是我亲爹,又到处找人打听,最后终于让我问到,那天喝酒吹嘘的王五,才是罗铁匠女人的姘.头!” 呼延锦和花荞都倒吸一口凉气,呼延锦又说:“就算知道你爹未与那女人通.奸,也不能证明人不是你爹杀的。” “这有何难?王五就是证明,他说杀人时他正在穿裤子......”少年的情绪渐渐平复,他眼中带着希望,盯着呼延锦的脸问道:“您是位大人对不对?您能替我爹伸冤对不对?” “若你所说属实,确实应该替你爹翻案,只不过......” “只不过?只不过我们不过是个贱民,不值得您出手?”那少年冷哼道。 “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大的脾气?”呼延锦笑道:“只不过只是宝应县县令自己断的案子,难道你以为他会给你翻案,然后砍了他自己的头吗?所以这件事要从长计议,得往上面告,你爹才能有翻案的机会。你愿意听我的吗?” 少年满脸兴奋,将身上披着的麻布袍子一下扯下来摔在地上,坚定的说:“大人您吩咐,只要能还我爹清白,我什么都愿意做!” 花荞捡起地上那件扮鬼用的麻布袍子,塞到呼延锦手里说:“县衙里面还在等着你吧?快去,把‘鬼’交给县太爷。我家离这里不远,这位小哥哥就跟回家。他的腿一时半会还不能用力,回去给他上点药。” 呼延锦看看周围。见一家后门靠着一把竹扫帚,过去吧扫帚头拆了,剩下根竹棍子递给少年:“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大家都叫我黑子,去年我娘知道我爹是被冤枉的,就给我起了个大名,叫林墨。” “墨?那还是黑啊?你很黑吗?”昏暗的灯光下,花荞实在不好判断。 “嗯,白天看挺黑的......”林墨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呼延锦拿起那件袍子笑道:“那我先回县衙,你们就在师傅家等我。当心官差上门找人。” 看着花荞和一瘸一拐的林墨走了,呼延锦才转身朝县衙走去。刚才他们走的是屋顶,其实已经跳过了一条街,走路回去,时间长了很多,等走到县衙门口,呼延锦估计花荞他们已经回到花家了。 “呼延大人,您可回来了!” 许县令已经召集了县衙所有的衙役,准备进行大搜捕了。刚才他看得清清楚楚,屋顶上那个“鬼”,是用脚跑,不是用飘的。那就是人!不抓到这个人,他这个宝应县太爷不是要给全县人民看笑话了? “根本不是鬼,是两个人,一个扮白鬼,一个扮黑鬼,让他们跑掉了,只得了这个。”呼延锦把麻布袍子扔在地上,不少人都认出来,那就是披在“鬼”身上的。 “李都头,郭捕头,你们带人去搜!把那两个刁民给我找出来!”既然不是鬼,许县令又开始颐指气使起来。两队人闹哄哄的兵分两路,消失在夜色之中。 “父亲、呼延大人,”门口的官差都走了之后,许姑娘从门里走出来说:“刚才饭都没好好吃,已经重新做了热菜,你们再进来吃点吧。”说得就像叫家人回家吃饭一样自然。 呼延锦对许县令说:“呼延长途奔波,今日已叨扰多时,多谢许县令热情款待。明日再来交割公务,告辞。” 没等许县令挽留,呼延锦便大步向花家走去。 “父亲,你怎么不留住呼延大人!咦?怎么往那边走?望南书院不是那个方向啊?”许茉妍看着呼延锦的背影奇怪的问。 “你不知道?呼延大人拜了花有财为师,跟他学仵作技术,说是皇太孙让他去多学习。” “拜花有财为师?开什么玩笑?他一个堂堂四品少詹士,又不用断案,学那个污秽之术做什么?......那?呼延大人不是要常常见到花荞了?”许茉妍有些心急,恨不得冲过去把呼延锦拉回来。怎么又是花荞?她一个小吏的女儿,看见这位四品帅官爷,还不使劲贴上去? 许茉妍越想越气,一甩手进了内府,找母亲抱怨去了。 呼延锦走到花家门口,看见花有财正把都头他们送出来,呼延锦连忙上前叫了声“师傅”,那几个衙役赶紧见过大人往外走。他们进来本也就是走走过场,今日花荞可是被“鬼”害到坟墓里去了,不可能还把扮鬼的人藏自己家里啊。 “师傅,花荞回来了吗?没事吧?” “没事没事,例行公事。他们屋都没进,院子里看看就走了。” 等他们进了堂屋,花荣和林墨正从里屋出来,林墨的脚看上去比刚才好很多了。没看到花荞,呼延锦有些心不在焉。林墨看见他进来,倒是很激动,就要给呼延大人下跪,呼延锦拦住了他。 “刚才林墨把经过也给我们讲了,唉,十七年前,我也是经办人之一,却没能查出真凶,让林裁缝枉死,他留在世上的妻儿又受尽苦楚,我也有责任。好在当年我们把林裁缝尸首拉去埋的时候,是埋在两棵相向长的松树下,树冠连接似一个拱门。不出意外,应该找得到林裁缝。” 林墨闻言真是又惊又喜,想不到,时隔多年,还能找回父亲尸骨,想到父母和自己的冤屈,不禁哭出声来。 更是甩开花荣扶自己的手,跪下来给花有财磕了三个头。 第82章 巧偷听茉妍盼进宫 在花家,呼延锦把自己打算将此事报给皇太孙,最好能让他直接排钦差大臣来处理此案,但是在此之前不能走漏风声,以免有人对王五下手。 林墨自告奋勇道:“我负责看着王五,我的身份,就是天天蹲在他门口,也不会有人怀疑。” “王五是此案最关键的证人,你要看好他,注意不要暴露自己。我这里的事办完,就回应天府给太孙殿下发密保,最迟一个月,此事必有结果。” 呼延锦看天也晚了,再不走就要宵禁了。林墨住在县城外的大王庄,他是走不了了,今晚打算跟花荣挤一晚。可呼延锦还没见到花荞呢,心里像有只小猫抓似的,但又不得不告辞。 走到院子里,悄悄看了一眼花荞的房间,里面亮着灯,暖暖的。呼延锦叹了一口气,只好朝着院门走去。等他出了院子,忽然从阴影里跳出一个人来,身上一股好闻的栀子花香。没等她说话,呼延锦抓住她手腕,将她拽到自己面前。 氤氲的月色,将这个一日之内让自己从悲到喜的姑娘,包裹着,像一份最珍贵的礼物。这一刻,呼延锦每一根头发都在笑,却听到姑娘嘟囔到:“快松手!汤都要撒了!” 呼延锦这才注意到,他的花荞姑娘手上还提着一个秀气的食盒。 “你躲在这里,就是给我送吃的?”呼延锦有些好笑。 “对啊,我看你今天在许县令府里没吃几口,想着你肯定饿了。拿着,带回去再吃。”花荞说完,看着呼延锦奇怪的问:“你看着我笑什么?” “我高兴,我也是个有媳妇的人了。”呼延锦嘴都合不拢了。 “还不是呢!”花荞把食盒往他手里一塞,笑着扭头就跑回院子去了。呼延锦拿着食盒站在那里,一直到听见里面轻轻的插门声,他才满心欢喜的上马,回了私塾。 这晚呼延锦睡得特别踏实,连续几日奔波的疲累,和纠结在心中的苦楚,全都一扫而空。第二天上午起来,才去吴先生房里,说了自己在京城的经历。 呼延锦一下就从一介布衣,到了四品的少詹士,吴先生也有些吃惊。 他拈着自己的胡子点头道:“看来,皇太孙对权利的渴望不小,他这是要加快培养自己的力量,你这样没背景、没牵挂的孤臣,正是他需要的利器,对付那些没投在他麾下的势力。你做事要懂得给自己留后路啊。你父亲也很久没见你了,等你到应天办完了事,回去看看他。” 呼延锦点点头,心想等秀女这件事尘埃落定,也该去和父亲说说自己和花荞的事。 宝应县衙里,许县令已经等候多时了,看见呼延锦骑马过来,忙走下台阶迎接他:“呼延大人来了,下官恭候多时,小女给大人准备了茶点,要不咱们边吃边聊?” 呼延锦笑道:“这件事情话虽短,但要做的是不少,时间又很紧急,所以我们还是到您书房长话短说吧。” 许县令一听,也不敢怠慢,领着呼延锦就到了书房。内府里的许茉妍一听呼延锦不到内府来,心里不禁有些失望,她皱着眉头推了一把许夫人撒娇道:“娘......我都见不到他,怎么培养感情嘛......” “他不来,你就不会去?书房有多远?一会你送些茶过去,难道你爹还能把你轰出来?对男人嘛,温柔点、体贴点,没有不上钩的!听娘的,准没错。”许夫人信誓旦旦的说。 许茉妍果真又来了精神,连忙叫婢女去端茶点,她要亲自送去。她自诩,在宝应县还没有一个姑娘比得上自己的家世教养,花荞是有几分姿色,但许大姑娘可不承认自己比不上她。更何况,她还没有下贱到要和一个平民家的女儿比。 走到书房门口,许茉妍接过婢女手上的茶点,正准备敲门,忽然听到父亲在里面惊喜的问道:“呼延大人,您是说,太孙殿下对我们宝应很满意,要给宝应增加一个秀女名额?而且是不用参加扬州府筛选的?” “正是。这件事,殿下亲自交代本官,一定要让许大人把好关,盖好印,不要叫太孙殿下失望。许大人不知心中可有人选?” 门外的许茉妍心潮澎湃,差点就把手里的盘子给打了。 太孙殿下亲自关照的名额,可以直接进宫!说不定,还可以直接指到太孙殿下身边......许茉妍心里有如春草乱长,仿佛已经看到了顺天府里的金瓦红墙。宝应县进宫的这个人,必须是我!许茉妍的脸都有些涨红了。 只听房里的父亲说到:“年龄合适的女子虽然不少,但是样貌、家世好的,就没几个。” “哎......许大人,从太祖皇帝开始,就提倡后宫妃嫔不要家世显赫,知书达理的小家碧玉,皇上才更满意。” “那是,那是......呼延大人,您有什么建议?” “上次太孙殿下路经宝应,本官见他对花荞姑娘的印象很好,不知她可有许配人家?” “哎呀,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唉!都怪本官在京城多耽搁了两日,若是早点回来,昨日乱坟岗的事没有发生,那就完美了......可惜......” 经呼延锦这么一提醒,许氏父女俩都想起来了:花荞是没有嫁过人,可她嫁过鬼啊!门外的许姑娘轻轻松了一口气。 “确实,花荞姑娘这样的经历,若是进了宫被察觉出来,宝应可就犯了欺君之罪了!这样吧,容下官与县丞稍作商量,明日便能给大人准备好秀女名帖,绝不耽误您赶去扬州府。” 呼延锦笑着站起来:“那就有劳许大人了,明日一早,我就来拿名帖。”许茉妍赶紧避开,悄悄看着许县令送呼延锦出去了。 “爹!”看见许县令折返回来,许茉妍高兴的迎了上去。 “你怎么跑到前面来了?不是告诉你,姑娘家不能随便跑到爹办公的地方抛头露面的吗?” “哎呀,爹!您先别忙着骂我,刚才我听到说,咱们宝应县增加了一个秀女名额?之前由扬州府定名单,三个名额全给了扬州,宝应一个也没有。这回咱们可扬眉吐气了!” “你以为定名单不头疼的?” “我啊!爹,您的女儿,难道不是宝应县最适合当娘娘的姑娘?”许茉妍把一块点心塞到父亲嘴里。 “你?你不是从昨晚到今早,哭着喊着要嫁给呼延大人吗?说他年轻英俊、前程似锦、非他不嫁!你和你娘都要把我的头给说炸了。” “那会不是还没这个名额嘛!能嫁入皇家,谁还稀罕一个南直隶的少詹士?爹,您还犹豫什么,难道您就不想父凭女贵?做了皇室的外戚,谁还敢小瞧您?” 许县令边嚼着点心边不住点头,也禁不住幻想起自己飞黄腾达的未来。 第83章 许茉妍如愿成秀女 许茉妍见父亲已经默许,知道自己作秀女的事能成,高兴的转身就回内府,去跟母亲报喜去了。 许县令在书房里转了两圈:名单这事,自己的女儿自己不好提,但是可以由别人提。他很快便把孔县丞给找来了。 孔县丞拿着那张宗人府的“秀女名单”看了半天,他没女儿,若是有,恐怕也不想打这主意,谁不知道伴君如伴虎,好好的姑娘直着送进去,说不定几时就悄悄横着抬出来。 不是,这许县令什么意思?难道是许姑娘愿意去?孔县丞看一张空白单子看半天,主要就是心里在打算盘。 他抬起头笑道:“按说,宝应县的姑娘,头一号的当数您府上的许大姑娘,就不知姑娘自己愿不愿意?” 许县令佯装不悦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的事,几时轮到一个姑娘自己做主?完成朝廷所交之事,是你我使命,若是让她去,她还敢说一个’不’字?” “不过……”孔县丞忽然想起几个月前的事,又觉得应该提醒一下许大人,他小心道: “几个月前皇太孙在宝应住过两夜,殿下虽住在府衙,却未曾见过许姑娘,倒是花荞花姑娘入了皇太孙的眼,没少见花家姑娘……” “上次那是因为要断案,花荞是帮着皇太孙验尸,那说明不了什么。花荞经常接触死尸,又躺过棺材,万一她把晦气带入宫里,恐怕将来少不得连累我们。” 孔县丞笑道:“还是大人思虑周到,那下官就推荐许大姑娘,如果大人没有意见,下官就让主簿填表用印了。” 过了一会儿,孔县丞回来了,将那张填着许茉妍八字的秀女表给县令过目,装入牛皮袋封好后,笑着作揖道:“恭喜大人,不日便是国戚,可别忘了提拔下官。” “哈哈哈……那是一定!”许县令恨不得呼延锦马上就来,把这张名单早点送到扬州府去。 他可不知道,此时呼延锦正站在……一棵树上! “师兄,右边,右边有一个大的!” “这个?还是那个?” “都要!都要!” “我扔下去了,你接着。” “啊……你怎么两个一起扔?” “你也没说要一个一个扔啊……” 呼延锦用自己的袍子兜了几个桃子跳下树来,正打算放进花荞的张开的帕子里,忽然听见一老头在不远处嚷嚷:“哪个兔崽子?又来偷老子的桃!看不打死你俩!” 呼延锦惊呆了。 花荞一把拉起他就跑:“师兄,快跑!主人追来就惨了!” 呼延锦反拉住她,边跑边问:“你不是说你认识那桃树的主人吗?说我们可以随便摘吗?” “我是认识他,可他不认识我呀,笨蛋!” “……” 两人虽知老头并未追来,还是一口气跑了好远,一直跑到稻田边才停下来。 扬州府种占城稻已经四百年历史,这一年两熟的占城稻,养活了祖祖辈辈的扬州人。如今晚稻刚刚插了秧,看上去还是稀稀拉拉的,阳光下到处闪着田间水光。 两人都跑累了,躺在草地上。 “给,就剩这一个了。”呼延锦长这么大还没偷过人家东西,这可不能让吴先生,或是穹窿山的那些学究们知道。 “我也剩一个,要不咱们交换。”花荞笑嘻嘻的换了一个放在呼延锦手里,桃子上还带着花荞掌心的温度。 “师兄,我可不是存心骗你,我要不那样说,你肯定不会上树摘桃对吧?” “嗯,你不是存心,是故意。” 呼延锦闭上眼睛假装不理她。花荞果然有些内疚,翻身趴在呼延锦身边,小声问道:“那……下次我告诉你,我不认识那棵树的主人,你还会不会上去替我摘桃子?” “会。我们摘两个就跑。” 呼延锦侧过脸来,两人的脸近在咫尺,先是心猛的一跳,又都红着脸,“噗呲”笑了出来。好想早点成亲啊。 “明早我拿了那张表,就要去扬州了,然后直接去应天府,用詹士府的通道,给皇太孙殿下发密报。”呼延锦慢慢说到。 “师兄,你说许县令真的会报许茉妍的名字吗?许茉妍肯定很难过,她一直都很喜欢徐三哥的。” 呼延锦却不以为然:“许姑娘一看就是要攀高枝的,你不用操心她,操心操心你自己吧。” “我?我有什么好操心的?”花荞不解的问。 “就是要操心自己出嫁的时候穿什么、戴什么啊!” “啊?……谁要出嫁?阿爹说……还要过两年呢……”花荞脸又红了,随手拿刚才包过桃子的帕子盖在脸上。 呼延锦连忙伸手把帕子掀开,两人大眼瞪小眼,呼延锦终于忍不住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却忍住心动认真说:“不能盖,帕子上有桃子的毛毛,一会你的脸该痒了。” 花荞整个人都快要融化了,甩了帕子双手捂住脸: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回到花家已是夕阳西下,两人依依不舍,却又无奈分别。 次日一早呼延锦就去了县衙,许县令亲自等在县衙门口。他殷勤的问:“呼延大人这就准备出发了?要不要进去用些茶点再走?” 呼延锦接过牛皮袋,不经意的抽出那张纸看了一眼:宝应许氏茉妍。他笑道:“许大人不必客气,只是还要麻烦大人火漆封个口,给上面办事,尽量少些纰漏。” “那是那是。”旁边的孔县丞连忙接过牛皮袋,进衙门里去封口。过了一会儿,呼延锦就走到了叮当街的尽头。 果然心有灵犀,他如愿见到了他心爱的姑娘。 “师兄,怎么样了?”花荞也骑在马上,两人并排慢慢向城外走。 “和我猜的一样,正是许茉妍。” “那就好……师兄,你一路保重。” “没有了?” “你……早点回来。” “我会。” 呼延锦不再逗她,微笑着说:“不管我去哪里,我的心都留给了你,不回来,我怎么活?” 花荞鼻子一酸,眼泪都要涌出来。 呼延锦拍了一板乌云,乌云加快脚步跑了起来,只见晨光中呼延锦意气风发,他回过头来喊了一句: “记得喂鸽子!” 第84章 少年郎解围获芳心 呼延锦说的没错,他去扬州的第二天,许茉妍的香车宝马也离开了宝应县,他的一位堂哥带着两个小厮一起送她上京。 许夫人本想挤两滴眼泪,无奈心里太想笑了,只好拿着帕子假意擦个不停。许县令倒是真舍不得女儿,大队人马一直送到了县城外。 花荞在家里坐着恹恹的,花有财奇怪的问:“怎么?可惜自己不能进宫做娘娘啊?” “阿爹!我又没有。当娘娘有什么好?那么多人抢一个皇上,弄不好还要被杀头。”花荞不屑的说。 “就是,进宫有什么好,一辈子被关在里面,和坐牢有什么不同?还不如嫁给你师兄,爹娘想你,随时见得着。”云娘端着一簸箩鸭蛋进来,准备腌咸鸭蛋。 “阿娘!你也和爹一样不正经!”花荞羞红了脸,起身跑回房去了。 花荞把那两个蒙奇奇翻出来,一手拿着一个,让他们在桌上走路,走到一起,分开,再走到一起,又分开。她忽然觉得,这两个蒙奇奇,就像她和呼延师兄一样,聚少离多。 她也不玩了,让两个蒙奇奇并排躺在她的床头,又拿来一条帕子,为他们盖上,这才满意的笑起来。 蒙奇奇:我们不要睡觉,我们要挂在包包上出去玩。 然而蒙奇奇并没能实现自己的愿望,让他们睡觉的花荞,却跟着母亲出门去了。 今天要去小王庄交素布,花荣却没歇课,云娘便和花荞赶着马车一起出了门。花荞照样穿着男装,像个半大俊小子。 母女俩出了县城朝南走,正是去扬州、应天府的方向。 正走到那个三岔路口,一辆马车正停在那里,看见她们过来,车夫很高兴,连忙问正在赶车的花荞:“小哥,请问去顺天府走哪个方向?” 花荞指指自己的来路说:“我们来的这条路,穿过前面就是宝应县了。穿过县城,再往北。” 两辆马车过车的时候,那辆马车窗帘掀了起来,露出一张少年的脸,他是觉得刚才那声音像是个姑娘,好奇想验证一下,却没想到,却和对面也打着车窗帘子的云娘对了个眼。 云娘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怎么……会有如此想像的人! 两辆马车很快各奔南北,车上的少年也很快忘了,刚才那稀疏平常的一次问路。 他这是第一次独自出远门,可自己偏偏不愿意拘束,只带了自己的贴身护卫做车夫,两人都是第一次,难免要经常问路。还好沿着运河一直走,也没走什么冤枉路。 “平安,淮安府不歇了,直接往前赶,到哪算哪。”少年虽年纪不大,十五、六岁的样子,但说话口气却很老成。 母亲对他要求很严格,一直让他把大哥当成榜样,他开蒙早、进学早,母亲还私下里给他请了先生,就算是让他现在去考科举,中个状元,他自己也不会觉得太意外。 平安应了一声,又加了一鞭子。照他们的来路,不歇淮安,就得赶洪泽湖边的清河县了。 “公子,前面好像有马车遇到强人了……我们还要不要往前?”平安突然回头问到。 “强人?能强得过你吗?如果你还不如一个草莽强人,我要你何用?我倒想见识见识,江湖上的强人是什么样子的!”少年不怕反笑,取了自己的弓箭,也钻出去坐在车辕上。 平安一头黑线,自家主子这是要找事啊!唉,少年郎…… 果然,前面一辆马车被几个强人围住了,一匹马已经被砍到在地,马上的年轻人倒在地上呻吟,另两个男人也被打得没有还手之力,马车里还隐约传来姑娘的尖叫声。 “你还等什么?” 少年举起了弓箭,平安也抽出剑飞身到车前,一剑刺死了一个正想上车的强人。少年的箭连射倒两个,虽不致死,却也失去了战斗力,解了那两个男人的围。 有了平安加入,瞬间优劣互换,几个强人都你追我赶,奋勇争先的投胎去了。 马车上走下来一位姑娘,她惊魂未定、泪痕犹在,却还是向解救她的主仆二人施礼致谢。这位梨花带雨的姑娘,正是今早出发的秀女许茉妍。 “妹妹,阿健受伤了,恐怕要让他躺上马车才行。” 阿健和阿康两兄弟,从小就跟着自己,人没死,许大哥不可能扔下他不管。 许茉妍心里恨得咬牙切齿:我将来可是要做娘娘的,让我跟个下人同乘一辆马车,而且他还躺在自己身边!堂哥是不是吃错药了?没死?给他一刀不就死了? 这些话她肯定不能说,但脸上已经露出了为难之色。 那少年猜她是因为对方是个男子,躺着同车确实多有不便。于是问道:“你们这是准备去哪?说不定我们同路。” 许大哥对这位贵公子很有好感,赶紧答到:“我们去顺天府,今晚到了清河县,就可以把阿健放在那里医治了。” “刚好,我们也打算在清河县投宿。姑娘若是不嫌弃,请到在下的车上同坐。”那少年衣着精致,马车连车厢外面都装饰有铜花,显得贵气不凡。 许茉妍假意推脱了一下,便跟着那位少年上了车。 马车空间小,少年见两人坐着尴尬,便主动找话说:“姑娘此去京城路途遥远,怎么不带两个身手好的?像刚才那样,若是污了姑娘清白,那就不好了。” 经他这么一说,许茉妍还真觉得委屈,父亲也不知怎么不好好安排,又抽抽搭搭的哭起来。那少年愣了一下,没料到女人一句说不得,连忙掏出一条帕子付给她,有些抱歉的说: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提醒你……你别哭了。我也回顺天,后面的路,我们一起走,也能有个照应。就算是……在下惹哭姑娘的补偿吧。” 许茉妍点点头,轻轻的用那条帕子擦着眼泪。 忽然,她注意到帕子的一角,绣着一条精致的螭龙。这些身份的标志她从小就在学,许茉妍心中一惊,看年纪,这位少年,应该是位皇孙! 那少年放下撩窗帘的手,收回目光,对许茉妍说:“姑娘放心,清河县就快要到了。” “多谢公子,小女姓许名茉妍,今日得您搭救,不知如何称呼?”许茉妍温柔问道。 “我今年虚岁十六,许姑娘年纪应该和在下差不多,你也叫我六爷吧。” 十六?许茉妍心里有些暗暗失望,自己虚岁已经十七了……不过,将来说不定,低头不见抬头见呢? 许茉妍微笑称道:“六爷。” 一路上许茉妍和这位六爷,一前一后两辆车,通吃同投宿,两人彬彬有礼,相谈甚欢。许茉妍既猜他是位皇孙,自然使尽浑身解数,让自己表现得尽善尽美。六爷从未与一位姑娘相处如此之久,也对姑娘这种陌生的物种,充满了好奇。 愉快的旅途总是短暂的,两人正是意犹未尽,就已经看得见顺天府高大的城墙了。 两人告别后,许茉妍特意让堂兄将马车赶得快些,超到六爷前面。果然,当她的马车停在皇宫侧门时,平安回头对车里的六爷说: “爷,许姑娘……好像是进宫选秀的秀女……” 第85章 皇太孙怒斩许县令 听平安说,许姑娘是秀女。六爷心里不知是惊是喜,撩开帘子一看,许茉妍已经下了车,排在等候查验的秀女队伍后面。他的车慢慢往前行进,到了东华门才停下。 许茉妍微微一笑,她确信六爷已经看见了自己。 进了宫,多一个喜欢自己的男人总是不错。虽然她更希望被皇太孙看上,可皇太孙早已娶妻,连侧妃都有了两位,进了他的宫里,好位置肯定没有了,少不得还得一番奋斗。 这位六爷年纪小几岁,听他谈吐,估计连正妃的位置都是空着的。但是,就算他是六皇孙,比起储君的皇太孙,不知又次了多少......唉!终究不能两全。 许茉妍这还正算着心里的小黑账,就听到前面有人叫:“最后一位,宝应许茉妍。”随着这一声叫,许茉妍开始了她宫中的秀女生活。 许茉妍进了宫,皇太孙可不知道。东宫里的他,叫来刘福:“你去打听打听,今天是不是秀女已经进宫了?找人照顾一下花荞,别让她在里面吃苦了。” 刘福去不多久便小跑着回来了:“殿下,宝应县来的不是花荞,是许县令的女儿,许茉妍!宫里已经造了册,现在要改或者增加,都来不及了……” “什么?呼延锦到底怎么办的事?”皇太孙将手上的书一摔,指着刘福吼道:“给我把萧忠、萧炎叫过来!” 也不用刘福叫,外面站着的小内侍,早往外跑了,头一回见皇太孙发这么大脾气,谁不害怕? 萧炎、萧忠一进门,皇太孙又想起花荞叫他们“消炎”、“消肿”时,那俏皮的样子,心里更是生气: “萧炎,你去找詹士府,问问南府那边出了什么状况?为什么让他们办的事办黄了,也没个交代?” “萧忠,你去找宗人府,让他们重新发张新表给宝应县,原来那个秀女退回去!” 萧忠看了一眼刘福,笑着说:“爷,知道您心急,但秀女已经入了后宫,就归贵妃管,我们不好插手啊。而且,皇上正在准备北伐蒙古的事,朝堂上吵得沸沸扬扬,您此刻把这件事闹大了,恐怕皇上会不高兴呐。” “你们的意思,这件事就这么算了?”萧忠的话,朱瞻基还是听进去了的。 “要不等萧炎回来,看看詹士府有什么话说。况且,以我对呼延锦的了解,他不会是这么不靠谱的人。中间怕是出了什么变故。” 朱瞻基又慢慢的坐回椅子上:不错,现在确实不能轻举妄动,皇祖父北伐,必然是由父王监国,自己的风头太盛,父王正愁找不到削自己的把柄,又怎能主动把板子递到父王手里? “去吧,等萧炎回来了,你再跟着进来。” 萧炎在詹士府就已经翻脸了:“竟然会出这种事,你们就等着挨骂吧!” 詹士府也冤枉啊,南北府送信两个通道,字少的信鸽送,字多的快马送,这两千多里路,鸽子不飞错都要飞两天,不停换马换人,也要三天才到。 几天前他们收到南詹士府送来的一个八百里加急,可里面却是空的。过两天想想不对劲,鸽子飞过去问,为啥是空的?又过了几天,再收到一个加急,注明是交太孙殿下。正准备进宫呢,萧炎就来问有没有南府消息了。 朱瞻基很快拿到了这份迟到的加急,打开一看,肺都要气炸了: 这份密报有两个内容,一是县衙闹鬼,扯出十七年前枯井案,这起冤案受害者,除了林裁缝一家,还有花荞,可怜一个清白女子,被许县令塞进棺材,差点死去。 第二个内容就是,许县令没有按照呼延锦的提示报花荞的名字,而是以她进过棺材为由,将自己女儿送入京城顶替花荞。 “一个小小芝麻官,竟敢在下面只手遮天!差点害死花荞,还敢偷梁换柱,我看他是活到头了!”皇太孙将密报递给萧忠。 萧忠很快扫了一眼,笑道:“这个呼延锦还是思虑周全的,花荞已经被埋过一次,送进宫里,若是被查出来,恐怕也难逃一死。罪魁祸首就是那个许县令,只要一翻案,不用咱们动手,大明律就要了他的命。殿下,需要小的跑一趟吗?” 朱瞻基已经平复了自己的情绪,他冷笑道:“既然按律当斩,用不着你出手,就让呼延去吧,让吏部去准备新县令。你告诉呼延,责任就让许县令一个人担,花荞已经够可怜了,别再连累她父亲。” 花荞不能到自己身边,多少有些遗憾,气是要生,可还不至于让朱瞻基失去理智。他不喜欢正妃胡氏,但他身边从不缺女人,花荞也是因为特别,对他又有一种致命的亲切感,才让他念念不忘。 呼延锦在应天府待了半个月,闲着没事,还买了个种着石榴树的宅子。他等的,就是太孙殿的这个指令。 这次他可不是单枪匹马回宝应,而是四品官服、双乘马车、侍卫随从,一样不少。 大王庄的王五,很快就被抓到了公堂上,还有当天和他喝酒吹牛的那两个家伙。他也万万没想到,事隔多年,还有人起诉自己,为林裁缝翻案。 王五招供出:当日罗铁匠外出回家,正好撞到自己与罗铁匠媳妇偷情,罗铁匠冲上来就打,他媳妇拦着让自己快跑,可裤子还没穿上,扭打中,铁匠媳妇就用桌上的剪刀把他戳死了。 铁匠媳妇见杀了人,哭着冲出门要去投井,自己也没敢追,慌慌张张翻墙逃跑,后面的事,他就不知道了。 枯井案的卷宗里有记录,林裁缝口供里曾诡辩:自己在罗家门外躲雨,看见铁匠媳妇冲出门去投进,自己跟过去想救她,不想雨天井口滑,不但没救到那女人,自己也被拖进枯井里。 案情终于真相大白。 王五与人妇通奸,且知情不报,判其服苦役十年。当年判案的许县令,判其与林裁缝同罪,斩立决,其余人等,不予追究。林裁缝被没收房产,归还林墨母子,令其恢复平民身份。 林墨抱着头发斑白的母亲,两人在公堂上大哭不止。 许夫人不甘心,哭喊道:“你们不能斩我夫君,我的女儿已经进宫,不日便是皇孙妃妾,我们是国戚,谁给你们的权利,敢斩国戚!” 呼延锦冷笑道:“我还怕你不提!你女儿冒了花荞的名进宫,你不提兴许就不追究了,若是追究,她也是一个死。” 许县令的乌纱帽和官服都被除了,反剪着手跪在地上,知道自己中了呼延锦的计,他如今有备而来,自己早已是回天无力,转头对着许夫人哭喊到: “疯婆子,她是她,我是我,休得胡言!” 许县令被斩那天,宫里的秀女们正欢天喜地的梳妆打扮,等着参加下午的宫宴。 许茉妍还在想,挑自己的,会是皇太孙?还是六皇孙? 第86章 东宫宴乱花迷人眼 皇太孙还没等到呼延锦传回翻案结果,太子东宫里却传来了宴请邀约。 这是皇太孙的生母,太子妃张氏亲自操刀,借着自己诞辰的名义,让皇孙们见见这些通过了考核的秀女。 太子妃张氏有三儿一女,小儿子朱瞻墡是太子的第五子,他还没有正妃,若孩子有对眼的,太子妃也乐得成全。 皇太孙虽兴致缺缺,但也不能不去,太子妃虽然只是小岁,他还是让刘福认真准备了寿礼。 进了申时,十几个挑选过的秀女们就到了东宫。 太子的东宫里很幽静,朱高炽做了十七年的太子,如今已经四十五岁,过胖的身体让他更是懒于走动,多在宫里写写诗,写写文,宫里也安静成了习惯。 今日秀女们一到,东宫里一下子变得生动起来。 “太子,您看,这些小姑娘们多叫人羡慕啊,一个个青春美丽,好像一辈子都不会老似的。”太子妃叹道。 朱高炽笑了,他半靠在椅子上,手指虚点了几下张氏说:“你都是挑过几回儿媳妇的人了,还不想服老?” “我当然不想,我还要凤冠霞帔陪着你一起登基呢!老了怎么行?”张氏嗔道。朱高炽又如何不想?两人正在说笑,报说皇太孙和几个弟弟们都过来了。 朱高炽有十一个儿子,育有皇子的除了太子妃,还有三个才人,只有六子朱瞻培的母亲李氏,还是一位选侍,这也叫六皇孙在兄弟们之中抬不起头来。 这不是朱高炽对李选侍有什么意见,这位李氏是朝选进贡来的女子,朱高炽虽收了她,却不像自己父亲那样宠爱朝鲜妾室。 李选侍当时还是位淑人,她是在太子妃张氏怀五子朱瞻墡的时候,偶得宠幸怀了孕。她深知自己也就这一次产子机会,为了在深宫之中有个倚仗,朱瞻培就成了她全部的精神力量。 “参见父王、母妃,儿子祝母妃,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朱瞻基笑着带头说到。 “都去坐着吧,一会秀女们还有才艺表演,你们兄弟几个也别害羞,今日趁着你们父王也在,喜欢谁,往你父皇跟前一领,就成了!” 张氏今日高兴,话里都透着对孩子们的喜欢,大家一听,也都轻松起来。 朱瞻基入座前扫了一眼,并不知道哪位是宝应来的,只觉得一个个样子都无趣得很。 对面的许茉妍早就看到了皇太孙,可惜他并没有注意自己,再顺着座次数过去,第六位,果然是搭救过她的那位“六爷”。她还知道,这位六皇孙的名字叫“朱瞻培”。 朱瞻培还未入座前,就看到了一身橘粉打扮的许茉妍,见她看过来,便朝她微微一笑。许茉妍仿佛吃了一粒定心丸,自己比六皇孙大一岁这件事,看来并没有什么影响。 朱瞻培从小在兄弟中就很孤立,因为,除了他和张才人生的七皇孙朱瞻堈(音:刚),两人是母亲独生以外,其余皇孙都有两个亲兄弟,而朱瞻堈又甘当皇太孙的跟屁虫,所以只有他落了单。 秀女们开始出来自报家门、表演自己拿手的乐器,无非是些琴乐歌舞。轮到许茉妍上场的时候,她拿着一把粘着羽毛的折扇走到太子、太子妃面前,盈盈一拜道: “小女扬州府宝应县许茉妍,特地学了一段羽扇舞,祝太子妃福寿安康。” 朱瞻基一听:原来是你,若不是你爹陷害花荞,现在站在台上的就是花荞了。他扭头对身后的萧忠使了个眼色,萧忠摸了摸鼻子,表示明了。 音乐声起,许茉妍对着太子展颜一笑,踏着音乐翩翩舞了起来。这个舞蹈她在家里练过很多次,就算是音乐突然停下来,就算是让她蒙上眼睛,她也绝不会跳错。 翠色的孔雀毛是许县令托人从云南带回来的,非常罕见,扇子展开时,如孔雀开屏,确实美奂美轮。这还真把朱瞻培给迷住了! 每位皇孙的桌上都有一本小册子,写着秀女们的姓名、年龄、原籍。朱瞻培看到许茉妍比自己还大一岁,难怪她有一种十三、四岁小丫头没有的成熟美。 朱瞻基已经不耐烦在看下去了,拿起小酒杯在桌上轻轻敲了三下。只见一粒炒黄豆,一路破风朝着许茉妍飞了过去。 黄豆很小,飞的角度又刁钻,许茉妍扇子向上,脸也朝上的时候,豆子刚好掉进她开着的嘴里。 许茉妍大吃一惊,以为飞进去一只苍蝇,而且她还吞下去了,吓得她控制不了自己,叫了出来,什么扇子舞、羽毛舞也顾不上了。 朱瞻基和萧忠是同一个方向,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本以为萧忠会打她身上、头上让她痛,没想到是送到她嘴里,这下好了,连暗器的渣渣都找不到。 朱瞻基用手撑着额头,拼命忍住不笑。 太子却皱了眉头,声音不大,却严厉的说:“哪里来的秀女,如此失仪,怎能担得起皇孙妃妾之名,送出宫去吧。” “太子殿下,请您听我解释,刚才是意外,您不要赶我走啊……”许茉妍慌了,送出宫去,她的美梦就全完了。 一个不认识的秀女,太子妃也不想为她说什么,正想让人拉她走,只听皇孙席上站起一人,朗声说到:“且慢!” 众人望去,只见六皇孙缓步上前,给太子、太子妃行礼道:“母妃今日寿宴,曾经说过,儿子们看上哪位秀女,就把她许配给儿子。瞻培看上的,就是这位许姑娘,还请父王、母妃成全。” 朱瞻培说完,便去牵起许茉妍的手,将跪在地上的她拉了起来,给她拂了拂凌乱的裙摆。 朱高炽看着这个自己一直很忽视的老六,心里也觉得有些对不住他,如今他不过是要一个女人,失仪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错,便点了点头: “既然你已开口,父王就如了你的愿,都下去坐着吧,规矩按宗人府的走。” 下面秀女全都看呆了:摔跤我也会啊,早知这样也行,我也摔一跤好了! 第87章 锦添花葳蕤自生香(音:威蕊) 皇太孙东宫里,朱瞻基拿着刚送来的快报,看到许县令已被砍头,又想起前两日寿宴上那一幕:明明已经让父王发话了,可她还是保住了,也许,许茉妍就该与六弟有这一段缘。 宗人府也已经便按照太子妃给的名单,替选中的各位秀女造了册,其中许茉妍,赐予六皇孙朱瞻培做了正妻。 许茉妍听到册封旨,激动得脸都红了。 虽不能做皇太孙的妾,可六皇孙将来也是要封王的,自己做个堂堂王妃,一府主母,也算是得偿所愿,她恨不得立刻写信给父母,告诉他们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许茉妍想像得到,母亲收到消息后手舞足蹈、欣喜若狂,她却不知,自己母亲的泣血书信,已经先她一日,从宝应发出,正在来京城的路上。 “殿下,若是将来有一日,六皇孙妃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被我们执意翻案,才会被砍头的,六皇孙会不会……”萧炎隐隐觉得,这个六皇孙妃不简单。 “知道又如何?错判冤案,按律同罪。再说,他一个番国女子的儿子,还能反了去?将来,封块偏远的地,让他带着他娘一起过去,永不许回京就完了。” 朱瞻基从小得皇祖父宠爱,根本没把他那个,长得最不像父亲的异族血统弟弟,放在眼里。李选侍不得宠,孩子也跟着失势。幸运的是她当初生的是个儿子,若非如此,恐怕到现在还是一个淑人。 “走!” “去哪?”萧炎没反应过来。 “还能去哪?见谁都怪腻味的,听明珠姑娘弹琴去!” 朱瞻基不知道,在两千里之外的望南书院,也有人在弹琴,不过,弹琴的却是一位面如冠玉的男子。 他的旁边,正站着一位娇俏娴静的姑娘,她正拿着一杆紫竹洞箫在吹。鬓旁的两缕长发垂下来,两帘长睫毛也垂下来,那是平时看不到的温柔。 男子手上拨着弦,却不时抬头看一眼女子,乌黑的眼眸里,满是浓得化不开的情意。 两人正合奏着一首《平沙落雁》。琴箫之声配合得还不是很好,不过七弦琴,已经在尽量跟着洞箫的节奏走。 “停!停停停……花荞啊,你学的东西是不是都还给先生了?先生从没要你还啊,干嘛那么客气? 这首《平沙落雁》里,是雁群在降落前,它们在空中盘旋顾盼的情景,雁鸣声时隐时现……你看看你,吹的这些大雁,上窜下跳,能好好降落吗?” 吴先生背着手,抬脚出了学堂的门,头也不回的说:“再吹三遍!不许停。” 花荞吐吐舌头,叹口气小声道:“我这不是好久没练了嘛……师兄,你的琴弹得真好,也是吴师傅教的吗?” “快吹吧,这么多话。你熟悉哪首,我给你带调子。” “就吹这一首,我得把大雁从天上吹下来!” “好。”呼延锦点点头,右手轻轻拨了一个音,花荞的箫声很快跟了进来。这一次,琴箫配合得很流畅,二人心中都流淌着别样的情愫,在琴箫声中恣意弥漫开来。 连续三遍下来,两人已经配合得很默契了,东厢里的吴先生也不禁点了点头:这两个孩子的感情,不是一般的好啊……那……徐之锦不是没戏了? 到了曲终,两人相视,莞尔一笑。 “花荞,你等等,我……有样东西送给你。” 呼延锦想起了他精心做了好久的那件礼物,笑着回了西厢,过了一会儿,他拿着帕子包着的一件东西回来,交到花荞手上:“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花荞把帕子打开,那是个雕得还不错的木头人像,看得出师兄用刻刀慢慢的磨过,人像的脸部雕得特别精致,脸颊鼓鼓的,那是个扎着两个揪揪,有点婴儿肥的小姑娘。 “这是谁?”花荞觉得有些眼熟,可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这是你啊,是你……五岁的时候。认不出来了?” “难怪有些眼熟。可你怎么知道,我五岁的时候长这个样子?尤其是这个辫子,特别像,我娘就爱给我扎这种揪揪……我喜欢。” “因为我……在你五岁的时候就认识你了,那时,你在私塾做先生的茶水丫头。我经常在窗外看到你。” “是啊,那时我是做过先生的茶水丫头……” “你那是就是这么可爱,不过现在长大了更可爱。” “师兄……” “嗯?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想叫你。” “那随你叫。” 呼延锦心里软软的,仿佛有一片原野,春风过处,百花次第盛开。他笑着坐下来,偏头看了一眼那个小女人,指尖流出了一首《凤求凰》。 花荞听出了曲子,脸一红,放下那个小木人,拿起洞箫合着琴声,也吹了起来: 斯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 等送花荞回到家,就看见堂屋桌上摆着一袋装得好好的豆腐干丝,那是阿娘今天做的,特意为呼延留了一份。花荞去房里把那一对蒙奇奇拿来。 “这两个猴娃娃……是用什么做的?”呼延锦从没见过这样的材料,摸上去滑滑软软的,像皮肤的颜色。脸像人,可后面却拖着长尾巴。 “不是猴娃娃,就是人。呐,这一个是我,送给你。这一个是你,我留着。”花荞把一个戴着朵花的蒙奇奇,放到呼延锦的手里,自己手上还拿着一个像男孩的。 娃娃虽然像猴,可却不妨碍他们实力卖萌,而且,一眼就看出这娃娃是一对。 呼延锦把娃娃放进怀里,把花荞也搂进怀里,下巴贴着她的头顶,轻轻说:“我不会让他们分离得太久。” 蒙奇奇男:你知道我在等你吗? 蒙奇奇女:大明那么大,我要去看看! 回私塾的路上,呼延锦只觉得胸口暖暖的,那个叫蒙奇奇的娃娃,像有温度一般,温暖着自己。 进了私塾,呼延锦却意外看见,平时早睡的吴先生,屋里灯竟然还亮着,屋里依稀还有个人影。 呼延锦连忙走过去,正要敲门,门却打开了,从里面出来个壮壮的青年,两人一照面,不禁都笑了,呼延锦一拳捶在那青年的肩上笑道: “不好好守着穹窿,跑这来干嘛?” 第88章 接家书喜忧两重深 呼延锦笑着锤了那男青年一拳,他没还手,却笑道:“不行啊,你这拳头,跟团棉花似的。” 屋里吴先生问:“是呼延回来了?明天你到我这来,晚了,你俩都去歇着吧。”呼延锦赶紧应了一声。 “今晚不走吧?到我屋里去。” “有你在,赶我也不走啊。” 两个大男人攀肩搭背的回了西厢,这边离东厢远,中间隔着学堂,两人说话更是肆无忌惮。 “有酒吗?山上不许喝,酒馆里一个人喝像傻子,咱哥俩多久没见了?有两年了吧?” 林龙枫在呼延锦的房里东看西看,很快就发现床边绳子上挂着的那只白色小手套,他好奇的摸了摸:“这是什么?这么小,像个女人的手……” “把你猪蹄子拿开!别碰!” 呼延锦在壁橱里翻出两坛酒,刚才从花家带回来的豆腐干丝,刚好可以当下酒菜。 可他一转身就看见,站在床边的林龙枫,正在动他那只宝贝手套,急起来过去就是一脚。 林龙枫抓起手套一闪躲开了,手上晃着手套,一脸贱笑逗他道:“来啊,来啊!看你不用鞭子能打得过我?” 林龙枫和呼延锦一样,又不一样,呼延锦是襁褓时跟着父亲一道,从应天府逃出来的,林龙枫一家原来就在安徽,后来才跟着一起去了云南。 回到穹窿山之前,林龙枫的父亲在云南就已经病逝了,临终前,把林龙枫托给郑侍诏,也就是呼延锦的两个师傅之一。两人可以说是患难与共的发小,小时候没少一起挨过打。 只不过,林龙枫这两年被派到顺天府去了,身份也是隐秘的,两人就再没见过面。 “打不过吗?输的没酒喝!” 呼延锦说着,便把手里的两坛酒一起向林龙枫抛去,把他吓了一跳,赶紧抛了手套去接酒坛子。 呼延锦捡起手套揣进怀里,顺势就欺身过去,往林龙枫的两个手肘一拍,他手一松,酒坛再次被抛到空中,两人同时跃起飞身去抢,各抢到一坛。 林龙枫并未停手,一个左镖拳迎面击来,呼延锦迅速上前,同时左手上抬外格,一招“迎门送客”,林龙枫顿时身体失去平衡向后倾,呼延锦顺势接过了他手中的那坛酒。 “不是吧!亲兄弟都那么狠,打了我还不给我酒喝?” 林龙枫站稳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抢了酒坛,拔了盖子仰头就倒几口下肚:“长进了你,这招式跟谁学的?我以前怎么没见你使过?” “你没见过的事多了,我就要娶媳妇了,你见过吗?”呼延锦好不容易逮着个熟人,必须得瑟一下。 “娶媳妇?你疯啦!” “没疯。发过的誓我都记着呢,不就是先正本后立家吗?可这要等到什么时候?龙枫,你都二十四了,程姑娘等你几年了?她今年也二十三了吧?你这不是坑人吗?” 林龙枫没再说话,又举起坛子喝了几口。这事是他的心病,早几年就让程姑娘别等他,可那妮子执着,一直不肯放弃,他在顺天她去顺天,他回穹窿她去穹窿。 呼延锦也把酒坛盖子拔开,灌了两大口下去。这还是上次花荞拿来的桂花酒,她自己酿的,盖子一打开,就有一股桂花香。呼延锦仿佛看见,花荞就那么笑吟吟的站在旁边。 “两年,我给自己两年时间,若是一直要这么没有希望的拖着,我不管我爹说什么,我要去过我自己的生活。朝堂也好,江湖也罢,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这也是错吗?” “别说了,这问题没有答案。你知道我今天干啥来了?”林龙枫转开话题,那件事是父亲的遗愿,自己也不能违背,若怪,就只能怪天不从人愿。 “干啥?不就是送信吗?信里有任务?” 林龙枫点点头说:“没错,他们觉得,以你现在的身份,可以逐渐开始联络南京的旧人。虽说南京是留都,留下来的大臣也基本没了实权,但毕竟官衔还在。 特别是提督南京军务勋臣,这里面都是开国元勋的后代,其中也不乏支持我们、又能一呼百应之人。” 呼延锦暗暗叹了口气,他早就猜到是这件事。虽然以他这几年的了解,当年的杀戮,早就让这些,留着用来显示皇恩浩荡的后代们失了斗志,但既是命令,也只能不可为而为之。 想想他又问:“你呢?是不是也回南边了?” “这次送了信,我就直接回应天府,一方面配合你,一方面,继续找那个孩子。这两个月其实已经查到一些线索,不过是个坏消息,孩子的母亲已经死了,而且惨不忍睹。这下,要找到那孩子就更难了。” 两人同时叹了口气。 不知不觉,已是小半坛酒下肚。 呼延锦哈哈笑道:“今晚听到最好的消息,就是我们兄弟俩又可以经常在一起喝酒了!你这次又换了什么身份名字?” “说来好笑,这次让我用我自己的名字了。林龙枫……用惯了假名字,自己的真名叫起来倒像是假的。”林龙枫笑道:“你倒好,和你爹姓氏天差地别,出来就光明正大用自己名字。” 这点倒是真的,呼延锦本来就不愿意过那种,带着面具的生活。这次吴先生给他的身份,却让他更轻易走到花荞身边,他喜欢自己这半真半假的身份。 “我的身份……说起来你可能会想不到,他们给我捐了个兵部武库司郎中的职位,正五品,还兼管着一个盔甲库。我猜,这些布置后面都得用上。 你知道,目前在南京实际掌权的,就是参赞机务兵部尚书。这次也多亏了他……具体你别问。” “我知道。” 两人先扯了些熟悉的人和事,又说起这两年各自遇到的趣事,嘻嘻哈哈的聊了大半夜,一坛酒全都进了肚子。 林龙枫倒在床上,闭着眼睛笑道:“来来来,小呼延……搂不着媳妇,我搂你……” “我呸!我有媳妇……我媳妇美着呢……” 话都只说了半句,两人一个床上、一个地上,四仰八叉的睡着了。 屋外,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第89章 小茶肆留言露大事 林龙枫只住了一晚,早上起来,就匆匆走了。刚好私塾里歇课,没人注意到他。 吴先生把信给呼延锦看了一遍,和林龙枫所说相差无几,只多了几句,让他在官场多做少说,多为民少出头之类的话。 “这次让你们在应天府放开手来做,那是因为穹窿山那位心里认定的是应天,顺天不过是个行在。应天衙门里事不多,正好让你和龙枫有时间来搭建关系。 你和花荞的事,还是找个机会和你父亲说说,他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不会不顾你的幸福,硬要你等到正本清源。龙枫的爹走得早,他又是个实心眼的,你也多劝劝他。” 吴先生年纪越大越啰嗦了,呼延锦只得一一应了。 就算呼延锦再不想离开,既然领了朝廷的二十四石米,也要到应天府衙门里去办公履行职责。临行前一天,师娘又把他叫到家里吃饭,现在这个准女婿,她是越看越喜欢。 “阿锦,这是你爱吃的咸水鸭,去了应天府,可就吃不到师娘做的菜了。”云娘热情的给呼延锦布菜,花荣眼尖,看见阿娘夹了一个鸭翅膀,赶紧抢过来塞进自己嘴里: “什么都能吃,就是不能吃翅膀,吃了翅膀,呼延大哥就飞了,姐姐还不哭死?” 柳云娘拍了他一板嗔道:“你经常吃鸡腿,又没见你跑得快?” 呼延锦忙道:“我是煮熟的鸭子,不会飞的。” 花荞也忍不住笑了:“哪有人说自己是煮熟的鸭子的?傻瓜!” “女孩子家家,不能骂人。”花有财瞟了一眼花荞纠正到。 “我这是夸他呢……” 呼延锦在师傅家,热泪盈眶的吃完了饭。花荞换上男装,拉着他逛街去了。 下午的街道比较热闹。 一大早出来的小贩,都想早点卖完回家,吆喝声此起彼伏。喝茶谈事的商人;散了学流连街头,看人斗.鸡、杂耍的学子;晚饭前有一点空出来采购的小媳妇,都出现在大街上。 花荞东逛逛西看看,呼延锦倒是轻松,就只盯着花荞看。绕了大半圈,花荞觉得累了,两人往一家宽敞的茶肆里一坐,等小二来上茶。 忽然听到旁边一桌有人在说:“……你说这事邪不邪门?真人真事,童叟无欺,如若有假,天打雷劈!” “照你这么说,一、两天就失踪一个,那这不是莫名其妙少了五、六口人了?这么多天了,应天府衙门的人也不管吗?” “那怎么不管?管了也找不到啊。你在宝应没感觉,我们在应天可是感受明显,应天府如今的地位已是今非昔比。原来以为那位搬走了,老百姓会过得更舒坦,没想到,什么没多,贼多了!” 他喝了口茶继续说:“现在管理没以前严了,虽然方便了我们自己,但方便了贼。这次连续半个月有人口失踪,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妖孽?我跟你们说,应天府皇宫里闹鬼!” “莫论天家、莫论天家。还好是在宝应,若是在京师里,你就不能这样舒舒服服坐在茶肆里,该被锦衣卫请去喝茶了……” 正听得起劲,他们不说了,花荞和呼延锦面面相觑。小二过来倒茶的时候,花荞忙问道:“小二哥,刚才那几位客人说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小二哥笑道:“看您问的,茶肆是什么地方?专门传播八卦,重点散布流言!咱们小店有块留言板,就是给往来茶客写留言的,上面啥都有,一会你们仔细找找,我就不细说了,跟茶客聊天多过三句半,可是要扣工钱的。” “三句半?”呼延锦有点好奇这个规定。 小二哥不好意思笑道:“打招呼总得有半句吧……” “留言板在哪里?”花荞也问。 他们顺着小二哥的手望去,果然,在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边上有一块木板,上面贴着不少纸张,下面有张小桌子,还整齐的放着笔墨纸砚。 花荞茶也顾不上不喝了,拉起呼延锦就往留言板走。 那些写着留言的纸,都用糯米整齐的沾在木板上。有歌以咏志的,有无病呻吟的,有含沙射影的,有邀请约会的……一路看过去,咦,还真有寻人的,而且还是新贴的两张! 留言的时间相差一天,除了寻人的名字,内容却都差不多。一个是寻子,失踪的是位十二岁少年,从学堂散学就不见了,是在城东丢的。 一个是寻父,失踪的是位三十六岁烧瓷匠人,早上去瓷窑上工就没回来,是在城南丢的。 除了都是男人,家都在应天,其他也没什么相似点,两件案子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关联。从时间上看,那位中年人仿佛是失踪排名靠前的。 这两家人都是心急,找完了应天府,扩大到整个南直隶在找。就连较为偏远的宝应也不放过,许是得人指点,来这家茶肆留了言。 还真是确有其事。花荞和呼延锦面面相觑。 “师兄,你说是什么人绑架了他们?”花荞百思不得其解:“绑架孩子,还可以说卖了换钱,一个中年大叔,绑架了有什么用?家里又没钱,敲诈勒索也不像啊。” 呼延锦也想不出来,只好说:“我明天就要去应天府了,我会关注这件事,那边有什么消息,马上告诉你。” 詹士府不是司法部门,只是辅佐太子、太孙行驶之权的机构,虽然他不能直接插手案件,但若是遇到与太子、太孙的管理职责相关的案件,他们也可以领命直接出手。 得知了这件事,两人边走边讨论,不知不觉就到了家门口。花荞遗憾的说:“师兄,可惜明天不能和你一起去应天府,要不就能和你一起逛南都了。” 呼延锦哭笑不得道:“你不是想和我去逛南都,你是想去查案吧?现在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还用不上你这个小仵作。” “哎,师兄,你说会全城搜查吗?几个大活人,也不好藏吧?”花荞还在纠缠不休。 忽然吴先生的小书僮,气喘嘘嘘的跑过来说: “大师兄,总算找到你了!詹士府来人了,就在书院里。你快回去吧!” 第90章 惊太孙奶娘痛失子 吴先生的小书僮来通知呼延锦,詹士府来人了。呼延锦告别了花荞,匆匆回书院去了。 等呼延锦拆开密令不由得大吃一惊: 他和花荞今天才知道的应天府人口失踪案,远在顺天府的皇太孙就已经知道了,而且非常生气,除了勒令南直隶的刑部接手这个案子,还让呼延锦亲自参与调查。 密令最后有行字:宝应花荞,随赴应天府查案。 这就有些奇怪了,花荞又不是官府的人,要说仵作技术,花有财更加高明,花太孙为什么会点花荞呢? “皇太孙是不是准备到应天府了?”呼延锦忽然想到什么,随口就问詹士府的小吏。 小吏笑着摇头道:“此等大事,哪轮得到小人过问?如今皇上北伐,太子殿下坐镇顺天府,照去年的惯例,是会派太孙殿下到应天府坐镇南方。至于来不来,小人就不知道了。” 果然如此。他要来,所以叫花荞去。呼延锦不禁微微皱了皱眉:花荞没能进宫,难道皇太孙还没有死心?那…… 呼延锦又问:“应天府人口失踪案……是我们詹士府报给太孙殿下的吗?” “这倒不是。在应天府我也是负责喂信鸽的人之一,这段时间我们都没有放过鸽子。人口失踪这总事,本不归詹士府管,我们又何必多事?”这个问题,那小吏倒是答得理直气壮。 既然问不出,呼延锦觉定还是先去找花荞,至少花荞这件事上的原因,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可要如何跟花荞说,呼延锦也是一筹莫展。 花家的院子外面,挨着一棵很高的玉兰树,正是开花的时节,远远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花香。呼延锦抬头望去,满树都是米黄色的玉兰花,一时兴起,跳起来摘了两朵,握在手心里。 院门没插,呼延锦推开院门,一眼望去,小院里收拾得干干净净,院子里的石桌上晒着一竹匾长豆角。他忽然没志气的觉得,这就是他想要的小家。 “师兄……你怎么来了?” 花荞从屋里跑出来,从呼延锦的脸上,她看不出刚才叫他回去,是好事还是坏事。 呼延锦微微一笑,抬手将刚才摘的那两朵玉兰花,插在她的发髻上。花荞闻着味,就知道是玉兰花,一时羞红了脸,垂下眼帘,任他替自己戴花。 “你……不是想跟我去应天府吗?”呼延锦轻轻问。 花荞使劲点了点头。 “现在机会来了,皇太孙让你和我一起,去查人口失踪案。我们明天就出发去应天。” 呼延锦以为至少她会问:皇太孙为什么让她去? 可花荞没注意到这个问题,只高兴得跳起来,拽着呼延锦就往杂物间跑:“快!你快进去跟阿爹说,我这就去收拾东西。” 屋里的花有财听到了动静,抬起头来,正好看见,花荞把呼延锦推了进来,自己却跑了。 “阿锦哪?什么事?”花有财正在翻着一本案件卷宗。 自那日围观了许县令被砍头,他的心里就充满了不安,大明朝廷对判冤假错案官员的处置,实在是触目惊心。许县令是有错,可就这样以命偿命,只会让冤案翻案,难上加难。 既然许县令已经伏法,那……能不能将他在任期间的案子多翻两个?反正他现在也不可能跳出来反对了。 于是他到主簿那里调了他穿越到大明以来,这二十多年来的疑案、悬案,每天在家里整理笔记。这么一查整,还真让他找出一两个,还值得继续查下去的案子。 “师傅,刚才我接到皇太孙的指令,说应天府发生了人口连续失踪案,让我……和花荞一起去应天调查这个案子。” 花有财惊奇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詹士府去调查案件本来就很奇怪,还要叫自己家姑娘去,简直就是奇上加奇的……千古奇案! 呼延锦也不瞒师傅,把他想到的原因,老实对师傅说了出来:“我猜,皇太孙准备到应天府去了,他可能是想在那里见花荞……” 花有财瞟了自己这个傻徒弟一眼,眼光又投向手中的卷宗,嘴里却说到:“人交给你,好好的带回来……花荞要是觉得宝应住腻了,我们也可以换个地方住。” 是啊,大不了,换个地方住。对未来充满了期待的呼延锦,带着花荞出了叮当街,一车一马,向着应天府走去。 呼延锦猜的没错,顺天府里的皇太孙正在准备南巡。太孙东宫里,两位侧妃和新进宫的两位淑人,都在想方设法引起太孙的注意,好让自己出现在陪巡名单里: 听说这次南巡,除了皇上北伐蒙古,太孙坐镇南方,连九月邦国来朝,也放在应天府接待,这样一趟来回,至少要三、四个月。若是四个月都单独陪着太孙……想想都美。 朱瞻基的心里却没那么轻松,他数日前收到应天府的一封急信,是从小带大他的奶娘亲笔写来。 奶娘有一个亲生儿子,只比朱瞻基大十天,为了专心照顾朱瞻基,奶娘不但不顾自己的儿子,后来也没有再生育。 迁都顺天府时,奶娘不愿意离开应天府,这才出宫养老,朱瞻基还送了田地银两,让她安心颐养天年。 可就是半月前,奶娘的亲生儿子却无缘无故失踪了,官府的回答又吭吭吱吱,奶娘一急,便写信给朱瞻基,求他帮忙寻找自己的儿子。没了儿子,谁给她养老送终啊…… 朱瞻基是见过奶娘亲儿王宝的,那时他们都不到二十岁,本想为王宝在军中谋个职位,可他从小跟着父亲学冶炼,家中又有产业要经营,他不愿意从军。 洪武末期,朝廷就逐渐解除了民间矿冶限制。 永乐九年,朱瞻基被封皇太孙时,他便为王宝父子请旨,领封了一座铁矿的开采冶炼权,为工部军器局提供制造兵器的原料。单这一项,便能保王家几代衣食无忧。 朱瞻基对奶娘有感情,对王宝的事,自然不会不管。 所以南詹士府才会收到,让呼延锦密查人口失踪案的急件。让花荞同往那一句,是最后加上去的,确实是他想见见花荞。刘福见这次同行人多,便提醒皇太孙,在宝应不好停。 那就……让她去应天府等孤吧。 第91章 应天府看繁花似锦 这次虽然事急,但是路太远,呼延锦执意让花荞坐马车,也能让师傅师娘放心。詹士府的这辆马车大,两个小吏坐在马车前面,不时好奇的瞟一眼,后面这位扮成小爷的姑娘。 两人一路上分析,如果是为财绑架,失踪后没有敲诈;如果是为报复绑架,失踪的几个人身份家庭各不相同,也没有交集,那只剩下一个:报复社会,制造恐慌。 “难道,南直隶有一个或者一伙人,用这样祸及无辜百姓的方式,表达对大明朝廷不满?如果是这样,他应该把尸体暴露出来,什么挂在城门、什么剁碎包成包子,才能达到更好的恐吓效果啊……” 花荞坐在马车窗口边,认真对骑马走在旁边的呼延锦说。 呼延锦见怪不怪,马车前面两个小吏吓得汗毛倒竖:哎呀……这个姑娘惹不得,太狠毒了!杀人就算了,还要包成人肉包子,以后还让不让人好好吃包子了?还好,明早吃馒头。 过子婴沟的时候,花荞想起呼延锦说在顺天府见过陶青羽,也不知道陶姑娘回来了没有。 易呈锦的信鸽他们放过一次,因为不知道能不能飞回去,呼延锦只写了一张小纸条,问他顺天府天气怎么样。 纸条拿在易呈锦手里半天,他就在猜,呼延锦这句话背后藏着什么意思?难道是问皇上?皇上才是天。 在顺天府逗留了一个月的陶青羽说:“嗨,你想这么多干嘛?这还不好回答?今天出太阳。我来写!” 于是两天后花荞惊喜的看见,鸽子停在它的笼子上,脚上带回来一张纸条,上面画着一个圆圆的太阳。 呼延锦也纳闷了,易呈锦什么时候成了灵魂画手了? 花荞一拍脑袋说:“肯定是青羽还在顺天,这个太阳是她画的,她说顺天天气好,出太阳呢!” 鸽子:四千里路,毛都吹掉一把,你们逗我玩呢。 在高邮歇了一夜,第二天傍晚,花荞第一次看见了应天府的青砖城墙。 应天府的傍晚,街上仍是熙熙攘攘。太祖禁倡,不但取消官妓,凡官吏宿娼杖六十。到了永乐帝,大明开始逐渐富庶,应天府里的官员们,便开始暗地里玩些新花样。 在一些隐蔽的巷子里,有些官家背景的人,会开一种酒楼,叫“长春院”。 里面没有美女,只有些长得很秀气的男子做司酒。酒到酣处,便让这些司酒脱了男衣外罩,露出里面的红紫女装来。 永乐帝北迁,这些留下的官员自知不得重用,更是肆无忌惮,干脆把这种酒楼叫做“南院”。 呼延锦上次一待半个月,早把应天摸了个一清二楚。看到这些觥筹交错的南院,呼延锦心中一动,难道,那些失踪的男子,会与这些南院有关? 花荞不知道这些,只觉得应天府比宝应,甚至比扬州不知大了多少倍,只管瞪着眼睛到处看,心中暗想:难怪少了几个人都无动于衷,那是因为应天府的人太多了! 呼延锦买的宅子在三山街,自南唐至宋元以来,这里都是应天府最繁华的地方,很多官员举家北迁后,空出的宅院,就陆续做了变卖。 “师兄,你看那些街边的长廊,好多好吃的!”花荞在马车里轻轻叫他,开心的用手指头点点路边。 呼延锦心中暗笑:果然没看错她,就是个小吃货。 这里离他的府里已经很近了,他便让小吏将马和马车赶回去,自己带着跃跃欲试的花荞逛逛这些官廊。 如今正是夏季,出来纳凉逛街的人不少。 那些猪油饺饵、鸭子肉包烧卖、鹅油酥、软香糕、桂花糖山芋、蜜渍山楂,全是金灿灿、黄澄澄、甜滋滋、辣乎乎的美味,把花荞看得个眼花缭乱、口水直咽。 “师兄,我们这两天都没好好吃饭,我都饿瘦了。”花荞一眼扫过去,样样都想吃,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拉着呼延锦的袖子东张西望。 只听旁边一位声音洪亮、身材魁梧的公子爷笑着搭话道:“在应天府里可不会瘦,保管你一晚上长三斤。” 花荞正想往呼延锦背后躲,呼延锦也笑了:“不用怕他,不过是个养猪的。” 看见花荞一脸问号眨巴着眼睛看自己,呼延锦介绍道:“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林龙枫,林郎中。” “嗨,林什么郎中,就叫我林大哥。那我叫你……弟妹?”林龙枫没想到呼延锦还把自己小媳妇给带来了,一时兴起逗逗她。花荞一听脸都红了,狠狠瞪了呼延锦一眼。 “我叫花荞。” 林龙枫假装没看见呼延锦眼里的刀子,指着一家酒楼说到:“就去那家晚晴楼,里面什么小吃都有,包你吃了一次想两次,吃了两次想一生。” 花荞高兴了,手一拍笑道:“好!就吃晚晴楼了!”说完,男子似的背着手,大步走到前面去了。 林龙枫胳膊肘捅捅呼延锦说:“看到没有,哄姑娘就得这么哄!不错啊,你小子,难怪想……” “临行前吴先生让我劝劝你,别钻牛角尖,该放下就放下,别耽误人家姑娘一辈子。”呼延锦不忘顶他两句。 林龙枫用手使劲搓搓脸,认真的看着呼延锦问:“最后那一句,是你自己加的吧?” 呼延锦也笑了,问道:“人口失踪案,有什么消息吗?” “你一让人来通知我,我就猜到你是为了这事来的。” “哦?什么时候你变聪明了?还能未卜先知?” “嗨,什么未卜先知。失踪人口里面,有一个叫王宝的身份不一般,他是皇太孙奶娘的儿子。皇太孙准是得了消息,才让詹士府密查此事。”林龙枫小声说到。 呼延锦正要问,花荞已经在晚晴楼前面等着他们。 “她,能听吗?”林龙枫朝花荞方向,扬扬下巴问到。 呼延锦眼睛一瞪,上前拉起花荞胳膊,回头丢下一句:“开什么玩笑?这位贤弟,可是殿下亲指过来配合查案的,怎么不能说?不但要说,还要详细说!” 花荞点点头道: “不错,我们边吃边说。” 第92章 访苦主微末生疑窦 晚晴楼包间里,在一桌子小吃被吃光前,林龙枫把王宝,和几个失踪者的事说了个大概。 他有点心疼呼延锦,毕竟又瘦又能吃的姑娘,二十四石大米不一定养得起。 “龙枫,你觉得这件事有没有疑点?失踪者都是男子,会不会和那些南院有关?”呼延锦问到。 “南院的那些司酒多是合法买来的,而且个个都要精挑细远。可失踪的人里面,还有个四十八岁的老头,难道,他们连伙房里烧火的人,也靠绑架来不成?” “对了!”埋头苦干的花荞突然抬头道:“会不会……根本就不是一起案子,只不过发生的时间重叠,我们就下意识的认为,这是同一人所为,反而扰乱了我们的判断。” “有见识……看来,你也不是光来浪费粮食的。”林龙枫笑道:“确实有这种可能,所以你们还得一户一户的去问。” 由于吃得太饱,花荞在呼延锦新府的西厢房里,翻来覆去,到了后半夜才睡着。 这是一个两进的小宅子,建得也有些年头了,只是经常修葺保养,看上去小而精致。买回来的时候,府里的家具都是一应俱全的,加上林龙枫临时添了不少用品,又买了几个下人,这府里也算是开张了。 等到花荞揉揉眼睛醒来的时候,呼延锦已经从宫里回来了,正在院子里和几个下人谈话,分配他们各自的工作,由一位同是林龙枫找来的管家老彭,统一管理。 院子里那棵石榴树,现在正是花开得正旺的时候,雌花的基部已经开始微微鼓胀,预示着一个果实正在悄悄孕育。红彤彤的石榴花,簇簇朵朵,坠在枝头煞是好看。 “早啊,师兄……哇,好漂亮的石榴树!今年秋天有果子吃了吧?”花荞仍是一身男装打扮,神采奕奕的走了出来。 “少爷、小公子,要想吃果子,这样徒养着可不行。”一个扫地的婆子笑道:“不但要剪枝,还要疏果,坐果期间,施肥也不能少。” “你既懂得,这棵树就交给你打理,管好了我自有赏。”呼延锦当初买这个宅子,一半是为了这棵石榴树,他知道花荞看了一定会喜欢。 “吃了早餐,我们就出门,名单我已经从詹士府里拿回来了。”呼延锦将手里的一个纸袋递给花荞,里面是他刚在廊下铺子里买的蒸儿糕。 花荞一边吃一边看着那份名单,一共八人,之前听说五、六个,那还说少了。 “你看最后那一个,是昨日上午失踪的,今日一早到衙门报的案。我们现在过去,兴许苦主才刚从衙门回来。” “好,我们那就先去找他。” 花荞这还在吃蒸糕呢,詹士府的一个小吏领着府衙里的一个衙役跑来报告: “呼延大人,刚才衙门里又有人来报案,说家主一夜未归,原以为是去哪里风流快活去了,没想到早上一开门,就看到门口有只鞋,正是他家主人的。” “在家门口失踪的?这还是唯一一个有现场的失踪者,那就先去看看现场。你们带路。” 现场虽然也在城南,可还是走了好一会才到。上门来查验现场的捕头捕快也才刚刚到。里外看了一遍,除了门口台阶上那只鞋,什么也没发现。 看见呼延锦他们过来,就知是上面指派下来的少詹士,专门来查王宝的。那位捕头笑着迎上来:“是呼延大人吧?小的万三,是府衙的捕头,我们刚刚查完现场。” “嗯。有什么可疑吗?” “也就那只翻在台阶上的鞋,说是失踪者的。其他没发现有什么可疑。” “哦,苦主在哪里,本官要亲自问问情况。”呼延锦跟着万捕头进了院子,花荞却停在门口,以那只鞋为中心,细细检查着周围地面。 这条街是应天城南典型老街,地面上铺着青石板,这段时间没有下雨,青石板路面上积了厚厚一层灰。人来人往的踩过,确实没有太多有用的痕迹。 花荞弯腰细看,已经离那只鞋子五步远。两个小吏也看出点门道了,敢情这位小哥,才是来破案的。也学着花荞的样子,扩大了范围,到处东瞧西看。 忽然,在靠近墙角的地方,花荞发现了什么,她用手指摸了摸地面,又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顿时脸都皱了:“快去,把呼延大人叫出来,我找到线索了。” 很快呼延锦和万捕头都出来了,花荞指着地上的两道不起眼的痕迹说:“事情不妙,我怕他们抓人,要的不是活人!” 呼延锦也蹲下去,只见一道暗红的擦痕,不仔细看根本想不到是血迹。 “这是血迹?难道是拖着走的?” “不错,而且是套在麻袋里打到昏死拖走的。师兄,你看,旁边这个乳白色的印子,是脑浆。这个人脑浆都被打出来了,只怕是凶多吉少。” “啊!……老爷啊!你死的好惨啊!”没想到失踪者的夫人也站在后面,听到花荞这一句,忍不住嚎了起来。 万捕头也惊了,这是失踪的第九个人,也是唯一能判断出凶多吉少的失踪者。之前八个,虽一直找不到活人,可也没看到死尸,多少还抱有一点侥幸。 现在这个结论若是传出去,那八户人家肯定得爆了。 “把你家夫人拉回去!这还在查案呢,在这里干嚎,我告你们妨碍公务!” 夫人抽抽噎噎的劝回去了,花荞才说到:“按照这个距离,应该是在门口动的手,套上麻袋就打晕了,拖着往那边逃了。” 万捕头顺着花荞指的那条路,一路看过去,确实,很快在地面上又发现了一处血迹,跟前面那处相差无几。他的心也凉了,完了,皇太孙的那位奶兄,肯定早就交代掉了…… 呼延锦看着手上那份名单,皱着眉说:“这位的家里人没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又没有情杀、仇杀的动机,看来,我们只能先去找下一个。” 花荞接过名单从上到下又扫了一眼,总觉得哪里有点特别,她凑近了仔细看,却看不出端倪,等她把手伸直再看那份名单,不由得惊叫了出来: “师兄,你看!这个是一样的!” 第93章 癸卯兔化凶煞吃人 花荞举着那张失踪者名单,惊奇的叫了出来:“师兄快看!这个是一样的!” 呼延锦连忙凑过去看,花荞个子矮,那张名单举起来,刚好举到他脸前面。花荞连忙把名单拿远一点: “这么近不行,放远点,你看,这、这、这……”顺着花荞的手指,傻子也看得出来了,他们九个人,每个人的年庚上都有一个“卯”字: 辛卯、辛卯、己卯、丁卯、丁卯……最大的就是那个四十八岁的乙卯!放远一点横着看,这些相同的字,就像歪歪扭扭连在一起的一条粗线。 “今年……是癸卯年,是卯兔的本命年!”呼延锦忽然感觉有些诡异:没错,皇太孙和王宝一样,今年二十四岁,是建文元年所生,那一年是己卯年。 “师兄,你说这是巧合,还是人为?”花荞又拿过名单,再把他们按失踪顺序一排,却再看不出什么规律。 再看,十二岁的两个,二十四岁两个、三十六岁四个,四十八岁一个。按年龄和数量排,还是没有什么明显规律。 也许。除了属兔,男子,其他都是随机的。 “太不可思议了,若不是这位小公子,我们都没想到,这会与本命年有关。没想到,这年头连兔子都发狠要吃人了!”万捕头连连咋舌。 “万捕头,你派些人到处去打听打听,应天府街头巷尾,有没有什么关于兔年的流言。”呼延锦交代到。 万捕头点头称是,赶紧安排人手去了。 呼延锦对花荞道:“如果是随机找的这些人,那苦主那里,应该也问不出什么线索。” “不,师兄,我们要去问。你想想,从哪里可以知道谁人属兔?家住何方?才能让人如此精准的绑架这些属兔的人。这些失踪者,一定还是会有个相交的点” “相交点……媒婆?”呼延锦想到一个。 婚嫁六礼中的“问名”,就是托媒婆去问女方八字,拿去卜问,与男方是否想合。他们手上肯定有不少男女的年庚八字。 呼延锦看着花荞,想想还是要回去和父亲谈,就算两人暂时不成亲,最好把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这四礼给做了…… “师兄!在想什么呢!”花荞的声音把他从梦游中拉了回来。他灵机一动道:“不对!媒婆不会有十二岁孩子的八字。” 花荞点点头赞同道:“师兄,你真是太机智了。” “还有,就是府衙里做人口登记管理的……”呼延锦又提出一个可能。 “对,这个有可能。”花荞点点头。 “但是,只要几个属兔的人,就把跟皇家有密切关系的王家扯出来,这也太不合情理了。王夫人可是有品级的诰命夫人,这不是给自己惹事吗?”呼延锦又自己否定了这个假设。 确实,若不是王夫人上告到皇太孙,几个失踪人口而已,查不出来,久而久之也就成了挂案,时间长了,就成了传说。 两人一时间也想不出其他的途径,只好慢慢往三山街走。 呼延锦要回衙门,先送花荞到了巷子口。他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块鎏金的腰牌,上书“东宫”二字。。 他虽不情愿,还是将腰牌递给了花荞,毕竟自己不能时刻陪在她身边,身上有这么一块皇太孙东宫的令牌,花荞会安全很多。 呼延锦坦然的看着花荞说:“这是太孙殿下让我交给你的,说……外面不安全,你一个小姑娘拿着可以防身……” “我……不是有你吗?”花荞歪着头,撅着嘴,拉起呼延锦的袖子轻轻摇了摇。 就像当初她说:师兄,我花你的银子……一样让人心动。 呼延锦忍不住顺势一拉,把她揽进怀里。两颗心怦怦直跳,什么也不必说,已经尽在不言中。 巷子里传来人声,两人不约而同松开,相视一笑。花荞摆摆手和他告别,自己则往呼延府里走。 刚走到门口,花荞身后就传来一阵笑声,回头循声望去,是两个挎着篮子从外面回来的大妈。 花荞瞟了一眼,她们的篮子里都放着寺庙里特有的素饼,纸包上印这一个大大的红字“灵”。看来,这是从庙里回来的。 等花荞进了院子,关上院门,还听见那两个大妈说:“灵谷寺的圆通师傅解的签最准,刚才我把虎子的生辰八字给他,他立刻说出虎子久病缠身的原因,还传授了破解的方法。” “是啊、是啊,除了方丈,就数圆通师傅厉害。我姑娘出嫁前我们就去求过,圆通师傅看了八字就说,我姑娘命有三子,果然,一连生了两个,都是儿子!” “哎呀呀……不得了……真是太灵验啦……” 花荞心中一动,对啊,刚才怎么没想到,还有一个人会经常拿到别人的生辰八字,那就是庙里解签的和尚! 撒扫的婆子,这时正踩着凳子在给石榴树掐花苞,她看见花荞进门却又不走,呆呆的站在门后,不由笑道:“小公子怎么不进来?莫不是少爷没回来,您就认不得路了?” 她早看出这位小公子是位姑娘,是她家少爷的师妹,而且少爷还很喜欢她,说不定,以后就是这家的主母。 “张妈妈,我想问问您,应天府哪个寺庙求签比较灵验?人比较多啊?”花荞没搭她的话,仰脸问道。 “您要去求签啊?我们应天府的大寺庙多了去,什么栖霞寺、鸡鸣寺、弘觉寺,但要说求签、解签最灵的,还要数灵谷寺的圆通师傅。 哎呦,每到初一、十五,解签的人,那都是要排到庙门口的……若是您想插队也有个办法,那就是多捐点香油钱,那圆通师傅是要给您优先的咧。” “您也去过灵谷寺吗?” “去过去过,说得很准的,姑娘……不,小公子是不是想去求姻缘?求好了签子,生辰八字一报,解得好嘛,高高兴兴回来了,若是不好,让圆通师傅给你化解化解,不好也好了!” 花荞抿嘴一笑: “好!后天就是衙门休沐,我就叫师兄带我去灵谷寺!” 第94章 半路遇袭有惊无险 花荞昨晚上没有睡好,今晚和呼延锦坐在他房间的软榻上,聊今天听到的事,说着说着就没声音了。 呼延锦扭头一看,傻姑娘已经伏在矮桌上睡着了。晚上花荞换了便服,头发也随意的挽了一个髻,其余都披散下来,如丝如缎。 此刻长发正遮住了她的半边脸,呼延锦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去,轻轻将它拂至耳后。花荞一点没有醒的意思,长长的睫毛也纹丝不动。 呼延锦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桌上的灯已经被他吹灭了,月光和着晚风,一起涌入窗棂,嘻嘻哈哈的撩拨着他心弦。 “花荞……”他轻声唤着她,却不见她回应。 呼延锦将她抱起,睡着的她,可比在水牢那次要沉得多,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呼延锦轻轻的笑了,他将她放在床上,微光中依稀看得见她白皙的脸,就这么放心的沉沉睡去。 在这个让她安心的男人身边。 呼延锦忽然觉得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替她拉下纱帐,转身去了隔壁的客房。洗澡,睡觉。 一墙之隔,一半是梦,一半是醒。 第二天醒来,管伙房的梅嫂已经做好了早餐。花荞有点分不清方向,看到架子上挂着呼延锦的衣服才想起来,自己昨夜是在师兄房里聊天,怎么就把自己聊睡着了? “师兄?” “姑娘,是我。”李妈妈端着一盆水进来:“少爷已经在堂屋里等您了。”李妈妈将花荞按在凳子上,拿过梳子给花荞梳头:“那天林少爷有点急,加上没想到有姑娘过来同住,婢女也没挑一个。” “没事,临时住几天而已,事情办完了,我就回宝应了。”花荞不是很在意,在家的时候她就是自己照顾自己。 “我有个女儿,五行缺火,就起个名字,叫灿儿。今年快十四了,手脚倒也勤快,若是姑娘愿意,还想求姑娘去和少爷说说,让灿儿来伺候您……将来您回宝应,把她也带去。” “那有什么不行的?” 呼延锦不时几时就站在门口了,刚好接了李妈妈这话。他笑着进来,看着李妈妈替花荞挽头发。 “你怎么进来了?我头还没梳好呢。” “这是我屋,我怎么又不能进来了?”呼延锦很享受这难得一见的美人梳妆图,又笑:“昨晚是谁雀占鸠巢的?” “我就好了,你旁边等等,一会就把你屋还给你。”花荞自知理亏,红着脸说到。 呼延锦看了一眼李妈妈说:“我既答应了,你等会就回去把你女儿叫来,若是合了姑娘眼缘,就留下来照顾姑娘。” 李妈妈喜出望外,替花荞将发髻固定好,又替她带好纱帽,千恩万谢的走了。 “我从没用过丫头,你怎么还真答应了?身边老跟这个人,怪不习惯的。”花荞嗔道。 “你跟着我在外面跑,说是穿男装,这身形样貌,谁又看不出你是个女子?多个丫头跟着,你方便,也能少些闲话。” 花荞知他说的没错,也就不吱声了。吃了早餐,两人按昨晚商量好的,准备去失踪者家里问问,有没有曾经将孩子的年庚八字给过谁,特别是……圆通师傅。 过了一会儿,林龙枫来了,他赶了辆车,穿着一件不起眼的布衣,看上去和个车把式差不多。 花荞这才注意到,呼延锦穿的也是一件,没有绣花装饰的普通青衣袍,自己倒像个公子哥,他俩成了保镖。 “今天你问话,我们是你的随从。你有金牌,就是钦差,也不算蒙人。”呼延锦见她眼里有疑虑,就都说了出来:“昨天林龙枫发现,有人在打听我们的来历。我们怕……有人会不希望我们查案,这样行动更方便。” 花荞似懂非懂,不过呼延锦做的,就是对的。 “走吧,花公子。我们先去最远的两家,若是有尾巴,我就把它剁了。”林龙枫笑道,就像是说一件很愉快的事。 呼延锦递给花荞一个布袋子,接过来还真沉,打开一看,原来是一袋特意选过的片石。这种带棱角的石子,比普通石子更准,伤害也更大。 “你那把匕首也带上,有备无患。”他又交代道。的确,再没有什么武器,比匕首更配格斗术了。 准备停当,三人上了马车。 应天府城东是皇宫官署,城南是商业和居民密集的城区,西北是城防和仓储。他们现在就是要去城北,靠近神策门的地方,那个失踪者是位看仓库的小吏,家中只有一位老母。 林龙枫在去顺天府之前,主要也是跑应天,这次回来熟门熟路。他知道花荞第一次来应天,一路上都热心给她介绍。 “那边就是朝天宫。”出了三山门,林龙枫就朝左边指了指:“以前王爷、侯爷袭封,就是在那里举行。还有天家举办盛典之前,也都是在这里练习,这也是百姓能感受盛典的机会。” 花荞探了半个身子出去,一片恢宏的建筑映入眼帘。忽然车轱辘碾到一块石子,车子猛烈晃了一下,花荞一个不稳,被呼延锦接到怀里。 林龙枫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哈哈笑道:“兄弟,哥哥就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花荞才知道,刚才那一下,是林龙枫故意的,不由得又羞又气,鼓起腮帮子,给了身后的呼延锦两拳。 呼延锦一脸懵:干嘛打我?我是无辜的…… “你俩别打情骂俏了,后面来人了。”林龙枫淡淡的说。 呼延锦连忙撩开车厢后窗的布帘子看了看,果然,后面来了两个骑马的男子,一看就知来者不善,因为,其中一个正举着弓,上面竟然搭着一支火箭! “车顶棚可以推开。”林龙枫回头看呼延锦准备动手,便将手里的刀塞回了坐垫后面。 呼延锦将车顶猛的推开,与此同时,一粒片石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正中那弓箭手的头,他没提防的掉下马去,可是他射出来的箭也到了,正好射到车厢后板,火瞬间就燃了。 呼延锦已经顾不得,后面是不是还有箭射来,探身出去拿短剑削掉着火那一块,勉勉强强把箭和大火给去掉了,旁边的小火却还在木板上烧。 他正想继续多削两下,只听林龙枫喊:“抓稳了!” 林龙枫一抽缰绳,马的前蹄扬起,他竟然将马头调转了一个方向,赶着车子朝偷袭他们的男人冲去。 第95章 猜测成真果不其然 林龙枫竟能将马车瞬间掉了个方向,呼延锦不再顾车厢后板那一点火苗,掏出鞭子大叫一声:“并过去!” 林龙枫哪有不懂他的道理,赶着马车就朝那个逃跑的偷袭者冲去,眼看就要追上他,可他突然往路边草坡下冲去,他们的马车不能冲,冲下去可就要散架了,他们只好作罢。 回头再到前面打倒那人的地方,只见地上留着丢下的弓箭,人和马都不见了。 “今天赶的是马车,让他们给逃了!”林龙枫咬牙切齿的说着,下车检查了一下后车厢板,火已经熄灭了,只剩下凹进去的一块,旁边烧得焦黑。 呼延锦将车顶的盖子合上,自己缩回车厢里,这才发现,花荞一直在下面紧紧抱着他的腿。他又感动又好笑,说道:“傻姑娘,可以放开了。” 花荞松开手,呼延锦坐到她身边,低头问道:“害怕了?” “怕,刚才怕你被箭射到。”花荞老实回答:“阿爹以前说,仵作首先是一名医者,我还觉得医者有什么用,又不能帮助破案。可刚才……我希望我是一名医者。” “花荞……在这里世上,很多真相都是血淋淋的,甚至是一块不能揭的伤疤……” “我知道。”花荞揉揉自己的脸,展颜一笑道:“我不怕!我们走吧!我们要快一点,明天就是十五,看看我们是不是有必要去庙里求个姻缘。” “我们……还需要求吗?天王老子反对,我也要娶你。”呼延锦这点自信还是有的,父亲虽严厉,可自己毕竟是他唯一的亲人,他嘴上凶,心里还是希望儿子能够比他更幸福。 “天王老子不会反对,有没有别的姑娘反对就不知道了。”林龙枫说完跳上马车,笑嘻嘻的甩了一鞭子。 “林大哥,你快给我说说,什么姑娘反对?有几个?” “哎呀妹子,这说来话长啊……” “林龙枫,你敢造一个谣试试。” “试试就试试!” 马车开始小跑起来,马脖子上的铃铛“叮铃铃”直响,三个人说说笑笑的过了钟鼓楼,就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失踪的小吏家门外。虽只是一间低矮的房子,外面围着一圈竹篱笆,但看得出主人很勤劳,小院子整整齐齐的,门前这一块地上,整齐种着已经可以采摘的甘蓝。 一位白发的老妪,坐在一把矮竹椅上,旁边的篮子里放着一把镰刀,看样子,她是准备摘菜,却又想得痴了。 “老婆婆……”花荞轻轻叫了一声,她却没反应,花荞提高了声音又叫了两声,老妪这才将目光投向他们。 “你们……是不是找到柱子了?”老妪忽然来了精神,急急忙忙过来拉开篱笆门问道:“柱子……我家李柱是不是找到了?” “还……没有……”花荞实在不愿意看到那一点希望的火苗,在老妪的眼眸里熄灭。 她连忙说:“婆婆,我们就是来问问李柱的情况,好更快的找到他。” 老妪点点头,说到:“我儿李柱,那天早上和往常一样出门去仓库,他们是辰时交班,没什么不正常的。后来,过了亥时仍不见他回来,我就到仓库去寻,哪知他们说,酉时一过他就回去了……他没有回来……已经十天了……没回来……” 这些在府衙的笔录里都有。 花荞问:“婆婆,李柱是属兔的,今年二十四了,怎么都还没有成亲呢?” 咳咳……后面二十四岁的林龙枫,拳头抵在自己嘴上,喉咙一阵发痒。我们凭实力单身,能不这么问吗? 这问题还真不能问啊,她这一问,李柱的老母亲就开始不停倒苦水: “我柱命苦啊,之前订了一家的姑娘,结果还没成亲,生了一场大病死了。今年元月去庙里求了签,回来就订了亲,商量着再凑些聘礼,就给他们办喜事,哪知我柱却又不见了……” “求签?这么灵!不知是在哪家宝刹求的签?” “灵谷寺啊,灵谷寺有位圆通和尚,他解得签最灵验……” 果真与灵谷寺有关,老妪还说什么都不太重要了,花荞侧身与呼延锦交换了一个眼色。 “柱啊……娘在家等你啊……” 他们的马车走出好远,还听见那老妪在门口啼哭。三人都沉默了,或许挖出真相并不是每个人都需要的,这样带着一线生的希望,对这个老妪来说,可能才是最好的。 “李柱是最远的,回到钟楼附近,有个十二岁的孩子,就是在那里丢的。所以,这个是传得最厉害的。万三回来说,这里大家都在传,那个孩子秦朗,就是被钟神拖进去祭钟了。” “祭钟?为什么是他?他家里人也不质疑吗?”花荞隐隐觉得,这个秦朗虽然年纪小,也一定会与灵谷寺有关。 “哎呀,能说的我都说了,孩子不懂事,如今受了惩罚,我们也没埋怨谁……”秦朗的父亲有些不耐烦,因为婆娘一直在里屋哭,听得他有些心烦意乱。 “我就埋怨你!圆通师傅说,让你打把金锁给他锁住,你舍不得那钱,现在孩子没了,不怨你怨谁?”秦朗母亲冲到房门口冲着他男人喊。 这也不用再问什么原因了,不管怎样,他们用孩子的八字去解过签。花荞心里不知是忧是喜,暗暗叹了口气。 从钟楼出来过了鼓楼,他们没有走来路,而是一路往鱼市街走去。从远到近,很快他们把九位失踪者家里都走了一边。 从王宝家出来,已经是日落风起了。 “走吧,听了一天的愁苦故事,哥哥带你们二位去开开眼。离你们府里不远,就在后面的秦淮河边。” “好啊好啊!听说秦淮河边最是旖旎生香,一定有很多好吃的!”花荞高兴的说。 “我还以为,想去十里秦淮的,会是呼延这小子,想不到,你这假小子也这么高兴!”林龙枫不怀好意的,冲着呼延锦挤眉弄眼。 呼延锦装作没看见,只对花荞说:“我带你去看太祖皇帝当年元宵放灯的地方,那里有一艘画舫,在上面,有好酒好茶,还有歌舞雅姬,我们可以在画舫上欣赏秦淮夜景。” 林龙枫一听暗笑:好嘛……这小子,怕我带他姑娘去见了不该见的东西,要把她往自己人的画舫上领!一会遇到谁,你可不要怨回去跪墙角。 三人正要登船,林龙枫突然咳嗽一声,凑到呼延锦耳朵边说了一句。呼延锦一听也晕了,看着已经开心踏上艞板(音:要板)的花荞,恶狠狠瞪了他一眼骂到: “你这个驴蹄子!怎么不早说!” 第96章 神女有心襄王无意 林龙枫和呼延锦还在后面咬耳朵,花荞已经兴冲冲的上了艞板,画舫上的姑娘殷勤招呼到:“小相公,您是第一次来吗,快里边请!” 花荞上了画舫,上下打量,只见牌头三个大字“度春山”,不禁赞到: “香腮粉鬓虚席东,光阴不度春山空。雕梁画栋烟波上,琴箫曼舞月影中。妙!真是个妙处!姑娘,请问你们里,都有些什么好吃的?” 她那软语一出,远近站着的姑娘,不用看就知道来的是个姐儿,那姑娘正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这就看见了后面跟上来的呼延锦和林龙枫。 她当然认识呼延锦,对林龙枫却更熟,这才意识到,这位姑娘,是跟着两位爷来的。 她笑着招呼到:“原来是二位爷来了,我说怎么来位姑娘,到我们这里找吃的。我们这里好吃的,她可吃不上。” 林龙枫为她们介绍到:“这位是杜姑娘,她是这艘画舫的主人。这位是我朋友,花荞姑娘。” 杜姑娘今年三十多了,可保养得好,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她十八岁就上船,开始跟着学习管理度春山画舫,到现在,也有十来年了。 她拉着花荞的手笑道:“花荞姑娘虽然不施粉黛、又男装打扮,可一看就是个小美人。我们这里,恐怕也只有兰溪姑娘能和她比上一比。” “兰溪姑娘……在吗?”林龙枫小声问道。 “在,呼延大人来了,兰溪姑娘就算是在月亮上,也要飞回来了!”杜姑娘咯咯笑道:“三位请吧,楼上船头第一间,我这就去叫兰溪姑娘。” 呼延锦连忙拦住她说到:“其他的不忙,我们饿了,你先叫人给我们烧几个拿手菜,松鼠鱼来一条,花荞爱吃鱼。” 花荞连忙使劲点头。杜姑娘意味深长的看了呼延锦一眼,翩翩的去了。 林龙枫熟门熟路的带着二人上了二楼天字号。这间包间在船头,视线特别好。如今天色已经黑下来了,只见秦淮河边灯火点点,歌声不断,一派太平盛世之态。 当年太祖为了昭示天下太平,盛世已至,命工部建金陵十六楼以安官妓,但又禁止文武官与舍人不得入内,但到了永乐帝,这条禁令渐渐成了遮眼布,直到永乐帝狠狠整了一次风,官吏才收敛了许多。 如今这秦淮河畔,就成了商业发达的应天商贾名流的流连之所,当然其间也少不了仕途到头、放任自流的南都废官。 花荞对着一桌子菜赞不绝口,筷子当然也毫不客气。林龙枫要了两瓶酒,在秦淮河上饮酒,可比在呼延锦房里喝酒雅得多,他的兴致也很高。 花荞刚刚吃了个半饱,便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林龙枫心知肚明,却装作一脸茫然:“谁啊?没点唱歌的姑娘。” 敲门的姑娘笑道:“唱歌的不点,喝酒的点了没?”话音未落,门被拉开,一位眉眼如画的姑娘映入眼帘。 “兰溪姑娘?喝酒怎么能少的了你?对吧,呼延!”林龙枫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只要敲门的不是程映雪就行。 呼延锦乍一听到兰溪名字时的慌乱,早就烟消云散,他慌什么,自己有没喜欢过她。他对着兰溪笑笑:“兰溪姑娘,别来无恙?” 兰溪看到他笑容里的疏离,既熟悉又陌生。这还是她一直喜欢的呼延锦吗? 再看呼延锦,就在她的注视中,夹起一块凤尾虾,放进花荞的碗里,温柔笑道:“这是秦淮河里的虾子,离了应天,你就吃不到了。” 原来……如此! 兰溪将门掩上,坐到花荞的对面,笑问道:“原来是位妹妹。呼延,你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呼延锦看了看,只没心没肺惦记着碗里那只虾子的花荞,对她说到:“这位是兰溪姑娘,是我和林龙枫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兰溪听了这句,心里一凉,就知道呼延锦是追不到了。 只见呼延锦转头对她说:“兰溪姑娘,这是我没过门的媳妇,花荞。” 正在等着看戏的林龙枫,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我乖!这么直接!没戏看了这是? 花荞再傻也看出点门道了:敢情这还是位情敌? 兰溪笑笑,走到墙边的一张七弦琴前面坐下:“呼延,你还记得,郑先生教我们弹的那首《梅花三弄》吗?”说着,她的手指便娴熟的拨了起来。 花荞眨巴眨巴眼睛,附在呼延锦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呼延锦忍俊不禁:她相信我。他叫来酒僮,交代了几句,酒僮便匆匆出去了。 兰溪十指纤纤,情之所至。她自信熟悉的音乐,会让呼延锦想起,他们在穹窿山一起练琴的日子。 她的琴声刚停,就见酒僮拿着一杆白竹洞箫进来,奉给花荞说:“杜姑娘说了,这杆箫是她新得的,没人用过,就送给姑娘做见面礼了。” 真是个水晶心肝的人啊!林龙枫暗赞。 花荞第一次见白竹做的洞箫,她试了试,音色还真不错。呼延锦站起来道:“龙枫、兰溪,今晚我们也算是久别重逢,我和花荞练了一首《凤求凰》,就给二位助助兴。” 林龙枫带头鼓起掌来,招呼兰溪道:“兰溪,他们演奏,咱俩喝酒。” 这首曲子他们才练过不久,就算是新箫声音有点涩,也不妨碍他俩,在乐曲声中你侬我侬。 “兰溪,你看他俩一琴一箫,那才叫合适,你和呼延都是弹琴的,那叫排斥。”林龙枫语重心长的劝到:“我看你干脆就放下,海阔天空任鸟飞,大家都还是朋友。” 这道理兰溪哪有不懂的?只不过一时爱恨交织,难以释怀罢了。等到他们二人情意绵绵的奏完,她的情绪也平复了。 “绝配啊,呼延!我今天才发现,男人也需要多才多艺!”林龙枫故作惊讶道。 兰溪也微笑道:“明天,你们到灵谷寺不妨也这么合奏一番,诈出圆通和尚得了谁的一大笔香火钱,让他昧着良心将香客的生辰八字出卖给别人。” “真的?你们已经查到了?” “我们今天一天也不是白混的,查出灵谷寺最近得了一大笔香火钱,却没有录入功德簿。事出蹊跷必有妖,你们就该去把这个妖抓出来!” 度春山画舫,一直就是他们在应天府的消息站。 明天,是七月十五中元节,庙里都要举行祭祀活动超度亡魂,灵谷寺是大寺,绝不会缺席。他们刚好去看看: 是谁,心中有鬼。 第97章 中元节看百鬼众魅 杜姑娘和兰溪一起,送呼延锦他们下船离开。 她笑眯眯的看着兰溪,打趣到:“这么没有斗志?才一个回合就拱手让人了?” 兰溪仰起脸指着将圆未圆的月亮说:“一个十几年都没把你放在心上的男人,你指望他心里有人之后,再回头找你吗?”说完,一拂衣袖,回房去了。 杜姑娘还在看了天上那轮月亮,自言自语道:“你还看得见他就知足吧,我都为他奋斗了二十多年,还不知道他能不能重回金銮殿呢!” 秦淮河畔,依然莺歌燕舞,软语浅笑,它并不知道,自己这一江春水,会见证大明兴衰两个世纪,只把这繁华做烟云。 月光照在呼延锦自己都不是很熟悉的院子里,没点灯,四处也宛如白昼。他拉着花荞的手,不想放她回房。 “今晚那位……” “我知道,年轻的时候,谁还没有几个爱慕者?” “几个?我没有。你有几个?” 花荞甩开他的手嗔道:“现在是在讨伐你,你倒好,反来抄我的老底!” 呼延锦也绷不住笑了:“我不是要抄你老底,有人爱慕你,那是证明我比较有魅力。明天你瞧着,保管让圆通和尚抵不住我的魅力,统统都招了。” “这也行?”花荞哑然失笑,她知道呼延锦今天找人来是做了布置,却不知道,明天还要玩出什么花样来。 灵谷寺是太祖皇帝亲自提的匾,坐落在左群山、右峻岭的一片谷地上。可谓山有灵气,谷有合水,加上供奉的玄奘法师顶骨舍利,灵谷寺在百姓心中,简直就是佛法无边。 呼延锦和林龙枫把花荞夹在中间,跟着熙熙攘攘参加法事的百姓一起进了灵谷寺。 “去后面禅房,已经约好圆通和尚了。”呼延锦看见大殿旁边一个人在朝他挥手,那是詹士府的一个小吏,他旁边还站着个小和尚。 今天要做法事,求签还可以求,但是解签就暂停了,刚好,将圆通约到禅房里,说话更方便。条件就是……签解好了,香客会捐给圆通和尚一笔香火钱。 呼延锦朝林龙枫点点头,自己带着花荞朝他们走去。 “施主,圆通师傅已经在禅房里等您了。”见他二人过来,小和尚双手合十道。 进了禅房,只见一位四十上下的和尚在蒲团上打坐。小和尚低声道:“二位施主来了。” 呼延锦向圆通和尚施礼道:“有劳师傅替我们解签。”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支签来,双手递到圆通的手中。 只见正反两面各书一行字:大雪压枝枝欲断,劳燕分飞飞西东。这就是瞎子也看得出来,是支下下签。 “这姻缘不可得啊!”圆通摇头道:“男子阻力过大,若是抗拒,恐怕要付出生命的代价。现在就算是你二人感情再好,到头来也是各分西东。” “呼某特来求助师傅,是否有……破解的方法?” 圆通看了他二人一眼,并不说话。 呼延锦连忙说:“若能破解,呼某必有重谢,而且,所捐香油钱,也不必记入功德簿……” “阿弥陀佛。施主有心了。”圆通这才再次拿起那根签,问道:“施主请报上您的年庚八字。” 呼延锦犹豫着说:“这个……一定要报吗?外面都在传,那几个连续失踪的人,都是因为透露了自己的年庚八字,在癸卯年才撞了’鬼’……” 花荞注意到,圆通的手微微颤了一下。 呼延锦继续说:“我俩虽希望喜结连理,可不想为此丢了命……外面有人再传,照着说师傅您给的化解之法,便九死一生了……这不知又是何道理?我们是不是也要经历九死一生?” 这下圆通呼吸都急促了,他将那支签拍在桌上说:“今日老衲身体不适,实在无力解签,还请施主另请高明。你们请自便,老衲先行告退。” 没过多久,林龙枫便跟着匆匆而去的小和尚,悄悄离开了灵谷寺。 呼延锦牵着花荞的手,站在一众信徒之中,远远看着台上做法事的方丈,而刚才离去的圆通和尚,正不动声色站在方丈身后的弟子当中。 此时方丈已经开始诵念往生咒,他身后的和尚们也都闭目合十,一起念了起来: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 台下的信徒们也闭目合十,心中想着要超度的亲人。可呼延锦是睁只眼闭只眼,他要盯着台上的圆通。 果然,圆通趁着大家都在念经,想偷偷从后面离开。他一动立刻有两个和尚拦住了他。圆通惊恐的看了方丈一眼,方丈还在专心的念经,头上那几个戒疤闪着肃穆的光。 呼延锦这才放下心来。林龙枫昨夜连夜来找方丈,方丈却以今日要做法事为由,并没有当场答应。他们还怕方丈会担心有辱寺名,网开一面,放走圆通。 法事结束,方丈带着圆通回了他的禅房。 呼延锦和花荞等着林龙枫回来,闲着没事,两人在大殿里烧香。花荞突然问:“刚才你那支签子,真的是你求的吗?” “怎么?你害怕了?”呼延锦故意逗她。 花荞果然忧心忡忡的说:“你家里真的会反对吗?” “傻瓜,我随便写的。不写掺一点,怎么找圆通解签?” “那你也事先告诉我一声啊,害我刚才一直担心……” “是我错了,下次一定先请示你……” 两人正说着,林龙枫回来了,劈头就说:“找到人了。小和尚是去带话的,估计是让他收敛些,别乱说话。我已经通知府衙的万捕头过去盯着了。不过,你可能猜不到是谁。” “是谁?” “栖霞山旁边有一个瓷窑聚集的小山,当地人就叫它官窑山,就在长江边上,旁边村里的人,几乎都靠烧窑为生。 其中一口最大的瓷窑,主人叫做瘸四,他姐姐是孟瑛孟侯爷第五子孟信的夫人。小和尚就是去赌场里找的他!” 大明官商相互,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太祖皇帝虽然不喜,可大臣们也总有个三亲六戚,总是无法完全避免。 这位孟侯爷家的亲戚瘸子四,当年永乐帝攻打南京时,就是为了救孟信才瘸的这条腿。孟家念他的恩情,才与他家结了亲家。 “三位施主,方丈有请。”一位小和尚过来对他们稽首道。 呼延锦三人来到方丈的禅房,里面只有方丈,并不见圆通。方丈看了林龙枫一眼,对他们说到: “逆徒已经交代,他将一张九人名单交与尹四,不知尹四从哪里求来一个偈子,正是’九死一生’。但尹四如何使用名单,他并不知晓,也是出了案子,他方知闯下大祸。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自会按佛门清规,严惩逆徒。” 林龙枫和呼延锦交换了一个眼神,说到: “既如此,就多谢方丈,我们告辞。” 第98章 呼延锦格斗闯赌场 三人从灵谷寺出来,上了马车,便直奔瘸四所在的赌场。 “一会你就在马车上等我们,府衙有人在,我和龙枫进去抓人就行了。” 赌场乌烟瘴气,呼延锦不愿意花荞进去冒险。花荞点点头,她也不想自己成为他的累赘。 青山绿树一闪而过,很快,马车回到了车水马龙的市区。应天府里赌场不少,和那些花楼一样,皇帝不允许官吏进入,但是却很愿意让赌场来消磨人们的斗志。 他们要去的这家赌场叫做“一夜富”,在应天城里,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赌场了。它的背景还真不一般,太子的亲兄弟,赵王朱高燧的一个舍人曹宁所开。他是赵王最大的供奉。 马车停在“一夜富”的侧面的一棵大槐树下面,虽然正门和后门都有官差把守,但林龙枫怕混战起来容易误伤。他和呼延锦下了车,直奔赌场后门。 “人还在吗?” “还在里面。不过……他没在赌桌上,在楼上的包间里和曹宁喝酒,已经好一阵了。呼延大人,我这心里还是没谱啊……” 万捕头有些忧心,毕竟瘸四和曹宁都不是那么好抓的人。这次虽然有皇太孙詹士府顶着,可朱瞻基是朱高燧的侄儿,回头叔侄翻脸,詹士府未必有胜算啊。 呼延锦冷笑道:“他杀人都不怕,我怕什么?”选择在赌场抓人,就是要让他没机会求救。 林龙枫也不怕,刚才他们离开灵谷寺前,已经按照呼延锦的安排,他写了一封告密信给参赞机务兵部尚书。 赵王权位虽高,可应天府如今已是两千里之外的陪都,现管之人,可是南都的这位尚书大人。 此时,这封告密信,恐怕已经到了尚书府。 “好!既然大人都说不怕,我一个捕头怕什么?你们冲后门,我带人从正门进。” 万三祖籍山东,平素就是吐口唾沫砸根钉之人,再说,他家的府尹大人也不是个面团,只是如今心灰意冷,懒得惹事罢了。 几人商量妥当,估摸着万三已经到了正门,呼延锦将短剑拿在手上,大吼一声:“进去!” 万三在正门,成功吸引了赌场大部分的打手,呼延锦他们很顺利的冲了进去。 可楼梯口仍有四个保镖把守,看架势,就知道他们几乎和萧忠一个段位,就算差,也就差那一头白发的功力。 呼延锦和林龙枫只有两个人,其他那些官差就相差太远了,一起上去,恐怕还让他们投鼠忌器。 “哪个敢闯老子的赌场!”曹宁酒气熏天的站在楼上大声问道。后面摇摇晃晃出来的,正是个瘸子。 “曹老爷!我们是皇太孙詹士府查案,并不是来砸场子的。”呼延锦说到。 “皇太孙詹士府?哈哈哈哈……”曹宁大笑不止,酒气上涌,一连打了两个酒嗝:“你是想笑死我,好继承我的赌场吧?你们詹士府不好好养老,学什么三法司办案?” 尹四喝得也不少,他拍着楼梯的栏杆笑到:“这年头,武官都打蒙古去了,轮到文官来开道场,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尹四!我们有证据证明你拿到了一份名单,而这份名单上的人现在全部失踪了,现在要请你回府衙,接受调查!”呼延锦厉声道。他想让尹四与曹宁撇开关系,自己更好动手。 哪知曹宁吼道:“都给我打出去!在我的地盘抓人?休想!”他这一发话,他的保镖和赌场的护场打手,全都又动了手。 此时赌客们早已逃之夭夭,场地正好也空出来了,一时间喊打喊杀起来。 呼延锦只管盯着楼上的尹四要往上冲,可那几个保镖,除了一个去对付林龙枫,其余三个一起来堵呼延锦。 一对一呼延锦有胜算,一对三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不过,场地小,他的格斗术就占了上风。一阵贴身战,几个保镖便被他们俩解决到了地上,可是抬头一看,楼梯上已经没了人。 两人带着官差冲上楼,楼上早已人去楼空。 “糟了,还有出口可以下楼!”呼延锦暗叫不好,连忙往后门冲,可留在门口堵人的官差并没有看到人出来。 难道还有第三个门?实在是太大意了! 确实有太大意了,不仅大意,而且还干了件蠢事:他们的马车,就停在那个隐形侧门的门口。 花荞在车上,听到赌场里边鬼哭狼嚎的,正掀了窗帘往外看,忽然看见对面的一扇窗子动了,不不止是窗子,是窗子连着墙一起动了……这是一扇伪装的门。 两个手下正扶着一个腿脚不便的瘸子,从门里走了出来,花荞虽不认识,可此情此景,她也不难想到这位是谁。 他们出来之后,身后那扇门很快就关了起来,并没有看到呼延锦他们追出来。花荞急得直跺脚:不能让杀人凶手就这么跑了! 这个位置离前后门都有些距离,所以当时林龙枫选择把花荞放在这里。安全。 尹四不高兴的推着扶他的人,似乎并不愿意走,这也是喝了不少酒的缘故。 “滚!老子为什么要快点?我怕了那几个穿狗皮的不成?如今在南直隶,老子还没怕过谁!”尹四骂骂咧咧发酒疯,加上腿脚不便,出来后倒是没有立刻上车。 花荞不等了,跳下马车便冲了过去:“尹四!给我站住!” 尹四一听,还真站住了:“咦?明明是个小娘子叫我,怎么来了个男的?” “尹四,你杀了人还想跑,你是当大明没王法了吗?” 尹四使劲晃晃头笑了:“没听错,还真是个小娘子!你既然叫我不要跑,那我不跑,你跟我一起上车,让……马跑!”瘸四爱虐美人,这是半个应天府的人都知道的。 他手下的人急着把这位发酒疯的大爷送走,二话没说,就过去抓花荞,想把两人塞进车里,赶紧离开此地才是正经。 花荞那里肯束手就擒,便和那两个手下打了起来。要说阿爹批评她不好好学格斗术,她还嘴犟,和师兄对打的时候,也总是她这个青铜完胜王者。 可真遇到不留情面的进攻对手,她那些格斗术,就要经受考验了。 不过,丫头的杀手锏,是和格斗最配的匕首,转眼间,她晃过这两个手下,直接去到瘸四身侧,匕首弹了出来,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想抓你姑奶奶?你得问问这把刀同不同意!”花荞得意的笑到。可惜,她今天遇到的是个醉汉瘸四。 只见瘸四并不害怕,转过身来对着她,刀子在他脖子上划了道口子,血立刻流了出来。他也没觉得痛,反倒有些兴奋的抱着花荞,嘴里说着: “牡丹裙下死,做鬼也风流!给我……抬走!” 第99章 俏花荞金牌打醉汉 正说那吃醉了的尹四,脖子上划破皮见了血也不知道疼,只管一把抱住花荞。 花荞刚才匕首比着他脖子都未敢用力,现在更是出乎她意料,不禁恼羞成怒,掐住尹四脖子,借力提膝就朝他命门猛击。尹四这下是彻底被痛醒了,大叫一声滚在地上。 “打!……给我打死她!” 这一下来得突然,那两个手下吃了一惊,连忙冲上来要拿花荞。这两个手下功夫一般身份却不是普通家仆,他们是孟府上顺天府之前,给尹四留下来的,两个领武官衔的家将。 这几年,这两位家将跟着尹四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再加上他与曹宁臭味相投,也没谁愿意招惹这货。 “光天化日,你们欺侮良家妇女,还敢杀人?”花荞将匕首挡在胸前往后退了两步。 其中一个手下笑了:“既然你问了,就让你死得瞑目,你睁眼看看,这是什么?”他掏出来一块候府的军令牌:“候府军令,可先斩后奏!” 他说得不错,这是皇上为了安抚一众开国老臣,特意下旨给的特权。 花荞也笑了,骂到:“我当是哪里来的宵小,原来是孟侯爷府里的败类,出来败坏他老人家一世英名!好,我也让你见识见识,能灭你的龙牌!” 说着她的手里摸出那块皇太孙的东宫令牌,在他们面前晃了一下,正准备再骂回去,只听后面传来呼延锦怒火中烧的声音:“今天我就砍了他的双手再查案!” 他和林龙枫刚从后门出来,远远就看到,花荞将抱着她的尹四打倒在地那一幕。他怪自己没有保护好花荞,恨不得将那个瘸子撕成两半!他回身抽出林龙枫的佩刀就冲了过去。 两个手下大惊,连忙冲上来拦着,呼延锦哪管你拿什么牌子,挥刀就要砍,旁边传来一阵马蹄声,有人大声叫道:“刀下留人!” 呼延锦刚才是见尹四欺负花荞,不由得怒火蒙心,但也不是收不住的人。听到声音,几个人都同时停了下来。 “这位大人,我们尚书大人有请。”喊停的是位五品武官,他也不下马,只在马上抱拳对呼延锦说到。 呼延锦拉过花荞上下打量道:“你没事吧?” 花荞摇摇头,推了他一把:“你快去吧!这个人渣有我和林大哥看着,不会让他跑了。” 呼延锦这才跟着那位武官,朝不远处的一队车马走去。 到了车前,那位武将下马道:“张大人,呼延大人带到。” 他忽然意识到,这位应该就是林龙枫去信求助的兵部尚书张大人。车帘子掀开,张大人没有下车,只在车里说道: “呼延锦,你们詹士府直接受命于皇太孙,你要查案本官也不拦你,但事关王侯,你需慎重,没有真凭实据,不得私自抓人或用刑。若是证据确凿,本官也绝不姑息。” 呼延锦连忙行礼称是。等到尚书大人的车队走了,呼延锦才看到,对面还站着得意洋洋的曹宁。 他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转身回到花荞身边。尹四已经被那两位家将扶进了马车里,他解开裤子一看,那处已经高高肿起,一碰就痛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呼延锦对着车里说:“尹四,你要不进大牢也行,现在我们就去你府上搜,若是被我搜到证据,我绝不会放过你!” 尹四猛的掀开车窗帘,恨恨的说:“你尽管去搜,若是搜不到证据,我要这个小娘子伺候我一辈子!” 万三虽没听见张尚书与呼延锦说了什么,但见呼延锦回来就说搜查,料是尚书大人并未阻止此事,不由得也松了口气。搜查他在行,只有留下蛛丝马迹,就不怕搜不出来。 “花荞……你就别去了,回府里等我回来。”呼延锦也不管周围都是人,拉起花荞的手就往马车走。 花荞知他听了尹四的话心里难受,摇摇他的手说:“不,我跟你一块去,只有找到证据,取了他的狗命,才能还我清白。” “你没有什么不清白,”呼延锦停下脚步,回头认真看着她道:“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了委屈。也好,我们一起去,再一起亲手送那魔鬼下地狱!” 他们的人马跟在尹四的马车后面到了尹府。 “搜!” 万三也不管尹府鸡飞狗跳的叫大夫、叫水、叫冰块,直接下了命令。他家应天府尹可是说了,有麻烦躲着点,可是有功劳就要积极上。 衙役一顿好搜,却什么也没找到。 花荞几人特意找了后院,既没有地下室,也没有暗道,连新挖松的泥土也没有。 “九个人,不管活人还是死人,他不都可能藏在府里,难道他就不怕住在这里做噩梦?”花荞摇头道。 林龙枫皱着眉头说:“那就难办了。应天府那么大,又不能把他抓进大牢逼供……不过,我们可以从他身边的人下手。” “大人,里外都搜了,尹府确实没什么可疑的。尹四在城外有两个庄子,他还有个官窑,原来一直为宫里提供瓷器,这两年皇宫里只剩下几个老太妃,用不了许多物件,他这才开始往南都大臣府里和商户供货。 不过……之前打听传言的时候,就听说他窑里很久没出货了,至于什么原因,也没人知道。”万三办事能力还是挺强的,呼延锦赞许到: “万捕头这个思路好,事不宜迟,我们先到庄上,看看有没有可疑。窑上马上派人去盯着,我们明日天亮就过去。” 不错,现在天色已晚,再往山上赶,恐怕天就要黑透了。黑灯瞎火,看了等于没看。庄子不远,赶过去还来得及。 他们离开的时候,大夫已经在里面给他医治命根子了,尹四开始还大呼小叫,渐渐也安静下来了。 想着尹四那熊样,呼延锦和林龙枫一直憋着没敢笑,趁花荞上马车不注意的时候,两人神色诡异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林龙枫:小子啊,你以后可有的受,这弟妹可得罪不起! 呼延锦:没事,我老实着呢。 第100章 栖霞寺偈子藏玄机 尹四郊区的两个庄子都一无所获,林龙枫和他们告别的时候也有些丧气。 今天是七月半,一路上都是百姓祭拜先人的蜡烛和香。马车上的呼延锦也有些郁郁的。 花荞曾听他说过,他的母亲在他一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想他也是触景生情,想起他从未谋面的母亲。花荞只静静的把手放在他的手心里,陪着他沉默。 回到呼延锦府里的时候,圆圆的月亮已经挂在了石榴树顶上,把院子照得透亮。两人都默默回了房。 过了一会儿,花荞来敲呼延锦的门时,他还在房里呆坐着,想他父亲的一生,想他自己的一生。 “师兄,你来。” 呼延锦眼前的花荞,已经换了女装,刚洗过的长发只用一根红色丝带松松系着,没有一珠一钗,却尽是小女儿的娇媚。 他脚步轻飘飘的,只任由她拉了出去。 石榴树下,已经摆了一张供桌,是从堂屋里抬出来的,上面已经摆好了香烛和贡果。 呼延锦愣住了,他没想到花荞会注意到这个。 “今天是中元节,我们自己也在家里拜拜先人,拜拜月亮。”花荞轻轻推了他一把:“先去给你母亲上柱香。” 呼延锦心中大恸:这二十一年来,自己随着父亲东奔西跑,因为他不许过中元节,父亲就从来没有让自己在这天祭拜过母亲。 李妈妈身边的一个小丫头,把一个蒲团放在地上,呼延锦便上前焚香磕头。花荞也过去给月亮磕了头。 “少爷、姑娘,这就是我家灿儿。”李妈妈笑着把灿儿推到二人前面,小丫头倒也机灵,赶紧跪下来给他们叩了头。 呼延锦心情很好,他拉起花荞的手说:“留下给你做个伴,你看今天这事,身边多有一个人过来报信也好。” 花荞笑着点点头,看着灿儿说:“是个机灵的,刚才交代她办事,一会儿就办好了。名字也不用改,就用爹娘给你取的,叫着也喜庆。” 第二天出发去官窑山时,灿儿也跟着一起去,呼延锦便骑马走在外面,叫了个詹士府的小吏阿瓜赶车。 “瓜哥,官窑山我没去过,是在哪个方向啊?”灿儿好奇打听道。 “栖霞山你去过没有?那里有个栖霞寺,比灵谷寺名声更大,官窑山就在它旁边。”阿瓜是分来跟少詹士的,如今詹士府里人员不全,又多是上了年纪的,整天无所事事。 好不容易来了个年轻的少詹士,太孙殿下的指令也变得多起来。在府里,大家不怕忙,忙说明你有用,等到不忙的时候,就该混吃等死了。 阿瓜能分来跟呼延大人,偷笑了一晚上。 “既然栖霞寺就在边上,为什么瘸四要舍近求远,跑到灵谷寺去解签呢?”花荞不禁问道。她掀起窗帘,对着骑马走在旁边的呼延锦大声道: “师兄!我知道尹四的那张偈子从哪儿来了!我们先去栖霞寺!” “对啊,我怎么没想起来?栖霞寺就在边上。如果他是在寺里求来的偈子,却又不在这里解,里面的和尚一定知道原委。”林龙枫高兴起来,连忙叫来走在前面的万三交代几句。 万三也来了精神,领着队伍直奔栖霞寺。 栖霞寺在参天古树掩映下,显得分外庄严肃穆,他们走到寺庙门口,刚好寺里传来和尚们下早课的钟声。 呼延锦带着花荞、林龙枫和万三,四个人走了进去。昨天这里也同样做了场中元超度法事,今天来庙里的人,明显少了很多。他们一进山门,就有位小和尚过来稽首。 林龙枫上前问道:“请问小师傅,我们想求见方丈,不知能否为我们通报?”说着,他掏出自己的名贴递了过去。 小和尚打开看看,又扫了一眼他们几个,拿着名贴进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回来道:“几位跟我来。” 方丈正在小佛堂里打坐,见他们进来,并未起身,只是睁开眼睛,向他们微微颔首。 “方丈别来无恙?”林龙枫稽首道。他曾来过两回栖霞寺,与方丈有过一面之缘。 “施主还是那么意气风发。不知今日来见老衲,不知有何指教?” “岂敢岂敢。今日是来求方丈指教。应天城连日发生几起失踪案,不知方丈可有耳闻?” 方丈吃了一惊:“竟有此事?现在你们是查案查到我栖霞寺?” “正是如此。方丈可曾见过一张’九死一生’的偈子?” “’九死一生’?当然见过。这是位施主到庙中解惑,求到的一张偈子。老衲提醒他,有些事情不可强求,否则会有血光之灾,不如等待新的时机到来。” 方丈沉吟片刻,仿佛知道了什么,他叹了口气说到:“失踪之人,是否为九个?若是如此,老衲也有劝人不到之过。你们既照着偈子找到这里,老衲也不必隐瞒。” 原来,尹四的官窑这半年都出不了货,不是不烧,而是烧出来的瓷器都有问题,成批的瓷器全都是裂的。烧了几窑皆是如此。 眼看再出不了货,手上的订单砸了不说,自己还得赔钱。尹四便到附近的栖霞寺来求解。 其实并不是没有窑师傅告诉他,今年雨水多,粉料水分过多,导致瓷胚烧裂,可他偏不信,更不愿意投入新的烘干装置。 他在栖霞寺里求到的偈子是四个字:九死一生。 方丈劝他放弃或是等待,他当然不愿意,有个门客自称会些道法,说今年是癸卯年,有“癸卯一出,九卯祭天”的说法,刚好印证了“九死一生”四字。 这就有了,尹四找灵谷寺圆通买卯年生人名单的后话。 “如此说来,这九个人是尹四用来祭天的?用人来祭天,为大明所不容,他就算是候府姻亲,也不可能有那样大的胆子。”呼延锦有些想不通,祭祀又不可能完全遮人耳目,尹四如何做到? 方丈摇摇头:“这,老衲就无从得知了。” 出了栖霞寺,花荞愤然道:“这个尹四罪大恶极,竟然取的是偈子字面意思,用九个人的死,换他一个人的生!” “我们立刻赶到他的窑场,看看能否找到证据。” 林龙枫也气闷得很,这种人渣,昨天就应该一刀砍了,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第101章 祭窑神黑猪有蹊跷 从栖霞宫出来,很快就到了上元县的官窑山。 一路走过去,大大小小的窑洞连城一排。有烧造城砖的砖窑,还有烧民用瓷器的瓷窑,这些在用料和对窑的要求上都不如烧精瓷的窑。 附近有个窑村,正是这些窑工们聚居而成,有些祖祖辈辈都是靠这门手艺吃饭。 可今年挖到的窑土含水太多,对他们的影响都很大。有些窑场停工了,有些增加了烘干用的烧坑,勉强维持。 和前面窑场萧条不同,尹四的大官窑正忙得热火朝天。因为他们今天有一批瓷要出窑了,这在窑场都算是大事,更何况,今天他们开窑前还要祭天。 附近闲着的窑工都跑来看热闹。 “快看!官府都有人来了!尹老爷面子大,毕竟是候府的姻亲……” “听说这批瓷器标准高,是贡品。” “不是贡品,是万国朝拜时,给外国使臣的礼品!烧坏了可就惨了,九月份就要用的咧。” 花荞和灿儿远远就下了车,挤在这些嗑瓜子百姓当中看热闹。两人个子矮,穿的都是小厮的衣服,也没人注意她们。 “他们今年烧坏的那几窑,赔了不少钱吧?” “那怎么不是?我东家都不敢开窑,宁可赔些碳钱。烧出来次品还好,烧出来废品,那真是赔到姥姥家。” “也就尹家有钱,赔得起。” 说话的两人,像笑话傻子一样笑起来。 灿儿忽然拽拽花荞的衣服,小声道:“姑……少爷,您瞧那个祭品好可怕。” 花荞顺着她的眼光看去,这小妮子眼睛真利,远远放在一个棚子底下的祭品都被她看见了,黑乎乎的一大团,看形状像是一头黑猪。 呼延锦他们已经进了窑场,但被一个管事的窑头拦住了:“这位大人,我们家老爷已经送口信来了,说他正在往山上赶,您要搜窑也可以,可最好等我们老爷来。今天开窑是大事,若是有什么差错,您也未必负担得起。” 林龙枫还想上前理论,被呼延锦拉住了。 “等等又何妨?看看他们能玩什么花样。万捕头,把你昨晚盯梢的人叫来,我们问问情况。” 那边呼延锦他们在等尹四到来,那边花荞带着灿儿,已经趁大家都看着官爷与窑头讲话的时候,悄悄溜到后面的棚子里去看那些贡品去了。 呼延锦的眼光可没离开过花荞,他当然看见了那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那只是个简易的棚子,四周并没有遮挡,她们过去,很容易被人看见。 他用手肘捅了捅林龙枫:“你可以过去吵架了。” 林龙枫莫名其妙:“刚才不是你说等等吗?要吵一开始就吵,现在吵岂不是很没有气势?” 呼延锦下巴轻轻扬了扬,这下林龙枫也看到花荞了。他清了清嗓子,小声道:“就让你看看穹窿吵架第一扛把子怎样无风起浪。” “窑头,本官爷已经等了一盏半茶时间了,我们今天来了这么多人,你是打算留我们在山上吃饭吗?”林龙枫一亮嗓子,果然吸引了所有嗑瓜子群众的注意。 吵架第一扛把子?自评的吧?呼延锦差点没笑出来。 花荞听到动静,抬头看了一眼闹哄哄的地方,正好看见呼延锦也在远远看着她,她立刻明白他们是在给自己打掩护呢。 “姑娘,这些桶里都是粉料,没有人。” 棚子里除了那头做贡品的黑猪,还有几个大木桶,花荞让灿儿打开看看,里面有没有藏着什么。 “去找根棍子往下捅捅,看粉料里面有没有藏东西。”花荞也打开了两个桶,也都是做瓷胚用的粉料,抓起一点闻闻,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异味。 灿儿很快找了根竹竿过来,两人便一桶一桶的用竹竿去插。粉料并不是蓬松的,那么大一桶,想把竹竿插到底也不容易,主仆两个正在努力,忽然旁边有人大喝道: “什么人!敢乱翻我家东西!” 呼延锦已经冲到面前,护在花荞前面。花荞两个脸上身上都粘了不少粉料,这会想否认也来不及了。 “又是你!”车帘子撩开,里面坐着的正是尹四,小厮扶着他下车来,看来,他昨天的伤已无甚大碍了。 他皮笑肉不笑的上下打量着花荞:“你是不是看上本大爷了?三番两次纠缠不休。没事,本大爷的后院多你一个不多!” “尹四,这位姑娘是本官的人,她做了什么,自有本官一力承担。既然你已经来了,我们立刻开始搜查,本官就先从你这几个桶开始。万捕头,你还等什么?”呼延锦冷冷的说到。 万捕头手一挥,两个衙役接过灿儿手上的竹棍,接着捅起来。其余的衙役也都散开,在尹四的窑场里到处翻看。 尹四却毫不慌张,他拄了根拐杖,跛着一条腿走到呼延锦面前,仰头看着他说:“呼延……大人,对吧?今天你要是再搜不出什么,你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呼延锦也诧异于他的镇定:难道,那九个人已经处理得不留痕迹了?让他如此自信? 只见尹四绕开呼延锦,走到花荞跟前,一脸贱笑:“小娘子……哦,不!应该还是个大姑娘吧?在家里搽搽粉,戴戴花不好吗?干嘛跟着男人到处乱跑?是你男人养不起你吗?” 呼延锦一转身,顺势一脚踢在他的拐杖上,尹四重心不稳,滚倒在地上:“你!你敢踢我?” “这次踢的是拐杖,你若敢再污言秽语,本大人踢的就是人!”呼延锦怕自己忍不住打人,拉起花荞就要往外走。 两个家仆赶紧过去扶地上的尹四,窑头也跑过来问:“老爷,吉时快到了,你看这……” 尹四恼怒的叫到:“吉时到了还不快摆祭台?这些衙门狗还能阻止我祭神?!” 祭台其实早就摆好了,就差把棚子里这头黑猪抬出去了,窑头赶紧指挥两个手下去抬黑猪。 黑猪个头不大,找的是头没发过情的公猪,猪的前后蹄上系着麻绳,那两个手下拿竹篙往麻绳里一串,抬起就往外走。当他们经过花荞他们身边时, 花荞突然甩开呼延锦拉她的手,指着那头猪大声道: “且慢!” 第102章 烧人骨为瓷丧天良 花荞一声“且慢”,把尹四吓了一跳。 那两个抬猪的,还真老老实实“且慢”着停了下来。 花荞上前正要往猪肚子上摸,尹四吼道:“谁叫你们停下来的?还不快走!误了吉时,我拿你们是问!” 呼延锦不可能让他们走,拦在二人前面,旁边的两个衙役也拔出了朴刀。那两个抬猪的也没法走了,但也不敢抬回去,只好扭头看着尹四。 尹四拖着条腿,气急败坏的走过去,举起拐杖就往那两人身上打:“走!走!” 呼延锦一手抓住拐杖,尹四抽了两下都抽不回来,等他再一用力抽,呼延锦突然松手,尹四收不住力,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旁边围观的嗑瓜子百姓,全都不厚道的哈哈笑起来。 “把猪抬回桌上。”呼延锦面无表情的命令道:“敢有违抗,以阻碍公务论处!” 俩抬猪的也顾不得地上嗷嗷叫的尹四,在两把朴刀的护送下,又把猪放抬回了桌上。灿儿过去替猪松了绑。 花荞走过去,用手使劲按了按猪肚子,立刻从中间的一条缝里冒出点血水来。她头也不回的说:“灿儿,拿剪刀。” 灿儿昨晚已经跟姑娘学了这些工具的名字、用途,她和李妈妈还连夜缝了一个布挎包和好些小布袋子,把花荞那几件常用的工具,分别放进一个个的小布袋里,再装进挎包里,让灿儿背着。 花荞也很喜欢这个新装备,比她原来用藤篓子装方便多了,又轻巧不显眼。 她接过剪刀,在猪肚子上一挑,找到了那根已经嵌进猪皮里的鸡肠线。尸体开口缝合,这她太熟悉了,所以刚才她只看了一眼,就知道猪肚子被切开过。 而她偏偏知道,平时祭神用的生猪,一定会保持完整。否则就会选择单独的猪头,或是烤猪。 “这头猪可是栖霞寺里开过光的,死丫头!你若是敢动它,我定扒了你的皮!”尹四已经被扶了起来,正一瘸一拐的往花荞这边走。 呼延锦哪里还会让他靠近?旁边拽过一张椅子,往尹四后面腿弯一撞,尹四便跌坐在椅子上,呼延锦抽出刚才绑猪的那条绳子,将尹四捆在椅子上。 尹四不是没带保镖、打手,可他们现在一点也帮不上忙,早就被林龙枫和万捕头他们制住了,眼睁睁的在旁边看戏。 花荞也不耽搁,剪刀几下就把缝合的鸡肠线给剪断了,黑猪肚子被打开,里面散发出一股腥臭味。花荞和灿儿两人站得近,不禁一阵作呕。 黑猪肚子了塞了一堆圆圆的东西。 呼延锦将花荞拉开一些,指着猪肚子问尹四:“这里面是什么?” 尹四瞟了一眼,不屑一顾的说:“猪眼睛。” “为何要在猪肚子里塞猪眼睛?” “为何?这是祭神用的祭品,当然要按照法师说的做,我都说过,我这头猪是开过光的。怎么,塞猪眼睛这也犯法吗?” 猪肚子里塞一堆圆咕隆咚的猪眼睛,确实有些恐怖,可大明也没哪条法令规定说不可以放啊。 旁边的嗑瓜子百姓果然又议论起来。 花荞已经戴上了口罩、手套,重新站到桌子旁边。她拿起一颗眼珠子仔细辨认,心里不禁一沉,连忙凑到鼻子前面闻,这下,纵然她从小看过各种尸体,也忍不住作呕起来。 她转过身去,将口罩扯下来,愤怒的对着尹四骂到:“你这个魔鬼!杀了人不算,还要将他们的眼睛挖出来,放在猪肚子里面!” “你胡说什么?这明明……就是猪……眼睛……”尹四还想故作镇定的狡辩。 “人眼小,猪眼大且厚,形状分不出来吗?人血甜腥,猪血臭腥,味道分不出来吗?不信你就过来数数,是不是刚好十八颗!” 花荞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她毕竟是个十五岁的年轻女子,从没见过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杀人。呼延锦看得心痛,恨不能将她立刻抱在怀里。 林龙枫已经愤怒得要暴走了,他拎起窑头的衣领,将他扔到地上跪着,厉声喝到:“窑头!还不快快认罪,难道你要等着为尹四担罪名?” 窑头见黑猪肚子被剖开,就知道罪行瞒不住了,他已经几个晚上睡不着,一合眼就做噩梦,此时也已经崩溃了:“我说!我说!他们是九个属兔的人,尸体都被扔进窑炉里烧了……” 这回吃瓜子百姓全都鸦鹊无声,他们都是做这一行的,谁都知道,窑炉里一烧,那是挫骨扬灰啊!什么仇什么怨,九个活生生的人,如今就只剩下这一堆血淋淋的眼珠。 衙役中有个胆大的,过去数了数,果真是十八颗。 因为本来就是祭完窑神以后开窑,窑火早就停了,周围的窑工过去,七手八脚的帮着开了窑。 花荞的情绪也平稳下来,呼延锦担心的看着她,她朝他笑笑,轻轻摇了摇头,朝着窑炉走去。 窑炉虽然昨夜就停了火,可是余烬仍然很热。花荞和呼延锦两人,用竹竿子拨着那些灰烬,果然看见了几根森白的大腿骨,其余的骨头都烧碎了,并且混在了一起。 那人骨灰的白色,和旁边炭火的灰烬还是有很大的差别。 “你还好吧?”呼延锦避着后面的人,悄悄握了握花荞的手,轻声问道。 花荞仰起脸认真的说:“师兄,只要能让这个杀人恶魔正法,我就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傻瓜。哪怕他是皇亲国戚,也够他死几回了!剩下的事交给我,今天难为你了。” 花荞回握着呼延锦的手,终于有了一丝笑容:“有你在,我不怕。” 两人的情绪都好了很多,等他们出来,衙役也进去捡了两根还看得出形状的大腿骨,大家都唏嘘不已。 这时,有好事的窑工去拿了几个烧好的瓷器出来,颜色花纹还好,只是裂纹显得比之前更大了,仍是一窑废品。 呼延锦将那几个瓷碗放在尹四面前,冷声说道:“尹四,睁眼看看,这就是你牺牲了九条命换来的瓷器,简直就是丧尽天良!这回就是孟侯爷来了,也没脸为你求情。” 尹四身子一缩,颓丧的软倒在椅子上。 第103章 毁瓷窑埋骨做坟场 官窑山上的惨案,很快传遍了整个应天府。 那九个属兔的失踪者,无端端被个疯子做了祭品,杀人手段之残忍,让人不忍直视。尹府就像是一个吃人的漩涡,有些人甚至连路过他门前的勇气都没有。 就在王夫人心疼王宝无辜命丧黄泉,甚至被挫骨扬灰、尸骨无存的痛哭声中,她见到了自己亲自喂大带大的皇太孙。 “奶娘!” 皇太孙私下里还是喜欢这样称呼王夫人。这一个带“娘”字的称呼,曾经是他孤独的童年回忆中,最温暖的那个角落。 “太孙殿下…………”王夫人也如同见到亲儿,颤颤巍巍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朱瞻基连忙将奶娘扶起来,奶娘不过四十出头,这半个月来担惊受怕,如今噩梦成真,一夜之间如同老了二十岁。 “奶娘,您放心,孤必会叫凶手偿命,不让王宝白死。”朱瞻基安慰道:“等事情处理妥当,您就跟我去顺天府,我给您养老送终。” 奶娘摇摇头:“多谢殿下好意……落叶尚知归根,我已心如槁木,只想留在生我养我的地方,等着到地下与我儿相见……” 朱瞻基从奶娘府里出来,就见徐詹士、曾少詹士和呼延锦三人等在门外。 “你们三位辛苦了,这个案子虽然惨烈,但能破了案,不叫死者蒙冤,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徐詹士已是花甲之年,他上前道:“案子虽然破了,但……三司对我们太孙詹士府的意见很大,说是我们只管辅佐太孙殿下,不该越俎代庖,坏了规矩……” 皇太孙一听,挑着眉笑了:“徐敏德,你个老匹夫,这是三司的话,还是你徐詹士的话?接下去,孤还要在应天府待上三两个月,你若是不好好辅佐,乱讲怪话,就不要怪孤请你回乡养老了。” “微臣不敢,微臣不敢!”徐詹士说那几句,原是想给呼延锦这个新来的一个下马威,没想到皇太孙压根没给他这个面子,再说下去,说不定皇太孙干脆让呼延锦替了自己。 回到宫里,除了听呼延锦把事情经过详细说了一遍,皇太孙还召见了兵部尚书张大人。呼延锦正准备退下,朱瞻基叫住了他:“你本就是我詹士府的人,不用回避。” 李福心里就有数了:皇太孙还真想用这位呼延大人。这小子运气好啊,碰上殿下招兵买马,用人之际,将来继了位,还不是开朝功臣? 呼延锦心中却高兴不起来,他宁愿皇太孙不用他。 不是因为花荞,而是他越与朱瞻基走得近,穹窿给他的压力就会越大,将来难免不会短兵相接。而他几次与朱瞻基接触,给他的感觉,这位会是个懂治国的好皇帝。 呼延锦心里想着事,也没怎么注意听尚书大人不痛不痒的诉苦。忽然听到皇太孙点他的名字,他耳朵才竖了起来。 皇太孙说:“那没关系,孙尚书告病,我就让詹士府协助礼部去做,呼延大人年轻,也没经历过接待外国使臣这样的大事,刚好让他多多学习。” 张尚书多看了呼延锦两眼,心说:难怪这位年纪轻轻就做了四品官,原来是太孙殿下心腹。 等到所有的人都见完了,朱瞻基一拍椅子扶手站起来说:“走!到官窑山去,我答应了王夫人,让王宝入土为安。呼延,你去把花荞叫上一道去,孤要亲自感谢她。” 呼延锦只好回了府里,还没进门,就听到姑娘在院子里嘻嘻哈哈笑个不停。今儿李妈妈给她们用鸡毛做了个毽子,花荞正在院子里和灿儿踢毽子玩呢。 听到这笑声,呼延锦心里隐隐的忧虑一扫而空:他不能把花荞只锁在自己身边,她喜欢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只要她能一直这么笑,那就无憾了。 花荞听见门响,见是呼延锦回来,脚上的毽子在脚背上停了一瞬,使劲开起一脚,毽子就朝着刚进门的他飞去,呼延锦也不示弱,左膝垫了起来,右脚接过去,再一脚将毽子踢回给花荞。 两人你来我往了几下,呼延锦一脚有点低,毽子往花荞的额头上撞了过去,她一下没接住,揉着额头叫道:“师兄!你欺负人!” 呼延锦赶紧过去扒开她的手要看:“我瞧瞧,伤到了没有?都怪我,那我让你踢回来行不行?” “嘻嘻,逗你玩呢,不疼。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花荞松开额头,由他将自己的手握在手心里。 “我过来接你,皇太孙要上官窑山,应该是要处置尹四那个官窑。皇太孙说……让你一起去。” “好啊,我换件衣服就跟你走。”花荞当然想亲眼看看,皇太孙如何处置那个吃人的瓷窑。 呼延锦也赶了辆马车,跟着皇太孙的队伍再次上了官窑山。 尹四已经被关押在应天府府衙大牢里,等着明日午后问斩,和他一起问罪的还有窑头,和那两个孟侯爷府里的家将。他的瓷窑已经人去窑空,没点灯,里面黑黢黢的,有点瘆人。 萧忠举着火把进去看了一眼,出来便摇摇头说:“几个人都烧成了灰,没法一个个分开了。就算是捡骨头,也不知是不是王宝的。” 皇太孙沉默了一下,挥挥手说:“把整座窑都轰了,原地建一个大墓,碑上……就刻他们九个人的名字。王宝,就给他做个牌位,送到王夫人府上去吧。” 有了皇太孙一句话,第二天就直接把窑炸塌了,找人来砌成了一个大墓,几家人也算有了个拜祭的地方。这是后话。 下山的时候,朱瞻基让花荞上了他的车。 “花荞,你这段时间可没闲着,发生了那么多事,孤……也没能过问。” “多谢殿下关心,事情虽多,可总算都有了好结果。对了殿下,这块令牌还给您。”花荞笑嘻嘻的说。 “已经给了你,哪还有收回的道理?你收着,就当是孤给你的一点保护。” 朱瞻基虽与花荞只是第二次见面,离上次宝应那对小情人的案子也过去了好几个月,但看见花荞,总觉得有说不出的亲切。这种感觉,对于朱瞻基这怜香惜玉之人,更是难以舍弃。 “您真是料事如神,那天,我还真拿这块令牌打了人!”花荞有些小得意的笑道。 “哦?”朱瞻基也高兴了,仿佛是他自己帮花荞动了手一般,感兴趣的催促道:“快说来听听!” “这事啊,要从我和师兄、林大哥去赌场找尹四开始说起。” “这一段他们怎么没人汇报?回去我就罚他们去守城楼!” “不是不是,当时只有我一个人在车上啊……” “那更要罚!哪能把姑娘一个人丢在车上!” “不是……您再这样,我可就不讲了……” “好嘛,那你讲。” …… 骑马跟在车子旁边的呼延锦,像喝了一整坛醋,还是一坛五年陈酿…… 第104章 约不至失意金陵洲 皇太孙对于花荞住在呼延锦的宅子里,总有些耿耿于怀。 但是花荞不愿意搬,因为自己过两天就要回宝应了。 “花荞走,你也走吗?应天这边这么多事,你丢得开?” 林龙枫有点想不通,好好一个爽快人,怎么就变得黏黏糊糊的?他忽然想起来,那个整天黏着自己的人……怎么好久没消息了?不行,得去问问。于是他说: “既然都要走了,干脆我们今晚去度春山,喝酒聊天,顺便打听一下家里的消息。” 呼延锦点点头,这个他不反对,他也好几个月没见到自己父亲了,问问情况也是应该的。他跟父亲虽然很多观点不一致,但他毕竟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再次来到度春山画舫,花荞才发现,在这一排花楼画舫里边,有条很特别的。 说它特别,是因为别处都灯火辉煌、姹紫嫣红,它却只点着六盏红灯笼,连门也用竹帘子遮了起来,雕梁画栋都在氤氲的红光中敛起了光华,在朦胧不可见的船舱中,隐约传来轻婉的乐声。 杜姑娘见花荞看得出神,便笑道:“那是条私坊,叫做’金陵洲’。多少姑娘都盼着能进那道帘子,跃上枝头成凤凰。以前,皇太子最爱在船上饮酒作诗了,他曾写过一首《秋风》 玉律转清商,金飚送晚凉。 轻飘梧叶坠,暗度桂花香。” 花荞还在品这这几句诗,只听杜姑娘悠悠说道:“你知道吗?我的闺名,就叫做’桂花’。” 杜姑娘转身走了,花荞还愣在船舷边,靠在栏杆上,呆呆的看着那条神秘的’金陵洲’:暗……杜桂花……香? “在看什么?” 呼延锦身上微微有些酒气,混着他身上好闻的肥皂角的味道,他双手扶着船栏,将花荞圈在怀里。花荞忽然有些痴了,她抬头便说:“杜姑娘,叫做杜桂花。” 呼延锦顺着她先前的目光方向,看了看金陵洲,微笑着说:“她跟你说了?她曾有过一段情缘。” “缘浅情深,聚短离长……”花荞感叹到。 “我们不会。”呼延锦低头吻了吻她的头发,轻声说到:“只要你愿意,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刚才在包间里,兰溪已经把穹窿那边的情况都说了,那位的身体每况愈下,每天躺在床上都离不了人。 就连那位黏人的程映雪,也被父亲留在穹窿帮忙不许出门,她从小就跟着大夫学煎药,自己又爱看医书,年深日久,也有了开方抓药的能力。 林龙枫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他忽然觉得,若是程映雪再也不黏着自己了,自己的心都要空掉一半:糟糕,怎么感觉有些不妙?他直接端起酒瓶子,狠狠的灌了自己一大口。 兰溪是个果断人,自从那天见呼延锦表明心迹,她也就放了手,毕竟自己从来也没有得到过。 现在正是情况微妙的时候,那位的身体看来也拖不过今年冬天,可是他们要找的人还没找到。现在她们度春山的任务就只有一个:找人。 林龙枫来了,呼延锦来了,全都是这个任务:找人! 第二日一早,花荞就和灿儿两个逛街去了,花荞买了一堆小吃准备带回宝应。经过一个布庄,花荞一眼就看到了一块蓝底藤蔓图案的锦布,她高兴的走了进去,指着那匹花布说: “掌柜,麻烦帮我扯块布!就要这一块。” “哎呀,姑娘真是太有眼光了,这个花样,找遍整个应天府,也只有我这一家有。” “又吹牛了不是?”灿儿笑道:“又不是不买你的,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嘿!你这小丫头懂什么,这个花样的布都送顺天府去了,应天府还真是只剩这一匹……姑娘,我给您包上?” 花荞点点头笑道:“我娘天天织布,自己就没穿过什么好看的花样子,这块布送给我娘最合适了。” “姑娘真是有孝心,既然这样,还多一截也不多收您钱,您自个还能做件小比甲,和您母亲来个母女装!” “这主意不错,我娘一定喜欢!” 回到家里一看,呼延锦又往马车上装了不少东西,他笑着说:“都是给师傅、师娘带的。我已经跟皇太孙告了假,送你回去,我再回来。这个……是皇太孙让我交给你的。” 呼延锦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他心里早给撕了几万遍,不过,他更希望由花荞来撕。 花荞直接打开信封,掏出一张纸来,上面写着: 暮色人初静,秦淮月黄昏。 金陵只一洲,洲上双酒樽。 薄酒未解意,微醺却情深。 君来有丝竹,切切不掩门。 “为啥给我这个?我对写诗没兴趣。”花荞把纸叠起来放回信封里,递给灿儿说:“拿去烧了。殿下的字,留着不好,别让好事之人捡了去。” 呼延锦不相信她没看懂皇太孙的意思,一脸问号的看着她。花荞歪着脑袋贼兮兮的笑道:“今晚……我们再去街上……大吃一顿吧!” 说完便蹦蹦跳跳的回房去了。 呼延锦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如同平湖起了巨浪:她是为我才装傻……真是个傻姑娘。我也豁出去了,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争,我也不放手! 就在花荞和呼延锦在长街上大快朵颐的时候,金陵洲上朱瞻基正背着手长身而立。 “殿下,不是老奴说您,您今天写的条子也太隐晦了,人家姑娘,不一定看得懂您诗里边的心思……”李福的话,听上去怎么不像是在安慰人? “是吗?她冰雪聪明,又怎会看不懂?” 朱瞻基看着茫茫江面,一轮弯月映在水面上,却斑斑驳驳,跌成了银亮的碎片。看来,姑娘心里没有他。那她心里的人是谁?呼延锦?朱瞻基不愿意去想。 “倘若她真的看不懂,那就是孤看错了她,如此愚昧之人,如何配得上孤的一片心意。”朱瞻基转身往船舱里走,又吩咐到:“碎玉坊不是来了几个异域舞娘?去,悄悄带了来。” 没过多久,四位西域打扮的舞娘,跟着李福,进了这包裹着红光的金陵洲。 这一夜,春光旖旎。 第105章 天有意花锦试初吻 呼延锦告了六日的假,一早宫里的小公公来传,下月才是使臣来朝,呼延大人不必急着回来,回了宝应多住两日也是孝心。他懒得想朱瞻基是抽了哪根筋,这样更好。 阿瓜赶车,呼延锦骑着马,花荞和灿儿坐车上,这已经是满满当当了。 “娘,你放心吧,我不会给姑娘惹事的!”灿儿这还是第一次出应天府,昨晚上李妈妈抓着她交代了一晚上。 乌云好些天没撒欢了,这一上了路,就欢快的打着响鼻。一车一马,出了城门,一路往东去了。 “大人,你看天边那片红霞,今天说不定有雨呐。”阿瓜指了指东边天空说到。 “嗯,管不了了,走着再说。”呼延锦看了看马车,下雨马车不怕,那就没关系。 南京到镇江一百三十里,今天出门早,本打算赶到镇江投宿,如果赶不及,至少也能赶到附近的镇上。 太阳出来了,车里闷得很,灿儿排着阿瓜坐到前面车辕上,花荞也想出去,掀开窗帘一看,呼延锦就在车窗外面。 “怎么?想出来凉快凉快?”呼延锦笑着问。 “那……乌云有力气吗?” “跑一小段还可以。” 乌云:瞎说,姑娘轻得很,跑回宝应都行! 花荞高兴了:“那就跑一小段!” 于是两人一马,乌云嘶叫一声,撒开蹄子往前跑。 “师兄,你看!” 呼延锦顺着花荞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路边山坡上长着几棵合欢树,现在正是开花的季节,树冠上开满了毛茸茸的红花。 “你喜欢?那我们上去。” 两人下了马,牵着手上了山坡,让阿瓜和灿儿在山下等着。那几棵合欢树看着近,可要是走上去,却不能走直线。只一会儿,两人就消失在书丛后面看不见了。 阿瓜咋舌道:“我们大人还真是宠姑娘,这还是要朵花,若是要天上的月亮,那还不得上天?” “姑娘也宠大人啊,大人爱吃盐水鸭,昨儿姑娘特意跑到厨房去学着做,还有梅嫂做的梅花糕,大人就说了一次好吃,再做了,姑娘都留着大人回来才一起吃。”灿儿一连说了两条。 他们再一看,大人拉着姑娘已经到了树下,两人正指指点点要摘哪支。可夏天的阵雨,说下就下,转眼间,乌云就已经过来了,天也黑了下来,豆大的雨点啪啪的砸了下来。 “瓜哥,下雨了!你快到车里来躲躲!” “看不到大人他们了,他们应该正在往山下跑……” 呼延锦拉着花荞的手,两人举着合欢花的花枝,一路笑着往山下跑。可还是没跑过大雨,呼延锦一看路边山壁上有个凹进去的浅槽,也就可以勉强站得一个人。 他把花荞往里一推,自己挡在外面。里面的花荞是淋不到雨了,可呼延锦半个身子还在雨里淋着。 “雨太大了,过了这阵再走。”呼延锦一脸的雨水,却仍笑得那么灿烂。 花荞把他往里拉拉:“你站进来一点。” 呼延锦本来双手撑着洞口边,被她这么一拉,两人几乎贴在一起。外面的风雨声仿佛一下子全都消失了,他们的世界里,就只剩下了彼此。 “师……师兄……” “叫我呼延锦。” “呼延锦……”花荞脸红心跳,抬起手来,就用手给那张满是雨水的脸擦了擦。 呼延锦笑着捉住她的手:“你这样,我没法忍。” “忍什么?……”花荞明明心跳得厉害,还是问出了口,可后面的话已经说不出口了,因为呼延锦已经低下头来,用嘴堵住了它。 花荞浑身都软了,倚在他的臂弯里,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热切的回应着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呼延锦才抬起头来,神情有些尴尬。 “我又没怪你,怎么这副表情?”花荞又害羞,又好笑。 呼延锦已经整个人都贴在花荞身上,他站直身子,转过身去。花荞奇怪的问:“呼延锦,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需要冷静一下……”大雨打在脸上,是挺适合冷静的。 花荞悄悄笑了,从后面搂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湿透了的背上。这下呼延锦更难受了,两人就这样默默的站着,直到阵雨消失得无影无踪,碧蓝的天空,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呼延锦转过身来,微微笑着看她。 “花荞,回去我就跟师傅说,我们先订婚好不好?吴先生会替我去提亲。未婚夫妇,怎么也都算是名正言顺。” 花荞翻了个白眼给他:“你还想怎样怎样?” “我想……想亲就亲……”说着他又俯下身去,飞快的在花荞唇上啄了一下。看着花荞愣愣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呼延锦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一把将她整个人都搂在怀里。 灿儿正在探头探脑往外看,就见到两个人都湿漉漉的下了山。山也白上了,花啊朵啊啥也没有。 “换了衣服就走!休息了这么久,我们加快些速度,看看能不能赶到镇江过夜。”呼延锦显然心情很好。 两人的感情经过这一场大雨的洗礼,像雨后初晴的天空那样,让人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当天黑下来的时候,镇江是赶不到了,只好在离镇江最近的驿站过夜。阿瓜用詹士府勘核符牌,给大人和自己开了公务免费房间,姑娘和灿儿的就需要支付银两。 第二天驿站有人把他们送到江边,上了渡船,便把马车带回了驿站,只有乌云跟着上了渡船。过了江之后,阿瓜又另外找了辆马车,这才重新上了路。 渡江这段花的时间长,等他们到了扬州,已经快到傍晚了。进了城之后,他们发现人们都往一个方向跑。 呼延锦拦住其中的一个,问了才知道,大家都是去贡院门口看热闹的,今天是乡试第三场童生们出考场的日子。 “对啊!徐三哥、徐二哥不是在参加乡试吗?我们刚好去接他们去!”花荞高兴的说。 自从上次破了梧桐书院的密室杀人案,他们就再没见过徐之锦,想不到,好巧不巧,赶上他考试出场。 呼延锦让阿瓜和灿儿带着乌云去客栈,自己赶着马车,和花荞一起到了贡院门外。 第106章 遇臭号熏倒徐二哥 花荞和呼延锦到了贡院门口,才知道为什么家里没考生的,也要积极跑来嗑瓜子。这里简直就是在上演催泪大戏。 马车是过不去了,呼延锦找了个最近的地方停好,拉着花荞的手臂挤了进去。 乡试分成三场,每场三天,因为中间要专场两次,所以一共九天七夜。贡院是专门给生员进行考试的地方,宽三尺、深四尺的号舍一字排开,六、七十间一排,每一排的尽头,是放着马桶的五谷轮回之所。 生员们在那巴掌大的号房里,不但要绞尽脑汁对付打量的试题,还要受尽体肤之劳。所以最后出来的时候,最好状态就是自己走出来。 门口伸长脖子等的家人,就是来看需不需要进去抬。 “咦?那不是徐二哥吗?他怎么站在外面嗑瓜子?”花荞拉拉呼延锦的袖子问道。 呼延锦也看到了徐之衡,正站在人群中踮着脚向门里张望。看他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衣服干干净净,怎么也不像刚从号房里放出来的样子。 “徐之衡!你好大的胆子!” 呼延锦比他高半个头,在他头顶这么一叫,把专心致志找人的徐之衡吓了个半死。转过头一看,才拍着胸口喘过气来。 “哎哟喂!你们吓死我了!呼延大人、花荞,你们怎么来啦?也是来接我弟弟的?” “我们还要问你呢!你不是生员吗?不在里面考试,怎么跑到外面来了?”花荞急忙问道。 她这一问,竟把那么大一个徐之衡给问哭了,他拉起自己袖子抹眼泪道: “我命苦啊!我娘生三个孩子,我就生得最矮,好不容易有点雄才伟略,又不让我发挥,大哥有家业可以继承,三弟又比我帅那么一点,姑娘都是看他不看我,你说我娘生我干嘛……” “你可不可以说重点。”呼延锦真是哭笑不得。 “这还不够重点吗?这就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重点!这几天我天天都在想,都说天妒英才,这说的就是我啊……” 见他还要絮絮叨叨下去,花荞打断道:“是你在里边作弊被赶出来了?” 谁知她这一问,石破天惊,旁边的人都一起看了过来,大明考场里作弊可是要坐牢的,做了弊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这可是爆炸新闻。一个个指指点点的吃瓜。 徐之衡急了,扯着嗓子叫到:“我哪有作弊!我是……我是抽到了底号……被臭晕了抬出来的……”说完又“哇”的一声哭了。 “切!又不是什么新闻。” “就是,还以为是作弊呢,一点不刺激。” 原来,生员进贡院之前,除了严格搜身,还要抽号房的号码牌,大家都怕抽到“小号”,就是建造贡院时,擅自偷工减料、缩小尺寸的号房,那腰酸背痛的,哪里有心情写好文章?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怕是抽到“底号”。每排号房最后一间是茅厕,那紧挨着茅厕的那几件号房,味道可想而知。关键是,每间号房连门都没有。 徐之衡就偏偏抽到与茅厕一墙之隔的“天字臭号”。 第一天进去还好,臭是臭点,除了没心思写文章,好歹还活着。 好不容易胸闷气短的忍耐到第三天,可生员们自带的干粮有些都馊了。不知是谁吃了馊了的饭食,跑到茅厕拉稀,这下徐之衡彻底一口气上不来,晕死过去。 还好拉稀那位路过看了号房一眼,连忙叫来监考的小吏,这才把徐之衡抬出了贡院。 徐之衡呼吸到了正常的空气,终于缓过气来。只不过,他也回不去了,只有挥挥手告别了此次乡试,三年后再来。 每次乡试、会试,因为这些原因告别考场的考生就没断过,所以嗑瓜子百姓觉得不稀奇。但对于徐之衡来说,就是乌云盖顶,晴空霹雳。 “呼延大人,您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徐之衡一把鼻涕一把泪。 他还有件倒霉事没敢说。今年来扬州出考题的,根本就不是鲁大郎姑母的表姐夫李大人。他花五十两银子买的策论集,一点用处也没有! 花荞安慰他道:“没关系,徐二哥你三年以后卷土重来。”这怎么听……也不像是句好话。 说话间,贡院的大门拉开了,蓬头垢面的生员们东倒西歪的往外走。叫人的、哭的、喊冤诉苦的、瘫软在地的,门口瞬间就像一百只青蛙同时叫起来一样。 花荞顾不得再理徐二哥,拉着呼延锦就往门口边挤。终于,她在人群中看见了徐之锦。 “徐三哥!徐三哥!”反正没人认识,花荞边叫边朝徐之锦挥手。 徐之锦除了眼圈黑黑的,显得有些疲惫,人的状态还好。他惊喜的看见了正在挥手的花荞,三步并作两步,张开双臂过去激动的就是一个拥抱。 被他抱住的人,还没等他心情平复便说:“我们可以松开手好好说话吗?” 徐之锦这才发现,自己抱的不是花荞,而是一步跨过来挡在花荞前面的呼延锦。难道花荞是幻觉? “徐三哥,我在这里!”呼延锦后面娇小的花荞笑道。 “老三,老三!怎么样?都答出来了?”徐之衡也挤了过来。呼延锦忙说:“这里不是说话之地,我们先回客栈吧。” 徐之锦他们住的客栈是整条街最好的,刚巧阿瓜订的也是这一家,没办法,便宜的都被生员住满了。 看见花荞下车,等在门外的灿儿笑着跑过来:“姑娘,接到了吗?” “那不是?未来的举人老爷。”花荞指指跟着下来的徐之锦。主仆两人嘻嘻笑着回房去了。 徐之锦也要上去洗澡换衣服,刚才在车上他还在庆幸,还好抱到的不是花荞,自己这一身又脏又臭,蹭到她身上就不好了。至于抱到那位……他大概不会介意…… 谁说他不介意?回房前就给花荞和自己都叫了水,路上跑一天了,谁还不是又脏又臭的? 等到几个人回到楼下的大堂里,徐二哥已经叫好了酒菜,等着给三弟庆功了。 “三弟,哥哥就是来陪考的,你是咱们老徐家的希望!” 第107章 严县令夹道迎秀才 徐之锦是最后一个下楼到客栈大堂里来的,洗澡更衣之后,人瞬间精神了很多,他虽是个富家子,但从小就没有骄奢之风,只一袭天青色布衣,却掩不住他年少风华。 徐之衡与刚才在贡院门口哭啼啼的形象,已经判若两人,他不停的给弟弟布菜,又向呼延锦介绍店里的招牌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这家的小二,推销菜品来的。 几人边吃边聊这次秋闱的情况,花荞这个小好奇更是问东问西,徐之锦连自己策论的文题都告诉她了,就差没把自己写的答案全部背给她听了。 正吃着,一个没洗澡没换衣服,生员打扮的男子冲了进来,对着花荞他们后面那桌喊:“快看!已经传出来一篇策论的文题,说是主考官大人在封卷之前就画红圈了!” “谁的?什么文题?念来听听!”那桌全都是刚考完试的生员。大家一听也都激动起来,如果是自己的文章,那上榜就是十拿九稳了。 “等会等会,我已经抄下来了……这里《君子不重则不威,学而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这是你们的吗?” 那一桌人还在摇头,花荞蹦出来一句:“哎呀!徐三哥!那不是你的文章吗?你刚刚才说过的,什么君子不重不威的。” 这下隔壁两三桌都炸锅了,十几二十个生员全都围了过来: “这位兄台,不知怎么称呼?” “这位兄台哪里人啊?看你面善……” …… 呼延锦一看人多,悄悄拉着花荞挤出了人群。 “真是太可怕了!”花荞心有余悸,呼延锦再晚拉她一步,就要被那些人压扁了。 呼延锦笑道:“徐之锦都没说,你倒先叫出来了。出来也好,咱俩去逛逛扬州城,他们明天也要回宝应,大家一起走,路上还多个伴。” 宝应虽属扬州府,但宝应离淮安府更近,所以在吃食上,兼容了淮安与扬州的风味,好吃的不少。但扬州府来往官员、商贾众多,其繁华大气,远非宝应可比。 呼延锦和花荞两人来到小秦淮河畔,这里虽比不上应天府的繁华,却也别有风情。 在小河边,在树影下,在柔软的丝竹声中,在自己心悦的呼延锦怀中,花荞觉得,自己何其有幸,虽不知亲生父亲是谁,可有疼爱自己的阿爹阿娘,又有宠爱自己的呼延锦。 她知足了。 第二天,连徐之锦也睡饱了,两辆马车便上了路。刚认识呼延锦,是初夏时节,如今二人同心,已是中秋时分。 徐之锦隐隐看出了花荞的心事,她看着呼延锦的眼神,就从来没有这样看过自己……难道,一场乡试让自己有得有失?徐之锦暗暗叹了口气。 他们的车就要进宝应县城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一群人等在路口。出了什么事? “二少爷,好像大少爷也在前面站着。”赶车的阿财眼尖,一下子发现自家少东家,正站在一个穿着官服的大人身边。 “我太感动了……一定是知道我被臭号害了,都赶着来安慰我……嗯!我一定再努力三年,下次争取不再抽到臭号!” 阿财:二少爷,我没读过书,你不要骗我。 等到他们再走近些,徐之华看见了探头探脑的二弟、三弟,确定弟弟们在车上,赶紧告诉旁边的那位大人,大人一挥手,路边夹道欢迎的报喜队就“呜哩哇啦”的吹了起来。 原来,早有骑马回来的乡试生员,把徐之锦文章被主考官画了红圈的事,传遍了宝应县。 新上任不久的严县令,立马决定要到路口来迎接。徐之华有些担心的说:“严大人,是不是等到中了举再贺喜啊?现在才是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万一不是,岂不是尴尬……” 严县令哈哈笑道:“宝应县秀才不少,却没出过举人。若是徐秀才中了举,本官才去贺喜,那是附和,没中举本官就去迎接,那才是本官的爱才之心。” 他有句话没说,他的人可打听到了,徐秀才前儿晚上,可是跟着呼延少詹士一桌吃饭的,今天也是一起回来。自己官小抱不上皇太孙大腿,自己辖内有位少詹士,还不赶紧抱上? 还能得个爱才的好名声! “大哥!你们对我真是太好了……”徐二哥一下车就朝大哥快步走去,哪知大哥拍拍他的肩,说了句:别闹!就陪着严大人朝刚下车的徐之锦走去。 徐二哥眼巴巴的看着大家无视他的存在,越过他朝弟弟走去,眼泪都往肚子里吞。 “这位就是徐秀才吧?本官到宝应的时候,你已经在扬州备考,这还是第一次见面,真是一表人才,宝应的骄傲啊……” 呼延锦和花荞见前面马车停了,一群人围住了马车,也赶紧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一过来,人们就自动让开了一条道,认识他的,都赶紧行礼叫大人。 严县令就等着抱大腿呢,赶紧满脸堆笑的迎上去:“啊呀!这位就是詹士府的呼延大人吧?下官有眼无珠,光记着爱惜徐秀才,迎接大人来迟啦。” 呼延锦也笑着见了一个礼,严县令便做了个请的手势,陪着他向城里走去。 徐二哥:原来也不是来接三弟的,那我就平衡了! 花荞笑嘻嘻的走在徐之锦旁边,也跟着人群往县城里走,忽然一个衙役便跑边叫着过来:“大人!大人……” 那衙役快到跟前了,可自己左腿把右腿绊了一下,摔了个大马趴,大家都笑了起来。 “你看看你,有什么话好好说,慌慌张张的,让呼延大人看笑话!”严县令尴尬的打着哈哈。 那衙役连爬起来都来不及,趴在地上就颤颤兢兢的说到:“大人,县里出事啦!花……花仵作家里进了凶匪,把花大娘给杀了!” 呼延锦一听头皮头发麻了,两步冲上去,一把抓住那衙役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瞪着眼睛恶狠狠的问道: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第108章 平地雷母亡父痴傻 呼延锦一听说师娘出了事,提起那个衙役的领子,恶狠狠的问他。衙役本来就胆战心惊,这下更是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花……仵作家……来了几个强人,杀……杀……了人,跑了。” 呼延锦后头看了一眼花荞,提起轻功就往福禄街跑。 花荞也隐约听到了前面衙役说的话,但是脑子转不过弯来,她挤到前面犹犹豫豫的问:“是花仵作家?你没看错吧?我家又没有什么值钱东西,你一定是弄错了……” “花大姑娘,真是你娘……” 那衙役也是认得花荞的,花有财在府衙干了三十年仵作,说话做事小心谨慎的,对人又和善,有事说一声,能帮忙他都会帮一把,人缘好得很。 “走走走,快去看看……”严县令见呼延锦都跑没影了,心叫不好,听说花仵作是呼延锦师傅,这一回来就出事,他也难交代啊! 花荞浑身都软了,还好后面有人托住了她的胳膊。 “花荞,你先别急,我们回去看看,兴许还没那么遭……”徐之锦从小没少往花家跑,花叔花婶对他都很好。刚才听说花大娘被杀,他的心也咯噔一下,更别说花荞了。 他见花荞拳头攥的紧紧的,整个人都有些发抖,两步跨到旁边,也不管拴在路边的是谁的马,解开来就上了马,把手伸向花荞叫到:“花荞,上马!” 徐之锦带着花荞,赶到花家,里面静悄悄的,花荞冲进堂屋,只见花有财垂着头坐在椅子上。 “阿爹!” 看见阿爹好好的坐在那里,花荞心里突然轻松了很多,从小到大她都知道,阿爹是这个家里的主心骨,只要阿爹在,什么事情都能解决。 “阿爹!阿爹?”花荞连叫两声,花有财都一动不动,仿佛就是椅子上放着一尊雕像。 “花荞!”呼延锦在里屋叫她,她顾不上看阿爹,急急忙忙进了里屋。 一进去她就呆住了。柳云娘正静静的躺在床上,垂下来的床幔刚好挡住了她的脸。这是她最喜欢的一副床幔,淡绿色的,她说,像新绿的春天。 “阿娘?”花荞脚步轻飘飘的。 跪在床边,伏在母亲身上的花荣抬起头来,看见姐姐进来,心里的慌乱终于爆发出来,不禁嚎啕大哭起来:“姐姐!我们没有阿娘了!” 花荞慌慌张张的摸摸阿娘的颈脉,又不甘心的翻开她的眼皮……是了,阿爹在,怎么可能假死还看不出来? 她也颓然的跪在了花荣身边,先是帮花荣擦眼泪,最后姐弟俩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呼延锦和徐之锦都默默的站在旁边,这时候,能哭出来更好。呼延锦的眉头紧紧皱着,除了抓住凶手,他现在更担心的是坐在外面的师傅。 花荞终于收住了眼泪,她轻拍着弟弟的背,自己站了起来,她要看看致命的伤口。 呼延锦知道她的意思,过去将盖在师娘腹部的薄毯拿开,露出一片殷红。 柳云娘是腹部被刺了一剑,贯穿伤。他赶到的时候,师娘已经咽气了,师傅因是亲眼所见,并没有去检查伤口。死因如此明显,再看也没有意义。 触到那一片血渍,花荞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这时严县令一行人也赶到了,都在外面叫着“花仵作、花仵作”,闹哄哄的一片。花荞突然想起阿爹还呆呆的坐在外面,连忙走了出去。 果然,就算是来了一堆人,花有财也还是那副神情,只傻傻的看着他们,一副很茫然的样子。阿爹?花荞这才有些心慌,忙到他跟前蹲下,拉着阿爹的手,拍着他手背安慰着他。 呼延锦忙把他们都劝回去了,花家这才安静了下来。 “阿爹,我是花荞啊……” 花有财目光落在花荞身上,竟然笑了笑,说到:“你怎么才回来,你娘在厨房里,快去帮她做饭。” 花荞的眼泪流了下来:“阿爹,没有阿娘了,阿娘已经走了……” “胡说,你娘说过她跟我过日子,哪也不去。” “阿爹……”花荞忍不住哭了出来。 “你哭什么?我是你爹,谁欺负了你,爹去替你教训他!” “爹……你不要这个样子……阿荞害怕……” 呼延心痛得过去扶住了她的肩膀。 “阿荞?阿荞是我女儿,我把她捡回来那天开始,她就是我女儿……就算她不是云娘的孩子,她也还是我女儿……快去摆桌子,你娘要出来摆饭了……”花有财喃喃自语。 花荞伤心欲绝,阿爹……这是迷了心窍,失心疯了! 站在一旁的花荣也呆住了,他一瘸一拐的走出来,花荞和徐之锦这才看到他的腿受了伤。 徐之锦连忙伸手去扶他,却被他甩掉了,仍自己一步一步艰难的走着。他走到花荞身边,认真说:“姐姐,我看着阿爹,你去做饭,否则一会他肚子饿了,又要找阿娘。” 花荞点点头,看了这个十三岁的弟弟一眼,花荣今年才开始长个子,现在已经比自己还高了。 她带着灿儿去厨房做饭。不错,阿娘不在了,阿爹还在,只不过他已经不能保护他们了,他们要反过来保护他。 呼延锦过来拍拍花荣的肩,说到:“刚才你的疑心,先不要和你姐姐说。安排师娘下葬,照顾好师傅,这是你的首要大事,抓凶手的事,就让师兄来办。” 花荣点点头,回过头,忧伤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徐之锦听了那句奇怪的话,也没有追问,该他知道的时候,他会知道的。和花荣一商量,他转身出了堂屋,去棺材铺找棺材去了。 过了一会儿,棺材也到了,邻居们看见棺材进了院子,这才过来问问有什么要帮忙,他们都可怜花荞还是个大姑娘,不好抛头露面,花荣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过来一看,花老爹还疯了,更是唏嘘不已。 有了邻居们帮忙,堂屋很快变成了灵堂。柳云娘静静的躺在棺材里,带着那个让她丢了性命的秘密,离开了守护她十五年的男人。 坐在里屋窗边的花有财忽然笑了: “我该回去了。” 第109章 小花荣勇当一家主 一天之间,花家披麻戴孝从硕果金秋,突然坠落到白雪皑皑的严冬,滴泪成冰。 呼延锦以花有财徒弟的身份,为师娘戴孝,跪在花荞的身边,而小花荣是儿子,他跪在最外面,向来吊唁的人答礼。 花有财虽不吵闹,可他一直都痴痴傻傻,搞不清状况,不时还要找一找柳云娘。花荞便让父亲在里屋待着,留灿儿和阿瓜照看着他。 柳云娘虽然是个外来户,但花有财夫妇在宝应县有口皆碑,上门吊唁的人不少。再加上呼延锦跪在这里,一时间花家成了宝应县级别最高的白事场。 外面虽有徐之锦和花荣的两个要好同窗打理,县衙也有几个人过来帮忙,但因为花有财不在,花荞又是内眷,事事都要花荣拿主意。 花荣也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一般,担起家里的全部责任。 “呼延师兄,你就在我屋里休息吧,姐姐你也回去休息,今晚我守着我娘。徐三哥,你们也辛苦一天了,都回去歇着吧。今日好歹对付过去了,就等头七过后下葬了。” 徐之锦点点头,他明天还要去看墓地,这本应该是呼延锦去办的,但呼延锦却不能离开。他也终于明白了,不让想花荞知道的,到底是什么。 昨日刚巧花荣歇课在家,阿娘知道花荞他们要回来,一早就在厨房里准备材料,想做几个好菜给女儿和准女婿。 花有财倒不以为然,女儿他还舍不得嫁呢。他照常又钻到他那间杂物间翻书去了。 最近,他终于将几本写天文现象的书都串起来了,按照书里的推算,他1396年穿越到大明时,正好出现了一次,与日食相遇的七星连珠,按照现代的说法,七星连珠三十年会发生一次,只不过,会不会再与日食相遇,他这也没法算出来。 他一个法医学研究生,拿着少得可怜的一些资料,能算到这个程度,他觉得自己应该得一个诺贝尔古天文学奖了。 换算到公历,今年是1423年,也就是还有不到三年的时间。只不过,如今的他儿女双全,夫妻和睦,他早没有了回现代的渴望。儿女不说,他若是走了,柳云娘怎么办? 正当老花翻着书的时候,突然听到柳云娘在堂屋发出的惨叫声,他急忙站起来就往外跑,这时东厢的花荣也听到了,他也跑了出去。 旁边树影里的一个人,显然没料到花荣在家,本来没打算动手的他,毫不犹豫的冲了出去,拦住花荣不让他往堂屋跑。 花有财看到儿子被人攻击,自然不会不理,手边没有石子,他直冲着那人扑了过去。可那人明显知道花有财的近身功夫,拔出来佩剑,不让他靠近。 他顺势将花荣逼回东厢,花荣还要打出来,那人不耐烦与他二人纠缠,伤了花荣的腿,趁花有财上前护住儿子,那人与从堂屋出来的两人一起,迅速离开了花家。 花有财赶紧跑进堂屋,只见柳云娘倒在血泊之中,他先给她止血,可是,花有财再一看,这个剑伤已经切断了腹部大动脉,回天无力了。 他不停的给云娘做人工呼吸、做心肺复苏,尽管是徒劳,花有财边叫边按:“云娘!你不要死!你不许死!” 他害怕再回到从前。他在这个世界里生活了那么多年,唯有云娘给他的安心,让他不再害怕,不再想回到现代,她走了,他怎么办? 跛着脚进来的花荣,惊恐的看着父亲,在对一动不动的母亲,做着奇怪的动作,自己也扑到旁边哭叫起来。 也许是儿子的声音留住了云娘,也许是她心有挂念,也许,是花有财的急救,云娘微微睁开了眼睛。 花有财握住了她的手:“云娘,是我,我在。” 云娘嘴唇微微动着,花有财俯下身去,云娘在他耳边低低说了两句,花有财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再看云娘,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她努力想抬起手,却已经做不到。花有财替她抬起手,她没有动,换了一个方向,还是没动,直到指着里屋床的方向,云娘仿佛全身都放松了,最后轻轻点了点头。 花有财这才看见,里屋已经被人翻过了,柜子、箱子、床……刚才进屋杀云娘那两个人,分明是在找什么。 “阿娘!” 花荣的哭声惊醒了花有财,他急忙看过去,云娘,已经变成了他经常摸到的尸体……尸体!她变成了尸体! 花有财突然对自己的工作,感到无比的恶心,他抓起云娘的衣袖使劲搓着自己的手,嘴里喃喃自语道:“我不要摸尸体,你不是尸体,你不是尸体……” “阿爹!阿爹,你不要这样……”小花荣手足无措。 邻居报了官,衙役进来看了一眼,就跑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呼延锦就赶到了。 “师傅!花荣!师娘这是怎么了?”呼延锦看这个情形,不用问,师娘已经去了。 “阿锦,你师娘不是尸体,她睡着了,她刚才说她要到床上去。”花有财看着呼延锦呆呆的说。 呼延锦点点头抱起师娘,放到了里屋床上。他惊讶的看见屋里翻过了,他小声问花荣:“你去看看,屋里少了什么?” 花荣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爹娘屋里有什么。”他便把刚才发生的事对呼延锦说了一遍。最后补充道: “呼延师兄,攻击我的那个人,我觉得有些奇怪,他明明可以杀了我,却只是想把我逼回屋里……师兄,他、他的剑柄我好像认得……” 呼延锦惊异的看着花荣,只听他缓缓的说到:“这个剑柄曾经两次托在我的下巴上,我认得,它的缠绳是双色的,中间交错成了一个花纹。” 不用说名字,呼延锦已经知道了这把剑的主人是谁。他也曾经见过,红黑相间的缠绳,衬得那把剑很漂亮。 “会不会……是同一批剑?刑部统一做的?”他有些不愿意相信。 花荣摇摇头,欲哭无泪:“我也不确定,只是结合他的身形,确实很像他。呼延师兄,刑部为什么要杀我娘?我娘一个女子,她犯了什么法?” 呼延锦沉默了。师娘一定是有重要的秘密,他们就是来找这个秘密的。 或者,消灭这个秘密。 第110章 开暗格惊现凤花锦 呼延锦看看被翻乱的地方,对花荣说: “这事靠衙门不行,我怕事情扩大,凶手没抓到,反倒会对你和你爹、你姐姐下手,我们只能是暗中查。里屋被翻,这个细节就别对衙门的说。” 见花荣点头,呼延锦便大概收拾了一下,等到花荞和徐之锦进来的时候,面上已经看不出翻过的痕迹。 几个人轮流守了几天灵,花有财的情况并没有多大好转,他意识中柳云娘并没有走,每天叨叨着些奇怪的话,这些话,花荣他们听不懂,可花荞却知道,阿爹是在说他的家乡。 “化验报告不是交了吗?我只管验伤,你要加重伤情级别,别找我,我不干这事,我不去吃饭,我老婆给我做了,我有老婆,我老婆做饭好吃……” 老婆……是谁?是阿娘吗?花荣看着自己迷迷糊糊的爹,像重来就不认识一样。不过,迷糊也好,至少他每天都挺开心的,还要给阿娘唱歌: “最好的我们, 最坏的我们, 回忆是时光里带着温暖的余烬。 最好忘了吧, 最坏不过是关上这世界的门……” “姐姐,阿爹唱的这是什么歌啊?”花荣越来越不了解自己的爹了。 “他唱的是他家乡的歌,阿爹……可能是想回家了。”花荞叹了口气,就让阿爹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吧,自己会去找到凶手,找到阿娘被杀的原因。 花荞去整理阿娘的遗物,她的衣物都要在下葬那天烧了给她带走。 阿娘的首饰不多,都是些简单的银饰,衣服也都是朴素的式样,花荞把自己从应天府买来给娘的那块布料,也和娘的衣服放在一起。 她在收拾箱子、柜子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奇怪,阿娘是个勤快的人,每天收收捡捡,到处都整整齐齐,可为什么现在柜子里这么乱?阿爹翻的? 收捡完一个箱子,里面是暂时用不上的棉褛、棉被。花荞怕箱子放在床边,阿爹迷迷糊糊容易绊到,便叫来呼延锦,两人一起把大木箱推到床下。 这是个樟木箱,应该是阿爹自己打的,箱板厚实得很,所以也重。 “东西都收拾好了?你打好包,回头我拿到车上去。”呼延锦说着便站起来。可花荞却瞪大了眼睛,指着刚才被木箱子挡住的墙壁说: “师兄,你看,那是什么?” 呼延锦转过身,他也看到了,墙上有两块砖明显是可以活动的。他心中突然隐隐觉得,这里面藏着的东西,就是那些人要找的…… 花荞走过去,用手去抽那两块砖,可是塞得很紧,呼延锦拿出短剑,用剑柄轻轻敲砖的一头,果然,另一头翘了出来,再用手拉,砖就被拿了出来。 里面是一个方形的凹槽。花荞看了看呼延锦,把手伸进去,拿出来的却只有两块布。 花荞打开其中一块,这是常见的棉麻素布,上面写着几行字:吾儿莫怪为娘狠心,在你右小腿掐下指甲印,愿此印伴你一生。思之念之。 什么意思?阿娘另外还有个儿子? 花荞赶紧打开另一块锦缎,里面却什么也没有。“师兄……这些是娘藏在这里的吗?这是什么意思?” 呼延锦却把花荞手上的那块锦缎接过去,展开一看,不禁吃了一惊:“花荞,你看这图案。” 这是一块姜黄色的锦缎,细细密密的绣着“万”字和祥云、花朵,在这些花的中间,一只展翅的团凤豁然其上。 “怎么会绣着凤凰?难道这是我娘绣的?这是……” “这是凤花锦,花荞,是皇室才能用的东西。”呼延锦虽然没见过凤花锦实物,可他见过类似的团龙锦。 那时他们还在云南,他们躲在山里,日子过得很苦,有一次,他看见那个人拿着一块这样的锦缎在哭。那个人看见了躲在门口的呼延锦,便招手叫他进去。 “你为什么哭啊?也是因为今天的饭菜不好吃吗?” “朕……我哭,是因为看见以前的东西,想家了。” “就是这块布吗?” “这不是一般的布,它叫团龙锦。” “为什么只有一条龙?那它不是孤孤单单的?” “若两条龙就会争斗,这天下,只能有一条龙。不过它并不孤单,还有凤跟它做伴。” “那是叫团凤锦吗?” “不,凤凰爱美,旁边还有花,所以叫凤花锦。” 这正是绣着凤凰和花的锦缎,宫里的娘娘用的……凤花锦。 师娘……难道是从宫里逃出来的? 那另一块布上写着的“吾儿”又是谁? “花荞……”呼延锦有些不好意思的问:“你……右腿上有指甲印吗?” 花荞也懵了,自己也没注意过啊。她把裙子底下的裤腿捞了起来,露出了她光洁的小腿,自己看了看:“没有啊。” 呼延锦脸都涨红了,侧身不去看她。花荞这才意识到,刚才一着急,自己也太不把师兄当外人了。赶紧把裤腿扯下来,红着脸小声说:“我腿上没有印子……” “那……这个’吾儿’就不是你?” 呼延锦觉得有些不敢往下想:难道,花荞就是穹窿山一直在找的人?他们弄错了,那不是个男孩,而是个女孩? 可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这不可能,花荞只有十五岁,而他们要找的孩子应该有二十岁了。年龄对不上,不会是花荞。呼延锦暗暗松了口气。 他双手扶着花荞的肩,温柔的看着她说:“不管怎样,师傅师娘都做了你十五年的爹娘,他们给你的亲情是真的,给你的家也是真的。现在他们不能照顾你了,你还有我。” 一个多月前,她才知道自己不是阿爹的孩子,现在又说,阿娘的孩子另有其人……花荞已经想不清楚了,只不过呼延锦说的话,她愿意听。 “如果,你真不是师母的孩子,她却一心一意守护了你十五年,这和亲生母亲有什么区别?” 呼延锦说话轻轻的,他的怀抱暖暖的,可花荞眼里还是滑下两行泪来。 真相到底是什么?谁,杀了阿娘? 第111章 答非问双锦起龃龉 凤花锦的事,成了花荞和呼延锦的秘密,呼延锦找了些灰浆,把那个暗格填了起来。 今天是头七,不管怎样,花荞姐弟先要让阿娘入土为安。时辰一到,花荣捧着灵位,后面跟着棺材和送葬的队伍就出了门。 刚出了县城,迎面来了一个车队,十几个骑马的护卫,围着一辆精致的马车,后面还有一辆随从马车。 “六皇孙,前面是送葬的队伍,要不要属下去拦住他们?” 马车里朱瞻培掀起窗帘向外看了看,摇摇头说:“死者为大,让他们先过去吧。” “殿下心善,宝应县都是些害死我父亲的刁民,何必对他们那样客气!”车里一个女人愤愤说到,见朱瞻培不说话,也只好收了声。 很快,她又叫了出来:“居然是花荞!难道是她爹死了?太好了,就是下去了,还得给我爹做下人……” 朱瞻培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只好闭嘴了,只恨恨的盯着跟在花荞旁边的呼延锦和后面的徐之锦:可恶……你就算把全宝应县的男人都迷倒了,也抵不上我身边一个皇子皇孙! 车里的女人正是已经被指给六皇孙的许茉妍。 那次宝应县枯井案翻案,皇太孙下令只许县令一人担责,连入了宫的许茉妍也没受影响。 许茉妍辗转打听到,这是皇太孙假借翻案,为花荞被活埋一事出气,便把丧父之仇,记在了皇太孙和花荞的头上。 这次她是求朱瞻培替她请旨出宫,到宝应县将她娘接到顺天府,这本来派个人来也就可以了,可她想给父亲磕个头,朱瞻培觉得她这也是一片孝心,便替她在父王跟前求了个旨。 许茉妍这可算是破了例,再加上六皇孙怕她路上,再遇到上回那些事,便陪着她一起回宝应。这下,许茉妍觉得比省亲的规格高多了。 她就是要人看看,有她在,许家没有倒。 现在忽然看见花荞在办丧事,她几乎就要狂笑起来。想想她轻声对朱瞻培说: “殿下,您可不要被仵作女儿的外表骗了,她就是个会耍心眼的,上次皇太孙来宝应,也被她耍得团团转。 您看,她旁边走着的那位,就是皇太孙的人,一个南詹士府的人,在宝应耀武扬威,要不是他,皇太孙怎会听信谗言,杀了我爹?” 朱瞻培最讨厌就是女子惹事生非,不由得对花荞厌恶了几分,他淡淡的说:“你反正也是最后一次回来了,以后也不用为这种人置气。” “那是,花荞是皇太孙看上的人,皇太孙是您大哥,是未来的皇上,我们哪里能够惹得起?照我说,不是您哪里比不上您大哥,而是没投胎在皇后的肚子里。” “休要胡说。” “我哪有胡说?您看,您父王明明是先安排您去应天府,做使臣朝拜准备,可现在却又被您大哥抢了去。不是您能力不如您大哥,就是他投胎投得好,处处占了先。” 朱瞻培沉默了,这事,他自己心里也有些委屈。不过,这么多年来,他早就习惯生活在大哥的光环下,若不是许茉妍提前,他也就不计较了。 他不由得将目光再次投向送葬队伍,也许是,那孝布白得刺眼,他的心里竟被感染得有一丝心酸。 花荞并不知道不远处停下来的那队人马中,竟有恨她入骨的许茉妍,她只扶着阿娘的棺椁,回想起从小到大阿娘疼爱自己的点点滴滴。 这一刻,自己是阿娘的亲生女儿,还是抱回来的孩子,都不太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世上少了一个疼爱自己的人…… 呼延锦的目光没有放过那一队人马,他认得出来,那是金吾卫的人马。能出动内卫,马车里的人必定不一般。 这几天他都睡不踏实,就算是和衣而卧,兵器也不离身。如果那些真是刑部的人,这帮金吾卫又会不会是一路的? 好在他们全部走过去,那帮人也没什么动静,只缓缓朝着县城里走去。 到了墓地,云娘的墓和花有财父母的排在一起,花荞抓着吊棺材的绳子不让他们放下去,只一个劲的嚎啕大哭:“娘,你不要走,你还有好多话没对我说,你不要丢下我……” 呼延锦也胸闷得紧,从后面抱住花荞,才让人将棺木入了土。花荣一铲一铲的填着土,却没再流泪,他知道,从此家庭的担子,就落到了他的肩上。 花荞跪在地上哭,呼延锦环顾四周,他看到了一个若有似无的身影!他拉过身边的徐之锦,指指花荞,自己一个闪身,朝那个身影追去。 那身影没想到呼延锦会追来,也提起气往林子深处跑去。 他这一动,呼延锦就已经可以确定,就是他! 呼延锦几个起落,就要追上他,他却忽然停下来,转过身对追到眼前的呼延锦微微一笑:“我跑不过你。” “果然是你!”呼延锦大怒,手里的鞭子已经追了出去:“你说,师娘是不是你杀的?” 易呈锦一边躲着他的鞭子一边道:“如果是我杀的,我为何要出现在这里?” “你是来看看你的成果!”呼延锦加快了手上的招式,易呈锦并未还手,只尽力躲避,可还是躲不过鞭子,一记“鞭麟笞凤”,狠狠打在易呈锦背上。 易呈锦倒在地上,却没有爬起来,他只回头看着呼延锦,惨笑道:“你好狠心!听我解释一句都不行?” 呼延锦知道,他躲不过这一鞭,至少几天都得趴着睡了。心也不由得软了:“你说。” “我那日无意中听到,我义父安排杀手来杀你师娘……啊……疼!”易呈锦想站起来,可他的背一用力就火辣辣的疼。 呼延锦把手伸给他,易呈锦看了看他的手,嘴角挂着笑,也把手交给他,让他把自己拉了起来。 “我不知道什么原因,义父要杀你师娘,更不可能破坏他的计划。只能尾随至宝应,看看有没有机会救她。那天若不是我,花荣岂还有命在?” 说得合情合理,呼延锦心中却一凉:你撒谎! 尾随而至?那两人走时,易呈锦是和他们一起走的。侍机救人?就不会远远等在树下。 那么,就是刑部魏左侍郎下的手,那么,他又是接的谁的指令? 呼延锦皱眉点头道:“你不早说,白白挨我这一鞭子。你还住那家客栈?晚上我去给你上药。” “你不疑我,受点伤算什么?”易呈锦露齿一笑,他是真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呼延锦忽然看见,易呈锦佩剑上的缠绳,红黑双色。 竟是那么刺眼。 第112章 痴阿爹无意露真章 易呈锦并没有在宝应逗留,和呼延锦告别后,他便离开了宝应,直接回了顺天府。 他留下来,真的只是为了解释。那天他离开时,看到花荣的眼神,他知道花荣起了疑心,而这个疑心,他知道,一定会告诉呼延锦。 这样的理由,呼延锦相信几分,他其实并没有把握。易呈锦的背没有人提他上药,因为同来的人已经回去复命了,这样的疼痛,反倒渐渐抵消了他心里的内疚。 义父为什么要杀柳云娘,这和东宫里的选侍娘娘有关。 这位娘娘是朝鲜人,她是自己义母的亲妹妹。当时义父立了功,擢升为刑部左侍郎,皇上还将一名朝鲜贡女赐他为妻。 也是这个原因,当朱瞻基暗地结交大臣,大臣们也暗暗站了队时,六部之中,只有刑部,还在太子朱高炽的手里。 义母在世的时候,曾不止一次的带自己和义姊到宫里去请安,那位选侍娘娘只有一个儿子,叫朱瞻培。 义父说,柳云娘曾是选侍娘娘身边的宫女,十几年前偷了宫里的东西逃了出去,虽然过去那么多年,也不能让她逍遥活着。杀了她,若是发现任何属于宫里的东西,也都带回来。 易呈锦一路思前想后,也曾想过通知呼延锦,救了柳云娘,可到了宝应才知道,呼延锦没回来。 那么,只能做到自己不亲自动手了…… 只是连易呈锦都不知道,泄露了柳云娘行踪的,正是他自己。那天柳云娘为他披风上织补的那一朵花,柳云娘不知道这花的名字,魏大人却很熟悉,这花,叫金达莱。 葬了娘亲,在回去的马车上,花荣认真的对姐姐说:“姐,我不想去念书了,我去挣钱,养阿爹,养你。” 花荞愣愣的,她这两天也在想这个问题。 阿娘攒钱的那个瓦罐子是空的,屋里挂在墙上的一幅织锦也不见了,那是阿娘自己绣的,有人出高价买,阿爹也没舍得卖。所以,衙门就把这起案子定为抢劫杀人案。 大明用程朱理学来禁锢女人,花荞是没法出去正经挣钱的,那只有花荣,可他还那么小…… “这不还有我吗?我的俸禄养你们,虽不富足,但也能度日,你还是安心读书,把院试考完了,再出去找事做。”呼延锦笑着说: “明天殿试之后,科举考试会有变动,要二十五岁以上才能参加乡试,对你来说,还有十来年呢。现在就安心进学,家里还有师兄和你姐姐呢。” 花荣一向听呼延锦的,现在呼延师兄这么一说,自己就像江上风雨中飘摇的小舟,忽然靠了岸,心中五味杂陈,对师兄充满了感激。 花荞却问:“那你自己呢?你应天府还有那么多支出呢。” “我去应天府之前,先生就给了我一包银子和几张银票,否则,我哪能那么快置了家产?你放心,我有我的办法,再不成,度春山还有我的本金银子呢。” 他说的是,父亲他们一起凑的银子,开了度春山画舫。他们这些在外面办事的人,是可以到度春山去支银子做开销的。 现在暂时也只能这样,花荞暗暗叹了口气。 回到家里,就看见灿儿在院门口张望,她看见马车回来,忙去扶花荞下来:“姑娘,老爷又在满屋子找水洗手呢,说手洗干净了,夫人就回来了……” 花荞一阵心酸,阿娘几时又嫌弃过他的手? “阿爹!”花荞朝着花有财快步走过去:“阿爹,阿娘出门去了,绣坊找她做活呢。你再闹,阿娘就不回来了。” 花有财一听,慢慢的走回到椅子上坐下来,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你娘不会回来了,你们都骗我。” 花荞见阿爹难得说了句不糊涂的话,连忙蹲在他膝边道:“阿娘虽不会回来,可她的心还在我们身上,若不好好活着,娘在天上也会伤心的。” 花有财忽然神情紧张的,对花荞小声道:“阿荞,你阿娘说,你不是她的亲生女儿,你亲生的娘在宫里。但你千万不要去找你亲娘,她会杀了你!” 花荞和呼延锦见到凤花锦时,虽然暗暗有猜测,却又觉得这事太离奇,若她真是位公主,又如何来到这个小县城的一个小吏家? 如今花有财这一句,却映证了他们的想法。但是……宫里…… 皇上入主应天府皇宫后,再无子女出生,花荞是永乐六年出生的,若是公主,无论如何都是宫里的大事,怎么可能无声无息的出了宫? 这样看来,最有可能的是太子东宫。 呼延锦的心一下子绷了起来,不,怎么会变成这样…… “师傅,以后这话千万不能再外面说,说这样的话,我们都会被皇上杀头的。”呼延锦最怕师傅在外面说漏了嘴。 花有财点头道:“是啊,朱棣就是这样,随随便便就杀头杀头,头杀了还能长出来吗?不过你们放心,明年他就要死了,打蒙古回来就死了。” 花荞、花荣和呼延锦三人脸都变了色,花荣刚才听父亲说,姐姐亲娘在宫里,还半信半疑,现在有听说明年永乐帝就要死了,他立刻确信父亲说的都是胡话。 “花荣,你们也别住在这里了,望南私塾后面有条巷子,那是个死胡同,里面只有几户人家,我去找找是否有人租卖,你们搬到那里去住,你上私塾也能近点。” 私塾相对福禄街要偏僻得多,他这一时半会,也只能想出这样的办法。 当天下午,呼延锦这边就有了消息,沙井巷还真有两家租房子,他选了巷子尽头的一家。两天时间,他们就搬了家,邻居们只知道,是为了不让花老爹睹物思人。 “小是小点,现在马车卖了,也不需要这么大的院子。”花荣很满意,阿爹杂物间里的宝贝,都放在他屋里,这样他一天都不用出门,尽在屋里自己捣鼓。 “花荣,姐姐想跟师兄一起回应天……你能照顾好你们吗?”花荞轻声问弟弟。 花荣只当是姐姐想跟着师兄,姐姐嫁给师兄,是阿娘的心愿,自己哪有阻拦的?当下一拍胸脯便说:“你们放心,花家还有我呢!” 卖了老房子的钱,加上呼延师兄给的钱,他们父子两个生活两三年都没有问题。 花有财无意说的话,在花荣心里已经大风吹散,可在花荞心里却郁结成疑团。她想去自己出生的地方找找,既然阿娘是带着自己逃出的应天府,总不会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不知为什么,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样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还有阿娘的死因。 第113章 查身世再入应天府 安顿好阿爹和花荣,花荞上了车,踏上了查找自己身世,和杀死阿娘凶手的路。 经过望南私塾,徐之锦正挑了一担柴过来,这是吴先生的规定:要到书院帮忙,必须是学生本人,不能假人之手。花荞见了,忙下车与他告别。 “你放心去吧,宝应有我呢。现在花叔就住在书院旁边,我跑也方便。就算下个月放了榜,我也要到明年正月十五以后才出发。你若是回宝应过新年,我们还能见面。” 徐之锦的笑容总是那么让人安心。花荞突然觉得,她在宝应的回忆中,除了爹娘弟弟,还不能少了徐之锦。 同样是一马一车,却少了来时的欢声笑语。呼延锦也闷闷的,他不是不高兴,而是怕说了什么让花荞不高兴。 “师兄,前面这一段路好走,能让乌云也驮着我吗?” 花荞突然掀起窗帘,微笑着问道。呼延锦满脸惊喜,哪有不答应的? 他把花荞圈在自己怀里,低头吻了吻她的头发,在她耳边轻声道:“别害怕,想去做什么就去做,还有我呢。” “我并不是想进宫去当什么公主、郡主,只是不甘心,想知道真相,我阿娘的死,说不定就是与我的身世有关。他们杀死了我阿娘,定然不是什么好人。” 呼延锦轻轻笑了:“师娘的死我会去查。真相有时候并不那么重要,你就是你,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心里有的,只有你。” 花荞依偎在他怀里,感受着彼此的温暖。 回到应天府,呼延锦的事就多了起来,因为这个月外国使臣已经陆陆续续进了应天府,这次前来朝拜的使臣,有千人之众,是应天府成为陪都以后,最重大的一次国事活动。 皇太孙的时间也被排得满满的,看见呼延锦时,倒是想起了花荞,听说她母亲去世,皇太孙赏了些金银做安抚,也就不再打扰她。 花荞每天在府里跟梅嫂学做菜,跟李妈妈学裁剪刺绣,这些阿娘在世时,怎么叫她都不肯学的东西,成了她对阿娘最好的思念。 “李妈妈,您从小就在应天府长大吗?” “那倒不是,我是十岁的时候,跟着我爹娘来的应天府,我爹原也是手艺人,后来永乐六年,瘟疫传入京中,我爹娘不幸都染病死了,我把自己卖进一个大户人家,才葬了爹娘。” “永乐六年?我就是永乐六年出生的……那年有瘟疫?您还记得那年发生的事吗?” “那怎能忘得了?那年我还住在太平门边上,外面就是玄武湖,三法司的天牢也在城门外。权贵们都不喜欢从这个门进出,所以这个门走的多是鱼龙混杂的百姓。 那一年瘟疫发是在四月,按说天气暖和了,疫病也会变少,当时外省瘟疫闹得再凶,京里也没有。 可那年偏偏出了件奇事,离太平门不远的一个巷子里,有个住了五户人家的院子,一夜之间全被杀了。就那事以后,瘟疫突然就起了。大家都说,是冤魂来索命。” 李妈妈絮絮叨叨,想到那年的惨状,还不住摇头。 “那五户人家为什么被灭门?是什么人杀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因为事发不久,瘟疫就来了,那件事很快就被新的恐惧掩盖过去,也没人再提了。” “姑娘,这种事听着就可怕,您怎么还这样有兴趣?”灿儿笑道:“咱家大人快回来了,您洗洗手去外面候着吧,要不大人回来见不着您,又要满院子找您了。” 花荞笑着点点头,端着才买回来的一小篮桔子出去了。 她正拿着一把小刀,给橘子切了一个盖,把桔瓣从桔皮里掏出来,呼延锦走到他身后看了一会,问道:“在做什么呢?” “哎呀,师兄你吓我一跳。”花荞拍拍胸口笑道:“我在做小桔灯,阿爹教我做的。一会里边放上个蜡烛头,就成一盏灯了。” “还一会干嘛?我这就去给你拿。” 说着他转身就要走,灿儿已经拿着几个烛头进来了,这些被烛台针扎过的,也不好用,姑娘见了便说别扔,留着给她做灯玩。 小烛头在桔皮里燃烧起来,烛光透过桔皮,整个桔灯都泛着橙色的光。 呼延锦笑了:“你这灯……好嘛……虽然照不了亮,但还是有股桔子的香味,你给我一盏,我放床头熏去。” 他这一说,花荞和灿儿都嘻嘻的笑起来。 花荞的笑容多了,呼延锦也开心起来,吃饭的时候,给花荞讲他们接待万国来朝的事。 “真有一万个国家吗?”花荞好奇的问。 “哪有那么多?但也有六十多个,都是组团来的,目前统计,就有一千二百多人。今天我们去征用了一些客栈驿馆,统一管理。这些人虽是些不起眼的小国,但也不能失了礼节。” “他们都是来朝贡的吗?可也见不着皇帝啊。” “皇上还在北伐蒙古,皇太孙殿下代替他接受使臣朝拜,还会替皇上加封一半的国家做附属国。” “说得好听,是想叫大明给他们银子花吧?以前我娘她们绣坊的绣品,好些就是官府征去做附属国赏赐的。还一点不能绣错,说是代表大明!他们给我们进贡水果,都是树上自己长的,我们给他们的赏赐不知高明多少倍……” 呼延锦笑眯眯的看着花荞,说起自己母亲,也不再哭哭啼啼,说起话来也恢复了以往的神采。 “师兄,你笑什么?笑得那么傻!” “没笑什么……我高兴。” “师兄,明天我想出去走走。”花荞趁着师兄说高兴,赶紧提要求。 “去嘛,你不是天天跟梅嫂出去买菜?” “我想在应天府里随便逛逛……比买菜远……一点点。” “去吧,我叫阿瓜赶车送你们去。”他虽然不知道花荞想从哪里开始查,但他会支持她,他又交代道: “现在城里人多,大明的、外国的,什么人都有。你一个大姑娘,不要莽莽撞撞去管闲事,万一出了事,你要保护好你自己,叫人到詹士府通知我。” “知道啦,反正我有你嘛……” “有我……好吧,你闯祸,我兜着。” 第114章 太平门小院不太平 来接花荞的马车上,除了阿瓜,还有一个瘦瘦高高的少年,阿瓜介绍道:“姑娘,这位是小高,少詹士刚把他招进来,现在是我俩跟着呼延少詹士。” 小高也没下车,坐在车辕上向花荞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花荞并不在意,和灿儿两个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向北,直奔太平门。 “姑娘,太平门那边可不太平,里外都是些三教九流,加上城墙外面是死牢,日夜鬼哭狼嚎的,没事咱们去那干嘛?”阿瓜好奇的问。 今儿出来,大人让带上小高,他就知道,姑娘准不是好好去逛长街。 “姑娘想去看看我娘小时候住的地方。瓜哥,你好好赶车就行了,那么多话。人家都说,男人说话少才霸气!” 噗呲……旁边的小高霸气的笑了。 灿儿是跟李妈妈来过太平门的,李妈妈还把被屠了整个院子的地方,详细告诉了灿儿。 对于权贵来说,太平门是个不吉利的地方,只有在攻城的时候,这个城墙外唯一没有护城河的城门,才会显得重要。没有官府的关注,十几年过去了,这里的大街小巷还是老样子。 花荞带着灿儿一起走进那条小巷,小高远远的跟在她们后面,他双臂抱在胸前,连同他的那把旧旧的佩剑。很快,灿儿在巷子深处找到了那个院子。 这是一个杂居的合围院子,里面住了四五户人家。 “你们找谁?” 花荞正在探头探脑往院子里张望,一位大娘拿着个如意拍,在院子里拍被子,看到他们便问。 “大娘,我想问问,这里有没有住着一位大嫂,她叫柳云娘。”花荞还是想试试。 “柳云娘?没有这个人。是不是租房子住的?有时候租户换得快,人也不大认识。” “哦,那谢谢您了。大娘在这住多久了?” “我家一直住这啊,住了有十年了。” “才十年啊……”花荞略微有些失望,大娘见没什么事,转身进屋去了。 “少……少爷,我娘说,这里空置了很久才重新卖出去,估计后边来的,都不知道有那事。”灿儿小心的说。 花荞点点头,正想转身出去,院子里一阵霹雳啪啦,两个包裹从屋里扔了出来,接着一个女人和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被推搡了出来。 “交不起房租就滚远点,别妨碍老子做生意!”一个矮胖中年男人像泼妇一样叉着腰,门框都快框不下他了。 那妇女捡起地上的包裹,回头朝房门啐了一口,拉着孩子往外走,边走边嘟囔道:“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靠发的死人财,要不是没钱,我们才不会住在这倒霉催的地方!” “这位大嫂……”花荞连忙拦住她。 那妇女将孩子搂在怀里,警惕的看着她们问:“有什么事?我不卖孩子。” “我没想买您孩子,就想跟您打听件事。”花荞笑着从袖袋里摸出一块碎银子,塞在那妇女的手中,问道:“大嫂刚才说他发的死人财是怎么回事?” “哦,原来是这事。”那妇女先把碎银子往袖袋里塞好了,才笑眯眯的说: “我也是听说的。这个老板是在太平门旁边开食寮的,十几年前这个院子被官兵屠了满门,里面住的几户人家全都死光了,那一家呢,是个寡妇的房产,当年那寡妇正在他店里帮厨,人死了,房子就被这个黑心老板吞了……” “乱嚼什么舌头,我打死你们!”也不知那男人几时出了门,举着个竹扫帚,劈头盖脸的要朝花荞他们打过来。 不过他人还没到,就已经动弹不了了,小高影子一样弹过去,“噌”的一声剑了出鞘,架在了那矮胖男人的脖子上。 妇女见状吓得半死,拉着孩子头也不回的跑了。 “把他押回房里。” 小高的剑稍微使了点劲,那男人便乖乖的顺着剑往自己那间屋里走。 外面阳光太亮,反倒显得屋子里很黑,窗底下有张桌子,靠墙一张小床,再就是一个上了年纪的木箱子,就是这间房的全部家当。 花荞道:“我今天不是来追究你房产是怎么来的,只想问问你,当年这个院子里的人,为什么被杀光了?” “哎哟我的少爷,哦,不,我的姑奶奶!这我哪知道?若是知道,当年我就被杀了头,今天您怎么还见得着我?”那男人一听,不是来追要财产的,略略放了心。 小高把剑收回了剑鞘,走了出去,那男人正暗自松了口气,活动活动脖子,却见小高从院子里捡了根晾衣服的棍子进来,二话不说,一棍子打在那男人的小腿上。 男人“哎呦”一声痛得滚倒在地,他气得叫道:“你敢打我?我这就去报官,告你滥用私刑!” 小高哪里管他,又是一棍子打在他屁股上。 “哎呦!救命呐,打死人啦!”那男人嚎叫道。 “告官?证据呢?”小高冷冷的说。 “证据?”那男人把裤腿一捞,露出他痛得要死的小腿来。奇了怪了,明明很疼,小腿上却连一点痕迹都没有。这下他知道遇到高手了,这个打法,就是衙门里的“鬼见愁”啊! 烂肉不烂皮,断经不断骨。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花荞虽看不懂是怎么回事,但她却看到了那男人眼里的恐惧。 “这家的原主是个寡妇,永乐六年,她在我店厨房里帮活,有天她来说,辞工不做了,我就问她是不是傍上男人了?她说不是,捡了个晕倒在路边的女人,那女人还抱着个刚出生的孩子……” “那女人叫什么名字?”花荞追问道。 “这我真不知道,只知道她有两锭金子,给了寡妇一锭,整整十两!可那是内库银,宫里的东西,没有来源,没人敢收啊,寡妇不敢用,拿来求我帮忙……我就灌了点酒,把她弄到了……床上,让她把金子交给我保管……” 小高又是一棍子打在他的腿上。 “我说了怎么还打啊……” “你坑人钱财,谋人房产,难道打你还错了?”花荞觉得小高简直就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太解恨了! “后来那女人带着孩子跑了,来了一队官兵,就把整个院子的人都杀了。寡妇的房契本来就在我这里,我就顺手牵羊……” 花荞知道也问不出什么,背着手,抬脚出了小屋。 灿儿在后边看: 姑娘这动作,怎么那样像我家大人…… 第115章 绿玉簪丐帮显神通 花荞他们出了院子,又往里面找了几户,虽也有住得久的,但都说不认识柳云娘,就连满院子人被杀这件事,也并不比那个矮胖掌柜懂得更多。 “回去吧,知道内幕的估计都被杀死了……”花荞叹了口气,又看了两眼,那个已经恢复平静的院子,往巷口走去。 花荞和灿儿两人边走边小声说着话,小高还是远远的跟在她们后面。 就在巷口,由窄转宽的瞬间,一把匕首戳在了花荞的脖子上:“退后!死小子!敢威胁我们’太平王’老二!” 旁边有人同时抓住了灿儿,一把刀也架在她的脖子上。 小高再快,也快不过花荞眼前这把匕首,他悔得肠子都青了:和女人走近点会死啊! “你想怎样?”花荞尽量平静的问。 她已经看见巷口对面的阿瓜,从马车上解下一匹马,骑着飞快的走了。她要给小高和呼延锦,争取一点时间。 “想怎样?刚才你们怎么打我们老二的,就要让我们加倍打回去!”那人看了看花荞细白的脖子怪笑道: “原来是个娘们,你以为靠着个拿剑的小子,就能在太平门横着走?老七、老八,去把那小子剑给卸喽!我倒要看看,是他的功夫硬,还是这小妞脖子硬。” 小高没等他们走近动手,自己手一松,剑掉在离脚不远的地上。 巷口偶然有进出的人,看到这架势,都贴着墙快速跑过去,没有敢管闲事的,更别说去报官。只有墙角的两个乞丐,蹲在那里看热闹,没挪窝。 “老二,抄家伙,先让你出口气。来太平门晃悠之前,也不打听打听,’太平王’的人你们也敢欺负!”那人一脸坏笑道:“一会把那小子打残了,再看看你这女人还能有多牛?” 先前那个矮胖子,这才拿着条扁担从后面闪出来,他恶狠狠的说:“大哥,这女人知道我拿了寡妇的钱和房子,不能放过她。” “知道的人多了去了,你能都杀光?” 那矮胖子贱笑道:“杀你多浪费,等我收拾了那小子,再来给你亲自示范,怎样闭嘴!” 花荞看见他拿着扁担朝小高走去,心里一急,便说:“人是我让他打的,你要报仇,尽管朝我来!” “你急什么,打完了他,下一个就轮到你。”那男人抬起花荞的下巴笑道:“小模样挺俊,扮什么男人?”说着,他扬起手就把花荞头上戴着的纱帽打掉了。 花荞束的是男子发髻,只用徐九公那根绿玉簪别着。那男人伸手就要去拔那根绿玉簪,花荞双手被人反剪在身后,仍左右挣扎着不让他去碰。 灿儿也在他们手里,这个男人又比自己高大得多,背后还有一个制住自己的人,如果不能一招制敌,后果估计也是花荞不愿意看到的。 忽然,蹲在墙角的那两个乞丐动了,他们站起来,若无其事的就往巷子里走,这帮“太平王”平时经常见到这些乞丐,不声不响的,也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可那两个乞丐,走到花荞和灿儿身边时,他们特意站了站,没等“太平王”弄清楚他们要干什么,两个乞丐同时出了手。 事发突然,那两把比在姑娘们脖子上的刀,都被打飞了出去。跟着叫花子的打狗棒,便朝“太平王”他们腿上扫了过去。 小高没了花荞脖子上那把匕首威胁,谁还制服得了他?一下便打倒了旁边的老七老八,脚一挑,地上的剑就回到了手里,剑都不必出鞘,便将几人打倒在地。 巷口外面的几个人还想冲进来,却被另几个年轻乞丐缠住,这时呼延锦骑着马飞驰而来。 他还没看到巷子里的情形,只看见被乞丐们拦着的那几个混混就来气,一鞭子过去,将他们全都打懵了,再飞身下马,接连两个平扫,几个混混便横七竖八倒了地。 小乞丐们笑嘻嘻的,把他们捡起来一起扔进巷子里。 花荞看见大步走进来的呼延锦,激动的叫了一声:“师兄!” 呼延锦已经看出危险解除,但还是伸手把花荞拉到身边,上下打量道:“你没事吧?一不跟着你就出事。小高怎么连几个混混都对付不了?” “这不怪他,是他们先用刀子比着我和灿儿,他没法动手。”花荞连忙解释道。 打头进来的一个乞丐拱手笑道:“姑娘若早说自己是老帮主的人,哪里能让他们嚣张?这位老大姓王,带着一群拜把子混混,在太平门称王称霸,自称’太平王’。” 呼延锦冷笑道:“单凭谋反这一条,就够将他砍几回头!” “老帮主走之前,交代我们不要惹事,只要他们不是杀人越货,我们也不会出手。刚才见他欺负姑娘,姑娘头上又戴着我们帮主的绿玉簪,那我们就不能不管了。” 那个“太平王”在地上见来了官爷,连忙告饶道:“这位大人,小的姓王,又住在太平门,我们是叫着玩的,并无谋反之心,请大人明察!” “明不明察,等你到了衙门,上了刑,便什么都知道了。” 说话间,万捕头已经带着一队人赶到了:呼延大人,您的马是长了翅膀飞的啊! “太平王”兄弟几个被官差推推搡搡的带走了。 “找到你要的答案了吗?”呼延锦舍不得放开她的手。 花荞摇了摇头:“都没有当年的知情人。” “姑娘,您到太平门来,不知是有何事?若是打听消息,说出来,看我们花子能不能帮上忙。”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花荞眼睛一亮,便问起了十五年前的那次灭门屠杀。 “姑娘,你手上既然拿着绿玉簪,又见过徐帮主,当年的事应该很清楚啊。那时我就在太平门边,和徐帮主一起,送走了那位抱孩子的大嫂。”那位乞丐笑道: “这根绿玉簪,就是徐帮主送给那个孩子的。” “这簪子虽然是我娘给我的,可她什么也没说。九公又只管叫我回去问我娘……” 老乞丐笑道: “那段时间,官府对出城的人查得很严,徐帮主就把我们找来,一起在城门边演了一场戏……” 第116章 老乞丐重提当年事 当年他还是个中年乞丐。 柳云娘按照和徐九公约定的时间来到城门口,正午是人最疲倦的时候,这时候检查的人容易犯迷糊。 可就算这样,背着个背篓准备出城的柳云娘,还是被检查官兵拦了下来。 “里面装的是什么?” “吃穿,带回娘家的东西。” “拿出来,检查!” 柳云娘放下背篓,一下掀了个底朝天,嘴里不停抱怨道:“都是些吃的,你们看,有什么好查的?” 只见瓜啊、果啊滚了一地,还有一个油纸包,上面还透着油,一件塞在背篓里的外披也被倒在地上。一目了然,不可能藏着恁大一个襁褓。 检查的官兵往地上扫了一眼,挥挥手,示意她过去。 可旁边蹲着看热闹的几个乞丐,见了有吃的,便一窝蜂上来抢,有两个乞丐,同时抢到了那个油纸包,里边是一整只烧鸡,油纸撕开了,香味飘了出来。两人你争我夺谁也不放手。 旁边的官兵都被他们吸引住了,笑嘻嘻的看着那两个乞丐互相抠鼻子挖眼,手脚并用的抢烧鸡。 柳云娘拉着官兵哭到:“官爷,您倒是管管,我的东西都要被花子抢没了!” “去去去,快走!谁抢你找谁要去!”官兵不耐烦理她。 柳云娘只好悻悻的,将地上剩下的东西捡回背篓中,在捡地上的外披时,把徐九公趁乱放在衣服下盖着的婴儿襁褓,也一起塞进了背篓。 之前他们怕婴儿会哭闹,不得已给她灌了几口安神汤,孩子便沉沉睡了过去。 捡起来的都是刚倒在地上的东西,官兵也不再检查,柳云娘便背着背篓匆匆出了太平门,离开了应天府。 “我就是得了半只烧鸡的那个乞丐,我们都是听帮主指挥,至于帮主为什么要帮那位大嫂逃出去,甚至把绿玉簪都送给她的原因,我们也不得而知。” 另一个乞丐也笑着说:“下次姑娘见了徐帮主,替我们说声太平门想他了。帮主他无所不知,一定能回答姑娘的问题。只不过,他老人家现在常驻顺天府,几时回来就不知道了。” 现在,花荞已经可以把后面的故事都连起来了。 被屠杀的那五户人,定是因藏匿了她们母子,才会惨遭灭顶之灾。徐九公设计将她们母子送出了城,她们逃到宝应乱坟岗,是阿爹救了他们。 但是,她从哪里来?为何会有凤花锦?还有那个阿娘的“吾儿”,又在哪里?…… 不过现在总算有了眉目,她只需要找到徐九公,这一切自然会真相大白。 回去的路上,呼延锦和花荞一起坐在马车里,他把花荞的一只手握在掌心里,却久久没有说话。 花荞一心想去揭开身世的秘密,可呼延锦却希望那不是真相。今天林龙枫过来找他,跟他说,那个孩子找到了,他们准备去联系那个孩子,因为穹窿那位时日无多。 “我们可能要加快行动了。这些年,那位早就没了斗志,如果一直找不到这个失散的儿子,可能大家都能平安过一生。但是偏让度春山的人,找到了一个当年替娘娘接生的婆子。” 林龙枫和呼延锦是一样的,他也希望过正常人的生活,他想娶程映雪。但是他又比呼延锦更坚决,因为他认为父亲和师傅的决定,就是最正确的。 “那婆子说,孩子是她亲手放在一位大人的府门口,她还看着府里的人把他抱进去。为什么选那家,因为那家没有儿子。娘娘被皇上的人找到了,可怜她才产子不久,被皇上下令扔到教坊司……没两天就死了。” 呼延锦抬头问道:“皇上知道有这个孩子吗?” 当初火烧皇宫,建文帝那些妃子们全被赐死了。陪葬不可能,因为建文帝的尸首没找到,让她们活着也不可能,就是因为不知道谁的肚子里还有建文帝的种。 可就偏偏跑了两个出去,花了好长时间才找到。永乐帝把她们和那些不肯归顺大臣的女儿,都扔进了教坊司,让男人恣意践踏,能自杀死的,都算是幸运了。 林龙枫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你要想知道细节,可以去问杜姑娘,怎样?晚上过去喝酒?” “不去了。花荞母亲被杀,她心情一直不好。” “也好,我们就等上面下指令吧,应该很快和新主子见面了,希望别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呼延锦起身走到窗边,外面已是秋风萧瑟。黄叶在风中旋转着,如花般绚丽,有的却只是坠落前的虚芜。 “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他一个从未受过帝王教养的人,真的比朱高炽、朱瞻基强吗?拿所有人的命去冒险,只为了心里那一口咽不下去的气。龙枫,难道你也这样想吗?” 第一次说出心里的话,这样忤逆的话,他抓着窗棂的修长手指微微有些颤抖。 林龙枫吓了一跳,他从没想过这件事对不对。但好友问出这句话,心里一定是很纠葛。他也站起来,一手搭在呼延锦的肩上,一手和他的手并排扶着窗棂,笑着安慰道: “你是不是最近事太多,花荞家里又出了事,脑子受刺激了?这样的话以后别再说了,既然我们的父亲走了这条路,那我们还能有什么选择?吾将军若是知道你这样想,估计当场你就被打死了。” 龙枫,你还是不懂我。呼延锦想着心事,忽然觉得手心有点痒,回过神来,看见花荞在他的掌心写字。仔细看了看,那是一个“荞”字。 “我不知道你在烦心什么,现在,我把自己放在你的手心里,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你都记得,我都和你在一起。”花荞慢慢的说到。 呼延锦将这个写着“荞”字的手,贴着自己的心房,微微一笑,也慢慢说道:“你早就被我关在心里,绝不放手。” 一个在襁褓里,被当成掩人耳目的道具,抱在狼狈出逃的建文帝手里,开始了他逃亡的生活。 一个在襁褓里,被藏在背篓中逃离京城,直到阿娘被刺、凤花锦出现,才打破了她生活的平静。 第117章 万国宴太孙诚相邀 花荞并不知道呼延锦心里的挣扎,却看得出他眼里深深的不舍。她暗暗叹了口气,真相不仅充满了可怕的未知,还让他如此为难,那她又何必去在意真相? “说说你今天有没有遇到奇怪的使臣?”花荞脸上挂着笑,头靠在呼延锦肩上问。 呼延锦想想也笑了,说了一个:“你知道,东南夷上的日本,也是我们的藩属国,他们坐着大船,漂洋过海来朝拜,可是他们这一百多人的使团,却带着上千把兵器。” “上千把?难道是要造反吗?”花荞吃惊的问。 “使臣是允许佩刀的。于是就请示了皇太孙,哪知皇太孙也没见过这架势,又飞鸽传书,请示了顺天府的皇太子。结果皇太子说:他们在海里漂了几个月才到,也不容易,说不定,武士刀就是他们的特产,准他们上岸吧!” 花荞笑了起来:这个皇太子,好像还不错嘛! “既然太子殿下说是特产,今天我就带人去把他们带来的刀,除了佩戴在身上的以外,全都买了下来。”呼延锦看见花荞开心,他也笑了。 他下意识的握起了一只手,那里面,有个永远都擦不掉的“荞”。 马车回到府里,两人一进院子,就看见小高单膝跪在地上,耷拉着个脑袋,像个斗败了的公鸡一样。 呼延锦有气又好笑,拉着花荞的手走过去,问道:“为什么跪着?哪错了?” “没保护好。” “为什么会错?” “男女授受不亲。” “还有呢?” “没想到会报复。” “还有呢?” “没了。” “那你还接着干吗?” “干。” “干还不起来?” 呼延锦面带微笑,拉着忍俊不禁的花荞进了屋:“以后小高跟着你,他比你大一岁,家里已经没亲人了,让他就在府里住着,他有个安身之所,我也能放心些。” “他没名字吗?就叫小高?” “嗯,他爹给他起个名字叫’高兴’,他不爱别人叫他大名,就叫他小高,将来到了弱冠之年,我再给他取个字。” “你的字是什么?从没听你说过。”花荞歪着头,笑吟吟的看着他。 “我的字……叫谨逸。我父亲让我谨慎放任自己,真是两个矛盾的字。”呼延锦苦笑道。 “我看伯父是让你郑重其事的去享受,没什么不好的。”花荞掩嘴笑道。 是啊,还是这两个字,换个角度就不一样了。花荞跟以往的每一次那样,总是能燃起他心里的小希望。 呼延锦豁然开朗。 来朝拜的外国使臣已经陆续到了应天府,离万国宴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皇太孙拿着礼部送来的接待人员名单,逐个审查,忽然发现一个问题: 来使几乎都是带着家眷来出席,但大明这边,除了皇太孙本人,是带着年轻的才人孙氏与何氏,其余的南都大臣虽众,老迈居多,家中眷属更是撑不了场面。 “李尚书,席中若无女眷,恐怕在来使家眷接待上,会有所怠慢,二位才人也没个帮手。这样吧,在三品以上大臣的女儿里,筛选一些召进宫,同二位才人一起接待来使女眷。” 礼部尚书自然没有意见,匆匆忙忙写邀约函去了。 皇太孙看着旁边站着的呼延锦说:“花荞精神恢复了没有?不如让她也来宫里散散心,还能让她心中少些愁苦。” “我师妹母孝在身,恐怕不适宜出席这样的宴会。”呼延锦试着替花荞推脱。 “并不需要她浓妆艳抹,她素颜也很好看。这样吧,后面也没什么人要见,我们悄悄出宫去,孤亲自到你府上请她。” 呼延锦心里叫苦不迭,却又没法拒绝。 朱瞻基出了宫一路心情很好,这段时间他忙着和各国签发附属国国书,连最喜欢的孙才人也很少见面。现在出来放松放松,连吹到脸上的风都觉得亲切。 到了呼延锦府门口,呼延锦正要去推门,朱瞻基拦住了他。原来,他听见院子里有说话声和女子轻轻的笑声。 朱瞻基轻轻推了门往里一看,是花荞和几个下人在院子里摘石榴。她一身白色衣裙,长发松松挽起,一根白玉簪子簪在发髻上,皓白的腕上戴着一个白玉镯子,相映成趣。 还真是女要俏,一身孝!朱瞻基暗赞到。 “花荞!”呼延锦出声唤到。 花荞笑盈盈的回过身来,看见呼延锦前面的皇太孙,连忙放下手里的小篮子,给皇太孙行礼。 “免礼。给孤看看,你得了什么宝贝?” 花荞将篮子递过去,笑道:“哪有什么宝贝?看见石榴熟了,摘着玩。殿下若是喜欢,带回去给宫里的娘娘,那才成了真的宝贝。” “哦?为什么在这里不是宝贝,带回宫里又成了宝贝?”朱瞻基拿起一个石榴左看右看,不明其意。 “在师兄这里,它是吃的石榴,去到娘娘手上,它便成了多子多福。您说,不是宝贝是什么?”花荞抿嘴笑道。 “那孤今天还真是来对了。你既献了宝,我也赏你一件宝贝,你说说,想要什么?” 花荞看了呼延锦一眼,笑道:“您就先赊着,将来我想到了再要。” 朱瞻基见到花荞还是初见时的俏皮自然,心中大悦,哈哈笑道:“好,孤金口玉言,不赖你账。不过,今天来,孤是有一事相求,也请姑娘一并答应了才好。” “您说,花荞能做到的,一定不会推辞。” “再过七日,就是万国朝见的朝会,会后有一个万国宴。此次外国使臣带来的女眷不少,男女分席,宫里的女主人却很少,孤怕招待不周,有失国仪,想请姑娘进宫做为主人待客,还请姑娘不要推辞。” 见朱瞻基讲得恳切,花荞反倒不好推脱了,再加上自己朦朦胧胧中,已经把朱瞻基当成了哥哥,更是有一种想亲近亲人的冲动。 “可是,花荞正在孝中,不能穿红着绿……”花荞有些为难。 “你现在这样一身素装,才更是让人心动。”朱瞻基对美人从不吝啬赞美: “那就这样说定了,万国宴那天,你和你师兄一同进宫。” 第118章 易呈锦擢升都察院 从呼延锦府上回去,朱瞻基一直都笑眯眯的,直到詹士府将一份邸报交到他手里。 朱瞻基看了两遍,将邸报“啪”的扔在地上,迁怒道:“你们詹士府就是这样送邸报的?十天前的事情,孤现在才看到!” 徐詹士吓得连忙跪在地上,他也冤啊,北詹士府把这件事和不紧急的事放在一起,送到时就晚了,他们也当不紧急的事处理,十天能看到,放平常,这都算是快的。 呼延锦也跪在地上,正猜测着邸报上写着什么,只听朱瞻基说:“呼延大人,你去看看,这个人,你也认识。” 他把邸报快速看了一遍,其他没什么特殊的,唯有一条,涉及到的人,他确实认识:刑部郎中易呈锦,擢升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正四品。 呼延锦心中冷笑:师娘的死或许不是他亲手所为,但他却是行动的负责人、受益者……难道太子是此事的授意者? “怎么?你也不觉得奇怪?”朱瞻基淡淡的问。 呼延锦将邸报折好,放回到皇太孙的龙案上,拱手道:“此事因呼延而起。” 朱瞻基有些意外。 只听呼延锦继续说: “谋逆案论功行赏,刑部易呈锦与卑职因同一事擢升,却因太孙殿下一力推荐,使得卑职连升两级,品级在易大人之上。刑部掌握在皇太子手中,当时他略逊一筹,必定心中不满。 如今找了个封赏理由,将易大人擢升到太孙您手下的都察院,虽只是四品官阶,尚不足影响都察院,但却是对上次封赏之事的回应。不过,太孙殿下何必担心?” 朱瞻基刚才只是认为这是父王趁他离京,往他手下塞人,经呼延锦一提,果然还有与自己叫板的意思。他面色和缓了下来,点点头问:“爱卿何出此言?” “右佥都御史,在都察院行五,上面都御史、副都御史,四人皆是殿下您的手下,或架空,或外派,或几时寻个错处贬了,皇太子还会为一个四品官,与您置气不成?” 呼延锦不紧不慢,句句说到朱瞻基心上,他不禁笑了起来:“徐詹士,看在呼延少詹士的份上,孤且不与你算账,你退下去吧。” 等到东宫正殿只剩他二人,朱瞻基笑道:“呼延,易呈锦如今再次与你比肩,就让孤看看,你有没有能力再次超过他。” “多谢殿下栽培,锦必不负殿下厚望。” 同样这句话,在顺天府皇宫大殿上也同时响起。 易呈锦在大殿中抱拳向皇太子道:“多谢殿下栽培,锦必不负殿下厚望。” “这次刑部到江南追凶,两名在京城作案的凶犯快速伏法,得以安了民心,易大人功不可没。如今你既是孤的人,都察院未必会善待你,有什么事,尽管来上报,不必理会官职级别。” 朱高炽这句话,连刑部左侍郎魏谦也吃了一惊:越级上报,这是要把锦儿当作心腹啊。 从宫里出来,父子俩一回到魏府的书房。 易呈锦是魏家从门口捡回来的弃婴。 但因为魏夫人只生了三个女儿,易呈锦在魏家一直很得夫人的疼爱,让他一直用生母给他取的名字,也是有个私心,她想把这个自己亲手养大的义子,将来招做上门女婿。 魏夫人是和姐姐一起被从民间选来,当作贡品送到大明来的,她们就叫做贡女。每年总会有不少漂亮的朝鲜姑娘,像她们一样背井离乡,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度。 永乐帝喜欢朝鲜妃子,不因她们是从属国来的就看不上她们,可赐给皇太子朱高炽的姐姐,就没有这种幸运。 有人私下里传,永乐帝自己就有朝鲜血统,所以朱高炽看见他这个朝鲜籍淑人,就心存不喜。 李氏姐妹进贡到大明那年,还是刑部郎中的魏谦立了功,永乐帝一高兴,便将一位朝鲜贡女赐给魏谦,就是后来的魏夫人。 魏谦很喜欢她,后来因为无子,母亲给他纳的妾,他连门都很少踏进去。 魏夫人因可怜自己的亲姐姐,经常到东宫里去看她,这也是魏谦趁着立功,向太子讨的赏赐。所以易呈锦十二岁以前,也常跟着义母去见李选侍。 李选侍机缘巧合,得太子临幸了一次。 说是机缘巧合,那是因为当时太子妃张氏和才人李氏,先后怀了老四和老五,皇太子身边没有喜欢的人伺候,有一天在大殿上被皇上当面斥责,回到宫里喝闷酒。 李淑人刚好过来请安,朱高炽就把他老子让他受的气,撒在这个赐给他的朝鲜妃子身上。 哪知李淑人因祸得福,凭着这一次临幸怀了孕。没有身孕想怀孕,有了身孕她又想要个儿子。 易呈锦那年五岁,跟着魏夫人和大姐进东宫给淑人请安,就听见李淑人对魏夫人叹气道: “姐姐在东宫里本来就没有地位,你看大明的公主,经常被皇上随随便便就赐了人,我这肚子只有这么一次机会,只能生出个皇子皇孙来,才能保我宫中无虞。” 那时魏夫人已经生了三个女儿,遭尽婆婆白眼,更何况在这深宫之中? “姐姐,这事我会和大人去安排,眼看孩子就要足月,四个奶娘也早已安排在府里,只等你这里一生产,就让她们进宫来。你放心,姐姐的愿望一定不会落空。” 易呈锦本是躲在帐幔里玩,却听到义母和娘娘说这一番奇奇怪怪的话,最后两个人还抱在一起悄悄哭了。所以他的印象特别深刻:原来大人也会哭啊! 后来,李淑人如愿生了一个儿子,却和生了女儿的淑人一样,只是个选侍。皇太子虽再没临幸过她,可有了这个儿子,她也算是站住了脚跟。 “锦儿,看来皇太子对你还算满意,你到都察院也好,不要急着出头,等太子登基,你又有了资历,还怕不被重用吗?你义母死得早,临死之前,她把选侍娘娘托付给我……唉!” 魏谦对谁都能心硬,偏偏对自己的夫人,就一点原则没有,他又说: “之前你义母,总希望晴儿长大之后能嫁给你,可是晴儿福薄,偏偏就那么去了……义父给你挑的几个姑娘,那都是京城里数得上的权贵家女儿,你一个都没看上?” 易呈锦笑着给义父行礼道:“义父,儿子已经有了个顺心的姑娘,她如今人在京中,不如明日就请到府里做客,让您过过目?”是了,用陶青羽来挡一挡也不错。 “哦?难道她家不在京中?” “她家在扬州,是……陶万户的孙女。” 第119章 小孤儿恋母起心结 听到义父又提起小女儿魏晴和相亲这件事,易呈锦想也没想,就把陶青羽拉出来挡。 至少这个傻姑娘对自己死心塌地,比三姑娘魏晴和莫名其妙的相亲,好上一万倍。 魏晴比易呈锦小一岁,她十二岁那年死于非命。令易呈锦没想到的是,她的母亲也因此忧郁成疾,拖了半年就丧了命。 都是魏晴那个贱人! 易呈锦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因为他的姓和姐妹的不一样。两个姐姐还好,唯独那个比他小一岁,义母一心想撮合他们的妹妹魏晴,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 “易呈锦,替我把茶杯递过来!” “你转身就能拿到。” “我不想转身!” “那你让丫头给你拿。” “你和丫头有什么区别?在我家白吃白喝,别以为我爹我娘对你好,就可以飞上枝头做凤凰,你就是我家养的一个下人!” 小易呈锦愣了一下,魏家上下,都称他是“易少爷”,走在外面,他也是侍郎府里出来的,有头有脸的主子。为了义母,他甚至已经说服自己,接受这个脾气坏的三小姐。 他却从没想过,在魏晴心里,自己只是一个下人。 易呈锦默默的替她拿了茶杯,转身出了花厅。 魏府这些年扩建了不少房子,里面的一草一木他都那样熟悉,每一个角落,都有他嘻戏的身影,这里就是他的家。花厅上了游廊,易呈锦不由自主的朝着义母的房间走去。 义母是个朝鲜女人,长得很漂亮,性格温柔恭顺,就连她不是很标准的大明话,易呈锦也觉得那么好听。 “阿锦,过来,母亲给你梳头。” “阿锦,给你留了打糕,洗洗手去拿。” “我们阿锦长高啦,给你做的新衣服,试试合不合适……” 他经常在义母后院的窗外偷偷看她,生过三个孩子的她,依然是那么美,一举一动,一呼一吸。在这个被父母遗弃的少年心里,既像对母亲一样敬爱,又像对恋人一样依恋。 后院里,晾在竹竿上的一条长长的赭色结带,被风吹落在地。这是义母在家里偶尔穿朝鲜服的时候,结在胸前的飘带。 易呈锦将它捡起来,却没有挂回去,而是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没有见到义母,大概是和丫头出去采购去了。每次她都喜欢买一大堆东西,笑眯眯的叫他们来选,开心得像个孩子。 十三岁的易呈锦,心里又温暖起来,魏晴算什么,比起义母给他的爱,那个姑娘简直微不足道。 “你在这里干什么?”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魏晴见他一言不发走了,怕他来向母亲告状,一路悄悄跟着他,刚好看见他满脸温柔的将母亲的结带放进怀里。 “易呈锦,你这个龌蹉小人!竟敢觊觎我母亲!” “我没有。” 易呈锦心里有些发慌,就像是正在洗澡被人踢门闯了进来。不想解释,只想快点摆脱魏晴,他没有往回走,而是穿过后院朝后面的荷花池走去。 “你给我站住!”魏晴不依不饶,抓着他的袖子不放:“把带子拿出来,否则我就要叫了!让大家都知道,你对我母亲起了邪念,看你这个淫贼还有什么脸在我家待下去!” 易呈锦猛的回头对着她沉声吼到:“你胡说!她也是我母亲,我怎么可能对自己的母亲起邪念?” “你又不是她生的,我母亲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两人拉拉扯扯,不觉已来到池塘边,此时正是夏季,池塘里开满了荷花,清风拂过,荷叶与花瓣一浪一浪的颤动起来,如同在易呈锦心里蔓延的愤怒。 他回身一把抱过跟在后面,使劲拉着他的魏晴,报复似的吻了下去,任凭魏晴如何挣扎捶打也不放开。 等到他突然放手,魏晴昏头昏脑的往后,一连退了好几步,一脚踏空,掉入了荷花池中。 “救我!救我!” 魏晴下了水,彻底清醒了,开始不停呼救。 易呈锦眯着眼冷笑了一声,用手背使劲擦了擦自己的嘴,朝地上啐了一口:“救你?然后让你继续恶心我自己?” 这个时候,主人都不在家,后院后面的池塘更是空无一人。易呈锦退到凉亭里面坐下,直到水里的魏晴没了声息。 魏晴的尸体是三天后才被发现的。衙门的人来看了一圈,断定魏晴是自己失足落水,因为尸体附近的岸上,放着几支已经枯萎了的,从池塘边近处摘下来的荷花…… 魏夫人伤心欲绝,抱着魏晴已经泡得变形的尸体,不肯放手。易呈锦虽然心痛义母,但他却不后悔没有救魏晴。自己不用娶她了,也再没人知道,他心里的那个秘密。 唯一没有预料到的,就是义母病倒了,再也没有好起来。 这个恨,也都记在了魏晴身上。 他要强,他拒人千里,他讨厌女人,全都来自于这个窥探了他心结,又将他踩到泥里去的女人。 直到他遇到呼延锦和花荞,他们是他没见过的另一种人,不知道他身世身份,却把他当朋友的人。 也许,和陶青羽在一起也不错,她像花荞一样,干干净净。这样想着的易呈锦,已经走到了陶青翼在京城买的一个小院子。 大明的房价不贵,像这样不靠中心大街的两进小院,带一个伙房和一个马棚,也才不到十两银子。 陶青羽这是几个月内,第二次跟着哥哥来顺天府,为的就是时时能见到易呈锦。自从上次他突然袭击咬了她的唇,陶青羽的心就已经被他掏空了。 后来两人又见过几次,看得出来,冷冷冰冰的易呈锦,也开始慢慢接受了她。 “陶青羽,明天有空吗?” “你就非得连名带姓叫我?有空啊,我天天都有空。” “既然你有空,那我就过来接你,青羽。” “好啊好啊!接我去哪玩?”青羽开心得要飞起来,以往都是她主动缠着易二哥,他才勉勉强强带她出去。 “到魏侍郎府玩,你去不去?” “魏府?不就是你家?” “对啊,我大姐魏昕,邀请你明天到家里做客。” 易呈锦早就跟义父、义姊说好了,以大姐的名义邀请姑娘,会比较自然。 “那……我要带什么礼物……登门拜访?” 易呈锦从怀里掏出两个小盒子,放在她手里。 “我刚刚路过一家扬州人开的铺子,看见他们新到了四串玳瑁手串,这两个,你就送我两个姐姐吧。” “好漂亮……”陶青羽爱不释手,想想是易二哥替她准备了送人的,虽然不是给自己,她还是很感激他的细心。 易呈锦看见她遗憾的样子,不禁也露出了笑容,从怀里掏出另一个稍大的盒子递给她: “这两串,是给你的。” 第120章 痴青羽错付伪情郎 易呈锦赶着马车,到陶府来接青羽的时候,青翼也在。 他把青羽送上马车,拍拍易呈锦的肩笑道:“早点去扬州府提亲啊!解决了这个千古老大难问题,那你就是万户山庄的大恩人。” “哥哥!” “好好……我不说,我等着喝酒成了吧?” 到了魏府,已经嫁出去的魏昕、魏昉都特意回了娘家,等在二门迎接她。 “难怪阿锦把你藏得那么好,长这么漂亮,是不能让别人见着了。”二姐魏昉打趣道。 魏昕比易呈锦大五岁,嫁出去也比较早,三妹和母亲去世时,她正好生第一个孩子,家里的事也帮不上忙,心里一直有些内疚。 这次义弟让她帮忙邀请青羽,她当然不会拒绝,为了避免人少尴尬,还把二妹也叫了回来。她拉起青羽的手笑道:“走吧,到我屋里去,我给你看阿锦小时候写的字。” 易呈锦没想到还有这一出,赶紧说:“是我的就还我,不能让她看。” “姐姐让看,为啥不能看?姐姐,我们走。”青羽一听还有这宝贝,拉着大姐就往里走,也忘了路上还提醒自己,要斯文有礼,笑不露齿、步不盈尺了。 “看了你就过来,我在东厢书房里等你。”他只好交代到。 看着三个女人笑嘻嘻的去了西厢,易呈锦也笑着去了自己的书房。没想到,义父正坐在书房里等他。 “义父?陶姑娘已经来了,大姐……” “你看看这个。”魏谦打断他的话,将两本折子一起扔在书桌上。 易呈锦打开一看,原来是汉王、赵王在皇上面前,诋毁太子运粮不及时,导致军中缺粮,行军速度达不到皇上要求。导致在蒙古境内的永乐帝,下诏书回来斥责太子。 另一本是立刻有大臣建言,废太子,改立汉王为太子。 “这折子……怎么会在您手上?”易呈锦有些奇怪,义父虽说是刑部右侍郎,行使刑部尚书之职,但并不是内阁大臣。折子的内容虽是老生常谈,但毕竟是机密。 “这很难吗?你义父在刑部经营了那么多年,谁没有一两个把柄在我手上?帮了谁又放过了谁,他们心里清清楚楚。”魏谦并没有和义子细说,而是继续说到: “不能废太子,不表示我们非得帮太孙。李选侍娘娘,不是也有个儿子吗?” “朱瞻培?他才十五岁,跟皇太孙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更别说没有大臣支持了。” 易呈锦觉得义父的想法实在可笑,朱瞻培他很熟悉,文治武功是不错,可就是耳朵根软,行事不果断,若是和朱瞻基比,就是自己也会支持朱瞻基。 “义父这么多年,甘心龟缩在刑部右侍郎的位置上,你知道是为什么?” 易呈锦没有回答,只将手里的折子默默放回书桌上。 “我在这个位置上,先后看着换了五任刑部尚书,可我还在。没有人比我掌握的信息更多,朝中大臣,除非是不要命的钱,否则,我都有法子让他们动。” 易呈锦暗暗倒吸一口凉气,他也没想到,义父竟有这样的抱负,和这样呼风唤雨的手段。 “今天和你说,是因为你已经踏入了这个圈子。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支持朱瞻培?不仅仅是因为他软弱好控制,更是因为,你刚刚去杀掉的那个女人。” “女人?宝应的柳云娘?义父只是让儿子去杀她,可儿子并不知道其中原因……” “谁在外面?!”魏谦突然喝到。 易呈锦回头一看,果然,阳光在书房的窗纸上,映出一个人影,那是……陶青羽! “我去。”易呈锦快步出了书房,只见陶青羽拿着一张泛黄的纸,急急忙忙往东厢跑。 易呈锦追上去拉住了她:“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让我来的吗?不来,我怎么知道,会是你杀了花荞的母亲?” 陶青羽上次从京城回扬州,路过宝应,还特意去找了花荞,花荞的母亲柳云娘做了很多好吃的,让没娘的陶青羽羡慕不已。 “青羽,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易呈锦怕义父追出来看到,顾不得那么多,一把将陶青羽抱进了自己的房间。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跟我义父说你什么也没听到。”他掩上门时,看着青羽又补充了一句:“你若是为万户山庄好,就好好等我回来。” 陶青羽的泪掉了下来,她要离开,她要回去。可她拉门的时候,才发现门已经被易呈锦从外面锁上了。 怎么会是这样? “义父,没事了。” “是谁?你带回来的那个姑娘?控制不住,就封口。” “义父……儿子想娶她。她……对儿子很好,她的父亲把万户山庄搬到了一个很隐秘的山沟,他们很擅长机杼术,飞行器、火药也都很在行。将来,我们也许用得上……” “别说了,想娶就娶吧,但若是要坏事,我不会手软,你最好能让她老实闭嘴。今天就这样吧,等你处理好你的事,我再和你说其他的。” 魏谦站起来向书房外走去,他突然又问: “已经是你的人了吗?” 易呈锦一下不知如何回答,两人还没有成亲,虽然也会亲昵的拉拉手,他甚至咬过她的唇,但根本没有想过这回事。 “如果是你的人,心会更向着你。”魏谦丢下一句话走了,只剩下易呈锦在书房里发愣。 开锁的时候,他发现锁的方向变了,是她在里面拉过门。 “青羽?” 易呈锦轻轻拍了拍伏在桌上的陶姑娘。 青羽抬起头,明显是哭过,两只眼睛都红红的:“和你义父商量好了吗?要我怎样死?” “是商量好了,”易呈锦笑着把她拉起来:“商量几时去万户山庄提亲。” 青羽没想到他回会这样说,而他的笑容,又那样的真诚。 “能听我解释一下那件事吗?就说一次。” 青羽愣愣的,任由易呈锦牵着她的手,到里间的床边坐着。易呈锦抬起手来,将她鬓边垂下来的头发,轻轻勾到她的耳后,什么也没说,可眼里尽是温柔。 “柳云娘,确实就是花荞的母亲,她是多年前,从宫里逃出去的宫女。也就是……皇帝的女人。可她,和别的男人生了孩子,你说,这宫里能容忍吗?” 好像……是这么回事…… “那天我是去了,可我没有动手,还把柳云娘的儿子花荣赶回了房里,否则,花荣也得死。这事将来你可以去问花荣,他可以为我作证。” 易呈锦说着,站起来开始脱衣服。 “你……你要干什么?” “没什么,让你看看我背后的伤。”易呈锦褪掉外衣和中衣,露出他健壮的上身。他背对着青羽: “你看看,这一鞭是呼延锦打的,整个事情我都跟他说清楚了,若我该杀,你说,凭呼延锦的武功,他会放了我吗?” 青羽屏住呼吸,用指尖轻轻抚摸着那条丑陋的鞭痕。 “你相信我,对不对?”易呈锦转过身捉住她来不及收回去的手。青羽瞪着大眼睛,痴痴的看着他,是的,她信他。 易呈锦顺势将她拉到怀里,低头吻了吻她依然湿润的睫毛,吻了她不知所措的唇……等到青羽突然反应过来,易呈锦已经像红了眼的野兽,无论如何也推不开。 眼前是谁,他已经看不到了,他只看见,魏晴那张嘲笑的脸,看见他温柔的义母,他依恋的怀抱…… 他要,占有这一切。 第121章 再生事提亲遇劫匪 一番痴云怨雨后,易呈锦将陶青羽揽在胸前。 “你怪不怪我?我……控制不住自己……喜欢你。我们明天就回万户山庄,我去提亲,求陶庄主把你嫁给我。”易呈锦在她耳边轻轻的说。 青羽把脸贴着他的胸,眼泪止不住的滑下来:反正迟早都是他的,也许,他也像自己爱他一样爱着自己,早点回去提亲也好,自己已经是他的人了,还能怎么办? 易呈锦想尽快了了这件事,果然当天就把纳采提亲用的礼品、问名用的生辰八字,以及纳征的礼金全都准备好了。因为路途遥远,他准备的聘礼全都是金银锞子和银票。 次日一早,易呈锦就坐着马车来接青羽。 他将一个檀木盒子放在青羽手里,笑道:“小是小,若是变成实物装在箱子里,至少也有十八台,我不会让你受委屈。” 青羽平时的伶牙俐齿全都不见了,只红着脸把盒子塞到哥哥的手里,转身回了屋。 她的行李昨晚就捡好了,哥哥青翼虽然觉得有些仓促,但见青羽喜欢,他也就什么都不说了。两家离得远,能诚心诚意亲自去提亲,说明易呈锦还是在乎妹妹的。 青翼把盒子递回易呈锦手里,笑道: “还是你亲自交给我父亲把,我在京城的事还没办完,就不陪你们回去了。青羽从小任性,若是耍什么小脾气,还请你多多担待。提前叫你一声’妹夫’,希望你能好好待她。” “我会。等从扬州回来,我们再好好喝一杯,具体商量请期、迎亲之事。” “哈哈哈……那是自然。再过两个月,她就满十七了,我这个妹子,只怕也想早点嫁过去。” 易呈锦昨日与青羽有了夫妻之实,心里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甚至认为,自己真的爱上了这个姑娘,以前自己坚决抵制的成亲,也许是件不错的事。 除了他们俩,易呈锦还带了三个小厮,青羽只带着个随身丫头,几个人就坐车、骑马,离开顺天府,往南走去。 “阿锦,回山庄以后,我想去看看花荞……” “我猜,呼延锦不会跟她说我的事?” “为什么?花荣也不会说?” “有些事情,虽然已经发生了,依呼延锦的个性,他更愿意自己扛,何况,涉及到柳云娘身份的事,肯定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虽说是君命难违,但你毕竟是参与了此事,我的心里总觉得不好受……” “那你就去看看她吧,什么也别跟她说,呼延锦,就是希望她的生活更简单些。你放心,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各自好好过日子,生儿育女……” “谁要和你生儿育女……” “你啊!你不想要吗?” 两人不约而同的想起了昨天的此时此刻,易呈锦将青羽搂在怀里认真的说: “我们的第一个儿子,我想让他姓魏。我虽姓易,却从不知自己的父母是谁,是义父、义母将我养大,他们没有儿子,我虽是义子,也不想让魏家断了后。” 陶青羽害羞的点点头,轻轻的靠在易呈锦的身上:他虽然是做过错事,可那是他的职责所在,也不能全怪他……他到底还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 一路上,易呈锦将心里珍藏着的童年趣事,都说给青羽听,又说起自己心心念念的义母,青羽感慨的说: “一位异族女子,若能得到夫君宠爱,子女又孝顺懂事,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确实如此。我义母的妹妹,太子东宫里的李选侍娘娘,虽然身份高贵,却远不如我义母活得那样轻松自在。若是让你选,你会进宫吗?” “傻瓜!你去哪我去哪,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哪怕是在山沟里待一辈子我都愿意。” “为什么要在山沟里?如今我已是都察院里的四品官,可我才二十岁。虽得益于义父,更多靠的是我自己的能力。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大权在握,让你享有一品夫人的尊荣。” 易呈锦一脸自豪,他就是要让和魏晴一样看不起他的人,看看他如何拿到属于自己的荣耀。 青羽吃吃笑道:“一品夫人有什么好?就为了死的时候,有一块’奉天诰命’的墓碑吗?” 易呈锦笑着不说话,只低头吻下去。 两人正在马车里你侬我侬,忽然赶车的小厮慌慌张张的叫到:“大人,不好了,前面有强盗!”跟着马车也停了下来。 易呈锦松开了陶青羽,指指她坐着的坐凳:“金银都在底下,若是打不过,就全当喂了狗,不值得搭上性命。” 说完,他拿着自己的佩剑,一掀帘子躬身出了车厢。 陶青羽连忙从坐垫下面抽出一把短剑,自己虽不会武功,但是自杀总会,说不定,死之前还能拉上两个垫背的!她紧握着短剑,将帘子撩开一条缝往外看。 对面的来人不多,除了带头的一位是年过半百的长者,其余四个,都是二十上下的年轻人,五人均作淄衣打扮,看不出身份。 “光天化日,在官道上打劫,还有没有王法?”易呈锦站在马车前面冷冷说到。 他这边只有两个侍卫,车夫和青羽都不会武功。对方人虽不多,但看得出来,都不是容易对付的。除非自己能以一敌三,否则难有胜算。 更何况,身后还有个软肋陶青羽。 “哈哈哈哈……当今皇上连天下都劫得,我等区区草民,就算打个劫,还不是上行下效?你虽是武官出身,却不是我们对手,不如乖乖束手就擒,大家省事。” 那老者须发灰白,却是精神矍铄,眉眼之间有几分面善,甚至有些人逢喜事的意气。 可他的话却让易呈锦摸不着头脑,难道,如今都成了定向打劫,连他武官出身都了解得到? “既知我是官,劝你们还是少打主意,打劫朝廷命官,不死也得掉层皮。若你放了我们,我身上还有些盘缠,给你们拿去打酒喝,也不算让你们白跑一趟。” 说完,易呈锦伸手就往怀里掏,他还真是想花几张银票,把这道劫混过去。 “动手!” 第122章 中迷针醒来成殿下 易呈锦这边还想花两张银票破财消灾,那边就听一声“动手”,身边的两个侍卫就一声不吭的倒下了。 青羽一看,他死了,自己也不活了,干脆一掀车帘跳下车,和易呈锦站在一起。赶车那小厮也想过去,刚跳下车,都没看见对方怎样出手,就“咣当”倒下了。 易呈锦心叫不好,这几个人莫不是有邪术?正面开打自己还能打得下几个,这样邪魅,这怕命都要交代在这里了。正想着,陶青羽把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手里。 不过,他是何等聪明,既然对方了解自己,便不会是劫财这么简单。那么,就是政敌! 易呈锦松开青羽的手,出其不意的拔出剑来,飞身上前,那老者手一挥,一位青年也拔出剑迎了上去。 易呈锦最擅长的是弓箭,其次就是剑。这五人逼到近前,弓箭没机会发挥作用,他只能靠剑了。那青年仿佛并未使出杀招,更奇怪的是,另外四人也未出手。 他顾不得想那么多,寻了个机会转移方向,避过对方剑锋,自己的剑却转向旁边那老者刺了过去。 老者身形未动,另一个青年却将根细竹管举到嘴边,一瞬之间,易呈锦感觉脖子一阵刺痛,倒地之前,他朦朦胧胧的看见青羽跑了过来,却也倒在了他身边。 是毒针! 等到易呈锦醒来的时候,发现周围一片漆黑,自己躺在飞驰的马车里,青羽还昏睡在他身边。 他摸摸脖子中针的地方,已经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马车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自己被颠得浑身散了架似的。他侧过身来,拍拍青羽的脸,小声唤她:“青羽!青羽!” 赶车的人听到了他的声音,对着前面喊: “吾叔,他醒了!” 马车渐渐慢了下来,再一转,离开官道,进了一片小树林,停在了一片开阔的空地上。赶车的小伙子,回身从车上拿了几个火把下了车。 这时青羽也醒了,易呈锦扶着她坐起来,两人缓了好一阵,身体才算是恢复了灵活。 “阿锦,我们还活着吗?这是在哪里?” “我只知道我们还活着,看样子,马车至少跑了一夜。而且……他们还换了马。” 青羽朝外看去,马的颜色看不清楚,可白天他们的是两匹白马,现在这两匹,却是深色的。 “我下去,你在车上待着。” “不,我和你一起去。”陶青羽坚定的说。 易呈锦朝她笑笑,黑黢黢的车厢里,青羽他感觉到了,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有人陪伴的美好。 两人先后下了车,才看见那五人已经点起了火把。那老者带头单膝跪地,对易呈锦抱拳行礼道:“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你们就是唤我一声“少主”,我也还能相信啊! 易呈锦和陶青羽对视了一眼,松开她的手,上前一步开口问道:“你们……为何如此唤我?” 为首的那位长者微微有些激动,他仰脸道:“这天下姓朱,您也姓朱,您的亲兄长朱文圭被朱棣软禁,以蒙骗天下百姓,现在您就是我主的继承人,不称您为太子,那……是什么?” “朱……朱文圭……建文帝的次子……是我兄长?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只是个被遗弃的孤……” 易呈锦说到这里忽然打住了,难道,自己之所以被遗弃,不是亲生父母不要他,而是要让他活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脑子冷静了一下,又问道:“你是谁?” “末将是靖难当年城门守将吾辰良,跟随万岁爷至今。” 易呈锦听到这个名字,如同五雷轰顶:不错!吾辰良就是当年陪同建文帝一起,逃离应天府唯一的武将。难道自己,真的是建文帝之子? “我的母亲又是谁?” “她是万岁爷身边的一位美人,当时大火之中与另一位贵人逃出了宫,一直到处躲藏。出宫之时,她已有两个月的身孕,她的孩子生于永乐元年元月,这位美人,本家姓杨。” 杨?易? 易呈锦的心中一紧,义母说过,在他的襁褓中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孩子姓“易”,尚未取名。这张字条里,还包裹着一块和田羊脂玉的玉佩,这块玉佩,他从未离身。 “此地为何处?” “殿下,你们中了迷针,昏睡了一天一夜,我们星夜兼程,已经过了镇江府,前面便是常州了。” “常州?我们已经过了长江?” “是,殿下。再走两天,您就能见到您的父皇。” 易呈锦沉默了一下,说到:“都起来吧,爱。我看你,不像是位武将,倒是像个江洋大盗,连迷药都能下两次。” 吾辰良不好意思的笑道:“末将也是赶路心切,你们睡着了,我们可以走快些。这使管针的孩子,是从云南跟着我们过来的,那还真是江湖手段。” “走吧,到常州城停一停,我们也要梳洗一下。” 他并没有问吾辰良要去哪里,牵起青羽的手上了马车。 “吾将军,殿下他相信了?不会一下到常州,又跑了吧?”一位小伙子问道。 “哈哈……他信了十之七八,他不问目的地,就是不会跑。” 吾将军上了马,跑了那么长时间,他却没有感觉到累,也许,只要人心里有了希望,便会从这希望中生出无限的力量。 马车上,陶青羽明显感觉到紧握着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她轻轻问道:“阿锦,你相信他说的话吗?” “信了八分,剩下这两分,我要亲眼见到那个建文帝,我才能确定。”易呈锦很庆幸,此时自己的身边有陶青羽陪伴,至少还有个让他说话的人。 他将青羽的手捂在自己的脸上:“青羽,原来我的父母没有抛弃我,他们自己都朝不保夕,把我托付给富足人家,我才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多年郁积在心中的委屈,随着两行无声的泪喷涌而出,陶青羽被触动了,直起身子,将他的脸埋在自己胸前,任他抽动双肩,放肆的流着泪。 马车窗外,忽然照进一缕晨曦。深秋的微凉。 竟是那样沁人心脾。 第123章 上穹窿泪眼认离亲 到了常州,按照易呈锦所说,他们找了一家客栈休息,吾辰良并没有留人看守,连他自己在内,都到房里睡觉去了。 易呈锦洗漱完毕,一点倦意也没有,走下楼去,在客栈大堂里要了一壶茶,坐在窗边慢慢品起茶来。 突如其来的身世,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可是若这一切就是真相,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如今皇上还健在,驰骋沙场尚有余力;皇太子当了储君那么多年,仍未能登基;且不说汉王赵王虎视眈眈,就连皇太孙也悄悄扶持自己的势力。 自己若真的是他们所说的,建文帝的皇太子,又能有几分胜算?对手是朱瞻基,还是朱高炽? 靖难已经过去二十一年,当年支持建文帝的老臣,死的死,老的老,他们还有多少力量? 义父,若是知道自己身份,可以依赖吗? 易呈锦想到这里,不禁暗暗笑到:这样的路,登基恐怕比登天还难。 “原来你在这里!” 陶青羽也重新梳洗打扮,她猜,跟着她出来的小丫头,也和那几个小厮一起中了迷针,而易呈锦却知道,他们绝不会只是被迷倒,因为那五个人都没有蒙面。 “好不容易有张床,你也不睡一下。那就坐下陪我喝茶吧。”易呈锦笑笑,为她倒了一杯茶。 “我还从没来过常州城呢,看上去,还不如扬州城。”青羽好奇的看着窗外。 易呈锦等她饮了一杯,又替他续上,看着她问:“你怕不怕?” “怕什么?不管他们是谁,既然是你生身父母,总归不会害你。和你在一起,我不怕。” “如果他们要我做一件难以完成的事呢?” “只要不是伤天害理……” 易呈锦不由得笑了:“赢了就是天、就有理,输了才是伤天害理。你的意思是,我只能赢,不能输?”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只能输不能赢,更不对。 “现在他们并没有监视我们,你要回家,我给你银子盘缠,雇辆马车,也不用你认识路。” “那你呢?” “我?我是不会走的。我想知道答案,想见我的亲娘。不管他们把我带到哪里,我都会去。说不定……他们还会给我一个,一步登天的机会。”易呈锦毫不掩饰的笑了笑。 “你不走……我也不走。身边有个帮手,总好过你一个人。” 正说着,只见吾辰良带着那三个小伙子下来,一见他俩就笑道:“我就说嘛,人不会丢的。走吧,东西都替你们拿过来了,早点回去,别让家里人等急了。” 到了驿站,他们又换了马。 易呈锦虽说不问,却也时时关注他们走的方向。出了常州城,他们一直向东南,直到次日午后才进了苏州,可又没有进城,而是向太湖边的穹窿山行去。 “穹窿?他一直在穹窿山?永乐帝派出那么多人马,寻寻觅觅这许多年,甚至让三宝太监数次下西洋寻找他的下落,想不到,他竟然就在苏州。”易呈锦轻轻叹了口气。 深秋的穹窿山依然是郁郁葱葱,参天古树遮天蔽日,给人一种世外桃源的错觉。隐隐传来庙里午课的钟声,冥冥中给这钟灵毓秀之地,添了几分仙气。 从常州出来,吾辰良就没再和他们说话,此时几人弃了马步行上山,吾辰良才笑着说: “殿下,皇上如今已经病入膏肓,每日靠着老山参吊着一口气。这也是我们急于把您带回来的原因。 他不许我们称他为皇上,说是在寺庙中带发修行,却又不许方丈给他赐法号,所以大家都称他为大和尚。四十来岁的人头发都已花白,一会您见到他,不要吃惊才好……” 易呈锦莫名有些心酸,只紧紧握着青羽的手。 进了山门,他们沿着一条小路绕到了寺庙后山,青山绿树中,出现了一排房子,前庭后院,和普通人家并没有什么不同。 院子里有两个小和尚在撒扫,看见他们来,其中一个丢下扫把往里去了。过了一会出来,他对吾辰良稽首道:“大和尚请吾先生进。” 吾辰良示意易呈锦跟着他,两人一起进了屋。 屋里,一股药香。 一位灰袍男子披散了头发,正坐在床边喝药,喂他的那位,跟吾辰良年纪差不多,他一手扶碗,一手拿着块帕子,擦他下巴滴下来的药汤。 “小的回来了,主子。您看看,这位公子,您可识得?” 两人同时看向易呈锦。 喂药那位仔细看了看,突然有些激动,放下碗跪在床前,颤声说到:“恭喜主子,是小主子找到了。” 易呈锦眉眼间,果然有几分建文帝年轻时的倜傥。 吾辰良早派人回来报了信,他们已经知道,杨美人留下的那个儿子已经找到了。 昨天,朱高炽就主动叫了食,今天吃药、吃饭也都很痛快,大家都看得出来,他心里高兴。 “到跟前来。”朱高炽和善的招招手。 易呈锦抑制住激动的心情,走过去跪在床边。这是他的父亲吗?说不是,眉眼又那样熟悉;说是,他又那样苍老。 “你娘,有没有留给你什么东西?” “她留了一张字条,上面写,我姓易,尚未取名。” “她姓杨,你有一半是她给的,自然是姓易,她是个聪明的女子。”朱高炽笑着点点头。 “还有……这个。” 易呈锦从脖子上取下一块玉佩,递了过去。 这块羊脂玉戴的时间长了,莹透纯净、如同凝脂,所雕团花精致,虽非帝妃之龙凤,却是一块新奇的转心玉佩。当时建文帝就因看着新鲜,才把它留了下来。 后来美人杨氏侍寝,他又将这块转心玉佩赏给了她。 “这块玉佩我记得,是亦力把里进贡的,当时我看着有趣,留了下来。你看,中间这颗玉珠可以转动……” 朱高炽微微笑了起来,随着手指拨动那颗转珠,往日光阴似乎也被转到了眼前。 “如今天下富足,非当年可比,可见天道自有因果,我也就认命了。再有你们两个孩子,我就更是无憾了……你既知身世,为父无所有,只给你一个姓名,让你今世也有来处。” 他想了想,抬头看着易呈锦笑道:“至人无己,神人无功。正是顺天无己,方得尽善。按照祖上排行,你就叫朱文至吧。” 易呈锦,不,现在的朱文至泪如雨下,跪在床前,给生父磕了三个响头,哽咽道: “谢父亲赐名!” 第124章 享天伦逆旅之行人 既已认亲赐名,朱高炽本想让他们这就下山去,旁边那位郑先生提醒道: “主子,明日便是九九重阳节,我们的孩子都各有各事不在身边,不如留公子多陪您一日,也算让他有个尽孝机会。” 朱高炽含笑点头同意了。 穹窿山的夜晚寂静而清冷,朱文至站在崖边极目远眺。半个月亮,挂在秋日高天上,衬着远山剪影,竟成了最纯美的水墨画。 他今天很想开口问自己的母亲,可父亲不提,郑洽和吾辰良也不提,他猜想母亲已经去世了。下山之前,再提出拜祭,父亲应该不会反对。 哪怕不是那么圆满,但如父亲所说,自己今世也算有了来处。 秋蛩残鸣之间,易呈锦听到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他微微一笑,是陶青羽。 “山风那么凉,你站在这里吹病了,明天是想和你父亲一起喝药吗?”青羽边说便将一件厚披风披在他肩上。 她已经听朱文至说了,他父亲朱高炽,认亲之后并没有对他提出什么要求,反而让他顺应天命。是他们想多了。 可朱文至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因为在他陪父亲用完晚膳后,吾辰良带了另一位中年人在门外等他,那位中年人叫程济,当年是位翰林院编修。 程济的女儿程映雪,在用膳之前来过,她来给大和尚送药,伺候他吃了药便走了。 二人见他,行的是大礼,皆口称“小殿下”。 “二位请别再这么叫,父亲已不再是皇上,我又何来的太子,不过是徒增伤感而已。” “朱棣可以篡位,难道我们就不能正位?他上位之后,篡改历史,生性残暴,屠害忠良。只要主上振臂一呼,必定其应若响。殿下,您就不想陪您父亲一起,重登大宝吗?” 吾辰良曾是三品的昭武将军,建文帝一路逃难,都全靠他保证安全,多次当大家化险为夷,在这群人中,他也有一定的威望。 从云南被逼深山开始,他就暗中吸纳精兵,等到他们回到苏州府,慢慢得了各方旧臣资助,他更是以安全为由,招兵买马,大家都知道,只瞒着一人。 屯兵这一点,他的儿子呼延锦,简直就是深恶痛绝。每次说着就会和父亲顶起来,以至于吾辰良看见他就来气。 他的先生郑洽劝他: “你也别和你父亲顶,他也是这些年出生入死怕了,弄些人壮壮胆。主子已经没了斗志,说句不好听的话,过两年主子走了,你父亲还能去为谁争?从两岁就开始被软禁的朱文圭吗?” 现在吾辰良觉得他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有了可以争的人。朱文奎、朱文圭的异母弟弟,朱文至。 吾辰良的话,让朱文至有些动心,他们是太祖嫡系,当今皇上为了堵住天下人的嘴,才篡改身份,说自己也是太祖嫡子。 可话说回来,自己也不是嫡子,京城里还有位被软禁了二十一年的嫡子啊。 程济看出了他的心思,笑道:“小殿下不必担心,自从有了你的消息,我们多方了解,魏谦对你的培养还是不错的,正本清源您是头功,我们怎么会拥护深宫里锁着的那位?” “你们……容我再想想,无论怎样,我也不能违背了我父亲的意愿……” 朱文至这两日之间身份天翻地覆,他确实还没有想清楚。等两人走了,他回去和青羽说了几句,便到这崖边来吹风。 “回去吧,明日你还要陪你父亲去登高呢。” 青羽拉拉他的袖子。 朱文至回过头来,眸子亮亮的,他把青羽搂了过来,狠狠的亲了下去。动作太突然,青羽有点不知所措,但她仍然回抱着他,迎合着他,让他在自己身上,发泄着巨浪滔天的狂热。 一种急于登顶的狂热。 九月九,秋高气爽,艳阳高照。 可对连床都下不了的朱高炽来说,登高,只是一种奢侈的想象。 “你们把我抬到院子里晒晒太阳,我就心满意足了,哪里用登什么高?穹窿山的半山,难道还不够高?”大和尚心里高兴,连说话也多起来。 亲缘真是一种神奇的维系,朱文至虽然昨日才见的父亲,连新得的名字都还叫不习惯,可是看见父亲,便像认识了一辈子那样亲切。 他走到窗前蹲下身子说到:“父亲,让儿子背您上去。” 朱高炽也愣住了,看着儿子宽厚的背,不由得热泪盈眶:“好好,让我儿子孝顺,让他背我去……” 朱高炽久病,其实已经很瘦,二十岁的儿子又正是年轻气盛,背着他并不觉得累。 几个曾经的老臣跟在后面,都偷偷的抹眼泪:一个本该年富力强的人,却被生生折磨成了风烛残年。还好能有一个儿子在跟前尽孝,他们这十年来的努力没有白费。 穹窿山的山顶风光,果然和山腰完全不同,极目远眺,既有远山绵延于天际,又有太湖横亘于大地。 朱高炽颤抖着嘴唇,说出一句令所有人都吃惊的话: “这曾是朕的天下!” 这曾是朕的天下啊,如今却闪着叔叔的光华。建文帝红着眼睛,任由泪水夺眶而出,后面站着的老臣全都嚎哭着跪下。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他拍拍儿子的手背含泪笑道:“文至,谢谢你,你是上天给我最珍贵的补偿。你娘她很好,为我平安生下了你。” 既然提到他娘,朱文至正想开口问问他娘的事,建文帝却说:“我累了,背我回去吧。” 下了山来,朱高炽露出疲态,他吩咐道:“叫映雪那丫头过来给我捶捶,你们都散了吧。” “父亲,我和陶青羽这就下山了,您……多多保重,等我过段时间再回来看您。” “看我就不必了,来多了,叫人起疑。文至啊,你和陶姑娘成亲,很好,她的爷爷我也认识,是个好人。为父就给你们将来第一个孩子取个名,叫朱永铭。你可记住了。” 说完这话,朱高炽合上眼,靠在床头再没动静了。 朱文至退了出来。抬头看见吾辰良和程济,正陪着陶青羽在院子外面等他。 下山之后,他又是易呈锦了。 第125章 母惨死旧恨成新仇 刚离开那一排小院,易呈锦就问道:“吾先生,不知我母亲葬在何处?若在此山上,文至想去拜祭了再走。” 他这一问,吾辰良和程济对看了一眼,齐齐跪下: “微臣有罪,我们并未找到娘娘尸身......” 易呈锦愣了一下,原来母亲并没有葬在穹窿山,他急忙上前将他俩搀起,道:“快快请起,这又怪不得你们。” “这怪不得我们,却怪得那暴君朱棣!”程济恨恨的说到。 “朱棣?”易呈锦有些疑惑:“我母亲怀着我跑出宫,在宫外怀胎十月,平安生下我,怎么会和朱棣有关?难道我母亲……” “不错!当时娘娘生下你之后,不知怎么就被锦衣卫给找到了,娘娘为了保住你,让为她接生的房东阿婆将你抱走,房东阿婆知道魏夫人是个心善之人,便将你放在魏府门口。娘娘却被锦衣卫抓走了。” 易呈锦一听,心都凉了,朱棣对付建文帝的妃嫔手段,并非没有听说过,他倒吸一口凉气,讷讷的说:“别说了,别说了,都别说了……” “小殿下,有权知道您的母亲,受到了什么样的待遇!”程济乘热打铁道:“朱棣下令将您母亲扔进教坊司做官妓,并且让他们对她实行’转营’......” “别说了!” “娘娘被轮流送到各个军营中,一日一夜承受几十个官兵凌辱,他们还要向那个暴君报告……” “求你别说了!” “……可怜娘娘才诞下小殿下不久,仅仅第二日就死在军营之中。可那暴君还不罢休,下旨让将娘娘剁碎了喂狗……” “啊!……”易呈锦大哭着跪在地上,他的脑子里一遍一遍的出现,义母被人凌辱的情景,她美丽的脸,她痛苦的挣扎……他不能容忍,不能接受,更不能无视! “吾将军!我要杀了朱棣!我要杀了他!” 易呈锦血红着双眼,额头上青筋爆出,一个拳头狠狠的砸在地上,地上的碎石刺破了他的拳头,滴滴点点,像地上开出了火红的愤怒之花。 “微臣,唯殿下马首是瞻!” 吾辰良热血沸腾,朱棣在他陪同建文帝逃走后,灭了他家满门,父母、妻、子都死于那场劫难,还好当时为了出城方便,把刚出生两个月的小儿子带了出来,否则,就连呼延锦,也不能苟活于世上。 陶青羽流着泪跪在易呈锦身边,不停抚摸着他的背:好不容易才有了父亲,却又让他知道母亲这样惨死,事情虽过二十载,可对于刚知道母亲是谁的阿锦来说,这就是发生在昨天…… 等到易呈锦渐渐平静下来,陪他跪着的吾良辰和程济才把他扶起来。 四人慢慢往山下走,间或有山风掠过,噗噗簌簌吹下片片黄叶,易呈锦这才发现,初上山时满眼的绿,一夜之间竟多了红红黄黄的冬意。 “小殿下,十三年前,我们回了苏州,渐渐安定下来之后,微臣陆续在应天府、顺天府安设了一些讯站,也已经有我们的人在活动,包括联络旧臣及子弟。 暴君疑心重,身边都是他用惯信得过的人,可朱高炽和朱瞻基就不一样,我们可以挑起他们的争斗,从中找到机会。” “朱高炽身边也有人吗?”易呈锦父子由于李选侍的原因,支持的是朱高炽,太子身边的人他很熟悉。 “正是。朱高炽有个用了十几年的马车夫,夫妇都在太子府做事,他们的儿子,就是去接您的那几个小伙子之一,已经放进去十多年,随时可以下指令。”程济介绍道。 易呈锦大吃一惊,太子府防范并不算稀疏,这个车夫易呈锦也曾见过,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因为是太子府的老人了,太子也很信任他。更不用说他婆娘,那是太子府两个内院女管事之一…… 想不到,他们都是父亲的人。 程济见易呈锦面露吃惊之色,笑道: “朱瞻基没这么紧急,正打算送一个小子进他的护卫队。还有,吾将军的独子现在就在太孙詹士府任职,您到了应天府,我们会让他和您联系,以后,他就是您的左膀右臂。” 易呈锦道:“哦?不知是南府还是北府?我有个朋友也在太孙詹士府,说不定还认识。” “他是才去不久,名字叫做呼延锦。” 易呈锦愣了愣,停下了脚步,迟疑的问道:“呼延锦?” 吾将军笑着解释说:“不怪殿下奇怪,末将本家姓呼延,前朝祖上避祸,家族全都改姓了吾,后来为了不让小儿受’吾’姓所累,就给他复了祖姓。” “你是说呼延锦是你儿子?他也是我的人?”易呈锦脸上露出笑容来,大笑着边走边说: “想不到,我与他竟有如此缘分,天意!天意!呼延锦此刻应该就在应天府替皇太孙接待外国来使,我刚好过去会会他,好好给他一个惊喜。” “原来您认识小儿?”吾将军也很高兴,他就怕那个外表温顺,内心固执的儿子,对自己阳奉阴违,若他和小殿下有交情,那又不一样了。 易呈锦点头赞到:“吾将军,你养了个好儿子。我不但认识他,还很欣赏他。现在这件事变得越来越有趣了,我喜欢!” 走在易呈锦身边的陶青羽,也从吃惊变成惊喜,易呈锦和呼延锦走在一起,那花荞阿娘的事,也许就能翻过去。自己和花荞,也能和以往一样,还是好姐妹。 正在想着心事,她听又易呈锦意气风发笑道:“我母亲的仇要报,失去的龙椅要拿回来,我要让所有人看看,我这个被收养的孤儿,不但有尊贵的父母,还有掌控天下的能力!” 听了易呈锦的话,青羽抬头看着他俊逸的侧脸,才发现,他从来就不是一个甘于平凡的人。 将易呈锦和陶青羽送到山下,就看见马车和两个年轻人已经等在车旁。 吾将军介绍到:“这位就是擅用管针的小子,他叫白俞,以后让他跟着保护您。这个小丫头福子,她父母也住在山上,让她去照顾陶姑娘。” “多谢费心,请照顾好我父亲。”临走前,易呈锦把那一匣子银票都留给了父亲。 马车平平稳稳的沿着太湖边走去。 第126章 岛国驸马魂归大明 易呈锦几人正在从苏州府往应天府赶的时候,应天府皇宫里大殿里,正在进行万国使臣朝见。 朝鲜、安南、琉球、吕宋、苏禄、婆罗……各国使臣花里胡哨一大片,皆等在大典外,司礼太监唱一个名字,那个国家的使臣就带着贡品礼单入殿觐见。 “苏门答腊……”司礼太监唱完,大殿门口的苏门答腊使臣还没跨进大殿门槛,一个人猛的一拽,他就向后坐在地上,拽他的那个女人边哭边冲了进去: “好你个大明!你赔我丈夫!” 朱瞻基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李福,李福赶紧侧身问了旁边负责使臣的太监,回到:“这位是猫裏务国的公主,他的丈夫史蒂芬爵士,是猫裏国的使臣。” “怎么?使臣不见了?什么时候的事?” 朱瞻基有点不相信,他们已经把各国使臣集中安排在十家大的客栈,每个客栈都配备了专门的接待官员,若是有使臣失踪,应该早有汇报。 “我丈夫昨天夜里,去一个叫赌场的地方办事,至今未归,我不找你要人找谁要?” “赌场?”朱瞻基哑然失笑:“你丈夫倒是对我们大明的风土人情了解得很快嘛!” 呼延锦上前小声禀到:“殿下,您还记不记得,迁都之前,应天府曾发生一起钱庄失窃案?当时京卫没抓到人,皇上也震怒了,京卫指挥使为此还贬了职。 那日这位使臣来报到,就被京卫副指挥使给认出来了,不过,他流浪到海外,不知怎么,娶了猫裏务国的公主为妻,又做了使臣回到大明。现在他双重身份,我们也动他不得。” “还有此等奇事?你立刻带人到几个赌场找找,若是输钱被扣,替他还上了事。国体事大。” 呼延锦领命正要离开,只见门口护卫急急进来报告:“启禀太孙殿下,应天府府尹殿外来报,说是发现了一具尸体……疑是外国使团的人,想叫使团去认人。” 朱瞻基心叫不好,这边刚说人失踪,那边就说找到了尸体,这是谁在朝拜期间搞事情? 他忙道:“呼延,你先去看看承恩寺的情况,再去赌场。” 呼延锦刚要走,朱瞻基又叫住他:“回来!把这女人一起带走,让她去看看认不认得,省得在大殿上闹。” 出了宫门,呼延锦看见花荞正在马车前面等他,他便让猫裏务国公主上了府尹大人的车。 “你怎么在这?出命案了,涉及使臣,太孙让我去看看。” “咦?我还以为是去赌场,帮那个猫裏务国公主找丈夫呢……她今天在娘娘这边已经闹了一通,非要跑去大殿,拦都拦不住。闹得娘娘头都痛了,要休息,让我们午后再过去。我就猜太孙会让你去,就在门口等等。” “嗯?这么聪明?怎么猜到是我?” “现在太孙身边,还有比你年轻的大臣吗?难道让那些老臣到赌场去救人?”花荞吃吃笑道:“但是,那公主的丈夫不是去赌场了吗?这死的又是谁?” “不知是不是同一个人……” 承恩寺离他们住的三山街不远,他们的马车跟着府尹的车进了寺院。 “哎呀!花荞姑娘也在太好啦……这个什么猫屋里公主太鸹噪,再听她说下去,我这应天府口音,就要染上海水味了!” 上次,花荞他们到府衙去陈述黑猪吃人案情,和府尹没少打交道。陈府尹领着他们往承恩寺后面的佛塔走,猫裏务国公主也跟在后面。 这个佛塔是座风水塔,是太祖皇帝建朝后建的。七层八角砖砌,楼阁式的塔身四平八稳、简洁秀逸。 此时下面正盖着一张草席,万捕头带着几个人站在旁边。他看到呼延锦和花荞也很高兴,没等他们吩咐,就过去掀开了草席,露出尸体的头来。 走在后面的公主一眼看到席子底下盖着的,就是自己的丈夫,不由得扑上前去嚎啕大哭起来:“斯蒂芬……怎么会这样……” “斯蒂芬?……可这明明是大明人的样子,只是有人认出他住在大使们住的客栈,才疑心他是哪国使团的译者。”万三挠挠头道。 当年是京卫直接去拿人,他并不认得这位。呼延锦简单介绍了两句,几个人才恍然大悟。 之前围着的几个人当中,其中一个是应天府衙的仵作,他的年龄看上去比花有财还老,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 猫裏务国公主哭了几声,站起来指着呼延锦和陈府尹骂道: “为什么好好的会死在这里?一定是你们,杀了他抵罪!可他现在已经不是你们的罪犯,他是我们猫裏务国的爵士,是我的丈夫,是我们国家的大使。你们这群杀人犯……” 旁边的老仵作连忙上前道:“这位夫人……” “叫我公主!” “呃……这位公主,小的刚刚验过尸,这位大使大人,既无勒痕,也未中毒,是从塔上坠落摔地而死。” “他好好的为什么会来这个鬼地方?我不信,一定是你们骗我!明明是去赌场的,为什么会来寺庙?你们等着我一定会递国书,让所有国家使臣看看,大明值不值得依附!” 猫裏务国公主猛的站起来,提着裙子怒气冲冲的走了。 “哼!一个江洋大盗,死了正好!这个是皇上要捉拿的人,下官相信,太孙殿下也会睁只眼闭只眼的……”陈府尹自信的说。 不错,解决国事的方法千千万,总不能看着一个逃犯回来耀武扬威。 花荞却像没听见一样,直接朝着地上的尸体走去。 这个假外国人是从佛塔的第六层摔下来的,最明显的证据就是第六层的栏杆断了。 呼延锦见花荞去验尸,便对万捕头使了个眼色,两人上了塔。 花荞检查了一会:没有勒痕、没有抵抗伤,没有中毒,身上衣物基本整齐,死者臀部先着地,摸上去身上应该有多处骨折,全部符合坠楼身亡的条件。看来,老仵作的判断没错。 可刚才那位猫裏务国公主的话,却扎在花荞心上:不管怎样美化,他还是把自己是逃犯的事实告诉了公主,那就是,他自己也担心会被大明绳之以法。 但是,他现在的身份又保护了他,顺利登记,也证实了这一点,他变得放心,这才敢去赌场寻开心。 花荞边想边用老仵作递过来的布擦了擦手,忽然,她看着手上的血迹,想起了阿爹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她蹲下来,再次仔细检查出血的头部。 第127章 三重疑问死因成疑 呼延锦和万捕头上了塔。花荞对死者死因的初步判断,与府衙仵作基本一致,那就是高处坠亡。 可就在擦手上的血迹的时候,花荞突然想起阿爹教她时说过的话,她又再次蹲下去,仔细检查死者的头部。 这座佛塔高约百尺,共七层,栏杆断开的地方是第六层,从死者的姿势来看,应是侧身着地。 他的出血位置虽是在头部,但头颅相对完整,尤其是颈椎并没有严重断裂,应该并不是头部先着地。 老仵作见花荞要重新检查死者的头部,虽然有些不解,还是过去搭了把手:“姑娘,头部出血,半个脑袋都已经血肉模糊了。这还能看出什么?” 花荞笑笑,问仵作借了把刀,这种仵作常用的薄铁小刀,虽不如阿爹的刀好用,却比一般的刀更锋利。 “大叔,你看!” 花荞将头颅上的头发慢慢剔开,后脑勺上一个明显的挫伤出现了,老仵作奇怪的“咦”了一声,伸手过去按了按:“这个伤也是撞击、打击造成的,出血都凝结了。” “不错,这个死者头上有两处撞伤。可若是高空坠亡,应该只有一次性伤害,包括撞击后受伤害的方向,应该也是同一走向。这个撞伤,明显就是二次伤害。” 花荞说着,抬头朝塔上坠落的方向看了看,正好看见呼延锦站在栏杆断口的地方往下望,万三正站在他的身后。 一上一下两个人,不约而同的生出一个想法:死者的位置,离坠楼点未免有些远…… 花荞回过神来,再低头去检查尸体的四肢关节。这下,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等到呼延锦他们下来的时候,她已经和老仵作去寻井水净手去了。 “怎么样?上面有没有发现?此人是失足坠楼吧?” 陈府尹迎上去问,他是想早点以失足坠楼结案的,毕竟是一个有前科的罪犯,没必要找麻烦。他见花荞生了疑,正想让呼延锦提醒一下花荞,没事别找事。 呼延锦却摇摇头说:“不确定。刚才我们发现,栏杆断裂的地方,榫卯是被人做了手脚的,只有部分连接,稍微用力,栏杆就会断裂。还有,我感觉死者的坠楼位置有些远。” “不错,我也这样认为,除非是在塔上做助跑冲下来,才可能到现在这个落地位置。”洗完手回来的花荞接口说道。 陈府尹一听头都大了:这是要闹哪样?你俩一唱一和,是嫌事情闹得不够大?这又要到哪里抓凶手?不行,不能暗示,必须明示! “啊……二位容本官多说一句,此人虽是使臣,可他也是大明的在逃犯,这事情能不能到此为止?就说他是月夜登塔,无意失足,岂不是皆大欢喜?” 跟在花荞后面的老仵作发话了:“大人,话不能这么说,刚才小的听姑娘分析,说得句句有理,我们仵作就是要言明真相,至于怎么破案判案,那就要看大人您了。” “你刚才验尸有什么发现?” 呼延锦没注意旁边气得翻白眼的府尹,好奇的问道。 “我怀疑死者是死后坠楼。”花荞肯定的说: “第一,我们找到了他头部有两处撞击伤痕,坠楼的撞击,在没有障碍物的前提下,一般都是一次性的,而且损害方向一致,不会出现二次伤害。且从凝血程度判断,头顶伤痕在先。 第二,死者是侧面着地,全身松软如泥,那是因为坠楼冲击,造成全身均匀的粉碎性骨折。” “这也没什么奇怪啊?这么高的地方,不粉身碎骨才怪!而且你也不能证明,他是因前面那个伤痕致命。”陈府尹见他二人不识好歹,没好气的说。 花荞微微一笑又道:“府尹莫急,听花荞说完。活人坠楼,一般在接触地面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去抵抗地面,也就是说,他的四肢大关节会率先严重骨折。而死人坠楼,却不会有这个动作反应,因而全身骨折较为均匀。” “那这个人……大关节没有明显骨折区别?” “正是,他在落地那一刻,并没有活人的基本反应。” 万捕头算是听明白了,现在疑点已经有三个:坠楼位置可疑、骨折可疑、头上两重伤痕可疑。 “塔上栏杆旁的地面已经多人踩过,凶手的脚印也看不出来。只不过这个距离,需要两个大汉将他抬起向外抛才做得到……这也是奇了,难道作案的不止一人?” 呼延锦说着,抬头望了上去,这个角度一看,他看出了一个问题所在: 这座佛塔和别处不同,一层上有一圈大八角挑檐,上面第三层、第五层和第七层,各有一圈小一些的八角挑檐,也就是说,六层与七层之间,并没有挑檐这个障碍。 “走,再去现场,也许我知道,凶手是如何将尸体抛下来的了!”呼延锦兴奋得使劲一拍万捕头的肩膀,万三没提防,差点被他拍到地上。 花荞一看,就知道他有了想法,高兴的说:“师兄,我也去!” 几个衙役见等在下面无聊,也一溜烟的跟着进了塔,陈府尹一看,眨眼就只剩下他和老仵作,还有陪同的两个僧人在塔下,气呼呼的一甩袖子走了。 这回,呼延锦直接上了七楼。 塔内楼梯是沿着塔内壁盘旋而上,走了大半花荞走不动了,呼延锦只好笑着拉她的手往上走。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了顶层。百尺高塔,整个应天府尽收眼底。 呼延锦拦住大家道:“七楼可能正是凶杀现场,大家仔细查看,不要放过蛛丝马迹。” 万三带着衙役顺着塔壁找了起来,呼延锦则带着花荞,找到六楼栏杆豁口对应的地方。 两人伸头向下看,这么高的地方,花荞还真有些脚打飘。 “你看,尸体如果不抛出去,就会掉在下面的挑檐上。这个杀人者,恐怕是不愿意尸身撞坏了佛塔,才这么费尽心思将尸体抛出去。” 呼延锦说完,便低头在栏杆上找了起来。果然如他所料,七层的朱漆栏杆上,有两道明显的擦痕! “花荞,你来看。” 花荞一听,脑袋凑到呼延锦脸旁边,顺着他的手指,她也看到栏杆上的朱漆上,似乎有被摩擦过的痕迹。 “凑这么近,你是在看现场,还是在惹我亲你。” 呼延锦脸上似笑非笑,眼睛盯着那个擦痕,嘴里却老实不正经。 听这口气,花荞知道,他已经胸有成竹。 “噗呲”一声,笑了。 第128章 昏然隐瞒昭然若揭 呼延锦正想让万捕头找根绳子来试试,万捕头那边也有了发现,但或许这个发现并没有多大用处。 “大人,这是衲衣上的棉线,可这里是寺院,经常有和尚上来打扫,墙砖上挂两条棉线,也说明不了什么。”万捕头有些遗憾的说。 除了这两条棉线,七层再找不出可疑的地方。那就,先验证呼延锦的猜想。 等了好一会,两个衙役气喘吁吁的抬着一袋泥包上来,还拿来了一条长麻绳。 这袋泥足有百来斤,和一个人的体重相当。衙役们正要用麻神把泥袋拦腰绑紧,花荞阻拦到:“这样打结不行,一会泥袋甩不出去,让我来。” 几个人好奇的看着花荞,将麻绳先打好一个活扣,再套到泥袋上拉紧,她指指其中一根绳子说:“吊下去的时候不要拉它,等到要抛出去的时候,一拽这根绳子,绳结就松开了。” 说着,她给大家示范了一遍。 万铺头赞到:“这个绳扣结得妙,既结实,又易解,像变戏法一样。真是实用得很!” 花荞笑道:“你去把泥包扔好了,我教你一个捆人的结,保证他越挣扎越紧,不等你解,根本挣不开!” “还不快去,姑娘一会教你们捆人!”万三笑着赶衙役们抬泥包到栏杆边。 麻绳照着先前那个擦痕,将泥包挂了下去,又按照呼延锦说的,慢慢将绳子荡起来,泥包荡到六层廊内时,绳子往下放长一些。 等到感觉到泥包向外荡时,拉了那个活扣,泥包撞掉了他们搭在豁口上的那根木棍,向外飞了出去。 下面的尸体早移了位置,泥包正好掉在尸体落地位置不足半步的地方。 “凶手将绳子穿过尸体的双手,将绳子在胸前绕一圈,等到要抛的时候,松开一边绳头就可以了,只不过,就算是利用栏杆,一个人要操作一具尸体也是费劲,需是习武之人才行。” 呼延锦刚才注意到,操作的那个衙役,最后已经绷不住要脱手了,旁边另一个衙役帮他一把才能稳住。 “若是这样,寺庙里的僧人多是手无缚鸡之力,就更不会是他们了。”万捕头还惦记着墙上那两根棉线。 “嗯,好在已经证明是他杀,我们就从他出门查起!” 万捕头想走捷径,既然那位公主说他去赌场,就先从赌场查起。可是令他失望的是,附近没有一个赌场说,昨夜有这么个人来过。 可一共有两个人说他是去了赌场。除了在客栈里休息的猫裏务国公主,还有一个,就是礼部安排在这个客栈,为大使们服务的小吏,他说: “我问过斯蒂芬爵士,他说他去赌场发大财,南都他很熟,不需要人跟着。” “发大财?赌场的钱那么容易送给他?去了就能发大财,除非财,本来就是他自己的。”呼延锦回头对万三说: “去,把前年的钱庄失窃案调出来,看看他的同伙是谁?有没有被抓住?” “大人,您怀疑斯蒂芬是去取自己三年前盗窃到的钱?……有道理,我这就去!” 说得容易,万捕头很快就蔫头巴脑的回来了:“什么臭狗屁!京卫就了不起了?连案宗都不许看。” “府衙不行,我詹士府去试试!”呼延锦还就不信了。 京卫还真是牛,就算是呼延锦,也要几经周折,拿到皇太孙口谕,才能进了京卫文书库的门。 “我说呢,一个盗窃案,为何交给京卫去抓人?”呼延锦将卷宗递给扮成他随从的花荞。 刚才在门外,京卫副指挥使说,京卫不是菜市场,要进也只能两个人进。 呼延锦正要叫万三,就见花荞不停在后面点自己的鼻子。他心里暗笑:好嘛,师母去后,这姑娘之前在家一直郁郁寡欢,现在有了案子,立刻变得生龙活虎,本性又回来了。 那……就假公济私一回? “被盗的福生钱庄并不简单,实际上十几个皇庄的钱,也由它管理和运作,所以失窃后,皇上才会发脾气。”呼延锦向她解释道。 花荞指着卷宗念:“主犯马二逃脱,李狗及三名从犯被缉,与当年秋后问斩……该案负责官员……师兄,你看这里好像少了一页,负责官员四个字后面就没了。” “原来问题在这里!”呼延锦冷笑道。他叫来京卫的文书问道:“这卷宗怎么不完整?你们是不是想背上一个管理不善,失职懈怠的罪名?” “不不不,大人,我们可不敢啊……最后这一页……被严副指挥使借走了。” “严副指挥使?” 这人呼延锦有印象,大使们正式报到那天,严副指挥使就站在他旁边,当时两人还客套的互相自我介绍了一番。 后来猫裏务国使臣进来了,他犹豫了一下,一直盯着这位大明面孔的岛国大使看。最后咬着牙说:“就是那个王八蛋!” 所以呼延锦才会告诉太孙,此人就是在逃犯马二。 “呼延大人,你找我?” 呼延锦正疑惑着,严清背着手走了进来,他面露不屑的说:“呼延大人,几日不见,你就成了那些假洋人的狗。” “哎!你这人怎么说话的?我们大人是奉旨查案,这关假洋人什么事?”花荞忍不住为师兄抱不平。 严清瞟了花荞一眼:“哼!如果不是,明明可以小事化了,为什么盯着这个案子不放?你们就这么想为一个盗窃犯,还原真相?有这些力气,去为那些蒙冤的功臣洗清冤屈不好吗?” “你只看见他是个逃犯,却没有看见他背后还关系着朝廷的信誉。大明为什么有这么多小国来附属,当然有来蹭赏赐的国家,但也有仰慕大明强大繁华,来寻求保护的国家。” 呼延锦指着案宗说到:“就像猫裏务国,不过是个海外岛国,他们也不可能对我们造成多大威胁,但却能让别的国家看到,大明的邦交之道。” “至于找到真相,这不是我们办案官员的职责所在?” 严清沉默了很久,从怀里掏出一张对折的纸来,正是那张少了的最后一页。 上面清清楚楚记到: 京卫指挥使秦越免除官职,贬为庶人。 第129章 苛政猛虎法外开恩 严清将案宗最后一页递给呼延锦,冷冷说到:“京卫能告诉你的就这么多了。 他转身离开文书间,临出门前回首道:“你既辅佐太孙,也请你们想想,臣子有过,就必须用命来还,帝王岂又无过?” “师兄,他说的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皇上做错了?”花荞不解的问,她又低头去看手上的卷宗。 “我们就从秦越身上查,他越想隐瞒的,就越接近真相。可是……这样的真相,真的是我们想要的吗?” 严清的话,让呼延锦的内心起了波澜。 “师兄……我阿爹说过:只要是犯罪,不管你有什么样的理由,都没办法让他名正言顺。 大明有《大明律》,里面说’杀人者死’,今天他越过大明律杀人得活,明天,就会有人越过大明律来杀你。” 花荞站起来,慢慢走到呼延锦面前,仰脸看着他坚定的说:“师兄,我阿娘是该杀之人吗?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杀人凶手,我不会放过他。” 呼延锦不禁微微有些动容:花荞一直不提师母被杀一事,从太平门回来,连自己的身世也都不再提了,想不到她心中坚定如斯。 他拉起花荞的手认真说到:“你只管去做,不管遇到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等到把使臣的事忙完了,我再把我知道的告诉你,看看我们从哪里着手。” 两人出了京卫衙门,万三派出去的捕头也刚好回来,他们是去客栈到赌场路上,沿路找人证的,还真找到了一个。 那捕快说:“有个卖柿子的小哥,他说昨天看见这个马二,跟着一位军爷走在一起。” “军爷?被抓走的?” “不不,那柿子小哥说,马二和那人有说有笑,是他自己认出来,那人是位军爷。因为他身上穿的虽是普通青布袍子,但却穿着一双军靴。柿子小哥说,他成日坐在路边,见惯的就是别人的鞋子......” “好嘛,这个严清!说不定他也是参与者。三年前他是秦越的手下,见了马二,生出为秦越报仇的心也是有的。”呼延锦淡淡一笑道: “现在进去找他,必不承认。等我们找到秦越,就真相大白了。” 既然知道与秦越有关,查起人来,应天府衙可不含糊。很快就查到了他前年的一些记录: 秦越被除去官籍,抄没家产,贬为庶民。父母原被接到京城享了几年福,如今儿子遭难,他们虽已年迈,也不得不转回山西老家。 这是户籍变动的记录。 再查,有个案子与他有关: 秦越膝下只有一女,年方十二,忍耐不了落魄的平民生活。有人骗她说,能带她去顺天府,便离家出走跟了去,谁知这人是个人贩子,将她卖到了秦淮河边的花船上,可怜她一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姑娘,金钗之年便失了清白,委屈之下投了河。 她的母亲受不了这个打击,也在家里投了井。 一个三代同堂的康乐之家,最后只剩下了秦越一人,他心灰意冷一把火烧了栖身的茅屋,不知了去向。 几个人看了唏嘘不已,难怪严清当时那样反感他们查案,现在真要查下去,只怕严清也脱不了干系,倒时还不知几人受累。 呼延锦让万三停止了调查,自己调了两份卷宗,进宫去向皇太孙报告案件进展。 “目前能证明的就是这个大使马二,被人从佛塔上打死之后抛尸,是他杀。再则,有人证证明,昨日马二曾被一位着军靴的男人带走。我怀疑,这与三年前马二的那钱庄起盗窃案有关。” “秦越,孤记得他。他当时是京卫指挥使,武功了得,威风八面。没想到,皇祖父一怒之家,量刑过重,明明是失职,却将其变为庶民,才让他家中生出这许多变故。” 朱瞻基长叹一声,合上卷宗道: “这样吧,既然案情结果没有公布,对外就宣称,大使是自己从佛塔上失足摔下来的,承恩寺对佛塔管理不善,对猫裏务国公主进行赔偿。它是皇家寺院,受皇家供奉,孤让人多拨些香油钱给他们就行了。 至于凶手,不管是不是秦越,你也不要再去追究。明日大殿封赏,孤会多给猫裏务国一些赏赐,堵住那位公主的嘴就是了。” 见太孙有了决断,呼延锦便退了下去。当天就去承恩寺做了宣布。这个结果,很快就在应天府传开了。 晚上回到府里,呼延锦见花荞正呆呆的坐在秋千上。 前段时间她总是闷闷不乐,呼延锦叫小高、阿瓜找了些材料,几个男人忙了大半天,才在院子里立了个秋千架子,但也没见她坐,还以为她长大了,不喜欢了。 呼延锦走过去,替她轻轻摇了两下,花荞才发现他回来了,笑道:“别摇,我怕。” “你怕荡秋千?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怎么会怕这个?” 这还真是新发现,尸体都不怕的人,怕荡秋千。 “这个嘛,是有个原因......小时候,我还在书院里做奉茶丫头,那些男孩们院子里也扎过一个秋千,但他们是直接绑在树枝上,没这个结实......” 花荞这么一说,呼延锦也想起来了,花荞是遇到过这么一次危险,可那次不是没事了吗? “后来他们就推我,秋千越摇越高,最后一边绳子被磨断了,我从秋千上掉了下来。还好有位小哥哥,在空中就把我接住了,我们一起滚在地上。我还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子,他就跑了。” “那不是没事了吗?你为什么还怕?”呼延锦笑着问她。 “因为......我怕自己没有那么幸运,每次都有个小哥哥出现,所以从那以后,就再也不敢荡秋千了。” “那,若我告诉你,那个小哥哥一直都守在你身边呢?他小时候喜欢穿竹青色的衣服,长大了也还是很喜欢。” 花荞也想起来了,那个救她的少年,就是穿着一身竹青色的袍子。 眼睛忽然就模糊了,她笑着说:“那你推我试试,说不定,现在我不怕了。” 深秋的应天府,天空如矿般深邃,在这个没有月亮的夜晚,穹顶之上镶满了星斗。一个不起眼的小院里,少女在荡着秋千,发丝一次次拂过那双在背后推她的大手。 柔情,浓到化不开。 第130章 从容赴死立地成佛 万国朝拜已经进入最后一天,各国使臣到大殿上领大明给属国及朝拜国的封赏。 皇太孙给猫裏务国的赏赐加了两分,加上承恩寺也做了赔偿,他们能拿回去的东西,已经远远超过自己的预期。 猫裏务国公主这两天进译者指点,已经爱上了应天府的南院。南院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接待女客,还是位异国公主,立刻派出了高大英俊的少年郎,让公主很快忘了失足坠楼的驸马。 可就当各位使臣领了礼物满意而归的时候,金吾卫给呼延锦送来一封信,说是承恩寺方丈亲自送来的。 他打开看完,向朱瞻基回禀到:“太孙殿下,凶手已经投案自首了。” 朱瞻基接过信一看,也是惊叹不已。 原来,秦越并未远遁,他烧了他们那间还未住习惯的茅屋,到承恩寺剃度出家,除了方丈,并无第二人知道他的俗名,加上他深居简出,连寺里的和尚,也没几个跟他相熟。 唯有一次,光头浓须的他,因为身形和走路姿势,被严清认了出来,严清才知道了他的下落。隔三差五,严清就带两壶酒一把花生米,两个人在佛塔的最顶层,看着眼底熙熙攘攘的应天府,默默喝上两杯。 他也因一直戒不了酒,将自己的法号改做“三空”。 前两日,严清又带着酒去找秦越。 “大哥,你知道我今天看到谁了吗?” 秦越只管喝酒,并不回答。 “是马二,他又回来了!” 秦越的手停住了,他慢慢的转过头,不可置信的盯着严清道:“你确定是他?谁给他的胆子,还敢再回来!” “他现在今非昔比,身份尊贵,自然是有恃无恐才回来。大哥,我今天是在外国使臣报到时见到的他,找译者一问,才知他现在是一个什么猫窝小国的驸马爷,你说可不可笑?” “猫窝国?那公主是瘸子还是瞎子?”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不过他这种人渣,让他住猫窝都是侮辱了猫! “公主不瘸不瞎,只是,她一个人有两个人宽,有点吓人。”严清老实的说。 “既然认出来了,京卫不抓人?” “在场的有个詹士府的少詹士,我跟他说了,他却说暂时不动,这事涉及国事,还要请示过太孙殿下。我又跟赵指挥使提了,你知道,这小子提正以后,官架子十足,他也说不能抓。” “那你们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罪犯逍遥法外?我的妻女就白白死了?” 秦越怒目圆睁,手指一用力,将手里的老葫芦酒壶捏了个粉碎:“我就不信,大明律法既管不了随心所欲的皇上,又管不了摇身一变的罪犯!他住哪间客栈?我去会会他!” “如果要动手,还不如把他约出来。” “他会那么容易上当?” “哼,这贼子,看我们拿他没办法,当场就原型毕露,他跟旁边的人说,应天府是他的老家,他在这里家财万贯,是赌场的贵客。我猜,他会去找当年的同伙,取回他那一份金银。” 严清这么一说,秦越也想起来了,马二的同伙,是在他被贬为庶人之后才抓到的,老赵还因此立了功。但当时皇上忙于迁都,没人在意这件事,也没有张榜公布,知道的人不多。 严清见秦越不说话,便说:“我去把他引出来,就说带他去找同伙,不过,地方不能太偏僻,恐这斯不上当。” “那就把他带到这里来,我自有办法。你也要小心,不要暴露了自己。” 后面的事,就和呼延锦、花荞在塔上推测出来的一样。 秦越杀了马二之后,并没有逃走,他自信自己的方法可以骗过仵作。可万万没想到,却让一个男装打扮的姑娘看出了蹊跷。 等到严清来通知,詹士府的呼延少詹士已经盯上了他,让他快跑的时候,却又传来此案定案为“失足坠塔”,让承恩寺以管理不善,向那个外国公主做赔偿。 “贫僧自知罪不可赦,却得太孙殿下法外开恩,实在是无地自容。如今已将当年杀死看守、盗窃钱庄的罪犯绳之以法,心愿已了,死而无憾。三空顿首。” 朱瞻基将信还给呼延锦,叹到:“既然他已坐化,就让承恩寺照寺院的规矩办,不必来回。这次万国朝拜虽说出来一点岔子,但还算是圆满。 昨日收到消息,皇祖父已经到达沙城,阿鲁台的部下阿失帖木儿降了我军,这才知道,阿鲁台已经被瓦剌打败了......皇祖父应该不日班师回朝,孤也要回顺天府做些准备。南都剩余滞留使臣,就交给你负责管理,不要出什么乱子。” 经过这一次对朝拜活动的管理,呼延锦如今已是太孙詹士府的实权人,成了朱瞻基名副其实的心腹。 从宫里出来,呼延锦朝着三山街走去。冷不防后面掌风袭来,有人用格斗术的手法,抓住他右臂,他想也没想,借力左转,一招二郎观天,仰头后砸身后的偷袭者。 “啊!太狠了!” 身后的人估计被撞得不轻,叫了起来。 呼延锦回头一看,抓他的不是别人,是上次被他狠狠打了一鞭的易呈锦。 更奇怪的是,林龙枫正站在旁边瞪着牛眼看着他:“呼延,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偷偷拜师了?怎么现在你使出来的招式......都这么丑?” “丑是丑,有效啊!我用他上次赢我的招式制他,谁知他轻轻松松就化解了!呼延,你可要教我。”易呈锦说的亲热,仿佛柳云娘被杀那件事从未发生过一样。 “你俩怎么......” 林龙枫笑了:“傻了吧?总算有件事能让你吃惊了。要不从小大到,件件事都被你料到,我就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位就是......” “别说,龙枫,你让他猜猜。”看得出来,易呈锦见了故人开心得很。 这还用猜吗?看你傻笑得见牙不见眼,活像见了亲爹一样。再加上他是个抱养的弃婴,今年二十岁。你早几天还跟我说,人已经找到了,这会子领个人来,不是那人是谁? 呼延锦用眼神鄙视林龙枫。 林龙枫摸摸后脑勺:就你聪明行了吧? 第131章 度春山陈酿迎新主 陶青羽和易呈锦商量,两人已经在一起,又同去穹窿山的事,还是不要告诉花荞他们,等到重新准备好聘礼,到万户山庄提亲之后,再向大家宣布,这样,青羽也避免尴尬。 快到应天府时,两人便分开走,青羽照着花荞以前给的地址去找她,易呈锦则由白俞带着去找了林龙枫。 “想不到,缘分不过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呼延锦听他们各自几句,也听懂了大概。既然朱高炽自己都已经认了儿子,父亲他们又将他奉为小殿下,自己的想法,在他们眼里又算得了什么? “呼延,干脆我们去度春山吧,杜姑娘她们应该也另外得了消息,今晚我们喝两杯。” 林龙枫说得高兴,可想想眼前这位还不是普通人,他是未来的皇帝,随便叫他喝酒是不是有些不妥?不禁有些欲言又止。 易呈锦看出来他的忌讳,这种天然高人一等的感觉,让他真是很享受,他哈哈笑道:“无妨无妨,虽是在应天,这第一顿酒,理应我请!” 到了画舫岸边,车一停下,杜姑娘就迎了上来。白俞他们几个她都认识,坐在中间,不认识的这位,那就是小殿下了。 他们一上船,杜姑娘就叫人撤了艞板,门头挂上一对写着“满”字的红灯笼。 只见杜姑娘带着船上的二十来个姑娘,一起跪下给易呈锦行礼:“主子,可把您给盼来了!” 第一次有人给自己行大礼,易呈锦还有些不习惯,他有些不自然的说: “免礼,快快请起。你们以后还是叫我‘小公子’吧。” 站在杜姑娘身边的兰溪姑娘,好奇的打量着这位小公子,只见他虽比呼延锦略矮一些,可也是长得面如冠玉,加上他这个身份,让他有尊贵加持,十九岁的兰溪,不禁对他生出了几分好感。 杜姑娘领着他们往船首的包间走,她笑着问:“小公子可曾成亲?在应天府可有府邸?若是来不及置办,度春山有两三套宅子,您可以挑一套喜欢的先住下。” “本公子刚及弱冠,尚未成亲。原也是在应天府长大,只是前年跟着朝廷,搬到了顺天府,这里的老宅子还在,就在石板桥,汉王府附近。” 易呈锦忽然想起,若是自己父亲还是皇上,自己就应该住在汉王府里,而不是附近。他不由得暗自冷笑,倘若让他一朝登基,必将朱棣一脉赶尽杀绝! 还好,父亲身体不好,自己不需要像朱瞻基那样,等那么久。 到了包间,杜姑娘和兰溪姑娘也陪着一同入座。 “小公子一直在应天府,可从没来过度春山,难道,我们度春山在秦淮河畔,这点名气都没有?您尝尝,这可是度春山画舫特有的十年陈酿。” 杜姑娘一边给他倒酒,一边故意嗔到。虽是徐娘半老,却也风情万种。 易呈锦笑道:“这是哪里的话?离开应天府时,本公子才十七岁,哪里有胆子到这花红柳绿之所?不过,要是早知道,画舫上都是些知书达理的姑娘,说不定,早来了。” 几个人客套几句,易呈锦问起度春山最近拿到的情报,杜姑娘收起先前的嬉笑,正色答到: “我们只负责以应天府为主的南直隶,消息来源除了自己培养的一些探子,主要还是靠从上船的恩客嘴里套消息,您也知道,如今应天府地位一天不如一天,我们能得到的重要消息也越来越少。” “不过,”兰溪站起来给易呈锦又倒了一杯酒,接着说道:“我们得到一个可靠消息,说太子有意将京城搬回应天府,但那也要等到太子登基以后。现在您来了,应天府重为京城的日子就更近了,对不对?” 兰溪姑娘常年混迹欢场,修习的都是些琴棋书画,她的气质和陶青羽有很大的不同,亲昵程度又把握得恰到好处,让易呈锦更是心花怒放:不错!我父亲在哪里倒下去,我就要在哪里站起来! 林龙枫也说:“南直隶的大部分老臣,内心还是更倾向旧朝,毕竟旧朝给他们的是风光,新朝更多是失落。但是......偏安之人占了多数,当今皇上对旧臣的迫害,也让他们止步,我去联络他们,也多是声援,再无实际动作。” “呼延,你那边情况如何?” 呼延锦见问到自己,微微一笑,将这两天遇到的这个案子细细说了一遍。 “我说呢,昨天宣布承恩寺赔偿,今天就听说寺里有个和尚坐化了,原来是这样一个关联。你们算是有本事,生前坠楼还是死后坠楼,这也能被你们区分出来。”林龙枫叹到。 “哼!朱瞻基真是妇人之仁!若是我,必叫你们查下去,我就不信,不能把秦越从承恩寺里扒出来!严清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两人都必须严惩不贷!否则,还要这《大明律》做什么?难道,朱瞻基连‘法不容情’四个字也不知道?” 易呈锦不屑一顾的说。 以往这些话他就算心里有,也不能说出来,那是妄议朝政、诋毁皇室。现在不一样了,他也是皇室,也有资格指点江山,就看谁笑到最后罢了。 呼延锦的心却慢慢的沉下去。自己这次是站在朱瞻基这边,他看上去是不顾法令,法外开恩。但他顾及的是大明与邦国的关系和影响,更是想修整自己祖父的苛政,给官吏、百姓带来的伤害。 这是不法而法。 回去的路上,呼延锦心事重重,他与易呈锦,不,他与朱文至一下子变成了君臣关系,他们站在了同一边。那么,他是不是可以问问,当初下令杀死师母的幕后主使是谁? 现在以他的立场,并不需要去为幕后之人掩饰,那自己就可以去为师母报仇,还可以弄清花荞的真实身份,至于真相如何他都不在乎,他只想花荞心中没有遗憾。 “师兄!你终于回来了!我都等你好半天了。”花荞一见呼延锦进了门,便拉着陶青羽迎了上去:“你看看,是谁来了?” “陶青羽?”呼延锦有些意外。 “对啊,陶姐姐到应天看我来了。师兄,陶姐姐和我住一间,我真是太开心了。” 好嘛,她开心就好。 “那你也猜猜,我今天见到了谁?”今后自己还会经常和易呈锦在一起,还不如早早让花荞知道,呼延锦这样想着,便又笑着说:“也是陶姑娘的老熟人。” 陶青羽当然知道他说的是易呈锦,却笑着不说话。 花荞拍手笑道:“我猜是易呈锦对不对?那还真是巧了!青羽姐姐,你该偷笑了吧?” 呼延锦看着满脸笑容的花荞,心也变得柔软了。 就让她永远都这样笑。 那该多好。 第132章 生芥蒂口是却心非 陶青羽的到来,让呼延锦府里多了许多欢声笑语。 正是换季的时节,一空下来,婆子丫头们就开始缝今年的冬衣,若是新年里穿的讲究衣服,这个时候也该起头了,裁减、缝制到绣花成品,陆陆续续少说也得两个月。 花荞也拿着一件衣服在缝,青羽凑过去一看,笑道:“看这颜色,是给你师兄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像蜈蚣,叫你师兄怎么穿得出去!” “人家才刚学嘛!从前阿娘在,全家人的衣服都是阿娘做,从来也没觉得少了衣服穿。现在阿娘不在了,才后悔以前什么也没学会。我这是给阿爹和花荣做的,师兄的......我不告诉你!” 听花荞提到她娘,陶青羽有些揪心,不过,那也不是他的错,他已经尽力了...... 两个姑娘正在屋里做针线,忽然院子里传来一阵人声,一会就有婆子来说,自家少爷带着位易少爷回来了,叫二位姑娘出去见客呢。 今天易呈锦找了个借口,说要到呼延锦府里看看,看见青羽和花荞牵着手出来,两人心照不宣的笑笑:“陶姑娘也在这里,看来我以后要多往这里跑才行。” 若是在以往,易呈锦绝不会说这样的话。想想呼延锦又觉得,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还是因为易呈锦的身份变了,自己有些不适应? 花荞虽不明就里,却也感觉易呈锦和以前有了些不同,不过,看到他现在对青羽姐姐比以前更好,她也为青羽高兴。 呼延锦这宅子小,转转也没什么好看的,易呈锦便说:“对了,陶姑娘,上次在顺天府,你说想看看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我就带你过去看看?” 青羽当然想去,她喜欢关于易呈锦的一切。 她邀花荞同去,花荞却推辞到:“我不行,我还要赶着手上的活呢。” 陶青羽跟着易呈锦来到魏府的旧宅,这一片宅子的主人都北迁了,剩下些不愿意动的老人们,还住在府上。魏府已经没有主人住了,这次少爷突然回来,让守宅子的下人们好一阵手忙脚乱。 到了家,也没什么好避讳的,易呈锦拉起陶青羽的手就往自己住的东厢走。 “这就是我从小住的地方,贵重东西是没有了,架子上的书,也是当时没带过去的。” “这是什么?”陶青羽拿起书桌上放着的一条锗色带子,这么长,也不像是腰带。 易呈锦一看脸沉了下来,劈手夺过那条带子,把它放回到抽屉里:“没什么,昨晚闲着没事,翻出来些旧物,已经没用了。” 青羽有些怪自己多事,过去拉着易呈锦的手说:“你不是说你家后院有个池塘吗?还有你爬树掏鸟窝的地方,看蚂蚁打架的地方,你带我去看看。” 易呈锦也觉得自己情绪来得太快,对青羽笑笑说:“行,我带你去看。只不过到了这个季节,后院可没什么好玩的。你看了别失望。” 两人拉着手到了后院,易呈锦没想到后院竟然有人。 那人本在小池塘里挖莲藕,看见是易呈锦过来,尤其见是他还牵着一位姑娘,那人大惊失色,从池塘里爬上来,莲藕也不要了,连滚带爬的跑了。 易呈锦看那人面生,便将管家叫来询问。 “哦,挖藕的那个,是庄子上的老瘪,他今天送了些果蔬过来,我们就顺便叫他帮忙挖藕。”管家笑骂道:“这个蠢货,以往也是负责从庄上往府里送菜的,怎么连自家少爷也怕!” 听说是庄上的下人,易呈锦也就没在意了。 只不过,看见那口放了水,露出淤泥的池塘,他又想起,当年魏晴被打捞上来后,为了查女儿的死因,义父叫人放水,也是这样露出丑陋的淤泥。 “走吧,人都不在这里住,园子都败了。” 易呈锦没有说,其实是在七年前,他亲眼看着义妹死在池塘里,从那时候起,这个园子就已经败了。 回到东厢,易呈锦回身反锁了门。 陶青羽羞涩道:“我们还没有......” “那有什么关系,我们又不是第一次。我回顺天府的路上,自然是要到万户山庄提亲的。再等两年,或许不需要那么久,我登基做了皇帝,皇后的位置,还不就是你的?” 易呈锦的眼里,似乎已经看到,陶青羽正穿着皇后服制站在他面前,向他盈盈拜到: “皇上万安!” 他将青羽轻轻按在松软的枕头上,在她耳边郑重说道:“现在,你就是我的皇后。”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并不在乎是不是皇后。” “你不想做皇后,难道要做爱妃?” “不,不是......” 秋日的午后,透着干燥的微凉,石榴树的叶子都掉光了,可院子里的那两棵金桂树,正缀满了黄橙橙的芬芳。 呼延锦见易呈锦送陶青羽回来,并没有进来的意思,便掩上门和他一同走了出去。 “小公子,有件事,对在下很重要,还想请您给我一点提示。”呼延锦决定试一试,既然还要相处下去,师母那件事横亘他们两人之间,终究是要解决。 “嗯?这么这样客气?难道我们不是一同在天上飞过的朋友?” 易呈锦笑笑,他知道呼延锦的能力,自己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把呼延锦拉拢在身边,还能让后面的吾将军对自己更忠心。 “我师母被杀那件事,我知道并非你本意,更何况你还救了花荣。可我想知道,到底是谁下的诛杀令?太平门一院五户人家,在十五年前被灭门,下令屠杀他们的,是不是同一个人?” 呼延锦直视着易呈锦,他当然希望他们,还像在天上飞翔时那样,同声相应,同气相求。 易呈锦没有看他,低头想了会,顾左右而言他: “你知道,我义父魏谦,他做了多年的刑部左侍郎,上面的刑部尚书换了一茬又一茬,他都没有倒。他亲口跟我说,他手上有大量官员们的把柄,如果我义父愿意出手帮我,那我的登顶之路一定会事半功倍。” “所以,只是您的义父让您杀了我师母?什么理由?”呼延锦的心冷了。 “虽然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杀一个逃出宫去的宫女,还需要理由吗?” 如果,呼延锦没有见过那块凤花锦...... 也许他就信了。 第133章 接家书花有财闯祸 这两天,滞留在应天府的外国大使,基本都固定了。 有个小岛国,是国王本人亲自来,他从没到过大明这样繁华的地方,决定住到下次朝拜日,据他本人跟译者说,自己有些晕船,省得来回奔波。 那位猫裏务国公主,再也没有提驸马的事,因为她每天忙着到南院去给俊男捧场,大明给的赏赐也不用带回去了,那些金银丝帛,又渐渐回到了大明人手上。 既然徐九公在顺天府,花荞想到北都去碰碰运气,可怎么和师兄说呢?正发愁呢,呼延锦接到了太孙詹士府北府的调令,皇太孙将他平调到北詹士府,仍旧做少詹士。 花荞觉得真是瞌睡遇枕头,自己跟师兄撒撒娇,肯定能跟到顺天府去。 这天呼延锦去和林龙枫辞行,花荞正在家里欢欢喜喜的收拾行李,忽然听到院子里一阵扑棱棱的声音,一只鸽子停在它的笼子上,花荞和青羽赶紧去到院子里,给鸽子添水喂米。 “是花荣写来的吗?想不到你们还训练它们往应天府飞。” “只训练了一只,当时还担心,鸽子会直接飞回顺天府去呢。没想到它经过宝应,还是飞回家了。”花荞愉快的说。 有了信鸽,自己和弟弟通信方便多了,应天府到宝应,鸽子当天就能往返。 她拿出鸽子脚上系着的小纸条,打开一看却愣住了。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青羽接过纸条一看也着了急: 父失言入狱,盼归! “青羽,我得回去,我不能让阿爹出事!”离开宝应之前,花荞最担心的是还是发生了。 “你别急,我和你一起去,两天就到宝应了,不会有事的。”青羽急忙安慰她。 小高去给呼延锦带口信时,刚好易呈锦也在,听说此事,易呈锦便说: “你就陪着花荞去趟宝应,办完了事,赶紧到顺天府与我汇合。陶姑娘那里也请你代为转告,我有事先回京城,约好的事,我不会教她失望。” 呼延锦已经顾不得思考他话里的意思,一心只想着快些陪着花荞回去。师傅在家里曾经说过一次要砍头的话,若是这次“失言”,说的也是那些话,事情就麻烦了。 为了赶时间,他们决定还是骑马。马可以上渡船渡江,马车却要到驿站里去换,花的时间也长。 呼延锦带着小高、花荞和陶青羽,快马向城外跑去。 “师兄,能不能再赶一段路,我们再休息?”花荞见呼延锦招呼大家进县城投宿,还有些不甘心。 “傻瓜,你不累,马也累了,再往前,也没有投宿的客栈了,夜深露重的,这时候病倒了不值。” 呼延锦虽也心急,但他更心疼姑娘骑马赶路不易。就这样紧赶慢赶,第三天的晌午前,四人进了宝应县。 花荣见姐姐回来了,绷着的神经才放松下来,几人在望南书院里,他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前天,我到书院读书,阿爹照常在家摆弄他那些宝贝,可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出门去了东街,直接跑到假道士’差一点’的摊位上,问他:能不能算出来,什么时候会有日蚀。 日蚀乃大凶之兆,所谓’夫至尊莫过于天,天之变莫大乎日食’,随意预言日蚀,岂是我等平民可妄议之事?” “就算问几时有日蚀,也不能以此抓人入狱啊!”花荞激愤的说:“阿爹好歹为县衙做了三十年仵作,一点小事便要抓人,我找县令说理去!” “姐姐,你听我把话说完。阿爹问完这句,周围人只是笑他痴傻,可阿爹有冒出一句……不出三年,必有日蚀,我要回现代去了……” 几个人都傻眼了,尤其是花荞,她深知自己阿爹生性胆小,平时总是提醒他们“莫谈政事”,自从阿娘出事以后,阿爹就开始痴痴傻傻,还总是提起原先避讳莫深的家乡。 “就是这些……没说别的?” 呼延锦小心的问,见花荣摇摇头,他这才放了心。没提永乐帝明年就死之类的话,那就有余地。 “我们现在就去大牢里看阿爹,我要去问问严县令,准备把阿爹怎样处置……” “这还用问?妖言惑众,轻则拔舌,重则砍头。永乐帝从上位至今,最忌讳就是有人妄义永乐朝。你们去看看吧,这两天,恐怕你父亲受苦不少。”吴先生摇摇头说。 “他们逼问阿爹,现代……是何人所创?明代好好的,怎么又出来一个现代?难道是有人要造反?……” 花荣脑子很乱,这两天他想进大牢去看阿爹,也被那些自己很熟悉的衙役们拦在大牢外。 “现代……”花荞很想说,那是阿爹的家乡,那里有照相机,有手表,有能看到细胞的显微镜,有无论相隔多远都能通话的电话,有他的爹娘…… 阿爹想回家乡了,这也是错吗? “走吧,我和你一起去。你们就在书院等我们的消息。”不管怎样,先去见到师傅再说,呼延锦拉起花荞往外走。 秋日的正午阳光亮得刺眼,两人沿着街道往县衙走。花荞忽然仰起脸问呼延锦:“师兄,你对我说,现代是阿爹的家乡,你相信吗?” “花荞……你说什么我都相信,师傅懂得那么多大明闻所未闻的东西,他来自一个我们不认识的朝代,这也正常,只是……” “只是什么?不能证明对吗?” 花荞在她的腰包里掏出一个东西,低头找了找,看见正好路边有些枯草,她拉着呼延锦蹲下来,拿着那块望远镜留给她的遗产凸透镜。 在阳光下,凸透镜那个光点,很快将枯草点燃了起来。 “师兄,你看,这是阿爹从照相机上拆下来的。” 呼延锦用手指摸了摸,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凸透镜,它能将阳光聚成一个焦点,可以用来引火。这就是阿爹家乡的东西。还有,我送给你那个蒙奇奇,你说不只是用什么做的,那也是阿爹家乡的东西……” “快别在这里说了,这些东西也千万不要拿出来。”呼延锦内心生出一丝不安,他皱着眉说: “我相信你、相信师傅没用,这些闻所未闻的东西,会让人们害怕,无知的害怕……就会让人想将它毁灭……一会到了县衙,一切由我来说,你也不能再提师傅家乡的任何事情。” 花荞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第134章 救师傅少詹士施威 大千世界,洪荒宇宙,无奇不有,见怪不怪。 呼延锦紧紧的拉着花荞的手,就好像她随时会消失一样。 到了县衙门口,守门的衙役认得他们,赶紧上前行礼,请呼延锦进去。 呼延锦冷冷的说:“严耀祖好大的架子,区区七品官,本官来了,也不出来迎接?” 衙役见呼延大人口气不对,赶紧跑进去通知严大人。 严县令一听:哎哟!连名带姓一起叫,这是找本官要人来了!自己现在就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啊…… “呼延大人,下官不知大人回了宝应,有失远迎!大人里边请。”严县令一看呼延锦的脸色,暗暗叫苦,边走边赔笑道: “应天府最近很忙吧?大人得空回来,也不早早叫人知会下官?听说呼延大人在应天屡建奇功,下官真是仰慕备至…” “哦?严大人既然如此清楚本官动向,怎么不知道,本官现已调回顺天府任少詹士,不再负责南府事物?” “哎呀呀!这可是朝廷要对呼延大人重用了呀!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恭喜?你就是用把我师傅打入大牢,来恭喜本官吗?!” 呼延锦厉声说完此话,正好走到内堂正中那张太师椅前,他一撩袍子坐了下去,面若冰霜,不怒自威。 严县令就差没给他跪下来了,苦着脸作揖道: “大人呐,您是有所不知,现在东厂的人遍布大明,那日您师傅花有财,在东街上说了几句大逆不道的话,被人告发,东厂的密探便将他下了狱,定要他招出现代那些反贼……” “本官师娘莫名其妙被杀身亡,你们不去抓杀人犯,却来抓被刺激失常的师傅!”呼延锦冷笑道:“难道这就是新任县衙的做事风格?” “可您师傅什么也没招,下官很难向东厂交代啊……” “师傅说的话,本官这个做徒弟的都知道,东厂若是想杀良冒功,就把本官一起抓了,岂不是功劳更大?” 呼延锦此话一出,就连站在他身侧的花荞也瞪大了眼睛:师兄叫我不许开口,怎么他自己倒胡说八道起来! “这、这……大人,您这不是为难下官吗?” 哪知呼延锦认真道:“下官师傅所言’先代’,出自《左传》,君子谓合左师善守先代,子产善相小国。师傅常说,愿意回到先代,和自己已故先贤在一起,这也不允许吗?” “啊?先、先……代……” “晋代陆机云:淫昏之君无所容过,何其不治哉。先代有以之兴矣。难道,东厂或是大人,认为当今皇上是淫昏之君,无所容过,连先代都不如吗?” 花荞这才知道,师兄这是偷梁换柱、移花接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这,也是吴先生教的? “不不不,下官怎敢有此不臣之心?一定是那天东街人多口杂,花有财的话被人听错了,是先代,哪有什么现代……” 严县令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瞪了旁边的县丞一眼:“看什么看?还不快去放了花有财?” 转脸又对呼延锦谄笑道:“呼延大人息怒,一场误会,我这就去改了笔录,销案了事,您可以将您师傅接回去了。” “那……东厂那边……”呼延锦故意皱眉道。 “无妨无妨,他们都委托给县衙了。这事就交给下官去办,一定办得妥妥的。” 呼延锦心中冷笑:就知道是你,拿着鸡毛当令箭,有事叫东厂顶,有功就自己报! 他看了一眼花荞,花荞会意,跟着他出了内堂,朝狱房门口走去。 正好,两个衙役扶着花有财,脚步细细碎碎走出来,五十四岁的花有财,此时须发花白,如同已是耄耋老人一般。 这哪里还是意气风发,教他们认骨骼、打飞石、近身格斗、解剖尸体的扬州第一仵作花有财? 花荞一阵心酸,哭喊了声:“阿爹!” 花有财抬起头笑道:“阿荞,我就知道,是你来接我回家啦……” 呼延锦过去,一把将师傅抱起:“师傅,阿锦也在,我们这就带你回家。” 出了县衙,小高连忙过来将花有财扶上车。 花荣、陶青羽已经在书院后面的巷子口等着了,见他们接了人回来,这才放了心。 “阿荞,不是回这个家,我要回我现代的家。”花有财一踏进院子就认真的说:“你阿娘走了,阿爹也要走了。阿爹已经算出来,阿爹回去的时间快要到了。” “花荞,伯父这是怎么了?”陶青羽上次见花荞爹娘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真叫人羡慕,转眼就成了这样…… “花荞,宝应县也住不得了。我担心有好事之人,每次看见师傅,便会故意引他说些胡话,如果真是被东厂、锦衣卫拿了去,到时候就不好办了。” 呼延锦一路上,都在想这个问题:干脆把师傅和花荣都带到顺天府去。 “可阿爹这个样子,如果把他带到顺天府去,他不是更容易闯祸?青羽跟我说过,京城满街都是皇上的密探。”花荞何尝不想将阿爹带在身边?可那样会更冒险。 他们还没商量出个结果,花有财又说: “我不去京城,你们也别去。明年朱棣就要死了,朱高炽也是个短命皇帝,京城乱得很。阿锦,你做官不要紧,就是不要站错队。” 这一屋子人都惊了,尤其是陶青羽! 她是知道易呈锦要夺皇位的,现在忽然听到当朝皇上要死了,继位的皇太子也要死了,莫非,是说易呈锦会成功? 她正在胡思乱想,突然,花荞抓住她的手臂使劲晃了晃,严肃的说: “青羽姐姐,我爹这是犯糊涂了,才随口说的胡话,你可千万不许告诉别人,否则我们全家都会没命。” 陶青羽连忙举起右手发誓:“青羽绝不会把花伯父的话传出去,若是让他人知晓,必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花荞松开手,忧虑的说:“这可怎么办啊,阿爹一天不好,我们就得多担一天的心。” “姐姐,我可以每天跟着阿爹照顾他。” 听到花荣这样说,花荞摸了摸他的头,对他说:“阿爹不是没人照顾才这样,他是被困在这个小院子里,每天就对着他那些家乡的思念,才迷在里头,走不出来。” “迷在里头……” 陶青羽忽然高兴的说:“我有个办法,能让花伯父心胸开阔,忘了这里的烦恼!” “什么办法?”屋里几个人都看向她。 “带他去子婴沟!” 第135章 不得已寄父万户庄 看着花荞发愁,陶青羽忽然有了主意,高兴的说:“带花伯父,去我们万户山庄!” 花荣没听过这个地方,疑惑的看看姐姐。 对呀,万户山庄所在的子婴沟,地处偏僻,除了山庄,附近也没什么人居住。关键是,陶庄主也是一个执着于研究的人,说不定,阿爹在那里还能找到一点生活乐趣。 陶青羽见花荞一时没开口,又转脸对花荣说:“花荣去山庄里也好,有几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小子,半天跟先生读书,半天跟我爹学机关术,你要去,准保会喜欢。” 还有机关术?花荣有些心动,充满期待的看着姐姐。 这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更合适的地方,在山庄里,有陶庄主庇护,确实安全很多。看着热情的陶青羽,花荞感激的握住她的手说: “青羽姐姐,那就麻烦你照顾我阿爹和弟弟,等我找到合适的地方,再来接他们。” 陶青羽更高兴,她总觉得,易呈锦做了对不起花荞的事,现在能帮上她的忙,自己算是为易呈锦,做了一点点补偿。 为了不声张,他们在小巷里的院子没有卖,捡了些随身的行李,他们便踏上了去子婴沟的路。 一路上,阿爹都沉默着,既没有反对,也没有再提回现代的事。宝应,只怕是再回不来了。 子婴沟,此时正是最美的深秋。 红的枫,黄的银杏,绿的水杉,还有秃头秃脑的香樟,把子婴沟变成了一块绵延的调色板,山坡上的草已经开始枯黄了,只地下有水的地方,还一簇一簇的绿着。 “阿荞、阿荣,贵州有个地方,叫九寨沟,阿爹以前和同窗兄弟一起去过,也是这么红红黄黄的,好看的很。” 听到阿爹的话,花荞又惊又喜,接过他的话说:“阿爹,我们要暂时在这里住上一段,等我找到合适的地方,再把您和花荣接过去。” “我知道,我不乱说话。”阿爹愣愣看了花荞好一会,有些抱歉的说:“阿荞,这次的事,没有连累你和阿锦吧?阿爹做了一辈子严谨的事……这次有些失态了,不应该的……” “没有影响……我们只是很担心您。”花荞的眼睛都有些湿润了,她的阿爹又回来了。 “我没事。我们去陶姑娘家里住,不会太麻烦吧?太麻烦人家就不好了。” “阿爹,姐姐说陶姑娘的祖父,就是陶万户,坐火箭上天那个,您跟我说过!” 花有财想了想,忽然笑了:“可惜了,晚了几十年,没能见到这么有名的人物。” “陶万户很有名吗?”花荣不解的问。至少吴先生从来没有提过他的名字。 花有财指指头顶,微笑道:“月亮上有个环形山,就是用他名字命名的,全天下都能看见,你说有没有名?” 看见阿爹会说会笑了,花荞暗暗松了口气。她并不知道,花有财在神游的时候,忽然想起,自己若是这样走了,花荞不说,已经长大了,可花荣还小。 更何况,花荣身上还有一半现代人的血脉,对他来说,又会意味着什么,花有财并不知道。 所以,他不能糊里糊涂的走了,花荣已经没有亲娘了,他得为自己在这个世界留下的生命做打算。 陶青羽在前面带路,很快,大家就避开陷阱,进了万户山庄的牌楼。 呼延锦一直骑马紧紧跟在马车旁,车里的对话若隐若现的穿进他耳朵里。他也满心欢喜:师傅清醒了! “阿荞,阿锦的心思我知道,若你也喜欢他,就叫他来提亲吧,你阿娘一直都希望你嫁给他。现在你总在外面跑,有个人照顾你,阿爹也放心。” 师傅这句话说得格外大声,呼延锦心里乐开了花:师傅之前一直嘴紧,说要再等几年,现在是松了口了…… “爹!还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呢……”这是花荞的声音。 呼延锦赶紧朝车子里喊:“我愿意!” “听,人家愿意!哎哟咧……”里面的花荣嘻嘻哈哈笑起来,像是在躲他姐姐的拳头。 真好,一切又变得好起来。 呼延锦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居然看见东南方有一轮淡淡的上弦月。日月同辉啊,好兆头! 进了牌楼,就已经有人跑去通知庄主了,陶青翼也已经从顺天府回来了,他昨天夜里才回到山庄,这才知道易呈锦和妹妹根本没回来。 这提亲提到哪去了? 给他一说,陶庄主也着急了,正在组织人马,准备沿路去找人呢,这边就报说大姑娘回来了。 “哎呀……你们跑到哪去了?……咦?呼延?怎么是你?”陶青翼有点懵,妹妹怎么半路换人了? “青翼,别来无恙?”呼延锦下了马。 “你是来提亲的?” “是……是啊……是要提亲……” 呼延锦太诧异了,这万户山庄管理也太严密了,进了他的地盘,说句话都不保密,就是不知道,这消息是怎么传的?有机会是要好好请教。 “哥哥!就你多话!”青羽连忙把哥哥拉到一边:“我的事回头再跟你解释,现在是我请花荞他们一家人到万户山庄来做客,你可别把那件事咋呼出去。” “哦,难怪,我说你怎么就变心了呢,半道上换人了还……不过,我觉得呼延更好,看上去更靠谱。”青翼笑嘻嘻的说完,向着呼延锦走去: “欢迎到万户山庄来做客,这里房子不少,就是人少,上次来也没留得住你,这次,你多住几天,我带你们到处逛逛。” “多谢多谢!”呼延锦笑道:“这次多得陶姑娘相邀,才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我们还要在万户山庄这块宝地,借住一段。” 陶青翼眼睛一亮,喜到:“那敢情好!” 花荞扶着花有财下了车,花荣也跟在后面。 “花叔,这是我哥哥陶青翼。哥,我爹呢?他怎么不出来迎接客人?”青羽左右张望。 花有财赶紧说:“理应是我们进去拜会陶庄主,哪有还要他来见我们的道理?陶姑娘带路即可。” “哈哈哈……花叔,你误会了,我爹不是不出来迎您,是他还在地下室水牢里忙呢!” “怎么?水牢里又抓了人?”花荞诧异的问。 “人没抓,就是……抓了只妖怪!” “妖怪?!” “” 第136章 花有财谈笑识水怪 “水怪?山庄里哪来的水怪?” 陶青羽不信,拉着花荞就往水牢出口走:“走,咱们去看看!” 青翼笑着对呼延锦和花有财说: “要不咱们一起去看看?我爹这两天是着了魔了,天天在水牢里抓妖怪。就因为前两天,有个小厮发在水牢捞上来一条鱼,我是没见着,他们说,那鱼......全身半透明,居然没有眼睛......” “没眼睛?是瞎了吗?” “不,说是连长眼睛的地方也没有,庄上的老人就说,这是水怪,石矶娘娘的眼泪变的。不过,捞上来没多久就死了。我爹不甘心,说既然有一条,肯定还能抓上第二条。” 花有财问:“你家水牢里的水,与外面水域连通的吗?” “建庄子的时候附近有地下溶洞,我爹突发奇想,就挖了一条水道,把溶洞里的水引到了庄子里。” 花有财笑道:“那就是了,带我去,我识得那水怪。对了,你们要是做有馒头,能不能给我一个?” 花荣一听,心道:哎呀,阿爹你就是饿了,也不能就这样管别人要馒头吧? “吃剩下的也可以,一会喂鱼用。”花有财补充道。 旁边一小厮真从怀里掏出小半个馒头,笑嘻嘻的说:“花老爷,吃剩的我有。” 见花有财接过馒头,大家都兴冲冲的跟着,一起去看花老爷喂鱼。 青羽和花荞跑在前面,刚把铁门打开,就听到陶庄主在里面大声问道:“你妹妹找到了吗?” “爹!是我,我回来了,我把花荞一家也带来了。水怪在哪里?让我瞧瞧。” “陶庄主,真的有水怪吗?长什么样的?” “去去去......你们两个小丫头别讲话!那东西虽没有眼睛,可却灵活的很。从我眼前跑过去好几次,就是抓不到。” 陶庄主两条裤腿卷到大腿上,旁边跟着两个小厮举着火把照亮,水一晃,水面全是火把的影子,就更看不清水底了。难怪他抓了两三天都一无所获。 “你俩让开,让我进去。” 花荞回头一看,阿爹拿着个广口罐子走了过来。他将馒头剥碎,扔在罐子里,也像陶庄主那样,卷起裤脚走了进去。 “停!别过来!水都给你搅混了!咦?你谁啊?” “哦,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花荞的阿爹,花有财。陶庄主,您这样抓盲鱼不行,盲鱼的头顶有两个很小的突起,是专门用来探测四周异动,得下饵。” “你管那个小怪物叫‘盲鱼’......是有那么点形象。你手上这个罐子就是饵?” “罐子不是,它是套,里面的馒头才是饵。盲鱼因为没有眼睛,比别的鱼更主动觅食,你看到的那条,是不是鱼嘴比较突出?那就是方便它在沙子、石头缝里找吃的。” “嘿!花老爹,你是高手啊,这么稀罕的鱼,你也了解得清清楚楚。行,你来!”陶庄主有点喜欢这个花老爹了,对脾气! 只见他慢慢将罐子放进水里,里面的馒头泡了水都沉在罐子底下:“小伙子,火把拿近点,给鱼照照。” “你不是说它是盲鱼吗?没眼睛怎么感光?”陶庄主不相信的说。这花老爹怕不是瞎说的吧? “它是没眼睛,可是它的内分泌器官松果体,会分泌褪黑素,可以帮助它感光。所以,盲鱼会找亮的地方觅食,这里的浮游生物会比较多。” 花有财说完就不再理他,专心看着罐子口。 半透明的鱼不容易看见,好不容易见两只,在罐子口犹犹豫豫,进出好几次,才往罐子底的馒头游去。 花有财迅速将罐子捞起,那两小只心想,反正也来不及游出去,干脆安心吃馒头算了。等他们把罐子拿到外面光亮处,两条小鱼还在里面吃馒头。 小厮拿了干布给两人擦水,裤脚放了,才暖和起来。 “花叔,这鱼……为啥会不长眼睛?”陶青翼把鱼捞出来,看了看它的头部两侧,果然只有皮,没有眼。 “这种鱼世世代代生活在洞穴的水底,那底下又没有光,长着眼睛也是个睁眼瞎。它们出生的时候都是有眼睛的,在两三个月后,皮肤就把眼眶封上了。” 花有财和许许多多现代男孩一样,喜欢历史、喜欢兵器、喜欢一些奇怪的知识。盲鱼这事,就是在中午吃饭时,看电视里学来的。 “你刚才说什么……松果体……那是什么?脑子里长着颗松果?”陶庄主还记着这件事呢。 “我们人类脑子里也有,是脑补下方的一个球状小腺体,有点像松果的形状,所以叫它松果体。” 陶庄主突然把花有财拉到一边,神秘兮兮的问他:“你是不是给人开过脑?或者是猪?狗也行。” “我……是个仵作,有时为了破案,是偷偷给死人开过脑……”花有财老实说到。 陶庄主拍手笑道:“太合我胃口了!好好好,你就住在庄上,那也不许去。” 他回头一看,青翼、青羽几个还站在旁边,对儿子吼道:“还杵在那干嘛!给他们安排住出去,花老爹就住我旁边那间客房,其他人我不管。” 说完儿子,他拉起花有财胳膊道:“走走走,到我屋里去,我有个小本本,专门记这些奇门诡事,你去帮我看看,哪些是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两老头,拐了个弯就走没影了。 青翼对大家笑道:“别担心,花叔丢不了,我爹就是这么见风就是雨的,你们习惯就好。话说回来,花叔说不定就是来拯救我们的,要不我爹天天抓我们捯饬他的宝贝。” 花荞看了弟弟一眼,看得出,他对在万户山庄的生活也充满了期待。看来,来这里的决定是对的。 呼延锦脸上不动声色,垂着的手却悄悄伸过来,勾了勾她的手指头: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花荞住到了青羽隔壁,呼延锦和青翼住一个院子里,花荣不爱和他们挤,和庄子里青翼的几个叔伯弟弟混在了一起。 小高也住在青翼那个院子里,他找了靠近院门的一间小屋,有人进出,他都看得见。 一住定下来,花荞就给应天府写信,让灿儿也过来,等他们走了,好让灿儿留下来照顾阿爹。 很快,他们迎来了在万户山庄度过的第一个夜晚。 山林寂静,初冬将至。 第137章 微醺微醉呼延求亲 万户山庄是在一群鹅叫声中被唤醒的。 “阿丑,放鹅去啊?” “早啊,伍叔,很久不去广洋湖了,带它们过去玩玩,再冷点,水面上就抓不到鱼了。” 正在屋里看陶青羽梳头的花荞问:“广洋湖?广洋湖离这里远吗?” “不远,鸭子、鹅那些小短腿都能去的地方,那能有多远?对了,干脆一会我们也去广洋湖,我们坐船到湖里打鱼去。” 这个提议得到了青翼的赞同。几个年轻人嘻嘻哈哈的朝着广洋湖走去。 扬州府临海,虽不像北面的淮安府有三大湖泊,但也是大小河流、湖泊密布,子婴沟里的河水,就是由广洋湖、吴公湖溪流汇集而来。广洋湖畔有许多傍水而居的渔户,聚集在一起,便成了一个小镇。 广洋湖镇,是离万户山庄最近的小镇。 “陶大哥,我们能坐船吗?”虽然这里离宝应县不过百来里路,可花荣没出过远门,看什么都新鲜。 “当然可以,我们庄子也有自己的船停在湖边,庄上产的米粮,也会拿来和他们交换莲藕、茭白。我们有马车,青虾大量出水的时候,还会收了渔户的青虾,拿到槐楼镇或是宝应去换需要的物资。” 青翼和呼延锦年龄相当,他已经完全担起了山庄里里外外的事务。 走在镇上,呼延锦发现家家户户都不是很富有,便问:“广洋湖的鱼虾多,镇子也不是太大,怎么渔户看上去过得都不宽裕?” “赋税重啊,交完了赋税,剩下的还要换口粮,一年到头,够养活一家人就已经万幸了,哪里会有什么余粮?有时候歉收,我们庄上还要给他们赊米粮,否则,饿死的都有。那些狗官,只顾自己大鱼大肉,哪管平民死活?” 呼延锦大惊:“赋税重?不可能啊!大明三朝下来,赋税就一直不高,永乐帝还减了两次,难道这里的官府自己加收?” “哈哈哈......我忘了你也是官了,不小心连你一起骂了......” 青翼一句话,惹得走在旁边的几个人都笑起来。 “朝廷的税不重,可是,你看看,”青翼指了指湖畔:“那边停着的大船,都是县里富户的,他们可不会交税,要收的税就会摊到那些小船的渔民身上,小船养大船,哪有不重的?” “哥哥!我们家的船是不是自己交的税?” 青羽见自己的也是大船,听哥哥这样说,她才知道那些本来打鱼就少的小船,还要养活这些打鱼多的大船。 青翼口中回答妹妹,却对着呼延锦笑道: “你咋不关心一下,你的嫁妆从哪来?放心吧,我们家得祖父恩蒙,得了个可世袭的‘万户’衔,这已是皇恩浩荡。我们哪里还会挖皇上的墙角,让朝廷自毁长城?对吧,呼延。” 呼延锦正看着那几条大船出神,见青翼问他,只好笑而不答。 如今已经入冬,广洋湖的青虾也渐渐从近岸浅水,转移到了湖中间的深水里,下了两网,收获的鱼虾也不多。倒是两个姑娘用钓竿钓上来几条鱼,让她们高兴了半天。 有了自己亲手钓的鱼虾加餐,晚餐也变得又去了许多,青翼又拿出庄子里酿的梅子酒,敬了父亲长辈之后,就和呼延锦两人喝了起来。 梅子酒初喝入口淡淡的,后劲却不小,几杯下肚,两人都有点上头。 “对了,呼延,昨天你不是说你是来求亲的?不知求的是哪位姑娘?如果求的是我妹妹,那就求你赶快把她领回去......” 青翼话没说完,被青羽手肘使劲撞了一下,他夸张的嗷嗷叫起来,这个动作,成功的吸引了两位老爹的注意。 “你又怎么了?老是欺负你妹妹!” “就是,爹!哥哥老欺负我!”青羽撒娇说道。她又何尝不想易呈锦来提亲?可事发突然,他连聘金都留给穹窿山了,那他们的事,肯定还要另外准备。 两兄妹的帐还没算清,只见呼延锦站了起来,他对花有财作揖道: “师傅,徒儿想求您把花荞嫁与我为妻,因出门匆忙,没来得及准备聘礼,您要是同意,我们就先定亲,等徒儿备齐了聘礼,必上门迎娶。” “那要是师傅不同意呢?”花有财慢悠悠的回问道。 “阿爹......!”花有财临时变卦,花荞急了:马车上明明不是这样说的嘛! 呼延锦也没料到师父会这样问,他只好说:“今天不同意,那我明天再来问问......” 花有财苦笑道:“我这是被你惦记上了?那行,你就去问问花荞吧,她要是愿意嫁给你,我就同意。” 呼延锦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走到花荞身边,低下头柔声问道: “花荞,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愿意!”花荞脆生生的答到,生怕阿爹再说出什么为难呼延锦的话。 两位老爹同时想:还真是女生外向,天天缠着你爹长爹短的,一有看上的男人,恨不得连夜收拾包袱跟人走,哪里还记得有爹? 呼延锦从领子里面解下一根绳子,上面串着一枚玉扳指,这枚扳指是青玉做的,从侧面看像是梯形,是汉人扳指传统的样式。他把绳子系在花荞的脖子上,轻声说道: “我爹曾是武将,这枚扳指,是我娘特意为我爹定制的,里面刻着我爹娘的姓氏。在我志学之年,父亲把这枚扳指送给了我。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他日必将三媒六聘娶你为妻,今生今世,只你一个。” 花荞手握着脖子上的这枚玉扳指,上面还留着呼延锦的余温,从相识到现在,两人交往的一幕幕都浮现在眼前。她含泪笑道: “我不管,从外讲我是你师妹,从内讲,我是你没过门的妻,不管你去到哪里,我都跟着你,休想甩掉我。” 青翼拍手笑道:“喜事、大喜事!不管是谁求亲,我都有酒喝不是?花荣,你还不拿杯酒去敬你姐夫?” 花荣早就知道姐姐会嫁给呼延大哥,一点不奇怪,他端起一杯酒,却向着自己阿爹走去。 “阿爹,姐姐出嫁了,您还有阿荣,阿荣会快快学好本事,快快长大,照顾好您。” 花有财仰头眨了眨眼睛,才让泪水没掉下来。 大明值得。 第138章 似惊似喜花爹出谋 虽非媒妁正式纳采,但花有财是不会计较这种封建社会婚俗的,难道本人亲求,不必媒人来求更有诚意吗? 呼延锦求亲成功,青翼怎么还会放过他? 带着花荣和陶家一个满十五岁的堂弟,灌呼延锦喝酒,喝到身边的酒坛子空两回了,陶青翼还想叫酒时,自己也趴呼延锦身上睡着了。 花荣不满十五岁,本还不能喝酒,可今天高兴,刚才还对花老爹说了那么肺腑的话,老爹睁只眼闭只眼由他玩去。 可他们三个都喝倒了,花荣却没事一样,坐在那里欲醉不得:“姐夫、青翼哥,起来继续喝啊,怎么就我没醉?你们不会是装的吧?” 花有财这才想起,会不会因为父母来自不同时空,让花荣有了特殊体质?如果是这样,带花荣回现代,也许……是可以实现的!他顿时精神大振。 等到呼延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只脱了鞋,合衣躺在他住的那间客房里。 听到有小厮送洗澡水进来,他问道:“你们家少庄主呢?” “少庄主醉得比您狠,到现在还没醒来,两位姑娘已经起来了,他们都在正堂里看滑翔机呢。” 呼延锦到正堂的时候,听岳父大人正说到:“原理可行,材料有限,不到生死关头,不要用这样的滑翔机了,要不是命大,我这女婿就该换人了。” “大不了把我儿子赔你,又高又帅,你也不亏。” “我同意没用啊,得我闺女同意……” “爹!您二位好好说滑翔机不行吗?” “是啊,花伯父,那我爹做的滑翔机不就没用了?” 花有财想了想说:“陶老弟,你不是还做了很多火药筒吗?你拿几个给我看看,我们想办法做个小的飞行器,让它飞上天。” “好啊!我爹当年要自己飞,我就说人太重了,十有八九上不去,他偏不信!”陶庄主四下张望,看见呼延锦刚走进来,便说:“你小子跟他们去,挑几个火力大点的火药筒。” 呼延锦拿了火药筒来,陶青翼也在正堂里站着了,他们都围在花有财旁边,看他在纸上画着什么。 “这个外形架子,就用细竹子或是芦苇来编,因为下面还要挂火药筒,架子就要尽量轻。” “我现在就去找细竹子和芦苇,这两样我们这里有的是!”青翼拍拍呼延锦的肩,走了出去。 花有财拿起这几个不同的火药筒,逐个问陶庄主用途和威力。见都是可以爆炸的,就问:“有没有不会爆炸的?我需要两个做推进用的起火装置。” “不会爆炸?那不就是烟火?有啊!找两个冲劲大的。”陶庄主见花有财胸有成竹,已经非常信任他了。 细竹子拿来,青翼找了两个手巧的,照着花有财画的图纸扎了起来。等到扎好了一看,花荞就笑了: “阿爹,你这个架子,要是粘上羽毛,就成了鸟了!” “羽毛我们也有啊!去,叫阿丑找些鹅毛来,就说我们要做能飞上天的鸟。” 阿丑也不知道是做哪种鸟,长羽、中羽、绒毛都拔了不少送了过来,两个姑娘也不叫人帮忙,叫人拿了糯米饭来,一根一根的把鹅毛粘在做好的竹架子上。 花有财已经选了两根做推进用的烟花筒,将它们分别绑在这只假鸟的翅膀下。又把两根粗的火药筒绑在鸟肚子下面,引线连到烟花筒的末端。 “找个地方试试,看看能飞多远。” 陶庄主拿着这个鹅毛鸟看看:“嗯,不错不错!要是把鹅毛涂成黑色,就像只乌鸦了。” 花有财赞到:“陶老弟真乃天人也,这个东西,给它起个名字,就叫’神火飞鸦’好了。” 他心里暗自庆幸,还好以前自己看历史时,多看了两眼,这是个简单的,要是让他去做火炮,他就算知道有那么个东西,他也不会做啊。 “好!神火飞鸦,气派!就叫这个名字。我们到院子外面去放。”陶庄主兴高采烈的拿着’神火飞鸦’出去了。 点燃翅膀下面的两个起火,飞鸦真的窜了出去,飞到空中后失去动力又坠了下来,就在落地那一刹,火药筒被引燃,飞鸦爆炸了,发出一声巨响。 大家看得目瞪口呆,因为神火飞鸦是在百尺之外爆炸的,也就是说,可以利用飞鸦远距离攻击敌人。 呼延锦激动的说:“如果炸药里混入毒粉,爆炸会产生毒气,在附近就算没被炸到,也要被毒气熏倒。若是烧粮草,那更是防不胜防。” 陶庄主点点头,接过小厮手里的神鸦残骸说:“还要多做些架子,多找几种火药筒试试。毒气、浓烟、毒火,可以做各种用途的神火飞鸦!” 鹅:你们能不只薅鹅毛吗?隔壁的鸡和鸭子也想试试…… 有了这个新目标,陶庄主又开始忙碌了。 花有财早上闲来无事,在庄子上四处逛逛,就逛到了儿子花荣晨读的地方。 这个小院子不大,院子外面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树荫就遮了小半个院子。里面只有一排通房,就是他们的学堂。 这里没有专门的先生,都是大的教小的,懂的教不懂的。好就好在陶庄主尊重读书人,免费为读书人提供食宿,只要他们愿意在自己学习之余,教教这里的小孩子。 所以这个没有先生的学堂从来不缺先生。 “阿爹!”花荣发现了在窗口探头探脑的父亲,高兴的打了声招呼,对坐在角落的一个瘦瘦的年轻人说: “吴敬,我帮你问问我阿爹,说不定他能懂。” 吴敬惊喜的抬起头,站了起来,将花有财让到他的座位上。花有财看了看案上摊着的几本笔记,心中暗惊:还真有不怕死的读书人啊! 原来,太祖皇帝曾下令严禁民间私习天文历算,一般士子视数学研究为畏途。自己收集那些天文书籍时已有感受,所以才一直偷偷摸摸的躲着看,生怕哪天因为学习被抹了脖子。 这位吴敬的笔记却是《九章算术》,这还真叫人佩服。 “伯父,我想写一本算法大全,比类九章算术和释义,但是遇到很多问题,比如说这个开平方,开立方,开高次方,以前用的都是增乘开方法,既繁琐,准确率又不高,不知您对这方面有没有研究?” 对于一个理科研究生来说,哪怕在大明二十多年没用数学,这些都是简单的。花有财也不说话,拿起桌上的纸笔就解了起来。 吴敬拿起花有财写的算法,看了一遍不是很明白,花有财又给他倒推了一遍,吴敬这才心服口服,连忙给花有财作揖称先生。 花有财也答应,以后若是上午有时间,他还会到学堂来。 旁边其他的学生也不甘寂寞,连忙把自己不懂的都拿来问花有财,除了那些八股文他不会,其他能答的他都给那些孩子做了解答。 “花先生,您真是一位怪人,现在朝廷科考,考的就是八股文,您却不会,其他的知识您又什么都会。”一个年龄比花荣还小的孩子认真问道。 花有财想想,笑着说:“大明并不缺会科考的人,缺的是会科学的人,科考不是人人都能考上,但科学却人人都可以去掌握,用它来让大明更富强。” “花先生,我们要和你学科学!” 花有财第一次庆幸,自己是来自现代的知识分子。 他拥有属于现代的力量。 第139章 别依依花锦赴北都 花有财去了这一回山庄的小书院,就在山庄上下出了名,再加上神火飞鸦,也是他帮忙组装出来的,这下人人都知道,山庄里来了一位什么都会的神人。 花荣愁眉苦脸说:“过奖过奖,我爹连八股文都不会,他会的都是不入流的东西,你们别叫我回去问了,他真的不会给牛看病,也不会杀蝗虫……” 谁知花有财听了他的话却说:“谁说我不会治蝗虫的?明天我写给他一个叫做’飞黄腾达’的菜谱,一虫两吃。大明上下,那么多想飞黄腾达的人,一人一碟就吃光了。” 花荣:蝗虫菜谱?阿爹,您还能再不靠谱些吗? 谁知菜谱写出来,还真有人拿着去做了,冬天蝗虫不好找,炒了一碟试吃,果然美味!花神仙就是厉害,我们只知道蝗虫吃了我们的食物,却没想过,可以反过来吃了它! 菜谱有了,配料开始种了,现在就等明年蝗虫飞过来了。 陶庄主很开心,他已经做出了好几种,神火飞鸦能够搭载的火药筒配方,甚至,连之前觉得很没用的浓烟粉,也被利用起来。 这些火药配方,可是他多年的研究心血,就算是得到了神火飞鸦,没有这些性能各异的配方火药,所能发挥的作用,也不会有那么大。 神火飞鸦已经成型了,他又想起,那日花老爹说他的滑翔机还可以改进,特别是用的材料可以改进,要用帆布,要刷什么涂层,才能防水防撕裂。 攻克!一定要攻克! 哎呀呀,花老爹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神仙啊,最好是在山庄住一辈子。 儿女都已经大了,那天听儿子说,易呈锦那小子准备来提亲了,嫁就嫁吧,反正也留不住。 若是花老爹一直在这里,自己和他两个老鳏夫,也算是老来伴了……哈哈哈哈…… 在万户山庄的这几天,最开心的当然还数花荞。 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去顺天府找到徐九公,向他清楚那块凤花锦下面掩盖的,是自己怎样的身世。 说她不在意是假的,试问世间有谁,得知自己另有生身父母,还会无动于衷?她只是不想让阿爹担心罢了。 她悄悄想过多次,如果自己的生母真是宫里的娘娘,自己就是被抛弃的公主,不管是什么原因被送出宫,那都是天大的秘密,哪怕是找到母亲,估计面也见不上,横刀就是一死。 但认不认亲是一回事,知不知道真相又是一回事,何况里面还夹着阿娘的死,花荞是一定要去弄明白的。 在她离开扬州府之前,能给阿爹和花荣找到一个安身之所,这让她安心不少。 她便和呼延锦商量,两人是时候离开万户山庄,北上。 “呼延,你们可以坐船走漕河去顺天府,这次我回来的路上,看到原来堵塞的闸漕、河漕两处,都已经疏通了,漕河上来往商船也多了起来。” “哦?那是好事,这两年北迁以后,永乐帝加快了漕河治理,去年扬州到淮安这一段湖漕就已经通船了。只是往北不通,漕河还是用不起来。” 呼延锦笑着对花荞说:“坐船可以一路看风景,也没骑马那么累。现在我除了报到,也没急事赶着去,我们就走水路看风景,你看如何?” “好啊,我没去过顺天府,怎么走还不要听你的?” 花荞一听说扬州到顺天府有两千里路,瞬间就觉得,像要走到天边那么远。师兄怎么说,那都听他的好了。 陶青羽几次想开口,说自己跟他们一起去,可想起易呈锦交代,让她在万户山庄等他。 这么千里迢迢的,万一两人在路上错过了呢? 告别了阿爹和弟弟,一身男装的花荞,和呼延锦、小高,一起坐马车到了张家沟,这里是漕河上离山庄最近的码头。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就送你们到这里了。”陶青翼指着下面的码头说: “码头左边那条乌棚小船,就是为你们订的船,三四个人坐,也够宽敞。小船行动灵活,到了闸口,你们就知道好处了。艄公老秦,是我们的老熟人,信得过。” 陶青翼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呼延锦说: “这是我妹妹托你转交给易呈锦的,说你到顺天府就会见到他。祝你们一路平安!花荞也放心去,花叔和花荣,我们会照顾好他们的。” “话都被你说完了,我就不说了,我师傅和师弟就拜托给你。咱们后会有期!” 呼延锦笑着把信塞进怀里,挥挥手,拉着花荞下了码头。 小高已经把水和干粮放到船上,看见他们下来,就去帮老秦解缆绳。他家就在秦淮河边,从小泡着水长大的,凫水撑船都难不倒他。 “两位少爷往里站,老秦开船喽!” 他们的小船,很快绕过了码头上的一艘客船,离开了码头。 呼延锦看见陶青翼在远远的挥手,他也举起手使劲挥了挥,两岸在加速后退,直到岸上的陶青翼成了一个墨点。 “少爷,你们要是嫌风大,就把布帘子扣上,外面还有层竹帘子一压,里面就暖和了。”老秦介绍到:“张家沟过去就是宝应,如果不要停,我们今天能到淮安。” “这么快?还比马车平稳。坐船真好!”花荞赞到。 “比马车拉的东西多,还不用吃草!”老秦哈哈笑道: “我原来就是跑船的,没船跑了,就到广洋湖上打鱼,今年秋天漕河通航了,少庄主帮我在衙门注了册,我又回来了。” “通航以后你跑几回了?”呼延锦问。 “南都到北都跑了一回。入冬水少了,有些水段大船不好走,还是小船灵活。” 花荞无意间看了一眼船尾的小高,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水面,眼神却比平日里柔软了几分。 她看了看小高准备的干粮,就几个馒头。 还好青羽已经给他们准备了些点心,她暗自好笑:以后这些事还是自己去做吧,哪能指望这些男子有多细心? 这次是真的离开阿爹阿娘了。 以后,只有靠自己。 第140章 乱哄哄初逢过闸刀 老秦的船是艘两头尖,身宽有棚的客船,关键是它还有一根活动的桅杆,支起来可以挂一张不小的船帆。顺风的时候扬帆,没风的时候摇撸,小高没事也帮忙摇撸,船走得飞快。 “老秦,前面怎么那么多船都停了?” 老秦笑道:“前面界首湖的水域就算走完了,这是我们经过的第一个闸口。停着的都是拉粮食的官船,等着排队过闸呢。” 说着他到船舱里翻了一下,翻出一面绯色三角小旗,上书一个白色的“北”字。他把小旗子插在撑棚子的竹杆上。 “少爷,您看,咱们有这个法宝,过闸不用给钱,小船还可以插队,闸口一会就过了。” 呼延锦注意到,这面小旗的颜色和自己官府的颜色一致。 花荞就已经开口了:“绯色是一品到四品官,所穿官服的颜色,这小旗表示的是品级吧?‘北’字是不是指这是北都的官?” “哎......小爷聪明,就是这个意思。四品以上的官,过船闸时不用给钱。要不然这一路上差不多要花四两银子的买路钱。相当于我们半年的辛苦钱了!” 只听船尾“咚”的一声,小高把手上玩了半天的一块石子掷到了河里。他看见花荞瞪他,连忙说:“一会给你捡回来。” 他是听到那四两银子的过路钱,一时激愤,忘了船舱里的小石子,是花荞的武器,给她扔河里去了。 货船吃水深,全都排着队停在河中间的主航道上,两个小吏划着条扁舟到中间查验,也有客船要收费的,那就要停在岸边接受检查。 他们从旁边的水道插过去的时候,正听到一艘船上有人喊:“抢钱啊,过个闸要一两银子!不可能啊!是官府那条文上写的?你拿出来我看看。” “爱过不过,不过调头回去。”岸上的官兵也强硬得很。 船上都是些散客,船停在闸口也有一个时辰了,客人们着急走,也都不耐烦起来:“船家,该交你就交,不要拖累我们陪着你等。” “是啊是啊!船票里都加了过闸费,你不能因为自己不想交钱就浪费我们时间......” “不是,他们这过闸费不对,多收了一倍的钱......”船家这是被内外夹击,脸更苦了。 “我们不管你交多少钱,我们只要船走!” ...... 老秦的船划到闸口边,官兵一看船头插的旗子,挥挥手便让他过去了。 “老秦,你不是说一路上要不到四两银子,为什么这一个闸口就要一两?”呼延锦还在回头,看着那艘闹哄哄的客船。 “许是放了该收费的船过去,收的费少了,他们也交不了差,就找这些散客多的客船开刀。散客心不齐,不会帮船家,船家就只有自认倒霉。有时跑一趟下来,一个子不赚,还要倒贴干粮钱。”老秦一边摇橹一边道。 花荞叹了口气,饶是她这样经常乔装出门的女子,也难见到这样真实的盘剥,更别说远居皇城之中的皇上,他耳朵里又能听到多少真实? 过宝应的时候,船果然没有停,很快,宝应的码头就消失在视线中。花荞忽然想起来,也没来得及问问,上个月进士榜发榜,徐之锦上榜了没有...... 天黑之前,他们赶到了淮安。漕河晚上是禁航的,主要还是怕水面视线不好,发生碰撞事件。这样一来,宵禁前,码头就成了热闹的地方。 “少爷,你们到城里去住,就要赶快,上了码头就有马车。若是不进城,上面也有驿站。我的船就停在这个位置,明天你们还到这里来找。” 呼延锦带着花荞,想着进城住更干净些,三人寻了马车进了淮安城。永乐帝迁都以后,淮安府划归了南直隶。呼延锦当时为穹窿传递消息的时候,也曾来过淮安府两次。 “师兄,都已经戌时了,怎么这些店还在往里接客?”花荞好奇的瞅着站在花楼前面的几个姑娘,有两个看上去比自己还小。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小高年龄不大,在灯红酒绿的应天府里,见识不小,他往花荞侧面一挡:“别看。”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有位眼尖的姑娘已经盯上了他们三位。 “三位公子,过来玩玩嘛,翠红楼有夜酒,要不要试试?”说着,这位翠红楼姑娘就贴了上来,她直接就去拉中间的花荞,小高拦住了她,呼延锦顺势将花荞拉到自己身后。 “哟!你们这是要动手啊?这位小哥看上了我们家姑娘,本姑娘过来拉他,那不是有来有往吗?你们动手,就是你们没理了。”那位姑娘并不怵他们,反倒笑嘻嘻的往小高身上贴。 “路这么宽,我们走我们的路,就算是看你们两眼,难道还要给钱?”花楼哪里都有,呼延锦还不信,淮安府的就特别不一样。 “两眼?这位小哥可不止看了两眼,就像我们家姑娘没穿衣服一样,直勾勾的盯着,这可不是要给钱?” “我怎么直勾勾的盯着看了?我自己明明就是......”花荞刚要说,呼延锦拦住了她,只对小高说:“我们走。” 翠红楼的姑娘还要来拉,小高把剑往她前面一挡,等到呼延锦拉着花荞走远了,才收了剑跟上去。 “傻了吧?”呼延锦低头看着花荞轻轻笑道。 “我不就多看了两眼那个小姑娘嘛......这也有错?” “走过这些地方,你得目不斜视。刚才若只是你一个人,你还不被她们拉进去吃了?” “我是女的,拉进去一看错了,还不得放了我?” “那可不一定。” “你怎么知道?难道你被拉进去过?”花荞突然发现这是个大问题。 “我没去过,但是我知道。”呼延锦笑着指指前面:“快看,那里有家小鱼锅贴,只有晚上这才有,错过就吃不到了。” “哪里哪里?对哦,小鱼锅贴......听上去好好吃的样子,师兄,我们快走!” 呼延锦看了一眼跟上来的小高,笑道:“现在连小高也知道你是个小吃货了。” 小高眨眨眼睛,不动声色的说: “在应天府就暴露了。” 第141章 恨悠悠漕河现浮尸 沐着晨曦,小船又再次向北出发。 这次花荞在街上买了不少好吃的点心,七七八八都往老秦手里塞,老秦脸上笑开了花:“哎哟,这都是哄娃娃吃的东西嘛!” 淮安到徐州为原泅水运道,后为黄河所夺,故称为河漕。这一段,也是疏通漕河河道最难的地方,往往是前面刚把淤泥清走,河水带来的泥沙,刚好又把河道填上。 “一个挖,一个填,就像是人与河水抢时间。”呼延锦摇头道:“不从源头治理,朝廷每年花在清淤上的人力物力都不少。” “大人,您只知道朝廷,百姓也不好过。百姓家里有男劳力的,都会被摊派徭役,免费出工不说,还有被工头打死的。” 老秦刚说完这个“死”字,就听到岸边有人叫:“有死尸!河里有死尸!” “呸呸!”老秦朝河里吐着口水:“看我这老糊涂,青天白日说什么死!” “老秦,尸体在那里!”花荞指着不远处的水面道。 果然,一具尸体正脸朝下浮在水面上,随着河水微微起伏,像是还在动一样。 呼延锦说:“把她捞上船。” “不不不,大人,这可使不得!”老秦连声拒绝道:“船家最忌讳捞落水鬼,这是要翻船的。大人,不是我狠心,是规矩不允许啊。” 小高一听,就开始脱鞋,他准备跳下河去捞人。呼延锦拦住他,指指老秦船上放着的两根备用竹篙说:“老秦,我跟你买一根,等上了岸,你再另外买一根。” 老秦看了看银票,勉强同意了。 小高就用那根竹篙拦住了还在往下游漂的尸体,尸体就跟着船慢慢到了岸边,等到有岸上的人帮忙,将尸体拉到岸上,小高一松手,就让那根竹篙顺着水飘走了。 老秦停了船,让他们上了岸。 花荞走到尸体旁边,岸上的人已经将她翻了过来,死者是女性,整个身体还没有出现肿胀,脸部也还栩栩如生,只有在鼻孔下面出现了一大团蕈样泡沫。 花荞低头看了看,便说:“死亡不超过两个时辰,生前入水溺亡。年龄......不超过二十一岁。” 旁边一嗑瓜子百姓说:“这姑娘好眼熟!好像是我们县里嫁出去的......” “是啊,你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她就是李守备的女儿李姑娘啊!” “这一家人......造孽啊......” 大家正在戳戳指指,几个衙役拨开人群走了过来。 呼延锦和花荞对视了一眼,默默离开人群,回到了船上。 “今天你这么乖,没多管闲事?”呼延锦见花荞郁郁的,便拿话逗她。 花荞撅了噘嘴说:“又不是什么疑案,普通仵作也能检验出来,至于溺水的原因,是他杀还是自杀,那也不是仵作可以下结论的。” “就是就是,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们听老秦一句劝,不说别的,就是这漕河里面一年到头淹死多少人,你们能管的过来吗?” “我走,是因为刚才有人说,那是守备的女儿,既然是官家女儿,定不会有挂案的道理。我们留下来就是碍人眼了。”花荞笑道。 呼延锦想了想皱眉说道:“不对啊,这里是清河县,我以前来过。清河守备不姓李,那又是哪里的守备?这姑娘又是因何原因要跳河自尽?” 这个问题没人答得上来,沉默了半晌,小高突然问:“姑娘,刚才你是怎么看出来她是溺水而亡,而不是死后入水?” “对啊,你今天连手都没动,也不用看她身体里有没有泥沙。”呼延锦也有些好奇。 花荞认真的问他们:“刚才你们看见那女尸的脸上有什么?” “有一团像泡沫一样的东西......在口鼻处。”呼延锦回忆道。 花荞笑着点点头:“孺子可教也,正是那团东西。 你看它是不是像长在潮湿地方的蕈类?这种蕈样泡沫,是由于河水刺激呼吸道,再混合呼吸道的粘液、空气形成的。一般死亡时间不长,翻动尸体就会出现。这种像螃蟹吐的泡泡,是要活人入水时有呼吸才会形成。”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你既扮成小爷,我也不叫你姑娘,只是你既是姑娘家,说起这些也不害怕,才真是奇了怪了......”老秦一边摇橹一边絮絮叨叨的说。 “喂!船家!等一等!” 坐在船尾的小高说:“少爷,岸上有个人好像在叫我们?” “难道是刚才的事?” “应该不是......有点年纪了,背个包裹,跑的还挺快。” 老秦笑道:“不用理他,应该是想搭便船的。我把船头的旗子取下来了,他不知道船上坐的是官。我们船上是宽敞,也没必要多搭个人。” “船家!我是秀才!今年的新榜秀才!等等啊!” 花荞忽然想起徐之锦,万一徐三哥也这么拼命追着人家,人家却不理他,岂不是很可怜? 她对呼延锦说:“既然有位置,就搭他一程,好歹是个读书人,这么当街不要面子的追我们,想必也有他的难处。” 呼延锦点点头。 老秦就慢慢的把船靠了岸。 “你是叫我们吗?”老秦问。 “不是叫你叫谁咧!”那秀才气喘吁吁的双手撑在膝盖上:“我这下是把我一年跑的步都跑完了!......船家,你们这是要去哪里的啊?” “上京城啊。” “那刚好,我要去京城赶考,你们捎上我,我可以给你们省钱的咧。” “省什么钱?”呼延锦给小高打了个眼色,小高开口问道。 那秀才才把目光移到船尾的小高身上。 “你这小哥出门也不打听打听,走漕河有两种人是不收钱的啦,一是四品以上的官老爷,二就是我这种秀才啦!皇上体恤读书人,皇恩浩荡啊。” 小高有点怀疑,如果他一直这么“啊啊啦啦”的讲话,自己会不会忍不住把他踹下河。 “让他上船吧。”呼延锦笑道。 等那秀才上了船,才看见船舱里还有两位,赶紧赔笑打招呼: “这位才是主人家吧?我是新榜的秀才,是有证明的啦。我搭你们的船去顺天府赶考,我就睡在船上,你们就包我两餐也不亏。” “哦?怎么个不亏法,你给我算算。”呼延锦不紧不慢的问。 老秦笑着摇摇头,把帆升了起来。 第142章 思纷纷好花落泥沼 老秦篙一撑,小船离开岸边,继续向北行进。 搭顺风船的秀才笑眯眯的自我介绍道:“鄙人姓龚,今年是我第五次参加乡试,一十五年,一十五年哪想,终于让我考上了,如今坐了你们的顺风船进京,明年春闱必定高中,必定高中!” 花荞笑道:“那是您占了我们便宜,怎么说是我们占了您便宜?” “这位小哥,大家都是读书人,怎么叫做占便宜?这叫互惠互利懂不懂?从清河到顺天府,一艘船要差不多三两银子的过路费,可我是秀才啊,有我在船上,你们就不用交费了嘛!划算吧?” “你是清河人?” “如假包换得咧,鄙人从出生到现在,从未离开过清河,清河的老老少少,人人都认识我龚秀才!”龚秀才胸脯拍得邦邦响。 “那刚才那具女尸你认识吗?”呼延锦忽然问道。 “就是你们帮忙捞起来的那个姑娘?我当然认识!不但认识她,我还认识他父亲。”龚秀才说到这顿了一下,摇摇头说: “这件事不好说的啦,说得不好就要被杀头的,还是不要说、不要说了。” “我们用这个故事,换您船上几天的一日三餐,您看如何?”花荞笑道。她刚才可听得清清楚楚,龚秀才说的是两餐,他可能没奢望能吃上三餐。 果然,龚秀才想都不想就满口答应:“换就换。不过,我早餐不吃甜的,吃甜的胃受不了的啦......” 小高突然把腿伸直到龚秀才旁边,面无表情的压了压膝盖关节,龚秀才被他吓一跳。 “那......投河的姑娘......姓李,闺名叫小青。他的父亲原是淮安守备,名叫李孝先。当年永乐帝登大宝之后,李守备誓死不肯归顺永乐,皇上派兵缴了他的兵权,还把他一家灭了门......” 呼延锦不由自主攥紧了拳头:也是那个时点,自己出生那一年,刀光剑影、火光冲天、哀嚎一片,这一切,和他吾家的经历何其相似!原来这位投河的李姑娘和自己一样,也是所谓叛臣的后代...... 龚秀才看到呼延锦眼里透出的厉色,又看看小高伸在自己屁股旁边的脚,唯唯诺诺,不知该不该继续讲下去。 “李守备家可真惨,一人有错,为什么要全家都杀光?......那这位李姑娘又是怎么躲过这一劫的?”花荞一脸同情的问道。 “李小青当时只有五岁,被姑姑抱去祖母家玩,反倒躲过了杀身之祸。李守备家也就剩下这一个活口。 事发之后,她姑姑就把她留在清河祖母家,由伯父代为抚养。虽是亲戚,但毕竟是寄人篱下,李姑娘原是娇生惯养的贵女,其中委屈,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这李姑娘有个本事,叫我们这些男子都自愧弗如。她饱读诗书,过目不忘,写的诗词,在清河也算一绝,是清河有名的才女。后来桃源的一位潘秀才看上了她,两人写诗联句,情投意合。潘秀才上门求娶,李姑娘的祖母,便将小青姑娘许配给了他。” “这不是很好吗?有情人终成眷属。”花荞不解的问。 “唉!坏就坏在李姑娘的身份上,怎么说她都是罪臣之女,虽然大家都知道,李守备是大明的忠臣良将,可朝廷没给他正名,李姑娘自然要受连累。” “可那时她才五岁,就算她父亲有过,也不应该由她来背!” “五岁?就连襁褓中的婴儿也一样不能逃过,就算逃得命来,也要一辈子活在父辈莫须有的罪名之下!”呼延锦沉沉的说到。 他这是在说他自己,从小到大自己跟着父亲东躲西藏,在云南深山里,自己发烧没有药吃,还差点就夭折了。 “那可不是?就是这个原因,李姑娘嫁到潘家只能做小妾,开始也还好,婆婆为难她也就忍了。可后进门夫人是个妒妇,容不下潘秀才疼爱李小青,想方设法折磨她。听说李姑娘有了身孕,还被灌了堕胎药,差点连大人的命保不住。” 花荞听不下去了,气呼呼的问道:“那潘秀才呢?人是他求娶的,他怎么不护着?” “大明律只有护正妻,哪有护小妾的?小妾就是个下人,正妻还是她的主子。何况潘夫人家富,岳家对潘家帮衬不少,潘秀才哪敢出声?老夫人也帮着打骂李姑娘。 李姑娘寻死觅活三两次,闹得桃源县人人皆知,我们清河县自然也传了个遍。潘家嫌她丢脸,让她自己搬到老宅子去住,服侍的人也没有一个……” “这么说......这次反倒是她得了解脱?一朵好花,偏是掉到了烂泥里!”花荞慢慢的说。连小高也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失落。 呼延锦心疼,也不管旁边有人,只管将她的手拿过来,握在自己掌心里,他掌心的温暖,如汩汩暖流,源源不断的涌进花荞的手心,随着血液淌遍每一寸肌肤,温暖着花荞的心。 是了,师兄对我是真心的。 她转过脸来,对他会心一笑。 龚秀才不禁一个寒颤:耶?……这是啥世道?早就听说南都好男之风盛行,却不知已经厚颜无耻到如此地步……我虽三十有五,但怎么都是位秀才,万一被男人看上,那怎么有脸回来见娘子…… 他突然瞥见小高的大长腿,顺着腿看上去,小高正靠在船棚上闭目养神……诶妈……他不是也…… “眼睛不想要了?”小高冷冷道,顺势把腿收了回来。 “不是不是……” 龚秀才怎么有点感觉像是上了贼船,赶紧闭上眼睛假寐。 不一会,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老秦探头进来找那面旗子,顺口说到:“要过闸口了。” 假寐中的龚秀才心中暗笑:凶我?这下该来求我睁开眼了吧?求我,我就给你们省银子! 谁知他闭着眼都快睡着了,也没人来叫他。睁开眼一看,他们的小船连停也没停,早就过了闸口几百丈远了。 “咦?怎么船不用停下来缴费的?我秀才证明文书还没给他们看,怎么就让走了?” 老秦哂笑道:“我们这位是四品官老爷,要你那破证明干嘛?” 龚秀才惊得合不拢嘴。 要是官老爷看上我…… 豁出去了! 第143章 金灿灿初入紫禁城 龚秀才胆战心惊的过了两天,才终于明白,那个小少爷打扮的,原来是个大姑娘! 风平浪静的过了几天,龚秀才肚子里的故事,都快要被掏空的时候,他们的船终于进了顺天府。 上了码头,花荞就看到阿瓜笑吟吟的站在马车旁。 她还真没想到,呼延锦一接到皇太孙的调令,就把阿瓜和小高两个要了过来,阿瓜比他们还先离开应天府,他揣着银票,到京师打前站来了。 “大人,府邸都安排好了,照您说的,和应天一样,两进的小院子,离詹士府也近,只是灿儿没来,另外找小丫头,还得姑娘亲自掌眼。” 阿瓜好长一段时间没见到他们了,难免有些激动。算好了这两天到,他已经连续两天来码头等人了。 花荞第一次来京师,除了觉得空气比南方干燥,其他倒没什么不适应的。 京师共有九门,他们走的就是南门三门之一,城门内的大道尽端是条丁字街,花荞注意看到,他们进的胡同口设有栅栏,栅栏旁边还建有一座小屋。 “师兄,为什么路口有栅栏,那间小房子是有什么用的?难道自己的家也不能随便进出吗?” 呼延锦撩开窗帘看了看笑着说: “那间小房子叫做’堆拨’,那是守夜人住的。我正要提醒你呢,京师不必别处,夜间除了霄禁不能外出,酉时开始,百姓在街上走,都要接受盘问,进出胡同,也要接受检查。” “哦,那就是天黑之前就得回家……跟皇上住在一个城里,百姓不都觉得憋屈?”花荞笑道: “我就不爱住这在这受管制的地方,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做天高皇帝远,自在逍遥仙。” 呼延锦默念了两遍,哑然失笑道:“你这是哪里来的话?我只知后面那句是’民少相公多’,不过你这句倒是更押韵。” “管它哪来的,押韵不就行了?”花荞捂着嘴笑。 “姑娘,在京师里妄议皇家也是有罪的,走在街上的人,不知哪一个就是东厂、锦衣卫的人,万一被他们抓了小辫子,我们大人,也不知救不救得了您!” 听了阿瓜的话,花荞吐吐舌头,把车窗帘子放下来,这才信了陶青羽说过的话。 阿瓜挑的这座小院,在一个小胡同的最里面,胡同里光秃秃的,一棵树也没有,家家户户的院子里,才会高高低低冒出点绿意。 花荞指着院子里一左一右两棵光秃秃的树问:“这是什么树?叶子早早就掉光了。” “我特意问过了,高大的那棵是柿子树,您看树上还留着不少柿子。靠门边矮些的是红枣树,进了二门,里边还有两棵海棠树,全都是会结果的老树。” 呼延锦对阿瓜越来越满意了。 第二天一早,呼延锦要去府里报到,让小高陪着花荞到街上去买东西。 出了胡同就是大街,花荞路过栅栏,朝推拨里望了望,里面坐着位老兵。 大街上的店铺琳琅满目,天南地北的口音都有,客商中有很多是外乡人,逛逛看看,花荞觉得有趣得很。 “姑娘,这块砚台是您碰掉在地上的,现在摔烂了,您肯定得赔。要不您就把它买回去,虽不好看,但砚是好砚,将就着还能用……” “我的手都没碰到它,怎么说是我碰掉的?” “大家都看见啦,您还想抵赖?” 花荞听到一家文宝斋里传来争吵声,忍不住抬脚就往里走。 “姑娘!大人说……您初来乍到,少管闲事。”小高跟在旁边压低了嗓门说。 “嗨,我就进去看看,你不告诉他不就得了?”花荞抿嘴笑笑进了文宝斋。 “哎呀,这位公子您来评评理,这位姑娘碰坏了我们的砚台,却不想赔偿,这是什么道理?”店小二看到花荞走进来,连忙招呼她过去。 花荞拿起柜台上的那摔成两半的砚台,看了看,又在自己荷包里翻了翻,翻出那一块凸透镜,对着砚台的断口处仔细观察,又把两半对在一起观察接缝。 她对着店小二微微笑到:“小二哥,这位姑娘是刚摔坏您的砚台吗?” “对啊,就是她刚才摔坏的!” “可这个断口……却不像是新的。” “你胡说,明明就是刚才摔坏的!”小二很强硬。 花荞将手里的砚台,在小二眼前晃了晃问:“若是我能证明呢?是不是用什么方法都可以?” “你……你想怎么证明……” 花荞手一松,那半块砚台掉在地上,再次裂成两半。旁边围观的嗑瓜子百姓都惊呼起来。 花荞捡起地上的碎砚台说: “看,这才是我刚刚摔坏的,断面锋利,我这块透明琉璃有放大作用,看的很清楚。而之前的那个断面,已经出现了圆滑,说明它已经断了一段时间,受到了磨损。” 砚台是黑色的,没有放大镜帮助,确实很难看清楚。 围观的人一听还有个稀罕物,都凑上前去抢着看公子手上的透明琉璃。 小高在旁边一手提着一个人的领子:“一个一个看!” 那位姑娘自然也要抢着观察那两个断口,现在大家靠着花荞的放大镜,都看清楚了,果然是一个锋利,一个圆滑。 “你还有什么话说?竟敢诬陷本姑娘!” 店小二讷讷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说不出话来。这块砚台本来是他打烂的,等了好几天,才等到一个独自一人进门的姑娘,不诈她诈谁? 花荞见姑娘占了上风,便悄悄退了出去。 哪知那姑娘追了出来叫道:“公子!公子!你等等我!” “姑娘还有什么事?” “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要不是你我差点被那奸商给坑了。我姓方,叫方琬琰。请问公子贵姓?” “我……姓花。方姑娘,没什么事,在下就先行一步。” “哎,花公子,这是我家的名贴,公子有空,还请您到府上一聚,我……还想好好看看,您那块透明琉璃呢。”方姑娘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行了个福礼,羞答答的转身走了。 花荞拿起那张红色名贴一看,名贴上明明白白写着:光禄大夫户部尚书方府。哟,敢情这还是位尚书家的姑娘! “送给你了。”花荞笑着将名贴塞在小高的手里。 小高瞟了一眼嘟囔到: “啥眼神?男女不分!” 第144章 臭烘烘花荞尝豆汁 呼延锦看着小高递给他的名贴,愣了一下,居然是户部尚书方仕政的女儿。 方仕政自永乐十九年起任户部尚书,在朝廷里算是一位敢直谏的大臣,永乐帝也很信任他。可……他也是穹窿山名单上,要自己去策反的人,因为,他是建文帝的旧臣。 “还好没指望你替府里添置东西,你逛一圈,就顾着替人打抱不平去了。”呼延锦将名帖收进怀里,笑着揉揉花荞的头: “阿瓜找了一对夫妇回来做管家,小儿子征兵去了蒙古,大儿子在漕河跑船。他们以前的东家举家回乡去了,老两口这才出来重新找东家。你去看看,喜不喜欢。” “我见过了……刘叔刘婶嘛,挺面善的。管家我没经验,就交给他们吧。”花荞边说边翻着手上的九连环,头也没抬的说。她今天逛街,就买了这一样。 呼延锦看了一下,接过来说:“我来。” 只见他小心翼翼的让第三个环先出了套子,后面几个环一下就松开了,花荞忙又抢过来:“知道了,我来我来。” “玩也要动脑子,傻傻的。”他又忍不住揉了一下她的傻脑袋:“不会管家就要学着管,迟早都要嫁人管家的,就让你再没心没肺的玩几年!” “哦……”花荞也没听清师兄说了什么,反正先应着。 是啊,明年必是个多事之秋。 呼延锦心想,他们的亲事,总要等到尘埃落定之后才好盘算。若是穹窿这边得势最好,若是失败了,自己就带着花荞远遁江湖。 今天要去见易呈锦,少不得要一起吃饭喝酒,他也要抓紧时间把府里都安排好了,才放心花荞自己在家。 正想着,阿瓜进来说,小丫头、佣人都到外院了。 呼延锦出去一看,丫头都才总角之年,被家里卖了换米吃的。他暗暗叹了口气,年纪小,做事就指望不上了,就当陪花荞玩吧。 嗯?不对,自己只比花荞大五岁,怎么感觉像养了个女儿?呼延锦清了清嗓子,才让自己没在丫头佣人面前笑出来。 “请姑娘赐名。”两个丫头也还乖巧。 花荞看看她俩问:“你们原来没有名字吗?你们爹娘叫你们什么?” “我在家排行老七,我爹娘就叫我老七,说女孩不用起名字。”其中一个长得眉清目秀的说。 “我家有十一个姐妹,爹娘都记不清我们谁是谁,我们就都’喂喂’的叫……”另一个女孩瘦瘦的,都是长身体的年龄了,感觉都还没长开。 花荞忽然觉得自己好幸福,虽然不是自己的亲爹娘,可阿爹阿娘就她一个女儿,待她比弟弟花荣还更宠爱。 她温和的对她们说:“那你还用你家里的排行,就叫小七,你呢……就叫你阿蕊,你们跟刘嫂去看看住的地方。” 呼延锦过去牵起她的手,慢慢对她说: “有什么事教她们做,你也别太纵着她们,主人就要有个主人的样子。信任他们,但要心里有数。回到京师事多,不能时时刻刻照顾你,我的家就是你的家,家就交给你了,可以吗?” 花荞点点头,反手在呼延锦掌心上一拍,笑道: “成交!” 果然如呼延锦所说,一头太孙,一头易呈锦,他忙得整天见不着人影。花荞在家闷了几天,心又痒了起来。 “小七,你说京师里的姑娘,是不是出门可以不穿男装?” “姑娘,你想多了,京师里的上等人家姑娘,是不会轻易出门的。在外面跑着的姑娘,多是要干活的。” “不对啊,我就见过一位,尚书府里的姑娘,她就穿着女装,一个人在外面逛。” “啊?这不能够吧?那……小七就不知道了。” 花荞手上还拿着那个九连环,却已经没兴趣了,她一拍桌子道:“走,换男装!我要出去逛逛!” 很快,小高就皱着眉头走在花荞的身后。 花荞新做的衣服还没送过来,她仍穿着她那套半新不旧的艾绿色锦袍,她的个子不矮,两手往身后一背,倒还有点公子哥的样子。 “小高,你说我们今天去哪玩?” 小高没说话,双手叠在胸前,抱着他的剑。这几天他也没闲着,整个京师能走的大街小巷他都走了三遍。记路,他走一遍就够了。 “高兴,发什么呆,我问你话呢,师兄说你认识路。” 小高吓了一跳,姑娘竟然……点他大名。 “呃……”他咽了一下口水,他爹给他起的这个名字,真是羞耻:“姑娘想去什么类型的地方,我带姑娘去。” “有好吃好玩的地方啊!这么大的京师,我还没逛过呢,上次走的是门前那条街,不算。” 花荞经过堆拨的时候,又看见了那个老军,他正好也看出来,花荞对他笑了笑,老军先是一愣,后也对她笑着点点头,算是回应。 “那我们就去前门大街吧,离这里也不远。”说完小高又后悔了,不应该说后面那一句,否则姑娘下次说:离家不远的街不算! “好啊!前门大街,我听小七说过,有一家卖豆汁儿的,特别有名。”花荞跃跃欲试,有名就是好吃呗! 小高眨了眨眼睛,突然有种恶作剧的兴奋:“姑娘,你真的要去尝前门的豆汁儿?这可是你说的。” “对啊,好东西当然要尝尝。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前门街上,一台轿子正从不远的地方过来。 一阵风吹过,轿子的窗帘子吹开了一条缝,里面坐着的姑娘正好看见了那个绿色的背影,和个子高高很容易认出来的小高。 “快,快追上去!前面那个穿绿衣服的公子!” 姑娘着急的摧着轿夫,要是可以,她恨不得跳下轿子追出去。那天她穿着丫头的衣服溜出门,回来被嬷嬷发现了,告诉母亲,害她被禁足三天。 等轿子追到刚才花荞走过的地方,哪里还看得到她的身影?轿子里的方琬琰,遗憾的叹了口气。 其实花荞就在不远的一家小铺子里,门前挑着一面旗子,上书:神仙豆汁儿。 花荞低头喝下豆汁那一刻,瞬间觉得自己趴在煮开的马桶前面,喝下去的是洗了三百双臭袜子的水! “京师的人疯了!这是什么啊?这么有名……”花荞欲哭无泪,恨不得伸手到喉咙眼里催吐。 小高习惯性面无表情,可他止不住颤动的嘴角,透露了他心中的得意: 看你还叫我高兴! 第145章 冷飕飕开棚广施粥 别以为花荞会放过呼延锦。 “师兄,今天我喝到了一种特别好喝的东西,特意带了一壶回来给师兄尝尝,”花荞一脸热情的拿出一个牛皮水袋,把盖子一拔递到呼延锦嘴边。 呼延锦不疑有他,痛快的喝了一大口......然后皱着眉苦笑道:“这是豆汁儿,味不好闻,我特意交代小高,提醒你别喝这东西,我都喝不惯,你怎么还会觉得好喝?” “啊?他没有提醒我!难喝死了!我都快吐了!高兴!你给我出来!” 花荞气呼呼的。 呼延锦:我...... 过了两天,花荞早已经忘了豆汁儿这茬,她想做的事还没做呢。眼看一天比一天冷了,昨天刘嫂也已经把新做的棉袍拿了回来,还一直在埋怨,店里的手工还不如自己做的好。 花荞把她那顶新做的瓜皮帽,拿在手里玩,问正在屋里烤着火笼做针线的丫头: “小九、阿蕊,你们说,京师里哪里乞丐最多?” “姑娘,您是要去施粥吗?” 阿蕊记得每年冬至前,那些贵人们都要到几个城门边去施粥,一是城门边乞丐聚集多,二是方便城外的流民、平民进来领取。她以前就和姐妹们去排队领粥和馒头,运气好的话,可以排得上两次队。 “施粥?”花荞不懂这些,宝应没那么多乞丐,不需要专门设粥棚施粥。 “对吖,姑娘,就是搭一个棚子,用很大很大的锅子煮粥,蒸馒头,没饭吃的乞丐流民就排队领吃的。”小九解释道。 “真是个好主意!” 花荞跳了起来,把手里的瓜皮帽往软榻上一扔,跑出屋子去找刘嫂。她要去施粥,不就能见到乞丐了?就算徐九公不在她施粥的那个门,乞丐们也会很快带话给他。 见到徐九公,她就能知道那块凤花锦的秘密,她身世的秘密。 刘嫂正在厨房里指点两个厨娘下什么料,做什么菜式。见到花荞跑进来笑道:“姑娘又想吃什么了,打发小九她们过来说不就成了?还亲自跑一趟。” “刘嫂,我想去城门边施粥,要准备些什么东西?”花荞问道。 刘嫂想了想说:“哟,那还真要添不少东西,家里用的锅都不合适,要另外去添,碗也要添些备用的。还有搭粥棚、起灶台、担柴,这些都要男人来干,还有就是米面的,这可不是小数目,姑娘要好好打算。” 花荞一听头都大了,还以为很容易呢,想不到这么麻烦。 晚上呼延锦回来,一听她说,便笑道: “这有何难?今天太孙还说,今年冬天特别冷,京师里那么多乞丐,过冬恐怕会死不少人。你搭粥棚施粥,虽只是几天,治标不治本,但粥棚可以不拆,乞丐们还可以有个遮风挡雪,烧热水的地方。” 呼延锦去向皇太孙申请,要保留粥棚到明年开春。朱瞻基笑道: “是花荞要去施粥?她倒是有慈悲之心。这样吧,孤在大臣里发动一下,让大家都出钱出力,多设几个粥棚,安置乞丐的地方也就有了。花荞那个粥棚,算在太孙东宫账上,你府里没几个人,让李福找人去帮你,也算是孤带头尽点力。” 救助了乞丐流民,还不用朝廷掏一两银子,真是好主意。 “真的?太孙同意粥棚留给乞丐们用到春天?那真是太好了!”花荞眉开眼笑的,倒没注意,自己还帮师兄省了搭棚子的银子。 皇太孙说做就做,很快就把粥棚的标准公布出来,号召大臣们出钱出力,为朝廷分忧。呼延锦也以皇太孙的名义,搭起了第一个粥棚。 太孙的粥棚一搭起来,挨着又有好几个大臣照着样子,也搭了起来。 刘管家又招了几个小厮,添置了大号的炊具,这才张罗着进场。 “刘管家,还要多久粥才好?” 花荞看着粥棚外面越来越多的人,有些着急。炊烟是起了好久了,可锅子大水多,烧开还要一段时间。两个灶煮粥,两个灶蒸馒头。花荞是在帮着和面,脸上都还沾着面粉。 “哎哟,我的姑奶奶,两边都是火,你往旁边站,一会锅子烫着你,你又要哭。已经好了,你到桌子旁边等着,这就端过去。” 花荞拿着把长勺子走到桌旁,往外看了一眼,外面排着的乞丐不在少数,但并没有徐九公的身影。不过,他是帮主,也没有排队领粥的道理,只能盼着他先看到自己吧。 刘管家指挥着小厮把粥和馒头抬了上来,在旁边喊:“排好排好,一个一个来,这是皇太孙殿下的恩典,人人有份,不要挤!” 一下子好几个碗伸到花荞面前,她有些手忙脚乱。旁边站着的小高一看,抢过花荞的勺子道:“去发馒头。” 馒头?馒头也不好发。她手刚递一个出去,就被前面已经领过馒头的花子,回手抢了过去。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 花荞今天还是穿着男装,但却没有戴帽子,她特意露出簪在发髻上的绿玉簪。她这么一叫,后面的人都伸长脖子看了过来。 果然有花子注意到了花荞头上的簪子,很快,那个多拿了馒头的花子,就蔫头巴脑、老老实实的把馒头还回来。 花荞看着那馒头上的黑手印,又好气又好笑的说:“不用还了,就算你多吃一个,罚你站在旁边维持秩序!” “好嘞!”那乞丐竟像得了奖赏一样眉开眼笑起来。 又有两三个得了馒头的,也主动到到后面管理队伍,粥棚前面不但秩序井然,还有说有笑起来。旁边的粥棚明显就乱多了,好多等不及的流民都涌到桌子前面,大呼小叫成一团。 刘管家拿眼瞟了一下旁边发馒头的花荞:这姑娘有本事啊,连花子都听她的? 正在花荞专心发馒头的时候,一群人从后面进了粥棚,有人拍拍花荞的肩膀,回头一看,竟然是皇太孙!小七接了花荞的活,她便跟着皇太孙往粥棚里走。 呼延锦掏出一条帕子递给她:“脸上都是面粉,你是担心,别人不知道馒头是你做的?” 花荞嘻嘻笑着朝他做了个鬼脸,边擦脸便问朱瞻基: “您怎么来了?这么冷的天,这里乱哄哄的,万一冲撞了您可怎么好?” “我就那么娇气?再说,这个粥棚也有我的份,不露露脸,怎么表示我的心意?”朱瞻基很久没见花荞了,看见她觉得格外的亲切。他四下看看,又奇怪的问: “怎么我们这边排队的花子就特别有素质?没有插队打抢的,旁边是礼部尚书的粥棚,就没看出一点礼义廉耻来。” 花荞眨眨眼,装傻摇摇头,真诚得就连呼延锦都差点信了。 刘福笑眯眯的说:“那自然是太孙殿下的恩德,花子流民感恩才会如此。” 朱瞻基满意的点点头,笑着对花荞说:“施粥盖粥棚这件事,你做得好,孤会好好赏赐你。孤要走了,否则,被旁边的看见,都过来磕头行礼就麻烦了。” 他前脚刚走,礼部尚书得人通报,带着儿子急急忙忙过来叩头。 却扑了个空。 第146章 空落落九公去无踪 呼延锦送皇太孙到车上,朱瞻基笑道:“你不必陪孤,去帮花荞吧。她一个女子在外,你不要掉以轻心。” “是,殿下。来京之前,师傅已将花荞托付于我,我怎敢掉以轻心。”呼延锦行礼退下,回粥棚去了。 马车上的朱瞻基对“托付于我”四个字想了半天,刚才二人眉目传情他也看在眼里。莫不是,花荞的父亲要成全他们师兄妹? 朱瞻基往后一靠,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一个有趣的小女人而已,总没有得到一个得力的心腹更重要。他笑了笑,撩开窗帘对走在车窗边的李福道: “李福,传孤的旨意,呼延少詹士盖棚施粥,解决流民冬季住宿问题办得好,赏赐精米两百担,丝帛二十匹,休沐十日,休沐自明日开始。” 李福立刻应了:太孙殿下也太小气,赏人休沐十日,人家施粥就占了五天! 呼延锦回到粥棚,却没看到花荞,再一看,小高也把勺子交给了一个小厮,自己站在桌子旁边四下张望。 “小高,姑娘哪去了?” 小高一看大人回来了,赶紧说:“不知道,刚才以为姑娘跟着去送殿下,一下没在意,后来发现外面的队伍有些不对,几个花子连馒头也不领了,都离开队伍往门洞里走,我怕是和姑娘有关,正准备过去看看。” 让他一次说这么多话还真不容易,看来他心里也是着急了。 花子?呼延锦心里有了数,反倒不慌了。带着小高,两人往那个门洞走去。 果然,花荞在门洞里,正在向花子们打听徐九公的下落。 “姑娘,我们老帮主来无影去无踪,我们确实不知道。不过按照惯例,立冬以后,老帮会到江南去待一段时间,江南气候比这里温暖,而且那边也有帮中事务要管理。” 说话的是位长老,就是他最先认出了花荞头上的绿玉簪。 他接着说道:“姑娘既有帮主的信物,若是需要我们的帮助,尽管吩咐老乞丐。” 花荞见呼延锦站在门洞口笑着看她,便向他招招手道: “师兄我正有事想找你。刚才我看见几位丐帮的好人,自己领了粥却不喝,将粥都倒在一个桶里,我觉得奇怪,便跟着过来问。这才知道,城外有个福生堂,里面有二十来个弃婴,这桶里的粥,就是拿回去喂养弃婴的。” 呼延锦来京师时间不长,并不知道后有这样收养弃婴的地方。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们总比他们要宽裕得多。”他走到花荞身边,鼓励的看着她。 “师兄,我想施粥这五日,让杨长老每日代送两桶粥去福生堂,过后我们再送些米面过去,让那些没了父母的孩子,还有一条活路。” 杨长老对花荞和呼延锦抱拳道:“老乞丐刚才已经听说,是大人向皇太孙提议,建这样可以遮风挡雪的粥棚,施粥结束,将粥棚留给我们使用到明年春天。老乞丐代丐帮上下感谢大人恩德!” “举手之劳。若是各位有徐帮主的消息,还请到府上告知我师妹。” 从门洞出来,走到粥棚旁边无人处,呼延锦小声嗔到:“以后不能这样,不打招呼单独行动,我不在还有小高,这里鱼龙混杂,万一出事怎么办?” 花荞扁着嘴不说话,他挡在她面前,低头小声问到:“我怎么办?” 花荞心里一震:师兄比我顾念他更顾念我......我又怎能总是任性?她轻轻拽拽呼延锦的袖子:“我知道了,师兄,下次不会了。” “傻瓜!” 呼延锦背着手,微笑着走到了前面,进了粥棚。 过了一会儿,赏赐的圣旨也下了,米和锦帛固然需要,是更重要的是,给了他十天休沐时间,这才是最好的赏赐。 “可惜,找不到徐九公。”回去的路上,花荞小声嘟囔道。 “放心,你不是管他叫什么......大侠?大侠福大命大,这里又是他的大本营,明年他还会回来的。”呼延锦还记得,第一次带着花荞跳出她家院子,她说,他应该去当大侠。 大明没有这样的称呼,只有侠士、义士,后来才知道,这是师傅告诉她的:所谓大侠,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接下来的几天,连城外的流民也聚集过来,城门边的粥棚人满为患。插队的、抢夺的就算是各府都加派人手也无济于事。 只有呼延少詹士的粥棚前面,因为基本都是花子排队,就算有流民加入,前后的花子也把他们管得好好的。 “宝德,去打听打听,呼延大人用了什么方法,让那些花子流民老实听话。” 魏谦府里的粥棚也在不远处,只不过他们父子俩都没过来,都是下人在操办。后来传出连皇太孙也去了粥棚,他才骑着马过来逛逛。 谁知这一逛,就发现了这个奇怪的现象。他站在自家的粥棚里观察了好一阵,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过了一会,宝德来回:“老爷,听说花子帮里有大人物在那边,所以不乱。还听说,他们每天托花子送两桶粥去给城外的福生堂......也可能是这个原因,花子们报恩。” “丐帮的大人物?我看就是小恩小惠!”魏谦不置可否,甩甩袖子走了。 忙了五天,花荞的骨头像散了架一样。今天终于睡了个饱饱的大懒觉,醒来一睁眼就笑了。 “师兄!今天我们是不是要去城外福生堂?” 花荞今天穿的是女装,粉红的夹袄,领边镶着雪白的毛条子,衬着她的脸越发白净。尤其是两弯不画而黛的春山眉,更显出江南女子才有的灵动。 “你打扮这么漂亮,万一外面有人跟我抢怎么办......”呼延锦故意说到。 花荞拖着他往外走,笑嘻嘻的说:“怕什么,你武功那么好,谁打得过你?再说,我还要帮着你打呢!” 小七、阿蕊拿着他们的玄色大氅过来,给两人披上。 “咦?怎么是一样的?”花荞有些奇怪。 呼延锦笑道:“又不是第一次穿一样款式的披风,我特意叫他们做成一样的。” 到了福生堂,才发现门口已经停了一辆马车,他们正要进去里面出来了几个人。他们擦身而过时,走在中间的一位,看见小高又惊又喜,急忙上前拉住他问道: “哎......你家公子呢?” 第147章 俏公子原来是红妆 呼延锦、花荞一行人刚进福生堂,迎面出来几个人,中间那位一看见小高又惊又喜,上前问道:“你家公子呢?他怎么没来?” 看见位大姑娘上前拽自己,小高惊得手一甩便往后跳:“什么我家公子?” 拉他的姑娘不是别人,正是方琬琰。 她见小高不记得她,连忙道:“就是那日,文宝斋里替我说话的公子啊,穿一件绿色袍子那位。” 小高当然记得她,只是不习惯被女的拉拉扯扯,花荞已是破例,再不能有第二个了。他只好用下巴往前指了指:“那位就是我家公子。” 方琬琰顺着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呼延锦,公子是公子了,长得也很俊,可样子不像,而且个子也太高了。 她皱着眉疑惑的问:“你家只有这一位公子吗?上次我看见的可不是这一位。” “哦?姑娘看到的,是不是和我……长得有点像?”花荞差点没笑出来。 方琬琰仔细看看,惊喜的点头说到:“对对对,就是和你很像,不过你更漂亮一些,他更俊朗一些……” 她忽然用手比了比花荞和自己的身高,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莫非……你就是他?!” “你不相信?”花荞也不逗她,从荷包里翻出那块凸透镜,放在掌心里递到她面前。 方琬琰一看见她的荷包,就知道是她没错了,再看她拿出那块透明琉璃,顿时心死了:怎么是位姑娘?自己都没看出来,还白白挂念了好几天。 花荞拉起她的手问道:“方姑娘也是来看那些孤儿的?” 说起孤儿,方琬琰才少了些许尴尬,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对啊,听说又送来了十几个孤儿,这里照顾他们的人手少,我过来看看,顺便送些米粮。” “我叫花荞,这位是我师兄呼延锦,我们刚到京师不久,也是第一次来福生堂。” “这样啊,那我介绍你们认识这里的笑婆婆,就是她在这里照顾这些孤儿。”方琬琰热情的说。 旁边一个小丫头提醒到:“姑娘,我们出来时间太长,夫人又该找您了。” “没关系,今天是母亲委托我出来做善事,晚一点点她不会计较。你们到外面等我,我一会儿就出来。”方琬琰打发走丫头、家仆,小声对花荞说: “明月庵里的师太说我母亲今年犯冲,要多做善事才能化解,所以我才能偶尔出门。上次你看见我,是偷偷溜出来买礼物的,我和我的双胞哥哥十六岁生辰就要到了。我想找你,其实还有一事相求......” 花荞想起上次见面,临走时方姑娘说想看她的透明琉璃......莫不是,她想要凸透镜? “我想问问你那块透明琉璃是在哪买的?我哥哥最喜欢这些稀奇小物,若是送给他,他一定很高兴。”原来,方姑娘并不是因为花痴,才一直追着花荞。 花荞偷偷抬眼看了一眼师兄,正好看见他在微微摇头。她只好把难题丢给师兄:“这个......是我师兄从一个海外使臣手里换来的,我可不知道在哪里有卖。” 呼延锦暗笑:这个鬼丫头,甩包袱倒甩得快。 他想了想,道:“这个透明琉璃确实只有一块,但是洪沙瓦底的宝石得了两三块,都在我师妹手里,看她愿不愿意割爱。” 花荞也想起来了,呼延锦确实给了她一块红色的宝石,两块蓝色的宝石,原石形状,颜色非常漂亮。好吧,送她一块宝石,总比阿爹的秘密泄露要好。 “好!我送你一块蓝色的,你拿去送你哥哥刚好合适。”花荞大方的说。 “那太好了!我也不会让你白送,我的宝贝随你挑!”方琬琰大喜,挽着花荞的手臂就往里走,边走便主动介绍道: “这里本来是一个城隍庙,后来建了新的,旧庙就废弃了,聚集了一些孤儿。几个做善事的人家,把旧庙修葺了一下,变成了福生堂,让那些没成年的孤儿在这里住,笑婆婆自己没有子女,主动过来照顾他们。” 呼延锦一看,福生堂其实就是一个大通间,一个角落里有些锅碗瓢盆,二、三十个孩子挤在一起,最大的大概有八、九岁,最小的,还抱在手里。 “笑婆婆,有人来看你们啦!”方琬琰提高声音说到。 一个正在喂孩子喝米汤的婆婆抬起头来,将手里的勺子交给旁边的一个大孩子,让她接着喂。她站起来向呼延锦行礼道:“多谢善人。” 呼延锦让阿瓜和小高到车上把米面抬了进来,笑婆婆又叫那些大孩子一起来行礼,再谢了一回。花荞看着有些心酸,悄悄侧身,抓起旁边师兄的袖子,擦了一把眼睛。 好嘛,又不带帕子! 呼延锦走过去,将最旁边两个年龄大些的男孩扶起来,问道:“这些孩子一直住这里吗?还是会有人领养?” 笑婆婆满脸的褶子,看不出是笑,还是纯粹是老了。 她摇摇头说:“一般在这里住到十岁,他们自己也待不下去了,出去也就是流民乞丐,自己找口饭吃。那些乞丐们,捡到幼小的孩子也会往这里送,在他们能养活自己之前,暂居此处而已。” 呼延锦点了刚才那两个孩子说:“这两个孩子如果愿意走,我带回去。” 这两个孩子应该快十岁了,最多过完这个冬天,也要离开这里自己去行乞。呼延锦觉得府里人不多,可以让他们跟小高习武,也比出去做叫花子强。 “我原来也想收养几个的,可母亲说,这些孩子里头,不知道是怎样的身世,还不如买那些知道底细的,少给父亲惹事。”方琬琰有些遗憾的说。 到了门外分别的时候,花荞和方琬琰约好,明天花荞到方府拜访,她再把那颗蓝宝石带过去给她。 呼延锦在一旁听着,他隐隐有些心动,方尚书自己没有打过交道,也不知他是怎样的人。穹窿既然将他列在名单上,一定是认为他值得花力气去策反,又或者,他对建文帝还很忠心。 花荞和方琬琰交往,或许能让自己更快接近方仕政。 毕竟,易呈锦的行动在冬至休沐过后,便会开始。 他想躲也躲不过。 第148章 送宝石偶遇方尚书 蓝宝石被装在一个精致的小锦盒里,虽然是很小的一块,可胜在稀有。 花荞今天也特意打扮了一下,还是梳着寻常的随云髻,插着的一支串成合欢花状的,粉色碎珍珠簪子却很别致。耳坠是单粒珍珠,颜色和簪子相映成趣。 她虽然长在小吏之家,可阿娘勤劳又有手艺,家中还算殷实,阿爹渊博的学识,给她带来一种自信而生的大气,眼光也与常人不同。 爹娘虽然宠她,对她的言行举止却没放松过要求,此次到了京师,换上京城女子的打扮,竟不比京城贵女们逊色,反而更多了自信从容的风流态度。 马车到了尚书府,方姑娘的小丫头已经等在侧门外,见花荞下车,连忙迎了上去。 “你进去吧,我在门外等你。”呼延锦也跟着下了车。 花荞便带着小七跟着进了方府,走了几步就看见方琬琰在垂花门下面招手。大明但凡有些家世的女子,都会被要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垂花门就是她们的活动边界。 “花荞,快来!我都等你好半天了!”方琬琰小声唤到,眉眼尽是笑意。 花荞快步走过去,两个女孩嘻嘻笑着,挽着手穿过抄手游廊进了西厢。 “我有三个哥哥,最小的,就是比我早出来那么一小会的同胞哥哥。今天他们都出去了,否则我一定要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方家就她一个姑娘,哥哥们虽然对她很好,三哥还是跟她一起长大的,可男女有别,哥哥五岁开蒙就去上学堂,只有傍晚散学回来才能在一起。再到十来岁,男孩们的天地,已经很难被一个深闺女子所了解。 “我只有一个弟弟,真羡慕你有哥哥。不过我有师兄,师兄对我也很好。” “以后你可以常来找我玩,我母亲总在后院里,很少到前院来,只有嬷嬷整天盯着我。”方琬琰叹了口气说:“我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我父母亲大人,正在给我张罗亲事,应该是明年开春,就要下聘了。我连那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见都没有见过,你就要嫁吗?” “家家的女儿不都是这样的?你看我们读的书,不是《女训》就是《女戒》,一点意思也没有。” 花荞想起自己和师兄,两人朝夕相处了一段时间,又是两情相悦,对比起来,自己不知幸运了多少倍。 “你先看看这个蓝宝石怎么样?看你哥哥会不会喜欢?”花荞把手上的锦盒,递到方琬琰手里。 方琬琰两个指尖捏着宝石,对着天空,这颗蓝宝石是鲜艳的天蓝色,呈透明状,比大明的山东、福建出产的蓝宝石,质地更纯净。 “这才是真正的宝石!太珍贵了,我倒不好意思收你的了......” 方琬琰是个识货的,方尚书是朝廷二品大员,母族也是京城望族,家里的首饰不少,这种彩色宝石不是没有,多是质地浑浊,只用来镶嵌点缀用。 “送都送出去了,哪有收回来的道理?再说,我自己还留有一块呢。” “那就谢谢你了,你来,给你看我的宝贝,你喜欢哪个,我送你。” 两个姑娘笑嘻嘻的关起门,在房里翻箱倒柜看宝贝去了。 今天很好,淡蓝的天空罩着冬日暖阳。呼延锦在马车里坐了一会,干脆出来晒太阳。 听易呈锦说,他似乎已经做好了准备,这两天就准备和他义父魏谦摊牌,先把他义父拉入麾下,再通过他义父去掣肘那些有把柄的大臣。 至于是哪些大臣,他也不知道,更不知道,这位被穹窿山画了重点的户部尚书方仕政,是否有把柄在魏谦手中。 “什么人?敢在尚书府前滞留!尚书大人车驾到了,还不避让!” 呼延锦还在出神,一辆马车远远过来,车夫喝问道。 他赶紧站直,拱手作揖道:“下官呼延锦,拜见方大人。” 马车在大门前停下,方仕政从车上下来,看了呼延锦一眼,觉得眼生的很,问道:“呼延锦?没听说过,在哪里供职?何时找到本官府上?” 呼延锦赶紧答到:“下官是太孙詹士府少詹士,刚刚从南都调入京师,怪得大人不认识。下官无事,只是下官的师妹被方姑娘邀请到府上做客,下官负责接送,故在此等候。” 方大人笑了,想起自己小女儿经常因为想出门,求几个哥哥陪同时撒娇的样子,他点头道:“原来是个体贴的哥哥......既然如此,呼延大人到府里坐等吧,外人看见,还以为方府架子大,怠慢了客人。” 呼延锦再次作揖,也不推辞,跟着方仕政进了大门。 “呼延大人从南都来,不知南都近况如何?老夫自从举家北迁,离开已经快三年了。”方仕政背着手边走边问。 “南都这两年还算平静,大家也都习惯了渐渐被冷落。但,锦以为,南都的情绪无伤大雅,就像上个月万国来朝,使臣比以往更多,态度也更躬谦,大明国威已立,影响比过去更大,永乐朝已深入人心。” 方仕政听了站定下来,回身笑道:“南都能出你这样的官员不容易,你很有想法,不愧是太孙身边的人。呼延大人,请前厅用茶。” 他本来只想让呼延锦进府来坐着等师妹,好歹也是四品官,一直站门口也不好。如今见他说话颇有见识,自己也愿意陪他坐一坐。 “锦在入京师途中,遇到一位二十年前被满门抄斩的大臣遗孤,只可惜这位姑娘已经香消玉殒,追随先人去了。” “哦?还有这事?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姑娘还想不开吗?” 方仕政有些动容,当初自己就是因为要保全全家,才从一线撤了回来。当时很多人骂他叛主,可再打下去,也是他朱家的江山,殃及的只有无辜百姓和大明的将士。 “并非姑娘想不开,她也想好好生活下去,又是一个很有才气的女子。只可惜罪臣女儿的身份,让她嫁人之后备受折磨,不堪忍受,才寻了短见。” “唉......当年她不过是孩童,稚子何辜......永乐朝二十一年来,虽说风波不断,但大体算得上国泰民安,这就是大明之福,大明百姓之福。没有战事,才是百姓能够安居乐业的基础。” 呼延锦明白了,方仕政绝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让他放下永乐,重回建文的人。 他更在意的是社稷安康。 然而,又有哪一次政变,能够兵不血刃? 第149章 小迷糊误闯安国寺 好不容易连续几天休沐,呼延锦和花荞两个,把京师的大街走了个遍。 呼延锦当然是想让花荞,尽快熟悉附近的环境,花荞则是出去逛吃逛吃。 今日花荞穿着男装,两人就没带随从,在附近走走。 走到一座寺庙旁,花荞笑道:“这里有座安国寺,既然到了寺庙门口,咱们进去拜拜,也不知里面供的是什么菩萨。” 呼延锦点点头,两人正想进去,忽见来了几匹高头大马,将寺门堵住,马上的军官快步走进寺庙,不一会儿,里面的香客像是被赶了出来,纷纷离开了安国寺。 “也不知是什么重要人物要过来,咱们也别进去了。”呼延锦拉住花荞胳膊,花荞撅了撅嘴。 两人转身正要走,忽然一匹快马奔来,停在他们身边。马上是位精干的年轻人,他焦急叫道:“呼延!叫我好找!出大事了,你赶紧跟我走!” 那年轻人的脸色黑冷得像铁。 呼延锦也来不及为他们介绍,只匆匆对花荞说:“从这里走,你会回去了吧?你看,从前面那个丁字路口数起,第六个路口向左拐,就是进我们胡同的路。” 花荞紧张的点点头:“认得认得,我会回去,你自己小心,我在府里等你回来。” 那人把手伸把呼延锦一拉,他便上了马背坐在那年轻人的身后。正要打马,他又忍不住重复了一遍:“记住,是第六个路口,别迷糊数错了。” 只一会,花荞便看不到他们的背影。 这是什么人?出了什么大事?他没有叫师兄“大人”,而是称他“呼延”,那一定不是詹士府或者太孙东宫的人,难道是吴先生?吴先生一直住在宝应,这个人肯定没去过宝应…… 花荞百思不得其解,正想沿路回去,忽然对面传来“哎哟”一声,她循声望去,一个担柴的小和尚摔了跤,自己坐在地上,一捆柴也散了。 她连忙跑过去问道:“小师傅可还好?” “多谢施主关心,我脚崴了……”小和尚十一、二岁,比花荣还小,声音还是尖细的童音。 花荞伸手要摸他的踝关节,小和尚一惊正想躲,被她一把抓住,上手仔细摸了摸,她笑着说:“你运气好,关节没事,缓缓就好了。”说完,就替他去捡地上的柴。 “还不快走!冲撞了贵人,要你们好看!”先前封了寺门的一个军官,见他们在旁边磨磨蹭蹭,走过来喝到。 小和尚顾不得脚痛,也爬起来捡柴火,只是重新担起来的时候,痛脚不好用力,一瘸一拐的。花荞好心替他扶着,两人顺着安国寺侧面的墙往后走。 走到寺庙后面的一个小门,进去又往里拐了两次,才到了寺院的伙房。 卸下柴担,小和尚龇牙咧嘴,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他抬起头感激的说: “多谢施主姐姐,要不是你,我肯定走不回来。这会送不了你了,你顺着原路走,走到刚才我们进来的侧门,就能出去了。” 花荞点点头,转身就出去了。 可就算顺着原路走,也是要拐弯的啊,拐一次对了,第二次她就拐错了方向,竟朝着大殿的后门走去。 进了门才发现不对,这不是院子门,自己怎么迷迷糊糊跑到菩萨后面来了?正想退回去,贵人已经从大殿门口进来了。花荞只好躬身藏在菩萨身后,想等贵人走了,自己再出去。 一阵悉悉索索的衣袍声过后,只听一个女声传来: “培儿,你知道母亲为什么喜欢来安国寺吗?” “知道,母亲说过,在母亲的家乡,也有座一模一样的安国寺。”这是一个少年的声音。 “不错,母亲小时候,就住在安国寺旁边,经常去给寺里,送自己家里做的泡菜。二十年了,当初和母亲一起来大明的姐妹,就只剩下母亲一个……” “母亲……” 一下子没了声音。 但花荞仔细听听,似乎有轻轻啜泣的声:唉,这夫人也是可怜,和我阿爹一样,背井离乡几十年,这肯定是想回家了。 “培儿,你不要怪你的父王,要怪,就怪母亲没用,没能给你挣个好地位。” 父……王!花荞瞪大了眼睛,一双手死死捂住自己张大的嘴,竟然是王妃?哎呀,真是倒霉!都怪自己是路痴,绕来绕去,怎么还撞上皇族了? 只听那少年安慰她道:“母亲,如今父王对孩儿已经很好,和其他兄弟并没有什么不同。说不定,他也在后悔这些年对您的不公,您又何必自苦。” “是吗?”夫人惊喜道:“你父王真的对你很好?他已经对我们母子改观了?母亲……母亲太……” 她又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过了好一会,大概是两人磕完头了,花荞才听到那少年说:“母亲,跪久了,您慢些。” “培儿,刚才母亲求了菩萨,菩萨一定会保佑你,将来能得一块富庶封地,母亲便随你一起去就封,母亲胆小不敢求死,更不愿意将来活活给人陪葬。” “不会的母亲……” “如何不会?生前恩爱还好,若是像现在这样,你怎么忍心,看着母亲到了墓穴之中,还要忍受她们的欺负……” 花荞好奇偷偷探头来看,正好看见那少年,在身侧暗暗握紧了拳头。 正是,哪有儿女看见自己母亲被人欺负,会心平气和的?若是自己,保不齐会去找那些欺负自己母亲的人,大闹一通。 花荞这一偷看,就舍不得将头缩回去:那位夫人……长得好美,为什么那么美的人,那个什么王就不喜欢她?一定是那个王身边的美人太多,喜新厌旧。 花荞心里,不禁为这位漂亮的夫人,打抱不平起来。 再看那少年瘦高个子,也是一身贵气,可是……可是……花荞的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了,那少年的身边,竟然站着一位,她非常熟悉的女子! 那女子恭顺的在少年身边站着,一直没有说话。若是花荞不伸头看这一眼,还不知道来人里边还有她。 花荞这下终于知道,这位皇族少年是谁了。 第150章 宁冒犯花荞治脱臼 看到那位熟悉的女子,花荞已经明白,这位皇族少年,就是要娶许茉妍的六皇孙! 朱瞻培扶着李选侍的手臂,却被她轻轻拂开了: “母亲才三十六岁,还没有老到那个地步。你说,你父王会喜欢一个走路都要搀扶的女人吗?” 花荞暗吋:原来不是什么王爷,是皇太子。这位娘娘也太可怜了,皇太子不喜欢她,她还总是惦念着他的喜欢…… 朱瞻培怕母亲不高兴,只好放了手。 李选侍对着菩萨再次行礼,行的,却是花荞没见过的礼,她的脸上无悲无喜,却写着她所有的虔诚。 不知为什么,花荞心里很喜欢这位娘娘,或许是小姑娘对美的天然喜好,或许,是对她的同情……花荞来不及想原因,却差一点就情不自禁的冲了出去。 “啊!” 李选侍抬脚过大殿门槛的时候,一不留神,裙摆被自己踩住了一块,身体控制不住向前扑倒下去,她第一反应就是用手去撑住地面。 可这一撑,最先着地的右手掌就剧烈的疼痛起来。 朱瞻培反应过来连忙去扶,但是已经来不及,他母亲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地上。 “母亲!你怎么样?” “娘娘!” 看到朱瞻培和许茉妍把李选侍扶起来,花荞刚把身子缩回去,就听到许茉妍惊叫道:“娘娘!您的手怎么了?” 朱瞻培和李选侍也看到了,娘娘的右手呈现出一个怪异的形状,腕关节有个圆圆的凸起,她忍痛动了动右手,却发现右手只有痛,却不受控制。 “是脱臼了。”朱瞻培焦急说到:“赶紧回去传太医,时间长了不好恢复。母亲受苦了……” 脱臼?花荞藏不住了,她可以帮她。阿爹教过她如何急救,心肺复苏、人工呼吸、骨折固定、止血包扎,也包括脱臼复原。可是,出去就是冲撞皇族…… 不管了,先救娘娘要紧。 花荞头脑一热,从菩萨像后面钻了出来,喊到:“我可以治脱臼!” “什么人!”两把剑架在她的脖子上。 花荞指指李选侍说:“民女……可以治您的手,脱臼时间长了,以后很容易习惯性脱臼……” “别听她的!她什么也不会!只会和尸体打交道!”许茉妍当然也认出了花荞。 李选侍原以为跳出个男人,听她自称“民女”才看出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自己手上疼痛,可看见这位女扮男装的姑娘,却有说不出的亲切,甚至……像是看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那个在住在朝鲜安国寺旁边,笑靥如花的无忧少女。 朱瞻培先是吃了一惊,再听许茉妍这话,他依稀想起,宝应是有这么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姑娘,好像是个仵作的女儿。 “拉出去打断她的一条腿,扔到城外去!”朱瞻培不耐烦的说。这种多事的女人最令人厌恶,让她尝尝苦头。 许茉妍露出得意的神情:花荞啊花荞,你们害死了我爹,现在要你一条腿,算是收你一点利钱! 侍卫正想把花荞拖出去,却被李选侍阻止道:“菩萨面前,积德行善。既然她说可以治我的手,等她治不好,再惩罚她也不迟。” 花荞惊喜的看着这位娘娘:她相信我…… 侍卫撤了剑,花荞走到李选侍跟前,她轻轻托起她的手,不用摸,看形状就知道,确实是脱臼。 她微笑着看着李选侍,问道:“娘娘最喜欢吃什么食物?甜的,还是咸的?” 李选侍不知道吃食对手伤也会有影响,犹犹豫豫的说:“喜……喜欢咸的……” “咸的?我娘腌的酱鸭最好吃了,您吃过吗?酱鸭。” “酱鸭……我好像没有……啊!” 李选侍正在想着有没有吃过酱鸭,花荞手出其不意的动了,痛得她惊叫起来。 “母亲!”朱瞻培大惊,愤然喝斥道:“你想痛死她吗?” “已经好了,娘娘,您可以试着动动您的手腕,不过只能动一下,它还需要一点时间恢复。”花荞自信的笑着。 李选侍半信半疑的看着自己的手,轻轻动了一下,虽然痛,但是手又是自己的了。 她露出一丝微笑,说到:“是有感觉,手听使唤了。刚才你问我吃的,是要分散我的注意力?” “是,娘娘。脱臼回位,最怕是来自患者本身的抵抗,我问您吃食,您的关注点不在手上,手处于放松状态,比较适合做回位。” 花荞很喜欢娘娘的聪明,至少比她儿子强多了。 “好孩子。培儿,让这位姑娘走吧。” 许茉妍对着花荞怒目而视:这是个什么妖精?竟然让她蒙对了!这次放你走,下次,就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花荞却说:“等等!” 只见她从怀里掏出一条帕子来,替李选侍将手腕扎上:“现在最好不要动,如果动作大了,它容易再次脱出来。特别是这个动作,千万不能做。” 花荞用自己的手比划了一下,正是刚刚李选侍摔倒时,手触地的那个姿势。 李选侍笑着点点头:“知道了。你去吧。”说完,她朝寺外走去。 许茉妍回头,朝花荞凶神恶煞的狠狠瞪了一眼,转过脸,又恢复了一副温婉的面孔。 花荞轻轻叹了口气。 旁边走来两位和尚,其中一位说:“姑娘,你快回去吧,下次可不要再做这样冒险的事,若不是这位娘娘心善,你这脑袋早就不是你的了,就连我们寺院也回被连累。” 花荞满心愧疚,是啊,刚才真是冲动,根本没有想到会连累到寺院。 “阿弥陀佛,师弟此言差矣。这位姑娘也是心善,她藏在那里,若是不出来,她不会被发现,但是这位娘娘就会受苦。所谓善因善果,姑娘才是值得敬佩之人。” “师兄你这就不对了……” “师傅谬赞,花荞这里向你们道歉,下次不会这么冒冒失失了。”花荞赶紧打断道,向着两位和尚一稽首,溜了。 她可不要站在这里,听他们二位争论自己对不对。 …… “师弟,你信不信,下次她还会跳出来。” “师兄,这次我赞同你的观点。” “想不到我们也有观点一致的一天。” “我也想不到……” 第151章 受处罚选侍存希冀 在从安国寺回宫的马车上,李选侍看着自己的手腕,有些担心地说:“今天出来的时间有些长,不知会不会被李才人发现。” “大家都是父王嫔妾,她凭什么总是为难母亲?”朱瞻培本想宽慰母亲,没想到却戳到了李选侍的痛处,她蹙眉道: “这里只有我们母子二人,难道你还要自欺欺人的认为,你与二皇孙、四皇孙、八皇孙的地位一样吗?他们三个是李才人的儿子,你是我的儿子,虽然都姓李,我们却是云泥之别!” 朱瞻培的心中如何不知?太子妃嫡出的三位太孙就不说了,郭才人的三个儿子还小,其余几个哪个不是对自己爱理不理的? “如今太子妃有恙,李才人主理东宫后宫事务,她竟公然说,她姓李,你母亲也姓李,将来若是两人都位列妃位,岂不是要‘分庭抗李’?培儿,你说她这不是不给母亲活路吗?” 朱瞻培手背上一热,低头看去,是母亲的泪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这一点热,点燃了朱瞻培心中的愤怒: 都是皇子皇孙,凭什么人人都踩在我们头上?这都怪父亲!是他的冷淡,让自己出生在皇庭,却生活得水深火热,备受煎熬。 他按捺住怒火,柔声安慰母亲:“不会的,这些父王不知道......母亲,一会进了宫,您还是先跟我回南三所,然后再从那里回去。母亲的手,也很快会好起来的。” 这不是朱瞻培第一次偷偷带母亲出宫了,去安国寺给菩萨行个朝鲜礼,母亲就是这一点小小的愿望,他不可能不替她实现。 就算东宫嫔妃不能无谕出宫,就算父王讨厌朝鲜妃嫔总忘不了朝鲜,他也一定会这样做。 然而,当他们母子匆匆进了南三所的门,却看见李才人、张才人带着几个人站在南三所的院子里。 “妹妹,我说她出宫了,你还不相信。唉,异族女子就算到了大明二十年,也学不会大明的宫规妇道,简直就是在给我们太子东宫添乱。”李才人抚了抚自己并不乱的发髻,幸灾乐祸的说。 张才人冷着一张脸,她是受太子妃之托,协助李才人管理东宫后宫事务的,她的眼里也揉不进毁坏东宫名誉的东西,她冷冷的说: “这里不是说话之地,带回东宫受罚。” “二位娘娘听孩儿一句解释,是孩儿很久不见母亲,缠着母亲跟孩儿出宫......”朱瞻培怎肯让母亲受罚,立刻跪在李才人和张才人面前,李选侍的两个贴身宫女也跟着跪了下来。 “母亲?您的母亲是太子妃娘娘,六皇孙,您可不要磕错了头。带走!” 李才人上前一推,把李选侍推了个踉跄,她身边的两个宫女便上前搀着李选侍往东宫走。 李选侍的两个宫女正要起来,李才人对旁边内侍说:“这两个就不必回去了,直接拖出宫去打死,看以后还有没有人,敢帮着主子败坏东宫名声!” 这两个宫女跟着李选侍也有七八个年头,眼看再过两年就到年龄可以放出宫去了,这一下就因此殒了命,二人不禁哭天抢地起来。 李选侍理亏,也只有陪着流泪。她忽然记起儿子在马车上说的话,猛的回头对着朱瞻培说:“他不知道!他不知道!” 对啊,不是他不管,是他不知道。 李选侍心里升起了一丝希望,也许太子看见自己的悲惨可怜,就会原谅自己,甚至会疼惜自己。 母亲眼里的那一丝希冀,如一道光照进了朱瞻培的心里,与其说他也相信自己的话,认为父王会救母亲,不如说他惊慌失措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似有若无的稻草。再怎样,他也要去试试。 朱瞻培转身朝着父亲的文华殿走去。 李选侍余光里看见儿子走的方向,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左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右手腕,那姑娘扎得很好,手帕限制了手腕的活动,现在手腕也已经不那么痛了。 她不动声色的解开的手帕上的结,手帕一松,掉在了地上,并没有人在意那条手帕,任它孤零零的躺在皇宫的青石路上,一阵大风吹来,白色的帕子翻了个身,不情不愿的被推到了路旁的雪地上,融进雪白中,看也看不见了。 回了东宫,二位才人站在李才人的宫门口,她却没打算让李选侍也进来。转身对那两个宫女说:“让她跪在雪地里,跪两个时辰,再回去抄佛经。” 太子从不临幸李选侍,就算折磨折磨她,她也无处去喊冤。 张才人看着天空中又零星飘落的雪,有些犹豫的说:“姐姐,两个时辰是否太久......” “妹妹,对待违反宫规的人,你可不能心软,否则,永远都不能令行禁止。” “说得好!令行禁止!”门外传来太子的声音,话音未落,太子软轿便进了宫门。 李才人得了鼓励,不禁得意的说:“还不跪下!” 可李选侍像没有听到一样,仍是直愣愣的站在那里,旁边的宫女急了,轻轻推了她一把,李选侍便站立不稳,向右倒了下去,受过伤的右手,再次撑在了地上。 今年的雪,下得有些早,过两天才是冬至,这就已经积了厚厚的雪。摔在松软的雪上,本来也不会怎样,可李选侍的手却立刻变了形,她也痛得“啊”的大叫一声。 跟在父王轿子后面的朱瞻培心如刀割:母亲这是豁出去了,不惜上演苦肉计! “别装了,我们都看着呢,她根本没有使劲推你。”这下连张才人也看不下去了,对李选侍的厌恶也到了极点。 朱高炽穿得多,好不容易才被人从软轿里扶下来,他对这样大冷的天还要四处奔波,简直深恶痛绝。刚才六儿子去求他,本来他是不想来的,可觉得儿子大了,不能这样不给他面子,才勉为其难出了门。 谁知刚走到宫门外,就听到李才人说的那句“令行禁止”,又甚得他意,不禁赞了出来。李氏摔倒,张才人却说“她装”,朱高炽更是平添了火气。 “王贵,过去看看张氏伤了没有。” 王贵走过去,和宫女一起将李选侍扶了起来,回到太子身边躬身道: “回禀太子,李选侍的手腕脱臼了。” 第152章 恨心死六皇孙起意 手腕脱臼了? 张才人一向严谨细心,太子妃才会非常倚重她。 说到手腕,她突然想起,刚才似乎看见李选侍手上扎着一条白色的帕子。她过去翻开她的两个衣袖,都没有缠着白帕子。右手因脱臼鼓起很大一个圆包。 她满脸疑惑,冷笑一声道:“李选侍好心机,我明明看见你的手腕是包扎起来的,现在怎么没有了?” 李选侍并不答她,只望着太子流泪,慢慢抬起左手,抚过胸前挂着的一块玉兰花形状的玉坠,大家的目光都被她这个动作吸引过去了,包括朱高炽。 那天,是她仅有的一次与朱高炽亲热。他喝了不少闷酒,半醉半醒,摸着她脖子上的这个玉兰坠子道:“孤......赐你一个大明的名,单名一个兰字,就是这玉兰花的兰。” “殿下,兰儿没有骗你,确实是摔倒的时候手脱臼了。您也看到了......兰儿是如何当面被冤枉......她们......” “行了行了,脱臼了就叫太医,孤也不会治。” “殿下,您不就是介意兰儿的身份吗?兰儿姓李......和大明李姓的姑娘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同一个祖先繁衍......兰儿......” 李选侍不能让太子走,她必须要说完,可终于抵不过疼痛,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太医!” 朱瞻培进来后,看见母亲再次受伤,就已经偷偷传了太医,此时他不顾一切的冲上去,抱起雪地上的母亲,抬头哀怨的看着自己的父王: “父王!我母亲就那么让您讨厌吗?当初皇祖父将她赐给您,您为什么不拒绝?不喜欢她,为什么要碰她?他是您的女人,她受伤了,您就一点不心疼?” 朱高炽不愿再听下去,直接就往内殿走。他不是个无情的人,相反,他爱重太子妃,也真心待他身边的这几个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 可他永远不会忘记,太祖皇帝把皇位传给他堂兄朱允炆那一年,朝中大臣是如何用祖母是朝鲜人身份,来攻击父王,他内心深深以这样的身份为耻。 后来父皇登基,将那些质疑他出身的大臣都杀了,但这并不能改变朱高炽对朝鲜女人的畏惧,他不是讨厌她们,而是害怕勾起他们出身的记忆。朱瞻培,就是一个意外。 “殿下!难道因为她的手伤,偷偷出宫的罪就可以免了吗?这样臣妾今后还如何管理东宫后宫?”李才人追上去,不依不饶的说。 自己大动干戈堵了现场,怎能就这样轻易放过? 朱高炽上了几级台阶,停下来喘了口气说:“既然是你在管理,就由你去按宫规处置。等伤治好了,该怎么罚就怎么罚。王贵,传孤的话,将六皇孙朱瞻培,过到太子妃名下,做为张氏的第四子。” 刚刚被太医关节回位痛醒过来的李兰,正好听到太子的这一句话,不由得五脏俱裂,天崩于前,她翻身爬向太子的方向,颤声哭到: “不要,殿下!臣妾就剩这一点依靠,您不能拿走......您这是要了臣妾的命啊......” 她俯身哭泣的时候,脖子上挂着的玉兰花垂下来,随着身体轻轻晃动,朱高炽只觉微微有些心痛,若不是刚才儿子质问他的那些话,他可能不会这么决绝,让儿子这样忤逆对抗父亲,一定是她的教导。 他闭了闭眼,扭头对王贵说:“还不快去。” 说完,再不看外面跪着的人,由内侍搀扶着,进了内殿。 看着太子坚决离去的背影,大气不敢喘的李才人这才松了口气。 她回过头来问:“太医,李选侍的手怎么样了?” “回娘娘的话,选侍娘娘脱臼的腕关节已经归位了,只是,这段时间要好好保护,不能再脱臼了,否则形成习惯性脱臼,就不好办了。” “知道了,你们都退下去吧。六皇孙,您也收拾收拾,准备到太子妃娘娘宫里听训,这里就不用您操心了。” 李才人心里很明白,李选侍没有了儿子,她就连宫里的一块地砖都不如。地砖踩松了,还有人去扶正修补,可她,却再不会有扶她一扶的人。 “把李选侍扶回她宫里,没有谕令,不得离宫半步,把她宫中宫女都撤回,重新安排。本才人记得,李选侍的后院有一口井,井水冬天不结冰,就劳烦李选侍自己打水。你好好闭门思过,本才人慈悲,就不罚你了。” 李兰什么也没有听见,满脑子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自己辛苦得来,养了十五年的儿子没了,她的屏障没了,就算她想卑微的活着,也不能够了...... 朱瞻培没有想到,把父王请回来,不但没有救得了母亲,还让他们母子生离! 皇孙十六岁以后,可以出宫开衙建府,但回宫也开始有了限制。若是他过到太子妃名下,就连来给自己生母请安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母亲被宫里的这些女人折磨,能撑到几时...... 他强忍住眼泪,将已经软弱无力的母亲扶起,李兰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他尚未坚实的臂膀上。朱瞻培咬紧牙根,他不能倒下,这是他的母亲,相守相伴近十六载的母亲,他心中唯一的母亲。 “母亲,我们到了,您好好休息,儿子叫人......”朱瞻培突然想起,母亲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他走到后院,到井里打上来一桶水,就算是他,都必须双手轮换用力,才能将一桶水提上来,母亲的右手脱臼,根本不能用力......朱瞻培欲哭无泪! 屋里火笼里的火还燃烧着,朱瞻培将铜壶装满水,放在火笼上烧。可是,等到宫里所剩不多的碳烧完,母亲又该怎么办? “母亲......” “培儿......他怎么如此狠心!母亲被进贡给大明,难道是母亲愿意的吗?母亲多想回朝鲜啊......安国寺的钟声那样安详,我和姐姐牵着手,走在大片大片金达莱的中间,姐姐没我跑得快,我们跑啊,笑啊,哪里知道在海的尽头,有个国家叫大明......” 对啊!朱瞻培想起来了,他曾有个姨母,他的姨夫是刑部左侍郎魏谦,姨母过世前,拜托姨夫照顾她的亲妹妹,就是自己的母亲。姨夫深爱着姨母,故一直未续弦。 要救母亲,只有让自己坐在更高的位置上。 他,要去找魏谦。 第153章 左侍郎举棋却未定 等母亲上床睡了,朱瞻培才退了出来。 太子妃身边的内侍官早已等在宫门外,看见朱瞻培便行礼道:“恭喜六皇孙,太子、太子妃在正殿等您,请您过去受嫡母训示。” 朱瞻培愣了一下,跟着内侍进了东宫正殿。 他上前给已经端坐在上面的朱高炽、张氏行礼道:“参见父王、母妃!儿臣勤慎肃恭,愿聆听父母训示。” 二人点点头,太子妃开口道:“你平素就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我也没什么要训示的,也请你放心,李选侍那里,我会让人每天过去看顾她,不会短了她的吃喝与取暖。” 朱瞻培没想到,太子妃娘娘会说出这样的话,感激的叩了一个头。 从东宫出来,朱瞻培毫不耽搁,上了马车就直奔侍郎府。 魏左侍郎正在书房里看书,见六皇孙不等通传出去迎接,便急急忙忙冲进来,猜是宫里出了大事,便顺手将书房的门也掩了起来。 “参见六皇孙。” “免礼!姨夫,今日培儿是向您求救来了!” 魏谦大惊,急忙问到:“出了什么事?” “确实是出事了,是我母亲出事了!”便将今日他带母亲偷偷出宫去安国寺拜神,回宫后被堵当场,以及后来宫中发生的事,仔细同魏左侍郎说了一遍。 魏谦大惊,问道:“这么说,现在您已经是太子妃娘娘的嫡四子?而选侍娘娘被打入冷宫,生死难料?怎么会突然发生这样大的变故?” 他在书房中来回踱步,站定后看着朱瞻培道:“殿下,您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帮着娘娘数落太子,太子心中定会把您这个忤逆的错,算在娘娘的头上。” 朱瞻培此时清醒下来,也意识到,确实是自己犯下的大错,他不安的问:“姨父,这还能挽救吗?我母亲......” “六皇孙,您太高看微臣了,微臣只是区区三品刑部左侍郎,如何左右得了东宫内务?莫非,您要微臣冲入宫中,把选侍娘娘抢出来吗?微臣做不到啊!” 魏谦摇摇头,夫人离世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这个亲妹妹,她拉着魏谦的手,直到脖子伸直,咽下最后一口气,口里还在叫着“敏贞”,那是李选侍娘娘的朝鲜闺名。 可李选侍不是嫁给一般人,她人在东宫,魏谦也无能为力。 “做不到?我知道你做不到,可是,倘若我能坐到我父王那个位置,甚至是皇祖父呢?做不做得到!”六皇孙黑着一张脸,紧紧盯着魏谦问道。 因为魏夫人李贤贞的关系,朱瞻培和姨父一家走得很近,随着年龄渐渐增长,他发现,不管皇祖父迁怒到哪位刑部尚书身上,做为刑部第二把交椅的姨父,总是稳如泰山。 魏谦,一定有他过人之处。连换五任尚书,他不但能置身事外,还能把刑部的实权紧紧抓在手中。看魏谦一直不说话,可自己的话已经说满了,就绝不能让他不站在自己一边。 朱瞻培慢慢的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递给魏谦。 魏谦疑惑的打开一看,上面只写着两个字:红棉。 他的手颤抖了起来,红棉,沈红棉,那个参与了全部过程的女人,自己一直到处找到她,想杀了她以绝后患,没想到,这个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人,竟在李敏贞手上! 自己的这个妻妹,先放走了一个祸患,又留下了一个把柄,自己的把柄。 朱瞻培没有放过他脸上的变化,他走到桌前坐下:“虽然,我并不知道我母亲让我写这两个字的意义,但母亲对我说,只要给你看了这个,你就一定会帮我。姨父,你没得选。” 魏谦看着朱瞻培那张刚刚脱了稚气的脸,不知他从哪里来的勇气,一个被人瞧不起的皇孙,敢去肖想那个金光闪闪的宝座。 “这事......要从长计议......” “可我的母亲等不了那么久,她在冷宫里生不如死,我怎能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朱瞻培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 “既然我现在的身份是皇太子妃的嫡四子,我就有资格去争那个位置!我要让他们看看,他们是如何自食其果!” 魏谦心中一动,确实,在今日以前,若是李选侍的儿子朱瞻培要争皇位,那还真是难于上青天,可若是太子妃的嫡子要争储君,那又另当别论了。 “六皇孙,您尚未入朝,朝中大臣对您不了解,更何况,皇太孙已经深入人心,他比您大近八岁,皇上苦心栽培,他自己又费心经营这许多年,您拿什么去与他争?” 魏谦说的是事实,争皇位不是争一口气那么简单,自己父王就算没有两位皇叔那样受皇祖父喜爱,可父皇的太子之位,还不是坐了二十年? 两位皇叔没有觊觎之心吗?没有自己的党羽吗?朱瞻培扪心自问,自己连两位皇叔的一成都不如。 魏谦走到书桌旁,看着朱瞻培那张和几个兄弟都不相像的脸,他的心里也活动起来: 朱瞻培何许人也,自己一清二楚,这一点对自己有利。现在是他们母子挟制自己,可一旦朱瞻培登上大宝,这却反过来成为自己挟制他们的最有利把柄。 “六皇孙,这事容我再仔细考虑,后面如何运作,您先回去,买通两个小内侍,在吃食水米上,多照顾照顾娘娘。娘娘身份并没有改变,她还是选侍娘娘。您只管大胆去做,这事不怕让太子知道。” “哦?此话怎讲?处罚我母亲,可是我父王当面支持的。” “话虽如此,但太子仁慈,他并没要想要你母亲死。你在选侍宫里待着,可有人来催促你离去?” “无。” “太子妃要宽待你母亲,太子可反对?” “并未......我知道了,这些都是经我父王默许的。” “正是如此。故,即便知道您买通内侍,只要不是太出格,太子、太子妃都会睁只眼闭只眼,不会计较。” 朱瞻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好,我就先去安顿好我母亲。我们的事,再另做打算。只不过,我不希望姨父考虑得太久......” 魏谦笑道:“六皇孙放心,既然李选侍看重魏某,魏某必当尽心竭力。” “最好如此。” 朱瞻培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他的身形,比任何时候都要挺拔。 第154章 数更漏风雪夜归人 六皇孙回到宫里,并没有直接回南三所,而是转到流水亭的小花园里。 静静的坐在这个雪花纷飞,寒冷无人的角落,等天黑尽。 另一个托着腮帮子坐在窗前等的人,是花荞。 “哎呀,姑娘,您等就等,别把窗子打开,风都吹进来了。”小七在火笼边给花荞烘衣服。下雪天衣服洗了也很难干,姑娘、少爷的衣服,一般都要慢慢烘干。 “都一天了,又是下雪天,你说师兄会到哪里去?今天把他带走那个人,是不是坏人啊?都快要宵禁了......”花荞嘟嘟囔囔。 白日里误打误撞,在安国寺里,还见到了一位娘娘,她还急着要告诉师兄呢。 “阿蕊,拿我的披风来,我要出去。”花荞从软榻上跳了起来。 阿蕊诧异的问道:“天都黑了,外面还下着雪,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我到胡同口去接师兄,我感觉他就要回来了。我自己去,你们别跟着。去把饭菜给热上,师兄回来就可以吃了。” 阿蕊笑道:“这还用您巴巴的吩咐?大人的饭菜是专门留出来的,都隔水热在灶上呢。我给您拿伞去。您还真是千里眼、顺风耳,坐在屋里就能感觉到大人回来了!” 两个丫头都捂嘴笑起来。 花荞接过伞,得意的晃晃头,也笑:“我偏知道!” 胡同不是很长,也就是七、八户人家。再加上胡同里空荡荡的,连个躲人的地方都没有,所以丫头们也不担心,由她自己走出去。小高见姑娘出门没叫他,估计是不要人跟,便站在门廊上远远的看着她。 花荞撑着把油纸伞,慢慢的走在又被雪覆盖住的路上,身上那件和呼延锦同样款式的风帽大氅,将她整个人拉得修长。风并不大,雪花也飘得懒懒散散,飘飘忽忽的落在大地上。 走到胡同口,堆拨里还亮着昏暗的灯,里面的老军见有人过来,连忙伸头出来,一看是花荞,便咧着嘴笑。 “老叔,您窗开着,里面不是不保暖?” “多谢姑娘关心,不开见不着人呐,我脚底下点着炭盆子,没事。这么晚了,姑娘还要出去?”老军和花荞搭过两回话,也熟稔了不少。 花荞笑着摇摇头:“不出去,我就在这里等等我师兄......怕他没带伞呢!” 老军笑着不说话:这几朵雪花,这几步路,哪个男人要撑伞的?小骗子。 “我这里头小,姑娘进来怕腌臜了您,我给您把炭盆子搬出去。”老军说着就要弯腰去搬炭盆,花荞忙劝住他: “不用不用,我穿得暖和着,再说师兄也快回来了。” “花荞?”说话间,呼延锦从一辆马车上下来,看见花荞站在胡同口,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过来问。 “师兄!你终于回来了!再不回来,我都要去报官了。” 花荞朝老军摆摆手,和呼延锦一起朝家走去。呼延锦接过她的伞,再把她撑伞的手握在暖暖的手心里,心疼的说: “这么冷的天,在屋里等就行了,干嘛出来受这份罪?你看你,手都冻成冰块了,回头生了冻根,痒了你又要哭。” “我不哭,我就把手放到你手里,让它到你那里去痒,自己就不痒了。” 呼延锦哭笑不得:“哪有你这样的歪道理......” 低头看看这个心爱的小女人,呼延锦忍不住将她揽在怀里。风雪已经来临,刀剑皆已出鞘,只希望自己足够强大,能够护着她,躲过这场风雪,一起迎来下一次春花烂漫。 “师兄,今天我也抄了一样菜,你尝尝,看哪个菜是我的手艺。” 呼延锦看了桌上的四样菜:这还用尝吗?歪瓜裂枣黑乎乎的不就是你的手艺? 他拿起筷子,点着那碟红烧鱼说:“这鱼是你做的吧?不过......我最喜欢的是这个冬笋炒肉片。”他笑眯眯的将筷子划了一圈,在花荞炒的那碟冬笋肉片里,夹起一块肉放到嘴里。 花荞嘻嘻笑起来:“猜错啦!师兄,这个冬笋炒肉片才是我做的!” 筷子:炒成这样的冬笋,我还能把它认出来,我容易吗? 两个丫头也偷偷笑着出去了。 “师兄,今天拉你走的人是谁啊?是不是遇到难题了?” 呼延锦早知她会问,笑道:“确实是难题。吴先生家里出事了,族里的一位族长去世了,现在几个儿子抢族长之位,吴先生......也是一方势力,我有是他的入室大弟子,有些事,需要我代替他去处理。” “那你要回宝应吗?” 呼延锦摇摇头,看见屋里没别人,夹起一块鱼肚子上的肉,放进花荞嘴里,说到:“不用回宝应,因为族长的儿子现在就在京师。” “哦,难怪要叫你去。我就说呢,那人叫你‘呼延’而不是‘大人’,一定不是詹士府或者东宫的人,原来是先生那边的人。”花荞指指鱼,意思再来一块。 呼延锦暗自庆幸,刚才没撒谎骗花荞是公事,自己没过门的妻,是个小人精。 今天来找他的,是他穹窿的伙伴郑宽。郑宽就是当时过来接替林龙枫的人,不过听他说,这次送信过来的,就是林龙枫,因为找到小殿下,他们的主战场就已经北移至京师。穹窿的人,也逐渐会往京师集中。 郑宽把呼延锦带到竹林雅居,那里是他们的一个据点,平时是提供给文人雅士谈经论道,赏茶品酒的地方,也有些外地赶考的读书人,看上这里的幽静,把这里做为备考的居所。 竹林雅居深处的一间小屋里,易呈锦正抓着一封信哀痛欲绝,他没有想到,上次穹窿一会,竟是他与父亲唯一的一次见面,转眼已经天人永诀。 “呼延!”林龙枫过来,给了呼延锦一个有力的拥抱。 他看着呼延锦,凝重的说:“老主子......驾崩了!”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如此突然?” 呼延锦有些错愕,朱允炆只有四十来岁,还正值壮年,怎么会突然就薨了?他从小就在老主子身边钻来钻去,也算是半个亲人,突然听到这个消息,脑子里一片空白。 霜露之悲,悲从中来。 第155章 一击必中成王败寇 听到林龙枫说,建文帝薨了,呼延锦脑子一片空白。 从他记事开始就知道,他们的生活全部都是围着这位主子打转,一开始,还有二十多个人,可生活条件不好,除了自己父亲,基本上都是文弱书生。陆续病死了好几位叔叔伯伯,包括林龙枫的父亲。 有家庭有孩子的,孩子们从小都被当成未来朝臣来教导,不管有多少希望,这一切,成了他们这一群人的寄托。 但这个让他们觉得活着还有意义的泡影,全都建立在主子还年轻,一切都还来得及。 去年入冬朱允炆就大病了一场,拖着一直没有好利索。他们就更是着急要找到,那个传说中,生在宫外的孩子。 呼延锦慢慢朝着易呈锦走去,此时的他那样落寞,既不像当初与他把臂同游的小易,又不像初寻到生父意气风发的朱文至,他是充满了仇恨的小殿下。 “你来了。”小殿下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就跟走在路上,问候一个从未谋面的路人,没什么区别。 “林龙枫,你把经过告诉他。” 经过?难道这场病还有其他内容?呼延锦疑惑的看向自己的总角之交。 “十日前,穹窿山来了一个人,因为他单身一人上山,布衣打扮,并不引人注目,到了寺庙找到方丈,说他是当朝皇帝派来的使臣,名叫胡滢。他们已经查明,老主子就居住在寺庙之中,若是不让他与老主子见面,便火烧穹窿。 方丈不能决断,便去回了老主子。而老主子入冬以来,旧病新患一直缠绵不断,胸痛不得卧,时而心痛彻背,睡眠非常之少。吃的汤药好几种,但由于无法睡眠,收效甚微。老主子听了方丈的话,便召见了胡滢。 这胡滢在云南时,曾与我们擦肩而过,经历多年,才再次找到我们。胡滢见到老主子,倒头便拜,二人密谈了一个多时辰,等他走后,老主子便叫人进去,开始交代后事。至此,再不服任何汤药。 当晚老主子心痹发作,没撑到天亮,人就薨了。吾将军疑是胡滢下了药,但郑先生认为,是老主子没有了活下去的意愿,从他的遗愿上看,他是心愿已了,别无所求了。” “心愿已了?!”易呈锦忽然怒喝道:“本王怎么看是被逼无奈!若不是胡滢说出那番话,先皇又如何舍得放下一切!他才四十二岁,前半生在宫中至高无上,后半生在江湖漂泊孤苦,不得终老。现在说他心愿已了?” “胡滢......他们既是密谈,又如何得知......” 林龙枫挠挠后脑勺说:“这......这是程先生事先安排的,让映雪进去送完药之后,并未真的离开,而是藏在......帘后,偷听了老主子与胡滢的话。” “做得好!本王将来要嘉奖程先生!” 呼延锦数次听易呈锦自称“本王”,又呼老主子为“先皇”,心中极为疑惑,但又不好问,林龙枫看出了他的困惑,主动道: “吾将军、程先生他们几位老臣,已经正式奉小殿下为主,经老主子首肯,封为‘成王’,起誓共助成王正本清源,夺回建文帝一脉江山。” 林龙枫朝呼延锦、郑宽使了个眼色,带头向成王朱文至行礼道:“属下参见承先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成王抬抬手,略有疲惫,但看得出他决心已下: “免礼,众爱卿正当年华,若是助本王重回金銮宝殿,你们就是开朝功臣,本王必不会亏待你们。本王已经想好了,事不宜迟,我们要尽快着手。本王回京师以后,已经拿到了一本重要册子,今晚就要它发挥它应有的作用。” 他逐个扫了一眼他们三个,眼光停在呼延锦身上,目光变得略微柔和: “呼延,如今只有我们俩,能够直接接触到本王叔祖一脉,朱瞻基那里,你替我盯紧了,他在朝中势力,甚至超过了他的父亲,本王最大的对手不是朱棣、朱高炽,而是当今皇太孙朱瞻基!你肩上的责任重大。” 呼延锦行礼道:“属下明白。” “林龙枫、郑宽,你们两人迅速清理一遍埋在各府的暗线,一旦有需要,立即动手。若是发现暗线已经没有用处、失去信任,甚至被怀疑,立刻除掉,不能出一点纰漏。本王被封为‘成王’,那便是只许成,不许败!” 立即除掉?有些暗线已经埋下二十年,时过境迁,多少人身份发生了变化。有些人,已经把自己的前朝身份隐藏起来,平静度日。这些不再有用处的暗线,都要除掉? 呼延锦发现,对面那个自称‘成王’的男人,离他已经越来越远。 林龙枫驾着马车送呼延锦回家,在路上,他一直沉默,不像平时那样多话。 “怎么了?回穹窿跟程映雪吵架了?”呼延锦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他有话要说。 雪地有些滑,林龙枫车子赶得很慢,他叹了口气说:“你不提程映雪,我也要跟你提她。有件事,不说出来我心里不痛快。” “谁堵住你嘴了?” “我没有看到那封信里写什么,但是至少和映雪对我说的不一样。” “哦?我先问你,程姑娘现在哪里?” “你跟我想到一块去了,我已经把她带到京都,但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我把她藏在几年前买下的一个小院子里。没人知道。原来那里是藏兵器的,现在都搬空了。” 呼延锦也叹了口气:“你说吧。” “其实你已经猜对了,映雪听到的是,老主子对胡滢说:他叔叔把大明管理得比他好,强硬的永乐帝,才是现在大明需要的皇帝。他让朱棣放心,他不会造他的反。” 呼延锦虽然猜到中有蹊跷,却没想到如此大相径庭。 “还有,老主子安排后事时交代,大家各自平静生活,不要让大明再遭一次劫难!但是程先生、吾将军几个不甘如此,才写了这封信,鼓励小殿下去完成老主子没有完成的事。” 原来如此!自己的父亲果然在这件事上做了主导。呼延锦一拳锤在车凳上。 “干嘛!想给我换新马车?” “你想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映雪是知情人,虽说程先生是她父亲,我不愿意让她卷进去,误伤了她。”林龙枫目光坚定的看着前方。 “不错,如果我们连自己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家国天下!” “内个......你要保护的人好像在胡同口......我就不下车了,保重!” 呼延锦连忙跳下车,快步朝着正在巷子口,和老军说着什么的花荞跑去。 第156章 晴空霹雳两难抉择 书房里暖暖的,可门外的风雪却大了起来。 呼延锦把给父亲写的信折好,抬头看看花荞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让她回去睡,她偏说不困,要在书房陪着,这会还是撑不住了。 呼延锦心里涌起浓浓的幸福,从心,到每一个毛孔,最后在他的眼里,结成雾气。 北风不知跟谁发了火,把它能砸的都举到空中砸下来,时不时听到或远或近乒乓作响,它甚至恨不得,将每一扇门窗都撕开才解恨。 呼延锦皱了皱眉,抱她回房恐怕不行,外面这么冷,一定会弄醒她。书房里有张软塌,火笼也够暖,呼延锦将花荞抱到软榻上,果然和以往一样,睡得沉沉的,连睫毛也不动一下。 “小笨蛋,抱去卖了都不知道。”呼延锦微笑着轻声说到。 可今夜,比暴风雪更令人窒息的,是魏府书房里的空气。 呼延锦在胡同口见到花荞的时候,易呈锦也刚好回到了魏府里。他脱了大氅就去书房找义父,这个时候,魏谦一般都在书房里看书。 魏谦有个爱好,就是研究春秋战国时各国的文字,自己收集了不少,经常拿来比对。 他跟易呈锦说过,各国最初的文字,与当地人的性格、人格、品格有关,对应到大明,那就是什么地方的人,就有什么样的特点,当然,也包括属于他的弱点。 “义父,您怎么不用蜡烛?油灯光线太暗,伤眼睛。”易呈锦走进书房笑着说。 魏谦抬起头,看看油灯的灯芯,是有些暗了,笑道:“习惯了,反正迟早都会老眼昏花。你今天一早出门,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饭吃了没有?没吃叫他们给你拿。” “午时吃太饱,现在还不饿。父亲,我今天......是有事找您,一件......大事。” “出什么事了?坐下说。” “义父,您还记得,当初在门口把我抱回来,是什么时间?我有多大?” 魏谦皱了皱眉:“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永乐元年二月,时间很好记。那时,你还未足月,头上的囟门还没有闭起来。” “您还记不记得,当年,抓住了一位建文帝的妃嫔,建文四年大火之中跑出去两个,当年抓住一个,第二年,又抓住了一个。” “嗯......是有此事。” “永乐元年抓着的那位妃嫔,被抓时,也是二月,距离她逃出皇宫已经七个月。当时,您发现其中有蹊跷,却没有上报。” 魏谦一下子警觉起来,这事,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阿锦怎么会知道?他满心怒火,猛的从书桌后站了起来:“逆子!你竟敢偷看我的东西!你到底想干什么!” 说完,他掏出钥匙,就要去开书柜里的暗格。 “您不用看,我已经把那本册子拿出来了,这两天,我花了不少时间,把它誊抄了两份。”易呈锦往椅背上一靠,似乎胜券在握。 “你......到底想干什么?!” “义父,我只想感谢您。当年,您没有,把我母亲刚刚生产不久这个怀疑报上去,让我幸免于难,您又因为我义母的坚持,收养了门外来历不明的我。” “你母亲?你说什么?建文帝的那个妃嫔,是你的生母?”魏谦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他的太师椅上,瞪着眼睛,紧紧盯着面前这个从小在身边长大的义子,仿佛从不认识一般。 “我已见过我的生父......朱高炽。” “建,建文帝还活着?不,这不可能!你撒谎!” 易呈锦站起身来,在书桌前踱了两步,转脸看着魏谦,似笑非笑: “我有必要撒这样的谎吗?义父?我父亲看过我襁褓里带着的转心玉佩,他认得,那时他赐给我母亲的东西。还有,他们找到了,当年把我放在魏府门口的那个接生婆子。” 魏谦脑子乱成一片,什么也说不出来,只紧紧盯着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的义子,那个自称是建文帝儿子的陌生人。 “我知道您有做记录的习惯,本来我只是想,找找当年与自己身世有关的记录,没想到,却发现了义父您的惊天秘密,您这本册子可是个宝藏啊,义父。” 魏谦渐渐回过神来,突然暗自庆幸,那件事并没有写上去,因为那是家事,家事没必要记录,他不需要找自己的把柄。 易呈锦之所以说他是宝藏,那是因为里面,全都是朝中大臣的各种把柄,有些甚至足以满门抄斩。凭这些把柄,就算得不到这些人的真心,也能得到他们的假意。 有些事,假意就够了,世上哪有那么多的真心? “你现在......” “我现在的名字叫朱文至,这是我父亲赐给我的名字。”易呈锦打断他道。 朱文奎、朱文圭......朱文至?魏谦已经快速整理好全部信息,他已经接受了义子摆在他面前的事实。他问道:“时隔二十一年,建文帝现在要回朝吗?” “不,十天前我父亲已经驾崩了,但是我要继承他的遗志,替他回朝。”现在的朱文至双手撑在书桌上,身体前倾,他的脸凑到魏谦的眼前:“您可以帮我。” “我能做的,那本册子上都有......” “可记录是死的,人是活的,更何况,您在记录上做的小标记,只有您才知道,那都是什么意思。”朱文至忽然展颜一笑,仿佛还是那个,在魏府里跑进跑出的孩子,他说: “您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又是抚育我长大的义父,我坐上那个位置,您还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包括我的两个姐姐,他们两家人,都成了皇亲国戚,不是皆大欢喜?” 魏谦心里的天平渐渐有了倾斜。 今天下午,朱瞻培刚来找过他,他也要自己帮他成为九五之尊,今天晚上,义子摇身一变,成了建文帝生在宫外的儿子,他也要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 帮朱瞻培,明显难度更大,就算去威胁那些有把柄的大臣,也是要剑走偏锋,冒着弑杀父兄的罪名,万一出错,便功亏一篑。 而自己的义子和自己的感情更深,打着建文一脉的旗帜,不但杀人更理直气壮,追随的大臣也会更多。 最重要的是,只要义子造反,他这个义父又如何脱得了干系? 没人会相信,当年他是无意中隐藏了,杨美人刚刚生产不久的真相。 而又那么巧, 这孩子成了他的义子。 第157章 计中计明暗两不误 魏府的书房里,易呈锦拿起灯油壶,给油灯里添了些油,灯芯一挑,屋里瞬间亮了许多。 魏谦也仿佛随着这一阵亮光下了决心:“好!阿锦,义父会支持你。只不过,如今你的身份不便暴露,义父有一计,可以作为我们行动前期的掩护。” “您请讲。”易呈锦来了兴趣,他就知道义父这个老滑头,一定会有办法。 “我们不如找一个有权成为储君,但又实力不足,宜于让我们控制的人。明面上,我们支持他,朝臣各投明主,无可厚非。暗地里,我们趁机编织自己的势力网,一旦时机成熟,将你的身份公布出来,取而代之。这样,岂不比过早暴露自己,要稳妥得多?” “暗度陈仓?” “正是如此。” “汉王?赵王?还是三皇孙?” “不,都不是。” 魏谦已经从最初的慌乱中稳了下来,恢复了自己一向的泰然自若: “这几个皇子皇孙,本来就有自己的势力,就算帮他们,我们也没有主导权,到头来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现在还真有这么一个人......这个人你也熟悉,他对你,也不会有太多防备,正好便于我们行事。 今天你出去了,可能还不知太子东宫中,发生了一些变故。你姨母李选侍的儿子,六皇孙朱瞻培已经被过到太子妃名下,成了太子妃的嫡四子。” “朱瞻培?他竟然还能有这等好事?......那李选侍岂不是无子傍身?突发这样的变故,说明我这位姨母在宫中日子不好过啊......”易呈锦吃了一惊,义父这是爆了个大消息。 他从小和李选侍亲近,每次义母进宫,都要把他带去和朱瞻培玩,他们还真是很熟悉。 “太子妃嫡四子?......哈哈哈......这还真是天助我也!朱瞻培耳根子软,表面安静、内心急躁,一向与权利中心无缘,不通权术。找他,正合适。不过,若借的是他的名,将来我登了大宝,必善待他们母子。” 魏谦暗暗松了口气,今日突如其来瀚海翻波,打过来的浪,差点呛得他乱了阵脚。 不过,这憋在胸口的气,他可一口也咽不下去。拿人把柄本是他的长项,没想到,朱瞻培、易呈锦两个小子,一个接一个的,拿着他的把柄来要挟他。 乱了套了! 幸好朱瞻培年龄略小,又不够聪明,今天听他的口气,李选侍并没有将真相告诉他,她也害怕,怕说出真相之后,自己失去的更多。有这点就足够了,自己还有时间。 易呈锦从怀里掏出一本蓝皮面的册子,端端正正放在魏谦面前,笑道: “义父,您的册子还您,这本是我亲笔誊抄的,您放心,一个符号也不会错。这两天您好好看看,等您说通了朱瞻培,我们就正式开始。您也早点休息,阿锦......回房了。” 等易呈锦离开书房,魏谦缓缓翻开那本崭新的册子,纸上墨香犹在,易呈锦的字整整齐齐,看得出来,他抄的时候,心很定。他的本事,都是自己交的。 魏谦使劲合上册子,将桌上的笔筒狠狠扫了下去。一筒子毛笔,滚了一地。 朱瞻培比魏谦想像中的,还要沉不住气。第二天,又出宫来找他这位唯一能依靠的姨父。 “姨父,昨天您考虑得如何?”朱瞻培说话带着些鼻音,他昨晚在流水亭里坐久了,直到风雪大了才离开,昨晚就有些伤寒。 魏谦没说话,开了门,把外面的丫头叫过来交代道:“去给六皇孙熬一罐姜茶,多放些姜,熬浓一点。” 朱瞻培突然觉得有些心酸,母亲独自在东宫受苦,自己已经乱了方寸,昨夜病了,也没心思叫太医。 昨日在东宫母亲宫中,临别之前母亲见他紧咬着牙关发狠愿,说一定要把母亲救出来,母亲流着泪,让他在纸上写下“红棉”二字,让他来找姨父,说姨父一定会帮他。 他平素就是一位与世无争的皇孙,父王不喜欢他母亲,对他也淡淡的,其他见风使舵的人必然也懒怠他们母子。他除了在母亲面前会使使性子,在外面不争不抢,对谁都一味的沉默。 若说为自己争取什么,那只有上次在东宫宴上,看到许茉妍要被惩罚,自己挺身而出给她解了围。 他也如愿的让父王将这个自己喜欢的女孩,赐给自己做正妃。 “殿下,您也姓朱,这朱家的天下,也有您一份!”许茉妍的声音在他耳边想起,现在听来,当时觉得刺耳的声音,如今却如此动听。 朱瞻培抬眼看向魏谦,魏谦笑道:“殿下,争皇位,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不过微臣已经有了想法。朝臣中有太子党,有太孙党,但是还有一些是皇党,他们只效忠皇上,也就是说,谁坐上那把龙椅,他们就效忠谁。” “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去找他们!” “殿下!殿下稍安勿躁。这些人是我们的潜在力量,可并不能直接去找他们。” “为什么?” 魏谦心中暗笑:就您这样还想当皇帝?只要没瞎,选阿锦,也不会选你啊! “因为您现在什么也不是,他们凭什么相信,您就是未来的皇上?”魏谦笑道: “但是,他们当中有一个人,是他们的代表,也有一呼百应的能力,我们只要与这个人亲近,将来起事之时,才会有朝臣站出来帮您。您说......对不对?” 朱瞻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他是个从未受过君王教育的皇孙,这些权谋之事也第一次听说,但魏谦这些话,如同为他打开了一扇窗,令他激动得想立刻探头出去,看看那个新奇的大千世界。 “姨父,以后您说的我都听,只要您肯教我。”朱瞻培认真的说。 “好,一个方面,我们要找将来会支持我们的朝臣,另一方面......”魏谦欲言又止。 朱瞻培着急的说:“另一方面是什么?姨父,您尽管说,我不会怪您。” 魏谦猛的将窗户推开,外面的冷风立刻劈头盖脑的冲了进来。 “姨父......您这是?” 魏谦转过身盯着朱瞻培一字一句的说: “另一方面,你得从温暖的屋里走出去,让心冷得硬起来。” 第158章 赈雪灾太孙考呼延 花荞醒来的时候,天才微微亮,其实还早,只不过外面白茫茫的雪光,把窗户照得发亮。 她翻了个身,差点从软榻上掉下来,一下就把她给惊醒了。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才发现自己睡在书房里。 正要从软塌上起来,这才发现,呼延锦垫着个薄垫子,盖着他俩的大氅,就睡在软塌旁边的地上。 哎呀!这个傻子,这样睡不冷的?花荞正要叫醒他,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因为一只大手已经将它抓住了。呼延锦并未睁开眼睛,但嘴角却弯弯的笑起来。 “你傻啊!昨晚不会把我叫醒吗?”花荞埋怨道:“再不然,你可以回房睡啊,睡在地上不冷吗?” “只许你随处都可以睡着,我就不能?昨晚打算陪你一会就走的,没想到睡着了。” 呼延锦笑着坐起来,手还不肯松开,他稍一用力,便把花荞拉了下来,两人一起坐着垫子,背靠在软塌上。 “花荞,我们把师傅和花荣接过来好不好?我发现隔壁是个空置的院子,正在打听主家,看能不能把它买下来,院墙一打通,我们府里就很大了。” “谁跟你是‘我们’?”花荞拍开他的手笑道。 “你啊,难道你想赖账?师傅已经答应把你许配给我了。还有......吴先生来信说,我爹已经回来了,他恐怕很快也要到京师来。” 昨日回来的路上,林龙枫把他父亲的信交给他。呼延锦觉得还是先跟花荞通个气,他昨晚回的信里,也把要娶花荞的事,告知了父亲。 “你爹回来了?那太好了!你很久没见到你爹了吧?” “是很久没见了,见了面,也许都不认识他了......”呼延锦这句话,正是他心中所想。 他父亲故意篡改老主子的遗愿,带头鼓动易呈锦夺权,难免会掀起血雨腥风。父亲只为了报当年吾家灭门之仇,却不在意,又会有新的灭门之仇,因此诞生。 这样的父亲,让他觉得陌生。 “你爹来京师,那我住在你这里,是不是不方便了?”花荞忽然想起这个问题。 呼延锦侧脸看看她,忍不住一把将她揽在怀里,笑道:“怎么,你不敢见公爹吗?这次我爹来,刚好可以把我们的亲事正式定下来,所以我想把师傅也接过来。” “冬天出门太辛苦,等明年天气暖和了再来也不迟。”花荞虽然心里也着急,可想着阿爹病了一阵才好,长途奔波确实不是什么好事。 呼延锦点点头:“也对,这时候漕河也断了,只能坐马车,确实辛苦。等明年漕河通航了,再让他们坐船来。那时......你就该满十六了吧?你是三月里的生辰,我记得。” “那我是不是就变老了?” “不是变老,是变得可以嫁人了。”呼延锦笑得暖暖的。 大明的姑娘,十五及笄,便开始张罗着定亲,十六以后,就可以陆续嫁人了。若是到了二十岁还嫁不出去,那就成了“老姑娘”,再想挑好人家,几乎不可能了。 不过续弦填房的喜欢这些年纪稍大些的,懂事,嫁过去就可以替家里管事。 明年,应该是个多事之秋,呼延锦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这种不安,令他想快些把花荞娶回来,就像现在这样,每天醒来就可以看见她...... 父亲他们在正月前就会到京师,因为正月里,新年要休沐近二十日,正是他们联络故人的好时机。父亲不住这里还好,住过来肯定是鸡飞狗跳的。 呼延锦轻轻叹了口气:一定是父子八字不合。 早饭过后,呼延锦匆匆去了太子府。 “呼延,你看。”朱瞻基把一张纸递给他,一看就知道是从里面誊抄出来的。 上面写着:召回三宝太监的船队,召回胡滢等派出去执行皇上秘密任务的大臣,吏部另行安排。 “殿下,这......” “孤只跟你一人说......我猜,皇祖父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有人来回,说昨晚半夜胡滢匆匆进宫,皇祖父竟然也接见了他,两人密谈良久,今早皇祖父就下了这样的旨意。” 呼延锦心知肚明,这是胡滢告知朱棣,朱允炆已经找到了,但他已经病入膏肓,又说出那样的话,朱棣也就放下了这桩堵在心头的最大障碍。但他却想起了另一件事: “这就有些不好办了......” 朱瞻基疑惑道:“为什么不好办?” “应天府还有两位使臣,等着下次三宝太监下西洋的时候,再跟船回去,这一停止,他们岂不是永远回不了自己国家了?” 朱瞻基一听是这事,哈哈大笑道:“我当时什么,也对,这件事是你负责的,你上心是应该的。他们回不去,就给他们封个侯,领朝廷俸禄,将来归了西,以侯爷之礼相待,大明也就算仁至义尽了。” 呼延锦也笑了。朱瞻基做事很果断,又有一种高于常人的容人之量,很多事到了他的手上,不但处理灵活,还总能让人心服口服。 这样的人做皇帝,难道对大明、对百姓,不是更好吗? “今年不仅冬天冷得早,南方一些地方也发生了雪灾。今日早朝,有人提出,官粮紧缺,要用借粮给百姓,代替拨粮赈灾。你怎么看?” “微臣以为,不可。” 呼延锦见朱瞻基用眼神鼓励着他,便解释道: “雪影响的不仅是当年,连次年春天的播种也会受到影响,唯一的好处就是明年病虫害会减少。若是借粮,明年要还粮、交赋税,百姓剩下的粮食,肯定不能养活自己。 但他们会忘了,是借来的粮食养活了今年冬天的自己,而会把活不下去的原因,都归咎在朝廷的重税之上,朝廷又何其冤枉?故臣以为,借粮只会获得双倍的民怨,万万不可。” “说得好!你的说法,与户部尚书方仕政如出一辙。皇祖父采纳了方尚书的意见,还将建议借粮的大臣狠狠骂了一顿。” 朱瞻基看着呼延锦满意的点点头,又说: “委屈你,就先做着这个少詹士,你跟着孤,孤不会亏待你。” 第159章 逛京城他乡遇故交 呼延锦前脚出门去太孙东宫,方琬琰后脚便进了呼延府里。 “姑娘,方姑娘找您来了!”小七边说着,边替方婉莹打起絮棉门帘。 方婉莹进门就笑道:“你这给门穿的棉袄不错呀,回去我也叫丫头缝一个。外面雪已经停了,你窝在家干嘛?我今天好不容易寻了空溜出来,你要陪我出去走走。” “快过来,你看,我正用火笼子烤面饼呢。” “烤面饼有什么好玩的,走,咱们出去玩。小七,替你家姑娘换衣服!” “不好玩但是好吃吖!我爹教我娘,面粉里边加了鸡蛋黄、牛乳、还有糖......”花荞说着,扯下一小块放进琬琰嘴里。 “好吃......这是什么做法?面饼做这么金贵。鸡蛋清哪去了?”方琬琰也是个小吃货。 花荞指指自己的脸,得意的说:“我抹脸上了。我爹说,鸡蛋清抹脸,脸就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 很快两位姑娘就穿着男装出了门。冬天里女扮男装更方便,全都穿得厚厚的,大氅上的风帽一戴,还真分不出男女来。 “明天冬至,你怎么还能溜出来?” “我母亲带着嬷嬷们去庙里上香了,中午要在庙里吃斋饭,她们不在家,家里就没人管得了我。那......还不赶紧出来找你玩?哎,我告诉你,上次你送我的那块蓝宝石呀......” 小高虽没兴趣听姑娘们说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可也不敢离她们太远。 冬天他不习惯穿太多,真要打起来,衣服厚了动作不方便。呼延锦也有这个习惯,所以特意给他也做了一件厚实的大氅,只是少了圈狐狸毛。 因为明天是冬至,到处是出来采买的人,再加上雪停了,出来溜达的人也不少。 “你想看什么?首饰还是新鲜玩意?”方琬琰问道。 花荞东张西望了一会,摇摇头说:“这么冷的天,我就想早点好吃的。” “这么没志气?”两人嘻嘻笑着往前走。 花荞和方琬琰走过一家客栈门口时,店家正在往外赶人,几个书生提着自己的书箱和包袱,还有些不死心:“掌柜,掌柜的,您就行个方便,您这会赶我们走,我们到哪里找客栈啊!” “我现在让你们走,才是为你们好,若是年三十打烊再叫你们走,你们就只有流落街头了!对不住您呐,住店的时候就说好了,我们家年三十到正月十五不开门。” 几个人推推搡搡,眼看就要往花荞她们身上撞,小高快步过去挡住了他们,把他们一推,他们便“咕咚”一下,全都趴到了掌柜的身上,掌柜的一下没撑住,一屁股坐在地上。 “哎呀,谁推我!我们可都是要参加明年春闱的秀才,推坏了可不得了嘞!”那秀才转过身来,花荞一看乐了:“龚秀才,怎么是您?” 龚秀才也认出来花荞,立刻喜笑颜开的说:“哎呀呀,原来是姑娘,哟,高小哥也在,真是太巧了,我们正要换客栈呢,你看看你看看,真是斯文扫地,让你们见笑了。” 方琬琰指了指前面说:“你们往前一个路口,就在小桥边,那里有一家客栈,他们是过年不打烊的。早些去,说不定还能住上窗子对着河的房间。” 几个秀才谢过她们二位便走了。 正说着,客栈里又出来两个书生,看见门外闹哄哄的,不禁也往他们这边看。 “花荞!”其中一位潇洒美少年惊喜的叫到。 花荞听声音就知道是谁了,忙拉着琬琰的手迎了上去,开心的问道:“徐三哥、徐二哥,怎么你们这么早就来京师了?不是说过了年才来的吗?” “嗯,二哥说......” “哎!是花荞啊!这么巧?我们提前点来,早些适应嘛!我是我弟弟的贴身管家,你看要是没有我,他现在肯定要住大街上了。” 徐二哥好像比以前更胖了些,大概是乡试落榜以后,放任自流了,他朝花荞挤挤眼睛说:“你还不知道吧?徐三考了个乡试头名!全宝应的骄傲啊!” 两个姑娘都抿嘴笑了起来。 花荞看看他们手上的行李问:“你们也是要重新找客栈吗?” “不不不,有二哥在,哪用徐秀才操心?我已经找好了,是一家环境很好的读书居所,叫做‘竹林雅居’,怎么样?一听就高风亮节吧?” “二哥,我们好久没见花荞了,要不,请她......和她朋友一起吃了饭再过去。”徐之锦看着哥哥建议到。 徐之衡摇摇头说:“我在雅居里已经约了人,你去吧,我想把东西拿过去,你早点过来。花荞......还有这位朋友,那我就先行一步了!”他是约了弹琵琶的小姑娘,今晚在竹林雅居里喝小酒听曲呢。 等徐之锦把行李和他二哥都送上马车,他才愉快的走过来:“好了,说说你想去哪吧。” “先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半个老师徐之锦。这位是我在京师的好朋友方琬琰,这位是师兄家里的小高。” 徐之锦刚才扫了一眼,就看见花荞拉着的也是位男装打扮的姑娘,他笑着朝他们点点头,补充道:“我是花荞宝应的朋友,我们从小一块长大的。这次是过来备考,明年三月下场会试。之后,再看看运气如何了。” 方琬琰对这位风度翩翩的秀才很有好感,她笑道:“京师我比你们熟,这几天下了大雪,我们就到踏雪楼去赏雪,岂不是应景?那家店的主人是南都过来的,全都是地道的南都菜。” “好,就去踏雪楼。对了,小高,你去告诉我师兄,我们在踏雪楼等他。” 小高有些不情愿:我又不是阿瓜,他才是跑腿的......我走了,你又惹麻烦怎么办? 他低下头小声问道:“我给你找那些小石头带了吗?”现在地上都是雪,要想捡块石头可不容易。 花荞愣了一下,这她倒没想到,上个街还要带石头,只好摇摇头。小高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转身快步走了。 易呈锦这才看出来,这大概是呼延锦给她找的保镖,不禁哑然失笑:“花荞,你这是有多不省心,闯的祸不少吧?把呼延大人紧张成这样。” “才没有,我们快走吧,踏雪楼!” 第160章 踏雪楼巧辨真假痕 方婉莹领着大家往踏雪楼走。 踏雪楼在湖边,此时湖面上结了冰,就连湖边的垂柳枝上,也颤颤悠悠积着雪,若是刚好有老鸹蹬脚一飞,扑簌簌的蹭下一枝雪来,柳枝立刻直起腰,一身轻松。 更令人惊喜的是,踏雪楼外竟有几树盛开的红梅。 “皑皑山中雪,剪剪半枝梅。”花荞笑着跑向那棵红梅树,口里继续吟到:“聚短别离长,西风不忍吹。” 方婉莹和徐之锦都笑了,方婉莹问她:“你怎么知道......这梅就爱这雪?” “若是不爱,为何连春天都等不及,雪来就开了?”花荞又过来牵起方婉莹的手,两人笑嘻嘻的朝踏雪楼的大门走去。 门外冷冷清清,进了楼里,才看见里面客人不少,热气腾腾的。窗户都是关着的,也看不到外面,三人寻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来。 徐之锦推开旁边的窗往外一看,正好看见他们刚才进来的那条路。 “这么冷的天,一定要吃火锅子,吃得浑身热乎乎的才解恨!”方婉莹也顺着徐之锦推开的窗缝往外看,又看见了那几树梅。小声笑道: “一会店家要是送我们优惠券,我们不要,跟他讨两枝红梅岂不是更好!” “优惠券?这是什么?我在扬州都没听说过。”徐之锦有些好奇的问,只相处这一会儿,他就已经看出,方琬琰是个大方开朗的姑娘,自己也少了局促。 方婉莹小声说:“这家主人是个妙人,你看,他家店里的火锅就是他想出来的,还有什么会员卡、下次来吃能顶账的代金券、优惠打折券,反正就是让你不停的来他家吃饭。” 徐之锦算是听明白了,这是店家想出来的招徕吃客的办法。有机会,还真想结识结识这位,有想法的店家。 小二上了茶,说锅子还要等会。反正呼延锦也没来,几人也不着急,只闲聊着。忽然听见楼下闹哄哄的一阵人声,徐之锦刚把窗子推开,露出下面一条缝,两颗脑袋便挤了过去。 楼下来了一拨人,都是布衣打扮,为首的那位身材魁梧,膀大腰圆,腰带上还插着一把尖尖的剔骨刀。他左手叉腰,右手指着平板车上躺着的人,气势汹汹的说: “不管什么原因动手,我的人被你们踏雪楼打了,你就要负责赔偿!” 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站在他对面,穿着的是商人常穿的棉布长袍,若不是他戴着一顶价值不菲的水貂皮帽子,花荞不会猜他就是那个很特别的店家。 “今天明明是你的人先动手打了我家采买,他的脸上还有淤青,我还没上门找你,你到来找我的茬!我们现在就报官,到了衙门,让官老爷判谁该赔偿!” “你的人脸上有伤?我让你看看,我的人脸上有没有伤!阿水,打开!” 平板车上躺着的人身上盖着层毯子,脸也遮得看不到,这下一掀开,旁边围观的嗑瓜子百姓,全都“哇”的发出一声惊叹。 “走!我们下去看热闹!” 徐之锦刚把窗户放下来,一看,两个姑娘早跑没影了。徐之锦赶紧跟下去,他在人群的最前面找到了她俩。 店家已经叫人把被打的采买也扶了出来,他的脸上虽然有一块淤青,但却远没有平板车上躺着的那位严重。 来找事的那个胖子现在双手都插在腰上,如果那个位置勉强算腰的话。看到围观的人多了,他理直气壮的说到: “各位乡亲,我是对面登云楼的掌厨,这位被打的,是我们登云楼的采买小哥。今天在市场上,与这位踏雪楼的采买相遇,两人在买食材时起了龃龉,我们的人就被打了! 踏雪楼的人蛮不讲理,你们为什么还去给他们捧场?他们有的锅子,我登云楼也有!他们给你们打折,登云楼也可以,只希望各位认清他们伪善的真面目......” “原来是来抢生意的!踏雪楼这位小哥也太冲动了,白给了人一个把柄。”方琬琰在花荞耳边小声说到。确实,被打伤得更重的一边,自然而然会得到更多人的同情。 花荞没有搭话,徐之锦偷偷看了一眼花荞,发现她正盯着平板车上那位受伤小哥的脸看,她这个动作提醒了徐之锦,其中,是不是有猫腻? 花荞松开方琬琰的手,走上前去:“这位掌厨,我想替两位验验伤,这样能让大家看得更清楚孰是孰非,您看行不行?” “可以!伤就在脸上,清清楚楚,你尽管过去验。”那位叉着腰像个双耳瓮一样的掌厨大喇喇的说。踏雪楼的店家当然也不会反对。 花荞搓了搓手,让手指暖和起来,先在踏雪楼伙计的瘀伤上按了按,伙计吃痛,不由自主的往后缩。 她又走到平板车前,在登云楼伙计脸上的淤青处按了按,登云楼的伙计也吃痛得连连叫唤。花荞轻轻一笑,盯着他问:“你真的很痛吗?” 她这一问,旁边听见的嗑瓜子百姓来了劲,有人便问:“怎么样?哪边伤得重?” 花荞转身扫了一眼大家,笑着说:“登云楼的伙计伤......是假的!” “假的?难道是画上去的?” “不像啊!拿水洗洗,洗得掉就是假的。”围观的人议论纷纷。 那“双耳瓮”也不叉腰了,大步走上前,在路边抓了一团雪,不由分说的就朝伙计脸上搓,搓的伙计嗷嗷直叫。 搓了几下,他把那伙计脸上的雪拨开,将他拉着坐起来,得意洋洋的说到: “诸位请看,这位公子说我们的伤是假的,为何用水也擦洗不掉?你莫不是得了踏雪楼好处,为他强出头吧!你也不打听打听,登云楼是谁家的产业,敢来当面撒谎。” “当面撒谎的是你!”花荞自信的说:“被打的伤痕,因内部瘀血而局部发硬,踏雪楼的伙计就是这个症状,而登云楼伙计脸上看上去伤痕累累,摸上去却松软如常。 至于你画瘀青的这样东西,我是南方人,刚巧我识得。那是南方的榉柳,用榉柳叶子擦皮肤,就会使皮肤变成青赤色,正如同打伤一般。 若是剥下榉柳的皮横放在皮肤上,用火去熨烫它,皮肤上的痕迹,便如同棒击伤一样,即使用水,也不能立刻洗掉。” 嗑瓜子百姓恍然大悟,都对着登云楼的掌厨指指点点起来。 “你胡说!看我不打死你!”掌厨离花荞最近,他不由得恼羞成怒的一拳打过去。 只见斜刺里刷出一条银丝软鞭,鞭梢直卷他的手腕,一个男声怒喝到: “你敢!” 第161章 苏掌柜原是家乡人 来人正是刚刚赶过来和他们汇合的呼延锦。 看见男人打女人就已经不能容忍了,更何况是他心尖上的女人。呼延锦鞭子缠住他手腕,使劲往前一带,他便“啪”的一下伏倒在地。 这厮没有武功,空有一把蛮力,平时仗着主家有些关系,在采买食材时,总是多吃多占,那些商贩都敢怒不敢言。 他既如此,下面的采买伙计也有样学样,在市场上横行霸道,菜要最好的,价格却要最便宜的,一言不合,砸个菜摊子都寻常的事。 今天这事其实很简单,踏雪楼的采买小哥买了半边羊,银票都给了,正打包呢,登云楼的采买来了,张嘴就要一只羊。肉铺的屠夫为难了,他今天只剩下半只羊。 登云楼的瞅见旁边正在打包的半只羊,就非要人把羊给他。踏雪楼的肯定不愿意啊,被迎面打了一拳,羊还是被抢走了。 踏雪楼的委委屈屈回来,店家见伤得不重,也不想惹事。登云楼的回去一说,掌厨却有了想法: 他们生意做不过对面踏雪楼,总是被店家教训,这次刚好,有这么个梁子,还不如先下手为强,打了他们的脸,还能毁了他们名声。 这才有了踏雪楼前这一幕。 “大胆刁民!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凶!难道天子脚下都没王法了?” 呼延锦在人群外面,就听到自己小媳妇,正脆生生的揭露假伤痕是如何得来,他拨开人群就往里挤,刚挤到里面,就看见那厮要行凶,他顾不得许多,掏出鞭子抽了过去。 那掌厨看似身材魁梧,却是个嘴尖皮厚腹中空的竹笋,被呼延锦这么一拉,摔了个狗啃泥。 平板车上那伙计,看见掌厨都倒了,哪里还敢继续装死?跳下车,也不管那地上趴着的掌厨,撒开腿就跑,哪有被殴打得奄奄一息的样子? 掌厨一看,他的人作鸟兽散,连平板车都拉跑了:娘的!把老子抬上车拉走会死啊!......多思无益,他只好在众人的笑声中爬起来,灰溜溜的走了。 嗑瓜子百姓散去,那位头戴貂皮帽的店家向花荞他们走来,作揖到:“多谢二位公子见义勇为,拔刀相助,鄙人姓苏名福,是踏雪楼的店家,可否请二位楼上一叙?” 方琬琰走过来笑道:“我们的锅子还没上呢,能否请店家给我们上个大份的?” “那是自然!” 几人上了楼,苏福给他们换到了包间里,热腾腾的锅子,很快也端了上来。又上了一大桌各种荤素食材,摆了一桌子。 “苏掌柜好心思,竟然想到边煮边吃的方法,这在大雪纷飞的冬天,可真是一大幸事。”呼延锦赞到。 “过奖过奖!苏福的家乡离得远,回又回不去,自己又没读过几年书......几经尝试,才开了这家踏雪楼,谁知还是有人来找茬。”苏福叹气道: “我最初是在南京,后来跟着迁来了北京,打来的第一天开始,我就想抽自己嘴巴子!” “为什么要抽自己?”花荞觉得这个人真是有点奇怪。 “我在家乡,只读到小学毕业就不再上学,一点历史知识也没有!你说我这不是浪费大好机会吗?我不抽我自己抽谁?”苏福唉声叹气道。 徐之锦皱了皱眉,这苏掌柜能造出这样独特的锅具,又想出会员卡、代金券,怎么都应该是个有思想的人,可这位苏福,却不怎么像是有脑子的人。 “哦?苏掌柜的家乡很远吗?不知是在哪里?”呼延锦问到。 苏福头摇得像货郎鼓: “不说也罢,不说也罢!说了......也没人信。当初刚来,我就是对人说,我来自现代,为了这事,我还被下了大狱!幸好赶上建文帝继位,大赦天下,我才沾光跟着放了出来。” “现代?”呼延锦和花荞迅速对视了一眼。 “哎呀!又说漏嘴!还请几位当我说的是醉话,别往心里去。大明的大牢我算是见识过了,不死也得掉层皮。”苏福端起酒杯敬大家: “今天多谢几位公子相救,苏福感激不尽!大家吃好喝好,我就不陪各位了。” 花荞看着苏福走出包间,自己也起身跟了出去。 “苏掌柜请留步。”花荞叫到。 “公子还有什么事?” “苏掌柜家里可有照相机?” 苏福摇头道:“我家里穷,要那玩意干嘛?手机也能拍照......等会!你知道照相机?难道你也是现代穿越过来的?”他瞪大了眼睛,不禁又惊又喜,把花荞拉到旁边小声问: “你上过大学没有?明朝历史记不记得?现在是永乐二十一年,朱棣啥时候死?我是一点不知道啊!早知道会穿越,我就该多看几遍电视剧啊大兄弟,你说我冤不冤......” 苏福像是见到了亲人,就差没上前和花荞拥抱。 “穿......穿越是什么?我也不是从现代来的......”花荞没料到这个苏掌柜反应那么强烈。 苏福也愣住了,呆了片刻才问:“那你怎么知道有照相机?” “我听一位朋友说的。他说他家乡有照相机、有手表、有手机、有飞机......” “你这位朋友在哪里?可不可以介绍给我?”苏福又高兴起来,家乡亲人就在眼前了。 花荞还没来得及说话,后面传来呼延锦的声音:“这位朋友云游四海,现在去到哪里,我们也不知道了。” “哦......那太遗憾了......希望他比我跟幸运些,我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啊。来的第一年就被入了狱,关了两年出来了。后来见家里还算有些家底,我又想通过贿赂官员,捞个一官半职,看看能不能爬上去,重写大明历史。 谁知道,永乐帝抓贪腐那是动真格的,那位官员被查到受贿,竟然被杀头了!......哦,当然,他不止收了我一个人的银票,我还没那么大能耐。”苏福怕他们误会,赶紧解释道。 花荞、呼延锦背上直冒冷汗。 “哎呀!一来二去,我在大明也呆了快三十年啦,也算是个大明人了,过去的事就别提了。以后你们有什么需要,尽管来踏雪楼找我。” 苏福走后,呼延锦一头雾水,花荞也不比他清楚更多,两人默默往包间走: 现代到底是个什么朝代? 阿爹他还回得去吗? 第162章 夜难眠泪垂凤花锦 花荞、呼延二人回到包间,方琬琰正在给徐之锦介绍京师的风土人情。 “其实我们这些女孩,在南方还是在北方又有什么区别?留给我们的永远都只有一方后院。”方琬琰看着走进来的花荞说: “我就没见过,能像花荞这样自在生活的女孩。” “我?我爹说,我们家小门小户的,没那么多规矩。”花荞嘻嘻笑着。 徐之锦注意看着花荞的脸色,刚才苏掌柜说他来自“现代”,方琬琰可能没在意听,徐之锦可是清楚的。 就在乡试发榜那个月,花叔正是因为说要回现代,被怀疑要造反,还下了大狱。 他当时已经中了扬州府头名进士,全家人正喜气洋洋、宴请乡亲,听说花叔被抓,徐之锦拔腿就要去县衙,被他两个哥哥按住了。 徐老爷一脸严肃的说:“我们老徐家走到今天不容易,为了给你的仕途铺平道路,现在我已经把商户都分在了你大哥二哥的名下,你的名下只有田产房产,连我和你们母亲,名下也只有这两样。” 大明律有规定,凡入仕者,包括直系亲属在内,皆不可经商。徐老爷这是下了天大的决心,才放下手中经营了一辈子的商业。 “老三,娘可是有言在先,你要是再惦记着花家那个丫头,徐家的门你也别进了!你这是不孝知道吗?......” 母亲喋喋不休的又说了什么,徐之锦已经听不进去了,一个美丽的梦正在他的心里破灭......他不是属于他自己的,他属于这个徐家。 后来听说呼延锦和花荞回来,救了花叔,还把花叔、花荣都带走了,他心里的歉疚之心才少了几分。 这次在京师偶遇花荞,看她还像过去一样活泼烂漫,自己那颗悬着的心,才彻底放回肚子里。不能做爱人,她也是他心底最美好的那段记忆。 现在,这位苏掌柜所说的“现代”,难道就是花叔要回去的那个“现代”? “徐公子,你们这两个月都是住在‘竹林雅居’吗?那里离贡院可有一段距离,春闱那段时间可能会比较不方便。” 呼延锦有些诧异:“竹林雅居?怎么会住到那么偏的地方?” 那是易呈锦的一个碰头地点,自己肯定也要经常过去,虽说后面那个深院是相对独立的,可进出难免会碰面。 “我也不知道,地方是我二哥找的,他大概也是听人介绍,说那里僻静,鲜有人打扰,适合读书吧。”确实,只要有个多话的徐之衡在,徐之锦也说不上话。 那是郑宽的地盘,还是让他想办法把这两兄弟俩赶走吧。经过那次扬州查案,徐之锦也认识易呈锦,不要让他无端端卷进来。呼延锦暗自做了打算。 几个人痛快了吃了一顿火锅,正准备走的时候,苏掌柜笑眯眯的进来说: “欢迎各位有空多来捧场。其实我也看出来了,你们就是两家人,我还给你们准备了两口新锅,带回去,小两口在家烫烫菜吃,吃着也暖和。” “哎!你可不要小气,我们不是......”方琬琰还没说完,被徐之锦拦住了: “我不要,给你。” 没想到花荞却说:“苏掌柜,若是方便,就多给我一口,我们......还没合伙吃饭呢。” “没问题,没问题!回头你见了你那位朋友,记得待他到踏雪楼来。” 呼延锦心中惊起了十万个问号:花荞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我说父亲要来,她就要走了吗? 就在呼延锦心情黯淡的时候,赶着车来接他们的阿瓜告诉他:隔壁那个院子买下来了,只不过买得急,花了近两倍的价钱。 呼延锦这才松了口气。 回到胡同口时,老军看见他们的车,跪下来给他们磕了个头。呼延锦满脸疑问的看着花荞,她笑道:“应该是小七她们把新棉衣、新棉被送给他了。” 呼延锦抓住她的手握,包在自己的两个掌心中,诚恳的说: “对不起,还要让你委屈一段,等明年春天师傅来京师,我爹就可以让媒人上门正式提亲,明年秋天迎你过门,我们就能天天在一起了。” “天天在一起......你也不腻?”花荞抿嘴笑道。 呼延锦咧嘴傻笑,又露出他那口好看的白牙:“那怎么会腻?我欢喜还来不及。” 就这样,大家花了两天时间,把隔壁的院子整理了一遍,不过,不是花荞搬过去,是呼延锦把自己的东西搬过去,还给父亲也准备好了房间。 府里的丫头佣人,除了过来两个打扫、做饭的,其余全都留在原处。呼延锦本来要在两个院子之间开一个门,花荞拦住他,朝他翻了个白眼说: “这么矮的院墙,难道还拦得住你呼延大侠,从东府跳到西府?” 那倒也是。 东西搬过去之后,呼延锦心没搬过去,每天从外面回来,还是习惯到花荞的西府里,吃吃喝喝、腻腻歪歪,临要睡觉了才回东府里去。 这天晚上,呼延锦又是快宵禁了才赶回来,看到花荞的房间还亮着灯光,忍不住要过去看看她。走到门边,他刚要敲门,却听到里面传来轻声抽泣。 呼延锦大惊,昨天还好好的,难道今天花荞受了什么委屈?他急忙敲了敲门,叫了声“花荞”便推门进去。 花荞脸上带着泪痕,手里还拿着那块凤花锦。看见呼延锦进来,她将凤花锦折起来,塞到枕头下面,对着他挤出一个笑容说:“没事,只是有点想我娘了。” 呼延锦知道,她想的不止是柳云娘。 他过去牵起她的手,将她搂在怀里,慢慢的说:“你打算听我讲,我打听到的消息吗?” 花荞在他怀里扬起脸来,惊奇的问:“你去为我查身世了?” 呼延锦低下头,在她湿润的睫毛上吻了吻,叹了口气说: “你把我想成多自私的人了?你心里挂着的事,也会挂在我心上。自从入了京师,我就开始寻找跟你有关的线索,但现在许多事只是猜测,没有得到验证,我才没有急于对你说。” 两人牵着手坐到外间的软榻上,呼延锦心疼的替她擦掉脸上的泪痕,说到: “我虽然一心希望你留在我身边,但是,你的路,永远都由你自己选择。以后不许偷偷哭了,只要我在,就不许你哭。” “景逸,我哪也不去,就住在你隔壁。” “那不行,我要和你住在一起。” 第163章 曾相逢花荞泪涟涟 花荞看着呼延锦问:“伯父是哪天到京师?” “先别管那个犟老头,我们来谈谈你的事。”呼延锦揉揉她的头顶,微笑着说。 此时她的长发全都放了下来,柔柔顺顺的如缎子一般,倾泻在身后,平时老是看她着男装,伶牙俐齿,这样简单的温柔,才叫呼延锦无法抵抗。 “本来想再弄清楚一些,或者说,在明确一些,我再跟你说,但刚才看见你掉眼泪,我才知道我错了,与其让你捱着等待的煎熬,不如我们一起胶着。 在找到徐九公之前,我们唯一的证据,就是那块凤花锦和写着一行字的素布。按照师傅的说法,你来自宫里,但他清醒以后,对此事有绝口不提,所以,我们暂时只当做是一点可能的提示。” 花荞眨眨眼睛笑了:“你这是在分析案情?” “这可不是‘阿荞身世密案’?”呼延锦也笑了:“皇上登基后再无子嗣诞生,我们暂且不考虑后宫的娘娘,那剩下的就只有太子东宫。 我查了一下,详细的皇孙诞辰并不能轻易看到,能确定的是,与你同一年出生的,共有两位皇孙,分别是李选侍的六皇孙朱瞻培,和张才人的七皇孙朱瞻堈。” “六皇孙?你是说六皇孙?”花荞一阵心跳。 呼延锦歪头看着她:“怎么?你认识他?” 花荞点点头,噘着嘴说:“这事我没告诉你,那天晚上你回得晚,回来我们又说了好多话,没来得及说,第二天我就忘了。” “好吧,下次让你先说。” “那天你走了以后,我看见安国寺的一个小师傅,担柴摔了一跤......” 花荞把那天自己在安国寺遇到六皇孙和选侍娘娘的事,细细说了一遍。呼延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叹了口气,说到: “那就是娘娘狠心了。她为了让皇太子关注她受的伤、受的委屈,摔了一跤,手都脱臼了,这样说来,她在此之前就受了伤,用的是苦肉计。没想到却引得六皇孙出言不逊,皇太子便将六皇孙过到了太子妃名下,李选侍也就进了冷宫。” 花荞眼睛都瞪大了,她没有想到,那天后面还发生了那么多事,她有些不能理解: “选侍娘娘长得那么漂亮,为什么......皇太子不喜欢她?还有,你说六皇孙和我一般大,选侍娘娘......她有可能是我娘?我娘......明明我已经替她把手接好了,她却故意让它再脱臼......那有多疼......” 花荞的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下来了,如果那就是亲娘,自己却一点也帮不到她。 呼延锦将她搂在怀里:这个小女人,总是愿意以最大的善意来揣度别人,她没有怪她母亲当年抛弃了她,只一味为她担心...... 他也不劝她,只紧紧的搂着她,任她在自己怀里哭。等她渐渐平静下来,才说: “李选侍只是其中的一个可能。还有一位张才人,她诞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七皇子和你同年,五郡主比你小两岁。张才人很得太子妃信任,在东宫可比李选侍过得好的多。” 呼延锦摇摇花荞的手,轻声说道:“你看,就这一点头绪,事情过去十几年,连京城都搬了地方,留下的线索就更少。你别着急,春天很快就要来了,等徐九公回到京师,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花荞舒了口气,扬起脸,对着呼延锦眼睛弯弯一笑:“对呀,没什么好急的。只是......” “只是觉得李选侍和可怜对吧?” 花荞点点头。 “这还只是东宫,后宫的争斗更是残酷。两年前,皇上疑心后宫的娘娘害死了权贵妃,把后宫翻了个遍,凡事有可疑之物,不听辩解,直接赐死。这里边还不知有多少冤死的人。”呼延锦拍拍她的手背,笑道: “你不用害怕,你又不必嫁入皇宫,你要嫁的是我。” 花荞抿嘴笑道:“若我真是公主,嫁给你,你的仕途可就没了,你可甘心?” “傻瓜,没有你,我要那个劳什子仕途做什么?” 花荞一开心,搂着呼延锦脖子,对着他的脸吧唧亲了一下。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亲他,把呼延锦高兴懵了:“那我再说一遍......你能再亲一次?” “傻了吧唧的......”花荞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把他往门外推:“晚了,快回去睡吧,明天我还要去采购呢!东院的酒肉都不够,你爹在这里过年,这可不能马虎。” “有媳妇就是好......” 呼延锦嬉皮笑脸的还没感慨完,就被花荞推了出去。他也没走大门,蹬了一脚,便翻墙到了隔壁院子。 一墙之隔的东院冷冷清清的。佣人有两个,从孤儿院领回来的海英、海明,也都住到东院,呼延锦想着,父亲没事可以教教他们武功,也给他解解闷。 冷清的不是院子,是人心。 今天下午,林龙枫收到消息,说吾将军、程先生,已经带着一批人过来了,但是,郑洽、周斌,呼延锦的这两位先生却留在了穹窿山。 郑洽说:“时过境迁,老主子在的时候,都不愿意再让大明陷入血雨腥风,主子去了,你们倒要去兴风作浪?我不去,我在此立誓,郑家世世代代在穹窿给老主子守墓,人在墓在。” 吾辰良冷笑道:“你也会说‘郑家世世代代’!可我吾家的世世代代在哪里?你胆小怕事,不肯为小主子打算,就不要给自己挂上一块忠义守墓的牌子!” “你......”郑洽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他点着吾辰良说:“好!好!我的长子郑宽还在京师,你尽管用他,将来株连九族,我在穹隆等着,绝不说一个‘逃’字!” 周斌年事已高,本就百病缠身,连争吵的力气都没有。就这样,穹隆的人,自然分成了两拨,一拨走,一拨留,留下来的,除了郑先生和周先生两家,其余的也各自散了。 虽然出发来京师的占大多数,但这也足以让易呈锦大发雷霆,他将手里的信团成一团扔在地上,吼到: “郑宽!看你父亲干的好事!还没开始战斗,他就已经在分化队伍,难道他在我父亲面前的忠孝是假的?还是说我这个继位者,他看不上眼?” 郑宽咬着唇,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若不是父亲发话,他绝不留下! 第164章 似相识呼延心惴惴 易呈锦的脾气发得并非没来由。 这两天,他看了郑宽整理出来的名单,之前埋下的钉子,老的老、死的死。除了太子东宫里有两个,御马监里还有个太监和他的徒弟,其余几个都不起眼,好些建文朝的大臣都留在南都没跟过来,更不要说原来宫里的太监。 “没有可用的人,你们就不会再派些新人进去吗?” 这问话,郑宽内心是拒绝回答的:找到小殿下,也不过是这两月的事,之前那么多年,大家任务主要是找人,况且老主子没有发话,谁又敢去发展新成员,那不是暴露老主子还健在的事实吗? 这边才刚骂完郑宽,那边收到信说穹窿山两伙人闹崩了,带头拒绝北上的,其中就有郑宽的父亲郑洽。 呼延锦暗暗摇头:你才改姓朱几天?这也太急了,目前这个状态,只适合调整等待,向着建文朝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你还要把剩下的人架在火上烤...... 易呈锦从呼延锦的眼神中读到了担忧,他也冷静下来,过去把郑宽扶起来,叹气道: “你也不要怪我,我是有些心急了,你父亲的事,不应该记在你的头上。郑宽,你说,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郑宽看着易呈锦的脸色,犹豫道:“现在还是从培养自己的人手开始。今天呼延已经提醒我,雅居不能再进外人了,这里要作为我们的据点......” “不错,这个位置相对比较偏,但又在城中。就按你自己说的,多找人手,这些人都要制约得住。穹窿过来的人,也由你来安排。” 易呈锦看着呼延锦问:“皇太孙那里,有什么动向?” “无甚特别。过了冬至,正旦节就快要到了,春假前前后后二十日,这是朝廷最闲的时候。宫里也和往常一样,要到立春前一天,在东直门外迎春,凡勋威、内臣、达宫、武士,皆赴春场跑马。” “对啊,我怎么把休沐期间的这个活动给忘了?”易呈锦拍手笑道: “呼延,你总是能给我惊喜。既如此,今日我也将我和我义父商定的计划,向大家透露,我们的第一次行动,就安排在春场跑马!” 呼延锦和林龙枫、郑宽对视了一眼:刚刚才说太急了,这就要行动了? “如今,打着建文朝的旗帜去招兵买马、扬名立威,还为时过早。但我们可以找一颗马前卒,让我们名正言顺的去网罗门生。天佑我父,刚好此人出现了。那就是刚刚过给太子妃的六皇孙,朱瞻培。” 朱瞻培?呼延锦一惊,自己还没有查出,到底是六皇孙朱瞻培,还是七皇孙朱瞻堈,是师娘的亲生儿子,现在却要用这个人来做棋子...... 易呈锦笑道:“说来这个六皇孙与我还有一点渊源,我的义母是他的姨母,我们从小接触不少,也比较容易取得他的信任。此时他身份转换,正是介入的好时机。” 见他们三人都在思考,他又说: “我打算把林龙枫派到他身边,这样更便于对朱瞻培进行把控。他今年十六岁,过了正旦休沐,便要宣布封其为越顺王,准他出宫开府建衙,招徕侍卫、侍卫长是在所难免。龙枫在南都兵部任过职,应该会被他看上。” 林龙枫抱拳道:“但凭主子安排。” 离开竹林雅居,林龙枫正赶着马车,和呼延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忽听车后一阵马蹄声,是郑宽追了上来。两人一使眼色,将马车赶到了路旁的树林子里。 “出了什么事?”呼延锦从车上探出头问道。 郑宽的脸色不好看:“私事,想和你们聊聊。” “上车,外面冷。” 郑宽上了车,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今天你们也看到了,小殿下对我们父子都极度不满。” “嗨,他是一时心急,你也别往心里去……”林龙枫向来是心宽之人。 “不,我们父子也对他极度不满!”郑宽愤愤说到:“我父亲给我来信,让我尽力辅佐他,那是为了证明,我们郑家对建文帝的忠心,而不是有多么看好他。” 呼延锦和林龙枫都沉默了。他们是逃亡二代,可他们在永乐朝长大,他们有自己的人生观,他们更渴望有自己的人生。 呼延锦慢慢的说:“吴先生曾说过,他们抛弃生死、勇敢追随,为的是国本。国本稳固,人民免于战乱,社会才有机会发展,国家才会富庶。现在,仍是朱家的天下,大明比二十年前不知繁荣几许,这,不正是他们想要的吗?” “你说得好听!你爹那是为了胸中一口恶气!”郑宽气不过,怼了他一句。 呼延锦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有劲无处使的手,无奈说道:“他来了我会劝他的。” “劝是劝不住了。”郑宽冷冷说到:“你父亲此次志在必得,恐怕连你这个做儿子的也未尝可知......又或者,他是想留下你呼延家一条血脉,并未将你计算在内。” 呼延锦大惊,他知道郑宽话里有话。郑宽长他们几岁,在穹隆时,他们也不怎么交往,自己和林龙枫走得更近些。 郑宽见呼延锦的表情,便知他并不知情,火气也消了些,叹了口气说到:“你们还记得永乐十八年,永乐帝迁都前,山东蒲台的唐赛儿吗?” “那个妖女?”林龙枫问道。 “什么妖女?抓不住人家,就说人家是妖女。永乐帝杀了那么多佛家、道家女子,也没把唐赛儿抓住。可吾将军却把她给找到了。这两年永乐帝忙于打蒙古,唐赛儿又悄悄从江苏回到了山东。” 呼延锦还真是没想到,他原以为父亲只是义愤叫嚣,没想到他还藏着这样一张牌: 唐赛儿当初从一两千人起义,到最后起义者万众,虽然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就被永乐帝镇压了,但她却成了百姓心中的佛母。 “利用唐赛儿号召流民起义?调虎离山,还是趁火打劫......”呼延锦露出痛苦的表情,咬牙说到:“那会死更多无辜的人!” 林龙枫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 “我说这么大的事,为什么只有我们几个在做?原来我们做的是另一条线,帮着小殿下从内瓦解朝臣,而吾将军他们会从外逼宫。” “不行,我要去劝她放弃。”呼延锦坚决的说。 “你爹你那个老顽固,已经有了万全的打算,他怎可能轻易放弃?”郑宽嗤之以鼻,虽然他的内心也希望能够如此化解。 “不,我不是劝他,我要去找唐赛儿!” 郑宽认真的看了看他,说到:“如今大雪封山了,你去也找不到人。你若真有此意,我愿意为你打探消息。” “阿宽,好兄弟!你放心,我会陪呼延一起去。” 林龙枫正好坐在二人中间,他用手臂攀住呼延和阿宽的肩。 三人都笑了起来。 第165章 过庭训父子再相见 京师的雪,层层叠叠。 除夕前一天,呼延锦在城门外接到了自己数月未见的父亲。因为临近正旦节,进城的检查特别严,就连马车底板也要掀起来,怕是个夹层藏着武器。 “父亲!” 呼延锦给站在临检马车旁边的吾辰良行礼,父子见面,两人都微微有些激动。 二十年来,呼延锦和父亲也算是相依为命,哪怕是他经常和父亲因意见不合而斗嘴,那都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脉亲人。 “锦儿,数月不见,又长高了!” 呼延锦不动声色的说:“父亲,我虚岁已经二十二了,不是我长高,是您变矮了。” “胡说!为父正是人到中年、龙马精神,怎会变矮?”吾辰良瞪眼说到,想想又问:“你信上说,看上了你师妹?你什么时候拜师学仵作术,也没跟我说一声。” “当时是皇太孙殿下指定的,我也请示过吴先生,他说技多不压身,不是什么坏事。我就拜师了。吴先生说......” “好了好了,别提那个老夫子,拜就拜了,既然喜欢,又是正经人家,就早点娶过门吧,你也老大不小了。这次入京,程济也打算把林龙枫招做上门女婿,我看,立了夏,你们就一起办了完事。” 这话呼延锦绝对和父亲统一战线,立刻咧嘴笑道:“遵命!” 他的顺从的态度果然吸引了吾辰良的注意,吾将军嗤之以鼻道:“说娶媳妇你就这么老实了?要不要再纳两房妾?岂不是更开心?” 呼延锦连忙摆手道:“不不不,我就要花荞一个,多了我也养不起。” “哼,没点志气!” 吾辰良见马车已经通过检查,背着手过去上车去了。 我就是这么没志气怎么了?花荞就是我最大的志气。被父亲一数落,呼延锦悻悻的想着,上马带路去了。 东府、西府这两天被刘管家夫妇贴得花花绿绿。 两府都没有挂门头,但不影响他们在大门旁挂桃符板、贴门神,正堂挂上福神画,就连主人的床上,都悬挂金银八宝,或是编织的黄钱如龙。 “少爷、姑娘,你们年轻人就不讲究,可老爷来看了肯定喜欢!”刘嫂喜滋滋的说。 如今她管西院、老刘管东院,少爷又给他俩都涨了月钱,刘嫂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把他们二位伺候得舒舒服服,长命百岁。 “刘嫂子,这灯笼也是有讲究的?我看您两边院子挂的都不一样。”花荞就喜欢这挂在廊下的两排灯笼。 “那当然有讲究!咱们西院住着的是姑娘,挂的是宫灯,上面画的桃花啊、美人啊,全都是招姻缘的。东院里老爷、少爷好不容易团圆了,挂的是红纱灯,既能辟邪,又象征着一家人和和睦睦、团团圆圆。” 花荞想起万户山庄里的阿爹和花荣,不禁鼻子一酸,呼延锦忙牵起她的手说:“咱们有姻缘了,不要招桃花,都挂红纱灯!” 花荞破涕为笑道:“买都买了,宫灯也挺好看的,你就省省吧。” 就这样,吾将军走进了挂着两排红纱灯的东院。 自从锦儿下山跟着皇太孙做事,吾辰良给了他几张银票,吴先生要交上山的银票跟银子,也都给了锦儿,就是让他给自己安排好落脚的地方,照顾好自己的生活。 现在,看到锦儿里里外外收拾得妥帖,吾辰良也暗暗放了心,锦儿毕竟已经长大了。 正堂里坐下,吾辰良问:“你不是说你师妹也跟着进京了吗?怎么不见她人?” “她......住在隔壁,您先休息休息,吃晚饭时我把她叫过来。” “吃饭叫她作甚?难不成她还要和我们爷俩同桌吃饭?就算是嫁过来的媳妇,家里男人吃饭,女人也只有站着布菜的份。” “那还是别叫了,明天是除夕,除夕同桌吃饭总可以了吧?您要是总这么古板,就这么两三口人还要穷讲究,我也不用讨媳妇了,省得把人家娶进门,委屈了人家。” “胡说!儿媳妇侍奉公婆是礼法规矩,侍奉丈夫更是天经地义......” “您今天刚进门,我也不想和您争,您休息吧,我还有事,出去了。后院里有马、有马车,您要出去,叫海英、海明跟着赶车。这俩小子是我福生堂里带回来的,有空您还可以教教武功。” 呼延锦说完,也不等父亲再来数落他,抬脚出了东院正堂,出门去了。 想想还是进了西院。 “你怎么来了?你父亲接到了吗?”花荞接过他的披风,随手给他倒了杯热茶。 呼延锦一口喝了,又问:“还有吃的吗?” “那怎么会没有?我让阿蕊去拿。可......东院不是给你们备了酒菜吗?你怎么没吃就出来了?这边的可没那么丰盛。” 呼延锦笑道:“这边秀色可餐,就是皇帝的龙宴,也没这个香。更何况,东院再待下去,我就要被气饱了。” 花荞笑着推了他一把:“多大的人了,见面就跟父亲顶嘴,也不收敛收敛。下午我过去给伯父请安。” “你千万别去,老爹脾气大着呢,一会莫名其妙骂了你,你回来还要白白哭半天。”呼延锦拿起筷子,大口大口的吃起饭来。 “我不信,我又没做错什么,你爹干嘛要骂我?”花荞一手点着呼延锦鼻子,一手掩嘴笑道:“我去跟伯父说,你在和背后诋毁他。” “你说去,他准保相信,若我在背后说他好话,那才真是有阴谋。”呼延锦微笑着快速吃完一碗饭,就着花荞手里的茶杯喝了口茶,漱漱嘴,说到: “我走了,外面还有事,我尽量赶早回来。你要去东院也行,他若是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你塞起耳朵就跑,不用怕他。” 听他这样说,花荞一直不停的笑,给他披上大氅时,冷不防被他亲了一下唇,正愣神,人已经掀了夹棉帘子出去了。 他正要赶去竹林雅居,呼延锦让他们午后在那里碰头,说是春马场上的计策有了。 春马场是萧忠、萧炎在负责全场,自己只管跟着皇太孙。若是要对皇太孙出手,自己肯定是最方便的一个。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他不想。 第166章 初见面争打冻柿子 呼延锦走半天了,花荞想着他的话还在偷偷笑。 “哎呦,姑娘,您这是遇财神了?笑得那么开心。”刘嫂笑眯眯的把食盒提进来,让花荞过目。这几样小点心,都是花荞让准备了,要亲自送东院里去的。 花荞正色道:“财神不知道能不能遇上,钟馗恐怕很快就能见到。” 钟馗?刘嫂还没反应过来,花荞已经提着食盒出门去了。 东院的书房里,摆的书不多,显得空空荡荡的,桌上的文房四宝倒是齐全的,从小到大的几号毛笔,也都插在黑檀笔筒里。吾辰良一看就知道是儿子专门为他准备的。 大明的太祖皇帝,自己是草根出身,就格外看中读书人,科举考试单列了射箭科目,鼓励文人习武,就是新提拔武官,也不会用大字不识的老大粗。 吾辰良的大字写得很好,呼延锦小时候经常看见父亲练字,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吾辰良就再没练过字。儿子这是要他修心养性啊。 他没有去动桌上的笔墨,而是拿出他藏在中空的车辕里,好不容易带进城来的一对兵器,精铁打成的三棱鞭,细细擦拭了起来。 这对三棱鞭,才是呼延家真正的家传宝物:呼延鞭。 只见它乌黑精亮,每两道棱之见,点缀着锤炼时打出来的暗纹,一圈圈的,如水波纹一般在鞭上漾开。鞭棱,似未开的剑刃,它更像是装了剑齿的棍。所以呼延鞭,鞭法自成一派,似棍非棍,似剑非剑,防不胜防。 “伯父,我是花荞,可以进来吗?”花荞在门上敲了两下。 “进来。” 花荞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水红色褙子,领口袖口都镶着一圈白色的兔毛条,显得人粉嫩可爱。她把食盒放在旁边的茶几上笑道: “伯父,这是几样热的点心,拿过来给您尝尝。我就住在隔壁,师兄经常不在家,您有什么事,让海英他们过来说一声。” “嗯。” “伯父,您拿的这是什么武器?我对没见过。”花荞的好奇心又上来了。 “姑娘家家,用好菜刀就可以了,要那么多见识干嘛?” 吾辰良瞟了一眼花荞,这姑娘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他希望呼延锦找的是个温良恭谦、生儿育女的内妇,而不是好奇心强、爱刨根问底的女子。 “我爹说,女子也要有见识,孩子的幼年时期都是跟母亲在一起度过,母亲是他们最初获得知识的源泉,若是女子都没有见识,那又怎么能教好下一代?” “那你的母亲是不是很有见识?她教了你什么?”吾辰良不屑一顾的问。 花荞垂下头说:“我正怨恨自己呢,母亲教我的东西,我都没有好好学,现在母亲不在了,才想起母亲会的东西还真多......后悔都来不及......” 吾辰良见她低着头一副要哭的样子,又是没了母亲,心里也软了两分。说到: “这叫三棱鞭。” “三棱鞭?这就是双鞭呼延灼用的三棱鞭?”花荞惊喜的说。阿爹给她和花荣讲过水浒,认识呼延锦的时候,阿爹又专门给他们讲了,大宋朝呼延一族的几个代表人物。 “哦?你知道呼延灼?那是我们家族最后一代姓呼延的祖先。看来,你还真有些见识。我以前就是用双鞭,后来左手受过伤,就舞不起三棱鞭了,只能用单鞭。” 吾辰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一个刚见面的小姑娘讲这些,只觉得这个姑娘很单纯,她就像是一面镜子,让你忍不住想露出自己美好的一面。 他看见花荞一副向往的样子,微微一笑,将三棱鞭的手柄递给她。 花荞接过来手一沉,不禁叫到:“好重!” 吾辰良见花荞中计,不由得哈哈大笑,得意的说:“现在知道女娃娃只能拿菜刀了吧?” “那......伯父您敢不敢和我比一比?”花荞脑子里灵光一现,刚才出门看见的一样东西,她有了个好主意。 吾辰良大笑了出来:“比什么?难道你也会舞刀弄剑?” “你跟我出来,比赛的题目就在院子里。”花荞一边说,一边往墙角边望。 呼延锦让小高去找了不少片石、鹅卵石,在院子里的树下,屋子的墙角边放着做些点缀,实际上就是方便在用石子的时候,轻易就能捡到。 果然,花荞很快弯腰捡了两块鹅卵石。吾辰良反正闲来无事,好奇这个小姑娘要出些什么难题,他拿着三棱鞭跟着她走到院子里。 小高正在院门口看着呢,忽然看见老爷提着武器跟在姑娘后面,吓了一跳,赶紧跑了过来:别是姑娘惹恼老爷,动上手了吧? 谁知姑娘见她立刻笑道:“小高,你来得正好,我跟伯父比赛,你来做个判官。谁输了,谁就要把屋里食盒里的点心,全都吃光!” “没大没小!你还没说比什么呢,比绣花我可不能和你比。”吾辰良佯装不悦道。 花荞吐吐舌头,指着西院墙根的那棵柿子树说:“我们就比比,谁摘下来的冻柿子更多。” 西院墙边的柿子树是棵老树,长得又高又大。一半树冠在东院,一半树冠在西院。顺天府的人有个习惯,就是柿子成熟的时候,并不全都摘下来,而是留一部分在树上。 今天冬天冷得早,成熟的柿子早早被冻在树梢上,现在打下来,带着冰渣吃下,顺天府的人管这叫“喝了蜜”,脆脆甜甜,最好吃不过。 “好!我就看你怎么上去!” 吾辰良也不管人说他人老脸皮厚,飞起身来,挥起三棱鞭,朝一个冰柿子打去,连击两三下。落地的时候,刚好接住掉下来的三个冰柿子。 旁边的海英、海明两个都兴奋的拍起手来。少爷和他们说过,多讨老爷欢心,将来让老爷传授他们武功。老爷武功那么好,他们自然高兴,赶紧拍手叫好讨欢心。 花荞朝小高使了个眼色,振臂就是一颗石子,直奔冰柿子而去。接着又是两颗石子,三个冰柿子接连落了下来,小高把三个柿子接住,放进海明拿来的簸箩里。 这下轮到吾辰良大吃一惊了,没想到小姑娘还有这扔暗器的功夫,只不过她没有内力,全靠使巧劲。 “现在可以正式开始了,您是单鞭吾伯伯,我是没羽箭花荞。” 吾辰良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只知道“开始了”,赶紧故技重施,飞身鞭打冻柿子。这次他加快了手上的速度,一次打下来四个。 花荞也不客气,她只管扔石子,小高在下面接着。 两人一顿打,很快就把树上挂着的二十来个“喝了蜜”全部打了下来。 海明一数两个簸箩,花荞还比吾辰良多打了两个。吾辰良活动了一下,心情也好了很多,他哈哈笑道:“我输了,认罚!” “花荞也不能算赢。”老早就站在门边偷看的呼延锦,笑着走进来。 吾辰良立刻板起脸说:“你爹这点还输得起,用不着你来帮!” “我不是帮您啊爹,我是公平裁断:花荞打的石子,把西院的瓦打碎了两块,这是不是该抵消两个柿子?那你俩最多算平局。你们赌什么来着?” 花荞没理他,只笑着对吾辰良说:“伯伯我们回屋里一起吃,没有他的份!” 呼延锦刚才站在门口看到媳妇,在和自己家的犟老头玩比赛打柿子,真是又惊又喜。 惊的是,花荞竟然敢老虎嘴上把须,去惹吾大将军;喜的是,吾大将军居然接招,还显示出他热爱生活的一面。 说不定,自己的劝说会容易得多。 第167章 灯许愿朱颜似烟火 除夕,终于在猴急的孩子们,稀稀拉拉鞭炮声中来了。 花荞和吾辰良打下来的冻柿子,成了除夕夜东西院大家争着吃的好东西。 呼延锦做主,除夕大家都上桌,满满坐着两桌人,桌子中间正是冒着热腾腾蒸汽的火锅。他本想用这样的方式,让父亲留恋现在的家庭生活,放弃他那些九死一生的幻想...... “锦儿,外面......都散了吧?” 吾辰良没吃几口,就找借口回了房,其他人也只好草草吃了,各自回屋守夜。呼延锦以为父亲已经不习惯热闹,进了他房间,才发现他又在擦他的三棱鞭。 “已经散了。父亲,您是哪里不舒服?” “我哪里不舒服?这你都不知道?本来我们一家人,可以好好坐在一起吃年夜饭,你的哥哥、姐姐、母亲和你的祖父、祖母,你哥哥比你大五岁,这时候应该早就有孩子,在我和你母亲跟前撒娇了,哪里还用得着和一堆外人坐在一起!” 吾辰良头也不抬,只冷冷的说:“你要多把心放在正本清源的大业上,不要一味和花荞玩这些小儿女心思。若是她成了你的阻碍,我不介意将你们分开!” 他鼻子里“哼”了一声,他这是在“哼”这样和他不搭调的生活,“哼”儿子忘了仇恨,呼延锦听起来,感觉那样的刺耳,不由得反驳道: “父亲,我们已经生活在永乐二十二年,您能不能不要老记挂着建文四年的事!永乐帝能让大明百姓安居乐业,您为什么一定要回到建文朝?您又如何确定,易呈锦比朱瞻基更能管理好大明?是因为在您的辅佐下吗?” “啪!”吾辰良和呼延锦都愣住了。 吾辰良手里擦三棱鞭的布,被他甩在了儿子的脸上。 他以为儿子会躲开。 而他,没想到父亲真会打他的脸,不管是用布,还是用手。 “您早点休息吧。”呼延锦面无表情的说完,出了父亲的房间。他是想来劝父亲放弃,但没有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直接朝门外走去。 “景逸!师兄!” 呼延锦忽然听见花荞的声音,偱声望去,花荞上半身正趴在墙头,墙上的积雪也被她扑簌簌的推下来:“师兄,你这是要去哪里?我也去!” 花荞压低了声音叫到。 呼延锦忽然笑了:花荞还真是他的阻碍,阻碍他烦恼,阻碍他沮丧。 两人没有骑马,牵着手往胡同外走。除夕之夜京城里解除了宵禁,因为今晚在宫墙外有烟火表演,街上灯火通明,也许是受了黑夜的刺激,每个走在街上的人都有说不出的兴奋。 “景逸,你看!那是什么?”花荞指着天空中的一点亮光叫到。 呼延锦仔细看了看说:“是孔明灯,想不到雪天也可以放灯啊......那个方向,好像是踏雪楼,我们过去看看!” 两人来到踏雪楼时,刚好走了一拨放灯的人。苏掌柜看见他们欢喜的迎了上来: “贵客啊,贵客!小两口出来玩?大明人没什么夜生活,今晚算是破例,所以大家都图新鲜。一会你们上顶楼去,可以看到皇宫外面的烟火。” “苏掌柜,刚才好像看见您这里放孔明灯?” “对啊!我特意订了一批许愿灯回来,一下就卖光了......这不,就剩下最后一个......那就送给你们了。”苏掌柜还真把桌子上那个孔明灯拿出来,递给了他们。 “你来写,你的愿望实现了,我的愿望就实现了。”呼延锦笑着将毛笔递给花荞。 花荞想了想,在许愿灯上写了四个字:事随人愿,下面注上一个“锦”,一个“荞”。呼延锦点起蜡烛,不一会,许愿灯便迎着风雪飘飘摇摇的向上升,慢慢向着南边飞去。 “呼延公子,你们快上来,烟火已经开始了!” 呼延锦抬头一看,踏雪楼的二楼窗口都挤满了人,索性搂住花荞的腰,几下便蹬到了楼顶,笑道:“这里人少,没人打扰我们。” 宫墙外一排内侍官已经燃起了烟花,先是一排两人高的,从烟花筒里冲出来,像一棵棵的烟花树,将地面照得通亮。再是一排冲天的钻天猴,呼啸着冲到半空中,“啪”的一下炸开来,整个天空都被烟火照得无比绚烂。 飞到空中的烟火,整个京城都看得见。 东院里,吾辰良独自站在院子里仰望天空,他很后悔刚才没有克制住自己。 儿子走后,他也仔细想了想,过了正旦节,自己就搬到竹林雅居去,既方便自己,又能不给儿子带来麻烦,毕竟儿子将来还要上朝堂、侍君王,他最好是退到幕后。 烟花好看,那也要飞到空中,他的儿子,就应该是空中绚烂的烟花。 魏府里,魏谦和易呈锦父子俩也在院子里看烟花。 “皇上十一月才班师回朝,可休沐前最后一次上朝,却听他说,明年还要趁热打铁......”魏谦笑道:“皇上尚武,这是迷到征服蒙古这件事里头去了。” “这几年一直是太子监国,可涨的却是太孙的势力,您帮了太子这许多年,力气都白费了。”易呈锦嗤之以鼻道。 魏谦摇摇头说:“非也非也,你看到的只是表面,太子实际上是为太孙抬轿子,却做出姿态来,像是父子之争,那是为了迷惑汉王与赵王,更是让皇上放心。你以为,没有皇上的默许,皇太孙能名正言顺培养自己的势力?” “看来,皇太子并没有他表面看上去那么愚蠢。” “愚蠢?愚蠢他能做二十年皇太子?宫廷斗争有进有退,你还要多向你的堂叔学学。” 又一排烟花冲上了天空,这一次,烟花的特别亮,也特别大,将整个京城照得宛如白昼。易呈锦笑道: “听说烟火表演是二皇孙安排的,这朱瞻埈没少下功夫。就是不知道,皇太孙负责的春马场准备得如何。” “你已经安排好了?”魏谦转脸看了看,自己这个被烟火镶成了金色的义子。 易呈锦自信的笑道:“没错。这只是初试牛刀,让朱瞻培在众人面前露个脸。” “嘭!” 一朵烟花凌空而开,竟然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俱全,每一色又生出一朵小花来。时光仿佛凝滞在京城的空中。 七色的烟火,也照在一对在屋顶上拥吻的人儿脸上。 那是云山雾水的甜蜜。 第168章 贺新年忽闻计划变 除夕守夜睡得晚,但初一早上五更天也必须起来。 “阿瓜,时辰到了,快放炮!”刘管家催促道。阿瓜带着海英、海明在东西院门口,扯了好长一挂纸炮,“噼里啪啦”的放了起来。 很快,胡同里接二连三传来鞭炮声,家家户户门口的鞭炮纸屑,在胡同里红成了一片。 “姑娘、少爷,吃饺子了!”刘嫂端着两碗饺子进来,呼延锦昨晚没回东院,在西院自己的厢房里睡了。 花荞今早才知道,要不是新年不能批评人,早把他骂一顿了。她端起那两碗饺子说:“走,咱们过去给你爹拜年。” 呼延锦不想去,冷不防被花荞狠狠踩了一脚,赶紧从椅子上跳起来。 “伯父新年好!来吃饺子啦,看看谁能吃到包了银角子的,今年就要行大运了!” 吾辰良一看,自己儿子端着两碗饺子,见自己看过去,也叫了声“父亲新年好”。他放下心来,父子哪有隔夜仇? 吾辰良端一碗饺子,花荞将另一碗端给呼延锦,自己拿起托盘,笑嘻嘻的转身出去了。 “饺子这么丑,是花荞包的?” “好吃就行了呗,再说,我觉得挺美的,一个一个都那么有个性。”呼延锦说着,一口咬下去,很快又停下来,小心的吐出个小小的银角子,心里乐开了花:媳妇还是疼我。 可吾辰良也吃到了一个:这小丫头还算有良心。 父子俩再吃,好嘛,两碗饺子,吃出了八个银角子!这下,连吾辰良都撑不住笑了起来:“花荞有心了,去叫她一起过来,父亲给你们发压岁红包。” 领了红包,呼延锦一看,花荞得的比自己的还厚,瞬间也开心起来。 转眼就到了正月初九,林龙枫打发了个小厮匆匆来找呼延锦,自己在胡同口等他。两人好不容易找了家开门的小酒馆,还没坐下来,林龙枫就说: “明天的事有变。” “哦?行动取消了?”如果是这样,呼延锦还真的想喝两杯。 “不,不是取消,昨天下午他把我找去,说为了安排我到朱瞻培身边,必须要送份投名状。所以......行动范围扩大了。他说......这不会影响到你,所以不必告诉你,但我觉得还是应该让你知道。” 呼延锦默默的倒了两杯酒,听林龙枫继续说下去。 “计划里加入了陷害皇太孙。那天说好是对所有的马匹下手,在他们的草料里混进迷香草,最多是麻痹马匹神经,让它们动作迟缓,可这次还要对朱瞻培的马下手,让马失控,而我刚好可以救了朱瞻培。他对我感恩,自然更容易亲近他。” “就这些?” 呼延锦有些不信,若只有这些,确实不必告诉他,因为自己的任务只是确保皇太孙的马,吃下迷香草。但,这不是易呈锦的风格。 “啊,就是这些。我是怕你在现场觉得意外,所以过来和你通个气。毕竟马是畜生,发起狂来,我怕场面罩不住,有你在,我更安心一些。” 林龙枫憨厚一笑,与呼延锦碰了碰杯,自己一饮而尽。 “嗯,我会注意的,你也要保护好自己,机会还可以再找,命只有一条。” “还有一件事......”林龙枫有些不好意思的说:“程先生跟我提了,说我孤身一人,不如入赘到程家,这样大家也好有个照应。程先生是我父亲的挚友,我父亲临终前......” “婆婆妈妈!你就说你去还是不去。”呼延锦觉得兄弟一个大高个,扭扭捏捏的说这事有些好笑。 林龙枫挠挠头说:“我是想娶映雪,但我又想给林家留下点香火,映雪还有个弟弟,他程家又不缺儿子。” “那你就直接跟程先生说,他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就是这是为难啊,我现在没什么身家,替他做事又才开了个头,那什么来提娶程映雪?人家姑娘也等好几年了,再拖下去,我也觉得对不起人家。” 林龙枫就是这么一个矛盾的人,既想讨好别人,又不想对不起自己。 两人默默的喝了两杯,呼延锦说: “清官难断家务案,你还是回去跟程姑娘商量,这是你俩的事,怎么你都该听听她的意见。还有,他知道程姑娘是唯一见证者,但他现在还不知道,这其中有添加篡改的内容,你不要大意了。” 林龙枫点点头,这也是自己一直担心的。 他之所以想尽力做好小殿下的事,甚至以最大的热情,去希望小殿下掌权成功,就是因为,他希望易呈锦掌权以后,会念在他的功劳,放程映雪一马。 但呼延锦却不这么想。 小酒馆已经很陈旧了,就连关着窗户,在北风中也发出“吱咯吱咯”的声音,店里只有他们两个客人,掌柜也没在柜台里,给他们拿了酒,就到里面忙去了。 呼延锦将最后一杯酒饮尽,掏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桌上,笑道:“我觉得,他对我们俩都未必将话说全,明日我们只有随机应变。新年第一次见你,你总得对我说说吉利话吧?” 林龙枫站起来,这才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番,眼光停在他的发髻上,撇撇嘴说: “你不就是戴着一个新的‘草里金’吗?花大姑娘送的?看把你美得。” 林龙枫不屑一顾的想:媳妇给自己亲手缝的中衣,他才不会那么显摆的掏出来给人看呢! 大年初一那天,花荞送给他一个,簪头是个豌豆大小金葫芦的发簪,这就叫做“草里金”,花荞特意在葫芦上刻了一个“荞”字,她说:“过新年,人人都戴草里金,可只有这个上面有个荞字,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他也送她一个蝴蝶发簪,呼延锦去挑了好几次,才找到这个造型特别的蓝色蝴蝶,他给她簪上的时候说: “我这个也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因为我把蝴蝶的眼睛换成了红宝石,上次给你去镶宝石坠子,我让金匠把剩下的边角都留着,刚好用上。” 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过新年,今后还会有很多个。 他坚信。 第169章 皇太孙装病退比赛 东直门外的春马场,是唯一一个京师百姓都可以围观的贵族活动。 太祖皇帝本意是表现自己,做了皇帝以后仍能与民同乐,一年年的,春马场就做为传统活动延续了下来。 “师兄,我也去看跑马!”花荞在家闷了几天,好不容易等到可以出去玩。 呼延锦戴好帽子,笑道:“去啊,小高跟着你,海英、海明也一起去。注意安全就行。” “哎呀,不是,我想跟你进去,外面围观的地方隔太远了,那哪看得清楚!师兄,景逸......你就带我进去吧......” 一听花荞叫他“景逸”,呼延锦的心就软了,可今天有些情势不明......他想了想说:“太孙东宫令牌你要戴在身上,还有,不能乱跑。” “得令!”花荞从软塌上跳起来,眉开眼笑的回屋换衣服、拿令牌去了。 东直门外跑马用的大道,已经被金吾卫围了起来,百姓站的地方,其实都在两百步开外。 这是为了防止有人从外偷袭,这个距离,箭是射不到里面,可也只能看个意思。 走进临时护栏的人,金吾卫都要仔细检查,金吾卫指挥使墨冰,就站在出入口,冷眼看着次第进来的人,并不与人打招呼,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姓名?” “花荞。” “所属?” “太、太孙东宫……” 金吾卫的一位军士,正拿着花荞那块东宫令牌左看右看。旁边的墨冰喝问道: “回答为什么犹豫?!” 呼延锦忙赔笑道:“没见过这样大的架势,被吓到了。” “呼延大人要为他担保吗?”墨冰冷冷的说。 “孤亲自为她担保。” 旁边开了栅栏,一辆正在驶入的马车上,皇太孙掀开车帘子对墨冰说到:“花荞是孤东宫的人,让她进去。” “是!殿下。” 皇太孙冲着花荞点点头,放下帘子,马车走了进去。就在这一瞬,呼延锦看到车里还有一个人,一个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的人。 这人是谁?难道皇太孙出宫,是为了接他? “景逸,发什么愣,快走。”花荞收好令牌,用手肘捅了捅思索中的呼延锦。两人快步向起点处的临时马厩走去。 因为在南都的时候,有人在参赛前给自己的马,喂掺了兴奋药草的草料。 后来为了确保公平,参加的马,在昨日报名的时候,就要送到这个临时马厩来统一寄养。 说是临时马厩,却也建得一点不马虎,几十匹骏马站在里面仍觉得宽敞。马厩中央有个草料池子,这样,所喂的草料,里面的马都有机会吃到。 当然,皇子、皇孙们的马并不在里面,他们的马本来就由御马监喂养,和交给这里的御马监内侍官,没什么两样。 “呼延大人,这是您的马,太孙殿下已经到起点去了,还请您赶紧过去。”一位内侍官细声细气的说。 呼延锦与花荞牵马过去,果然,见朱瞻基已经和马车上那位男子,站在跑马起点,等着御马监将他的马牵来。 “呼延大人。”那人看见呼延锦,便笑着向他打招呼。 听着声音,呼延锦这才认出来,与皇太孙同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女扮男装的明珠姑娘。 “花荞,给你介绍,这位是明珠姑娘,她早就闹着要来看跑马,我还怕她一个人落单,你来了刚好,两个姑娘做个伴。” 他又神秘兮兮低头对两位道:“一会皇上、太子出来,都会坐在中间的华盖下面,你们俩可别往那里凑,暗处都是金吾卫、羽林卫,被误伤了可不好。” “放心吧,我们只管看你们赛马,看皇帝做什么?”明珠虽身着男装,巧笑倩兮却更迷人。 朱瞻基忍不住盯着她笑道:“好!等孤回来。” 呼延锦却没怎么注意看明珠姑娘,因为太孙殿下的马,已经牵过来了。 朱瞻基的坐骑是一匹三岁的枣红马,浑身上下无一丝杂色,唯独额头中间有一块白印,如同开了天眼一般。 呼延锦悄悄对比了一下乌云,两匹马都显得过于老实,明显,都被喂了迷香草,反应有些迟钝。 “师兄,我觉得殿下的马有些不对。”花荞突然凑到呼延锦耳边说。 呼延锦吃了一惊,迷香草的事他没有告诉花荞,花荞怎么也看出来了? 他佯装不解,低声问道:“哪里不对?” “马蹄。师兄,它右前蹄似乎不想用力。” 花荞跟着花有财学习仵作术多年,练出一双善于观察细微之处的眼睛。 内侍官将马牵过来的时候,马虽走得慢,但她仍注意到,马踩的步子有一点轻重不一。 呼延锦立刻警觉起来。难道是易呈锦,也对太孙殿下加做了手脚? “我去对殿下说?”花荞小声问。 呼延锦心里笑了:刚好,劝殿下退出比赛。 皇太孙听花荞一说她的怀疑,立刻把马牵到背人的地方,呼延锦将马腿抬起来一看,却并未发现异样,六颗铁钉锃亮,应该是新修理过马蹄。 花荞也不太懂这些,但她指着沙地上的马蹄印道:“你们看,这条腿的马蹄印就是比另一条腿的浅,我只知道,这条腿肯定有问题。” 呼延锦抱拳道:“殿下,请您相信花荞的判断,找个借口退出比赛,我们再找人来查,是什么原因让马腿不肯用力。” 皇太孙深深洗了口气说:“好吧,你去报我父王,就说我肚子不舒服,回宫去了。明珠,你跟着呼延大人。” 明珠应了一声,看着呼延锦朝华盖下面的皇太子走去。 皇上、皇太子听了呼延锦的奏报,都朝朱瞻基他们这边看了一眼,朱瞻基捂着肚子,朝他们点点头。 过了一会,呼延锦回来说:“皇上、太子请您回去好好休息,太医随后便到。” “呼延,你把马牵出去,不要送回御马监,找外面的人查查是什么原因,我在东宫等你消息。还有,明珠姑娘也请你替我送她出去。” 朱瞻基交代完,坐着软轿回太孙东宫去了。 呼延锦正要叫两位姑娘跟着自己走,太孙退出比赛,自己这个随从,不参加比赛也很正常。 可明珠姑娘却说:“既然已经来了,我们看完比赛再走如何?呼延大人不妨也下场争一争,为太孙殿下夺了魁,也叫那害人之人失望。” 话是这个理,可怎么听上去有些奇怪。 呼延锦看看那匹马,站着不动时,倒也悠闲自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再说林龙枫那边不知道能不能全身而退,自己走也不放心。 “好!你们看好这匹马,我去赛了就回来。” 第170章 六皇孙春马场立威 呼延锦牵着乌云往跑马的起点走。 这里已经聚集了二三十匹马和参赛者。除站在前排的皇孙们,其余的人,都按照报名时抽到的顺序号依次排列。 呼延锦很快就看见了林龙枫,他正好站在自己的前面一排。 林龙枫今天是以刑部主事身份报的名,呼延锦倒也佩服魏谦的办事能力,毕竟京师六部总部人员的任命,不是一个人说了算。只能说明,他吏部也有人。 六皇孙今天穿着一件玄色骑马装,领口袖口腰带,都是红色的螭龙绣花纹,风吹开的衣摆露出内层也同样是红色,冲淡了玄色的沉闷。 这是他成为太子妃嫡子之后,第一次在众人面前亮相,这时才让众臣发觉,六皇孙朱瞻培已经长大到让人无法忽视。 皇上眼里没有这些未成气候的小子,可皇太子的心里却起了波澜: 自己是不是对李选侍太狠了?身为朝鲜人,并不是她的错,自己一直冷待她,她也默默把儿子养大成人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起跑的哨声在朱高炽的心事中响起,几位皇孙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皇太孙莫名其妙退出了比赛,让站在旁边观战的易呈锦心中充满了怀疑:难道是马蹄上做的手脚被发现了? 看上去不像,因为皇太孙被抬走后,那匹马还留在原地。 呼延锦也并不是立刻牵着马离开,而是照常比赛...... 也许,朱瞻基只是运气比较好。可惜了。 花荞并不知道,刚才明珠姑娘的一句劝留,帮了呼延锦的大忙,至少让易呈锦暂时没有怀疑他。她现在只知道,明珠姑娘不见了。 呼延锦的马已经冲到了林龙枫旁边,他并没有急于向前,他们要冲到前面并不难,因为在领到马之后,他们就喂马吃了带解药的糖豆。而其他人的马都显得有些乏力,跑不起来。 朱瞻培一开始明显在压制他的马,并没有冲在最前面,就在头马要跑到华盖前面的时候,朱瞻培两腿一夹,冲了上去,他似乎听见看台上一阵惊呼:六皇孙! 不错,就是我六皇孙!朱瞻培毫不掩饰内心的狂喜,向着跑马道尽头,那个用迎春花枝编成的采春冲去。 正月的京师,虽然还没有一点春意,但这难不倒花房的内侍官,带着黄花的迎春花枝,被编成一个花环,让小内侍用长长的竹竿挑着,等着第一名的赛手来摘取,这就是“采春”。 朱瞻培听到身后有马蹄声,他不敢懈怠,又加了一鞭,想把后面的马甩开。采春就在眼前,他没有减速,立在马镫上,伸直手臂去够那个采春。 挑采春的内侍并不会为难头马,朱瞻培顺利拿到花环,顺手把它挂在脖子上。再慢慢收了缰绳,准备让马停下来。 可就在这时,狂奔中的马,却像被旁边飞来的什么东西打中了脖子,一阵嘶鸣,不仅没有减速慢下来,而是不受控制的向前奔去。 原来如此。 后面的呼延锦看得清清楚楚,暗器是从路边围观的内侍群里射出来的。 林龙枫不辱使命,将惊恐万状的朱瞻培从马背上,拉到自己身后,任那匹受了惊的马绝尘而去。 尽管出了一点小状况,但朱瞻培毋庸置疑的成了采春勇士。这还真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看台上,朱棣问朱高炽:“这孩子怎好像不常见?多大了?封王了没有?” “回父皇,这是太子妃嫡四子,名叫瞻培,今年......应该满十六了。尚未封王。” “朕看他年纪不大,倒是勇猛得很。你看刚才快要被人追上,就算立刻要到站立去够采春,他还是加了一鞭子。不错不错!既然没有封王,朕今日就封他为鲁成王,赐官邸一座,白银千两。” 朱高炽忙要站起来谢恩,朱棣皱眉道:“行了行了,你看你年纪不大,行动却比朕还要迟缓......你要有你儿子一半好,朕也就不必为你操心了。” 看着朱棣离去的背影,朱高炽苦笑不已。 六皇子朱瞻培,成了这次春马场的最大受益者。 采春王和皇孙封王都不稀奇,稀奇的是,一个平时默默无闻的皇孙,一跃成了骑术精湛的采春勇士,又在同一时刻,被尚武的皇上封为鲁成王。 这无疑是给了大臣们一个暗示:竖子可期。 朱瞻培刚从林龙枫的马上下来,旁边的内侍、文臣武将跪到一片:“参见鲁成王殿下!” 鲁成王?朱瞻培只有一刻的疑惑,他立刻意识到,这是皇上给自己封王了,他成了名副其实的殿下! “免礼!” 朱瞻培意气风发,回头将身后跪着的林龙枫扶起来,笑道:“你叫什么名字?隶属哪里?” “微臣林龙枫,现为刑部主事。” “本王看你身手不错,你就到鲁成王府里做个侍卫长吧。在本王入住王府前,负责组建侍卫队,你可做得到?” “末将得令!” 一切都和易呈锦预料的一样。除了应该摔下马的朱瞻基以外。 魏谦拍拍他的肩,笑道:“这刚刚开始,没什么好遗憾的。朱瞻培今天得了眼,肯定有人会贴上去,咱们跟着贴上去,就不起眼了。御马监那个小太监处理掉,不要留首尾。” “晓得了。” 义父走后,易呈锦又站了一会,看见林龙枫跟着朱瞻培走了,他才转身离去。 “花荞、明珠姑娘,我们走吧。”呼延锦将乌云交给花荞,自己去牵太子那匹烈焰。 他看出两个姑娘脸色都有些怪。 出了戒备圈,外面的围观百姓也散尽了,小高迎了上来。 “明珠姑娘,我让小高送你回去,我们就此别过。” 明珠拱手作了一揖,又意味深长的看了花荞一眼,这才跟着小高向马车走去。 “别告诉我什么事也没发生。”呼延锦看着花荞说。 “我告诉你,你可别不相信。”花荞笑道:“走,我们去找铁匠看看马掌怎么回事,我们边走边说。” “你怀疑是马掌?” “不是怀疑,是肯定。你看看马蹄上面的脚背。” 呼延锦不敢凑太近,可就这么仔细一看,也看出了问题: 马脚背上,竟露出一点点钉尖! 第171章 斗春宴笑靥藏恶心 很快,铁匠证实花荞的猜测是正确的。 烈焰右前蹄的马蹄铁一共有六颗马蹄钉,其中五颗都很短,也都是如寻常一般,在穿透马蹄角质以后,钉头被稍微弯过来,做为马蹄铁的固定。 只有一颗铁钉很长,在穿过马掌角质之后,还继续向上,钉进了马的骨肉之中。 “还好这马没怎么用力驮人跑,否则这只脚就废了。” 铁匠用剔刀轻轻把马蹄沟缝里的小石子清掉,又倒了些药粉在伤口上。 “若是刚才驮人跑,除了马腿废了,还会怎样?”花荞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仔细看着铁匠给烈焰重新钉马掌。 “怎样?大概会因为疼痛难忍而撅蹄子吧,这时候马是不会愿意有人在自己背上的。” 铁匠不是兽医,他只不过是替各种马,修蹄钉马掌,总结出这些经验。 花荞和呼延锦对视了一眼:这人真是好心思!马撅了皇太孙,它十有八九是要被当场弑杀,那么谁还会注意到,马蹄铁上有那么一颗致命的长钉? 呼延锦更是想到,皇太孙这一摔就不知道后果如何了。最轻也是惊吓与擦伤。 那么,明日的春宴,谁又会代替他出尽风头? 春马场采春后,就是立春当日的春宴。 今年宫里的春宴,仍是在皇城里的东苑举办,除了皇亲国戚,还会邀请京师四品以下年轻官员,或官员家中年轻姑娘参加。 这些官员平日往往没有面见皇上的机会,因此都希望给皇上留下好印象。 也有官员托病不去的,那是怕被公主、郡主们看上,被强点了驸马、郡马去,好日子就到头了。 年轻姑娘当然不这么想,她们就指望着被太子、王爷看上,好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 正旦节前珠宝铺子、裁缝铺子的大生意,都是被这些姑娘照顾去的,什么头面珠钗、绫罗绸缎,不要钱似的往身上搬。 “师兄,你回来了?太孙殿下怎么说?” 花荞一边让小七、阿蕊往自己头上比划花簪,一边问。 “去晚了,御马监里负责喂烈焰的小内侍,已经吊死,估计是个替死鬼,但也暂时查不下去了。” 呼延锦看看铜镜里的花荞,笑着问:“你这是准备明天参加春宴的行头吗?” 两个丫头一看,少爷在背后悄悄挥手,都笑着退了出去。 他看了看妆奁盒里的首饰,挑出一支红色并蒂绒花簪子,插在花荞鬓边问道: “明天你真要去东宫?东苑与东宫虽说相去不远,可中间毕竟隔着宫墙。” “可是,我没有别的机会进宫啊……” “那你就不要戴太难摘下来的首饰,明日我给你找一套宫女的服饰,这样行动会方便一些。” 花荞瞪大了眼睛,欣喜的转过身,两只胳膊挂在呼延锦脖子上:“真的吗?师兄?我还以为你不同意我去呢!” 呼延锦趁势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皱皱鼻子说:“明天你要是被哪位王爷、侯爷看上了怎么办?” “那你得把我抢回来!”花荞嘻嘻笑道,挂着呼延锦脖子上扭。 “我官小抢不过怎么办?” 花荞解开脖子上那颗盘扣,从里面拉出来一条绳子,摸着上面的玉扳指说: “聘礼我都收了,你还想不娶我?” 呼延锦心中激动,将她揽在怀里。他只盼着师傅能早日到京师,定下婚期,让他们早日完婚。 第二天出门的时候,呼延锦果然看见花荞头上只插了那支并蒂绒花,他抬手在院子里那棵腊梅树上,摘下两朵黄色腊梅花,插在她的鬓边。 “今天,你可能是春宴上最朴素的姑娘。” “那就请太孙殿下给你涨些俸禄,我好去买花戴……” 东苑是皇家园林,在紫禁城的东边。一路进去,小道两旁皆是大树,直到一大殿前,瑶台玉砌,金碧辉煌。 不时又见奇石森耸,环植花泉,美不胜收。 “师兄,你看,天还那么冷,泉水边的花怎么开了?”花荞小声问。 “那一路都是外面引进来的温泉水,自然比别处更暖和许多。你别看这里处处似天然,其实都是人工为之。” 大殿里,皇上、太子和各位王爷们在聊天,他们被引到一个很大的暖阁里,这里的人就比较复杂,大家在相熟识的人打招呼。 花荞在京师只有方琬琰一个朋友,可她父亲是二品大员,并不在今日的邀约之内。 男宾都拘谨的在左边偏殿里,等着参见皇上。女宾反倒比较轻松,她们还没有资格觐见贵妃娘娘,只等着春宴开始,为宫里添些姿彩罢了。 “哟,您是哪个府上的姑娘,今天也打扮得太寒酸了吧?我们虽不是名门大户,但无论如何都同沐皇恩,您这不是明着打……的脸吗?” 一位盛装打扮的姑娘“咯咯”笑着,指着花荞嘲笑道。 她是工部屯田清吏司郎中的女儿,胡郎中虽说只是个五品官,屯田司那可是个肥缺,好东西没少往府里搬。 花荞淡淡一笑,只饮着杯中茶,并不搭理她。 胡姑娘脸上有些挂不住,愤愤然的拿起桌上的茶壶,过去往花荞杯子里续水,嘴里说到: “这可是宫里的好茶,您可得多喝点,回去可就喝不上了!” 眼看茶水就要漫出杯口,可胡姑娘仍不住手,把旁边的姑娘都看得心惊肉跳。 酒满敬人,茶满欺人。 花荞微微一笑:来而不往非礼也! 只见她佯装杯子太烫拿不住,轻呼一声,手上的茶杯就往胡姑娘的怀里叩。 胡姑娘手一抖,正想躲开,花荞哪里会让她逃?格斗术中有一招叫做“黏”,贴身打你没商量。 这下子,满满一壶一杯茶水,全都洒在胡姑娘身上。 胡姑娘气得也忘了这是皇宫,哭喊着就要去拉花荞:“毁了我这身衣服,你就叫你爹用一辈子的俸禄来还吧!” 花荞身形一晃,往后一跳,躲开了她的手,不料却撞到了一个人的怀里。 胡姑娘也没顾得上看清是谁,仍旧直冲过去要抓花荞,却被来人抓住手腕一推,胡姑娘正要哭闹,只听他斥到: “哪里来的泼妇,给孤撵出去!” 第172章 心生妒欲借刀杀人 花荞回头一看,她撞到的人正是皇太孙。 皇太孙正带着太孙妃、才人孙氏、吴氏、何氏往暖阁里走,后面还跟着他的几位弟弟。没想到,进门就遇到胡姑娘追着打花荞,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太孙妃走上前,看看跪在地上的胡姑娘道:“皇宫岂容你放肆?今儿是新年,也不好罚人,将她撵出宫去,她和她的家族女子,都不再列入皇宫邀约名单。” 二皇孙朱瞻埈对花荞笑道:“你说说,她为何与你为难?可别冤枉了人家。” “回这位殿下,我喝我的茶,她却来挑剔我穿着打扮寒酸。这里是皇宫,贵人云集,我就一小麻雀,难道要插上鸡毛,来和凤凰比美吗?” 几个皇孙都笑了起来,只有六皇孙朱瞻培嗤之以鼻:每次惹事都少不了你。 皇太孙虚点她几下笑道:“你虽打扮得素净,鬓边这两朵腊梅却灵动得很,抵得上她满头的金银珠宝。” 跟在后面的嘉兴郡主也凑上前来,把花荞上下打量一番,拉起花荞的手笑到: “你果真是打扮得朴素,你跟我来,我带你去打扮打扮,让皇兄看看,到底是红翡绿翠好看,还是两朵腊梅花好看!” 嘉兴郡主是皇太孙的胞妹,最得太孙宠爱,他初见花荞时,就觉得花荞与嘉兴神似。如今两人站在一块,更觉得有趣。皇太孙回头对太孙妃道: “你叫人找两套头面送去给她俩,别让嘉兴说你这位嫂嫂小气。” 嘉兴更高兴了,也不理别人,拉着花荞便往郡主们休息的水月阁跑。宫女们赶紧按照郡主的意思,替花荞重新换衣服、梳妆打扮。 过了一会儿,太孙妃送的头面也到了,她还挑了些合适年轻姑娘带的耳坠、镯子,嘉兴一看,也嚷着要换装。 两个姑娘虽说是第一次见面,却都觉得对方面善,就像认识了一辈子。 花荞不禁心有感触:这天生好感,难道我真的和他们是兄妹、姐妹? 嘉兴郡主比她还小些,也是个活泼开朗的性格,两人梳妆打扮完了,挤在铜镜前面咯咯笑个不停。 “郡主、姑娘,你们这一打扮,就是树上的花也逊你们几分!”宫女、嬷嬷们都赞到。 “我就是要你们这句话!看看我皇兄还能怎么说!” 嘉兴拉着花荞出去了,后面宫女们都在咋舌:这位姑娘真是好看,稍微换换衣服,跟个公主、郡主也没什么区别。 “皇兄!” 嘉兴郡主一叫,站在一起聊天的几位皇孙都回过头来,不觉眼前一亮: 这哪里还是刚才那位朴素大姑娘?就跟哪个宫里又跑出位妹妹一样! 朱瞻培看见花荞更是有一丝恍惚,感觉有似曾相识的亲切。站在他旁边的许茉妍,眼里就快要喷出火来: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今天若不能给你找点麻烦,说不定就要爬到本王妃头上去了! 昨日朱瞻培采春夺魁,又被封了鲁成王,许茉妍简直就是心花怒放,只可惜朱瞻培不到十八,还不能大婚,自己可是一天天老了...... 朱瞻培被过到太子妃名下后,他甚是沮丧,许茉妍却觉得是天大的好事:做嫡子不比做庶子好吗?更何况他的生母遭太子厌弃,他也许这一辈子都出不了头。 但凡能见到朱瞻培,她都要开导一番,渐渐的,朱瞻培也被他说得心动,对嫡母也心生好感起来。 看到锦衣金钗的花荞,呼延锦真是一脸担忧,出来时就是为了不起眼才穿戴得素净,现在打扮得跟个公主一样,还怎么潜进东宫?......等会,像个公主...... 嘉兴郡主拉着花荞在皇兄堆里钻了一会,再跑哪去,呼延锦怎么找都看不到她们。 还好,吃春饼、萝卜羹的时候到了,男女宾分两边落座,皇上、皇太子都不在,气氛轻松多了。他想,花荞肯定也要回来吃春饼,休息时间,自己过去找她,赶紧把她带去东宫。 立春这天,大明不分贫富贵贱,家家户户都要吃萝卜,这叫“咬春”。 皇家也吃萝卜,可吃得就不是一般的炒萝卜丝、炖萝卜汤,桌上摆着的萝卜雕花,就不知要废掉多少个萝卜。还有萝卜羹、酿萝卜盅、萝卜糕、酸甜萝卜皮......各式各样摆了一桌。 “用了膳大家休息一会,下午我们还有个射萝卜比赛。那些萝卜可没有桌上那么大,只有拇指大小,可就要考验你们的箭术了!” 皇太孙也是见了有圆圆的红色小萝卜,才临时起意,出了这个游戏。 坐在呼延锦旁边的易呈锦,眉角动了动:射箭?送上门的菜,我是不得不吃啊。 皇宫里习惯晌午休息半个时辰,其他人没办法睡,都三三两两聊着天,皇孙们有的就找内殿去眯觉去了。 许茉妍远远看见皇太孙往不远处的临漪殿走,那是临水而建的宫殿,如今天气还冷,往水边走的人很少。她又等了一下,没见皇太孙出来,估计是睡下了。 临漪殿。许茉妍暗暗笑了。很快,这三个字出现在,找小内侍要来的一张小笺上。 嘉兴郡主玩累了,也回水月阁打晌觉去了。花荞坐在等着呼延锦,哪知呼延锦被易呈锦绊住了,她正百无聊赖的东张西望。 “花荞,你在这,叫我好找!” 许茉妍一副和颜悦色,她将手里握着的小笺塞到花荞手里,笑道:“皇兄不好意思过来,就托我这个弟妹给送过来了,你好生拿着,别叫人看见了。” 说完,许茉妍意味深长的看了花荞一眼,转身向女眷休息的暖阁去了。 暖阁门口,她正好碰见刚从里面出来的皇太孙的才人孙氏,孙氏有个本家妹妹也来了,姐妹俩拉着手在暖阁里多说了一会话。 许茉妍赶紧给孙才人行礼,心里却大大的不爽:我将来是正妃,现在却要给一个妾行礼,若是六皇孙能当上皇帝,那我定要把这些礼都赚回来! 花荞也看见了孙才人,她赶紧把手里的小笺又折起来,抓在手上向孙才人迎了过去。 “才人万福!”花荞笑着给孙氏行礼,她们在南都皇宫里见过几次,接待万国来使的女眷,花荞也帮了不少忙。 “我早就看见你了,只不过嘉兴拉着你东跑西跑,还没来得及跟你打招呼。不过,她把你打扮得真漂亮!” “孙才人快别取笑我,我正浑身不自在呢。”花荞脸上一红,赶紧转移话题到:“孙才人,您快到临漪殿去吧,那里有人在等您呢。” “临漪殿?太孙殿下?” “去了您就知道了。太孙殿下最惦记的是谁,您心里还不清楚吗?”花荞掩嘴笑道。在南都她就知道,皇太孙最宠爱的就是孙才人,否则她也不敢轻易开这样的玩笑。 孙才人也眉眼含笑道:“真正是淘气!将来还不知是谁能收了你。” 说完,她满心欢喜的朝着水边的临漪殿去了。 第173章 投错怀一报还一报 孙才人刚走,呼延锦就过来了。 花荞一把抓住他胳膊,把他拖到旁边的一块太湖石后面。 “干......干嘛......这里人太多了......”呼延锦一下没反应过来,看花荞脸贴得那么近,他只想亲下去。 “想什么呢!别说话,咱们等着看好戏。”花荞嘻嘻笑着,指指暖阁的门口。 呼延锦顺着她手指看过去,正好看到太孙妃和吴才人、何才人黑着脸出来。 好巧不巧,六皇孙朱瞻培和七皇孙朱瞻堈,也从偏殿走出来,正拱手给皇嫂行礼,却见皇嫂板着脸,根本没看他们。 朱瞻培拉拉跟在后面的许茉妍问:“皇嫂这是生哪门子气?” 许茉妍笑道:“别问,跟着去看就行了。” “我知道了,一定与太孙哥哥有关,这戏要看,六哥,走,太子妃就在隔壁休息,我们请她一起去!” 朱瞻堈原来跟六哥并不亲热,他是太孙哥哥的跟班。可昨天六哥采春夺魁封王,把这个同年的七弟眼红坏了,他今年也十六,父王怎么就不顺嘴跟皇上提一下? 今天到东苑来,他还就想跟六哥取取经,再说,现在六哥是太子妃的嫡子,身份地位不一样了嘛。 许茉妍对着七皇孙嫣然一笑:这七皇孙还真上道,太子妃来了,戏就唱得更热闹了! 花荞见哗啦啦去了十几个人,又见六皇孙和七皇孙,往旁边太子妃休息的暖阁里去,不一会,两人带着太子妃往临漪殿走。 她拉拉呼延锦说:“咱们也去瞧瞧,许茉妍居心不良想害我,现在还惊动了太子妃,不能让她一点事没有光看戏!” 说着,她把手心里攥着的那张小笺递给呼延锦。呼延锦一看就知道,是许茉妍想借刀杀人,让太孙妃去灭了花荞。 她眼睛也是毒,竟看出皇太孙对花荞有好感。 呼延锦心里忽然有些不安:不行,要尽快弄清花荞的身世。今天来个许茉妍,明天还不知是谁,要把她往火坑里推! 两人也装作去看热闹,跟在那群人的后面, 临漪殿不大,外面只有一个小内侍正坐着打瞌睡,太孙妃的贴身宫女一看就来气,一脚将他踢醒。 “娘娘......娘娘......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小内侍不认得这些是哪宫的娘娘,还以为是自己打瞌睡才惹恼了贵人,鸡啄米似的磕着头。 太孙妃见他说话都不利索,也懒得问,给何才人递了个眼色:“去,过去叫门!” 何才人不想触这个霉头,万一皇太孙就是喜欢那个花荞,抬进宫里,可就和自己平起平坐,更何况,投鼠忌器,里面可还有皇太孙呢。 想着她就往后退了一步,把身边的一个宫女推到前面。那宫女战战兢兢过去敲门,叫到: “太孙妃驾到、吴才人、何才人驾到!” 里面没有动静,太孙妃有些尴尬,估摸是是在穿衣服。 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一声:“把门打开!” “母妃!” 太子妃一惊,这是谁把母妃给请来了?她来最多骂骂花荞,母妃来了,肯定连太孙一起挨训,那她就太难做了...... 太子妃身边的宫女过去开了门,太子妃怒气冲冲的走进去。 朱瞻基本来只想过来眯一会,哪知孙才人跟过来了,来了就来了,两人三言两语来了情绪,这会累了,正想舒舒服服睡一觉,就听到外面叫“太孙妃驾到”。 孙才人推他起来,正给他穿衣服,门就被推开了,迎着光也看不清是谁,朱瞻基气不打一处来,抄起床边的靴子就往门口砸去。 “啊!” “哎呀!” “太子妃娘娘!” 这下朱瞻基也慌了,怎么母妃也来了?刚才不是报“太孙妃”吗? “反了你!不但敢白日宣淫,竟然还敢犯上殴打母妃!”太子妃虽未被靴子砸中,却也被吓了个半死。 朱瞻堈将靴子捡了送过去,顺便瞟了一眼:嗨!白忙活!这不是皇兄的妾吗?皇嫂还真是个醋坛子,就为了争风吃醋,给皇兄扣一顶白日宣淫的帽子。 太子妃也看清楚了,跟朱瞻基一起跪在地上的,是他自己宫里的孙才人。 自己长子二十四五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这么件小事,这些孩子闹什么闹!太子妃瞪了太孙妃胡氏一眼,扶着宫女走了。 太孙妃也懵了,不是说是花荞主动过来投怀送抱吗?怎么榻上之人成了孙氏?孙氏得宠又不是一天两天,自己至于吃她的醋吗? 白白给自己招恨! 太孙妃给太子行了一礼,也匆匆跟着母妃出去了,其他人哪里还敢逗留,一窝蜂都涌了出去。 许茉妍看着孙才人一头雾水,出门却抬头看见,花荞正站在呼延锦身边对着她笑。 从他们身旁走过时,许茉妍那个恼怒啊,恨不得冲上去抓花她的脸! 许茉妍正在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怒火,冷不防走在她前面的七皇孙朱瞻堈,回去过头来埋怨她:“我说,你也真是......” 朱瞻堈这一回头,许茉妍猝不及防差点扑在他怀里。 差一点?花荞摸出一颗石子朝她的膝盖弯打去,可惜冬天穿的衣服厚,花荞这一下算是白打了,别以为她打过马腿,那次是她离得近,又刚好打到马腿麻经,和着隔着棉袍不一样。 电光火石,没法商量,呼延锦的一颗很小的米石过去了,直接撞到她的后脑勺的一个麻穴上,这米石是呼延锦在栽着盆景的花盆里摸的。 这一下,差点扑到朱瞻堈怀里的许茉妍,脚上一软,捂着后脑勺就倒进了他的怀里。 花荞目瞪口呆的看了一眼呼延锦。 他搓搓鼻子小声说:“我知道,你说过不要打后脑勺。” “不,我想说,干得好!” 朱瞻堈见许茉倒过来,那也不能推开啊,自然而然搂在怀里。这可把走在他旁边的朱瞻培看得火冒三丈,过去就是一巴掌,打在许茉妍脸上: “不知廉耻!” 正月里,雪已经停了,正是化雪的时候,春风里浸着彻骨的寒。 太子妃转过身来,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们一眼。 如寒风凛冽。 第174章 偷探视母女叹唏嘘 晌午的这场风波来时突然,去亦无痕。 在大殿外举行的射萝卜比赛,照样开始了。御膳房特意选了个头差不多大的小圆萝卜,萝卜头上还留着翠绿的萝卜缨。内侍们用细绳将萝卜缨系住,一个个的绑在一棵垂柳上。 这时垂柳的新叶子还没有完全长出来,这些小萝卜挂在上面显得甚是喜庆可爱。 皇太孙已经从今天晌午的错愕中恢复过来,照样风度翩翩,笑语不断。 易呈锦没太留意,后院这种争风吃醋的女人之争,他更在意,今天下午,自己是不是能在射箭比赛中拔个头筹。 呼延锦就在这个时候悄悄换了件内侍官的衣服,领着花荞往东华门走。 “师兄,我的衣服呢?我不用换小宫女的衣服吗?” 呼延锦笑笑,从袖子里扯出一条白纱面巾,给花荞勾在耳朵上。他说:“宫里的郡主今天都在东苑,你顺便冒充一个,你以为宫里人人都见过郡主?” 花荞上下打量一下自己,对啊,她现在穿的就是嘉兴郡主的衣服,脸一蒙,谁知道是真郡主,还是假郡主? “不错不错,那个......小锦子,咱们回宫吧。” 呼延锦差点没吐血:你这入戏也太快了吧? 两人一路不敢多说,到了东华门,金吾卫验了呼延锦的腰牌,便让两人进了宫。今天郡主们都在东苑,东苑是禁地,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他们的检查明显就松了很多。 过了流水桥,呼延锦并没有走东宫正门,带着花荞顺着东宫墙边走。易呈锦那里什么都有,包括皇宫的舆图,呼延锦早把舆图记了个烂熟。 再加上京师的皇宫,几乎就是南都皇宫的翻版,他在南都可是进过东宫很多回。 “就是这里,翻过墙,就是选侍娘娘寝宫的后院。” “翻墙......这也不能挖搭脚的坑......” 花荞话音未落,呼延锦已经搂着她的腰,两脚就上了宫墙,又悄无声息的跳了下去。 “你要少吃点了......” “是衣服重!”花荞狠狠一脚跺在呼延锦脚尖上。 “啊......”呼延锦忍住痛,苦笑道:“我错了,是我该多吃点......” 这里已是冷宫,宫里一片死寂。 他们走到窗户边,呼延锦正要捅开窗户纸往里看,花荞拦住了他:“窗户纸捅坏了,娘娘在里面该冷了。” 呼延锦有些内疚的看着花荞点点头,他到院子角落找了找,果然找到一把扫树叶的竹扫帚,抽了一根细竹枝,在窗户缝里捅了好一会,才把窗户的内栓挑开。 他正蹑手蹑脚的把窗户往上抬起来一点,再抬一点,两人正要伸头往里看,蓦然发现,窗户里面有一张,正瞪大眼睛看着他们的脸! “娘娘万安,我们是......” “姐姐!你是姐姐!姐姐,你来接我回去了?” 没等花荞他们解释,李选侍娘娘惊喜的拉着花荞叫到。她拽着花荞的袖子,死死不放手,呼延锦只好将花荞抱起来,把她从窗子里塞进去。 他自己从怀里掏出那把匙舌可以活动的钥匙,开了门上的锁,闪身进了寝殿。 “姐姐,你让我等得好苦!”李选侍伏在花荞的肩头嘤嘤的哭起来。 是啊,她和姐姐从朝鲜被选送到大明,可不就是花荞这个年龄?姐姐十七,她十六。 花荞心里酸酸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慢慢抚摸着选侍娘娘的背。 “姐姐,是我错了,我不该贪心,用女儿换了培儿......他不是我的儿子,终将不属于我!姐姐,你带我走吧......” 花荞脑子里“嗡”的一声响,已经听不见选侍娘娘叨叨咕咕说些什么,她没想到,选侍娘娘如此干脆就说出,自己换女儿的事......她,就是自己的亲娘! 她憋在心里的泪,像解冻了的春溪,汩汩的留下来 呼延锦站在花荞的身后,悄悄扶了她一把:我可怜的姑娘,还不快叫娘? “娘......”花荞轻轻的叫到。 李选侍迟迟疑疑的抬起头来,眼光遇上了花荞的泪眼。 “你......叫我什么?”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娘......我就是十六年前,您生下的女儿......” 花荞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哭出声来:“把我养大的阿娘叫柳云娘,我有一块包婴儿的凤花锦,您是不是我娘?我好想我亲娘......” “柳......柳云娘,她还活着?她把你养这么大了?女儿......你是我的女儿,我......我是娘啊......”李选侍由惊到喜,抱着花荞抽泣起来。 呼延锦到窗户边向外看了看,还好,把守的人都在宫外,就是有些哭声,他们也会认为是李选侍受不了冷宫的苦在哭。 两人哭了好一会,花荞先止住了眼泪,她掏出帕子去给李选侍擦眼泪,又拉起她的右手说: “您不心疼自己,女儿还心疼您的手。那天给您接上时就说,让您不要碰它,结果您还是伤害了自己......” 听了这话,李选侍看看自己的右手,又抬头仔细认了认,还真是在安国寺,替自己做关节归位的那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你......是你!这是菩萨显灵,他是听到我的祈求,把你送回到我身边啊......” 花荞含泪微笑道:“是,一定是菩萨保佑,别哭了娘,再哭就不好看了。那天在安国寺,我就在想,这位娘娘好美呀,是我亲娘就好了......” 李选侍破涕为笑,抓着她的手问:“你现在叫什么名字?当时你一出生就被柳云娘抱走了,娘连个名字都没有替你取。” “我阿爹姓花,我叫花荞。” “花荞......这名字真好听,让娘想起我们朝鲜一望无际的荞麦花......”李选侍忽然意识到,他们这是在自己的寝殿中,不禁着急的说: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万一被人发现,那是要砍头的!” “娘,我阿娘已经死了,她是被杀手杀死的。就在半年以前,他们找到了我们。” 李选侍拉着花荞的右手止不住颤抖起来,她哆哆嗦嗦的说: “他......他还是不肯放过你们......” “所以,娘,这个要杀我和我阿娘的人是谁?您要告诉我,否则,不知什么时候,我死在他手上都不知道。” 李选侍慢慢站起来,她坚定的说: “不,我不会让他杀了你。你去找一个人,要保护好她,她当年和柳云娘一样,是他找来的奶娘,她知道整件事情的真相。” “是谁?” “沈红棉!” 第175章 折春柳郡主动春心 “娘,您要好好的活着,您还有女儿,总有一天我们会团聚。” 花荞松开李选侍,和呼延锦出了寝殿,又将门上的锁原样锁了起来。 想不到,只见了李选侍一面,因为被她认作是年轻时的姐姐,轻易就说出了花荞的身份。那么,朱瞻培,就是柳云娘的儿子,一个假皇孙! 如今,花荞有了物证,又有了人证,但她却不想进宫认亲。她想和呼延锦在一起,云淡风轻的过日子,找到亲娘,只不过是对自己的心有个交代。 呼延锦抱着她跳出宫墙的时候,她忍不住将脸埋进他的怀里,死死搂着不放手。 “现在我已经知道我是谁,已心无挂碍,我是你的了。” 呼延锦也紧紧搂着她,吻了吻她的头发,笑道:“肉麻的话咱们回去再讲,先离开这里,回到东苑再说。” 两人顺利出了东华门,呼延锦找到他藏在山石后面的衣服,换了自己的衣服,正和花荞往东苑大殿走,迎面却走来几个人。 这里只有一条路,旁边能藏身的地方,又藏不下两个人,想不碰面都难了。 呼延锦把花荞往山石后面一推,自己走到溪水边柳树下,折起柳枝来。 等那几个人走近了,呼延锦赶紧放下手中的柳枝给她们请安: “给娘娘、郡主请安。” 来人正是七皇孙的母亲和妹妹延平郡主。 因为七皇孙和六皇孙同岁,张才人曾被他们当成花荞可能的娘,呼延锦今天在东苑,特意留心认过。 “你这是在做什么?”延平郡主好奇的问。她比七皇孙朱瞻堈小两岁,今年十四,已经快要及笄。 “回郡主的的话,微臣这是在折柳编柳冠。您看,这里的柳树不同别处,已经早早吐芽,早柳既早留,才人娘娘和郡主也拿两支回去插瓶吧?” 呼延锦把手里的几支柳,都递给张才人身边的宫女,希望她们就此离开。 可延平郡主却来了兴趣,指着树上的一支柳叶繁茂的柳条说:“我要那一支,你去给我摘下来!” 呼延锦一看,那支柳条长得好,是因为那一面临近引了温泉的溪水,温度比较高,可要把它摘下来,拿梯子都未必爬得上去。 这位延平郡主,可不是位好伺候的主。 呼延锦真是后悔,早知道就说自己出来方便,这样有辱斯文的话,她该不会接了吧? 事到如今,呼延锦也只有先满足了郡主再说。 他双足一点,借着柳树干,飞到树上摘了那支柳条,为了避免再飞一次,他直接把旁边的两支也摘了下来。 呼延锦本就生得人高腿长,俊美无俦,再露了这一手功夫,把个延平郡主看得瞠目结舌: “你......你刚才说用柳枝编柳冠,我要你给我编一个!” 呼延锦暗暗叹口气,一言不发,用手上的三支柳条,编了个柳冠递给郡主。 张才人怕延平没完没了,不耐烦的说:“行了行了,刚才又说困,闹着要回去,现在又不肯走了?” “刚才那里没有他嘛!”延平郡主指着呼延锦问:“你叫什么名字?” “微臣......微臣呼延锦。” 山石后面藏着的花荞,差点忍不住要跳出去:傻啊你!随便说一个阿狗阿猫不行吗? “呼延锦!我记住你了。” 延平郡主心满意足的拿着柳冠,挽着张才人的手,往东华门去了。 “还好她不是你亲妹妹,太可怕了......”呼延锦见花荞黑着脸不说话,赶紧赔笑道。 “我看你倒是挺乐在其中的!”花荞气呼呼的往东苑走。 呼延锦背上冒一身冷汗:刚认了娘,这就长了郡主脾气? 他们不知道,进了东华门的延平郡主还真在和母妃谈着呼延锦: “母妃,我觉得刚才那个呼延锦不错,明年我就及笄了,不如叫父王早些将我指给他。” “你就刚才那么一眼,就看上他了?上回还看上个箭术不错的,过不得两天就忘了。” “哎呀,母妃!我这次是认真的了,肯定不会反悔。你看他长得多俊呀。” “他看上去二十出头了,你们年龄相差太大,不行。而且,就他这个年纪,家里肯定已经有正妻了,你看上也白搭,你还能去给他做妾?” 延平郡主一蹦三尺高,怒道:“若他已经成亲,就让他把正妻休了!再不行,就让她病故好了,我是郡主,将来还会是公主,怎可能委屈我!” 张才人笑着拍拍她的手背,安慰她道:“好啦好啦,若你三日之后还记得他,母妃就替你去打听。” 这边呼延锦和花荞一前一后到了大殿前面,射萝卜比赛已经进行到最后一轮。 现在只剩下皇太孙和易呈锦两人,他们前两轮射的萝卜数量一样多,箭法也不分伯仲。 不是说没人箭术更好,而是看见皇太孙已经胜出,就算还有能力,也胡乱射两箭,让了过去,游戏而已,谁会当真。 只有易呈锦,他今日就是要赢,赢的是个彩头,今年,他要赢过朱瞻基! 朱瞻基心里隐隐有些不快,他看得出来,易呈锦是决心要赢他,不但不让,他还要压着打,只跟他打平手,一直逼进最后一轮。 可这时候,哪个武将出来替皇太孙都不合适,他们来替,皇太孙不输也输了。 他是要显摆什么? 呼延锦知道,他内心是以朱文至的身份在挑衅。 “阿荞,你要不要帮你大哥?”呼延锦小声问到。 这个局面,只有戏谑,能破易呈锦的挑衅,而且只有一个人能做到,那就是花荞。 花荞看着内侍官手里举着的分数牌,心里暗暗奇怪,这易呈锦是不是魔怔了,怎敢挑衅皇太孙?逼着人打,也太不给人留面子了。 她也明白了师兄的意思:她是女人,胜败本就无所谓,皇太孙又不至于失了颜面。 “可是,师兄,你是不是忘了,我不会射箭啊......” 难道这不是关键? “用石子打。如果你觉得距离不够,你不是练过’接石龙’吗?只要你上场,就是帮你大哥解困。” 呼延锦满脸温柔的看着她。 对啊,石子对箭,只要打到萝卜,不赢也赢了。花荞使劲点点头,朝着皇太孙走去。 “花荞?怎么一直没看到你?” “我在旁边看啊。我觉得,你们射了那么久的箭,一点新意也没有。既然是新年,我们就来玩点新玩意。如何?” 朱瞻基知道她一向古灵精怪,感兴趣的问:“什么样的新玩意?” “最后一局,由我来和你们比,太孙殿下......我自然不敢挑战,那我,和易大人比比。就比,我不用箭也能把萝卜射下来。” “哦?不用箭,那你用什么?” 朱瞻基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心情变得更加愉快起来:这些人平时一个个逞能逞强,到了关键时刻,还是花荞最得我心! 花荞俏皮的说到: “我用石子!” 第176章 赢亦输父子皆碰壁 听这个打扮得像郡主一样的姑娘说,要用石子来比箭,围观的大臣们都议论纷纷。 “姑娘,箭射百步,就算你练过暗器,石子也不可能掷得出百步啊?这哪里用比?上场就输了。”一位武将摇头说到。 易呈锦走到呼延锦旁边,小声问道:“花荞出来搅什么局?” “不知道啊,小孩子心性吧。你知道,她一向是爱玩的。大过年的,也不好拘着她......”呼延锦一脸无辜说到: “既如此,就当是游戏,大家开心吧。” 看易呈锦一言不发的走了,呼延锦有些内疚,这次自己用花荞做了挡箭牌,下一次不知还能不能如此幸运。 他走到皇太孙身边,作揖道:“既是游戏,锦愿意助师妹一臂之力。” 朱瞻基大笑道:“好!孤就看看你们师兄妹如何用石子打掉那些萝卜!” 花荞要参加射箭比赛的事,立刻传到了女宾的暖阁里,女人们该聊的话都聊完了,忽然听到那么骇人听闻的事,立刻都往大殿前面的比赛场走。 嘉兴公主听那些八卦已经听得快睡着了,这才知道,自己找了半天没找到的花荞,原来在外面的射场上。 她一下子跳了起来,跑得比谁都快。 柳树上挂着的萝卜已经不多了,较好打位置的萝卜,之前已经被射掉了,如今树上不多不少剩下六个。 虽然柳树距离不足百步,可以花荞的臂力,石子最多能掷出去四、五十步,根本无法碰到那些萝卜,更别说将它们打下来了。 “阿荞,你不用管石子能扔到哪里,只管对着萝卜扔出去,我在你后面给你续力,你找好方向。”呼延锦站在花荞身后,轻轻交代道。说完就离开了,他要去找趁手的石子。 花荞脑子了立刻出现了,平时师兄跟她玩“接石龙”的游戏的情景:前面一颗石子飞出去,第二颗石子飞过去击打它,让第一颗石子继续飞。 最难的不是石子撞击,而是撞击后会不会改变第一颗石子的方向,或者说,改变的方向,是不是他们想打的目标。 若是让呼延锦自己扔石子,他的臂力加上内力,百米取物并非难事,可现在花荞出面是借口,这才是呼延锦最大的考验。 朱瞻基并不知道他们打算用的方法,心里也充满了好奇。 站在花荞身边的嘉兴郡主,更是兴奋得不得了,她没有想到,花荞还有这个本事,能跟男子一争高下。 “三箭定胜负。”朱瞻基说到:“易大人、花荞,你们准备好即可开始。” 易呈锦此时哪有心情射箭?心里不知骂了花荞多少遍。刚刚对女人建立起来的好感,又荡然无存:果然都是惹祸精! 既说可以开始,他也不客气拉弓引箭,一连三箭,箭箭命中,可周围围观的人当中却传来了“嘘”声。 大家仔细一看,原来,易呈锦将三个相对好射一点的萝卜射掉了。 这个蠢女人,就当是给你一点教训!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花荞身上,刚刚离开的呼延锦回来了,他递给花荞三块片石,自己拿的则是稍大一些的卵石。 “第一个,最高那一颗。” 花荞见师兄泰然自若,自己也添了不少信心。她选了位置最明显的一个。 呼延锦看了看却说:“不,先打最难打那个。既然最没有把握,不如拿它来练手,把更大的可能留在最后。” 花荞点点头,手一伸,手里的片石稳稳的飞了出去。 也就在须臾之间,呼延锦手里的卵石以更快的速度追了上去,两块石头在空中清脆的碰了一下,片石得了力,加快了速度朝柳树飞去。 他们要打的这个萝卜,藏在另一根柳条的后面,就算是用箭射,也未必能射到。 只见那块片石击到了前面那根柳条上,竟然将柳条击断了。 嘉兴公主高兴得拍起手来,忍不住叫出声来:“太好了!后面的萝卜露出来了。” 花荞也笑了,首先是她心里有了底,石头飞过去,力度足够锋利的片石将柳条打断。其次,就像嘉兴说的那样,最难打的萝卜,去了障碍,竟成了最好的位置。 朱瞻基只看着掉在中途的那颗卵石。 这让他对呼延锦的为人和智慧,有了更深的了解,他庆幸自己在宝应得了这个宝藏。 花荞有了信心,第二、第三块石子很快也飞了出去。一个击中刚才柳条后面的那个萝卜,一个击中之前花荞认为最好打那个。 “好!”朱瞻基带头给他们喝彩,旁边的人也恍然大悟般,都纷纷拍手喝彩。 嘉兴冲过去,抱住花荞高兴得又蹦又跳:“教我,你一定要教我!” 花荞心中一动,连忙答到:“好啊!如果我能进宫,我就教你。” “这有何难?”朱瞻基替嘉兴答到。 能进宫,自己就有机会再见到母亲......花荞心中生出了更多的渴望。 花荞和呼延锦两个,表演了大家闻所未闻的飞石功,让在场的人都觉得像是自己赢了一般,个个笑逐颜开的议论着刚才那六块石头。 反倒是赢了比赛的易呈锦早被大家忘记了。 花荞两个刚回到府里,皇太孙的赏赐也到了,除了金银,还有很多稀奇的小玩意,像是三宝太监从西洋带回来的,大家都围着看新鲜。 吾辰良看了呼延锦一眼,他跟在父亲身后出了西院堂屋。 “这是怎么回事?你可不要被一点小恩小惠冲昏了头脑,要记得我们是因为什么,才让你留在朱瞻基身边。” “是,父亲。这只能说明他更信任我了。” 与此同时,魏家的书房里,易呈锦一拳打在桌上,愤愤的说:“这个呼延锦!我算看错他了。连个女人也管不住,看来也不是什么能成大事之人。” “你不是说,他是你放太孙身边的人吗?” 魏谦端起茶,撇开浮茶抿了一口,笑道:“我倒认为,他这是在帮你。他这样做,一举两得,他得了太孙的信任,又帮你盖去的咄咄逼人的气势。今天,你太冲动了。” 易呈锦慢慢消了气,在魏谦对面坐下,酸溜溜的说: “是吗?我怎么认为,他是为了自己出风头。” “你这边只不过是丢了个出风头的机会,可我今天却着实碰了壁。” “你已经去见方仕政了?” 过了初三,魏谦就开始着手为朱瞻培拉帮手,以上门拜年的名义找了一、两个骑墙的忠君派,很快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复。 昨日朱瞻培成功吸引了众臣的注意,魏谦便想趁热打铁,去说服户部尚书方仕政。 方仕政在忠君派中举重若轻。 更何况,他也是穹窿名单上的人。 第177章 方尚书果断拒站队 易呈锦本还为自己白日里没能赢过朱瞻基懊恼,忽然听见义父说,他前往方尚书府威胁利诱碰壁,心中更是恼怒。 今日宫中热闹非凡,但方尚书并非被邀之列,一家人都在府里并没有出去。 魏谦进到正堂的时候,见方尚书那一对双胞儿女正在跟他下棋。 方琬琰拉着父亲的衣袖,硬是不许他将手上的白子落下去,口中叫着:“三哥!快把你的子拿走!” “哎,下棋要有棋风,哪有你这样耍赖的?”方仕政含笑嗔道。他对这个女儿最是骄纵,若不是她母亲管得严,恐怕方府的屋顶都要被这位方大姑娘掀翻了。 大她一刻钟的方思贤却说:“妹妹,父亲说得对,下棋要有君子之风,父亲吃我这一子,就算将我逼入绝境,大不了重来。” “我帮你,你还来教训我......父亲,哥哥欺负我!” “在方府,只有你欺负人,你哪个哥哥能欺负得了你?” 方琬琰还要耍赖,远远见管家引了客人进来,和哥哥把棋盘一收,向父亲吐吐舌头,两人让出去了。 “哎呀,方大人好福气!儿女绕膝,共享天伦,真是让人羡慕啊。”魏谦拱手说道。 他这是句大实话,他有三个女儿,自己最喜欢的就是小女儿魏晴,刚才远远听见方琬琰在和父亲撒娇,他就想起了自己的魏晴。 可惜,魏晴福薄,十二岁那年,在自家后院摘荷花玩,掉进荷花池里淹死了。当时他气得拿鞭子,把跟魏晴的小丫头活活抽断了气,后院也被他锁起来,不许人再进去。 更可悲的是,自己心爱的妻,因为女儿的死,又亲眼看到小丫头被打死,惊吓过度,得了心疾,床上拖了半年,也离他而去。 他曾后悔过,不应该一时冲动,失手打死丫头,吓到了夫人,但他又不肯怪自己。 他的晴儿死了,他又能去怪谁? 方仕政也笑着拱手道:“稀客稀客,左侍郎过年好啊!怎么,今天儿子进宫赴春宴,你就落了单?” 魏谦脸上笑着,心里却尽是苦水:我哪当得起他的爹?他爹是先帝,虽是被夺了位,毕竟是皇室血脉,龙子龙孙啊。 “我也是过来走走,想和方尚书叙叙旧。” 两人进了正堂,方仕政一边沏茶一边笑道: “我这里没什么好茶招待魏大人,您可别见笑。做了几年户部尚书,我比谁都知道大明财政有多难,自己也不由得缩减起来。我们老骨头一把,已无所谓,只可怜小儿女也跟着受苦。” “方大人高风亮节,朝堂人人尽知。这几年,皇上出兵蒙古,花费不少,您的钱口袋不好摆啊。” “魏大人,有您这一句话,方某这个年算是过得舒坦了。人人都嫌弃我们户部这些钻到钱眼里去的人,说我们不肖圣贤,满身铜臭味。一旦要国库拨银子,又虚情假意、阿谀奉承。” 方仕政摇摇头,自嘲的笑道:“给钱的,嫌钱少,不给钱的,骂你昧了皇上的钱。反正户部就里外不是人。” “方大人自谦了。户部尚书换过多少任?大家还就服您。特别是皇上,这二十年来,对您的信任与日俱增,现在还将大明的命脉交与您,您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比起......建文帝其他的肱股之臣,您不知道幸运了多少......” 屋里一片寂静,只听到火笼里微微有些“噼啪”声。 魏谦将茶杯捧在手心里,这温度暖手刚刚好。 方仕政不知道魏谦突然提起建文帝,他的言外之意是什么?这个话题虽不像永乐刚建朝那样让人谈虎色变,但毕竟是禁忌,没有一个建文朝的官员愿意提起这个身份。 方尚书也不例外。 他低头喝着茶,并没有接魏谦的话,他等着魏谦自己说出下文来。 魏谦微笑道:“方大人不必紧张,此处只有我与你二人,就算是说了什么,出了这扇门,就算大风吹过,说过就忘了。” 方尚书这才叹了口气说: “大明是朱家的大明,谁做皇上,对于臣子来说,还不都是一个样?况且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永乐帝登基这二十余年,他的功绩天地可鉴,当年的坚持,又何必重提?” “永乐帝当年清理朝堂,将反抗过他的大臣一一惩处,建文元年到建文四年,方大人可是一直抗战在第一线。尤其是建文二年,在东昌之战中,张玉将军闯阵救燕王,最后力竭战死,布阵守阵的,其实就是方大人您吧?” 方仕政手里的盖碗“叮当”响了一下。 这件事一直是他的心中症结。当年他之所以连军功都不要,隐瞒了自己的功劳,倒不是因为他有先见之明,预料到燕王会取胜,而是他在战场上,敬畏于燕军中军主将张玉忠心护主、宁死不屈的气节。 那一刻,他痛心于同是大明将领,却要相互残杀,致死大明生灵涂炭、损兵折将的残酷现实。战场混乱,他将此战功让给了战死的一位将领,隐去了自己的姓名。 谁知两年后,燕王攻入京城,永乐朝代替了建文朝,永乐帝重翻旧案,为张玉报仇雪恨的时候,方仕政因不在嘉奖名单之列,幸免于难。 可......魏谦又如何得知这战场细节?他又为何现在提起? 方仕政放下茶碗,在屋里踱了几步,走到魏谦面前淡淡问道: “看来今天魏大人不是来拜年的,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有话您请直说,我方仕政做事顶天立地,忠君爱国,没什么不能拿出来说的。” “是吗?难道齐泰、铁铉、方孝孺,他们不是忠君爱国?礼部尚书陈迪,他就该吃了自己儿子的鼻舌?而您和您的三个儿子,却好好的活在京师父慈子孝......” “有话您请说。” “下官能有什么话?下官不过是位六皇孙带个话。”魏谦也放下茶碗正色道: “昨日您也看见,已是太子妃嫡子的六皇孙,已被皇上封为鲁成王。他可是后起之秀,身边尚未有良臣,他已向您伸出了手,就不知道您的意下如何?” 没想到方仕政一转身,怒目而视道: “永乐帝执政着二十年的成果,你们就如此迫不及待的要去摧毁它吗?我不会站队,我只会站在皇上这一边,谁是皇上,我就对谁献上我方仕政的忠心。” 他轻轻的吐了口气,挺直了腰杆说到: “至于东昌之战,你要说就说去吧,若永乐帝还没放下,我也无话可说。” 第178章 逛灯市巧遇臭流氓 魏谦虽说出东昌之战中,方仕政当时亦是主将,但他其实并没有把握,永乐帝还会去追究此事。 永乐帝如今已经六十有三,执政二十余年,早年的戾气也已磨去大半。 加之他对方仕政的了解与信任,此时此事对方仕政的威胁,也许,还真的不值一提。 既如此,他也不必再坐下去,起身拱手笑道:“魏某已明大人心意,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您放心,东昌之事,魏某不会跟皇上提。要提,我二十年前就提了。” 既是过时无用的把柄,还不如让方仕政领他一个人情。 果然,方仕政感激的拱手行礼道:“方某记下魏大人的恩德,除了皇权之争,有用得上方某的地方,只要方某做得到,必赴汤蹈火。” 客气话说了,回到魏府。魏谦觉得并不如自己所想,网撒出去了,却一无所获。 易呈锦听义父说罢,沉默片刻道:“朱瞻培所得府邸,是现成的王府,过完元宵节,拾掇拾掇,他也该搬出宫了。我们不妨等等,等他正式拜了印,才好替他树旗帜。” “正是如此。” 三天之后,便是元宵节。 宫里摆了家宴,皇子、皇孙们齐聚一堂,表面上其乐也融融。 京城里张灯结彩,又是一个没有宵禁的愉快夜晚。到今夜,年节才算是过完。 “师兄,你猜我是谁?” 花荞手里拿了个凶神恶煞的面具,罩在脸上,笑嘻嘻的问。 “女钟馗。”呼延锦笑着在她面具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花荞罩着面具,眼睛在面具的孔里滴溜溜的转,忽然指着河边叫到:“哎呀,师兄,那是什么?”说完,戴着面具就跑了。 呼延锦赶紧扔下几个铜板,追着过去了。 卖面具的在后面叫道:“公子等等!你再拿几个去吧!” 呼延锦腰带上很快多了一个钟馗面具,当然就是花荞那个,因为她已经忙着去挑水灯了。 两人拿着莲花灯来到河边,花荞慢慢将莲花灯放入水中,看着它顺着水流,与河中其他的莲花灯一起,汇成了一条星河。 花荞站起身,没想到脚下一滑,就向河里倒去,呼延锦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使劲一拉,将她拉入自己怀中。 “先前还要做钟馗,刚才又想去做河神,现在能不能做一回你自己?”呼延锦柔声笑道,这个人在他面前,永远都让他目不暇接。 花荞飞快的在他脸上啄了一下,笑着挣开来跑了:“这就是我自己。” 元宵节,是大明唯一一个能让青年男女光明正大牵着手逛街的日子,所以路上全是牵着手的伴侣,和四处搭讪,力图牵手的男人。 在这个合法搭讪,不用害怕被姑娘扇耳光的日子,花荞他俩却听到一声响亮的巴掌声: “臭流氓!” 只见那被打了的男子,也发起飚来:“哟!你真是给脸不要脸,像你这样的货色,大爷我要多少不就是一个钱字?摸摸你怎么了?来人,给我拉回去,让大爷我慢慢摸!” 旁边人虽多,一下子没有搞清状况,也不敢贸然去拦。 声音怎么这样熟悉?花荞正想挤过去,旁边一位男子站了出来,护在那姑娘的前面:“我还以为天子脚下,恶徒会少一些,没想到,年节未过,就有人打主意要到府衙大牢里度过。” 这不是徐之锦的声音吗?花荞二人已经挤进人群,正待过去,呼延锦却笑着拉住了她。 花荞一看,原来骂臭流氓的姑娘,不是别人,是户部尚书家的大姑娘方琬琰。 “方姑娘,你没事吧?不用怕,大庭广众,他不敢怎么样。”徐之锦和方琬琰曾有一面之缘,没想到,再次见面,却是这般场景。 “呸呸!我还就怕你不告!要不要我送你到顺天府衙擂鼓?”那男人一脸油腻的贱笑着。 徐之锦上前一步道:“看你衣着打扮,家中只富不贵,是不是才捐了个芝麻小官,或是找到了靠山?你敢在灯市之上骚扰良家妇女,还不怕告官,只怕你的这个靠山,就在顺天府衙当中。我说得......是否有理?” 那男人冷笑道:“是又怎样?” “是就好办了,”徐之锦扫了一眼周围的嗑瓜子百姓,意外的看到对面笑盈盈的花荞,他微笑着点点头道: “根据大明律例,包庇罪犯者,与罪犯同罪。今晚有如此多人证,不知您的这位靠山,是否敢为你强出头?若是他敢,我不介意当街拦轿告御状!” 嗑瓜子百姓都叫起好来,这可比大戏好看多了,情节都没看过。 可惜这一叫好,那男人不想演下去了,只最后强了一句:“有种你在这等着!我还会回来的!”话音未落,钻进人群里不见了。 嗑瓜子百姓散去,花荞和呼延锦走了过去。 “花荞!”方琬琰也看见了正在朝他们走过来的花荞,她娇嗔道:“我就是出来看看能不能遇到你的,没想到,先遇到了那个臭流氓。” “你不遇到臭流氓,又怎会遇到见义勇为的徐三哥?”花荞一下见到两个好朋友,也高兴得快要飞起来。 “对呀,徐三哥,我还想问问你,你怎么知道他家中只富不贵?我看他穿的是绸缎,并不是商贾之家啊。”方琬琰刚才就心存疑虑。 “因为他的鞋子。”徐之锦笑道:“穿着便服确实看不出官品,但是鞋子就不一样了。我这都是跟花荞学的。” 呼延锦笑起来:“不带这样夸她的,再夸她就找不着北了。” “我找北干嘛?找你就得了。”花荞小声说完,拉起方琬琰跑了。 高高的宫墙之内,也难得的歌舞升平。 延平郡主拉着母亲张才人的手,挤到朱瞻基身边。 “太孙哥哥!我母亲有件事要请您帮忙。” 延平只有十四岁,平时虽不常接触,但朱瞻基对这些弟弟妹妹还是很友善,他笑着回过头来,张才人忙向他见了个礼。 “张才人有话请讲,瞻基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 第179章 皇太孙委婉拒郡主 “这个......都是你这延平妹妹给闹的。”张才人见太孙开了口,赶紧陪笑道: “延平在立春宫宴上,看上了一位四品官员,这两天我也着人打听了一下,这位官员尚未婚配,我就想,看看太孙殿下能否说合说合,再替延平到皇上面前美言几句,给延平配了郡马。” “延平及笄了吗?嘉兴比延平大,现在也还未指婚,恐怕皇祖父不会这样乱了顺序。”张才人是有些才,只不过有时过于精明,朱瞻基只敷衍道。 “确实是这个理......不过,延平听说这位官员得到太孙殿下赏识,怕再拖两年,他官也升了,妻也娶了,延平岂不是伤心?若不是难事,我哪敢麻烦到太孙殿下。” “对啊对啊!就是因为前面还有两位姐姐尚未指婚,延平却等不及了。”延平郡主话一出口,朱瞻基便笑道: “你个小姑娘,说这话也不害臊?这是在我面前,若是叫父王、母妃听到可不得了,张才人可要管教着点才好。” 延平只好红着脸不说话,袖子里又掐了母亲一把。 张才人只好厚着老脸说:“皇上那里,其实可以等等,延平明年才及笄,等到出嫁,那也还有两三年。不过太孙殿下可以先替妹妹说合,您这边点头,那边怎敢说一个‘不’字?” “那......你们说说,延平看上的究竟是哪位官员?让你们如此挂心。”朱瞻基不禁生出了几分好奇。 “就是您詹士府里的呼延锦!”延平抢着说道。 “呼延锦?......那不行!”朱瞻基脱口而出。 “为什么不行?太孙哥哥,延平从来没有求过您,难道我的终身大事,您也不肯帮我吗?嘉兴要带人进宫都可以,为什么到了我,您就只会说‘不行’?” 朱瞻基立春那日答应了嘉兴,让花荞进宫来教她打石子,第二天就到母妃那里,替花荞讨了一块东宫女官的行走腰牌。 这块腰牌,在宫里可比他太孙东宫的办事腰牌,要值钱得多,这个女官不但可以进出皇宫,甚至还可以在宫中随意走动。 这本是太子妃的陪嫁女官、心腹女官才能拿到,现在太孙来为女儿求取,太子妃嘱咐了两句,也就同意了。 延平不提这事还好。 朱瞻基心中冷笑:我疼我自己的妹妹,这你也要来比? 他正色说道:“我说不行,是因为呼延锦准备擢升为詹士府詹士,已经在走流程了,詹士是正三品官员,三品以上官员是不能配给郡主、公主的,这是太祖皇帝定下来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 站在朱瞻基身后不远处的萧忠,吸吸鼻子:有这事?殿下您真是有急智。 延平郡主急了,拉住朱瞻基的袖子说:“太孙哥哥,你快把它拦下来,只要圣旨还没下,他就不是三品官!” “延平,擢升官员这是政事,难道你让皇兄支持你干政?”朱瞻基正色道。 见太孙殿下严肃起来,张才人也不敢再多话。 朱瞻基看延平闷闷不乐,又安慰道:“不是皇兄不帮你,你年纪还小,还可以慢慢选,下次你可要早点告诉皇兄。” 张才人走后,萧忠上前悄声问道:“擢升的事......” “明天早朝我会提,至于程詹士,办事总拿腔拿调,孤早就想换掉他,给他找个三品的闲职,也不算辱没他。”朱瞻基平静的说: “呼延锦能办事,孤还要用他。上次万国朝见,中间起了那么多风波,他也给处理好了,孤本来就欠他一次提升。这样的人配给延平,可惜了。” 还在灯市上陪着花荞看花灯的呼延锦,并不知道自己因为折了几支柳条,机缘巧合,加快了一次擢升。 “什么?你们又被从竹林雅居赶出来了?” 茶楼上,花荞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上次见徐之锦,他和徐二哥刚搬去竹林雅居。 “嗯,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二哥还和人打了一架,门牙被打掉一颗,他便不愿意在京师待,第二日便坐马车回宝应去了。” 徐之锦因为不知道花荞住在哪里,想着她应该会出来逛灯市,便出来碰碰运气。 “那后来你住在哪里?”方琬琰也关心的问。 “当时急急忙忙只有安国寺的方丈收留了我们,现在我就住在安国寺里。” 看徐之锦气定神闲,并没有无家可归的落魄。腹有诗书气自华,方琬琰心里忽然对这样的徐之锦动了心。 花荞忽然知道,徐二哥为什么急急忙忙回宝应了,不是因为他掉了一颗门牙,而是住不惯清淡的寺庙。 “安国寺离我们住的地方不远,你要是愿意,可以搬到我那去住。”呼延锦已经知道父亲明天就要搬去竹林雅居了,东院安静,也不会影响他读书。 徐之锦却摇摇头说:“不用不用,安国寺的条件很好,每天听到寺里的钟声、和尚们早晚课的诵经声,心里觉得特别的出尘超脱。还有两个月就要下场了,我也不想折腾。” 他自从上次扬州入狱,便决心要用自己平生所学,造福大明百姓,不求流芳千古,只愿在自己手上没有冤案错案,没有贪污徇私。 在安国寺里,读书累了,他也经常去听方丈讲禅,其中的人生感悟,又非圣贤书可比。 有一次,他与方丈谈起八股文的桎梏,方丈却笑着说: “你把它看成桎梏,它便是你思想的枷锁,你把它当成规矩,它便是你思想的翅膀。世间之大,不乏在规矩中成就辉煌,但更多的是在抱怨中消失光芒。 施主,你想大明到达何种境地,你便去做那般的引领者。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是也。” 徐之锦想成为法制引领者,他就必须位为规则制定者。 呼延锦对徐之锦了解越多,就越觉得自己要做的事,是在倒行逆施,刚刚崛起的大明需要的是安定发展,而不是内耗斗争。 战鼓已经悄悄擂响,自己却还没有找到努力的方向。 他看着身边这位善良烂漫的姑娘。 心乱如麻。 第180章 鲁成王开府迎稀客 正月十六,春假后第一次上朝,朝堂上竟然吵起来了。 朱瞻基提出,他詹士府的少詹士呼延锦,在南都接待万国来使的过程中,遇到突发事件处理得当,平息邻国纷争,实属大功一件,要将他提拔到三品詹士的位置,原来的程詹士,平调为三品太孙宾客。 太子、太孙的詹士府官员,本就以他们自己的推荐为主,只不过三品以上官员,朱棣要过目审核,朱瞻基的提议朱棣自然不反对。 宗人府、礼部递了六皇孙封王的一系列请呈,这些都是照例制办的,并没有什么违规、特殊的地方,朱棣也很快就批了。 唯有兵部递上的一道折子,引起了群臣的争议。 兵部尚书赵羾禀到: “启禀皇上,去年蒙古雪灾,他们已将兵力再次集结,妄图向我大明边境推进,请皇上派兵北伐,灭了这股蒙匪,扬我国威!” “启禀皇上,皇上两次亲征,威风凛凛、战果累累,臣恳请皇上再次亲征,一举灭蒙,解除我大明北部边境之威胁。这样还可以减轻藩王的压力,不必长期扩大武装。” 站出来说这话的,真是刑部左侍郎魏谦,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打动了朱棣。 朱棣早有削除藩王武装力量之心,可自己就是因削藩,才打着“清君侧”的旗号造的反,他可不想重蹈覆辙。 但若是几次北伐,能将北方强敌蒙古瓦解,那他就可以从北部藩王开始,名正言顺的逐步削弱他们的武装力量。 魏谦,甚得我心! “继续探查蒙军主力动向,一旦军情翔实,朕立刻挥师北上,一举灭了蒙军主力,彻底瓦解蒙军,防止他们死灰复燃,还我大明边境安宁。” “陛下,万万不可再次亲征啊!” 朱棣话音刚落,陈洽、李庆两位大臣立刻出列劝阻,皇上一去就是几个月,虽然他把汉王、赵王带在身边,确实让监国的皇太子减轻了一些压力,可汉王、赵王的亲信大臣,甚至是皇太孙的势力,也没让他省心。 有大臣带头,大殿之上一半的大臣都跪了下去。 方仕政看看左右,出列道: “启禀皇上,臣得皇上信任,执掌财政,臣以为,再次御驾亲征,不仅对皇上的安危不利,国库也难以支撑,朝廷这两年建皇城、修运河,已经把原来的家底基本掏空,再加之数次北伐,国库实在难以为继,请皇上三思!” 朱棣冷冷答到:“朕心中有数,此次北伐,朕必一劳永逸解决北方外患,大明安定指日可待,你只尽力做好粮草供应即可。” 杨荣、杨士奇对视了一眼,他们心知皇上主意已定,多说无益,只能选择沉默。 朱棣看也不看那些跪在地上的大臣,一甩袖子站了起来。 “退朝!” 朱瞻基暗暗叹了口气,皇祖父生性尚武,年岁大以后,又变得好大喜功,前几次亲征,均是前呼后拥、好不热闹。去年亲征的真实情况,自己是知道的,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却没有实质的战果。 只一次蒙军主力都还只是捕风捉影,皇祖父就说要御驾亲征,这不是穷折腾吗? 魏谦出了皇宫,刚准备上马车,便看见赵羾远远朝他拱手,他也回了一礼,一掀帘子上了马车。 马车上,易呈锦在等着他。 “怎么样?皇上同意北伐了吗?”易呈锦看到魏谦脸上的笑容,知道这一问也是多余。 魏谦点点头:“成了。” 这父子俩商量了两日,觉得只有朝局混乱,他们才有机会。 皇上在,乾坤定。可若是皇上不在呢? 赵羾本没有什么把柄,可他家人的把柄,那是一抓一大把。就说去年皇上北伐蒙古,赵羾的小儿子赵吉,利用自己父亲的关系,拿到了粮草的供应权,低进高出,中间赚取差价,使得粮草白白多花一笔钱。 皇上最恨贪污,赵羾虽未经手,可若是查到赵吉头上,赵羾哪里脱得了干系? 更何况,赵羾还因为粮草供应及时,得了皇上的嘉奖。简直就是欺君盗名! 两下一摊牌,赵羾便同意编造一个蒙古主力的虚影,鼓动皇上再次出征。他只管提,皇上采不采信,对他都没有什么损失。 呼延锦猝不及防的,就收到提拔令,做了太孙詹士府的詹士。尤其是他从萧忠口中得知,太子为了护他,断然拒绝张才人和延平郡主,他的心里突然有了决定。 心中的纠结与矛盾,瞬间被一个春草般疯长的念头所替代: 和皇太孙站在一起!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朱瞻基比易呈锦更适合做这个帝国的统治者,他更坚信,大明的百姓需要的安稳而不是皇权之争燃起的战火。 吴先生、方大人、徐之锦,甚至是徐之锦口中的安国寺方丈,他们的话,如同不断敲打的铁锤,将呼延锦的心,百炼成钢。 可是,既不能跟皇太孙坦白,也不能和易呈锦、父亲翻脸,呼延锦像一个无助的潜行者,在黑暗之中坚持着心中的那一点光明。 跟呼延锦的踯躅前行相比,朱瞻培显得格外的春风得意。 王府很快就收拾出来,“鲁王府”的匾也由内务府挂了上去。最让朱瞻培出乎意料的是,林龙枫居然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召集了一支二十人的王府侍卫队。 “禀王爷,侍卫队目前已经开始训练,这二十人,可做为侍卫队的骨干力量,五月之前,可扩大到九十人。”大明王府侍卫人数上限是百人,九十人基本就是最大武力边界了。 林龙枫已经换上了鲁王府家将的皮质软甲,看上去精神抖擞。做为王府侍卫长,他也入了官册,领五品武将衔。 对于朱瞻培的捧杀,他的职责就是监视朱瞻培,随时根据易呈锦的指示采取行动。 朱瞻培的敕封开府庆典,按照他自己的意思,出了新年不久,就大张旗鼓的举行了。因为他现在的身份,皇太孙带着皇孙辈的十来个人,都到府里观礼。 府外戒备森严,府内人头攒动,朱瞻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瞩目,属于太子妃嫡子的瞩目。 鲁王府的罗长史,是朱高炽亲自挑的,这个儿子从小也没得自己关照就长大了,朱高炽特意选了个资历老的去辅佐他。罗长史还带来了朱高炽的不少赏赐,这也让鲁王府增色不少。 正当满堂贵人们给六皇孙道喜的时候,宫里皇贵妃、太子妃的赏赐也下来了,跟着一起来的,还有两位宫里的教引宫女。 两人进府的时候,都用红纱巾遮着脸。教引宫女一来,就在皇孙们打趣的笑声中,由嬷嬷领去后院,等待六皇孙的召唤,才能去教引皇孙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就在大家热闹一番,纷纷散去的时候,鲁王府却迎来了一位了不得的客人。 他一进门就笑道: “鲁成王,年龄不大,气派不小嘛!” 第181章 假宫女红鸾真教引 皇孙们陆续散去,鲁成王府刚刚恢复平静,一位剑眉倒竖,眼神凌厉、体格健壮的中年男子大步走进来。 朱瞻培大吃一惊,连忙迎了上去,诚惶诚恐的陪笑道:“二皇叔,您怎么来了?” 汉王朱高煦本已准备返回乐安,可皇上又要开始准备北征讨伐蒙古,他乐得与次子朱瞻圻一起留在京师。 汉王的封地在济南府乐安州,与京师相去不远,朱高煦更是将次子长期留在京师。 朱高煦往正堂一坐,上下打量着朱瞻培,这还是他首次这样认真的看,这个忽然跳到舞台中央的侄儿。 “六皇孙今年春马场采春,力压群雄、光彩夺目,因此入了皇上的眼,皇上将你封为鲁成王,不但希望你有所成,更将你置于本王之上。” 朱瞻培大惊,忙跪下道:“培儿愚钝,从未体会出皇祖父有此深意,不知叔父此话从何而来?” “本王封地在鲁,封汉王,而你却封了个鲁成王,这不是这不是在本王之上,又是什么?”朱高煦自幼生性凶悍,加之多年战场嗜血成性,即便是坐在那里,身上浮现的杀气也叫人胆寒。 朱瞻培连忙叩头道:“若皇叔不喜,培儿明日就去回了皇祖父,不受此封便是。” “哈哈哈哈......”朱高煦大笑,将朱瞻培扶起来道:“你如此胆小,将来如何成得大事?今日叔父来,一是贺你新禧,二是请你将来多多照顾叔父膝下,你几位堂兄弟。” 朱瞻培满头冷汗,也不敢接汉王的话,只小声说:“岂敢岂敢......” 朱高煦斜着眼看着他,眼中满是不屑一顾,却仍笑道: “有什么不敢?朱瞻基是嫡子,你也是嫡子。你父向来不得皇祖父喜爱,你却不同,前几日机缘巧合入了你皇祖父的眼,现在努把力,比肩你长兄,还不是指日可待?” 从进门到现在,汉王已经两次强调他入了皇上的眼,听得朱瞻培信以为真、心潮澎湃。他当即站到汉王面前作揖道: “培儿年幼,对朝堂之事知之甚少,还望叔父多提携,他日培儿必报叔父恩德。” “朝堂之事说也简单,万流归宗只得‘皇上’二字。只要你把皇上的心意拿准了,就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你以为皇太孙又有多大本事,若不是当年那句‘好圣孙’,也他又岂能得皇上偏宠多年?” 他用蛊惑的目光看着朱瞻培说:“你勿需妄自菲薄,待你在皇上跟前立功,皇上眼里自然有你。到时候叔父愿意为你鞍前马后,只求你能善待我的那些子嗣。” “叔父何出此言,就算培儿只是个王爷,也一定会善待我的这些堂兄弟......” “若你不在那皇权之巅,你那什么来善待他们?!” 朱高煦冷笑一声,让朱瞻培心中恨海翻波:不错,若不在那权利之巅,他又拿什么来善待自己的母亲? 当下他便单膝跪在朱高煦面前,正色道:“侄儿愿听叔父教导。” 汉王点点头,他很满意六皇孙的回答,他今天来,就要用这颗小小的老鼠屎,搅坏长兄的那一锅好汤。 送了汉王离开后,朱瞻培兴奋得在屋里打转,前有姨父,后有叔父,他觉得前十五年上天欠他的东西,终于一次性都给了他。 正当他心猿意马之时,忽然听见内殿里传来裙裾的悉索声,朱瞻培不由得大惊,回过头去低喝一声:“谁?!” “王爷,是臣妾。” 那人走到光亮处,朱瞻培诧异的看着她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许茉妍给朱瞻培行了一礼笑道:“王爷难道没有看见臣妾穿的是喜服?” 朱瞻培这才反应过来,他更加不解的问:“你是秀女,是父王指给我的王妃,又如何成了教引宫女?你说,是谁欺负了你?本王去替你讨回公道!” 许茉妍过去拉起朱瞻培的手就往内殿里退。 “王爷,休怪他人,这是茉妍自己做的主。茉妍知道,皇子皇孙成人,是由宫里的教引宫女来做,可是茉妍不愿意别的女人先来碰你,茉妍也会,何必假他人之手......” 朱瞻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还存着这份心思,必是对自己上了心,才这样不顾姑娘家的廉耻,做出这样不合理法的事。 这还来不及细想,许茉妍已拉着他坐到了床上。 “王爷,难道,你不愿意茉妍来做这件事吗?”许茉妍眼波流转,面带委屈说到:“茉妍想着王爷今日会与别的女人,在红鸾帐里行云布雨,茉妍的心就......” 她话未说完,嘴已经被堵了起来。 朱瞻培已被她撩拨的再不肯收敛自己的情绪,连同刚才汉王煽动起来的雄心壮志,一起化成狂风暴雨,初是略显笨拙的羞怯,再是惊涛裂岸的勇猛。 他似乎已经感觉到,自己正站在金銮宝殿的龙椅前,爬上了至高无上的权利巅峰。 待到一切风平浪静,他仍不肯松开怀里的许茉妍。 她推推朱瞻培,嗔到:“松手,你弄疼我了。既舍不得,你还不赶紧去让宗人府安排大婚日子?万一......这次就有了,岂不是要露馅?那你要我怎么活?” “这......就会有了吗?我......” 朱瞻培初经人事,并不知道这样的后果会如何,若是真的教引宫女,事后嬷嬷会让她们喝下避子汤,不会出现这种意外。 王府的嫡子,当然要出现在王妃的膝下。 可许茉妍就是未来的王妃。 朱瞻培笑道:“你放心,明日我就回宫禀明父王、母妃,让我们挑了日子早日完婚。” 许茉妍撑起半边身子,轻声说:“王爷,臣妾是在您出去迎汉王的时候,偷偷溜进来的,并不是故意要偷听你们的话。” “我知道,你是我的人,听去了也无妨。” “不过,臣妾认为,汉王说得在理。他有能力,如今不过是为求子嗣平安才投向您,有了他的支持,臣妾相信,您很快就能在朝臣中树立自己的威信。” “不错,我不会放过这次机会,我还年轻,有的是机会超到朱瞻基的前面。” 许茉妍一听“年轻”这词,想起自己虚岁已经十八,不禁懊恼起来:“王爷,您这是存心气我,我不依!”她身子一扭,身上的小衣也滑了下来。 朱瞻培笑着翻身过去: “今天你是教引宫女,我倒要看看你如何不依......” 第182章 李选侍淡定掩行迹 许茉妍在鲁成王府住了一夜,第二天扮成内侍官,跟在王爷后面进了宫。 朱瞻培忽然觉得宫里的每一块地砖,都变得那么亲切,楼宇宫阙,在渐暖的春风中,全都像是在迎接归家主人般快活。 他还没走到东宫门口,就听到里面有姑娘的嬉笑声。 朱高炽好静,在东宫如此大呼小叫,这可不多见。 “花荞,你重新示范一遍,我要是再打不着,我就跟你姓花!”嘉兴郡主不服气的说,她的脚边放着一竹篓的鹅卵石。 “胡说!你姓朱,就算嫁到别人家里,你也是姓朱!”太子妃坐在一旁看她们玩,见嘉兴口无遮拦,忍不住出言训斥。 “刚才打的就很好,就是手臂回来一点,石子飞出去就能走直线了。”花荞一边解释一边做着示范。 瞄准的时候,前面还没人,等嘉兴郡主手上的石子刚甩出去,朱瞻培就出现在她们前面那条路上。 “啊!” 嘉兴自己叫了起来,急忙跑过去给六哥检查。 “六哥你也真是,看见石子过来也不躲开。” “我好好走路,你就突然袭击,石子速度这么快,我能躲得开吗?”朱瞻培笑着说。 石子没多大劲,身上的衣服也厚,朱瞻培见太子妃正坐在廊下看着她们,这可是他的嫡母,他特意要和嘉兴表现一下亲热。 “真的?速度很快?哇!我这么厉害?六哥,那你疼不疼?我给你拿药去。” “没事没事,大男人怕什么疼?” 朱瞻培笑着过去向嫡母请安,对旁边给他请安的花荞,看都不看一眼。 昨天夜里,许茉妍和他两人几乎一夜没睡,当他提到嘉兴邀请花荞进宫,许茉妍立刻愤愤的说: “她还真是阴魂不散!在宝应就总是针对我,我父亲的死也是因为她那个仵作爹。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既然她是那种人,让她跟嘉兴在一起反倒是好事,不管谁招惹了谁,我们只管乐见其成。”朱瞻培安慰她到。 许茉妍比他年长近两岁,多数时候都显得周到体贴,只有这个花荞,让她有些失态。朱瞻培当然愿意为她出气,博她一笑。 “对了,您封了王,明日要进宫给父王、母妃见礼,您可记住,千万不要去看选侍娘娘。”许茉妍认真交代道。 “为什么?我也不是常常能进东宫,正要趁此机会去看看母亲。她在冷宫,还不知道现在过得如何......” “您也知道那里现在是冷宫,人人都怕沾上那里的晦气,您还赶着往上贴!您要记住,在宗人府里,现在您可是太子妃娘娘的亲儿子,将来,您就是皇后的亲儿子。 您不看看,汉王为什么可以一再犯错,皇上却还总是将他带在身边,并未冷待他?而赵王再怎么有贼心,也不敢有贼胆?就连封地也不如汉王。还不就是因为,汉王是皇后娘娘的亲儿子!” 许茉妍说完,将脸贴过去,柔声说到:“茉妍也是一心为了王爷好,您现在根基未稳,还要仰仗太子与太子妃,可不能因为看望选侍娘娘这等小事,坏了他们对您的印象。” 朱瞻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许茉妍一通枕头风,把他心中对不能救母亲于水火的愧疚,也吹散了: 不是我对母亲不孝,是形势所迫,等到我拥有了更大的权利,再救她出来不迟。 他对许茉妍充满了感激,这个女人总是懂得如何迎合自己,为自己着想。 刚刚成为男人的少年,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从未奢求过的统治欲,就像土壤里的种子,遇上雨露阳光,从此生根发芽、恣意生长。 太子妃见朱瞻培走过来,起身笑道:“你来了,快进去吧,你父王已经在里面等你了。” 等到朱瞻培从正殿出来的时候,院子里空空的,连装着鹅卵石子的竹篓也被收走了,东宫也恢复了以往的宁静。 朱瞻培正想离开,忽然看见一个人影从西厢向后院闪去。什么人?朱瞻培满心疑虑。除了嘉兴,几个妹妹都不住在这里,看那人的身形衣着,又不像嘉兴。 他想也没想,跟着也往后院去了。远远的,见那人进了一个院门不见了。 朱瞻培跟过去一看:不可能啊,这不是母亲的宫殿吗?虽然父王已经撤掉了门外的守卫,可母亲并未被允许擅自出宫,又怎会有人进去找她? 本想推门进去,又想起今天许茉妍交代自己的话,正犹豫着,他似乎听见里面有说话声,朱瞻培实在忍不住好奇之心,推门走了进去。 “母亲?”他在殿外唤了一声。 里面李选侍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让他进去。 “儿子来看望母亲,可以进去吗?” “进来吧。” 这可不像李选侍平常的口气。难道,是怪自己太久没来看她?朱瞻培进去四下打量一番,除了李选侍在窗前软榻上坐着,并未见别人。 “母亲,刚才......是不是有人来过?” 李选侍淡淡的说:“母亲这里已是禁地,人人避之不及,你认为还会有人那么好心,冒险进来看我吗?” 朱瞻培松了口气,也许是进了别的院子,自己看错了。 “培儿,母亲也有月余没见你了吧?”李选侍话说得平平淡淡,倒叫朱瞻培听得耳朵进了针,刺得它难受。 的确,他自母亲被禁足那天,从离开这里,就再没来过。 “这......这不是父王有令,儿子不敢违令不遵......对了,母亲,昨日儿子已被正式册封为鲁成王,入了宫外府邸,以后来看您就更不方便了......” 朱瞻培的话突然打住,他看见桌上有一个纸包,上面印着几个字“大顺斋”。这个朱瞻培知道,大顺斋糖火烧,在京师里很有名气。 可......这是宫外才有的食物! 李选侍顺着朱瞻培的目光看去,不觉心跳加快,她刚才怎么忘了,桌上还有花荞拿来给她的东西。于是她笑着说: “你要不要尝一块?母亲嘴馋了,塞些银子,让小内侍到宫外替我买回来的。” “哦,不用不用,母亲爱吃,就留着您慢慢吃吧。儿子不能在宫中久留,这就告辞了。” 朱瞻培出了东宫,想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母亲从朝鲜来大明二十年,可并不了解大明民间食物,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吃糖火烧的? 第183章 酒后言再翻谋逆案 朱瞻培一离开,花荞就从内殿的帘子后面钻了出来。 刚才,好不容易等嘉兴练完飞石回去休息了,她赶紧溜到后院来。花荞欣喜的发现,选侍娘娘的院门外已经没有人把守了,本来编好的借口也用不上,直接进了院子。 呼延锦那把活舌钥匙,轻易就打开了锁着的房门。 “娘娘!” “小荞?你怎么进来了?”李选侍又惊又喜,忙从内殿里迎出来。 她拉着花荞的手,一瞬之间就泪眼朦胧:这哪还用证明?小荞明明就是当年的自己。难怪上次自己懵懵懂懂之间,把小荞认作是姐姐。 “不许叫‘娘娘’,要叫‘娘’,若是用我们朝鲜话说,你要叫我‘阿妈妮’。” 花荞脸一红,朝鲜这个称呼有些别扭,她笑着说:“那我还是叫‘娘’吧。娘,您看我给您带了什么好东西。” 她从腰包里掏出一个纸包来:“这是大顺斋的糖火烧,外边脆,里边松软,香香甜甜的。娘,您试试。” “你能来看娘,娘就心满意足了......”李选侍轻轻咬了一口,果然很好吃,她看看外面又问:“今天你一个人来的?小锦没有跟你一起来?那你怎么进来的?” “娘,春宴上我认识了嘉兴郡主,她让我进宫教她打飞石,太孙殿下就给了我一块腰牌,您看,就是这个。”花荞把要上那块腰牌解下来递给娘看。 李选侍看了一眼就说:“难为他去为你讨了一块,东宫女官的行走腰牌,常要出外勤的有品级女官才能拿,确实方便不少。你拿好,别丢了。” 花荞一边系腰牌,一边笑嘻嘻的说:“所以,我以后可以经常来看娘了。” 母女俩只说了几句,外面就传来了朱瞻培的声音。李选侍连忙示意花荞躲到内殿里面,自己则坐到软榻上等他进来。 谁料,让朱瞻培看到那袋糖火烧,李选侍搪塞了一句,还好他没有再追问下去。 “小荞,你们找到沈红棉了吗?” 花荞点点头,说到:“师兄第二天就派人回南都去找人了,昨天收到飞鸽传书,说人已经找到。两年前,沈红棉的丈夫病死了,她女儿也已出嫁,家里只有她一个人。这两天,她就该到京师了。” 李选侍叹了口气,抓着花荞的手满是歉疚的说: “都怪娘当年一时鬼迷心窍,一心想要个儿子傍身,那会娘怕死,娘怕没有儿子,在这深宫里活不下去......现在想想,什么都不过是白云苍狗。只不过是害了你,好好一个金枝玉叶,却流落在民间受苦。” “这有什么?我觉得在民间还过得快活。我想好了,我已经找到了您,还能常常来看您,就已经心满意足。我就是花荞。 师兄已经是三品官,花荞可以嫁给师兄,可朱荞却不能。娘,我就想一辈子和师兄在一起,不想要什么郡主、公主的名分。” 李选侍“噗呲”笑了: “一个大姑娘家,说什么‘嫁’啊‘嫁’的,也不害臊......娘真羡慕你,能够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娘这一辈子,也没被人爱过,总是战战兢兢的去讨好那个男人,哪怕他厌恶自己......娘也想好了,娘从现在开始,也要做娘自己。” 花荞一把将李选侍紧紧抱住,开心的说:“对,娘,我们都做我们自己。” 这边母女欢欢喜喜,那边起了疑心的朱瞻培,本想再回去问问,替他母亲出宫买东西的是哪个内侍,想想还是算了,他知道母亲在大明除了姨父一家,谁也不认识,应该不会有问题。 朱瞻培今天也没空管这事,他还得快些回去找罗长史,刚才朱高炽对他说,从明天开始,他就要像他那几位皇兄一样,随堂早朝。 鲁成王府里,罗长史也很意外,六皇孙这么快就要接触朝政,他的教习也要加快了。 第二天,朱瞻培差点就按捺不住自己狂喜的心,他盯着皇太孙的后脑勺,才好不容易把脸绷住:现在他还在我前面,总有一天我会站在他前面。 六皇孙的加入,还是引起了一些大臣的注意,尤其是汉王与魏谦,就连方仕政,也暗暗打量了他好几眼。 “启禀皇上,臣有要事禀报,还请皇上早早定夺,刑部才能防患于未然。” 朱棣听了几个不痛不痒的奏呈,正有些昏昏欲睡,忽然听到刑部左侍郎魏谦,说有要事等他定夺,不禁来了精神。刑部的要事,那就是要出事。 等朱棣将递上来的折子看完,不禁火冒三丈,将折子拍在龙案上:“魏谦!所奏之事是否属实?!若有半句虚假,朕会要了你的项上人头!” 魏谦忙跪下说:“皇上,臣收到密报以后,也怕其中有误会,又亲自去调查,证据确凿,绝无虚假。” “提督东厂!你们都干什么去了?这么大的事,竟然是刑部先察觉到!” 东厂厂公黄俨吓出一身冷汗,忙出列跪在魏谦身边。朱棣一使狠劲,将奏折砸到了他的头上,黄俨连打歪的帽子也不敢正,连忙将额头磕在地上。 “还不看!” 黄俨这才拿起奏折一目十行的看起来:魏谦啊魏谦,你也太狠了,这么大的事,你能不能和我先通通气在上报? 原来,魏谦报的是,永平公主和她的儿子,富阳侯李茂芳,在去年五月的孟贤谋逆案中,竟然早就知情,钦天监王射,就是被李茂芳鼓动的。 李茂芳一次酒后失言,曾透过一句半句,与他饮酒之人,是赵王的长史赵亨道,此人在任国子司业时,曾与魏谦交好,他也不知此话事大事小,悄悄告知了魏谦。 魏谦如何会放过这个拿人把柄的机会?立刻着人细查,终于查实此事。 今天,他就是要用这件事,为朱瞻培创造一个机会。 永平公主是朱棣的次女,去年结案时,朱高炽以赵王不知情为由,为朱高燧求情,把赵王从谋逆案中摘了出去。 若此时认定,一直与赵王同在北平的永平公主是同犯,那么,赵王朱高燧,甚至是为他求情的皇太子,都难辞其咎。 这不等于是把朕架在火上烤吗? 魏谦,你好大的胆子! 第184章 拂圣意太子遭禁足 魏谦兵行险招,其实是有把握的。 皇上有四子五女,第四子夭折后无所出。无论汉王、赵王如何闹腾,他都没有下过狠手,也是因为子嗣单薄的原因。 永平公主的驸马李让,死前一直都拥护赵王争太子之位,皇上也都心知肚明。 所以皇上恨的不是永平公主和他儿子帮赵王,恨的是把这件事情给翻出来,相反,能让他不责罚儿女,又能让他这个父皇保住颜面的,那就是功臣。 迁都当年,皇上成立了以内侍臣为主导的东厂,起初由司礼监几个大太监轮流管理,后来就渐渐集中到内侍臣黄俨身上。 这事若是让黄俨先查出来,必不会捅到朝堂上,因为他可以直接向皇上汇报。可刑部不同,魏谦必须上折子,才能将此事告知皇上。 所以皇上并不会迁怒刑部。 魏谦虽面无表情,却一直不放过皇上脸色的变化,他要看自己赌得对不对:“孟贤谋逆案,永平公主与富阳侯牵涉其中,兹事体大,臣不得不报。” “你没错......只要是谋逆,朕绝不轻饶!” “启禀陛下,儿臣以为,孟贤案去年冬天已结案,臣以为,不宜另生事端,以免再起动荡。”皇太子内心苦涩,却不得不护着妹妹永平。 朱高炽近两年愈发肥胖,饮食已经尽量清减,可体重就是减不下来。好在他站在第一排,并不需要走动,便可以发言。 “你是说,只要是结案,就不需要追查漏网之鱼?”朱棣有些恼怒的问。 “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太子殿下,您护了赵王又要护永平,是要显示您宽宏大量,有长兄之风,还是说,这事与他们无关,是您自编自演......”汉王不嫌事大的说。 还没等太子答话,皇上一排龙案吼到:“够了!” 永乐六年,太子首次监国,自永乐十一年起,朱棣更是频繁将国事交与朱高炽,三个儿子相互掣肘,自己乐得平衡,可汉王直接在朝堂上捕风捉影,这也是他不能容忍的。 “启禀皇上,此事虽涉及皇室,恐怕不能轻易放过,谋逆之风不可助长......” 朱棣还没看清出来说话的大臣是谁,就听到一个不甚熟悉声音说到: “启禀皇祖父,瞻培认为,永平公主是皇亲,可富阳侯李茂芳却是外人,况且姑母一介女流,就算略知一二,也未必知道其中厉害,富阳侯才是祸首,若证据确拙,皇祖父应拿李茂芳问罪。” 众臣皆侧目:六皇孙小小年纪,甚是会打圆场,李茂芳是外人?他不是你表哥? 可龙椅上的朱棣大喜:对啊,李茂芳姓李,按说,确实也是外人,惩处李茂芳,永平也算得了教训,这也算是一个折中的法子。这鲁成王还算有点头脑。 “好!黄俨,朕命你与刑部共同负责此案,查实证据,收监李茂芳!” “请父皇成命!李茂芳虽不姓朱,可他是永平的儿子,同样也有朱氏血脉。此事能否问过永平以后,再行商榷......”皇太子还想挣扎一下,毕竟兄弟间的老好人,不做也做了多年。 “你就是这样管理朝政的吗?优柔寡断、举棋不定。回你东宫禁足三日,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里?!” 皇上说完,一甩袖子站起身,群臣齐声道:“皇上英明!” 英明?英明就行。 “退朝!” 朱瞻培这才松了口气,皇祖父虽然没有直接表扬自己,但从他采用自己的建议,看得出来,今天的风头,算是出对了。姨父果然能助自己成事。 朱瞻基瞟了朱瞻培一眼,什么也没说,和朱瞻埈一起,上前扶着自己行动不便的父亲。 “父王,我......”朱瞻培面有愧色的说,他当然要在父亲面前粉饰一下自己。 “唉,这不关你事,你提出的思路也没什么大错。回去吧。” 朱高炽确实没有责怪儿子的意思,他还年轻,有些话考虑不周、脱口而出,这也是有的,多磨练磨练就好了。 出了大殿,太子的软轿已经候在外面,几个儿子目送着父王离开,也都纷纷朝宫门走去。 朱瞻墉是嫡二子,他可没把这个六弟当成一母同胞,回头对跟在后面的朱瞻培道: “六弟,以后说话带点脑子。为了自己出风头,害得父王被禁足,你是驴脑子吗?能做出这样的事。若是父王不好了,我们一个个也好不到哪去。” “老三,别说了。亲兄弟在宫里争吵,你是想让大家看我们笑话?”二皇孙朱瞻埈制止道。 “我没骂他,骂的是蠢驴!” 朱瞻培放慢了脚步,刻意和他们拉开距离,袖子里的手紧紧的攥起了拳头:你们都给我记着,我朱瞻培总会有你们高攀不起的一天! 太子还未回到东宫,他被禁足三日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太子妃耳朵里,张氏带着几个才人在宫门口迎他。 “你们这是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孤得了多大的赏赐回来呢!”朱高炽笑道:“不过是赏了三日休沐,孤正乐得不必出门。” 太子妃原还怕太子殿下心情不好,见他说笑话,也就放了心。过去扶着他的软轿也笑道:“今日给你多加道荤菜,是你爱吃的肘子。” “哎哟哟,我都快想死它了......快快快,带我去见它!” 太子妃对朱高炽的饮食是很严格的,按照太医的方法,少荤多素、少吃多餐,可是朱高炽的肥胖,并没有因此明显遏制。 那天太医来请平安脉,看见嘉兴在玩石子,又建议铺一条鹅卵石的小道,让皇太子每天赤足在上面走走,疏通一下足底经脉。 这不今早石子路才铺好,太子就禁足了。 还好只是三天,估计也是皇上觉得老被儿子反驳没面子,也不是真的恼了。 “培儿到底不是从小教的严的,没大没小。这也怪你,为什么要这样快让他随堂上朝?”太子妃一边给太子布菜,一边小声抱怨道。 “快吗?老大十岁他皇祖父就让他上朝了。”朱高炽不是很在意,现在他更在意面前的那盘肘子。 “这能比吗?”张氏朝他翻了个白眼。 “不能比,素菜就是没有肉好吃!” 第185章 伽倻琴声声泣血歌 禁足三日,可不是天天有肘子吃。 皇太子在两个内侍的搀扶下,开始只穿袜子走那条铺在花园里的鹅卵石路。 “福成,不能再走了,脚痛,再走孤的脚底都要被石子扎透了......”才走几步,朱高炽就不肯走了,嚷嚷着要回去。 福成、福禧两个早就满头大汗了,看似朱高炽在走,可他把力量都压在胳膊上,以减轻他脚底踩石子的力量,压得两个太监话都说不出来。 “殿......殿下......您再坚持一会,太医说了,头几回都会痛......多走几次血脉通了,脚底就不痛了......”福成咬着牙坚持道,他这也是在鼓励自己和福禧。 “这我能不知道吗?通则不痛,通则不痛。可我坚持不到通的时候,就要被痛死了......” “看您说的,您是太子,将来还要做皇帝,皇帝是万岁,您的日子还长着呢。”福禧挤出一丝笑容,又说:“再说,太子妃说了,您没走够一个来回,不准穿鞋。” “谁修的这路啊?修那么长!走到天黑也走不完啊......” 朱高炽正在石子路上墨迹,忽然叮叮咚咚传来一阵琴声。琴声柔和圆润,清雅悠扬,似琴非琴,似筝非筝,所奏的曲子似乎从未听过。 “福成,是不是孤走得太累了,都出现幻觉了?哪里来的琴声?” 福成仔细听听笑道:“殿下,并非幻觉,许是后院哪位娘娘在弹琴呢。等您走完石子路,把娘娘召到跟前来给您弹,让您听个够。” “不行,不能召她们过来,召过来弹的都不如她自个弹得好。你听,这旋律多轻快,听上去都像又回到了十八岁,蜂鸣鸟唱,策马奔驰......孤也曾策马奔驰过啊......” “殿下,您按照太医的这个法子,说不定,很快又能自个策马了。” “别走了,鞋也不要了,你们把孤扶到后院去,孤要去看看,是谁在弹琴?孤要赐她罪,自己独自享乐,也不叫上孤!” 福成抹了一把汗,只好扶着只穿袜子的太子往后院走。 越走,琴声越近,还没找到是哪个院子,乐曲结束了。朱高炽停在小路上。等了许久,正当他微微有些失望时,一个音符犹如天籁,略过了他的耳朵。 这首曲子仍然没有听过,却没有了方才的轻快活泼,成了娓娓道来的幽思。 朱高炽没有说话,迈开步子只往前走。 福成和福禧也听出来了,传出琴声的院子,是刚刚撤了守卫没几天的冷宫,选侍娘娘的院子。奇了怪了,选侍娘娘进东宫也快二十年了,从没听她弹过琴啊? 难道,她是为了吸引太子特意学的? 朱高炽大概也这个想法,到了院门口,站了一小会,便要掉头普回去。可这奇特的琴声,和清扬的旋律又让他舍不得。 “去推门,别说话,我们悄悄进去看看就走。” “是,殿下。” 三个人进了院子,只见满眼萧瑟扑面而来。院子已经很久没打扫了,因为李选侍一直被锁在屋里,每天定时有人进去送饭送水,外加倒夜香,外面打不打扫也没什么关系。 原来的积雪都化了,花坛里正经种的花都枯萎了,自己生出来的野草反倒欣欣向荣,成了这院子里唯一的亮色。 朱高炽愣了愣,他有些不敢相信,在自己的东宫里,还有如此破败的地方。 外殿的门从外面锁着,半锈的铁链上挂着一把铜制广锁,大概天天有人开,铜锁亮铮铮的,和那条有些狰狞的铁链配在一起,仿佛是一对怨偶。 外殿的窗半开着,叉杆只斜斜立着,像是随时都会倒下,窗户也要“嘭”的一声,随之关上一般。 这女人,不会是连撑窗户的力气也没有吧? 朱高炽站在窗户边,从那半条缝里往里望去,刚好看得见女人的背影。 这一看,惊得他差点站不住,全靠两个内侍使劲撑着他。福成也朝里瞟了一眼,他也惊出了冷汗: 选侍娘娘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明明知道太子殿下讨厌与朝鲜有关,您就因为是朝鲜人,被殿下冷落了二十年,现在反倒穿起朝鲜的衣裙,干脆打扮成朝鲜人的模样...... 朱高炽冷静了一下,才再次往里望去。 只见李选侍将软塌上的矮桌撤了,自己盘腿坐在软榻上,一把没见过的琴横放在她面前,朱高炽只看得见琴尾呈羊角状,撑在软榻上,而琴头搁在她的腿上。 她的左手按颤推揉,与筝的弹法有些相似,右手被它的身体挡住,就看不见了。 只见她依旧乌亮的黑发,在脑后总成一条麻花辫子,垂在她的背上,让朱高炽生出一种想伸手摸摸的感觉。 正想得有点出神,忽李选侍和着曲调唱起歌来。 现在连福成、福禧都知道,这听不懂的歌,一定是李选侍母国朝鲜的歌曲。 李选侍的声音很好听,温温柔柔的,她唱着唱着,声音哽咽了,最后手也弹不下去,伏在琴上哭了起来。 那条麻花辫也在她的背上不停颤动,似千万情丝纠葛的痛。 朱高炽慢慢转身,抬手指指院门,三人又无声无息的退了出来。福成掩上门,就已经听不到李选侍的哭声了,他正要去扶太子,只见他抬起手,用衣袖擦了擦脸。 殿下哭了。 “福成,去把她宫里的人都调回来,她的贴身丫头没了,你亲自去挑两个好的调过来。这里是东宫,不是大牢,孤说过要锁她吗?她自己的院子还是可以出来走走。” 福成连忙应了。 这还没走回正殿呢,沉默了一路的朱高炽又说:“去跟太子妃说,把李选侍的禁足撤了。今后,她若是喜欢穿朝鲜的衣裙,也由着她。” 不知是巧合还是真有感应,春风里又传来了节奏欢快的琴音。 福成躬身笑道:“殿下,您听,定是选侍娘娘明白了您的心意,心里高兴,才弹得出这曲子,跟林子里的鸟叫似的。” “什么鸟叫?有你这样评曲子的吗?已经到正殿门口了,福禧扶孤进去,你还不赶紧去办事,净在这里耍嘴皮子!” “是,微臣这就去办。” 毕竟,春天已经来了。 第186章 桔梗谣步步舞生莲 不知是走石子路的原因,还是心里解开一个死结的原因,朱高炽睡了个好觉。 “殿下,太子妃说了,今天您还依昨儿,走一圈才能穿鞋......” “走就走,难不成孤连走路都害怕了?啰嗦!” 朱高炽也不抱怨脚痛了,心情愉快的,被两个内侍架到花园里走石子路。走了几步,脚底变得热了,也没有昨天那么痛,他甚至觉得自己在不久的将来,就能愉快的骑马了。 “福成呐,昨儿交代你办的事,怎么不见你来回?你现在办事越来越毛躁了,是不是嫌孤对你太好了?” “殿下,微臣哪敢?这不是想请您亲自去瞧瞧嘛。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嘿!你还有理了?......怎么今天没听见她弹琴了?” 福成心里好笑,脸上可不敢露出来,他只好说:“哟,殿下,您这话微臣可答不上来,要不,臣去把李选侍娘娘宫里的内侍叫来问问?” “不用不用,一会走半圈,孤过去瞧瞧。你们看,今天孤是不是走得快多了?” “是啊,殿下,今天您也没那么沉了......” 福禧话没说完,福成和朱高炽都转过头来瞪着他,他赶紧低下头,再不敢说话:说点实话都那么难...... 又走了几步,昨天那首欢快的曲子又响了起来。与昨天不同的是,揉弦的处理特别流畅,使整个曲子听起来活泼又俏皮。 朱高炽脸上泛起了一个,情人约会时才有的微笑:听起来,今天她是真高兴了。 三个人又来到了李选侍的院子外面,福成一推门,里面就有小丫头、小内侍跑过来要跪迎,朱高炽摆摆手叫他们都免了,也不让往里报,自己迎着琴声又来到窗外。 朱高炽看到,今天不但院子里干干净净,花坛里的花也重新种上了,就连窗户叉杆也好好的撑着。 看来,昨天还真是她没力气撑窗杆,难道是她的手腕还没好? 窗里的那个女人,依旧穿着一件朝鲜的衣裙,依旧是昨天那个弹琴的姿势,只是麻花辫子上多系了一条红色的发带,显得更温婉精致。 朱高炽忽然觉得,朝鲜姑娘的裙子也挺好看,尤其是那条简单的大辫子...... 可惜,她弹琴弹得专心,一直都没有觉察到外面有人,朱高炽微微有些失望,正想悄悄退出去,他刚后退一步,就踩在福成的脚上,福成赶紧夸张的大叫一声:“哎呀!” 朱高炽正奇怪:有那么痛吗?我都没使劲踩。 忽然听见琴声戛然而止。 太子明白了:福成,你个小机灵,晚饭给你加鸡腿! “殿下?您怎么来了......臣妾参见殿下。”出来看究竟的李选侍,看见太子殿下已经走到门口,赶紧给他行礼。 “咳咳......免礼免礼,这个福成,走路不看路,我正想进去......” “臣妾谢过殿下免罪,还准臣妾......穿朝鲜的衣裙......但不知殿下还会来......您不是最讨厌我这样的吗?怎么......”李选侍抬起头来,带着几丝犹豫问道。 “你是我的妃子,进东宫也快二十年了,什么讨厌不讨厌的......怎么,你不请我进去坐坐?”朱高炽突然有些怕她会拒绝,毕竟自己从来没有走进过她的宫殿。 “殿下进来吧,就是里面刚熏了香,不知您闻不闻得惯。” “既然是香,难道还有臭的?” 听了这话,李选侍也忍不住微微笑了。她本就生得美,虽然已经三十多岁,笑起来却还像个羞涩的小姑娘。 朱高炽眼光被这笑容黏住了。 进了外殿,他指着软塌上的那张琴问:“这是什么琴?我都没见过。” 跟在后面的福成,已经彻底惊了:殿下跟选侍娘娘说话,已经用几个“我”了?他只有跟太子妃娘娘说话才用“我”。看来,殿下这是要焕发第二春了...... “这叫伽倻琴,是伽倻国仿照汉朝的筝做的,后来慢慢传到了朝鲜,就改造成了这个样子。因为您不喜欢朝鲜,这些年一直藏在柜子里头,这几件衣裙也是,都好多年了......” “旧了就找人来,照样子做新的,东宫又不缺你这点银子。” 看着李选侍又惊又喜的眼神,朱高炽明显感受到一种,被女人崇拜的骄傲。 他又仔细看了看裙子,赞到:“朝鲜姑娘的裙子比大明的好看,裙摆都鼓蓬蓬的。” 李选侍又笑了。 朱高炽这才发现,这个素日里在他面前总是战战兢兢的女人,原来这么爱笑。 她笑着解释道:“朝鲜姑娘天生能歌善舞,朝鲜的舞蹈会经常做一个动作,就是转圈。臣妾小的时候,可以一连转上几十圈都不停。转圈的时候,裙摆就会成一个鼓状,显得很好看。” “那你转给我看看,随便转两圈,你现在也不是小时候了。” “现在吗?”李选侍犹豫着问,她看了看周围,抿嘴一笑道:“我给殿下跳个《桔梗谣》吧?还请福成、福禧二位大人,替我把椅子搬开些。” 朱高炽坐在软榻上,看着李选侍的举手投足都那么美。 “那臣妾就开始了?没有音乐,臣妾就边唱边跳吧。”说完,李选侍张开双臂,摆了一个“鹤飞翔”的姿势。 朝鲜崇鹤,他们的舞蹈里也经常模仿鹤的形态,柔中带刚,极为潇洒。此时,唱着桔梗谣,动作柔美干练的李选侍,自信大方,令人着迷。 “兰儿......” 李选侍正转着圈,忽然听到这声她梦寐以求的呼唤,不觉心里一软,她转到太子面前行了一个福礼,泪眼含烟的看着,这个她等了快二十年的男人。 “兰儿,你不要怨我,我......”朱高炽百感交集,朝李兰伸出了手。 这是他第二次向她伸手。第一次,是那次在偏殿,他喝了会闷酒,她过去请安,他醉眼朦胧的向她伸手,说:“过来。” 那天,她有了一个大明的名字,叫李兰。 那天,他给了她种下了一个希望,叫花荞。 “我从没怨过你,因为我是你的李兰。” 李敏贞,在李贤贞魂归故里的时候,魂魄早就已经跟着姐姐,回了千里之外的母国。 留下来的,是李兰。 太子东宫里,很快就传遍了,李选侍升了位分,为了区别原来的李才人,就用太子赐的名,唤做:兰才人。 东宫里,独一份。 第187章 天缘凑花荞叩父母 太子在宫中禁足了三日,今日来上朝的时候,皇上以为会看见一个垂头丧气的太子,没想到,他那个胖儿子不但没有一丝沮丧,反倒像得了褒奖一样神采奕奕。 大臣们看得更清楚:太子今天是软轿到了大殿门外,没叫人搀,自己走进的大殿。 兵部尚书向皇上汇报在蒙古几处发现蒙古兵,估计人数有多少,他也不费劲去记,反正皇上已经下定决心,在反对只是徒增烦恼,还不如想想自己在监国的时候,能好好干些什么。 看着胖太子的淡定,皇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就适合呆在后方,铁血英雄的威武与荣光他永远体会不到。 “启禀皇上,今年春闱已毕,名次已排出,有效考卷共一千五百二十一份,上榜人数还请皇上定夺。”礼部金纯禀到。 “按惯例,取十之一即可,就一百五十人吧。下月初一,若大军尚未出发,朕亲自在奉天殿主考。” 殿试三年一次,是朝廷选拔人才的重要途径之一,永乐帝每次皆亲力亲为。 “是,陛下。还请陛下钦点受卷官、弥封官、掌卷官及读卷官名单。”说着金纯递上一份名单,朱棣大笔一挥,在几个名字上面画了红圈,笔一扔说到: “退朝!” 太子高高兴兴的回东宫去了,父皇不委托他主考,他松了口气。奉天殿待上一天,那也不是见轻松的事。 回了东宫,朱高炽就让软轿直接去了兰才人的院子。 一进院子,宫女、内侍就跪到一片,屋里的兰才人正拉着花荞说话,听到太子来了,花荞慌忙要躲。兰才人拉住她说: “躲什么?你今天是光明正大来的,正好给你父亲磕个头。” 花荞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兰才人叫人找嘉兴郡主,说听说花荞姑娘会正骨,请她来帮忙看看她的手腕,为什么拿东西还是使不上劲。 嘉兴虽然有些奇怪,兰才人是几时听说的,但花荞点头说,她是跟宫女聊天的时候说过。嘉兴便说:“好,你先过去一会我过去找你。” 朱高炽进了屋才发现,屋里还有一个人。 “太子殿下万安!”花荞到东宫几次,这还第一次见朱棣,想想他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心里不由得“砰砰”的跳个不停。 “免礼。这是哪个院里的姑娘?怎么看着眼熟,又想不起名字。”朱棣在软榻上坐下,又多看了花荞一眼。 “殿下既然看着顺眼,不如臣妾把她留下来好不好?” 花荞没想到娘会这样说,赶紧跪下给朱高炽和李兰分别叩了一个头,笑道:“承蒙娘娘厚爱,民女习惯了宫外天马行空,留在宫里怕自己会瞎闯祸。” “哦?那你说说,民间女子又如何能够天马行空?” 朱高炽向来知道,大明女子是最没有自由和权利的,这倒让他生出了几分好奇。 花荞暗暗骂自己一句:说什么天马行空,看你还多事! “这个......大明女子......确实不能天马行空......不过要是马都跑起来的时候,就分不出什么公马、母马了。”她虽不敢笑,眼睛里却闪着快乐: “我阿爹跟我说过,女人和男人一样重要,只不过能力各有不同。比如说织布绣花、缝制衣物、抚育幼儿,但即使她们把事做得很好,也得不到尊重。 三姑六婆里的药婆、稳婆,她们给女人看病,给女人接生,但即使她们所做的事很重要,也同样得不到尊重。 被女人养育、照顾的男人,反倒要拿《女德》、《女训》、《女戒》来约束女人。我看,不过是男人怕女人中多出几个花木兰、樊梨花、穆桂英、梁红玉罢了。” “你这是哪里来的奇谈怪论!”朱高炽哈哈大笑起来,男人约束女人,是怕女人能力强了超越自己,这个说法,自己还第一次听说,他接着又说: “你说得也有道理,至少有一件事,只有女人能做,光有男人做不成。那就是,只有你娘才能生出伶牙俐齿的你,光有你爹可做不到。” 花荞见自己的父亲平易近人,心里不由得又生出了几分亲切。她和兰才人悄悄对视了一眼,心里直想笑:娘,爹在夸您呢! 正在这时,嘉兴也找了进来: “见过父王、兰才人。花荞,兰才人的手看好了吗?咱们出去玩吧。” “哦?你的手又疼了?”朱高炽关心的问道。 “没事了。花荞,那你就和嘉兴出去吧。” 花荞心里酸酸的,百念丛生,在他们面前跪了下来,说到:“今儿是花荞第一次见太子殿下,又得娘娘厚爱,花荞给你们再叩个头吧。花荞告辞。” 看着花荞和嘉兴一起出了门,朱高炽才把目光收了回来,笑道:“这个叫花荞的孩子,和嘉兴倒是投缘,不如把她召进宫来,做嘉兴的贴身女史,这样她们也有个伴。” 兰才人心中苦涩,都是太子的孩子,自己的女儿,却只能去做别人女儿的下人,她也不愿意,忙推辞到: “那孩子刚才已经说了,她在宫外过得好好的,把人家召进宫来,委屈了人家。” 今天,机缘巧合给亲爹、亲娘叩了头,花荞出了宫门还一直在乐。 “花荞!想什么呢?马车在这里也没看见?” 呼延锦见她进宫,心里总是惴惴不安,生怕出了什么事自己鞭长莫及,早早就亲自赶着马车在宫门外等她。没想到这姑娘,美滋滋的,差一点就要从马车旁边走过去了。 “景逸!你怎么来了?你不是上朝去了?哦......对了,他也是散朝回来好一阵了。” 呼延锦伸出胳膊把她往上一拉,花荞便坐上了马车。 “见到你母亲了?” “嗯,还见到我......父亲了。我还给他们磕头了呢!”花荞笑眯眯的说。 呼延锦惊得差点把马鞭子甩掉:“啊?......你和他相认了?” “没有,只是,辞行的时候认真叩了个头。我知道那就是我的父母,他们都在一起过得好好的就行了,自己干嘛还要去那鸟不敢拉屎的地方?” 呼延锦认真点头道:“那是,你还要替我管家、管孩子呢,哪有空住到宫里去?” “谁要替你管家管孩子?” “你啊。我发的俸禄不是都交给你了?” “啊?就那些米啊?我才不想替你管......” “银票也给你啦。” “回去我就还给你!” “我不要。” “银票你都不要?那你要什么?” “我要你。” “......” 第188章 暗潮涌抄家占先机 吾辰良过了十五便搬到竹林雅居去了。 并不是他和儿子不能相处,在他心里,自己愿意为复仇、为覆朝舍生忘死,但也希望,有朝一日兵戎相见,万一失利,他的儿子能全身而退。 呼延锦也没有从东院搬回来。 再过一阵,师傅和花荣就到京师了,刚好他们一家人都住西院。花荞不愿意认父回宫,既是为了他,更是为了当年铸成大错的母亲,他本该把她娶回来好好照顾,可自己做的又是掉脑袋的事,他宁愿等到尘埃落定。 花荞每天欢欣鼓舞的,为阿爹和弟弟准备日常用的衣物,就等他们入京,她就还能好好的做她的花家姑娘,嫁给她心爱的人。 生活如涓涓细流,朝堂里却完全不同。 “启禀皇上,涉嫌孟贤案的富阳侯李茂芳,现已被下狱,他对动员钦天监王射,帮助孟贤一事,已供认不讳。但永平公主对此事完全不知情,微臣查到,那段时间,永平公主一直在公主府,并未与富阳侯往来。还请皇上定夺。” 东厂黄俨心里明白,皇上明明知道自己支持赵王,还让他去共同处理永平公主一案,就是让他网开一面。 果然,这个结果令朱棣很满意。自己女儿摘出来,外甥该死,他绝不庇护。 可有人不满意。 汉王朱高煦出列道:“启禀父皇,东厂是否有失查之嫌?刑部明明查到,李茂芳与王射的书信上,提到‘公主之意’,若永平不知此事,又如何会提此一笔?儿臣建议,由锦衣卫接替东厂,重审李茂芳!” 吏部尚书蹇义反对道:“启禀皇上,此时已由富阳侯一力承担,再牵扯下去,恐怕会殃及无辜,臣建议,到此为止。” “臣附议。此事确实应该到此为止,免再生枝节。”方仕政也站出来反对。 永平公主后面是赵王,太子为赵王担保求情,赵王才免于责罚,如今他老老实实呆在属地,这次连京师也没有回,何必再把他和太子扯进来? 皇上多年来用赵王、汉王,与太子相互平衡,如今皇上年岁渐老,更需要这种平衡来确保平稳传位,汉王急于将与赵王站在一边的永平公主拉下水,实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已经因此事禁足三日的太子,此时并不合适开口,太孙自然也跟随父亲保持缄默。 站在太孙身后的呼延锦,升任詹士以后,才有了上朝的机会。初来乍到,没有太孙的示下,他更不会轻易开口,只在心里做着权衡和判断。 同样初来乍到的朱瞻培却站了出来: “启禀皇上,臣以为,永平公主虽未证实与此有关,但可以去搜一搜公主府,若是找不到证据,也好还了公主清白。” 抄公主府?群臣都议论起来。 朱瞻基更是皱了皱眉,他不知这个弟弟目的何在? 皇孙听朝,尤其是刚开始两年,基本都不会发言,以多听少说为主。可六弟朱瞻培,在姑母这件事上,却两次跳出来发表意见,这也太反常了。 呼延锦更是皱眉:难道这是易呈锦的意思?魏谦抛出问题,不是为了挑起朝堂混乱?他这么快就把这个傀儡推出来,难道就不怕准备不足,功亏一篑? 难道......这是朱瞻培自己的主意?他想从中收买人心? 皇上也有自己扥想法:抄家?这是一个办法?表面难看,可结论却控制在皇上的手里,说你有罪,抄出来的东西里就一定有罪证,说你没罪,就什么也抄不到。 这个鲁成王小小年纪就有这般心思,难道是太子的主意?朱棣厌弃的看了眼,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的太子: 难道是不满意皇太孙,要再培养一个儿子出来抗衡? 他冷冷问道:“那你认为派谁去做这件事合适?” “孙子愿意替皇上分忧!”朱瞻培响亮的回答。 这件事确实不是易呈锦的意思,却是汉王授意。他告诉朱瞻培,抄家就最好的解决方法,你去抄家,给了皇上他想要的结果,皇上必会感念你的好,给你记上一功。 朱瞻培毕竟年轻,觉得汉王的话不无道理,自己既可以得了皇上的赏识,说不定,还能将赵王一边的势力笼络一二。 但他却忘了,他是太子的嫡子。 在皇上眼里,他的所作所为,就代表着太子。而皇上老来疑重,自然不会把太子往好处想。 一箭双雕,这才是汉王想要的结果。 “好!黄俨,你陪同鲁成王走一趟公主府。不要惊扰了公主。” 朱棣不动声色。毕竟,这是个堵住众人之口的简单办法,黄俨会懂得怎么办。 黄俨和朱瞻培领旨去了,朱高炽和魏谦的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后面还有谁说了些与自己无关的东西,也没怎么注意听了。 散朝后,文华殿里朱高炽对面站着三个人:朱瞻基、太子詹士府的徐詹士,还有呼延锦。 “六弟事先并没有与儿子商量,恐怕这是他自己的主意,急于在朝堂上找些存在感。”朱瞻基明白,毕竟他和六弟的交往并不多。 徐詹士拱手道:“微臣以为,太子殿下还是要与鲁成王谈谈,他年纪小,可能还不知道,这样做会影响到您。朝堂上势力盘根错节,不要莫名其妙给人当了枪使。” 朱瞻基点点头,垂手道:“要不儿子现在就去鲁成王府等他......” “也好。今天有黄俨在,料也出不了什么乱子,不过是拿一个结果,堵汉王那张嘴罢了。”朱高炽点点头,又说:“你皇祖父北伐在即,南都那边你可不要放松。” “是。” 出了文华殿,朱瞻基边走边问:“今天的事,你怎么看?” “臣以为,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太孙殿下不宜直接去鲁成王府。” “哦?为什么?” “殿下想想,今日之事,看上去是鲁成王殿下收益,可从朝堂的几方势力来讲,又是谁受益? 赵王肯定打击最大,就算永平公主最后没事,可富阳侯一倒,永平公主没了支持赵王的动力,赵王就失去了一个有力的帮手,孟贤案对他才是真正动了根基。 太子殿下本就受赵王连累,再加上自己的嫡子站出来抢功,只怕皇上心里对他疑心不小。他也是受害者。 您这一方,别人看来是兄弟之间帮衬,打击赵王势力,但只有我们知道,并没有与鲁成王结盟,他不是在帮您,只怕是自己想成为第五方势力。 所以唯一受益的,只有今天不肯罢休的......汉王。臣之所以让您不要去找鲁成王,就是想先去查查,他是否与汉王有了手脚。否则,无法解释鲁成王这两次朝堂上的行为。” 朱瞻基侧脸看了看呼延锦,笑道:“想不到,你不过上朝几日,倒是把形势分辨得清清楚楚。就按你说的做,我们看清楚再说不迟。” 朱瞻基停下脚步,呼延锦行礼告辞。 朱瞻基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 若有所思。 第189章 险象生夜探汉王府 呼延锦在换夜行衣,花荞在外面敲门,他没打算避她。 “咦?师兄,你要出去?......我能问去哪吗?”花荞心痒痒的。 “怎么不能问?”呼延锦拿出一路块黑布,将头发包了起来:“今晚我想去看看,那个顶替你的朱瞻培,是不是与汉王有勾结。他这两次在朝堂上的表现太叫人生疑了。” 花荞愣住了。 呼延锦拿起最后一块蒙面巾,笑着拍拍她的脸说:“不放心你就乖乖在家等我回来。” 小高在外面敲了敲窗,花荞才发现,他也一样穿着夜行衣。 两个男人从屋顶上走了。花荞慢慢的整理着呼延锦搭在衣架上的衣服,闷闷的想着心事:当年阿娘忍着心痛,在儿子腿上掐了一个记号,是不是她还想着,有朝一日能母子相认? 可惜,阿娘再也见不到她的亲生儿子了...... 呼延锦二人先到了鲁成王府,里面静悄悄的,朱瞻培根本没有回府。呼延锦没有迟疑,向小高使了个眼色,两人从屋顶上朝着这条街的尽头跑去。 这条街上住的都是权贵,尽头那个最大的府邸,就是汉王府。 汉王府不同于其他的府邸,他的府兵上限是其他王爷的两倍,这是他在一次被行刺以后,皇上特批给他的权利,但太子一直怀疑,那次行刺,是他自编自演的把戏。 “从东墙进,东门进去就是清暑殿,里面没人住,再往前就是承运殿,汉王一般在那里办公。”小高轻声说道。他已经悄悄探过路了,而且,他探过的地方,还不光是今天要进的这两个王府。 “好,你在清暑殿上做我后应,我进去看看。”呼延锦拉上蒙面巾,和小高一起上了墙。 呼延锦虽然信任小高,但自己毕竟双重身份,有些东西,还是不让他知道的好。承运殿周围站着侍卫,里面点着灯火,想来汉王在里面无疑了。 呼延锦悄悄抽出一块瓦,露出的小口立刻透出微弱的光,他用衣摆遮住光,眼睛凑过去往里望。 “黄俨那个老滑头,关键的几处,他都让东厂的人进去,我的人找的几处,什么也没搜到。”朱瞻培的声音传来。 自己猜的没错,他果然与汉王有勾结。 “哎!这有什么?叔父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抄家的结果,不过是让皇上用来堵我们的嘴。这就是叔叔送你的,在你皇祖父面前立功的机会。” 汉王毫不掩饰的大声笑着,一副亲眼看着猎物落网的痛快。 呼延锦暗暗叹了口气,朱瞻培这是有多性急?果然是看不上,他那个行使着刑部尚书职责的姨父,迫不及待的投入了叔父的怀抱。 “叔父,皇祖父北伐,我也想跟着去立些战功,也跟着您学些本事。” “这有何难?你去跟你皇祖父提,叔父替你煽煽风,事情就成了......” 呼延锦趴的姿势累了,刚动了动身子,只听下面有人叫到: “屋顶上有人!” 糟糕!呼延锦暗叫不好,随手就把手里的瓦塞回原处,起身就往东边跑。 承运殿周围的侍卫都往这边聚了过来,呼延锦不敢耽搁,几个起落到了清暑殿,小高挡在他前面说:“你先走,我掩护!” 可是,想先走也走不了了,清暑殿的对面就是望亲楼,那是一座三层高的小楼。却是王府东面的制高点,三楼已经亮起了火把,一排弓箭手将弓箭对准了他俩。 “走!” 小高挡在呼延锦前面,把剑舞成一个屏障,呼延锦也只拿出剑来格挡。他的鞭子太显眼,很容易被人认出身份。 待得两拨箭雨之见的短暂间隙,两人已经退到了东门附近,跃出墙去就是夹巷。可地上的那些府兵已经追了上来,两人与府兵剑来刀往格杀起来。 小高一下子刺死两个,回头两手交叠成蹬,叫到:“上!” 呼延锦也不迟疑,跃起接着他手上的托力,上了墙头。王府的墙几乎和宫墙一样高,要没有借力,拔地而起跃上这个高度几乎不可能。 他立刻趴在墙头,将手向下伸,接应下面的小高:“快来!” 府兵们拥了上来,连望亲楼上的弓箭手也已经近在咫尺,小高抡起剑又放到了最前面的两个飞身跃起抓住了呼延锦的手,两人在箭雨射到之前,跳下了墙头。 “啊!” 落地之时小高疼得实在忍不住,轻叫了一声。呼延锦这才发现,他的背后中了一剑,衣服被划开了,手一摸,全是血。 “你走,不要管我......” 呼延锦并不说话,将他的胳膊一架,撒开腿就往夹巷外跑。这里连个躲藏的地方都没有,留下来只有被打死,或者,被拉回王府地牢里,折磨而死。 很快,后面就传来府兵开了东门追出来的声音。 小高只好提起最后一点精神,配合着呼延锦奋力向外跑。他们的胡同口里这条街并不远,两人拐了两个弯,就不在府兵的视线之内了。 只是小高已经无法跳上屋顶,他们只能从堆拨前面的关卡进去。 “师兄!” 呼延锦一惊,花荞居然跑到胡同口来等他。 “师兄,小高受伤了?” 现在,就连迎上来的花荞也能听到不远处府兵的喝问声。 老兵拉开栅栏,他们连忙走了进去。可他们的院子在胡同的尽头,整条胡同连一棵树也没有,这样走回去,简直就是引狼入室。 老军看看他们,指指自己住的堆拨说:“让他藏到里面,你们走!” 呼延锦和花荞对视了一眼,只有这个办法。 看着老军把小高扶进堆拨,把他藏在墙角的一个木箱后面,扯来床上的棉被、棉衣,一股脑的盖在他头上。堆拨里本来就小,这样乱糟糟的堆放东西,看上去也没什么不对的。 呼延锦见小高已经藏好,搂着花荞,就跳到第一家人的院子里。花荞可比小高轻巧多了。 那家人墙边刚好有颗石榴树,两人贴着墙,听着外面的动静。 “老头!有没有看见两个男人从这里进去?” “这位官爷,这胡同一眼就看到底了,宵禁到现在,没人从这里进去过。” “让开!” 有人要进堆拨。呼延锦握紧了花荞的手。 “蠢货!巴掌大的地方,藏得下两个男人?走!统统给我往前追!” 一阵脚步声之后,胡同口又复安静了下来。 呼延锦带着花荞跳出院子,看见老军正站在门口等他们:“赶紧走,小心他们往前找不到,还要回来搜。” 呼延锦赶紧谢过老军,进去把小高扶了出来。 “大叔,谢谢您帮忙!” “不用谢不用谢,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 呼延锦扶着小高进了东院,花荞回头看,那老军的身影还站在堆拨门口。 第190章 皮肉伤花荞巧缝针 被扶进东院的小高一直没吱声,点上灯一看,呼延锦和花荞都吓了一大跳。 他趴在床上,眉头紧皱着,脸色煞白。 黑色的夜行衣被呼延锦撕开了,这时才知道他一直在流血。伤口很长,皮肉都外翻着,一副狰狞模样,若是不能止血,恐怕他也撑不了多久。 “我去拿药!” 花荞暗自庆幸,刚才他们一走,她就和小七到药铺里买了不少补血补气的药材,在一家药铺里,她们甚至找到药铺自制的止血药粉,只可惜,没有麻醉用的麻沸散。 “我们住在......”小七刚想说府上的地址,花荞拦住她说:“我们住在丰台,到京师采购来的,明天城门一开就回去。” “哦哦哦,丰台这么老远过来......我给记上。没事了,你们可以拿药回去了。”掌柜的埋头在他的出货登记簿上,记上了买主的姓氏和地址。 “姑娘,为什么你要说咱们是丰台的?” “买这些刀枪创伤药,官府是要查的,咱们又没做坏事,买着备用,干嘛让人知道?” 她当然也不希望会用上这些东西。 拿药的时候,她顺便还拿了针线,和一瓶烈酒。等她回到东院,呼延锦已经把他们的夜行衣都脱了下来,交给海明拿去烧了。 “小高!小高!”呼延锦拍拍他的脸叫到。 小高动了动眼皮,做出了仅有的回应。 花荞仔细检查了伤口,刀伤很深,但未伤及筋骨,他是因为流血过多才变得极度虚弱。 “师兄,我要为他缝合,这样他的伤口才能止血。”花荞一边说,一边就着油灯烧她那根银针。阿爹教过她急救伤口缝合,但在活人身上缝,她这也是第一次。 “小高,你忍着点疼。师兄,给他找点东西咬在嘴里。小七,你过去帮阿蕊煮药、煮鸡汤。海英,点蜡烛,油灯不够亮。” 她逐一吩咐着,没有一丝慌乱。自己已经开始动手用烈酒给伤口周围擦洗,在疼痛的刺激下,小高从迷糊中清醒过来。呼延锦正要将一卷布塞进他嘴里,他摇了摇头: “不用,我忍得住。” 花荞已经将布口罩戴上了,露在外面的大眼睛,鼓励的看了看小高,朝呼延锦点点头。 烈酒的刺激让皮肤痛得麻木,花荞的手缝得很快,阿爹虽然教她做过羊肠线,可仓促之间,她也找不到材料,所以她选择了蚕丝线。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她缝合到伤口的末端,最后打好结,自己的一滴汗珠正好滴在小高的背上。她将止血药粉撒在缝合好的伤口上,又用小七裁的干净素布条,将伤口一层层缠上。 小高闭着眼,但能感受得到花荞在他身上做的所有动作。 “好了。接下来就是每天换药,等待身体自动修复愈合。”花荞摘下口罩,呼延锦将帕子递给她,又过去替小高盖好被子。 他沉默了一会说:“汉王找不到人,未必会罢休。好在平素都是阿瓜跟我出去比较多,他们不一定会留意到小高,但我们做事还是要谨慎。小七、海明,出去买药不要在附近药铺,也不要留我们的地址。” 小七点头道:“今晚我们出去买药,姑娘就是这样做的。” 呼延锦看向正迎着他的目光,心里微微有些激动:这就要来了,血与刀剑,真实与谎言,他的姑娘比他想象中更勇敢。 他伸手将她揽入怀里,她听到了他强劲的心跳声音。 第二天是休沐日,太孙差人来说,他在明珠姑娘那里等他。 呼延锦有些犹豫,该不该将他们对明珠姑娘的怀疑告诉太孙。可这又仅仅只是怀疑,他们并没有找到任何证据。 春马场采春那日,太孙回了东宫,呼延锦下场去跑马,明珠本来就站在花荞旁边,牵着太孙的那匹烈焰在看赛马。 可当花荞转头想和明珠说话的时候,才发现她不知几时,已经走开了。想到她刚才极力劝他们留下来,花荞心下疑惑,将烈焰拴好,自己则从人群背后顺着赛道方向,慢慢寻找。 快要走到皇上、太子所在的华盖时,她被金吾卫拦住了。 花荞正想是不是要到终点去找找她,忽然看见明珠就在人群中,她神情诡异,悄悄将丝带扎紧的袖口松开。 不远处就是皇上、太子,周围都是文武百官,京城权贵。花荞顾不得细想,大叫一声: “明珠姑娘!真的是你啊!” 明珠姑娘的人不一定人人见过,可她名声在外,是京城有钱难约的艺伎,花荞这一声喊,让周围的男人都转过身来,就连附近的金吾卫也全都往这边看。 “真的是明珠姑娘!” “想不到她也来观赛!是不是看上哪个皇孙了?” 明珠满脸尴尬,捂着袖口,低头就往花荞身边走。花荞一脸天真的笑道:“明珠姑娘,你到中间来看也不叫我,我找你半天啦。” “你用得着叫这么大声吗?”明珠皱着眉嫌弃的说。 “周围那么吵,不叫大声一点......别人怎么听得见?!”花荞话音未落,她一把抓住明珠的手腕,心里一惊:手腕上有个硬硬的圆筒! 明珠也下了一跳,下意识的要将她的手甩开,抬起头,却正好看见有个内侍在解烈焰的缰绳。她惊叫了一声:“马......” 马?花荞心里一紧,太孙的马可不能被人带走!她顾不上与明珠纠缠,撒腿就朝烈焰跑去。同时手从怀里摸出一颗石子,朝那内侍的后心打去。 如今穿的衣服厚,隔着棉袍子,打哪里都不如打后心准。 那内侍被人袭击,虽不至于受伤,可也知道已经有人回来了,他扔下还没解开的缰绳,匆匆溜走了。 “什么人?”赶过来的明珠问。 花荞冷冷的说:“想害太子的人。”她又抓住明珠手腕,上面却什么也没有。 “刚才那个圆筒哪去了?” “什么圆筒?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明珠恢复了她之前的从容淡定,超凡脱俗。 花荞不甘心,正要往她怀里摸去,明珠拦住她的手,微笑道:“再动,我可要叫‘非礼’了。众目睽睽之下,你若是摸不出什么,我可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你。” 花荞见她说得镇定,心里也没有太多把握。 正在僵持之间,呼延锦已经骑着乌云回来了。 回去之后,铁匠证实了马掌被人换了长铁钉,花荞也把明珠姑娘的反常告诉了呼延锦。后来,呼延锦也去查了一下明珠姑娘的身世,只知道她是个孤女,其余便什么也查不出了。 这样一耽搁,他还没来得及将此事向太孙报告,太孙现在却要叫他,到明珠姑娘那里去谈事...... 呼延锦微微一笑: 去去也好。 第191章 掌中茧明珠挑疑心 呼延锦如约来到了水月楼的东侧门,这里就是明珠姑娘住的院子,挨着水月楼,却并不与之相通。去年,太子带着呼延锦来过一次。 叩了门,很快就有个嬷嬷来开门。呼延锦跟在她后面进了竹林小道。 下过几场春雨,竹林里冒出高高矮矮的竹笋,青石板路上溅了不少泥。 呼延锦注意到,这嬷嬷四十来岁,身上的蓝布衣服浆洗得干干净净,平平整整,最特别的是,她连鞋底都干干净净,青石板上的泥仿佛不存在一般。 这就不是“爱干净”三个字能解释的了。 进了正堂,皇太孙已经半倚在一张贵妃椅上,明珠姑娘正在他跟前的茶桌上煮茶,见呼延锦进来,明珠的脸色微微有些尴尬。 呼延锦面色如常,先给太孙请安,也想明珠微笑着点头示意。 “呼延,你知道吗?天下之大,孤竟找不到一个可以让自己属于自己的地方。唯有明珠姑娘这里,让孤心无挂碍,无拘无束。” “能有一个这样的地方,也是殿下之福。既如此,殿下就不该拿些凡尘俗事,来污了此处的清静,否则,京城里再想找出第二位明珠姑娘,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朱瞻基哈哈大笑道:“言之有理。好!今日我们只谈风月,不谈国事。早知如此,就该叫你把你那位花荞师妹带来,那也是个妙人儿。明珠,最近学了什么新曲子?给孤弹弹。” 明珠行了一礼,笑着退到萨泰里琴架后面坐好,手指尖轻轻拨了两下找了音,拿出小竹锤轻轻敲击起来。 “呼延,你师尊在宝应住了很多年了吧?不知他愿不愿意到京师来?今年春闱一百五十名贡生名单已出,你猜我看见了谁?” 呼延锦接过茶娘递来的茶,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笑道:“殿下都这么问了,我在猜不出来,您岂不是要笑我蠢钝?是不是宝应的徐之锦?” “正是他。听说,他也是吴先生的门生?” “不错,吴先生待他也很情有独钟,在他备考期间,吴先生还经常指点他课业,算得上是他门生中的佼佼者。吴先生已过古稀之年,不会再离开宝应,不过,这位徐之锦,殿下倒可以试一试。” “哦?连你也对他如此推崇,他必有过人之处。”朱瞻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数日后便是殿试,皇上直接点了他那就另说,若他只是二甲进士,也可以让他先进翰林院充个庶吉士,过个一年半载,再将他调到自己手下。 “殿下是想在今年的进士中挑些留用?” “正是,孤只是太孙,不能和朝臣走得太近,能用的就只有自己的詹士府,确实是想找些人才留在身边。不论家世,只论人品见识。” 呼延锦早就从朱瞻基用自己的态度上,知道他求贤若渴,不拘一格。他笑道:“殿下要选人,何不到中书省去选?” 朱瞻基想想,点头笑道:“有道理,皇上的进士宴摆在中书省,宴席之上,确能窥见一二。你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孤可以去试试。” 两人以茶代酒又饮了两杯,朱瞻基站起来走了出去。 明珠姑娘停下演奏,走到呼延锦身边坐下,接替茶娘继续煮茶。 “呼延大人真是难得的青年俊才,与太孙殿下又那么投缘,看来,大人前途无量啊。” “哦?是吗?” 呼延锦摊开自己的左手,看着掌心的纹路笑道:“有人说我一生坎坷,姑娘却说我前途无量......不知姑娘说的对,还是掌心线说得准。” 明珠笑道:“想不到,呼延大人还相信这个。我就不信,难道手心胡乱长的几条线,还能决定我的命运?”说着,她下意识的摊开自己的右手。 说时迟,那时快,呼延锦一把抓住她的手,拇指按按她掌上的几个薄茧,冷笑道: “我就不信,这拉弓箭才有的茧子,会胡乱长在弹琴姑娘的手上!” 明珠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却被呼延锦把住了脉门,钳得死死的。 他低声喝问道:“说!你们是什么人?跑马那日为何想去行刺皇上?若不老实,别怪我不懂怜香惜玉!” 呼延锦话一出口,明珠才知道他是有备而来,他似乎已经断定,自己那日去春马场的目的,手上的茧,不过是被他抓住的一个破绽而已。 “你胡说什么?我哪有去行刺皇上......” “那天你袖子里藏的,是筒形袖箭对不对?不要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呼延锦根本不给她否认的机会:“再不说,你这只手就再拉不来弓了。” 呼延锦背对着门,可明珠却清楚看到,朱瞻基更了衣正朝堂屋走来。 明珠笑笑说:“告诉你也可以,只不过,你的那位大姑娘要交到我手里,否则,你泄密了怎么办?” 呼延锦手上又加了一把劲,捏得明珠差点疼得掉出眼泪。他冷冷的说: “你最好不要打她的主意。” “哎哟,呼延大人,你弄疼我了,看来你还真的不会怜香惜玉!”明珠姑娘将自己被抓住的手往呼延锦怀里一送,就像是被呼延锦拉入怀里一般,自己半个身子也跟着欠了过去。 她身上的香草熏香,直接就往呼延锦鼻子里钻。 呼延锦眉头一皱,暗叫不好,松开了明珠的手,正要将她往外推,可明珠那肯放过他,反抓住他的手就往自己身上放。口中叫到: “大人别这样,奴家早已是殿下的女人,您这样逼我,可叫我怎么活?” 她这句话,门外的朱瞻基听得清清楚楚。 呼延锦在男女之事上,哪有混欢场的明珠驾轻就熟?那女人的身子一贴过来,他便浑身不自在,再加上急于摆脱她的纠缠,在朱瞻基的角度看来,还真像是他在强迫明珠。 “怎么?喝了两杯茶就醉了?” 朱瞻基淡淡的说,他早就习惯了,悲喜不行于色。 “殿下,呼延大人年轻气盛,那只是与奴家玩笑,您可不要怪罪他。”明珠欲笑还颦,纠纠结结的样子好叫人心疼。 呼延锦暗叹自己还是太没有经验,他站起身来,向皇太孙拱手道: “清者自清。其中原因,微臣可以解释。” “不必解释,我相信你。” 信是信,信几分? 第192章 弃亲母魏谦道真相 水月阁的南院,皇太孙看着呼延锦走出去,对旁边的萧炎说:“孤要回宫。” “殿下,刚才奴家......” “别说了。你让我失望。女人的这一套,不是在谁身上都有用。孤只是不知道,你想图他什么?他只是个没有家世的孤臣。” 明珠瞬间变了脸色。 “殿下......您就那么相信他?难道他就没有瞒着您的事?您把您手下的人带到这里来,不就是想让奴家替您考验他们的忠心?” 朱瞻基负手而立,转身看了跪在地上的明珠一眼,笑道: “程格玄的事,你做得很好,若不是你,孤还不知道自己的詹士,竟然是个欺上瞒下的蠢人。你起来吧,今天的事就算了。” 嬷嬷过去把明珠扶了起来,明珠的眼圈却红了,吧嗒吧嗒的掉起泪来。 “行了,说你两句,你还委屈上了?那你和宫里那些女人有什么区别?孤为什么还会高看你一眼?”朱瞻基的口气缓和了许多,好看女人的眼泪,落在合适的时候,还是金贵。 见萧炎走回来,朱瞻基没再说什么,转身和他一起往院外走去。 “姑娘,人已经走了。”嬷嬷递给她一方帕子。 明珠擦了泪,幽幽说道:“他到底生在帝王家,我又何必奢望。只是呼延锦到底是个什么来历?他明明看出我有不轨之心,却没有将此事上报殿下。” “老身疑惑的是,筒形袖箭他居然知道?!”嬷嬷也百思不得其解:“当年老身与夫君同在军营,我们做出这种保命暗器,还未来得及推广,就出了事。一家人走散,从此各自天涯。” “那......他会不会是您的儿子?” 嬷嬷笑道:“明珠姑娘是话本子看多了,天下哪有那样巧的事?上次来太孙殿下说他二十一,那要比我儿小上几岁。那次我就打听了一下,不过是个被教书先生收养的农户之子。” 随着马车离开,水月阁南院恢复了平静。 此时的鲁成王府却有人砸了杯子。 “本王尊是长辈,唤您一声‘姨父’,可您也不要失了分寸。” 朱瞻培恼怒的看着地上的茶杯碎片,他昨晚被汉王府的刺客吓了半宿,汉王也对他趁机威胁,今天一早起来,魏谦又到府里来把他说了一通。 林龙枫在门外看了一眼,拦住了正要进去收拾的小厮,又把匆匆赶来的长史劝了回去。 魏谦有些吃惊,他不知道昨晚的事,今天过来,是想提醒朱瞻培,根基未稳,不要过早出头。之前从林龙枫口中得知,汉王亲自登门拜访,朱瞻培似乎很乐意攀上这个有权势的叔父。 “殿下,臣只是想提醒您,您封王不久,朝廷上还没几个自己人,一旦出现意外,连愿意替您说话的人都没有。您何苦去被汉王当枪使?” “你也知道我没几个人?你不是说,替我去当说客,拉那些中间派吗?不说别人,本王觉得,你的上司吴中就不错。皇祖父就算将他下了大狱,放出来一样官复原职,只不过身体原因,才让你掌了实权。蹇义、夏元吉、方仕政、吕震,你哪个能说服得了?” 朱瞻培恼怒之下有些口不择言,当初他是走投无路,听了母亲的话,才把希望寄托在魏谦身上。 等到他赛马场夺魁封王,一些大臣也开始向他示好,春假期间,他破天荒的收到了,一些大臣悄悄送来的孝敬。 朱瞻培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六皇孙,成了自己开衙建府的鲁成王,他意识到这些都是他的嫡子身份带来的微妙变化。 潜意识里,他不想与魏谦拉扯过多的亲情,更不愿意,那个忽然成了兰才人的母亲,将自己再夺回去。 “我不知道你为我母亲做了什么,她得了父王青睐,我也为她高兴。 但你去告诉我母亲,不要计较我的身份是什么,只有走得更高,我才能更好的保护她。到时候,你也好,我母亲也好,你们得了我的庇护,自然不会有人敢动你们。” 他的担心不是没有来由。 太子妃育有三子一女,母亲却只有他一个儿子,母亲沉寂多年,在自己被过到太子妃名下以后,却突然得宠,这不得不让他怀疑,是姨父和母亲用了计。 目的当然是夺回自己。但,这对自己不利,朱瞻培不愿意少了一个最关键的砝码。 魏谦哑然失笑。 这是个什么人啊!得了点颜色就要开始染坊。他不是不需要自己的帮助,而是害怕变回李敏贞的儿子,一个朝鲜妃子的儿子,妃子再得宠,大臣也不会支持他。 贤贞啊贤贞,当初你和你妹妹不会料到,如今会是这个结果吧?用她亲生女儿的一条命,换了这个白眼狼。 他当然不会让这个白眼狼失控。 “殿下,您还是太年轻了,您不该早早就想甩掉臣,和您的......母亲。”魏谦悠悠说到。 “怎么?难道母亲已经和父王提了?” 朱瞻培有些恼怒:“她怎么一点也不为我着想?我就知道,她费尽心思突然得宠,就是为了要回儿子。儿子有那么重要吗?她就那样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是个朝鲜女人生的皇孙?” 他抬眼看到还有一杯茶在茶几上,抬手一挥,“啪”,让那个茶杯也到地上,去和另一个做了伴。 魏谦下了决心,他要让这个朱瞻培,在丧心病狂之前,回到自己的掌心。 他看着地上的茶杯碎片,轻轻用鞋子拨了拨其中的一块,笑道: “您还真说对了,兰才人在十六年前,就觉得有个儿子很重要。所以,她宁可不要自己的亲生女儿,也要把奶娘的儿子,也就是您......留在自己身边。” 朱瞻培觉得魏谦疯了,才说得出这样离谱的话,他冷冷说到:“魏大人,这并不好笑。你竟敢拿皇嗣开玩笑,我看,你这是太想令夫人了。” 魏谦大笑道: “我当然想她,十六年前,她也是知情人。还有那天你对我说的那个名字:沈红棉。你现在就可以要了我的命,可是,你就不怕,你的生母带着证据来找太子殿下?” 朱瞻培死死瞪着魏谦,脸色变得煞白,口中喃喃道:“不!这不是真的!我的母亲就在宫中,我从小就在太子府长大,我的奶娘姓杜,不是什么沈红棉。” 他抬起右手指着魏谦,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因为他看见魏谦在笑。 笑得从容笃定。 第193章 心惶恐绝望闻死讯 朱瞻培口中说不信,心里其实信了七八分。 没有人敢拿这种事开玩笑,这可是灭门的罪,何况,是这件事的参与者魏谦? 他踉踉跄跄倒退几步,缓缓的坐在椅子上。事情来得猝不及防,把他从九重天的皇太孙,一下子打到了十八层地狱的冒名顶替者。 “这事......还有谁知道?”他白着一张脸,五官痛苦的扭曲着。 昨晚在汉王府,他已经设想好了自己的未来:这次北伐,他要冲在前面立战功。所有的皇孙里面,除了朱瞻基,没人上过战场,而朱瞻基并没有上过前线,他要让皇祖父看到,他与别人不一样...... 真是可笑至极!确实不一样!他不姓朱,和所有的皇孙都不一样!朱瞻培觉得撕心裂肺。 “只有你、我、兰才人、沈红棉......还有一封随时都能送到皇上手里的......告密信。”魏谦并不想对他过度刺激,这颗棋子,不能就这样废了。 “你的义子......易呈锦,他也不知道吗?” “不,还没到需要他知道的时候。” 朱瞻培不再说话,眼睛盯着地上那摊水渍,和混在一起的两个茶杯碎片。好茶才刚刚沏上,现在,他的茶杯却被打破了。 又或者说,他根本不需要这杯好茶,他只想跟自己的亲生父母在一起,父慈子孝的过一生。可是,他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没见过,就成了别人赌局上的筹码。 等他再抬起眼皮的时候,眼睛里多了一丝凶光。 “她说‘沈红棉’,是不是告诉你,沈红棉在她手上?” “正是如此。她可能把这个知情的奶娘,就藏在东宫里,也可能,是知道沈红棉藏身的的地址,而把沈红棉的女儿留在了宫里。” “我的亲生母亲......她叫什么名字?人在哪里?” “她叫柳云娘......你不用担心,只要你好好做你的鲁成王,她就永远不会出现,那个比你小一天的郡主,她正和你的亲生母亲在一起......” “然后我就得一辈子受制于你?” “有什么不好吗?享尽荣华富贵,比做一个奶娘的儿子,不知强了多少倍。” “好不好不由你来判断!”朱瞻培双手撑在书桌上低吼着:“你没有资格!” 魏谦冷冷的说:“现在,你若是希望你的亲生爹娘能过得好,我就有这个资格。安排你的资格。” 朱瞻培终于把目光投向魏谦,若有所思道:“就是因为你手上有我这颗棋子,你才会蓄谋多年,苦心搜集大臣们的把柄,等到我能用的时候,你再出其不意的携傀儡、君天下。” 魏谦当然不会告诉他,后来出了变故,自己收养多年的义子,成了朱允炆的儿子。 两颗棋,现在,他都要下。 朱瞻培恍恍惚惚的进了东宫,他要去兰才人那里,证实这一切。 此时的东宫,忽然变得那样陌生,嫡母不是生母,就连母亲也不是生母。他冷笑了两声:父亲......更是天大的笑话。 朱瞻培刚走进兰才人的院子,就看到她正在院子里给茉莉花剪枝。春天到了,院子里那棵老茉莉就疯狂的抽芽,若是不剪枝任由它疯长,等到开花的时候,花朵就会很少。每年到这个时候,朱瞻培就会帮着母亲一起剪。 他鼻子一酸,就这么默默的站在,那个不再是自己母亲的女人身后。 “培儿?一声不吭的傻站着干嘛?怎么这个时候来?你父王刚在这里用了午膳回去休息了,早一步,你还能给你父王请安。”兰才人笑着直起身来。 兰才人这个名字,跟李敏贞还真相配。她长着一双杏眼,虽不妩媚,却给人一种平和的柔美。笑起来的时候,有一种抱赧的娇羞,多年的委屈谨慎,竟让她形成了另一种魅力。 这个叫了十五年的母亲,竟然与自己毫无关系。生母只抱了自己一天,就因为这个毫无关系的女人,然他们一家骨肉分离。 朱瞻培恍恍惚惚的被兰才人拽进了屋里。 兰才人桌上罩着一个碟子,里面有她留着的绿豆糕:万一花荞来呢?她打开罩子,把碟子端到朱瞻培面前,示意让他吃。 朱瞻培没有去拿绿豆糕,只呆呆的望着兰才人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问道: “我娘是不是叫柳云娘?” 兰才人手一软,碟子摔碎在地上,绿豆糕撒了一地。屋外的宫女听到声音连忙进来收拾,兰才人吩咐道: “出去把门关上,谁也不许进来。” 宫女出去后,两人沉默了一阵,还是兰才人先开了口: “是不是魏谦对你说的?这件事是他给我的提议,也是他一手操办的。我就料到,有朝一日,他需要我们为他做事的时候,会将这件事当成我们的把柄......” “把柄?若不是你想爬到更高的位置,巩固你的地位?何来把柄?” “我......都是我的错,我女儿和你一样,都是无辜的。若不是柳云娘被杀的时候她不在,恐怕也成了魏谦的刀下鬼!” “什么?!”朱瞻培目眦尽裂,他狠狠抓住兰才人的两个手腕,使劲将她掼到墙上:“柳云娘被谁杀死了?” 兰才人愕然的望着他:原来魏谦骗他,柳云娘没死! “你说不说?”朱瞻培暴怒得如同换了一个人,心里的委屈、惶恐、不安全都化成了对眼前这个始作俑者的愤怒,他冷笑着,将兰才人的右手腕,慢慢向后使劲压。 兰才人痛得眼泪不停的流。她嘴唇颤抖,却没有叫,也没有求饶,只用微弱的声音说: “当年我让柳云娘抱着我的女儿出宫,给了她两锭金子,让他们带孩子躲得远远的,可是,魏谦却不肯放过他们......你爹为了引开追兵,被当场砍了头。” 朱瞻培松开了手,呼吸都近乎停止了。 兰才人索性全都说出来:“你娘带着我女儿逃出了应天府,直到去年,魏谦突然得了柳云娘的消息,便派人去追杀。幸好当时我女儿不在家,逃过此劫。” “你的女儿逃过此劫?我的爹娘就该死吗?” 朱瞻培眼睛血红,他猛的伸手掐住兰才人的脖子,兰才人无法呼吸,眼看就要翻了眼,朱瞻培却松开了手,仰天长笑道: “不!我不要你死,但你得补偿!” “如何......补偿......” “我要那个位置,太子!皇帝的位置!”朱瞻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指着兰才人说: “这就是我要的补偿!” 所以,现在他所要求的一切都是应该的,是他们应该给他的补偿! 第194章 兰才人一命赴黄泉 兰才人捂着自己被扭得疼痛的手腕,慢慢走到朱瞻培身边。 这个养了十六年的儿子,去年一下子长高了一大截,如今已经俨然大人模样。不是血亲胜似血亲,兰才人心疼得想摸摸他的脸,手却被他一把甩开。 “培儿,你的亲生父母......确实是因此丧命,可......不错也错了,现在能做到的,就是我们活着的人,好好活着。你现在过得不好吗?何必要去争那个本就不属于你的位置。” 朱瞻培鼻子里冷哼两声道:“好好活着?魏谦能让我好好活着吗?他会让我去争皇位,我坐在那张龙椅上,他大权在握。这就是好好活着吗?” 兰才人沉默了片刻,扬起脸来,坚定的说: “那你现在就走,走得远远的,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好好生活......你走之后,我就到太子那里把实情说出来,要杀要剐,那都是我犯下的错,魏谦他也逃不掉!” “走得远远的?......你要我一个锦衣玉食的皇太孙,走得远远的?”朱瞻培又大笑起来: “我不会走。既然你说,像爱亲生儿子一样爱我,那就帮我做皇帝!等我登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再杀了魏谦!” 兰才人缓缓道:“错的是我,与太子、太孙无关,你要报仇就杀了我,我是不会帮你去夺什么皇位,我也没有这个能力。” “以前你或许没有,可现在你有......兰才人!”朱瞻培脸一沉,阴恻恻的笑道: “你到底使了什么手段?半老徐娘,还能将那个胖子拉入你裙下?既然如此,等皇上死了,你的太子做了皇上,哄他写个传位诏书,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兰才人见他越说越不像话,扭过脸去不看他,淡淡说道:“我不会这么做,大不了将真相公之于众,谁也跑不掉。” 这段时间,李敏贞经历得太多,在冷宫受苦之时,她就已经看清,这个儿子已经变了,在名利面前,他更在乎头上的光环,而不是她这个地位卑微的母亲。 好在她的女儿找到了她,花荞就像一缕阳光,驱散了罩在她心头的阴霾,让她重新找到自己活着的意义。 姗姗来迟的太子,给了她等了快二十年的宠爱,她的心里已经知足了。 本来她心中感觉最对不起的就是花荞,可看到现在的花荞,心地善良、开朗活泼,身边又有个相亲相爱的师兄,这样的幸福,就是回到皇家也未必能得到。 李敏贞没有遗憾了。 朱瞻培太熟悉李敏贞的眼神了,当看到她眼底的决绝,他的心里忽然升起一种新的恐惧,那是真相被揭穿时,自己命丧黄泉的恐惧。 不,他不能去黄泉,他还没有享受到人生激越,要去黄泉的,应该是他们这些害死自己爹娘的人。如果他们阻碍他,他不介意将他们一个个送上黄泉。 眼前的这个母亲,她不但不会帮自己,甚至可能豁出自己的性命,去揭露自己。可若是在宫里杀了她,自己也跑不掉...... 想到这里,朱瞻培眼前忽然浮现起,一个令他害怕了很多年的画面: 在他十岁的时候,后宫里出了事,连累到东宫里的一位淑人娘娘,她半夜里就抹脖子自杀了,可当内侍们去拿她手上的剑时,却怎么也掰不开她的手指。 后来听那些内侍议论,人突然死的时候,往往会保持他死前最后那一个动作。倘若她最后的动作就是寻死......那又怎样? 百念一瞬,一念成魔。 他缓缓的向桌子走去,那里放着一把剪刀。 这不是普通的剪刀,普通的剪刀嘴没有那么长,这是宫里特制的花剪,刚才,兰才人正拿着它,在院子里给老茉莉剪枝。 花剪的把手上,为了不磨手,被缠上了红绳子,红得,像鲜血一样。 “培儿。” 正在魔怔的朱瞻培,突然听到兰才人在身后叫他,他条件反射的抓起桌子上那把花剪对准了兰才人。 兰才人下了一大跳,手上捧着的一个小木盒子“啪”的掉在地上,里面滚出来一些金银首饰,她盯着花剪紧张的问: “你......你拿那剪刀做什么?我是想把我的首饰都给你......若是魏谦再逼你,你就离开......” 她不提离开还好,一说这两个字,朱瞻培的怒火又上来了: “当初你也是这样给了我母亲两锭金子,让她离开,结果呢?我父亲被杀,母亲逃出去了,还是逃不脱被杀的命运!你是想让我先离开,再杀掉我吗?” “不......不......我没有......” 朱瞻培用剪刀比着兰才人的心口,将她一步步逼进内殿。 他忽然笑了:“我母亲死的时候不知痛不痛......” 兰才人背抵在衣柜上,已经退无可退。她眼角滚下一颗泪,她看着这个认不出本来面目的儿子说: “只求你不要杀他。他虽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但这些年来,该给你的他都给了,而且这件事与他无关。” 朱瞻培没有放下剪刀,但他的手已经松了,对面是养育了他十几年的母亲,他也下不了手。 他心中浮动的,更多是对未来,死亡随时来临的恐惧,他恨兰才人那双让他心软的眼睛,不由得狠狠推了她一把,转身要走。 可他这一推,兰才人重重撞在背后的衣柜上,衣柜晃了几下,把顶上放着的一个箱子给晃了下来,兰才人要躲,往前扑向朱瞻培,他的反应则是迎上去,却忘了手上还握着那把花剪。 两人都死死的盯着,扎进兰才人胸口的那把剪刀。 “不!” 朱瞻培慌了,他急急忙忙抓起兰才人的右手,让她握着剪刀把子,自己则紧紧握着她的手,不让它松开。 “我没有要杀你......是你自己撞上来!是你自己造的孽!是你!全都是你!”朱瞻培惊恐的看着兰才人嘴角开始冒出血泡泡,她美丽的眼睛就那样睁着,眸子却慢慢空洞起来。 朱瞻培定了定神,慢慢松开自己的手,兰才人的右手握着剪刀把子,没有松开。 他把她轻轻的放平在地上,又把那个砸下来的箱子放回衣柜顶上。看了一眼她依然握着剪刀的手,竟然轻轻松了口气。 他是太子妃的嫡子,从今往后,渐渐就不会有人记得起,他出自一个朝鲜妃嫔。 剩下的是,他怎么从这间屋里出去。他四下看看,正好看到茶几上的茶杯,他拿起其中的一个,向门口走去。 他把门拉开一条缝,随手就把茶杯放在了门扇顶上,他轻轻开门出去,有些无可奈何的说:“娘娘正生气呢,我去找我父王过来,你们在门口好好守着。” 他关上门,门后传来“啪”的一声。 朱瞻培苦笑道:“娘娘气头上,刚砸一个盘子,现在又是个杯子。我去去就回。” 门口的两个宫女连忙点点头。 她们是新分来伺候兰才人的,没想到,新主子脾气那么大。 第195章 天衣有缝呼延生疑 站在门口的两个宫女,贴着门缝听了会,里边没动静,兰才人也没有再砸杯子,两人这才放了心。 过了一会,果然见鲁成王扶着太子的软轿过来了。 “兰才人怎么样?” 太子一边下轿子,一边问跪在旁边的宫女。看到太子这样关心兰才人,朱瞻培心里暗暗后悔,早知如此,就应该顺着兰才人讨好她才对。 “才人娘娘除了王爷出来的时候......扔了个茶杯,后来就一直没动静了......” 宫女开了门,门口的茶杯碎片还豁然在目,两人赶紧捡了,让太子进去。 “兰儿,好端端的生什么气?唉......” 走在前面的宫女突然尖叫起来,也不敢再往前走,指着地上的兰才人哆哆嗦嗦的说:“娘娘......娘娘......她......” 太子这时也看到兰才人躺在地上,大吃一惊,快走两步,走到跟前才看清,她的手里握着一把剪刀,而那把剪刀正插在她的胸口。 “母亲!母亲!你怎么这么傻啊!儿子就是跟您争了两句,您也不应该寻短见啊!”朱瞻培大吃一惊,一个箭步扑上去,跪在兰才人身边哭得死去活来。 “你这个逆子!你跟你母亲到底说了些什么?让她这样想不开......” 福成、福禧死死拉住太子,不让他再上前:再喜欢,这会也凉了,让太子爷沾了晦气可不好。 太子只好站在那里抹泪,他对兰才人的喜欢还新鲜着呢,真是肝肠寸断。 “父王,是孩儿不好,不应该和母亲争执......孩儿就是想母亲了,和她说,想重新回到母亲名下,好为她尽孝,可母亲不同意,她说,这是父皇的决定,只要父皇高兴,她就高兴......” 太子一听这话,更是连连抹了几把泪:“兰儿啊兰儿,我已经有打算了,等到上巳节的时候,宫里大赏,我就将培儿重新过到你名下,给你一个惊喜......” “太子殿下,您看,娘娘已经去了,要不要叫人......”福禧在旁边提醒道。 太子点点头,福禧就要往外走。福成却赶紧拦住他,小声对太子说到: “殿下,妃嫔自戕是重罪,亦不可葬入皇陵,您看......” “对对对,这事不能说,就说是旧病复发,暴毙......福成,你们赶紧把兰才人抬到床上,那把剪子看着碍眼,赶紧拔了......” 福成走过去,想把兰才人的手掰开,却发现她将剪子握得紧紧的。 太子一看又哭了起来:“兰儿啊,你这是有多狠心啊......” 福成废了好大劲才把兰才人的手掰开,他突然发现,兰才人的手,姿势有些奇怪,悄悄看了一下,皮肉并没有受伤,就是看上去怪怪的,非常不自然。 拔了剪刀,两个内侍将兰才人抬到床上,宫女赶紧去找了干净的衣服来换,朱瞻培便扶着太子到了外殿。 “福成,叫她们把衣服烧了,剪子也扔了,把安太医叫来,让他做出诊记录,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宗人府来办吧。” 太子站起来看了朱瞻培一眼,说到:“你去跟你母亲说一声,毕竟妃嫔都由她管......” 他说完便不再开口,也没有再到内殿去看兰才人,甚至没有等内殿里的福成,只一步一步的向外走,那姿势,像极了一个牵线木偶。 很快,已经从水月楼回到府里的呼延锦,得到了“兰才人暴毙”的消息。 他决定去探个究竟,再看看怎样告诉花荞。 呼延锦刚去到詹士府,太孙东宫的谕令也到了,他又赶紧进了宫。 “呼延,兰才人殁了,你叫人去准备我宫里的仪制送过去。” “不知娘娘得的是什么病,好好的走得那么突然?” 朱瞻基叹了口气说:“我跟你说实话,就到你为止,不能在外传。兰娘娘并非患病,而是自戕。父王疼她,怕她因此不能入皇陵,这才瞒了起来。” “自戕?” 呼延锦比听到重病不治身亡还要惊诧。她是冷宫里的李选侍时都没有自戕,如今见到了亲生女儿,又与太子二人甜甜蜜蜜,为什么会选择自戕? 绝不可能! “娘娘为何会如此想不开,走了这条路?” “听父王说,是鲁成王进宫,与兰才人起了争执,她一时想不开,便寻了短见。”太孙见呼延锦皱着眉,听得仔细,笑道: “我看,真应该调你到刑部,听到什么,都觉得是命案。这次还真不是。父王他们到的时候,兰才人手里还紧紧握着她的花剪,若不是自戕,谁能把死人的手捏紧? 还有,六弟从屋里出来的时候,还被兰娘娘扔了一个茶杯,门口的宫女都看到了。六弟出门就去请我父王,根本没有作案时间。别想了。” 呼延锦从宫里回去时,一路上都想不清楚。他又在府门口站了好久,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师兄?怎么脸色怪怪的?”花荞正在和蕊儿剪布条,给小高换药要用。 “蕊儿出去。” 蕊儿知道少爷有事,赶紧收拾了东西,到东院去了。 “出什么事了?”花荞也紧张起来。 呼延锦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进了内室。他把花荞搂在怀里,轻轻的说: “你的身世恐怕不能藏了,你娘出事了。” “我娘?她好好的在宫里,出什么事了?” 呼延锦把刚才听来的话,原样说了一遍,花荞脸色惨白,仰脸看着他说: “你一定是听错了,肯定不是我娘,前儿我才见着她,她开心着呢,还说要给我也做一身朝鲜衣服,教我跳朝鲜舞。” 呼延锦心都碎了,一言不发的把她的头埋入自己的怀里,过了一会,才听见花荞低低的哭泣。 “阿荞,你仔细听我说,我想把我的身世都告诉你。在这世上,你是我最珍爱的人,我对你不想有一丝一毫的隐瞒。就像你肯和我分享你的秘密一样。” 呼延锦在她的头发上吻了吻,他选择今天跟花荞说,是因为联系起昨晚他们夜探汉王府的事,他觉得这一定与魏谦有关。 要说魏谦,就绕不过易呈锦,与其这样遮遮掩掩,还不如跟花荞说清楚。 说真话,永远都比说假话容易得多。 第196章 昭昭祸心冥冥因果 在呼延锦平和的声音中,花荞渐渐停止了哭泣,她完全没有想到,呼延锦背后,有那样不平凡的故事。 但她没有动,依然静静依偎在他温暖的怀里。 “我把这些都告诉你,你会嫌弃我吗?” 呼延锦有些忐忑的看着花荞的反应,全大明的人不理解他都没关系,可是怀里的这个女人......他在意。 花荞没开口,只在他怀里扭了扭。 呼延锦轻轻的笑了,摸摸她的头,继续说道: “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我怀疑你母亲的死,与朱瞻培有关。我曾试探过易呈锦,他并不知道朱瞻培不是真的皇孙。 那就说明,魏谦这个人太狡猾,他想两头都吃,到时候,看哪边势力强就倒向哪边。现在朱瞻培看不上他,投了汉王,他自然要使出身份这个杀手锏。 朱瞻培听了这个消息,还不要到宫里找你母亲验证?跟着就出事了。” “师兄,我想进宫去验尸!”花荞从悲痛中醒来,她这才意识到,师兄说这么多话,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投入到最紧急的事情中来。 她刚想拽起师兄的袖子把鼻涕擦擦,呼延锦笑着递给她一块手帕。 “我刚才想了几遍,觉得最好的方法,就是先找皇太孙,把你的身世告诉他。若是抓不到朱瞻培的把柄,也不能让他逃过惩罚。 而且......只有通过皇太孙,你验尸的结果,才能得到认可。你还记得你偷偷去灵堂给郭姑娘验尸吗?最后还得光明正大验一遍。” 呼延锦的声音低音重,又是缓缓道来,花荞的思路清晰了许多。再加上他对自己的坦白,两人的心,比以往更近了一层。 阿娘的死,母亲的死,都与这个换子案有关,哪怕自己既不在意身份,也不愿意回宫,但这次都不能再瞒下去。 “是不是只要兰才人还活在这世上,你们就打算将这事一直瞒下去!” 太子东宫书房里,朱瞻基气愤的将手里那块凤花锦拍在桌上。 不用细看,他就知道,这是太子东宫的东西。 太子东宫里用的凤凰图,与皇上后宫里用的有很大差别,东宫的凤凰为两尾,后宫的是三尾;东宫的凤冠小或无,后宫的凤冠大且长。 花荞的这块凤花锦就是出自东宫的两尾凤凰。 萧炎已经去将几位皇孙的生辰八字都拿来核对。 永乐六年共有两位皇孙出生,七皇孙是孟冬生的,而六皇孙朱瞻培的生辰八字,与花荞的一模一样,皆为暮春出生,且为同一天,三月十五日。 朱瞻培本是比花荞早一天出生,但在宫里的记录上,是按照李敏贞的分娩日期登记,而柳云娘告诉花荞的出生时间,就是她自己的出生时间,因此两人是同样的。 他又看看素布上写的那两行字,他虽是哥哥,却很少与这些弟弟接触,更不用说知道他们身上的这些胎记、疤痕了。 不过,要知道也并非难事。 “呼延,你说还有个人证?是否一同带来?” “此人名叫沈红棉,曾做过几天朱瞻培的奶娘。她原住在南都,微臣已将她接到京师,现就在殿外。” “传!” 沈红棉是当年魏谦找来的四个奶娘之一,她和柳云娘都是早一两天出生,所以她对柳云娘生了个儿子这件事,记得很清楚。 后来柳云娘抱着李敏贞的女儿走了,她便留下来哺育柳云娘的儿子,就是后来的朱瞻培。 柳云娘和沈红棉这两个知情人,魏谦都主张杀掉,可李敏贞一边舍不得女儿,另一边又想悄悄留个证人,便先后放了柳云娘两人。 魏谦虽然派人追杀,柳云娘在徐九公的帮助下出了城,沈红棉的女儿被李敏贞留在宫里,长大了,也成了她的贴身宫女,她孤身一人,藏身于尼姑庵中,躲过了魏谦的追杀。 沈红棉又结婚生子,就在魏谦眼皮子底下生活起来。直到有一次,她跟在外出的李敏贞后面偷看女儿,李敏贞派人悄悄跟踪,才找到了她。 到了永乐迁都,她不愿意到京师,这才断了联系。 朱瞻基深深叹了口气,李敏贞、魏谦胆大妄为,竟敢恣意混乱皇室血脉,若是她活着,也难逃一死,也难怪花荞不愿意认亲。 “你过来。” 朱瞻基对着花荞招招手,自己一直觉得,花荞看上去特别亲切,没想到,她竟然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想来这种天然的亲切,便是来自血缘。 “这不是你的错,委屈你了......现在你娘殁了,虽然她有错,但皇兄也不会让她不明不白的死去,却让凶手逍遥法外。我答应带你进宫,让你去查你娘的死因。 至于那个冒名顶替的朱瞻培,杀了他是迟早的事。现在既然知道他开始跟汉王勾结,我们不妨让他多活几日,说不定,还能勾出魏谦、朱瞻培他们更多的阴谋。 只不过,要多委屈你一些时日,皇兄会替你安排好你在宫外的生活。时机成熟,朱瞻培、魏谦阴谋暴露之时,便是你恢复身份回宫之日。” 花荞看着这位自己的至亲,含泪微笑说: “我不委屈,从小到大,我的阿爹阿娘都待我很好,还有照顾我的师兄,在我母亲生前,我们也得以母女相认,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你......还不肯叫我一声‘皇兄’吗?” 本来没有经过宗人府核查确认、修改记录,花荞的身份并不能就这样确定,但朱瞻基心里已经确认,花荞就是他的妹妹。 花荞却笑道:“皇兄,还有一个证据没有得到验证,你就不怕我是假冒的?” 花荞和李敏贞一样,长着一对漂亮的杏眼。经常外出活动的她,比养在宫里的公主、郡主们,多了健康的肌肤,和张扬的活力,这样的她,周身散发着令人着迷的自信。 “你是说......朱瞻培小腿上是否有个印记?那时他还年幼,指甲掐出来的伤痕,恐怕早就愈合消失了。现有的人证物证已经足够,等到魏谦落网,锦衣卫有的是办法让他开口。” “但是花荞还是想亲眼看看,阿娘写的这个疤痕,是否真的存在......” “那有何难?皇兄设一计,保管能看见他腿上的疤痕。” 花荞半信半疑的看着他,朱瞻基忍不住伸出食指,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看看她,又看看呼延锦笑道: “你可不许把我的大臣拐跑了。” 第197章 藏泪痕宫中验母尸 兰才人的遗体已经被移到一间很小的灵堂,她要在这里停放三日,才会运往等级地位不高的嫔妃陵寝。 皇太孙带着四个随从进了这个很偏僻的小院,灵堂里蜡烛都还没烧到一半,事发突然,这也是匆匆忙忙才摆放停当,拜祭都要等到明日才进行。 兰才人名下没有子女,太子和太子妃都不必来,她平素与其他妃嫔都不亲厚,与皇孙郡主更是没有往来。若是朱瞻培不来,恐怕也只有自己宫里的那些宫女太监来送她了。 扮成随从的花荞,看着棺材里躺着的母亲,紧咬着嘴唇却还是掉下泪来。 两天前她最后一次看见母亲,她还那么开心,穿着朝鲜衣裙跳舞给花荞看:“小荞,你看,要这样转,裙子鼓起来才好看。” 她笑起来就像一个开心的孩子,在大明的皇宫里生活了十九年,就是这个时候,她才活得像她自己。 兰才人死亡已经两个半时辰,尸体已经出现僵硬,花荞用指尖轻轻抚摸着她的脸,泪水中挤出一丝微笑,轻轻说到: “您还没有教我跳舞呢,怎么就去了?您活着小荞没有好好摸摸您,现在这个样子,你让小荞怎么忍心打扰您......” 花荞又低声哭了好一会,才接过呼延锦的帕子擦擦脸,又用掌心揉揉自己的眼睛。 她并没有急于看伤口,而是先从头部开始检查,忽然,她发现兰才人的右耳后,有一个清晰的瘀痕,解开衣领一看,果然脖子上若隐若现也有些瘀痕,但都不如耳后的那个清晰。 呼延锦伸手过去比了一下,正是一个男人手掌的大小,耳后那里,应该是大拇指的位置。 “难道,他们在现场就没有发现这些瘀痕吗?”呼延锦奇怪的问。 “这些瘀痕当时不一定明显,也有可能还看不出来,要时间长一些才会显现出来。” 有了这个疑点,花荞打起精神,检查得更仔细。她顺着手臂,摸到兰才人的右手,不禁轻轻叫了一声:“呀!怎么会这样!” 她转头问站在一边的萧炎:“发现娘娘时,她是自己握着剪刀吗?” 萧炎是全程站在皇太孙身后听着的,他点点头说:“确实是这么说的,兰娘娘右手抓着剪刀,手指已经僵硬了,是福成硬掰,才把手指头掰开,把剪子拔出来。” 花荞皱起眉恨恨的说:“好歹毒的凶手!竟然会想出死亡同步的方法,这样一来,就没人怀疑这个动作不是娘娘自己做的了。” “何出此言?福成说,剪子嘴长,并未完全捅进去,倒是很像自己捅的深度。” 花荞把兰才人的右手抬起来给他们看,皮外并没有伤痕,就是手的姿势有些不顺眼。 呼延锦和萧炎同时说道:“脱臼!” 他们是习武之人,对脱臼并不陌生,尤其是不想让对方服毒自杀的时候,都会把对方的下巴颌卸下来。 “不错,娘娘的手腕是脱臼的,她曾在短时间内两次脱臼,后来又经常用这只手使劲,没有好好将养,这只手若是遇到外力,比一般人更容易脱臼。” 花荞轻轻扭了扭,却不能让腕关节回位,大概还要等一两天,尸体重新变软之后,才好把关节推回去。 她将兰才人的手放回去,又仔细将她衣领扣好,站起身来走出去。 朱瞻基正和萧忠在外面等着她,见她这么快就走出来,连忙问:“怎么样?有什么问题?伤口看了吗?” 花荞摇摇头道: “不需要看伤口,我已经确定,娘娘不是自杀,是他杀!一是她的脖子及耳后有瘀青,瘀青出现的时间,与她的死亡时间几乎一致。这就说明,娘娘在死之前曾经被人掐过脖子。 二是娘娘的右手腕是脱臼的,手脱臼不但疼痛,更重要的是根本无法用力,那她又如何握着剪刀伤害自己?” “可是......兰娘娘的手是紧紧握着剪刀把子的,父王也亲眼所见。若是被掐死之后,再用她的手去握剪子,那又如何做到这一点?” 朱瞻基跟着朱棣北伐蒙古的时候,就曾见过战场上战死的将士,有些人死后,会保持他生前的最后一个动作,譬如握着刀、抓着刺进自己心口的枪等等,有些甚至是和敌人扭打在一起,想要将两人分开,都还要费好大的力。 太医跟他解释过,必须是突然死的那一刻,肌肉正在做这个动作,才会出现这样,死后保持姿势的现象。 “不错,所以我推测,这个凶手是握着娘娘的手去捅自己,娘娘应该拼命挣扎过,这才导致她的手腕再次脱臼。” 花荞的心在滴血:母亲那一刻该有多痛,伤口的痛、脱臼的痛,还有自己养大的儿子,一心要自己死的痛! 朱瞻基点点头,又叹气道: “当时屋里只有兰娘娘和朱瞻培,凶手不用查,一定是兰娘娘养的这头白眼狼!还好发现得早,若是等他成了气候,东宫、皇宫,还不知道要流多少人的血。” “可是......”萧炎突然问:“朱瞻培走到门口的时候,门口的宫女还听到,里面有茶杯摔碎的声音。难道那时候兰娘娘已经被杀死了?” “这有何难?”呼延锦答到:“手上握着线,将茶杯压在线上,走到门口在抽回那根线,茶杯不就被拉到地上了?或者干脆放在门扇顶端,一关门的时候,茶杯从门上掉下来,也同样会造成是娘娘所为。” 这样的时间差,只不过是为了让宫女为他做个,他走的时候,娘娘还活着的证明而已。 花荞对朱瞻基笑笑:“我想再进去和娘娘告个别。” “去吧。你去告诉兰娘娘,我们一定不会放过凶手,让她心去吧。” 朱瞻基看着这个与众不同的妹妹,不禁百感交集。花荞长于民间不说,还偏偏学了一手仵作术,以前还跟自己说过,她要当个女捕头,惩恶扬善,抓捕凶手。 这样的奇女子,竟然是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妹妹...... 花荞一个人再次回到小灵堂,跪在棺材前,给躺在里面的母亲行了个朝鲜的大礼。上次她躲在安国寺佛像后面,看见母亲就是这样行礼,那时,她就觉得,这个娘娘好漂亮。 “阿妈妮,女儿给您辞行了。”花荞眼里闪着泪光: “再不要回来了,大明只有囚禁您的牢笼,朝鲜才有属于您的欢歌笑语,山高水长,缘浅情深,就此别过。” 第198章 巧落水验证旧疤痕 花荞进宫给母亲查明了死因,剩下的事,就要由朱瞻基来做了。 沈红棉也被他留在了太孙东宫里。 朱瞻基冷眼看,停灵这两天,朱瞻培果然没有去祭拜兰才人。但并不影响他利用朱高炽的伤心去亲近父王,每日到东宫请安更勤了。 兰才人的棺材,第三日的半夜里被拉出了宫,牛车上的丧铃,在寂静的黑夜中,响得落寞凄厉,那夜,宫里好多人梦里,都是这个撕心裂肺的声音。 “呼延,你看那是谁?” 早朝结束,呼延锦留在宫里议事,等到他和太子一起出宫的时候,正好看见朱瞻培,不知是不是去请安,匆匆往太子东宫走。 眼看他就要踏上流水桥了,朱瞻培也看见了太孙,本想停住脚,让太孙过了他再过,没想到太孙先停了下来,他只好抬脚上了小桥。 流水桥是个拱形小桥,对他们这些人高腿长的,不过也就是十几二十步。朱瞻培上了桥,却见太孙和呼延锦也上了桥,也不好再退回去,只好和他们迎面走过去。 “皇兄,这么巧?”朱瞻培主动打招呼,给朱瞻基拱手作揖。 朱瞻基微笑点头,并不还礼,却回头问呼延锦: “今早你说宫里飞来了大雁,大雁在哪里?” 呼延锦心领神会,接道:“就在这附近。您看,那不是有一只?” 只见他走到桥栏边,手往桥下水里一指,朱瞻培不由自主顺着他指的方向往下望去。站在他旁边的呼延锦脚往他的鞋子一踢,手同时把他往前一送,口里大叫一声: “王爷小心啊!” 朱瞻培没料到呼延锦会突然出手,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推到桥下水里去了。 呼延锦口中叫到:“来人呐!有人落水啦!” 旁边很快过来了几名内侍,七手八脚的将朱瞻培拉上了岸。 这本是装饰用的人工小河,水只有半人高,底下积了不少淤泥,朱瞻培掉进水里也没受伤,只不过全身都湿了,帽子也掉进水里,狼狈不堪。 “六弟,你怎么这样不小心?不过是看只水鸭,怎么还把自己给看到河里去了?呼延锦,还不赶紧去给鲁成王擦擦?当心孤治你的罪。” 朱瞻基这边还没说完,呼延锦早已走到朱瞻培的身边,弯腰去给他摘粘在身上的败叶水草:“哎呀,快去拿干净衣裤,鲁成王的裤子都给划破了,要是有伤,还得赶紧处理......” 朱瞻培真是恼火到了极点:有没有伤自己不知道吗?要你手往我腿上摸?可皇太孙就站在旁边,还关心的往自己腿上看,他又不好发火。 呼延锦一点不客气,两下就把朱瞻培的裤腿捞起来,露出了他的小腿。 两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朱瞻培的小腿肚子上还真有伤,不过,那是陈年旧伤,伤口是一个月牙形的白色印子,虽然撑得比较大,但一眼就能辨出,俨然就是指甲形状。 “还好没有受伤,真是万幸。快把鲁成王扶过去更衣,春水寒凉,可别闹病了。”朱瞻基关心的说,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微笑。 朱瞻培吃了个哑巴亏,衣服不换了,也不想去请安了,只将内侍找来的披风往身上一裹,由内侍扶着出了宫。 看着朱瞻培走远,朱瞻基和呼延锦对视了一眼,笑道: “果然是柳云娘的儿子,白让他顶替,姓了那么多年的‘朱’。你告诉花荞,让她不用担心,这个人死定了。你回去吧,我自己到明珠那里坐坐。” 他见呼延锦欲言又止,以为他是在想,上次在明珠那里发生的事,心里还有芥蒂,便安慰他说: “她们这种女人就是这样,但凡有些姿色,就以为全天下的男人都想占她便宜。孤都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你何必耿耿于怀? 况且,我看得出,花荞心悦于你。公主、郡主嫁高品大臣,是与太祖定制不符,但规矩都是人定的,让孤想想,如何为你破这一个例。” 朱瞻基拍拍呼延锦的肩,笑着走了。 呼延锦本想对太孙说,明珠姑娘有问题,可一是他还没拿到证据,二是太孙又扯到他和花荞的事上,自己反而不好开口了。 今日太孙将皇上赏给自己的一处皇庄,交给了呼延锦,这个庄子离皇城近,关键是庄上种的都是供皇室用的瓜果,一年下来,收入也很是可观。 交给他,就是让他帮着花荞打理,以后,好做她的陪嫁。 那天认了兄妹,朱瞻基便让萧炎送了不少银票过去,见呼延锦与花荞虽然住在一处,但分居两户,也就勉为其难不必搬家,将来花荞做为郡主出嫁,自然会有她的郡主府,也用不着她操心置办。 回了府里,呼延锦将刚才巧遇朱瞻培,两人如何将他推下水,趁机看到了他腿上的疤痕,一一告诉了花荞。 花荞叹了口气说:“那这事就没有一点错了。只是......他是阿娘的亲生儿子,阿娘也是可怜,我怎么也不忍心看她的儿子丢了性命。” “这个朱瞻培心都坏了,不可能还有活的机会。阿娘还有一个儿子,说不定,过几日你便能见到他了。” 呼延锦笑着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她手上还留着几道墨迹,这两天,她都在给母亲抄往生经,准备头七的时候送到安国寺去给方丈诵持。 “花荣他们要来了?”花荞惊喜的问。 “我见了陶青翼,他年里就来了,是过来拜年的。他说,师傅他们过了元宵后就出发,只不过,漕河有一段又堵起来了,要换船换马比较麻烦。算算日子,他们也快到了。” 呼延锦说着,将怀里的那一份皇庄的地契,和庄上佣人的卖身契都拿出来,递给花荞说: “这是太孙给你的,有空我带你过去认认门。” “‘知雨庄’?这个庄子还有个这么好听的名字。那咱们等下雨的时候再去。对了,小高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我想,还是要查查明珠的来历。太孙经常和她在一起,万一......” 呼延锦点点头,这也是他担心的事。 好在今日要去竹林雅居,他要找父亲问一问。 第199章 见檀郎青羽言又止 兰才人殁了的消息传到魏府时,魏谦和易呈锦正在吃饭。 易呈锦只知道兰才人是朱瞻培的生母,不知为何,突然得了宠,现在又重病暴毙了。 “朱瞻培少了一个好帮手,兰才人到底是生母,帮他会不遗余力,太子妃名义是嫡母,可她自己就有三个儿子,不可能再去为朱瞻培做什么。” 易呈锦除了有些可惜,并没有太多的感触,可坐在对面的魏谦却食不下咽。 他没有想到,朱瞻培如此决绝,竟然出手杀了养育自己十几年的养母,自己也许太低估他了。他想起一件事,停下筷子问: “去年让你带人去宝应,杀了那个出逃的宫女和她的孩子,没出什么纰漏吧?回来只听你说办成了,我也没追问。” 易呈锦心头一跳,不动声色的问道:“出了什么事?让你这么问。我办事,什么时候出过纰漏?” “她家里有几个孩子?” “一个女孩,一个男孩。怎么?孩子有问题?” “没什么问题,我就想起来问问。” 魏谦并不打算告诉易呈锦,李敏贞当年换子一事,尤其是现在。可易呈锦不信,他不相信魏谦会无缘无故问起这件事。 那时,魏谦让自己去杀柳云娘和她的孩子,他听了也很吃惊,怎么会如此巧合?要他去杀掉那个叫“阿锦”叫得很好听的女人。 从京师到宝应,他思考了几遍,自己和呼延锦、花荞算是朋友,柳云娘是呼延锦的师娘,花荞是他师妹,若是真把他们都杀了,他和呼延锦之间的仇就解不开了。 但若是他只杀了柳云娘,却放了花荞、花荣,说不定,呼延锦还要领自己这份情。至于义父这边,他并不认为一个逃跑的宫女,在外面生下的孩子有多么大逆不道,糊弄过去也就行了。 最重要的是,花荞他认识,什么时候要杀她们姐弟,那不是举手之劳? 到了花家一看,花荞刚好不在,他便让人去杀柳云娘,自己在一旁阻止花家父子过去救人。甚至他看见花荣看他的眼神有异,他也没有杀了他。 正是他这一念之仁,留了花荣性命。至于花荞,她和呼延锦正好一起回到宝应,他更没打算去杀她。 他留在宝应等着见呼延锦,想说这事,可呼延锦一见他就开打,自己也只能找了个蹩脚的理由,推掉柳云娘被杀与他的关系。 那么现在,魏谦为何会突然问起柳云娘的这两个孩子? 魏谦吃了饭便往鲁成王府里去了,易呈锦正要起身去竹林雅苑,忽听小厮来报,所有位陶姑娘来找少爷。 哦?青羽来了?这还真是瞌睡遇枕头!易呈锦微笑起来,抬脚便亲自到大门去迎她。 “阿锦!”陶青羽欣喜的叫道。她刚刚从扬州过来,放下行礼,还没来得及去找花荞,就先到魏府来见易呈锦。 “你怎么不先写封信来,我好去码头接你。”易呈锦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陶青羽,突然见到这位红衣红裙的姑娘,又点燃了他在穹隆、在南都魏府,两人亲密无间的记忆。 他牵着青羽的手,进了东厢的书房。 “回了京师我就没停过,说好了去看你,却又一直抽不出时间。你在扬州还好吧?有没有跟花荞联系?”易呈锦将陶青羽拉到自己腿上坐着。 陶青羽在家里等,在路上想,就盼着见了易呈锦好问问他,什么时候到万户山庄去提亲。这会见他亲亲热热的拉着自己,却又害羞得问不出口: “我知道,你新近升了官,又是年前年后跑人情的时候,哪里顾得上去扬州?不过,这次我过来,父亲说山高路远,他已经委托大哥......” 易呈锦不等她说完就打断到:“青翼也来了吗?” “是啊,他年里就来了,我刚回去放行李,也没见着他。你们男人都是一个样,忙起来,见外人比见家里人多......”青羽小声抱怨道。 “你来了,我可就一个外人也不想见。”易呈锦说着,顺势将腿上的青羽抱起来,忽然笑道:“不好了。” “嗯?什么不好了?”青羽为了不掉下去,只好搂住易呈锦的脖子。 “明明过了一个有吃有喝的年,有人却变瘦了......说,吃的肉都长哪去了?” 陶青羽笑着往他怀里钻,刚才一路上的担心,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不知道,我爹他可会折腾人了,别看满坡满岭都是积雪,他还是有办法做他的各种试验。” “嗯?试验......什么试验?” 青羽忽然想起爹说过,不能跟别人说他们在山庄里做了什么,忙支吾道:“就是......试着......验证他的滑翔机......能不能飞什么的。” 易呈锦哈哈笑道:“大北风里试飞可不是什么好主意,你那个爹也真是......” 试飞让他想起了,去年与呼延锦二人在空中的万丈豪情,不由也心情大好起来。 青羽见他高兴,自己心里也像灌了蜜一样,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易呈锦显然也动了心,他回身将青羽放在软榻上,低头亲了过去。 先是拒绝,后又迎了上去。小别重逢的欣喜,和咫尺相亲的激动,在这间小小的书房里,层层弥漫。 窗外是一棵绿蓬蓬的石榴树,枝枝丫丫里打满了小小的花苞,春风吹过,仿佛听得到,花苞里悄悄传来,醉人的呓语。 易呈锦轻轻理着青羽鬓边的乱发,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看花荞?” 青羽心里微微有些失望,激情还未褪去,这时候,不是应该谈谈他们俩的事吗? “我......” “你去看花荞的时候,能不能替我做件事?”易呈锦拿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 “什么了不得的事?值得你这样特地交代。”陶青羽不禁有些好奇。易呈锦和呼延锦的关系不错,为什么他要托刚刚来京师的自己? “你是女孩子,而且你知道,她母亲的事我一直很愧疚。你去问问她,她母亲有没有留下什么遗物给她?我听说,我义父......还一直在寻找...... 我怕,将来会因此伤害到花荞。你问清楚了,我心里有个数,发生什么事,我也好知道如何应对。这也是为了保护她,对不对?” 青羽一听,这事还真重要,赶紧点点头说: “知道了,一会我就过去。” 第200章 陶姑娘偷窥见刀伤 陶青羽见到花荞的时候,天已将暮未暮。 花荞、呼延锦、小高三个人正在院子里打石子玩。花荞往天上扔一个石子,两个男人轮流用石子把它打上去,不让那颗石子落地。落地或是落在屋顶上的都算输。 扔第几颗石子没人数,海明只管数,掉到屋顶的石头砸坏了几块瓦,输的人要连夜换瓦补屋顶。 小高身体底子好,因为缝了针,又每天换药,伤口好得很快,花荞说,今晚就给他拆线。没事的时候,呼延锦就和他切磋格斗术,两人又从花有财的招式中,自创了一些攻击的招术。 海英、海明两个年纪小,跟着回了府里,不用找吃喝,每天闲着一身劲,呼延锦也让他们跟着练些基本功。花荞还把送米面去福生堂的活,也交给他俩。离开了,还能帮到笑婆婆,和那些小弟弟妹妹,两人干得更是卖力。 看到陶青羽,花荞又惊又喜,可再往她身后看,却没有看到还有别人。 “青羽!你是刚到吗?怎么就你过来,我阿爹和花荣呢?” 陶青羽笑道:“就我一个来。花荣和人比赛骑马,从马背上摔下来,腿给折了,不过花叔说没关系,躺两三个月就能好。他要照顾花荣,他们等花荣腿好了再一起来。” “真是吓人......花荣也十四岁了,还这么叫人不省心。”花荞皱着眉叹气道。 “听你叹这声气,不像个十六岁的姑娘,倒像个六十岁的管家婆子!花叔让你别担心,估计,到六月他们就能过来了。” “你俩打算站在院子里说到天黑吗?去洗手吃饭,有的是时间聊。”呼延锦笑着催他们。 他的心里却不是滋味,先前盼着师傅来,是想快点把自己和花荞的亲事定下来,现在,不但师傅来不了,就是来了,花荞的亲事由不由他定还不知道。 吃了晚饭,花荞留青羽在家里住,两个姑娘关了门,在屋里叽叽呱呱的聊着天。 “花叔精神很好,每天和我爹忙着做炸弹,埋土里的,放水里的......花叔主意真多,他说的东西,大家听都没听说过。” “那就好,阿娘走那段时间,他老是说胡话,吓死我了。” “嗯......就是......就是花叔还是会想你阿娘......不知你阿娘有没有给你留下什么?让我带回去给你阿爹......让他也能有些安慰......” 这句话是易呈锦教她说的,可自己说出来却那么别扭。 “姐姐你忘了?我阿娘的东西都在宝应的家里呢。当时出来得匆忙,哪里顾得上那么多?阿爹的好些东西也在那里。找个时间,让人回去把东西都拉过来才行。” “哦......也是......你娘留给你的东西,都在宝应?” “嗯。我也惦记着这事,可惜师兄也忙,他在詹士府,皇太孙睁眼就找他。” 青羽“噗呲”笑了:“看你这话说的,太孙一睁眼,不是要找太孙妃娘娘,和他的才人娘娘吗?” “青羽姐姐!你上哪学坏了?我告诉陶庄主去!”花荞娇嗔着站起来,笑道:“你在这边坐会,我到东院去,一会就回来。” “呀!就这一会不见面,你就想人家了?”陶青羽自己有了心上人,看见花荞,也希望她过得甜甜蜜蜜的。 “我不理你!” 青羽一看,花荞还真往门外走去。她也站起来,跟在花荞后面。东院的门虚掩着,青羽推门一看,花荞进了东厢最边上的厢房,这不应该是呼延锦的房间,一般都是留给贴身侍卫住的。 花荞......她去那里做什么? 陶青羽见花荞进去以后便掩了门,心中更是好奇,更别说还有易呈锦交代自己,看看花荞和呼延锦在做什么这件事。 房间的窗户开着,她悄悄走过去,探头往里望。 屋里站着好几个人。呼延锦、海明站在床边,小高光着膀子盘腿坐在床上,花荞也坐在床边,阿蕊刚好挡着,看不见花荞在干什么。 屋里传来花荞的声音:“拆线很痛,你可要忍着。” “穿针我都不怕,肉都长好了,我还会怕拆线?”小高低着头,说话的声音也嗡嗡的。 “是长得很好,而且也没有化脓,这是蕊儿照顾得好......”花荞一边说一边动手拆线。 蕊儿见姑娘扯到自己身上,有些不好意思,身子晃了一下。这下,窗外的陶青羽看得清清楚楚,花荞正在剪开缝在小高背上的线。 小高背上一个张牙舞爪的刀伤,豁然入目! 呼延锦似乎在称赞花荞什么,青羽已经听不清了,她已经悄悄的回了东院。 过了一会儿,花荞回来了,她笑着说:“让你久等了,东院里有点事耽搁了。洗洗睡吧,咱们姐妹躺床上说话。” 正好小七和阿瓜,去陶府里取了青羽的衣物过来,青翼还让他们,带了不少扬州的特产回来给花荞,两人拿了牛皮糖、方酥吃了起来。 第二天吃了早饭,青羽就回去了。 过了好一会,海英匆匆忙忙跑进来,对呼延锦说:“少爷,陶姑娘进了魏府,我就跟不进去了。” 呼延锦皱了皱眉头,摆摆手让出去了。 “师兄,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要跟踪青羽?”刚才看见呼延锦有些心神不宁,花荞觉得他心里有事。 “我没机会跟你说,昨晚你离开东院,海英进来说,看见陶姑娘悄悄跟着你进了东院,她在窗外看了一会就回去了。恐怕她已经看到了小高的刀伤......刚才我让海英跟着她,果然,她没有回陶府,而是去了魏府。” “魏府?哪个魏府?” “魏谦,易呈锦的义父。遭了......如果她把小高受伤的事告诉易呈锦,他恐怕会猜到,那晚去汉王府的人是我......” “应该......不会吧?青羽她是我的好朋友,就算她知道,也不会害我的。” 花荞有些不相信。 呼延锦不想让她担心,过去摸摸她的头笑道: “对,不会有事,我们当心一点就行了。你若是要出门,一定要叫上小高。我得出去了,好几天没见到我们家那个倔老头了,我过去看看他。” 花荞拽着他的袖子,送他出门。 呼延锦忽然想起一件事,笑着对他说: “告诉你一件喜事,徐之锦殿试中了乙榜头名传胪,已经被皇上钦点进了翰林院做编修。下次见到徐三哥,你可要改口叫他‘徐编修’了。” “真的!太好了!徐三哥太厉害了!” “是厉害,他是宝应出的第一个进士,这次算是光宗耀祖了。你......可不许后悔。” “我后悔什么?” “没什么。”呼延锦背着手,抿嘴笑着走了。只听花荞还在后面问: “到底后悔什么嘛......” 这傻妞! 第201章 呼延锦巧计占先机 上了马,呼延锦直奔竹林雅苑。他要赶在易呈锦之前,见到自己的父亲。 “呼延!” 刚到竹林雅苑的门口,就看见郑宽在指挥伙计卸货。三个马车的货,像是刚从江南采买回来。可除了面上的一筐筐瓜果,下面的箱子就显得有些重手。 “家伙?”呼延锦也不避讳,小声问道。 “京师的造器厂有定数,我们搞不出来,但是南都的管理要松得多,多花些银子,细水长流,什么款式都能搞得出来。漕运通航了,漕帮也有我们的人,这些就是走他们本帮船过来的。呼延,你家老头子决心大得很呐!” 郑宽这几年不是在南都,就是在京师,两地的运输渠道,也被他打通了。他天生就是个生意人,若是不造反,他的日子过得不知有多滋润。 说起自家老头,呼延锦拍怕他的肩膀往里走。郑宽却拉住他,凑到他耳边说: “一会你找我,消息有了。” 呼延锦点点头,他知道郑宽说的是什么。 竹林雅苑是一个建筑群,在竹林深处,是一个个独立的小院。 最宽敞的那间给了易呈锦,那个院子里有间很大的堂屋,关键是,还有条地下暗道,走暗道,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远离竹林的小河边。过了河,什么踪迹都不容易查到了。 吾辰良住的院子在竹林的边上,背靠着一座土岭,土岭上全是松树,这才是这一带原生的植物,竹林是被人慢慢种起来的。这一柔一刚两种植物,在吾辰良的院子后面有一个明显的界线,反倒使视线变得更清晰。 “父亲。” “嗯,你来了。今天詹士府没事?大清早胡跑瞎跑的,年轻人也不学着上进。” 呼延锦都习惯了,父亲不管什么时候见到他,总能数出他的不是。 他连忙说:“这不是有情况要和您说嘛。父亲,上次您说,若是汉王、赵王能同时动起来,这场骚乱才彻底。还让我多注意汉王、赵王动向。” “没错,我是说过。” “您说的事,儿子都牢牢记在心上。那天晚上,我远远看见鲁成王进了汉王府,就跟了进去,哪知被府兵发现,还受了点伤......” “嗯?伤哪了?” “我是皮外伤,现在已经好了,跟我去的手下,背上被砍了一刀。” “真是胡闹!我有意与你分开两条线行动,就是希望你走朝堂,少点刀光剑影,将来只要牵制住皇太孙,或囚或杀,你都是大功一件。你倒好,还是要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吾辰良越说越生气,看着呼延锦一副老实听训的样子,这才顺过气来。 “父亲,儿子这次无功而返,也没敢往小殿下那里报,怕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 吾辰良头一次听到儿子说,要顾及自己在别人心中的形象,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他两眼,捋捋胡子说道: “没说就没说,又不是什么大错。若是问起,你就说,是我让你去的,没探到消息,所以没报。” “是,父亲。那儿子先回去了,怕一会皇太孙要找。对了,这是花荞做的酱菜,让我带一罐过来给您尝尝,若是喜欢,家里还有。” “知道了。去吧,以后做事小心点。” 吾辰良看着呼延锦的背影,这才发现,儿子已经不知不觉长大了。那个花荞姑娘还不错,自己儿子又巴贝人家,不如早点娶回来,也让儿子多个人贴心贴肺的照顾。 从父亲的小院出来,呼延锦又去大堂找郑宽,他正在柜台上算着账。 竹林雅居并不指着堂面赚钱,底下黑道白道通吃,食盐、黑火、名贵药材、珠宝原石,有时一个箱子抬下来,就能买下半条街。 呼延锦手头宽裕,也得益于自己早早将每月多余的银钱,都放给郑宽,除了固定的利息银子,还能得到多少不定的红利。加上他每月只进不出利滚利,他入仕将近一年,在郑宽这里的账,就能让人看着眼红。 宫里的赏赐,有不少银作局的金银器,这些东西不能上市买卖,也不能私自回炉,除了摆设炫耀,风光陪葬,几乎就没什么用处。 呼延锦把他和花荞得的这金银器,也都交给郑宽换成金银,至于他是拿去私金坊熔成金银,还是重新加工再卖出去,那就是郑宽的事。 “你父亲那里说完了?” “我跟他有什么好说的?媳妇学做了酱菜,送点给他尝尝。怎样?唐赛儿有消息了?你还真够神通广大。”呼延锦夸道。 “我哪来的本事?你父亲派人去联系他们,我找人跟踪了几日而已。方向是有了,可到了山口,没有人带,我的人进不去。这可得靠你自己想办法。 不过,这次碰巧还听到一个消息,他们应该不止唐赛儿一个,结了个‘同乐盟’,同时起义,结束永乐。呼延,这可靠你了,他们这一闹,我这财路可就断了。” 郑宽从小和呼延一起学安邦治国之道,他兴趣缺缺,偏偏喜欢他父亲看不起的经商之道。不知被父亲打骂过多少次,可他矢志不渝,坚持做自己喜欢的事。 这一点,正是呼延锦高看他的地方。 郑宽从柜台下面摸出一张折好的纸,递给呼延锦,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拆了他们的联盟,各个击破。” “嘿嘿,小呼延,哥哥没看错你,这回你可是跟你家老头干上了。” 呼延锦打开那张纸看了一眼,折好放进怀里,笑道:“这事,你干得还少吗?另外我哪里小了?小宽宽。” 他前脚刚走,后脚易呈锦就过来了。 “吾将军,呼延锦最近和你联系过吗?” “他大清早还过来了一趟。出什么事了?” “大清早过来?” “他府里做了些酱菜,刚好出来办事,送了些过来。” 易呈锦看了一眼桌上的那个青瓷瓶子,不动声色的问:“呼延锦擅自行动却又不报,你知道吗?前几天汉王府里进了刺客,没想到,刺客竟然是他。” “这是我知道,他和手下两个人去的,逃出来还受了点伤,他手下伤得重些,背上被砍了一刀,险些送命。没探听到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是我叫他不必向您汇报。” 吾辰良这才明白,自己被儿子摆了一道: 这个兔崽子!难怪刚才这么老实! 第202章 拆联盟请愿入虎穴 易呈锦心中虽然有些不悦,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问过就算了。 至于花荞母亲的遗物,他的兴趣也不太大。因为现在朝堂上最大的事,莫过于皇上已经确定,下月亲征蒙古这件事。 御驾亲征,哪一次不是兴师动众?调兵遣将不说,就是粮草的筹备也不容易。 去年南方几省闹蝗灾,收上来入官仓的粮食,本来就有些欠数,如今才是育种时间,再去征粮,恐怕连种粮都要动用了,这可不是少吃点的事,这是要把明年的粮都吃没了。 “启禀皇上,去年数省歉收,库粮本来就紧张,还要动用部分陈粮才能勉强捱到秋收,再征粮,恐怕要动到种粮了。微臣以为,此时出兵,时机不成熟。”方仕政出列禀到。 朱棣最不耐烦听大臣摆困难,要是都没有困难,我还要你来干什么? “南方省份不是还有夏收吗?就算是用到种粮,收了夏粮不就可以补上了?”赵翊反驳道。他儿子出去收粮,就没听说过收不到的。 朱棣一听觉得有道理,户部就是这样,整天拿钱粮来跟他说事,天下都是朱家的,用点自家的钱粮,好像还要经谁同意似的。 “皇上……” “就这么决定了,粮草的事,户部自己想办法,兵部做好粮草运送保障,若是影响到大军行军打仗,朕拿你们军法处置!退朝!” 走出大殿,呼延锦紧走两步跟上皇太孙,小声说道:“若是收不到粮食,真要动用种粮?恐怕会激起民愤啊......” “这个道理你我都懂,但现在大明是皇上当家,他说要北伐,难道你能阻止?呼延,当官是要为民做主,但当官更要为朝廷解决困难。能把两头协调好了,才是个好官。 征军粮的事,孤会和父王商量,方尚书也不是没有办法,只不过要看,能把人得罪到什么程度。回头你以个人名义去问问他,需要什么帮助。” 朱瞻基停下来又道:“下月皇上北伐,按惯例,父王监国,会派孤去坐镇南直隶,好在汉王会随军出发,京师出不了什么大乱子,到时你便随孤一起去南直隶。” 呼延锦刚想说,忽然看见朱瞻培兴冲冲的从内殿出来,他看见朱瞻基,便笑道: “皇兄还没走?我正要去向父王禀报,正好也知会皇兄一声:皇祖父已经准我随军北伐。这方面皇兄有经验,还要多提点弟弟才是。” 朱瞻培不卑不亢的笑道:“那是自然。” 看着朱瞻培的背影,呼延锦问:“他急着和汉王扎堆可不是好事,我们要不要在北伐前,就将他的身份抖出来?” “别急,他不过是汉王的幌子,若是没有他,汉王还不会那么急着暴露,我们又哪有机会抓到他的错处? 皇上身边的人,父王自有安排,这不用担心。我们只把江山给看好,就解了皇上的后顾之忧了。” 朱瞻基拍拍呼延锦的肩正要走,却听呼延锦说到:殿下,微臣有要事相报。” “你说。” “微臣从一跑南北货的客商口中得知,吴桥、德州、故城一代,有不少流民、平民聚集,他们说,’佛母’又出现了……” “佛母?你是说下落不明的唐赛儿?三年前她和她的同伙逃匿不知所终,如今怎会突然出现?当时皇上对青州、莱州赈灾,罢免徭赋及受灾田粮,不是颇有成效?” “臣也是道听途说,今日听方尚书说,要再次征粮,臣恐怕正好让唐赛儿那些暴民得了借口,再次星火燎原。” 朱瞻基叹了口气说:“可孤也不能凭你一个道听途说,就派兵过去,那不成了扰民?” 呼延锦单膝下跪行礼到:“臣愿意前往暴民聚集之地,探听消息,找到他们的主力所在,尽我所能,说服唐赛儿……” “不,孤要你找到唐赛儿,杀了她!没有她,那些暴民不过是乌合之众,不足为惧。”朱瞻基将呼延锦扶了起来。 朱瞻基这话是他预料之中,呼延锦并不吃惊。 “孤找父王给你调些人手……” “不可。”呼延锦苦笑道:“臣带着百来号人,还能活着走到唐赛儿面前吗?臣带一侍卫同去即可。” 与太孙商量妥当,最后决定,两百个羽林卫在山口接应,目的是出现危险的时候,策应他们逃走。 得了太孙谕令,呼延锦慢慢回了府。 他这一次,是真的站在了父亲的对立面。他是要去拆散同乐盟,更是要阻止一场波及朝野的浩劫。 第203章 掀薄纱父子比翻脸 呼延锦回到府里,却意外看见林龙枫已经在东院等他了。 “你怎么来了?出了什么事?” “为什么你看见我就觉得是出事了?难道就不能是,纯粹到朋友家吃个饭?”林龙枫虽是玩笑,两个人的心里都沉甸甸的。 他们都希望,这样的日子早点到来。 “我虽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事,但这事肯定与花荞姑娘有关。你们恐怕要小心提防。”林龙枫的时间也不多。 他虽然是鲁成王府的侍卫长,可朱瞻培与他并不亲近, 事实上,朱瞻培与谁都不亲近,出了那个指给他,尚未大婚的许茉妍。 “昨晚许茉妍又从宫里溜到了鲁王府,他们在书房里,断断续续说的都是,皇上在宫里的起居爱好,这大概是许姑娘买通了皇上身边的宫女,得来这些消息。 但后来,不知为什么,朱瞻培会问许茉妍,认不认识柳云娘。许姑娘说,那是花荞的母亲。朱瞻培好像很吃惊,后面两人压低了声音,便听不到了。 我担心,会不会是有什么事情对花荞姑娘不利,过来告诉你一声,让你们有些准备。” 呼延锦的确皱起了眉,他拍拍林龙枫的肩道: “我忘了把许茉妍算进去,确实有些麻烦。难怪刚才在宫里,朱瞻培看我的眼神怪怪的……对了,刚才听说朱瞻培要随军北伐,你肯定要跟去。 这次估计汉王要动手,朱瞻培肯定也要卷到里面。不过,这只是太子、太孙的一个圈套,他们不会得逞。难就难在,你如何全身而退?” “大不了提前撤了,回来去雅苑帮郑宽。我没你有钱,可也不缺养家糊口的钱。逍遥自在的活着不好吗?”林龙枫见呼延锦笑眯眯、不怀好意的看着自己,瞪大眼睛叫道: “莫不是你现在就要打断我的腿,让我连去也去不了?” “去,当然要去。既然是圈套,你得成为那个圈套,而不是套子里的人。你只需如此这般……不但可以好好回来,说不定,回来之后还能来帮我。” 林龙枫走后,呼延锦到西院找花荞。 当时他考虑向皇太孙公开花荞身份,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如今,魏谦不知道花荞是柳云娘的女儿,而易呈锦更不知道,柳云娘其实是朱瞻培的生身母亲。 但这只是一层纱,不知道哪时哪日就掀开了。 他不知道,魏府里,此时此刻,还真掀开了一层纱! “老瘪,你给我好好说,昨晚你跟魏勇说的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魏谦从来没有那么失态过,当着魏府下人的面,嘴唇也气得哆哆嗦嗦。 魏勇和老瘪一起跪在地上。 魏勇是魏府的老佣人,早两年就到了京师。老瘪虽是庄上的人,可大家也认识几十年了。 这次,老瘪跟着庄上的人一起,从应天府搬到顺天府,老哥俩久别重逢,肯定要喝两口小酒。 昨晚老瘪多灌了两杯,听见魏勇说,遗憾易呈锦没做成姑爷,他就忍不住骂了一句:三姑娘就是被那小子害死的! 早上醒来,魏勇越想越怕,干脆找老爷把这事说了。 “老……老爷……易少爷他……” 老瘪真是后悔,忍了七八年了,怎么这两口酒没忍住?他是真怕易少爷,易少爷在刑部那会,没少杀人。杀他,不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他也怕老爷,当年,老爷抽鞭子就把人活活抽死,被佣人们添油加醋,讲得跟地狱里用刑的鬼役一样。 “三姑娘落水那天,我送菜过府,偷懒在后院打个盹。没想到看见易少爷和三姑娘进来,我怕他们发现,躲在山石后面。没想到,他们进来就争了起来…… 说什么……不是你母亲之类的话。少爷就把三姑娘推到荷花塘里去了……我想等他走了,出来救人,没想到他一直盯着,知道三姑娘不动了,才在旁边摘了几多朵荷花,放在三姑娘旁边……” 老瘪以为老爷会跳起来打他,说完就双手抱住了头。 等了好一会没动静,老瘪悄悄抬头一看,老爷颓然的坐在太师椅上,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自己也不去擦。 魏谦悔啊!当年为什么没有好好查一查? 若知道是这个养在身边的白眼狼做的,他也不会在夫人面前失控,当面打死一个丫头,夫人也就不会又悲又惊得了心病,不治身亡。 而自己现在还要帮助这个杀死女儿,害死夫人的易呈锦登上帝位! 经过他这一段时间的奔走,有资格上朝的官员里,就已经有了兵部尚书赵翊、大理寺少卿吕升等人,成了他的拥趸。 虽说方仕政拒绝了他,可他对自己还是心存感激,以后并不是毫无合作的机会。 只是身边无妻无子,越走越落索,越老越寥萧。 本来易呈锦若只是易呈锦还罢,可他还是朱文至。他绝对不会视他如父,大家利用而已。 可现在他竟然是自己的仇人,是他晚年愁苦的始作俑者。 他要让他死。 魏勇和老瘪跪在地上不敢动,掀起了一层纱的魏谦,无声涕下。 易呈锦从外面回来,下人看见他都远远避开,他顿时起了疑心。 三步两步往魏谦书房走,见书房关着门,他正想推门进去,想想还是走到了窗户边。 书房里的情景让他吃了一惊。 地上跪着的老瘪,让他想起那日在南都老宅,他和陶青羽去后花园荷花池,见了他慌慌张张逃跑的,就是这个老瘪。 他怎么到京师来了? 魏谦老泪纵横,仿佛一下子进了垂暮之年。 “夫人和三姑娘的墓,还有人守着吧?” “有……有……老黄一家人守着……” “她们死得冤,老夫对不起她们啊!” 魏谦终于哭了出来。 易呈锦不需要再听下去,他知道,魏谦这条线已经不能再用了。他转身朝门外走去。 好在,他已经有了那本册子。 没有魏谦,他一样可以做。 上了马车,他对坐在前面车辕上的林龙枫说: “去,告诉呼延锦,让他告诉朱瞻基,就说是我告的密,我亲耳听到,我的义父,要帮助朱瞻培造反!” 不为我用,弃如草芥。 第204章 起歹意花荞险遇害 一日之内,白云苍狗。 魏谦得知,八年前易呈锦杀了自己的小女儿。 许茉妍得知,朱瞻培是假皇孙,而花荞才是真郡主。 “不,这不可能!”许茉妍从睡梦中惊醒,坐在床上愣愣的,一阵恶心想吐。 这是第几回了?这个月的月事没有如期而至,她本来暗自欢喜了好几天,想过段时间确认了再告诉朱瞻培。 可朱瞻培却残忍的告诉她,那个仵作的女儿花荞,才是兰才人当年生下的孩子。 好在柳云娘死了、兰才人也死了,只要杀掉花荞,他们就可以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朱瞻培说出这个真相的时候,许茉妍惊慌失措,本想在朱瞻培的怀里找到一点依靠,没想到,他哭得像个孩子往自己怀里钻! 许茉妍满心都是说不出的失望。 她已经怀了这个比她小两岁假皇孙的孩子,她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虽然他们还没有大婚,但自己已经没有出路,除非立刻能够找到一个,愿意为她肚子负责的皇孙,否则,做了那么久王妃梦的她,绝不甘心。 就在不久以前,朱瞻培大哭一场,终于在她的怀里,发泄了心头郁积多日的委屈苦闷。正要让身体也能得到释放的时候,许茉妍担心肚子里的孩子推开了他。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因为她从不拒绝他。 许茉妍觉得自己不能像朱瞻培说的那样,等到他北伐回来,大局已定,再将花荞、魏谦,一次铲除。她得做些什么。 魏谦她不熟,可是花荞她很熟悉,她的弱点就是太善良,在许茉妍的眼里,她就是个爱笑的傻子。 而且,这个傻子一定还不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谁,又或者根本没证据,否则,有凭有据,她还不连夜到东宫里去认亲爹? 若是自己能除掉花荞,朱瞻培是不是兰才人的亲生儿子,又会有谁知道? “别怪我狠心,我是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许茉妍将身上的被子一掀,外边的宫女杏儿便打帘子走了进来。 “姑娘好早。今儿还要出去吗?” 许茉妍点点头说到:“你去跟秦公公说,我还是跟采买的太监一起走。” 杏儿有些为难的说:“秦公公说了,您出去的次数多,他要打点的小太监太多,上次给的银票都花没了。” “这个死阉人!胃口越来越大。是不是打量我一辈子就是个秀女?”许茉妍口里骂着,从小抽屉里,挑出两张银票来递给杏儿。 “看您说的,都把您当成王妃,才敢给您开后门呢。要想不受气,您让王爷早点将您娶过门,不就结了?” 杏儿揣起银票走了,许茉妍又是一阵干呕。是啊,自己已经十八岁了,这肚子可等不到王爷十八岁。 实在不行,就让王爷先收了房,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许茉妍胡思乱想着,换上了内侍的衣服,等外面一敲门,她就起身出去,跟在采买的太监队伍里混出了宫。 出宫之后,秦公公朝她点点头,走在最后的许茉妍便离开的队伍。 没过多久,花荞收到一个没封口的信封,打开来,里面有一张信笺,豁然出现几个熟悉的字迹:醉红楼一聚。 “这是谁送来的?”花荞看着笔迹眼熟,可信笺上并没有落款。 “一个小孩,人还在门口等回话呢,说是一位年轻公子交给他的。要叫他进来问话吗?”小七笑道。 “不必,我知道了。你抓把铜板给他。” 看字迹,应该是徐三哥写的。可他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约自己去醉红楼?花荞想不出来。不过,到那里应该就知道了。 “小高呢?刚才还在门口坐着呢,一会人就不见了?要不我陪姑娘去吧?”小七在门口东张西望。 “我自己去就行了,穿着男装呢,没事。” 花荞很快走出了胡同,上了外面的大街,汇进人流中不见了。 醉红楼在中大街上,街面很宽,又是从城门进来,直通王侯街的大道,常常有马车、马队疾驰而过。这些人都是王府、侯府,甚至是宫里的人,大家都敢怒不敢言。 这时候并不是饭点,上了楼,楼上静悄悄的,只有临街窗前坐着一位蓝衫的公子,那正是徐之锦平素喜欢衣衫款式。 花荞笑着唤了一声:“徐三哥!” 那蓝衫公子一回头,并不是徐之锦,这人花荞也认得,他是许茉妍的堂兄许大哥。 “许大哥?是你约我来这里?我还以为是徐三哥呢。有事吗?”花荞并没打算坐下,她跟许大哥并不熟,不过是经常跑宝应县衙,认识而已。 “看你说的,大家是同乡,就不能请你过来坐坐吗?”许大哥面上有些尴尬。 堂妹来找他,让他替自己办这件事,许大哥是有些纠结的。 可堂妹说这关系到整个家族的命运,许大哥又不能不信,因为尽管叔父出了事,可堂妹还是宫里的准娘娘,他这个堂兄,不帮她帮谁? “你的好意我心领,若是没事......那我就回去了。”花荞说完,还真要转身离开。 许大哥急了,一把抓住花荞的胳膊,指着下面说:“哎,你先别走,你看看,街对面是谁?” 花荞不由自主的顺着他的手指方向往下看,街对面还真站了一个人,可栏杆挡住了她的视线,她走到栏杆边向下看。 这下她看清楚了,对面站着一个小太监,不,那是穿着太监服饰的许茉妍。 她刚想转身,许大哥在身后挡住了她的去路。忽听外面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驾驾”的赶马声不绝于耳。 又一队马队过来了。 “虽然我与你无仇,但你得罪了我妹妹,就是与许家为敌。得罪了!” 许大哥伸手过去想要抓花荞后颈的衣领,他要将她提起,甩到路中间去,就算她不被摔死,也会被疾驰而来的马队踩死。 花荞终于忍不住微微一笑,看到这件蓝布衫,她就断定,这绝不是徐三哥。 攻击的招式花荞不行,可防守她不含糊。只见她身子一偏,躲过许大哥的手,后脚跟使劲往他脚面上跺去,趁他吃痛往后一退,花荞转过身来,膝盖就往他下面狠狠顶去。 许大哥哪里料到花荞一个小姑娘会抵抗,恼羞成怒正要扑上来,一个瘦高的身影从楼下拔地而起,两下就飞上了楼,长腿一跨就过了栏杆。 他把花荞往旁边轻轻一推,还没看清他怎样出手,许大哥已经被他提起来扔到街上。 那队马队已经过了大半,突然空中飞下一个人,最后两匹马骂骂咧咧的躲开,并不理会地上的人,追自己队伍去了。 楼上的人一看,没死?正要跳下栏杆去追,被花荞一把抓住: “小高,别追了,那人我认识!” 第205章 耍性子狂野失腹胎 小高也想起来,花荞刚才和他打了一下,回过头问:“你没事吧?” 花荞两手一摊,得意的笑道:“你看本姑娘的身手,会有事吗?” 小高手握成拳头,使劲抵住自己的嘴,才让自己没笑出来。好容易脸色平静了才问:“你明明看出来其中有诈,为什么还不快走,就凭你那三脚猫功夫,失手了怎么办?” “不是有你在旁边吗?”花荞笑嘻嘻的说。 “我?你怎么知道我在旁边?”小高奇怪的问。 “那送信的孩子一走,你就不见了,我猜你去跟踪他,看他去管谁要钱。既然你找到主使,就能找到我。再说,我还留了一条后路,那张字条,我让小七看见你回去就交给你。所以,我断定,你一定会来。” 小高有点晕乎乎的高兴,被人信任的感觉真好。 “看来,师兄说的没错,朱瞻培和许茉妍两下一凑,她也是个知情人了。”花荞拍拍手上的灰,说:“走,回去收拾行李!” 比起花荞的轻松,许茉妍可就是满心沉重:大哥真是蠢!明明还给了他一包迷药放在茶水里,若是先哄她喝下,等她迷迷糊糊再推她下来,不就成了? 可这一击不中,又暴露了自己......她需要朱瞻培一起面对。走进鲁成王的她,忽然变得有了信心。 “殿下!殿下救我!” “出什么事了?” 朱瞻培见许茉妍慌慌张张的进来,连忙站起来将她拉到椅子上坐下。 “殿下,今天臣妾自作主张......坏了事......臣妾把花荞骗到醉红楼,本想将她推下楼,没想到她的护卫赶到了,她也已经看到了臣妾......” “你糊涂!都说了叫你等等。后日大军就要开拔,汉王已经有了周密的计划,在北伐途中,我们就会逼皇上写退位书,将皇位让给我。等我回来的时候,他们一个也跑不掉。” 朱瞻培来回踱了几步,终于下决心道:“既然你已经动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我让魏谦找人,明天夜里去杀了她,一了百了。” 许茉妍这才放下心来,站起来准备回宫。朱瞻培拉住她: “既然已经出来了,别急着走,还像以前一样,下午我送你回宫,不会有人发现。” 说着,他将许茉妍头上的纱帽摘下来,簪子一拔,长发垂了下来。朱瞻培凑过去闻了闻,好闻的玫瑰花香让他心动。他微笑着,伸手去解许茉妍肩上的扣子。 没想到许茉妍却躲开了他的手,抱怨道:“殿下!看您给弄的,这里又没有丫头给臣妾梳头,每次都要梳半天......” “不就是梳个头吗?以前也没听你抱怨过。”朱瞻培觉得这个理由简直莫名其妙。 许茉妍估摸着自己已经怀孕,但她还没有想好要怎样跟朱瞻培说。她以前听母亲说过,前三个月的孩子最是娇气,碰碰就会掉。朱瞻培要亲热,她当然不能遂了他的心。 “没说不等于没想,您就是不会体谅我......” 朱瞻培一听,权当她是在撒娇,笑着把她搂在怀里,坚持道:“不行,我偏要!” 许茉妍恼了,再次把他推开:“别像个小孩子似的,叫人看不上您。” “小孩子?你是因为我年龄比你小,嫌我不懂事?”两次被推开,朱瞻培有些不高兴,一边脱着自己的帽子、腰带,一边恨恨的说: “昨天听到我的身世,你就开始这样推开我,是不是你觉得现在我不配碰你?还是你要去找个真正的皇子皇孙?” 许茉妍见他急了眼,连忙解释道:“不,不是这样,臣妾从没嫌过您不懂事,那是因为......”她话没说完,嘴就被朱瞻培堵住了,他模模糊糊的说: “不是最好!” 在朱瞻培的心里,自己的的年龄和朱瞻基比,实在没有什么优势,他就怕那些大臣嫌弃他年龄小,年轻不懂事。 如今又知道自己并没有皇室血统,心里更是虚到不行。现在能跟他分享秘密的,只有眼前这个女人,他决不允许她轻视自己,不管是年龄,还是血统。 内心的烦躁化成他粗暴的动作,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的强大。而怀里的许茉妍越是挣扎,越是激起他内心的躁动,他不由分说的禁锢着她,他要让她知道,是谁说了算! 许茉妍开始还想要解释,可嘴被他堵住了,她哪里推得开一个起了兽心的男人,哪怕这个男人只有十六岁。 渐渐的,她不挣扎了,只绝望的等着这件事能快点过去,更希望肚子里的孩子能平安无事......但事与愿违,她惊恐的发现,她的小腹一阵阵冰凉发紧,接着就针扎似的的疼痛起来: “殿下......我疼......” “疼?你又来哄我,我们又不是第一次!”朱瞻培并没有停下来,咬着牙加快了速度,可身下的许茉妍声音都变了: “殿下,我不行了,孩子......我肚子里有孩子!” 朱瞻培也已经感觉到了,她说的是真的。他惊恐的离开,立刻看见床上湮开的血。 “血......是血......” 这个十六岁的少年脸变了色,手足无措的穿着自己的衣服,双手哆哆嗦嗦,几次都无法顺利将扣子扣进去。 “殿下,快去叫府医,还有嬷嬷,看看孩子还有没有救......”许茉妍带着哭腔喊道。 等到嬷嬷进来,许茉妍的脸色都已经发白了,嬷嬷掀开被子看了一眼,便对府医说:“不中用了,你去开个小产调理的方子吧。” 躺在床上的许茉妍咬着被角,“呜呜”的哭了起来。 “不是嬷嬷多嘴,王爷年轻,您就该管着点自己,大婚之前没规矩就算了,还一时放纵,白白作践了孩子......王爷,您到外间等着吧,这里要替许姑娘清理了。”嬷嬷没好气的说。 住在宫里的准王妃,急不可耐的一次次出宫缠着王爷,现在还闹出了人命,追究起来,她这个管内务的嬷嬷也有责任。 许茉妍失了孩子本就委屈,现在还听着嬷嬷数落,又羞又气,脖子一伸晕了过去。 府医正在看着丫头煎药,忽然又听里面传,说姑娘晕过去了,赶紧急急忙忙跑了过去: 这姑娘现在就这么能折腾,以后成了王妃,我的好日子就该到头了! 第206章 鲁成王行前办二事 许茉妍腹中不足两月的胎儿,到底没保住。 朱瞻培少年心性,加上自己对未来莫可名状的恐惧,统统转化成狂风暴雨般的征服感,让他欲罢不能。此刻,也让他追悔莫及。 除了从小跟在自己身边的内侍平安,他的身边,就只剩下这个亦姊亦母的女人。 所谓姨父,兰才人并不是他的生母,姨父不过是把他当成一枚棋子。所谓叔父,若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不但不会帮自己,还会第一个将自己送上断头台。 等到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朱瞻培叹了口气说:“你别哭了,明日还有一天时间,我去把两件事给办了,让你安了心,也不枉你为我痛这一场。” 许茉妍坐在床上,很快止了抽抽搭搭,想听听他说的是哪两件事。 只听朱瞻培继续说道:“我虽年轻,但也是个男人。第一次见你,我就喜欢你,给你的任何承诺,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明日我去求太子妃,就说是我逼迫你发生了关系,请她做主,让我将你先收房做个夫人。虽没名分,但你可以光明正大住在王府里。等我满了十八岁,可以大婚,定会娶你为妻。亦或者......那是,你就是我的皇后。” 许茉妍别的没往心里去,唯独听到“皇后”二字,不由得心中精神一振:是啊,若是这次行动能够成功,北伐大军回来的时候,他就是皇上了!照他的心性,必不会慢待自己。 她按捺住内心狂喜,轻声问道: “那......另一件事呢?” “另一件事,就是今晚定要杀了那个,比我小一天的女人,也解了你我的后顾之忧。有她的存在,仿佛时时刻刻提醒我,我来路不正,那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我已经打听清楚,她与她的师兄呼延锦住在一处,两隔壁的院子,府里人不多,等她睡了之后再下手。呼延锦再厉害,也不可能一直守着她。” “为什么不能是今晚?这天才刚擦黑......”许茉妍恨不得立刻就让花荞消失。 “之前汉王差人来说,今晚让我去一趟汉王府,这件事更重要。后天一早大军就要从德胜门出发,文武百官都要到德胜门跪送,呼延锦是三品大员,不可能不去,你还怕他跑了?” 他站起身,走到床边扶着许茉妍躺下,看着她愧疚的说: “这次是我粗心,害了我们的孩子,你放心,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你别回去了,就在王府里休息,明儿一早我就进宫,这会我得去找汉王。明天,一切过了明天就好了。” 有了这个“明天”,许茉妍一夜无梦,连朱瞻培回来了,又走了,她都一点不知道。 “夫人,您醒了。王爷说了,让您吃点东西再回床上躺着,千万别累着。王爷进宫去了,一会就回来。”丫头端着水进来说到。 王府里的“夫人”,可不同于民间的“夫人”。大明实行的是一夫一妻,民间百姓家里,男人娶的正妻叫“夫人”,到了王府里,这个称呼就是没名分的妾。若是夫人无所出,在宗人府那里,甚至连鲁成王府册都不能入。 王府里的王妃和侧妃,才是上了皇家玉牒的正牌主子。 自己一个指了婚,准备做王妃的秀女,腆着脸跑来做个夫人,许茉妍也是一肚子委屈。 她这里一碗肉粥都没喝完,朱瞻培便兴冲冲的回来了。 见了许茉妍,他什么也没说,高高兴兴将怀里的一轴锦布拿出来,塞到许茉妍手上。不用看,这是太子妃谕令,抬个夫人不是什么大事,哪个王府里没几个?有份谕令,比王爷自己抬回来的多几分面子罢了。 许茉妍可不像朱瞻培那么高兴:就算光明正大住在这里,没个名分,还不是个下人! 呼延府里花荞今天却特别高兴,天没亮就激动的起来了,不过其他人起得比她更早。 “姑娘,您看,这些都是给你们带着路上吃的。昨儿说得晚了,否则还能准备得更充足些。”蕊儿指着一桌子准备装起来的各种点心,笑着说。 花荞笑得眼睛都弯了:“我们又不是出去春游,带这么多吃的,万一遇上了歹人,是不是还要请他坐下来吃一顿再打?” 小七也进来了,收拾了一大包衣服,噘着嘴说:“为啥不让我和姑娘一起去?一路上也没人照顾您。” “别给我收那么多衣服,带两套换洗行了。都要男装!头上戴的、手上挂的都不要,胭脂水粉统统不要......”男装打扮就是好,省了很多事。 昨天呼延锦回到家,花荞便把许茉妍骗她出去,想在醉红楼上动手杀她的事说了,把呼延锦吓了一跳:想不到朱瞻培那么迫不及待!而且是用这么蠢的办法杀人,这不是公开摊牌吗? 他皱着眉想了一下,说:“本来打算送了亲征大军我再走的,也没想着带你去......现在想来,只有把你带在身边我能才放心。到时候,你和羽林卫待在一起,在山口等我们出来,问题也不大。 而且这一闹,我们万万不能再等了,我猜他们明天会找人动手,但现在还不是摊牌的好时机,不如先避开。明早城门一开,我们就走。 后天朱瞻培要随军出征,如果没有意外,他这次就算回得来,也到了真相大白的时候。” “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去?太好啦!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师兄!” 花荞只听到前面师兄说带自己一起去,就已经开心得一蹦三尺高,好像他们不是去翻山越岭、虎口拔牙,而是去赴王母娘娘的蟠桃会一样。 若是旁边没有人,她肯定扑上去吧唧亲一口了。 小高:你这是被追杀的样子吗? 所以,才有了大家大清早起来,给他们准备吃食的事。 就这样,小高骑着马,阿瓜驾着双乘马车,呼延锦和花荞就坐在马车上。在春日的晨曦中,悄悄离开了京城。 起得太早的花荞这会又困了,头靠在呼延锦肩上,一摇三晃的快睡着了。 “阿荞?” “嗯?” “送你回去睡觉了好不好?” “我不要。” “那你要什么?” “要抱......” 第207章 鸾凤随携手踏征程 呼延锦、花荞的马车渐行渐远,城墙上的旌旗也渐渐消失在小高的回眸中。 他的担心是多余的,此时的朱瞻培刚刚等到宫门开了,急急忙忙找太子妃要谕令。太子妃心中虽然奇怪,也并没有盘问原因。 因为她的长子朱瞻基交代过她,凡事朱瞻培来提什么要求,只要不是大逆不道,全都答应他。太子妃不知道长子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个并非一母所出的六弟如此照顾。 回去安慰了许茉妍,朱瞻培又坐着马车悄悄到了魏府。 魏谦曾说过,没有紧急情况,不要轻易在府里见面,可现在就是紧急情况,他明日就要出发了,必须要今晚解决了花荞。 “什么?你没有搞错?柳云娘的女儿、儿子都还活着?!” 魏谦大吃一惊。他可是亲口问过,易呈锦信誓旦旦说“没有差错”,没想到,他从那么久以前,就和自己不是一条心。 可是,以他的性格,为什么会违背自己的命令,留下活口?对待要自己杀掉的人,他从不会慈悲。魏谦想不通。难道,他已经知道了花荞,也就是朱瞻培的身份? “不会有错,这个花荞和本王年龄一样,她是永乐六年被柳云娘带到宝应,才嫁给县衙那个仵作的。只有儿子花荣,是仵作和柳云娘的亲生儿子。” 朱瞻培不知为什么,根本没法把柳云娘称作“母亲”。他相信自己见过她,有一次在马车上,一位中年女人正在往外望,虽只是匆匆一瞥,他现在知道,那就是她。 还有一次,那是他让了一队从县城出来的送葬队伍,许茉妍说,那是花荞的母亲去世了,那么,他现在知道,棺材里躺着的,就是他的生母柳云娘。 天人永隔,也好。缘悭命蹇,何苦强求。 他还在心里拼命忘掉这些与自己有关的记忆,魏谦那边硬生生捏烂了一个杯子。 “好!我今晚就安排人去,省得夜长梦多。既然她没有入宫,而我们也尚安然无恙,那就说明,一切都还来得及。” 魏谦的话,也是朱瞻培的判断:上天还是更眷顾他。 而魏谦,更想知道,杀掉被易呈锦放走的花荞,他又会如何应对。这两天易呈锦一直没回来,他应该是和上次要提亲的陶姑娘,住在一起。自己的账,也总要和他算一算。 天还没黑,魏谦派去的杀手就回来了,不是已经得手,而是他们去踩点的时候,发现要杀的花荞姑娘,早就离开京城五、六个时辰了。 “这么巧?”朱瞻培满腹怀疑。 “确实有这么巧。我已经去打听过了,皇太孙有差事交给呼延锦去办,花荞和他虽为师兄妹,但关系匪浅,想跟着出去游山玩水,那也是极有可能的事。”魏谦明显言不由衷。 但如今已经没有时间管这件事,易呈锦已经不在他的考虑之列,魏谦面前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帮助朱瞻培登上帝位,那易呈锦自然会死无葬身之地。 “殿下与汉王北伐,臣在京师刚好为你们回归铺路。听说汉王次子朱瞻圻也在积极活动,臣绝不会让殿下的势力太弱,在汉王面前失了话语权。” 魏谦这句话打动了朱瞻培。他最担心的不是起事不成功,而是担心自己被汉王做了傀儡,到时,汉王成了真正的太上皇。若有魏谦在后方牵制朱瞻圻,确实对自己大大有利。 “那就有劳姨父了!” 朱瞻培心情大好,连找不到花荞这件事,看起来都没那么重要了。 花荞此时已经正坐在马车车辕上,旁边是呼延锦在赶着车,小高在车里躺着,还没有醒来。呼延锦让他们轮着在车上休息,晚上,总得有一个人保持清醒。 “师兄,我们一直都沿着漕河走,为啥不坐船?” “你没发现?有船一直跟着我们啊。” “我看到了,所以才问你。船上......是不是那两百羽林卫?” “你还真聪明。” “而且,两条船装的人不一样多,你看两条船的吃水相差很大。” “不一样多?人数是一样,难道是带的武器不一样?” 呼延锦警觉起来,朱瞻基说好给他两百羽林卫,羽林卫都是射手,他们的武器体积较小,重量比起其他的武器要轻一些。那吃水深的船,上面装的是什么武器? 昨晚决定要走,呼延锦便连夜去向太孙禀报,太孙给他的回信中说明,今天会有两船羽林卫跟着他们。 小高早就一翻身爬起来,他在车窗里看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说:“等他们下船放水的时候,我上去看看。” 船行到青县,这里有一个闸口,大船等过闸还要一段时间。士兵们蜷在船上都有些不耐烦了,果真纷纷要求下船放水。只好搭了板子让他们上岸。 小高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远远看见羽林卫副指挥使汤柏年,已经走到岸上休息,便往那条吃水深的船上走。 “什么人?这是军船,不得擅入!” “我是詹士府呼延大人的随从,有事来找汤指挥使。” “汤大人不是已经下船了?” “我就是看见他又回来了,才追过来的。” 船上那士兵也懵了,刚才一堆人走出去,他确实没看见汤大人。 “那......你等会,我到里面找找,看汤大人在不在。” “好,你去,我替你看着,你快去快回。” 那士兵刚钻进前面的客舱,小高便钻到了货舱里。翻了两下,又出来站在船舷上。 “汤大人不在里面。” “哦,那也许是我看错了,麻烦小哥了,我再到岸上找找。” 说着,小高便退回了岸上。回到马车上,他对呼延锦说:“大人,您说对了,那条船装的不是箭,是火铳!” 呼延锦看着花荞淡淡的说:“看来,你这位皇兄,并不是真让我们去招安,他是要将唐赛儿他们全灭。做事不狠,当不得皇帝啊。” 花荞轻轻叹了口气,这还是同乐盟其中一支力量,就已经剑拔弩张。 若是全面开打,这永乐八年开始成立的神机营,会制造出更大的伤亡。 第208章 小林庄巧遇鬼剃头 呼延锦心里隐隐生出几分担心。 他担心的并不是那五十支火铳,一支火铳需要两名士兵操作,行动不灵活,发射距离也不够远,除了打山寨能起些作用,若只是在山口,其震慑的作用更大过杀伤力。 不管朱瞻基是想打山寨,还是震慑暴民,呼延锦最担心的是,皇太孙并不是完全信任他。 说好是羽林卫接应自己撤退,来的一半人却是神机营。如鲠在喉。 花荞忽然笑了,她凑到呼延锦耳边说:“我想起来了,青羽说,阿爹在万户山庄,就在帮着陶庄主造火铳呢!” “师傅还会造火铳?不能够吧?” “哼,我阿爹什么都会!”花荞轻轻推了他一下,又有些不确定的说:“那就是陶庄主在造火铳,我阿爹帮忙?......哎呀,不管了,反正他们在玩这个,说是......兵力增加一倍。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呼延锦也笑了:“那有可能,陶庄主也是个足智多谋的,他们把火铳改造成只需要一个人操作,不就是兵力增加一倍?我师父真厉害!” 他看看凑在身边,眼睛瞪得大大的花荞,又认真的说:“他的女儿也厉害,连两条船装的东西不一样重,都能看得出来。” “曹冲称象啊,小时候阿爹就跟我讲过这故事。”花荞想想又高声说到:“这下,小高不能说我是出来吃闲饭的了!” 骑马走在外面的小高听见了,忍不住笑起来。反正没人规定,杀手不能笑。 “私造兵器火器是犯法,陶青羽嘴不严,陶庄主和师傅可就不安全了。” 易呈锦知道小高受伤,一定是陶青羽回去说的。若不是父亲替自己打掩护,估计易呈锦要对他起疑心了。 花荞摇摇头说:“不会不会,她跟我说了,陶庄主交代过她,这事对谁也不能说。” “那你怎么知道了?” “我?......师兄你是不是傻?我不是外人啊,我爹也在里头。”花荞笑得眼睛弯弯的,呼延锦也笑着把她搂进怀里,在她看不到的那张脸上,却并没有笑意: 假如有另一个人,她也不认为是外人呢? 行至沧州,过闸的时候,羽林卫副指挥使汤柏年找到呼延锦,他有些傲慢的说: “呼延大人,皇太孙殿下是叫我们的船跟着你们,可你也知道,你们的马车走得太慢,我们一条船上百来号人,蜷着坐久了累得很。不如我们先走,在山口汇合吧。”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何况分开走,他们几个人,更加不容易被关注。 很快,两艘船便将他们抛在后面了。 “大人,您就不怕他们大张旗鼓的过去,惊了里面的唐赛儿?我们过去,岂不是扑了个空?”小高有些不满意刚才汤柏年的态度。 “他们拿到的地图,离我们要去的山口还差了十几里地,等我们到了,再告诉他们不迟。更何况,就连我们去了,都还要想办法找人带进去,若是这么容易就找到唐赛儿,她也活不到今天了。” 突然,赶车的阿瓜叫了起来:“哎呀,真是晦气!” “怎么了?”车上那个小好奇赶紧掀起帘子往外看,只见前方一大片厚厚的乌云,正携风带雨的滚滚而来,巨大的雨幕就在眼前。 “小高,把马拴在车上,你赶紧上车。”呼延锦招呼到。 等到小高上了车,雨也过来了,电闪雷鸣,甚是吓人。 “大人!这一带都是平地,树都没有一棵,再走下去就真的要天打雷劈了!”阿瓜在前面死死拉进了缰绳,生怕两匹马被雷惊了。 “看右边!右边有个村庄,先过去避避雨!”呼延锦把窗帘子遮上,他也已经被吹了一脸的雨水。 阿瓜毫不迟疑,赶着马车就往村庄里跑。村子看上去不大,进村的路只有一条,这也是村子里的主道,房子都以这条主道为中心向两边呈扩散分布。 整个村庄,在暴雨中瑟缩。 “靠边,随便找一家敲门,躲一躲再说。”呼延锦手上撑着披风,遮在花荞的头上。马车虽然不漏水,可从窗帘、门帘飞进来的雨水,挡都挡不住。 小高冒雨跳了下去,他跑到最近的一家去敲门,刚一使劲叩门,发现院门是开的,他回头看了一眼马车,推门走了进去。很快他又回头上了马车。 “里面没人?” “有人......不过,里面再办丧事,一排的棺材......我们还是换一家吧。”小高刚才进去看也吓了一跳,正堂已经改成了灵堂,外面雷雨交加,里面挽帐丧幡,还有一字排开的四口棺材。 “一排棺材?这么诡异?难道是灭门案?师兄,要不我们进去看看吧。” 呼延锦苦笑,别的姑娘听到棺材死人,都吓得要命,就他的姑娘,听到哪里有非正常死人就来劲。 反正门没关,四个人就从门口朝着灵堂跑去。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闯进来了?家里办丧事,不接待投宿。” 灵堂里除了死人,还真有人,是个年轻小伙子,看上去不超过二十五岁。他全身披麻戴孝,应该是这家的直系亲人。 “主家,雨太大了,我们就是想进来避避雨,等雨小了就走。”阿瓜上前解释道,他掏出九枚铜钱,放在祀台的香炉前面,双手合十拜了三拜。 那披麻戴孝的小伙子见他行礼,也不好说什么,又坐回地上,闷闷的说: “既然你们不忌讳,那你们就请随意吧。” 四口棺材都是盖着的,花荞过去问道:“这位小哥,这是出了什么事,一下子走了那么多人?报官查过死因了吗?” “报官?我们这里归南皮县管辖,我常年在外谋生,收到消息赶回来的时候,父亲、姐弟都已丧命,母亲也......只过了两天就闭了眼。 我觉得事有蹊跷,报到南皮县衙,县衙来了两个虞候,看了尸体,又向邻居做了询问,便断定,是我家撞了邪,是被鬼索命,这才一连死了四口人......” 那小哥说得满脸绝望,他母亲死之前,他是和母亲见了面的,从母亲的叙述中,家人的死确实蹊跷,和传说中的“鬼剃头”一模一样。 “鬼剃头?”花荞诧异的叫到,她看着那小哥,诚恳的问道: “我可以打开棺材,看看你家人的尸体吗?” 呼延锦:...... 第209章 巧不巧牵连唐赛儿 听花荞说想开棺验尸,那孝衣青年都懵了。 他眼又不瞎,看眼前这小个子男装少年,耳垂上的耳洞,鬓边的松软碎发,还有微微打湿暴露身材的衣服,她明明就是个姑娘。 “你......你说你要看尸体?你......你......你......” “我我我,我又不会害你,我只想帮你找到他们的死因。难道你还怕我偷吃了他们?”花荞说得义正言辞。 “咳咳咳......”呼延锦听得头皮有些发麻,他正色道:“你放心,若他们真是被人陷害死于非命,我一定有办法让南皮县衙立案调查,为你家人伸冤。” 那孝衣青年看看那几口棺材说:“好!你先看看我母亲,她昨天才咽气。” 小高、阿瓜两人一边挪棺材盖,一边胸中瀚海翻波:花荞姑娘的胆,大概能有水缸那么大...... 棺材盖板移开,只见孝衣青年的母亲已经非常消瘦,很小的一个躺在棺材里,看上去脸上还留着痛苦的表情。 花荞照习惯,从她的头部摸起,孝衣青年却叫了起来:“哎!当心!” 呼延锦还不解其意,花荞却已经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死者的头发其实只是她脱落的头发,盖在她的头上而已。死者头发基本脱落,花荞还第一次见。 “我回到家中时,我的母亲已经头发全部脱落,眼睛也开始看不见,她说,父亲和我弟弟妹妹的情况也是一样。先是身体不适,后突然之间头发成把成把脱落,眼睛渐渐失明,瘫在床上无法走路,也就几日时间,人就没了...... 村里的人都说我家是撞邪了,只有邻居张大娘肯来帮助我娘,可就在几天前,张大娘一家两口,也开始感觉身体不适,大家觉得是因为我家把鬼气传给了张大娘......” 孝衣青年叹了口气:“昨天,听说张大娘也被鬼剃了头,我想过去看看,也被他家人赶了出来......被鬼剃了头......就离死不远了。” 说话间,花荞已经把死者检查了一便,除了头发全脱、肌肉萎缩,从外观来看,没有找到什么疑点。 “大娘,应该是患病了。如果大家的症状都一样,那应该患的都是同样的病,只不过,身体不一样,发病的速度有快有慢而已。” 花荞总感觉,好像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跟这个有关,但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患病?患的是什么病?隔壁张大娘、张大爷患的也是这种病?” 呼延锦有些紧张,因为花荞刚才摸了死者,若是传染病,花荞会不会也被沾染上?他一心急,顾不得周围有人,过去拉着花荞的手,问那个孝衣青年: “你家哪里有水和皂角可以洗手?” 还好这两样他家都有,呼延锦便不由分说的将花荞拉过去,就着桶里的水,拿起皂角就往她手上搓。 “我知道了,师兄,让我自己洗,好像我连洗手都不会似的......” “不是你不会洗手,是我的手想和你的手在一起。”呼延锦并没有笑,仍然认真的搓着。 花荞看着他的脸,眼睛忽然模糊了:师兄是想说,如果被传染,他也要和她一起。 “景逸,你就是个傻子......” 呼延锦的字,只有花荞会叫,而且是她心里,充满着对他依恋的时候,这他知道。 “如果这真的是传染病,就更要让官府早做应对,否则不仅是这两家,整个村子,甚至整个南皮县、整个河间府都会被感染。” 呼延锦舀出一勺水,慢慢倒出一条水柱,让花荞把手冲洗干净,然后花荞再来帮他倒水洗手。两个人都不说话,可心里却满是爱与被爱的幸福。 外面的雷雨已经过去了,到处是大冲刷过的干净与清新。可天也黑了,他们并不打算走,明天还要找大夫来好好查查,只能找地方投宿。 “我不留你们了,这里只有我一个,家里又有丧事,没法接待你们。” “你叫什么名字?你自己留在家里吃什么?”花荞觉得他也挺可怜的,一下子家人全都没了,忍不住关心的问道。 “我叫林小四,”丧服青年指指堆在墙边的一堆麻青菜说:“我看家里还有不少麻青,也有白米,我这两天就对付着吃点。” 这种麻青菜和别的白菜不同,它是长筒形的,颜色也比其他白菜颜色更深绿些。在京师漕河一带时有人种。 呼延锦点点头说:“我们明天会去找大夫,给张大娘他们看看,到底是什么病?” “大夫?我妹妹、弟弟发病的时候,村里的巫医就已经来看过了,就是他说,我家这是遭了报应......” 林小四突然闭了嘴,仿佛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呼延锦扫了他一眼,也没有追问他,回头对阿瓜说:“村里没大夫,你明天拿我的名帖,到南皮县衙去请。” 小高回来了,他已经找了一家愿意让他们投宿的人家,那家人也开始为他们准备饭菜。 几个人离开了林家。 他们投宿的人家也在这条主街旁边,主家也姓林,他一边给呼延锦他们上菜,一边说:“你们是过客,就不要沾那些脏东西,他家是遭了报应,脏东西才找上门来的。” “遭报应?”他们已经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了,花荞忍不住又好奇了一下。 “四年前,山东闹暴乱你们知道吧?” 呼延锦心中一动,却不动声色的问道:“什么暴乱?就是唐赛儿发动流民平民起义?” “哎呀,不能说不能说!”老林急忙摆手道,他凑过来神秘兮兮的说: “你们刚才去的林家,他家的三儿子,林三,就是唐赛儿的丈夫!只不过他死得早,唐赛儿又宣称与他家断了干系,他家老小才保住了性命。” 老林摇摇头说:“可这能断吗?哎!当年暴动死了多少人,现在不就报应在他家身上了!” 花荞有些不乐意了:“可她也是为了让大家过上好日子,才带着大家闹事,您怎么这么说?” “那我也没捞到什么好处啊?乱哄哄一顿砍头,我家两个姑娘都找不到人嫁,我还能夸她好呀?”老林不屑一顾的说到。 “还有菜吗?赶紧上菜,别扯这有的没的。”呼延锦将老林支走,才小声说: “这是讲道理的地方吗?这些人就是这样的观念,没有好处直接给到他手上,他永远都认为,你做的牺牲与他无关。” 呼延锦的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第210章 好不好全凭老天爷 村里人家的住宿条件简单,床也睡得不舒服,花荞在床上翻了好几次身都没睡着。 她一直想把脑子里那个若隐若现的记忆抓出来,阿爹说过的,一句什么话?还是什么事?跟这种不正常掉头发有关...... 想着想着,花荞做起梦来。 “阿爹,要往身体里灌很多水银才会中毒吗?” “要急性中毒,快速死亡就需要不少。慢性中毒比较常见,想他们金匠做鎏金的活,总会吸入水银气体,时间长了,也容易慢性中毒。” “啊?那杜大哥和他爹怎么办?我得告诉他们别做了!” “他们不做,你养他们?不过你可以去告诉杜建平,要做好防护,平时多喝牛乳、生蛋清,还有多煮绿豆汤,这些都能做些中和缓解。” “阿爹,慢性中毒会有什么症状?” “水银、铅、铊、铜这些重金属中毒,各有症状,像意识混乱、精神障碍,也有身体上的,像肌肉萎缩、掉头发就是属于......” 花荞正想听清楚阿爹说掉头发是什么中毒,忽然老林家院子里的大公鸡连续叫好几声,她一下子从梦中醒了过来。 “阿爹,等等!我还没听到呢!掉头发是什么中毒呀......” 花荞气呼呼的摸出一粒石子,“噔噔噔”的走到窗户边,朝那只公鸡扔了过去。好在她也没想将它斩立决,公鸡惊叫着拍打翅膀飞院子外面去了。 “失手了?我去帮你抓回来。” 窗外传来小高似笑非笑的声音。 花荞“噗呲”笑了:“不用,我不爱吃公鸡肉。” 掩了窗户,花荞坐在镜子前面慢慢梳着头,赶紧回忆了一遍阿爹在梦里说的话。她已经想起来了,那是郭姑娘的案子,她和阿爹聊水银中毒的事。 可惜,当时她心里记挂着丢了一只手套,没怎么仔细听。 后来,她还去找过杜建平。 杜建平本来还有些气花荞来套他的话,害他父亲被抓,见她这样为他们着想,心里的气也消了大半。他将一个盒子递给花荞,里面是他精心修好的那支鎏金花簪。 虽然还是没想起阿爹说掉头发、肌肉萎缩是什么中毒,但花荞可以肯定,林小四的家人就是阿爹说的什么“重金属”中毒。 只是,不知道这个重金属的来源是哪里? 若是找不到来源,以后还会有村民中同样的毒,造成更多的悲剧。 呼延锦听了花荞的话,真是哭笑不得:“你看,师傅教你知识,你却不认真记下来。还要麻烦师傅到你梦里再教一遍。” “都怪那个捡我手套的人!我当时老想着会不会暴露呢,阿爹说的又是我没听过的词,那怎么记得住嘛?” 呼延锦只好闭嘴了,手套是自己捡走的,再惹她说,白白挨骂。 阿瓜天蒙蒙亮就去南皮县城了,南皮县令一听,太孙詹士府的呼延詹士到了自己的地头,现在只是要找大夫过去给村民看病,那还不赶紧安排?一个不行,两个。 于是阿瓜很快就带着两位县城的大夫,回到了村子里。 呼延锦和花荞已经到了张大娘家里,张大娘的病情更严重些,张大爷虽佝偻个身子,但还能走能动。 大夫一来,张大爷两眼放光,就像盼来了救星,战战巍巍把大夫让进里屋。 可两位大夫轮流上前把了脉,又看了舌苔、眼底,只知道是邪入内脏,并不知道这邪气从何而来。 一位年长的大夫道:“内经云:邪之所凑其气必虚,这是虚症,必须扶正。用土性的干草可以帮助排除体内邪气。” 花荞想起阿爹的办法,便说:“多喝牛乳、生蛋清也可以帮助中和缓解,还有绿豆汤也可以排毒。” “绿豆尚且不容易得,更别说牛乳......只有这鸡蛋,家里的母鸡每天还能生几个。”张大爷想想,又问了一个自己想了很久的问题:“我与老婆子同吃同住,为何她会比我病得严重?” “大爷,平时您吃什么是大娘不吃的?或者您不吃什么,只有大娘吃?” 张大爷仔细想了想说:“她吃的我都吃,只有我爱喝茶,她嫌苦,不爱喝。” 那位老大夫笑道: “那就对了,茶叶也是可以帮助排毒的。他们这不是什么病,就是中毒了。至于是中的什么毒,老夫也无法判断,就开些排毒扶正的汤药,暂且试试。好不好,就全凭老天爷了。” 呼延锦耳朵里在听他们说中毒,眼睛却在屋里四处打量。 突然,他发现墙角也堆着一小堆麻青菜,看上去和林小四家的一样。 “老人家,这是您家里种的麻青吗?看上去摆了一段时间了。”呼延锦问到。 张大爷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说: “这是隔壁林家种的,小四他爹自从三年前被儿子拖累,所逃了过官府,却逃不过林氏家族的惩罚。他家原来的熟菜地,都被族里的人给瓜分了,只分了一座已经开采过的长石矿山给他们。 没办法,也要活啊,小四他爹就在山上种麻青菜。麻青对土质没有太大要求,水需要得也不多。老太婆经常去她家,小四她娘就给了不少麻青让她带回来。” “矿山?”花荞与呼延锦异口同声的问道。 “是他们害了我爹娘!我爹娘是中度,偏偏说是撞邪!将他们关在家中等死!”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门外偷听的林小四,像发疯一样往家里跑。 呼延锦给了个眼色,小高便跟着去了林家。 “师兄,我们到林家的那个废矿山看看。”花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她只不过是要去验证一下这个麻青就是在那里种植的。 山东产长石,长石是造琉璃的原料,阿爹说过,很多重金属就是在这些矿石当中。 小高很快跑了回来:“林小四用席子裹了他娘的尸身,跑到林氏宗祠去了!” “小高、阿瓜,你们去看着他,别让他的族人伤害了他。张大爷,能不能给我们指个路,我们想去林家的废矿山看看。”呼延锦连续说道。 张大爷对着门口探头探脑的一个小脑袋说:“李小宝,你带这两位公子去,回来大爷给糖吃。” 门口的李小宝立刻高兴的站出来,鸡啄米似的点头。 第211章 连中毒矿山是真凶 圆头圆脑的李小宝吸着手指,带着花荞和呼延锦到了一片荒地,上面矗立着一座掏空的山。 他把吸得干干净净的食指从嘴里拿出来,指着那座山说:“那里。” 呼延锦牵着花荞的手走了过去。 采过长石的地方光秃秃的,但山上会有多年沉积下来的浮土,土层不厚,可种白菜还是足够的。昨天下了暴雨,有些麻青菜已经被冲得东倒西歪。 “也许,这种会让人慢性中毒的重金属,就藏在这些长石矿里,先是污染了土壤,后又被麻青吸收到菜叶里,林小四家长期吃这里种出来的麻青菜,毒素便会在身体里越积越多。” 花荞慢慢说着,心里描绘着一种她所不了解的东西。虽然,她不知道这种重金属叫什么,也不知道怎样证明它的存在,但她相信阿爹的话,阿爹来自一个神奇的家乡,叫现代。 “阿爹说过,我们没有见过的东西,并不一定就不存在。可别人不相信怎么办?”花荞有些发愁的说。 呼延锦笑道:“那好办,反正大家都没见过,说什么不行。阿荞,你说,大家都没见过鬼,为什么会相信有鬼?” “那是因为心中有鬼?” “对啊,每个人都说有,那就真的有了。现在这个重金属也是,你说得那么难懂,肯定让人难以相信。我们就说,这块土地的土地公说的,这片地被一个叫做“它”的鬼霸占了,上面长的植物都不能吃,吃了就会中毒身亡。” “哎呀,师兄,你可真是个天才!你说,你还有什么事是像这样编鬼话骗我的?” “我冤枉啊!我连我爹是谁都告诉你了,还有什么要编鬼话的?”呼延锦捉住花荞的手,在唇边亲了一下:“现在至少知道它不是疫病,不会传染了。” 他们四下看看,和这座矿山相连的石山还有好几座,但都是荒山,看来,林家是被同族逼得没有办法,才在这半座山上种菜。 所以村里只有他家,和吃了他家白菜的张家中了毒。 没有整个村子遭殃,这还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编好了鬼话的两个人回到林家,里面却一个人没有。正在奇怪,两个正往村东头走的大婶,朝他们喊了一句: “都去林家祠堂啦!” 对啊,林小四扛着她娘尸体去的。 林氏祠堂前面已经围满了人,林小四把她娘放在祠堂门口正中间。前面站着五六个人,看样子都是林氏族里的长辈。 “林小四,我跟你说,你不要在这里撒野!你爹娘是撞邪死的,你那个死鬼哥哥回来接走你爹娘,就是你在也拦不住!” “胡说!县里来的大夫都说了,我爹娘那是中毒,不是什么撞邪!你们堵了我家门口,让我爹娘弟妹在里面等死!” 林小四越说越气愤,他这几年一直在外面,对父母关心甚少,这次回来就看到家中惨状,大哥、二哥在早些年的时候,黄河泛滥,被河水冲没了。 几年前,官僚土地兼并,将他家的田地吞了大半,却依然要承担原有土地的赋税,三哥去找官府理论,被县衙的人逼死了。 三嫂便带着大家起来,反对官府将赋税强行摊给失地农民。 他虽一直跟着三嫂,村里的人却以为他到河间城去了,因为他每年从河间,托人带米粮回村子给父母。 “中毒?中的什么毒?谁下的毒?林小四,你不要在祖宗面前嚣张,你三哥三嫂拿出那么大的事,连累了族里乡亲,我们还没有找你们算账,你却来诬陷我们下毒......” “祖宗?我今天就是要让祖宗睁眼看看,他们的孝子贤孙都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林小四一边说,一边抄起墙边靠着的一把铲子,冲进祠堂一阵乱打。 阿瓜想去拦,却被林家涌进去的人推开了。 “混账东西!”族长一直没说话,这会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把这个眼里没祖宗的孽障捆起来!国有国法,族有族规,我今天就让你看看,林家的族规不是挂在祠堂里做装饰的!” 林小四被几个人绑出了祠堂,跪在外面的空地中央。 族长的话音刚落,就有好几个人出去抱柴火,很快,空地中间就堆起了一大堆柴。 这是要火刑。族规里对族人彻底除名的刑罚。 他们坚信,只有将这个人烧成了灰,挫骨扬灰,才能神形俱灭,这才真正不再是他们林家的子孙。 呼延锦冷哼了一声,走上前去喝到:“你们这是要私设公堂吗?” “这位公子眼生,这是我们族里的私事,官府也不得插手,你凭什么来管?”老族长连村长都不怕,何况一个外人。 “凭什么?就凭你们欺榨林小四家人,先把他们的稻田交出去大半,又将他家的菜地私分,逼死了他一家四口。” “笑话!他家的菜地我们是置换出来的,换给他们的地,他们也一直在使用,这又有什么错?更何况,你一个外人,凭什么管?” 呼延锦哈哈大笑,亮出一块“巡抚”令牌道:“我一个堂堂三品巡抚,凭什么不能管?” 阿瓜走到地上跪着的林小四面前,问:“林小四,巡抚大人在此,你告不告?” 巡抚大人?村里的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官,都吓得跪了一地。 这次出门,呼延锦为了行事、招安方便,特地找皇太孙临时要了一个山东巡抚职,同是三品官,在百姓的眼里,可比詹士府的詹士厉害多了。 林小四一脸的意外,他激动的说:“我告!” 呼延锦顺着就说:“你一可以告你族长滥用族权,侵吞你家良田,二可以告你族长破坏村里风水,将住着鬼神的荒地,分给你家,导致你家人吃了那块地上生长的植物,中鬼毒身亡!” 这下,在场的人全都惊了! 这就不仅仅是林氏的事情了,这关系到全村人的性命。难关,连姓张的也跟着倒霉。 呼延锦本来个字就高,他背着手,一脸严肃的站在那里,不怒自威。 一直躲在人群中的村长小心翼翼的站出来,给呼延锦鞠了个躬,小声说到:“巡抚大人,小人是村长,小人斗胆请大人将这个这个鬼神之地......指出来。” “村南废矿山,那一带长出来的植物都不能吃,吃了虽不会立刻死,可时间一长,便会中毒,症状便如林家、张家。”呼延锦口气毋庸置疑。 “啊?林氏也太坏了,害了自己族里的人不说,这是要害死全村的人啊!” “林小四太冤了!要让他赔偿!” 旁边的人早给林小四松了绑。 他感激的对着呼延锦叩了三个响头。 第212章 谢大恩小四愿带路 林小四在村民的帮助下,安葬了自己的家人。 张大娘中毒已深,积重难返,没两天就走了。但张大爷因为爱吃肉,青菜吃得少,停吃了那些麻青,又喝了排毒汤药,他的症状已经渐渐缓解了。 村民这才对呼延大人的话深信不疑。 “大人的恩德,草民无以为报!若不是大人查出,分给我家的地竟然是鬼神之地,只怕草民守孝期间,食用那些有毒麻青菜,恐怕也命不久矣......” 林小四甚是唏嘘,他常常见到官官相护、鱼肉百姓,却从没见过,像呼延大人这样,愿意为升斗小民出头的好官。 他抬起头问:“呼延大人,您是朝廷里的大官,为什么官不能都是您这样的?” 呼延锦笑道:“官有清官、昏官;民有良民、刁民,更何况,还有具体的环境与事件。 当今皇上虽有不足,可他当政二十年,能保边境安宁,使万国来朝,安天下万民,他统治下的泱泱大明,至少比大多数皇帝强。” “是这样的吗?为什么我们平民百姓,仍觉得难以为继?” 呼延锦说的这些,让林小四难以相信,他看到的就是三哥的惨死,和三嫂一起占领衙门的兄弟,纷纷死于镇压。 更别说皇帝为了抓到三嫂,误杀了多少无辜女子。 “朝廷也有他的难处。比如大明幅员辽阔,朝廷远在京师,许多法令到了地方就打了折扣。不明所以的京师朝廷,和不明所以的黎民百姓,中间不知隔着大大小小几层官。” 呼延锦看到若有所思的林小四,微微一笑,话锋一转道: “此次朝廷派本官巡视山东,就是想将聚集在无管辖地带的流民、失地平民重新就地安置。可惜啊......” “不知大人......可惜什么?”林小四有些紧张的问。 呼延锦叹了口气:“可惜本官要无功而返......你看朝廷想直接做些事,往往不得其门,最后交到地方手上,只怕朝廷花的银子,又不知白白进了谁的库房。” 看着眼前这位虽然年轻,却老成持重的巡抚大人,他在自己家里,为母亲查验死因;请来大夫,为张大娘一家诊治;他在林氏宗祠前面,为自己打抱不平。 林小四猛的站起来,坚定的说:“大人,草民相信您!草民可以带您找到那些流民!” “哦?他们就在附近吗?”呼延锦故意问道。 林小四憨厚笑道:“那哪能?草民也是听到父母的消息,千里迢迢赶回来的。不过,那地方也不远,还要往您山东那边走,就在济南府、东昌府与北直隶的河间府交界的地方。” 若是呼延锦蓄须,他现在一定会像吴先生那样撅两下。 旁边的花荞算是大开眼界,她很少有机会看师兄办公事。平时在府里见他,总是笑眯眯、粘乎乎的,没想到这几次看到的呼延锦,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让她...... 花荞想到这里,不觉得脸上微微有些发热,赶紧低下了头。 阿瓜和小高也松了口气:没想到爱管闲事的花荞姑娘,还替大人管出了一位向导! 等林小四将家中的事都打点好,他们便上路了。 “师兄,你说他会带我们去找唐赛儿吗?” “应该会进去,但是唐赛儿愿不愿意见我们,又另当别论了......哎,等等,不是我们,你不进去,你在外边和羽林卫他们在一起。” 呼延锦笑着拍拍花荞的手背:师兄被你诓过多次,有经验了。 花荞可怜巴巴的说:“我看不见你,想你怎么办?” 呼延锦心里一沉,有一种溺水的感觉,他这还没从水里爬起来,花荞又给他摁下去:“外面都是男的,我又不认识,他们欺负我怎么办?” “那......那......我也不能带你,里面什么状况都搞不清楚,万一他们恼羞成怒......到了,我让阿瓜送你到吴桥城里住着,等一切结束了,我就过去找你。” 呼延锦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仿佛是要跟他心爱的姑娘诀别一般。 花荞眼眶也红了,就说了两个字:“我不。” 马车忽然偏离了官道,往旁边的树林里走,林小四凑到掀起帘子说:“大人我们抄近路走,不过马车就要藏在树林子里面,后面没有路,车子进不去。” “我记得前面有个山口,那边不能进吗?” 呼延锦觉得有些不妙,这还没到和羽林卫约定的山口,此时半道进了山,就没法通知他们的人接应。 “那边的山口是虚的,进去以后全是陷进,而且根本通不到后山。山上建了几座空茅屋,也全是掩人耳目。” 林小四不知是已经非常信任他们,还是有恃无恐,说起来毫不遮掩。 呼延锦放下窗帘,对花荞苦笑道:“现在不带你去也不行了,一切小心,有我便有你。” 阿瓜将马解下来,又简单收拾了行礼,系成褡袋挂在马背上。 小高在马车厢里摸了摸,找到一个鹿皮袋子,塞到花荞手里。花荞一掂就知道,里面是他为自己找的石子。 自小高也学飞石以后,他就经常自己琢磨,将花有财的手法,与大明现有的飞蝗石的打法,相互结合起来,又多出了许多花样。 准头、力度都比单一用一种手法要强许多,而且还能让懂得飞蝗石打法的人,防不胜防。 他们只有三匹马,却有四个人……一切,都与当初的计划不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们五个人,牵着三匹马,穿过小树林,顺着一个山坳往下走。经常是看上去没有路了,可林小四去推推那些树,又能开出一条仅容一人一马通过的路来。 看见他们都在默默的记路,林小四笑道:“记不住的,方向每天都会换,你们明天再走又不是这个顺序了。” 我信你个鬼。 呼延锦和小高默默交换了个眼神,小高把袖子一捞,这下花荞也看见了:他手臂内侧,用碳条依次画着记号。 “既然如此,小四,你就给我们介绍介绍山里的情况,又有哪些规矩,免得我们进去不小心冒犯了人不好。”呼延锦笑着与他搭起话来。 林小四只当他们已经相信了自己的话,心里悄悄松了口气,笑道: “这也快过锁龙道了,我不怕跟您说,您恐怕还不知道,这山里住着的人是谁。” “哦?难道还有世外高人,在此修仙不成?”呼延锦明知故问。 没想到林小四点了点头: “不错,也可以这样说,大家都叫她’仙姑’,您说,不是修仙是什么?” 第213章 唐赛儿见首不见尾 呼延锦爽朗笑道:“小四,你还真会开玩笑,本官还真不信这世上会有神仙。仙姑什么的,都是百姓以讹传讹。” 林小四只笑不答,又走了三两个关口,他擦了把汗,看了看后面被掩得密密实实的路,这才笑着说: “大人,您还记不记得,三年前永乐帝翻遍了几个省,都找不到的一个人?大家都说她是佛母,就算看得见,也抓不住。” 呼延锦点点头,问道:“你莫不是说,佛母唐赛儿,就藏身于这山谷之中?” “大人,您真是太聪明了!小人要带您去见的,正是三姐唐赛儿。” “什么人?口令!” “天王盖地虎。傻啦?顺子,是我。” “小四,我知道是你,不是看你带一群人吗?这些都是谁?” “送好东西来的。我带他们去找三姐。” “三姐?你小子不是给三姐送人头的吧?”那个叫顺子的少年,和身边的同伴都开心的笑起来。 林小四有些尴尬,他回头对呼延锦说:“没事没事,今时不同往日,不会再出现‘怒斩来使’这样的事......” 呼延锦饶有兴趣的问:“哦?为什么不会出现?我记得唐赛儿当初,是在卸石棚寨杀了朝廷派来招安的大臣,如今有何不同?” “哎,如今怎能和当初的白莲军相比?当初最多时,义军达到数万众,三嫂......哦,不,三姐一呼百应。现在......也就靠着地势,隐蔽在这里罢了......不说了不说了。” 林小四如今已经成家,今年刚得了个机灵小子,他的心里就特别向往过上安定的生活。 再加上这两年,他觉得唐赛儿可能是修仙的缘故,变得不再像当初那个心底无私、为平民百姓谋福利的三嫂。 所以他壮着胆子把呼延锦往回领,也是希望试一试,能不能有一个与官府讲和的机会。 他们只有四个人,其中一个是车夫,一个是女人,一个是大官,剩下一个看上去挺能打,但就他一个人厉害,怎么也翻不了天。 再往里走,果然,在密林之中,山坡之上,影影倬倬出现了成排的房屋,红色黑框镶金边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旗中间书有一黑色大字“唐”。 呼延锦看了花荞一眼,低声问:“前面就是虎狼窟,你怕不怕?” “本来想怕,可有你在,我便不怕了。若她定要杀我们,怕也没用。若她不杀我们,我为何要怕?”花荞坦然的说。 跟在后面的小高着实吃惊,这其实就是他的想法,却没能像花荞那样准确的表达出来。花荞一个女子,竟有如此气度,自己以前对女子的看法,确实是狭隘了。 小高也去了赴死的心,淡定的走在花荞、呼延锦身后。 “口令。”山寨门口守着的几个兵,拦住了他们。 这回林小四也不敢怠慢,连忙报出来:“宝塔镇河妖。” 那几个兵面无表情的收手中的长枪,让出了上山的路。 “你跟他们不熟吗?还是你借米还糠,别人不待见你?看见你也凶巴巴的。”花荞看见林小四认真报口令的样子,和之前见到顺子几个完全不一样,不禁有些好笑。 “姑娘,您是不知道。几年前,我们躲到这里不久,副统领刘信就开始招募新的亲卫,后来,山寨的防卫就都换上他自己的亲卫了,美其名曰:防止有奸细混入。” 林小四有些嗤之以鼻。 这个刘信,当初说是率部来投唐赛儿,其实就是他同村的二、三十号人,但为了打出更多的起义旗号,唐赛儿也让他做了个头领,还将手下的人拨了两千给他。 他们在围攻安丘一役中,被山东都指挥佥事卫青率兵堵截,兵败逃走。为了分散追兵,宾鸿、董彦皋率部分走,只有刘信,跟着唐赛儿南下。 就是在南下途中,唐赛儿结识了吾辰良,他指点他们如何躲过官府追兵,还说了官府卫军跨省作战的弱点。 唐赛儿当时身上有伤,吾辰良还给了她不少伤药。 吾辰良不傻,他其实也看不上这些乌合之众,但他懂得,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的道理,后来,也还一直保持着与唐赛儿、刘信的联系。 细节林小四不知道,但他做为唐赛儿的亲小叔,很多事情唐赛儿都交给他去办,当然他也去给吾辰良送过信。 呼延锦断断续续听林小四说了各种信息,他的心里这才把前因后果连了起来。 自己和父亲经常因为意见不合而争执,父亲也从不对他说,自己的做过哪些事。 本以为是父亲不愿意与他沟通,现在想来,吾辰良做的桩桩件件都是杀头的事,甚至是朱允炆或朱文至上台,兔死狗烹的,也一定有他。 父亲,是在保护他。 呼延锦还在思绪万千,只听花荞在问:“我们等会就能见到唐......三姐了吗?” “三姐是佛母,哪能这么容易见到?我先带你们去见副统领刘信。他说能见,三姐才会出来见你们。不过吗,我相信副统领会给我这个面子的。” “你很有面子吗?”花荞笑嘻嘻的问。 “那当然,每次参拜佛母,我都是站在第一排。”林小四骄傲的说。 果然,跑进去通报的亲兵很快就出来请他们进去。刘信在聚贤堂接见了他们。 “山东巡抚?就这么三两个人,你也敢往寨子里钻?来人!把他们给我绑了!”刘信一声令下,旁边的十数亲兵就要冲上来绑人,花荞大喝一声: “且慢!锁龙道一共十八个锁,其中第二、第四、第八和第十六个向右平推一;第三、第六、第十八,向左平推一;其余的,其实根本没推,因为你不管推几下,都会再拉回来。” 花荞即今天戴的是顶书生常戴的帽子,一身石青色的长衫,眉清目秀、白白净净。若是不听她声音,晃眼看去,还真像个俊俏小书生。 她走到刘信跟前,拿出一根绿色纸筒的信号弹,笑道: “这些信息,我们都刻在沿路的那些树上,您只要敢动我们呼延大人,信号一出......外面的羽林卫、神机营,可就进来了。” 刘信往亲兵脸上一看,最靠近门口的两个亲兵便要冲出聚贤堂。 小高那边飞石出手,两人应声倒下。阿瓜接过花荞手上的信号弹,守在门口。 呼延锦淡淡一笑,盯着刘信道: “刘统领,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了吗?” 第214章 摇轱辘花荞探机密 刘信不由得冒了一身冷汗。 刚才这位女扮男装的姑娘,她说的锁龙道的秘诀,一点没错,可这个算术秘法,自己也是记了好多次才背下来,她一个十五六岁的大姑娘,怎么可能看一次就会? 他怎会知道,花荞往小高手臂上画着的记号一看,就知道有规律的,是阿爹教过她的,二的n次方,和三的n次方,那几个位置,其余位置,小高都画有一个向下的符号。 花荞自己观察了两个,猜那个向下的符号代表着回位。于是得出了这个结果。 刘信转过身,恶狠狠的盯着林小四:“林小四!枉我平时那样信任你,想不到你将山谷的秘密都出卖给官府,今天留你不得!” 不等林小四辩白,刘信“噌”的拔出佩剑,就要朝林小四斩去,只见呼延锦从怀里摸出银丝软鞭,手腕一抖,鞭梢便像长着眼睛一般,直奔刘信的剑而去。 “啊!”刘信没想到,这位巡抚大人才是高手,他虎口一麻,剑脱手而出。 “来......来人......来人......护我、护我!” 呼延锦看着面前这个,脸色惨白的刘信,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算是白莲军残部,可统领唐赛儿威震八方,他一个副统领,怎么会如此胆小怯懦? 花荞不知道白莲军的厉害,只觉得眼前这班人,也就是个马屎表面光,若是真的要与他联手推翻朝廷,只怕他们也是个拖后腿的货。 “统领莫慌,本官来,并非意在赶尽杀绝,而是要给你们一个出路。” “对对对,刘副统领,呼延大人是带着朝廷的好消息来的,去把三姐叫出来,只要是三姐做的决定,我们都拥护。” “什么好消息?说给本统领听,也是一样......” 呼延锦摇摇头道:“这事你做不了主,事关你们与前朝余孽勾结,意图推翻朝廷,你这已经不是平民暴动,而是反军了。这,你也能做主吗?” “什么?刘统领,您说过是要带我们回故土家园,让我们的孩子,可以光明正大的活在阳光下。怎么又成了反军?”林小四听了一头雾水,他坚决的说: “不行,这次我们一定要见到三姐,把这件事问个明白!” 说完,他便要往内堂里闯。 听说唐赛儿就在里面,花荞不觉起了疑心:外面闹得动静那么大,就是睡着的也醒了?她怎么会无动于衷? “保护佛母!敢闯内堂者杀!” 刘信一挥手,旁边的亲兵都过去了拦林小四,花荞刚要掏石子,呼延锦拦住了她: “等等,有蹊跷!” “师兄,你也觉得这里面不对?” “是。先看看林小四能不能进去。” 呼延锦边说,边朝门边的阿瓜打了个手势,阿瓜会意,掏出两粒花荞给的摔炮,使劲往台阶上一甩: “啪!啪!”两声爆炸声响起,在这样的山谷里,与火炮声也没什么差别。 阿瓜趁机叫到:“不好啦!佛母出事啦!大家快来救佛母啊......” 如今的白莲寨,人不多,可说少也不少。男女老少五千号人,能提枪打仗的也有三千来人。加上他们有武器,要是出其不意攻打县城,这力量也不容小觑。 尤其是唐赛儿这位佛母,在山东、北直隶一带,早被传得神乎其神,若是打着她的旗号,恐怕聚集的人会更多。 听到爆炸声,寨子里的男男女女,拿着武器就往聚贤堂这边赶。 刘信暗叫不好,顾不得林小四,赶紧到门口去,想先稳住外面的人。 花荞一看机会来了朝内堂指了指,就往里面钻。呼延锦一下没拦住,可外面的人又已经冲过来了,自己也不能离开。 花荞进去一看,迎面就是一整块半透明的白纱,将内堂又隔成了两半。她所站的这一半,地上整齐的摆着一排蒲团,看来是给人跪拜时用的。 她手一掀,一头钻了进去。 里面这一半,有一个巨大的圆垫子,垫子上面吊着一顶圆帐,又用一层纱将圆垫子罩住,帐子里面盘腿做着一个女人。 花荞刚想问,那女人先开了口:“外面怎样了?刘统领在哪?” “哦,刘统领正在劝他们,应该很快就没事了。不过......刘统领说,让您做好准备。”花荞一本正经的说。 那女人点点头,说:“你来得正好,你到后面去,替我绞那个绞轮,这边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哦......” 绞轮?花荞东张西望,顺着墙上的两条绳子一看,还真有一个绞轮,长得像井轱辘似的花荞抓着把手,从外面喊道:“可以了吗?我摇了。” “摇吧!” 花荞咧嘴一笑:好玩,原来你要变戏法!她在里面摇轱辘,外面的刘信正在对赶过来的人说: “佛母没事,有事的是林小四!他竟然勾结官府,带着人进来企图抓走佛母。大家来的正好,就是这几个人!快!快把她们都捆起来!” 这还了得?就这两三个官府的人,胆敢到寨子里来抓人? 小高和阿瓜,护着呼延锦往内堂门口退。打出去并不是不可以,可花荞还在里面,无论如何,不能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见外面的人往里面涌,已经被制服住的林小四喊道:“请三姐出来!请三姐出来!我不相信,她也会如此糊涂!外面这么闹,三姐不可能没听见!” 外面进来的人面面相觑:对啊,这不正常! 刘信横下一条心说: “佛母正在修仙,总不可能修到一半停下来,走火入魔谁负责?” 他还要说下去,只听见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刘信暗暗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赶得真及时!他又恢复了镇定,说到: “谁说佛母不在的?听到铃声了吗?父母正召唤大家呢。将林小四这个叛徒,和这四个官府的人......咦?还有一个呢?......不管了,先把他们都押进去,听候佛母发落!” 为首的几个跟了进去,其他的按照惯例,都就地跪下。 “外面为何吵闹?”已经被轱辘上的绳子吊在半空中的女人,沉声问道。 这下林小四也愣住了:三姐真的在内堂呀! 除了呼延锦三个,其余的人统统都跪了下来,山呼道: “佛母显灵,佑我白莲!” 第215章 假三姐欺骗为私欲 听到纱帐外面的人异口同声高喊:佛母显灵,佑我白莲。里面的花荞不禁暗暗好笑。 可怎么把这个信息传出去给师兄呢? 现在她出不去,师兄也进不来。她还不知道,师兄他们几个为了进来,主动缴了械,现在还各被两个大汉反剪着双臂呢。 呼延锦不是挣不开,他正是想进内堂来找花荞。可一进来,便看见一块白纱遮着,里面隐约看见一个盘腿坐着的女人漂浮在空中。 这他都不在意,他一双眼睛只到处找着花荞的身影。 “大人!”旁边的小高轻轻叫了一声。 呼延锦偏开了前面挡着他的一个人,顺着小高的目光向里望去,果然他看见佛母身后的幕布旁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正趁着那些人磕头,拼命的朝他们挥着手。 “她......手上好像掐着什么?” 小高一脸紧张,隔着纱帐看不清楚,他只看见花荞拇指、食指捏着什么,剩下三个手指高高的翘着,比成一个“三”。 呼延锦忍住笑意,小声道:“没事,她说一切都好。” 这个手势花荞教过呼延锦,她说这是“好”的意思,准备好了、明白了,都可以用这个手势。可她到底准备好什么了? 花荞看见两人往这边望,脑袋又动了几下,知道他们已经看见她了,便安下心来,从靴筒里拔出她那把阿爹给她的,长得有点粗鲁,却十分便于携带的折叠匕首:挺进者。 她的手边就是由后面轱辘驱动的绳子,匕首配绳子,刚刚好。 “启禀佛母,林小四带了几个官府的人进寨,他们说,后面还跟着数万官兵,请问佛母,此事该如何处置?” “待我打开天眼,启动预言,便可知我等命运如何......” 花荞站在幕布边东张西望,忽然看见旁边有一扇关着的大窗,她悄悄过去拔了窗栓,将窗扇使劲往外一推,瞬间因为窗户与门对流,外面吹进一阵大风。 风将内堂所有的纱帘子都吹动起来,关键是连空中飘着的“唐赛儿”,也随风摆动。 内堂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非常。 呼延锦看得真切,风是往一个方向吹,若是要飘,“唐赛儿”也该一直往门口飘,哪有原地荡来荡去的? “唐赛儿”怕漏了陷,急忙念念有词,大声说到: “疾风劲草,前途渺渺,若要安乐,斩佞......可保!啊!” 最后两个字,她好歹是在坠地之前说完的。可就算如此,也让纱帘外面的人大吃一惊,有两个资历老的首领头目,站起来就把纱帘给掀了,大家都涌到倒地的“唐赛儿”面前。 就连抓着呼延锦的那两个大汉,也推着他往前凑,想去看个究竟。 “回避回避!佛母邪风入体,需要......” 刘信还想遮掩,花荞提着一截割断的绳子走过去,将绳子扔在她的身上,笑道: “邪风入体?我看应该是随风飘荡才对!幕布后面有个绞绳子的轱辘,有谁想体会一下当佛母的感觉,可以绑上绳子试一试。” 刘信气急败坏的拔剑冲上去,口中骂道:“就是这个妖女,女扮男装,到山寨里做奸细,想把官兵引进来!我杀了你!” 呼延锦和小高都甩开抓着自己的人,扑了过去,呼延锦将花荞往自己身边拉,小高拔出旁边一个亲兵的剑,直接朝着刘信的手劈了过去。 剑影掠过,刘信抓着剑的右手,和他的剑一同落了地。 为首的两个,他们都是领兵的头目首领,他们并不关心刘信的手,直接走过去,掀开了“唐赛儿”的蒙面纱巾。 “刘夫人?!” 这下大家都认出来了,这女人根本不是唐赛儿,她是刘信的夫人阿彩。 “说!你们把三姐藏哪去了?”那头目愤怒的拔出剑,指着阿彩的脖子。 阿彩看见刘信的被劈掉都没哭,这下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 “都是刘信!他鬼迷心窍,唐赛儿在进山谷不久就破伤风殒了命,可刘信怕自己不服众,想接着三姐的名头继续当这个首领,便要我冒充‘佛母’欺骗大家...... 三姐......三姐被我们埋在后山上,就连给她看病的大夫,也埋在那里......” “呸!难怪!我说怎么三姐的行为越来越奇怪?以前我们打家劫舍,抢的都是管家富户,现在人多了,附近的富户都害怕搬了地方,你们就开始下指令,让我们连平民百姓也抢!” 林小四恨恨的说着还不解气,一脚揣在地上刘信的屁股上,骂道: “狗贼!白莲军的脸都给你丢光了!” 发泄一通之后,两位头领耳语一番,走到呼延锦面前行礼道: “这位大人,您也看到,我们并非甘愿做打家劫舍的悍匪,只是山谷里有四、五千口人要吃饭,出去就是死,不打劫也是死,我们左右一死,可还有女人、孩子......” 呼延锦点头道:“本官来之前便已经做好了打算,让你们既能安顿老小,又能在大明安身立命,你们可愿意?” 内堂的几个还在半信半疑,挤在内堂门口的一帮人喊了起来: “愿意!我们愿意!” 林小四年纪不大,但因为他是林三的亲弟弟,平时待人也不差,大家还是很尊重他。只见他上前抱拳道: “呼延大人,您大堂上请,您是为民做主的好官,我们愿意听听您有什么主意。” 于是,内堂的人都拥着呼延锦往外走,花荞也笑眯眯的跟在后面。 小高低下头,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厉害!不过......以后这个不要丢了。” 花荞低头一看,小高的手心里躺着她的绿玉簪。原来刚才她使劲挥手的时候,幕布挂了一下她的头发,她随手把幕布往旁边一推,头上的簪子被带了出去。 可她今日怕头发容易散开,特意扎了发带,簪子掉了自己也不知道。 小高远远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可他留了心,刚才一有机会,就往幕布那边找,果然看见了那根簪子还缠在幕布的布边上。 花荞将簪子插回发髻上,说了声“多谢”,又追着呼延锦过去了。 小高看着她的背影愣愣的: 这样马虎,以后身边没人看着怎么办呐! 第216章 晓大义收编白莲军 众人把呼延锦拥到上座,又将刘信提到外面大堂,扔在聚贤堂中间地上。 呼延锦看着刘信说: “他们只知道你平时让他们打家劫舍不对,还不知道你与外人勾结,妄图与叛党里应外合推翻朝廷吧?可惜你们的行动都在朝廷的掌握之中。 山寨里五千多口人都不是命?四年前,兵败安丘,赵琬被杀,你们死伤两千多人,被俘者四千余人,皆被官军所杀,妻小被官府没收为奴,这样的伤痛,你还想重演一次?” 堂上人众,鸦雀无声。 刘信的断手,已经被人用布条草草扎住,他辩白道: “这次不同,除了我们,福建、广东也会有人同时响应,我们也就是摇旗呐喊,成则加官进爵,败则换个地方继续占山为王......” 林小四冷笑道:“加官进爵、占山为王的都是你吧?我们全都蒙在鼓里,只听你借着三姐的口说出来的话。到时候,我们跑不跑得不说,妻儿为奴为婢,试问谁人愿意!” “我们不愿!” 刘信平素只会招兵买马,却不问山寨如何养活,除了和山贼一般打家劫舍、抢夺过路客商,他也没有太多的办法。 久而久之,下面的人也怨声载道,更何况今日得知,指挥他们的并不是三姐,更是怒火中烧。 大家正七嘴八舌的说着,忽然让开一条道,一个头领押着阿彩走了进来: “三姐的尸身找到了,还有那个大夫,也被他们埋在旁边。” 见此事已然没有疑虑,呼延锦开口道:“本官看大家都是血性男儿,只不过,当时连年天灾,朝廷减税减赋到了地方得不到执行,地方在土地归属上做文章,才使得大家不堪重负。” 他站起来,走到刘信的面前又说:“他指使你们去打劫,自己在山寨前呼后拥、吃香喝辣,这和压榨你们的地方官员,又有何不同? 本官......有一法子,能让你们有地方施展你们的一腔热血,入军籍、吃官饷,妻儿均能回原籍录入平民籍,这样,你们愿不愿意?” 只见一头目问道:“大人,是要我们去充军吗?” “充军打倭寇,你们可愿意?” “倭寇?可那个打倭寇的卫青将军,当年就是他将我们打败,他能收留我们吗?”那头目显然是跟着唐赛儿逃出来的旧部,对这些情况也很了解。 呼延锦点头笑道: “我既说,必定是有十成的把握。这我已经和卫将军说好,你们过去之后,听他的指挥重新整编即可。” 他对阿瓜点点头,阿瓜掏出一份山东卫都指挥使军令,递给林小四,他识文断字,这在村里的时候,他们就已经问清楚了。 林小四仔细看了两遍,激动的对大家说: “呼延大人说的没错,投了山东卫,我们大家还能编在一起。窝窝囊囊的躲在这个山谷里好几年,大伙的怨气朝倭寇身上发去!抢平民百姓的养命粮,算什么英雄好汉?” 大家也都兴奋起来,既可以保家卫国,又能光明正大的挣粮饷养家糊口,这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林小四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的儿子站在村口,伸长脖子等着自己立了军功,解甲归田...... 堂上的几位头目凑在一起商量,趁着这个空档,花荞给正朝她看过来的呼延锦,悄悄竖了个大拇指。 招安难做的不是招,而是安。呼延锦在京师的时候,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打动唐赛儿,他觉得,还是要从“安”字着手。 自己先亲自去信给卫青将军,向他言明厉害,得了回复,他这才向皇太孙求了招安赦令。 在外征战的将军,最恨朝廷招呼不打,就硬给自己摊派,对自己的军队指手画脚。这个道理,他还是从父亲那里学来的。 “呼延大人,我们商量好了,我们这就回去召集手下,愿意跟我们从军的,我们带走,不愿意去的,让他们回原籍。只是......山寨里没有多少银钱,包括我们的妻儿,也需要银两安家落户......” 呼延锦问道:“今日是四月几日?” “四月十一。” 呼延锦朗声笑道:“那正好!接济你们的银钱,明日就到!” 花荞眼睛都瞪大了,她看看身边的小高,小高对她一摊手:大人也没跟我说啊。 花荞不是怪师兄没跟他说,而是觉得师兄也太神奇了,他们在村上个、耽搁了两天是意外,可若是没有遇到林小四呢? 他们又岂能如此顺利进得了山寨?她不知道,呼延锦这也是误打误撞。 在京城之时,郑宽曾笑道,有一只肥羊到手了。原来,他已经得到消息,说南直隶有一船,悄悄送给汉王的孝敬要发船了。 因为是黑货,他们并不敢用官船,而是找了商船,伪装成普通客商走漕运。 尽管那些金银珠宝、南洋宝物,全都装在箱子里,还弄了些常见货物作掩护,可这又如何逃得过漕帮的眼睛。 只是,漕帮不愿意得罪汉王,只把这消息卖给了郑宽。 郑宽是个不嫌钱多的人,黑吃黑,扇人巴掌不能回手这种事,他最乐意干。 呼延锦一听连忙笑嘻嘻的说: “好哥哥,这消息你再卖给我吧?我正愁太孙没批我的安抚费用呢!皇上北征,国库已经被刨地三尺了,我若是再缠着要银子,恐怕太孙就回一个字‘杀’!” 郑宽想了想说:“我也不要你花钱,只和你说好,船过了青州界就归我,你要,就在青州以前动手,如何?” 这条满载着南朝廷搜刮来的民脂民膏,这是十一日经过吴桥。 “吴桥到东光之间,有浮河与漕河交汇,那里有个渡口,叫做横塘渡。等到这艘船经过横塘渡的时候,我们就下手。” 呼延锦笑道:“汉王的这一船黑货,不但够你们几千户安家,就连福建官台山的,只怕也够了。” 林小四这下已经完全没有顾虑了。 他相信眼前这位带着他们打劫王爷的巡抚大人,是真心来招安。他热情说到: “呼延大人,您是我的救命恩人,现在,又给了我们一家人出路。我去官台山送过信,等您去福建的时候,我还给您带路!” “对,那边的人我也熟,我叫王均海,官台山的王均亮是我同族堂兄,我也愿意随大人前去,现身说法,他们更容易接受。” 呼延锦大喜过望。 这下,福建政和这一支队伍,招安也指日可待了。 第217章 黑吃黑智夺横塘渡 花有财谨小慎微半辈子,却宠出来一个胆大包天的女儿。 花荞这是平生第一次参加打劫,而且劫的是自己亲叔父的银子。 呼延锦带着她当天就到了漕河边上的一个小镇桑园住下,尽管他们四个扮成过路客商,但还是引人侧目。 “师兄,你看看我胡子歪了没有?” “没歪,你别没事老去拽它。帽子往下压点,就看不出来了。” “师兄,漕河里那么多船,当着大家的面打劫,恐怕不太好吧?” 花荞昨天太累,很早就睡着了,她什么也没听到。 呼延锦和几个头领还在制定计划,在旁边听着的小高,简直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他认识呼延锦,是在呼延锦到南詹士府升任少詹士的时候。所以在他心目中,呼延锦就是个年少得志的朝廷官员。 可现在,他在摊开的舆图前面,给那些打家劫舍的强人,解说打劫战术,嗯,就像他天生就是一个,能号令群雄的绿林好汉。 呼延锦对谁都很干脆利落,多余的话都没有一句。唯独对花荞,那他就是个百问不厌的师兄,他耐心解释道:“你看见的那是刚过闸口的船,等到再走一段,船就没那么集中了。” 横塘渡,就在桑园与东光的中间。 “大人,那艘船过闸了!”小高在船尾轻叫了一声。 大家都从窗口往外望:这艘船上插着的是江苏商号的旗子,上面还有官府检查商船,予以通过的,红底黄边的旗子,与普通商船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有一个不起眼的地方,那就是在货舱的棚角,扎了一根红色布带。这是新船下水时,船家为了图吉列,喜欢这样扎两根红带子,可这条船不是新船,而且,扎带子的地方不对。 这条船的吃水深,看来船上的货不少。 “跟上去。” 花荞这才注意到,他们坐的这条船,与他们要劫的船一模一样,只是少了那条红带子而已。她一掀旁边的货舱帘子,果然,里面也堆满了箱子。 跟着那艘船走了很久,终于看见它开始向右转,前面就是横塘渡,右边是浮河,他们进了浮河的水道。 “他们得手了,大人,您看,又挂出来一条红带子!”小高低低的说到。 “就......就得手了?我还什么也没做呢!”花荞有些莫名其妙,她还以为至少要打一架。 呼延锦笑道:“你已经做了,你不是坐船了?一会靠岸,你上那边船去,把那两根红布带子解下来,你就算完成任务了。” 说话间两艘船都靠了岸。 这是个野岸,岸边已经等了不少人,看见船到了,大家都默默的行动起来。汉王的船很快被搬空了,一半上了花荞他们船,一半上了拉货的马车。 而花荞他们船上的箱子,全都搬了过去。 花荞解了红带子,看了一眼船舱,里面东倒西歪的倒了一堆人,连船老大也倒在船头。只有个橹手模样的人,正在和呼延锦说着什么。 一直没出现的阿瓜,也赶着马车到了。 等到看着装了半船货的船,沿着浮河向出海口行去;另一条船调头出了浮河,继续沿着漕河往北走,他们才上了马车。 “咦?阿瓜呢?他不走吗?”花荞看见是小高赶车,奇怪的问。 呼延锦揉揉她的脑袋,笑道:“他早就走了,他跟那半船货走,如今禁海,你以为那条船可以走海路到福建吗?要到出海口换一艘官船。” “那我们现在回去分赃?” “你那小脑瓜想什么呢,还分赃。这事我让林小四去做了,看得出,他在那些人里还算说得上话。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带着羽林卫、神机营,到山寨里去扫尾。我总得给他们一个交代。” 呼延锦明明拿到了招安赦令,也得到了山东卫收编白莲军的承诺,为何皇太孙还要没打招呼,就把一半羽林卫换成了神机营? 若非皇太孙不信任呼延锦,那就是皇太子不想要白莲军活。 呼延锦得给自己留后路。 打劫汉王的船,不能明说,但是私下里往太孙殿下跟前一报,那也是大功一件,既可以削弱汉王势力,有相当于为朝廷找了一笔招安的安抚金。 假如神机营是太子的意思,那总得意思意思,才不会增加他父子的矛盾。 蒙汗药的量,足够他们睡上两个时辰,那时,船已经开出去很远了,再加上天黑,他们未必会发现货被换了,等过了东光、南皮,恐怕连沧州都过了。 他们要查是谁、在哪做的,就更增加了难度。没了那根红飘带,船过青州,郑宽就知道不必动手了。 一切看似轻描淡写,却也靠处处安排妥帖。 马车到了最初约定的山口,汤柏年怒气冲冲的走过来,就差没有手撕呼延锦了: “呼延大人,您老人家是出来游山玩水的吗?我们已经在这里等了好几天了!对不起,这次回去我一定要面禀太子、太孙殿下,至于如何至您的罪,就看您的造化了!” “汤大人莫急,还有一位神机营的大人呢?你把他也叫过来,后面的行动,我等跟你们交代清楚。”呼延锦从马车上探出半个身子说。 “神......神机营......呼延大人您都知道了?我......我去把他叫过来。” 汤柏年心里嘀咕:临时换人这件事是太子下的令,就连皇太孙都不知道,他一个太孙詹士府的詹士,又怎会知道?哎!皇太孙还真是不容小觑! 不一会,神机营的一个五品将军也跟着来见呼延锦。 “汤将军、郭将军,我们此次的任务虽然是招安,可他们的匪首唐赛儿决不能让她活!当然,这也是你们立功的机会。尔等上前听令。” 呼延锦笑得胸有成竹,让两位武将半信半疑,又不得不听。 “汤将军,你带着羽林卫,跟着我的手下偷偷从密道潜入后,郭将军则带着神机营毁了他们的密道,同时吸引他们的注意。 此时汤将军便去包围唐赛儿所居内殿,郭将军赶过来汇合后火箭齐发,火烧白莲寨!匪首唐赛儿死了,他们群龙无首,招安便水到渠成。您二位觉得如何?” 两位也讲不出哪里不好,可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这功,是不是立得太容易了? 第218章 坦诚对花锦解心结 花荞已经对自己的师兄心服口服。 小高带着羽林卫,按照花荞教的口诀,很快过了锁龙道,寨子里灯火通明,他们当然没被发现,更没遇到任何抵抗。 神机营一开始用火铳烧锁龙道的关卡,林小四他们就敲锣打鼓假装呐喊要往外冲。 汤柏年一看,正好寨子里没人,上前包围了聚贤堂,阿彩扮的“唐赛儿”,正和一个男人躺在床上。 汤柏年欣喜若狂,冲过去将二人从床上提了起来。 “说,你是不是唐赛儿?” 阿彩一边抓过被子遮住身体,一边颤颤巍巍的说:“是……不!不是,我不是唐赛儿,我叫阿彩!” 刘信更加吓得蜷成一团,可惜他只能“啊啊”的叫着,什么也说不出来。 刚好郭武也赶到了,看到床上的两人,问道:“是不是唐赛儿?” “她说不是,说她叫阿彩。” “阿彩?” 郭将军大步过去,将架子上的衣服扯了下来,冷笑道:“堂堂女匪头,竟然敢做不敢当?不是唐赛儿,这是谁的衣服?” 架子上挂的衣服,正是唐赛儿当年的标志性装扮,红衣滚玄边,玄披衬红里。 得了这个启发,汤柏年将她靠着的枕头一掀,豁然出现了一块,可以代表唐赛儿本人“白莲令牌”,和她塞在枕头下的贴身小衣。 汤柏年拿起那块令牌,好巧不巧,他和郭武都看到了,旁边件小衣的下角,绣着一个“赛”字。 两人猥琐的相对一笑,汤柏年说:“杀!” 既已验明正身,二人转身出了聚贤堂,一挥手,火箭齐发,将白莲寨烧了个干净。 他俩还在起劲的烧寨子,呼延锦已经开始集结愿意接受招安的那些乱匪,等到两位将军过来,他们已经造好册了。 这呼延大人的动作也太快了,太子本来下令趁乱杀光所有乱匪,可他们也没乱啊?好像早就等着排队被招安一样。 不过,好在他们已经杀了唐赛儿,在太子、皇上那里都能交差了,按照招安赦令,送这些暴民去充军,也是应该。 他们是夜里行动的,大火烧了一夜,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第二天一早,汤柏年押送林小四他们,到山东卫充军去了,郭武也带着神机营的人水路回京。 马车上,花荞安安静静的靠在呼延锦怀里,呼延锦正抓着她的手,细细看着她的手指。 “就五个手指头,你数几遍了?还没数清楚。”花荞见他似乎也有心事,便逗他说到。 呼延锦也笑了,吻了吻她的指尖,问到: “你准备好了吗?这次回去不同以往,朱瞻培虽然已经离开京城,可魏谦已经知道了你身份……还有易呈锦,当初他不明就里的放了你,若是反应过来,难免不会利用你……” 花荞眉一挑,仰脸看着呼延锦,认真说到: “谨逸,我们不欺负人,也不让人欺负我们。现在你告诉我,我阿娘是魏谦杀的,我自然不会放过他。 至于易呈锦,他曾经是我们的朋友,他没有亲手杀我阿娘,还放了我弟弟和我,这我感激他,但不表示我还能和他做朋友。 你就是顾虑太多,这才两头煎熬。 就好像这次,你这样做不是因为皇太孙,而是因为你认为这样做才是对的,刚好和皇太孙是一路罢了。 谨逸,我阿爹说过,人活在世上就这一次,哪怕你重活一次,那也已经不再是现在的你。 我活这一次,原本就没有预计自己是位什么郡主、公主,我只照着我喜欢的去活。 哪怕是和你一起离开京城,我也喜欢。” 呼延锦从来没和花荞讨论过这事,因为太难了,他的父亲卷在当中,所以他也被裹挟着往里走。 他更不敢问花荞,他怕一问,就是永别。 他慢慢将脸埋进花荞的掌心里,花荞明显感觉得到,他心里的震动。 过了好一会,他抬起头来,仍是那张俊逸的脸,还是当初那个逆光而来的英俊少年。 “阿荞,你五岁的时候,就教我不要人云亦云,现在还是你教我,要为自己喜欢的样子活着。我那么笨,你还要不要我?” “要!干嘛不要?你个子高,力气又大,上树偷桃啊,挑水担柴啊,养家糊口啊……我都用得上。”花荞点点头,肯定的说。 呼延锦再也忍不住了,抱住她狠狠的亲了下去。 外面赶车的高兴,隔着车帘子,把他们的话断续听了去。如今呼延锦很多事都不再瞒他,包括易呈锦的身份。 他其实也曾为他俩感到为难,花荞是郡主,将来还会是公主,可呼延锦却是要推翻她父亲,让别人取而代之的人。 他自己也为难,花荞是未来的主母,自己却悄悄喜欢她。 是从在太平门,看见她的勇敢机智开始? 还是从坐在屋顶上,看她在院子里踢毽子开始? 亦或是,从她替自己缝针换药开始? 高兴从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他只觉得自己这个感受有些可耻,一个保镖喜欢上自己要保护的人,这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如今听了花荞这一番话,高兴也微微笑了。 “驾!”他一鞭子下去,马儿加快脚步朝前跑去。 是啊,做自己喜欢的事,别的管这么多干嘛? 马车带着三个解开了心结的人,慢慢进了京师城门。 马车刚停在府门口,小七、阿蕊过来要扶花荞下车,花荞、呼延锦就感觉气氛不对。 呼延锦先跳下了车,转身把花荞抱了下来。 “怎么了,小七?一脸不高兴的样子,难道不欢迎我们回来?”花荞有些奇怪的问。 小七朝东院努了努嘴,他们这才注意到,东院的门大开着。呼延锦心头一沉,大步走了进去,花荞也紧跟上去。 只听里面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关门!” 呼延锦回过身,要把花荞往外推,花荞却坚定的说: “不!我不走,我是你没过门的媳妇儿,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和你站在一起。” 呼延锦这次没有坚持,他也坦荡的笑着: “好,没有什么不能一起面对的。大不了我们远走高飞!” 两人关了门,牵着手一起进了正堂。 第219章 勃然怒父子终翻脸 呼延锦以为父亲只是生气,他去白莲寨招安的事。 所以他没料到,吾辰良一看见他和花荞牵着手进去,就操着拐杖朝他们牵着的手打过来。 当看到父亲毫不留情的向自己的手臂打来,他已经想象得到,父亲在易呈锦面前,遭受了怎样的侮辱。 花荞想松手让呼延锦躲开,呼延锦却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硬生生受了他这一杖。 吾辰良的拐杖,是里面藏着三棱鞭的鞭鞘。 在穹窿山的时候,他经常要上山下山,呼延锦就找人给他照着三棱鞭的尺寸,做了一对拐杖。 这不是普通的木头,一种非常坚硬的黑铁木,再加上里面三棱鞭的重量,呼延锦痛得闷哼一声,一个踉跄差点跪倒在地。 花荞心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她抬起头生气的说: “吾伯父,有什么事不能讲道理?他就算是您儿子,您也不能一见面就打。手臂上的骨头最脆,这要是打断了怎么办?” “我管教我自己的儿子,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多嘴。再说,你身份尊贵,我们家高攀不起。他做出这样对不起祖宗的事,我有什么打不得?” 吾辰良冷冷说到。 他对朱高炽的女儿不可能有什么热情,虽说花荞也是宫廷斗争的牺牲品,可他并不希望儿子与这样身份的女人来往。 “你请回吧。留下来,我的鞭子可不长眼睛。” 呼延锦深深的看着花荞,他已经明白,父亲是不可能同意他们俩在一起。 今天不是理论的时候,他不想在父亲气头上,连累花荞受到伤害,他忍着痛,挤出一丝笑容说: “你先过去,在府里等我。你放心,我就算死,也一定会守在你身边不会离开。” “哼!你也知道你该死?破坏你父亲的大事,和这样的女人在一起,你想造反,我就让你付出造反的代价!” 吾辰良眼前又出现了易呈锦那双冒火的眼睛,他和建文帝不一样,他更容易暴怒。 他对权利与日俱增的渴望,全部来自于他内心的躁动与不安全感。 他要抓住那个本该属于他父亲的位置,才能弥补他母亲受的耻辱,他父亲受的屈辱,和他自己二十年来的辱没。 吾辰良不能让自己的儿子,成为他暴怒之下的牺牲品,与其让别人打,不如自己亲自打。 可他没想到,呼延锦竟对花荞说出那样的话! “你娘是怎么死的,你忘了吗?你哥哥姐姐、祖父祖母是谁杀死的,你也忘了吗?她的祖父,几乎杀光了你全家,你说你死都要和她在一起?你有脸去见地下的亲人吗?” “可她那时还没有出生?她跟这件事什么关系?你不就是恨我去烧了白莲寨吗?我就是不想让他们的子女也像我一样,要在仇恨中长大!在躲躲藏藏的阴影中长大!” “阴影?仇恨?你有吗?我今天就要打得你记起,你心里该有的仇恨!” 吾辰良说着便把他的拐杖举了起来,花荞连忙上前拦道: “吾伯父!若您打他是为了让我走,那我走,求您不要再打他了!他什么也没错,错的是我,我不该去查我的身世,我就是一个仵作的女儿,他认识我的时候我就是......” “阿荞,不要求他!大明如今国力日强,他却要把大明交到一个只知道复仇的人手里,他恨自己家破人亡,却要亲手挑起争斗,让更多人的人家破人亡!” 呼延锦今天也豁出去了,心里忍了多时的愤懑全都一口气说了出来: “父亲,你敢说,建文帝的遗言,不是你变造的吗?他是一个希望大明好的人,绝不会让一个刚刚认回来,根本不懂为君之道的儿子,去为他复仇。” 这件事,一直都是吾辰良心里最虚的地方,今天被儿子当着朱高炽女儿的面,直接戳破,他不禁恼羞成怒,举起拐杖就向呼延锦打去。 呼延锦刚才手疼难当,就已经坐在了地上,花荞就跪坐在他旁边。此时自己父亲的拐杖迎面打来,他也只有闭上眼受死。 可花荞不愿意,她来不及多想,扑在呼延锦身上,呼延锦大惊,使劲想将她推开,可花荞铁了心抱紧了他。 就在这一瞬之间,拐杖砸在花荞的背上。 “阿荞!”呼延锦看着怀里不吭声的花荞,悲愤的喊道: “你有力气,为何不去打蒙古,打倭寇?你的鞭子就只会往自己人的身上砸。” 吾辰良刚才已经收了几分气力,只不过他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强说道:“打就打了,她是仇人的孙女,并不是自己人。” “那我也不是你的自己人!” 呼延锦抱着花荞站起来,他的手疼的想要裂开一样,但他咬牙撑着,绝不放下花荞。 这个拼了命也要护着自己的傻瓜。 出了门,小高、小七他们都守在门口,看见呼延锦吃力的抱着花荞出来,小高情不自禁要上前去接,却被呼延锦拒绝了: “小高,你去找金疮药,估计是要有淤血了。小七,你去找个看跌打的大夫来。” 花荞既不说话,也不叫疼,只是冷汗一层一层的出。呼延锦知道她痛,放她趴在床上后,自己单膝跪在床边,拿着花荞的手要打自己的脸。 “不要......傻瓜......难道打了你的脸......我就不疼了?你的手怎么样了?......你不该抱我......”花荞终于断断续续的说到。 “阿荞,我们离开这里,我带你走。” 花荞看看一脸愧疚的呼延锦,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勉强挤出笑容道: “要走,但不是现在。你父亲正在气头上,现在说什么也听不进,过两天他气消了,你再去向他辞行。” “我......” “还有我皇宫里的哥哥,你也得把那边的事跟他说不是?过两天,你还要替我向他辞行,对不对?” 呼延锦叹了口气说: “不错,我也还有事要做。不说别人,魏谦是等不到朱瞻培回来了。还有......福建官台山,本来他们计划五月里同时暴动,只怕我还要跑一趟,阿瓜、林四,都已经在福建等着我......” “谨逸,我知道你,你心里的事没有做完,你总不会安心。” “放心,无论是谁,我都不能让他在伤害到你。” 呼延锦心里生出一丝悲凉: 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护不住,还护着这天下干嘛? 第220章 囫囵谎促太孙收网 小七和蕊儿拿了金疮药,进去为花荞擦药,呼延锦退了出来。 “老爷子已经走了。大夫到了,要不先给您看看?” 小高站在门口,脸色很不好。他受伤的时候,花荞能为他医治,可花荞受伤,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大人什么都好,却偏摊上这么一位父亲...... 呼延锦的胳膊肿起老高,其实吾辰良也不是真心打,若要真打,这条胳膊就废了。看自己都这样,还不知花荞那细皮嫩肉的,如何受得了。 他还不能去揭发易呈锦与父亲,那样他做不到。他们身后牵扯的人,全是他从小就熟悉的人。更不用说林龙枫、郑宽、兰溪这些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 他不能想象这些人身首异处,倒在血泊中的样子。 呼延锦将衣袖整理好,对大夫说:“姑娘伤在背上,情况和我差不多,你先去熬了药来让她喝。” 他看了一眼小高,什么也没说,径直朝门外走去。这时辰正好,刚刚散朝。 呼延锦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进宫,可眼前一花一木,都像是定格在画中,看不出分毫的变化。 站在台阶下的内侍和站在文华殿门口的内侍,两人都双手交叠在腹上,微弯着腰,甚至连高度都相仿。 不,不能回到这死气沉沉的宫里。 “快宣他进来,孤正等着他呢!”朱瞻基放下手中的詹士府邸报,高兴的说。 詹士府这帮人,就是没有呼延锦贴心,每次报上来的数据都干巴巴的,不像呼延锦,经常用横向或是纵向对比,让你一眼就能看出问题的关键所在。 “启禀殿下,臣今早刚刚回京,还未到詹士府,先来跟您报个到。” “好好好,回来就好。昨天我就收到快马送来的战报了,做得很好!想不到这次还真的能把唐赛儿杀了。还有三千暴匪冲了军,不错!让他们去冲锋陷阵,好过聚在一起扰民惹事。” 朱瞻基心情不错,在一堆折子中间抽出一本递给呼延锦: “看看,皇叔果然做了手脚,居然是让随行的康美人动手。你安排的那个人立了功,我们的人提前防范了。只装作不知,按兵不动。” 呼延锦飞快的扫了一眼,林龙枫已经和杨士奇接上了头,别的不说,已经和朱瞻培一伙划清了关系。 朱瞻基又说:“这次皇上又扑了个空,说是已经看到了蒙军主力,可大军到了那里,连埋锅造饭的痕迹都没有。真是穷折腾。” 说到“穷”字,朱瞻基忽然想起呼延锦还劫了汉王的一船金银珠宝,笑道: “你真的劫了汉王的船?船上的东西全分了?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你还真是大方......分了就分了吧。对了,花荞跟你一块去的,她怎么样?去玩得开心吧?” “去是挺开心的,当了回强盗,就是回来以后......” 朱瞻基见呼延锦欲言又止,着急问道:“回来以后怎么了?” 呼延锦清了清嗓子,一副愧疚的样子,对朱瞻基行礼道: “殿下将花荞托付于臣,臣却未能让她免于灾祸,臣罪该万死!” “行,孤赦你无罪,你赶紧说。” “殿下,您是否记得,您之所以准臣将花荞带离京城,起因就是朱瞻培想杀人灭口。如今知道他和花荞身世的,只有魏谦、朱瞻培,只怕还少不了朱瞻培新抬的那位夫人。 我们离京那天,府里就进了个不明身份的飞贼,听下人们描述,来了不止一回,而且,专门关照花荞的闺房。幸好我们走得早,否则,说不定那时就着了道。 可是躲得了去程,却躲不了归路,今天回到府里,我就那么一下没看住,花荞就受伤了!” “伤在哪里?伤得如何?要不要叫太医去看看?这还了得!就算我不知道她是我妹妹,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受魏谦老贼的欺负!” 呼延锦并不纠正,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我句句属实,是你自己说的魏谦。 朱瞻基一直对花荞有好感,自从知道他是自己异母妹妹,更是有心维护。现在妹妹是一举收拾汉王的关键,他可不想那边还没行动,这边就出了岔子。 他在殿上来来回回走了两遍,抬起头对呼延锦说: “你去拿证物,和孤一起到父王那里,趁早挑明此事,既保护花荞,也好对魏谦行动。” 呼延锦从怀里掏出那块凤花锦,和那块素布说:“臣与花荞商量,正想将此重要证物交于殿下保管,总比放在我们那小胡同里安全。” 朱瞻基接过来点头道:“正好,现在我们就去。” 太子监国,他平时就在养心殿里。天气渐渐热了,他更懒得移动。看见朱瞻基带着他的詹士急急忙忙进来,他正了正他的坐姿。 “启禀父王,儿臣有要事禀报。”朱瞻基行了礼并不说话,朱高炽便屏退左右,听他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父王,刑部左侍郎魏谦,犯了欺君之罪,请父王下令,立即将其秘密处死!” “哦?什么事?孤怎么从未听说他有不臣之心?” “您还记得这魏谦与我们是什么关系?” “知道啊,他与孤算得上是连襟。他的夫人是兰才人的亲姐姐。” “正因如此,十六年前,魏谦使了个障眼法,偷龙转凤,用奶娘柳云娘的儿子,换了兰娘娘的亲生女儿!” 朱瞻基上前,将凤花锦递上,又让沈红棉将当年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朱高炽手拿着凤花锦,看了一遍又一遍,心中的震怒,让额头上的筋都要爆了,他只咬着牙问出一句:“李兰可知道此事?” 父王的心思朱瞻基早有考虑,李兰已死,在指责她也没有用处,而他父王正痴迷于自己的回忆中,自己何必用李兰给他添堵。 或又为了李兰,将这事私了过去。 于是在来之前,他们便对好口径,一致说李兰不知。 “当时的李淑人生产已经精疲力尽,哪里顾得上看清那个小婴儿?这都是魏大人一手策划和实施的,李淑人绝对不知!”沈红棉肯定的说。 朱高炽点点头,那就怪不了她了,可怜她到死,也不知道自己生的是个女儿。 “父王,兰娘娘的女儿,曾经来过东宫。嘉兴在春宴上认识了她,还将她带入宫中,两人一同玩耍。” “胆敢混淆皇室血统,真是罪该万死!只是还牵涉朱瞻培,不宜打草惊蛇。你立即找人悄悄将魏谦收监,孤到要看看,汉王和孤那个冒名顶替的假儿子,能演出什么好戏来!” 朱高炽狠狠把那张东宫专用的凤花锦拍在案上,可能用力过猛,牵着心口有点痛,他捂着心口问:“李兰的亲生女儿现在何处?” “她名叫花荞,正巧,是呼延詹士的师妹,魏谦派人去杀了柳云娘,也是因此露出了端倪。她人就在京城。 春宴上嘉兴认识了她,还把她带到东宫一起玩耍,儿子见她也觉得倍感亲切,没想到,她竟是儿子的妹妹......” 说起花荞,朱瞻基的脸上温和了许多。 “你把她带过来,孤有话问她。” “魏谦几次三番派人想杀她灭口,如今受伤躺在床上......” 呼延锦忙补充道:“是趴在床上,她的背受了伤。” “那就孤去看看她!” 第221章 皇太子霸气买胡同 朱高炽出宫,当然不像朱瞻基那么容易。尤其是现在,他代替皇上坐镇金銮殿。 但对这事他却很坚决,坚持要去看看他和李兰的女儿。 若不是李兰在他正是痴迷的时候,撒手离去,他恐怕也不会一直这么念念不忘。 “花荞……她住得远吗?” 朱高炽坐在朱瞻基的马车上,觉得坐凳有点小,又觉得儿子坐在旁边有点碍事,腿都伸不直。 他没有告诉朱瞻基,其实自己曾在李兰的屋里见过花荞,这让他隐隐有种感觉: 这个女儿不简单。 明明亲生父母就在眼前,身后又是滔天富贵,可她却能够不卑不亢,只在心中暗生欢喜。 当时他还奇怪,这个姑娘行事怪异,明明已经行过福礼,临走之前,又特意给他们行了个五心向地的大礼。 现在想来,她那是在默默叩拜亲生父母。 懂事的孩子总是叫人格外心疼,出生就遭受磨难,现在还要被人追杀打成重伤…… 罢了罢了,欠她母亲和欠她的,今生一起还了吧! 朱瞻基并不知道父亲在想什么,只见他面色时而悲伤,时而温存,就像是一位平常父亲,而不是一位不形于色的君王。 他笑道:“不远,詹士府后面那条街出去,过几个胡同口就到了。” 这可能是朱高炽在京城里,走得最远的距离。 到了胡同口,呼延锦已经等在那里。他回府里叫下人回避,看看花荞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也就没有打扰她。 朱高炽甩开福成、福喜的手,就那么站在窗外,远远看着,趴在碧纱橱软榻上睡着的女儿。 正是人间四月天,半枕轻愁醉风眠。 南北边的窗户都半开着,屋里微风轻轻拂过纱帘,仿佛是一只撩人的小手,让你欢快得,嗓子里立刻要唱出歌来。 花荞的脸向着他们这一边,可能是睡得不舒服,也可能是伤处痛,她哼哼着动了动。 这是兰儿的孩子……朱高炽眼眶都红了。 纵使隔着纱橱看不真切,仍然站了许久。终于他摆摆手,大家又默默扶着他,出了院子。 朱高炽的心情很好,花荞就像是兰儿留给自己的礼物,让他对她的思念,有了着落。 “女儿家本无名字,叫的都是母亲给取的乳名。花这个姓,叫着也跟名一样,就还让她叫花荞。 她既来自宝应,孤便把宝应请封给她,等你皇祖父回朝,禀明缘由,请封了郡主再接回宫去。” “是。” “她尚未出嫁,在宫外生活不能太随意,吃穿用度、宫女侍卫,该有的还是要有。但现在赏她郡主府,又有些为时过早,于礼不合……” 朱高炽看了看他们住的这条胡同,地点还不错,闹中有静,就是胡同里八户人家有点多。 “你让人查查这几户都是什么人?无关紧要的就都移走,去把整条胡同都买下来,你妹妹住在这里才踏实。” “胡同买下来容易,可她府里人少,这一溜都空着,也没人气。不如将空出来的府邸,让那几个排前几名的新科进士住进来。既免了百姓说我们仗势欺人,还显得父王您惜才爱才。” 朱瞻基出主意到。 他有心结交的几位进士,都被皇上点进了翰林院,若是他们搬到这里来,自己还可以借着看妹妹,多来走动。 “嗯,甚好。将来挑出里面人品好、样貌也不错的,还可以给花荞指个郡马、驸马什么的,再别委屈了这孩子。” 朱瞻基又笑了:“父王考虑得周全。只是花荞才刚回来,您就舍得嫁了?” “是不舍得,多亲近两年再说……” 皇太子、太孙坐车走了,原地站着的呼延锦,却感到大大不妙。 他明明跟朱瞻基讲好,揭露花荞身份,是为了将魏谦悄悄杀了,解了花荞的困,也报了师娘的仇。 而且,只有身份公开了,对易呈锦来说,她才没有被利用的价值,花荞也才能安全。 至于易呈锦与朱瞻基的争斗,他没兴趣参与,就算是跟父亲决裂,他也是这个态度。 不过,自己也只有福建那桩事没办完,等他从福建回来了,皇上也未必能从蒙古班师回朝。 那时再走不迟。 正想着,脚已经不由自主的走到了西厢花荞屋门口。 “师兄?谨逸?是你在外面吗?”花荞听到外面有动静,在里边唤他。 “不是我是谁?”他笑着推门进去,一屋子的药香扑面而来。 “你猜,刚才是谁来了?” 花荞一边费力的坐起来,一边问:“皇太孙?” “嗯,他也来了。你父兄一起来的。” 花荞愣愣的。父兄……难道她父亲也到这里来了? “你怎么不叫醒我?他来了,我这样睡着,多难堪……” 呼延锦坐下来,没答她的话,只轻轻叹口气说:“我都不用问你还疼不疼……你对我的好,我用命来还。” “傻瓜!两棍子分开打,一人疼一半,不就没那么疼了?我疼,但想着你能少疼一点,我就高兴。” 花荞想想又问:“他……没说什么?” “说倒是没说什么,不过他做了。他要为你请封“宝应”郡主的封号,为了你的安全,他把整条胡同都买下来……你皇兄有个提议好,也许,徐之锦很快要搬来跟我们做邻居了。” “真的吗?……哎哟!” 花荞一高兴,直了下身子,又拉着背疼,忍不住喊起来。 “咳咳咳……当着我的面,你就高兴成那样……难怪说郡马、驸马最不好当……”呼延锦小声嘟囔道。 “哦!我的郡马不好当,你是不是想换个延平郡主试试?”花荞鼓着腮帮子瞪他。 呼延锦赶紧笑嘻嘻的说:“那我才是真傻,这岂不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啥?你把我和她相提并论?!” “我错了我错了,虎穴狼窝都是你行了吧?” “……” 朱高炽也没等朱瞻基去办,第二天胡同里就开始搬家了,闹哄哄乱了几天,胡同里恢复了平静。 按照花荞的要求,胡同口的堆拨还由那老军住着,只是增加了几个巡逻的侍卫。 再两天,又有几个人陆续搬进来。 其中一个就是徐之锦。 徐之锦受到的惊吓着实不小,他完全没有想到,从小在一起长大的小姑娘花荞,竟然是位货真价实的郡主! 他不由得暗自苦笑: 花荞与他真是无缘,不说半路杀出个呼延锦,就是要他放弃自己的远大抱负,放弃做大明清官的理想,那也很不易。 幸好,不必为此焦灼。 第222章 再招安呼延踏征程 几日之间,胡同就换了主人。 已经住进来的新科状元、榜眼、探花,也都陆续知道,胡同最里面一家,住着位太子家没进宫的郡主。 “哎呀!徐兄,你说,会不会是太子爷有意从我们当中,招一位郡马,才会做如此安排?” 王榜眼一脸惊喜,他出身九品县衙主簿之家,拼着十几年苦读,终于出人头地。 可京城才俊辈出,他除了死读书,也没别的长处。若是能和太子的郡主喜结良缘,不失是一件快速光宗耀祖的美事。 徐之锦还没开口,张状元他们便嗤之以鼻: “王兄趁早打消此念头,从太祖皇帝开始,公主便不可嫁入三品以上官家,你要真做了驸马,以后就只能在家仰人鼻息。 公主有公主府,并不会侍奉公婆,你和你的儿子,确实是可以封侯,可这也是领空饷的虚职,你辛辛苦苦,过五关斩六将才考来的榜眼,也只能在翰林院抄抄写写一辈子。” 瞬间,胡同里住的郡主,在他们眼里成了洪水猛兽...... 徐之锦安慰他们道:“你们放心,据我所知,这位郡主已经有了心上人......” 他一句话讲了一半,只听院子里有姑娘喊: “徐三哥!你在里面吗?” 张状元、王榜眼、李探花,齐齐伸出手指虚点着徐传胪道: “哦......” “哎呀!不是不是!”徐之锦百口莫辩,只等应付道:“我去去就来!” 院子里,花荞笑盈盈的站在那里,身后跟着小七、蕊儿,还有太子妃从宫里拨给她的两名宫女。 “姑娘,您不该这样大喊大叫,应该让小的过去,传徐大人上前。里面都是朝中大臣,您这样实在有失检点。”一位叫春喜的宫女说。 春喜和秋悦都是跟了太子妃很多年的宫女,过了放出宫的年龄,也不肯出宫,太子妃便让她们专门管教小宫女。 如今派她们在伺候这位长在民间的郡主,春喜自然知道,她们应该做什么。 春喜有一根柳条做的小鞭子,专门打手心。这两天,小七和蕊儿,都不知吃了多少鞭子。她对花荞当然不能用鞭子,可教训起来,毫不留情。 花荞朝小七吐吐舌头,只见徐之锦已经快步走了过来,春喜的话,他也听了个七八分。他上前行礼道: “微臣见过姑娘,何劳姑娘登门拜访?让人过来传一声便是了。” 趁后面的人不注意,他朝花荞眨了眨眼。 花荞正奇怪徐三哥怎么说话的腔调都变了,见他偷偷挤眼睛,才知道他是怕自己又被教训。她不由得咬着嘴唇暗笑起来。 好吧,这一打岔,她已经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只好支支吾吾问了两句宝应吴先生的情况,转身走了。走到自己府门口,忽然想起来: 哎呀!我是要去问问他,明天方琬琰要来,他要不要过来一起吃饭。 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吧,男女不同席,他们真要在一起吃饭,还不被春喜骂死? “大人。” 花荞还在想着方琬琰来吃饭的事,忽然听见春喜、秋悦她们在请安。 只见呼延锦匆匆从外面走回来,他朝那几个宫女点点头,伸手拉起花荞的手就往东院里走,春喜刚想跟着进去,站在门边的小高先她一步关了门。 “你!”春喜怒目而视。 “我。”小高似笑非笑。 “阿荞......我今天就要走......今天詹士府收到飞鸽传书,说附近的几支队伍正向官台山集结,估计是要有行动了。情况有变,皇太子已经准备让福建卫发兵......” 呼延锦握着花荞的手,双眼热切的看着她:“你等我,等我回来,最快五月,最迟六月,赶在皇上回朝以前,我们远走高飞。” “谨逸!我等你......你要照顾好自己......早点回来......” 花荞没来由的一阵害怕,大滴的眼泪涌了出来。呼延锦将她搂在怀里,低头吻着她的泪痕,心痛的低语到:“傻瓜,不要哭,哭得我的心都乱了。” 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深深的吻下去。 花荞也热切的迎上去,两人的唇如同一枚火烫的烙印,将这一刻的不舍不安与不忘,统统烙在彼此的心里。 “我要拿你怎么办?恨不能将你揉进我的身体,永远都不分离......” “我在,我在你的身体里,留下的是我的躯壳,直到你找到她,她才能够复活。” 花荞替他收拾衣服,忽然看见衣柜底下有个新刻木头人像,拿起来一看,那是长大了的自己,她笑道: “你送我一个五岁的,自己留着个十五岁的,我不依!” 呼延锦正在收拾他的武器,回头看见花荞手里的小木偶,伸手拿了过去,顺手塞在自己怀里:“这个不能给你。等我回来,给你雕个我的像,让你天天抱着睡觉。” “你回来我还要木头人作甚?天天抱着你不就得了?”花荞哑然失笑。 呼延锦一听这话,忽然放下手里的东西,抱着坐在床边的花荞滚到床上: “是你自己说的,要天天抱着我。” “嗯,我愿意。” 呼延锦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花荞的鬓角,那里长着少女才有的细细绒毛,他轻轻吻了吻她的唇角,认真的说: “现在我还什么都给不了你,所以我什么也不能要。” “你都给我了呀,你的俸禄米粮、钱庄契票,还有竹林雅居的投约,咱们好有钱。”花荞也真正的回答。 呼延锦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苦笑道: “不是让你需要用钱的时候才打开看吗?哪有你这么猴急的。再说,钱财算什么,都是身外之物。我说的是,现在还不能给你一个确定的未来......” “我知道。”花荞垂下眼帘,说:“我还知道,我们再不开门,春喜就要冲进来了。” 两人笑着起来整理好头发衣衫,拿着简单收好的行李,一前一后的走出去。 小高已经牵着乌云在门口等着了,同去的两个司直郎,也等在旁边。 “我把花荞的安危交给你了,有事去找徐大人,他会帮你找到皇太孙......”呼延锦接过缰绳,看着小高一字一句说: “用你的性命担保,保她无虞。” 小高什么也没说,只将左手握拳,轻捶在自己的心口上。 呼延锦上马朝花荞挥挥手,千言万语,无声有声。看着他们渐渐走到了胡同口,老军也出来向他行礼。 花荞推了一把小高说: “还愣着干嘛?牵马,我们送师兄去!” 第223章 徐九公送你苍蝇屎 “你怎么跟来了?” “我舍不得你。” “你到了城外我不放心。” “那你就带我一起走。” “这次不行,我们要换马连夜赶急路。” “那我送你到短亭。” …… 五里一短亭,依依顾且行。 泪眼踏黄沙,沙尽笑痴心。 蹀躞至长亭,相拥意盈盈。 一步一回首,英雄泪沾襟。 …… “大人,花荞姑娘对您还真是痴心......” “废话!加速,我们快去快回!” 乌云驮着花荞回来很高兴,自己不用在驿站里住了,它只知道,那里的蚊子多,草也不好吃。 它不知道的是,这次若真把它寄存到驿站,它恐怕还要上住很久...... “进城了......既然你不开心,那就到街上去大吃一顿......我有铜板。” 小高也不知道如何安慰花荞,忽然想起,她平时一吃好吃的就开心。 “算了,我也没心情吃。师兄说让我少出门,我们还是回去吧。”花荞兴趣缺缺。 刚才出来得匆忙,她也没来得及换男装,这样堂而皇之在街上走,一会还不知道要被春喜数落多久。 “姑娘!快躲一躲!” 小高也没等花荞反应过来,弯腰过去抓了乌云的缰绳就往旁边巷子里带。 “怎么了?为什么要躲?”花荞不解其意,不过还是翻身下马,让乌云挡住自己。 “易呈锦易大人的车。我想你也不愿意遇到他。” 果然,过不多久,一辆马车从巷子口过去,易呈锦正好掀起窗帘,花荞忽然看见里面有个红色的身影。 “青羽姐姐……她一直和易呈锦在一起……” 花荞心里有些失落,她喜欢陶青羽,只是没想到,易呈锦和自己一样,竟然有个完全不一样的身份,他是她的堂哥。 她自己的亲身感受,让她对易呈锦也恨不起来。哪怕呼延锦说,他有夺皇位之心。只能说,相煎何太急。 花荣的腿也将养了一个多月,上次写信来,说已经没有大碍,也不会留下残疾。 阿爹跟陶庄主在一起,笑容也多了。陶庄主整天一惊一乍的,和自己雷打不动的阿爹刚好是个互补,两个老头都开心。 更何况,自己都要离开,他们自然也不必来了。花荞在信里,让他们在万户山庄等她。 “高兴,以后我们离开京城,那你怎么办?” “一起。” “你在詹士府不是还有份职务吗?也不要了?” “不要。” “那好,以后你就是我弟弟……” “哥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回到了他们的胡同口。 老军现在也知道,住里面的这位姑娘才是主子,见了她和呼延锦,都要出来给他们鞠躬。 “姑娘回来了。刚才有个小乞丐来找您,我没让他进去,他说,您认识他,让告诉您,九公回来了。” 花荞很高兴,虽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生世,可徐九公毕竟是当年,帮阿娘和襁褓中的她逃出南都的人,花荞也很想再见到他。 “他有没有说,去哪里找他?” “说是明天在城外福生堂,让你务必去一趟。” 小高皱了皱眉,虽说上次在太平门,他已经知道丐帮对姑娘有善意,但城外福生堂所在的地方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还真是难于防范。 “哎呀!你就别皱眉了,要杀我的人已经抓起来了,别整天疑神疑鬼的。明天,顺便让海英、海明把这个月要送的米面一起带去。” 小高默默的按了一下自己的眉心:我皱眉就这么明显吗? 翌日,花荞带着小七、春喜、海英、海明和高兴,赶着两辆马车往城外去了。 “姑娘,您不要嫌小的多嘴,昨天您像男人一样骑着马出城,今天又要去城外全是流民乞丐的地方,不说与郡主身份不符,就连大户人家里的大家闺秀,也是不能这样任意妄为的。” “春喜姑姑,您这可是冤枉我了。去福生堂给孤儿送米面,花的可是太孙哥哥的银子,积的是太子妃娘娘的福,你可要记得替我汇报,这个月的米面都送到了。” 花荞可是受过平等思想教育的姑娘,虽理解得不深刻,但她从小都对周围的人一视同仁,见了太孙太子不卑,见了乞丐流民不亢,她就是她原本的模样。 春喜打掉牙往肚子里吞: 小姑娘,你给我记着! 花荞也有点犯愁,春喜非要跟着来,一会自己怎样才能甩了她,和徐九公见面呢? 到了福生堂,海明到里面去找笑婆婆,他原先就认识徐九公,见了九公,把春喜姑姑的事说了。 九公哈哈笑道:“第一次来,也没啥送她的,你只管让姑娘引她说话便是,我自有办法。” 海明出去,趁着卸米,悄悄跟花荞说了。 花荞一听,顺势便将手在海明肩上拍拍,大声说:“哎呀,海明,你还小,让我来!” 海明还没反应过来,春喜姑姑果然双眉倒竖的钻了过来,把花荞的手从海明肩上拍掉,一脸严肃的数落起来: “姑娘!您也太放肆了!海明虽然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可他毕竟是个男人,您怎么能够跟他拉拉扯扯?” 花荞提起裙子就往里走,嘴里说着:“海明比我弟弟还小,我平日里就是这样对弟弟的。” “弟弟?您的弟弟只有还住在南三所里的七皇孙、八皇孙、九皇孙、十皇孙和十一皇孙,除此以外,您没有弟弟。 您得改,不能把这些低等人的习惯带到宫里……” 春喜姑姑只顾着喋喋不休,没留意福生堂里地上还坐着个黑发白须的老乞丐。 徐九公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一粒苍蝇屎大小的黑米粒来,两指一弹,“苍蝇屎”不偏不倚的,飞进了春喜姑姑的喉咙里。 “咳咳!” 春喜姑姑觉察到异样,但已经来不及了,干咳了几声,什么也没吐出来。 又继续说了几句,忽然她肚子一阵翻江倒海,感觉有什么立刻就要倾泻而出。 “婆子,你们这的恭房在哪?” 笑婆婆说:“我们没有恭房,只有茅厕,您要不嫌弃,让豆子领您去。” 豆子是个五岁的小姑娘,她蹦蹦跳跳的站了出来,春喜姑姑也顾不得嫌弃,跟着豆子匆匆走了。 花荞捂嘴笑道:“九公,您这宝贝好,也给我几粒攒着,以后谁再对我哔哔叨叨,我就喂她吃一粒!” “老乞丐别的没有,苍蝇屎倒是有不少!你喜欢我一会给你几粒……咦?今天你那傻师兄没跟着来?” “他昨天下午就匆匆到福建去了。” “糟了!我今天就是要来告诉他,福建不能这样去,他们已经布好了口袋,就等你朝廷的人去了!” “那怎么办呐?我现在就走,我去追他!” 徐九公摆摆手说: “你跑?你能跑得过乞丐的消息网吗?” 第224章 徐之锦偶遇方琬琰 徐九公招招手,外面院子里蹲着晒太阳的陆平,连忙跑了过来,一年没见,他也长高了不少。 “姑娘好!”陆平笑嘻嘻的给花荞鞠了一躬。 “陆平,你赶紧让他们传消息过去,呼延大人已经去了福建,让政和的兄弟给他带信,叫他千万别相信王均亮,那是个套!另外,说我随后就到。” 陆平不敢嘻笑,撒开脚丫子就跑了。 “九公,您这就要去吗?”花荞感激的说。 “哎呀!我这是唬唬他们,说我去,他们做事就认真点。福建那边有两位长老还是顶用的,再加上你那个傻师兄,他还算有点本事,他有了准备,不会有事。” “我师兄不傻,他聪明着呢!”花荞不满意的说。 “是是,很聪明!这次横塘渡的事我听说了,干得像个老江湖,所以我说他不会有事。”徐九公笑眯眯的说: “你俩好事还没办?回头你进了宫,婚事可就不是你那个仵作爹说了算。” “我们会抓紧的……多谢您这次帮了他……” “哎!这可不是单单帮他,义军里还有一万流民和乞丐,我可不想官台山血流成河。帮他,也是帮我自己,帮大明。 你不是就想知道,我当初为什么帮柳云娘逃走吗?那次,我无意间看到了抱你的那块布,是块宫里才有的凤花锦,你别以为老乞丐又脏又臭,我可是进过皇宫的人! 老乞丐在太祖皇帝做乞丐的时候,还是个小乞丐,后来又跟他做了小和尚,等到他做了皇帝,我又蓄了发回到丐帮。 因我与太祖皇帝的渊源,你的皇祖父对我也很客气,我便替他管管江湖上的事。 那次见你,避着柳云娘说出真相,我便决定替你们朱家保住你这条血脉,用了些伎俩,送柳云娘出了城。 又给了柳云娘一根绿玉簪,希望能保你平安长大。现在太子认回了你,也不枉老乞丐一片苦心。” 花荞心里想着她死去的阿娘,心中感慨,又给徐九公行了一礼:“九公,不管怎样,花荞都要谢谢您。这根绿玉簪现在就物归原主。” “哈哈哈……你是要进宫的人,确实用不上,不过,你把它转交给你那个聪明师兄,他是难得的好官,老乞丐愿意帮他。” 徐九公说完,站起来背着手走了出去,经过小高身边的时候,他手一动,一个脏兮兮的小布包落在小高手上: “苍蝇屎,一次一粒,超过三粒会死人。” 九公走了好一阵,春喜姑姑才蔫头耷脑的走出来: “姑娘,这个地方来不得,下次让秋悦陪您来,我要死了、要死了……” “姑姑,您可死不得,您死了,谁来管教我呢?” 花荞笑嘻嘻的告别了笑婆婆,带着大家回府去了。 花荞还在回城的路上,方琬琰已经到了府里。 蕊儿说:“姑娘到福生堂去了,这会儿应该正在往回赶,方姑娘坐着等等吧。” 方琬琰刚想坐下,一旁的秋悦冷冷说道: “方姑娘出门不带丫鬟吗?也没有兄长送?这可不是尚书家的姑娘应该有的礼仪。” “哦……这个……我兄长……我兄长就在胡同里,他……” 方琬琰搜肠刮肚,突然想起花荞曾说过,皇太孙为了拉拢人心,让新科进士头几名,全都住到巷子里来了。 “他去找他朋友徐修撰去了,对,就是徐修撰!” 方琬琰这一点和花荞很像,所以两人才玩得到一块。 秋悦半信半疑。她们奉命来调教未来的郡主花荞,自然也包括她在京城贵女圈交的朋友。 从这个角度说,秋悦管得也不错。可方琬琰就如坐针毡了,生怕这位姑姑又会冒出什么奇怪的念头。 这会儿,她对花荞生出了浓浓的同情。 “呃……姑姑,我还是去找我哥哥吧,让他……早点带我回去。” 方琬琰好像秋悦姑姑会挽留她似的,飞也似地跑了。 走到胡同里,也不知道该去哪里等花荞,她只认识徐之锦,可门口也没贴着他名字啊…… 回头一看,天哪!秋悦姑姑正站在门口看着她呢! 不管了! 方琬琰随便挑了一个门口,举起手正想叩门,面前的门忽然被拉开了,门里露出徐之锦那张可亲可近又可爱的脸。 方琬琰激动得差点上去啵一个,这简直是玉帝派来的天兵啊!徐之锦正满脸惊喜,却听见方琬琰提高了声调问: “见过徐大人,不知我哥哥可在府上?” “哥哥?” “小声点!进去快进去!哎呦我的娘呀!这些宫里的姑姑太可怕了……可怜的花荞,现在过的是什么人间地狱的生活……” 方琬琰背靠着门,排着胸口直喘气。 徐之锦这才明白,她这是演戏给花荞府上的姑姑看呢。 他想起那天花荞被教训的样子,点头笑道: “被你不幸言中,她真的是在炼狱之中。对了,你是来找花荞的?她不在吗?” “就是不在我才煎熬。不过她就要回来了,我在这等等她……不碍事吧?” 她想起徐之锦刚才似乎是要出去。 “不碍事不碍事,我这也就是出去吃饭。”徐之锦连忙说。 他们几个现在都在翰林院,还要待上一年半载,才会被根据特长或能力,分到其他地方任职。 所以大家也都不急着置办府邸,谁知道以后会分到哪里。 这次皇太孙替他们找了住的地方,他们还真是心存感激。 但身边除了一个书童,就是原来院子里洒扫看院子的嬷嬷,也没别人。吃饭这种事,当然常常要出去解决。 “那正好,我和花荞也要出去吃饭。就到踏雪楼,你先去要个包间等我们。” 等到方琬琰历尽艰辛把花荞带到踏雪楼,三个人都长长的出了口气。 “花荞,我怎么看不出来,你现在变得那么能忍!”方琬琰叹息到。 花荞笑而不答。她只是在等呼延锦回来,平安度过这段时间,不到进宫,自己就远走高飞了。 只要这样想,这一点委屈有什么不能忍? 不过,像这样和朋友一起肆无忌惮的聚聚,那当然更是惬意。 “咦?花荞,下面那个是不是你家里的人?”方琬琰指指窗外。 花荞伸头一看也笑了。 那不是要形影不离保护他的小高,还能是谁? 第225章 军机变招安陷危情 等了几天,既没有师兄的消息,也没有九公的消息。 花荞实在忍不住了,晌午午睡的时候,床上用被子卷了个假人,换了男装,与小高溜了出去。 他们找了乞丐聚集的地方,乞丐们见了她,全都恭恭敬敬的,称她“大姑娘”。 “大姑娘,帮主已经交代了,若是您需要什么帮助,只管送信到这里。只是徐帮主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们也好几天没见着他了。” 看来,那天他说不用赶,但还是赶去了福建,事情应该不会小,否则,用不着九公亲自出马。 花荞忧心忡忡。 “小高,你说福建有多远?” “很远。” 小高见花荞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又补充道:“在南都的时候,听人说还要往南两千里。” “那……鸽子都不一定飞得到……”花荞忽然觉得,让他离开是一个错误。 小高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默默的跟在她身后。 两人拐过街角,忽然一树红色的海棠花映入眼帘。 如今正是海棠花开,看它四五六朵团成一簇,像在绿叶间撑起一把把小伞。 轻风拂过,笑靥婆娑。 小高见花荞驻足凝望,不由心中一动,提气蹬了两脚便上了树,挑了花多的折了两枝下来。 花荞有气又好笑:“谁让你折的?这花好好的长在树上,还能多开两天,花谢了还有果。” “我……看你在看它……” “我看花你就摘花?那我看月亮,你是不是还要去把月亮摘下来?真是朽木不可雕!” 看小高低头不说话,花荞又有些心软了:“拿来!” “啊?” “难道你花摘下来不是给我的?” 花荞劈手把花抢过来,头也不回的走了。 女人还真是难伺候…… 回到府里,花荞刚把海棠枝修剪好插上,方琬琰就来了。 “哇!好漂亮的海棠花。你这是去哪赏花也不叫上我?” “……不是我,是小高摘回来的。” “看不出来啊,平时冷冰冰的一个人,还挺懂得风雅。”方琬琰笑嘻嘻的说。 今天她出门可是带了两个随身丫鬟,又是大哥亲自驾着马车送过来的,进了院子都觉得理直气壮了很多。 大哥今年也下场春闱,得了乙榜九十二名,跟徐之锦也算有同榜之谊。 方瀚文这会还真上门拜访徐之锦去了。 “我听大哥说,朝廷突然往东南发兵,是不是哪里又要打仗了……唉,皇上带着大军往北还没回来,皇太孙这又要往南,我父亲为了给他们找粮草,自己的头发都快拔光了……” “皇上往北……太孙往南……哎呀,方大哥现在徐三哥那里?”花荞焦急的叫起来。 “嗯。哎!你这是要去哪?” “去找方大哥。我得问问清楚,太孙哥哥走了没有。”花荞拉起方琬琰便往外走。 春喜、秋悦要拦,哪里拦得住?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徐之锦府里,过了二门,花荞远远就看见,方翰文和徐之锦正坐在正堂上喝茶。 “花荞、方姑娘,你们也来了?快来,方兄带来的好茶,正好借花献佛。”徐之锦看见两位姑娘过来,一扫愁容。 “徐三哥,方大哥,我是来问问太孙发兵东南的事。他已经出发了吗?”花荞顾不得喝茶,着急的问道。 徐之锦叹口气说: “我们正说这事呢。太孙殿下应该这两天就坐船南下,他只带五百亲卫,到了南都,从南直隶和浙江、江苏卫调军队。 看似对京师没有影响,可全大明是一盘棋,本来就指望着南方各省支援北方,现在……” “现在顶不住,还真只能动用库里的种粮了。我父亲说,太子今天在大殿上被群臣围攻,说是’皮将不存,毛之焉附’,先平乱,后吃饭……” “真是荒谬!明明是没有饭吃才暴乱……”徐之锦将手里的茶杯重重的拍在桌上。 “好在我父亲顶住压力,现在又准备联络那些皇派,联名上书阻止增兵镇压,而是改为暂时对福建实施减负税、免徭役策略。” 方翰文虽已入仕,却只是在北直隶府衙做了个文职小官,等着京官外放的时候,再到下面去任职。 这些事,他都是听父亲说的。 花荞看着他们说: “这事有蹊跷。福建官台山本来人并不多,所以我师兄才过去招安,连给他们的安抚银子都准备好了。可为什么人数会突然增加?而且,还发动了万余附近的流民和乞丐。” 徐之锦和方翰文对视了一眼,也觉得事情不妙。 “方大哥,您回去一定要让方大人知道这个情况,让他们务必坚持。徐三哥,我和你一起去找太孙哥哥,不能让他中了圈套。” 花荞的手攥成了拳头。 “好!我这就去请旨进宫!”徐之锦站了起来,抬腿就往外走。 “那我就去东华门外等你。”花荞毫不迟疑。 等到徐之锦领了进宫的令牌,匆匆赶到东华门,花荞和方琬琰都从马车上下来。 “方姑娘这是……” “我只是陪花荞过来,我在门口马车上等你们。”方琬琰脸有点微红,轻声说到。 “好。花荞,那我们进去。” 徐之锦走得急,头上冒出了一层汗。 “哎,徐大人……”方琬琰又叫住他,往他手里塞了一条汗巾,解释道:“进宫的礼仪……” 徐之锦也想起来,赶紧用汗巾擦了擦头上的汗,本想将汗巾还给方琬琰,想想还是塞进了怀里,微笑道: “洗洗我再还你吧。” 方琬琰的脸更红了,站在东华门外,看着他们进了宫。 “花荞,你怎么也来了?”朱瞻基听报,还以为来的只是徐之锦。 “太孙哥哥,昨日我偶然听到花子们再说一件事,花荞觉得事关重大,要来告知哥哥。” 花荞当然不会把徐九公说出来,她只把流民乞丐聚集,官台山对朝廷的招安设置圈套说了一遍。 “普通乞丐,怎么会知道这些?而且还当街议论?会不会是吹牛造谣?”朱瞻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哦……不是在街边……路边有个小乞丐摔了一跤,腿瘸了……我扶他回去,嗯,然后就听到了。” 花荞脸不变色,把安国寺小和尚的事,挪用了一下。 朱瞻基这才点点头。 徐之锦拱手禀道:“殿下万不可带兵前往,加快速度给福建平民减税赋、轻徭役,平息民怨。 更不可听信那些五谷不分大臣的话,动用种粮。民以食为天,动了百姓的饭碗,便是动了国家的根本!” 朱瞻基若有所思,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他看了看花荞又说:“这次就算了,以后不管什么原因,你都不要再跑到那些危险的地方。” “我师兄他……” “我会给他加派人手,从南都出发,很快就会与他汇合。这次竟然被呼延锦说中了,他说镇压只会引起更大的反弹,而且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 朱瞻基叹了口气说: “唉,希望他能平安吧。” 第226章 遭绑架急煞翰林郎 花荞、徐之锦二人出了宫,便朝停在街对面的马车走去。 “怎么样?太孙同意你们的意见了吗?”方琬琰迎上来着急的问。 徐之锦笑着点点头,又说:“这不是一两句话能决定的事,现在你长兄应该也和你父亲说了,等你见了你父亲,告诉他,太孙会坚决要求执行减免税负,他只管照他想的去做。” 方琬琰认真的点点头。她突然觉得,自己也是个有用的人,是和他......并肩战斗的人。 “姑娘,就要下大雨了,我们是不是先送方姑娘?”小高回头问道。 方琬琰连忙摆摆手说:“我马车和丫鬟都还在徐府,我跟你们一起回去。” 花荞微微一笑,她早看出来,她的这位小姐妹,对徐之锦情有独钟。她自己和师兄蜜里调油,当然也希望朋友也都有情人终成眷属,乐得成全。 可方琬琰一进徐府的院子就傻眼了,院子里空空如也。 “马车呢?” 守院子的嬷嬷说,方大少爷见方姑娘跟着走了,猜他们会送方琬琰回去,便带着丫鬟一起,赶着车先回去了,省得她们在这里空等。 徐之锦看看天上的压顶乌云,到他的马棚牵了马来,又将一件避雨斗篷披在方琬琰身上,一边替她系着带子,一边抱歉的笑道: “我不爱坐马车,只好委屈方姑娘,让我骑马送你回去了。好在披上斗篷,别人也认不出来,马上是谁。” 认得出来才好呢,说不定父亲就让徐之锦上门提亲了......方琬琰抿嘴笑道:“好啊,反正我也爱骑马。” “真的?那我们找个时间,郊外骑马踏青去。” “嗯!说话算话,可不许放我鸽子!” 徐之锦哈哈大笑起来:“你也和花荞学了这一句!好,我不放鸽子。” 两人还在路上,斜风卷着豆大的雨点就开始砸下来了。 坐在他前面的方琬琰担心的说:“徐大人,要不我们找个地方避避雨吧?” “你把自己包好,我一个男人,淋点雨又何妨?走吧,前面就是王府街,很快就到了。”徐之锦没当一回事,快点走,方琬琰才能少淋雨。 方琬琰可不想这么快到,她悄悄又往徐之锦怀里靠了靠。徐之锦又不是个傻子,他怎么看不出她的心思?心里一阵波涛起伏,将她揽得更紧了些。 到了方府门外,原来外面站着的家丁进去避雨了,门口一个人也没有。 “快进去吧,雨披别脱了,进去还有一段路才到游廊呢。”徐之锦转身上马笑道:“还有,以后别叫我徐大人了。” “那我叫你什么?”方琬琰已经忘了天地间的雨,只有一颗心在怦怦乱跳。 徐之锦回头一笑,浓眉皓齿,满脸的雨水,反倒添了几分男儿的俊朗,他说:“如果你愿意,就叫我‘之锦’。” “之锦......”方琬琰一时想得痴了,连徐之锦拐弯离开了视线都不知道。 等到雨过天晴时,已是傍晚时分。 徐之锦清洗完,拿着本书在灯下看。可书上的字却只浮在眼前,一个也看不进。方琬琰的容颜却像印在每一张书页上,挥之不去。 他笑着摇摇头:不会吧?难道这就是书中自有颜如玉?不过,这位方姑娘性格与花荞很像,人也......长得漂亮...... 他提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字:琬琰。 正在欣赏着这两个字,忽然听见方瀚文在院子里的说话声,徐之锦慌忙把这张肖想人家妹妹的证据,塞到一堆书下面。 “徐兄,我妹妹还在你这里吗?怎么一直没见她回去?” “方姑娘?不可能啊?我亲自把她送到府门口的门廊下。推门就进家了,怎么会不见?” 徐之锦心中一紧,刚才下着大雨,两人光顾着眉目传情,他还真没有看着方琬琰推门。 “那就奇了怪了,刚才雨大,以为她在哪里避雨。谁知雨停那么久了,也没见她回家。行,那我再去琴韵阁找找。” 徐之锦连忙说:“这事我有责任,我跟你一块去。” 两人一起往外走,徐之锦不解的问:“为什么是去琴韵阁?刚才下着雨呢,她一个姑娘,怎么会往哪里跑?” 方瀚文笑笑:“我也是猜的,因为她的那个双胞胎哥哥,我三弟方瀚云也没回来,这两人经常合伙跑出去胡作非为,大概两人又有了什么坏主意。” 一听方琬琰和哥哥方瀚云在一起,徐之锦暗暗松了口气,想不到,尚书家的姑娘,竟也是个淘气的。自己喜欢的姑娘,大概就是这样。 徐之锦心里带着笑,一脸严肃的,和方瀚文赶到离尚书府不远的琴韵阁。 这是个听琴书的雅苑,没有人头攒动闹哄哄的大堂,环境倒也别致。掌柜的一听,是来找那对尚书府的双胞胎,连忙笑道: “方大爷,三爷和姑娘今儿没来呢。下雨天,里面没几位客人,小的不会记错。” “没......没来?”刚才还得、很笃定的方瀚文傻眼了。 “先回府里看看,说不定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回去了。”徐之锦提醒道。 他心里也很着急,鼻尖上都冒出汗来,手往怀里一掏,正好拿出,方琬琰给他擦汗的那条汗巾,更是心急如焚。 两人急急忙忙回到尚书府,只见里面一片灯火通明,方尚书和方夫人都坐在正堂上,看他们的神色就知道,方瀚云兄妹俩并没有回来。 方瀚文忙领着徐之锦过去。徐之锦是今科传胪,方尚书也认得他。他把自己送方姑娘到门口的时辰、情形,都细细说了一遍。 “方姑娘披着的那件风帽雨披,是外黑里灰的,内里有个‘徐’字,很容易认出来。”呼延锦又想到一个细节。 “我这两个祖宗啊!难道一起走丢了?”方夫人掩面哭到。 方尚书刚想安慰两句,二少方瀚武跑了进来,他将一封没署名的信递给父亲,说到:“有人把这个塞进门房,不知是不是与小妹他们俩有关。” 方尚书急忙打开那封信,里面薄薄的只有一页。抽出来从右到左看了三遍,方大人一口老血喷了出来,身边的方夫人惊叫了出来。 叫大夫的,扶着顺气的,哭哭啼啼的,乱成一团。 方瀚文捡起地上那张沾着父亲鲜血的信笺,飞快的看了一遍,他恨恨的一拳打在旁边的茶几上,骂道: “狗娘养的!竟然绑架了瀚云和琬琰!” 第227章 百思量尚书独赴约 一听方瀚文说,方琬琰被绑架,徐之锦整个人都懵了。 “绑架?......是求财?要多少?我那里现成有银票,要不要先付了赎金?保住人要紧!” 换个人,他可能会想着报官,想着破案,事关方琬琰,徐之锦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方文瀚又看了看那张纸,对啊,怎么没有写赎金? 只写了一个人的名字在下面:张玉。 张玉?河间王张玉?还是另有其人?他看了看气还没喘匀的父亲,心中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不是普通求财的绑架,这是连父亲也应付不了的事。 除了说明方氏兄妹都在他手上,还有“张玉”这个名字,信笺上再没有别的内容。 徐之锦也看到了信笺,他也不解其意。 方大人看着徐之锦挥了挥手,方文瀚只好说:“徐兄,你先回去吧,在这里你也帮不上忙,有什么需要,我再去找你。” 徐之锦自知自己是外人,确实也不好留下来。只好心事重重的告辞了方家,出了方府大门。 在门廊下,他就站在今天方琬琰和他告别的地方,笑声依旧,人踪难觅。 他冷静了一下,细细查看周围十步范围,门廊外被大雨淋过,什么痕迹也没有。门廊内,除了发现有可能是拖拽的痕迹,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绑架的人做得赶紧利落。 那封信没有写要求......或许,“张玉”就是要求。这个张玉,是当年东昌之战,为救皇上牺牲的河间王张玉吗? 最重要的是,信上没有说见面的地点,和放人的条件。 除非,这些方大人早已了然于胸。 忽然听到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宵禁的锣声,徐之锦皱了皱眉,朝家走去。 进了胡同,走到徐府门口,他犹豫了一下,转身朝胡同深处的呼延府走去。他要把这事告诉花荞,花荞经常验尸帮助破案,是个心思缜密的姑娘。 更何况,方琬琰是她朋友。 “什么?琬琰被绑架了?就在今天下午?”花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靠门框斜倚着的小高,听了也一阵后悔:若是自己直接从宫门口就送她回家,可能就不会出事了...... “都怪我!我应该看着她进门再走的......”徐之锦已经后悔了一路。 “不,这是有预谋的,无论我们如何将她送进家,她都会失踪。因为她的哥哥当时并没有跟她站在一起,可他们却同时失踪了。 说不定,在宫门外就一直盯着她了,只不过小高在旁边,找不到机会罢了。他们怕筹码不够,目标本来就是两个人。” 花荞这么一说,小高也想起来了,他点头道: “姑娘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我们在宫门外等你们的时候,确实有人鬼鬼祟祟的在树后偷看,可我当时以为是想窥探姑娘的行踪,还心想着今晚要留意。” 花荞这才明白,小高为何一回来就让海明、海英轮流睡觉值夜,自己也一直没回东院,就在西院的游廊角上坐了小半夜。 “小高,以后你再有这样的怀疑,你要告诉我,我们一起防范才事半功倍,否则,你不是自己受累?”花荞诚恳的说。 她知道那是小高为她好,想让她安心睡觉。 可她从不认为,别人保护自己,是天经地义的事,自己对自己的保护,那才是无所不在。 徐之锦仔细想想,说:“那就是说,今天不管下不下雨,方家两兄妹都会失踪,他的目标就是方老爷子,而方老爷子与张玉的事有关。我们能做的是,盯着方尚书。” “王府街一排的家丁、护卫,徐大人是打算挖个坑蹲在尚书府门口,还是轻功好,蹲在街对面的树上?”小高揶揄道。 “可以蹲在树下。”花荞笑道:“徐三哥不行,但是丐帮的小乞丐可以。” 徐之锦想像自己蹲在树上的样子,不觉也有些好笑,小高这一说,大家才感觉轻松了一些,脑子也变得更灵活了。 “我这几天在翰林院,也要注意方大人的奏疏,我怀疑,还是和朝廷有关......” “福建!”花荞和徐之锦同时叫到。 “那么张玉就一定是方大人的把柄!明天我去查查,看方大人是不是与河间王张玉,有什么关联。”徐之锦确定了目标,一扫来时的沮丧,就等着天亮去翰林院。 小高可不会等天亮,宵禁对他来说,不过就是换一件夜行衣而已。这样,到五更天,便会有人去盯着尚书府。 花荞把那只绿玉簪塞给他,嘱咐了一句:“小心。” 小高一转身,深深的吸了口气:死也甘心。 翌日,天蒙蒙亮,方大人照常去上朝,当天的早朝记录,他并没有上奏,连附议都没有。退朝之后,方大人又径直回了家,路上也没有任何停留。 树下坐着的两个小乞丐正闲得无聊,手指剥了一点点馒头屑,在比赛喂蚂蚁。忽然看见方尚书府的门开了,方尚书的轿子出来了,但不知道里面坐的是什么人。 其中一个小乞丐走了过去,跟在轿子边哭到:“老爷,老爷,行行好,给点两个铜板吧......” 轿子边走着的家丁赶他:“去去去!敢拦尚书大人的轿子,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方保,给他两个铜板让他走。”轿子里的人打起半边帘子说到。 小乞丐得了铜板忙不停鞠躬:“多谢大人,多谢大人!祝大人长命百岁,喜乐安康......” 他不再追轿子,朝树下另一个乞丐点点头,那个乞丐便站起身来,杵着打狗棒,端着他的碗,远远的跟在轿子后面走了。 得了铜板的小乞丐看了看轿子走的方向,拔腿就往郡主胡同跑。 “好,你记着,这个哥哥会跟在你后面,你带他去找到方尚书。”花荞从屉子里摸出一把铜钱,塞到小乞丐手上:“拿去买肉包子吃。” 小高出门之前犹豫了一下,转头就去,和胡同里站岗巡逻的四个侍卫交代了一声。这才跟着小乞丐出了胡同。 “方尚书今天既没有报官,也没有准备银钱,看来,他知道绑琬琰的人是谁,也知道对方想要的是什么。”徐之锦若有所思道:“以他今日的镇定,他一定是想好了该怎么办。” “你说,他会怎么办?”花荞托着腮帮问道。 “妥协。” 第228章 归来庄惊诧见故人 小高去了很久没回来,不是因为路途遥远,而是到了地方,小高根本进不去。 一直跟踪的那个乞丐,轻功不错,听他自己吹牛,说是徐九公亲自指点过。此时,他正趴在一个土垛后面。 “方大人到了一个巷子里,被蒙了眼,换了顶轿子,才被抬到这里面。”他向小高介绍到。 竹林雅居的招牌早就撤掉了,对外就说,生意不好,不做了。如今,门头上挂着“归来庄”的牌子,是个私人庄园。 归来庄,皇者归来。 这个地方高兴认识,里面都是独栋雅居,人也少。就算进去,很难找到掩护,更何况,现在归来庄增加了不少暗卫,大白天进去,实在没有什么胜算。 只不过,他想再等等,看方大人是几个人出来,还是根本出不来。 方仕政被蒙着眼带到竹林深处,进了正堂,眼睛上的布条被取下来,还好大堂里光线不强,他很快就适应了。 “易......易大人!我早该想到是你。魏谦是你养父,他突然被派出京去出任务,想必是出了什么大事......难道,易大人以为,此时与老夫有关?” 易呈锦大笑起来:“他是他,我是我。今天我把你请到这里,为的不是他,而是我。” “哦?那老夫倒要洗耳恭听。是什么样的事情,必须用老夫一双儿女的命来换。” “不,方大人言重了,本王的父皇曾经说过,方仕政为人正直,此人可用。”易呈锦不紧不慢的,将桌上的一个锦盒打开,里面的东西,让方仕政目瞪口呆。 他不由自主的走上前,颤颤巍巍的那起锦盒里那枚玉玺,反过来看底下刻着的字。 “不错,是他,是先皇!” 方仕政将玉玺放回锦盒,毕恭毕敬的跪下,对着玉玺磕了个头,抬头已是老泪纵横。 “没想到,老夫有生之年,还能再次见到这枚玉玺......您刚才称他为父皇,难道,您是先皇在宫外育出的皇子?那怎么又会到了魏谦的府上,认了他做义父?先皇如今人在何处?” 易呈锦将方仕政扶起来,笑道: “这事说来话长,今日用这种方式请您来,实属无奈,毕竟本王的身世太过离奇,不是一两句就能让人信服的。” 他看到方仕政还认自己的父皇,自己也换了口气。 从回京到现在,也有快半年的时间,魏谦先是莫名其妙的提出要先扶朱瞻培,结果打着朱瞻培的名字,买账的大臣有不少,可有权的一个没有。 这就不说了,那朱瞻培又莫名其妙投奔了自己父亲的死对头汉王,据林龙枫得回来的情报,这次朱瞻培去北征,也是汉王撺掇的,估计要找事。 易呈锦笑了:天助我也! 从朱高煦或是朱瞻培手里夺皇位,比从朱高炽、朱瞻基的手里夺,要容易多了,他让林龙枫尽力促成,等他们回京,自己正好亮出旗帜,拨乱反正。 乱世出英雄,前方朱瞻培、汉王在做乱,后方,他就让人去找那些平民义军作乱,朝堂上,再逼朱高炽做些官逼民反的事,那这个锅,就得朱高炽父子来背。 关键时刻魏谦知道了自己当年激愤之下,杀死贱人魏晴的事。易呈锦便彻底掐断了魏谦这条线,等到他得知花荞是自己的堂妹,这才明白,杀柳云娘是所为何事。 至于魏谦的离京,他猜,十之八九是因为偷龙转凤事发。 “方大人,父皇到死都对你们一班老臣念念不忘,说他没有保护好大家,让多少忠臣良将死于暴君之手......” 方仕政想起永乐帝当政后,建文帝的大臣被杀、自杀大半,不禁又是潸然泪下。 “如今朱棣皇帝也不好好当,整天无中生有的要去打蒙古;朱高炽监国,国却动荡不安,福建的事......您听说了吗?” “听说了,现在大家都在鼓动皇太孙亲征福建......” “哈哈哈哈......”易呈锦大笑起来:“所以我这才来找您,希望您助本王一臂之力,推动朱瞻基亲征。他只要敢去,本王就能保证他有去无回!” 方仕政的情绪这才回到现实中来: 原来易呈锦预谋已久,皇上此次北伐,恐怕也是一场阴谋。难道大明又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重演二十年前那一幕? 他还清楚的记得,永乐初年,弥补战争的创伤,大明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老夫手上只管着一个几被挖孔的国库,只怕是有心无力。”方仕政叹了口气说到。 “方大人,您怎可妄自菲薄?您是三朝老臣,不少人都等着看您的旗帜往哪边飘。这一次只要您不阻止朱瞻基出征即可,还有一桩,就是要将库里的种粮全都发放出去!” 易呈锦不怕寅吃卯粮给大明带来的灾难,这些完全都可以推到朱棣祖孙三代身上,等他重新收拾旧河山,那里才是他建功的地方。 何况,那年灾荒不会饿死人呢? “殿下,臣可以不上奏、不附议,可您让臣将重量用来充作军粮,臣万万做不到啊!这是会大面积死人的,就是把臣的头砍下来,臣也难赎其罪!” 方仕政又朝着桌上那枚玉玺跪下来:“先帝爷,您向来有好生之德,这样的结果,难道是您想看到的吗?” 易呈锦瞬间变了脸色,他冷冷的说: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本王不是在求你,而是命令你。你的脑袋都用了几十年,砍下来也不可惜,可你那十七岁的儿子,他的日子还没怎么过,就到头了。” 他见方仕政呆在那里,又阴恻恻的笑道:“还有您如花似玉的女儿,难道也想像本王的母妃一样,到教坊司里享受她的美妙人生吗?” 方仕政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 永乐帝的残忍一股脑的涌进了他的脑子,当年几位尚书大人不肯屈从于永乐帝,他们的妻女,就是这样惨绝人寰的死在军营。 琬琰...... 方仕政不敢想,不愿想...... 他抬起头来环顾四周,虽是一间简单的堂屋,却装饰得非常精致,一张乌黑的弓挂在墙上,他认得出,那是朱允炆曾用过的游子弓,银色的弦却像是刚刚装上去。 此弓劲大速快,箭射出去如游子归家般急切,顾名“游子弓”。 方仕政不住的微微点头: 游子回来了......他终于回来了! 第229章 方尚书违心允承诺 方仕政的心被撕成了两半。 一半是他不愿意看到的,大明因乱政与战火而生灵涂炭,一半是他同样不愿意看到的,儿女遭羞辱殒命。 更何况,不管他怎么做,福建烧起的战火已经势不可挡,朱瞻基一死,朱高炽的太子爷是否还能做下去? 皇上北伐,估计也是难以还朝。天要亡大明,又岂是自己凭一己之力,能够阻止? 他看着易呈锦默默的点了点头:“好,我答应。” 易呈锦显然很高兴,又大笑着说:“本王就知道,父皇不会轻易把你的名字,写在名单的第一个。好!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朱文至的人,成王朱文至!哈哈哈哈......” “微臣......见过殿下......” 正堂的门被推开了,吾辰良和程济一起走了进来。 二人上前将方仕政扶起来,方仕政看了半天,才确认他们就是,当年随建文帝出逃的两位故人。 “方兄,多年不见,走在路上,恐怕你都要认不出我了!”吾辰良爽朗的笑道。 “吾兄、程兄,惭愧啊!当年没赶上和先皇一起走,如今我也是延口残喘......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见到你们。” 程济笑道:“没看到建文帝的小殿下重登帝位,我们哪那么容易死?” 他和吾辰良一样,吾辰良还带出个儿子,他却灭了个满门,程映雪是他后来娶妻生的孩子。所以他俩一直都是坚定而狂热的复朝分子。 易呈锦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三个父亲的旧臣,靠他们?自己还没有傻到那个程度,这些老家伙热情有余,可就是不够心狠。 利用暴民暴乱,他们又怕失了民心;利用朝臣造反,他们又怕朝堂不安。就连让他们粮食出去,制造灾荒,都还要自己费尽心思绑来两个大活人。 几时心血来潮,又说不干了,本王找谁哭去? 刚才方仕政的表情他看得清清楚楚,说杀他儿子,他尚能忍受,可以说到让他的女儿去教坊司,他的脸色就变了。 看来有三个儿子,和只有一个小女儿,就是不同。 既然做,就要做绝。 这次吾辰良的信息本来是联络了福建官台山的一撮暴民,和山东白莲寨的暴民余孽一起,搞了一个什么“同乐会”,易呈锦一看,虽然会有一点效果,不过,这点暴动只会给朱高炽父子带来麻烦,却不会伤筋动骨。 他立刻亲自去了一趟福建,一边策反官台山的王均亮,诱骗大量乞丐、流民上山,一边联络到福建卫的指挥使熊琦。 这个人,可是魏谦那本册子上的人。 有一次,魏谦查到熊琦与倭寇勾结,专门骗取朝廷抗倭的军费,自己与倭寇二一添作五平分。 为了满足倭寇常年在海岛上欲求不满,他还每隔一段时间,就到沿海城镇、临海渔村,去抓大姑娘小媳妇,亲自送到倭寇船上。 就这么个人,他能帮自己! 到时,福建就不是一个小小几千人的暴民起义,而是杀朝廷命官、几万人暴动,加上大量倭寇进犯的修罗场。 可惜,这个朝廷命官,是个他熟悉的人,那就是去招安的呼延锦。 为了陷阱足够深,深到朱瞻基一踏进去便永难翻身,该牺牲,就得牺牲。 哪怕是曾经同他一起翱翔蓝天,又救他一命的......兄弟。 人生就是这样。易呈锦眼神迷离,沉醉在他自认为光芒四射的,独角戏。 忽然他耳边传来方仕政的声音: “殿下,微臣现在可以将儿子、女儿带回去了吗?” 易呈锦微微一笑,指指旁边的座椅道:“不急,本王还有一件事,要与方大人商量。” “殿下请讲。” 方仕政心里一“咯噔”,他怕易呈锦还有什么难办的事要交给他去做。 易呈锦不紧不慢的说:“本王的母妃,当年是怀着本王逃离南都皇宫,今年虚岁二十二。可本王尚未娶亲。 昨日得见令嫒,长得风韵标致,很得本王喜爱。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本王便向方大人提亲,娶令嫒方琬琰为本王正妃,你看如何?” 听他这一席话,方仕政脑子里“嗡”的响成一片。 这是易呈锦不信任他,才要用儿女姻亲绑住自己!他之所以会妥协,一是觉得无力回天,更重要的是心疼自己这一对双胞儿女。 可现在,明明知道是火坑,还要让小女儿往里面跳,他还是人吗? 吾辰良笑了:“方兄,这是好事啊!我是没有女儿,只有一个癞头儿子,否则,我早主动向殿下提出来了。” 旁边程济听得尴尬,他那个任性女儿,从小就喜欢林龙枫,自己也睁只眼闭只眼,就是因为林龙枫是孤儿,将来招过来做上门女婿,程家也不至于断了香火。 映雪是个犟丫头,别说让她去做侧妃,就是做正妃、做皇后,她也是宁死不从的。 还好易呈锦没有把话接下去,程济是朝廷钦犯,他没有退路,对他不必用这种手段。 “既然如此,趁着程大人和吾将军在,就请二位做个见证,这只金钗,便是本王的定聘,其余聘礼,很快都会送到方大人府上。” 易呈锦将一只很别致的金钗放在方仕政面前。 方仕政右眼皮突然不停的跳,那支金钗他太熟悉了,那是自己送给女儿的十六岁诞辰礼物。关键是,这支金钗钗头上的那朵镂空杜鹃花,两瓣花瓣此时已经变了形。 ......他把琬琰怎样了?还是他暗示我,他会把琬琰怎样? 方仕政脸上变了几种颜色,最后,他将那支金钗拿过来,握在手心里,说到:“好,孩子回去,方府就开始替她准备嫁妆。” “好!现在您就是本王的岳父大人,将来,您就是国公大人。” 易呈锦早就知道他会答应,再次爽朗的大笑起来。 他现在就差朝堂上,有位老臣站出来为自己竖旗帜,方仕政平日里就是中间派的标杆,这个旗手由他来担任,正合适。 他看着一脸笑容的吾辰良道:“吾将军,上次本王交代你去南都,召集我父皇的旧臣,和那些权力上收的皇亲国戚,今日你便可以动身了。” “遵令!” 易呈锦是故意当着方仕政的面说的,他要这位新入盟者,知道自己的实力,再心甘情愿的为自己卖命。 再则,他不想吾辰良那么早知道呼延锦的消息,虽然他听说,他们父子已经决裂。 方仕政的心思,全都在手心里紧紧攥着的那支金钗上,他抓得那么用力,钗上那朵变了形的花,深深嵌入他的掌心里。 第230章 为芳心郑宽献奇计 临走之前,易呈锦拍了拍手,外面进来两个亲卫,拿着蒙眼布准备再次把方仕政的眼睛蒙上。 方仕政沉默了片刻说:“小女从小得宠,在府里就无法无天,若是说了什么顶撞殿下的话,还望殿下多多包涵。” 易呈锦笑道:“本王就是喜欢这种有性格的女孩,过于逆来顺受,倒让本王腻味。你放心,本王会有办法收了她的心,让她心甘情愿的嫁给本王。” 方仕政蒙着眼,也不再说话了。 “你别怪本王多心,等本王与琬琰成亲之日,你自然知道。过了今晚,就派送她和他哥哥回府,本王必保他们安全,你不必担心。”易呈锦意味深长的说。 方仕政心都凉了。 几个人都走之后,郑宽走了进来,他笑道: “殿下,厢房里那两兄妹,要不要一起放了?若是要放人,小的就去安排。” 易呈锦却摇摇头,问道:“郑宽,你说女人最在意的是什么?” “哟,殿下您可问倒小的了,小的虽然已经娶亲,可那是父亲定的亲事,两个人从小就认识,太熟了,我还真没在意,我媳妇儿在意什么。” 郑宽嘴里这样说,却已经知道易呈锦打的是什么主意。他曾听呼延锦说,他上门去见过方仕政,当然也知道,花荞和方琬琰是闺中好友。 不由得心中暗骂:畜生! 果然,易呈锦笑道:“姑娘家,最在意的当然是清白。你去替本王准备一壶两相欢,喝了酒,她自然会心甘情愿往本王身上爬。折腾一夜,本王就不信,她还不从?” “两相欢倒是有,不过酒醒之后,就怕姑娘发现失了身,连命都不要了。这样不是最好的办法。”郑宽诚恳的说。 “哦?还有这样的姑娘?那就太不懂事了。你说说,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让她情愿委身于本王。” 一切还在进行当中,易呈锦当然不愿意在女人身上出什么岔子。 “小的知道,女人最喜欢的是对自己有恩的人,殿下您又玉树临风、仪表堂堂,若是正好救了方姑娘,说不定她便芳心暗许、非您不嫁了。 到时候,就算方大人反对,她也要哭着喊着嫁给您,恩情换来的心,不比那一杯酒好?”郑宽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 易呈锦大笑道:“难怪!原来竹林雅苑那些姑娘,赶都赶不走,难不成都是要报你的恩?你还说你不懂女人,你这简直就是情场高手。” 郑宽挠挠头憨笑道:“管他高手低手,有效就行。” “那......你是要我无意开了厢房,直接放他们走?” “那哪行?太没有波澜起伏了!姑娘怎么会印象深刻?”郑宽嘻嘻笑道。 易呈锦更觉得有一种猫抓老鼠的有趣,笑着问:“你有什么法子,只管说,别卖关子。” “情况越危急,您出现在她面前,救了她,她便会越感激。”郑宽略加思索,道: “今晚我将他们兄妹俩移到后山边上的柴房,然后,放上一把火,那里面都是干燥的柴火,很快就会烧起来。等吓唬吓唬他二人,您再一脚踹了门,将姑娘抱出火场......您说,姑娘还能不爱上您吗?” “哈哈哈哈......郑宽啊郑宽,我看你是茶坊开久了,都变成专职掮客了!好,就按你说的办。我倒要看看,照你的法子,今晚能不能抱得美人归!” 这段时间,易呈锦忙得连陶青羽也没见几次,每次都匆匆一两回,就像是找个地方发泄,完全没有柔情蜜意。 现在郑宽绘声绘色一说,他也来了情趣,越发期待着这次有预谋的英雄救美来。 郑宽出了易呈锦的院子,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往大堂里绕了一圈,便走到大门外面的土垛旁。 躲在那里的小乞丐正在犯困,郑宽过去踢了踢他屁股。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我就一要饭的......” “别跟我装!你以为我不找你麻烦,就不知道你是跟着轿子来的?轿子走了你还不走,说明派你来的人,关心的是里面的姑娘。” “大爷,我就睡了一小会,姑娘还没梦到呢......” 郑宽笑道:“徐九公的徒子徒孙,怎么都成了孬种?我是呼延大人的朋友,若是你说出是谁派你来的,我有消息给你。” “消......消息......我就是呼延大人派来的!” “怎么相信你?” “呼延大人......最爱他媳妇......” “哈哈......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他媳妇,今晚戌时二刻,到归来庄后山接人,人在后山前面的柴房里。若是过了这时辰......我可就要放火了。” 小乞丐连滚带爬的站起来,给郑宽鞠了个躬,撒开脚丫子跑了。 花荞一听也笑了:“说得出这话的,一定是郑宽。好!今晚我们过去。戌时二刻,他这是给我们留了,宵禁前赶回来的时间。” “姑娘就别去凑热闹了,一会救了她还要救你。晚上我带海明去。”小高不知道这个消息可不可靠,万一是个圈套,他不愿意花荞陷入险境。 “对,你别去,我和小高一起去。”旁边的徐之锦连忙赞同道。 小高没说话:带个男人,总比带她去好。 戌时,他们便赶到了归来庄。海明驾着马车藏在庄外的小树林里,小高和徐之锦潜到了后山。今天白天小高已经把外围走了一遍,他大概记得有个柴房在山边。 那是方便后面离得远的几座院落,冬天取柴烧炕用的。 “干脆我们现在就过去!”徐之锦有些心急。 小高拉住他:“现在还不知道人在不在里面,万一被人发现,计划就泡汤了。” 又等了一刻钟,才看见几个护院押着方瀚云和方琬琰过来,将他们锁在柴房里,转身走了,也没留人守。 不用留人守,是因为易呈锦和郑宽,正在不远处看着柴房。 见人锁好了,易呈锦便笑道:“救人还要选时辰?别等了,现在就放火,我等不及要去做英雄。” 郑宽心中暗叫不好,现在离戌时二刻还差一刻钟的时间,也不知他们准备好了没有...... 也不等郑宽回答,易呈锦用他父亲留给他的游子弓,搭上一只火箭射了过去。易呈锦的箭术不错,那么远的距离,火箭仍稳稳的插在柴房上。 徐之锦一看,还真的是放火!柴房不大,外围很快就“噼噼啪啪”的烧了起来。 他们埋伏的地方正好是柴房的背面,两人也不等什么时间,立刻过去救人。 门一打开,徐之锦就看见方琬琰,正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他。一见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满心的惶恐委屈都化成了蜜。 “琬琰!”徐之锦扯掉她嘴上的布条,用匕首割开他二人手脚上的麻绳。 “快走,有人过来了!”小高焦急的叫到。 几人刚刚走出柴房要往后山跑,就听到离后山最近的院子里传来一声吼: “什么人?” 第231章 险中险救人露马脚 郑宽算好了,从起火到易呈锦进去救人的时间。 那间木头房子,是做过防火处理的,所以,就算是火箭过去,要真的燃起来,没有个一盏茶功夫,火烧的还真不好看。 所以他会拉着易呈锦在旁边等。 这个时间,就是花荞救人的时间,戌时二刻。她们逃出去,还会有两刻钟,没有意外,可以在宵禁以前回到府里。 而这个时间,易呈锦会发现人跑了。他肯定会发脾气,但逃跑是人的本能,怪不得谁。而且已经宵禁了,再有什么,也要过一晚,他才能找方仕政算账。 至少,方姑娘今晚不必喝那卑鄙的“两相欢”。 可郑宽没有算到,吾辰良就住在离后山最近的院子里。 吾辰良早就看到,易呈锦与郑宽站在离柴房百步之外的地方。到这里竹林已经终止了,山上原生的树木又砍掉了一些,所以射箭并没有阻碍。 他站在窗口看着他们暗暗摇头:郑洽的这个大儿子不学好,就知道带着主子玩。方仕政已经答应嫁女儿了,偏偏还要演这么一出! 眼看着柴房慢慢燃起来,吾辰良正准备出去看看,别让那两小子玩走水了。 正好看见徐之锦、小高,救了方琬琰兄妹准备离开。 这个地方怎么会有人进来救人?吾辰良不由得大喝一声:“什么人?!” 小高连忙挡在最后,低声道:“你们快走,我来应付。”说话间,吾辰良已经到了面前,抡起三棱鞭劈头就是一鞭。 小高的剑也出鞘了,但不是格挡,他身子一斜,剑尖在两个虚招里直取吾辰良肩膀。吾辰良擅长的是马战,他的鞭很重,招术本就不及剑灵巧,更别说小高走的就是一个“快”字。 他这一招,里面暗藏着数招,一剑过去,扎实刺在吾辰良的肩膀上。 他是故意的,谁让这老头上次打了花荞! 趁着吾辰良迟疑,小高转身便掠了出去。吾辰良捂着肩没追,小高的剑难挡,但他的招术简单,很容易被习武之人认出来。他是儿子的人。 想转身回去,已经来不及了。 “吾将军!人呢?没拦住?”易呈锦听到吾辰良那声吼,就和郑宽带着人往这边跑,他没想到,本想和美人玩点感情戏,人却逃了。 若不是肩上的血无法掩饰,吾辰良想说追上来已经晚了。 “你受伤了?我说呢!好端端的怎会逃走!方府竟然派人来营救!” 易呈锦有些气急败坏,人这么一跑,他这个地方也暴露了。 “哎呀,怎么这样巧?难道他们一直守在这里?”郑宽一看半路杀出个吾辰良,头都大了,好在人跑了,推在方府头上也合情合理。 易呈锦不怒反笑:“好,好!明天一早本王就过去提亲,我看看姓方的老头,还能连夜把女儿送出城去?” 本不是什么非做不可的事,可越是不让他得到,越是激起他的占有欲。对貌美的义母如此,对本不属于他的皇位如此,如今对方琬琰,亦是如此。 “还有,”他冷冷的说:“马上派人过去盯着,防止这老头连夜进宫见朱高炽,只要他敢进宫,便直接杀了他!” 在回方府的马车上,方琬琰不顾哥哥坐在旁边,抱住徐之锦委屈的哭起来: “之锦,你若是不来救我们,我们就要被烧死了!” 徐之锦头一回被姑娘抱住,浑身都软了,他笑道: “不会的,我猜,应该是易呈锦在吓唬你们,而且多半是郑宽做的手脚。你没发现?那间柴房的木墙都是湿的,要真烧起来,还要不少时间。不过你们就该被烟熏死了。” 方琬琰一听,什么嘛!那还不是死?又耍起赖来: “我不要回家,昨晚他们就是在家门口把我迷晕抓过来的。” “我也是,本来快下雨,没打算出去,可门房来传,说外面有位公子找我,出去一看,人站在转角,我一走过去,就被捂住口鼻,迷晕带走了。” 方瀚云虽然比妹妹大上那么一点点,可看上去还没有方琬琰成熟,如今他还在宫学里,和那些王侯的公子们一起进学,就喜欢那些稀罕玩意,和其他府里的公子哥没什么两样。 徐之锦看看方琬琰还抓着自己袖子的手,笑道: “今晚你们必须回去。刚才小高已经和人交上手了,若是你们没回府里,不但把花荞给暴露了,还会连累归来庄给咱们报信的人。” 方琬琰一听,也是这个道理。 “没事,回去咱们就说,是府里的人救了咱们,我还不信,我父亲不管!”方瀚云愤愤的说: “刚才那个地方我以前去过,以前叫做‘竹林雅居’,后来大概是生意不好,掌柜歇业了。明天我就去找人,把那里翻个底朝天!” “不可!方三公子,这事你别插手,若是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到时,连累的是你们父亲和大哥。”徐之锦连忙劝到。 方琬琰一手板拍到哥哥的大腿上,凶他道:“三哥!只关了你一天,就把你关傻了?听徐大哥的,别给父亲添乱。” 到了方府门口,方琬琰依依不舍的和徐之锦告别。 方府一时间又是掌灯,又是招呼,等方琬琰把今晚的事说了一遍,方仕政联想到白日里的话,便猜到,易呈锦是在拿女儿开心。 不管怎么样,女儿今晚的劫难算是躲过了。他点点头道:“你们俩也受精了,去洗洗睡吧,后面的事交给父亲来做。” 看着丫鬟扶着女儿离去,方夫人忧心忡忡的说: “回头怎么跟琰儿开口?老爷您也是,这么轻易就答应了魏大人,那个易呈锦不过是他的义子,咱们可是嫡亲的女儿。” 方夫人忧心的,和方仕政担心的根本不是一码事,但也不能和她解释,只好安慰道: “义子也不错,现在他是督察院的左佥都御史,四品官。以后前途一片光明,女儿跟着他不会受苦的。” “话虽不错,可你这也太突然了......明天你自己跟她说去!” 儿女都回来了,方夫人也没想那么多,站起来回房去了,只留下方仕政还愣愣的坐在正堂。 今天发生的事太突然,原以为魏谦父子为朱瞻培卖命,没想到,魏府里还藏着个建文帝的骨肉...... 今晚去救自己女儿的人同样离奇,那是当今太子流落到民间的亲闺女。 方仕政有一种连夜进宫出首的冲动。 可此时宫门难入......对!明天早朝结束,他就去向太子说明一切。 用自己的性命,换家人免罪。 第232章 老泪横方尚书嫁女 尽管晚上睡迟了,可方仕政还是寅初起了床,他要在寅正赶到午门外排队,寅卯之交钟声响起,宫门同时打开,百官分文武两边,过金水桥,到殿前广场集队。 他在二门外上了轿,刚出大门就被人拦住了。 那不是别人,正是督察院左佥都御史易呈锦。 他笑道:“方大人,您怎么跟个女人似的善变?昨天刚说好要把女儿嫁给我,晚上就派人把她给劫回来。下官还担心您,连夜进宫面见皇太子呢!” “岂敢岂敢......那都是她几个哥哥淘气,怕妹妹在外面吃了亏才......” “不必解释,今天我已将聘礼带来,一会就取了您姑娘的八字回去,挑好黄道吉日就把大事给办了,您觉得如何?” “这......” “这就让下官的人随您的管家去办,下官和大人同去上朝吧?”易呈锦也不等他回话,上了马便慢悠悠的走在前面。 他带来的人不少,三十来个人,也不用请,排着队,抬着聘礼就往方府里走。 方仕政只好对站在门外的管家说:“方德,你带人进去找夫人,就按规矩办吧。” 他知道,今天不但在朝堂上不能说一个字,就是散了朝,他也不能说一个字。 早朝时,四品以上官员可以进殿面圣,易呈锦虽然站在后面,但站在前排的方仕政,仍能感觉得到,他那带着倒刺的目光。 方仕政特意留心听了一下,无非是皇上在蒙古境内并没有找到蒙军主力,福建官台山聚集万人众,山东、福建沿海罕见的同时出现大批倭寇等等。 还好没人问他粮草的事,一般大臣还是在那里吵吵着,太孙该不该带兵去福建。 方仕政看着坐在上面的皇太子,面露疲色,有些心不在焉。皇太子虚胖,坐下去感觉整张龙椅都去了大半,他脸上经常带着不正常的潮红,还被那些大臣们夸是面带红光的福相。 若是他知道建文帝的儿子也在上朝,不知会作何感想。 浑浑噩噩的站了一早上,方仕政退出了大殿。易呈锦正站在殿门外等他。 “方大人,您看,一群人争争吵吵,什么具体办法也没有拿出来,这是您维护的当朝太子?还是您效忠的当朝朝廷?” 易呈锦背着手往台阶下走,他们前面,是朱瞻埈、朱瞻墉几个皇孙,本来他们可以不来上朝的,可父王要求他们每天按时来听朝,虽然住得不算远,可也不如太孙哥哥方便啊。 昨天晚上哥儿几个聚到朱瞻墉府上,还在议论朱瞻培的事,这事虽说遮遮掩掩,但大家也都听到了一些风声。 先说是父王早年在外风流,民间留有一个女儿,要等皇祖父回朝,才能请旨封了郡主接回来。又说这郡主本来就是宫里的,比嘉兴还大一岁,是父王的长女。 还说,这还没封的郡主,与朱瞻培有关。 皇太孙不在,他们就东扯西拉随便说,快半夜了才散,没睡几个时辰就要上朝了,这时候还不蔫头耷脑的? 易呈锦失笑道:“这些人就是将来辅政的肱股之臣?” 方仕政哑口无言。也许是朱瞻基得永乐帝宠爱,过于深入人心,其他几个皇孙在他的光芒之下,确实都显得黯淡无光。 易呈锦扬起下巴似笑非笑,是啊,凭什么天下不能让他去染指? 方仕政无可奈何的,让易呈锦一路跟着回到了方府,进了大门,就听到方琬琰在偏厅里跟她母亲闹: “我不嫁!我为什么要嫁一个绑架我,还要烧死我的人?父亲就应该拉他去见官,为什么还要对他客客气气,接受他的聘礼?” “小姑娘这么厉害?”易呈锦笑道:“去见官可以,就是不知道,你父亲是不是光明磊落,敢不敢跟我去见官?” 易呈锦的话一出口,偏厅里的人都愣住了,都把眼光投在方仕政的身上。 方仕政皱着眉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主?” 方琬琰一下子懵了,从小到大,父亲就没对她说过重话。她还以为这一次也能像以往一样,哭一哭、闹一闹,父亲就会服软了。 “为了方便,我已经将媒婆和卦姑都请来了,今天来的人都是我的证人。再加上聘礼,我看,六礼也就齐了。” 只见那个早就拿到方姑娘生辰八字的卦姑,一脸媚笑,说到: “大人真是好福气,方姑娘是午时出生的,俗话说‘女孩难得午时贵’,午时出生的女儿最好命,人中龙凤、天生旺夫!” 易呈锦哈哈笑道:“原来方姑娘还是个宝啊!吉日呢?我要最靠近的日子。” 那姑子拿出一张黄色的纸,上面已经写好了三个日子,她看了看说:“日子倒是够近,就是怕两府来不及做准备啊。三日之后,就是对你们二位的好日子。” “三日?足够了!” 易呈锦对方仕政拱手行礼道:“岳父大人,小婿三日之后上门迎娶您的女儿。” 说完,他便背着手,志得意满的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他才听见方琬琰在里面“哇”的哭了。 很快,易呈锦便叫媒婆,将写了大婚日期的婚书送了过来。 “父亲!为什么您要怕那个小子,他不过是个四品官,就算他的义父,官阶也比您低了一等。之前他绑架了三弟和琬琰威胁您,可现在人已经回来了,您还怕什么?” 方瀚文三兄弟看不过去了,纷纷来替妹妹说话。 方瀚云一把抢过婚书,就要撕作两半,被方瀚武拦住了,他抢过婚书问父亲: “父亲,是不是您有什么把柄被他拿住了?那天绑架信上写的名字,是不是您的把柄?” 方仕政摇摇头,却落泪道: “那个陈年把柄,为父并没有放在心上,但此人非同小可,若不把你们妹妹嫁给他,他对为父不放心,还不知道会做出怎样的事来。事关国家社稷,为父不敢冒险啊......” “他......不是个佥都御史吗?还有什么非同小可?” “你们就别问了,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 “父亲......”一直在门外偷听的方琬琰哭着进来:“什么国家社稷,就一定要牺牲女儿的幸福吗?” “琬琰......父亲是你们的父亲,可也是大明的大臣......” “我不要......”琬琰绝望了,知道求父亲也不会改变什么,一转身哭着跑了出去。 “杏花、桃花,快去跟着你主子!”方仕政叹了口气,将婚书递给长子说: “去,按照他聘礼的数量,订了喜箱回来装你妹妹的嫁妆吧。” 见父亲主意已定,方瀚文接了婚书,垂头丧气的出去了。他骑着马,十分不情愿去置办嫁妆,忽然想起昨天救了妹妹的徐之锦: 对,找他喝酒去。 第233章 情急中徐之锦表白 方瀚文骑着马,溜达到了徐府。 徐府里添了几个小厮和一个厨子大叔,方瀚文进来的时候,徐之锦正在院子里看他们种竹子,二门的墙几乎都被那几排竹子挡住了,院子忽然变得深远了许多。 徐之锦不缺钱,父亲见他一个人在京城,早早就把要分给他的财产,变现了一部分给他带到京城来。 这两天徐之华也要到京师来,他早已接手了徐家家主,这次要替弟弟在京师里置些产业。 只不过,原来徐之锦单身一人,或住客栈,或住寺庙,他都不是很在意。 可现在不同了,心里有了一个爱自己的姑娘。就算是太孙殿下借给他们住的府邸,他也想好好布置一下,显得更像个家。 “方兄!来得正好。你替我看看,竹子属阴,桂树属阳,竹子种好了,你看我这几棵金桂种在哪里好?......咦?出什么事了,脸色这么差?” “有酒吗?” “......米酿算不算酒?我只有一坛米酿。” “什么世道啊!我想喝酒就只有米酿,人家想娶媳妇,三天就能成亲?” 徐之锦的心沉了下来,成亲?谁要成亲? 进了正堂,徐之锦犹豫了一下,问道:“是不是出事了?你老实跟我说。我们昨晚把琬琰从归来庄救回来,是不是易呈锦过来发难了?” “不,他没发难,他是发疯!”说着,方瀚文把怀里的婚书拍在桌子上。 “婚书?” 等徐之锦看了里面的内容,心里一阵收缩:怎么心会痛? “难道方大人也答应了?” 方瀚文倒了一碗米酿,“咕嘟咕嘟”的喝了个干净。苦笑着说:“我父亲不答应,我用出来买装嫁妆的箱子吗?” “阿财,你过去找小高,让他悄悄请花荞姑娘过来,就说方姑娘出事了。”徐之锦愣愣的交代道。 这个时候,他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找花荞。 花荞很快过来了,看见方大少爷在喝酒,回头就对小七说:“回去拿两坛桂花酒过来,悄悄的,别让两位姑姑发现了。” 徐之锦见了她,默默的将手上的婚书递给花荞,花荞一看,吓了两跳! “这怎么可以?易呈锦不是已经要订婚了吗?怎么又会要娶方姑娘?”她气愤说到。 “我父亲说,事关国家社稷,让我们不要问。我就不明白,我妹妹的婚事,怎么又关系到大明了?又不是公主和亲!” “不,不行......琬琰不能嫁给他!”徐之锦脱口而出。 “对,我不能嫁给他,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三个人朝门口望去,只见满脸泪痕的方琬琰走了进来。 “琬琰!” 花荞刚想迎上去,徐之锦已经先她一步走向了方琬琰。他在琬琰面前停下来,直直的看着那张在他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脸,轻轻问到: “不知道我心里的那个人,认不认识你心里那一个?” “认识,认识的那天,我心里的那个人正在搬家。” 两人也不管旁边有人,只管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说着痴话。 这下连方瀚文也傻眼了:搞了半天,徐传胪才是我妹夫! 一直拿着婚书在看的花荞,突然说到:“等等,婚书上有纰漏。” “什么纰漏?”方瀚文急忙问。 花荞指着“迎娶”后面的名字说:“婚书上只写了迎娶方家姑娘,可没说是哪个姑娘。” “这也算不上纰漏,咱们方家就琬琰一个姑娘,写不写都是她。” “不,如果您父亲再认养一位姑娘做女儿呢?” “认......养?这两天的功夫,到哪去找个愿意嫁给他的姑娘来认养?” 花荞神秘兮兮的笑道:“我知道,谁想嫁给他!” 这下,方琬琰也来了精神,拉起徐之锦的手来到桌前坐下。花荞把桌上的几个茶杯拿过来,笑着说:“我们先来个‘无中生有’”,再来个‘偷梁换柱’,最后就‘浑水摸鱼’。 有个陶姐姐,她一直和易呈锦在一起,在南都的时候,她还跟我说,易呈锦都准备到她家去提亲了。不知出了是么差错,竟一拖再拖。 我们让太子撮合,让方大人认了他做干女儿,方大人不久多出一个女儿吗?” “太子?太子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方琬琰惊得眼睛都瞪大了。 “因为陶姑娘的爷爷,就是帮过太祖皇帝攻城夺地的陶万户,陶家还为当今皇上秘密研制火器,若是陶姑娘亲口说喜欢易呈锦,太子爷肯定愿意送陶家这么个人情。 而且,有太子爷在前面挡着,洞房事发,易呈锦也不敢拿方大人怎样。说不定,还能看在太子的份上,对陶姐姐更好一点。” 花荞狡黠一笑,又说:“巧就巧在,陶姐姐和方姐姐都比我大一岁,那你俩就是同岁,婚书上写‘方府姑娘,年方十七’,也没问题。” “真的吗?那我......哎呀,好妹妹,你这就去找陶姑娘和太子吧!”方琬琰见花荞说的头头是道,自己仿佛坠入悬崖又腾云而起。 “先别急,听我说完。这件事,要做就做彻底,省得易呈锦娶了陶姑娘,又生出什么事来。到时候,要你们娥皇女英,太子也无话可说。” 花荞看着徐之锦说:“徐三哥,你是真的喜欢方姐姐,愿意娶她为妻吗?” 徐之锦和方琬琰的手,从刚才握在一起,就没有松开过。他转脸看着方琬琰,迎着她期待的目光说: “我当然愿意娶她为妻。梦里想过多少遍,只没想到,她也和我有同样的心。” “那你们干脆就与易呈锦同一天大婚,来个生米煮成熟饭!......只是......”花荞又犹豫了。 方瀚文挠了挠头说:“你前面说得挺爽快,怎么后面又吞吞吐吐、犹犹豫豫?难道徐之锦在老家已经有了媳妇?那我妹妹可不做妾。” “不是不是,我也是没出阁的姑娘,我也不太清楚成亲的六礼应该做什么......徐三哥家在宝应,京师里没有长辈,恐怕......” “父母是没办法,可我大哥正在来京师的路上,最迟明天会到,这不,我刚添了些人手,置办了些物什,就是做给大哥看的。我大哥......能算长辈吗?” 花荞笑得满脸灿烂: “算!太算了!徐大哥在你入仕前,就已经成了徐家的一家之主,按族规,家主比你父母还有权利为你做决定。” 徐之锦和方琬琰惊喜的对视了一眼。 这个逃出生天的姑娘,不顾一切的扑到了心爱男人的怀里。 第234章 希冀里青羽愿替嫁 小七拿了两坛桂花酒来,可嚷嚷着要喝酒的方大少爷,已经走了。 他赶着去订箱子,而且是两倍的数量,嫁妆也得加,就这两天的时间,他有得忙。 花荞动身去陶家,她要先说服陶青翼和陶青羽兄妹俩。青羽心里肯定愿意,可面子上,就不知道她肯不肯拉下这个面子,替人出嫁。 “姑娘,你确定易呈锦不会迁怒于陶姑娘吗?”小高赶着车,有些犹豫的问:“易大人其实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 花荞也不知如何回答,她只是不希望陶姐姐希望落空,也不希望方姐姐掉入泥沼。 汝之砒霜,彼之蜜糖。 “高兴,你有喜欢的姑娘吗?” “没有。”小高故作镇定:我有。 “那你知不知道,爱而不得是什么滋味?” “不知道。”小高怅然若失:我知道。 “为爱一个人而饮鸩止渴......我的心里,又多么不希望陶姐姐会这样做......” 小高目光坚定:饮鸩止渴?如果这样对你好,我会这么做。 小高的目光,穿过京城最热闹的街,熙熙攘攘的人群,沿着热闹非凡的街道两旁的铺子流动,仿佛每一样食物,不管热的凉的、甜的咸的都那么好吃。 每一家铺子都挤满了人,仿佛怀里揣着的银票,都是大风吹来的,今天不用掉,明天便不值钱了一般。 车上这位没受封的郡主,没有心思看街景,她只在心撕着花瓣:同意、不同意、同意、不同意...... 陶府在一个同样光秃秃的胡同里,唯一不同的是,胡同口有棵很大的槐树。此时槐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整个胡同因为有了它,而显得格外静谧。 “花荞?你怎么来了?” 陶青羽看见花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原本也是个自信开朗的女孩,可自从私下与易呈锦发生了关系,就总觉得在好朋友面前抬不起头来。 再加上易呈锦一次又一次的,做伤害花荞和她家人的事,陶青羽看见花荞,更是惭愧自卑到了泥土里。 可她深深的爱着那个男人,他说什么她都愿意相信,他做什么,她都会替他想出一个不得不做的道理。 她像万户山庄地洞里的盲鱼,瞎了眼睛,只凭着爱,往前摸索而去。 “青羽姐姐,着急着过来,我还怕你不在家里。”花荞看出她有些拘谨。上次小高伤口的事,两人心知肚明。 花荞主动牵起她的手笑道:“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青翼哥哥在家吗?” “在,他昨晚不知到哪里混去了,今早才回来,这会还睡着呢。小芹,去叫少爷,说花荞姑娘来了。” 花荞并没有阻拦她去叫青翼,两个姑娘牵着手往屋里走。 小高跟在后面,四下打量着陶家的布局。别看这个院子不起眼,竟然巧妙的设着机关。小高冷眼看着:陶青翼真的只是个花花公子? 两人在堂屋里泡茶,简单的聊着天,过了一会,陶青翼从东厢里出来,精神抖擞的笑道: “稀客啊!我还以为,你都忘了我们了呢。” 花荞站起来见礼,自嘲道:“我现在被两个活菩萨盯得紧紧的,一举一动都要守规矩,更别说像现在这样独自跑出来了。” “哦?那你一定是有事而来。”陶青翼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他的眼底还有宿酒的痕迹。 花荞知道跟他们不用绕弯子,直接把那张婚书放在陶青翼面前。 陶青翼看了两遍,把手里的茶杯狠狠的砸在地上,骂道:“这个背信弃义的贱人,说好了要娶青羽,转身又与别人定了亲!” 青羽一听懵了,忐忑不安的拿过那张婚书,看了几遍,眼泪夺眶而出: “不,不会的,呈锦说就快要去万户山庄提亲了,只是这段时间忙,他走不开......” 陶青翼气得冲着妹妹吼到:“他说这话是几时的事?是不是你年后刚到京城的时候?你看看,从正月到五月,这都几个月了?他去了吗?!” 他红着眼睛盯着青羽,忽然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一手捏着青羽的腮帮,将她的脸抬起来,咬牙问道: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他早已有了夫妻之实!你从小就不会撒谎,以前那个自信的青羽哪去了?全都送给他了吧?!” 花荞没想到他们已经到了这一步,她和师兄两情相悦,师兄从来都是发乎情、止乎礼。因为大明对于一个失贞的女子,惩罚简直不忍直视,这说明社会对此毫无容忍可言。 难怪,青羽像是变了一个人。 花荞喉咙干涩,她的那个主意,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感觉自己像是在趁火打劫。 青翼坐回椅子上,面无表情的问:“这张方家的婚书,如何到了你的手上?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直接说吧。” 花荞使劲咽了一下口水,看着默默垂泪的陶青羽说: “因为这位方姑娘,也和青羽姐姐一样,是我的朋友,而她已经心有所属,宁可死,也不愿意嫁给易呈锦。 我想......青羽姐姐要就干脆对他死了心,若是实在舍不得,我也有一个让姐姐嫁给他的方法......” 青羽忙问道:“什么方法?” 花荞便将她想的法子说了一遍,最后红着脸补了一句: “姐姐若不愿意,就当我没说过,若是愿意,姐姐就和我进宫去见太子爷。” “不行!我们陶家也不是什么无名小辈,就算失了身,回万户山庄去,陶家养你一辈子,用不着那么委曲求全!你这样不是相当于骗婚?青羽有爹,为啥要再认一个爹?我不同意!” “哥哥......” 陶青羽的泪又掉了下来,她站起来,走到青翼面前,哀怨的看着哥哥说: “哥哥,我愿意替嫁,也愿意认方大人做干爹,再说中间有太子爷出面,不会让爹太没面子,一切都刚刚好,也许这就是我与他的缘分......” 青翼将头转向一边,冷笑道:“那混账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让你迷了心窍!你休想!” “哥哥......” 陶青羽终于大声哭了出来,她“噗通”一声跪在青翼面前,抱住他的腿,将脸埋在他的膝上,哀求道: “哥哥,你就依了妹妹吧,否则妹妹亦是一死。” 第235章 双洞房冰火两重天 陶青羽什么也顾不上了,她只希望长兄能同意,她如此这般嫁给易呈锦。 她哭到:“是妹妹对不起陶家,除非现在你就一刀杀了我,如若不能......就让我按花荞说的做......横竖是一死......我......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 陶青翼倒吸一口凉气,他猜到妹妹和那贼子有染,没想到现在连孩子又有了! “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去找药......把孩子滑掉......” “已经快三个月了......我自己一直没注意,以为是自己不正常,又没有明显孕吐,就没往那事上想,最近发生变化了,我才去看了大夫......” 陶青翼自己是有孩子的人,和京城的公子哥们混在一起,风月场也没少去。三个月的孩子很难滑掉,下的药大了,连大人都要搭上性命,这道理他懂。 看见哥哥沉默不语,青羽轻轻说到: “说不定,他看在孩子的份上,会好好对我们母子呢?” 花荞突然为自己这个替嫁的法子感到害怕,她的脸上写满了后悔: 宁可让方琬琰离家出走,也不该把陶青羽往那个人渣怀里推! “花荞,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爱他,这一生只爱他。嫁给他,哪怕是这种方式,我也甘之如饴。”青羽转脸看向花荞,笑着说。 她挂着泪珠微笑的脸,竟然美得炫目。 既然青羽做出决定,花荞便带着青羽进了宫。 太子一听这事也皱了眉头,易呈锦是他比较看好的年轻官员,否则当初也不会拿他和儿子斗气。这事一做,恐怕易呈锦对自己会心生怨怼。 不过转念一想,这件事把陶家和方家连在一起,陶家本就亲近自己,方家又是的皇党,这两家现在都为难,自己一箭双雕,得了两家的人情。 至于易呈锦,年轻小伙,将来有的是机会多娶几个喜欢的。 太子心意已决,立刻将方仕政召进宫来,将花荞的意图说了一遍。 方仕政正在家对着夫人唉声叹气,突然得了太子让他认干女儿替嫁,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连连叩头,乐颠颠的回去准备认亲的亲贴,和认亲的礼物去了。 已经回到府里等消息的方琬琰,见父亲一进二门就直呼她的闺名,就知道,花荞那事成了。赶紧屁颠屁颠跑出去,向父亲核验去了。 只有徐之锦,还像只热锅上的蚂蚁,也不知在院子里绕了几个圈。 看着斜阳退去,夜幕降临,连关城门的时辰也过了,他才失望的回到书房里。 这时候,饭都吃不下,哪里还看得进书?正在他看哪本书都不顺眼的时候,院子里传来了徐之华的声音。 “大哥!” “诶呀,你这里还算好找......” “怎么城门关了这许久你才到?我还以为你进不来了呢!”徐之锦抱怨道。 徐之华奇了怪了:“哟!你小子懂得关心大哥了?怕我在城门外面蹲一宿啊?我刚在路过一家卖蟹子小笼包的,吃了才过来。给你也带了一包......” 徐之锦接过来,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你不是在家吗?没吃完饭?” 徐之锦将大哥拉到椅子上,一边吞着包子,一边把今天的事说了一遍。 这可把徐之华吓了一大跳,他从没见过那么大的官,更没见过这么离奇的事,想了半天才结结巴巴的说:“老......老徐家......你......你官最大......你要大哥怎么办,大哥听你的......” 大哥别的没有,就是有钱。 现在和朝廷二品大员结了亲家,简直就是祖坟冒青烟的事。 徐之华二话没说,第二天就去挑了套三进带园林后院的府邸,又购置了东郊两个挨着的庄子,两个庄子的连成一片,中间又有活水穿过,就是就是庄稼人的至爱。 他忙了一天回来,徐之锦已经将媒婆、卦姑请来,也虚张声势的算了一通,塞了钱,好日子也定在两天后。 新宅子还要重新修葺布置,大婚还是在郡主巷的徐府。 兄弟俩正在清点各铺子里送来的聘礼,皇太孙的了大婚赏赐到了,朱瞻基除了赏了些字画金银器,还把他现在住着的这套两进的宅子,也一起赏了他。 徐之华封了一小袋碎银子给传令的内侍官,内侍官没见过这么大方的土财主,收了银子道了喜,乐不可支的走了。 成亲那天过了晌午就抬着聘礼去了方府,比易呈锦早了一个时辰,可新娘子抬出去还没到黄昏怎么办? 徐之锦又带着迎亲的队伍绕了半个京城,才走回徐府,时辰刚刚好。 今天徐之华还把住在京城里的两个同族堂叔,也请到的徐家观礼,加上徐之锦同榜进士们一起来凑热闹,来观礼客人的也坐得满满当当。 花荞当然是在婚房里陪着方琬琰,两人虽然心里高兴,可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这时候的花荞,多希望呼延锦就在京城啊!有他在,至少可以看着易呈锦,不让他乱来。 可她想错了,此时的易呈锦,已经没有人能拦得住他的暴怒。 易呈锦笑着走进洞房,拿起秤杆将新娘子头上的红盖头掀起,哭笑怒骂,什么样的一张脸他都想过了,单单没想到,那张脸会是陶青羽! 他一步跨上前,用手掐住陶青羽的脖子,将她从床上提了起来,恶狠狠的说: “到底什么回事?你最好给我一个,让我听得进去的解释!” 陶青羽尽量挤出一个笑容说:“皇太子做主,让方大人正式认了我做干女儿,我也是方府的女儿......” “你就那么急着嫁?还搬了皇太子来压我?你以为我怕他?明天我就去找方仕政,别想用个冒牌货糊弄我!” 易呈锦看着桌上摆着的合卺酒就来气,一挥手,将桌上的酒壶、酒杯、点心,统统扫到地上,一时间,洞房里噼里啪啦,惊动了外面坐着的客人。 程济一听便觉不妙,赶紧找来丫头问,才知道方仕政玩了花样,嫁了个干女儿,而且就是一直跟在小殿下身边的陶姑娘。 他想了想,快步走了过去。 可他还是晚了一步,他进去的时候,听见陶青羽哭着问: “你不是说过要娶我吗?怎么就成了方姑娘?你可以换人,我干爹为何不能换人?” 易呈锦想都没想,一巴掌打在陶青羽脸上:“我想娶谁就娶谁,别以为你是我的女人,就可以对我指手画脚!” 陶青羽还没将自己已经怀孕的事说出来,易呈锦那一巴掌,把她的心都打碎了。 她将头上的凤冠一甩,捂着脸就跑了出去。 第236章 死不能失意且还乡 程济连忙走到易呈锦身后说到:“小殿下,您不该打她啊!” “怎么?连你也想来插手本王的事?”易呈锦冷冷的说。 “不不,臣不敢。只是,如今正是时局微妙的节点,您不能因小失大。”程济顿了顿又说: “娶方仕政的女儿,本就是锦上添花,并不是非要为之。您想想,昨日,他已经同意了挪用种粮充军粮,只待早朝提出,粮食就要被送到北征军的军营中。 现在陶姑娘是他的干女儿,将来有什么事,他也仍是与我们绑在一起。若您对他不放心,完全可以把他的长子拉进来为您做事。 再加上......臣私心以为,陶姑娘对我们的用处更大!陶姑娘是什么人,您还记得吗?” “她不就是陶万户的女儿?”易呈锦不屑一顾的说。 “殿下,万户这个称谓,您看整个大明,由皇上亲封,又特赐可世袭,您还找得出第二个吗?” 易呈锦不说话,程济继续说道: “朝廷每年会拨给万户山庄一笔银子,你以为只是因为陶姑娘的爷爷,帮着太祖皇帝打天下吗?他家一直都在为朝廷研制火器,现在神机营里用的火铳,他陶家可没少出力。” 易呈锦从不知道,万户山庄还有如此举足轻重的作用。 “我们将来正本清源,回归朝堂,少不得一番争斗。若是陶万户能祝我们一臂之力,那才是事半功倍。您说,娶他的女儿,难道不比一时意气,娶方老儿的女儿更有价值吗?” “有那么多话,你怎么不早说?” “臣只想着,那陶姑娘对您死心塌地,您将来登基,又少不得三宫六院,还怕皇宫装不下两位娘娘吗?殊不知,陶姑娘对您......竟会动用到太子,来了这一出。” “哼!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一定是花荞!两位姑娘她都想帮,就出了这样的馊主意!”易呈锦还要再骂,程济提醒到: “殿下,快去陶府将王妃接回来,万一她一个想不开,那可就麻烦了。” 易呈锦反倒坐下了,笑道:“这本王不怕,她对本王唯命是从,说得好听是温婉,说得不好听,便是软弱。她既然如此容不得人,本王也不会纵了她。” “这......今日虽是从方府出嫁,可她若她回到陶府......” “女人真是麻烦!” 易呈锦猛的站起来,大步向屋外走去。 程济说的没错,从婚房里跑出来的陶青羽,确实回了陶府。 “哥哥!哥哥......” 屋里没有哥哥,只有桌上的一个匣子和一封信。 信上只有寥寥数笔:青羽,若你过得不高兴,就回万户山庄来,那里永远是你的家。信没有落款,看写的位置,应该是青翼还想写什么,但又落不下笔。 青羽含泪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沓银票和一袋碎银子。再也忍不住,伏在匣子上哭了起来。 府里的丫头、小厮都围在门口不敢靠近,一个婆子探头进来说: “姑娘,今天上午您一去方家,少爷就收拾东西回扬州去了。他给您留了马车,说若是您回来,就回山庄找他。” 青羽知道,这是哥哥给她准备的后路......她看看自己身上那一身喜服,正红色,是她喜欢的颜色,可如今却显得那样不堪入目。 很快,青羽坐着马车离开了,房间里只留下那套,她既爱又恨的红色喜服。 出城门的时候,守门的军爷不耐烦的催促着他们。厚重的京师城门,在陶青羽的马车后面缓缓关闭。 他,终究没有追来。 青羽愣愣的,关上了窗帘,车厢里是暗无天光的黑暗。 她摸着自己尚未凸起的小腹,不禁苦笑起来。 刚才在陶府,脱下新娘喜服的那一刻,她也曾拿着一把匕首,比在自己的手腕上。 旁边就是一盆丫头打来,让她卸妆的温水,只要她割了脉,将手腕放进温水里,血就会不停的往外流,直到生命的尽头。 可就在这时,不知是什么原因,她的小腹跳了一跳。胎动还早,大夫说,还要再过两个月孩子才会动。可刚才她的小腹,确实那么明显的跳了一下。 孩子……她和易呈锦的孩子。 都说二月里怀的孩子聪明,春天播种生根,秋天瓜熟蒂落,顺应四时,机缘天作。 她不能这么自私,她身体里流着的血,是她的,也是孩子的。陶青羽收起了匕首,换上一身青衣,上了哥哥留给她的马车。 喜服已是极致,从此再无红衣。 她刚把帘子放下来的时候,易呈锦赶到了城门的那一头。 “死女人!打一巴掌就跑,谁给你的胆子?有本事一辈子别回来!” 既然陶家重要,他还是要去的,但不是现在。陶青羽是个好哄的女人,这一点,他并不担心。 海明跟着陶姑娘从易府回到陶府,又见她坐了马车出城,这才回了郡主巷。 “她回去也好,若是她因此出了什么岔子,我这一辈子都别想安生。”花荞叹了口气。 方琬琰也觉得心里轻松了些,她今天能和徐之锦拜堂成亲,除了幸福,还有就是,对那个素未谋面姑娘的担心。 “你也别操心了,明天我就打发海明到万户山庄去一趟,我阿爹和弟弟还在那里,捎些东西过去,也是平常。我先回去,再过一会,徐三哥敬完了酒,该回洞房了。” 花荞笑着安慰她道:“今天是你们大喜的日子,开开心心的做你的徐夫人吧。” 宴席在宵禁前就散了,郡主巷又恢复了平静。 花荞写完两封信,一封给阿爹,一封给青羽。都封了口,明天让海明带到万户山庄去。 她推门走到院子里,坐在柿子树下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忽然有人在背后轻轻推了她一把,秋千荡了起来。 “师兄!”花荞脱口叫道。 “大人还没回来呢,是我。” “哦,小高......”花荞声音里微微有些失望。 小高不说话,只管在后面推她。 “你说师兄他现在在做什么?走了也有半个月了,詹士府也没收到消息吗?” “没有。今天收到南都詹士府一份急件,也没提大人的事。” 花荞伸脚在地上停住了秋千,扭头看着小高认真说到: “你明天到詹士府传书回南府,让他们去找秦淮河度春山的杜姑娘,问问她们有没有我师兄的消息。我明天先进宫去找皇太孙,再去城门找丐帮。 ......希望他们当中,总有一个,会知道师兄的下落。” 花荞不经意的一抬头,只见一弯下弦月挂在柿子树梢头,不知不觉已是五月下旬。 谨逸,也在看着这弯月亮吗? 第237章 遇偏偏呼延误消息 当月儿还是上弦月的时候,花荞的谨逸师兄,一路换马赶往福建。 如果不出意外,十日之内,他们便可以到达福建,福建卫会派兵包围官台山,配合他的招安。 阿瓜、林小四、王均海他们,会带着汉王那半船金银,和他一起,安置好官台山义军的家小。 和他赛跑的,还有丐帮的消息网,和比他晚动身两天的徐九公。 徐九公赶不上呼延锦的脚程,可消息网却快得多。呼延锦进入政和县地界的时候,已经有乞丐蹲在县城的北门边,就等着呼延锦过来,好告诉他别上官台山。 “大人!大人!” 阿瓜先看到了呼延锦,激动得像见了亲爹一样,差点没扑到呼延锦的怀里。 他们这次运货过来并不太平,刚换了官船,还没有驶出多远,就遇上了倭寇。倭寇连岸上的官兵都不怕,更何况茫茫大海上的一艘官船? 大明的官船有很多种,既有三层楼的巨无霸,也有船型如梭子的快船。而倭寇一般都是中型船,就和阿瓜他们的船一般大小。 可他们的人不要命,连上船都是不要命的打法。 好在卫将军考虑周到,早早埋伏了五百精兵在船舱里,甲板上的人先诈降,等他们的人大都上了大明的船,这五百精兵才跳出来,将他们来个瓮中捉鳖。 倭寇自己的船一看势头不妙,调头就跑。 林小四和王均海真是看得热血沸腾:这就是呼延大人让我们加入的队伍?太劲了!娘的!老子豁出去了!大明人打大明人算什么好汉?有种就干翻死倭子! 两人抄起朴刀,也冲了进去。 阿瓜不会武功,又是个瘦弱小身板,可他也不肯作壁上观,抄起个水军除积水的长柄水瓢子,专门绕到专心兑付卫军的倭寇身后搞偷袭,一敲一个准。 走这次海运真是激动人心,阿瓜都想离了詹士府,到山东卫去投军。 林小四笑道:“你走了,呼延大人谁照顾?” “切!大人又不是小孩?总不能靠我照顾一辈子!” 这下真见着呼延大人了,林小四他们才看出,谁是要扑到人怀里去的小孩子。 阿瓜兴奋的汇报到:“大人,东西都安全运到了,多亏了卫将军早有安排,要不,宝贝就落到倭寇手里了。 说也奇怪,不知为何,沿海突然多出来很多倭寇,他们抢一回换一个地方,平日里在分散的海岛上落脚,那些海军也拿他们也没办法。” 呼延锦拍拍阿瓜的肩,对大家笑笑说:“所以,大明才需要增加沿海的卫戍力量,林四你们的人,只要奋勇杀敌,有的是立战功的机会。” 林小四和王均海相视一笑:“没问题!呼延大人给了我们重新做人的机会,我们绝不会放过,那些侵略大明的番夷!” 跟着呼延锦一起来的两位司直郎,一个叫李赫,一个叫马平川。这两位也是呼延锦任了詹士以后,亲自招进詹士府的年轻人,武功虽不及小高,但人很机灵。 这次长途奔波下来,看出两人还挺能吃苦,呼延锦也很满意。 “阿瓜,福建卫军何在?” “我们上岸之后,去见了熊指挥使,他说,已经收到朝廷军令,不过,目前倭寇猖獗,没有多余的人手,只给了我们五百人。 其余的,让我们上报朝廷,再另调浙江、广东两卫支援。我到政和县衙后,已经给詹士府发了信。” “五百人?”呼延锦皱了皱眉头。 “大人,不必担心,我已经和我的同族堂兄王均亮联系上了,他听了招安的条件也很心动,又问了我们带来的银子,是否够两千人分,我告诉他,白莲寨五千老小,分下来都绰绰有余。” 王均海是个失地农民,做了山贼多少有些不甘心,这次有机会重新上岸,为了妻儿,他也充满了感激。 这次能帮上呼延大人的忙,他还有些小骄傲。 他又解释道:“上山的时候,我悄悄数了一下他们的营房,数量大概也就是能住两千来人,去掉妇孺,一千二冲顶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不需要那么多人包围官台山?”呼延锦有些不信。自己父亲辛苦串联,搞了这个“同乐盟”,怎么都不可能只有一千来人的战斗力。 不等王均海回答,他又问:“那五百人和货在哪里?” “我们已经按规定征用了县衙,五十人和货在县衙里,还有几百人,在东郊扎寨。”阿瓜连忙答到。 “走!先到县衙去。” 几个人骑着马,已经远远看到政和县城的城门。政和县城墙高约两丈余,是用当地的青石砌成的,每块都有几百斤,看上去非常坚固。 政和县只有南北两个城门,军队若是要攻打县城,只要不是长期围困,也很难攻打下来。 他们要走的城门,正是北门。 忽然远远看见北门前一阵骚动,原来城门附近的人都被赶开,仔细辨认,那是衙役们簇拥着县太爷,在城门外恭迎詹士大人。 看着呼延锦等人被簇拥着进了县城,那个送消息的乞丐跺了跺脚,只能远远跟了过去。 “呼延大人,下官真是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您盼来了!您看,官台山就在政和境内,若是您能灭了那伙暴民,那就天下太平了。我们政和县难呐......” 呼延锦脸上带笑,却一言不发:怎么县令都是话痨吗?宝应县这样,政和县也这样。 一想到宝应,我们这位年轻的巡抚大人,思绪便收不回来了,任那县令在旁边叽叽呱呱诉苦,他也没听进去两句。 旁边的司直郎李赫打断他道:“唐大人,您只管介绍一下政和县守卫情况,您县里的事务就不必说了,呼延大人虽兼任巡抚大人,但也不便插手你县内事务。” “啊......守卫?我们县并无守军,平日只有城门门守及巡检,这次官台山暴民集结,本县也只是照常规,从大户家集结了些乡勇百人......” “嗯?府衙没给你们增兵?我亲眼看着太孙殿下写的谕令,难道太孙的谕令到了福建,就不好使了?”呼延锦停下脚步问道。 “增......增是增了些,下官声明,我这绝不是告知府大人的状,只不过......知府大人将两百个换防下来的老兵给了我,这......”唐县令小声逼逼叨:“这不是白白消耗我的口粮吗?” 呼延锦耳朵尖,听到了唐县令的牢骚,他笑道:“老兵?老兵你要用得好,比新兵蛋子好用多了。” 政和县不大,呼延锦想顺便看看地形,便和唐县令边走边聊。 还没走到县衙所在的中街,忽然听到前面一阵“当当当”的锣响。 间或有人扯着嗓子喊道: 走水啦!寨匪截县衙啦!寨匪截县衙啦! 第238章 看呼延锦战前调兵 一听喊“县衙遭劫匪”,阿瓜第一个跳起来。 不过,李赫、马平川他们更快,飞身上马,就朝着火起的地方奔去。 “快快快!你们回去看看!你们,你们别走,大人这里需要保护......你们,去把旁边的围观乞丐赶一赶,别让他们趁火打劫......” 唐县令还在后面指指点点,呼延锦已经跳上马跟了过去。 “怎样?”他看见李赫正叉着腰站在县衙门口,一群衙役正在进进出出的提水救火。 李赫忙说:“是山贼,用迷烟把里面的兄弟迷晕了,抢了两箱金银......” “周叔光、王均亮?这么心急?就是拿来送他们的,竟然出手抢?”呼延锦皱着眉说:“难道他们不想被招安?” “不,这其中一定有误会......官台山一带有两个山寨,一个是我堂兄他们的黑风寨,还有一个叫凤凰寨......”王均海话音未落,唐县令哭喊着跑过来说: “一定是黑风寨!我闺女回内堂拿东西,刚好碰上那帮山贼......山贼见她貌美如花,居然把她给劫走啦......凤凰寨都是些婆娘,她们抓女人干啥?一定是黑风寨那些野和尚......” 官台山上原来有一座庙,香火不是很旺,和尚也没几个。 后来周叔光带着十几个人,将庙占了一半,就更没有香客了,等到王均亮入伙,索性将方丈都赶了出去,二人占山为王,也算有了现成的落脚地点。 没多久,大雄宝殿就换了牌匾,叫做“黑风寨”。 所以唐县令才唤他们“野和尚”。 “呼延大人,这是他们在打您的脸啊!千万不能放过那些暴民......” 唐县令还没说完,只见马平川、王小四从南边折了回来,他们下马像呼延锦行礼道:“大人,追出城五里地,他们从小路进了官台山,我们人少怕有埋伏,就没敢往里追。” 呼延锦还没有想通这群山贼、暴民、义军......他们的意图到底是什么,唐县令又在聒噪道: “大人,你歇着,我要让我的人追上山去,我女儿还是个二八黄花大闺女,落在那群贼人的手上,还不知会被怎样糟蹋......来人呐!来人呐!” 唐县令果然去召集他手下的一百乡勇、二百老兵和几十个衙役,准备杀上黑风寨。 “大人,我们怎么办?”马平川问道。 “既然如此,我们也上去。人命关天,反正我们迟早都要见面。李赫,去吧福建卫带队的领队叫来,我问问他们是什么兵种。” 很快,李赫领了五、六个人来,其中为首的一个带头向呼延锦行礼道: “镇抚罗长青,率属下五位百户向巡抚大人报到。” 呼延锦见他二十出头,身穿甲胄,却一副书生模样,便笑道:“罗长青,你懂打仗吗?” 那罗长青面无愧色,坦然道:“长青在卫所中职责是掌管军队纪律,确实不精通排兵布阵,武功也只限于骑射。若非如此,也不会被熊大人派给巡抚大人。” 呼延锦见此人谈吐大方诚恳,大笑道: “原来如此!不过,你既有自知之明,便自有你的长处。镇抚是从五品,以后,这五百人的军纪,还要拜托给罗大人,但凡有不执行军令者,本官给你先斩后奏的权利!” 罗长青原以为呼延大人会嫌弃他的出身,毕竟投笔从戎的秀才,在军队里总是容易被当成笑料,正是这个原因,熊大人才把他派过来恶心呼延锦。 没想到呼延大人不但不排斥他,反倒给他先斩后奏之权,他激动得单膝下跪,响亮回答道:“末将得令!” 后面站着的是五位百户长,每人手下一百一十一人,各分为两个总旗,总旗之下再分五个小旗。 他们都是步兵编制,装备火铳的士兵只占十之二,其余的既有合口佩刀,又有倭滚刀,还有部分弓箭手。 “不管之前是怎样配置,你们五个重新整合一下,火铳、弓箭,独立成营,其余分成三营。”呼延锦想想又问:“可都有盾牌甲胄?” 几位百夫长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说:“盾牌都有,不过甲胄......配给我们的甲胄实在是质量太差,保护的作用也不大,很多人出发的时候就没有领。” 这事呼延锦曾听林龙枫说过,就是不知道在地方军队会这样严重。 他笑着安慰大家:“山贼也好,暴民也罢,他们的装备不见得会好到哪里。我们的装备还可以升级,弓箭营,立刻配备毒药,需要的时候,在箭头抹毒。” 百户长凌桐笑道:“这活我擅长,毒箭和火箭,以前我们经常自制,那我领弓箭营!” “火铳手我手下最多,我领火铳营。” 说话的是个黑黑瘦瘦的小伙子,他是这五个人里面唯一穿着“爬山虎”官靴的人,百户长是六品,可他们长期在野外作战,靴子费得很,大家往往不会穿那么讲究的靴子。 呼延锦扫了他一眼问道:“原来是在都司里做司直郎?怎么去了前线做百户长?” 那黑瘦百户大惊,结结巴巴问道:“大大......人怎么知道?小的雷昊,原来是在都司里任职,可后来,得......罪了......熊大人,便把我调去充任百户......” “知道了。以前你的事与我无关,以后你的一切都与我有关。好,各位去整顿队伍,半个时辰后在南门集结出发!” 呼延锦回头一看,唐县令一脸讨好的站在他后面。见呼延锦回头,连忙腆脸笑道: “巡抚大人好魄力......我这三百兵勇,也让大人统一指挥可好?” 唐县令曾是当年科举的乙榜前十,他最擅长的是做八股文,他能写出一字不多、一字不少的八股文章,当年还被做为科考范文,广为传颂。 呼延锦淡淡一笑:“你一百老兵守北门,一百老兵守南门,剩下乡勇做巡逻,哪边需要支援那边,剩下衙役,好好守着县衙里剩下那几箱安抚金,里面少一枚铜板,我拿你是问!” 官台山若是真打起来,他们打得赢便罢,打不赢,山下不远处的政和县城,便是山贼第一个要抢夺的据点,这里会是,他们队伍需要的米粮,和军队人员补充的第一来源。 站在呼延锦身后的罗长青,把他的每一句话都听在心里,悄悄问李赫: “呼延大人是武将转文职吗?怎么排兵打仗他也如此擅长?” 李赫挠挠头说:“天生的?” 第239章 及时雨临阵变行动 如今已是初夏,官台山上的树木长得郁郁葱葱,远远看去,和山脉连在一起,看不出那里是主峰。 呼延锦骑在马上,忽然觉得无从下手,这样的战场,易守难攻,他没有经验。 “大人,不用担心,我知道上去的山路。”王均海赶上前道。 “林四,你是不是也知道路?”呼延锦回头问道。 “我知道。第一次来送信,也找不到路上去,还是找了一位砍柴的大爷带路,才摸到了山腰上的庙里。” “嗨,你那是蛇道,大人怎能走得了?我上回来,就是跟着我堂兄走的山路,以前有香客上山,路还好走些,现在走的人少了,路也慢慢被草盖住了。”王均海忙解释到。 “好!林四,你带着这五百人走蛇道摸上去,埋伏在山庙附近。王均海,我们跟你从山道走。罗长青,无论如何不能被发现,我的命,就系在你手上。” 呼延锦话音刚落,后面一位军士领着个乞丐即上前道: “大人!这个乞丐一直跟着我们,怎么赶都赶不走,他说,有重要消息要给大人......” 那送信的乞丐满头大汗,抬头看见剑眉星目的呼延锦,这才松了一口气: “大人,这是九公让我们交给您的。这不,我一直都挤不到您身边......” 呼延锦接过他从头发里取出的一个纸卷,打开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手指把纸条掐得紧紧的,飞快的又看了两遍。 他脸色沉重,垂着眼帘,久久都没有说出话来。 旁边几个武官都紧张的盯着他,除了阿瓜,他们都不知道呼延大人与丐帮的渊源,还以为是有人托乞丐来送信。 这是一封什么样的信?让刚才还指挥若定的呼延大人乱了心思。 良久,呼延锦才抬起眼帘,像是已经做了决定。他郑重的看着罗长青说: “福建卫出事了,本官命你立刻赶往福州府,向知府报告,熊琦要造反。他准备放倭寇上岸,这次人数不少,目标便是福州城。” 转头又对林四说:“林四,你也不能上山,你到福州府去,以我福建巡抚的名义发快报,向山东卫、南直隶的戍边军队求援,外敌进犯,同仇敌忾,让他们从海上支援福州城。” “大人,您也不能上山啊!九公说,让您不要相信王均亮,他就是这次暴动的主谋之一!九公最快也要明天才到,两位长老只能管得住我们北丐帮,南丐帮混在那些流民中,并不听长老指挥......” “人都在这山上?” “都在山上......大约一万五千人,就等您上山,要用您的血祭旗!两位长老和北丐帮也在山上,我们只有两千人,加上您这点人,简直就是送死......” “就是官府得到的消息都是假的?人多了十倍,还要杀朝廷命官......不对,我并不值得他们这样费事,他们只不过是拿我做饵......要引来更重要的人......” 呼延锦想起了父亲讲过的东昌之战,那是建文帝引以为傲的平叛首捷,差点就杀了因误判敌情,被引入阵中的朱棣。 “不......我今天必须要上去。生,则让这只一万五千人的猛虎,泯于官台山;死,则让皇太孙得到血的提示,免于踏入这圈套......”呼延锦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表明心迹。 他今日才到政和,王均亮绝不会想到,当天他就上山。若是等到明天,杀不杀他,暴动都会开始,所谓“杀招安官祭旗”,不过是和官府决裂得更彻底。 他要提前把这节奏打乱! 李赫、马平川、赵瓜都激动的上前道:“大人,我们愿随您上山,万死不辞!” 雷昊、凌桐那五位百户,也抱拳道: “虽是蚍蜉撼树,我们也愿意以身殉国!巡抚大人,您只管下命令!” 呼延锦眼里泛起一层水汽,不错,我殉的是国,不是哪个朝廷,这样的暴乱,必然是易呈锦想要的,颠覆朱棣政权的机会。 外患、暴乱和政变,叠加在一起,那就是强加在百姓头上更大的灾难。 呼延锦脸上带着平和的笑,却又处处泛着坚毅。 这是他不同于其他武官,或是文官的地方,也是吸引着花荞,愿意将生命托付给他的原因。 “我们不是去送命,我们要活着。”他笑着看了看心情复杂的林四和罗长青: “你俩别犹豫了,各带两个人立刻出发,哪怕只剩下一个人,也要把消息送到。等到胜利的那一天,我们一起喝庆功酒!” 官台山下,没有豪言壮语,没有呼声雷动,可每个人的心里都在誓师。 林四走后,上山的向导没了。 那个送信的乞丐说:“我知道那些人藏在哪里,我可以带你们避开他们,上到庙里去。” “大人......”王均海面有愧色,讷讷的说:“我帮助我堂兄传了假情报,我有罪......不过大人,您能不能给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你也是受骗者,何罪之有?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 “既然王均亮让我带您从山道上走,山道必然有埋伏,我想扮成您的样子,等我中了埋伏,他们对你们那边自然会放松警惕......” 擒贼擒王,最好的机会,当然是“贼王”放松警惕的时候。 “对!”赵瓜立刻站到王均海身边笑道:“王均亮认识你,你扮不合适,你还是你,由我来扮招安官。” 王均海的办法很有道理,他们抓住了招安官,自然会高枕无忧。 只要他们放松警惕,呼延大人就有机会。 可这也是天大的危险,稍露马脚,便会在营救不急之事殒命。呼延锦还在犹豫,赵瓜趁他不备,伸手到他腰上解了他的巡抚腰牌,笑道: “阿瓜虽然武功比不上大人,但跟着大人久了,大人的言行,阿瓜还是学得几分。” 呼延锦看着他的笑脸,有些动容:“阿瓜,不管他们说什么难听的话,千万不要和他们硬顶,只要能过了今晚,我必能救你。” 看着赵瓜、王均海带着两名士兵消失在山道拐角,呼延锦眯缝起眼睛,看了一眼茂密树叶缝隙里,射下来的一缕阳光,刺眼,但美好。 就像当初,小花荞古灵精怪的想法,和她阳光般的微笑,带给他的温暖一模一样。 第240章 祭天台慷慨劝头领 五百人不多,可要在一万五千人鼻子底下悄悄上山,人也不少。 凌桐是弓箭手,雷昊是火铳手,他们的队伍走在后面,刘丹阳、王重义和吕斌他们的刀剑手,紧紧跟在呼延锦带着的,十来个前锋战士的后面。 那带路的乞丐本家姓朱,后来朱成了国姓,他家就改姓了祝。祝九指指坡下的山沟,对呼延锦说到: “大人,那些流民就藏在山沟里,他们都是送死的炮灰。现在人多,消耗太大,王均亮他们不可能等太久......要想不被发现,我们最好再等半个时辰,您看,太阳已经在山边了。” 呼延锦坐在一棵树下,从怀里掏出那个花荞的木头人像,人像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嘴角微微上翘,正是花荞撒娇时的俏皮样子。 看见花荞,他的心愉快的痛起来。说什么守卫国家,还不是为了守卫最心爱的人?花荞在京城里等他回去,他不能把命丢在这里。 因为他丢了命,那只能说让易呈锦得了手,朱棣一脉倒下,百姓、大臣再次遭血洗,花荞又岂能安然于世?树林中暗得快,“花荞”的脸很快就看不清楚了。 呼延锦把她放在唇边吻了吻,仔细放入怀中,站起来说:“出发!” 夜色在密密的山林中弥漫开来,那弯上弦月,像姑娘精心描过的春山眉,丝毫没有大战前的慌乱。 祝九走的这条路,其实并不是路,而且还特意避开的樵夫、猎人走的“蛇道”。 “蛇道上有陷阱,若是有人掉进去,就会给附近的人报警。”祝九轻声解释道: “我们从这边陡坡走,也能快些上山......他们过了落马台,马是上不去了,再步行几里,就是黑风寨。天黑之前,他们就应该进了寨子。” 如祝九所言,此时,赵瓜已经进了黑风寨,他正被绑成一个十字,绑在祭天台上。 他们走到落马台的时候,太阳才刚落下山头,落马台是空旷地,比呼延锦他们藏身的树林子亮得多。 “来人可是巡抚大人?”一个身高七尺的魁梧大汉大声问道。 王均海急忙挥手答到:“堂兄,我是均海,正是巡抚大人到了!” “本官正是呼延锦。王首领,久仰久仰!”赵瓜拱手道:“难得王首领半路相迎,只是不知,您怎知我等此时上山?” “哈哈哈哈......您赶着上山,是为了追问那两箱金银吧?那些金银,本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我又何必多此一举?那是凤凰寨那些娘们干的,不过,大人既然来了,就请上山吧!” 赵瓜惊讶的问:“怎么还有一个凤凰寨?他们也在官台山上?” “不错,那是几百个死了丈夫的小寡妇,拿了就拿了,反正她们迟早也是我们的。咦?大人,您那几百个护卫没有一起上山?” 赵瓜故作镇定到:“他们调来是守政和县城的,本官是朝廷派来的招安官,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本官带他们来作甚?” “哈哈哈哈......呼延大人有胆识!好!周首领还说您明天才到,您现在上去,正好给他一个惊喜。” 王均亮没有想到,呼延锦竟然带着两个侍卫就敢上山,真是无知者无畏!他使了个眼色,身边的两个亲兵立刻朝山下走去。 “堂兄,您也知道,我们招安的安抚金少了两箱,这事你得多担待,替我们在周首领面前多美言几句......”王均海一脸讨好的看着堂兄。 “好说好说,巡抚大人心诚,我们又如何会故意刁难?呼延大人请!” 继续往黑风寨走,一路上开始出现了一些营房,果然如王均海所言,能看到的营房数量,所能容纳的士兵也就是千余人。 “呼延大人已经来了?”周叔光起初对招安还是有些动心的,呼延锦一到政和就上山,确实是有诚意。 “大哥!您可别被朝廷摆的花架子给迷惑了。”内室中,王均亮附耳道:“这呼延锦有恃无恐,就是仗着我们不斩来使,并不是他多有诚意。您想想,若是有诚意,怎么空手来? 他是来招安,更是问罪来的!他们前后增兵八百,全都守在政和县城,这是招安的架势吗?大哥您等着,他就是来骗咱们下山,若是咱们下了山,那肯定就有去无回!” 坐在外面大堂里等候的赵瓜不知道,刚才王均亮在路上还对他说的话,转身变成了他嘴里的圈套。 “来而不往非礼也,大人今日到山寨一聚,等我大哥定下了意向,您也可以邀我们明天到政和县一聚,再详谈细节。” 若是呼延锦,必不会真的邀请。 招抚的妻小,发给银两、户籍卡牌,各自回乡。寨子一烧,充军的山贼造册直接送入军营。为何要去政和县城? 可赵瓜不是呼延锦。 “既然他们自己提出要去县城,我们不如将计就计,邀他们进城,再来个关门打狗!”他小声的对王均海道。 王均海点点头,若是如此,他们这也算大功一件。到时候,自己再劝说堂兄,戴罪立功,和他一起去戍边打倭寇。 又等了半盏茶功夫,周叔光和王均亮一同从内室走了出来。 周叔光一看,这呼延锦是临时提拔过来招安的吧?一看就不像是久居高位的人。 他淡淡问道:“来人可是福建巡抚呼延大人?可曾验明正身?” 王均亮一副突然记起的样子,走到赵瓜身边:“啊呀,呼延大人,这是惯例,请多包涵。” 赵瓜点头表示理解,将巡抚腰牌解下来递给王均亮。 周叔光前后看了一遍,笑到:“呼延大人请见谅,小人谨慎行事,也是不得已。” “无妨,周头领请看,这便是招安书,你等归顺朝廷之后的官职,都已写在上面。只不过……今日天色已晚,还请两位头领,明日到政和县城详谈。” 周叔光看了一眼赵瓜,脸色一沉,叫到:“来人!把他给我绑起来!” 赵瓜一下懵了,忙问:“招安书有何不妥?还请周头领指出来。” “是啊,说得好好的,为啥突然要绑人?堂兄,你快替我们解释解释。”王均海也站了起来,护在阿瓜前面。 外面进来三、四个亲兵,一下子把王均海推开,拉着阿瓜出了门,王均海追出去一看,他们正将阿瓜绑在庙外的广场上。 周叔光和王均亮走了过去,赵瓜骂到:“你们这些不要命的山贼,快快放了本官,好生送我们下山,本官可以既往不咎。” 王均亮笑着说:“放了你?你知道你站的是什么地方吗?那是我们的祭天台!明日拿你祭了旗,自然会放你……归西!” “堂兄!不是说得好好的要归顺朝廷吗?怎么突然变了卦?”王均海还想再争取一下。 “是要归顺朝廷,却不是现在这个永乐朝廷!大哥,成王承诺我们,若是此次暴动成功,他登了大宝,会封你我为镇国大将军! 我们何必贪恋,呼延大人给的这个小小戍边将军?” “王均亮!你这是要造反!周头领,您千万不要上了他的当!你们说税赋重,太孙殿下便上下争取,为福建减轻税赋,朝廷拿出诚意,王均亮却勾结倭寇,为反贼摇旗呐喊。 您是要战乱,还是要生存,周头领,您要三思而行!” 第241章 怒气生误打周头领 周叔光有些犹豫,造反是造反,官台山从两千人到聚集了一万五千人,为的就是造反。可“勾结倭寇”这几个字,他是万万不肯当。 他正要开口问,只见王均亮一个箭步冲过去,拔出佩剑,抵在赵瓜胸膛,气急败坏的骂道: “你个狗官!朝廷命官有什么了不起?一朝天子一朝臣,我就不相信,我他妈一辈子就只能做山贼!呼延锦,你死到临头还要乱攀咬,我让你现在就祭天!” 赵瓜明白了,放倭寇打福州,助易呈锦夺皇位,这些事周叔光恐怕都被蒙在鼓里。乞丐、流民、平民的生死,都被王均亮拿来做一场豪赌,赌自己的下半生富贵。 心中的愤怒,让赵瓜忘了呼延锦交代他的话,他忘了自己的生死,只想为了他的国家,唤醒对面的大头目周叔光。 “周头领!王均亮和福建卫都指挥使熊琦勾结,官台山暴动,是为了配合放倭寇......” 赵瓜一语未了,已经被王均亮的剑刺穿了心脏,他瞪着双眼,死死的盯着眼前的王均亮,血沫从他再也张不开的嘴角慢慢涌了出来。 “阿瓜,不管他们说什么难听的话,千万不要和他们硬顶,只要能过了今晚,我必能救你......必能救你......救你......” 呼延锦的声音在阿瓜的耳边回旋:大人,阿瓜等不到你了...... “阿瓜兄弟!”王均海大哭着跪倒在地。 王均亮一惊,猛的抽回佩剑,转身抵在王均海的头上,大吼道:“你叫他什么?” “他叫赵瓜,是呼延大人的属下,你以为你杀得了大人?大人说不定立刻就从天而降,杀了你这个卖国贼!”王均海也豁出去了,死就死,不过是多块碗大的疤! “什么?他不是呼延锦?!” “你爷爷在此!” 呼延锦他们快到黑风寨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赵瓜的吼叫声,他心道不好,丢了后面的军队,提起真气往前冲。 只可惜,在他看到广场中间的赵瓜时,他的脑袋已经耷拉在胸前,而王均亮正用剑抵在王均海的脑袋上。 阿瓜,是呼延锦第一个手下,虽挂名詹士府,他和小高一样,都住在呼延锦的府里,只听从呼延锦一人的命令。 如今眼见他为了保护自己,被王均亮那贼子杀害,呼延锦不禁怒火中烧,摸出一颗飞石,照着王均亮的后脑勺打去。 心气浮动和迷蒙夜色,影响了他飞石的准头,未能将王均亮一击毙命,却也让他手中长剑一松,痛苦的抱着头倒地呻吟。 呼延锦从树林的阴影中冲出来,让周叔光也大吃一惊,他本能的手一挥,顿时“叮叮铮铮”之声不绝于耳。 亲兵将呼延锦、李赫、马平川三人团团围住。 呼延锦并没将他们放在眼里,直接往绑在柱子上的赵瓜身边走。赵瓜的胸前全是血,呼延锦停滞了几息,伸手将他的眼皮合上。 他将阿瓜腰上的巡抚腰牌解下来,系回自己的腰上。李赫两个也跟过去,将赵瓜从柱子上解下来。 呼延锦掏出银丝软鞭在手上一抖,目光里仿佛要喷出火来,一步一步朝着王均亮走过去: “王均亮!你勾结前朝逆贼,与福建卫勾结,里应外合打开福州大门,让倭寇进城掠杀,妄图谋逆,现在你又杀害朝廷命官,将本可以归顺朝廷的乱军,推向万劫不复!” 话音未落,他的鞭子已经应声而去。 王均亮本已经捡了长剑站起来,鞭子过来,他却还没有力气抵御,只好拽过旁边目瞪口呆回不过神的周叔光来抵挡。 呼延锦要收鞭子已经来不及,一边抽在周叔光面上,顿时脸都快要削掉一半。 周叔光背后的王均亮顺势一剑刺入他的背心,口里喊道: “周头领被杀啦!周头领被杀啦!快杀了官兵,杀了他们!否则我们都得死!” 旁边的亲兵站得远,只看见呼延锦一鞭子抽到周叔光的脸上,周叔光就闷声倒下了,自然认为是呼延锦杀了他,亲兵们都涌了过来。 李赫、马平川也杀了过来,刘丹阳、王重义他们也赶到了,两群人厮打在一起。 呼延锦眼里仍然盯着王均亮,他一边用身边的亲兵做遮挡,一边往队伍里退,呼延锦一鞭过去,打在他露出来的小腿上。 “啊!快!快保护我!周头领被他打死了,快杀了他!” 黑风寨里的人不少,陆陆续续又围了些人过来,山上的厮杀声把山谷里藏着的,准备起义的流民也吸引了过来,上来一看知道是官兵已经杀上黑风寨,也纷纷加入战斗。 特别是在远处才能打击的火铳兵,混战中本就占不到便宜,更不用说近战了,只能弃了武器肉搏。雷昊的弓箭兵也好不到哪去。 王均亮拖着受伤的腿,躲在亲兵身后不断喊着:“朝廷是假招安!他们杀了周头领!杀了朝廷狗!” 呼延锦鞭子抵挡,围攻的亲兵并不能近他一分,但这也无形中把他暴露了出来,塔楼上的弓箭手都将弓箭瞄准了被围在中间的呼延锦。 李赫一看不妙,连忙冲过去打乱了包围圈,用剑替呼延锦挡住飞来的箭簇。 “大人,这样不行啊,他们人太多,火铳和弓箭两营都在肉搏......” “大人,抵不住了!他们有箭塔,冲不进去啊!”王重义边打边退,退到呼延锦身边高声道。 “先下山!” “山道被堵住了,我们上来的树林,现在里面都是涌上来的流民!” “大人!”王均海将赵瓜扛在肩上,冲了过来,他叫道:“往后山退!就在黑风寨后面,后山是山脉,躲进去就找不到了!” “好!让所有的人往后山退!” 此时必须当机立断,否则折损更多。他呼延锦当然可以冲出重围下山,可这些将士们呢?难道也要他们像阿瓜一样,魂断官台山? 王均海扛着阿瓜跑在前面,马平川为他抵挡旁边杀来的乱军,呼延锦和李赫也边走边打,他这时才意识到,为什么呼家上战场,用的是硬鞭,而不是软鞭。 自己经验少,而导致手下失利,呼延锦在往后山去的道口停下来,为撤退的战士打退追兵,直到剩下他和李赫、吕斌、王重义几个人。 呼延锦估摸着前面的人已经走远,从腰包里掏出几颗摔炮,使劲往地上一扔。 摔炮“啪啪”的响起来,冒起一阵浓烟。 “走!” 第242章 遁后山修整盼天明 后山难走,夜里又有野兽出没。 黑风寨的追兵都不愿追过来,可想而知。 呼延锦见没有追兵,便和李赫往队伍前面赶。追上了王均海,看到阿瓜已经换到了马平川的肩上。 “大人,我也只知道往这里面走是后山,但是如何走出去,我也没有方向......” 呼延锦点点头说:“已经很好了,这个时候,躲过追兵,保存实力,比什么都强。不过,这里恐怕会有野兽,先找个地方休息。” 没了追兵,大家点起了火把,派出去的几个人,其中一个很快找到了一条小溪。 呼延锦仔细一听,还真有山间溪流的声音。叮叮咚咚,在虫鸣蛙唱中孕育这勃勃生机。 到了小溪边,大家才真正的放松了下来。几个百户一清点,只有几员折损,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大家合力在溪边的坡地上挖了一个坑,把赵瓜埋了下去。 清点完人数,大家就在溪边原地休息。忽然,听见不远处的下游一阵“哗哗”的水声,呼延锦几个本来就只是合着眼假寐,这下都清醒了。 大家都要动,他做了个手势,让大家原地等候,自己带着李赫两人,悄悄的朝水声摸去。 只过了两天,那弯上弦月便丰满了几分,它静静的挂在山林之上,把一切不美好都隐藏在氤氲的月色之中。 呼延锦趴在坡上往溪边看,只见两个巨大的黑色身影正在溪边喝水。 是两头成年黑熊。 月光下,它们相互将水洒在对方的身上,最后,一起泅在水中。这是一对情侣熊,此时正值它们的交配期,两只熊对正在偷窥的三只雄性两脚兽毫无察觉,只欢快的在水里嬉戏。 “李赫,你不是说想看看下游有没有埋伏?让熊瞎子替你去看看。”呼延锦笑道。 “大人,您就别开我玩笑了,它们能听我的,今天我也不用躲到这里来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 呼延锦在地上摸了摸,找到了几块鹅卵石,不过都小了点。李赫他们今天第一次见呼延锦打飞石,有些像飞蝗石,手法又不完全相同。 他们也四处摸了摸,找到了好几块鹅卵石,都交给了呼延锦。 呼延锦先往水里扔了一颗,两只黑熊都惊了一下,从水里站起来抖着毛。呼延锦看准角度往体型小的那只黑熊身上打了一下,那只母熊便开始顺着溪流往下跑。 公熊也跟在它后面往下游走。 呼延锦又是一块石子打在母熊背上。随后公熊也挨了一下子,两只熊都跑了起来,呼延锦也猫着腰跟着它们追过去,时不时一个石子飞过去,提醒它们跑快点。 终于,两只熊被石子叮得不耐烦起来,顺着溪流狂奔起来。 呼延锦他们不再往前追,趴在坡上等回音。 静静的山林中,两只熊的动静非常大,正当他们快要听不见熊的声音的时候,传来了一阵“嗡嗡嗡”的骚动。 呼延锦笑道:“看,我就猜小溪是流到山谷里,下游去不得,下面就是那些流民。” 三人悄悄往回走,走了很久,看见刘丹阳几个正在溪边的坡上等着他们。 “怎么样?” “把熊瞎子赶去探了个路,他们离我们只有几里地,原地休息一下,我们往上游走。”呼延锦将手里剩下的石子扔了,拍拍手上的灰说到。 他们是垂直溪水过来的,下游通山谷,里面是流民乞丐,剩下就只有上游,看看能不能绕出山去。 折腾半夜也累了,呼延锦靠坐在树下只想打个盹,不知怎么回事,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呼延锦发现被捆得严严实实,躺在一个大厅的地板上。 “醒了?” 居然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可真会玩,先是把黑风寨的周寨主给打死了,后又招惹两只正在洗澡的熊......本公主怕你醒来会拆了我的寨子,就提前把你给绑了。” 一个一身玄衣打扮的女子出现在她面前。 “公主?不知你是哪国的公主?” “大明啊?还能是哪国?难道我长得像外国公主?”那女子小麦色的皮肤,五官长得不算精致,但组合在一起,却又一种天然健康的美。 呼延锦暂时不想追究她是个啥公主,只问道:“我的人呢?” “哎哟,这你还得谢谢我,拉了半个晚上,才用几辆牛车把你的人都拉到了我的山寨里。”她有些得意的说。 呼延锦这下有些猜到了,难怪叫“凤凰寨”,原来她自诩是大明公主。 听说手下都拉到寨子里,呼延锦稍稍松了口气,谁知那凤凰寨公主又说: “等天亮了,我让我的女兵们出去挑挑,年轻英俊的留下来,老的丑的,统统都扔出去!” “留下来?留下来做什么?”呼延锦还是年轻。 凤凰寨公主“咯咯”笑道:“做什么?一会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呼延锦真后悔问了这个问题,只好装傻道:“那也行,你让我问问我的手下,他们若是尚未成亲,又愿意留下来的,就留下来成亲,有家室的,或是你们不满意的,我们就离开。” 凤凰寨公主用手里的一把羽毛折扇,将呼延锦的下巴抬起来,妩媚笑道: “巡抚大人,您......有家室了吗?” 呼延锦低头一看,腰间挂着的巡抚腰牌不见了,他笑道:“我?我当然有了!我夫人是个醋坛子,若是发现我这么近的与你说话,肯定要跪一晚上不许睡觉!” “这样的夫人要她作甚?休了她,我娶你。”她弯下腰来,凑到呼延锦的耳旁说:“我娶了你,你就是我的驸马爷。” “然后靠你下山抢人钱财养我吗?”呼延锦自己说出来都好笑。 “那又如何?大明都是我家的,我想拿多少拿多少!” 凤凰寨公主看上去二十五、六岁,可耍起横来,又和个少女无异。 “我叫呼延锦,你叫什么?”呼延锦微微一笑。 凤凰寨公主哪里见过这样如沐春风有内涵的笑容,脸上一红,抿嘴笑道: “我叫朱凤凰,我娘是秦淮河畔的舞女,她说,我是当今皇上还是王爷的时候,与我娘有了鱼水之欢,才有了我,你说,我不就是公主吗?” 呼延锦猛烈的咳嗽起来: 明显这是朱凤凰的母亲,编出来骗她的故事。 第243章 凤凰寨六丁六甲阵 呼延锦认真的对朱凤凰道: “既然我们都知道对方的名字了,那可不可以换一种交谈方式?” “可以啊?” 朱凤凰有些惊喜,她没想到这么快。呼延锦就希望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说真的,昨天晚上,是她亲自带人去点的迷烟,走到呼延锦身边,她就笑了。 看见他用飞石赶熊的时候,就觉得他有趣,再近距离看见他英俊的脸,朱凤凰忍不住笑骂了一声:“小奶狗!” “公主,您是不是要把他收入后宫啊?”白云一边给呼延锦绑绳子,一边笑着问道。 “嗯!就看他醒来之后如何表现。会摇尾巴爱舔人,我就......不要!” 昨晚是这么说,可今天再见到呼延锦,又聊了这么几句,觉得他......就是摇摇尾巴也不错。 只见呼延锦看看绑着自己的绳子说:“既然都认识了,是不是可以不用绑着说话?” 朱凤凰又“咯咯咯”的笑起来,就要去给他反剪在背后的双手。可却突然发现,他的双手只是背在身后,绳子早就被他自己解开了。 呼延锦将手抽出来,笑着说: “我只是比较有礼貌,并不是解不开绳子。我媳妇至少会一百种绑绳子的方法,每一种都比你们绑得好。” 一百是随便说的,反正自己也没数过。 朱凤凰撇撇嘴说:“会绑绳子有什么了不起?我不信,你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把你手下人的绳子都结了?” “那做不到,还得靠公主您开恩。” 朱凤凰还真爱听他说话,若是他肯留下来......倒也不错。 说话间,两人走到大厅门口,只见呼延锦那五百个人,都东倒西歪的坐在寨子的广场上。 “公主!王头领带着人马往凤凰寨这边来了!”一个女兵小跑着过来报告。 朱凤凰抿嘴一笑:“走,带你到城头看看去。” 呼延锦犹豫了一下,说:“公主,您还是把我们放出去吧,不能因为我们,把您的寨子卷进来。他们有一万多人,真要攻进来......你们都是女子,我们自顾不暇,恐难护你们周全。” 朱凤凰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自己小命不保,还惦记着保护女子,她心里倒有些感动。 “你只管跟我来看,他们还没那本事,能攻进凤凰寨里来。”她转脸对着身边的侍卫说:“白云,去把他们的绳子解了,喜欢哪个,你就把他留下来。” 白云刚想走,听到后半句脸都红了,丢下一句就跑:“您还是把您的小奶狗留下来再说!” 呼延锦没听清,朱凤凰假装没听清,只有另几个侍卫在偷笑。 没听清,是因为,呼延锦已经完全被凤凰寨的城墙,给吸引住了。 凤凰寨依山而建,背后是峭壁,城墙是半圆形的,边缘与崖壁融在一起。城墙是就地取材,用这座山采出来的青石砌成的,整整齐齐,石头之间的缝隙都很小,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这城墙......真是比京师的城墙还漂亮!只是,为什么好像有不止两层?还是布有阵法?”呼延锦想了想,根据它的形状猜了一个:“难道已经失传的古阵,三山月儿阵?” 朱凤凰又笑了:“你能说出月儿阵,就已经算了不起了,可惜它不是。我的先驸马精通阵法,武功也不错,这个寨子就是他建起来的。 他对我很好,我的武功也是他教的。只可惜,五年前,他为了给外面那群打家劫舍的一点震慑,在山顶上装了一根机关滚木,激怒了那两位首领。 王均亮过来叫阵,让他去山顶比阵。我驸马自诩他的阵法大明无人能及,怎会怕他?自然就去了。但是,他进了阵,人就没再出来......” 呼延锦惊讶的问:“人都不见了?这都是演义故事里才有的事吧?难道世上真有这样的阵法?” “这都五年了,山上山下我们都照了个遍,尸首都没找到。那年我才二十二岁,转眼都......”朱凤凰停下脚步,仰脸望着他笑道:“你不会嫌我比你大几岁吧?” “不嫌不嫌。”想想不对,呼延锦赶紧补充道:“朋友哪有讲年龄的?差再大,不还有莫逆之交?” 朱凤凰眉毛都倒竖起来了:“莫逆之交?我有那么老吗?哼!”说完自己“噔噔噔”的往城墙边去了。 呼延锦没有追过去,在城墙上,他已经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城墙内布的阵:还真是精妙啊! 山寨共有三个门。朱凤凰站的位置就是正门的城门顶,门楼上一只鸟头镶在正中间。 另两个门分别在弧形城墙与山崖的临界处,是两个偏门,可门虽小,门楼上的镇门兽来头却不小,呼延锦靠近的这边偏门,能看见一个蛇头镶在上面。 正面可以说是凤凰寨用凤凰头,左边为什么是个蛇头? 呼延锦想不明白。 这时寨门外传来王均亮的声音: “朱凤凰,快把你昨晚捡回来的男人放出来!平时见你是寡妇,让你几分,别以为我是怕你!你那个死鬼丈夫那么厉害,还不是被我收拾了?怎么样?守寡的日子不好过吧?” “王均亮,嘴巴放干净点,我捡谁回来那是我的事!有本事你就打进来。我那死鬼丈夫修的墙,你就是变成鬼也钻不进来!”朱凤凰口气里没一点害怕。 “好!那咱们老规矩,我叫阵,你敢不敢应战?” “叫阵?”呼延锦从没听说过,大明打仗,现在还有阵前叫阵的?这是什么打法? 他这边还没想清楚,朱凤凰那边已经应了下来: “应就应,我还怕了你不成?” “您亲自下去和他打?”呼延锦拦住正要下城楼的朱凤凰:“这样是不是太危险了,干脆我出去替您打!” 朱凤凰笑得花枝乱颤: “这么快就心疼我了?也好,让我看看,我未来驸马的本事!” 呼延锦正色到:“应战是应战,我已有夫人,我心里也只装得下她一个,不会再有别的女人。您只管告诉我,这叫阵的规矩。” “好,那我就告诉你,我们叫阵的规矩。这个规矩还是我的先驸马定下的,他只能叫三次阵,不能是同一个人,我们出去应战的却不论,可以是同一个人。 之所以这样定,是因为他们只有周叔光的武功最强,王均亮武功不行,他却会摆阵法,你下去把比武功的两阵打败了,第三阵就不必比了。” 朱凤凰这次笑得有些心酸,说到: “这五年来,我就靠着先驸马留下来的,这个他们攻不破的六丁六甲阵在苦苦支撑......我只是个女人,你真的就没有一点心疼吗?” 呼延锦快步拾级而下,城墙上留着他的笑声:“您就省省吧,公主殿下,您不是还有威力无比的迷烟吗?我脖子上还中了迷针,别以为我不知道。” 原来是折叠了玄武的六丁六甲阵,难怪看不出。 第244章 呼延锦应战斩龙阵 在城楼上,朱凤凰看着呼延锦孤身一人出了城门。 “白云,不是让你把他的人都放了吗?怎么没有人跟出去?”朱凤凰疑惑的往下看。 忽然一阵脚步声,李赫、凌桐、雷昊,带着弓箭手、火铳手上了城楼,大家顺着城头,插空排成两列。谁都没有说话,只把火铳、弓箭都对准了下面的王均亮。 朱凤凰不用猜也知道,剩下的刀剑手,一定埋伏在城门边,李赫一有号令,便会冲出去。 呼延锦说话低音重,穿透力却很强,城楼上的人都清楚的听到他说: “王均亮,本官来应阵。看你瘸着一条腿行动不便,想也不是你上场吧?” “哈哈哈哈......呼延大人,您胆子不小,竟敢一个人来应战?难道你的手下昨晚在凤凰寨里奋战了一晚上,今天都爬不起来了?还是......” 王均亮话音未落,头上戴着的纱帽被一支从天而降的箭,一箭射穿,插在地上。 “大人不是说没他命令不能射吗?要能射我早射了!”凌桐对着刚才出手的李赫低声喊道。 李赫面无表情的说:“大人是说,没他的命令不能射死。” 这一箭,来得正好。 王均亮吓出了一身冷汗,赶紧结结巴巴的说:“梁方......出阵!” 这梁方真的是人如其名,走出来一看,人是方的! 呼延锦身高七尺,遇上这么一个三寸钉的肉球,还真有些火箭射蚊子的味道。 这梁方一出阵就贴地滚了过来,别看他个子矮,使的刀却不短,翻滚合扫截,跌扑走劈扎,一套地趟刀使得出神入化,翻翻滚滚劈劈扎扎,杀了上来。 派个其貌不扬的梁方出首阵,王均亮就是考虑呼延锦个子高,容易下盘不稳,说不定就能以矮制高。 呼延锦一看,这不是欺负人嘛!个子高也要被歧视...... 那梁方可不管是不是歧视,他突然双腿双肘发力,贴地一跃而起,朴刀直取呼延锦右腿膝盖。这要是被他砍到,整条腿肯定废了。 打膝盖?我媳妇才是鼻祖,你算哪根葱? 呼延锦冷笑一声,一闪身躲开了他那一刀,跟着使出千斤坠,一脚直接踩在他的刀上。梁方还想把刀从呼延锦的脚下拔起来,可抽了两下,那把刀纹丝不动。 还没等他撒手逃跑,呼延锦的鞭子到了,梁方弃了刀,又想原样翻翻滚滚躲过去,呼延锦可不想再给他机会,一鞭子过去,直取他的后颈,只听梁方惨叫一声,颈椎已经被鞭子打了个粉碎。 媳妇,不,师傅说过,颈椎既脆弱又致命。 城楼上的朱凤凰看了个清清楚楚,她“噗呲”一笑说:“看来,这不是只小奶狗,是只小奶狼。本公主更喜欢了!” “公主,可他说他已经有夫人了......” “最多......本公主让她做小的。” 呼延锦一只手背在身后,在阳光中长身而立,他不动声色的问道:“第二阵,还有谁来?” 昨晚到今天,呼延锦的鞭子算是在官台山扬名立万,再加上他的武功,没有人愿意主动去挑战他。 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不少乞丐也围在旁边。王均亮见都是从山沟里过来的,也就没放在心上。 “快!谁上?!应天,你来!” 这位叫应天的,手上并没有拿武器,他走出人群,呼延锦看见他默默做了个空心拳的手型,这他太熟悉了,让袖子里的鹅卵石掉在手心里,用的就是这个手型。 只见应天对呼延锦抱拳道:“请多指教!” 抱拳的手就势而起,手心里旋转着飞出一枚脱手镖,这是七棱镖,飞行稳定性差,一旦击中,伤害却很大。 应天的七棱镖应该练了很久,不但准头好,力度也很大。呼延锦软鞭一抖,七棱镖“叮”的一声,击在银丝软鞭上,改变了方向,向着王均亮的面门扑去。 王均亮本在坐在一个藤椅软轿上,七棱镖一飞过来,站在轿子边的几个亲兵都闪开了,王均亮吓得拖着瘸腿往后靠,还好摔了个四脚朝天,才躲过飞镖。 呼延锦用鞭子去格挡飞镖,这正是应天等待的好时机。 他再次扬手,三枚七棱镖同时飞了出去。 鞭子长,距离近,三镖齐发,旋转的速度不同,位置也不同,鞭子很难快速回防。尤其是,这样的飞镖,伤的是皮肉,所以使用者往往会在刃槽里喂毒,增加它的杀伤力。 可呼延锦又不是只有软鞭一样武器,他右手把鞭子一抛,左手接住了鞭子,右手上同时出现了三枚飞石。 飞石看上去武力值比不上七棱镖,可一旦加入真气,它就不是普普通通的鹅卵石。 只听“叮叮叮”三声,七棱镖被改变了方向只往人群里飞。黑风寨的人想退,无奈却被后面围观的乞丐堵住了退路。 “轮到我了!”呼延锦一颗飞石朝着应天的面门飞去,应天侧身一躲,眼看飞石就要从脸旁飞过,呼延锦的第二颗飞石追了过来,应天一看,松了口气,偏了。 可他这口气还没出完,那颗飞石已经击中了第一课飞石,令其改变方向,直击应天右耳,应天抱头倒下,右耳被打烂,鲜血直流。 “你们有没有检查过周头领的尸体?他面部确实被我的鞭子所伤,可令他致命的,是从他身后刺入的剑伤,当时站在他身后的人只有王均亮!” “休得胡说!那剑伤是我堂弟王均海所刺,王均海是你派来的奸细!”王均亮声嘶力竭的喊道: “好!呼延锦!你敢跟我再赌一局吗?若你能破了我的斩龙阵,我便立刻接受朝廷招安,解散流民乞丐!” “用不着你来老乞丐操心,丐帮何去何从,不是你一个外人说了算的!”说话的正是,天亮前刚刚赶到官台山的徐九公。 昨夜周头领一死,官台山的凝聚力便失去了大半,此时见到徐九公,呼延锦便知,乞丐流民的事,就算不能完全解决,危机高峰也已经化解。 “好!就让我领教领教你的阵法!” 徐九公正想出言阻拦,心里放松的呼延锦已经脱口而出。 徐九公:唉!小伙子太轻敌了! 呼延锦:我倒要试试,王钺王少监传我的古阵法,破不破得了他的斩龙阵! 剩下黑风寨这两千左右人,已经不足为患。 第245章 凤凰女魅语俏公子 既约了破阵,王均亮还需要布阵,今日的叫阵便算结束。 马平川、王重义他们都开门冲了出去。 “大人!怎么把他们放走了?” “我们都准备好了,就等您一声令下......角度刚好,人又集中,火铳正好发挥作用啊,可惜可惜!”雷昊连连叹气。 昨晚火铳营吃了亏,还以为今天可以找回场子,没想到,呼延锦竟然把他们给放了。 徐九公摇摇头笑道:“你们大人慈悲心怀,平乱不是靠压,你们现在打一通,看上去是散了,等你们走了,还会有更多的人聚过来。” 大家都不认识这位黑发白须的老者,呼延锦介绍到: “这位是丐帮的帮主徐九公,他可是曾经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开国元老。” “哎,那时我还小,哪里称得上开国元老?呼延大人你调皮了。”徐九公呵呵笑道。 几位武将一听,这才知道,眼前这位老者是大名鼎鼎的丐帮帮主!大明乞丐流民多,丐帮对江湖的管理功不可没。这些都是朝廷没有人力管到的地方。 只是这些年丐帮人数日渐庞大,原来那些有威望的长老就渐渐不够用,徐九公年岁已大,每年要花很长时间来闭关练功,对丐帮的管理也就疏忽了。 朱凤凰也走出寨来,见了徐九公,便邀请他和两位长老一起到寨子里一聚。 “呼延大人!您怎么能答应他去破阵?!” 一听说呼延锦明天要去赴王均亮的斩龙阵破阵之约,朱凤凰跳了起来: “不能去!绝对不能去!我先夫高强,精通阵法,入了他的阵都有去无回。你们今晚就走,扮成丐帮弟子,离开官台山。” 呼延锦沉吟片刻,向着徐九公问道:“九公,您见多识广,可曾见过,有能够让破镇之人尸骨无存的阵法?” 徐九公摇摇头,几位武将也纷纷摇头。不是没见过,就连听也没听过啊。 “我以前跟一位方外之人学过星相与一些古阵法,像朱姑娘您先夫的这个寨子,再多给我一点时间,我也能找到破解的方法。 之所以难破,是因为您先夫其实已经改变的六丁六甲阵原阵的阵眼,将玄武折叠到朱雀位上,正面攻寨,几乎不可能成功,但是,他也给自己留了巨大的防守漏洞。” 呼延锦讲得漫不经心,可朱凤凰却吃了一惊。 这话建寨子的时候他就说过,最后他将寨子的外型做成和三山月亮阵相似,这绝对可以骗过懂阵法的人。 呼延锦刚看的时候,也把它当成了月亮阵。 “江湖上讲的是一诺千金,并不比皇上的金口玉言差。既已经承诺,明日便多加小心,我们也会在旁边替你护法。”徐九公一言,结束了大家对阵法的讨论。 官台山的夜静悄悄的,和昨晚不同,今天大家都睡得很安心。 呼延锦坐在床前,拿出那个小木偶,轻轻用拇指抚摸着它的脸庞。过了明天,他就可以出官台山,再看看福州的情况如何,若是那边也解了困,自己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只可惜,阿瓜要永远留在官台山上了。 “呼延大人。” 门外来了五、六个女人,白云在外面轻声唤到。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呼延锦并没有去开门,只将木偶塞到枕头底下。 哪知这间房间的门栓是改装过的,其实另有机关,白云在外面拨了拨机关,门栓便被打开了。几个女侍卫笑吟吟的,一起走进来。 白云笑道:“大人莫怪,我们是给您送礼物来的。” “什么礼物?”呼延锦有些不悦,敢情给他安排这间房间还有圈套? 几位女侍卫散开,去关了窗户,低着头依次走了出去,最后白云也出去,反手关了门。 屋里只剩下呼延锦,和只披着一层红纱的朱凤凰。 呼延锦转过身去,冷冷的说:“你没必要这样,我跟你说过,我心里已经有人。既然不爱你,我便不会碰你。” 朱凤凰也不生气,赤脚走过来,站在呼延锦的身后,轻轻的说: “你是不是嫌我比你大了六、七岁?女人花一样的年龄也就这几年,我不想错过你。” 呼延锦有些无奈的说:“我只能对一个女人花一样的年龄负责,可那个人不是你。” “我本可以用迷烟的,那你见了我,就不会有那么多话了。可我又存了一点幻想,希望是你自己愿意。难道......你连看都不敢看我一眼?又怎知心里没有我?” 朱凤凰抬起手来,红纱滑落在地。 她用手指顺着呼延锦的背脊轻轻的划过,她感觉得到,呼延锦背上的肌肉一缩。 她轻轻的笑道:“明天你去破阵,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若是回来,我们再续前缘,若是不能,也算是享受一次温存,不留遗憾。” “我们没有前缘,也没有遗憾。若是我做了对不起自己那颗心的事,才会是我最大的遗憾。” 呼延锦从没遇到过这样的尴尬,他几乎可以感受得到朱凤凰身上散发出的热气。 他是个男人,不是个木头。 他慢慢的走到床边,伸手去掀铺盖在床上的布衾。 朱凤凰见他往床边走,不由得心中大喜:说不要不要,世上哪有不爱腥的猫儿? 她喜滋滋的踮脚跟过去,正要从后面抱住呼延锦的腰,冷不防呼延锦将床上的布衾掀得飞起来,他往后一甩手一推,刚好将站在他身后的朱凤凰转着裹了两圈。 被裹着的朱凤凰转了一圈,脚下站立不稳,一下子摔倒在床上。 “你......你是不是不会?不会姐姐教你!”朱凤凰恼羞成怒的说。 “既然你这么喜欢这张床,那就留给你。”呼延锦伸手到枕头底下,摸出那个木头花荞,握在手里紧紧的,快步走出了房间。 走到走廊第一间,他门也不敲,直接从窗户飞了进去。 “哎!大人,您怎么到我屋里来了?......哎哎,您睡我床上,我睡哪啊?” “我管你睡哪。那你要不要......上床和我一起睡?” “那还是不要了......我没那爱好......我还是睡地好了......” 地上的李赫很快又睡着了。 床上的呼延锦,把握着木头人像的手放在胸口,也渐渐进入了梦乡: 不管了,回去我们就走,离开京城再做打算...... 先买一块带山林的地...... 建一个山庄...... 做富家翁...... 阿荞......我好想你...... 第246章 斩龙阵原是八卦阵 不管夜有多长,可总是会天亮。 呼延锦醒来的时候,李赫已经端着两碟白面馒头,笑着走进来: “大人,我真没想到,您这么离不开我......” “闭嘴!” “您放心,以后我会多多努力!” “努力什么?”呼延锦莫名其妙。 “努力学习如何照顾一个男人。”李赫乐不可支。 “滚!” 李赫说到做到,从来不往身上藏吃的他,将吃剩下的三个馒头油纸包好,塞在怀里,临走还抓了一个牛皮水袋,也挂在腰上。 “李赫,你今天形象不佳啊!”马平川十分不理解。 “嘘......别让大人听见了!......你没注意,以前阿瓜就是这样的吗?” “哦......对对对,一会上山破阵,还不知要捱到几时,万一过了晌午,那可不是又饿又渴?哎呀,李赫,你太有心了!”马平川恍然大悟,佩服的拍拍李赫的肩膀说。 在上山顶的路上,呼延锦看到了朱凤凰说的那根滚木。 她先夫到底有多大的本事,才能把那么一棵百年老树砍倒,用铁链挂在山崖上。 滚木对准的,正是山腰上的黑风寨。 你说黑风寨那两位头领能不生气吗? 走到山顶,呼延锦才发现,山顶不是尖的,而是很大的一块平地。现在,这块平地的中间,被王均亮用削尖的竹竿围得层层叠叠。 一夜之间,这么多八尺高、手臂粗的竹竿,仿佛是从地上生出来一般。 从外面看,几乎没法看清阵中景象,而在这山巅之上,再找不到更高的制高点来一窥究竟。 “李赫,你轻功不是很好吗?跳起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李赫低头捏了捏鼻子,在马平川耳朵边说:“别叫那么大声,我已经跳起来看过了......除了竹子还是竹子,什么也没看到......” “诸位,今日我黑风寨,与巡抚呼延大人定下阵约,呼延大人若是破了我这斩龙阵,黑风寨便不计前嫌,自毁山寨,接受朝廷招安。若是大人破不了阵,那就各安天命,各取所求!” 王均亮拄着根拐杖,站在斩龙阵的入口继续喊道:“此阵有两重考验,一是烟,二是机关。所以,呼延大人还请尽快破阵,破了阵,烟则会停止。否则......” 今天上山顶来的人非常多,除了黑风寨、呼延锦手下官兵、还有丐帮、凤凰寨,也全靠这个阵的面积也很大,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大家还是里外围了三层。 呼延锦一抱拳,对着大家说:“我呼延锦愿意按照江湖规矩,接受破阵挑战,也请各位做个见证,烟灭时,便是此阵已破,还请王头领兑现诺言。” “且慢,老叫花要问问,可许几人入阵?” 王均亮皮笑肉不笑的说:“怎么?丐帮也要插手朝廷的事吗?江湖传言,说你徐九公实际上是朝廷的鹰犬,替皇上染指江湖,这都还没讨伐你,你就这么急着跳出来?” 徐九公也不恼怒,大笑道:“你摆这个斩什么阵,连入阵规矩都不许人问的吗?那老夫劝大人还是不要进去,无理无信之人,就算你破了阵,他也不会兑现承诺。” “你!” “五年前,你布的也是这个斩龙阵,当时是我先夫和手下,两人同时入阵。”朱凤凰也想起这件事。 当时阵中只有一具尸体,她丈夫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所以,时间一长,她把死了的那个手下给忘了。 王均亮确实是只想让呼延锦一人入阵,见朱凤凰提起,他也只好说:“就请大人找个帮手,田二,准备放烟!” “我去!”李赫一喜,便要挤上前,想想刚要把怀里的馒头,拿出来交给马平川,被马平川推了一把:“大人进去了,快去快去!” 李赫也顾不上管馒头了,赶紧跟着进了阵。 这时,从每根竹竿底部的一个小孔中慢慢喷出烟来,很快整个阵中都烟雾弥漫。 朱凤凰自己是会用毒的,她仔细辨认了一下,烟里没有毒,只不过时间长了,呼吸道会受损,也会影响思考。 呼延锦不懂用毒,站在阵中,烟一起来他就笑了:“什么斩龙阵,明明就是一个改过阵基的迷.魂阵。” “大人,那您会破这个阵?”李赫又惊又喜。 呼延锦没有回答,撩起袍子,从中衣下摆撕下一块布,蒙在口鼻上系好,见李赫还在望着他,看了他一眼说:“撕你自己的。” 他迈步进了迷.魂阵的第一层。 这个迷.魂阵,来源于八卦迷.魂阵,但将原阵中活动的人,用固定的暗器取代,这就要求暗器的布放精妙,落于俗套,阵就很容易被破。 不过,王钺对呼延锦说过:“世间万物,万变不离其中,八卦迷.魂阵的卦位再怎么移动,都离不开阴阳八卦图。” “李赫,跟着我!” 呼延锦加快了脚步,在第一层的甬道中跑了起来。 只见他一边跑,一边用石子朝阵中竹子的不同位置击去:“乾三连,坤六断!” 随着被击中的竹竿裂开,竟冒出黑色的浓烟来。李赫一惊,叫到:“大人,这烟有毒!” 呼延锦正想扔出手里的石子,听到李赫一叫,心也有点乱:难道自己错了?王均亮就是利用解卦方法,来让他们死于精通? “不!万变不离其中,不会有错!”呼延锦坚定的说:“屏住呼吸,跑!” “震仰盂,艮覆碗!”又是几颗飞石击了过去。这回他在飞石中注入真气,将整根竹子拦腰打断。 这下,连他们前面的甬道里都开始冒出青色的毒烟,和原来阵中的白烟混在一起,竟有“噼啪”的火石之声。 “李赫,你信不信我?” “信!” “现在已经看不见卦位了,我只能凭经验判断位置。对则生,错则死。”呼延锦已经知道,朱凤凰先夫的手下是死在哪里了。 他一定是不相信他先夫的判断,没有按照他的路线走。 就死在迷.魂阵的第二层。 “好!不管前面出现什么,你只管盯着我。走!” 呼延锦已经看不到那些竹竿的位置,但他有自己的办法:刚才两个卦位,他都数了步子,卦位之间,距离是一致的。 “离中虚,坎中满!中!” 只见烟中泛出了黄色。 击中了!李赫心中激动,烟雾中噼里啪啦一阵响,打在裸露的皮肤上一阵刺痛。 不过,他顾不上这些。 因为呼延锦还在奔跑,他要追上他。 “兑上缺,巽下断!” 呼延锦使出全身力气掷出了两颗飞石。 第247章 破阵眼再诡异失踪 呼延锦击中了最后两个卦位,他们也到了八卦迷.魂阵的中间。 那两个卦位上冒出来的是紫色的烟。 几种烟雾在阵心汇合,一时间就在阵心上方形成了一个雷电区,仿佛烟雾当中,正藏着一条呼风唤雨的龙。 不对,破了这些卦位,只能让自己来到阵心,并没有破阵。 “大......大人......”李赫的脸色惨白,呼延锦也好不到哪里去。 烟雾中散发着大量的毒素,像是一个罩子,将他们紧紧罩住,无法呼吸。 “大人......我不行了......您也别讲什么江湖规矩,打出去......” “贴地趴着,烟在上方,地面有空气。”呼延锦说着,自己也在地上坐下来。这个高度,烟雾相对稀少,还能看清阵心地面的情况。 李赫也不要形象了,直接躺在地上,呼吸确实顺畅了一些,他回过神来,扭头一看,呼延大人不见了。 “大人?大人......”李赫有点慌。 “我在这里!” 烟雾中,呼延锦正脚踩在一块土疙瘩上,他手上拿着一根从旁边抽出来的竹竿,有些费力的说: “方位应该就是这里,可我想不通为什会是这样。还有,旁边为什么会有一块巨石……没有时间考虑了,只能试一试。” “要怎么做?让我来。” “你试试,你还有力气吗?”呼延锦竟然笑了。 李赫这才发现,就像吃了十香软骨散那样,身上一点使不上劲。 “成败在此一举。” 呼延锦笑道,他举起竹竿,使劲向上一跳,用自己身体的重量将竹竿插入那个土疙瘩。 霎时间,空中是电闪雷鸣,脚下是地动山摇。 阵外的人脸都变了色:难怪叫“斩龙阵”,果真是威力巨大! 再过了一会儿,烟雾渐渐散去,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王均亮,这是不是就算破阵了?哼!” 徐九公也不等他答话,率先走进了斩龙阵。 之前呼延锦已经将四道关卡都破了,大家很快就来到阵心。 可奇怪的是,阵心只有一块巨石,巨石下面还压着一根早已压扁的竹竿。看上去,像是呼延锦他们,想用这根竹竿把巨石撬起来。 呼延锦和李赫都不见踪影。 马平川抽出剑,指着王均亮怒喝到:“说,大人哪去了?” “哈哈哈哈……你问我,我问谁?我和你们一样在阵外等候,现在又一起进来,你真是问得好没道理。这个斩龙阵会吃人,你们大人又不是不知道!” 王均亮哈哈笑到。 徐九公也笑着过来:“王均亮,你跟呼延大人承诺过什么,你不要忘了。” “他人都不见了,我跟随兑现?要兑现,等你们把人找出来再说!” 王均亮胸有成竹,呼延锦永远都不可能回来了,周叔光也死了,就算老乞丐把他北丐帮的人全都带走,自己手上还有一万人,先打下政和县,那招兵买马的钱粮,他都有了。 他转身就要下山,徐九公手上的绿玉棒去把他拦住了:“你和呼延大人说好,是以烟灭定是否破阵,这一点在场的人可都听到了。破阵既招安,可没有说呼延大人在不在。” “哼!这是我们黑风寨的事,你只管把你那些花子带走,其他的,你管不着!” “既然是黑风寨的事,那就由黑风寨的兄弟一起决定!”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周叔光的徒弟周宝荣和王均海一起走进了人群。 周宝荣愤怒的问道: “王均亮,我师父到底是被谁杀的?” “是......是呼延锦杀了他,这你不是也看到了吗?”王均亮理直气壮的说。 “昨天呼延大人说了,我才意识到事出蹊跷,今天一早,我就抓住了你的堂弟王均海。”周宝荣还没说完,王均亮抢着说: “对!是王均海在后面补了刀!他虽是我的同族堂弟,但我大义灭亲,绝不包庇。” 周宝荣对着身后喊:“带过来!” 大家都往两边让,只见两个亲兵被带了上来,扔在王均海的脚下。 王均海吃了一惊,这两个人是他的亲兵,前天晚上出事的时候一直护在自己身前。 王均海走上前来说:“堂兄,是你给了我大义灭亲的勇气,那天晚上,我早就被你们缴了械,手上拿来的剑? 我亲眼看到,呼延大人鞭子打过来的时候,你将周首领拉过来替你挡了鞭子。为了激起大家的愤怒,一起来围攻呼延大人,你在后面一剑刺死了周首领。” “只怕还不止如此,”周宝荣咬牙切齿的说:“你还怕我师父接受朝廷的招安,坏了你暴动的计划!他们都已经承认了,你休想抵赖!” 黑风寨的人一下子都怒了,周叔光是最早来官台山的,他当时甚至和庙里的和尚,都能相安无事,人品是得到大家公认的。 王均亮被指认为杀害周叔光的凶手,没人肯放过他。他自然也不肯坐以待毙,趁着他们都在听他亲兵讲经过,偷偷就想往下山的路跑。 周宝荣气不打一处来,一脚把他踢倒在地,顺手就是一剑刺进他背心。位置和他刺周叔光的一模一样。 他走到马平川面前抱拳行礼道: “在下周宝荣,愿率黑风寨全体接受朝廷招降!王均亮招募来的流民,黑风寨愿意配合朝廷疏散。” 慢慢的,大家都下山去了,山顶上只有徐九公和朱凤凰留下来。 “上次我先夫也是这样,进了阵就无影无踪......都叫他不要应战不要应战,偏不听!” 朱凤凰还后悔着,昨晚为何没有用迷香?迷倒了,疯狂一夜,说不定,他今天就改变主意不进阵了。 只要人还活着,怎么不行?可怎么都死了?她终于伏在那块大石头上面,不管不顾的大哭起来。 “怎么可能人会消失?”徐九公不肯相信,他问朱凤凰:“上次也有这块大石头在中间?” 朱凤凰点点头说:“对,这块大石头一直就在这个位置。我上来很多次了,不会记错。” “要不我们再到山下找找,万一是被震飞出去......” 朱凤凰干笑了两声,心力憔悴的说: “要去你去吧,我已经找了五年,不想再找了。本以为可以重新开始新生活,哪知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说完,她果真头也不回的走了。 徐九公实在不甘心,他已经快八十岁了,靠着自己的大还阳功,还保持着四、五十岁人的体力。 他自诩也是个见多识广的人,绝不相信会有什么阵法能让两个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可惜,王均亮突然就被刺死了...... 徐九公又在阵心走了一圈,唯一不顺眼的就是那根被压在巨石下面的竹竿。 他走过去,用手使劲一拔,竹竿纹丝不动。 难道这不是呼延锦用来撬石头的? 第248章 绝望中见峰回路转 徐九公围着巨石又走了一圈,他愈发觉得这块石头有蹊跷。 山下依稀传来大声呼唤的声音,应该是马平川他们在下面搜索。他们有几百人,天黑前就能把这官台山搜索一遍。 这一点徐九公不用担心。 “九公!您怎么还在上面?大家都在下面等着您训话呢!”八袋长老董章出现在路口。 九公笑道:“有什么好训的?还不就是吃好喝好?去叫他们都散了!” 董章正要下山,九公又对他招招手说:“别急别急,一会你挑几个信得过的留下,叫到山顶上来......” 董章又惊又喜:“帮主,您要传我们武功?” “传传传......快去!” 董章和侯自勤高高兴兴的领着四个弟子上来,看见九公正在拆斩龙阵的竹竿,赶紧上去帮忙。 “一人拿一根。” “帮主,这可比我们的打狗棒粗多了,我们是要用这个来练功吗?” “对对对......拿好了就教你们!” 徐九公没忽悠他们,传了他们一套内功心诀,然后巨石就被他们撬开了。 “底下有个洞!帮主,难道呼延大人不是消失了,是掉到洞里去了?”董章叫了起来。 “你们想想,刚才地动山摇的,为啥我们进来却看到一切平静?难道是幻觉?” 九公扔了块石子下去,竟然听不到落地的声音,他的脸色也变了。这样的穴洞,就算找到他们,恐怕也是九死一生。 “我下去叫他们的人!”侯自勤说着就要往山下走。 “等等,他们的人就比我们厉害?去找绳子来!还有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山洞的事,我看看他们是死是活。” 看着董章一脸不解,九公小声笑道:“你猜猜我几岁了?” “这......有七十了?” “明年就八十啦。我想先看看,他们是不是需要我出手救,救不了,把他们的人叫上来,救得了......说不定要搭上我半条命。现在局势不稳,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只剩下半条命......” 徐九公说得轻松,董章心里却很难过。 等到侯自勤他们把绳子找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侯自勤比较瘦小,他自告奋勇要下去。可等把他拉上来时,他却摇摇头说: “绳子还是不够长,不过我听到底下有水声,既然有水,就一定有出口,我们还不如找找哪里有水往外流。” “对,那就等等他们在山外面搜索的人。你们俩别下山,其余的人今晚都出山去吧。” 马平川他们从天亮找到天黑,点着火把又找了一夜,徐九公提醒他们,山上有没有山洞或者出水口,都说没有见到。 问了黑风崖的人,说山洞倒是有,可从没见过有水流下来。 第二天,政和县说福州正在大战,五个百户便带着他们的人,连同招安的黑风崖士兵,急急返回了福州。 马平川将熟悉地形的乡勇,又借去官台山上找了一天,也没有丝毫线索。 他分发了安抚金,又按照呼延大人之前的说法,把县令地下室里的银钱,拿了一半出来给凤凰寨,才换了他女儿回来。 唐县令知道这是呼延大人趁火打劫,虽然肉痛,却也无可奈何,心里把呼延锦骂了一万遍都不止。 眼看第三天都要过去了,可徐九公他们还是一无所获。 “九公,我看是没有希望了,几天时间过去,没摔死,血也流干了。”侯自勤亲自下去过,接起来的绳子也有几丈长,通道里呼吸都困难,虽然听到水声,可并没有光亮。 这也能活,那就是神仙保佑了。 “再去找找,万一有暗流呢?”徐九公坚持到。 黑风寨自己建的营寨被烧了,可原来是庙宇的部分保留了下来,九公他们几个就暂住在这里。此时还有些老人在搬东西,看见他们没走,也很奇怪。 “你们在找财宝?黑风寨可没有什么财宝,周首领不是个贪心的人,只要够吃够用,他都不会带人去抢。”一位老人笑着和他们搭讪道。 “我们就像找找,山上哪里有水。”董章随口说道。 他们已经问过很多人了,他也不抱什么希望。 “有水啊!山上有水。” “有水?!” 马平川正星夜赶在去南都的路上,他要去南詹士府先把军情发回京师。这是呼延大人和李赫用命换来的招安。 还有林小四、罗长青,入阵那天早上,呼延大人还在问他们有没有消息...... 马平川的含着泪,一鞭子狠狠抽在马屁股上。 他还没有回到京师,他的消息就已经插上翅膀飞回了北詹士府。 “什么?呼延锦、李赫失踪了?”朱瞻基大吃一惊。 他又反复把马平川发的信息又看了两遍,字太少,没有更多的信息。只有等马平川回来,再问个明白。 如今官台山暴民已被招安,刚好被送到福州去打倭寇。福州得了罗长青的消息,提前做了准备,尤其是拿下了熊琦这个卖国贼。 太子还把白莲寨招安的部队,派去福建交回给林四,和周宝荣率领的黑风寨部队,成了福建抗倭的的先锋军。 只不过,太子在兵部的军令上加了一句:“此两军后续无需支援。” 朱瞻基得知父王加的这一句话,叹了口气。都是暴民,也没什么可惜的。 只可惜了,用命将他们招安回来的呼延锦,他一直在培养的左右手,文武双全,又善解君心。自己试用了他好几次,大大小小的事都很叫人满意。唉,可惜了! 朱瞻基忽然想起花荞,他记得,呼延锦很久以前,为了断自己对花荞的念头,曾经告诉过自己,他们已经定了亲...... “何大人,呼延大人失踪的事,先不要告诉他府里,等马平川回来,讲清楚了,再另行告知。”他赶紧交代了一句。 “是......是......” 何少詹士背上出了一层冷汗,从宫里出来,急急忙忙就往郡主巷赶:我的高祖宗哎,您可千万别往郡主那里说啊! 今天信鸽回来的时候,刚好小高过来领他这个月的俸禄,何少詹士当时已经慌了,匆匆忙忙就把这消息告诉了小高。 等到他看见小高的时候,谢天谢地,他还坐在东院门口没进去。 就算何少詹士不说,高兴也没打算把这件事告诉花荞。大人这么机智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失踪了呢?他要找马平川问个明白。 接下来的几天,花荞渐渐发现了高兴的郁郁寡欢。 “高兴,这两天你去詹士府了吗?” “没去。” “没去?那张嫂怎么说,你已经把你的俸禄米都送到府里了?” 小高心头一跳,他没想到花荞观察细致,连这都注意到了。他正想着如何搪塞,只听花荞笑道: “都说了让你把你的俸禄攒起来,将来你讨媳妇了再用,你怎么又忘了?” 第249章 得消息花荞欲寻夫 等马平川这几天,京城的天空布满了将雨未雨的乌云。 北伐蒙古军中传来消息,朱瞻培与皇上身边的嫔妃有染,两人皆被皇上砍了头。 你说这消息,谁也不会信啊。朱瞻培只有十六岁,刚刚封王,第一次随皇祖父出征。皇上这次带去的两个嫔妃,位分都不高,可进宫年限也不短了,都比六皇孙大十几岁。 是不是真有染,谁也不确定,能确定的是六皇孙被杀了。 刚好,前阵子宫里宫外传出,有一条胡同突然变成了“郡主巷”,里面住着位,刚出生就被抱出宫的郡主。 两人年龄相当,自然就被天才的说书人说到了一块,这还真说了个八九不离十。 “父王,皇祖父这次用朱瞻培掩盖皇叔谋反的事实,是不是您已经......” “不错,我已经向你皇祖父禀明了他的身份,杀了他和与汉王勾结的侍妾,这已经是把影响减到最低。你安排的人这次立了大功,还有上报这件事的呼延詹士。” 太子这段时间身体不太爽利,除了上朝,基本都歪在文华殿里。给皇上炼制丹药的葛道士,经常给他敬献金丹,他从没吃过,如今,他竟有了试一试的想法。 “魏谦那里,你还问出什么话来?若是没有,也不必留着了。这件事就这样结了,中间攀扯着兰儿,我心里总有些硌得慌。” “是。这事应该没有同党,都是他当年鬼迷心窍,利用了兰娘娘,也害了花荞。他那养子易呈锦,要不要也一起......” “他出首魏谦与朱瞻培谋反,说明他并不知道此事真相,若是告密之人也要被连累,将来还有谁敢揭发自己亲人?他不但不罚,还要奖。 此事到此为止,把鲁成王府里的人都打发到皇庄上去,一律不得回宫。”朱高炽说完,闭上眼睛靠着,不再说话了。 易呈锦很长时间以来,做事都很低调,就连上朝,也像根本不存在一样。 朱瞻基也就没做多想,加上此事的直接参与者,李氏姐妹都已离世,父亲为了保护李兰,选择了低调处理,也是情理之中。 鲁成王府里一片死寂,很快,宫里来人把东西入库,牌匾拆了,打扫干净,就像朱瞻培住进来之前一样。 再去东郊皇庄的马车上,许茉妍面如死灰。 若不是她过于心急,想把朱瞻培的心牢牢抓在手里,她现在还是宫里的秀女,最多也就是再找机会。 现在......还好,只是他一个微不足道的侍妾,可以和其他的下人一起去皇庄...... 花荞?什么郡主?一定是假的!就是一个摸死人的贱胚子!但凡我有机会,决不能让你夺了我的荣华,还好好活着! 花荞对这一切毫不知情,这两天连小高都经常看不到影子,她每天只是和徐夫人方琬琰一起,在屋里做着手工活。 “花荞,等你和呼延大人成亲之后,就不用偷偷摸摸的,给他做衣服、做鞋了。”方琬琰抿嘴笑道。她的心里很难受,却什么也不能说。 “我哪有偷偷摸摸......我只是不想让她们知道,过来和我抢活干!”花荞才不承认,她笑眯眯的说:“昨天海明回来了,他说,见到我阿爹和弟弟了。还有......青羽姐姐也见到了。” “哦?陶姑娘怎么样?”这个,方琬琰也很关心。 “她什么也没说,只说她想回山庄里坐胎,住家里心情舒畅些......”花荞叹了口气,说到:“希望她能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 “是啊,希望大家都平平安安的,陶姑娘平安生下孩子,呼延大人平安回来。”她的话戛然而止,手上反倒被针扎了一下,方琬琰“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看你,这么不小心。我看看,出血了没有?” “不,不用看了。我......我先回去了。”方琬琰神情紧张的站起来,生怕再一张嘴,就会忍不住把呼延锦的事说出来。 看着方琬琰匆匆离去的背影,端着茶水进来的蕊儿奇怪的问:“咦?徐夫人怎么走了?奇了怪了,这两天小高也怪怪的,问什么,都心不在焉答不上来。” “我刚才说什么了?”花荞回忆了一下,眉头皱了起来,连忙问:“小高呢?” “他刚从外面回来,在东院里呢。” 蕊儿有点喜欢小高,对他的一举一动也格外留意。 刚才小高回来的时候,她正好偷偷量了他鞋子的尺寸出来,迎头遇上,自己怪不好意思的,只好打声招呼:“回来了?” 可小高却像没看见、没听见一样,面无表情的进去了。 平时他不会这样,虽不热情,但至少有礼貌。所以蕊儿说他“怪怪的”。 花荞突然心里有些慌慌的,她放下为呼延锦做的中衣,提着裙子就往东院走。 海明、海英去福生堂还没有回来,东院里只有小高一个人。花荞进去的时候,他正坐在抄手游廊上发呆,听见脚步声,他动也没动。 “高兴,你刚才去詹士府了?” “没去。” “你昨天、前天、大前天都没有去詹士府?那你每天出去,是去了哪里?” “......就.....没事......出去逛逛。” “你连撒谎都不会,跟我说你出去逛逛?” 小高比花荞大不到两岁,今年年底才满十八,花荞常把他当弟弟一样看,虽然他已经和呼延锦差不多高。 花荞佯装生气,转身要走。小高伸手拽住她衣袖,仰脸可怜巴巴的看着她: “你......不要生气......” “你说!” 小高站了起来,站到花荞的对面,低头轻声道:“我是去詹士府了,每天都去。因为大人在十天前失踪了,我得每天过去问问,有没有新消息。” “大人......师兄......失踪了?” 花荞一阵昏眩,小高忙扶住她胳膊,让她在游廊的石凳上坐下。自己则在她身边蹲了下来,抬头看着她道:“只是失踪,李赫也跟他一起。我相信大人一定会回来的。” “你把事情仔仔细细说清楚。” 小高便把他从马平川口中问来的情况,一字不落的跟花荞说了一遍。 “你是说,徐九公当时也在官台山顶?”花荞觉得不可思议,但听到九公也在,不知为什么,略微有些安心。 “对,马平川说,他们找了一天一夜,又派县里的乡勇上山搜了一整天。他离开县城的时候,乡勇回来说,徐九公和两个丐帮长老还在山上。” 花荞一把抓住小高的胳膊,急切的说: “我们也去,我们去官台山找他!就算是把整座山给搬开,我也要找到他!” 小高看着那张美丽的脸,没有他熟悉的笑容,但有他欣赏的坚毅:她比任何人都坚信,她的师兄还活着。 小高忽然有了一丝笑意,他点点头说: “好,天涯海角我都陪你去。” 第250章 始入宫长女身侍疾 说走就走。 花荞回西院去换男装,简单收拾两件衣服。小高说坐船去,漕河全程通航了,坐船没有坐马车那么辛苦。 小七和蕊儿一听,也要跟着去。 “你们真是胡闹!姑娘不懂事,你们不劝着,还跟着起哄,一会看我怎么收拾你们!”春喜不知从谁口里听说,姑娘正在换男装、收拾行李。 “春喜姑姑,平时我敬你是太子妃娘娘跟前的人,对您有三分客气。如今我有急事要出门,谁也拦不住,就是皇太孙来了,我也不会听。” 花荞看都不看她一眼,只管往腰包里塞银票。 “姑娘,您可不能这样,娘娘让咱们看着您、教导您,您要是......” “让开,别挡着我收东西。” 春喜一跺脚,急急忙忙进了宫。 “这还得了?她一定是去官台山找呼延锦去了!”太孙刚好在太子跟前谈事,见春喜进来报告,也急了起来: “父王,儿子去把她追回来。” “哎哟,姑娘口气大了去,她说,就是太孙您去了,也拦不住她。恐怕还要太子您给一句话。”春喜暗戳戳的想顺便告花荞一状。 哪知太子拿这个没什么交情的女儿也没办法,他坚决的说:“孤总不能下令把她抓回来吧?那孤不是招她怨恨,那不行。” 朱瞻基笑了,他认识的花荞从来就是这样,他说: “父皇,儿子倒有个主意。您这两天不是身子不爽利吗?她是您的长女,您就把她召进宫来侍疾,她不就哪都去不了?” “侍疾......也不是不可以......” “那儿子亲自去!”朱瞻基活没说完,人已经到了殿外,叫人备马去了。 花荞带着蕊儿坐在马车里,小高赶着车,府里的小厮坐在旁边,他们要去码头,距离不算近。眼看已经能看见人头攒动的码头了,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叫: “呼延府上的,停车!” 小高转脸一看,拦车的是太孙的侍卫萧炎。 “萧大人?您怎么来了?”花荞其实一点不奇怪,一定是春喜回宫去找太孙哥哥了。她口气强硬的说: “您回去告诉太孙殿下,说花荞恕难从命!师兄是我在意的人,我必须去找他。” “你就只在意你师兄,你父王就不在意了?”朱瞻基也追了上来,他就知道,来个侍卫解决不了问题。 “父......父王?”花荞还不习惯这个称呼。 “父王身体有恙,一心就记挂着你。担心你在宫外没人照顾、别人欺负,担心到药也不肯吃......今天非要我将你接进宫,谁知你却要离开京师。” “他......生病了为何不肯吃药?再说我又不是大夫......”花荞中气没那么足了。 “人年纪大了就像小孩子嘛......父王已经让宗人府去增了你的名字,宗人府也着手核验了,这两天修改完宗册,你就正式恢复父王长女的身份了。” “长女?”花荞心里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对啊,本来嘉兴是长女,可你比嘉兴还大一岁,你不就成了长女?” 萧炎:殿下,您是不是想墨迹到船开? 花荞有些蔫了,大明重孝,就算是民间,父母生病,长子、长女都要床前跪守的,这她知道,可是...... “你放心,我会派人去官台山继续找他。” “那......我现在要怎么做?” 朱瞻基笑了:“跟我回宫,给父王侍疾呗。” 小高心里忐忑不安,回去的路上问花荞:“姑娘......您是一直都待在宫里吗?” “不会不会,就是我父王病了这段时间,等他病好了,我还要回来的,到时我们在一起去。”花荞肯定的说。 很快,春喜得意洋洋的在宫门外给花荞行礼:看吧,想跑? 花荞进宫侍疾,太子妃也知道了,尽管太子没说是不是正式进宫,她还是要给她安排住处。她犹豫着问了一声:“殿下,花荞是让她到原来兰才人住的碧春宫吗?” “那是她母妃住过的地方,不住那住哪?” 太子半躺在床上舒坦着呢,就等着花荞来了。 太子妃暗暗松了口气,还好没说把花荞挂在自己名下。一个宫外回来的民间女儿,总不能让她越到自己嫡亲的女儿前面。 在大明,纵是皇上、皇子的女儿也不都是尊贵无比。只有长女略有些身份地位,会有赐名,出生不久就会加封公主、郡主。 最重要的是她们婚姻。长女的婚姻会考虑得精细些,陪嫁也丰厚。其他的女儿,按照太祖皇帝的祖训,那都是要往小门小户里嫁,有时嫁了谁,皇上、皇子们都不一定记得。 让太子妃恼火的是,偏偏这个庶女是长女,若是再让她寄了自己的名,嘉兴就一点优势都没有了。 “儿臣见过父王、母妃。” 花荞跟着朱瞻基站在那里,低着头不说话。不是她没被教过,只不过她一时不习惯,还开不了这个口。 朱高炽见没声音,装了两声咳嗽,问道:“咳咳......宗册都给你上了,你还不开口叫人吗?” 花荞上前跪下,给他们行了个大礼,说到:“女儿见过父王、母......母妃。” 她多希望此刻坐在父皇身边的母妃,是她自己的亲娘兰才人啊。 朱高炽这才仔细看了花荞,她的眉眼间确实很像李兰,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就是李兰的翻版。 父女两人此刻都想到了同一个人,花荞眼里起了雾气,朱高炽也一阵胸闷,真的咳起嗽来。太子妃赶紧去给他抚背。 花荞看着心里焦急:哎,看来父亲的病还真是不轻。以前没机会在母亲膝下尽孝,如今还有父亲,能让我尽尽做女儿的孝道。 太子妃见花荞还穿着男子的衣服,便说到:“春喜、秋悦,伺候花荞去碧春宫更衣,让她熟悉熟悉,晚膳前在过来吧。” 看着花荞退出去,朱瞻基笑道:“母妃,她也只是个小姑娘,又没学过几天规矩,您别对她太严厉了。” “这是你做为长兄应该说的话吗?”太子妃没打算和儿子嬉皮笑脸,这是后宫的事,轮不到他说话。 “她宫里空荡荡的,给她多派两个人,省得她一个人住里面害怕。缺什么、短什么,也给她添上。”朱高炽想着碧春宫的样子,心里还有些酸酸的。 看见父子两个都在为花荞操心,太子妃更不乐意了,她笑着站起来道: “不劳殿下费心,臣妾会安排妥当的。东宫里郡主们的份例,一样都不会短了她的。” 她说这话太“后宫”,太子、太孙根本就听不出来分量。 没出嫁的郡主,都是跟着母亲一起住,妃子们本来就有各种人力物质的安排,郡主自己分到的,并不需要支撑宫中的开销,所以就算是嘉兴郡主,名下分到的例银也不多。 太子妃有她自己的打算。 后宫的事,她可不想被眼前这大小两位殿下给摆布了。 第251章 思无羁萧吹离恨天 在宫里住了两天,花荞见父王待他和善,太子妃虽淡淡的,但也没有为难她。初进宫的局促也渐渐消散了。 第三天,她才在父王的宫里见到了她的妹妹,嘉兴郡主。 “花荞......不,姐姐!” 当时,嘉兴知道花荞是兰才人的亲生女儿,是自己的异母姐姐,嘴巴半天都没合拢。不过她没意识到,这会对自己有什么影响,只觉得宫里多了一个姐姐玩,也挺不错。 嘉兴拉着花荞的手笑道:“这两天,我被母妃关在屋里罚抄书,都没空出来找你玩。” “没关系,我都住到宫里了,咱们有的是时间玩。” 朱高炽看见两个女儿相互亲厚,心里也很高兴,挥了挥手说: “难得你俩要好,出去玩去吧,父王还要看会折子。嘉兴,带你姐姐到处逛逛,让她认认路,别在自己家里迷了路。” 太子东宫很大,就像是一个缩小版的皇宫。花荞虽然来过几回,可还从没有到处逛过。听父王这样说,她也很高兴,两个姑娘牵着手走了出去。 “这里你来过了,我们就是在这里打石子玩的,我带你去后花园逛逛吧,那里比御花园小,不过也有小桥流水、花花草草的......” 两人说着,走过了一道月亮门,迎面就是一条迎春花夹道,如今已近六月,迎春花只剩下碧绿的枝条。随着一阵噪耳的知了声,她们来到了湖边。 长长的柳枝垂下来,不时拂过姑娘的发髻,两人都怕被枝条挂住了头发,笑嘻嘻的一边闪躲着,一边互相扯住柳枝往对方头上拂。像两只无忧无虑的雀儿,在树荫下嬉戏玩耍。 “太子妃娘娘,您看,嘉兴郡主还真是天真,来了这么一个不清不楚的姐姐,像得了宝贝一样。我们庆都比她小一点,就没得过她这样的青睐。” 赵选侍和太子妃坐在凉亭里闲聊呢,远远就看见花荞和嘉兴分花拂柳的走过来。 赵选侍只生了一个女儿,和其他几个育有儿子的才人比,她实在没安全感可言,等到女儿出嫁,她又不能随着去。 在这东宫之中,甚至在将来的后宫之中,她能依靠的,只有太子妃娘娘。 “庆都是个好孩子,本宫还指望着她带着嘉兴多学点好。”太子妃不动声色的对身边的女官金风说: “去,把嘉兴叫过来,就说本宫要考她的功课。让她抄了三天的《女德》,出门就忘了。花荞不用叫她过来见礼,让她先回去吧。” 金风忙向两位姑娘跑去,过了一会,便带了蔫头巴脑的嘉兴进了凉亭。 花荞远远看见几个人坐在凉亭里,旁边的她都不认得,只认出中间那位带着凤冠的,就是嘉兴的母亲太子妃。 她噘噘嘴转身往回走,若是自己的母亲在,也绝不会让自己去默写那些无趣的东西。这样想着,她又觉得自己真幸运,还能在母亲活着的时候,在母亲怀里撒过娇...... 她正想着,迎面来了两个宫女,年长的那个和春喜差不多大,就连表情也差不多,她见了花荞有些诧异,转瞬又一副了然的表情。 后面那位宫女年纪还小,见了花荞的装扮,虽不认识,知道也是哪宫的主子,连忙停下来给花荞行礼。 “还不快走!这么点东西就拿不动了?什么人都行礼,没根的草,比你强不了多少!”那大宫女毫不避讳的骂了一句。 花荞倒吸一口凉气:这就是别人眼中的自己。 一个已经十六岁的,宫外长大,又没了母亲的郡主。 朱高炽心疼兰才人没有儿女送终,这才特意将花荞留在她名下。 可他这一片好意,在别人看来,就是太子爷并不重视这个捡回来的女儿,留个一年半载,不是赏了哪个有功的将军,就是嫁了哪家三品以下的功臣。 就算有个郡主头衔,她也什么都不是。 花荞虽没有太多这样的等级概念,可聪明如她,又怎会听不出自己地位的尴尬? 她咬了咬嘴唇,加快了步伐,向父王的书房走去:他已经可以去书房批奏折了,我这个进来侍疾的,是不是就可以回去了? “大姑娘,太子殿下正在议事,您不能进去。” 门口的侍卫认识花荞,但因为花荞的郡主头衔还没有册封下来,他们也只好这样称呼她。 “那我能在外面等着吗?” 那侍卫见花荞这样问,有些不好意思,便说:“您想等就等吧......外面太阳大,您站到门边,那里荫凉。” 等了一会,里面有了动静,花荞听到里边的人在往外走,她偏开身子,等着里面的几位大人走过去,忽然听到有人轻声唤她:“花荞!” 花荞抬起头又惊又喜:“徐三哥......徐大人!这么巧!” “花荞,你还好吗?” 徐之锦显得有些激动,那天突然听说花荞被带进了宫,他和方琬琰都很为她捏着一把汗,宫里,哪里是她这个无拘无束的姑娘待的地方? “还好,我就要回去了,你们不用担心。” 徐之锦松了口气,向她行了个礼,匆匆走了。 里面出来个内侍,笑着对花荞说:“大姑娘,太子爷正等着您呢。” 花荞还没走到跟前,就听朱瞻基笑道: “好了,朱家的人来了。” 原来,是宗人府核查完毕,变更好宗册,花荞已经正式记入太子府,为李兰李才人之女,待封为宝应郡主。 “花荞,等封了郡主,就要改口叫你‘宝应’了。”朱瞻基笑道,他与花荞是在宝应认识的,说起来觉得特别亲切。 花荞也笑了:“我好好的一个人,那不就成了一个地方?刚好太孙哥哥也在,我还想跟父王说,既然父王身体已经无恙,我还是回郡主巷里住着好了。” 朱瞻基连忙摆手道:“那不行,你现在已经是宗册上的人了,又没有出嫁,怎么还能像以前一样住在宫外?何况......父王的身体......也没有完全好......” 朱高炽不失时机的咳嗽的两声,说到: “我以前咳嗽,你母亲给我煮过一种什么汤,喝了以后便不咳了。你回去找找你母亲留下的书,里面有没有记下那个药方。” 花荞心里一万个失望,但也无可奈何。 她慢吞吞的回到碧春宫,对春喜说:“春喜,你叫人回我府里,把我的洞箫取来,还有我那一箱子宝贝。对小高、小七他们说......让他们好好守着家,大人会回来的......” 说着,她的泪流了下来: 谨逸,你在哪里?我出不去了,你快些回来娶我,带我离开这个冷冰冰的牢笼。我们去看你说过的山巅斜阳,去听你说过的东海浪涛......你不回来......我怎么活...... 那天黄昏,东宫里响起了幽怨的萧声: 最是缱绻柳如烟, 薄衾软被揽愁眠。 怎知官台几千里, 相思不渡离恨天。 第252章 看足疾花荞治痛风 碧春宫在东宫的一隅,若不是当初李选侍突然放弃了委曲求全,做回自我,也许她就在这个安静的角落,老死宫中。 花荞庆幸自己不是妃子,她总有离开的一天。 自进宫以来,她每天都先去太子妃宫里请安,再去太子殿中陪一会父亲。 人前称他“父王”,私下里,花荞就称他“父亲”。 没想到朱高炽竟非常受用,让花荞每天午后到他书房陪他看折子。 “真是轻狂得很!娘娘,您也得管管,简直就跟个狐媚子似的。” 李才人当初就看不惯她娘,现在李兰死了,来了个女儿,又接着他娘阴魂不散缠着太子。 “那是他上了宗册的亲生女儿,本宫又有什么办法。” 太子妃巴不得她们闹,但她自己说什么都不会出面,何必惹太子不快? “我们的女儿一个月才见一次父王,她这刚进宫半个月,见父王的次数,就超过我真定一年的量。”李才人说完拿着手里的扇子使劲扇了扇,冷笑道: “我真定是最小的女儿,上面轮完了,才到她。可嘉兴是嫡长女,看花荞这个架势,郡主没封,就要踩到嘉兴头上去了!” 太子妃有些恼火: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才半个月,就这么沉不住气? 这半个月,花荞这是数着手指头过来的。师兄没消息啊......太孙哥哥派去的人也在往回撤了,他们找了几天,什么也没找到。 呼延锦就下太阳底下的一块冰,消失得无影无踪。 “父亲,您今天坐太久了,要不要叫福成、福禧过来,搀着您走走?” “不走不走,为父今天腿疼得厉害......坐在这里已是勉强......” “一直这么疼吗?太医来看过没有?” “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药也吃过、针也扎过,甚至......连血也偷偷放过,都不见成效。”朱高炽叹了一口气。 大家都以为他是因为肥胖才走不动路,却不知足疾才是他走路的最大困扰。 “女儿能看看您的脚吗?” “你会治病?” 花荞摇摇头,但她也不能说,是跟阿爹去验尸的时候,阿爹看到尸体脚关节肿大变形,告诉了她一种疾病,那是大明的大夫还弄不清原因的病,叫做“痛风”。 朱高炽笑道:“你又不会,看我的脚作甚?” “我在宝应的时候,曾见一位游方道士给人治过足疾。”花荞胡诌道。 这招也是跟阿爹学的,凡事有什么别人看不懂、听不懂的东西,就说是游方道士教的。 “哦?那道士怎么说?”朱高炽来了兴趣。 “道士说......喜欢喝酒、吃动物内脏......还有肥胖,都会导致痛风。” 朱高炽吓了一跳:三条都是我啊?皇上勒令,不准他多吃肉,他便让福成偷偷寻些鸡、鸭内脏,放上姜葱酒,炒的香香的,给他躲在宫里下酒吃。 他试探着问:“花荞,父亲给你看看脚,你能辨出是否与道士说的相同吗?” 华荞点点头说:“我试试。” 父女俩躲在案桌下面,花荞把朱高炽的袜子褪下来,一眼就看到朱高炽的脚踝肿胀,皮肤发红,再摸摸他脚外侧的第一跖趾关节,已经出现肿胀变形。 这还没有她和阿爹见过的那个严重,但已经很像阿爹说过的“痛风”症状了。 她替朱高炽穿好袜子,点点头说:“我有九成把握,就是那个游方道士说的‘痛风’之症。” “他说能治吗?”朱高炽大喜,满怀希望的看着花荞。 花荞仔细想了想,说到:“那道士没开药方,只说不能吃内脏、不能喝酒,经常活动关节,经常泡泡容易痛的关节......多吃......西瓜、黄瓜、苹果、白面馒头,多喝水什么的。” 花有财并不知道有什么中药可以治痛风,西药知道,可大明也没有秋水仙碱,所以当时就告诉了花荞痛风的成因,和生活中一般避免痛风的方法。 朱高炽一听,就这么简单?就忌口、活动、泡脚和吃黄瓜,那容易啊。 “福成!” “臣在。” “郡主的话都听清了吗?” “臣都记下来了。” 福成刚才站在帘子旁边,冷汗直冒:太子殿下最爱吃姜葱爆炒内脏,可都是自己亲手操办的啊!还好太子没有追究自己的责任...... 若是这位宝应郡主说的法子,能治好太子的足疾,那可真是自己的大恩人! 朱高炽十子八女,唯有这个才相认的大女儿给自己穿过袜子,摸过自己的脚,他鼻子一酸,又想起李兰的好来。 “可怜你母亲去得早......没福气享女儿的福。” “这辈子还有机会伺候父亲,也是我的福。”花荞笑道。 福成把花荞说的那几条记得牢牢的,每天和福禧两个又是按摩,又是扶活动,又是泡脚,忙得两个人都瘦了。 朱高炽吃了几天清淡菜,馒头、苹果、黄瓜也吃到想吐,正骂着福成,要他偷偷去找点吃的给他解解馋,花荞端着个盖盘,笑眯眯的进来了。 “这是什么?” 炖蹄髈......那是不可能的。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好东西。” 朱高炽打开盖子一看,葡萄干他认识,另一种白色的瓜籽,他不认识。 “这是葡萄干和南瓜子,您嘴馋的时候可以吃两把,这对治您的痛风有好处。”花荞笑着说道:“找到这两样好东西,福成大人出了力,等吃了有用,您可要好好赏他。” 站在帘子旁边的福成,差点绷不住就笑了: 这位宝应郡主就是不一样,宫里的郡主,除了嘉兴,其他女儿见了父王,都像耗子见了猫一样,宝应郡主那才叫亲闺女。 以往太子的足疾发作都要七、八天才好,频繁的时候,每个月都会有一、两次,这次用了花荞的方法,三天症状就开始减缓了。 这可把福成激动坏了。恩人!宝应郡主绝对是我的大恩人。 现在,太子已经允许花荞随意进出他的书房,更把那几个养了儿子、女儿的妃子看了个面青眼绿。 张才人就在她的宫里骂延平: “人家是庶女、你也是庶女,你还是在你父王跟前长大的,你怎么就不像人家那样会来事?你叫什么名字,恐怕你父王都快忘了吧?” “母亲,您说的这个’人家’是谁啊?” 朱瞻堈进宫来请安,一进院子,就听见母亲在数落妹妹,说什么“别人家的孩子”。 “还不是你那个不知从哪跑回来的大郡主姐姐?!”张才人酸溜溜的说: “母亲生了你们兄妹两个,现在还不如一个死人!” “胡说!母亲,您那么聪明,又深得父王、母妃的信任,你就是我和妹妹的靠山。”朱瞻堈搂着张才人的肩说: “明天就是天贶节了,宫里要在西苑举办宫宴,您和妹妹的漂亮衣裙准备好了没有?延平!来看皇兄给你带了什么?” 一直气呼呼的坐在旁边的延平这才高兴起来: “还是我的亲皇兄对我最好!哇,好漂亮!” “这叫:金累丝镶宝石青玉镂空双鸾牡丹纹簪,名字真累人,不过是不是很漂亮?全大明只此一件。”朱瞻堈得意洋洋的说。 “多谢皇兄!这个红色宝石,和我的裙子颜色最配了!” 延平郡主扬起脸道: “明天,我要好好在父王面前露露脸!” 第253章 天贶节西苑摆宫宴 天贶节,是皇上大赏群臣的日子。 关键是,能休沐一天。这对无论刮风下雨,寅卯之交排队上朝的大臣来说,真是夏天吃上冰镇西瓜一样心情愉快。 易呈锦已经告病好几天了,他实在是气坏了。 白莲寨、官台山,两伙平民暴动,都被呼延锦招安,不但不造反,还被派去打自己另一个安排,东部沿海倭寇进犯。 汉王和朱瞻培在北伐途中谋反失败,朱瞻培做了汉王的替死鬼。 就算是方仕政放了种粮去充军粮,效果也不是十天半月可以看出来的。 什么都没变,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他唯一得到的好处就是,处处跟他作对的呼延锦在官台山失踪了,想杀了他为女儿报仇的义父,在狱中被秘密处决。 福建卫都指挥使熊琦,不待朝廷处决,就已经被明白真相的手下给砍了,福州一役,死伤惨烈,大明将士折损数千人之众。 这个伤亡本可以避免,可太子谕令,不得支援,林四将军率领的白莲降军,和周宝荣将军率领的官台降军,一路厮杀,却得不到任何武器、粮草供应,更没有武力支援。 生是大明人,死是大明鬼,马革裹尸何所惧,杀尽倭寇终不悔! 银鳞滩一战,他们断了倭寇的退路,全歼从福州退下来的倭寇主力,只是自己也损失惨重,五千人仅余百人。 林四战死,周宝荣自不会踩着兄弟的骸骨去领军功,他带着剩下的几十位兄弟,又回了官台山。 福州一役大获全胜,这为今年天贶节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马平川郁闷不已,来找高兴喝酒。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走?我听何少詹士的意思,太孙不愿这两个职位长期空缺,打算找人增补。你在大人府里也闲着没事,要不要回詹士府?” “顶李赫的位置?要顶,我顶他失踪。”高兴很少喝酒,可现在,他却很想大醉一场: “大人临走前,让我用命护着姑娘,我不能食言。” 马平川点点头,又摇摇头:“可姑娘现在进了宫,你也护不了她啊!我们要进宫,只能去金吾卫。 可金吾卫也不好进,必须是贵族子弟,而且,他们巡逻都有指定线路,不定期轮换,就算你花钱找人认个干爹,进了金吾卫,你可能一年也见不到姑娘一面。” “不能让大人两头都落了空。” “是啊......辛苦招安回来的人都被拿去送死,心心念念的姑娘,又在宫里不知死活......我真替大人不值......” 高兴什么也没说,放下手中的酒杯,拿起桌上的酒坛子,仰头灌了起来。 不管这些男人们怎么想,今天京城里的贵女们,关注的便是午后的西苑宫宴。 “之锦,我们能不能早点去?” 方琬琰已经很久没见花荞,她还不是有品级的命妇,不能请旨进宫,能见花荞的机会只有这样的宫宴了。 徐之锦已经做了太孙侍读,虽然官阶只是正六品,可地位不低。这个位置,和太孙走得很近,甚至可以参与朝中事务决断,几乎被人当做是内阁的后备。 “早去......我想想办法,先带你到太孙东宫,看看能不能请她先到太孙宫里见你。” “真的吗?那太好了!我这就去准备。” 看着方琬琰灿烂的笑脸,徐之锦心陈百味。花荞那日见他,笑着告诉他快要回府了,可后来却再没有了下文。 他也曾试着问过太孙,太孙笑道:她是未嫁郡主,当然要住在宫里。 呼延锦生死未卜,她又独自在那个明争暗斗的牢笼,能过得好吗? 西苑在紫禁城的西面,西华门与之相连。与东苑不同,西苑的以水系为主,宫里每年端午的龙舟赛也在西苑举办,只不过今年皇上不在宫中,便取消了端午龙舟。 天贶节有了前线喜报,朱高炽才高兴的要大宴群臣。 只有福成、福禧二位公公才知道,那是因为太子的痛风没发作,心情好了。 “大姑娘,您今天可不要乱跑,一是地形你不熟,乱跑会迷路,二是今天西苑里很多外臣,冲撞了您不好。再遇上些让您名誉受损的事,那丢的可是您皇族的颜面。” 春喜一边替花荞梳头,一边警告着她。 每次宫宴,太子妃都要赐些首饰给宫里着几个姑娘,这次没有赐,只说让她们的母亲各自准备。宫里的人那还能不明白?没娘的姑娘,只有花荞这一个。 太子妃的喜好,就是东宫后宫的风向标,碧春宫就成了连宫女都敢怠慢的地方。 “您盒子里成套的头面,是您春宴上带过的,您这次还打算戴它吗?”春喜有些幸灾乐祸。 花荞看了首饰盒一眼,挑了一个三层的嵌宝石金挑心,一对镂空云凤纹金宝石掩鬓,这两件虽不是同时做的,但材质都是黄金镶红蓝宝石,镶的都是呼延锦给她的缅甸宝石。 “头上就这两件,其余的都不用。” 花荞无所谓装扮,她昨晚躲在被子里哭了半夜,春宴她的师兄还在,怎么夏宴他就回不来了呢?夜里的泪,是白天的坚强。 好在刚才太孙身边的宫女来传,说请她先到太孙宫中。现在徐之锦是太孙的侍读,她猜,是方琬琰要见她。 到了太孙宫中,果然见到了方琬琰和徐之锦,孙才人和朱瞻基也在。 “花荞妹妹,你今天打扮得真简单,可看上去却很别致,让我都想把我这满头的珠钗都扔了。”孙才人笑道。 朱瞻基斜了她一眼说:“你是嫌孤赏你的首饰太多了?” “我的首饰不是一套,你看这对耳坠子,一边红,一边蓝。当时就剩下这两粒,师兄说......这样更别致。”花荞说到师兄,不禁有些情绪低落。 “你师兄说的没错,你就是个别致的姑娘,他会回来的,詹士府的位置,给他留着呢!”朱瞻基安慰她道。 “是啊,高兴点,咱们去西苑吧!听说今天有三层楼高的龙船,还有各种表演呢!”孙才人拉着朱瞻基的手朝外走去。 方琬琰这才过去牵了花荞的手,笑着说:“看看,在宫里半个月,人都瘦了。怎么?太子妃不给你肉吃吗?” “才没有。”花荞也笑了: “她是有些为难我,不过,我自己带了银票进来,再加上你和徐三哥又给了我那盒碎银子,我的银子,只怕比太子妃能用的还多,御膳房哪管银子从哪里来,只要是真银子,就能换来真肉。” “现在知道有钱好了吧?以前你总说,哪有地方要用钱?那都是呼延大人替你花了......哎,你看我又说错了。”琬琰懊恼的说。 “有什么错?他就是那样的人,永远都让我觉得天地那么干净,世界那么简单。” 是啊,我为什么一提他就伤心?白白浪费了他为我处处打算的良苦用心。 花荞忽然明白,只要有爱,他一直在。 第254章 逛西苑天鹅房遇险 出了西华门,迎面就是一阵玉兰花香。 他们一过去,就引起了阵阵骚动。因为朱瞻基走在前面,让道的,行礼的,让花荞和方琬琰都不自在。 “太孙哥哥,我们不跟您走了,怪不好意思的......” 花荞刚想拉着方琬琰往旁边走,被朱瞻基一把拉住袖子,他笑道:“你还往哪跑,我带你去见见贵妃娘娘。” 花荞只好送了方琬琰的手,跟着朱瞻基进了一个临水的亭子,全露亭。 方琬琰转头就看见,徐之锦站在自己父亲身边,父亲正低声说着话,看都不看她一眼。有了女婿,女儿也不要了? 方仕政现在对这个女儿自己挑的女婿,不知有多满意。 徐家是一方富甲,徐之锦很清楚商贾之家,偷税漏税的方法,老丈人国库捉襟见肘,新女婿便给他出了主意: 一查商贾少报、漏报、并报货物,二查税官贪污、地方官的“人情条”。 徐大哥:弟弟你是没分到多少家产,可哥哥也没有薄待你......得,为了你,哥这两年少赚点,贪污税官的名单你要不要? 徐之锦还告诉太孙,国库无粮、平民无粮,难道大明就真的没有种出粮食吗?就从京师开始查,不管皇亲国戚,手上有土地,就得承担此次皇上北伐所需军粮。 皇太孙:你的意思是皇上的皇庄、贵妃的皇庄、我爹和我的皇庄都要出粮?得,我最小,我先出,要不要我去后宫里讨点? 不管怎样,总算把今年的账目给平过去了。 皇太孙带着花荞,来到一群身着织金华服女眷跟前,正中间坐着的便是河间王张玉的女儿,张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乃将门之女,她入宫晚,虽然年轻,但永乐帝感念她父亲有功,将她册封为贵妃,让她主理六宫事务。 “我听宗人府的老亲王跟我说了,说当年把你和奶娘的儿子抱错了,你父王能把你找回来也不容易,朱家的骨肉,到底尊贵些,也别叫你受一辈子委屈。 仙草,你去把我今年得的一对玉如意拿来,赏了花荞,让她安心在父母跟前尽孝。咦,你这耳坠子倒是特别,一边一个颜色,到跟前来,让本宫看看。” 花荞笑着走上前,张贵妃仔细一看,红蓝宝石不稀罕,稀罕的是这样搭配。 “你既喜欢彩色宝石,本宫有副孔雀开屏的头面,上面镶的就是彩色宝石,那只能年轻小姑娘戴,就赏了你吧。” 旁边陪着母亲,在贵妃娘娘跟前坐了好半天的延平郡主,真是恨的牙痒痒: 我戴的簪子上也镶玉镶宝石,怎么您就没想着给我配一套? 拜见了贵妃,花荞便退出了全露亭。 朱瞻基被留下来问话:贵妃娘娘要问他,自己捐的粮食,皇上吃上了没有。 花荞看看周围,也没有认识的人,连春喜也不知跑哪去了。 全露亭在广寒殿的西面,对岸传来“嘎嘎”的叫声,依稀看见有白色、黑色的大鸟,那边就是西苑的天鹅房。 花荞来了兴致,也不找春喜,提着裙子,沿着太液池岸边小路,朝天鹅房的方向走去。 西苑虽以水面为主,但还建有兔台、天鹅房和虎城,让皇族们在这里玩赏。但若是要狩猎,那还是要到南苑。 嘉兴郡主和两个大臣的女儿在迎翠殿里休息,她们也是刚刚喂了天鹅、兔子回来,姑娘们怕晒,就到旁边的殿里歇脚聊天。 “咦?那位不是春宴上,和男人们比射萝卜的姑娘吗?”礼部尚书家的吕姑娘笑道:“她总是这么惊世骇俗,一个人走,连个丫头也不带。” “她到底是谁家的姑娘,怎么春宴、夏宴都见到她?”右督察御史家的王姑娘好奇的问道。 “这个......她是......我的异母姐姐。”嘉兴有些不知道怎么解释,花荞这种奇怪的来历。 那两个姑娘的八卦之心立刻跳动了起来,三个手帕交埋头议论起来。 花荞远远看见迎翠殿里有人,外面站着的的是宫女,也不知里面是娘娘,还是公主、郡主,反正自己也没兴趣认识,便快步走了过去。 天鹅房就建在太液池旁边,有个小太监正在喂一只孵蛋的天鹅,旁边还站着另一只天鹅,看见花荞过来,便拍着翅膀“嘎嘎”的叫。 “你别过来。”小太监连忙走过去阻止她:“孵蛋、带仔的天鹅最凶了,当心它啄你。” “孵蛋的那只是天鹅娘吗?”花荞停下来远远看着。 小太监笑了,指指傍边那只说:“那才是天鹅娘,坐着的是天鹅爹,它们轮流孵蛋。” “哦!天鹅爹太厉害了,公鸡就不会孵蛋。” 那小太监忍着笑说:“因为他是公鸡,不是鸡爹......” 鸡爹?鸡娘?两人都捂着嘴笑起来。 小太监看她穿得像个主子,可又只有一个人,也不知怎么称呼她,便把手里的食盆递给她,问道:“你要喂天鹅吗?湖里有很多。” 花荞接过食盆,跟着小太监到太液池边,天鹅见了食盆都纷纷游过来。 她撒着饲料,看天鹅们争食,有沉到水里的,天鹅还扎着猛子追下去,花荞好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 “郡主,我们还要跟着她吗?” “若没有那该死的小太监,本郡主现在就把她推下去!”延平气呼呼的说。 她看见花荞一个人往天鹅房这边走,便带着贴身宫女彩霞也跟了过来。一路都是水,说不定找个机会就能把她推到湖里去。 刚才听母亲她们闲聊,才知道这个花荞,和她看上的那位呼延锦,住在相邻的院子里,也是呼延锦把她带到京城里来的。 她看上又得不到的男人,竟然就在花荞身边! 延平心里正因妒生恨,再看见贵妃娘娘赏了她一堆东西,更是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置她于死地。 “那......小的去把那个小太监引开!”彩霞出主意到。 两人刚从树后走出来,只听对面虎城那边有人叫唤,小太监应了一声,从湖边跑了过来,见到延平郡主,行了个礼,往虎城跑了过去。 延平与彩霞对视了一眼,快步向湖边走去。 花荞也是顽皮,觉得扔着喂没意思,便到旁边拿来青菜叶,抓在手里,蹲在湖边,让天鹅们来啄食。 听到脚步声,她以为是小太监回来了,也不回头,只笑道:“看,它们爱吃青菜!” 走都跟前彩霞还有点慌,延平却毫不犹豫的将她推了下去,转身慌慌张张的跑了 花荞毫无防备,从亲水台上掉进了太液池里,周围的天鹅拍着翅膀“嘎嘎”的叫着,不注意看,还看不出天鹅因为什么受了惊。 亲水台是从岸上伸出水面的台子,下面就是深水,花荞又不会游泳,只在水里扑腾着,连救命都喊不出来。 “张大人,好像有人落水了!” “把船划过去!” “哎呀!人沉下去了......” 小船靠近亲水台的时候,水面上已经看不见花荞,只有恢复平静的天鹅,正四散游开。 张大人已经解下帽子和腰上挂的绣春刀,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第255章 高内侍饮鸩因止渴 这艘小船,是锦衣卫指挥佥事张樾,带着几个锦衣卫,在龙船附近巡护,没想到遇到有人溺水。 带头跳下水的那位张大人,就是张樾,他是河间王张玉最小的儿子,张贵妃的亲弟弟。 跟在他后面跳下水的锦衣卫都上水面换气了,张越还没浮上水面。 现在连龙船上的人都知道有人落水了。 “谁这么不小心掉水里去了?”朱高炽问道。 站在太子和张贵妃后面的福成答到:“落水的不知道是哪位,但下水救人的是张樾张大人。” 朱瞻基走到窗边一看,果然是几个锦衣卫在水里,正把一个姑娘推到亲水台上。 那衣服的颜色......怎么有些熟悉? “落水的是花荞!还说怎么找不到她,准是到对面喂天鹅去了。” 朱瞻基喊了一声,转身就和萧忠下了龙船,要了小船,往对岸划去。他跳上岸的时候,张樾正从她肚子里挤出一口水来,花荞嘴里吐了水,哼哼了一下,慢慢睁开了眼睛。 “花荞!你怎么样?”朱瞻基将带过来的一件衣服盖在她的身上。 花荞脸色发白,自己还搞不清楚状况,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朱瞻基将她抱起来,正要走,地上坐着的张樾叫住他:“殿下,坐船快。” 看着朱瞻基抱着花荞,坐船往西华门方向走,张樾用手背抹了一把嘴,突然笑了: “花荞?原来是你。” 前段时间,宗人府委托锦衣卫,去查一个出生便被抱出宫的姑娘,那个姑娘的名字,就叫做“花荞”。 名字看过一万遍,真人今天还是第一次见,而且,是在水底。 “去,沿路找人问,刚才大姑娘落水的时候,路边有两个人影。” 张樾从小不爱读书,王公贵族的子弟中,打架闹事他第一。后来因为勋戚的原因,授了锦衣卫,侍奉永乐帝。 但因他身手了得,又不怕死,加上张氏对永乐帝的忠心,去年给他加封了指挥佥事。 张贵妃虽是姐姐,可从小就管不住他,直到他入了锦衣卫,人也变得沉稳收敛,皇上又肯用他,张贵妃才渐渐对他放了心。 张樾去换衣服的时候,突然想起怀里还有件花荞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个镶着红蓝双色宝石的金挑心。 当时花荞的头仰着,从她的头顶上脱下来,正在水里慢慢往下坠,张樾一手抓住了,顺手塞到了怀里。 在水底,他还给她度了口气。 当然,站在太子和贵妃面前,正色讲前因后果的他,是不会将这两件事说出去的。 “那条路上,我们只找到了一个喂养动物的小太监,他说,他去虎城之前,大姑娘都在亲水台喂天鹅,他在路上看见了一位郡主和她的贴身宫女。 还有就是......” 张樾打住了,没有往下说。 “还有什么?”太子果然问道。 “嘉兴郡主和两位贵女在迎翠殿里休息。我们去询问了一下,说除了大姑娘,并未见到其他郡主从殿前走过。” 张樾觉得,事情越来越有趣。 飞鱼服穿在张樾的身上,除了锦衣卫特有的高冷,更有几分难于模仿的贵气。 他小步快速的从龙船楼梯上下来,他手下的两名校尉迎上来,其中一个摊开手心,里面躺着一个镶红宝石嵌玉累丝金簪。 “大人,我们在路边的树后找到了这个。” 张樾瞟了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鸿福金铺,去查,保准有答案。” 花荞被送回了碧春宫,太医说是受了惊,所以一直说不出话。 朱瞻基在院子里转了两圈,把萧炎叫来:“你去挑一个她的丫头进宫来照顾她,还有......孤记得她曾带了两个孤儿回去,若是愿意,就挑一个进宫做内侍。” 萧炎一去,直接点了小七,因为他看见花荞离京的时候,带的就是她。至于做内侍,那要改变人生,需要他们自愿。他说: “进了宫,你就不是男人了,而且,回不了头......” 海英、海明互相看了一眼,这事来得太突然,他们从来都没想过。海明正想站出来,旁边的小高说: “我去。” “你?你不是在詹士府有职位的吗?你家大人还没回来,你就这么......想不开?” 他们算是同僚,最后那三个字,是萧炎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就是大人说的,让我用性命护着姑娘。就这么几天,她就差点溺死......我必须去,不管用什么方式。” 小高很少说这么多话。 萧炎只好问:“好吧,你多大了?有没有家人?” “今年腊月满十八。孤儿。” “行,今天休沐,净房没人,你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到西华门外等我。小七现在就跟我走。” 萧炎带着小七走了,西院所有人都不说话,看着小高转身回东院去了。 “姑娘也是可怜,那么一个心善又爱笑的姑娘,进宫才不到一个月,莫名其妙就落了水......”张嫂叹了口气。 姑娘离京那天,给他们留下的前,足够他们生活两、三年,让他们守着屋子,等他们回来。 蕊儿目瞪口呆的站在院子里,人都散了,她还没有回过神: 小高......他要进宫做太监?他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吗? 蕊儿做了几下深呼吸,她趁大家没注意,偷偷去了东院。 小高的房间就在第一间,一个小小的屋子,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他的东西,都放在床下的箱子里。 蕊儿也不敲门,进门就把门关了,呆呆的看着小高。 小高正在整理自己的东西,见她进来,从床下拿出那双蕊儿为他做的鞋,笑道:“进宫有统一的,这个用不上,你看谁合适就送谁吧。” “你知道什么是太监?” “我知道。” “知道你还去?为什么?” “我刚才说过了。” 蕊儿的泪掉了下来:“我的心,你是一点也不明白?” 小高不知怎么回答,他没有心,很久以前送人了。 蕊儿流着泪,开始解自己衣服上的扣子,哭着说到:“那好,现在我就把我送给你,让你知道,男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小高愣住了,一把抓住她已经解开了的斜襟,艰难说道: “不要这样,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蕊儿哭着扑进他的怀里,小高僵硬的站着,没有回应她。蕊儿伸手慢慢扣上扣子,没有再看小高一眼,低头出去了。 这一夜,小高睡得沉沉的。 他现在比谁都急,生怕晚一点、慢一点,花荞就会消失不见。 在梦里,他又听见花荞曾说过的话...... “高兴,你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没有。” “那你知不知道,爱而不得是什么滋味?” “不知道。” “为爱一个人而饮鸩止渴......我的心里,又多么不希望陶姐姐会这样做......” 饮鸩止渴? 如果这样对你好,我会这么做。 第256章 第一条隔墙防有耳 翌日一早,萧炎带着小高来到西华门外不远的一个巷子里,那里就是生产太监的净房。 “年龄这么大?风险大啊。” 师傅看了一眼小高,继续收拾他桌上的工具。 “师傅,这是皇太孙指定的,您给仔细点,还有......皇太孙口谕,只给他做半套......您知道,他是习武之人,培养一个也不容易。”萧炎边说边用手肘捅了捅小高。 小高忙把怀里的银票拿出几张,双手递了过去。 师傅接了银票塞进怀里,脸色缓和了些。 这时一只苍蝇没头没脑的飞过来,师傅手里正好拿着一把小弯刀,只见他手起刀落,苍蝇掉在桌子上,没死,少了半边翅膀。 萧炎顿时觉得裆下一片哇凉。 “看到了?现在后悔可以走。”师傅淡淡的说:“银子也还你。” “不后悔。” “到里屋等着。” 萧炎离开的时候,听见师傅在屋里对小高说:“要知道报恩,只做半套,很快的,这是皇太孙为你捡回条命。喝药吧。” 昨天萧炎回禀太孙,愿意来的人是小高。做去势,最好是十岁左右,所以太孙首先考虑的事海英、海明,没想到小高抢着来了。 “也好,他武功不错,让他跟着花荞能管些用。花荞在宫里也待不了几年,将来嫁了,叫他也跟出去......你悄悄跟师傅说,让他只做半套,将来出去,和正常人也差不太多。” 小七在宫里做了各种检查登记,又简单教了礼仪,太孙要得急,宫里的姑姑教到了半夜。第二天一早,才把她领到碧春宫。 花荞迷迷糊糊的醒来,就看见小七坐在床头,她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呼延府里。 “小七?他们把我送回来了?师兄呢?他有消息了没有?” 小七哭到:“姑娘,您别这样......您还在东宫里,大人......大人还没见有消息。” “都快一个月了......怎么还没有消息......你让小高带着海英、海明过去找找......” 花荞昨天相当于死过一回,她在水底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看见呼延锦正朝着她游过来,一夜的梦里都是这个场景,她实在是害怕。 “小高,他恐怕已经不能够了......” “怎么了?家里出了什么事?”花荞心里一惊,坐了起来。 小七摇摇头,扶着她慢慢下了床,坐到梳妆台前替她梳头,才慢慢说道:“昨天萧大人去了府里,要让两个人进宫,一个是我,一个是小高。” “哦,他去做了侍卫......” “不,他......进宫是做您的内侍。” “内侍?内......不,让他别进来!我这里不需要他!” “这会,恐怕已经是了......”小七心里很难过,可都是为了姑娘,又有什么办法。 花荞呆呆看着铜镜里自己的影子,仿佛看见,那个洒满春日阳光的院子里,师兄、小高,还有自己,大家笑嘻嘻的,用飞石打着空中的那颗石子,不让它落下地来。 一切,恍如昨日。怎么就全都变了? 一连三日,花荞连房间也没出,朱高炽头天就来看过她,里外看了一回,觉得宫里空落落的,又让福成替她添了几个人和不少东西。 自从得了太子妃暗示,春喜二人俨然成了这院子的主人。 她们欺负花荞对宫里的规矩不熟,不但克扣宫里给碧春宫的配置,连花荞自己花银子在御膳房、针工局要些吃穿,也要被她俩吃回扣。 朱高炽上次去呼延府里,看见院子里树上挂了个秋千,便叫福成在碧春宫里原样挂一个。 福成找来七八个内侍,大张旗鼓的立了个秋千架子,这下,全东宫的人都知道,太子殿下有多么偏爱这个大姑娘。 另外,孙柔孙才人也来看过她一次:“你皇兄让你安心养着,别想太多。想吃什么,尽管让人去做。下人不听话,你让小七去找我。” 不管谁说,花荞都只管微笑着点头。可她什么也不想做。 院子里,秋千已经挂起来了,花荞慢慢的走过去,想起师兄曾说: “若我告诉你,那个小哥哥一直都守在你身边呢?他小时候喜欢穿竹青色的衣服,长大了还是很喜欢。他小时候喜欢那个荡秋千的姑娘,长大了更喜欢。” 花荞怔怔的坐在秋千上。 “小猫咪,听说,你被太液池的水泡傻了?”一个幸灾乐祸的声音传来。 花荞抬头一看,一个穿着金丝绣花玄衣的男子,懒懒的靠在树干上。 “谁是小猫咪?你是什么人?竟敢闯到这里来!”花荞先是一惊,继而有些恼怒。 “这么快就把我忘了?不过,你现在这个样子才像只猫,之前,最多是条晒干的咸鱼。” 花荞不想和他废话,站起来就要走。 “怎么,你连尸体都不怕,害怕和我说话?” “你最好趁我叫人之前离开。” “叫人?太子爷还是皇太孙?”那男人笑了。可花荞听起来,却觉得那么瘆人。 只听他又说:“你看看,这件首饰你认不认得?” 花荞犹豫了一下,还是回过头去,看见男人手里确实拿着一支金钗。 她拿在手里看了看,这款式很特别,她见过。 “我好像见过......在全露亭......哪个娘娘戴过?不对,不是娘娘,是......”那个名字在花荞嘴里呼之欲出。 那男人知她心中已有答案,点头赞赏道:“过目不忘,果然聪明。” “这是......” “这是推你下湖的人,留在现场附近的。” “真有人推我?他们都说,是我的幻觉!”花荞惊叫了起来。 她清楚的记得,第二天她说得出话来,便和春喜说,那天在天鹅房,有人推她下水。 春喜却说是她溺水昏了头,当时周围并没有人。小七是后来的,不明就里,只由得春喜、秋悦两个,说得花荞也没了坚持,信了她们几分。 “你的感觉没错,是有人在害你。我找人去查过了,这个簪子的买主,就是你想的那个人的......亲哥哥。”那男人拿着簪子在手上拍了拍,笑道: “怎么?你不冲去找她拼命?” 花荞看了他一眼,眼里也浮起了笑意:“怎么?你很恨太子妃?为什么让我去找她拼命?” 那男人哑然失笑:“你以为这是太子妃的?看来我还高看你了......” “若与太子妃无关,又怎会在我父王要处罚春喜、秋悦的时候,说当时是她,让她俩办事去了?如与太子妃无关,又怎会让她俩在我耳边反复说,这是我的幻觉? 就算她没有参与,她也一定是在包庇这个簪子的主人,延平郡主。”花荞淡定的说到。 那男人一脸的惊喜,走到花荞跟前,低下头凑在她耳边说:“小猫咪,我都快要喜欢上你了!不过......你知道我们锦衣卫,是怎样获得一些机密情报的?” 花荞惊讶的望着他。 只见他扬手飞出一把飞刀,扎在游廊的一根柱子上,扬声说到: “宫廷生存第一条,谨防隔墙有耳!” 第257章 高内侍进宫出恶气 柱子后面的人见躲不过,战战兢兢的走了出来: “大姑娘......张......张大人。” “春喜?” “你是不是打算,把我和姑娘私会的事,告诉太子妃,告姑娘一个行事不端?” 那张大人阴恻恻的笑道,他眯缝起的眼睛里,看不出打的是什么主意。 “不不不......” “那你就是去说,姑娘已经发现嘉兴郡主在撒谎,她明明看见延平走过,却说没看见?” “不不不......” “那就是,姑娘已经掌握了,她派人去杀了养鹅小太监的证据......你在这里,不就是监视姑娘,抓住姑娘的错处,好随时向太子妃汇报?” 花荞:你说的前面那几条,我一条也不知道...... 张大人伸手从树上折了根树枝,手一撸,叶子便全掉了下来,成了一根称手的鞭子。 他笑道:“你之前欺负姑娘的事,别以为没人知道,姑娘花自己的银子,都要被你打折扣。这笔账,今天跟你结一下,往后再敢欺负姑娘,我用的,可就不是树枝这么简单。” 他正要动手,门口走进一个人,他愤怒的说到: “让我来!” 花荞心里一阵激动,不由自主的朝门口走去。 小高身着豆青色盘领衫,那正是东宫内侍官的服饰。平时看惯了他一身玄衣,这猛的一看,像是变了个人。 他一见花荞,眼圈都红了,却只攥紧了拳头,挤出一丝笑容,给花荞行了个礼: “碧春宫首领内侍高兴,向大姑娘报到。” “你这个傻子!”花荞的两行泪滑了下来。 看见姑娘为他掉泪,小高反而有点高兴,他小声说:“姑娘别哭了,以后这里都交给我,看谁还敢欺负您!” 说完,他越过花荞,向春喜走去。 “你在宫外就整天寻姑娘的不是,趁着我们不在,就拼命作死!” 他从旁边围观的洒扫小内侍手上拿过扫帚,踩着扫帚头使劲一拔,手上就多了一条竹棍子。 “你!你们不能在宫里用私刑!”春喜看见棍子也慌了。 小高平时少言寡语,如今宁可受宫刑都要进宫,更说明他是个不要命的狠人。再加上旁边还有位,在皇宫里都能横着走的张大人。 她只希望,秋悦早点去吧太子妃娘娘给搬来。 小高一棍子打在春喜的屁股上,张樾就笑着丢了鞭子:“原来是内行!” 春喜趴在地上大呼小叫,也没人敢去扶她,小高连续打了几棍,把棍子一丢,环视着周围的内侍、宫女们说: “以前的事既往不咎,今后谁敢再给姑娘上眼药,春喜就是你们的例子!” “好好好,这下碧春宫有个样子了。”张樾在一旁拍手笑道,他走到花荞旁边,低头小声道: “既然太子妃有心压下这件事,你不去闹,是对的。聪明的人,才能在宫里好好活下去。明白了吗?” 说完,他大摇大摆的走了。 秋悦正跪在太子妃面前,她说什么都不肯再回碧春宫。 “去吧,看看春喜伤得怎样?若是伤得重了,刚好治她一个滥用私刑、管教无方。若是轻伤,你们也消停点,这事过了,等到张樾不在碧云宫掺和,本官自然有话说。” 太子妃放下手中的茶杯,淡淡的说。 秋悦走后,嘉兴郡主可不淡定了,她焦急的说:“母妃,若是张大人抓住我不放,那我……” “你这个傻孩子,眼睛长在你脸上,没看见就是没看见,事情又不是你做的,难道他还能吃了你?你是嫡郡主,别被他唬住了。 今日,他在碧春宫里说的那几句话,就是故意说给母妃听的,他要母妃领他这个情。不就是一个情吗?母妃还得起。” 听母妃这样说,嘉兴才安了心,但她对花荞的心,怎么也回不到当初了。 秋悦回去看了春喜的伤,才知道什么叫做“恐怖”。 春喜趴在床上哼哼唧唧,可从外表看,竟然一点伤都没有。秋悦甚至怀疑,是春喜夸大了疼痛哄太子妃的。 这下两人才知道遇上了真阎王,再不敢往花荞跟前凑。 小高和小七的到来,确实让花荞多了些快乐,只是官台山那边一直没有消息,花荞只觉得希望之火,正在无情的熄灭。 转眼就连天贶节,也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 这段时间,太子变得很忙碌,常常和太孙两人关着门在书房里密谈。花荞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也感觉得出宫里的紧张气氛。 小高虽不说,但花荞知道,他的伤不是一两天能好的。所以除了偶尔去请安,她也尽量不出门。 “姑娘,难得今儿天气凉爽,不如我们到花园里去走走。” 花荞刚想推托,小高也在一旁逗她说:“进宫那么久,小的还没见过东宫花园长什么样呢,不如姑娘赏一个?” 都这样说了,三人便出了碧春宫,向小花园走去。 可花荞一看见水就走不动路了,被小七硬拖着往前走。 忽然他们听到湖对面传来嬉笑声,中间还夹杂着小动物的哼哼声。花荞听出,那是延平在说话: “管它是哪来的狗,淹死它,看它还敢在我鞋子上撒尿!淹死它!” 听到这三个字,花荞猛的生出一股怒气,甩开小七的手就往池塘对面走。 小七和小高并不认识延平,见花荞怒气冲冲的过去,也紧紧跟了上去。 “放开它!”花荞怒喝道。 小高这在看清,内侍用绳子绑着一只黑色小狗的四条腿,吊在柳树伸往湖面的树干上,绳子这头还拽在手里。 旁边站着的正是延平郡主。 延平看见花荞先是一惊,后又不屑,她挑眉道:“我还以为是谁呢?这只狗冒犯了我,我自然可以处罚它。我可不是春喜,能让你随便打!” “它还那么小,又是你自己去招惹它。何况,只是在你鞋上撒尿,你就要它的命,还要用这样残忍的方法?那我问你,我又做错了什么,值得你那么狠心推我下湖!” 这件事不但让自己差点送命,还让指证她到过现场的小内侍,白白搭上一条命。别人的命在她的眼里就那么一文不值? 小高这才知道,这位贵女,就是害了花荞的延平郡主! 延平可不管那么多,上次出事她也很慌,尤其是发现自己的金钗不见了以后。可后来又发现,不但嘉兴包庇她,就连那个见过她的小内侍也忽然不见了。 朱瞻堈便笑着说:“你们就放心吧,既然是太子妃娘娘,帮我们掩盖证据,谅那个张樾,也不会傻到再继续查下去。” 果然,没两天那件事就偃旗息鼓,没人再追究了。 延平放了心,就当这件事,从没发生过一样。哪知今天花荞旧事重提,她才知道,花荞早就知道是她,只不过无可奈何罢了。 这样一想,延平更得意了,她昂着头冲着花荞喊: “是又怎么样,你还敢打我?” 第258章 救黑豆长姐始立威 “啪!” 花荞一巴掌正正扇在她脸上,骂道: “既然你皮痒,诚心诚意请我打你,做为你长姐,我当然不能客气!” 延平挨了一巴掌,又怒又气,她冲过去,从内侍手里抢过绳子,手一松,那一头的小黑狗便向湖里掉下去。 小高早就盯着那根绳子看好久了,延平这边一松手,他便飞身过去,一把抓过绳子,荡了两下,趁势将小狗荡过树枝朝他们飞了过来。 延平和那个内侍都叫了起来,转身就要跑,小高哪里会放过她? 伸手接住狗的时候,把狗举着往她脸上一蹭,延平便尖叫着,踉踉跄跄掉下了湖。 花荞对旁边的内侍、宫女喊: “延平郡主掉湖里啦!快快救人!” 小七当然也不会闲着,对着院子里远处内侍喊:“快来人啊!有人落水啦!” 后来延平郡主怎么上来的,他们不知道,反正三个人抱着那只小黑狗走了。 也算是让小黑狗,为自己报了仇。 小黑狗趴在小高的怀里一动不动,下巴枕在他手臂上,舒服的叹了口气。 小七笑到:“它这是找到娘了。” “不行,他只能做爹。”花荞也笑了,伸出手指去挠它下巴。 小高心中一动,自己已不可能再有后代,难道是上天怜悯,送了这么一个小东西来安慰他? “姑娘,你给它起个名字吧?”小高轻声说。 花荞挠挠它的头,它舒服得闭上了眼睛。 这是一只全身黑色的小狗,不,不是全身,它的眼睛上方各有一撮白毛,像是还有两只眼睛一样。 “它小小的,就叫它’黑豆’吧。” 黑豆听了花荞的话,一只眼睛睁开一条缝,“哼哼”两声,像是回应着她。 花荞和小七走到前面去了,小高低头默默对黑豆说:你娘给你起的名字,以后你可要听她话。 几个人带回一只小狗,碧春宫里的宫女、内侍们都来看稀奇。 宫里的生活千篇一律,东宫花园里莫名其妙有只小狗,还真是稀奇事。 “呀!我还到处找它呢,它竟然自己跑到这里来了。看来,它还真是跟你有缘。” 张樾的声音传来,那些宫女、内侍们赶紧行礼退了下去。 花荞满脸笑意的转过身,冲着着张樾甜甜一笑道:“这么说,这是您的狗喽,舅公?” “是啊,我特意带来给你的……等会,你叫我什么?”张樾诧异的问。 “当然是叫您’舅公’啊。您的姐姐,是我皇祖父的贵妃,那您可不就是我舅公?”花荞狡黠一笑,给他行了个福礼:“上次多谢舅公教导。” “我才二十八岁,尚未娶亲,你叫我舅公?你等会,我出去吐口血……”张樾真是又气又好笑。 “舅公,这小狗真是您带来送给我的?” “那当然?你以为东宫的地上,能自己长出狗来?喜不喜欢?” 花荞使劲点点头。 张樾得意的说:“我就知道你会喜欢。你首领内侍呢?我也有东西送给他。” 小高从门外进来,上前行礼道:“高兴参见张大人。” “我上次看你功夫不错,可你不是我,在宫里,身上带武器,那是杀头的罪。”张樾说着,从背后取出一个拂尘笑到: “这个就不一样了,内侍官本来就应该拿着它,为主子赶开身边嗡嗡叫的苍蝇。” 小高接过拂尘,却意外发现它很重,正仔细打量那根杆子,张樾笑到:“对了,就是它。你试试把上面的拂扫拿掉。” 小高依言将拂尘的把手杆子抽出来,是一根两尺长的乌黑精铁棍。而且,刚才藏在拂扫里的头,竟然是尖的。 小高拿着这根铁棍比了比,虽不是正规武器,可在他们这些武者手上,威力可不小。 “多谢张大人!” 现在看来,小高觉得这位横着走的锦衣卫,也不那么讨厌。 花荞才是奇怪到了极点,她好奇的问道:“舅公,我们又不熟,为什么你对我们这么好,送了小狗,还要送武器?” 张樾哈哈大笑,凑到花荞耳边道:“那当然是为了……讨好你喽!” 说完,他大笑着出了碧春宫。 黑豆就这么在碧春宫里住了下来。小内侍们给他找了个旧木箱子,放在院子里。可它不住,要到小高的屋里躺着,小高也由着它。 秋悦算是抓住了花荞的小辫子:太子好静,东宫里,从来都不许养这些猫啊、狗啊的。这次是你们自己送上门来找骂! “不就是养了只小狗吗?这事孤知道。昨天张樾跟孤说了,贵妃娘娘养的狗生了几只小狗,其他的都送出去了,就有一只全黑的,舍不得。花荞自从上次落水,连请安都懒了,让她养只狗儿,也能开开心。” “这......臣妾不知殿下已经应允了,还怕惊扰了殿下......” 朱瞻基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秋悦说:“怎么这些姑姑很闲吗?不想着怎么伺候好主子,一天到晚到太子妃面前嚼主子舌头。东宫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太子妃一听,这话可大可小,明显就是说自己治宫无方!太子......可从没说过自己一句重话。张氏不由得迁怒于秋悦,按住心中愤懑,淡淡道: “你也不用回碧春宫,到皇庄上待着去吧。若是再敢生事,便撵出去。” 秋悦本想再做挣扎,可见太子妃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好灰溜溜的退了下去。 碧春宫她是进不去了,小七将她的包裹扔在她脚边: “你要进去也可以,高内侍的竹棍子正等着你!” 看着秋悦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往宫门外走,庆都、真定两位正准备去给太子妃娘娘请安的郡主,面面相觑。 “这位长姐好厉害,连太子妃娘娘的人都被撵走了!”真定小声的说。 庆都郡主跟嘉兴同岁,可她性格懦弱,嘉兴并不喜欢跟她玩。她倒有点喜欢这个厉害的长姐,因为平时延平总欺负她,听说昨天就是长姐为了救狗,把延平给踹湖里去了。 于是她提议道:“我们请了安,到长姐那里去看小狗吧?” 德庆点点头。她是最小的郡主,可父王却总是记不住她,她也想去和这位新来的长姐套套近乎。 再说,女儿家最重要的乞巧节就要到了。 虽然只是家宴,可大家都要在家宴上表演节目,自己还没有想好表演什么。 说不定,长姐能给自己出点主意。 第259章 呆蠢萌黑豆收人心 自从庆都和真定郡主去看了黑豆,就成了黑豆忠实的拥趸。 “哇,它吃我喂的肉了!” “我的糖它也吃了!好可爱啊,他舔我的糖了!舌头小小的。” 朱高炽的八个女儿年龄差得不大,最大的花荞十六岁,最小的真定十一岁。花荞从小到大,虽然当的也是长姐,可下面只有一个小两岁的弟弟。 现在一下子有了七个妹妹,还有五个弟弟、五个哥哥就不算了,他们有的出宫住了,剩下的也不住在东宫,住在旁边的南三所里。 除了嘉兴和延平,五个妹妹都来拜访过黑豆,给它送吃的,送玩的。小黑豆俨然成了东宫的红狗。 花荞到底只是郡主,除了一开始,因为朱高炽独宠,有女儿的嫔妃们,有些为自己女儿吃醋,毕竟人人都认为,自己女儿才是最漂亮最出彩的那一个。 时间长了,朱高炽又忙得连太子妃都见不上两面,东宫里又恢复了平静。 皇上北伐蒙古已经近三个月,可与蒙古主力,连一次像样的摩擦都没有。 皇上又不甘如此收兵,本要再扩大搜索范围,几个内阁大臣都极力劝返,尤其是军资耗费巨大这一条,让他萌生了退意,不日将回朝。 朱瞻基还收到南边的一个好消息,本想去告诉花荞,可想想,她知道了也要煎熬好几日,还不如等过几日再说。 但和这个好消息一起来的,是一个坏消息。 不久前,南都开始传出,说建文帝在民间留有一个成年儿子名叫朱文至。 留在南都的,都是一些老臣,还有几位没有存在感的老王爷。可是越是老臣,对建文朝越有感情。 于是这些人,开始抱怨皇上数次北伐劳民伤财,迁都顺天府之后,又不管南都死活,朝廷拨款也原来越少,说建文朝好话的人也越来越多。 这是大雨将至时,泥土的气味。 “你皇祖父及将回朝,见过他之后,你便动身去南都。除了安抚那些老臣,你也好好查查,这个朱文至小殿下,是否确有其人?若是没有,为何在二十多年后空穴来风?” 朱高炽心里没有太多担心,毕竟这二十年来,民间传出自己不知所踪的堂兄,民间有儿子的传说,也不是两三次。 每次都是虚惊一场。 “是。儿子会让詹士府先去暗中打探,这个多半是好事之人造的谣,父王不必担心。” 朱瞻基又说:“那日贵妃娘娘跟孙子提了一句,说今年乞巧节,皇祖父不在宫中,就不必宴请那些皇亲国戚,只把那些年轻的姑娘、公子们叫进来热闹热闹就可以了。您看......” “嗯,就按贵妃的意思办,她是爱热闹的人。只是别在放在水边,不吝在哪个园子里。上次花荞差点出事,这会才见她脸上有些笑容,别又闹什么幺蛾子。” 朱瞻基合上手上的折子笑道:“父王放心,再过两天,你就怕她笑得太多,高兴起来,天天没事就来骚扰您。” “怎么?她已经养了一只狗,难道你还要送她一只?” “送......对!过两天......儿臣想送她一匹马,花荞骑马不错。”朱瞻基突发奇想,顺嘴接到。 “你不说我还忘了,辽东马市收了十匹兀良哈的良驹,已经送回了西郊马场。你带花荞过去挑一挑,算是父王送给她压惊的礼物。” “哎呀,父王好偏心,长女有,长子为什么就没有?” 朱高炽斜了他一眼,撇嘴道:“你藏着的好东西还少?别叫父王翻出来,统统充了公!” 朱瞻基也不接话,笑着给父王行礼,退了出去。 这是父王同意花荞出宫了,过两天,带她出去玩玩,给她一个惊喜,让她高兴高兴! 此时的花荞,并不知朱瞻基的打算,还在自己宫里和几个妹妹逗狗玩。 “花荞姐姐,你说黑豆为什么眼睛上会有两撮白毛?” “那是它的天眼,等到它长大了,天眼一睁开,就能看到我们看不见的东西。”花荞抱着黑豆,黑豆半闭着眼睛打瞌睡。 “我们看不见的东西?就像是兰娘娘吗?”真定嘴快,一不小心把她母亲说的话说了出来。 几位郡主都惊了。 花荞笑笑说:“我母亲已经回到遥远的朝鲜去了,不在这里。若是她肯留下来陪我,我就没那么孤单了。” “不是有黑豆和我们陪着你吗?兰娘娘还是让她回朝鲜的好。” “对啊对啊......最好别留在这里......” “花荞姐姐,乞巧节你准备表演什么?我都发愁死了。我母亲让我练的是七弦琴,可我怕那天我会弹不好......” 清河郡主是王选侍的女儿,她的话,让花荞又想起了弹七弦琴的师兄。师兄的手指修长,看他弹琴,很容易被他的手吸引。每次师兄都笑她,是看手,还是看琴...... 她心里酸酸的,不知如何接清河的话,只好说:“你只当做旁边的人都不存在,就像自己练琴时一样,那就会和练习的时候一样好。” “花荞姐姐,我和庆都姐姐一起表演,我们练的舞蹈是《凤求凰》。两人一块跳,就不害怕了。”德庆挤在庆都身边,笑嘻嘻的说。 花荞一听这曲名,心剧烈的疼痛起来。 凤求凰,凰且在,凤无踪,奈何无? 也许是抱得太紧了,怀里的黑豆挣扎了几下,把回忆中的花荞惊醒了。 “......是跳《凤求凰》吗?姐姐可以吹箫为你伴奏。”她微笑着说。 突然,黑豆挣扎着从花荞的怀里出来,屁颠屁颠的往门口跑,花荞追出去一看,原来是小高从外面回来了。 黑豆快速的摇着尾巴,后腿立起来,前腿就往小高腿上扑,小高笑道: “黑豆,你很有面子啊,府里竟然给你发了口粮,一天一根肉骨头!” 花荞哭笑不得:“还有这事?我父王是不是太闲了,连狗粮都管。” 自从见了小高,黑豆就忘了花荞,只管跟在小高的后面摇尾巴。那几个郡主不干了,还没摸够呢,怎么跑了? 几个人一起跑去抓黑豆,可别看黑豆还小,心眼可多了,专门往姑娘们够不着的桌子底下、椅子底下钻。 你来抓,它就跑。你停下来,它又伸头出来朝着你叫。就这一会功夫,几个姑娘跑得满头大汗,狗毛也没碰到。 抓狗不行,抓人总可以。 于是小高被她们抓来摁在中间坐着,这样,黑豆就老老实实趴在中间让她们摸了。 小高:我这是沾了你的光,连带受宠了? 第260章 喜极泣花锦终重逢 斗柄西指,天下皆秋。 花荞独自坐在秋千上,抬头就能看见斗柄西指的北斗星。 小高没有过去,他靠着柱子坐在游廊的石凳上。 今天午后,他被叫去太孙宫中,太孙告诉他,明天要带花荞去西郊马场。 太孙身边,他见到了活生生的李赫。 黑暗中的小高微笑着,大人让他做的事,他做到了。 “去马场?可我也不能在东宫里骑马啊?” 花荞莫名其妙,父王大概是心情好,前两天送了黑豆肉骨头,今天又要送自己一匹马。 她倒不是不喜欢马,只是骑马又会让她想起,师兄和她共骑着乌云,她靠在师兄的怀里,师兄双臂环绕着她,两人柔情蜜意的样子。 她只是尽量不去做,和师兄一起做过的事情。 “去吧,毕竟是太子殿下一片好意,太孙殿下和孙才人,已经在宫门外等我们了。” 她若是再磨磨蹭蹭,小高怕自己会忍不住告诉她真相。 还好花荞把门打开了,小七也已经给她换了裙摆很宽的褶裙,这样方便骑马。 “选好了,可以把马带回来吗?” “当然,带回来放在御马监,以后要骑的时候,他们再给咱们送过来。” 小高对宫里的各种流程,已经开始慢慢熟悉。既来之,则安之,现在他是大姑娘身边的小高,将来,他是长公主身边的高大人。 花荞坐在马车里,打起窗帘,向外面张望。 京城里还是那么热闹,可这份热闹已经与她无关。她不知在宫里还要住多久,若是呼延锦一辈子不回来,她希望能在那个深宫的某个角落,默默过一辈子。 出了城,马车很快到了一个平整的马场,除了中间有几座房子,几排马厩,四周都是开阔的草地。草地又被木栅栏分割成几大块,互不相连。 这个时候,只有一块草里有马,它们三五成群吃着草,只有今年出生的马驹,正在悠闲的母马身边,一个劲来回的跑。 花荞下了车,深深的吸了口气。那是东宫里呼吸不到的自由。 朱瞻基也牵着孙柔的手,从车里走下来。他笑着说: “马房就在那边,你自己过去挑,我带孙柔骑马去,她嚷嚷好几天了。” “你们不来吗?我自己怎么会挑嘛!”花荞噘着嘴说:“什么带我出来玩,明明就是你们自己想出来玩,用我来做借口......” “马房里有师傅,他比我们懂得多,他会跟你介绍哪些马好。我们早听过了,你去吧。”朱瞻基说完,还真牵着笑嘻嘻的孙柔走了。 花荞只好自己朝着不远处的马房走去。小七想跟过去,小高却把她拦住了。 花荞沿着马厩往里走,里面果然有十来匹骏马,毛色都油光滑亮,看见有人过来,也不惊慌,继续嚼着马槽里的青草。 忽然,花荞看见一匹马特别眼熟,那匹马看见花荞,也愉快的晃起脑袋,打着响鼻、刨着前蹄,伸长脖子朝花荞的脸凑了过来。 “乌云?真的是你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我在这里。” 花荞没有回头,她的两行泪已经滑了下来。这声音就是化成烟,她也能认出来。 “你为什么在这里?”她哽咽着问,话一出口,双肩止不住的抽动,变成了哭泣。 “因为你在这里。” 呼延锦已经等不及她回头,从背后紧紧的抱住了她,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里,亲吻着她的脖子。 花荞在他的怀里转过身来,搂住他的脖子,迎着他的唇,狠狠的亲了过去。 不管是不是梦,好不容易梦到了,我绝不放过你! 两人交缠着,不知吻了多久。 泪水混在一起,又都滑进了嘴里,是咸咸的甜,是疼痛过后的幸福,花荞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靠在了马房外面的墙上,离乌云好远。 “不要叫醒我,我要一直梦下去。” “不行,你得醒过来,我要和你成亲,还要和你生孩子。” “生几个?” “十个。” “我只是姓朱,又不是猪。” “三个,不能再少了。两个男孩,一个女孩。” “还要挑性别?” “不挑,那就十个。” 呼延锦说完,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头发,轻轻的说:“我昨天一回来,就听说你掉到太液池里,差点救不回来,我恨不得连夜就进宫去找你......” “那你怎么不来?”花荞瞪了她一眼。 呼延锦无辜的说:“是你皇兄说,要给你一个惊喜。” “从五月十九开始没了消息,到今天七月初六,你在哪里?我想知道,又怕知道,因为我晓得,你不会无缘无故失踪,一定经历了常人不能忍受的痛苦......” 呼延锦微笑着捉住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她的指尖,这是他向来爱做的动作。 他看着花荞的眼睛,若无其事的说: “这些日子我过得很轻松,躺了三天才醒来,躺了一个月才下床,剩下的时间,就是吃了睡,睡了吃,你看,我是不是长胖了?” 花荞一听,嘴角在笑,眼里又掉下泪来:“哪有长胖?就是开始有胡茬了......” “胡茬吗?在哪里?你指给我看看......” 他捧起花荞的脸,用下巴去蹭她的下巴,两人笑着,又忍不住吻在一起。 等到他们牵着一匹周身枣红色,只有鼻梁和四蹄是白色的漂亮小母马出来,朱瞻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你是选马,还是选养马师傅?” 花荞脸也红了,只好瞪着眼睛掩饰道:“皇兄,都怪你!你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回来了?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他?他是谁呀?”孙柔掩嘴笑道。 “师......师兄啊......”花荞欲盖弥彰。 呼延锦走到小高身边,使劲握紧他的肩,低声说:“委屈你了!” “不委屈,我愿意。” 小高看见大人和姑娘一起从马房里过来,已经悄悄抹过一把眼泪,现在只剩下满心欢喜。 李赫站在他身边,刚才已经把这段时间的经历,简单告诉了小高和小七。他算是幸运,大人才真的是死里逃生。 做恢复训练那段时间,多痛他都咬牙坚持,只为了回来找他心爱的姑娘。 姑娘的心里也从没放弃。 他回来,一天可以是一辈子。 他不回来,一辈子,不过是一天。 第261章 坠入山洞大难不死 从马场回来,花荞也不纠缠,静静的回了东宫。 等到宫里熄了灯火,小高听见姑娘住的内殿方向,传来轻微的窗户响动。 他现在终于相信李赫的话,大人虽然受过重伤,但武功却比以前更厉害了。他默默的走到后院替他们做起了岗哨。 屋里只留了一支蜡烛,两人坐在床沿边的脚踏上。 “你打算就这样听一夜的故事?” “你讲我就听。” “能不能顺便干点别的?” “不能!” “那我没力气讲......” “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呼延锦一把将她拉入怀里,在微弱的烛光中,他的眸子却如同泛着星光一样透亮: “已经分开了那么久,能在一起的时候,我不许你离开。” 花荞何尝又不是这样想。 良久,花荞才从呼延锦的怀里坐直,她忽然想起来,伸手就要去掀呼延锦的衣服: “让我看看,你伤到哪里了?” 呼延锦笑道:“你尽管掀,衣服掀开,我可就穿不上了。” 花荞一听停了手,又羞又气的一拳打过去,呼延锦捉住她的拳头,放到唇边亲了亲,笑道: “我受的是内伤,你怎么看?你还记得在南都,从塔上掉下来的那个假洋人吗?我掉的位置,比那里还要高得多。” 花荞愣住了,松开拳头,摸着他的脸说:“可怜你怎么活下来的?” “你又何尝不是?咱俩到鬼门关走了一遭,阎王爷说:你们人间情缘未了,快回去成亲生娃,逍遥快活一辈子。所以我们就都回来了。” “哪里来的不正经阎王爷?” 花荞笑道:“我只听马平川说,当时地动山摇,阵是破了,可你们人也没了。他们山上山下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你们。” “因为我们既不在山上,也不在山下,在山腹之中。” 那天,呼延锦看出阵眼就是在那个土疙瘩下面,可他用剑刺,刺不进去,周围又看不出有任何机关,他与李赫两人都已经中毒,身体无力,拖的时间越长,他们就越无法支撑。 他只有孤注一掷,跳起来,用身体的重量压在那根插在阵眼的竹竿上。 霎时间,他的脚下出现了一个大洞,此时的他,已经做不出任何反应,硬生生的从洞口掉了下去。 “大人!”李赫拼尽全身气力,想去抓住呼延锦,可就算抓住了他的手,他又如何能拖得住下坠中的呼延锦,一狠心,他闭上眼跟着跳进了山洞。 洞口出现之时,五步之外的那块巨石滚动了起来,所以发出很大的声音,它滚到洞口,将洞口堵了起来,同时,阵眼上插着的竹竿,也被它压在下面。 等到大家进来的时候,已经完全看不见那个洞口。若不是徐九公怀疑那根竹竿,恐怕不会有人想到,巨石下面竟然压着个通天洞! 这个洞口并不是垂直的,但洞壁却很湿滑,两人尽量张开手脚,撑住洞壁来加大摩擦,可作用却不大。 “李赫,接住!” 呼延锦自己的短剑刚在放在脚下,已经先他一步掉进了洞里。他从怀里掏出花荞硬塞给他的折叠匕首,将匕首打开,扔给了李赫。 李赫一看便说:“大人,您给我干嘛?自己拿着!” 他的剑留在洞外,身上除了三个馒头和一个牛皮袋水壶,什么武器都没有。 “我还有,你快插入墙壁!要到底了!” 那把匕首本就是飞行员专用的重型战斗折刀,当时身在现代的花有财,高中同学聚会,一位当了飞行员的同学拿出来显摆,被花有财死皮赖脸“缴获”的,一直藏在工具箱里。 匕首真是锋利,很快就让李赫止住了下滑,可说“还有”的呼延锦,却依然快速的向下滑去。 这匕首仅此一把,他哪里还有?只不过把生的希望,留给了甘愿陪他跳进洞里的李赫。 “大人!大人!” 呼延锦听到了水声,可他同时也听到了,他的短剑掉到地面,与石头撞击的声音“叮叮叮当!” 遭了!下面不是水!呼延锦最后一丝幻想破灭了。 他的手脚突然悬空,不再摸得到洞壁......要到底了! 速度太快,这是他唯一能够闪过的念头。 就在他试图在空中翻转过来,一阵有力的掌风迎了上来,减缓了他下降的速度,可这毕竟不是神话,呼延锦还是重重的砸到地面上,顿时不省人事,晕了过去。 “大人!” 李赫凭借着匕首,一下一下的挪到了洞口,也就是底下这个山洞的洞顶。 他往下一看,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见,除了肯定呼延大人刚刚砸在地上,下面是什么情况,一点也不知道。 他不管了,从洞壁上拔出匕首就往下跳。 这次,那阵掌风起了作用,让他安全的跳到了呼延锦旁边。 李赫摸出火折子,点亮一看,心中不禁暗自庆幸:还好,再偏一点就要踩到大人身上了! 呼延锦脉搏还在微弱的跳动,但却失去了意识。 李赫想起刚才接他的那阵掌风:这洞里一定藏有高人! “有人吗?”李赫叫到,火折子的微光,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里,显得那么明亮动人。 就在他们不远处站着一个人,不,站着一个鬼! “什么人?”李赫一手紧紧的抓着火折子,一手将匕首护在胸前。 他之所以没有问“什么鬼”,那是因为他看见了那人的影子。 那人也在借着火光打量着他俩。 不过,他似乎并不想理睬他们,转身朝洞的另一边走去。 “哎!等等!这位前辈,我家大人快死了,你能救救他吗?”李赫想起这人刚才救过自己,现在对他又没有恶意,说不定,他有办法救大人。 微弱的星火中,李赫似乎看到那人身上几乎没有穿衣服,是个瘦高男人。 那男人停了片刻,并没有回头,他正要走,却听到李赫说: “我有馒头......有......馒头!你帮我......我给你馒头......” 果然,“馒头”这个词,强烈的吸引住了那个男子,他折了回来。 他往李赫鼓囊囊的怀里看了一眼,蹲下去探了探呼延锦的鼻息,将他打横抱了起来。李赫觉得,他应该是要带他们去更好的地方,拿着火折子,紧紧的跟在后面。 那男人在黑暗中走得很快,应该是对地形非常熟悉,李赫甚至觉得,他不需要用眼睛,也能将洞里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一直沿着清晰的水声走,奇怪却没有看到水。 走了好一会,李赫的眼前忽然似拨云见日,他惊喜的看见一丝光亮!有出口!他们有救了! 可也是这一丝希望的光亮,让他手上的火折子都惊得掉了下来。 抱着呼延大人的......竟然是个野人! 第262章 山洞野人被困前辈 李赫之所以认为他是“野人”,除了他一头蓬乱的白发,满脸交错的胡须以外,他的皮肤比常人要白,身上还披着一层可见的白毛。 他顾不上分析这个野人,捡起火折子就往有一丝亮光的方向跑去。 当他看到亮光的来源,他的心沉到了十八层地狱:这个洞口根本称不上是出口,它只是山洞里的内洞,一条暗河从洞顶倾泻下来,流到更深的底下。 难怪,听得见水声,却看不见水流。 亮光来自于水流对外面微弱光线的折射。 原来这个野人,不是住在这个山洞,他是困在这个山洞里,和他们一样。 野人将呼延锦放在洞前一块干燥的地面上,这里的空气比里面好了很多,而且......这里更像是野人自己居住的地方。 那野人把呼延锦放下,将他衣服上的扣子解开,李赫惊异的看着这个浑身白毛的野人,他解扣子的动作,看出他肯定穿过衣服...... 李赫还在愣神,那野人清了清嗓子,想说什么,却只“啊啊”的叫了两声,李赫见他像是想要把呼延锦扶起来,赶紧过去帮着扶住毫无知觉、软绵绵的呼延锦。 “大......”那野人又尝试着发出一个音节。 李赫惊喜的问道:“你会说话?对,他,是大人!你,救他!” 那人没再说话,盘腿在呼延锦身后坐下,呼延锦已经被他褪下了上衣,他用手指细细摸了一遍他上身的经脉,看着李赫,努力又发出一个音节:“扶......” “我扶住他?好好好。” 只见那人在呼延锦背后一连点了好几个穴位,将自己的掌心的内劳宫穴,对准了呼延锦背部的厥阴俞。 厥阴俞,乃两阴交汇,输入心包络的穴位,而掌心的劳宫穴,又叫“鬼路”,是手上的厥阴心包络。 两两相对,正是武林内家功高手,将对方身体加入自身内力循环,以自身内力,打通对方经络的方法。 李赫只是普通武官,他习的也又是外家功。但看着架势,他知道,这个馒头肯定值了! 呼延锦软绵绵垂着的头,突然往上立了一下。 李赫又惊又喜,连忙唤了几声:“大人!大人!大人快醒醒!” “睡......下......” 那野人站了起来,示意李赫让呼延锦睡下,他又说:“馒......头......” 李赫连忙从怀里拿出一个馒头递给他,问道:“大人为何还不醒来?” 野人接过馒头,没有马上吃,而是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脸上露出了陶醉的笑容。 他并没有回答李赫的话,而是坐到洞口边的一块石头上,掰下一块馒头放进嘴里,慢慢嚼了起来。 李赫又去探了探呼延锦的鼻息,他惊喜的发现,呼延锦的呼吸比刚才加重了许多。 这时,忽然传来“扑”“扑”的声音,而且越来越多,一大片影子把仅有的光线给遮住了,洞里顿时暗了下来。 那男人还在小口小口,认真的吃馒头,就像是天崩下来,也不能打扰到他吃馒头一样。 李赫点起火折子,这才模模糊糊看到,进来的是一大群燕子。这燕子他认识,不是常见的黑白剪尾,而是褐色加土黄色剪尾燕。 它们叫洞燕,不迁徙,常年住在洞穴里。 现在,李赫有些明白,他们将来要靠吃什么活着了...... 李赫叹了口气,从腰上取下牛皮袋,这里有水,也不需要省着喝,他打开盖子打算喝一口。 谁知盖子一打开,他就知道自己拿的不是水,一股浓浓的酒香从牛皮袋里飘了出来。 正在吃馒头的男人愣住了,他激动的盯着李赫手上的牛皮袋,猛的站了起来,瞪着眼一步一步向李赫走过去。 原来是个酒鬼! 李赫忙塞上盖子,将酒袋递给他,说到:“给你给你,你替大人治伤,都给你!” 哪知那男人接过酒袋并没有停下来,继续朝李赫逼过去,李赫连连后退,最后贴着洞壁站着,他愁眉苦脸的说:“你别过来,我不是那种人!” 那男人没有因为他的拒绝而停下来,右手一伸,掐在李赫的脖子上,恶狠狠的说道:“凤凰!你把凤凰怎样?” 李赫后知后觉的想起,他知道这人是谁了。 “朱凤凰......她很好......在等连虎回去......”李赫艰难的说道。 连虎手一松,李赫猛烈的咳起嗽来:真是个野人!脖子都要给你掐断了! “你就是连虎?”李赫想确认一下:“五年前从斩龙阵掉下来的?” “不错。” 刚才连虎闻到熟悉的酒香,那是朱凤凰酿的“八珍酒”,这是和气血、强精神、补诸虚的补酒。 当时,她想着这主仆几个,都是高大英俊的大男人,万一运动过量,可以喝酒补一补,就给他们每个房间都挂了一袋。没想到,被急于表现的李赫当成水袋拿了出来。 连虎打开酒袋闻了闻,啜了一小口,他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呼延锦,走到站满燕子的那一面洞壁边,伸手在墙上刮着什么。 过了一会,连虎抓着一把青苔走了过来。 他捏开呼延锦的嘴,将手里的青苔挤出汁液滴进他嘴里,又往他嘴里灌了一口八珍酒。 “这......” 李赫其实并不想表示奇怪,因为在这样一个山洞里,连虎就是抓一把燕子屎喂给大人吃,也很正常,毕竟这里除了这些,也找不到更多的东西。 “直接喝补酒,他会受不了。” 被朱凤凰的酒一刺激,连虎说话也没障碍了。五年来,他怕自己忘了怎么说话,经常和燕子说话,还经常对着洞口大叫。 可惜,从地面看来,这里就是一道石缝,里面有暗河,河水没有流出地面,而是流入了更深的地下。 水底的叫声被流水声掩盖了,加上这个地方偏僻,别说是连虎的叫声,就是这里有水,也不为人知。 “前辈,您就没有试着从这里出去?燕子都可以飞进来,这水也不大啊?” 连虎没跟他废话,拽着他的衣领,将他带到洞口,一下子将他的头塞到了水流外面。 “啊......啊......啊!” 李赫真想嚼了自己的舌头。 外面实际上就是官台山的一道地裂,而他们,位于地裂的中部。 既然不能出去,那就还是想想如何救醒呼延大人。 有了酒,连虎替呼延锦运功疗伤更容易了,这次,他只花了半个时辰,真气就在呼延锦的身体里走了三个周天。 连虎又想起了一样东西,当然不是燕子屎,而是燕子的窝。洞燕只在繁衍的时候筑巢,小燕子会飞以后,这个旧巢就不要了。 连虎刚开始是上去摸燕子蛋,后来发现这些燕窝是很好的引火材料,就收集了不少。 可洞里的石头怎么敲都没有火星,他也就断了生火的念头。 现在李赫有火折子,这几年收集的一大堆废燕窝,就成了宝贝。 有了火,山洞里突然就成了世外桃源。 第263章 九公相救再见凤凰 早上,李赫迷迷糊糊还没醒,忽然听到旁边连虎在叫他: “李赫!快来!” 李赫一个激灵:大人醒了?! “应该是要醒了,你看,他已经能感觉得到痛,趁这个时候把他唤醒。” 呼延锦躺在地上,眼睛虽然仍然闭着,可眼珠子在眼皮底下不停转动,就是睁不开。 很快他的额头上出了一层汗,眉头也紧紧皱着,脸上的表情一看就知道他非常痛苦。 “经脉是通了,只能说他能够活下来,可他周身的骨骼经络,要长好可没那么容易。洞里没有药,也没有促进骨骼生长的食物......” 奇怪的是,连虎今天穿上了衣服,一套已经洗得很旧的蓝色袍子,像是要出门做客一样。 不过李赫没有过多关注他的衣服,因为他看见呼延锦的手指不停的颤动,似乎想抓什么又抓不住。 “前辈......现在要怎样帮他?”李赫着急得冒了一头汗。 “不好!快叫他,叫他在意的人!他被魇住了!”连虎一边说着,一边把他扶起来,再次给他输入真气,帮助他加速心脉扩张。 大人在意的人? 李赫突然想起,呼延锦怀里的那个木头人像,他见过花荞,也见过呼延锦看向花荞的目光。 他从呼延锦怀里掏出那个人像,塞在他的手里,口中叫着: “大人!花荞姑娘来了!你快醒醒!花荞姑娘还在等你回去!” 他胡乱叫着,可呼延锦是听见了,花荞?花荞怎么来了?不要来,危险! 他猛的睁开了眼睛。 连虎松了一口气。昏迷不醒之人,最怕被魇住,就像是他的魂魄归位时找不到入口,若是不能及时叫醒他,那就会陷入更深的昏迷。能不能再次醒来,都是未知。 “花荞......” 连虎将他慢慢放平躺下。呼延锦神清醒了,可他身体的伤,还没有好。 “大人!你终于醒了!” 李赫激动得眼泪都飚出来了,抓着呼延锦的手臂又哭又笑:“大人,我们在一个山洞里,花荞姑娘,还在京城等着你回去呢!” “那就好......别来......” 呼延锦已经看到旁边还有一个人,李赫连忙说:“大人,这位是连虎,连寨主,他当年也是从通天洞里掉下来。” “连虎......朱凤凰……丈夫?” “正是在下。当时我比你幸运,身上有剑,洞口的尽头有点窄,我的剑刚好在上面卡了一下。不过当时腿了伤,过了小半年才完全好。” 连虎轻描淡写一句话,李赫却知道,这需要多大的毅力,才能爬到洞口来喝水,又是过了多久才能吃上食物。 他唯一的机会,就是燕子飞进洞的那一瞬间。 呼延锦喝了几口水,脑子已经完全清醒了,只感觉周身疼痛难忍,无法动弹。 李赫把这几天来的情况跟他说了一遍,呼延锦苦笑道: “那我躺着也不用着急了,连寨主五年都没找到出去的方法,我就算是爬起来,也不过是飞到洞顶去抓燕子......连寨主......怎么看上去也不像在洞里生活了五年......” 连虎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笑道: “七年前,凤凰终于同意嫁给了我,可我却让她守了五年的寡。平时衣服都收着,但是到了每年的今天,我要好好穿上一天。” “可她跟我们说,她十八岁就进了寨子,在寨子里待了九年……”李赫有些奇怪。 “我有什么法子?把她抢进寨子里两年,连寨子名字都改成了‘凤凰寨’,她才同意嫁给我。 结果那两年,我们和黑风寨又闹得不可开交……”连虎一说到朱凤凰,浑身都透出数不清的欢喜。 呼延锦连笑一下浑身都疼,他苦笑着问道:“我昏迷了三天,难道今天是五月二十二?” “没错......估计他们这几天也在找我们,可就算看见那个通天洞,半座山的距离,他们也不可能下得来。这个天然地裂峡谷,更是藏在地下无人知晓......” 李赫有点丧气的说到。 “燕子会飞出去......”呼延锦看着在洞顶飞着的燕子说。 “我试过,腿上扎上布条,它们就飞不动了。” 洞燕的体型,比家燕更小,它们的腿非常细弱。飞出洞外几乎不会停下来,它们会一直飞在空中寻找食物,吃饱了,再飞回来。 “在翅膀上刻字呢?” “大人,现在我们只有三件武器。连寨主的剑,您的短剑和匕首。您觉得那件合适在小燕子脆弱的翅膀上刻字?” 呼延锦还在冥思苦想,连虎却向洞边跑去。 现在,连呼延锦也听见了:外面似乎有石头砸在石壁上发出的声音,在“哗哗”的水声中特别突出。 那个唯一与外界相通的石缝,有人向下扔石头。 呼延锦忙叫道:“李赫,我有信号弹!你看看湿了没有,还能不能用?” 对啊!大人怀里那个黄色的纸筒是信号弹,不过摔得有些变形,确实不知道还能不能射,更何况,洞外还有一层水幕。 信号弹不可能射得出去。 李赫突然叫道:“连寨主,那天你是怎么把我塞到水幕外面的?” “抓住你腰带和腿......那只能借着惯性,晃出去,很快再晃回来,坚持不了多久......” “管不了那么多了,无论如何要试一下!”李赫坚决的说。 头和手伸出水幕只是一瞬,他将挡在身下,点燃了的信号弹伸了出去: 咻! 信号弹带着响声冲了上去。 徐九公和董章、侯自勤,全都看见了:呼延锦,在下面! 营救花了整整一夜,全都是丐帮弟子,没找人帮忙。 等到呼延锦被拉上来的时候,徐九公一摸,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的:他的伤,不是三、五天能好的,自己恐怕还要花大力气。 他唯一没想到的是,下面竟然有三个人。 “到凤凰寨去。” 连虎已经等不及要回去,况且,给呼延锦治伤,没有比凤凰寨更合适的地方。 回到凤凰寨,已经破晓时分。 半山上的凤凰寨,伏在晨曦中,如同镶嵌在石壁上的燕巢。 就在寨门打开的那一刹,连虎有些胆怯:自己已不是当年那个身强体健、高大威猛的连寨主,满头白发,和身上那一层白毛,会不会吓到她…… 朱凤凰听说是丐帮抬了人过来,就知道徐九公找到呼延锦了,这还真让她吓了一跳:难道是我太粗心,害了连虎? 她赶紧开门相迎,没料到,一个有几分眼熟的瘦高男人,猝不及防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虎……虎哥?虎哥!真的是你?”朱凤凰如同做梦一般。 衣服还是出门前穿的那一身,可整个人都变了形,只有眸子里对她的眷恋,还和当年一模一样。 一个熟悉的声音,让朱凤凰泣不成声: “凤凰……我回来了!” 第264章 传授心法九转还阳 凤凰寨好久没有那么欢天喜地过了。 寨主回来了,虽然瘦得像只猴子,可他确实就是他们的寨主连虎。身上的白发白毛,那都是因为在山洞里长期缺盐缺少阳光。 说来幸运,洞燕之所以会选择那个洞穴,其中一个原因就是石壁上的墙藓。这种长尖叶墙藓,喜欢长在潮湿的碱性石壁上,它们常常会将吸收到的多余盐分,排出到叶片上形成结晶。 洞燕喜欢啄食这些墙藓补充盐分。 当初连虎往呼延锦嘴里挤苔藓汁,要的也是这个盐分。 连虎现在唯一不习惯的,就是眼前人太多了。特别是这几年朱凤凰只招揽女成员,寨子里整天叽叽呱呱的都是女子的声音。 “凤凰,要不这个寨主还是你来当,我做你的军师。我现在这样......怕他们笑话......” “你现在这样怎么了?我是公主都不笑话你,他们敢!” 朱凤凰给连虎梳好了头,虽是白发,却已恢复了几分往日之风。 她有些奇怪的问:“那个老乞丐为什么不让去通知官府的人?呼延大人不是当官的吗?难道把他救出来,还怕官府杀了他?” “官府是不会杀了他,可他现在这个样子,恐怕难以恢复。我替他推功过血,不过是保他不死,想要完全恢复,就算废了我的全身功力也做不到。”连虎叹了口气说: “我猜,徐九公想豁命救他,自然不肯让江湖知道。我们要管住寨子里的人,别让呼延锦在我们这里养伤的事,从我们的人口中传出去。” “嗯......呼延锦......是个好人。得帮他。”朱凤凰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有些脸红。 呼延锦被从裂谷里拉出来,在颠簸着抬到凤凰寨,因为用的是简易的藤架抬着,他浑身疼痛如受刑一般。 抬到房间,他全身都被汗打湿了,人也昏迷了过去。 “别看了,趁着他昏过去,替他把衣服换了,省得醒来又痛一回。”徐九公对李赫说到。 李赫含着泪给呼延锦擦身子、换衣服,他看着正在呼延锦检查的徐九公问:“前辈,呼延大人能治得好吗?是不是很难?” “那当然很难!这相当于全身骨骼再造,你说难不难?造得好,宛如重生,造不好,就要花荞姑娘照顾他一辈子喽......”徐九公摇摇头,背着手,出门找朱凤凰要东西去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徐九公就和呼延锦住在一个屋子里,除了给呼延锦换药浴,就只有李赫一个人能进出这个房间。 刚开始,呼延锦每天都痛得要昏死过去,后来半个月以后,这种撕心裂肺的痛就少了。 徐九公又换了一个药方子,房间的的草药味也没那么刺鼻了。 李赫扶着呼延锦靠坐在床上,就听徐九公说: “从今天开始,我要传授你大还阳功心法。练习这个心法,必须配合深厚的内力,否则会被心法反噬。李赫,你去叫厨房熬鸡汤,别的食物都不需要了。” 李赫赶紧出去了,生怕自己再多听一个字。心法反噬?那大人能承受得住吗? 呼延锦心里也在问这个问题。 现在他终于明白,徐九公不把他带回政和县疗伤,而是藏在凤凰寨的真正原因。 “你不用觉得内疚,一个人活再久,不过也就百来年。大还阳功并非我丐帮本门武功,我也是机缘巧合才习得。今日授予给你,也不算违反门规。 朝堂与江湖,其实从未分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有朝一日,江湖需要你伸出援手,希望你记得,今日之恩,来自江湖。” 呼延锦什么也没有说,只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这段时间疗伤,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徐九公经常给他讲些江湖上的事,太祖皇帝本身就来自于江湖,因此他对江湖秩序有深刻的理解。 而现在的太子、太孙,他们都生长在皇室深宫,或多或少失去了对江湖的敬畏。 “江湖不是几个门派,几个侠客。江湖,是大明的普罗众生。” 这是徐九公闭关前讲的最后一句话。 因为从开始传功疗伤,到呼延锦能用大还阳功催动体内骨骼、经络加速愈合,徐九公除了念心法,什么也没有说。 一周之后,呼延锦便可以盘腿运功。 两周之后,呼延锦已经可以下床走动。这时,他到凤凰寨,已经一个月了。 徐九公的头发,已经变得跟他的胡须一样白。他拍拍呼延锦的肩,被连虎搀扶着送到凤凰寨后面的一个山洞里闭关去了。 剩下的时间,就是连虎帮着呼延锦做复健。 他体内有深厚的内功,与他刚刚康复的身体不相兼容,每天要花八个时辰不间断的炼体练气。这样又强化训练了一周,呼延锦才能将体能的阳元据为己用。 “连兄、连夫人,九公就拜托你们照顾了。” 呼延锦终于要离开。 连虎旁边站着的是周宝荣。全歼倭寇之后,他带着剩下的几十个兄弟,又回到了官台山。周宝荣得知连虎已经回寨,正想来投奔,他在这里见到了呼延锦。 呼延锦这才知道,朝廷是如何对待接受招安的义军。 “大道在江湖。”周宝荣说:“呼延兄何必执着与朝廷?” 呼延锦在马上笑着挥挥手:“大道在人心,哪有什么朝廷江湖?后会有期!” 李赫已经在几天前就回了南都,到南都詹士府报告了,他和呼延锦被当地村民救治的经过。 一天之后,皇太孙就收到了南府发来的消息。 七月初五,呼延锦和李赫进了京城。兴冲冲的飞奔回府见花荞,没想到,花荞的西院却已经人去楼空。 他找到还在巷子里住着的徐之锦,才知道徐之锦与方琬琰已经成了亲。 “你总算回来了!你不知道,这段时间发生了多少事。花荞得知你失踪,要到山东去找你,结果被皇太孙带回宫去,说是要给太子殿下侍疾......” 方琬琰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在剜着呼延锦的心。 “没进宫以前,你们走了就走了。现在花荞已经是皇族宗册上的人,走到哪里都怕会被查出来......”徐之锦犹豫着说。 呼延锦笑道:“多难都走过来了,还怕一道宫墙?再说,她只是郡主,总要出嫁的,大不了我的官不做了,乐得逍遥自在。” 碧春宫里,呼延锦将怀里的花荞搂得更紧了,他低下头去,吻了吻已经听得痴了的花荞: “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骨骼再造......”花荞还在痴痴的念着这个词:“这在阿爹的家乡应该也不容易吧?你是怎么做到的?这得多痛啊......” “傻瓜,都过去了。你看,我现在跳进皇宫,可比以前轻松多了。” 第265章 乞巧节东宫瓜果宴 蜡烛已经燃尽了,窗纱也开始微微泛白。 “快走吧,卯时要上朝了。”花荞嘴里叫他快走,脑袋却还靠在他的肩上。 呼延锦侧脸看看她,笑道:“今天是七夕,散朝会早。今晚的宫宴由太孙主办,本是女儿节,他却邀请了不少京中贵公子,到东宫花园里一起过节……” “这你就错怪他了,这是贵妃娘娘的意思。娘娘说,她和皇上比牛郎织女还要惨,到了七夕仍不能与皇上重逢,所以才想和年轻人在一起乐乐,不让她独自伤怀。” 她不知道的是,娘娘也有心让这些皇家未出阁的姑娘们,有个认识少年郎的机会。 “原来如此,那咱们晚上在花园里还能见面。你今晚和那些郡主们坐一块,当心吃食,别叫那个延平做了手脚。” 呼延锦最担心的是这一点。 “你放心,今晚是瓜果宴,都是各地进贡来的新鲜瓜果,我吃我自己的不就成了?” 直到寅正,呼延锦才翻墙出了宫,回去换朝服,匆匆到宫门外排队上朝去了。 这时候花荞也不能睡了,梳洗打扮,到太子妃娘娘宫里请安。 也许是因为过节,大家都兴奋得睡不着,都起得早。花荞到的时候,几个郡主都到了。 郡主们请安时间比较早,她们走了之后,才是太子的妾室过来给正宫请安。 “花荞姐姐,快来看,娘娘送我们好东西。”真定一边说,一边让婢女替她将一支红珊瑚串成的,累丝鸢尾金凤簪插在发髻上。 张氏身边,宫女正捧着一个大锦盒,里面还剩下最后一支红珊瑚金簪。 这是一套八件,不同款式的红珊瑚金簪,是日本国今年的贡品,颜色鲜艳,样式精巧。 张贵妃娘娘一看便笑道:太子有八个女儿,像是为她们定做似的。 刚好又是适合年轻姑娘戴的款式,后宫里早没了年轻妃子,便将首饰赐到了东宫。 延平郡主趁大家都在和花荞打招呼,伸手过去将盒子里金簪上的珊瑚花给捏扁了。 串红珊瑚珠子的金丝本来就软,戴在头上都不能使劲碰,她这样捏,那还有原来形状? 太子妃看在眼里,却装作不知道:风头太盛的,总需要有人出来制衡。 花荞看了一眼那个捏扁的簪子,并不追问,笑着叫小七收了,拜谢了太子妃。她瞟了一眼站在盒子边的延平,笑道: “赐这簪子好,今晚大家统一带着出去,那些公子哥们本就和咱们不熟,这下,更分不清谁是谁了。” 这话一说,谁还想戴啊? 嘉兴首先就把簪子丢回了盒子里面。她是嫡郡主,按照不成文的规定,可以自己挑郡马,为什么要和她们几个一样? 太子妃暗暗冷笑:这哪里是乡村里长大的姑娘?回头还真要提醒殿下,要是嫁了个有野心的,将来,不是给儿子添乱? 延平却暗自高兴:你们都不戴才好,这么漂亮的簪子,我才不会浪费! 请了安回到宫里,小七刚端了盆水要让花荞洗脸,回头一看,她早倒在床上睡着了。 宫里的晚膳在未时就已经送过来了,花荞也没起来吃,一直睡到酉时才起来梳洗。 她到太孙东宫花园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贵妃娘娘身后的张樾。 今天张樾没穿飞鱼服,穿着身青色缠枝花灵芝竹纹交领大袖衫,少了些杀气,多了些书生气,还把他那横着走的霸气也敛了去。 花荞过来给张贵妃行礼,张樾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她。 趁贵妃不注意,花荞对他做了个口型:舅公! 张樾哑然失笑。 偌大的花园里,除了中间一张是长条桌,周围分散摆着的,都是圆桌。长条桌对着一块空地,是准备让姑娘们表演用的。 圆桌之间都有花丛隔着,不远不近,看得见,走过去还得绕路,这是太孙妃花了心思的。 为了这样的男女分席,还要不阻碍看表演,她连花园里的植物都换了不少。 乞巧节宫宴,最吸引那些公子哥的地方,就在于能看到这些贵女们亲自上场表演。 虽说皇上的宴会上,教坊司的歌女、舞女们更专业,但哪里比得上出去吹,“郡主为我弹过琴”、“尚书女儿为我跳过舞”,那样令人趾高气昂? 所以今晚顺理成章来的、别有用心来的、七求八讨来的、保护媳妇来的都有。 个个穿着光鲜亮丽的曳撒、贴里,也有像张樾那样,穿着交领束腰直袍的。全都像骄傲的公鸡一样,看似在等母鸡来崇拜,其实就为了炫耀自己与众不同的存在。 姑娘们更不用说了,一年也就是这么几次露面的机会,天天躲在深闺里学习琴棋书画,能人前表现的就这一回。 更何况……这些公子哥里面,说不定就有自己未来的夫婿…… “听说,今年的新科状元张宏也来了,好就好在他本就有些家世,他父亲是广东布政使张奇。 官宦子弟能中状元的可不多,庆都姐姐,大才子你若不要,妹妹可就不客气了。” 清河只比庆都小不到一岁,是位刚刚及笄的郡主,她的母亲告诉她,若不想盲嫁,也就这一次和父王讨价还价的机会。 庆都脸一红,小声说到:“花荞姐姐和嘉兴姐姐还在我前面呢,哪里轮到我选。” 花荞、嘉兴没说话,延平却抢白道:“年龄在你后面,机会可是一样的!我就不信,状元郎十年寒窗都等得,一两年又等不得了?” 真定还小,她只管吃水果茶点,还不时把好吃的,介绍给坐在旁边的花荞。花荞晚膳没吃,这会正饿了,看什么都好吃。 一桌子郡主都正襟危坐、仪态端庄,吃什么都浅尝辄止,就她俩没心没肺的吃得高兴,惹得嘉兴暗地里不知翻了几个白眼。 呼延锦一进花园,就看到了笑眯眯和妹妹大快朵颐的花荞,脸上没笑,心里却笑了: 就这样,也就只能嫁给我了。 忽然他的眼光停在旁边的一条栀子花甬道上。 甬道正走来两个人,男的玉树临风、彬彬有礼,女的弱柳扶风、风姿绰约,如同一对璧人。 看上去,两人就像碰巧在花园里遇到,彼此客气问候,行了个礼而已。 可在呼延锦看来,这两人绝没那么简单。 因为,他们一个是都察院左侍郎易呈锦,一个,却是水月楼的明珠姑娘! 第266章 俊公子激起千层波 呼延锦没有急着坐,他是皇太孙的詹士。 虽说七夕是常宴中的小宴,由鸿胪寺造名册、定宴品,光禄寺采买设宴,詹士府没什么责任。 但他要和鸿胪寺一起,帮着皇太孙,接待这些不常进宫的贵公子们。 太孙东宫宴比宫宴要轻松很多,尤其是今天皇上、太子都不来,只有个性格豪爽的中年贵妃,多数人私下认为,这才是宴会的样子。 “见过你父亲了?你失踪了,你父亲快要急疯了,自己跑到官台山找了一圈,只不过,也没有找到。” 易呈锦得了呼延锦的口信,知道他已经回来了,只不过,这还是第一次见面。 “我不管你是被迫执行谁的命令,若是再有下一回......”易呈锦脸上笑着,手遮着嘴,贴近呼延锦的耳朵,仿佛是很亲密的两人,在讲体己话一样: “我不会放过你......和你父亲。” 呼延锦到南都的时候,去了一趟度春山画舫,在那里,他得知父亲已经到了南都,这两个月来,他们都在联络建文朝的旧人。 而且放出风去,说建文帝宫外留有一子名为朱文至,被建文帝封为成王,他手上拿着的,才是真正的传国玉玺。 吾辰良闻讯也到了度春山,他看上去老了很多,见到儿子什么也没问,自己的事也不愿多说。 还是兰溪悄悄告诉他,易呈锦给了吾将军很大压力,不但要他亲自去联络旧臣,还下令让他亲手杀了不愿意归顺的人。 吾辰良已经无法抽身,他呼延锦又如何能例外? 易呈锦一边让吾辰良在南都大张旗鼓,一边亲自在京师为“朱文至”招兵买马。程济意外找到了一个人,那就是明珠姑娘身边的嬷嬷,顾月娥。 “林夫人......林大人他在云南得了热病,我们当时躲在山里,缺医少药,最后林大人没顶住......”程济得见故人,亦是百感交集: “好在龙枫一直跟着我们好好长大,这次安排他跟着永乐帝北伐去了。” 顾月娥多年来的寻找与等待,终于有了答案,想到丈夫已经先他而去,不由得伤感涕零: “我就知道,只要守着京师,就一定能找到你们......当年与他们父子在南都走散,我便留在了南都,看到朱棣大杀忠良,恨不得对他抽筋剥皮。 只可惜,我也大病一场,断续拖了半年才好。机缘巧合,收养了两个大臣家里逃出来的孩子,于是,便开始收养孤女,盼着有朝一日能手刃朱棣,报仇雪恨。 明珠姑娘本家姓齐,当年只有两岁,跟我龙枫年纪一般被奶娘抱走,幸免于难......” “原来是齐泰齐大人的遗孤!”程济感慨不已。 易呈锦得了齐明珠这个太孙外室,又有顾月娥在旁相助,呼延锦更是无关紧要了。 只不过,吾辰良还有用,拿住呼延锦,就等于是拿住吾辰良。 关于齐明珠,呼延锦是一点不知道,不过上次春马场的事,他猜到明珠姑娘定与皇室有仇。可她对朱瞻基的情又不像有假,要下手,早就可以下手了,何必辛苦进宫? 那就一定是世仇。 这也是他迟迟没有对皇太孙说明这件事的原因。 他自己就是个逃亡二代,对与永乐帝有屠门之仇的人,有一种天然认同。 易呈锦从明珠姑娘口中得知,呼延锦已经对她有所怀疑,却又没有任何动静,就猜到了呼延锦心中所想,他安慰明珠道: “他是个好人,他不会去告发你,因为告发你,就等于背叛了他的历史。” 看着易呈锦离开的背影,呼延锦心中苦涩,自己就像棵墙头草,易呈锦让他不能忘记过去,朱瞻基又让他看到未来,所幸吴先生、方仕政、徐九公他们让他清醒: 谁能给大明百姓安定富裕,谁就是他的现在。 鸿胪寺的人有节奏的拍起手来,负责各桌的内侍也跟着拍起手。旁边站着轻声聊天的人,也都找到自己的座位入席。 虽是晚宴,没有正餐,但甜点不会少。 只见一对宫女捧着茶盘上来,上桌有小点心一碟、甜汤三品,糕一碟,酒五钟。加上各色瓜果,摆了一桌子。圆桌都多了一钟酒。 呼延锦特意看了一下,明珠姑娘和教坊司的乐手坐在一桌,教坊司那桌,只有瓜果和一钟酒。 光禄寺的人给每桌布了菜,退到一边,由宫女们给各位倒酒。 太孙妃胡氏给了教坊司的左司乐一个示意,只见她将手中一个精致的乐铃摇了摇,两旁的乐女便奏起乐来。 丝竹声中,贵妃娘娘端起一杯酒,与太孙、太孙妃、虚碰了一下,掩面饮了。下面的各圆桌才纷纷动了起来。 花荞吃饱了,往四周看了看,正好遇上呼延锦的目光,不禁莞尔一笑。 呼延锦个子高,长得又周正,完全不是官宦子弟的那种阴柔美,加上他这次死里逃生,一月炼狱,更让他的眉眼间多了几分隐忍,那是坦荡阳光的包容。 过了一会,花荞看见有宦官把呼延锦叫到主桌上去。 看他们说话的姿势,花荞猜,是贵妃娘娘在问他官台山失踪之事。他躬身微笑着答话,贵妃娘娘也笑着频频点头。 主桌上的动静,自然没有逃过各圆桌上的眼睛。 呼延锦不是南都京圈的人,很多公子并不认识,一时间,大家都在打听这位大人姓甚名谁。郡主这一桌当然不会视而不见。 虽然只见过那一面,延平郡主看见呼延锦就认出,他就是在东苑里替她摘柳枝的人。 他还真是太孙哥哥的红人,连晚宴都要带到贵妃娘娘跟前! 她看了一眼花荞,发现她正在如无其事的喝着甜汤。 难道,她对她师兄没有动心?或者,因为她是郡主,只能放弃了? 于是她捅了捅旁边的嘉兴说:“那个新科状元,怎么比得上这位太孙哥哥身边的红人?” “哦?你认识他?”嘉兴真好奇这人是谁呢。 “那怎么不认识?今年春宴的时候,他还特意为我折过柳枝呢。可惜,他现在已经是太孙哥哥的詹士,正三品,郡主不能嫁。” 嘉兴也知道这条不成文的规定,她不屑一顾的说:“规定又不是一成不变的?大不了,让太孙哥哥降了他的职就是了。” 花荞差点没把一口汤喷在她俩脸上:我的师兄,是你们想要就要的吗? 谁知那不嫌事多的延平还真的说: “太子妃娘娘是您的嫡母,姐姐您要喜欢,还真要先下手为强!免得,被一些自以为近水楼台的人抢了去。” “延平,你是不是被这位大人碰过钉子?否则,大人这么好你怎么不去,反倒怂恿嘉兴?别是想让嘉兴去出丑吧?” 花荞似笑非笑的说到。 “你!” “你什么你,我是长姐,你得说‘您’,你宫里的姑姑没教过你吗?” “哼!” “这么没礼貌?那别人看不上你,就不单是你长得不美的问题了。” “......” 几个郡主见延平被花荞呛得没了声音,都偷偷笑了起来。 嘉兴不以为然。 只觉得延平太蠢,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第267章 巧不巧舅公会师兄 说话间,教坊司的乐曲停了。 只见明珠姑娘走上前去,给贵妃娘娘、皇太孙、太孙妃分别行了礼,娇声说道: “教坊司左韶舞明珠,给娘娘献舞。祝娘娘人比花娇,寿与天齐。” 话音落,左司乐的铃声又响了,轻柔的音乐响起,一身红纱衬白底舞裙的明珠姑娘,甩着一条长长的红绸,婀娜妙曼的跳了起来。 教坊司隶属于礼部,左韶舞是礼部女官的官职,从九品。品阶虽低,但毕竟脱了属贱民的乐籍,入了官籍。 呼延锦心道:这女人还是花心思,让皇太孙帮她进了宫!只是没想到,她以乐器成名,却精于舞道,难道......她也与易呈锦有关? 再看皇太孙,只见他满脸惊喜,看上去,他也是第一次看明珠跳舞。 花荞瞟了一眼,发现男人们都痴痴的看着明珠跳舞,竟然包括她师兄!刚刚还差点被郡主们瓜分,现在又盯着明珠目不转睛,是不是不想混了? 她悄悄捡了颗小指甲盖大小的泥团,正想朝呼延锦弹过去,提醒他收收眼珠子,再一看,他微微转了头,看了一眼坐后面的易呈锦。 花荞一使劲,将泥团捏碎了。 易呈锦看上去非常满意。 他看出来,顾月娥与明珠只是想杀朱棣报仇,对他的孙子朱瞻基,还是抱有好感。 于是对她们说,在宫外等不是办法,就算朱瞻基来,也不一定能见得到朱棣。朱瞻基认识她只有一年,正是新鲜,时间长了,未必不会厌弃。 那就更谈不上利用他去杀朱棣了。 最初明珠是想选秀进宫,结果朱棣进入知天命之年后,不再大规模民间选秀,这一等,已经耽误了明珠的花样年龄,而太子体弱,更不喜纳妾。 直到她二十二岁,才搭上了比她大两岁的朱瞻基。 没想到,两人情投意合,竟让这位怀着血海深仇的齐明珠,对仇人的孙子动了真心。 她都已经打算放弃刺杀了,结果又遇上了易呈锦。 这次终于还是进宫了。不过,她想得更多的是,可以就这样一直陪在朱瞻基身边。 太孙妃胡善祥从明珠流转的眼波中,看出了一点苗头,不动声色的对贵妃道: “这位韶舞跳得还真是若灵若仙,这一曲舞罢,还不知多少公子来求,娘娘,您可别忘了,您身后已经有位大人排着队了!” 张贵妃回头看了张樾一眼,也捂着嘴笑了。 朱瞻基对胡氏更多了两分不满。 张樾面无表情的说:“我喜欢年纪小点的,隔上一两辈也没关系。” “说的什么胡话!”张贵妃嗔到。 “年纪小的来了。”朱瞻基回头对张樾笑道。 第一个上场的是清河郡主,她表演的是七弦琴。这是王选侍特地交代的,说表演就要抢先,等到别人珠玉在前,你再演奏得好,也没人记得住。 刚巧延平的母亲张才人也是这么交代的,而且好巧不巧,她准备的也是七弦琴。可她到后面拿琴,晚了一步,清河已经上台了。 “小贱人!不就是今年及笄了吗?什么都抢在我前面!”延平气不打一处来,口没遮拦的咬牙小声骂道。 “就算她不是你的姐姐,你也不能这样骂她。”花荞冷冷说到:“这只会让你更令人讨厌!” “她母亲只是个选侍,我骂她又能怎样?哪怕现在我不能过去指着她的鼻子骂,我还能......”延平郡主一脸坏笑,拿起桌上一个酒杯,手一松,酒杯“啪”的一声摔在地上碎了: “干扰她!” 清河弹琴不算太熟,最怕分心,果然旁边传来酒杯摔碎的声音,大大干扰了她,下一个音节就弹错了,再往下弹,连音阶都错了。 花荞狠狠瞪了延平一眼,从小七手里接过洞箫,顺着清河的音就吹了起来。 洞箫的音一加进来,清河很快找回了调子,花荞便将萧声做为点缀,在她的琴声中时隐时现,使得清河的这首曲子增色不少。 伴奏,这是她和师兄在练曲子时,经常玩的游戏。 清河一曲弹罢,呼延锦带头拊掌叫好起来,一时间大家都忘了清河前面的失误,只记得后面配合的精妙。 “第一个上场,还真需要勇气啊!这位不知是那位郡主?” “是啊,落落大方的,也不知及笄了没有?” “打听到了,打听到了,那位是清河郡主!” ...... 旁边的议论声穿到郡主们的耳朵里,延平的肺都要气炸了。 刚才她一摔杯子,包括嘉兴在内,大家都鄙视的看着她,她就已经够恼火了。现在花荞还让清河出了风头,她更是抓狂。 延平猛的站起来,朝外走去。贴身宫女要跟过去,被她指桑骂槐的骂道: “贱人!你就那么爱往上贴吗?” 骂得那宫女也不敢跟了,由得她拂袖而去。 接着上场的是吏部尚书蹇义的长孙女,她表演的是现场作画。为了让姑娘们在夜宴上写字作画,太孙妃早让人准备了琉璃灯,这灯既不怕风吹,又透亮。 蹇姑娘画的是墨竹,两个宫女掌灯到主桌、圆桌上走了一圈,让大家都欣赏了一遍,下面又是一片啧啧赞叹声。 接下来是大理寺卿的女儿虞姑娘上场表演,花荞往呼延锦那边望望,呼延锦点了点头,她便站起来,走了出去。 谁知时不时瞟一眼花荞的张樾,一看到花荞站起来,也悄悄咪咪走了出去。 花荞正往花圈边上的游廊走,那里有间赏花饮酒的留香阁。 “人不大,胆子大!黑灯瞎火的,你要去哪里?” 花荞一听,坏了,出门遇瘟神,怎么这个时候碰到他了? 她只好转过身来笑道:“舅公好,您老人家这是要去哪啊?” “你去哪我去哪。” “为什么你要跟着我?” “我喜欢。” 花荞噘着嘴说:“这是在我皇兄宫里,皇宫里哪有什么危险?” “上次在西苑落水,不是在皇宫里?” “这次有我。” 呼延锦绕过来有点远,一过来他就听到说话声,赶紧跑了过来。 “你?......” 张樾看看呼延锦,又看看花荞,笑道:“你在等他?” “是啊,舅公,我在等我师兄呢。”花荞抿嘴笑道。 “他可以来,那我也可以来。走,一起走。”张樾不管,就要去拉花荞的胳膊。 呼延锦一个闪身拦住了他:“舅公,我和师妹有话说,下次再请您喝酒。” 张樾没拉到花荞,把呼延锦拽住了: “你等会,谁是你舅公?我总共没比你大几岁,你为什么要叫我舅公?这样很影响我追小姑娘,知不知道?” 花荞一听,差点没笑出声。 趁着两人拉拉扯扯,她捂嘴笑着,往留香阁里跑去。 第268章 出命案花荞涉嫌疑 一看花荞走了,呼延锦也不想跟他纠缠。 先是格斗术里的一招“仙姑扛枝”,卸了他抓自己胳膊的手,跟着一招“反击拳”,直拍张樾的脑袋。 张樾身手不差,只是呼延锦突然动手,他反应慢了一拍,被呼延锦占了先,他叫道: “好小子!敢偷袭你爷爷!” 张樾一喊,呼延锦就笑了: “叫你舅公你不乐意,偏要当我死去的爷爷。我谢你上次救了我师妹,咱们化干戈为玉帛如何?” “谁要你谢?有本事,你打赢我再去找她!” 呼延锦暗笑:是你请我打你,就别怪我用你试内力! 这两个大男人也没真打,只不过是武者遇到了对手,总忍不住想切磋一下。 正在拳来脚去,忽然听见留香阁有人大叫了一声: “啊......” 两人都停下手来,互相了一眼,不约而同的向留香阁奔去。 大叫一声的人不是花荞,而是掌着一盏灯的宫女,灯笼掉在地上,罩子上的羊皮被火烧出一股焦臭味。张樾两脚就把灯笼踩灭。 宫女叫声,同样引来了几个内侍和东宫里的侍卫,很快,留香阁被团团围住,火把、灯笼,将里面照得大亮。 花荞蹲在地上,她面前正伏着一具女尸。 张樾刚想去吧女尸翻转过来,花荞却拦住了他: “别动,我知道她是谁。” 那宫女叫到:“你当然知道她是谁,我走到窗外的时候,看见是你用刀子捅了她!” 那女尸的背上有一把匕首,匕首直插后心,衣服上浸满了血。 花荞摸过她的颈脉,已经断气了。 呼延锦指着花荞问那个宫女:“你知道她是谁吗?竟敢信口雌黄!” “我......我不知道......” “不管她是谁,敢在太孙东宫里行凶,都是死罪!” 金吾卫赶了过来,带队的旗长看见张樾也在,连忙正义的表态到。 张樾恨不得一脚踹过去:这宫女不知有没有问题,再吓唬两句,说不定就松口了。 花荞似乎没有收到他们的影响,她站起来说: “如果我没有看错,这个人是我妹妹,延平郡主。” 延平今天穿着一条桃红色的百褶裙,她的发髻上,插着今天太子妃娘娘赐给她们的,红珊瑚串珠金簪。 更何况,她还侧着半边脸。 “郡主?”旗长想去将尸体翻过来,被张樾拦住了。 “张大人,这把刀,是宫里常见的水果刀,刀柄是瓷的,上面应该留着凶手的指纹,所以我让你们别碰。”花荞像是对张樾说,实际上是对金吾卫的那个旗长解释。 “指纹......是什么?”那旗长也是官宦家的子弟,他是工部屯田司员外郎王显的次子王熠。 “我进来的时候,确实没有看到她躺在这里,只是闻到了血腥味,等我感觉到脚踩到了血,才发现延平躺在阴影里。” “月儿?你怎么在这?出了什么事?”一位华衣美妇过来,看见那宫女便奇怪的问道,还没等月儿回答,她看到了地上的尸体,不禁吓得腿一软,后面一个人伸手扶住了她。 那华衣美妇惊得只往他怀里躲:“殿下,别过去!里面有人死了!” “花荞,出了什么事?”朱瞻基听说游廊这边出了事,便让太孙妃陪着贵妃,自己就往这边来了。 “皇兄,我进来的时候,延平就已经被杀死在阁子里。” “延平?你说被杀之人是延平?”朱瞻基的眉皱了起来,急忙过去弯腰看了看她侧着的半张脸。 这下难办了,若是是个宫女太监,还可以压下来,过了今晚慢慢查,可死的是自己的妹妹,必须立刻报贵妃,排查宫中在场的所有人。 “萧忠,去把宫门下了,在东宫里的人,一律不许离开!”他看看张樾又说:“张大人,烦请您将贵妃娘娘送回宫去,娘娘从未离开座位,与此事无关。” “我不走,我是第三个到现场的,我也是当事人,请殿下安排别人送送娘娘。”张樾很想听听花荞讲,什么是指纹。 宴席上的人一听说,死了位郡主,要下了宫门查案,个个惊得下巴都掉了。 再一传,死的是刚才摔杯子的延平郡主,朱瞻堈跳了起来,大步冲进了留香阁,他见妹妹还趴在地上,弯腰就把她翻过来。 朱瞻基想拦也来不及,张樾眼疾手快,捏着露在身体外面的刀刃,把刀拔了出来。 花荞、呼延锦和王熠几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花荞手里拿着太孙书房里摆着的那个勺型司南。 “月儿,你把你看到的事,老老实实跟六皇孙说一遍。”那个华服美妇,是朱瞻基的妾室戚淑人。 “是......是......小的提着盏灯笼从留香阁门前走过,忽然看见......看见里面有个人,我便多看了一眼,这才看见,这位郡主正拿着刀,杀了那位郡主!” “这位郡主?你说的是她?”朱瞻堈指着花荞吼到。 “是......是她......” 朱瞻堈盯着朱瞻基道: “我不管她是谁,太孙请还我一个公道,我要她给我妹妹偿命!” 张才人只有一儿一女,朱瞻堈从小就对自己的亲妹妹特别宠爱,也就是他和母亲一道,把延平宠得无法无天。 “这只是一面之词,太孙殿下,把这个宫女交给我,保准让她今夜就开口。”张樾在一旁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锦衣卫用的都是些什么手段,你想逼她改口供吗?”朱瞻堈嗤之以鼻。 “她也是我妹妹,我为什么要杀她?”花荞不解的问:“杀人,不是要有杀人动机吗?” 这时朱瞻基身边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 “你有杀人动机!” 朱瞻基皱眉呵斥道:“嘉兴!别胡说!你又不在现场,搅和点什么?” “怎么?太孙哥哥不敢让她说?”朱瞻堈嘲笑道: “我听说,太孙哥哥早就认识花荞,还曾想在选秀中把她纳入后宫,还好阴差阳错你们错过了,否则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嘉兴从不知有这事,一听六哥这话,更把花荞从头恨到脚,她咬牙道: “花荞认为上次是延平将她推下水,一直耿耿于怀,不但以牙还牙,将延平推下东宫池塘,还处处与她作对。 刚才在席间,花荞还与延平唇枪舌战,将延平气得离开桌子。没过多久,花荞也离开了桌子。她的贴身宫女却没有跟过去,这不是很奇怪吗?” 小七一听急了:“那是因为我看见......” 花荞眼光一横,小七打住了:是啊,总不能说,我看见姑娘和大人出去私会,所以我没跟过去吧? “怎么?你看见什么?不敢说了?” 朱瞻堈怒气冲冲的看着朱瞻培道: “今天若不拿了这个杀人凶手,我定要闹到父王宫里去!” 朱瞻基叹了口气说: “王熠,把人带回碧春宫锁起来,直到查出真相。” 第269章 遭禁足大理寺审案 朱瞻基不想事情再发酵,包括他曾经想将花荞纳入东宫之事。 花荞只关心延平背上的那把刀,此时见延平已经翻转躺平过来,背上的刀也不知去了哪里,不禁着急的叫起来: “你们别往里面挤,杀人现场都给破坏了。” 朱瞻堈冷笑道:“确实如此,地上这摊血要保护好来,现在只有一个人的脚上有血!” 花荞不禁有些失望,有可能找到凶手的指纹也没了。她看看手上拿着的那个慈石司南,暗暗叹了口气。 “郡主......请吧!” “她还没册封呢,哪里来的郡主?死在地上的那位,才是郡主。” 朱瞻堈原行七,朱瞻培被除了名之后,他便成了老六。不管是老六还是老七,他自知,他都是无缘皇位的人。 所以他一向只管享受生活,也叫自己母亲不要参与后宫争斗。 没想到,这样都不能保全他们母子三人平安到老。 看着越来越多兄妹聚拢过来,花荞也不想让皇兄为难,跟着金吾卫走了。离开之前,她只来得及看了呼延锦一眼。 张樾看看朱瞻基兄弟俩,道:“殿下先请回,我在这里......” “你自己说的,你也是当事人,你和呼延大人也请到外面接受询问。” 朱瞻基下了决心,若不能查出真凶,不管是对花荞还是对他自己,都只会让事情越来越难以收拾。 “萧炎,去把大理寺卿虞谦请到东宫来。” 好好的七夕宴,成了血腥的凶杀现场,而且,死的是一位尚未及笄的东宫郡主。 张才人很快得了消息,一路哭着到了太孙东宫,朱瞻堈拦住了还想往阁子里去的母亲。 “母亲,别进去......”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堈儿!延平她还那么小,又没有得罪谁,怎么会被人杀了......”张才人伏在儿子肩上哭天抢地道。 太孙已经到书房去等虞大人,太孙妃胡善祥陪在张才人旁边:“张娘娘,您节哀顺变,太孙殿下一定会抓住真凶,还延平妹妹一个公道......” “真凶?真凶不是已经抓住了吗?明天天一亮,上了刑,她什么都招了。”朱瞻堈将母亲搂在怀里:多少年没有抱过母亲了?她竟已变得如此瘦小。 大理寺卿虞谦被令连夜进宫,他知道,必是出了大事。自己的女儿参加东宫宴未归,不知是不是与她有关? 虞谦来到太孙书房,看见吏部尚书蹇义已经在里面。 “虞大人,东宫确实出了大事,延平郡主在孤的东宫里被杀了。如今孤已下令封锁东宫,所以您的女儿、蹇大人的孙女也都身涉其中。 孤想,此时与您也算是有瓜葛,为了回避,孤派一个人去大理寺给您做助手。等走了吏部程序,便正式调入大理寺做您的少卿。您意下如何?” 这次晚宴涉及的人太多,刑部、大理寺都很难找出与此事毫无关联的人。 朱瞻基想来想去,只有这么一个办法,让与此事无关的侍读徐之锦,亲查此案。 虞谦、蹇义当然没有异议,朱瞻基这样做,已经是避嫌最简便的办法。 徐之锦临危受命,他也觉得责任重大,更何况嫌疑人还是花荞? 看现场,天才蒙蒙亮,徐之锦决定先排除无嫌疑人员,否则,东宫锁了那么一群贵子贵女,时间长了,非有人崩溃不可。 “太孙东宫共有宫人及主子三百八十二人,宴邀嘉宾及侍女一百五十一人。”管事太监李福报道。 “好,先将能当晚证明不在园子里的主子、宫人排选出来,再将能证明当晚没有离开宴会场的人排选出来,此两类人留下口供,即可离开。” 这两类人还是占了大多数,因为表演才开始不久,到处闲逛走动,或是去更衣私聊的人都不多。 最后离开过宴席,或是无法证明自己没有离开宴席的人,只剩下五十二人,其中又有三十六人是往来送吃食的宫人。 他们离开膳房和到达宴席的时间有限,没有到游廊上留香阁作案的时间。也放了。 眼看东宫里扣着的人只剩下十六人,徐之锦松了口气。 天已经亮了,提审之前,他要先去看现场。谁知还没走近留香阁,就看到张樾和呼延锦站在游廊上。 两个大理寺的司直郎上前拦住他们,走在徐之锦身后的大理寺正冯云成上前说到: “二位大人,你们均已有人证脱离嫌疑,此时应该离开东宫,为何出现在此处?需要你们到场作证,本官自会传唤。干扰大人断案,皆与本案凶手同罪处置!” 冯云成是个出名的黑脸包公,之所以没让他主审,而是将徐之锦调用,也是因为冯云成只是个六品官。 “岂敢干扰大人断案,我二人在此,只不过是为了保护重要证物不被破坏而已。” 冯云成疑惑道:“什么重要证物?” “让他二人随我们一起进去吧。”徐之锦开口说道:“两位大人可为本官指明是何重要证物。” 到了留香阁,大理寺的仵作已经检验完尸身,正在看着书吏填写验尸告书。看见冯寺正和几位大人过来,便报告道: “大人,郡主却是死于背后刀伤,刀直接插入心脏,导致流血过多死亡。生前有过挣扎,她的额头上有擦伤,右肩上也有不明显的瘀青,像是被人使劲抓住导致。可就是......” “右肩瘀痕?刀插在左边心脏?这很难做到,除非这两个动作不是同时发生。”徐之锦疑惑的说到。 那仵作答:“属下正是因此疑惑。” 见徐之锦看地上的血迹,仵作又说:“血迹上只有一个脚印,已经把大姑娘的鞋拿来比对过了,这个脚印确实是大姑娘留下来的。” “那也只能证明她到过这里。”呼延锦开口问道:“从郡主被杀,到血流一地,这需要多长的时间?” “若是刀仍插在伤口上,至少需要一盏茶的功夫。” “那就是说,花荞姑娘杀了人还不走,站在这里一盏茶的功夫,等着被人发现?”呼延锦追问道。 “这......” 冯寺正也觉得蹊跷,四处看了看,问道:“杀人的刀呢?” “在这。” 一直没说话的张樾掀开延平的裙摆,那把瓷柄尖刀,被他盖在下面。 “这就是重要证据。花荞说,刀柄上可能留有凶手的指纹,可以用指纹与嫌疑人比对,找到真凶。” 听呼延锦这么一说,徐之锦和冯云成都不敢去碰那把刀,冯云成问: “手指上的纹路?岂不是每个人都有?而且,刀柄上的指纹又看不见,如何指证凶手?” 张樾笑道: “这个问题只有小花荞才能回答,你们可以去问她。” 第270章 慈石粉神奇显指纹 花荞被金吾卫押回碧春宫,为了不打扰太子殿下,一切都是悄悄进行。 今天宫宴因为是在太孙东宫花园,地方小,郡主们都只能带一个贴身宫女,小七跟了去,小高留在宫里。 看见花荞和小七蔫头巴脑的走进来,两个金吾卫出去后,将大门锁了起来。 小高大惊,急忙跑过去看花荞。小黑也屁颠屁颠跑过去,小尾巴晃得像是随时都会脱臼一样。 “出了什么事?” 花荞愁眉苦脸没说话,小七把大概经过说了一遍。 小高叹了口气说:“你看看,我一不跟着你,你就要出事情。大人也真是,明明跟在旁边,怎么让你一个人走......” “这不怪他,是舅公把他拦住了。”花荞忙为呼延锦辩解道。 “现在怎么办?我能为你做什么?” “......来陪我想想事情的经过。”花荞笑着抱起,一直在脚边伸着爪子要她抱的黑豆,边走边说:“师兄在和舅公比划,我就往留香阁里去了,从他们那里,跑到留香阁,不过就是一箭之地。 留香阁是开放式的门窗,可我进去以后,还是闻到一股血腥味。游廊上有灯笼,可阁子里因为有阴影,我并没有看见地上的延平。 直到我踩到了血浆......延平背上中刀,血流成那样,至少流了一盏茶的功夫,也就是说,延平是一盏茶时间以前就死了。 而她是清河表演完之后走的,我是看完了骞姑娘画竹子才走的,中间也就是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花荞呆呆的站在游廊上,低头问怀里的黑豆: “我是不是做错了?如果不气她,她就不会跑出去了。她应该是直接去了留香阁,然后就......” 小高把她怀里的黑豆接过去,摸着它的头说:“这不是你的错,就算是斗嘴跑出去,也是在她哥哥的宫里出的事,对不对,黑豆?” 黑豆“哼哼”的应了两声,挣扎着跳下地跑走了:我不想当你们的传话筒,也不想回答你们的问题,哼! 花荞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问小七:“那个司南勺子呢?” 小七从内兜里小心翼翼的掏出来递给花荞。刚才没有时间试一试,花荞把小高后腰上插着的拂尘抽出来,和司南勺子碰了碰,并没有什么反应。 她左右看看,花坛里有把小手锄,用司南勺子和铁锄碰了碰,也没有反应。 “哎!是块死慈。还好刚才没有让我现场验指纹,要活慈才有用呢......” “姑娘是说活慈石?能吸住铁那种玄石?”这个小高知道。 “嗯,不过现在也没用了,那把刀给人摸过,凶手的指纹肯定已经花了......我唯一能够自证清白的机会......” 小高也愣住了。 留香阁里,张樾却不这么认为,他还是觉得要从那个宫女入手。 那个宫女一口咬定花荞是凶手,而且说是亲眼看见她杀了延平,刚刚杀死,哪来的一摊血?这口供就有问题,张樾突然叫道: “遭了!快去控制住那个作证的宫女,我怕她会服毒自杀!” 冯云成毫不迟疑,一摆手,跟在后面的一位司直郎,匆匆朝着关押嫌疑人的偏殿去了。 “若是宫女做了假证,不就说明花荞是被冤枉的?徐大人、冯寺正,可否让花荞来试一试,她所说的验指纹? 她说,每个人手上的指纹都是唯一的,刀把上的指纹是谁的,那个人一定就是凶手。”呼延锦拱手道。 徐之锦点点头说:“我马上去向皇太孙请令!” 冯云成正想反对,大理寺没人了?为什么要去求助嫌犯?刚才出去的那个司直郎跑了回来,他神情紧张的说: “我们去晚了!去之前,那宫女刚刚才讨了水喝,我进去的时候,人靠在椅子上,已经断气了。” 皇太孙正站在书房里,看着架子上的司南,坐标盘上指方向的慈石勺子,已经不见了。昨晚,他看见花荞手上拿着那东西。 不知道这和破案有什么关系。 徐之锦说完,他的目光离开了坐标盘,疑惑的问:“你是怀疑戚淑人?昨日不是有证人说,她不舒服,并未入席,一直在她宫里躺着吗?” 戚淑人的父亲此次也在北伐陪臣之列,朱瞻基虽然对她淡淡的,也不希望冤枉了她。 “她的证人是她宫里的人,可信有限。不过,目前并未有证据举证,微臣只是希望能把花荞放出来,验一验她所说的指纹......” 朱瞻基笑道:“知道了,去吧。若是她验不出来,孤唯你是问。” 等到内侍官来传花荞,解除禁足,到太孙东宫协助破案的时候,小高正卖力的磨着一块乌黑的石头,那是他到宫外的药铺里找到的。 慈石可入药,但分量却很小,药铺为了让慈石保持“活性”,往往用泥包着,藏在瓦罐之中,用的时候,再拿出来磨下粉末。 小高弄到了拳头大小的一块,靠近铁器时,立刻与铁器粘合在一起。 剩下就是在未打磨过的青石上磨,磨出了一些黑色粉末。 “好!有这些已经够了。” 花荞说完,到书桌上取来一只毛笔,用剪刀把毛笔剪成平头,又取来白纸,交代小七去厨房拿了几粒糯米饭。 几样东西备齐,才随传令内侍一起,去了太孙东宫。 呼延锦见花荞来了,上前问道:“你还好吧?昨天那个司南能用吗?” “那个不行,不过,我们已经找到了活慈,只是不知,刀把上的指纹被人摸过了,是否还清晰。” 花荞见阿爹做过,不过,她自己单独操作,这也是头一回。 呼延锦笑道:“这回你要感谢舅公,是他把刀保管好了,没让别人碰到。” 几个人将花荞围住,只见她先慢慢将慈石粉末洒在刀把上,再用那支平头毛笔横着轻轻刷。 当黑色慈石粉都被扫落的时候,刀把上出现了细细黑色花纹。 “这这这......” 冯云成眼睛都瞪大了,他没见过花荞的本事,看她这样无中生有,简直就像巫术一样神奇。 “看,这就是凶手的指纹。不过......怎么看上去有点怪怪的......哎,不管了,先把它拓下来。小七,你好了吗?” 小七正拿着白纸在旁边抹啊抹的,她赶紧把那张白纸递给姑娘。 花荞解释到:“白纸上抹着糯米饭,有粘性,这样就可以将慈石粉显出来的指纹,拓到纸上了。我只有一次机会,各位把嘴捂住,谁打一个喷嚏,可就前功尽弃了。” 冯云成赶紧双手捂住嘴,再一看旁边几个,都使劲憋着笑。 合着姑娘是在逗她玩呐? 花荞手很稳,她将纸轻轻一贴就掀了起来,摊开一看,四个手指印,有两个能看得清清楚楚。 “够了!”花荞自信的笑了。 认真做事的姑娘,真好看。 第271章 魂不归神仙怕左手 带着这张拓着指纹的白纸,徐之锦和冯云成来到了偏殿。 “徐大人,您到底会不会审案?他们都走了那么久了,我们怎么还没有开审?” “是啊,早审早回家!大理寺是不是没人了?派一个新手来?我父亲就是刑科给事中,信不信明日就参你们一本?” 徐之锦笑道:“诸位莫慌,我们进来就是要开始审讯。” 说着,他坐到中间的主座上,对冯云成点头道: “开始吧。” 刚才那位给事中的公子奇怪问到:“怎么,不用分开来审吗?串供怎么办?我可不想被他们连累,再在这里住一夜!” 徐之锦脸一沉说到: “本官审案,便是如此!再敢聒噪,先打二十大板!” 哦!原来是个装腔作势,不懂审案的草头官。 既然主审官都那么随意,大家也例行公事,把昨晚所做之事又说了一遍。徐之锦也不说对错,只管让大家在书吏做的记录上盖手印。 而且标新立异,只许盖中指。 旁边的司直郎每得到一份盖了手印的供词,便仔细核对着什么。 可把这十几个人都对了一遍,没有一个与拓下来的中指指纹一样。冯云成不相信,又亲自对了一遍,还真不一样。 是大姑娘这方法不靠谱,还是凶手不在这些人当中? 那些人见先前讲得好好的,录完口供就放人,现在他们几个人拿着口供看来看去,就是不提放人的事。 他们又开始坐不住了,一起围上来问: “徐大人,到底有没有问题?没问题就放人啊!我们可没功夫陪你玩。” 冯云成凑到徐之锦耳边说:“大人,再盖一个无名指,两个都不对,只好先放人了......” 这十来个人,冯云成已经审过了,说自己去更衣的居多,离开到回到宴席,一炷香时间左右,这个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只有三个人的时间比较长。一个说自己更衣路上迷路了,绕了半天的路才回来。 这位是崔小公子的父亲是新晋京官,所以太孙也有意拉拢,邀了他的公子前来赴宴。 崔小公子第一次进宫,却是个自来熟,一桌十个人,他哥哥弟弟的叫了个遍。等到要去更衣,内侍要送他,也被他拒绝了,他说自己记忆最好,结果,就迷路了。 一个说自己不能吃生冷水果,席上嘴馋吃了一个,结果就蹲坑去了。 冯云成给他十个白眼:不能吃生冷水果,你到瓜果宴来干嘛?难道让人给你煮熟了吃? 还有一个,这个是熟人。 上林苑右监副刘启晖,专管农林牧副渔。可他的父亲是长史司左长史,这可是王爷们都不敢得罪的人。 包括太子、太孙在内,王爷们的府里都有一个长史司派过去的长史,皇上给了他们很大的话语权,他也要经常向皇上禀报这些王爷、皇子的情况,去告个黑状,谁也吃不消。 “冯大人,我这就是个误会。其实我早就回了宴席,只不过,我做的地方刚好被花树挡住了,我便站到后面没有遮挡的地方看。” “你回来的时候,台上是哪位姑娘?” “这我记得,是蹇大人的孙女蹇姑娘,她现场画了幅竹子。后面是您上司的女儿虞姑娘吹笙,再后面那位相貌平平就没什么印象了。” 冯云成点点头,刘启晖说的,和他最初的口供一致。 看上去,都没有太大的问题。 见冯云成说放人,徐之锦还是有些不甘心,他只好说:“好,让他们再按一个无名指。” 听说还要按指印,这回按的是无名指,那十几个人都不耐烦了,那位给事中的公子洪海涛差点就掀了桌子。 给事中官职不大,威望却高,文武百官,哪个不怕可以直接上谏的言官? “我跟你们说,你们这三法司的官是当到头了,审案不会,就会莫名其妙折腾人!这是最后一次,按完无名指,我就要离开!” “好!你们按完无名指,不是罪犯,统统都可以离开。”呼延锦大步走了进来,他走得快,竟给偏殿里带起一股风。 声音一下子把殿中的人都镇住了。 他走到徐之锦面前,拱手道:“徐大人,请您让他们用左手无名指,在口供上画押。” 左手? 徐之锦忽然有了领悟,对站在身旁的司直郎点了点头。 那些人虽疑惑,但也不敢顶撞,老老实实换左手来按。有两个人,手指僵硬,让他单独伸出左手无名指,伸半天还伸不出来。 “大人,您看!” 徐之锦接过一份口供,和花荞拓下来的那张指纹对比,果真相差无几。他又递给呼延锦,两人相视一笑。 冯云成直接走过去,对刘启晖说:“刘大人,左手中指也请按一下。” 刘启晖感觉有些不妙,还在犹豫,冯云成等不耐烦,抓起他的左手,帮他盖了手印。 就是他!中指的指纹也对上了。 “刘启晖,杀死郡主的刀上有你的指纹。昨晚你离席后,还去了哪里,现在还想不起来吗?”徐之锦不紧不慢的说。 “指纹?什么指纹?什么刀?大人,您可不要含血喷人呐!破不了案,随便拉个垫背的......太孙殿下就是这样提拔身边人的?郭长史他老人家知道吗?” 刘启晖并不惊慌,刀上有指纹?他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你是一个左撇子,昨天你站在延平郡主的背后,右手按住她的肩膀,左手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捅进她的后心。她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姑娘,跟你有什么仇,你能下这样的毒手!” 呼延锦拿起那张拓下的指纹,晃了晃说: “这就是凶手在刀把上留着的指纹,偏巧,和你的一模一样。每个人的指纹都不相同,你左手和右手的指纹也不相同。若不是指纹有方向,恐怕就要被你蒙混过去。 还有一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戚淑人的宫女虽然服了毒,可太医刚好有这种毒的解毒药,她已经开口承认,戚淑人......” “不,这与她无关,都是我一个人干的!” 刘启晖本一直看着自己的左手,听到呼延锦提戚淑人,忙不迭的说:“那宫女的毒也是我下的,她帮我隐瞒,我不愿意她连累了她的主子。” 偏殿的门再次被人推开,门外的光亮让灰暗的偏殿豁然明亮。 戚淑人满脸悲戚的站在门口: “表哥!你若是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第272章 苦鸳鸯命丧夺魄箭 若她听了表兄的话,一直待在宫里,恐怕她一辈子也不会知道,刘启晖是怎样护着她。 呼延锦不过是要利用她的名字,让刘启晖说真话,太孙嫔妾的事,他想留给太孙自己去处理。 没想到,戚云轻在殿外依稀听到刘启晖的话,他认罪,就是死。 戚云轻是去年选秀时,才入的太孙东宫,纵她千般不愿,父亲还是将她送进了宫。她在十五岁及笄礼上,第一次见到了十七岁的刘启晖,她母族的远方表哥。 三年来,两人见面次数不多,但都郎情妾意、渐入佳境。刘启晖的母亲去世,眼看三年孝期将过,他可以到戚家提亲,可没想到,戚云轻却成了皇太孙的嫔妾。 进宫前碰巧见了一面,看见刘启晖落泪,她才知道表兄情种深种,难以自拔,回去她哭了一夜。 本以为二人就这样擦肩而过,可进宫之后,朱瞻基对她没什么感觉,戚云轻越发想念起视她如珍宝的刘启晖。 今年春宴上,二人再次重逢,在僻静处终于打破禁忌互诉衷肠,刘启晖甚至发誓为她终身不娶。 这一开了闸,相思如洪水滔天,只苦于二人无法见面。 夏宴二人又缠绵了半日,直到昨日七夕宫宴。七夕是夜宴,时间不长,东宫也不如东苑、西苑那么大,没太多地方可藏。 可这两人被相思煎熬,哪里还顾得那么多?就选在花园旁边的留香阁见面。 戚云轻亲自端了盘果子,说要削了皮喂他,喂来喂去,两人便喂到了阁子后面的矮树丛里。正在情难自控之时,怒气冲冲的延平闯了进来。 偏又让她听到树丛里有动静,她还在气头上,正希望所有的人都倒霉,又以为是宫女、太监在里面厮混,过去对着戚云轻的背就是一脚。 她还要再踢,刘启晖起来拦住了她,延平这才发现,竟然是皇兄的嫔妾戚氏。 “真想不到,是你们这对狗男女!平时一个个道貌岸然,全都和那个贱人一样贱!我这就去告诉皇兄,让他知道,他的园子有多龌龊!” “郡主!郡主您就可怜可怜我们,我与表兄相爱在前,进宫并非我意。”戚云轻抱着延平的脚哀求道: “我们已经想好了办法,我会找太医开一个不能生育的诊断,再让家里以重病为由,接我出去......” 延平嫌弃的踢开她的手,冷笑道:“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子?你入了宫,想出去,只有等你死了的时候!贱人!全都是贱人!” 说完,她就往阁子里走。 刘启晖追上去拉她,延平便拼命挣扎,头还擦在的墙上。反正都是一死,刘启晖咬牙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朝延平郡主刺去。 看延平死了,刘启晖将果盘果皮都塞到戚云轻怀里,让她回宫千万别出来。 两人还没离开,戚氏的贴身宫女提着灯笼寻来了,只好用她家人威胁她,让她等着,今晚不管谁来,都指证那人是凶手。 这么一番惊心动魄之后,偏巧花荞闯了进去。 皇太孙被请到偏殿时,偏殿里只有戚氏与刘启晖两人跪在地上。 听了戚氏的哭诉,朱瞻基叹了口气说: “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孤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人,偏要这样闹出人命。” “殿下,郡主是我杀的,这跟云轻没有关系。我杀人,我偿命,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云轻吧......” 云轻?......原来她也有个这么好听的名字。 朱瞻基深吸了口气,点点头说:“我可以放你们走,到属于你们的地方去。戚氏,从此以后,你就与孤再无瓜葛了。” 说完他负手转过身去,在不说什么。 “真的吗?殿下?我们可以走?”两人惊喜的抬起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萧炎推开了偏殿的门。 两人急忙给朱瞻基叩了三个头,刘启晖扶起戚云轻,向殿外走去。 看着二人就要走到东宫大门,朱瞻基向旁边一伸手,萧忠递上一张弓。 朱瞻基引弦拉弓,一只响箭有力的飞了出去。 此箭名为“夺魄箭”,正是因为它一路带着响声,箭未到,先让人吓破了胆,收魂夺魄。 刘启晖不用回头,便知死期已至,将戚氏拉进怀里,原想为她挡箭,却不知此箭来势汹汹,竟从后到前,将两人扎了个透。 “云轻,我们自由了。” 碧春宫里的花荞和呼延锦,并没有亲眼看到那二人倒下。 两人依旧并排坐在窗前的踏脚上。 “谨逸,我想跟皇兄说,就说我俩早就已经定下婚约,你看你给的定礼,我一直都戴在身上。”花荞说着,把脖子上系着的绳子拉出来,露出了那枚扳指。 呼延锦笑道:“是的,我们是订过亲的。等今天这件事消停了,我就去跟皇太孙提。他要是能支持我们,说不定你父皇一听就同意了。 有消息回来,北伐军已经开始从蒙古境内回撤,等皇上回了京,太孙就要到南都去,我只怕也要随行。” “去南都?那我跟你一起去。” “你去干嘛?我去,都是风箱里的耗子。” “耗子?” “对啊,两头受气。” 花荞摸摸他的脸,叹了口气说:“若不是你父亲这件事,你恐怕早拉着我走了。可这毕竟是你死我活的事,谨逸,你又没有想过,将来火拼之时,你如何脱身?” 她见呼延锦不说话,又继续说:“你还记不记得,阿爹曾经说过,永乐帝今年会死?我父王会继位,他还告诉过我,不要得罪我皇兄,说他还要当十年的皇帝......” “这都是师傅的疯话,你都忘了吧。” “不,我知道你一定记得,而且,你就是照着阿爹说的话去准备的,对不对?” 呼延锦看着她如水般的眸子,捧起她的脸,吻了下去。 他不要她说,她说的全对。 呼延锦在冥冥之中,已经把师傅说的话当成必然,既然朱高炽父子会赢,那他能做的,就是呆在朱瞻基身边,取得他的信任。 这样,才有机会在关键时候,救自己的父亲和朋友们。 花荞什么都知道。 他是她的,就像她也是他的。 第273章 小意外阿爹劝离京 无论是延平郡主的死,还是戚淑人的背叛,都让东宫蒙上了一层阴霾。 太子妃只推说头风犯了,免了大家的日日请安。这下,东宫的路上,连裙裾的摩擦声都没有了,静得让人窒息。 文华殿的门总是关着,不时有大臣进进出出,花荞去了两次,里面都在议事,她也只好叫福喜代为问候。 那些郡主妹妹们,突然就不和碧春宫来往了,这也难怪,朝夕相处的延平就这么突然被杀死了,不说那些娘娘,就是这些姑娘自己,心里也会害怕。 可难道我不去撞上延平的尸首,她就不会死了吗? 黑豆也有些纳闷,怎么好吃的都不来了? “吃吃吃,你看你,胖成这样,还像一只狗子吗?” 花荞用手挠着黑豆的下巴,黑豆舒服得四脚朝天,把肚皮露出来让花荞挠。 “哪里不像狗了?人家是壮,不是胖。你看咱们黑豆长得多帅!”小高夸道,他也伸手过去摸了摸黑豆的肚皮,拍拍它说: “来,给姑娘表演一个!” 黑豆一听说“表演一个”,立刻翻身跳起来,跑到小高的对面,四条腿踩着小碎步,舌头伸出来“哈哈”的出着气。 小高摸出一个削成骨头状的木棒,往前一扔,黑豆便冲过去,叼起木棒就往小高面前跑。 花荞拍手道:“黑豆好厉害!我也要试试。” “伸手。”小高笑道。 花荞疑惑的伸出手,小高把两小块肉干放在她手心,说到:“等它把木头叼给你,你就喂它吃这个。” 木棍一扔出去,黑豆毫不犹豫的冲了过去,捡起木棍就往小高面前跑,小高摊开手让它看,又指指花荞。 黑豆立刻转向花荞,把木棍放在她脚边,等着吃肉干。吃完又跑到花荞对面,拼命摇着尾巴,等着捡木棍。 有肉干吃,难怪黑豆乐不疲此。 花荞正和小高、小七在逗狗,一个小内侍匆匆忙忙走进来,看见花荞垂手道:“给大姑娘请安,呼延大人有封信,让小的交给您。”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个信封交给花荞,又说: “小的叫海华,在太子东宫当差,大姑娘、高大人有事要联系大人,过去找小的即可。” “海华?看你是有些眼熟,大人怎么没跟我提过?”小高奇怪的问。 海华笑了,抬头看了花荞和小高说:“高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您在福生堂见过我,您不记得了。” 花荞这才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小内侍,果真是有些面善,是福生堂里那些孤儿中的一个。她又问:“你们是才分到各处的吧?一共来了几个?” “一共四个。大人回京当天就去了福生堂,挑了我们四个送去净了身,昨儿才分了去处。大人说,我们名字太像,只有我还用原名,其他几个改了名。 陈喜、田乐分在后宫,王欢在养心殿。大人说了,咱们四个都听高大人的指挥。” 小高知道了,呼延锦没说,是因为宫刑不是人人都能活。三宝太监那一批,在云南抓了三千多男童,宫刑之后,活下来的只有半数。 况且活下来的,又不知道能分到哪里,大人还要费心机安插。现在人到位了,才来跟他们说,这是不想让姑娘操心。 都是新来的小太监,还不知有多少坎坷等着他们。小高暗暗叹了口气,到屋里取了半吊钱,交给海华道: “你二百,其余每人一百,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 海华接过钱咧嘴一笑:“多谢高大人。我们进来的时候,呼延大人也给了钱的。海明是我亲哥哥,他跟我说了,让好好替姑娘做事。” 黑豆已经围着海华的脚边闻好半天了,终于抬起头摇着尾巴看着他。 海华不到十岁的样子,他也喜欢小狗,蹲下来给黑豆挠痒痒。 花荞拿着信边看边往屋里走,海华没走,是等着她,看看有没有回信。 大信封里还套着个小信封。大信封里有张信笺,没头没尾只有四个字:有我,放心。 再看小信封,竟然是阿爹的字! 呼延锦在回京后,就给万户山庄写了短信,到陶家发了过去。陶青翼跟山庄里有飞鸽传书,以前花荞跟阿爹传消息,也都是找陶大哥。 但出了青羽那事以后,陶家兄妹都回万户山庄去了,她也就没再和阿爹联系。 这会,应该是陶青翼又回了京城。 花有财在信中说,得知花荞已经找到了生身父母,还进了东宫,他既高兴,又担心。他说,这两年大明是多事之秋,能躲则躲。 能躲则躲?她在宫里难走,师兄责任在身更难走,让他们怎么躲? 花荣的腿已经好了,花有财让她不用担心。他们在万户山庄的生活很悠闲,宝应县的房子也卖掉了,花荣把那里的东西全都拉回了万户山庄。 他还说,她小时候玩过的、用过的东西都留着,看她什么时候想要,让花荣送到京中给她...... 花荞想起,自己原来放在杂物房那一盒宝贝,还有宝应县里,亲亲热热一家人的回忆,忍不住又掉下泪来。 花有财还带了一笔,说他发现自己是个对大明有用的人 他最后交代女儿,不要舍不得宫廷生活,她那位父亲,靠不得多时,世事多变,不知将来如何。如有可能,尽早与呼延锦成亲,离开京城。 富贵如浮云,聚散皆随风。 云重化作雨,云轻乍无踪。 生时赤条条,死去土半垄。 来世不可求,今生莫成空。 父王靠不得多时?阿爹信里不可能说疯话。可他为什么这么说?难道阿爹真的可以预知未来?踏雪楼的苏掌柜是阿爹同乡,可他就搞不清楚未来会发生什么...... 花荞闷闷的收起了信,再拿起呼延锦那四个字看了看。师兄没看过信,也许阿爹另写了一封给他。看不看信,这四个字,都是他的承诺。 想想她也提笔写了几个字,折好装在信封里,让海华带走了。 呼延锦散了朝,陪着朱瞻基回到他的东宫门外,海华悄悄将姑娘的回信交给他。 出了宫门,呼延锦迫不及待打开一看,上面也只有四个字: 同声同气。 第274章 预言成真永乐归西 这段时间,姑娘基本不出门,小高时不时出去晃晃,见一见呼延锦安排在宫里的四个小内侍。 几个男孩刚刚进宫正是惶恐,见了小高都很高兴。恨不得花荞是位娘娘,他们也好有个长久依靠。 他们哪里知道,除非死在皇帝前面,否则,就算做了娘娘,保不齐皇帝殡天那日,就是她的陪葬之时。 “他们都挺好的。现在外面乱,进宫也是个活命的法子。而且大人对福生堂有恩,海明、海英也都在大人府里,姑娘别内疚了。” 小高回来时,花荞和黑豆正在荡秋千玩,黑豆坐在秋千上,花荞在旁边晃它。 看见小高它也只是摇摇尾巴,仍旧趴在秋千上:朕舒服着呢。 狗子长得快,救它那时,也就两、三个月大,这两个月下来,它已经是只半大的狗子。腿细长,身上的黑毛油光滑亮,眼睛上面那两点白毛更明显了。 最奇特的是,平时它的耳朵耷拉着,挺老实的样子,可一到它凶人的时候,两只耳朵居然跟兔子一样,会神奇的竖起来。 它只认两个主人,一个是高兴,另一个就是花荞,连经常喂它的小七都是浮云。 戚淑人伏罪的第二天,舅公找了个借口晃过来,黑豆追着他满院子跑,气得张樾直骂它“忘恩负义”。 呼延锦也好不到哪去,每次一跳进宫里,黑豆就“汪汪”大叫,半大的狗,竖起耳朵就要冲上去决斗。 还好小高及时把它抱走了,花荞捂着嘴笑了好半天。 呼延锦认真问花荞:“我应该带些肉骨头来讨好讨好黑豆,你说,它是爱吃鸡肉、鸭肉,还是彘肉、羊肉?” “你都没有这样认真讨好过我!”花荞鼓着腮帮子,不满意的说。 “因为你不咬我啊!” “现在咬,来不来得及?” “......” 为这事,小高暗地里得意了好久,还偷偷到厨房里,找了肉骨头回来奖励它。 “今天怎么去了那么久?” “刚才我在外面,听说昨晚有位大人连夜入了东宫。宫门下钥了还能进来,一定是出大事了。”小高边说边摸着狗头,黑豆表示很满意。 “是吗?我在后面一点没听到。” 小高心里好笑:你睡着了,前面就是敲锣打鼓你也听不到。他说: “我倒是听到了一些动静,只是没见往后面走,就没在意。关键是,我之前去找海华,他就说太孙连夜被叫到太子宫中。” 花荞愣了愣,心中有个不好的预感。不,这不是她的预感,这是阿爹告诉她的预言。 心中同样震惊的,是现在正站在文华殿的呼延锦。 “顺天府到开平卫,驿路有东、西两线。东路十四驿,经古北口,共七百六十五里。西路十三驿,经独石口,共六百三十里。” 朱瞻基让呼延锦来之前,亲自查查到开平的路线,现在他才知道,原来皇太孙要到开平去迎回永乐帝的灵柩。 呼延锦继续说道:“马车日行五十里,东线十六日,西线十三日可达京师。” “走西线,半月前皇祖父已殡天,如今大暑节气,哪怕以锡为棺,只怕尸身坚持不了太久。”朱瞻基对父王说。 “太孙殿下不可!皇上数次北伐走的均是西线独石口,赵王、汉王若要动脑筋,必然亦是在西线上做文章,我们不如多耽搁数日,走北古口,出其不意。” 内阁大臣杨荣急忙说道。昨夜就是他与内侍海寿连夜入宫,带回皇上的消息。 朱高炽眉头紧锁,目前局势虽尚在控制之中,但时间越长,就越瞒不住。说不定随行的汉王,现在已经知道了真相。 他的胖手在扶手上敲了敲,抬头问道:“蹇尚书,你怎么看?” 蹇义是今早与礼部尚书吕震、大学士杨士奇,詹士呼延锦一同进宫的,见到杨荣和永乐帝身边的海寿,他吃了一惊,再听杨荣道明一路艰辛,心中感慨不已。 汉王伙同朱瞻培,以及永乐帝身边伺候起居的妾室,想将毒药混入到永乐帝服食的丹药中,可惜被朱瞻培的侍卫无意中听到,立刻向杨荣告发。 英国公张辅,与成国公朱勇,控制了汉王朱高煦,张辅还拿出皇太子送去的关于朱瞻培身世的说明,更让永乐帝火冒三丈。 最后用朱瞻培与那妾室通奸结了案,因为从头到尾汉王都未经手,但谁都知道,是朱瞻培做了他的替罪羊。 永乐帝急火攻心生了病,太医煮来汤药,他却说:有金丹不吃,吃什么汤药? 一来二去,病没治好,却耽误了医治的最好时间,再服汤药,已经效果甚微,加上关外的路不好走,颠簸劳顿,永乐帝途径榆木川,便龙归大海了。 蹇义看着太子道:“既如此,事不宜迟,太孙殿下一路往东,再派一路往西,两手准备,则可万无一失。” 朱瞻基点头道:“此计甚好!今日便照此行事。” 杨士奇点头道:“我们这边也要加紧新皇登基的准备,吕尚书要亲自操办,切勿假人之手。传位诏书未到京师之前,一切秘密行事。” 太子他们商议登基之事,朱瞻基便带着呼延锦回了太孙东宫。 “今日我们戌时五刻,关城门之前出城,孤与呼延锦、萧忠走东路,萧炎与李福走西路,马车里坐一人即可。” 几人商定好,便分头去准备。 呼延锦想,这一走来回就是一个月,既然在宫里,自己还是去和花荞说一声。 花荞料到今日呼延锦回来,就没想到他是从正门进来。 “谨逸,是不是出事了?” 呼延锦拉着她的手腕进了屋:“阿荞,师傅说对了。” “皇祖父他......” 呼延锦点点头说到:“我今晚出城,跟你皇兄去开平卫接灵柩,迎回传位诏书。” “我还没有见过皇祖父的面,他就......谨逸,我也想去接祖父,我不想和你分开。” 呼延锦将她揽在怀里,轻声说:“路上奔波,太辛苦。不过就是一月,眨眨眼就过了。” “我不信,你去官台山也说一月,结果去了几月?” “这次说话算话!勾勾手。” 两人勾了手,呼延锦便出了东宫。 花荞却不甘心,提起裙子就去了文华殿。 第275章 有所梦同行开平卫 呼延锦一离开,花荞提着裙子就往外走。 小高跟在后面低声问:“姑娘这是要去哪?你要跟大人一起去吗?这是行军,不是去郊游,你那几招花拳绣腿,真打起来一点用没有......” 花荞猛的停下来,回头问他:“我去,你去不去?” “去。” “那不就行了?婆婆妈妈。” 小高把到了嘴边的几句规劝吞了下去。自从进了宫,他多少发现自己身上的一些变化,最怕就是,将来自己会变得......婆婆妈妈。 花荞刚刚看得到,文华殿屋顶绿色的琉璃瓦,远远见蹇尚、吕尚书几个离开。 “大姑娘,您来的正好。”站在殿外的福禧微笑道:“太子殿下正在里面伤神呢,你进去劝劝他,保重身体才是第一位。” 花荞点点头,是啊,她的父亲再也没有父亲了. “父亲!父亲......” 花荞进门便向着朱高炽小跑着过去。 朱高炽正一个人坐在后殿主敬殿中,从前殿文华殿到后殿主敬殿,有一条长长的走道,殿中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可他就那么远远的、孤独的坐着,花荞泪如雨下。 “父亲......”花荞跪在朱高炽的脚边,抱着他的腿,将满是泪痕的脸埋在他的膝上。 朱高炽轻轻拍拍她的头,挤出一丝声音: “这是怎么了?” 花荞扬起脸来,泪痕依稀可见。朱高炽心里“咯噔”一下,是谁胆子这么大?把消息泄露出去了!可花荞却说: “父亲,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祖父在对我笑。父亲,我从没见过祖父,可他的脸我却看得清清楚楚,他的......” 朱高炽疑惑的看着花荞,只听她孩子气的说:“......胡子比您的长。” 人前不能落泪的朱高炽,终于在自己女儿面前掉下两行泪来。无论亲疏恩怨,那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做了二十年太子,终于等到继位的这一天,可毕竟是......没了父亲。 “傻孩子......” “父亲,祖父已经在班师回朝的路上,花荞想出城迎接,以尽孝道。祖父一定是想我去,才让我做这样的梦。” 朱高炽心中一动:代替花荞的朱瞻培,对父皇做了大不敬之事,父皇托梦,说不定就是让花荞去接他,他能得些安慰。 他拍拍花荞的手背,眼里含着笑意: “你起来,父亲的袍子都被你眼泪泡湿了。梦见祖父是好事,你祖父是有福之人。既如此,你让福成去把你皇长兄找来。” 朱瞻基以为又有什么变故,匆匆赶过来。看见花荞站在一边,心下正奇怪。 “你皇祖父昨晚托梦给你妹妹,说起来,朱瞻培与你妹妹有关,所以你皇祖父才会记挂着她。你出城把你妹妹带上,让她过去尽尽孝道。” “这......出门太辛苦了,她一个女孩子......” “我不怕吃苦!”花荞赶紧对着父王说。 朱高炽点点头,说到:“本来等着皇上回来给她册封郡主,现在不用了,她去跪迎,也算是认祖归宗。去吧。” 朱瞻基不再说什么,转头对花荞说: “那你准备准备,人别带多了,只能一个。酉正悄悄到我宫中。” 东城门外,呼延锦看见小高,骑着马走在太孙的马车旁边,身上穿着护卫一样的软甲。 他惊得下巴颌都快掉下来了:这个犟丫头,用什么办法说服皇太孙,这样光明正大带着她一起去? 他们东线的一行人,人数不多,要的是,不显山不露水。萧炎带的西线,安排的人比较多,就是皇太孙出行的仪仗。 花荞听到外面小高与呼延锦打招呼,掀开半边帘子,双目含笑的,在夜色中与呼延锦对视了一眼: 顾盼微澜,情浓意酣,尽在不言两相欢。 马车跑太快,比骑马还难受。朱瞻基本来还在打盹,这也睡不成了,他把萧忠叫过来问。 萧忠让马队放慢了速度,在车边答到:“已经是子正了,跑了近三十里。前面就是顺义驿站,大家可以休息一下,卯时再出发。” 果然,前方很快出现了一片开阔地,驿站那幢两层高的楼上,隐隐有些灯火。 朱瞻基看看花荞笑道:“你还不错,这样跑也坚持下来了。东路都是过岭,路不太好走。你老实说,是不是呼延向你透露了消息?” 花荞也不答他,反问道:“东路险,我们想到躲开好走的西路,赵王、汉王会想不到?皇兄,我也可以骑马,不如弃了马车,我们全都骑马更灵活。” “马车可以路上休息,山区多雨,有马车还免了日晒雨淋。一会让他们多垫两层垫子,能坐得舒服一点。” 朱瞻基说得也没错,而且,他们过了第一驿,后面没有追兵,便已经安全了许多,速度可以放慢点,坐马车也能舒服些。 看着他的背影,花荞眨眨眼睛:难道妹妹的建议就不是建议?你到底有没有听到重点? 走在后面的萧忠听得很清楚,他这时有些佩服,花荞能说出“一起骑马”的话。不过......殿下的态度,就是他的态度。 呼延锦过来: “赶紧去房间里睡觉,只有两个时辰,我去叫人铺垫子。至于安全,我们会注意的。这次出来人不多,可都是金吾卫、锦衣卫的高手。” “锦衣卫......”花荞刚灵光一闪,眼前就暗了下来,一个人影挡在前面。 呼延锦连忙挡住他,把花荞往前一推:“快,睡觉去!” “你要不要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张樾看着花荞离去的背影,拳头抵在嘴上轻声笑道:“以你的紧张程度,我算是看出来了,我在她心里还是挺重要的......” 呼延锦嗤笑道:“是谁给你的信心,舅公?” “说了不许叫我舅公!” “殿下住天字九号,安排人守夜了没有?” “如果你不知道叫我什么,可以叫我‘张大人’。” “一会走的时候殿下要骑马,你让驿站多拴两匹马在马车后面。” “‘舅公’是爱称,只能她一个人叫。” 呼延锦停下脚步,侧脸笑道:“虽然你只比我大六岁,等我们大婚的时候,我不介意向你行晚辈礼。” “哦?什么时候的事?太子殿下答应了?不......这次回京,该叫‘陛下’了。” 张樾幸灾乐祸的负手上了楼。 呼延锦扶着楼梯,陷入了一息空白: 这次回去,不知还有多少血雨腥风。师傅说中了第一条,那么他说的花荞父王身苦不寿,那是多久?留给他和花荞的,又还有多少时间? 第276章 古北口松林遇伏兵 过了顺义驿,就进入了山区,他们必须沿着山脉一直走到古北口,转头西北方向,才能去往顺天府北向的开平卫。 呼延锦让多带的两匹马发挥了作用,路不好走,朱瞻基和花荞都改成骑马。 小高给了花荞一袋切成片的苹果,教她用苹果讨好她的马,好像效果还不错。只有一次,花荞用手指抓着苹果片喂马,手指头差点被马当成苹果吃掉。 驿道非常不好走,他们走了两天才过了石匣驿,等再过了前面的古北口,就是辽阔的平原,哪怕是跑马车,速度都会比现在快得多。 “按这个速度,天黑之前能入关,那里有守兵镇将,今晚可以好好睡一觉。”朱瞻基笑道,意气风发。 他虽从小立为皇太孙,在宫中地位甚至比肩太子,但他并非养尊处优、骄奢淫逸之徒,甚至跟着皇上参加了第二次北伐,亲征蒙古。 他的骑射功夫得到过皇上多次赞赏,这也是他敢于带一队精兵走险路的资本。 呼延锦却觉得,越靠近古北口要隘,越有一丝不安。 休息的时候,他提醒张樾和萧忠,不要求快,路窄,大家不能并行,几十人的队伍拉得太长,这不是什么好事。 “这样的路不就应该是要快速通过,才少一些可乘之机吗?”萧忠说到。 “若不是追兵,而是伏兵呢?张大人在前,我居中,萧大人殿后,但我们不能拉开太远,要能后首尾呼应,及时补位。” 张樾点点头说:“这一段确实容易埋伏兵,本来路就高高低低,一有转弯就互相看不见。” “尽量向太子靠拢,互相照应,这里不需要个人英雄。” 呼延锦说完,三个人就各自散开了。花荞坐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看见呼延锦过来,将手中的水袋递给他: “怎样?还有多远?” “论远近,已经不远,可论时间,还要两、三个时辰才能到,再多,马也受不了了。”呼延锦也背靠着树坐下。 满山的松柏郁郁葱葱,大暑三秋近,走在山里,幽暗之处已经有些沁凉。山风中夹着潮湿腐败的气味,一阵阵的袭来。 花荞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她抽了抽鼻子,憋了一口气,再抽了抽。。 “太凉了?我去给你拿斗篷。”呼延锦说着就要站起来。 花荞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紧张的说到:“师兄,你相信我的鼻子吗?我闻到了血腥味......” 呼延锦急忙朝朱瞻基望去,他正让内侍给他从水袋里倒水,让他用水洗洗脸。 “走!” 呼延锦将花荞从地上拉起来,低声说到:“到殿下到里去,把这话告诉萧忠,我去找张樾,清点人数。” “哎......” 花荞还是不松手。 呼延锦低头看看她,轻轻笑道:“算我欠你的,今晚没人的时候还。” 什么嘛!花荞抿着嘴朝朱瞻基跑去。 很快,看似不动声色,大家都动了起来。萧忠最后一个走过来,他看着朱瞻基低声说: “少了两个。上马,走!” 张樾带着十二个锦衣卫,太孙没有自己的专属护卫队,萧忠领的是金吾卫的衔,他带着十八人。呼延锦只带着李赫、马平川,加上花荞、小高,他们一共是三十八人。 现在有人就在他们身边,悄悄杀了两名金吾卫,这有多可怕。 “别怕,皇兄在,几个毛贼翻不天。”朱瞻基安慰花荞道。他看着花荞有些暗自庆幸,突然想起,在宝应县衙里看她验尸的情景。 她说:不能燃香,香是能让鼻子好受些,但是也失去了对特殊气味的敏锐反应。 可谁都知道,这绝不是的“几个毛贼”! 大家都以最快速度上马,打算离开休息的树林,向驿道上跑。 伏兵怎会让他们从眼皮子底下逃走?他们本想趁大家分散休息,悄悄解决掉一部分人,再跳出来杀了朱瞻基。 没想到,刚悄无声息的杀了两个,就被他们察觉了。 “射!”上百支黑亮的箭簇从松林后面的灌木丛里射出来。 距离近,箭的力道非常大,现在上马简直就是活靶子。呼延锦鞭子一甩,打掉了几支箭,护着朱瞻基和花荞退到了马车后面。 小高的剑也没漏掉一支飞过来的箭,他只管挡在花荞前面。 呼延锦捡起一支箭看了看,递给朱瞻基道:“这是蒙古箭,箭头两边磨得像刀刃一样。” “这些是蒙古人?”萧忠问道。 “不,不是蒙古人,但至少是从蒙古过来的人。”呼延锦肯定的说。 “汉王的人?”朱瞻基听出了他话里的答案。 呼延锦不说话了,只管用鞭子打掉那些飞箭。可这些箭并不见减少,反而一阵一阵越来越密。 “这样不行,必须冲出去!等他们形成包围,我们就真的跑不掉了!”张樾大声的说。 冲出去,至少有活着的可能。 他们是伏击,而我们不仅人比他们少,弓箭手带的箭也只有三十支,耗到最后,也只有肉搏。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只放箭,而不冲上来的原因。 树丛后面不时还有嘶鸣声,呼延锦眼前一亮:他们有马,他们是打算追击的。 他看了一眼在小高身后,神情紧张的花荞,她身穿一身玄色男装,英姿飒爽,那么美好。 呼延锦深深吸了一口气,解下自己的风帽斗篷与纱帽,向朱瞻基作揖道:“殿下,为今之计,只能由微臣去引开伏兵,我们古北口关镇里汇合。” “这......风险太大......” “我们现在被他们压着打,风险一样大,动一动,这局棋也许就活了。”呼延锦镇静的说。他又转头交代小高:“保护好姑娘,你在,她在。” 说完,便静静的看着朱瞻基不说话了。 花荞大气都不敢出,她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呼延锦的脸,仿佛只要盯着他,他就不会消失。 朱瞻基心里有点堵,但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他知道呼延锦在等什么,他默默的解下头上的乌纱翼善冠,和身上披着的金丝盘龙斗篷。 两人换好衣帽,张樾挤到前面说:“走,我替你护驾!” 呼延锦、李赫、马平川、张樾和另两名锦衣卫找到了马,其余的人藏在土垛后、草丛中。 “驾!” 趁着箭雨间歇,呼延锦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瞬间射出一阵箭雨,可已经迟了,六匹马已经冲了出去。 “太孙跑了!快追!” 灌木后钻出马队,向着呼延锦他们追去。 第277章 今生缘不需待来世 呼延锦、张樾一行六人纵马突出重围,灌木丛后,一群训练有素的骑兵一跃而起,向着呼延锦追去。 花荞伏在草丛中,听着急促的马蹄声连绵不绝,不禁泪如雨下: 追兵过百,他们几人只怕是凶多吉少! 小高又如何不知花荞心痛?大人身着皇太孙龙纹斗篷,头戴翼善冠,他就成了皇太孙的替身,替死不替生。 追上去的人,占了伏兵的大多数,剩下十几个,开始清扫战场。 没有了密密麻麻的箭雨,萧忠哪里还容他们来,朝尸体上补刀? 他带着侍卫跳了起来,将那些剩下的伏兵,杀了个措手不及。 “留活口!” 朱瞻基从草丛中站了起来。 “来不及了,他们全是口中藏毒的死士。”小高说到。 他的剑下,留不下活口。 萧忠将其中一个的软甲挑开,里面露出一件米黄的蚕丝内衣。 他微微一笑,连挑几人皆是如此。他说: “不用活口,这些都是汉王的人。汉王的嫡系部队,人人皆配置蚕丝内衣,他告诉他们,这是前朝元太祖战无不胜的秘密。” “汉王?恐怕杨荣回京,他便已知道皇祖父已去。又猜到孤会走此路,方在此布局。”朱瞻基蹙眉道: “我们立即前往古北关,让薛将军派兵驰援呼延锦、张樾。” 他们这一队只剩下二十来个人,若是汉王的伏兵发现有诈,折返回来,那岂不是前功尽弃? 事不宜迟,一队人朝着古北关奔去。 果然,那群人追出去不久,就怀疑上当,分兵回来一看,他们留下来的人全死了。 “追!不能让他们进了古北关!” 这一路驿道崎岖,不少路段依山而建,一边是山壁,一边是山谷,朱瞻基他们并没有放慢速度,而是继续贴着山壁狂奔。 小高本来担心花荞,却没想到她比别人更心急,后有追兵,她既喜又忧。 喜的是呼延锦他们的压力变小,忧的是他们已经出了意外...... 暮色在山区里降临得格外果断,看不清前路,马的速度也降了下来。眼看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连快马加鞭的“驾驾”声,也变得清晰可闻。 “小高!”花荞突然响起了什么,边跑边叫:“褡袋里有信号弹!” 去年离开万户山庄的时候,陶庄主送给花荞一袋吓唬人的摔炮,送给呼延锦十个信号弹,他们一人分了几个,花荞的又给了两个给小高。 小高放慢速度,摸到了信号弹,又摸出火折子,好不容易点燃,追兵离他已经近在咫尺。 “咻!咻!” 他这个是双发信号,很快,不远处的古北关守兵看到了这红色的信号弹。 “离关不远发信号,一定是有人求救。严副将,你多带些人过去查看,是什么人发的信号?”薛将军下令到。 他亲自站到门楼上,看着严副将带队奔了出去。 “古北关副将严诚在此,来者何人?” “金吾卫副指挥使萧忠,太孙殿下在此,后有追兵近百!” 严诚将心中一惊,指挥守军让道:“过!” 等朱瞻基他们过去,他手一挥:“绊马索!” 追兵百人,拦了前面,跑了后面。那不是严诚想要的。 他带来的五十人,也迅速一字排开,刚拉好绳索,汉王的追兵就过来了。 暮色中,两条绊马索将他们摔得人仰马翻,人还没爬起来,弓箭手的箭又到了。 一阵大呼小叫之后,渐渐没了声息,只剩下摔倒又站起来的十几匹马。他们点起火把,清点了一遍,这些人都不用补刀,全都自我解决了。 “严副将!” 严诚一个激灵:怎么会有女人的声音?再一看,一个侍卫,和一个男装打扮的矮个子站在旁边等他。 “严副将,我们还有六个人,刚才在松岭为了引开追兵,朝另一个方向走了,现在生死未卜......” “松岭?那离这里距离不近,若不是往古北关跑,要就是还走驿道,往京城方向,要就是走小路,过去几里地就是古北镇。” 严诚看看他们说:“要找,得回去骑马。” 回到关里,朱瞻基正着急,看见花荞过来忙说:“这里荒郊野岭,你不要乱跑,呼延还没找回来,一会你又丢了。” “皇兄,我正准备和严副将去找呼延锦他们。”花荞疲惫的笑笑:“有他们带路,应该很快会找到他们。” 严诚一听暗暗咂舌:皇兄?这位姑娘还是位郡主?皇室确实不一样,连姑娘都那么有指挥风范。 “大人!不好了!”正在清点收缴回来兵器的守兵,在外面叫到。 严诚大步走出去,接过他递来的一支箭,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有毒?” “对,部分箭簇喂了毒。” 花荞一听,几乎昏倒。若是他们甩掉了追兵还好,若是被毒箭射中,岂不是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了? “严大人,我们马上走!” 朱瞻基点头道:“救人如救火,路上小心,你们要确保郡主的安全。” 他知道劝也没用,花荞是一定会去找呼延锦的。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山林如鬼魅一般,阴森狰狞。微凉的山风让花荞无比清醒,她与呼延锦今生结缘,她要今生的相爱,而不是等待虚无缥缈的来世。 官台山她未能去找他,古北口,她绝不让他再甩掉她独自承受痛苦。 严诚去拿了些解毒药、金创药,点了二十个人,和花荞、小高一起,骑马往松岭走。 他们的马,走惯了这一带的山路,并不惧黑暗,就连哪里转弯也记得很清楚。 很快,他们回到了刚刚休息的松岭。 “郡主,直走就是回顺天府的路,左边下坡,穿过树林,就是往镇上去的路。”严诚指着黑黢黢的树林说。 这不是一条什么正经路,估计是从这里抄近道的人多了,踩出来了一条路。严诚并不认为呼延锦他们会走这里,既不熟悉,又不利于快速奔跑。 花荞看了看他们休息的地方,又看了看林间小道,她说:“先找小路,若是往顺天府跑,那群追兵,不会那么快返回来追我们。” “好。可天黑马不会主动往林子里走,我们只有先牵着马进去。” “马不走,是林子里有野兽吗?”小高问道。 严诚笑着说:“没错,这一带林子里有黑熊。不过我们有火把,而且,黑熊一般也不会主动攻击人类。” “这条路下去到哪里?” “先到镇外的一座药王庙,再走几里,就到镇上。” 花荞希望,他们是躲到了镇上。 第278章 药王庙急救救亲人 进了林间小道,花荞就直往地上看。 路上的草是踩塌了的,明显新近有很多人走过。 再往前走,地上出现了箭支,她急忙捡起一支,也学着严诚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还好,既没有毒,也没有血。 严诚的手下已在前面一字排开,在草丛里仔细搜索着。忽然,他们听到草丛后面有动静,全都停了下来。 两个士兵举着火把过去一照,草丛后面站着一匹军马。看见人来,它显得很高兴。 有马,却没有人。天黑,也没法看清地上有没有血迹。 “严大人!这里有人!” 花荞连忙走过去,一看衣服,是追杀他们的人。这才刚刚松口气,很快就看见前面的地上躺着七八个。 明显,他们在这里厮杀过。 花荞更是心急,举着火把顺着小路往前走。地上躺着的士兵穿的都是锗色软甲,呼延锦披着皇太子的玄色斗篷,一眼就能认出来。 “姑娘!你看!”小高快步向前,树下靠坐着一个人,穿着锦衣卫的曳撒,可惜,他已经中箭身亡。 “是张大人的人。” 花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因为她看到了一个穿着玄色斗篷的人躺在地上。 小高过去一看,失声叫到:“马平川!” 马平川面朝下伏在地上,背上中了数箭。当时呼延锦他们一定还是在被追杀,否则不会就这样将马平川的尸体留在这里。 就要走出树林的时候,他们又见到了另一名锦衣卫。 但是,这里死了十几个敌人,全是剑伤......怎么会全是剑伤?师兄的鞭子呢? 花荞心乱如麻,出了树林,满天星光让视线好了许多。严诚指着远处一团黑魆魆,似乎是建筑的地方说: “那边就是药王庙。看情况,在树林里追兵就发觉不对,大部分人调头回去追你们,剩下些追呼延大人的,在这里都被他们解决了。” 但愿如此,他们还有三个人。 药王庙里虽没有尼姑和尚,但有供奉的长明灯,走近了,能看到里面的灯光。 “师兄?师兄......”花荞边跑边叫着。 庙里传来张樾的声音:“花荞!在这里!” 跑进庙里,花荞看见张樾坐在地上,躺的的那一个,是呼延锦。 “师兄!” 花荞就要窒息了,她冲到呼延锦身边,张樾哭丧着脸道:“中了毒箭,你早来半步,还能见他最后一面......” “早来......半步......” “刚刚咽气......”张樾一拳打在墙上:他是想要我欠他一辈子! 呼延锦牙关紧闭,脉搏全无,他微微皱着的眉头,仿佛心中心愿未了,非他情愿。 花荞深吸一口气,大声说:“让开!” 张樾吓了一跳,连忙起身让开呼延锦身边的位置。 只见花荞把袍子一撩,长身跪在呼延锦身边,她伸直右臂,左手扣在右手上,两只手按在呼延锦胸口,用身体的力量快速、有节奏的按压着他的胸腔。 口中数着:“一、二、三、四......” 张樾和小高面面相觑,后面赶来的严诚他们更是不明所以。 “你家姑娘莫不是......”张樾有些无奈的说。 呼延锦在树林里,替张樾挡了一箭,大概他们认为是毒箭,呼延锦也活不成了,便只留下十来个人继续追杀,其余人掉头走了。 张樾他们杀了剩下那些追兵,可他们也只剩下了三个人。到了药王庙,张樾替呼延锦拔了箭,伤口做了简单的处理,这才发现是支毒箭。 呼延锦盘腿运气,想将毒逼至体外,哪知一用内力,箭毒在体内散得更快,不可控制的流向全身。 “张大人,若我回不去了......替我照顾她......”他心跳很快,呼吸也急促。 “我很忙,没空替你照顾谁,你自己去照顾她!” “国丧三年......她怕是都要留在宫中......托谁......都不如你......” “你给我振作点!休想让我欠你一条命!” 张樾转过身去不看他,心中满是悲伤。有庙就有人,李赫出去找人还没回来,可眼看呼延锦就要撑不住了。 这时他听见了花荞的声音。呼延锦也听见了,他眼珠已经不会转动,可脸上却依然浮起一丝笑意。 花荞是他的命。 可就在花荞踏进药王庙那一刻,呼延锦的头一歪,没了呼吸。 “二八、二九、三十!” 花荞停下来,俯身捏住呼延锦的鼻子,抬起他的下巴,对着他的嘴吹了下去。吹了两口气,她又开始重复之前的按压动作,但明显她的力气不够,已是大汗淋漓。 等她再次俯身去给呼延锦对嘴吹气,小高说:“我来按!” 他一直注意观察花荞的动作,她按压的时候,动作非常有弹性,向下按寸许,不浅不深。 小高比花荞有力,等花荞第三次对嘴吹气时,呼延锦向外吐了口气,牙关松开了,脉搏也恢复了跳动。 “解毒药!” 严诚早已将解毒药化在水里,端给花荞。 花荞索性将解毒汤药含在口中,再徐徐吐进呼延锦的嘴里。 呼延锦慢慢睁开了眼睛。第一眼就看见正含着最后一口药凑到嘴边的花荞,他抬手捧住她的脸笑道: “本想等到没人,现在我也顾不得了。” 说完,满脸幸福的张嘴接了药。 “想不到,你中的是这种不要脸的毒!”张樾笑骂道。 他亲眼就看见呼延锦断气,又亲眼见花荞用这种奇怪的方法,将呼延锦救活。心中犹如万马奔腾:原来你不是替我挡箭,是替我挡住花荞! 吃了解毒药,创口也被花荞重新用酒清洗,涂了金创药包好。呼延锦已经可以坐起来了。 张樾这才想起来问:“皇太孙殿下已经在关镇里了?北口关如今有多少守军?” “关上有八千官兵,战力不到七千。” “若是汉王只凭这区区百人便想得天下,不是他傻就是我傻。我们还要提防他留有后手。”张樾问道:“你能走了吗?” 呼延锦已经打坐片刻,他笑道:“要不要打一架?” “不打不打,你受伤了有人救,我受伤了,也没人和我嘴对嘴喂药......亏了!” 说得花荞也笑了起来。 阿爹教过她不少急救术,就包括了刚才用的创口包扎、心肺复苏、人工呼吸。 他说,在他家乡,并不是大夫才能救人,越多人会这些急救方法,就能挽救越多人生命。 于是她瞪眼对张樾说到: “心口按压三十次,对嘴吹起两次,一直重复至恢复心跳、呼吸。 舅公,你学会了吗?” 第279章 卫指挥三人有三意 古北关里的朱瞻基,和张樾的想法差不多,他也认为汉王不会仅此一招。 关口内外,戒备森严。 就连严诚他们回来,薛将军也是先让人过去确认无误,才放他们走近关口百米之内。 “呼延、张樾!你们一直没回来,孤都无法入眠!” 朱瞻基见他们回来有些激动,毕竟是替自己去送死,呼延锦当时一脸大义凛然,令他印象深刻。 呼延锦早把皇太孙的斗篷折好,翼善冠也端正放在斗篷之上。他双手奉上,内侍王俭替皇太孙接了过去。 “微臣险些丧命,多亏姑娘出手相救,才起死回生。” 呼延锦不敢隐瞒,将他们六人跑入林中小径开始,到花荞将他救醒,他们等李赫回来才返回古北关,原原本本向皇太孙讲述了一遍。 “回去以后,孤会给马平川三人嘉奖。此去开平,尚余九驿,路途遥远,我们还需谨慎行事。” 薛将军拱手道:“殿下,明日古北派副将率二百精骑相送,到了青松驿可返回。青松驿再派二百人将殿下护送至古城驿。 我们关口之间,本就由相互守望的协议,这样站站相传,护送您的守军都熟悉附近地势,避免路上再中埋伏。您看可好?” “正合孤意!” 翌日,晨曦微斓,山风清冽。 严诚带着二百精兵,护送着皇太孙一行二十六人向着青松驿行去。 呼延锦身上的箭毒已解,他早早起来,与李赫一起,将马平川的尸身埋葬在古北关内,让他长眠在,他守护过的青山绿水之间。 花荞今天就在马车上,跟皇兄讲几种战场上常用到的急救方法。如何救猝死、如何止血、如何固定断肢、如何搬运伤员、如何包扎等等。 “花荞,你说的这些皇兄全都没听过,可听上去又很有道理,简单有效。这都是你养父教的?他又是从哪里学得?” 花荞只好支支吾吾道: “有些是家里祖传的方法,有些是跟游方道士学的。你知道,我养父三代仵作,祖祖辈辈跟死人打交道,倒推出一些挽救生命的方法,也是有的......” “嗯......很好!将来有机会把你养父接到京城,让他给金吾卫、羽林卫,还有宫中的内侍们讲讲这些急救方法。” 花荞的养母已死,她养父虽不知情,但花荞恢复身份,他自然就真相大白。 此等皇家丑闻,花荞所谓的“家人”,当然都不能活在世上。朱瞻基想,这事不能让花荞知道,先让他们进京再说。 到了青松驿,严诚与他们告别。 回京走西线,不再经过古北口,山高水长,这些戍边戍关的将士,一别,便是永别。 薛将军这个站站接力护驾的方法,确实有效,既不会给这些驿站增加太多负担,他们的行军速度也大大提高。 原来预计要走半个月的路,他们十三天就到了。他们竟和萧炎同一天到达。 开平卫的秦将军,镇守开平已有十年,他并不知道太孙此行所因何事,但皇太孙造访毕竟是大事,秦将军好酒好菜的接待他们。 “秦将军,军中饮酒,本是大忌,孤这半个月奔波劳累,也吃不下腥腻,只管叫人做些清淡小菜,去去暑湿即可。” “这.....这岂不是让老秦落个接待不周之罪?” 朱瞻基笑道:“孤赦你无罪。你去问问郡主身边的内侍官,看郡主有什么需要,你按她说的做。饭后,我们倒是可以坐坐,你把两位副将也叫来,让我的人也跟你们多学学。” 秦将军退出来后,有些尴尬。 刚才在门外恭迎太孙殿下的时候,他只叫了两位都指挥佥事陪同,莫非皇太孙已看出手下与自己不合?才说要见见,他的那两位都指挥同知? 说来秦柄楠这位都指挥使,做得有些窝囊,这都是始于两年前他那一次贪念。 永乐二十年,皇上第三次御驾亲征,开平做为一个重要的中继站,承担着军粮、武器的运送任务。 当时秦柄楠一时脑乱,私自扣下了部分军粮,那些军粮在卫所粮库段时间,就消失了,都换成银票进了秦将军的腰包。 可这事没瞒过都指挥同知刘武。 刘武是个武夫出身,仗着祖上开国有功,到开平卫做了个从二品的副职。他在开平城没少做欺男霸女的事,也只有秦柄楠这个顶头上司可以管得他一二。 可自从他拿了秦柄楠的把柄,那还会将这个高半级的都指挥使放在眼里? 他经常到开平城里眠花宿柳就算了,最近还把那些女人带到卫所里,秦柄楠真是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 而他另一个副手季恒,既看不上刘武的无耻,也看不上秦柄楠的无能,离他们都远远的。 卫所远离朝廷,朝廷监管不利,也让季恒看不上。 如今,皇太孙要见大家,秦柄楠真是冒了一身冷汗。 因为他们比预计的时间,提前了两天到开平,蒙古回来的大军还没到。大家也乐得放松一下。 皇太孙要休息,花荞就跟呼延锦说,想去开平城里逛逛。 张樾知道了,当然也要去。 呼延锦一想,反正已经多了小高和李赫两个,再多他一个也不多。五个人一辆马车进了城。 “京城虽大,可属于我的只有碧春宫顶上的那块天。开平城虽小,我却能想去哪就去哪。所以,京城还不如开平城。” 花荞在马车上挺高兴的,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和师兄一起出去逛街了,刚说了一句人生哲理,下一句又原形毕露了: “不知开平城里,有什么好吃的?” 开平城最初是前朝世祖所建,是前朝的都城,到了大明太祖皇帝,这座战火洗礼的都城,成了大明的一个草原军镇。 就算是曾经被掠夺烧毁,经大明大力经营、修缮屯守的开平城,亦非一般军镇可比。 “草原上能有啥好吃的?奶疙瘩?烤羊肉?奶茶?反正不是肉就是奶。”张樾嗤之以鼻。 李赫在马车前面说: “刚才在军营里,我听一位都指挥佥事说,他们都喜欢去一个叫‘金莲花’的地方,就不知道那里是做什么的,有没有好吃的。” “好啊!好啊!那我们就去金莲花!”花荞拍手笑道。 “咳咳咳....” “咳咳......” 呼延锦和张樾,这次反应高度一致,都同时咳起嗽来。 第280章 逛开平顺便成个亲 进了城里,一股浓浓的草原气息扑面而来。 “好香啊!” 呼延锦一看,有人在广场中间烤全羊。 他笑着说:“过两天就不能吃肉了,今天索性敞开了吃,走,师兄带你去吃烤羊腿!” 过两天永乐帝的灵柩一到开平,皇太孙就要跪接遗体,迎回传位诏书,等于就是要公开永乐帝的死讯。 皇上驾崩,国孝一年,家孝三年,国孝期间不能食荤,停止一切娱乐,所以呼延锦说“不能吃肉”了。 张樾心里也是有担忧的。他姐姐张贵妃未曾诞下子嗣,如今皇上驾崩,必会选妃子陪葬,万一被选中,贵妃姐姐不就白白赔上性命? 不过,英国公张辅是他们的长兄,张樾相信,一直守在皇上身边的长兄,会为贵妃姐姐做好打算。张辅比他年长二十岁,父亲张玉身故以后,就是长兄将他抚养大。 但兄长毕竟不是父亲,这也就养成了张樾率性而为的性格。 几人走到那广场中间,烤全羊的旁边,李赫问道:“大叔,您这烤羊怎么卖?” 那人站在火边,正被烤得满头大汗,他笑道: “烤羊不卖,这是为阿木古郎和乌日娜的婚礼准备的。” “婚礼?就是在这里吗?”花荞好奇的问。 “是滴呀,就是在这色勒莫广场上。远方的客人,你们也留下来给新人送祝福吧,婚礼上,烤羊随便吃,不要钱!” “我们......可以参加吗?” “当然可以!草原人好客,来的都是客嘛!” 大叔正热情的邀请他们,一群姑娘们已经陆续入了场,她们将一摞草编的蒲团拿出来,以烤羊的篝火为中心,摆成一个大圆圈。 看见中间站着的几位帅小伙,姑娘们都“吃吃”的笑起来。 其中一个眼睛弯弯的姑娘上前来问: “你们也是来参加婚礼的吗?” 花荞笑道:“我们也想给新人送祝福,可是主人家没有邀请,贸然造访,也不合适啊。” 呼延锦:你是想免费吃人家的烤羊吧? 傍边的姑娘们都笑到:“宝迪就是主人家,她是新郎阿木古郎的亲妹妹!” “留下来吧!新郎新娘很快就到了。”那个叫宝迪的姑娘眼睛不大,可笑起来一口珍珠般的白牙,让人好感顿生。 说话间,周围男女老少来了一堆人。 宝迪已经看出来,和她说话的这个小郎君是位姑娘。她热情的拉起花荞的手说到: “男人的衣服有什么好看?走,我带你去穿我们蒙古姑娘的裙子!” 呼延锦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花荞已经被她们带走了。事已至此,几个男人也只好先找地方坐下来。 花荞还没回来,新郎新娘已经到了。他们一加入,广场立刻热闹了起来。 镇上的人互相都认识,大家都亲热的打着招呼。大家的面前摆上了一张张矮桌,上面摆满了各种奶茶、奶皮、奶酪。 马奶酒是用提壶装着的,每人面前都放上了一个酒碗。 “大人,我们真的要在这里喝酒?”李赫惴惴不安的问道。 张樾四下看看问:“有酒吗?我怎么没看见?明明就是奶茶。” 呼延锦也笑道:“明天你又没事,准你睡个懒觉。” 忽然,他的笑容定格在脸上,宝迪正领着花荞往新郎新娘身边走,她还指了指他们坐的方向。新郎新娘便跟着花荞一起走过来。 几个人都看呆了。 不是因为那对新人,而是穿着一身红色绣花蒙古袍子的花荞。 她的长发被结成了两条麻花辫子,戴着一顶坠着一圈珠帘的红色帽子。宛如一团,让人愿意立刻化身飞蛾的火。 “这就是我的伙伴。”花荞向新郎新娘介绍到:“这是呼延锦,这是张樾,这是李赫,这是高兴。” 新郎依次给他们四个倒上马奶酒,新娘则给他们献上哈达。 阿木古郎笑道:“感谢你们来参加我和乌日娜的婚礼,我的妹妹很喜欢花荞,所以花荞也是我的妹妹,大家都是朋友,不要跟我们客气。” 宝迪刚才没跟过来,这会音乐声响起来了,花荞才看见她。 姑娘们伴随着马头琴声,载歌载舞的进了场,领舞的姑娘就是宝迪。 “花荞,快来!和我们一起跳舞!” 宝迪不由分说的就把花荞拉到中间跳舞去了。 永乐帝连续三年北伐蒙古,每次开平都途径开平,开平的年轻男人都被征用去充当苦力,多数都是有去无回。 开平城姑娘的数量,就显得多了起来,像乌日娜这样,能嫁自己喜欢的青梅竹马,更是少之又少。 所以今天镇上的人都来了,大家用这种方式,来麻痹着,他们渴望和平幸福的心。 阿木古郎与乌日娜到别处敬酒去了,可其他的人又过来了。在他们看来。客人可就只有呼延锦他们这一桌。 马奶酒具有迷惑性,喝的时候不觉得像酒,喝下去过会才知道它是酒。 正在跳舞的花荞,和马奶酒一起,让呼延锦迷醉,他站起来对着花荞大喊道: “花荞!我喜欢你!我要娶你!” 这下,包括马头琴在内,场上全静下来了。 这话心里说过千百遍,可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出来,这是破天荒第一次。 宝迪和跳舞的姑娘们,笑嘻嘻的把花荞推到呼延锦旁边,问她: “花荞,那你愿不愿意嫁给他?” 花荞这时脸都红到耳朵根了,只轻轻点了点头。 宝迪笑道:“那你们有长辈、朋友在吗?” “我!我就是长辈!我是......她舅公!”张樾也喝得兴奋了,站起来胸口拍得邦邦响。 李赫忙表明身份:“我是男方的朋友。” “我是女方的朋友。”不知是不是喝酒的缘故,小高心跳得厉害。 他本来看见别人成亲,自己心里酸酸的,可现在是花荞和大人成亲,那就不一样了,他几乎快认为,这就是他自己的婚礼。 宝迪拍手笑道:“那不就成了?在我们草原上,两个人彼此相爱,有长辈,有双方的朋友赞同,你们现在就可以成亲。” 马头琴重新奏起了欢快乐曲,姑娘们把花荞和呼延锦拉出来,站在张樾他们的对面。 阿木古郎把酒壶塞到呼延锦手里,乌日娜也把银碗交给花荞,两人给张樾他们三人分别敬了酒。 大家全都鼓起掌来叫到:“新郎、新娘喝交颈酒!” 呼延锦他们愣住了,他们只知道交杯酒,交颈酒是个什么鬼? 只见阿木古郎和乌日娜已经开始交了,他们用手臂环住对方的脖子,再把酒喝下去。 这还不容易?我们嘴对嘴喝,那么高难度的都做过! 呼延锦把花荞拉过来,满眼温柔的看着她: “喝完这杯酒,你便是我的妻。” 第281章 抢新娘谁给你的胆 花荞看着眼前这位出类拔萃,却又沉潜刚克,永远把自己捧在掌心里的男人,问道: “我那只弄丢的手套,是不是你捡回去了?” 呼延锦哑然失笑,手臂已经圈到她的脖子后面,在她耳边轻声说到: “你喝了我就说。” 见两人喝了交颈酒,周围的人都鼓掌叫好起来。也不回去落座,拍着手就加入到跳舞的圈子里。 呼延锦他们也加入了进去,学着那些蒙古人手舞足蹈,连小高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正在大家转着圈子跳舞的时候,广场上来了十几个男人,他们都穿着卫所军士的软甲,为首的是个壮实的武将,他没戴帽子,额头上扎着条镶金玉抹额,更突显出他满脸的横肉。 “刘将军,新娘在那!” 他身边一个獐头鼠脑的军士,指着盛装的乌日娜说。 那个刘将军便迈着八字步,直接朝着新娘走过去。他低头打量了乌日娜几眼,哈哈笑道:“不错不错,比金莲花里的姑娘也不差!新娘子,跟我走吧?” 阿木古郎一步上前,挡住乌日娜说:“她哪也不去。” 那个獐头鼠脑的军士不耐烦的说:“新郎是吧?你有福了,我们将军要替你给新娘**,三天后到卫所领人。” 阿木古郎怒道:“光天化日你们竟敢抢人?我就不信,大明没人管得了你!” 刘将军再次哈哈大笑,仿佛听到一个了不得的笑话: “大明?大明就是我家打下来的,谁能管得了我?不过,本将军也是个讲道理的人,你若是不愿意让你的新娘去卫所也可以......” 他举起手,对身后的军士动了动手指头。 呼延锦和张樾疑惑的对视了一眼,他们之所以没说话,是想看看这个什么将军,到底能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 跟在刘将军身后的几个军士轻车熟路,取出一块白布铺在地上,再取一块绿布,几人拉着一围,成了个四、五尺高的帷栏。 “新娘子,请吧!本将军委屈一点,就在这里替你完成成人仪式。” 呼延锦他们这才明白,色胆包天的刘将军,竟要当街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们一起走到阿木古郎旁边,花荞一直被小高挡在身后,她这才看见那个围起来的布幔,也明白了刚才那句话的意思。 她不禁又羞又气,和宝迪一起上前去拉住乌日娜。 刘将军一看:这些人竟敢反抗?那是不知道这个开平,是谁说了算! 他又一动指头,几个军士抽出军刀,挡在几个男人面前,刘将军一步步的朝乌日娜走去,脸上每块横肉,都写满了令人作呕的邪念。 阿木古郎愤怒的要冲过去,没想到被李赫拉住了。 没等男人们动手,花荞把乌日娜拉在了身后,对着刘将军怒目而视。 “哟!这个更漂亮!要不,你跟我回军营?本将军就把军营里那些破烂货都给放了。” 刘将军眼光停留在花荞的脸上就移不开了,他没想到蒙古姑娘里,居然还有眼睛大、皮肤白净的,这可比他玩过的姑娘都漂亮。 “狗贼!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花荞骂道。 刘将军正想向前再走一步,他眼前一花,小高的剑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了。旁边的的军士一看不妙,举着剑就要冲过去,呼延锦几个同时动了。 呼延锦抓在手上的几颗飞石,打倒了刚才围布幔那几个,空手夺了一个军士的军刀,将他提起来扔在刘将军的脚下。 他冷笑道:“抢新娘?谁给你的胆?” 另几个军士也被张樾两下解决了,他今天是出来逛街的,也没带他的绣春刀,不过是空手夺白刃,就地取材而已。 刘将军和他的人都没有想到,这几个汉人打扮的男人,会为了个蒙古姑娘出手。 “好汉饶命!我们都是汉人,何必为几个蒙古人动气?”刘将军喊道:“我是开平卫的将军,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若是要金银,随我到卫所里去拿......” “好啊!就看你能给多少?”张樾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顺天府的银票......五......五十两!” “五十两?我们有四个人,你打发叫花子啊!”张樾瞪眼道。 只见他手一挥,手里的军刀贴着刘将军的头皮划了过去,他头上的抹额给切断了,掉落在地上,鬓边的头发也断了一绺,顿时变得披头散发起来。 “二百、二百两!一人五十!” 刘将军知道遇到了狠角色,只好先认栽,等他们跟着自己回兵营拿银票,再下手不迟。 张樾勉为其难的说:“少时少了点......边陲小寨,也就这么着吧。走,跟你去取银票。” “这位姑娘,也请你一起去做个证,这位军爷,是心甘情愿送银子给我们的。”呼延锦对着花荞微微一笑。 花荞心领神会的点点头。 他俩刚刚才喝的交颈酒,现在又装成不认识一样,阿木古郎他们心中奇怪,但猜到是为了对付刘将军,也就什么也没问。 花荞朝着宝迪挤挤眼,跟在呼延锦后面,一起朝着卫所军营走去。 眼看就要走到军营前,刘将军的腰杆子又硬了起来。他回头心怀叵测的瞟了花荞一眼,小高恨不得将他的眼睛剜出来。 军营前,秦柄楠正带着几个人站在门外。 郡主和呼延大人、张大人跑出去,溜达半天没回来,这会太孙起来了,真叫人找他们几个呢。 秦柄楠一看,郡主穿着蒙古人的衣裙,中间还走着头发散乱的副将刘武,心说不好,定是刘武闯祸了! 刘武见秦将军就在门口,更高兴了,赶紧给秦柄楠打了个眼色,果然,秦柄楠下令: “给我绑起来!” 几个护卫冲过去,麻溜的把刘武捆了个结实。 刘武正想骂他们瞎了眼,只见秦柄楠向花荞作揖道: “郡主殿下,太孙殿下正找您呢,让几位大人也一起过去。” 花荞点点头说: “把这个淫.贼看好,我进去禀明皇兄,再拿他问罪!” 刘武叫苦不迭,一屁股坐在地上,可他又不甘心,冲着秦柄楠的背影喊: “不帮我,别怪我拉你垫背!” 秦柄楠没有回头,叹了口气,默默跟着花荞他们进了正堂。朱瞻基正坐在正中喝茶,看见花荞进来,笑道: “你倒是有精神,这还成了蒙古姑娘回来?怎样,开平城里有什么好玩的?” “有啊!今天我才见识到,一个守将,能在百姓面前摆多大的架子!” 花荞还没说完,秦柄楠“噗通”一声跪下了: “殿下!末将有罪!” 第282章 改天地紫禁城易主 看到开平卫都指挥使秦炳楠跪了下来,花荞愣住了: 我这还没说呢,你就要求情? 哪知秦炳楠脱下头盔,先给朱瞻基磕了三个头,才说到: “末将内心煎熬三载,今日若不出首,亦终身自困牢笼,不得善终!” 朱瞻基笑道: “老将军起来说话。今日关门外迎接,你两个副手皆不在旁,孤就觉得其中必有蹊跷。有什么事,你但说无妨。” “哎!这都怪我前年鬼迷心窍犯下大错!”秦柄楠叹了口气道: “前年家乡蝗灾颗粒无收,朝廷虽也赈灾,可那也是杯水车薪。臣的老父做为族长,急得一病不起,兄弟找到微臣,让想办法。 可......臣虽为二品武将,一己之力怎可保族人无虞?错就错在,臣拉不下老脸......向父兄打了包票,只好将手伸进了皇上北伐的军粮中......” 朱瞻基和呼延锦对视了一眼: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这事,不知如何被副将刘武得知,他本就仗着祖上荫庇,在开平称王称霸,得了臣的把柄,更是为所欲为、无恶不作。 他强抢民女、逼人致死的事都不止一两件,跟不用说随意侵占平民富绅的家财。开平地方拿我们军方没辙,也就只能不了了之。 臣这是一错再错,害人害已。宁求殿下处罚,也不愿让刘武再目无王法、胡作非为!” 朱瞻基心下有了主意,但又怕被人说畸重畸轻,偏袒出首者,却苛待功臣之后,一时间没有说话。 花荞说道:“皇妹不知什么治国之道,只是想起皇兄曾问起的急救之术。 心肺复苏可以激发心脏重新跳动,挽救人的生命。可若是骨骼脆弱之人,按压心脏时,容易发生肋骨断裂。 皇兄,您说,您会因为可能导致假死者肋骨断裂,而不去进行心肺复苏吗?” 朱瞻基大笑道:“当然不会!比起不治而亡,受点伤害又算得了什么? 呼延詹士听谕:立即捉拿副指挥使刘武,并案调查,一经核实,秋后问斩。指挥使秦炳楠,出首有功,勒令扣其三年俸禄,以抵挪用之军粮,留岗查看,若有再犯,前科并罚。” “是!” 秦炳楠感激涕下,没想到自己数年心结一朝得解。不但留得命在,更还保得职位。 刘武没想到皇太孙一点不讲情面,听到自己秋后问斩之判,在狱中撤着嗓子叫道: “我要见皇上!我祖父为太祖皇帝出生入死,不可能因为我弄死两个蒙古女人就杀了我……” 皇太孙知道后冷笑道:“明天他就可以见到皇上了,至于皇上赦不赦免他,孤就不知道了。” 刘武秋后问斩的消息,很快传遍了这个草原军镇,曾被他欺压过的百姓,都纷纷到卫所来磕头致谢。 秦柄楠更是后悔不已。 翌日一早,朱瞻基、花荞,着孝服在驿道跪迎,长孙、长孙女大张旗鼓扶灵,汉王便知京中已做好准备,直后悔没能杀了朱瞻基。 朱瞻基一边扶棺从西路回顺天府,一边悄悄派萧忠、李福,护送真的传位诏书星夜回京。 龙驾走得慢,整整花了半个月,才看见京城高大威严的青砖城墙。 一路与皇太孙形影不离的呼延锦,这才松了口气。 永乐二十二年八月二十五日,朱棣棺椁回到京师。英国公张献宣读传位诏书,皇太子朱高炽成为新皇。 这一个月来,京城内,杨士奇、杨荣、蹇义等,一干拥护太子、太孙的大臣,悄悄将皇城、京城步步设防。 京中的汉王世子朱瞻圻、赵王世子朱瞻塙,均拘于皇城之中。 易呈锦并不在朱高炽心腹之列,他和他义父先后挖掘的建文朝关系,都早已被永乐朝边缘化。 当他得知永乐帝殡天时,朱瞻基已经带着呼延锦回朝了。 花荞回到了碧春宫,对她来说,皇权的争夺,没有过程,只有结果。 赵王远在封地。去年谋逆案中,太子力保赵王,让他得以全身而退,但这种感激不过薄如朝露。 关键是他只育有两个儿子,长子早逝,唯一的次子又在皇兄朱高炽的手中。 你说他争什么争? 汉王跟着扶灵回京,一路上他不止一次的想暗杀朱瞻基,可张献、张樾兄弟没有给他可乘之机,更别说呼延锦对朱瞻基,几乎是贴身保护。 他京城里安排的势力,也因为朱瞻圻被软禁而停滞。 九月七日,新皇朱高炽顺利举行登基大典,承继大统。 碧春宫里,东西已经收拾干净了,花荞还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这是她母亲的院子,他父亲给她装的秋千。 “姑娘,明儿可就要改口称您’宝应公主’了,瞧您怎么还不高兴似的?”春喜成了幻蝶宫的管事姑姑,她抱了几个月的病,一下子全好了。 犹记昨夜春梦好,醒时相思幻蝶飞。 封妃那日,朱高炽将兰才人封为悼僖丽妃,其女赐入主幻蝶宫直至出嫁。 明日是皇太子与诸王的册封大典,花荞也将在这一日,册封为宝应公主。 国孝家孝,花荞还要在这深宫里住上三年。 后宫不比东宫,那里的宫门更难出,更不用说翻墙入宫了。 花荞如何愿意进去? 那日她和皇长兄悄悄提起,自己曾与呼延锦订有婚约。 朱瞻基沉吟片刻说,她身份改变以前订的婚约,入宫后就一笔勾销了,公主的亲事,要由父皇、母后和宗人府共同定下的,才有效。 她想起,在开平,自己和呼延锦举行了蒙古式的婚礼,在万户山庄,呼延锦用一枚扳指做聘求亲,那都成了美梦泡影。 看着花荞沮丧,朱瞻基安慰她,等三年孝期一过,他就去向父皇提,为她和呼延锦赐婚。 也对,还有三年孝期,心急也没用。 “姑姑,您先过去吧,高内侍还在替黑豆洗澡呢,一会洗干净了,我们再伺候姑娘过去。” 小七笑着应付着春喜姑姑,春喜前脚出了碧春宫,小七就将宫门掩了起来。 花荞站起来回了内殿。 窗户轻轻一推,呼延锦闪身进来。如今已是金秋十月,呼延锦在束腰直裰的外面披了一件风帽斗篷。 这还是花荞住在他府里的时候替他做的。 风帽上的金色缠丝水草花边,跟花荞那件一模一样。 “阿荞!” 呼延锦轻轻唤着她,她扑进了他的怀里。 “谨逸,我不想进后宫,住进去,我就见不到你了!”花荞带着哭腔说到。 呼延锦低头吻着她的额头、她的鼻子、她的唇。他又何尝愿意? 明明已经走得那么近的两个人,偏要被这高高的宫墙隔开。 他捧起她的脸,贪婪的嗅着只属于她的芬芳: “阿荞,不管你在哪里,我都等着你。” 第283章 张太后乱点鸳鸯谱 宝应公主、嘉兴公主,随皇后入住坤宁宫。 张皇后住正殿,嘉兴选了东偏殿,花荞,就住进了西偏殿。 皇上和太子都觉得挺好,因为他们去坤宁宫的时候,顺便就能见到花荞。 不过是个没了母亲的女儿家,张皇后也不至于苛待她,更何况皇上和太子都在意她,张皇后自然也要陪出一副笑脸。 倒是嘉兴任性,之前在东宫里结下的疙瘩,久了,就结死在心里,连解都懒得解开。 黑豆本来是没机会住进来的,皇后和嘉兴都强烈拒绝。 花荞舍不得这只养了快半年的小狗,不让带黑豆,她就去跟父王说,她想还住太子东宫。 虽是兄妹,可妹妹住长兄宫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花荞,你看这样好不好,黑豆可以进坤宁宫,可它只能跟着内侍,而且必须用铁链拴着。” 朱高炽刚刚登基,一切千头万绪,他不想为一只狗说太多。 福成亲自去坤宁宫,向皇后传了话。他暗自摇头: 大公主跟着皇后可不是好事,这一进门就给皇帝、皇后找不痛快,以后三年可怎么过? 成为宝应公主的花荞,已是个怀春少女,别的心思也没有,就是想她的师兄,想得紧。 好在小高、小七都还跟在身边,还有海华他们几个,当差的地方都没变。 只不过,王欢进乾清宫的时候,没见着老皇上,如今新皇入住,他才算是给皇上当了差。 后宫跟前朝私相传递是大罪,呼延锦在外面上朝,花荞在里面发呆,同在一片天空下,却像隔着整整一个世界。 这天她没事逛逛御花园,却意外见着了张樾。 张贵妃果然还是得了英国公庇护,永乐帝二十六嫔妃陪葬,名单里没有她。 如今她成了太后,搬到了寿安宫里。 张太后没有子女,皇上特准,其弟张樾可随时请旨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 “花荞!” 邂逅花荞,张樾又惊又喜。 “舅公?您怎么会在这里?”花荞见到熟人也很高兴。 “我进宫来给太后请安,这就要出宫了。这段时间呼延没和你联系吧?我看他每天焦头烂额的,也没把他师傅的事给弄清楚……” “师傅?我阿爹?”花荞小声惊叫道。 在别人面前,她不敢再提“阿爹”两个字,太子哥哥已经明确告诉他。对张樾,她不需要隐瞒。 张樾这才想起来,外面闹得天崩的事,后宫却不一定知道,呼延锦都没和花荞说,自己怎么就说漏了嘴? “哦,不是你阿爹,是教他武功的师傅。” “那是他父亲?” 呼延锦的武功主要是吾辰良教的,后来跟花有财学了飞石和格斗术,再后来是徐九公传了他内功。 可徐九公不让他叫师傅,那就肯定不是他。 “好像……不是。不知他在哪里拜的师傅,下次你见了他自己问吧。” 张樾岔开话题又问:“下月初一,太后娘娘要去嘉福寺为先皇祈福,你要不要一起去?” “去!” “回答那么坚决?看来是在宫里憋坏了……”张樾偷偷笑道: “明天我还要送斋菜单进来,给太后过目。也是这个时辰,你别忘了过去。” 心里有了小期盼,连皇宫里的晨曦也变得美丽起来。花荞早早起来,给母后请安后,溜了出去。 寿安宫在坤宁宫的西面,一直周到尽头就到了。 宫墙外面和别的地方一样,可进了宫门,却感觉处处不一样。 坤宁宫里种着许多花,牡丹、芙蓉、芍药、月季什么的,开朵花都隆重得很。树也是金桂这些吉祥的花树。 美则美矣,只是美腻。 寿安宫里却是种树,两棵枫树,两棵银杏树,都是八尺高的小树,后院还种着枣树和石榴树。 花荞好喜欢。 “喜欢就常来,你没有母亲,哀家没有子女。你来,寿安宫也多些人气。” 太后的年龄跟皇后差不多,可性格就差了很远。 “弟弟不是常来吗?怎么又没人气了?”张樾笑着从外面进来。 “你?你就是这几天替哀家跑庙里的事,多来了两趟,平时还不是不见人影?” 太后指着张樾对花荞说:“就这么个浑人,快三十了还不肯娶妻,没个人管着,哪天哀家眼一闭,他就自由了。” 张樾将手里的一本小折子递给太后,不屑的说:“没遇到喜欢的,娶妻干嘛?若是为了传宗接代,我又没有王爵位要传,省得他将来怨我。” “说什么胡话?原来这是要爵位来了。当着大公主的面,也不怕别人笑话!”太后笑骂道。 “花荞不是别人,而且,她也不会笑话我。怎样?太后看看这菜单还要不要加?” 张樾朝花荞挤挤眼睛,继续说到:“嘉福寺的方丈说了,咱们的厨房和他们是分开的,要是愿意,自己带些食材,也无伤大雅。” “嘉福寺?娘娘要去祈福吗?花荞相陪娘娘一起去。”花荞看着太后,诚恳说到: “除了皇祖父,我还想去给我母亲上柱香,母亲在大明只有我一个亲人,没了香火供养,她在大明就没法转世了。” 太后觉得也是这个道理,点头应允道:“好,哀家跟皇帝说说,让你陪哀家一起去寺里住三天。” 张樾站在娘娘身后,恣意的笑了,他对着花荞做出一个口型: 呼延! 花荞一阵心跳,赶紧垂下眼睑不再看他。 等花荞告辞出了寿安宫,太后放下菜单,才看着张樾说: “你是不是看上这姑娘了?别当姐姐眼瞎,你跟她眉来眼去半天,心里的喜欢,一点也不知道遮掩。” “我?我是喜欢她,但不是……” 张樾还没说完,太后打断他道: “这里虽然还是后宫,可姐姐已不是掌六宫事的贵妃娘娘,你多少收敛些,别坏了大公主的清誉。你们的事,姐姐慢慢替你想办法。” “我们的事?我们什么事也没有,您别想多了!” 张樾忙辩解到。 太后抿嘴笑笑:“我还不知道你?一说到姑娘,你就想逃。去吧,就说菜单不用加,都随寺里,顺便把大公主的房间也安排好。” “是。” 张樾知道,越解释姐姐越当真,干脆也不说了。 谁知出门一看,花荞还在外面等他,她是要问他呼延锦的事。 送张樾出去的仙草,笑着回来说: “还说不是,大公主还悄悄在宫门外等着他呢。两人一见面,大人眼里就没别人了。” “我就说嘛!猴子似的人,大公主在这里,便肯老老实实站着回话。唉……先帝在就容易多了,现在少不得还要为他费点心思。” 御花园里走着的两位,还不知道太后这里乱点鸳鸯谱,正说着初一花锦私会。 脸上心里都是笑。 第284章 众公主礼佛潭柘寺 离下月初一还有几天,不过,现在花荞每天心情愉快,就连请安时嘉兴故意碰翻她的杯子,她也无所谓的一笑而过。 “母后,您说花荞是不是偷偷得了什么好处?昨天我去给父皇请安,看见她在里面和父皇有说有笑......” “有说有笑?这时候宫里谁敢有说有笑?你父皇不是那么没分寸的人。” 张皇后只管喝着手里的茶,不去理会她。 嘉兴公主一向得宠,现在来了个花荞,不但和她平起平坐、同吃同住,还分走了父皇和长兄的疼爱。 尤其是她知道,太子曾经想纳花荞为妾以后,她心中便和花荞结了宿仇。 “母妃......虽不算有说有笑,但也是父慈女孝、其乐融融!母妃,她死去的母亲只是个朝鲜贡女,她凭什么越到我的头上?” 嘉兴还在愤愤的说:“以前我真是瞎了眼,还以为她只是聪明伶俐,没想到她那么有心计,先是太子哥哥,再到父皇!” 杏儿过来倒茶,笑着说:“大公主人缘是好,前天皇后娘娘让小的去寿安宫送点心,远远看见大公主和张大人站在花园边上说话呢。” “张大人?哪个张大人?”嘉兴奇怪的问道。 “就是张太后的弟弟,张樾张大人啊,他刚刚升了锦衣卫指挥使同知,现在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呢。” 宫女们就是主子的口耳鼻舌,主子不出门,却能把皇上跟前的事、嫔妃之间的事,了解得清清楚楚。当然,也包括想传到谁耳朵里的话,也会自然而然的传过去。 “怎么之前没听你说,公主在说闲话,你就来多话。”皇后口气中并无责怪。 杏儿嘻嘻笑道:“小的这不是刚记起来嘛。” “我就说她多事,果不其然,这又搭上了张大人。母后,这您可不能不管!” 皇后放下茶杯道:“他们不是都跟着你太子哥哥,出皇城接灵柩嘛,早就认得。太后还跟你父皇说,让花荞陪她一起去潭柘寺祈福,只怕也和这张大人有关。” “哦......母后,你是说,花荞与张大人......” “母后可什么也没说。” “既是祈福,我也可以去,庆都、清河也是成年公主,我们都可以去。母后,您等着,若是他们敢有什么暧昧,刚好抓他们,重孝期间行苟且,罪上加罪!” 这个提议,皇后倒是很赞同,私以为嘉兴公主最有头脑的一次。 于是初一之行,成了四位成年公主,随太后娘娘到潭柘寺为太宗皇帝祈福,随行保护的,除了锦衣卫同知张樾,还有皇上刚因战功提拔的,金吾卫指挥佥事井源。 嘉兴说得没错的是,那天花荞在乾清宫,还真是开心得要飞起来。 花荞刚走到乾清宫门口,太子和呼延锦正从里面走出来,两人停下来和花荞打招呼。 “端着什么?有没有皇兄的份?”朱瞻基笑着逗她。 好几天没见花荞了,因为这段时间忙,他连坤宁宫都去得少。今天父皇又将北京改为行省,提出要将京城迁回南京,大殿上一群大臣争争吵吵,父皇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 看来三年前,三大殿遭雷劈起火,在父皇心里阴影不小。 花荞自从想着去潭柘寺可以见呼延锦,心里就美滋滋的。今天一早起来切了香蕉,和牛乳一起打融,做成香蕉牛乳羹,以前阿娘就经常这样变着花样给她做吃的。 没想到,不用等到去寺里,在宫里她就见到呼延锦了。 “是......香蕉牛乳羹,父皇腿疾,哄他多吃点牛乳水果。” 花荞今天穿着一件胭脂红的交领小袄,套一件湖蓝色的马面裙,耳垂上戴着的耳坠,正是呼延锦替她做的,一红一蓝那对宝石耳坠。 上次落水,耳坠子没掉,掉了的金挑心,小高后来不知从哪里拿回来,说是内侍找着了。 呼延锦没有说话,一直温柔的看着她。她轻柔的说着话,她闪烁着愉悦的眼神,她风情万种的耳垂...... 太子笑着点点头道:“进去吧,父皇刚好闲着。” 呼延锦跟着太子走了,花荞这才长长出了口气,端着盖碗进了乾清宫。 一眼万年,不过如此。 潭柘寺在京西,从紫禁城出去还要走几十里地,所以太后娘娘他们提前了一天出发。 四位公主分乘两辆马车,嘉兴和花荞一辆车,她这次是来抓奸的,肯定不能让花荞离开她的视线。 张樾掀了帘子看过一眼,他那是出发前清点人数。眼光扫过花荞,笑意若隐若现。 “井大人,都到齐了,出发吧!”张樾大声说到。 井源应了一声,骑着马到前面带队去了。 井源长得文质彬彬,原是一介白衣,考取了功名,却又投笔从戎,到边镇待了几年,数次英勇杀敌,立下战功,这次论功行赏,井源被皇上提拔到身边来做护卫。领金吾卫武将衔。 嘉兴以为张樾还会回来找花荞聊天,没想到,一直到了潭柘寺,他也没有再出现。 哼!我看你们能装到几时? 她们下马车的牌楼前,有两棵高大的古松,枝叶相互搭拢,犹如绿色的天棚,如今虽已入冬,却依然郁郁葱葱。 无初德始禅师带着僧众,到牌楼前迎接。 禅师是位日本人,到中国学习佛法很多年。永乐十年,他被太宗皇帝任命为潭柘寺主持至今。他对太后稽首到: “德始恭迎太后娘娘,禅房皆已备好,太后和公主们一路奔波,稍事休息,再到斋堂用药石。” “叨扰禅师了。哀家曾听太宗皇帝数次提起您,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花荞跟着太后从东门进了寺庙。 没想到这边是与中间的大殿分隔开的,过了方丈院、延清阁,到了几座行宫院。 “太后娘娘,这就是太宗皇帝,每次来潭柘寺居住的行宫,你这几天就在此处居住。后面的院子是分开的,几位公主就住到那里。” 花荞一看,院中幽静雅致、碧瓦朱栏、流泉淙淙、修竹丛生,颇有些江南园林的意境。 她挑了最西边的一间,庆都想住她旁边的院子,嘉兴抢先一步走了进去。 张樾站在花荞旁边,压低了声音说: “用过晚膳,你就说去转转,西边有座龙王殿,有个傻子在那里等你。” “你才傻!” “好好好......我傻......” 张樾眼睛一扫,就发现嘉兴公主在她院门边一闪。她的婢女,鬼鬼祟祟的站在他们旁边的大树后面。 好嘛!有人要搞事! 第285章 预言成真流言四起 等公主们梳洗更衣完毕,斋堂里已经摆好了十几样斋菜。全都是用素材精心炮制而成,还有很好听的名字。 “这叫‘半月江沉’,月白色这一半是面筋,锗色这一半是香菇。正所谓:月影松涛含道趣,花香鸟语透禅机。” 德始禅师饶有兴趣的,给这几位皇宫里来的女施主介绍斋菜,太后最近都在吃斋念佛,对这个尤其感兴趣,听得津津有味。 可花荞却食之无味,一心惦记着龙王庙。 “你们几个,到外面走走去吧,天黑之前回来。” 太后终于开了恩,放了这几个早就不动筷子的公主。 花荞刚走到门外,小高低声说:“往西边走,过了大殿再绕回来。” “不去龙王庙了?” “大人一会去你房里等你。” “那我们还绕什么?现在就回去吧?” “等会。张大人说,嘉兴公主可能要跟踪咱们,一会我和小七往观音庙走,你绕过大殿回东边。”小高得意的笑道:“她要跟踪,咱们就带她逛逛潭柘山。” 那可不是逛潭柘山?观音庙在龙王庙的上面,那是潭柘寺最高的建筑。 花荞“噗呲”笑了,交代道:“玩归玩,可别让她受伤了。” 果然,走了一段,小高就发现,后面不怎么高明的跟着两个人。 他们从大殿后面穿到西路,小七便披着花荞的斗篷,和小高跟前走,花荞则右拐绕到大殿前面,调头回去了。 走着走着,她便小跑起来,没有什么,比这一刻见到师兄更重要。 进了自己的院子,她掩起门就往屋里跑。谁知一进门就被人从后面抱住了。 “谨逸!” “是我。阿荞......” 花荞转过身来,回抱着呼延锦。 不见他,像是隔了一万年;见到他,又像时时刻刻、一刹一瞬都在一起,从未分离。 两人寻找着彼此的唇,花荞的泪滑了下来,淌进了两个人的嘴里。 “我快要疯了,阿荞,近在咫尺,却不能见你。” “我也是。” “还要等三年......可我怕......等待的时间,会更久......” 花荞诧异的推开他问道:“为什么?” 呼延锦突然将她横抱起,就像在万户山庄水牢里那样。他抱着她,大步走进内室,将她放在床边坐着。 花荞羞红了脸,她刚才居然想,他要,就给他。 呼延锦挨着她坐下来,将她搂在怀里笑道:“谢谢你这么想。” 她推了他一把,嗔到:“胡说,我什么也没想。” “你想了,因为我感觉得到,你是放松的,不管我怎么做,你都不会拒绝。” 花荞只好掩饰道:“你快说说,为什么我们还要等更久?” “阿荞,你还记得,师傅在宝应是因为什么入狱的吗?” “记得,他说他是现代人,还说了很多浑话。” “可现在问题就是,他说的浑话第一条已经实现了。” “你是说皇祖父殡天?” “嗯。当时他在集市上说的,很多人听见了。他说:明年永乐帝死在北伐回来的路上。”呼延锦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抓起花荞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 “当时我们急于把师傅从牢里放出来,没有仔细打听,他到底说了什么。” “那你现在怎么知道的?” “现在......全大明的人都知道了......” “什么?到底怎么回事?张樾说你每天焦头烂额处理这件事,也没个头绪......”花荞着急的说,她知道,这件事一定是闹大了。 “先是宝应有人传出,师傅做过这样的预言,师傅在扬州也算有些名气,很快扬州人就把他的预言,和他奇怪的仵作术联系在一起。 说师傅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然后传得神乎其神,连南都也都传遍了。如果只是民间里传,或是他当时只说过这一句,那也就罢了。可......” “不错,阿爹还说过,我父皇会登基,说他活不过一年,我皇长兄会做皇帝,还让我不要得罪他,说他还要做十年的皇帝...... 天哪!难道这些他在集市上都说了?”花荞都要抓狂了。 “差不多这个意思,只不过,被那些好事之人添油加醋扩大了。甚至是......被人利用做攻击皇上的工具。” 呼延锦低着头,他轻轻咬着嘴唇,没有说出来,利用师傅所谓“预言”造谣的,就是他父亲和易呈锦。 “那我阿爹岂不是很危险?” 呼延锦点点头说:“我最初以为,可以抓几个宝应县造谣的人,封住他们的嘴。可做了之后发现根本没用,反倒越描越黑。 阿荞,你会不会怪我?我一直在做于事无补的事......”呼延锦难过得将脸埋在花荞的掌心里,面对洪水一样的流言,他有心无力。 徐之锦知道这事以后,也让大哥帮着辟谣,可宝应早就不是漩涡的中心,因为搅动这一切的人,在应天府。 花荞将脸贴在他的头上,轻轻的说:“傻瓜,你是人,又不是神,何况这一切并不是因你而起。好在父亲的行踪宝应人并不知道。” 呼延锦叹了口气说:“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万户山庄相对封闭,那里的人也不知道师傅原来的身份。我去找了陶青翼,他说,他父亲让我们放心,他会保护好师傅。” 花荞轻轻叹了口气。 阿爹的预言实在太真实了,真实到让朝廷害怕。皇上是自己的父皇,就是自己也不愿意阿爹说出“不足一年而终”的预言,何况是父皇本身? “现在太子在找师傅,我之所以能去宝应,是奉了太子的命令,当然,他是让萧忠和我一起去的。还有,易呈锦也在找师傅......” “遭了,青羽在万户山庄......” 呼延锦笑了笑说到: “忘了告诉你,陶家已经知道了易呈锦的身份,陶庄主第一个反对建文朝复辟。青羽这个月就该生了,她父兄不愿意她卷到这件事里,把她送到旁边的庄上待产去了。” 花荞轻轻的靠在呼延锦的怀里,呼延锦抬起她的下巴,亲了亲她的唇说到: “本来不想告诉你,可我怕有人套你的话,还是让你知道的好。” 华荞点点头,又往呼延锦的怀里缩了缩。 “你舅公......你可以相信他。你进宫前的身份,是他去查的,现在,皇上又把他派去找师傅......也多亏是他,否则,随便换一个锦衣卫的同知、佥事带队去,恐怕都瞒不住。” 难怪!难怪皇上找不到! 第286章佛门地惹来蛇蝎人 “阿荞,再难的难,都会过去的。” “是啊,也许我们不用等三年,只等易呈锦的事情解决了,我就跟你走,带上你父亲、阿爹,还有花荣,找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生活......” 呼延锦的嘴堵住了她的,不必说出来,那也是他想要的生活。 官台山凤凰寨,那里还有几箱金银是他的,包括朱凤凰抢走的两箱,还有马平川分剩下的两箱,当初因为先用了县令藏在地下室的金银,所以就剩了下来。 这些财宝是大人夺来的,马平川不愿拿回去充公,临走之前他又上了一趟官台山,徐九公劝他把那两箱金银放在凤凰寨。 后来连虎说,四箱金银都还给呼延锦,可他走得急,就还是放在凤凰寨,由他们代为保管。 还有郑宽那里,都换成金饼的话,又是好几箱。 呼延锦很有钱,而且不是一把战火就会作废或贬值的银票、银券,是真金白银。 现在他要等的,只是他家那个犟老头,要救的,是他那一帮从小一起长大,不得不卷进去的朋友。 两人还在缠绵,听见院子里有了动静。 呼延锦走到窗口去看了看,只见小七和小高进了院子,隔壁院子的嘉兴公主正在发脾气。 他回身笑道:“我这几天,就住在三圣殿后面的毗卢阁,那里视线好,又藏有不少经书,我也算找个时间放松放松,看看书。回去之后,又是战斗。 皇上已经觉得应天府的事闹太大,他想让太子回应天府准备京师回迁的事,实际就是趁此机会打压南都势力。只怕我也要过去。 你说,咱们再一南一北,岂不是真成了牛郎织女?” 正说着,小七他们进来了。小七捂着肚子笑道: “真是笑死人了,嘉兴公主还真的跟着我们上了山,然后小高带着我从小路下了山,他们转了半天,找不到人才下来。” “看吧,一会她准保要去找太后娘娘,张大人今晚陪娘娘下棋,看她到哪里找人去!”小高解气的说。 呼延锦皱着眉拉起花荞的手问:“她总是为难你吗?能不能跟你父皇说,让你搬到太后宫里去住?年轻公主养在太后膝下,这也是有的。” 花荞之前没想到这样,因为她还是愿意离父皇近一点。 “嗯,若是住不下去,我就去求太后收留我。今天折腾了一回,她也该老实了吧?” 花荞对呼延锦的心思,总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可对她这个妹妹,却少了点心眼。 小高总结过:姑娘不是猜不到嘉兴郡主想什么,是姑娘压根没把心放在她身上。 嘉兴认定花荞和张樾上山幽会去了,可又怕太后不信,她得找个证人,于是将井源传来问道: “井大人,饭后,你可见过张大人?” “几位公主离开后不久,张大人陪太后回行宫,之后就一直在里面下棋没出来,这会应该还在。您要找他,到太后宫里找即可。” 井源第一次和金枝玉叶离这么点距离,比见皇帝还紧张。 “什么?下棋?不可能!我现在就去,如若不是,我治你个渎职罪!”嘉兴大惊,站起来就走。 井源吓一跳,也赶紧跟在后面:我的任务里,也没有监视张大人这一条啊,怎么就渎职了? 等嘉兴风风火火冲进花荞院子时,小高拦住了她: “二公主,大公主已经睡下了,您明儿再来吧。” “滚开!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拦本公主!我不信她在里面!” 嘉兴刚刚在太后宫里见到气定神闲的张樾,又听太后说下了一个时辰的棋,心里一惊: 难道与花荞上山幽会的男人,另有其人?那她一定还没有下山! 小高拦着的手没放下来,他淡淡的说:“小的已经说过,大公主在里面睡下了,您若是不信,可以在门口坐在,明早天亮,大公主自然会出来。” 一个太监敢这样跟她说话,嘉兴肺都气炸了,正要叫人闯进去,花荞从里面走出来,问道: “这是怎么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嘉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是下山不止一条道? “这句话似乎应该我问你。这是我住的院子,你说我应该在哪里?” 人还是少生气,暴怒之下的人,显得多没脑子。 嘉兴不知还能说什么,怒气冲冲转身走了。 “公主,您消消气。咱们还要在潭柘寺住好几天呢,我就不信,他们躲得了三十,还躲得了初一?” 青芽笑着劝道:“皇后娘娘英明,她早叫我多准备了一件东西。” “东西?什么东西?” 青芽从怀里掏出一个天青色小瓷瓶,递给嘉兴,她刚要打开闻闻,青芽阻拦道: “别!公主,里面装的是金合欢!” “金……” 嘉兴脸都红了,她知道这东西,可她一个小姑娘,这可说不出口。她把瓶子塞回青芽手里。 原来母后早料到她如此狡猾,这是要给她下点猛料。 嘉兴顿时心平气和起来。 第二天就是初一,四位公主跟着太后在大雄宝殿里烧香祈福。 德始禅师道: “第一支香插在中间,供养佛,觉而不迷;第二支香插在右边,供养法,正而不邪;第三支香插在左边,供养僧,净而不染。” 几人照着默念,上了香,给佛主行礼。 旁边的和尚们便开始诵经。 太后还要在里面诵经祈福,几位公主们则退了出来。 一位小和尚过来稽首道:“主持让小僧,领几位女施主到观音庙去上香,施主这边请。” “又去?!” 嘉兴不禁叫了出来。 “二姐姐,你已经去过了吗?” “不不,没去过……”嘉兴有苦难言,只好跟着大家再爬一次潭柘山。 等她们拜了观音下山回来,嘉兴累得连过堂都没有去,反正那些药石也没味道。 青芽到小厨房里,让人单独做了两样小菜,送到嘉兴屋里,她才吃了两口。 “青芽,你什么时候开始?要不要把他们引到一块?” 她现在腰酸腿痛,正恨不得将这口气全都撒在花荞身上。 青芽一边给公主布菜,一边笑到: “今天我已经买通了,给大公主屋里送茶水的姑子,想不到,只两吊钱呢,她就同意了。 等他们在屋里单独见面,就可以动手了。” 她说的这两吊钱,正放在张樾的桌上,他拿起旁边那个小瓷瓶看看,叹了口气说: “小小姑娘,已经学会后宫里那一套,还要在佛门净地里使用。 女人真是可怕!” 第287章 无心错井将军湿身 山风料峭,微月寒光,树影婆娑蔽纱窗。 两个穿着玄色斗篷的身影,来到了三圣殿后面一座楼阁式的建筑,毗卢阁。门前两棵高大的银杏树,即便是在微光的夜色中,也看得出它明黄的颜色,更有一地落寞。 一个身影停在树下,一个身影推门进了阁子。 树下的那个,眨眼便不知藏在哪里,不见了。进门的那个,被门里的人拥在怀里,消失在门后。 “她才十六岁,怎会有如此龌龊手段?看来,皇宫真不是什么好地方,不是害人就是被人害。”呼延锦摇头道。 他今天出乎意料的好睡,大概是读了佛经,心境变了,更是因为花荞就在旁边,没来由的心安。 他从小没有母亲,连个固定带他的乳母也没有,不是说他从小没有接触异性,兰溪、程映雪都是他朋友。可他觉得,她们跟他是一样的,一样在黑暗里踯躅。 就是十岁那年,他第一次单独出门去完成任务,第一次看见一位与他们完全不同的姑娘。 哪怕不知这便是爱,他也默默守护了十年。直到有一天,这位姑娘也同样爱上了他。 如果爱,必深爱。 呼延锦今天没出门,连斋饭都是小和尚送到门外,所以他披散着头发,穿着一件白色宽袖交领直?,很有些仙风道骨。 花荞从没见过他这样打扮,既有些新鲜,又有些心动,他骨子里就是这样的人。 她粲然一笑。 拿了一把梳子,在他身后慢慢的梳着他的长发,呼延锦微笑着闭起眼睛,感受着她温暖的指尖。 当花荞的手,梳到他的鬓边时,他伸手过去,使劲一拉,花荞轻呼着,被拽过来,跌进他的怀里。 “现在的你,就是我的妻。真希望这几年快点过去。” 花荞却不认同,她摇摇头有些忧郁的说: “可我又害怕阿爹说的话,真的会实现。我父皇是个有头脑的人,他只是身体出了问题,阴阳失调,气血瘀滞,导致百病丛生。 可这些富贵病,只要饮食调理、好生将养,还是可以长寿的,他才四十六岁......” 呼延锦沉默了。 传言一出,第一个想要花有财性命的不是朱瞻基,而是朱高炽。易呈锦也把朱瞻基做为唯一的对手,他甚至希望找到花有财,通过他的嘴,来一次诛心。 花荞搂着他的脖子,把头抵在他的头上。 烛火晃动了一下,又归于平静。两人的心里,生出一种无奈的无畏。 “舅公说,今晚要让嘉兴自食其果。不过,也不能害了别人,只是让她和她那贴身宫女两个,尝尝金合欢的味道。” 呼延锦哭笑不得:“虽是不堪,但她不害人,自然不会被害。给她点教训也好。” 缠缠绵绵的两个人,不知道近在咫尺的行宫别院里,正上演着另一番缠绵。 张樾大张旗鼓的走进了花荞的院子,掩了门,也不见声响。 青芽赶紧让小和尚,将下了药的茶水端过去。却不知,小和尚早把两院的茶水调了个。 “青芽,你快过去看看,他们喝了没有?” 今天吃的粥特别的咸,嘉兴觉得口干得很,顺手就倒了桌上的茶水喝了一杯。 青芽还没有回来,嘉兴就已经觉得一阵心跳燥热,仿佛有一只手,正伸到身体里挠她的心。 正无处可以开解,嘉兴跌跌撞撞到门口想去叫人,却不小心摔倒在地。这时候她已明白,她的茶水里被做了手脚,应该就是金合欢。 她心慌意乱的叫着: “青芽!青芽救我!” 井源正带着一队金吾卫从门前走过,见嘉兴半躺在门边,赶紧过去帮忙。 可嘉兴这时候已经手脚发软,半解衣衫,哪里见得人?她叫到:“井大人,只你一个人进来!” 井源只好让金吾卫士兵等着,自己过去扶着嘉兴坐起来。 “井大人,你去替我倒杯茶。” 井源依言到桌上倒了茶,可递给嘉兴时她却不接,只直勾勾的看着他:“你替我喝了。” 井源不明其意,可对方是公主,又不好违拗,只好一仰脖子,将茶水喝了下去。 一边是嘉兴拉着他,一边是肚子里的邪火推着他,两人再无禁忌,相拥着滚倒下去。一时被翻红浪、帐卷青波,无病呻吟、无师自通。 可怜正直热血、一心报国的井源将军,控制不住自己,做出连自己也不齿的事情。 再说青芽在花荞窗边等了半天,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 忽听有人叫到:“有贼!” 一下子跳出几个锦衣卫,将她拿进了屋里。 屋里只有张樾一人,他瞟了青芽一眼说:“大公主没等到,却等来个小贼,回头少了东西,本官岂不是脱不了干系?陷害朝廷命官,给我绑起来!” 青芽慌忙叫到:“冤枉啊,张大人,小的是二公主身边的宫女,并非小贼!二公主叫我过来看看,大……大公主回来了没有……” “哦?是吗?本官坐了半天口渴了,去给本官倒杯茶。” 青芽看了一眼桌上的茶壶,这茶有药,她哪里敢去倒! 正在哆哆嗦嗦,张樾举起茶壶捏开她的嘴,朝她嘴里倒去,青芽反应过来正要挣扎,张樾将茶壶一丢,大笑着走出门去: “将她轰出去,别脏了大公主的地方!” 青芽捏着自己的脖子,跌跌撞撞的跑回二公主的院子,边跑边惊慌失措的喊: “公主!公主救我!我被下药了!” 推门进屋她惊呆了:明明是自己被灌,喝了药茶,公主怎么扒光了衣服滚在床上? 而且还有一个男人! 再说张樾,本来乐呵呵的走了,走出十来步,突然停下来问旁边的锦衣卫: “刚才我怎么看见二公主院子门口有人?” 那锦衣卫挠挠头答:“是有啊,几个金吾卫,没什么奇怪,大概是巡逻到了那里。” “糟了!” 张樾没有想到这一出,急忙带着人过去。 那几个金吾卫还满腹疑虑的站在院子门口等井大人出来,突然看见锦衣卫过来了,忙立正行礼。 “你们几个鬼鬼祟祟站在这里做甚?” 金吾卫连忙答到:“回大人,并非鬼鬼祟祟,我们光明正大的在等我们家大人。” “你们家大人……在里面?……多久了?” 金吾卫面面相觑,犹犹豫豫的说:“好像,有一盏茶的功夫了……” 完了!井将军肯定是以身殉职了! 第288章 有情人飞度有情天 张樾正在后悔一时疏忽害了井源,屋里传来了抑制的唏嘘声。 悄悄回来的花荞,走到张樾身边问:“怎样了?” “本想让她和她的宫女疯狂一下,没想到搅和了个井源进去。”张樾叹了口气说: “少不得替他们掩盖一番,井源边关杀敌无数,不能让他在这里栽了。你跟我进去,警告警告二公主,让她以后不敢难为你。” 张樾将门外的锦衣卫、金吾卫都遣散,只和花荞两人走了进去。 屋里低声唏嘘的人是井源。 他刚才默默的从地上捡起衣服穿着,突然就悲从中来。 这一次疯狂,不仅自己多年的梦想化为泡影,重孝期间与公主在寺庙行苟且,头都够砍两回。 自己死了不要紧,母亲无人赡养送终,这可怎生是好? 青芽慌慌张张替嘉兴公主穿衣服,她自己还是呆呆的,脑子里除了刚才两人缠绵的画面,什么也想不起来。 坐在床上的嘉兴,忽然看见张樾与花荞进来,不禁怒火中烧,跳下床连鞋也不穿,就朝花荞扑去。 张樾一把拦住了她,面无表情道: “二公主与人苟合,要锦衣卫去查查原因吗?好好的井将军,平白无故怎会失了态?莫非,是你给他下了药?” 嘉兴愣住了,若是去查,肯定会查到那壶茶水,茶水里的药,是母后给青芽的…… 见嘉兴不动了,张樾叹口气道: “今天这是掉脑袋的事,还好是我们撞见,还有回旋的余地,若是你再闹出去,让太后知道,那就真不可收拾了。” “你肯帮我回旋?” 嘉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若是换作自己,肯定不会轻易放了花荞。 “帮你们,当然是有条件的。” 有条件?这样听上去比较诚恳,嘉兴微微松了口气。 她其实也是害怕的,大明公主和其他女子相比,或许会有不一样的荣华,可一样的是,要遵守女德、女训。 公主失贞,丢的是皇家的颜面。 父皇可能会留她一命,余生应该就是在皇宫的某个角落,默默的看着生命逝去。她才十六岁,她不愿意。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想到过井源,他为此失去的不仅是赡养母亲的自由,还有他一生一次的生命。 “什么条件?” “以后,不许去招惹大公主。若是被我发现,你又做了什么手脚,我立刻将此事禀报皇上。到时候,还会有什么人被牵扯进来,我就不能保证了。” 原来只是这个条件。嘉兴松了口气,瞟了一眼花荞道: “我答应你。” 旁边的井源也已平复了情绪,他转过身来,郑重的对嘉兴说:“二公主……我会对你负责的……等国丧一过,我就……” “你就怎样?你别想了!一个平民出身的护卫,我宁愿老死宫中,也不愿意嫁给你!”嘉兴恼怒的吼道: “我是公主,失贞又怎样?将来嫁出去,驸马敢说一个字,我就割了他的舌头!” 她是嫡公主,她宁愿刚才那个和她疯狂的男人,是从不拿正眼看她的张樾,也不愿意是这个没家世的穷小子! 京城贵女圈里,宁愿嫁没落贵族,也不愿嫁白手起家新官的贵女,大有人在,她丢不起这个脸。 女人真可怕,除了花荞以外。 张樾同情的拍拍井源的肩,看了一眼花荞,转身走了出去。 花荞更没心思在这里待,跟着张樾出了院子。 “舅公!” “嗯?” “谢谢你……替我阿爹隐瞒……” “我什么也不知道,隐瞒什么?不过……”他停下脚步,摸摸鼻子,一脸坏笑道: “他既然可以预知未来,我倒是想去问问,你最后嫁给了谁?我还有没有希望?” “啊?”花荞瞠目结舌。 张樾心情终于好了,哈哈一笑,背着手大步走了。 嘉兴果然消停了许多,初二、初三两天,都躲在自己屋子里不出来。 太后以为是小姑娘觉得寺庙无趣,也就由着她去。 倒是那个老实的井源,总是担心嘉兴想不开,万一寻了短见,自己岂不是一辈子良心不安? 嘉兴的院子旁边,有一座流杯亭,名叫猗轩亭。 井源这两天的空闲时间,都坐在猗轩亭里发呆。 花荞和呼延锦去了一趟更远的后山,两人牵着手,在萧瑟的北风中,却并不觉得寒冷。 后山没人居住,基本都是松树和杉树,虽然还是绿色,已经是属于冬季的灰绿,林间也积了厚厚一层松针。 花荞捡了地上干枯的松果,像掷飞石一样掷出去,可干松果太轻,加上山风一吹,更是没了方向。 “你再来,我帮你!” 呼延锦的松果带着内力,将花荞的那一个,飞快的打了出去。花荞开心的笑了。 “阿荞,快看,那是什么?” 呼延锦拥着花荞,手指着头顶的树枝。 “哪儿?什么也没有啊?” 呼延锦捡起一个干松果,轻轻朝上扔去。 “噗!” 一直红松鼠差点从树枝上掉下来,它手忙脚乱的抓住树枝“呲溜”一下跑得没了影。 两人都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 “阿荞,明天寅时我先走,张樾说,你们卯正出发,回到京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见面……” “我……我会去乾清宫给父皇请安……” 呼延锦笑着把她搂在怀里:“好是好,可以看上一眼,只是要花好大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去抱你。” 花荞想起那日在乾清宫门前的碰面,确实是连一句话也说不上,呼延锦隐忍的笑,让她心中暖暖的疼。 山坡上没有路,下山比上山更难。 呼延锦挡在她前面曲下膝,笑道:“上来,我背你。” “今天……我穿的袄子厚……” “我不说你重。” “你已经说了!” “好好……你像片羽毛一样轻。” “我还没上去呢!” “上来了吗?” “上了啊。” “我怎么没感觉?比羽毛还轻……” 不用看,呼延锦也知道,花荞在背上笑得花枝乱颤。 “抱紧我,我带你飞!” 呼延锦提起真气,脚下跑了起来,加上又是从坡顶向下跑,花荞只看见,松树在身边快速的擦着他们向后退。 “谨逸,我们飞起来了!” 总有一天,我会带你飞出皇宫,飞出京城,飞到属于我们的地方。 和你一起醒来的每一个清晨。 只有爱,没有恨。 第289章 旧仇恨难掩新深情 从潭柘寺回到京城,花荞的生活,又回到了后宫的死水一潭当中。 正像太后说的,没了要办的事,连张樾也不进宫来了。唯一能给她快乐的,是不知不觉长大的黑豆。 黑豆已经快一岁了,它已经长成了一只帅气的大狗。它更多时间,是被锁在在坤宁宫后院的一个角落。 花荞没事就到那个角落去找它玩。 只不过黑豆已经不满足捡那根木头,好不容易松开铁链,它便发疯似的在院子里狂奔着转圈,发泄着它无处安放的精力。 它什么都捡,树叶、树枝、石头,全都捡到花荞面前。 花荞心中一动,就专门训练它捡石子。小高也觉得不错,找了不少鹅卵石分放在院子各处,让黑豆去找。 海华悄悄来过一次,呼延锦出门去了,留了件东西给她。 花荞打开包裹的布巾,露出来一个木头小人,傻乎乎的,就像呼延锦。 她把木头呼延锦握在手心里,问海华:“大人去了哪里?有没有留话?” “小的站殿外,听不大清楚,好像……是去了南边。大人也没说什么,他就说,您都知道。” 南边?是了,如今南边蠢蠢欲动,已然成了父皇的心疾。 易呈锦见在京师打不开局面,而应天府却被吾辰良煽动得起了波澜。尤其是朱棣恰逢其时的殡天,更是让他心花怒放: 温和病弱的朱高炽和根基未稳的朱瞻基,明显比铁血的朱棣更容易对付。 他临去南边之前,将程济、已经提拔为京卫指挥佥事的林龙枫、他的娘亲顾月娥和齐明珠叫来。 林龙枫随北伐军回京后,以为大难不死已是万幸,没想到,程济还替他找到了失散二十年的亲娘。 离散那年,他不足三岁,早已没有了母亲的记忆,连母亲出现在他梦中,脸也是模糊的。 可在看见顾月娥的一瞬,他们体内骨肉相连的感应,让他一眼就认出,她就是自己朝思夜想的母亲。 顾月娥见到神似丈夫的那张脸,早已是控制不住自己,多年的委屈倾泻而出: “儿啊!母亲以为今生再无缘相见,一家人要到阴曹地府里,方能团聚。没想到天可怜见,我母子二人还有活着重逢的一天!” “母亲......现在好了,您有儿子,您什么也不用怕,天塌下来,儿子给您顶着......” 良久,林龙枫松开怀里的母亲,回过身去在程济面前跪下,直接磕了三个头: “程伯父,我的父亲是您埋葬的,我的母亲也是您替我找回来的,您的大恩大德,林龙枫永铭五内。 今天,侄子还有一事相求,求您将映雪许配与我为妻,林龙枫今生只娶程映雪一人,永不纳妾。我们的第二个儿子,也随您姓程,让他入程家宗祠。您可同意?” 程济早就知道自己那个死心眼的女儿,从小就喜欢林龙枫,如今也快二十了,与其说是答应他的请求,不如说是成全自己的女儿。 程济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将林龙枫扶了起来,对顾月娥笑道: “林嫂子,今天你得了儿子,我也得了半子,怎么说我也没吃亏。” 顾月娥这才知道,儿子喜欢的正好是程先生的女儿,又见程济答应,欢喜得掉下泪来。 “爹!” 早就躲在里屋偷听的程映雪,顾不得害羞,走出来挽着父亲的胳膊,同样喜极而泣。 如今林龙枫升了正四品京卫指挥使佥事,他在与水月楼只隔了一条街的胡同里,买了套两进的宅子,正在修葺。 几个人,都沉浸在终于找到归属的幸福中。 易呈锦笑道:“龙枫打算几时迎娶程姑娘?本王也好随份礼。” “还没那么快,现在要等卦姑算了日子,才好准备。”林龙枫说起亲事,心里美滋滋的。 “本王明日出发去南边,顺天府的事,就交给你们几位。如今应天府已成气候,我们在南都起事,胜算更大。” 他看着齐明珠说:“明珠姑娘,这次朱高炽裁革冗员,教坊司除了你们几位女官,均放出了宫,这样你在宫中也没了帮手。 你的仇人朱棣虽已死,可灭门的大仇还在。这次给你们的任务就是刺杀朱瞻基。只要朱瞻基一死,就等于是断了朱高炽的强大后援,” 他看着低头不语的齐明珠又说: “朱瞻基不止你一个女人,你不过就是他的一个玩物。他在东宫跟孙柔如胶似漆,偶尔到你那里换换口味,你可别当了真。” “殿下别再说了,明珠晓得。” 易呈锦点点头,看着顾月娥道:“你们在水月庵动手,他平时过去,带的人就不多,林龙枫可以配合你们对付萧炎。” 这些顾月娥很清楚,可要干掉朱瞻基,京城,她们肯定不能待了。 从归来庄出来,明珠就一直低着头闷闷不乐。 “明珠?”顾月娥拍了拍她的膝盖,说到:“你不是一直都想为齐大人和你母亲、兄弟报仇吗?只取朱棣家一条命,已经是便宜他了。” “可是,齐家屠门,与他有什么关系?他曾对我说过,那些无辜被杀的良臣,是大明最大的损失。他还说,皇上准备给我父亲,和当年惨死的大臣平反......” 明珠握住顾月娥的手,急切的说。 顾月娥愣了愣,淡淡的说:“那又如何?还能让死去的人重新活过来吗?” 明珠松了手,两颗泪滚落下来,她偏过头去,却不再说什么。 这两年来,朱瞻基将她做为红颜知己,喜怒哀乐都不对她隐藏,她也为朱瞻基做事,成了他背后的帮手。 她第一次委身于他,只是为了接近他,可两人日渐水乳交融,明珠的心早已发生了变化。 那时的他,是完全属于自己的他,全心全意的付出,贪婪激昂的索取。 哪个帝王家,可以只取一瓢饮?只要他心里有自己,明珠就死而无憾了。 现在,却让她去亲手杀了他。 “明珠,别想了。若他知道你的身份,会毫不犹豫杀了你。你已经快二十四了,又是这样一个身份,与其一辈子活在阴暗里,不如跟着殿下,还能求得一丝光明。” 顾月娥又说:“事成之后,我们立刻离开京城,你和我们一起走,到应天府去找小殿下......” 顾婶后面还说了什么,明珠一个字也听不进。 朱瞻基含笑的眼睛,正在把她的心撕成千百瓣。她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仿佛下一瞬,她便会在朱瞻基的鲜血中,彻底融化掉一般。 父亲、母亲,女儿需要你们给我勇气! 第290章 易呈锦再入子婴沟 看着林龙枫、顾月娥和明珠走出去,程济对易呈锦道: “殿下,重心南移,恐怕是我们最好的选择,这次您去南方,就不再是暗斗,明争必然一触即发。原来我们在南都藏有一些铠甲兵器,但数量都不大。 吾辰良招兵买马,他的兵器是临时加工的,而且也仅是佩剑,和南直隶卫军相比,没有丝毫优势。臣想起,王妃的父亲......陶千户,他研制的火器,若是都能交给您......” 易呈锦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逃跑的王妃。 他成亲前后,府里可不缺女人。 方家李代桃僵,他没有放过方仕政,除了让方尚书的次子方瀚武入了仕,在易呈锦手下做了个都事以外,还纳了方尚书的侄女方珊为妾。 兵部尚书赵翊,主动将小女儿赵莹,许给了这个有可能入主大明江山的男人。 易呈锦本就长得宸宁之貌,加上他对女人既疏离又狂野的个性,倒也吸引女人。方姑娘和赵姑娘入了府,对他亦是百依百顺。 还有就是,郑宽遣散竹林雅居里的姑娘们时,他留下了四个,就在归来庄里伺候他,后来,这几个精通吹拉弹唱的艺女,也都收了房。 陶青羽成亲当日,赌气跑回万户山庄,他以为过不了多久,她会老老实实回来,便没有马上去找她。 谁知后来出了朱棣龙驭归天的事,他更加不能离开京城,也就把陶青羽给忘了。 “哦?陶万户真有这个能力?” 程济不止一次说起陶万户的火器,但易呈锦并不是很相信。他亲眼所见的陶万户,是个不靠谱的老头。 在他看来,万户山庄不过是有个名头,竹林里搞了个小阵法,还被自己给破了。 陶青翼在京城虽说行事隐秘,也不过是将父亲的一些农用小发明,卖给工部,赚些钱贴补庄上罢了。 “殿下,陶成道追随的是太祖皇帝,他的儿子虽受到朱棣礼遇,但他却避走江湖,如今朱高炽刚刚登基,您可不要将自己的妻族,白白拱手让人。” 程济劝到:“再说,王妃回去几个月了,您去把她接到身边,这也是情理之中......” “行了,本王知道怎么做。” 易呈锦这次下应天府,是做好在应天打出旗号的准备,吾辰良他们一干人在南都摇旗呐喊那么久,就等着他这次闪亮登场。 私兵已有万余,全都以百户为一处,分散在南直隶的无想山中。 朱高炽也不会任人宰割的,他停了耗资巨大的下西洋船队,将三宝太监调任南都守备太监,重兵把守南都。 易呈锦确实需要,能与朝廷军队匹敌的火器。 从顺天府往应天府走的路上,他忽然就转进了子婴沟。 进了沟,之前走过的机关全都换了,绕了好一会都没绕进去。他想起陶青羽给他的信号弹,回头道:“白俞,放个信号弹试试。” 信号弹飞上天不久,就有两人骑马来探。其中一人易呈锦认得,就是那天将他和呼延锦推下山去的人之一,陶青羽的堂哥陶秀田。 “陶兄,我是易呈锦,过来看青羽。她在山庄里吧?” 陶秀田冷冷说到:“在,不过她不想见你。” 易呈锦笑道:“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堂兄您何必阻挡我见我夫人。何况她已经嫁人了,迟早都要回去。” 陶秀田正不知如何回答,陶青羽的贴身丫头福子,匆匆忙忙跑了出来: “是姑爷吗?姑娘请您进去。” “姑娘?青羽吗?她怎么这样没骨气?哎!”陶秀田重重叹了口气,转身进了林子。 陶秀田二人走后,福子忽然说:“殿下,姑娘并没有传话让您进去,她不在万户山庄,她在隔壁临庄。进了子婴沟,我带你们去。” 福子和白俞一样,都是易呈锦从穹窿山上带下来的,自然是帮着易呈锦。 她也希望王妃早日回到小殿下身边,毕竟王妃下个月就足月,要生产了。 “不急,我要先去见见陶庄主。” “哦......好吧......殿下,王妃她......” “过后我会去看她。你先说说,他们这机关变化,是有规律的吗?”易呈锦打断她问道。 福子笑了,这下她可以好好在白俞哥面前卖弄卖弄,她很快说: “那当然,若是没有规律,山谷里的人自己都要烦死。刚来那两个月,王妃经常要吃药,我隔三差五就要到槐楼镇去,就把机关给记熟了。” “白俞、周闯,到前面,跟着福子,把机关,和它们的变化都给记熟了。” 福子见了白俞很高兴,她没有注意,殿下连问都没有问她,王妃生的是什么病...... 白俞、周闯走到了前面,易呈锦身后突然闪出来一对人马。 “跟上!”易呈锦面无表情的说。 十三岁以来,面无表情就是他的表情,他也曾以为,遇见呼延锦、花荞,甚至是陶青羽,他的脸上开始生动起来,没想到,命运将他推向一个风口浪尖。 要么成皇,要么死。 使他父皇母妃羞辱死去的朱棣死了,他没有一点点高兴,反而觉得深深的失望。 北都,他举步维艰,那里是朱棣的天下。 策反旧臣失败,还让他差点与徐之锦交上手。 魏国公徐钦的父亲魏辉祖,靖难时,是建文帝的支持者,徐钦在永乐十九年向永乐帝辞职,激怒了永乐帝,罢其为民。 朱高炽登基后,恢复了徐钦的爵位,此时易呈锦找到了他,可徐钦早已看淡,不愿意出来为建文帝的后人扛旗帜,再掀血雨腥风。 “我劝您也放下这个念头,不但大明百姓经不起再来一次内乱,就是满朝文武,又岂有愿意重蹈覆辙之人?”徐钦语重心长的劝着这位朱文至: “你说复仇、正本清源,我且问您,当年先皇杀了三百多位文臣武将,您也准备如此屠杀永乐朝的文武大臣吗?您这是要将大明带向何方?”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易呈锦冷冷的说。他今天不是来听说教的。 “老夫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否则,何不逢迎永乐帝,落得削爵为民。” 易呈锦哪里会留活口暴露自己?便让林龙枫杀了徐钦。可怜徐钦从凤阳回来,复爵仅一月,惨死在易呈锦的刀下。 朱瞻基觉得魏国公死得蹊跷,派徐之锦前去查明徐钦死因。 这边还没有找到眉目,易呈锦已经离开了京城。 易呈锦把目光投向南都,这是他的无奈之举。但既然已经退了一步,南都就是他的最后一步。 他带着八十亲卫,跟着福子进了子婴沟。 今天,他是来看岳父大人的。 万户山庄合作也得合作,不合作也得合作。 他已没有耐心。 第291章 万户庄打造新世界 当易呈锦出了万户山庄的防御机关阵,就看见陶庄主带着陶青翼、陶秀田站在前面等着他。 “易呈锦,万户山庄不欢迎你,我妹妹也不想见你。” 陶青翼不知有多后悔,由着青羽在京城里胡闹,上次被迫同意她与易呈锦成亲,那也是看在妹妹已经有快三个月的身孕的份上。 谁知他刚回来,青羽也跟着回来了,不用问,这个亲,她成得有多难过。 青羽跪在父亲的面前哭到: “父亲,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你可以打我骂我,可孩子他是无辜的......” “唉!花荞怎么出这种馊主意!”花有财在一旁抱怨道。 “这不怪花荞,她是想帮我......她知道我有多想嫁给易呈锦......若不是换婚,我也打算告诉他我怀了孩子,我可以做她的妾......他会需要孩子,他需要有传承人......” “传承人?难道他家里有王位要继承?你怎么这么傻?以前在万户山庄里上蹿下跳、称王称霸的陶青羽哪去了?”陶青翼当着父亲的面,忍不住又数落妹妹一次。 青羽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只双手捂着脸哭。 “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会发生这件事,现在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回来了。”陶庄主认真的跟女儿说: “你成的这个亲不算数。你那个养父,你爹也不怵他,就是当着太子的面,你爹也敢说这句话。你是陶家的女儿,这一点没有变。至于你想养孩子,万户山庄也不在乎多他一个。” 陶庄主心平气和的讲完,走到书架旁,从字画筒里抽出一个鸡毛掸子,冲着陶青翼吼到: “该打的是你!你怎么带妹妹的?!啊?带出去不看好!给野小子占了便宜!” 他下起手来还真狠,打得陶青翼左右躲避: “爹!痛!痛!痛啊!爹!我就不是你亲生的?” 青羽回来那天的谈话,就在陶庄主追打儿子的叫声中结束了。 父子俩,不过是想让青羽自在些,给她一个安心。 直到呼延锦奉谕去处理宝应的流言,萧忠和他在宝应分手,萧忠往北回京城,呼延锦找了个差事去南都。 他路上进了一趟子婴沟。 呼延锦在京城与陶青翼打过几回交道,大概猜到他们万户山庄做的是什么“生意”。 而且已经明确知道,他们帮的是太子。 悄悄研制,为的是不让赵王、汉王得到这些更有杀伤力的火器。他们与工部有往来,是以农用、水利发明为理由,从工部拨造武器的银子。 呼延锦去找师傅,是想带师傅走。 可陶庄主阻拦了他:“我也不怕和你说,花夫子现在是我最重要的帮手。他给的很多意见,让我们的研制技术,进入了发展快车道。” 呼延锦有点懵,陶庄主用的词,他好像都没听过。 “你放心,花夫子藏在这里神不知鬼不觉。”陶元琅自信的说。 “是啊,大明虽大,可人生地不熟的,还不如留在这里,我们也不拖累你和花荞。” 花有财也难得遇上一个,毫不质疑他的知识来源,只要有道理就听得进,而且脑洞巨大的大明人陶元琅。 他更骄傲的是,莫名其妙穿越一场,自己终于可以为大明做点贡献。 大明目前的火器不但精准性差,质量也很低下。花有财虽不是学这个专业,可现代的男孩子,谁还不是个军迷?总比大明人更高瞻远瞩。 而且,他现在已经在万户山庄组建了一个足球队,用皮缝制出来的大明版足球,已经和现代的很相似。他把十里八村的男孩们,都组织起来踢足球,打比赛。 花有财就不相信,我们从大明就开始踢足球,发展足球事业,这还不能踢进世界杯? 还有,现代医学知识,他也在万户山庄的学堂里开始普及,他这个法医,已经替很多活人治好了病。 现在没人知道他是花仵作,都称他花夫子,就跟孔夫子差不多一个意思。 穿越到大明二十八年都默默无闻的花有财,突然就焕发了青春。 除了有时会想柳云娘,忙碌的花有财,只觉得万户山庄,是全大明最适合他生活的地方。 因为事先知道了陶万户的立场,呼延锦只好跟这两位好基友,兼狂热科学爱好者交了底: “师傅,我不是在质疑万户山庄不能保护您,而是不信任易呈锦。他......他就是传说中,建文帝在民间的儿子朱文至!” “啊?”陶元琅转头盯着花有财问: “你在你家乡,有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花有财老实说到: “所谓正史,都是统治阶级编的,我不学历史,对野史没什么研究。我只知道这些皇帝在位的大概顺序,你上次问我朱棣的娘到底是谁,这种问题叫做‘历史之谜’,没法回答。” “也就是说,你家乡也不是什么都知道......这我就心理平衡了,要不我一定要想办法,去你家乡看看......” “......师......师傅,我们还是先说说易呈锦......”呼延锦有点脑壳痛。 “反正明朝皇帝里,就没有一个叫‘朱文至’的。”花有财迅速总结道。 “管他是谁,第一他已经害了我的宝贝女儿,第二他想害好皇帝,第三他还想利用花夫子去帮他骗人!那万户山庄就不会欢迎他。” 陶庄主说是这么说,他并不敢对所有人说出真相,他神秘兮兮的说: “这件事只能到我们四个为止,若是说出去,不但花夫子性命不保,整个万户山庄不复存在,恐怕......整个宝应县都要被杀光!” 花有财叹了口气道:“快三十年了,我都能守口如瓶,没想到发疯的时候,把什么都说出去了!哎......” “没事,师傅,只要躲过这一次搜索,我这趟去南都,能把我父亲劝回头了,我们就带着花荞、花荣,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去住。” “万户山庄那么大,我能把花夫子藏起来,没人找得到。再把青羽也藏起来,就没人会告诉易呈锦,花夫子在山庄里。” 自信满满的陶庄主,千算万算没算到,青羽带回来的婢女,是易呈锦的人。 而且,不明真相的陶秀田,还真以为是堂妹要见他,心想他好歹是堂侄的亲爹,就放他进了庄。 等到陶庄主和陶青翼听到这个消息,福子已经领着易呈锦进来了。 第292章 不站队花有财现身 “岳父大人……” “别叫那么亲热,我当不起。” 易呈锦笑道: “您是怪我来得太迟?来得迟,总比不来的好。青羽呢?我这次来,就是要接她回去。她也是小孩子脾气,有什么事不跟我说,自作主张,说两句重话就往娘家跑。” “你请回吧,青羽不在这里。” 站在父亲后面的陶青翼忽然发现,福子不见了!他悄悄招手叫来一个家丁,让他到临庄拦住青羽,不能让她到这里来。 花有财这时候应该是在学堂,刚才已经叫人通知他和花荣,到山庄的密道里躲避去了。 易呈锦背着手踱了两步,皱着眉道:“我不知道您有什么好生气的,在成亲这件事上,明明是青羽的错。要怪,就怪给她出换婚主意的花荞。 现在我大人大量,也不和她计较,她毕竟早就是我的女人。该给她的荣华富贵、无上尊荣,将来都给她,一点不会少。” 陶庄主冷笑到:“我们山野乡民,受不起您的荣华富贵,您也不必在一个,不能助您实现复国大业的女子身上耗费时间。” “哦?青羽都告诉您了?” 易呈锦停下脚步,哈哈大笑起来:“这事今天本来就要说开,这样更好,我们可以开门见山的谈。” 程济本意是让他过来扮扮可怜,先求得青羽的原谅,再慢慢哄陶万户帮他们。 可易呈锦却认为,一个大明皇后的位置,足以换来任何他想要的一切。 “只要我赢了,青羽作为我的正妻,她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而您,就是国丈。这不就是您想给陶家挣的荣耀吗? 这是朱家的天下,更确切的说,是传给我父皇一脉的天下,朱棣可以从我父王手里夺走,我就能从他儿子手里再夺回来。” 易呈锦微微扬起下巴,眼光扫了一遍万户山庄的人,最后停在陶青翼身上: “青翼兄,听说你明着在做工部的生意,暗地里,通的却是兵部。现在,朱棣已经归天,你还不如过来帮我,为的是将来国舅封侯封王,世袭万代,不比让你的儿孙都跟着你,躲在这个山沟里好吗?” “我父亲说的话,你没有听到吗?万户山庄不欢迎你,你的事,我们也没兴趣听。请吧!” 陶青翼身后的家丁立即上前,把易呈锦与陶庄主他们隔开,腰刀都对着易呈锦。 “哈哈哈哈……陶青翼,你的火器呢?拿这几把刀,就想对付本王吗?” 易呈锦脸上露出不置信的表情,他不但没有后退,还迎着刀,向前走了两步。 “杀人凶手!你要的火器在这里!” 一个的略带沙哑的低沉男声从人群后传来。 易呈锦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青衣少年端着一把火铳,朝他走过来。 “花荣?花荣!你竟然在这里!” 易呈锦又惊又喜,自己正不知要到哪里去找花有财,没想到,他们竟然藏在万户山庄。也对,花荞和陶青羽是朋友,自己之前怎么没有想到? 青羽一定知道,她竟然瞒着自己!可恶的女人! “是你杀了我母亲,我亲眼看到你的同伙,从我母亲屋里走出来!”花荣举起火铳,就要拉枪栓上的绳子,忽然脚一软倒在地上。 “花荣!”青翼和后面赶到的花有财一起叫到。 花有财抱起地上的花荣,立刻发现了他脖子上的一根银针。拔下来闻闻,还好,是麻药。 “花叔,好久不见!” 易呈锦将挡在他面前的一把刀,用手指头拨开,笑道: “您现在已经是名动天下的预言家,藏在这里,岂不是太委屈你了?若你们都归顺了我,等我灭朱高炽满门的时候,可以大发慈悲,留我堂妹花荞,一条性命。” “你我不过是历史里的一粒尘埃,何必去做自己力所不能及的事情。我不是什么预言家,也不知道你有什么样的未来。你让我说谎话欺骗大明人,我是不会做的。” 花有财淡淡的说。 陶元琅道:“你都死到临头了,别扯这些有的没的,把解药拿出来,我放你出去。” 陶青翼捡起花荣掉在地上的火铳,再一次对准了易呈锦。 这火铳便是他们改良过的新款式。 初代火铳的体型较大,枪管质量不过关,不但是填火药需要两人,耗费人力,而且放了几枪以后,枪管就会裂开,导致弹药会在枪膛里爆炸,危及火铳手生命安全。 在花有财的帮助下,这些弊端都做了改良,火铳的射击距离和精准度也得到了提高。 陶青羽这次从京城回来,就是打算秘密运送这一批新款火铳回京,装备保卫京城的神机营。 “哥哥,不!” 陶青羽挤过人群冲到了易呈锦的前面。她披着一件厚厚的玄色大氅,看上去非常笨重。 “哥哥,求你不要杀他!”青羽头发凌乱,应该是一听到消息就往庄里赶。 “不要求他,他杀不了我。”易呈锦皱着眉,从背后打量了一下陶青羽,摇头道:“就算是住在山里,你也不应该作践自己,如此不修边幅!” 大家都没有注意他说的这句话,因为包括陶青羽在内,发现他们已经被易呈锦的亲兵包围了,为首的就是白俞和周闯。 陶秀田悄悄拿出信号弹,还没来得及点火,被周闯一把飞刀飞过来,将他手中的信号弹打掉。 他刚才沟外,只看见易呈锦他们有三个人,没想到还藏了近百人!都怪自己太疏忽,陶庄主才没有将附近的护院调过来,跟着庄主的只有二十来个家丁。 “呈锦,你放过万户山庄,我跟你回去......” 陶青羽用大氅将自己裹得紧紧的,一脸哀求的看着易呈锦。 易呈锦却是连看都不想多看她一眼,冷冷的说:“现在说这话已经太晚了,知道我身份的人,要就是我的人,要就是......死人。” “陶姑娘,到你爹这边来。”花有财将花荣平放在地上。 他从学习近身格斗到今天,除了教呼延锦的时候,能真的用上点力,他还从未打过真正的敌人。现在,他想试一试。 “哦?花叔,您......我忘了,花荞和呼延锦的飞石是您教的,难道呼延锦的打斗功夫,也是您教的?” “说这么多废话,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花有财摆了一个黄飞鸿的起手架势,虽然这和他的格斗术无关。 但是可以吓人。 第293章为救爹母子赴黄泉 初穿到大明时,花有财只二十七岁,如今,他已经过了五十五,在大明来看,这都超出平均寿命十年时间了。 可这并不阻碍他放肆一把,他摆出黄飞鸿的经典架势,还真把易呈锦吓了一跳。 看来,花有财还真是深藏不露,是个武林高手! 易呈锦有些好奇,他想试试。他扶在右腰上的拇指一弹,他的剑便出了鞘,右手抽出剑,直取花有财的咽喉。 他的功夫以箭、剑取胜,明知自己近身功夫不如呼延锦,他没必要跟花有财比拳脚。 花有财等的就是他伸手。 只见他身子一偏,躲过剑尖,左腿迅速向前滑了一大步,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右手扣住易呈锦脉门,左手顺势压紧他的手肘关节,使劲摇了两圈,易呈锦只觉得,自己的关节都要被他摇脱臼了,痛的“啊”的一声,手中的剑“当啷”掉在地上。 一招制敌! 可花有财捂着脖子倒在地上。 在所有人都关注着易呈锦和花有财的时候,陶秀田不失时机的点燃了信号弹。周闯过去狠狠给了他一脚。 易呈锦捂着自己的手腕,动了动,还好白俞出手及时,没什么大碍,不过也痛得够呛。 他恼怒的往花有财身上踢了两下,大声道: “把他给我带回去!还有他儿子!” “休想动他!” 陶庄主本不擅武功,他的长项是机关、火药和大脑,可他想赌一把出其不意。 他拔出腰上的短剑,也就比匕首略长一点。 这把匕首是用百炼钢打造的,比一般铁剑锋利结实得多。 花有财知道,炼钢需要的炉温,大明的普通铸铁炉还达不到,很难化出钢水铸剑,他们便想办法改造炉子的结构,让高炉更聚能。 这样炼出来的铁水,已经非常接近了,再用传统的捶打方法,打出更结实的百炼钢。 易呈锦脚尖一踢,地上的剑翻跳起来被他接住,手上的痛让他恼羞成怒: 这些老头一个个的都敢挑衅本王,这是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不服?那就让你死! 他想也没想,一脚踢在陶元琅的手腕上,看他倒地,跟着狠命一剑刺了过去。 “去死!” “啊……爹……” 易呈锦的剑,没入对面人的身体,扎了个透心。 “呈锦……我……我们的孩子……”青羽惊恐的看着,自己肚子上露出来的那一点点剑尖。 在易呈锦刺向自己父亲的那一瞬,青羽扑了上去,剑的力道非常大,从她的背后,穿透了她的身体,腹中的孩子,和她一起串在易呈锦的剑上。 “孩……孩子?” 易呈锦疑惑的问道,他连剑也不敢拔,将青羽身上的大氅掀开,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青羽穿着一件白色的中衣,那是因为家丁阻拦她回庄上,她来不及再找别的衣服,只抓了件厚大氅。 她的腹部已经非常大了,一看就要瓜熟蒂落,即将临盆。 那个刺眼的剑尖周围已经开始渗出鲜血,在青羽白色的中衣上,像开了一朵渐渐盛放的鲜花,那么艳丽,那么耀眼。 “这……这是我的孩子?我第一个孩子?……我亲手杀了我的孩子?” 易呈锦惊慌失措的向后倒退了两步,他称帝在即,有个继承人,能为他增色不少。 “你还杀了我的女儿!” 陶元琅看着女儿缓缓倒下,悲愤的捡起短剑,站起来就要冲过去拼命,白俞不失时机的向他吹了一根麻针。 “庄主!” 护院们看到信号冲了过来,陶青翼背起已经没有知觉的父亲,又看了一眼,地上无力回天的妹妹,大吼道: “冲出去!” 白俞和周闯带着人和护院打了起来,山庄的人掩护着少庄主逃了出去。 易呈锦猛的抽出自己的剑,将陶青羽翻了过来。 疼痛让陶青羽正在飘散的最后一点意识,被拉回了身体,她将手缓缓抬到自己的肚子上,轻声说: “是娘不好,没有保护好你……不要怪你爹,他还不知道有你……” “你为何不说你已有身孕?是不是成亲那日,你便已知有他,你才去换婚?你为何不说?!你什么都不说!你以为他是你的吗?你这个贱人!” 易呈锦青筋暴起,声嘶力竭的咆哮到。 陶青羽看着他的目光已经散了,她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模糊的视线中,只觉得他很着急,她想说:你别难过,有我陪着孩子。 可是,嘴却怎么也张不开了: 孩子,别怕,娘在这里…… 易呈锦红着眼睛,提剑冲向万户山庄的护院,一下劈倒了两、三个。剑上还留有他孩子的血,这血红让他疯狂! “殿下,陶青翼已经逃走,还要不要追?” 易呈锦一摆手,阴恻恻的笑到:“我要的人已经得到了,他们无足挂齿。搜庄!找到他们的火器。” 火器不难找,已经在后院装好了车,只是栓绳没有装上去,不能直接用。 火铳弹也有几十箱。 易呈锦已经完全忘了失去孩子的痛苦,每一个毛孔都透出这一年来难得的一次畅快! 他才二十一岁,孩子总会有的,只要有女人。 可眼前这堆军火,却是可遇不可求的宝物。 他仰天长笑:“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南都本王势在必得!朱高炽,哪怕是跟你两份天下,本王也不会让你独享荣华!” 他们套了马车,将花有财父子也抬到车上,由福子带路,浩浩荡荡出了子婴沟。 陶青羽瞪着眼睛躺在地上,身边还有几十个庄上的护院。她的头发在风中抖动,乍一看,像是人还活着一样。 天阴沉沉的,北风呼啸着狂躁着,可空气中浓浓的血腥,却如鬼魅般,怎么也吹不散。 飞飞扬扬的,子婴沟竟然下起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小七,外面怎么那样亮?” “公主,还没天亮,您怎么起来了?大雪下了半夜,到处白茫茫的,窗纱都亮了。” “下大雪了?漕河又断航了吧?也师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小七给花荞披上一件太后新赏的狐皮大氅,她却推开了:“拿那件和师兄一样的。” 她披着那件玄色镶毛条大氅走到雪里,小高也披着一件同样的。站在她身后。 “小高,你去瞧瞧黑豆,它那个木房子不避寒,你悄悄把它抱到我屋里,天亮了再送回去。” 过了一会儿,黑豆在火笼边趴着,舒舒服服的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睡着了。 “小高,你也别出去值夜,就在屋里坐着吧,陪我说说话。” “好,您想听什么?” “我不知道,今晚心慌慌的,我怕……” “不会的,大人不是挂着您在庙里替他求来的护身符吗?” “哦……” 花荞将小木头呼延锦抱在怀里,转了个身,迷迷糊糊睡着了。 睡前想着师兄,不知为什么,梦里却看见了陶青羽。 一身红衣的她,冲着花荞开心的笑着: “花荞,我嫁给易呈锦啦!” 第294章 宠弟太后助力私奔 呼延锦陪着皇太子去了南都,大家都知道,是皇上准备将京师迁回应天府。 可张樾知道,是应天府出事了。 之前皇上让他去查,到底有没有这么一个识天机的人?若是真有,让他将花有财秘密押解回京。皇上,比任何人都想见他。 他没有将花有财押解回京,甚至隐瞒了他的行踪,并不是他没有查到,而是他有自己的判断。 查花荞的时候,他就已经查过了花有财的祖宗三代,都是老实人,没毛病。 再加上他对花荞好,甚至让花荞像男孩一样上学堂、学仵作术,张樾更是高看他一眼。这样的人,何必让他送命,害花荞伤心? 他只是在山庄旁边的镇子埋了一条线。 今天接到线报,说山庄被一群官府的人搜庄,拉了好几车东西走,当时庄主和少庄主跑了,第二天才回到庄上。 庄主的姑娘死了。更重要的是,花夫子和他的儿子都被带走了。 官府的人?张樾不信。 他在朝中打探了两天,他确信,官府里绝没有这一桩。他还在等线人给他新消息,皇上把他召进宫去了。 “张樾啊,你要跑一趟应天府,万户山庄出事了。”皇上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张樾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青年,有点眼熟,应该是在哪里见过。 他的脑子一瞬之间过了上百张画面,此人在工部尚书李庆那里见过,他就是万户山庄的少庄主,下一任陶万户。 难道,万户山庄是由皇上直接指挥的?张樾表面不动声色,衣服底下却冒了一身冷汗。 “陶青翼,你来说。” “是,皇上。那日易呈锦以找我妹妹的名义,带着人马进了万户山庄。除了一百精兵,他手下还有位异人,用的武器是吹筒飞蚊针,针尖喂有麻药。 我父亲中了针,我妹妹被他当场杀死,就是因为我们不愿意服从于他,因为他就是应天府一直在传的建文帝生在民间的儿子。 我当时背着父亲逃走,他们将庄上准备运到京师来的一批火铳......洗劫一空。” 这个信息张樾并不知道,听见也是大吃一惊:易呈锦就是朱文至! 原来万户山庄,是私下里为皇上制造火器的地方。 “你明天便出发去应天府,找到易呈锦,不必管他是不是真的朱家后人,立即杀了他!南都的锦衣卫都归你统领。福全,赐令牌!” 张樾接了令牌,出了乾清宫。 想想他又向后走,看似走的是去寿安宫的西路,实际上拐进了坤宁宫。他记得,花荞跟这位陶庄主的女儿是朋友,他要去问问,花荞知道易呈锦多少事? 当然,这一切都不能让皇上知道。 “舅公?”花荞看见张樾从西偏殿后面的窗子跳进来,忍不住笑到:“今天你怎么不从前门大摇大摆进来了?” “因为想尝尝和你幽会的滋味。”张樾也笑道。他看了一眼小高和小七说: “你俩到外面去把门,别让人进来,我跟你们主子有事说。” 小高看了花荞一眼,花荞点点头,他便说:“我就在门外。” “花荞,我问你,你是不是认识万户山庄陶庄主的女儿?”张樾收了笑容认真的问。 “陶青羽?我认识啊!你怎么突然问起她?” “她死了。” “死了?怎么会?她不是回万户山庄了吗?难道......是因为生孩子?”花荞惊诧的瞪着眼睛。只有这个理由,青羽会死,毕竟,生孩子等于是过鬼门关。 张樾摇摇头,盯着花荞的眼睛,一字一字的说到:“易呈锦杀了她。” “易呈锦?这更不可能了,青羽怀着的孩子,就是易呈锦的呀!他怎么会舍得一尸两命?......你......你的意思是因为......我爹住在万户山庄?” 听到易呈锦,花荞立刻想到了,他也是极力要找阿爹的人之一。 “也许是,也许不是,因为陶青翼向皇上隐瞒了,你阿爹住在庄上,又被易呈锦带走的事。在现场而且还活着的,只有陶庄主父子。” 张樾每抖一句话,花荞就听到一个令她窒息的消息。 她的手紧紧的握着椅子扶手,背挺得直直的。她做了一次深呼吸,低声说到: “舅公,你是说易呈锦进了万户山庄,杀了青羽,将我爹劫走,对吗?” 张樾就是喜欢花荞这样,有胆有脑的女人,别的姑娘听到这样的事,除了晕倒,就是哭和尖叫。 他摇摇头说:“不止这些,他儿子花荣也被带走了,而且,还有万户山庄为皇上密造的一批军火。我怀疑,他不久就会动手攻打南都。” “那就不只是我阿爹和花荣,连我师兄和皇兄,都被他置于危险之中。” “没错。皇上派我去南都,杀了易呈锦。” “带我去!”花荞伸出手,急切的握住了张樾放在桌上的手臂。 张樾本想拒绝,可他低头看看抓着他的那只手,他笑了: “你要和我私奔?”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说这样的话!”花荞撅着嘴推了他的手臂一下。 “你不说私奔,我可没本事把你带出皇宫。” 花荞疑惑的看着他,知道他话里有话。 “我现在过去求太后娘娘,说我实在忍不了国丧那么长的时间,这就要把你带出宫去......吃干抹净......娘娘一定会找皇上说,让你过去陪她住一段时间......” “啊!你怎么不早说还有这个法子?那我就跟你私奔!”花荞激动的叫起来。 “啧啧啧......不要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说得我都快要信以为真了!哎呀......真是的......小骗子......” 张樾摇着头站起来,复又从窗户跳出去了。 小高推门走了进来:“公主,您真的要跟他去南都?” “对啊!你也跟我去。”花荞点点头道。 小高松了口气,去叫小七进来,主仆三人小声商量了一阵,外面就听见福禧的声音,他去皇后娘娘跟前传皇上的话: 太后娘娘让花荞到寿安宫去住一段时间,替她抄经。 寿安宫又不是宫外,有什么大不了的,皇后点头同意了,并没有怀疑。让福禧去通知了花荞。 因为要住一段时间,小七便收拾了衣服,小高带上了黑豆,三人一狗来到了寿安宫。 太后娘娘笑道:“你倒是孝顺,还把狗儿子带回来和狗娘团聚。仙姝,把它娘牵过来,看看还认不认得?” 黑豆本来就是太后娘娘的狗生的,她自然喜欢,黑豆这也算是回娘家,小高也放心了。 关于出宫的事,太后娘娘一句话也没说,只叫仙姝带小七去整理房间。 张樾提了一个包裹进来扔给小高。 没过多久,他就带着两名锦衣卫出了皇宫。 “娘娘,您这也太宠张大人了。” “哎!难得他开这样的口,我还一直担心他喜欢的是男人!阿弥陀佛。” 第295章 风云起南都危旦夕 花荞跟着张樾出了皇宫,心里舒了一口气,仰起脸轻快的问:“舅公,我们这就走吧?” “傻啊!现在这个点出城,你是打算在树林子里过夜?明早卯正走,进出城的人多,没人注意你。” 张樾回头看了看花荞,笑到:“今晚在我府里住,你就不怕被我吃干抹净?” 花荞抿嘴一笑,翻了个大白眼给他:“不会,你会负责。” 张樾哑然失笑:还真是个机灵鬼,这既是夸我不会吃完抹嘴就走,又是提醒我,要对呼延锦这个朋友负责! 完了完了,越了解越爱。 张樾的府邸离皇宫很近,三人正在沿街走着,忽然后面过来一队车马,骑马的护卫盔甲铮亮,一脸嫌弃的用鞭子甩着,他认为挡道的行人。 张樾一把拉住花荞,把她拽进旁边的巷子口,小高也顺势过去挡在外面。 马车过了,张樾松开花荞,她好奇问道:“刚才过去那是谁?在京城也敢如此跋扈。” “是汉王。他应该是去宫里辞行的,皇上已经要求他回去就蕃了。这次厚赏汉王、赵王,他们的金银布帛土地,够他们吃用一辈子。 赵王估计是没想法了,他的独子还在京城。汉王就……很难说。” “汉王世子朱瞻圻,不是也在京城吗?难道他就不怕?” “怕什么,汉王还有好几个儿子。这次北伐路上先皇殡天,他是知道得晚了,否则,还不知道是不是现在这个局面。” 张樾突然问:“你猜猜,明天汉王会往哪个方向?” “可以做选择吗?”花荞有些委屈,自己对汉王、对时局都一知半解,这叫她怎么回答。 “封地乐安、应天府,还是……留在京师?” “你是说……他会南下应天府?可他在南都并没有势力,他去应天府的意义是什么?” 张樾低头走路不再说话,到了府里他才说:“你进去休息,我还要出去一趟,要不心里没底。” 花荞点点头,她没问他要去哪里,他也没说。 子时,张樾才匆匆回府里,小高从阴影里走出来,进了屋,在外间的地铺上和衣而卧。 翌日黎明,张樾三人出了城门,并没有立刻急着走,而是在官道旁的小树林里藏了起来。他们今天没有着锦衣卫飞鱼服,但也是方便骑马的曳撒。 “他们也是要赶早的,昨晚我过去看,他们的马车、行装都收拾好了。” 花荞这才知道,张樾是真的起了疑心,他昨晚去了汉王府。他又说: “我还有两个手下,他们等在汉王府附近,会跟在他们后面一起出城。” 果然城门口排队等着进城的百姓被赶开到一边,汉王的车队浩浩荡荡的出了城。 小高奇怪的问:“这次汉王出行的架势,为什么要摆那么大?而且那些持仪仗的人,明显都不是普通的仆役。” “有眼光。那些应该都是他手下的精锐。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这是要施障眼法。我昨晚就是要去确认这件事,等到半夜,也就听到他们今天要分开走。” “听......听到?”花荞不解的说。 “锦衣卫第一绝招:听墙角。怎么?没听说过?笨!......走吧,他们过来了。” 他们出了树林,那两个锦衣卫校尉,竟然赶着一辆小马车。 “一会小高赶车,你一个姑娘家,几千里迢迢,骑马太辛苦了。”看见花荞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张樾哈哈笑道: “不要太感动!是因为汉王他们的速度不会太快,我们骑马慢慢跟着,过于明显。我们有辆马车,就自然多了。” 说是这个道理,在小高心里,这个经常嘴上占便宜的“舅公”,分量又重了三分。 走了两天,到了山东境内,晚上在驿站休息的时候,张樾带出来那两个锦衣卫校尉匆匆来报: “大人,您猜得没错!他们分兵了,骑兵向南,大约有两百人。车马里坐的王妃家眷还在驿站,应该明日便往乐安方向走。” 张樾正在和花荞下棋,他们用的是围棋黑白子,却是和围棋不一样的玩法。那是阿爹教花荞下的五子棋。 花荞也教呼延锦下过,只不过,呼延锦太笨,除了刚学会的时候赢过她两次,以后再也没赢过。 张樾手里拈着一颗黑子,在棋盘边上敲了几下,手指一弹,那颗黑子稳稳的落到一个交叉点上,笑着说:“我赢了!” 他站起来,对那两个校尉说:“你们明天陪着公主慢慢走,我今晚便抄小路赶到他们前面,到南都去报信。两股势力都在往应天府聚拢,不是什么好事。” “你一个人去,岂不是很危险?汉王又不是不认得你。”花荞连忙站起来。 “怎么?没见过锦衣卫为国捐躯?我也是大明的热血男儿,朝廷有难,拿我一条命算什么?” 张樾也不管有下属在,把脸凑到花荞面前,又恢复了他平时似笑非笑的表情: “还是......你已经开始舍不得我了?” “呃......您的高大形象,就不能再坚持久点吗?”花荞笑道:“他们俩你带走,路上还不知有什么状况。我这里有小高就够了。” 张樾看了一眼小高,小高默默的点点头。确实,他的武功比他俩高明得多。 “行!那你注意安全,我在应天府等你。如果到了不见我,记得在我坟头插支花。” 很快,站在窗前的花荞,就看见他们三人,快马出了客栈的院门。 刚才还在和自己下棋的人,转眼就在夜色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花荞已经将自己知道的,关于易呈锦的信息,都告诉了张樾,只是没说呼延锦的真实身份。张樾判断,这些信息应该都是可靠的。 如今南都风云骤起,是易呈锦已经迫不及待的,要拿下这个陪都,与身在北都的洪熙帝叫板。那么汉王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难道易呈锦与汉王也有交易? 花荞轻轻的叹了口气。阿爹和花荣落在易呈锦的手里,一时间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毕竟易呈锦要让阿爹为他造势。 他想要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才是天命所归。 第296章 猴报信弃马走水路 虽说张樾已经赶去应天府,但花荞也不想耽搁时间,早早起来,两人到驿站大堂结账上路。 大堂里坐了几个人,墙边还蹲着几个乞丐,其中一个还抱着个孩子。 这可不多见。 “掌柜,怎么乞丐也会到驿站乞讨吗?” 花荞随意问到。 “现在是冬天,不少流民乞丐觉得北方太冷,也会往南走,路途上没吃没喝,又不能在雪地里睡觉,驿站当然是最好的地方,至少有口热水喝。” 花荞想起徐九公,也不知他的内功恢复了没有,是不是还在凤凰寨。 她抓了把铜钱给掌柜,指指蹲着的那几个乞丐说到:“麻烦您给他们一人一碗热粥、五个馒头。抱孩子那个,多给他两个馒头。” “那可不是孩子,您仔细瞅瞅,那是只猴。” 掌柜笑到,他刚开始也看错了,还以为是乞丐捡了个娃。 “猴?” 花荞也笑了,忍不住回头朝那只猴看了两眼。 “那也多给他吧,猴也要吃的不是?”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花荞的话,那几个乞丐一直友好的看着她。 花荞他们挑了张靠墙的桌子坐下,小二给他们端来了馒头和粥,还有掌柜送的咸菜。 小高是面对着那几个乞丐坐的,他看到小二拿了馒头过去,又指指花荞。 那几个乞丐吃馒头,抱着的猴也放到了地上。 这只猴应该是成年猴子,它在地上直立站着,朝乞丐要馒头吃。 “看什么呢?” “看猴吃馒头。” 小高不过也是个大孩子,上个月刚满十八岁,花荞还送了他一个自己打的平安扣。 两人正吃着,那只猴走了过来,小高看见了,不过没在意。 可没想到,那只猴突然跳上他们的桌子,一掌朝花荞的头拍去。 小高要挡已经来不及,猴把花荞的帽子打掉了,“吱吱”叫着跑了。 掌柜看到赶紧出来骂那些乞丐,花荞捡起帽子笑到:“没关系,只是帽子,它可能是在和我玩呢。” 花荞穿的是男装,头发也是束成男式的发髻,只用那支绿玉簪簪着。 她刚把帽子戴上,那只猴又过来了。小高连忙站起来,提防着它再做点什么。 这次它手里捧着个碗,花荞以为它来要吃的,可低头一看,碗里有水。 猴见花荞看它,把水泼在地上,转身又走了。 花荞心中一动:乞丐莫非是要看我的绿玉簪?这泼水又是什么意思? 那几个乞丐见猴过去了,便站起来要往外走,其中一个唱道: “山路不走走水路, 水边花开锦相簇……” 大堂里有人笑到:“现在连书生都去做乞丐了?别走啊,再给唱一段!” 花锦?水路?花荞看了一眼小高: “走!他们找我。” 两人跟出了门,却一个人也看不到,他们正疑惑的往马车边走,忽然看见,一个乞丐等在马车后面。 “大姑娘,多谢您的馒头。小的是找您报信的。” “你认识我?” “正是因为不识,才要确认一下您的绿玉簪。” 那乞丐笑道:“我们几个,是东昌府的乞丐,前一段时间,东昌府码头来了一船人,还押着两个男人上了岸。 其中一个男人,见了我们,就说了个我们北丐帮帮主才用的口令,而且,这口令只有长老才知道。 他这也是运气好,那天刚好我也在码头,否则就是说了,那些乞丐也不懂。” 花荞已经明白,他说的那人必是师兄无疑! “那男人称自己要去放水,我跟了过去,把看守他的人打晕了,可他说他不能跑,让我去给北京师的乞丐报信,让他们带话给皇宫里的大公主花荞。” 那乞丐就算穿着花子的衣服,也显得文质彬彬,他继续说到: “我们进了京,城门口的乞丐说,见您刚刚出了城,我们才一路追过来。 您二位必是与帮主有渊源,否则也不会将绿玉簪和帮主口令都交给你们。 大姑娘,你们赶紧改走水路,呼延大人和一位贵人正被囚禁在王老爷府上。” 花荞一直以为,师兄和皇兄早已经到了应天府,没想到,他们被劫持在半路! “好,我们现在就转往码头!只是在这个位置,我们不识路。” 那乞丐笑到:“天下还有哪一条路是花子不识的?走吧,他们已经抄近路过去了。” 这乞丐名叫“贾秀才”,虽然他乡试落了第,可在乞丐里已经跟个状元没什么两样。 “贾秀才,你把那两个看守打晕了,可我师兄有没跑,那他……” “他就惨了!他故意弄出声音,林子外面的人冲了过来,将他一顿打。好在他内力深厚,应该也就是些皮肉伤。” 皮肉伤就不疼了?花荞揪着心,不知道这么多天过去了,师兄他们现在怎么样…… 到了码头,他们弃了车,坐船南下。此时正值冬季,挂起船帆,北风吹着他们的小舟,像在水面上飞一样。 过几天就是正旦节了,朱瞻基本想与南都的臣子们迎春,给些赏赐,安定南都朝臣情绪,这才在他封了太子之后,带队南下。 “大姑娘,前面就是临清州了,过来临清州就是东昌府。不知您到了之后,有什么打算?” 贾秀才见到花荞是有些疑虑的,她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带着一个不到弱冠的内侍。都说强龙斗不过地头蛇,何况她只是个深宫里的公主。 昨天他已经跟大姑娘说过了,囚禁呼延大人和那位贵人的,可不是一般的府邸。 王老爷的长子,是山东承宣布政使司督粮道王士勋,次子为工部屯田员外郎王士嘉。 因此,王家在东昌府势力远远超过当地的知府大人。 王士嘉虽只是个从五品的员外郎,可屯田司权利非常大。就拿他们兼管的最末一项:百官茔制来说,是划给你山脚下一块地,还是一个山头,甚至一座山做坟地,就由他们说了算。 他是汉王的人,汉王家族势力的土地兼并,他就立了大功。 再加上汉王这个靠山,姓王的王府,还真的成了没封号的王府。 花荞早已经想好,光靠她一个人的力量,进王府救人恐怕做不到。而且打草惊蛇以后,会被蛇反咬一口。 她要借东昌府知府的力量来打草惊蛇,只要他们转移,丐帮就有机会。 花荞对着贾秀才笑到: “我是大公主,自然要先去会会知府大人。” 第297章 东昌府接驾大公主 到了东昌府码头,北风中,缩着两个乞丐正在等着他们。 “余良、顺子,情况怎么样了?”贾秀才叫着那两个人。 “人没出来过,但他们在里面什么情况就不知道了。我们的人听到一个消息,说是什么王爷要来把人带走,就不知是哪个王爷,什么时候来,所以,我们轮流守着码头和城门。” 那个余良看了看花荞和小高,小声问:“就这两个来救人吗?” “什么两个人?这位就是’大姑娘’!还不一边掌嘴去?兔崽子!” 贾秀才笑骂道。 “大……大姑娘!”余良和顺子多看了她两眼,吐吐舌头跑了。 花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在乞丐里出名了?也许是因为头上这支绿玉簪? 码头上就是漕河水驿崇武驿,小高过去要了马车。马车到的时候,贾秀才他们已经不见了。 虽然刚刚过未时,可已经到了晚餐时间,府衙门口除了两个呵气暖手的衙役,门外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花荞授宝应公主时,除了金册、玉带、俸禄二千石,以及封地宝应让她收取赋税以外,做为大公主,她还有一枚公主金印。 太祖皇帝在洪武十八年,取消了除大公主以外所有公主的金印,这也是为什么,皇后和嘉兴公主对她报有敌意的原因。 小高现在就拿着这枚大公主金印进了知府府衙。 须臾之间,正在内府等饭吃的知府一边正着他的帽子,一边跑出来,嘴里叫着:“不知公主驾到,微臣有失远迎!” 大明府分三等,岁纳二十万石以上为上府,十万石以上为中府,十万石以下为下府。 东昌府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下府。知府是个岁俸二百四十石的从四品官员。 公主相比皇子,等级低的不是一点半点,是和烂大街的郡王一个级别,可也比区区一个下府知府高多了。 花荞下了车,知府一看,这公主没架子啊,一个宫女也不带,难道这是暗访民情来了? 花荞没什么心情和他应酬,一言不发的跟着知府进了府衙,等到入了座才问: “知府大人如何称呼?” “微臣姓黄名润。” “黄大人,你该当何罪!” 黄润一愣,敢情大公主这是问罪来了,可我一不贪二不淫,忙了一天现在还没吃上饭,我没罪啊? 他赶紧作揖行礼:“启禀大公主,小人实在不知所犯何罪,还请公主殿下明示……” 花荞不动声色的看了看站在旁边的府丞,黄知府会意,忙屏退左右,小声道: “多谢公主殿下给微臣面子。” 花荞心里有些好笑,忙说:“这不是给你面子,是涉及一个重要人物,泄露出去出了事,我怕你担不起。” 黄知府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是去年刚刚提拔到东昌府做知府,还没上任,就有人抄了一张“东昌势力关系图”给他。 气得他直想摔帽子。 这关系图上势力排第一的,便是王府。这两年黄润小心翼翼,绕开这一两家惹不起的土王爷,果然相安无事。 “重……重要人物?” 黄润心说,还重要得过汉王? “你可知道,皇太子殿下正在你管辖的东昌府?” “啥?皇太子?这……这不可能,微臣见过的第一个皇室,就是公主您了……” 黄润抹了把汗。 在官员里面,黄润是很特殊的一个,大多数官员来自民籍,武将不少来自军籍,但像他这样,来自代代相传,不可转移的匠籍,那真是少之又少。 可想而知,他用掉了家里多少蜡烛,才有这来之不易的成绩。 大公主成功的吓到了,遇关系图就绕着走的黄知府。 花荞冷笑道:“黄润,你敢不敢立刻就去搜王荣平王府?本公主可以告诉你,皇太子和詹士呼延大人,现在就被囚禁在他府上! 在你的地界上出来这等大事,你还毫无觉察,我看你这知府,就是混吃等死的。” “囚禁?!”这下,黄润慌了,这是大事,肯定是绕不过去的了。他连忙说: “微臣立刻亲自带人去搜府!” “且慢!”花荞拦住了他: “看守太子的是汉王的精兵,且不说他亮出汉王的牌子,你便无权搜府,万一他们狗急跳墙,伤害到太子,你就是有十个头也不够砍。” “那……那微臣该如何是好?” 花荞心说:我知道还用找你吗? 她叹了口气说:“你想想,有没有办法,能让他们转移皇太子,只要离开王府,我们就有机会。 听说,他们被关在王府的地牢里。就是因为我们冲进去,不能第一时间见到人,所以本公主才不敢用强。” 汉王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对朱瞻基下手,但他并没有杀了他,而是就近囚禁在劫持他的地方,没有押走,那就一定是留着还有用。 花荞还有个更可怕的推测,汉王是想用完之后,抛尸在太子出事的地方,洗脱自己杀害储君之罪。 那么,他一定会留下命令:若生变故,不留活口! 萧炎、萧忠两个与太子哥哥形影不离,如今他们却没有和太子在一起,花荞都不敢想,当时他们发生了什么? “地牢?……地牢……” 黄润叨叨了两句,小声说到:“若是劫地牢,微臣有个办法。” “哦?你有什么办法?快快说来!”花荞惊喜的说。 “微臣是临清州人士,祖上是建筑匠籍,因建顺天府皇城时,微臣的父兄四人皆入京参与修建,当年微臣殿试为二甲同知,永乐帝便特准微臣脱了匠籍。” “所以?” “所以,东昌府和临府的大多数大户人家,当年都是微臣家中父兄设计的。微臣记得,这王府也是如此。” “那你父兄何在?” “他们?他们皆在开原一代修长城,这都去好几年了,也不知几时得回……” “哦……”花荞失望极了,说了半天,修房子的人不在,那你这读八股文的也不会啊。 “公主殿下莫急,微臣虽没有参与修建,可父兄设计的图纸都留在家里,以便下次修建类似房屋,可以参考。 微臣这就回去找,看看王家宅子的图纸还在不在。若是有图纸,微臣打个暗道进去,还是可以的。” “那你还等什么?快回去找!” 打暗道,果真是奇招。 第298章 黄知府打地道救人 花荞在府衙里喝了三杯茶,黄知府才匆匆回来。 他摊开一张三尺见方的大图,果真是详细的建筑图纸,每个地方都标注了清晰的尺寸。 “公主殿下,您看,原来王家的北面有一条小河,修了漕河以后,小河里的水就干了,我们从河堤侧面打洞最合适不过。” 黄知府虽说不做这行,但毕竟是家学,从小耳濡目染,比普通人还是专业了很多。 他又说:“我们山东行省,就算是下雪,冻土层也不厚,这个距离有个几天时间应该够了……” “几天?!”花荞叫道。 “五……三天,三天……两天,两天!”黄知府汗如雨下。 两天,花荞不是怕师兄等不到,是怕地道没挖通,汉王已经到了…… 黄知府让自家婆娘,来给花荞准备住宿的房间,自己又匆匆出去了。如今已近年节,再说这件事也只能秘密的做,不能大事宣扬,人手是问题。 花荞让蹲在府衙门口的小乞丐去找人帮忙。 没过多久,就有人排着队往那条废弃河道里扔柴草,又浇上油点火。 王家管家出来问,就说是府衙要开挖河道,预防明年发洪水。 王家虽然骂了几句“神经病!大过年的挖什么河道?”,但与他家无关,也就不再追究了。 河道烧了一夜,表面那层冻土也烧化了,第二天便来了一堆人,“嘿哟嘿哟”的挖了起来。 这次王家没人出来管,他家占的面积大,附近住着的人本来就没几户,就算有人多事来看看,见有衙役在旁边监工,也就没什么稀奇的了。 加上烧火那一夜,整整用了两天两夜。 “公主殿下,地道那头,今晚可以破土了。您找到那些乞丐真是好劳力!把他们的头介绍给我,下次修路修水利,劳力不够就找他们,包两餐!”黄润赞不绝口。 他虽说的是两天,但心里有底的最快三天,没想到,两天还真挖完了。不过若是没有他的精确选址和烧火那一招,只怕也没有这么顺利。 “好,今晚本公主带人进去,你只要按照我们约好的,到大门口拖住他们就行。” 花荞这两天已经和贾长老商量好了,派两个丐帮弟子和他们一起进地道,再有几个跳进院子去,配合门口要“抓贼”的府衙官差闹事就行了。 夜色不约而至。 今晚正是腊月三十,因为要守岁,家家户户的灯都亮着。 两个乞丐跳进了王家的院子。 “什么人?” 汉王的家将首先听见了动静。皇太子和呼延锦已经在这里关押了一段时间,这两天要么汉王过来,要么,杀他们的命令过来。 这是个烫手的山芋,早处理自己也早安心。 两个家将带着手下往有动静的山石后面跑去。过去一看,地上果然有两个脚印。 这是他们监视是否有人跳墙的办法之一:在墙边的空地上铺上一层细沙。 “搜!” “慢着,我带两个人盯着密道入口,小心有人趁乱摸进去。”一个将军还是心细,想起在两进后院之间,假山里面的那个入口。 虽然有人守着,还是谨慎些的好。 他带着人从密道口下了地下室。呼延锦听到有人进来,抬头看了一眼,朱瞻基仰面在干草铺成的床上躺着,连动都懒得动。 那将军见两人无事,手一挥,又带着人出去了。 地道里有个好处,冬暖夏凉。加上牢房外面的走道上,他们够不着的地方烧着火炭,他们也不觉得冷。 呼延锦天天盯着对面桌子上放着的,从他们身上搜出来的东西,他的银丝软鞭,他的几块飞石,最重要的是,那个小木头花荞。 他们的船上出了内鬼。 被迷倒之后,除了皇太子和他被抬下了船,萧忠、萧炎他们几十个金吾卫,全都留在船上,船底被水鬼凿开了洞,现在也不知他们是死是活。 还好这间地牢只有一间牢房,他和皇太子被锁在一起。 他推测,这只是那个大户人家的地牢,也不常关人,只是备用而已。 “呼延,那天你在码头上遇到的那个乞丐,真的会替我们带话?”朱瞻基闭着眼睛问。 呼延锦愣了一下,这个问题他已经解释过两遍了,除了徐九公,他几乎都告诉了朱瞻基。 “应该会吧。再怎么样,我也想试一试。” “哎呀,本来还想正旦节在应天府过,一点意思也没有,现在可好,在地牢里过,就更没意思了......到底是不是汉王?除了他,谁还会对我如此有兴趣?” 呼延锦没有说话,只听朱瞻基还在自说自话: “若是汉王,必会将我们关押到更高明的地方。又或者是那个朱文至......真是可笑,那些建文朝的大臣已经杀得不剩几个,居然还能闹!” “今天真是奇怪,里面连一个看守都没有。” “这有什么奇怪?你今天没听他们说吗?今天是年三十,上去喝酒去了吧?”朱瞻基翻了个身,还是睡吧,否则又想吃肉了。 没有看守,是因为看守都守在洞口。 外面现在已经是鸡飞狗跳了。跳进来的两个人,除了两排脚印,硬是找不到人影。 门外又来了一队官兵,硬说逃犯进了王府,要进来搜逃犯。 汉王的两个家将带着四十个府兵在王府里,这怎么能让知府的官兵进来查?更何况,地牢里还私自拘押了大明当朝皇太子! 于是管家带着家丁拦在门口,不让他们进来。府衙的人也不硬闯,也不离开,就在门口和管家磨嘴皮子。 从衙役辛苦,年三十要抓贼,到俸禄米已经十年没增加了,反正就是轮流数。 王府里的人就累了,又要防官兵闯进来,又要去找那两个跳进府里的人,到底是躲官兵,还是来找人的? 就这么磨了半天,突然“嘭!”的一声,新年的第一声炮竹响了,把神经紧张的一群人全都吓了一跳。 花荞等的就是家家户户鞭炮响起那一刻。他们的地道,在炮竹声里,连通了王府地牢的通道。 这是黄知府的建议,他说这一截是单纯的通道,不会有人滞留。果真如此。 “皇兄!师兄!” 花荞很快找到了呼延锦他们。 “花荞?怎么是你?”朱瞻基一翻身跳起来,真是又惊又喜。 呼延锦站在牢门口,他只握着花荞抓在铁栏杆上的手。 锁铁门的铁链特别粗,乞丐用朴刀一砍,居然崩了口。 “我试试开锁。” 花荞掏出那把折叠匕首递给呼延锦,呼延锦哭笑不得:“你打算用它割开铁链?” “不,用它。” 她从帽子里拿出一根钢针,这是阿爹用来刺破有气体的腐尸,被她随身带着。 朱瞻基看着花荞用那根长针,在广锁里上下捅了捅,锁就开了。 他更加迫切的想抓住花有财,那个教了他妹妹稀奇古怪本事的预言家。 那两个乞丐带了两个草人进来,跟真人一般高,呼延锦和朱瞻基脱下外套,他们给草人穿上。 小高从密道入口附近过来,说:“他们都守在入口,外面鞭炮声吵得很。” 等朱瞻基他们离开,小高将一个取暖的火盆子踢翻。 地上的稻草立刻燃了起来。 第299章 辞东昌途经子婴沟 等他们躬身从地道出去,黄知府已经官服笔挺的在河堤迎驾了。 马车上,花荞把这几天的事向皇兄他们说了一遍,又把南都的事也说了个大概。 朱瞻基这才知道,他们在漕河被内鬼麻翻,凿洞沉船,这些确实都是汉王干的,自己没猜错。 更可恶的是,易呈锦洗劫了万户山庄的火器,还有可能已经与汉王勾结,就在正旦春假这段时间攻城。 “孤必须立即赶往应天府,黄大人,备笔墨。” 太子的亲笔信,连夜向顺天府和南直隶卫、浙江卫、江苏卫飞去。 可惜,漕河夜里禁航,现在冬季水量小,硬要开船,还有触礁的风险。他们只好在府衙住一夜。 太子正要去内府休息,外面有人来报,王府起火了,原因是鞭炮崩了火星子烧了马棚。 “都去休息吧,汉王吃了个哑巴亏,谅他也不敢怎么样。”朱瞻基睡了几天牢房,就急着回房间泡个澡。 花荞的房门虚掩着,她静静等着那个推门的人。 过了一会,梳洗干净的呼延锦闪身进来,他一关上门,便将那个迎着他冲过来的人,紧紧搂在怀里。 他低头忘乎所以的亲吻着她,她仰脸不顾一切的回应着他。 朝思暮想的心痛,在唇齿之间,都变作化险为夷之后的缠绵。 “我那天在码头上看见两个乞丐,便决定试一下,能不能通过他们找到你,我以为你会告知皇上,派兵来救我们。没想到,你已经出了京城,走在去南都的路上了。” “幸好是这样,我能早一点见到你。” “胡说,这样多危险?这次是碰巧,万一没有这个运气,能打地道进去,他们有任何一种暴露的可能,估计你我和太子,都要交代在东昌府了。” 呼延锦又吻了吻她的唇,笑道: “我连下辈子的命也给你了,来生,你可不要忘了我。” “不会,哪个债主会忘了欠债的?”花荞抿嘴笑道。 “那......债主大人,明天您打道回京师吧,应天府那边救师傅和花荣,您就放心交给我。”呼延锦实在不愿意花荞跟着去。 南都的战事一触即发,自己又是处在矛盾的中心,呼延锦真的无法预料,每一个明天,会发生什么样的状况。 “谨逸,你明明知道,我不肯的......” 不是吗?阿爹、花荣,还有他都在应天,我回那冷冰冰的顺天做什么? 翌日黎明,整个东昌府在炮竹声中醒来,空气里飘荡着黑火的味道,家家户户门前,都是一片红色纸屑。 那些早早起来等着拿压岁红包的孩子们,三五成群的蹲在炮竹纸屑上,举着支点燃的香,找着没点燃的小炮。 朱瞻基一行人,就在这样的飘着黑火味的空气中,心情复杂的登了船。 同样的气味,它可以是正旦年节的欢喜,也可以是血肉横飞的悲伤。 风帆鼓起,顺风南下,船移快似镜面滑。 大年初一,漕河上静悄悄的,刚好他们可以全速行进。朱瞻基站在船头,想着随船沉入河底的萧炎、萧忠和李福,心如刀割。 今日黄知府会带人去找沉船,可已经过去那么多日,结果不过是徒增悲伤。 船行至淮阴驿的时候,花荞却提出去一趟万户山庄。 “陶庄主和少庄主,当时只是逃走,我们并不知道,除了易呈锦拿走的那些东西,山庄里还有什么?” “不错,那批火器的优劣势,也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好,那就拐进去看看。” 子婴沟附近没有驿站,只有让最近的驿站送了马到渡口。 小高点燃了信号弹,很快,里面有人出来,竟是陶青翼。他见是皇太子和呼延锦,吓了一跳,赶紧下马迎接。 进了山庄,陶庄主将他们迎进正厅,花荞见他们要谈事,便提出自己去看看陶青羽的墓。 青翼正要陪她去,花荞道:“不必耽误你,你这里有没有熟悉的婢女,随便找一个来带我去,就可以了。” 陶青翼会意,忙去叫了灿儿出来。 灿儿原是花荞留在山庄照顾阿爹的,阿爹那时发痴,身边离不了人。 见自家姑娘来山庄里寻自己,灿儿悲喜交加,见了花荞,更是泪如雨下。 她还没开口,花荞对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带着她离开了正堂门口。 “姑娘,这是......” “没人知道阿爹是从山庄里被劫走的,就算将来知道,也不会承认相识。所以你与我,只是之前在山庄里见过,知道吗?” 灿儿连忙点点头。 花荞叹了口气,说到:“走吧,带我去看看青羽。” 青羽的坟,孤零零的躺在向阳的山坡上,陶家的祖坟并不在扬州,他们搬到子婴沟万户山庄,不过是这十多年的事。 当时,陶元琅已经开始替永乐帝研制火器,子婴沟既濒临漕河,又自成一体,所以设置驿站的时候,特意没有在这一带设点,也是为了避人耳目。 花荞将刚才在路上折的松枝放在青羽的坟头,潸然泪下: “都怪我太自私了,不该想那个法子将你嫁给易呈锦,没想到,会害你丢了性命。” “不是易大人求亲了,陶姑娘才嫁给他的吗?我们都觉得,她说起易大人说起孩子,一直很开心啊......”灿儿诧异的说。 “是吗?她自己是这样说的?那就是吧。” 也许是因为怀孕,青羽最后的日子,都活在她的幻想当中。花荞恹恹的想:也许对她来说,不知道真相,反而更好。 易呈锦此番造反,必将暴露身份,他是朱文至,再也回不到易呈锦了。 陶庄主全力打制的,就是那批被劫走的火器,就算是仓库里有的一些试制品,都比不上劫走的那些。 介绍完射程、威力,陶庄主又道: “若说缺点,那就是口径和以往的不同,所以弹药是特制的,与原来的并不通用。我们制出来的弹药有限,那些弹药打完,火铳也就成了一堆废铁。” “那我们就要引他们发射?” “或者,炸了弹药库!” 朱瞻基点点头。现在一切未知,甚至没人知道,朱文至到底能调多少兵马。他现在最担心的是,有大明的将领被策反。 他们不再耽搁,离开万户山庄回到漕河码头。 走的时候,陶青翼说,公主身边没有个婢女不方便,便把灿儿给了花荞。 这是小事,朱瞻基并没有太在意。 灿儿悄悄松了口气,不管怎样,可以回应天府见娘了。 第300章 广陵驿太子密点兵 船行至广陵驿,因为要换马车去往应天府,大家上了岸。 广陵驿丞到渡口迎接。 驿丞是三十左右的中年人,长相俊美,风度翩翩。一看就是殷实之家的子弟。 呼延锦递上文书令牌,他收验后上前行礼道: “小人孟琛,恭迎太子殿下。殿下请正堂稍事休息,有人正等着拜见殿下。” 太子与呼延锦被关入地牢时,二人贴身物品皆被搜出,但因没有得到汉王如何处置的指令,家将并不敢随意处置,只讲它们集中放在地牢的桌上。 出地牢之前,呼延锦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回这些物件。 孟琛刚请太子在大堂坐下,门外进来一人,竟然是皇上身边的太监福安。 福安脸色很不好,他只比皇太子早到半个时辰。从顺天府到应天府马驿和水驿是完全不同的两条路,迢迢两千余里,硬是让福安换马不换人,五天时间跑到了皇太孙的前面。 原来,在正月初一皇太孙往京城飞马传信的前几天,皇上已经收到应天府的密报,说南都大臣们都在传建文帝的第三子要还朝了。 曾经预言过太宗皇帝死于北伐归途的预言家,预言洪熙帝寿不过半年,这就是上天对篡权者的惩罚。 他甚至预言,应天府乙巳年将遭天谴,届时包括紫金山在内,将会地动山摇。 这个预言家的预言,比任何人的动员更有效。 加上留在南都的,都是些老臣,太宗皇帝迁都这几年,对南都关心愈发减少,这些老臣也多有不满。 大家对建文朝的怀念,就在预言的鼓动下,被无限放大了。 洪熙帝一口老血吐在龙案上,自己派太子去南京,为的就是安抚旧臣,没想到这件事还是发生了。 从密信中请求皇太子坐镇应天府这句话来看,本该已经到达应天府的太子,如今不见踪影。 洪熙帝害怕参赞机务兵部尚书张延靠不住,便拟了圣旨,任朱瞻基为龙威大将军,可随意调动南部卫所军队,确保应天府无虞。 福安立即带着圣旨星夜兼程,日行四百里,五天时间到了应天府,可应天府城门紧闭。 问了城外的百姓才知道,大年初三应天府发生了地动,虽然震得不明显,但应天府附近都有感受。 建文帝的儿子,就是在地动中,被守门将军打开城门迎接入城的。 第二个预言又实现了,这个神秘的预言家,立刻在应天府家喻户晓。 福安进不了城,心急如焚。又想既然是打开城门迎接朱文至,那太子是不是已于不测? 太子走的是水路,水路的终点是广陵驿,他只得揣着圣旨,一站一站的往广陵驿找。 谁知到了广陵驿,说太子没来过。福安绝望的摊倒在大堂地上。 半个时辰后,皇太子一行人到了,孟琛也为福安松了口气。 等福安将圣旨交到朱瞻基手上,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孟琛叫来驿站的大夫为他检查,才知道他大腿早被马鞍多次磨破,皮肉已经和他的中裤长在了一起。 “孟琛,孤就在广陵驿调兵遣将,孤封你做传令官,你的驿卒为传令使,你可做得到?” 刚才看了福安的伤口,孟琛就已经热血沸腾,现在给他一个报国的机会,他如何不愿意? 呼延锦飞快的起草了太子令,加盖太子金印后,由孟琛派人送往镇江卫、扬州卫、常州卫,此三卫在广陵驿集结,随太子一同前往应天府。 领滁州卫、太平卫、凤阳卫等卫所,直接到应天府城门十里处集结,等候命令。 一个卫所五千人计,三天内,皇太孙能集结的征讨大军应有近十万人。可按回复的来看,却只有一半多一点。 皇太孙大吃一惊。皇权调不动兵,这比朱文至占领了应天府更可怕。 “看来他们抓住了预言这个突破口,相当于得到了千军万马。呼延,你怎么看?” 朱瞻基有些烦躁,这个祸是呼延锦的师傅惹出来的,你师父既然这么厉害,怎么从来没见你引荐给我? 现在成了朱文至的帮凶! 花荞不相信自己的阿爹会帮朱文至做事。不过这个地动是怎么回事?他在宝应并没有说过。 一直坐在旁边默不作声的花荞说到:“阿爹说过,汉朝的张衡就做出过能预测地动的地动仪,他经常研究星相,也许这是他测出来的。” “阿爹?我不是跟你说过,你和这个人没有关系。你的父亲在顺天府皇宫里。我只恨没有早点杀了他!” 朱瞻基冷冷的说。 “我只是想说事实。”花荞不想和他争辩,起身回了房间。 “公主,您说,花老爷为什么会帮朱文至?”灿儿不解的问。 花荞叹了口气说:“那还能有什么?花荣也落在朱文至手上。阿爹许是认为,地震是自然现象,没想到,由他说出来,就不自然了。” 她正想不出个头绪,呼延锦匆匆进来,他牵起花荞的手说:“别生皇太子的气,他现在内忧外患确实难以应付,说的只是气话。” “我知道。只是想不出怎么帮他。” “我们很快就要发兵应天府了,今天出发,明天到达城下。城内朱文至的军队有三万多人,我们是他们的两倍。 但他的火器比现在卫所配置的多,而且杀伤力更大。对峙起来,我们的胜算也不大。恐怕还要等更远的军队陆续赶来才行。” 呼延锦担忧的看着花荞:“我真怕......两头不到岸。” 花荞知道他说的是救阿爹的事,她回握了一下他的手: “不怕,只要我们做的都是对的,最后什么结果,又有什么不能承担?” 呼延锦点点头,看着她和灿儿收拾东西。 小高走过来,提起桌上花有财的箱子,那是灿儿从他万户山庄的房间拿出来的。 花荞昨晚慢慢看了一个晚上,那里面有她童年时代的所有梦想。 她这才发现,这个手提箱早就被阿爹改装过了,那些已经不齐全的工具放在最下层,上面的隔层里,放着阿爹从不拿出来,却又舍不得毁掉的几样东西。 他说,过于惊世骇俗,别人见了,会把他当成妖怪。 小时候,阿爹这样说,花荞总不相信,因为在她看来,不过就是稀奇了点,并不吓人。 可现在,花荞终于相信了阿爹说的话。 当人们看到他们所不懂、不理解的东西,本能就会害怕。 阿爹对着小小的花荞说: “他们会杀了阿爹,所以你不能说出去,知道吗?” 第301章 朱文至入城占先机 与朱瞻基的恼怒相比,朱文至简直就是春风得意。 自从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便设想过上百种入主金銮殿的方式。而现实中,他用了最简单,而又最意想不到的一种:走进来! 当他将花有财父子,押到应天府自己府邸囚禁起来的时候,还在策划着怎样先除掉朱瞻基,有朱瞻基在,那些大臣未必那么容易被蛊惑。 可他却被告知,离开顺天府近一个月的朱瞻基,并未到应天府来。 奇了怪了,大冷的天,难道朱瞻基带着呼延锦游山玩水去了? 去年洪熙帝登基后,便将赵羾调到应天府做南京刑部尚书。明着是平调,实际上与他原来的京师兵部尚书,差了不知几个档次。 赵羾这回根本不怕,反而更加死心塌地的跟随朱文至。 南京兵部尚书张延,之所以比其余五部尚书有权,那是因为他有兵权,且掌管南部事物。 赵羾给朱文至出主意道:“殿下,您一定要拿下张延。这些年,南京的这些家伙,都为他马首是瞻,有他助您,您得到的支持,就不仅仅一个应天府。” “哦?张延不是明显站队的人,这些年来,他做事滴水不漏,我们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变心?”朱文至跟着义父多年,朝中大臣他或多或少有些了解。 “不错,此人不能心急,你只需要表现出虚怀若谷,广纳良臣的态度就可以了。迁都之前,他的小女儿与赵莹是手帕交,您可以问问赵莹,看能不能从他家人下手。” 易呈锦此次来应天府,其实是他不得不放弃了京师,京师里只留下林龙枫母子和郑宽,其余的人,包括自己的家眷,全都到了应天。 赵羾的女儿赵莹,还比他先到几天。 当天晚上,朱文至宿在赵莹房中,果然向她打听起张延。 “张大人?他的三姑娘、四姑娘与我皆交好,尤其是四姑娘,我们是手帕交。我回来后,还到张府拜访过她们。” “我想让张大人为我们做事,你觉得,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倒向我们这一边?” 赵莹笑道:“这还不容易?张大人信佛,只要是佛祖说让他帮谁,他就帮谁。” “佛祖?” 有这本事让佛祖开口,还不直接让他昭告天下,自己是真龙天子得了! 朱文至在顺天府拉拢朝臣屡屡碰壁,但他们在应天府就顺利得多。礼部尚书刘永棠,也投入了他的怀抱。 刘永棠是汉王的人,他早几年被太宗皇帝贬回应天府,本来已经心灰意冷,可又来了个建文帝的三子,而且想重启南京,对他来说,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也就是这位刘尚书,向汉王透露了朱文至的消息。 这时朱文至并不知道汉王已经对朱瞻基下手,虽然他也觉得朱瞻基没到应天府很奇怪。 但这捡来的先机他不会错过,更何况,他还意外得到了花有财。 这天,他在度春山画舫上,秘密见了几个人,计划改了又改,都没有一个让他满意的。 回到府里,他到地牢里,坐在花有财父子对面,一边用盖子撇着盖碗里的茶叶,一边问: “花有财,帮我有什么不好?你是一把年纪了,难道你就不为自己儿子着想吗?” “呸!”花荣在一旁吐了口唾沫。 朱文至没理他,继续说道: “你只要告诉大家,我才是天命之子,其余的,什么都不用做。” “我又不会算命,我之前说的都是疯话,碰巧说对了而已。” 花有财还算不上是狂热的明粉,只是在现代时,比较爱看明朝历史而已。 “那你还可以碰巧再说对一次,等我当了大明皇帝,你就是国师。如若不然......我也可以找人用你的名字,代替你去做这件事,那么,你和你儿子,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朱文至若无其事的喝了口茶,又问: “你知道朱棣是如何对付我母妃的?他又是如何对待忠臣和他们的女儿的?” 花有财摇摇头,他虽然不知道,但准不会什么好事。 “不知道没关系,花荞是公主,她或许有机会知道......” “你这个杀人凶手!你敢动我姐姐,呼延大哥不会放过你!”花荣站起来,使劲抓着铁栏杆,恨不得冲出去杀了朱文至。 他身后的花有财却说道:“我可以告诉你,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些事是既成自然现象,你也没有办法改变。” “对你无法改变,对我,就不一定了。你且说来听听。” “过了正旦节,就是洪熙元年,新年伊始,南京将会发生十数次地动。” 花有财自认为没有记错,史书上记着南京发生地震多达十几次,引起大明朝野恐慌,朱高炽才派朱瞻基到南京来祭拜朱元璋。 除了朱瞻基,他还派郑和率重兵来做南京守备,这他就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了。 “地动?” 朱文至连忙将手中的茶碗放下,走到栏杆旁看着花有财问:“你看到的这个地动,会有多少伤亡?” 花有财摇摇头说:“震级不大,不过是些墙开裂、屋顶砖瓦脱落而已,人死得不多。” 他想的是,这是自然现象,不管自己说不说,南京地震都会发生,告诉他也无所谓。 朱文至这才放下心来,他又问: “你以前说过,朱高炽不足一年而亡,他的儿子朱瞻基继位,这真是你看到的?” 花有财笑道:“你看,连你自己的不相信,又何苦问我。” “既然你能看得到,就一定知道如何逆天改命!” 朱文至确实不信。 以前他相信过他义母,后来,他只相信自己手里的剑。 “逆天改命?” 这个词花有财在穿越小说里见过,不过,他从没想过,这与他会有什么关系。 他诚恳的说:“这世上有许多事情能改变命运,但我确实不会。” 朱文至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不再与花有财纠缠,抬脚出了地牢。 新年伊始,有十几次不大不小的地动?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奇事。但凡天灾,都会被视为不祥之兆,对洪熙帝不祥,那对我,便是大祥。 地动之时,便是我化龙之日! 朱文至几乎欣喜若狂,他大步走回正堂,对身后的周闯道: “去,把赵尚书和刘尚书请来,就说,起事的时间有了。” 第302章 密会汉王两分天下 赵羾和刘永棠的马车先后进了易府大门。 两人互相作揖问好。在应天府做官有两点好,首先就是不用赶早上朝,其次,应天府现在可比顺天府富庶得多。 有钱有闲,应天府贵族们,过着怎样奢靡的生活,那是天子脚下的贵族们决不可比的。 汉王昨日已悄悄到了应天府,刘永棠不但见了他,更是从汉王嘴里听到一个词,那是一个曾被太宗皇帝拒绝的词,现在却出现在他的次子口中。 今天就算是朱文至不召唤自己,他也要走这一趟。 “殿下,您唤我们来,是有了主意?”赵羾问道。 朱文至点点头,笑道:“预言家花大师,你们都知道吧?” “知道,怎么不知道?他就是我们南直隶人士。听说以前在扬州的时候,靠他的神术,替府衙破过不少悬案奇案。” “不错,正是他。”朱文至点头道:“他现在,正在本王府上。他刚刚告诉我,新年伊始,应天府将会有地动。” “地动?那可不得了,房屋倒塌,哀鸿遍野,我们的损失亦比那些平民大得多。这如何是好?花大师可有破解之法?” 刘永棠着急的问道,若是没有,自己也好带着家人出城避避。 “他当然有。花大师说,此地动是文本王而来,减弱震动即可,不必消除。”朱文至笃定的说。 想不到这位预言家还有这等本事?连地动都能指挥得动? 赵羾和刘永棠对视了一眼:这封国师都不行,必须封为天师!有了天师,复朝的事,哪有不成的? 两人眼里透着兴奋,难怪三殿下那一点兵马,就敢来反自己叔叔,原来是得了天助。 只听朱文至道:“进城之日,就定在正月初一,最迟不超过初三。” 花有财说的是“新年伊始”,具体哪天他也不知道。不过,朱文至不想等了。 自己离开顺天府,难保方仕政等不得不受他钳制的大臣,转身就向洪熙帝举报了自己。虽然方瀚武和方珊都跟着自己来了应天府,他仍觉得不放心。 他还真猜对了。 方仕政确实连儿子都不顾,就要去出首易呈锦。还没走出门,被方夫人抱住了大腿,哭到: “老爷,您不能去!方珊您可以不顾,可瀚武是您的亲生儿子,琬琰您都可以保得住,难道瀚武您就不保了吗?还有我们这一大家子,能脱得了干系吗?” 方仕政摇摇头说:“我不能一错再错,易呈锦这次回应天府,十有八九要起事,到时打起来,你以为瀚武还有命在吗?你就当没生这个儿子吧!” 方夫人一下坐在地上哭起来,方仕政趁机抽了腿,朝府门走去。 当晚方大人就没有回府,方瀚文一打听,父亲已经进了刑部大狱,户部又交回到夏元吉的手上。 “怎么办哪?你们两个倒是拿个主意把老爷救出来......”方夫人除了哭,她也做不了别的。 徐之锦拍拍方琬琰的手背说: “现在不是最糟糕的时候,至少我们还好好的坐在这里。按说,这是诛九族的大罪,但皇帝却只是将岳父大人下了大狱,这其中一定有原因。” 他们还不知道,这个“原因”,就是方瀚武。 此时身在应天府的方瀚武走进正堂,对着朱文至行礼道: “殿下,吾将军到了。” 吾辰良大步走了进来。 这段时间,吾辰良已经分批把他招募训练的士兵,都悄悄转移到应天府的附近,这还是得益于吾辰良找到了一个最有利的盟军。 朱棣的妹妹宁国公主,她的驸马梅殷,曾为建文帝在淮河之地抵抗过燕军,朱棣攻入京师后,朱棣让宁国公主写血书将梅殷召回。 太祖皇帝临终前,曾向梅殷托孤,将朱允炆托付于他。 梅殷被召回后,大骂朱棣为“逆贼”,没过多久,上朝时被人挤下金水桥溺死。 太宗皇帝为了安慰妹妹,将她的三儿子梅永贞任命为第一任孝陵卫指挥使。 孝陵卫既不属于“亲军二十六卫”,又不属五军都督府,同样配备五千六百人,舒舒服服在紫金山南麓晒太阳养老。 吾辰良找到梅永贞,梅家这才知道,朱允炆新近才刚刚故去,留下儿子朱文至已长大成人,想趁朱棣驾崩,重登大宝。 梅永贞恨朱棣害死父亲,朱文至又是建文帝之后,当即应允。 吾辰良遂将自己的士兵也都藏入紫金山中。 在此之前,吾辰良已经与京卫指挥使李玉川会过面。李玉川当年还做过吾辰良的下属,见到吾将军也很激动,积极响应。 朱文至的部队也因此得以壮大,这也是他一再容忍呼延锦的原因。 四人当即定下,谒孝陵,率军入城,守军开城门迎接。 几人告退之后,刘永棠慢了一步,他低声对朱文至说:“殿下,有一个人想见您。” “什么人?” “您的叔叔,汉王朱高煦。” 朱文至心中大骂刘永棠,在没经过他同意的情况下,将他的情况告知汉王,但他表面却只轻描淡写的问: “哦?他为何要见本王?” “您知道,汉王谋位也不是一天两天,先帝把皇位传给了庸庸碌碌的太子,而不是战功卓著的汉王,朝中不少大臣为汉王抱不平。” 刘永棠谄笑道:“汉王殿下有个想法,他替我们说服南京大臣,那您进城之后,直入金銮殿,都不会遇到阻挡。” 朱文至微微点头道:“今晚可见。” 夜幕下,寒冷的天气,并没有使秦淮河畔的灯红酒绿减色,路上的清冷与酒肆、画舫里的热气腾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什么功名利禄、什么王权富贵,在这靡靡之乡中,皆化作温香软玉的泡影。 杜姑娘看到汉王居然和小殿下同来,心中暗暗吃惊:与野心勃勃的汉王合作,岂不是与虎谋皮? “兰溪,你过去听听,他们究竟说些什么。” 杜姑娘将一个托着两壶酒的托盘,递到兰溪手上。 当兰溪拉开门,两人都停下话来,回身看着她。 兰溪盈盈一笑,道:“这是度春山最有名的梅花酒,是用梅花瓣上的雪酿成的,您二位赏脸尝尝,是不是还藏着梅花一缕香?” “叔叔,听说您酒量不小,侄儿敬您一杯,我先干为敬。” “哈哈哈哈......”汉王不疑,也举起一杯酒道: “等我们两分天下,就是平起平坐的同姓皇!” 第303章 暗示连连心存疑虑 明天就是除夕,张延早早来到宫门外等着上朝的钟声。 陆陆续续的到了不少人,张延跟他们点头问好。难得上一次朝,心情竟然有些激动。飞絮般的雪花半空中飘了下来,落在大家的帽子上、肩上、胡子上。 “张大人,下雪了,四品以下的是不是让他们先回去?反正不过是个意思,他们又不能进大殿,雪里站坏了身子,这年也不用过了。” 刘永棠隔着两个人,直接问站在最前面的张延。 一听礼部尚书都这样说,品级低些的大臣纷纷应和:必须附议啊! 张延侧过身来,看了一眼刘永棠,说到:“皇上在,你也敢这么说吗?” “皇上?皇上都没见过,就拿皇上压我们......”刘永棠小声嘀咕道。 张延暗暗叹了口气,他说的也是实话,太子登基也有三个多月了,也没有召他去顺天府。当初是自己要求留下来,也不知是对是错。 过了金水桥往大殿上走的时候,地面似乎抖了一下,张延以为是自己没踩稳,很多人甚至没有觉察,只有刘永棠和赵羾暗暗吃惊: 是地动! 照惯例,秦公公宣读了,皇上祝贺大家正旦节喜乐安康的圣旨,又按品级发放了年节赏赐,各部有事没事都找了几句喜庆话说说,春假前的早朝就算结束了。 张延是最后一个走出大殿的,这时脚下又晃了一下,挑檐边上的积雪扑簌簌的往下掉,走在前面的大臣,不知谁喊了一句:“地动啦!” 不管是有没有感受到的,都拼命往宫外跑起来。 张延刚才因为雪落停了一下,正打算往外走,忽然挑檐上掉了一块瓦下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面前,“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这一下,张延的脸色都变了,赶紧加快了脚步往外走。 大殿落瓦,这可不是吉兆。最近都在疯传,一个花大师预言皇上登基不足年而亡,说他之前,已经准确预言先帝北伐亡于归途。 这连坐守京城的太子,都是先皇殡天一月方知,这花大师竟然在八个月前,还因此预言入狱,传得真是神乎其神。 张延走得急,当然没有看到,大殿顶上趴着个人,见他走了,也跳到地上,闪身不见了。 除夕午夜的鞭炮好像还没完全停下来,大年初一卯时的鞭炮又响了起来。 张延带着妻子到承恩寺烧香祈福,这也是他们家多年来的规矩。 寺里的和尚替他们点燃了香,张延将三支香高举过头,对着佛像鞠了三个躬,正准备上前插香,他手中的三支香竟然齐齐断了! 旁边的和尚看见,赶紧又给他换了三根,这次连鞠躬都没鞠完,香又断了,落下来的香头,还烧了他的手。 张延与夫人面面相觑:佛祖不受他的香,也就是他求的事,是被佛祖拒绝的。 刚好他心中想着昨天大殿檐上落瓦的事,求的是朝廷祥和,国泰民安,难道......真要有什么变故? 他交代和尚千万不要说与人知,自己待着妻儿匆匆离开了承恩寺。 “老爷,这是怎么了?”张夫人不安的问道。走得急,连香火钱都忘了留下,她不知道是不是该提醒老爷一下。 四姑娘张宛如也挺遗憾的,自己和赵莹说好了,吃斋饭的时候两人碰头,现在可好,只烧了个香,父亲匆匆忙忙就带着一家人走了。 张延心里生出了点点疑虑:先皇迁都第二年,北京师皇宫三大殿遭雷击起火,今天是洪熙帝更年号的第一天,自己为国运祈福,菩萨竟然不受自己的香火...... 难道这就是大家私下里传的:正位还朝? 大年初一寺里烧香的人不少,街上却冷冷清清,许多酒楼饭庄都歇业了。 以前花荞和呼延锦爱去的那条街上,也没了往日的热闹。 张樾一个人走在街上,他已经赶到应天府三天了,可既没有找到太子、呼延锦,也没法往京师里去信打探。 联系了一下南京锦衣卫,他才发现,已经没几个人了。也对,年轻好用的,当初都往北京师里带,留下来的,一半是上有老下有小,一半是歪瓜裂枣。 北风将张樾的大氅吹得猎猎作响,他却连扯都懒得扯一下,只把酒囊凑到嘴边,仰头喝了一大口。 真是憋屈!要来找太子报信,来到应天府人找不到,整个城防松松垮垮,十八个外城门形同虚设,看上去一派祥和,其实都是垃圾! 前天晚上他悄悄走了一趟汉王府,没想到,汉王府里戒备森严,凭自己的轻功都差点被发现。还好荣国公府离汉王府不远,张樾几个起落回了家。 过去的魏府,早就被易呈锦改成了易府,虽说在同一条街上,可一东一西,走起来距离并不近。 张樾待了几天没什么进展,只好等皇太子、呼延锦到了再说。 他又想起被自己扔在半路上的花荞,早知道是这样,何必狠心抛下她? 张樾与张延的马车擦身而过,张延有些奇怪:这不是河间王张玉的儿子张樾吗?他的皇上身边的锦衣卫,他怎么会出现在应天府? 洪熙帝登基以后,将一批被先皇下了大狱、贬为庶人,或是褫夺爵位的大臣王侯,都官复原职、恢复封号,一些有功之臣还进了爵。 已故的荣国公张玉,就被封为河间王。他的两个儿子都封了公侯,就连最小的张樾,也升了锦衣卫指挥使同知。 他们早已举家迁往顺天府,不知何事回来? 张延放下窗帘,轻轻叹了口气。洪熙帝性善,做个守成之君绰绰有余,为何会有天谴? 马车上的张延疑虑重重,走在路上的张樾却停了下来。 “兰姑娘,昨天派车到度春山去接你,你却推说热感风寒,嗓子不能唱,今日却抱着琴,主动出去投怀送抱,你总得给本侯爷一个解释吧?” 张樾望去,只见一个肥头大耳,穿着一身裘皮,裹得像头熊一样的男人,拦着一辆精致的小马车。这种小马车,车轴比一般马车要窄一些,为的是可以直接走到院子里,在二门下车,不被外人见。 真武侯?靖难时战死的将军,拿命换来的世袭爵位,排第一的就是张樾的父亲张玉。 这个真武侯,已经袭了第三代,却是个货真价实的酒囊饭袋。 车里的姑娘道:“赵侯爷言重了。度春山里的姑娘一不卖身二不上门,这是多年的规矩。今天是大年初一,我这是上朋友家做客,又不收资费,哪里算得上是上门?” 赵侯爷脚踩在马车踏板上,笑嘻嘻的说:“那还不容易?兰姑娘就当本侯爷是朋友,不就成了?” 说着他伸手去拉马车里的姑娘,自己肥胖的身躯还趁势外里挤。马车本来就小,里面的姑娘惊叫起来。 “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张樾将手里已经喝了一半的酒囊向找侯爷背上砸去。 酒囊里的酒立刻“汩汩”的流在赵侯爷的裘皮大衣上。 “谁敢打本侯?!” “你爷爷!” 第304章 年初一巧遇有心人 张樾一下子把酒囊,狠狠砸到了赵侯爷的背上。 虽然隔着厚厚的裘皮大衣,也不怎么疼,可这是脸面问题。 赵侯爷弃了马车,直接朝张樾冲了过来,可在应天府耍横得机灵,看看眼前这位气度不俗,似乎有点眼熟,他停下来问道: “你是何人?敢管本侯爷的闲事?” “赵威武,你连爷爷都不认识,我看你的两颗眼珠子都瞎了,留着也没什么用。” 张樾的记性好,什么人看过两眼,基本就有印象。 小时候背书他也最快,别人还在摇头晃脑,他早背完去院子里看蚂蚁打架了。只不过,他不耐烦写八股文而已。 赵威武就不一样了,除了会拜高踩低,啥也不会。 “张……张……张大人?!” “知道还不滚?等着赔我酒?” “赔!赔赔!酒是一定要赔的,就怕大人不赏脸……”赵威武觍着脸,凑上前去笑道。 “滚!” 赵威武没等他说第二遍,赶紧带着家丁,头也不回的跑了。 张樾也不去看,停在路边一直没走的那辆小马车,径直朝三山街走去。他想再去看看,呼延锦或是花荞回来了没有。 “大人……” “嗯?” 张樾回过头来,只见一位姑娘身披樱草紫的风帽大氅,镶了一圈白狐毛的毛条,毛茸茸的白,把她的脸也衬得粉嫩。 “刚才,多谢大人出手相救,兰溪感激不尽。”兰溪盈盈一拜。 “小事。” 张樾没什么心思跟她搭话,继续往呼延锦府上那个巷子走。 兰溪看了看地方,好奇问道:“大人住在这里吗?我有位朋友也住在这里。” “我不住这里,我也是来找朋友的。哦,我到了,没事你请回吧。” “您是来找呼延大人?他是您朋友?”兰溪高兴的说:“他也是我的朋友。” “这么巧?我就是来找他的。” “呼延大人还没回来呢?这都大年初一了,这时候不会,估计要等过了年吧。” 张樾本想敲门,听她这么说,手也放下了。 他感兴趣的,将兰溪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问:“刚才你说,你是度春山的姑娘?而且还是,呼延锦的……朋友?” 这贼子,敢背着花荞偷腥?待我抓住证据,不剥了他的皮! “是啊,我跟呼延大人从小就在一起,认识好多年了。” 兰溪见张樾有兴趣问,她也很高兴答。 哟,还是青梅竹马? 他脸上浮起一丝笑意:“兰溪姑娘是不是很喜欢呼延大人?你看他也快二十三了还没成亲,肯定是不知道你喜欢他,你得让他知道。” 兰溪一听,有点不对劲,这位一定不是呼延特别好的朋友,连他喜欢花荞姑娘都不知道。 她笑到:“您误会了,我跟呼延大人就是普通朋友。而且我对呼延大人……也没那个心思。” “哦……” 张樾有些失望,还以为,可以把呼延锦推给别人呢。 “大人若是无事,不妨到度春山画舫坐坐,您的酒,兰溪赔您。” “好。有空我一定去。” 两人在胡同口道别,兰溪上了马车,继续往易府走。她刚才的好心情不由得一扫而空。 小殿下虽然也长得俊,可他眉眼间多了几分阴鸷,就不像呼延和……刚才那位张大人那样,坦坦荡荡,令人愿意亲近。 今儿大年初一,却叫自己到他府上,去给他的晚膳弹琴助兴。罢罢,谁叫自己干的是这行? 今天没有地动,因此也没有提前行动。他们以初三为限,初三这天,不管有没有地动,行动都要进行,若前两天有动静,行动就提前。 这样的等待很煎熬,朱文至心慌得厉害,便让人叫兰溪姑娘过来陪酒助兴,缓解一下压力。 因为是在这条街的尽头,朱文至的府邸并不小,与锦衣卫右卫只有一路之隔。 兰溪到的时候,朱文至的晚膳刚刚摆好。他的两个妾室,方珊、赵莹左右两边做着,还有那几个通房,则站着为他们布菜。 “兰溪姑娘来了?先坐下来喝口茶再弹不迟。”赵莹笑着招呼到。 朱文至虽不说,但她已经从父亲那里听到,殿下的正妻陶青羽已经难产死了,一尸两命,死得干净。赵莹自诩出身比方珊好,再加上父亲又是头号功臣,自己的地位刚好可以提一提。 因此,回来这段时间,她都以女主人自居,府里上下也都是她在打点。 这一点朱文至很喜欢,他喜欢像他义母一样,能干会管家的女人。也就乐得让赵莹坐了当家主母的位置。 兰溪姑娘就是她叫过来的。 她们曾随朱文至去过度春山,见兰溪姑娘长得漂亮,朱文至又很欣赏。赵莹可不希望自己再多一个对手,她希望,兰溪知道自己的位置,别打错了主意。 兰溪打开琴包布,调了调弦,笑到:“没事,兰溪可以随时开始。” 她今天带来的是琵琶,起手便弹了一首《阳春白雪》,旋律清新流畅,节奏明快。也应了今天是大年初一,大地回春,春江水暖,暖香袭人的景。 更让朱文至看到了希望。 朱文至大悦,赏了杯酒给她,让她继续往下弹。 兰溪又弹了一首《秦淮月夜》,这首曲子是她自己弹弹改改几年,才最终定的谱。 杜姑娘在秦淮河上一守就是二十年,当年的少年郎也落寞仙去,支撑她苦守下去的信念,已然灰飞烟灭。 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曼妙的秦淮河,没有一盏灯是为她点亮。曾经的梦想,也终于败给了现实。 兰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禁带出浅浅悲伤。 朱文至正需要酒的麻痹,快酒快醉,不多时他就喝得半醉,被赵莹扶进了屋里。 正堂很快就没了人。 兰溪收拾好琴,婢女将她送了出去。谁知一出易府,她又看到了张樾,不禁欣喜的唤了一声: “张大人!” 张樾刚从锦衣卫右卫出来,和相熟的朋友聊了半天,让他帮忙盯住对面的易府。说是皇上的密案,谁敢拒绝?他这正准备回府,出来就有人叫他。 抬头一看,还真是奇了,居然又遇到这个女人。 不对,她说是去看朋友,难道,易呈锦也是他朋友?里面不知什么情况? 这样一想,张樾便站定了,微笑着,看她走过来。 他目光深邃,夺人心魄:“这么巧?看来,我不去度春山喝杯酒,都说不过去了。” 兰溪姑娘笑到: “欣喜之至。” 第305章 度春山无意惹疑心 张樾跟着兰溪登了度春山的船。 杜姑娘不在,兰溪将他带到,平时自己弹琴饮茶,私用的那间包间。 张樾这还是第一次上度春山,他早就知道这条船来历不简单,只不过他的顶头上司指挥使王栋,和这里的掌事熟稔,皇上又没旨意,他没必要好奇。 “这是你的房间?” “你怎么知道?”兰溪奇怪的问道。 “桌上放着没写完的乐谱......你总不会当着客人的面,暴露自己这么丑的字吧?” 兰溪脸红了,飞快的将桌上的几张纸收了起来。她记琴谱,用的是唐人的减字谱,一个字上半部是左手各指所按徽位,下半部代表弦名与右手所用指法。 这样的“字”,你写个好看的给我看看? “今天你去易大人府里,弹的就是这一首吗?”张樾也发现,直接批评姑娘字不好看,是不是有点......赶紧换了个话题。 “不,这是首新曲子,还没有写完。” 兰溪把茶具摆到桌上,问道:“张大人喜不喜欢喝红茶?我这里有,武夷山桐木关的正山小种。” “都行。” 张樾在屋里到处看看,处处都有这个女人的精致。包间还有一个门,可以通往外面的甲板,这一面对着的是秦淮河面,风景不错,可惜现在外面还很冷。 他轻轻拉了一下,门没锁。 “夏天的晚上,我喜欢坐在外面看月亮。”兰溪声音软软的,很有些诱惑的味道。 “夏天?水边不是蚊子很多吗?” 不解风情的这位,拉开门走了出去,辨认外面的方位。他这才发现,度春山的不远处,是东宫的官船。现在虽然没人用了,也还有人打理着,只是看上去静悄悄的。 好嘛,这位置...... “兰溪,你回来了?小殿下那边怎么样?” 张樾心头一跳,立刻往船尾走去。里面的声音也听不到了,等身后传来拉门的声音,他已经站在船尾的甲板上,假意看着那艘官船。 “张大人,茶好了。”兰溪在门边轻声唤到。 “好。” 张樾现在已经可以肯定,度春山是易呈锦,不,朱文至的人。那兰溪说去朋友那里,就对得上了。 现在让他冒冷汗的是,呼延锦是兰溪姑娘打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这个又如何解释? 呼延锦有问题! 张樾收了收眼里的凌厉,带着一丝笑容回了兰溪姑娘的包间。 “外面冷吧?”兰溪面色如常,她将一杯汤色红亮的茶递到张樾手里。 张樾没喝,只将茶杯捧在手心里暖手,他随意问道: “旁边的官船,现在还有人上去吗?” “有时候会有人上去,比如留在应天府的宁国公主、南康公主、宝庆公主。”兰溪也很自然的答到,这时候,说知道一些的,比说不知道的好。 “看来你对皇室很了解。” 她笑了:“天下哪有不想做公主的姑娘?虽说不是,远远看着她们,也像做梦一样。” 张樾将茶放在鼻尖底闻了闻,饮了一口: 我就认识一位不想做公主的姑娘,恨不得连夜长出一对翅膀,飞出皇宫去。 “今天看你从易府出来,你和易大人也是从小的朋友吗?” “不,我认识他的时间不长。”兰溪往壶里添水,并没有继续他的话题。 “我跟易大人很熟,他以前在刑部的时候,我们经常有交道。早知道他也回应天府,我就找他结伴走了,差不多一月的路程,一个人走,还真是无聊。” “我没出过远门,出生到现在一直在应天府。” “哦?我怎么听呼延说,他小时候跟着父亲到过不少地方?” 兰溪有点慌乱,解释道:“他......他是男子,走的地方当然比我们姑娘家多。” “呼延还说,他从小被宝应的吴先生收养,留在吴先生的苏州老家......” 张樾将脸凑到兰溪的脸旁边,呼吸几乎都喷在她脸上:“他还说:他从苏州去到宝应望南私塾帮忙,在那里,他认识了花荞......” 兰溪屏住呼吸,脸都涨红了,自己是有多愚蠢,才说自己和呼延锦一块长大! “我......我只是想和您套近乎,才说自己和呼延大人从小认识的,是我撒了谎......其实,我只是前年才认识呼延大人的。” 她说的是与呼延锦的再次重逢。 “前年?你是前年九月里认识的易呈锦......易大人。” “不,不是,我记不清了。度春山每天人来人往,我哪里记得那么多?就像今日与张大人结识,难道过几年你还记得是哪一天?” 张樾笑了:“我当然记得,今天是大年初一。” 不用问,他已经确信,呼延锦与度春山有关系,而度春山与朱文至有关系。 那么,呼延锦就是他们埋在太子身边的暗线,他还利用了大公主花荞! 张樾将茶杯放下,站起身道:“多谢姑娘的好茶,以后,只要姑娘不嫌弃,还会常来叨扰姑娘。在下告辞。” 兰溪将张樾送下船,忧心忡忡的走到柜台,杜姑娘问:“怎么回事?刚才你那位大人看我的眼光,就像是我没穿衣服一样,太凶残了!” “姐姐,我可能说错话了......” “说错什么了?对了,他到底是哪里的大人?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他?” 杜姑娘收回望向岸上的目光,看着思虑重重的兰溪问: “你到底说错什么了?” 兰溪把今天遇到张樾,以及两人在包间里说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杜姑娘,她最后说:“我只知道他原在应天府,迁都时才去了顺天。” “你说赵侯爷见了他都毕恭毕敬,他不会是那个王府、伯府的小公子吧?你也太大意了!别因此连累了呼延。” “我......姐姐,你说现在我该怎么办?”说到连累呼延,兰溪有些慌张。 杜姑娘拍拍她的脸蛋,凑到她的耳边小声道:“没事,再过一天就变天了。我们就等着看,应天府重新回到建文帝一脉的手中吧!” “这么快?今天我见小殿下没喝几杯就醉了。” “他这是黎明前的冲动。” 今天度春山并没有客人,所以刚才杜姑娘去兰溪的包间里,才会直接问出来,还好,张大人出了包间,去船尾看风景去了。 “姐姐刚才哪去了?” “快别问了,我去了一趟庄子,那个被贬为庶民的老齐王朱榑,我以前和他很熟,程大人让我去请他回来,现在上上一辈的有老齐王和宁国公主,上一辈有汉王和几个伯、侯爷,再加上南京朝臣,小殿下现在已经万事俱备了。” “哦......那等呼延回来的时候,已经尘埃落定了......那就好。” “只要过了明晚,他还朝的愿望,就能实现了......” 杜姑娘轻叹一声。 第306章 欲行刺张樾遇高手 薄暮冥冥,天昏风急。 从度春山出来的张樾,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易呈锦一定在他府里,他要尽快动手。 还有一个可能,是应天府要出变故,潜伏在太子身边的呼延锦动了手,害了太子。 这样原定要除夕之前在大殿亲自发年赏、颁春假令的皇太子,才会过时不至,杳无音讯。 他越想越心惊,大步朝兵部尚书府走去。 张延听家丁来报,北锦衣卫指挥使同知求见,赶紧到门口笑脸迎接,可心中不免疑虑:就算是拜年,也不用赶晚上门,这可就要熄灯歇息了...... “哎呀,张大人!您怎么回应天过年,也不提前打声招呼?” 张樾也不跟他客套,忙说:“下官并非回来过年,而是受皇上所命,有要事向皇太子禀报,可......” “哦,那你可要多等几天了!今天收到皇太子飞鸽传书,说他现在正从东昌府出发,算起来,最快也要初八才能抵达应天。” “什么?从东昌府出发?” 张樾惊得下巴都收不回去。他来追太子,没想到,太子还落在自己后面那么多。 张延把张樾引进自己书房,从一个小木盒里取出一个装飞信的小竹筒,张樾一看,果然不错,这是皇太子的字迹。 难道是自己多心了?呼延锦和度春山并没有什么关系? 他将纸条装好,还给张延,笑道:“原来如此,我还担心出了什么事。” “太后娘娘还好吧?现在隔得远,也没有机会去参见娘娘,给她请安了......哎,迁都顺天府,对大明来说,也不知是祸是福。听说,皇上有意迁回应天府,此事,大臣们议得如何了?” “此次太子回应天,其中一件事就是重新修葺皇宫,清明时拜谒孝陵,至于是否回迁,那还要看皇上的安排,这就不是下官可知的了。” 张尚书听后点点头。只听张樾又说: “今日闲来无事,张樾在城中乱逛,发现外城门守卫形同虚设,内城门的守军也人数不多,难道现在连内城门,也不能保证门千总领兵五百了吗?” “张大人,您又不是不知道,应天府内门一十三,外门一十八。三十一个城门,只有一个卫所的兵力。若是满员也就罢了,如今老病无人补,逃逸时发生。 自从皇上不在应天府,这里得到的军费,比凤阳、镇江他们,也多不到哪里。包括守皇城的锦衣卫、金吾卫、羽林卫、旗卫等等,哪一个不是留着领空饷?” 张樾只好默不作声了,他低头想想建议到: “既如此,春假期间,进出城的人流减少,可以将大多数门关闭,只留常出入的几个门,集中守卫,等皇太子到了,再由殿下拿主意。” 叹了口气道:“大人是不是也有不安的感觉?老夫也是如此啊......明天我将邱守备和几个门千总请来问问,看看他们有什么建议。” 这是应天府的军情,以张樾的身份也不好过多干预,张尚书能客气回应他,已是给了太后娘娘和英国公面子。 张樾告辞出来,不敢耽搁,直接回了府里。 他要等天色再暗一点,那就是家家户户熄灯的时候。 一身夜行服的张樾,在黑暗中向街尾的易府掠去。易呈锦之前一定是藏在什么地方,昨天除夕才回了府里。 张樾到了墙下,并不急着进去,他前几次悄悄进去,已经把里面的布局都摸熟了。里面 建文帝败亡前后,朱棣杀了很多曾为建文帝出谋划策及不肯迎附的文臣武将。 如齐泰、黄子澄、方孝孺、景清等,灭其族。其中方孝孺受牵连(灭十族)而死者共873人,充军等罪者千余人。因黄子澄受牵连的有345人。此外,众多建文旧臣如卓敬、暴昭、练子宁、毛泰、郭任、卢植、戴德彝、王艮、王叔英、谢升、丁志方、甘霖、董镛、陈继之、韩永、叶福、刘端、黄观、侯泰、茅大芳、陈迪、铁铉等,均满门获罪。 魏国公徐辉祖因抵抗朱棣而被下狱,后释放并削其爵位。黄观状元的身份被革去,故明代保持连中三元的记录的只有商辂一人。 也有投降而存的,如:盛庸、平安(灵壁之战降)、何福、梅殷等。 归附并出力的建文旧臣封爵的也有,如: 李景隆:仍为曹国公,增禄,世袭; 王宁:永春侯,世袭; 茹瑺:忠诚伯,以终本身; 王佐:顺昌伯,子孙世袭指挥使; 陈瑄:平江伯,子孙世袭指挥使。 下附参与靖难之役的皇亲国戚在靖难之役前后对比: 姓名身份靖难时靖难后 惠帝朱允炆朱元璋之孙大明皇帝一说自焚,一说失踪 成祖朱棣朱元璋第四子燕王登基称帝,开创盛世 周王朱橚朱元璋第五子削爵,免为庶人,流放云南,后被禁锢京城复爵,归藩 齐王朱榑朱元璋第七子削爵,免为庶人,圈禁京师复爵,归藩 代王朱桂朱元璋第十三子削爵,免为庶人复爵,归藩 宁王朱权朱元璋第十七子加入朱棣阵营,随其靖难移封南昌 岷王朱楩朱元璋第十八子削爵,免为庶人复爵,归藩 谷王朱橞朱元璋第十九子朱允炆阵营,献南京城降朱棣移封长沙 燕王世子朱高炽朱棣长子朱棣阵营,留守北平立为皇太子 高阳郡王朱高煦朱棣次子朱棣阵营加封汉王 郡王朱高燧朱棣三子朱棣阵营加封赵王 驸马都尉梅殷朱元璋女婿朱允炆阵营,任淮安总兵,战败被俘被朱棣授意谋害 驸马都尉王宁朱元璋女婿向朱棣泄密,被朱允炆囚禁释放,加封永春侯 驸马都尉李坚朱元璋女婿朱允炆阵营,任左副将军,加滦城侯,被俘病死 驸马都尉胡观朱元璋女婿朱允炆阵营,战败被俘释放 庆城郡主朱元璋侄女济南中代表朱允炆阵营到朱棣阵营议和 长兴侯耿炳文朱允炆亲家朱允炆阵营,讨伐朱棣,兵败被弹劾,上吊自杀 驸马都尉耿璇朱允炆姐夫朱允炆阵营称疾不出,坐罪死 燕府仪宾袁容朱棣女婿朱棣阵营加封驸马都尉、广平侯 燕府仪宾李让朱棣女婿朱棣阵营加封驸马都尉、富阳侯 魏国公徐辉祖朱棣妻舅朱允炆阵营削爵,幽禁 大都督徐增寿朱棣妻舅秘密参与朱棣阵营,被朱允炆斩杀追封武阳侯,谥忠愍,进定国公 曹国公李景隆朱允炆表兄兵败撤职,后献城投降最初得到礼遇,后被撤职囚禁 第307章 秦淮河浊水藏轻舟 大年初二,街上多了一些回娘家拜年的人,可时断时续的鞭炮声中,总有一些诡异,让人觉得不安。 王栋的狗就变得非常怪,一直焦躁的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哪怕是王栋走过去,它都要鼓着眼睛狂吠一阵。 过两天才是立春,除夕前还下了雪,现在只觉得更冷,王栋出门的时候,却意外的发现,不少猫跑到了街上。 真是奇怪,猫这种烧掉毛都要抱火盆的动物,怎么也不怕冷到处乱跑? 他今天晚上恐怕是要住在宫里了,棉袍里边特意多穿了一件。走到宫门外,刚好遇到几位接了内侍通知,到宫里等待朝见太子的官员。 “王大人,新年好啊!您也是得了传令过来的?还以为太子殿下不来了呢,想不到是路上耽搁了。” 王栋含糊的打着哈哈,暗笑道:明天你就知道,来的不是太子,而是皇上! 四品以上官员不少,大家还发现,连一些就不见面的老臣也出现在大殿上。还是年节,见了面互相问好,其乐也融融。 等了半天也不见皇太子出来,内侍们搬着杌凳鱼贯而入,秦公公笑着说: “大家稍安勿躁,太子体恤各位,特赐各位坐等。” 张延迟疑了一下问道:“太子不是才过了东昌府吗?怎么会那么快到应天?不会是传错了话吧?” “张大人放心,不会有错。一会还会上茶,不会怠慢各位大人。” 秦公公说完便退了下去,留下一头雾水的大臣们面面相觑。当中的明白人做着和事佬,才三五成群的坐下来。 汉王今日也收到了快信,说东昌府王府除夕晚上炮竹引起失火,太子和呼延大人趁乱逃走了。 “一群蠢货!关在地牢里的人也给他跑了!” 汉王将信撕成四半扔进火盆里烧了,对他的护卫道:“我们今日便回乐安,走陆路。” 朱瞻基还活着,他不能冒险出现在明天的还朝仪式上。 他把刘永棠叫来,让他给朱文至带话,自己到北直隶配合他。 朱文至此时已经出城去了孝陵。他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汉王不在不要紧,他已经帮自己控制了皇城。四品以上的大臣也悉数锁在皇城中。 只等天亮他带兵从孝陵出发。 张樾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床在轻轻晃动。不,不是自己的床,因为他已经看见了粉红的纱帐,和床边的兰溪姑娘。 “是你?” 张樾撑起半边身子,只觉得右耳痛得厉害。 “没想到他们用的不是迷药,是蛇毒。” 兰溪脸上阴晴不定,她不知道为什么听说他们在易府围堵张樾,自己会鬼使神差到易府外面等着,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救他。 就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一样。 “蛇毒?”张樾伸手想摸摸自己疼痛的耳垂,被兰溪握住了手腕: “别动,之前挤毒血,有些压伤,不过,你的耳朵总算保住了,不必割掉耳朵保命。” “割掉耳朵?那岂不是帽子上的挂绳没法挂了?” 张樾脸上有了笑容,他看着兰溪说:“你救了我,就不怕朱文至杀了你?” 兰溪叹了口气说:“原来你真的知道小殿下。杜姐姐说你是来套我的话,我还不相信。” “他不过是个跳梁小丑,跟着他,又能有几天气数?朝廷有百万大军,迟早要过来将他剿灭。你们已经藏在秦淮河上二十年,到时候,你们又能藏到哪里?” 张樾坐到床边,兰溪见他要低头拿靴子,便蹲下来,帮他将靴子穿上。 “你的父母?……” 兰溪摇摇头说:“父亲是逃走的路上染了疟疾,母亲带着我没法生存,只能跟着去了穹窿山。” “那呼延锦也是穹窿山的一员,对吗?” 张樾有些没来由的心痛。 “他……他一向与我们不同,他不认为这样的复仇是对的,他说,内斗受苦的只会是百姓。” “我不信,朱文至会纵容他。” “也许,现在还要靠他父亲,将来就……”兰溪苦笑道:“我们这样的人,能谈什么将来?哪一个人做皇帝,只要能让我们有条活路,就够了。” “你都告诉了我,不怕我杀了你?” “你杀了我,也改变不了什么?小殿下已经带大军进城了。” 兰溪的脸上浮起一层笑意,她将小窗的帘子掀开,看着张樾道: “我不愿意看你死,不管是中毒身亡,还是闯到皇宫里送死,所以,给你解毒后,喂你吃了迷药,你已经在秦淮河上昏睡两天了。” 张樾向外望去,才知道为什么窗晃得厉害,这是一条小船,停在度春山那些画舫的对岸。 他叹了口气,做回到床上,锁着眉说到:“好吧,你给我说说,朱文至现在怎么样了?难道应天府的城墙,没能抵过他的攻击?” “你知道那天晚上,是谁在易府布阵抓你?” “谁?” “京军指挥使同知王栋。” “你是说,王栋也是朱文至的人?那京军……” “所以是开了城门,将小殿下迎进皇宫的。皇宫里早已聚集了文武百官,他们都跪下迎接新皇回朝……” 张樾昏睡着,兰溪跟着杜姑娘到了宫外,亲眼看见穿着龙袍的朱文至,走进了宫门。 当时场面非常诡异,因为应天府发生了地动,全城房屋晃动,陈旧的房屋时有倒塌,没过多久,又震了一次,不过没那么剧烈。 而朱文至大军来的时候,地动完全平息了。 有人在百姓中散布,说先帝得位不正,新帝刚刚改了年号,老天就降了惩罚。 现在来的是建文帝的儿子,这是要拨乱反正了。 “地动?” 张樾想起前两天,也有一次轻微晃动,不过只是一瞬,被大家忽略过去了。 “其实从前年上穹窿山认亲开始,他就开始策划还朝,本来是南北同时进行,后来,顺天府屡屡受挫,才退回应天府。” 由于地动,秦淮河的水也变得浑浊,在随波荡漾的船上,兰溪把他们联合各方,最终将新皇送入金銮殿的事,说了个大概。 “今天所有的城门都关了,你也出不去。现在,我们都是一样的,总是那么身不由己。” 张樾摇摇头说: “不,你说错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活得那么自私。我们不做点什么,等待我们的就是战火。应天府只是一座孤城,朱文至手里这三万兵马,他守不住。” “可现在大家都相信,是天在助他。” 张樾沉默了。 也许,他应该去找到,这个说法的始作俑者: 花有财。 第308章 皇太孙率兵临城下 要说朱文至这次入城出奇的顺利,除了吾辰良说服两路盟军、守军大开城门;汉王将四品以上大臣软禁宫中、无人下令;更有散布花有财地动天劫、洪熙帝不日而亡预言,蛊惑人心。 还有一条,便是时值正旦节年假,信息、交通缓慢。 朱文至进了应天府便下令关闭所有城门,就算百姓有疑问,也没人会想到,应天府这是被反军占领了,更不会有人跑到临近的府衙去报告。 站在乾清宫里,朱文至仰天长笑:“朱棣,真希望你的在天之灵能亲眼看看,民心向背,如此明显!枉你一世杀伐,你的儿子还是保不住你抢来的天下!” 汉王给他建议,三天之后,正式祭天称帝。 彼时,凤阳中都留守司留守陈格,率凤阳留守军四万人马响应,一路将滁州、泸州、和州、太平等府占领,南直隶西、北诸州可得。 大年初七一早,从广陵驿带兵赶来的朱瞻基,到了应天府城外。 可周边要赶来勤王的滁州等府,却迟迟没有发兵,因为他们的府城,受到了凤阳中都留守军的攻击。 “陈格!孤怎么忘了,他是汉王的儿女亲家!”朱瞻基恼羞成怒,将快信团成一团扔在几位将军面前。 镇江总兵梁忠道:“我们现在只有六卫三万人马,而城里亦有近三万,攻城是不现实的。可是不打,等到中都留守军占据了周边几卫,我们更被动。” “殿下!殿下!” 大帐外一个卫军进来跪下,还未来得及禀报,几个人携一身寒气冲了进来,朱瞻基定睛一看,激动得站起来迎了上去。 呼延锦也张开双臂,拥抱了其中的一个,激动的叫到:“李赫!” 原来进来的三个人是萧忠、萧炎和李赫。 他们被迷倒沉船以后,河水冰凉,反倒刺激他们都清醒了,会闭气的就能往上游,不会的,就算醒来,也慢慢沉下去了。 他们有十几个人慢慢浮上水面,可因为水温太低,已经没有力气游上岸,只好顺水漂,又有几个漂着漂着就不见了。 等到他们被漕河边的船家发现、打捞上船的时候,活着的只有五个人。他们不知道太子被带到哪里,几个人盲目找也不是办法,便买船回了京。 到了京城,皇上一听大惊,给了萧忠一支二百人精兵队伍去沿途寻找,才走了两天,太子的快马飞信就到了皇宫。 “所以,我们在路上一得到消息,就赶过来了。” 萧忠见到主子,差点没当着众将军的面把主子抱起来。若是朱瞻基有什么不测,他肯定也活不成了。 花荞就是他的救命恩人。 可就是来这两百人,对攻城还是没有多大帮助啊。 呼延锦说:“先过去喊话,要让城里的人知道,太子殿下就在城外,我不相信,所有的人都拥护一个不知底细,突然冒出来的什么皇子。” 其实他们还没有开始喊话,皇宫里的朱文至就得到了消息,他正在准备自己的登基大典,正午时分才是焚香祭天的时刻,还差两个时辰。 “汉王不是说他已经控制了朱瞻基吗?难道他说回北直隶,是因为朱瞻基逃跑了?都说汉王外强中干,果真如此!” “皇上,现在怎么办?他们在城下敲着锣在喊话,微臣怕会动摇军心啊!”赵羾做了几年兵部尚书,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那朕到亲自到城楼上去鼓鼓士气!” “这......” 赵羾心说:你不在宫里好好待着等着登基大典,跑城楼上显摆,万一出事怎么办? 没法子,只好点了亲兵护送朱文至上城楼。 朱文至一看城外,人数绝对不会超过五万人。 攻城,至少要两三倍于守城的兵力,自己只要坚守两天,等陈格杀到,城里的兵再冲出去,来个里外夹攻,灭了朱瞻基,也不在话下。 前提是,朱瞻基从外省调来的兵还没到。 朱文至手一伸,接过来一把弓,他的动作被站在阵前的呼延锦看见了,他冲着在城墙下敲锣喊话的士兵喊:“快回来!” 同时自己朝着那个士兵跑过去。他知道,朱文至的箭一定会转向自己。 果然,他成功的吸引了朱文至的注意: 叛徒!我就如此不值得你留恋? 他手一抬,手里的箭对准了已经进入射程的呼延锦:战前让我杀了你,也算你没辜负我! 当时的易呈锦是欣赏呼延锦的,哪怕他一直举棋不定,他还是愿意原谅他。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铁了心要帮朱瞻基,他就想杀了他。 只不过,他还要用吾辰良,没有人比吾辰良更热衷于复仇,他们父子俩就是两个极端。 朱文至的手绷着弦有点抖,他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箭终于飞了出去: 小易,我们飞起来啦! 呼延锦等的就是看清剑尖那一刻,他的鞭子迎了上去,这一招,已经不再是以往的“碧海游龙”,这是充满了内力的碧空游龙! 箭被决绝的击落在地。 呼延锦将地上的箭捡起来,折成两半,转身向后一甩,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分割线。 朱文至气得恨不得跳下城区掐死他! 他沉声道:“给朕守好了!援军一到,立刻出城夹击!”一甩大氅下了城门。 太子大军到城外的消息,很快在应天府里不胫而走。坐在一个食寮里吃面的两个人,也听到了这个消息。 “太好了,我真庆幸我在城里!”张樾将两枚铜板放在桌上,拿起旁边的刀,站起来就走。 “哎!” “我已经请你吃面感谢你了,怎么?还要我以身相许?” 张樾又恢复了他一惯的西皮二黄。 按说兰溪也不是没听过这样的话,可它从张樾的嘴里说出来又变得格外不一样。 “你要去哪?”她还是问道。 “去找死。” 真小气!还记着刚才下船时说的:你去杀他就是找死。 “不行!你能不能理智一点?现在他身边有好几个高手,又全是侍卫......” 张樾突然停了下来,急急忙忙跟在他身后的兰溪,差点撞到他身上。 “不能说男人不行,知道吗?” 他忽然看见,兰溪眼里的关切不是装的。就在目光交织的那一瞬间,一个人骑着马快速从他们身边经过,张樾左手一伸,抓住了飞来的暗器。 不,不是暗器,是一个纸团。 张樾打开一看,上面写着:花有财体仁阁,群臣文华殿。 他把纸条团成一团,正准备扔嘴里吞了,看见旁边仰脸眼巴巴看着他的兰溪,起了玩心,将纸条扒拉扒拉开撕成两半,一半塞自己嘴里,一半塞兰溪嘴里: “帮个忙,咽不下去这么多。” 第309章 美人有计老花有才 兰溪硬着头皮,把那半个纸团吞下去: 我收集传递情报那么多年,就没这样吞过证据! 可不帮他,他也挺难咽的。 “你……刚才说你昨天送朱文至的小妾进宫?” “对啊,昨天易府的几位全进了宫,今天皇上登基之后,赵莹就直接封皇后娘娘了。只不过,他们的礼服都来不及新做,内务府找了以前的,说改改先顶着穿,将来再做新的……” “行行行……龙袍我就不管了,我只问你,是不是可以随意进宫?” “皇上给了我和杜姐姐,’乾清宫行走女官’的身份,目前是可以随意进宫,将来就不知道了。” “行,那你跟我进宫。” “我?我宫里的路一点不熟,而且我只有一块女官腰牌,就算去偷杜姐姐的,你也不像女官啊……” “你看我穿着什么衣服?” “锦衣卫……” “就是,我自己有腰牌。皇宫里我熟,你跟着我。” 兰溪:那你要我带? 张樾从船上下来,特意回府换了锦衣卫的曳撒,佩刀与腰牌。 他的腰牌为象牙所制,正面篆刻“锦衣卫锦衣右所指挥使同知”,背面篆刻“朝参官悬带此牌,无牌者依律论罪;借者及借与者罪同;出京不用”,侧面篆刻“北武字号”。 问题就出在这个“北武”上,在应天府,这应该是“南武”。 所以他需要多一个人打掩护,侧面这个小小的“北”字,也许就能混过去。 兰溪不知道,所以她递牌子给宫卫检查的时候,还挺自然的。 张樾远远看见那两个宫卫的脸,就已经放心了,他不认识。那他们就不会认识他。 宫卫先仔细对了兰溪的牌子,再接了张樾的牌子,一看是指挥使同知,也没细看,赶紧将腰牌还给他们二位。 两人顺利进了宫。 “直走。看见对面那座宫殿了吗?那就是文华殿。大臣们现在都被锁在那里。” 张樾小声对兰溪说。 “那我们要怎么办?” “你吸引门外守卫的注意力,我打晕他们。” 兰溪不是傻子,只是遇到张樾有点犯傻。 她点点头,加紧步伐,快张樾半步走上前去。 “请问两位哥哥,有没有看见一只兔子跑过去,娘娘养的兔子,眨眼就跑没了……” 宫卫还从没被女官,这么甜的叫过“哥哥”,骨头都酥了半截,赶紧往四处看:“兔子?没有啊……黑的白的?给你找找……” 张樾趁他们看的方向不同,先后一人一个手刀劈过去,两人就悄无声息的瘫软下去。 他把他们扶到门边,一边坐一个,抱着刀,像坐着犯瞌睡一样。 兰溪掏出一把和呼延锦一样的伸缩钥匙,把门上的锁打开了。 两人闪身进去。 里面坐着几十位大人,晚上大家都是找个地方坐着打盹,都没能好好睡,五天下来,个个蔫头耷脑的,脸色都不好看。 看见两人进来,还以为是朱文至又传什么话,都抬起头看着他们。很快,有人认出来张樾。 “张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 熟识的大臣都围了过来。 张樾在南京的时候,就已经是锦衣卫指挥使佥事,经常跟在皇上身边,见过他的人不少。 再则,他是永乐朝第一功臣荣国公张玉的儿子,他大哥张辅被封英国公,二哥张輗授神策卫指挥使,姐姐张氏又是永乐帝的贵妃。 一家子高位,谁人不知何人不晓? 张樾笑到:“不仅我来了,连皇太子殿下也来了。只不过,他现在被挡在城门之外。 太子殿下让我进来问候大家,说邪不压正,地动、预言都是巧合,不要畏惧那个不知真假的小人……” “张大人,话可不能这么说,地动有可能是巧合,可预言了先皇殡天之日却是真的,还有……小殿下手上那枚传国玉玺是真的,这你怎么解释?” 说话的是安国公,他就是几年前带头反对迁都的老臣之一。 “安国公,物真人假的事又不是没有发生过,若是一条狗捡了这枚玉玺,难道咱们还能让狗当了皇上?”张樾笑道: “至于预言,你们就更不用担心了,那以假乱真的家伙,杜撰了预言家的话,他根本没有预言过,魏谦的养子是真龙天子。” 他故意提了魏谦,大家这才记起来易呈锦这个接地气的身份。 大家还在议论纷纷,门边的兰溪急急说到: “有人过来了!” 张延一听,往门边走去,大家也跟着他往门边走,张樾和兰溪被他们挤在中间。 “怎么睡着了?……门开了!不好!” 门被推开了,张延和众臣就在门边,从门外照进来的强光让大家都有些不适应。 “把我们关了五天,现在到底想怎么样?”张延问道。 进来的是周闯,突然看见一群人就站在面前,他也愣了神,磕磕巴巴道:“是……是带各位大人去……去观礼!” “请前面带路。” 周闯只好领着他们离开文华殿,走左翼门进了殿前广场。 左翼门的旁边,就是关着花有财和花荣的体仁阁。 出了文华殿,张樾和兰溪趁周闯没回头,就已经离开了大臣们的队伍。 等他们都进了左翼门,张樾看看兰溪。 兰溪问:“又是我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我最喜欢聪明的女人。” 兰溪脸一红,低着头朝着左翼门的守卫走去。 这回不知她又说了什么,两个宫卫都凑过去看她手上的东西。 张樾抓住这个空档,跳上了离左翼门不远,体仁阁的后窗。 给消息那哥们没骗他,花有财父子果真在这里。 花有财和花荣都穿着一身道袍,带着方士帽子,看见小小的后窗转了个人进来,都吓了一跳。 “花叔别怕,我是花荞叫来的,这就救你们出去。” “花荞?花荞怎么知道我们被抓到这里?” 花有财谨慎半辈子,一不小心成了大明的香馒头,他还真有些不适应。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一不小心,架在脖子上的刀可就要了命。 自己的命是捡来的,死了说不定还能回去,可花荣才十五岁,他又不是穿过来的,死了就不值了。 “花荞也在往应天府赶,这两天就该到了。” 张樾指指体仁阁前窗上映出的两个人影,小声说:“前面出不去,我们从后面走。” 后窗高且小,有轻功的没问题,可还要带上两个人,这就有难度了,更何况不远处还有两个守门的宫卫。 张樾将后窗推开一条缝,向下看了看,花有财也伸头过去往下看。 兰溪姑娘正是兰心蕙质,这会居然指挥着两个宫卫哥哥,低头在草地上替她找什么,自己还在旁边指指点点的。 张樾还没来得及开口,回头一看,花有财已经拽下,里面用来隔断的两块纱帘。 他将两条纱布打了个奇怪的节,滑手的纱布,居然扎得很牢。 张樾服了。 第310章 祭祀鼓太子强攻城 花有财将纱布带子缠在手臂上,看了一眼花荣问:“记住了吗?” 张樾:难怪呼延锦要拜师...... 他第一个从窗口跳了出去。等花有财脚一着地,张樾便将带子抽了上来,花荣如法炮制。很快,三个人都离开了体仁阁。 兰溪见他们已经躲到花丛后,便悄悄从袖子里取出一只手镯,扔在草丛里,果然,一个宫卫高兴的说:“找到了!镯子在这里!” 另一个疑惑的说:“那里我刚才找过了,怎么没看见?” “嗐!你那叫什么眼神?跟我比!” 兰溪接过手镯,塞了两块碎银子给他,谢道:“多亏您二位了,给你们出去打酒吃。” 等一路找过去,见了张樾,花有财和花荣已经换上了宫卫的衣服。 “哪来的衣服?”兰溪小声问。 “刚在殿外不是坐着两个吗?过去刚醒过来,正到处找人呢,我们跟他俩借的。” 四个人走的是东华门,说是到外面马车上搬东西,等会还从这里进,两个宫卫也憨厚,交代要快点,等换班后他们就进不去了。 花荣:呸!谁想回去。 张樾没把他们往府里领,带到闹市里的一套两进宅子里。 “这是我的宅子,平时没人住,好处就是四通八达。花叔您先将就几天,我估计花荞已经到城外了。我得想办法告诉他们,你已经出宫了,否则他们投鼠忌器。” “张大人,不知怎么感谢您才好......” “感谢......若是要感谢,您就收我为徒吧!”他露出一副趁火打劫的笑容。 花有财没想到张樾会提这个要求,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说: “您想学打绳结,我可以直接教您,雕虫小技,不必拜师。” “那您可不能藏私,空了我上您家里学。”张樾笑道,他从墙上拿下一把剑,交给花荣: “保护好你父亲,要不,你姐姐回来找你算账。” 兰溪跟着张樾出了他那个没挂门头的小宅子,此时正是晌午,皇宫里传来擂鼓的声音。两人都站住了,路上的行人也和他们一样驻足聆听。 三种不同的鼓声,各击三下,中间略有间隔。 这并不是皇帝常用的祭天仪式,那需要先皇退位,新皇方可用。朱文至接的是朱允炆的皇位,他用的是鼓祭。 雷鼓祭天、灵鼓祭地、路鼓祭祖。 城外的朱瞻基,同样听到了宫里传来的震天鼓声。 他猛的站起来,对临时任命的副帅梁格道:“等也是死,不如拼死攻进去!” 他们原来指望着湖广、河南的部队赶来,朱文至的祭祀鼓声刺激了他,宁可战死,也不能将南都拱手让人! 梁格本想说什么,咬咬牙朝着太子殿下一拱手,出了中军帐。 呼延锦的眉头紧锁着,能攻进城的概率太小士兵们送死不说,攻不进去,还会伤了士气。 他快步追了上去,跟在梁格身后问道: “梁将军可有攻城之法?” “火箭车掩护云梯车、撞木车!”梁格飞快的答到,这也是大明最常规的攻城配置。 目前火箭车有效距离达到三百五十步,对墙头的守军会构成很大的威胁,可是...... 呼延锦快步走到梁格身边,急声道:“可是城墙上的火铳射程,远比火箭车大,我们的火箭还没有发射,火箭手就已经毙命!” “我距离拉大一点,火铳的准头没么好。” 梁格最讨厌文官在战场上,对自己指手画脚,虽说刚才呼延詹士,在阵前露过一手软鞭功夫,可这毕竟只是防身功夫,和攻城打仗还是有很大区别。 这就是萧忠武功厉害,可皇太孙并不会任命他为副帅一样。 “梁将军,你这等于是去送死!不如再去和殿下商量......” 呼延锦话未说完,梁格打断到: “文官怕死,武将可不怕!哪次攻城,不是用将士的尸骨垒起来的?怕?怕你就回顺天府,别在本将军面前哔哔叨叨!” 看着梁格的背影,呼延锦深深叹了一口气。他远眺着高高的城墙,目测足有八丈高。厚厚的整块铁包门,就算是撞木前面加上了铁锥,也不是那么容易撞破。 这是用大明自己的矛,在攻自己的盾。 呼延锦低着头慢慢的往回走,忽然听到花荞叫他: “师兄!在想什么?” 皇太子不让花荞在营中乱跑,她每天都只能和灿儿两个,待在中军帐旁边的一个小帐中。幸好扬州总兵黎远宏,喜欢看兵书,随身带着好几本,她便借了两本随便翻着玩。 刚才听到城里的鼓响,便想去问问呼延锦,出了什么事,还没走到大帐门口,就看见呼延锦追着梁将军过去,她只好远远跟在后面。 “阿荞?你怎么跑出来了?一会太子看见,又要说你。” 呼延锦满腹心事,他抓住花荞的手,就把她往她小帐那边带。 “出什么事了?刚才我听到似乎有鼓声......” 呼延锦嘴唇绷得紧紧的,一言不发,直到掀开门帘,进了帐篷,才回身将花荞搂在怀里,过了许久,两人身上的寒气都被捂散了,他才松开花荞,看着她说: “那鼓声一共九响,祭天、祭地、祭祖,应该是朱文至在举行登基仪式。所以太子等不及了,已经下令攻城。” “可你昨天不是告诉我,我们的兵力不够,至少要有二十万人,才能攻得下来吗?你也说过,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第一鼓要慎之又慎......”花荞并不懂得打仗,但她懂得呼延锦。 “不,其实第一鼓已经击过了......皇太子就是心里明白,他才如此着急。”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花荞: “你看,这是之前从墙头随风飞下的传单。” 花荞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得位不正,必有天正。正本清源,正主还朝。天佑大明,万古长存。 “卫所军籍世袭,这些士兵们在儿时都会学习识字,这些传单,和前段时间散布出去的预言,就是第一鼓。 现在我不仅担心攻城是白白送死,还担心......师傅还在朱文至手里,他很有可能把师傅拉到城墙头,利用师傅,软化我们的将士,这也等于,将师傅至于危险之中......” “阿爹......” 花荞虽然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刻,可心中还是止不住的痛起来。 呼延锦将她的下巴抬起来,挤出一丝笑容道: “应天府外郭有十八道门,唯独只有栅栏门是没有护城河相隔。我想到那边去看看,有没有机会进城。” “不!谨逸,你不能这样去冒险!阿爹也绝不会同意你这么做......” “阿荞,我不仅仅为了师傅,还有朱文至的军火库,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用从沾着万户山庄鲜血的火炮,杀死更多的大明将士!” 呼延锦的眼里,泛出花荞从未见过的温柔。 那是死别才有的不舍。 第311章 军营里忽见城中人 祭祀登基仪式,从午初开始,要一直持续到申正结束,整整三个时辰。 封后又是一个时辰,全部仪式走完,天都黑了。 朱文至反对过,想尽量缩短时间,可刘永棠表示很为难。 因为这本来就和常规仪式不一样,从午时阳气最旺的时候开始,到阴气渐强时候结束,讲的就是阴阳相交,承天地之气。 “皇上,仪式不能再缩减了,否则,得不到上天的承认,您的皇位又如何能够与天地同寿,世代传承?”刘永棠笑着解释到。 吾辰良忙道: “陛下放心,城内守军三万,粮草充足,城外就是有三十万大军,末将也守得住!更何况,他们数日之内,也无法召来大军,绝不可能打断您的登基仪式。” 既然如此,朱文至只得听从礼部司仪官的摆布。 朱瞻基急于攻城,就是不想让朱文至顺利登基。 呼延锦冒险进城,救师傅,或是烧军火库,也是为了阻止朱文至的登基仪式。 可太祖皇帝的这两道城墙,固若金汤,哪怕只剩下几千士兵,只要城里死守,不出叛徒,外面很难打得进来。 祭天鼓响起的第一个时辰,梁格组织了第一次攻城。 花荞跟着呼延锦来到了栅栏门。这里没有护城河,但是门边的防护建筑非常多,城内的狮子山上有守兵居高临下把守,几乎无法靠近。 “师兄,栅栏门里面还有一道门,进去的过程中,不是被射死,就是被火铳打成筛子,这不是试一试的问题,这和皇兄强行攻城有什么区别?” “不错,里面负责守城的一定是我父亲,朱文至在短时间内,不会太信任城里原来的将领。”呼延锦说出这话,心里其实非常沮丧。 军籍制下,上阵父子兵是常事,可阵上父子,分在对立阵营,这就不多见了。 两人骑马回营的路上,有一段路看不见外郭城墙,之前他们找城门,绕着土岭走过去了,可现在,呼延锦却发现,虽有护城河,这个土岭,离护城河却非常近。 “阿荞,我们爬上去看看,这里应该可以看得到城内。” 这一段没有城门,就是因为都是丘陵,周围荒无人烟,连护城河也是就地取材,利用原有的一条小河河道。 两人登上土岭,这土岭比城墙高得多,外郭之内景象豁然入目,甚至连内城城墙、内城建筑也远远可见。 呼延锦转脸看看花荞,山上风大,她怕大氅被风吹开,用手拽着边缘,可大氅的系带却被风吹得飘起来。 “在看什么?” 呼延锦笑着,从身后将她搂在怀里: “看你。” “我不信。” “在看你的飘带往哪个方向飘。这个位置真好,正是东北面,若是能御风而行,飘到城里,应该不是问题。城北,就是南京守备的军火库。” 呼延锦将下巴,轻轻顶在花荞的头顶上,两人面朝城里,心中都在想着同一件东西。 “可是……飞在空中就是一个活靶子,你没一点还手之力......” 呼延锦没有答她的话,只牵着她的手,快速下了山。 还没靠近军营,就已经看见战火纷飞,果然如呼延锦所言,火铳让士兵们根本无法靠近城墙。一个时辰过去了,唯一的好处就是耗掉了城里一些弹药。 “回来了?那边怎么样?有没有进去的希望?”朱瞻基连声问道。 呼延锦摇摇头,如果从江边攻城,也不会比在这里好到哪里。 花荞没跟他进大帐,朝着自己的帐篷走去,只见灿儿在帐篷外面焦急的走来走去,看见花荞回来,连忙冲上前,抓住花荞的胳膊低声说: “公主,有人来找您......” “找我?军营里?”花荞一边解下大氅,一边掀开门帘快步走进去。 “大公主!” 一位身穿白衣,头戴白纱帷帽的女子,解开面纱,有些激动的唤着花荞。 “你......你是兰溪?” “大公主,谢谢您还记得我。”兰溪脱了帽子,含泪要给花荞行跪礼,花荞把她拦住了,疑惑的问道:“不是封城了吗?你怎么会出现在城外?” “回公主,我们度春山在应天府经营二十年,有的就是渠道。内城有两个城门,外郭也有两个城门,我们是安插有人的,常年花人花钱供养着。 但这是非常时期,出来也非常不容易。我们......是抬着麻风病死人出来的。公主,我来就是要告诉你,花叔已经被张樾救出来了。” “张樾?真的吗?太好了......”花荞的眼泪掉了下来,这样阿爹就不会被拉上城头了。 “还有,登基仪式会延续到黄昏,张樾正在想办法阻止仪式进行......我怕......他会去送死......” “他......” “本来他已经冒险进宫去劝了那些大臣,但是,奈何皇上......朱文至,一口咬定自己有玉玺,又有花大师预言,自己才是真龙天子。” 花荞慢慢的坐下来,看着矮桌上那面铜镜。灿儿就是讲究,梳男装发髻,还要把面镜子摆出来。 真龙天子?怎么才能证明他不是? “小高!快把阿爹的箱子拿来!”花荞像是想到了什么,兴奋得叫起来。 小高连忙去拿了箱子,放在花荞面前的矮桌上。 花荞打开箱子,伸手在夹层里面掏了一下,拿出一个比巴掌大一点的东西。她说: “我跟你们回城,我有办法证明,他并不是什么真命天子。” “公主!”小高和灿儿都同时叫了起来。 “这......风险太大......我们出来的时候,就只许我带四个婆子出来,回去的时候,少了那具尸体,也不可能多出一个人......” 婆子?灿儿带的那几件简单的化妆工具,也不足以将她化成婆子,花荞也皱起了眉。她看着兰溪平静的问: “婆子知道你们进出城的通道吗?还有,你这样帮我们,就不怕度春山知道吗? “她们知道通道,平时都是她们跑进出城的事,我也是第一次跟着她们出来。我告诉她们,是皇上让我出来给内应送指令,她们也没怀疑。” “那你......这是为了......张樾?” 兰溪抿着嘴,只挤出一句: “对于还朝这件事,他和呼延说的是同样的话。我也不希望,大明再多一群像我们这样,家破人亡,还要在恐惧与仇恨中长大的人。” 心里的爱,可以改变一个人。陶青羽是这样,眼前的兰溪又何尝不是如此? 花荞扭头盯着身边的小高,一脸严肃的说: “打晕她!” 第312章 陶庄主来献攻城计 花荞一句“打晕她”,小高就出手了。 等他知道花荞要扒人家衣服之后,又后悔得要死。 “公主,你不能去,进了外郭,内城还有一道门,就算你进了城门,你又如何进宫门?” 花荞愣了一下:对哦,刚才忘了问,到哪里去找张樾。 不过,这个问题扒衣服的时候已经解决了,她看到了兰溪腰上挂的女官腰牌。 “小高,你回来!” 花荞叫住了正往外走的小高,她知道他要去搬救兵: “我进城以后,你再去告诉他,然后,你就守在他身边,我把他交给你了。你和他,都是我的家人,我们城里见!” 她戴好面纱,再把帷帽戴上,这就和刚才见到的兰溪姑娘,没什么差别。 “灿儿,你照顾好兰溪姑娘,等到她醒来,你们把师兄悄悄叫来,兰溪姑娘会把城里的情况告诉他。 仪式就要结束了,我必须进去阻止他。” 花荞不知道,就在离她不远的一个帐篷里,有个人正在和她说着同一句话: “仪式就要结束了,我必须进去阻止他!太子殿下,您就下令吧。” 朱瞻基看看呼延锦坚毅的脸,又看看对面的陶元琅父子,沉吟片刻,问道:“陶庄主,你这个滑翔机,是不是一定能飞进城?” “回殿下,我这个滑翔机,是用做过改良的牛皮做的,也加了翅翼调节功能来帮助降落,若那个土山方位、高度,如呼延大人所言,应该没有问题。” 陶元琅和陶青翼刚刚赶到,正月初三应天府地震,万户山庄也有震感,起初以为是爆炸,他们就已经派人打听情况。 得知朱文至带兵进了应天府,陶元琅气得七窍生烟。 杀女之仇,劫持花夫子、血洗山庄、夺走火器之仇,他一定要报。 可造武器不是一时半会,他想起自己和花夫子重新造出来的滑翔机,攻城之时,角度合适,可以携带炸药飞过城头。 没想到,他们一到,呼延锦就激动的说,他刚刚找到一个适合起飞的土岭。 “殿下,我曾经飞过一次,那个距离飞进去绰绰有余,外郭那一带很荒凉,又在两门之间无人把守。刚才看见我就感慨,若是可以乘风进去就好了,结果陶庄主就送来了滑翔机!” 他单膝下跪,拱手道:“事不宜迟,殿下您就下令吧!” “好!迟将军你带人护送呼延大人和陶庄主过去。”朱瞻基站起来道:“呼延你进去之后,烧了弹药库,到城门接应我们!” 呼延锦一边往陶庄主的马车走,一边交待李赫:“你别跟过去,等我们走远了,你过去告诉公主,我在城里等她。让她……不要担心,我会把师傅就出来的。” 李赫只恨自己不能跟大人一起飞进去,皱着个眉不说话。 呼延锦停下来看着他:“我相信你,才把她交给你,替我用性命保护她。” 李赫眼眶都红了,狠狠的点点头。他知道,大人这一趟是死亡之旅,人怎么能飞呢?他从没听说过,始终不相信。 呼延锦还在土岭上,看着陶庄主指挥士兵组装滑翔机,花荞已经到了外郭的城门。 “怎么去了那么久?” 婆子答到:“大夫交待,坑要挖深点,否则一下大雨,把尸体冲出来了,还是会传染。” “是啊,我们几个婆子,能有几把力气?深坑哪有恁好挖?” 站在旁边的副将道:“开门让她们进来,检查检查放行。” 检查自然没有问题,没夹带,一个姑娘几个婆子而已。 花荞重新戴好面纱,远远朝那副将行了个福礼,跟着婆子走了。 进内城也是如此,守将认得婆子,姑娘出去时看过一眼,回来时觉得有点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不过他从来都不认为女人能有多大作用,也没把这点点疑惑放在心上,挥挥手,放行了。 进了城,一个婆子开口说了话:“姑娘,既然你说是皇上的旨意,你和兰溪姑娘交换,让她去执行任务,我们就要把你带回去交给杜姑娘,你老老实实跟着走,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这几个婆子还真有力气,平时在船上就当男人使,遇上闹事的客人,也是她们去撵人。 花荞把帽子、面巾都摘了,微微一笑,说到:“我去哪里,可由不得你们说了算。” 几个婆子一听,上前来就要抓人,花荞学的那几招女子防身术,正好就是对付这种被抓的情况,她伸手就是一招制敌,卸了一个婆子的下巴颌。 另外几个一看,竟然有武功? 反正也不是君子,几个婆子拿出殴打,想占度春山姑娘便宜浪荡公子的劲头,张牙舞爪扑了过去。 花荞将手里的帷帽向她们扔去,趁着她们分心,扣住一个婆子的手腕后压,趁她疼得使不出劲,一把将她推倒在那两个婆子的身上。 剩下当然是撒腿就跑。 城门附近都是鱼龙混杂的地方,婆子们爬起来去追,没跑两步,又都被坐在路边的乞丐伸腿绊倒了。 等她们在乞丐嘻嘻哈哈的嘲笑声中爬起来,花荞早都跑得没影了。 花荞顺利进了城,要了辆马车就往皇宫赶。 城外土岭上的呼延锦,已经双手紧抓在滑翔机翼内的抓手上。 腰上系着安全带,陶青翼替他打了个活套结,两边拽不开,但一拉中间垂着的那个绳头,立马轻松解开。 花有财按照现代无动力滑翔机的原理,和陶元琅一起,从面料到骨架,都做了很大的改进,还装了一个联动装置,适翅翼可以做最大四十五度的摆动。 这等于是给滑翔机的降落和转向创造了条件。 花有财还给滑翔机装了一个降落伞,降落前拉开,滑翔机可以有效减速。 陶元琅的滑翔机,终于从活不活靠运气,升级到,机可以回收,人可以回家。 不过,降落伞上只能用麻绳,能承受多大的阻力,花有财心里也没有低。 可这些改变都让呼延锦眼前一亮,以前被迫飞下悬崖,都能活着,这次他的胜算更大了。 “我准备好了。” “好!前面的让开,大人准备助跑!” “城门见!” “大人加油!” 迟将军疑惑的问:“加油?加油是什么鬼?” 陶元琅看着顺风平稳向城墙飞去的呼延锦,得意的说: “加油你都不懂?柴火加油是不是烧的更猛?油灯加油是不是燃得更亮?” “哦,有道理……大人加油!” 第313章 见真镜一照识君子 城外军营,中军帐旁边的小帐篷里,坐着四个发愁的人。 “怎么办呢?大人也进城了,他都不知道花老爷已经离开皇宫了……” 灿儿托着腮帮子,愁眉苦脸的对着那面铜镜子。 “我才想问你们怎么办?大人让我保护公主,你们把人给放跑了!出了事怎么向大人交待?” “公主用得着你保护吗?” “你强,那你怎么不跟着去?” 兰溪见小高、李赫两个斗眼鸡似的,赶紧劝道: “你俩别争了,现在,你们还是去把公主已经进城的事,告诉太子,但不要说我在这里,只说……公主悄悄跟着出城埋麻风病人的几个人,从西边的门混进城了。” “还是我去说吧,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打不过公主……” 灿儿只能说进城的事,至于花有财被救,那是万万不能说,说了就把兰溪扯出来了。 此时的花荞,正将兰溪的腰牌递给宫卫。 宫卫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眼,又将腰牌递给旁边的宫卫道: “上面不是说,仪式中不让进人了?这乾清宫的让不让进?” 花荞赶紧说:“我是出宫替大师拿法器的,仪式后面还有法事,这你们可耽误不起。” “法器?要不,你拿出来给我们看看,有就让你进去。” 对面那位也看了腰牌,没啥问题,将它还给了花荞。 花荞笑得两眼弯弯的,眼珠子一转,神秘兮兮的说: “这可不是一般的法器,这叫见真镜,不管是鬼是神,一照便知。你们要照也可以,万一你现出了真身……变成个狐狸、黄鼠狼什么的,可别说我没提醒你。” 说着就要从腰包里往外掏东西。 一个宫卫赶紧说:“既是神器,还是别拿出来了,我现在过得挺好的,还想好好做人呢!” “难道你真身不是人?”另一个侍卫面露惊恐之色。 “你才不是人!我这不是有点担心嘛……那你试试?” “你都不试,我为什么要试?姑娘,你赶紧进去,别理他!” 花荞收了腰牌,只管往殿前广场走去。 仪式已经进入到尾声,只等老齐王敬了天地,就可以代表宗族长老为皇上赐冠了。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祭台上的老齐王身上,并没有注意到,一个宫女正慢慢接近祭台。 花荞手心里握着一块飞石,她想等老齐王捧起那顶金丝翼善冠的时候,打掉那顶皇冠。 虽然很容易暴露自己,但她也只能这样做,才能有个打断仪式,上台说话的机会。 老齐王刚刚捧着金丝翼善冠转过身来,应天府的北面传来了一声巨响。 “轰!” 大家都惊得扭头去看,花荞可不管那么多,趁机手腕一抖,飞石朝托盘上的帽子打了过去。 老齐王一看皇上的金冠掉了,脸都变了色,正想趁大家不注意,弯腰去捡,这时,同一个地方又传来了第二声巨响。 这下,本来就心虚的老齐王一个不稳,往前栽了个跟斗,差点把翼善冠给压扁了。 朱文至一看浓烟升起的位置,是城北军营和军火库,顿时愤怒不已,他回身盯着坐在地上的老齐王,咬牙切齿道: “还不赶快给朕赐冠?朕要亲手把朱瞻基给杀了!” 定是有人把火器弹药库给炸了,否则不会有这么大的声音。 万户山庄里劫得的那批火器,试射效果很好,吾将军还说,要留到紧要关头才用。火器是配下去了,可弹药全都在北仓。 朱文至恨这该死的仪式! 旁边的内侍已经将老齐王扶起来了,可群臣却开始议论纷纷。 建文帝之子从传闻到突然现身登基,不过短短半年,建文朝的忠实拥趸早已被太宗皇帝杀之殆尽。 这些经常用什么正不正统,数落永乐、洪熙的人,不过是想刺激刺激皇帝,多给他们些实惠罢了。 现在这些被闲置在应天府的朝臣,只不过是希望重返朝堂荣光。反正都是姓朱的,谁当皇帝不是一样?这才支持了朱文至。 老齐王捧着金冠,正要向朱文至走去,冷不防花荞跳到了台上: “且慢!” “花荞?来人!把她绑起来!” 花荞眼疾手快,一把夺过托盘上的金冠,嘻嘻笑到: “别过来!过来我就把它捏扁扁的,看你们到哪再找一顶。” 这是真话,就这顶镶宝石翡翠金丝翼善冠,还是刘永棠和内务府翻箱倒柜找到个金丝帽胚,让内侍尚宝监赶了两天,赶制出来的。 这金丝,还真能捏扁。 朱文至摆手制止了护卫,冷冷问道: “你想怎么样?” “我只想告诉各位,你根本不是什么真命天子,你撒谎,花大师根本没有说过,你会做皇帝!” 花荞话音刚落,下面的大臣就议论起来: “啊?怎么会这样……” “一派胡言!朱高炽坐的,本就是朕的皇位,只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花大师说过,洪熙帝不足一年而亡,宝应县满大街的人都听见了。” 朱文至向花荞伸手过去,皮笑肉不笑的说: “这可不是你玩的东西,快还给我!” 花荞将金冠抱在怀里,往后退了一步,大声说:“被你抓住的预言家花大师,是本姑娘养父,他传我一法器能辩识真君子,也能辨识你是否真龙天子。” 这个时候,讲道理是没有用的,只有讲天意。 “可笑,世上哪有这种东西,护卫,把这女人抓起来!” 朱文至也顾不上什么金冠了,生怕花荞说出对自己不利的东西。 “且慢,姑娘既有如此宝物,何不拿出来让我们见识见识?”张延上前说到。 他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应天府地动,敬香无故折断,花大师的预言,都让他感觉心惊胆战。 城外的朱瞻基,城内的朱文至,到底谁才是天命之子? 花荞认得,这位就是应天府的兵部尚书张延。上次和师兄在赌场抓凶手,这位张大人还到了现场。 张大人当时没注意看花荞,并不记得她。 花荞笑到:“当然可以。张大人若相信自己是真君子,也可以先试试这宝物。” 说着,她便抱着帽子跳下台去,从腰包里一个圆镜子。 她将镜子握在掌心,在大家面前晃了一下: “这叫’见真镜’,不管是谁,一照便知本来面目。你们谁来试一试?” 大臣们心里都有点发毛,谁也不敢保证自己没有’小人’过。 张延道:“让我来。” 花荞将掌心镜子对准了他。 张延定睛看去,不禁大吃一惊:他从来没有如此清晰的看过自己相貌,就像看到另一个人一样。 “这……这真是宝物!”张延有些激动,有点难以描述自己的心情。 “大人,镜子说了,您是位真君子。”花荞笑眯眯的说。 “张大人,此女扰乱登基仪式,应该把她绑起来,您怎么能帮着她看什么法器?” 赵羾着急的就要去夺花荞一手抱在怀里的帽子。 “哎!这位大人,您敢不敢让我的见真镜照照?”她说着便将镜子换了一个手。 “这有什么不敢?本官还怕你玩什么花样不成?” 赵羾嗤之以鼻。 花荞将手心对准赵羾,只听赵羾惨叫一声: “妖怪!” 第314章 滑翔机天降霹雳火 花荞在宫中把朱文至气的牙痒痒。 他和赵羾都没有把花荞手中的金丝翼善冠抢回来,还没有正式授冠,他就还不是名正言顺的皇帝。 台下一帮大臣,目前都是他需要拉拢的人,又不能当着他们的面撕破脸。 本来朱文至是不相信有什么“见真镜”的,他知道花荞一向古灵精怪,花样百出,想等她闹完这一出,拿回金冠再收拾她。 没想到,赵羾照了镜子之后,竟大呼“妖怪”,朱文至有点心虚,不知他到底见了什么。 “荒唐!朗朗乾坤,哪来的妖怪?!”他叱道。 花荞也笑了:“这位大人,哪有自己骂自己妖怪的?这镜子里的人,就是大人您啊。不信您问张大人,是也不是?” 大家眼光在他俩身上扫来扫去,张大人点点头说: “不错,这面镜子里找出的确是老夫,只不过,比平时的镜子清晰很多,连须眉都根根可见。” “赵大人,那您看到的是什么?” 众大臣已经完全被花荞手上的见真镜给吸引住了,已经忘了台上还有位等着戴帽子、当皇帝的人。 “我......看见......”赵羾不是不敢说,只不过他不知道如何描述镜子里那个变形的人脸。 “这位大人是不是伪君子我就不做判断了,镜子已经说得明白。现在你们相信我养父给我的这面镜子可以辨真伪了吧?” 她把目光落在张延的身上。 张延这人,当时被太宗皇帝提拔,就是因为他非常孝顺父母,留在应天府,也是因为他是家中长子,父母在,不远游的这个想法。 除了孝顺父母,他还信佛。那些预言预兆,他都有几分相信。 只见他向朱允炆作揖道:“启禀殿下,既然姑娘有此法器,殿下不如一试,您是建文帝之后,自然会是真龙天子。 若果真灵验,也证明姑娘的养父,花大师的预言可信,这样,不仅是应天府、南直隶,您也更容易得到南方各省的承认和拥护,少动干戈,利国利民。” 花荞:有镜子撑腰,做了真君子,说话就是不一样! 朱文至虽然被赵羾那一声“妖怪”吓了一跳,但并不阻碍他对自己的高度自信。他唯一的心结,就是被贬为庶人,高墙软禁在凤阳的二哥朱文圭。 “好!我倒要看看你手里的那是个什么法器!” 花荞将金冠郑重放在张延手里,道:“张大人,我相信您,一会要是照出他是真龙天子,您就给他,若不是,您千万不要让他将大明分裂成两半!” “什么?分裂大明?”张延也惊了,想起汉王大力支持朱文至,他也渐渐明白这是一场什么样的交易。 花荞跳上台,将握着镜子的手举到朱文至面前,朱文至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张延也表情严肃的上台站到朱文至的后面,他清楚的看到,那面亮亮的小镜子里,朱文至那张上大下小变形的脸。 他自己照的时候,根本就不是这样。 “不!不可能!朕就是真龙天子!朕有玉玺!朕的名字是父皇赐的!”朱文至双眉倒竖,眼睛狰狞的瞪着,他转身从旁边侍卫的腰上抽出刀来,咆哮道: “不要相信她!她是朱高炽的女儿,当然是来诋毁我!我要杀了这个贱人!” “那你先杀了我!” 呼延锦本已经挤到祭祀台边,见朱文至拔刀,脚一点地,鞭子跟着就抖直飞了过去。 他被滑翔机带进了外郭,幸运的是他落在湖边的一棵皂荚树上。这一片都是星星点点的小湖泊,其间长着不少这样高大的皂荚树。 这次呼延锦降落有经验了,轻松就把自己和火药弹从树上解救了下来。 远远看见有四个巡逻的京卫小兵,他便停下来,将那两包火药弹放在脚边。 “你们几个,过来,哪个卫的?”呼延锦大声问道。 “回大人,我们是京卫的。” “来来来,替本官拿上,不等了,走吧。” “大......大人,您这是要去哪?” “你们看到吗?去火器库!找他们换货。这配的都是什么东西?好在我们这边平安无事......”呼延锦边走边发着牢骚。 “就是!您是官老爷都这样,您看看我们领回来的都是啥玩意!盔甲吧,还有掉片的,您说这能挡什么?” 呼延锦和他们一起,骂着工部就进了内城门。 检查腰牌的守卫虽然奇怪,怎么詹士府的大人,带着几个京卫的兵? 不过,现在应天府乱,什么杂七杂八的都往军队里凑,见怪不怪。 几个小兵见这位大人好说话,热情的将他送进火器库戒严区。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呼延锦打开布袋,拿出两扎火药筒,它们外表比信号弹粗,陶庄主说,它没什么用,除了喷火。 于是皇城里的人,都听到了爆炸声。 呼延锦趁着兵营呼天喊地,顺手牵马,往皇宫奔去。他要去把师傅和花荣救出来。 进了皇宫,他一眼看到殿前广场的祭台上,有个熟悉的身影: 难道我是太想她,出现幻觉? 不,台上还有朱文至。 从看张延照镜子开始,台下本来排着队的大臣,全都围上来,也就没了队形。 呼延锦挤上前去想,正好听见朱文至大叫“我要杀了这个贱人”。 “师兄!” 花荞又惊又喜,可她看看四周,只有师兄一个人,又不像是军队打进城来了。 她猛然想起,刚才北部军营和火器库爆炸,那一定是师兄干的! 朱文至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恶狠狠的说:“呼延锦,你背叛了朕!朕对你一忍再忍,都是念当初与你相交一场,你不要得寸进尺!” “与我相交一场的是易呈锦,不是你。你我只有交手,没有相交!” 朱文至几个回合就落了下风,台下的金吾卫、旗卫冲了上来。 呼延锦只好弃了朱文至,拉着花荞跳下了祭台。 花荞回手就是几颗摔炮,把后面的侍卫炸懵了,停下来脚步。 呼延锦搂住她的腰,带着她向宫外奔去。 朱文至怒吼到: “朕的金冠呢?给朕拿过来!” 张延肃色道: “殿下,刚才见真镜中,显示您并不是真龙天子。只怕一枚玉玺,还不能将您送上皇位。” “什么?朕已经登基,谁敢反对,就是造反,给我格杀勿论!把他们带到大殿里看管,一个也不许跑!” 朱文至大步朝着武英殿走去。 他要出城,他要杀了朱瞻基,要让呼延锦跪地求饶,然后再杀了他! 心急如焚的人不止他一个,等了半天的赵莹,一直不见有内侍过来传她。眼看就要天黑了。 “小绿,你去打听打听,仪式进行到哪步了?” “娘娘,不好了。陛下……陛下的登基仪式终止了!” 第315章 逃出宫上了通缉令 呼延锦也是用詹士府的腰牌混进来的,宫墙太高,一路都是哨塔,没法跳出去,而且,现在还带着花荞。 “往御花园走!” 花荞在顺天府皇宫里住过一段时间,既然两京皇宫差不多,那就只有这里,有可能出去。 呼延锦明白了她的意思,却并没有直奔御花园,而是冲进了西六宫。宫内的隔墙好跳,跳过两三道墙,追兵便被甩掉了。 “现在我们去御花园,然后,再跟我解释解释,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呼延锦这才感觉到,怀里的花荞是真实的,是会出现在他意想不到地方的,是让他心疼加头疼的。 既然都进来了,那就一起出去。 御花园出去有两个门,都可以通往北安门。花荞却并没有往那里走,牵着呼延锦顺着宫墙一直往西走。 西北角,有个专门供羽林卫进出的角门,因为出去就是羽林右卫,把门的反而少了。 张樾带着花荞和小高出皇宫的时候,走的就是这个角门,都是宫卫,大家检查也疏松,因为认得张樾,连他们的出入牌也没有看。 呼延锦对后宫这一带并不熟悉,他是外臣,平时只是出入东宫,但守卫部署他是知道的,花荞这么带着走,他也知道,走的是宫卫出入的门。 这个小门的守卫,果然没有收到封门抓人的命令,因为本来人手就不够,羽林卫都被调到东南西北四门把守去了。 呼延锦两颗飞石过去,连腰牌也不用看了。出了门就是羽林卫的卫营,正常情况,从这里走就是找死。 这次,他们偏偏死门逃生。 穿着羽林卫服装的两人,大摇大摆的离开了宫禁。 “你刚才装神弄鬼忽悠他们的是什么?”呼延锦想起朱文至恼羞成怒的样子,还有些好笑。 花荞从腰包里掏出一面圆圆的小镜子给他看。 这面镜子,原来一直藏在阿爹箱子的夹层。阿爹说替它做个套子再给花荞,其实是怕花荞拿出去惹事,一直拖着没给她。 花有财在现代,唯一一次与女友去逛公园,在游乐场的小超市里,女友看见一个小镜子,一面是普通平面镜,一面是曲面哈哈镜,看她玩那么高兴,花有财就花十元钱买了下来。 分手时,女友走到餐厅门口又回来,花有财还以为她回心转意了,高兴的站起来,谁知,女友掏出这面镜子拍在桌面上说: “还你!九块九包邮!” 这面可怜的游乐场纪念小镜子,就被他塞在箱子里,也带到了大明。 刚才,张延照的是平面镜,赵羾和朱文至照的是哈哈镜。 呼延锦拿着小镜子,惊异的看见了花荞眼中的自己。他把哈哈镜对着花荞笑道:“快看看,你像不像妖怪?” “你照才是妖怪,我照是妖精。”花荞朝他翻了个白眼,一把抢过镜子,塞回腰包。 呼延锦大笑,手臂搭在她肩上,两人朝着城门方向走去。 他早就不打算回头,时值今日,和朱文至做了最后的了结,心里竟然畅快至极。 “师兄,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按照我父亲的个性,守外郭城门的,一定是他自己的军队。内城十三门,就应该是应天府京卫。朱文至进城那天,是城门大开走进来的,那一定是应天府守备出了问题。” 呼延锦看着花荞微微一笑: “你猜,是守备反了,还是整个应天府京卫城防反了?” “那......当然是士兵听将军的。” “如士兵知道,刚才朱文至照出来的,是个妖怪呢?” “怎么传?我们也没法让几千人这一下子都知道、都相信......”花荞自己话未说完,脸上已露出惊喜之色,她看着笑眯眯的呼延锦叫到: “丐帮!” 两人迅速找到了城门边门洞里坐着的花子,给他看了绿玉簪,只用了一盏茶工夫,四个丐帮长老就聚集了过来。 其中有两个见过花荞,过来就笑道: “我就说呢,还能是谁?果然是大姑娘回来了。” 花荞便把皇宫里发生的事对他们说了一遍,请他们帮忙传播消息。 其中一位长老说:“请大姑娘放心,虽然丐帮素不干涉朝堂之争,但帮主走之前交代过,大姑娘的事,就是丐帮的事。一炷香时间,内城十三门,保证都传达到。” “大姑娘,外郭的守卫里不用传了吗?”那个认识她的陈长老问道。 “不是封城了吗?消息还能传得出去?” 几个长老都笑了起来: “除了皇宫,还有哪里没有乞丐的?秦淮河的水,栅栏门的风,城墙下的狗洞,没有什么不能传消息的。放心吧,大姑娘,天黑透以前,便处处皆知了。” 呼延锦也记起来了,丐帮是有暗语的,就算是当着官兵的面说,他们也不知道。 他当即说到:“还有个口信,请你们帮忙送到城外皇太孙大营。” 两人就在城门边上找了一个食寮坐下,等这一柱香时间过去。 “师兄,我是顶替兰溪姑娘进城的,可我们在宫里宫外走了一圈,怎么也没看见张樾?”花荞忽然想起还有一件事:“给张樾传递消息的男人又是谁?” “如果我没猜错,这个人就在你身后。” 花荞吓了一跳,猛的回过头,在她身后,还真的站了一个男人。她瞪大眼睛,脱口叫道: “方二少爷!” 方瀚武点头笑笑算是打招呼,他拉了张凳子坐下,低声说到:“你们好大的胆子,还这么明目张胆的吃饭。” “他......不是没登基吗?”花荞他们刚才跑了,并不知道宫里又发生了什么。 “四品以上大臣都在他手里,刚才当众砍了两个,杀鸡儆猴,现在大家不得不听他的。”方瀚武也拿起筷子。 今天做这个登基仪式,早晨到现在,他就没吃饭,吃了两大口,他笑道: “恭喜大人,您已经上通缉令了,还好......通缉令还在我手里。” 两人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背着个硬硬的包袱。应该就是卷成一筒的通缉令。 方瀚武就是被派出来分发通缉令给各个城门,刚到城门,就看见被通缉的这位,还在开开心心吃着饭。 这是直接抓呢?还是跟他们一起吃饭? 得,干脆让他自己去发通缉令了事。 第316章 劝凌策阵前反逆贼 方瀚武走的时候,把通缉海报都留给了呼延锦。 呼延锦抽出一张放进怀里,其余的,都扔到食寮的烧火炉里烧了。 他的心里却很沉重。 方瀚武做内应,那他的父亲就一定是外应,皇上此时,恐怕比皇太子更清楚应天府的局势。可是援兵迟迟未到,皇太子只有三万人,哪里攻得下偌大的应天府? 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个随时会冲过来的,凤阳中都留守司。 是天家无父子? 还是皇上知道朱文至掀不起风浪,他不过是不想皇太子那么快赢,想趁机把应天府的权贵洗一遍,不是用朱文至的血,就是用他们自己的血...... 皇上,才是现在局势的操纵者。 自己与父亲,同样这在这场毫无悬念的血腥漩涡当中。 花荞突然感觉,呼延锦握着自己的手紧了一下,抬头看看他,他的脸上蒙着层寒冰般的悲伤,让她有种沉入冰湖的绝望。 两人或是心有灵犀,花荞前一瞬才想到,朱文至为什么会在大战之时,发呼延锦的通缉令?难道他不怕吾伯父为了儿子,阵前造反? 远远已经看到门洞口,再往前就是他们要去的正阳门。 呼延锦忽然停下来,把花荞紧紧搂在怀里,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等我回来。” 花荞脑后一疼,便失去了知觉。 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客栈里,房门外坐着两个乞丐,他们见花荞出来,连忙站起来说,是呼延大人让他们过来,保护大姑娘...... 呼延锦将花荞抱到客栈里,自己朝着正阳门走去。 皇太孙兵陈高桥门,就是因为外郭的高桥门,离内城的正阳门和朝阳门最近,这也是直接打入皇宫的捷径。 南京守备何绍荣亲自镇守正阳门。 呼延锦认得他,林龙枫到南京,就是经他举荐进的兵部。 何绍荣是最早与穹窿山建立关系的朝臣,可他并不是因为建文帝,而是上了度春山的贼船。 他在度春山看上了一位舞女,杜姑娘便将她送给他做了小妾。一日,小妾将他的守备铜印盗了出来,凡事要用印,必经小妾之手方能盖。 失印是死罪,加之他又迷恋那个妖艳小妾,何绍荣干脆投了穹窿山。 何绍荣却并不知道呼延锦也是穹窿山的人,更不会想到,他会是吾将军的儿子。这一点,只有一直追随建文帝左右的那些人,才会清楚。 建文帝的儿子进城登基做皇帝,这是何绍荣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大年初三晚上,全程戒严,他还偷偷溜回府里,搂着小妾狠狠的狂欢了一次。 “小银红,真没想到,小殿下这么快就回了应天府!这一次要能拿下南直隶和周边,我们的兵力不下二十万,守住了,与顺天府两分天下,也不是不可能。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那是自然,我们杜姑娘苦苦守了二十年,就是等着建文帝还朝,今天回来的虽说是他的儿子和灵位,也算不往我们努力一场。” 小银红用手指在他的胸膛上画着圈圈,吃吃笑到: “将军大人,您现在不会觉得,被留在应天府前途渺茫了吧?” 何绍荣顺势将她压在身下,笑道:“今天只有凌策那小子,敢站出来反对本将军,先放他一马,皇上登基之日,本将军便用他的人头祭旗!” “这种人你还留着?那岂不是祸患?”小银红推开他凑过来的嘴。 “这你就不知道了,他是副将,临阵杀将乃兵家大忌,他已服软,我又何必乱了军心。” 此时,何绍荣口中的刺头凌策,正快步走向城门禁区外站着的呼延锦。 “呼延大人?詹士府与城卫素无来往,不知大人到此,有何见教?” 凌策接到呼延锦的名帖很是奇怪,名帖没有北南之分,他当然以为是南詹士府。 呼延锦刚才询问城下乞丐,乞丐说起了初三那天,士兵们相互传的一件事,那就是凌副将与何守备因开不开门,起了争执。 他庆幸军中还有这样,有自己判断的将领。 “凌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凌策从呼延锦平和的脸上,看不出任何企图,又不由自主的被他吸引,两人沿着城墙,走到了僻静处。 “本官听说,初三那日,凌将军曾与何守备发生了冲突?” 凌策尚不知他来意,一时语塞,也不知如何回答。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一家皆在大明军中为国效力,怎么在大是大非上犯了糊涂?洪熙帝让你守好城门,不教国家受辱、生灵涂炭,你却将一个点燃战火的人放进了城。” “末将......守备有令,末将有心无力。” “若守备早就是朱文至的人,难道你们都是朱文至的军队?守备犯了叛国之罪、欺君之罪,难道你也要追随? 何绍荣之流不过小丑跳梁,应天府也不过是一座孤城,你们这三两万兵力能顶十天,难道还能顶十个月?更何况今日军火库已炸,不出三日,南京城必会被王师攻破。 到那时,你的父母家人、应天府的无辜百姓,最后都难免一个,为朱文至陪葬的命运。” 凌策今日在军中,已经听到士兵们在悄悄传,朱文至在宫中照了法器,他并非真龙天子,当时他就犯了嘀咕,为一个没有未来的人陪葬,任谁也不会愿意。 呼延锦见他已经动摇,便直接建议: “你我乃大明朝臣,受了封敕的大明皇太子就在高桥门外,凌将军不知作何决断?不如你我合力,杀了何绍荣,大军进城之时,开门迎接王师,方能抵减你们未拒敌守城之过。 而你自己,也能通过此次带领部下建功,证明你自己做为一个军人的价值。” 凌策抬头说道:“愿依大人计!逆贼何守备正在城楼之上,不必大人动手,末将即刻提了他的人头来,交给大人!” 凌策祖孙三代,都在京卫服役,他除了武艺高超,并未真正立过战功,也是站在父辈的军功上,才能年纪轻轻登上副将的位置。 这样的年轻军官,最想自建军功,证明自己。 呼延锦拱手道: “本官立等将军的好消息。” 第317章 吾将军已成肉中刺 正阳门城楼上,何绍荣毫无防备的被凌策砍了头。 呼延锦也答应,为他们向皇太子请功,并将开门迎敌之过,全都推在已经就地正法的何绍荣身上。 “呼延大人,多谢您提点,就我们一干人等性命!您什么时候出去?我给您开门。”凌策此时也很激动,恨不得皇太子这就带兵打进来。 “我还要去接一个人,来了就过去。” 听到呼延锦沉稳的脚步声,花荞赶紧躺回床上,闭上眼睛。 呼延锦走到床边看看,自言自语道:“怎么还没醒?那我只好自己出城了。” “谁说我没醒的?你敢再扔下我试试!”花荞一下子坐了起来。 呼延锦笑着坐到床边,将她搂进怀里,轻声说: “眼睫毛在那里乱抖,还想装晕?我自己下手会没轻重吗?刚才是怕要动手,你在旁边,我容易分心。 我本想自己上去杀了何守备,再胁迫副将,没想到,过去的路上,陈长老给了我副将凌策的一些信息,倒是免去了贸然动手的危险。” 花荞哪有不懂的?正想好好在他怀里赖一下,呼延锦低头亲了亲她额头,说: “走,现在就出城。我们去高桥门。” 高桥门,是吾将军率八千军士亲守的地方。 他们还不知道,今日城门楼上,一个人被朱瞻基亲手射死。就在呼延锦乘滑翔机进城,花荞跟着几个婆子混进城的时候。 强行攻城失败,梁格损失惨重,朱瞻基正一肚子的火,忽然听到阵前军营一阵喧闹。萧炎进来禀报: “禀殿下,他们把花大师带到了城门楼上,城里也出来了一个传话使!” 朱瞻基忙站起来,大步向外走去。他还没走到阵前,就听见那声音洪亮的传话官在说: “城楼上站着的,就是可通天意的预言家花大师。他曾预测过太宗皇帝的死期,及此次应天府地动时间,在南直隶无人不知。 他还预测洪熙帝不过期年而亡,更说如今城内建文帝三皇子方是天下正主,望各位大明将士迷途知返,重归正道!” 朱瞻基大声道:“你回去给守将带话,休要听信什么大师妖言惑众,花有财不过是县衙一个仵作,为朱文至装神弄鬼而已。立刻开门投降,孤赐他无罪!” 他是说给传话官听,更是说给小声议论的军士们听。 走到阵前,朱瞻基抬头看去,城墙上果然站着一位穿着浅灰道袍的人。 “马来!” “殿下......” “牵马!拿孤的弓箭!” 萧忠将马牵过来,低声道:“殿下,末将去!” 朱瞻基一言不发,翻身上马,双腿一夹,打马出了阵。 等城楼上反应过来,马上那是皇太子,朱瞻基的箭已经风驰电掣飞上了城楼。 那穿着道袍,顶替逃跑花有财的“花大师”,被一箭穿心,当场毙命。 城楼上箭如雨下,可朱瞻基已经折回了大营。 “好!好!好!” “好!好!好!” 大营中传来军士们整齐的叫好声。 太子英勇,射杀花大师,的确让刚刚经受了攻城挫败的大军,士气大振。 李赫和小高也站在旁边看着。李赫忍不住赞到:“太子殿下这个气度,难怪连大人这么有本事的人,都愿意为他效力卖命。” “他射死的是公主的养父。” “你傻啊!兰溪姑娘不是说了,花叔已经被张大人救走了,那一定是个冒牌货。“ “可是太子并不知道。”小高冷冷的说。 他没有说的是,公主假养父旁边站着的,是呼延大人的真爹。这个,太子殿下更不知道。 这一天,所有的人都过得惊心动魄,城里城外,风云变幻,更不用说皇宫里的朱文至。 什么都没有准备好,只听了赵羾等人的鼓动,又见花有财预测出地震,连自己都相信,这一切都因自己而来。 若他还是易呈锦,定能看破这是个没有结局的开始,可惜,如今他是朱文至。 “陛下,你放心,应天府城防固若金汤,吾将军定会守住城门......” “吾将军?你以为朕还信他?若他一心一意对朕,就不应该放纵他的儿子,公然与朕作对。他亲自带大的儿子,却义无反顾投入朱瞻基的阵营,程大人,这是何道理?” 程济大惊,他没有想到,皇上连吾辰良也不相信。 “不,这绝不可能!吾将军忠心耿耿,追随先帝二十年,他全家也因朱棣惨死,这些年也只有他,守着儿子,不再娶妻纳妾,一心要助陛下还朝,他绝不会有二心!” 朱文至淡淡一笑,看着程济道: “朕只问你,当初先皇殡天之时,确实留有口谕,让朕还朝,收复山河吗?” 程济当即跪下,颤声道:“陛下......您不该连这也怀疑......” “朕怀疑,他故意与儿子分在两个战营,牺牲自己,成就呼延锦的功业,从此摆脱建文旧臣之后的尴尬身份,甚至成为朝堂权臣。他这一步棋,下得可真高明!” 程济伏在地上不敢抬头,朱允炆离世之时,只有自己的女儿守在旁边,他与胡滢的对话,也只有程映雪所知。 可后来他们对易呈锦篡改遗诏,就说成是吾辰良一人在旁。 “不管先皇的遗诏中是否传朕皇位,令朕还朝,这一句,都必须是真的!那吾辰良,就必须死!只有死人,才不会改口。” 朱文至咬牙切齿,却没有看见,脸朝着地面的程济,早已经面如死灰,汗不敢出。 他当然不敢为吾辰良辩白,辩白无非是让自己与女儿陪着一起死。 今日朱文至迫不及待的发出了呼延锦的通缉令,捉拿呼延锦是一方面,刺激吾辰良做出行动,好给自己一个杀他的理由。 周闯、白俞不在宫中,就是因为他二人都在高桥门,名为皇上派监军送“花大师”来助阵,实际上是要监视吾辰良,一旦战事胜局已定,便找个理由,在外郭便杀了他。 没想到,今日“花大师”露面不久,便被朱瞻基一箭射死,把他二人气得够呛。 一早就跟着易呈锦的是白俞,周闯则是易呈锦入京时,自己培养的手下。他二人自知没有领兵之才,倒也不急着对吾辰良下手,客客气气的。 吾辰良对他们并不反感。 毕竟,他们来之后,替他抓住了一个细作。 第318章 救张樾呼延鞭两分 高桥门,应天府东南方最重要的城门。 城墙高三丈,宽两丈。吾辰良陈兵八千,准备死守高桥门。 城北的爆炸声也传到了外郭,远远黑烟滚滚之上,没过多久,位于城南的高桥门也闻到了风中的硝烟味。 吾辰良心道不好,火器库是他们最后的杀手锏,那日,他建议朱文至尽快将丹药配至城门,却被朱文至拒绝了。 他说,火器留给内城。 外郭失守,内城还能守多久? 更何况,内城太平门外就是玄武湖,黄册库就玄武湖中央,刑部、督察院、大理寺、京畿道等等,也都在太平门之外。 外郭,才是全部。 吾辰良看着浓烟,深深叹了口气。他就是看到爆炸后,守军情绪波动,才让白俞将“花大师”带到城楼上的,不但要动摇对方,还要给自己的守军信心。 没想到,朱瞻基眼疾手快,冲出阵营箭杀了“花大师”。他已经下令放箭,可弓箭手还是慢了一步,让他全身而退。 火器库爆炸;军营里莫名其妙传出宫里看出朱文至并非真龙天子;花大师被射杀;可皇上正经的登基诏天下书又没有下...... 白俞坐不住了,他和周闯一商量,让周闯留在高桥门,他自己连夜回皇宫,问个究竟。 坐在军营里擦三棱鞭的吾辰良,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只有这个时候,他是轻松的,这一对硬鞭,倾注了他对呼延一族信仰与传承。 “将军!外面有位姓呼延的来找您。” 锦儿?他不是应该在城外?难道城里的爆炸是他?! 他......还有胆子来? 呼延锦和花荞两人跟着个侍卫走进来,吾辰良冷哼道: “原来,你还和她在一起!难怪连祖训都可以不顾,不忠不孝!” “祖训是忠君爱国,我铭记在心。您现在已经可以看清,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统治下的大明,能不能做到您想要的国泰民安?” 呼延锦乍一见父亲,觉得他又黑又瘦,还老了许多,心中很是心疼。可和父亲一搭上话,他就发现,父子俩这十年来的说话方式,从未改变。 吾辰良也是,明明很想儿子,哪怕两人立场不同,各为其主,他也从来不觉得自己儿子那点不好。 刚才脑子里甚至突然闪过,火器库若真是儿子干的......干得漂亮! 可一张嘴,又忍不住先骂上两句。 “将军,我来是想提醒您,他未必真的相信您。与其将来兔死狗烹,不如和我们一起走。大明那么大,总有容得下我们的地方。” “走?” 吾辰良看看儿子身边站着的小个子兵,以前的花荞姑娘,现在的宝应公主,冷冷一笑: “你们又能走到哪里?今日在城头,花有财花大师,已经被朱瞻基一箭射死,你以为,凭她一个公主,就有能力保护你吗?” “阿爹?不可能!阿爹已经逃出宫外,不可能还在城墙上被射死。一定是你们找了个替身,被太子识破了。再说,跟师兄走,我就只有一个身份,我们相互照应,没有公主。” 他们在路上就已经商量好了,趁着在宫外,一起离开。 吾辰良冷哼一声:“看来,又是个连父亲都不要的!既然如此,你们何必多此一举?我姓吾,你姓呼延,从此两不相欠,各不相干!你们走吧。” “伯父,不是的,我们没有不要父亲!师兄一直都说,以后我们要好好孝敬您。 我从小是由我的养父照顾长大,直到十六岁才见到我的生父,虽能给我一世荣华,可生恩大于人,养恩大于天,我不能置我的养父于不顾。 况且,我与师兄两情相悦,我绝不会放开他,他在,我在......” “厚颜无耻!深闺女子抛头露面,就已经是离经叛道,还有脸说什么‘两情相悦’?还好你选择离开朱高炽,否则,连皇家的脸面都给你丢尽了!你也就配和这种不忠不孝之人混在一起!” 吾辰良语气说得重,花荞从没想过,自己在师兄父亲眼中,是这样一个道德败坏的样子,委屈得眼眶一红,咬着唇就快要哭出来。 呼延锦一把搂住花荞,对着父亲说:“你想把我们气走,尽管骂我,她一个清清白白大姑娘,你凭什么这样说她。阿荞,我们走。” “等等!”吾辰良拦道:“这对呼延鞭,是你呼延家的东西,现在物归原主!” 说着,他将那一对鞭,连同呼延锦做的拐杖型套子,一起扔在呼延锦脚下。 呼延锦知道,父亲是在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他捡起其中的一根道: “这根打过花荞,理应陪给她。”说完拉着花荞就要离开。 他本可以挟持他父亲,逼城卫开门,可毕竟是父亲,他下不了这个手。正想着去哪里放一把火,忽然听到有人骂道: “无耻反贼!要杀要剐给个痛快,你敢扒爷爷衣服,爷爷做鬼也不放过你!” “张樾!” 呼延锦和花荞同时叫到,两人同时朝着发出声音的那个军帐跑去。 “娘的!不扒你衣服,老子的烙铁往哪烙?”这是周闯的声音。 两人到了帐外,呼延锦喊道: “周大人,吾将军有事请您。” 只听“咣当”一声,应该是周闯将烙铁扔回了火盆,拍了拍手向外走。 帘子一掀开,呼延锦的短剑就已经横在他的脖子上。 花荞冲了进去,里面两个小兵看见突然进来一个羽林卫,还正想走过来询问,花荞两颗飞石,先后砸向他们面门,两个都倒下来哼哼。 “花荞?哎呀我的小可爱!我不是在做梦吧?你怎么会在这里?”张樾笑得眼泪都快要飚出来了。 “舅公,您若想离开,就不要这么多话。” 花荞又气又好笑,弹开匕首,割断了绑在张樾手腕上的牛皮带。这种带子有弹性,但是会越挣扎越紧,张樾被绑了几天,还真的没办法挣脱。 呼延锦已经撕了条布,塞在周闯的嘴里,拉着他退进了帐篷。 张樾一边活动手腕一边笑道:“你也有这一天,看我不扒了你衣服,给你烙两个纹身!” 呼延锦对花荞和张樾一摆头: “走!刚好挟持他,让城卫开门!” 第319章 皇太子收复应天府 呼延锦抓着监军周闯,花荞、张樾跟在后面,几个人正想向城门走去。 巡营的一队士兵发现了他们,将他们包围起来:“站住!什么人?” 花荞掏出呼延锦烧火器库留下来两根燃烧弹,用火折子点燃,张樾接过去朝着大帐顶上一扔,大帐立刻燃烧了起来。 第二根,张樾扔得更远。一下子两处起火,营中士兵乱了起来。 因为营帐之间相隔很近,北风一吹,火苗见风起势,很快就连城墙上的士兵也慌乱了。 “叫他们开城门!” 呼延锦用短剑压着周闯的脖子向他喝到。 周闯捋了捋被压麻的舌头叫到:“我是周监军,快开城门!快开城门!” 可他才来几天,士兵们根本不买他的账,反而有几个士兵朝着他们冲了上来。 张樾夺了把刀,将扑过来的几个都砍了。花荞紧握着匕首,护着呼延锦。 可城门不开,周闯这个肉盾又没多大作用,他们身边的士兵越围越多,要杀出去,也没那么容易。 “让开!”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营房后传来。 火光中,士兵们都认出来,这是朝夕带他们操练的主帅吾将军。可是……吾将军怎么穿着校尉的铠甲?还浑身湿漉漉的? 大家都纷纷让开一条道,让他进去。 吾辰良一步一步的向呼延锦走去,他脸上带着凄厉的惨笑,连声斥问道: “你为何要害我?本将军戎马一生,从未做过战场逃兵,你却要将我置于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地,我还有何颜面活在这世上!” 呼延锦刚才打晕了父亲,因为他们要四处放火,便将父亲换了校尉的衣服,让他躺在营房后饮马的池子中。 本想着,父亲醒过来时,可以逃生,却没料到,冷水加快了清醒,更没想到,父亲以此为耻。 他宁可战死沙场,也不愿意苟且偷生。 “轰!轰!” 大家都惊呼起来,一些正在灭火的士兵,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火灼伤。 这是呼延锦他们刚才四处放的几个油桶。就在周闯审讯人的那个营帐,角落里整整齐齐码着几罐灯油,张樾把它们放在几个营帐之间,大火烧到油桶,自然会引起爆炸,再引燃周围的帐篷。 这样带油的火,燃烧快,还不容易扑灭。 城外早就发现城门内一片火光,梁格兴奋的组织军队随时准备打进去。 “殿下!这一定是呼延大人得手了!下午炸了火器库,晚上又烧了城卫营房,呼延大人做文官太屈才了,他应该做五军……” 梁格自知失言,连忙笑到:“末将是太高兴了,不该枉议。” 朱瞻基也很高兴,他摆手道表示无妨:“孤是太子,他便是孤的詹士,孤是大将军,他便是孤的副将,呼延锦与孤,跬步不离也。” 此时的呼延锦,正将手里的周闯一推,飞身扑向自己父亲。 张樾站得近,动作比他更快。他一把扣住吾辰良的脉门,夺下了吾将军准备割颈脉自杀的刀。 营帐起火,已救无可救,自己穿着下属军官的铠甲,好似随时准备隐匿逃跑,这对吾辰良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关键是刚才呼延锦那句:这绝不是建文帝想看到。 今日朱文至登基发生意外,被他挟制的朝臣多有反抗,他已经杀了两个,其中一个,就是兵部尚书张延。 二十多年前血腥的一幕幕,仿佛又开始重演。 张樾要将刀架在他脖子上,吾辰良道:“我自己尚且求死,还怕你的刀吗?我去给你们开门。” 张樾松了手,吾辰良看了呼延锦一眼,朝着城门走去。 随着铰链的“吱呀”声,高桥门慢慢升了起来。这开门声,在黑夜里格外刺耳。 还没等呼延锦他们出去,梁格便指挥着城外大军冲了进来。 城南高桥门被攻破,正阳门上的凌策看得清清楚楚。皇宫里的朱文至本来就是和衣而卧,听到报告,他愣了一下。 守到凤阳军打过来,最多也就两三天,总比湖广过来的部队快。他里外夹击,生擒朱瞻基,他就有了顺天府朝廷的掣肘。 还有汉王!汉王会攻打顺天府,朱高炽两线作战,本就吃力,更何况,南方还有会归顺到建文旗下的行省…… 自己会赢! 可高桥门怎么就被攻破了? 没关系,那就关门打狗!等朱瞻基进了外郭,他们外面的卫军可以对他们形成合围。 朱文至红了眼,他叫到:“传赵羾、何绍荣、刘永棠、程济,看朕如何灭了朱瞻基!” 赵羾今日已经被任命为新的兵部尚书,兵权也转移到他手上。 武英殿里空荡荡的,许多东西还来不及添置。朱文至记得,自己还是十来岁的时候,来过这里几次,只感觉威严肃穆,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赵羾匆匆忙忙进了宫,一路上,他也看到了,南面映红了天的火光:这样坚固的城门都被攻破了?还是内部出了奸细? 一切发生得太快,火器库爆炸的硝烟才刚刚散去,连真凶都还没有查出,朱瞻基便进了外郭。赵羾刚刚易主,既然不能回头,只能死保新帝。 比赵羾先到的是白俞,他进殿禀道: “陛下,正阳门守将凌策带领官兵造反,把何守备给砍了!” “什么?” 朱文至一下子跌坐在龙椅上,他叫到:“还有孝陵卫!让他们派人接管正阳门!” 程济进来,正好听到这一句,心中一惊:难道正阳门也出事了?这也太快了,初三进城,现在才是初八丑时…… 武英殿里乱成一团,入了外郭直插内城的朱瞻基却意气风发。他已经见了呼延锦,为了防止被合围,他必须尽快突破内城。 而呼延锦告诉他,正阳门凌策已回归,不仅杀了当时下令开门迎接朱文至大军的守备何绍荣,还打开城门迎接朝廷大军。 来到正阳门,城门大开着,可里面却打成一片,是凌策的城卫和梅永贞的孝陵卫打在了一起。 孝陵卫的服制特殊,他们的铠甲里衬的是白袍,朱瞻基一眼就认出来。 他在马上怒骂道:“梅永贞!你也敢反?若不投降,灭你满门!” 见到太子兵至,凌策更是勇猛,朱瞻基大军毫无阻挡的直扑皇宫。 “陛下,留得青山在,您就先撤出皇宫吧!当年您的父皇不也是忍辱负重,才有您的今日?” 程济苦苦劝道。 白俞匆匆进来道:“陛下,他们只在南门,我们还可以从北门、西门走,城门守军护送您离开!” 听着宫门传来的厮杀声,朱文至颓然一挥手: “走!” 第320章 吾将军身死志未酬 朱瞻基带着大军进了高桥门,并未多做停留,而是一路向内城正阳门杀去。 李赫领了一千人,留下来清理残余。 城门开后,城外明军涌入,吾辰良的身影淹没在刀光剑影之中。呼延锦虽然一直盯着他的影子,却还是让他离开了视线。 大军走后,高桥门守军群龙无首,士兵们纷纷投降。军营已经火烧殆尽,李赫也只是带兵清点降军,物质已经烧得所剩无几。 他远远见了呼延锦,赶紧笑着跑过来行礼: “大人!您真是一人便抵得上千军万马,李赫真是心服口服,只可惜没能看您飞进城......” 呼延锦急着找父亲,没什么心思听他心服口服,花荞忙说: “李赫,你让人帮忙找找,有没有看见一件像这样的兵器?”说着,她将手里的三棱鞭递给李赫。 他接过来仔细看看,并不认识。不过三棱鞭好认,他叫来一个旗长,让他也看了看,带着几个亲兵,举着火把四处寻找去了。 呼延锦感激的看了花荞一眼,他这才想起来,父亲走出来的时候,手里并没有拿另一支呼延鞭,花荞心细,已经想到了。 小高和灿儿也跑了过来,见花荞毫发无损,这才放了心。 李赫的人还在清点活人,他们四人便从城门边找起,因为吾辰良穿着校尉的铠甲,和士兵的区别不大,躺在地上的尸首都要一个个确认。 灿儿没有见过吾将军,她就替公主拿着那支三棱鞭,跟在他们后面。 几人正在城防里四下翻找,忽然,从工事后面的阴影里,伸出一只手,紧紧抓住了灿儿手里的呼延鞭,灿儿吓得惊叫起来。 小高窜了过去,正想用剑挑开那只手,火把的光亮中,他忽然发现,半靠在工事后面,紧紧抓住呼延鞭的人如此眼熟: “老爷?是老爷!” 呼延锦赶紧跑过来,吾辰良看见他,失神的眼眸里,燃起一点亮光。 “锦儿......” “父亲!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吾辰良听到这一声“父亲”,又见他一脸焦急心疼,脸上竟然有了笑容。他摇摇头说: “为父只是累了,没有受伤。你先前说,你们要去哪里?为父想和你们一起去。” 花荞不由得喜极而泣。 呼延锦和小高将他扶起来,他看着花荞笑道:“是不是听说,我这个犟老头要跟你们走,你都吓得哭了?” “才不是......我是怕师兄......又跟我们抢饺子吃。” 花荞又哭又笑,手往脸上一抹,就着眼泪,脸上花了一大块,大家都笑起来。 灿儿高兴说:“我们是不是现在就走?正好,我们的马车还在大营里,从这里一直往东南走,就是茅山。我娘小时候就是从茅山来到应天府的。” 不管去哪里,离开这里才是正事。 小高和灿儿回营收拾东西、赶马车,花荞看着墙边有水缸,便过去舀水洗脸。 呼延锦替父亲解开铠甲,又上下打量了一下,确实没有受伤,他才安下心来。他们站的地方比较靠城楼里面,这时远远听见李赫在外面叫他: “大人!大人!您在哪里?三棱鞭找到啦!” 呼延锦松开扶父亲的手,笑道:“父亲,您站着等等,我过去拿三棱鞭,顺便编个理由,也别叫他们到处找阿荞。” “去吧,什么都能不要,鞭子可要带走。” 吾辰良忽然觉得,跟儿子其实也可以好好说话。 呼延锦跑过去,从李赫手里接过三棱鞭,正想和他说,公主要回顺天府,忽然听到工事后面传来声响,又听到花荞的叫声,呼延锦毫不迟疑,转身就往那边跑。 李赫和那几个亲卫,也都跟着跑过去。 晃动的火光中,呼延锦看见父亲倒在地上,花荞正在和一个男人打斗,那男人想走,花荞却缠住他,可她身形的劣势,也无法用格斗术制服那个男人。 呼延锦飞身过去,拔出三棱鞭便刺了过去,那男人甩开花荞,转身用剑格挡。这时,火光照亮了他的脸:是刚才趁乱逃走的周闯! 周闯骂道: “吾辰良,你这个叛徒!陛下早就料到你会反,早早叫我来监视你,一有反心,立刻问斩!想不到,你竟然与朱瞻基的人早有勾结......结......” 他已经忘了,自己被呼延锦挟持的时候,也是叫了“快快开门”的,只不过没人理他。 幸好他是后来的,没有人告诉过他,吾辰良与呼延锦的关系。 呼延锦一个“鞭劈山倒”,飞身跳起,从空中当头打去,周闯头骨尽裂,登时毙命。 他回头一看,花荞正坐在地上,泪流满面,父亲的头枕在她的腿上,她的手死死按住父亲的心口,可鲜血还是从她的指缝中渗出来。 呼延锦慢慢蹲下来,火光中,吾辰良的眼睛瞪着他的脸,似乎有话说,呼延锦含泪将耳朵贴过去,只听他努力说到: “为父......为父终于还是死......死在战场上......甚好......你们......走!” 赶过来的李赫目瞪口呆,不知刚才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地上这个人,让公主和大人这么悲痛欲绝? 花荞深吸两口气,对李赫说: “此人是本公主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他,本公主刚才就被那个贼人杀死了,本公主要带他去好好安葬。呼延大人,请你将恩人的遗体,抬到本公主的马车上。” 李赫和几个亲兵要上前帮忙,被呼延锦抬手拦住了。 小高赶着马车已经到了城门里,却看见大人抱着一个人走出来。 黑暗中,城门的火把被风一吹,忽明忽暗,营房已经烧无可烧,明火渐渐熄灭,只有浓烟还未散尽,一种战场才有的悲壮,随风卷入肺腑,令人窒息。 吾辰良在儿子的怀里,如同睡熟了一般,花白的胡须在风中轻轻颤抖,好似往日教训小呼延锦时那般: 鞭法记熟了吗?周夫子尽知道教这些没用的东西!战场上难道要用七弦琴去伴奏? 吴先生说的?他懂个屁!你只要记住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有什么好哭的?起来!继续打!你今天不能在父亲的鞭下走三招,你就不要吃饭! 呼延锦将他放在车里,轻轻将他贴在面上的头发拂开: 父亲,这次终于骂累了。 第321章 杜姑娘火烧度春山 外郭高桥门边北风呜咽,内城里兵荒马乱。 朱瞻基首先让萧忠接管了整个宫卫,又让张樾接管了整个南京守备。两人连夜清理队伍,火把将整个南京城照亮了整整一夜。 兰溪换了卫军的铠甲,她在高桥门找到了张樾,张樾看着她一副英姿飒爽的打扮,忍不住心中一动,笑道: “叫你出去送个消息,你就把自己给送出去了!这样不行,以后你哪都别去,就跟在本将军身边端茶倒水、按腿捶背。” “那我不成了你的小丫头啦?” “干得好可以考虑升职。” “升什么?”黑暗中,兰溪觉得自己心跳有点加快。 “大丫头。” 看着将笑未笑的兰溪,笑容僵在脸上,张樾不觉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 兰溪跟着张樾回到城里,便直接回了度春山。 张樾告诉她,今晚封城整顿队伍,明天应该就要搜城了,和朱文至密切来往的人,一个也跑不掉。 从吾辰良在应天府拉同党开始,度春山就成了他们碰头的一个主要场所,为了拉拢大臣,度春山已经送出去不少,像银红这样专门训练出来的女子。 这些都是有据可查的,是度春山抹不掉的历史。 朱文至回到南京城,每天都在度春山上与各种人会面,就连不肯归顺的大臣,有两个也是直接死在度春山,由他们处理的后事。 杜姑娘今年就要满四十岁了,当年,认识朱允炆的时候,她十六。 心心念念的男人做了四年皇帝,他的叔叔就造了四年的反。年纪轻轻的他疲于应付,被那些热心的大臣们渐渐引上了不归路。 没能跟他一起走,杜姑娘就决心为了她留下来。 她倾其所有,经营起这艘画舫。 等到重新有了他的消息,杜姑娘也想去找他,程济他们劝她,说留在度春山,对他的帮助更大。 为了这更大的帮助,她在旖旎的秦淮河上,度过了她所有的时光。 现在的她,依然如二十八、九的女子,身材窈窕,明眸朱唇。但她的心早就在前年十一月死去,她的躯壳,留给了朱允炆的儿子。 可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她得到的最后一条消息,就是朱文至从朝阳门出了南京城,和他父皇当年,一模一样。 历史可以重演,但是,她的生命已经不能重来,就像人死不能复生一样。 “姐姐,张樾说,聚宝门和外郭的凤台门,给我们留了出口,我们今晚就走。” “走?去哪?” 杜姑娘倚在船栏上,看着对面那艘东宫宝船金陵洲。 朱允炆被立为皇太孙之后,就是金陵洲上,结识了舞女杜桂花。两人青春年少,暗生情愫,金陵洲春宵苦短,缘浅情长。 “去哪都行,扬州、苏州、杭州,或是......到顺天府......” “你要随他去顺天府?” “......我还不知道......他并没有说......” 杜姑娘突然千娇百媚的笑起来:“兰溪啊兰溪,你怎么也和姐姐一样,一颗心都拴在男人的身上?若他是呼延锦,我祝福你们,可他是朱高炽的锦衣卫!” 她拉过兰溪衣服上的一根飘带,在手指上绕了绕,斜着眼睛笑道: “你打算在你的把柄下,一辈子卑微的活着?” “不......他不会......” 兰溪其实也不确定,她和张樾认识时间并不长,可她就像个深闺里,没见过男子的小姑娘一样,从他将酒袋砸到赵侯爷背上那一刻开始,就悄悄的喜欢上他。 “蠢女人!又是一个蠢女人!” 杜姑娘不再看她,又重新将目光投在对面的太子宝船上。 兰溪对着她行了一个福礼,说道:“刚才说的这两个门,今晚都为姐姐留着,妹妹留下的东西也都不要了,随姐姐处理好了。” 告别了度春山,兰溪只拿着她的一袋金子,和一张古琴,敲响了张府的门。 “我已经跟姐姐说了,不过,她也许不肯离开。” 兰溪有些沮丧,她是知道杜姑娘的心思的,那是失去寄托后的疲惫。 “洪熙帝刚刚登基,南方肯定是要清理的,正好出了这样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拿来做清洗的借口正合适。” 张樾此时并没有平时的嬉笑,他欣赏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她们勇敢、隐忍、执着,用她们自己的方式,做着她们认为值得的事。 “我......就剩下这张琴了......” “没关系,锦衣卫指挥使同知从三品,岁俸三百一十二石,三分米七分钞。河间王府分给我的庄子两处,年入七百石。照你这个样子,大概还能养几个。” “那你......还要养几个?”兰溪皱着鼻子问,她本不该奢望的。 “养几个,你说了算。” 突然就想找个人成家了,张樾暗想,是不是自己老了? 他接过兰溪手上的包袱,没想到那么沉,亏得她提着那么久。真是笨! “装的是什么啊?这么沉!刚才也不知道放下。” 兰溪刚想回答,忽然外面匆匆跑进来一个京卫,看见张樾便禀报道: “大人,不好了!秦淮河畔起火了!” “起火就找人灭火,找我做什么?” 那京卫又道:“起火的一艘是民船,另一艘是官船太子宝船,这才要请您示下。再烧下去,恐怕要祸及其它船只。” 兰溪一听,提着裙子就往外跑。张樾也知道,太子宝船旁边,就是度春山。 等到两人赶到河畔,两艘船的火都烧得很大了,河边站满了从旁边船上跑下来的人。 “张大人!您看,宝船能不能砍断揽绳?” “砍!” 也没时间迟疑了,张樾作了决断。 两艘燃烧的船缓缓漂离的岸边,顺着水流漂到了河中间,中间水急,船渐渐进了水,一边往前漂,一边向下沉,最后,在快要离开视线的时候,同时沉入了江底。 河面的红光消失了,渐渐又恢复了平静,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只是岸边空出了两个船位,显得格外萧瑟。 张樾收回目光,低头一看,兰溪哭成了泪人。 他伸手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头轻声说: “别哭了,都说了我养你,盖着红盖头抬进府,你的金子自己收好,我不占你便宜。” 刚刚还忍着默默抽泣的兰溪,将头埋进张樾的怀里。 “哇”的哭了出来。 第322章 呼延葬父张樾拜师 太子大军进城后,便封了内城门。 呼延锦他们刚好留在城外的营地,他在马车上守了一夜。 翌日一早,小高到外郭的镇上,匆忙找了口棺材,几个人赶着马车,去了钟山门外的梅花岭。 正月,正是梅花盛放的季节,红梅层层叠叠、云蒸霞蔚,白梅点缀其中,如仙如梦。料峭的山风扑面而来,携暖带香,竟比别的地方更早感觉到春意。 这里是孝陵正南,已经是孝陵卫守护的范围。只不过孝陵卫大多数兵马还在内城整顿,没有回来,少数的人缩在孝陵周围,无暇顾及。 呼延锦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选择此时匆匆下葬。 吾辰良洪武二十三年初授京卫忠显校尉,他一直把自己当成大明正统,也是因为他的第一个官阶,是太祖皇帝授予的,效忠的是太祖皇帝指定的继承人。 如今,将他葬在太祖皇帝的身边,也算是他死得其所。 小高找了两把筑工事用的铲子,两个男人,在一个向阳的山坡上挖了起来。花荞和灿儿去折了梅枝,采了花瓣,回来的时候,墓坑已经挖好了。 四个人扯着绳子,缓缓将棺材放入墓中,填土的那一刹那,呼延锦的泪悄悄落了下来。 泪水混在泥土里,和红如鲜血的梅花花瓣一起,埋葬了他执着一辈子的父亲。 回去的路上,花荞轻轻的靠在他的肩上,他也把头靠在花荞的头上。两个人静静的依偎着,从此思念中就有了这一缕梅香。 “我只有你一个人了。” “我在你在的地方。” 快到太平门的时候,正好看见孝陵卫的军士,已经排着队从城里往孝陵走,他们知道,城里的秩序应该慢慢恢复了。 呼延锦至少要过了尾七才能离开南京城,两人便决定还是先入宫,等一切打点好之后再离开。 进了东宫,刚好张樾也在。 如今后宫里,只有一些年老的宫女还在里面,空空荡荡的住着也不方便。朱瞻基便做主,在东宫找了个独立的院子,让花荞住进去。 “多谢太子哥哥体恤,花荞还想要一块进出宫的腰牌。”花荞笑道。 朱瞻基知道,花荞是个坐不住的,笑着扫了一眼张樾和呼延锦道: “腰牌可以给你,可你不能缠着他们两个,现在南京城里千头万绪,他们事情多着呢。” “我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吗?您不是刚刚才说,让我替您管好宫里的事,我的事情也多着呢。”花荞笑着先退出去了。 太子妃已经安排了两个才人,到应天府来照顾太子,今日才出发,也要近一月才到。 所以太子将后宫的主理权交给了花荞,也算给她找点事做。 好不容易等到呼延锦、张樾两人出宫,花荞已经在东华门外等他们了。 张樾的那套宅子离三山街不远,出门就是珠宝廊、升平桥,是南京城最繁华的地方。这里是个十字路口,离应天府府衙,也只有一步之遥。 俗话说:灯下黑。这就是一个最好的藏身之所。 一进院子就看见花荣,他正在和师傅学剑术。雷师傅是张府的老护卫,以前跟过张玉,后来又跟过张献,年纪大了,就在应天府养老,没再跟上京师。 “姐姐......公主......”花荣很久没见到花荞了,一下子高兴得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不在宫里,还是叫姐姐。”花荞笑到。 花荣的声音已经开始变得男人般低沉,个子也比花荞高出半个头,只是脸上的笑容那样熟悉,仿佛还是那个,总跟在姐姐后面,到处调皮的小男孩。 “张大人,呼延大哥!今早有官兵上门登机住户,我们按照大人交代的,报了假名字。” 张樾点点头说:“知道了。高桥门城楼上,皇太子那一箭,倒是把问题给解决了。以后只要不露馅,没人知道花叔就是花大师。” “阿爹呢?” “他在书房里画画呢,都画好几天了!” 呼延锦不觉微笑到:“师傅居然还会画画?看来,我要学的东西多了去了。” “那我还得拜师去。” 张樾还惦记着这件事呢。 花荣正要说,花荞拦住他:“别告诉他们,让他们自己瞧去。” 书房里,花有财正在画台上画着什么,见他们几个进来,忙直起身子笑道: “你们回来了?昨晚上闹了一夜,我就猜你们也该一起进城了。易呈锦那小子抓住了吗?我就担心阿锦你什么事都冲在前头,他现在已经是丧心病狂了,你们要注意保护自己。” “放心,师傅,会抓住的。这次虽然让他跑了,但官府已经对外宣称,他是冒充的皇族,好不容易招募训练出来的卫队散了,公开身份也没了,他以后再想找帮手就难了。” 呼延锦看见师傅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温暖,也许是刚刚埋葬了父亲,对关心自己的长辈便觉得格外的珍贵。 “阿爹!您只关心他,自己女儿倒忘了。”花荞忍不住嗔到。 “怎么会忘了?你来看看,阿爹给你画了什么?” 原来是给花荞画的,这下,连小高都跟上前去看个究竟。 只见画台上摊着一张四尺整纸,竖着画了一个完整的骷髅。花荞“噗呲”的笑了,因为太意外,张樾和呼延锦两个面面相觑。 “以前做的那个木头骷髅模型,太大,不容易携带,而且在万户山庄的时候,已经送给陶庄主了。画在纸上,还能把名称都标注出来,别人学起来也更方便。 阿爹这几个月都在研究大明的医书,发现中医擅治病,而不擅治伤,就想在治伤方面,给你写点简单有用的东西。” 花荣忙说道:“姐姐现在已经是公主了,她学这些有啥用?” “她是公主,将来不要嫁人?你师兄是刀里来剑里去的,她救他的命,不等于是救自己?你还说,舞剑你就积极,叫你学医你就犯困!” 呼延锦听了师傅的话,已经感动得说不出话来。花荞趁机对阿爹说: “阿爹,以前你不是说,若是有机会,您愿意您的格斗术传到卫所里,张樾不就是卫所里的?不如您也收了他做徒弟,你的心愿不就能实现了?” “咳咳咳......” 这都是啥女儿哟,净给自己找麻烦。 “我这三脚猫功夫,张大人哪里会看上眼?你就别......” “晚辈求之不得!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张樾刚才听到花有财的话,已经觉得眼前这位老人不同凡响,没想到花荞还为自己求来这个机会。 他单膝跪地行礼道: “张樾不会长期待在锦衣卫,也会提枪到前线。大明北有蒙古骚扰,南有安南作乱,东有倭寇横行,师傅若有绝技,不吝赐教,乃大明军士之福。” 花有财只好将他扶起来:“我担你一声‘师傅’,自不会有丝毫保留,只是你不要期望太高才好。我这里按年龄排,你最大,将来阿锦、阿荞、阿荣,你还要多照顾。” 张樾差点没笑出声来,最后一个进门,还做了大师兄!他赶紧说: “师傅,那您以后再别收比我老的徒弟,那会动摇我的江湖地位。” “这话你得对你师妹说,都是她给我往家领的!” 大师兄?舅公? 怎么感觉有点亏了。 第323章 春意浓太子斗促织 漫天柳絮,代替了纷飞白雪,秦淮河岸边不知几时又添了两条新船,大家便同时患了失忆,选择性的忘了度春山与金陵洲。 接连十几次大大小小的地震,也终于平息。南京城里,时见正在修葺,或是推到重盖的房屋。 但春天毕竟来了,繁华美丽的南都,又恢复了往日的熙熙攘攘,蝇营狗苟。 因为地震不止,皇太子请旨给南直隶减免当年赋税,造反案中不作为的官员也相应免责,死难的大臣封敕爵位,子孙世袭。 呼延锦暂时接任了南京兵部尚书一职,和南京守备张樾一起,辅佐太子重整南京秩序。 孙才人、吴才人也已到了南京,有她们在,花荞也不用应付,那些早请示、晚汇报的内侍宫女了,乐得轻松。 她在宫中百无聊赖,好在可以随意出宫,热闹喧嚣的南京城可不无聊。 “大姑娘,您不是要去老爷府里吗?方向走错了!” 一身青白春装,神采飞扬的花荞,大拇指往西市一指,说到:“西市咱们经常逛,今儿咱们去逛逛东市。” 西市那套二进的小宅子,张樾拜师第二天,就把房契送来,送给师傅做了束脩,如今已经成了花宅。 东市更靠近皇宫,很多铺子私底下都是官员的私产,只不过打着族弟、妻弟的旗号罢了。 在官员做买卖,以及官员享乐上,洪熙帝比永乐帝宽松了许多,这在灯红酒绿的南京城,可就又放大了十倍。 小高现在已经升为正五品的公公,这比太监又上了一个大级别。 这本是朱瞻基为了让他帮助花荞,管好后宫的太监才做的提拔,现在虽然不管事了,可也没有降职的道理,也就当做给大公主的高配了。 小高笑着说:“我在宫里听说了一件事,既然去东市,看看姑娘有没有机会遇上。” “什么事?在哪里?” 和平时期,花荞的好奇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小高笑而不答,只管在前面替花荞挡开路上的人,领着她们往东市深处走。 走着走着,忽然变得喧闹起来,靠近皇宫那一段的肃穆荡然无存。 一个合围式的建筑就是喧闹声的来源。 花荞兴奋的挤上前去,小高一把抓住她,指指上面,花荞点点头,顺着楼梯就上了廊桥。 这个建筑的四周,是带包间的廊桥,几个楼梯都有人把守,花荞没看见,小高是出示了他的宫牌,才放他们上的二楼。 进了一个包间,开着的窗口正好对着建筑中间的空地。 现在空地上可不空,大家都围在一张方桌旁,桌上有几个小小的竹笼子。 “我赌黑将军!” “我赌铁肺!” “铁肺算什么?叫得大声而已。黑将军昨天可是五战五胜!” 花荞仔细看了看,站起身就要走出去: “这不是斗促织嘛!坐那么高怎么看得清楚?我要下去看。” 小高笑着拽着她,指指斜对面的一个包间窗口道: “别下去,下去你就暴露了,你看看那边坐着的是谁?” 花荞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果真有个熟悉的人,顿时气得火冒三丈,要冲过去算账: “我两个师兄一天到晚累死累活,连饭也没时间好好吃,他就在这里轻轻松松斗促织!看我回京师怎么告他的状!” 斜对面坐的的正是她的皇长兄朱瞻基,旁边陪站着的一位美人不认识,公公是这次进南京城后,才调到皇太子身边照顾起居的王公公。 “哎呀,我的祖宗,能不能别冲动?你大哥他不能不来啊。” “为啥?难道他来是有公事?” 小高忍住笑说:“因为楼下那只黑将军的主人,就是你大哥。” 花荞闻言真是哭笑不得。 斗鸡、斗促织,已经流行好几年了,造反事件一平复,有能干的大臣去操劳,太子就轻松很多了。 这时就有些会玩的宗室子弟,送了两只会打架的促织给他。刚开始他还看不上眼这些“吱吱”叫的小虫子。 可这个新来的小王太监,撩拨促织打架很有一套,很快就把朱瞻基的兴趣给撩拨起来了。 打了一晚上,累死了一只,只剩下一只没法玩啊,王太监就去替太子又找了几只。 这时才是初春,野地里还找不到促织,必须是头年家里,烧着地暖养起来的才有,也不知要烧掉多少柴,才能保证一年四季都有小蟋蟀出生,真是比人还金贵。 那些替公子哥养蟋蟀的平民,可以用蟋蟀抵减他们的赋税。 太子本来只是白天处理大事小事太累,晚上开心放松一下,可这放松了几天,他竟然迷上了斗促织,这种刺激的小型战斗。 现在,他可是这家促织馆的名人,神秘的“大公子”。尽心尽力的王太监,很快就升职成了王公公。 花荞一路气鼓鼓的进了花府,花有财看见她就笑了: “谁踩到你尾巴了?下个月就满十七了,还跟个七岁姑娘似的。” “还不是太子!正事不干,在东市里斗促织!” 花有财一想,哈哈笑起来:“想不到啊,九年义务教育教的居然是真历史!” “九年......什么什么?” “没什么,阿爹意思是说,在阿爹的家乡,所有的人都知道,你大哥喜欢斗促织,还把人家老百姓斗得家破人亡......” “我皇兄是那么坏的人么?那可怎么办?”花荞拖着腮帮子,发愁的问。 “那得问你自己啊,”花有财提醒道:“你想想,如果你很喜欢一个游戏,怎样才会变得不喜欢?” “啊?我喜欢的游戏......一直都很喜欢啊......” 小高双臂抱在胸前笑道:“是吗?你很喜欢跟黑豆玩,可是让你替它洗澡、梳毛,你做过一两次就不喜欢了。” “你是说,喜欢玩促织,不喜欢照顾促织?可我们怎么才能让太子哥哥去养促织呢?” 花荞正想着,呼延锦回来了,他听说皇太子在东市斗促织,摇头说: “难怪,现在下了早朝就找不到人影了,有急事都没办法处理。我去悄悄告诉兵部给事中,让他明天早朝时,参太子一本。” “这虽然也是办法,可他是太子,这样岂不是太不给他面子了?我们倒是想了一个办法,就是不知道怎么实施。” 呼延锦听她说完便笑了: “这有何难?我们只要如此这般,之后,保证你说什么,你的太子哥哥都信了。” 第324章 别拿来再来捏死它 呼延锦和小高两个出去了一趟,小高回来的时候,拿着两个竹筒罐子。 张樾和兰溪也来了,他一听说要祸害太子,跑得比谁都快。 “就是这两个小玩意?看上去也不起眼,能打赢吗?” 兰溪也好奇的问:“真要养它,是喂它吃草吗?” 小高说:“促织是杂食动物,除了果实、蔬菜嫩芽,还可以喂蟹肉、虾肉、鱼肉。” “啧啧......它岂不是吃得比人还好?” “这只钢牙,就是喂肉长大的,力气特别大。”小高指着一只颜色黑亮的说。 呼延锦笑着说:“今天晚上,太子的黑将军就会拉稀,明天随便放一只就能赢了。” 想到一只拉稀的促织,和太子皱巴巴的脸,大家忍不住偷笑起来。 花有财还介绍了个奇怪的知识,小高拿来一点肉汁试了下,还真有用。 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太子了! 文华殿里,太子正在焦急的走来走去,他的黑将军喝了不干净的水,昨晚拉稀,今天蔫头耷脑的,一点精神也没有。 王公公已经出宫两个时辰了,到现在还没有把新蟋蟀拿回来。 “王振!找到了吗?” 王公公一摊手说:“南京城里这个季节养促织的只有四、五户人家,我全都跑了一遍,没有成年促织,都还得养上一段时间。若是到了七八月,到野地里抓促织的就多了......” “你去买黑将军的时候不是说,还有很多吗?怎么就这几天就没了?” “这......说是被别人买完了......” “那不管了,今天已经跟人约了赛,总不能失信于人,说不定,人家的状态也不好呢?走,先到东市去,带上银钞,看见有打赢的,买回来就行了。” “哟!小的犯傻了,没想到这一招,太子英明!” 朱瞻基换了便装,带上王振和萧炎就往东市里去了。 萧炎是看不惯这个王振,一天到晚笑眯眯的,就会见风使舵。昨晚就是他往促织的水碗里加了泥,天亮之前,又换成了干净的水。 东市里,一个包间的窗上挂了一层纱帘子,里面里面看得见外面,外面却看不见里面。 “哇塞!大少爷的钢牙又赢了!” 朱瞻基刚坐下来,就听到外面大叫到。 “大少爷?以前怎么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陪同进来的掌柜躬身笑道:“回大公子,这位爷也不愿意透露名字,估计也是位官爷,怕被人认出来。” “哦。跟下面说,黑将军可以开始了。” 朱瞻基是说“可以开始”,可黑将军却不乐意,躲在罐子的角落,一声不吭。 钢牙对着黑将军“瞿瞿”的叫了几声,黑将军晃了晃触须,站了起来,钢牙根本没等他走过来,一蹬后腿窜过去,一口咬住黑将军的脖子,黑将军无力的挣扎了几下,便不动弹了。 “切!黑将军是不是老了?没反抗就死了!” “就是啊,害老子输钱!呸!” 包间里,萧炎好不容易才忍住笑,一本正经的看着朱瞻基对王振发火: “再加一倍钱也不卖吗?你赶紧再给我出去找!找只虫也找不到,养你作甚!” 第二天,没有促织的朱瞻基心瘾难耐,又带上银钞、银子,来到促织馆。 今天又是那位大少爷赢了,不过不是钢牙,是他的另一只促织“傻子”。 “这下连‘傻子’都赢了,你连个傻子都找不回来!” 第三天,朱瞻基想看看,那位大少爷是不是还有第三只。果然,他的第三只促织“笨蛋”又连战五常,大获全胜。 朱瞻基坐不住了,非要王振再去求一次,不管钢牙还是傻子、笨蛋,随便买一只都行。 过了一会,王振笑眯眯的拿了一件东西回来,递给太子说: “我说呢,那几只促织都是大少爷亲自养的,有感情了,不卖。不过,大少爷送了一张如何饲养促织的饲养手册给我们,回去照着养,个个都能养成‘傻子’‘笨蛋’那样的。” 萧炎实在忍不住,拳头抵在嘴边咳了两下。 太子打开一看:饲养精要第一条,必须主人亲自饲养,与主人心意相通,事半功倍。 好嘛,这还得自己养......哎!总比两手空空的好。 再一看,那真是说得清楚详细,哪个时辰喂什么食物都有。真是厉害!难怪他养出来的促织随便一只都很厉害。 太子心服口服。 最后又听王振说:“刚才,那位大少爷还给我表演了一个绝技。他用一根小棍碰碰促织的触须,促织就会摸着触须行礼!” “还有这等妙事?” “千真万确!几只都是如此。亲自养的,就是不一样!殿下,小的这就去买些小促织回来,咱们按照这个法子自己养几天。” 原来花有财告诉他们,促织的嗅觉在触角上,若是用沾了肉汁的小棍子碰碰它的触须,它便会顺着触须去找肉,看上去,就像摸着触须给人行礼。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刚开始,孙才人还饶有兴趣的陪着看了一晚,到了第二、第三天晚上,朱瞻基就有些受不了了。什么青菜果实种子肉沫,尽管是宫人替他拿来,还得他亲自喂啊。 有时候不知为什么,递到嘴边还不吃,一来二去,疲惫不堪的朱瞻基看见那个小促织就心烦,还不如搂着孙才人睡觉有趣。 “殿下,您回去歇着,小的替您喂。” “行吧。” 朱瞻基前脚走,王振后脚躺在垫子上睡着了,早上起来,几只促织都不行了,又是拉肚子......还得太子亲自来。 拉了肚子的促织,更是难伺候,喂啥都不吃,老是躲开。朱瞻基终于忍无可忍,把桌上的几个罐子全掀翻了: “这东西别拿回来了,再拿回来孤捏死它!” 当晚,不再惦记着喂促织的朱瞻基,在孙才人的宫里,美美的睡了一觉。 散了朝,朱瞻基把呼延锦和张樾留下来,笑道: “好久没有出去走走了,拜谒孝陵的事,不知道他们准备得怎么样了?你们陪孤过去看看。萧炎,叫上萧忠,咱们顺便出去打打猎。” 萧炎问:“那,还通知谁去?” “孙才人......大公主,也带她俩出去玩玩。” “那王公公......” “叫他作甚?扫兴!有你的侍卫队还不够吗?” “好嘞!” 第325章 孙才人打猎中蛇毒 阳春三月,万物争荣。 朱瞻基一身石青暗花缎骑装,一马当先出了城。花荞、孙柔两人也着了男装,骑马跟在后面。一行人朝着孝陵的方向飞奔而去。 吾辰良尾七那天,花荞跟着呼延锦去梅花岭拜祭,就遇到了孝陵卫的盘问。大祭将近,紫金山一带也看管得严格起来。 造反案涉及到宁国公主及梅永贞,但因当时地震不断,朱瞻基请旨免去这些皇亲国戚的死罪。 但被废的老齐王朱榑,吓得不轻,在庄上自缢身亡。 梅永贞被释放,仍旧回到孝陵卫。但被剥夺了指挥权,由另一位造反期间,一直坚守孝陵的卫指挥使萧逊全权负责。 他们三十来人先到了孝陵,因为是临时起意,萧逊并未接到通知,急急忙忙出来接驾。 皇太孙在前面问话,跟在最后的孙柔向花荞使了个眼色,两人便离开队伍,在卫所门前停了下来。 “咱们别去凑那个热闹,刚才进来的时候,我看见门外开了几树粉色的花,甚是漂亮,却不知是什么花,咱们过看看去。” “我也看见了,是很漂亮。” 花荞很喜欢孙柔,觉得她的性格比太子妃好很多,现在花荞住在东宫里,吴才人好静,就她两人经常在一处玩。 两人到了城墙外,只见粉花碧树在微暖的春风里,招招摇摇,走近一看,小高说: “这是山樱花,鸡鸣寺的后山也有几树,只是拜佛的时候少走那一处。” 花荞走过去,拉下一支来嗅了嗅,薄而恬淡的香味若有似无。 孙柔指挥着内侍去折,小高不敢轻易折了,只守在花荞身边听她安排。 高处有一簇特别漂亮,本来就花团锦簇的开着,又有一些花朵伸了长长的细把,在花团外面又开了一层。 花荞觉得新奇,指着那一簇花说:“你拉下来给我瞧瞧,仔细别弄断了。” 小高跳起来,把花枝压了下来,花荞看了看,抿嘴笑道: “要争得蜜蜂的青睐还真不容易,连花都要练出些与众不同的本领才行。放手吧,由它们开去。” 小高手一松,花枝弹回去的力度非常大,又打在旁边的花枝上,震得满树的花瓣都飘飘忽忽的落下来。 花荞和孙柔两个虽不敢笑出声,可满脸的惊喜却无法掩饰,都扬起脸,迎着树枝缝隙里洒下的温柔阳光。 粉色的樱花瓣,层层叠叠,落她们的头上、肩上、伸出去的掌心上。 刚刚走出来的朱瞻基、呼延锦等众人,都被这幅樱花仕女图美得站住了脚。 今生何幸,得美如斯。 如今未出国孝,游乐演艺都免了,今年正旦节,又在刀光剑影中度过,像今天这样寻了个借口出来春猎,亦是难得。 侍卫们到林子里惊起鸟来,几个男人便拉弓比赛射箭。 骑射属六艺,在大明,就算是书生,也没有一点不会了,更不用说,从小跟着永乐帝长大的朱瞻基,和父亲都是将军的呼延锦、张樾。 花荞和孙柔,也跟着侍卫们到林子里去捡猎物。 这一片都是栎树,麻栎、白栎、槲栎,如今都已是枝叶繁茂,成了鸟儿的天堂。林子边春草蔓长,射下来的鸟儿,若是掉在草丛里还不好捡。 忽然,走在花荞旁边的孙柔大叫了一声,随即蹲了下去,不远处的朱瞻基连忙跑了过来。 小高眼疾手快,将一条正想逃跑的蛇,劈作两半。 “怎么了?” “是蛇,孙才人被蛇咬了!”花荞一边答,一边将她的裤腿掀开,只见小腿肚子上有两个明显的牙印。 花荞一掀袍子,从中衣下摆撕下一根布条,在伤口上方两寸处,死死扎了两圈,又掏出匕首,将伤口处割开一个“十”字,顺着从伤口往外挤毒血。 眼看伤口附近开始出现乌青,花荞低下头去,用嘴替她将乌血吸了几口吐出来。 “暂时没事了,不过,要赶紧回去解毒,否则时间长了,体内余毒还是会对人有伤害。”花荞对大哥说。 朱瞻基将孙柔抱起来,安慰她道: “没事了,我们这就回宫。” 张樾一见孙才人中毒,立刻让侍卫回孝陵卫去要马车,等太子抱着人走到山下,马车也到了。 “你没事吧?”呼延锦递过一个水袋。 花荞接过来漱漱嘴道:“我没事,不过来不及回宫了,我们要路过西市,西市上就有一家医馆,阿爹说,那家医馆的大夫医术不错。” “好,我到前面开道。” 花荞跟着上了马车,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花荞便将孙柔腿上的绑带解开,隔了不多会,又在照原样扎紧来,她解释道: “得让你的腿血流保持通畅,否则时间长了,腿得不到供血会坏死。” 孙柔委委屈屈的靠在朱瞻基怀里,含泪道: “都怪你,打了鸟,蛇到哪里偷蛋吃嘛,还不就咬我了?” 朱瞻基原是紧张得都说不出话,孙柔这么一逗他,他才稍稍放松下来,叹了口气说: “今年流年不利,哪都不合适去,咱们就在你宫里喂你的乌龟好了。” 说起乌龟,花荞想她的黑豆了。 进了城,马车直接就往西市走,很快就到了花荞说的那个医馆。 朱瞻基抱着孙柔走了进去。 大夫见是急症,赶紧让他们进了内室。 小高将带蛇头的半截身子扔在地上,这是花荞交代的,蛇毒有不同,中毒以后,将蛇拿给大夫看,能更快找到对症的解毒药。 “无碍无碍,这伤口处理得很好,就算有余毒,用解毒药也会很快见效。” 曹大夫看了看地上的蛇,匆匆过去找解药去了。 等孙柔吃下药,曹大夫又用一团黑乎乎的药膏,敷在伤口上,这才将绑带解了下来。 他见足部已经有些肿,便用银针,分别在手指间的八风穴,和足趾间的八风穴刺了一下,帮助消肿。 最后笑着问: “夫人这伤口,是谁替您处理的?手法很好啊,若不是这样,您走了那么远的路才能解毒,恐怕早就来不及了。 您知道吗?那条蛇叫银环蛇,它的毒性比扁头风还要强。您真是捡回一条命啊。” 孙柔笑着指指花荞:“替我处理的人是我妹妹。” 曹大夫朝花荞拱手道: “这位姑娘好手段,知道划开伤口挤出毒血,还知道扎紧血脉,让蛇毒不至于蔓延。若是都能像您这样处理,昨天那个被蛇咬伤的人,就不至于要截掉一条腿了。” “截掉一条腿?那还能活吗?” 朱瞻基惊叫了起来。 第326章 花有财医馆做截肢 截肢?朱瞻基惊异的看着曹大夫。 曹大夫苦着脸说:“我也没试过。那位患者的蛇毒已经解了,命也保住了,可一条腿已经坏死了,不截肢,只会状况越来越差,截肢,风险也很大,而且,老夫也从未做过。” “那位患者呢?”花荞问道。 “家人已经抬回去了......” 哦,只是大夫说说,其实并未截肢。大夫就是喜欢吓唬人。 朱瞻基见孙柔无甚大碍,便带着她回宫,还要再传太医来看看。 花荞没有回宫,说是还要逛逛,朱瞻基的马车走后,他们就逛到了花府。 “阿爹!今天孙才人被蛇咬了!”花荞一看见花有财就抢着报告。 “又是被蛇咬?今早隔壁广福堂也来了一位,时间隔太长,命保住了,腿就废了。春天蛇虫多,你们几个经常往外跑的,身上备点蛇药。” “阿爹,广福堂的事,您已经知道了?” “啊,我没事就去看曹大夫治病,以前看不起中医,现在才知道,中医治病也是有理论可循的。这位曹大夫,他是戴思恭的外孙女婿,听他说了一回,才知道,他那位外祖父还是位御医!” 呼延锦和张樾都年轻,并不认识这位戴思恭,但既说是太祖皇帝也很器重,必是有他的过人之处。 “师傅,难道截肢是您提出来的?”呼延锦突然想到。 “啊,不然怎么办?要不了多久,腿上的毒素就会被血液带到全身,他还是会因为感染而亡。” 张樾说到:“去年我们执行任务,一个锦衣卫打斗时从楼顶摔下,腿骨折,断骨从皮肉中穿了出来。止了血,以为命保住了,谁知半个月后还是死了,那条伤腿上的皮肉都脱落了。” “嗯,若是截肢,他还能保住命,用一条腿也能生活自理。就像今天这个人,最后还是抬走了。” 花荞回了宫,看见孙才人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这次春猎,才算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过了两天,她想起那个患者,便让小高出去问问,小高回来说: “老爷问你,要不要去看看怎么给人截肢......” “什么?那人又回来了?” “不回不行啊,整条腿都黑了,而且不断发烧。” “走走走!千载难逢,必须去看看。阿爹给死人诊断我是看多了,给活人诊断太少见。”花荞二话不说,带着小高、灿儿就出了宫。 走到流水桥,听见呼延锦在身后叫她,他正好从文华殿出来,一听说要做截肢手术,也跟着花荞一起去了广福堂。 呼延锦自己也是经过碎骨再生的人,他很清楚那种令人抓狂的钻心疼痛。当他看到那人的腿,就知道师傅说的没错,从脚掌到大腿都已经成了黑色,而且还在向上蔓延。 曹大夫和花荣也像花有财一样,带着布口罩,穿着绑绳在后面的罩衣,还带着布手套。 这些花荞都见过,她也去给自己和呼延锦也拿了一套穿戴上。 以前,阿爹画出来给阿娘看,阿娘没事就替他们缝几件,反正是家里自己织的素布。 曹大夫也很兴奋,他不仅按照花有财交代的,准备麻沸散、消炎药,还开了两副补血补气的药,让患者先服下。 “麻沸散的功效有限,因为实在太痛了。” 花有财拿出把新崭崭的直锯,让花荣用盐水和酒消毒,看得大家不寒而栗。 他先在大腿上方用布带死死扎紧,明显看到血脉不通了才开始用手术刀切开皮肉。 花荞看到,阿爹切皮肉的地方,比刚才说要截肢的地方跟向下,正不解其意,只见阿爹已经完成了外层的环切,像捋裤子一样,将他的皮向上捋。 很快他找到了粗的几根血管,用羊肠线扎紧,全部处理完,便用直锯开始锯腿骨,甚至还将骨头的断口打磨光滑。 最后,将一根鹅毛管子插在中间,将刚才多余的皮肉,包住整个断面,一层一层的缝合起来,只剩下那个鹅毛管子露在外面。 “消炎的药水给他洗洗。” 曹大夫已经紧张得冒了一身冷汗,听到这话,赶紧把他准备好的药水、药粉都拿过来。解毒消炎,大明的大夫都能做得很好,唯独是这动刀子的东西。 “花先生,今天老夫真是打开眼界!以前听说锯开之后用猪油,或是用蜡封住创口,但那样都容易引起感染。从来没有听说过,向您这样,用自体的皮肉来封口......” 曹大夫赞不绝口。 “这根鹅毛管子是做什么用的?”呼延锦小声问花荞。 “防止身体里面出现积液又排不出来。” 以前,若是遇上尸体里有腐败的气体或液体,阿爹也是用这种方法给尸体排液体。 花荞现在才真正明白,阿爹以前说过的话: 仵作首先是大夫。 做完了手术,病人还要在医馆里住上几天,防止他突然发烧等状况。好在花有财就住在附近,曹大夫谢过他,便出去吩咐徒弟煎药去了。 走出广福医馆,大家都松了口气。 “师傅,您的医术阿锦闻所未闻,这不知能挽救多少大明将士的生命。战场上直接战死的人,远远没有,在伤痛中痛苦死去的人多。” 花有财点点头道:“我也是在花荣从马上摔下来,摔断腿的时候才想到的,我们仵作的长项不是内科,而是外科。以后,我们回京师了,我还想开一家外科医馆。” “真的吗?阿爹,你愿意跟我们回京师?” 花有财停下来,有心忡忡的看着花荞,说到:“阿爹不是吓唬你,这几天我一直在回忆,你的父皇......他殡天的时间......” “啊......”花荞脚上一软,呼延锦伸手在她腰后托住了她。 “我不想骗你,因为我也记不确切,到底是五月什么时候,反正不出五月,他的大限就到了。他是个好皇帝,若是多活几年,说不定大明的江山还能多撑个几十年。” “阿爹,您别说了,姐姐都......” 花有财看了一眼把脸埋在呼延锦臂弯里抽泣的花荞,叹了口气,又说: “阿锦啊,太子还在南京城,你得劝他提前回去,若是等到皇上殡天的诏书来了,恐怕离北京师更近的汉王会有机可乘。” 花荞听到这话抬起头来说: “这可怎么说呢?太子哥哥以为您城楼上被他射死了,总不能说是您以前预言出来的吧?” “不能再往师傅头上扯,就让那件事随着造反的事慢慢过去。我来想办法,若是五月,我们五月前就必须动身,好在过几天就是孝陵大祭,其他的事也渐渐上了道。” 呼延锦若有所思,既然如此,他要帮助太子殿下顺利接过皇位。 只听花荞又问: “阿爹,我父王是怎么死的?” 第327章 师兄弟尴尬学急救 听到花荞问朱高炽的死因,花有财苦笑了一下: “现代人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就像建文帝到底逃到哪里,什么时候死一样,现代人有很多种说法。如果有机会亲眼看看你父皇的......咳咳......” 花荞皱着眉幽幽的说:“我懂了,不管怎样我都要回去,仔细找找原因,不让我父王冤死。” 知道一个活着的亲人,会毫无征兆的离世,对花荞来说,真是一种煎熬。 能够预知未来到底有什么好?反正不能改变结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结局发生,简直让人更加崩溃。 已经确定了离开的时间,花有财父子也着手打点起来。 幸运的是,那个截肢患者年轻体质好,并没有出现伤口感染的问题,复原得很快。几天过后,花有财便替他拔管了。 他又画了一个腋下双拐的图纸,让他家里人找木匠替他做。 少了条腿,但是保住条命,那家人就这个独子,自然是千恩万谢。广福医馆一下子变得出名起来。 听说花有财想到北京师去开外科医馆,曹大夫激动的说:“宋大夫,您一定要手下我这个徒弟,虽然我只比您小几岁,但您的医术真让我倾慕不已......” 花有财笑道:“徒弟就不必了,再收徒,我那大徒弟要有意见了。只要您想学,老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来的外科医书整理好了,送一套过来给您。” 曹大夫大喜过望,给花有财行了个大礼。 等他走回花府,差点有意见的大徒弟、二徒弟都在府里。今天休沐,包括花荞,几个人都过来了。 花有财笑眯眯的说: “既然你们都叫我师傅,飞石、格斗术都教给你们了,还有一样,就是仵作术、医术。这个一时半会学不会,有一样实用的,一学便会。” 张樾对飞石兴趣不大,他自己的飞镖就很好,但自从跟花有财学了格斗术,他这才心服口服的叫这一声“师傅”。 近身格斗术,可以空手夺白刃,可以以弱制强,再配上一把锋利的匕首,武力值顿时提高了几个档次。 他和呼延锦几乎每天晚上都要连上两三个时辰,有对手一起练,两个人的实战水平都大大提高。 小高虽然不算拜师,但他和花荣刚好搭一对,四个人经常一起切磋,花荞只管在旁边做裁判,她要学的,是阿爹的外科医术。 “好啊,师傅,不管您教什么,我们都认真学!”张樾暗喜,师傅一出手,没有不是好东西的。就算是打绳扣,师傅也能打得出神入化。 “你们四个两个一组,面对面站好。” “阿爹,那我呢?要不要和兰溪面对面站好?”花荞噘着嘴问。 “兰溪?兰溪和灿儿组一队,花荞你监督,看看一会谁的动作不到位。” 花荞笑了:“阿爹,今天您是不是要教急救术啊?” 其他人没反应过来,张樾立刻跳了起来:“我要换人!” “那不行,患者晕倒了,难道你说这个不救,换一个?”花有财没理他,继续说道: “急救技术,包括抢救猝死的徒手心肺复苏、人工呼吸,和创伤急救。创伤急救又包括了止血、包扎、固定、搬运四个方面。” 花有财让灿儿躺下,花荞做示范,一步一步认真讲解。 呼延锦这才知道,那天花荞是费了多大的劲,才把自己从鬼门关拖了回来。 “每一个动作都要认真到位,因为你的动作,关系到你正在施救人的性命。好,现在从创伤急救开始练。” 吾辰良当时是心脏贯穿伤,前后同时在大量流血,创伤急救也无力回天,但若是肢体上的创伤,这些方法还是会有一定效果。 这样的伤,出现得最多、最频繁的,就是战场。 “现在,两个人当中的一个先躺下来,另一个给他做徒手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 呼延锦老老实实躺了下来,张樾干咳了两声,跨到呼延锦身上,准备做按压。呼延锦眼睛睁开一条缝说:“你也可以跪在身体的一侧,师傅的话,你都听哪去了?” “我愿意跨着!花荞那天就是跨着......” “大师兄!你再多说两句,病人都活不过来了!你看小高多真正!” 躺在地上的花荣,艰难的说:“小高哥能不能轻点,我肋骨都要给你按断了......” 兰溪和灿儿都忍不住笑起来。 “认真。开始数数,三十次按压,两次人工呼吸。”花有财面无表情的说。 你们是我见过最难带的一届! 好吧,按压还好,就是人工呼吸下不了口。 呼延锦闭着眼睛等了半天,睁开眼一看,这要吹气的人还在酝酿感情,一恼火,伸手把张樾的脑袋往自己嘴上按了两下,把旁边的花荞笑得躲进了房间。 小高一直都面无笑容、严肃认真,花荣也被他带得很好的完成了动作,兰溪和灿儿好意思,但克服一下也完成了动作。 就是这两个师兄,越做越尴尬。 花有财清了清嗓子说:“你们是不是需要兰溪和花荞,去帮帮你们?” “是啊!是啊!” 两人面露惊喜,点头如捣蒜。 “想得美!你们几个进去休息,就让他俩好好亲,不,好好做!不做好就别起来!” 几个年轻人,每天散朝后就聚在花府,花有财还整理出一些大明有限条件下,可以使用的刑侦技术等各种用于破案的知识,倾囊相授。 花荞每天出来得很早,她和阿爹就到隔壁广福医馆去帮忙。 花有财把花荞临摹加深记忆画的,一副人体骨骼图送给曹大夫,曹大夫投桃报李,也将家传的一些金方送给花有财。 “好希望我们的生活一直都能这样下去。” 花荞靠在呼延锦的怀里,她这个月刚刚满了十七岁,成熟少女才有的芬芳,萦绕在呼延锦的心上,让他窒息。 “会的。一辈子那么短,不知道够不够让我好好爱你。” 花荞扬起脸,呼延锦低下头,温热的唇印了下来。 所有的烦恼,都留给该面对的时候。 现在两个人的心里,只有缠绵得一塌糊涂的柔情。 第328章 太子北上预言成真 皇上并未诏太子回京,太子也乐得在南京城这个繁华之地,发挥自己的想象空间。 太子来南京城的一个主要任务就是重修皇宫,以便实现皇上将京城回迁的目标。所以,太子可不认为自己是在后方,而是在为父皇迁都打前站。 今年的地震,让皇宫也出现了不少问题,尤其是原来就已经有的低陷,又越发的明显。 找了不少工匠来看,都说若是地下不回填,将来问题会更加严重,何况,这还破坏了龙脉风水。 地陷回填,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皇宫修葺卡在这一环,朱瞻基也有些无奈,一面派人在江南寻找能工巧匠,一面做奉天殿、华盖殿和谨身殿的重点修补。 花有财父子,过了端午,就已经离开南京城前往顺天府,到时徐之锦会到码头去接他们,就说是徐家的远亲,也不会惹人怀疑。 呼延锦和张樾私下商量了几次,觉得要让太子主动回顺天府几乎不可能,除了重整南京城,现在只有一条,是他手上没做完的事。 那就是,造反案的主谋朱文至,尚未捉拿归案。 “为今之计,只有哄太子,说发现朱文至的行踪,再鼓动他亲自去追捕。” 张樾和呼延锦商量好,两人一同走进了文华殿。 太子正坐在桌前不知翻着什么,看见他二人进来,连忙向他们招手,唤他们上前。 “二位爱卿,孤正有一事想找你们商量。” 太子手中拿着的是钦天监所写的奏疏,他说:“最近,孤让钦天监观测天象,虽说他们奏报的都是一切如常,可孤心里总有些不安。 你们还记不记得,那个花大师曾预测过,说孤的父皇不足期年而终。孤虽不信,但又不得不防。去年八月父皇登基,如今已是五月十八......” 呼延锦闻言大喜,看了张樾一眼,上前奏到: “殿下所言极是,殿下离开顺天府,也已数月,几经波折,终于将应天府治理得井井有条。至于皇宫修葺,地陷回填,都不是一朝一夕能成之事,恐怕会影响到陛下迁都时间。 臣以为,此是大事,殿下应亲自回北京城,向皇上面禀为好。” 张樾也道:“下月初三是皇后寿辰,殿下此时返回顺天府,还可以赶上给皇后娘娘贺寿,看见您的一片孝心,娘娘必定欢喜。” “对啊!你不说我都忘了!于公于私孤都应该回去。” 朱瞻基非常满意,这两位说的理由都与语言无关,又都是劝他回去,他当即拍板道: “两日后我们北上回顺天,你们立即与副手交接,准备回北京师事宜。” 呼延锦二人离开文华殿忍不住相视一笑: 原来太子殿下心里同样着急。 不过,之前他们想的理由也不算没用,否则,刚才他们怎能张口就来? 五月二十,太子、大公主宝驾出了南京城。詹士府呼延锦、锦衣卫张樾带队随行。 兰溪扮成花荞的随行女官,也离开了这座,她住了六年的繁华都市。 到了广陵驿,他们换乘太子宝船,扬帆北上。 一路上花荞都惴惴不安。 因为眼看五月就要过去,当时阿爹说,不记得日子,只记得不出五月,她希望那不是真的,但又相信阿爹说的没错,那么......自己的亲生父亲,就在这一两天便要故去...... 呼延锦看花荞连吃饭也没心思,就知道她担心的是这件事。他看见太子的房里,放着一张琴,便笑道: “殿下,不如微臣弹奏一曲,让您和二位才人娘娘也放松放松。” 孙才人笑道:“这感情好,殿下的头都痛了好一阵了,听听曲子,也能缓缓。” 呼延锦微微一笑,弹起了他和花荞合奏过的《平沙落雁》: 万里微茫,鸿雁来也楚江空,碧云天净。 长空一色,白沙连天江水茫,江涵秋影。 朱瞻基听着曲子愣愣的,一壁之隔的花荞,早已落下泪来。 船行至沛县泗亭驿,站在船头的张樾,远远就看见,有人举着面三角牙边令旗在岸上挥舞,这是有上谕的旗语。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今日是五月二十九! 王振赶紧去船舱里禀报太子,上岸接圣旨。 朱瞻基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那毕竟是预言,如今真的要发生了,他还是感觉无法接受。 果然,是皇上病重弥留,诏太子回北京师。 弥留,那就还有希望。 从驿站里出来,只见张樾已经站在一条普通的客船上。呼延锦对太子道: “轻舟好赶路,我们换乘两艘普通客船,太子宝船仍旧照常走原来路线。” 太子点点头,他们离顺天府还有十天的路,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后面的行程全是日夜赶路,到了驿站便换船工,可还是让人觉得慢。十天的水路,八天就走完了。 可到达北京师时,六月七日,皇上已经驾崩九日。 汉王比太子晚到了一天,当他在京郊听说太子已经入宫,差点就气绝身亡。他收到消息就已经晚了两天,算算时间,太子就算比他早两天得到消息,进京也不会比他快。 于是和手下的幕僚一商量,带上精兵就进了北京。还留下自己几员大将,在水路、陆路都做了埋伏,截杀朱瞻基,自己就更加万无一失。 等到汉王气急败坏的入宫之时,见朱瞻基已经接了传位圣旨,着手安排登基大典。 本来宫里就有杨士奇等几位内阁大臣把守,丝毫没有出现慌乱,如今太子已经回宫,所有的事情都变得从容。 “我的好侄儿,皇叔倒是想问问你,皇上殡天仅十日,你是如何从两千里之外的应天府赶回来的?莫非......你早就知道皇上要龙驭归西,这才早早出发?” 汉王此话一出,大殿上的朝臣们这才想起来这一茬: 对啊,太子回来得,居然比身在山东的汉王还早一天,就算他昼夜兼程,也至少提前了十天上路。 “皇上之前并未听说如何病重,他二十八日还上朝,二十九日就驾崩,这其中又是什么原因?” 汉王咽不下这口恶气,煮熟的鸭子,眼睁睁的看着它飞了。他非要将这朝局搅上一搅。 这个疑问,其实也是大臣们的疑问,只不过没人敢提出来。如今,和太子提前回京这一事结合起来,事情就变得微妙起来。 看见大臣们议论纷纷,汉王得意的说到:“臣要求,由宗人府仔细查明先皇的死因!” “如你所愿。朕会让大理寺和宗人府,共同查审此案!” 第329章 临终之言确有蹊跷 大理寺卿虞谦、少卿徐之锦,刑部尚书吴中、左侍郎王璋,站在御书房。 “虞卿、吴卿,先皇过世,本不该打扰,但既然大家心中都有疑问,还请大理寺、刑部,对先皇身边的人进行查问,尽快弄清先皇死因。” 朱瞻基又补充道:“此时要办,但不要大事声张,平息谣言、平稳过渡,才是要务。” 徐之锦和王璋主要负责此时,因为是在宫中调查,他们也只能各带一位助手,其余由王振派内侍臣从旁协助。 李福在上次沉船案中殉职,朱瞻基在南京皇宫时,就看中了这个笑眯眯的王振,让他担任了主管公公的职务。 张樾被派去查找朱文至的行踪。东厂黄俨带人监视汉王府。 登基大典定在六月二十七,距离现在还有半个月的时间。 就朱瞻基而言,查不查父皇的死因,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他只不过是要借这件事,让质疑他的汉王和大臣无话可说。 至于查到什么结果,只要过了登基之日,对他来说都一样。 可大公主花荞并不这么想。 回宫之后,她并没有回坤宁宫,而是直接住进了太后的寿安宫偏殿。 皇后娘娘也没心情管她,整天坐在坤宁宫发呆。好不容易从太子妃熬成了皇后,住进坤宁宫还不到一年,这就要从皇后变成皇太后了。 “先皇殡天突然,我们回京又快,汉王引导群臣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让大家觉得先皇的殡天,与皇上有关。”张樾一边给太后姐姐按着肩膀,一边将外面的事讲给她们听。 “但是,这两天我查到了一件事,先皇殡天,也许与此人有关。” 张太后和花荞同时问:“谁?” “朱文至。” “怎么会是他?他不是就剩下几个散兵游勇,怎么还能将手伸入宫里?” 花荞一激动,把手里的黑豆勒得紧紧的,黑豆哼哼了两声,跳下她的大腿,摇着尾巴找旁边的小高去了。 “我查到翰林院侍读李时勉,在永乐年间曾与易呈锦同为刑部主事。这本属正常,可他们在共同调查一见案子的时候,易呈锦曾救过他一命。” 张太后点头道:“有了救命之恩,两人的关系就会和常人不一样。” “去年年底,李时勉给先帝上奏章,十几条建言,第一条就把先帝气得够呛,当场就让侍卫用金瓜打断了他的三根肋骨。” “他说了什么?能让父皇那么生气?”花荞有些好奇,她一直都觉得父皇脾气很好,能把父皇气成这样也是人才。 “这你就别问,你一个姑娘家,这话听不得。”张太后笑道。 “这有什么,朝堂上说得、写得,花荞怎么又听不得?他就是说,你父皇在国丧期间亲近嫔妃。这嫔妃不是别人,是六皇子的母妃顺妃张氏。” 张樾的意思花荞很明白,父皇对张氏一直都淡淡的,你说他在重孝之中要去宠幸嫔妃,也不会是张氏。 “唉!皇后失职了!皇帝总共就这几个妃子,又没有进新人,谁到皇帝跟前去搞事,皇后也不制止。” “我这次还打听到,皇上临终那天,曾对夏尚书说:李时勉当堂侮辱我!说完之后,心跳加快,病情加重,当天就没了。” 花荞心中一凛:难道这是父皇的死因? 她早就知道,她父皇有胸痹、足疾、消渴症以及眩晕之症,其中眩晕症就是不能生气,他本就肝阳上亢,过于生气,便会使本来就患有心疾的心脏承受不了。 那么父皇突然出意外就有很大的可能。 她看着张樾一字一句的问道:“你怀疑李时勉是朱文至叫来,故意气死我父皇的?” 张樾没有说话,蹲下去摸了摸黑豆的脑袋,黑豆立刻嫌弃的站起来,躺倒花荞的脚下。他笑了笑说:“我什么也没说。” 徐之锦带着大理寺正冯云成,在乾清宫的偏殿里,审问先皇临终前身边的人。忽然眼角余光中看见一个纤细的白色身影。 徐之锦的眉角挑了挑,却没有回头去看她,只管继续问: “高院判认为,先皇的脉象与病情加重前基本一致,那为何会突然发作?” 太医院仅有御医十人,平时是由高院判和周院使两人,直接负责给皇上请脉和医治,皇上这次病发,既是预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 “洪熙帝虚胖,其实是体内阴阳不能调和所致,而阴阳不和,又会引起多方面的病症,所以说是预料之中。 可这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突然病情加重,这一定需要个诱因。至于这个诱因是什么......下官就不敢妄自揣测了。” 高院判的话,与花荞的判断相符。 在南京城的时候,她曾和阿爹说过父皇的痛风症,阿爹就说,父皇这样的综合征,就要心平气和的好好养着,未必就会致命。 等高院判出去了,徐之锦才笑着说: “公主从南京城回来,学会偷听了?” 花荞扁扁嘴道:“冯寺正都看到我了,我光明正大的听呢。徐三哥,你们问那些内侍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 “内侍?先皇身边的内侍,就是那几个跟了他多年的福成、福禧几个,没什么特别的。”冯云成上次是见识过花荞本事的,见她开口问,就知道她有了怀疑。 花荞叹了口气,这确实是太渺茫了,谁进去说句话就走,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你们就留意一下,夏尚书见到我父皇之前,还见过什么人......” 徐之锦追问道:“你也注意到夏大人说的那句话了?是有人对先皇说了什么,就是刚才高院判说的‘诱因’对不对?可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花荞着急的问。 “我以为是先帝进食了丹药。”徐之锦皱着眉说。 “什么时候的事?父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进食丹药的?” 丹药里多含有微量毒性,这些毒性在短时间内能使人亢奋,造成很有药效的假象,日积月累,毒素在体内沉着,便会中毒身亡。 这个道理,花荞知道,徐之锦也知道。 小时候阿娘生病,她让阿爹去道士那里买丹药,阿爹就告诉过她,那次,徐之锦也在。 第330章 两种可能一个答案 大理寺和刑部,很快向朱瞻基提交了第一轮审讯结果。 从各人口供上看,先帝病情突然恶化那两日,并没有太大的疑点。两份奏呈,同时提到了天禄道人敬献的金丹。 朱瞻基脑袋突然“嗡”的一声响: 天禄道人是他让李福找回来的,当时是为了迎合太宗皇帝,谁知皇祖父吃了他的金丹,说是效果很好,不但人很精神,还能止疼。 后来,父皇足疾发作,疼痛难忍,太子朱瞻基便将天禄道人推荐给父皇,父皇曾一度依靠他的金丹止疼。 直到花荞替他从控制饮食来调理,足疾发作频率小了许多。 可恨的是,今年正旦节献贺礼,天禄道人又敬献了金丹,而洪熙帝吃了之后,倍感精神,将之视为神药,还在宫中,给天禄道人设了专门炼丹药的地方。 更可怕的是,太宗皇帝也吃过天禄道人的丹药......若是这样翻查下去,出现什么结果就更无法控制了。 “既无疑点,此时就到此为止,先皇体弱,暴毙也是无奈的事。只恨朕远在应天府,未能在床前尽孝,还是让先皇早日入土为安吧。” 徐之锦和王璋离开之后,朱瞻基抽出一份先皇嫔妃名单,朱笔勾出几个名字后,将笔扔在龙案上。 可到了翌日早朝,汉王又再次提出,要追查先皇死因,朱瞻基装作没听见,他不搭话,朝臣也不敢附和。 呼延锦出列向皇上行礼,侧过身去看着汉王,似笑非笑道:“当前首要事情一是先皇的葬礼,二是陛下的登基大典,其余的事情,都在这二事之下。 汉王若是要追究,陛下还可以追究去年正旦节之前,太子宝船途经山东,却为何无缘无故沉船漕河?陛下仁慈,却不是不知。汉王您又何必逼着陛下追究呢? 还有,南京城造反案,自缢身亡的废齐王,临死前嘴里还叫着一个人的名字,您猜,此人是谁?” 呼延锦所说二事,北京师里的大臣鲜有听说,他虽未点名,可都是看着汉王说的,这还不等于揭了谜底?一时议论纷纷。 汉王没料到呼延锦会反将他一军,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朱瞻基大喜,对呼延锦点头道:“爱卿所言甚是,这几日上朝,若是与大典于大葬无关之事,暂缓奏禀。” 蹇义、夏元吉等人纷纷响应,朝堂上更是没有了公开支持汉王的人。 退朝之后,朱瞻基刚走进乾清宫,就看见呼延锦、徐之锦和花荞在宫门外等着他。 “你们有事?” “皇兄,花荞已经找到父皇的死因了。您先敕花荞无罪,花荞方能说。” 朱瞻基忽然觉得,她口中这句话如熟悉,就像曾经听她说过一般。 他脸上露出了笑容,说到: “你当然无罪,有罪的都是他们两个。说说吧,你这个神探公主,又发现了什么。” 徐之锦先说道:“我们最后锁定的是两种可能,一是金丹中毒,二是先帝痼疾被激发,导致身体无法承受。但是,陛下您请看。” 花荞打开手上拿着的木盒子,里面豁然出现了几十粒,杨梅大小的丹药。她说到: “这是福全公公拿出来的,他说不知我们再找丹药,天禄道人敬献的丹药,大多都在这里,父王服下的数量不超过五粒。照此说法,丹药的微量毒性,还不至于让父王毒发身亡。” 朱瞻基接过那一盒丹药,深深叹了口气。他的内疚之心,这才算是真的放下。 花荞又道: “花荞今日......悄悄去了灵堂。” “你!......这也能看玩笑的吗?他是你父皇,更是君王......有没有被人看见?” 朱瞻基知道花荞胆大包天,就没想到她连皇帝的棺材也敢开! “没有没有......张樾替我把人都支开了......” “张樾?他竟然也卷在里面!你是要把皇兄的大臣都祸害进去?” 呼延锦暗笑道:开棺材您就气成这样,不是我们拦着,她还要把内脏都剖开来看看,才肯罢休! “您看您......都说了无罪我才说的......” “你无罪,他们三个,统统去边关充军!” “皇兄......那你也把我罚到边关去吧,去边关之前,您要先准许我出宫,把害死我父皇的人给杀了!”花荞笃定的说。 “杀......你是说,父皇是被人害死的?”朱瞻基没料到花荞得出的是这个结论。 “不错。高院判和花荞的看法都是,需要一个诱因,才能将先皇的旧疾,激发起来,成为致命的疾病。而这需要对先皇的病非常了解才做得到,我们就将目标放在太医院上。” 呼延锦解释道:“为了不让凶手觉察,徐大人在明,臣在暗,明着只关注丹药,暗地里,我们查了他们接触的人。 先皇最后两天,太医院的高院判和周院使,频繁出入乾清宫,所以一直被忽略。这个周院使,竟然与朱文至有联系。” “我仔细观察了父皇的遗体,虽然时间比较长了,但因为外面有冰块,棺材里面又有防腐香料,父皇的容貌、皮肤和指甲都还保持原样。 你就当......我去见了父皇最后一面......因为不能看到体内,我也只是排除了父皇中毒的可能,从他死前的症状,可以判断他就是心痹发作猝死。” 花荞垂着头,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兰才人。 “我们审了周广年,他已经招认,是他趁进去给先皇请脉之机,一再向先皇提起,李时勉李大人对他的谏言,又说朝野都因此时指责皇上。皇上这才气急攻心,只三个时辰便咽了气。 周广年还说,顺妃娘娘其实是被骗到先皇寝宫,又故意让起居内侍看到,这才有了李时勉的谏言。” 呼延锦审出这些内容也很是诧异,他这才相信,生气都能将人气死。 朱瞻基沉默了好一会,才说:“朕不会放过朱文至,周广年立即处死!不过为了父皇的颜面,此时不必公开。 今天在朝堂上,呼延为朕解了围,正准备将你升至督察院右都御史,和刘观一起,在督察院为朕把好关。” 升不升官,对呼延锦来说实在是无关紧要,他云淡风轻的一笑: “谢陛下!” 第331章 花有财袖箭开外挂 按照先皇遗言,先皇俭朴下葬。 已经登基的朱瞻基,封胡氏为后,孙氏为贵妃,几位公主也都册封了长公主,但只有花荞,是金册金银与嫔妃一般,其余长公主均为银册无印,俸禄也少了几成。 因丧父是重孝,三年不得嫁娶,长公主们也还住在宫里。除了嘉兴长公主和母后住在寿康宫,其余的长公主,都住到了西六宫后的重华宫里的漱芳斋。 只有花荞,她作为正一品的长公主,皇上特赐了重华宫给她一人居住。 “唉!住在后宫里有什么好玩的?还不如像兰溪那样,自己有套小宅子,自由自在。东宫也比这里方便啊。” 花荞蹲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黑豆的狗头。黑豆已经完全成了一只大狗,它的尾巴像条鞭子一样,不停左右摆着。 灿儿也进了宫,和小七一起,成了宝应长公主的贴身女官。她笑道: “天下不知有多少姑娘,羡慕住在宫里的女子,不是娘娘,就是公主,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您还身在福中不知福。” “没意思!” 花荞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黑豆见她抬手,还以为她要扔石头让它捡,赶紧站起来跺着脚,盯着她的手。 花荞笑了,还真摸出一颗石子,朝墙边扔了过去。 黑豆还没把石子捡回来,小高从外面走了回来,他脸上带着笑,凑到花荞面前小声说到: “长公主想不想出去看宋大夫?” “想!” “就知道你是这个反应......走吧,张大人这就从寿安宫出来了。”小高笑着将手里的包袱递给灿儿,不用看,这是张大人给花荞准备的衣服。 换了锦衣卫的衣服,花荞上下打量说: “这衣服还真合适,真有和我个子一般的锦衣卫?” “这是张大人特意为你做的。重华宫离西北角门更近了,又是你自己的宫,连翻墙都省了。” 小高也已经换了锦衣卫的服饰,带着花荞在宫门外与张樾汇合,照样走羽林卫的角门,出了皇宫。 “今天你怎么有空过来看老太后?” “你忘了?太宗皇帝的忌日快到了。因为仁宗皇帝在孝中,老太后打算从简,只到庙里去做场法事,斋戒七日。” 张樾说完,斜着眼睛瞟了一眼花荞,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这回不行。” “啊?为什么这次不行?上次又可以?”花荞失望的嘟囔着。 “你要是好好叫我一声,我就告诉你。” 张樾好长时间没见到花荞了,忍不住想逗逗她。 “好舅公?......好师兄?哎呀,你就告诉我吧!” “因为太后也要带着长公主们一起去,所以,你不能跟老太后一起。” 花荞只想一脚踹在这个大师兄的屁股上!小高是撑不住了,使劲咳了两声。只有张樾,得意洋洋的背着手,大步走在前面。 又转了两个弯,北京师花花绿绿的大街就呈现在眼前。 迁都顺天府已经四年了,这里虽比不上南京城的繁华,但它有它的大气磅礴。再加上,越来越多的商贾往北京师聚集,在这里住惯的王公富贵们,也不再整天嚷嚷着回南都。 大明门到正阳门之间的朝前市,是目前最繁华的地区。 呼延锦府邸所在的胡同,就在这一带。 回来北京之后,他将东、西两院之间,开了个月亮门,在两门外加砌了影壁,从外面看,就是一个藏在巷子底的大宅院。 因为师傅想开医馆,他又替师傅在朝前市买了,两前两后二层楼门面。 呼延锦和花荞都在重孝期,师傅有将外科医术传授出去的愿望,另外还有一件心愿未了,那就是,杀了朱文至,他们便默契的留了下来。 皇上召见了张樾、呼延锦和徐之锦三人,让他们务必秘密找到、并除掉朱文至。刚好,不谋而合。 张樾派了一队锦衣卫出京寻找,他们几个,就在北京师守株待兔。 “阿爹!师兄!” 花荞在宫里要端着长公主的架子,只有在这里,她才做回了她自己。 呼延锦见她进来,回头对花荣说:“你姐姐来了,去把你做的袖箭拿给她。” “袖箭?那是什么东西?” “师父画了两个图纸,我看了一下,比大内锦衣卫、东厂配置的暗器都好,体积小,机关很灵活,绑在手臂上,使用非常方便。”张樾解释道。 他越来越觉得师父深不可测,难怪皇上跟他说过,不能让花大师活在世上,谁也不知道,他到底还知道多少未来的秘密。 花荣拿了两个袖箭出来,笑眯眯的把袖箭的牛皮绑臂,替姐姐扎在手腕上方说:“你的这个,是二师兄亲手做的,小高哥那个才是我做的。” “我也有?难道能比我的剑还快?” 小高也觉得新鲜,他想模仿着花荣的样子,将袖箭绑在自己手臂上,可发现他的和花荞的还不太一样。 这个袖箭可是个外来货,因为花有财只在故宫里隔着玻璃见过,明清有一种筒形的袖箭,里面估计有弹簧,看上去粗粗笨笨的。 可刺客信条里的袖箭,他收集过好几代的周边。给花荞的袖箭是折叠弓箭,几个男人用的,是可旋转的隐形匕首。 这个匕首配上他们的近身格斗术,甚至可以作为主战武器来使用。 “阿爹,您一定是神仙变的!” 花荞学会了如何使用她手臂上的那把小弓箭,不由得心花怒放。 虽然师傅不反对,但张樾并不敢直接把图纸交给神机营。这样的设计,已经突破了他们的想象,他怕皇上起怀疑,还是缓缓再说。 呼延锦看着张樾说: “师傅的东西,现在都不要泄露出去,师傅现在就是一名大夫,长公主开的,济民外科医馆的坐堂大夫。” “我......我开的?” 花荞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半个月没见到大家,他们就干了那么多事情。 呼延锦笑道:“我和张樾都不能出面,只有你这个长公主的头衔,拿出来给师傅撑撑腰,省得那些无赖来找麻烦。” “我都说不用,阿锦偏说这样方便些,官府也不收税,看病的也不敢不给药钱。”花有财拿着一块牛皮走进来。 他在花荞面前,把折起来的牛皮一摊开。 花荞眼睛都瞪大了: “哇!手术刀!” 第332章 长公主开外科医馆 花有财手中拿的牛皮,其实就是中医用来保管针灸银针的牛皮袋。 只不过里面别着的,是让铁匠照着图打的柳叶刀。 大明现在虽然还没有现代意义的钢,但他们的百炼钢,也就是精铁,厚度和硬度也不错。花有财也不能太挑剔,要做外科手术,没有趁手的工具也不行。 这可比袖箭更吸引花荞,她恨不得就住在宫外,住在医馆里。 既然是用长公主的名义开的医馆,花荞便堂而皇之的告诉了皇上。 “哦?你还有这个兴趣?” “对啊!您看,上次孙贵妃被蛇咬伤,救助及时,她的性命和腿都保住了。我既是食大明俸禄米粮的长公主,就有义务为大明百姓做些事。” 朱瞻基一听,立刻没了意见。自己刚刚登基,长公主这样的小举动,正好可以替皇室收买人心。他当即拍板: “好!等你开张那天,我让贵妃给你送贺礼!” 除了贵妃的贺礼,花荞还得了每月四次,光明正大出宫的机会。 花有财父子当然不能直接出去坐诊,虽然顺天府他们是第一次来,并没有认识他们的人,可是,难保没有南直隶见过他们的人,来顺天遇见。 他们不能给花荞、呼延锦惹事。 花有财已经五十七了,扮老很容易。 花荣见过他的人本就不多,小伙子个子长得快,样子也脱了原来的稚气,就是熟人都要仔细认才认得出,更别说见过一、两面的陌生人。 医馆里还收了几个小徒弟,是海英、海明和蕊儿他们。 那天,蕊儿在医馆里突然见到小高,想起小高进宫前自己的举动,还一个劲的别扭,后来,见小高没当回事,和以往一样与她说话,她也就慢慢恢复了常态。 再就是海明到福生堂里,又带回来几个十来岁的孩子,或在府里,或在医馆里帮忙。 他们都管花有财叫宋先生,管花荣叫荣少爷。 花荞正满脸笑容的,听花荣向她介绍医馆里的设施,呼延锦快步走了进来。 “师兄,你也来了?这个点过来,一定没吃饭,阿荣,去让她们给师兄做点吃的。” 呼延锦也不拒绝,等花荣出去后,他便将花荞紧紧搂在怀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将她松开。 他的脸上,终于浮起一丝笑意:“还喜欢这里吗?” “我以为,你会先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呼延锦眼里闪了一下:“你果然懂我。确实是有事。 你还记不记得,我回来就去找了林龙枫,可是他已经告病辞官,人也找不着了。还有,我托你去找明珠姑娘,她也不在教坊司,和林龙枫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嗯,现在你找到他们了?” “不,是他们找了我。他们在府门上画了个记号,那是穹窿山过去用的约见暗号,但缺了一笔,没有约见地点。我想,他只是要我知道,他来了。” “谨逸……” 呼延锦怕吓到她,将她的一只手握在他掌心里,微笑到:“我并不怕他,以前有父亲在他一边,我只能畏手畏脚,现在,没有了顾忌,我等的就是他。只是……” “你怕阿爹被发现?一会你看看,连你都认不出他来!”花荞笑了。 阿爹教陶庄主改造火器,陶庄主教了阿爹一种易容术。不过,花有财私下认为,还不如现代女孩子用的化妆术效果好。 “而且,医馆里还有一位跌打大夫,一般患者由他和花荣接待,解决不了的,阿爹才会出手。我们大张旗鼓开医馆,不就是为了吸引他来?” 那天他们几个商量,朱文至迟早要在京师露面。 当初在南京皇宫里,就是因为花荞用一面哈哈镜,说他不是真龙天子,动摇了那些观望的大臣,和他手下的将士。他不可能放过花荞。 与其被动等他暗杀,不如主动给他机会,还便于他们防范。 呼延锦点点头道:“师娘被杀,是魏谦的指令,他自己没动手,还放过你和花荣,我记他的好。我父亲的死,他虽没动手,却是他一手安排,这个仇我不能不报。 皇上现在还没有孩子,他随时都可能死灰复燃。于公于私,我都不能让他活在世上!” 宝应长公主开的济民外科医馆,就在万众瞩目中开张了。 中医外科,古而有之,但像这样单独专治外科的医馆,这还是第一家。 花有财找了一些古书,专门看了中医外科的一些治疗方法和案例,他在大明生活快三十年,非常清楚大明人容易接受什么。 他就是要用古书上模棱两可的记载,来解释他的外科技术,就像经常为他挡光的“游方道士”一样。 花荞几乎每天都过来,她主要是想看阿爹如何做手术。可是开张两天,上门的,无非就是些治疗跌打擦伤和皮肤病的。 花有财也不着急,没事就教他们认人体骨骼、内脏、动静脉血管,这些蒙在皮肉之下,大明人所不了解的知识。 方琬琰已经有了快六个月的身孕,在府里不能出门。既然没有病人,花荞也不能白出宫,便到徐府里去看她。 “长公主殿下,你回京之后,我没能去看你,现在倒劳烦你来看我了!” 方琬琰肚子已经有些突起,看见花荞有些不好意思。花荞忙扶着她坐下,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眼,笑道: “你就老实待着吧,徐三哥这段时间忙,肯定也顾不上你,你别怨我皇兄就行了。” 方琬琰急忙说:“为皇上办事那是他的本分,我如何会生怨?” “方二少爷回来,我还没有谢过他,若不是他给张大人送信,也没能那么快将阿爹救出来......” “快别提这件事,二哥回来跟父亲说了,父亲说,你父皇和你皇兄都想要他的命,二哥却帮着将他放走,当今皇上已经认定自己将他射死,他就不能再活过来。” “对不起,这事让你们也跟着受连累。” “傻,我们两家现在是连在一起了,你想甩也甩不掉。你放心,我们这家在胡同口,要进去都从我们门前经过。之锦特意安排了人在门口守着,有动静会通知里面的李管家。” 她想想又说:“昨天,有个女子曾经走到巷子口,向老军打听里面那户的名字,老军自然不说,她转了一下,调头走了。” 女子?难道是明珠? 花荞点点头说: “你就别瞎操心了,把宝宝养好才是第一大事。” 第333章 宋先生接首位患者 花荞回到医馆,见花荣和灿儿正在用猪皮练习缝针。 这在宝应的时候阿爹可没少让她练。她那时还以为是为了对死者尊重,给缝好点,不叫别人发现,现在才知道,这样的缝合,其实也用在活人身上。 在大明,缝合主要是桑皮线,即取桑树之根皮,去其表层黄皮,留取洁白柔软的长纤维层,经锤制加工而成之纤维细线。 桑皮线不仅制作方法简单,应用方便,且不易断折,更有药性和平,清热解毒,促进伤口愈合的治疗作用。 如果是外表伤口缝合,桑皮线是不错的材料。可是若是多层缝合,桑皮线不能胜任了。 花有财便打起了自己做羊肠线的主意。 他用清洗干净的羊肠,进行切割,并将羊肠内层的黏膜分离下来,取最里层的黏膜,放在碱水里浸泡,再用硫磺烟熏,最后将黏膜搓成羊肠线。 也不知割坏了多少根羊肠,才搓出能用的羊肠线。 在万户山庄的时候,陶庄主被他这个不用拆线,能够直接被人体消化的线惊呆了。 花荞正在看他们用桑皮线,练习连续锁边缝合,几个人抬着一个伤者风风火火的闯进来。 “大夫!快替我们叫大夫!”一个抬人的大汉喊道。 “来了来了!” 穿着白罩衣的陈大夫从里间跑出来,他一边擦手,一边问:“患者怎么回事?” 说话间,患者已经被他们主动的放在墙边的诊疗床上。 花荞朝他看过去,只见那人脸色惨白,左腿已经用布带扎了起来,但是血还是从布带里渗了出来。 看来,是伤到主血管了。 陈大夫就是医馆请来的正骨大夫,四十来岁,家传的医术。他也不多说,急忙过去查看。 这伤他见多了,年轻人骑马爱飚骑术,马一旦遇到意外,往往不受控制,每年都有人因为从马上摔下来,不治身亡的。 “多长时间了?” “已经快两个时辰了,之前在府里,等御医就花了时间,谁知来了也说治不了,就给做了包扎,喝了汤药。管家说这里开了一家外科医馆,也来不及请人,就直接抬过来了。” 陈大夫上手一摸,心里“咯噔”一下,就知道为什么御医说治不了。 花荞看陈大夫的脸色,就知道情况很糟糕,她也穿上一件罩衣走了过去。 不用知道了,这是小腿胫骨骨折,而且锋利的断骨已经戳破了皮肉,看他失血的情况,只怕是动脉也给刺破了。 “两个时辰......都断成这样了,恐怕最多能保命,腿是保不住了。” 陈大夫转身让蕊儿去准备麻醉用的药水,又对穿好罩衣的花荣和海英说:“抬到里间去。” “走!” 床上那男人吼到,他惨白的脸色,衬得他一双眼睛血红:“都是庸医!我就是宁愿死,你们也休想拿走我的腿!” “三公子......御医也是这样说的......难道要回去等死?”那个大汉也不敢真抬。 花荞拿来一个口罩戴上,果断说:“你要是再磨蹭,那可能就真保不住了。阿荣、阿明,抬人!你们几个在外面等!” 还没等那公子反对,花荣他们已经将床边的两根竹竿抬起来,原来床上的床单,就是担架,三公子被兜着进了里间。 花荞打了个眼色,灿儿便从里间的小门走了出去。过了一会,穿着罩衣,戴着口罩的花有财便从小门走了进来。 三公子气鼓鼓的说:“你们敢弄断我的腿,我就一把火把你们医馆给烧了!” “你的腿本来就断了,现在我们是帮你接起来,想好就别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花荞已经把他腿上缠的布全部打开了。 花有财仔细看了看,道:“胫后动脉破裂,准备修补,阿荣,准备锉刀。” 陈大夫已经拿着麻醉药睡圣散进来了,又听那公子叫到: “不不不!我不要全身麻醉,万一我睡着了,你们把我的腿锯掉怎么办?” “你确定?”花荞忍住笑问他。 “确定!看你们一个个罩着脸,是不是怕被我认出来?都不是好人......” 没等他说完,花有财道:“陈大夫,给他用局部麻醉。” 这个陈大夫家里,研制了一种局部麻醉的药,就是用川乌、草乌、南星、半夏、川椒为末调擦,使得皮肤失去知觉,可这只适合用与轻微或是小面积的外科手术。 唉!这位公子,你就自求多福吧! 一切准备好,花荞对阿爹说:“师傅,让徒儿试试。” 花有财将针交给花荞,他现在已经有些老花,确实不合适做血管神经修补这种细活。 “哎......不行!你是拿我来练手啊!我要师傅做!” 花荞也是佩服他,痛得满头大汗,还要这么操心,正想说什么,只听身后传来呼延锦的声音: “滕三公子,你滕家一门虎将,到了你,怎么就变了猫?现在是长公主亲自为你做手术,有意见也给我忍着!” “长......长公主......” 滕子俊是都督佥事滕定的三公子,滕将军跟着太宗皇帝数次出塞,战功累累,大儿子、二儿子一直在他麾下。 三儿子滕子俊是庶子,爵位、家产都没他的份,自然就成了京城花花公子的一员。 花荞回头看着呼延锦一笑,坐下来就开始动手。 说着容易,可真的做起来,那是千难万难。花荞呼吸也变得细微了,整个人就像石化了一样,只有手指微微动着,你知道她还活着。 屋里熏着杀菌的草药,计时的檀香也在渐渐变成灰。 直到换了第三炷香,花荞才闭着眼睛仰了仰头,站起来。 花有财接替她的位置,开始用矬子慢慢将锋利的断骨锉圆,将胫骨拉伸,回位...... 从头到尾,滕子俊都保持着醒的状态,没有叫疼,那是因为他嘴里咬着灿儿塞给他的一卷布。 但凭这点,倒叫里屋所有的人,都高看他一眼。 呼延锦一直在外间坐着,一动不动,看见灿儿扶着花荞出来,赶紧站起来,让她坐下。 外间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她面前单膝下跪行礼道: “多谢长公主殿下搭救吾儿!” 第334章 浪荡子幡然知悔悟 整整烧了八柱香,滕子俊都已经痛得晕过去了,花有财才最后替他上好夹板。 滕定本想来看看情况就回去的,没想到是长公主亲自替儿子医治,再加上右都御史呼延大人也在医馆,他怎么都不好走了。 滕子俊被人从里间抬出来,看见父亲一直在外间守候,激动得什么痛都值得了。 从小到大,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只在意嫡出的大哥,他在家里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隔三差五的闹出点事,其实就是想引起父亲对自己的注意。 今天他本是和一群公子哥去飙马,太过得意忘形,才从马上摔下来。这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可父亲却在这里守了两个时辰。 滕子俊在里边做手术的时候,看到长公主专注的为他缝着血管,一针一针,仿佛在做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然后,他又亲眼看见,宋先生用钉子,固定自己已经断裂的腿骨,一寸一分,丝毫不肯马虎。 这一切,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口里嚷嚷着要保住腿,可这时才真切的感受到,自己这条腿,是被他们修修补补捡回来的。 为了一个御医都说了的“不可能”,长公主和她的师傅,花了两个多时辰。 “父亲!我错了……” 滕子俊哽咽道:“若是我的腿能好,请您把我送到军营里去,我不像这样浪荡下去,我要凭我自己的力量去建功立业!” 滕定愣住了,自己这个没事就惹事的小儿子,摔这一次摔清醒了。 花荞笑到:“滕将军,三公子的腿还需要慢慢愈合,不能操之过急。最近这三日,骨头会非常痛,也请公子多多忍耐。 在腿骨长好之前,千万不要对它再有任何伤害。我们医馆里有轮椅和拐杖提供给三公子使用,好了之后,再还回来。” 海英推了个木制轮椅出来,他们把滕三公子抬上去,这比直接抬着他好多了。 滕定对着花荞拱手道:“男儿的腿,是他顶天立地的资本,长公主为我儿保住这条腿,等于给了他新的生命。滕定无以为报,定将为大明尽忠,死而后已!” 海明提着几副内服药出来,还有陈氏的外敷止血生肌复原膏,并交代滕三公子,要连续到医馆换药观察七日。 等到滕定父子离开,花有财从里间走了出来,连连摇头道: “老啦!就这会,师傅就觉得头晕眼花了……” 陈大夫从药方出来,拿着笔和纸,激动的冲了出来:“宋先生!您刚才往骨头里打钉子,老夫闻所闻问,也从来没有想过用此等方法来对碎骨、断骨加以固定。 只是那钉子在身体里不会对身体造成影响吗?骨骼长好之后,需不需要再取出来?” “青铜钉不容易生锈,但我这样用其实也很冒险,就看后面恢复的时候,会不会出现出血或感染。骨骼长好之后,可以再开刀取出来,毕竟是身外之物。” 大明对大夫开刀做了严格的管制,对四肢的治疗已经是最大的限度,还好是位公子,若是位女子,想得到花有财、陈裴的救治,是万万不可能的。 “师傅,将来他这条修补过的腿,会比另一条腿短一些?” 刚在阿爹在磨滕公子腿骨的时候,花荞心里就有这个疑问:磨掉了,不就变短了? “确实有这个可能。所以需要留一些让骨头生长的空间。滕三公子不过二十上下,身体抵抗能力强,复原的希望还是很大。” 呼延锦一直微笑着,看着他心爱的姑娘在与师傅讨论刚才的手术,她对医术的执着,甚至超过了对仵作术的着迷。 送花荞回宫的马车上,两人依偎着靠在一起。 “以前见你给尸体动刀,只觉得你勇敢,执着于在尸体上找到答案。今天看你在活人身体上用刀用针,则不是‘勇敢’二字能够形容。” 呼延锦轻轻捏着他掌心中的那只小手,小手则用手指头在他手心里划着圈圈。 “我问过阿爹,若是他在场,又能开刀,吾伯父的伤能不能活?阿爹说,在大明不能活,但是在现代,这样的伤,只要救助及时,救活的可能性就非常大......” 呼延锦没有料到,她竟将这件事放在心上:那天在昏暗的火光中,她坐在地上,手死死按着伤口,可血却依然从她指缝中渗出来时,她满脸的惊恐和绝望。 那是眼睁睁看着生命流逝,自己却无能为力的绝望。 花荞仰起脸又说:“今天我去看琬琰了,她告诉我,昨天,巷子口来了一个女人......” “女人?我昨天很晚才回去,并没有听府里说有人来找。兰溪不会到府里去找我,难道是齐明珠?” “照琬琰说的模样,我猜也是她。” “她找我......那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她离开教坊司的时间,和林龙枫离开的时间相差不过三天,他们现在应该都和易呈锦在一起。” 朱瞻基在南京时,便借着花荞说朱文至不是真龙天子一事,否认了朱文至的身份,甚至不许用他再这个“朱”姓的名字。 大家说起他,又用回了易呈锦这个名字。 “林龙枫曾替易呈锦杀过人,他不走,早晚也要被查出来,可明珠姑娘,明明没有暴露,为何她也要走?” 呼延锦低头亲了亲怀里这个小单纯,笑道: “以前你皇兄是太孙、太子,现在他是皇上。皇后以前管不到后宫,现在,后宫是皇后说了算。你以为,齐明珠与皇上的关系,皇后会不知道吗?” “哦,原来她是躲皇后......” “而且,她更是欲擒故纵。皇上悄悄派萧炎出宫两次,我打听了一下,他就是去找齐明珠。现在她来找我......” “那她绝不是想借你去见皇上。” “不错,相见皇上,她现身让萧炎无意发现就行了,何必找我这个知道她底细的人。” 他话一出口,突然两个人都紧张起来: 不错,呼延锦是知道到他们的底细,可他们也同样知道呼延锦的身份。虽然吾将军已经离世,可身份是无法改变的。 呼延锦就是穹窿山吾将军的儿子,是他们放在皇上身边的人! 呼延锦与花荞心知肚明,他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朝廷,对不起朱瞻基的事,可这如何解释? “我必须找到他们。在他们做出任何对我,或是对皇上不利的事之前。” 第335章 周年祭再赴潭柘寺 新帝登基,百事待举。 西番安定、曲先卫指挥使,率众杀朝廷使者,抢夺财物,霸据一方,俨然成了一个小朝廷,宣德帝派李英、康寿征讨安定、曲先,李英率西宁诸卫追击,大胜。 安定王进京谢罪。 朱瞻基正需要这样的胜利,来确立自己的威信,他不但宽恕了安定王,还将此次立功的李英,擢升为陕西行都司左都督。 “李英,此次平乱,你功不可没。朕听闻你因常年征战,年逾三十,尚未娶亲。朕就许你一门亲事,待到国孝之后,让你风光大婚。” 皇上显然很高兴,大殿之上就给李英许了亲。 “这......谢皇上恩典!”李英是典型的西北大汉,比皇上还大了五、六岁。 散朝后,徐之锦和呼延锦一同离开大殿,徐之锦笑道: “呼延大人,您可要抓紧时间立功啊,可别让别人争了先。” 呼延锦笑而不答。 不是他的他不要,是他的,谁也夺不走。虽是这样想,可......心里怎么空落落的? 今天花荞跟着皇太后去寺里进香,要几日方可回来。原来如此。 这会皇太后一行已经走到半路了。 潭柘寺,嘉兴已经去过了,没什么兴趣,不过,总比待在宫里强。她是皇上的嫡亲妹妹,可册封长公主的时候,她却和其他公主一样,反而让花荞占了先,想想就让人生气。 倒是母后劝她:“册封长公主都是虚名,将来你嫁得好,母后、皇兄给你双倍嫁妆,那就是你的后福,何必在意这几年的一个虚名?” 嘉兴长公主这才高兴的点点头。 忽然马车停了下来,嘉兴奇怪的探头去望。 原来是迎面走来一队木笼铁链锁着的和尚,张樾正在询问情况,那押解的都头正在向张樾做解释。 问了几句,张樾向车里的人说了几句。旁边那辆车,坐着的正是太皇太后和花荞。 “说是咸宁押过来的,二十四个造反的和尚。” “和尚造什么反?是不是弄错了?”太皇太后信佛,说一群和尚造反,她怎么也不相信。 那些木笼子里的和尚认得是皇室贵人的宝车,一个个忙站起来,声嘶力竭的叫到: “贵人救命啊!我们是冤枉的!我们都是庙里的和尚,并无反朝廷之心......” 他们话没说完,旁边的押守一鞭子抽过去,那叫喊的和尚躲闪不及,被一鞭子抽在脸上,顿时捂着脸,哀嚎着蹲了下去。 张樾怒道:“来人,把这大胆狂徒绑了!竟敢当着贵人的面,法外加刑,你这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领头的都头一见连忙来求,张樾却视而不见。 “在我们面见都敢这样,可见这些和尚必是被冤枉的。”太皇太后没好气的说。 张樾笑道:“这我们就不好过问了,我已经问了,过去是交到刑部,大理寺要核审的,再不济,让督察院去吧西安府尹给查一查,准保有结果。” “就怕是造反案,刑部直接报给皇上,皇上不问缘由,全都给砍了,到时再去为他们平反,又有何用?” 花荞说这句,张樾倒是有些赞同,忙叫了名锦衣卫,快马回了京城,向呼延锦报告此事。 “阿弥陀佛,宁可慢一点,都不要错杀了这些和尚,二十来个人呐,真是造孽!” 太皇太后放下窗帘,张樾一挥手,队伍又朝着潭柘寺方向走去。 “真是奇了怪了,连路边的犯人她们都要去管。太皇太后是不是老糊涂了?一定是花荞那个惹事包招来的事!”嘉兴重重的将窗帘放下。 “英国公是国之重臣,你皇兄还要倚重于他,他们兄弟几个对皇室忠心耿耿,太皇太后怎么都是长辈,你说话不要没了轻重。” 张太后闭目养神,不再说话,只把旁边坐着的嘉兴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车上都是女眷,速度自然不快,到了午后,他们才到了潭柘寺。 潭柘寺来得也不是一两回了,连住的地方,都照着以往住惯的顺序安排。 灿儿是头一回来,处处都新鲜,悄悄和小七东问西问。 小高说:“嘉兴长公主还住咱们隔壁?上回来她可是尝了甜头。” “胡说!那如何是甜头?”花荞朝小高翻了一个白眼。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也!”张樾笑着进了房间,他接着小高的话说到: “你是不知道,我们在南京城那段时间,井源将军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赢得嘉兴公主的默许,已经向先皇提了亲。哪知太宗皇帝的热孝未出,又......这要等皇上亲自赐婚才行了。” “还有这样的事?怎么你们个个都知道,就我蒙在鼓里?” “你一门心思在某人身上,眼里哪有别人?”张樾笑道:“走吧,衣服别换了,直接到斋堂去,德始禅师已经在那里等我们了。” 几人刚走出院子,就听见隔壁院子里传来嘉兴的声音: “井源!快把这两盆花搬走!我最讨厌茉莉了,花又难看,有爱招虫子!谁叫你摆到我院子里的?” 花荞一看,井源一手提着一盆开得正旺的茉莉花,皱着张脸走出来, “小高,你去向井将军讨了那两盆花,放在咱们院子里。” 花荞说完,跟着张樾往斋堂去了。 张樾见她跟上来,低声说到:“不过是两盆花,以后你别轻易动善心,这不是什么好事。” “你也说是两盆花,她不至于为了两盆花跟我闹翻吧?” 正说着,小高小跑着过来说到:“井将军说,那两盆花他还有用,不能给您了。” 张樾低声笑道:“这位是聪明人,没被你带沟里。” 花荞万事聪明,偏偏在这感情上没什么心计。因为自己第一次动心的人是呼延锦,偏巧呼延锦又一心一意将她疼到骨子里,她没有太多忧患意识。 她吐吐舌头说:“我知道了,下次不敢了。” 花荞在这边说“下次不敢”,嘉兴那边这次就没打算放过井源。 “你说!你跟她什么时候有的交情?” “我......我没有!我和宝应长公主连一句话也没说过,哪有什么交情?” “没有交情她会为你解围?就算是我扔掉的花,也不能给她!” “我没给......” “算你识相!别以为我父王口头答应了你,我皇兄不一定会把我,许配给你那么窝囊的人!” 井源苦着脸从嘉兴长公主院子里出来。 如不是自己做过的事要负责,他也不想。 第336章 风波起花荞管闲事 花荞随着张樾来到斋堂,发现里面只有太皇太后、德始禅师和几个小和尚。 德始禅师好茶,经常有人寻得好茶,就往寺里送。他别的赠礼不收,唯独是茶,来者不拒。 太皇太后还是贵妃的时候,曾经陪着太宗皇帝来喝过茶,只是喝茶,喝完连药石也未用,就回去了。一壶茶,他们从禅讲到天下。 太皇太后虽是女流,却是巾帼不让须眉之辈,这也是德始禅师愿意另眼相待的原因。 “你们两个快来,德始禅师的茶,都沾了仙气,别的地方可喝不到。” 自从太皇太后认定张樾对花荞有意以后,总是有意无意撮合他们两人,张樾解释几回她只当是欲盖弥彰。 既是没外人,张樾也跟着坐了下来。 茶叶好,还要泡茶的水好、壶好,水温、时间都恰到好处。 洪武二十四年,太祖皇帝下令罢造团茶,改为直接进贡叶茶。煮团茶,要用稍硬些的水,以山泉水为尊,泡叶茶,略轻浮些,则是以久贮的无根之水为妙。 在潭柘寺,这两种水,都信手可得,再加上铸铁壶煮水,紫砂壶泡茶,香烟袅袅,寺钟回荡,品出来的,就不止是茶香。 花荞不熟悉这些,边小口啜着,便听禅师和太皇太后聊天。 忽然门外听见有人在叫主持,张樾站起来正要出门看看,一个和尚过来,看见太皇太后没敢说话。 德始禅师点头道:“但说无妨。” 那和尚连忙说:“禅师,不好了!明远师弟在镇上闯祸了!” “明远?明远做了什么?” “明远师弟在山下的镇子化缘,碰到一个夫妇在布庄跟掌柜争吵,明远师弟就过去劝,谁知......那男人突然死了,那妇人正抓了布庄掌柜和明远师弟要私了。” 张樾问:“为什么不报官?” “......说是报官,那就要偿命......” 德始禅师道:“佛门子弟归僧录司管,让他们报官,顺便也报了僧录司。潭柘寺的僧人不惹事,却也不怕事。” 花荞朝着门边抱着胳膊看热闹的张樾眨眨眼,张樾嘴角一弯,道: “禅师若是信得过在下,在下愿意替潭拓寺去督促此事。” “大人是行家,老衲求之不得。相信大人必不教我佛子弟含冤。” 张樾向太皇太后姐姐、德始禅师行礼告退,顺口说了一句:“长公主擅察,不知能否助微臣一臂之力?” 太皇太后刚想说他,长公主一个姑娘家,怎能抛头露面管这等闲事?谁知花荞已经站了起来道:“花荞不才,但愿意奉陪。” 花荞回去飞快的换了男装,她只是想去找出真相,并不是想去惊世骇俗。 镇子离潭柘寺不远,张樾、花荞和小高,跟着那报信的和尚,很快来到一间布庄门外。布庄的门关着,门上挂着一个“歇业”的牌子。 走到门边,里面正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 “你是和尚没钱不假,可你不是已经化到了一袋米吗?这你得给我,算你还欠我九袋米。你看看人家掌柜可是赔了五十两银钞的......” 进到布庄一看,果然有个男人死在地上。 自己的丈夫刚死,那夫人就光顾着和人谈价,这也太不正常了。 “已经歇业了......你......你们怎么闯进来了?”掌柜见进来几个人,大吃一惊。 “听说里面死了人,你们却不报官?”张樾面无表情的走过去。 “这......这人是自己突然猝死,为何要报官?” “对,我丈夫是突然心急发作死的,我这就要拉他去埋了。”那妇人手里提着,刚从明远手里抢过来的那袋米,坦然道。 花荞走过去,看看尸体嘴唇发乌,牙关紧咬。便抬头问明远: “此人是死前有什么样的症状?” “有什么症状?突然倒地就死了。”掌柜慌慌张张插嘴道:“你这妇人,还不赶紧把人拉走,不要影响我做生意!” 妇人也急于从这里离开,提着米就要从张樾面前走过去,张樾一抬脚,撑在布台子上,挡住了她的去路: “爷爷才刚来,你就要走,岂不是很不给爷爷面子?” 花荞仍旧看着明远问:“此人死前是不是抽搐、呼吸急促?一开始是昏迷,但很快就死了?” 明远还在回忆,又是那掌柜急忙问到:“难道他是旧病复发?并非我们推他倒地致死?哎呀!你这个毒妇!竟敢框我钱财!” 说着就要上前揪着她的领子,抢回刚刚给她的银钞。 那妇人一手护着领口,一边狡辩道: “什么旧病复发?我丈夫根本没有病!这小和尚也可以作证,他进来的时候,掌柜和我丈夫正在推推搡搡。” 明远点头道:“确实如此,但是这男人除了看上去有些疲惫,并没有您说的发病。” “我们早上出门,走了二十里地,你说疲惫不疲惫?!” 花荞看了一眼那男人的鞋,又看了看那女人,冷笑道: “他是你家的佣人,还是你的丈夫?同走二十里地,你的鞋子干干净净,他的却像一年未曾换洗一般。” 那妇人脚往裙子里躲了躲,伸着脖子道:“我们有毛驴,驴就拴在店门口!” 小高伸头往外一看,门外果真拴着头驴。 花荞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对小高道:“别看了,去报官。此人并非推搡倒地猝死,也不是旧病复发病死,他是被人毒死的!” “毒死?”明远和尚与掌柜都瞪大了眼睛叫到:“怎么可能?” 这家布庄不仅卖布,还卖成衣。 这男人之前过来买了一套新衣服,拿回去之后,又和这女人一起把衣服拿来退,因为衣服下摆,被火烧了两个洞。 掌柜卖货之前,都要在柜台上和客人一起验货的,此时那肯承认?一个拒绝退货,一个就说掌柜坑人,那夫人就在旁边煽风点火。 男人讲得急了,推了掌柜一把,两人便互相动了手。 和尚进来化缘,看见二人揪打在一起,便过来劝架,谁知也被卷了进来,正在推搡见那男人突然倒地,抽搐了片刻便没了呼吸。 那妇人见男人死了,上来干嚎两声,便抓着二人要偿命。 掌柜见死了人,又不想惹上官司,便提出私了。 明远和尚都吓呆了,要私了,他也没钱啊? 在门外等他的师兄一看大事不妙,赶紧回寺里找主持去了。 第337章 杀人敲诈杀良冒功 那妇人一听说是中毒,手上提着的米袋掉在地上,人也瘫软下来。 小高很快带着官差过来了,他指着地上那妇人道: “就是这个女人的丈夫。” “不,他不是我丈夫!我今天才认识他!我是牛庄的,不行你们去问问,我的丈夫三年前就死了。这个人......他叫我进来为他做个见证......” “胡说!从头至尾都说他是你丈夫,你还收了我五十两银钞,说是私了赔偿费!” 布庄掌柜听说跟他没有关系,嗓门都大了起来。 花荞笑道:“你们去找找,他们一个时辰以前在哪里吃的饭?定是在吃食里混进了毒物,此毒并非砒霜,仵作的银针验不出来,别叫她给蒙蔽了。” “诬陷!既然验不出来,凭什么你说他是中毒?中的是什么毒?”那妇人扯着脖子叫到。 花荞也不说话,用脚尖将地上那男人最外面的衣摆挑开,露出裤裆部,大家这才发现,他的裤子已经沾满了血。 “还想狡辩?要不要叫人去找几十粒蓖麻籽,让你吃下去,看看是否同样症状!” 来的两个官差是县衙里的捕快,他们对着张樾、花荞拱手笑道: “大人莫急,这种人我们见多了,拉回去几棍子下去,什么都招了。只是还要劳烦几位和我们走一趟,录供画押便可回。” 那妇人被拉回衙门,棍子还没下去,就已经鬼哭狼嚎了: “别打我!我招!我招!” “今日我在路上雇了个赶驴的,我问他有没有女人,他说没有,我便说我也没有男人,我两人在野地里就办了那事。 来到县城,我哄他说,他那身装扮去我家入不得眼,让他去买身衣裳,我就去采了些蓖麻籽,剥皮锤碎了,拌在饭里,等他买了衣裳,便哄他吃了饭。 我用香在衣角烧了两个洞,让他去找掌柜赔钱,到时候得了钱,又白得一身衣裳。赶驴的信了我的话,便带我到布庄闹事。 这时他腹中毒发,我便说是掌柜与和尚打死的,要他俩赔钱......” 张樾连连摇头道: “真是最毒妇人心!人家不过是被你哄着占了一回你身子,你却要用人家的尸身去敲诈!若不是你贪心连和尚也不放过,恐怕这会已经骑着毛驴,揣着五十两银钞回家了吧?” 回寺院的路上,明远不禁问道:“蓖麻不过是寻常之物,竟然有如此剧毒,难道就不能解毒了吗?” “我也没有见过说专门解蓖麻毒的药,只知道煮熟的蓖麻籽毒性就没有了。” 张樾一只背着手不说话,花荞好奇问他: “想什么呢?最毒妇人心?这都谁教你的?” “我突然想起,呼延锦这时应该也在查那二十来个和尚的案子,不知又是个什么原因?”张樾有句话没说出来:今天怎么都跟和尚扯上了? 京城里的呼延锦,就不像花荞这么顺利,三句两句就把那妇人镇住了。 花荞得没错,僧录司只有两个人,再加上这是谋反案,他们很快就把这二十多个和尚交到了刑部。 谋反是十恶不赦中的首恶,一向都是由皇上直接裁断,刑部并未将案子再递大理寺,而是直接上呈皇上,请皇上定夺。 还好他们预先通知了呼延锦,他和徐之锦一商量,先将此案拦下来。 “皇上,此案是否能发回大理寺重审?”徐之锦上前启奏道。 “哦?谋反案,都是砍头,这有什么值得重审的?” 呼延锦也出列道:“僧人出家,六根清净,谋反,他们能得到什么好处?再加上他们沿途含冤,若真是被枉杀,那就是对佛祖的大不敬,请皇上三思。” 皇上想了想,今年确实一直不太平,若是惹怒了佛祖,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事来。 他点头道:“好,朕给你们三天时间,由大理寺、督察院、刑部,三司会审此案。三日之后,若没有充分证据,这二十四个和尚,午门外问斩!” 只有三天时间,他们不可能到两千里外的咸宁去取证,唯一的材料,就是随着犯人一起送上来的卷宗,而这正是他们需要推翻的卷宗。 两人一同走出大殿,现在,他们只能从那些和尚问起。 从咸宁拉到京城来行刑,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当时怕各地官员滥杀无辜,太祖皇帝便规定,死刑必须上报京师,由三法司审过无误之后再执行。 这二十四个和尚,被关在刑部大狱中。 呼延锦他们商量决定,由三法司分开提审。 他们各审了两人之后,基本有了案宗外没有写上的起因: 因为出家做和尚便可以免于交税,一些交不起税的平民,便选择出家。除了税收,更重要的是出家人没有子嗣,这势必会影响人口增长。 太祖皇帝为了限制僧人过多,便对各地出家为僧做了一些限定。 长安咸宁县庙宇众多,当地的府衙为了收税,已经很久没有开放各庙宇的新和尚录用。很多庙宇都出现了只有老和尚,没有小和尚的状况。 大明的庙宇主持,都是由朝廷任命的,相当于庙宇也是由朝廷管辖。 这些主持们看到咸宁县为了自己的利益,故意歪曲朝廷的法令,便想联合以来到府衙去抗议。 谁知还没有出发去长安府衙,就被一个僧人检举,碰头的二十四位僧人被县衙一锅端。 这两年朝代更迭,皇上最看重的就是平叛的官员,这是首功。陕西行都司的李英,就是一个平叛获擢升的榜样。 咸宁县令立刻将这些僧人聚众抗议,定性为造反,判了死罪。就等着拉到北京师斩首,皇上给自己加官进爵。 “大人,我们无意反抗朝廷,我们要抵制的是当地官员,他们滥用职权,曲解法令,使得庙宇僧众青黄不接。” “大人!我们只是要维护寺庙的权利,难道这就是造反吗?” 刑部吴中吴尚书和呼延锦一起往外走,吴尚书道: “哪怕他们只是自证,我们也应该让皇上知道这个真相。若是纵容了咸宁县的这个行为,那和鼓励杀良冒功有什么区别?” 呼延锦点点头说:“不错,这不是砍二十四颗脑袋的问题,督察院也会派人到长安府进行调查核证,只是,要说服皇上,先放弃行刑的决定。” 吴尚书走后,呼延锦站在刑部门外,等着徐之锦整理完讯案出来。 忽见滕定、李英二人,脚下生风的大步朝他走来。 第338章 李都督出手助呼延 呼延锦与这位新上任的,陕西行都司左都督李英并无交往,看见两位将军走过来,他微微一笑,似乎已经猜到了他们的来意。 滕定笑道:“呼延大人,我知道您愁的是什么。您对滕家有恩,我自不会袖手旁观。” 滕将军说这话,当然是因为儿子滕子俊。 他已经知道,呼延锦是宝应长公主的师兄,长公主那个医馆,也是呼延大人帮着开起来的。 滕子俊做手术当天晚上开始发烧,送到医馆里住了几天,现在已经度过危险期回家了。 呼延锦道:“见过二位将军,呼延确实在发愁。眼见地方官的蒙蔽,就要使皇上陷于失察,做为臣子,却不能在短期内拿出证据……” “您忘了?这位李英李将军,亦是来自陕西,行都司就在长安,对此案刚好有些了解。” 李英少年英雄,戎马十来年,带着一身豪气。 他拱手道:“李英昨日大殿上听闻长安几十个和尚造反,就觉得十分诧异,幸好呼延大人向皇上申请核查,总算有了矫正的机会。” 正说着,徐之锦从刑部出来,一听李将军的话,喜出望外道:“大理寺就在后面,不如几位大人移步大理寺详谈。” 陕西行都司与陕西承宣布政使司,向来进水不犯河水,若不是滕定将军相求,李英必不会趟这趟浑水,毕竟自己还要待在陕西的地头上。 僧人造反这件事,就算去查,布政使司不过是拿长安府,甚至只是咸宁县令顶过去,动不了他一分一毫,可仇就算结下了。 李英帮呼延锦翻案,可以说是百弊而无一利。 可他也是个热血汉子。 先是将呼延锦、徐之锦在朝堂上,为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与皇上据理力争,又是与自己同为武官的滕定苦苦相求,他这才决定助呼延大人他们一臂之力。 “陕西天高皇帝远,当初太子朱标到长安考察,说是圣上有意迁都长安,大家都很高兴。可后来定都南京,又迁都北京,早就把长安忘在脑后。 当地三司各有各的算盘,哪怕是我们行都司,也不可能独善其身。只求不去荼毒百姓,就算是功德了。 我能做到的,就是到皇上面前,将我知道的实际情况,禀明皇上。其他问题,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还望呼延大人、徐大人体谅。” 李英一番话,呼延锦才知道,抓了闹事和尚当做造反,这不过是一叶知秋罢了。 “这已是难能可贵,能够佐证和尚的供词不是一面之词,呼延感激不尽!” 事不宜迟,他们约了吴尚书,四个人共同进宫面圣。 潭柘寺里,花荞正和小七、灿儿、小高走在通往观音庙的小道上。 今天长公主们自由活动,她问了一下,没人愿意大热天去登山。张樾要在佛堂守着太皇太后和张太后,花荞只好自己往潭柘寺最高处的观音庙走。 “这一路都是树荫,并不是很热啊,为什么都不愿意出来?” 小七笑道:“长公主们都是金枝玉叶,行不回头、笑不露齿,哪有像您这样步履如飞的?您上山这样快,当心下山的时候腿打飘。” “长公主,我还听到有和尚说,这山上有野豕出没,我们还是小心点。”灿儿一脸紧张的说:“野豕发起狂来,连黑瞎子都怕。” “这都是人来人往的路,哪来的野豕?上次嘉兴不也跟着小七、小高上去过,就什么也没遇到......到......” 花荞话没说完,就已经被小高挡在身后,路边树林的草丛里悉悉索索,像是随时有什么要跳出来一样。 小高低声说:“你们原地不要动,我过去看看。” 说着,他外衣袖子一翻,露出里面的袖剑。小心翼翼的,向着树林里有响动的草丛走去。 谁知他刚靠近草丛,就有两个手持朴刀的大汉跳了出来,同时,他听到了小七的尖叫声。 小高回头一看,花荞她们旁边也有个持刀大汉,他已经将挡在花荞前面的小七推到在地,小高顾不得眼前这两个人,转头就往花荞那边跑去。 可这两个人本来就是要引诱小高,隔开他与那几个女人,又怎会放他回头? 两人举着刀一起向小高砍过去。 小高没法,只好先应付这两个歹徒。他的袖箭只有不足上臂长,这样才方便折叠,伸出去就比手背长出几寸。 就是一把匕首的长度。 只见小高转身迎着他们一矮身,直攻他们的下盘,跟着手握着拳头冲出去,看似要用拳击,可拳头未到,袖剑已经刺入对方身体。 佛门圣地,他不想杀人。 丢下那两个倒在地上干嚎的歹人,他转头奔向花荞,花荞已经用袖箭,射瞎了那大汉的一只眼睛。 “说!你们是什么人?!” 小高一脚踢在地上那大汉的身上。 他手捂着还在流血的眼睛哭到:“我们只是来打劫的,并不想要你们的命。我们以前也是有土地的农民,可永乐帝建北都时,我们的地都被征没了,允许我们上山当了猎户。 可现在要交的兽皮一年比一年多,可野兽却一年比一年少,我们活不下去啊!这才想着出来打劫......” 花荞从腰包里掏出一把薄刃小刀,让灿儿用火折子烧烧,对那射瞎眼的大汉说: “你上前来,你的眼睛反正已经瞎了,我替你拔箭。” 草丛里那两个被刺伤的大汉,也已经爬了起来,他们远远的坐在地上并不敢过来。 那瞎眼大汉犹豫了一下没有动,小高低吼道: “敢打劫不敢拔箭?还不滚过来!” 那人磨磨蹭蹭的过来,花荞道:“我要杀你何必等现在?我的箭向下一点,射你咽喉难道不比眼睛容易?” 草丛里那两个人,也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咽喉,不错,他那把看都没看见的刀,割断他们咽喉,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叫什么?”花荞一边烤着刀,一边问道。 “你是要抓我们去坐牢吗?我们不想坐牢,牢里的牢头盘剥。一点不比外面少......” “我只问你叫什么,谁跟你扯坐牢?” “大家都叫我大老三......啊!” 花荞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好了,大老三,回去抓三副消炎的草药吃,以后你只剩下一只眼睛了,可别再做坏事。” 大老三才知道,这位姑娘在问他话的时候,已经把他那个眼球摘除了。 灿儿递给他一块帕子,他捂着眼睛磕了个头,带着那两个人就要往林子里走。 花荞又叫住他: “哎!大老三!” “姑娘还......还有什么事?” “我有一个庄子,就在城东郊区,你们若是愿意,到庄子里去找庄头,就说,是宝应长公主叫你过去的,他会安排你们在庄上种田或是打猎。” “长......长公主......” 大老三一下子懵了,他不是诧异自己劫了个贵人,而是长公主居然身手不凡。 哎呀,反正磕头就对了。 第339章 呼延锦午门斩僧衣 武英殿里,皇上边翻着大理寺的案宗,听徐之锦说着他对这些和尚口供的判断。 “呼延,你怎么看?” 呼延锦上前道:“启禀陛下,僧人的口供虽然只是一面之词,但长安府递交的卷宗也有瑕疵。它前面说得到消息有僧众造反,后面却又只抓得这二十四人,且年龄均在四十以上。 陛下,这些僧人从小出家,何必等到年老体衰才来造反,这于理不合,几十个僧众,且不说他们手无寸铁,就算拿有刀剑,恐怕连个县衙也打不下来。 还有就是时间,前面说得到消息立即围剿,后面又说大批逃遁,陛下,这卷宗实在经不起推敲。” 吴尚书也道:“陛下,李都督正好就是陕西行都司的人,他对长安的情况也很熟悉,不如您听他说说当地对寺庙僧众的管理。” “陛下,末将对陕西布政使司的管理并无太多了解,只是,末将的母亲信佛,末将也曾陪着母亲到附近的寺庙里斋戒过数次。” 朱瞻基刚才见李英和他们一起进来,就知道他们让李英来替他们说话,心中大大不悦。 却不曾想,李英开口并未说陕西府衙不好,而是说自己母亲斋戒的事,这让他的心里舒坦了许多。 地方武装与中央官员来往过密,本就是皇上的大忌,呼延锦又如何不知?进殿之前,他就和李英说好,只能如此这般。 如今看到皇上的脸色缓和,几个人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只听李英继续说道:“末将母亲相熟的主持已经六十有余,很多事还要亲力亲为,我母亲便问他,为何还不培养写年轻僧人,将来也好继承衣钵。 那主持道:洪武年间进寺的僧人都已经慢慢老了,永乐、洪熙,几乎就没有进过新的僧人,明年,他们就无法再接待前来斋戒的信徒了。” “哦?还有这事?朕怎么一点消息也没听到?” 旁边站着的僧录司正印背上早冒出了冷汗,还好呼延锦替他圆道: “僧录司人手少,若是不知,也应该是陕西僧纲司未将此事呈报京城。” 僧录司正印赶紧的看了呼延锦一眼,赶紧投桃报李: “陛下,微臣自知失职,种种情况来看,三法司所得结论应是事实,微臣这就亲自过问陕西僧纲司所辖,让他们立即恢复批准僧人出家。” 朱瞻基点点头,又皱眉道:“朕虽知这些僧人被冤枉,可这是造反案,若是轻易推翻,岂不是让天下人以为造反之罪也可免?朕刚刚登基,开这样的头,也不合适。” “陛下,臣有一计,不知是否能用。” “讲来。” 呼延锦微笑道:“此事为太皇太后路遇囚车,询问之下,才让臣等过问。不如将实情公之于众,再请太皇太后下懿旨,免了他们的死罪, 皇上,您只需斩了他们的僧衣,以示对此事的严正态度,便孝法两得了。” 吴尚书一听也笑了:“皇上,此法虽然荒诞,也不失为一个应对民众的法子。古有打龙袍,今有斩僧衣,这也是皇上的功德。” “呼延啊呼延,朕真是想看看,你那脑瓜子里还有写什么。”朱瞻基也被他逗笑了,指着他道: “好,朕就任命你与徐大人做监斩官,替朕将这件事办好了!” 第二天一早,潭柘寺就接到了皇上的请旨口谕。 太皇太后一听前因后果,不禁笑道:“好,能为皇上做点事,哀家何乐而不为。” 德始禅师连连点头赞到:“上有明君,下有贤臣,此乃大明之福啊。” “太皇太后,既是您的懿旨,您应该派一个代行人才好。”张樾建议到。 “你要过去?” “不不,我虽是您的......弟弟,可却不能代表皇家,我建议您问问宝应长公主,她愿不愿意代您走这一趟。” “对呀,我把她给忘了,你去找她过来,仙草,你来拟懿旨。” “太皇太后,花荞不请自到了。” 花荞正好过来请安,在门外就听到张樾的话。她这一颗心早就飞回京城,飞到呼延锦身边了。 潭柘寺回京的路上,一辆马车飞快的跑着,赶在关城门之前,花荞回了宫。 皇上也赞太皇太后想得周到,这下就更没人会说皇上姑息造反之人了。 正午将至,呼延锦和徐之锦已经身着朝服,坐在监斩官的位置上。两个刽子手今天格外轻松,因为他们只需要做做样子,并不需要血溅当场。 台下围着几圈嗑瓜子百姓,昨天他们就看到告示了,说皇上亲自过问,发现冤枉了僧人,太皇太后下懿旨,免了僧人死罪,皇上为了告诫造反之人,要在午门斩僧衣。 嘴快的说书人,已经添油加醋将这个段子说了好几遍了,都在夸皇上仁慈又孝顺。 所以今天大家都过来瞧瞧,是不是真有这回事。 呼延锦一看时辰快到了,站起来吩咐行刑准备,就看见嗑瓜子百姓后面传来侍卫赶人的声音:“闲人避让!长公主到!” 长公主?这可比那些僧衣好看多了。要知道,公主、长公主都是养在深宫,轻易不让人见的,这下,能看到一个如珍似宝的长公主,八卦起码可以说一年。 呼延锦也激动不已,他已经几天没见到花荞了,没想到,在这刑场上,见到穿着长公主服饰,手捧懿旨的花荞。 呼延锦、徐之锦带领众人跪下接旨,花荞做为代行人,将懿旨交到了呼延锦的手上,低声笑道:“呼延大人辛苦了。” 时辰到,二十四件僧衣被斩作两半。 围观的嗑瓜子百姓,都高兴的鼓起掌来,也不知道是因为看了个新鲜斩僧衣,还是因为看了个漂亮的长公主。 宫里的朱瞻基很快就收到了汇报,说大街小巷都在夸他是贤德之君,还听说,“午门斩僧衣”,已经被说书的评为,本年度最受欢迎剧目。 “赏!三法司统统有赏!嗯,回来传懿旨的宝应长公主,也有赏!” 京城的八月,正是金桂飘香的时节,呼延锦骑着马,带着偷偷出宫的花荞来到了北海边,水边的垂柳依依袅袅,晚风拂过,水面微光粼粼。 呼延锦拉着花荞的手一直往前走。 “谨逸,这是要去哪里?” “别说话,前面就是了。” “这......这是......星星?” “对,会飞的星星。” 这一处比较偏僻,水边长满了高高的芦苇,岸边湖水清浅,许多萤火虫聚集在这里繁衍后代。像空中的星星落入水里,像水中的倒影浮在空中。 “好美啊......” 花荞张开手臂站在缓缓飞行的萤火虫中间。呼延锦伸手一抓,一只萤火虫落到了他的掌心里。 掌心在花荞面前打开,一只懵懵懂懂的萤火虫,绕着圈子飞了出来。 呼延锦将满眼星光的花荞搂在怀里: “没有谁比你更美,没有谁比我更幸运。” 第340章 紫云庄三心存两意 微凉的秋夜,两个情意绵绵的恋人,在北海边相偎相依。 在外城一个不起眼的庄子里,却坐着位眼睛里冒火的青年。 “让他再张狂一段时间,等他爬上权臣之位,开始留恋权利的时候,我再让他狠狠的摔下来,这样才更刺激、更有趣!” 易呈锦早就悄悄潜回了京师,他现在是紫云庄的朱三公子。 林龙枫、郑宽、齐明珠坐在他的对面,为了避嫌,现在也不必行君臣之礼,连白俞也可以坐在旁边。 郑宽今天是来给他们送银钞的,不过,易呈锦并没有显出太多的兴趣。 他很快就要出发去广东南澳岛。 在南京城时,杜姑娘献给他一张,宋帝赵昺在南澳岛的藏宝图。 据说当年赵昺与大臣,带着几船珠宝躲到南澳岛,以图将来东山再起,可后来赵昺身死,在岛上留下了富可敌国的财富。 杜姑娘曾劝他先找到宝藏,再屯兵造反,但他一是不太信这张图,二是对自己的计划过于自信,并没有采纳杜姑娘的建议。 如今,他又回到了起点,甚至更糟,成了被通缉的人。 易呈锦只有将希望寄托在这张藏宝图上,若是获得这一大笔金银财宝,他便可以招兵买马,东山再起,杀了朱瞻基,取而代之。 关于寻宝,除了白俞,和先去打前站的赵曦,谁也不知道。 “龙枫、明珠,你们和我一起去广东,我们要在那里招兵买马,恐怕需要待上一段时间。” “我?我跟着去,岂不是碍手碍脚?行军打仗,我一介女流,又帮不上什么忙。”明珠尴尬笑到。 她对还朝没什么兴趣,她知道自己对易呈锦唯一的用处就是对付朱瞻基,她想逃。离开易呈锦,到朱瞻基找不到的地方去。 所以,她想去找呼延锦,他是朱瞻基的人,也是知道自己底细的人。他一定会帮她逃走。 可还没找到呼延锦,就被福子发现了她的行踪,若不是她还有用,易呈锦早就动了杀心。 “你不去......也可以,那就把你送回朱瞻基身边。” 易呈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漫不经心的说。 这句话却让明珠心跳不已:若能见到他,她就把一切都和盘托出,说不定他们之间还有转机。 毕竟,灭了齐家满门的,又不是他。 “全凭公子安排。”明珠款款笑道。她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已经出卖了她系在朱瞻基身上的心。 易呈锦暗自冷笑,女人除了愚蠢,就是会坏事。 除了郑宽,其他人都住在紫云庄里。他从紫云庄出来,深深的吸了口气。 自己之所以还留在易呈锦身边,不仅是因为在穹窿山的父亲和弟弟,还有他庞大的资源网,若是离开易呈锦,这一切都要放弃。 所以,他正在复制一个这样的网络,在南京城那边经营的,是自己的弟弟郑杰,只不过,现在还不是撂开手的时候。 呼延锦回来以后,唯一见过的人就是他。 可惜易呈锦心思重,除了紫云庄,郑宽知道的东西并不多。 易呈锦狡兔三窟,灭一个紫云庄,并不能动其筋骨,呼延锦又何必打草惊蛇? 郑杰的商业网,在南京城能迅速成型,也靠呼延锦替他扫清了不少障碍。他们都在等待时机,不出手则已,出手即毙命。 呼延锦在南京城,为郑杰牵线搭桥的时候,无意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人。 那就是曾在广陵驿接待过太子朱瞻基的人,广陵驿驿丞,孟琛。 他们在南京城的时候,呼延锦曾被朱瞻基派去,督造新的太子宝船。接触了船厂和漕运,他隐隐发现,不管是哪一块,都与一位“孟爷”有关。 李赫恨恨道:“这位‘孟爷’,说不定就是帮助汉王害我们的人!要不怎么会有神通广大的水鬼和船上内应?出事的时候,附近连一艘船都没有。” “不错,我也怀疑。而且这个人是黑白通吃,跟漕河有关的事,他都能把控得住。李赫,你就以买船跑两京水运为名,试试能不能找到这个组织。” 漕运是由官府全面把控,不管是水驿还是闸口,包括可以入漕河的船只,都必须持有官府发放的放行牌,才能下水。 果然,李赫很快发回消息,确实有这么一个组织存在,他们与官府勾结,又利用江湖压制官府。 李赫开出的量,大得惊人,验了他的银票,孟爷同意与他们面谈。 坐在正堂的呼延锦易了容,孟琛一眼没有认出他,他却轻轻笑了: “我说这位神通广大的‘孟爷’是谁?原来是孟驿丞!你好大的的胆子,竟敢连太子宝船也敢凿沉,在漕河上一手遮天!” 孟琛一惊,很快便平静下来,他笑道:“阁下是谁?进了我的宝来堂,还敢大言不惭的,有史以来,你是独一个。” “那是因为,你没有早点遇上我。”呼延锦站了起来,朝主座上的孟琛走去。 宝来堂的护卫立刻围了上来,呼延锦哈哈大笑,却并未停下脚步: “我敢来,会怕和你动手吗?” 大人一起身,李赫便趁大家目光都集中在大人身上,掏出一个信号弹,点着朝门外射了出去。 “咻......嘭!” 随着一声炸响,宝来堂周围一阵喊杀声。 趁着正堂里的护卫一愣神,呼延锦的银丝软鞭已经打了出去,李赫也冲了过来,孟琛一看这是官府的人查上门来了,转身就往后门跑。 哪知后门早有小高堵在那里,孟琛还没看清,小高的剑已经抵在他的脖子上。 呼延锦走到他面前笑道: “孟琛,还是坐下来谈谈,你与汉王......是什么关系?” 孟琛竟然也笑了,开口道:“都传呼延大人智勇双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不认识李赫,但他认出了小高。那日在驿站,小高一直跟在花荞身后,而花荞又总是和呼延锦走在一起。 再加上声音和身材,他也认出了这个端了他宝来堂的,就是太子身边的呼延锦。 见问汉王,孟琛倒是问心无愧,他答到: “我并不识汉王,只是接了一单沉船劫人的生意,买家是东昌府王家,有名有姓的生意,出价又高,我不可能不做。” 呼延锦点头笑道:“这一点我也查过了,我信你。” 他看了小高一眼,小高收回了剑。呼延锦也将假胡子扯掉,对孟琛微微一笑: “那就请孟爷坐下来,我们来谈谈生意。” 第341章 呼延锦大义放孟琛 猜测到是“孟爷”对他们的船下手,呼延锦就已经下重手去查。 他们收买了一个经常充当“水鬼”的人,此人就住在漕河边上,水里身手不错,不换气能在水里待一炷香的功夫。 这个“水鬼张”有个弱点,就是好赌。李赫他们很容易就让他,不得不“卖”主还债。 虽然,他并没有亲眼见过孟爷本人,平时也只是和他的手下打交道。倒是把那天在太子宝船上的行动交待得清清楚楚。 听说要和自己谈谈,孟琛暗哼了一声:看来,这位大人也不过如此,也是个伸手要钱的主! 敢要钱,他就不怕。他试探着问道:“呼延大人,你要......” “我是可以把你拿回去,就凭你袭击太子这一条,也是死罪。不过......据我了解,孟爷一向还是颇讲江湖道义,有你在,漕河上的官兵压榨百姓,也有一定收敛......” 呼延锦笑得坦然,倒似像给孟琛吃了颗定心丸: “大明幅员辽阔,很多地方,皇上鞭长莫及。而漕河又是江南与北方之间,南北两京之间的交通要道,管得好,风生水起,管不好,怨声载道。” “所以你打算拿了我的把柄,让我为你做事?”若是条件不苛刻,他可以先应下来。 “不,你只要不做伤天害理,祸国殃民事,擦亮眼睛,不再为虎作伥......我可以放你一马。 皇太子那里,我也可以为你挡过去。上船行凶那几人,必须杀了,我要给死去的人偿命。” 呼延锦不是不恨他们草菅人命,但杀了孟琛,会有另一个张琛、王琛、李琛站起来,到时,还不一定比得上这个孟琛。 还不如拿了他的把柄,把他往正道上赶。 孟琛急忙给呼延锦行了个大礼,说到:“上次确实是没有想到,去查实船上是何人,差点坏了大事,大人大义放孟某一马,孟某日后必当回报。” 呼延锦笑笑,也拱手道:“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做利民利国的事,不必封侯封爵,你便值得呼延敬重。孟爷,后会有期。” 在船上放迷药、杀人的,水下凿船的几个,全都被李赫拉回去砍了,孟琛厚偿了他们的家人。 孟琛说到做到,约束整顿了他的下属,遇到困难的百姓,帮里也伸手援助。口碑好了,来投帮的人也多了。渐渐的,他们成了漕河上最大的帮派,人称漕帮。 有了孟爷的支持,郑宽、郑杰两兄弟,更是将自己的商业圈发展到整个漕河流域。 郑杰以南京城为中心,郑宽则打起了东南亚、南亚各国贸易的主意。 同时,郑宽将父亲改名换姓,接到杭州居住,加快了脱离易呈锦的步伐。 回到北京的花荞,看着呼延锦递给她的账本子惊呼道: “哇!师兄!怎么你每月进账这么多银子?” “这不也是你的银子?” “你说人去挣点银子多难啊,辛辛苦苦一个月,也就一两银子工钱。可这钱生钱,就能来的那么快。”花荞不懂这些,只觉得很神奇。 “这要感谢你父王,是他下令,不允许用布帛米粮,充当以物易物的媒介,又下令减少银钞的印制,我们手上原有的金银、银钞不就更值钱了?” 花荞似懂非懂,呼延锦微微一笑,将她揽到自己腿上坐着,捏捏她的鼻子说: “你一个姑娘家,懂得花钱就行了,理那些做什么?” “那不行!将来万一我要替你管家,什么也不懂,岂不是被他们蒙了也不知道?”花荞噘着嘴说到,还真像一肚子怨气的管家婆。 呼延锦心花怒放,连忙应到:“你这是答应为我管家了?好好好,让你学!对了,京城有一个人,我看他倒是有些与众不同的头脑,没事你可以去向他请教。” “谁?我也认识吗?” “怎么不认识?踏雪楼的苏掌柜,他不是想认识师傅吗?还说他们是同乡。我忘了告诉你,他又新开了一家火锅店,就在正阳门旁边。这已经是他的第三家分店了,而且每一家都生意火爆。” “对啊!我们跑来跑去,我都快把他给忘了。回头我就跟阿爹说,让他去认认同乡。咱们吃火锅去!” 想着热腾腾的火锅,花荞开心的不行,吊着的两条腿也欢乐的晃来晃去,把坐在下面的呼延锦,勾得心猿意马起来。 他咬着嘴唇,将她一把抱起来,大步往内室走。 花荞羞红了脸,朝他胸膛锤了两拳:“你去求亲了吗?你看井源将军,他都厚着脸皮向父皇求亲了。” “那你父皇答应了?” “还没有……” “那不是?我会求亲,但不会给皇上拒绝我的机会。明年是宣德元年,你皇兄一定会对功臣论功行赏,到那时,我再求亲……” “那你还把我放下来?” “现在又不是在宫里,是在师傅的府里,师傅、师娘早答应把你许配给我了,自己媳妇为啥不能抱?” “那你也没下聘啊?” “谁说没有?你桌上的账本不是?全都给你。” “那你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我有你,还要那些身外之物做什么?” 呼延锦已经将花荞放在床上,看见花荞闭着眼睛,长长的眼睫毛抖动着,翘着嘴等他去亲,又觉得这个小女人实在有趣,轻轻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他不忍心告诉她,郑宽那天还说,易呈锦似乎要出门,到广东招兵买马,还有一件,就是要将明珠送回朱瞻基身边。 他要招兵买马,那就不会立刻下死手,更何况,朱瞻基如今已不是太孙、太子,他要出宫,真是千难万难。最容易的办法,就是让皇上找到明珠,将她带进宫,皇上自有皇上的法子。 呼延锦这样为易呈锦着想,他却偏偏没有选最容易的这个方法。因为,他这次的目标,不仅是让明珠接近朱瞻基,他更想在临走之前,给前殿搅一搅局。 “白俞,竹影苑都准备好了吗?” “郑宽已经将牌子挂出去了,小的并没有告诉明珠姑娘,要在那里见皇上,只是让她搬过去。” 归来庄又改成了竹影苑,这次可不是清倌,郑宽按照易呈锦的指示,将这里打造成,衣香鬓影的浮华人间。 “齐明珠和郑宽又不是傻子,猜都猜得到,我的局,就设在那里。郑宽那小子心眼多,提防他去通知呼延锦。他们这几个和呼延锦一起长大的,我一个也信不过!” 易呈锦咬牙说到。 白俞也是从穹窿山下来的,只不过,他是吾将军当时组建保护建文帝的侍卫,并没有资格和呼延锦他们混在一起。 “那……这次是要我出手吗?” “对,呼延锦那小子聪明得很,若是想从茶水、酒水里下药,他应该不会上当,只有你的吹蚊针,他防不胜防。” 易呈锦想到,呼延锦会迷倒在竹影苑,忍不住狂笑起来。 第342章 花荞失踪呼延中计 明明知道,易呈锦要利用齐明珠对皇帝下套,呼延锦哪有不防的道理? 可他也不能说自己与易呈锦的人有联系。他两次通过郑宽联系林龙枫,想跟他见一面,可都被林龙枫拒绝了。 呼延锦现在什么都不能做,他必须和林龙枫谈谈,要知道出了什么状况,才知道如何下手,以免误伤朋友。 他只能悄悄告诉萧忠,他猜测明珠姑娘消失,一定事出有因,千万不要让敌人利用明珠姑娘,害了陛下。 萧忠现在已经对呼延锦心服口服,只要是为皇上好,他言听计从。 呼延锦哪一条都防到了,唯独对花荞从不设防。 “大人。” 呼延锦散朝一出宫门,就遇到了等在门口的小高。 小高快十九了,他是成年才受的宫刑,为了保命,朱瞻基保他在净身房做的是半刑,如今穿上常服,一点都看不出是个太监。 他自己也想好了,将来长公主嫁给大人,他跟入府去做个侍卫,和以前也没什么不同。 他笑眯眯的说:“长公主已经到师傅府里去了,她让您别回府了,直接过去。” “不错,今天九九重阳呢,就知道她要溜出来。你在这,谁跟着她?” “今天是偷偷出宫的,就我和长公主俩人。” “哦,那我们赶紧回去。” 呼延锦脚下已经生了风,和小高两人向着朝前门匆匆走去。 虽然公主巷底的府里,有师傅他们的住处,但毕竟离医馆有点远,呼延锦就在医馆后面买了一个小院子。 本想是有病人看护,师傅可以临时在这里睡,没想到,师傅还更喜欢这个门前有棵香椿树的院子。 小高说的“师傅府里”,指的就是这里。 两一前一后进门,就听花有财笑道:“你们来了?快准备吃饭,花荣今天做的帮手,就等你们几个过来了。花荞呢?她又有什么花样?” “花荞?她不是早就过来了吗?”呼延锦回头望了小高一眼。 小高心急了,连忙说:“我们出了宫,绕到前面,长公主叫我等着大人,她自己先过来了啊......是不是她又跑回公主巷的府里了?” “你守在这里,我回去找找她。” 呼延锦话音未落,人已经大步流星的离开了小院。 他人高腿长,若不是穿着官服,他肯定要用轻功了。回到公主巷口,徐之锦也才刚刚走到这里。 “我不是早看你跟着小高走了吗?怎么还落在我后面?......出了什么事?” 徐之锦见他一脸严肃,不禁奇怪的问。 “花荞出宫却又不见人影,我回来找找,看她在不在这里。对了,她不会过来看徐夫人了吧?” 呼延锦忽然想起,徐夫人还有三个月就要生了,花荞每次出宫,都要过来看看她。 他这样一说,徐之锦赶紧走了进去。 没过一会他出来说:“没有,她今天没有来过。” 两人匆匆朝着巷子底的呼延府里跑去。 没有回来! 呼延锦脑子乱了:难道易呈锦动的是花荞的脑筋?按说,易呈锦还是花荞的堂兄,他千防万防,都没料到易呈锦要动花荞。 徐之锦深吸口气道:“你先定定神,花荞鬼点子多,说不定又去做什么意外惊喜去了,我们都回去换了常服,一会去哪也方便。” 他这么一说,正想拔腿就走的呼延锦也冷静了下来。两人各自回府,又签了马出来。 方琬琰听说花荞不见了,也急得什么似的,将徐之锦送到门口,只伸了个头出来,和呼延锦打招呼:“大人有了信,打发个下人过来传个话。” 呼延锦点点头,和徐之锦两人骑马去了西市。 小高见他俩进来,一脸的失望。肯定没见到人,否则不会连徐大人也来了。 “阿荣,你留在原地,有事我们互相通知,之锦,你找西市,小高去找东市,她要经过的,就这条路。海英、海明,分开跟他们走。我去找郑宽!” 呼延锦心乱如麻,他有一种预感,花荞并不在附近。 郑宽一直都住在竹影苑,重建竹影苑时,他在前院隔出来一个小院子,和竹影苑并不相通。 他不喜欢现在这个靡靡之所,更不喜欢后院的易呈锦,只不过,竹影苑旁边有个很大的仓库,是他进出货物的中转。 归来居的旧人早就被他遣散了,郑宽另外招了一批人,这些人既不认识呼延锦,也不认识易呈锦。 “你们掌柜人呢?” 呼延锦扫了一眼仓库,并没有看到郑宽。旁边一个像是看场子的人答到: “是呼延大人吗?掌柜的进苑里去了,你进去再问问里面的小厮,准能告诉你。” 呼延锦也是急昏了头,转身就往竹影苑里走,却不知道,他身后刚才答话的人,露出了一丝笑意。 进了竹影苑大门,立刻有两位打扮艳丽的女人迎上来,她们一边一个,笑嘻嘻的就要过来拉呼延锦,他躲开道:“我是来找郑掌柜谈生意的。” “郑掌柜?他不知在那间包房里,又或者去了后院。” 那两个女人见不是客人,丢了呼延锦又坐到门口去了。 呼延锦暗暗叹气,郑宽每天在这种地方,若是自己,是一天也忍不了,要走人的。 这时,一个提着茶壶的堂倌,招手叫站在门边的小厮道:“去!送壶茶去后院一号院,掌柜在里面等着呢。” 一号院?那不是过去易呈锦住的那间?郑宽说过,易呈锦并不在这边,那他接待的是谁? 呼延锦起了警惕,等那拿茶壶的小厮走出十几步,才远远跟了上去。 后院人很少,一号院在中间的空地上,还是像以往那样难隐蔽。呼延锦躲在月亮门边看,那小厮果真进了一号院,只听里面传来一个女声: “你别碰我,等我师兄来了......” 花荞?声音隐隐约约听不真切。呼延锦已经顾不上了,他必须过去! 他从竹林里绕了一大圈到院子背后,翻身进了院子,仔细听听,里面又没了声音。 呼延锦急着从窗户朝里看,忽然脖子上一阵刺痛,才知道自己中了计:刚才那声音,是为了吸引自己的注意力,忽略了旁边的白俞。 他手一摸,甩掉了那根细针,回头一看,白俞正拿着针筒朝他走来。 “是不是你们绑架了花荞?”他盯着白俞问道。 白俞笑而不答,只对他说了一个字: “倒!” 第343章 故伎重演呼延受制 呼延锦不知道,竟然还有这样的麻药。 他的意识清清楚楚,除了全身不能自控以外,当然,也包括嘴。 白俞说了一声“倒”,他就软了下去。屋子旁边出来几个人,七手八脚将高大的他抬了进去。 易呈锦就在屋里,他旁边站着一个女人,却不是花荞,呼延锦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句“师兄”,是齐明珠的声音。 他被人放在一张贵妃椅上,虽然他有些不满意自己这个慵懒的姿势,但也没有丝毫办法。只有盯着易呈锦,一言不发。 “呼延,你看看你,哪还有一星半点当年我欣赏的样子?”易呈锦咋舌摇头道:“你就那么不看好我?宁可搭上你们父子的性命?” 他走到呼延锦面前探下头去,呼吸都已经喷到了呼延锦的脸上,呼延不能扭开头,只能闭住气,他却觉得像是猫抓耗子般有趣: “你是不是很想杀了我?可你杀了我,就永远找不到花荞……我聪明漂亮的堂妹,所以,你不能杀我,只能去杀,我想让你杀的人。” 呼延锦瞪着他的眼睛都红了。 但他突然有了新发现:刚才闭气的时候,他感觉得到身体里有股可以控制的真气。 他不是穴道被封,是血脉中有令他麻痹的毒药。师傅说过,人体有自我排毒的功能,只是需要时间。 而这股真气,似乎能加快血液循环,帮助他将毒素从全身的毛细血管排出体外。 也就蒙汗药、麻药可以这样,若是致命的毒药,那就是加快死亡。在草原那次,他一运功,就让他死得更快。 呼延锦眼里的变化,没有逃过易呈锦的眼睛。他直起身对白俞说: “把他怀里的银鞭,和靴子里的短剑拿出来,省得他有什么想不开。” 白俞咧嘴笑到:“三少爷,您放心,白俞这麻药,没有两个时辰以上,是解不开的。呼延大人这身材,我还是加了量的。” 死矮子! 不过,话是这么说,白俞还是去给呼延锦搜了身,果然找到了三少爷说的那两件武器。 易呈锦接过他的软鞭,看了看把手顶端新添的一个穗子,又摇头道: “女人就是这样多事,好好一件武器,偏要打扮成一个装饰……这就是你不能赢我的原因,心里太把女人当回事。 既然如此,你就当是为了你的女人,为我办了这件事。杀了朱瞻基,我赐你一块封地,让你带着我堂妹,去做逍遥王爷。” 呼延锦心中冷笑:你怎么永远看不清事实?你杀了魏谦的女儿,还天真的以为他会帮你。我的父亲、阿荞的父皇的命,难道就值一块什么破封地? 易呈锦似乎并不着急,手里拿着那条软鞭把玩着,过了一会,一个家丁打扮的人进来耳语了两句,他笑了,站起来把软鞭扔在桌上,负手走到呼延锦身边。 “现在,不管是不是为了花荞,你都得答应。萧炎已经被引来了,你是想让他看到你,光着身子躺在明珠的床上,还是和花荞双宿双飞......” 站在旁边的齐明珠吃了一惊,她也不知道朱三公子还有这样的安排。若是呼延锦和自己在床上,朱瞻基也许会暂时原谅呼延锦,但决不会原谅自己。 这不是没有试过,她不愿再试,也不敢再试。 白俞在一旁说道:“三......三公子,他现在还说不了话,连头也点不了......可能......药下得多了点......” 呼延锦一直瞪着眼睛,眼神空洞,就像从不认识易呈锦那样。他这眼神不是装的,那是因为他的注意力,全部都凝聚在体内的那团真气上。 这就是所谓的凝神入气。 随着心跳有节奏的加快,他的周身微微发热,麻药的毒素,随着汗液排出到皮肤之外。 他额头上的汗被白俞注意到了,可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会出汗。 白俞并没有试过自己的麻药,也不知道被麻翻的人有什么样的感觉。看着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是什么原因。 易呈锦正有些不耐烦,皇宫过来,快马只要一炷香的功夫,他没时间等呼延锦清醒回答。 “明珠,你到隔壁院子等萧炎。” 齐明珠暗暗松了口气,行了个福礼出去了。 她刚掩上门,门外照进来的光线背门阻断,屋里重新变暗的那一瞬间,呼延锦从贵妃椅上跳了起来,朝着易呈锦一拳过去。 易呈锦的身手也不错,虽然事发突然,他避过了拳头,却没想到,呼延锦的拳头伸长了,变成了一把匕首。 匕首划破了易呈锦的脸,顿时,血从刀口流了出来。 “花荞在哪里?” 呼延锦手臂上的剑朝着白俞一挥,他刚凑到嘴边的飞蚊针吹筒被斩成两半,让你得逞一次,难道还会有第二次? 白俞没了吹筒,只好提刀砍来。易呈锦的剑也出了鞘,可惜呼延锦不会给他使剑招的距离。 “再问你一次,花荞在哪里?!” 呼延锦用易呈锦挡住了白俞的刀,自己的袖剑也已经比在了易呈锦的脖子上。 易呈锦终于回过神来,笑道:“这才是你,永远出乎我的预料。我不会告诉你花荞在哪,而且,我不回去,她也会为我陪葬,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呼延锦放开了他。他说的不错,如果花荞在他手里,自己没资格和他谈条件。 “杀朱瞻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且,你准备好了吗?朱瞻基一死,上位的绝不是你,汉王还在旁边虎视眈眈。” 易呈锦就喜欢呼延锦这样和他说话,话里有他给人的安心。 “你说得没错,可我有玉玺,我有皇室的身份,这也不是他不承认就不存在的...... 呼延,你的父亲并不是我要杀他,他若是不造反,就不会启动杀他的计划。是他不想活了,或者说,是你逼死了他。” “我只想知道,花荞在哪?” “她很安全,但如果我明天黄昏之前,还见不到花有财,那她就不那么安全了......” “卑鄙!” “你现在才知道我卑鄙?难道我没有告诉过你,魏晴根本不是不小心掉了湖里,是我亲手把她推下去!我还杀了我没出生的孩子,你说我卑不卑鄙?” 他用指尖抚过自己脸上的剑伤,将指尖沾上的血,放进自己嘴里吮了一下,轻轻笑到: “你太狠心了,居然让我面上有疤不能做官?可惜,我要做的是皇帝,谁敢妄议!” “我要见花荞。” “白俞,带他去。” 脖子上顶着一根针的呼延锦,在旁边的院子里,见到了昏迷不醒的花荞。 “花荞!花荞!” 师兄? 花荞在一个满是烟雾的地方,听到呼延锦唤她,她努力想睁开眼睛,却如此无能为力。 师兄,我在这里…… 第344章 枕边人竟然是仇敌 出了竹影苑,呼延锦上马走了。 到了转弯处,他勒马折了回来。墙角坐着几个晒太阳的乞丐,呼延锦走过去,看着当中年纪大些,眼睛里透着精明的一个说到: “我要见陈长老。” 回到西市师傅府里,张樾也在。看到呼延锦回来,大家都紧张的围上来。 张樾皱着眉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替易呈锦掩饰什么?为什么去他的老巢,你要一个人去?” “我不知道他在那里,过去只是想找过去的一个朋友,打听情况。” “过去的朋友?”张樾一步跨上去,拽住呼延锦的衣领怒问道: “穹窿山的朋友?你顾念他,他有没有顾念你?当断不断,你这是要害死花荞,还是要害死皇上?!” “他也是我的仇人,只是因为那里还有几个像我、像兰溪一样的朋友!”呼延锦与张樾坦然对视。张樾恨恨的松开手,走到一旁坐下: “说吧,花荞什么情况。” “明珠的原名,叫做齐明珠,她是齐泰的孙女,现在,应该被萧炎接回宫里去了。她是易呈锦的人,你先去跟陛下说这件事吧,晚了我怕出岔子。” “你......好!我暂且放过你!”张樾猛的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走了。 花有财担心的说:“阿锦,这次会不会暴露你的身份?宣德帝对你再好,可君王容不得殿上有你这样一位逆臣之子啊。” “一切等我把阿荞救出来再说。刚才我去的是竹影苑,中了易呈锦的计,才知道,他是想用阿荞逼我就范,让我去杀皇上。” 徐之锦慢慢坐下来道:“你不会去杀皇上,只是花荞人在哪?怎么救?” “我刚才已经拜托丐帮,全城寻找线索。小高去门外等着,陈长老认识你,人到了,把他们带进来。” 丐帮从人数上讲,确实可以称得上是第一大帮,可他们有功夫的,就只有那几个长老。其余的人,每天忙着找吃的填饱肚子,哪里会有多少道义? 徐九公告诉过呼延锦,丐帮帮主也好、长老也罢,能驱使得动这些乞丐,无非就是两条:被欺负的时候替他们出头,要饿死的时候给他们饭吃。 虽然如此,他们因为乞丐遍天下,仍不失为天下第一消息网。 徐九公年事已高,为救呼延锦,自己多年的功力尽失,还不知能不能恢复。为了以防万一,在凤凰寨,他已经将帮主口令传给了呼延锦。 “花荞手上的绿玉簪千万不能丢,我已经下令,帮众见绿玉簪如见帮主,让他们服从大姑娘。这不仅因为她是太祖皇帝的孙女,更因为你们让我看到宫墙内的正义。” 徐九公的话犹在耳边,呼延锦从怀里掏出那根绿玉簪。 花有财几个一眼就认出,这是花荞的簪子,花荞落在易呈锦手上无疑。 “二师兄,你要不要先藏起来,我怕大师兄会......” “他不会,就像我不会一样。”徐之锦肯定的说到。 呼延锦手拍在徐之锦的肩上,站起来向院子里走去,他已经听到了小高在门外与人说话的声音,很快,陈长老出现在他面前: “大人,有消息了,大姑娘在月儿胡同。今天有人看到,从一辆马车里搬了一位昏迷不醒的女子进院子。对了您说的时间,正好就是那个时候。而且,搬她的人中,有一个就是白俞。” “好!天一黑,我们便过去救人。” 陈长老点头道:“大人放心,我和另两位长老,会守在巷子口协助你。” 张樾到宫里的时候,一问,萧炎居然还没回来。 “陛下,臣探得一个消息,有人看见,易呈锦曾经出入一家新开张的舞乐园子,叫做‘竹影苑’。 臣还打探出,他进去是找一位姑娘,这位姑娘曾在宫中教坊司任职,一次被皇后娘娘责罚后,自请出了宫。” 朱瞻基在龙案上敲着的手指停住了,他迟疑的问:“教坊司的......姑娘?叫什么?” “这个女人锦衣卫也查实了,她名叫齐明珠,是齐泰的孙女,当年齐泰满门抄斩,奶娘抱着她逃了出去,得以存活至今。” “齐......明珠?”念出这个名字,朱瞻基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吞下去。 “臣特来请旨,是将齐明珠直接抓捕,还是留着等待围捕易呈锦?” 张樾假意不知皇上与明珠的关系,对呼延锦也只字未提。但他实在没有把握,呼延锦会不会被他们穹窿山的人出卖。 最好在追捕的时候直接打死,不让他们有说话的机会。 “来不及了,易呈锦恐怕已经知道,明珠进宫了。他不会再去竹影苑。”朱瞻基的手慢慢抓紧,将案台上摆着的一张,写到一半的批字回函抓成了一团。 明珠竟然是齐泰的孙女......自己认识她三年,香衾软枕,耳鬓厮磨不知多少次,这次回来,听说皇后寻了她的不是责罚了她,自己还和皇后发了火。 心心念念的让萧炎出宫去找她,人终于找到了,张樾却告诉他,她是易呈锦的人。一切温柔都是假的! “进......进宫?皇上已经抓住她了?” 朱瞻基有些丧气,朝张樾挥挥手道:“朕知道了,这事由朕亲自处理,你继续去查易呈锦,现在既知他在京师,务必将他找到!” 张樾走出武英殿的时候,见到萧炎满脸笑容的,从东宫方向大步走过来。 皇上才二十六岁,还没有儿子,东宫如今空置着。皇上对明珠姑娘还真是用了心,将她安排在东宫,而不是后宫。 张樾心里也有顾虑,兰溪的身份也和齐明珠一般,总这样遮遮掩掩也不行,自己得赶紧给她换个身份...... 至于齐明珠,就看皇上自己怎样处置她吧。 正想着,张樾的脚,已经进了师傅的院门。 徐之锦见帮不上什么忙,已经回去了。呼延锦和小高换了夜行衣。 “找到地方了?” “对,就在内城的月儿胡同。他们也是大胆,居然有一个据点在内城。竹影苑和紫云庄都在外城,而且交通都很便利,唯独月儿胡同这个小宅子,平凡不起眼。” 呼延锦一边绑着袖剑的绑带,一边对张樾说。 张樾不吭声,进了东厢,不一会,他也换了夜行衣出来。 蕊儿给他们端了馒头和小菜进来,几个人坐下来慢慢的吃着。 “皇上已经知道了?他怎么说?” “他说他亲自处理。齐明珠现在应该被安置在东宫里。我担心......” 呼延锦笑笑说: “担心什么?我上对得起皇上,下对得起大明百姓。偌大一个大明,还怕没有我们的栖身之所?” 张樾看着他,点头道:“皇上身边我安排了人,一旦齐明珠说了什么对你不利的,你们先到河间王府藏起来。” “这我有办法,还不至于要连累你。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花荞,无他。” 第345章 可怜人绝望求速死 西市街一个小院里,三个男人在认真的准备着武器。 东宫的一个小院里,一个女人在精心的打扮着自己。 明珠今天跟着萧炎进了宫,她惊异的发现,并不是送她回教坊司,而是直接入了东宫。东宫里的菊花正旺,和皇上当初住在这里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只不过,已经没有主子住在这里,只有些宫女、内侍还在守着东宫。这难免显得有些冷清。 可明珠的心是火热的,她已经九个月没有见到朱瞻基了,临出发那天,他们还特意到到水月楼去见面,也许是别离情绪,两人缠绵了很久,他都舍不得放开她。 那是,他还是太子。 太宗皇帝热孝,洪熙帝遣散了教坊司大多数歌舞乐师,明珠是留下来了的。本以为可以安安静静等着太子回来,没想到,洪熙帝又病故了。 朱瞻基成了皇上。 登基前后,风云变化莫测,朱瞻基并没有想起要去找明珠,因为这时候有更多比私情更重要的事。 他不知道,明珠早就离开了皇宫。 胡皇后在还是太孙妃的时候,就知道,朱瞻基在宫外有明珠这个女人,当时她很乐意明珠分掉一半孙柔的宠爱,也就听之任之,甚至还故意泄露给孙柔。 朱瞻基不爱她,可她成了皇后,就容不得,这个进了教坊司的低贱女人,在宫中,与皇上勾搭。 本来易呈锦让明珠继续呆在宫里,这才有更多接近朱瞻基的机会,可正因如此,她借故皇后找茬,请辞教坊司离开了皇宫。 她对朱瞻基的感情那么明显,易呈锦哪有不知道她的心思?一次在紫云庄里喝酒,易呈锦让明珠弹琴,每一首都为朱瞻基弹过,明珠不禁潸然泪下。 “你就这样挂念他?他是你仇人的孙子,你对他就没有一点恨?”易呈锦咬牙切齿的说。 “您也知道说,他是仇人的孙子,祖辈的仇恨,难道我们要记一辈子?”明珠淡淡的说。 她眉间爱而不得的遗憾,和眼眸里放不下的爱恋,让她整个人包裹着沁人心脾的忧郁美。 易呈锦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进怀里,抚摸着她的手赞到:“你的手真漂亮,身上的肌肤,是不是像手这样诱人?” “三公子......”明珠抽出自己的手,就像推开易呈锦,却被他禁锢在怀里。 他左手抬起她的下巴,恨恨的说: “在我夺走他龙椅之前,我可以先夺走他的女人!” “三公子!不要!” “怎么?你这样一个风月场里的女人,难道还要为他守贞?” “不,我敬您是先帝的儿子,是我的主子,可那并不是爱......” 易呈锦一手抓住她的头发,一手开始解她的衣襟,冷笑道:“那我更要尝尝,朱瞻基能得到的爱,是个什么滋味!” 刚刚逃回京躲藏起来的易呈锦,内心既恐惧又不甘,多日以来积蓄在心中的愤懑,甚至让他把眼前的明珠,当成了恨之入骨的朱瞻基。 他要占有她,蹂躏她,他再一次放出了他心底那头狂暴的野兽。 明珠惊惧而麻木的看着,在她身上起起伏伏的男人,时近时远的血红眼睛,仿佛是在攻陷、在毁灭。 而她,只有屈辱。 易呈锦的两个妾是与他一起跑出南京城的,赵莹的父亲、哥哥都跟着一起逃了出来。先一步去广州南澳岛寻宝的,就是赵莹的哥哥赵曦。 他并不缺女人,他只是需要发泄他的不甘与恐惧。 明珠听说他要送她回朱瞻基身边,心里激动了好久,她终于有机会去和他......道别。 明珠进了宫,就开始让宫女为自己拿来脂粉,精心打扮。这些天来心里的委屈难过,和对他的思念,交织着摧残着她不再青春年少的脸。 “明珠姑娘,你好美!” “是吗?我怎么觉得孙贵妃才美。” “是不同的美。贵妃娘娘典雅大方,明珠姑娘更妩媚......” “妩媚啊……” 刚刚抿上红唇,外面就传,皇上驾到。 明珠连忙起身接驾。 明珠的美,让朱瞻基觉得刺眼,她一直就是这样迷惑自己的吗?当年的春马场,若不是花荞,自己已经中招了吧? 她求自己把她带进宫,就是想接近自己的皇祖父? 朱瞻基心如刀割。 “起来吧。朕......有多久没见你了?” “回皇上,已经八个月了。”这个数字让两人都心痛。 “你为什么不在宫里等朕去找你,偏要躲起来?难道宫外还有比朕更重要的人?” “不,不是......是明珠什么都做不好......” 朱瞻基走过去,牵起她的手,这是一只弹琴的手。每次抚摸自己的时候,他都感觉她的手,如柔夷,若凝脂,让他心潮澎湃。 “你的手还是这么漂亮,说明你没受什么苦。”朱瞻基又淡淡的问:“还有男人,像朕那样喜欢你的手吗?” 明珠心里一惊,这不是她想象中的久别重逢。也对,他是从风月场里将自己找到的,难免会有这样的猜疑,可自己...... 明珠低着头不敢看皇上,只听他又追问:“赞它的那个男人,是不是易呈锦?嗯?齐明珠!” 她脑子“嗡”的一声响了,不,这是自己今天要告诉朱瞻基的话,他怎么就知道了?难怪他接自己进宫,原来是要问罪! “陛下,您听明珠说,明珠并没有骗您,明珠是想刺杀太宗皇帝,他杀了明珠一家。可明珠从未迁恨与您,明珠对您的心,日月可鉴!” “的确,你有的是机会杀我,却一直没有动手。那是因为,你还能从我这里得到,易呈锦想要的消息。对不对?!” 朱瞻基身材高大,浑身上下有一种上位者的威严,他逼近明珠的时候,让她有种窒息的感觉。 他忽然伸手将她抱起,向内殿的床上走去。 “陛下......不要......” 齐明珠突然惊慌起来,不能上床,那是她准备了结自己的地方。 朱瞻基将明珠扔在床上,自己欺身压了上去,小声问到:“你什么时候学会,对朕说‘不要’了?” 忽然,他脸上挂着一个苦笑,离开了明珠,站直以后,他将从枕头下面摸到的匕首,扔在身后萧忠的脚下。 明珠这才看见,皇上抱她上床的时候,萧忠一直就跟在后面。 这不是要上床,是要搜床。 明珠绝望了。 “我不是要杀您,陛下,明珠那么爱您,怎么舍得杀您?这把匕首......” 解释就是狡辩。朱瞻基冷笑了一声,转身便走。 “不,陛下,求您不要走,明珠还有话......没……” 齐明珠见朱瞻基要离开,急忙从床上跳下来,想冲过去从后面抱住他,她话还没有说完,她得告诉他,易呈锦正等着呼延锦带花有财过去,就是那个预言家。 然后,呼延锦还要来刺杀他。 可惜,她已经没有机会说出这两件事了,萧忠见她扑过来,哪知她还有没有武器?抬手一剑,将她刺了个穿心。 朱瞻基听到声音,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正想回头看看她,眼光却落在地上的匕首上。 他暗暗叹了口气,头也没回,抬脚走了出去: “悄悄抬出去埋了,别让易呈锦察觉。” 外间垂手敛目的一个小内侍,也悄悄松了口气。 第346章 你在我在生死相随 西市街,已经完全笼罩在夜色之中,或明或暗的灯火,只会让黑影的黑,更浓。 浓得化不开的,还有呼延锦心尖的焦灼。 见不到人,终归不安。 三个人融在阴影中。大树上的张樾,清楚的看到月儿胡同里八户人家的院子。花子指的那一间,并没有太多灯火,只是廊下各点了一盏红色的灯。 树枝轻轻晃动,呼延也上来了。 “怎样?” “看不出来,应该有陷阱。” 那一家在西侧的第二个门,门前有双石狮,有门匾,和京城里的殷实富户没什么差别。 “不对,你看隔壁两家,这三家灯笼款式一模一样。”呼延锦自己也是买了两户,当时挂灯笼,就特意挂了不一样的。 “万一,都是从同一家灯笼店里买的呢?” 张樾轻笑着,眼光也往那两家扫:这小子不做密探可惜了。 “去第三家,人应该在那里。” “嗯?证据?就因为那里有人走出来?” “因为走出来那人,我认识。她叫程映雪,林龙枫没过门的妻子。” 呼延锦忽然想到,林龙枫不愿意见他,应该就是为了映雪和她的父亲。程济和自己父亲一样,是朱文至还朝的狂热拥趸,但他和父亲不一样的是,他不会一再容忍自己。 短暂的失神,让他们陷入了沉默。下面的小高打了一个手势问:要不要跟? 呼延锦否定了。 她住在紫云庄,跟过去没什么意义。 “我先进去。” 小高反对道:“大人,让我去,里面什么情况都不知道,您去太冒险。” “不,我怀疑里面还会有熟人,我进去,不一定没机会。” 张樾不屑道:“既然熟人那么好心,怎么不替你把人放了?我和你一起进去。小高在外面接应,情况不对,你就到马棚放把火。” 小高点点头,首先飞身上了两个高低相接的屋顶,藏在阴影里。 呼延锦和张樾两人先后进了院子,这是普通的两进院子,两人很快分开,一间间的找。 怪得很,厢房居然都没有任何动静。那就只剩下中间的正房。 呼延锦给了对面张樾一个手势,张樾也停了下来。 只见他摸出一颗石子,抛在正房的屋顶上。石子顺着屋顶的斜面,往正房的背面滑。 果然,正房出来四个家丁,绕到后面搜查去了。 看来里面人不少。 他又扔了颗石子,这回只有屋后那几个家丁吵吵嚷嚷,正房并没有人出来。 张樾打了个手势,他猫腰从窗户下面过去,进了正房。 里面立刻有了动静,刀剑的叮当声,说明他们已经打起来了。呼延锦守在门外,等那几个匆匆闻声赶回来的家丁出现,结果了他们,才闪身进去。 张樾见他来,叫到:“在里面!” 呼延锦直接用袖剑替他放倒两个,冲了进去。 内堂里已经没有家丁了,床上躺着一个女人。呼延锦却觉得有些不对,那不是花荞,花荞没有那么粗壮,抱过那么多次,这一点都分不清,花荞就白喜欢他了。 他将手臂护在胸前,一步一步往里走,忽然衣柜门打开了,一个穿着家丁衣服的人窜了出来,她大叫:“师兄小心!” 呼延锦左手迎着她,将她抱在怀里,右手朝她身后挥了过去。花荞人扑在呼延锦怀里,手臂上的袖箭已经朝他身后射了出去。 “走!” 呼延锦看了一眼地上的两个人,将靴筒里的短剑递给花荞,两人快速往外跑。 张樾见花荞出来,悬着的心才放下,却见门口涌进来更多的家丁。估计是另两个院子赶过来的,他们人多,又堵在窗口、门口,三人一时间冲不出去。 外面的小高并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救出花荞,但见另两个院子从中间相通的门,涌进来百来个人,将他们堵在屋里。 他也不管了,在三个院子的马廊里都放了火。 同时对着外面大叫道:“走水啦!走水啦!” 胡同口,堆拨里守路口的守卫也看到火光了,床底下拿出个锣,“当当当”的敲了起来。 这里是内城,巡防的京卫队相隔都不远,他们很快就听到锣声警报。一时间附近的住户、京卫巡防、热心市民,拿着盆子、水桶,都往这三间院子赶。 白俞就站在正屋门外。 易呈锦提防呼延锦会来救人,特意安排了陷阱,就等着呼延锦进中间那个院子。 可他们选择了第三个,这也没关系,三个院子内部是相通的,埋伏着的一百五十个人,很快就可以过去支援。 要知道,京城里三品以上才能有家丁护院,而且人数皆不能超过百人。 他们这一百五十人,又是跟着他从南京师逃出来的亲卫,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白俞不相信,这都抓不住个呼延锦。 可他一没料到,呼延锦几人的近身格斗,尤其适合屋内战。他的精兵,练的都是阵地战,反而没有任何优势,只能靠人多,把他们围死在里面。 二没料到,外面还有人放火。 走水不是家事,因为会殃及邻居,这一下,他们这个暗点,就变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这比跑了个花荞、呼延锦更可怕。 白俞咬咬牙,挥挥手带着亲兵,赶紧从第一个临街院子撤了出去。 搂着花荞跳出院子之后,呼延锦忍不住紧紧的将她抱在怀里: “小笨蛋!你跑哪去了?” 张樾看着跑过来的小高摇头道:“非礼勿视!哎呀......非礼勿视!” 回到西市街的宅子里,花荞才告诉他们,床上那个人,是被程映雪打晕的,她刚刚换了衣服,躲在衣柜里,正打算等外面看守的人都睡了,再想办法混出去。 但看后面的情况,看守不是十个八个,想要混出去也不容易。 张樾从门外进来,刚才来了一个锦衣卫,告诉他,齐明珠已经被陛下杀死了,她还什么也没来得及说。 “你又侥幸过关了,只是不知道,还能躲过几次......” “快了!只要杀了易呈锦,我们就离开。” 呼延锦眉间锁一丝不忍,切切看着花荞,轻声问道: “前路多艰,朝不能容,你可还愿意跟我走?” “你在我在,生死相随。” 第347章 小欢喜重回慢生活 齐明珠被悄悄埋在了城外的乱坟岗,一身白底红纱裙,妩媚的脸上,化着精致的妆。 易呈锦并不知道整个事情的真相,不过,他的人只知道齐明珠进了东宫,却怎么也联系不到人,留下暗号,也没人回应。 他猜,齐明珠一定是向朱瞻基坦白,结果被朱瞻基秘密杀了。 “蠢女人!有什么感情能比皇权更重要?太自以为是了,坏我大事!” 易呈锦前失花荞,后失明珠,感觉处处都不顺。 更可恨的是,呼延锦以查案为名,迅速抄了紫云庄、月儿胡同和竹影苑,虽然人都逃了,可财产损失不小,尤其是竹影苑。 郑宽苦着脸对他说: “三公子,我手上的生意全断了,竹影苑也充了公,现在我是自身难保、有心无力……” “你会有机会东山再起,等我从广东行省回来,就什么都有了。”易呈锦现在只剩下这一条路。 “您要去广东?我手上也没生意了,是不是也跟您一起去?” 郑宽越主动,易呈锦越怀疑。 “不必了,你就好好在京城待着,守着据点,替我收集消息。你不是还和人合开了一家火锅店吗?那个产业总还在吧?” “在,那个产业和竹影苑是分离的,还在我手上。” 这是呼延锦安排好的,郑宽出酒楼,苏掌柜负责经营,开了踏雪楼四分店。天气又开始转凉了,正是吃火锅的好时节。 易呈锦防着郑宽等人,等呼延锦接到郑宽的短笺,带人去拦离京的易呈锦时,城门已经下了。 “广东?他去广东招兵买马?广东都司里他还有人?”呼延锦疑虑重重。 “这人狡猾得很,我们抄他的几个据点已经是很快了,居然还是让他跑了。” 张樾有些不满,他觉得呼延锦给他那些兄弟们留了漏洞,也放走了易呈锦。 呼延锦是要逼易呈锦现身,并没有指望在他的据点,将他们一网打尽。 没想到,易呈锦干脆在城门关之前出了京城,退到广东南澳岛,去寻找他杀回京城的资本。 “既然现在平安无事,你们就先安心住着,明年六月出了国孝,也许可以先求皇上指婚,就算要再等两年才能大婚,你俩也算名正言顺了。将来你把花荞带走,也不会让她背上离经叛道的罪名。” 张樾自己就是这样打算的。他已经求了二嫂,让她帮忙找了个亲戚,把兰溪收做养女,庚贴什么的都送过去了,就等入了族谱,兰溪也算正式脱离她的过往,在京城有了见得光的身份。 二嫂再带她在贵女圈走走,这就算是挂上号了,等到明年出了国孝订亲,兰溪也就不会显得突兀。 大明女人没地位,给她最好的尊重,就是守护她的好名声。 呼延锦已经着手准备,他们将来隐居的地方,李管家带着海明,两人已经动身去了江南。 悄悄进行,慢慢等待。 花荞在重华宫,也越来越逍遥自在。 黑豆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现在也没人约束,任它在重华宫里东奔西跑。 它已经能分辨很多东西的气味,小高甚至找了常见的砒霜、巴豆、断肠草来给它练习。 “高大人,再练下去,黑豆都要成精了。”灿儿端着个簸箩走出来笑道,她找了个树荫下的石桌子,坐下来给长公主做腰带。 花荞的腰带和别人的不同,身后的左右两边要加两个腰包,她好经常随身带些,乱七八糟她认为有用的东西。 这样就要在腰包盖上,绣上和腰带一样的花纹,看上去就是腰带上的装饰。 “你要不要试试?看看黑豆能不能听懂你的话。” 今天小高心情特别好,天还没亮,他发现有人摸进他的房间,在枕边塞了件东西,又悄悄出去了,他知道是灿儿,就装作没醒。 等灿儿出去了,他拿出来看,原来是条绣着祥云纹的抹额,还有张小笺:十九岁高兴。 这是花荞的字。 今天是他十九岁诞辰,明年,是他的弱冠之年,呼延大人说,要给他赐字。可现在,看着花荞用簪花小楷写的“高兴”二字,他又觉得,老爹起的这个名字也不错。 “好啊!”灿儿笑道,对着黑豆说:“去把桌上的梳子拿过来。” 黑豆摇着尾巴,看了看小高,小高也看着它说:“梳子!去!” 黑豆这下才撒开腿往屋里跑,不一会,就叼着把木梳子出来了,后面还跟着个小七喊道: “回来!黑豆!快还我梳子!” 黑豆可不管,把梳子放在小高面前,使劲摇着尾巴讨赏。小高笑着掏了块肉干给黑豆,又把沾着黑豆口水的梳子,递到小七手里。 小七嫌弃的把梳子丢到灿儿的簸箩里,嚷嚷道: “我不管,刚才我听见是你让黑豆拿梳子的,你去洗干净......” “大清早,谁这么想不开,折腾黑豆啊?”花荞笑眯眯的走出来。 黑豆一听到花荞点它的名字,快活得舌头也伸出来了,激动的摇着尾巴跑过去,用后腿站起来要摸头。 小高走过来,趁着拉黑豆的时候,小声说:“姑娘,谢谢你。” 花荞也小声对他说:“还有更好的......一会咱们偷偷出宫去!” 自从上次被飞蚊针迷晕劫持,皇帝哥哥没收了她的光明正大出宫权,每次只能偷偷从羽林卫出口绕出宫去。 羽林卫指挥使崔凌,已经被张樾、呼延锦灌醉了几次,最后只好认输道: “羽林卫只要是我在,宝应长公主走过,就当我眼睛临时瞎了!” 所以花荞和高公公,现在就从临时眼瞎的崔指挥使面前走过。 “姑娘,我们这是去哪?” 小高、小七、灿儿三个,没人的时候都还是称花荞“姑娘”,这样听起来亲切,在宫外也比较方便。 “先去西市街,师兄他们应该都在那里等我们了。” “啊?这么隆重?不用吧?连大人过生辰,也就你俩悄悄过......” “想哪去了?我们不过是借着你的生辰......去吃火锅罢了!”花荞掩着嘴嘻嘻笑起来。 小高:吃火锅?过分! 初冬微凉,正是吃火锅的好时节。 不管什么食材,放到那翻腾着的汤底里一烫,蘸上各种酱料......那真是......美味! “哎呀!我瞧瞧这都是谁来了!” 苏掌柜今天正好也在四分店,他惊喜的朝呼延锦走过来,很久不见,但他们给他的印象太深了,何况,他还有个认老乡的心愿。 郑掌柜没从柜台后出来,只朝着呼延锦点头微笑。 今天酒水半价,会员充值送酒水,店里的客人可真不少。 呼延锦指着苏福,笑着向身边的花有财介绍道:“师傅,就是这位苏掌柜,他想结识您。” 花有财来之前,是听花荞说过苏福情况的,他也有些激动,上前拉着苏掌柜的手问: “你来那天,武汉解封了没有?” 第348章 一起祸两个穿越人 苏福听到花有财的问话,当场眼圈就红了。 “我来那天还没有,我就是刚拉了一车物质去湖北,回到扬州,人还没到家,就给撞到这里来了。” 花有财惊诧道:“你也是被车撞的?” “不不不,是我疲劳驾驶,一下刹车踩错,冲到了人行道上,把人给撞了……” 花有财脸上也不知是什么表情,一言不发往里走。 苏福更不知是说错了什么,赶紧到前面去带路。 进了包间,花有财突然停下来问:“你是不是在仙城路撞的人?” “是啊!……难道被撞的人就是您?……我滴神哎!我真是害人害己……” 苏福百感交集,已经无法用语言来表达了。当时车开上人行道,他已经踩刹车了,可还是往一个拿着手提箱的年轻人撞去。 他的车也没有安全气囊啥的,反正自己头撞到挡风玻璃上,就昏了过去。 想不到,同一起车祸的两人,同时都穿越到大明,一个做了仵作,一个成了火锅店老板。 “这都快三十年了……也不知道我老婆改嫁了没有……” 苏福第一次可以这么畅快的,说起自己穿越这件事,忍不住悲从中来,聊起衣服擦了擦眼角。 花荞、呼延锦跟在后面目瞪口呆,他们也都听明白了,阿爹和苏掌柜不但是同乡,还是同一个原因来到大明的,那就是苏掌柜造成的车祸。 “大兄弟,您看,现在就是让您把我打一顿,也不解恨,我送您一张超级黑金卡,以后踏雪楼随您吃喝,全免!” 苏福这两年生意越做越好,民以食为天,加上大明永乐以来,国内没有大规模战事,百姓手里的财富逐步积累,消费也越来越多。 他的底气也足了。 花有财不禁有些好笑:“你行啊!办卡办到大明来了,还有火锅……大明还没有引进种植辣椒,你这锅子能好吃吗?” “我以前不明白,这里要啥啥没有,辣椒、番茄、土豆、玉米……哎呀,要是带点种子过来就发了!后来找了,有胡椒、姜,还有一些其他香料,勉强做吧,反正他们都没这么吃过。” 苏福招呼大家坐下,看了一眼,发现就花荣不认识,问道:“这位小爷没来过……” “这是我儿子。” 苏福又想擦眼睛,苦笑道:“在大明,一开始就想怎么活着,后来就惦记我家里的老婆,她已经怀孕八个月了,我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爹……您说,我们还能回得去吗?” 花有财想说什么,看看花荞、花荣都盯着他,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还不确定的事,何必让孩子们担心? “少小离家老大还,都一把年纪了,一切都顺其自然吧。赶紧上菜,饿了!再给我们上两壶酒,今天我还有个徒弟过生日,好好喝两杯。 还有,老苏,我们这话题,以后也别谈了,惊世骇俗,哪天泄露出去就被拖去砍了。” “我是太激动了,一下忘了这茬,听说,南京城有个预言家,能够说出还没发生的事,我估计,他和咱俩身份一样,这不,就被当今皇上射死在城楼上……不说了,上菜上菜!” 锅子刚端上来,张樾和兰溪也来了。 苏福在南京的时候,还没开火锅店,净想着贿赂官员买个官当,还被下了大狱。 所以兰溪也没吃过火锅,看着新鲜得很。 “我还说怎么上了一桌子生肉,这店也太可怕了。”兰溪笑到。 “一会你就知道好吃了,等我们走的时候,叫苏掌柜送口新锅给你,带回去自己做。”花荞给她示范了一下,兰溪很快就开始给张樾烫菜了。 “高兴,今天是你十九岁诞辰,师傅也没什么送你的,这是一张方子,陈大夫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古方,我看了一下,应该会对你有帮助。你且收着。” “师傅……” 小高百味杂陈,又惊又喜。 张樾一拍桌子笑到:“来来来,我们来玩游戏,不能让高兴一个人高兴,大家都能高兴。” “玩什么游戏?击鼓传花还是投壶?我叫人准备去。” 苏掌柜正好端着一碟切得薄薄的牛肉进来,听见张樾说玩游戏,赶紧问。 “上次在家里喝酒,师傅不是交了一个’剪刀石头布’的游戏?我们就玩这个,什么也不用准备。” “对!就玩这个,我和兰溪也参加!”花荞高兴的叫到。 苏福哈哈笑到:“老哥,你倒提醒了我,现在大明朝代变了,对娱乐抓得也没那么严了,我可以在店里推行猜码这个酒桌游戏,酒水保准好卖!” 苏福屁颠屁颠的走了,花荞赶紧问:“阿爹,什么叫猜码?” “’剪刀石头布’就是猜码的一种,只不过还有很多玩法。” 花有财上次在家里见他们光喝酒,教他们玩了这个最简单的游戏,这样花荞也可以参与。 没想到,张樾还玩上瘾了,愣抓着呼延锦不许走,玩到两人搂着倒地睡了半宿。 “那咱以后再学别的,今天我一定要赢了呼延,省得说我大师兄学艺不精!” 张樾说着就把两个酒杯摆出来,让兰溪倒上酒,手就朝呼延锦伸了过去。 行酒令兰溪经常玩,看他们叫了两回,她不问也看明白了,这和以前的手势令很像,都是一物降一物,只不过叫的名称不一样罢了。 两个姑娘也加入了进来,小高最不擅长,被呼延和张樾两个灌了不少酒。 谁叫他今天过生辰?生辰哪有不被灌酒的? 花荞的酒都被呼延喝了,兰溪就没输过,花荣年纪还小,酒量又不行,才玩了三两回就趴了桌子。 最后还是郑宽替他们叫来两辆马车,才把攀肩搭背唱着歌的两个人送了回去。 “师傅,您说的这个药方……” 小高趁他们都进屋了,小声问花有财。 花有财笑着点头道:“你那个情况是可以改善的,历史上也不是没有成功的例子。说不定,将来还能正常娶妻生子。” “我也不是想娶妻生子……就是不想……变成娘娘腔……” 这事梗在小高心头很久了。 “你不会的。不信你摸摸,你下巴上是不是会长胡子?这你可别让人发现了,师傅一会给你把刮胡子刀,比你用匕首刮得干净。” 小高听师傅一说,更是喜出望外,进宫这两年,虽不后悔,终有遗憾。 现在,师傅又给了他重新做男人的希望,不禁欢喜得就要仰天大笑起来。 这个特殊的生辰礼物,重新点亮了高兴心中,对未来生活的无限向往。 第349章 呼延锦再被委重任 又到了岁末年初,皇上却显得有一丝焦躁。 汉王虽然一直在封地没有离开,皇上却听说,他违反封王卫军定制,擅自招兵买马。他的家将本就不少,这下更加兵多将广。 上次死了个齐明珠,易呈锦却跑到了广东。最近广东都司指挥使发来急报,说发现有人在暗地里招兵买马,而且,在广东与福建交界处,已经聚集有近两千人。 但他们还没有查出来,为首的是些什么人。 “招兵买马!又是招兵买马!这些人脑子里除了想造反,还能想些什么?” 朱瞻基登基已经半年,可能是因为年轻无子嗣,而且他的父皇,还没能花更多的时间来清理朝堂,就殡天了,丢下个千头万绪的大明给他。 故朝堂中,仍有一些顽固派、墙头草,屁股坐在朱瞻基的臣子位置上,脸却向着朱高煦。 “陛下,微臣以为,这两年军队疏于管理,卫军因屯田与地方起了不少争端,军队的松散,导致对各地势力的震慑不足。 您何不趁此机会整顿卫军?既能军中立威,又能有效提高战斗力,以备不时之需。”呼延锦奏道。 他觉得,从军队入手清理,会让新皇的政权更稳固。 朱瞻基手上正拿着,呼延锦呈上的一本军伍军官督察笔录在翻看。 他没有料到,在卫军中,竟然出现了如此之多的违纪枉法,卫所屯田私有化,军籍世袭,使得卫军也成了卫指挥的私人奴隶。 甚至有些卫军宁愿逃逸去做流民,也不愿意留在卫所里被盘剥,导致卫所缺额严重。 人少了,卫所从兵部领的军饷却不少,这些多出来的银子,也不知流到了哪里。 “呼延啊,这都是实情吗?朕怎么看了背脊都发凉......” “陛下,呼延自知年轻难以服众,所有材料,都是呼延亲自调查所得,绝无半分虚假。” 为了实地调查,呼延锦已经出门半个月,进宫前,他已经迫不及待的叫李赫去找海华,让他去告诉花荞,自己回来了。 朱瞻基合上奏报册,皱着眉道: “张辅虽德高望重,但朕不能用他打头阵,以免将来没有回旋的余地,其余武将,皆是善战而不善管,不知爱卿可愿意,为朕去做这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呼延锦心中早有准备,他的想法跟皇上高度一致,英国公张辅,是朝堂中武将里的定海神针,轻易不能拿去底部针尖对麦芒。 其余文臣难管武将,武将擅领兵打仗,却鲜有和平时期,治军之人。 “微臣愿为吾皇分忧。” “好!朕给你挑十五人带队,分赴大明各军伍,将屯田、缺编、领空响等问题逐一清理。你可做得到?” “臣领旨!” 吏部侍郎黄宗载、户部侍郎郝鹏、刑部侍郎樊敬、大理寺少卿徐之锦等,十五名新一代官员,成了呼延锦的首选。 不但便于自己约束,这些青年官员的积极性也很高,经过一番锻炼,还能为新帝储备人才。 皇上看了一遍名单,立刻朱笔勾签,让吏部进行临时调派。 人找齐了,呼延锦就带着他们,根据自己调查回来的情况,拟写“清军例“。每天撰写出来之后,还要分几种情况推演,要使这些条例,真的具有可实行性。 呼延锦每天忙忙碌碌,花荞就在宫里游手好闲。 自己偷偷跑出去两次,都没见到阿爹,只有花荣在医馆里跟着陈大夫学习。 “阿荣,阿爹最近都在忙些什么?老是不见他人影。” “他好像经常去找他的那个同乡,不知他们鬼鬼祟祟做什么,也不许我跟着。” “同乡?踏雪楼的苏掌柜?” 花荞还没想清楚,一个人从医馆外面大步走了进来,笑着接口道:“踏雪楼?那里的火锅很不错,你们也喜欢?” 那人转眼走到花荞的面前,笑吟吟的看着她。 只见他身穿一身银色软甲,手里抱着个白翎银头盔,身侧配着一把雁翎刀,一副宫中金吾卫的打扮。 金吾卫和锦衣卫、羽林卫不同,大家都是在宫中做皇宫禁卫,但贴身防卫、殿前护卫,多是金吾卫。巡防也是金吾卫和羽林卫交叉进行。 所以,金吾卫基本上都是由信得过的官宦子弟担任,他们是皇宫的门面,穿得也比别的禁卫更讲究些,制服都是绸缎。 那人在花荞面前一抱拳,笑道:“卑职参见长公主殿下。” “嘘......你这是要暴露我还是陷害我?怎么,滕子俊,你的腿好了?也不多养养,就急着去任职?” 来人正是前段时间,在医馆里治腿的滕子俊,他挠挠头说: “本想过了正旦节再去,可正好碰上金吾卫在招人,我就赶着去占了个位置,这段时间要训练,年后才能进宫。 反正腿也好了,前两天来,宋先生已经替我把里面的钉子取出来了。过几天皮外伤口愈合,就什么事都没了。 今天刚领了制服,过来看宋先生和您老人家在不在,想谢谢你们给了我改过自新的机会......” “哪有那么严重?”花荞见他行大礼,笑着侧身偏开了。 “真的,原话是我父亲说的!不信,下次你问他。”滕子俊急忙申明道:“我去金吾卫入职,我家老将军是最高兴的,他老早看我不顺眼了。” 花荞指着大堂说到:“你走走,我看看那条腿有没有短一截?” “那怎么可能!”滕子俊大步转了一圈笑道:“今天去报到,除了样貌身世,还考了骑射的,我的排名可是前三名!若是腿短一截,那怎么可能录取我?” “那倒是,你腿短一截不要紧,我师父的招牌可不就砸了?” 在外人面前,花荞当然不能管花有财叫阿爹,也就跟着呼延锦他们叫师傅,外人还以为都是跟着宋先生学医术的,也没人质疑。 听说宋先生不在,滕子俊说了两句便告辞回去,临走前,他小声笑着对花荞说: “等巡防的时候,我去重华宫看您!” 旁边抱手站着的小高,冷不防说到: “重华宫养狗,而且没拴。” 第350章 公主夭折天灾人祸 国孝期间,不得亲近后妃,不得选秀纳妃,后宫难得的平静。 五岁的大公主和三岁的二公主,正是天真可爱的时候,朱瞻基就算是不待见胡皇后,也会顾及两位公主,得空会到坤宁宫坐坐。 “父皇,您看这是湘儿自己绣的手帕,漂不漂亮?”大公主接了皇后,长着一头浓密的秀发,大眼、小嘴,看得出,长大也是位美人。 “你快别献丑了,歪歪扭扭的,也不怕你父皇笑话。” 胡皇后过来,要将她手里的帕子接过去,没想到,朱瞻基快了一步,先拿到了手上,他怀里抱着的月儿,也扭着要拿姐姐的帕子,朱瞻基看了看,夸到: “湘儿才五岁,就能绣得这么好,比父皇强多啦!你看,妹妹也很喜欢,她也夸你绣得好,能不能让她也看看?” 湘儿高兴的点点头,月儿也抓到了那块帕子,却一把扔到地上,细声细气说到: “贱人!我不要!” 朱瞻基瞬间变了脸色,将月儿放在地上,指着那条帕子道:“月儿捡起来,还给姐姐。” 月儿没见过父皇那么凶过,又不愿意去捡帕子,不禁急得哭了起来,边哭边过去抱母后的腿。 朱瞻基的脸上都冷成了冰,一屋子的宫女都跪了下来。 “你贵为一国之母,就是这样教公主的吗?你若不会教,我替她们另外找会教的母亲。” 胡皇后也吓得跪在地上,连声说:“都是臣妾的错,臣妾以后一定严加管教,再不会出现这样的事了。” 朱瞻基冷哼了一声,抬腿往翊坤宫去了。 孙贵妃的三公主刚两岁,已经会走会跑。她是朱瞻基最小的孩子。 这两年连续遇到皇祖父、父皇殡天,朱瞻基不能亲近嫔妃,更别说有孩子。 刚才在乾清宫生的气,在孙贵妃这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很快,乾清宫就得了消息,皇上在翊坤宫叫的晚膳,又陪着小公主玩了一个下午,小公主睡了,皇上才离开。 皇后一巴掌打在二公主的屁股上,骂道:“都是你!大家都是公主,两个还争不过一个!” 二公主正在和姐姐玩,忽然被母后打了一板,又慌又痛,委屈的哭起来。 花荞没事正想到太皇太后那里去溜达,听见坤宁宫里二公主哭个不停,便想过去看看,小七拦住她,小声说到: “长公主,您别管。今天下午两宫的事,您还不知道吗?皇后八成是拿二公主出气呢。” “我听灿儿说了,可二公主才三岁,她懂什么?不过是学了大人的舌罢了。”花荞不满的说。她还真庆幸,自己不是在宫里长大。 到寿安宫里坐了一会,又和太皇太后说起这事,她摇摇头说:“这还是无关紧要的公主,若是将来都生了皇子,这宫里还不乌烟瘴气?” 朱瞻基最喜欢孙柔,可他并不是个,一颗心只放在一个女人身上的人。 宫外的明珠、太孙东宫里的其他女人,他也都会雨露均沾,这就是他从小所学的帝王之道。感情和恩宠,是分开的两回事。 他就算是不喜欢胡氏,也还是会把生嫡长子的机会留给她。只可惜,她的两个孩子都是女儿,这才有了孙氏的第三个女儿。 皇上来一回后宫不容易,他生过的气,第二天都忘了,可对于胡皇后,却是长期的痛。 二公主就成了她的眼中刺,皇上不来,就是因为她那日的言语,激怒了皇上。 “杏花,把二公主抱走,别让她打搅大公主写字。” “母后,月儿也想写字......” “你不惹祸就不错了,难道还想让你父皇,因为你写的字迁怒母后吗?到一边去。杏花!还不抱走!” 久而久之,后宫的人都知道,同是嫡出的二公主,不受皇上、皇后待见。 瑟瑟的北风,将整个北海边吹得光秃秃的,夏季里绿树掩映的太湖石,在冬日的夜色中,露出瘦瘦的狰狞,像一只盘踞在黑暗中的豹子,随时会扑上来撕破你的咽喉。 呼延锦和花荞牵着手走在湖边,享受着难得的静谧。 “清军伍的事做得怎样了?” “派出去的都还没回来,这次要一个个清点名册,花的时间不会短。好在徐之锦的长子已经出生,等他回来,孩子都快要会叫爹了。” 说起孩子,花荞叹了口气,把二公主的事,和呼延锦说了。呼延锦沉默了片刻说: “有机会我会提醒皇上,恐怕他自己都忘了,却给孩子留下这样大的后患。这在后宫是常有的事,你是小姑子,也轮不到你在皇后、贵妃间说话。” “太后都没发话,我也不能去管,就觉得孩子可怜。早知这样,何必生她?” 呼延锦愣了一下,停下来把花荞的两只手都握在掌心里,轻声说到:“你放心,只要是我们的孩子,我每一个都同样对待。” 花荞想把手抽回来,却抽不动,她羞恼道:“谁跟你有孩子,你亲还没求呢。” “快了,就等清军伍这件事做完,我估计,今年天贶节皇上要做一次大封赏,我听他说了几回这个意思。” 呼延锦将花荞的下巴托起来,两人的眸子里,都流淌着粼粼波光,他含笑道: “怎么?这样急着嫁给我?” “你比我大五岁,不应该是你比较着急?”花荞忍住笑,扭身往回走。 呼延锦从身后搂住她,咬牙笑道:“好啊!原来你是嫌我老了!看我怎么倚老卖老!” 说完便将花荞扭回来,低头循着她的唇吻了下去。 北风把两个人的玄色大氅,吹得猎猎作响,向他们滑翔在云雾之中的翅膀,仿佛是受了风的撩拨,两人痴狂的融合在一起。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等花荞悄悄回宫的时候,却发现气氛不对,小高就站在羽林卫角门不远处等她。 “出什么事了?到处灯火通明的?” “今天傍晚,二公主死了。” 花荞愣在当场,不可置信的问:“死了?好好的怎么死了?” “皇上刚刚到坤宁宫,张大人也被叫过去了,我还担心皇上找你,你没回来呢。”小高刚才还真是捏了一把汗。 花荞是申末出去的,现在刚进戌时,天黑已经半个时辰了。 “别等他找我,我们直接过去吧。这么小的孩子......天可怜见的。” “谁说不是?听说孙贵妃也搅在里面......” 花荞愣住了。 第351章 太医仵作齐指中毒 花荞愣住了:难道,二公主的死,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坤宁宫里人影绰绰,却寂静无声。 花荞走过去,见皇上正坐在桌前,地上跪着皇后、孙贵妃和两宫的内侍、宫女们。令她奇怪的是,嘉兴长公主居然站在皇上的身后。 两位太医应该已经向皇上汇报完结论,宫里的空气格外的诡异。 皇上看了花荞一眼,并没有说话,他的怒气还没有发完,张嘴就想骂人。 张樾站在内殿的垂帘边,看见花荞进来,朝花荞向里使了个眼色。 花荞给皇上行了个福礼,便径自走了进去。皇上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没有人注意到,皇后趁着擦眼泪,给跪在身后的桃花打了个手势,桃花急忙站起来,跟着花荞往里走。 小小的二公主,静静平躺在床上,身上已经换上了公主的礼服,款式和成人的相似,此时的她,还真有了公主的模样。 花荞愣愣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幻觉,床上躺着的,分明就是小时候的自己。 “太医在御花园就检查过,说二公主是中毒身亡。现在已经去刑部调仵作了。” 张樾小声对花荞解释道,正想再说别的,一看,跟着进来的桃花垂头站在床边,便又打住了。 花荞看了一眼桃花,她的脸垂着,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她叠放在小腹上的双手,却用力握着,仿佛在努力控制着......颤抖? “桃花,二公主是什么时候身故的?” “回长公主,是申正。皇后带两位公主到御花园玩,遇......遇到了孙贵妃和三公主,后来,没多久,二......二公主就中毒了,我们就在御花园里等太医,太医还没赶到,二公主就......” 花荞和张樾对视了一眼,张樾也满脸写着“不相信”,她转身去了外殿。 “皇兄,请您同意花荞与仵作一起,检查二公主的遗体。” 朱瞻基刚才看见花荞进去,就已经想到了。他微微点点头,算是同意了花荞的请求。 花荞看了看站在殿门边的小高,小高会意,转身出去了。 孙柔的眼里多了几分希望,她感激的看了看皇上。因为三公主小,玩一会就睡着了,她比皇后先离开御花园。 刚回到宫里看着三公主睡觉,忽然就听传她到坤宁宫,说是二公主吃了她们的糕点,中毒身亡了! “不可能!二公主吃的糕点,是从三公主手里接过去的,三公主也在吃,莫非我要连自己的孩子一起害死?” 说她们的点心里有毒,孙柔死都不相信。 今天皇帝和几个内阁大臣议事晚了,正在武英殿里吃御膳房送过来的茶点,忽然有内侍慌慌张张的来请,说二公主没了。 他大吃一惊,跟着就往坤宁宫跑。 原来,今日下午,皇后、嘉兴长公主,带着湘儿、月儿到御花园里玩,刚好遇见孙贵妃也带着三公主宁儿,也在御花园。 月儿看见宁儿在吃点心,她也要吃,怎么劝都不听,皇后还责骂了她。 孙贵妃便让宁儿拿了一块给月儿姐姐,再想去给湘儿姐姐的时候,湘儿被皇后拦住了,也就没伸手去接。 就这么一块豌豆黄,让二公主死于中毒。 只是,孙贵妃要宠爱有宠爱,自己也已经育有三公主,她有什么理由去毒害二公主? 皇后当然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她流着泪道: “难道臣妾又有理由,用毒死自己亲生女儿的方法,来陷害孙贵妃吗?臣妾一国之母,人道虎毒不食子,臣妾怎会连畜生都不如?” 她说这话,皇上还是信的,都是公主,有什么必要赔上这无害的生命? 小高拿着花荞的工具进来的时候,刑部的仵作也到了。 张樾领着仵作,和花荞一起进了内殿。 来的是位四十来岁的老仵作,他检查的顺序和花有财大同小异。他先拿出一根银针,插在二公主咽喉处,倒出小半杯醋,让书吏替他加热。 等醋的时候,他开始检查二公主的头部。很快就发现在二公主的后脑勺上,有一个明显的打击伤。 拨开头发,头皮上明显看得见瘀青。 “这刚才已经向皇上解释过了,安子抱着二公主回来的时候,不小心被石头绊了一跤,他和二公主都摔在地上,大家都亲眼看到。因为这事,皇上刚才已经将安子......杖毙了。” 桃花小声解释道。 “也就是,毒死在前,摔跤在后?”那仵作问道,他想说什么,又没开口。 花荞也弯腰看了看那块瘀青,说到:“若是人刚刚死去,她周身的血脉中,血液还未凝固,是有可能造成伤痕的。” 仵作听了,点点头,接过书吏递过来的热醋,从胸口向上擦洗,尸身中似有气从口中出,他看咽喉的银针,也插有一盏茶功夫了,这才拔出来,银针尽黑,确为中毒无疑。 “此毒为砒霜,这在宫中、民间都很常见。二公主的死因一可能是中毒导致,二可能是外部打击所致,但中毒在前,打击在后,故小的赞同太医的判断,二公主为中毒身亡。” 皇上面无表情的指指桌上,帕子上放着的半块豌豆黄道:“验验。” 仵作接过帕子,先是闻了闻,又用银针验了片刻,点头道: “这块豌豆黄里确实有砒霜,与二公主喉中所验相似。” 皇后一听,不失时机的掩面哭泣起来。 皇上抬头看了看站在人群后的花荞,花荞摇了摇头。 连花荞都没有异议,皇上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孙贵妃,此事你脱不了干系,朕念三公主年幼,暂且将你禁足翊坤宫,等到大理寺核验无误,朕再治你的罪。” 孙贵妃已经看见皇上询问花荞的眼光,她相信,皇上和花荞都会给自己一个公正,可验尸的结果,却没有改变,她也绝望了。 花荞、嘉兴跟着皇上出了坤宁宫,花荞快步追上皇帝道: “皇兄,既然要等大理寺核验,就请保护好二公主的遗体,不要鼠蚁打扰到她。” 皇上点点头,萧炎一抱拳,转身回了坤宁宫。 这一夜,后宫里不知有多少人无眠。北风用力的拍打着窗棂,廊下的灯笼,也被吹得摇摇欲坠。怕是要下雪了。 小高指挥着内侍们,将外头容易松动的地方都固定好,默默的站在花荞屋外。 “高兴,你回去歇着吧,有黑豆在屋里陪着呢,我没事。” 窗子里传来花荞的声音。 “嗯。” 小高应了一声,却站着没动。 他知道花荞心烦,明明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没法找出证据。 除非...... 剖尸。 第352章 不能剖尸只能逼供 朔风凛冽,夜长梦短。 “长公主,怎么不多睡会?昨晚我听你翻了半宿。” 小七捧着铜盆,灿儿在后面提着个热水罐子。重华宫的管事姑姑也跟着一起进了内殿。 看见花荞要下床,灿儿连忙说: “长公主,您缓缓,我们刚进来,这边都是寒气,一会烤暖了您再过来不迟。” 花荞坐在床沿上呆呆的说:“月儿多可怜啊,冷冰冰的躺在那个没人气的地方,还不知道是谁那么狠心,连个三岁的孩子都容不下......” “您觉得不是孙贵妃?可现在她也没证据洗脱罪名啊......若是罪名坐实,三公主就可怜了,长大了,连母亲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得......” 门外站着的小高低下了头,他三岁死了娘,就是一点记不起自己亲娘的样子,连梦里遇到了,亲娘的脸都是迷糊的,怎么也看不清。 “小高!” 小高听到花荞在屋里叫他,赶紧应了进去。 “你去打听打听,今天大理寺过来的,是不是徐大人?也不知道他回京了没有。” 小高点点头出去了。黑豆摇着尾巴跟着他到门口,外面北风一吹,又灰溜溜的缩了回来,转又回到火笼子旁边趴着。 “长公主,今天您还要去?昨天您不是看清楚了?难道仵作验过的还会有问题?” 花荞在镜子前面坐下,玉姑姑早就烤暖了手在等她梳头。她没见识过花荞的仵作术,还以为花荞纯粹就是心疼这个皇侄女,劝到: “东华门旁边那个冷宫,不知停过多少尸体,有含冤的,有带恨的,你一个姑娘家,少往那种地方跑。” 花荞幽幽的说:“当初我母亲,也是停在那里。” 玉姑姑只好不说话了。 知她要出门,风帽总是要戴的,给她梳了个利落的小髻,点缀了几粒珍珠,配上一支珍珠串成的合欢花。 二公主是夭折,宫里夭折的孩子是没有祭奠礼的,宫里连素服都不必穿。一般就是母妃宫里自己摆个香案供个七七四十九天,就算替孩子超度了。 花荞打扮停当,小高就回来了,他回到: “今天进宫的是徐大人和冯大人,徐大人是昨天晌午回的京。不过......今早上朝去了,估计要午后才去奠房。” “那正好,咱们就先去医馆,我还有些想不明白的,要问问师傅。”花荞披上大氅,就跟着小高出去了。 羽林卫的指挥使崔凌,给了他们一块特殊的门禁牌,他也怕除了长公主之外的人混出去。 “阿爹!我还担心您不在家呢。昨晚宫里出事了,我有点想不通。” “出事?命案?与你有关吗?”花有财就怕花荞出事。 “若是与我有关,现在我可能就进了宗人府了。是二公主没了,说是被贵妃娘娘下的毒。” “尸体你看了吗?你是不是觉得可疑?” “嗯,我看着仵作检查的,一个是后脑勺撞伤,一个是喉咙里有砒霜。他的银针挺长的,我估计能伸到胃门。撞伤的理由是抱着尸体回来,内侍绊了一跤,连那个内侍也给杖毙了。” 花有财想想问:“确定中毒时,没有检查外伤?” “先是御医去的,那时就已经死亡的,仵作是后去的。” “嗯,如果是相差时间很短,确实也不能说明谁前谁后。只有解剖,看看胃里面有没有毒,内脏是否充血。” 花荞叹了口气说:“大明救人都不许开刀,更不用说解剖一个公主的尸首。可我实在想不出,孙贵妃有何杀人动机。” “只有逼问皇后身边的人,他们有可能会说出真相。”呼延锦从外面进来,借着花荞的话说到:“我今早才听说这事,昨晚你在宫里别是想了一夜。” “师兄,你说怎么办呢?皇帝哥哥也难受死了吧?” “皇上今日早朝都心不在焉,毕竟孙贵妃是他最宠爱的嫔妃,可皇后是正妻,没有理由为了宠妾,不惩罚杀害皇嗣的人。” 他脱了披风,坐到花荞旁边,花荞要替他捂手,他却轻轻将手抽出来,到火笼去烤。 “嗯,就目前这条件,也只有逼供这一条了......” 花有财做仵作那么多年,有苦主的尸体,他就从来没能解剖过,无主抛尸才能背着人悄悄剖了,还要好好的缝起来。 花荞最早练习的缝针,不是给活人缝,是给他们解剖的尸体缝。 若是被人发现,哪怕你剖开的是尸体,在大明也是重罪,那要下大狱的。 花荞有些闷闷的。 “我出宫的时候,徐之锦已经准备过去了,不过,既然你都没有办法,他们也是过去看看,就提审坤宁宫,和翊坤宫的宫女、内侍了。” 呼延锦将花荞的手牵过来,包在自己手心里,一股暖意从他的手上传过来,如雪融草青。花荞抬起头,坚定的说: “孙贵妃需要真相,月儿也同样需要真相。我虽说不是在宫里长大,却感同身受,若不是为了争这那一点可怜的宠爱,我的母亲,又何至于愿意与我骨肉分离。 不救孙贵妃,受害的不仅是死去的月儿,还有失去母亲庇护的宁儿。” “我知道了。”呼延锦握了握她的手。 回了宫,花荞还是去了东华门附近的那个冷宫。所谓冷宫,就是长期没人住的一个宫殿,为了方便,临时奠房大多设在这里。 “宝应长公主?您怎么也来了?”冯云成赶紧给花荞行礼。 “‘也’来了?难道之前还有人来过吗?”花荞随口问道。 徐之锦也过来行了个礼,微笑道:“好久不见。在你之前,确实有人来过,是嘉兴长公主。” “嘉兴?她当时也在现场,竟然不避嫌疑跑到这里来?她说了什么?” “她只说......孩子可怜,轮回再不要投胎帝王家。” 花荞没想到,嘉兴这次倒是说了句真心话。 “大人!大人不好了!”外面进来一位大理寺司值。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不成体统。”冯寺正呵斥道。 “是......我们刚去坤宁宫提人,哪知去了才知道,今天一早,坤宁宫的宫女桃花,投井死了!” “死了?皇后没有解释吗?” “说是今早皇后发火,把昨天带着二公主的宫女又骂了一顿,这宫女就哭着跑出去了。跟着二公主的有两人,一个是昨天皇上杖毙的内侍,还有一个,就是这个投井的桃花。” 昨天在御花园里,坤宁宫共有五个宫人在场,两个带着大公主,两个跟着二公主,还有一个就是皇后的贴身女官杏花。 徐之锦紧锁着眉,说到: “那,就提审皇后身边的杏花!” 第353章 胃中无毒立誓验尸 大理寺的人再次来到坤宁宫,杏花似乎早已料到,交代了几件与皇后娘娘有关的事,便从容的跟着大理寺司值走了。 皇后站在殿内,虽然看不见杏花离去,但心中不免怆然。 她是陪着自己长大的丫鬟,两人年龄一般大,可杏花从小都护着自己,也不管护不护得住......皇后不知自己竟会落下泪来。 月儿死的时候,自己除了惊恐不安,没有为她流一滴泪。 这都是皇帝逼的。 明明自己才是正宫娘娘,为何连半颗心也不肯给?太祖、太宗皇帝的后宫争斗不明显,那是因为皇帝强势;自己的婆婆张太后强势,那是因为仁宗宠爱。 那么,面对强势不如先祖,又不能给皇后宠爱的朱瞻基,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我没错。月儿不是我害死的,她是我的女儿,再不喜欢,我也不会害死她。” 皇后淡淡自语道。 此时大理寺里的杏花,说的也是同一句话: “二公主是皇后娘娘的嫡亲女儿,有什么理由要害二公主?你们不去查翊坤宫,却将受害的坤宁宫当做疑犯,皇上知道你们是这样审案的吗?” “杏花姑娘,大理寺不止一间审讯房,徐大人现在正在审翊坤宫的宫人本寺正审你,是因为有人看到,你曾与桃花曾发生了拉扯争执,然后她就投井自杀。这,也与你无关?” 冯寺正眼光犀利,却又不紧不慢的说。 “桃花?......怎么可能?都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我与她说话......这不是很正常吗?”杏花稳了稳神,宫女之间有些争执确实很正常。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我从小被卖到胡府,再未与家人联系,他们的情况,我实在不知。” “桃花家里还有什么人?” “她还有哥哥和老娘......”想了想,杏花又补充道:“我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娘娘贴身宫女的家世,我都要关注。” “那她今早托人带出去一包东西,这你知道吗?” “托......这是违反宫规的事......她背着人做的,我怎会知?”杏花心都乱了,她真不知桃花还有这个胆子。 “这包东西里,还夹着一封信......那你就更不会知道了。” “不......不不......不可能!......我是说,我并不知此事。” 冯寺正笑着靠坐到椅子背上,说到:“我问完了,你可以走了。” 杏花走后,徐之锦走了出来:“你这么诓她,会有用吗?毕竟没有真的证据。” “尽管没有,她们也要慌乱一阵,就等着看看,谁会露出马脚。”冯寺正自信的说。 坤宁宫里,皇后听到杏花的话,也大吃一惊,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唤到: “梨花,你悄悄找人到翊坤宫打听一下,今天大理寺,传了他们谁过去。” 梨花走后,杏花迟疑的问:“娘娘,你的意思......” “你是今早才和桃花说的,她怎会有时间去送东西?更何况,桃花除了她的名字,根本不会写字!”皇后平静的说: “若是找人代笔,再托人将包袱送出去,她有这个时间吗?” 她这么一说,杏花也醒悟过来,赶紧给娘娘跪下:“娘娘,杏花愚钝,差点上了大理寺的当。平时都是桃花去内务府签字领东西,杏花都忘了,她并不识字......” 梨花走了回来,回禀道:“娘娘,先前翊坤宫并未传人,杏花姐姐回来以后,刚刚传了那边的如画过去。” 杏花与皇后对视了一眼,更是羞愧,她不由自主的将手掌握了起来: 刚才自己走得慌张,不小心摔了一跤,身上穿得厚还好,就是手掌撑地擦出了血。 虚惊一场,坤宁宫平静如常。 冯云成纳了闷了:“杏花回去的时候还慌慌张张,跟踪她的人说,走在路上,她还心不在焉的摔了一跤,怎么回去就没事了?” 回府时徐之锦才发现,呼延锦正在他府门前等他。 “冯寺正话太多了。一定是让她们察觉,哪里有问题。” 徐之锦也点点头:“不错,在审讯杏花之前,我们并没有提审翊坤宫,这一问便知,还好我将错就错,叫了一个宫女过来问了几句,不知是否能弥补。” “这样打草惊蛇,若教她们拿了我们的底线,再想使诈就难了......” 两人正说着,一匹快马赶来,看见站在胡同里的二人,下马喜道:“二位大人在一起,真是太好了。皇上口谕,宣二位大人进宫面圣。” 和他们一起走进武英殿的,还有刑部尚书吴中,礼部尚书吕震,大理寺卿虞谦、督察院左都御史刘观。 这......所为何事? 进殿再一看,皇上面前已经站了两人,张樾与花荞。 花荞?呼延锦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捏着,紧张得不能跳动。花荞出现在武英殿上,这又是为哪般? “朕......把各位......秘密招来,这是为了一件家事,当然若是坐实了,那就是一件国事。”皇上清了清嗓子道。 徐之锦朝呼延锦看了一眼,只见他微微摇了摇头。 皇上微微停顿,对花荞说:“宝应长公主,你自己说吧。” 花荞转过身给几位大人行了个礼,似绵言细语,却掷地有声: “本宫曾跟随先生学医,昨日二公主致命有二,其中一个是脑后撞击伤,现在本宫怀疑,二公主是死后被人灌毒入喉,真正死因为脑后撞击。所以......” 她侧身看了看皇上,大声说到:“本宫请求亲自为二公主剖腹验毒。若是中毒身亡,内脏必会充血,且胃中有毒药残留,若无,则为死后下毒,与贵妃的豌豆黄无关。” “啊?剖腹?这怎么行?” 呼延锦皱着眉,紧紧盯着皇上的表情。 皇上其实也相信孙贵妃无罪,可又没有证据替她洗脱罪名。徐之锦出宫前来报告,也说暂时还找不到可以推翻结论的证据。 跟着花荞就来了,说出了她的判断,但是要拿到证据的方法却要违反大明律。 呼延锦上前禀道:“启禀陛下,大明律不让人剖尸剖人,是为了保护百姓、惩恶扬善,如今特事特办,长公主要求剖尸,找出二公主死因,同样是为了弘扬正义,不枉杀无辜,微臣以为......” “呼延大人,这可不仅仅是断案一事,这还牵涉到伦理纲常,剖尸万万使不得。”礼部尚书吕震没等他说完便打断道。 “启禀陛下,二公主乃皇嗣,若真如长公主所言,不缉拿真凶,恐将来后宫不宁,出现唐宋后宫倾轧、皇嗣凋零的恶果,这才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刑部尚书吴中是赞同抓住真凶的,后宫势力过大,势必会影响前朝,皇上年轻,千万要压住这个苗头。 大理寺的两位连忙出来赞同,不为别的,他们查案经常会碰到明明知道答案,可就是没有证据,眼睁睁看着凶手逍遥法外的情况。 皇上的脸色好了很多,毕竟赞同的人多,他就好说话。 左都御史见状,上前肃色到: “启禀皇上,既然宝应长公主信誓旦旦,不妨请长公主立个誓,若是确如长公主所言,便可不追究剖尸之罪,若非如此,长公主身为皇室,同样不能逃脱惩罚。” 呼延锦急了,肚子里看不见的东西如何能保证?他站出去正想反对,只听皇上拍案道: “好!就是这样!宝应,你敢立誓吗?” 第354章 井源相救布防扑空 听到皇上问花荞是否敢立誓,呼延锦赶紧阻止道: “长公主,立誓非同小可,我们三司还在寻找破案的方法,请公主再等两天,也许就有结果,何必冒险......” 花荞回头,看着呼延锦一笑,自信的说: “呼延大人,多谢提醒。不过,一是本宫有八成把握,二是时机不等人,现在虽是冬季,可解剖尸身最好的时机,是在死后二十四个时辰以内,所以......” 花荞对着龙椅上的皇上行礼到:“宝应愿意立誓,若是剖腹仍显示为中毒身亡,宝应甘受处罚!” “宝应长公主,宗人府如今在礼部管辖,您既已立誓,老臣拭目以待。皇上,您既敢开此先河,冒天下之大不韪,您就要想好如何承担后果!老臣告退!” 吕震是三朝老臣,他在太宗皇帝面前尚敢直言,何况年轻的新皇朱瞻基? 皇上也发了狠:朕是皇上,为了朕的爱妃,冒天下之大不韪又如何?! 呼延锦一看,这是皇上在和老臣斗气,可花荞才是担风险的那一个...... 出了武英殿,呼延锦等着花荞出来,看着她问:“你是知道了什么?” “不错,一是出于对贵妃娘娘的了解,二是验尸对胃里是否有毒的检验缺失,更重要的是,王欢给了我们重要消息。” 花荞笑着安慰他道:“我看你青筋都要爆出来了,剖尸有这么可怕吗?” 张樾笑道:“他什么事都可以冷静得像八十岁,就是碰上你的事,立刻变成十八岁的冲动少年。” “王欢?他不是从乾清宫去了太后的寿康宫吗?怎么和这事扯上关系?”呼延锦不理张樾,只管问花荞。 听到寿康宫,徐之锦忽然问:“难道是嘉兴长公主有问题?” 花荞点点头,压低声音说:“是她。至少知道她最近用了砒霜。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也不能出宫了,大师兄清楚,他跟你们说。” 花荞对他们点点头,特意看了呼延锦一眼,他们也行了礼,花荞便转身朝后宫走了。 呼延锦朝花荞刚才使眼色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内侍的身影,在墙边闪了一下。 “走东华门。”张樾低声说到。 “那是什么人?”呼延锦见他一脸淡定,知他心里有数。 “今晚若是有人向奠房动手,花荞明天就不必动刀子了。”张樾边走边向他们二人解释: “今天中午王欢去找小高,他偶然听到太后在责骂嘉兴长公主,好像是太后发现嘉兴房里藏有半包砒霜,嘉兴推说是宫女治皮肤病用的,她偏殿里的宫女一个个的挨板子。 有人受不了,就说出是嘉兴长公主,托人从宫外带进来的,昨日下午,嘉兴公主匆匆回来,拿了一包出去,剩了半包回来。” “昨天下午?那不就是二公主出事的时间?张太后不会再留着这半包砒霜,而且,也不能证明,嘉兴是死前还是死后投毒,花荞剖尸,还是很冒险。” 呼延锦摇摇头,他没有张樾那么自信,是因为他容不得一点差错。 “花荞来不及通知你,知道我刚好在武英殿,便让海华来找我。我们觉得,如果说要剖尸,张太后或是嘉兴长公主,都会出手毁了二公主的遗体。” 张樾笑道:“最好这样,让我们抓个现行。” 徐之锦点点头道:“这也不失是一个办法,今晚就要多派人手,奠房附近鲜有人过,风干物燥,顺风放点火,那真是太容易了。” 原来他们打是这个主意,那也不用殿中立誓啊? 张樾看出他的疑虑,说到:“这是花荞的推测,她认为死后投毒,陷害贵妃娘娘的可能性更大,觉得只有剖尸能解决这个问题。” “犟......她只要认定的事情,她就会坚持到底......但愿今晚他们会有行动。”徐之锦点点头又摇摇头。 “今晚......我也参加。”呼延锦看着张樾道。否则他也会一夜睡不着,还不如在宫里盯着。 “行,我的衣服,你应该合穿,你跟我走。徐大人您就回去等消息吧。” 夜幕就像突然蒙在大地上的被子,一不注意就黑了下来。 呼延锦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蒙着脸,趴在张樾的旁边。张樾四下看了看说:“受奠房的人够多了,我们到长寿宫附近去。” 两人弓着身,从房顶上往西掠去。 今晚的行动是得到皇上允许的,除了布防抓人的锦衣卫,巡防的金吾卫、羽林卫都得到了通知,以免误伤友军。 但对他们的要求是,一切如常,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有一个人却没法如常,他刚刚得到这个指令,头皮都发麻了。上次嘉兴非要让他带进来一包砒霜,他就天天担心会出事。 二公主被毒死,他当晚就潜入寿康宫找嘉兴,嘉兴信誓旦旦说,绝对不是她毒死的二公主,他这才放下心来。 但今天看这架势,锦衣卫是料定凶手会来毁尸灭迹,才如此布防捉人。 井源双手合十,仰首闭目暗念道:可千万不要是你! 今晚巡防的路线,井源特意选了西线,他们会经过寿康宫一带。他带着十几个人,惴惴不安的走在西路上,忽然看见见面走着一位穿着风衣的女子。 一看那背影,不是嘉兴还能是谁? 这个傻子!就算是作案,也不能自己亲自去啊!傻子,还好你有我。 “前面的是长公主,你们略等等,我去和她说两句。”井源按着身边的雁翎刀就往嘉兴那边跑。 他手下的人,谁还不知他们大人正在追求嘉兴长公主啊?都背过脸去挤眉弄眼的偷笑。 屋顶上的张樾这才想起还有井源这回事!完了,今晚扑空了。 呼延锦不解其意,但见一个金吾卫,跑过去跟嘉兴长公主说了什么,长公主便调头又回了寿康宫。 “怎么回事?刚才那是谁?” “他就是井源。” “井源?......就是上次在潭拓寺被你陷害的那位?” “什么陷害?你不看他们现在多么情投意合、两情相悦?......这个井源,竟敢见色忘义!” “糟了!明天阿荞就必须剖尸了!” 张樾也没辙了,他扯下蒙面巾道:“为什么嘉兴长公主要亲自去?为什么不是张太后派人去?这不合常理啊!要不我们再回奠房等等?” 锦衣卫在寒风中等了一夜,却什么也没有等到。 他们不知道,张太后只是烧了那剩下的半包砒霜,下令所有人不得再参与这件事。 嘉兴长公主心里却惦记着一件事,思前想后,还是一把火把尸体少了的好。 没有尸体,花荞还查什么真相? 可井源拦住她,说锦衣卫在奠房布了陷阱。 嘉兴长公主看着一脸关心的井源,兴奋的说: “那你去!替我烧了她!” 第355章 扑朔迷离真相不白 小高怕晚上会生变故,也在重华宫里守了一夜。 井源终于还是没有动手,锦衣卫盯着,难道他要将把柄送到人家手上吗?他有点丧气:嘉兴......就没有顾念过自己。 天总是要亮的,哪怕就要面对,猜不到结局的开端。 “小高?脸色怎么这样差?你别去了,灿儿、小七跟着我就行。” 花荞倒是睡得很安然,她是下了决心要为月儿找出真凶的,就像是为了她自己。 “长公主,您再检查检查,看灿儿有没有收少了工具?” 上次去医馆,花荞已经把阿爹所有的工具都拿进来了,为了说明不是凶器,还跟羽林卫指挥使崔凌解释了半天。 “嗯,都拿上,还有缝合线,都拿过去,开的口子大,完了我给她好好缝。” 等她带着工具出现在奠房门外时,皇上、呼延锦、张樾他们都已经等在门外。 “花荞,你可想好了?朕把希望都赌在你身上,若是没把握,我们就取消剖腹,否则不仅是你,就连朕,也无法给那些老臣一个交待,要救孙贵妃,更是难上加难。” “皇兄,我也知道这很冒险,但这是最直接的方法,花荞有把握。” 花荞今天精神很好,为了方便,她着了男装,头发就可以全部拢进帽子里。 锦缎窄袖束腰直身夹袄,是冬日里既暖和,又方便活的装束,它让花荞显得英姿飒爽。 呼延锦满眼疼爱,满腹担心。但看到花荞的坚定,他只能安慰自己:花荞一向运气好,说不定这一刀下去,什么真相都有了。 三法司吴中、虞谦、刘观悉数到场,花荞对着二公主的遗体,深深鞠了一躬。 “本宫开始了。” 花荞对着殿外诸人郑重宣布。 张樾、呼延锦、徐之锦和刑部左侍郎王璋,分列在棺椁左右。旁边还垂手敛目,站着两名刑部的仵作。 站在殿外华盖下的皇上,朝花荞点了点头。 除了两名仵作,其余几人都退到了三步之外,从他们的视线,看不到棺材里的公主,公主已经被垫高了,只比棺材的边缘低一点点。 她的衣服被花荞轻轻解开。 花荞从未检验过这样小的尸体,而且是堂而皇之,当着这许多人的面。 二公主身亡已经超过二十个时辰,好在如今是腊月,这几天虽然没下雪,可气温也很低,尸体的保护很好。 昨晚开始,尸僵已经逐渐消失,这让花荞解剖减小了难度。 外伤虽然已经检查过,慎重起见,花荞还是再次从头部开始,全身检查了一遍。 为了保持尸体外型完整,花荞用了丁字型切开。那两个仵作的眼睛瞪得老大,人体内部,他们鲜有机会看到,花荞的这个切开方式,更是没见过。 腹部打开,花荞的第一反应就是:并非中毒身亡! 尽管隔着口罩,声音也清晰的进了旁边几人的耳朵:“砒霜中毒,首先反应是腹痛、呕吐、现场证人都提到了公主叫腹痛。 其次,砒霜会使血脉收缩,细脉扩张,出现吐血、出血现象,现场证人说,有出现七窍流血,但都被她们擦洗掉了。 外部可以伪装,但体内却无法改变。现在我们已经看到,公主内脏并无充血、出血现象,说明公主并未中毒,现在只需剖开胃腑,查看里面是否有毒药残留,便可真相大白。” 花荞这样一说,呼延锦才稍稍出了口气,他这才发现自己手心里竟握得微微出了汗。 殿内的内侍见花荞不说话,又开始动手,赶紧跑出去,把花荞的话一字不漏的禀报皇上,皇上一听也松了口气。 吴中甚至摸着胡须点了点头。 这位宝应长公主真是非同一般,不但有本事,还有胆识,若不是女儿身,倒是可以培养,成为皇上的左膀右臂。 现在要切开胃腑,花荞回忆着花有财解剖的顺序,切开各种隔膜,将胃腑暴露出来。可当她切开胃腑时,却大吃一惊! 呼延锦一直盯着她的脸,脸被口罩遮住了,可露在外面的大眼睛,却暴露了她的表情。阿荞这眼神......情况不妙! 那两个仵作看了也很吃惊,他们虽未解剖过,可也都知道,胃里有毒是什么样子。 这......怎么可能?咽喉有毒,可咽喉到胃腑这一截的食管,并没有充血或发黑,胃里怎么会有毒? 一个仵作好心提醒道:“用银针验验,万一这些东西不是残毒呢?” 花荞点点头,将一根银针插入胃腑残留物中。但她的心里早有判断:一定有毒。 在等银针的时候,她又仔细翻拨辨认了一下,从里面挑出了一小截,像草杆般的东西,她用镊子夹起来问: “这是什么?” 那两个仵作都过来辨认,摇摇头道:“像是植物的杆径。” “拿过来让我看看。”呼延锦知道是发现了什么。那仵作用一张白布垫着,拿到呼延锦面前。 呼延锦和张樾都看了看,呼延锦说:“这是芦苇的杆。” 他用芦苇杆做过吹迷烟的工具,这他很熟悉。 “可公主怎么会把芦苇杆吃到胃里?”张樾奇怪的问。 那仵作答到:“孩子还小,见到什么都往嘴里塞,这一点点芦苇杆,也可能是她自己咬下一点吞进去的。” 花荞也赞同这个说法,毕竟只有一点点,说是孩子吞进去的,也不是不可能。正想着,旁边那个仵作叫了起来: “银针变黑了!胃里有毒!” 虽然刚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花荞还是受到重重一击。更别说呼延锦等人。 “胃里......确实有毒......”花荞喃喃说道:“去回皇上吧。” “可你刚才说过,内脏并未出血,这与中毒不符啊!”呼延锦着急的提醒道。 花荞惨笑了一下:“你问问他们,我不说,他们知道吗?” 那两个仵作,都诚实的摇摇头。 不知道即不存在,这是大多数人的准则。呼延锦一下也哽住了。 张樾这时不知有多后悔,至少之前,自己是支持甚至鼓动花荞剖腹的,什么离经叛道,在他眼里都不是事,可只是在剖腹能证明胃腑无毒的前提下...... 花荞强打起精神,重复了一边剖腹检查的现象与结论,让仵作一条条的记录下来。确认完毕,她便开始仔细的给二公主做缝合。 她的皮肤白皙细腻,长长的睫毛盖住了半个眼眸,一针一线,缝得那么仔细,就像是在精心雕琢一件艺术品。 呼延锦知道她内心的痛,她仍有疑虑,但如今,她没有办法推翻自己立誓时说过的话: 若是剖腹后,胃腑仍显示为中毒,宝应甘受处罚! 第356章 呼延请命再查现场 等花荞缝合好尸体,皇上和大臣们都走了。 奠房里,只留下呼延锦、张樾、徐之锦和那两个一直在惊艳的仵作。 灿儿要上前替二公主穿衣服,被花荞拒绝了,她亲手一件件的替她穿好。 “好了,姑姑打扰你了,请多原谅,虽然姑姑还是认为杀你的另有其人,但......” 花荞话没说完,眼泪落了下来。呼延锦过来,不顾旁边有人,将她轻轻揽在怀里: “没关系的,好歹还是在宫里,再难都会过去的。我一会就去请命重查此案,抛开尸体的结论,从头来过。” 徐之锦知道这有多难,前晚那一夜的大风,御花园里什么都吹得干干净净,但,如若不然呢? 按照大明太祖皇帝的规矩,花荞这是要被送到凤阳高墙圈禁,皇上不忍,只说了重华宫圈禁。圈禁比禁足更可怕,就像当初东宫里的李选侍。 圈禁没有宫女、内侍照顾,除了送一日两餐和倒夜香,没有人能进去。 花荞就是在重华宫坐牢。 “傻瓜!我不怕,上次在东宫里不也被关过?后来不是一会就出来了。”花荞挤出一丝笑容,歪着头看着身边的呼延锦。 这只能让呼延锦更心痛。他也微微笑了:“不错你运气一向都好,说不定很快就有解决的办法。” 看着四个金吾卫将花荞带走,呼延锦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回头对张樾说: “后宫我是一点办法没有,只有拜托你想办法,找人对她照顾一二。我记得圈禁是没有碳取暖的......” 张樾拍拍他的肩膀说: “门外看守是金吾卫和羽林卫轮值,总会找到人。花荞也是我师妹,这些我去想办法。但还是要找到真凶,证明不是毒杀,才能真的救出花荞。否则......唉,下一次大赦,还不知是几时......” “不,不能等大赦,我一刻也不能等!”说着,他抬腿出了院子,朝武英殿去了。 从东华门到武英殿,路程不远,呼延锦却像走了一年。远远就看见小高、小七和灿儿垂着头往外走,呼延锦连忙迎了上去: “出什么事了?你们怎么在这里?” “大人,救救姑娘吧,宫里的人全都被赶了出来,只留姑娘一个在里面。刚才我们想去求皇上......皇上不见,他让人出来说:我们留在里面也可以,但是只能送一个人的饭......”灿儿哭道。 小高一言不发,只盯着呼延锦。 呼延锦看看他们说:“这事大臣们都盯着,皇上也没办法松口。你们两个到寿安宫找张大人,他会把你们安排在寿安宫,方便你们随时帮助长公主。 小高,你随我来,我申请在宫里查案,刚好需要两个内侍。” 他们进了殿,皇上抬起头来,看了看呼延锦:“你不用求,圣旨已经下了,放了花荞,我堵不上大臣的嘴。更何况,要圈禁的也不止她一个。” “启禀陛下,臣并非来求您放了花荞,而是允许督察院介入,重新调查此案!” “什么?还能查?” “是,皇上,我从现场重新查起,还有砒霜的来源,两宫的宫人还可以再次审问......”呼延锦单膝下跪道: “我相信宝应长公主的判断,这里面一定有蹊跷,不能让贵妃娘娘和长公主就此含冤!” “好!好!朕赐你丹书铁券,不管此案查到什么人,定斩不赦!” 朱瞻基已经示意得非常明显了:你给我斩两个人顶罪,孙贵妃、花荞就有救了,至于斩谁,朕都赦你无罪。 呼延锦领了丹书铁券退了下去,他对小高说: “趁着天还早,我们先去一趟御花园,看看现场还能找到什么。你去叫上翊坤宫当时在场的内侍,让他指路。” 小高点点头说:“好,我顺便去把黑豆牵上,我训练过它,它的鼻子比我们的灵。” 呼延锦点点头,他也想重华宫去看看花荞。自己当年和花荞一起,跳进碧春宫去看李选侍的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 当时花荞看到满目疮痍,还心酸得掉泪,哪知道自己也会有这一天。 重华宫的墙,在呼延锦想念的心上根本没有高度,满心沮丧的花荞听到窗户响,嘴角就笑了,可眼里委屈的泪又掉了下来: “谨逸!” “没事,皇上已经答应我重新查案了,这会就等李赫进宫,小高去找翊坤宫的人证去了,还有,灿儿和小七安排去了寿安宫,这些都是你想问的吧?” 呼延锦心里酸酸的,却还是把笑容留给了花荞。 “当你遇到困难的时候,你就微笑,困难就没那么难了。这是你七岁的时候说的,你忘了吗?” 呼延锦抬起她的下巴,微笑道:“你这句话有魔力,每次我觉得难的时候,就默默念这句话,真的就什么都不难了。” “这......这是阿爹教我的话,我就对着书院的墙角说过一次......那......茶水桌上的苹果也是你放的了?”花荞哭着笑了。 呼延锦低下头去,吻掉她睫毛上的泪,认真说道: “我们正经想想案情,看看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之前,我们完全把注意力放在尸体的检验上了,但破案不能只靠验尸。” 一说破案,花荞抹了把泪,立刻变得有精神起来: “不错!还有嘉兴的那包毒药。” “昨晚她是想行动的,可半路被井源给劝回去了。可我今天有了个疑问,既然二公主胃里有毒,她为什么还想去破坏尸体?明明让你解剖,对她才更有利。” 呼延锦刚才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难道是尸体里还有对她不利的证据?可我今天验尸,除了内脏没有充血,也找不到对导致七窍流血的出血点,并没有其他异样......除了......” “除了那一截芦苇杆对不对?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呼延锦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这次真把花荞逗笑了。 “说了正经谈案情,你又不正经了。” “哦,我错了,确实太不正经了,那我改,现在就正经亲一次。”没等花荞反应过来,呼延锦已经重重的吻了下去。 花荞推了两下没推开他,索性不管了,那就正经亲一回吧。 西风不识趣,敲窗窥暖玉。春色关不住,窗棂推风去。 噫!原是缘起缘聚。 第357章 疑点暴露黑豆立功 呼延锦的吻和张樾的碳,一起悄悄送到了重华宫。 送碳进来的小高,看见花荞眼圈都红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原来明明是个冷面杀手......一定是跟女人在一起久了,自己也变得婆婆妈妈...... “宫里什么都不缺,你们去破案,就是给我最大的帮助,快走吧。”花荞把他们送到院子里,突然,她指着重华宫的宫墙角叫到: “那是什么!” 小高冲到墙边一看,不禁哭笑不得。 花荞一看也笑了,又不敢笑出声,把脸贴着呼延锦手臂上。 原来,黑豆见小高跳进了宫里,自己进不去,可宫门是关住的,还有人站在门外赶它走。它便回到小高跳墙的地方,找了个松软的泥地刨起了坑。 可是它刨的洞口太小,只够塞得进它的狗头,但它已经看见了花荞和小高,又不肯退出去,所以花荞就看见一个黑黑的狗头挤在墙角。 小高灵机一动:有个狗洞也好,可以让黑豆给他们送信! 他找来一把铁锹,可黑豆不肯让开也没法挖。 呼延锦笑道:“你出去带它走开,顺便遮挡一下洞口,我来挖里面。” 就这样,两个人一里一外,把洞口扩大了些。小高一松手,指指洞口,黑豆就钻了进去。它进去之后,发现小高没跟着进来,又转身出去找小高。 黑豆进出都没问题了。 呼延锦还挪了个石缸过来,这样,不仔细看,都不知这后面还有个狗洞。 呼延锦和小高走到御花园入口,李赫和翊坤宫那个内侍都已经等在月亮门边了。 “那天我们是在荷花池边的翼然阁里,见到皇后娘娘的,他们人多,来的时候,贵妃娘娘还起来给她们让座。” 那内侍指了指一面有通花窗的墙说:“这里背风,皇后娘娘和嘉兴长公主就是坐在这里。三公主给二公主递点心,就是在旁边。” 这是个寻常的阁子,上、下半截是实墙,中间是一个个的大通花窗。正因如此,风吹进阁子会顺着弧形的墙,打个转再出去。 “三公主递了一块给二公主,再去拿一块给大公主,皇后娘娘拦住了,三公主就把那块豌豆黄往她自己嘴里塞。大人您看。这里还有他们掉下的碎屑,被风吹到墙边了。” 那内侍看上去不是很精明,可说起事情还是井井有条。 “递了糕你们就走了?”李赫问道。 “是。可能贵妃娘娘觉得皇后不是很高兴,才不让大公主接我们的点心。所以她就说小公主要睡了,就叫我抱起小公主,回宫里去了。” 呼延锦四下张望,都没看见他要找的东西,便问道:“御花园里有芦苇吗?” “这季节没有芦苇了,因为冬天都要清塘,荷花池里的败叶,池塘边的枯枝,都已经清干净了。若是有,那就是在那个墙角,留着做化肥的积肥堆。” 呼延锦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那是御花园的西门,外面就是西路。他看了一眼还在低头找线索的几个人,信步走了过去。 西门边种着一人高的木槿花,这时候只剩下光秃秃的花枝,木槿花丛后面那个烧烧草木灰的大坑就露出来了。 这时候坑里堆着不少枯枝败叶,就还没有烧。 呼延锦走到跟前仔细辨别,果然有一抱芦苇杆,应该就是那个内侍说的,从池塘边清理过来的。他弯腰折了一截,手上捏着向外走,这里里西门很近,不过十步距离。 而且,这些芦苇的粗细,和今天在二公主胃里看到的差不多。 呼延锦冷笑了一下: 嘉兴长公主有这么伶俐?难道皇后身边另有高手? “汪汪汪!” 黑豆的大叫声打断了呼延锦的思路,他拿着芦苇杆向翼然阁大步走去。 “大人!您看!”小高指着那一处背风的墙角。 呼延锦蹲下去用手指沾上一点,不是黑豆发现,肉眼很难看见地缝上那些微红的粉末。他将手指放到鼻子下闻了闻,果然隐隐有异味。 “大人,这是红砒,它的味道比较刺鼻,还有苦味,只是放在糕点中,孩子绝不肯去吃。这种砒霜,一般是掺在苦药或是味道重的黄酒里,才能用来杀人。” 李赫刚才也已经沾了一点来闻。 小高看了看周围说:“全靠前天晚上的大风,把地上散开的粉末都吹拢在这面墙脚下,若不是这堵墙,早就吹散了。咦?大人,你手上拿的是阁子外面那根芦苇杆?” 小高并不知道二公主胃里有芦苇,只是刚才看见被风卷进阁子里的一些枯枝败叶,里面有一截芦苇杆。 他用脚拨了拨,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就踢到阁子外面去了。 “阁子外面?在哪里?” 小高很快将那根芦苇杆捡了回来。表面光光滑滑,并没有什么异样。 他弯腰给黑豆闻了闻,黑豆立刻冲着那根芦苇杆叫了起来,一副要冲上去咬它的样子。就算小高直起身子,黑豆还不屈不挠的,趴在小高腿上冲着他手里的芦苇杆叫。 “不用看了,里面一定还留有砒霜粉末。”呼延锦接过来说:“有人用这根芦苇杆插到二公主的胃里,就是为了将杆子里的砒霜粉末吹进去。” 几个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二公主当时活着,一不会肯吃刺鼻且味苦的点心,而不会老老实实让人将芦苇杆插到自己的胃里,所以,只能说明,她当时已经没有知觉,甚至是......死了!” 一阵风吹来,将外面的几根枯草打着转卷了进来,到了背风的地方,那几根枯草才停了下来。 呼延锦看着那几根枯草说: “这是老天在帮助二公主,这根芦苇应该已经被他们扔在外面,可那晚的大风,不但将地上散落不起眼的砒霜聚拢在一起,还将这截芦苇吹了回来。” “可......就算知道二公主是被人死后下毒,还是不知道她的死因啊?”李赫觉得,这是一个死胡同。 “不,我们一直忽略了一个人。从前天晚上到今天,我们盯着的,就是验尸的仵作和尸体本身,在仵作之前,接触到二公主的,可不止被杖毙的安子,和投井的桃花。” 呼延锦突然笑了: “关键是,这个人还要懂得胃里要有毒药。 这个人......竟敢害长公主白白剖开尸体受惩罚,本大人就要他亲口尝尝砒霜的滋味!” 第358章 无意殒命有意陷害 “娘娘!今天呼延大人带着人,还有重华宫那只狗,在御花园翼然阁里呆了很久,而且......” 皇后心里一顿,看着那个弯腰低头说话的小内侍,淡淡问道: “而且什么?” “而且......那只黑狗拼命的对着阁子里叫......” “是狗都会叫,这有什么可奇怪的。”皇后不屑的说。 那内侍讷讷的,看了一眼旁边的杏花不说话。杏花接着他的话说了一句: “听说,那狗很是伶俐,听得懂人话,还会替人找东西。” “你不是说阁子里什么也没留下吗?”皇后娘娘不信,一个畜生就算再怎么伶俐,它又不会开口说人话,有什么好怕的。 “那倒是,我亲自去检查过了,就算洒了一些粉末,这么大的风,也早不知吹到哪里去了,不可能还有什么痕迹。再说,毒药又不是咱们的,查不到咱们头上。” 杏花一边替皇后按着肩,一边在她耳边轻声道。 那天跟出去的五个宫人,两个带着大公主,在园子里逛去了,杏花又过去挡了一下,等于是她们三人都不在现场。 那两个带大公主的内侍和宫女,自然什么也问不出来。 杏花是皇后娘娘的陪嫁,她进宫的时候,胡夫人说,太孙妃娘娘,是她要用命来守护的人。 太孙妃怀孕的时候,想把她送给皇太孙,杏花都没同意。不是她不喜欢皇太孙,她就是怕做了妃嫔,不能照顾娘娘。 她不在乎自己在宫里,能有什么前程,她的前程,全都在皇后娘娘身上。 “娘娘......难道您是怕那两位......” “怕什么?他们都动了手,难道他们就不怕死?” 杏花不说话了,嘉兴长公主她可不会死,她是皇上嫡亲的妹妹,还有张太后在罩着她,最多罚她禁足一段时间。 娘娘心善不防她,自己可不能不防。 杏花在找人查花荞与张樾关系的时候,意外发现,嘉兴与金吾卫指挥使佥事井源,两人关系暧昧。 嘉兴拿得出这包砒霜,十有八九和这位井佥事有关。她一个长公主,并没有什么后宫恩怨,要说对头,那就是抢了她金册金银的宝应长公主。 有了这个方向,她便让胡府在外边查了井源,果然,在药铺里,找到了他买砒霜的记录。 昨天,她在井源将军巡防的路上等到了他,给他看了那个药铺发药记录的誊抄件。井源大惊失色,低声问: “姑姑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提醒井将军,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嘉兴长公主若是出了什么纰漏,你们两人在国孝期间暧昧的事,就会传到皇上耳朵里。” 井源艰难的咽下一口口水,清清嗓子,对杏花抱拳道: “姑姑放心,我们什么也不会说。也请姑姑不要伤害嘉兴,有什么事,都由我一人承担。” 原来,他们俩人在潭拓寺糊里糊涂发生关系以后,回到宫里,井源总不由自主的关注嘉兴,后来他又向仁宗皇帝,口头表达了想向公主提亲的意思,仁宗并没有反对。 至此,他更是把嘉兴,当成是自己的媳妇来疼爱。 井源虽不像呼延锦相貌、身材那样出众,可他也是官宦子弟,知书达礼,又是正四品将军,很有武将之风,除了因为怕嘉兴生气,对她言听计从、唯唯诺诺,其他挑不出什么毛病。 女人不管喜不喜欢那个男人,有个死心塌地的追求者,心里还是会得意。 嘉兴有时心情好的时候,也会给他多几个笑脸。 有次在御花园,遇到一身银色软甲、英姿飒爽的井源带队巡逻,他一见到嘉兴公主,耳朵根都红了,一个大男人害羞的样子,还真是叫人心动。 嘉兴一时兴起,借口让他帮忙搬东西,拉他进了旁边的听雨轩。 就是那次,被杏花撞到,井源慌慌张张的从听雨轩出来。过了一会,才见嘉兴离开。 而杏花,在里面捡到了一支嘉兴公主的珠钗。 威胁了井源,杏花相信嘉兴长公主很快就会知道。她提供毒药,和违反宫规,国孝期间和将军乱搞两件事,哪件都能让她不好受。 杏花对任性矫情的嘉兴长公主,严阵以待。 可就是皇后和杏花都认为“怕死不敢说”的人,才是呼延锦盯上的目标。 “好!今晚就来个三司夜审!”徐之锦听了呼延锦的分析,连连点头同意。 他们等宫门下了钥,才到太医胡四六府里拿人。 胡四六,就是那天在御花园为二公主诊治的太医。他姓“胡”,本和胡皇后扯不上多少关系,但每次有人偷偷打听他是否后族的时候,他总笑而不答。 这样,新皇入主紫禁城,重分主治太医的时候,他很容易就被分到坤宁宫。 那天,胡四六被召进御花园时,二公主已经躺在翼然阁的地上,全无呼吸了。 他一检查,很容易就发现二公主的后脑勺有个明显的撞伤。等他再看到二公主的嘴里,还留有些许点心碎屑和砒霜粉末。 胡四六连忙跪下磕头道:“娘娘,微臣与您是本家,微臣可以什么也没看到。可仵作的眼睛是雪亮的,微臣只怕,这瞒不过他们。” 皇后故作镇定道:“胡太医,你认为本宫有什么要瞒的?” “娘娘、长公主养在深闺,大概只听说砒霜可以杀人,却不知这样杀人,无人会信……二公主乃中毒身亡。” 胡四六见几人被镇住了,连忙解释到:“砒霜味苦,放在点心里,公主绝对不会吃下,只嘴里有少量砒霜,人是不会立刻死的。” 自从胡四六分来负责坤宁宫,杏花便查了他底细,七拐八拐,还真与皇后胡家有些沾亲带故,自然对他多信了几分。 皇后现在听他这样说,不由自主对他有了依赖,她看了一眼桃花,桃花急忙解释道:“二公主刚刚去追姐姐,没追到,便撒泼大哭,娘娘才叫我们暂时别理她。 没想到她爬到阁子外那块山石上,等我发现跑过去的时候,她正好摔下来,虽离地不过一尺,可她摔到了头,倒地便没了声音……至于这砒霜……砒霜……” 嘉兴长公主道:“砒霜是我拿来的。孩子已经死了,皇后怀胎十月诞下她不易,也该她报答自己母亲。刚才二公主是吃了贵妃娘娘的糕点,她才又哭又闹的,贵妃娘娘,不该为二公主的死负责吗?” “原来如此……” 胡四六背后流汗啊:都说最毒妇人心,果然又毒又蠢。 “既然这样,人死不能复生,让二公主为娘娘做点事,也是应该的。”胡四六笑到:“就让微臣替娘娘做妥帖,让仵作验尸也检查不出。” 胡皇后暗暗松了口气,点头道:“这样最好。胡四六,你是本宫的人,本宫不会亏待你,和你的父兄。听说太医院董院判,已经提呈告老还乡,他走了,他的位置就是你的。” 胡四六大喜,连忙跪下磕头。 第359章 皇后失杏贵妃脱罪 胡四六本身医术不错,祖辈也是个小官宦,只是父亲不爱功名爱医术,成了民间郎中,到他这一辈,就他考上了御医,算是进了龙门。 御医品阶不高,但是社会地位高,保不齐,哪天就成了哪位贵人的救命恩人,得罪不起。 他有心依靠皇后,这次有了机会,自然要尽力表现。 “毒药进肚肠,才能使人致命,二公主人小,只要放进去很小的剂量就够了。要想塞进胃腑也容易,找一根中通的细管足矣。” 胡四六环顾了一周,想起刚才在西门口,望见旁边对着一堆枯草,便快步走了过去。本想找一截草杆,没想到,枯草里面竟然有芦苇,这是他们行医用来吹药入耳入喉的工具。 可插胃的时候,芦苇杆的前端已经有些软了,胡四六怕芦苇杆断在里面,小心翼翼的有点慢,旁边的嘉兴长公主一个不耐烦,用手替他一推。 果然,顶头那一点断在了二公主胃里面。 “这这......反正胃里是有毒了,仵作就是用长针插进去,也会变黑。还有别的什么,不打开也看不见。” 胡四六只能这样,安慰皇后和嘉兴长公主。 接下来就容易多了,弄了一点血在帕子上,就说肚痛、七窍流血,再让安子抱着公主摔了一跤,解释了公主后脑勺上的伤。 好在公主刚死不久,这样的伤,也说不清是死前还是死后留下的。 若是普通仵作,胡四六这样的安排几乎是天衣无缝。可偏遇到一个较劲的花荞,非要剖开肚子。 说脏腑没有出血点,可谁又见过肚里乾坤?胃里有毒,那才是致命伤。 皇后听说也是暗叫万幸,悄悄打发杏花,拿了两封银子,出去赏了胡四六。 胡四六正做着荣升院判的好梦,忽然说刑部传唤,刑部两个捕头,被子一掀,将他从床上提溜起来,披上件棉褛,就将人带上了马车。 此时宫门已下,他就是想递个信求救也没有办法。 “胡四六,你可知罪?” 呼延锦一身暗花玄衣,琵琶窄袖,交领束腰直?,在跳跃的火光中,剑眉星目,不怒自威。 “下官不知......” “不知?二公主乃嫡公主,皇上的掌上明珠,你却敢向二公主下毒,毒害皇嗣,罪不可赦!” “下毒?......不不......下官哪有这个胆?二公主明明是被贵妃娘娘的豌豆黄毒死的,与下官无关呐!” “拿证据!” 呼延锦说完,李赫拿了一本药铺的出货账本,放到他面前。 “这......这是什么?下官完全不知......” 徐之锦肃色道:“长公主已经说了,二公主胃腑里的毒,是你不顾公主痛苦,强行用芦苇杆吹进去的,这里还有你在药铺购买砒霜的记录,你......还有什么话说?” “不......不可能!我没有买过砒霜,这账本是假的!”胡四六有点慌了,连“下官”也变成了“我”。他觉得一定是查到了长公主的砒霜,长公主栽赃给他。 现在除了皇后和长公主,不可能有人知道他用芦苇杆吹毒这件事。 “胡四六,毒杀皇嗣是灭门的死罪,你老实交代,也许还能保得你家上下十几口人,如若不然......”刑部左侍郎王璋道: “你猜,皇上是信你的,还是信长公主的?” 胡四六这下完全醒了:自己之前证明公主死于砒霜中毒,这就是给自己挖的坟墓! 说不是砒霜中毒,那自己就是陷害孙贵妃的帮凶;说是砒霜中毒,那自己就是凶手。 两害相权取其轻...... “来人啊!上刑!”王璋叫到。 胡四六哪敢犹豫,连连磕头道: “三位大人!二公主并非死于中毒,她是宫人照顾疏忽,自己从假山边上摔下来,后脑勺磕到石头上摔死的,皇后想借二公主之死陷害孙贵妃,砒霜也是嘉兴长公主拿来的。 小人只是......只是为她们伪造中毒身亡的假象而已,并非毒杀二公主,请三位大人明鉴,小人只是帮凶,并非凶手呐!” 皇上背着手,阴着一张脸从门外走了进来: “胡四六,谁给你的胆子,污蔑皇后、嘉兴长公主? 明明是你与皇后身边的掌事姑姑杏花串通,诬陷孙贵妃在前,栽赃皇后在后。来人,进宫拿了杏花,明日赐砒霜,替二公主送他们上路!” 这天夜里,坤宁宫只有轻微的响动,就恢复了平静。 翌日,正是腊月十五。皇上照常要到坤宁宫来,陪皇后、公主用晚膳。 “娘娘,您起来了?奴婢伺候您洗脸。”梨花和梅花端着洗漱用具进来。 “本宫不是交代杏花,今儿要早起的吗?怎么不见叫本宫?一会皇上就该过来了。”皇后见天已大亮,不免有些抱怨: “杏花她人呢?” 梨花、梅花和外殿的两个内侍一起跪了下来,梨花带着哭腔道: “杏花姐姐半夜里被刑部的人带走了!今早顺子去打听,说是昨晚皇上亲自审了胡太医,今日卯时,胡太医和杏花姐姐,已经被赐砒霜毒酒......上路了。” 皇后本已穿了鞋,从床边站了起来,听到这话,双腿一软重重的坐了下去,她喃喃道: “砒霜毒酒......她连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 “说......说了......昨晚杏花姐姐走的时候说:‘不要吵醒娘娘’。”梨花颤颤巍巍的回到。 “不要吵醒娘娘......不要吵醒娘娘......”胡氏怔怔的,毫无征兆的大笑起来。 殿外传来内侍的声音: “启禀娘娘,皇上今儿到翊坤宫用晚膳,让您不用等他了。” 不错,杏花替自己死了,孙氏的禁足就该解了,皇上又岂会让她白白冤枉一场...... 皇上今天心情很好,因为是十五,散朝也比平日早。 散朝后,皇上只把三法司,和礼部尚书留下来。 “几位爱卿辛苦了,昨晚二公主遇害一案真相大白,贵妃孙氏被冤禁足,宝应长公主更是受连累圈禁重华宫,今日解了她们的处罚,朕会好好给她们补偿。” 至于皇后,他才刚刚登基,废后不利于前朝安定,那就过两年再说,妹妹嘉兴,还是让母后去管教她。 正当呼延锦轻轻松了口气,又听礼部尚书吕震上前禀到: “皇上!贵妃娘娘是被人陷害冤枉,解除惩罚理所应当。可宝应长公主被圈禁,并非因为她涉及毒杀二公主,而是她违反大明律例,剖人腹部无果。 臣以为,宝应长公主的惩罚,不能解除!” 第360章 圈禁虽免太庙跪香 听到礼部尚书吕震反对释放花荞,呼延锦心急如焚。 皇上不禁也有些左右为难,吕尚书的说法也不无道理,惩罚花荞,是因为她口出妄言,违反大明律剖尸。 找出真相为孙贵妃平反,并不代表花荞的所做所作为,能被礼部、宗人府放过。 可......若不是剖尸,就无法看到胃中的芦苇杆,更不可能推测出,就算胃中有毒,二公主仍然不是中毒身亡。 皇上急着回后宫,也不想在这事上纠缠,便道: “宝应长公主剖尸,是查出公主真正死因,让贵妃娘娘得以洗清冤屈的关键,也算是有功。功过相抵......朕就罚她在宫中佛堂,为二公主跪香七日,以谢剖尸之罪。” 皇上心想,宫中跪香,没人看着,马马虎虎几天就过了。 可吕尚书却言之凿凿:“长公主犯的是国法,不是家规,要跪可以,必须七日不断,跪在太庙前殿,方能服众!” “吕大人,长公主乃千金之躯,男子长跪七日,皆有膝坏腿残者,何况她一柔弱女子。皇上,此罚过重,请您三思。”呼延锦忙出言阻止。 “她开膛破肚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她是一介女子?大明自太祖皇上起,便对女子言行举止皆有要求,若是太祖皇上在天有灵,知道自己的子孙中,有如此离经叛道之女子,恐怕连太庙,也不会允许她踏入半步。” 吕震从一开始就反对花荞参与进来,更别说是开膛破肚,这种被他认为是穷凶极恶之事。 有一次,吕震发现自己的女儿,从男仆手上接过一块点心吃,立即痛斥女儿,说宁可她饿死,也不愿意她与男人有授。 他女儿羞愧难当,几日未进水米,几乎活活饿死。 他对自己女儿尚且如此,对花荞的行为,那就不是“震惊”二字可以形容。 朱瞻基一脉,皇权乃抢夺而来,最怕听到的就是大臣评判,他们言行与“太祖皇帝要求不符”,言下之意,他们并非正宗。 吕震之言,他竟不能反驳。 “皇上!吕尚书之言有所偏颇,长公主也是为了......” 呼延锦话未说完,被皇上打断到: “朕意已决。宝应长公主乃长公主之首,理应承担更多的皇族责任。就按吕尚书之言,让宝应长公主到太庙大殿,跪香七日,以抵其剖尸之罪。” 呼延锦心都凉了。太庙离皇宫不远,可那里高大空旷,完全不保暖...... 圣旨已下,呼延锦看着皇上离去的背影,眉头紧锁,却又无能为力。 重华宫门口的守卫撤了,灿儿第一个跑了进去。 “长公主!” 花荞见他们进来,满脸惊喜,赶紧从内殿出来迎上去: “你们怎么进来了?是不是案子查出来了?我的圈禁撤销了?” 小高没回她的话,盯着她的脸疑惑的问:“姑娘脸色怎么这样差?” “没事,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快给我说说,案子情况到底怎样?”花荞一边把兴奋的黑豆搂在脚边,一边仰脸问着小高。 “我们在御花园里找到了证据,二公主摔死在先,胡太医帮助她们,用芦苇杆将毒药吹到二公主的胃里,栽赃到那块糕点上。” “胡太医?......难怪,懂得死后下毒要下到胃腑,连仵作都被蒙蔽了。那皇后娘娘......” “呼延大人用杏花姑姑顶了罪,今早已经用砒霜,送胡太医和杏花两个上路了。” 花荞点点头道:“他做得对,人不是她们故意杀的,这就已经是万幸。热孝未过,皇兄登基时日尚短,动皇后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杏花是她的左膀右臂,断其一臂,也算是让她受教训了。可恨是让嘉兴躲过了,我猜,她那包砒霜,十有八九是为我准备的。” 她看看小高,又看看灿儿她们,奇怪的问: “重华宫解除圈禁,你们怎么看上去都不高兴呢?还不快去准备准备,今晚咱们吃锅子压压惊!” “长公主......”小七欲言又止。 “怎么了?是不是大人出了什么事?”花荞感觉她们神情怪怪的。 小高看着花荞说:“大人没事,不过,要取消圈禁,您就必须到太庙大殿跪香七日......赎罪......” “赎罪?......是因为我剖尸,不是因为这件案子对不对?” 花荞这才体会到,阿爹经常对她说的那句话:大明对于剖尸这件事,惩罚是很残酷的,不到万不得已,你千万不要碰。 她对他们笑笑说: “不就是跪七天吗?总比一个人被关在这里坐牢好。灿儿,你赶紧替我做条棉裤,膝盖的部位垫厚一些,还有......你去看看床上。小七,你替我多准备些干粮......” 看到笑盈盈的花荞,大家的心明显也跟着开朗起来。 花荞站起来,眼前一黑,还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她笑道: “哎呀,蹲久了......一定是阿爹想我了!” 说话间,重华宫里就来了一队金吾卫,带头的就是井源将军。他的表情也怪怪的,绷着一张脸道:“宝应长公主,请这就跟我们去太庙吧。” 花荞点点头,回身进了内殿,到枕头下面拿了个东西塞进怀里,又交待小高:“一会衣服收好了,你们替我送过来。” 当她披上大氅,跟着井源走出宫门的时候,许是突然吹了外面的冷风,又“阿嚏!阿嚏!”的连续打了两个喷嚏。 这绝对不是师傅想她,是外感风寒!小高心都揪起来了。 过了一会,灿儿把匆匆加工好的棉裤,打成包裹交给小高,小七往包裹里塞了些点心。这才刚回宫,现成的东西很少,她寻思着,明天领了食材再给长公主做。 小高则找了两块生姜,若是感冒,这个能用上。 “小七!你快来!”灿儿突然在床边叫。 小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也跟着小七跑过去,伸头一看,不禁有些脸红。 原来是姑娘癸水来了,沾了床上有些血印子。 难怪她脸色不好,又略感风寒......这七天,在冷冷冰冰的太庙跪香,她怎么顶得住? 小高拿着变得更大的包裹,匆匆出了宫。到了太庙,他不能进去,井源只让一名金吾卫,接了包裹替她送进去。 必须去告诉大人! 小高离开太庙,向西市街大步走去。 第361章 罚跪晕倒皇后阻拦 小高去了西市街,又去了公主巷,都没有找到呼延锦。 正当他想去督察院碰碰运气的时候,迎面遇到了李赫。小高还没开口,李赫先问道: “小高?看见我们大人了吗?” “我也正在找他,府里不见人。” 李赫笑道:“那就不用找了,大人准是去了太庙。” 他猜得没错,他们大人此刻正在太庙的......外面。去是去了,可他也进不去。 太庙本来就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地方,由京卫负责看守,现在又加上看守宝应长公主的金吾卫,真是连只公苍蝇都飞不进去,更别说个大男人了。 皇上赐的丹书铁券又不能当门票,呼延锦也找不到个能进去的借口。 但他想让花荞知道,他来了,他在,他守护着她。 指尖一粒比飞石小得多的石子飞了出去,划开北风和将雪未雪的阴霾,清脆的落在大殿的琉璃瓦上。 “叮......叮、叮、叮” 接着又是一粒,呼延锦的力道控制,比一年多前学的时候强了太多,两次声音和节奏一模一样:“叮......叮、叮、叮” 里面闭着眼睛跪在蒲团上的花荞,眼睛依然没睁开,嘴角却止不住笑了: 谨逸,你好调皮!一会守卫该来了。 果然,几个守卫冲到大殿门口往里一看,长公主好好的跪在蒲团上,旁边什么也没有,为首的将军不放心,手一挥,带着人进殿四处检查了一便。 花荞收了笑容,可她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让那位将军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虽未曾见面,两心影随形。 花荞的心情好多了,可身体却止不住有些打寒颤。 皇上还是体谅她的,她来之前,就已经有人在大殿里烧了火笼。尽管地方太大,火笼能温暖的地方有限,可大殿里的温度,还是慢慢升起来了。 花荞摸摸自己额头冰冷,头有些晕眩,就知道自己要发热了。 她从小身体好,没病没痛就长大了。可这也有个副作用,那就是一旦生病,会比那些经常生病的人更难受,更难以忍耐。 她悄悄拿出两片生姜,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涂按,可昨晚就已寒邪入体,这样的做法已经有些迟。 咽喉干痛,清水鼻涕也流了出来。她把生姜放在人中穴上搓了搓,打了两个喷嚏,这才稍微好受一些。 她对着主位上供奉着的太祖、太宗、仁宗牌位,双手合十道: “太祖父、祖父、父亲,花荞为了找到真相,做了打扰月儿遗体的事,这不是月儿的错,你们一定要保佑月儿能够转世投胎,去个爹疼娘爱的好人家。 嘉兴虽然有做错的地方,但她也只是一时顽劣。若是要惩罚,就让花荞一个人来承受。花荞在祖父、父亲生前未能尽孝,这次也一并偿还......” 说完,她给牌位行了三个大礼。 站在大殿门边的井源将军,心里五味杂陈。 他明明知道嘉兴要那包砒霜,绝不是她说的要给宫女治皮肤病,治病不用那样大的量。可嘉兴一对他瞪眼,他立刻就投降了。 当初在潭拓寺,他和嘉兴公主发生关系,虽说事起花荞,但嘉兴若无害人之心,她和他,又如何会中那迷药? 嘉兴做为嫡长公主,任性也就算了,自己竟然毫无原则的纵容她...... 井源心里生出无限的后悔,恨不得当场抽自己两个耳光。 他这么一打岔,已经听不到大殿里的声音了。却不知是花荞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疲累,哪里还有力气讲话? 长跪是要身子直起,臀部不能坐下,这个姿势力量全都在膝盖上,所以呼延锦才会说,男子跪上几天,也会膝坏腿瘸。 殿内稍稍有了些暖意,殿外的守卫也不好受。只能加快换防的频率,大家轮流到前配殿里去暖和休息一下。 这样羽林卫、金吾卫各分成两班,交叉换岗。 阴云在空中压了几天,终于在这天夜里下了雪。初是落地即化,而后越积越多,一夜大雪,大地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虽然已是辰时,天却仍然昏暗得像是黎明。六个羽林卫过来,接了井源他们第二轮的岗。 金吾卫走后,一个羽林卫守卫,将门打开条缝,闪身进了大殿。 “花荞!” 花荞听到远远有声音飘来,想回头看看,却感觉自己没法控制得了身子。 “花荞,是我,你怎么样?” 花荞侧过脸来,想对着呼延锦挤出一丝微笑,可长跪一夜的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向他倒了过去。 “花荞!”呼延锦心疼的低呼着她:“怎么这样烫?病了可以叫门外的守卫知道啊......你这个傻瓜!来人!来人!” 外面进来了两个人,见长公主倒在呼延锦的怀里不省人事,都吃了一惊: “大人,长公主她......” “快回宫去找太医,就说长公主温病发烧,请他们快来。”呼延锦急切的说。那护卫转身要走,在大殿门口却被人堵住了。 “参......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铁青着一张脸,看也不看跪着的那几个羽林卫,直接走到呼延锦面前,冷冷说到: “果然被本宫抓到你俩有奸情!呼延大人,你在朝堂上装得大公无私,一心为皇上,私底下,与宝应长公主私相授受,弄玉偷香......” 呼延锦愤怒的说: “皇后娘娘,请你不要信口雌黄,臣虽对长公主有爱慕之心,却是清清白白。现在长公主发烧晕倒,让太医诊断吃药才是大事,您有怨恨尽管冲臣来,何必让长公主耽误送命? 若不是您,杏花、桃花又怎会死于非命?那杯毒酒不是皇上赐的,是您,皇后!” “你!大胆狂徒!在这太庙之中,你竟敢以下犯上!本宫这就让皇上看看,他一手捧起来的功臣,是怎样的无耻之徒!” 皇后气得浑身颤抖,恨不得立刻就将他二人碎尸万段,让他们给杏花抵命。 呼延锦让花荞靠在腿上,解下身上的大氅,垫在花荞身下,让她平躺下来,用大氅将她裹好,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不劳您大驾,我这就进宫找皇上,看谁敢拦我!” 说完,他一甩袍子向殿外走去,刚才拦住侍卫不让去请太医的两个内侍,还堵在门口,呼延锦冷笑道: “你们就不怕,一片忠心换来安子的下场?” 那两个内侍互相望了一眼,正不知如何是好,又听呼延锦对门边那几个羽林卫道: “你们是奉皇上的命令,来看护宝应长公主的,她若有什么闪失,你们的脑袋还能不能留到今日黄昏,那就不得而知了!” 说罢,将他们推开,扬长而去。 第362章 风披雪塑呼延求情 雪如飞絮,落枝成花。 呼延锦提气在雪地上飞跑起来,松软的雪面上,竟然只有浅浅的痕迹。此刻的他,希望快一点,再快一点。躺在太庙大殿的女人,还等着太医去救她。 “大人?今天您不是告假了吗?” 站在殿前广场上朝的李赫看见了匆匆而过的呼延锦,大人......还穿着羽林卫的软甲...... 呼延锦一看,抓着他的胳膊说:“太好了,你赶紧去太医院,把太医请到太庙去给长公主看病,她温病发热,又跪了半天一夜,已经晕倒了。” 李赫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下来,递到大人手里:“您身上的衣服.....挡挡。” 呼延锦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又补充道:“若是皇后阻挡太医看病,你就说是皇上的旨意。” 李赫毫不犹豫的转身往宫外走去。 呼延锦穿过殿外这些四品以下的官员,来到了大殿外。 “启奏陛下,微臣呼延锦求见!”呼延锦在殿外朗声说到。 天冷,皇上这会刚刚宣布退朝,见告假的呼延锦匆匆而来,便道: “上前来报。” 呼延锦从满脸狐疑的大臣中间走上前去,向皇上抱拳道: “宝应长公主发热昏厥,请皇上看在长公主多次护国的功劳上,免于她此次责罚,就算非罚不可,也请等她病愈再继续。” “花荞病了?”朱瞻基也有些着急,问道:“太医过去了吗?” “刚刚才去传,这会应该还没到。” “哎,这姑娘,平时看着生龙活虎的,跪个香就病倒了。朕不是让人给她烧火笼子了吗?怎么一晚上就撑不住了?......” 呼延锦正不知如何解释,总不能告诉皇上,花荞这个时期比较容易感染风寒吧?大殿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皇上问得好!” 呼延锦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来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过他,值得他这样步步紧逼。 吕震本已出了大殿,皇后身边的梨花匆匆追上来,对他说了几句。吕震平素与后宫并无交往,皇后不惜冒着后宫私通前朝的罪名来传话,让他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 想想他转身拾级而上,回了大殿。 皇帝看见吕震去而复返也是头大。 还有半个月就是新年,去年这个时候,呼延锦跟着自己出生入死,你们这些老臣在哪里? 现在朕做了皇帝,你们就开始总拿前朝、前前朝的话来约束朕! 吕震也不等皇上问,开口说道:“宝应长公主本应圈禁,皇上仁慈,昨日将她送到太庙跪香,一夜无事,可今日一早,却被扮成羽林卫混进去的......呼延大人发现,她病了。” 呼延锦心里有数了,这一定是皇后搞的鬼,但他又料定,皇后本人绝不会站出来。 “扮成羽林卫混进去......呼延锦,这就是你今日告假的原因?”皇上也有些生气。 吕震跟着又笃定的说:“皇上若不信,可教呼延大人解开披风,看看他里面是否还穿着羽林卫的软甲!” 呼延锦冷冷一笑,转脸看着吕震道: “本官今日告假,确实绕道太庙,想问问里面长公主的情况,刚到那里,就听人说长公主病倒了,这就飞奔过来告知皇上。扮成羽林卫?不知这是谁造的谣!” 说着,他将外披解了下来,里面穿的是一件锗色的曳撒。 这确实和羽林卫软甲里的衣服很相似,但这颜色、款式又很常见,京城许多公子哥都喜欢着曳撒骑马。下摆大,方便。 吕震刚才听宫女说,呼延大人穿着羽林卫的服饰来的,他还以为可以抓个正着,却不知李赫提醒呼延锦后,他索性将外面的软甲脱下来,让李赫一起带走了。 皇帝松了口气,虽然他知道呼延锦与花荞师兄妹关系密切,可他并不希望花荞嫁给呼延锦,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他当年跟延平郡主说的: “呼延大人我还要用!” 吕震这么一闹,花荞的病就像是她任性闹着玩的一样,皇帝也没心去管,便说到: “既然是场误会,你们二位都回去吧。太庙那边朕会让太医过去,这也是太祖太宗,对宝应心智的磨练。” “臣告退。” “皇上不可!” “哼!呼延大人,您对长公主的关心,已经超出一个臣子所能,怪得会有多露之嫌!”吕震一甩袖子走了。 皇上对吕震之言也上了心,确实不能任由他们继续发展下去,难道自己辛苦培养起来的大臣,将来就领一个“驸马都尉”之虚职? 他也冷下脸来,起身道: “呼延,你只管做好你份内的事,长公主份属内功,自然有太后负责对她照顾管教。你就不用操心了。” 平时皇上对花荞多有关照,有时甚至比对嘉兴还好,呼延锦没想到皇上会这样说。眼睁睁的看着皇上去了武英殿。 可他不能这样无功而返,花荞这样病着,哪怕是吃了药、退了烧,再跪下去,还是会出事。 能下令放花荞的人,只有皇帝一个。 呼延锦站起来,红着眼睛,坚定的向武英殿走去。 “启禀皇上......呼延大人跪在殿外......” “让他进来。” “大人说......他就在外边跪着,您答应......他才起来......” 皇帝有些诧异,这不是他认识的呼延锦,呼延锦虽年轻,可他心思缜密,深谋远虑。在朝堂上、在危机中,他都有勇有谋,游刃有余。 如今为了花荞,他却要毫无心智的与君王博弈...... 朱瞻基已不是当年初识他们的那个皇太孙,可以一腔热血,任性而为。 那进来报告的护卫,半天没听见皇上下旨意,悄悄抬起一点点头,往龙椅上瞄去。 “那就让他跪着吧。天冷,把殿门关紧。” 殿外的呼延锦,很快就被盖上了一层薄雪,如雕像一般,慢慢和雪地融为一体。他没什么好怕的,花荞在太庙跪得,那他也跪得。 张樾问讯赶来,看见呼延锦叹了声气: “你这又是何苦?我已经去打听过了,花荞吃了两剂药,热已经退了,外感风寒没这么快好,可也没那么遭。” “风寒不及长跪给膝盖带来的伤痛,她不是你我,现在这个样子,如何支撑得下去?”呼延锦抬起头来,殷切的看着张樾: “去找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可以救她......” “你疯了!这不是普通的事,懿旨没有用。找太皇太后,就只有一条,逼皇上就范,那性质就变了!” 张樾咬牙说道,扭过头去,不看他的眼睛。 沉默了片刻,他看了眼雪塑般的呼延锦,一言不发转身往后宫去了。 第363章 强而后可细思生恐 以呼延锦的智商,又如何不知,用太皇太后来压皇上,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下下策? 可如今他已经顾不上了,他要带花荞走,大不了以后去暗杀易呈锦报仇,放弃原来,想等他再次作乱,用国法惩治他的计划。 尽管这样,会违背他那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愚忠父亲的心愿。 从他决心站在朱瞻基身后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是个不忠不孝之人了。 太庙里,灿儿进去给花荞送汤药。 她今天除了药,什么都不想吃,勉强喝了两口粥,昏昏沉沉睡着了。这会倒是醒了,看见灿儿进来,坐了起来。 “长公主,您醒了?药是暖的,您趁热喝吧。” “灿儿,师兄今天是不是来过?这件大氅是他的,我好像还听见他叫我。”花荞结果药碗,大口大口的喝了下去。 既然还要继续跪,她希望自己快些好起来。 “大人......是大人发现您晕倒的,他去请示皇上,给您请的太医。” 花荞微微笑了:“我就知道,他会找机会溜进来,若是被皇兄知道,肯定饶不了他。” 灿儿的下巴微微抽动着,一副要哭的样子,她忍不住说到: “大人现在还跪在武英殿外的雪地上,他说皇上不免除您的罚跪,他就一直跪在那里......” 花荞急了,扶着灿儿就想站起来。 谁知她晕倒之前,已经跪了八个时辰,膝盖已经痛得不行,再加上她在血亏期生了病,肚子疼,又没吃什么东西,腿一下子软了下来。 “你去,你去告诉大人,赶紧回去,我已经好多了,这已经过了一天,再过六天,我也能回去了。你告诉他,他的心意我明白,不要为了我忤逆皇上。” 井源走了进来,看着灿儿说: “本来只许放在门外,这会药也喝了,话也说了,你就出去吧。” 灿儿只好收拾好药碗,依依不舍的站了起来,说: “您快点好起来吧,大家都揪心揪肺的......” 花荞点点头,支撑着跪到蒲团上,回头对灿儿说:“你去告诉师兄,我已经好了。” 井源看她用勉强支撑的身体,说着安慰呼延锦的话,眼角都有点湿润了,自己和嘉兴,若是也能像他们一样,死了也无憾。 刚刚入夜,大殿外就来了人。 听到声音,花荞想回头看看,是不是呼延锦,可她一动,立刻眼前一片漆黑,头晕目眩,还什么都没看到,就失去了知觉。 此时的呼延锦,也被李赫扶上了软轿,萧炎出来说,皇上准他休沐三日,腊月下旬第一天再回来上朝。 “谢皇上!” 呼延锦虽然只跪了五个时辰,可这是在雪地里,若是普通人,早就受不了了,他除了冻得僵硬,其他还算扛得住。 但到了夜里,气温骤降,能再顶一夜,不死也残了。 皇上也是出于这点考虑,才接受太皇太后的建议,取消了花荞的罚跪,也放了跪在外面,用自己来逼他的呼延锦。 太皇太后考虑了很久,直到弟弟跪在自己面前,她才松了口。 “你这一跪,是为了太庙里的花荞?” 张樾道:“是为了花荞,更是为了呼延锦,我从没见过呼延锦这样的人,可以雄才大略,也可以侠骨柔情,难道这样的他们,不值得您去搭救?” “备轿吧,也许皇上正需要一个台阶下,哀家就去给他这么一个台阶。” 花荞回了重华宫,呼延锦回了公主巷,一切看似都恢复了平静。 第二天散朝,徐之锦便急急忙忙赶到呼延锦府里。 “今日早朝,皇上不知什么原因,一下子将宫中金吾卫和羽林卫的指挥使、指挥使同知全都撤换了。羽林卫的崔凌,还被放到了边镇。” 呼延锦沉吟片刻,叹了口气:“都是我害了他们。皇上这大概是查到我们和禁卫交好,给花荞进出宫禁开后门。”他想想又问: “张樾呢?他有没有受影响?” “也算是影响吧,他今后没有太皇太后懿旨,不能再随意进宫了。难道皇上连他都不信了?” “不......皇上是害怕了......” 呼延锦皱着眉摇头道:“昨天我们内外相逼,让他意识到,尽管他是皇上,还是会有人能威胁到他,除了他的母亲皇太后,还有太皇太后。” “那......太皇太后不是有危险?皇上没必要让自己多一道枷锁。” 两人都沉默了。 “花荞......不知她怎么样?” 徐之锦笑道:“她昨晚就回重华宫了,应该会慢慢好了。今日琬琰请旨入宫给皇后请安,现在还没回来,应该是到花荞那里去了,要不跟皇后有什么说的?” 呼延锦点点头,低声道:“经过这一出,以后想见她就难了。” “没关系,有事还可以叫琬琰进宫去,熙儿有人照顾,她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去找花荞聊天。”徐之锦安慰他道。 正说着,方琬琰也走了进来,她笑道: “好了,你俩都歪在床上,就让我俩传话的跑断腿。花荞千交代完交代,让我第一句就说:师兄,我好了,你也要好好的。” 她学着花荞唧唧歪歪的样子,两个男人都被她逗笑了。 “你们都没事了,我们夫妻也要回去抱儿子了。”徐之锦站起来,搂着方琬琰的肩就要告辞,方琬琰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说到: “刚才我听说,太皇太后今天向皇上提出,自己要到潭柘寺代发修行,皇上已经批准了。好像,过了春节就过去。” 呼延锦愣住了,太皇太后是个通透人,她又如何不知皇上的心思?过了腊月,就是宣德元年,她这个永乐的老贵妃,迟早要走到这一步。 恐怕在昨晚去武英殿的时候,出家的事,她就已经想好了。 不愧是武将之女,她比皇上更果断。 昨晚,太皇太后走后,皇上盯着手上的那块白玉镇纸问:“萧忠,除了太皇太后,皇宫里还有几个永乐的老太妃?” “陪葬了一批,出家了几个,现在宫里就只剩下太皇太后了。” “太皇太后的父亲得享太庙,国之功臣啊......张辅、张倪、张樾,都是朕的重臣,他们的姐姐若是还能凌驾于朕之上......” “微臣明白了。” “不急在这几日,朕还想好好过个年。” “是。” 第364章 难治之症缩脚肠痈 洪熙元年,腊月下旬。 连下几天雪,世间一切不美好,都被掩盖在茫茫白雪之下,只留下个银装素裹的虚幻世界。 “灿儿,黑豆在外面叫什么?” 花荞躺了几天,风寒已经好了,腿也不痛了,就是宫里发生了许多变化,她不能再从羽林卫的角门溜出去,连张樾也不能随意进后宫。 更不用说见呼延锦了,现在连想想他的怀抱、他的吻,都是一种奢侈。 “长公主,小高他们在院子里用簸箕下套抓鸟呢,不知是不是抓住了黑豆才叫。” 花荞对着铜镜里模糊的自己笑了笑,生活就是这样,你对它笑,它就会回报你一个笑。 “长公主!您看,抓了只麻雀!” 小高进来,拳头递到花荞面前,拳眼里露出个淡定的麻雀脑袋,还当着花荞的面,对着小高的虎口啄了两下。 “它这是饿晕了,”花荞笑道:“咱们的喂鸟器呢?下雪了,多撒几把米,让它吃饱就放了吧。” “您不要留着玩玩?” 小高认识花荞这么久,第一次看她生病,他又帮不上忙,紧张了好几天。今天雪停了,长公主也下床走动了,他的心情特别的好。 “看它们在树上、屋檐上,叽叽喳喳就挺熟悉,抓在手上反倒不认识了。” 小高把麻雀放到她手边,笑着说:“那给你放,将来它就记得你的恩。” “难道还会变个俊俏公子来报恩?”正在给花荞梳头的灿儿,忍不住嘻嘻笑起来:“那留给我,我来放!” 花荞更好笑了:“这丫头了不得,怕是要放出去嫁了才算!小高,给她,我到要瞧瞧,报恩的麻雀公子长什么样。” “看就看,反正再好,也好不过我们家大人。” 灿儿别好最后一根珠钗,笑嘻嘻的跟小高放麻雀去了。 花荞却呆呆的坐在镜子前面,她多希望能像住在府里时那样,镜子里会出现他的影子,用低沉的男音说: “里面那个,没有外面这个漂亮。” 正在上朝的呼延锦,耳朵听着返京的地方大员述职,内容却没往心里去。都是些粉饰太平、歌功颂德的虚假数据,谁当真谁傻。 忽然听到有人说:“宝应今年上税比去年多了一成,但兴化却少了一成......” 呼延锦瞥了一眼扬州知府:宝应县就宝应县,你叫那么亲切,想干嘛? 朱瞻基坐在高高的龙椅上,下面的动静他看得清清楚楚,站着打瞌睡的,闭目养神的,还有这位,听到“宝应”二字,就朝人家瞪眼的。 不能再拖了,宣德元年开朝第一件政事,就是这一桩。 皇帝有皇帝的计划,百姓有百姓的打算。 花有财这段时间,最怕花荣说“阿爹,不好啦!”,他打算过了正旦节,带着花荣到花荞京郊的庄上去,那里人少,不用总是过得如此担惊受怕。 可就是怕那样,来那样。 “阿爹!不好啦!”花荣进门便叫。 “又是什么事啊?你姐姐不是病已经好了吗?两个师兄也正常上朝去了,还有什么不好的?你天天都这样大呼小叫,你爹总有一天会被你吓死!” 那天听说花荣回来说,花荞竟敢把二公主给剖了,吓得他差点就魂飞魄散。 后来果然被圈禁了,花有财欲哭无泪: “早知道就不该教你这些东西了!验尸不是万能的,何况大明什么仪器都没有,你怎么就那么有把握?” 好不容易,花荞和呼延锦都平安无事了,花荣这兔崽子又嚷嚷些啥? “阿爹,您快去看看,两天到医馆里看病的病人,陈大夫、刘大夫都认为是缩脚肠痈,可药吃了三天药,没有一点好转,反而开始发热了,现在家属正在砸医馆招牌!” “去看也没用啊,我不会看内科,他们不是用大黄牡丹汤给他治了吗?就是告官也不怕。又不是什么病都治得好的。” “可是,阿爹,你那天在家不是跟我说,在你家乡,这叫‘阑尾炎’,还说开刀,把那一小截没用的肠子切下来,就彻底好了......阿爹,你可以救他!” 花有财同情的看了一眼,自家的这个傻孩子,语重心长的说: “你看看,你姐姐剖了死人的胃,都差点把命给丢了,开刀要切肚子,犯法的!我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那您也不能见死不救啊......”花荣小声嘟囔道:“我刚才一时情急......已经说......” “你说什么了?” 花荣声音变得更小了:“说......您能治......” “哎呦,我的祖宗!不带这么坑爹的......说就说了,反正不是我说的,不算数!”花有财很坚决,刚刚才得的教训,不能不长记性。 院子里传来很大的一声“咣啷”!是家里的水缸被砸破了。 花荣连忙出去看,只见刚才那群人已经冲到他们的院子里。 大概是听到了花有财的话,又急又气,一个灰袍大汉,搬起院子门边用来顶门的大石头,把院子里的大水缸给砸了,嚷嚷道: “小兔崽子!毛还没长齐,竟敢骗老子!兄弟们,给我砸了他家,拆了医馆,再拉他们去喂王八!” 花有财忙出来道:“老夫学艺不精,确实不会治,黄口小儿信口说的话,大爷别当真......” “是啊......各位大爷!前天我们已经说了,缩脚肠痈,药物是辅助,人能挺得过去就好了,挺不过去......也就是这几天的命。” 陈大夫挤进院子,满头大汗的解释道。 花荣想趁他们不注意,溜出院子,到二师兄那里搬救兵,可还是被一个穿着件狐皮马甲的大汉发现了,一只手提着他的领子,把他抓了回来: “想跑?你也不看看你得罪的是什么人!” “你们是什......什么人?” 花荣想,问问也好,一会好告诉师兄。 谁知另一个灰袍中汉拦住了他:“老六,言多必失,还是给老大治病要紧。” 他在这群人中最瘦,花荣觉得,叫他“中汉”比较确切。 花有财一听头都大了,这都是些什么人?不是说得病的是个小伙子吗?可若是这些人的老大,非得是“座山雕”才合适。 他咬咬牙道:“我只是听孩子回来说了病症,自己并没有亲眼看过,我现在过去看看,若是能治,我会尽力,若是不能,你们再怎么为难我们,也没办法。” 灰袍中汉笑道:“有宋先生这句话就够了,那就请先生,到隔壁医馆里去看看吧。” “哎哎哎......都说了过去看,你怎么还不放我下来?”花荣被那狐皮马甲老六拖着走,不由得叫到。 “哼!若是看不好老大的病,我就用你偿命!” 这一次,灰袍中汉没有阻止他。 第365章 再显神术切除阑尾 花有财被他们四个,夹着来到了前面的医馆。 前天一早来的那个病人正躺在内间的船上,另两个长相斯文些的汉子守着他。 花有财突然觉得古人真是聪明,给阑尾炎起的名字真是形象。那病人下腹疼痛,蜷缩起腿来,才能稍微缓解,所以才被唤做“缩脚肠痈”。 他上前摸了摸他的右下腹,已经有肿块,那病人不愿让他碰,将他的手推开。 应该就是阑尾炎了。时间有些长,若是在现代,这时候应该是青霉素吊盐水消炎,症状消失以后,过几个月再割掉阑尾。 可是现在......中医也能消炎,但对于他这样急性发作,以大明目前水平,病人基本上就是等死了。 花有财环视了一周,发现这群人凶是凶,但对那个灰袍中汉反倒都比较服从,他一过来,原来守在旁边的人就自动让开。 于是花有财看着他说:“说实话,这位患者不管到那个大夫手上,都没救了。但是......” “你不就是想多要钱吗?我们给钱!”砸水缸的灰袍大汉嚷嚷道。 “老四!” 灰袍中汉斥了他,又问花有财:“宋先生请讲。” “我有治疗的法子,但是不保证他没有后遗症,毕竟条件不好,会有感染什么的,不能预料的事情发生。” “您的意思是,不按您的法子治,他的命就保不住,按照您的法子治,有保住命的可能?”灰袍中汉向花有财确认了一下。 花有财点点头,果然是这位比较有头脑,他说: “你们可以商量一下,我出去准备些材料。” 花有财一离开,就听到里面叽叽喳喳说开了。 “二哥,他会不会骗我们?要不换家医馆试试?” 花荞被那个老六提着领子,也还在内堂,他叫道:“我爹不会骗人!你们难道没有区别的医馆问过?要不也不会回来找我们!” 突然床上躺着的那位说话了:“老二,让宋先生给我治,治得好是运,治不好是命!” “老大,我也是这么想的。给宋先生治,至少还可以赌一把。你虽然年轻,可你爹余威还在,若是你不在了......灵山没你不行啊。” 大家都沉默了,今天来的,可不是全部把头兄弟。 老二说:“放了小宋先生......请你去对宋先生说,我们商量好了,同意按照他的方法治疗。” 花有财已经带着蕊儿、海英在给里间的手术室熏醋消毒了,看见花荣在门口探头,就知道他们做了决定。 “花荣、海英,洗手换衣服,去把病人抬过来,他们最多只能一个人陪着手术,防止感染。”花有财说完,便去检查他的刀具。 “师傅,消炎药、麻药都已经准备好了。”陈大夫喜滋滋的走进来,难得遇上宋先生开刀,他这是心甘情愿叫的“师傅”。 让病人喝了消炎药,花有财便诚恳的对他二人说: “一会你要还喝麻药,我先跟你讲清楚,今天我做的手术,在大明是犯法的,给活人开腹,医患同罚。你们要是害怕,我们现在就终止。” 床上那位年轻的老大,因为太痛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我从小干的就是犯法的事,也不少这一桩!来吧!小爷不怕。” 老二也说:“若是这个原故,请先生放心,我们都是讲信义的人,过程我们不会让第三个人知晓。” 花有财点点头,看看蕊儿,蕊儿连忙将麻药汤端了过来。 陈大夫按照花有财的指点,开始给他的小腹擦外用的麻醉药,过不多时,病人便睡了过去。 花有财切开下腹,先做了浓水引流冲洗,惊得老二下巴颌都收不回去。 找到了那一小节已经溃疡穿孔的肠子,对陈大夫说:“看,这截不起眼的肠子叫盲肠,阑尾就是它末端的器官,切掉,对人体没多大影响。” 他用顺切的手法切掉了阑尾,让开位置,让花荣来做缝合。 花荣练缝猪皮已经练了很长时间了,好不容易能缝一次人皮,还不使出浑身解数,连外行的老二,也看得赞叹不已。 “这几天尽量不要碰到伤口,消炎药要加大剂量,一定要记得吃。隔天过来让我看看愈合情况。今晚暂时不要走,就住在诊所里。” 老二想了想问:“我们能不能这几天都住在诊所里?就......两个人?” 花有财笑道:“行,你们别把诊所拆了就行。” 陈大夫还用镊子夹着那段阑尾在看,连连摇头道:“难怪药石难至,这么一个拐外抹角的地方,虽是肠子,可汤药也不从这里过......” 老二从内室里出去,那几个兄弟便围了过来,他笑着说: “吃了麻药,还没醒。不过应该能行。今晚我们留两个人就住这,守着老大,其余的人住客栈。老四、老六,明天你俩负责把砸坏的地方都补好了,砸坏的东西,也去买新的来赔给宋先生。” 夜里老大醒来,已经觉得痛的地方变了,变成了刀剑伤似的皮肉痛。吃药睡到第二日,竟然连皮肉痛也减缓了。 “那我是不是赌对了?活了?” “至少现在是在好转,吃药还不能马虎。” 老大看上去只有二十一、二岁,那天得了个天大的好消息,吃了酒之后和兄弟们狂了一阵,就感觉小腹痛,可这些男人怎会在意,以为睡一觉就好了。 谁知越来越严重,找了几个医馆,换了几副药都没效,最后才找到陈大夫。 只过了三日,老大便觉得自己已经好了,在医馆里走来走去,问东问西,还鼓动花荣跟他一起走,让他做灵山长灵寨老八。 “这......我爹老了,他就我一个儿子,我还要给他养老送终呢。”花荣为难的说。 “行!你就跟你爹好好学医术,老八的位置给你留着,再有新来的,我让他做老九。” 老大拍拍他的肩膀,山寨里的人不容易生病,但经常受外伤,他们太需要这么一位外科神医了! “老大!老大!你看,这轿子威不威风?” 老大皱皱眉说:“我就是病好了,用得着这么夸张吗?” 老七嘻嘻笑道:“老大,六哥说咱们举着宋先生游街去,好好宣传宣传,宋先生的伟大医术!” 伟大......哎哎!等等! 老六没给花有财挣扎的机会,把他塞上一把竹椅扎成的轿子,四个人抬起就走,还有一个小兄弟,拿着面锣边走边敲: 当!“济民医馆,医德高尚!” 当!“宋大神医,妙手回春!” 当!“宋氏父子,洪福齐天......呸!呸!是仁心仁术!” 第366章 身份泄露平湖起浪 花有财坐在空中的竹椅上,那个难受劲,就跟吞了半只苍蝇一样,只希望他们快点转弯回去。 忽然听到路边有人喊: “花有财?哎呀,真是花叔!花叔,您不是预言家吗?怎地到北京又成了神医?” “啊?预言家?又吹牛了不是?” “呸!你才吹牛!没见识!花大师你没听说过?就是我们扬州人!花大师预言过两次,神龙......殡天之日,全中!” “哦哟,好像他还预测过地震,预测完了,搞得南京一口气震了十几次!咦?他不是死了吗?” “大师怎么会死?我认识他几十年了,怎么会认错?” 各位嗑瓜子百姓一听,瓜子都扔了,忙跟着花有财的轿子叫: “预言家!预言家!我想跟您打听个事......” 花有财脸都变色了,平时小心谨慎,去医馆都戴口罩,这下好了,被举到街上来给人认! 还好抬人的老六嗓门大:“认错人了,这位是济民医馆的宋先生,不是什么花大师!” 看大家还是不停挤过来,老六他们几个,也没想到反应如此热烈,抬着花有财,飞也似地逃回了医馆。 “老六,你们这是搞事啊!你们是怕官府不知道,我们找宋先生治过病吗?”老二连连摇头,对着昏头转向的花有财歉意的说: “实在对不住,我这几个兄弟脑子少根筋......为了不给您惹麻烦,我们就先回去了。” 这时老大也走了出来,他现在是毫无病容,倒有了几分气宇轩昂。 “本来还想在城里多住几天,给你们这么一闹,现在就回山里吧!宋先生,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那几兄弟前脚刚走,花有财就拉着花荣,回到医馆后面的家里,他低声说道:“这里不能待了,我趁乱赶紧走!” “阿爹,我们这是去哪?我得去和师兄说一声。” “师傅!刚才是怎么回事?”呼延锦已经急急忙忙的赶来了,正好听到花荣问去哪。 花有财见呼延锦来,赶紧说了前因后果。他连连叹气道: “我就是怕连累你们几个,现在赶紧走,等外面的话传进宫里,想走就来不及了。” 呼延锦点点头道:“对!东西别收,就当做出门走走,回头需要什么我在给你们带。” “别的都没什么,就舍不得新打的那些手术工具......” “行,师傅,后头让蕊儿替您拣,咱们先离开。” 三个人正想走,张樾骑着马过来了:“呼延!你也在?赶紧带师傅走!皇上派京卫来拿人了!” “这么快皇上就确定这人是师傅了?” “不,有官兵认出,抬师傅的那些人,是灵山长灵寨的山贼!” 花有财有些哭笑不得,这几个山贼自己就是通缉犯,还招摇过市,把自己这个老通缉犯给拱了出去。 先出城!几个人骑着马直奔最近的宣武门。 可有九个人比他们更快,那是金吾卫出来的快马,他们带着皇上的圣谕和嫌犯画像,封九门,捉拿长灵寨山贼。 长灵寨首领七人,他们收到的却是九张画像。 “萧忠,把花有财父子的画像也一并交给京卫,封门搜查,朕倒要看看,这个预言家是人是鬼!” 街市上的风波,很快就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他的脸,比外面的雪地还冷上两分。 南京城易呈锦趁年号更迭,闹出来的命定真龙天子还历历在目,现在“花有财”突然出现,是不是说明,逃跑的易呈锦,又再次出来搞事? 若当时死的并非花有财,那么,这次绝不能让他再活着。 “萧炎,交代下去,皇宫加强巡防,宫里的人,没有朕的批准,不得进出。花有财的事......不得传入重华宫。” 呼延锦远远看见正在下降的城门,叫住了大家: “来不及了。看来,皇上是要借着抓长灵寨,看看传闻是不是真的。” “先回去,我们这么站着太显眼,回去再想办法。”张樾想想说:“我们俩的府里都不保险,到兰溪府里去。” 几个人调头就走,一路上,一队队的京卫与他们擦身而过。 好在张樾在禁卫中是出名的,他经常跟在皇上身边,京卫不认识他的人很少。 一路就这么有惊无险的,回了西市。 兰溪还是个大姑娘,住在张樾府上没名没分并不好,所以她自己有个小院子,就在万安寺附近的金水河畔。 这还是个元朝时建的老宅子,院子里的两株红梅开得正好,甬道上的雪得干干净净,小山似的堆在树下。 两排冬青在雪里冒出一点点头来,算是给冬雪留着一抹黛绿。 张樾喜欢来这里,因为兰溪的小院,总是让他想致仕。啥也不干,光喝茶听琴。 兰溪是个谨慎的人,她搬进胡同里的第一件事,就是好酒好菜的,和胡同口堆拨里的守兵,混了个脸熟。 再过一段时间,她连万安寺的主持和城隍庙的道长都已经很熟了,好像在北京城住了很久一般。 张樾看她满心欢喜的经营着自己的小生活,越发觉得这个秦淮河上的女子,妙不可言。 “大人......花叔?” 兰溪正在正堂火笼子上熏她的衣服,这样衣服上就总是带着花香。此时的正堂也香香暖暖的,一下子像是到了世外桃源,外面的纷扰,在这花香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听了花有财把这两天的事说了一遍,呼延锦带着歉意说: “都怪我,这都三天的事了,我也没过去。要早知道是这伙人,就算替他看病,也该隐秘些。闹出这些动静......也不知他们出城了没有?” “不用为他们担心,抓住就好办了,这是面上也该了了。可长灵寨是什么地方?当年永乐帝还是燕王的时候,派兵去扫了两回,都没伤其筋骨。不过,那个老寨主应该是不在了。” 张樾担心的是,长灵寨的人抓不住,这搜查还会更严。 “花叔,您看兰溪也是一个人无依无靠,不如兰溪这就认了您做义父,今后兰溪与您父女相称,与花荣就是姐弟。就算有人来查,我们也能躲得过去。” 花有财还没点头,张樾已经立刻叫好: “对,越是有家有口,京卫越不会怀疑。” 也不知道封城搜查要到什么时候,这是目前最好的法子。呼延锦点头道:“做戏做全套,兰溪姑娘,把你的年庚给我,我这就去北直隶府衙替你们造册。” “那......那就......” “姐姐!” 花荣比阿爹爽快多了,这个姐姐比花荞姐姐还大几岁,看着也和善,何况她还是大师兄未来的媳妇。 这声“姐姐”,他叫得心甘情愿。 第367章 二龙夺花剑指舆论 重华宫的花荞,很快知道了阿爹的情况。 朱瞻基登基后,宫中内侍、宫女也做了一些调整。 海华原来就在东宫,这次顺理成章,留在了朱瞻基旁边;王欢离开乾清宫,跟着去了太后宫的寿康宫;田乐和陈喜,仍然留在御膳房和内务府。 但他们年龄小,还只是个打杂小太监,平时高兴没少照顾,他们也没怎么受苦。别的做不到,传递个消息,小内侍反倒好用。 “没想到看病还看出这么一桩事......那医馆多半保不住......” “大人今天办了两件事,一件是重新造了户籍,一件就是把医馆的房契过给了陈大夫。” 花荞笑了:“师兄就是雷厉风行,我这回又多个姐姐了。” 有件事,小高没有说,花荞现在也出不了宫,说了也只是让她徒增烦恼。 昨晚府里进了刺客,大人为了救被劫走的海英,追上去还受了点伤。而海英被绑,是因为花荣搬走了,他睡在花荣的房间里。 “大人的伤......严重吗?” 小高有些后悔,以前自己不怎么爱搭理人,总认为自己能学会,他们也可以,对海英、海明都没怎么好好教。 海华摇摇头说:“我也没看到,听张大人说,是那人将海英抛向大人,大人要接人,手臂上被刺了一剑。” 他走之前补充了一句:“大人交代,你可千万别告诉长公主。就是要你在宫里多留意,因为他担心......是汉王的人!” 小高刚刚心里还猜,是不是易呈锦,现在说是汉王他才知道,为什么呼延大人要担心花荞。 正旦节,汉王入京给张太后拜年,他是要入后宫的。 他若是要动花荞,那目的一定是抓住花有财。 小高不敢耽搁,告别海华回了重华宫。 呼延锦猜是汉王,因为汉王昨天刚刚进京,他很有可能也知道了大街上发生的事。他对长灵寨没什么兴趣,倒是“死而复生”的花有财激起了他的兴趣。 “若是这位花大师,说应该得到皇位的人是本王,那本王登上宝座的时候......是不是会更加名正言顺?” 想到朱瞻基竟然愚蠢到,要将一个预言家射死,汉王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朱瞻基毕竟年轻,还不懂得众口铄金的道理,那就让叔叔来教他!” 尽管呼延锦花了大力气,迅速清除宋氏父子与他们的关联,可医馆开的时间不短,总会有人看见他们进出。 汉王找到呼延锦府里也是意料之中。这就说明,他至少他把宋氏父子,当成花有财父子来对待。 兰溪那里,呼延锦和张樾也不能随便去了,以免将目光引到那里。 第二天城门倒是开了,因为京卫查了一晚上,也没有找到画像上那九个人。可每个城门都加了岗,呼延锦让人试着出了一趟城,发现官兵们手上拿着的比对的头像,有花叔和花荣。 “果然,皇上在明里找,汉王在暗里找......就怕他们都会想到用花荞做饵,那就糟了。”呼延锦别的不担心,就担心花荞。 所以,尽管不和花荞说,还是过去提醒了小高。 张樾也是愁眉不展,他今天已经接到了皇上下的命令,锦衣卫配合京卫,全力追查花有财,不能让花有财落入汉王、赵王或是易呈锦的手中。 “目前皇上还没这个想法,他也在防汉王,但如果一直找不到师傅,难保皇上不会改变主意。 我觉得还是要想办法躲起来,兰溪那里已经被查过一次了,幸好户籍登记改过了,没查出什么破绽,可锦衣卫这次搜查,就已经加了举报赏金......” 张樾全城搜人这事,不是没干过,官府自己查,往往没什么效果,但是,只要是用赏金发动百姓举报,就一定会有线索。 两人沉默了。若是出不了城,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藏? 在酒楼外,两人分了手,各自骑马回府。 走过两条街,张樾忽然想去看看兰溪,他也两天没见她了。马头一转,沿着金水河往西走。 这条路随河而走,并不是那么直。一边是光秃秃的柳树,坠着大大小小的雪串儿,在清冷的河畔,一边便会经过一个一个的胡同口。 很快,他发觉身后有人跟踪。 张樾冷冷一笑,到了一条很窄的胡同,就右转了进去。 这个胡同很窄,是因为两边都是府邸的后门,一般是仆役才从这里拉东西进出,也没那么光鲜体面。 因为经常进出,胡同里的雪倒是铲掉了,湿漉漉的,脚下容易打滑。 张樾的马走得很慢,仿佛是怕滑,他走走停停。 跟着他的人有些犹豫,胡同里没有躲避的地方,要跟着,只能上了两边宅子的后座房顶。 轻微的踩在瓦上的声音,并没有逃过张樾的耳朵。 来了?来了就好! 张樾装作马走不稳,摇摇晃晃,手向上一扬,两颗飞石打了出去,一颗打在那家后院的屋顶上,一颗打在那人的腿上。 那人本来猫着腰踩着屋顶向前走的,屋顶又有雪,腿被石子打中,一个打滑,他也摔了一交。这下动作大,府里的家丁立刻向后座房聚拢过来: “有贼!抓贼啊!” 这间院子,是兵部尚书李庆的府邸,从后门看不出来,可张樾了解得一清二楚。趁着那人被李尚书府的家丁追得屁滚尿流,张樾从巷子的东头从容离开。 他坐在正屋里绘声绘色的说了一遍刚才的事,兰溪笑道:“你这招借刀杀人,骗得过那个杀手,难道还骗得过汉王?” “哎呀,你这女人,我不就是讲出来让你笑笑嘛。” 兰溪一下子脸红了,端起茶杯喝茶,装作没听懂。 花有财清了清嗓子,打岔道:“呃......那也说明汉王还在撒网。不过,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难保不会出个什么举报的人......我看我们还是想办法出城。” “出城太难了,我也没有十成的把握。师傅,您的面子大啊!皇上这次把萧忠都派出来了,可见九门若是把人漏出去,连萧忠都要背锅。” 出城的方法他和呼延想了好几个,都被他们自己推翻了。 花荣挺直的背,一下子弯了下来,他丧气的说: “那我们就是,插翅难飞出城喽?” 第368章 邻里互证险象环生 眼看除夕就快到了,今年和去年一样,取消了除夕通宵和宫门外的烟火,不一样的是,去年是为了太宗皇帝,今年,是为了仁宗皇帝。 花荞叹了口气,不能和师兄在一起,看不看烟花也无所谓了。 “小高,你去问问海华,海明他们回来了没有?” 花荞想起师兄说过,管家和海明已经出去找落脚的地方了,这终归是留给她的一点希望。 呼延锦又何尝不是如此?可他们几个出去,不是找落脚地那么简单。 海明先去的是福建官台山,在那里,他找到了连虎和周宝荣。周宝荣立即带着几个人,出发去了广东南澳岛。 徐九公一直都住在官台山,他自知不久天命,不再理会内功是否能恢复,也动身去了广东。 最近丐帮有信传来,说是已经找到易呈锦了,但是很奇怪,他只带了十来个人,慢悠悠的买船北上,其余的人却不见踪影。 易呈锦到了北直隶以后,并没有进京师,也不知在哪个驿站换了马车,人跟丢了。 “既然已经到了北直隶,那我就等着你!”呼延锦心里有些兴奋,杀了易呈锦,他就可以毫无留恋的带着花荞和师傅离开京师。 这次,刘管家会将他的两箱珠宝带到南京变卖,换成金锭将来更好使用。 郑宽南方的生意已经交给了弟弟,他在北京看似天天待在踏雪楼,实际上已经和孟琛联手,将官船走私这块吃了个六成。 俗话就是“黑吃黑”。 失主往往又因为手上剩下的四成黑货,硬吃了这个哑巴亏。 呼延锦和张樾都以为,再熬过节前这几天,只要风声没那么紧,他们就可以送师傅出城。 可东厂的黄俨给皇上出了个主意: “皇上,如果那个人真是花有财,我有办法让他无所遁形。” “哦?你有什么法子,快快道来。” 黄俨道:“我们可以以胡同为单位,邻里之间互相作证,若有不符,实行胡同连坐,臣就不信,人人都如此不惜命。” 皇上想了想点头道:“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做,不要滥杀无辜。” 黄俨领旨去了,带着东厂的人开始了第三轮搜查。 这个方法果然奏效,前有赏金,后又连坐,一日之内,就有好几个西市街上的人来举报。 黄俨带人抄了医馆后面那个院子。 张樾找到呼延锦说:“这样下去不行,很快就会找到兰溪那里,若是到了东厂手里,就没那么容易躲得过去了。” “还有个地方,应该可以躲过一时。我现在就去找他们!” 呼延锦也没有想到,已经出动了锦衣卫,皇上还会派东厂出马。 他现在能想到的就是丐帮。 谁知他才上马,李赫带着皇上殿前的李公公进来,宣他进宫。 张樾见外面称呼“公公”,就已经闪身藏到内室,等呼延锦走了他才匆匆离开。 皇上这时候宣呼延锦有什么要事?自己也要赶快回锦衣卫,不知皇上是否也要找他。 雪已经停了几天,道路上的雪都被铲到了路边,雪堆早已失去了最初的洁白,又黑又黄的看着令人生厌。 忽然一队人马从他身边跑了过去,领头的人认得张樾,可他并未减速,带着马队偏开他,从路边的雪堆里踩了过去。 黄俨!难道是兰溪...... 张樾心里莫名的有些不安,加快了脚步,像锦衣卫跑去。 他的直觉相当准,进了院子,就有人跑上前报告,说皇上宣他进宫。张越不敢耽搁,转身急急忙忙进宫去了。 兰溪......没来由的,脑子里又闪过她的影子。张樾有个不好的预感。 兰溪这个胡同的人,都被东厂赶到了胡同里,守胡同的守卫,手里正拿着顺天府衙的人口名册。 “胡府,主人五口,仆人男六女六,点到名的出来!其他人家认一认,有没有生人。” 守卫确认一家,东厂的番子就点一家,与名册上相符的便可以回去。 兰溪心里很紧张,但她脸上却挂着微笑。呼延锦已经改好了名录,还特意给他们的年龄做了增减,相信不会有什么问题。 “最后一户,张府,主人三口,仆人四男二女。张三!” 花有财赶紧站出去,驼着个背,还真像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这里、这里!” “你是张三?守卫,你看看认不认得?” “认得认得,张姑娘的父亲,刚从城郊庄子里过来。” “什么时候来的?” “什么时候......想不起来了......” 守胡同口的,一般都是军队里退下来,家里没人的单身老军,在这里也算有吃有住,是个还不错的去处。 “今年中秋的月饼和酒,就是我爹让我拿给您的,您怎么忘了?”兰溪装作有些怨怪的说。 老军一想,确实是得了她家的酒和月饼,拍着脑袋连连说:“对对对!是中秋前来的!看我这记性,不说酒,我还想不起来了。” “张凤就是你?” “对,我是张凤。” “张贵!” “这里。”花荣往前走了一步。 “多大了?” “十九了。” 花荣镇定的说。小高哥就是十九,他像小高那样板着脸,不苟言笑。 兰溪府里的仆人也跟着站在后面,一个个点了名字,又问了几句,都没有什么打错的。番子正想叫他们回去,黄俨道: “慢着!既说你们是东郊的农户,为什么搬到城里来?” “我们人口少,地都被官府征收了,东郊是有老宅,没有了地,还不如住到成立方便。” 黄俨上下打量着花有财和花荣,又道:“你们父子俩......光比白面,不像是长期在地里干活的人啊......” 花有财从容答道:“草民腿脚不便,早就不干活了,我儿子正在读书,准备考功名,确实没怎么下地。” “税单子拿来看看。”黄俨皮笑肉不笑:“征地的单子,本官也要看!” 兰溪行了个屈膝礼,回府去了,心中不禁松了口气: 真是万幸!呼延锦给了她一套历年交税的单子,和官府兼并土地时的收条。他们的名字就是按照这家人的名字取的。 黄俨翻了翻,确实没什么纰漏。将单子递回给兰溪,兰溪却说: “官爷,有件事民女想问问。” “什么事?” “我们家的地已经上交了,可这粮食税还年年照缴,这不合理啊!” 黄俨瞥了她一眼,只说了一句:“这不归本官管。” 转身朝巷子口走去。 看他们都走了,花荣扶着阿爹,和兰溪一起回了府。 黄俨走到胡同口,问躲在墙边的两个人: “怎么样?这几家里面,有没有宋先生?” 第369章 口是心非君臣离心 躲在巷子口的那两个人,就是举报花有财,有套宅子在医馆后面的人。 “回大人的话,那个......宋先生的医馆里,所有人都蒙着脸......” “对对对......就是用块白布挂在脸上......不过看身材......都不像......不像。” 哦?都不像?可自己得到消息,说见到他的熟人进过这个胡同。若是不在,怎会这么巧,都进过这个胡同? 黄俨绝不相信,几户普普通通的人家,值得呼延锦和张樾这两位大神都来拜访。难道他们找的人,已经离开? 东厂和锦衣卫不同,锦衣卫擅查,东厂擅审。 黄俨有理由怀疑,锦衣卫查不出来,是和呼延大人亲近的张樾,从中搞了鬼。 那查花有财这件事就变得更有趣了,不但可以立功,说不定还可以给锦衣卫致命一击,让他们在圣上面前失了宠。 “你们都给本官想清楚喽!若是谎报瞒报,本官......自会有办法让你们想起来!” “不敢不敢......”那两人连忙表示,其中一个人赔笑道:“要不,小的再等着看看?装的总会露出马脚......小的也想领赏的是不是?” 黄俨朝手下使了个眼色,自己上马走了。 胡同口多了三个人,老军怎么会不知道?今天出了点没温度的太阳,但他还是把自己的被子拿出来拍拍打打,看见陪着看人的番子,便笑道: “官爷不嫌弃,到我这里头坐坐?窗户开着,到处都能看得见。” 番子想想也行,坐着总比站着好,交代了那两人一声,钻到堆拨里去了。 堆拨巴掌大的地方,也就坐得一个人,老军从墙上摘下两个水袋,又陪笑道:“您替我坐着,我讨点水去。” 番子挥挥手,便看见老军拿着水袋,进了右边第一家。 “老叔,打水来啦?”兰溪见仆人给老军开了门,热情招呼道:“赵妈,给老叔拿两个肉包子。” “姑娘,我那里还有三个人,您这包子不够分呐。” “您有客人?没事,赵妈,把蒸笼里的都装了,我们一会还做。”兰溪心里奇怪,老军从没主动要过东西,他一般就是来打水和借茅房。 “多谢姑娘......这几个人也不是我的客人,是打刚才就没走......” 老军拿了水袋,端了一盘包子,又谢了两声,喃喃着走了。 屋里的花有财走出来,皱着眉头道:“这老军是特意来告诉你的,刚才东厂的人,还有三个在外面。” 兰溪点点头,接过赵妈手里的篮子说:“我出去一趟。小光和我一起出去,你在胡同外面路边等着,今天无论如何,不能让二位大人进来。” 二位大人这会还在宫里皇上跟前。 “你们还记不记得,汉王是哪一天回京的?” 就是师傅被人在街上认出那天,呼延锦答到:“腊月二十二,小寒那日。” “不错,今年冬至大祭推辞到正旦节这天,他进京的时间也推迟了。朕得到消息,汉王府陆续回了二百护卫,但全都身着仆役服饰。”朱瞻基冷笑道: “朕这位皇叔,总是心有不甘,挣扎了那么多年,也没些更高明的手段!” 张樾道:“皇上的意思,汉王会在正旦节大祭下手?” “不,我怕他等不到正旦节,今天已是腊月二十五,他没几天时间了。” “末将立刻安排人手,加派暗卫......” 朱瞻基点点头:“这是一方面,花有财那边也要抓紧,朕总觉得他那边要出问题。” 呼延锦心中一紧,这是皇上第一次在他面前直接提师傅。 以前,朱瞻基顾及呼延锦与花有财的关系,一直没让他参与对花有财的任何行动,这一次,朱瞻基想彻底拔掉,他和呼延锦心上的这根钉子。 “呼延,你对花有财熟悉。花荞开的医馆,不能出宫就转让了。可刚刚转让,花有财便去了那家医馆,这事你知道吗?” “回皇上长公主不能出宫,确实是托臣将医馆转让,医馆里的陈大夫愿意接手,我们很快就房钱两清。 按照长公主的指示,医馆里的东西全都送给了陈大夫,之后,臣再未过问医馆的事。” 皇上问得突然,可呼延锦早就想好了应对。皇上第一次和他提花有财,他也第一次对皇上撒谎。 一个撕开他们关系的谎。 朱瞻基不动声色,他对呼延锦还是很有些感情,在自己还是皇太孙的时候,上面有皇祖父,还有太子父王,身边没有什么能亲近的大臣。 而呼延锦,是他自己挑选,又一步步培养起来的亲信。 所以,他在殿外跪在雪地里逼自己就范,他明知自己要抓花有财却隐瞒不报,朱瞻基都容忍了,毕竟他认识花荞、花有财在先。 比他有才华的人不少,比他重情义的人很多,可像他这样能文能武,又重情重义的人,朱瞻基还真是很稀罕。 “朕知道,你与花荞是师兄妹,这个师傅,还是朕让你去拜的,你对他有情,朕不怪你。但如今你这位师傅,对我大明安定造成了危害,朕,绝不会放过他。 朕希望你能放下,还要帮花荞也放下。她是皇室,身上背负着皇室的责任,舍恩取义,在所难免。你要明白朕对你的一片苦心。” 张樾也同样心惊,自己跟花有财拜师,没有外人知晓,可皇上今天的架势,是要用呼延锦来敲打自己。 若是只因为花荞,那还说得过去,若是...... 他还来不及细想纰漏在哪里,忽然想起,刚才黄俨从他身边过去,故意溅起雪泥,那明明就是挑衅。 “皇上说得是。呼延对大明一片丹心,只是,呼延觉得,关于花有财可以预知未来一事,应该是别有用心的人故意宣扬,在南京就是易呈锦......” 呼延锦不是对皇上还抱有幻想,他知道,自己不挣扎一下,便不能解释之前的知情不报。 果然,朱瞻基并没有生气,他笑道: “朕何尝不知,他从未说过对朕不利的话?但一个能被朕利用的人,同样也会被别人利用,这样,还不如除掉他。” “臣......明白。” 朱瞻基觉得把话说开,自己和呼延锦更好相处了,他很满意这个结果。他转头看向张樾道: “叫你过来,是想告诉你,汉王提出,明日一早要到宫里来,给太皇太后请安,朕也不能拦着。你到太后宫里陪着,别让他打太后......还有花荞的主意。” 原来如此。 第370章 险中险乞丐助脱困 兰溪到河间王府没找到张樾,便到宫门外远远的等他。见张樾、呼延锦二人一同从宫门走出来,不禁松了口气。 “你怎么来了?这么冷的天,斗篷也没披一件?”张樾说着,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来,披在她的身上。 “刚才走得急,怕和你们错过了。东厂已经去查过胡同了,但是,还留了三个守在胡同口,我出来的时候看了两眼,有两人是百姓,我怕......是举报的人,等着认人呢。” 兰溪说完,走在前面的呼延锦停下脚步: “不管是不是,必须离开那里。今天皇上跟我挑明了,我就不能靠装糊涂再去明着帮师傅。我怀疑,皇上知道的消息,比他说出来的更多。 不行,我得去城门找人,既然兰溪姑娘那里已经被盯上,只有将他们藏在丐帮中,找机会再送出去。” 三人商量好,呼延锦便和他们分了手。 张樾和呼延锦、小高一样,冬天并不喜欢穿得很臃肿,大氅里面的棉袍不是很厚,他把大氅给了兰溪,自己就显得有些单薄。 兰溪看他穿得少,有些不忍心,又要将衣服还给他: “还是你穿着,我衣服比你穿得厚,不冷。” “你穿着吧,我不冷。况且,这样看上去……我们比较像情侣。” 张樾嘴里说着情话,眼睛却看着前方,兰溪有些摸不着头脑,小声嘟囔道:“难道我们不是吗?” 他听见她的话,牵过她的手,将她拉到怀里。虽然街上冷冷清清没几个人,可毕竟是在大街上,兰溪有些臊得慌,连忙要推开他。 “别动,有人正看着我们表演,他想看,我们就做给他看,看他一辈子也得不到的东西!”兰溪还没搞清楚状况,张樾便低头吻了下来。 这......两人第一次亲吻,竟然是为了给别人看...... 可是......那又如何? 张樾很意外,自己居然来了情绪,他笑得像个偷吃了蜜的孩子: “刚才不算,现在,我们为了自己,再重来一次。” 张樾一脸坏笑,将兰溪的下巴抬了起来。兰溪闭着眼睛等了半天也没见动静,睁开眼一看,张樾的脸近在咫尺。 “你闭着眼睛,是不是说,你也愿意?” “我......” 两人很快就忘了刚才说的那个人,陶醉在,属于他们自己的亲吻之中。 这举动果然将不远处,坐在马上的黄俨,气得心肝肺痛:天杀的张樾!我不就是溅你身上几个泥点子吗?你用得着在我一个公公面前表演恩爱? 他两腿一夹,调转马头,带着两个番子走了:“去调人,立刻过去包围张府,里面的人一个也不准跑!” “大人......哪个张府?” 没错啊,亲嘴那两个,张樾、张凤,都姓张。 “蠢货!河间王府你也敢围?”黄俨严重怀疑这个手下是张樾派来的,专门负责气死他。 张樾兰溪两人的脸,终于分开,他将挂在背后的风帽替她戴上,牵着她的手说: “快,我们要赶在他们前面回去。跟着我,抄小路!” 虽然情绪转折太大,让兰溪有些晕,但她的脚步并不慢,张樾手心的温暖,传入她的手中,径直钻入她的心底。 准确的穿巷子,就是最快的小路,两人很快回了府。 “师傅,外面那三个人还在,我看了一眼,有两个应该是在西市街见过。我们得赶紧走,等他们的人都到齐,我们就难走了。” “那呼延大人呢?我们不用等他?”兰溪不由问道。 “姑娘,外面来了一群花子!” 小光趴在门缝向外看,外面传来一阵乱哄哄的声音,她回头对着兰溪低声叫到。 张樾笑了:“是呼延到了,花荣,赶紧收拾好东西准备走!” 从太祖皇帝开始,就做了个神奇的规定:从腊月二十五到正月十五,花子在城里要饭不得拒绝,还要捡些好吃的给他们。 呼延锦到城门找到陈长老,他想了想说:“要出城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要他二人受些委屈。” “委屈是一时,保命是一世。陈长老,您尽管说。” 陈长老笑道:“北墙东门安定门,我们都叫它安贞门,这还是元朝时候的老名字。有句话叫做:安贞门,三道坎,粪场、窑坑、乱坟岗。 安定门外就是京城的粪场,所以每天夜里,粪车都会从那里出城。现在九门戒严,就连水车都要开盖检查,唯独只有粪车,没人愿意去认真检查。 真要走,就跟粪车,戌时走安定门!能成。” 呼延锦站起来,坚定的说:“那就按您说的做,今晚戌时就走。人现在还在西市后面胡同里,已经被东厂的人盯住了。” “天儿,今天是不是二十五啊?”陈长老问旁边一个小花子。 “是啊,师傅,今天我要到了半只烧鸡,不是给您吃了一条腿吗?” 陈长老呵呵笑道:“走,叫上弟兄们,咱们到西市胡同里敲门去!” 于是看兰溪他们便看见了一群杵着打狗棒,端着空碗的花子,从宣武门一路要饭过来,每个胡同只要右手边第一家。 “师傅!” 呼延锦从临街的外墙跳了进来。 “趁着他们在对门胡搅蛮缠,我们赶快走。”他将两件破旧的棉衣塞在花荣手上,笑道:“别嫌臭,今晚还要更臭,今晚戌时,你们跟着粪车从安定门出去。” 兰溪也趴在门缝边看,她着急的说:“爹,你们快走,东厂的官兵已经来了,他们正在赶对面的花子!” “快!就是现在,他们会从我们墙外走过,跳下去就混到里面,跟着他们一起走!”呼延锦又说:“我直接到安定门等你们,陈长老会送你们过去。” 花有财毫不犹豫的将那件破棉衣套上,跟着呼延锦往北墙走。 花荣见阿爹都不嫌弃,自己有什么好说的?也跟着过去了。 外面花子还在和东厂的番子推推嚷嚷讲规矩,等听到有人说:“我们走!”,呼延锦便跳上了墙头。 张樾在下面托了他们一把,两人就被墙上的呼延锦送出了墙。 呼延锦也跳了下去,他的马就在墙外。须臾之间,黄俨便带着人使劲敲着“张府”的门。 院门打开,黄俨便看见,张樾故作惊讶的站在正堂前面,扬着眉对他说: “黄大人!咱们今天还真是有缘呐!” 第371章 什刹海反杀芦苇荡 天黑得早,酉时初至,屋里就已经到点灯了。 花荞在院子里逗狗玩,小高匆匆走进来,花荞晃眼看见门外离开的背影,是海华。 “怎么了?有什么事?” “海华来说,明日一早,汉王回到寿安宫给太皇太后请安。年后太皇太后就要去潭柘寺了,估计这段时间来看他的王爷不少,太宗皇帝最后一个妃子也要离开皇宫了。” 太皇太后对他们一直很好,既是因为弟弟张樾,也是因为喜欢花荞。 “那我们也多过去陪陪她吧......” “张大人就是让海华来告诉我们,明日警惕些,别让汉王钻了空子,用您去哄师傅上钩。虽然今晚师傅就要出城了......” 花荞瞪大眼睛问:“他们今晚就走了吗? “嘘......别嚷嚷......再这样,以后我一个字也不敢告诉您。” 黑子正好叼着它的木棍子回来了,花荞匆匆往它嘴里塞了块肉干,捡起木棍往屋里走。 “是我错了,以后我叫小声点,你快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 “进去我跟你说......” 他俩只顾讲话,却没看见,院子里一个残雪的老太监,从怀里掏出一个肉包子,对着黑豆晃。 黑豆看看小高的背影,发现他俩都没注意自己,又看看那个已经露出了肉馅的包子,决定过去......闻一闻。 黑豆:我只闻闻,我不吃。 那个老太监,笑眯眯的举着包子向黑豆晃,黑豆走过去,耸了耸鼻子,便开始对老太监呲着牙,高声叫起来。 小高和两个外间的内侍,一起朝黑豆叫的方向跑去。 但只看见它站在宫门向着外面叫,院子里丢下一把铲雪的铁铲,和半个肉包子。 小高捡起包子闻了闻,没有什么味道,但看黑豆的激动样子,十有八九里面下了药,就不知道是巴豆,还是别的。 “小关,去查查,今儿安排到咱们宫里铲雪的是谁?” 小高摸了摸黑豆的头,奖励了块肉干给它,黑豆尾巴都快摇断了。 小关很快回来了,却说内务府今儿并没有安排人来铲雪。 “把宫门关了,大家把里里外外查一遍,看还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小高回到正殿,灿儿和小七都在,花荞遗憾的说到: “明早进宫,今晚先药死我们的狗,想的还真周到!可惜刚才人就在我们眼前,却给他混了过去。” “放心,我这就通知人留意查,只要人在宫里,还怕他跑了?” 宫里差点出了状况,宫外也好不到哪去。 呼延锦看着花有财和花荣离开,远远的跟在他们后面。哪知他们骗过了黄俨,却没逃过另一双眼睛。 “王爷,我就说吧,只要牢牢盯着呼延锦,绝对能找到这位花神仙。”汉王的家将吴佑笑道:“末将可是走访了宝应、扬州和南京几处,亲耳听到他说预言的人可不少。” “嗯......我们知道得晚了,当时人在朱文至手上,本王还以为是他故意弄的噱头,没想到,世上竟然有如此奇人,这一次,可不能让他再从本王的手指缝溜出去。” 汉王此次进京,就没打算再回山东去。 花有财不过是锦上添花,没有他,汉王也一样要拿下皇位。 朱瞻基大婚八年,却只诞有三位公主,严格来说,他尚未有子嗣,这两年不能亲近嫔妃,自然也不会有生育。 若是他死了,能接过皇位的人,一定不会是他那些没用的弟弟。 也正是这一点,鼓舞着朱高煦再次向皇位伸了手。 “殿下,他们走的是西路,这一路过去的城门不少,不知道他们是要出去,还是暂时藏在乞丐中?要不要现在就......” “不,盯紧那帮花子,先不要打草惊蛇,他们靠的是呼延锦,没有了呼延锦,他们只能是两个乞丐,等那时本王再出手相救,他们......岂不是更感激本王?” 朱高煦的赌注,压在大祭当天。 那时,朱瞻基会离开皇宫,从皇宫到天坛,他有的是机会让他倒在祭祀的路上,那么,开朝大祭,就会变成自己登基的祭天大典。 “可别叫呼延锦死了,反倒会引起朱瞻基的警觉。让他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等他爬起来,天已经变了。” 呼延锦跟着花子们到了西直门,就没有向前走,而是向东往什刹海走去。因为他已经发现后面有人跟踪。 他不确定跟在他后面的是什么人,不过,改变方向,可以帮助他判断跟踪者的目标。 什刹海,地处偏僻,若是他们要对付自己,这里是最好的动手地点。呼延锦冷冷一笑,打马向东而行。 西直门到东直门,本来是一条东西贯穿的道路,却因什刹海横在中间,道路便绕了些弯。 跟踪者的马,也跟着跑了起来。 什刹海边高高的芦苇早已枯黄,但因为无人割倒,枯黄的芦苇仍伫立在寒风中,随风摆动。 这是呼延锦,曾带花荞来看萤火虫的地方。 经过这一片芦苇,跟踪者觉得此地甚好,拿出弓箭准备放箭,却忽然发现,前面的马还在慢跑,可马背上的人却不见了! 这两位也是好手,想也不想,立刻回身就射。 可惜,呼延锦没给他们这个机会,一个人箭还没出手,就已经中箭落马,另一个人得了时间,箭射出去,却被迎着飞过来的箭,“叮”的一声,撞飞了出去。 第二支箭,比的就是谁快。 那人手刚伸向箭筒,呼延锦的箭已经搭在弦上,对准了他: “你们是何人?胆敢暗杀朝廷命官!” 呼延锦拉着弓,一步一步的走上前去。 天色虽暗,他却看清了那人披风上绣的图样:不是朝廷编制的武官,是家将。 “你是汉王的人?为何要本官性命?” 那人将手里的弓箭抛在地上,下马不屑道:“哼!若是要取你性命,你哪能活到现在!” 呼延锦一看,也将弓箭扔在地上: “你的意思,是你放过了我,我们可以谈谈?” 那家将正是汉王身边的吴佑,他本以为自己亲自出马,打残一个呼延锦根本不在话下。此时见他轻易扔掉弓箭,不由得心中暗喜: 到底是文官,不靠着你们那点骑射功夫,你还想赢本将军? “谈谈?呼延大人想从本将军这里知道些什么?” 他在等他靠近。 呼延锦却像真要讲和一般,毫无防范的走了过来: “就谈谈,你们在正旦大祭上,想做什么手脚?” 吴佑脸色一变,腰上的剑已出鞘。直接向着呼延锦刺过来,他还在想,千万别刺死你,可剑还没刺到,呼延锦已经侧身迎了上来。 挥手之间,吴佑只觉得颈上一凉,鲜血喷了出去。 呼延锦弯腰扯起他的披风,擦了擦袖剑上的血。 他正想屈指为哨,唤回乌云,却见它早已返回,等在旁边,悠闲的嚼着枯草。 乌云:本坐骑怎会弃你而去? 第372章 宫内外花锦双遇险 若是让呼延锦知道,重华宫里黑豆被人下毒未遂,一定不会猜是汉王。 汉王志不在此,进宫更大的作用是,安排大祭那日,他在宫中的内应。 宫里的晚膳在申初,所以,申正他们关了宫门,搜查重华宫是否被人做手脚,没人会觉得奇怪。 花荞坐在外殿,看着她们到内殿翻箱倒柜。 “柜子我来查,你们俩一个看床上床下,一个去查墙边的那几个箱子。”玉姑姑指挥着灿儿和小七。 花荞的内殿,只有她们第三个经常出入,其余的两个大宫女也只是在外殿当值,而且,花荞本身就懂些毒理,要在重华宫下毒,把人迷晕再带出去,也不是那么容易。 这一点,花荞百思不得其解。 “他不是应该把我骗出去,打晕带走会更容易?为何要到我宫里来毒黑豆?” 小高也觉得这个操作有些不合常理,汉王,到底想怎么做? “床上床下没什么异常。”小七首先说。灿儿也没找到什么可疑的东西。 “柜子里也没什么可疑的东西。”玉姑姑走到花桥旁边,主动说到: “长公主,小的认为,是黑豆经常叫唤,惹得旁边宫里的娘娘们......不喜欢,才用这样的手段来药狗。 宫里有这样的事也不奇怪,毕竟只是一只畜生,就算是死了,告到皇后、太后那里,最后也不会有人追究。我看,还是把黑豆送走的好。” 玉姑姑在宫里待的时间长,确实比她们有经验。 花荞入主重华宫的时候,就是玉姑姑带着人在重华宫迎接她。她的宫廷经验,让花荞少走了很多弯路,花荞能迅速融入后宫生活,玉姑姑立下了汗马功劳。 此时,她看着花荞,认真的说出她的想法,花荞自不会不听。 “旁边的宫里?在我们旁边的,只有漱芳斋里住的几位长公主,其余宫殿并无人入住,难道是她们恨黑豆?” 花荞笑了笑,不置可否,对她们说到:“那就这样吧,你们下去歇着,我再等等,看别处还搜出什么。” 玉姑姑和小七出了外殿,去看宫女们搜别的屋子去了。 小高看了一眼花荞问:“你不相信她的话?” “我那几个妹妹,虽然不常走动,大家见面也还算客气。她们也是看着黑豆长大的,你说会有多厌恶,我是不相信。”她看着灿儿,平静说到: “去,再把柜子好好搜搜。” 小高和灿儿都有些吃惊,他们没料到,长公主会怀疑玉姑姑。 灿儿进去翻柜子,花荞笑着向小高解释道: “以前,阿爹总是怕我被花言巧语的男子骗了去,教我一些判断人说话真假的方法,就是去观察他不易觉察的小动作。” 听了这话,小高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花荞笑道:“你看,若你这惊讶的表情超过一息,那就是假惊讶。” 小高默默的收回了脸上的表情。 “刚才,玉姑姑看着我的眼睛说那番话,可脸上却没有一点表情,还有,她的眼珠子,无意识的向右看。这三个小动作,结合在一起,只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她在说她早就编好的词,是假话。” “长公主,您看,这是什么?”灿儿果真在柜子里翻出来一包东西。 花荞走过去,打开一看,里面包着一条男子的中裤,一条男子的旧汗巾帕子,还有一块看上去质地不错的玉坠,更要命的是,一条绣帕里,还包着两束头发。 “这是有人要害我,到底是想用七十棍结果了我的性命?还是为了陷害哪位大人,顺便搭上我的命?”花荞冷笑道。 大明对前朝的法令做了不少修改,只有在男女行不轨之事上,沿用了前朝法令,未婚女子杖刑七十,已婚女子杖刑八十,男子削官流放,若是对方是花荞这样的皇族女子,最严重可判斩首。 小高冒了一身冷汗,若是信了玉姑姑的话,明天先有人证,再找到这包物证,那才真是洗不清了,他说道: “要不,趁势说送走黑豆,看看他们下一步会怎么做?” 花荞点点头,让灿儿将包袱里的东西,换成她自己的,原样包好放回柜子里。 “我们直接查,肯定查不到什么,还不如等着她自己跳出来。让我们看看,到底是什么魑魅魍魉!” 她让灿儿拿来笔墨,写了两位草药,让小高找人出去买。 “宫里恐怕没有这东西,得出去买,这是防迷烟迷药的,买来备着。” 天渐渐黑了,重华宫里在没找到什么可疑的东西。小高便将黑豆带去了寿安宫,对太皇太后说,想让黑豆多陪陪它的狗母。 没有了黑豆的重华宫显得格外安静,就像在寒风中等待着关门的安定门。 安定门边,就连乞丐也很少。 大明天子守国门,出了北门,就是往北疆的路,甚少人走。不是为了等粪车出城,守城的官兵恐怕早就下门了。 呼延锦已经从东直门慢慢绕到安定门,花有财他们走路,也不知道到了没有。 确定没有跟踪,他才将乌云寄存在城门附近的客栈里,将大氅的风帽拉过来戴在头上,遮住了大半边脸。 “郭千户,怎么还没下门?你这城门也没几个人走,下了门大家安心。” 呼延锦停下了脚步,迅速闪到旁边的阴影里。只听那位郭千户道: “原来是萧大人和刘大人,下官失礼了!这么晚了,还过来巡查?我们也想早点关门,可没办法,粪车不知怎么回事,今天晚了。 他们西直门走水车,比谁都起得早,我们安定门走粪车,那就比谁都晚。我跟大人说啊,有一次粪车来的特别晚,问他们咋回事? 他们说,收到最后一家了,可偏巧他家老爷子便秘,直叫等等,粪桶子拿走了,没了那屎味,就更拉不出来了!你说好不好笑?哈哈哈......” 这郭千户是个能八卦的,应该派他去守崇文门,十二个时辰随时开门收税,说话机会可比这个粪门多多了。 萧忠却笑不出来,他转头对金吾卫刘佥事道: “叫大家下马,已经是最后一站了,我们等粪车出城了再走。” 藏在阴影里的呼延锦,脸都皱了:好巧不巧,怎么碰上了他? 他正想着如何联系陈长老,实在不行,再推一天。忽然从一个门洞里伸出一只手来,拽住了他的外披,呼延锦正要反抗,只听一个声音道: “是我!” 第373章 萧忠还情两不相欠 呼延锦一听,这是陈长老的声音。心中一喜,忙顺着他的手,跟他进了门洞。 “大人,都准备好了,那赶车的是自己人,不会有问题。”黑暗中,陈长老低声说到。 “我师傅、师弟他们人呢?城门有金吾卫的萧忠,他是皇上身边的人,简直就是人精。我怕逃不过他的眼睛……” “人已经在粪车上了,现在说不走已经来不及了,您听!” 呼延锦果然听到外面传来接连不断的铃铛声。 水车、货车,还有这粪车,牛马脖子上都会挂铜铃,但里面挂着的铃锤质地不一样,所以敲出来的声音各不相同。 粪车铜铃声音低沉,有些像钟声。大家听习惯了,连声音都听出了臭不可闻。 “他们……不会是藏在粪桶里吧?”呼延锦问得都有些难以启齿。 “大人想哪里去了?那还不得活活臭死?是在粪车下面。”陈长老轻笑道。 那也好不到哪去……呼延锦觉得有些对不起师傅……只希望他们能顺利出城。 很快,粪车到了城门口,郭千户一看,赶车的人没错,车上就是一桶粪,一目了然。打死他也不相信粪桶里蹲有人。 别的车还要上前去检查车底,这个粪车......就算了。 没啥好看的,郭千户挥挥手,巴不得粪车快点过去。 萧忠注意到,一路上,地上都滴着粪水,臭是臭,至少说明里面装的东西没错。 他身边的刘佥事就一直捂着鼻子,看见车子慢慢走城门,转身向自己的马走去。 萧忠正想回头,忽然远远看见牛车被城门外的一块石头颠了一下,“咚咚”,这么一颠簸,车底下掉下个东西来。 天黑黢黢的,也看不清掉在地上的是什么。 萧忠一挥手,一个金吾卫举着火把跑过去,对着地上拿东西一照,立刻往回跑,跑进城门就开始叫: “萧大人,掉的是只男人的鞋!” “追!” 他一声令下,几个金吾卫全都上了马,萧忠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躲在阴影里,关注着他们的呼延锦冲出去,抢了匹马,也跟着冲出了城。 那个拿着火把的金吾卫,见呼延锦骑了他的马,刚叫出一句:“那是我的……” 便被陈长老冲过来一个手刀打晕,快速拉到阴影里去了。 呼延锦最后一个冲出来,很快追上前面两人,他的鞭子朝着他们的马屁股上,狠命一抽,那两匹马顿时受了惊吓,嘶叫着,发疯似的乱冲起来。 再往前,他如法炮制,一连几鞭过去,后面的几个金吾卫也都乱了队形,甚至有两个连缰绳都拽不住,摔了个人仰马翻。 萧忠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只见一位蒙面骑手冲过来,赶紧拔刀迎上去。 粪车已经在前面不远处停了下来,刚才打翻打散的几个人很快就要聚拢上去,呼延锦只想为师傅他们,赢得更多时间。 他往粪车旁边跑,萧忠自然也追了过去,两匹马离得很近的时候,呼延锦忽然飞身离马,拔剑向后面马上的萧忠扑了过去。 萧忠自然挥刀来挡,却不想对方意在将他挤下马,全力压来。 他的刀被压制住,正想上挑,格挡开来,蒙面人手臂上的袖剑弹出,和手上横握的长剑正好呈直角,长剑横在他胸前,袖剑朝着他刺去。 这一招,呼延锦和张樾两人练过好几次,长剑与短剑的配合,才能给敌人最意外的打击。 萧忠大惊,只好放弃马匹,向后跳下和蒙面人拉开距离。 呼延锦要的就是......这匹马! 他也飞身下马,再次向萧忠攻了过去。 已经从粪车底下出来的花有财一看,后面的几个金吾卫已经围拢上来,从怀里摸出几个飞石掷了过去。 他的飞石掷得准,但却没有呼延锦他们的力度。 但也把四、五个金吾卫吓了一跳,速度放慢,提防着他再次攻击。 花荣脚上少了一只鞋。他的鞋早就松了,被他用脚顶在车底部,可刚才那一颠簸,脚顶住的地方移了位,鞋就掉了下去。 本来还幻想着,已经离城门有一段距离,不会被发现,没想到还是暴露了他们。 花荣正想上前帮忙,呼延锦低吼道:“走!” 花有财知道,他们在,只能让呼延锦更被动,父子俩匆匆上了马,向前奔去。 “呼延锦!” 呼延锦没有用鞭子,就是不想让萧忠一眼认出他。可他吼这一声,让本来就有些怀疑的萧忠确认了他的身份。 萧忠想拦住他不容易,可他要杀掉萧忠,也不是十招八招能解决的。 尤其是他的袖剑暴露以后,萧忠有了防范,更难接近他。呼延锦的格斗功夫,就没法施展。 眼看一队城门守军,也骑着马往这边奔过来,呼延锦无心恋战,将萧忠的刀一挑......一挑......他的刀居然脱手了! 这绝对是故意的,呼延锦愣了一下。 手上没了刀,萧忠仍逼进呼延锦,他低声道:“还不走?你传我内功心法,算我还你一个人情。从此再无相欠!” 说着,他的手臂迎着呼延锦的袖剑一划,顿时血流如注。 呼延锦也顾不上讲客气,闪身就钻到右边的林子里,萧忠假意追进林子,看着呼延锦几个起落,消失在漆黑的林中不见了。 萧忠捂着被刺伤的手臂,对后面围过来的人说: “只是个刺客,先别管他,去追花有财父子!” 一阵马蹄声过后,安定门外恢复了平静。呼延锦虽然很想跟过去,没有马,只好在林子里等着,看看他们的追兵,返回时是什么状况。 萧忠虽然放了自己,可正如他所说,只是还他一次情。但他已经知道,自己与花有财一直保持着联系。 只要他将这一条告知皇上,就算他今晚没杀呼延锦,那又有什么区别? 易呈锦就在京师附近,又或者他已经潜入京师。汉王更是对他出了手,目标当然是他两京皆知的预言家师傅。 正旦天坛大祭就在眼前,山雨欲来的狂风,已经将他们每个人都卷了进去。 呼延锦又如何跳得出去? 就连深宫里的花荞,也同样不能幸免。 第374章 尴尬事竟是尴尬人 呼延锦靠在一棵大树下,越坐越冷,打算站起来活动一下,北道上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他躲在树后仔细看,都是单人单马,并没有被绑着的人。 师傅他们逃脱了! 呼延锦这才松了口气。看萧忠他们叫开城门进城,自己才慢慢的绕着城外向南而行。 宫门刚开,花荞就打发小高出去打听,昨夜师兄那边的情况,正好也要出去买药,小高揣着药单,领了出宫腰牌,出宫去了。 “小七,把宫门关好,汉王这会该进宫请安了。” 现在是谁要对自己下手,花荞并不知道,但听说,还有安成大长公主,跟着汉王一起进宫,这会人多眼杂,关起宫门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寿安宫那边汉王和安成长公主都到了。 “太皇太后,您要离开了后宫,儿臣有冤还有谁来做主啊!”安成大长公主站在太皇太后跟前只抹眼泪。 她在永乐帝称帝不久,便嫁给了西宁侯的儿子宋琥,后来,宋琥袭爵倒也顺利。可去年被礼部尚书吕震弹劾,在孝陵祭祀期间行为不恭,被洪熙帝削爵。 安成大长公主心有不服,见新帝年轻,想仗着自己长辈的身份,为丈夫讨回爵位,却被朱瞻基拒绝了。 这次得知皇兄要进宫见太皇太后,她便也跟着进了宫。 “你这孩子......哀家早就做不得谁的主。大家各自安生,好好过日子,享皇家荣华,便要为国家尽力。” 太皇太后用话堵住她,省得她来向自己提什么要求。 “可是太皇太后,儿臣听说,您不久前,还为宝应长公主求情,亲自去见皇上,逼着皇上免了长公主的罪。 她那可是群臣目睹的违反大明律例,而本宫驸马之罪,不过是大臣一句莫须有,就被父皇定了罪,他削爵不要紧,可本宫的儿子怎么办?” 说起这事,安成还是一肚子气。 站在太皇太后身后的张樾,冷冷的看着安成大长公主,那张不辨是非老脸,他现在才觉得,姐姐离开后宫到寺里去,还真是明智之举。 太皇太后就知道,她会拿花荞来说事,也不搭她的话,只对张樾道: “你们这些外男,在后宫时间长了多有不便,这就回去吧。” 汉王也起身告退。 昨日没把呼延锦打残,反倒折了一个吴佑,把他给气坏了,还好这次安排得缜密,他往羽林卫里悄悄换进去了一旗人。 大祭那日,成败就在这十个守在正阳门城头的羽林卫了。 安成大长公主却不急,她劝道:“这一别,再见都不知要到何事?我们何不陪太皇太后用了午膳再走?” 宫里的午膳在巳时初,还有半个时辰,餐碗筷匙就该送过来了。 太皇太后也不好赶他们走,转头说到:“仙草,去交待小厨房,把汉王,大长公主,张大人的午膳都备下吧。” 张樾心里“咯噔”一下,这安成大长公主素来不亲姐姐,姐姐这都要出家了,她还来献什么殷勤? 事出反常必有妖。 再说重华宫这边,离寿安宫不远,已经是皇宫的最北端。 漱芳斋在重华宫的东面,她们里御花园和戏台子都更近些。若是有人从御花园进来,漱芳斋的人会先看到。 “庆都长公主,是不是小的眼花了?刚才我竟然看见重华宫的玉姑姑,带着一个男子进来。” 庆都长公主脸一红,翻了宫女一个白眼到:“胡说!是不是出去办事的太监回来了?” “我没胡说,太监哪有挂朝珠的?”那宫女不服气,又补充了一句。 这下庆都和清河都跳了起来:还真有此事?玉姑姑这也太大胆了,北角虽然没有嫔妃,可住着四位长公主呢。 那位着青色朝服的大人,跟着玉姑姑进了重华宫的院子。 “吕大人,您请喝茶,您就在这等会,小的去找殿下。” 她将那位大人让进外殿,自己出门把殿门掩了起来。 她刚才已经让小七去催膳,又让灿儿到针工局去取长公主大祭那天穿的朝服。 本来还有个小高,可今天小高一早就出宫了。正合适。 而宝应长公主,她刚才已经喝了下了蒙汗药的茶水,这会应该还在内殿躺着。 吕大人喝的可不是蒙汗药。 玉姑姑不动声色的朝宫门挥挥手,门外等着的一个宫女,便急急匆匆的跑了。 玉姑姑抬手整了整头上的簪子,从容不迫的去了小厨房。 “小七,怎么回事?让你催个膳催了这许久?” 小七听到玉姑姑的声音,回头道:“他们蒸的蛋太老了,长公主不爱吃,正让他们重新蒸呢!” 小厨房里逛了一圈,小七好不容易找到这个理由,才能按照长公主的安排,一直待在厨房里。 好不容易菜都齐了,小宫女端托盘跟在她们后面,回了正殿。 她们才刚看到殿门,宫外闹哄哄的进来一堆人。 “他们……他们就在里面!”一个宫女指着正殿门道。 “成何体统,推门进去!”安成大长公主道。 张樾和汉王也跟在安成大长公主后面。 “参见大长公主,参见汉王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玉姑姑惊慌失措的问道。 “怎么回事?将这个婢子拿下,不好领着长公主学好,竟敢把外臣往后宫里带,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安成大长公主边说边进了正殿,张樾本来心里着急得很,还在担心花荞着了道。 正在想如何让姐姐帮花荞收场,却看见小七在那里气定神闲,眼珠子滴溜转,他心里就有了数。 安成进了正殿,却诧异的看到,花荞端坐在主座上喝茶,灿儿、小高,还有寿安宫的女官仙姝,站在座前,正在说话。 看见安成大长公主,花荞忙站起来笑到:“大长公主怎么来了?外面怎么也不来个人传?宝应也好出去迎一迎。” 殿外的汉王一听,知道安成的事没成,冷笑一身,转身走了。 张樾是太皇太后叫来“看看”的人,他乐得留下来看戏。刚想抬脚进殿,小七拦住了他: “张大人,您跟小的来,这里有个人,长公主请您帮忙处理一下。” 小七领他到了正殿旁边的耳房,推开门,里面绑着一个满脸潮红,迷迷糊糊的男子。 张樾将他的脸抬起来,定睛一看,忍不住惊奇的叫到: “怎么会是他?” 第375章 双雕箭未射先折翎 张樾看清被绑着的那男子,先是诧异不已,但很快就想明白了。 这人他认识,是礼部吕尚书的儿子吕熊。 去年朱瞻基登基后,吕震向新皇提出,让他的儿子入仕。 大明的官员选拔,既有科举,也有举荐,举荐还可以不避亲。吕震这个请求合情合理。 这个吕熊吧,看上去和他父亲一样轴,但是又没有他父亲的本事,刚刚入仕也不合适过高职位。 朱瞻基想来想去,给了他一个兵科给事中。官衔不高,却是个实权职位,因为他可以弹劾百官,甚至是皇上。 吕震去年元月,弹劾西宁侯宋琥,导致西宁侯被削爵。所以今天吕熊出现在重华宫,这也符合安成大长公主的逻辑:你害我驸马,我就害你儿。 在她看来,花荞也不无辜:太皇太后救你,却不救我驸马?那我让你再倒霉一次,看她还能不能再救你! 张樾咋舌道:“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女人……行,你把他交给我,我一会去吕府,恶心恶心吕震。” 本想再去正殿,看看花荞怎么撕了安成的脸皮,需不需要他煽风点火,想起有仙姝女官在,应该不会有多大问题。 他左右看看,向小七要了瓢水,含了一口“噗”的喷在吕熊的脸上。吕熊冷不丁的惊醒了,看见张樾,“呜呜呜”的直叫。 “想活命就别乱叫!你知道你来的是什么地方吗?” 吕熊手上绑着的带子解开了,嘴里的布也拿出去了。他揉着腮帮不解的说: “有位宫里的姑姑说,这里有位殿下找我,要告诉我,朝中有人非法屯兵之事,我就跟着来了。难道这里不是王爷暂住的宫殿?” “这里以前确实住过未成年皇子,不过那也是太祖皇帝时候的事了,现在住在这里的,是宝应长公主,隔壁......还有三位长公主。” 吕熊吓得脸都白了,私闯宫闱,砍头都不为过。 “张大人......下官绝无觊觎之心,还请您......救下官一命!”吕熊声音颤抖,就差没哭出来。 吕熊虽是被骗进来的,但毕竟进了长公主殿中,为了挽回皇家颜面,也是要问罪的,降级外放地方,这是最好的结果。 花荞也是考虑到这点,才想将他撇出去。 “小七,去拿件宫女服。” 不多时,小七和那位“宫女”,一起送张大人出了重华宫。 重华宫正殿里,可就没那么轻松。 “姑姑,刚才您说,我这里有外臣进来.......不知有谁看到?”花荞笑盈盈的问,就像在谈,花朝节穿哪件衣服去拜花神一样。 可安成看见她这张笑脸,却恨不得一把撕烂! 她一言不发,越过花荞直接进了内殿,床上、帘子后面一顿乱翻,见没有人,便停下手来,对身边的婢女说: “给我搜!柜子、箱子、床下,一处不能漏!” 几个婢女正想动手,花荞厉声喝道: “大胆!谁敢翻本宫的东西!后宫是皇后娘娘做主,她尚且不能将本宫怎样,能管得了本宫的只有太后、太皇太后,你们算什么东西?” 灿儿也站到衣柜前,似乎是要挡住那些婢女。 成安冷笑道:“好,那就去请管得了你的人来!本宫倒是想看看,如今这宣德帝的宫里,无法无天到了什么地步!” 婢女刚出去,皇后急急忙忙过来了,一进殿门就看见里面剑拔弩张。 她听宫人说,重华宫宝应长公主,和安成大长公主闹开了,赶紧过来看个究竟。 “这是怎么了?姑姑难得进宫,怎么和妹妹置上气了?” 皇后让人搬了椅子,请安成安大长公主坐下,又让人倒了茶,亲手捧到安成面前,劝道: “姑姑就不在宫中不知道,宝应长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妹妹,两人的感情,比一起长大的嫡亲妹子还好。您这样,传到皇上的耳朵里......” 安成原也听说过,皇上还是皇太孙的时候,在宫外先认识花荞,后来才知道她是李选侍被人换出去的亲生女儿。 自己皇兄认回这个民间长大的女儿,皇太孙可出了不少力。 朱瞻基早早就自己有了宫殿,能和亲妹妹嘉兴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也非常有限,何况,宫中礼节繁冗,就算疼爱妹妹,也不能亲近。 反倒是认识花荞以来,几次与她同甘共苦,她还不止一次的救过朱瞻基,这也是他登基后,让花荞位列长公主之首的原因。 要说他对花荞更有感情,也不为过。 皇后且不知其中细节,更何况安成?她们只知道,当年皇太孙差点要将花荞纳入东宫!这才是这群宫闱女人认为的奇耻大辱。 当年嘉兴也是因为这件事,恨上了花荞。 所以皇后的话传到安成耳朵里,就像是往她心上扎了刺的地方,又狠狠按了一下,她不屑一顾的说: “皇上?若是有人不守妇道,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本宫就不信,皇上还能护短?” 说话间,就听到门外有人唱:“皇太后到!太皇太后到!” “这是干什么?把我们都叫到这里来,要对宝应兴师问罪?”太皇太后有些不高兴。 今天,安成在她宫里,老是说些阴阳怪气的话,她就忍住没发火。她进宫得晚,比那几个大长公主大不了几岁。 “永乐帝在的时候,没人敢作妖,现在,看皇帝年轻,你们一个个的就都闹欢腾起来了?......皇后?既然你在,怎么不劝着点?” 张太后倒是不说话,她不喜欢花荞,但更不喜欢后宫不清净。 跟在太后身后的嘉兴一脸幸灾乐祸,一副出门踩到狗屎的欠揍表情。 安成不等皇后说话,对手下婢子道: “现在你们不用怕,当着太皇太后和太后的面,将柜子好好搜搜,若是搜不出什么,自会还你清白。” “好!您尽管搜。”花荞微微一笑,轻描淡写的说: “若是有人存心诬陷我,我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灿儿退回到花荞身边,那两个婢女便打开柜子,翻了起来。很快,一个包裹出现在她们眼前,婢子将包裹呈上。 “打开。”太皇太后面无表情的说。后宫的把戏,难道连年轻姑娘也不放过了? 婢子把包袱解开,里面是一身没穿过的中衣,还有一双新鞋。看来这是宫女给花荞做好了,还没来得及拿出来的东西。 “这有什么问题吗?” 太皇太后暗暗松了口气,脸色缓和了很多。看来,花荞已经有所防备,果真是个机灵的孩子。 “你们再仔细找找,看还有什么没翻出来的?” 安成大长公主有些心慌。 今天阵仗弄这么大,可说好的人证、物证都没有,她这场戏还怎么唱下去? 第376章 再生波恐天下不乱 事与愿违。 成安大长公主恨不得把玉姑姑的脖子拧断。 玉姑姑曾是她母妃宫里的宫女,对她必然言听计从,只是不知道她在宫里待了那么多年,办事能力都到哪去了? “哼!算你狠!既然没查到,那本宫也无话可说。劳烦太皇太后、皇太后跑这一趟了。”成安起身给两位行了个礼,就要往宫外走。 花荞拦住了她:“姑姑留步,我是清白了,可谁想让我不清白,这还没问出来呢!” “你!你敢怀疑我?” “宝应不会无凭无据怀疑谁,讲的是人证物证。来啊,把玉姑姑和那个报信的宫女带上来。”花荞看了垂头进来的玉姑姑一眼,又道: “把漱芳斋里的长公主们,也请来。” 庆都、清河与真定三位长公主,去给几位长辈见过礼后,都屏声敛气的站在一边。 清河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玉姑姑,用手肘捅了捅旁边的庆都。 “玉姑姑,辰正这半个时辰时间里,你去了哪里?” “小的到......到内务府领了长公主的头油、脂粉,内务府等着领东西的人多,就......多等了会,之后就回来了。” 玉姑姑确实是去了一趟内务府,但很快就到顺贞门去等吕大人。至于是谁把吕大人引到那里,她就不去管了。 “内务府?小高,内务府的公公带过来了吗?” “已经在宫外候着了。” 小高领着陈喜低头垂手走了进来。 “回长公主的话,这位姑姑今儿是去领了胭脂水粉,她是辰初一刻到内务府,二刻带着东西离开,我们在签领簿上都有记录。” 陈喜将手里的签领簿上前递给花荞,花荞看了看,又递给了太皇太后。 “玉姑姑,你是辰末巳初才回到重华宫,这么长时间,你这是逛园子去了?” 玉姑姑当时等人也很紧张,可并没有感觉等了那么长时间,忙道:“小的并没有去那许久,辰正二刻就回到重华宫了。” “哦?那......你回重华宫,会从漱芳斋门前经过,不知漱芳斋里的妹妹们有没有看到玉姑姑,几时经过?” 清河长公主道:“我们正好开着门通风晒太阳,好像......是辰正二刻见玉姑姑经过。” 成安冷笑道:“问了半天,就对个来回时辰,现在玉姑姑的时辰也对上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可玉姑姑那边却已经汗流浃背!她没想到,漱芳斋的门是打开的,就不知道,她们有没有看真切...... “清河,你们看到玉姑姑走过,就是她一个人吗?” 庆都皱着眉向清河使了个眼色,她一进来看见一屋子的长辈,就猜到和那个男人有关,现在也不只是个什么状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清河却不管那么多,直接摇头道:“不是,我们看见她领着个男人。” “清河妹妹,你若是没有看清楚,可不能乱说。” 后宫里进了男人,管理后宫事务的皇后也难辞其咎。 “我没看错,穿着青色官服呢。”清河肯定的说。 大明五至七品的官员着青色,一至四品官员着绯色。吕熊是兵部给事中,七品官,穿的正是青色官服。 “玉姑姑,你去内务府领脂粉,为何领着个男人回来?”花荞厉声问道。小高从外面进来,手里拎着个包袱,拱手道: “长公主殿下,这是从玉姑姑的房里搜出来的。” 玉姑姑抬头一看,差点晕了过去,这就是她当时放在花荞柜子里的东西,怎么到了自己房里? 她之所以到了年龄不肯出宫,是因为她的父亲和哥哥前年服徭役修运河,结果人没了,家里只有一位老母亲。 她需要宫里的这点例银,赡养自己的母亲。可宫女私通是死罪,她死了,宫外的母亲也得死。 玉姑姑跪着走到花荞脚下,哭诉道: “长公主,您饶了我吧,我把实情都说出来......” 花荞正想让她好好说,皇太后却道: “这里都是没出嫁的姑娘,你那些污言秽语,就留到地下去和阎王爷忏悔吧!既然人证物证俱在,来人,拖出去,杖毙!” 安成大长公主和皇后娘娘一听,都悄悄松了口气。 花荞愣住了,她没想到皇太后这么快就出来护着安成姑姑,不由得说到: “母后,难道听她说说也不可以吗?万一其中另有隐情呢?您这样,不就放过了真凶吗?” 她刚入重华宫的时候,张樾就帮她,把宫里的几个宫女太监的身份背景,查了一遍,玉姑姑的家里情况她是清楚的,所以她才确信,这样逼她,她一定会说真话。 可她没想到,皇太后并不想让玉姑姑说出实情,实情反而更不好处理。 现在花荞也没有什么损失,直接用个宫女顶罪,是最好的结局。 花荞将目光投向太皇太后,她的面色平和,应该是觉得这样处理很正常,既保了安成,又给皇后留了处理的余地。 花荞这才明白,宫里不是仵作办案,有时并不需要真相。 可......自己就把玉姑姑从一个从犯,变成了主犯...... “真凶?玉姑姑便是真凶。这不就是你要的清白吗?”皇后身边的嘉兴冷冷说道: “有人替你扛罪,你心里很得意吧?” “我有何罪?你倒是说说清楚!”花荞心里本来对玉姑姑就有些内疚,嘉兴这一挑逗,她还真有些想找地方出口气。 “好!这是你逼我说的!”嘉兴挑起下巴,瞟了一眼花荞和她身边的小高,脸向着母后,手却慢慢抬起来,指着小高,她大声说到: “母后,小高是个假太监!他天天出入宝应的寝宫,这不是奸情是什么!” “什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下连太皇太后都惊了! 前朝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有嫔妃、公主,买通净身房,将相好的男人扮成太监,留在宫中淫乱作乐。 重华宫里,静得连呼吸的声都听不到,仿佛心跳得快些都是犯错。 小高紧紧握着的两个拳头,微微有些颤抖。 花荞愣在那里,她从没有怀疑过小高不是太监,不,他刚进宫时的痛苦绝不是假的,更何况,他不会骗她。 可是此刻,她竟然有些希望嘉兴的话是真的。 “假太监?这事可就大了!”成安真想大笑几声,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送上门的罪过,不得不罚啊。 皇太后的脸上泛起一层霜,冷冷说到: “拉出去,验身!” 第377章 花荞脱险呼延出击 小高平静的看了花荞一眼:不用为我担心,什么事也没有。 花荞却有些绝望。因为她忽然想起,阿爹在小高生辰那天,说的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难道,阿爹说的“还有希望”……是指这个? 太后身边的太监,过来就要去抓住小高的手臂,被他甩开了。他转身就要往殿外走,一个身影拦住了他: “朕送进来的人,谁要验身?” 屋里的人,除了皇太后、太皇太后,全都站起身向皇上行礼。 皇上也过去给太皇太后和母后行礼之后,才解释道: “小高是朕亲自挑选,派萧炎送到净房,过的宫刑,难道朕,会送个假太监进宫,害自己妹妹名誉受损?祸乱自己后宫?” 太皇太后点头道:“既然皇上这样说,那这件事就清楚了,以后谁也不许再捕风捉影,恶语中伤。今天,闹了这么一场,哀家也累了,大家就散了吧。” 皇太后看了看儿子,又狠狠瞪了女儿一眼,带着气得说不出话的嘉兴长公主回去了。 很快,正殿中只剩下皇上与皇后,皇后行了个礼正想离开,却被皇上叫住了: “皇后,你是后宫之主,除了真定,朕的几个妹妹都已成年,因为国丧暂时不能出嫁,朕把她们交给你来照顾,却搞出些这样的事来,你尽到皇嫂的责任了吗?” “回皇上,是安成大长公主......” “朕不要听借口,你若不会管,朕可以找人来代替你!这句话,朕不会说第三次。” 皇上说完,背着手,头也不回的走了。这下,皇后和花荞都知道,是谁去请的皇上。 等到重华宫终于安静下来,花荞慢慢的坐在椅子上,眼睛看着紧关着的窗户,仿佛可以透过泛白的窗纸,看到远远的宫外。 这一刻,她多希望,师兄能推开那扇窗,轻巧一跳,笑吟吟的出现在她眼前: 花荞,跟我走,去你想去的地方。 师兄…… 今天小高回来的时候,就悄悄告诉她,阿爹和花荣躲过了追捕,师兄已经派了海英,到约好的石景山去找他们。 师兄在城外待了一夜,今早开城门才进的城。 不过小高并没有见到呼延锦,过去的时候,他已经收拾干净,上朝去了。 萧忠像平常一样,面无表情的站在皇上侧面,不时的向下面站着的大臣扫上一眼。 呼延锦迎着他的目光看去,没有敌意,却也不再有温度。 皇上对他的态度如常,甚至提都没有提,花有财逃出城这件事。 呼延锦判断,萧忠还是信守承诺,他说放他一次,就是真的放他一次。 汉王入京看望太皇太后、向皇上谢恩,还要参加正旦大祭,赵王却仍是托病留在属地。汉王在,亲皇上的大臣都为皇上捏一把汗。 甚至有人建议,干脆将汉王软禁起来,或是下旨让他不得离开属地半步。 朱瞻基却笑道:他与皇祖父不同,他没有这个魄力。 散朝以后,呼延锦刚刚走到大殿外面,就遇到海华。 海华端着一叠奏呈,差点撞在呼延锦身上,他躬身道歉时说: “大人,重华宫出事了,有人诬陷大公主私通。” “张樾还在后宫吗?” “小的不清楚,您找个借口别出去,小的去找王欢。” 海华躬身进了大殿,呼延锦不动声色的站了站,转身也进了大殿: “启禀陛下!” 朱瞻基接了奏呈正在翻看,听见声音抬起头来,笑道: “呼延?还有事?” “是。臣的管家认得易呈锦,他昨日在东市,看见一个极像易呈锦的人,唯一不同的是,那人脸上多了一道疤痕。 臣想,是否应该将此疤痕也画在像上,让卫军查验时,亦不要放过。”呼延锦认真回答。 “来得好!此次正好灭了这个隐患。萧忠,去拿张通缉画像。” 朱瞻基对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堂弟,不是很在意,但有汉王在明,易呈锦在暗,自己难保不会阴沟里翻船。 “呼延,你来得正好,你们呈上来的清军伍的部分数据,朕已经看了,很好,春假后让他们继续下去查。今后,以这个数据为基础,每年清查一次。” “是。说到清军伍……皇上,您仔细看看,徐之锦那一份报告最为详尽,他的整改办法也最有效。” “嗯……确实如此。看来,这个徐之锦还是有些本事……” 说话间,萧忠拿了一份易呈锦的通缉令回来,呼延锦便上前,拿笔在他脸上添了一笔。 这时,有侍卫进来报:“启禀陛下,贵妃娘娘有要事求见。” “进。” 孙贵妃进殿一看,只有呼延锦一位大臣,也不避讳,直接说到: “皇上,后宫出事了。有人带了个外臣进去,说是宝应长公主与人私通。事情因安成大长公主而起,皇后却只是一味顺着安成,现在还惊动了太后和太皇太后……” “都在重华宫?那朕过去看看。” “正是。您若是不出面,宝应才回宫多久?她还陪着您在南京不少日子。后宫里这些事,她一个姑娘,如何应付得了?” 孙柔这么一说,皇上也觉得花荞势单力薄,被这些女人无故欺负,实在可恨。皇后身为后宫之主,竟然不能制止这些事! “皇上既有要事,微臣告退。” 呼延锦提醒皇上,他也在。 可皇帝就像忘了,他是花荞师兄一样,点点头道:“退下吧。” 起身和孙柔一起去了后宫。 呼延锦只好磨磨蹭蹭,在殿外等着海华。 “大人!大人!” 呼延锦一看,是太后宫里的王欢,他急忙走了过去。 “没事了,大人。长公主机智,已经将那男人,交给张大人送出去了。是兵部的吕熊,他是被骗进重华宫的,张大人放了他。” 有了王欢这话,再加上皇帝也过去了,呼延锦这才惴惴不安的出了宫。 站在金水桥的这一端,呼延锦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没有花荞的府邸,也就不是家。 而花荞在宫中,也不是安稳之地。师傅已经出城了,自己唯一要做的,就是找到易呈锦,杀了他。 呼延锦大步回府。 不多时,一个劲装青年,带着位随从,两人骑着马,从公主巷奔了出来。 青年身后的玄色大氅,随风恣意招摇,他要去找丐帮、找郑宽。 他们能帮他,找到易呈锦。 第378章 踏雪楼呼延逢故交 呼延锦和海明来到踏雪楼。 苏掌柜自花有财身份暴露被追杀开始,也成天心神不宁,很少固定在踏雪楼哪个分店,用他自己的话说,他现在是地下工作者,要行踪不定、狡兔三窟。 郑宽明白,就是像细作。可他是哪里派来的细作就不清楚了。 “哟!客官两位?楼上请!” 郑宽看见呼延锦进门,没等他开口,旁边抓了块白布巾一搭,便迎了上去。 呼延锦刚想张口便闭了嘴,一边跟着上楼,一边扫了眼堂食的几桌人。并没有认识的人,只不过靠墙的那桌,显得神情有些紧张。 进了包间郑宽才说:“易呈锦的人在这里,下面那桌你不认识,旁边包间里的两位,是你熟人。” “林龙枫?” 郑宽点点头,给他倒了杯茶:“过两天行动,不过,你别问我,他们什么也不告诉我,我就是老爹还在,若是想你那样,就可以什么也不顾了。” 呼延锦抓住他的手臂,看着他道:“我想见龙枫?我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他为什么躲着不见我?” “据我所知......是易呈锦不让他再见你,你可能还不知道,他......和映雪成亲了。所以,他现在不但有母亲在易呈锦队伍里,还有岳父程济。 更何况,两京认识他的人不少,北京师几个不肯服从的建文朝旧臣,都是他亲手杀的,易呈锦却不放他离开......呼延,他的处境也很难,你别逼他。” 郑宽摇了摇头,抽出手臂,掩门出去了。 呼延锦有些明白,龙枫不愿见他,不是因为易呈锦不同意,而是龙枫不愿意连累他。 过了一会,郑宽端着个火锅进来,笑道: “呼延,看看,谁来了?” 呼延锦站起来,笑着招呼道:“嫂子!” 程映雪显得有些羞涩。她本来就有些内向,这么多年,她就认定了林龙枫一个,虽然呼延锦也是从小都认识的,可叫她“嫂子”,还是有些不习惯。 “刚才听郑宽说你在,吓了一跳。好久不见,又......长高了?” 映雪说完,自己也抿嘴笑了,她比呼延锦小一岁,现在已经觉得自己老了,还往哪长? 其实,呼延锦是比以前更壮实、更成熟了,早已不是穹窿山上,那个瘦高的青涩少年。 “龙枫......他在旁边,但是我怕他不敢见你。” 呼延锦笑道:“怕我?我不信,我认识他二十年,他从没怕过我。” 程映雪脸上的笑容隐去,露出几分忧心: “你若是见他,可能都要认不出他来了。被迫做自己不喜欢的事,还要日日为我担心。我也曾劝我父亲,可你知道,他跟你父亲是一样的人...... 龙枫的娘,虽然是个明白人,可明珠死了,水月楼也回不去了。本来跟着龙枫,他们娘俩是有机会躲开三公子的,可是,三公子让我们成了亲......” “嫂子说的什么话?龙枫跟我说过一万次,他这辈子就想娶你,跟易呈锦有什么关系?就算他没有娶你,也绝没有丢下你,自己走的道理。” 程映雪抬起头来,笑眼中泛出泪花:“这个呆子,从没跟我说过。你跟我过去吧,他心里的苦,是不肯跟我说的。” 他们的包间,在环形走廊的最东边,呼延锦跟在映雪身后走进去的时候,心中还真是吃惊,多时不见,林龙枫留了络腮胡子,人显得老了很多。 “呼延?” 他有些意外的站起来,看了一眼映雪和郑宽,又坐了下去。用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看也不看呼延锦,仰头一饮而尽。 “你什么时候开始用小酒杯喝酒了?阿宽,给我们上酒瓶。”呼延锦坐到那个络腮胡子林龙枫旁边,嘟囔道: “成亲都没请我喝酒,还是不是同穿一条裤子的朋友?” “谁穿过你裤子?”林龙枫终于说了句话。 “我穿你的,行了吧?” 呼延锦微微一笑,从郑宽手里接过酒瓶,递了瓶给林龙枫,又对郑宽说: “阿宽也来,咱俩就算是补敬他们的喜酒,他想了十多年的事,终于办成了,也不容易。” 旁边坐着的映雪“噗呲”笑了,却又掉下泪来。 林龙枫本想怼呼延锦两句,看见映雪流泪,有些不知所措,抓着她抹泪的手腕,呆呆的道: “我本想将你风风光光娶进门的,没想到,却是当时那个局面。怪我对不起你。” 映雪摇摇头含泪笑道:“反正嫁对了人就行了,我也顾不上什么局面不局面。” 呼延锦的鼻子酸酸的,他也想他的花荞,不管什么局面,先把她娶回来。 “来来来,喝酒!嫂子也喝。”郑宽笑道:“祝你们新婚愉快!” “这是什么词?” “不知道啊,苏掌柜教的。” 呼延锦放下酒瓶,叹了口气道: “我们这群人,长在永乐朝,却要我们活在建文朝,我父亲犯的最大错误,就是给了易呈锦希望。若是现在告诉他,建文帝驾崩前,并未让他还朝复仇,他能停得下来吗?” 林龙枫摇头道:“不可能,在南京时,哪怕只有一点希望,他都认为自己可以把控全局,现在......他...... 他从南澳岛得了一批宋皇宝藏,完全可以作为他复朝的资本,这时候,他绝不会放手。” “宝藏?难道那个传说是真的?”郑宽完全是一个外围,他也第一次听到宝藏的消息。 呼延锦又笑了,眉眼间透着,和孩提好友在一起时,才有的阳光率性,他缓缓道: “那你还哭丧着脸?跟着他,以后封王封侯,加官进爵,给嫂子也封个一品诰命当当。” “他那个疑神疑鬼、卸磨杀驴的,就算是忠心耿耿的白俞,也未必能走到最后。对他我就四个字:德不配位! 关键是,你知道这些金银,可以让他招募、策反多少军队吗?” 林龙枫除了那一脸大胡子,其他都像是回到从前了。 “多少?” “不知道,也许整个大明的军队都可以。”林龙枫笑着,手指比了个“八”字:“我押回来的,整整八条大船。” 呼延锦沉默了,他当年劫了汉王一条普通商船,上面的金银都够两个山寨招安用,更何况八艘大船? “这得死多少人?”郑宽也烦闷得灌了两口酒。 易呈锦没实力,他们担心自己随时被官府杀,易呈锦有实力,却代表着大明要经历更大的一场战争屠杀。他们又如何独善其身? 呼延锦盯着林龙枫问: “正旦节动手吗?” 第379章 谋定而动知止有得 面对呼延锦的提问,林龙枫没有回答。 易呈锦有了那一笔复朝资本,变得更加多疑。 特别是对找寻财宝立了大功的赵曦,赵莹的亲二哥。易呈锦总怀疑他,事先藏了两船财宝起来,否则,哪有人找到那么多宝藏会如数上缴? 更何况,宝藏的原主人还姓赵! 他爱把一件事情,分做几个环节,让不同的人去执行。或者同时几个方案,直到让你做的时候,你都不知道,自己是去打掩护的烟雾弹,还是得到后方支持的主力。 易呈锦不是不想带好他的队伍,他想尽办法绑住他们,比如说林龙枫,明明自己杀人更方便,偏要由林龙枫动手。 就是让他没有退路,只能和自己绑在一起。 “呼延,你说我能怎么办,前有固执的岳父大人,后又被他断了退路,只能跟他干。”林龙枫苦笑两声。 “不!你可以跟我干!” “你?官府我是没法沾了......” 呼延锦目光炯炯的看着他和郑宽: “谁说我一辈子做大臣?” 他这一句,唬了面前几个人一大跳:“什么?你准备自己做皇帝?” “我是要做山大王,你来不来?”呼延锦大笑道:“朝廷终非我属,我只要将易呈锦送入鬼门关,为我父亲、花荞父皇报了仇,我自然会离开。 而且,为官这两年我也看到朝廷的许多弊端,这次清军伍,就发现卫所各种吃空饷、奴役卫军,军士们起来反抗,其实反抗的是当地的卫指挥使,报到朝廷,成了反朝廷暴乱,参与的军士满门抄斩。 所以,有时候并不是朝廷的错,可朝廷不知道。我们能做的事,当然是......不高兴的时候劫个富,吃个黑,高兴的时候,搂着媳妇逍遥自在。” 呼延锦见他二人不说话,往火锅里倒了一碟牛肉,斜眼朝郑宽笑道: “你看朝廷不让随意杀牛,你们自然会想办法想让牛死亡,然后名正言顺的抬进厨房。” “哎!这可不能比,我们这牛,是特意让农户养的肉牛,没下地干过话,也没取过名字。”郑宽赶紧解释道。 “取名字?”呼延锦看看筷子上夹着的牛肉,不明其意。 映雪掩嘴笑道:“嗐!还不是他家的妞妞,说取了名字的动物就是朋友,不能吃。现在郑夫人可烦恼了,院子里跑着的,全是取了名字的大鸡、小鸡,祖宗一样养着。”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呼延锦忽然很羡慕这种满院跑娃的生活,林龙枫默契的和他碰了一个,将瓶中酒一饮而尽,“啪”的一声把酒瓶拍在桌上,斩钉截铁道: “好!你去哪,我都跟你干!” 郑宽也学样一扬脖子,半瓶酒下了肚:“我拖家带口跟你干!” “所以......”呼延锦嘻嘻笑道:“正旦节他动手吗?” 林龙枫摇摇头说:“他想捡死鱼。” “想让汉王先动?他黄雀在后?” “不错。我们现在的大营在灵山,陆续以流民的形式,聚集了两万人。现在军费充裕,这两万人就躲在三中操练,而且......” 林龙枫看着呼延锦道:“你可能想不到,其中一半人配备的是火器。皇帝还不知道,神机营的白将军投靠了他。” “太奢侈了!不能让他把捡来的宝贝一下子挥霍光了!我得先端了他的宝山,没有了补给,他自然不能随心所欲拖下去,只要他动,我们才有机会。” 心痛......呼延锦狠狠吃了两块牛肉,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 “你是说京西的灵山?上面是不是有个长灵寨?” 林龙枫点点头:“他们的寨子,正好在我们前面,像替后山把门的。官兵剿过几次,都拿他们没办法,你就知道那里的地形有多适合隐藏。 怎么?你连长灵寨都打听了?” “不是,机缘巧合,我师父救过他们那个小寨主的命。认识而已。” 几人一两个烧酒瓶的酒下肚,真是豪情万丈的时候,呼延锦几个,把劫宝和正旦大祭,逼易呈锦跳出来的计策想了几个。 “我们的人手不够......”林龙枫有些为难的说。 “我有百来号人,这两年,花荞东郊庄子里,我们收了些庄户,种田习武两不误。另外,海明这两年也训了些人手,正好年纪小,不起眼。还有,丐帮也能帮忙。” 呼延锦确实没多少人手,他将来又用不上,况且人多口杂。 几人聊完,已经即将宵禁,匆匆告辞回了府。来的时候只有激情,回去的时候,已有计划。 谁知他们刚进府门,就见海英愁容满面的迎上来说: “大人,我们没找到师傅,说好的山口山神庙没人,我又在周围找了一圈,都没见人影。现在留了海安在那边等着,我回来先给您报个信。” “不见人影?难道他们跑错了方向?” 呼延锦也有些着急。现在又不能堂而皇之的找人,这没有一点线索的,还真像大海捞针。 “石景山在西,先过灵山,再走百里才到石景山......” 海明刚才一直在想,易呈锦的胆子还真大,竟然敢屯兵在离京城如此近的灵山。想着灵山,顺口也就说了出来。 呼延锦点头道:“不错,海英,你明天带人在沿途找找。刚好,我也要去一趟灵山。” 花荞在宫里不知怎样了,师傅没找到,今天又和林龙枫他们商量了这许多事,还有个神机营的白敬棠…… 呼延锦满脑子的事,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他从枕头下面摸出那个小木头阿荞,抱在怀里,深深舒了口气,这才迷迷糊糊睡去。 重华宫里的花荞今天虽说有惊无险,但也是让人胆战心惊。 树欲静而风不止,后宫里,就算你想从善如流,也未必能够如愿。 皇兄大婚八年,并不是没有宠幸过其他的才人,可除了孙柔生了个女儿,其他才人、选侍,均不见有孕。 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只生了两个公主的胡氏的功劳? 花荞胡思乱想了好一阵,又想着要不要回敬嘉兴,她才是不守妇道的那一个...... 她拿着那个小木头阿锦,看了好久,才对他说: “宫里我是一刻也不想待了,我要带着灿儿、小七、小高离开。” 趴在火笼边睡着了的黑豆,不知梦见什么,闭着眼睛躺在地上,四条腿却像奔跑一样,划动了好几下,嘴里还“昂昂”哼了几声,却始终没有醒来。 花荞看着好笑,补充了一句: “还有黑豆。” 第380章 花锦会手赠发丝络 一大早,花荞就被黑豆的叫声吵醒了。 花荞晚上没睡好,睡眼惺忪的坐起来问:“谁来了?” “是张大人。正在院子里和小高说话,黑豆就是要赶他走。难怪带人进咱们宫里,要先毒死黑豆,看门真是好手。” 灿儿叽叽呱呱说一堆,还好花荞抓到了重点: “张大人来了?他今天进宫有事?快,我得出去问问他,阿爹他们是否安全了?” 小七端着盆子进来,接口道:“别赶了,张大人已经走了。他着急去办事,大概是要去潭拓寺。他是过来问问咱们昨天的情况,咱家大人在外面也挂心呢。” “还有三天就是除夕了,我怎么感觉度日如年似的……” 灿儿将漱口的盐水递给她,笑道: “见不着咱家大人,您不就度日如年了?一会您先试试朝服,哪里不合适,我们还来得及改改。” 正旦节开朝大祭,皇室女眷是不能去日坛的,但是,她们会跟着皇后,在宫里奉献殿里做祭祀。 “年二十九皇上就要去天坛了?那师兄应该也要跟着去。” “那可不是?皇上当晚就住在天坛斋宫里,听说,从城外的京卫调了不少人进来。皇上在宫外,还不得围得个铁桶似的?” 花荞抬起手转了个身,让她们看看还有哪里不合适,笑到: “人多有什么用?就像咱们宫里的人动手,哪能招招防得住。只能希望他们都平安无事的。咦?小高?你站在门口干嘛?” “您这不是在试衣服嘛?我过去不方便。” 小高今天心情很好,张大人刚才安慰他,说应该不会等太久,若是正旦节就能解决易呈锦,那他们很快就能离开皇宫了。 呼延锦正站在武英殿,早朝后和他一起留下来的,还有蹇义、李庆、吴中。 还有两天皇上就要出宫,而神机营同样担负着这次大祭的防卫任务,没有时间让他徐徐图之,他要用简单粗暴的办法,先解决掉白敬棠。 “启禀皇上,臣要弹劾神机营指挥使白敬棠。”呼延锦突然说出这一句,确实让皇上和那两位尚书吃惊。 “白敬棠?朕记得,他从太宗皇帝开始,就担任神机营指挥使,难道他有什么问题?” 皇上比任何人都紧张自己的禁卫问题,都是持刀持枪站在自己身边的人,稍微调转枪头,自己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呼延锦掏出一张纸,这是他们昨天在踏雪楼就写好的,林龙枫回忆出来的,白敬棠数次交给他们的霹雳炮数量,以及接货的仓库或火器场。 包括南京附近的火器场,也有数次交货。 林龙枫说,他只负责霹雳炮,负责火药和钱铅子的另有他人,得了多少数量,他就不知道了。 另外,大连珠炮很少,只有十杆,这个是由白俞负责,估计是留在易呈锦身边防卫用的。 “这......这些火器,交给的是什么人?”皇上一看,数量之大令他骇然。 呼延锦道:“臣是得到举报,说火器场造的兵器外流,才查到指挥使白敬棠,至于他卖给了什么人......皇上,现在屯兵,又有资本用得上这些火器的,无外乎汉王和易呈锦二人。” “皇上,不管他将火器交给谁,枪口一定是对着我们。不光要拿下此逆贼,还要将神机营做一次肃清。时间紧迫,难度很大啊。” 李庆看着手中的火器单,又吃了一惊,这数量,已经超过皇上自己的神机营了。 呼延锦点了几个仓库又道:“这几个仓库的,估计是囤货,若是早年造的,那火器质量堪忧。仓库出去的,还有一些盔甲。” 皇上已经听不下去了,他对身边的萧忠道: “立刻将白敬棠下狱,一旦查实,满门抄斩!” 呼延锦忙制止道:“且慢,现在若是动了白敬棠,恐怕会打草惊蛇。不如先找人代替他,重新挑选担任护卫的火器手,等他到了天坛......” “不知皇上可有接替白敬棠的人选?”骞义比较关心这一点,毕竟神机营不是普通卫所。 皇上也冷静下来,不错,与其天天算着他们会不会造反,不如趁这个机会,将他们一次剿灭。他探身问道: “呼延大人,你有何建议?” “臣心里还真有个人选,皇上也认得,身份也合适,最难得是他精通火器,可就是不知道,他肯不肯来接这个摊子。” 呼延锦说完,朱瞻基就已经想到了一个人,他也微笑起来: “果真,陶青翼,他袭万户,本就相当是个侯爷,让他带个神机营都算是高配。你放心,朕自有办法让他来担此重任。” “皇上圣明。” 陶青翼就在京师,神机营里的新一代霹雳炮就是经他家改良的,除了陶老庄主,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些武器了。 有了人就好办,吴中负责控制白敬棠以及他的手下亲信,李庆负责找到皇宫到天坛之间,可能的袭击点,萧忠、张樾负责全程警戒。 呼延锦从武英殿出来的时候,惊喜的看见一个披着玄色大氅的熟悉身影,远远的立在转角。 这一刻,他的心跳全在眼神里,任谁也拦不住他,朝她大步走去。 “阿荞!” “谨逸!” 哪怕两人只能用眼神拥抱,却也沉醉不能自已。 “你昨天……”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打住了。 花荞先笑了,她毫不掩饰的凝望着他:“我没事,就是很想你。” “我也是,昨晚还抱着你睡。”他从怀里掏出那个小木头花荞。 花荞脸红了红:我还是别说抱着他睡,省得他得意。 “这几天你千万当心,不知道还会有多少突发事件。又是你在宫里,我在宫外,我怕我鞭长莫及。” “我知道,我会保护好自己。你也是,不管去做什么事情,都一定要好好回来。把你……左手伸出来。” 花荞歪头着看他笑道。 呼延锦伸出手,看她在自己手腕上扎了一条红线和金丝银线打成的丝绦。 “这是我自己编的,你可不要嫌丑,里面……还缠着我的一根头发,缠着你,就不会丢了。” 呼延锦惊喜的抬手细看,里面果真有一根缠缠绕绕的黑发丝,编在丝绦手带里面。 他郑重的说:“无论我走到哪里,遇到什么样的事情,我都一定会回来,因为我的七魂六魄早就放在你手里。” 第381章 路劫龙辇浑水摸鱼 武英殿外匆匆一见,呼延锦带着发丝络给他的温暖,再次来到了踏雪楼。 丐帮已经在他们的消息网里,寻找花有财父子,而他,要和林龙枫把细节定下来。 人,可以交给朱瞻基,可财宝,应该到更需要它的地方去。 呼延锦和花荞各自离开,站在殿门前的朱瞻基和萧忠转身走了回去。 “萧忠,你说朕棒打鸳鸯,是不是很残忍?” 萧忠笑而不答。 “四位长公主驸马的名单,礼部都拟好了,要不.......朕为他们破个例?......可破了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朕又怕承担不起。” “万事开头难。” 萧忠见皇上停下来回头看他,只好笑答了一句。 “嗯?” 一般不发表意见的萧忠,一旦发表,竟是高见。 皇上不再说话,走回他的龙案后面。从父皇病重,到他能够安定下来,有条理的处理政事,这已经相隔数月,父皇提出的许多新政,都尚未实施。 提出是一回事,推行又是一回事,再加上他又换了一些大臣的岗位,朱瞻基急也急不得,只能一事一项的去做。 蹇义、杨士奇、杨荣、吴中这些三朝老臣固然好,这是皇祖父、父皇留给自己的财富。他也要培养他的年轻臣子,否则,将来这些老臣去了,他拿什么留给儿孙? 想起“儿孙”二字,朱瞻基心里也很着急,现在膝下只有两位公主,他也是愁。 他将为四位成年长公主指婚之事,放在宣德元年头一桩,就是想给连续两年遭遇不幸的皇室,带来些喜色。 除了嘉兴的驸马,是父皇曾问过他的金吾卫指挥佥事井源,其余的几个,都是礼部让宗人府在世家里挑的,不一定能袭爵,或是爵位只能世袭三代的,低爵位世家子。 大婚之后,他们就都只有一个领饷无权的爵位:驸马都尉。从此与政治无缘。 皇上已经想好了:花荞大婚时,送她双倍的嫁妆,弥补她这份遗憾。到了下半年,再挑个貌美、性子好的世家女指给呼延锦,等到他们各自嫁娶,这事也就了了。 白璧微瑕亦完美,青蝇点玉非残缺。 至于萧忠说的“万事开头难”,留到自己能够完全把控朝政时,再说吧。 可怜满心柔情蜜意的花锦二人,完全被蒙在鼓里。 天阴了几天,此刻下起雪来,正应了钦天监的预测,监正进言: 腊月三十,暮雪初晴,大吉! 这天正午时分,皇上着龙袍衮服,在中和殿行过礼,上了龙辇,便浩浩汤汤经太和门、午门、正阳门,向着天坛方向行去。 呼延锦跟着百官的队伍,走在龙辇仪仗之后,他今天的位置,是协助英国公紧盯汉王,英国公张辅正走在汉王身后。 皇上在中和殿行礼之时,张樾带人上了正阳门,将正阳门城楼上的军士悉数换下,带回锦衣卫大牢审问。 萧忠同一时刻,在天坛突然拿下,正在天坛坐镇守卫的神机营卫指挥使白敬棠。 “萧将军!本官犯了什么错?本官要面见皇上!” “可皇上并不想见你。” 白敬棠私下里卖了许多火器给易呈锦,可那些多数都是,迁都时仓库移交被他移除在册的库存火器,有些是早期款式,问题比较多,就算是交给军队,他们也多数不愿意领。 只有在北京师附近交的几批,数量少,但是确实是目前神机营的配置。 所以,他自认为是替朝廷废铁卖了新铁的价钱,只不过,得来的金银,进了自己腰包而已。这部分火器大部分不在册,不卖白不卖。 易呈锦并不是傻子,他知道他买回来的霹雳炮,多数是早期产品,可他就是需要能吓唬人的数量,不能打,总能砸人吧? 所以,付的也只是买新铁的钱。好的装备,只有五百支新款霹雳炮,和十支三管的大连珠炮,这个火力,已经高出汉王一大截。 这部分新的装备,白敬棠是假他人之手卖出去的,还费尽心思将那人给灭了口,一心想着可以瞒天过海。 没想到,消息是从林龙枫这里出去的,他才不会管你找谁做了掩护,直接挂在白敬棠名下。 皇帝更不会去区分你卖的是废铁还是武器:我家废铁要你来卖?格杀勿论! 三点一线,同时发生。 张樾审讯很快,因为有个羽林卫旗长带着他一旗十人,全都吞了毒。 火箭从正阳门上射下去,只要龙辇起了火,乱起来,旁边自会有人接应。 就算是皇帝从龙辇上跳下来,正阳门上的制高点,也一样更致命。 若是不察,这事恐怕就成了。 汉王意气风发的走在龙辇后面,想着自己回来的时候,可能已经坐在龙辇上,就不禁神清气爽起来,连看抬龙辇的内侍,都觉得格外亲切。 太和门、午门,都是宫禁门,而午门到正阳门,以及正阳门到天坛,京卫密密的站成两排,挡住了想一睹龙颜的嗑瓜子百姓。 伸长了脖子的百姓中,有些特别不愿意让人挤的人,手抱在胸前,像是怀里藏着碰不得的宝贝。 张樾、萧忠,从两头快速相向而行,他们的人在人群中,寻找着那个熟悉的面孔,他一定在现场,因为他不会错过随时登场的机会。 可他们不知道,易呈锦已经易了容。 此时的他,堂而皇之的站在队伍里,就等着混乱的那一刻。 龙辇经过正阳门,汉王的手不知不觉攥成了拳头。 可城头只传来“呜呜”的仪仗铜角号的声音,并没有出现计划的龙辇起火。 易呈锦也很奇怪,按说正阳门是最好利用的制高点,难道汉王连城头放两个兵都办不到? 看来自己还是高看了他。胆大无能想法多,这怎么成得了天子? 易呈锦看了身边的白俞一眼:进行我们自己的计划。 号角声中,龙辇慢慢向天坛靠近。 等仪仗队过去了,白俞悄悄从京卫的赭色软甲中,掏出一排竹管。五、六根飞蚊针,瞬间飞了出去。 龙辇是由十六人肩抬,一面四人,白俞的飞蚊针打倒的是同一边人,龙辇顿时向他们倒下的这面倾斜。 一时间尖叫声,呼救声乱做一团。 张献第一时间抓住了还想往前窜的汉王道:“殿下,前面危险,您还是先往后躲躲。” 说着就和李庆两人夹这汉王退到后面。 龙辇一歪,呼延锦就冲了过去,白俞的排管还来不及扔掉,呼延锦的飞石就已经迎面而来。 白俞躲开飞石,却躲不开呼啸而来的鞭子,顿时脸上开了花。 他身边同样穿着京卫服装的易呈锦,果断弃他而去。 他挤过包围过来,和他的人混战在一起的京卫,向着天坛的阶梯快步走去。 第382章 临死留疑君臣猜心 是他!这背影绝不会认错! 呼延锦也挤过人群,向着易呈锦追去。 易呈锦只想着尽快去与白敬棠汇合,他们有霹雳炮,一旦皇帝走上台阶,霹雳炮会让他万劫不复。 就算他想猖狂逃回宫,那也不可能,仪仗队加上官员的队伍,成百上千人正混乱的挤在这条路上。 而赵曦带着自己的一百火铳手,早已埋伏在天坛回正阳门的路上。 民房中等待,牛角号为令。 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汉王杀掉皇上,他是谋逆,自己杀掉汉王,那是拨乱反正。 就算自己亲手杀掉皇帝,那,也是报夺位之仇,为大明正本清源! “易呈锦!” 易呈锦一惊,他听出那是呼延锦的声音。不,那不是叫自己,朕是朱文至,父皇亲赐的名。他脚下加快了速度。 “小易!” 易呈锦愣了一下,那是呼延在叫自己。抬头一看,上面台阶还有十几级,一排火铳手举着霹雳炮对着他身后。 他放心的停下来,回过头去,笑着说: “呼延,你现在决定追随我,还来得及。朱瞻基能给你的,我朱文至同样能给你。就凭你刚才那一声‘小易’,我还能给你更多。” 呼延锦笑了,他也停下来道:“背后看,你很像我以前的一位朋友,正面看,却又成了我的仇人,杀父仇人!” “也是我的仇人!” 火铳手中走出来一人,端着的霹雳炮对着台阶下的易呈锦,狠声说道:“你杀了我的亲妹妹!” 易呈锦已经看出他是谁,可陶青翼如何穿着神机营的盔甲?白敬棠哪里去了? “陶青翼?朕没有杀青羽,是她自己撞到朕的剑上......朕可以追封她为皇后,她是朕第一位皇后,你就是国舅爷!” “皇后?你到天国去封她吧!” 陶青翼的霹雳炮响了,易呈锦的腿立即被炸烂,他惨叫一声,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皇上下令活捉他,可没说不让打断他的腿。 朱瞻基在侍卫、大臣们的簇拥下,也已来到天坛阶梯下。 从台阶上滚下来的易呈锦已经浑身是血,头盔掉了,面无血色,脸上那道疤,显得格外狰狞。 他恨不得自己痛死过去,可这清晰的疼痛却让他更清醒。他用手肘撑起半个身体,看着蹙眉的朱瞻基笑道: “你一定很得意吧,堂兄?我替你气死你的父皇,你才能这么快就登上皇位,你却恩将仇报,将我们太祖嫡子一族赶紧杀绝!” “你放心,我会将朱文圭从凤阳高墙里放出来,而且,保他荣华富贵至死。” 朱瞻基见过一次朱文圭,现在细看,易呈锦的五官,与他还真有几分相似。 “哈哈哈......”易呈锦本想大笑,可腿上的痛让他的笑,变成了痛苦的呻吟: “欺世盗名!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掩盖你们谋朝串位的事实吗?” “杀了他!” “我不会让你杀了我,”易呈锦从袖子里拔出一把匕首,横在自己的颈上,阴恻恻的笑道: “你也得意不了多久,你身边就有我的人......我等着你,堂兄!” 他话音未落,鲜血已从颈上喷了出来:原来杀死自己,竟然这样痛快! 易呈锦的尸体很快被内侍拖了下去,台阶也从上到下用水清洗,内侍们快速而无声的做着,让朱瞻基有种,他们早已准备好,这一切会发生的错觉。 仪仗队在台阶下重新集合,铜角号重新吹响,皇上心事重重的踏上了干净的台阶。 “你身边就有我的人” 是谁?前朝后宫? 朱瞻基觉得自己就要魔怔了,说不定,这是易呈锦给他下的心毒。他长长舒了口气,踏上了最顶端的台阶。 “萧忠,呼延锦回去了吗?” “大臣们都已回去,明早大典前一个时辰才过来。” “今天易呈锦的话,你听见了吧?” “一个死人的话,听完就忘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说的未必不是真的。过了明天,好好给朕查查,以绝后患。” 洪熙元年的最后一缕天光,被暮色吞没。 今天是除夕,但是没有一点过年的气氛。国孝未过,不得燃放烟花爆竹,百姓在家里挂几盏红灯笼,就算是给年节添喜气。 “朕的身边,其实也没几个人,你说,朕若是连你们都不能相信,这位置还能坐得稳吗?”朱瞻基吃了几口斋菜,便把筷子放下了。 “汉王今天表现如何?” “一有动静就把他控制住了,他也没反抗,英国公说,看他的反应,后面的布置应该与他无关。 张大人的看法是,正阳门上那十一个羽林卫,和埋伏在附近的几十个此刻,那些是汉王的人,他们都是死士。 在天坛附近的这些人,和白敬棠带着的神机营,都没有服毒自尽,张大人今晚连夜审呢。 今日全靠呼延大人先制服了白俞,他的手上,还抓着一副排针。要不,您从龙辇上滑下来,正好在他的攻击范围。” 白天里的一幕幕,回想起来还是那么惊心动魄。 若不是呼延锦查白敬棠私售火器,又是他建议临时换掉三个制高点上的防军,这一路上,招招致命。 “朕身边多亏有你们几个......” 话刚出口,皇上心中一动: 张樾一家得沐皇恩,他的忠心,是连太宗皇帝也赞赏过的。 萧忠、萧炎就更不用说,萧忠是位公公,太宗皇帝把他赐给自己,看着自己长大,是自己最亲近的人,萧炎是近身护卫,也是少年相伴。 再就是呼延锦,认识属偶然,而且是自己主动找的他,难道他是易呈锦放在自己身边的卧底?可他从没有不臣之心,唯一的一次反抗,那也是为了花荞。 “萧忠,你觉得呼延锦这个人怎么样?他有没有对朕撒过谎?” 萧忠沉吟片刻,认真的说:“回皇上,臣以为,呼延大人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文武双全、心思缜密,他这三年来立下的功劳,件件都可圈可点。 但是,他确实曾对您撒过谎。” “哦?什么事?” “就是他的师傅花有财。花有财没死,在南京城一开始就逃了,城楼上被您射死那个,是易呈锦找来的替身。但这事,他一瞒着没说。” 萧忠说完,跪在地上又道: “萧忠回北京师得知此事,未及时报与皇上,当与呼延锦同罪。” 第383章 除夕夜锦樾援长陵 从天坛回到府里,呼延锦一个人在东院里坐了很久。 这一天终于还是要来了,早晚而已。 今日易呈锦自刎之前,说的那句话,无论如何都会让皇上生疑,只是不知道要多久这才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不过,这还不是呼延锦最紧急的事情,易呈锦一死,灵山后山那些军队,群龙无首,加上那一大堆财宝,灵山不乱才怪。 可这......总觉得有些什么问题。 “呼延!”张樾带着冷风从外面大步进来。 “你怎么来了?都审完了?” 张樾将手上的绣春刀往桌上一拍,说到:“审完了,现在轮到我来审审你!” “审我?”呼延锦看着桌上的绣春刀笑道:“我做事向来问心无愧,随你审。” “我且问你,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我父亲是吾辰良,我除花荞不娶,这两桩最重要的事,你不是都知道?”呼延锦知他为何而来。 “那就是说,宋皇财宝落入易呈锦之手的事,实在太小了,所以你没告诉我?” “你就问出了这一件?今天到城里来的不过二百人,灵山里那一万多群龙无首,又持有火器的人,你都不关心?” “原来你也知道在灵山!”张樾猛的站起来,冷冷的说。 “你觉得这符合易呈锦的做派吗?” “什么意思?” “易呈锦布了这么大一个局,就用了两百人?这里面一定还有什么是我们没想到的。 你想,易呈锦和汉王不同,他当皇帝,有一个理由就是为太祖嫡支报仇。这个仇,是从谁开始结下的?” 张樾缓缓的坐下来,他也意识到其中有问题,看着呼延锦开口道: “太宗......皇帝。” “那么,太宗皇帝现在在哪?” “天寿山?你是说......他的人去了长陵?” “我猜的,你不信我,可以别往心里去。” 张樾一把抓住呼延锦搭在桌上的手腕,拉着他往外走。 “哎哎!干什么?......舅公,您可不要为老不尊......” “跟我去见皇上。这件事你若是立了功,我就不计较你那件事。” 呼延锦也是看他气呼呼的,怪自己没把宝藏的事说出来,故意逗他。其实自己刚刚推测到长陵,也是吓了一跳。 若是天寿山,就一定是明日祭天之时。 皇上在天坛开朝祭天,长陵甚至是献陵被毁,这对于皇上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 两人骑着马风风火火赶到天坛,朱瞻基已经入睡了。 萧忠一听,这是了不得的大事,赶紧进去报告了皇上。 “虽是猜测,也不无道理。今晚京卫来报,并未发现京城附近有反军,无人想到他们会去,百里之外的天寿山。 天寿山龙脉,直至长陵穴地......长陵卫和武成左卫各有五千人,他们有两万人,且拥有火器......呼延锦、张樾听令!” “臣在!” “呼延锦,朕命你为骠骑大将军,张樾,朕命你为镇国大将军。各领军两万,驰援长陵、献陵!萧忠,赐兵符。” 两人领了兵符,披着夜色匆匆而去。 萧忠叹到:“若是果真如呼延大人所猜,那他可真是居功至伟。龙脉被破,汉王绝不会放过发动朝臣反攻的机会。” “何止汉王,就连百姓也会质疑朕的统治......那真是要天下大乱了。” 朱瞻基站起来,在寝殿中间来回走了两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萧忠: “你说,呼延锦早就知道易呈锦有近万火器,为何现在才说,可能攻打长陵?” “这......应该是呼延大人刚刚才想出来......” 萧忠背脊发凉,看来,皇上并没有打消对呼延锦的怀疑。犹如疑人偷斧,动作态度,无为而不。 “萧炎,你后日出发,到宝应去,好好查查......吴先生。” 被皇上深深怀疑的呼延锦,披挂上阵,率领京军两万,漏夜飞驰,赶往长陵。近百里路,四万精骑兵,硬是在黎明时分,赶到了天寿山。 还没有看到长陵卫,便已经听到了火铳发射的爆炸声。 他们采取的是各个突破,两万人正在围攻长陵。长陵并非城池,没有护城河,仅有两里长的城墙。 易呈锦的军队虽是攻城,可大有一举突破之势。好在他们所持火铳比较老旧,卡膛、自爆者十之四五。 “一鼓作气,杀了这群乌合之众!”呼延锦喊道。 号角声响起,城头、城下两军都吃了已经,长陵卫也没有想到,京军来得如此之快,他们的求救信应该还飞在半空中,京卫的几万人马,就已经出现在城外! “杀进队伍!灭了他们的火器!” 呼延锦手中挥着的,是那两支三棱鞭,他像他的父亲那样,英勇无畏,所向披靡。 此刻的他,是呼延锦,又像是吾辰良,手起鞭落间,胸中对大明的热爱与忠诚,像不灭的野火熊熊燃烧。 持鞭若为天下安,何惧马革裹尸还? 呼延锦和张樾,带队伍将反军呈半圆围住,再将他们往城墙下逼。 长陵卫军军心大振,弓箭手只管在包围圈内割韭菜。 近战中,反军的火器失了效,速度又没有骑兵快,一时间乱了方寸,进退两难,活活被做了人肉靶子。 一场奋战,反军全军覆没。 此刻,天光大亮,正是宣德帝在天坛首献,磕头谢天之时。 宣德元年,正月初一,易呈锦及其反军尽毙。 皇宫里,奉先殿内,皇后首献之后,按照皇上的安排,宝应长公主上前做亚献。 在女官的引导下,身着宝蓝交领百花大衫,头戴金色镶翠长公主翟冠,霞帔披肩,珠环翠绕的花荞,手捧祭品,步生莲花,一步一步的,向着太皇祖父、皇祖父、父皇的牌位走去。 她虽然曾在太庙里跪过两天,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自己的家族和祖先,生出如此浓烈的认同、融合,以及无尚的荣耀。 “长公主,宫里锦衣玉食,您舍得离开皇宫吗?我听说,嫁出去的公主,外面虽然有公主府,可还是要回宫居住,那您和大人成亲以后,还是见不着面。” 小七一边替花荞卸着复杂的礼服、礼冠,一边笑嘻嘻的问道。 “我们不会,我们会天天在一起。每一个夜晚,每一个黎明。” 小七挠挠头,学着花荞平时那样,歪头问道: “那......岂不是要生很多小孩子?” 第384章 讨赏被阻繁花似锦 虽然初一当天,花荞就知道呼延锦打了胜仗,可还是等到大年初三的傍晚,才有他和张樾带军回到京城的消息。 宫门特意为他俩而开,皇上连夜在大殿接见了他们。 “呼延将军、张将军,此次天寿山大捷意义重大,你们是最大的功臣。朕要对你们重重有赏!” “启禀皇上,呼延正有讨赏之意......”呼延锦在路上就想好了,开口就请皇上赐婚,皇上一定不好意思拒绝。 “唉!你急什么?难道朕会亏待你?今天是初三,等到正月十六返朝,朕会大赏,你和张樾就是头两位。到时百官同乐,岂不快哉?” 皇上开口阻止,呼延锦只好作罢,他将这几天的情况向皇上做了细致描述。 朱瞻基一直观察着呼延锦的表情,见他坦坦荡荡,又不像一副搞阴谋的样子。反正,要不了多久,是人是妖,一看便知。 朱瞻基露出了皇帝式的笑容。 张樾倒是发现,皇上身边少了个从不缺席的人,今天是王振站在那个位置上。 出了大殿,仙草早就等在殿外,她行了个礼道:“大人,太皇太后得知你们班师回朝,特意来请您到寿安宫一见。” 张樾转脸像呼延锦笑道: “咱俩一块去的,就一起到寿安宫请安吧?” “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跟着仙草,从西路向后宫走去。 “你发现了吗?今天殿上少了个人。平时雕像一样杵着不起眼,少了立刻就能感觉出来。” “你是说萧炎?他和萧忠左右护法,少了一边,当然感觉不对称。” “哎,你说皇上为何阻止你讨赏?” “你的意思是,萧炎没来,和我讨赏的内容有关?” “你真是太机智了!我说有关么?有什么关?” 两人嘴唇皮都没怎么动,话倒讲了一大堆。迎面走来一队巡逻的金吾卫,带队的正是他们的老相识井源。 金吾卫停下来,微微低头行礼,给他们让行。原以为是擦身而过,不曾想井源微笑着说了声:“过年好!” “过年好,过年好!” 两人赶紧也笑着回了他,转脸莫名其妙的对视一眼: “要不要给红包?” 仙草笑道:“一会太皇太后有红包,你们拜年可要嘴甜一点。” 仙草姐姐说了有红包,却没说太皇太后那里还有长公主。这真让呼延锦比得了十个红包还要开心。 “长公主听说你们连夜进宫,便说你们新年里打了胜仗,是大喜事,要给你们俩一人一份礼物。哀家是没有礼物,给你们一人封两锭金元宝作数。” 太皇太后真是高兴,最小的这个弟弟终于正儿八经有军功了,她在去寺庙修行之前,还能见到这一天,简直就是父亲在天之灵保佑。 她早就决定把她名下所有的财产,都留给这个小弟弟。今天就要交给他。 花荞见到一身戎装的呼延锦,比平时穿着文官朝服,不知俊了多少倍。久别重逢,她差点高兴得昏了头,就要往他怀里钻。 呼延锦满眼的温柔,只化作三个字:“过年好!” “我......有礼物给你们。”花荞微微有些脸红,毕竟太皇太后还在。 灿儿双手递给他们一个纸袋,呼延锦是软的,张樾是硬的。 “回去才能看。”花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太皇太后起身笑道:“弟弟跟我到内殿来一下,咱们姐弟有两句体己话,仙草去把盒子拿进来。 长公主,哀家院子里的腊梅开了,她们给树上坠了不少小灯笼,你领着呼延大人过去看看,可还新鲜?” 花荞会意,领着呼延锦进了后院。仙姝笑着掩了门,只留他们二人,在忽明忽暗的腊梅树下。 呼延锦本想牵她的手,忽然又改变了主意,只将她搂在怀里,迫不及待的吻了下去。高高的宫墙,将思念碾压成泥,两人心中的不舍,变成胶着的缠绵。 “我受不了了,阿荞,我要和你成亲。今年已经可以定亲了对不对?或许不用等到定亲,等我这两天把事情都办妥当了,我就接你走。 我明天去一趟灵山,海明已经让人送信回来了,师傅和阿荣都在灵山。通州那边我还没有去看过,大老三他们都在,等我把师傅送过去,京城也就没什么挂碍了。 只是......” “只是什么?”花荞正拼命点头,忽然听到他的转折。 “只是......”呼延锦轻轻的吻了吻她的唇,温柔笑道:“要你从一个皇宫里的长公主,变成个......地主婆了。” 地主婆是什么鬼? 花荞好不容易才忍住笑,忽然手碰到了他的手,急忙将他的手拉到面前: “呀!怎么受伤了?” “就知道你会大惊小怪,擦破皮而已。” “我要看!” “不行。” “不行也要看。” “你看,那我现在就看你的礼物。” “不行!回去才能看。” “那你也回去再看。扯平了。” “哦......不对,怎么扯平了?回去我怎么还看得着你的手?” 两人正在腻腻歪歪,张樾伸头笑道: “再不走,金吾卫要过来抓人了。过两天不就是路神节?东苑不是有宫市?大臣也要来凑份子,你们还有机会见面。” 正月初五是路神节,家家户户初五那天,都要抢着接东、南、西、北、中五路神。 关张了几天的店铺,到初五都会开门,送穷神、接五路财神,今年才能财源广进。 宫里的人出不了宫,皇上便叫人模仿民间,在东苑建一个“宫市”,各宫里的人,都可以到宫市上买卖,还有大臣们,也可以来开市做买卖。 大家就是图个好意头,弄些新奇玩意来,讨宫里娘娘、公主们高兴罢了。 “今年不是不办节吗?怎么又突然办了?”呼延锦高兴的问。 张樾干脆推门出来,解释道:“是皇上说,国库空虚,捉襟见肘,今年要给宫里也迎迎财神,招些财气......” 说起“财气”,他一把揽住呼延锦的肩,拖着他往外走: “走,我要和你谈谈接财神的事!” “我初六去接,你去不?......哎!我俩还没告别呢!” “告什么别,过两天又见了。走走走......初六?初六什么时辰?” 呼延锦只好艰难的扭过头,朝花荞挥了挥手。 正好,腊梅树下的她,也抬起手来,微笑着向他挥了挥。 树上的小灯笼像闪动的星星,照得她浑身上下浮动着光晕。 一切,都那么美好。 第385章 路神节东苑开宫市 呼延锦同意带张樾一起去灵山,条件是让他看看花荞送他的新年礼物。 “看就看,反正我不转送。”张樾是有原则的人。 打开纸袋,里面又包了一层。但已经看出来,里边是个圆形的东西。 这东西,他们两人都见过,就是在南京城时,把易呈锦“照”成,他并非真龙的双面镜子。 镜子上有个可以两面翻的盖子,翻到哪面,盖子就把背面遮起来,看上去就是个单面镜。 现在,她把这面镜子送给了张樾。 他们都知道,这是花荞临走前,把这面镜子留下来,让张樾在需要的时候,用它来维护皇帝哥哥。 呼延锦更是坚守承诺,回到府里,才把纸袋拆开。 里面是一套花荞亲手给他做的中衣,衣角上绣着一簇海棠花。 繁花似锦。 他不着急去灵山,是因为花荣写信说,他们在长林寨很好,海明和林大哥都在后山。 可那个藏宝洞真是一言难尽,小寨主和林大哥他们,想了各种办法都进不去。 本以为见不着花荞,呼延锦初四就可以过去,现在说宫里要过路神节,晚两天去也成。 对于祭祀没能做亚献的嘉兴来说,这简直就是最难过的的一个年。 大年初一,眼睁睁的看着那个比她大一岁的,同父异母姐姐,穿戴华贵只在皇后之下,自己好不容易托生在皇后的肚子里,却一点没占到便宜。 皇太后见她心情不好,便安慰她说: “你皇兄已经跟母后说了,正月十六在大殿里封赏朝臣,还要给你们四个成年的长公主指婚。本不应提前告诉你,母后是看了这四个驸马名单的......” “真的吗?四个一起指婚?那是把谁配给我?谁配给宝应?”毕竟是自己的终身大事,嘉兴不禁有些激动。 “其他三个,母后都没见过,配你那个,是你父皇早就同意了的,知根知底,你也认识。母后觉得甚好。” “我认识?哪一个?” “金吾卫佥事井源,井将军。武将世家,人也本分......” 太后还没说完,嘉兴打断到:“呆头呆脑的,我不要!” “怎么是呆?那是尊重你。男人只有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才会变呆。”皇太后微笑道。 她育有三子一女,老大从小就万众瞩目,如今成了当今皇上。老二可怜,早年夭折。老三封了襄王,也没有什么不安分的心思。 最让她操心的就是这个幺女,最早封的郡主,父王、皇兄都宠着,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后来,回来了一个从小被换出宫去的花荞,花荞是庶长女,经历不同,让洪熙帝尤其心疼些,正好与皇长兄又是宫外结缘在先,也得他另眼看待。 嘉兴的地位,一下子没了优势,就算她三哥朱瞻墡不时安慰她,她也始终不能释怀。 “那宝应呢?给她配了谁?总不能超过我去!” “她配的是武安侯次子郑熙的长子,郑熙一直跟着武安侯镇守大同,长子郑彦却从了文,是翰林院的六品侍讲。” 嘉兴也听不出什么,只知道四品的佥事比六品的侍读官职要高,暂且没什么意见。 最重要的是,皇兄果然遵守祖训,让宝应不能嫁给她那个青年才俊师兄,这就让她狠狠的出了口恶气。 “你可不要出去浑说,回头宝应去找你皇兄闹,就唯你是问。” “我当然不会说,等圣旨下了,她再闹也没用。”嘉兴想到这一点,不由得乐出了声。 正月初五一早,花荞还在梳头,小高就进来报告,通往东苑的门开了,只要有各宫的腰牌,登记了就可以进出。 现在后宫里的嫔妃年轻,虽然人数不多,也有十一、二个,再加上几个年轻的长公主,对后宫的的人员进出是看管很严。 除了像井源这样,被迫监守自盗的,连胆大包天的花荞也没什么办法。 若是有事申请外出,也是小高出去,有次他走神武门出去,没走几步,听到身后“呼哧呼哧”,原来是黑豆跟着溜了出来。 看它兴奋的样子,小高索性带它到公主巷走了一圈,在大人的府里大吃一顿才带它回宫。 走了两三回,黑豆甚至认为,出了宫门就是为了去巷子里大吃一顿。 “今天要把黑豆拴好,一会它到处找我们,把自己给弄丢了。”花荞交代到。 她已经穿着一件合身红色暗花交领锦袍,下面露出一截白色百褶裙,和交领上的白色兔毛相映成趣。灿儿干脆在她发髻上也插了两朵一簇,绒毛染红做的合欢花。 十八岁的花荞,就算是穿着冬装,仍显得颀长窈窕,楚楚动人。 “宝应长公主就是漂亮,难怪皇上最疼的妹妹就是您。”芸姑姑将一件金丝雀裘披风披在花荞肩上。 芸姑姑是上次玉姑姑出事以后,皇上从自己身边,专门拨过来照顾花荞的。 她和李福一样,都是皇上身边的老宫人,李福去年在漕河里溺亡,这才提拔了王振。等新皇登了基,李福的干儿子李源,也跟着成了乾清宫的大太监。 “走吧,去看看大人到了没有?”花荞笑眯眯的往外走。灿儿和小七在后面做鬼脸。 到了东苑,这一看还真热闹。 大殿前面的空地上,两排摆好的货摊子整整齐齐,宫里的、大臣府里的,甚至还有内侍、宫女们合伙拿些自己做的东西出来摆卖。 御膳房也有一个专门的摊位,热气腾腾的汤锅,各式各样的点心,这还真有些街头巷尾摆摊的味道。 重华宫也有东西摆卖,是宫女们自己打的络子,可以系在扇子上、剑柄上,玉佩上。 她们特意找了些贵重少见的丝线来编,又是芸姑姑教的别致款式,摆在那里也算稀罕。 宫女们看见自家主子过来,都笑到:“宝应长公主,您来咱们就敢吆喝了。” “这有什么不敢的?你们看我的!” 花荞摆出架势,还没喊出来,就听身后有人说: “全都包起来,本公子全要了。” 不用回头看,花荞就笑了:“不带这么玩的,我才刚开张,就要收摊了。” “你卖完了,才好去逛别人的店嘛。” 呼延锦今天穿着件竹青色的锦袍,宛如当年花荞在药铺里,第一次见他那般。 两人对视,眼波流转,忽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 “花荞,你宫里摆的是什么?今天只许零售,不售买办。” 第386章 无毒刺猬络子风波 说这话的是朱瞻基,他也穿着便装,后面跟着萧忠、王振、李源几个。 花荞掩嘴笑道:“就是宫女们自己打的络子,不是什么稀罕物。” 朱瞻基拿起一个渐变色的黛色络子,笑道: “这个颜色和朕的一个扇套子很配,朕买下了。” 他从王振手里拿过两个金角子,放在桌上:“不用找了。” “皇上,您出了这底价,宝应长公主的络子,还怎么卖得出去?”王振笑道。 “刚刚,不是有个要全买下来的公子吗?买一个,也要照朕的价钱买。” 这下大家全都笑了。 有皇上在这边开价,旁边的几个公子哥,也注意到了重华宫的摊子。两个金角子是贵了不止一点,可这是和皇上同款啊!值! 只有两个人注意着别的地方。 呼延锦注意的是:萧炎仍然不在。 这真是奇了,自己从认识皇太孙开始,就没见过萧炎离开朱瞻基这么长时间。 而另一个人,注意的却是花荞身后的......芸姑姑。 有人像命一样藏在身上的东西,现在却被她拿来当街叫卖! 皇上已经说了不能卖给买办,想做买办的呼延锦,也只好花两个金角子买了一个。 花荞带着灿儿和芸姑姑在前面走,呼延锦跟在两步之外,就这样逛起了宫市。 忽然,花荞发现一个摊位上摆着几排特别的东西,过去一看,有两、三个她认得,是海螺壳。可其他几个,形状很漂亮,她连见都没见过。 “这也是海螺壳吗?”花荞拿起一个圆圆的,长得像小刺猬似的壳问道。 摆摊的白袍青年微笑道:“姑娘去过海边?认得海螺壳已是难得,这个......” 大明禁海,虽然海边经常可以捡到,被海水冲到沙滩上的海螺壳,但内地的人却很少得见。 “海螺什么稀奇,我宫里不但有鹦鹉螺杯,还有红珊瑚,那可比海螺可难得多了!”一个清脆的声音答到,她走到花荞旁边,将她手中的那个“刺猬”拿过去,笑道: “姐姐是在乡下长大的,不认得,也不奇怪。” 呼延锦上前道:“姑娘,你知道你拿着的这个东西是什么吗?你要注意看,这东西的刺上面,有没有毒......” “不是海螺?......啊!大胆!有毒的东西也敢拿进宫里!”她手一松,“小刺猬”滚到了桌子下面。 呼延锦将它捡起来,笑道:“本公子只是让你注意有没有毒,因为有些海刺猬的刺是有毒的,若你知道它是海刺猬,而非海螺,恐怕你就不会急着去摸了。” 在宫市上,大家的称呼一律按照普通百姓那样,也不必行礼请安,这才是那些京城公子们喜欢来参加的原因。 是长公主又怎样,不必给她面子。 那白袍青年虽不认识她们,但也猜到她们的身份了,眼里起了变化,他忙解释道: “这种海刺猬刺上不带毒,请姑娘放心。” 嘉兴见呼延锦出面维护花荞,本来气得七窍生烟,想想她又得意的笑了: “哼!有你哭的时候!” 看着嘉兴带着宫女离去,那白袍青年笑道:“这位姑娘喜欢哪个,在下送给你,做为刚才吓到姑娘的弥补。” “我?被吓到的是我妹妹。你要送,就把海刺猬送给这位公子,他今天太像一只海刺猬了。”花荞笑着走了。 “姑娘,您怎么说咱们大人像刺猬?他不是怕嘉兴长公主欺负您嘛!”灿儿小声说到。 芸姑姑也提醒道:“您还是小心一点,看她刚才没说好话。” “晓得了。” 花荞悄悄回头看,却发现,呼延锦身边多了个张樾,两人不知在讲些什么。很快,张樾追上他们,一脸严肃的对花荞说: “出了点事,皇上要拿芸姑姑过去问话。” “拿芸姑姑?到底出了什么事?那我也去。” 芸姑姑听说是皇上找,连忙说:“就不劳烦长公主了,小的这就过去。” 看着张樾带着芸姑姑走了,呼延锦才上来说: “刚才,从王振怀里掉下件东西......说是芸姑姑打的络子。皇上看了,和他刚才买到的一模一样,只不过收得有些长久......” 花荞愣住了。 芸姑姑来的日子不长,可她对花荞很好,这几天,花荞都在听她讲皇兄小时候的事情,仿佛是在弥补她儿时不在宫中的缺失。 昨天,她们想来想去不知做什么能短时间做出来,还是芸姑姑提出,教大家打一种好看又少见的络子。 太祖皇帝的宫规中,明确宫女、太监不能对食,如有发现,直接杖毙,所以大家都很避讳此事。 怎么反倒是皇上身边宫女、太监出了事? 花荞忙对呼延锦道: “师兄,我得去看看,芸姑姑现在也是我的人,若她是被冤枉的,我要去帮她。” “去了......也别像只海刺猬。”呼延锦提醒道。 花荞抿嘴一笑:“晓得了。” 到了武英殿,花荞求见。皇上点头同意了。 只听王振正在解释:“皇上明鉴,这络子臣也是第一次见,怎么从臣身上掉出来,更是无从得知。” “芸姑姑,你也想不起来吗?” “回皇上......这个络子确实是小的编的。小的以前给先皇和皇上都打过络子,不知它怎么会到了王公公的身上。小的从小就在燕王府做婢女,安分勤勉,从未逾矩。还请皇上明查。” 花荞拿起桌上的那个络子,果然编法和芸姑姑的一模一样。 看上去,这是一个挂玉玦的络子,因为它的挂头是合口的,只不过...... 花荞用手指使劲一拔,挂头竟脱了一端,而且是个平整的断口。断口上有点红色的东西,花荞凑到鼻子下一闻,是封口用的火漆的味道。 “皇兄,这络子是从哪里剪下来的,被人用火漆粘了回去。昨天我学的时候就剪错了一根线,姑姑就说剪废了。芸姑姑,你看是不是?” 芸姑姑接过去细看,果然,剪的人很用心,是剪刀尖子伸到结里面去剪的。 为的就是,粘回去以后,看不出那个接口。 “长公主说的没错,小的刚才都没有发现。这样说来,应该是从先皇,或是陛下的扇子、或玉佩上剪下来的。小的要送,也送个新的,如何会剪一个用过的送人?” 王振连忙说:“臣是这一年多才到皇上身边伺候的,并未见过此物。” 确实,这两年丧事连连,一切装饰从简,很少用到这样鲜艳的颜色,王振不得见也是正常。 “皇上,要不要臣在另外查查?”张樾问道。 皇上摆摆手道:“既无此事,了了就罢,此时不宜生事。芸姑姑受委屈了,你跟着你家长公主回去吧。” 花荞行礼退了出去。 回宫的路上,花荞皱眉道: “难道刚才嘉兴说的是这件事?” 第387章 前走络子后来同乡 花荞正想再回东苑,守门的宫卫却说: “长公主殿下,宫市已经在收了,您请回吧。” 已经收了?我还没和师兄说几句话呢......花荞不禁满心失望。 芸姑姑内疚的说:“小的给长公主添麻烦了......” “嗐,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咱们今天已经逛了大半圈,也算不得冤枉。回去吧。” 花荞笑笑,主仆三人转身过了流水桥,要从文华殿旁边回去。 迎面过来几个人,为首的是翰林院大学士杨士奇。见了长公主,几人停下来行礼让道。 花荞也颔首回礼,她惊奇的发现,刚才卖海刺猬的白袍男子也在其中。 他见长公主认出了他,又微笑着再次颔首。 原来,他是翰林院的人。 回了重华宫,小七笑嘻嘻的将一小袋金角子递给花荞: “长公主您瞧,这都是咱们今天卖络子的钱!” 灿儿接过来嗔到:“主子回来了还不去摆膳,就知道带着她们玩。” 花荞转身问芸姑姑:“姑姑,您说若是今天这事成了,谁会捞到好处?” “好处?”芸姑姑看了看分头走开的灿儿和小七,摇头道: “小的走了,她们太年轻,宫里还会另外派一位姑姑来掌事,也轮不到她们啊,能有什么好处?” “那......皇上哪里呢?” 花荞当然不是指重华宫,她刚才一路走回来,脑子里都在想这个问题: 王振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他在南京时,趁着皇太子身边内侍无人贴心,对皇太子既是言听计从,又对他的言行能有准确预判,投其所好。 从当时皇太子迷上斗促织一事,就能看得出来。 可这样一个人,怎么会犯“怀中掉证据”的错?要做手脚,就一定是身边亲近的人。皇帝说不要生事,可以他的个性,肯定会怀疑身边的人。 芸姑姑想了想道:“若是王振倒了霉,最能得到好处的,就是乾清宫跟在皇上身边的那几个内侍。李源、刘健、海华这些,都有可能往上走一级。” 是了,不一定是一个人。花荞想着,哪天找个机会,再悄悄叫海华过来问问。 呼延锦回了府,便等着张樾办完事过来。 府里已经没几个人了,今天趁着进出城人多,刘管家带着人悄悄去了通州。 京杭运河两头通州,他们去的,是北直隶的北通州。通州有四大粮仓,皇上还打算继续扩大两场面积和数量。 三河县有位已经过了四代的侯爷后人,本来就因战乱人丁不旺,失了爵位又只知吃老本,最近还吃了官司,只能变卖家产还债。 呼延锦便以造好的新身份,买了他家所有的房宅地产。现在,那里的家主,是一位富贵家里的小爷,别的不知道,只知他姓宋。 谁知一直等到酉时张樾也没来,呼延锦愈发着急,也不知花荞那边的事,是不是有了变故。 如今还是春假,他也不能擅自进宫。让海安到张府去打听,亦无果。 直到亥时,张樾才匆匆而来。 “还是王振的事吗?花荞怎样?” 张樾一脸倦色,接过水杯,喝了两口才道:“确实是王振的事,但是与花荞无关。” 他先将上午关于芸姑姑络子的事说了一遍,道:“这一节虽然轻松解决了,但已经出现了疑问。” “不错,若不是他们有私,这个剪下来的旧络子,又如何从王振怀中掉出?” 张樾点点头又道:“花荞他们刚走不久,我见皇上没了话,正想离开,忽然萧忠得了消息,金吾卫有人举报,说曾经见过一个犯人来找王振。你猜,那犯人是谁?” “谁?” “赵翊的儿子,赵曦!” “赵翊......他们一家不是投靠了易呈锦?不错,赵曦带兵躲在民房也被堵了。难道王振也是易呈锦的人?” “我晚膳也没吃,你府里还有能吃的吗?饿死了!” 呼延锦赶紧让海安去弄吃的,又催张樾:“你从正午审到现在?” “那可不是?刑具都上了,只是叫冤。他只承认赵曦是来找过他,他们本是同乡,王振进宫前与赵家相识。 可那日皇上带着王振,在后宫听你们讲二公主的案子,他并没有见到王振。这事就有些难判断了。” “原来是那日......可你不觉得奇怪吗?一天之内,两件事同时指向王振,络子之事他是冤枉,难保同乡之事又是真实。 王振是成年后才进宫的,本来是在外殿做事,因为东昌一难,他是活着的几人之一,这才得到皇太子跟前。 这么短的时间,他能跟谁结了仇?或者......是他挡了谁的路?” 张樾已经懒得回答他的话,海安给他端来了半边咸水鸭,他正专心吃鸭呢。 呼延锦爱吃咸水鸭,花荞在府上的时候,就让厨娘专门学做了咸水鸭,现在他经常一个人吃饭,半边鸭子送饭就是一餐,最是简单。 “宵禁了你还过来?” 呼延锦见没有花荞的事,心里就轻松了很多,见他不说,应该是还没有什么结论。 “我不过来,你今晚能睡得着吗?”张樾暧昧笑道:“趁这事,我寻得个理由跟你离京了,你不谢谢我?” 张樾是皇上的锦衣卫,没有皇上批准,他是不能随意离京的,呼延锦在休沐期间,离京虽不用报告皇上,但他是随叫随到的亲信,又另当别论。 所以,张樾干脆说是去查赵曦,还请了呼延锦帮忙。皇上同意了。 吃完咸水鸭,张樾就回府去了,两人约好,翌日在阜城门见,刚好,张樾还能顺路去跟兰溪告个别。 没想到,别没有告成,呼延锦在城门外等到了张樾和兰溪两个人。 “张大人,您这是去公干吗?公干还能带家属?” 呼延锦极度不满,自己身边只有个海安,这简直太辣眼睛了。 “啊,呼延大人,这是本官新招的贴身侍卫,吃本官的米粮,你管得着吗?你,离我家侍卫远点,看一眼不许超过一息,说一次话不得超过三句!” 男装打扮的兰溪,巧笑倩兮,她也是因为同去的人是呼延锦,才敢提出一起去。 张樾见她总是一个人在家也怪闷的,带着就带着呗。 自己的女人,不怕麻烦! 第388章 长灵寨守宝山不入 正月里的寒风已经弱了,一路上山林也开始渐渐有了颜色。 灵山离京师两百里,但带着个假小子,他们的速度并不快。白天赶路,晚上还能在驿站休息。 若是想要在正月十五回到京城,他们在灵山,只有四、五天的时间。 山口的哨兵,很快发现了他们,过来询问以后,领着四人上了山寨。 长灵寨成立的时间应该很久了,山寨沿着山坡建了很大一片。因为时间长了,周围的植物已经渐渐将他们的房子包围住。 山寨和山林,浑然一体。 “师兄!”花荣高兴的向他们奔来,叫到:“等你们好几天了,怎么现在才到?” “你这是落草为寇了?” 呼延锦上下打量着他,他身上穿着土匪们穿的扎脚裤装,这样上下山方便,还防蛇虫。 “龙寨主倒是想让我留下来,可我愿意和你们在一起。咦?兰溪姐也来了?这里是土匪窝,你来可不是羊入虎口?” “我看谁敢?” 张樾攀着他的肩笑到:“后山还有易呈锦的人吗?朝廷不是已经派兵来清缴了?” “嗯,来了,本来进不去,后来寨主放他们过去了。他们把里面一把火烧了,他们不知道有宝藏,不过,现在我们谁也拿不到。” 花荣和龙寨主他们去找过了,除了找到一个被封闭的山洞,什么也没找到。 龙寨主他们找了些黑火来炸,封住洞口的巨石却纹丝不动。 等见了花有财,呼延锦才知道,那晚萧忠追出来,为什么没有追上他们。 那晚,花有财和花荣上了马就往西跑,跑着跑着迎面遇到一群土匪在追杀一个人,花有财心叫不好,这才想起,过去就是乱坟岗。 后有官府追兵,前有杀人土匪,真是恨不得肋下生翅,从空中走。 两人正在犹豫,只听一个土匪喊到: “那不是宋先生吗?” 原来是老六! 那天封城之前,他们就已经离开了京城,回到山寨才知道,老三、老五造谣说,小龙寨主在京城得了急病,不治身亡,让老三接任寨主之位。 有弟兄不服,二哥是寨主的军师,说要听二哥说才算。结果,这帮人被关进了山洞,要把他们几十个人活活饿死。 小龙寨主回来后,带着大家砍了老三,可让老五跑了,老六带着几个人,一路追了过来,直到京城边上,才将他追上。 得知后面有官兵在追花有财,老六憨笑道: “宋先生也算是被我们害到这般田地,哪有不救之理?老七,你带一个人往北走!宋先生,你们跟我走。” 老七很快走了,花有财担心的问:“你们不也是通缉犯吗?让官府抓到也不好吧?” “这您就不用担心你了,连几个官兵也甩不掉,活该他们被抓!您反正也是要向西,就跟我们回灵山吧。” 他们也不休息,走走停停,快天亮了,老七两个才追上来。 后来,回京城报信的老七,遇到了来找花有财的海英,他们在医馆待过几天,相互认识,老七便把他们领上了灵山。 “这是我与宋先生的缘分啊,不如就让他们留在长灵寨,这里地灵人杰,正是养生之地。” 这话,小龙寨主曾被拒绝了,但他不甘心,现在又和呼延锦说了一遍。 呼延锦笑道:“我师父最大的心愿就是叶落归根,漂泊他乡终非幸事。我这次来,就是要送师傅回故乡的。” “对了,龙寨主,后山的反军都清理干净了?之前有些家眷......”张樾打岔问道。 “你是说女眷?他们是有几个女眷......本来她们想逃,经过我们山下,被我们抓来,现在还关在山洞里呢!”老六高兴的说。 老二朝他翻了个大白眼:说你率真,你也不用什么都坦白吧? 张樾和呼延锦对看了一眼,试着问:“我能不能看看都有什么人?” 小龙寨主也痛快,说到: “好!是你要的,就给你带走,不过是几个女人,又不是没见过。” 在山洞里,张樾、呼延锦见到了赵莹她们,连林龙枫的母亲顾月娥也在里面。 她们不认识他们俩,可顾月娥认识呼延锦,知道他是吾辰良的儿子,更是当今皇上的人。 “不管你们是谁,快把我们从这帮土匪手上救出去,我们会给你们一大笔钱!” 赵莹被关了几天,已经快疯了,现在见了个正常人,就像抓住根救命稻草一般。 “好啊,若是你能回答我们的问题,我就带走一个。”呼延锦笑道。 赵莹咬咬嘴唇道:“好,你问!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你们是不是还有线人在宫里?说出一个名字,放一个人。”张樾冷冷的说:“说错一个名字,杀一个人。” 方珊哭到:“男人的事怎么会告诉我们......” “我知道!”赵莹说到:“我们有个齐明珠在宫里,还有一个呼延锦,他也是我们的人,再就是......从南京过来的一个歌女兰溪,听说她没死,跟着一个锦衣卫回了京城。其他......就没有了。” “嗯......那个锦衣卫,知道叫什么名字吗?”张樾手指搓搓额头问道。 “不知道,我们还没有查到。二位大人,刚才我已经说了三个人的名字!你答应的,要放我们三个人!我,还有她们俩!” 赵莹指了指身边的两个丫头。 “赵莹!你好狠心!明明知道我已经怀孕,为什么三个人里没有我?”方珊急了,就要去拉赵莹的衣袖,被她身边的丫头挡开了。 “我恨不得再多知道一个名字,这样,我就能把......顾月娥给救出去了!这样会不会令你更生气?”赵莹顾不上自己还蓬头垢面,竟然开心的笑了。 她连兰溪跟着锦衣卫走了都知道,若王振是他们的人,她一定也会知道。 看来,她比方珊更得易呈锦信任,可却是方珊怀孕了,她确实有生气的理由。张樾点点头说: “你是说了三个名字,可只有一个是对的,所以我只能带走一个。” “姑娘!怎么办?”那两个婢子连忙抓住赵莹的手臂。 赵莹甩开她们站了起来,得意的看了方珊一眼:“一个就一个。” 呼延锦指着顾月娥道:“你跟我们走吧。” 顾月娥吃惊的站了起来。 她没有想到,呼延锦点的竟然会是自己。 第389章 华容道八十一步破 “顾月娥?怎么会是她?” 赵莹惊恐万状,连忙上前要去拉张樾,张樾连忙闪开道: “我只说带走一个人,并没有说带走回答问题的人。” “你们眼瞎啊!这么多女人,你们选最老的一个!” 赵莹气急败坏,指着地上七八个女人大叫到。 呼延锦听到这个名字,知道没猜错,不再看那些女人,带着顾月娥出了山洞。张樾也转身走了出去,洞门关上那一刹那,只听里面有哭有笑,但都像到了末日。 外面的头领也很奇怪,怎么带了个最老的出来? “里面的女人是祸根,留着后患无穷。” 呼延锦认真说到:“现在,我们可以去看看那个山洞。” 的确,山洞里到底有什么,龙寨主对这件事更关心。 从长灵寨到后山山洞其实并不近,过了两道岭,才到了后山的山谷。 里面的房屋早就烧完了,从烧毁的痕迹看,他们的营房简陋,而且住得很拥挤。 “易呈锦就舍不得多花点银子建房子?大冬天,这在这里还真够呛。” 顾月娥答到:“其实,他能花的金银并不多,基本都买了武器,还有这么多人要吃饭。” “不可能,不是八艘大船?”呼延锦有些吃惊。 “找到这个山谷的时候,只是因为地方不远不近,又还隐蔽,到了之后,发现里面有个山洞,里面住着一位隐士和他的两个徒弟。 三公子看上了他们的山洞,便将他们赶了出去。连夜把那些箱子抬到洞里。可箱子进洞以后,那隐士也不知从哪里启动开关,封闭了洞口。 三公子带人想了各种办法都不能开启山洞。而外面,只剩下赵姑娘私藏的一箱珠宝,还在她房里,自然就被征用了。”顾月娥向他们解释道。 张樾笑了出来:“他们走了,那隐士也没出来拿走他们的东西?” 顾月娥摇摇头:“年初二晚上我们就知道出事了,逃命要紧,那些东西也带不走,哪还有心思去管那些。” 山洞的石门和山体几乎融为一体,若是时间再长些,空地上长满树木茅草,估计就很难发现了。连花有财也忍不住赞叹。 “看,这里就是我们塞黑火进去炸,结果只是烧黑了,并没有什么效果。二位侠士,我们可有言在先,这里是长灵寨的地盘,里面的财宝,我们要拿一半。” 在财宝面前,龙寨主绝不含糊。 “这不行,财富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不过是假你我之手去完成。手上沾点油可以,可要都占为己有,那就天理不容了。” 呼延锦说得轻描淡写,却让小龙寨主和老二吃了一惊,老二连忙问道: “那也不可能让宝贝白白从我们眼皮底下抬走,侠士打算让我们沾多少油?” 张樾冷笑道:“见都没有见到,你就开始要分赃了,是不是找到以后要讲我们杀人灭口?” “你我各占半成,剩下九成散于天下。”呼延锦坚定的说:“多一厘我也不会拿。” 张樾心想,你还真不打算给皇上! 小龙寨主道:“成交!” 花有财和花荣,在石门前面研究了半天,看见呼延锦走过来,便说: “阿锦,你来看,这个应该是可以滑动的石块,只要将最上面这块,移到最下面的出口,整个盘面就解开了。 在我家乡,这就是个小游戏,叫做‘华容道’。......以前,曾经有外国人来和我们比试过,外国人赢了,中国人用了一百步才走出来,外国人,却只用了八十一步。” 花有财笑呵呵的说:“你师父当时不服气,和同窗比了几天几夜,终于承认,是人家的快。要不,然师傅试试?” 华容道呼延锦知道,《资治通鉴》上注释中说,“从此道可至华容也“。其他,他就一概不知了。 “好,师傅,您就试试,不过,上面那个方块有两个巴掌大,我担心打开的时候会有弩箭射出,最后一步,由我来做。” 说话间花有财就开始了,他指着最大那个方块说:“这块就是曹操,下面这块就是关羽关老爷,旁边围着的四块,是张飞、黄忠、赵云和马超。” “阿爹,最下面那四个小的是谁?” “那是四个小兵。你替阿爹数数,几十年没玩了,不知道还记不记得.......” 花有财嘴里虽然这么说,可脑子里已经浮现出他和舍友,一个按中国的走法,一个按美国计算机算出来的走法,双方对决时候的情景。 每一步,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一、二、三......” 一双眼睛,在暗处注视着花有财的一举一动。 “撒谎!我要一百一十二步,你竟然只需要八十一步?” “七九......” “师傅!等等!”呼延锦目不转睛的观察着,每次石块移动的时候,空出来那部分的情况,他把师傅扶到旁边,说到:“最后两步,您来指挥我。” 暗处的眼睛不屑一顾道:“本门机关从不害人,不过,这倒是个兼爱之人。” 果然,第八十一步,那个大的方形石块被卸了下来,但空洞里面并没有射出弩箭,而是在“隆隆”声中,厚厚的石门打开了。 “妙啊!真是八十一步!真是个天才!” “师傅,您说这个移块机关,是祖师爷造出来的,为什么这个人也会呢?他会不会是我们的外放弟子回归中原?” “有这个可能......我们跟上去,莫让机关伤了他们。” 石洞外的人已经不见了。 龙小寨主、老二、老六,呼延锦、张樾、兰溪、顾月娥,还有花有财父子,一共八个人,点了火把,走进了石洞。 石洞里很黑,老二和老六抱了不少火把进来,走过的地方也要插上一、两根,就不需要人人都举着火把。 龙寨主、花荣和张樾的刀已经手上。 越往前走,大家越觉得有种神秘的力量在拉扯着自己,越想抗争,脚步却越停不下来。 “兰溪!你快退出去!我感觉自己要被这个洞吸进去了!” 张樾转身把兰溪往外推。 可兰溪和顾月娥都没什么反应,兰溪奇怪的问道:“没有啊?我怎么没有被吸进去的感觉?” 旁边的老二好好的,可老六也感觉像是被人拉着走。 “阿爹!你快出去!我要被吸进去了!” 花有财举着火把一步一步向前走,他也同样没有被吸走的感觉。刚才有一瞬间,他甚至以为又要穿越了,可仔细一看前面已经走到了尽头。 一堵黑乎乎的墙,挡在他们面前。 “兰溪!快跑!” 张樾只来得及叫了这一声,人就已经毫无抵抗的冲了过去。 第390章 磁石门来人卸兵甲 昏暗的火光中,兰溪只看见身边的张樾冲了过去,冲出去之前,还不忘将她向外推了一把。 也正是推她这一把,加快了自己身不由己被吸进去的速度。 兰溪又慌又急,平时张樾总是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关键时刻才看出来,他是如此顾念自己。 可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失去了反抗能力? 兰溪不信!你若是被吸到什么洞里,我就跳下去陪你! 念头一闪而过,兰溪向着张樾扑去:“阿樾!啊......” 兰溪的头撞在张樾的怀里,张樾则手脚张开,就像整个人都贴在那堵黑墙上。 “姑娘,你就是要投怀送抱,也不要那么使劲冲啊......” 张樾龇牙咧嘴的说到。 还会说话,那就是......没事?兰溪开心的摸了摸他的脸。 旁边呼延锦更惨,他是整个人趴在墙上,心想还好花荞没来,要不,他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形象就全没了。 “师傅......我感觉是武器被吸住了。这墙是不是磁石做的?”呼延锦有些无奈的看着一旁什么事也没有,举着火把看那堵墙的花有财。 他们习惯身上带几样武器,像佩剑、佩刀,靴子里的短刀、匕首,手臂上还有袖剑。 龙寨主就好,他就一把刀,松手就完了,刀飞了过去,人还好好的,老六不行,他的护腕都是铁打的,也是整个人贴了上去。 既知道是磁石门吸铁,大家好不容易才将身上的铁都取下来,离开了那堵墙。 兰溪一直在笑,她庆幸自己,居然可以遇到一个自己喜欢,刚好也喜欢自己的人。 “傻姑娘,笑啥呢?赶紧,帮你家大人绑绑。” 张樾解开了袖箭,要重新扎他的腕带,可他单手打结要用牙咬,趁机撒撒娇。 兰溪接过他的腕带,替他绑好,问道:“我家大人还有什么吩咐的?” “麻......麻......”旁边的呼延锦忽然说到。 “师兄,那里麻?”花荣着急的问道。 “这里有人讲话,肉麻!” 兰溪笑得肩膀都抖动起来。 张樾说:“我好了,别理他,他就是嫉妒,我们去看师傅在看啥。” 大家身上的金属都贴在门上,大大小小的兵器还真不少。 “这不是墙,也是一扇门。”花有财站在墙角说到。 他的面前是一个长方形的突起,呼延锦凑过去一看,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长方块,看上去像是一个机关。 突起的长方块下面还有一个同样大小的凹陷。 “师傅,这像是一个阳文的麒麟,和一个阴文的麒麟。图案是一模一样的。” “不错,这种机关无外乎又四种开法,第一是把凸起向下按。”花有财边说边往下按,大家的目光都注视着面前的这扇磁石门。 毫无反应。 “第二就是横着推。”花有财左右推了一下,往左边确实可以推动,可门还是一点不动。 “第三,就是往上抬。”他把火把递给花荣,双手握着那块凸起向上拔。 结果一点提不起来,门就跟墙一样纹丝不动。 “第四,就是旋转。” 花有财稳了稳,像握方向盘一样,左右扭了扭,那块凸起也没能扭动。 “能动的只有横推,师傅,我来试试。” 呼延锦上前去,屏息慢慢的将那块凸起向左边平推。还是可以推过去,但仍没有触动机关。 “我来!”张樾看着心急,呼延推的速也太慢了,就像走路担心踩死蚂蚁一样。 可他快速一推,一样没有效果。 花有财问他们:“你们感觉到,推的是空的?就像和机关没有咬合住?” 他试着将手伸到那个阴文麒麟上,也左右推了推,居然也是可以动的。花有财松了口气,原来是自己疏忽了。 两个篆刻,怎么会只用一个? 他双手同时,一个左推一个右推,墙从中间裂开了,果然是一扇门。 “是我笨了,只是个很简单的开关。这个机关的主人,并不在于让你进不了门,因为磁石易碎,真要砸起来,恐怕也不是太难。”花有财笑到: “他只不过是让你们卸甲。” 对呀,兵器都过不去,进去了岂不是毫无抵抗? “我的鞭子是银拉丝做的,它吸不住。”呼延锦拿出怀里的银丝软鞭说到。 “老大,听到了没有,以后要给我打一条银腰带,我也不至于要提着裤子走路。”老六的腰带也飞磁石门去了,现在正用手提着自己的裤头呢。 “谁让你在腰带上,镶满狗牙一样的铁铆钉?整得像是防着谁要去搂你腰一样。”龙寨主嗤之以鼻。 “等等,味道有些不对。”花有财总感觉有些怪怪的,这味道有点熟悉,只不过很久没味道过了。 花荣吸了吸鼻子也说:“是啊,阿爹,味道好像越来越浓了。” 现在,大家都闻到了,是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刺鼻味道。 “镪水!” 花有财终于想起来了,以前他验过一次,被强硫酸毁尸灭迹的残骸,这不是硫酸味道,更不是盐酸,应该是硝酸。 “强水?我只听说弱水三千,想不到还有强水。”龙寨主表示佩服。 他们现在已经觉得,自己拿半成是应该的,这简直就是白捡的。若是没有宋先生,就凭他们,守到死也进不来啊! “镪水就是你们说的绿矾油。” 老二说到:“绿矾油我知道,那太强了,铁都能给你消化掉!那人家替我们保管兵器还是好意啊,活着出来,还能拿回武器,否则,掉水里也没了。” 花有财看见张樾还在耸着鼻子闻,便道: “别吸了,这个刺鼻气体也是有腐蚀性的,吸多了,连你的五脏六腑都腐烂了。大家都别往前走,我进去看看。” 他扯下腰带捂在鼻子上,呼延锦将披风扯过来照样捂着鼻子,跟着师傅走了进去。 这段通道不长,过去不过二三十步,就看到一个很大的池子拦住了去路。 刺鼻的味道就是从池子里传出来的。 “走吧,是镪水池没错了。” “师傅,我可以射箭,到洞顶,挂上绳子荡过去。”呼延锦不甘心的四下张望,捂着嘴含含糊糊的说。 “别想了,过去是为什么?你那根绳子,能把财宝也荡出来?走!出去想办法。” 呼延锦又突然指着对面说: “师傅!你看那是什么?” 第391章 绿矾油残骸难分辨 呼延锦捂着口鼻喊:师傅,那是什么? 正好张樾也跑了进来。火把的光照过去也不是很清楚,反倒是水里闪了一下。 花有财道:“那是人,被腐蚀掉了,只剩残骸。水里有金子,金子不会被腐蚀。这人应该是下机关以前进去,躲着没走,想拿点金子再走,谁知已经走不出去了。” 看见那块金锭,花有财也大概估算了镪水池的深度。 三人匆匆离开。 “走吧,大家都出去。” “什么?是......进不去了?”龙小寨主急忙问到。 “前面的镪水池充塞了整条通道,搭木桥不现实,跨度太大......出去想办法。” 花有财刚想出去,兰溪忽然小声对张樾说: “我感觉后面有人。” 呼延锦也听到了,他朝四周望去火光在石壁上闪动,这是石门进来的第一进,大概是离出口不远,火把燃得很欢,就连从里面飘出来的镪水味也很快淡了。 刚才只想着如何朝里走,没注意看,初进来的这个洞,洞顶相对很高,而刚才过了磁石门往里走那个通道的洞顶明显矮了很多。 难道里面的洞是被人工凿出来的?易呈锦带着财宝来此,这是个偶然事件,为什么有人会在这里如此辛苦做一个机关重重的密洞? 兰溪说后面有人,是不是就是这机关洞的主人? 他们是什么人? “走,跟师傅出去想办法。”呼延锦拍拍花荣的肩,自己快走两步,走到花有财的前面。 张樾回到磁石门边,使劲将自己的刀给拽了下来,迅速离开磁石门。 出了洞口,顿时觉得世间如此美好,每个人都不禁深吸了两口气。 老二说:“刚才,我也觉得一直有人在跟着我们,十有八九,是这个洞的主人。” “你们就在灵山,难道就没听说,以前后山住着什么奇人?”呼延锦现在觉得,应该先去找到洞主人。 龙小寨主想了想说:“这个山谷再往后,有个村庄,也不知是归哪个县管,只有三、五十户人家,我们从不去打劫他们。” “那是因为你们兔子不吃窝边草,怕引来官兵端了你们山寨吧!”张樾笑道。 “这又没什么好丢脸的,我们寨子从元朝到现在,一直安然无恙,靠的不就是……够吃就好?”龙小寨主大言不惭道: “所以,我们跟后山的关系搞得比较好嘛。我爹告诉过我,后山确实住着奇人。他们在村里开了一家打铁铺,手艺确实是好。” “那为何说是’奇人’?” “他们似乎是师徒,很少与人交流,但做出来的农具、铁器,有很精巧、又实用,殷实者取之甚少,家贫者,分文不取。这,算不算奇人?” 花有财问他:“寨主是说,山洞里的机关,也是他们做的?” “这......这我就不能肯定了。不过,除了他们,还会有谁没事折腾个强水弱水,守株待兔,等着有人把财宝搬进来呢?” 龙小寨主这次除了山寨两个有异心的部下,心情也很好,他问花有财:“宋先生刚才说出来想办法,不知有什么办法可以进去?” “办法有很多,就看哪种比较方便。小寨主,附近可有烧石灰的石灰窑?” “这里都是山,当然有石灰窑!先生需要石灰?” 花有财点头道:“不错,刚才我看了,绿矾油的深度到小腿,若是搭木头也可以,只不过,会一直受到绿矾油的威胁,稍不注意便会烧伤皮肤。 还不如找些石灰,与绿矾油中和,等它们变成石膏,就没有腐蚀性了。” 龙小寨主一拍大腿道:“这我们能出力,要不显得咱长灵寨的吃白食!” “师傅,指直接将石灰倒入池子吗?还需要准备什么?” “人最好不进去,因为二者反应时,会生成二氧化碳。” 花荞连忙问:“阿爹,那是毒气吗?” “你呼吸时吐出来的就是二氧化碳,虽不是毒气,可里面空间狭小,突然有很多人对着你呼气,你就吸不到氧气,还不窒息?” 花有财在大明快三十年的经验告诉他,不要以为大明人听不懂你就不敢说。 在现代科学方面,他们就像一张白纸,那些显而易见的常识,哪怕是些他们没见过的名词,你只管告诉他们,他们会用自己的方式理解和记忆。 他教花荞的时候就是这样,他自己觉得很成功。 “附近有毛竹吗?”呼延锦问道:“我以前见过用毛竹槽道,将水引到水车上,我们能不能用毛竹,将石灰浆从外面送进里面的镪水池里?” “毛竹有啊!村子附近就长着许多。”老六叫到:“等我回去系了裤腰带,就带人去砍毛竹!” 要人手,长灵寨里有的是,天黑之前,大家就搭起了一个竹架子,外高内低,石灰乳顺着竹槽往洞里流去。听说生成的气体没有毒,龙小寨主打算进去看看。 花有财笑着指指洞内,里面已经一片漆黑,之前点的火把也因为氧气不足,全都熄灭了。 “照这个速度,我们明早进去,刚好合适。大家抓紧时间休息,明天过了镪水池,什么机关等着大家。” 阴影里,那双眼睛闭了起来,只喃喃道:“石灰浆中和......二氧化碳......氧气......那是什么?难道他是巫师?不像啊!” 有人送了咸菜、米饭和水过来,大家也不想回去,就在洞口附近生火取暖,坐在火堆边休息。 “真没想到,易呈锦就连死了,还要给我们找那么多麻烦。” 张樾用一根长木棍,轻轻拨着柴火堆,兰溪坐在他身边,头歪着,靠在他的肩上。 呼延锦却摇摇头说: “全靠这位前辈,让他拿不到这些财宝,才逼他借着汉王动手时动手,否则,让他再蛰伏三两年,用这些财宝做军资,在大明各地屯军或收买转化军队。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这倒是,这些年虽有小暴动,但大明整体安定,百姓的生活就比二十五年前更富足。呼延,明明是宋皇的钱财,为何你说‘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张樾心里还是觉得,这么大笔财富,应该去充实大明国库。 花有财笑道:“泱泱中华几千年,宋皇的钱,不是从大明百姓的祖宗身上剥削来的? 大明的窟窿太大,光是这一笔钱,皇上两个朱批就花完了,还不如我们把它用到立竿见影的地方。” 他犹豫了一下,说到:“吾夜观星象,发现再过几年,本朝将有连续数年的干旱,大旱之后蝗灾便起,到那时,大江南北还不知要饿死多少人。” 大家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呼延锦暗叹:难怪皇上说,就算师傅没有说过他的坏话,也留他不得。师傅随便观一下星相、遇一下游方道士,说出来的都是耸人听闻! 他又扳着指头数了数,不行,那时老二可能刚好出生,得多囤点粮食。 第392章 机关门巨子终现身 初春的阳光和着鸟鸣,一起洒在山洞前的草地上。如你仔细听,会听见枯草下面,蠢蠢欲动的草长的声音? 不,你听到的是花荣在山洞里叫: “阿爹!真的变成石头了!” “什么石头,是石膏,比石头脆多了,不信你踩踩......” “阿爹!你是我亲爹吗?......” “叫你踩你就踩?还使劲踩?” 父子俩正在看石膏,他们已经搬着不少木板进来了,呼延锦指挥着大家把板子铺在通道上,就算有些软,也不至于陷下去。 过了镪水池通道,又走了几十步,通道突然转了个弯,他们又来到一个宽敞的山洞里,而且这里居然有风,火把上冒出的烟明显的飘动起来。 他们的眼前出现了一扇,雕刻得非常精致的石门。 门上刻着十几、二十个字,花荣用火把照着,读到: “什么非什么......明鬼......天......什么......” 这是秦篆,和大明的字差了很远,花有财也不认得,但他知道“明鬼”出自哪里。于是顺着石门上的字形,半蒙半记念道: “兼爱非攻、尚贤尚同、明鬼天志、非命非乐、节用节葬。” 之前说后山住着的奇人,花有财就有些怀疑是墨者,可是墨家在秦朝之后,基本已经销声匿迹,如今已经是明朝,怎么还会有墨者? 现在看来,真是墨者无疑,这也就不难解释山洞里怎会有机关了。 到现代,墨家机关术,几近失传。 “想不到......你居然知我墨家道义......请问这位先生......是否我门墨者?” 山洞里响起一个空空的声音,却并不见说话之人。 呼延锦举起火把朝洞顶四周照了一圈,本想看看有没有蝙蝠人挂在洞顶,却意外发现洞顶四角分别有一个像蛇、鼠洞大小的洞口。 他眼神示意了一下花有财,花有财笑到: “在洞壁上凿出管道来传音,你们也是厉害。此处山石为混合石质,你们没少用那些绿矾油吧?” 见管道里没有声音,花有财又大声道:“我并非墨者,不过,我很仰慕墨翟,墨家是一个伟大的,崇尚科学的学派......” 他话音未落,在通道的拐弯处,已经出现了三个人。 他们身穿极朴素的宽袖交领袍子,领头那位看上去亦有四、五十岁。他们走到花有财面前,郑重作揖道: “得先生赏识,墨枷不胜欢喜!” 他见花有财面有疑惑,笑着解释到: “鄙人姓墨名枷是也。” “难怪......失敬失敬!”刚才听还觉得“墨家不胜欢喜”有些不通顺,原来是他的姓名。 花有财也挺激动的,自己在大明居然还见着了墨者,说明秦朝以后,他们还一直在默默传承,估计是门槛太高,所以墨家的弟子很少。 《史记》上记录墨子,只有寥寥二十四个字,也并未单独列传,猜测也是找不到其传人及资料的原因。 墨枷看看他们,问道:“据吾所知,易居士已身死京城,你们还敢觊觎,这并不属于你们的泼天财富?” 呼延锦笑道:“金银珠宝,本就一物,宋朝已灭,易呈锦能得到它们,是他的缘分。可惜他一心要掀起大明战乱,最终死于非命。 我们将这无主的财富,用来救人保命,自己也只取所需,恐怕是这些财富的最好去处。若非如此,它们又会成为新的导火索。 金银本无过,救人杀人,不过是人的一念之间。” “哈哈哈哈......”随着墨枷的笑声,那扇石门“隆隆”的打开了。离门最近的花荣,看了一眼呼延锦,见他并不反对,便走了进去。 龙小寨主、老六也跟了进去。他现在才知道,所谓半成,已经够他们整个寨子重新建一个寨子,安家生活了。 “墨枷希望呼延先生说到做到,龙枫小友说过,可以信任你,看来,他所言非虚。墨枷便将它们交给呼延先生了。” 原来,他认识林龙枫。 林龙枫和程映雪两个,正月初一也在京城之中,只不过,行动之前,他就把岳父打晕,并没有去天坛。 可程济醒来后得知易呈锦被杀,气血攻心,竟瘫在床上起不来。请郎中来看,也只说不要移动,慢慢将养,等心病好了,人就能动了。 林龙枫只好派人回去通知顾月娥,他们留在京城照顾程济。 墨枷和呼延锦、花有财以及长灵寨老二,都没有进放财宝的内洞。 “不,呼延还有个不情之请。”呼延锦摇头道: “我师父预言大明连年大旱,蝗灾、饥荒会席卷大明,师父还说过,大明正处在气候变化极端的时期,地震、极寒都会出现。 这些财宝不是一次两次用完,还需墨先生的机关术为其保驾,再加上前山还有长灵寨相互呼应,相信必能万无一失。” 老二这才相信,天下真还有不贪财宝之人,先有墨枷,后有呼延锦。 墨枷看着呼延锦,沉吟片刻笑道:“既然呼延先生有所托,墨枷与弟子虽然势单力薄,必尽心竭力,不辱使命。只不过......” 他向花有财作揖道:“在下还有些疑问......要向这位先生请教。” 花有财知他要问的问题,必是与这些机关有关,也欣然点头道: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呼延锦也将自己的想法,跟张樾、龙小寨主他们又梳理了一遍,张樾也觉得,有墨家参与,这事要稳妥得多。 按照之前约定,呼延锦和小寨主各拿半成,龙小寨主对墨枷道: “你们墨家也参与此事,你们也该有一份。” 墨家看着满箱的金锭,拿起一块笑道: “不拿你们也不放心,既如此,在下就用这块金子,抵看守费用吧。” 海英、海明带着人,和花家父子装车直奔通洲三河县,顾月娥则跟着呼延锦他们,一同回了京城。 他们回京这日,先跟着顾月娥去见了林龙枫,林龙枫肯定的说,王振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确定了赵曦找王振一事是假,那就好办了。接二连三针对王振,必是内鬼无疑。”张樾笑道:“待我去审了那个金吾卫,再去找皇上要人。” 是啊,明天就是正月十五,虽没有灯会,可也要喜气洋洋过节不是? 第393章 计划有变等待指婚 大人回来啦! 像春风吹进了重华宫,把围着海华打转转的黑豆,都染成了新绿色。 这几天花荞没闲着,自己的工具箱这些不好带的东西,都被她各种借口,送到了呼延锦府里去了。 她就要离开这里,正月十五,太皇太后出发去潭拓寺,她已经跟皇帝哥哥说好,让自己去送行,送到潭拓寺,住一晚再回来。 这一出宫,花荞就不打算回来了。 等到皇帝哥哥,发现她既不在宫里,又不在潭拓寺,她早就和呼延锦隐姓埋名藏起来。只不过,要连累一无所知的太皇太后。 才过了晌午,就听海华来说,大人一早回来了,还有四个字:老少平安。 张大人来向皇上要了一个人,是李福的干儿子李源。估计,芸姑姑那事有眉目了。 晚膳过后,花荞笑眯眯的说:“走,咱们瞧瞧太皇太后去,说不定,张大人审李源有结果了。” 花荞和灿儿正要拐上西路,忽然看见拐角处有两个人影,花荞一把拉住了灿儿。 原来前面的两个人,背对着她们的是井源将军,对面站着的是嘉兴。只听井源说道: “明......明天早朝,皇上就要给我们赐婚了,我......我就要调到前殿去......不能再见你了......” 这是大明的规矩,皇上指婚相当于是定了亲,等到孝期一过,就可以择日完婚。在这期间,准驸马是不可以见长公主的。 井源心里有些遗憾。 嘉兴倒是无所谓,见不见都是一个样,还能长出一朵花来?她正想对井源冷嘲热讽一番,忽然看见不远处墙角有个影子,再一细看,下面露出一点点白色的裙角。 她认得,那是花荞的裙子。几个长公主,就她爱穿那么素色的百褶底裙。 嘉兴心里一惊,想不到,花荞竟敢偷听! 这时不明就里的井源突然问:“宝应长公主是不是指给呼延大人?他们要是不能在一起,那就太可惜了......” 嘉兴差点脱口而出“她想得美”,忽然瞪着眼问:“你怎么知道他们俩的事?” “上次在太庙,我看见呼延大人,不顾一切的冲进去抱着宝应长公主......宝应长公主知道呼延大人跪在雪地里,自己已经爬不起来了,还要拼着命的去维护他......” 每每回想起来,井源还是会觉得唏嘘。 看见井源一脸羡慕的表情,嘉兴气得火气差点把眉毛点燃了,可她眼珠子一转,按捺住满腔怒火道: “皇兄既然已经愿意成全我们,他那么疼宝应,怎们会舍得棒打鸳鸯散?当然是将宝应指给呼延锦喽,本宫听得清清楚楚,不会有错。” 井源松了口气,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放心你个鬼!呼延锦是你爹啊?你操哪门子心?本宫竟然要嫁个傻子! 她清了清嗓子说:“本宫先走,一会你再出去。” 等了好一会,确定他们都走了,花荞才敢大口呼吸。 “长公主,这下您可以放心了!圣旨一下,您可就是咱家大人的人了。”灿儿抿嘴笑道。 花荞一颗心也激动得要从嗓子里跳出来:皇兄居然要给他们赐婚了!嘉兴到底是跟太后住着,什么都比她们先知道。 那......她是不是应该等到正月十六,赐婚之后再走? 到时,他们是有婚约的夫妻,就算将来有朝一日被找到,对他们也好,对皇上也好,都能有个余地。 花荞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决定去太皇太后宫里碰碰运气,万一遇到那足智多谋的舅公,岂不是多一个人拿主意? “你不是傻了吧?圣旨一下,你家大人就是我的人了!” 花荞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花蜜的甜香,主仆二人嘻嘻笑着,拐上了西路,脚步轻快的往寿安宫去了。 太皇太后的寿安宫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她去寺庙,什么也不需要带,宫里的东西也都用不上了,陪嫁的房产田庄,都在南京,金银饰物清单,也都交给张樾了。 剩下一些太宗皇帝旧年里赏给她的首饰,她没舍得送给那些年轻嫔妃们,正一件件的拿出来看,回忆着太宗皇帝给她的,不多的温情。 看见花荞走进来,太皇太后笑道: “正想着你,你就来了。皇上今儿来过了,他说,让你别去潭拓寺,这才刚开年,宫里事情多,没准还要用上你。你就听皇上的,你的心意哀家领啦。” 花荞心里一动,皇兄是不是指赐婚的事?她连忙行了个礼,应到:“是。” “你来看看,这几套贵重的头面,哀家舍不得送人,这是你朱家的东西,哀家就送给你了。你亲自去草原,把你皇祖父接回来,有这份孝心,这是你该得的。” 太皇太后最后看了一眼,那些精美华贵的头面,她盖上首饰盒盖,隔断了她,最后一点宫廷回忆。 花荞谢过太皇太后,陪着她在寿安宫里走走。 她小心翼翼的问:“皇兄今天来,有没有说......正月十六......有什么重要的事?” 太皇太后笑着拍拍她挽着自己的手说: “你是说指婚的事吧?哀家也是今天才知道。问了皇上,皇上只说让哀家放心,四个妹妹的夫婿,都是他精挑细选的,不会让你们吃亏。 他还特意对哀家说,会给你备上双倍的嫁妆,不叫你委屈。” 花荞脸一红,笑道:“我哪里是想问这个张大人明儿送您去,还要在寺里住几天吧?那开朝他可赶不上了。” “怕什么,孝期还早着呢,你大婚他总赶得上的。”太皇太后偏要逗她。 她本以为弟弟喜欢花荞,自己还想撮合他俩,没想到,两人没走到那一步。 又说了几句,见张樾也没来,花荞便告辞回去了。 回到宫里,灿儿便迫不及待的,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小七和小高。两人也非常高兴,但又觉得像太阳从东边升起一样正常: 长公主不嫁大人还能嫁谁?两个人谁还离得了谁? 计划变了,她赶紧写了封信,卷成细筒,塞到一截细竹筒里交给小高。 小高把它挂在黑豆的脖子上,把它带到那个狗洞前面,指着狗洞说: “黑豆,去!吃鸡腿!” 黑豆两只耷拉着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每次到公主巷呼延府里,刘婶都给它鸡腿吃,后来,小高干脆把呼延府强化成“吃鸡腿”。 试过几次,他都能准确的找到吃鸡腿的地方。 黑豆对着小高摇摇尾巴,低头从狗洞里钻出去,趁宫卫不注意,一溜烟出了神武门。 开开心心吃鸡腿去了。 第394章 杀鸡儆猴夜长梦多 花荞在寿安宫没遇到张樾,黑豆在公主巷也没遇到呼延锦。 海安抽出重华宫的竹管,另外拿了一根他们的空竹管系上去,还奖励了它一个鸡腿,黑豆也不客气,叼着鸡腿便回宫去了。 “快看!重华宫的黑狗还会自己出去找吃的!” “还真是黑豆,宫里没母狗,它肯定要往外跑,撩了母狗,回来要补充点营养。” 黑豆:你个臭流氓! 宫卫们知道它是重华宫的狗,也不伤它,几人嘻嘻笑着,假装要抢它的鸡腿。黑豆肯定不干啊,哼哼唧唧的左右闪躲,翻了宫卫几个白眼,进了神武门。 小高一看换了呼延府里的竹管,知道黑豆已经把信送到了。传信官黑豆,正坐在院子里,享受着它的劳动果实。 呼延锦还没回府,是因为张樾已经把李源和他的口供,一起送回武英殿了。 皇上把他也叫了过去。 “张樾,说说吧,你都审出了什么?” 朱瞻基已经看过了口供,虽然事出有因,但他不能让这样的事,在他身边发生,不管什么原因。 “这次我们出宫,到了灵山野狼谷,易呈锦的营地已经被全部烧毁,并无新的人证。回来之后,我审讯了自称见过赵曦的金吾卫。结果......” 张樾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李源,说到:“那金吾卫翻供说其实并无人来找王振,而是李源授意他这样说。所以臣又找皇上提审李源。” 跪在地上的李源低着头,可背挺得直直的。 义父说过:宫里的内侍,站着的时候腰是弯的,因为我们缺了点东西,是服侍主家的下人。可我们跪着的时候,腰是直的,因为那时,我们才属于自己。 皇上看着李源叹了口气: “你的本心是好的,但做出来的事却不能原谅。” 李源给皇上磕了个头,愤然问道:“那我义父就白白死了吗?若不是王振将我义父手上的木头夺走,活着的就是我义父,而不是他!” “带王振、陈涛。” 张樾说完,候在殿外的王振被带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人,那是去年下南京时,同船落水,但是最后获救的一名内侍陈涛。 看到陈涛一脸皱巴巴的跪在自己身边,李源吃了一惊。 “陈涛,你给圣上说说,那晚你在漕河里挣扎之余,你看到了什么?” 那时,陈涛和王振一样,都是在太子东宫外殿里做事的太监。掉到漕河里,最后能活下来的只有三名太监,其中就有他们两个。 陈涛双手着地,哪还敢再说什么?今天在锦衣卫大牢里,听见那些鬼哭狼嚎,到现在头皮还是发麻的。 “那那......晚,天太黑了,我沉下去又浮起来,自顾不暇,什么也没看到......” 陈涛是看到李福和王振漂在前面,好像他们还抓着一块木板,可后来只有王振一人活着,他还顶替李福,到了内殿当差。 这就很让陈涛浮想联翩,更不用说羡慕嫉妒恨了。 回到北京师,皇太子一下成了皇上,王振是成年后才进宫的,之前也是考过童生的读书人,他是皇上身边唯一识字的太监。 皇上愿意让他办事,所以他的地位,扶摇直上。 有次李源来向他打听,那晚他们被溺漕河的情况,陈涛便添油加醋说了自己的猜想。 “我第一次浮出水面,还看见李公公和王振在前面一起扶着一块木板,等到我沉下去又挣扎起来,便听见前面有扑腾水声,仔细看去,就只有王公公一个人在木板上了......” 他神秘兮兮的说:“那块木板本就受不起两个人的重量,李公公都这样了,我哪敢上前?还好,有船家发现了我们,这才得了救。” 他一句没提王振害死李福,可又句句都在说,李福是被王振害死的。 到了皇帝面前,他哪敢胡说,萧忠还在前面站着呢,那天他也在水里,漂在河面上,能看见几米的地方,他能不知道吗? 说“什么也没看见”,才是最合适的。 这下,李源的背也挺不直了,不知是陈涛骗他,还是被锦衣卫威胁,改了口? “皇......皇上!他之前不是这么说的!他说......”李源自己打住了,现在说这话还有什么意义?他心中暗暗叹了口气道: “皇上,您就看在我义父和我,服侍您多年的份上,留小的一个全尸。” 这是受罚而死的太监,能得到的最好待遇,净身房里藏着的宝贝,可以随他尸身一起埋葬。 “准。” “不错,我是为我义父报仇,才趁着绊倒王公公,上前去扶他的机会,将一个换下来的旧络子,扔在地上,佯装是从王公公怀里掉出来,谁知,被宝应长公主看出,那个络子是从扇子上剪下来的。 一次听说赵曦是河北蔚县人,我就想起,王公公也是蔚县人,便找贿赂了宫卫,让他告发王公公,说赵曦曾来找他。” 王振一言不发,心中却暗暗心惊,看来,自己要想坐稳御前第一内侍臣的位置,还需要更大的权利,和更狠的手段。 而这一切,都来自于龙椅上的那一位。 “李源,朕念你一片孝心,准你全尸下葬,你就安心去吧。陈涛,居心险恶,朕留你不得,你就与李源路上做个伴吧。把他二人带下去。” 呼延锦和张樾离开武英殿的时候,在殿外正好碰上回来的萧忠。 萧忠看了看呼延锦道: “皇上已经知道,你瞒着花有财未死之事,你自己要早做打算。还有......” 想想他又觉得自己话太多了,把那半截话硬生生的吞了下去,朝二人一拱手,进了武英殿。 “我也觉得......皇上今日叫你来,只不过是用李源来敲打你。”张樾皱起了眉: “明天十五,我要送太皇太后到潭拓寺,一来一回要个三四天。刚才在你来之前,皇上跟我说,已经告诉太皇太后,不让花荞去送行了,只怕你们的计划有变。” 呼延锦刚才在殿中已有疑问,皇上让他来看一场与他无关的内侍官司,萧炎失踪了十几日,还有萧忠刚刚吞下去的那半句话...... “那......今晚能不能走?”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一切叠加起来,就是一个不好的信号。 “我这会也不能进后宫了,除非有太皇太后召唤。”张樾知道,就算是进去,要把几个人都带出来,也不是易事。 “我们先各自回去,明天花荞总要去宫门送行的,只能随机应变了。若是能走,你在城门外的潸然亭等着。” 呼延锦点点头,宫门外,二人匆匆作别。 第395章 十六开朝赐婚落榜 呼延锦一回府里,海安就把黑豆送来的竹管交给他。 “午后送来的?” 那就是最新的消息,因为午后皇上一直都在武英殿,不会再有什么新的旨意。 看了花荞的几行字,呼延锦的心狂跳起来:难道,这就是萧忠没说出口的半句话?自己竟误解了皇上的好意! 可若是做驸马都尉,皇上有什么必要敲打自己? 几个念头心下浮动,但他的声音里,已经有了掩饰不住的喜悦,他转身便往大门走:“海安,备马!我要去张将军府!” 张樾拿着花荞的纸条看了两遍,花荞说得清清楚楚,正月十六,皇上在大殿上论功行赏,还要给四位长公主赐婚,包括他俩。 “这是好事啊!”张樾笑道:“想不到,皇上竟然会放过你。做了驸马都尉,你可就彻底只管吃喝玩乐,伺候长公主了。” “咳咳咳......你能往好处说吗?至少祝我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吧?”呼延锦哭笑不得。 皇上把信得过的驸马都尉放在御前,做个低阶武官,或是在翰林院任个典籍也是有的。这也是呼延锦唯一想得到,皇上能留给他的出路。 “既如此,你们也不要急着冒险,等指婚圣旨下了也不迟。我看,花荞也是这个意思。只是......” 呼延锦接到:“我猜你的感觉和我一样。” 两人沉默了片刻,张樾拍拍他的肩:“君心难测。暂且按兵不动,我尽快赶回来,也不教你孤助无援。” 正月十五,玄武门外。一辆没有任何装饰的马车,静静停在那里。 太皇太后带着仙草、仙姝,还有两个愿意出家的内侍,从玄武门出了皇宫。 张氏脸上带着微笑,与其在宫里如履薄冰的做一个古董,还不如到寺里安全清静。 也让新皇对自家哥哥、弟弟放了心。 皇后和太后,刚才在寿安宫外已经辞了行,送出来的,只有花荞。 狗脸既腰牌的黑豆,也跟出门来闲逛。 它远远就看见了,张樾身后几个侍卫里站着的呼延锦,就像看见了鸡腿一样高兴,跑过去后腿直立起来,“呼哧呼哧”的抱住呼延锦的腿,使劲摇尾巴。 花荞这才看见,师兄穿了便装站在后面,正对着黑豆挤眉弄眼。 小高那个汗颜啊,你这不是暴露目标吗?还好今天没打算行动,要不,把宫卫吸引过来,不就前功尽弃了? 等小高把黑豆带走了,花荞才走到呼延锦面前。两人快一旬没见面了,惆怅和思念一样多。 “你信上写的,是太皇太后告诉你的?” 花荞摇摇头,有些害羞的说: “是我无意间,听到嘉兴对井源说的。皇兄一向支持我们,我相信他也会明白你我的心意。” 呼延锦知道,这个时候跟她说:你皇兄现在是皇上,和以前身份是皇太孙、皇太子的时候不同了。花荞肯定听不进。 “好,现在师傅和花荣,应该已经到了地方。万事俱备,只等我们。 通州算是灯下黑,他不会想到,我们连顺天府都没出,而且那里交通便利。福建我们也买了庄子,你要是喜欢,我们还可以去云南。” 呼延锦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这是他们一辈子的事,他愿意等花荞想清楚。 “明天......就是十六了。”花荞抬起头来,正好迎着他,温柔到要将人融化的眼光。 “那咱们大婚之前,都不能见面了?我想你怎么办?” 花荞抿嘴笑道:“忍着!” “长公主!”灿儿在旁边轻轻唤道。 “过去吧,应该是马车要走了,我送他们到城外,你......”呼延锦恋恋不舍的说: “你保重,为了我们的将来。” “你也保重......为了我们的将来。” 进了玄武门,黑豆又像颗炮弹一样冲了过来,花荞没提防,差点被它扑倒。 宫卫都偷偷的笑了:没人有这胆子敢扑倒长公主,也就你小子了!他们刚才都在跟小高逗狗玩,没注意灿儿将一包东西交给了呼延锦。 最后一包了,花荞已经把自己的东西,都化整为零的送了出去。 “妮子早下决心跟你离开了,好好待她。”张樾叹到:“我最迟后天也回了,回来你可要请我喝酒。” “喝酒算什么?去灵山一趟,你也没问我要什么。” “我将来要是短了,你还能不给我?” 城门口,两人马上挥手告别。 西风悄无声息的转了东风,再过几天就是惊蛰了,离万物复苏,也就这么一步之遥。 “众爱卿平身!” 意气风发的朱瞻基站在大殿外面,接受广场上文武百官的朝拜,这是属于他的皇朝。 “今日是宣德年第一次朝会,朕就要来个普天同庆。朕的第一道圣旨,就是给大明的四位长公主赐婚。吕大人。” 站在下面的呼延锦心中一动,昨天他去送太皇太后,吕熊到府里找他,刚好他不在。 吕尚书将手中圣旨展开,呼延锦别的没听到,长公主花荞后面,跟着的是武安侯之孙,翰林院侍讲郑彦! 郑彦? 怎么不是......呼延锦? 呼延锦全身血液仿佛被冻住一样,就像那天,在雪地里跪着。 后面他倒是被点了一次名,长陵大捷,呼延锦立首功,赏了金银布帛还有什么,他也没注意听,只等王振唱完,自己面无表情的出列,谢了个恩。 最后一道圣旨,赦免了几十个永乐朝、洪熙朝的罪臣之罪,有些还复了爵。 殿前广场一片沸腾。 宣布散朝之后,呼延锦想追上去问问皇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袖子被人拉住了。 回头一看,是徐之锦。 徐之锦对他摇摇头,他俩看着皇上离去,才转身朝宫门走去。 “皇上刚刚下的圣旨,而且,是四位长公主同一道圣旨,你让皇上怎么改口?”徐之锦刚才一听,也是满脑子问号。 皇上认识他们不是一年两年,明明知道他们两情相悦......难道皇上是舍不得呼延锦?那倒是好解释了。 皇上既是好意,他就得劝劝呼延锦。 他继续说到:“皇上对你应是寄予厚望,刚才你没听到?皇上要增选内阁,不限于大学士,包括‘七卿’也在增选之列。这是特意为你开的大门啊!” “我在乎吗?”呼延锦冷冷笑道。 徐之锦也笑了: “我就知道你不在乎,才替花荞试试你。” 第396章 兄妹角力孰重孰轻 徐之锦和呼延锦两人边说边走,出了皇宫。 徐之锦暗暗松了口气。 散朝出宫后,没有谕令,大臣是无法再进宫的,更何况,他刚才担心,呼延锦会不顾一切闯后宫。 “好在孝期还很长,花荞不会马上大婚,你何必急在今日?若是我,就去礼部查查,真定长公主还有多久及笄,你总得给皇上找好后路。武安侯府,皇上不用给交待的吗?” 徐之锦苦口婆心的劝道。他与花荞青梅竹马,但自己又立志要在朝堂做一番事业,当初从心底放弃对这位皇女的追求,就是担心出现今天这种局面。 呼延锦不同,他曾说过:不在朝堂,吴先生教书育人,师傅治病救人,九公解危救人,都是为天下、为百姓谋福祉。可是没有花荞,我却找不到另一种替代她,走向内心幸福的途径。 终究他爱她,比自己更甚。 “你说得对,是我太冲动。要皇上改口,除非替他找好替代的办法。谢谢你,之锦。当务之急我得安慰一下花荞,还不知道她会有多难过……她听到嘉兴和井源的话,十之八九,是嘉兴诈她……” 花荞在后宫,以前还有个太皇太后给她撑腰,现在,能称得上半个同盟的,只有孙贵妃。可上面还有皇后、太后,唯一能帮她抗衡的,只有皇上。 现在,他们要等待的,是一个花荞出宫的机会,只不过,抗旨逃婚……他们要隐藏得更彻底,自己要做的是找好后路,不可能让花荞以后靠东躲西藏过日子。 那样的日子,自己今生再不想过第二次。 他向徐之锦拱手道:“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有需要徐某的地方,你们尽管说。”徐之锦笑到:“我这辈子注定寻常平淡,并不代表,我不羡慕不寻常的跌宕。” 两人巷口作别,呼延锦很快回了府里,但并没有黑豆带来的信。 仔细想来,皇上对他和张樾都寄予厚望,若不是刚才徐之锦说起,他还没注意听,任锦衣卫同知的张樾,这次加兼理北镇抚司,刑诏狱。 太宗皇帝在锦衣卫中设立了北镇抚司,其实是由皇上亲自指挥管理,北镇抚司的权利及命令,独立于、且高于锦衣卫和刑部。 得北镇抚司之人,才是锦衣卫的实权人物。 从内阁之门向实权二品高官敞开,到给几十位旧臣平反免罪,这位年轻的皇上确实展示了他自己的魄力。 但对于吾辰良,终究是罪无可赦,呼延锦也永远背负着欺君之罪。 后宫得到消息的时间,几乎和前朝相差无几。 小高一脸愁容的从外面走进来,见到花荞,竟不知如何开口。 “怎么了?进来了杵在那里不说话,是黑豆又给你惹祸了?”花荞昨晚就没睡踏实,一早起来,就在等前朝的消息。 不过,赐婚是皇帝家里的事,就算宣旨,也该是最后吧。这会儿,才刚上朝呢。 “长公主......已经宣旨了......” “真的?”花荞激动的站起来,有些语无伦次:“那......我......师兄......” 小高已经想哭了,就像自己的新娘子被抢跑了一样:“不......不是师兄......是翰林院的郑彦......” “翰林院的郑彦怎么了?跟师兄有什么关系?”花荞不解的问。 “是您,皇上把您指给了翰林院的郑彦,不是师兄!”小高只好一口气说了出来。 “不......不可能吧?是不是听错了?嘉兴说了,嘉......” 花荞停住了,她的眼光成了金属灰,依次看着小高、灿儿、小七,一字一顿的说: “她骗我!” 寿康宫里的嘉兴长公主,终于可以放肆的哈哈大笑起来: “对!我就是骗你,你又能怎样?还想嫁给你师兄?做梦去吧!等你嫁进郑家的门,我再让人去告诉郑家,你闺中不守妇道,多次和自己师兄单独出门!” 她眯缝起眼睛,恶狠狠道:“竟敢跟我说什么不顾一切,冲进太庙抱着宝应?你很羡慕吗?那我就让她身败名裂!” “胡说什么呢!”皇太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嘉兴的偏殿门口: “给长公主指婚,是你皇兄的决策,你是皇帝嫡亲妹妹,一切都要以皇帝、皇权利益为重。不要再去招惹花荞,母后虽不喜她,但也不能让你生事,闹到不可收拾,只会让你皇兄为难。” 嘉兴悻悻的低眉敛目,等皇太后离开,劈手便将桌上的针线簸箩、花绷帕子,全都扫到地上: “以前母后、皇兄从不训我,自从有了你,我就不招他们待见!” 她已经忘了,在没有将花荞当做对敌之前,自己也曾是个活泼快乐的小姑娘。 重华宫里,一下回到了数九寒冬。 花荞扶着门框,倚门伫立。 门口挡风的厚帘子已经拆掉,芸姑姑还说,要寻几幅湘妃竹的画帘来,过了清明,就可以挂起来。 黑豆今早在院子里,发现了只冬眠醒来的蛤蟆,跟在它后面,最后了咬一嘴泡泡,这会正坐在院子里发愣。 说好的春天呢? 刚出去的小高匆匆回来,对花荞低语道:“皇上已经回到了武英殿,您现在过去,刚好没别人。” 花荞点点头,皇兄疼她,没准还有转机。 到了武英殿,朱瞻基一听传,立刻宣她进去。花荞深吸一口气:起码这是个好的开端。 “皇兄,花荞已经知道,您将花荞指给了别人。” “现在是‘别人’,很快就是自己人了。听说,你已经见过郑彦了?你们谈得还很愉快。”朱瞻基轻松的说到。 “嗯?谁?我不认识。” 朱瞻基笑道:“怎么不认识?郑彦刚刚才从朕这里离开,他说,对你很满意。宫市那天,他摆了一个摊子卖海螺壳,可是见过你了?” “海......海螺壳啊......” 花荞也想起来了,那个风度翩翩的白袍青年,后来,还在流水桥边擦身而过。 “可是,认不认识不是关键,关键是......” “关键是你还不了解他。郑彦这个人还是不错的,朕对着宗人府递上来的名册,想了好久,他虽不能袭爵,毕竟是世家子,也是凭真本事考的二甲十六名。 你的公主府这两年会新建,离皇宫不远。郑彦也答应朕,会善待你。皇兄一心为你,你能不能也为皇兄考虑?” 朱瞻基话锋一转,站起来,慢慢走到花荞身边: “皇兄初登大宝,根基未稳,身边很需要得力的助手,呼延......你就让给皇兄吧。” 花荞看着朱瞻基,愣住了。 第397章 从来天无绝人之路 花荞真没想到,朱瞻基说出这样一个,让她无法拒绝的理由。 她愣了半天,才从混乱的思绪中爬出来,亦坚定说道:“若是如此,花荞愿意不嫁,等到皇兄能够把他还给我那天。” 朱瞻基背着手,往前走了几步又说: “这是皇兄开朝第一道圣旨,皇兄希望你体谅。皇兄也在替呼延找一门合适的亲事,作为弥补,出了国孝,他年底便可成亲。” “皇兄!您......” 花荞满心失望,看来皇上是不可能改变他的决定,他还要将他的决定,一走到底。 “花荞听说,在孙贵人进宫前,您便与她相识,两人彼此都有好感。若是父皇阻止你们,将她另指他人,您会怎样?” 她努力控制着胸口的急促起伏,她不相信,皇兄不懂得这样的感情。 朱瞻基却很平常的说到:“若是父皇有充分的理由,我可以接受。生在皇家,情爱就是水中月、镜中花......得之幸也,失之命也。” “也许,您说的是对的。但我有我的坚持,两年也好,二十年也罢,如果这是为了大明,花荞愿意等。我只有一句:除了呼延锦,谁也不嫁。” “花荞!” 花荞不再看他,挺直了背,从皇上身边走了过去。 只听朱瞻基在她身后,斩钉截铁的说:“朕是你皇兄,长兄为父。朕,是大明皇上,君无戏言!” 他只看见她波澜不惊的背影,却没有看到,花荞的两行泪水,如决堤的洪水,一波一波的涌出来。 大明公主,绝不和亲。这是公主之幸。 她可以不嫁权贵,但是,就该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吗? “长公主......” “走吧。” 小高不知道怎么突然成了这样,昨天大家还在为花荞终于心愿得偿而激动,丫头们叽叽喳喳,盘算着着出宫要做些什么。 他自己也在油灯下,细细看了几遍师傅给的那个方子,出了宫……也许自己可以试试。 现在还是会出宫,可却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看着花荞离去,朱瞻基一言不发回到案前坐下,拿起毛笔准备接着写批语。没想到,“啪”的一声,硬是把手上的毛笔折断了。 他的心里也有气,什么道理都讲了,花荞怎么这样犟?呼延锦就那么好? 谈情说爱是一回事,谈婚论嫁是一回事,花荞太不懂事。 郑侯爷手握兵权,她嫁过去,有利于加大自己在九镇的势力。大同镇拥兵十万,又是北境的咽喉要道,非同小可。 圣旨已下,他不能因为花荞的反对,因大失小。 好在呼延锦没有找他闹,这一点朱瞻基非常满意。一个巴掌拍不响,花荞的公主脾气,闹两天,也就过了。 “萧忠,交待下去,看好重华宫,别让宝应做傻事。另外,萧炎已走半月,还没消息?” 朱瞻基从王振手里接过了新的毛笔,在赤砚上沾了沾。 萧忠忙答到:“应该还要一些时间,毕竟都是陈年旧事,要深挖也不容易。” “嗯。张樾回来,让他先来见朕。” 武英殿恢复了平静,花荞落下的泪,消失在风里,无踪无影。 公主巷里,海安终于等来了黑豆。 “刘婶!黑豆来了!” “黑豆!哎呀,乖狗狗,来来来,吃鸡腿!今天吃一个,拿一个!......真是造孽,大人都等半天了......” “我去关门,别让它跑了,大人一准还要回信呢!” 刘管家已经去了通州,这里就留下刘婶带了两三个小厮,照顾呼延锦的起居。 呼延锦已经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也不等海安送进去,他自己就冲了出来,迫不及待的打开纸条看起来。 什么内容还没看清,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被一滴眼泪湮开的字。 花荞......哭了? 呼延锦心痛到无法呼吸,这时候,还要理智作甚? 他一眼扫过去,花荞说:她去找过皇上,可是皇上态度很坚决,叫他千万不要去碰壁,留些余地,等皇上盯得没那么严,自己会办法出去。 她这是在安慰他,让他不要冲动。 花荞还被关在皇宫,他有什么资格冲动? 黑豆啃了一个鸡腿,满意的带着另一个鸡腿回去了。 它带回去的只有五个字:不要哭,我在。 又是一个阴沉沉的黄昏,后宫里一点多余的声音都没有。 花荞在窗边坐了半天,小簸箩里打络子剩下的几截用不上的丝线,都被她不知不觉中剪成碎段。 “既来之,则安之!”她把剪子往簸箩里一扔,抬头对小高说: “走,咱们去过逛逛。” 身边几个人本来都紧张的盯着她手里的剪子,生怕她有什么想不开,现在听她这么一说,大家才放下心来。 灿儿赶紧拿来一件风帽披风,笑道:“就是,天塌下来还有咱家大人呢,去御花园里走走,散散心。” “不光是散散心,我们还要出去找找,有什么办法可以溜出去。”花荞又变得斗志满满。 小高哑然失笑:“我的长公主,宫墙我自己上去都要利用工具,关键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这要得想黑豆这样,让他们视而不见才可以。” “是啊,长公主,今天您回来以后,重华宫包括漱芳斋附近,增加了不少金吾卫。听说,是今年金吾卫招的新人,还增补了不少。” 灿儿今天见了一个熟人,不过那熟人说,要给长公主一个惊喜。 小七嗤之以鼻道:“什么增补新人?明明就是增加人监视我们!” “那更要去看看了。反正,已经没有比现在更糟的了。我去瞧瞧,皇兄把我当成了几级要犯。”花荞扬起下巴,抬腿出了殿门。 小高和灿儿跟在花荞半步之后,三个人经过漱芳斋,去了御花园。 “对了,嘉兴是许给了井源吗?” 花荞看着漱芳斋,这才记起来另外和她一起,写在同一道圣旨上的三位妹妹。 “是的,井源将军以后有得受了。”灿儿捂着嘴小声道。 “难怪......今天井源应该不会在后宫巡逻了吧?” 小高点点头,说到:“今天我出来几趟都不见他了。” “哎!可惜,上次清理禁卫,认识的都走光了......” 花荞有些遗憾的说,再加上太皇太后这一走,张樾怕是再没有机会进后宫了。就像小高说的,宫墙那么高,宫卫又密密麻麻,变成鸟儿都不一定飞得出去。 除非变成黑豆。 “谁说认识的都走光了?”灿儿忽然掩嘴笑道: “长公主,您看,他是谁?” 第398章 惯常地有漏风之门 灿儿看见一队巡逻的金吾卫过来,笑道: “长公主,您看那是谁?” 花荞看了一眼领头的,确实已经不是井源将军了,那个人,自己也不认识。 “不认识……” 话音未落,她便看见走在最后的一个金吾卫,正在悄悄向他们挥手。 花荞也笑了,还真有个熟人,滕子俊之前就说过,年前他们在宫外训练,年后就进宫来了。 领头的将军看见花荞他们走过来,立刻指挥大家停下来微微垂首,给长公主让道。 花荞走过滕子俊身边的时候,他调皮的挤了挤眼睛。 她顿时心情大好。 阿爹曾说过,一个人气运如何,要看他本身是带着阴气还是阳气。 若是意气风发的阳气足,吸引到的就是好运,若是本身就蔫头耷脑的带着阴气,吸引到的就是霉运。 哎呀,阿爹还真是活神仙……花荞美滋滋的想: 滕子俊,说不定就是,宫墙上为我开的一扇门。 御花园里除了忍冬,大多数花还没有生出新芽,可现在它在花荞的眼里,也觉得美丽无比。 “长公主,您看,迎春花已经开了,好漂亮!” 灿儿走上前去,折了一支带花带叶的,正要编成一个手环。 花丛的那头传来一声讥笑: “这么贱的花,都有人夸它漂亮,是不是气晕了头,连哭都不会了?” 真是冤家路窄,正想着如何给她找点麻烦,她却自己送上门来。 花荞笑道:“迎春花又叫金腰带,天下秀才都指望着迎春纳福,三月里的会试一举登榜,到金銮殿里做天子门生。 它怎么会是贱?若是连金腰带都贱了,岂不是说,颁发金腰带的皇上……” “你!歪曲事实!花荞,你既如此伶牙俐齿、巧舌如簧,又怎么没有打动皇帝哥哥,把你另嫁他人?” 嘉兴“咯咯”的笑着,从迎春花丛后面走出来: “本宫早就知道,你要嫁的是翰林院一个侍读,可我……偏不告诉你。让你没机会去找皇帝哥哥,改圣旨!” “嘉兴,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厚颜无耻,若不是因为怕连累井将军……这么个好人,你以为你干的那些破事,还能瞒到现在?” 花荞又笑到:“再说了,还好不是将郑侍读指给你,否则,侯府恐怕要连夜来退亲了。” “你敢侮辱我?凭什么让你觉得,你比我更高贵?侯府看得上一个外族嫔妃生的女儿,却看不上当今皇上,唯一的嫡出妹妹?” 嘉兴已满十七,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她虽个子比花荞矮些,无论是气质还是样貌,她绝不承认输给花荞。 更何况,自己的高贵与生俱来,而花荞的拔尖,不过是皇帝哥哥赐给她的,可以给她,当然也可以拿走。 花荞看着眼前那张自以为是的脸,摇头道: “这不是侯府看不看的上的问题,而是人家文质彬彬、英俊博学的郑公子,看不上一个不懂装懂,颐指气使的白痴。一不小心得罪了你,还要被你满门流放,那可不就……得不偿失?” “你!” 嘉兴听到这个词有些耳熟,忽然想起不久前的宫市上,那位卖海螺的白袍青年。 难不成,那位就是郑侍读?倘若真如此,那就是皇帝哥哥偏心,明明郑侍读比井将军长得更俊! 难怪花荞有心情出来逛花园,原来是看上了那位白袍青年郑彦。 长公主嫁人有自己的公主府,并不需要伺候公婆,长公主、驸马都尉都有自己的俸禄,不用依靠婆家。将来他们的儿子,皇上会另封爵位,也不用沾婆家的光。 这样想想,一辈子那么长,驸马有张俊脸,比他曾任过什么职位重要多了。 郑彦虽比不上呼延大人,可比起自己那个战战兢兢、话都讲不清的井源,强的不是一点半点。 “这样看来,姐姐对自己的驸马很满意喽?”她冷笑道: “姐姐变心还真快,嘉兴还真是小瞧你了。” “哪有什么变心?师兄还是我的师兄,永远都不会变,只不过,多了位一表人才、温文尔雅的郑郎......而已。” 小高注意到,花荞对这位郑侍读,还真是不吝赞美之词,就这会功夫,她就不带重复的夸好几次了。 那天他没跟去宫市,难道这位郑公子真那么好? 他都这么想了,亲见过郑彦的嘉兴更是气急败坏:凭什么好男人都是她的?我只得个小侍卫,她却能享齐人之福? 嘉兴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可却被迎春花的枝条勾住了衣袖,气得她连拽了几下,才挣脱开来,怒气冲冲的走了。 “长公主,您可把嘉兴长公主气得够呛,还好她见不到井源将军,要不,小的怀疑将军要成出气筒了。” 小高疑惑的问:“那个......那个郑侍读,真有那么好吗?” 花荞和灿儿对视了一眼,都笑了起来,她道:“他好不好对我来说无所谓,可现在,他让嘉兴觉得有所谓,那就够了。” 回宫路上的嘉兴,心里还真是掀起轩然大波,她闷闷的问身边的婢女: “你们说,那天那个卖海螺的郑彦,比井侍卫如何?哪个更配得上本宫?” “哦,是他呀!在样貌上,郑大人确实......可井将军对您忠心耿耿、言听计从,这还不够吗?” “对啊,长公主,井将军对您忠心不二,总是变着法子讨好您,再说,您与井将军已经好了那么久......” “啪!” 嘉兴一个巴掌甩在鹂儿的脸上,她咬牙切齿的说: “谁跟他好了那么久?别人就是玉树临风、风流潇洒,他就是忠心不二、言听计从!我要的是驸马,不是一条狗!” 莺儿、鹂儿是嘉兴的贴身宫女,从小到大都跟着她,这两年姑娘大了,心性也变了,两个婢女也搞不清楚怎样才能讨长公主欢心。 真是气死人了!嘉兴黑着一张脸进了寿康宫,远远看见正殿里坐着的母后,她便鼻涕眼泪流了个满脸: “母后!嘉兴不愿嫁井源!” “怎么了?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皇太后上面少了个太皇太后,正舒坦着呢,忽然看见嘉兴哭着进来,把她吓了一跳。 “母后,”嘉兴索性跪到皇太后腿边,抱着母亲的腿,可怜兮兮的说: “井源一介武夫,粗鄙轻薄,嘉兴不想一辈子对着这样的人。” 原来是这事,这个女儿从小被父兄宠着,这样此一时彼一时,也不是头一回。不过,这毕竟是她的终身大事,不顺着她,以后过得不好,一辈子埋怨。 皇太后有些于心不忍,笑道: “井源你不嫁,那你想嫁谁?” 第399章 嘉兴被拒花荞生计 皇太后对这个小女儿,虽说管教,可在她的终身大事上,还是愿意迁就着她。 连续丧亲,让这个本来早就可以出嫁的女儿,要拖到十九岁才能嫁人,皇太后心里已经觉得女儿可怜,再让她嫁个不如意的驸马…… 所以她问嘉兴:“不想嫁井源,你想嫁谁?” “嘉兴想嫁郑彦!母后,郑彦人长得俊,又温文尔雅,他不会欺负嘉兴。他又是二甲进士,博学多才,将来,还能管教好我们的孩子。 还有,成亲之后,郑彦还能留在翰林院,好过井源只能在府里游手好闲,今天宠个猫,明天宠个狗,那我还要不要活了……” 嘉兴泪眼婆娑的晃着母后的腿,又道:“皇兄偏心,明明我才是他的亲妹子,他却把好的留给宝应……母后,若要我嫁井源,除非把宝应嫁给太监!” “你这孩子又胡说,宝应好歹是位长公主,怎么能嫁给太监?不嫁井源……可你皇兄的圣旨已经下了,君无戏言,这还能怎么改?” 这让皇太后有些为难了,若是正月十四那天说,改就改了,可现在…… 嘉兴见母后松了口,忙说: “母后,那道圣旨上,有四位长公主和四位驸马,中间换一换有什么大不了的?到时候,就说他们听错了,都是长公主,难道他们还敢拒绝?” 皇太后当然觉得不妥,大殿上一位大臣听错有可能,那还能人人都听错? 嘉兴见母后不允,干嚎道:“父皇!您快回来救救嘉兴吧!您嫡亲女儿,就要嫁给一个轻薄过她的侍卫了......” “嗐!还不快住嘴,你这是要把脸丢到宫外去?你和井源的事,当母后不知道吗?到底是他轻薄了你,还是你强迫他陪你胡来!” 皇太后有些生气,御花园里的事,也传到了她的耳朵里,他们那还只是搂搂抱抱,她就已经气得不行。 若是让她知道,嘉兴和井源早已过界,她绝不会同意嘉兴不嫁井源。她叹了口气道: “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磨人的?嫁出去也好,省得看见你闹心。母后会去和你皇兄说,若是你皇兄答应,就让你换。” 嘉兴高兴得一下子站起来,搂着母后的脖子撒娇道: “好母后,那您一定得好好说,要让皇兄同意才行......” 皇上晚膳后还想再看看折子,内侍来传,皇太后请他过去。 “嘉兴胡闹!这也能换吗?井源虽没家世,可他立过战功,父皇提拔的他,也是父皇默许的这门亲事。 母后,四位驸马,三个世家,只有井源是靠自己的努力,得到这份殊荣,说不定,还成了大明的一段佳话,不能任由嘉兴乱来。” “佳话......也可以让宝应去,平时你那么疼她,也该让她为你分忧。” 皇太后知道,这是皇上用来收买人心的一个小手段,刚好撞上井源而已。 “不行,圣旨已下,宝应也好、嘉兴也罢,朕不能朝令夕改......” 嘉兴从内殿从了出来,哭到:“皇兄,你就是偏心!我只不过让你换个名字,合上圣旨,什么都没有改变,难道这也不行吗?” 朱瞻基并没有答她的话,对着皇太后说:“母后若无其他的事,儿臣告退。” 皇太后知道皇上心意已决,只好微微点头,让皇上离开了。 重华宫很快得到了这个消息,花荞的眉头都拧在了一块,她叹了口气道: “连皇太后都不能让皇上改变半分,看来,想和平解决是没辙了。” 她本来是想,嘉兴能动名单,她就能趁机去闹,只要有变化,变成什么样,就没有定数。既然如此,只能离开皇宫再说。 皇兄对自己一直不错,现在要离宫出走,留下个不能兑现的圣旨,要使皇兄为难了。 不过,今年年末,真定就要及笄了,后年才能出孝,后年大婚的时候,让真定长公主嫁给郑彦也不错。 “来来来,”花荞朝小高他们几个勾勾手指头,四个人头凑到一块,只听花荞小声说:“没后路了,唯一的办法,冲!” 小七扳着手指头数:“出了五月,第一个节日是六月六天贶节,第二个是七夕,第三个是七月十五中元节,八月十五中秋......” “别数了,你这么一数,我的心都乱了......谁要等那么久!”花荞笑眯眯的说到: “二月二,龙抬头。青龙节,皇娘送饭,御驾亲耕。皇上要带领百官,在先农坛祭神农求雨,皇后娘娘也要去。那我长公主肯定不能落下,这不就可以出宫了?” “对呀,宫里取消宫宴,可祭神不会取消。今天正月十六......二月二,这也没几天了。”小七也高兴起来。 小高拿来纸笔,花荞伏在软塌的矮几上给呼延锦写字条,她想了想,只写了六个字: 龙抬头,凤飞天。 黑豆开开心心的出宫吃鸡腿去了,宫卫们见怪不怪,除了叫它两声,也没谁阻拦它。 第二天上朝的时候,呼延锦见到了张樾。 “咦?我还以为,今天你要告假养病呢。” 呼延锦奇怪的问:“我没病,为啥要告假?” “你不是得了相思病,挺严重的吗?昨天小师妹都被指给别人了,你这病还没发作?倒叫我高看你一眼了。”张樾不动声色的向大殿上走。 “单相思那才会发病,我俩这是‘二人同心,其利断金’,有什么可怕的?”呼延锦也背着手,和张樾并排向上走。 “有对策了?” “见机行事吧,反正就是一个走。二月二,别忘了提醒皇上,去先农坛耕田。” “原来你们打的是那个主意。”张樾笑道:“没问题,一会我问问礼部,出门的节日有限,祭农神应该不会取消。就是皇上难了,怎么跟郑侯爷交代?” “宫里很快又有一个及笄的长公主了,您老人家,也要及时提醒皇上。” “真定?真有你们的,连后路也给皇上找好了,难怪你一丝愁容也没有。” 张樾和呼延锦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两人相视一笑,走到廊下等候的官员中,和大家一起等着里面宣上朝。 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第400章 突如其来考验任务 正月里的早朝都散得早。 礼部今日果然汇报了,青龙节祭农神的准备情况。 祭农神算是中祭,没有大祭那么复杂,皇上也不用提前一天住到宫外。但它有两个特别之处,一是有女眷参与,文武百官为了避讳,都会站在较远的地方。 还有一个就是,皇上、皇后要在先农坛下面的农田里,装腔作势亲自耕作一番,代表皇帝对农耕重视,帝后要做出表率。 这两条,就使得禁卫不但管控的地方大,中途还要场地转移,最容易出现漏洞。 就算花荞不说,呼延锦、张樾也会想到利用这一天,因为这样的机会,少之又少。 不过,花荞先说出来,呼延锦心里不知有多高兴,这意味着,花荞没有以泪洗面、一味傻哭,已经开始想办法。 更意味着,她想跟他走。 散朝的时候,呼延锦和徐之锦正在往外走,大殿门口,一个瘦高的小吏,毕恭毕敬的候在门外,似乎在等大家走了,自己才进去。 “颜九,你怎么在这里?” 呼延锦很久没见他了,突然看见还挺高兴。 那小吏抬起头一看是呼延锦,赶紧笑着躬身行礼: “呼延大人安好!詹士府收到南京的消息,赶着送过来给皇上。” 颜九原是詹士府里专管养鸽子的,呼延锦做了一年詹士府詹士,和他也很熟。 朱瞻基登基后,太子府就空置了,詹士府官吏都保留着,但也无事可做。 偶尔皇上有事吩咐下来,那都像领赏一样,跑得比谁都快。 “南京的消息?急件吗?那你赶紧进去。” “急是急,也不在这一刻,是萧炎萧大人发过来的,皇上催好几回了,可我们也没法子啊,还能赶着鸽子飞?害!瞧我这嘴,说这些干嘛?大人,那我先进去啦。” 萧炎消失了二十天,原来他去了南京? “没听皇上说南京有事啊?而且还是急事……” 萧炎过了正旦祭天,似乎就不见了,那时出了什么事?呼延锦和徐之锦对视了一眼。 徐之锦忽然说:“也不一定是南京出事,说不定,他只是回南京飞鸽传书?” 呼延锦点头赞同,他笑到:“猜什么?张樾不在里面吗?他现在兼管着北镇抚司诏狱,有什么事,皇上还能瞒着他?” 他说得轻松,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他在府里正等得心焦,没等来张樾,却等来了皇上的传诏。 传旨的公公还是平时来的周正周公公,可多了四个随行的侍卫。 “周公公,怎么现在传口谕也要人护送了?” “呵呵……以后都是这样,大人莫见怪,新年新气象。” 周公公笑着解释,倒没什么避讳,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呼延锦只好随着他们往宫里走。 进宫门时,照常规,百官要下兵器,所以呼延锦连软鞭也没带。 可今天例行检查时,周公公却看似随意的多说了一句:“呼延大人比较特别,武器竟是条鞭子。” 禁卫本来已经停了手,听了这话,又朝他的怀里摸了一下。 呼延锦知道,这是出事了,进了宫还不知道能不能出来。若是立刻打出去,这几个禁卫拦不住自己,可情况不明,会不会弄巧成拙? 何况,花荞还在宫里。 呼延锦笑道:“又不是第一天进宫,哪有不知道规矩的?” 他不是没带武器,这件武器张樾知道,皇上不知道,现在周公公只提了“鞭子”,并不知道,检查时,他抬起的手臂上,还有一把如同长在身上的袖剑。 周公公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满脸笑容的领着他往武英殿走。 “呼延!你来了,朕有件急事,你去办最好。” 皇上脸色如常,看不出什么端倪。 呼延锦抱拳道:“皇上尽管吩咐,臣,万死不辞。” 皇上点点头,将龙案上那张字条拿起来,又扫了一眼,慢慢说道: “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我派人去查了宝应县望南书院的吴先生,没想到,他竟然是,当年跟着建文帝出逃的旧臣杨能。化名吴仁,欺骗了我们。” “吴先生?我从认识他开始,只知道他是吴先生,并不知道他还有这个身份。” 呼延锦表面平静,内心波澜起伏:怎么会去查吴先生? 皇上笑着点点头:“不错,在你记事之前,他已经更名‘吴仁’,隐居宝应好几年了。这也是朕猜,你并不知道此事的原因。 现在杨能还在宝应县,朕的人已经顺藤摸瓜去找其他余党,他就交给你去处理,你身份特殊,尽量从他的口中,套出更多有用的消息。 然后,悄悄杀了他。” 呼延锦头顶发凉:皇上这哪里是让他去办事?这分明就是要考验他。 吴先生年有八十,什么人去,不是轻易就能解决?偏要自己千里迢迢跑这一趟! “不知皇上要臣何时出发?” “即刻就走,先去宝应,兴许,你还要赶去下一站,与萧炎汇合。张樾,你拨十名锦衣卫,听呼延大人指挥。” 呼延锦自走进殿内,就与张樾并肩站着,皇上看着他俩,连个眼神也不能交换。 但他感觉得到,张樾的背绷得紧紧的,透着少有的紧张。 “呼延,你退下吧,朕与张樾还有别的事商量,那十名锦衣卫已经在宫门外等你了。朕祝你马到功成,早日还朝。” “是。” 皇上根本没打算让他们有私聊的机会,而且,看这个样子,连这些锦衣卫,也没有得过张樾的任何交代,他们完全执行皇上的命令。 即刻从宫门出发,不能回府,也就意味着他身上不能携带武器。 事后海华会去通知花荞他去了宝应,二月二是不可能回京了,他们的行动必须取消。可这又如何告诉花荞? 只能靠心有灵犀? 呼延锦不敢停留,从武英殿里走了出来,周公公一直送他到宫门外,果然,押他同去的锦衣卫已经等在门口。 “呼延大人,我们到码头去坐船,一路都打点好了,您的衣物也已送到船上,您放心。” 这是位锦衣卫的总旗,名叫罗毅,他的怀里揣着“杀无赦”的驾贴,因他知道呼延锦武功了得,特意请求皇上,用这种方法,下了呼延锦的武器。 呼延锦心思百转,朝后宫的方向望了一眼,却只看得见红墙绿瓦,在春日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心爱的女人,正满心期待的等着那个,迎接万物重生的节日。 “大人,走吧。” 呼延锦面无悲喜,飞身上了马。 第401章 顺吾皇意无臣子心 重华宫里的花荞,很快就收到了海华的消息,张樾让海华告诉花荞,不要轻举妄动。 他们的任何行动,也许会促使皇上做出对呼延锦不利的行动。 “怎么会这样?吴先生这么大年纪了,在宝应,本本分分做私塾先生二十多年,就算他是建文朝旧臣,皇上就不能放过他吗?” 吴先生也是花荞的先生,他孤身一人在宝应生活,柳云娘做什么好吃的,都让花荞、花荣送去一份,把他当成家人。 因为吴先生尊重求知的人,他也并不歧视女性,这样,花荞才能在私塾了做了两年奉茶丫头。 在这每天只烧一壶开水的两年里,吴先生带她完成了,她人生的开蒙学习。而这些教育,阿爹并不擅长,阿爹教她的,是吴先生不懂得自然和科学知识。 最可贵的是,吴先生愿意接受,由花荞现学现卖,传导过来的自然科学,有时,甚至好奇执着得像个孩子。 所以他教育呼延锦,也和他穹窿山上的先生们大相径庭。 他教他“审时度势,与时皆行”;他教他“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他教他“顺吾皇意,无臣子心”。 呼延锦少年时,对父亲言行的迷茫,自吴先生处,得到了最好的答案。这也是他断然站到,父亲和易呈锦对立面的最根本原因。 这样的吴先生,皇上现在要呼延锦杀了他。 “师兄太可怜了,皇上为了证实他的身份,要逼他去做违背良心的事!”花荞愤愤的说。 小高摇头道:“以大人的性格,他不会去伤害他的先生。可这就会将他自己置于困境。” “有什么办法,可以见见大师兄就好了……”花荞叹气道:“师兄千里迢迢,远赴宝应,现在孤立无援,这些跟去的锦衣卫里,难道就没有自己人?” “锦衣卫不会到后宫来,但您偶尔可以去前殿。我听说,孙贵妃经常在申时,到武英殿去送茶点羹汤......” “申时?那不就是现在?” 花荞跳了起来,提起裙子就往万安宫跑。 孙贵妃这会还在亲自尝尝哪种甜汤味道合适,花荞便冲了进来。 “怎么跑得那么急?后面谁在追你?”孙贵妃盖上盖碗,一边拿了条帕子过来擦嘴,一边笑道。 “啊......没有没有,我就是想和贵妃嫂子,一块去看看皇兄。” 花荞过去逗逗三公主,把刚在在路上顺手摘的一朵小花,放在她手里。三公主小小的手指,拈着小花认真的看着。 “那就去吧,你皇兄那边这会正好空着。” 孙贵妃之前还颇想不通,皇上为什么要拆散花荞那一对,皇上跟她做了解释,她也就只能替他们惋惜了。 现在看见花荞像往常一样神采奕奕,她也放了心。 女人嘛,总是要嫁人的,蒙着头嫁,闭着眼生活,遇到知寒知暖的,就是上辈子修来的缘分,遇不到,也就这么一辈子。 花荞是她的救命恩人,而且还救了她两次。 在南京被蛇咬,若不是她处理及时,自己也一命呜呼了。回了宫,自己又被陷害毒死二公主,也是花荞站出来质疑二公主的死因。 若是花荞让她去求皇上,哪怕明知道皇上不会答应,她也还是愿意去努力一次。 姑嫂两人,走在去武英殿的路上。 “赐婚的事……皇上也是为了大明考虑,呼延锦是个难得的人才,假以时日,他会成为大明的肱骨之臣……你不要怪皇上。 人一辈子,哪能没有遗憾?大明的女人,就像是男人的私有物品,哪有自己选择的权利?不过是让自己不断适应现实罢了。” 孙贵妃轻声细语,她也知道这样的宽慰很空洞,可不说说,他又觉得于心不安。 她想起什么,突然拉起花荞的手笑到:“说起来这位郑彦,和我还有一点亲戚关系。他的嫡母,是我的堂姑。以后,我们俩的关系就更近了! 我替你打听过了,郑彦相貌人品都不错,关键是,人家对你的印象不错,一家人都等着你过门呢。” 花荞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只好说: “害!这还有两年多时间呢,两年以后,真定长大了,宁儿也长大了……” 孙贵妃“噗呲”笑到:“真定长公主长大是真的,宁儿才四岁,刚学犟嘴,她能有多大?” 不过,她也是个冰雪聪明的,花荞不会无缘无故提起真定,怕不是想等将来,来个移花接木、偷天换日? 只要能让皇上有台阶下,无损皇上颜面,她愿意出面,替花荞做说客。 两人心下默契,转眼间已经来到武英殿。 殿外的周正看见贵妃娘娘和长公主一起过来,也不好阻拦,就让她二人进殿了。 皇上说过,贵妃娘娘过来,不用通报,直接进去。那也不能只拦宝应长公主一个啊? “臣妾给皇上请安!” 皇上听见贵妃的声音,一抬头,还以为是自己眼花,面前站着两个人。 “花荞?你怎么也来了?” “我到贵妃娘娘宫里看三公主,见娘娘要过来,我就陪她走走。”花荞赶紧说到。 孙贵妃将甜汤端给皇上,瞥了一眼萧忠、张樾,撒娇道:“本宫要和皇上说两句体己话,你们几个,都到殿外候着去。” 皇上含笑默许,萧忠、张樾、花荞,便退了出去。 花荞找的就是和张樾说话的机会,她向着张樾道:“张大人,是否能移步?宝应想问问太皇太后,在潭拓寺的情况。” “当然可以。不过太皇太后如今法号静淑,长公主要称她为’静淑居士’。” 张樾边说便和花荞向墙边走,离开萧忠十几步远。 花荞小声问:“呼延师兄他怎么样?会不会有危险?” “去的路上安全,就看他到了宝应怎么做。” “怎么做?他不可能杀了吴先生。这么多年来,吴先生并无某反之心,皇兄为何不肯放过他?” 这一点,花荞始终想不明白。 张樾想了想说:“这么说吧,皇上不能肯定呼延的身份,吴先生本可以不死,现在,只不过做了呼延的一道测试题。” “残忍!” “当皇上,哪有不残忍的?现在我就担心呼延,他是个讲义气的人,可吴先生不死,他就得死……那边什么情况我们也不知道,只能靠他随机应变了。” “锦衣卫里没有你的人吗?” “都是我的人啊!” “不是说你在武英殿,皇上派人去点的人吗?” “没错,那也是我的人啊。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那还用天天交待吗?” “……” 第402章 到宝应瞌睡遇枕头 张樾年龄和朱瞻基差不多。 朱瞻基在被册封为皇太孙以前,也是跟其他皇子、王侯子弟一起上的宫学。 张樾虽然辈分高,可他年龄小,也和他们这些孙子辈的一起玩。 他人是聪明,可最讨厌学那些一板一眼的八股文,张家是武将世家,又深得永乐帝信任,张樾一言不合就开打,他可没少帮朱瞻基打过架。 后来,朱瞻基十岁时封了皇太孙,有自己专门的太孙师。永乐帝挑了两个世家子弟做他的陪读,刚好又选中了张樾。 两人在一起的时间,超过了朱瞻基自己所有的亲兄弟。 只不过,十六岁以后,他进了锦衣卫,跟了永乐帝,这才和朱瞻基交往得少了。 然而这次,张樾失算了。 他回去一点,去了一个小旗,刚好十人,小旗队长叫做盛永华,都是跟了他几年的人。盛永华知道张樾和呼延锦要好,不可能不懂怎么做。 张樾没料到的是,皇上还新任命了一个,刚刚入宫的金吾卫为锦衣卫总旗长官,就是那位罗毅。 他是忠信伯罗坚的庶五子,没入仕之前,谁也不认识。初来乍到,他就只认一个人,那便是皇上。 盛永华也没辙,官大一级压死人,在禁卫中尤其如此。他只好带着手下九个校尉,听命于他。 他们一行十二人,坐的是官船,上面并没有漕帮的人。 呼延锦站在船头,这才刚过了雨水节气,冷风扑面而来,早春的寒意在船与河水的摩擦中,不断升腾上来。 “大人,外面凉,您还是到里边坐,您要是吹病了,我们张大人还不生吞了我?” 盛永华瞅了个空,低声和呼延锦说了两句。 呼延锦笑了:“哦?他经常生吞人的吗?” “也不是经常,偶尔而已。” 两人进了船舱,呼延锦顿时觉得暖和多了。 锦衣卫还是与众不同,他们的船由两班人换掌,每天昼夜都走,速度快得惊人。 呼延锦问罗毅:“漕河不是不许夜间行船吗?视线不好岂不是容易出事?” 罗毅从鼻子里哼出来一句:“怕死别做锦衣卫。” 呼延锦真是感慨,皇上到哪里挖了这么个不怕死的宝? 日夜兼程,才八天时间,他们便到了宝应县的安平驿。 驿站已经得了通知,早为他们准备好了快马,他们骑上马就往宝应县城里去了。 “盛永华,你去县衙跟县令只会一声,免得发生不必要的冲突,剩下的人,跟着呼延大人到客栈等候,我先到私塾打探,回来再与你们汇合。” 进了县城,罗毅也不问呼延锦的意见,直接下了命令。 呼延锦暗叫不好,这是一点没有给,自己与吴先生打招呼的时间。 他们去的客栈,离望南书院不远,呼延锦挑了一张临窗的桌子坐下。 很久不来宝应了,街道还是老样子,呼延锦想起那时花荞走在街上,想跑又怕不矜持的样子,忍不住微笑起来。 果然,爱笑的人会有好运气,呼延锦看见路上走来了一个人,那人比以前更胖了些,胳膊底下夹了个书袋,想不到,他真的还在准备明年的乡试。 “徐二哥!”呼延锦笑着招呼到。 徐之衡偱声望来,不禁大吃一惊!这可是比三弟还大的官。 他家因为徐之锦在京城做官,城里的生意全都放在大哥徐之华名下,与他们分了家。 徐之衡带着父母住在老宅里,靠田租过日子、房租过日子。 可这也让他们这一农户,穿上了锦帛料子的衣服,母亲简直是感激涕零,除了将全家人四季衣裳换了个遍,还天天催促徐之衡温习备考。 “啊呀呀!呼延......” 呼延锦做了个“嘘”的姿势打断他,朝他勾勾手指,徐之衡便屁颠屁颠的跑了进来。 他压低声音,兴奋的说:“大人,您这是来端县令的窝的?来的好啊!宝应人民有救了!” “县令?我们只是路经此地,并不知道这里的县令出了什么事,你简单说说。” 呼延锦看到徐之衡的时候,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特别好的主意,等到徐之衡说起县令,他倒有了法子。 徐之锦最喜欢让他说话的人,因为在家的时候,老爹、老娘都总是叫他“闭嘴”。 他笑眯眯的说:“大人,您问我就问对了,宝应县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不是你刚才自己说的吗?宝应县令他干了什么让你如此痛恨的事?” 呼延锦是督察院右督察御史,本来就有职责,对现任官员的履职行为进行督查。 更何况,这可是花荞的属地,每年收上来的赋税虽然不及长公主本身的俸禄,可这也是她父皇给她的一笔收入。 关键是,只要搞些事出来,总比一潭死水更容易制造,帮助吴先生逃走的机会。 多重因素,使得呼延锦兴致勃勃的,和徐二哥聊了起来。 “您知道,宝应现在是严县令当家,这两年永乐朝改洪熙朝,洪熙朝改宣德朝,京师、地方官员屡有变更,尤其是......南京官员!” 呼延锦点点头,不错扬州属于南直隶,由南京直管。 “这官来官往,一个职位,往往要重复孝敬不同的两三个人,严县令手上的银子肯定就不够花了,可长公主那一份又不能少,他只有来加倍压榨我们百姓。” 徐之衡愁眉苦脸道: “我们徐家是宝应首富,被挤出去的就更多。我和我父亲是农户,加上老三是京官,我们就幸免于难,可我大哥就惨了,他是商户,又与我们分了家,这两年都算白打工了。” “那好办,我让督察院来人查严县令的账,皇上最恨人贿赂,尤其是要严查南京各衙门,严县令知法犯法,能叫他吃不了兜着走。不过......” 正在激动搓手手的徐之衡急忙问:“不过什么?” “不过,你得帮我点一把火。” 呼延锦的主意已经在脑子里打转:先造势救了吴先生,自己再顺手查办了严县令,这样,在皇上面前,便找不出什么破绽。 徐之衡憨笑道:“呵呵......大人,您这是在逗我玩吧?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草民哪敢去放火啊?” “不是让你真的去放火,是让你到宝应百姓中煽风点火,让大家起来反对严县令加征税赋,那本官就有理由介入了。” “哦......对对对!有道理!太有道理了!”徐之衡眯缝起眼睛笑道: “我这就敲锣打鼓去!” 第403章 制造混乱趁机脱身 徐之衡说着就要站起来,找面锣敲去,呼延锦连忙叫住了他: “哎......徐二哥,敲锣太费劲,你忘了,整个宝应县,最有威望的是什么地方?” “县衙啊!” “你再想想?” “我们老徐家啊!” “家家的读书人最想去的地方,里面出童生、秀才的地方?” 呼延锦真想用锤子敲开徐之衡的脑袋看看,他读了那么多年的书,脑袋里装的都是啥? “哦!!我知道了,是我们望南私塾啊!真是太有威望了!现在连扬州的人,都想到咱们宝应来上私塾。我跟您说啊,我这个位置,还是我大哥......” 呼延锦一听,赶紧打断他: “所以,你要回私塾去发动大家对不对?都是读书人,哪个读书不是为了成才报国、光宗耀祖?” “对!大人,您就等着看我如何煽风点火的吧!” 徐之衡把自己的书袋一夹,昂首挺胸的走出去了。 旁边桌坐着的锦衣卫,都用敬佩的眼神看着他:只有大人这种心怀坦荡的人,才会在自己危机重重的时候,还想着百姓!难怪,我们张大人这么高冷的人,也跟他成了朋友。 呼延锦叫过两个锦衣卫问道: “你们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的话,小的叫阮充,他叫魏蓝。” “阮充、魏蓝,你们刚才也听到了,宝应县的严县令,打着朝廷的旗号,私自加征税赋,中饱私囊。现本官命你们悄悄潜入府衙,找到严县令的账簿证据。” 他看着他俩,目光坚定又不可抗拒:“你们干好了,本官亲自向皇上给你们请功。” 这个小旗的人,从旗长到校尉,都认识呼延锦,都知道他们老大和呼延大人是哥们,那是因为,正旦节去千里驰援长陵,他们是张樾的近卫。 他们十个人跟着张大人、呼延大人冲锋陷阵、血洒疆场,那还不是一般的感情。 阮、魏二人被他一鼓动,立刻站得直直的,抱拳道:“得令!” 他们刚走一会,盛永华回来了,他在路上碰到了阮充、魏蓝,他们把事情跟他说了一遍,盛永华点头道: “去吧,小心行事。若问起来,就是说是我命你们去的。” 看罗毅还没回,盛永华赶紧说到: “呼延大人,您虽不认识在下,但我们都认识您。上次打长陵,我们也是跟着张大人去的。 这位新来的罗毅罗大人,连张大人也没见过,我们虽不能不服从他的命令,但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说,能做到的,我们绝不会推辞。” 呼延锦这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们有些眼熟,却又不认识。他们并不是平时张樾带在身边,为皇上办事的那几个。 他笑笑说:“宝应县是宝应长公主的领地,这里的县令违反大明律,本官是不会坐视不理。现在本官手上无人可用,所以,你们能支持本官做好这件事,就已经是为皇上、为长公主,也为宝应百姓办了件大好事。” 盛永华见他不提让他们放走吴先生,只说查县令的事,顿时轻松起来,拍着胸脯道: “大人放心,我们锦衣卫是干什么吃的?查人正是我们强项!” “查人?查什么人?”罗毅从外面走了进来。 呼延锦刚才就已经发现门边的光线略微变暗,到了却不进来,不是罗毅是谁? 他将事情解释了一遍:“看来宝应县民怨很大,刚才还有人经过,说是书院的学生号召大家起来反对县令增税增赋,我怕影响我们的大事,所以让他们去查一下真伪。” “原来如此!难怪刚才在私塾看见人声鼎沸,还以为他们要谋反叛乱,所以多盯了一下。不过,这是地方的事,与我们无关,我们还是赶紧办了皇上的事,回去交差完事。” 罗毅没有这种与地方衙门打交道的经验,他更不想多一事影响自己完成任务。 “那不能这么说,对现任官员考察、举劾,是本官分内之事,怎可当做没发生?这样吧,你先说说吴先生那边的情况。” 呼延锦不过是给他有些思想准备,并没打算让他替自己做决定。 “他一个耄耋老头还能怎样,独自在东厢房里。外面学生集中在学堂和学堂外的院子,我们是不是等到外面人都走了,再......” 罗毅没觉得这次任务有难度。 若是呼延锦杀了吴先生,他们就十二个人回去,若是他敢放了吴先生,那他们就杀了吴先生和呼延锦,十一个人回去。 “不,事不宜迟,这些闹事的人,说不定就是吴先生鼓动的,早些解决,以免酿成大祸,我们就在边上,却让暴乱发生,这恐怕也不是皇上想看到的。” 呼延锦站起身往外走,经过罗毅身边淡淡说了句: “要不要跟来,你自己决定。” 罗毅当然要去,他让其他几人藏身在屋顶,和东厢墙外的大树上,自己和盛永华到了东厢屋顶。 他轻轻拿开两块瓦,从屋顶向下看。 呼延锦没有用他们穹窿山的暗号敲门,而是直接推门进去。 屋里的吴先生看上去比两年前老了很多,呼延锦进来,直到他唤了一声: “先生!呼延回来了。” 吴先生这才认出他来,赶紧放下手中的毛笔,露出一丝惊喜: “呼延?是你......你怎么回来了?” “先生,您的手......” 就这一下,呼延锦已经看到,吴先生的手一直在颤抖。再扫了一眼他写的字,纸上都是在写同一个字,就像他小时候刚学写字时候一样。 “这手已经好不了啦,我只是想看看它还能不能控制。你看,就这样左手帮它一下,它就还能写,只不过,写出来的字,已经看不得了。” 说着,吴先生又拿起笔,左手略微按着右手,写给呼延锦看。 呼延锦一看,先生写着两个字:有人? 他进来没敲门,吴仁就猜他是被人监视的,不过,也可能......是他觉得,现在已经没这个必要了。吴仁决定还是问一问。 呼延锦替他拿下手中的笔放好,说到:“先生说的没错。若是不能写,就不要写了。” 他将吴先生扶到椅子上坐下,又去给先生倒了一杯茶,低声说到: “皇上查到您身份了,让我来杀您。现在外面学生闹哄哄的,你借口出去跟学生讲话,赶紧走。私塾出门右转第一家客栈,掌柜会把您藏起来,我会拦住那些锦衣卫。” 呼延锦在徐之衡离开后,就给了掌柜两张银票,让他把吴先生藏好,过后再来送走吴先生。 吴先生笑道:“这个皇帝怎么跟他祖父一样?鸟尽弓藏、兔死狗烹,那你......岂不是很难?” “我自有脱身办法,几个锦衣卫拿不住我。您先走,现在就走。” 第404章 可回头不可往回走 吴先生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位已经长大成熟,却依然赤诚坦荡的脸。初见他时,他只有八岁,跟在吾辰良的身后,便已是明媚少年。 他的眼光扫过屋顶,心里已然有数。 他喜欢焚香,以前,是为了和寺庙里的建文帝感同身受,点的时间长了,他就有些依赖这个味道,只有闻到香烟味,他才能感觉心安。 烟往上走,屋顶缺了一块瓦的地方有风,一眼看过去,就算他老眼昏花,也能看见只有那一处的烟在流动。 在呼延锦的眼里,看到的却是吴先生脸上那双眼睛,已经悄悄变小了,夹在皱纹中,就像即将熄灭的烛光。 他笑着问:“花荞......还好吗?我恐怕等不到喝你们的喜茶了。” 呼延锦鼻子一酸,若是好好的,他们成亲的时候,吴先生是可以代替自己的父亲,坐在长辈的座位上,接受新娘子敬茶。 父亲已经不在了,就差一点点,自己就能带他去过,只属于自己的生活。在梦里,他不止一次的梦见,父亲走的那个夜晚,若是当时守在父亲身边...... 这次,无论如何要保住吴先生。 “她还在宫里,虽然有困难,我们一定会坚持走下去。” “她是个好姑娘,你别辜负了人家......我也没想到,她竟然是皇家的孩子......回了皇宫,还能保持本心,也不容易......竟是燕王家的孩子......” 吴先生起初还说得是清楚,后面两句就像是喃喃自语,只管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 门外断续传来徐之衡的叫声,从响应的声音来看,他们应该准备去县衙抗议了。 “先生,以后有的是时间叙旧,咱们先出去吧,正好他们要走,你跟着一起出去,右转第一家客栈,您记清楚。” 吴先生点点头,站起来说:“好好,你去架子上拿我的披风。” 呼延锦见先生已经答应,连忙大声说到: “先生!您出去劝劝他们,别让他们做傻事!若是安上暴乱的罪名,连明年乡试的资格都要被取消!” 说完,他便到内室里拿了披风出来,替吴先生披上。 此刻他满脑子都在算着怎么引开罗毅,手也伸进怀里,掏了几颗飞石,攥在掌心。 除了袖剑,他没有武器。在码头上,倒是捡了一把石子。刚才进望南私塾的时候,罗毅给了他一把匕首。 这会,罗毅那把匕首已经不在桌上,呼延锦一下也没想起来。 看见两人要往外走,吴先生甚至披上了披风,屋顶上的罗毅咬紧了牙根: 呼延锦,你要是敢耍什么花样,别怪我心狠手辣! 吴先生跟着呼延锦往外走,忽然他停下来,叫了一声: “呼延......” 呼延锦回头一看,吴先生面带微笑站在身后,他的双手按在腹部,呼延锦大惊失色,因为他已经看见了先生拳心中露出的匕首把手! “先生!” 他转身过去扶住吴先生,先生全身的力量都已压在他的手臂上,他已经站不住了。 “呼延,人可以回头看,但不能往回走。你要向前走......” 吴先生哆哆嗦嗦的,将他的手拉过来,抓在匕首把子上。 呼延锦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建文朝吴王教授杨应能,亦师亦友的吴先生,此刻死在了他的怀里。 他轻轻一抱,就将吴先生抱了起来,他已经是个干瘦老头了。 屋顶上的罗毅从那个缺口移开了眼睛,也不知是不是缺口里涌出来的烟,让他眼睛有些难受: “盛永华,你进去,看看是不是真死了。” 盛永华没看到下面的情况,见罗毅揉着眼睛,也不敢问,跳下屋顶,一闪身进了门。 “呼延大人!”他小声唤道。 呼延锦从内室走出来,手上都是血。他面无表情的说到:“吴先生已经死了,你去跟罗毅说,本官要借他的人,去查了严县令!” 盛永华点点头,到床边去看了一眼,将那把匕首拔了出来,匆匆出去了。 呼延锦慢慢的走到墙角的盆架旁边,这里还是照吴先生的习惯,摆着半盆清水。他把手浸到水里,手上的血立刻晕开来,把水染成了红色。 人可以回头看,但不能往回走。 他现在只能往前走。 呼延锦到底是朝廷高官,现在对他的怀疑暂时不存在了,罗毅也不愿撕破脸,何况这事关朝廷。 出了东厢,呼延锦找到徐之衡,对他耳语了几句,徐之衡变了脸色,偷偷看了两眼呼延锦身后的几个锦衣卫,小声回到: “我知道了,先生的后事就交给我,大人放心,我会选个风水宝地。只是......可惜了这书院了......” 呼延锦拍拍他的肩,狠狠的说:“走,带上大家到县衙去,就算找不到证据,就凭民怨,本官也要先将严县令下狱查办!” 他心里一片冰凉,完全没有摆脱嫌疑后的轻松,皇上的怀疑既然已经开始,必会不死不休。 更何况,他已经猜到,萧炎路经南京去了哪里......穹窿!那个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也许,宝应这个案子,是他以朝廷命官身份,查办的最后一个案子。 他与朱瞻基缘起宝应,想不到,竟要缘了宝应。 呼延锦到了县衙外,许多认出他的百姓也一路跟到了衙门。 “这不是吴先生的学生呼延大人吗?” “是啊!就是他!他可是我们宝应出去的第一个大官!” “怎么大官还走路?不应该是大马车、大阵仗,县太爷到城外迎接吗?” “看呼延大人这架势,是去拿严大人的吧?” “是啊,望南书院学生都闹开了,说要检举严县令!” “对!就要检举他!让他丢了乌纱帽!” 县衙门口换了衙役,并不认得呼延锦,还没等呼延锦掏出督察院的腰牌,盛永华已经亮出了锦衣卫的腰牌,大声道: “督察院、锦衣卫征用县衙办案,快去让县令、县丞升堂!” 衙役一听,没一个是好惹的,赶紧往内衙跑去。 呼延锦站在县衙门口的台阶上,对着围观的百姓说: “严书魁压榨百姓,假借朝廷名义增税增赋,各位乡亲,若是家中有税赋高于往年的,将纳税单拿到府衙门口登记,已备将来退款之用。” “还有这样的好事?赶紧回去找单子!” “我就说嘛!呼延大人是来收拾严县令的!” 呼延锦转身一撩袍子,抬腿进了衙门大堂。 等严县令和县丞匆匆赶到大堂时,呼延锦已经端坐在堂上,桌上摊开放着两本账册,阮充、魏蓝扶着绣春刀,威严的站在两侧。 严县令脸上陪着笑,刚想给呼延锦作揖,呼延锦一拍惊堂木: “严书魁,你该当何罪!” 第405章 呼延抓贪宣德渐强 呼延锦一句“该当何罪”,严书魁“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呼延大人,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您不能拿了外面升斗小民的流言蜚语,就来定本官的罪啊!” 他悄悄抬起头看了一眼堂上端坐着的呼延锦,只见他低垂着眼帘,脸上不愠不喜。严书魁虽还是跪着,却直起身来,又说道: “呼延大人,下官不是您查办过的许县令,下官兢兢业业,从不草菅人命。 您若不信,可以去问问下官的姐夫张本张大人,去年您还在南京的时候,下官的姐夫,就是去接任您的南京兵部尚书一职,不知......您还记不记得?” 呼延锦合上账簿,抬起头看着严书魁冷冷一笑,道: “原来张尚书是你姐夫?我跟他倒是长谈过两次。你意思是,张大人也知道,你多次贿赂南京官员?还是说,你贿赂南京官员,是张大人牵的线?本官倒要好好查一查。” “啊?不不不,他不知道......不是,下官从未贿赂过南京官员,您这是从何说起......” 严书魁本想提提自己姐夫,让呼延锦看在大家同朝为官的份上,放他一马,哪知呼延锦是个黑脸判官,不提还好,提了,拉进案子一起查! 不过他又不信,自己好歹是地方父母官,呼延锦又没有圣旨,路经此地,就能将他拿下? 他又试着说:“呼延大人,宝应隶属扬州,扬州由南直隶管辖。您一不能空口无凭拿我,二不能跳过南直隶,直接就把案子判了,对不对?” “督察院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断’之权,难道审你一个小小七品县令,本官还不能立断?你也太高看自己了。” 呼延锦还在等待,等在衙门外的锦衣卫,将百姓的税单拿来与账簿上的数字,抽查对照几个,看看这两本偷出来的账簿,哪本是真,哪本是假。 有这时间,他便由着严书魁浑说。都说言多必失,说不定,他的言语中,还能给自己更多的提示。 “不不,下官不敢,只是提醒您,不要中了刁民的奸计,要不,将来南直隶向皇上参您越权,下官这不是怕拖累您嘛......” 严书魁隐隐看见案上放着本册子,又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他看了一眼跪在他身边的县丞,谁知他也一脸茫然。 他们的小黑账并不在县衙主簿手上,主簿拿着的,都是预备给上级来查账的。 小黑账的账本,在他书房的暗格里锁着呢,不可能让人拿到。 对,绝不可能! 县丞不知道,在锦衣卫的眼里,什么暗格、暗锁、暗室,全都是渣渣,书房算什么?地下室都给你抄出来。 严书魁跪得膝盖有些痛了,见呼延锦还没动静,忍不住又想说什么。 站在一旁,伯爷府出来的罗毅不耐烦了,他掏出怀里那张写着“杀无赦”的驾贴,往严书魁眼前一亮,冷冷说到: “看到了没有?皇上的驾贴,杀无赦!这么多话,呼延大人杀了你又如何?” 严书魁绝望了:完了完了,自己的事已经捅到皇上那里,不连累姐夫就不错了,哪里还能指望他来救自己? 呼延锦不动声色,但这一刻,他知道,皇上要杀自己,也同样不留情面。 那张杀无赦的驾贴,本就是准备着给自己的。 盛永华从外面进来,他手里已经拿着一张,登记了实缴税赋数的单子,拿到案上,与账簿上的一对,果然是这些数字。 另一本是从县衙主簿那里拿到的账簿,两边数字天差地别。 看着这样的两本账簿,呼延锦忽然笑了:好好的,你记什么小黑账? 严书魁见呼延锦脸色变轻松,还以为事情有了转机,连忙陪笑道: “是不是......主簿的字写得丑,让大人见笑了?” “字倒是不丑,就是你心丑了点。” 呼延锦希望这个意外收获,能冲淡皇上对他的怀疑,他需要一点带花荞出宫的时间。 宫中花荞,度日如年。 师兄去宝应,算算日子还在路上,那个留着自己童年、少女回忆的地方,如今物是人非,早已回不去了。 二月二祭神农,皇上只让皇后参加,连孙贵妃也没去,更别说这些长公主们。 再周密的计划,皇上一句话,就能让它变成泡影。还好师兄不在,这个计划也取消了,否则还不知有多失望。 年后,清军伍的大人们又出发各地,做验收和收尾工作,徐之锦也在派出御史官员之列。 这一去,朱瞻基就算把大明的军伍势力都摸清了,再把那些过贪或是毛不顺的卫所军官,杀了三两个,以儆效尤。 大明军权,宣德帝已然在手。 加上正月里的大赦,朝堂上下感激涕零的,有何止被赦的那几十个人? 他还兑现了自己跟易呈锦说过的一句话:释放了,被圈禁在凤阳高墙里的朱文圭。 朱文圭与朱瞻基同岁,两岁开始被永乐帝圈禁,二十五年与世隔绝的生活,身边只有两个不识字的婢女照顾他。 就连忽然见到外面许多人,这都让他,像见了洪水猛兽一般瑟瑟发抖。 建文朝给他的威胁,已经不复存在。 现在唯一令皇帝头疼的,就是他那个屡败屡战的傻叔叔,汉王。 “皇上,您不能对汉王一直姑息下去,他在乐安招兵买马,蓄为家丁,并不在军伍之列,这次军伍清理,对他无甚影响,但这终究是个隐患。” 杨士奇已经不是第一次讲这句话,可皇上却很笃定: “无妨,朕就等着他动,是自己安享晚年、后人霜露之思,还是身死族灭,只在他一念之间。” 此时的朱瞻基,已不是当年鲜有追随,腹背受敌的皇太孙。 就算是为他立下汗马功劳的呼延锦,他也不过是,写下“杀无赦”三个字的时候,微微有些心疼而已。 花荞已经好些天足不出户了,就在重华宫里绣绣花、逗逗狗,正是换季的时候,她还和宫女们一起,学着做春衫。 虽然不笑,但也平静。 芸姑姑把她的情况,如实报告给皇上,皇上就当她已经接受了赐婚的事实,对她也减少了关注。 “小七,你再给我数数,后面还有什么节日来着?” 花荞的绣架上,有幅绣了一半的红梅报春图,手却在下面给一件藏青大襟袍绣着花边。 “上巳节、清明节、端午节……哎,对了,小的听说,端午节要在西苑划龙舟!皇上说,五月出国孝,宫里冷清两年了,让大家热闹热闹。” 小七一拍脑门: “小的怎么把这样重要的事,给忘了!” 五月初五? 西苑虽说还在皇城,可守卫比皇宫要宽松多了,而且当天还有那么多外臣、命妇人来人往。 花荞满意的看着自己刚绣上去的那支藤蔓,浅浅一笑: “富家翁的袍子,不知师兄喜不喜欢?” 第406章 拜观音造势巧出宫 罗毅的第二封密信,已经到了皇上手中。 第一封是说呼延锦已经杀了杨应能。 第二封晚了好些天,那是因为呼延锦顺藤摸瓜,将收受严书魁贿赂的南京官员,一并扫除,羁押候审官员四人。 严书魁行贿,及假冒朝廷增税赋,中饱私囊,呼延锦抄没其全部家产,将其打入死牢,只等皇上批示后,即可秋后问斩。 经过计算,严书魁的家产抵扣多征的税赋之后,还盈余两万两,退税及余款银两,皆请示皇上,再行处置。 “呼延......总是会给朕惊喜。” 皇上放下密信,叹了口气。但萧忠听得出,他这是轻松的舒了口气,甚至带着一点欣赏和骄傲。 “王振,按照呼延大人的提议拟旨。顺便问问南京,萧炎的事办得怎么样了?若是不确定,就让呼延锦、罗毅他们先回来吧。” “皇上,其实不管呼延大人,是不是易呈锦放在您身边的人,他身上都系着根风筝线。您只要拉好这根线,收还是放,他不都牢牢攥在您的手里?” 王振笑眯眯的说着,把拟好的圣旨,打开递过去给皇上过目。 “风筝线?” 王振只点头,不说话。 皇上也没再追问,只拿起龙印,在圣旨上端端正正的,盖了一个章。 送往南京的圣旨刚出北京城,东厂、锦衣卫便被叫到了皇上跟前。 “黄俨、高洪波,你二人听令,京城官员做一次清理,亲汉王、赵王的大臣,包括皇亲国戚,曾经被易呈锦鼓动,动摇过的大臣,全都要仔细给朕查。” 东厂厂公黄俨心中暗喜,虽然锦衣卫指挥使高洪波,不入皇上的眼,但他们有个张樾,是皇上的心腹,东厂这两年都说不上话。 现在趁着大清查的机会,东厂无论如何要扳回一局。 高洪波曾经救过太宗皇帝的命,不出意外,他的位置就算是张樾也不能轻易夺取,实权早已在张樾手中,自己不过是挣张脸。 两人齐声应到:“谨遵皇命!” 皇上只给他们约定一条:谁先入手归谁,两边不能打抢,除非是有证据证明,对方有严重过失。 张樾一听,这哪里是劝架,明明就是要东厂和锦衣卫两家竞争,鹿死谁手,凭证据说话。 皇上,这是要连带仁宗皇帝时期欠下的账,一起秋后算账了。 张樾甚至怀疑,这个清查,也是因易呈锦临死前,留下的那一句话而起,他更知道,易呈锦说的那个人,就是他的兄弟呼延锦。 走出武英殿,正好看见一队刚进宫的宫女,在姑姑的带领下,排着队从西路往后宫走。 再过两个月,就要出热孝了,今年虽不选秀,但皇太后还是做主,挑了不少官宦人家的女儿进宫做宫女。 一是给后宫添些人气,二是让自己的皇帝儿子,有机会见到一些新面孔。 张樾看着这些还穿着素服的宫女,想起了独自困在重华宫里的花荞。 自己已经没有理由再进后宫,呼延锦更是自身难保,而她,就像一只被剪了长羽的小鸟,看似尊贵自由,却再也飞不上,真正自由的天空。 “不,我们不能坐着等出宫的机会。皇上正在怀疑身边的人,我们在宫里,就会成为师兄的软肋,让他做什么都有顾忌。” “可皇上会因为什么理由让您出宫?出不了宫墙,什么努力都白费。”小高一问,花荞哑口无言。 灿儿忽然说:“今儿后宫进了不少人,都分在各宫娘娘的宫里,许是太后娘娘急了,皇上还一个子嗣都没有呢。” “那皇帝哥哥最着急的,应该是想要个儿子!”花荞拍手笑到:“你们去打听打听,京师哪个寺庙求子最灵,咱们就动员娘娘去,到时候,不就可以出宫了?” 有了目标,几个人便行动起来,小高先让王欢、陈喜、田乐几个,在宫里传播,“红螺寺求子特别灵验”的八卦,好像民间妇女怀孕产子,都靠红螺寺一般。 很快,连嘉兴也在和皇太后讨论红螺寺的问题。 “母后,您说这红螺寺真有这么灵验吗?若是如此,嘉兴以后也要过去拜拜菩萨。” 皇太后笑到:“你也不觉得丢脸,这还没大婚呢,你就开始想着生子?着急的是你皇兄,都二十七了,还膝下无子。” “那倒是……若是皇后娘娘能去红螺寺拜拜送子观音,说不定,过了五月就有了!”嘉兴想想又说:“二公主也要给她好好超度,莫要再回到她母后的肚子里了。” 太后一想,这些都还是大事。便找了皇帝过来商量。 皇帝一听笑了:“朕也听过这个传言。红螺寺在元代就是皇家寺院,只是离京城百里,去一次兴师动众也不容易。更何况,也不是一去就灵验了的。” “那也不能这么说,既要求佛,就要诚心相信。离五月,也就只有两月,哀家寻思着,让你的这些妃嫔,开始服用坐胎药,调养一段时间,也好早日为你开枝散叶。” 太后说起这个沉重话题,皇上也很无奈,只好说:“全凭母后做主。若是想去,朕就安排。皇后、贵妃是要去的,剩下同去之人,就听母后的。” “皇兄,我也要去!” 嘉兴见皇兄松了口,急忙要为自己争取一个席位。出宫机会难得,尤其这是出去游山玩水,怎能少得了她? 皇上笑她:“都说是去求子,你一个大姑娘急什么?” “红螺寺又不止供着送子观音,还供着求姻缘、求夫妻和睦点菩萨呢!” 嘉兴拉着太后的袖子左右甩着,太后被她缠得没法,便说:“由她去吧,将来好了不用来谢,不好,也怨不得我们。” 皇上见太后主意已定,便告退回了武英殿。 很快,金吾卫和旗卫被叫了过来,礼部、内务府也接到了任务。 张樾并不在陪同的禁卫之中,以往让他去,是因为太皇太后是他姐姐,带着他更尽心方便些。 不过,他早知道这是花荞的主意,也知道她想尽快出宫。自己少不得为她推波助澜一番。于是说到: “皇上,若嘉兴长公主能去,那其他几位长公主不也要同去?娘娘、长公主,加起来十几位,都是女眷,恐怕还要多派些人手。” “嗯,她们要去的就由她们,省得说朕厚此薄彼。” 皇上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第407章 暗潮起后宫欲不宁 皇上拍了板,后宫女眷去红螺寺进香的事,就开始有条不紊的推进。 名单虽是太后定,不过,皇上那里已经发了话,由她们想去便去,太后也不好太拂面子。 皇后、贵妃两人,因为二公主的事,早已貌合神离,尤其是孙贵妃。虽说最后拿太医、女官抵了罪,孙柔心知肚明,谁才是害自己的罪魁祸首。 而皇后更知道,因为这件事,皇上更是疏远了自己。 没有宠爱的皇后,这已经成为一种公知,无伤大雅。可没有皇子的皇后,她的后位便会岌岌可危。 这次要去红螺寺求子,皇上却只点了一个孙柔,其余人由太后决定。皇后一听,几欲吐血。 她这就是去了,也去得不光彩,反倒像是沾了孙贵妃的光,生出儿子还罢,生不出来,岂不是惹人耻笑? “皇后娘娘,您去红螺寺那天,大公主找不到您,肯定要哭了。”梨花一边给熟睡的大公主掖好被子,一边笑着小声说到。 “本宫并没有打算去红螺寺。” 皇后娘娘顺手放下大公主床边的帐子,转身走了出去。 “可......太后不是点了您去吗?就算是怀皇子,您也应该是头一个。”梨花不解的问:“为什么您不去?” “真有那么灵验,本宫就看看,去的人,有几个能诞下皇子。现在咱们先别说不去,出发那天再说身体不适,那个情况,也不适合去寺里,跟太后也说得过去。” 皇后在外殿坐下,莲花递过来一个册子道:“娘娘,这是您要的进香人员名单。” 张皇后接过册子一看,后妃嫔妾六人,长公主四人,随从及护卫一百四十人。 比起皇上出行,人是少了点,可也得考虑人家寺庙是建在山上,一百来人从山道上山已是不易。 “想不到,几位长公主也有这么大兴致。人大心大,小小后宫关不住了。”皇后看着宝应、嘉兴的名字笑道: “上次嘉兴帮了我们,这次我们也帮帮她。梨花,你去拿那个鸂鶒(音:奚翅)匣子过来。” 梨花连忙到柜子顶上翻了一个木匣子,这木匣的木纹非常漂亮,像是水鸟鸂鶒的翅膀,所以广东人又把这种木头叫做鸂鶒木。 她用钥匙将小锁打开,里面放着几个小瓶子。 皇后挑出一个玉色瓷瓶,拔出盖子闻了闻,盖好递给梨花: “就是这个迷魂散。你告诉嘉兴,此药能让人产生幻觉,药效过后,记不得之前做过什么,而且,药力散于无形,就算是大夫,也查不出病因。怎么用,那是她的事,本宫一概不知。” “娘娘,嘉兴长公主嘴不严,咱们不能直接给她,小的去想办法。” 梨花接过瓶子藏进怀里,又将盒子锁起来,重新放回柜子顶。 皇后赞许的点点头,叹了口气道:“本宫只恨不能亲手为杏花报仇,这次若是嘉兴争气,能让宝应吃点苦头,本宫才算是略微解恨!” 玉色瓷瓶两天后,到了嘉兴的手里,本来还在恼怒,花荞也要跟着出门的嘉兴,得了这宝贝,高兴得跳起来: 你非要去,我就让你回不来! 皇后、贵妃出行,也不是件简单的事,还包括目的地红螺寺的食宿打点安排,礼部终于将出行时间定了下来:三月十四,五更出发。 三月十三日,皇后向太后告假,癸水来了,去寺里,恐冲撞了菩萨。 太后只好临时改为孙贵妃带队,按计划出发。 孙贵妃不敢怠慢,赶紧将路程、流程熟悉了两遍,正看着,皇上进了宫门。 “明天就要出门了,今天才来看流程?”皇上笑道,将她手里的册子拿开,顺势把她拉进怀里。 孙柔撒娇道:“那可不是,说好了是皇后娘娘主持,臣妾就是跟着走路的,今儿才说让臣妾带队,那还不是两眼一抹黑?” “你聪明,没事。礼部大臣领着去的,他们怎么说,你便怎么做就行了。你好好去许愿,等我们有了儿子,朕陪你去还愿。” 皇上心里确实也惦着这事。 “那我可记着了。”孙柔把头抵在皇上怀里,娇羞哼哼道。 皇上笑了,使劲搂了她一把,手顺势在她腰上捏了两下:“朕就不能往你这来,来了就要忍不住。” “这不只剩两个月了?忍了一年,也不在乎这几天。” 孙柔搂着他的脖子亲了一下,说到:“这次去的护卫全是不认识的,宫里那些眼熟的,你也不给我派几个?” “嗯,确实,府前卫和旗手卫平时见得少。因为朕和皇后都还在宫里,宫里的禁卫没动……” 朱瞻基想了想说:“井源在殿前,本来叫他去最好,但又要避讳嘉兴……另叫一队金吾卫跟着去,朕日前新提拔了位佥事,滕定滕将军的儿子滕子俊,你看着应该脸熟。” “臣妾这足不出户的,就只看着三公主脸熟!”孙柔腻在他怀里撒娇: “不行,臣妾管不了那么多,还要让花荞来帮忙。” “那不由着你?她陪在你身边,朕也放心。” 皇上并未留宿,坐坐便起身要回乾清宫。 出了万安宫正殿,只见门外站了两排万安宫宫人在送驾,其中不少新面孔,都长得水葱水灵的。 皇上回头对孙柔道: “你宫里来了不少人,让姑姑好好教导,别叫没了规矩。敢犯错的,问也别问,都打出去。” 孙柔笑着点头应允。 皇上余光中看到众人低头,偏一个宫女抬起了头,便顺着望过去,那姑娘见皇上看过来,眼眸里波光一闪,娇羞的垂下眼睑。 这是个会来事的。 皇上什么也没说,背着手出了后宫。 得了消息的皇后,摩挲着手里的一把玉壶,叹了口气道:“这要是让她再生个儿子,后宫哪里还有本宫的位置?” 梨花安慰道:“听说,今天皇上看了徐氏一眼,说不定,哪天徐氏就得宠了。 这次分到万安宫的,全都是样貌拔尖的。教坊司培养的人,除了徐氏,另三个也都在里边。” 皇后沉默了半晌才说: “女人要多无奈,才会往自己男人身边,塞其他女人啊……” 第408章 上红螺小高交新友 三月十四,天还没亮,后宫里便忙碌起来。 九辆马车在宫门外一字排开,各宫的内侍、宫女,都在忙着往自家的车上搬东西。 虽然只是在红螺寺住一夜,可都是女眷,穿的、带的、吃的,要带的东西却不少。 花荞反而很轻松,她们是要跑路的,什么都不带最好。再说,自己的东西早就都送出宫去了,等的就是这一天。 皇后娘娘也起了个大早,听到外面隐隐传来声音,问道: “她们准备走了吗?” “是,娘娘。每个宫里都跟三个人,一车五人,走的速度不快,所以得赶早。您又不必去送,怎么不多睡会?” “东西......拿去了吗?” “昨晚您不是问过了?小的亲手交给旗手卫指挥使元大人,没问题。您都说了,元大人是您的青梅竹马,现在您又是皇后娘娘,他怎么敢拒绝?” 张皇后愣愣的,她的元哥哥,竟然被自己拉来做这样的事情: “他心里一定会怪我......” 梨花不敢问,元大人是怪张皇后嫁给了朱瞻基,还是怪她,要自己去给朱瞻基的四位妃嫔下药。 “不,元大人没怪您,他说,您的孩子没了一个......心也是苦的......” 梨花正替皇后梳头,手里梳着一绺头发,没提防皇后猛的俯下身去,趴在梳妆台上默默的抽泣起来。 那绺头发,不知拽得她有多疼......她竟也没有觉察。 梨花不知该说什么,若是杏花姑姑在,应该更会安慰皇后娘娘吧? “皇后娘娘!外面的车队已经走了。”莲花急急忙忙跑进来。 皇后已经直起了身子,拍拍梨花的手背,示意她继续梳头,吩咐道: “走了好,走了就清净了。莲花,你去给我打盆水,一会,带大公主去给皇太后请安。” 花荞坐在车里忍不住有些兴奋,她掀开一角窗帘,贪婪的看着仍然空荡荡的街道。 虽然道路上人少,可两旁的食寮铺子,已经开始准备要售卖的食物,不是猛的冒起一大团热腾腾的蒸汽,白白的、暖暖的,让人觉得,这就是生活。 “谨逸,我来了!” 花荞脱口而出这个名字,眼眶再也管不住泪水,争先恐后的落了下来。 “长公主,您怎么还哭上了?怎么这不是都出宫了吗?”灿儿连忙问。 她的声音虽小,小高还是听见了,他打起帘子,从车辕上起身钻进了车厢里。 看见花荞梨花带雨的,他似笑非笑低声道: “剩下的事更需要谨慎,昨晚跟你们说的计划都记在心里。刚才宫门外有锦衣卫,张大人也过来了。 他跟我说,都安排好了,回来的路上,有人打劫,我们就趁乱走。这两天......您就好好拜神,将来为大人多生几个胖小子。” 大家前面几句听得严肃认真,最后小高突然来这么一句,几张凑的很近的脸面面相觑,灿儿和小七都忍不住憋着笑,脸也扭曲成了怪样子。 “小高,你跟大师兄学坏了!”花荞瞪着眼睛......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 马车外,已是黎明,青草嫩叶泥土,混合而成的春天气息,从一张一翕的窗帘里渗了进来,沁人心脾。 张樾会在城门外就拦住呼延锦,呼延锦会到通州和他们汇合,他们会和阿爹、花荣一起,在乡下隐形埋名的生活。 生活,会如花团锦簇。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九辆双马车走得并不慢,周围是一圈禁卫。 花荞听到外面有清嗓子的声音:“嗯哼!” 她掀开窗帘,就看见滕子俊骑马走在她的马车旁。 “参见宝应长公主!”滕子俊看看前后没有部下,露出了他的两颗小虎牙。 花荞也笑到:“不错嘛!这么快就升职了。听说你在金吾卫射箭比赛得了第一,怎么不去羽林卫?” “羽林卫有啥好,天天端着把弓在宫墙上,还不能出来游山玩水。”他凑近了车窗小声说:“而且,去了羽林卫,我的箭术就得不了第一了!” 花荞抿嘴一笑,问道: “前面还有多久才到?” “快了,这些拉车的都是蒙古马,耐力特别好,前面就快到山脚下了。一会你们得坐软轿上山。” “哦……”花荞向四周看了看,只听小高在旁边说: “看,旁边有条小河,回来的时候就是在这里,等我们淌过河,就找不到踪迹了。” 花荞点了点头,放下窗帘对高兴他们说:“今天出来的时候,我看见嘉兴在对面不怀好意的对我笑,大家留意一点。希望是我多心了。” “还有,皇后娘娘到了昨日下午才说,她不能来,这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小七最怕皇后娘娘,每次看见她,都觉得她那张不笑的脸会吃人。 皇上还是太孙的时候,妃子就这几个,太宗皇帝的孝没守完,又到了仁宗皇帝,连续两年都没添人。 所以别看才来了五位,可这已经算是来得齐,四妃一贵妃,位份有限的全都到了。反正皇上又不去后宫,闲着也是闲着,谁还不想早日诞下皇子呢? 花荞原来没想到这一点,小七这么一说,感觉是有些奇怪。 “管她们怎么斗,我们只要平安下山,到了刚才那个位置,我们就自由了。” 小高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护着花荞走,将她平安交到大人手里。 花荞点点头,闭上眼睛晃啊晃的,就到了红螺山下。 下了车,花荞坐轿子,宫女、内侍就管搬东西。他们的东西少,可其他宫里的内侍就辛苦得多了。 小高刚想跟着花荞的轿子走,旁边一个扛着两个大包的内侍,看不到脚下,脚下一闪,差点从梯阶梯上滚下来,还好被小高挡住了。 “谢谢,谢谢……我东西多,您走前边吧。” 小高接过他手里的一个包裹,笑到:“都是宫里当查的,客气什么?我东西少,替你拿一个。” 那内侍自然亲恩万谢,少了一个包袱,好歹他能看得到脚下的路。 他和小高错开半个身子,一前一后边走边聊:“您哪个宫里的?怎么从没见过您?” “我叫小高,重华宫的,不在东西六宫里,自然见得少了。” “哦!宝应长公主宫里的,难怪,你们靠后边,走动少了……我叫董括,他们都叫我冬瓜,是赵贤妃永和宫里的。” 赵妃长得特别瘦,在东宫的时候,太医就说过她难生养,她难过得哭了三天,结果更瘦了。 大明朝的殉葬制度,让妃嫔胆战心惊,尤其是生不出儿子的妃嫔,那才真是“寿与天齐”。 她们的“天”没了,自己的寿命也终止了。谁殉葬,有两个人说了算,一是继位的新帝,二是刚升级的皇太后。 所以这位赵妃谁也不巴结,单单巴结,皇后。 第409章 似毒非毒人心最毒 小高嘴里和董括聊着天,眼睛却一直追随着花荞的软轿。 董括却没那么多警惕性,他也没看出来,有谁会害他家娘娘。 “我们家贤妃娘娘,来也就是凑个热闹,她那小身子板,就是一把骨头,别说太医诊断难孕,就是皇上……皇上也不愿意碰一把骨头啊!那还不硌得慌?” 到了寺里,小高默默把他的包裹放下,冬瓜这个话唠,大概觉得长公主和妃嫔没有利益冲突,敞开了讲。 董括掩着嘴,凑到小高耳边说: “本来……哥哥我是不用出来受这趟罪的,偏是皇后娘娘有交代,非要贤妃娘娘走这一趟。” 小高心中一动,故意赞到:“那是皇后娘娘待见贤妃,好事啊!” 董括撇嘴道:“未必是好事,我看我们娘娘心慌意乱半宿……哎,不说了!收拾东西去。谢谢您嘞,明儿见面再聊!” 红螺寺年代久远,元代时做为皇家寺院曾扩建过。因为经常接待皇族,寺里的建筑也很有些规模。 五位娘娘住东跨院,四位长公主住西跨院。 娘娘要拜的是最后一进的送子观音,长公主拜的是前面的观世音菩萨。 小高进了花荞的院子,灿儿一边接过他手里的那个包袱,一边朝他翻白眼: “你拿着长公主的床罩子呢!还让不让我们铺床了?” 花荞笑道:“结交了新朋友?看你跟他讲得不亦乐乎的。” “那位是贤妃娘娘宫里的,他说,贤妃娘娘原不想来,是皇后娘娘非要她来,而且,贤妃还心慌了半宿。” “哦?”花荞慢慢坐在椅子上,小高给她到了杯茶。 花荞端起茶杯,水是温的,泡的像是寺里自己种的茶叶。 “小七,这水是你去拿回来的吗?”花荞问道。 小七摇摇头:“进来就摆在桌上了。怎么,这茶有问题?” 花荞抿了抿,在舌尖上体会了一下,自己否定了: “挺好的,没问题。” 她站起来说:“我到贵妃娘娘那里看看,小高,你跟我来。” 出了小院,这次住她隔壁的是清河,嘉兴住在另一头,跟他离得远远的。 贵妃娘娘正坐在桌前发呆。 她有个认床的毛病,所以宫人们替她将褥子、被子、枕头、帐子,全套从宫里带过来,这会还没铺好呢。 看见花荞进来,脸上有了一点笑容: “你那边条件怎么样?山里的房子潮,我总闻不得那股霉味。出门就是麻烦……” “就住一晚,明天晌午就回去了,对付对付吧。” 花荞在桌前坐下,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放到鼻子边闻闻,又抿了一小口。 除了茶叶不是很好,偏酸涩以外,并没有什么不妥。 “茶水有问题?” 花荞的动作,吓了孙贵妃一大跳。 “感觉不出来,您要带了茶叶,就喝自己的,他们的茶叶恐怕是自己炒的,味道偏涩。” “哦……有的,他们带了茶叶,你要没带,拿点过去。小高,你去找平安包些回去。” 听见只是茶叶不好,孙贵妃松了口气。 她轻轻说道:“皇后原说来,又不来了,贤妃原说不来,却又来了。贤妃与皇后要好,我怕,她们要做什么手脚。” 花荞点点头,又去安慰她: “众目睽睽,害怕她作妖?不过,盯紧点是没错的。得了您的茶叶,我也回去了。这杯茶我喝过了,也让我拿回去吧。” 花荞一路沉默不语,进了自己的院子才说: “贵妃娘娘的茶水……和我们的似乎有些不同……但又不明显,我也不能确定。” 小高看了看手上的茶叶,把它递到花荞手中,说到:“您等等,我去贤妃那里讨杯茶。” 过了一会,小高果然端了杯茶回来。花荞抿了一口,感觉了半天也没太大差别。 她叹了口气道:“三杯茶都差不多,只是多了一点酸涩,难道是我太多心了?贤妃娘娘和我们同时到达,她哪来时间下毒?再说也不能毒自己吧?” 小高拿起贵妃娘娘屋里倒的那杯茶,一饮而尽: “您就等着看看,我是不是会中毒。” “可……那杯茶……我喝过了……” 花荞吞吞吐吐的说。 小高愣住了,他刚才没想到这个问题,只好故作镇定的说: “喝您的口水,听您的话。反正这辈子我是不会变心了的。” “……” 小高喝了茶水,并无任何异样,但花荞既然觉得不好喝,他便出去,到寺里找井水。 红螺寺东西两跨院,是由很多小院子组成的,并不是每一个院子里都有水井。 小高问了两个人,才在东跨院的一个后院里找到了一口井。 那寺里的杂务道:“最近老下雨,井里的水需要澄清才能用。我给你一块矾石,这样水澄清能快一些。” 小高带着半桶水和一块矾石回去。花荞一看矾石便松了口气: “原来是它!矾石加入水中,是有澄清水的作用,它的味道便是偏酸涩,看来我真是多心了。” “咱们小心点总是好的。”灿儿过来收拾桌子上的茶杯。 虚惊一场,总比真有人下毒的好。 她们住的这两个大院,进出口都有卫军把守。还有一队金吾卫在两个跨院间巡逻。 兵荒马乱了一番,各小院也渐渐没了声响,沉寂在黑黢黢的山林夜色之中。 “檀香,这里的茶水喝不得,你让董括去打桶干净井水,咱们自己烧水喝。” 贤妃紧张得不行,皇后娘娘让她给孙贵妃她们下的药,俗称“断子绝孙”,是一种长期避子药。掺到茶水里,连续喝数次,便可以避子一两年。 这加了大量白矾的水,就是药引子。 宫里的水来自玉泉山,白矾又有酸涩味,在宫里就算能下药,却很难让她们连续一两天,都心甘情愿喝有白矾的水。 山里就不一样了,没法那么讲究。虽然跟来了两位太医,可用矾石澄清水,这个方法早就用了多少年,并没有什么不妥。 旗手卫打前站,元佑提前就在寺里烧好的茶水中,下了皇后给的避子药。 药只下在五位娘娘房中的茶里,为了不引起怀疑,所有的人饮用的水,都下了很重的白矾。 这就是花荞尝过三杯茶,味道都一样的原因。 赵贤妃虽对自己有孕,不抱太大希望,可她也不愿意,是因为药物的原因才不能怀孕。 尤其是宫中嫔妃都不能怀孕,万一自己祖坟冒青烟呢? 董括找了个桶去打水,正好被再去打水的小高撞见。 小高躲在墙后的阴影里: 若是茶水没有问题,贤妃为什么也要打井水? 第410章 似幻非幻并非虚幻 小高回到他们院子里,花荞已经睡下了。 他把刚才打水遇到董括的事,告诉了小七和灿儿,两人也是胆战心惊。几人决定,连矾石都别用,宁可让水多沉淀一会。 小高想的不止这些,花荞说得对,贤妃和他们是同时到的,不可能有时间去下毒,除非他有同伙,而且,这个同伙,是在先来的那批人里。 后宫险恶,幸好要离开了。 翌日花荞醒来,喝茶的时候,发现没有酸涩味了,灿儿才把昨晚的事告诉她。 “水是井水沉淀了一夜才用的,茶叶是贵妃娘娘那里拿过来的,这样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灿儿她们也怕啊,这都要走了,还跟她们集体中毒,岂不是太冤了? 花荞跟阿爹学过毒理,可对偏门的毒药也没多少经验,他们接触的大多是致死毒药。对所有人下毒,既不致死,那又是为什么? 等她出来,孙贵妃她们已经上了轿子,她们去的殿最远,长公主她们要拜的菩萨就在旁边。 “娘娘!花荞有话跟您说。” 花荞其实不知怎么说,这都是怀疑,动机、证据和结论都没有。 孙贵妃笑到:“赶着烧头柱香,回来再说吧。” 花荞轻轻叹了口气。 她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三位妹妹:她们长公主,和后宫娘娘并无太多利益冲突,怎么会连长公主也一起毒害呢? 想不通,不想了。反正今天下午,自己就已经离开马车队,奔向自由了。 这样一想,花荞安下心来,认认真真的烧香拜佛去了。 长公主这边的快,拜完佛之后,给她们上过一次茶。花荞尝了一点,还是那个酸涩味,除此以外也没有什么可疑的。 拜了佛,有两位师太领着她们看了寺里的银杏树、藤缠松和竹林。逛了一圈后,看大家都有些累了,师太便领着她们,到附近禅房休息。 嘉兴今天特别有兴致,一路上问这问那,让花荞感觉又回到了两年前,她还是自己没认父王之前,那个友善的嘉兴。 花荞心里生出一些内疚,也许,嘉兴变成这样,自己也有责任,当时没有好好跟她解释,甚至让她误会自己与皇长兄有私情。 不是姐妹胜似姐妹,等到真的成了亲姐妹,反倒成了仇人...... 花荞还在叹息自己跟嘉兴的关系,忽然耳边传来嘉兴的声音: “姐姐,请喝茶!” 嗯?花荞愣愣的接过嘉兴手中的茶碗,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嘉兴又从师太端着的托盘上,端起另一杯,递给庆都,接着又是清河。 “我们姐妹四人,指婚的驸马都是在北京城,将来出了宫,我们也还是好姐妹。” 嘉兴大大方方的说着,庆都、清河都是脸上一红。这还是她们姐妹几个,第一次坐在一块谈驸马。 花荞微笑着抿了口茶,将茶碗放在茶几上。她走过去将嘉兴扶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将师太托盘里的最后一杯茶,递到了嘉兴手里: “妹妹,以前姐姐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妹妹别放在心上。” 嘉兴接过茶碗,撇了浮茶,连饮两口,问师太: “师太,怎么红螺寺的茶都有一股涩味?” 那师太有些抱歉的说:“这段时间雨水多,井水和溪水都比较浑浊,就不得不用白矾来使水变清澈。 再加上我们的茶叶是后山上自己种的佛茶,口感不如那些名茶,却不失灵气。这才有了这样的茶味。” “难怪,昨日我就和庆都说,我们来了,寺里都不给好茶喝,原来是佛茶。”清河也说到。 “姐姐,你不喝吗?出了红螺山,可就喝不到了。”嘉兴看着花荞笑道。 花荞端起杯子,手上一轻,就知道里面的茶水,已经被他们悄悄倒掉了。她莞尔一笑,仰头“喝”一大口。 喝完之后,她讲盖碗的盖子翻过来,便有姑子过来,打开盖子给她续了水。 这些都被嘉兴看在眼里,她笑盈盈的又说:“师太,听说红螺山有一处看松最好,我们自己过去走走。” 庆都忙摆手道:“我们已经走不动了,正打算回去躺会,姐姐别算上我俩。” 花荞正要拒绝,嘉兴走过来扶着她的胳膊说:“姐姐,我有些晕茶,你陪我去走走嘛!” 她都这么说了,花荞也不好拒绝,那就跟着她去看看,能玩什么花招? 两人在前面挽着胳膊走,内侍和宫女们隔了几步远跟着。 “姐姐,我真是晕茶,头都有些晕乎乎的,你没有这种感觉吗?” 花荞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含糊的说:“嗯,是有点,应该让师太上些点心……一直喝茶是会晕。” 嘉兴在她胳膊上加了些力,仿佛是要防止她摔倒,扶住她。 这下花荞心里有些明白了,敢情刚才的茶水里,被下了能让她头晕的药? 于是她还真将身体的力量,压在嘉兴身上。 嘉兴心中暗喜,又问道:“姐姐,就快到了,你看前面是什么?” “什么?什么也没有啊,山也不见了,树也不见了……” 前面就是长着满山松林的后山,既然她问,花荞便胡乱回答。没想到,还给她撞对了。 皇后那是迷幻药,眼前出现的都是想象出来的场景。 嘉兴更得意了,凑到她耳边问:“那你有没有看到,你高大英俊的师兄在前面?他张开双臂向你走来……” “师兄?”花荞的眼眸收缩了一下,嘉兴这是迷幻术,难道,那是迷幻药? 前面就是松坡的坡顶,难道她要趁着自己不清晰,将自己推下去?自己还以为,她又变得像从前一样,还是太天真了。 “你师兄来接你了!快过去!” 嘉兴狠狠推了花荞一把,下面是个大斜坡,就算不死,也要让她掉层皮!最好把她的脸也刮花了,变成一个丑八怪,被侯府退亲! 可……怎么…… 嘉兴惊慌的发现,自己明明已经甩开花荞的手了,怎么还被她拉着往下冲? 她刚想叫“救命”,只听花荞大声叫起来:“救命啊!” 她一边拉着嘉兴往下冲,一边笑到:“你这么喜欢这片松林,那你就慢慢欣赏,姐姐不陪你了。” 说完,一手抱住旁边的一棵松树,一脚将嘉兴踹了下去。 反正摔不死,让你好好享受! “你不是?……” 嘉兴只说出这三个字,便被踹了个狗啃泥,尖叫着向坡下滑去。 小高已经冲到花荞身边,一把搂住她的腰,看了一眼还在往下滑的嘉兴,松了口气说: “你吓死我算了。” 花荞嘻嘻笑到: “不能死,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第411章 嘉兴破相宝应被劫 嘉兴的内侍是个小胖子,他不敢冲下来,只在坡顶扯着脖子喊: “来人呐!救命呐!长公主掉山下去啦!” 花荞看了看,嘉兴被一棵树挡在离他们几百步的地方,人还在动,应该死不了。 上面的胖内侍看得见花荞他们,但看不见嘉兴,他着急的喊道: “高大人,若是宝应长公主没事了,您下去救救我们嘉兴长公主吧?” 小高看了一眼花荞说: “晕倒。” 就这样,等小高背着晕倒的宝应长公主,艰难的上了松树坡。 来救援的人也赶到了,嘉兴滑得太远,绳子都不够长,他们临时扎了个担架,让嘉兴躺在上面,三个人拉着担架上了坡。 嘉兴上来的时候,躺在禅房里的花荞还没有醒来,随行的田太医把了脉也觉得奇怪:不应该啊,脉象平稳,怎么会醒不来? 只有小高知道,她是装晕太久,等得乏了,一不小心睡着了。还好她睡觉不打鼾,要不,非露馅不可。 “宝应呢?!死哪去了?”嘉兴一上来,躺在担架上就叫。 “宝应长公主撞到了头,现在还昏迷不醒呢......”太医连忙答到。他心说,还好这位是清醒的,只是皮外伤,那就好办了。 晕倒了?她把我往坡下踹的时候,劲不是挺大?不过,太医在这里,嘉兴也不敢再闹下去。 宝应既然没有喝那碗下了迷药的茶,这时候,她只要拿出来让太医验一验,自己也要吃不了兜着走。她不知道,那碗茶,灿儿倒在自己褙子里面的裙子上,就是想拿来验,也挺难的。 “长......长......公主......您,您的脸......” 看到宫女惊恐的看着自己,嘉兴这才意识到脸上生痛。 刚开始是担心自己会死,后来又全身都痛,上了坡就一心想找花荞算账,宫女不说,自己都没发现脸上全是血。 “太医!太医!快救救我!我不活了!你要是治不好本宫的脸,本宫杀你全家……”嘉兴撕心裂肺的嚎叫道。 她是脸朝地冲下去的,脸上被擦伤划伤,那不是很正常吗? 肖太医暗暗后悔,早知道就和田太医抢,去守昏迷的那位了。 两人分别被抬回西跨院,花荞也醒了,田太医高兴的去给花荞煮安神汤。小高斜眼问道: “不多睡会?” “不睡了,好不容易才把早起的觉补了,一会跑步就有劲了。” 睡饱的人心情总是特别好,她问道:“嘉兴怎么样?” “都是些皮外伤,没啥。就是......脸花了,有一道挺深的,希望到她大婚的时候能恢复。” 花荞笑道:“这么严重?她推我下去的时候,肯定希望破相的那个是我。” “不,我听到她叫你‘去死吧’,相信她的宫女、内侍也听到了。”小高挑起眉说: “所以,没人怀疑是你,就算是她说了,也没人会相信。” 外面几位娘娘都回来了,听说两位长公主滚到松树坡下面去了,都大吃一惊。 尤其是嘉兴,她的伤虽不致命,可伤在脸上,对女子来说,那也是一种致命伤。 “贵妃娘娘,我们带来的药有限,还请娘娘尽快返程,能让长公主得到更好的治疗,时间拖久了,恐怕会留疤。” 一听说会留疤,嘉兴又“父皇、母后”的一顿乱叫,孙贵妃只好让大家立刻启程,匆匆忙忙下山去了。 上了马车,小高一看,比原来预计早了一个时辰,那是省了一顿斋饭的时间。 “应该没事,他们时间不会卡得那么紧,反正大家做好准备。记住,是往小河方向跑,小河在西边,太阳落山的方向。” 小高叨叨两遍了,是因为他已经发现,女人不讲东西南北,只讲前后左右,必须要给参照物,她们才不会错。 小河离红螺山不远,她们的车队,渐渐靠近了那个约好的地点。 小高已经坐到车辕上去了,他紧紧盯着河那边的树林,她们的车队提前了一个多时辰,可千万别因为这个,出什么岔子。 眼看马车就要走过去了,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花荞在车厢里,大气都不敢喘。只听见后面马车里,传来嘉兴骂宫女的声音。 “驾驾!打劫!打劫!” 一阵狂乱的马蹄声,在他们车后响起,小高回头一看,他们就是冲着花荞和嘉兴这两辆马车来的,避开了前面人多的旗手卫。 滕子俊本也在前面,他们主要任务是保护孙贵妃,可看到劫匪来了,带着人,转身就往几位长公主这边跑: “皇家车队也敢劫,我看你们是活腻味了!” 因为不明对方实力,卫队多数保持原队形,怕劫匪调虎离山。 小高一看劫匪冲过来,就拉着赶车的侍卫跳下车去,嘴里叫着:“宝应长公主,快逃!” 那些劫匪也不认识花荞,听小高一叫,知道要救的就是这位。 其中一个劫匪,几支火箭射过来,把花荞和嘉兴的马车点燃了,现场顿时大乱。 花荞和灿儿她们早下了马车,趁乱就往小河边跑。 劫匪们看他们跑了,顺手抓了嘉兴的两个宫女上马,一路向东跑去。 嘉兴那个气啊!脸上有疤,连劫匪都看不上!必须抓回来砍了! “在那边!他们抓着人跑了!” 滕子俊他们赶到,嘉兴指着劫匪的方向叫到。 金吾卫、府前卫不敢怠慢,纵马追了过去。 追出去很远,看见地上躺了两个女人,没死,就是被吓傻了。 滕子俊他们带着这两个被扔下的宫女回到车队,那辆马车的火也被扑灭了,就是车棚已被烧掉,残败不堪,不忍直视。 一点人数,就少了花荞主仆四人。 那马车夫懵懵懂懂的说: “马车烧起来了,高大人就让我们跳车,劫匪的箭射过来,他把我一推,就去救长公主……” “那后来呢?长公主被劫跑了?”滕子俊焦急问道。 “应……应该是吧,当时实在太混乱了……” “肯定是!他们连我的宫女都抢,不是你们追上去,只怕也被他们带走了!” 嘉兴捂着脸,心里乐开了花。若不是怕,刚刚结痂的伤口裂开,她就要仰天狂笑了。 太好了,宝应被劫匪劫走,哪怕就是找回来,也已经身败名裂,臭名远扬了! 第412章 皇上存疑花荞出逃 出来烧香拜佛,丢了一位长公主。 孙贵妃听了几个人的汇报,脸都吓白了,她本想让他们再出去找找,可现在也不知道,劫匪还会不会来。 “贵妃娘娘,当务之急,是要把几位娘娘安全送回宫。等护送你们回去以后,我们再带兵过来搜查。” 元佑在这里官职最高,武官比较注重官职,在战场上,一旦部队打乱,不知由谁指挥时,就一定是下级服从上级。 他开了口,贵妃娘娘就点头同意了。她又说:“让嘉兴到本宫车里来。” “呃......这个......嘉兴长公主,已经把清河与庆都两位长公主,赶到一辆车上,自己占了一辆车。” 滕子俊刚才在后面处理这件事,真是头都要被嘉兴长公主喊爆了。以前听说当驸马很惨,他都不信,心想,若是能娶个花荞这样的姑娘,不做官,也没什么大不了。 现在,他开始有点同情井源了。 “那就......随她们吧。车队加快速度,派人先回去禀报皇上,让皇上拿主意。” 皇上就是她的依靠,她现在只想快点回到皇上身边。 关上窗帘,她只听到元佑在下命令: “送水袋给车上几位娘娘压压惊,车队听令,加速前进!” 很快,就有侍卫送水上来,六子接过水袋夸到:“这位元大人还真是细心,不但准备了斋饼,还准备了茶水,要不这干干的饼子,还真难咽。” 六子不知道,这根本不是元大人心细,为这些娘娘们操心的人,正好好的在坤宁宫里坐着呢。 收到消息,皇上把张樾、井源都派了出去,长公主的名节,比她的命都重要。 他们半道上遇到了车队,孙贵妃见已经快到京城,便做主让滕子俊也加入搜寻,也好给张樾他们带路。 孙贵妃的车队,傍晚时分进了京城。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他们劫了什么?就是宝应车上的人吗?那太监他们劫去做什么?”朱瞻基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元佑禀到:“太监有可能是追过去了,他的尸体还没被发现......本来还有嘉兴长公主的婢女也被掳走,只是滕佥事追得紧,他们才把那两个婢女扔下了。” “是啊,皇上,臣妾虽然隔得远,可一下子看见两辆马车起火了,都吓坏了。宝应在现场,若不是被掳走,哪里还挪得动脚?” 皇上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又问:“嘉兴就站在旁边,怎么没掳走她,反倒掳走宫女?” 元佑冷笑:难怪祥儿说你无情,有这样咒自己亲妹妹的吗?这毒,下得不冤。 “因为......在山上宝应和嘉兴出了点意外,两人滚下山坡,花荞被撞了头,出发的时候还是晕晕乎乎的,嘉兴脸被划破了,用纱巾包着脸......” 孙贵妃赶紧解释道。 撞到了头?难怪不反抗。 朱瞻基刚刚没有说出口的就是,花荞有些三脚猫的功夫,怎么可能束手就擒?小高功夫不差,他怎么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萧忠也是同样的想法。 朱瞻基甚至怀疑,是不是呼延锦干的? 算算时间,呼延锦他们的船,也就是这两天到京城了,他非得找到花荞,或者亲眼见到呼延锦,他才能打消这个念头。 “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吧,张樾、井源已经去找人了,先封锁消息,不能让人知道宝应被劫一事。” 回到万安宫,孙柔惊魂未定,她接过三公主,对梨花说到:“去给本宫倒杯茶,这两天在红螺寺喝的茶水,把嘴都喝苦了。” 莲花也说:“是啊,整个寺院喝的都是这种茶,要不是娘娘让太医来验过,还真不敢喝。” 刚才朱瞻基疑惑的眼神,孙柔也看到了。 确实蹊跷,但花荞假装自己被劫有什么好处?在大明,没有户籍举步维艰,总不能长公主不做,去做流民吧? 孙柔对朱瞻基的怀疑大大的不屑。 “母妃......” 三公主将自己嘴里,满是口水的饴糖拿出来,塞进孙柔的嘴里。一下子母女脸上、手上都是这粘乎乎的东西。 “梨花!怎么又给小公主吃饴糖!弄的一身都是......” “母妃,吃!” “吃吃吃......” 孙柔手忙脚乱,一下也忘了红螺寺的茶水,失踪的花荞,先对付眼前这位才是正经。 十五的月亮,正挂在大明的高天上。 三个女人还算好带,很快,小高就带她们蹚过小河,找到了他们藏在林子里的马。 小高虽然不想带别的女人,可小七、灿儿都不会骑马,他和花荞一人带着一个,穿过树林,从另一边绕路往通州出发。 走了一段,看见一个小镇子,四个人进去找点吃的。 他们这个样子太显眼,小高去找了几身男装,又去集市上买了一辆马车,用他们那两匹马套了车,四个人坐着马车继续走。 “啊!真想唱歌啊!” 花荞兴致勃勃的坐在车头,她才不要车棚挡住自己的视线,三月的月亮斜斜的,就跟在他们马车的边上。 “您还是小声点,别把官兵引来了。这个点,什么城也进不去了,咱们得找个驿站投宿。实在不行,只有睡车上了。” 小高也很高兴,终于离开那个,连呼吸都不自由的地方了。 他们走之前,他已经叫黑豆去吃鸡腿了,海安会留住它,将它一起带到三河县的庄子里。 京城里,已没什么可牵挂的,就等大人不,就等家主回来和他们汇合了。 一切都那么顺利,小高觉得自己加两鞭子,马车都能赶得飞起来。 商量了一下,大家决定还是不住驿站,在河边找了个空地,生起篝火,几个人小声说笑着,困了,几个姑娘挤在一起,小高用一条大毯子把她们一起盖上。 小高坐在篝火边,不时给火堆添添柴。 有风吹过,火堆里飘起几颗火星,兜兜转转,像夏天的萤火出。 小高看着这几个火星出神,转头就看见花荞坐在自己身边。 “不睡了?” “天都快亮了,换你去睡会,一会你还要赶车呢。” “躺下去冷,我就靠着闭闭眼,你看着锅里的粥。” 花荞这才发现,火上居然架着个锅在煮粥。刚才小高去集市买马车,灿儿也跟着去,十有八九,是灿儿买回来的。 明天就能到通州了,还买什么锅? 花荞的嘴角挂起了,花粉和蜜调成的笑容。 “谨逸,你在哪里?我来了。” 第413章 至通州父女再相逢 由于劫匪是往东边山林里跑,滕子俊带着他们一直在东面搜寻。 “会不会是声东击西?我觉得我们应该往西边找找。况且,东边也没有发现内侍高大人的尸首,我不相信,劫匪会带着一个累赘跑。” 井源认真的分析。他本人对花荞和呼延锦没能走到一起,还是有些遗憾,后来他被换了组,也没能再见嘉兴问一问。 滕子俊:我怀疑你是在说我傻! 张樾:不说话没人当你傻! 滕子俊是最早冲到花荞马车旁边的,他已经看见的那群劫匪后面的花荞,正要拔出剑冲过重重阻挡,向花荞冲去,却看见花荞跳起来,愉快的向他挥挥手。 挥......挥手? 瞬间的犹豫,后面的金吾卫也冲了过来,有几名劫匪便顺势掠走了两个婢女,往东边山林里跑。 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到这两个婢女身上,再加上嘉兴大喊大叫,更是让人以为,东边的就是主力。 滕子俊这时已经看清楚了,小高正拉着花荞,已经趟过了河,就要消失在树林里,旁边可一个劫匪也没有。 啥?长公主......自己撒腿跑了? 既然这样...... 滕子俊毫不犹豫的指着东边,命令道:“追!” 既然井源提出了朝西面追,大家也不好反对,便从烧毁的马车开始,向西面找去。 一开始还看得到凌乱的马蹄印和脚印,找到小河边,便没了踪迹。他们又到林子里去找了找,也没看见留下什么痕迹。 滕子俊倒是发现了草丛里有一堆新鲜的马粪蛋蛋,心里好笑:原来早有预谋,马都准备好了,活该我们侍卫背锅! 张樾牵着马过来,也看见了马粪,心里一抓:不能让他们注意到这个方向有马。 他指指自己的马说:“我马刚拉的。” “我的也是,走过来就拉了。”滕子俊呵呵笑道。 井源走过来问:“发现什么了?” “没没,等马拉屎呢,您……要不要一起?”滕子俊热情邀请道。 井源翻了个白眼走了。 什么也没找到,回去难交差,好在有张大人,他是皇上的心腹,由他来说,皇上应该不会太生气。 果然,皇上听了张樾的汇报,没有追究,只让他们二人退下。 “花荞失踪,不但关系花荞,还关系侯府,这都指了婚了,说长公主逃婚,还不把郑侯爷那个暴脾气得罪了?” 皇上资历浅,还要靠这几个声名赫赫的老将军,替他坚守国门,他有这个担心也是正常。 张樾笑到: “这点请皇上放心,皇上也不是没有退路。虽说指了婚,可大婚还要等到出孝期。真定长公主今年就要及笄了,您改将真定长公主许配给郑公子,也是一样的。” “真定?还真是……朕把她给忘了。那就再说吧。还是安排人再去附近扩大范围找找,特别是找找附近的山寨、土匪窝。” “是。” 再说花荞几人,天才蒙蒙亮,就收拾了东西继续出发。很快,来到了漕河的北端,北通州。 通州是京师的粮仓,也是南北漕运货物的集散地,三教九流,威虎藏龙。 被呼延锦买了大半边下来的,是通州下辖的三河县,那位元代的侯爷,并不是一开始就没落的,没了爵位,靠吃地上长出来的田租,也能活得不错。 可惜到了燕王时期,这位老侯爷的后人就开始作死,小小年纪迷恋烟花之地,赌博之所,最后弄了个断子绝孙,倾家荡产。 呼延锦是以老侯爷旁支后人的身份,从不同的田主手上买回来的田产,又原样签了新的租约,面上看,和原来没两样,其实里子全部翻了新。 既然半个县城都是宋家主的,问起路来就很方便。 “呐!就是那个老王府!” 元代建的王府,已经是老北平的格局,虽然爵位早就没有了,可三河县的人还是喜欢称那里为“老王府”。 小高加了一鞭,马儿就小跑了起来,朝着那座靠山临水、绿树掩映的庄子跑去。 门口一个人正抄手站着,看着湖边的小厮种柳树。 湖面如镜,虽然很大,可一眼望过去水面开阔,湖光映着天色,竟让花荞心底生出了无限的旖旎。 “刘叔!”小高远远一声。 那抄手的人回过头来,立刻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小高!你们终于来啦!姑娘呢?姑娘在不在里面?” “在,在!刘叔,我们都在!”小七掀起帘子,嘻嘻笑着,跟回娘家一样的欢喜。 刘叔一边迎着马车跑过去,一边叫种树的一个小厮:“快去叫家主,说姑娘回来了!” 庄子以前是王府,自然不小。那小厮铲子一扔,撒腿就往里跑。 刘叔扶着马车说:“姑娘别下车,里边还远,这里不比京城,院门大得很,马车能直接进二门。” 花荞笑道:“坐车都累了,我要走进去,顺便看看咱们的新家。” “好好好,现在您的身份是宋家主的未来媳妇,您得叫舅舅,我们称您为‘表姑娘’,您可别叫错了。” 刘管家先把最重要的事说了,因为府里可不止原来的那些下人。 花荞噘着嘴说:“我都不能叫‘阿爹’了?” “能叫!等您跟我们少家主成了亲,不又是‘阿爹’了?”刘管家满是期待的说。 “舅舅?表哥?那花荣就成表弟了?”花荞有点晕。 “是是是......咱们的户籍......做的就是这样。” 正说着,“表弟”花荣跑了出来,他开心的叫着:“姐姐!” “阿荣!” 好嘛,白教了。花荣迎了姐姐,花有财也到了。 “阿爹!” “嘘......现在要叫舅舅。”花有财谨慎的说。刘管家给他洗了无数次脑,他终于适应自己的新身份:宋家主,呼延锦、花荣的爹,花荞的舅舅。 “行,舅舅就舅舅,反正您还叫我阿荞。” 飞出了宫的花荞,快活得像刚刚长出长羽的小鸟一样,恨不得一下冲入云霄。 “姐姐,我带你去庄上逛逛,有不少你认识的人呢!这里有一个,你保准想不到。”花荣神秘兮兮的笑道。 “大老三?” “不对。” “海英、海明?不对,他们我怎么会不知道?那是谁?” “姑娘,是在下。” 一个熟悉的男声从长廊传来,花荞还真吓了一跳,难怪很长时间没有听到有人提他的名字,原来李赫在庄子里。 “李赫?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跟着师兄调到督察院了吗?” 李赫笑道:“我知道大人迟早会走,我是跟着大人一路提拔上来的人,等到大人走以后,不过是人人能踩的垫脚石,所以我决定追随大人。” “李赫哥现在可是干大事的人!” “阿荣,要不要阿爹做个喇叭给你,你到县里去广播一下?” 花荣吐吐舌头,躲在姐姐身后。花荞没来,他像个大人一样,管起事来也有板有眼,看见了姐姐,又变成了小孩子。 好喜欢有这样的家人啊! 第414章 瘫少主偏娶如花妻 李赫在呼延锦从灵山寻宝回来,便“辞官回乡”了。 大笔的财产,不是刘叔一个人能管得过来的。 现在,与郑宽的南北流通线、孟琛的漕运线、丐帮的消息线,以及长灵寨、凤凰寨的联系,也都由他带着海明负责。 没事的时候,他会和大老三、海英一起训练庄户。 大明平民不能蓄奴,他们这几个,都是亲戚和族人的身份。 其他就成了租地种地的庄户,他们都管花有财叫“家主”,可谁都知道,还有位没露过面的“少家主”,才是当家人。 刘管家是管庄上的柴米油盐,李管家,管的是......啥都管。 短短几个月时间,李赫和刘叔便把这个,“元代老侯爷”旁支后人的家族,给撑了起来。 关键是有钱。 平民不允许私藏现役武器与甲胄,但对于弓、弩、剑、刀,并没有太多约束,只要数量不惊人,这都是民间可以合法持有的。 因为明军并不装备弩,就是你家里有强弩,那也没人怀疑你造反。 只不过,经历了严禁拥有武器的元代,民间会造弩的人几乎没有。 花有财闲着没事,把自己和陶庄主研究、复原出来的强弩画了出来。 李赫一看,还真是看家护院的厉害武器,出门的时候,特意去找这样的手艺人,还真给他找到一个,连家带口被他请到了三河县。 虽然耗功夫,一个月也只能制三、四张弩,但日积月累,他们也有了六、七张强弩。 李赫觉得最实用的是家主的近身格斗术,他们经常练的也是配合匕首的格斗术。 没人的时候,田间地头都能练,有人来招式一收,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么大个庄子,就只有花荞一个表姑娘,逛了两天,她也觉得无趣。 她叫来花荣道:“我们这里独门独户的,都不知道县里是什么样的,不如你带姐姐去逛逛?” 花荣摇摇头说:“李赫哥交代过,没事别去县城里,这里离京城并不远,当心露馅。” “那我自己去逛逛,我戴着帷帽,没人认得出我。” 花荞反正是下定决心了,抓起灿儿刚刚缝好的帷帽就往外走。 “姐姐......” “我跟着去,小心点,没事。”海明自告奋勇。 他经常去镇上,他认为,庄子里来了位表姑娘,这是瞒不住的,出去露露面也好,小地方,最喜欢张家长李家短,还不如大大方方走一圈。 小高本来也想去,海明却说: “你们原来就在一起,现在还在一起,会容易被有心之人联想,灿儿去好了。” 这两年海明在府里学着管事,又跟着刘叔、李赫走南闯北,还确实有了不少本事。花荞一听就笑了: “和我想到一块去了,我今天还非要做姑娘打扮不可。” 海明赶着马车,带着花荞和灿儿两人,到了县里。先是到铺子里买了些针头线脑,又去布庄里挑了好些衣料。 果然,有人对着花荞、灿儿两人指指点点。 她们进铺子,海明等在马车上,旁边就有人问:“宋三儿,这位仙女是什么人啊?” “从南京过来的表姑娘......我们家少庄主指腹为婚的媳妇。”海明压低声音说道。 “哦哦哦,可怜啊......如花似玉的,要嫁给你们那个瘫子少庄主?” “嘘......她还不知道呢!您可别把我给卖了。表姑娘只知道,少庄主去北京城治病了。”海明一说完,明显大大满足了那些人的好奇心。 过不了三天,县里人人都会知道,南京来的表姑娘,要嫁给指腹为婚的瘫子少庄主。诶呀呀,可怜人啊...... 布庄的小伙计也跟掌柜耳语了这个最新消息,掌柜同情的说: “姑娘,这块绢虽是布头,但也可以做几条帕子,您是第一次来,就免费送您吧。” “那太感谢了!您可真是个好人。” 花荞满心欢喜,连声道谢。海明进来替她抱那一沓布料,掌柜连忙对他点点头。 这一排铺子都是宋家的,租金便宜,还不收押金,这些租户怎么不对他们有好感? 走了一路,东西没买几样,收到的礼物却不少。 花荞感叹的说:“三河县真是民风淳朴,太热情了,只不过,他们看我的眼神,怎么都像在同情我?” “呃......这个......” 海明咽了咽口水说到:“我们传出去的话是,少庄主是个瘫子,在京师治病呢。您是他指腹为婚的媳妇,那......是挺值得同情......” “什么?竟然说师兄是个瘫子!”花荞拿起手里的一把宫扇就往海明头上拍。这扇子也是刚才人送的。 “哎......这是大人自己说的!这样好,一说出来,人人都相信。” “相信?为什么?” “大人说,人们就喜欢听说别人的处境不如自己。你说的越惨,那些人就越希望是真的。所以,今天带您出来一趟,别人就很容易相信,您是南京来的受害者。” 海明苦笑道:“这也是大人教的。” “他怎么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大概是......家主教的。”海明欢乐的一扬鞭,马儿“嘚吧嘚吧”的撒腿跑开了。 马车正要拐到进庄的小路上,忽然看见路上有两个道袍男子。他们看见有马车过来,便伸手拦住了他们。 “请问,这里是不是住着位宋先生?” “宋先生?没有。里面的主家姓宋,可不是先生。” 海明没见过这两人,心下疑惑,但又怕真是师傅的朋友。 “师傅,上次呼延公子给的地址,就是这里,这个宋庄主,说不定就是宋先生。” 海明一听,还真是认识的,呼延公子不就说的是他们大人? “请问您是......我车上有姑娘,就不请您上来了,您报个名号,我先过去通报一声。” “在下墨枷,特意来访宋先生。” “哦!墨先生!久闻大名,如雷贯耳。我这就回去通报。您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前面那个大庄子就是了。” 海明与二位告辞,便赶着马车先走了。 “墨枷?他是何人?” “灵山藏宝洞的主人。不知他来找师傅有什么事?我去过两三次,都没见过他本人,他另有几位徒弟守着藏宝洞。” “那咱们回去了,你再赶车子出来接他们。” “好嘞!” 第415章 天体模型琥珀魔方 海明把墨枷师徒二人接到庄子里,花有财早早到门外来迎接。 “墨门主,没想到,您会找到这里!欢迎之至!宋某正有难题,想向您请教。” 花有财这段时间,真遇到了几个难题,他还有些遗憾,不能跟墨枷一起研究,墨家有不少黑科技,说不定对他正在研究的天象,能给他些帮助。 他是学法医的,研习天文学,那是出于对回到现代的渴望,这几十年摸索观察,各种书籍整理,有了一些发现。 可答案只是呼之欲出,他还看不到庐山真面目。 “宋先生客气了,在下也有想法,想听听宋先生意见。” 墨枷一听大喜,原来宋先生也在惦记着自己,那就好办了,自己这次来,目的明确,就是想要人。 花有财把墨枷迎至正堂,花荣也过来拜见墨门主。 墨枷看着花荣,面路满意之色,转脸问花有财: “令公子行几?” “行二,不才竖子,门主见笑了。” “宋二公子可是要考科举,走仕途?” “回门主,柳荣并未考虑科举。入仕只是报国途径之一,但却因食人俸禄,无法做到真公正。我兄长说过,身在江湖,心存庙堂,行善天下之事,虽为大明平民又何如?” 藏身于正堂一角耳房的花荞,不觉心中激荡。 她知道,花荣说的兄长,便是她的师兄呼延锦。自己虽是皇族,却从未有师兄这般,对天下苍生的深情。 呼延锦襁褓之中,便随父颠肺流离,看尽人世苍凉,在他的心中,没有仇恨,却孕育出大悲悯,和改变这一切的大勇气。 花荣简单一句话,让墨枷更是如遇知音,他按捺住激动说:“难得二公子小小年纪有此彻悟,你们,就是在下要寻之人!” “哦?门主是在找什么人?”花有财也有些好奇。 墨枷拱手道:“实不相瞒,墨枷,乃墨家第八十七代巨子。自秦以后,墨家遁入江湖,但并非世人以为之绝迹。 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正如二公子方才所言:身在江湖,心存庙堂。因我门对弟子要求甚高,难免门众凋零。 那日得见宋先生父子,想请宋二公子入我门下,墨枷必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 花有财、花荣父子面面相觑,没想到巨子是来找接班人! 花有财忙说:“呃......小子年满十六,按说这事由他自己做主。家传承,责任重大,老夫怕他难当此任,望巨子三思。 不过,巨子若是对机关术或是......炼丹技有兴趣,我们到可以共同切磋。” 大明还没有物理、化学一说,花有财只好用炼丹术来代替,他知道,墨家对古代物理化学是有独到见解,巨子看上花荣,多半是这个原因。 墨枷虽被婉拒,但花有财说的后半句话,还真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他又惊又喜,忙叫身边的徒弟: “墨梨,还不快去谢过宋先生!” 墨枷、墨梨师徒便决定在宋庄住下,花有财也很高兴,忙去把他画的天体图拿了出来。 “这......?” 墨枷看着这几个环形圈和上面的小圆球,虽不知为何物,只觉得相当厉害。 花有财解释道:“对别人我从不敢说,但您是我见过的,最有科学思想的大明人,所以,我斗胆拿出来和您探讨一二。” 他手指点着一个圆球说到:“这个,叫做地球,我们所有的人,都住在这个圆球上。” 这话,墨枷相信。 早在汉代,张衡写的《浑天仪注》中便写到:浑天如鸡子,天体圆如弹丸。 达成这个共识后,花有财继续讲:“日如大赤丸,月如小黑丸,共居一线,日上而月下,人于下望,黑丸掩赤丸,便是日食。” 日食、月食在古代是不祥之兆,殊不知,不过是个正常的天体现象。墨枷虽然对浑天学说没有太深的了解,但他并不排斥这样的解释。 花有财之所以急于找到七星连珠与日食的连接,是因为他根据现代“七星连珠三十年一现”的说法,算出今年有机会移空门重现。 可这个日子,他算不出来,唯一的线索是,当天必须同时出现日食现象。 墨枷点头,问道:“先生可曾听过,唐代浑天家袁天罡?” 这还有不知道的?花有财忙点点头。 “他仙去前两年,我门巨子墨垂,曾与其相交,并得他所赠,模仿星宿运动的‘天体机’,可惜年深日久,这台天体机已经锈死,不能转动。” “真有此物?锈死不怕,老夫可以修理!”花有财万万没有想到,唐代的天文学已经如此发达。 他以前听说,袁天罡和李淳风所著《推背图》,甚至推算出日军侵华,他和朋友们都嗤之以鼻,看来老祖宗还真的有料。 “先生派个人,随墨梨走一趟,若是真能修复天体机,那真是墨枷遇到神仙了。” 墨枷当然也很高兴,那台机器玄妙非常,极像宋先生画的这副天体图。 海英跟着墨梨出去了,花有财想想,叫花荣去拿他新做的那个魔方出来。 墨枷接过这个方方正正的方块,不解其意。细看这个大方块,又是由许多个小方块构成的,面上贴着不同的颜色。 “阿荣,你把几种颜色归位。” “是。” 花荣接过魔方,开始转动,转了不知多少下,再递给墨枷,那大方块上,就变成了一面一种颜色。 “这......这是如何做到的?这......这就是我们的立体三阶幻方!”墨枷拿着魔方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这是我从灵山回来以后,找了些琥珀来做的,琥珀这种材料融化之后,可以做成想要的形状。他的原理和幻方相似,老夫再打乱一次给你看看。” 原理他知道,可他不会做这样的机关啊!墨枷心潮澎湃,自己还劝人家加入墨门,干脆墨家与宋家合并得了。 花有财和墨家细细讲着魔方的构造,后面的话,花荞已经听不清了。 她转身坐下,这才发现,自己站得腿都僵硬了。 “师傅懂的东西,恐怕比全大明的能人加起来还多。”小高也站着听了半天,他是没听懂,反正知道很高深就对了。 花荞“噗呲”笑了: “阿爹这么吸引人,还好师兄没带我们去隐居,要不,这些好东西就失传了。” “可是,我们不是来隐居的吗?” “......” 第416章 七星连珠归期可期 当天晚上,墨梨和明英把那个生锈的“天体机”抬回了宋庄。 花有财一看就笑了:它叫“天体机”一点不虚,旁边居然有个可以转动的曲臂,若是没生锈,估计能让那些星球转动起来。 真是太有用了! 于是,花有财每天主要就是给那台天体机除锈,墨枷就是研究花有财那个三阶立体幻方。 花荞,就是每天做衣服绣花......那是不可能的! 后山上打打野兔,湖里钓钓鱼,庄上的生意,李赫也正儿八经的带着她去看。 她现在知道了,三河县是由三条小河在这里交汇,她家门外这个湖,就是个天然的蓄水池。 河边长着茂密的竹林,暮春时节,正是庄户人采竹笋的时候。不时有人划着船,顺着水路绕到宋庄门前,对着门口的小厮喊: “川子!柱子!过来接笋喽!” 叫完了也不等,就把新鲜的竹笋抛在岸边的水里,最饱满、漂亮的笋子,漂在水面上。他们又撑着船走了。 这些小厮都是刘管家在本地找的,签的是死契,但许他们随时赎身。给的月钱又高,每个月还能放假回家两天,放假不回家,还能领到加班费。 有“加班费”谁回家啊?吃住还没有庄上好。 三河县的人,都以家里有人在宋庄做事为荣,维护宋庄,就是维护他们自己。 花荞就爱去水边捞笋。头一天去县里楼面作用真大,庄里人都叫她“表姑娘”,对她毕恭毕敬的。 少庄主是个瘫子,以后这个家,还不得表姑娘来当? 花荞走到哪里,人人都当她公主似的捧着。以至于某天县太爷远远瞧见她,问旁边的人: “那姑娘是谁啊?怎么人人跟她点头哈腰的?” “哟!大人您这是孤陋寡闻了吧?这位是宋庄未来的当家主母,那可不要点头哈腰......” 话没说完,县令不见了,已经屁颠屁颠跑花荞跟前,自我介绍去了。 三河县的税收,一多半靠他家和他家的租户,县令不拍她马屁,难道还要去拍他家的瘫子的马屁? 这些礼遇,花荞照单全收。她觉得比原来当长公主的时候威风多了。 明朝女人是没地位,可一个被宋庄众星拱月,掌握着他一家老小生活质量的女人,怎么看,都特别有地位。 北直隶发了通告,让所辖府县,上报最近不明来历的生人。表姑娘怎么算不明来历?来历清楚得很。 县太爷与县丞一致认为:不报。 就在花荞换上新做薄衫的时候,她忽然问灿儿: “灿儿,咱们来宋庄大半个月了吧?” “对啊,来的时候是三月十六,今儿都四月初七了。” 灿儿做为花荞的贴身丫头,谁也不敢看轻她,没准将来就是当家主母的帮手,大家都叫她“灿姑娘”。 “怎么快一个月了,师兄还没过来?” 灿儿摇摇头,也觉得很奇怪。按说不会啊,他们在宫里算过,大人最迟三月二十就会回到京中。张大人说了,京城都别进,直接走。 那三月二十一,就该到宋庄了。 “不行,你替我叫李赫过来问问,还有小高,好像很久没见他了,都跑哪去了?” 花荞有些心不在焉,一颗盘扣,扣了几遍都没扣进去,灿儿替她扣好扣子,匆匆忙忙出去找人了。 过了好一会,灿儿才小跑着回来。 “李管家出门好些天了,大概就是带您去看了一圈的那天,夜里就走了。还有小高,他也跟着李管家一起去的。” “这还当我是......当家主母吗?去哪没留下话?你去,把海明叫过来!” 看庄子、租户那天......那都快半个月了!等等,半个月,师兄不是应该半个月前就回来了?难道是师兄出事了? 花荞有些心慌,她想去找阿爹问问,可......还是先问问海明,李赫不在,海明就是个顶事的。 “表......表姑娘,急着找我过来,是账有问题吗?” 花荞一看海明的脸色就知道,他是知情人。 “师兄出了什么事?是不是皇上把他抓起来了?” 海明变了脸色,表情更不自然了:“没,没有的事。京城里还有事走不开,李赫哥已经去接他了,说了少家主是瘫子,总要做些样子,去抬回来吧?” 李赫说过,千万不能让花叔、花荞和花荣知道,这样才装得像。 还有,就是多给花荞找点事做,她忙来忙去,就把师兄回家的事给忘了。 “难怪!我说我没来之前,谁给你们做那些事?什么收租看账,估计你们是把自己做的事全交给我了吧?” “......” 看到海明无言以对、闭口不言,花荞站起来就往正堂走,她要去问阿爹,阿爹总不会瞒着她。 “舅舅!舅舅!” 还没走到门口,花荞就心急的叫起来。只听见正堂里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 “算出来啦!算出来啦!墨老弟,真有你的,这个数和日食的数刚好对上,一天不差!想不到,我一个仵作,能把七星连珠恰逢日食的时间,给计算出来!” “对,关系到九颗星,可又不是九星连珠,太奇妙了!” 墨枷也很兴奋,虽然花有财并没有告诉他,这个天体现象意味着什么,但能用自己的力量,来预测未来将要发生的事,简直就是奇迹。 花荞站住了。 阿爹这样若无其事,应该不会有大事发生。他早把呼延锦看成是女婿,呼延锦的事,他比谁都紧张。 正想着,花荣从正堂里笑眯眯的走出来,阿爹让他去拿两壶酒,说是要和墨枷喝两杯。 “咦?姐姐,你怎么站在这里?阿爹已经把七星连珠的日子算出来了,现在就要找出观测的正下方地点......” 花荣是助手,他也出了不少力,自然骄傲得不行,他突然觉得不对,收了笑容问道: “姐姐,是出了什么事了?” “没......我就是觉得师兄怎么还没回来......” “想师兄了?”花荣又笑了,说到:“李赫哥已经去接师兄了,还没成亲呢,就这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这是一日吗?都半个月了......” “哦,是有点久。哎,不跟你说了,我要替阿爹拿酒去呢,回头再聊!” 看着花荣一溜烟跑了,花荞有些气恼: 好个李赫,连阿爹、阿荣都瞒着! 第417章 不留情面回宫复命 花荞没猜错,半个月前,呼延锦确实出了岔子。 呼延锦和罗毅得了圣旨,处置了严县令及受贿南京官员,严书魁被罚没家财并流放两千里,宝应县多缴的税银,也悉数退还到百姓手中。 银钱失而复得,自然欢天喜地。就连望南书院里的吴先生寿终正寝,送葬的时候,大家都少了些许悲伤。 当呼延锦他们买船北上回北京师时,宝应百姓都到码头去送行。 盛永华一干人等感慨颇多,就连罗毅,也佩服呼延锦行事果断,他这个右督察御史,并非只因为皇上的恩宠,平白做上去的。 立于船头的呼延锦,迎风吹散了眼里的迷蒙,这一去,自己便要开始全新的生活。 在买“身份”时候,呼延锦发现,那个元代老侯爷的旁支远亲,膝下只有二子,嫡长子是个瘫子,还有个年龄相差甚大的庶次子。 这让他得了启发,改名换姓还不行,他还要改头换面。 花有财父子安顿好之后,剩下就是花荞和他自己。 可这段时间和罗毅交往下来,发现他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打动的人。 伯府后院关系复杂,竟然有永乐帝用来相互制衡的两家,这也就让罗毅这个庶五子,从小在尔虞我诈之中长大。 他并不那么容易相信人。 不过,呼延锦也无所谓了,不过是最后同行一路。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花荞已经先他一步到了三河县,有滋有味的当上了未来的当家主母。 看着渐渐临近的通州码头,他恨不得一步跨到北京城。进宫面圣,他就有机会见到花荞。 他也不知道,张樾已经把计划改成,在城外就拦住他,让他一起去找失踪的花荞,然后“找到”劫匪,大战牺牲。 伪装成呼延锦、花荞的尸体都已经找好,到时候连山里的茅草屋,一把火烧了,管皇上真信假信。 就这么着。 呼延锦、罗毅一行人在驿站领了快马,一路快马加鞭到了京城外。远远就看见一队锦衣卫在城门口。 “张大人?你们怎么在这里?” 盛永华冲在前面,勒马和马上的张樾打招呼:“你们这是要去哪?” 张樾见呼延锦和罗毅都到了,向他们点点头,严肃说到: “前几天,宫里出门到红螺寺进香,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劫匪,有人出事了。本官正要带人扩大搜索。 呼延大人,您回来得正好,您不是说,雁栖湖一带您很熟吗?能否请您带个路?” 呼延锦虽不明就里,但他相信张樾,立刻点头道:“愿意效劳。” 说着,两腿一夹,这就准备打马过去。 “二位大人且慢!” 罗毅骑着马向前走了几步,拦在呼延锦前面: “皇上给下官的指令是,让下官将呼延大人护送进宫。张大人等呼延大人进宫复了命,你们再去哪里,找谁,下官都不会管了。但现在,不行。” 这让张樾很是意外,这么轴的家伙,皇上从哪找来的? 他不想让呼延锦回京,还有个原因,这几天,不知是不是花荞没找到,让皇上对谁都容易产生怀疑。 这时候呼延锦回去,说不定,又让他想起曾对呼延锦的怀疑,这绝不是吴先生一死嫩解决的。 不得不承认,易呈锦那句话,对皇上还是产生了影响。 张樾是第一次见罗毅,他冷冷说到: “本官不知,如今锦衣卫......竟是罗大人说了算。” “下官知道,您位高权重,可这并不是锦衣卫的内务,锦衣卫直接听命于皇上,单一任务服从单一指令,张大人,您不会不知吧?” 罗毅得理不饶人,倒让张樾有些下不来台。 锦衣卫的条例里,确实是这么规定的,就是为了上级以职权干涉办案。 呼延锦一看,这罗毅十成十的不会松口,干脆打圆场到: “张大人,如果可以,您稍等片刻,本官随罗大人进宫复命之后,再与您前去雁栖湖。” 张樾气不打一处来,自己从永乐帝的时候,就开始进入锦衣卫,跟在皇上左右,这还第一次有人敢跟他硬顶。 恼火起来,他一掉头,也往皇宫里去,他还就要在罗毅面前,从皇上跟前把呼延锦带走。 冲动是魔鬼...... 在张樾和呼延锦、罗毅进殿之前,皇上刚把一张小纸条撕得粉碎! 朱瞻基咬紧了牙根,太阳穴旁边的青筋明显的跳了跳,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他骗朕!” “朕那么信他,他骗朕!” 朱瞻基将手边的整纸狠狠的砸在地上,那块白玉镇纸,被摔碎成几半。 皇上刚才是让萧忠看了纸条的,上面明白写着:有可能,需人证,季月二十五日归。 王振不知其中写了什么,大气不敢出,也不叫人,亲自上前去捡地上的镇纸碎块。 萧忠抱拳道: “陛下,您先别着急,这上面不是说只是‘可能’?还是等人证来,认了人再说吧。” “是啊,殿下,您看这白玉镇纸是一对儿的,您砸了一个,另一个该多孤单啊......” 王振见萧忠开了口,他也赶紧跟着劝,哪知皇上瞟了一眼案上,将另一个镇纸也摔了出去,差点砸到王振的脚,王振跳了起来。 朱瞻基看到他滑稽的样子,又气又好笑,脸色缓和了下来。 “不错,再等几天,朕不能冤枉了他。今天他们应该回来了吧?若是回来了,让他们直接进宫见朕。” 王振刚把碎块交到小内侍手里,就见外面进来一个内侍请示: “呼延大人、张大人、罗大人求见。” 皇上不动声色的说:“宣!” 呼延锦、张樾、罗毅往里走的时候,正好捧着一堆镇纸碎块的小内侍,从他们身边走过。 呼延锦和张樾交换了一下颜色。 张樾意识到自己不该跟着进来,若是有事,连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他立即快一步上前道:“微臣有事禀报,正好遇到呼延大人。不如先退下,等呼延大人说完了,臣再进来。” “不必,既然来了,就一起听听他们的汇报。” 皇上的脸上没有任何恼怒的痕迹,和颜悦色的看着呼延锦,慢条斯理的说道: “呼延,这次你又立功了,朕让你去杀了你的先生,你还能顺手办了一件行贿受贿案。你真是朕从宝应县捡回来的宝啊!” 呼延锦心中一惊: 难道萧炎真发现了什么? 第418章 是软禁亦或是软禁 皇上已经发话,张樾这时也没法走了。 他的出现,正好提醒皇上,这呼延锦,是万万不能放出宫去了。 呼延锦上前禀到: “回皇上的话,这也是机缘巧合。我们去的时候,刚好碰到有书院的学生在闹事,他们正准备到县衙去请愿,此事与县令有关,自然也是臣职责所在。 再说,此案少不了锦衣卫罗大人帮忙,否则,臣也不可能拿得到,严县令藏在暗格里的真账簿,没有证据,哪能如此快让他伏法。 臣,为锦衣卫罗大人等请功。” 罗毅见呼延锦点了自己两次,也不好不表个态,也上前禀到:“呼延大人行事果断,两件事都办得干净利落,微臣佩服。” 皇上微笑着点点头:“嗯!这说明朕没有看错人,两人都有功,都有赏!张樾,你来是有什么事?说吧。” “这……是关于红螺寺的事。” 之前皇上说过,不能外传,这里还有两个“外人”,他得请示皇上才能说。 “说吧,他们也不是外人。” 张樾松了口气,他还真怕皇上想瞒着呼延锦,这一路他都没能把花荞的事告诉呼延锦,这可跟他要做的任何决断,息息相关。 “是。有人报告,在雁栖湖以东,曾经见过那群劫匪,他们极有可能,劫持了宝应长公主后,就藏身于野湖之中。臣想多带些人手,去包抄了雁栖湖。” “宝应长公主被劫持了?” 呼延锦听到了张樾特意加重音的这几个字,他要是不失态,皇上恐怕还不信。 皇上点点头,叹口气说:“几天前,她们去红螺寺进香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劫匪,什么也没抢,偏偏劫了宝应和她手下的几个人。连那个小高也被劫了,你说怪不怪?” “皇上,臣与宝应长公主亦是旧识,愿与张大人一同前往。” 皇上摇摇头说:“你是督察御史,找人的事还是交给他们锦衣卫吧。罗毅,你带人随张大人同去。” 他转头看看王振,又说: “王振,去安排酒席,朕多日不见呼延,想跟他单独谈谈。其余人就退下吧。” 萧忠明白了,皇上这是要将呼延大人留在宫中。 呼延锦此刻有说不出的轻松,他知道,花荞已经趁着出宫的机会走了,他已经没有任何顾虑。 用了膳出宫,他连夜就走,明天黎明,就能见到花荞了。 张樾忧心忡忡的离开,他去雁栖湖不算近,还好都是他的人,一会找个地方转一圈就回来了。 至于这个愣头青,要给他点教训,要不然,他都找不着北! 呼延锦以前也陪朱瞻基用过膳,那时,散朝后,他和张樾,或是他单独一个人,经常在东宫里蹭饭吃。 可陪皇上用膳,这还是头一次。 “呼延,朕第一次见你,就是在宝应县的县衙里,那时,你和花荞鬼鬼祟祟的去查案。那也是朕唯一一次遇到民间凶杀案,当了一回父母官。” “是啊,皇上,这才短短三年,却经历了那么多事,您也从皇太孙,变成了皇上。” 呼延锦想起来那时的花荞,聪明又带着些小迷糊,笑起来,像春花初放。 “不错,就是因为事情经历太多,发生太快,让朕有种错觉,认识你不是三年,而是三十年。朕总以为自己很了解你,但实际上……” 呼延锦本已经坐在皇上对面的下座,听到此话,连忙起身单膝下跪,拱手道:“呼延对皇上忠心耿耿,并无隐瞒。” “你起来吧。朕问你,朕为花荞指婚之事,你可有埋怨过朕?” 皇上从没和呼延锦谈过这个问题,他觉得呼延应该懂。至少,指婚后他没有来闹,说明他是懂的。 呼延锦却老实说:“道理是懂,只不过,臣的内心,始终放不下她。若不是她,臣宁愿终身不娶。” 这答案不是皇上想要的,但是是他喜欢听到的。 “朕的大明,除了那些成熟炼达的老臣,还需要你、张樾、徐之锦这些有想法,有冲劲的新臣。若你只为了儿女私情,忘记了你做为臣子的责任,这样的人,朕亦不喜。” “皇上……花荞是臣的师妹,她失踪了,臣……” “这个’师妹’,不提也罢!” 皇上的脸色一沉,冷冷道:“你这个人,什么都好,一遇上感情的事,就什么也不顾了!可以欺君,是不是也可以谋反!” 呼延锦慌忙跪下垂首敛目道:“皇上何出此言?微臣不敢!” “你不敢?朕可是知道,花有财未死,你早就知道,与朕朝夕相处,从未听你提过!这不是欺君,是什么!哼!” 皇上起来一甩袖子走了,丢下一句话: “今晚你就宿在焕章殿,好好想想你做过的事!” 这……这是不许他出宫? 皇上走后,周公公毫无表情的说:“呼延大人,请吧。” 焕章殿是武英殿的西配殿,虽然远离后宫,也不是可以随意走动的。周公公反复交待的就是一句: 你不能离开房间。 在宫中留宿,这是多大的荣耀,可此时对于呼延锦来说,就是两个字:软禁。 若只为花有财的事,皇上不至于软禁他,该罚的罚,该关的关,清楚明了。难道皇上是不愿意自己去找花荞? 焕章殿里,呼延锦辗转反侧。 第二天一早,呼延锦起来,想开门叫外面的内侍让他洗漱,这才发现门是从外面锁着的。 “呼延大人,周大人说了,你需要什么尽管说,您刚回京,这两天不必上朝,就在殿里歇着。皇上找您,会让人来传。” 外面一个尖细的声音传来,并不熟悉。 “那就伺候本官洗漱吧。” 呼延锦想见人,见到人才有机会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过了一会,进来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宫女。一个端着盆水,一个端着梳头用的匣子。 呼延锦平时并不用婢女,他有些不习惯,让她们放下东西,他自己来。那两人也不和他客气,果真放下东西走了。 走了?……我还什么都没问呢…… 既来之,则安之。 呼延锦环顾四周,看到西面墙靠着一个大书架,他站起身走了过去。 原来,都是些五花八门的杂书,也许是皇上不常看,被放到了这里。 呼延锦挑了一本元代人耶律楚材写的《西游录》,坐在窗前,气定神闲的看了起来。 第419章 险境陷阱呼延入局 皇上并不是故意耗着呼延锦,只不过萧炎带着人证,还没有到。 呼延锦也没法子,只能在焕章殿里看书打发时间。 好在,他收到了小内侍塞在窝头里的纸卷,打开一看,是张樾写来的: 人在庄上。 这是让他宽心,花荞不在皇帝手上,呼延锦少了很多顾虑。 可是,张樾并没有写他被皇上软禁的原因,也许,连他也不知道真相。 这两天,他左思右想,已经猜到是与穹窿山有关。 在穹窿的时候,他是和朱允炆住在一片的,那一片后山,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 吾辰良经常不在,呼延锦跟那些先生的时间还更长,再加上他与吾辰良又不是同一个姓。不是一直跟着朱允炆的人,根本不会联想到他们是父子。 如果有人告密,那会是谁? 若说知情的外人,倒还有一个,就是穹窿寺的方丈。可呼延锦相信,方丈绝不会出卖他,他守了那么多年建文帝的秘密,那已是他的承诺,更是他的信仰。 呼延锦想不出来。 正在他手里拿着本书,脑子却在穹窿神游的时候,听到周正进来叫他:“呼延大人,皇上有请。” 皇上还没等回来萧炎,却等到了东厂的一个好消息。 黄俨正满面春风的站在殿上,张樾脸上无甚表情,就连呼延锦进来,他都没有看一眼。 “呼延大人,在焕章殿住得怎样?都想清楚了吗?” 皇上脸上带着笑,好像呼延锦,真是在焕章殿修养一般。 呼延锦也笑到:“多谢皇上关心。呼延住的很好,还能抽空看些有趣的书。至于皇上让臣想,臣却不知从哪入手……” 皇上那晚留下一个“哼”字,就让他想,难道今天,就用“怎样”二字让他招?两人都不是傻子。 “你也在宫里想三天了,白吃白喝朕也不和你算账,你回去吧,别在朕跟前碍眼。” 皇上云淡风轻,呼延赶紧顺水推舟: “多谢皇上款待,臣告退。” 他看了仿佛在出神的张樾一眼,转身往殿外走。只听皇上在后面又说: “黄俨,若是你能将这一家子易党余孽活捉,朕记你一大功。记住,一定要活捉。那个顾月娥,把他带到朕这里来,朕要亲自审她!” 顾月娥? 呼延锦心里一凉:难道是,东厂发现了林龙枫? “是,皇上。最初,我们发现了林龙枫,想跟着他,找到他们的巢穴,没想到,他几次把我们的人甩掉……” 听到这里,呼延锦已经走到了殿门口,没有滞留的理由,他迈步走了出去。 这是个陷阱。直觉告诉他。 对他视而不见的张樾,也在告诉他。 但黄俨所言非虚,他一定是找到了林龙枫,或者说,他人还没有抓到,已经锁定了位置。 呼延锦快步走出宫门,却一点也不轻松。 他的身上有一块“畅行令”,那是皇上赐给他,办紧急要务时,出城门不得阻挡。 可这只能用一次,出门的时候,守军会将其收走,畅行令上的编号,一查便知,是谁出了城门。 呼延锦加快了脚步,他得想办法帮他。 回府之后,一番准备,他身着平民穿得最多的灰色布衣,戴着顶斗笠,跳到隔壁的院子里,再从隔壁上了房出去。 走在街上,他确定自己没有被跟踪,暗暗松了口气。 混进熙熙攘攘的人群,朝林龙枫藏身的阜成门附近走去。 当时,林龙枫把程济藏在阜成门附近的一个小院里,没想到他听到易呈锦已死,突然中风倒地。 后来,顾月娥跟着呼延锦回到京师,程济不便移动,加上京城的好大夫多些,一家人便还是暂居在这里。 阜成门附近有个城隍庙,所以这里平民最多,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呼延锦并未急着靠近,他找了个离路口百米的食寮坐了下来。 “小二,来两个馒头,一碗粥。” 等到小二端着两样小菜过来,他拿起馒头啃了一口,不经意的问: “小二,对面路口蹲着那两人,怎么看上去贼兮兮的?不是要偷东西吧?” “哎呦,这都蹲几天了。昨天还有人说,是东厂里的番子,谁知道呢!阜成门什么人没有?” “不可能是番子,里面不是个死胡同吗?番子那么横,还不早进去了?” “搜过一回,跑了,估计还要回来,所以才在这里守着。” 呼延锦吃着馒头不再说话,他知道,里面应该至少还有两个人,那跑出去的,就是他们最想抓的林龙枫。 他一碗粥没喝完,忽然看见对面那两个人动了动。 顺着他们的视线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了林龙枫。 林龙枫背着一担柴,他的大胡子……虽然让他不像林龙枫,可让他更起眼了。 呼延锦掏出两颗小石子,迎着林龙枫走过去。 林龙枫很快认出了呼延锦,在他招呼之前,呼延锦的石子已经朝那两个番子飞去。 他并不是要取他们性命,只是让他俩痛得有那么一下分神。 呼延锦一个健步,一手接过林龙枫的柴,一手将自己的斗笠盖在他头上,快步向着反方向走去。 林龙枫手扶着斗笠往前走。 就听到那两个番子回过神来,吹了声口哨,巷子里冲出来七八个人,他们之前都埋伏在屋顶上。 “快!前面灰布衣服,背柴那个!”巷子口那个番子叫道。 灰布衣服满街都是,林龙枫穿的也是一件灰布衣服,所以呼延锦才敢冒险。 番子们向呼延锦追去,林龙枫块步走进巷子,他摊开右手,掌心躺着一块“畅行令”。 他翻墙进了院子,院门背后果然还躲着两个番子。 解决了那两人,他赶紧推门进去,顾月娥还坐在屋里发呆,看见儿子,激动的站起来。 “娘!快走!呼延把他们引开了!映雪在城门口。” 他过去扛起程济,和母亲一起,悄悄出了巷子。他们拿着那块畅行令,很快出了城门,一路向南去了。 等这块畅行令交到皇上手上的时候,皇上手指划过那行编号数字,冷笑道: “朕已经给过你一次机会,你却让给了别人。就不要怪朕对你狠心。” 早已回到府里的呼延锦,沐浴更衣,重新换好官服。 他知道,他走不出这条公主巷。 第420章 证据确凿身份暴露 萧炎已经进了宫,他还带着个年轻和尚。 那和尚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说: “回……回皇上,贫僧法号圆通,是……是穹窿寺的和尚。” “你说你认识呼延锦?”皇上目光如箭。 “认识,呼延在穹窿山后山住了好多年。” “是呼延,还是呼延锦?” “大家都叫他呼延……但是,有一次,我和方丈下山,在山路上遇到呼延和吾辰良,他们似乎发生了争执……呼延一个人往山下走…… 贫僧听到……吾辰良先叫他’阿锦’,他没有停下来,吾辰良又骂他……” “骂他什么?!”皇上的拳头握得紧紧的。 “骂他……逆子。” 那青年和尚是方丈最小的徒弟,方丈听到便站住了,直到吾辰良走得看不见影了,才继续下山。 “师傅,为什么吾先生骂呼延是逆子?” “庭前生瑞草,好事不如无。” 方丈虽不说,圆通和尚却从那时起留了个心。每次见他们在一起时,就特别注意观察他们的神情。 这次,有人上山去问呼延锦的身世,他便尝试说出了,他观察的结果: 呼延锦与吾辰良是父子! 谁知那打听的人非常感兴趣,不但许他将来可以做方丈,还说要带他进京。 圆通喜滋滋的跟着那人下山,却不知道,他下山的时候,他的方丈师傅就在禅房里坐化了。 皇上一字一顿的问: “再见到呼延锦,你可还认得?” 圆通点点头。 “那好。王振。” 王振躬了躬身子,领着圆通和尚,藏在屏风后。 萧忠亲自去把呼延锦请回皇宫。 “你就是太重情义了。” 萧忠看见呼延锦重新换好了官服,就知道他并没打算逃。 “皇上有心试你,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何还要去踩这个圈套?皇上……并不是不能容忍你是吾辰良的儿子,他不能容忍的是,你是易呈锦的人,他却一无所知。” “所以我不能走。走了,我就真成了易呈锦的人。你一直在皇上身边,难道你看不出来,我有没有反心?” 呼延锦知道,一旦打上“反贼”的烙印,那他们就真的要走上逃亡之路。他不愿意重回那样的生活,更不愿意花荞,和他一起过那样的生活。 “你若是有反心,我不会容你到现在,张樾也不会把你当场朋友。” 他们知道呼延锦的事,都比皇上多,他们有自己的判断,和自己的立场。 呼延锦叹了口气,看着走在身边的萧忠,诚心问道:“依你之间,皇上那里……没有余地了吗?我只想隐退江湖,从此不问朝堂之事。” “你问我,我只能说,让他看见你的诚意。” 萧忠的白发,早已在他练了呼延锦传他的内功心法后,恢复成了黑色。虽然,他觉得还是自己的白发比较特别,但毕竟是补回了他透支的阳寿,不必英年早逝。 再说什么决绝的话,他内心还是感激呼延锦的。 呼延锦笑笑说:“卖友求荣,我是不屑做的;放弃花荞,我是不会做的;其余的,我还能给他什么?” “主动承认你的身份,给他说说你自己的想法,他对你……还是看重的,或许能求个流放两千里。” 呼延锦一听愣住了,停下脚步不可置信的看着萧忠: “流放……你的意思是,只要活着,以后还有机会?” 萧忠脸上意外有一丝笑意: “你爱这么想也行,只要不当场杀了你,什么都有可能。” 这……呼延锦知道,一定是萧炎有了确切的证据,萧忠才会提醒自己,承认,比否认好。 进了武英殿,呼延锦见了皇上便拜: “微臣就知道皇上要召见,早早在府里准备好,微臣对皇上隐瞒了自己的身份,皇上要杀要剐,呼延锦绝不反抗。” 他这么主动承认,倒让正想咄咄逼人的皇上,一下子不知如何接招,屏风后面躲着认人的和尚,也没啥用了。 感觉……没法按照写好的话本子演下去了。 皇上吞了吞口水,只好说到:“呼延锦,你到此时才说,是不是太晚了?” “不晚,呼延在皇上身边,经常利用提前知道的消息,保护皇上,呼延从未因此争过功。” 皇上见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有些好笑。不错,呼延锦就算是易呈锦的人,可他从未害过自己,还屡次让自己化险为夷。 “难道朕,还要因你是吾辰良的儿子奖励你?” “不敢。臣只求您能念在微臣与您出生入死的情义上,将臣贬为庶民,放臣一条生路。” “哦?你的要求不高嘛。是不是说,将来有人造反未遂,朕就能放他一条生路?” 皇上已经被呼延锦带偏了,他已经在想,贬为庶民后,将他流放到哪好。 “启禀陛下,皇后在殿外求见,她说……事关呼延大人。” 殿外内侍忽然进来通报。 “事关呼延大人?她不知道后宫不得干政?” 皇上话音未落,皇后已经推开拦着她的侍卫冲了进来: “臣妾并非要干政!臣妾是怕皇上被呼延锦蒙蔽,看不到真相,做出错误决断。” 胡皇后知道,自己不再会有皇上的恩宠,但她要让皇上知道,她是关心他的,他们之间没有恩爱,至少还有恩德。 更何况,她要对付的这个人,是亲口下令处死杏花的呼延锦。 “真相?什么真相?朕已经知道,呼延锦是建文旧臣吾辰良的儿子,易呈锦放在朕身边的人。” 皇上没好气的说。他对皇后的马后炮显示出了极大的反感。 “皇上,呼延锦在您身边,并非没有做过对您不利的事,他利用他的特殊身份,和您给的信任,为自己收买人心,便是真相!” 这句话确实让皇上有些不舒服,呼延锦现在顶多是个归顺的卧底,但若是他有心为他自己谋利,将来,再反了朝廷的可能性,就会加大。 皇上沉着脸问:“皇后有何证据?” “皇上,日前内务府按照您的旨意,加强对后宫的管理,特意到皇庄去挑了几个女人,进宫来做管教姑姑。 这其中一人,便是人证。此人已在殿外,等候皇上随时传召。” “传!” 一个宫装姑姑快步走了进来,她见了皇上,并不惊慌,倒头便拜: “宫女参见陛下!” “抬起头来。” 皇上和呼延锦一起看过去,心里不禁吃了一惊: 原来是她! 第421章 向死而生重返皇宫 进来的这个宫女,皇上和呼延锦都认得。 她是假皇子朱瞻培,有实无名的妾,当年清理鲁王府的时候,被遣送去皇庄做苦力的许茉妍。 许茉妍曾经顶替花荞进宫选秀,朱瞻基自然对她印象深刻。 呼延锦更不用说,刚开始,易呈锦曾经在魏谦的鼓动下,帮助朱瞻培夺皇位,想来个黄雀在后,他自然与朱瞻培有接触。 他还亲自监刑,斩了许茉妍的爹,宝应县许县令。 当时朱瞻培去求父王,祸不及家人,许茉妍并没有被取消秀女资格,甚至连准王妃的资格,也按照朱瞻培的意思保留了。 至于后来,她过于心急,顶替宫里赐给朱瞻培的成人宫女,还有了身孕,这才从准王妃变成了鲁王府的夫人。 而这个形同婢女的身份,随着朱瞻培谋反不成、身份败露,烟消云散,和鲁王府其他人一起,被打发去了皇庄。 许茉妍虽说只是县令的女儿,可她从小都没吃过苦,唯一能让她在皇庄吃苦,毅然坚持下的,就是对花荞和呼延锦的仇恨。 没有花荞,朱瞻培就不会变成假皇子;没有呼延锦,她父亲就不会被翻案,同罪砍头! 今日,是她们六位管教姑姑进宫的日子,她们正跪在坤宁宫听皇后娘娘训话,忽然宫女来说,呼延锦被皇上放了。 皇后气得摔了一个杯子。 许茉妍不假思索的谄媚笑道:“娘娘莫气,小的有办法,能让皇上收回成命!” “你……你怎么认识呼延锦?” “娘娘贵人多忘事,您不记得小的了?当年小的在东宫晚宴上,可见过您。您和先皇、先皇后还有皇上,坐在一起,席上的众秀女,都不及您半分光彩。 那次,小的献舞失态……被指给了六皇子朱瞻培。” “朱瞻培……那你,你也是秀女?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不怪胡善祥一点认不出她,许茉妍这两年在皇庄下地干活,缺吃少穿,已经完全成了农妇模样。 皇庄里的女人,人人都能欺负,牛马不如。庄头、庄汉那些男人就不说了,就是不男不女的内侍,也可以对她们耀武扬威。若是能被男人收了房的,有了人庇护,际遇会好很多。 可许茉妍这种流过产的罪妇,有人上,但不会有人看上。 她也曾试图勾搭过庄头刚成年的儿子,甚至是庄头本人,想为自己找条出路,可被庄头大娘发现,带人将她狠狠打了一顿,除了脸,浑身上下,没一个地方好的。 许茉妍只比花荞大两岁,今年不过二十,可现在,她看上去却像个三十来岁的妇女,甚至比皇后娘娘,还要老上许多。 她磕头道:“这都怪小的遇人不淑,怎知从宝应县来京城选秀,会将终身,托付给个假皇子。” 胡皇后这才记起来,她是顶替花荞来选秀的,否则,皇太孙就已经将自己的亲妹子,纳入后宫,成为天下笑柄。到那时,百官诟病,汉、赵王攻讦,能不能做上太子都是问题。 这事还真得感谢这位许茉妍。 胡皇后叹了口气说: “起来说话吧。你也是个可怜人,既然已经入宫做姑姑,好好为本宫做事,自然有你的好处。刚才你说呼延锦的事,到底从何说起?你且细细道来。” 许茉妍并没有起身,而是跪着挪到皇后脚边,仰脸道: “娘娘,呼延锦是从宝应入仕的,小的是宝应人,和宝应长公主一起长大,我对他们的事了如指掌。再加上,先皇将小的指婚给朱瞻培,小的在朱瞻培身边,更是知道不少呼延锦参与谋反的事,您说,这能不能算是缘由?” 胡皇后心中一动:对啊,现在宝应长公主被劫匪劫走,早就身败名裂,皇上已经向太后表明,真定及笄后,指给郑彦,填补宝应的缺……那么,宝应就是皇室多余的耻辱,本宫趁此动员皇上夺了她的封号,太后和嘉兴一定高兴。 她笑着点点头,对其余几个管教姑姑说:“你们都退下去吧。梨花,赐座。” 许茉妍靠着胡皇后下首,坐在鼓凳上,身体向前倾,凑到皇后跟前,细细碎碎讲了起来。 这边还在讲,花荞在宝应如何跟着仵作爹抛头露面,如何勾引皇太孙,那边就传来,呼延锦再次被萧忠带回宫的消息。 “回来得正好!本宫这就带你去,到皇上跟前,把你刚才讲的,关于呼延锦的部分,好好讲一遍。” 这就有了胡皇后闯武英殿这一幕。 皇上盯着许茉妍看了许久,慢慢说到:“许氏,是谁允许你入宫,到朕跟前作妖的?” 许茉妍磕头如捣蒜,忙解释道:“非也,内务府到皇庄去招管教姑姑,小的……条件符合,又通过了内务府测试,这才进宫做了姑姑。并非为害人而来,只为了在宫中不会被打,小的在庄上没活路了……” 她的样貌,为她说的话做了最好的注解。 当初也曾是如花美眷,转眼成了这败絮残垣。 皇上口气缓和了些,问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呼延大人背叛过朕?若是敢有半句虚言,朕,会送你去见你父亲。” 许茉妍忍辱进宫,就是为了这一天,她又怎会被皇上的只言片语吓退? 她点点头,转脸看着呼延锦那张,曾经让她梦寐以求的脸,说出她这几百天里,在夜里反复念叨着的话: “呼延锦,老天不会永远站在你那边,你以为可以前骗皇上,后骗易呈锦、朱瞻培,自己则沽名钓誉,收买人心?” 她仰起脸对着皇上快速却清晰的说到: “皇上,您还记得春马场一事吗?当时您的马蹄铁出了问题,可后来,只是御马监的小太监一死了之,留下两个隐患,一个是为家人报仇的齐明珠,一个是随永乐帝出征蒙古,御马监的御马太监。 那个人,在朱瞻培毒杀永乐帝的时候,和林龙枫一样,也是重要的帮手。虽然后来林龙枫倒戈,御马太监被杀,可难道那不是呼延锦留下的祸患吗?” 皇上还真不知此事,不由得脸色一变。 呼延锦当时还在动摇之中,他不可能将父亲、易呈锦那边的人都出卖,御马监太监是这样,齐明珠也是这样。 皇上冷着脸,指指许茉妍道: “讲下去!” 第422章 情义不再笑对囹圄 许茉妍知道,她的话,皇上往心里去了。 她信心大增,直起腰背,继续讲到:“皇上,你还记得呼延锦曾劫了汉王的一船寿银,没有上交朝廷,却先斩后奏自己做主,用作招安的安抚金吗? 他可没有说,这是皇太孙给大家的恩德,那些得了安抚金的山贼家人,感激的是他呼延锦,而不是您啊皇上。皇庄里有两户,是山东过来的庄户,您叫来一问便知。” 呼延锦一听,这还真是没法解释。当时事出从权,确实是先斩后奏,一船金银一分为二,两处乱党招安,基本用完。 后来马平川自己做主,给他留了两箱金银在凤凰寨。 这件事可大可小,当时皇上是皇太孙,就算上缴,也到不了他手里,呼延锦跟他说,他也就一笑了之。 可现在他是以皇上的身份在听,那听出来的意味,就像在他身上剜肉,心痛得很。 “还有吗?” 皇上的声音,让胡皇后大为痛快:怎么你也有心痛的时候吗? “还……还有,在宝应的时候,呼延锦早对花荞,啊,不,宝应长公主有所图谋,是他哄骗我父,让我顶替宝应长公主,进京选秀。还让皇上以为,都是我父的过错……皇上,他从一开始就是利用您,并不是真心帮您啊,皇上!” 皇上心里一想,那时花荞的养母未死,呼延锦还不知道花荞的身世,那就是他移花接木,赤果果的与自己抢女人! 幸好自己已把花荞另赐他人,否则,岂不是被他玩弄一番,还遂了他的心意? 朱瞻基不知,两年前的事,立场不同,他的想法也发生了变化。 呼延锦却知道,当时寻常事,此时,却成了扎在皇上眼里的刺。 “小的早早被打发去了皇庄,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不过,皇上,有件事小的觉得蹊跷,皇上可以派人去查查。” “讲!” “小的在的皇庄,与宝应长公主的庄子毗邻,小的发现,长公主的皇庄经常会招回些有身手的大汉,但前段时间,这些人突然一下都消失了……不知……会不会是那些劫匪?” 这件事,在坤宁宫的时候还没来得及讲,此时许茉妍却迫不及待把它当成,刺进皇上心口的那把刀,给送了出去。 她早就想好了:前面的都是两、三年前的事,就算证据确凿,对皇上的刺激未必有效,呼延锦也容易辩驳。 可这件近期才发生的事,事关蓄奴谋反,哪怕捕风捉影,皇上也不会轻易放过。 许茉妍的心思,从前帮过朱瞻培,如今也可以用来算计朱瞻基。 朱瞻基右手指头在桌上点了点,看着王振。 王振听得津津有味,一下没反应过来:“啊?” “给朕上茶。” “哦……” 关键时刻,皇上居然惦记着喝茶? 萧忠却知道,这是皇上心意已决,呼延锦有无生路,就看……皇上把他投入哪个大牢。 呼延锦原本有一丝慌乱的心,反倒平静下来,这一天,难道不是早就有预料? 从无意间走到朱瞻基身边开始,从自己决心和易呈锦分道扬镳开始,从与花荞私定终身,筹谋离开宫廷朝堂开始。 只是遗憾了,他深爱的女人还在等着他…… 皇上端起茶杯,吹开浮茶喝了一口,对萧忠说: “去把张樾……不,黄俨叫来。” 若是叫张樾,或是吴中,进了锦衣卫、甚至刑部的大狱,那就是皇上还想留他一条生路。 但把呼延锦,交给以刑讯逼供出名,刑具推陈出新的东厂,基本上,就是皇上不想他生还了。 胡皇后行了个屈膝礼,淡淡说到:“臣妾告退。” 皇后刚转身,皇上叫住了她: “慢着,把你的管教姑姑带走。” 许茉妍虽不知叫谁来意味着什么,可她看见皇后娘娘脸色轻松,便知道自己一定是成功了。 现在皇上没有把她怎样,还叫皇后把自己带走,她的心里就像点燃了除夕最盛大的烟火。 许茉妍赶紧给皇上磕了三个头,站起身跟着皇后娘娘走了。 “许氏,你今日立的功,本宫给你记着。以后,管教姑姑这一组,就由你负责。一般事太后不会管,都由本宫说了算,你在宫里有没有将来,也是一样。” “小的谨遵皇后娘娘教导。” 上天垂怜,她许茉妍的好日子,终于要开始了。只可惜,花荞已不在宫中,这是最大的遗憾。 “黄俨,呼延大人就交给你,好好审审,他还知道哪些易党余孽?给他两天好好想想,若是实在想不起来,你可以帮帮呼延大人。” 黄俨在永乐朝就很受皇帝器重,就因为他们用酷刑帮永乐帝解决了一些冥顽不化的大臣。 朱瞻基曾以为过于残酷,没想到,现在他自己也要用上这件武器,到底已经是皇上思维了。 黄俨得意洋洋的催促到: “呼延大人,请吧!” 呼延锦面带浅笑,将自己的乌纱帽脱下来,端正放在地上,这才站起来,对皇上一作揖,头也不回的向殿外走去。 “萧忠。” “在。” “呼延锦是不是一句也没有辩解?” “是。” “他为何不辩解?” “微臣不知。” “张樾回来告诉他,不用再出去搜寻劫匪了。呼延锦入狱,朕猜,很快宝应就会回来。判他欺君之罪,不冤。 萧炎,你亲自去宝应长公主的皇庄查一查,看看许氏说的话,是真是假。还有,那个和尚让他闭嘴,真不想让人知道,呼延锦是易呈锦的人。” 装模作样在外面逛了一天的张樾会到城里,却听到这样一个毫无预兆的消息,不禁脱口道: “皇上这是要呼延的命啊!他怎么那样傻,先说几句好话,让皇上缓缓也好啊……” “刚开始已经有转机,可突然冒出来个许氏,皇上这才下了决心。要救呼延,恐怕只有……宝应长公主一人。” 这话不是萧忠要说的,是皇上让他放出风声去。 刚才,他去呼延府里收回呼延锦官服、官帽、玉带时,已经隐晦跟他府里人说了。 见了张樾,他顺便也提一句。 “宝应回来有什么用?两人抱在一起死吗?皇上不过是想正明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张樾不屑一顾的说。 他是不会去告诉花荞的,她知道还不来找皇帝拼命? 可海安不这样想,大人出事了,他认为应该第一时间告诉长公主,只有主母才能拿主意救家主。 张樾回城的时候,海安已经快马加鞭,往三河县去了。 第423章 寻找盟友张樾患病 张樾入了城,想想先到呼延府里跟他们说一声,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刚进胡同,就见徐之锦从胡同深处走出来,他抬头看见张樾,赶紧迎了上来: “张大人,呼延出事了!” “我刚刚回城,也是刚知道。”张樾下马来,和徐之锦进了他家院子。 “我听说,呼延的案子交给了东厂,这可大不妙。不知皇上怎么想,难道他一点不念旧情?” 徐之锦一直在县里生活,他看到的君臣博弈并不多,所以才抱着忠君为国的信念,立志当一位为国为民的好官。 张樾从小耳濡目染,大哥在朝廷里的斗智斗勇,姐姐在后宫的如履薄冰。 他没有徐之锦那样,对君臣关系还抱有幻想。以前厌恶成家,也是因为亲眼所见,永乐帝对大臣满门抄斩。 高品大臣又如何?一言不合,全家陪葬。 “自古君王最无情,你读书没读过这一句?许氏说的话,至少表面上有八成真,这已经够了。目前看,呼延要翻盘很难......” “连你都这么讲,看来只有花荞能想想办法。” “花荞?你们去通知花荞了?她来不是送死?皇上已经怀疑长公主的庄子在蓄奴谋反,呼延一出事她就回来,这不是直接送把柄给皇上吗?” 张樾说得都有些着急了:这种科举考上来的官,就是书呆子! “这......我过去的时候,海安已经动身去找花荞了......” 张樾无语了,海安才十三岁,还是受了欺负找家长的年龄......他也不好说了。 “行,这个时辰,他们来了也进不了城。明天一早,我到城门去拦人,你去告诉他府里的人,他们回来了,千万拦住他们,等我过来。” 两人分头行事,张樾也着急去他的一个朋友邱予恒。 邱予恒在锦衣卫的时候,和张樾就要好,只不过,在迁都北京时,永乐帝成立东厂,从锦衣卫里拨人,他便加入了东厂。 张樾把他臭骂一顿:为了升两级官,你连传宗接代的命根子也能丢? 邱予恒只能苦笑到:“你是官家子弟,哪里懂得我们穷人的辛苦?” 他是家中老大,父亲瘫在床上多年,母亲照顾病父和家里,已是力不从心,无法在外挣到钱,后面几个弟弟妹妹和父母,都等着他的钱过生活。 邱予恒到了东厂,做了掌刑千户,因为东厂和锦衣卫的微妙关系,张樾和邱予恒也慢慢疏远了。 “张大人?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邱予恒买了个三进的宅子,这样一家人也能住得宽敞,有了钱,家里再没人说他是个死太监,都是一副老实巴结的嘴脸。 张樾并没进去,头一摆说:“去我那里方便,喝酒去。” 邱予恒知他为呼延锦而来,也没犹豫,跟着就往张府去了。 “今天下午呼延大人刚入狱,晚上你就请我喝酒......他就关在你掌管的诏狱里,这还有我什么事?”邱予恒和张樾碰了一杯,微笑着说。 “放屁!人进了我诏狱的门不假,可东厂的犯人,我锦衣卫能碰?” 东厂本就由锦衣卫分出去,只不过一个是内臣,一个是外臣。 东厂人少,虽然黄俨也在招兵买马,可培养人需要个过程,更何况还有身体限制。 所以东厂还没有自己独立的监狱,他们的犯人也会关入锦衣卫的诏狱,只不过是两边犯人各自独立管理,不能相互干涉。 “您骂我‘放屁’,我也就斗胆称您一声‘兄弟’。”三杯酒下肚,两人的关系融洽了许多。 大明人就有这样的酒德,能坐在一起喝酒,能边喝酒边一起骂娘,那就还是兄弟。 邱予恒又饮了一杯道:“要送酒送饭您随意,打开牢门让您进去陪着喝酒,也没问题。 今天还没有开始审讯,过两天要过刑,只要现场是我做主,兄弟我的鞭子,一定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但若是黄大人亲自过刑,那就由不得我......” “行!有你这句话,我也不白认识你十二年。明天我带点酒菜进去看看他,” 东厂从成立之初,就凌驾于锦衣卫之上,主要还是因为,他们内臣更方便与皇上接触,皇上的机密任务,都会交给东厂完成。 到了宣德帝,因为张樾的个人关系,这个局面又扭转了过来。所以现在黄俨急于立功,收复“失地”,也就是在情理之中了。 又喝了几杯,邱予恒告辞回去,张樾四仰八叉的躺在地板上,想着呼延锦的事,怎样才有回旋余地,想着想着,竟睡着了。 早上是兰溪把他叫醒的。 他俩找媒婆卦姑一算,今年不宜成亲,要到明年春天才有吉日,反正出国孝都五月了,等到明年春天也无妨。 已经交换了庚帖,表面上,兰溪也就不好和张樾见面。所以她总是等到张樾上朝以后,她才过来替她打点府里。 不过也是添点换季衣服,安排当天吃食,再替他整整房间。 “张樾!张樾!你怎么睡地上?哎呀,身上怎么发烫?” 兰溪叫他,他已经醒了,可就是浑身酸痛,没有力气。昨晚空腹喝酒,出了汗有直接睡在地上,虽是四月天,晚上还是有些沁凉。 “什么时辰了?我今天还有事......” 兰溪好不容易才把他扶起来,没好气的说: “有事?有事你还一晚睡地上?你先上床躺着,我去给你叫府医。” 张樾躺到床上,还真是一点不想动。 过了一会,婆子、小厮和府医都过来了。七手八脚替他换了衣服,打热水擦脸擦手。无非是外感风寒,府医急急忙忙煎药去了。 兰溪一直在旁边站着,小厮替他更衣的时候,她便背过身去,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哎!可以回头了!”张樾在床上叫她。 兰溪回过头来,眼圈有点红。 张樾奇怪的问:“是我生病,你难过什么?” “你一点不爱惜自己,我难过我的,要你管。” 看她一直不走过来,张樾捂住额头痛苦的叫到:“哎哟!好痛!痛......” “哪里?头痛吗?”兰溪着急的过去查看,被张樾一把抓住手腕。 张樾嘻嘻笑道:“你一看就不痛了,你就是神医。” 兰溪本想把手抽出来,可感受到张樾掌心还是滚烫的,又不忍心,叹了口气说: “你今天就在床上好好躺着吧。” “那不行,我今天还要去诏狱看呼延,他昨儿下午被皇上下了大狱,我还没有和他见过面......” “呼延......下狱了?怎么回事?”兰溪大惊。 花荞逃走,她是知道的,她还以为,过不了多久,呼延和花荞就能在一起了,没想到,临了却出了事。 她看看脸还烧得有点微红的张樾,坚定的说到: “你把要说的话告诉我,我替你去。” 第424章 饭中藏私千钧一发 张樾将兰溪手腕往怀里一带,她没提防,一下倒在他怀里。 “还发热呢!就不老实……” “我还发热呢,浑身都疼……难受……你就不心疼心疼我……要抱......” 平时人前冷着一张脸,凶神恶煞一个人,撒起娇来,竟然手到擒来,浑然天成。 兰溪哭笑不得,手指点着他的额头道:“这么会缠女人的男人,为什么快三十还没娶亲?是不是哪里有问题?说!” “我哪里有问题?……竟然诽谤亲夫!不行,今天必须正面证明,我那里没问题!” 张樾佯装往兰溪身上摸,在她痒痒肉上挠了几下,兰溪已经笑到不行了,只好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怕了你了……快说,我怎么进大狱?你要跟呼延说什么?我去了还要赶紧回来守着你。” 张樾放兰溪坐直来,可手腕还抓着。刚才两人挤了一下,见他微微有些出汗,兰溪拿起枕边的汗巾给他擦汗。 “告诉他花荞很好,先别急,人在诏狱里,总会想出办法来的。就是能拖就拖,没用的消息给两个,让东厂白忙。 ......这是我的令牌,你到锦衣卫找柳佥事,他会带你去大狱。” 兰溪接过令牌,认真的点点头,问他:“拖到什么时候?” “那谁知道,生死都在皇上的一念之间,张太后倒是说得动皇上,但只怕会让皇上更忌惮。况且,谁能去说动张太后? 除非是杨士奇、杨荣、蹇义这些老臣。我今天去找找我大哥,看看他能有什么主意。” 正说着,府医端着汤药进来了,兰溪接过来喂他喝了,又放了块蜜饯在他嘴里,劝到: “你喝了药什么也别想,好好睡一觉,发了汗,醒来就好了。” “想想明年春天的事总可以吧?” 兰溪抿嘴笑道:“大人慢慢想,小女子告退。” “等等!”张樾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玄铁扳指,递给兰溪:“把这个给他。师傅说我经常和人交手,做出来的第一个就给了我。” “这个......是武器?”兰溪看不出个所以然。 “边上有个按钮,一按,里面会有个小刀片弹出来,割绳子、割咽喉什么的最好了。你给呼延,他会用。” 兰溪小心的把它藏在袖袋里,再看张樾,他已经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柳承宗带着“张大人叫来给呼延锦送饭的”兰溪,进了阴森森的锦衣卫大狱。 这里的地板和墙,都是用厚厚的青石砌成的,想悄悄咪咪打洞,基本是不可能的。 进了大牢的门,有一个长长的斜坡通道,没有任何遮挡。 兰溪抱着饭蓝,跟在柳承宗后面,进来之前搜了身,那个扳指体型实在不值一提,当然没有搜到。 她四下打量,只要门口堵人放箭,想从这里闯出去,简直就是难如登天。 下了通道,分为南北两边,各有狱卒把守,这就是锦衣卫和东厂的分界。 柳承宗和东厂的人也熟,他小声对狱卒说了几句,一个东厂的狱卒就进去把邱恒叫了出来。 “邱掌刑,这位就是咱张大人派来给呼延锦送饭的,您给安排安排。”柳承宗笑眯眯的说。 “他自己不亲自来?”邱恒瞟了一眼兰溪,长得挺漂亮,也不像是婢女丫头。 兰溪忙解释到:“昨儿晚上,大人也不知道和谁喝酒,走之前也不管管我们大人,把他喝到地上躺了一夜,早上起来就发烧了,府医开了方子,吃了药正躺着呢。” “咳咳咳......”邱恒拳头抵着嘴干咳了几声,说到:“跟我来吧。” 东厂狱卒翻了翻竹篮的几层盖子,递回给兰溪。 兰溪抱着竹篮跟着邱恒往里走,刑房里正在审讯,被打得鬼哭狼嚎的,兰溪听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邱恒见她害怕,笑着问道:“你跟张樾张大人是......” “我们......已经定亲了。” “哦?他也终于肯......哈哈哈......”邱恒又多看了兰溪一眼,笑道: “那你就跟呼延没多少话说了,他在最里面那间,你说两句就出来,我就不过去了。” 他在走道上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这个距离,听不到里面说话。一个狱卒带着兰溪过去,开了铁门。 “兰溪?怎么是你?张樾呢?” 呼延锦从草垫上站起来,接过兰溪的提篮问道。 “他今天有些外感风寒,吃药睡下了,他让我来跟你说,那位......在庄子里很好,你一定要拖下去,拖到有机会将你救出去。” 兰溪打开食盒,拿出里面的三个菜,还有一壶酒,最后将一碗饭递到呼延锦手里,向他使了个眼色。 “放下还不快走!” 两人抬起头来,只见黄俨背着手走进来,后面跟着神情严肃的邱恒。 兰溪拿起食篮,赶紧站起来说:“这就走了。” “慢着。” 黄俨打了个眼色,旁边一个番子过去,拿起筷子在菜碗里扒拉了起来,兰溪握着提篮的手抓得紧紧的。 因为不知自己能不能进牢房,她把那枚玄铁扳指,埋在了米饭里。 那个番子最后扒拉了那碗饭,突然,他的筷子停了下来。 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那碗饭上。 兰溪的呼吸都要停止了,瞟了一眼兰溪,邱恒也暗叫不好,难道她真在米饭里藏了些什么? 那番子小心翼翼的把饭拨开,饭里露出了一个没剥皮的水煮蛋。 兰溪差点没朝呼延锦翻白眼:你把扳指拿出来就行了,干嘛还把水煮蛋埋进去吓人? 呼延锦笑这把蛋拿出来,凑到黄俨面前似笑非笑的问:“黄大人要不要把蛋剥开,万一里面藏了黑火,那就不得了了!” 黄俨瞪了一眼那个扒饭的番子,又背着手出去了。 邱恒小声说:“姑娘随我出去吧。” 呼延锦对兰溪挥了挥手,端起饭碗,大口吃起饭来。 嚼了几口,听到外面没了声响,才从袖袋里掏出那枚沾着饭的扳指,仔细看起来。 他按下那个很不起眼的按钮,从扳指里弹出一个看上去很锋利的小片。 将扳指套在右手拇指上,刀片朝外,按钮朝内,刚好可以利用与食指的挤压弹出刀片。 他抓过几根稻草轻轻一划,稻草尽断。 师傅真是天人啊...... 呼延锦微笑着,夹起一块扣肉,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第425章 招无可招呼延受刑 兰溪回到张府,可床上的张樾却不见了。 她忙叫来张樾的小厮一问,才知道他只睡了半个时辰,便起床去了英国公府。兰溪只好留在张府等他回来。 可一等就是半天,这个病人都没回家。 张樾起来的时候还未散朝,他便先去了呼延府里。 李赫和小高带着几个人,一早就进了城,回了公主巷,就遇到正在等他们的徐之锦。听了徐之锦的话,他们就在府里等着张樾。 “张大人,我们大人怎样了?” “我还没见到他,皇上给他两天想想,东厂不至于提前动手,现在应该无恙。花荞呢?她没回来吧?” 李赫摇摇头说:“我们还没搞清什么状况,暂时没有告诉姑娘,海明、海英在庄上,还有大老三他们,应该没问题。” “做得对,她最好别来。”张樾赞赏的拍拍李赫的肩,又道: “皇上让呼延招出易党余孽,他肯定一个字也不会说。皇上正在打击所有亲近汉王,和与易呈锦有过交往的大臣,若不是方瀚武立了功,先皇将方仕政放到南京,说不定,方家也难逃此劫。” 李赫轻声说了一句:“所以我们家主,这次成了镇压易党的代表!可怜他从未代表过易党,甚至为了皇上背叛自己的父亲……” “你以为皇上不知?他要收服的是文武百官的心,收服天下百姓的心。牺牲个呼延锦,他认为值得。” “既然皇上这头已无出路......张大人,您说让我们等,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李赫有些心急,夜长梦多,越往下拖,就算皇上不急着要呼延锦的命,东厂也等不下去。 “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张樾也没有十成的把握,黄俨是个滑头,要不当初太宗皇上也不会选他出来挑起东厂。他要去和大哥商量商量。 英国公府非常气派,就是缩小版的王府。 可就是英国公这样的张扬,得到了太宗、仁宗、乃至于现在宣德皇帝的信任,张辅深谙君臣之道。 张樾的桀骜不驯,也是来自于大哥的这种思想。 “老三,你没必要搅进这件事里,反倒要从中得到教训。和皇上,要保持距离,你现在职责是锦衣卫,又不是内侍......” “唉,等等,大哥,我是向你请教怎么救我朋友,你怎么教起我怎么对待皇上了,难道呼延锦真的没救了?” 张献叹了口气说:“他这种毫无根基,靠着两三年前与皇太孙走得近,跟着皇上水涨船高的高位孤臣,本来就很招老臣的妒恨...... 这次不但沾惹上反贼,又是叛臣之子。这也就是当今圣上,若是落在永乐帝手上,早就抽筋剥皮下油锅了! 你不避得远远的,还要救他,你这不是把张氏几家人的安危,置于不顾吗?你为大哥、二哥,和姐姐想过吗?” 张樾不说话了,大哥说的没错,河间王张氏一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是没有资格如此自私。 “我知道了,会注意的。” 张樾站起身,往门外走去。张献在身后叫到:“你大婚的筹备,让你大嫂替你操办啊......” 张樾头也没回,只把手高举过头摆了摆,到院子里飞身上马走了。 大哥的态度,就代表了老臣的态度,那蹇尚书、吴尚书那里,也不必去了。张樾的心里反倒更清晰,要救呼延锦,只有一条路,那就是: 劫狱! 这两个字,你以为黄俨不认得? 东厂对呼延锦的看守加强了,而且明显就是防着对面的锦衣卫,让张樾一时半会也没有机会。 只有一次趁着黄俨上朝去了,张樾让李赫扮成锦衣卫校尉,跟着自己进去一次。李赫手抓着铁栏杆,差一点就要爆发。 因为呼延锦已经被黄俨过了刑,明明听到李赫唤他的声音,挣扎了两下,仍旧趴在草垫上爬不起来。 他的脸朝着外面,看见只有张樾、李赫两人,这才放了心: “我没事,不能让花荞到这里来。她愿意回皇宫,还是愿意留在外面,由她自己选择,你们替她打好掩护。就是......不能告诉她,我在这里。” “别说这么多话,你口水很多吗?” 张樾趁狱卒不注意,扬手扔了一小瓶药进去,不偏不倚正好在呼延锦手边。 呼延锦将药瓶塞到身下压着。 “我们来了你就装死躺着不过来,过两天真死了,我再过来替你收尸。走了!” 张樾说完,转身走了,李赫也只有依依不舍的跟着张樾离开。 呼延锦知道了,这是假死药。 这相当冒险,就怕黄俨给你来个假戏真做,头给你砍了,那不死也得死了。 “张大人,这能行吗?”李赫觉得黄俨不会那么容易上当。 “那你教我怎么办?要不就是放把火,把诏狱烧了,趁乱把人救出去?” 李赫连忙高兴的说:“放火好,什么时候?” “放你个头!整个诏狱范围是爷爷管的,爷爷不是要陪着东厂死?”张樾骂了一句。 火不能放,可这瓶假死药,什么时候用,他们也没有约好。 上了几次刑具,呼延锦虽然伤得重,可他只要清醒,就闭着眼睛运功疗伤,一个晚上下来,他就已经可以起身行动了。 兰溪给他的玄铁戒指基本没用,因为黄俨为了防止他越狱,用的都是铁链。就算他能身手敏捷杀死最近的狱卒,也不能保证可以冲得出去。 除非,胁迫得住黄俨。 假死的时间没约好,这个太需要里应外合了,他也不敢轻易“死”。 只能照旧趴着,装成重伤的样子。 好在得了邱恒照顾,黄俨不在的时候,上刑也就意思意思;送来的白饭青菜下面,埋着大块的红烧肉;打伤了,晚上也有个小番子悄悄进来替他上药。 呼延锦没死皇上不奇怪,奇怪的是,这都半个月了,花荞居然没回来。 难道自己猜错了?宝应被劫与呼延锦无关? 他叫来黄俨交代: “你也别浪费时间了,明日张皇榜以告天下,三日后柴市斩首!” 皇上本来就是想用呼延锦的死,告知天下建文朝的拥护者,一切都结束了。 当天晚饭,呼延锦就发现,原来埋在米饭下面的红烧肉,堂而皇之的摆在菜碗里了。 送饭的番子说: “皇上待你好,别人都是最后一顿吃好的,皇上准你吃三天。” 第426章 同生共死花荞回京 城门张皇榜的第二天,花荞赶回了京城。 与其说是海明没有顶住主母的威逼,不如说是他心急如焚,把最后的希望放在这位未来主母身上。 皇上已经张榜砍头,假死药也失灵了:死了也要砍。 不过黄俨也给了呼延锦提高了待遇,不但脚上了镣铐,还用一根铁链,将他锁在墙上。钥匙,由他亲自保管。 花荞一副男装打扮,她没有回呼延府,而是直接去找张樾。 张樾说是骑马摔了腿,御医也来看过了,这几天他都告假在家。他是想着,实在不行,还真烧了大狱,自己有不在场证明当然最好。 见到花荞带着海明回来了,张樾吃了一惊。 花荞愤愤道:“我在城门已经看到告示了,还是皇榜!难道你们要等师兄被砍了头,才通知我来收尸吗?” “今晚我们准备去大牢放火,趁乱将呼延救出来。” “放火?你有多大把握?” 张樾摇摇头说:“这是下下策,以现在东厂的设防来看,放火出得了牢房,也未必出得了甬道。但......反正都是一死,总要拼一下。” “我有办法!我能将师兄救出来,还能让所有人都无罪。” 花荞在路上就已经想好了,如今只有用自己长公主这一身份,为师兄挡这一刀。 “你以为,凭你一个长公主,就可以在刑场拦下行刑官?还是说,你认为你可以进宫说服皇上? 皇上若是想留他一命,必会下令秋后问斩,这就会有很多变数,如今他是斩立决知道吗?你看了告示,你知道为什么用最高级别的皇榜吗?” 张樾越想越气,说不下去了。 整个朝堂没有几个人为呼延锦喊冤。 只有徐之锦带着十几个,跟着呼延锦做“清军伍”行动的官员,在大殿外联名上疏,还被皇上判了“午门外庭杖”,个个打得去了半条命,就再没人敢为呼延锦说话。 张献说得没错,新官僚与旧官僚之间,本身就有一条利益鸿沟,那就是此消彼长的孽缘。 张樾的话,像一把重锤,把花荞心上包着的那层亲情之壳,敲得粉碎: 皇兄为了让呼延锦不做驸马都尉,继续为朝廷效力,他可以不顾妹妹的幸福,棒打鸳鸯。 皇兄也可以为了敲山震虎,把对他无害的呼延锦,当成他展示皇权的工具。 “谨逸在,我活着,谨逸死了,我也不能独活。所以,我要赌一把,赌皇兄对呼延锦没有感情,对自己的妹妹,还有一点亲情。” 说出这话,她内心何尝不是瀚海翻波?花荞上前一步抓住张樾的手臂,认真的说: “大师兄,你帮我!我要进大牢去,把谨逸换出来。” “换......你别想了,他什么时候都聪明,就在你面前是个呆子。他绝不可能把你留在刀口上,用你的命,去考验皇上的亲情!” “所以,才说让你帮我......把一个浑身酒气的谨逸带出去。” 花荞忽然笑了,她的眼里泛起泪花: “我被许县令埋进坟墓里的那次,是谨逸把我从土里挖出来,幻觉中,我看清了自己的心。从那时起,我就决心和他共度一生。” 张樾咬着牙根说: “好,今晚我们进大牢!花荞,你给我记着,你是我从太液池里捞出来的,你也欠我一条命,你给我好好活着!” 说完,他直接拄着拐杖出了门。 花荞愣了半天,才回头对灿儿说: “我们去找李赫、小高,后面还有很多事要安排。” 呼延府只剩下李赫、小高和海安,连刘嫂都被安排回三河县庄子里去了,几个人都已经做好,拼死救出家主的准备。 看见花荞推门进来,他们都大吃一惊。 “姑娘!您怎么来了?” “我现在先不罚你们瞒报的事,这账,咱们回去再算。我先说说我的下一步打算,和需要你们做些什么。”花荞坐到正堂的主座上,不紧不慢的说。 李赫几个忙抱拳道:“愿听主母安排。” 花荞也没有表示反对,她已经当了半个月主母,心已经和呼延锦紧紧联系在一起。 “今晚我们进大牢,但不是去放火,是进去喝酒。我们和师兄喝,也请牢里的狱卒喝。东厂的人不会喝,但锦衣卫换岗下来的人能喝。 我会扮成师兄醉倒在牢里,你们将师兄打晕带出去,到时,锦衣卫的醉汉和师兄,混在一起出牢门,李赫,你们就赶紧出城。 小高、灿儿、小七,只有麻烦你们再留下。你们回宫去找皇上,就说我们辛苦逃出来,在门口看到皇榜,我就失踪了。 所有的时辰都要刚刚好,李赫你们在城门关以前出城,小高在城门关以后回宫。 皇上一定会到大牢里找我,可这时,李赫你们已经走远了。路上不要进驿站,也不要停,就算师兄醒来,他也回不了城。” 李赫和小高面面相觑,姑娘这是要用自己来换家主...... 只听花荞又说到:“回庄子的时候千万记得,少家主是个瘫子,必须抬进去。阿爹和花荣已经替他做好一张轮椅,他要出去,你们便推着他......” 大家都沉默了。 可谁都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方法。 “你们不用担心我,我父皇的遗诏上,明白写着让皇兄好好照顾我,皇兄绝不会杀我。所以我才想出这个办法……” “是啊......我们回宫受点苦,总比让家主去死好......”灿儿推推还在发愣的李赫,笑道: “大家分头去准备把,我们几个回宫,也要对好口供,千万不要露馅了,浪费0姑娘的心思。” 在花荞的带动下,所有的人都平静了下来,去做自己的准备。 花荞慢慢走到徐府门前,她要去看看被打的徐之锦。 “花荞?你怎么回来了?” 徐之锦的伤不是很重,除了需要趴着睡觉,走路站立都正常。 “琬琰呢?”花荞就像平常来串门一样。 “她带着宝儿睡了......你要叫她吗?”看着花荞的镇定,徐之锦有种不妙的感觉。 果然,花荞摇头笑道:“不用,我是过来找你的。谢谢你为我师兄挨了顿打。” “你都知道了?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我是来求你再帮我一次,就是不知道,你的......还受不受得住?” 花荞笑的时候,喜欢微微歪着头,徐之锦仿佛看到了,从前在宝应的那个古灵精怪的花荞姑娘。 徐之锦也笑着说: “你要你说,我一定办到。” 第427章 狱中重逢隔栏相拥 初夏四月,槐花如雪。 胡同口的大槐树,经历了几朝几代没人知道,氤氲的甜香,让人有种空灵的恬淡。 花荞坐在马车里,穿过这一片花香,一身锦衣卫打扮的她,英姿飒爽。 小高赶着马车,他穿着宫里公公的服饰,如同当初逃走那天一般。宫中一板一眼的规矩,一步一句的谨慎,就像这身衣服,让他有种说不出的厌恶。 他们已经将杜撰出来的经历对了几遍,四个人把每个细节都想了几回,自认为没有纰漏。谎话说多了就成了真话,小高这才明白,自己为何会相信,自己对花荞只是主仆之情。 今年是他的弱冠之年,等他们逃出宫了,一定要提醒家主给自己取个字,他不想叫“高兴”,人怎么可能事事都高兴?是他爹想多了。 至于皇上,相不相信他们编的故事,那就管不着了。 “姑娘,到了。”小高打起车帘,看着花荞下了车,他忍不住又提醒道:“一定要当心,黄俨要用强,你就用袖箭射死他!” “我知道......你也别忘了,若是皇上要杀你们,你就说我教你的那句话!” 花荞想好了,虽然红螺寺的事还没有个结果,但茶中有毒是事实。皇兄若是为难小高他们三个,便说,她用个关系到后宫的秘密来换他们三个的命。 皇上眼里下人的命不值钱,秘密对他更有吸引力。 张樾上下打量了花荞一眼,眼里流露出一丝矛盾:他要的不是一命换一命,若是花荞有事,呼延锦也白救了。 花荞看出了他的心思,笑着安慰他道:“我不会有事,谁要敢杀我,我就叫’父皇’救命!” 她越是这样说,旁边的人越难过。张樾挥手叫小高的马车走,自己拄着拐杖带头向大狱走去。 “张大人,您终于来啦!您的酒刚才已经送来了。我们都不知道今天是您三十大寿……” “说什么呐?你三十才大寿!大人我可是要长命百岁的!傻不傻?自己掌嘴!” 张樾朝那个锦衣卫校尉,翻了白眼,惹得旁边东厂的番子捂着嘴笑起来。 这一笑,没谁注意到,他后面的几个校尉里,还夹着个面生的小个子。 小个子不自觉,差点忍不住笑出来:没想到张樾竟找了个这样的喝酒借口,不错! 进了大狱,花荞和兰溪当初进来,是一样的心情: 这地方,就是放火也难跑出去啊,还好当机立断改了计划,要不,可能连张樾也保不住。 因为张樾兼了北镇抚司指挥使,也就是这里的监狱长,他庆贺诞辰,请大家喝酒,锦衣卫和东厂的狱卒都挺高兴的。 加上黄俨又不在,邱恒打趣道: “今儿怎么没把你小媳妇带来?你也三十而立了,赶紧把人抬回家是正经。” “你老老实实给我攒红包,你啥时候攒够了,我啥时候大婚!” 邱恒乐了:“这可是你说的!今晚我们东厂就凑份子,有种你明天大婚。” “你一个千户好意思说凑份子……赶紧让开,我去请里边那位喝酒,送送他。” “应该的,应该的。” 不等邱恒下命令,门口这几位狱卒让开了路。 “进去喝酒没问题,不过,厂公下过死命令,不能放人进牢房,只好麻烦您老人家,在栏杆外面和他席地对饮了。” 邱恒解释道。他不是不肯帮忙,上次他就被黄俨骂得连洗了两回头。 进不了牢房不行啊,那怎么换人? 张樾正想骂他两句,花荞在他身后捅了捅他的腰。 “行!我也不为难你,那就在栏杆外面。喝酒嘛,在哪不是喝?” 邱恒感激他的理解,交待狱卒道:“人又没进牢房,你们就别跟过去了,让他们好好说上两句话。下了岗的可以喝酒去。” 张樾就带着几个抬酒菜的校尉,向着最里面那间牢房,走了过去。 一阵铁链声响后,张樾身后的花荞,听到一个让她心疼的声音: “我闻到了酒香。” 张樾笑道:“难道,你就没有闻到花香?” 他回头看了一眼含泪微笑的花荞,偏开了身子。 “阿……荞?” 花荞已经看不清呼延锦,只听见铁链又“哗啦啦”的想起来,模糊的视线中,她朝着栏杆后的那个白色声音走过去。 他的脸忽然清晰的出现在她眼前,那是因为泪落了下去。 “谨逸……为什么我那么想你?” “那是因为我更想你……” 呼延锦向她伸出手,花荞没有拉他的手,而是走近铁栏,隔着铁栏抱住了他。 生离死别,她的眼里哪有旁人?花荞泪如雨下。 呼延锦心疼啊……他们有多久没见面了,没想到,见面便是死别。 他拍拍她的背笑道: “你好好的,我就知足了。你看,为了我们见面,大师兄还要多过一次生辰,别浪费了好酒,今天我们好好喝一杯。” 张樾已经让他们将拿进来的食篮贴着铁栏边放好,里面的酒菜都拿了出来。 那些锦衣卫并没有离开,而是和张樾一起席地而坐。 呼延锦知道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探视,满眼疑惑的看着花荞。 哪知她一个字也没说,只拉着他的手坐下,看着虽只着上面沾着污垢、血渍的白色中衣,脸色却不带憔悴,依然俊朗的脸,她笑道: “既然今天有人庆贺生辰,那我们就大醉一场,也不枉今生,相识相知。” “来来来,我先敬你们一碗,祝你们……重逢!你小子幸运,跑在我前面。不过,我也不羡慕你,我有我的宝,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就能让你们嫉妒了。”张樾笑嘻嘻的说。 呼延锦接过他递进去的酒碗,一饮而尽,笑道:“那我就提前祝贺你们白头到老,早生贵子。” “哎呀!这句我爱听。花荞,你的酒怎么没喝?你就不祝我早生贵子?”他顺手就将,花荞面前的酒碗递给她。 呼延锦赶紧从她手上抢过去,自己一仰头,把酒倒进了肚子里,说到: “她又不能喝酒,一喝就发酒疯,你别惹她。” 花荞知他是笑自己住在他府里的时候,有次恰逢十五,两人对月饮酒,花荞只喝几杯就倒了,抱她回房间,她死抱着呼延锦的脖子不放,还嘻嘻哈哈的唱歌。 从那以后,呼延锦知道了她的酒量,再不让她喝酒。 “我就醉了一次,你是不是要记一辈子?” 她不服气,又端起一碗要饮,呼延锦急忙伸手过来抢: “你只醉一次,是因为后面你再喝,都是一坛水掺一杯酒,哪里是这种酒?我可不想……一会他抱着你出去。” 张樾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听听,狐狸尾巴藏不住了吧?” 第428章 偷天换日逃出生天 三人隔着大牢的铁栅栏,你一言我一语的喝了起来。 张樾还不时和旁边几个锦衣卫喝上两杯,呼延锦则一直用左手握着花荞的右手,舍不得松开。 走道那头,坐着几个东厂狱卒,远远看见这边只是坐在地上喝酒,并没什么异常,也就不再紧盯,只盼自己早换班,好去喝酒。 对面锦衣卫更是轻松,和东厂已经换岗的狱卒,推杯换盏,不亦乐乎。 花荞看了一眼张樾,他心领神会,又倒了一杯酒递进去: “我也腻味了伴君如伴虎的生活,这两年,蒙古是消停了些,等我找得机会,去西南,去沿海,总之让我上战场,也比在皇宫边缘游走,来得痛快。” 呼延锦接过酒碗,看也没看一饮而尽:“可惜不能和你并肩驰骋疆场,杀夷灭倭了,兄弟!” “你只要记得,花荞为你做的一切……” 张樾后面还说了什么,呼延锦已经听不清了:花荞做了什么?花荞…… 一看呼延锦倒了,花荞从袖袋里,拿出呼延锦给她的那把钥匙,很快就把牢房铁门的锁打开了。 两个锦衣卫从食篮里拿出一套锦衣卫的衣服,躬身钻了进去。他们用钥匙打开镣铐,给呼延锦套上衣服,拖了出来。 这镣铐的锁,其实和锦衣卫那边的是一样的,两边可以通用。很多人不知道而已。 花荞脱下外套,像呼延锦先前一样,只穿了件中衣钻进了牢房。 “我们走了,你……” “我知道,我会小心的,赶快带他走。” 张樾一挥手,带着校尉们收起食篮准备回去,他大声道:“真是没用,才这几坛酒就倒了?无趣无趣……走了!” 见他们收拾东西要走,过来了一个牢头,他瞄了一眼牢房,只见“呼延锦”果真已经倒在地上,一翻身,还拽得铁链“哗哗”响。 他忙赔笑道:“张大人好酒量!这边兄弟也喝倒一个?好像外面喝酒的也快不行了。可惜小的当值,不能敬大人一杯。” “休要聒噪,把那些喝酒的都叫出来,一起走了!否则,本官走了,可不保他们!”张樾不耐烦道。 那牢头一听,赶紧跑到对面去叫人,不一会,房间里出来了十几个人,东倒西歪的,和张樾他们一起出了大狱。 李赫见一群人出来,知是得手了,连忙赶着马车过去。 几个人把被迷倒的呼延锦,抬上了马车。 “他若要回京城,千万拦着,不能轻举妄动,要不害死一堆人。”张樾交待道:“赶紧走,要下城门了。” 李赫点点头,驾着马车朝城门去了。车上的海明、海安,赶紧给呼延锦换衣服、梳头。等到出城门检查的时候,他就是个喝醉了的公子哥。 “回昌平?那一晚上到不了,赶紧走吧。”守卫撩开帘子看了看,一股子酒气扑面而来,他皱皱鼻子,抬头对着铰链那边的人叫: “下门喽!” 出了城门,海明忙让刚刚扶起来的呼延锦躺在车里,他是酒加蒙汗药,药性发得快,一下就倒了。 替呼延锦换衣服的时候,他们看见家主一身的伤,连扯衣服都不敢使劲,生怕将结痂的伤口再撕开,反倒庆幸他昏迷未醒,不知疼痛。 现在马车虽奔驰在回庄的路上,几个人心情亦不轻松。 家主是回来了,可姑娘还留在狱中,虽说姑娘聪明,想了几个保全自己的方法,可重回后宫那个樊笼,不知几时才能重获自由。 花荞在牢里,张樾也没走远。 花荞进去顶了呼延锦,皇上追究下来,总要有人当罪,他不能害了诏狱这班弟兄。想来想去,只有将责任推给...... 戌时三刻,黄俨准时出现在诏狱门外,他向守卫问道: “今天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事?” “没有......有......今天是张大人寿辰,他请大家喝酒......” “喝酒?遭了!” 黄俨急急忙忙往里走,邱恒在小憩间躺着,听见黄俨声音忙走了出来。 黄俨一进来就闻到一股酒味,看见邱恒不禁火冒三丈,抄起桌上的一个茶碗便掷了过去: “一帮没用的东西!呼延锦是不是被张樾放跑了?” 邱恒一把接过茶碗,莫名其妙的说:“这从何说起?” 牢头忙过来解释道: “张大人只是坐在牢房外面喝酒,并未进去,牢门钥匙挂在我腰上好好的。而且,他们喝完酒我还过去看过,呼延锦都喝醉了,在地上躺着呢。” 黄俨半信半疑,正要到里面查看,忽然最里面那间牢房忽然发亮,像是起了火。 “不好,走水了!快去把门打开!”黄俨叫到:“若是把呼延锦烧死了,皇上找东厂要人,你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快!快去拿水来!”邱恒急忙对着外面的守卫叫道,他们的放火水缸在外面,水要从外面提进来。 牢头冲过去打开门,黄俨也跟着过去。 呼延锦果然还在里面,黄俨把钥匙递给牢头:“去把他带出来。” 牢头看,差点吓得胆都破了:“你......你......” “刚才是你负责,现在是黄俨负责。你不想死,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花荞小声威胁到。 牢头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他还有一家老小呢,黄大人跑个人不一定会死,自己不过是个小吏,跑个人就得偿命。 不过现在也由不得他想,外面冲进来一群就火的,他连忙点点头,和花荞两个从满是烟的牢房往外走。 黄俨亲眼见了“呼延锦”出来了,虽然牢房里都是烟,也看不真切。 通道里人来人往,总算把火扑灭。 张樾急急忙忙从外面进来,问道:“出什么事了?我从外面经过,竟然一个守卫也没有......长公主殿下?您怎么在这里?” “啊?长公主......” 黄俨挤过去一看,差点被气死:那个“呼延锦”,竟然变成了宝应长公主! “长公主,您怎么穿成这样?呼延锦哪去了?” 花荞笑道:“我本是要进来找你,行个方便让我看看我师兄,没想到,诏狱门外竟然没有守卫,我便走了进来,放走了我师兄。有什么问题吗?” 张樾皱着眉道:“黄大人,人是长公主放的没错,可你一直在现场,诏狱虽归北镇抚司管辖,可你从不许锦衣卫踏过半步,你自己看看,这可都是你东厂的人。” 黄俨瞪着牢头,牢头忙说:“我刚才带着呼延锦出来,看见您在外面,我又进去救火了......” 这就是说,长公主大摇大摆进了大狱,当着自己的面把呼延锦给放了! 第429章 花荞回宫再遭禁足 黄俨总觉得这事有蹊跷。 他确实一直站在通道上,可既没有看见长公主进来,有没有看见呼延锦出去,他们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来了个移花接木。 皇上这时已经得到羽林卫禀报,说重华宫的高公公,带着两个宝应长公主的贴身婢女回来了。要求见皇上。 这个是大事,他们被劫匪劫走,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呼延锦入狱半个月都没回,怎么这时回来了?皇上在书房接见了他们。 “皇上,刚才我们进城的时候,长公主看到城门上贴着的皇榜,便哭着要去大牢见呼延......锦,我们拦着她,她便发火,跳下马车自己走。”小高跪在地上垂头说到: “长公主不让我们跟着,说......说......她要和呼延锦一起死......” “真是胡闹!大狱也是她想进就进的吗?萧炎,去把长公主带回来。高兴,你把你们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给朕说清楚。” “是。长公主那日被劫匪掳走,我抢了劫匪的一匹马就追了上去。那知追到雁栖湖一带,微臣中了他们的陷阱,被抓了过去。 他们在雁栖湖湖心岛上有个据点,我们就被带到了岛上。劫匪本要杀了我,可长公主说,杀了她的人,她就自杀,让他们鸡飞蛋打。 她对劫匪说,大明女人千千万,可长公主只有五个,把她当女人,还不如把她当人质......她说,皇上会用金山银山来换她......” 皇上好笑:“这像是她说的话,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那后来怎么没见来换?” “当天晚上,微臣就弄断绳子,我们几个便跑出了他们的房子。可是,这是湖心岛,我们没有找到船,她们俩又不会游泳,只好往湖里扔石头,让他们以为我们都跳水了。” “那你们藏在哪里?”皇上有些好奇。 “长公主教我们藏在水里,用芦苇杆出气。躲过一夜,早上他供给船到了,我便杀了他们的人,夺了船,我们上了岸。 谁知岸上又遇到他们的人,一路追杀,我们便跑错了方向,这不,好不容易甩掉他们,当了首饰,换了辆马车,才逃回京来。” 皇上想了半天,不置可否,点头说道: “你们三个先回重华宫,该怎么处罚,等朕见了宝应再说。” 不一会儿,萧炎带着长公主回来了,后面还跟着黄俨和张樾。 “你这是跑去大狱打了一架?” 皇上看见花荞披着件披风,头上一个男装发髻,脸上还左一块右一块黑乎乎的脏印子,不禁脱口问道。 黄俨忙抢先说道:“皇上!刚才大狱起火,长公主趁乱把呼延锦给放跑了!好在现在城门已下,东厂已派人四处搜索......” “把呼延锦放跑了?”皇上的脸色一沉,看着衣冠不整的宝应厉声问道: “宝应,可有此事?” “不错,人是我放的。我到的时候,大狱门口没有看守,我便走了进去,看见呼延大哥就在那里,我便掩护他逃出去了。”花荞镇定答到。 皇上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盯着张樾问:“你诏狱是怎么管的?守卫、狱卒哪去了?朕,还可以相信你吗?!” “皇上,您可是冤枉我了,您看,我还拄着拐杖呢,我这几天不是告假在家吗?诏狱这两天可是黄大人在管。” 张樾一脸委屈的说:“宝应长公主说的没错,我就是经过的时候,看到大狱外面没有守卫,这才下车进去查看,谁知就看到长公主在里面,呼延锦却跑了。” 皇上看着他的拐杖也想起来了,张樾是从马上摔下来,自己也有两天没见着他了。 “黄俨!为什么长公主可以随意进到大牢,呼延锦也可以随意跑出去?你在哪里?” 黄俨额头直冒汗:“在......在诏狱里面......可当时牢房里着火了,场面有点乱......” “死刑犯都可以随意逃走,这是有点乱?你若是管理好,宝应能进得去?呼延锦披件衣服就能逃得出去?”皇上冷笑道: “朕皇榜都贴了,你是想让朕失信于天下?黄俨,明日你还想不出办法,后日,朕就把你送上刑场!宝应留下,其他人退下吧。” 花荞见他们都走了,脸上笑容绽放:“皇兄,您真是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是黄俨有问题……” “宝应,我看你是过于恃宠而骄了。本来你今日回宫是件好事,可你却不先回来见皇兄,跑去劫狱!” 朱瞻基的声音冷冷的:“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你正巧,张樾也正巧,唯一不巧的是黄俨?朕决定的事,由不得你来破坏。呼延锦不死,总会死灰复燃。更何况,他还做过背叛朕的事。” “他的出身不是他自己选的,但他觉得您会是明君,能让大明百姓过上好日子,选择和您站在一起。如果这也是错,那您就把我的头也砍了,让天下人看看您,有多么英明神武!” “你以为我不敢?” “您当然敢!您想砍我的头,更多的是,想让人忘记有我这么个人,才不会再提起,您想纳自己亲妹妹为妃的陈年往事? 当年我们都不知彼此身份,这有什么可耻的?您何必在意那些小人的想法,你也不想想,谁会从这个谣言里获得好处……” “大胆!真是不识好歹!王振,把宝应带回重华宫禁足。” 朱瞻基恼羞成怒,拿起一本折子,不再看花荞。等花荞退出去,他才发泄似的,把手中的折子狠狠摔在地上。 花荞竟猜到了自己的想法! 他一开始确实觉得此事荒唐,可就是有人经常翻出这件事,谣言传多了,自然变了模样,这对他很不利。 也许花荞说得对,是有人故意在歪曲放大这件事,这个人,极有可能就在后宫。可朱瞻基的后宫就那几个人,他并不想在五月热孝结束之前再出什么乱子。 花荞既然决定回来,就不怕皇上处罚,若只是禁足重华宫,她们总能找到机会逃出去。 刚到重华宫门口,门就开了,黑豆从里面兴奋的跑出来,扑在花荞身上,尾巴都快摇断了。 “长公主,皇上管天下事,千头万绪,您就别给皇上添乱了,让您禁足重华宫,您就好好闭门思过,好自为之吧。” “多谢公公提醒。” 小高刚才看到宫里的宫里、内侍被撤走,他就很害怕是公主被圈禁,这一次,已经没有张樾替他们周旋。 听到说是禁足,他才暗暗松了口气。 第430章 宋家病子潸然隐匿 重华宫的灯火暗暗的,是因为宫里只有花荞主仆四人,和一个五十岁左右,管倒夜香、打扫庭院、领宫中所需物品的老宫女。 掌灯用的蜡烛和火石,都在这个老宫女的手里。她只给殿内点了一只蜡烛,殿外也只有一盏灯笼。 看到姑娘平安回来,灿儿她们都很高兴,全然忘了眼前宫里的凄凉。 “还好现在天气暖和了,不需要炭火取暖,小高,晚上你睡外殿,灿儿你俩跟我睡内殿,就别分散开了。” 别的房间,那位老姑姑不给油灯蜡烛,天一黑就啥也看不见了。 小高低声道:“我还是睡门廊上,你们一叫我就能听见,也能提前看见外面的情况。” “也行,小七,给他多拿床褥子出去。” 小高笑着挠挠头:“我怎能就变这么娇气了?您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说着,他抱着床被子就要出去。 花荞在他身后笑道:“你是我们这唯一的男人,我们还要靠你保护嘛。”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廊上那盏灯笼在风中微微晃动,灯影忽左忽右的照在,小高七颠八倒的心上。 还在宋庄的时候,花有财对小高说,既然已经出来了,那药就可以开始喝了。 正好墨枷住在宋庄,听说这事,对药方很有兴趣,他根据阴阳五行,对药方做了增减。 墨枷还传了小高一套功法,说只要吃药加上习功至小周天,百日筑基后,便能恢复其基本功能,小高也可以重新成为一个男人。 当时花荞正好走到门外,好奇问道什么功法?把小高臊了个大红脸,快步出了堂屋。 花有财和墨枷也装作没听见,互相招呼“下棋、下棋”,到院子里去了,把撅着嘴的花荞,一个人晾在正屋,莫名其妙。 所以小高以为,花荞指的是这事。其实,只不过是她一直没把他当太监看而已。 殿里殿外很快都安静了,却不知道,这黯淡无光的夜晚,绝不是他们最深的黑暗。 李赫驾着双马车跑了一夜,天擦亮的时候,已经远远看见了通州城,他们并不进城,而是向着三河县奔去。 “海明?我这是在哪里?” 呼延锦平躺了一晚上,颠得骨头都要散架了,挣扎着要坐起来。 李赫听到了呼延锦的声音,放慢了速度,探头进来笑道:“海安,你来驾车,让哥哥也休息一下。” “李赫?你们劫狱了?” “也不能算是劫狱,是姑娘……用自己把您换出来了。”李赫解释道: “我们现在已经过了通州,就要到三河县了,一会,您可是从北京看病回来的少家主宋谨逸,腿是残疾的,千万别……” “说重点!花荞她怎么了?她现在在哪里?!” 李赫和海明对视了一眼,说到:“家主,姑娘扮成您的样子,留在了大牢里……” “所以张樾也赞同这样,给我喝了下了药的酒!” 呼延锦的手攥成了拳头。手心里,花荞的温度还在,自己却已经握不到她的手。 “张大人也是被姑娘逼着去的,不过,姑娘缜密,想了几个后手,既能让张大人脱罪,又能让皇上无法杀她。她说,在后宫,顶多就是圈禁,换您一条命,值了……” 海明说完,李赫还在想,如何劝家主不要回京,没想到呼延锦沉默良久,叹了口气道: “回庄上去吧,从今往后,只有宋谨逸,没有呼延锦;只有天道,没有君臣。 我不能让阿荞等太久,李赫,我们就从京城开始。他想用杀一个呼延锦,换天下无患,我偏不让他如愿。” “是,家主!” “京城那边……最快什么时候能动?” “我们回去之后下指令,做些准备,最快后天见消息。” “后天……海明,你把姑娘留的后手给我讲讲,我们先帮她一把!” 田里的青蛙正成群结队唱着歌,寻找今年的良配,主仆几人的声音,消失在蛩鸣蛙唱之中,无踪无影。 渐渐喧嚣的三河县集市上,很快传出一个消息: 宋庄的少家主昨天从回来,瘫病治好一半,已经能坐起来了。 少家主治病的事,在县城不知传了多少遍,讲得多了,大家都像和这位可怜的少家主很熟一样。 可谁也没有,真的见过这位少家主,听说长得清秀,只可惜小时候得过一场大病,从小就是个瘫子。 少家主很低调,每天有人推着到院子里晒太阳,下人们也没有机会靠近,远远只看见轮椅上玉簪白衫,清清淡淡的一个人。 没有人知道,六十里外的京城,最近发生的大事,桩桩都与这位寡言少语的瘫子少家主有关。 金銮殿里的黄俨正在向皇上说他的建议: “皇上,臣昨夜一夜未眠,想着囚犯逃脱的前因后果。昨天若不是长公主穿着白色中衣站在角落,让臣误以为那是呼延锦,臣绝不会让囚犯从臣的眼皮底下逃走。” “所以你想说什么?” “臣以为,宝应长公主身为皇族,却知法犯法,任意妄为,她应当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黄俨义正言辞道:“理应明日午门外斩首,以告天下,公主犯法,与庶民同罪!” “黄大人,你是不是昏了头了?自太祖皇帝有训,皇族犯法,另有单行刑罚,褫夺封号、降级降勋再到贬为庶人、罚没流放。你拿一个闺阁长公主顶罪,是不是东厂一向高于法律,高于皇权啊?” 刑部尚书吴中首先站出来反对。他数次与呼延锦合作,觉得这位年轻官员,并非溜须拍马爬上的高位,如今落难,自己虽不会为他说话,但也不愿意东厂胡作非为。 再说,今早收到一张字条,是呼延锦写来,请他救长公主一命。他当场把字条烧了。 字条之事不能泄露,但如实替长公主说话,做为刑部尚书,他义不容辞。 “吴大人所言极是,东厂失职,走脱囚犯,却拿一个长公主来顶罪,实在不应该。宝应长公主是呼延锦旧识,就算去探监,也是得你东厂允许才得进去。难道天牢是可以随便出入的吗?” 礼部尚书吕震肯定要出来为宝应长公主说话的。上次长公主帮了他儿子,免遭“私闯后宫,染指帝女”之罪。今天一早,他就收到门缝里塞进来的一封信,说是长公主求救。 说句话而已,岂有不救之理。 有人开了头,平时对东厂不满的大臣立刻附和,你一言我一语,弄得朱瞻基像是进了东市一样。 “宝应长公主已被朕禁足重华宫,她与此时已无瓜葛,不必再提!” 朱瞻基一句话叫停了大殿上的议论。 殿外的内侍却慌慌张张进来报: “殿下,殿前广场上来了一群大臣,他们……他们要再次上谏。” 第431章 黄俨被查许氏入宫 听说外面又有群臣上谏,皇上冷笑道: “怎么?上次为呼延锦讲情,板子还没被打够吗?” 那传话的内侍忙道: “不,这次他们是请皇上严惩,玩忽职守的东厂厂公……” “哦?这么快他们就有消息了?难道宫里有内应?” 昨晚的事,今早就来上谏,你们这群人,天天在皇宫外面蹲点? 王振小声解释道: “昨天夜里起火,天牢外面的水缸里本来是有水的,可白天的时候,水缸里的水变成了……血色,黄俨觉得不吉利,让人把水倒了。救火用的水,是到别处打的,所以,附近的人都知道,天牢起火,跑了囚犯……” “蠢货!” 皇上狠狠瞪了下面的黄俨一眼,黄俨低着头没看见,其他正细心观察的大臣,可都看见了这个重要信号。 这还不清楚?一会甭管谁上谏书弹劾黄俨,赶紧附议! “让他们派两个代表进殿。” 殿上众臣纷纷回身侧目,只见走进来的两人,一个是大理寺少卿徐之锦,一个是刚刚改指了真定长公主的准驸马,翰林院侍读郑彦。 一看郑彦皇上就头大,十天前,因为呼延锦入狱几天了,也没见宝应回来,皇上便主动提出给郑彦另指一位长公主,就是今年及笄的真定。 可郑彦开始还不愿意,说要找到宝应长公主再说。他今年二十二岁,又见过宝应一次,就喜欢十八岁的宝应,对十五岁的真定有些抗拒。 王振建议皇上直接找郑侯爷,果真郑侯爷立即答应了,毕竟长宝应公主失踪多日,已经名誉受损。就算找回来,娶回家里,还容易遭人嘲笑。 郑彦反抗无效,只得认命。 可现在宝应一回来,就遇到这样的事,郑彦自然不肯袖手旁观,今天徐之锦一出来倡议,弹劾黄俨渎职,劝诫皇上遵先皇遗嘱,友爱弟妹,他立刻响应。 和徐之锦一起,洋洋洒洒写了两大篇弹劾东厂黄俨,渎职及滥用刑法,屈打成招的弹劾书,和劝诫皇上善待弟妹的劝诫书。 皇上苦笑不得,想不到,处罚一个妹妹,被这帮笔杆子写成不遵先皇遗训,没有仁爱之心……各种不对。 好在郑彦没有提要将宝应换回来,要不,皇上还真下不了台。 “你们的奏呈朕已经收下,朕说过,宝应长公主已经与此案无关,朕今日便解了她禁足,让她在后宫听太后、皇后管教。 至于黄俨,交与大理寺查办,若真如你们所奏,按律查办,绝不姑息!” 大殿上群臣皆附和,夸皇上英明。这可不是因为帮宝应长公主,而是被黄俨坑害过的人太多,人人对东厂又怕又恨。 如今不过是墙倒众人推而已。 前朝的事,很快传入后宫。 胡皇后正在听几个掌事姑姑,汇报后宫里的事,她看着许茉妍笑到: “我还说呢,怎么回宫,没有接风酒,反倒被禁足了?原来是惹了这么多事!不过,现在还不是,又回到了本宫的手中?” 许茉妍更是欣喜若狂,忙附和道: “皇后娘娘才是后宫的正经主人,她一个被弃过婚的长公主,就凭被劫匪掳走过几天,早已是身败名裂,只有老死宫中的份。那还不是要劳烦娘娘您管教。” 许氏自己与朱瞻培未婚先孕,这在大明,要是被发现,不说被烧死、溺死,就算娶进门,那也是道德败坏,不受婆家待见。 她内心的自卑,让她恨不得花荞也如此。 更何况,皇后娘娘管教,还不是要通过,她这个管教姑姑的手?想到这一点,许氏为了重新回宫,付出的磨难,仿佛一下子获得了百倍的回报,令她欣喜若狂。 那次,内务府的到皇庄去选几个女人进宫做管教姑姑。 这和选秀、选普通宫女不同,找的非但不是清白女子,而是三十来岁的已婚妇女。 就因为管教姑姑经人事,才懂得女人的弱点,才下得了狠手。 这两点许茉妍都达不到。 “多大啦?” “三……三十。” “你是不是觉得本官眼瞎?” “二……二十八……” “就是嘛!本官看你就不到三十,两岁而已,撒什么谎?嫁过人吗?有没有孩子?” “嫁过……丈夫死了……孩子也没了。” 朱瞻培说过会娶她,临走前还去求了太子妃娘娘,让她先进府。若不是花荞,她现在也是王府的妃妾,何至于,要在这庄子上日晒雨淋? “呀,还是年轻了点……进了后宫,难免会遇到皇上,你们这种身份的人,是不能对皇上有非分之想的……” “不会,绝不会!” 许茉妍倒是想,三年前她就试过,勾引皇太孙,让他选自己。那时,如花似玉的她都没成功,现在,不更是痴心妄想? 内务府的公公笑了:“年轻点倒也无妨,只要不惦记着皇上,又能狠得下心来,对付那些犯了错的嫔妃宫女们,本官也可以考虑。不过,本官要替你完成这两条,你可愿意?” 许茉妍惊喜道:“愿意!当然愿意!大人,只要能让小的进宫,您让小的做什么都愿意。” “嗯。管教姑姑其中一个作用就是,当皇上宠幸了不能留种的女人,姑姑就要去给这个女人去种。这个你会吗?” “这……许氏可以学。” “好,你肯学,就教教你,学得会了,本官就收下你。” 他对身后的几个大汉使了个眼色,他们便一脸淫笑的走过去,其中两个一左一右,提起许茉妍的胳膊,就往旁边的茅屋走。 许茉妍顿时明白将要发生什么,心里的慌乱很快被进宫的欲望代替,她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宁可拿鞭子,也不想再拿锄头! 她这样的身份,唯一的可能,就是成为,后宫人见人怕的教养姑姑。 茅屋的门被掩上了,里面的男人们很快发现,这个自称二十八岁的女人,身子还嫩得像朵花。 许茉妍这两年不是没有上过男人的床,就为了少分给她一点下地的活,多分给她两块带油的肉。 可这样狂风暴雨般的轮番冲击,终于让她心底最后一点羞耻心,在拍岸惊涛中荡然无存。 等所有的男人都扎好了裤带,那位公公进来,看着脸色苍白,目光呆滞的许茉妍说: “准备好,学学怎样去种!” 两个男人过去,将她倒提起来,用藏红花碾碎成汁液替她清洗,一番折腾,当他们将许茉妍扔回地上时,她几欲昏死。 “穿好衣服,跟我们入宫吧。” 许茉妍瞪着空洞的眼睛,浑身微微战栗,脸上却露出笑容: 入宫了!我要入宫了! 第432章 管教姑姑竟是故人 重华宫的宫门被打开了,内侍宫女们陆续往里搬东西,皇上还赐了一对鹅如意给她压惊。 小高抱着那支拂尘靠在殿门口,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 不过,恩宠或是冷遇,这些都不再是他们在意的事,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更方便逃走而已。 “姑娘,我去找人探探情况,你们待在宫里别出去。” “好。越快离开越好,我是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 花荞蹲在地上,拿了一个刚得的鹅如意逗狗,黑豆凑过去闻闻,不能吃,嫌弃。 芸姑姑也回来了,她捧着一叠衣料,笑着说:“长公主,这是贵妃娘娘赏您的,夏天来了,做几身夏天的衣裳。” “不要了,赏你了。” 刚走上台阶的芸姑姑问:“长公主说什么?” “长公主说……衣料给我就行了。”灿儿笑道:“姑姑从贵妃娘娘那来吗?” “不,我从皇上哪儿来,贵妃娘娘在皇上那呢。皇上说,长公主委屈了,在外面东躲西藏那么多天,孤立无援还能保全自己,真要好好嘉奖才是。” 花荞一听,这就是贵妃娘娘的口气,定是她到皇上那里去给自己说情,再当着皇上的面,赏了这些东西。 她叹了口气坐到椅子上,道:“把衣料拿过来,我挑一块,剩下的你们分了。” 长公主这么一说,芸姑姑眼睛就盯着一块墨绿暗花的绸子,刚才一路走,她就一路看。 这块绸子颜色稳重又很贵气,最适合她这种上了点年纪的姑姑穿。 花荞也看到了这块绸缎,摸上去滑滑的,夏天应该很凉快。她自己点了一块天青色的缎子,又把这块墨绿的抽出来,递给灿儿道: “这块老气,给昨晚点灯的那个老姑姑吧。” 芸姑姑眼巴巴的,看着喜欢的料子飞走了,勉强另选了一块赭色带雏菊纹的,但怎么看都不如墨绿那块满意。 刚才小厨房的方内侍来问,晚膳长公主想吃什么? 花荞便问他,昨晚那个老姑姑怎么没见过? 他告诉花荞,昨晚内务府来说,长公主要禁足,只能留一个姑姑在宫里打点,芸姑姑第一个离开了重华宫。 最后,是平时在厨房里打杂的水姑姑留了下来。 “原来她姓水。” 不管什么原因,留下来的人是水姑姑。 小高很快回来了,他的脸上挂着笑,进门便小声问:“姑娘,你猜今天是谁在朝堂上,为咱们解了围?” “不是……徐三哥吗?” 她昨天去天牢之前,找了徐之锦,就是告诉他,父皇的遗诏上,写着要新皇朱瞻基,照顾好宝应等弟妹们。 所以她知道自己一定不会死。 “徐大人发动了不少,四品以下的大人联名上书,还有一位,您也认识,就是翰林院的郑彦郑侍读。徐大人和郑大人写了两篇谏书……” “哦,你是说还有郑大人,这很正常啊,徐三哥以前在翰林院就认识他。” 花荞以为小高是笑她与郑彦指过婚。 今早听说十天前,皇兄就另把真定指给郑彦,花荞高兴得要跳起来。 大明弃婚约另行嫁娶,也是违反大明律,要坐牢的。 这下,不但自己可以和师兄成亲,也不耽误人家郑大人。 “不,我不是说徐大人和郑大人,在他们之前,大殿上已经有人为您说话。 刚才,海安告诉我,咱们家主写了四封信回来,分别是给蹇尚书、吴尚书和滕将军。” 花荞一下就笑了:“师兄?他那么厉害,刚回去就开始指挥……还有一封信是给谁?” 小高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笑着递给花荞。 花荞接过信,笑眯眯的坐到窗边的软榻上,飞快的看起来。 呼延锦说,让她不要着急,就在这三、两天,他们就会有行动。前朝闹哄哄,皇上自然没空关心花荞这件事。 张樾就会找机会,把花荞救出来。 小七和灿儿眼巴巴的看着花荞,小声问道:“家主说……什么时候救我们回去?” “你们家主是神仙?吹口气我们就回去了!”花荞折起信,塞到灿儿手里: “快拿去烧了。” 灿儿刚拿信去烧,宫外就进来几个人。 她们穿的宫装与其他宫女和姑姑都不同,深灰色的交领袍,头上围着灰色头巾,为首那个比其他几个还年轻些。 一个宫女跑过来传:“长公主,是管教姑姑来了!” “管教姑姑?就是传说中上可打皇后,下可打宫女的地狱姑姑?”花荞听说过这个名字。 “对,就是她们!” 小高连忙挡在花荞前面,问道:“姑姑前来重华宫,不知所谓何事?” “让开!” 一个管教姑姑五大三粗,对着小高使劲一推,没想到,小高纹丝不动。 “反了!竟敢妨碍管教姑姑公干?”那姑姑大声吼道。 小高冷冷的说:“你不说,我不会放你进去。” 为首那个年轻的,开口叫道: “皇后口谕,宝应长公主在外厮混半月有余,回京后又到天牢闹事,不守妇道、不成体统,现责令管教姑姑对其管教,其他人等,不得阻拦!” 花荞听这声音,非常耳熟,但说话语气又很陌生。走到门边一看,不禁大吃一惊: “许茉妍?你是许茉妍?你怎么……” “我怎么变得这么老?怎么成了管教姑姑?这一切,都拜你所赐!” 许茉妍最看不惯花荞那副无辜嘴脸,若是她再敢露出一点同情的目光,自己就敢冲过去,把她眼珠子挖掉! 可惜花荞并没有同情她,而是不屑的问: “皇后是不是被我抓住了把柄?这么快就想杀人灭口。皇上尚且未判我有罪,皇后凭什么?” “凭什么?就凭太后身体不适,托皇后照管你们几个长公主!” 许茉妍得意洋洋的说:“走吧?花荞,你也有今天!” 既有皇后口谕,小高也不能拦着,许茉妍走过去,指着小七和刚跑回来的灿儿道: “这两个宫女也一并带回去审,若口供不符,就打到她们说真话为止!” 几个管教姑姑一拥而上,将两个宫女反剪了手,押了出去。 花荞走之前对小高打了个眼色,哪知许茉妍边走边说: “其余人等,一律不许离开重华宫!” 随着宫门关上,两个金吾卫守在门口。 花荞看着许茉妍嚣张的样子,心往下沉: 看来,她这是要公报私仇! ” 第433章 公报私仇死里逃生 花荞看着许茉妍的背影,她不知道这两年她经历了什么,早已不是宝应县她认识的那个“县级公主”。 那时,她顶多是有些自大虚荣,却不像现在这般刻薄张狂。 皇宫里并没有专门审讯关押嫔妃、公主的地方,花荞见押着她们一直往东华门方向走,还以为是要带她们出宫。 还没到东华门,她们便拐进了一处无人居住的小殿。虽是无人居住,却不破败,一是这座宫殿使用也才六、七年,二是,这里时不时也会人来人往。 花荞认得,这里是二公主停灵的地方。果真适合关押审讯,万一打死了,直接拖到正殿棺材里一放,等着拉走完事。 管教姑姑把她们拉进了旁边的配殿,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些像是刑具的东西堆在地上。 桌子、条凳、绑人的架子,这倒是有点像县衙里的讯房。 花荞冷笑道:“好好的一个皇宫,几时开始私设刑房?若是让皇祖父知道了,还不让你们这些人先享受!也就是父皇、皇兄,没空管你们这些胡作非为的家伙!” “这可不是什么刑房,不过是远离其他宫殿,你叫破喉咙也没人听见而已。”许茉妍指指地上的刑具,嗤笑道: “你以为这些是现在才有的?这都是太宗皇帝、仁宗皇帝默许的!宣德帝再疼你,你也不过是个异母妹妹,伤心两天便忘了。 到时候,皇后还是皇后,我还是管教姑姑,住在这天下最富丽堂皇的地方,你就…… 你们发什么呆?把她俩带到旁边屋子里,把她们这大半个月,长公主去哪里,和谁在一起,干了什么通通说出来!” 许茉妍倒是天生有些使唤人的魄力,那几个管教姑姑带着两个小内侍拉人走了。 宣德帝登基后,自己发现当太子时的班底都不牢靠,更何况突然接了那么大一个摊子。 谁都要相信,谁都不能相信。他才二十六岁,却不想完全受那些四、五十岁的老臣制约。 苦恼之余,他在宫中选了些机灵点的大、小内侍,让人教他们读书写字,这一年下来,内侍们多少都识几个字。有些内侍,甚至已经能够看懂奏折,按照皇上的意思,将奏折做初步筛选。 许茉妍今天找了三个识字的小内侍,来充当府衙里的书吏。 “许茉妍!你敢动私刑!” 花荞见灿儿、小七被拉走,不知她们会有怎样举动,急忙出声阻止。 许茉妍听了“私刑”二字,立刻想起自己进宫前,在茅草屋里发生的一切。那又何尝不是私刑?比鞭子、棍子更狠、更毒的私刑。 如果可以,她当然想让花荞也尝尝,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她狞笑道: “私刑?现在只是问话,你若是喜欢,我一会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私刑!长公主殿下……你就说说,你被劫匪绑走后,都做了些什么?” 花荞见她绕回这件事上,定了定神,将他们几个商量好的说法,说了一遍。 “你说你是长公主,那些匪徒就不敢碰你,难道连你的婢女也不敢碰?这话皇后娘娘会信,我却一个字也不信! 还有,你说你们跑反了方向,匪徒追了你们一路都追不上你们,你以为你们个个武功高强?一个高公公,能保你们三个? 长公主,你不会幼稚到认为,皇上也相信你们的鬼话吧?若是相信,为何还要交给皇后来审你?” 花荞有点懵,难道这是皇上授意的? 这时旁边审灿儿、小七的内侍拿了口供进来,三个人几乎连细节都一模一样。 花荞突然想起,阿爹曾经说过,几个人有完全一样的口供,那就是假的。因为哪怕同一件事情,在场的几个人看的时间、角度不同,想法都会略有不同。 是自己疏忽了! “编得跟真的一样。把她们带进来,让长公主看看,什么叫上私刑!” 许茉妍只是凭直觉,可她没有确凿的证据,并不敢打花荞,但是打两个婢女,做为管教姑姑,她还是有这个权利的。 眼看一个教养姑姑甩着蘸盐水的鞭子,就要往灿儿身上打,花荞一个箭步冲过去,拦住教养姑姑的手,斥道: “她们是本宫的人,说什么话,都是本宫教的,敢打你就打本宫!” 没料到许茉妍红了眼,抽出旁边框子里的一根棍子,就朝花荞的背打过去,嘴里说着: “打你就打你!” 小七还没被绑在架子上,她一看,许氏要打长公主,猛的挣开抓她的姑姑,扑向长公主,许氏的棍子,结结实实的打在小七背上。 “长公主……” “小七!” 许茉妍见没打到花荞,索性指着花荞喊到: “给我抓住她,就当着她的面,把这两个贱人打死,看她说不说!” 两个姑姑上来抓花荞,花荞岂会束手就擒?她的格斗术正合适对付这些,想徒手制服她的人。 可许氏意不在她,趁着花荞要对付那两个姑姑,手上的棍子再次向着地上的小七打去。 “打不死你!打不死你!” 小七在地上呻吟挣扎,许茉妍像是看到了,当时在地上挣扎的自己,兴奋得眼睛都红了,她那张狰狞的脸,后来成了小七一辈子的噩梦。 花荞使劲将反手被擒姑姑的手肘一压,她的手便脱了臼,痛得滚倒地上,花荞也不与另一个纠缠,朝正在挥棍子的许茉妍冲了过去。 她一手夺棍,一手朝她的手肘用力反向一击,许氏痛得棍子也脱了手。 花荞愤怒的操起那根棍子,朝正在用鞭子抽打灿儿的姑姑打去。 “我们奉皇后之命审讯,你却敢公然抗命,打伤管教姑姑,现在我们是自卫,打死她!” 许茉妍心底的妖魔彻底放了出来,她只知道,花荞就是夺走她全部幸福的人,打死她,自己就能重新成为人人瞩目,高傲的贵人。 “我打死你!” 花荞也没遇到过这样不要命的打法,再加上还要去护着躺在地上的小七,和绑在架子上的灿儿,自己也被打了两棍。 “姑娘,别管我们,你快跑!” 灿儿看见花荞被许氏和另一个姑姑逼到墙角,自己被绑着不能动弹,一阵心焦。 “你不是有师兄吗?师兄做了逃犯,顾不上你了吧?” 许氏“咯咯”笑着,突然又变了脸,冷声骂道: “你是什么公主?不过是个仵作的女儿!从小你就爱抢属于我的东西,是你害死了六皇子,把我这位六皇子妃,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他才是冒充我的那一个!你是自作自受!” “不!我全家都是被你害的,打死你,他们就能超生了!” 许茉妍瞪着眼,举起棍子,狠命向花荞头上砸去。 第434章 功败垂成一箭断情 花荞趁许氏絮絮叨叨之时,已暗暗弹开袖箭。 许氏举起棍子的瞬间,她举起手臂对准许氏咬牙道: “你休想!” 许氏僵在那里,咽喉中了花荞的袖箭,后心又被一支细铁棍插入心脏。霎时毙命。 几息之间,许氏手上的木棍“咣当”掉在地上,她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姑娘!” 小高冲上前把花荞拉起来,花荞一下没站稳,扑在他怀里,看着怀里的姑娘安全,小高觉得一切都值了。 刚才进门那一刹,看到许氏的木棍就要砸下去,他的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跑过去已来不及,他顺手抽出背后的拂尘,拔掉拂尘头,朝那女人的后心狠狠掷了过去。 距离不远,带尖头的细铁棍没入许氏后心。 “你怎么来了?”花荞心中一喜:“快去救她们!” 见死了人,那几个管教姑姑和内侍想跑,小高一脚将一张条凳踹了过去,条凳将门撞关上,横在门口,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小高在刑具堆里找了几根绳子,将她们一个个捆上。 “小七、灿儿,能走吗?” 小高一边绑着那几个管教姑姑和内侍,一边问她们。 小七的伤比较重,灿儿和花荞没什么大碍。灿儿忙说: “我掺着小七,我们跟得上。” “好!我们走!” 几人出了配殿,小高才小声说:“我和滕大人、井大人都说好了,他们掩护我们,等会就从东华门出去。” 花荞记得她们被抓出来的时候,小高还被关在重华宫,忙问:“你是怎么从宫里跑出来的?” “是水姑姑她们帮了我。她假装病发,我就去敲门,让门口的守卫叫医女来,守卫打开门,大家就装作一起往外挤,我就趁乱溜走了。” 小高探头出去望望,掏出个竹哨吹了两声,又缩了回来。 “叫黑豆?这么远它能听到?” “能,它的耳朵好使得很。我们还要等会,东华门的守卫准备换班了,滕大人不知用什么办法,换出外殿守一个月的门。” “可……东华门不经常开,放我们走,这样不是太明显了?” 小高摇摇头,笑道:“他让您别担心他,还说,等您和家主成亲的时候,别忘了请他喝酒。” 两人正躲在门边小声说着话,听见外面“呼哧呼哧”的声音,很快,门口探进来一个狗头。 黑豆看见他俩像见了亲爹妈一样,激动得“哼哼”直叫。 小高忙掏出一把肉干塞它嘴里,这才让它安静下来。 灿儿、小七两个坐着歇了一会,精神也恢复了些,幸好刚才没伤到筋骨,皮肉伤还能忍忍。 “等滕大人换了班,井大人的巡逻队就会过来,他走这条线,就不会有别的巡逻队往这里走。 东华门就在旁边,滕大人给我们开门,井大人过来询问,争执起来我们就趁乱走,他俩推搡,实际就是给我们拦住人。 海华说,宫外有人接我们,应该是庄上过来的,我们都认识。您看,就这么简单,不会有事。” 小高看花荞听得认真,大眼睛看着他眨巴眨巴的,真想伸手去刮刮她鼻子。 他微笑着想,等将她安全交到家主手里,家主两年前交给自己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屋里那四个姑姑和三个内侍,能不能撑到有人发现,那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四……四个?死了一个许茉妍,不应该是五个姑姑吗?” 花荞倒吸一口凉气,这人数,自己刚才太紧张,也没注意数。 小高也怕是数错,连忙跑回配殿看了一眼,他神情紧张的回来说:“糟了,里面只有四个,难道跑了一个出去?之前是六个?” 灿儿点头说:“对啊,两个抓我,两个抓小七,还有两个跟着姑娘,一共六个……” “你们藏着别动,看着黑豆,我出去看看井将军来了没有。”小高说着,一个闪身出去了。 按他的心思,他应该一进配殿就堵上门的,可当时许氏正要杀花荞…… 这个姑姑要去通知皇后,后宫远,皇后手上没兵,她还得找皇上,那他们时间还来得及。但若是去通知皇上……希望她不会。 小高心急如焚,终于看到井源带着一队金吾卫,从文华殿方向走了过来。 “来了,准备走!” 花荞她们已经整理好头发衣衫,不仔细看,看不出她们刚刚才跟人搏斗过。 小高走在花荞旁边,两个婢女跟在花荞后面。 “干什么的?”滕子俊装模作样问道。 “长公主奉命出宫去太庙敬香。” 小高将自己的腰牌递过去,滕子俊接过来看了看,一挥手:“放行。” “滕大人,这不合规矩,长公主出门还要有皇后的令牌,单凭内侍腰牌可不行。” 滕子俊早知会这样,所以才需要井源的介入: “东华门,怎么回事?” 好!井源来了! “哦,井大人,是长公主要出宫去太庙,手续有些不合……”滕子俊答到。 井源过来给花荞行了个礼,说道:“宝应长公主,若是缺少腰牌,下官可以派人回去替您拿。” “不是腰牌,是应该要有皇后娘娘的出门令牌。”那个守门的副将解释到。 井源刚想说话,忽然听到远处有人叫: “拦住她们!别让他们出去!” “拦住宝应长公主!” 后头一看,是皇上带着近卫军过来了,那个跑了的姑姑,就跟在皇上身边。 “宝应!你好大的胆子!杀了人就想跑吗?!” 朱瞻基大步走过来,他显然很生气,抬手指着花荞说:“你放走呼延锦,朕还没有找你算账,管教姑姑问个话,你就要杀人……” 花荞猛的抽出井源的佩刀,横在颈上,大声道:“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死在你面前!” 长公主要自刎,井源趁机拦住他的金吾卫,往后退了几步。 一箭之地,朱瞻基停下脚步,皱眉问道: “朕对你不好吗?你还想怎样?” “放了他们三个!” 朱瞻基看了看小高他们,对守卫挥了挥手。 宫卫将东华门打开了一条缝,刚好容得一人进出。 “灿儿,你们快走!”花荞背对着她们,倒退着,护他们往门边走。 灿儿、小七出去了,轮到小高的时候,他将花荞使劲往门外推。 副将看见花荞要出去,正要关门,滕子俊一把抓住他低声骂到:“皇上还没有叫关门,你是不是想死!” 朱瞻基见花荞要走,怨气终于爆发:你们一个个都背叛朕!他伸手要了弓箭,对着就要出门的花荞,带头射了第一箭。 羽林卫立刻响应,一时间,百羽齐发。 花荞在门边还没有回身,刚好看见朱瞻基的箭离手,左手持弓,右手保持着放箭的姿势。 和在东宫射杀他妃子那一幕,一模一样。 花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下呆住了。 第435章 血染宫门暗潮涌动 小高也听到弓弦声。 回头正好看见朱瞻基的箭飞来,想也不想,撑住门缝,护在花荞身后,将有些恍惚的花荞,推出了门外。 跟着,他就要把门关起来,花荞一看不对劲,使劲撑着门缝不让他关门:“你快出来!” “你……快走……我掩护……”小高并未松手。 “要走一起走!” 花荞伸手拉着小高手臂,要将他拉出来。 黑豆已经跑出来了,回头看见小高没跟来,也着急的回头,咬住他的裤腿往外拉。 一股血,从小高的嘴角流出来,可他却只顾朝着花荞微笑: “我……不能……护你了……” 箭“叮叮咚咚”的射在门上,花荞泪流满面,她现在可以想象,小高的背后早已插满了箭,他只靠着一股意念坚持着:他要护她走。 花荞哭着松了手。 门缝还是合不上,黑豆不肯放弃,它的身体就卡在门缝里,咬着小高的裤腿,四肢撑地,身体后倾,鼻子哼哼着。 小高艰难的掏出它那个木头削的骨头,从门缝扔了出去: “去!” 黑豆听见命令,放开小高的裤腿去捡木棍,再回头,门已经被小高用身体的力量,“砰”的关上了。 花荞放声大哭。 黑豆呆呆的看着门,嘴里叼着的木棍掉在地上。 一个蒙面人冲了过来,他捡起地上的木棍,将花荞一把抱起,低声说:“快叫黑豆跟过来!” 是呼延锦! 呼延锦片刻未停,花荞赶紧掏出袖袋里的竹哨吹起来。 还在不停用前爪刨门的黑豆,听到命令,犹豫了一下,转身朝着花荞跑了过去。 风中似乎传来小高的喘息: 不要回来了…… 第一箭,是他射的…… 马车上,花荞抱着黑豆默默流泪。 黑豆舔舔她脸上的泪,尾巴一下一下慢慢摆着,像要安慰她,又像在思考,小高为啥不出来…… 呼延锦摸摸她的头,顺手将她托李赫交给他的碧玉簪,插在她的发髻上。 万一出事,至少丐帮会帮她逃走。 “赶紧换衣服,城门肯定已经收到指令,别的门出不去了,我们从安定门走。” 他钻出去坐到车辕上,让出地方给她们。 灿儿将包袱打开一看: “孝服?” 花荞这才注意到,呼延锦也是穿着一身白袍。 三人换了衣服,头发也重新扎了,这才安心下来。 经过东直门的时候,呼延锦将她们换下的衣服扔下马车,很快,有花子过来拾起,抱着跑远了。 呼延锦搂着花荞说:“你放心,会有人去等着,找到小高的尸体后,把他运回三河县,在我们的地盘下葬。” “他一直惦记着,你在他行弱冠礼的时候,给他取个字……” 呼延锦想了想说: “他从小就是孤儿,教他武功的人,也不许他叫师傅,跟了我之后,又让他吃了那么多苦,如今,还为我们丧了命……就叫’永铭’吧,他永远住在我们心里。” “永铭?高永铭……” 黑豆半闭着眼睛趴在花荞脚边,听见’高永铭’,忽然坐了起来,“呜呜”的叫了两声。 花荞的眼圈又红了:“小高喜欢这个字呢。” 花荞不知道的是,呼延锦后来不止运回了小高的尸身,还到净房里,找到了他留在那里的宝贝,花有财亲自替他重新装回身上,让他能完整下葬。 再后来,下葬那天,黑豆在坟前守了一夜。 经过东直门的时候,呼延锦就看见,城门已经关了。 “少家主,前面就是永定门,你们在前面的门洞下车,徐长老在那里等你们。” 李赫已经非常习惯,叫呼延锦的这个新称呼。 车里的花荞这才意识到,从此以后,他们再也不是“呼延大人”和“长公主”。 朱瞻基向她射出那一箭,就什么都结束了。 呼延锦和花荞他们,在徐长老的安排下,进了送葬的队伍,李赫赶着马车,拉了一车陪葬品,也跟着出了城。 下葬有时辰,即便是关了城门,也会开门让他们出城,这是永定门的规矩。 等到有人向皇上报告,在西直门发现花荞他们换下的衣服时,呼延锦他们已经一路向东,离三河县越来越近了。 马车直接驶进了宋庄大院里,这回是悄悄出门,没人知道少家主出了趟门,更没人知道,出门的表姑娘回来了。 直到京城恢复平静,县里的人才知道,表姑娘的哥哥病逝,她将他从京城带回三河县下葬,表姑娘也在三河县长住下来了。 “等到你俩都出了孝期,就赶紧大婚吧,可惜,阿爹可能等不到那天喽。” 花有财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自从算出七星连珠逢日食的时间后,他心里一直患得患失。 “阿爹,您真的要回家乡?留在大明,阿荞、阿荣给您养老还不行吗?再说,现在还有您的大儿子谨逸呢。” 花荞才刚刚过上有父亲,有兄弟,还有恋人的日子,她可不愿意阿爹去一个遥远的地方。 花荣更是忧郁,阿爹说,不知道能不能把他带过去,没有经验,也找不到依据。 “师傅,既然七星连珠要等到十月初十,我认为不用太早告诉苏掌柜,这人一时激动,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 “那倒是。我只是想,我们一起来的,回去的时候也一起回去……” 花有财背着手回房去了,花荞走过去,推着呼延锦的轮椅笑道:“少家主,我推你去看看风景吧?” 呼延锦开始享受他的轮椅了,他仰脸看了一眼花荞小声笑道:“我们往山边走,去鸽子屋,看看有没有新消息。” 海明过来接了轮椅,花荞牵着呼延锦的手,走在轮椅旁边。 在院子里晒太阳的黑豆,看见花荞往外走,也翘着尾巴跟了出来。 小高不在了,花荞成了它认定的第一主人。 “我们已经把案宗丢到大理寺里,这几天,又不断有人去顺天府衙告状,我相信,你那位哥哥,已经快坐不住了。” 呼延锦笑着说:“他不让我们好过,我们也不让他好过,只要大明百姓好过就够了。” “我还没听你说,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呢。” “没事,现在风平浪静什么事也没有,我只是替他挖了个朝廷的蛀虫。只不过挖得狠了些,挖到汉王的脚背上了,就看他接不接得住。” “挖蛀虫,这不是好事吗?” “事是好事,但若是发生的时间不对,就会很难受,更何况,我们还不止一桩。” “谨逸,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这些的?难道你早就想着这时候离开?” 花荞拽着他的一根手指头,在自己的手心画圈圈。 她越来越发现,她的师兄像终于云开雾散的大山。 不止是一座山峰,而是整个山脉。 第436章 春雨润物瀚海微澜 呼延锦拉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笑道: “我做梦都想,和你过着这样的田园生活,什么也不用操心,只管生生孩子、晒晒太阳。这些事,并不是为了离开朝堂准备的。 从我独立出来做事开始,只要发现有人行为不端,我就去找到他犯法的蛛丝马迹。 有些花的时间短,查一两次就清楚了,有些自己去不一定查得到,还要李赫、海明他们动用各种力量去查。” 他拍拍花荞的手背又说: “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为民除害。只不过,现在用来给你哥哥添堵,岂不是更有趣?” “这样的事……很多吗?” “很多。有些很小的地方,却养着很大的蛀虫,有些看上去忠厚善良的官,却是有野心的白眼狼……现在,我们有的是时间,又没有来自朝廷的束缚,不是吗?” “好像我们回来第二天,李赫就出门了。” “对,他去了南京。过两天海明也得走,我们生意上的事,还得有人去看着。” “那……我能替你做些什么?” “替我推轮椅啊!” 花荞刚要撅嘴,推着轮椅的海明笑出了声: “少家主,您就别逗姑娘了,那天您不是和家主商量,要办一家……上善书院?” “我们要办书院?” “对啊,我们要像吴先生那样。我们不但教科举考试内容,还可以教师傅的’科学’。 除了书院,我们还要办医馆。师傅说叫……连锁医馆,按他的解释,’连锁’二字很贴切,这事可以交给郑宽去办。” 呼延锦眼神坚定,脸上带着自信的憧憬,他摇摇花荞的手,微笑着问:“你想不想帮忙呢?” 她没有回答,像是刚刚神游回来一样,笑道: “对!我们先办医馆,然后就可以一下把你的腿’治’好,我就不用推轮椅了!” 花荞甩开他的手,“咯咯”笑着,张开双臂,迎着阳光,转着圈奔跑起来。 “哎!我这……你等等我啊……” “有本事,你来追我呀!” 呼延锦咬牙切齿的说: “好!我们就先办医馆!到时候,看你往哪跑!” 鸽子房建在山边。 这里都是宋庄的私地,除了租户,没人过来。 这排鸽子房并不是孤立的,它建在租户的后院里。他们还没走近,就看见大老三站在门口迎接他们。 “家主、姑娘来了!我还正想送些鸽子蛋过去。” 他们不仅养了信鸽,还养了不少肉鸽,这样就算有人看到鸽子,也不会觉得奇怪。 大老三当初被花荞砍掉一只手臂,但又被她收留进了东郊的庄子,他本来就因打家劫舍,是朝廷的在逃钦犯,看见长公主诚意对他,也就认命了。反倒比别人更忠心。 跟大老三一起管鸽子房的,还有一位瘦瘦高高的少年,没名没姓,大家叫他“瘦子”。他是大老三在雪地里捡回来的,就一直跟在他身边。 搬到三河县以后,李赫想找个人负责养鸽子,问了庄上的人,没人敢承担,又不是鸡鸭,会飞的,没养过啊。 瘦子抓着大老三剩下的那只手举起来,说: “我们养。以前我家是猎户,山上有一群山斑鸠,长得跟鸽子一样,我爹花了两年时间,把它们驯服了。” 大老三把手缩回来骂到:“兔崽子!那能一样吗?那时你才几岁!” 李赫笑道:“行!没吃过鸽子肉,还没见过鸽子飞?大老三,你和瘦子一起,接了这活。” 买鸽子的时候,李赫见那家的大女儿可怜,被后娘非打即骂的,就用两只鸽子的价钱,把她一起买了回来。 翠儿和小七她们一起住在庄子里,白天过来和瘦子一起养鸽子。 他们都算是庄子里最早来的人。有两个最早来的人,却没住在庄上。 当时,县里卖锅贴饼子的老宋头,病得快死了,忽然失散的儿子、女儿找到了他,好吃好喝的给他送了终,连墓地也是最好的。 他的儿女也没走,就在县城里租了宋庄的铺子,开起了食铺。量大管饱还便宜,他姑娘还会做他的看家小吃,麻酱锅贴。 铺面上是哥哥宋海平在张罗,里面是妹妹宋蕊儿和伙计在操持。这个开在县衙斜对面的铺子,很快成了整条街生意最好的食铺。 在呼延锦和花荞来之前,宋庄就如春雨润物般,与三河县融合在一起。 三河县县令朱其冒,是个老油条,小贪成自然,大贪不敢犯。这种人无功无过,全靠老天爷赏饭。 老侯爷一族重新振作,对他来说,就是天大的好事:自然增长的业绩,记在簿子上,那还不是他朱大人的功劳? 朱其冒亲自登门拜访过两三次,对宋庄一家人都非常满意,唯一的遗憾就是少家主是个瘫子,要不,自己的女儿能嫁过来,那就完美了。 小公子也不错,虽然继承的家产只有一小部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知比他朱家要强了多少倍。 于是花荣的成长,成了朱其冒的重点关注对象。 建在山边的鸽子房,也像宋庄一样,仿佛鸽子天然就生长在这里,自然而然,宛如天成。 “瘦子!哦,不,宋云霄!翠儿!少家主来了!” 大老三朝后院招呼到。 宋云霄是呼延锦给瘦子起的名字,他没有姓,就让他姓了宋。 云霄和翠儿很快跑了出来,云霄和海明一起,把少家主连人带轮椅一起抬进了院子。 “少家主,您是来等信的?今儿还没鸽子回来呢。”云霄笑眯眯的说。 翠儿到庄上一年,脸色比以前好多了,人也开朗活泼起来。她和花荞也熟,但花荞还是第一次来鸽子房。 “表姑娘,我带你去看看今年孵出来的小鸽子!” “真的?你们自己孵的?” “嗯,母鸽子孵,休息的时候换公鸽子。小鸽子毛还没长齐呢,丑死了……” 两个姑娘刚到后院,只听一阵“扑棱棱”的拍翅膀声,有鸽子飞回来了。 云霄也听到了,他拆了鸽腿上的竹筒,把鸽子交给翠儿,拿着竹筒进了屋。 “这只鸽子叫英雄。” “哇!这么厉害?” “嗯,有次一小群鸽子在飞,来了一只山鹰,抓了我们一只鸽子,英雄不但不怕,还冲上去啄山鹰的眼睛。” “那只被抓的鸽子怎么样了?” “那就可怜了,受了重伤,掉到地上,没多久就死了。” 花荞也伸手去摸英雄的头,通州到京城,对鸽子来说,不过是溜了个弯。 这时,屋里传来呼延锦爽朗的笑声。 自知道自己另有身世以来,花荞重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快活过。 第437章 通州起风京城翻浪 花荞看翠儿收了鸽子,便回到屋里。 “是有喜事吗?听你笑那么开心。” 呼延锦笑道:“刚才云霄说,年初训几只鸽子,放七只出去,六只回来,第七只许久未归。还以为是出了事,谁知道,前两天突然飞回来了,还带着一只母鸽子和两只小鸽子。 我便问,若是有紧急消息,等它养育好后代,岂不是军情都被它耽误了?” 花荞笑道:“这有何难?紧急情报,就让成了亲的鸽子送,妻子在家,哪有还去找其他鸽子的?” “那只母鸽子是野鸽,有了这只野鸽,我们的鸽子体力会更好。”翠儿解释道。 翠儿话一说完,花荞就有些脸红,她也知道,呼延锦他们刚才笑什么了。 “海明,快把少家主带回去,他都要被大老三带坏了!” 大老三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野鸽子又不是我说的,这跟我有啥关系...... 回了庄子,花荞也不理他,自己回后院去了。 阿爹为了算七星连珠的时间,把袁天罡的天体机用盐酸除锈后,部分已经腐蚀的部分做了更新,现在用手柄一摇,则可出现九颗星按不同轨道、不同速度转动的奇景。 花荞这几天正对这台天体机好奇呢,每天都在那里摇上半天。 她正看得入神,忽然有人从后面将她抱住,在她耳边笑道: “我就说,你不是只看见野鸽子的女子,果然是在放眼宇宙......” 花荞在他怀里转过身来,双手掌心贴着他的脸颊,使劲挤得变了形,才笑道: “你现在坐在轮椅上,哪还有飞出去的机会?咦?你怎么站起来了?你轮椅呢?” 呼延锦做了一个“嘘”的动作,轻声抱怨道: “你也太狠心了,我都坐一天了,还不许我站站?走,今晚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换夜行衣去,晚进不了城了。” “进城?”花荞惊喜的跳起来,就要回房去换衣服,跑了两步又回头来,在呼延锦脸上啄了一下,转身跑了。 只听呼延锦在后面笑道:“太潦草,不算!我在小马车上等你!” 海明赶着小马车,花荞一步就跨了上去,穿着夜行衣的呼延锦笑吟吟的看着她。 “我们是去通州城吗?” 呼延锦把她搂在怀里,低头狠狠吻了一下,才松开她笑答: “是。今天飞鸽传书上说,你哥哥已经决心挖掉那个蛀虫,这是断了汉王最重要的外财路。” “我们是要去盯着汉王?” “盯他做什么?我们去看林龙枫。” 花荞又是一喜,原来林龙枫也没走远,他就堂而皇之在通州。 很快他们就进了城。通州城里有东南西北中五大仓,是南北商旅聚集之地,他们的马车并不起眼,飞快的穿行在街道上。 小马车的好处就是,大多数的院子的侧门,都能直接进去。 海明下车敲了敲门,便将马车从赶到了院子里,所以花荞并没有看到,大门牌匾上写着三个字“化太岁”。 下了车,花荞便看见了一身道袍的林龙枫。 他的络腮胡子,修剪成精致的小八字胡和小山羊胡,显得斯文了很多,若不是早知道他是林龙枫,花荞估计自己会认不出来。 程映雪站在他身边,花荞一眼就看出她已经有了身孕,忙走过去挽住她的胳膊: “程姐姐大喜了!” 映雪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前段时间那么折腾,都不知道已经有了,还好孩子顽强,好好的长大了。” “进屋去说。”林龙枫要当爹了,自然人逢喜事精神爽。 进了堂屋,花荞才发现,屋里完全是道家的布置。林龙枫看着花荞诧异的眼光,笑道: “这小子没告诉你,他安排我做什么了吧?本来我挺不乐意的,你说我光明正大一个人,愣是要装神弄鬼,扮成化太岁的道士。 后来,我看见他对自己更狠,把自己扮成个瘫子,这口气,我就算忍了。” 映雪和花荞都掩着嘴笑起来。 呼延锦反驳道:“哪有这么不堪?你的太岁锦囊多少银钱一个,你怎么不告诉她们?” 原来,化太岁不过是个伪装,林龙枫接的可是有冤难诉、有仇难报的生意。真找到这里来,愿意用钱解决问题的,多是官府的路已经走不通了,才铤而走险。 林龙枫也不是什么银钱都接,为虎作伥、伤天害理的,就是给钱,他也不做。 这才开张不久,就开始有生意上门。 他一看,巧了,这不和呼延锦刚扔进大理寺的案子有关吗?这才写信把他找来。 原来,北直隶有位盐运司副使叫邹崇发,这个人从永乐朝开始,就在盐运司任职,一直做到现在这个副使。 他原不是汉王的人,后来屁股上的屎多了,需要找个靠山,正好和汉王一拍即合。漕河两端各有南北通州,邹崇发则是南北通吃。 有了汉王加入,邹崇发就不再是小打小闹,开始成系统的运作。 贿赂官员少报重量、行业垄断拉大差价,食盐本是大明朝廷垄断,变成了他邹崇发一手遮天。朝廷收到的数,都不到他的一半。 这个蛀虫不是没人知道,只不过中间关系错综复杂,谁也不知道中间牵涉几人,谁敢挖? 宣德帝登基不久,根基不稳,按说不应该从邹崇发身上下手,但他欺负呼延锦未来媳妇,呼延锦毫不犹豫给他动了锹。 徐之锦得了案宗,与寺正冯云成两人,马不停蹄的核实材料,整理出来的案宗,比呼延锦拿来时多出来一倍。 他们有了最接近的总数,这才算出来,汉王拿了全部造假贪污款的七成。 汉王得利,呼延锦知道,可不知道,他竟然拿了那么多。 之前还有两个因为盐运之事,或被杀人灭口,或被推去顶罪而丧命的小吏,呼延锦让人替他们写了诉状,一起告到顺天府。 他还在京城嗑瓜子百姓中造了势,朱瞻基想摁也摁不住,只有老实接招。 可几个回合下来,到了汉王这一块,朱瞻基不好动了。汉王反倒从中得到鼓舞,朝堂上的威望更高。 这可不是呼延锦想要的。 他正在想,如何在汉王这一头让他栽个跟斗,林龙枫的信就到了。 呼延锦就带着花荞上通州来了。 第438章 化太岁银面玄衣客 呼延锦与花荞到通州,是因为林龙枫接了一件“化太岁”的生意。 这位客人,竟然是乐安州的一位知州同知,刘致远的正妻。刘妻是通州人,回乡省亲,正好看见一家“化太岁”,想起夫君今日噩梦连连,醒来竟说要辞官。 说不定,就是犯了太岁,才如此神神叨叨。 便进门找了这位“林半仙”。 林龙枫笑道:“你说巧不巧,那天,你叫我带海明去乐安,我们查到,为汉王处理贪款的几个官吏里,就有这位刘致远。我猜他心里害怕,这才会做起噩梦。 我跟她说,她这个太岁锦囊需要五百贯,她却说无妨。一个从六品州同知,月俸不过八石,还要上下养活十几口人,却能轻松支付五百贯,不贪才怪。” 呼延锦哈哈大笑:“天助我也!你给她的锦囊,何时来拿?” “明日午时。” “好,你就让写封密信,出首汉王,否则案发,株连九族。他见你能算出此事,必会信你。然后……我们拦下这封密信,我有办法解决汉王的问题。” 呼延锦心情很好,手指头在桌上敲了几下问道:“下酒菜我就不指望了,有没有酒?” “怎么没有?”映雪笑道:“知道你要来就都备下了。如今我和父亲、婆婆住在城郊的庄子里,平时只有他和两个小徒弟在这。” “你父亲的病好了吗?” 花荞掏出一张纸,递给映雪,上面是花有财写的,中风的急救方法和平时饮食上的注意事项。 花有财学临床学的是西医,并不知道如何用中医汤药治疗中风,但根据中风的起因和诱因,他知道,如何将引发中风的危险点降到最低。 海明帮着映雪把酒菜端上来,两个女人便进屋去讨论花有财那张“方子”,呼延锦和林龙枫、海明,在外面边喝酒,边商量后续的行动。 夜深了,映雪早已回房睡了,花荞托着腮帮坐在窗前。 想起了皇兄射向她的那支箭。 阿爹曾说过,皇兄这一生只有两个儿子,而且还不是正经后妃所出,那......为什么会这样?会是因为红螺寺茶水那个原因吗? 之前小高说过,出宫以后,把花荞交给家主了,他就回红螺寺查查,他们喝的茶水到底有什么问题。 现在,小高被困在那方小小的墓地里了,而且还是因为皇兄的箭...... 也许,他们应该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与皇宫有任何瓜葛。 可阿爹说,要大明百姓过得好,不是靠一两个富豪就能够做到的,还是要靠皇宫里有颗装着子民的心。 他说,朱瞻基就有这颗心,一个皇帝,是大明之福。 这也是师兄决意暗中帮助皇兄,坐稳政权的原因。 通州城在京城与三河县之间,这是呼延锦将林龙枫放在这里的原因。第二天,他就联系了张樾,四十里地,张樾下了朝就快马赶了过来。 他这也是许久只见鸽子不见人了,看见呼延锦他俩就说: “你们也是大胆,就在皇上眼皮子底下晃。幸好,他算是有心放了你们,单搜了京城,也没派人往外追。通缉令只有你呼延锦,花荞的画像可不能满街贴。” 张樾往桌上一看,笑道:“这晚餐,不比晚膳差啊!我要混不下去了,也来投奔你。” “你别说,有人准备要拉你长兄入伙了,张侯爷去了,你们一家子还不都得去?”呼延锦漫不经心的说。张樾却停下了筷子: “食不言,寝不语。是你勾引我说话的,你说清楚,谁要拉我长兄入伙?难道是汉王?” “不是他还有谁?他曾秘密联系了一些武将,特别是和他一起跟着太宗皇帝打南京、北伐的武将。再说,你长兄本就与他关系不错。” “所以,你还给皇上捅了个马蜂窝?你知道吗?大殿上天天在斗嘴,一些大臣本就是在骑墙,现在见皇上拿汉王没办法,态度就更不明朗了。” 张樾给自己倒了杯酒道:“内阁大臣就天天劝皇上将汉王治罪,另一些就天天说不可。我就不知道,皇上顾忌些什么?” “汉王是他嫡亲叔叔,一不攻城略地,二不残害官员、鱼肉百姓,汉王随先皇征战多年,对太宗皇帝还有救命之恩。你说,他一个晚辈,如何不顾忌?” 呼延锦拿起酒杯与张樾碰了一下,狡黠一笑: “汉王现在不是想造反吗?皇上何不欲擒故纵?” “哦?你又有什么馊主意?” 呼延锦哈哈笑道:“吃完再说!” 待了两个时辰,张樾匆匆回了京城,呼延锦也带着花荞回了三河县,而林龙枫,已经将“太岁锦囊”交给了刘同知的内人。 果然如呼延锦所料,不出三日,“化太岁”便来了位客人,他一脸虔诚的看着林龙枫道: “林半仙,本人便是刘致远,特从乐安赶过来,还望您不吝赐教。” 刘致远的密信,是他亲自送进京的,张樾费了些心思才截了下来。转到呼延锦手上的时候,他正和花荞一起在看他新得的银面具。 “师兄,我也要一个,带上面具,便不知道我是男是女了。” 花荞笑嘻嘻的将面具带在呼延锦的脸上。蒙上了半边脸,呼延锦本来就英俊的脸上,多了几分神秘和冷酷。 呼延锦心中一动,花荞这句话给了他启发,他笑道:“好,不但给你做,还要给李赫、海明......他们一人做一个。” 花荞眼睛一亮:“不错,这就成了分身幻影,叫人分不清到底有几个银面玄衣客。谨逸,你已经改用三棱鞭,不如把软鞭给我,教我用软鞭吧?” “你肯学软鞭?”呼延锦又惊又喜。 “我不是你呼延家的媳妇?不能学呼延鞭?还是你不肯教?”花荞朝他翻了个白眼。 呼延锦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将花荞揽在怀里,吻了吻她的脸颊,笑道:“那你可不能怕吃苦,我这个师父很严的。” 花荞抿嘴笑了:“怕吃苦还做得成银面玄衣客?” 他的手指,在桌面刘致远的那封密信上敲了敲: “银面玄衣客?今晚我就出发去乐安州,到汉王府里去做做客!” 第439章 劝汉王以退惑君心 乐安州的城墙虽比不上皇城,却也比一般州府的要高,上面还新建了箭楼。 除了没有护城河,它已经算是很雄伟了。 呼延锦坐着马车进了城,城里,汉王府就占了六成,这也是藩王府的标准配置。 海明已经来过几次乐安,他熟门熟路的带着呼延锦到了一家客栈。这家客栈在汉王府的西侧,可惜汉王府的墙高,就是站在二楼,也只看得见墙内错落的青瓦屋顶。 “汉王是被太宗皇帝害了,他本可以做个富贵王爷......” 呼延锦从窗口走回桌前,拿起一块软布,向父亲那样,擦拭着他的三棱鞭。这支三棱鞭,早已换了鞭鞘,可以像剑一样挂在腰间。 “家主,乐安汉王府和他南京的王府几乎一模一样,这是图纸,您先看看路线......家主,要不,我进去见汉王......” “不,你在外面等我,我相信我可以走着出来。” 呼延锦扫了一眼那张地形图,眼光在东门停留了片刻。那次,他是和小高一起进去,小高被射了一箭。海明的武功还不如小高,他不想历史重演。 何况,他这次并不是去打探消息,他要和汉王见面。 “那行。到时见没见您出来,我就朝里射火箭。” 海明也是有备而来,带来的火箭叫做“二虎追羊”。 这种单发火箭,有两个推进的火药筒,前面还有一个喷火的火药筒,经过陶庄主改进,它的尺寸更便于携带,但飞行距离更远,是放火的利器。 海明把它藏在中空的车辕里,这是大明军队的配置,民间禁止持有,若是使用,很容易被汉王认为是朝廷所为。 入夜,等王府廊下的灯光,次第暗了一层,呼延锦飞身上了王府的墙。 呼延锦在屋顶上用飞石解决了月亮门边的两个护卫,再到书房门口的两个。明显,汉王觉得乐安比北京城里更安全,护卫也少了很多。 “汉王殿下......您现在才看兵书,是不是太晚了?” 呼延锦顺手将门关上,靠在门上,不紧不慢的说。汉王正闲着没事,别的也看不进,随手拿了本兵书翻翻。 听到呼延锦的声音,猛的抬起头,只见一位面具的高大男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书房里。 他正要喊“来人”,突然看清,那男人举起对着他的左手臂上豁然出现了一支小箭。 “聪明。箭那么小,肯定喂了毒。可我不是来杀你的,我是来......救你。”呼延锦的声音里,有一种让人难以拒绝的坚定。 “你......是什么人?本王好好在自己的藩地,为何要你救?” 呼延锦右手一扬,将那封誊抄的密信,飞到了汉王的桌上。汉王打开一看,是有人密告自己吞掉了盐运赃款的七成。 他“哼”了一声:“这又不是什么新鲜事,皇上也不敢拿本王怎样。” “殿下,您是不是忘了,当年永乐帝用李庆做了什么,让谭青、朱崇那些功勋将领倒下吧?您是要借永乐帝的未尽承诺,登上宝座的人,怎能做与祖训相悖之事?” “你到底是什么人?!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汉王尚武,且性格暴躁,但他并非一无是处。他跟在永乐帝身边多年,永乐帝对他耳濡目染,他也是个心高气傲,自视甚高之人。 呼延锦的面具在烛光下一闪,他便来到了汉王的面前。 “您敢做,我为何不敢说。本月十九日起,您的护卫军陆续从周边州府,搜刮抢夺回多少兵器甲胄,存放在哪个仓库,您需不需要我报个数?” 汉王目瞪口呆。 “您的护卫军,用换人的方法,将老弱兵士变更军籍,招入青壮年平民以填补之。这......不是您的手下背着您做的吧?” 汉王深吸了一口气,反倒镇定了许多,他平静问道:“请问阁下有何要求?” 此银面客既然知道自己所作所为,不去朝廷告自己谋反,却到汉王府里找他聊天,必有图谋。 “我刚才说过了,我是来帮你的。至于我自己,就是看着皇位上那一位不顺眼,他差点一箭射死我内人,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汉王脑子里快速转起来:没听说朱瞻基要射死哪个女人啊,难道是情仇?那小子年轻气盛,倒是有这种可能。 他口气缓和了许多,又问道:“那阁下到访,就是为了这一封告密信?” “这还不够吗?您尚未准备充分,却给皇上一个抄您王府的借口,您是嫌自己私藏的兵器甲胄,皇上不知道吗?” 汉王现在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他也觉得呼延锦的话在理,可盐运赃款不贪也贪几年了,自己豢养马匹、招募军士,这都是要花钱的。 “这......不知阁下有何建议?” “皇上此时还在两难之中,大殿之上,日日都在打嘴仗,这封告密信,就有可能促使皇上下决心。我能为你拦一次,却不可能为你拦每一次。” 呼延锦似笑非笑的唇,让汉王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所以,您应该趁早退回部分盐款,给皇上一个台阶,也不要去管那些陷入此案的官员,他们的命,不值得用您的前途来换。” “如此......便可?万一皇上嫌少,不肯罢休呢?” 呼延锦显得有些不耐烦,说到:“您就不会大度点,拿出一个让他不嫌少的数?照不照做您自己看着办,若是您倒下了,我还可以去找赵王,您......却没有机会重来一次。” 他看汉王默不作声,知他已经动了心,又乘胜追击道: “你在退回盐款的同时,可以提几条利国利民的国家民生建议,和您的要求,若是皇上尽数同意,说明皇上对您打消了疑虑。您也就赢得了更充裕的准备时间。” 这一次,汉王终于点点头,说到: “不错,这是个好主意。本王会斟酌处理。阁下既然有心帮本王,何不如本王账下,助本王一臂之力?” 呼延锦哈哈笑道:“都从您内部发力,又如何抵得上里应外合,来得更精准?汉王殿下您放心,您需要的时候,我自会出现。您看,那是什么?” 汉王顺着呼延锦的手,往右边的书架望去,还什么也没看见,只听门一声轻响,那位银面人已经离开了。 朱高煦深深的舒了口气,再次拿起桌上那封告密信,确信刚才发生的是真事。 不禁叹到:真是高手在民间! 第440章 姑息养奸以退为进 朱瞻基正迫于百姓舆论、大臣催促,而自己又觉得时机不成熟的窘迫中,汉王竟然退回了整整一车赃款! 吃到嘴里的肉还要吐出来,这比没进口袋就抢走难多了。 虽然这和他所贪数额相比,还不到十之一,但对于国库空虚、捉襟见肘的朱瞻基来说,还算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再说,这是个此消彼长的博弈,朝廷多这一车赃款发不了财,可朱高煦少这一车财宝,就像剪掉了翅膀上的长羽。 关键是,汉王退这一步,皇上便可以毫无顾忌的砍了那些互相勾结、抱团贪污的官员的头。整顿吏治,杀一儆百。 徐之锦欣喜的领命去了:呼延这次可让大理寺立了一大功。 朱瞻基也深深的舒了口气。低头一看,怎么“告罪书”下面还压着一本折子? 打开看,还是汉王写来的,上面陈述了经山东一带漕河堵塞,申请朝廷拨银子疏浚,还有细细碎碎几项,也都是关于民生问题的提案。 朱瞻基大笔一挥,准! 再看最后附加一条,又冒了火:汉王竟要求朝廷同意,允许永乐二年,从乐安迁往平原的乐安人,重新返回乐安居住。 当年永乐帝诏命乐安人,迁往同属济南府的平原县,是为了帮助,因战事人口凋零的平原县,恢复战后经济,朝廷做的一些补偿措施。 当时因是强行迁移,永乐帝还拨了不少耕牛和农用物资,给这些搬迁的乐安人,这才平息了民怨。 如今时隔多年,在汉王需要招兵买马、扩充军力的时候,却提出要让乐安人回归,这不是司马昭之心吗? “真是无耻!你看看,他是不是以为退了一点银钱,就有了跟朕条件的筹码?” 旁边的张樾捡起皇上扔在地上的折子,看了一眼,他都有些佩服呼延锦,汉王写的奏请事件,和他猜测几条中的一条,如出一辙。 “恭喜皇上!您离您的目标又近一步了。” 张樾将折子放回龙案上,继续说道: “如今圣上要灭汉王,师出无名容易落下口舌,还不如让人看看,汉王的贪婪嘴脸。让他以为您软弱好欺,只会自大妄为,做出不法的事情来。 他一再造反,圣上都选择原谅,厚赏安抚,可事不过三,总有忍不可忍的时候。 至于平原县的乐安人,二十年的积累,不是那么容易放弃,只要让平原县以去年蝗灾为名,减免今年的赋税,臣相信,愿意走的百姓也不会多。” “你是说,朕应该姑息养奸、以退为进?” “正是。” 朱瞻基觉得今天的张樾格外有头脑,于是欣然拿起笔,批了一行字:自愿申报者可。 “申报时,再让他们提供祖宗十八代的户籍证明,宗族要证明他爹是他爹,保证没人愿意迁回乐安。”张樾一本正经的补充道。 这下连旁边的萧忠也忍不住想笑了。 汉王府里的汉王,拿到皇上的批复欣喜异常,手上不断抖着那份批复笑道: “看看!一试便知,朱瞻基还是个毛头小子!朱恒,你赶快调集人手,丈量出一些荒地来,等着迎接回归的乐安人!这件事本王想了好久,却从不敢提。没想到,皇上竟然批了!” 乐安知州朱恒领命走了。指挥王斌疑惑道: “为何那蒙面人料事如神?他武功高强,若是江湖中人,为何对朝廷之事如此熟悉?若是朝廷中人,武官中又并无这号人物。 会不会......是皇上派来诱您上钩的人?” 汉王摇头笑道:“他知道我们的一些事,从现在的迹象来看,皇上并不知晓。若说得有理,可以采纳,难道本王自己没有判断吗?” 王斌几人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也只好作罢。 此时,宋庄里的呼延锦也在笑......他苦笑道: “姑娘,你这是在跳舞吗?鞭子打出去没力,它的长度反倒成了累赘......你再跳会......海安,推我去屋里顺口气......” “回来!我还在练习呢,你去哪里?” “我......我替你倒茶水去!” 花荞看着手中的鞭子也是无奈,平时看呼延锦舞起来那样轻松服帖,怎么到了她手上,就像条冬眠的蛇,怎么晃都晃不醒。 看着发愁的花荞,端着水过来的呼延锦又不忍心,把茶碗递给她,安慰道: “你才刚开始学,更何况,软鞭本来就是相对难学的武器。但你想想,等你学会了,以后儿子不听话,你隔着三步远,也可以打他的屁股,是不是很有趣?” “噗!” 花荞刚喝到嘴里的一口茶喷了出来,呼延锦坐轮椅位置比较低,这一口茶刚好均匀的喷在他脸上,他用手抹了一把脸,镇定的说: “今天,就练到这里。” 花荣现在已经开始着手私塾的选址建设了,他照着望南私塾的布局,画了一份图纸,让工匠修改了一下,便开始建房子了。 问题是附近并没有合适的先生,还得到京师里去找。 花有财根据他在万户山庄私塾,替他们授课的经验,将一些向自然常识、数学、医学,他能记起来的,对大明人有用的知识点,写成一本书,每天教教花荞、花荣、海英几个。 就算以后自己走了,还有几个半桶水可以互相商量着学。 晚饭的时候,呼延锦接到了徐之锦送来的信。 他是让人送到通州,通州再送过来的。之所以送信,是因为他写的内容很长,充满了愤怒。 原来,是他处理的这批人之中,有个人,被皇上豁免了。那是一位老侯爷的嫡子,去年才袭了爵位,他手上,有永乐帝赐给侯爷的丹书铁券,子孙能用三次。 “徐爱卿,夏侯爷曾为永乐朝立下汗马功劳,子孙不孝,但他是从犯,也不是杀头的大罪,朕就赦免他的罪吧。” 徐之锦没办法,只好放了这位夏侯爷。离开大理寺时,他气焰嚣张的说: “徐大人,本侯口袋里的东西,只有女人能往外掏,你,还是省省力气吧!” 皇上所谓的“从犯”夏侯爷,他是除汉王以外,贪得最多的。一座侯府,修得富丽堂皇。 徐之锦只有眼睁睁的看着第一贪、第二贪,从他手指缝里,堂而皇之的漏了出去。 “天既不能罚之,何不替天行道?” 第441章 银面郎君劫富济贫 “能让遵纪守法的徐之锦放狠话,这夏侯爷也是个人才。” 呼延锦将信顺手烧了,淡淡一笑:“这位夏侯爷所贪之钱,是百姓多付的盐钱,理应还给百姓。” 花荞有些激动,摩拳擦掌的说:“我们要去把他捆起来,打一顿吗?” “是‘我’,不是‘我们’。”呼延锦及时更正到,想想又说: “既有此事,不如连之前查到的,三个为富不仁的纨绔,也一并治了。 他们依仗家族权势,白白吞并了多少农户的土地,害得平民成了流民,虽未亲手杀人,失地农户却因他而死。 就算告到衙门,卖地有契书,也曾丢下一两袋陈年霉米,官府也不管是否被逼,吃的都是哑巴亏。” 花荞使劲点头道:“对!这事不是一桩两桩。把他们绑了,丢到午门去,写上他们的罪状。看他怎样面对百姓!” 呼延锦愕然:我娘子竟然比我更狠! 这是呼延锦救花荞出京后,第一次回京城。进城的时候,照例要停车检查。 “车上是我们少家主,他的腿要经常回京复诊的。” 海明前一段时间就回了京城,今天跟来的是海英、海安和云霄。云霄带来了几只今年出生的小鸽子,这次要在京城里试着放飞。 城卫探头往里看了看,那位瘫子家主好像是有点印象,他跳下马车挥挥手:“过!” 马车便不紧不慢的进了城。 五月的北京一派勃勃生机。这两年永乐帝、洪熙帝相继驾崩,举国国孝,不但朝廷取消一切宫宴娱乐,民间公共场合也禁止娱乐。大街小巷,死气沉沉。 终于等到出了国孝,两年来积蓄的热情,报复性爆发,酒楼茶楼、青楼南楼,全都轰轰烈烈的在京城粉墨登场,那架势,竟比陪都南京更胜一筹。 马车里那位白衣青年,不禁感慨万分,自己父亲过世一年有余,现在花荞的父亲,也走了那么久了。如今,他们俩的长辈亲人,只剩下师傅一人。 “少家主,宋府到了。” 海明已经激动的掀开了车帘,把呼延锦扶了下去。 这边府里也准备了轮椅,一个标准的三进院子,坐落在不起眼的胡同里。 说它不起眼,是因为周边都是王公贵族府邸云集,像这种不大不小的宅子,确实是不起眼。 “哟,宋三儿,这位就是你家主?” 隔壁的赵管家正要出门,正好碰上云霄、海安抬着呼延锦坐上轮椅。这位少家主一脸病容,仿佛风吹即倒一般。 “哎,这就是我们少主人。”海明扶着轮椅笑着点点头。 他过来买房、修葺宅子的时候,这位赵管家就过来,关心过好几次,可见是个有心人。 轮椅上的呼延锦勉强笑了笑,便被推进了宋府。 “少家主,咱们后院隔着一条小巷,就是张府的后院,这宅子,就是张大人替咱们找的。” 海明指着倒座房前面的一排鸽子笼,对云霄说:“你去看看,合不合你的要求。” 表面上,府里人不多,除了他们,就是海明找回来的两个小厮、一个厨子和一个看门的老军。可后院的后倒座房里,现在却聚集了不少人。 这十几个人,是之前在呼延府里,海明、小高两人挑选训练的影卫,他们没有公开出现过,也没有跟去宋庄。无声而聚,无影而散。 没多久,张樾翻墙过来了。 “你这宅子太朴素,人又少,现在京城流行雕梁画栋的大宅子,什么宝贝都不要钱似的往府里搬。” 张樾在花池里捡起一粒石头掂了掂,这都是挑选过的飞石,铺在花池里又好看,又方便他们就地取材。 “奢靡之风,皇上就能看得下去?” “皇上是在皇宫里出生长大的,自然不会像太祖、太宗皇帝那样抗拒。何况,他自己也乐在其中。你这次行动,正好给他敲打敲打。” “哦?他的日子太安逸了?” “你还记得在南京时,他迷上的小虫子吗?” “......卷土重来了?” 张樾不再接他的话,从怀里掏出一卷写满字的纸: “这是徐之锦替你查到的东西,包括夏侯爷在内,他们收了农户的地,这五年,一个铜板的税钱也没缴过。农户的名单都在这里,只不过,有些已经找不到人了。” 呼延锦自己推着轮椅到桌边,沏了杯茶。 张樾点头笑道:“带着面具还是个瘫子,若不是认识你,还真不会把你,和我们玉树临风的呼延大人,联系在一起。” 两人掩了门,在屋里商量细节来。本可以一天一天慢慢来,为了花荞那句“扔到午门”,两人决定一晚上同时解决。 宋府静悄悄的,外面传来更夫打落更的声音: “咚!——咚!”“咚!——咚!”“咚!——咚!” 没多久,呼延锦和张樾两人像照镜子一样,屋里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银面玄衣人。 两人相视一笑,各带十个人,翻墙从后院的巷子出去了。 呼延锦先首去的就是侯府。 夏侯爷请旨袭爵的时候,没敢宴请,这次从大理寺被赦免出来,倒是狠狠大宴宾客三天,去去晦气。酒席昨天才结束,今天侯府里还弥漫着酒食之气。 呼延锦朝海明点点头,他们几个便跳进后院,直奔侯府的地下仓库去了。 夏侯爷迷女人,收进后院的女人多,单后院都有三进,这一点皇上也赶不上。 为了配合他的爱好,正房的内堂摆着一张很大的床,方便他有时需要同时几个女人伺候。外堂到床之间,由两层红纱隔断。 有风吹来,红纱软绵绵的飘着,配合着里面的浪笑,这让呼延锦这个连通房丫头都没有的男人,有些不适应。 他正扭头回来,四处打量一下外堂,想找个趁手的东西,忽然发现有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瞪着他。 四目相对,眼大者胜。 面具外的嘴角有了一丝笑意:你赢了,你上! “喵!——” 随着一声猫叫,茶几上的那只狸花猫,被呼延锦准确的抛到了内室的床上。 不,是抛到了他俩身上,狸花猫气急败坏的,伸出爪子,不管男女乱抓一阵,在两人的惊叫声中,昂着头,竖着尾巴,扬长而去。 愚蠢的人类! 第442章 荧光五星初放光芒 床上两个人,都被猫挠了几下,也没兴趣继续下去了。 两人正在抱怨着各自穿衣服,忽然一把短剑横在夏侯爷的脖子上。一个带着银面具的黑衣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那女人惊恐得刚要喊,呼延锦加重了短剑的力度: “敢喊,就杀了他!” “英雄......痛!痛!......敢问英雄想要什么?若是求财,本侯这就让人去取......” 夏侯爷心想,我也没仇人啊?报仇的肯定不是,那一定是打劫的...... “不敢劳你大驾,只想让你跟本尊走一趟。若不反抗,本尊不会取你性命。否则......本尊识得夏侯爷,本尊的刀可没长眼睛。” 呼延锦冷冷说完,他抬眼看了看缩在床脚的女人,对她勾勾手指头。 夏侯爷心中一喜,对着自己的二十六妾低吼道:“还不快到英雄这里来!”转头他又对呼延锦谄媚笑道: “英雄,本侯这个姨娘花样最多,您若是喜欢,本侯立刻将她送给您......只要您放了......” “少废话!”呼延锦对慢腾腾爬到床边的女人喝到:“还不转过身?!” 那姨娘胆战心惊的转过身去,只见呼延锦手刀在她后颈上一砍,姨娘软了下去。 “走!” 夏侯爷为难道:“英雄......大爷......我这还没穿衣服......” 呼延锦从旁边衣架上扯了件衣服,盖在他头上,顺手也给他后颈来了一下,扛起就往外走。 走到墙边,见地上东倒西歪躺了几个护院,他扛着夏侯爷翻墙出去,海明他们已经将几个大麻袋装上了马车。 出了后巷,他们带着夏侯爷上了另一辆空车,拉着箱子的马车很快朝宋府跑去。 他们经过侯府大门的时候,呼延锦掀开窗帘看了一眼,门上豁然一个泛着荧白色绿光的五芒星,在夜色中,非常醒目。 海明笑道:“家主有趣,竟然让我们做这样一个记号。” “他说得对,这样,官府的矛头就只会指向我们,不会殃及无辜。” 呼延锦看着车厢里,瞪着惊恐的眼睛,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夏侯爷笑道: “不用着急,很快就会给你找个伴。” 他们去第二家也是个侯府,只不过,要绑的人是侯府的二公子。 陆二公子平时在京城公子圈里也很跋扈,上次滕子俊跟一群公子哥赛马,被摔断了腿骨,就是这位陆二公子做的手脚。 陆侯爷在北境守边关,陆小侯爷是他的副手。这两位从不问家务,他们还不知道,辛辛苦苦挣来的脸,还不够家里这位丢的。 陆侯爷是武将,和夏侯爷不同的是,他府里有家兵。 呼延锦他们这次要从前门进去,因为家兵都住在前倒座房里。 门口的两个守卫,被海明用飞石解决了,很快,房里二十来个熟睡的家兵,被呼延锦的迷烟,送入了遥远的梦乡。 呼延锦忽然想起,他和花荞夜探郭府那次,花荞说他应该去做大侠,面具下的脸不禁微微笑起来。 门外传来“咚!咚!”“咚!咚!”的打更声,这是二更天了。 可陆二公子的房间......竟然是空的! 呼延锦暗道:糟了!都过了宵禁他怎么还没回来? 想想也正常,宵禁,禁的都是平头百姓,以前自己和张樾,也没把宵禁放在眼里。 他只好先出了侯府,马车上只有个赶车的影卫,海明他们还没有出来。 还好他的“鸡鸣五更返魂香”时效比较长,他便站在阴影中等,眼睛盯着巷子口的方向。 “好走不送!下次再喝!喝死你们这帮龟孙的......” 一个男人嘴里骂骂咧咧的,从一辆马车上下来,边走边哼哼唧唧、摇摇晃晃唱到: “......自从俺......宴罢瑶池......宫袍宠赐......” 这位应该就是陆二公子了。果然,他醉醺醺的朝着侯府走过来。 呼延锦忽然看到墙头有人影晃动,是海明他们要从府里出来了,他连忙向他们打了个“暂停”的手势。 他等到陆二公子走到府门前,准备拍门的时候,迅速冲上前去,捂住他嘴巴,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将他拖到了马车边上。 等到海明他们把几个麻袋都装上车,陆二公子已经打着呼噜睡着了。 当然,在陆府的大门上,也留下了一个泛着荧光的五芒星。 马车先从小巷七拐八拐回了宋府。等再从后巷出来的时候,车上就只剩下头上罩着件衣服的夏侯爷,和呼呼大睡的陆二公子了。 “走,到顺天府衙去!” 呼延锦和张樾商量过了,把他们放在午门外,不说难度很大很多,明天清早也会被上朝的大臣先发现,自然会把他们救回去。 那就没有很好的百姓宣传效果了,这次他们要用百姓八卦的力量,让皇上盖不过去。 放到顺天府衙大门外,百姓比较集中,八卦传播快。 呼延锦刚到,张樾很快也到了。他们将四个五花大绑的人,挂上写着他们罪行的牌子,两两绑在府衙前的拴马桩上。 除了陆二公子顺从的打着呼噜,其余三个这才明白,这是送他们到衙门受审呢! 三人互相都认识,可也没一起犯过事啊? 夏侯爷之前还想,是不是贪污被免,徐大人气不过要让他丢人现眼,现在看也不是,那......这位银面郎君到底是什么人? 再回到宋府,影卫他们已经按着名单地址,去退那些百姓白交的税和补偿的土地款了。 “剩下的钱也没法退,等到冬天,给城外的流民搭过冬的棚户吧。”张樾换了自己的衣服,搓搓被面具压着的脸说到。 呼延锦摇摇头说:“师傅和巨子算出来,今年就有天灾,大灾大疫,你还怕铜板没地方花的?这些肯定不够,恐怕还要动到山洞里的钱。” “害,贪官污吏多了去,没钱用了就找他们要去。皇上知道了,还不知会有多高兴。” 呼延锦被他逗笑了:“皇上明天不气得鼻子歪了,我就姓花!” “呸!美得你!”张樾拿起桌上那个面具,看看又笑道: “今晚你要出名了,我走的那两府,这‘银面郎君’的脸,可是被好些人看到了!” “没有破坏本尊光辉形象吧?” “切!” 张樾翻了个白眼,翻后墙回府睡觉去了。 第443章 府衙示众夜看标识 五更天起来干活的人,最早发现,顺天府衙门侧的拴马桩上,拴的不是马,是人。 那三人已经困得不行,半梦半醒了,可打了半宿呼噜的陆二公子醒了。 他嘴里塞着布团,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惊恐的看着周围。看了半天终于认出来了: 这一定是在做梦,老子竟然梦见被绑在府衙门口?不行不行,赶紧继续睡......这......这不是夏侯爷吗?前天还在他家喝酒,一定是太想他了...... 他闭上眼睛还没睡着,耳旁就传来了悉悉索索的议论声: “这些都是什么人呐?怎么被绑在这里?” “不知道啊,昨夜也没听到响动,不会是做了亏心事,被鬼抓到这里来的吧?” “哎,你们认不认识?” “看衣服,都是达官贵人,我们哪里认识得起?” “快看,牌子上写着他们的罪行!” “我要去那纸笔抄下来。” “对对对,抄下来!” 陆二公子觉得不对劲,梦里怎么会那么真实? 他睁开眼睛捅了捅,跟他捆在一根拴马桩上的夏侯爷,夏侯爷“哼哼”了两声,并没有睁开眼。 完了完了,这不是做梦,是真的!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本来要开门卖米粥的、卖面的,卖馍卖饼的,全揣着手看热闹。 一个衙役想买馍呢,一看门开着没人,灶火也没生,再四处看看,不好,怎么府衙门口围了那么多人? 这衙役挤过去,还真出事了,拴马桩上的马变成人了!赶紧进衙门报告去。 “老王!天都亮了怎么不开门?门口出事啦!” “大人上早朝去了,开门做什么......你说出什么事了?” 早上钱府尹上早朝,是从后堂走的侧门,压根不知道前门还绑着人。 老王看了两眼,赶紧还把门关起来,找也住在里面的府丞去了。 不过这大门是关不上了,因为这几家人四下找不到人,只看见大门上的那个泛着微光的五芒星标志。 大家心里发慌,也没听说鬼差拉人还画星星的,赶紧到府衙要人来了。 谁知道才走到府衙门口,就把侯爷、公子、家主全找到了。一个个五花大绑,打的结还解不开,找来刀子割断绳子,才把人救下来。 “侯爷,家里的银钱,全被那银面郎君拿走了!” 夏府管家哭丧着脸道,他是没看到,是听二十六姨娘说,那是个带着银面具的男人。 “去!去擂鼓!本侯要进宫告御状,告顺天府尹纵容强盗打劫侯府!” “对!一起去告状!我们府里也被洗劫一空!” 陆二公子也叫到,他不是侯爷,可他现在是侯府的家主,他能代表侯府。 顺天府丞已经穿了官服,急急忙忙跑出来拦到: “哎呀,几位大人留步,我们已经派人去宫里叫府尹回来了,你们先进府衙等等,大人回来,把事情搞清楚也不迟啊......” 夏侯爷可没这么好脾气等,他的丹书铁券还能用两次,豁出去也要告御状。 丢人就算了,现在还丢钱,事可忍穷不可忍! 几队人马,闹哄哄的就到了宫门口,宫卫拦住了他们,最后只同意让夏侯爷一个人进去。 这故事就波澜起伏了,而且吃瓜子群众已经深度围观了,劫匪在几府大门上留的诡异标记。 “这标记晚上是发亮的!现在天亮看不出来了!” “我听他们府里的人说,是个带着面具的黑衣男子,高大威猛。” “黑衣服?是不是青面獠牙,拿着勾魂锁?帽子上写着‘天下太平’?” “那是黑无常,这是银面郎君,能一样吗?白痴!” 那位机智的说书先生,已经弄到了一份抄来的“罪书”,稍微一整理,新鲜的故事就在茶楼里开讲了。 大殿上,夏侯爷和钱府尹两位站在中间,钱府尹满头大汗、云里雾里。 满朝文武也人人自危啊,夏侯爷可没说自己身上挂着块牌子的事,只讲了自己家被打劫。 皇上从没遇到,有人敢明目张胆的在京城里打劫,这可是大事,说明京城治安不好,社会动荡...... 这对他这个登基不久的皇帝很是考验。 “大理寺徐之锦,锦衣卫张樾,朕命你们与顺天府一起,快速破案,找到劫匪。” 皇上看了一眼夏侯爷又说:“听说,刚才是你把大家带到皇宫来告御状?” 夏侯爷脖子一伸,理直气壮说到:“难道这不应该吗?我父替永乐帝出生入死,如今他尸骨未寒,侯府便被人欺负至此!” 皇上叹了口气,起身退朝了。 回到御书房,皇帝坐着生闷气,萧忠走进来,把刚才夏侯爷没说的部分补充了一遍: “他们的脖子上都挂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这几年他们的罪状。还有,在他们的府门口,都被画了一个外面罩着个圆的五星,这是匪徒明白告诉人,就是他们干的。” 朱瞻基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一个五芒星的图案,萧忠和王振凑过来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意义。 “还有,刚才我在外面听说,有人家里得了数量不等的铜钱,最多的有三百贯之多,这个微臣没有去考证。” 朱瞻基诧异的问: “也就是说,他们抢来的钱,又分了出去?这银面郎君还真是......难以琢磨......可,忠武侯是将门,府里应有府兵,也能说劫就劫?” “这......具体情况,臣不敢妄言,还是等徐大人、张大人查出来再说吧。” 朱瞻基又盯着那个图案看了起来,王振补充道: “臣刚听内侍们传,这个标记......夜里会发光,很是诡异......” “胡说!太宗皇帝说过,宫里不许传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你长了几个脑袋!” 皇上想想又说: “要不,你们俩今晚陪朕悄悄出宫,朕要亲眼看看,这标识,到底有什么诡异。” 一天之内,京城连小孩子都会画这个五芒星的图案,只可惜,没人知道是用什么颜料画出来的,第二天夜里,仍在门上发荧光。 得了钱的那几十户人家,都到家门口燃香叩拜:这一定是神仙所为! 张樾、徐之锦两人查案查到了宋府的饭桌上。 徐之锦也好奇的问: “花叔画的这个标记到底是什么意思?” “师傅说,国家就是那个圆,我们就是那颗带尖角的五星,圆就是五星的天。” 第444章 千头万绪无征不信 皇上也没给破案加一个期限,张、徐二人便把真实情况说了一遍。 “这位银面郎君看来并不是针对朝廷,只不过是把这些,平时榨取民脂民膏的官家子弟,教训了一通而已。我们还会进一步跟踪,皇上不必过于担心。” 徐之锦把整理出来的案宗放在皇上的案台上。 皇上却很不高兴,他说:“真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昨日忠武侯世子便已经进宫,说忠武侯要求朕给一个说法,必须查到劫匪。 夏侯爷天天来闹朕就已经头痛,再加上忠武侯拥兵自重,竟敢用这样的口气对朕说话!” “陛下,臣会派人去盯紧忠武侯,以免他一时意气,被汉王所利用。” 这是他们三个吃饭的时候想到的,张樾觉得,也要提醒皇上一下。 皇上心中一动:不错,这说不定是好事,若汉王或是忠武侯有动静,岂不是更能坐实汉王欲谋反? 看来,这银面郎君无意中还帮了朕的忙...... 皇上还没高兴两下,只听侍卫又来传: “陛下,夏侯爷殿外求见。” 皇上又高兴不起来了,前一个贪污案就闹,现在抢劫案又闹,若不是看在他是功臣之后,早就不许他进宫了! 张樾、徐之锦赶紧告退,这夏侯爷虽然刚刚袭爵,却已经年过四十......被他缠上了,又得听上一番教训。 三十六计走为上。 京城里还在热热闹闹,百姓天天搬小板凳等着看顺天府如何判案,说书的把这位银面郎君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夏侯爷、陆小侯爷还是常去骚扰皇上。 一袭白衣一脸病容的宋少家主,安安静静的在茶楼外听了一会书,拍拍轮椅扶手说: “走吧,说好今天回去,别叫姑娘在家等急了。” 京城待了几天,云霄的鸽子来回飞了几趟。 这是他首次跟着家主行动,家主让他们往徐长老那里送了几百贯钱,让他替自己送给最需要的钱的老弱妇孺。 他终于知道自己原来和大老三在山林里打劫,和家主的打劫有什么不同。 回到庄上,呼延锦才知道花荞带着灿儿、小七偷偷出门两天了,留了字条说,去找个证据,不许告诉家主。 “我猜她去红螺寺了,缠着我问了几天白矾的事,然后跟我说,她要去通州找程姑娘,她认识一位很厉害的大夫,昨天通州送信来,说她去找证据了。” 花有财无奈的说:“姑娘大了,管不了喽......还好我让花荣跟着去了。” 呼延锦看看自己的轮椅,更是哭笑不得:看来不站起来,连姑娘都追不上了...... 既然昨天才从通州走......呼延锦让海英暗中追了上去。 海英也走了好几天,没有花荞的宋庄,冷冷清清的,热闹的只有鸽子。 “摊子一下子铺那么大,你人手会不会不够?”花有财有些担心。 “师傅,我并没打算处处动手,但消息是要掌握。徐九公曾说过,丐帮最大的作用,并不是有几个匡扶正义的长老,而是掌握各种消息,能够提前做出判断。” 呼延锦笑道:“我还想和花荞过轻松的日子呢,哪能那样自不量力?再说,真做强了,皇上能容我吗?” 最后这句才是关键。 “师傅,您看。” 呼延锦将手中的两张字条递给花有财,一张是中都留守司收受钱财将军籍转为民籍,导致军中军士职数空置。 一张是年初他们清军伍时,有些卫所阳奉阴违,御史一走,依然故我。 呼延锦淡淡笑道:“这些我都管不了,但可以交给徐之锦、张樾。但是,这件事,有人请我们管。” 花有财接过第三张字条,那是徐之锦送来的。 “工部员外郎之女康氏,嫁于太常寺赞礼郎龚云,昨日被发现,康氏死于龚府别院。顺天府当日判龚云弑妻,云认罪。大理寺觉尸有可疑,苦于无据。” 花有财犹犹豫豫道:“虽然我们可以帮他验尸破案,但是我们现在的身份,万一被识破,徐三郎也不能保我们无恙......” “哪里需要验尸破案?我去!” 还没看见人影,脆生生的声音就带着笑意,冲进了呼延锦的耳朵里。 呼延锦的嘴都合不拢了:若知道说破案你就回来,我还不早拿出来了? 花荞歪着脑袋探头进来看看,屋里只有呼延锦和花有财两人,笑嘻嘻的抬腿跨了进来:“阿爹、师兄,我回来了。” 呼延锦早收了笑容,板着脸道: “跑哪去了?外面那么危险,自作主张!” “哎呀!师兄,还真是多亏你叫海英去找我们。我们下山的时候,刚好遇上大雨,一棵大树突然朝我砸下来,若不是海英......” “伤到哪了?”呼延锦着急的拉过她的手,上下打量,也忘了自己还有一通教训没说完。 “没,我机灵,一下跳开了。”花荞得意的说。 呼延锦放开她的手哼道:“那关海英什么事?” 刚刚进门的花荣笑道:“没有海英,我一个人拉她们三个,几时才能跨过那棵大树?恐怕现在还到不了家!” “怎样?红螺寺的疑惑解开了吗?”花有财问道。 花荞点点头,在桌上拿起一个空茶杯,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里面拨出几片茶叶放到杯子里。热水冲泡后,递给花有财。 花有财闻闻,喝了一口:“就是有些偏苦涩。” 花荞拿出一包白矾粉,挑了一丁下去,花有财再抿了一口:“偏酸苦涩。” “这样呢?” 花荞再加了一点白矾,花有财直接说:“味道差异不大,但这样多饮几次,便会终身不孕啊!” “你在红螺寺没喝吧?”呼延锦又急了。 花荣笑道:“姐夫,难道我姐喝了你就不娶她了?” “胡说,她只要愿意嫁我,喝什么我都娶。” 花荞抿嘴一笑:“我喝不惯这个味,那几天都是自己打水,沉淀了再烧水喝的。宫里不会用这么苦涩的茶,在寺里它是‘佛茶’,自然大家都不抗拒。 而且还符合连续喝几次,这个条件。寺里的姑子也都这么喝,就更不会有人怀疑。味道差不多,但多加一点,作用就不同了。 孙贵妃让太医验毒,这毒性不会致死,况且,用银针根本验不出。” 呼延锦皱着眉说:“那就是说,宫里除了皇后和赵妃......其他的妃子都生不出孩子?这......” 花荞叹了口气说: “这又做不了物证,茶里多少白矾,现在谁讲得清?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作证的姑子,又说看出是个男子,但看不清人。” 高高的宫墙,挡住的又何止是,墙外刀光、墙内春光? 第445章 刀起落爱恨皆因缘 承认自己杀人的督察御史,呼延锦认识。 督察院做为司法行政监察机构,挑人的时候都很严格。 这位督察御史龚云,父亲是承贵州宣布政使司左参议,也是官宦子弟。 他平时言行举止并无甚异常,说他杀妻,呼延锦也有些质疑。 “认识我的人少,要去,就让我去,你俩最好别露面。”花有财见他俩毫无拒绝之意,便主动说到。 “认识我的人也少,阿爹,要不我给您去当助手?” 听说有案子,花荞怎会放过?呼延锦严重怀疑,当初若不是认父进了宫,让她到六扇门做个女捕快,恐怕她要快活得多。 飞信回了徐之锦,一辆马车匆匆出了三河县。 徐之锦在龚府别院等着他们,除了他,就只有大理寺的仵作和书吏。 龚府别院其实就是他们最早住过的一个两进宅子,位置比较偏,后来搬走了,这里就成了别院。 花有财进了门就开始四处打量,这里因为有人打理,倒也清清静静,别致优雅。 尸体在正房的内室,屋内凌乱,一看就是曾经打斗过。 大理寺的仵作知道徐少卿请了一位老仵作来,有些不以为然,他和顺天府的仵作两人还抵不上他一个? 伤痕如此明显,更何况,龚御史还认了罪。哎,年轻人,就是哗众取宠。 可他一看到老仵作和他的助手,还是大吃一惊。 只见他们带着口罩,穿着白布罩衣,那位助手还提着一个藤箱。 趁人不注意,走在后面的助手小哥,朝徐之锦挤了挤眼睛。 那仵作指着康氏的头顶介绍到: “头顶有十八道刀痕,凶手还真是够狠的。手臂、胸部、腿部上也有多处刀痕,简直毫无人性。” 花有财点点头,蹲下来仔细观察,他拿着解剖刀和镊子,仔细分离和检验康氏身上的刀伤。 越开越觉得不对劲,他摇头道:“不对,这些伤有些是濒临死期伤,但大多数是死后伤,若说死前致命伤......都不像。” 大理寺仵作有些不自在,小声道:“凶手受了刺激,人死后还一直砍,这也是人的正常反应。” 花荞指着康氏头顶的刀痕说到: “师傅,这里不对,您看这十八道刀痕,都集中在头顶和前额,难道死者不挣扎的吗?躺着不动让他砍?还有腿上的伤......您看,都是整齐的平行刀痕。” 她示意阿爹和那仵作让开,将尸体一推,翻了过来。 那仵作嘀咕,这徒弟也忒大胆,师傅在,他也敢自作主张! 可翻过来以后,那仵作立刻傻眼了。之前他们看到尸体前面伤痕累累,龚云被抓后又供认不讳,根本没有想到还要检查背后。 尸体背后,竟然一道刀痕也没有! 这下,徐之锦终于知道,自己为何看见尸体身上的伤痕,会如此别扭了。 屋内到处是打斗的痕迹,龚云身上也有擦伤和乌青,若是如龚云所言,他和康氏争执打斗,一气之下杀了她。 那康氏挨了第一刀之后,无论如何都会抵挡、挣扎或是逃跑,伤痕集中整齐,背上无伤,那就解释不过去了。 花有财心里有数了,这些死后伤,是分尸造成的刀痕。 现在他要想办法查清她的真正死因,必须剖尸。 他用征询的眼光看着徐之锦,徐之锦也沉默了。花有财换了个思路,问道: “我能再验验疑犯身上的伤吗?” 徐之锦点点头,说到:“你们给我一点时间。” 过了半个时辰,大理寺正冯云成押着龚云过来了。他盯着花有财看了两眼,不认识。 花有财检查了龚云身上的伤痕,发现他胸口上有一处明显的刮痕,他自己解释是被康氏抓伤的。 可花有财却发现,这两道指痕,间距要比一般指头宽许多。 花荞也发现了这个异常,刚想开口,想起冯寺正认识自己,便不敢说话,只是用自己的手指头过去比了比。 这一比她马上后悔了,姑娘才会把指甲打磨成略有些尖,男人的指甲多是平的。 冯云成本来没注意到旁边这个小个子助手,这下,他一眼认出这是女人才有的小手,眼光里顿时充满了狐疑。 他正想询问,徐之锦匆匆回来了,他脸上因激动,有些微微泛红。进门便说: “康员外郎同意了,他说只要查出他女儿真正死因,仵作做什么都行!” 原来,他是跑去找康氏的父亲了。 花有财忙说:“徐大人,那个不急,这里发现了新疑点。” 冯云成眯缝起眼睛,盯着花荞,吓得她赶紧躲在阿爹身后。花有财指着龚云胸口上的刮痕道: “这并不是手指抓痕,是刀痕。和砍尸体的,是同一把刀。” 进屋以后,一直呆若木鸡的龚云突然抬起了头,嘴里叫到:“不!我没有砍尸体!就是她抓的!” 冯云成已经被案子的峰回路转吸引住了,走到尸体边,让仵作给他讲了尸体伤痕的疑点。 这样的分析,让冯云成心里隐约出现了一个人......这怎么可能! “也就是说,康氏曾经拿着刀伤了你?”冯云成走到龚云面前,盯着他说: “是她先拿刀伤了你,你才与他争抢,争抢很激烈,最后,她......死了!康氏如何死的? 你以为隐瞒真相,这样不明不白顶罪死了,就对得起远在贵州的龚大人?龚大人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死法,还让他颜面尽失......” “别说了!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现场只有我们两人,她死了,我怎么洗脱嫌疑?!” 龚云瞪着眼睛吼到,沉默片刻,竟崩溃大哭起来。 原以为所有的人,都会认为康氏是他杀的,就连他自己,也以为康氏是被她无意杀死,所以他认罪了,可现在,却有人说,康氏另有死因! 龚云后悔了,他当时,一心想着如何将尸体藏起来,藏起来...... 他渐渐平静之后,终于说出昨天发生的事情。 康氏与龚云成亲,是两家父母决定的,成亲之前,他们从未见过面。可康氏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她是不情愿的,她想嫁给自己的表哥。 刚成亲还好,康氏也维护着彼此的体面。但日子久了,做为御史,龚云又经常公干不在家,康氏耐不住寂寞,和表哥见了面。 婚前两人还有避讳,婚后康氏变得肆无忌惮,还有什么妇道廉耻? 她变得更恨龚云,认为是他拆散了她和表哥的姻缘。 昨日龚云回府,发现内室有人来过,想起别人的风言风语,便冷冷的提醒康氏守妇道,康氏哪里肯听,两人吵了起来。 争吵让康氏积蓄了很久的怨气,终于爆发,她拿起床底防身的刀,向龚云砍去。龚云对康氏还是喜欢的,他怕康氏伤了自己,上前去抢她的刀。 两人争抢了很久,龚云才把刀抢过来,他自己也受了伤。 康氏精疲力竭坐在地上喘气。 等龚云缓过气起来看她,却见她瘫倒在地。 康氏死了。 第446章 再剖尸死因豁然知 龚云见康氏死了,第一反应是她被自己打死了,因为自己身上伤口的疼痛,也让他觉得,他们打得还是很激烈的。 他心慌意乱,自己连鸡都没杀过,现在却杀了人,他一心只想着,要把尸体藏起来? 可是尸体那么大,于是他想起先分尸,砍成小块,才不容易被人发现。 他拿起刚从康氏手里抢来的刀,向着尸体的头砍去。砍了十几刀,都没有把头砍成两半。 他又朝着身体、四肢砍,也因是他确实是个文弱书生,做这种事又心慌手软,尸体纹丝不动,龚云绝望的跌坐在地上。 最后,他木木呆呆的关门,离开了别院。 听龚云说完,花荞和阿爹面面相觑。 猝死? 诱因很多,不解剖查不出啊!查不出死因,这锅这能龚云背,可他明明才是受害者。 徐之锦坐到龚云身边,看着他诚恳的说:“龚大人,本官非常想还你清白,可从尸体表面,没法找到康氏的死因。 有一种办法,可以查找得更彻底,也许可以找到关键因素。 今日,本官和冯寺正都在这里,我们愿意用头上的乌纱帽,冒死为你申冤。但......康氏是你内人,这么做,还需要你的同意。” 冯云成一听,心里嘀咕道:难道大明还有和她一样胆大妄为的人? 龚云有些愕然,不明白徐之锦说的是什么意思。 徐之锦直白说到:“就是冒犯死人,剖腹验尸,保住活人,找到真相。” 趴在屋顶上的呼延锦叹了口气,这还是离不开剖尸! 花有财已经五十八岁了,手还稳,可是眼睛已经花了。但剖腹的后果,他宁愿自己来承担。 “我开刀,你来找。” 他接过花荞拿出来的手术刀,开颅,没有;剖胸、破腹,仔细寻找的花荞终于松了口气:死因找到了! 康氏的胸腔明显大量充血,没有外部创伤,是因为她主动脉上长了个瘤,在激烈的抢夺中,主动脉瘤破裂,引起大量出血,导致死亡。 徐之锦、冯云成和大理寺仵作,几个人轮流看了那个破裂创口。 龚云目瞪口呆,看着那具他已经不忍直视的尸体,浑身颤抖。 花有财安慰他道:“死因找到了就好,尸身我们会帮你恢复原状,缝漂亮一点,穿上衣服没人知道。” 龚云牵线木偶般的点点头。 徐之锦又交代:“今天的事不能泄露出去,否则,大家都得坐牢。” 趁他们说话,花荞已经开始仔仔细细缝合创口。 就像花有财说的那样,她飞针走线,里里外外都缝得平整漂亮,打水擦洗干净,又到衣柜里找了干净衣服替她换好。 冯云成和仵作,将尸体抬到了床上。 冯云成看了一眼正在擦汗的助手,不禁微微一笑。 他已经可以确定,那就是她。 太好了,以后破案可以找她帮忙,这比她在宫墙里头方便多了。 不过,这位老者是谁?应该是她师傅。看他刚才开颅剖腹动作如此熟练,不知剖过多少尸体才能练出来...... 徐之锦见花荞收拾停当,赶紧将花有财父女送了出去。 他回来看见冯云成似笑非笑,假装没看见,只对着龚云说:“我们这就带你回去结案,你放心,不是你做的,绝不要你背。” 回宋庄的马车上,花荞将查出来的死因,对呼延锦解释了一遍。 呼延锦叹到:“若不是剖尸,这又要多一起冤案。以后你可能要忙了。” “嗯?”花荞不解的看着他。 “那个冯云成看你的眼光,十有八九已经猜到,你就是宝应长公主。他这个人,以后肯定会用这条,威胁你去帮他破案。” 花荞笑道:“不威胁我也去啊!” 回到宋庄,天地已经融为了一体的黑,黑暗中星星点点,那是宋庄里的灯火。 花荞靠在呼延锦温暖的怀里,已经睡着一阵子了,趁着师傅闭目养神,呼延锦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马车悄悄进了庄里,灿儿、小七她们都迎过来,花荞才揉着眼睛醒来。看见呼延锦她展颜一笑:“谨逸,刚才我梦见你了。” “梦见我什么了?” “我梦见你亲了我一下。” 花荞笑嘻嘻的下车跑了,呼延锦看着她的背影,不觉痴了。 宋庄的日子像山泉水一样清冽。 六月里,天气已经变热了,奇怪的是,今年雨水特别少。 门前的湖边,刘管家已经搭好了亲水台,可现在花荞坐在亲水平台上,感觉离水面好远。 “表姑娘,刚摘的桃子,送些给您尝尝!今年天旱,桃子甜。” “谢谢您秦二叔!秦良和云霄上山去了,您要给他带话吗?” “跟他有啥好说的?让他好好干......二叔就心满意足啦!” 看着二叔撑船走了,黑豆趴在花荞身后,尾巴左右晃着。 它已经习惯这里人说话都大嗓门,习惯不铺青石板的泥地,就是还有一点点,不习惯没有小高...... “阿荞,在和谁说话呢?” “哦,秦良的爹,他摘了半船的桃子。”花荞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 推着呼延锦的刘管家说到:“今年北方天旱,结的果少,又容易长虫。不过会比雨水多的时候甜。” “天旱?那蝗灾也不远了。今年的田税,不行就让他们缓缓。”呼延锦若有所思的说。 正说着,海英赶着车出来了,他和米青跳下车来,准备将呼延锦连人带轮椅,一起抬上车。 “快来!”呼延锦笑着朝花荞招招手。 花荞笑眯眯的上了车,小声问道:“我们去哪儿?” “咱们把山后那一片荒地也买下来了,准备建个马场,养些好马。”呼延锦在花荞摊开的手心上,用手指轻轻挠了一下: “今天那里只有我们自己人,咱俩骑马去!” 米青、米雷两兄弟,是张樾送过来的。他们的父亲本也是个四品的将军,谁知这次查留守司,被一并抄家免职,贬为庶人。 米青是张樾小时候的玩伴,想想这也告别仕途了,还不如到宋庄过得自在。 张樾一说,米青、米雷一拍大腿同意了。 兄弟俩在军营里就负责管理军马,他们一说,呼延锦就动了养马的心思。 米雷前天从兀良哈买回来了一批种马,兄弟两兴奋得不行,大明缺好马,这些马,比军营里的品种更好。 现在正是马的发情期,明年初夏,马场就有自己繁殖的小马了。 还有什么,比迎接新生命,更让人觉得欣喜? 第447章 马场挑战收买乌骓 虽只是绕到后山,还是走了好远的路。 忽然的,眼前就豁然开朗起来。 正是青草肥美的时候,虽说少雨,并没有影响荒草的恣意生长,视线的尽头是密密的树林,这里,是与临县交界的地方。 马车停在一排木屋前,这样的房子花荞在草原见过,外表不讲究,可里面住起来却很舒适。 “老包叔,少家主来了!”海英远远的,就对着门外劈柴的一个中年汉子喊道。 还没等他张嘴叫,屋里出来一个人,笑呵呵的看着他们。 花荞一看,跟车辕上坐着的米青长得好像,这应该是就是他的弟弟米雷。兄弟俩的年龄,和张樾相仿,米雷比呼延锦还略大一两岁。 两人一看就是在军营里长大的人,走路都带着风。 “不错啊!上次我看着才两间房,这么几天就成了六间。”呼延锦也没再坐轮椅,自己下了车。 老包几个,都是原来东庄里带过来的人手,李赫带过的人,还有几个是米家兄弟的亲卫,跟着他俩来了宋庄。 米青笑道:“有人手干活就快,现在这几个人,这也就够了。过去就是马棚。” 花荞指着一个正在搭建的瘦高建筑问道:“那是什么?” “瞭望塔。站上去,整个马场都能看到了。”米雷搭话到。 他好奇的看着这个打着长辫子的姑娘,既不像京城里的贵女,金珠翠玉的插满头,也不像乡下的姑娘,一块头巾包住发髻,鎏金铜簪永远就是那么几个款式。 她穿着湖水绿的交领薄衫,露出一点光洁的脖子,隐约看见挂着一个玉扳指……这倒是别致。 米雷不好意思再看,朝旁边的家主看去。若不是采购的银钱宽裕,他这次也拿不到那么好的马。 张樾说,家主是改名换姓的呼延大人,因为守孝,尚未大婚,不过,已经有位定了亲的姑娘。估计就是眼前这位。 唉!有钱就是好,离开朝廷,照样潇洒快活。不过,既然张樾都对他推崇备至,应该是有点本事的人。人在屋檐下…… 他朝呼延锦笑道:“走,带你们看马去。” 马棚里有十几二十匹马,都在安静的吃草,千里跋涉,安顿下来几天,它们都恢复了神气。 “关了几天,今天可以牵出去跑跑。兀良哈的马不但耐力强,爆发力也强,看,那匹踏雪乌骓,就是这群马的头马。” “巧了,少家主的坐骑,就是一匹黑马,名字叫’乌云’。”海英笑到:“可惜今天没把它带过来,要不可以比比。” 海英本是句玩笑话,乌云已经十五岁了,相当于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体力已经开始下降,呼延锦现在都不再骑它跑远路。 米雷听在耳朵里却大大的不爽:呼延锦这种京城里的公子哥,仗着钱多,要什么有什么,他就有些看不上眼。现在连马都说比自己的好,这是有多没见过世面? “比比?那还不容易?听说少家主虽是文官,武功也不错,不知马战会不会?到了战场上,那些花拳绣腿可使不上劲。” 见米雷有意挑事,米青刚想阻止,呼延锦却说:“我天天坐在轮椅上,出来就是想活动活动筋骨,拉两匹马出来遛遛也无妨。” “好!痛快!” 米雷一掌拍在栅栏上,指着里面的马哈哈笑道:“都没骑过,公平竞争,您先挑。不过,安全起见,您最好挑温顺些的母马。” 旁边围观的那些军士都笑了,军营里他们都是这么说话,当初米雷少将军,枪挑五千户,在中都留守司的威望比米青还高。 啥叫“五千户”?五个千户大人! 米青不说话了,他也想看看呼延锦的本事,张樾夸他,那是礼貌,若是个沽名钓誉之徒,他们也没必要窝在这里。 马棚旁边就是一排工具架,架着耙子、铲子等农具,再仔细看,里面还插着十几杆长、短枪。 大明长枪有两种,丈二短枪与丈六长枪,这种线枪的头经过改良,锋利无比,所以又叫“透甲枪”。 大明军队主要靠步兵,数量不多的骑兵,都是军中精锐,打前锋和突袭战,都少不了它。 上次打长陵,朱瞻基交给呼延锦和张樾的,就是京军全部的骑兵部队。 所以米青、米雷这些骑兵将领,血管里流淌的骄傲,不是没来由的。 呼延锦微微一笑,抬手指着那匹高大的踏雪乌骓道: “我就选它。” 是父亲教他骑马,手把手教他马战技巧,乌云陪伴他十四年,教会他如何与一匹骄傲的公马打交道。 用钱能让他们留下来,但他今天要用军队的规则,收伏他们。 米青暗暗佩服呼延锦的勇气,他默默的进去,亲自为那匹踏雪乌骓装上马鞍、马镫、马辔头,牵了出去。 米雷也有些吃惊,不过马上释怀了,家主嘛,声势还是要虚张一下的。 他亲自进去牵了一匹马出来,也是匹漂亮的公马,通身黄色,只有嘴和尾巴、蹄子是黑色的,他给这匹马起了个响亮的名字,叫“惊雷”。 和自己同名。 花荞想起自己腰包里还有几块冰糖,那是郑宽从南方带回来的脱色蔗糖,不知用了什么样的脱色技术,竟然像冰块一样白。 昨日花荞看着有趣,抓了几块,帕子包了装在腰包里。 呼延锦牵着马往外走,花荞悄悄把帕子塞到他手里。他打开一看,展颜一笑:这姑娘,腰包里藏着糖,这是要偷吃啊。 他边走边摸着马脸,踏雪乌骓有些不情愿。可呼延锦把糖块放在它嘴边,它闻了闻,很快舌头一卷下了肚。 乌骓长长的睫毛扇了扇,打着响鼻,主动朝着呼延锦的脸贴过去。 花荞捂着嘴笑了:看着骄傲,还不是个好收买的家伙? 呼延锦没有急着让它吃,伸手在它脖子上抚摸了几下,再让它闻闻自己的手。乌骓已经不怎么抗拒它。 这时顺手再喂一块冰糖,踏雪乌骓已经很满意了。 呼延锦趁它高兴,抓紧缰绳一下子飞身上了马。踏雪乌骓不是没被训过,只不过是不习惯陌生的主人。 当它意识到身上有人,还是有些慌乱和急躁。呼延锦俯下身去,再次摸摸它的脖子,往它嘴里放了一块糖。 踏雪乌骓:爱撒糖的主人,就是好主人。 呼延锦骑着马往围场中间小跑过去。 米雷在后面叫起来: “少家主!你还没拿武器!” 呼延锦头也不回,从怀里抖出一条银丝软鞭,笑道: “就是它!” 第448章 技高一筹收伏米雷 少家主那是......用马鞭做武器? “他用的居然是软鞭?这倒很少见。你不要掉以轻心。” 米青挑了一杆丈六长枪,朝马上的米雷抛了过去。米雷也不说话,两腿一夹,“惊雷”便小跑着跟了上去。 站在一边的花荞笑道:“我师兄用的可不止软鞭。” “是吗?我以为糖块......才是姑娘给的武器。”米青含笑道。 花荞知他是笑他们用糖块喂马,狡黠一笑:“你不信?那就等着看你弟弟翻下马吧。” 呼延锦上马的时候,花荞听到他身上有轻微的,石子撞击的声音,瞟了一眼,他腰上挂着与他袍子同色的锦袋,里面装着的正是他们用的飞石。 锦袋是花荞闲着没事,用做衣袍的剩料亲手缝的,挂在身上也不起眼。 正说着,米雷已经追着呼延锦来到了场中间。 两人相隔二十步远,一起停了下来。 呼延锦笑着问:“怎么比?” “打下马算输,十招无人下马算平。” 米雷觉得这是给少家主面子,别说十招,他就是接得自己五招,便值得高看他一眼。 从洪武到永乐,皇上尚武,武将在大明的地位高于文官,更别说是在比武场上。 米雷将手高举过头,高喊一声: “杀!” 话音未落,两人都打马冲了过去。 米雷两腿绷紧,借着马镫微微站起,这样手臂更容易用力,他并没打算直取呼延锦要害,而是横枪拦了过来。 拦人拦马,对踏雪乌骓这样的新上手烈马,这几乎是致命的,因为马还领会不到主人的意思,突然被拦,容易受惊失控。 呼延锦不等他靠近,鞭子已经朝着枪杆前五分之一处卷了过去。 这里是长枪的“七寸”,使枪之人对长枪的控制,从此处开始减弱。 “鞭走银龙!”呼延锦喝到。 米雷一惊赶紧收了枪,翻手一扎,枪尖直扑马头而来,他还是打算利用新坐骑这个弱点。 呼延锦的鞭子也追着过去,但这个角度,就算卷到枪杆,也很难将它甩开。 他剑眉一挑,鞭子改了劲道,直接朝枪杆向下打去:“鞭劈山倒!” 电光火石之间,一鞭果然打中,这加了内力的鞭子,让米雷虎口一震,差点让枪脱手而出。 他这才知道,呼延锦没这么容易对付。 米雷振作起来,瞪起双眼,虚晃一枪,枪尖先向上点,转手狠命向下一压,朝着呼延锦拉缰绳的手臂刺去: “中!” 第三招,呼延锦哪里还跟你讲理,早从锦袋里摸出了飞石藏在手心,米雷刺的动作还没到位,只觉手肘一麻,长枪软了下来。 呼延锦不等他反应,一扬手,又一颗飞石打在他的额角,米雷吃痛,大叫一声,翻身摔了下马。 旁边围观的人,除了花荞、海英,没人看得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米雷刺得好好的,怎么就掉下马来? 大家都急急忙忙的冲过去。 米青赶到的时候,呼延锦已经把米雷从地上拉起来了。 “二弟,你这是......” 米雷揉着额角,惭愧的说:“我这是技不如人,甘拜下风。少家主本一招就能将我打下马,给我留了面子。” 飞石的射程远远大于长枪,若是真的对战,呼延锦哪里还用等到敌人靠近? “少家主的鞭法,我尚不能轻易打赢,更别说用上暗器。” 呼延锦笑道:“我应该事先告诉你。” “不,您已经提醒我,您的武器不止鞭子,是我自己轻敌了。”米雷翻身单膝跪下,向呼延锦抱拳道: “多谢家主手下留情,米雷从此跟随家主,绝无二心。” 米青的武功尚不及米雷,见二弟如此心悦诚服,知道刚才家主露的本事绝不会差,他也带着那几个亲兵一起跪下。 呼延锦连忙将他们扶起来,笑道: “有事商量、互相帮衬而已。我本就想把马场按三七比例分给你们,你们也是马场的主人。” 米氏兄弟对视一眼,心中更是惊喜。 呼延锦这样做,对宋庄也有好处,树大招风,家产分散,可以省去许多麻烦。 花荞拊掌道:“那我们还等什么,两位马场场主,不请我们邻居喝杯酒吗?” 米雷不好意思的说: “我们这里现在东西都不齐全,哪有现成的酒?姑娘见笑了。” “酒碗有没有?”呼延锦问到。 “这有......前天买酒回来喝了一次......” “那就行了,宋庄有的是酒。” 宋庄、马场本就在县城外,天一黑,根本没外人经过。 花荞跟着海英的车回庄上拿酒菜,装好车的时候,叫花荣、大老三、云霄、海安几个一起过去。 千交代万交代,要把呼延锦好好带回来。 “你还没成亲呢,姐!” 看着他们马车欢快的出了庄子,花荞呆呆的站在门口的湖边出神: 是啊,什么时候......能成亲啊...... 刘管家以为花荞在看水,走过来说: “水位低了好多,我们这里算好的,再往北,更旱得厉害。我听说,黄河、汝河涨水涨得厉害,好多县都给泡了。” 花荞皱眉道:“他们的雨水匀点过来就好了。” “害,老天作怪......郑公子不是和少庄主商量,要支些钱去收粮食?若是收晚了,粮食都进了那些富户的粮仓......” 刘管家叹着气转身要走,忽然叫了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 花荞和灿儿急忙走过去看,在门边的阴影里,有个竹篮子,里面竟然有个襁褓。 刘管家将竹篮拿到光亮处,襁褓里的有个小婴儿。 花荞忙叫他将婴儿捧进堂屋,大家听说门口捡了个婴儿也都围过来看。 婴儿是个女孩,她身下压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她的生辰八字和出生地点:开封府兰阳。 “唉!开封府几个县都被泡了,这是活不下去了,才把娃送到我们这里来。”刘管家摇头道: “一遇天灾,百姓就过不下去了。” “刘婶,咱们庄户里有没有刚生完孩子的?” 小七忙说:“陈贵家的,儿子半岁了,今天还抱到院子里来玩呢,不知行不行?” “行,怎么不行!”刘婶也不等花荞吩咐,抱着襁褓就走了。 花荞想起包自己的那块凤花锦,当时,阿娘就算被追杀,也没有丢下自己,自己是何其幸运。 转过头,见花有财也在呆呆看着刘婶的背影,花荞心中一痛。 阿爹,也在想阿娘了。 第449章 诸郡水灾收养六子 对脾气的男人,关系容易在酒里升温。 呼延锦是刘管家带人去把他接回来的,毕竟他身份是个身残志坚的少家主。 第二天,米氏兄弟醒来,就接到了呼延锦叫人送来的文书。马场包括土地、房舍、马匹在内,三成归了他们兄弟俩。 宋庄只是合伙的金主。 米氏兄弟也就安心在三河县安了家。 河南本来只是下雨不断,黄河、汝河涨水,到了七月,两河决堤,开封府、河南府、南阳府,多县成为泽国。 一时间哀鸿遍野。 那个门口捡到的弃婴只是第一个,这一个月间,他们陆续在庄子门口、三河县城,捡回来五个婴儿,两个女孩,三个男孩,都不足一岁。 为了照顾这几个孩子,花荞又请了两个签活契的乳母,有两个快一岁的孩子,就让他们吃米糊。 三河县、通州城里,多了很多逃难的平民,呼延锦在城外陆续安排了施粥饭的救济棚。但这也只是杯水车薪。 庄子里空荡荡的,包括马场的人,能走得开的,都到城门口救济棚去帮忙了。 呼延锦坐在廊下,看着花荞抱着个孩子在喂米糊,恍惚间,他忽然觉得,他们已经成亲了,她喂的,那是他们的孩子。 若说私心,他也是有私心的,这几个孩子,将来会是他们孩子的玩伴、更是忠诚的属下。 “这两天,我要出趟门。” “嗯。” “陈长老送来消息,说开封府受灾最严重,水退之后回去的农户,田里什么都没了,之前囤米的富户,把价格翻了十倍。没被水淹死,也要被饿死。” “我们不是也囤了米吗?低价卖出去,不是能救人?” 呼延锦伸手过去,刮刮她的鼻子笑道:“傻姑娘,我们若是这样做,买米的就不是没米吃的平民,而是那些有钱囤米的人。” “那你是去......” “我先去京城,看看朝廷有什么反应,再替你长兄补补漏。反正那些财宝,本来就是等到这种关键时候用的。” 花荞点点头,将吃完米糊的宝宝递给灿儿,自己站起来,推着呼延锦往屋里走。 到了内室,呼延锦从轮椅上站起来,将花荞揽在怀里: “我不在家,你要照顾好自己。鞭子就先别练了,多练练怎么抱孩子,再过一年多......” 花荞脸上一热,堵住自己耳朵嚷道:“我不听,满嘴胡话。” 呼延锦笑着将她的手拿开,放到唇边吻了吻:“早知如此,师娘在的时候就该娶了你,现在孩子都会叫‘娘’了。” “你这一去......要很久吗?” 看他一脸舍不得的样子,花荞心里突然生出几分担心。 “我不想骗你,应该不会太快回来。李赫回到通州了,还有米雷、海明同去。映雪有身孕,要不林龙枫也一起去了。” 看她担心,呼延锦拍拍她的脸,笑道:“不过是去那三个府,替恶意屯粮的富户,开仓放粮而已,没什么风险。” 花荞不说话了,只把脸贴在他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那是......让她安心的节奏。 长长的深吻之后,呼延锦坐上马车,离开宋庄,向西去了通州。 两个时辰后,海英独自拉着在通州采购的一车东西,回了宋庄。 五个在这次水灾中来到宋庄的孩子,有两个孩子身上,爹娘没有留任何标识,他们的年龄,只有靠比较着猜了一个。 花荞给他们取了名。 云逸,云烨,云丹,云台,云香。 云霄咧嘴笑了:“原来,他们随我。” 翠儿每天从鸽房回来的时候,都会带来呼延锦的消息。虽没几个字,可都是在向花荞报平安。 他们的信鸽数量已经增加,与林龙枫、郑宽、郑杰、孟琛、张樾,都建立了联系。 呼延锦不在庄上,有了信件,花荞便会替他处理。 呼延锦去京城的第四天,庄上来了位老朋友。 “巨子!您来了?灿儿,快去叫家主。” 花荞连忙把手里的孩子交给乳母,起身去迎接他。 墨枷看看一群女人抱着的几个孩子,笑道: “姑娘心善,我听说姑娘这段时间,收养了几个弃婴,就是这几个孩子吧?” 花荞点点头说:“天灾人祸,爹娘选择放弃也是无奈,我们庄上人少,养几个孩子也热闹。” 墨枷转身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墨梨,墨梨将背上的竹筐卸下来,从里面抱出一个襁褓,那婴儿本就快醒了,一抱出来,立刻“哇哇”大哭起来。 小七忙上前去接过来,听哭声,应该是刚出生不久。 “孩子是一个多月前在灵山出生的,母亲身体不好,条件也差,生他的时候难产死了。父母双亡,是个孤儿。 鄙人虽有心收养,可面对婴儿,实在有心无力,只好带来交予姑娘。”墨枷笑着说道。 “他......有爹娘信物吗?” 墨枷摇摇头,说:“无。墨梨去将生辰写与姑娘。” “这几个孩子也是刚取的名字,这个男孩,就叫他‘云舟’吧。” 墨枷大笑道:“云深为苦海,渡厄一叶舟。妙啊!他的机缘正是在这里!” 迎出来的花有财也过去看了一眼那孩子,奶妈将他尿湿的布换了,他正眯着眼睛,嘴四下探着,试图找到可吃的东西。 他笑着对墨枷说:“巨子远道而来,还带着这么份大礼,却之不恭,我们就收下了,请屋里坐。” 几个男人走了,亭子里就剩下一群女人和几个奶娃娃。 六个孩子里,云舟最小,虽是新来的,一点不客气,谁喂都大口吃,谁抱都不哭。 “哎呀!小云舟食量大啊!该是饿的,吃的劲好*********母有些哭笑不得。 花荞都没辙了,对小七说:“写信让映雪帮忙在通州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乳母,活契死契都随她,就是要快。” 墨枷随花有财进了堂屋,墨梨随手关上了门。 等小厮送茶来的时候,两人话已经说完了。 花有财脸色有些不自然,不过,事已至此,一个婴儿而已,想来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巨子既然来了,就多住两日,我这里发现有些不对劲,还想和巨子切磋切磋。” 花有财把自己关在房里半个月了,他发现之前算的时间有些出入,因为没有考虑地球自转的因素。 墨枷点点头:“鄙人也是为救灾而来,正想等等少家主的消息,看需要支出多少钱财。” 凉亭里的笑声隐约传来。 有奶娃娃的地方,便是天堂。 第450章 银面魔君开仓放粮 花荞在庄子里指挥着大家救济灾民、施粥施药,呼延锦也不轻松。 京城的花子、流民本就比别处多,大多集中在崇文门与宣武门内外,福生堂一带更是人满为患。 皇上让大臣们家家都出人出钱,到城外搭棚施粥,徐之锦更是出了三倍的钱。皇上夸他,他谦虚说,是南京岳父大人出了部分钱。 张樾怕城外乱,福生堂里也不便有过多存粮,他便让人隔天一送,这样虽麻烦,但至少不会让灾民中的暴徒,动福生堂的心思。 “水退几天了,今天城外灾民也开始减少。”张樾给自己和呼延锦都倒了一杯茶,又说道: “几个府都在向皇上伸手要钱,还有周边接收了灾民的府县,也叫苦不迭。皇上......夏大人说,皇上穷得叮当响啊。” 呼延锦玩着手上的茶杯笑道: “那年雪灾,他还是皇太孙的时候,可逼着京中富户掏了不少钱,现在当了皇上,反倒不敢做了?” “皇太孙可以恣意妄为,上面有太子、皇上顶着。皇上恣意妄为,那就是底下的椅子做得稳不稳的问题。 你聪明,你以为皇上就傻?” “上次汉王退回那一车金子,皇上舍不得花?” “他不是舍不得花,是砸进水里都没见水花。” 呼延锦放下杯子笑道:“不急,现在把钱拿出来,不是便宜了那些囤米的家伙?目标都选好了,这两天我就动身。” 说动身的当晚,呼延锦就踏上了南下的路。 张樾给他们提供了公职身份,这让他们可以利用驿站里的快马。五天后,他们赶到了开封府。 走得不远的灾民已经重返家园,放眼看去,天地间都是一片灰黄,农田里没有一丝绿色,让人绝望。 “少家主!”海明在一家冲洗过后,重新开张的客栈前面挥手。 他带着几个人,已经提前到了三天。 他们的客房在二楼,房间虽然没被水泡过,但也有一种潮潮的霉味。 “这个位置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客栈了。”海明有些抱歉,下了一个多月的雨,别说房子,就连人都要发霉了。 “没关系,说说情况。” “以前我只知道骂这些富户,觉得他们为富不仁,可这次自己亲自参与,才知道他们靠的,还有对将要发生事情的预判。” 李赫笑道:“不错啊,来一趟有收获了。” 海明咧嘴一笑:“我们发现,他们囤米的仓库,都是建在地势高的地方,而且大都建了架空层,这就是他们早已做了涨水的预判。” “守卫如何?” “对我们来说不是问题。” 海明拿出一张,他们自己画的粮仓地图,东南西北各挑了一个,他们四个各带三个人,提前过去踩点做准备。 接着呼延锦便让丐帮的人,去散布免费开场放粮的事。 几人约好时辰,同时打了过去。 地方上,敢这样明目张胆抬高米价的富户,多多少少与当地的官员有些关系,靠的是这层关系的保护,自己的家丁、打手再靠仗势欺人。 真正武艺高强之人,又不屑于充当打手。 呼延锦他们一出手,很快就把粮仓门打开了,半信半疑拿着米袋等着的百姓,高兴的一哄而上,只恨没有多拿两个米袋。 官府和主家都收到了暴民抢粮的消息,可刚要出兵,另一个地方的仓库也报了警。 “抢粮的都是什么人?”知府大人急忙问到。 “人多无法计数,为首的带着银面具,倒很像前一点时间传的,京城里那个劫了侯府的‘银面郎君’!” 兵房典吏赶紧夸大了数量,就算他们抓不住、打不过,那也是对方人太多了。 被抢的其中一家,正是知府大人的小舅子,刚跑过来告状,就听到典吏的话。气急败坏的骂道: “什么‘银面郎君’?我看就是‘银面魔君’!姐夫,你看我的额头,就是被那银面魔君给大的!你快叫人去把他抓住!” 知府一惊,京城侯府被劫一事,他们各府衙是收到通报的,兵房、刑房也相应收到了兵部、刑部的通缉令。 没想到,那厮胆大如此,竟然到了自己的地盘上。 丐帮不遗余力的制造声势,直到呼延锦他们撤离了,他们还让人感觉银面郎君还在。 呼延锦他们没有停留,分头行动,杀向开封下辖东兰阳、南陈留、西中牟、北封丘。 预先踩点和丐帮接应,四队人马连夜就在这四个县,解决了囤粮最多的一两个大户。 这四个县的县令,第二天接到府衙让大家加强防范的通告,哭丧着脸说:“我这边已经遭劫了,还防范个鬼!” 开封府见势头不对,这是有计划有规模的一大群匪徒!一面上报朝廷,一面请求驻扎在开封的宣武卫支援。 这边开封府大张旗鼓的要抓匪,呼延锦一支从中牟直接过了黄河,在阳武做了一票,往东北方向,进了北直隶的大名府地界。 两日后,临清州的渡口驿,停着一艘官船,船上半垂着竹帘,传来阵阵七弦琴声。 竹帘里,依稀可见抚琴的是位白衣公子,也不知是什么皇亲国戚,只觉贵不可攀。 陆续又来了几位雅客,船便拔锚起航了。 “家主,这次大闹开封府,您的称号可又变了。”李赫笑道:“上次在京城,您还是‘银面郎君’,这回可就成了‘银面魔君’。” “郑宽已经收了几家医馆,我们的钱,会通过施粥,和发放预防疫病的药,投入到这三府。”海明也说到。 米雷是第一次参加行动,以前他们都是去强收农户的粮食马匹,这次却是将富户的粮食发给平民。 “真是痛快!我本以为,离开军队,便再不会有这样的激情......” 他想起那些领了米的百姓,走之前不忘跪下来给他磕头,鼻子就有点酸。 被人需要,这种感觉,让他更看懂了呼延锦。 呼延锦拨了两下琴弦笑道: “是漕河的风景不够美,还是本尊的琴弹得不好听?让你们,一直要讲些打打杀杀的事来煞风景。” 他朝着船头方向叫到: “孟琛,给他们上酒!” 第451章 磁场乱移空门欲开 皇上很快收到开封府送来的快报。 快报上,把银面魔君,说成是“数量众多、移动迅速”的一群妖魔。 因为开封府求救于宣武卫,兵部也牵涉到里面。 兵部尚书启奏到:“这伙暴徒狡猾多端,行动缜密,我们画了多次路线图,都无法做到那样速度的转移,除非,这’银面魔君’并非一人。” “皇上,虽然他们行动并不是针对官府,但若不能缉拿归案,恐怕会在百姓中,做出很危险的示范。先是京城,后是开封,谁知他们下一个会对哪里下手……” 刑部尚书的话,得到了大家的响应。以至于根本没人在意,这伙人做的是什么事。 开仓放粮,而且开的是恶意抬高米价,朝廷三令五申都无法管控的富户之仓。虽然只是解一时之困,但迅速缓解了民怨。 朱瞻基想大笑三声。 当然,大殿上不能笑。他回了武英殿,才开始笑起来: “张樾啊,你说这帮绿林好汉到底是什么人?能有这般本事。” 张樾一本正经问道:“皇上是要微臣去查这件事吗?” 皇上还没说话,就听见钦天监监正急急忙忙冲进来。皇上曾说过,准钦天监急报直接入殿,不需通报。 “禀皇上!微臣有急报!” “监正何事如此慌张?” “今日微臣测到……”监正话未说完,皇上看见龙案上的茶碗,微微抖动起来,盖子和杯子碰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皇上!京城地震了!” 萧忠连忙走到皇上身边要护着他:“皇上,臣护您到殿前广场去!” 只是两息之间,晃动就停止了。 皇上刚才还有一丝慌乱,现在却笑到:“祝监正,你测到的就是这个吗?” 祝监正抹了一把汗道:“是是……这应该只是开始,皇上,天不安则地动,这是有大事要发生,地震,不过是个提醒。” “什么大事?” “这……臣尚未算出……” “那你还不赶紧回去算!” 祝监正还没有算出来,可花有财和墨枷已经算出来了! “墨兄,刚才有一下震动,你感觉到了吗?” 花有财紧张问道。 墨枷刚才正在低头喝水,茶水面突然起了两圈水纹。他点头道:“应该是在附近,会不会是在京城?” “没错,就是京城!我们忽略掉的地下磁场变动,原来就是地震!移空门就要出现了,而且,我可以肯定,就在京城午门!” 花有财站起来就要往外走,和外面跑进来的花荞撞了个满怀。 “阿爹,是不是要地震了?你出去看看,湖里的鱼都在乱跳,黑豆也叫得厉害。上次在南京就是这样,地震前动物先闹起来……” “花荞,阿爹可能要走了,回故乡!就在这两日,阿爹现在要立刻上京城,要不就赶不上了!” 花荞愣住了!不是说十月吗?现在才七月。 “阿爹……” 花有财没再理她,径自往自己房间走去。 花荣过来也听到了花有财的话,加快步伐追上了父亲,着急问道:“阿爹,真的要走了吗?师兄还没有回来……您要不要等等他……” “这等不了,开门也就是半盏茶的功夫,若是不能走,阿爹没有下一个三十年来等了!阿荣,去帮爹套车!” 花荞也反应过来了,忙叫小七去鸽房送信,一封给林龙枫,告诉在通州下船的呼延锦,师傅要回家了,他们去了京城。 一封给郑宽,告诉苏掌柜,让他准备好回家。 阿爹回房,就是去拿他的工具箱。 这么多年下来,这个法医工具箱里的东西,早就不齐全了,连箱子的内层,也被他们抄来拆去,没有了原来的结构。 花有财打开箱子,将里面剩下的几样工具都拿出来。 “这些都不要了吗?”花荞问道。 “反正也不齐全,都留下来吧。只是这个箱子,我怕不拿着,会不会影响我进移空门。” 这些花有财想了好几次了,他是被卡车撞击才穿到大明的,现在是不是还要撞一次?这些他都不肯定,只有到时随机应变。 他摸了一下内层,里面只剩下那块三十年都没走动的手表,他看看手表,把它递给花荞,笑到: “做了你十八年的爹,给你留个纪念吧!” 花荞接过那块手表,上面净是她的童年时光。她和阿爹的秘密小屋,阿爹教她的各种奇怪知识,全都如绚丽浮光,在她的心底浮现。 “阿爹……您走了,我怎么办?”花荞紧紧握着那块表,眼泪落了下来。 “傻姑娘,你现在不是有谨逸了?还有这么大个宋庄要你操持,还有……花荣,你要替阿爹阿娘照顾好他……” 花有财也有些心酸。 他爱的女人走了,亲身儿子又不能带回去,那个阔别三十年的现代社会,走的时候在闹新冠,现在都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 “阿爹!我不要你走!” 花荣套了马车,又回来找父亲,听到他让姐姐照顾自己,忍不住冲进来抱住自己的老父亲。 “傻孩子,阿爹离开家三十年了,也想你们的爷爷奶奶,他们只有阿爹一个孩子,现在都不知道,还在不在世上……” 花有财的眼睛模糊了,越老越想回家,哪怕就回去看一眼。 花荞用手帕揪了一把鼻子,说到:“既然这样,我们就走吧,还要去踏雪楼找苏老板。” “对对对,他是和我一起来的,走也一块走……” 除了那个空箱子,花有财什么也没带。 为了马车跑得快些,只有花荣、花荞和墨枷上车送他去京城。 很快,他们到了通州,经过林龙枫家时,花荞特意对他说了地址:午门。 要说皇帝建皇宫,选的位置还真是龙脉,午门刚好是咽喉所在。 穿过通州城,花荣一甩鞭子,马车飞快的朝着北京城跑去。 鸽子送的信,早就到了郑宽的手中,他虽然早知道有这么回事,可这事真要发生了,他既有些好奇,更多的还是不安。 “苏掌柜,刚才您老乡送信过来了。”郑宽将纸条递给苏福。 苏福一看又惊又喜: 想不到啊!自己在有生之年还有机会回家! “什么?就在这两天?怎么现在才说,我都来不及做准备……” 第452章 苏掌柜贪心露身份 苏福把纸条往怀里一揣,就往踏雪楼后面的院子走。 后面有个四合院,苏福和郑宽一家人都住在这里。 苏福来大明三十年,为了对得起在现代为自己生娃的老婆,硬是没有成亲。反正大明青楼合法,他要找啥样的没有? “郑宽啊,我走了,这几家踏雪楼就交给你了,你好好做,别坏了我的招牌……还有,对面月影楼的小桃红,八月初一是她生辰,我答应送她一套头面,你记得带她去挑……还有市场里的李屠夫,这个月只剩半只羊没结账,别听他哄你……” 郑宽蛮感动的,这苏掌柜虽然没读过什么圣贤书,可他为人处世还是挺让人佩服。他笑到: “账务上的事您就别操心了,我会对着账本处理的。小桃红的事,我也记下来了,也耽误不了您的承诺。” “那就行!你去帮我找两条麻袋来,我得带些东西回现代。这里的寻常玩意,到了现代,那就是古董!踏雪楼我是带不回去了,总得带些值钱的回去,也不白费我在大明奋斗几十年。” 原来苏掌柜打的是这个主意。郑宽赶紧出去找麻袋去了。 “福哥!想不到你对我这么好!” 床上突然传来一个女声,把苏福吓一跳。 “你……你怎么又跑我床上来了?赶紧回去……” 躺着被子里的,正是快要过生辰的小桃红。她这也不是第一次来和他调情,苏福这几天没去找她,闲着没事,她送货上门。 “福哥,刚才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要回现代,还记得答应过送我生辰礼物。你真好……可是你在大明待得好好的,为啥要回现代?你是现代人?现代在哪里?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小桃红兴奋的从床上跳起来,噼里啪啦的问个不停。 她可听说过,有个预言家就是来自现代,那苏掌柜…… “得得得,有空我慢慢跟你讲,你先回去,我这还要收拾东西,收拾好了我过去找你。” 苏福一边哄着,一边把小桃红推了出去。 郑宽正好拿着几条麻袋过来,看见小桃红往外走的身影,奇怪的问: “那不是就是小桃红?她怎么在这里?” “没事,麻袋拿来了?快过来帮我装东西。” 郑宽知道他这屋的暖阁,被他改成了储物间,自己帮忙搬东西的时候进去过,没什么太值钱的东西,不过是制造精美的普通器具。 现在才知道,原来,苏福早就准备要将它们带回去。 “快,你那一袋装瓷器的,我装金属的。” 郑宽出去扯了条装饰的纱帘,塞在麻袋里,将碗啊、瓶子啊,稍微隔开来,不容易相互碰撞。谁知道现代有多远,撞来撞去,就算带回去,还不撞成了渣渣? 两人正在埋头装东西,外面忽然叽叽喳喳来了一群人。 “苏掌柜就在里面!” 那是小桃红的声音:“不信你们可以去问问,他是不是现代人?看我是不是吹牛!” “是当然好了,我想让他帮我们看看,啥时候我能遇上个老实人……” “我也想问问,我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从良。” “我就不问这个,我想问我什么时候,能遇到过大金主!” 苏福和郑宽面面相觑: 莫不是……对面月影楼的小姐们都来了? “苏掌柜,东西别拿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您先找个地方藏起来,被她们缠住就脱不了身了。” 郑宽急忙劝到。 也是,先藏起来。苏福左右看看,打开衣柜藏了进去。 郑宽以为他会跳窗走,哪知他想着他的’古董’,只是藏在屋里。他只好走出去拦她们: “这里是内院,谢绝访客。” “哟,郑掌柜,我们知道您,有家有口娘子凶,可我们是来拜访苏掌柜的,您别拦着。” “他不在……哎!哎!别推……他真不在!” 跟女人没法讲道理,因为她们认为,自己就是道理。 看屋里没人,那些小姐们第一个就是去翻衣柜,苏掌柜苦着脸,被揪了出来。 这都什么事! 郑宽一看,这样缠下去不是办法,忙过去替苏福拦着,说到:“苏掌柜,您快走!” 苏福放不下那装好的两个麻袋,赶紧去暖阁里拖。 这哪里还拦得住?小桃红们推开郑宽,扑了过去。郑宽也豁出去了,大步过去推开那些女人,为苏福开了条路,叫到: “苏掌柜快走!” 苏福一狠心:瓷器容易烂,只要金属器皿算了! 可这一麻袋铜花瓶、铜酒壶份量也不轻,他背着麻袋,哪里还走得快?郑宽给他争取的那一点时间,全白费了。 “福哥、福哥!要不您也带我去现代吧。” 小桃红看苏福背着那麻袋,鼓囊囊、沉甸甸的,十有八九是金子,心都热了:这回了家乡,也是富豪啊…… 路上的人就看到这样一个奇景:一个背麻袋的男人,被一群花楼女子拉拉扯扯,嚷嚷着,要跟他回现代。 “现代?难道那男人是花有财?” 东厂的黄俨已经凉了好久,你说他一个近身内臣,已经三个多月见不到皇上了,这离凉透,也就差不远了。还有谁比他更着急? 番子从街上带回来的消息,就像吹响了冲锋号,令黄俨斗志昂扬,他果断下令: “活捉!” 东厂抓人,不需要理由。黄俨终于如愿以偿,见到了皇上。 “启禀皇上,花有财带到。” 黄俨的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喜悦。 刚才在街上,几个番子冲上来抓住苏福,问他是不是花有财? 苏福心里一惊,他没想到这才几句话的时间,东厂的人就到了。就像蹲他家大门口似的。 他一想,花有财是被自己撞了,才穿越到大明,就是在现代,自己疲劳驾驶撞死人,也是要坐大牢的。 可人家不计前嫌,就是走,也不忘记带着上自己……行!我就在大明顶了花有财,还他一条命。 苏福不挣扎了,点头说道: “是,我以前是叫花有财。” 黄俨猜“苏福”是他的化名,至少要打一顿,才能撬开他的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承认了。 苏福也没想到,自己穿越三十年,居然还有机会进皇宫。 满眼全是好东西啊,若是能带一个两个回去,自己就发了。 他正在天马行空、胡思乱想,只听皇上道: “抬起头来。” 第453章 替有财火刑为祭天 皇上叫花有财抬头之前,他心中是庆幸的。 钦天监给他的不祥预警,让他一天都惴惴不安,可这时黄俨上报,说抓住了花有财。 皇上几乎在那一刻就认定了,这个会预言的异类花有财,就是地震的罪魁祸首。 南京地震因他预言而来,这次北京地震,他又再次出现。 此刻,祝监正就站在皇上的身边,这是皇上把他叫来,看看此人是否能破解,他今早所说的不祥厄运。 苏福战战兢兢的抬起头来,殿上虽没有电视剧里的那样金碧辉煌,但在苏福的心中,大明皇上,自己就发着闪闪的金光。 “草草草民......花有财,叩见皇上!” 皇上皱起了眉头:这......不是他印象中的花有财! 他看了萧忠一眼,萧忠坚定的摇了摇头。 “大胆刁民!竟敢冒充花有财诓朕,拖下去砍了!”皇上喝到。 “皇上开恩呐......小人确实是现代来的人,来到大明就改名换姓,叫做花有财......” 苏福想,老花的事我知道不少,干脆我就做一回烈士。他主动说道: “我之前是仵作,有个捡来的女儿叫花荞,亲生儿子叫花荣。 我知道大明还有二百年命数,后来会被太平天国打入北京,但最终还是满人侵占了大明大好河山......” “够了!满嘴胡言!拖出去打十大板,再拖回来回话!” “小人是现代人,懂得易容术啊!我们现代有整容、化妆,最差还可以美颜......” 皇上半信半疑又看了一眼萧忠,见他也满脸的不置信。 呆在旁边的祝监正却转身跪了下来: “皇上!此人不能留啊!若是他这番命数之言,被有心之人利用,大明难以江山永继。” 令他害怕的真正原因是,早有传自大唐国师的命书推断,二百多年后,有鞑子入关,灭我大明。 这区区草民如何讲得一模一样? 王振也在旁边说:“皇上,臣亦听说,江湖上有种易容术,易容之后,连爹妈都认不出来。” 皇上深吸一口气:不错,不管此人是不是花有财,都必须用他,来平定民心。 萧忠已经确定,那不是什么易容的花有财,他知道张樾和呼延锦走得近,他一定认识花有财。 可张樾刚才眼中有疑惑,“花有财”甚至完全不认识他。 这都被萧忠看在眼里,可这有什么关系?皇上不过是要找个为天降灾难,找个能祭天的人。 果然,皇上说:“王振,出去看看打完了没有,别把他打死了,带下去好好歇着吧。祝监正。” “臣在。” “既然地震就在这两日,你回去看看,明日什么时辰合适,歃血祭天。” “不不,不能见血啊,皇上,要用火祭。” 很快,“异类巫道花有财,歪理邪说得罪上天,上天动怒,现火祭告天,以平天怒,重回天下太平”的告示,贴得到处都是。 在城门口就看到告示的花荣,一脸疑惑的回到车上,问道: “阿爹,除了你以外,怎么还有一个叫‘花有财’的?” “同名同姓的多了......怎么?你在哪看到还有一个‘花有财’?” “告示上啊,说他歪理邪说,明天要在午门外烧死他。”若不是看见阿爹就在眼前,花荣会以为告示里说的是他阿爹。 花有财叹口气说:“我早就知道,一旦让人知道你与大家不同,唯一的结局就是被清除...... 一己之力,带领大家改变整个社会,这还只有在小说里才看得到。只是这位……不知道他有什么歪理邪说,让皇上如此忌恨?” “难道是与地震有关?今天已经有感觉了,最高峰应该出现在明日。但明日午门外又要杀人祭天,会不会有什么冲突……” 墨枷有些担心,他与花有财接触这几个月,早已把他当成良师益友,他回家的心情,墨枷很能理解,当然希望他能成功。 等他们找到郑宽,就已经知道布告里那位“花有财”是谁了。 “难道他为了保护我,冒了我的名字?可皇上几年前在宝应见过我,不可能认不出来啊……” 花荞若有所思道:“皇上,也许只是为了安抚民心,他并不在乎烧死的是谁。” 既然他们的目的地同样是午门外广场,那明天就只能见机行事。 谁也不知道,他们虽不知道,七星连珠会有什么异象,但日食是会有一阵天昏地暗。 花荞本想找张樾商量商量,没想到,让人到张府一问才知,皇上连夜搭建祭天台,张樾负责现场安全,并没有回来。 她只好自己做了决定。 一夜之间,午门外广场,搭起了一个高台,上面竖着一根柱子,高台下面全是准备点燃的柴草。 京城里的嗑瓜子百姓来的特别多,因为昨天的轻微地震,许多人都感受到了。 前两年北京城也曾地震,当时三大殿也震得各有损伤,虽然经过一番修葺,可皇上至今不愿意住进乾清宫。 这一震,震没了两位皇帝。 今天要烧死那位现代预言家祭天,大家都来看热闹。 准备出发去广场,花荣看到花荞的打扮大吃一惊: “姐姐,你这是干什么?” 花荞面具后的脸微微一笑,就像呼延锦那样的淡定: “你保护好阿爹,我看能不能趁天黑那会,把苏掌柜给救下来。” “要去也是我去,你一个姑娘家……” “你以为,我这几个月的鞭子,都是白练的吗?”花荞从怀里,掏出那根银丝软鞭笑到: “若我水平太差,师兄也不会把鞭子交给我。” 花荣小声嘟囔:“那不是你死气白咧,打赖抢过来的?” 花荞脸一板:“我是姐姐,你要听我的。给你的任务就是,守在阿爹身边,确保阿爹的安全。” 见花荣一脸迷茫,花荞又心软了,轻声说: “若是我被抓,皇上也许会饶了我,但是你们,他不会。你看,我带上黑纱帷帽,没人看得出来,不用担心。” 海英跟着花荞,郑宽、墨枷、花荣,跟着花有财,一起去了广场。 他们到的时候,人已经被绑到祭台的柱子上了。大家一看,绑着的那位,果然是苏福。 苏福昨天被打了十板,已经去了半天命,今天被押道午门外,他才看出来,自己是要被活活烧死。 唉!穿越到大明,结果还是逃不过火葬,这也算是和现代沾点边了。 午时三刻行刑,如今还不到午时。苏福眯起眼睛,瞄了一眼天上明晃晃的太阳: 花老哥不是说,今天移空门会打开吗? 第454章 魔君现身刑场夺人 午门外的广场上。 绑了人的祭天高台,围了一圈的金吾卫,伸长脖子围观的百姓,加上趁机兜售瓜子、豆面糕、糖耳朵的小贩,热闹非凡。 花有财他们挤在人群中,很快就被淹没了。他眯起眼看看天上的太阳,若他们算的没错,日食就发生在巳时。 行刑是在午时,能不能救苏掌柜,就看日食那阵子,移空门会不会打开。 他从未像这一刻,如此渴望会到现代。 花荞玄衣黑纱,就在他们不远处,后面跟着海英和几个府里的仆人。他们负责给撤回的花荞,挤开一条通道。 在通州到京城的路上,也飞奔着一车五马。拉车的挽马,是从伊利带回来的,腿粗而有力。此时它拉的是空车,竟也跑得飞快。 呼延锦一下船就收到林龙枫的消息:七月二十八,巳时,午门外,日食。 还有一个时辰。 他们二话不说,上了米青准备的马和马车,火速赶往京城。 很快,呼延锦看到了城门口贴的告示:花有财今日午时三刻,在午门外火刑祭天。 师傅被抓了!此时已进入巳时,按照以前师傅对他们说的,日食就发生在巳时。 进城之后,呼延锦换上了玄衣银面具,其余几个则做寻常打扮。 “少家主,您一个人上祭台太危险了,羽林卫肯定都瞄准了那个地方,一点遮挡都没有,我跟您一起上去。” 李赫跟着呼延锦两年,对皇上的脾性也摸着几分:皇上大张旗鼓的做这件事,就一定会考虑周到。 皇上为什么选午门这个地方,就是因为旁边是高高的宫墙,便于弓箭手在宫墙上,居高临下做防卫。 呼延锦笑道:“你们在下面制造骚乱,掩护我们撤退就够了,到时老天会给我做掩护。” 嗯?李赫几个并不知道日食的事,呼延锦给他们简单解释了一下。米青、米雷亲眼见过一次日食,当时还小,被大人吓得不轻。 “既然如此,我们在下面随机应变。一个目标,抢人、撤退!”米青说完,他们下了马车,混进了午门外的人群中。 越靠近正午,看热闹的人越多,加上围观的人是环形,呼延锦他们这个角度正好看不到对面的花荞、花有财他们。 周围的人都在轻松的等待着点火,只有这一群人紧张的等着天狗吃太阳。 呼延锦只带着斗笠,并没有戴面具。他往旁边挪了挪,想找一个好跳上祭台的角度,忽然,他看见对面一个带黑纱帷帽的人...... 花荞? 没错,斜后面的人是海英! 不好,看样子花荞也是这幅装扮,她要上祭台! 李赫见呼延锦回头找他们,连忙挤了过去:“怎么了?” “听着,阿荞要上去,你们立刻往海英那边走,他是做掩护的,你们全力掩护她。我走相反方向,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这......好吧!你注意安全,宋府见!” 李赫刚招呼了他们几个,太阳光突然就开始变暗了。 起初像出现了树荫,可广场上连一棵草都没有,哪来的树荫?人群中开始骚动起来: “不得了,天要发怒了!” 花有财和花荞、花荣,已经站到了最靠近祭台楼梯这一面,他跟花荞说,若是移空门在上方打开,那他也必须上去。 他眯起眼,看了一眼天空,阴影越来越大,在阴影的背后,却开始形成一个黑色的漩涡。 地上的人们也开始感觉到了,就像是冬季里的旋风,地上随之也震动起来。 刚开始一震,大家还不明所以,再来一次猛烈的震动,就连祭台也开始晃动起来,大家开始惊呼着乱挤。 “皇上!不好了,地震了!您快离开城墙,到下面躲避!” 站在城墙上准备观看祭天的皇上,被群臣簇拥着下了宫墙。 “走!那应该就是移空门。” 花荞抢先走在前面,花有财、花荣也一起上了祭台。这时,日全食使天地一片黑暗,上空的漩涡深处,却出现了刺眼的金光。 “有财兄!我还以为我再看不到你了!”苏福看见他们几个悲喜交加,花荞弹开匕首,将捆绑他的绳子割断。 “花荞,你快带花荣走,你们不是现代人,不知能不能过去。我们走以后,苏福和花有财的身体就活不了了,正好一把火烧掉......” 花荞只好拉着弟弟往下走。 一息之间,漩涡里的光芒扩大开来,几乎蔓延到漩涡的边缘。与此同时,在云层中出现了“滴答滴答”的声音。 “滴答滴答” 连殿前广场的皇上也听得清清楚楚。 这是什么声音?在风声、地动声、人们的惊呼声中,依然那么清晰。 祭台顶上的花有财更是心急如焚,随着日全食结束,那个漩涡的金光达到巅峰后,也开始减弱。 可他们俩明明站在金光里,却没有一丝变化。 “滴答滴答” “这是什么声音?定时炸弹?”苏福紧张的问道。 “不,是钟表的声音......钟表......手表!我的手表!”花有财突然醒悟到,七星连珠和日食之间的联系,是时间。 他大声向下叫到:“快把阿爹的手表扔上来!” 他临走之前,将那块不走的手表送给了花荞,花荞连忙将手表掏出来,可是风大,扔上去恐怕失了准头。 花荣一把抓过手表,三步并作两步往祭台上跑。 当他把手表交到花有财手里的那一刹那,漩涡里的金光倾泻下来,洒在三个人的身上。 金光点燃了祭台,瞬间消失,太阳也从阴影里释放了出来,地震也停止了,除了渐渐燃烧的祭台,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阿荣!” 花荞并没有看见弟弟下来,有些心慌,刚想冲上去,可燃烧的柴堆坍塌了下来,那个临时搭的木楼梯压得不见了。 “你快走,李赫他们在那边等你,我上去找阿荣!” 是呼延锦! 花荞定了定神,握着呼延锦伸过来的大手点了点头。她低头挤到人群中,而呼延锦踩着不断塌落的木材,上了祭台。 “花荣!” 呼延锦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花荣,探手过去,花荣还有呼吸。 在看旁边,倒着两具烧焦的尸体,飞一吹,竟然化成黑灰,纷扬而去。 他顾不得想那么多,抱起花荣就往下跳。阳光下,宫墙头上的羽林卫看得清清楚楚,下面的百姓也叫了起来: “银面郎君!银面郎君上去救人了!” 第455章 缺点自负优点惧内 宫墙上的羽林卫,百箭齐发。 呼延锦将花荣扛在肩上,一手拿出三棱鞭舞成了花,护着花荣和自己。三棱鞭比剑重,能舞成花,比剑更密不透风。 他踏着正在起火和坍塌的木头,如天神一般从天而降。 李赫、米雷、米青见呼延锦过来,立即拔出佩剑,替他格挡住正在向他靠近的金吾卫。 花荞也没有走,她只是卸了面具,等在人群中。 步战无法使用飞石,花荞拔出匕首,在混乱中,用格斗术,出其不意的解决了几个金吾卫。 呼延锦一过来,她朝他身后扔出一颗有棕红色烟雾的摔炮,烟里有刺鼻的味道,后面的追兵知道有毒,一时不敢往前冲。 等烟雾散去,早就不见了银面郎君的身影。 “皇上,金吾卫没把人拦住,让银面魔君逃了!” 羽林卫指挥使在墙头上看得分明,下面的金吾卫,没能拦住银面魔君和他的党羽。 刚才日食的时候,他就看见银面魔君上了祭台,但光线太暗,无法射击。 可不知为什么,已经明明走了,祭台起火的时候,他会再次上去。 那时天已大亮,羽林卫怎会放他如入无人之境?很快他就下令放箭了。只是没想到,魔君扛着一个人,还能抵挡住他们的攻势。 放跑了人,当然不能自己扛,无论如何,也要把金吾卫扯进来。 金吾卫指挥使明知他是拉垫背,也不恼怒,上前禀到: “禀皇上,虽未将羽林卫放过来的银面魔君抓住,但是,我们抓住了他们的同伙。” 这可是意外惊喜! 对于在烟雾弹掩护下逃离的呼延锦他们来说,却是惊吓。 海明藏身的路口,连人带马车都不见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李赫接过花荣,将他背在背上,正想说让家主带着姑娘先走。一辆马车跑了过来,驾车的是张樾: “快!上车!” 几个人也不客气,一下上了车,张樾直接将马车驾回了张府。 “海明被金吾卫抓去了,这小子想得周到,他把车赶到旁边的那个巷子里,没有暴露你们现在出来的方向。若是再往后走,伏兵就在里面。” 张樾看了一眼昏迷的花荣说: “暂时把他留在我府上,你们带着他不好走。反正认识阿荣的人少,等养好了再让他回去。” 呼延锦一直沉默着,他看着花荞问道:“祭台上除了阿荣,怎么会有两个人?” “苏掌柜被当成阿爹抓起来了,今天要烧死的是苏掌柜……怎么?你在上面还看得见他们?他们不是已经走了吗?” 漩涡里的金光照在祭台上,花荞依稀看见,有人影随着金光进了漩涡。难道那不是阿爹? 米青犹豫的说:“我怎么看见……进去的是三个人影?” 呼延锦和他对视了一眼,肯定的说:“我也是看到三个人进去,所以才奇怪。祭台上,只有阿荣是活着的,师傅和苏福两人的尸体,却化作了齑粉。” “回去问问巨子,也许他知道更多。我让郑宽带巨子先撤,他们应该回踏雪楼去了。” 花荞今天的表现,让呼延锦很骄傲,他看见她手持匕首,趁着金吾卫对她不设防,一连放倒几个,但又并未伤其要害。 他叹了口气说:“也许,这就是师傅一直不肯答应阿荣,带他回现代的原因……有太多不确定。阿荣留在京城也好,京城的大夫多。” 进了张府,他们并未停留,直接从后院跳回了宋府后院。 在宋府,呼延锦又成了瘫子宋谨逸。 李赫、米青出去打探消息,这次,因为有地震在前,京城人心惶惶,既没有命令封城门搜捕,城门对出城盘查也没有特别严,进城则仍是拒绝流民、灾民。 张樾已经去宫里,花荞还在张府等弟弟醒来,兰溪到踏雪楼把巨子请到张府。 “你也别太担心,两位大夫都说了,脉象平稳正常,醒来只是时间问题......”兰溪安慰她道。 一个端水进来的婆子,看了看床上昏迷不醒的花荣,却说:“这位小哥,怕是被梦魇住了,可以试试招魂。” 花荞想起呼延锦他们说,看见三个人影进了漩涡…… 巨子却反对到:“宋先生说过,他的家乡是果,而大明是因,是必然,又充满着偶然。强行拉扯,恐怕对阿荣不利。还是养好他的身体,顺其自然为上。” 既然如此,他们便决定先救海明,回宋庄,过段时间这事风头过去了,再把花荣接回去。 张樾已经打听到了海明的消息:赵指挥使打算,将海明挂在城墙上,只要呼延锦出现,就将他乱箭射死。 况且,城墙四丈高,就算是能将海明的绳子割断,他掉下去也是一个死。 赵指挥使稳赚不赔。 张樾笑道:“滕三公子给了你一个建议,他说,赵琦在金吾卫为了凸现他的权威,下了一个死命令,就是没有他的命令,不能拔刀。明天在城墙上,亦会如此。” “那就是说,只要制服赵指挥使,没人下命令,城墙上就不会有人放箭?” “毕竟他刚刚走马上任,急于立威和立功,极有这个可能。此外,我还知道他一个美德。” 花荞和兰溪坐在一起,她哭笑不得道:“这时候你还来鼓吹他的美德?是叫我们不要痛下杀手吗?” “那倒不是,因为他的美德是……惧内。” 大家都憋不住笑了起来。 呼延锦瞟了一眼花荞,煞有介事的点头道:“惧内……的确是美德。那我们就想办法,让他内人去找找他麻烦。” 他那小眼神,让花荞在对花荣的担心中,都能忍俊不禁的笑出来。 翌日,花荞去跟弟弟告别后,坐车出了城。 今天她和海英的任务是,去买一车堆得高高的稻草。 兰溪的婢女,则故意在赵府采购的婢女旁边八卦,说金吾卫的赵大人,许了翠红楼的姑娘,要把家里那个母老虎休掉,替姑娘赎身扶正云云。 这还了得!那婢女东西也不买了,急急忙忙回了府。 赵府主母跳了起来:难怪他这两个晚上都没回来,说是皇上有任务,呸!一定是跑到狐狸精那里,山盟海誓去了。 一打听,赵指挥使正在城楼上,她内人一顶轿子抬到城楼下。 “噔噔噔”的就要冲上去。 门将当然拦住了她。 可她不依不饶,索性在城墙下号啕大哭起来。 赵指挥使一听头都大了:我这还要抓魔君呢!她来凑什么哄? 得,下去把她先劝回去再说,再这么闹下去,我这三品大臣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女人就是无理取闹! 第456章 踏破陷阱你奈我何 赵琦下了城楼,正陪着笑脸解释: “夫人多心了,有您在,我哪敢去什么花楼啊?有贼心也没贼胆啊......” “原来你早有贼心!所以想休了我换人?你也不想想,是谁让你爬到这个位置上?你这个负心郎!” 赵琦被夫人当街数落,脸一阵青一阵白,恨不得立即将夫人的嘴塞住。 正要劝她回去再说,忽然听到城楼外一阵惊呼。 他大感不妙,转身要往城楼上跑,夫人还是不依不饶拉着他,赵琦皱着眉头将她甩开,再不管那妇人,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了城墙。 城楼上的士兵都在往下看,赵琦也贴着城墙,顺着他们的目光往下看。 只见一辆拉着草堆的马车,已经跑出百步以外。草堆上有个人,正慢慢的往下爬。 赵琦垂眼一看,绑着海明的绳子,只剩下半截挂在城墙上。 “怎么回事!”赵指挥使吼到。 “您下城楼的时候,那银面魔君突然从城外过来,一箭射断了绳子,人......就掉下去了,不知从哪出来一辆稻草车,把人接住了......” “你们怎么不放箭?箭是给你们拿着玩的吗?” “您......您没有下令......” 这次为了抢头功,赵琦拒绝了羽林卫合作的要求,让他的人改用弓箭应战。金吾卫人人都会弓箭,只不过没那么精通罢了。 这次安排了一百五十个人,他就不相信,一个都射不中。 “愚蠢!” 他内心狂怒到了极点:我受够了,不管她爹是谁,今天一定要休了她! 劫后余生的海明,和海英换了马车,和另几匹马一起,绝尘而去。 这是呼延锦的主意。后面让赵琦的夫人缠着他,前面由他去射断海明手上绑着的绳子。 他们出城的时候,海明就已经看见他们,李赫他们骑着马,呼延锦就应该是在马车里。 他们不紧不慢的走着,并没有回头看一眼。 海明却笑了,因为他看见李赫举起了手,越过头顶比了一个“剪刀”手。 姑娘教他们,这个手势表示“胜利”。 很快,他看见沿着城墙过来一辆装满干草的马车。 海明凭直觉知道,这马车与自己有关,果然,那马车走得很慢,仿佛是在等什么。 城门口忽然一阵骚动,不知是什么原因,一帮乞丐和流民吵了起来,推推搡搡动了手,这把城门附近的城卫都吸引了过去。 就在这连城头的士兵,也歪着头看城下热闹的时候,海明看见冲过来一个人,那是银面玄衣的呼延锦。 他一面疾驰,一面拉弓,口中叫到:“跳!” 海明想也不想,在身体向下坠的同时,脚一蹭城墙,调整姿势,向马车上高高的草堆跳去。 呼延锦一箭出手,缰绳一抽,调转马头,向城外的树林跑去。 回到宋庄,脱离了危险,花荞这才意识到,阿爹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次京城地震,三河县也感觉强烈,但好在没有造成多少破坏。 京城却因为围观火刑的人多,地震以后,踩踏和祭台坍塌,倒是死了一些人。 呼延锦放出宋庄家主被砸死,二公子昏迷不醒的消息,在小高的墓旁边,为师傅立了个衣冠冢。 县令直摇头叹息,好好的二公子怎么就昏迷不醒了?看来这宋家也不吉利,还好自己女儿没有嫁过去。 现在就剩下个瘫痪的家主,这还能撑几年? 但他是多虑了,表姑娘以儿媳妇的身份披麻戴孝,代表轮椅上的家主,和躺在后院床上的二公子,给大家磕头还礼。 这也就相当于表姑娘,正式做了宋庄的主母。 没过多久,花荞就发现,表面上一团和气,可暗地里,有人就开始欺负她,是个没过门的大姑娘,欠租不交、欠债不还。 “姑娘,他们就是看李赫哥和海明哥都不在,我带人去把他们教训一顿,他们就老实了!” 海英有些气愤,庄上对他们不薄,可到这个时候,还是有人跳出来做白眼狼。 呼延锦笑道:“我们人少,县里的人多,我们实力又不能暴露,你打得过来吗? 再说,我们落户时间短,若是他们联合起来,要分了我们的田地,到那时,才是不好收拾,还是要用规矩来教训他们。” 海安摸摸脑袋说:“今天姑娘去和县太爷说的,什么什么限制吃好的穿好的......” “对,我就是这么说的。县太爷已经同意了。”花荞笑道: “今后只要那些说没钱交租还钱的,就限制他们的生活花费,让他们有钱没地方花。” 呼延锦哑然失笑,对付这些小人,没有比这更斯文的办法了。 花荞不但让海安将欠债欠租之人的名单,贴在告示栏上,还将对他们的约束也写在旁边。 正月初一,是正旦节。自年前腊月廿四祭灶之后,宫眷、内臣就开始穿葫芦景补子和蟒衣。各家都蒸点心,储备肉类,以备春节期间一二十日之费。三十日岁暮,就开始互相拜祝,称为“辞旧岁”。大饮大嚼,鼓乐喧嚣,以示庆贺。门旁值桃符板、将军炭,贴门神,室内悬挂福神、鬼判、钟馗等画。床上悬挂金银八宝、西番经轮,或编结黄钱如龙。橹楹插芝麻秆,院中焚柏枝柴,称为“(火育)岁”。 从岁暮、正旦开始,都头戴“闹蛾”.用乌金纸裁成,画上颜色装就。或用草虫、蝴蝶簪于头,以应节日之景。有些则戴小葫芦,其大仅如豌豆,称为“草里金”,二枚值银二三两不等。 正月初一五更起,焚香放纸炮,将门栓或木杠在院子地上抛掷三次,称为“跌干金”。饮椒柏酒,吃水点心,其实就是扁食,既现在的饺子。在饺子里偷偷包上银钱一二,得之者以卜一年之吉。这一天互相拜祝,称为“贺新年”。 立春前一日,顺天府在东直门外迎春,凡勋威、内臣、达宫、武士赴春场跑马,以比较优劣。到了第二天立春之日,不论贵贱,都吃萝卜,称“咬春”。又互相请吃宴会,吃春饼和莱。再用绵塞耳,取其聪明。 据大明会典记载:早朝时,大臣必须午夜起床,穿越半个京城前往午门。凌晨3点,大臣到达午门外等候。 当午门城楼上的鼓敲响时,大臣就要排好队伍;到凌晨5点左右钟声响起时,宫门开启。百官依次进入,过金水桥在广场整队。官员中若有咳嗽、吐痰或步履不稳重的都会被负责纠察的御史记录下来,听候处理。 第457章 泛舟云海琴箫和鸣 宋庄的日子,就在奶娃娃的哭笑声,和鸡毛蒜皮的叮当声中,淡淡的过去。 收养的那六个小奶娃,虽然年龄差不多,可个性却各有不同。 云逸和云烨,他们俩捡回来的时候,身上没有生辰标识,只是看上去比其他几个婴儿大些,花荞便把他们排在前面。 因为他俩吃的是米糊、菜糊,花荞可以喂,也就被她抱得最多。他俩也比那些跟着奶妈的孩子,要更亲花荞一些。 一看见花荞,云逸就张着他没牙的嘴“嘎嘎”的笑,和云烨两个都抢着伸手要抱,最像是要娘的孩子。 有时花荞把两人同时抱在怀里,云逸还会用手臂搂住旁边的云烨,还真像亲兄弟一般。 “小小年纪就很宽厚呢,真不愧是排行老大。” “是啊,喂别人的时候,他也知道等待,不挤过抢。” 呼延锦却说:“不争不抢也不好,自己容易受委屈,少喂一勺,没吃饱你也不知道。” 花荞一想也有道理,赶紧又多舀一勺喂到他嘴里。 云逸:爹,你咋知道我没吃饱? 最小的云舟独占一个乳娘。那乳娘是最后从通州找来的,她的条件就是,要带着自己三个月大的女儿芦苇,到东家一起喂养。 她只照顾云舟,又有自己的孩子,索性给她单独住一间,还有人照顾她。 庄上的人都笑:云舟哪里是孤儿?跟大户人家庶出的公子也差不到哪去。 花荞也觉得这样区别对待不好,可限于这个乳娘的原因,孩子又还小,也只能暂时这样。 呼延锦坐在轮椅上,远远的看着笑呵呵抱着孩子,耐心给他们喂果肉糊的小女人,轻轻叹了口气。 他刚刚收到李赫的信,这次京城地震,果然被汉王利用。 他不但放风出去说这是天谴,还私下里会见那些,曾和他并肩战斗过的武将,又在半个月内,将周围府县农户饲养的马匹,全部收缴到乐安。 这是他准备行动了。 李赫和米雷在济南府待了半个月,他们也有所收获,悄悄策反了汉王手下的两个百户,他们的信息也来得更准确。 黑云聚雨风叠嶂,怒海含波浪滔天。 所有的欲望,都在等那一个横空而起的惊雷。 “家主,我们的船到了!”秦良从外面乐呵呵的跑进来叫到。 秦良家三代人都是江上的渔民,到他是第四代,他对这里的每条河都很熟悉。宋庄回了一大一小两艘船,都是三河县最漂亮的。 家主把船交给他管理,还由他负责招些船夫伙计,这不就是个小管事吗? 秦二叔听说秦良做了管船的管事,高兴得一宿没睡着,交代了一万句次掌船的要点,和这几条河暗礁的地点。 秦良听得耳朵都起茧子,就等着今天船到,一试身手。刚才他们试着将大船摇出去走了一圈,那真是舒爽! 大船是漕河里用的四百料浅船,船工十人,有风帆。宋庄这条船看上去就很贵气,若是雕龙画凤,说是皇家宝船也不为过。 小船就是能坐四个人的梭形棚船,这船可以停到岸边,最主要是灵活方便,一人便可操纵。 海成是几个福生堂来的孩子里,年龄最小的,在庄子里,他专门负责给家主推轮椅。 听到庄外有好玩的,还不把家主的轮椅推得飞快?呼延锦哭笑不得,赶紧说: “你去看看跳板够不够轮椅宽,去叫表姑娘来推我。” 花荞笑着过来推他,凑在他耳边道:“我让她们去把我们的乐器取来,再带些茶点,咱们游湖去。” 呼延锦顿时心情大好:终于可以远离这群小屁孩了! 船是孟琛去操办的,船上的装备,按照公主宝船的规格置办,只是去掉了那些繁杂的装饰。 午后的湖面,少了些燥热,连风也被水撩拨得清凉。 呼延锦和花荞,挤在一张双人躺椅上,闭上眼,感觉像是在空中飞。 “阿荞,等我了了汉王那件事,就再不问朝堂江湖,就和你在这湖上终老。” 呼延锦闭着眼睛,将怀里的花荞搂得更紧些。 “我也还有件事,就不知道如何能了......” “皇后下毒的事?” 花荞点点头,往他怀里钻过去。宫里的事,以他们现在的身份还真是很难干涉。但此时涉及皇嗣,不管又让她心有不甘。 呼延锦低下头去,用食指把怀里那张褪了青涩、多了成熟自信的脸微微勾起,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花荞疑惑的睁开眼:就这样? 他心领神会的深深吻了下去。 三河县,因地近七渡、鲍丘、临泃三水而名。 宋庄正是在临泃的一个转弯处,不知是哪朝哪代,河水多次暴涨,将旁边这块沼泽地冲开,积水成湖。 “谨逸,我们给这个湖起个名字吧?” “名字?京城的湖都叫海,我们的,不如就叫‘云海’,你看,我们有海明、海英,还有云逸、云烨,那不就是又有云,又有海?” 花荞拍手笑道:“不错,就该叫‘云海’。海成!快把你家主的琴拿过来,云海也有你的份。” 海成今年十岁,还在换牙,一笑起来,眼睛眯成两条缝,见牙不见眼的,他笑嘻嘻的说: “都是家主和姑娘以后孩子的,我们不过是替他们先守着。” 花荞没料到他会这样回答,他们尚未大婚,就说到孩子,不由得脸上一红,转身对呼延锦嗔道:“你看看,这就是你教出来的人。” 海成赶紧说:“这都是灿儿姐姐教我的。” 这回轮到呼延锦哈哈大笑了,忽然看见花荞瞪眼睛,他赶紧憋住笑,转话题道: “今日在水上,咱们正好奏《高山流水》的第二曲......” “我偏不!我偏要吹《落雁平沙》!” 花荞还在气鼓鼓的。 海成摆好琴,吐吐舌头,又跑船舱外去了。灿儿姐姐交代过,家主和姑娘在一起的时候,有多远滚多远,别叫他们看着碍眼。 花荞拿起洞箫,起了一个调子,兀自吹了起来,呼延锦一听,这不正是《高山流水》中第二首《流水》? 噫!嘴里说不要,身体倒诚实。 女人心海底针...... 将暮未暮的天色,倒映在似镜非镜的湖面,打桨的声音配上翻起水波,像是在为他们打节拍。岸上芦苇丛里,不时有叽叽咕咕的倦鸟回巢声,倒更显出周围的静谧。 和风传来琴箫合奏的《流水》之音,汩汩潺潺,扬扬悠悠,绵绵不绝。 夕阳,不觉也痴了。 第458章 诛人诛心剑指谋反 八月桂花,馥郁金香,乐安州与宋庄的并没什么不同。 呼延锦只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松开她的手。 “家主,汉王本想拉拢赵王为他摇旗呐喊,可从他看回信的反应来看,并未能如他所愿。” 李赫不仅拉拢了汉王的人,还意外遇到了原来在督察院时的同僚,御史李俊。 李俊是山东人,此次回家奔丧,两人见了几次面,聊得还算投机。 “汉王的反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若是又草草了事,他还会再来第四次。我们只有逼汉王起兵,逼皇上发兵,两军对垒,皇上才有理由收监他。” 呼延锦的目的很明确。 “今晚我要进府去会一会他。” “行。汉王早就听说您从祭台上、城墙上救人的事,还派人到京师去找您。他说,您和皇上作对,就是他要拉拢的目标。” 李赫曾试探过汉王,他觉得,汉王正像家主说的那样,并非有勇无谋,只不过陷在太宗皇帝,曾口头许下的诺言里,不肯面对现实罢了。 呼延锦这次进王府,明显轻松得多,汉王看他出现在书房门口,还特意迎了出来,他笑道: “本王盼阁下久矣!” “哦?汉王找本尊有事?” “非也。本王怕你在京中有麻烦,愿出手相助。本王虽身在乐安,京中还是有不少旧识,能助阁下一臂之力。” 呼延锦哈哈大笑道:“本尊自己的事,喜欢自己解决。不过,既然殿下有心,本尊下次必然求助于殿下。” 汉王也很高兴,这就等于说,银面郎君愿意领自己的情。 这是他们合作的第一步。 “汉王最近有行动吗?听说您把十里八乡的马,都收购了个干净。不过,其中有八户,本来就是为殿下养军马的,拿回来也是应当。” 汉王笑道:“看来,没什么事可以瞒过阁下的眼睛。本王只是闲来无事,拉回来让军营里的士兵赛赛马,并无他意。” “汉王殿下英武非凡,太宗皇上不止一次的夸过您,这在大明,朝野皆知。让您偏安一隅,确实是强龙陷在深井里,让人遗憾啊。” 呼延锦理了理身上那件夜行掩护用的披风,正色道: “既然殿下只是闲来活动活动筋骨,是本尊误会殿下尚有雄才大略......本尊告辞。” 汉王急忙拉住他道:“阁下留步。依阁下看,本王是否能赢?” “赢不了。”呼延锦摇头道。 汉王脸色一变,追问道:“为何不能赢?” “皇上的明军有多少?仅是京军一支,以殿下区区八千兵力,也打不赢。皇上就算不动,也能轻易化解您的攻击。”呼延锦笃定的说。 汉王不禁有些动容,他手下也有几员家将,可他们只会说“誓死效忠”,并没有太多赢的方法。 他不禁有些激动,差点想上前拉住呼延锦的手。 “那......阁下有何高见?” 呼延锦露在面具外的嘴微微一笑,双手抱在胸前,漫不经心的问道:“本尊一不求官、二不求财,殚精竭虑帮殿下,对本尊有什么好处?” 汉王差点没笑出声来:有求的人,才会真的出力。他连忙说: “您想得到什么好处?待本王坐上那张宝座,还有什么拿不出来的?” 呼延锦点点头道:“本尊记住了,待想好要什么,再向殿下提。殿下只记住,以少胜多只靠一个‘巧’字。 您京城的相好里面,无一是三品以上大员,离皇上太遥远,您好好想想,武将之中,谁才是一呼百应之人?” “你是说......张献?” “不错,英国公深得皇上信赖,又与您曾经亲厚,您若是能拉拢他,可以做到事半功倍。” 汉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皱了皱眉:“可这事派谁去好?” “当然是能代表您的亲信,您若是假他人之手,英国公定然不信。但若是你的姻亲......那就不一样了。” 呼延锦为的就是让汉王无论如何脱不了干系,这一回,让他不动也得动。 汉王一思忖,不错,以前就是没有考虑周全,叫人去拉拢那些旧臣,有些却得不到回复。 应该就是银面郎君所言,前去拉拢的人不对,得不到绝对的信任! 汉王感慨道:“阁下心思缜密,本王竟未想到这一层......确实如此。好!本王这就派本王的连襟枚青前去。” 呼延锦笑着一躬身:“那本尊便不打扰了。” 说罢,走出书房,飞身上了屋顶,两个起落便不见了人影。 汉王第二天便派枚青带了几个人出发去京城,同时又秘密联络山东都指挥使靳荣。 靳荣虽然开始有些犹豫,但想到乐安便在自己辖内,汉王要起兵,自己这么多年都与汉王走得近,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 再说汉王许他的高官厚禄,他也不是不心动,左思右想,心一横,便加入了汉王的阵营。 这边李赫亦将汉王在山东都司的行动,告知李俊,李俊一听,在李赫的掩护下,连夜出城进京告知皇上。 枚青一踏入京城,张樾就已经盯上了他。 正月初一,是正旦节。自年前腊月廿四祭灶之后,宫眷、内臣就开始穿葫芦景补子和蟒衣。各家都蒸点心,储备肉类,以备春节期间一二十日之费。三十日岁暮,就开始互相拜祝,称为“辞旧岁”。大饮大嚼,鼓乐喧嚣,以示庆贺。门旁值桃符板、将军炭,贴门神,室内悬挂福神、鬼判、钟馗等画。床上悬挂金银八宝、西番经轮,或编结黄钱如龙。橹楹插芝麻秆,院中焚柏枝柴,称为“(火育)岁”。 从岁暮、正旦开始,都头戴“闹蛾”.用乌金纸裁成,画上颜色装就。或用草虫、蝴蝶簪于头,以应节日之景。有些则戴小葫芦,其大仅如豌豆,称为“草里金”,二枚值银二三两不等。 正月初一五更起,焚香放纸炮,将门栓或木杠在院子地上抛掷三次,称为“跌干金”。饮椒柏酒,吃水点心,其实就是扁食,既现在的饺子。在饺子里偷偷包上银钱一二,得之者以卜一年之吉。这一天互相拜祝,称为“贺新年”。 立春前一日,顺天府在东直门外迎春,凡勋威、内臣、达宫、武士赴春场跑马,以比较优劣。到了第二天立春之日,不论贵贱,都吃萝卜,称“咬春”。又互相请吃宴会,吃春饼和莱。再用绵塞耳,取其聪明。 第459章 逼虎出山劝上亲征 汉王与山东都司指挥使靳荣的往来信件,当然是李赫交给御史李俊的。 朱瞻基按捺住心中怒火,将两封信都交给了张樾: “看来,汉王是真想反了。” 张樾道:“他不是想反,他是已经在反。藩王私下勾结都司,私自超限募兵、收集刀剑马匹,甚至在军营里发放自己的旗帜,陛下,您对汉王还抱有幻想吗?” 朱瞻基沉吟道:“汉王是朕的亲叔叔,他过去做多大逆不道的事,皇祖父和父皇都能包容他,最多就是撤了他的护卫军。 朕登基不久,又正值天灾,若是对汉王刀剑相向、赶尽杀绝,这......会被人说朕不够仁义。 朕......还是派人去告诉他,朕对他的事已经知晓,希望他幡然悔悟吧。” 张樾还想说什么,被长兄张献的眼光制止了。 两人出了宫,张献叹气道:“这件事,你还是不要冲在前面,现在我已经卷进来了,虽然我将信件和人,都交给了皇上,难免他不会多心。” “不如你主动请战。” “我这也是这样打算,但你想过没有,若我阵前倒戈,皇上损失的就不止是几万军队,而是军心。皇上会想不到吗?” 伴君如伴虎,两兄弟都经历的三朝皇帝,哪有不知这个道理的? 呼延锦很快知道了皇上的态度,他笑笑说: “那只能再逼汉王,让他丑态出尽,想为他说话的大臣也怕背上反叛之名,众叛亲离,皇上才不会有所顾虑。” 当晚,呼延锦再次来到了汉王府,这次,他发现他一飞进院子,府兵们就自动让开,让他畅通无阻的进了汉王书房。 “参见殿下。” “您来得正好!本王刚得到消息,说枚青和那封信一起,被张樾送到了宫里!这可如何是好?” 汉王正在发愁,银面郎君的到来,让他看见了一根救命稻草。 “恭喜殿下!” “哦?喜从何来?” 呼延锦不紧不慢的说: “皇上知道您有反叛之心,却没有即刻发兵,只是派人前来劝说。这说明皇上还是惧怕,与战功赫赫的您对战。您已经不战而胜了。 再说,无论他派谁来,八百里路往返就要四、五天,这不就是您排兵布阵的最好时机? 所以,你只需将御史骂走,一面试探皇上的底线,一面抓紧组建您自己的朝廷。大家各司其职,何惧大军压境?” “哼!若论打仗,皇上如何能与本王相提并论?老将杀的杀、死的死,他拿谁与本王抗衡?” 呼延锦提起他的战功,让汉王又志得意满起来。 若不是他屡立战功,父皇又怎会对他许下承诺?可父皇终究是亏欠了他,还是让他那个短命的长兄,继承了皇位。 呼延锦替他想好了这一层,汉王果然开始建立“五军”: 他自己统帅中军,指挥王斌领前军,韦达左军,千户盛坚右军,知州朱恒后军。 他还迅速组建了自己的小朝廷,授王斌、朱恒等太师、都督、尚书等官职。 激励手下人好好拼杀,若是再次“靖难”成功,他们将成为大明重臣。 为防诸军二心,除了自将中军外,还命四子各监一军。 同时,他命世子朱瞻坦居守乐安城,指挥韦弘、韦兴,千户王玉、李智领四哨。 除早逝的长子,和被圈禁在凤阳高墙的次子朱瞻圻以外,其三子封世子,其余八子皆已封王,各有封地。 如今乐安城里,仅有五子,其余四子在封地等候,准备在起事之时,与乐安遥相呼应,以此造势。 至此,汉王自立朝廷造反,已成事实。 京城里,张樾与呼延锦里外配合。他“无意”向皇上提起,随汉王连襟枚青一起潜入京城的,另外还有两人。 枚青被抓后,两人也没了踪影。按时间算,他们也许还来不及与要策反的大臣接触。 说朱瞻基一点不疑心,那是假的。正如张献猜测,他对张献是起了芥蒂。 现在张樾的话,虽说有为自己兄长开脱之嫌,却也提醒了皇上,除了张献,朝中还有两位有声望的“靖难”老将: 阳武侯薛禄和清平伯吴成。 他们和张辅一样,以往也因并肩作战的原因,与朱高煦走得较近。 这…… “这有何难?” 内阁大学士杨荣说到:“陛下只需御驾亲征,必能一举拿下反贼!薛将军与吴将军做前锋,英国公陪同,只此一战,这些老将必会与汉王划清过往,全心辅佐陛下。” 杨荣的话,让朱瞻基下决心亲自南征乐安,彻底解决这位造反成瘾的亲皇叔。 皇上大张旗鼓,御驾亲征的消息,也传到了通州。 花荞正双臂枕着头,躺在大船的躺椅上。 “早该如此!千年囚禁皇兄与师兄,抓不到把柄就放了他,南京城里他帮助易呈锦夺权,又因跑得及时,没抓住他。这次,终于推脱不掉,自食其果了。” “小的不懂这些,只知道以后家主不用再操心了,可以留在庄上陪姑娘。” 在旁边打扇子的小七,笑嘻嘻的说。 两人正说笑着,忽然岸上有人喊:“表姑娘!表姑娘!县城里有人找!” “秦良,把船摇回去。” 岸上是蕊儿和一个有点眼熟的男人。 “表姑娘,求您救救我娘子!”那男人看见花荞上岸,”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蕊儿有些不安的说: “姑娘……是我自作主张……这位是庄上的租户杨宁,他娘子难产,昨晚到今天,稳婆无能为力。小的以前见过老家主教过您……您就去看看吧,杨娘子快不行了……” 花荞一连眨了几下眼皮: 阿爹是趁解剖尸体的时候,跟我讲过剖腹产,连缝针的时候,也讲过子宫缝合。可我没接过生啊,更没有剖开子宫拿过孩子!你这不是坑我吗? 只见杨宁不停磕头道:“表姑娘,您是贵人,小的不该来求您,可稳婆没辙,大夫又不肯替女人医治,小的心疼她们娘俩,实在没办法啊……小的……” 牛高马大一个男人,说着竟“呜呜”的哭起来。 花荞看见他,就想起师兄为了自己,手足无措的样子,鼻子就有点酸。她点点头说: “好,我跟你去。不过,我也只能尽力,不敢向你保证什么。”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第460章 孕妇难产铤而走险 坐在去县城的马车里,蕊儿才把事情讲清楚。 原来,杨宁夫妇是在他们食铺隔壁的一个商户,做的是收山货到京城卖的生意。 杨娘子今天不慎摔了一跤,已经破水,却未见红。水流了几个时辰,孩子却一直没出来,稳婆说没办法了,产妇就是靠肚子里的水,将孩子冲出来,没水没劲,孩子哪里还生得出? 蕊儿在医馆里学医时间最长,有些什么小病小痛,她也能帮着治,特别是女人。 大明的大夫、郎中都是男人,男女授受不亲,他们是不会女人看病的。产婆靠的是经验,照她们的经验,这就是一尸两命。 有了蕊儿这个“医女”,简直就是三河县女人的救星。她又是杨宁的邻居,自然会找她帮忙。 可蕊儿知道原理,自己却不会做,她便想到了姑娘。 “原来是早产……去看看情况再说。” 花荞剖过尸体,活人身上动刀,一个是滕子俊的腿,一个是小寨主的小腹割阑尾。 但是,那些都是小创口,剖腹产子,这风险简直太大了。 最好不用剖腹,手里抓着藤箱把手的花荞暗暗祈求到。 可看了杨娘子的情况,花荞也犯愁了。 肚子里的羊水已经很少,胎儿蜷缩在产妇的左腹,硬鼓鼓的,而右腹都已经扁了下去。 好在蕊儿搭脉后发现,胎儿还有心跳。 “从破水到现在,已经八个时辰了,再没有动静,孩子恐怕也坚持不住。家里都做了决定,不知道杨掌柜还在坚持什么?” 那产婆见请来的是,宋庄的表姑娘,也吃了一惊:表姑娘竟然还懂接生? 床上的杨娘子虚弱答到: “我身子本来就不好,能得这个孩子已是不易。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这一跤,命里注定我与他无缘,只求你们保住孩子,我就知足了......” 杨宁在帘子外面叹气不已,他刚才在宋庄跪地流泪,也是因为自己父母坚持保小,他虽疼爱自己妻子,他是个孝子,“保大去小”这话他也不忍说。 花荞心里有了数。 在大明,若是产妇难产,无非两种选择,保大,稳婆就用钩子伸进去,将孩子钩碎了掏出来,孩子没了,大人能活。 若是保小,就用刀子把产妇肚子剖开,拿出孩子,大人自然就活不了。 这个时候动刀,就已经是当产妇是死人了,又是为了活孩子。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七出之条,无子首当。所以官府仅对此类剖腹,会网开一面,睁只眼闭只眼。 花荞微笑道:“既是选择保小,就写下契书,到时我也不必担罪责。” 杨宁一听这话,知道娘子不能活命,抱着头蹲在地上,无声的哭了起来。 杨父拿来笔墨,很快写了保小契书,大人生死由命,与接生者无关。 稳婆见立好字据,便掏出自己带来的剪刀,要动手去剪杨娘子的肚子,花荞拦住了她。 “字据是我签的,自然由我动手,接生喜钱归你。这是一个药方,你让杨宁赶紧去抓药。” 稳婆只关心给的喜钱,笑嘻嘻的接过麻醉药“睡圣散”的方子出去了。 “蕊儿姑娘,麻烦帮我准备油灯、烈酒。”花荞已经打开带来的藤篓,她的手术刀、剪刀、针线,都在里面。 最关键的是,她们配了不少曹大夫家传的止血消炎药,那两次手术,这药都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杨娘子喝了麻醉汤也沉沉睡去了,一切就绪。 花荞拿起泡在烈酒里的手术刀,又在火上烤了烤,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是蕊儿烧草药消毒的味道。 她朝蕊儿点点头,伸出手,向杨娘子的肚子上划去。 最后剪开子宫后,她小心翼翼的把孩子抱出来,剪断脐带,递给稳婆。 稳婆熟练的把孩子倒提起来,在他屁股上打了两板,孩子“哇哇”的哭起来。 “大喜了,是个哥儿!” 她笑眯眯的包起孩子,抱出去报喜去了。 花荞清除腹中胎盘、积液之后,开始一层层缝合,用药。 杨娘子其实已经痛醒了,她迷迷糊糊的想着孩子,有感觉有只温暖的手扶在她的伤口上...... 稳婆在外面领了喜钱,想进来看看产妇死了没有。 没想到,却看见花荞正在认真的将表皮做最后缝合。她揉了揉眼睛,没错,表姑娘正在用针线,将剖开的肚子缝起来。 真是个善良的人!她叹到,连对死人也那么温柔。 可表姑娘不但缝起来,还撒了很多药粉,最后将伤口用布包了起来。 杨娘子的眼角落下了两颗泪,她现在已经醒了,因为伤口刚刚撒上了局部麻醉的药,她竟感觉不到有多痛。 “表姑娘......孩子......我想看看孩子......” 蕊儿笑着出去叫杨宁去了。正在外面垂头丧气的杨宁一听,娘子竟然还活着?她......要看孩子! 他一把抢过母亲手里,自己刚才看都不想看的孩子,冲了进去。 站在床边,他却胆怯得止步不前。 “夫君,我想看看我们的孩子。”杨娘子笑着说道,大滴的泪水,伴着劫后余生的喜悦滚了下来。 “娘子......你......” 他紧张的看了看她的肚子,那里包着纱布,纱布上有一点红点,那是血浸了一点点出来。 花荞笑道:“消炎的汤药一日三次,三碗水一碗药。若是发现有发热情况,到药房去抓退热消炎药。其余的,就要靠你娘子自身恢复了。” “杨大哥,明天我会过来替杨娘子换药。” 蕊儿把姑娘拉过来,现在见化险为夷,心里不知多高兴。这是医者,才能体会的喜悦。 包括稳婆在内的其他人,全都瞠目结舌的站在那里: 难产,大小都保住了,闻所未闻。表姑娘一定是会巫术! 很快,三河县就传遍了。 没大婚的表姑娘会接生,会医术,还会巫术。 坐在游廊下,抱着小云逸玩的花荞,跟刘嫂她们说了实话: “我这也是头一次,借着签了‘保小’的契,我才敢动手做,若是一开始就说好,要大人、小孩同时保,我可能就没那个胆子了。” 云逸望着花荞开心的笑着,将自己吃得全是口水的手,塞在花荞的嘴里。 娘一定是个仙女。 云逸高兴的想。 第461章 城墙对决恩怨两讫 经过杨娘子这件事,花荞把开医馆的事放在了心上。 自己的优势,是懂得人体的内部构造。这使得很多大夫觉得不理解的事,阿爹都能深入浅出的,用医理来解释。 外科,是她最大的优势。 大明有好很多大夫,可女子得病,却只能听天由命。 他们的医馆,不但要有好大夫,还要有外科大夫,有为女人医病的女大夫。 等师兄回来,就和他说说医馆的事。可是,师兄什么时候才回来……想他…… 乐安城里的呼延锦,突然打了两个喷嚏。 “家主,要不要关窗?中秋都过了,晚上有些凉。” 海明说着,就要走过去关窗。 “别关。我有那么娇弱吗?一定是姑娘在庄子里想我了。明日,皇上的大军就该到了,办完了事,咱们早点回去。” 正在检查弓的呼延锦,说到姑娘,眼里闪着光。 海明:我错了。 呼延锦把弓举起来,拉满空弦,对着窗外比了比,一松手,只听见弓弦发出沉稳的一声“嗡——”。 一听就知道,这是把硬弓。 墨枷在离开之前,将这把弓送给了他。 他说,此弓名“破风”,是他偶然所得,可墨家用不上有如此杀伤力的弓。 大明用的弓,弓把大多是竹子制成,轻巧、耐用,且材料易得。 而这把弓,却是用黄金木做的,牛筋弓弦也比明军的要宽厚得多,需要臂力大的人开弓,才能保证精准。 硬弓的强项就是,射程远、杀伤力大。 呼延锦要用这张弓,让朱瞻基明白他的心意。 汉王本以为皇帝会派大将来,不管是薛禄还是张献,他都不怕,可没料到是皇帝御驾亲征,这意义就不同了。 他对呼延锦说出自己的担心: “朱瞻基亲临,本王变得很被动啊,最主要的是军心难定。若下面的千户效忠的是大明皇帝,都指挥使也未必能指挥得动。” “现在说这话,您以为您还有退路吗?您不必担心,届时,本尊会随您一起登上城楼。” 岂止是汉王,他手下的那些亲信,人人都知道没有退路。 前军王斌尤为坚决:“殿下,您盼了那么多年,难道您以为。可以和平坐到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不成功则成仁,属下宁愿血洒乐安,报答殿下知遇之恩!” 王斌、韦达,本就是汉王的家将,说出此话理所应当。 可乐安知州、都指挥使,这些是因为任职在汉王藩地,而不得不与之联手的朝廷命官,心里的忐忑就不言而喻。 而此时,前锋阳武侯薛禄,已带领前锋军到达乐安城外,汉王等上城楼,将系有宣战书的箭,射在薛禄脚下: “去告诉朱瞻基,本王也是太宗皇帝的嫡子,没有本王,他父亲如何做得上太子?他又如何做得上皇太孙? 永乐朝的旗帜,本王用命,替太宗皇帝插上城头,这个位置,轮也该轮到本王坐了!” 薛禄见汉王一意孤行,只好在北门扎寨,等皇上大军到来。 皇上看了他的“宣战书”摇头道: “到了这个时候,皇叔还执迷不悔,难道血洗乐安城,才是他的心愿吗?” 此时清平伯吴成来回:“四门皆已被包围,是否立即攻城?” 皇上挥了挥手里的宣战书笑道:“皇叔既已下了战书,朕等他一夜又如何?尔等与朕到阵前,朕有话对他说。” “皇上......刀箭无眼,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您还是......”张献还想劝劝,皇上已经起身向大帐外走去: “朕是没有见过刀箭的人吗?他有太宗皇帝的铮铮骨血,朕又何尝没有?” 皇上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出现在阵前,薛禄、吴成命神机铳箭齐发,直射城头反军,一时间火炮声此起彼伏,有如神兵天降。 硝烟中,呼延锦与汉王一起登上北门城楼。 汉王对着城下的朱瞻基大声道: “永乐年中,父皇听信谗言,削除本王护卫,迁至乐安。仁宗也仅以黄金、丝帛对本王加以引诱,若不是父皇食言,本王岂能这样郁郁不乐,蜗居此地?” 朱瞻基不屑答话,伸手要弓。 张献忙递上事先准备好的,箭杆上系着劝降诏书的弓箭。 “皇上!您看!城楼上......” 朱瞻基抬头一看,也是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银面魔君竟然是汉王的人! 此时,站在汉王身边的他,同时也拿起了弓。 “皇上快往后退,这里在他的射程之内,汉王已是瓮中之鳖,我们何必与他争一箭之先。” 张献并非怯懦之人,此时面对这身份不明、深不可测的银面魔君,心里也没有十分把握。 在旁边保护皇上的张樾却说:“皇上放心,若银面魔君的箭是对准皇上,臣必以命相保。” 皇上看了一眼张樾,缓缓的抬起了手。 “咻!”皇上的箭射上了城楼,牢牢钉在离朱高煦不远的柱子上。 “咻” 呼延锦的箭破风而来,从皇上头顶飞过,像长了眼睛一样,一箭将几个军士中间的那个矮个子,射倒在地。 皇上身边的大臣们,保护皇上的锦衣卫,各种人站了一堆,银面魔君竟能在人群中,将被擒后,也带到阵前的枚青射死。 这支箭,若瞄准的是皇上,那真不堪设想! “皇上,箭上有字!”军士将箭拔出来,呈给皇上。 朱瞻基一看,上面仅有八字: “今夜献贼,恩怨两讫。” 朱瞻基心里蒙着的那层纱,终于被“恩怨两讫”四个字掀开:果然如我所猜,他是呼延锦! 之前有次照面,朱瞻基都觉得银面魔君举手投足间,有几分熟悉。他试探过张樾几次,张樾装痴卖傻。 萧忠不置可否,但他心中也偏向此人就是呼延锦。 朱瞻基心头一松,笑道:“安城,乐见其安。” 呼延锦若是能将汉王送到他面前,乐安城不攻自破,城中百姓也能逃过战火,这正是朱瞻基迟迟不想攻城的原因。 他,还是这么与朕心意相通。 他的罪,罪在身为罪臣之子,可他早已用一次次对朕的帮助,赎了这胁从罔治之罪。他......何罪之有? 朱瞻基哈哈大笑,将箭往张樾手里一塞,转身朝大帐走去。 第462章 反王自首圈虎入京 汉王拿着朱瞻基射到城楼上的劝降诏书,看了两遍。 “朕今六师压境,命你即刻交出首倡谋反之人,朕可免你过失,恩礼如初。” 汉王忽然抬头看着呼延锦问道:“阁下今日射杀的是何人?” “是让你有台阶保命之人。” 以城墙的高度和距离,要在人群里看清一个人的脸不容易,但今日枚青的帽子上,却被张樾的人放了一面小镜子。 城楼上其他人看到那个有些刺眼的,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只有呼延锦知道,那是花荞送给张樾的双面镜。 那就是他要杀的人。 “有台阶......阁下是否可以明说?”汉王不解其意。 呼延锦问到:“皇上是否还在劝你投降?而且,他明白告诉你,他要的只是煽动殿下谋反之人。” “正是如此。” 汉王觉得呼延锦能猜到这个内容也不奇怪,但旁边的王斌就火了: “殿下,休要听他胡言!他今天射死的人是枚青!此人来历不明,说不定,他就是皇上派来的探子!” 他将手搭在身侧的刀把上,怒气冲冲盯着呼延锦道: “若不是,现在就将你的面具卸下来!” 说着,他将刀“噌”的一下拔出来,对着呼延锦脸上的面具劈了过去。呼延锦哪会等他近身? 身子一转,人就到了王斌的右侧,左手对着他的肘关节一顶,右手顺着按住他的腕关节,王斌手上的刀就被轻松卸了下来。 他冷冷一笑:“殿下面前,也敢拔刀?这是谁教你的规矩。” 王斌不服,继续伸手直抓他的面门。 呼延锦手肘一挡,顺势钳制他的手臂,一个背摔将他四脚朝天摔在地上。 汉王一直沉默着没有出言阻止,他内心也想搞清楚呼延锦的来头,这下看到他在殿内不大的空间里,能将王斌玩弄于股掌之间,心中大为震撼。 忽然门口有亲兵来报: “启禀殿下,东、北两城门守军有人暴动,说是要打开城门迎接皇上......” “什么?”王斌从地上爬了起来,顾不上再管呼延锦,对汉王说了声,便带着人匆匆忙忙走了。 汉王颓然的坐回到椅子上,呼延锦笑道: “这还只是开始,长夜漫漫,今晚还不知有多少人,想擒了您出城去投诚。” 汉王想起呼延锦还在屋里,抬头看着他问道:“阁下刚才说,给本王留了台阶?” “您是指本尊替你射杀了......煽动您造反的枚青?” 汉王心中一动:这确实是个顺水推舟的路,枚青已死,他是去京城拉拢朝中大将的人,又是自己的亲戚、亲信...... 他再次将那张劝降诏书拿起来看了看,艰难问道: “本王已经下了战书,难道要本王明日在城墙上,宣布招降吗?” “不,您必须今夜便去。” 呼延锦继续诱导他道: “您今夜放下面子,出城招降,皇上才没有理由对您和您这一族痛下杀手。但若是在两军对垒的城墙上,那就难说了。” 这...... 呼延锦劝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活着就有希望,全军覆没,那就什么也没有了。” 汉王点点头,大丈夫能屈能伸,围城之战,必死无疑,还不如像银面郎君说的那样,以退为进。 他刚走到门口,王斌、韦达正好过来,看见汉王手里拿着那份劝降书往外走,连忙上前拦道: “殿下,您不能去啊!我们宁可战死,也不愿意被抓。您难道忘了?永乐帝是如何对待招降的将领?左右一死,还不如做个枭雄!” 汉王犹豫了,呼延锦在他背后说道: “您与那些人不同,您是皇叔,何况,您为的是身后的十位王子。” 汉王抬腿出了王府。 王斌、韦达见死在眼前,又要冲上前去拖住汉王,呼延锦腿一跨,拦在了他们的面前。 汉王边回头边一路小跑,忽见有几队士兵,举着火把本王往王府方向跑: “快!我们抢在前面,抓了汉王出去,戴罪立功,总比等死好!” 汉王一听,才信了呼延锦的话,加快脚步向没有暴乱的西门跑去。 冲到王府要抓汉王的士兵们,无意中替呼延锦解了围,他跳上墙头跟在汉王后面,亲眼见他从西门出了城。 皇上安坐在大帐中,锦衣卫来报,汉王只身来了大营。 “参见皇上......罪臣朱高煦前来领罪。” 皇上点头问道:“皇叔,您有什么罪?” 汉王不知道皇上想要他说什么,讷讷的,什么也没说。 皇上对王振说:“去,把于谦叫进来。” 这次伴驾的大臣中,有位年轻的御史叫做于谦。 皇上决定御驾亲征那日,遭到众大臣的反对,连杨荣都还没说说话,于谦站出来,把那些大臣数落了一遍。 当时皇上还真是龙心大悦,就将他也带了出来。 “于谦,汉王来认罪,却又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你替他数数。” 于谦也不谦虚,上前一步,站在汉王前面,不带脏字的骂了起来。 反正呼延锦是听不到了,接替他的都御史叫顾佐,他和呼延锦不同,对手下管理得很严,唯独对于谦网开一面。 就是于谦这人刚正不阿,不怕自己只是个七品御史,谁都敢怼。他狠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 呼延锦早让徐之锦拿了一叠案宗给他,将汉王的几十条罪状罗列在上面。至于发挥...... 他以自己对于谦的了解,那是绝对在自己的水平之上。 于谦从永乐帝数到洪熙帝,再到当今皇上,条条件件,有理有据。最后不带脏字的把汉王骂了个狗血淋头。 汉王痛哭流涕,差点没以头抢地,投胎重新做人。 朱瞻基高兴得想当场提拔这个厉害的御史,让自己来骂,肯定没他那么痛快。 汉王伏法,当晚就扣押在大营中。 天一亮,他便叫开北门,让王军和平收了乐安城。 除了汉王与他的妻儿,其余追随者全部砍了头。 皇上又让汉王写信,让他在外的四个儿子都回乐安城,皇上在乐安等到他的几位堂弟都到齐了,才带着汉王一家,班师回朝。 临走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城门,似乎看见一个玄衣黑马的青年,正策马出了乐安城。 朱瞻基放下车窗帘,轻轻叹了口气: 回不去了,可惜...... 第463章 济世医馆师徒加盟 回京之后,汉王一家被圈禁。 朱瞻基和平打赢了朝廷上下的“收心之役”。 皇上让萧忠悄悄去撤了呼延锦的通缉令,但对旁人,他连呼延锦的名字都没有提起。 通缉令的事,很快传到了宋庄,花荞拍手笑到: “是不是不用再装瘫子了?” 呼延锦摇头道:“皇上只是默许,并没有直接为我平反。今后做隐秘的事,还得让银面郎君去。” 黑豆:难道不是因为,你觉得坐轮椅被人推着很舒服? 花荣接回宋庄一段时间了,可他仍然没有醒来。请了不少大夫来看,也找不到昏迷不醒的原因。 在请大夫治疗的过程中,花荞遇到一位,游方行医的老郎中和他的徒弟,便动员他们留下来,跟她一起办医馆。 花荣的奇病,是吸引老郎中留下来研究的理由,还有一个,就是花荞的那张人体内部结构图。 这真是太罕见了! “令弟的病……实在罕见,气息平稳、脉象正常,既非中毒,又无外力重击迹象……老夫曾见古医案有记,说数十年不醒,身体毛发皆继续生长……” 老郎中撅着自己的白胡子,慢慢回忆,最后摇头道: “看来,只有长期观测,再尝试结合针灸、汤药多管齐下,看看能否有效。姑娘若是信得过老夫,老夫愿意一试。” “师傅,我们只是路经此地,不是要去京城的吗?留在此处不进京,您如何推荐我进太医院?” 那位年轻郎中着急道。 他们此次从苏州到通州,就是为了去京城。可下船以后走错了路,走到了相反方向的三河县。 正好遇到宋庄在招医看病,就上门来挣些盘缠再走。 “你进太医院是为了什么?” “治……治病救人啊。” “那为师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治病……救人……” 陈立业不再理会他,转头对花荞说:“老夫留下,只想研究病例,无心开医馆,只求一饭一宿足矣。” “小女看得出,陈大夫是医德高尚之人,研究病例与医馆坐堂行医并无冲突。若你们加入济世医馆,我可以把人体构成,还有外科医术都交给你们,唯一的条件就是……” “果然不会白白传授,还要附带条件。”那徒弟撇嘴说到。 花荞轻轻一笑:“条件就是,医馆也要收女弟子。” “这……” “这绝对不行!师傅,女子就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绣花纺线、相夫教子。若是人人都像这位姑娘,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那徒弟不满师傅要留下来,气呼呼的一顿数落。 花荞只看着陈大夫道:“女子不是人吗?女子是人,也会生病,尤其女子还担负着繁衍后代的责任,更易对生命造成威胁。 可世上为女子看病的人,只有稳婆、药婆,她们都是只凭经验,没有系统学习过医术。 男子医病在人,女子医病在天,陈大夫,您说,这能算是医者仁心吗?” 须发皆白的老郎中陈立业,见花荞说得诚恳,当即点头道:“好!这个条件我答应。老夫就留下来为你坐堂行医。” 医馆就开在三河县城,陈立业和他的徒弟留了下来,刘仕波是陈大夫的入室弟子,师傅留下来,他虽不屑留在这个小地方,可也不得不委曲求全。 好在宋庄开的条件很诱人,医馆土地产业,以及医病报酬,宋庄和他们五五分成,刘仕波看在钱的份上,顿时没了意见。 海平结束了食铺,开起了济世药铺,就在济世医馆的隔壁。在医馆看病,凭方子到隔壁抓药,药费还能便宜三成。 医馆需要人手,陈大夫就要开门收弟子。行医一行是家学,普通平民有机会学习的不多。陈大夫在积极应招的年轻人中,挑了三个有些悟性的做医士。 花荞不是正式拜师,所以按照之前的约定,她把蕊儿、小七拉了进来,做了医馆的女医士。 刘仕波见花荞不入门,大大松了口气,只要不威胁到他的大师兄位置,他就没什么意见。 医馆开张之后,免费看病三天。这么好的事,什么小病小痛、陈年旧病,都找上门来了。 陈大夫觉得是好事,病例多、病情简单、药方成熟,这正是教徒弟的好机会。 刘仕波已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夫,师傅便让他带两个师弟。自己则带了两个男弟子,两个女弟子。 “师妹,你抄的这是什么?” 跟刘师兄的马炎,看小七坐在桌前好半天了,过来问道。 小七甩甩手说:“这是今天诊病的医案啊,师傅说,这全都要记下来,蕊儿姐姐背完就回去了,我没记住,师傅就叫我每个抄三遍才能走……” “啊!师傅这么严格?师兄对我们什么要求也没有……医案也没让我们碰……”马炎灵机一动,笑到: “师妹,不如我替你抄,我不懂的地方再问问你,如何?” “好啊好啊!” 马炎刚坐下来拿起笔,刘师兄进来了,他皱皱眉,板着脸说到: “这么简单的病例,就算不学也会,有必要抄吗?师妹是女人,她蠢,你也蠢?” “大师兄!你怎么骂人呢?女人怎么就蠢了?难道你不是女人生出来的?”小七气呼呼的,把医案一卷,带回庄里抄去了。 花荞听说这事,笑到:“你是去跟师傅学医的,刘仕波就是故意要把你气走,你若是生气走了,不是正合他意?你开开心心的学下去,那生气的人就是他。” “还是姑娘厉害!” 小七高兴的回房抄医案去了。 呼延锦从山东回来以后,就闲着没事,花荞又天天忙着医馆的事,也没空搭理他。 米雷便每天到庄子里来接呼延锦,几个男人,在马场里切磋武艺上了瘾。 “家主,您这近身格斗看上去没什么招式,可拆解开来,还真是恰到好处。” “对,格斗术就是实用派,最适合我们在狭窄地方单打独斗。” 米雷最积极学,因为他们以前在军营,讲的是阵法,招式更合适群战。而呼延锦的格斗术,刚好弥补了他,马下单打独斗的不足。 他们还自己琢磨出,更多配合匕首使用的招术,乐不疲此。 海明这次也回了宋庄,京城的点,换了海英、海安过去负责。那些影卫也一起并入马场。 马场人手多了,除了坐人的骑马以外,他们还养了一些拉车、驮东西用的挽马和驮马。 眼看着马场慢慢壮大了。 第464章 断指再植医名雀起 乌云在马场交了不少朋友。 它是大宛马,品质也不错,米青给它找了个四岁的蒙古母马,乌云很喜欢它,天天黏在一起。 不久,那匹蒙古马便怀孕了。 马的孕期差不多一年,明年八月,乌云就会有自己的孩子了。从今年的战果来看,明年马场会增加二十六匹自产新成员。 可照顾怀孕的母马,是件不容易的事。他们在马场周围,种了一些燕麦和黑豆,作为青草、稻杆的补充。这些草料铡断之后,添上一点盐,混在一起喂马,补充营养,又容易消化。 这天,马场的一个小伙子崔洪涛,铡燕麦的时候,铡刀有些松了,刀口一歪,把他的左手中指,从第二个指关节起,斜着齐齐铡断。 “啊——” 崔洪涛抱着手,撕心裂肺的叫起来。 正在外面练格斗术的呼延锦、米青他们停了下来,跑过来一看,呼延锦当机立断道: “米青,带他和他的断指去医馆,我回去接花荞,咱们医馆见。” 医馆里有专门做手术的医室,比家里条件好多了。 半个时辰后,马车将花荞送到了医馆门口,车上还下来一辆轮椅,难得一见的宋家主也出现了。 顿时,医馆里的这位病人,引起了大家的高度关注。 “手指断了两节?马师弟,你去用止血药粉,止血包扎就行了。” 刘师兄轻描淡写的说到,这种外伤,费不了多少功夫,他让马炎去做。 蕊儿见是米青送来的,忙过来查看,问了原因,她伸手道: “切下来的断指给我,我拿去消毒,姑娘应该很快就来了,断指说不定还能接上。” “接上?笑话。难道你家姑娘准备煮些糯米,把断指粘起来?”刘仕波怪笑道。 “仕波,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作为一个医者,你不会,也不要说怪话。” 陈大夫话音未落,花荞走了进来,路上呼延锦已经把情况跟她说了,她心里把流程过了一遍,并没有太大把握。 呼延锦安慰她道:“不断也断了,你就大胆的去治,你天天在豕身上缝,把人家痛得死去活来,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给人缝?” 死去活来是什么鬼?花荞翻了他十个大白眼。 何止是豕?庄子里要杀的羊、鸡、鸭、鹅,死之前,谁不要为表姑娘的医学事业做贡献? 上次云霄打回来的狍子,愣是给表姑娘治好,然后放跑了! 花荞进了医馆,就听见刘仕波和陈大夫的话。 她上前检查了一下崔洪波的伤口,因为是一刀两断,断口非常整齐,她安慰他道: “我没有接过手指,但是流程都知道,手指的骨头、大血管、小血管、筋,这些都要一一对应缝合。你可愿意让我试试?” 崔洪波也没有得选,连忙点头同意。 花荞回头对蕊儿和小七说:“消毒,准备手术。” 两个丫头进去忙去了,灿儿也去替姑娘准备罩衣。 医馆里的这间手术用的医房,陈立业师徒从没有进去过。 现在看见表姑娘居然说完全断离身体的手指还能接回去,陈大夫对这间医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陈大夫,您愿不愿意来给我做帮手?有问题我们还可以随时商量。”花荞笑着邀请到。 刘仕波本来也想进去,小七在门口拦住了他: “大师兄,表姑娘可没邀请您,女人那么蠢,你用得着进来看吗?” 刘仕波一甩袖子走了:“哼!一会看看,你们能接得出什么来!” 那几个师弟舍不得走,留在门口等结果。 马炎不经意回头,看见宋家主静静坐在轮椅上,他表情平和,波澜不惊,就好像一切都那么自然。 在等麻药的时候,花荞大概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接骨头,我们用的是镀银的百炼钢钉固定,血管缝合,用的是我们自己做的羊肠线,可是......这么小的地方动针...... 好在我有一块凸透镜,它可以将物体放大,我们用最细的绣花针来缝。只要有一点希望,我们就不要放弃。” “表姑娘,您就当我是庄里要宰的羊,尽管缝,若是好不了,大不了再把它砍掉!” 崔洪波咧嘴笑道。他早没了先前的慌乱,不过是断一根手指,战场上,断胳膊断腿的,他还见得少吗? 几个丫头把东西都准备好了,崔洪波也喝了麻醉汤药,躺了下去。 花荞拿出凸透镜,果然,手指里面的骨头、血管,一下子放大了几倍。 陈大夫暗暗吃惊:难怪表姑娘敢做这些事,她的羊肠线、钢钉,还有这什么可以放大的凸透镜,自己连见都没见过。 蕊儿将已经消毒的断指,在他的手指切口处比了比,花荞用针,从指间插了进去,开始固定骨头。 接下来是大小血管。 花荞记得,阿爹说过,断指是否能存活,就看这两条血管缝合得好不好。只靠那一块放大镜,花荞也不知效果如何。 她将血管膜用镊子轻轻拨开,在两头血管的斜面上,做了几个固定点,因为过于紧张,松手的时候,花荞的手都有点抖。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缝针打结。这些动作都练习过好多遍,可......猪和羊的血管,都比人的粗得多...... 屋里有几个人,又像是一个人也没有,静得让人以为自己是聋子。 终于两条血管都缝合好了,花荞激动得想哭,她将头靠在旁边灿儿的身上,肩膀轻轻抽动。 好想阿爹啊...... 陈医生有些动容,花荞缝了多久,他就站了多久,一个年轻姑娘,却做着绝大多数男大夫,想都不敢想的事。 “姑娘,休息一下吧。”灿儿轻轻说到。 花荞直起身来,拍拍她手背说:“换蕊儿来拿,准备缝神经和肌腱。一口气做完,他没那么痛苦。” 呼延锦在外面脸色平静,可紧紧握着轮椅扶手的双手,却透露了他的紧张。 他听到里面说了几句话,又安静下来,看来,还没有结束。 医馆外的天已经黑了,医房里的蜡烛光从门缝里透出来,非常的亮。 呼延锦就盯着地上那片光,直到见它不断扩大,他才抬起头来: “阿荞!” “暂时缝好了,能不能成活,还要看后面这七天......” 呼延锦将轮椅推上前去,伸手把花荞一拽,本来就脚底虚浮的花荞,跌坐在他大腿上。 “什么也别说,我带你回去。” 呼延锦将她抱在怀里。 把斩断的手指重新接回去,表姑娘本来就已经惊世骇俗了。 再看到宋家主坐在轮椅上,抱着表姑娘出来,外面站着的嗑瓜子百姓,全都瞪大了眼睛。 这这这......郎才女貌又订过婚...... 哎呀,只剩下羡慕了。 第465章 后宫有喜黯然无心 这七天,崔海涛就住在医馆里,蕊儿、小七轮流在医馆照顾他。 陈大夫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那截手指是否发黑。 “师傅,她真的是用针线缝回去的?” “没见过不等于不存在,仕波,为师不懂的知识实在太多了。” 三河县所有人都知道了一件事:表姑娘接上的断指,活了! “两个月后,这几根针才能拔出来,然后就需要做些运动帮助它恢复了。虽然不会像以前那样灵活,但......还是有希望慢慢恢复的。” 不说崔海涛本人,米氏兄弟在军营十几年,靖难中的战役没赶上,可太宗北伐和平乱的战役,他们也参加过,未来主母的这套本事,就从来闻所未闻。 “家主,我以后,可就抱着姑娘不撒手了,说不定,将来命丢了,她都能替我缝回来。”米雷笑哈哈的说到。 米青一脚踹他屁股上,笑骂道:“胡说!姑娘只能家主抱,你滚过去,抱树!” 济世医馆的名声算是打出去了,加上之前表姑娘为杨娘子接生,杨娘子现在已经可以自己抱着娃,到店里给孩子他爹送饭了。 这可就是个活招牌啊! 就是刘师兄有些恼火,来的病人都在夸表姑娘,明明他和师傅才是辛辛苦苦给人看病的大夫。 “师傅!我待不下去了!我想进京!” “那你去吧,为师给你盘缠。” 刘仕波吃惊道:“师傅,您叫我自己去?您才是前御医,没有您的推荐,我不可能进得了太医院啊!您不会不管我吧?” “刘师兄,你要进太医院?” 小七抱着一叠装订好的空白册子进来,正好听到刘仕波的话。 “去去去,你懂什么?太医院你也知道?太医都是出入皇宫的人,你以为是你们那个宋庄的土郎中啊?” 刘仕波没好气的说。 小七刚想顶他两句,太医院有什么了不起?皇宫我都住了两年!想想又把话吞下去了,只朝他吐了吐舌头。 刘师兄以为她吃瘪了,得意洋洋的昂起了头。 陈大夫摇头道:“仕波,你这个性格,去太医院那是害了你。为师建议你还是再磨炼两年,把性子收收,再去不迟。” “师傅......” “为师很受表姑娘启发,为师要把所学妇科、小儿科知识,整理出来,传给表姑娘她们。 她们本身是女子,唯有她们,才真的可以接近女子,为她们望闻问切和治疗。男人有什么资格嘲笑女子?不能进学堂,不就是男人对她们的禁锢?” 小七回去,把这番话学给花荞听,花荞也大为感动: “原来陈大夫是告老还乡的御医?难怪他的医术高明,他愿意教我,我一定好好跟他学。” “你现在已经很厉害了,人身上没什么地方,是你不敢动刀子的,.....”呼延锦连忙说到。 “我哪有!”花荞想了一下,用指头点着呼延锦的脑袋,嘻嘻笑道:“脑袋我就不敢动......” 呼延锦捉住她的指头,放在唇上亲了一下,笑道: “济世医馆、药铺,在河南的分店已经开张了,三个水灾严重的府都有。郑宽正通过施粥赠药帮助灾民,既有的放矢,又名正言顺。 今年冬天之前,我们会先把漕河沿岸,几个州府的医馆开起来,你若要想出去走走,我陪你去。” “太好了!我们边逛边吃,从北吃到南......” 呼延锦:逛吃逛吃?说好的治病救人呢? 花荞还没能出去吃,张樾先带着兰溪吃到马场来了。 马场不用走进县城的路,从小路绕进去,没人知道他们来过。 “你俩不是二月要大婚吗?怎么还有空到乡下来?”花荞好久没见到老朋友了,高兴得拉着兰溪舍不得放手。 “我们这不是怕你们忘了攒份子钱嘛,特意来提醒一下。”张樾刚刚去看了米青他们的马,喜欢得不行。 “没有份子钱,最多送你一匹明年生的小马。”呼延锦一本正经的说。 “小马我已经给我闺女订了,就要乌云的后代,温顺。” “闺女?有了?”米雷叫到,眼睛不由自主的往兰溪肚子上瞟。 “往哪瞟呢?现在没有,大婚不就有了?”张樾算了算又说:“到那时,大皇子也该出生了。” 花荞紧张的问道:“是皇后娘娘?还是赵妃?” “为什么要是她俩?都不是,是贵妃娘娘......” 张樾还没说完,花荞瞪大了眼睛,惊喜的与呼延锦对视了一眼。 “......你们知道什么了?”张樾看他们的表情,知道他们有话。 米青带着人出去了,屋里只剩下他们四个人。 “你先说。” 张樾只好继续说:“皇上自从知道贵妃娘娘宫里的宫女,怀了龙嗣,心里就一直不舒服。” “是......宫女有喜了?那皇上为何不高兴?”花荞语气中充满了失望。 “那个宫女,是教坊司里调教了,皇后放到贵妃宫里的,皇上一直不待见她们。既是为了贵妃,也因为她们是皇后的人。 可有一日,皇上在贵妃娘娘宫里喝了两杯酒,就迷糊起来,刚巧三公主又在偏殿哭了,贵妃急忙过去哄。 那宫女刚得了空,被皇上迷迷糊糊当成娘娘,拉进了内殿。可那是贵妃娘娘的床,你说,她能不生气吗?” 兰溪见张樾不说了,便叹了口气接着说到: “两人还没和好呢,就传出那宫女有了喜脉。你说怪不怪,贵妃娘娘经常侍寝,可就是没有动静,那宫女只一次,偏就有了。” 花荞冷着脸说:“没什么奇怪的,宫里的娘娘,除了皇后和赵妃,全是生不出孩子的。” “怎......怎么会?贵妃娘娘不是生了三公主吗?”这是事关皇嗣的大事,花荞这样说出来,把兰溪和张樾都吓了一跳。 花荞看着张樾道:“你还记得长公主和娘娘们到红螺寺祈福吗?” 张樾点点头,立刻反应过来:“难道是赵妃下了毒?” “若是有她下毒的证据,我早就捅到皇上面前了,只可惜,既无人证,也无物证,只有我自己的推测......” 张樾叹了口气:“难怪从未听你提起过。那这些宫女,就是配合嫔妃无孕,皇后一手控制的棋子......” 花荞忽然问:“最近宫里有宫宴吗?” “十月初一孟冬节,皇上要在西苑游船上宴请大臣,后宫的娘娘,会单独在一艘船上。怎么?” “我想进宫!” 第466章 孟冬宫宴私会孙柔 十月初一孟冬节,遣官至天寿山祭祀,皇上则率众在宫中行祭。礼毕之后,皇上在西苑游船上,宴请官员。 冬初至,水微凉,纵使芙蓉芳正好,不若菡萏香。 小祭宫宴,虽不奏乐,但这是今年首次君臣聚会,又逢水灾已过,汉王伏罪,皇上心情不错,宴中也其乐融融。 “听说开封府不少当地富户,在医馆、药铺,施粥赠药,缓解灾民矛盾,朕很欣慰。朕已下令,免除河南诸府今年赋税,冬季来临,但愿灾民还乡,不至流离。” “殿下心系百姓,乃大明之福。此事吾等必尽力推进。” “朕很好奇,富户放粮乃被银面郎君所迫,这施粥赠药是否志愿?” 皇上既知,呼延锦便是银面郎君,心中多了些亲切,甚至觉得,逼迫富户开仓放粮这件事,甚合他意。 “这……”河南左布政使暗中捏了把汗道:“臣未曾得他们并非志愿的报告,只知施药的济世医馆,在河南诸府都有分馆,平素行医,也常低价免费,施惠于平民。” 一听此言,旁边官员都交口称赞,皇上面带微笑,将目光投向水波潋滟的太液池面。 不远处,天鹅房的亲水台上,有个内侍正拿着桶在往水里扔食料,水面上的天鹅,扑腾着翅膀,不停扎着猛子,上下啄食。 朱瞻基忽然想起,那年花荞在亲水台落水,还是自己一路抱着她出的西苑……当时自己身上里外是水,竟浑然不觉。 花荞,现在想必是和呼延锦在一起,她终究不属于这深宫。 离这艘龙首舟不远的地方,是凤首舟。这边的人,不比皇上那边的少。 皇后坐在正中,两边坐着嫔妃和外命妇。 徐之锦不久前,与另两名官员一起,被皇上指定负责,清理三司旧案,拟订修改刑罚。又传大理寺卿准备外调,徐少卿大有继任之势。 方翰文也被调回京城,做了转运盐使司判官,方家因易呈锦一案受的压迫,也骤然减轻。 得益于母族脱困,凤首舟上的方琬琰,虽站在外命妇的后排,倒也轻松自在。 不过,她的心思不在于此。按宫宴规定,外命妇可带一婢进宫,她们上船的时候,婢女必须留在岸边等候。 她带进来的人,便是花荞。 上船之前,她趁请安的机会,已经把见面地点告诉了孙贵妃,孙柔虽吃惊,但还是点头答应去与花荞见面。 虽是初冬,可西苑仍是花团锦簇。成排的木芙蓉骄傲的开着,各色的菊花也不舍得退场。 最可爱是沿着山石,攀藤而上的夕颜,蓝、绯、紫色的小喇叭,在暖阳下绚烂缤纷,绽放着今年最后的美丽。 花荞就坐在花丛深处的亭子里。 “娘娘。”花荞看见孙柔一个人过来,急忙站起来迎上去。 “真的是你?阿弥陀佛,看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孙柔拉着花荞坐下来,问道:“你冒险回宫,是有重要的事?” 花荞点点头,看着孙柔有些憔悴的脸说: “我不来,你就要白白冤枉皇兄了。” “冤枉......皇上?” “不错。我知道你宫里有宫女怀了孕,你心里不舒服,可这是与你一直不能怀孕,是同一件事。” 孙柔大惊,抓住花荞手腕问道:“我一直不能怀孕......是什么意思?” “去红螺寺的时候,皇上还没有开始宠幸嫔妃,回来以后,他大多数时间都在你宫里对不对?也是因为如此,那宫女才能得了空子。” 孙柔有些丧气,扭过头去:“你是说,因为我一直没怀孕,皇上才宠幸的她?还是在我的床上?” “你在红螺寺喝的茶,皇上在你宫里喝的酒,你就没怀疑过吗?” “茶……难道,红螺寺里有些苦涩的茶有问题?我宫里的酒……” “我在红螺寺的时候,就觉得茶水有些不对,可又说不上来。你不是也叫太医验过,里面并没有毒。这茶水里没有让人毙命的毒,连续饮七杯,却会令女人不孕。” 花荞有些内疚的说:“当时我也不明白,后来见到阿爹问起,他才告诉我,寺院用来净水的白矾,超过一定的量,便会导致不孕……” 孙柔脸色惨白,咬牙说道:“一定是皇后!那次,只有皇后没去。她真是很毒,先是放了一堆宫婢在各个宫里,再让所有的嫔妃都生不出孩子。而宫婢生的孩子,都可以是她的。” “所以我怀疑,皇兄只饮了两杯酒,为何会醉到连人也分不清?他的酒里,会不会被做了手脚?三公主一哭,皇兄就醉了,你不觉得这事太巧了吗?” 孙柔有些不自在的说: “他是和我解释,以为那是我……可我太生气了,他可以宠幸任何女人,但却不可以在我的床上……是我,误会了他?” 花荞握着她的手:“皇兄也很难,你不高兴,他也高兴不起来。皇后糊涂至此,还请你多体谅皇上。这个宫婢的孩子,一定要好好生下来,但决不能让皇后夺走。” 孙柔的眼圈红了,不再能生育,她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她可怜兮兮的看着花荞: “白矾……真的不能弥补了吗?” “我现在正在学医,我们一起找找,一定会有什么办法,可以把身子调养回来。不管怎样,你都要先开心起来,别在和皇兄斗气了。” 孙柔忍不住笑了:“难道,你是他请回来做和事佬的?他给你多少口水钱?我出双倍,你也去说说他。” “好啊!那我就两头收钱,只办一件事。”花荞也笑了: “皇兄已经不认我这个妹妹,我为啥还要去自找不快?在宫外逍遥自在不好?” “你……和呼延锦成亲了?”孙柔有些好奇的问。 “还没有……”说到成亲,花荞害羞的笑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孙柔的心里已经好受多了,事已至此,只能想办法治病,同时,保住那宫婢的孩子,不让皇后夺了去。 花荞也告诉她,自己不会放弃,还会再想办法找到证人。 两人先后离开了花亭。 第467章 再上红螺意外真相 孙柔告别花荞,往凤首船走去,却没料到远远就看到皇上在岸上等她。 她正要上前行礼,朱瞻基扶住了她的手臂: “你到哪里去了?叫我找得心焦。” 西苑到处都是水,一个水花人就能没了。朱瞻基的声音里,透着担心。 孙柔的眼里起了雾:花荞说的没错,他们俩闹不和,只会让背后操纵这件事的人更得意。 她扬起脸,璀然一笑道:“皇上,兔园有好多小兔子,其中一只做错了事,可它长得特别俊,一心软,就原谅它了。走,咱们喂兔子去!” 朱瞻基属兔,他一听就知道说的是他。 嗯?长得特别俊......别人夸他都是“英明神武”“聪明睿智”,就这女人夸自己俊...... 凤首船上的女眷们从高处,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之前看见皇上在岸上找贵妃娘娘,大家只觉得皇上对贵妃重视,这会见两人郎情妾意的牵手走了,心里都忍不住羡慕起来。 端坐在正中的皇后娘娘,脸上保持着微笑,心里却把万安宫的几个宫女骂了个遍: 昨天还来回报,说皇上到万安宫,只是去看了看偏殿里有孕的宫女,淡淡说了几句,就离开了。 那宫女还抱怨说,皇上到现在还没记住她名字。 一个贱婢的名字有什么重要? 就像一个再生不出皇嗣的贵妃一样,再宠爱,又如何?难不成还能让她凭个公主做了皇后? 皇后的心情如何,花荞不会在意,她只想着快点离开。 她跟着方琬琰刚出宫门,就看见徐之锦在马车上等着他们。 “我送你回去,然后就跟他们一起去红螺寺。今天我去查了陪同上红螺寺的护卫名单,发现了一个关系微妙的人。他既有作案动机,又有作案时间,有很大嫌疑。” 徐之锦前半句是对琬琰说的,后半句是对花荞说。 “难道不是赵妃?难怪我一直在查,赵妃和她身边的人如何下手,会毫无蛛丝马迹,原来是另有其人。” “不错,赵妃没有作案时间,她应该就是背后主使,拉来混淆视线的替罪羊。” 花荞不再追问,她想起阿爹说过,动机往往藏在嫌犯的过往中。查这些身世过往,大理寺比他们方便得多。 呼延锦在徐府等他们,见到呼延锦的时候,他正抱着九个月大的宝儿在举高高。 每次将宝儿举过头顶,他都咧嘴“咯咯”的笑。 花荞的眼睛瞪得跟牛眼一样大,因为呼延锦从没抱过庄子里的那些孩子,最多就是安安静静坐在她身边看着。 “热孝也过了,你俩赶紧成亲吧,你看你们宋家主多喜欢孩子啊!” 琬琰笑着接过宝儿,进屋去了。 呼延锦见花荞愣愣的看着他,笑着伸手将她拉在怀里,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们的孩子,我更喜欢。” 花荞耳根有点发热,又听他说: “你是不是看我没抱过庄上那几个孩子,觉得奇怪?你记不记得,我小时候,就是他们这样的孩子。 他们需要的,是给他们指明方向,教他们如何在这世上,好好生活的长辈,而不是宠爱他们的父亲。” 花荞带着深深思考的表情,上了出城的马车。 就算是呼延锦的通缉令已经撤销,他依然行事低调。毕竟他们住得离皇城不远,他们都不希望皇上找到庄上去。 海英在前面赶车,徐之锦在车厢里给他们讲自己的发现: “查了几个将领,我才知道,旗手卫指挥使元佑,他的身份比较特殊。他是胡皇后的姨表哥。 胡皇后幼时曾在她外祖母家住过几年,与元佑元大人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可皇后的父亲,还是将她送入了东宫。 元佑,就是在她成为太孙妃那年,进的旗手卫。奇怪的是,他若是想接近皇后,应该去金吾卫,而不是旗手卫啊......” 徐之锦是个对感情比较迟钝的人,若不是方琬琰主动表白,又遇上易呈锦逼婚的事情,他哪里会这么快就有了儿子? 呼延锦笑道:“你别忘了,他若是进金吾卫,他和皇后的关系就藏不住了。他不过是想保护她,未必就是有私情。” “旗手卫,那天应该是最早到达寺院的,他确实比赵妃更有作案时间。我之前对他一无所知,也就一直在赵妃身上绕。” 有了这个新的缺口,花荞又看到了希望。 他们将马车寄存在山下,四人徒步上了上。经过上次山洪暴发,大树倒下来的地方,海英还特意停下来,指给他们看。 不看还好,一看呼延锦的心都凉了。 那几级台阶,青石板都被砸断了,台阶的另一边是个陡坡,在清理大树的时候陡坡被划了一块触目惊心的痕迹。 呼延锦抓住正在捂嘴偷笑的花荞,一言不发的往上走,直到进了红螺寺才松开。 “我知道了。”花荞小声说。 “我知道你知道了。”呼延锦叹了口气。 徐之锦这次是以大理寺办案的名义见的主持,主持师太也很配合,带着他们往里走。 正走着,远远看见个师太正加快脚步往大殿里钻,主持师太叫住了她: “慈音,你且站住,这几位施主有话要问你。” “是。”慈音在殿前停下来,低眉顺目的勾着头。 “慈音师太,本官是大理寺少卿徐之锦,奉命前来调查旗手卫指挥使元佑,在贵妃娘娘前来进香之时,下毒毒害贵妃一事。” 主持师太没想到竟是如此大事,连忙对脸色煞白的慈音厉声道: “慈音,这可是杀头的大罪,不光是你,整个红螺寺都难逃劫难!你知道什么,赶紧对徐大人说出来!” 慈音“噗通”跪了下来,颤声道:“我没有......我没有下毒!那位元大人只是告诉我,在几位娘娘的茶水里,多放一勺白矾...... 白矾不是毒,我们寺里本身就用白矾来澄清水,而且......” 她讷讷的看着自己的脚,呼延锦追问道:“而且什么?” “而且那位大人还当面亲自喝了一杯......他并没有中毒,他说,这只会让水更干净......” “既然没有毒,上次我来一个个问你们,你为何不说出来?” 慈音看见他们过来就跑,明明就是因为认出了花荞。 “那位大人不许我说......他说,若是说了,他就告诉人家,大长公主是我推她下坡的......” 慈音对着花荞直摆手,叫到:“大长公主不是我推下去的,她茶里的药,是二长公主让我放的!” 花荞愕然。 她没想到,把自己推下坡,竟然也与皇后有关。 第468章 元佑入狱皇后探监 花荞原以为嘉兴推她下万松坡,是她自己一时心乱。因为自己没事,而嘉兴摔得伤重,就当是她自己得了教训。 自己忙着逃跑,也不跟她计较。 “主持师太,本官要将慈音带回京城作证,毒害妃嫔,罪不可赦。不过,本官会根据慈音亦是被威胁,且不知白矾毒性,被元佑所骗,为她酌情量刑。” “阿弥陀佛。慈音,你此去必当实话实说,不可有所隐瞒,否则,徐大人饶你,红螺寺也不饶你。” 下山的时候,花荞就一直噘着嘴。 “怎么了?走累了要背?”呼延锦逗她。 “不是,徐三哥上来一问,什么都有了,我上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们都对我不理不睬。” 她上次她女扮男装来,本来就鬼鬼祟祟,又总是盯着赵妃查,都是去打听娘娘的事,谁敢跟她说啊! “你查案,不能学徐之锦,你得学李赫,亮身份和不亮身份的查法不一样......以后慢慢教你。” 呼延锦揉揉她的脑袋,发现她有些累了,便悄悄背起她,走在后面。 花荞开始还挣扎,趴在呼延锦背上,立刻觉得犯了困,也就安心享受起来。 徐之锦本来还要回头说话,看见呼延锦眨了眨眼睛,才发现,花荞已经睡着了。 他们马不停蹄,赶在下城门之前回了城。 御书房里,皇上看着徐之锦连夜写出来的案宗,气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茶水中加入大量白矾,虽毒不至死,却会使妇人不孕,若是连续几日饮用,体内出现大量沉积,无法排出体内,甚至会导致绝育。 三月至今已有半载,请平安脉时若不细查,未必能查得出。”太医院院判说的,和徐之锦案卷中描述的相差无几。 皇上狠命把案宗摔在地上:“朕要杀了他!” “皇上,准臣先审了元佑再说,这只是红螺寺师太的证词,还不能以此定罪。” “好,朕把张樾也派给你,命你们速速查明此案!朕要知道,元佑背后,到底是何人指使?” 朱瞻基眼里露出了杀机。 果然如张樾所料,元佑一口咬定,就是自己一时好意,以为加白矾可以去除茶中异味。 张樾冷冷的说:“上刑!” 元佑笑道:“想不到区区元佑,还能劳动张大人亲自出马,听说锦衣卫的大刑,就没人走得过一半。” 由于这是大理寺的犯人,张樾只是配合审讯,他们只是拿了简单的刑具过来,听元佑这样说,张樾也皱了皱眉。 狱卒带着元佑出去,徐之锦却拉住了张樾,他笑道:“张大人别怕他疼,只管打,而且,要把伤全都露在面上,我自有道理。” 两人分头行事。很快,坤宁宫里就收到了元佑入狱的消息。 “娘娘,怎么办,元大人万一招出......” “他不会。”皇后还是那么处变不惊,她放下盖碗,抬头对梨花说: “大理寺大狱好进,你拿些银钞去,就说是元府里来送孝敬的,他们会让你进去看一眼。你对元大人说,按计划推在赵妃身上就行了。” 赵妃这颗棋,本就是留到这时候用的。 她一直以为,她的父兄,都捏在皇后手上,对皇后言听计从。 梨花匆匆去了,皇后拿起桌上大公主画的一幅兰花图,看着看着,揉成稀烂。 她自己也不知道,心中的怨气是何时而起。 皇后不得宠爱,这就像春天花会开一样自然,她有什么好埋怨的? 是父亲得知她对表哥情有独钟,呵斥了她一顿,还是坚持把她送进宫? 还是因为她为朱瞻基生下二公主的时候,太医告诉她,勉强受孕,使她母体受损,今后难以怀孕? 而在她悲伤不已的时候,朱瞻基却守在,刚刚把出喜脉的孙才人身边。 她恨孙柔,恨皇上,也讨厌二公主。 她可以离开表哥,但既然已经付出那么多,为何还要她承受痛苦? 梨花走后,皇后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直到梨花慌慌张张的进来,跪在皇后面前说: “娘娘,梨花进去的时候,见元大人被打得浑身是血,他已经招了......招了......” “招了什么?” “元大人招出,是汉王指使的他!” 皇后颓然的靠在椅背上: “他总是那么君子,不忍心欺负女人,可他知不知道,把脏水倒在汉王的头上,皇上根本就不会相信。” 太祖皇帝有个“多子多福”的信念,他不吝给自己的儿子、孙子封王,朱家的子孙,从十岁起,便开始领朝廷俸禄,而且每年不低于一万石。 朱家的女人不尊贵,他们的子孙却生来就高人一等。 因此,大明至今,从未有人对皇族的子孙下过手,因为一旦下手,自己会死的更惨。 “蠢人!蠢人”她喃喃骂了两句,低头对跪在地上的梨花说:“去,找沈公公,本宫要去大理寺大狱。” “这......好,小的这就去。” 皇后唤来莲花,给自己换上宫女的服装,披上一件风帽披风,等着内务府负责采买的沈公公。 沈公公收了银钞,他已经双脚踩在茅坑里,上也是屎,下也是屎,摆摆手,揣着出宫令牌往坤宁宫走去。 “沈公公,这么晚了还出宫?” “不出不行啊,大公主的突然喉咙不舒服,值班太医手上也没要,这不,带着宫女去太医院取药......” “早点回来。” “知道知道,宫门下钥前准保回来!” 沈公公带着皇后出了宫,蹲在大理寺外等着她。 大理寺的牢头收了银钞,很快就开了牢门让她进去。 皇后心里一惊,她看见趴在地上的元佑,白色的中衣已经被打成一条一条,鞭子的血印和烙铁烫糊的印子交织在一起。 她走过去,俯身推了推他,轻声唤到: “表哥,元表哥!” 元佑并没有睡着,身上的疼痛,总是让他迷迷糊糊想睡的时候,痛得醒来。 “祥表妹!”他不相信梦会如此真实,猛的撑起半个身子,死死的盯着他的祥表妹:“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快回去!” “表哥,你怎么这么傻?明明说好后宫事不出后宫的,你何必要去扯汉王!” 胡皇后看着眼前这个不成人形的男人,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她从怀里拿出一个小酒袋,拧开盖子。 递给元佑。 第469章 冷宫废后仕波出走 看着表妹递过来的酒袋,元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却毫不犹豫的接过来,苦笑道: “表妹,你这又是何苦?你明明知道,我宁愿死,都不会说出,是你让我去毒害孙贵妃。” 皇后听他说得这样明白,不禁着急的捂住他的嘴: “别说了,你被打得这样伤,喝两口酒,睡着就不痛了。” 胡善祥离元佑那么近,近到在这又脏又臭的监狱里,仍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花香。 元佑忍不住伸手抱住了她。 胡善祥拼命推开他,低声呵斥道: “你疯了!弄得我身上都是血,一会怎么回宫?” 元佑本就被打得不轻,被她一推,踉跄着退了两步,跌坐在铺着稻草的床上。他笑道: “从小我就喜欢你,我知道,你心里也曾经有我。我愿意为你死,愿意喝下你冒险送来的毒酒,你却连抱我一下,都嫌会沾上我的血。” “表哥......我......” “你要亲手喂我喝下,死我也认了。” 元佑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他将酒袋递向胡善祥。 胡善祥没想到,一向不善表达的表哥,此时却变得矫情起来。 无奈之下,她只好伸手去接,没料到元佑却一把将她拉过来,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元佑拿起胡善祥的手,让她抓着酒袋,往他的嘴边送。 胡善祥胆战心惊的看着他满是血污的脸,哆哆嗦嗦的随着他的动作,看他仰头将酒袋里的酒,大口大口,喝得一滴不剩。 牢房门角的一点阴影扩大开来,阴影聚成了一个人影,是个身穿明黄龙袍的男人。 “贱人!” 胡善祥如五雷轰顶。 她惊慌失措的从元佑怀里站起来,元佑却一点不奇怪,他在胡善祥将毒酒递给他以前,就看见那门角有个身影晃了晃。 既然大家都活得不快乐,还不如一起去死。 下辈子,我早点娶你。 胡善祥这才意识到,元佑刚才那番话,都是说给门外那个人听的,他想让自己和他一起死。 她干笑了两声,回头去看床上的元佑,只见他靠在墙上,头耷拉着,嘴角的血沫子垂挂在空中,摆来摆去。 胡善祥伸手过去替他擦掉嘴角挂着说的血,淡淡说道: “您已经听到了,白矾是我让元佑去下的,您的几个妾室,已经不能生育。不过这有什么关系,您是皇帝,天下的女人都是你的。比杀了我吧。” “杀了你?让你和这个男人一起去投胎,双宿双栖?不,朕不会杀了你。” 皇上好不容易在控制住自己,他不再看胡善祥,转身向外走去。 翌日,废后诏书当朝宣布,所列罪状,令大臣无话可说。 胡善祥被移出坤宁宫,搬到了东华门边那个平时临时停灵的冷宫里。她宫里的梨花、荷花,陪着她一起进了冷宫。 大公主送到太后膝下抚养。 张太后摸摸大公主的头,示意宫女将她抱走,转头对惊恐不安的嘉兴道: “早就跟你说过,安安分分,不要和你皇嫂找这个那个的麻烦,好在宝应走了,否则,你会和胡善祥一样的下场。” 嘉兴跪下,抱着太后的腿哭到:“母后,热孝已过,您把我嫁出宫吧,嫁给井源!他喜欢我!我愿意嫁给他!” 张太后叹了口气,像摸大公主的头那样,轻轻的抚摸着嘉兴长公主。 花荞听了胡善祥和元佑的事,长长叹了口气。 两个相爱的人,能最后走到一起,是多么不容易。 她往旁边重重一靠,呼延锦伸出手将她揽在怀里,她将脸埋进他怀里,扭啊扭的一顿乱挤。 呼延锦笑道:“你老老实实的,我就给你看一样东西。” “是什么?” 花荞立刻跳起来,眉开眼笑的向他摊开手心。 呼延锦从怀里掏出一张淡黄色的纸,轻轻放在她的手心里。 她打开一看,是卦姑算出来合适他们成亲的三个日子。 现在两人的父母都不在,呼延锦也想认真将三书六礼走完,日子定下来,就让花荞暂时搬到县里的一处宅子住着。 大婚那天,再将她八抬大轿抬回庄上。 “你喜欢那一个?”呼延锦将脸凑到花荞脸旁问道。 花荞歪着头笑道:“那你喜欢哪一个?我们两人一起指。” 两个人的手指头碰在了一起,都指向了三个日子中,最接近的一个: 明年的三月十七。 初冬已至,暮春咫尺。 花荞搬到县里住有个好处,就是里他们的济世诊所近,她每天没事就到诊所里跟陈大夫学习。 刘师兄本不屑于与女人为伍,可她们来医馆的时候,头发必像男子一般,挽在网帽里,戴着口罩、穿着罩衣,和他这位男大夫也没什么不同。 花荞跟陈大夫学习,不是坐在师傅旁边,而是让陈大夫坐在她的旁边,她先给病人诊一遍脉,说出脉象,再由陈大夫诊一遍做出判断。 虽然时间会久一点,可县里的人都愿意找花荞看病。 有一天,花荞这边的病人排了老长,刘师兄那边却没人。 刘仕波心里正不舒服,忽然看见花荞在那里小声跟病人说着什么,还对他的诊台指指点点。 他顿时火冒三丈,冲到师傅面前对着陈大夫喊: “师傅!她不来的时候,诊所好好的,她一来,就在患者里面挑拨离间!我们是外地人,她就可以随意践踏我们......” “行行行,你打住!姑娘说什么我一清二楚。”陈大夫还没说完,外面的患者已经叫起来了: “表姑娘,我宁愿排队也不想去哪边看他甩脸子!” “是啊表姑娘,小刘大夫上次开给我的方子,吃了三剂不好,再来看,他不但不给我改药方,还责怪我不按他的医嘱吃......” 陈大夫看了一眼旁边的小七说:“替你师兄都记下来!” “放心吧,师傅,记小黑账小七最拿手了!” 刘仕波差点没被他给气死。 当天晚上,刘仕波悄悄收拾包袱,离开了三江县。 陈大夫听马炎说,刘仕波行李都没了,摇摇头说:“他应该是进京城去找我师弟去了,他一心想进太医院,就让他去碰碰壁。” 刘仕波走了,花荞带着几个师弟、师妹们,分成两组来学习,一组跟着师傅看病人,另一组就跟着蕊儿学习急救、认识人体内脏、骨骼。 没有病人的时候,陈大夫也过来学习外科知识。等他看到花荞教他们如何联系缝针,才知道,花荞熟练的技术,是从何而来。 呼延锦:不,你不知道,师傅说,大体老师才是她的恩师。 第470章 春暖花开又起波澜 呼延锦每天都偷偷到这里来。 有时候,两人各自拿着本书看,有时候两人下五子棋,或者用院子里随处可见的石子,练飞石。 黑豆已经知道花荞“藏”在哪里,晚上带它回庄,早上它便独自从宋庄出来,绕很远的路,来到县城找花荞,每次找到她,都激动得像要将自己的尾巴摇掉。 日子像江水一样,波澜不惊的过去。 海平送来消息,说刘仕波在师叔卢太医的推荐下,已经进了太医院,跟着负责后宫的太医学习。 初雪那天,花荞她们悄悄回宋庄吃火锅,已经会满地走的云逸,突然踉踉跄跄跑到花荞跟前,笑眯眯的叫了声“娘”。 张樾大婚,整个京城的权贵去了谁不记得,谁没去,十个手指头能点完。 大哥英国公张辅,二哥中军右都督张倪,他自己又是皇上身边锦衣卫指挥使同知,一门武将,婚礼当然是......豪气干云! 皇上、皇太后也给新人送了贺礼。 花荞和呼延锦,是他们大婚第四天才在通州,见到的张樾夫妇。 “你们别再灌他酒,他从大婚一直醉到回门那天才清醒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兄嫂包办,他有多不乐意成亲呢。” “怎么不乐意?我大老远回南京亲自挑来的......不过这和喝酒有什么关系?”张樾不以为意,给呼延锦、林龙枫倒满酒。 选在通州见面,是因为映雪生了个女儿刚出月子,林龙枫也不好出门。 兰溪看着映雪怀里的宝宝感慨道: “我们一起长大的那群人,一些随风去了,留下的几个也都有了自己的生活。真不知道,那么多年的坚持,都是为了什么?” 程映雪一边晃着怀里打瞌睡的女儿,一边抬头答到: “还不就是为了好好的活着。为老人,为孩子,最后才是为自己。” 做在呼延锦身边的花荞叹了口气说:“也不知阿爹是不是回到家乡了?阿荣到现在还是没有清醒......” “替我爹看好了病的李大夫也不行吗?我爹现在已经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 映雪之前推荐李大夫过去给花荣看病,还以为都是瘫在床上,会有点相通。 呼延锦将手盖在花荞的手背上,安慰她道: “只要他还活着,不管清不清醒,我们都好好照顾他。说不定,他跟着师傅去了现代,将来某天还会回来。” 听上去不可思议,可花荣的亲生父亲花有财,不就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吗? 呼延锦刚把花荞送回医馆,就看见刘仕波表情怪异的,在医馆门前探头探脑。 “仕波?你怎么回来了?” 花荞一下马车,刘仕波就冲上前来,跪在花荞面前,痛哭流涕道: “表姑娘救命啊!表姑娘,您大人大量,一定要帮帮我!” 花荞和轮椅上的呼延锦面面相觑。 只听医馆里走出一人,笑道:“想不到,刘太医来请的人是您!” “滕子俊!你怎么会来这里?” 几人进了医馆,陈大夫迎上来,满面愁容道: “表姑娘,仕波这次惹下大祸,莽莽撞撞把你推出去,我觉得风险太大,你还是想法推了,仕波自己惹的祸,让他自己去承担!” 刘仕波早没了以往的跋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到: “师傅,徒儿错了,你救救徒儿吧......” 滕子俊受不了他婆婆妈妈,直接说道: “事情是这样,宫里有孕的殷采女即将临盆,可突然出了状况,稳婆说,摸到胎儿是横过来的,一直没法......哎呀,我也不知道是啥意思,就是生不出来。 宫里的医女和稳婆在一个月前,就开始为她转胎,效果却不怎么好。结果这位刘大夫就说,要把殷采女的肚子切开,把龙子拿出来。 这句话惹恼了皇上、太后,要将他砍头。结果,他就说他有个师妹能接生,皇上就让我押着他过来接他师妹。 皇上说,若是谎话,将他和他师妹一起砍了。” 灿儿气愤的说:“你这不是坑人吗?自己的头保不住,还要将姑娘拖下水!” 呼延锦看着滕子俊,笑道:“还好是你来了,姑娘根本没有拜师,本来就不是他师妹,没必要跟他去冒这个险。 皇子是龙子,顺天命而生,怎能借人为利器而出?说这话,刘太医是说皇子来之不正,还是要给大明带来刀光血灾? 就算是圣上准你如此,知此事之人,也必遭灭口。这就是殷采女命不该有此子。御医、医女、稳婆都无能为力,我们姑娘又有什么办法?” 呼延锦一席话,刘仕波这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幼稚无知。 他原以为可以像花荞一样,为殷采女剖腹取子,只要保住龙子,他就是立了大功,自己在太医院的地位就稳了。 更何况,动手剖腹的人,是医女和稳婆,自己只是门外指导,出了风险也不用承担。想不到,一语引来杀身之祸。 滕子俊也不知花荞现在用的是什么身份名字,不敢乱叫,只跟着呼延锦的称呼,对花荞抱拳道: “姑娘不必担心,你既不是他师妹,我只带他回去复命即可。宫里的规矩多着呢,谁不是小心谨慎?一天想着如何立功,也该他自食其果。” 刘仕波已知求生无门,垂头丧气的挺直了身子,跪着给师傅磕了个头,落泪道: “师傅,您在仕波身上花的精力都白费了,您的恩情,仕波下辈子再还......”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递给站在旁边抹眼泪的小七说: “小师妹,这是我记的一些医案,送给你,若师傅讲的你记不住,可以翻翻。” 小七接过那本医案簿,哭得更大声了。 一直没说话的花荞走了过去,她平静的说: “我跟你进宫。无论如何,我要先去看看,到底糟糕到什么情况。孩子是无辜的,就算不能剖腹,也许还有别的方法可以帮她。” 呼延锦怎么也不会想到,花荞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是什么: 就在三日前,马场迎来了第一个小生命。算着母马会在次日丑时至寅时出生,花荞便非要留在马场看生小马。 果然,寅初就有动静了,花荞他们和米青兄弟都围在马厩。 可出来了一些白色的胞衣后,只露出了个马头,没有前腿。米青皱眉道:“不好,是难产。” 只见他进了马厩,单膝跪在母马身后,让旁边的两个小伙子扶住母马的腿,自己则挽起袖子,伸手将小马的头又塞回母马肚子。 手臂也跟着伸进去摸了一下,抓到小马的前蹄后,他慢慢将前蹄和头一起移到出口,双手猛的一拉,小马便滑了出来。 湿漉漉的小马,一落地就开始挣扎着要站起来。 当小马终于能够四脚着地站起来的时候,花荞已将满脸喜悦的泪水,都擦在了呼延锦的袖子上。 那毕竟是皇兄的孩子。 花荞,想试一试。 1603372086 第471章 为救皇嗣扭转乾坤 看到花荞下了决心,呼延锦什么也没说,自己推着轮椅出去了。 花荞有些难过,这个决定是有些鲁莽,甚至可能让他们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费。可是,她也姓朱,她知道废后对嫔妃们做了什么,这个孩子,是朱家的孩子,也是孙柔的希望。 “姑娘,家主他……你们就要成亲了,您不能不顾家主的感受……”海明也有点想不通,丢下一句话,追家主去了。 花荞望着他们的背影,看着海明和海平,将轮椅和呼延锦一起抬到马车上去,自己也有些怆然。 她回过头来,对着滕子俊说:“走吧,早去早回。” 花荞跟着滕子俊和刘仕波走了,一个随身丫头也没带。经过通往宋庄的路口时,花荞的泪,掉了下来。 进了宫门,巍峨的宫阙出现在她眼前,一起都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小高在这里送命,谨逸在这里九死一生,母妃在这里委屈半生,父皇更是在这里枉死。 可她曾在这里穿着朝鲜裙子和母亲跳舞,也曾在这里悄悄替父亲看病,那短暂却温暖的亲情,是如此弥足珍贵。 花荞上穿着嫣红暗花交领短袄,下穿月白马面裙,中间的嫣红镶边裙襕上,绣着蝶舞百花图,随着她的脚步微微抖动,素雅而灵动。 她脸上系着面纱,这不如他们的口罩有用,但宫里的医女用的是这个,看上去也不突兀。 当她走进万安宫那一刻,朱瞻基就已经认出了她。 天下女子,她是最特别的一个。 刘太医的师妹……竟然是花荞? 朱瞻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对她再绝情,她却始终在维护他。换成任何一个皇妹,哪怕是嘉兴,她都不会这么做。 “启禀皇上,刘太医的师妹带到。”滕子俊有些惴惴不安。 “过去吧,已经叫了很长时间......” 朱瞻基有些疲惫,身边的孙柔握住了他的手。 花荞跟着宫女去了偏殿,外殿站着两位御医,手足无措的等待这里面的消息,内殿也站着几个人,稳婆、医女、宫女,将痛苦呻吟着的殷采女围在中间。 花荞衣袖撸得高高的,洗了手,过来摸孕妇的肚子。 孩子已经足月,一看就是横胎无疑。 “来两位医女。”花荞的语气让人听着安心,仿佛事情本该如此,从未出过差错。 医女走上前,眼光询问着花荞的用意。 “你们各切一脉,仔细品孩子的心跳,若是摸不到了,立刻告诉我。我要......伸手进去,将孩子转过来,但不知孩子的脖子上是否缠有脐带,所以,你们的确认很重要。” 两名医女连忙点头,跪在床两边给产妇把脉。 花荞的长项就是,非常了解骨盆和子宫的结构,她的脑子里就像出现了一副图像,看见那个孩子正惊恐不安的,承受这子宫给他的压力。 她将手伸了进去,立刻摸到了胎儿的手臂。顺着肩膀的方向,她开始慢慢推动孩子。 可一位医女立刻叫了起来: “孩子的脉摸不到了!” 花荞停下手,抬头问道:“这样呢?” 那医女非常紧张,搓了搓指尖,才仔细的按下去,很快她便点点头。 花荞已经断定孩子的脖子上,缠有脐带,这也是稳婆、医女她们,转了一个月的胎,成效也不大的原因。 她闭上眼睛让自己脑子里的画面更清晰,仔细回忆着阿爹画的内脏图,虽然没有多大用处,却能让她思路清晰。 从外面摸,孩子的头离出口已经不远,只是因为脐带的原因,无法移动。 “大......大夫,采女的脉象紊乱,好像......” 花荞已经没有时间犹豫,她一咬牙,再次将手伸进去,摸到了......脖子! 她当机立断,用手撑起一点空间,另一只手迅速转动胎儿,胎儿的头来到了出口。 随着殷采女的一声大叫,孩子的头露了出来。 脐带被剪断,孩子也“哇哇”的哭着他的委屈,声音洪亮,手脚有力。 花荞抱着湿漉漉的孩子,激动得视线也模糊了。 就像看着那只刚刚落地的小马驹,一次次跌倒又站起来,勇敢而倔强。 “抱去给皇上、娘娘贺喜吧,是大皇子。” 花荞看了看殷采女,后面的事,稳婆做得很熟练,用不着她插手,便慢慢走到墙边去洗手。 进来一位宫女,拿来热水和玫瑰油,对花荞笑道: “姑娘,这是娘娘赏的,让您润润手。” 等她擦了手,放下衣袖,屋里就只剩下一位守着殷采女的小宫女。 她走过去,坐在床边,拿出她的手,再次替她把脉,殷采女的眼角垂下一颗泪来: “多谢姑娘救了我和孩子......虽然不得见他,但听到他的声音,就知道他是个健康的孩子,不知长得......” “长得像皇上,是个漂亮的孩子。”花荞笑着答她,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 “像皇上......像皇上......” 花荞叹了口气,站起来离开了内殿。殷采女现在是没事了,可她将来的命运,就不是花荞能够控制的,她也无暇去想。 现在,她只想着离开。 当她走出门的时候,看见院子里多了几个锦衣卫,负手站在最前面的,是张樾。 可她的眼光,却被张樾后面的那个校尉吸引住了,浓眉星目,鼻梁挺直,北方民族的粗犷,与南方汉人的精致,糅合在他的脸上。 那男人,眼里带着浅浅的微笑,让花荞又惊又喜,恨不得一下扑进他的怀里。 他哪里放心让她独自回宫? 正月初一,是正旦节。自年前腊月廿四祭灶之后,宫眷、内臣就开始穿葫芦景补子和蟒衣。各家都蒸点心,储备肉类,以备春节期间一二十日之费。三十日岁暮,就开始互相拜祝,称为“辞旧岁”。大饮大嚼,鼓乐喧嚣,以示庆贺。门旁值桃符板、将军炭,贴门神,室内悬挂福神、鬼判、钟馗等画。床上悬挂金银八宝、西番经轮,或编结黄钱如龙。橹楹插芝麻秆,院中焚柏枝柴,称为“(火育)岁”。 从岁暮、正旦开始,都头戴“闹蛾”.用乌金纸裁成,画上颜色装就。或用草虫、蝴蝶簪于头,以应节日之景。有些则戴小葫芦,其大仅如豌豆,称为“草里金”,二枚值银二三两不等。 正月初一五更起,焚香放纸炮,将门栓或木杠在院子地上抛掷三次,称为“跌干金”。 1603381983 第472章 兄妹相见冰释前嫌 听到皇上传花荞,呼延锦不安的抬头和张樾对视一眼,他们都有些摸不着底。 该来的都会来,有些话,她也想跟皇上说清楚。她朝呼延锦笑笑,从容走进正殿。 殿中只坐着朱瞻基,孙贵妃大概是去安顿大皇子了,不在跟前。 朱瞻基看了她一眼,对王振说: “你们都退下。” 看见殿里的内侍、宫女都退了出来,张樾给了呼延锦一个眼色:花荞暴露了。 他一挥手,带着校尉们上了台阶,站在殿门两旁,屏气听着里面的声音。 “现在又不是在看病,你的面纱,还不摘下来吗?”这是皇上的声音。 花荞知道瞒不过,伸手解开了面纱的绳子,露出那张皇上再熟悉不过的脸来。 “花荞,你好大的胆子,还敢进宫?是不是,认定朕不能杀你。” 花荞垂着眼帘,不满的说到: “我没这么无聊,用自己的幸福,来挑战您的尊严。只不过是,可怜宫里这来之不易的孩子罢了!我不来,您能和您儿子见面吗?” “你......来之不易?你知道了什么?” 花荞抬眼看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说: “我后来,还去了两趟红螺寺,知道皇后害了贵妃,还让嘉兴害我。 您是我哥哥,我本与您无仇。我心悦呼延锦,他也与您无仇。偏是您,这也疑心那也疑心。 今天就算知道您会用权利,把我关起来,我还是会来,不仅因为我姓朱,曾住在这里,还因为我是大夫,不会对需要我的患者,坐视不理。” 她没有说的是,因为阿爹曾告诉她,不知为何,他皇兄此生只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个,生在宫外,直到他将死,才下令接回宫。 而后宫唯一出生的儿子,是孙柔的孩子。 可是,她清楚的知道,孙柔很难再孕,她哪里来的儿子? 无论如何,她都会来,她都要来,她害怕这次就是那个“唯一”,哪怕让谨逸难过。 阿爹说的这些……她都不能轻易说。当时那个场合,她也不能向他解释。 朱瞻基这才知道,就算是自己通缉呼延锦,追杀他们,花荞也没有放弃到红螺寺查出真相,一心一意维护自己。 难道,自己是昏君? 他也不再撑着面子,叹了口气说: “再怎样,我都是皇上,呼延锦是罪臣的儿子,却一直别有用心的待在我身边,就算他什么也没做,欺君就是大罪。 你回来吧,我并没有褫夺你的封号,你仍是宝应长公主,对外就说,你去潭拓寺陪住了一段时间。所有的事,都让它过去吧。” “回不来了,皇兄。”花荞坦然的看着朱瞻基说: “我的朋友为了护我出宫,把命送在这里;我的心和恋人在宫外;我喜欢做的事、喜欢的生活在民间。若不是我在民间学到的医术,这次如何救得了大皇子?” 花荞不忘再提一次今天的功劳。 朱瞻基一想,确实如此,花荞今天功不可没,自己可不是昏君。 大明公主出嫁,宫外的公主府也是驸马一个人住着,两人见面,还要让掌事姑姑和太监安排,这让花荞、呼延锦如何受得了? 更何况,花荞能回来,以呼延锦的身份,他也不能让长公主嫁给他。 罢了罢了……大臣们整天约束着自己,不让斗促织,不让沉溺酒色,就连高兴起来多画两幅画,也说他玩物丧志,自己就不乐意得很。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何必禁锢了她? 他故意冷着脸道:“就算你不愿意回来,你也是朕的妹妹,长兄为父,呼延锦那小子没跟朕提亲,就想把你带走,这不可能……” “他……他又不能进宫见您,他跟我提亲了,而且我也代替您同意了。既然您要问,那我就告诉您,我们很快就要大婚了。” 一着急,花荞也顾不得害羞,干脆都说出来。 朱瞻基哭笑不得:看来,这个银面魔君妹婿,我不认也得认了! “呼延锦本事大的很,连我皇妹也能拐走!之前装老实待在我身边,出去就变成银面魔君跟我作对......” 朱瞻基顿了顿,忍住笑说: “若是他现在就出现在我面前,我就同意把你许配给他。” 花荞听到朱瞻基跟她说话,一直用的都是“你你我我”,知道他没端着,就是自己的兄长,她先笑了: “皇上金口,他若来了,您可别食言。” 张樾看了对面的呼延锦一眼,见他还不动,恨不得过去给他一脚。 呼延锦不动,是怕自己扮成锦衣卫进来,害了张樾。 看他在对面吹胡子瞪眼,索性将大帽一摘,锦衣卫的曳撒一脱,抬腿走了进去。 “草民参见皇上!” “草民?......我的侍卫都是瞎子?一个二个都拖出去砍了!”朱瞻基没料到呼延锦还真来了。 张樾闪身进来禀到:“启禀皇上,您刚才不是传他吗?就是焚心似火,走得快了点。” 朱瞻基被他们气笑了。 “张樾,你再皮,就让你到军营里去,看你还望皇宫里带人!” “臣就是为皇上守城门都行。不过......现在不是在说他们俩的亲事吗?和我有什么关系?”张樾是个老油子。 朱瞻基从小就是皇太孙,身边除了太监、护卫就是太孙师,没什么同龄人。 现在朝堂上,大多又是年纪大的老臣,呼延锦他们几个,也是他为数不多,相交密切的青年人。 这种轻松的感觉,让他有种自己也是个人的感觉。 “既然来了,朕问你,汉王出城伏罪,可是你从中推了手?” 呼延锦抱拳回到:“草民记得,皇上在围攻南京城的时候,就爱民如子,不愿血洗城池。 草民只是对汉王规劝了几句,主要还是皇上大军兵临城下,还能对汉王好言相劝,是皇上您的气度,不战而屈人之兵。” 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朱瞻基满意的点点头:呼延就是这点可爱,做事从不居功。 “你功过相抵,朕可以不计前嫌,也可以将朕的皇妹许配给你,但是......” 花荞嘴又撅了起来:怎么还有“但是”? 朱瞻基看见了她的表情,心里好笑,到底十九岁了,你这是有多恨嫁? 他看着呼延锦继续说道: “但是朕要你秘密为朕做事,你可愿意?” 1603428897 第473章 密领皇命赐凤花令 皇上说出这一句“秘密为朕做事”,花荞和张樾都惊呆了。 呼延锦却面不改色。 自从两个月前,徐九公出现在马场上,呼延锦就知道,这一天迟早要到来。 “九公?真的是您?” 呼延锦远远看见,杵着棍子的徐九公和陈长老从小路上走来,又惊又喜,策马奔了过来。 九公摸摸马脖子笑道:“好马啊!没想到,你就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玩起瞒天过海的游戏,还是年轻人的胆子大!” 呼延锦已经看出,徐九公的内力已经大不如前,人也老了很多,只不过是比寻常八旬老人好些罢了。这都是当初为了救他...... 他满心感激的扶着徐九公手臂道: “九公,既然来了,就别急着走,这里离京城近,交通又四通八达,您安心住下来,有事阿锦替您跑腿。” 徐九公哈哈大笑道:“我就是来找你,帮忙跑腿的!” 他们不愿意去庄上,就在马场住下来, “阿锦,你还记不记得,我曾跟你讲过,大明的丐帮,比以往历朝历代,人数更多更庞大?” 九公和呼延锦坐在树下。 不远处,米雷一帮人正在烤鸡,陈长老正在指点他们如何裹泥。 “我记得,您说过,起源于太祖皇帝对丐帮的包容。” 九公点点头又问:“那你知不知道,丐帮为什么只有长老才习武?也就是说,大明的乞丐人数虽众,可武力却没有扩张。” “难道也是太祖皇帝......” “你很聪明。太祖皇帝给丐帮的包容,不是白给的,用作交换的就是,丐帮要去帮助皇帝制衡流民,但又不能过于强大。 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贱民以流民、乞丐为主,两者之间的平衡,让他有更多精力去对付外族与政敌。 但后来,靖难与北迁,让流民与乞丐急速增多,导致这个平衡越来越难。丐帮武力不足的弱点也就暴露出来。 你看,你亲身经历的官台山流民起事,就已经暴露无遗。” 徐九公叹了口气,摇头道:“我老了,没办法管太远的事,离开凤凰寨,我去了广东,就是想解决这个问题。 这次在粤闽,丐帮在对抗倭寇进犯中,损失巨大,几个长老都献身战场...... 我趁此机会,把南丐帮的帮主换了,长江以南,正式交给了新帮主。北方,我也想找个人接替我。” “您是说陈长老吗?他人很不错,在帮中也很有号召力。多次行动,他都给了我很大的帮助。”呼延锦眼光投在陈长老的身上,笑道: “若是他有事需要我帮忙,必不推辞。” “陈长老好是好,却只是个将才,不足以为帅。老夫......看上的是你! 你以为他们为什么拼了命的帮你,从知道你是吾将军的儿子,我就告诉他们,你是帮主的继承人!” 他看见呼延锦满脸惊异,也朝他瞪大眼睛,又笑道: “你怕什么?又不要你和阿荞两个,穿上破烂衣服去蹲城门!那些小事,你还让陈长老、古长老去负责。” “九公......我......” “你你你,你什么你?你也不可能再回朝廷为官了,劫富济贫的时候,顺便管管乞丐有什么难?” 九公用绿玉杖的杖头,在呼延锦头上敲了一下,又说: “你数次开仓放粮,施粥赠药,丐帮子弟参与的不少,人人都替你立口碑,丐帮中基本没有不服你的人,有不服的,老乞丐替你打到他服!” 这事来得太突然,呼延锦还在七上八下,徐九公说: “你看看你的手心,里面有什么?” 呼延锦自然的摊开右手,正想说啥也没有,徐九公飞快的将绿玉杖放在他掌上,笑道: “看见没有?你手心里有责任!......好啦好啦,老乞丐闻到鸡烤香啦!” 九公站起来拍拍屁股走了:这下终于空出手来,可以好好吃鸡了。 留下呼延锦一脸苦涩:责任?我富家翁的美好生活才刚刚开始,这就结束了? 现在看,应该是九公早已告知皇上,他将丐帮帮主之位,传给了呼延锦。否则,皇上哪会放任银面魔君,从不过问? “草民愿遵皇上旨意。”呼延锦再次抱拳道。 丐帮与皇族的关系,只有帮主一人知道,这也是当初朱元璋与徐九公的约定。 皇上今天真是高兴,有了皇长子,找回了妹妹,又再次得回自己亲自培养出来的助手。他笑哈哈道: “想不到,朕与你缘分未了。朕给你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十六抬大轿把朕的皇妹娶回去,又不能暴露你们的皇族身份,你能否做到?” 原来是这个秘密任务……花荞松了口气,张樾嗤之以鼻: 皇族?你有人家有钱吗?再说,皇族就一个身份值钱,你这“秘密”的皇族,这身份也发挥不了作用啊? “遵旨。” 呼延锦终于安了心,这等于是皇上已经答应了他们的婚事。 花荞心里甚至有些小小的激动,皇上是她的长兄,现在有长兄的祝福,她便没什么遗憾了。 “皇上,您这‘秘密皇族’,人家除了自己花钱把八抬大轿,改成十六抬大轿,好像也没什么实惠,搞不好,还会被人说僭越......” 张樾好心提醒皇上,十六抬大轿,本就是皇族才用。 皇上手指在茶几上弹了弹,眉毛一挑,笑到:“这有何难?朕下一道圣旨,姑娘在宫里为贵人治病有功,赐你大婚用十六抬大轿,这不就妥了? 到时,朕再赐你们一对皇令牌,就叫做……凤花令,‘见令如朕亲临’。呼延,这份贺礼你满意了吧?” 呼延锦脸上挂着笑容,心里却骂骂咧咧: 皇上,这明明是你的套路。凤花令能用吗?天下独我们夫妻俩有,令牌一亮出来,不就暴露身份了吗? 张樾也心知肚明,皇上太阴险,圣旨和令牌,都是随时可以废止的东西,说了半天,还是在限制呼延锦。 只有花荞欢欢喜喜,姑娘执意进宫,救下了皇长子,还顺便把账跟皇上算清了。 不过,总有些账,已经永远也无法算清。 就像是陶青羽、高兴、马平川...... 1603459670 第474章 家主大婚八方来贺 刘管家手上的贺礼单子越来越厚了。 三河县县令忽然听闻,皇上传圣旨的队伍就要进三河县了,赶紧带着县丞到县衙门口恭迎。 很快队伍敲锣打鼓的过来了......这是点了殿试前三甲才有的阵仗,难道......三河县里有喜事了? 县令正在胡思乱想、心潮澎湃,传旨的队伍拐了个弯,从县衙前面绕过去了。 “哎!哎!怎么绕过去了?这是去哪家啊?师爷!快,快跟过去看看!” 县令忙不迭的催促师爷过去,自己搓着小手在县衙门口来回踱步。 “大人!大人!是表姑娘!表姑娘那日进宫去给贵人诊病,得了皇上的厚赏,还赐她国姓,明日表姑娘大婚,皇上给赐了十六抬大轿!” 师爷抓着袍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县令家姑娘站在后面眼睛瞪得老大,结结巴巴的说:“赐、赐了国姓?她......她不是沾了瘫子的光才......” “什么瘫子瘫子,快叫你母亲,重新准备明天的贺礼!”县令急急忙忙往后堂去了: 这还了得,本来三河县半个县的地都是他宋家的,当家主母还赐了国姓,更得罪不起了! 他只看到皇上身边的王公公亲自来宣旨,却没看到王公公走后,陆续送进表姑娘府里的嫁妆。 这是皇上和贵妃娘娘两人商量的。花荞民间的娘家已经没人了,又不能表明她长公主的身份。 皇上委托张樾,将花荞封地这两年上缴的税赋,都变现做了嫁妆,送到三河县。 呼延锦本来就准备了一份,这下好了,装嫁妆的红箱子,把个三进院子塞得满满当当。 “姑娘,今天您就别往外走了,就在后院里待着,现在就剩下后院能落得下脚了。”灿儿嘻嘻笑着说。 后院也不宽松,庄上的年轻姑娘嫂子都来了,接亲的时候还要迎门呢,十几个女人嘻嘻哈哈,简直要把屋顶都掀翻了。 “表姑娘,陈大夫和小刘大夫来了,在正堂等您呢。” 花荞连忙放下手里的嫁衣往外走。 “陈大夫,你们怎么过来了,是医馆里有什么事吗?” 陈大夫笑着说:“这几天,有再大的事,也不敢打扰姑娘的好事啊!我和仕波也算是你娘家的人,是来给你添妆的。” 花荞一看,是一匣子医术,这都是刘仕波一笔一笔抄下来的。花荞高兴的说: “这个礼物我最喜欢了,陈大夫、仕波,谢谢你们!” 刘仕波不好意思的说:“我还不知道这么感谢你才好,要不是你,恐怕我已经人头落地了。现在我已经离开太医院,回济世医馆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陈大夫就不会忙得吃不上饭了。”花荞这么一说,刘仕波更惭愧了。 小七见他一脸愧色,便安慰他道: “刘师兄,我申请跟你一组,你给我的医案,我都背熟了,等姑娘出门游山玩水的时候,我就去医馆让你检查。” “什么游山玩水?” “哎呀!说漏嘴了!”小七赶紧捂着嘴跑了。 这一夜,宋庄里那个坐轮椅的男人,也没睡着,他推门进了花荣的房间。 花荣的房里点着油灯,花荞说,这屋里的光不能断,要不花荣回来,看不见他自己,就醒不过来了。 “阿荣,你还不肯醒来吗?明天,我就去把你姐姐接回来,我们一家人住在一起,我们会照顾好你。 我知道,你和师傅在一起对不对?那天,我听见阿爹在漩涡里说了一句:你怎么也进来了?那......就是你吧?” 呼延锦在床边坐了一会,站起来掩门出去了。 他没有看见,花荣眼皮底下的眼珠,似乎转动了一下,就像做梦那般。 天一亮,花荞就被门外“咿咿呀呀”的婴语声吵醒了,是云丹和云香两个小姑娘。 “怎么把她们抱来了?快来给我抱抱。” “就她俩老实,要是带了那几个活宝过来,还不要上天?”奶妈又笑道:“家主紧张了一夜,我看他老早就起来了。” “有很多事要做么?”花荞有些奇怪。 “姑爷这不是激动嘛!这都等了好几年了,一推再推,好不容易才等到大婚这一天。” 灿儿嘴上说着手里却没停下来。在宫里两年,梳头的本事早练出来了。 昨天皇上赐十六抬大轿的时候,也赐了喜服。原来平民只能用桃红,皇上赐的,是贵女才能用的大红色金丝绣袍。 光是梳头穿衣就是两个时辰,等到新郎官坐着轮椅来接新娘的时候,他把花荞抱在轮椅上坐着,向喜轿走去。 呼延锦凑在蒙着红盖头的花荞耳边说:“不能骑马来接你,委屈你了。” 不过,这一点不影响接亲队伍的热闹。 抬嫁妆的队伍实在太长了,一头已经进了宋庄,一头还在县城里。 县令姑娘本来在门口数着数,数到一半气哼哼的对父亲说: “不数了!都怪你!总说可惜是个瘫子,怎么不说瘫了也很俊?” 喜堂上没有双方父母,只有他们的牌位。 好不容易拜了天地,两人进了洞房。等到只有两人的时候,呼延锦将花荞拉起来,将她抱在怀里: “等了这么久,终于将你娶进门了。你放心,轮椅上的那个不是我。” “那什么样的是你?” 呼延锦笑着不答她,替她将头上沉甸甸的喜冠摘下来,捧起她的脸说: “等我回来,饿了就先吃点。等我把外面的人都打发走了,我就回来。” 花荞点点头,踮起脚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自己又笑了,伸手要替他擦。 “怎么了?”呼延锦捉住她的手,亲了一下。 “脸上有口红印子。” 他昂起头说:“那有什么?自己媳妇亲的。” 花荞抿嘴笑了,又问:“刚才我蒙着头,外面好像来了不少人?” “没有很多,就是孟琛、郑宽、龙小寨主、连虎、九公、林龙枫、张樾、徐之锦、滕子俊,还有我们自己人啊。外人都走了,我们就关起门来喝酒。” “哦,这样数数是不多,那你早点回来。” 呼延锦连忙认真的点点头,换了常服出去了。 掀开帘子,只见堂屋加上外面的院子,几十桌全都坐得满满的,庄子外面的场地上,还席地坐了不知多少花子。 大家看见他出来,连忙笑道: “终于舍得出来了?” “脸上还盖了章,这是验明正身了!” “哈哈哈......呼延,看你今天你能过几关?” “什么几关?长灵寨这一关他就过不了,我们二十个弟兄可都是喝酒长大的!” “宋庄的酒保难道是喝水长大的?” “马场站宋庄,谁不服单挑!” 内堂的花荞,惴惴不安的问灿儿: “外面真的只来了几个人吗?” 第475章 洞房花烛久旱甘霖 宋庄家主大婚,本地的客人送走之后,关起门来,就是呼延锦的天下。 花荞问,外面是不是只有几个人,灿儿忙掩嘴笑道: “反正姑爷没让不跟姑娘说,外面确实是那几个人,不过,他们每个人又带了许多人,漕帮的孟帮主,就带来了二十多个人,凤凰寨那么远,也来了十个人......” 花荞大惊失色:“庄子里一下聚了这么多人,这是要造反还是要打架?” “已经开始打了,都在拼酒呢!” 小七从外面进来,端着一碗“枣生莲子”汤,笑道:“姑娘,快喝吧,早生连子,这是家主让给您做的。” “他早喝得找不着北了吧?还记得我?骗我说只有几个人......哼!” “不用担心,陈大夫给宋庄的酒保都准备了解酒丸......” 花荞好奇的问:“那是什么?” “吃了我的解酒丸,那可是千杯不醉!”小七学着陈大夫撅胡子的样子,蕊儿、灿儿都笑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花荞伏在桌上都快睡着了,才听见门口有人说:“快快快,开门,家主已经醉得抬不动腿了。” 呼延锦叫到:“我没醉!喝!” 只见两个人架着醉醺醺的呼延锦进了洞房,把他抬到婚床上。 花荞叹了口气,到盆子里揪了一把热毛巾,走到床边给他拖鞋,擦脸擦手。 哪知那手突然翻过来抓住她手腕,将她轻轻一拉,花荞叫着扑到他怀里。 她抬头一看,呼延锦正笑眯眯的看着她。 “你......没醉?” “当然是装的,没醉他们怎么肯放我回来?快替我把袍子脱了,上面倒了两杯酒,才有这一身酒气。” 脱了外袍的呼延锦,可就没那么老实了,低头就帮花荞解她的外衣:“你衣服上也沾了酒气,我替你脱下来。” “哎呀,你不会,我自己来......” “谁说我不会,昨晚我拿你的衣服练了一晚上。”呼延锦理直气壮的说。 花荞瞪大眼睛问:“你昨晚一晚上不睡觉,就是为了练习解扣子?” “对啊,以前没解过女人衣服嘛!” “好......好吧......”说得好有道理,花荞无奈。 果然,他很快就把花荞的外衣给脱了下来,一晚上没白练,可到中衣又停了手。 “中衣......没练过?”花荞忍住没笑。 呼延锦老实的点点头:“中衣......我昨晚没敢拿......” 花荞还要笑话他两句,呼延锦已经一把将她抱起,放倒在床上,随手将穿帘放了下来,嘴狠狠的压了过去,含含糊糊说到: “不用练习,梦里早练好多次了。” “梦......梦里......” 帐子里再没人说话,两人呼吸急促起来,就像溺水的人急于找到水面,吐出胸中那口憋闷的浊气。 想了好几年的事情,今晚终于如愿以偿,呼延锦像在做梦一般,为了证明不是梦,一晚上缠着花荞,接连确认了好几回。 直到庄上的鸡都起来打鸣了,他才搂着花荞,心满意足的睡着了。 洞房里的红烛亮了一夜,朦朦胧胧,欢欢喜喜。 醒来的时候已是中午,花荞从床上坐起来,“哎哟”了一声。 “怎么了?哪疼?” “哪疼你不知道吗?说了不要不要,你还要!腿疼!”花荞鼓着眼睛,朝他翻了十个白眼。 “女人不是都爱说反话吗?你自己告诉我的......要不,我轮椅让你坐,我推着你。” 呼延锦心疼的蹲在她腿边,装腔作势的给她揉腿。 花荞一脚踹他怀里,呼延锦一个意外向后坐去,却又顺手将坐在床边的花荞也撸了下来,滚在他怀里。 她的手正好压在他的关键部位。 呼延锦一脸坏笑道:“还说不要不要,这才刚起来,你又扑过来了,是你先动手的,那我就不客气了。” “滚!” 好不容易再起了床,花荞赶紧叫灿儿进来梳头,没完没了的,还要不要到父母牌位前磕头了? 庄子西北角,有个小祠堂,里面供着呼延锦父母和花有财夫妇的灵位。 两人磕头敬茶,这才算完成了大婚的仪式。 院子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昨晚那几百号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李赫带着大家来给呼延锦和花荞行礼,看样子,陈大夫的解酒丸还是有用的,他们几个也都像没事一样。 最后是那几个小豆丁,也咿咿呀呀的过来了,昨天云逸、云烨几个,都被抱到喜床上去蹦跶过,这会见了花荞都伸手要抱。 花荞给他们一人塞了块饴糖,这才甜滋滋的吃着糖走了。 黑豆昨晚被拴在后院,它听到前院里净是陌生人声音,急得爪子直刨地。今天见了花荞和呼延锦,才放下心来。 花荞看着它,对灿儿说: “今天你带黑豆到后山,去给小高上柱香吧,让他也喝两杯,告诉他,姑娘已经嫁给家主了。” 两人腻腻歪歪了三天,皇上许诺的“凤花令”到了。 张樾笑道:“想不到,你长兄还算有些良心,凤花令牌造了二十对,只给了你们一对,其余的都入库锁起来。但外人看来,就不止你们才有。你看。” 呼延锦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是侧面的编号:一零零一号,一零零二号。 他笑道:“每块期限两年,到期更换,这还有良心?” 花荞的眼里只有令牌的图案,她有些激动的说: “谨逸,你看这花纹是什么?” 呼延锦仔细一看,这才知道这块令牌为什么那么花俏。原来,这刻的是师母用来包裹婴儿花荞,那块凤花锦的图案! 皇上确实用心了。 “你要的通关旗子也带来了,怎么?准备出门?”张樾大婚只休息了三天,就被皇上抓回去了。 “嗯,准备了一艘游船,准备顺着漕河南下。这个季节不冷不热,刚好。” 游船上呼延锦坐在七弦琴旁边,轻轻拨动琴弦,那是他和花荞合奏过很多次的《凤求凰》。 花荞坐在他的怀里,等他停下来,就照着他的样子拨弦。 断断续续,嘈嘈切切。 呼延锦走这一趟,和长江以北东线的丐帮长老都见了一面。还有李赫在南直隶经营的一些产业,郑宽在这一线开的济世医馆。 呼延锦感叹道: “大明太大了,我要赶紧松手让他们自己干。” “那你做什么?” “在家带娃啊。” “......” 第476章 魔君出山赵王削兵 当他们回船经过东昌府的时候,岸上驿站给他们递了消息。 这次跟着游船出来的人不少,花荞带着灿儿和小七,海明、海英、云霄、秦良,还有四个影卫。 去的时候还有李赫,到了南京,他就没再往回走。 呼延锦看完信随手烧了,问漕帮派给他的船老大老沙:“老沙,哪个驿站离彰德最近?” 老沙笑道:“家主要去彰德?坐船就能到。往北再走三个驿站,到了临清州就拐进卫河,向西逆流而上,经过大名府,再入洹水,彰德府就在洹水边上。” “我们的船吃水深,进不进得?”秦良这次出门大开眼界,这才是看了三河以外的天地。 “进得进得,你做好标记,回来的时候给你领航。”老沙总是笑眯眯的,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师徒俩往船头去了,花荞问:“我们要去彰德?那不是......赵王的藩地?” “不错,去年清军伍的时候,就发现他手上的护卫军人数太多,可他不像汉王,皇上找不到什么削兵的理由。” 呼延锦回头对云霄说:“去要彰德与赵王府的地图,在临清州或者大名府接。” “我上岸联系丐帮。” 海英见呼延锦点头,急急忙忙上了岸。半个时辰后,他们的游船离开了东昌,明显,速度比原来快得多。 “阿荞......” “想让我在临清州等你对不对?不行!既然一起出来,没理由你去冒险,我要躲开的。” 花荞毫不让步。 呼延锦只好笑笑作罢,几人又凑在一起商量对策,呼延锦道: “在彰德前一个渡口下船,我们骑马过去,云霄、秦良带两个影卫在船上等我们,海英、海明带两个影卫跟我走。” 花荞张嘴想说话,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等到大家散去,花荞才问:“你打算如何做?是不是我留下,把你的人给分散了?我......” “傻瓜,你不来,我也要留人做接应,云霄、秦良的武功不行,也不适合去,更何况,我只是进汉王府去当面劝他,并没有多大风险。” 呼延锦搂着花荞躺在躺椅上,闭上眼睛,想着如何劝说赵王。 进了六月,天气开始变热了,水面虽然凉爽,潮气却很大,花荞总有些恹恹的,她软软的靠在他的臂弯里,竟做起梦来。 醒来的时候,她躺在床上,两边早已不是漕河景色,他们竟已行驶在卫河上。 “姑娘醒来了?家主说让你睡,醒了再吃东西。”灿儿见花荞起来,进来替他整理。 “谨逸呢?他吃了没有?” “没,家主说等您起来一起吃。他们已经得了地图,几个人正在看地图呢。” 花荞看看船舱外面的星斗,叹口气说: “我竟睡了这么久......去催饭吧,他们也该饿坏了。” 她出去的时候,他们脸上都挂着轻松的笑,看来,已经商量好了。 船上的床很小,呼延锦睡着后,花荞悄悄下了床,让他睡得宽松些。 “主母,您怎么还没睡?” 秦良看见船舷边的花荞,走了过来。船已经靠岸了,老沙和船夫都在底下睡觉,秦良负责放哨。 “我下午已经睡了好几个时辰,现在清醒得很。我坐坐,你忙你的吧。” 她不愿意说,是因为下午自己做了一个血淋淋的梦,心里一直闷得慌。 船又走了一天,就已经进了彰德府境内,按照呼延锦的布置,船靠了岸。 “无论谈得怎样,说完就撤,皇上还会有别的办法,千万不要勉强。”花荞就是不放心。 “对,说完就撤,他们在外面接应我,就算有事,火箭射进府里,我也能够趁乱走。” 呼延锦已经换上了银面魔君的玄衣皮甲,一顶大帽遮在头上,身上背着佩剑。袖剑直接绑在袖子外面,使用起来更方便。 赵王府也是按照宫里王府的标准建造的,与京城里的王府格局一致,只不过尺寸更大一些。 王府的守备并不森严,扔了几块石子,把巡卫引开,呼延锦借着蒙蒙天色,摸进了赵王的寝室。 赵王是自己独睡,现在还早,虽然上了床,歪在床上也没睡着。 听到响动,还以为是下人进来,回头一看是个蒙面客,吓得连忙从床上坐起来: “你......你是银面魔君?难道你一直在河南?” 去年,银面魔君在河南几个府开仓放粮,就在赵王的彰德府南面,他又如何不知。 只是没想到,不到一年时间,这个在河南被穿得神乎其神的银面魔君,竟出现在他面前。 “看来,您比汉王的胆子小多了,他看到我,至少敢拔剑。”呼延锦笑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胆子小,是因为他有十个儿子,而你,只有一个独子的原因。” “你到底是什么人?” 赵王当然也想拔剑,可他手刚想往枕头下伸,呼延锦的剑已经比在他的脖子上。 “我是为您好的人。您看,汉王已经圈禁,您却安然无恙。虽然您儿子少,帮手没有汉王多,可对皇上有威胁的,不是他十个儿子,而是和您不相上下的军队。” “本王与他不同,本王没有造反!”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您也不懂吗?”呼延锦将剑插回剑鞘,又说: “如果您不懂,很快就会有人发现,您的护卫,使用家将不允许使用的火器......在抓贼。这件事传到皇上的耳朵里,您觉得,他还会认为您不会造反吗?” “你!你想陷害本王!” 呼延锦笑道:“陷害就陷害,我又不是不承认。若是您没有谋反之心,为什么死死抓着常山中护卫和群牧所?这不是欲盖弥彰?” “常山中......本王明白了,难道你是他的人?”赵王有些不敢相信。 “我不是谁的人,我只做我觉得对的事。他?他能叫我开仓放粮吗?” 这句话赵王相信,皇上没有傻到要与地方富户为敌。 “你让我想想......” “您没得想。只要我没微笑着走出去,火箭火铳,就会从您府里向外打,不信,您可以试试。” 赵王无奈,只得点头答应:“好,我明日就请旨......” “本尊是个急性子,现在就要。” 赵王只得下了床,拿出空白奏折,写下“请旨放弃常山中护卫及群牧所、仪卫司官校”的奏折。 又取出赵王金印,在奏折末尾盖了章。 第477章 意外拦截呼延负伤 呼延锦将奏折揣在怀里,朝赵王微微点头,转身出了寝室。 翻墙出去,无惊无险与海明他们碰了头。 海明几个忙收拾好火器,装进布带里,背在背上,上马准备离去,再晚,城门就要关了。 他们正要出城门,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有人高声叫道: “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快!冲出去!”呼延锦急忙叫道。他们只有五个人,若是在城门遇到堵截,毕竟寡不敌众,实在没有胜算。 城卫本来慵慵懒懒,一看后面的追兵像是王府的卫队,打头的那位,还是赵王世子。 这可不得了,他们已冲到城门下,现在下门已来不及,城卫蜂拥而上,拦住他们的去路。 城卫的兵并不可怕,可他们人多,上来就用枪拦马腿,这让呼延锦他们很被动,只得护着马,与他们厮打起来。 赵王世子很快追到了跟前,骂道:“无耻小人,交出奏折,留你全尸!” “就凭你?” 呼延锦话音未落,手上抓着的飞石便朝世子飞了过去,他是手下留情,并没有想取他性命。 世子被打中眉心,捂着脸掉下马来。他气急败坏的叫到: “弓箭手!射死他!射死他!” 影卫和海明护在呼延锦前面,海明喊:“尊主,您先走!” 趁他们挡着飞来的箭,呼延锦从锦袋里摸出一把飞石,大叫一声:“躲!” 夜色中,飞石比箭更难挡,几个弓箭手都东倒西歪叫起来。 海明趁机扔出一颗烟雾弹,顿时辛辣的烟雾,在府卫中间弥漫。 “走!”呼延锦挡住城卫,对着海英喊。 呼延锦的声音暴露了他的位置,加上他们并未防备,之前倒在地上的世子,他弓上的箭,循声射了出去。 “咻!” 听到箭声,海明回头一看,五个人都已经冲出了重围,来不及多想,快马加鞭,往码头赶去。 因为他们并没有停到彰德码头,而是前面的野渡,很快,后面的追兵被甩掉了。 夜色中,也已能看见码头上的船了,跑在前面的海英,高兴的回头招呼大家,可他看见,呼延锦的马越来越慢。 最后呼延锦一歪,从马上摔了下去。 “家主!”“家主!” 呼延锦迷迷糊糊中,听到花荞的声音。 “谨逸!谨逸醒醒!” 直到他醒来的时候,他的脑海里,仍是花荞呼唤他的声音。 他转动了一下脖子,趴着睡,脖子太酸了。呼延锦撑起身子,发现船正平稳的走着,这说明,他们已经摆脱了追兵。 那本赵王盖了金印的奏折,正放在他的床头。 “家主,您醒了!您背上有伤口,当心别碰着。”进来的是小七,她端着一碗药,走到呼延锦跟前。 “你姑娘呢?”呼延锦接过药,大口大口的喝起来。 “姑娘......她刚才替您拔箭,箭是带倒钩的,又接近心脉,姑娘废了好大劲才取出来,缝完针累了,在旁边休息呢。” 呼延锦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花荞从不会这样娇气。 “小七,你老实告诉我,你姑娘是不是病了?” “没有没有!她就是老为你担心......嗯,是昨天白天睡觉,做了一个梦,她说,梦里全是血,然后昨晚就没睡,今天又撑到这会,累了半天顶不住了。” 小七赶紧拿着空碗出去了,省得家主再问她什么问题。 呼延锦下了床,背后果然很痛。看来,刚才是动了刀才取出的箭头。 他慢慢的走到旁边一间舱房,那里本来是给小七、灿儿睡的,现在花荞侧身躺在那里,似乎是睡着了。 真是个傻姑娘,做个梦也这么害怕。 他背不能靠,干脆拿了张小杌子坐在床边,趴在床沿上陪她。 海明在外面看着,拦住正要进去劝家主的小七,对她摇了摇头。 回去是顺流,虽是夜间行船,老沙和秦良都在船头把看,来的时候礁石、航线又做了标识,船慢慢开,也出了洹水河口,入了卫河。 这已经出了彰德府地界,船靠了个野渡,留了哨兵,大家都休息了。 花荞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张带着印子的脸,她又心痛又诧异的问:“你......在床边趴了一夜?” “反正也不能躺着睡,你好些了吗?”呼延锦笑眯眯的抓起她的手。 花荞有些脸红:“我有什么不好的?我有没被箭射。你昨晚真是险,偏一寸,就射中你后心,那真是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你。” “我还要和你过一辈子呢,怎舍得这就走了?” 呼延锦站起来,坐在床上伸腿,笑嘻嘻的说:“再有几天就到家了,我们哪也不去,天天在床上腻着。” “谁要跟你腻,你的背上缝了针,要十天才能好,老老实实,什么也别想。” 花荞说完,也不理他,出门叫吃的去了。 就算是做梦,现在也化险为夷了,还有什么好生气的?女人真是难捉摸...... 又在河上走了几天,花荞一直没什么精神。 呼延锦真是后悔,这次不应该带她出远门。一趟三个月,去时是阳春三月,回来已经快六月末了。 张樾和宋庄的马车都到通州码头来接,这时呼延锦又成了坐在轮椅上的宋谨逸。 奏折交给张樾带回京,他们回了三河县。 “家主、主母,你们终于回来了!” 大家围了过来,先把呼延锦抬下来后,扶着花荞下了马车,哪知花荞脚一沾地,就再也忍不住恶心想吐起来。 “哎呀!晕车了!”刘管家叫到:“快扶主母进去。” 呼延锦一着急,将她拉在自己大腿上坐着,海明推着轮椅往后院走。 “刚才马车上挤着个轮椅,坐着不舒服,所以晕了?这几天看你都没精神,要不要叫陈大夫过来看看?” 呼延锦摸摸她额头,并没有发烫,她看他着急,只盯着他笑不说话。 “什么表情?你不要吓我,难道是中邪了?看来真不该出远门......柚子叶!叫他们拿柚子叶来洗洗!” 花荞抓住他正要挥着叫人的手,笑道: “要怪,就怪你!” “我?我惹你生气了?就是要把你留在临清州?我改啦......” 花荞笑着摇摇头。 “那是哪一次?” 推着他们的海明真的很抓狂,有那么笨的家主,他也很无奈。若不是灿儿再三威胁他,他早就告密了。 不过,也怪刘管家。 自作主张,自以为是,自命不凡,自求多福! 第478章 厚颜无耻借条三尺 后知后觉的呼延锦,终于知道他要当爹了。 太祖皇帝定制:凡男年十六,女年十四以上,并听婚娶。呼延锦都二十五了,这才第一次会解女人衣服,知道这个消息,整个人都乐懵了。 很快,小祠堂里的吾辰良夫妇和花有财夫妇也得到了消息。整个宋庄都沉浸在喜悦之中。 云逸已经快两岁了,他已经会说:“娘生弟弟。” 每天都有人问他,你娘肚子里的是妹妹还是弟弟?刚开始他还很高兴的回答,问多了,他斜着眼睛瞟:你是不是傻? 皇上也知道了花荞怀孕的消息,这时皇长子朱祁镇已经四个月大了。 那一直记不住名字的宫女,被秘密处死,皇长子成了孙贵妃的嫡子。胡善祥早已被废,朱瞻基以育有皇子为由,将孙柔立为皇后。此时,宣德帝已二十八岁,离他大婚时间,过去整整十年。 “张樾,你跟朕说实话,呼延锦……是不是很有钱?” 张樾吃了一惊,不知皇上为何如此发问。 “朕找人查了,他化名宋谨逸,装瘸子,朕都不怪他。可他私下里开医馆接济穷人,是哪里来的钱?朕记得,他开仓放粮,自己并不过手,沾不到半分。” 张樾背上冒了一层汗:皇上找人查呼延锦正常,可天天跟在皇上身边,专门为皇上做秘事的他,却一点不知道,这就不是好事情。他还想要皇上的信任,就必须说清。 “启禀皇上,两年前,呼延锦机缘巧合,与墨家巨子、山寨首领,多方势力,共同找到了一批财宝,听说,那是宋人留下的。这批财宝由墨家看管,山寨守卫,呼延……使用。因为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加上他又离开了朝廷,故……” 张樾只能这样说,否则,皇上若不信,再查下去,说不定还会把呼延锦的另几条线翻出来。 “宋人的财富……在大明土地上的,不都是朕的财富?他们有什么权利处理?” 朱瞻基当然不满。自己国库空虚,入不敷出,那小子却做了个钱多得花不完的土皇帝。 “皇上,您知道墨家以机关火药见长,若是触怒了他们,山洞一炸,就什么也没有了。若非如此,呼延锦又岂会愿意被他人控制?” 皇上一听,也有道理。沉默片刻,自言自语道: “呼延锦有钱有人,只要起了反心……朕可控制不住啊……” 张樾替呼延锦冒了身冷汗。 当晚,张樾住在了马场。 马场这几个月,又盖了两间瓦房,马厩也扩大了。陆续出生的小马驹,有二十多匹,都是静心配种的良马。 在北直隶,他们的马场已经算有规模的了,再大,就会有官府上门,变成军队指定的民间牧马所。 “皇上这是在逼我,若是不想被怀疑造反,就必须交出财宝……” 呼延锦笑到:“好在当初就没想拿来自用。若皇上想要……就让他按使用事件写借条。条子来了,大家同意就借给他,以后朝廷富裕了再还回来。” “那他要借去花天酒地怎么办?”米雷经常跑京城,他最清楚。 如今宣德帝减少了对外征战的军费开支,大明上下也宽松了不少,两京尤其明显。 贵族中奢靡玩乐之风渐起,就连官员权贵看戏、打叶子牌,甚至出入红男绿女之所,朱瞻基也睁只眼闭只眼。 比起太祖、太宗皇帝对官员公侯的严控,那简直就是到了天堂。因此,他也赢得了青年贵族的大力支持。 呼延锦又怎会不知? “不,借给他的钱,直接替他用到事上,连宫门也不进。” 米雷差点没把嘴里的酒喷出来。 皇宫里的朱瞻基,差点没把手里的茶碗砸出去。 王振劝道:“皇上,您何必生气?各种支银钱的地方还少吗?今天救灾、明天挖河道,您就把这些要花的钱,让呼延锦替您出,省下来的,还不是正好让您支配?” 皇上的如意算盘打得好,可去年的水灾还没忘记,今年南方几省又闹旱灾,蝗虫还来集体打劫。 除了天灾,还有人祸。交趾一年两百万两银子的军费支出,几乎占了大明国库收入的一半。 宣德帝当机立断,宣布放弃对交趾的行政管辖,承认黎利对交趾的控制,甩掉这个财政包袱。 呼延锦手上的借条越来越多,但那也只是杯水车薪,皇上只够安抚天灾中的穷人,让他们不起来造反罢了。 但有了这个缓冲,宣德帝一朝,成了大明受天灾冲击后,民生能够很快恢复,民怨最低的一朝。 朱瞻基:妹夫,皇宫门口的护城河堵塞,需要借一笔钱清淤。 呼延锦:剩下最后一箱宝石,没零钱,找不开。 朱瞻基:那就把明年、后年、大后年的清淤费,一起借了…… 宋庄表面的平静,被一阵嘹亮的啼哭声打破了,正在雪地里玩雪的云逸、云烨,丢下手里的小棍子,迈着小短腿,就往后院跑: “弟弟出来了!” 呼延锦听到声音就要往里冲,陈大夫连忙拦住他: “一会就出来了,您再耐心等等。” “我等他干嘛呀,跟他又不熟,我要进去看我媳妇!” 蕊儿从里面出来,抱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襁褓。她笑着说: “家主,是个哥儿,您要不要抱抱?您看,他睁开眼了,在找您呢!” 呼延锦有些心动,凑过去一看,立刻嫌弃的说: “怎么这样丑?他娘能看了吗?我还是去看她好了。” 说着,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花荞已经换好了衣服,躺在床上笑着看他: “哪有嫌自己孩子丑的?昨夜下雪了吧?我听到北风吹了一夜。” 呼延锦上前握住她的手,笑到:“是,下了一夜的雪,现在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庄子就像天上的琼楼玉宇一般,美得很。” “这样……那儿子就取单名一个’宸’字,呼延宸,好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北宸便是北极星的所在,不管我在哪里,抬头看见它,就知道家的方向。” 呼延锦说得款款深情,谁知花荞皱着鼻子跳起来: “你变心了!以前你说北极星就是织女星,你不管走到哪里,抬头看见它,就知道我的方向!” “啊?一定是作者大大打瞌睡了,那我换句词……” “怪谁也没用!黑豆!” 第479章 繁花似锦鸾凤长吟 呼延宸会翻身的时候,三河县的启明私塾开始招收学生了。 私塾里的罗先生,和当年的吴先生一样,留着山羊胡子。他是永乐年间乙榜头名传胪,最擅长用提问的方式,帮助学生找到答案。 呼延锦偶尔经过私塾,悄悄进去在窗外听他讲课,只听里面一个孩子在说: “先生,学生觉得此句不妥。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若其父是正直之人,则毋庸置疑,若其父为奸恶宵小,也需肖父,方为谓之孝吗?” 那理直气壮之势,简直跟当年的花荞无异。 呼延锦微笑着离开了启明私塾,眼里出现了自己从小与父亲反叛的样子,何谓之孝? 呼延宸学会爬的时候,呼延锦出了一趟远门。 “娘!你看阿宸又去骑黑豆!”云舟最小,所以他最依赖告状。 云逸忙解释说:“是黑豆让他骑的,他没有扯黑豆尾巴,也没有拔它的毛。” 花荞跟着云逸、云舟到内堂,里面烧着炭盆,比下着雪的院子里暖和多了。 灿儿坐在炭盆边缝着衣服,黑豆趴在地上,听见有人进来,并没有抬头,只是睁开眼睛,看着花荞轻轻摇着尾巴。 刚满一岁的呼延宸趴在它背上已经睡着了,保持着一条腿跨在黑豆背上的姿势。 灿儿笑到:“他不让动,非得这么趴着。一会睡熟了,我再抱他上床。” 花荞点点头,指着旁边的软榻说:“这里暖和,云逸带着云舟也在这一起睡。” 两人飞快的脱了鞋子上软榻,灿儿给他们拿了被子。 “今儿年三十,医馆还没关门吗?叫人催陈大夫他们过来吃饭,还有私塾的罗先生。米青他们也叫了吧?” 灿儿将手里的活收好,准备起身去找人,她笑到:“叫了,马场的一会就过来,他们的羊已经送过来煲汤了,还有羊肉饺子吃。” 花荞悻悻的叹了口气:“可惜,都没有他消息,年三十还要在外面过……” 灿儿抿嘴一笑,打起帘子出去了。 呼延锦带出去十几个人,庄上人也不多,所以索性把大家都叫在一起。 花荞轻轻把阿宸抱起来,阿宸感觉到是母亲,转身往她怀里钻。黑豆站起来,伸伸前腿,抖了抖毛,走到花荞身边,用鼻子闻着阿宸。 它待阿宸终归是不同。 阿宸出生的第一天,小七就抱着襁褓给它闻:“黑豆,看见没有,这是你的小主人。” 刚带回东宫的时候,小高教它:我是大主人,她是小主人,记住了吗?两个都是你主人。 小主人就是很重要的人,它便记住了他的味道。 大主人再也没有回来,可它现在有了两个小主人。 忽然,黑豆耳朵警觉的竖起来,跑到门外,四腿叉开站着,呲牙咧嘴的,冲着庄子门口的方向低声吼叫。 花荞把阿宸放在小床上,跟着走了出去。 只见米氏兄弟笑哈哈的走了进来,米雷怀里还抱着什么东西。 黑豆更怒了,冲到米雷面前对着他狂叫,作势要扑上去。 “黑豆鼻子还真灵!看来我们也要养狗才行。下了几天大雪,今天有只落单的狼跑到马场里来,被我们打死了,在雪窝里找到两只狼崽子,拿过来看看阿宸要不要养。” 米雷将怀里的布打开,果然露出两只哼哼叫的小狼。 花荞指着黑豆笑到: “黑豆不会同意养狼,你们放马场里养着,明年夏天,会自己觅食了,再放它们回去。” 米雷只好把小狼递给小的抱回马场去了。 米青扛着一张狼皮,说:“狼肉太腥不好吃,就是一张皮有用,给阿宸垫地上坐着玩,暖和。” 海安乐呵呵的接过去了,黑豆还冲着那张狼皮叫了半天。 后面陈大夫、罗先生也进了院子。小七和刘仕波走在后面,仕波不知在说什么,小七捂着嘴直笑。 “到正堂去,今天我们吃饺子,还吃火锅!” 踏雪楼今天一大早送来各种切好的火锅料,主要是牛肉牛杂,民间不让私自杀牛,这很难弄到。 加上秦良他们几个,用地笼在湖里捕了小半笼的鱼。 牛羊鸡鸭鱼肉都齐了。 还好冬天食物不容易坏,花荞只觉得他们准备的食物太多了。 “来接货喽!”门口有人叫。 探头进来的是海平,他今天去通州拉了几箱烟花回来,云逸他们玩还太早,可庄上,还有些没到弱冠年龄的半大孩子,他们玩刚合适。 翠儿她们正在门外贴对联,挂灯笼,看见烟花回来了,也嘻嘻哈哈跟着看热闹。 想他。 花荞心里酸酸的,但自己是当家主母,又不好丢下大家走。阿宸这会儿也醒了,灿儿给他穿得像个棉球一样,抱着出来看热闹。 花荞只好笑着招呼大家进屋去,准备开饭。 本来要来闻阿宸的黑豆,突然向着院子外跑去。 花荞正在想还有谁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停下来,黑豆已经激动的扑上去了。 花荞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她两腿有些打飘,可还是抬腿一步步向着院门走去。 外面的人也已经进了门,为首的那位,人高腿长,大步向花荞走来,他身穿玄衣皮甲,身披外黑里红大氅,头戴大帽,一双马靴有力的踩在雪地上。 “阿荞!” 花荞的眼睛模糊了,来不及看清他的脸,就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搂在怀里: “我回来了。” “谨逸……” 她紧紧的拽着他大氅上的带子,不肯放手。 旁边的人都笑起来。 “嗯?为啥回来不先送信说一声?你们十几个,饭菜都没准备!” 花荞突然跳起来。 旁边的人笑得更大声了:“早准备了,我们都知道家主要回来吃年夜饭啊!” “就我不知道?我……我还是不是你们当家主母?……” 呼延锦笑着抓起她的手,走过灿儿身边的时候,另一只手把棉球阿宸抱起来,笑到: “谁说你不是当家主母,我和阿宸,就打到他说’是’!” 大雪纷纷扬扬的飘在宋庄上空,屋里暖暖和和,海英在绘声绘色说着他们的见闻,海安几个早溜出去,和一群庄户的孩子放烟花爆竹去了。 呼延锦牵着花荞,也到门口看他们放烟花,他的眼光,从回来就没离开过花荞: “我不在家,你辛苦了。” 花荞翻了个白眼说:“你在家我更辛苦。” 呼延锦愣了一下,凑到她耳边,咬着牙根说:“是你先动手的,今晚必须辛苦一晚上!” “谁怕谁!” 呼延锦哈哈一笑,站起来就把花荞打横抱起。 在烟花的绚烂中,急切的,朝后院大步走去。 微醺浅醉解千愁, 烈风深雪锁重楼。 繁花似锦春正好, 鸾凤长吟越九州。 (大结局) ps:我在番外等你?(?^o^?)? 番外:花有财与花荣(1)现代重逢 那日午门外,本是丽日蓝天,突然,夜幕降临,鸟飞犬吠,众星显现。 太阳被月亮遮掩,呈现出一个银光环绕的“黑太阳”,月亮则把阳光勾勒成黑圆剪影。 金、木、水、火、土,五星绕日,七曜同天,恍若近在咫尺,争奇斗艳。d(?д??) 花有财已经看见,正上方正在形成的那个漩涡,很快,漩涡底部的金光倾泻下来,砸在祭台上。 砸,是别人看到的,他却觉得,是浮了起来。 很快,他又飘进了漩涡里,随着金光的回缩,他也不断往里飘。 花有财定过神来,回头一看,苏福懵懵懂懂的跟在后面,花荣竟然也跟了进来。 “你怎么也来了?”他惊异的问道。 如果他和苏福回去,还有个本体,花荣回去,那不成了孤魂野鬼?(ノ=Д=)ノ┻━┻ 花荣一脸懵的说:“我也不知道,就是金光把我吸进来了。” 让他们疑惑的时间很短,还没想清楚,花有财就感觉到了浑身酸疼。 他缓缓睁开眼睛…… “云……云娘?!” 只见他身边一个穿着粉红色护士服的小姑娘,没戴口罩,正在检查他的盐水瓶。 “你说什么?你醒了?太好了!a48床醒了!” 那护士高兴的冲过去按铃。她已经换班了,最后过来看看这几个昏迷不醒的病人。 “你知道吗?你已经昏迷三天了!太好了,我去通知你家属。你妈妈刚下楼吃饭。” 护士刚要走,变成了宋宇浩的花有财一把抓住护士的手腕,盯着她问: “你……是不是柳云娘?” “我,我叫柳云……不是柳云娘……” 花有财不知怎么跟她解释,她与柳云娘有张一模一样的脸。 柳云见这个宋宇浩拉着自己的手腕不放,不禁有些着急: “你先放手啊!医生很快就来了……” 花有财正在犹豫,只听里面病床人叫到: “疼疼疼……” 他这才想起,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那个司机苏福。 “哎呀!a47床李海也醒了!” 柳云甩开花有财的手跑过去,今天真是好日子,两个同一起车祸的病人都醒了! 花有财这才知道,那个苏掌柜在现代叫李海。 刚走到门口的医生一眼就看到里面的护士低头和病人说话,急忙走进去查看。 花有财趁他们不注意,拔掉了针管,向病房外走去。 他得出去找儿子,儿子没有自己的身体,不知会掉到哪里去。花有财顺着病房一路找过去,看看有没有像他们这样,今天突然醒来的病人。 一条走道眼看就要走到尽头,花有财也没有找到什么异常的人。可就在最里面一间单人间里,传来了喧闹声: “荣辉!我是妈妈,你不认识妈妈了?” “我是爸爸……” “家属先别急,他才刚刚醒来,还需要一点时间适应,你们这样叫,反倒给他心理压力。” 花有财从门上的玻璃往里看,病床上坐着十八、九岁的年轻人,看脸是没有花荣的痕迹,不过…… “哎!宋宇浩,你怎么跑这来了?吓死我了,医生找我要人呢,快跟我回去,你们单位的人和你父母都来了……” 柳云是个外地姑娘,毕业后就在这个医院实习,这个月正要考核转正,她可不想丢了这份工作。 花有财还想确认一下,里面这个小伙子是不是他儿子,拉住柳云说: “你看看,里面这位你认不认识?” “t01?认识啊,难道他也醒了?”柳云吃了一惊,不由自主的跟着花有财趴在门上看。 谁知门只是掩着,被他俩一压,门“吱”的开了。病房里的四个人,一起向门口望来。 “阿娘!” “荣辉,你说什么?” “荣辉?” 柳云陪着笑,把花有财拖出来,顺手把门掩上。花有财听得清清楚楚,那就是他儿子花荣,他叫的是“阿娘”! 柳云不管这么多,拉着花有财就往回走。 “阿娘!阿娘!” 没想到t01床竟追了出来,这个他不熟悉的世界,他看到了自己死去的亲娘。 柳云才二十二岁,这个十九岁的t01床,拉着自己叫“娘”,不是疯了,就是傻了! 花有财抓住他的手臂,低声道:“花荣,快松手,她不是你阿娘!我是花有财……” “阿爹?真的是你?” t01又惊又喜,放开了柳云,上下打量着宋宇浩,花荣正想说什么,忽然抱着头呻吟起来。 后面追上来的父亲和医生赶紧扶住他,母亲连连向他俩道歉。 “宋……宋宇浩……咱们回a48吧……你娘,不,你妈妈、爸爸来了……” 这个a48,不过30岁,他怎么会是t01的……阿爹? 惹……诡异! 花有财松了口气,在现代找人比大明容易多了,只要知道他是花荣,总能找到他的。 还有云娘。 他温柔的看了一眼这个小护士,想不到,他们一家人,用这样的方式,在现代相聚了。 回到a48,爸爸、妈妈和他们队长都来了,想到自己只昏迷了三天,在大明却已经过了三十年,花有财不禁感慨万分。 妈妈拉着他泪流满面,护士又过来给他接各种仪器检查。柳云趁着他不注意,偷偷溜走了。 “妈,我都说我没事了。” 刘队长笑着说:“没事就好,这起交通事故,责任在大车司机,好在他也醒了,队里会替你向他索赔……” “不用不用,那位司机他是送物资进鄂,回来时太疲惫了,疲劳驾驶才导致车祸发生,和解,和解就行了。” “哦,既然你这样说……对了,你说奇不奇怪,我们找了三天那个工具箱都没找到,今天在医院楼下出现了。可惜,里面的东西都没有了。不过,你那个案子,已经有同事过去重新采样了。” 说了几句,刘队告辞走了。 “曼丽、曼丽跟妈妈说了,她说她已经跟你分手了,你也别太难过,以后还会有别的姑娘……” “妈!我心里已经有人了,您别操心,我会把她追到的。”花有财信心十足的说。 “有……有人……你不是在医院躺了三天?心里就有人了?这事以后再说,你先躺下。” “爸,刚才住里面床那个司机呢?” “他老婆怀孕快生了,家里也不富裕,刚才检查说各项指标都正常,他就急急忙忙办了出院了。” “哦……” 花有财坐在床边,看着里面那张空床发愣。他们走了,不知花荞他们跑不跑得出去。 到底是回来了。 (?w?)hiahiahia 番外:(2)学霸失踪 花有财躺在病床上,身上各种监护仪上连着的线,让他特别有现代真实感。 父母终于被他劝回家了,这三天他们都请假在医院守着儿子,家也没有回。 回来看见父母没有变成七老八十,花有财总算松了口气。 忽然,病房门上的玻璃窗出现了一张脸,很快,门被推开了。 “阿爹?” 花有财忙坐起来,是t01。 “你好些了?头还疼不疼?是不是你和原主融合的原因?” 花荣咧嘴一笑,那神态和以前一模一样:“应该是,头痛以前,我只记得我是花荣,头痛停止,我就有了这个身体的记忆。” “他......是叫荣辉吧?他出什么事了?” 花有财想起他刚去大明的时候,和花有财本人的身体融合在一起,他本人是已经去世了的。 “他是清大学生,这不是回不了学校,都在家网课吗?这位大神在家无聊,翻到一个视频,是一位美国学者通过四氧化三铁的电击试验,还原被磁粉记忆历史画面。” 花荣还有点不习惯,自己就是这位荣辉。 “后来呢?不会看视频也有危险吧?” “后来?后来原主记忆里就没有了,你问我,我问谁?” 父子俩沉默了一下,都没有适应对方的新形象。花荣好奇的问:“阿爹,这就是您在现代的样子吗?” “啊,我在现代就是公安局的一名法医。” “那我阿娘......今天那个姑娘是你女朋友?她长得和我阿娘一模一样!”花荣脸上泛起了笑容。 “别瞎说,人家是这个医院的护士。不过......还真像。对了,在这里,我们都有了新身份,你别再叫我阿爹,我还没过三十岁生日呢,你有十九了吧?我也不可能十岁就生下你。人家更不是你阿娘。” “那我们算什么关系?朋友?哥们?兄弟?” “得得得,别搞那么复杂,就朋友,医院里认识的,病友。”花有财两边生活阅历加起来有八十八岁,感觉再也不会年轻了。 花荣却放松了许多,往病床上一趟,舒服的说: “宋警官,现代真好啊!荣辉记忆没回来的时候,我都被吓懵了。可惜现在要在家隔离,要不,我就可以回京城看看了。您说......我还能回去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要不,你接着研究四氧化三铁?” “不!”花荣猛的从床上坐起来:“我要研究,能带领大明走向繁荣的东西,回去帮我姐夫!” 花有财嗤笑道:“我在大明待了三十年,这里就只过了三天,等你研究出来再回去,说不定,清军早就入关,到处都是辫子的天下了。” “是哦......”花荣有点丧气,哪怕就是明天回去,大明也是十年后了。 “既来之,则安之。我这再监控一晚上,没事明天就回去了,下周一还要回队里报道。你手机呢?加个微信,回头好联系。” 花荣一看花有财的微信名:财叔,立即哈哈大笑起来:“以后我就叫您‘财叔’好了,跟徐三哥一样。你明天走,那护士姐姐的微信要到了吗?” 花有财有些不好意思:“我回到病房她就跑了,还没来得及要。” “没关系,她明天早班,你不是还没办出院手续吗?抓紧时间!”花荣攀住花有财的肩,笑嘻嘻的说: “瞎说!我只是看她长得像你娘......等等,你怎么知道她上什么班?” “这有何难?护士站里的排班表不是有吗?柳云,早班。我要回去了,我可能还要住两天,荣辉可是家里的宝,他妈怕有反复,一定要再观察两天。” “什么他妈?是你妈。” 父子俩面面相觑,现代人的国骂,怎么听起来那么耻辱? 花有财中午出的院,今天确实见到柳云了,哪怕她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大眼睛,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同床共枕十五年......咳咳咳...... 叮咚......“微信要到没有?” 叮咚......“没有。我已经回到家了。” 叮咚......“财叔,你也太不争气了......等着。” 等着?这小子要干什么? 花有财回父母家吃了饭,就回自己宿舍了,这边上班近,早上不用在路上堵车。父母问了他不少小时候的事,确定他没有失忆,这才放他走。 花荣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与原主荣辉性格相差太大。 在大明,花荣就是个热心有坐不住的人,而荣辉是个典型的低欲望宅男。他的低欲望不是要不起,而是他什么也不缺。 看着清醒后的荣辉,缠着自己问东问西,还特别有礼貌,荣辉的父母有些受不了。 “荣杰,咱们儿子是不是中邪了?以前他进门,我们坐在客厅里,他也不打招呼的,现在看见我就叫‘妈妈’,像上幼儿园时候一样......” 荣辉妈妈鼻子都酸了。 荣杰搂着老婆的肩膀笑道:“这不好吗?发现他晕倒在房间里的时候,你说什么来着?再也不逼他考全年级前三了?现在他变得更好了,你又说他中邪了。” “妈、爸,走吧,手续都办好了。”花荣推门进来,从妈妈手上接过袋子,笑道:“东西我来拿,要不您养儿子还有什么用?” “爸......我是有驾照的吧?” 父母停下脚步,吃惊的看着他:“有啊,你不记得了?高考完那个假期你就考了驾照。” 花荣挠挠头,掩饰道:“不是,我就是说,我有驾照,不如让我来开车。” 这家伙在大明就爱骑马,刚才他怎么也找不到原主开车的记忆,只记得在驾校学过开车,所以想搞清楚原主为啥不开车。 爸爸明白了他的意思,解释道:“叫你拿了证练练,可你说天天在家,开车也不知道去哪……你考上清华,爷爷送你的车就放在车库里,全靠你妈,帮你一个月开出去兜两圈。” 花荣也明白了,自己这个宅男,还宅得不轻。 难怪自己脑子里想不起有什么要好的朋友,吃了什么好吃的,玩了什么好玩的,现代的年轻人都这么枯燥吗? 花荣有些不相信。 下了楼,他坐在副驾驶座上,掏出手机翻了翻,找到阿爹的微信,将柳云的微信名片转发了过去。 这有何难? 2020年,花荣来啦! (*°?°)=3 番外:(3)奇怪数据 花荣到底年轻,很快就适应了荣辉的身体。 荣辉就是个典型的书呆子,连玩游戏玩的都是单机,花荣可不耐烦做他。 “妈,我出去了。” “这么早,去哪?” “约了朋友喝早茶……呃,就是医院里认识的那个……公安局的法医……正经人。” 荣辉妈是个矛盾体,和朋友玩吧,就担心他和不良青年混在一起,不和朋友玩吧,又担心他一个人关房间里自闭。 花荣约阿爹见面,是因为他发现,在荣辉的房间里,有一包黑色的细粉末,仔细辨认后,他确定这就是四氧化三铁!也就是磁铁粉。 这……会不会与荣辉灵魂失踪有关?亦或者,和自己回大明有关? 花荣开着车出去了。 这比骑马快,可是没有骑马痛快,因为不堵马,也基本不会有撞马发生。 “阿荣!” 花有财到得比他早。茶社要提前预约,超时不到就要让给别人,他第一次和儿子约会,想想还有点心情激动。 “财叔,早啊。外面进来这一段景色不错,有点像我们……老扬州,就是人太多了。” 从医院回家一周了,两人这还是头一回见面。 “在荣家住得还习惯吗?” “自己家有啥不习惯?您呢?上班还习惯吗?” “我就是我自己,有什么不习惯?不过,会受那边思维影响。我在那边工作了快三十年,这边才几年?你尝尝这茶,魁龙珠,清朝才有这种喝法。再尝尝这个,三丁包子,看有没有你娘做的好吃?” 花荣本来想吃干丝,听阿爹这样说,拿起包子咬了一口: “这哪能和我娘做的比?……对了,说起我娘,您跟医院那姑娘联系了吗?” 花有财默默掏出手机,翻到柳云发的一条朋友圈: “我报名了!但是第一批名单出来没有我,焦灼等待中……”下面是一张堆着很多医用物资的照片。 “这是……您已经和她加了好友,然后她报名……去援鄂?太伟大了,人家这都要上前线了,你还不积极一点,等她回来,该看不上你了!” “就是现在,她也没看上我啊。”花有财很有自知之明的说。 “要追啊!您不追,姑娘怎么知道你喜欢她?您看,徐三哥从小就喜欢姐姐,就是不敢追,结果被我姐夫献宝耍帅的追走了。” 花荣顺手拿过阿爹手机,给柳云发了个私信: 看到你朋友圈了,没想到了不起的人,离我那么近。下周还是不是周二休息?我想请你吃饭。 柳云很快回信了:你怎么知道我这周是周二休息? 花有财手机回:我看你们排班表了。下周是不是周三?你不说,我就回护士站去看。 过了很久,父子俩都快吃完了,柳云才回:下周就是明天,周日。我可以带一个朋友吗? 花荣把吃蟹黄汤包的吸管一丢,赶紧回到:当然可以,我把t01叫上,订了地方发给你。 “成了,明天她带她朋友,你就带我。”花荣一幅,没有我你怎么办的样子。 花有财突然觉得,在大明自己能生下这么个儿子,实在是运气太好,要不,像他这样的人,活该在哪都找不到媳妇。 他其实并不知道,在家上网课的花荣每天都在干些什么,学霸之所以是学霸,不是因为他们考试考得好,而是他掌握更好、更适合自己的学习方法。 花荣在网上花了不少钱,买了些付费的资料的软件,从历史到工业制造,文理兼修。 看到大明朱瞻基以后皇帝的各种短命,他不禁咂舌不已,这才理解了阿爹以前小心翼翼的原因。 直到约饭时间快到了,才关了电脑。 今天父母都有应酬,看来以前荣辉一家人,也很少凑在一起吃饭。 “财叔!” 今天是周日,花有财穿着件格子短袖,样子挺年轻的。他看看左右,警告他说: “一会你可别叫我财叔,我比她大七岁,你再把我叫老了,你就没有阿娘了!” 花荣在嘴上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凑到他耳边小声叫道:“宋哥哥~” 话音未落,旁边传来柳云的声音: “宋警官?” “对对对!是我。你还认得我,真是太好了。” 花有财一把将挡着他的花荣,推到旁边椅子上,站起来请柳云坐。 她还真带了个漂亮姑娘来,个子和她差不多,只是她更清瘦些。柳云介绍到:“这是我同学叶小梅,也是我们医院的。” 两个姑娘是医院旁边医科大的护理学院毕业的,她们学制短,到参加工作年龄也小。 柳云之前见公安局里的领导来看花有财,以为他是个警察,坐下来一聊才知道,他是警察中的特殊存在。 “法医?天哪!我们好歹是和活人打交道,您不是天天要和死人打交道?” 叶小梅其实挺厌弃护士这个工作,还好自己长得漂亮,就想找个有钱人嫁了,在家相夫教子,再不用整天闻消毒水的味道。 “小梅,你别这么说,这都是职业需要。我们在医院里不也经常看见......死人?前天a62床,半夜走了,就是我值班......” “哎呀,吃饭能不能别提这些事.......” 叶小梅推了柳云一把,这位就是个一根筋,在男人面前,你扮扮娇弱行不行? 花有财忙向她们解释到: “也不是大家想象的那样,你们想想,现在是法制社会,一天到晚哪有那么多杀人案?我们平时验伤、做伤情鉴定比较多。” 柳云点点头说:“我觉得法医挺伟大的,医生救死扶伤,法医匡扶正义......对了,宋警官,之前您加我微信,问我的那个问题,我帮您查了。” 她从包包里拿出几张叠好的纸,递给花有财。 “这是什么?” 花荣差点笑出声来:阿爹,还是花了些心思的,看他装得表面一本正经...... 哪知花有财看了两眼,就把那几张纸递给花荣: “这是我们几个昏迷期间的监控数据,你看看对你的研究有没有帮助。” 花荣接过来,两个人的列在同一张表格里,很容易看出,自己和阿爹的,有一定的差距。 这......这是什么?花荣发现数据有点奇怪。 原来,花有财想到了荣辉穿越,并非因为撞击,若是与磁石粉的记忆有关,会不会不需要等什么七星连珠,就可以逃逸回来? 这是个大胆的想法。 花荣将几张纸收好,热情的对着柳云说: “吃菜吃菜!今天宋大哥请客,千万别客气!” 番外:(4)追回阿娘 吃到一半,趁着叶小梅去洗手的时候,花荣低声对柳云说: “柳姐,我和宋哥打算好好研究研究,我们为什么会突然昏迷,又突然醒来的原因,说不定,这会成为人类生命科学的一大发现。 我们需要您的帮助,因为您是亲眼见证我们昏迷过程的人。就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加入我们研究团队?” 花有财忽然觉得嗓子有点痒。 没想到柳云郑重其事的点点头,眉眼间流露出惊喜: “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帮到你们?” “对啊,你看我们这两个病例,医院是不是没有给出合理的解释?但我们不甘心,不想错过这个寻找到背后真相的机会。” 花荣说得自己都信了。 “可以可以,那我建一个群,把你们俩拉进来。” “这事,在成功之前,我们不能向第四个人说出去,来,我们发个誓。” 花荣伸出手,同时抓起阿爹的手搭在自己手背上,柳云见状,也大大方方的把手搭在花有财手背上。 她手心的温热,让花有财有种,与亲人久别重逢时想哭的冲动。 三人建好了群,花荣把群名改成:相亲相爱一家人。 叶小梅走回来,看见柳云神秘兮兮,一脸狐疑的看了她两眼。柳云有种守秘密的自豪感。 从此以后,柳云休班的晚上,三个人就碰头吃饭。 上次那些数据里面,荣辉每到晚上,总会出现一两次心颤。 因为出现的时间非常短,也不是很频繁,医生当做是病人介于昏迷与苏醒之间的自我挣扎,并不是太在意。 更何况,他苏醒之后,这个现象就消失了。 可花有财父子并不认为那么简单。 柳云替他们在医学论文里,找到了几篇关于人体电击异常、撞击异常、受磁场干扰异常的论文。 一来二去,大家也熟了。 吃完饭以后,有时也一起去看电影,花荣总是电影一开映就出去打半天电话,后来干脆也不勉强他去了。 有一次看电影,花有财睡着了。出电影院的时候,他满怀内疚、小心翼翼的问: “柳云,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个人有点闷。” “我挺后悔今晚出来看电影的。” 花有财心都凉了。 “刚才吃饭的时候你都说了,昨晚有案子,一晚上没睡觉,今天也只是睡了一下午。到这个点,肯定又困了。而且……”她低头笑到: “刚才那部电影挺没劲的,别说是你,我也快睡着了。” “那就一起睡呗!” 花有财说完觉得这话容易有歧义,连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意思是在电影院里……” “我知道你意思。那个……以后,你也可以不用叫荣辉出来……” 这个年龄的姑娘,这点意思都看不出来,不是傻子就是装傻。 花有财又惊又喜:“你的意思是,我们……” “你不嫌弃我经常上夜班?”柳云仰脸问。 “那你不嫌弃我经常碰尸体?而且又不会甜言蜜语?拿的还是死工资?” 柳云拉起他的手,郑重说到:“不嫌弃。再说,我自己也能工作挣钱。至于甜言蜜语……你实在想说就练练呗!” “好……我练练……” 花有财把柳云的手抓得紧紧的。那次她倒在血泊中,自己看着她慢慢离去,却无能为力。 这次,他不要她再受半点委屈,他看着她诚恳的说:“不管在哪里,你都是最善解人意的一个。我何其有幸!” “你这是在练习甜言蜜语吗?” 柳云忍不住笑到。 “我这是肺腑之言。”花有财忽然发现自己挺有才的。 甜蜜的日子总是那么容易过去,花有财和柳云正式交往,让宋宇浩父母都挺惊喜的。 儿子就快三十了,昏迷了几天,醒来整个人都开窍了。 柳云父母在一个十八线小城,就这么一个闺女,也是宝贝得不行。 两家人见了一面,就把婚事定下来了。 回扬州以后,花有财正想请儿子出来庆祝庆祝,花荣急急忙忙的打电话找他: “阿爹,我知道荣辉哪去了!” “去哪见面?”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花荣说:“我们去扬州乐园的摩天轮吧,那天开车经过,好想上去坐坐。” “行!阿爹带你去!” 花有财爽快答应到。儿子的一点点要求,当爹的哪能拒绝? 过没多久,两个拿着棉花糖的男人坐到了摩天轮上。没办法,花荣说他从没吃过。荣辉也从没吃过,他妈嫌路边的东西不卫生。 公共场所没什么人,居然能看见一个卖棉花糖的,也是奇迹。 “阿爹,我发现了荣辉的一沓病历……但他的记忆里从来就没有这些病。” 花荣咬着棉花糖,尽量不让它碰到自己的脸,否则就会像阿爹那么狼狈。 “什么病?难道他已经病死了?”花有财有些吃惊,脸上粘着糖怪不舒服的。 “不,他得的是不知病因的昏厥病。每次都和这次差不多,只不过,这次我比他到得快。现在的他,才是真不知道去了哪里。” 花荣终于对付完了,那个看似巨大的棉花糖,他发誓再不买了。 “这个荣辉,他从上初中开始,时不时会晕倒几天,各项指标都正常,醒来以后就和从没发生过一样。我怀疑,他是利用磁石粉的记忆功能,自由穿越于某个时空。” 花有财如果只是宋宇浩,他一定不相信,可他是走了又回来的花有财。 “那我们要如何知道这种办法?他的记忆里没有,一定是他刻意隐藏了。还有谁会知道这种技术?若是人人都可以使用,时空还不乱套了?” “不,阿爹,你忘了吗?我和你不一样,我是现代人和大明人结合,生下的孩子。他也一样。” 花有财再次震惊了,所以自己是去不了大明了,而花荣可以! “目前……我也没想到办法,我只有等。” “等?” “等他回来跟我谈条件。他一定知道让我如何回去。” “这……”花有财顿时觉得画风变了,不知道这样是不是要冒很大风险。不过除此之外,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父子俩看着窗外的风景发呆,花有财的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是柳云发来的微信: 太开心了!我在第二批名单里!下周就出发啦! 花有财想了想,回了一行字: 明天带好户口本、身份证,我去医院接你。 是啊! 花荣等着荣辉回来,自己也要等着柳云回来。 摩天轮外万家灯火,总有一盏,会属于他们。 番外:黑豆与呼延宸(1)傀儡风波 “黑豆,站起来!我要……够到了……啊!我要下去……” 花荞刚走到门口,黑豆就摇着尾巴迎上来,完全忘了踩着它的背上去,还脚不着地,挂在抽柜上的呼延宸。 “是不是阿娘三天不打你,你就要上天了?!” 花荞有气又好笑,过去把四岁的呼延宸抱起来,他转过身去搂着花荞脖子,把脸贴在阿娘脸上,撒娇道:“阿宸想拿糖,给黑豆和阿宸吃……” “糖吃多了,牙会长虫,你今天已经吃了两块,不能吃了。” “那……弟弟没牙,让他吃。” “弟弟还小,不能吃糖……莲儿呢?不是让她看着你吗?” “她躲在衣柜里,我没去找她,她还不能出来。” 花荞又好笑又好气,过去打开衣柜门,果然见莲儿坐在衣柜里,抬头看见主母抱着大公子,吓得赶紧钻出来: “主母,宸公子让我藏起来,他没找到,不准出来……” 这是个庄户的女儿,只有十岁,也干不了什么,就让她陪着阿宸玩,谁知老是被四岁的小孩指挥来,指挥去。 “你去厨房帮忙摆饭吧,我看着他。” 看着莲儿出去了,花荞才说:“你是主人,如果总是说话不算话,以后别人就会不相信你;如果总是让人去做错事,以后别人就会不信赖你。你说了来找她,自己却跑去玩,害她做了错事,以后莲儿还会信赖你、听你的话吗?” 呼延宸认错和他阿爹一样快,赶紧点头道: “阿宸知道错了,下次不会了。” “出去找云逸他们玩吧,他们应该从学堂回来了,一会叫他们过来吃饭。”花荞把他放下,拍拍他的屁股。 呼延宸撒腿就跑,黑豆也跟在后面跑出去了。 老二呼延祺才刚一岁,还是抱在手里的时候,老大自然就管得少了。 在看呼延宸,一口气冲到庄子门口,看着湖边的小码头。秦良已经将船靠岸了,棚子里一下出来几个人,云烨一个上岸,他回头去拉吧云丹和云香,后面出来的是云台、云舟,最后才是云逸。 “云逸!你给我带傀儡回来了没有?”他们还没走上来,呼延宸就在岸上喊。 云逸抬头看看阿宸,笑嘻嘻的从书袋里掏出一个纸包,再打开,还真是一个提索傀儡。他拿起傀儡向阿宸挥了挥。 走在旁边的云舟撇了撇嘴说:“难怪刚才不让我碰,原来是买来拍马屁的!” 他趁云逸挥手之后收手回来,假装没站稳,撞了一下云逸的手肘,云逸手一松,傀儡掉到踏板下的湖水里了。 “哎呀!掉下去了,没了~”云舟幸灾乐祸的说。 那傀儡是竹子做的,可他们穿着布衣服,半浮半沉的漂在水里。 云逸把书袋一放,“噗通”一下跳进水里,秦良听到声音赶紧过来看:“好好的怎么跳水里去了,你出了危险,不是连累我挨骂?真是!你是老大,也不带个好头……” 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秦良把桨递下去,将水里的云逸拉了上来。 他是不担心他们几个下水的,湖边长大的孩子,还有不会狗刨的? 云逸上了岸,将湿答答的提索傀儡递给呼延宸,抱歉的说:“你看看还能用不?若是坏了,明天我再替你买新的。” 云舟也上岸了,云烨挡着他的路,挤了他一下,愤愤不平的说:“我看见了,是你打了云逸的手,傀儡才掉下水的!” “云烨,别说了,进去吧,一会该吃饭了,你在船上不就嚷嚷饿了?” 云逸扭了一把衣服下摆,滴出不少水来。他接过云台手里的书袋和鞋,带着阿宸回庄了。 云舟低头走在后面,云香跟着他身边小声问:“你为什么要打他的手?” “不为什么,我又不是故意的!你烦不烦?” 云香好心留在后面陪他,没想到却被他嫌弃,气得她一跺脚,快步追云丹去了。 几个人年龄虽然差不多,可带大他们的人不同,性格也还是有些不一样。 “云逸,刚才我也看见,是他推你的手……你为什么不说他?”呼延宸小声问到。 云逸笑到:“现在当面说他,他一定不承认,也不可能认错。既然这样,还不如暂时不说。” 呼延宸似懂非懂,正想说什么,只听见刘嬷嬷大呼小叫道: “云逸!你是要挨打了。怎么搞得一身都是水?秦良怎么接孩子的?今天晚饭你们两个都不许吃肉,听到了没有!” 云逸也不敢辩白,低着头回房去了。 “哼!害人精!” 云烨瞥了云舟一眼,跟着回房了。 呼延宸坐在石凳上,试着整理傀儡身上的拉索,黑豆凑过来闻了几下,在他脚边趴了下来。 云丹走过来,替他把所有的线都提起来,顺着线,把打绞的地方绕回来,过了一会,她一抖,傀儡就占了起来。 “咦?好了!能动了!云丹,你真厉害!” 阿宸高兴的拍起手来。云丹也笑嘻嘻的,两人在树下开心的玩了起来。 黑豆看见傀儡动了,站起来要去扑,阿宸抱住它的脖子,它更加激动的冲着傀儡低声吼叫。云丹偏要指挥傀儡去逗狗,一时间人笑狗叫,惊得书上的鸟都扑腾着飞起来,火红的石榴花瓣片片飘落。 吃饭的时候,呼延宸趁走过他们桌边的时候,悄悄瞟了一眼云逸的碗,果然只有青菜没有肉。 他走回自己的座位,趁阿娘忙着喂弟弟吃饭,顾不上管他,用纸包了个鸡腿藏进怀里。 吃完晚饭,云逸他们还要跟着海英练拳。呼延宸还小,并没有要求他练武功。不过,他是个闲人,每天也会跑到他们后面,跟着练几下。 等到休息的时候,呼延宸拉着云逸悄悄跑到墙根下。他从怀里掏出那个大鸡腿付给他: “给!今天你没吃肉,打拳都没力气了!” “谁说的?吃青菜我也能把他们都打败。” “快吃吧,吃了鸡腿更厉害!” 云逸也不客气,两人靠墙坐着,咬了两口,呼延宸笑眯眯的看他,翻过没吃的那面,递到他嘴边,呼延宸也咬了一口,两人一边偷笑,一边偷吃。 这真是他们吃过的,最好吃的鸡腿。 (≧?≦)/ 番外:(2)黑豆立功 云逸他们已经入学开蒙了,就连两个女孩,花荞也让他们一起去学堂。 现在私塾是自己开的,先生也不用看其他学生父母的脸色,主母叫收就收呗。 就是叫黑豆来听课,先生也不能赶它走。 可黑豆并没有机会上学堂,黑豆八岁了,带了阿宸四年,已经是个称职的奶爸。 “黑豆,看着阿宸,别让他出庄子。” 黑豆摇摇尾巴,表示了解。 虽然身边有奶娘、有婢女,花荞还是愿意自己喂孩子,让孩子和她更亲近。 已经有一个常常出门不在家的阿爹了,不能再有一个只顾医馆不顾娃的娘。 黑豆要管呼延宸,对呼延祺就没多少时间关照。 阿祺倒是很想去跟它玩。那天,他趁黑豆不注意,一把抓住了它摇来摇去的尾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放进嘴里,一口咬去。 黑豆内心是崩溃的,没办法,奶爸难当,自己的小主人,只能泪水往肚子里流。 “阿娘,弟弟流口水了,他是不是想吃糖了?” 阿祺张着嘴,留着口水,笑呵呵的一直往黑豆身上冲,扶着他的灿儿都被他带着往前跑。 黑豆紧张的往阿宸身后躲。 “宸公子,您赶紧把黑豆带出去吧,有它在这,祺公子都没法好好吃饭了!”灿儿无奈的说。 阿宸只好放开抱着阿娘的手,带着黑豆出去溜达。 庄子很大,他们住在中间的正房,和正房旁边的偏房。走过一个月亮门,后面是个花园,只不过,庄户人不爱种花,阿娘叫人在花园种了不少常用的草药。 草药地旁边有个凉亭,前面倒是空了好大一块草地,他们这些孩子,没事都喜欢在这里玩。 黑豆很想不通,他们为啥喜欢它的茅房?明明这里是自己拉屎的地方。 今天它跟着阿宸过来,阿宸在草地边上拔狗尾巴草,一会云逸他们回来,他们要用狗尾巴草赛跑。 黑豆在草地上到处闻闻,本来想找个好位置方便一下,没想到,它闻到了一个有点熟悉的味道。 它连屎都顾不上拉,立刻在那堆松土上奋力刨起来。 “黑豆?你发现什么了?” 阿宸抓着几根狗尾巴草跑过来看。他没法靠近,黑豆刨出来的土扬得到处都是。 过了一会,它终于停下来,用嘴在土里拱,咬着一样东西出来,跑过来放在阿宸脚下。 阿宸一眼就认出,那是他的兔儿爷,去年中秋节,阿爹从京城带了几个回来送孩子们,这个黄色的最漂亮,他和云舟都看上了它。 后来,呼延锦自然把这个黄色的兔儿爷,给了儿子阿宸,另外给了云舟一个白色的。 男孩玩这些玩物都不长性,不知什么时候,阿宸这个兔儿爷就不见了,一个三岁多孩子的玩物丢了,谁也没在意,没想到,现在竟被黑豆从土里刨了出来。 “阿娘!阿娘!黑豆把兔儿爷找到啦!” 阿宸没什么心眼,玩物又找到了,自然很高兴。至于它怎么跑到土里去的,他那小脑瓜,还顾不上想那么多。 “在哪找到的?怎么脏兮兮的?灿儿拿去擦擦。” “黑豆在后院凉亭边的土里找到的,厉害吧?” 黑豆知道小主人在夸它呢,高兴得舌头伸在外面,激动的“哈嗤哈嗤”喘着气。 “是很厉害,能带阿娘去看看那个地方吗?”花荞笑着问他。 阿宸高兴的直点头,黑豆也听懂了,跑在前面带路。很快,他们来到了凉亭前面的草地上。 黑豆刨的坑还在,花荞想了想,用周围的土,把那个坑埋起来,用脚踩紧,对阿宸说: “儿子,这个坑能长出兔儿爷,说不定,还能长出别的东西,现在先埋好土。这是我们的秘密,可不能告诉别人。” “真的吗?阿娘,我不会告诉别人的。”阿宸更高兴了。 花荞牵着阿宸的手回去,心情却不是很好。兔儿爷,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的跑到土里。 庄上的孩子不少,河南大水那年,就收养回来六个婴儿,还有几岁有了记忆的,也捡回来了几个,当时都分散到庄户家里养着,领养孩子的庄户,在庄上都可以领几吊钱,他们自然愿意。 像陪阿宸玩的莲儿,就是那年由庄户收养的。 这些孩子,就算是有父母了。 只有那六个婴儿,一直在庄上养着,奶娘养到三岁,之后就是刘管家的内人刘婶,带着两个婆娘管着他们。五岁以后开蒙,私塾里有先生、衣食有刘嬷嬷、武功有海英,看上去什么也不缺。 现在想想,还是疏忽了。 “主母,我还到处找您呢!” 翠儿看见花荞牵着宸公子从月亮门出来,忙笑着迎上去。 她去年由花荞做主,嫁给了云霄,现在夫妻俩和大老三是一家人,管着几十只鸽子。 后山也被两家猎户包了,每年孝敬庄上的兽皮、肉都有定数,所以除了庄主夫妇,就连海明、海英带人上山打猎,也要知会他们,将打到的猎物,从定数里扣减出来。 云霄的鸽子,现在也不上山放了,他们扩建了两间房,后院大了许多,信鸽都有自己小单间,地鸽是大笼子养了一群。吃蛋吃肉,还兼顾让阿宸他们喂着玩。 花荞看她手里拿着东西,脸上便露出掩饰不住的笑容: “有庄主的信?” “嗯!” 翠儿将手心里的细竹筒递给花荞,就蹲下去逗阿宸玩。她打开一个小布口袋,让阿宸伸手进去摸里面的鸽子蛋。 “宸公子,你什么时候,再去帮翠儿姑姑捡鸽子蛋啊?” “现在就去!” “今天的捡完了,下次鸽子生蛋了你再去。” 大人一哄孩子说“下次”,就不知是几时了。阿宸哪里知道这种套路?赶紧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花荞早看完了字条,果然是呼延锦写回来的,他已经在漕河的船上了,过几天就到家。 听了翠儿的话,她心中一动,将字条卷好,把空竹筒交还给翠儿,问道: “鸽子房需要增加人手吗?” 翠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到:“暂时还不用,但是……半年后应该……应该需要。” 看她有些脸红,花荞猛然醒悟,惊喜道:“你有喜了?这是好事,怎么没见你说?多大了?” “刚刚三个月……还没来得及说。” 翠儿全身上下都透着笑意,她从一开始就心悦云霄,后来如愿以偿嫁给他,心里不知如何感激,当初宋庄将她和鸽子一起买回来。 “阿娘,你们说什么?” 阿宸仰起脸,拽着花荞的裙子问。 花荞蹲下来刮了一下他的鼻子,笑到:“翠儿姑姑要生小宝宝了,以后你可以跟他玩。” 阿宸胸脯一挺,骄傲的说:“我是大人了,以后让弟弟跟他玩!” 花荞和翠儿都笑了起来。 番外:(3)云舟身世 花荞重新牵起呼延宸的手,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翠儿说: “那几个孩子读书识字,不过也就是这几年,也该为他们打算了。” 翠儿走了之后,花荞将呼延锦写的字条递给阿宸,阿宸接过来正反看了看,奇怪的问: “阿娘,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您忘记阿宸不识字了?” “你不识字还光荣了?”看他那委屈的样子,花荞觉得好笑:“你自己想办法弄清楚,这条子上写的是什么。” “哦。” 阿宸认真将字条收到怀里,打算云烨回来就问他。 几个年龄小的孩子里,云烨读书最好,罗先生经常让他,做这几个小班孩子的小先生。 花荞当众夸过他,还亲自教他怎样使用《说文解字》和《洪武正韵》。 每次有谁去请教他,他都自豪得不得了。 晚上,呼延宸在云逸和云烨的屋子里,三个人凑在油灯下,一字一字的念: “已到什么什么,三日后到家。” “是庄主要回来了!” “我阿爹回来了!太好啦!走,我们去后院玩‘翻鞋’!” 翻鞋,是孩子们经常玩的游戏。两个人把鞋都脱下来,将其中的三只并排放在一起,一个孩子单腿朝着排列的鞋子踢过去,另一个孩子拿着一只鞋子,准备好放在地上踢。 这个游戏也叫“踢邪”,鞋子翻了就不能再踢,没翻就由对面的孩子继续踢。 “我不去了,你俩去吧,我还要查查这两个是什么字……” 云烨说着就拿着字条要去小书房。那是花荞给孩子们准备的书房,呼延宸还小,她也允许他们进去使用,甚至可以随意翻看里面的书籍。 云逸不爱里面的书,他只爱家主书房里的兵书,可惜那里不能随便去。 他点头说:“好,我跟你去玩翻鞋,云烨查到再告诉我们。” 两人高高兴兴往后院跑了。 黑豆最喜欢追移动的物体,阿宸一跑,它立刻冲到他们前面。 它熟门熟路的冲到后花园的草地,又到那个被填好的坑上面刨了起来。 “黑豆!别动!” 呼延宸还等着长别的东西出来呢。 “它怎么了?土里埋着什么?”云逸奇怪的跑过去。 “它在挖东西......阿娘说这是秘密......” 云逸认真的说:“主母说是秘密,你就别说出来,连我也不能高诉,知道吗?” 呼延宸点点头,再看黑豆,啥也没挖出来,跑去别的地方拉屎去了。 玩了一会,鞋子都踢翻了,两人笑嘻嘻的穿好鞋,决定去小书房找云烨。 两人才跑到廊下,就听见里面有桌椅推动的“吱吱嘎嘎”声,和云烨的声音: “还想狡辩!那天我明明看见,就是你推了云逸的手!” “他活该!谁要他不给我玩,留着拍马屁?” “我们都是孤儿,是家主和主母收养了我们,我们偏要对宸公子好,气死你!” 两人本来就只相差半岁,云舟也发了猛,把云烨使劲推倒在地上,云烨后脑勺撞在桌角上。 云逸两人进屋时,刚好看到这一幕,同时听到云舟扯着嗓子喊: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有娘!” 云逸和呼延宸都顾不得想,为什么云舟会有娘,一起朝地上的云烨跑去: “云烨,你头出血了!” 呼延宸站起来,看都不看云舟一眼就往外跑,嘴里说着:“我找蕊儿姑姑帮忙!” 云舟后悔自己不该说出自己的秘密,心虚的跑了。 蕊儿早从医馆回来了,正在灯下缝缝补补,听呼延宸说云烨头出血了,赶紧拿了些药,跟阿宸一起到了小书房。 “怎么这样不小心?摔傻了,你就读不了书了!” 先前云烨都能忍住不哭,听蕊儿姑姑说不能读书了,云烨反倒“呜呜”的哭起来。蕊儿拿他没办法,只好安慰他说: “姑姑给你治好了,你又没傻,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 他们都没有提云舟的事,云逸扶着云烨回他们的小房间去了,呼延宸跟蕊儿后面,心事重重的回了自己的东偏房。 他刚躺好在床上,花荞走了进来,房里的蕊儿和婆子都走了出去。 “刚才在书房,发生了什么事?” 呼延宸把眼睛闭得紧紧的,假装已经睡着。 这与北海龙王敖吉有关,最早的说法是世上有四海龙王,东海龙王名为敖光,南海龙王名为敖明,西海龙王名为敖顺,北海龙王名为敖吉,《封神榜》里与其相符。四海龙王有四色,如:东海龙王敖光为青绿色,北海龙王敖吉为金色。北海龙后是条银白色的龙,与北海龙王敖吉在宸宁殿诞下一对双胞胎,是一对金边的银龙,一只起名为雪宸,一只起名为雪宁,后雪宸龙子为嘉泽王、雪宁龙子为福泽王。两龙专管寒冷之气,如:风、霜、雪、雨、冰。这一说法在山东山区一代还很流行,说雪宸、薛宁二龙变化成人为薛国(山东古代的一个小国)二位王子(薛宸、薛宁)能征善战,造福百姓。雪宸、雪宁二龙体内有冰魄神珠护体,转世为人后依然在体内,所以容貌异于常人的年轻帅气,一点都没有衰老的迹象,而且英武不凡。后宸宁之貌形容男子容貌毫无衰老的的迹象,长相特别年轻,英武不凡。 建文帝败亡前后,bai朱棣杀了很多曾为建文帝出谋划策及不du肯迎附的文臣武将。 如齐泰、黄子澄、方孝孺、景清等,灭其族。其中方孝孺受牵连(灭十族)而死者共873人,充军等罪者千余人。因黄子澄受牵连的有345人。此外,众多建文旧臣如卓敬、暴昭、练子宁、毛泰、郭任、卢植、戴德彝、王艮、王叔英、谢升、丁志方、甘霖、董镛、陈继之、韩永、叶福、刘端、黄观、侯泰、茅大芳、陈迪、铁铉等,均满门获罪。 魏国公徐辉祖因抵抗朱棣而被下狱,后释放并削其爵位。黄观状元的身份被革去,故明代保持连中三元的记录的只有商辂一人。 也有投降而存的,如:盛庸、平安(灵壁之战降)、何福、梅殷等。 归附并出力的建文旧臣封爵的也有,如: 李景隆:仍为曹国公,增禄,世袭; 王宁:永春侯,世袭; 茹瑺:忠诚伯,以终本身; 王佐:顺昌伯,子孙世袭指挥使; 陈瑄:平江伯,子孙世袭指挥使。 下附参与靖难之役的皇亲国戚在靖难之役前后对比: 姓名身份靖难时靖难后 番外:(4) 玉琢成器 呼延锦走进院子的时候,阿宸正追着黑豆抢他的箭。 这是米青给他做的小弓箭,他刚射出去,没射到箭靶,掉在地上,给黑豆捡跑了。 “黑豆!站住!” 黑豆一转弯,向着呼延锦扑了过去。呼延锦接过它嘴里的箭,蹲下来,把迈着小短腿向他冲过来的呼延宸抱了起来: “我看看,是谁在欺负我阿宸?” “阿爹!”呼延宸把弓都甩了,那顾得上黑豆,双手搂着呼延锦的脖子,小脸贴在他长着胡茬的脸上蹭。 花荞抱着阿祺也迎了上来:“谨逸!我刚还在想呢,晚饭前你赶不赶得回来。” 呼延锦搂着她的肩,在阿祺、花荞脸上都亲了一下: “这次跟着运回来的东西多,海明他们还在后面,我就是怕你等得急,自己先回来了,你在家里带这两个小崽子辛苦了。” 他怀里的阿宸赶紧说:“阿宸会帮阿娘带弟弟,阿宸已经会认十个字了......” 他认真的伸出十个手指头,举到呼延锦眼前。呼延锦觉得,有了他们母子几个,一切都值得了。 “过了春节,阿宸也五岁了,就让他到学堂里去吧。” 到了屋里,呼延锦把阿宸放下来,从花荞手里接过弟弟。呼延祺好奇的看着父亲,有些陌生。 呼延锦将他高高的举过头顶,阿祺立刻“咯咯”的笑起来,两只小手拍着父亲的脸。 花荞接着他的话说到:“嗯,阿宸是要去学堂了。学堂里那几个孩子,也读了两年,到明年,基本的启蒙也学完了,我想......” “我这次回来,今年就不用再出门,要动,也是到明年上巳节以后,我想带阿宸到南京去祭拜父亲。等从南京回来,他再上学堂也不迟。” “嗯,让他远远的给孝陵磕三个头,也算见了祖宗了。还有一件事,我觉得挺急的,就等你回来拿主意。” 呼延锦一边坐着逗阿祺,一边抬头看了花荞一眼:“哦?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拿主意不就代表我了?” 花荞将云舟和云逸置气,跟云烨打架的事告诉了呼延锦,还有黑豆在后院挖到黄色兔儿爷的事,最后说: “我怀疑,兔儿爷也是云舟埋的。他说他有娘,是不是方珊还活在世上,来这里找过他?你也让人查查。” 呼延锦一听也皱起了眉,点头道:“我会处理。他年龄还小,先别说他,不要吓着孩子。” “要不,你把他送南京去吧,南京老房子还有佣人,让他......”花荞不是狠心,但她是护崽的娘。 呼延锦把阿祺交给灿儿,让她抱出了正房,他则牵着花荞进了里屋,花荞给他解着外袍。 呼延锦看着她的脸,笑着说:“怎么,你怕把这个堂侄留在身边,会伤害你儿子?他只是个孩子,若是走了歪路,那是我们没教好。 你若是为你哥哥担心,明年过了年就让他不去学堂了。那几个孩子,就留下云逸、云烨陪着阿宸读书,其他几个,分到几个地方去帮手。” “云丹、云香就让她们在医馆、药铺帮忙,云台和云舟......” “云台你安排,云舟交给我。他现在出了这么多问题,后面我看紧些,现在纠正还来得及。到底是你堂兄的孩子,更何况......他父亲也是我朋友。” 花荞点点头,抿嘴笑道:“那云台就让他去鸽子房吧,翠儿怀孕了,明年刚好需要添人手。” “哦?云霄要当爹了?那海明、海英也要开始考虑了。怎么样,你身边那几个丫头,一娶一嫁,还为你省笔钱。” 呼延锦哈哈笑着,把瞪着大眼睛的花荞揽在怀里,低头吻下去。 外头回来的衫子已经脱了,花荞手一松,正要替他换上的干净衣衫掉在地上,两人意乱情迷的倒在床上。 等他们起来的时候,海明、海英也带着人回来了,花荞想起呼延锦说一嫁一娶的事,小声对他说: “灿儿这几年一直亲自照顾阿荣,她一个女儿家,每天为他擦擦洗洗的,我说让那些婆子去,她总说不放心她们做...... 那天说得急了,她说,反正这辈子横竖不嫁人了,就待在我身边......” “阿荣虽是活着,可什么时候醒,谁也说不准,那她不是守......”呼延锦最后那个词没说出来,想想又说: “你再问问她的意思,若是真这样,我们干脆就给了她名分,吃穿用度照二房媳妇的配,也别亏待了她。” 今天还有些东西是马场要的,米青兄弟也过来吃饭,见面大家也很高兴。 宣德帝执政六年,由于不再大规模北伐,以及丢了交趾这个大包袱,朝堂又没了内斗损耗,大明渐渐欣欣向荣起来。 只不过,随着王振等内侍官越来越多的涉政,内侍与外臣的矛盾越来越大。 呼延锦反正是越做越顺手,他们还开了一条线,替走私南洋货的人包销,虽不是一手货源,利润仍很大。 大明虽从洪武年间开始实行海禁,但南洋走私货非常紧俏,风险大,拿到的是暴利,还是有人敢铤而走险。 呼延锦亲自跑的是西域的线,他亲自跑几回,各种关节打通了,就会交给下面的人来做。 “这两天我也留意观察了云舟,他其实就是太想表现自己了。今天考了他们功课和武功,他们比起我小时候,舒服太多了。 我那时一天到晚都有先生盯着,不是打手板就是打屁股......哪有他们那么宽松的?读书就不说了,武功我要亲自教他们。” 现在才刚中秋,离明年去南京还有大半年, 正月初一,是正旦节。自年前腊月廿四祭灶之后,宫眷、内臣就开始穿葫芦景补子和蟒衣。各家都蒸点心,储备肉类,以备春节期间一二十日之费。三十日岁暮,就开始互相拜祝,称为“辞旧岁”。大饮大嚼,鼓乐喧嚣,以示庆贺。门旁值桃符板、将军炭,贴门神,室内悬挂福神、鬼判、钟馗等画。床上悬挂金银八宝、西番经轮,或编结黄钱如龙。橹楹插芝麻秆,院中焚柏枝柴,称为“(火育)岁”。 从岁暮、正旦开始,都头戴“闹蛾”.用乌金纸裁成,画上颜色装就。或用草虫、蝴蝶簪于头,以应节日之景。有些则戴小葫芦,其大仅如豌豆,称为“草里金”,二枚值银二三两不等。 正月初一五更起,焚香放纸炮,将门栓或木杠在院子地上抛掷三次,称为“跌干金” 番外:(5)黑豆师傅 这与北海龙王敖吉有关,最早的说法是世上有四海龙王,东海龙王名为敖光,南海龙王名为敖明,西海龙王名为敖顺,北海龙王名为敖吉,《封神榜》里与其相符。四海龙王有四色,如:东海龙王敖光为青绿色,北海龙王敖吉为金色。北海龙后是条银白色的龙,与北海龙王敖吉在宸宁殿诞下一对双胞胎,是一对金边的银龙,一只起名为雪宸,一只起名为雪宁,后雪宸龙子为嘉泽王、雪宁龙子为福泽王。两龙专管寒冷之气,如:风、霜、雪、雨、冰。这一说法在山东山区一代还很流行,说雪宸、薛宁二龙变化成人为薛国(山东古代的一个小国)二位王子(薛宸、薛宁)能征善战,造福百姓。雪宸、雪宁二龙体内有冰魄神珠护体,转世为人后依然在体内,所以容貌异于常人的年轻帅气,一点都没有衰老的迹象,而且英武不凡。后宸宁之貌形容男子容貌毫无衰老的的迹象,长相特别年轻,英武不凡。 建文帝败亡前后,bai朱棣杀了很多曾为建文帝出谋划策及不du肯迎附的文臣武将。 如齐泰、黄子澄、方孝孺、景清等,灭其族。其中方孝孺受牵连(灭十族)而死者共873人,充军等罪者千余人。因黄子澄受牵连的有345人。此外,众多建文旧臣如卓敬、暴昭、练子宁、毛泰、郭任、卢植、戴德彝、王艮、王叔英、谢升、丁志方、甘霖、董镛、陈继之、韩永、叶福、刘端、黄观、侯泰、茅大芳、陈迪、铁铉等,均满门获罪。 魏国公徐辉祖因抵抗朱棣而被下狱,后释放并削其爵位。黄观状元的身份被革去,故明代保持连中三元的记录的只有商辂一人。 也有投降而存的,如:盛庸、平安(灵壁之战降)、何福、梅殷等。 归附并出力的建文旧臣封爵的也有,如: 李景隆:仍为曹国公,增禄,世袭; 王宁:永春侯,世袭; 茹瑺:忠诚伯,以终本身; 王佐:顺昌伯,子孙世袭指挥使; 陈瑄:平江伯,子孙世袭指挥使。 下附参与靖难之役的皇亲国戚在靖难之役前后对比: 姓名身份靖难时靖难后 惠帝朱允炆朱元璋之孙大明皇帝一说自焚,一说失踪 成祖朱棣朱元璋第四子燕王登基称帝,开创盛世 周王朱橚朱元璋第五子削爵,免为庶人,流放云南,后被禁锢京城复爵,归藩 齐王朱榑朱元璋第七子削爵,免为庶人,圈禁京师复爵,归藩 代王朱桂朱元璋第十三子削爵,免为庶人复爵,归藩 宁王朱权朱元璋第十七子加入朱棣阵营,随其靖难移封南昌 岷王朱楩朱元璋第十八子削爵,免为庶人复爵,归藩 谷王朱橞朱元璋第十九子朱允炆阵营,献南京城降朱棣移封长沙 燕王世子朱高炽朱棣长子朱棣阵营,留守北平立为皇太子 高阳郡王朱高煦朱棣次子朱棣阵营加封汉王 郡王朱高燧朱棣三子朱棣阵营加封赵王 驸马都尉梅殷朱元璋女婿朱允炆阵营,任淮安总兵,战败被俘被朱棣授意谋害 驸马都尉王宁朱元璋女婿向朱棣泄密,被朱允炆囚禁释放,加封永春侯 驸马都尉李坚朱元璋女婿朱允炆阵营,任左副将军,加滦城侯,被俘病死 驸马都尉胡观朱元璋女婿朱允炆阵营,战败被俘释放 庆城郡主朱元璋侄女济南中代表朱允炆阵营到朱棣阵营议和 长兴侯耿炳文朱允炆亲家朱允炆阵营,讨伐朱棣,兵败被弹劾,上吊自杀 驸马都尉耿璇朱允炆姐夫朱允炆阵营称疾不出,坐罪死 燕府仪宾袁容朱棣女婿朱棣阵营加封驸马都尉、广平侯 燕府仪宾李让朱棣女婿朱棣阵营加封驸马都尉、富阳侯 魏国公徐辉祖朱棣妻舅朱允炆阵营削爵,幽禁 大都督徐增寿朱棣妻舅秘密参与朱棣阵营,被朱允炆斩杀追封武阳侯,谥忠愍,进定国公 曹国公李景隆朱允炆表兄兵败撤职,后献城投降最初得到礼遇,后被撤职囚禁 明制,皇姑曰大长公主,皇姊妹曰长公主,皇女曰公主,俱授金册,禄二千 石,婿曰驸马都尉。亲王女曰郡主,郡王女曰县主,孙女曰郡君,曾孙女曰县君, 玄孙女曰乡君,婿皆仪宾。郡主禄八百石,余递减有差。郡主以下,恩礼既杀,无足书者。今依前史例,作《公主传》,而驸马都尉附焉。 唐宣宗李忱是最搞笑的,其前面的多位皇帝都死于丹药中毒让他对道教很厌恶,曾怒杀了多位道士而“倡佛”,积极推广佛教。但后来他也鬼使神差,依懒起了仙丹。实际上,开始服食用,李忱已发现了负作用,神躁口渴,但他还是继续服食。到后来,中毒更厉害了,背上生了大脓疮,《资治通鉴·唐纪六十五》记载,“上饵医官李玄伯、道士虞紫芝、山人王乐药,疽发于背。八月,疽甚,宰相及朝臣皆不得见。”李忱之死应该是活该,惟一值得**的是,李忱活了50岁,比其他三位先帝都长。 凤阳阁是公主的住所 含元殿每逢元旦、冬至,皇帝大多在这里举行大朝贺活动 宣政殿,大明宫第一大殿,皇帝平日朝见群臣、听政及举行朔望册拜等大典的地方,也是皇帝常朝和百官办事的行政中心 紫宸殿,为寝区主殿,也外国使者朝见庆贺的内朝正殿,内朝时群臣在这里朝见皇帝 麟德殿,皇帝举行宴会、观看乐舞和宴请外国使节的场所 延英殿,听政议政的地方,殿院外设有中书省、殿中内省等中枢机构 太极宫: 太极殿,皇帝接见群臣,处理政务的地方 两仪殿,举行“内朝“的地方 凌烟阁,太子学 甘露殿,皇帝在内宫读书之处 兴庆殿,兴庆宫正殿,皇帝会见大臣的地方 勤政务本楼,凡改元、科举、大赦等重大典礼均在此楼前广场举行 花萼相辉楼,宴会娱乐活动的地方 由于封建礼教的束缚及外科学发展所需其他条件尚不具备,大的外科手术逐渐减少。公元十七世纪,中国一名操浙音的佚名外科学家,作过阑尾切除术。“予家凭舂人,夜患腹痛,非药石所能疗。使卧榻上,投以麻药,昏然若睡,切开腹壁,随割雄鸡血滴入,有形如蜈蚣昂头出,急以刀钳去之,以药线缝其口,病若失。 番外:魔君夫妇(1)夫唱妇随 看见花荞有反应,呼延锦不知哪来的自信,坚定的说: “这次一定是个女儿!” 很快,阿宸和阿祺都知道,自己要保护阿娘,因为阿娘肚子里有个妹妹。 “阿祺,你说阿娘肚子里是弟弟还是妹妹?”呼延锦抓住那个一岁半的小短腿问。 “妹妹!” 阿祺想也不想,爽快回答。 “看!我说的没错吧?”某人得意洋洋的说。 花荞剥了一颗栗子,递给阿祺又问道:“阿祺,阿娘肚子里的宝宝,是妹妹还是弟弟?” “弟弟!” 阿祺拿着栗子满意的走了。 花荞抚掌大笑起来:“你不知道,他总是跟嘴说最后一个词吗?” 呼延锦目瞪口呆。 自从有了呼延祺,花荞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庄子里。呼延锦则要关照自己在外面的生意。 宣德年间,大明的商业发展迅速,处处呈现出一派繁华景象。 朱瞻基把山洞里的财宝掏光之后,对呼延锦的戒心也减少了一些。张樾一直待在锦衣卫,跟在朱瞻基身边,徐之锦升了大理寺卿。 “庄主,徐大人来了。” 海明打起帘子,直接将人领了进来。 “徐三哥?你怎么来了?” 两夫妻正盘算着回南京的事呢,忽然见徐之锦,都是心中一喜:难不成是有案子了? “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不是遇到难题了吗?还得请你们夫妻出马。”徐之锦苦笑着说。 “嗯嗯!没问题,你说。”花荞高兴的答到。 呼延锦警觉的将她拉到身后,瞪着眼睛道:“案子跟孕妇有什么关系?” 这回轮到徐之锦瞪眼了:“不,跟孕妇没关,跟一个三岁孩子有关。” 他忙把怀里的一个纸袋拿出来,里面是一份卷宗,呼延锦接过来,边看边听徐之锦说案情。 “只是顺天府的案子,苦主是位孩子的家人,这三岁孩童半个月前因发烧、呕吐,请了大夫。 大夫根据他在曾经拉出过蛔虫,判断是该孩童身体里有蛔虫。于是,开了乌梅丸和食醋让他吞服,还用了针灸治疗。 再服了退热汤药以后,孩童的症状得到了缓解。哪知第二日他突然陷入昏迷,这位大夫只得再次开药,控制病状。 这样反复了半月,那孩童突然死了。家人便以庸医误诊,导致孩子病情加重而亡,将这位大夫告到顺天府。” 花荞自己也有孩子,最听不得孩子枉死。 正月初一,是正旦节。自年前腊月廿四祭灶之后,宫眷、内臣就开始穿葫芦景补子和蟒衣。各家都蒸点心,储备肉类,以备春节期间一二十日之费。三十日岁暮,就开始互相拜祝,称为“辞旧岁”。大饮大嚼,鼓乐喧嚣,以示庆贺。门旁值桃符板、将军炭,贴门神,室内悬挂福神、鬼判、钟馗等画。床上悬挂金银八宝、西番经轮,或编结黄钱如龙。橹楹插芝麻秆,院中焚柏枝柴,称为“(火育)岁”。 从岁暮、正旦开始,都头戴“闹蛾”.用乌金纸裁成,画上颜色装就。或用草虫、蝴蝶簪于头,以应节日之景。有些则戴小葫芦,其大仅如豌豆,称为“草里金”,二枚值银二三两不等。 正月初一五更起,焚香放纸炮,将门栓或木杠在院子地上抛掷三次,称为“跌干金”。饮椒柏酒,吃水点心,其实就是扁食,既现在的饺子。在饺子里偷偷包上银钱一二,得之者以卜一年之吉。这一天互相拜祝,称为“贺新年”。 立春前一日,顺天府在东直门外迎春,凡勋威、内臣、达宫、武士赴春场跑马,以比较优劣。到了第二天立春之日,不论贵贱,都吃萝卜,称“咬春”。又互相请吃宴会,吃春饼和莱。再用绵塞耳,取其聪明。 据大明会典记载:早朝时,大臣必须午夜起床,穿越半个京城前往午门。凌晨3点,大臣到达午门外等候。 当午门城楼上的鼓敲响时,大臣就要排好队伍;到凌晨5点左右钟声响起时,宫门开启。百官依次进入,过金水桥在广场整队。官员中若有咳嗽、吐痰或步履不稳重的都会被负责纠察的御史记录下来,听候处理。 通常,皇帝驾临太和门或者太和殿,百官行一跪三叩头礼。四品以上的官员才有机会与皇上对话,大臣向皇帝报告政务,皇帝则提出问题或者做出答复。 人们用“铜壶滴漏”的方法计时把一昼夜划分成十二个时段,每一个时段叫一个时辰。每一时辰的前一小时为初,后一小时为正。比如7时叫辰初,8时叫辰正,9时叫巳初,10时叫巳正。十二时辰既可以指一天,也可以指任何一个时辰。十二时辰相当于24小时,每个时辰等于2小时。旧小说有“午时三刻开斩“之说,“午时三刻”就相当于现在的中午11时43分12秒。俗话说“女孩难得午时贵”,意思是说午时出生的女孩是最为好命的。又传说子时、寅时、辰时、酉时这四个时辰出生的人必定人中龙凤,日后必能成大事,有成为达官贵人的好命。 北海龙王敖吉 这与北海龙王敖吉有关,最早的说法是世上有四海龙王,东海龙王名为敖光,南海龙王名为敖明,西海龙王名为敖顺,北海龙王名为敖吉,《封神榜》里与其相符。四海龙王有四色,如:东海龙王敖光为青绿色,北海龙王敖吉为金色。北海龙后是条银白色的龙,与北海龙王敖吉在宸宁殿诞下一对双胞胎,是一对金边的银龙,一只起名为雪宸,一只起名为雪宁,后雪宸龙子为嘉泽王、雪宁龙子为福泽王。两龙专管寒冷之气,如:风、霜、雪、雨、冰。这一说法在山东山区一代还很流行,说雪宸、薛宁二龙变化成人为薛国(山东古代的一个小国)二位王子(薛宸、薛宁)能征善战,造福百姓。雪宸、雪宁二龙体内有冰魄神珠护体,转世为人后依然在体内,所以容貌异于常人的年轻帅气,一点都没有衰老的迹象,而且英武不凡。后宸宁之貌形容男子容貌毫无衰老的的迹象,长相特别年轻,英武不凡。 番外:(2)花荣归来 建文帝败亡前后,bai朱棣杀了很多曾为建文帝出谋划策及不du肯迎附的文臣武将。 如齐泰、黄子澄、方孝孺、景清等,灭其族。其中方孝孺受牵连(灭十族)而死者共873人,充军等罪者千余人。因黄子澄受牵连的有345人。此外,众多建文旧臣如卓敬、暴昭、练子宁、毛泰、郭任、卢植、戴德彝、王艮、王叔英、谢升、丁志方、甘霖、董镛、陈继之、韩永、叶福、刘端、黄观、侯泰、茅大芳、陈迪、铁铉等,均满门获罪。 魏国公徐辉祖因抵抗朱棣而被下狱,后释放并削其爵位。黄观状元的身份被革去,故明代保持连中三元的记录的只有商辂一人。 也有投降而存的,如:盛庸、平安(灵壁之战降)、何福、梅殷等。 归附并出力的建文旧臣封爵的也有,如: 李景隆:仍为曹国公,增禄,世袭; 王宁:永春侯,世袭; 茹瑺:忠诚伯,以终本身; 王佐:顺昌伯,子孙世袭指挥使; 陈瑄:平江伯,子孙世袭指挥使。 下附参与靖难之役的皇亲国戚在靖难之役前后对比: 姓名身份靖难时靖难后 惠帝朱允炆朱元璋之孙大明皇帝一说自焚,一说失踪 成祖朱棣朱元璋第四子燕王登基称帝,开创盛世 周王朱橚朱元璋第五子削爵,免为庶人,流放云南,后被禁锢京城复爵,归藩 齐王朱榑朱元璋第七子削爵,免为庶人,圈禁京师复爵,归藩 代王朱桂朱元璋第十三子削爵,免为庶人复爵,归藩 宁王朱权朱元璋第十七子加入朱棣阵营,随其靖难移封南昌 岷王朱楩朱元璋第十八子削爵,免为庶人复爵,归藩 谷王朱橞朱元璋第十九子朱允炆阵营,献南京城降朱棣移封长沙 燕王世子朱高炽朱棣长子朱棣阵营,留守北平立为皇太子 高阳郡王朱高煦朱棣次子朱棣阵营加封汉王 郡王朱高燧朱棣三子朱棣阵营加封赵王 驸马都尉梅殷朱元璋女婿朱允炆阵营,任淮安总兵,战败被俘被朱棣授意谋害 驸马都尉王宁朱元璋女婿向朱棣泄密,被朱允炆囚禁释放,加封永春侯 驸马都尉李坚朱元璋女婿朱允炆阵营,任左副将军,加滦城侯,被俘病死 驸马都尉胡观朱元璋女婿朱允炆阵营,战败被俘释放 庆城郡主朱元璋侄女济南中代表朱允炆阵营到朱棣阵营议和 长兴侯耿炳文朱允炆亲家朱允炆阵营,讨伐朱棣,兵败被弹劾,上吊自杀 驸马都尉耿璇朱允炆姐夫朱允炆阵营称疾不出,坐罪死 燕府仪宾袁容朱棣女婿朱棣阵营加封驸马都尉、广平侯 燕府仪宾李让朱棣女婿朱棣阵营加封驸马都尉、富阳侯 魏国公徐辉祖朱棣妻舅朱允炆阵营削爵,幽禁 大都督徐增寿朱棣妻舅秘密参与朱棣阵营,被朱允炆斩杀追封武阳侯,谥忠愍,进定国公 曹国公李景隆朱允炆表兄兵败撤职,后献城投降最初得到礼遇,后被撤职囚禁 明制,皇姑曰大长公主,皇姊妹曰长公主,皇女曰公主,俱授金册,禄二千 石,婿曰驸马都尉。亲王女曰郡主,郡王女曰县主,孙女曰郡君,曾孙女曰县君, 玄孙女曰乡君,婿皆仪宾。郡主禄八百石,余递减有差。郡主以下,恩礼既杀,无足书者。今依前史例,作《公主传》,而驸马都尉附焉。 唐宣宗李忱是最搞笑的,其前面的多位皇帝都死于丹药中毒让他对道教很厌恶,曾怒杀了多位道士而“倡佛”,积极推广佛教。但后来他也鬼使神差,依懒起了仙丹。实际上,开始服食用,李忱已发现了负作用,神躁口渴,但他还是继续服食。到后来,中毒更厉害了,背上生了大脓疮,《资治通鉴·唐纪六十五》记载,“上饵医官李玄伯、道士虞紫芝、山人王乐药,疽发于背。八月,疽甚,宰相及朝臣皆不得见。”李忱之死应该是活该,惟一值得**的是,李忱活了50岁,比其他三位先帝都长。 凤阳阁是公主的住所 含元殿每逢元旦、冬至,皇帝大多在这里举行大朝贺活动 宣政殿,大明宫第一大殿,皇帝平日朝见群臣、听政及举行朔望册拜等大典的地方,也是皇帝常朝和百官办事的行政中心 紫宸殿,为寝区主殿,也外国使者朝见庆贺的内朝正殿,内朝时群臣在这里朝见皇帝 麟德殿,皇帝举行宴会、观看乐舞和宴请外国使节的场所 延英殿,听政议政的地方,殿院外设有中书省、殿中内省等中枢机构 太极宫: 太极殿,皇帝接见群臣,处理政务的地方 两仪殿,举行“内朝“的地方 凌烟阁,太子学 甘露殿,皇帝在内宫读书之处 兴庆殿,兴庆宫正殿,皇帝会见大臣的地方 勤政务本楼,凡改元、科举、大赦等重大典礼均在此楼前广场举行 花萼相辉楼,宴会娱乐活动的地方 由于封建礼教的束缚及外科学发展所需其他条件尚不具备,大的外科手术逐渐减少。公元十七世纪,中国一名操浙音的佚名外科学家,作过阑尾切除术。“予家凭舂人,夜患腹痛,非药石所能疗。使卧榻上,投以麻药,昏然若睡,切开腹壁,随割雄鸡血滴入,有形如蜈蚣昂头出,急以刀钳去之,以药线缝其口,病若失。 窦材《扁鹊心书》(1146)的麻醉剂——睡圣散:“人难忍艾火灸痛,服此则昏不知痛,亦不伤人,山茄花、火麻花共为末,每服三钱,小儿只一钱,一服即昏睡。 局部麻醉的发明和应用。如王肯堂(1549?1613)的“麻药,用川乌、草乌、南星、半夏、川椒为末调擦”…; 听老辈传说(桑白皮缝创伤法),一直用到西医来华之后,才完全由新法代替了它(一方面是因为战争都改用新式武器,所以刀伤较少)。因此法中断,现在人知道的很少。 听说太平天国的急救创伤,就是用桑皮线和鸡血。我的师兄程遂庭曾经想我谈过,他的第一个老师蒋遂山,曾经告诉他:“红头”(指太平军)的“拯危急”(拯危急一员,职同监军,属官无数,皆治外科,主疗受伤的人员)是随身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