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潮纪》 第一章 苏府少年 时为七月,正值季夏。 庐州,地处江淮之间,为吴国北部重镇,州治庐阳,下辖合肥、庐江、居巢、舒城、无为、含山、六安、乌江等九县十七城,濒临巢湖而连接长江,至吴国都城建邺,顺江而下数日可达。 吴国坐拥中原东南富庶之地、鱼米之乡,当代吴帝励精图治,重用贤能而使国力鼎盛,天下列国莫不朝吴! 在庐州城南郊,有一座占地近百亩的府邸,宅院沿地势修建,尽得堪舆地利,有清澈山溪流入府中,明道暗渠,勾连府中各处别院门户,又有花团锦簇、参差林木掩映画壁檐角。 这座宅邸正门,门口一对汉白玉石狮子左雄右雌,雕刻的极为精美,威武雄健,看上去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正门之上,有着“苏府”二字的门匾,这苏府的老爷子正是吴国先朝礼部尚书苏逝,为当今吴国天子所不喜,罢免官位,即便如此,苏府亦是百年望族,虽遭贬黜,然底蕴犹在,自祖地徽州迁至庐州城之后,苏族中人聚敛生息,门第依旧是位列上品。 …… “天下未有无理之气,亦未有无气之理,理在先,气在后,有是理便有是气,但理是本,故而当存天理,灭人欲。” 正是一天之计在于晨的时候,苏府角落里的别院当中,四下通风开着的门窗让苏潮觉得神清气爽。 虽说是七月流火,但这节气到了晌午的时候,仍旧是暑气蒸人,苏潮在苏府当中并不受待见与重视,自是没有窖藏的冰块避暑气,只得在早晚时候多多读书。 苏潮手中捧着的书正是去岁刚刚朝廷恩许雕版印刷出来的《论理》,也是吴国九品中正制选拔官员的文试当中必考经典。 自吴国太师、当朝丞相宋无极创建金陵学宫、推崇理学以来,短短二十年的时间,便是让金陵理学成为了当世显学之一。 吴国以金陵理学为治国之本,又以九品中正为治国之策,互为表里,世家大族把持官职权位。吴国承平日久,自是出现了“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现象。 苏潮缓缓地放下手中的《论理》书籍,眉头稍稍皱了起来,方才所读的这句话乃是金陵理学的总纲,但凡是金陵党人所著书立说的理学经典,皆是用这一句总纲为书序。 如今那些以金陵党人为首的理学家们更是将这一句理学总纲衍生到了解释天下黑白是非等一切争议的地步,是故有着“非理即为妖邪之说”的激进说法。 这《论理》之中则更是偏颇,居然是用着理学角度去粉饰上古时期为数不多的史料记载,企图妄造出一个礼乐同理、天下大同的上古时代。 要知晓,上古之民愚昧不堪,披发纹身,茹毛饮血,不同部族方国之间更是连连征战,烽火不止,根本就没有后世的礼仪之说。 但是这《论理》当中居然是用着“禅让”、“三纲五常”等理学思维强行解释上古时代的诸多事项,以求证明理学与生俱来,乃是不变之天理。 “上古圣皇大帝为了所属部族方国的生亡兴衰,战争、暗杀、政变、夺权、囚禁……无所不用其极,岂会是这《论理》中所说的禅让、三纲五常等后世臆想!” “理学之论原本严谨无比,但这《论理》当中却是透露出金陵党人的野心!” 苏潮极为聪慧,自然是能够看得出来这《论理》之后金陵党人的野心,即想要用着理学来概论天下诸子百家的学问,即达到思想上的大一统,使理学能够执文道之牛耳! “难怪乎近些年来,那些诸子百家的文宗宿儒连连发声金陵理学行径作风太过霸道,居然是想着用罢黜百家独尊理学来替代眼下诸子百家争鸣盛世的局面。” 转即,苏潮再一次捧起了手中的《论理》,方才皱起来的眉头也是舒展开,“不过也难怪金陵党人这么有恃无恐,列国自然是不必说,理学已经是占据了吴国的文道正统,想来以吴国的鼎盛国力,假以时日,这理学必定是能够彻底步入到中原文道正统地位。” “只不过,这些事与我目前干系并不怎么大……” 苏潮的神思收了回来,目光再一次聚焦在了《论理》之上,泛出一丝坚毅之色,握紧了拳头决心道:“不管怎么说,凭借苏府上品门第的出身,中正试当中我都会是在上品之阶,至于能不能够拿到上上评状则是要看我自己的表现了!” 吴国选官制度采用九品中正制,首重家世,苏府虽然衰落,但朝廷备案当中仍属是上品门第,这就是代表着苏潮在内的苏府直系子弟在中正试当中至少是上品之阶,不过上品之阶中也有着上下、上中和上上三个品级。 看似只相差一级,实则干系甚大,上上评状的士族子弟可为官一方,作为县令执掌一县之地的行政大权,若是有着升迁的机会,也是会着重考虑上上评状的士族子弟。 相比之下,上中评状的士族子弟只能够充作地方县丞,辅佐县令行事,备受掣肘,再者也得履行三年一次的考核审评,没有耀眼的重要功绩,不允许破格擢用。 “只要能够在明岁冬日的中正试当中脱颖而出,再经历几年为官一方的捶打洗礼,就有可能像爷爷那般位列朝堂,到时候即便大伯大娘他们再怎么刁难,我那个便宜老爹也能够重返苏族中的族谱当中了吧。” 苏潮的父亲,苏厉,是苏府老爷子的次子,不过早年的时候,就是入赘了他族作为赘婿,被苏潮的大伯苏闵联合诸多族中长老驱逐出族籍,永不允其再入家门。 苏潮就是苏厉日后送回苏府当中希翼能够替自己回报家门的。 这么多年,作为赘婿之子,倒是没少受其他族人的白眼,不过苏潮却没有多大对于这位亲生父亲的怨恨。 “便宜老爹,这也算是我报了你的生育之恩了……” 是的,苏潮心中有一个没有对任何人说出的秘密,他的灵魂并非是这个世界与生俱来的,而是来自一个叫做华夏的世界,其中光怪陆离的曲折过程自是难以用言语描述清楚,到苏潮后知后觉接受了不可思议的事实方才是理清楚了思绪,他穿越了! 原先苏潮还一直认为自己所穿越到的时代是华夏古代的某一朝代,但随着年长阅历的增长,苏潮才是明白,这里并不是华夏古国,而是另外一个与华夏古国文明契合度非常高的陌生异界。 当今之世,中原群雄并起,有着吴、荆、炎、凉、云、幽、齐、卫、周等割据一方的大国,也有着星罗棋布的蕞尔小国,除此之外把控地方的世家大族更是多如过江之鲫。 苏潮家族所在的吴国地处中原东南,尽收渔盐之利,乃是中原一等一的强盛之国。 天下地域辽阔,中原之外,万族林立,广大的汪洋海域当中生活着无数的海族,南疆有着会巫蛊的蛮人部族,西边无穷无尽的蛮荒密林生活着无数的绝世凶兽,还有西北的西域诸国,北部的匈胡帝国,东北的燕然、长白异族,至于更远尚且无人探寻的地方,虽说是尚未可知,但也不难想到那里还生活着其他的族群…… “既来之则安之……” 苏潮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态逐渐适应了当前的生活,好好的利用九品中正试这个机会,为自己的便宜老爹赢得一个重返家门的机会。 因此,这《论理》所言,依照苏潮自己看来是满纸荒唐言,不过眼下既然是推崇理学的金陵党人把持朝政,这九品中正试的试题势必也和金陵理学息息相关,让苏潮不得不沉下心来在这《论理》的钻研当中。 正是日晒三杆的时候,苏潮所住的这别院位置与布局实在不好,夏燥冬寒,烈日的阳光已经是直直地晒在了屋子里,燥热的强光暑气蒸得苏潮皮肤发烫,不一会儿就是满头大汗。 苏潮站起身来,想从一旁的铜盆当中取出毛巾擦汗,这才是发现早上从深井里面打上来的水都是变得灼烫了起来。 “这日头实在是晒得热人,只是我在苏府当中不比其他子弟,能够享用得起窖藏的冰块,一块碎冰都要二百钱,我一个月的月例拢共才一两银子……” 擦干了汗的苏潮,也熄灭了心中想要买一块冰驱逐暑热的心思。 如今管家苏府的正是大伯大娘一房,和自己那便宜老爹极为不对付,苏府趋炎附势的下人们自然是不可能对苏潮有什么好脸色,因此夏日窖冰与冬日炭火都并非是苏潮随意可用的奢侈物件。 “咚!咚咚……” 正是苏潮放下了书籍,想要找一个阴凉地方避避暑气的时候,那平日里无人问津紧闭着的院门却是响了起来…… 第二章 蝌蚪经文 “苏潮小少爷,这青天大白日的,你锁什么门啊,让我们这些人可在外面一阵好等!” 盯着烈日的阳关,苏潮将门闩拉下,打开了院门,院门外有着四五道身影,为首的是一位年岁四五十的妇人,见着苏潮将门打开,语气也是颇为不快的埋怨道。 苏潮认得这妇人,正是苏府大房苏吴氏的陪嫁老鬟蔡氏妈子,虽说是苏吴氏带进苏府之中的,但如今正是大房当家的情势,水涨船高,这蔡氏妈子在府中的位置着实不低,主要是因为其协助苏吴氏掌管着月例银钱、米粮绸缎和火炭窖冰等物件的分发。 见着这蔡氏妈子趾高气昂的言语态度,苏潮稍稍皱起眉头,并未呵斥,直接是问道:“你有什么事么?” 这不过年不过节的,自己这院子又是偏僻的很,苏潮笃定这蔡老妈子势利的心思,断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哟,这个偏僻屋子平日里就是八抬大轿请,咱也是不打眼瞧的。”蔡老妈子语气不咸不淡的说道,便是带着身后三四个小厮进了门。 见着苏潮的书案上正摆着书籍,这蔡氏妈子也是眉头一皱,或许是因为这燥热的烈日暑气实在是难熬,这蔡老妈子直接是开门见山道:“大夫人这几日正在府中做一场水陆法会,今早才发现少了几篇晚上烧祭用的经文,故遣咱到你这里来抄写几篇经文。” 说完,这蔡老妈子就是不由分说,让随行而来的小厮将一应物件摆在了苏潮的桌案上,有着笔墨纸砚等文房四宝,还有着一篇羊皮卷,应该就是前者所说要抄写的烧祭经文了。 见着小厮摆放完毕,蔡老妈子且是嘱咐道:“这一次的水陆法会,请的可是冶父山实际禅寺中的高僧主场,所用的笔墨纸砚都是徽州买来的稀罕货,连墨里都是掺了一两金子,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就从你下个月的月例份钱中扣了!” “若是做得好的话,也少不了你的好处,大夫人说了,一篇经文一百钱。” 这蔡氏妈子不愧是跟在苏吴氏身边管家多年的心腹,做起事来恩威并施倒是学会了上位者的几分气度。 只不过蔡氏妈子以府中仆人的身份对苏潮这般颐指气使,倒是让苏潮皱起眉头来,当即是说到:“抱歉,我抄写不了!” 一篇经文就是一百钱,这份价钱着实不低了,苏潮打量了那羊皮卷一眼,其上至多数百字而已,依照平常的笔书速度,至多一个时辰,就是能够赚取寻常一个月的例钱。 那么问题来了! 这等好事,蔡老妈子为何不找其他人? 要知晓苏府乃是书香门第,府中藏书无数,连带着府中的上下人等皆是沾染了几分书香气,识得几个大字,按理来说,能够抄写经文的人不在少数。 苏潮因为上代旧怨缘故,招大房苏吴氏所忌恨,这蔡老妈子是知根知底的,平日里不寻苏潮的麻烦就是不错了,岂会是将抄写经文这等好事交给苏潮。 事出无常必有妖! 所以苏潮在稍稍权衡其中利弊之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拒绝,谁知晓这是不是蔡老妈子设计克扣自己月例钱的理由呢,这苏府深宅大院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算计,苏潮可是打小就没少见过。 见到苏潮态度显得十分坚毅的拒绝,若是平时,这蔡老妈子必定是指着苏潮的鼻子破口大骂其“赘婿之子”“白眼狼”了,但是今日这经文实在是要紧,蔡老妈子又是有着不得不找苏潮的缘由,故而先天上态度就是软了几分。 数息后,蔡老妈子也是从充满褶皱的油腻脸上挤出一丝皮笑,似乎是想透了苏潮心中的顾忌之处,笑着道:“好好好,潮少爷你尽管抄写即可,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咱也不会寻你麻烦的。” 见到苏潮有着稍稍意动的表现,这蔡老妈子优势决定下一剂猛药,道:“这样吧,只要你抄出来一篇经文,大夫人再给你添上一百钱银子,如何?” 蔡老妈子越是如此好说话的神态,越是让苏潮不得不细究其中隐藏住的算计,只不过蔡氏妈子不愧是人老成精,三言两语就是抛出来了诱惑苏潮不能够拒绝的条件。 苏潮抬起头,看着晒得面上漏油的蔡氏妈子,也是试探着开口问道:“如你所见,我这屋子里实在是热得很,坐着不动一时三刻后也会被晒得满头大汗,湿透衣衫,恐怕汗水若是滴在了抄写的经文之上……” “这好说,这好说……”蔡氏妈子当即是明白苏潮要说什么,当即是对身边的两个小厮吩咐道:“你们两个去冰窖里抬出来一块石重老冰,运到潮少爷的屋子里来,还有你们几个,去井里打些水来,咱看潮少爷这院子里的花草都快晒焉了……” …… 蔡氏妈子这副百般讨好的态度,自然是让苏潮没办法拒绝,半个时辰之后,在蔡老妈子的指挥下,苏潮这小院就被整理的十分整齐干净,院子里原本被烈日晒枯死的树枝也是被剪去。 至于原本闷热干燥的屋子里,也是因为运来了一块石重老冰,片刻后整个屋子就是凉快了下来,干爽怡人。 临末,苏潮还是用着“抄写经文时候应凝神静气”为由,将蔡氏妈子等人驱赶了出去。 蔡氏妈子虽然是气愤不过,但一想到经文要紧,当即只好是稍稍厉声嘱咐道:“潮少爷可得谨慎着此事,要是耽搁了,想来大夫人的脾气,咱不说潮少爷也该明白的。” 苏吴氏出自将门世家,其父更是曾经在吴国精锐东海军中的一员骁将,称其为将门虎女丝毫不为过,这么多年当家苏府,雷厉风行。行事泼辣的形象早已经声名远播。 享受了蔡老妈子安排的这些事,苏潮自然不会懈怠抄写经文这件事,他也在好奇,究竟是抄写什么样的经文居然是会让素日趾高气昂的蔡老妈子似方才那般低声下气。 坐在了椅子上,苏潮解开羊皮卷的红绸,一股古朴的气息扑面而来,苏潮定睛一眼扫去,待看清楚这羊皮卷上约莫百来个个字迹的时候,当即是明白了为何那蔡氏妈子居然是许出如此高价! “这羊皮卷上的经文居然会是……蝌蚪文字!” 苏潮目光尽头羊皮卷上的字体,笔画起止皆以尖锋来书写,头粗尾细,形似蝌蚪。 对于蝌蚪文字,苏潮是有着些许了解的,这是传承自上古时代的文字,不过随着历朝历代推行的“书同文”制度逐渐消失,大多数读书人一般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形,难以窥伺见蝌蚪文字的真正奥秘。 “恐怕现如今也只有装神弄鬼的佛门道宗才会是弄出来这些东西了吧,也看不出来真伪……” 即便是鉴别不清楚其中真伪,苏潮也没有存其它的心思,铺开蔡老妈子带来的笔墨纸砚,毛笔尖端沾染了一些墨水之后,目光再一次凝神在这羊皮卷上的蝌蚪文字之上。 反正是“只要其形不得其神”的临摹,对苏潮来说并不难,这些年来不只是否因为穿越的而过目不忘的他早已经是将前世记忆中的众多书法大家的笔迹学了一个七七八八,临摹一篇不知真伪的蝌蚪经文,沉下心来并非难事。 苏潮也是识货的,吴国境内的文房四宝以徽州最为有名,其中分别是徽州宣城所产的宣笔、宣砚、宣纸和绩溪所出的徽墨了。 这手中的毛笔乃是古代先贤发现徽州中山兔肥毛长,质地最佳,于是以竹管为笔杆,兔毛为笔头制作毛笔,别名为紫毫笔。” 而宣城石砚则是黑亮如漆、涩不留笔、滑不拒墨,在中原列国的士林当中都是闻名遐迩。 宣纸则是不必多说,韧而能润、光而不滑、洁白稠密、纹理纯净、搓折无损、润墨性极强,天下皆知。 而徽墨嘛,落纸如漆,色泽黑润,经久不褪,纸笔不胶,香味浓郁,奉肌腻理,素有拈来轻、磨来清、嗅来馨、坚如玉、研无声、一点如漆、万载存真的美誉。 苏潮本就是精通书法,有了这等优质的文宝,临摹起来蝌蚪经文自然是行云流水,酣畅流离,待墨迹晾干,其中金粉映耀,熠熠生辉! 不一会儿,一篇蝌蚪经文表示表示临摹完毕,百十来个字似乎是照着羊皮卷上的字迹刻印在了纸上,若非是鸡蛋里挑骨头的细究找茬,也寻不出来其中的差异。 “这徽州所产的文房四宝享誉中原士林,价值更是不菲,只不过这等物件却是用在了不问苍生问鬼神之事上,恐怕也让先贤们心寒啊。” 如是感叹之后,苏潮又要抄写第二篇,却是觉得眼皮稍有些乏重,袭来一阵困意。 苏潮也没有在意,只当是一大早起来读书有些夏日午乏犯困了而已。 摇了摇脑袋,便是再次沉下心来,继续临摹蝌蚪经文。 …… 日影西斜,暑气渐退,屋子里因为有一块窖冰,气温很低。 苏潮裹了一件外衫,也打了一个寒颤,最后一字收笔完毕,苏潮搁下了笔。 或许是这蝌蚪经文笔迹复杂,比其他文章抄写起来要耗费精力,临摹完了二十余篇蝌蚪经文的苏潮只觉得困乏至极,昏昏欲睡。 大夫人水陆法会那边看来也到了烧祭的时候,连忙差人来取经文。 小厮见到苏潮一副困乏至极的模样,也是早有预料的模样,没有过多打扰,大夫人那边催得紧,也没来得及细看,打了声招呼后便是直接取走了桌案上苏潮抄写完毕的经文就回去了。 第三章 阴邪之物 苏府深院,大房所住着的院子里正中央设有着水陆法事供奉着的佛像,下置供桌,罗列香花、灯烛、果品等供物。 四周梵音袅袅,手持着铜磬、斗鼓、铙钹、手铃及仪轨等诸多佛门法器的僧人正在盘坐着颂念着经文。 子不语,怪力乱神。 苏府乃是诗书礼仪传承的世家,即便如今是苏吴氏管家,这些水陆法事也不敢大张旗鼓的操办,只得在自己所住着的内院当中施行。 屋子内,那位苏吴氏依旧是精美的头饰、华丽的锦衫,不过其神态之中不难看出有着一丝恍惚疲倦。 若是懂得堪舆相面的术士在此,必定是能够看出来这位苏吴氏印堂发黑,周身萦绕着黑煞之气,显然是招惹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心神难安。 蔡氏妈子作为苏吴氏的心腹,是知晓其中利害的,见到后者睁开眼睛,眉目紧锁着,似乎是对外面低声喃喃的佛门梵音十分反感。 苏吴氏正欲呵斥,却是听蔡氏妈子连忙宽慰道:“大夫人,这是冶父山上实际禅寺请来的佛僧,想来对付那些阴灵邪物最是有效的!” 不说此话还好,一听这话,苏吴氏当即是一拍桌案,厉声呵斥道:“哼,若真是有用的话,这场水陆法事都是操办了六天,却是不见半点作用,夜里三更过后,还是能够见到那小浪蹄子围绕着!” “这……”蔡老妈子点了点头,又是令人奉上来一盏安神茶,见到苏吴氏眉目稍稍缓和几分,这才大着胆子说道:“夫人不还请了青云观中的道长么,这可是吴家请过来的人,有几分本事的,乡里传过来神乎其神的!” “若真是有那等本事,青云观的香火怎么会败落成眼下的样子……” 苏吴氏显然是有着自己看法的,不过听到既然是吴家那边推荐过来的,终究是带了几分信任的说道:“试试也无妨,不过这青云观中的道长既不设坛作法,也不念经颂文,身边带着的不过一个憨汉一个道童,怎么看都是像江湖神棍……” 说到这里,苏吴氏只觉得听了几日的佛门梵音实在是刺耳,转头问道:“那道长如今身在何处。” 蔡老妈子回道:“在偏院拐角榕树木一排的厢房那边,说是那里安静。” 一听是这个地方,苏吴氏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诧异,旋即喃喃道:“他倒是会找地方……索性眼下我待在这里也觉得难熬,就去他那里看看吧。” 旋即,苏吴氏想起来了什么,又是问道:“那道长要的经文可抄写好了?” 蔡老妈子点了点头,应道:“抄好了抄好了……” 苏吴氏见到物件都已经备好了,也没有细问其它,便是在蔡老妈子几人的陪同下,绕过了那水陆法事的道场,前往了偏院之中。 偏院里,四下皆是并排的厢房,唯独西北角有一棵四五人合抱的古木榕树,树冠几乎是可以遮挡住整座偏院的上空,正是暮色四合的时候,榕树多引蚊蝇,只是萦绕在这株古木榕树的蚊蝇虫蚁数量偏多。 榕树下,一道身姿修长穿着道袍的身影正在盯着这榕树看了几眼。 身后却是传来一阵埋怨的声音:“想来是下人们懈怠了,这偏院里虽然不常有人来,但雄黄石灰这些驱虫的药粉还是需要多多撒些,我一进门,迎面来的就是几只又黑又粗的蚊子,这还了得!” 言语声中,苏吴氏已经是走到了那道袍身影的身边,笑着问道:“道长在这偏院之中待了一日了,也不见出门,可有什么下人招待不周的地方?” 苏吴氏这才打量了一眼这道袍身影,是在是年轻得很,不过三十余岁的年纪,看上去面色苍白,一副难得人寿的模样。 道袍身影摇了摇头说道:“此处蚊蝇虫蚁过多并非是因为贵府下人懈怠了,而是此处阴气太重了!” “阴气重?”苏吴氏面色看上去虽然只是停滞了数息,但心中却是一凛,笑着说道:“道长这话从何说起。” “天机不可泄露。” 这道袍身影自是知晓高宅深院之中是非多,即便是自己看穿了,也不可能点出来,当即说了一句托辞之后,便是说道:“不过贫道已经是在这里布置下了一处法阵,待太阴月出东山,便可一见分晓。” 说着,道人又是问道:“不知让夫人备下的经文可有抄好……” 苏吴氏点了点头,便是让身边的蔡氏妈子令小厮抬着铜盆等物一并交给了道人,蔡氏妈子亲自将手中的经文原本羊皮卷交到了道人的手上。 “咦……” 道长接过羊皮卷之后稍稍诧异,又是伸手看着铜盆里面的临摹经文扫了一眼,当即是摇了摇头。 苏吴氏见到道人姿态露出诧异,也是问道:“道长,难道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 只听道人笑着应道:“想来是劣徒玩心太重,居然是误拿了这篇经文。” 苏吴氏当即是涌现出一丝紧张之色,连忙问道:“那该怎么办?” “无事,这些临摹的经文有则有无则无,并不碍事的,只不过……”道人顿了顿,数息之后接着说道:“看来贵府之中也有着能人,劣徒误拿的这份经文乃是上古蝌蚪文,晦涩难懂,寻常人看上一眼就是头晕目眩,更不用说是抄写十数遍了。” 听闻道人这话,蔡氏妈子也是应道:“咱说难怪呢,找遍了府中读书认字的,见到了这片经文的,几乎没有不晕的。” 苏吴氏回过头,有心无心的问了一句:“那你是找了何人抄写经文的?” 蔡老妈子神色一滞,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的回道:“是苏潮……小少爷。” 道人听闻是苏府之中的少爷,这苏府又是诗书礼仪传家的门户,略想一想,便是释然了心中的几分诧异,当即是说道:“看来贵府之中的这位小少爷日后必定是一位了不得的人中龙凤啊……” 道人只是顺嘴提出的一句,倒是让这位苏吴氏面容顿时阴寒了几分下来,也不再言语其它。 不多时,暮色四合,淡淡的月光穿过了乌云,蔡老妈子本想叫人点燃灯笼,却是被道人制止住了。 道人说:“但凡阴邪之物,惧阳气、惧火、惧声,尔等之中男丁退下,留下的人也当禁声。” 如是安排之后,苏吴氏在蔡老妈子几个人的护拥下,看着前面的道人也不诵经,也不施法,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又是片刻过去,苏吴氏只觉得一阵阴风吹面而来,盛夏的晚夜居然是打了一个寒颤,让苏吴氏心中一紧。 正要出口询问的时候,只见前面的道长一掐诀,口中念念有词,便是一道火光从其手袖间激射而出,原先应该是埋了符文的,火光一窜,居然是亮起来了七八个火星点,不规则地燃烧着。 道人又是嘴中念念有词一阵,方才是施法结束,对身后的苏吴氏等人道:“阴邪之物已经被贫道拿下了,无事了。” 蔡老妈子连忙叫人打起灯笼来。 苏吴氏毕竟是将门世家出身,对于佛道之事也是有些了解的,江湖神棍常常是用着磷粉、硫磺、火炭之物使障眼法,苏吴氏猜测这名道人未必不是如此。 正院中实际禅寺的佛僧多半也是如此,只不过一场水陆法会好歹也摆出了七日七夜的功夫,这道人白日里闲逛了一天,方才这一阵虚张声势的念词掐诀,就说收了阴邪之物。 说到底,苏吴氏断然是不肯轻易相信如此简单就是祛除了阴邪之物的。 待四下的府中家丁聚集,又是有人就能够四周走廊的灯笼点亮了,苏吴氏身边的几个贴身丫鬟也是各拎着一盏灯笼。 亮光方才是让苏吴氏看清楚榕树下的情形,那符篆燃烧的灰烬处,赫然是一条长达三四尺的黑蛇! 这黑蛇也不知晓在那里窜出来的,似乎是受了鞭打一般,有气无力地在地上翻滚着,甚是骇人! “好大的一条黑蛇啊,见这模样,被咬中怕是会死人的!” 有家仆的窃窃私语声传开,当即四下众人双腿不由自主的向后撤了几步,不敢靠近这条黑蛇。 “但凡阴灵邪物,失去了躯壳,必定是要找寄生之躯的,方才是能够不受阳气罡风驱散,蛇乃阴邪之虫,尤其黑蛇,正好是被阴灵用来夺舍寄托……” 苏吴氏虽然是不惧蛇,但瞧着这黑蛇的一双阴狠的蛇眸子,不由得一阵心慌,这道人说的是玄乎其神,让苏吴氏一时也摸不准。 道人从腰上取出来一个布袋,就是将这条毒性极重的黑蛇装了进去,旋即回过头来对苏吴氏说道:“贵府之中的阴邪已经去尽,只不过夫人若想是不被冤孽缠绕,还得去一处地方了却后事。” “何处?”苏吴氏问道。 “南郊……乱葬岗。” 道人说的言简意赅,甚至是让其他人不明其故,但是在苏吴氏和蔡氏妈子等一众心腹听来,就是不得不令人细思极恐了。 苏吴氏惊魂已定之后,方才是对蔡氏妈子吩咐道:“去房里取出来二十两银子,来答谢道长……” “不用了,该得的银钱,贫道已经是拿到手了。” 这道人婉拒了苏吴氏的赏赐,不过还是退一步说道:“若是夫人有心,就遣人前往青云观一趟祭些香火便好……” 第四章 妇人心计 “唔……” 昏睡中醒来,惺忪着眼睛的苏潮就是一直打不起来精神,自从抄写了那蝌蚪经文之后,一直都是这模样。 一大早的时候,苏潮顶着一双黑眼圈,就被苏吴氏吩咐蔡氏妈子带到了别院当中,又是立了小半个时辰,迟迟不照见说是什么事情。 院子里弥散着一股檀香,火烧火燎的烟气还未彻底散去。 苏府是书香门第,忌讳这些怪力乱神之事,苏吴氏这场水陆法会摆了七天,一应工事皆是齐备,却是未在府中引起来多大的动静,似乎是并未让闲居后院的苏老爷子知晓, 又是一阵时间,苏潮看见庖房里的人端上来了食盒,才是见到了蔡氏妈子出来面色不咸不淡的让苏潮进了大夫人的屋子。 苏吴氏的房中,周围有着十来个老妈子和丫鬟服侍着,却是未曾听见一人发出声音,落针可闻,气氛安静的让人倍感压抑。 苏潮瞧见苏吴氏,前几日略显苍白的病态面容倒是不见了,又是恢复了往日里的神采,眉眼中透露着一股英明的气度。 “看来这几天水陆法会的几百两银子没有白花……” 苏潮打量了一眼大娘的神态之后暗自心道,前几日府中缺少了大夫人的调度,险些乱了套,府中也有闲言碎语流传开来,说是大夫人犯了阴邪之物,倒在床榻上起不来身,今日一看,那些病症倒是不见了丝毫的踪迹。 桌案上,也摆开了各种早食中的茶水糕点,模样都是十分精巧,一看就是价格不菲,大大小小将近二十多个碗碟。 苏吴氏抿了一口茶水,方才是抬起头来,用着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稍显神态有些萎靡不振的苏潮,没来由的呵斥道:“读书人要明理正心,神态才会是饱满,再看看你这般模样,想来是今日不用心读书方才是这般,你若是不想读书,府中有的是杂物活计让你去做!” 苏吴氏这般找茬,这些年苏潮没听过一千,也有八百了,当即态度颇为谦恭的回道:“回大娘的话,小侄最近用心读书,未曾懈怠。” “有爹生没娘教的东西,大夫人说什么你听着就好,居然还敢回嘴顶撞!” 当即便是有苏吴氏身边的妈子朝着苏潮恶狠狠地训斥道,说着似乎是有意叫进来小厮,掌嘴苏潮。 “如大娘所说,读书人自当是明理正心,直言不讳方才是读书人的本色……”苏潮一瞥这名牙尖嘴利的婆子,也是回道:“倒是你,大娘正在说教自家子侄,本是再正常不过的家事,你这贱婢却是在一旁煽风点火,妄议主家之事。” “你……”这婆子见苏潮说出这番话,也是着急了,连忙是朝着苏吴氏道:“大夫人,老妇……老妇不是这个意思。” 见到这个样子,苏潮不着痕迹的暗笑,这婆子就是一介狗仗人势的小人,若是方才怯了,恐怕还让其蹬鼻子上脸的教训一番。 若这婆子是一个有眼力劲的,自知理亏退后几步不再言语,也就没有什么事情了,苏潮也不可能自贬身份去寻一个婆子的麻烦。 不过眼下,打这婆子说出辩解的话语来,就是越描越黑了。 果然,见到这状况,苏吴氏也是冷哼了一声,对这婆子厉声道:“还不下去领罚!” 苏吴氏显然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主,这婆子见到这言语,也不敢再回其他的话,剐了一眼苏潮之后,就是退出了屋子。 苏潮这番不卑不亢的表现,在苏吴氏看来就越是刺眼,忍着心中的不快,僵硬着面色道:“圣贤说过,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也说过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依我看呐,你这番姿态,未必不是整日闷在屋子里读书的结果!” 那蔡老妈子也是笑着应和道:“是啊是啊,大夫人说的是呢,想那繁少爷自小就是游学在外,养出来的气度就是像苏府正门出来的。” 苏繁,正是苏吴氏的儿子。 果然,听到了这一句话之后,苏吴氏面色缓和了不少。 苏潮也没有拂前者的兴致,应和道:“大娘说的是,侄儿记下了。” “府中上下数百口人,你大伯常年不在家,少不得你们这些子弟要多担待些,想来你也知晓,老爷子一辈子都不怎么乐意看见族中的子弟似一个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般的囊虫般活着……” 苏吴氏的话说的滴水不露,让苏潮不得不应道:“大娘说的是,若是有什么需要侄儿帮衬的,尽管吩咐就好。” 苏吴氏见状,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当即是让蔡老妈子取出来五两银子,递给了苏潮。 “这是你这番抄写经文的润笔费,收下就退去吧。” 苏吴氏已经是捧起来了一碗粥,轻轻地对着勺子吹了几口,送入了口中,显然是没有继续说下去或者留苏潮一同用早食的意思。 接过钱袋子,苏潮也是点了点头,道了一句“侄儿告退”,便是离去了。 这苏吴氏的屋子里实在是压抑,苏潮是脚下生风一般出了院子,掂了掂手中钱袋子,苏潮心道:“不过是五两银子而已,差人送过去便好,大娘却是让我亲自来取,又说了那些话,见其意思似乎是有将我外派出府的打算啊。” 旋即,苏潮就是摇了摇头,理清了思绪后就是道:“这不奇怪,反正大娘不待见我,出府避避也好,只是不知大娘给我安排的去处在那里……” …… 屋内,苏吴氏刚刚抿过几口的小米粥已经是放在桌子上凉了,那方才呵斥苏潮的婆子也是回来了,脸颊两边多出来了红印子,显然是经过了掌嘴的处罚。 苏吴氏扫了前者一眼,当即是冷声道:“这小崽子养了这么多年,总觉得是养了一头白眼狼……” 那受过掌嘴的老婆子也是应和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他爹就是那副弃宗族于不顾的样子,他又能好到哪里啊,大夫人,不是老妇说闲话,若是让这小崽子得了势,恐怕这苏府又是要鸡犬不宁了!” 苏吴氏陷入了沉思当中,喃喃道:“这倒是不得不防……” 蔡氏妈子也在一旁道:“夫人,可还记得昨日那位道长说的话,咱算是看出来了,这苏潮小少爷的心思自小就隐藏的颇深,明岁冬日就是吴国的九品中正试,若是被这个小崽子抓住了机会,苏府可就真的是嫡庶难别了!” “胡说,我儿苏繁聪慧过人,岂会是逊了这小崽子半分!” 苏吴氏下意识的回道,不过神色之间却是再度沉思起来,昨日那道长就说过苏潮这小崽子就是有人中龙凤的资质,当时苏吴氏并未当真,现在后知后觉这位道长未必是妄言。 这道长不过是抓去了一条不明底细的黑蛇,但昨晚一夜的安睡倒是真的,连苏吴氏前几日觉得鬼秽缠身的感觉也再无半分,如今看来那道长的的确确是有着几分本事的。 若这道长懂相面堪舆的本事,“人中龙凤”一语成谶的话,于苏吴氏而言,的确是莫大的后患! 就是在苏吴氏想着的时候,这蔡氏妈子又是说道:“夫人,你方才是说的没错,这读书人就是要明理正心,若是将这苏潮小少爷送到一处污秽之地,明不了理正不了心,这书自然就是读不成了,即便是去建邺城赴那九品中正试,也难有出头之日。” 苏吴氏心意一动,侧过头来看着蔡氏妈子说道:“你且细细说来。” 只听蔡氏妈子道:“我看今日的苏潮小少爷精气神远不如几日之前,细细想来,也只有昨日抄写了几篇经文的缘故了,常听那些读书人说,子不语怪力乱神的,想来这些事对读书人的伤神颇大。” “咱知道一处地方,荒郊野岭的,以前城中闹瘟疫的时候,那里就是烧葬的地方,阴气重的很,常常有着闹鬼的传言流传开,连带着当地往日香火颇旺的一处佛寺都是镇不住煞气,若是将苏潮小少爷……” 第五章 荒郊野岭 “小槐山!” 苏潮的眼前,有一道蜿蜒的山峦伸展向远处天际,很难见到参天古木,不过密林深草,看上去阴森森的。 前几日刚从大夫人苏吴氏那里拿了五两银子的润笔钱,领了一顿说教之后,苏潮就有预感大夫人那边必定是有所动作了,只是没有想到苏吴氏的手段居然是如此的……决绝! 苏潮年岁不大,却也知晓这小槐山当年因为庐州城中爆发的一场时疫,而成为一处烧葬的乱葬处,周围十数里不见人家,每至日落西山之后,就有着乌鸦悲鸣,山林之中更是有着鬼哭狼嚎的声音幽荡传开,甚是骇人。 就是这样的地方,生产出来的木材就是用来架设房梁、打造棺椁都是忌讳不已,但苏吴氏却是大手一挥,数百两银子花出去,将此处方圆十数里的山林买下,为的就是给苏潮一个去处。 而苏潮也是明白苏吴氏为他选择这个去处的原因,并不难猜测。 “这鬼地方,若是心志不坚的人待过几夜之后,保不齐就会疯了……” 苏潮看着周围显得阴森可怖的密林,也是自嘲一笑:“为了损我读书之心,几百两银子说花出去就花出去了,看来大娘还真的是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啊!” “少爷……少爷,这个鬼地方就是晌午来时,都是阴森森的,觉得后脊骨发寒,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待的地方!” “是啊是啊,潮少爷,这地方阴气重的很啊,我看……” 苏潮所乘坐的牛车前面,有两名随行的小厮,稍高的一人名为识路,较胖的一人名字是余庆。 这两人显然在苏府之中也是不得势的,要不然也不会随苏潮来到这荒郊野岭。 见到两人愈发心虚,腿都是抖成了筛糠一般,似乎前面有着豺狼虎豹挡道一般,苏潮也是警戒道:“你们两个都是签了卖身契进苏府的,若是丢下我走了,想来大夫人什么人你们也是清楚的,不死也得脱层皮。” “也别想着逃跑,官府要是缉拿你们,并不是什么难事,到时候流放数千里,有你们苦头吃的!” 苏潮知晓自家府中这些下人,若是不拿出来一个强硬的姿态,说不得这两人欺自己年少,就卷了东西跑路也尚未可知。 果然,在苏潮这般敲击之下,这两名家仆也是连连道声说是不敢,原先起的一些异样心思也是很快湮灭。 苏潮知晓对付这些下人,光施威是不行的,还得依靠了一些恩惠拉拢,当即是道:“不过你二人也不用太过紧张,依我看来,你们两人随我一同来这里,并非是件苦差事,相反还是一件绝好的差事!” 余庆挤出来一丝苦笑应道:“潮少爷真会说笑,若是有什么好差事,岂会是落在我们兄弟俩的头上。” 识路深以为然的附和道:“这林子里若是有什么鬼刹阴灵,说不得被人害了命也尚且不知!” 说着,这两人又是四下畏惧地瞅了起来,似乎那草木荆棘之后,就有着凶厉的阴灵鬼魂。 “鬼刹阴灵没找上门,你们倒是叫自己吓破了胆子!”苏潮故作镇静道,他明白这个时候要是自己露出来一丝慌张之态,这二人必定是不肯继续前行的,这样一来就是耽搁了行程。 苏潮扫了一眼说道:“活人你们不怕,倒是畏惧一个死去的阴灵,真是可笑!” 余庆问道:“潮少爷是读书人,难道就不信鬼刹阴灵害命的事?”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苏潮回过头来,用着余光瞥着识路和余庆二人,开口问道:“你们这般心虚,莫不是做了什么谋财害命的事情!” “这怎么会。”识路和余庆二人皆是连忙摇头否认道。 也不知是否被苏潮一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说服了,还是识路先壮起来了胆子,抓起来脚边的牛绳,继续驱赶起来了牛车。 苏潮道:“你们两个也不要自己吓自己了,若是这段时间你们表现的好,回府的时候我就要过来你们的卖身契,到时候恢复你们的自由身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至于这山林,我虽说是受了府中的吩咐前来看管,但无心此事,就全权交给你们二人打理了,卖出多少木材,除了上缴府中的,剩下的就是你们的了,日后恢复自由身之后,也可有个安身立命的本钱!” 识路装着胆子试问道:“潮少爷这不是在玩笑话?”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若是连对共患难的你二人都食言了,也枉读这么多年的圣贤书了!” 苏潮三言两语之间,就是将识路和余庆二人说动,果然,有了切身的利益驱使,这两人也是鼓足了胆气,连步子都是迈得大了些。 赶着牛车的识路又是说道:“少爷年岁不过十六七岁,这胆子倒是真的大!” 余庆一副讨好着的脸色附和道:“那是自然,依我看那,潮少爷可是府中最为杰出的少爷,就连大爷房中的苏繁少爷……” “咳咳……”苏潮轻轻地咳嗽了两声,告诫赶车的两人道:“慎言。” “慎言慎言……”识路和余庆应下,后者岔开话题道:“明儿个若是得了空,我就去买两条大黑狗随身,府中上了年岁的人说,只要是那东西在,一般的鬼刹阴灵是近不得身的!” 这识路和余庆二人高声的议论着,苏潮也不嫌弃呱噪,二人的声音倒是惊起来了两边密林中栖息的鸟群,一下子全都飞起来了,嘈杂喧闹之声倒是驱逐了周围的几分阴森幽然之气。 苏潮倒是闭眸假寐,脑海中却是在回想着大夫人这番作为,毕竟隔了一辈,苏潮实在是不知晓,自己那便宜老爹究竟是做出来了什么事情才会是让这么多年大伯大娘这一房久久不能够释怀,到了今日居然还怀揣着这般险恶用心。 “只是……” 苏潮睁开眼睛,回过头看着庐州城苏府的方向,喃喃声低不可闻:“只是,凭借这点小手段就妄想挫败我的进取之心,未免是有些痴人说梦了!” 就像练武一样,一个练家子和寻常人,隔一天去看,也许不会发现任何区别,隔一个月看,可能还是差异甚微。 但若是隔着五年十年再看,他们的身体和精气神状态都会呈现巨大的区别。 读书也是相同的道理,读书人日积月累,精气神早已经是与寻常人有着天渊之别,又岂会是驱赶进荒山野岭受那鬼刹阴灵惊吓能够挫败的! 这些道理在苏潮心中存在叙旧,念头通达之后,苏潮也不再多想什么,只顾闭目养神,任由识路和余庆二人驱赶牛车。 这周围十数里荒无人烟,最近的人户是挤在山峦那头脚下的几户猎户樵夫,他们本就不喜来山这头捕猎砍柴,苏府买了这块山林之地后,又是派人告诫,就更无可能越过山峰到来这边的。 牛车缓慢的穿过密林深草之中,多年前这里还有一条古道遗存着,有些荒废了,好几处地方还需要识路和余庆二人拿出砍柴刀拨开荆棘杂草,方才能够通行。 牛车缓缓驶过某处,那一处茂密草丛之中,居然是有着一道身影静坐不动,如同禅坐的老僧一般,周围不难看见蚊蝇和蛇虫鼠蚁等物,却是无一能够靠近这道身影方丈以内。 这人缓缓睁开眼睛,观其面容,赫然是那日在苏府之中捉走黑蛇的道人,他的目光格外深邃与悠远,似乎是能够穿过茂密的草木见到苏潮的身影。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道人笑了笑,道:“此话倒是难得的透彻!” 似是冥冥之中的直觉,这道人又是屈指一算,数息之后,手印停止,“居然是他,呵呵,看来也是天意使然啊。” 这道人算出来了苏潮正是那日为自己抄写蝌蚪经文之人,也就是在那时起,自己与这苏府之中的少年已经是定下了冥冥之中的天数。 道人收回来了目光,又是看向了苏潮所乘牛车来时的方向,隔着数里之遥,有风吹草动的声音传入道人的耳中,除此之外,还有着人迹的脚步声以及…… 道人释然一笑,喃喃说道:“看来这小子也是麻烦缠身啊,身后居然是尾随着怀揣杀意之人……” 第六章 灵魂出窍 苏潮主仆三人所落脚的地方是小槐山中的一处破落的庙宇。 虽说是荒废了不短的年岁,但还未至只余下断壁残垣的地步,庙宇供殿保全的还算完整。 毕竟多年不见人迹到来,屋檐瓦片之上随处可见青苔和蛛网等物,一些山中的野物也将此处作为了落脚之地。 识路捡了枯枝烂叶生起火来,这破刹之中还有着一处活井,牛车上带来的东西还算是齐全,用了雄黄和石灰粉等物洒在了墙角之后,又忙了大半日,总算是将这破庙收拾干净了一块落脚之地。 隔日的时候,识路又牵回来两条过膝高的黑狗,这山中夜里不太平静,各类野物哀嚎之声,让本就是忌讳此地阴气极重的识路和余庆二人难以入睡。 等将这处破落古刹收拾干净,墙角塌下的漏洞补全,夜里有着两条黑狗镇宅,又燃起来了几处火坑,总算是踏实的睡下来了。 到了后来几日,余庆居然是玩笑道:“嘿嘿,潮少爷说的还真没有错,想在府中这节气的时候,大通铺睡得是燥热难耐,哪里有着这山里凉快!” 识路也是点了点头,看到了屋内的苏潮,面容上泛出一丝担忧之色说道:“潮少爷,你这两日面色看上去有些不好,是不是山里雾水重,沾了寒气?” 苏潮摆了摆手,道:“不碍事。” 见此,识路和余庆二人也不再言语其它,拎起来一旁的斧头就去外面砍柴去,山中枯燥乏味,似苏潮还能够读书解乏,像识路和余庆二人也只得去多砍些柴薪磨时间了。 耳旁是识路、余庆二人斧斤入山林砍伐的“梆梆”声音,苏潮搁下了手中的书籍,晃了晃脑袋,这两日入山之后,也不知道胡思乱想一些什么,这书是一点看不进去。 苏潮闭上眼睛,仔细回想,“似乎是那一日为大娘抄写了几篇经文就是这样了,这两日愈发明显了起来,对了,还有这几日夜里似乎是梦见了抄写经文的事情……” 苏潮想到了梦魇一事,不过做梦都是虚无缥缈的事情,至多算上一笔“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已,回想想了一个大概,也没回忆起来梦中的细节,只得作罢。 又是一日的黄昏之时,识路与余庆本就在破刹周围砍伐柴薪,今日稍早一些归来,是余庆砍柴的时候打到了一只狍子,天黑之后架火烤着吃了。 又是黑幕降临,月黑风高,浓稠的夜色笼罩着大地,这荒山野岭之中,又是冷峭了几分。 院中火坑的余光穿过窗户,闭着眼睛的苏潮看上去颇为正常,若非是眉宇之间的细微抖动,恐怕还瞧不出此时的苏潮正身处梦魇当中。 周围是一片黑漆漆的空间,没有丝毫的光亮,也没有声音,没有温度。 就是在苏潮稍稍有些惶恐的时候,一道光影袭来,最终包裹住那苏潮的身体,刹那间,苏潮再盯着四周看过去的时候,赫然是在苏府自己的屋子中,当日抄写经文的情景。 “这是怎么一回事……” 苏潮盯着面前正在抄写那蝌蚪经文的自己,觉得十分好奇,稍想一想,反应过来这是梦魇之中,心中不禁犯起来了嘀咕。 莫不是因为自己过目不忘,记忆力惊人,连这梦境之中都是显得无比真实。 在苏潮诧异时,又见到了随着面前的自己一笔一划抄写着经文,那之上的墨字就是变成了金光闪闪的字体跃然纸上,与其同行的,还有一些听起来极为古怪的音节,似乎是那些跳起来蝌蚪文的发音。 这些音节晦涩难懂,像是蝌蚪文字迹那般令人捉摸不透。 但在苏潮听来,却是领悟到了一层明澈的感悟,这意境说不清道不明,难以用言语清晰的描述出来,苏潮想了想,这些蝌蚪文上得来的感悟应该是“混沌初开”“鸿蒙太空”一类玄之又玄的意象。 待梦中的苏潮将那篇经文抄写完毕之后,面前的半空之中居然是浮现出一篇完整的经文,像是水波一样,有规律的颤动着。 颤动愈演愈烈,最终那些浮动的蝌蚪文字化为了一副金光大钟。 “咚!” 顿时有着一道洪钟大吕之音荡开,宛如雷霆之声,震耳发聩! 只此一声,苏潮只觉得天旋地转,头晕目眩,意识都是消沉大半,但是那洪钟大吕之音却是并未有着停止的意思,转即就是又有几道钟声接连传来。 “咚!”“咚!”“咚!”“咚!”“咚!”“咚!”“咚!” 七道洪钟大吕之音,接连而至! 或如虎啸山林,或如霹雳弦惊,又似锣鼓齐鸣,又似旱地春雷! 苏潮仅剩下最后一丝意识,但那洪钟大吕之声却是有停下的迹象,转即又是一道惊雷之声荡开,比先前八道声音加在一起都还要震动,似乎是要抹杀去苏潮的最后一丝固守本心的意识。 “咚!” …… 苏潮猛地睁开眼,坐起身来四下望去,发现还是身处在破刹之中,当下心中是稍稍安定了下来。 “这梦做的是真实无比,怎么醒来的时候却是不见有丝毫的心慌,连汗都是没出?” 苏潮诧异着,正欲掀开被褥,低头望去,却又是被惊骇到了,因为床榻之上居然还有一个卧睡之中的自己! 吓得苏潮连忙是站起身来,只觉得今日自己这身子无比轻盈,在低过头去看的时候,自己的双脚却是并不贴着地面,居然是浮在了半空中! 这不正就是坊间人所说的魂魄阴灵么! 苏潮回味过来,不禁是吓了自己一大跳:“难道自己梦中惊悸而死,变成了魂魄!” 苏潮虽说是心中惊涛骇浪,但还是很快震惊了下来,看着床榻上卧睡的自己,满头大汗,显然是梦中惊吓流出来的,但除此之外,连颈边和手腕的脉搏、胸口的心跳……全然停止了! “这怎么可能……” 见到脉搏和心跳都是停止了,苏潮终于是明白自己可能是真的死了,但转念一想,居然做梦给自己吓死了,还真的……憋屈! 苏潮静立片刻,总算是接受了这个事实,当即是心情复杂的飘了起来。 在破刹主殿之中的识路和余庆正在窃窃私语,但在苏潮听来却是像声音极大,刚想去主殿看一眼二人的时候,却是敏锐的觉察到了,似乎那主殿中破落的佛像有着莫大的威能一般,抗拒着自己进入其内。 还有那火光,照在自己的身上,就像是将自己放置在火上烤炙一般,疼痛难忍。 惶惶不安与患得患失中,苏潮也没有遇见传闻当中的牛头马面、牛鬼蛇神接引自己前往阴间,正当不知去处的时候,那院中养着的两条黑狗,似乎是觉察到了什么,朝着苏潮所在的方向重重的犬吠了一声。 “汪!” 化为魂魄之身的苏潮显然是畏惧这犬吠之声,如针刺耳! 苏潮连忙是钻入了墙壁之后,见那两条黑狗连忙扑了上来,在苏潮刚刚钻过去的墙壁脚下细细嗅着什么。 “这两条黑狗虽然是畜牲,但这浑身的血气却是超过了识路和余庆二人,看来坊间之言也不尽是妄言,黑犬是真的能够辟邪,令鬼刹阴灵等阴邪之物不得靠近。” 透过墙壁的细缝,苏潮瞧见了这两条黑狗,混黑的毛皮之外裹着一层红光,令自己产生畏惧之心。 以苏潮目前的状态,自然是不可能和这两只黑狗纠缠,当即是扭过头去,这才发现,慌忙之中自己已经是走到了庙宇之外。 这月黑风高之夜,破刹之外风力极大,似乎是有着吹散苏潮魂魄的倾向。 察觉威胁之后,两条黑狗守护在院子里,苏潮也不会迎面撞上去,当即是顺着破刹院子的墙角准备找一个合适的地方钻进屋子里去,避避风口。 如是,就寻到了一个偏僻的地角落里,当即正准备钻进去墙壁的时候,却是察觉到了一道极为旺盛的血气暴射过来。 苏潮抬起头望去,在破刹角落外的一处岩石隐蔽处,赫然是有着一道身着夜行衣的人影,其腰间别着一把锋芒利刃,眼露凶光,盯着院子内的动静。 浑身血气并不惹眼,比不得那两条黑狗旺盛,甚至是比不上识路和余庆二人,但苏潮却是知晓,这身着夜行衣的人影是在内敛血气,若是全然放开的话,就是两天黑狗和识路余庆加起来,都不及这人的百分之一! 这黑衣人也是直觉敏锐,觉察到了苏潮所在之处有些异样,当即一双如同鹰隼般的眸子就是扫了过来,目光灼人。 这视线凝聚在苏潮周身的时候,就觉得针扎一般,不过幸好,这黑衣人虽说应该是一个武道高手,但明显是不能够看见苏潮的灵魂体,黑衣人很快就收回去了目光。 “等等!” 苏潮察觉到了黑衣人露出来的一丝杀意,心中一慌,感受到了肉体所在正有着莫大的威胁,似乎是受到了某种牵连,不由自主地穿进了墙壁,回到了自己的肉身所在之处,照着肉身的卧睡姿势躺了下去。 苏潮再度睁开眼睛,果然,察觉到了额头上虚汗和已经湿透了的后背,就知晓自己灵魂已经是归为肉身了,当即也来不及擦拭那些虚汗,便是朝着识路和余庆所睡的方位喊道。 “识路,余庆,有暴徒匪人潜在我们周围!” 第七章 黑山狼 “识路,余庆,有暴徒匪人潜在我们周围!” 苏潮的声音就像是黑夜中的一道雷声,迅速刺破了山野之中的安宁,让那埋伏在破刹周围岩石隐蔽处的黑衣人也是气息一抖。 “怎么可能!” 黑衣人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我已经是收敛气息了,连那院中的两条黑犬都未曾惊动,这小崽子怎么会察觉到的!” 黑衣人估摸着苏潮年岁不大,且是观其身形气息都绝非像是感知敏锐的武道之人。 就是在黑衣人疑惑不已的时候,那识路和余庆已经是被苏潮叫了起来,听闻暴徒匪人摸到了自己的身边,连忙是将防身的砍柴刀紧紧地握在了手中。 二人来到了苏潮的身边,而苏潮也是打破了黑衣人心中残存的侥幸之意,准确无误地指出来了黑衣人的藏身之地。 识路见状问道:“莫不是潮少爷看错了,那里黑乎乎的,隐约能够看清楚是一块大石头,岂会是藏着人呢!” 识路的言语刚刚落下,那岩石底下的草丛就是一阵抖动,紧接着那两条黑犬就是朝着那里狠狠地犬吠了起来。 “真是没有想到,我黑山狼混迹江湖这么多年,今日居然会被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寻到了破绽!” 那岩石底下的草丛里,站起来了一道七尺高的身影,身着黑衣,整个面颊也蒙上了一块黑布,只流露出来一双充斥着凶狠的眼睛,也能够隐约看见其右眼往外有一道疤痕,看上去就非是善类! “黑山狼!”余庆哆嗦了嘴唇念叨了两声,见到这黑衣人慢步摸近,连握着砍柴刀的手都是抖了起来,“你就是前些年里在庐南道上犯下十数条人命官司的黑山狼!” “嘿嘿……”听闻余庆这般说,这黑山狼也是笑了两声,随即道:“不愧是苏府养出来的家仆,居然还知道我黑山狼的名号!” 见到黑山狼承认自己的身份,余庆已经是吓得握不住手中护身的砍柴刀了,语气颤抖着对苏潮回道:“公子,这黑山狼……狼的身上背负了不少的人命官司,乃是吴国通缉的重犯,庐州城中的告示板上,他的赏金足足是达到了三百两银子!” 听闻余庆这般说,一旁的识路也是心中生了怯意大半,但凡是这等悬赏的通缉重犯,无一不是武道高深的江湖好手,以一敌数十都是等闲之事,怎么今日却偏偏给自己几人撞见了! 就是在识路和余庆欲哭无泪的时候,苏潮倒是保持了几分清醒,对着黑山狼说道:“你走你的阳关路,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现在你可以自行离开,我们也绝不会报官!” “嘿嘿……”听闻苏潮这般说,这黑山狼的脚步不退反进,道:“若是怕你们报官,难道还有什么比死人的嘴还要严实么!” 闻言,苏潮心中已经是明了,恐怕这黑山狼并非是被自己看破才起了杀意的,而是直接奔着自己来的,要不然不会潜在岩石底下的时候,就露出来了杀气。 就在这个时候,那两条黑犬就是朝着黑山狼狠狠地扑了过去,张开了凶恶的獠牙,径直咬向黑山狼的手臂。 这黑山狼对这咬人的黑犬没有丝毫的顾忌,连别在腰间的短刃都没有拔出来,仅仅是伸出手使出两计手刀,角度刁钻的劈中了两条黑狗的脖颈之处。 “嗷呜……” 这两条黑犬就是应声跌倒了地方,吃痛地叫着,连身子都是站不起来了。 见着两条凶猛的黑犬径直败在了黑山狼的手刀下,识路和余庆二人已经是腿直打颤,嘴中已经是喃喃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饶命?”黑山狼十分鄙夷的笑着,道:“倒是可以饶你们一命,不过为表诚意,你们两个是不是该把你们身后的小崽子杀了作一份投名状啊?” “这……” 刚听着这黑山狼有松口饶命的意思,识路和余庆二人心中还稍稍升起来一丝惊喜,转即却是听见了黑山狼后半句话,倒是犯起来了愁。 杀苏潮小少爷以求苟活一命的心思? 识路和余庆二人断然是无法坦然接受的,若是犯了人命官司,尤其是苏府这等在庐州官府有声望的门第,必定是会遭到官府的通缉,他二人又没有黑山狼一身的本事,若是亡命天涯的话,用不了多久必定是会被官府所擒拿。 到那个时候,结局可想而知,轻则流放数千里,到那鸟不生蛋的不毛之地受苦役之刑,重则直接斩首,剥皮实草,悬挂于城头暴晒。 “没有用的家奴!和你们说也是浪费唇舌!” 黑山狼见到这识路和余庆二人面露犹疑之色许久,根本没有半点的要动手的心思表露出来,黑山狼也是消耗掉了最后一丝耐心,当即阔步向前,准备亲自动手结果了苏潮主仆三人。 识路和余庆二人自小签了卖身契进了苏府为仆人的,也是受了苏府中礼义廉耻的熏陶和为家主尽忠的灌输,见到黑山狼毫无放过的心思,也是把心一横,握紧了手中的砍柴刀就是威胁道:“别过来!别过来……再过来的话我们就砍死你!” 然而识路和余庆这有气无力的威胁,在黑山狼这等混迹江湖多年的老手看来,无疑是小猫三两只在叫唤而已。 黑山狼的脚步根本没有半点的停滞,径直向前,眼见着识路和余庆二人手中握着砍柴刀,就要很快劈来。 只不过识路和余庆二人的脚步在黑山狼看来实在是虚浮无比,破绽百出,不过两个侧身移位,黑山狼就是错过了识路和余庆两人最具威胁的劈刀。 黑山狼也没有给识路和余庆二人再出手的机会,一脚踢在了识路的左腹下,顿时整个识路的身子就是被踢飞了出去,压在了余庆的面门,两人直接是倒飞出来了三四丈之远,滚在了破刹的院墙根底下不省人事。 隔着数丈之远的苏潮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这黑山狼的腿风扫来,暗自估摸着这黑山狼怕是有着三四百斤的气力。 顾不及识路和余庆二人的安恙与否了,苏潮料定今日是躲不过去这黑山狼所起的杀心了,不过因为方才的灵魂出窍倒是让苏潮窥破了一丝生死之间的玄机,这一刻面临着黑山狼,倒是十分坦然。 苏潮见着黑山狼捡起来了识路和余庆二人掉落的砍柴刀,又是看向了自己,显然是打算用这砍柴刀结果了自己。 “说吧,你应该受了某人的差遣来杀我的吧,”苏潮的声音有些淡然。 黑山狼见苏潮这般说,当即是狠笑着说道:“难怪那人要我宰了你,先是看破了我的身形,现在又说了这番话,还真不像是一个只会读书的文弱书生啊!” 苏潮这么多年,大多是在苏府当中深居简出地读书,不曾与任何人结怨,苏潮隐隐觉得这差遣黑山狼的与苏府中人有着密不可分的干系,甚至那个名字已经是在苏潮脑海中呼之欲出了。 但苏潮还是摇了摇头,心中暗自否了这个猜想。 “不知道我这条命,值多少银钱?”苏潮反问道。 “哈哈,一百两银子。”黑山狼非常爽快的报出来了数字。 苏潮道:“放过我,然后说出来究竟是谁差遣你的,我给你二百两银子!” 黑山狼显然是没有被苏潮开出来的价钱诱惑住,甚至是连想都没想,就是伸出来那把砍柴刀,道:“别浪费口舌了,你的命今天是死定了,至于谁想杀你,与你说了也无用,毕竟那人……” 黑山狼在官府通缉围剿下仍旧是潇洒快活了多年,靠的就是胆大心细,只不过谈到了究竟是何人差遣这一件事上,却是出了奇的忌讳莫深,自知多言之后,立即不再多言。 “你就宽心吧,你死了之后,这两名家奴很快也会跟着你去的。” “隔几日后,庐州府衙也会这么判你的这桩命案,两名家仆临时起了歹意,杀了少主之后亡命天涯,这桩案子也就会成了无头命案,毕竟那两名家仆已经是死在了深山老林里……鬼都找不到的地方,嘿嘿……” 黑山狼恶狠狠的笑着,将自己安排的一切都是说了出来,看来这黑山狼并非仅仅是一个只会动武的莽夫,否则的话,吴国官府中的高手如林,也不会多年都抓不住他。 “你还真是老谋深算!”苏潮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主,当即是探下身子,抓住了旁边火坑中一块烧了一半的木头,朝着黑山狼的面门砸去。 “不知死活!” 黑山狼恶狠狠地啐骂了一声,就是稍一用力,将手中的砍柴刀挥了出去,苏潮手中那截炭化的木头就被劈成了两段,粗糙的木头将苏潮手割破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 这个时候,黑山狼也不再有着任何的犹豫,举起来手中的砍柴刀,就是要准备将苏潮乱刀砍死。 就在此刻,那被黑山狼方才砍断的木头却是异变突生,居然是自己活了过来,朝着黑山狼手中的砍柴刀撞了过去。 转即,黑山狼手中的砍柴刀就是陷进了木头里,似乎是定住了一般,想这黑山狼三四百斤的气力,却是挥不动这砍柴刀丝毫。 未待黑山狼反应过来,这木头里面的余烬就像是蠕动的火充一般,几乎是眨眼间,整块木头都是烧了起来,那块砍柴刀立即被融成了铁水。 黑山狼见这异景,连忙是将砍柴刀的刀柄丢下,那铁水和火焰变幻成了一条长达丈半的火龙,浮在半空之中,龙首盯着黑山狼。 他在江湖闯荡多年,见多识广,眼下反应过来了,连忙是向四周望去,道:“不知江湖上的那位道术高手和在下开的这般玩笑!” 苏潮见这情形,也是连退了好几步,与这黑山狼拉开距离,又是听到黑山狼说这句话,下意识地向四周看去。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阁下可真是挑了一个好时辰啊……” 那火龙上空,一道道袍身影飘扬而下,待快要落地的时候,那道火龙盘伏在地上的火坑旁边,席卷着腾腾热气,对着黑山狼蓄势待发。 黑山狼感受到了火龙炙热的温度,再者这凭空落下的身影实在是让他不敢有丝毫小觑的意思,只得说道:“阁下既然是道术高手,想来也不会随意参与世俗之事,今日这小子的命,阎罗王是收定了,还请阁下行个方便!” 道人回头扫了一眼苏潮,转即回过头来对黑山狼回道:“贫道若是不允呢?” 黑山狼断定眼前这道袍身影绝对是一位道术高手,道术变化莫测,手段百出,黑山狼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黑山狼也不愿意以身犯险。 只听黑山狼说道:“阁下虽说是修炼有成的道术高手,但也知晓天下之大,奇人异士层出不穷,在下不妨明说,要这小子命的人,阁下还招惹不起!” “招惹不起就招惹不起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既然今日这事贫道已经是搀和进来,结了因果,可就不是说放手就能放手的了。” 道袍身影显然并未将黑山狼的威胁放在心上。 “既然阁下不识相的话,也别怪我黑山狼不讲江湖规矩了!” 说着,黑山狼就是拔出来一直别在了腰间的短刃,这柄短刃寒芒乍现,便是冒出森然杀气,端的不是寻常之物,厉害无比。 只见这黑山狼身形暴动,伸出脚踢出泥沙,欲要迷糊住道袍身影的眼睛,再行刺杀。 “道长小心!”苏潮连忙是提醒道。 只不过苏潮这话音刚刚落下,在道袍身影三尺开外,似乎是有一道无形屏障,将那些泥沙悉数挡了下来。 转即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黑山狼居然是趁此时机,没有丝毫的犹豫,身形暴退,一个蜻蜓点水的步伐,借着院墙脚的花岗大石,就是跃出了古刹,窜入了山林之中,难觅其身形。 第八章 长生论道 “这两人应该是没有什么大事,只是被那黑衣暴徒伤了筋骨,又击中了令人麻昏的穴位而已,在贫道这道观中歇下休养几日便可。” 道袍身影看了床榻上方才醒来睁着惺忪双眼的识路、余庆二人,对着苏潮如是说道。 “多谢道长救命之恩……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识路和余庆二人醒过来已经是隔了整整一夜的次日上午了,在自家少爷的三言两语中知晓,昨晚那暴匪黑山狼欲要杀人灭口的行径中,就是眼前这位面色苍白显得病态的道长出手救下了自己主仆三人的性命。 “无事,”道人摆了摆手,且是嘱咐前二者说道:“你二人伤了筋骨,虽无大碍,但也要注意休养。” 识路点了点头应下,那余庆却是瞧了瞧这道人,当即是道:“我说瞧着道长眼熟呢,这才想起来当日府中大奶奶水陆法事的时候,道长也在府中。” 苏府之中水陆法事并不张扬,但似余庆这些外围做事的仆役也是接触了一些的,或许不知晓这道长在大奶奶偏院中捉住黑蛇的事情,却是有可能见过道长的面。 一听余庆这般说,识路也是抬起头,瞅了道长好几眼,也是连连应道:“正是,正是呐……” 苏潮听闻这般说,方才是想起来了,那日苏府之中水陆法事说是实际禅寺请来的僧人,但那实际禅寺的经文一般都是白话经文或者梵文,想来自己抄写的蝌蚪经文应该就是为这位道长抄写的了。 长生道长并未否认,转头就是对着门口后面趴着脑袋向里面看的一位道童说道:“茵儿,端一壶茶水过来。” 那被称作茵儿的小道童应了声之后,就是转过身去踏着台阶朝着屋后去了。 苏潮开口问道:“昨夜实在是匆忙,还未请教道长的道号?” “白长生。”这道长回道。 “白长生……”苏潮点了点头,虽说是觉得这并不像一个道号,但眼下却也没有细问,当下又是作揖道:“不管怎么说,小子还是要多谢白道长的救命之恩了。” “嗯,”长生道长应了一声,站起身来,道:“你们暂且就是在贫道这观中住下,想那黑衣匪人也是不敢轻易来此造次的。” 说完,这长生道长就是面露一丝倦态,又道:“至于其他的,贫道也乏了,待到晚上再说吧。” 话音落下,长生道长就转身离开了屋内。 见到长生道长离开之后,那识路又看向苏潮,连忙是告罪道:“潮少爷,是我二人没本事,才是让那黑山狼……” 苏潮却是摇了摇头回道:“那黑山狼就是奔着我来的,你二人也是被牵连了进来,不怪你们,倒是你们能够不受诱惑奋而反击,这份情我记下了!” “这是小人该做的,该做的……” 一旁的余庆又是瞧着周围,眼下的这处道观并不大,并无人声鼎沸,看来香火没有实际禅寺那般鼎盛,余庆问道:“潮少爷,我们这是到了何处?” 苏潮应道:“庐江城东南三十里,卧虎山青云观。” “怎么可能是在庐江境内!” 余庆一下子叫了出来,要知晓昨夜黑山狼行刺的破刹所在的小槐山在庐州城外西南三十里,而庐江城则是位于庐州城南百二十里,这卧虎山青云观却是在庐州城外东南三十里外。 这岂不是说在自己昏迷的一夜中,居然是赶赴了百余里路! 见到余庆以及识路二人后知后觉的震惊,亲自经历其中过程的苏潮面容是显得十分淡然,但心中却是有着难以压抑的震惊。 因为昨夜赶赴的百二十里路程并非是乘坐车马舟船,而是那白长生道长御剑飞行将自己等人带入这道观中的。 若非是亲眼所见,苏潮断然是不肯相信的,相比之下,未曾见到实际情况的识路余庆二人,苏潮觉得难以用言语描述清楚其中的奇异过程了。 余庆和识路二人见苏潮没有回答,也是没有继续询问,那黑山狼出手刁准狠厉,让二人也是一身疼痛,只得躺在床榻上休养。 一旁的苏潮也是经历了一夜的奔波,如今安稳歇下来,早已经是困意席卷,也是躺了下来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又是想起来了昨晚灵魂出窍的诡异一幕,连同平日里回忆不起来的梦魇细节此时此刻都是记得十分清楚。 “是那蝌蚪经文的缘故!” 只不过苏潮方才已经是瞧见白长生一脸倦态,想来昨**退黑山狼也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苏潮也没有立即当着众人的面去询问白长生其中缘由,只得打算带晚上得了空再去询问。 困乏至极,酣睡一白日过去。 待到傍晚的时候,苏潮睁开眼睛,一双显得懵懂怜人的稚气眼睛就是盯着自己。 “你醒呐?” 正是观中被唤作“茵儿”的道童。 这青云观中人并不多,除却那位道长白长生之外,只有眼前这一位小道童和观后劈柴的一位膀大粗圆的道人了。 这茵儿早上来的时候,还是怯生,一直躲在门外等到白长生吩咐才敢进门做些事的,如今却是敢进门盯着自己,想来这半日功夫已经是逗他许久的识路、余庆二人熟了。 见到苏潮睁开了眼睛,茵儿也道:“长生道长说,你醒了就去后观见他。” 说着,这茵儿就一下子跑开了。 青云观并不大,这也是吴国皇室不喜道门的缘故,任凭这长生道长真的是会道法的高人,官府也不会随意允许道场能够扩到冶父山实际禅寺那等香火圣地的。 苏潮出了所在偏房的门,走过两个长廊,就是到了那后观。 长生道长正坐在后观正中央蒲团上打坐,听到苏潮的脚步声,睁开了眼睛,挥了挥手,似乎是使出来了一则道法。 刹那间,苏潮就是听不见方才传入耳中细微的风声树叶声,寂静一片,回过头看向屋外,借着灯火仍是能够看见那摆动的树叶。 苏潮明了,长生道长应该是使出来了一门隔绝外界声音的道法。 “道长,”苏潮的诧异只在眼中闪过半息时间,旋即恢复正常,就是朝着白长生点了点头。 白长生伸出手示意苏潮在自己身旁丈许外的位置坐下,待苏潮坐下之后,才听白长生开口询问道:“你可还记得昨日你灵魂出窍一事?” 闻言,苏潮心中一“咚”,这件事就是白长生不问,自己也会说出来让白长生为自己解惑的。 苏潮点了点头道:“记得,只觉得像是一场梦魇,只不过真实的不像是一场梦,那个时候感受到的是惧怕犬吠、火光、风吹……” 苏潮抬起头来,看着白长生,也是径直说道:“道长,实不相瞒,这半日思前想后,这缘故恐怕和道长让我抄写的那篇蝌蚪经文有着密不可分的干系。” 白长生倒也是坦然地承认了此事,当下道:“那日在贵府之中要抄写的经文其实是一篇寻常的驱鬼经文罢了,只不过阴差阳错的是,我那随身道童顽劣,误拿了《魂魄经》让你抄写,若是寻常人抄写也就是罢了,至多抄写一篇就得昏睡个四五日……” 苏潮闻言,也是颇为疑惑的问道:“那为何小子能够抄写二十多遍?” 白长生应道:“这是因为你先天之魂已经圆满。” “先天之魂?”乍一听到这道术上的词汇,苏潮虽不理解,但转即一想,这或许是因为自己两世为人的缘故。 白长生也并未详细解释何为先天之魂,直接道:“先天之魂圆满的体质可以说是万中无一,你所抄写的《魂魄经》就如同一则引子,将你的神魂凝聚一体,从而达到道门之中的夜游神境界,即可灵魂出窍。” “原来如此……”听闻白长生说完这些话,苏潮算是彻底明白了:“子不语,怪力乱神,看来先贤所说的,未必都是对的。” 白长生闻言,却是说道:“这一点你说错了,真正有成的大儒文宗,心志坚定,在面对怪力乱神时也是泰然自若,临危不惧的。” 苏潮却是颇为自嘲的应道:“相比于修道和练武,读书人的确是……难怪有百无一用是书生这一句话。” “若是如你所说,吴国皇室和朝堂官府岂会是重文轻武,压制道门?”白长生反问了这样一句话,旋即长叹了一声,感慨道:“这天下,归根究底还是文人把持着江山社稷、从而领导人道主流。” 白长生三言两语间,就是让苏潮心中豁然开朗,原先因为见识众多道门秘术而有些影响的读书之心也是坚定如初,当即是站起身来,朝着白长生郑重作了一揖道:“多谢道长为小子解惑了。” 白长生十分坦然地受了苏潮这一礼,看着苏潮,白长生再道:“于道门因果论而言,传你《魂魄经》是结了因果之缘……” “若是以读书人情理而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先是救你于暴徒手中,再为你解惑而明志也是不得不还的恩情。” 苏潮倒不认为这是长生道长在挟恩图报,故而也是抱拳应道:“若非道长,小子必定死在昨晚那暴匪黑山狼的手下了,若是有出头之日,必当涌泉相报道长的恩情。” “何必要等到那日,贫道可传你护身和长生的道门秘术,只求你学成之后,了却我几桩身后事……” “身后事?”苏潮盯着这长生道长的面色,果然是病态的苍白,当即是问道:“莫不是道长……” 白长生并未回答苏潮,而是闭上了眼睛,只听其缓缓开口。 “这第一桩事,就是贫道将你收为记名弟子……” 第九章 初窥道术 “道术……” 苏潮听闻那长生道长居然是生出了将自己收为记名弟子的心思,略想了想之后便是欣然同意了。 远的不说,就是那黑山狼对自己暴露出来的杀意就让苏潮知晓,没有长生道长的庇护,恐怕自己毫无还手之力,难保不会再有性命之忧。 再者,百无一用是书生此话虽然有些偏颇,但未必全无道理,若是学会了一些道术,难保日后未必无大用。 苏潮倒是不会担心学了道术反倒是荒废了读书的心志,君不见那些除却吴国境内的那些理学大儒,中原列国的文宗或多或少都是有些佛道两家的背景。 “不过吴国既然限制民间修道,是万万不会任用修道人担任官职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能够暴露出来学道的事实。”苏潮如此决断道。 自五百年前争鼎乱世的古吴国开始,吴国就是素来不喜道门,认为道门众人利用各种道术妖言惑众、迷乱人心,从而掀起动荡不安,数百年中,虽未对道门中人大开杀戒,但也是在全力压制着。 如今,吴国境内的佛刹愈发多了起来,甚至是有了“南朝四百八十寺”之说,但烧丹练汞的道观却是隐没于深山老林中,能够显现于人前的,大都是青云观这等占地不足百亩的道场了。 想透这些之后,苏潮也是深深的认同了长生道长说的那一句,这天下还是读书人把持的社稷江山,道术虽然是有着鬼神莫测只能,但终究只是“术”而已。 尽管这般想着,苏潮也并未小觑这些“术”,古圣贤也曾说过“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若是不能掌握这份机遇,那并非是君子所为,而是糊涂愚笨和不知变通了。 苏潮握紧了长生道长传给自己的《魂魄经》,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的《魂魄经》是数十张羊皮卷缝纫在一起的经书。。 苏潮上次抄写的蝌蚪经文,就是《魂魄经》中的起始第一篇章,名为“金钟出魂”,乃是在脑海之中观想出一尊金钟,发出洪钟大吕之音,凝聚神魂,从而完成神魂出窍。 这《魂魄经》中每一卷都是用着蝌蚪文编写的,这蝌蚪文与寻常文字不同的是,认知的过程全部是用着神识去感悟出其中的意象,玄之又玄,非是常人能够感悟出的,一般读书到一定境界后,能够自然而然地感悟出这《魂魄经》中的奥妙。 苏潮能够领悟这“金钟出魂篇”,暂且不论其读书的境界,白长生道长所说的“先天之魂”圆满就是占据了其中绝对的优势。 苏潮的一应文房用品都是丢在了小槐山的破刹之中,而这青云观中的笔墨纸砚也不是凡品,想想长生道长实打实的道术本事也难怪此事,毕竟那些大户人家能够舍得在墨中掺入金粉抄写经文。 苏潮眼下所用的虽不是金粉墨,却也是上上品级的徽墨。 听着自己研墨的声音,苏潮数息后就是凝神静气,拿起来了自己的毛笔,蘸墨就是在纸上抄写这“金钟出魂篇”。 苏潮的书法并非是临摹当世书法大家,而是前世记忆中名为赵孟頫的一位书法高人创造出来的“赵体”,其书风遒媚、秀逸、结构严整、笔法圆熟,乃是不可多得的行楷书法。 蝌蚪文极为讲究形意,这一次抄写的经文比苏潮为大夫人抄写的时候,无疑是用心许多,字里行间都是透露出一股玄之又玄的意味。 待将最后一个蝌蚪字写完,苏潮的额前已经是泌出来了豆大的汗珠。 “我完成过一次神魂出窍,已经有了经验,再加上有长生师父的嘱咐,应该是没有多大的问题了!” 这般想着,苏潮就是搁下了笔,再扫了一眼抄写的金钟出魂篇之后,就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出现的异象倒并非如同上次梦魇那般,一片黑暗,紧接着苏潮就是听不见任何声响、嗅不到任何气息,最后连面庞感觉到的冷暖都是没有了,如同混沌未开。 苏潮知晓,这是达到了神魂出窍前肉体闭绝五识的准备。 苏潮的识海之中,又是一道光影乍现,紧接着那些金光闪闪的蝌蚪文字全部抖现了出来,片刻后,百余个蝌蚪文字就是震颤着化为一道金钟。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一连九道洪钟大吕之音,比起来上次似乎是能够把神魂震散的动静,这一次无疑是让苏潮好受一些。 九道金钟之声完毕,苏潮如同是悬崖边坠入底谷中。 苏潮再度睁开眼睛,果然,和上次一模一样,自己双脚是浮现在半空之中,底下就是自己盘坐在书桌前的肉身。 “这就是道门中的夜游神境界!” 比起来上次的患得患失,现在苏潮则是更能够清晰的感受到神魂出窍的奥妙之处,浑身上下轻盈无比,似乎随时都能够离地飞升而去。 但苏潮却是知晓,自己需要压制一下这种冲动,夜游神境界的神魂,极为不稳定,受不得阳光、劲风、火光以及镇压神魂的器物。 一旦神魂被这些东西所伤,回归肉身之后,轻则浑浑噩噩,精神萎靡,重则神魂消散,殒身难救! 想想自己上一次在小槐山的破刹之中,初次神魂出窍就四处乱闯,也是无知者无畏,此时回想起来,难免是有一些后怕。 “现在就该看看这《魂魄经》接下来的法门了!” 苏潮是在屋中完成了神魂出窍,不受日晒雨淋风吹,倒是可以维持这种状态许久,这个时候,他已经是看向了那《魂魄经》的第二章羊皮卷,名为“神魂驱物”。 神魂驱物篇中介绍的道门秘术顾名思义,乃是利用神魂分化出来的念头依附在实物之上,从而完成对实物的操纵。 神魂驱物篇比起来金钟出魂篇要更为深奥一些,苏潮用神魂阅览,不一会儿就是觉得稍有些力乏,但还是耐着性子去看完这些蝌蚪文字。 半个时辰后,苏潮算是粗粗领悟神魂驱物篇之后,就是按照这上面的指引,缓缓地施展开神念。 神魂乃是由着神念汇聚而成的,真正的道术高手分化出来的一道神念就要比眼下苏潮整具神魂都要强悍出无数倍。 苏潮能够看见自己这神魂中钻出来一缕神念,朝着那书桌上的毛笔钻去。 这缕神念很快就缠绕在毛笔之上,细如毛发,但在此时此刻的苏潮触感当中,这毛笔就像是握在自己的手中一般。 苏潮聚精会神地控制着这缕依附在毛笔之上的神念,想要操纵着这笔毛笔在纸上抄写着驱物篇。 但很快,苏潮就是发现到高估了自己目前的神魂力量,缠绕在毛笔之上那道神念的力量就像是一只蚂蚁,若非是苏潮注意力集中,那支毛笔的细微移动根本就看不出来。 苏潮面色凝重,他并非是性格懦弱的人,眼下这个时候,苏潮更没有理由放弃继续修炼。 “既然一道神念不行,那就再增加一些!” 稳住心神,苏潮就是从自己的神魂之中,再次分化出来九道神念,朝着那毛笔依附而去。 整整十道神念,几乎是占据了苏潮十分之一的神魂力量。 这十道神念被分化出去之后,苏潮顿时就感觉到了自己的神魂体削弱了小半。 随着十道神念依附的增加,苏潮的神魂双眼也是紧盯着那被神念包裹住的毛笔。 “唰!” 几乎是在刹那间,这支毛笔就是立了起来,甩出几滴墨汁落在了洁白的纸张上面。 “用的力稍稍大了一些……” 毕竟是初次驱动实物,力度掌握不好也是在常理之中,只不过立起来这毛笔容易,想要挪动这毛笔写字可就是难上加难了,并非是眼下依附在毛笔上的十道念头能够完成的。 察觉到这一点之后,苏潮没有过多犹豫,又是约莫二十余道神念向着毛笔依附过去。 将近三分之一的神魂力量依附在毛笔之上,这支毛笔终于是可以让苏潮随心所欲的挪动了,不过此时的苏潮神魂还是太过弱小,这在现实中不过随手拿起的毛笔却似有着百斤之中,挥洒起来,极为凝涩。 每运起一笔,笔迹缓慢,落笔之处的墨迹也是或粗或细,毫无书法可言,犹如三岁婴孩写出来的字迹无二。 十数息的时间,苏潮也不过写出来了驱物篇中的第一个字而已,歪歪斜斜。 “还真是耗费精力啊……” 一字写完,苏潮已经是精疲力尽,连同着虚幻的神魂体都是颤动了起来,一阵不安陡自心中升了起来,果然,那依附在毛笔上的神念也是迅速萎缩。 “呲!” 刹那间,分化于外的神念悉数消散于虚无之中,让毛笔失去了神魂的控制,最终哗啦一下,倒在了白纸上,溅出去数滴墨汁。 苏潮恍然无措之际,不知何方打过来一道极为精纯的神念,钻入了苏潮的神魂之中,就像是给了饥饿的乞丐一块馒头,瞬间便是恢复了苏潮的神魂稳定。 “呼……” 神魂归窍的苏潮双目彻底睁开,方才的过度消耗神魂力量实在是凶险无比,一着不慎极有可能将神魂重伤。 回过神来,苏潮又是朝着后观的方向看过去,毫无疑问,方才挽回自己的那道精纯神念是那长生师父传过来的,这道精纯神念除了帮助自己稳定了神魂之外,还有着长生师父的一丝告诫的言语。 “休要过度消耗神魂,归窍之后,前来后观。” 苏潮站起身来,准备起身应长生师父的召唤,不过却是在恍惚间察觉到了一丝不妥之处,眼前闪过几阵昏暗,夹杂着一丝零碎的画面,还有声音。 似乎是某个人的记忆,带着怨恨、不甘、愤怒…… 苏潮闭上眼睛,仔细地守住心神,半柱香之后,方才是彻底清醒的睁开眼睛。 “刚刚看到的那个人似乎是沈姨娘……” 苏潮所说的沈姨娘,正是苏府中大伯苏陌前些年外出建邺行商带回来的小妾,据说是秦淮河上的清倌,去岁的时候又被扶了平妻的名分,可在几个月前染了风疾,没过几天就去世了。 对此苏潮也是知之甚少,不过方才闪现出来的几幅画面却是让苏潮皱起来了眉头。 “似乎沈姨娘的死另有缘由啊……” 第十章 宝塔镇魂 青云后观。 白长生面前的笼子里,一条黑蛇盘绕在笼子里,嘶嘶的吐着蛇信子。 苏潮推门进入后观内,阳光照在了这黑蛇身上,让其连忙卷缩成一团,用着黑溜溜的蛇身子卷住了自己的蛇首,十分畏怯阳光。 苏潮本就是十分厌恶长虫蛇类,尤其眼前这蛇,浑身上下尽是黝黑色,十分诡异,一眼看去就知晓并非是寻常之物,进了后观,见这黑蛇畏怯阳光,也就关了门,不过并未上前靠近这黑蛇。 此时,苏潮也十分好奇,白长生为何在此圈养一条看上去是邪物的黑蛇,莫不是在修炼什么邪术? “你虽是修道奇才,但也该知晓欲速则不达,方才你耗用神魂,十分凶险,再多错一步,可能有亡命的危险。” 看着苏潮,白长生如是告诫道。 苏潮连忙是作揖回道:“多谢师父刚才出手相救。” 谁知白长生却是摇了摇头,看着笼中的那条黑蛇道:“救你的并非是我,而是它……” “它?” 苏潮盯着这条黑蛇,关了门窗掩盖住了阳光之后,这天属性偏向阴暗潮湿的黑蛇又是恢复了些许生机,苏潮细细打量之下,才觉得这黑蛇虽然看上去诡异,但不知怎的,一双蛇眸涣散无光。 果然,不久后苏潮就是察觉到了这条黑蛇带给自己阴森诡秘感觉的原因所在,这条黑蛇中浑身居然是泛着幽森黑气,细如细短的蛛丝,钻出在黑蛇的鳞甲边上。 这个时候,白长生也就将这条黑蛇的来龙去脉悉数和苏潮说了,最后再道:“这条黑蛇乃是阴邪之物,追本溯源,其应该是在生于庐州城南郊乱葬岗一带,啖食坟冢中尸肉枯骨而生。” 如是听闻,苏潮心道:“对了,当时沈姨娘出殡的时候,府中上下都说是需要按照平妻的礼仪操办,但最后却是说平妻名分未定,不被祠堂祖宗承认,最后沈姨娘连苏氏族陵都未葬埋进去,应该是草草的葬在了南郊乱葬岗那里。” “沈姨娘毕竟是在秦淮河上见过世面的人,未必不会一二道术,若是冤死惨死的话,必定是怨气极重,恰似遇见这黑蛇触犯尸身,一气之下寄舍在黑蛇身上,然后再摸入苏府之中,伺机报复……” 苏潮这般想着,心中十分通透,这般猜测居然是将得来七七八八的讯息都有了一个落处。 只是这等猜测,实在是荒诞无稽,也太过市井之谈,若非是苏潮接触了道术,必定不会这般异想天开。 “看来你也是猜到了依附在这条黑蛇身上的怨念就是贵府中人了。” 白长生见到苏潮的面容逐渐放松,如是说道。 闻言,苏潮抬起头看着白长生,又点了点头应道:“嗯,应该是苏府中的沈姨娘,我大伯的平妻。” 白长生闭上了眼睛,显然是对此事不甚在意,修道之人本就不应该像那医者一般怀揣着一颗仁慈之心悬壶济世,相反,还十分忌讳沾染上世俗因果,不得脱身。 片刻之后,方才是听闻长生道长缓缓开口说道:“方才你已经是到了关键处,这道怨念为师还未炼化就被打入你的神魂当中,其中还有一些残存怨念,你倒是可以将这份神念分化出来,封入纸张当中,于其上抄写《魂魄九经》炼魂三篇中的宝塔镇魂篇,也可超度这道怨念,使其早入轮回当中。” 苏潮点了点头应下了此事,虽然在苏府之中,苏潮和这沈姨娘只见过寥寥数面而已,不过终归算作熟人,子侄辈做一些身后事倒也是无可厚非。 “至于这条黑蛇……”白长生再度睁开了眼睛,扫视着那条窜动着的黑蛇,徐徐说道:“终究是阴邪之物,若是将其放生于山林,少不得再寻那些阴灵鬼祟聚集之地,若是日后修炼成邪灵,也会为祸一方。” 似这啖食尸骨的蛇类,最是令人畏惧,浑身上下沾染着尸毒,闯入人宅当中也是令人忌讳莫深,再者这黑蛇本就是剧毒之物,有修炼成妖的可能。 略一思忖,白长生就是一挥手,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贫道就施展道法,将这黑蛇送入极密之地,也算是赠予它一场造化,至于成与不成就看天命了。” 说着,苏潮就看见长生道长挥了挥衣袖,在其掌心处,延伸出一道口子,似乎是撕裂了空间一般,里面似乎是有着亘古星河在流动。 就是这样一道半尺长的口子,仅仅一瞥,就是让苏潮感觉到了来自远古的洪荒气息。 “那绝对是一处大凶之地!” 苏潮诧异中,就是见着一阵罡风吹起那黑蛇,送入了空间隙缝,也不知道那亘古星河究竟是通向何方。 “咳咳咳……” 关闭空间裂痕之后,白长生猛烈地咳嗽了几声,面色也更为惨白,看来这撕裂空间的手段极为耗费精力,并非是苏潮这等初窥道术的新人能够理解的。 “这观中是不养闲人的,”待恢复过来,白长生如是说道,又说道:“你的两位家仆这几日也跟着江蛮儿砍柴劈薪的,你也别闲着了,陪着茵儿去写些字吧。” 江蛮儿就是青云观中平日里砍柴生火的那位铁塔道人,生的是膀圆腰粗,虎背熊腰,天生勇力,不过却是智力逊色于常人,平日里听着这长生道长的话,照应着青云观中诸项杂事,也不偷懒。 那茵儿就是前些日子照顾自己等人的道童,年岁只有七八岁。 两人是近来长生道长下山传道作法事时候带回来的,都是在今年夏雨洪涝中受灾举目无亲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从后观中出来,苏潮就是按照白长生所说,前往茵儿所在的观中走去,这几日苏潮也是大概知晓了,这青云观去岁还是破落的道场,今年长生道场外出作法赚了一些银子,这才修缮翻新了大半,像是一处道门了。 那名为茵儿的道童虽然只有五六岁,却是有着自己独住的一间屋子,里面还摆放着一些儒学经典、经史子集一类的,至于真正的道门古书却是并没有放在显眼处。 “苏哥哥……” 见到苏潮来了,这茵儿完全是没有了前几日的怯生,满脸欢喜的朝着苏潮小跑了过来,抓住了苏潮的衣衫一角。 “是师兄!” 这茵儿虽然是五六岁,但却也是被长生道长一眼相中,收为了记名弟子,按理来说,入门比苏潮早,应该是苏潮的师姐,但五六岁的师姐……这让十七八岁的苏潮如何能够认下。 因此,在茵儿还未懂事的时候,将这师兄妹之间的名分趁早定下为好。 “是是是……师兄!”茵儿毕竟只有六七岁的年纪,且是不懂人情世故,哪里会懂苏潮的这些心思。 再者,平日里青云观中也甚是无聊,长生道长多是在盘坐修道,江蛮儿也只知道干活,这让本就玩心甚重的茵儿如何能够见到苏潮不欣喜亲近。 “师父来让我看看你写字怎么样了!”苏潮虽是板着脸,但还是让茵儿抓住自己的衣角。 一听写字,茵儿也是皱起来了眉头,不情愿的带着苏潮到了自己的书桌前,苏潮向着桌案上的纸张看过去,乃是黄褐色的牛皮纸,其上更是用着朱红色的墨水,字迹也是那玄奥的蝌蚪文字。 苏潮先前还以为长生师父是要自己教导茵儿读书识字,那曾料到眼下居然是写这些字,要知晓蝌蚪文字苏潮也是个半吊子,再者白纸黑字才是文道正统,黄褐色的纸张朱红色的字迹,明显就是道门中用法。 这若是出现在了吴国的官府公告之上,必定是会被“亵渎社稷神器”的重罪判罚的。 “师兄,茵儿没偷懒,今天已经是写了十几遍了,可还是没有写完……” “十几遍?”苏潮四下看去,这桌案之上只有一张牛皮纸,旁边也无其他有字纸张,“你抄写的其它纸张呢?” 茵儿摸了摸后脑勺,指着黄褐色的牛皮纸解释道:“就这一张啊,每次抄写一篇完整的经文后,这些红字都会消失,这纸也会变白一点,前天昨天抄了七遍以后这纸就干净了,但今天抄了十几遍了,还是黄色的。” 童言无忌,苏潮并没有认为茵儿在说谎,尤其是眼下在青云观中,所以也是对茵儿说道:“你再抄写最后一遍,今天就可以歇下了。” 闻言,茵儿也是十分开心的笑了,沉下心来准备将最后半篇抄写完毕。 苏潮只觉得茵儿抄写的经文有些眼熟,此时静下心再看的时候,恍然记了起来,茵儿所写的不正是长生道长要自己炼化怨念的《魂魄经》中宝塔镇魂篇么! 这茵儿抄写的最后一遍宝塔镇魂篇最后一字写完之后,当即是甩开了毛笔,笑着说道:“苏哥哥,我写完了!” 苏潮见着茵儿写完的宝塔镇魂篇,也一直没有挪移开视线,毕竟他也想看看茵儿所说的那等异象。 果然,在茵儿写完宝塔镇魂篇不久,那牛皮纸上的朱红字迹好似活了过来一般,居然是在牛皮纸上活动了起来,动静越加激烈。 约莫数息过后,就见这百十来个字汇集到了牛皮纸的中央处,凝聚成了豆粒大小的一红点,中间演变出来一座九层宝塔的模样,塔身四周像是火焰般燃烧着。 不多时,红色的九层宝塔逐渐消退,最终消散,而这牛皮纸的确是白净了一分! “宝塔镇魂篇明明是炼化怨念的,如此看来,这牛皮纸中莫不是封印着怨念?” 第十一章 炼化怨念 既然已经是答应了茵儿,苏潮自是不会食言,便是放出茵儿出门玩耍。 苏潮的目光却是缓缓地沉落在了这黄褐色的纸张上,这绝非是简单的牛皮纸,如果自己没有自己猜错的话,这牛皮纸应该是一件道门法器。 “具体的功用应该是收纳封印灵魂……” 苏潮一点就透,又是将怀中记载着《魂魄经》的羊皮经卷拿了出来,铺在了桌案上。 朱砂墨早已经是磨好,苏潮换来一支比茵儿所用稍粗一些的毛笔便是抄写了起来。 宝塔镇魂篇比金钟出魂篇更加晦涩难懂,但苏潮却是再也没有一点初次抄写蝌蚪经文的眩晕感。 宝塔镇魂篇的篇幅倒是不长,甚至是比出魂篇还要少上十数个蝌蚪文字,苏潮挥洒笔墨,小半个时辰之后,便在是羊皮卷上抄写完毕一篇宝塔镇魂篇。 “抄写的时候,这牛皮纸虽然是没动,但总感觉一股念头阻挡着自己下笔……” 苏潮察觉到这异样过后,盯着这牛皮纸上看了变天,始终并未看透其中奥秘:“看来还是我自己修为不够,道术千变万化,高深莫测,并非是读书人的思维能够理解的,只不过,若是有类似读书中《说解文字》这类的注释典籍阅览也可增长见识。” 苏潮这般想着,牛皮纸上抄写的那篇宝塔镇魂篇经文也是似茵儿所写的那般发生异象,只不过苏潮瞧着这异象,始终觉得自己所抄写的经文还不如茵儿所抄写的经文。 果然,待最终朱砂墨字汇聚形成的宝塔式样印证了苏潮的这番感觉。 “居然只是三层宝塔!” 苏潮记得,方才茵儿抄写的宝塔镇魂篇形成的可是九层宝塔啊! 随后见到连牛皮纸变白的程度都是不及茵儿所写蝌蚪经文的效果明显。 苏潮虽然心生一股挫败感,但并未就此恼怒,反而是再次提笔蘸了朱砂墨,聚精会神、凝神静气地再次抄写了起来。 又是一篇写罢,自己比之先前的还要精致三分,然而却是让苏潮再次失望了,最终形成的还是三层宝塔的式样。 “看来,还真不应该放茵儿走……” 看着这牛皮纸变色的浅淡,苏潮也是心生悔意,恐怕自己抄写十篇宝塔镇魂篇的经文都不及茵儿抄写一篇,虽然是不愿承认,但这就是事实。 苏潮只得将其归于不得法门的缘故。 瞧着事倍功半的效果,苏潮也是不愿浪费精力再抄写这宝塔镇魂篇,搁下笔的瞬间,又是一阵不安袭来。 “等等!似乎刚才,长生师父是让自己陪着茵儿写字,而不是替她写!” 苏潮想起来了至关重要的这一点,又是敏锐的察觉到那丝不安正是刚才长生师父融入自己神魂中还未炼化的沈姨娘怨念。 “看来若是不继续抄写这经文,沈姨娘的怨念恐怕一直在脑海里挥散不去了。” 想到这里,苏潮站起身来,又是在靠墙边的一排书架上翻寻出来一些纸张。 “沈姨娘的残存怨念还并未被炼化纯澈。” 苏潮闭上眼睛,尝试着最浅显的法门,自己的神魂能够出窍,成就夜游神的境界,就弱不到哪里去,尤其是明显能够感受到沈姨娘那丝怨念的排斥。 “长生师父从来就不用笔墨纸砚使出道术,看来抄写经文只是道术中的下下之策,方才那三层宝塔尽管弱小无比,但似乎是依靠着神魂力量凝聚而成的!” 苏潮又想起来了金钟出魂篇,似乎已经是在脑海中形成了烙印,根本不需要再抄写经文,只需意念一动,就能够完成神魂出窍! “看来的试一试用神魂观想这篇宝塔镇魂!” 苏潮心中作出决断,就是闭上眼睛盘坐着,脑海中回想着方才所抄写的宝塔镇魂篇。 果然,在苏潮凝神静气之后,那脑海之中就是逐渐勾勒出来宝塔镇魂篇的蝌蚪文字,虽然缓慢无比,但比起来手抄临摹,更给人一种领悟透彻的感觉。 神魂念头成形的蝌蚪文字,显得十分的黯淡和扭曲,不过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悄然生长着。 “咚!” 苏潮精神一震,识海中神魂已经是临摹完了宝塔镇魂篇的最后一字,黯淡扭曲的蝌蚪文字也逐渐变得明亮正楷了起来。 就当那整篇宝塔镇魂篇在识海中形成之际,苏潮能够感受到整具神魂的震颤,并非是苏潮自己的神魂,而是始终对自己神魂产生着充斥之力的沈姨娘怨念。 “唔……” 苏潮松了一口气,因为他内视识海的尽头,那整篇宝塔镇魂篇的蝌蚪文字已经是在熊熊神魂之火中化作了一座宝塔式样。 这一次并非是牛皮纸上的三层宝塔,而是五层宝塔! 宝塔周身泛着熊熊火焰,就像是一座囚笼,将苏潮的整具神魂笼罩进去。 苏潮的神魂从五层宝塔之中逃逸出去,沈姨娘的怨念却是被死死地压在宝塔之下,苏潮能够听见其中的怨念咆哮声。 “我不甘呐!!!” “自始至终,我待她真心诚意,未曾有半点逾越之处,没有想那毒妇包藏祸心,居然拿了砒霜的汤羹给我吃下……” “呜呜呜……可怜我腹中的胎儿,还未出生就死在她这个毒妇的手中!” “我就是化为厉鬼,也要找她索命!” …… 苏潮的目光一直盯在五层宝塔外的神魂之火中,那里投射出这道残魂怨念的残留影像。 “没有想到,居然是大娘让人毒死了沈姨娘,这还是明知道沈姨娘怀了大伯的骨肉的情况下……果然,最毒妇人心啊!” 阅览过沈姨娘的残存怨念,苏潮也是接纳了这个事实,原本还以为沈姨娘是在过往接触过一些道术,没有想到居然是心揣着如此剧烈的怨念形成了作祟的厉鬼。 “这也难怪,毕竟沈姨娘腹中有了胎儿,一个娘亲护子的意念的确是十分坚定,尤其是含冤而死……” 苏潮盯着那五层宝塔中沈姨娘残存怨念的张扬咆哮之态,沉吟许久,说到底,这已经是犯了人命官司,还是在苏府之中。 但其中的干系却是由不得苏潮胡乱而为。 说到底,眼下吴国还是人治的大局,即便是大娘真的是用砒霜毒死了沈姨娘,苏潮若真的是选择大义灭亲像官府报案的话,百害而无一利。 以子侄身份告官族中伯母,为不孝不悌之罪,宗族可行族罚惩戒。 官府律法中有亲亲相隐,违反者有杖责、流放之刑。 吴国重“三纲五常”,背上了这等告亲的名声之后,不仅不会有大义灭亲的美誉,甚至在仕途上都会遭受影响,难以出仕。 “唉……” 苏潮叹息了一声,心中已经是有了决断,看着那五层宝塔中的残存怨念,传言道:“你若是放下怨念之心,我会好好料理你的身后之事,将你尸骨迁葬一处风水宝地,时常让人香火拜祭。” 果然,听到这些话之后,那五层宝塔下的沈姨娘怨念也是有着颤动,不过旋即回馈过来一道意念声音:“可那害死我儿的毒妇岂不是会继续逍遥阳世!” 察觉到沈姨娘对大娘苏吴氏的滔天恨意,苏潮也是冷声道:“无论如何你是报不了这个仇的,不若放下,自行归去,我也答应你,若有机会,必定是为你母子二人寻来说法,将你们迁入族陵当中。” “你也是一个明白人,是耗尽阴灵魂消魄散难得善终,还是了却怨念自行归去得一个善果,你自己选吧。” 如此之后,苏潮也不再言语,放了这沈姨娘的残存怨念为祸苏府是不可能的,如今所要做的只有等待了。 等待沈姨娘是选择困兽之斗,还是坦然接受一份承诺。 片刻之后,苏潮就是感觉到了五层宝塔内的颤动,再看过去的时候,那塔内的戾气已经是消散大半,苏潮已经是明白沈姨娘是如何选择的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份承诺我记下了!” 苏潮言语道,当五层宝塔内的怨念戾气尽数消散之后,余下的是无比纯澈的神魂念头,这些念头只需要被吞纳壮大己身神魂便可。 片刻之后,果然,吸纳炼化纯澈的念头之后,苏潮先前因为过度耗用神魂的失神弊端症状方才是彻底消失不见,也没有了沈姨娘残存怨念继续闪现在眼前耳畔边。 苏潮的目光再次沉吟在了那张法器牛皮纸上,随后就是用着自己的神念探查进这牛皮纸之内。 半晌过后,苏潮睁开眼睛,盯着这牛皮纸喃喃道:“没有想到,这牛皮纸之内封印着的居然是十多年前庐州城瘟疫乱葬在小槐山中的亡魂。” “毕竟是死于天灾中,没有没有多少怨念,只不过千百人的念头聚集在了一起,难怪当日进小槐山的时候就觉得阴森阵阵……” 苏潮的神魂搜查中,已经是知晓了这萦绕在小槐山十数年之久的瘟疫亡灵正是自己进小槐山那几日,长生道长摄取的,因为亡灵众多,阴气凝重,方才是用着牛皮纸造就的法器封印着。 长生师父传给自己的道术只有《魂魄经》,别看只有十几张羊皮卷,内容却是十分格外的晦涩难懂,饶是近来苏潮的全部精力沉浸于此,所能够堪堪掌握的也不过只有“金钟出魂”“神魂驱物”“宝塔镇魂”等几卷而已。 牛皮纸法器中封印着的千百亡灵并非是苏潮能够炼化的。 “我看茵儿似乎并没有修习过道术,怎么能够抄写《魂魄篇》,宝塔镇魂一篇中还能够凝化出来九层宝塔的式样?” 冒出来这个念头,苏潮就决定暂且不用心在牛皮纸上了,虽然不解其故,但这件事交给茵儿去处理远比自己有成效。 山中道观无岁月,夏去秋来,这日,苏潮正在青云观中已是待了数月有余。 或是研读文道经典,或是逐渐那些羊皮经卷上的道门秘术。 卧虎山十分偏僻,青云观也不是似实际禅寺那般的佛门圣地,平日里很少见到有人上门烧香拜祭,长生道长也不在乎这些,自从将苏潮接纳在青云观中之后,常常接连几日足不出户,只在后观之中打坐。 只是苏潮每隔几日见一次的长生道长,面色更加不好,甚至是一双眼眸之中都是难以看出精芒。 这一日,已是入秋,那观外的“求道钟”却是悄然响了起来。 “咚咚咚……” 密集且是急促的钟声让偏观中闭目养神的苏潮也是睁开了眼睛,看向了青云观山门的方向。 青云观里平日少有人来,或是受过长生道长的施惠前来答谢添些香火钱外,别无他人。 而叩响这“求道钟”的,自是有着迫在眉睫的事情来青云观中相求。 第十二章 惊现妖孽 卧虎山西十余里路,是沙湖乡,因为有庐南道穿过乡内,交通便利商旅往来,这沙湖乡也是颇为繁荣。 青云观里,长生道长、苏潮、茵儿和江蛮儿四人在沙湖乡中乡民阿牛的带领下,顺着乡间小路,日中时分走到了沙湖乡外,约莫数百户人家沿着乡内街道错落有致的分布着。 乡外有一块石碑,上面刻着“沙湖乡”三个大字。 “这沙湖乡似乎就是大娘母族所在之地……” 苏潮看着这块立着的沙湖乡石碑,想起来了苏府大夫人的娘家吴氏一族就是在这庐江县治下的沙湖乡之内,只不过那吴氏一族颇有战功,在庐江城内治了不少的房契地产,族中直系子弟鲜有留在这庐南道上的乡邑。 沙湖乡是一个古镇,正是正午时分,应该是人声鼎沸的时候,但在这乡外一路走来,却是并未见到人迹,连乡外田亩中熟透了的稻子都没有人前去收割。 乡中人在各个交通要道都是设了路障,堆积了柴薪,旁边还摆放着油火等物。 入了乡中古街,才是隐隐约约地听见了少许人声,前面带路的乡中人阿牛指着前面一块偏角处道:“几位道长,乡长就和亭长就在前面。” 白长生面色苍白,血气虚弱,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应道:“带着贫道去吧。” 阿牛点了点头,就是带着青云观中的一行人等穿过了百步长街,转过拿出院子的偏角,是一处极大的铺石场子,想来往常的时候乡中人是将此处作为晒谷场的。 眼下正是收获的日子,这晒谷场上却是无半点稻谷,而是挤满了沙湖乡中男女老少大大小小几百号人。 晒谷场正中央有着一处高尺半的台子,上面有着几道人影,或是苍颜白发的老者,或是魁拔有力的壮士,应该是阿牛所说的沙湖乡的乡长和亭长等有名望的人了。 只见那台子上的老者站了出来,对着台下的数百号乡人说道:“各位乡亲,今日召集大家过来,还是说一下这几日祸害乡中的妖孽之事,前几日老朽将这件事派人传给了县城吴族的族长,吴族长十分重视乡邻们被妖孽威胁的忧患,所以先后请来了周壮士和冶父山实际禅寺的高僧,但那妖孽凶残,今日一早,蔡亭长带人就是在野猪林外发现了周壮士和实际禅寺慧能高僧的尸身……” “这……” 乡长老迈的声音传开,当即是让沙湖乡的居民面面相觑,皆是能够从彼此的眼中看出来心底的惶恐,对那妖孽凶残的窃窃私语声也是响了起来。 “没有想到周壮士也死了,那可是混迹江湖的好手啊,当日乡里人都是亲眼见到周壮士使出的铁棒将乡外一人高的大石头劈成两半,这等好气力居然是死在了那妖孽的爪下……” “还有那实际禅寺的慧能大师,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高僧啊,居然也被那妖孽所害!” “唉……那妖孽凶狠,可是苦了我等沙湖乡中升斗小民啊!” …… 那台上的乡长听着台下议论纷纷,不禁皱起眉头,用着手中的拄拐敲了敲地面,又是高声道:“乡亲们安静一些,妖孽为祸乡里,乡邻当齐心协力,听从蔡亭长的吩咐,保卫乡中百姓啊!” 老者说完,身后孔武有力的身影就是站了出来,想来就是那蔡亭长了,只听蔡亭长一声“安静”暴喝,这晒谷场上的几百号人当即是肃静了下来。 又听蔡亭长接着说道:“从今日开始,乡中的青壮都得召集起来,五人一伍,十人一什,无论白昼黑夜,乡中都得有人巡视,巡视的青壮口粮,由乡中补给。” “那我们乡外田亩熟了的庄稼怎么办?” “是啊,没有粮食,如何熬过这个冬天!” 听着乡人们如此申诉,这蔡亭长也是暴喝道:“若是不怕那怪物,尽管去收割地里庄稼便是!” 蔡亭长的口气十分强硬,容不得其它的乡中人质疑,就是这般宣告之后,这稻谷场上的乡人们也逐渐散了。 在一旁等候着的阿牛趁此时机也是爬上台去,对着那乡长几人说道:“乡长,青云观的道长我请来了。” 闻言,乡长忧心忡忡的浑浊眸子里终于是亮起来了一丝精芒,连忙让阿牛带自己去见那青云观中的道长。 在偏角处,乡长也是见到了自己视为救命稻草的青云观道长,让乡人没有想到的是,原本以为是仙风道骨的道人居然会是眼前这面色苍白的青年,面色稚嫩的少年,还有一名稚子幼童,最后才是让乡长稍稍稳住神色的铁塔道人,不过观其模样,粗鲁笨拙的倒也不像是一名会施法除妖的道人。 乡长一把扶在了阿牛的手臂上,连忙是确认道:“可曾请错?” 阿牛摇了摇头确认道:“不曾,卧虎山上只有这一处道观,我敲了求道钟,才见到了观中的道长。” 闻言,乡长才是继续看了回去,打量再三,确认一行人中的主事之人是白长生之后,方才是开口说道:“阁下就是吴族长所说道法通玄的卧虎山青云观中的道长?” 白长生面色苍白,点了点头道:“贫道的道场的确是卧虎山青云观,至于吴族长,实不相瞒,贫道也的确为他做过几场法事。” 听闻这话,沙湖乡长也是压下了这道长为何如此年轻的疑惑,伸手作了一揖道:“既是吴族长所举荐,老朽不该多说什么了,想来道长方才也是听说了,吴族长请过来的周壮士和慧能高僧就是死在了那妖孽爪下!” “贫道知晓……”白长生点了点头,又是请求道:“可否让贫道见一见那周壮士和慧能高僧的尸身,确认那妖物有何手段?” “好。”沙湖乡长看了白长生一眼,叹了一口气才应下了,旋即又是对身旁的阿牛吩咐道:“你去对义庄的夏仵作提前知会一声。” 阿牛接到吩咐,自是应了一声就是小跑着前往乡里另一端的义庄。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乡长就是将青云观一行人带到了沙湖乡北边一里开外的义庄,阿牛提前知会了管理义庄的夏仵作,往日无论白昼黑夜都关闭着的门稍稍开了一道缝。 乡长敲了门,想来这个年纪对义庄有些忌讳莫深,但乡中现在正面临着凶残妖孽的威胁,终是犹豫一阵,就是将青云观一行人带入了义庄之内。 苏潮盯着这沙湖义庄,原本是用来乡中用来赡济族人之用的,但后来因为乡人后事处理需要暂厝棺椁的处所,这义庄久而久之就成了停放尸体的所在。 苏潮打量了一眼这沙湖义庄之后就收回来了目光,方才一路走来,这沙湖乡长就介绍说,夏仵作曾经供职在庐江府衙,年老回乡后接管了这义庄,平日里生性孤僻,也不曾与外人交往,但确确实实是一个有本事的人。 义庄后面的大堂,停放着周壮士和慧能高僧的尸身,还有着在一旁验尸的夏仵作,乡长叹息了一口气道:“唉……这周壮士和慧能高僧的死,老朽已经是派人前去禀报了吴族长,想来也就是明后日,就会派人过来领走尸身吧。” 此话说完,沙湖乡长就是再无挪步的意思,显然不打算进入停放尸身的内堂,白长生道:“你们就停在这外面吧,为师进去看看……” 苏潮也连忙道:“我也进去看看,就让茵儿跟着江蛮儿。” “这也好。” 白长生点了点头就同意了,旋即一步跨出,迈进了内堂中,苏潮紧跟其后。 那夏仵作听见有人来,也是放下来了手中的验尸器物,看了白长生和苏潮一眼,也是点了点头道:“这一次倒是请来了一位像样的人物……” 说着,夏仵作也没有和进门的白长生、苏潮寒暄,径直说道:“道长,这几人送过来时,就是这般模样,尸身发黑腐烂,要害之处中了致命伤口,蹊跷之处在这二人死去时间并不长,但全身血液已经是变成了黑色。” 夏仵作掀开了挡住周壮士和实际禅寺慧能高僧以及两名小沙弥的白布,露出来了里面的赤裸尸身,道:“还有一处需要注意的地方,就是实际禅寺的僧人死在了妖物的爪牙下应该是没错,但周壮士的致命伤口是在胸口处,却是一处刀伤。” 白长生盯着白布之下的尸身,也不知在打量着什么。 倒是苏潮瞧出来了其中不妥,连忙说道:“这几人伤口或许不一致,但却是有一处共同点,即神魂已经是被抽取竭尽了!” 苏潮接触道术之后才知晓,人死之后,神魂在周身盘留七日,非正常死亡之人时间还会更长一些,但这周壮士和实际禅寺的僧人尸身上,苏潮并未察觉到半点神魂波动,甚至是不见一丝怨念! 那夏仵作也是懂得一点“望气”道术,当即是点了点头道:“的确,看来作乱的应该不是妖孽,而是能摄人魂魄的妖道!” 白长生看出了其中的奥妙,转回身走了出去,那沙湖乡长也是连忙迎了上来,道:“道长,如何?” 白长生点了点头道:“你可知晓那妖物所在何处?” 沙湖乡长连忙应道:“沙湖乡东北五里外的野猪林附近。” 第十三章 掘墓道人 沙湖乡野猪林。 黄昏已至,暮色四合,幽黑的夜色覆盖下来,依稀可见的荆棘林木中传来阵阵风声,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有些发臭。 苏潮扫视着前面的野猪林,阴森可怖,今日下午在乡中的时候,那些乡民们明显是畏惧这林中掩藏着的妖物,说来晚上降妖除魔,居然没有一人鼓起勇气跟随来,包括那位乡中白日里趾高气昂的蔡亭长。 白长生盯着野猪林里的某一处方向,过了好一阵回过神来,转回头对苏潮道:“今夜对付的妖物有些棘手,也算是对你近来修炼道术的一则考验。” 苏潮点了点头,看着长生师父的侧脸,苏潮知晓这是一位隐藏着很多秘密的人,苏潮能够确定,长生师父恐怕不久于人世,如此说来,通过今晚的考验,长生师父自然会让自己知道更多的事情。 见苏潮应下,白长生也是让身后的江蛮儿拿好铁棒,护住茵儿,便是朝着野猪林的深处走了过去。 野猪林距离沙湖乡不过只有五里路,可因为地势坑洼,其内常有野猪群穴出没,周围没有人家,连耕种的田亩都是极少,一路走来,入眼的只有大大小小已经荒废长满了枯草的坟茔。 约莫走了半柱香的时间,就见到前面领路的白长生停住了脚步,盯着左前方幽深某处,小声提醒道:“到了。” 见状,苏潮循着白长生的目光看去,视野的尽头是一片幽黑的林子,凭着淡淡的月光,苏潮似乎是看见了什么东西在动,还屑屑索索发出来某种声音。 空气的血腥味也是掩饰不住了,顺着风吹到了苏潮的面门,几近于令人作呕! “那是什么!” 苏潮瞧见了有一片黑黑的影子正在动,入鼻的血气就是在那里传过来的,隐约中还能够听见野物的哀嚎声。 “尸魃。” 白长生盯着那里,目光没有挪移开来,道出来了那黑影的身份。 “尸魃!” 听到这个名字,苏潮也是身躯一震,传奇志异类的书籍他并非没有接触过,故而是知晓这尸魃的某些讯息,正是因为如此,才是让苏潮百思不得其解:“庐州境内虽然略有灾情,但并不算厉害,怎么会出现那等邪物?” 尸魃这种邪物,史书上也有记载,不过尸魃出现的地方应该都是在天灾人祸的大凶之年,如今这太平盛世,没有理由会出现这等妖邪之物。 那尸魃感知力极其敏锐,已经是注意到了周围有来人,当即是回过头来,一双碧绿中透露出猩红色的眸子扫了过去。 尸魃身下是一只被咬断了脖颈的野猪,正倒在血泊之中抽搐着。 那尸魃注意到了苏潮等人,当即是站了起来,手脚并用朝着苏潮的方向爬来,动作十分迅速,眨眼间便是爬出来了十数丈。 “不好,这尸魃动作还挺快的!” 苏潮一阵警觉,自己倒也并非是数月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当即掐诀念印,神魂驱物,就是将身边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砸了过去。 “砰!” 那尸魃体肤极其坚硬,石头落在身上发出了沉闷的一声,没有丝毫影响到这尸魃的速度。 两个呼吸间,那尸魃就是对着苏潮狠狠地扑了过去,张开了血盆大口,就要咬断苏潮的脖子。 苏潮一个躲闪,就是将躲开了尸魃扑食一击。 苏潮的身后,手执铁棒的江蛮儿向前连跨几步,将茵儿护在身后,就是使尽了全身气力,挥动着铁棒朝着那尸魃全力扫了过去。 “铿锵”一声,天生勇力又是被长生道长传授武艺的江蛮儿出手端的是不俗,一根铁棒抡过去,刹那间就是积蓄了数百斤的气力,砸在了那尸魃身上,将其砸飞了十来丈之远。 “嗷嗷嗷……” 这尸魃口中冒出来一阵模糊的声音。 似这等尸魃,早已经是失去了知觉,不知疼痛,但眼见着自己并没有扑中猎物,反而还吃了一个大亏,自然是格外恼怒。 “那个不长眼的蠢货,居然敢伤本座金魃!” 黑夜中,兀的是传来这阵声音,似乎是对苏潮一行人伤了尸魃极其不满! 苏潮循着声音望过去,就是见到野猪林深处,一道影子踏着林间小路疾驰而来,待到近处,苏潮又是瞧见了这身影四周居然是围绕着团团莹绿色的鬼火,十分诡异。 这人瞧见了所来是一行四个人,又是扫了一眼动作有些迟缓的尸魃,当即是道:“呀呀呀……本座炼制这金魃不知耗费了多少气运和精力,今日居然在你们手上吃了如此大的亏,本座一定杀了你们,为金魃补充血气!” “南疆巫宗的金魃炼制之术,怎么会落到你的手中?” 白长生扫了一眼这金魃,一眼就是瞧出来了这金魃的炼制手法出自南疆巫宗。 听白长生说出来南疆巫宗的名号,那尸魃主人也是眼神一阵抖索,下意识地问道:“你居然知道南疆巫宗?!” 南疆距离庐州有数千里之遥,且是吴国境内对道术都是打压姿态,岂会是允许比道术还要诡异邪恶三分的巫术流通,一旦和巫术搭上名号,就必定是邪门歪道了! 见白长生没有回话,这尸魃主人也是捉摸不透来人的底细,毕竟前两日那沙湖乡请来的武道高手和佛门高僧已经是让他对付起来捉襟见肘。 一时间,金魃主人稍稍犹豫之后,就是朝着身后呼道:“黑山狼,难道你坐视本座被围攻么!” “黑山狼!” 苏潮听到这个名字,瞳孔一缩,当日在小槐山破刹之中,若非是长生道长所救,恐怕自己已经是死在了那中山狼的手中了,如此想要自己性命的大仇人,苏潮岂会有半点忘记! “嘿嘿……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野猪林深处一棵树木上,又是一道黑影子跳了下来,走到了尸魃主人的身边。 “你这话……”尸魃主人听见黑山狼先前出场的言语,又是回过头来看着白长生和苏潮,打量了几眼,最后是将目光落在了苏潮的身上,道:“他就是那位点名要命的小崽子?” 黑山狼笑着点了点头,道:“当日老子在小槐山本该得手的时候,就是这贼道人拦下了,要不然岂会是让掘墓道长随我寻他们多日!” 黑山狼的狠厉目光扫到了苏潮的身上,逐渐变得阴冷了起来,道:“好小子,可真够能跑的,当日老子在小槐山周围搜了几天几夜,没有找到你离开的半点踪迹,没有想到你居然是到了庐江境内!” 黑山狼又是看向了白长生,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厉声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今夜就是老子要你们命的时候!” “掘墓道人,出手!” 黑山狼暴喝一声,就是抽出了别在腰后的黑色短刃,要那金魃主人一同出手。 金魃主人知晓来人身份之后,也是一口应道:“既然是那位要杀的人,自是没有理由放过,不过……本座那金魃受了伤,需要血气滋补,正需要这几个人来充数!” 那黑山狼身形暴动,连跨几步,速度极快,从腰间拔出尺半长的黑色短刃,径直朝着苏潮面门芝劈过来, 这黑山狼显然是武道高手,即便是苏潮现在粗懂一些道术,面对如此凌厉的攻击,也只能够躲闪避开。 苏潮掌握的那些粗浅神魂道术根本就奈何不了黑山狼这等血气旺盛的武道高手! 那江蛮儿反应虽然迟钝,但见到黑山狼已经是拔刀相向,自是没有坐视不管,一手挑出铁棒,对着黑山狼的腰腹就是狠狠一棒抡去! “唰!” 黑山狼依靠着混迹江湖多年的精湛步法躲过了江蛮儿这极其力大的一击,但后者的棒头还是擦着黑山狼背后的皮肉抡了过去。 “好重的气力!” 黑山狼心底极为诧异对面铁塔道人的气力,察觉到背后被抡来棒头刮出的一道血痕,有些吃痛,甚至是能够感觉到背后已经是绽开了一道血口伤痕。 黑山狼步伐精湛,尤其是手中执着的那把尺半长的黑色短刃更是凌厉无比,对付江蛮儿的铁棒,已经是硬生生地刮出来了几道刀痕,若非是顾忌江蛮儿的天生勇力,黑山狼必定是占据上风。 反观江蛮儿,长生道长传授给其的棒法又是大开大合,配合江蛮儿的天生勇力,更是相得益彰,任凭那黑山狼步伐微妙,却是架不住江蛮儿的手中铁棒一寸长一寸强。 见到江蛮儿和黑山狼的交手僵持下来,长生道长的目光也是看向了一边的掘墓道人,对苏潮道:“我出手可以压制这掘墓邪道,其控制尸魃也只有一道日游神念头,你可以尝试着压制尸魃运行!” “好!”苏潮也没多想,当即一口应了下来。 倒是那掘墓道人听闻长生道长这般说,也是极为嘲弄的笑道:“哼,估摸着你也是日游神境界,还想压制本座,真是大言不惭!实话告诉你,死在本座手中的日游神也不止一位了,今日就剥了你的神魂,用幽冥鬼火炼化,说不得能够让本座的修为更进一步!” 说着,这掘墓道人就是反手一变,凭空拿出一道两尺长的鬼幡,通体泛着幽黑阵芒,有着森然鬼气冒出,一看就是一件不凡的邪道法器! 第十四章 激烈交手 苏潮顾不得掘墓道人祭炼出来的两尺鬼幡的莫大威能,那受了伤的尸魃也是恢复了过来,朝着青云观众人再次扑了过来。 这尸魃乃是南疆巫宗秘制的“金魃”,浑身体肤皆是被金铁等物炼制,坚硬无比,控制金魃进攻的乃是那掘墓道人的一道日游神念头。 若是说夜游神境界是初窥道术,那么日游神境界就是道术大成了。 日游神顾名思义,不仅能够神魂驱物,还不受夜游神境界神魂的诸多限制,太阳火光巨声皆是对日游神损害微乎不计,且是日游神能够借助神魂之力衍化出烈火寒冰的神通。 “嗷!” 这金魃四肢极为灵活,浑身沾染了血污,如同一头嗜血的猎豹。 “宝塔镇魂!” 几乎是刹那,苏潮的一缕神魂就是化为了一座泛着火光的五层宝塔,直接朝着金魃的额头砸去。 五层宝塔钻入金魃的额头,那行动迅捷的金魃当即是停止动作,匍匐在地上摇晃着身形,在其头颅里,两道神魂已经是缠斗在一起。 “不愧是日游神念头,我已经是用出了半数神魂,接触到这道日游神念头,就像是探入沸水一样!” 苏潮接触金魃体内那掘墓道人的一缕日游神念头,苏潮只觉得无比炙热。 一接触就分辨出高下,自知不敌之后,苏潮连忙是催动念头游离于日游神念头的周围,不与其正面交缠! 那道日游神念头见到苏潮念头化作的宝塔四处闪避,接连扑腾追逐过去几次不中之后,就不欲理睬这道念头,准备再次控制起这尸魃,发动袭击。 “这就不耐烦了。” 苏潮见这道日游神念头毫无耐心,也是会心一笑,当即就再次挥动五层宝塔狠狠地砸了过去。 “宝塔镇魂”绝对是一门不俗的道术,否则的话,那掘墓道人侵淫邪道多年,分化出来的一道日游神念头能够直接将初出茅庐的苏潮全部念头碾压成齑粉! “呀呀呀……” 掘墓道人被苏潮这等无赖的袭击也是扰乱的心生怒火,挥动着手中的邪道法器“阴兵鬼幡”,唤出蝗虫般飞舞的阵阵黑云,趁此时机,就是要分化出几道神念到那金魃身上,准备一举轰碎苏潮的宝塔神魂。 却是没有想到,阴兵鬼幡的阵阵黑云看似威势巨大,却是在白长生的面前,几乎没有什么威慑力,举手投足中,就是一道匹练撕裂了阴兵鬼幡的阵阵黑云,又是顺势击中了掘墓道人分化出去的几道神念。 见状,掘墓道人神色一变,手中的这杆阴兵鬼幡乃是自己得心应手的邪道法器,自己在江湖中就是依靠着掘墓发丘为生,这件阴兵鬼幡解决了那墓穴之中不知多少麻烦的事。 但对面的这年轻道长却是举手抬足间轻飘飘的就瓦解了阴兵鬼幡的偌大威力,还能够趁机灭掉自己分化体外的几道神魂! “还真不能够小瞧了你,罢了,本座现将你神魂俱灭,再去把那臭小子扒皮抽筋!” 于是,掘墓道人也不在管顾金魃体内的那道念头,聚精会神,准备先解决掉对面这看起来更为棘手的长生道人。 再说那金魃体内,没有了掘墓道人的神魂遥控指挥,威能和动作都是变弱了下来。 那金魃恢复了一丝嗜血戾气,抬起头用着碧绿色的眸子盯着苏潮,缓慢地爬了过来。 苏潮知晓这个时候若是撤出全部念头,让这金魃受那掘墓道人日游神念头彻底掌控,自己眨眼间就要被这金魃扑上来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苏潮神念一动,顿时那镇魂宝塔就是燃起来了熊熊大火,也不畏怯那掘墓道人的日游神念头,就是拼尽全力的冲撞了过去! “轰!” 那控制着金魃的日游神念头,被镇魂宝塔泰山压顶,如背负千斤之重,那金魃碧绿色的眸子迅速黯淡了下去,失去了行动能力! 金魃体内,被镇魂宝塔镇压住的日游神念头十分不甘,激烈的抵抗着。 见那镇压自己的五层宝塔十分结实,这道日游神念头居然是化作了一团幽绿色的鬼火,焚烧其上层的宝塔。 苏潮顿时察觉到了一股邪灵气息依附在宝塔之上,笃定那日游神念头使出来了一门邪道术法,这幽绿色的鬼火沾染久了,必定是玷污自己的神魂,当即是撤走了镇魂宝塔。 日游神念头有变作了一副骷髅头,反朝着苏潮镇压过来! 那骷髅头里,燃烧着方才令人惑乱的幽绿色鬼火,显得诡异无比。 “不能慌!这个时候要是越慌越乱!” 见那骷髅头飞过来,苏潮告诫自己要镇静,刹那间凝神静气后,苏潮决定冒险一试! “只能够放手一搏了!” 苏潮意念一动,观想出一尊金钟,一连九响,神魂出窍! 没有丝毫的保留,神魂钻入那尸魃体内,融入那镇魂宝塔之内。 七层镇魂宝塔! 宝塔威能剧增,面对着那日游神念头化作的骷髅头,丝毫不畏惧,直接镇压过去! …… 正在控制着阴兵鬼幡的掘墓道人,神魂猛然一震,刹那间失神。 待稳定心神之后,连忙是朝着金魃所在方向看过去,就是在方才,他感觉到了自己与金魃体内的连接,突然断裂开了! 这岂不是意味着自己炼化金魃的那道日游神念头真的是被那小子破灭了! “本座已经是探查过了,这小子不过只是堪堪入门的夜游神而已,怎么可能灭掉本座的一道念头……不对,这小子镇压神魂的宝塔道术有古怪!” 掘墓道人意识到了不妥之处,察觉到了苏潮所用宝塔道术的利害,又是不禁回想起来,那宝塔道术似乎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这个时候,你居然还敢分心。” 白长生的目光透过阴兵鬼幡的阴森黑云,盯着掘墓道人的面色,淡淡开口说道。 闻言,掘墓道人回过神来,细细打量着白长生,手中挥动阴兵鬼幡的印诀并未停下,却是在暗自思索当中。 “这道人自始至终都是在用道术交战,却是未见他祭炼出来什么宝物!” 暂且不论那金魃,单单是掘墓道人自己手中的这杆阴兵鬼幡,几乎就是占据了掘墓道人五成的实力,反观白长生,自始至终,所用道术极为精湛,能够和掘墓道人交手成平局,但却是没有使用任何道器。 “掘墓道人,你他娘的这尸魃怎么过来打老子!” 另一边,黑山狼见那尸魃冲过来,并没有招呼挥舞着铁棒的铁塔道人,却是用着锋利的尸爪抓向自己,若非是自己眼疾手快,躲过金魃一击,估计整条左臂都被这金魃抓碎! 躲过金魃一击,摸不着头脑的黑山狼顿时火冒三丈,朝着那掘墓道人怒骂道。 “本座炼化这金魃的念头已经是被那臭小子击败了,现在控制金魃的是那个臭小子!” 听到掘墓道人的解释,黑山狼也朝着金魃吐了一口唾沫,啐骂道:“他娘的,没用的废物!” 但在黑山狼口中是没用废物的金魃,却是再次迅速朝着黑山狼抓了过去。 苏潮的神魂尚在金魃体内,就如同夺舍一般,使这金魃如臂指挥。 这和夺舍也有着本质的区别,金魃乃是炼制而成的傀儡体,没有神魂,平日里控制其运行动作的是掘墓道人分化出来的一道念头,现如今这道念头被苏潮七层镇魂宝塔碾压破灭,金魃自然就被鸠占鹊巢! 方才掘墓道人本身被长生道长牵制住,不得分心,金魃威力方才是没有爆发开来,如今苏潮全神贯注指挥这金魃攻击那黑山狼,自然是大展威力! 这金魃虽是肉体炼制,但其体肤皆是被金铁等物铸就,不知疼痛。 即便黑山狼刀法精湛,劈砍中了金魃身体,苏潮也是不知痛觉,尝试了一阵进攻觉得没有后顾之忧后,自然是舍了命的对付这黑山狼! 一下子遭遇到了金魃的全力袭击,这让方才虽然与江蛮儿战势持平却仍旧占据主动的黑山狼,很快陷入到被动与下风之中。 那掘墓道人瞥见这状况,自是心急如焚,对面这年轻道人出手又是滴水不露,让其难有机会支援黑山狼那边。 “你若是有什么宝贝,不用藏着掖着,尽管拿出来让本座瞧瞧!” 掘墓道人眼见着局面逐渐不稳,又是顾忌这对面年轻道人有什么道器藏着等待时机,出言激将道。 白长生语气淡淡的回道:“对付你这种跳梁小丑,还不用那些身外之物!” “呀呀呀!”掘墓道人激将不成,反被激怒,看着对面白长生这等视自己为无物的面色,岂能够不怒,当即喝道:“本座今日不把你扒皮抽筋,以后也不在江湖上混了!” 说着,掘墓道人将手中的阴兵鬼幡抛到半空中,掐手念诀,那悬浮的阴兵鬼幡冒出来的森然黑气就像是洪水喷涌出一般,凝化出来无数冒着幽绿色鬼火的骷髅头,阴嚎阵阵,冲向白长生。 “就算你挡得住这些阴兵,本座的鬼将偶也是能够将你神魂吃的渣都不剩!” 掘墓道人咆哮着,又是祭出来一尊人偶,约莫半尺大小,像是兵俑的模样,身上穿戴着盔甲,这鬼将偶没有丝毫的停留,就钻进那重重雾气的阴兵鬼幡当中! “吼!” 一声好似来自幽冥鬼蜮的怒吼声中,那掘墓道人祭炼出来的鬼将偶就是在阴兵鬼幡中变成一尊丈半之高的地狱魔王之身。 “都给本座去死吧!” 掘墓道人一声恶毒的怒喝,那鬼将偶身形暴动,森然魔气似乎是能够焚烧虚空,十分可怖,朝着白长生就是暴掠过来,欲要将后者撕碎吞噬。 第十五章 五行大封印 “总算是露出来獠牙了……” 面对如此可怖至极的攻击,白长生的面容上却是并无太大波动,相反还有一丝终于等到的欣慰。 就是见白长生双手结出古怪的印诀,口中还吟唱着复杂的口诀,在那鬼将偶暴掠至身前三尺时,白长生悍然出手! “五行大封印!” 刹那间,白长生的衣袍内陡然鼓起,一股强大的神魂意念陡然爆发开来,将空间凝固。 那扑面袭来的鬼将偶似乎是夹在了空间隙缝之中,不得动弹,与其一并的还有掘墓道人的念头。 掘墓道人只感觉自己的神魂如坠冰窖,瞬间被冻住,限制己身神魂的乃是一股至刚、至专、至热、至柔和至实的力量混杂于一身,浑然天成,惶惶如泰山压顶,巨岩裹身。 “这是……” 掘墓道人瞳孔猛然一缩,这几乎是碾压自己神魂力量的绝世道术,唤醒了脑海深处的某些记忆! 掘墓道人回过头来,视线凝视在白长生的面容上,惊疑道:“五行大封印,这是招摇宫的镇派绝学,绝无可能传到这吴国境内,你是如何偷学到的!” 白长生在掘墓道人的口中听到了“招摇宫”的名号,也是神色一动,抬起头看着掘墓道人,面色释然道:“能够知晓五行大封印,看来你的确是和南疆巫宗有点关系。” 白长生话音刚刚落下,那鬼将偶化作的丈半魔王就是萎缩成原本的半尺兵俑模样,居然是承受不住五行大封印力量的镇压,贯穿全身一道裂纹。 那如洪水般喷涌森然鬼气的阴兵鬼幡也是一下子掉落到了地上,邪性尽是涣散! “本座想起来了!那臭小子驱逐本座金魃祭炼念头的宝塔分明是招摇宫的镇魂宝塔,镇魂宝塔,五行大封印……这分明就是招摇宫里的直系传承,绝无可能传到吴国境内的,绝无可能传到吴国境内的……” 掘墓道人神色骇然,十分不相信这远在天边的招摇宫镇派绝学居然是会出现在这里! 在五行大封印的莫大威能下,鬼将偶裂开一道缝隙,阴兵鬼幡失去邪性,但牵扯到了招摇宫那等庞然大物,掘墓道人根本就顾不得这些了! 忽然,掘墓道人盯着白长生的面容,格外在意其面色上的苍白,十分病态,道:“本座见你身形面相,绝无可能修习道术,但你却是有着招摇宫的镇派绝学在身,即便是在招摇宫内,非是天道高手,绝无可能修习五行大封印的!” 说到这里,掘墓道人想到了些许近事,方才是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真是没有想到吴国丞相颁发列国通缉令的白长生居然是夺舍在吴国境内!” 长生道长从来没有透露出来自己的身份,但这掘墓道人却是一下点出来长生道长的身份,应该是另有缘由。 “那邪道怎么会知晓师父的名号?” 那掘墓道人的咆哮声也是传到了苏潮的耳中,转动着金魃的头颅向那掘墓道人看过去,却发现那掘墓道人丝毫不见犹豫,脚底就和抹了油一般,直接是趁着夜色逃溃进野猪林深处,欲要逃之夭夭! 黑山狼感知敏锐,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时候那掘墓道人居然是一下子撇开了自己自己独自逃离,顿时破口大骂道:“掘墓贼道人,你么敢撇下老子就跑,难道就不怕那位追究你么!” 掘墓道人用着神魂传音道:“嘿嘿……黑山狼,白长生在此,就是十个你我加起来,都绝非是他的对手,不如本座先走一步,将白长生身在吴国境内的消息告知吴国丞相宋无极,那个时候岂会怕那位的追究!” “你他娘的贼道人!” 黑山狼混迹江湖多年,生性谨慎,没有想到今日却是被掘墓道人摆了一道,不仅怒骂道,转即回过头来看着那逼走掘墓道人的年轻道人,实在是想不到江湖上还有着白长生这号人物。 没听说过这号人物,黑山狼并没有小觑这面色苍白的年轻道人,毕竟掘墓道人就是这人逼走的。 想那掘墓道人是什么人,江湖上有名的发丘邪道,在死人堆里不知夺了多少宝贝,一出手就是金魃、阴兵鬼幡和鬼将偶这些价值不菲的邪道法器,掘墓道人在江湖上可有出了名的难对付。 但今日却是折在了这年轻道人的手中,丢下诸多至宝就要逃离,恐怕只要长了眼睛,都不会将他当作一位普通人! 黑山狼这些心思都是在刹那间闪过脑海,回过神来看向四周,才发现自己已经是被铁塔道人,金魃和年轻道人如同铁三角一般团团围住,知晓当日那般使诈离开是没有戏了。 但眼下这局面,如掘墓道人所说,有那不知底细的年轻道人在,就是十个自己恐怕只能够作困兽之斗了! 一想到这里,黑山狼也是收起来了自己手中的黑色短刃,看着四周的青云观众人赔笑道:“各位英雄,今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可否相逢一笑泯恩仇,掀过此事好好商量?” “好,那你就说说究竟是什么人派遣你们过来要我命的?”金魃中,苏潮也是神魂如此传音问道。 “这……”黑山狼眼珠滴溜一圈,稍稍弯着腰说道:“并不是在下不想说,而是在下的体内已经是被那位下了毒丸,若是说出了那位的名字,必定是被毒丸内的蛊虫噬咬五脏六腑而死!” 说着,黑山狼就要故技重施,想要趁着青云观众人稍稍放松之际,用脚扬起灰尘再逃之夭夭。 却是没有想到,一气呵成的动作却是被白长生打断,只见白长生伸出右手对着虚空一抓,那黑山狼的身躯在脚底踢起的灰尘中轰然倒地,气息全无。 白长生用道术将黑山狼的神魂抓出来的体外! 已经是化成了神魂体被禁锢住的黑山狼见到如此诡异的一幕,岂能够不惊骇,待看清楚四周的清醒之后,方才是明白自己处在修道者所说的神魂出窍情景中。 黑山狼也是和掘墓道人这些邪道打过交道,知晓摄取神魂这种道术有许多限制,练武人的体魄是十分强大,血气旺盛,就像是护住神魂的铁盾一般。 掘墓道人这种修为,能够摄取神魂的至多是在凡夫俗子身上,想要摄取练武之人的魂魄那是格外困难,哪怕是意志坚定的文弱书生,掘墓道人都是没有办法,更何况黑山狼还是一位武道高手! 想到这一步,黑山狼惊骇不已,这岂不是说将自己神魂摄出体外的年轻道人道术修为远超掘墓道人不知多少倍! 若是自己的神魂还在肉身这块铁盾保护之下,黑山狼觉得自己或许可能选择鱼死网破。 如今神魂出窍,就完全成为了刀俎上的鱼肉了! “道长……上仙,不要杀我啊,不要杀我啊……” 黑山狼已经是彻底认清楚了情势,神魂连忙是朝着白长生叩首恳求道。 白长生面色冷淡的看着这黑山狼:“你欲要致我传人于死地,我岂能饶过你!” 黑山狼闻言,又是恳求道:“那掘墓贼道人说要把你的行踪禀告给宋无极,对上仙定然是不利的,我可以把这贼道人的行踪告知给上仙,恳求饶过一命!” 白长生却是对黑山狼露出一丝讥嘲道:“若是在五行大封印之下,让那邪道逃脱了,还谈何我招摇宫内的镇派绝学?” 说着,白长生就是分化出一道神念,朝着掘墓道人逃窜的方向飞去,数息后就是见到那逃出数里开外的掘墓道人似乎是被捆缚住了,倒飞了回来。 待掘墓道人落地之时,白长生又是凭空摄取出了前者的神魂。 比起来黑山狼,白长生显然是对掘墓道人更为关心,径直问道:“说吧,你和南疆巫宗有何关系?” 掘墓道人亲身体验了五行大封印的威势,此时神魂被完全控制住,岂敢有这半点造次的心思,尤其还是知晓了白长生的身份,这掘墓道人连连叩首道:“白宫主,在下乃是南疆巫宗门下使徒,当年追随大护法前来吴国传道,这才到了吴国境内。” 白长生闻言,倒是有一丝诧异,继续问道:“巫宗大护法在吴国境内?” 掘墓道人老老实实的回道:“十多年前,大护法就失踪不知下落了,当年随大护法前来吴国境内的使徒也就逐渐散了,小人流落江湖,也无生计,只得依靠着发丘掘墓混迹江湖。” 和白长生预料的差不多,若是那巫宗大护法在此,岂会是容得掘墓道人这等小喽啰这般造次。 白长生看到这里,又是语气一冷地问道:“听你刚才说,似乎是要将我的行踪告知那位吴国丞相?” 掘墓道人神魂颤抖,当即是叩首道:“是小人的错,都是小人的错……前些日子听闻道上说,吴国向中原列国发布了对白宫主的通缉令,说是能够拿到白宫主,赏千金,封万户侯,这才是被鬼迷了心窍。” 白长生的目光就像是一块玄冰那般冷峻,看着掘墓道人和中山狼:“你二人冤孽缠身,做过多少有伤天和之事,恐怕你们也心中有数吧,既然大护法不在,我就好好的替巫宗清理门户!” 二人闻言,黑山狼的神魂匍匐在地上只顾低头求饶,倒是那掘墓道人听闻白长生杀伐果断的名声,心知今日想要白长生饶过自己一命是无可能了! 当即掘墓道人神魂暴喝道:“白长生,你在九天中了宋无极的埋伏,估计一身道法修为只余下日游神大成的境界了吧,休要逼我鱼死网破!” “难道容你将我的行踪去给那宋无极换千金万户侯么!”白长生语气极冷,已经是把掘墓道人这话当成了死人之言。 谁知道掘墓道人闻言之后,居然是哈哈大笑,当即是道:“我就知道你白长生杀伐果断,是个狠心肠的人,岂能会变仁慈起来,今日我就是死,也要把你一同拖进巫鬼域!” 说着,掘墓道人心生死志,聚集神魂之力在刹那间就勾勒出复杂诡异的巫宗铭文,又听掘墓道人神魂一声怒喝。 “噬魂鬼蜮蛊!” 第十六章 白长生辛密 沙湖乡,义庄。 那位夏仵作和沙湖乡的草药郎中在看了白长生的尸体之后,皆是对着围绕在周围的乡邻们摇了摇头,低声道:“气息脉搏已经完全断绝,药石无灵了。” “这……” 最前面的沙湖乡长听闻这话以后,也是一个踉跄,连拄拐都没有拿稳,悲痛着面色,小小的沙湖乡,不过出了一场妖祸,居然是接连弄出数条人命! 不过庆幸的是,那祸害乡里的罪魁祸首江湖大盗和邪术道人已经全部伏诛了! 沙湖乡长回过头来,扫了一眼另外一边随意丢弃的三具尸身,分别是黑山狼,掘墓道人还有金魃,转即又是朝着苏潮作揖道:“老朽代沙湖乡百姓谢过青云观道长义助之恩。” “多谢活神仙啊!多谢活神仙……” 沙湖乡的乡亲们也纷纷追随着沙湖乡长向苏潮所在的青云观余下三人叩首作揖。 白长生已经是气绝,这青云观之中适合出面主事的也只余下苏潮了,苏潮将沙湖乡长扶了起来,道:“青云道长虽通道法,在捉拿大盗和邪道之时,不幸中了暗算,还没有走出野猪林,就已经气绝而亡,临死之前还嘱咐我将这几人的尸身带回乡内,交给乡邻们处置。” 一听这话,这沙湖乡众人又是觉得青云观中的道长高风亮节,是一位拯救苍生的侠道。 一想到这样的一位活神仙居然是死在了邪道的手中,再加上之前这邪道为祸乡里的诸多仇怨,沙湖乡众人皆是冲着随意倒在地上的掘墓道人和黑山狼、尸魃吐口水。 更是有着胆大的后生用着脚踩那尸魃的身子,还咒骂道:“就是这个妖孽!当天我在乡外耕种的时候,就是它冲了出来,咬死了铁柱他们几个人,尸骨无存啊!” “还有我们家的牛,也是被它咬死的!” 有着义愤填膺的老人举起来自己手中的拐杖击打着尸魃,只是尸魃的身子刀枪不入,打上去即拐杖,只觉得手臂发麻。 见此,苏潮也是出言道:“此乃邪道炼制的尸魃,金铁铸就的体肤,长生道长临死之时就嘱咐过,这尸魃乃是大凶之物,需要用烈火焚尽其身躯,以免后患!” 听说这金魃乃是大凶之物,方才还耀武扬威大喊复仇的乡邻们就有些畏手畏脚了,还是沙湖乡长出面,组织一些人拾取过来柴薪,就要将这金魃火焚掉。 在神魂驱动这尸魃对付黑山狼的时候,苏潮虽然是觉得其是一件十分不错的利器,但这金魃炼制的过程中实在是太过血腥,有违天和,是十足的大凶之物。 想这掘墓道人神魂俱灭,日后还是被官府拿住,作为邪道挂在城头暴晒三日,然后尸身扔进荒山野岭喂豺狼,想一想这等酷烈下场,未尝不是炼制这金魃的报应。 众人拾柴火焰高,不一会儿,这金魃就是被扔到了熊熊火焰之中,只是金魃浑身大半都是金铁,一些外表体肤被烧干之后,余下大半难以烧毁的金铁。 苏潮以这些金铁粘附了不少的怨念,需要带回青云观之中主持超度仪式。 沙湖乡中虽然不乏明眼人看出来这些金铁乃是不菲之物,但一旦想到是尸魃那等邪灵之身烧剩下来的,自是避讳莫及。 当然苏潮也是回报性的回道:“此番伏诛的大盗乃是前些年在庐南道上背负十数条人命的黑山狼,还有那邪道,也是臭名昭著的掘墓道人,都是官府通缉的朝廷要犯!” “长生道长嘱咐过,黑山狼和掘墓道人在官府有着不菲的悬赏,得来的银两在修葺观中前,尽量弥补乡亲们在此番祸乱中的损失!” 闻言,那活了一大半年纪的沙湖乡长也是老泪纵横,抹了一把眼泪直接是跪地叩首道:“青云道长真是活神仙呐,老朽愿和乡亲们联名上书庐江县府,将青云道长降伏妖魔一事完完整整地说出来,请求官府为青云道长赐名,可让乡邻们时时供奉!” 吴国对民间供奉的道门有着极其严格的限制,一应道门都需要朝廷官府册封,如若不然就是“淫祀”,一旦发现淫祀,牵连进其中的人都是重罪。 苏潮点了点头同意了,这样能够为青云观增聚香火,也是长生师父的本意。 一应后事皆是有着乡中人打理,沙湖乡的那些乡邻们十分感激降妖伏魔的青云道长,自是尽心尽力。 临末在乡人的盛情难却下,苏潮带着茵儿,江蛮儿两人吃了一顿丰盛的饭食之后,方才是带着装有白长生尸身的牛车回卧虎山。 文说回来,在那掘墓道人的“噬魂鬼蜮蛊”乃是南疆巫宗的罕见巫术,乃是用自己全部神魂凝聚勾勒而成,用放弃投入轮回的代价换取受蛊人的神魂俱灭,阴毒至极! 若是在以前,白长生自然有万千法门避开这神魂鬼蜮蛊,但如今只余下日游神大成境界,毫无办法,只能够捱着噬魂鬼蜮蛊的毒害。 茵儿不知底细,看着闭着眼睛平躺在牛车上的白长生尸身,眼眶中已经是布满了泪液,一直强忍着没有哭出来,连前面拉着牛车的江蛮儿虽然神色木讷,却是不难看出几分伤悲。 十余里的山路终于是走到了尽头,回到了卧虎山青云观的道场。 白日里看管青云观的是识路和余庆二人,见到牛车上的白长生毫无动静,定神看后确定毫无体温气息之后,面色大惊! 二人知晓长生道长是下山前去降妖伏魔去了,却是没有想到回来道观的居然只是白长生的尸身! 毕竟相处数月有余,识路和余庆岂能够不悲恸。 苏潮将沙湖乡和野猪林的经过长话短说完,二人皆是对着长生道长十分感动。 白长生的尸身停在观中,待烧祭一番仪式过后,方才是能够埋葬。 随着暮色四合,青云观中的动静也是渐渐停下了,在偏观里的苏潮面色却是没有半点因为白长生之死而难过。 四下无人,苏潮从怀中取出来一个锦囊似的物件,这是从掘墓道人身上搜刮出来的,是一件别有洞天的法器,名为乾坤布袋。 苏潮闭目养神,运用神魂之力从中取出来一块三寸长短的黑乎乎木头,这也是一件天材地宝,名为“养魂木”。 苏潮将其摆放在桌案上,呼唤了一声师父后,就见这养魂木一阵嗡鸣震动,从中就是钻出来一缕白烟,幻化出一道虚幻的神魂体。 正是那白长生的神魂。 “师父!” 苏潮呼唤了一声,眼前见到的情况出乎自己的意料,似乎在昨夜师父口中作为天材地宝的“养魂木”功用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怎么你的神魂看上去,和我的相差不多?” 昨晚接触的掘墓道人的一道日游神念头,苏潮倾尽全力方才是惊险拿下,更不用日游神境界的神魂是何等强大,但眼下长生师父的神魂看上去却是不容乐观,仿佛随时都会消散一般。 果然,白长生也是没有隐瞒,直接告知苏潮:“这道神魂已经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难道师父你会死?” 苏潮神色有些慌张,这些日子过来,白长生对他的确是真心实意,能够确确实实的感受到,如师如父,这份感情对于从小没见过爹娘的苏潮来说,弥足珍贵。 “人,终有一死,哪怕是修道人的寿命也不过是比凡夫俗子绵长一些而已……” 白长生宽慰苏潮道,不过旋即又是解释说:“你也不用过于伤悲,为师已经修炼至天道境界,渡过雷劫,早已不入轮回当中!” 苏潮虽然是不理解渡过雷劫的天道境界,但也是宽下心来,又是听白长生问道:“苏潮,为师这一世时日无多了,所以接下来也交代你一些事情,替为师去办。” “师父尽管说。” “你也好奇为师究竟是何人,不是么?”白长生反问苏潮一句。 苏潮却是摇了摇头道:“原先是有些好奇的,只不过经历了这些事之后,我知道师父是师父就好,其余的,师父能够告诉我的终会告诉我的,不能够告诉我的,我问了也得不到答案,徒增师父烦恼罢了。” 白长生点了点头,有些欣慰苏潮的坦诚,数息后开口道:“今日,我也将你该知道的全部告诉你。” “那掘墓道人没有猜错,白长生的确是为师的名字,为师的身份乃是炎国境内招摇宫的副宫主,至于为何流落到吴国境内眼下这等处境,是因为在九天遭遇到了吴国丞相宋无极的暗算埋伏,情不得已之下,只得神魂潜入吴国境内,夺舍了寄居在这青云观中的一位书生,就成了众人所知晓的青云道长。” “宋无极……他已经贵为吴国丞相,师父怎么会和他结怨?”苏潮不解。 “此乃辛密,你若是现在知晓了,有害无益,”白长生回道,不欲揭开这则秘密,然后话锋一转解释道:“招摇宫是儒释道三家合流的门派,有些观点与理学相悖,你也可以理解为理念之争。” 苏潮算是明白了,读书人的理念之争的确是到了杀人不见血的地步,即便是圣贤辩论攻讦起来,也会有着诛心之论。 但回过头来一想,苏潮又是心存疑惑,开口问道:“既然师父已经夺舍,为何不立即返回炎国境内去?” 第十七章 后事 炎国,在中原西南,并不与吴国接境,中间还隔着沃土荒山各数千里的荆国。 白长生虽然是夺舍凡夫俗子之身,一身道法玄术却是并未消失,凭此返回炎国,应该不难。 白长生摇了摇头,回答苏潮道:“其一,且不说这中间千万里的路程随时可能出现危险,就是回到了炎国和招摇宫周围,恐怕也有暗自潜藏的强敌。” “再者,虽是完成夺舍,可也正是因此结下了因果之缘,我夺舍的人身乃是寄居在破落青云观中的书生,原本定居在卧虎山下,一场大水失了家宅亲人,又受了惊悸,人寿无长,即便如此,我夺了他的肉身,为了寻求一个念头通达,也得去偿还一份人情,只能选择留在此地了。” 闻言,苏潮恍然大悟,回道:“难怪,师父重新修葺青云观,又是下山四处施法行善,集聚香火,原来是为了了结夺舍一事的因果。” 白长生点了点头,自知时日无多,又径直说道:“你可还记得当日我将你收为记名弟子的时候,让你答应做的几件事?” 苏潮点头应道:“自是记在心中。” 白长生点了点头道:“好,我只要你做一件事,我会将一道遗念留在这养魂木内,前往炎国境内的招摇宫,将其以及茵儿面送到招摇宫宫主雷擎天的面前。” 闻言,苏潮十分好奇:“将师父留下的神念送回那雷宫主手中,自是为了交代后事,可是为何还要将茵儿送过去?” “她天赋异禀,极为合适一门传承,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夺舍在吴国境内会遇见她,前几日遇见那掘墓道人说二十年前巫宗的大护法前来吴国境内,想来就是测算到了她。” “好!”略想了想,苏潮便是答应道:“待年后我可以向族中表明为准备九品中正试前往各处游学,彼时可以为师父专门前往炎国境内一趟。” “嗯。”白长生点了点头,随后伸出手轻轻挥动,一道精华之光掠出到苏潮的面前,白长生道:“前往炎国境内,距离这庐州有数千里之遥,路上虽说皆是中原强盛之国,但也不乏聚拢妖灵的深山老林,这是我炼化纯澈的掘墓道人神魂,你可用于壮大自己的神魂。” 掘墓道人天性阴鸷暴虐恣睢,但经过白长生炼化的神魂力量却是无比的纯澈。 虽然这道神魂没有一丝杂质意识,但毕竟是修炼至日游神境界,十分强大,一口吃不下胖子,注定这道日游神境界的纯澈神魂只能够徐徐图之。 见到苏潮收下了炼化的掘墓道人神魂,白长生也是叹息了一声道:“唉,南疆巫宗的噬魂鬼蜮蛊比我想象的要利害,若是一名天道境界用这蛊术,说不得我当场就会陨落!” 话音未尽,白长生整具神魂飞到了苏潮的面前,伸出了右手食指点在了苏潮的额前,“今日,我传你招摇宫镇派绝学……五行大封印!” 一股神念从白长生的食指钻出,有进入了苏潮的天灵盖中,无比玄奥的意象衍化在苏潮的识海中,而白长生的神魂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着! “这五行大封印的第一重乃是凝聚至金至刚之气,那炼制金魃体肤的皆是难得一见的金铁之物,你可用之。” 白长生的食指离开了苏潮的额前,陡然间接受了大量信息的苏潮也是睁开了惺忪了双眼,却是见到了神魂衰弱逐渐消散的白长生。 “师父!” 白长生摇了摇头,道:“我不入轮回,只是此世受人暗算,会不会胎中之迷就尚未可知了,但你我之间的师徒缘分还未散尽,冥冥中因果注定来世还会相识,你不必伤悲。” “还有,当日我在炼化掘墓道人和黑山狼的神魂之时,也知晓了他们究竟是受何人所派遣的!” “谁?” “宋天渊!他也是……吴国丞相宋无极之子。” “宋天渊?”听到这个名字,苏潮是万分诧异,原本以为黑山狼和掘墓道人是受府中人差遣,没有想到居然是宋天渊这个从来没有交集过的人。 而且,这个宋天渊居然还是吴国丞相宋无极之子! “他为何要致我于死地?”苏潮十分疑惑,仔细回想,自己绝对没有和这个宋无极之子宋天渊有过任何的交集,更无可能结下索命的怨仇。 白长生摇了摇头:“此事就不得而知了,此事告知你也是让你知晓,若是那宋天渊有意致你于死地,即便是折了一个黑山狼和掘墓道人,恐怕还会另派其它的杀手,你须小心一些。” “宋天渊……”从师父的口中得知这些真相,苏潮也是咬牙切齿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似乎要将其记在骨子里:“我记下了!” 诸事已经是交代完毕,白长生的神魂也从下而上消失只剩下脖颈和面容了,他转过头四下看了一眼这青云观,目色深远,只听其悠悠道:“青云观中的香火可再延续二十年,也算是了解了今世夺舍的这份因果,待天明之后,外面那尸身就焚毁了吧。” 交代这些事之后,白长生再无牵挂之事,目光凝视在苏潮的身上,终归没有再说什么,转过头去,一缕淡光飞入养魂木之中,余下神魂风吹云散。 次日,在青云观中简易的焚香祭拜之后,就是将观中青云道长的尸身装入棺椁中,在观后的半山腰平地上埋葬了。 沙湖乡近来虽然是忙着耽搁下的庄稼收成,但听闻青云观中救苦救难的青云道长入葬一事,沙湖乡长亲自带着乡人前来拜祭。 这接连几月来,白长生借着青云道长的名号在卧虎山方圆百里做了不少降妖除魔的善事,积累了不小的口碑,尤其是在野猪林里接连捉拿两大臭名照顾的杀人逃犯,黑山狼和掘墓道人,更是声名远扬,听闻这位青云道长除妖中邪死去,皆是前来拜祭。 这小小的青云观,一时间倒是香火鼎盛了起来。 又是几日,那庐江县令也是将县府的官文送了过来,有着一千三百两银子,十三丈百两银子面值的银票,是黑山狼和掘墓道人的悬赏金,其中黑山狼只有三百两银子,而那掘墓道人的悬赏金却是高达一千两银子。 至于沙湖乡人联名上书的“赐名奉祀”一事,并非是县府能够做主的,其需要整理成公文再次向庐州府送过去,再上交国都建邺朝廷的礼部,待议定上达天听之后,方才算是一桩完整的过程。 甚是繁琐,却是有九成的可能在其中被任何一环打回或者留中不发,不了了之。 所幸,白长生和苏潮也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第十八章 下山归府 十一月,白露为霜。 自黑山狼死后,待在青云观中的识路和余庆二人就是回去了小槐山,看管林场。 这一日,余庆赶了将近百里的路来到了青云观,告知苏潮道:“小少爷,好消息,昨儿个庐州城的乐氏派人来到了小槐山,说是相中了那块风水宝地,准备买下,识路和我做不得主,想着在回告府中之前,还是先来告知小少爷一声。” “哦?” 听闻小槐山被人看中,苏潮稍稍诧异,毕竟那块地方可是庐州城十多年前一场瘟疫的乱葬岗,十多年来阴气极重,方圆十多里的人家都是搬迁了出去,岂会是被“乐氏”看作了风水宝地。 随即,苏潮恍然大悟,想起来了黑山狼追踪在小槐山的那几日,师父白长生正在那里聚拢阴灵,封入了牛皮纸当中。 那“乐氏”乃是立足庐州城数百年的世家,似这等大族最为迷信,府中多养着烧丹炼汞、堪舆面相的术士供自己驱使,如是这般,未必不会发现小槐山的阴灵尽被驱散。 苏潮仔细回想起来,那小槐山的地势连绵起伏,郁郁葱葱,还真有几分风水宝地的态势。 “唉……”苏潮叹息了一声,心中暗道:“大夫人还真是好运气啊。” 小槐山林场乃是苏吴氏拿了苏府数百两银子买下来的,彼时的苏潮料定大娘是不喜自己,将这处不祥之地作为安置自己所在,却是没有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居然让大娘意外的发了一笔横财。 小槐山之前因为阴灵聚拢,人迹罕至,故而生长了数十年的树木在那深山老林中不知有着多少,眼下小槐山又是被那“乐氏”所看中,想要拿到这块风水宝地。 苏潮预测,若是谋划得当,苏府在这场交易中最少能够获得三倍的收益,而这些银钱讲究九成必定是被大夫人纳入囊中。 虽然和大夫人之间并不愉快,苏潮倒不会从中作梗,抬起头扫着这青云观中一眼,喃喃说道:“只是似眼下这逍遥自在的日子,怕又是没了……” “小少爷在说什么?”余庆开口问道。 “没事。”苏潮摆了摆手,径直说道:“就将乐氏的话原原本本的告知府内,至于成与不成,就看他们自己商量吧。” “好,小人这就赶回去。”余庆应道。 苏潮却是叫住了他,开口问道:“余庆,你和识路二人可有亲眷在世?” 余庆没有想到苏潮这般问,直接如实回答:“小人和识路因为小时候乡里水灾,家破人亡后这才被典当进了苏府为家仆,小人这边亲人都不在了,识路那边,以前还听说有一个姑母,只不过这么多年也不来往,愈发生疏了。” 苏潮点了点头说道:“趁着这几日有时间,你让识路去寻一下他这姑母,当初在小槐山我答应了你们赎身,眼下自然要办。” “这……”似余庆这等签了卖身契的家仆岂敢要求主人家做什么,听闻苏潮这般说,余庆泣涕涟涟,对着苏潮重重叩首道:“小人有何福分,居然得到小少爷这般恩情!” 苏潮伸出手扶住了余庆道:“这是你和识路应该的。” 余庆又说了几句,方才是感激涕零地离开了。 余庆这边将小槐山的事情一说,苏潮倒是不得不考虑接下来的事情了,一来这青云观中的香火照料一事,卧虎山下的庄子里倒是有着不少的老者,自是不成麻烦。 只是观中的人该是如何安置倒是成了苏潮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于是,苏潮就是将茵儿和江蛮儿叫到了后观之中。 虽然师父白长生已经是尸解转世让二人伤心一阵,不过好在苏潮想了一个说辞,言明白长生乃是道法通玄的活神仙,不会真的死去,只是暂时离去,这才是让二人恢复到了往日的神采。 二人到来,苏潮径直对着茵儿说道:“师父离开前,嘱咐我将你送到他的家乡,在炎国……就是隔着吴国数千里的地方。” 说到底,茵儿年岁才不过只有五六岁罢了,无法理解数千里是什么概念,她走过最远的地方不过是随着白长生前往庐州城而已。 听闻是白长生的嘱咐,茵儿也是点了点头道:“好,茵儿去。” 闻言,苏潮点了点头,又是回过头来,看着穿着宽松道袍的铁塔身影江蛮儿,开口问道:“江蛮儿,你可愿意随我们一阵前去?” 江蛮儿神色木讷,看着苏潮和茵儿好一阵子,才是知晓二人说什么,回道:“你们……去……去哪里,俺……就去,去哪里。” “好!” 如白长生所顾虑的那般,苏潮也知晓此番前往炎国,迢迢数千里的路程,其中定然是有着数不尽的麻烦事,而江蛮儿天生勇力,又有白长生传授的武艺在身,必定是一大助力。 见到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苏潮决定道:“好,我们年后出发,这几日我在山下找几位看管青云观的,然后我们就先搬去庐州城。” 茵儿和江蛮儿自是没有意见,答应之后也就退下了。 这青云观中要带走的东西并不算多,那日在掘墓道人身上搜寻出来的乾坤布袋,苏潮已经是用神识探查过了,里面约莫有着方丈大小的神秘空间,摆放着掘墓道人这些年发丘掘墓所得,甚至还有几件看上去阴邪的法器。 一想到掘墓道人的行道,尤其是这阴邪法器之上还弥散着一股淡淡的土腥味,说不得在地上陪伴尸体多少年的东西,苏潮自是避讳莫及。 所以将这些东西用着葛麻布缠裹住,又让茵儿抄写了几篇九层镇魂宝塔的符文镇压,撇在了乾坤布袋的角落里,待日后再来理会。 比起来当初出苏府时候的窘迫,现如今得到了掘墓道人乾坤布袋的苏潮真的可以算是身家颇丰。 “掘墓道人用了噬魂鬼蜮蛊之后的神魂力量被师父炼化之后十不足一,不过毕竟是日游神境界的神魂,这段时间每天都在吸纳这些纯澈念头,神魂果然是壮大了不少。” 如今苏潮的神魂力量已经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了,休要说一支毛笔,就是一块百十来斤重的大石头,也能够凭借着神魂挪动一段短距离。 “前往招摇宫有数千里之遥,江湖路途险恶,沿途的那些高山密林之中谁知道有多少歹徒强盗和妖物阴邪,仔细想来还得多一些防备的手段才是!” 这般认识到之后,苏潮也决定在前往炎国之前,师父所传授的五行大封印必须得初窥门径。 五行大封印乃是招摇宫的镇派绝学,威力不俗,却也十分玄妙晦涩。 五行大封印的第一步就是要凝练庚金之气,这庚金之气蕴含于金铁之中,这也是当日白长生鏖战掘墓道人和黑山狼神魂即将陨落之际,嘱咐苏潮收下金魃和黑山狼那把黑刃的原因。 又是过了几日,苏潮果然接到了识路和余庆的消息,说是苏府答应了乐氏,将占地十里的小槐山以三千两银子卖了出去,乐氏派人来小槐山接管了一些事宜,而苏府也派人通知苏潮回府。 一切事宜已经是早早地准备好了,将青云观交给了山脚下的几位老者代为看管,苏潮就带着茵儿和江蛮儿下山。 待走到卧虎山山脚下的时候,苏潮回过头去看青云观,山中淡淡的云雾缭绕,将青云观掩没在群山苍翠之中,感叹不已。 “这半年,这一步,恍如隔世……” 第十九章 惊现神魂 今岁大雪来的特别早,十一月底,大雪就铺满了整座庐州城。 城郊的农户也早早地备下了柴薪,堆码在屋檐下,以备年关以及整个冬天所用。 秋收已过,官府的赋税也已经缴纳上去了,今岁庐州境内除了一二县邑夏季略有洪涝,其余地方均是大丰,是风调雨顺的一年,庐州城内年关的气息也比往年浓烈了一些。 苏府之中也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府中上下数百口人奔波着为年关一事准备着。 苏府是上品门第,外面多少双眼睛看着,一应布置安排自是要有着名门望族的气度。 苏府如今虽然算不上贵不可言之族,但胜在苏老爷子顶着先朝礼部尚书的名头在,府中大老爷苏陌为庐州行商,三老爷苏烈更是在庐州挂着武职,也算的是名门望族。 苏潮那日从卧虎山下来,先去的小槐山,和识路、余庆二人会合之后方才是归返的庐州城。 在距离苏府并不远的城角边上,苏潮也为茵儿和江蛮儿租了两间屋子,房东是一对中年夫妇,两个儿子皆是在外从军,为人倒也十分随和,格外好相处。 这苏府之中的热闹倒是和苏潮没有太大的关系,回来苏府之后,那位管家的大夫人苏吴氏也并未召见过苏潮,甚至是连一声问信都是没有。 苏潮也是乐得自在,眼下自己的手中可是有着不菲的银钱,自己的这间屋子虽然十分偏僻,到了冬日就会变得阴冷潮湿,今年却是炭火足够,变得十分宜人。 比起来其它地方的热火朝天,苏潮的这座小院在苏府之中到算是难得的清静场所。 冬天里,黑的特别早,不过是申时刚过,夜幕就是笼罩起来整片天地,苏府的主要廊道也亮起来了灯笼。 苏潮的屋子里也亮起来了灯火,按照原本的预算,过了年苏潮就要全力准备那九品中正试,谋个出身。 但师父白长生的嘱咐又是让苏潮不得不前往炎国一趟,如此一来,可专心用于读书的时间就大大减少了。 所幸这些年来,苏府中准备年关一事,除了除夕那日的家宴外,其余时候也不需要苏潮出面做什么,倒是可以安安静静的读会儿书。 “呼……” 似乎是一阵风穿过窗隙间,将烛花轻微摇动了一阵,看上去并无什么异常。 盯着书卷的苏潮却是抬起头看着烛花,又是向着屋内某一处扫了一眼,似乎就是那里的窗隙漏了风,但仔细去看的时候,却是发现窗表上的纱窗纸完好无损,并无破裂。 苏潮认为自己多心了,察觉无异样之后,又是低下头继续看着书卷。 “不对……” 过了好一阵子,苏潮又是抬起头看着原先那处,明明看上去并无不妥,但始终他都觉得有些古怪之处,似乎刚才那里有什么人来过一般。 紧锁着眉头的肃查,因为修炼了一些道术之后,感知格外敏锐,“刚刚似乎是有神魂经过!” 这个念头掠过脑海的时候,连苏潮都是觉得自从接触道术之后,自己都变得有些怪力乱神了起来。 但这个想法在心中警觉着,始终挥散不去,苏潮却是不得不在意了。 “罢了罢了,反正眼下这书也是读不进去,不如神魂出窍查看一下究竟,也好安心!” 苏潮这般想着,就是运起“金钟出魂”,完成了神魂出窍。 如今苏潮已经是将那掘墓道人的神魂吞噬了小半,神魂已经是能够抵抗一定的劲风和火光了。 苏潮离开肉身,朝着原先察觉异样的地方走过去,扫了一眼之后方才是穿过紧闭的窗户、屋外的院墙。 果然,苏潮的神魂刚刚踏出院墙,就是见到了前面隔着十多丈之远的小道上,有着一道神魂在漂游着,很快就是向着苏府的另一角落走去。 “方才就是他到我屋内窥伺我的。” 苏潮确定方才进入自己屋中的就是这道神魂,见其神魂,应该是在能够在离开肉身之后穿行不短的距离,至少也是夜游神的神魂境界! “且是看看他要做什么。” 暂且不论这道神魂先前的窥伺,在这苏府之中闯进了一道不知底细的神魂,就让苏潮决定跟着这神魂看看究竟。 于是苏潮小心翼翼地跟着这道神魂,与其隔着十多丈的距离,避免被其发觉。 苏府极大,其中长廊小径弯弯曲曲,只不过神魂能够穿过墙壁假山,偌大的苏府一个来回,恐怕也要不了半柱香的时间。 “这神魂要去的地方似乎是大夫人的院子!” 秘密追随那神魂一大段距离,苏潮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是走到了苏吴氏的宅子中。 只见那神魂停了下来,四周瞥了一眼,并没有察觉到身后秘密跟随的苏潮,随即就是朝着苏吴氏宅子某一处的偏厢房钻了进去。 苏潮跟了过去,神魂躲避在墙角下,四周还有着花草遮掩,即便是肉身躲藏在此,也是极难被发现。 苏潮侧耳去听,只听这屋内也是响起来了声音。 “死鬼,怎么样了?得手了没?” 苏潮听出来这声音极为熟悉,仔细一想,不正是大夫人身边的蔡氏妈子么! “哪有这么快,那小子正在读书,还没睡下,等迟些时候我再去看看。”这声音是一道粗哑的男声,估摸年岁是在中年。 听闻这回复,那蔡氏妈子也是十分不满的埋怨道:“真是没用,那小贱人的冤魂你对付不了也就算了,怎么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你也没办法?” 听到这里,苏潮突然警觉,这道神魂果然窥伺针对的是自己,还不知晓这蔡氏妈子和这男人打的什么主意,就听那男生有传了过来。 “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上次那冤魂怨念极重,若是老子沾染上了,必定是接连几个月神志不清,下不来床!” 男人又接着说道:“还有读书人,你真当好对付呢!老子这道行对付普通人自是不成问题,但读书人比寻常人意念坚定,方才我神魂潜入那小子屋子里时候,他当场就有警觉,我看呐,这小子倒是一个有些玩意的读书人,你要我将他弄得惊吓痴傻一些,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旋即又是一些屑屑索索的声音,伴随着蔡氏妈子和那男人沉重的呼吸声,又听那男人说道:“你现在把老子伺候舒服了,等会儿去他梦中扒皮抽筋,折磨个半死,不消半个月,那小子必定痴痴傻傻,不能自理!” 听到这话之后,蔡氏妈子应了一声,又是压低了声音提醒道:“死鬼,你动作轻一些,这可是在大户人家,惊不得他人。” 这男人显得十分不在意,满不在乎的说道:“怕什么,反正是在那个母夜叉的宅院里,出了事有她顶着,这些年老子给她处理干净的麻烦事还少了么,由不得她不护着老子,大不了都抖搂出来,谁都讨不了好!” “仔细你的嘴,胡说些什么!” 第二十章 春秋大梦 苏潮见那屋内的浑道人已有察觉,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见四周恢复宁静,当即原路返回,神魂回归肉身。 “先是沈姨娘怀了骨肉都是被砒霜毒死,现在又要将我弄成痴呆,看来大夫人的心思还真的是狠毒啊!” 一路上苏潮早已经是将这些事的因果缘由想通了。 那蔡氏妈子平日里在苏府中颐气指使究竟凭仗着的是谁的势,恐怕除了大夫人还没第二个人选了。 那么这蔡氏妈子所做的一桩桩一件件丝毫见不得光的事情,即便不是大夫人主动授意,想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蔡氏妈子和浑道人的对话,也是让苏潮知晓了,眼下回到了苏府当中,若不仔细防备,恐怕还要比府外更要险恶三分! 既然已经是获悉此事,苏潮断然是不会坐以待毙的,略想一阵,苏潮决定将计就计。 …… 月儿渐渐地爬出了东山,苏府万籁俱寂,且说那大夫人宅院中的浑道人见时机已到,便神魂出窍,按照原先的路径,避开了感知敏锐的府中獒犬,径直奔着苏潮的屋子夜游了过去。 上次神魂出窍似乎是被苏潮瞧出来了一些端倪,这浑道人这番倒是谨慎不少,并未直接进屋,而是先瞧了一眼屋内灯火已经熄灭,甚至是能够听见些许鼾声,方才是进入屋内。 果然,屋中少年已经是睡下了,这让浑道人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多少道貌岸然之辈在现实当中衣冠楚楚,却是在梦中做着奸淫掳掠的事情,现在就让我瞧一瞧你小子究竟是做着什么春秋大梦!” 见苏潮已经睡下,这浑道人也没多虑,整具神魂化作了一缕透明的烟气,钻入了苏潮的天灵盖之中。 人在入睡的时候,常常是心神最为松懈的时候,白日里的思虑、甚至是素日里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都会通过做梦的方式显露出来,所以才有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说法。 似浑道人这种懂得神魂道术的方术士,便是能够在梦中演化重重景象,给人营造某种心理暗示,从而达到令人神魂虚脱,萎靡不振的目的。 浑道人经常混迹在世家大族中,多年游走也是让这浑道人知道此类外表光鲜的豪宅大门内里实质里却是脏屋臭房,只是一般人窥伺不得其中的人心丑恶罢了。 这浑道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进入了苏潮的识海之中,周围一片黑暗,并无做梦的情景。 这是苏潮酣睡中,并无梦境。 这浑道人没有丝毫的意外,盯着周围黑乎乎的情景,又扫了一圈,心道:“你读书不过是为了追求功名利禄罢了,我就应了你这番心思,用那黄金屋颜如玉将你念头引出来,等你彻底沉浸其中后,到时候再变化出修罗地狱、红粉骷髅这些阴邪东西吓你个半死!” 说着,浑道人举手抬足间都是变化出了美轮美奂的高宅大院,富丽堂皇如同险境一般,这是浑道人仿照着庐江县府冶父山实际禅寺中的壁画所为。 见到情景已然布置完毕,浑道人嘿嘿一笑,又是变化出了十数名衣衫浅薄凌乱的妙龄女子,皆是庐州青楼馆中的妙龄女子。 “这般逍遥快活的梦,还怕你不上当么!” 浑道人心中一闪这念头,旋即幻化成为一位端着酒案的仆人模样,想要最近观察接下来的情景,然后就在一旁等待着苏潮的念头入这陷阱之梦中。 果然,这梦境之中,苏潮的念头闯了进来。 浑道人见到鱼儿已经在鱼饵周围,只是脸上的茫然之色,当即是变作一位黄衣官宦,手捧着文书,朝着苏潮迎面宣告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庐州人士苏潮饱读诗书,礼仪孝廉,现封为一品大员,位极人臣。” “我是一品大员了?”苏潮神色从起先的茫然,然后神态面容欣喜若狂道:“我是一品大员了!哈哈……不枉我这么多年来苦读诗书,终于有了出头之日,我要很多的黄金,我要很多的美人……” 浑道人瞧着苏潮这近乎疯癫的狂喜模样,也是见怪不怪,苏潮的处境他也在蔡氏妈子那里知晓一些,作为赘婿之子,这么多年在苏府当中更是无人在意,似这等一贯卑微了的人若是掌了权,必定是会出现对美女财物的极致追求。 若是在现实当中,各种利害关系还不得不收敛一些,但在这梦中,一应作为可就无法无天了! 浑道人见到苏潮这模样,当即又将早先备好的珍奇重宝和黄金每人尽数送到了苏潮的面前,粗粗一遍之后,苏潮的骄狂姿态更胜一筹! “你就好好地享受吧,沉迷这梦境越久,等会梦醒后受到了的惊吓创伤就会越深!” 见到苏潮像一条饥饿的鱼儿疯狂的咬钩,浑道人就更有耐心了,用着在苏潮身边陪酒的绝色美女套出苏潮的诸多心愿,然后再全部满足苏潮。 其中各种珍奇重宝和绝色美人自是不必说,见那苏潮居然是想要打苏府大夫人的板子,这浑道人心中暗暗一笑,果然这赘婿子贼心不死,难怪苏府的大夫人防着他就像是防贼一样。 想到这里,浑道人又变作了一个师爷的模样,寻了一个官文由头,就是将那大夫人抓到了苏潮面前,任由苏潮处置。 苏潮见此,叫过人来重重地打大夫人的板子,几板子下去,大夫人鬼哭狼嚎,被打的皮开肉绽,不忍目睹。 但坐在上位的苏潮却是左拥右抱,各位美人争先抢后地将琼浆玉液、珍馐美味送入苏潮的口中。 “好酒!好肉!还有我的……好美人呐!” 苏潮就像是不知饥饱的饕餮一般,那些琼浆玉液、珍馐美味送入苏潮口中的几乎已经是堆砌的像酒池肉林一般,但苏潮仍在倾尽全力的吃着。 “你们都被本大老爷下去……耽误我和美人们吃酒……是吧,美人们?” 酒肉席间,苏潮觉得鞭笞大夫人的一应人等太过呱噪,就是呵斥着将他们要赶出去。 这些人的出现就是浑道人让苏潮沉迷梦境的,对于苏潮的要求,自然是无不答应,拖着被打开皮开肉绽的大夫人就下去了。 见到众人离开后,苏潮的视线又落到了浑道人化作的师爷身上,直接道:“还有你,师爷,难道要看我和我的美人们鱼水之欢么?” “是是是,小人这就退下去。” 见苏潮趾高气昂的神态,浑道人应了一声之后就缓缓地退下了。 在这梦中,浑道人还打算由着苏潮继续享乐下去,等彻底沉迷了才发现这周围是一处修罗地狱,刚才吃下去的琼浆玉液、珍馐美味都是各类各样的毒物之后,就知晓利害了! “奇怪,他怎么不吃酒了,居然一直在盯着老道?” 浑道人倒退着身子,却是发现苏潮的注意力并不在身边的美人食物上,而是在盯着自己退出去。 旋即浑道人稍稍一想便是恍然大悟,当即是心中阴笑着说道:“果然,看来是酒足饭饱思**啊,不过这小子归根到底还是一个读书人,即便是在这梦中,骨子里那套礼法还在,眼下就老道一个男人还在,岂会不赶出去?” 当即想通之后,浑道人就是退着步子利索的离开了这堂内,关了门扉之后,就是透过门缝看着堂内。 “哈哈哈……” 见到浑道人离开之后,苏潮也是大笑着,姿态十分张扬。 身边的一位紫衫女子端着装满琼浆玉液的黄金酒爵送到了苏潮的嘴边,用着令人骨头都酥软的挑逗语气趴在苏潮的耳边说道:“大人,奴婢任由大人处置,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唉……这梦中温柔乡虽好,但终究是水中月空中阁,虚幻无真,该醒过来了。” 只见苏潮长叹一声,旋即放下了搭在左右美女肩上的双手就是放了下来,闭上了方才饮酒醉醺醺的双眼。 稳住心神片刻,待苏潮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原先的眼中醉意已经是悄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比清明的眼神。 周围的梦中情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些高宅大屋已经消失不见,周围已经是变成了鲜血涌动的岩浆,那些绝色美人也风华成了一堆骷髅,各类的魑魅魍魉发出妖魔鬼怪的尖啸声,好不骇人! 连躲在门缝外偷窥其内的浑道人都是被这恍然大变的梦中情景吓了一大跳。 这阴森恐怖的修罗地狱虽然是自己架构的,可自己也没打算这个时候就变化出来啊。 有些慌神的浑道人四下看去,眼前这扇门应该是一座墓碑的,可这扇门却迟迟没有变化,还是一扇门,抬起头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居然是身处一座塔内。 这是一座七层宝塔! 第二十一章 神魂破碎 浑道人眼前这七层宝塔古老而质朴,浑身透明,六面皆是可见,晶莹剔透。 身在塔内的浑道人感觉到一座大山压在自己的头顶上,限制其丝毫不得动弹。 苏潮从一座石碑后站了起来,这石碑就是苏潮坐着的蒲垫,而摆满珍馐美味、琼浆玉液的桌案则是石碑后的坟茔。 缓步走向那镇魂宝塔镇压住的浑道人,待到近处,苏潮打量了一眼浑道人,缓缓说道:“凭借这一手造梦手段,难怪你会被大夫人找过来。” 闻言,浑道人方才是后知后觉:“你知道自己在做梦?” 见这浑道人不可思议的面色,苏潮也是面露讥嘲之色回道:“你造的梦实在是纰漏太多,且不论之前,就是最开始的那道皇帝诏书,就是让我知道一切都是假的。” “真正的皇帝诏书礼仪用典极为复杂,岂会是一句戏文中的【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能够概括的,要怪就怪你自己见识浅薄粗鄙吧。” 听着苏潮拆穿自己的把戏,浑道人也是面红耳赤,羞愧地暴喝道:“你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懂什么。” “恼羞成怒了么?” 苏潮喃喃反问道,看着浑道人又是开口说道:“既然你选择做大夫人手中的一把刀,也就要做好卷刃的准备,想来你也清楚,今天恐怕你是回不去了!” “大言不惭!” 浑道人看着苏潮,眼下局面已经是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但浑道人知晓这些大族子弟读书明理正心,意志坚定比寻常人更难对付,但若是自己这就被吃定了,也枉对自己修炼了数十年的道术了。 “是不是大言不惭,你很快就清楚了。” 苏潮的话音落下,就扫视了周围一圈,似乎是有些反感周围修罗地狱的场景,或是自言自语的喃喃道:“相由心生,你能够营造出如此血腥的意象,看来之前也接触过不少阴暗之事吧,不过,想要凭借这些就像吓住我,还远远不够!” 苏潮一步跨出,整片血腥惨烈的修罗地狱情景就是恍然一变成了青山绿水的湖岸丘陵边,景色算不上华丽,却也十分怡人。 “这……” 见到这一幕变化的如此之快,那浑道人方才是恍然明白,看着苏潮更加不可思议的问道:“你居然懂得克制道术……不对,难道你会道术?” 苏潮并未回话,念头一动,那座七层宝塔周身就是燃起来了熊熊火焰,要将浑道人炼化城虚无。 “啊!” 感受到镇魂宝塔的周身冒出火焰的炙热,浑道人的神魂也是发生了撕心裂肺的惨叫与颤抖。 这镇魂宝塔周身燃起来的熊熊火焰比起之前还要厉害三分,这是因为镇魂宝塔的火焰中掺杂了庚金之气,火焰之锋直接斩向浑道人的神魂。 浑道人被镇魂宝塔压制,又是被熊熊火焰锋芒炙烤着,当即顾不得多少,朝着塔外的苏潮恶狠狠地说道:“哼!之前是怕出手太重暴露了身份才对你有所有些耐性,没有想到你这大族子弟居然偷偷修炼道术,但眼下看来,就是拼着这件事暴露出去了,老道也要让你魂飞魄散!” “大梦心经,山鬼法相!” 浑道人陡然出手,神魂观想出一道身高丈半、手持钢叉的山鬼,就朝着苏潮杀来。 这山鬼乃是浑道人的念头所化,浑身赤红,额前还长着两只尺半长的犄角,一双猩红色的眸子盯着苏潮,鼓着身子就是把那钢叉刺了过来。 苏潮早就知晓这浑道人乃是夜游神境界,未敢有半分大意。 只是神魂出窍在道术交手中本就是要万分小心谨慎,忌讳轻而易举闯入他人肉身之内,非是神魂能够彻底压制进行夺舍外,其余闯入肉身,必定是遭到宿主的极力反击。 这浑道人原先没有想到苏潮知晓道术,神魂出窍闯入苏潮识海之中,被镇魂宝塔镇压住神魂,一身修为发挥不出来十之八九。 见那浑道人念头化作的山鬼杀来,苏潮当即运起“金钟出魂”! 这金钟出魂出了能够完成神魂出窍之外,还能够镇守识海,保卫神魂。 “咚!”“咚!”“咚!” 一连三声金钟的洪钟大吕之音响了起来,震荡着那山鬼七荤八素,顿时变的虚幻了起来,连变化出山鬼法相的浑道人听到这金钟之音,也是头痛欲裂,神魂虚弱! “咚!”“咚!”“咚!” 又是三声金钟之音传开,识海之中苏潮的意念凝聚越来越强大。 但那山鬼在第四声金钟之音的时候,就被震荡消散,而那浑道人神魂只剩下虚影,被那镇魂宝塔彻底镇压住。 剧烈的疼痛中,浑道人也是挣扎着说道:“放过老道,放过老道……老道愿意帮你去杀了那要害你的大夫人!” 面对这浑道人许出的条件,苏潮没有丝毫动摇,自己懂得道术的事情绝不能够泄露出去,既然这浑道人已经是知晓自己懂得道术的事实,自然就无可能放过了! “大夫人说的好听是将门虎女的出身,说的难听一些不过是武职世家出身的妒妇罢了,我辈读书人明理正心,岂会是像她那般谋害亲族!” 话音落下,就见苏潮再不犹豫,又是一声金钟之音震荡开来。 “咚!” 第七声金钟之音中,注入了苏潮的大半念头,端的是厉害无比,直接是将浑道人的神魂震的四分五裂,若非有镇魂宝塔的压制,早就已经魂飞魄散! 见到浑道人的神魂散开,苏潮收回金钟,又是用镇魂宝塔的庚金火焰炼化那浑道人的念头。 “有仇不报非君子,眼下这浑道人已经是被我拿下,但背后的蔡氏妈子,还有那大夫人,我虽然不会害他,但终归是给他们找些麻烦!” 说着苏潮就是伸出手,提取出来一缕浑道人的神魂,念头一动,便是掺杂进去了一丝意识,便是将其打出自己的体外! 苏府的深宅大院能够掩盖住一个人的死,但要处理一个神魂破碎说胡话的疯道人显然是要费力的多。 现实中,苏潮睁开眼睛,虽说已经睡下数个时辰,但方才的交手是在自己的识海之中,极耗费精神,如今醒来只觉得十分疲劳。 浑道人的神魂已经是彻底破碎,又被镇魂宝塔炼化,自是不足为虑。 看了看纱窗外夜色正浓,估摸着也就是在三更时分,天时尚早,方才是安心再次睡下。 第二十二章 大梦心经 “唔……” 这一觉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苏潮睁开惺忪的双眼,昨晚将计就计降伏那浑道人的神魂,动静虽然不小,但战场是在苏潮的肉身识海内,并未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也不知道昨晚放那浑道人的一缕念头回归肉身后,大夫人那边怎么样了,不过,好奇害死猫,说不得大夫人那边正在派人监视我一举一动,暂且我还是在这房中温书,以不变应万变。” 待洗漱清醒过来,苏潮方才意识到那一缕破碎神魂的念头回归肉身,浑道人必定是疯癫乱语,说不得那大夫人和蔡氏妈子会直接怀疑到自己的头上,这个时候一动不如一静,安静待着便是。 不过苏潮显然是想多了,确切的说,如今的大夫人和蔡氏妈子是自顾不暇! 瞧着眼前的浑道人衣衫褴褛,身上似乎是有着一股屎尿失禁的味道,苏吴氏也是皱起来了眉头,低声呵斥地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好好的人说疯就疯了!” 一旁的蔡氏妈子盯着惺忪的双眼,昨晚一宿没睡,前半夜是守着这浑道人的肉身,后半夜却是被浑道人当作妖魔鬼怪嘴中念念有词地打了一个半死,这还是早晨面见大夫人的时候特地梳洗了一番,掩盖了伤痕。 “奴婢不知道啊!”蔡氏妈子连忙撇清关系,又道:“昨晚这浑道人醒来,就是疯言疯语的,嘴里吐不出来几句干净话,为防他惊扰夫人睡下,就下了一些蒙汗药,这才是眼下这样子。” 蔡氏妈子说谎了,的确是下了蒙汗药,不过是那是事后灌进去的,这浑道人真正昏迷的原因是蔡氏妈子让家仆用着棍棒打昏的,现在浑道人的身上还有着不少的伤痕。 这些话说完,就见蔡氏妈子贴近大夫人附耳说了几句,是将浑道人的疯言疯语说的是什么告知了大夫人。 待蔡氏妈子撤身之后,大夫人怒目圆睁,盯着面前这不知死活的浑道人,当即是怒斥道:“你们还看着做什么,今日大老爷和大少爷都会回来,难道你们打算把这肮脏龌龊的人放在大老爷和大少爷的面前么,还不赶紧给我抬下去!” 见到大夫人震怒,蔡氏妈子也是走出两步对着下人们吩咐道:“就将这疯道人送到柴山庄子去,仔细看管起来,若是放了出去,仔细着你们的皮肉!” 接到吩咐,周围的下人们也围拢在一起,一人提住这浑道人的一肢就是合伙抬了出去。 这浑道人身上余留的气味实在是难闻,蔡氏妈子又是吩咐一旁的婢女点上香薰,开窗通风。 良久之后,愠怒的大夫人面色才稍有缓和,细着声音对蔡氏妈子问道:“那小子怎么样了?” 显然,这大夫人知晓蔡氏妈子指使浑道人想要用道术谋害苏潮的事情。 只听蔡氏妈子如是回道:“这一夜都是被这疯道人折腾一宿,还并未派人前去打探,要不现在派人过去瞧一眼……” “瞧他做什么!”大夫人苏吴氏喝断了蔡氏妈子的言语,旋即不耐烦的说道:“今日大老爷和大少爷都回来,你们准备着这些事才是真的,休要再去理会其他的。” 闻言,蔡氏妈子也是应道:“是,老太爷那边已经是派人过去说过了,一应接待也有安排下去了,咱这就去催促一下这些下人们。” …… 冬日白昼极短,苏潮发现自己手中的书卷还未翻过去多少页,天很快就黑了下来,这一日小院特别安静,并未有人前来打扰。 瞧着夜色慢慢的聚拢起来,苏潮也是知晓大夫人那边是不可能派人过来打探了,这才稍稍松懈了持续一天的戒心。 苏潮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然后闭上了眼睛,内视识海。 浑道人的神魂已经是四分五裂,残缺不全,但其中的意识苏潮还并未抹除,一位夜游神境界的老道记忆,对眼下苏潮来说也算是重要。 尤其是那浑道人居然还掌握着一手架构梦境的道术,这也是让苏潮十分好奇。 “长生师父尸解转世太匆忙了一些,虽然是传了我《魂魄经》《五行大封印》这些强大的道术法门,但一些浅显的道门常识反倒是不曾涉及,这浑道人虽然只是夜游神境界,却对眼下的我来说无异于瞌睡来了有人送过来枕头!” 苏潮先天之魂圆满,原本就能够做到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如今又是修炼了《魂魄经》这等基础扎实的道经巩固神魂,念头强大,观览起来浑道人的记忆残留,自是如同走马观花。 “这个浑道人还真是混迹了不少了世家大族,明里暗里做过了多少的肮脏之事,数不胜数!” 粗粗阅览了一边这浑道人的记忆,苏潮发现这浑道人就是游走于庐州府内的各大世家大族中靠着一手道术暗中使坏,其中更是有着苏潮耳熟能详的庐州大族。 只不过这些事情太过阴暗,涉及到他人宗族暗斗,苏潮即便是知晓了也无益处,反倒是污染了心中的正直,故而也未理会,撇开了这些阴暗事迹后,苏潮径直朝着目的记忆搜索去。 “找到了!” 片刻之后,苏潮在浑道人的残留意识当中就是搜索到了自己想要的记忆,正是那卷《大梦心经》的法门。 原来这浑道人祖上是个相士,游走江湖依靠着为人看相解梦作为立身之本,这浑道人继承了祖业,修炼这《大梦心经》,浑浑噩噩的学了一些皮毛之后,多年前完成了神魂出窍,达成夜游神境界,不过资质有限,浑道人一直也就停在了夜游神境界中数十年。 苏潮的注意力尽数落在了那《大梦心经》之上,不断从浑道人的破碎神魂当中找寻着有关于《大梦心经》的记忆。 良久之后,才见苏潮睁开了眼睛,提起了搁置在桌案上的毛笔,就是在纸上抄写了起来,顷刻间,落笔成文章,一篇大梦心经的完整法门就是跃然纸上。 “原来夜游神境界通过各种冥想壮大神魂,追寻念头量的变化而达到神魂质的飞越,从而达到那能够抵抗风火阳光的……日游神境界!而这大梦心经居然是能够在梦中修炼,壮大神魂。” 认识到了这《大梦心经》的特点之后,苏潮也是欣喜若狂,那怕自己真的一目十行,过目不忘,那些圣贤经典却是要磨耗大量的时间去思虑其中先贤著书立说的用意,再加上又要修炼道术,还得前往那数千里之外的炎国……这一切事情都是让苏潮觉得时间不够用。 但如今得到了这《大梦心经》,除了最为粗浅的修炼法门外,最重要的是给苏潮挤出来了时间。 往后就可以利用这《大梦心经》,白昼里读书,夜晚在睡梦中修炼神魂,一举两得! “三人行则必有我师,古圣诚不欺我!这浑道人见识粗鄙浅薄,却是能够在修道一事上给予我一些指引,也不枉我放他一缕神魂归位留了一条性命,不过这剩下的神魂念头我还是照单全收了!” 在浑道人的神魂中得来了《大梦心经》和其他的一些修道法门之后,苏潮也不再犹豫,再次用着镇魂宝塔彻底将浑道人的神魂炼化成毫无杂质的纯澈念头。 与那掘墓道人略显金黄色的日游神念头不一样,这浑道人的念头呈月华色,苏潮稍稍吸纳,神魂就为之一振! “似乎这浑道人的夜游神念头比掘墓道人的日游神念头更好吸收一些……” 这种感觉就像是掘墓道人的日游神念头是一株无比滋补的人参灵芝,浑道人的夜游神念头就像一碗清粥,而如今的苏潮神魂尚还弱小,只能算作一个婴孩。 人参灵芝虽然滋补,但婴孩的牙口却更适合一碗清粥。 如是,苏潮见夜色又至,当即就运起了《大梦心经》的修行之法,进入梦境之中,将那浑道人的夜游神念头彻底吸纳。 第二十三章 赠来行头 接下来的数日中,白天里苏潮也不出门,在自己的房中研读经义,夜晚就是在睡梦中运行《大梦心经》修炼神魂。 将至年关,府中人等皆是在操劳着各种杂事,倒是足不出户的苏潮过的潇洒自在。 期间,识路和余庆二人趁着内院帮忙的空隙,来到了苏潮的院中,告知了后者已经让识路姑母为二人赎买了自由身一事。 自小槐山看管林场之事后,苏潮与他们二人也算是一同经历过生死,拿出银钱为他们二人赎身,也算是回报了当初黑山狼刀下毅然决然反抗的忠义。 “好,你们能够赎身自是再好不过,不过你们在苏府之中为仆多年,早被官府划去了户籍,来日可有去路?” 识路和余庆二人见苏潮不仅出钱给他们赎买人身,甚至还关切到了出路一事上,二人心中自是感动至极。 两人摇了摇头回道:“这倒是不曾着想到,不过眼下虽然已经是能够赎了身,年后才是自由身,倒也不急,潮少爷,也不妨直说,我们两个是打算继续跟着服侍您的。” “跟着我?” 苏潮见他们心意如此,却是并未答应,这二人虽然是可以信用,却是身无长技,年后前往炎国,途中千里迢迢,凶险十分,带上他们二人无疑是个累赘。 “我也不瞒你们,年后我也要离开苏府了,游学四方,为来年冬岁的建邺中正试做准备,带上你们二人有诸多不便之处。” 苏潮的话并未说死,转即又是为他二人指出来了一条明路:“这样吧,你二人也无房契田产,那青云观托付给了山下老者还不如交给你们二人打理,我再给你们一些银钱,你们买些农具耕牛,开垦些农田,日后未必不会发家致富。” 识路和余庆闻言,相识了一眼之后,当即是对着苏潮叩首道:“潮少爷大恩大德,小人就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 苏潮扶起来了他们二人,道:“青云观是青云道长的心血,他对我们几人都有救命之恩,照顾好青云观,你们不止是为自己,也当是为我还了恩情。” 苏潮转回身,取了二十两银钱递到了识路和余庆二人的面前,两人先是推辞不受,可抵不过苏潮执意如此,就是收了下来。 又是多说了几句话,似乎是内院那边的事还在手头上,耽搁不了太久的时间,便是趁着四下没人注意到,又原路返回了。 识路和余庆二人走后,苏潮刚坐下不久,又听到有人叩门的声音。 原先苏潮还以为是识路和余庆落了东西,只不过这敲门声急促而又力沉,唯恐天下人不知似的,必定不是他们二人。 苏潮皱着眉头将门打开了,来者是大夫人院子里的蔡氏妈子和丫鬟小厮一行人。 蔡氏妈子打量了苏潮几眼,才是带着几丝讥讽的语气怪声道:“呦!咱可是好一阵子都没见过苏潮小少爷的面了,亏你还是读书识礼的,一年里也未曾见到去给大夫人请安。” 听着这蔡氏妈子话里有话的针对意思,尤其是知晓了这蔡氏妈子心里藏着什么祸心之后,苏潮就觉得没有必要和这等小人虚与委蛇了。 苏潮径直回道:“想来蔡妈子是年老了记不住事不中用了,半年前我就被大夫人派到小槐山看管林场去了,前不久才刚回来的,就是我有时间去给大娘请安,大娘日理万机,也不一定有时间应我啊。” “牙尖嘴利!” 蔡氏妈子没好气的说道了一句,眼下前来的确是有打量苏潮模样的意思,毕竟身边的人也是许久未曾见到苏潮的面了。 即便这小院处在苏府最为偏僻的角落里,但吃饭出恭都是要打交道的,左右一应人等却是多日没有见到苏潮,蔡氏妈子和大夫人那边难免生了疑心。 这不,蔡氏妈子今日就捡了一个由头,亲自来苏潮这小院仔细看看。 其实苏潮往日在苏府中就是不受待见,苏潮也不会自讨没趣四处乱逛,也就待在自己的屋内读书。 只是那浑道人疯癫的蹊跷,留在了大夫人苏吴氏和蔡氏妈子心中一个疙瘩,短些日子还好,毕竟忙着年关那些杂事,久而久之,难免生疑,蔡氏妈子这才是亲自过来看了看。 苏潮见蔡氏妈子如此打量自己的神色,也是径直问道:“不知蔡妈子今日前来有何指教?” 蔡氏妈子挥了挥手,让身后的婢女端上来一方长匣,道:“奉大夫人的命,给你送过来一身行头。” 那婢女打开了长匣子,里面果然有着一套衣衫,布料细腻,针线精美,外衫绣着的团团明纹暗纹错落有致,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蔡氏妈子见到苏潮脸上的诧异之色,也是心中耻笑没见过世面,当即道:“这也是老太爷的意思,说是明儿个庐州府牧大人应个冬景,举办了一场文会,庐州城内有头有脸的大族子弟都会去露个脸,博个文名,老太爷让府里的少爷们都过去。” “文会……原来如此。” 苏潮恍然大悟,庐州府牧做东举办的文会,大夫人焉能够不在意。 士林当中尤重文名,地方教化又以文会之时最为凸显,更何况这场文会乃是由封疆大吏庐州府牧大人做东的。 若是在这等规格的文会上博得了一份不错的文名,对名声和仕途都是有着不错的裨益。 明岁冬日就是三年一次的中正试,这场文会对想要博取文名的大族子弟而言也是来的恰当其时。 蔡氏妈子又说道:“这般做也是老太爷不想厚此薄彼寒了某些人的心,不过大夫人那边的意思是让你露个脸安分一些最好,至于在文会上为苏府挣个颜面的事,自是有着苏繁大少爷出面。” “这般博取文名的盛会,苏繁焉能不去……” 苏潮想通之后,想来这番文会对自己凭借九品中正试步入仕途的评状十分重要,又是老太爷的嘱咐,自是没有不去的道理,也就接了大夫人准备的衣衫应了下来。 第二十四章 临巢楼文会 庐州府有八处景观闻名于世,分别是蜀山雪霁、淮浦春融、镇淮角韵、梵刹钟声、藏舟草色、教弩松荫、巢湖夜月、四顶朝霞。 临巢楼,坐落在庐州府东南金斗门十余里之外,古称“镇淮楼”,乃是争鼎时代所建,几次战乱中被焚毁,尔后又重建,庐州八景其中有四景并拢在此处附近,只是四时之景不同,非是久居之人,难以窥见全部罢了。 腊月二十三,正是小年,庐州府牧张皓月就是在林朝楼设置文会之宴,邀请庐州境内的豪族名流前来此处聚会。 苏潮锦衣劲衫,这是大夫人为他准备的,毕竟是出席庐州府牧组织的文会之宴,即便苏潮再怎么为大夫人不喜,这出来了就是代表了苏府的脸面,若是穿得寒酸破烂,岂不是说大夫人持家无术? 苏府前后有着四副车驾,随从者将近百人,其中有苏潮的爷爷先朝礼部尚书苏老太爷苏嵩,大伯庐州盐运司经历苏陌及其长子苏繁,三叔庐州南城巡尉苏烈及其长子苏恺,最后才是苏潮独自一辆。 “潮哥儿!” 对着苏老太爷和大伯苏陌等人见礼之后,那三叔之子苏恺就是来到了苏潮的身边,十分热情的招呼道。 三叔早些年的时候就分户了出去,在庐州城里置办了宅子,因为父辈的亲近,苏恺也是和苏潮玩的十分亲近,只是近些年却是很少见过面,难免是有一些生疏。 苏恺年龄虽然小上半岁,但个子却是高出苏潮半个头,古铜色的肌肤,目光十分精炼,苏潮一眼就是辨别出这苏恺是练武之人,想来这些年作为武职的三叔也是没少操练这小子。 倒是一旁的苏繁昂着头,腰背也是挺着笔直,这些年在外随着各位文宗宿儒求学经典,其腰际便还别着一把精美华丽的佩剑,对着几位随行的长辈行过请见之礼后,就是再无动作,也无心思和苏潮、苏恺这些同族兄弟寒暄。 在这临巢楼之外,又有几大豪族的子弟到来,他们鲜衣怒马,恣意昂然,胯下的马匹高大雄俊,毛色纯正,一看就是难得的宝马良驹,价值不菲。 苏繁显然是与这些人熟识的,也没有面对苏潮和苏恺同族兄弟的冷漠,很快就和那些鲜衣怒马的翩翩公子年少打成一片。 “苏繁兄,建邺一别怕是有两三年未见了吧。” “嗯,比不及李兄周游列国的潇洒,只得在恩师身边虚心求学。” “哈哈,苏兄过谦了,想此番前来临巢楼,看来也有打算博取文名啊。” “李兄你们几人过来不也正是如此么?” 这些大族子弟极有风度,谈笑风生之间就是进入了临巢楼之内。 苏老爷子作为先朝朝堂大员,自是被请入了临巢楼的核心之处,与庐州府牧张皓月、庐州刺史周玄明同席。 而似大伯、三叔这些在职官吏就是要逊色一些,至于苏潮这些大族子弟就是另外一个圈子了。 苏潮和苏恺进了临巢楼,苏潮有些愤愤不满暗自对着苏潮嘀咕道:“本以为那苏繁天性冷漠,不喜理人,现在看来,只是不屑与我们这些兄弟说话罢了!” 苏潮对此倒是没有什么反感,且是宽慰着苏恺说道:“你也不必如此,苏繁常年在建邺求学,见识到的世面都是王都风光,自是和我们没有什么好说的。” 闻言,苏恺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接着说道:“这倒也是,这苏繁在建邺的授业恩师可是吴国著名的理学大儒南宫明,如今金陵理学把持吴国朝堂社稷,苏繁能够拜在南宫大儒的门下,必定是多多受益,将来更好做官。” 说完这些话之后,苏恺也不在管顾那苏繁究竟是什么模样,拉着苏潮的衣袖找到了一处位置坐了下来,和苏潮聊起来了其他的事情。 苏恺说道:“今日这临巢楼文会之宴虽然谈不上是鸿门宴,却也是宴无好宴。” 苏潮开口问道:“这是何故?” 苏恺低着声音回道:“潮哥儿,你不在庐州城内住着不知晓,你可知今日这临巢楼文会真正的主办之人是谁么?” “不是说庐州府牧大人么?” “这只是其一,却不是其二,临巢楼文会真正的主办之人乃是当朝四皇子……庐陵王!” 庐陵王,苏潮闻言,有些印象,似乎这庐陵王的母族出自庐州府牧所在的张氏一族,也就是说,如今的庐州府牧张皓月乃是当朝国舅,也不知道是担忧树大招风还是什么,这庐州府牧却是自始至终有意压制自己国舅的身份,从不张扬。 苏恺接着问道:“潮哥儿,你可知晓吴国皇室和庐州的恩怨前事?” 苏潮点了点头,吴国皇室和庐州本地豪族的关系并不融洽,这是源自于三百年前的争鼎乱世,彼时的庐州并不属于吴国,而是隶属于淮河以北的卫国,似如今庐州府本地的豪族张氏、乐氏、李氏等等都是当时卫国的守疆重臣。 持续百年的争鼎乱世中,古吴国和古卫国打的是血雨腥风,庐州所在的江淮一带连连征战,十室九空,名不聊生,这也是争鼎乱世中原列国相互征伐的缩影,消耗尽了中原的国力。 争鼎乱世末期,中原列国国力耗损,而在北方的匈胡部落趁势南下侵略中原,蛮荒中的众多妖族也是趁机出世祸害四方,这种乱象一共持续了百年,中原百姓苦不堪言。 及至东皇出世,合纵连横中原列国,共击北方匈胡和蛮荒众妖,方才是还了中原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而后东皇分封诸帝,庐州因为地域关系被划进了吴国的疆域,但争鼎乱世中相互征伐的血海深仇岂会是轻易可消弭的,彼时的东皇也默认下了庐州对吴国皇室听调不听宣的存在。 对吴国皇室而言,无论是争鼎乱世时代,还是当下,庐州的存在如鲠在喉,阻挡其北进中原的雄雄野心。 只听苏恺又道:“庐陵王的存在,就是为了弥合吴国皇室和庐州本土豪族的裂隙,只是这件事牵连万千,庐州府牧取字卫庐,何尝不是对吴国皇室联姻张氏一事的回应。” 说到最后,苏恺也是告诫道:“今日虽是名为临巢楼文会之宴,但实则却是以庐州府牧张卫庐为首的庐州本土派和庐州刺史周玄明为首的庐江亲帝系的梅雪之争。” “梅雪之争……” 苏潮知晓这个典故,当年东皇分封诸帝时,彼时庐州府牧张武靖和吴国使臣周景玉在东皇面前议论庐州归属,正值梅林大雪,东皇以张武靖与周景玉二人的文采高低决定庐州归属,诗赋以眼前之景为题。 张武靖虽然文武双全,却是以武道治军见长。 那周景玉虽也领兵,却是儒将,家学渊源,尤善音律和诗词歌赋。 结果张武靖的《咏梅赋》输给了周景玉的《颂雪长歌》,至此,庐州归于吴国,听调而不听宣。 第二十五章 周子扬 “梅雪之争看似是文坛比试,实则却是干系到庐州和吴国朝堂的党争,我现在未有功名在身,更没有出仕,万万不能介入到党争之内。” 即便苏潮认识到了这一点,但旋即不由得陷入到了两难之中。 临巢楼文会,就是以诗词歌赋会友,想要博取一个好文名,在这场文会之中诗词做的出色才是至关重要。 原先苏潮倒是有把握做好诗词,但眼下考量到梅雪之争后的党争实质之后,就由不得苏潮不权衡出风头的利弊了。 旋即苏潮又想到了一点,向苏恺开口问道:“我苏府多有人出仕庐州地方,是算作梅党,还是算作雪党?” 苏恺摇了摇头道:“爷爷素来中庸,严禁族人涉入到党争之中,不过大伯和我爹都是在州府里面当官,即便是算不得梅党,那也肯定不是雪党。” 听完这番话,苏潮心中已经是有了决断。 正在此时,那临巢楼正门外响起来一阵骚动,引起来这大堂中的众多豪族的少年俊杰看了过去。 待看到来人的出行仪仗,苏恺道:“没有想到,泰和十六年国士【无双】,吴国四大才子之一的周子扬居然会来这场文会!” 周子扬。 苏潮并不熟悉这人,只是这苏恺所说的名头倒是让苏潮对这周子扬起了兴趣。 国士,乃是在吴国九品中正试脱颖而出的上上品评状的豪族子弟得到了朝廷封号出身,人数不定,但其中的前三甲却是再加了两字,第三名称之为【魁首】,第二名称之为【定邦】,第一名称之为【无双】。 这周子扬居然是前两年中九品中正制的第一名,倒是让苏潮也是压抑不住心中的好奇去一览这人的风采。 那众目睽睽之下的周子扬果然是气度不凡,庐江周氏乃是儒将世家,族中历代不乏出现在吴国出将入相的天资人物,这周子扬已经是继承到了其历代先祖的卓越风姿。 果然,见到周子扬到来,周围的豪族子弟先是惊诧,随后的窃窃私语之声也是传到了苏潮的耳中,无非是将这周子扬比作明月,这临巢楼文会之中怕是无人能够与其争辉。 周子扬作为泰和十六年的国士【无双】,自是有着官职在身,先是出任交州龙川县县令,有功大治之后,升迁为交州宣抚使,前不久又回调到京城任职。 周子扬目光炯炯,眉目间英气逼人,一进入临巢楼,就是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模样,与一些熟识进行简短的寒暄之后,径直是奔入了临巢楼的二楼,那里才是周子扬地位相当的位置。 “大丈夫,就该是这种姿态!” 周子扬眸目蕴电,其身姿风采也是让苏潮为之惊叹,心道这才是读书人该有的君子模样。 周子扬一路走来,引起来了骚动很快得到止歇,这临巢楼的一楼大堂里倒是有着字谜墙、投壶等游戏,觥筹交错之间,这些士大夫子弟很快就喧闹了起来。 那二楼之中,也是因为周子扬的到来,略显沉闷,庐州府牧张卫庐的目光凝视在周子扬的身上,也是心中一动,没有想到,这一次周玄明居然是将这位吴国年少有名的才子请了过来。 其用意也是不言而喻,无非就是想要在这次文会之上狠狠地给庐州府本土豪族一个响亮的巴掌。 连那眉宇间有皇家紫气的庐陵王赵乾也是眸色一动,看着周子扬的身影,庐陵王僵硬的面容上终于是有了一丝缓和,笑道:“子扬,也未曾听说过你到来庐州府的消息啊。” 那一旁的周玄明也是笑着为周子扬应道:“这倒不是老夫将他藏着掖着,而是周太尉军务繁忙,正好子扬侄儿赋闲在京,故而遣发了回来参与宗族年祭罢了。” 周子扬面色淡然且是带着一丝桀骜的扫了一眼正位之上的庐州府牧,旋即目光挪移开,“宗族年祭过后,本该赶回建邺的,只是听闻到庐州府牧在这临巢楼里举办文会,心中仰慕庐州府牧久矣,故来拜见,再赠诗一首,便赶回京城去。” 似乎是察觉到了周子扬眸子里的桀骜不逊,好不容易凑成眼下局面的庐陵王也是赔笑着说道:“子扬你说笑了,在场谁人不知晓你这位泰和十六年无双国士的赫赫才名,何须要赠诗。” 周子扬并未答话,这庐陵王贵为皇胄,但周子扬还是越过了庐陵王,径直走到了一方书案面前,这里早已经是布置好了文房四宝等文具。 周子扬身后的庐陵王面色稍稍尴尬,周子扬方才是无视当中,连同着庐陵王想要提醒的一句“今日文会主题并非是歌梅诵雪”都是未曾说出口。 “既是文会,那我不才,就赋诗一首,抛砖引玉。” 话音落下,就见周子扬挥洒泼墨,在纸上写诗,片刻过去,就见这周子扬收笔。 这纸上的字迹乃是行书,苍然有力,未待众人看清写的是什么,就见周子扬回过身来告知众人:“在下公务繁忙,需要赶回建邺,诗文若是有斧正之处,还请传信告知。” 言语说完,就见周子扬转身就走,连众人的客套挽留都并未回应,比来时还要匆忙一些。 庐陵王没有想到这周子扬走的如此之快,待反应过来再看向这周子扬所写诗文,题目简短,只有“七律咏雪”四字。 见到这些字,庐陵王心中一沉,还未窥见全诗内容,庐陵王就已经知晓,自己费尽心机谋划十多年之事,似乎就是在周子扬这短短几字当中功亏一篑。 果然,只见雄才大略的庐州府牧视线从这《七律咏雪》诗文上挪开视线,阴沉着脸色,义正言辞道:“今日便是按照惯例,依旧行梅雪诗题。” 转即就见庐州府牧对身旁之人道:“既然是诗文之会,自是不能没有彩头,告知下去,若是有士子能够作出力压这七律咏雪的咏梅诗,赏白银千两!” 庐州府牧,果然动怒! 再说那楼下的一众豪族子弟,见到周子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还在疑惑着的时候,却是听到了二楼的传音。 “庐江周府周子扬赋诗一首为七律咏雪。” “梅开岁暮雪纷纷,断桥孤艳自萧条。” “瑞雪丰年谙来景,楼中荐饮更逢君。” “衣润冲寒临巢坐,微吟美雪事东君。” “莫效孤芳争奈何,却是哀笛潋滟寒。” 第二十六章 跃跃欲试 “七律咏雪……断桥孤艳自萧条,梅开岁暮雪纷纷。瑞雪丰年谙来景,楼中荐饮更逢君。衣润冲寒临巢坐,微吟美雪事东君。莫效孤芳争奈何,却是哀笛潋滟寒。” 不消片刻功夫,这首由吴国四大才子之一、泰和十六年无双国士周子扬所作的《七律咏雪》就让好事者临摹在纸上,交给众人传阅。 “这篇《七律咏雪》的文采当真是了不得,那周子扬不愧是泰和十六年的国士无双!” “只是这篇七律咏雪的意象似乎是意有所指啊……” 这临巢楼的大厅之中,那些豪族子弟皆是接触诗书多年的英才,稍稍读这《七律咏雪》几遍之后,就是察觉到了这首诗文的意象锋芒毕露了。 《七律咏雪》的第一句十个字,大半是在描绘梅花,雪景之上不过只有“雪纷纷”寥寥三字而已,但形容梅花的意象“断桥”、“孤艳”、“萧条”、“岁暮”都绝非是好意境的词汇。 中间颔颈两句更是将诗文中“褒雪”用意渐入佳境,更是显现出此诗的作者周子扬第一视角的才情高意。 若是说这“褒雪贬梅”在前三句描写的还算是十分隐晦,那么在这首诗的尾联当中,这番用意就是显露无疑了! “莫效孤芳争奈何,却是哀笛潋滟寒。” 不要效仿那孤芳自赏的梅花一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争夺天意,否则结局必定是哀怨的笛声中只能用斟满金樽的寒酒聊以**罢了! 在梅雪之争的诗题之下,周子扬这般“褒雪贬梅”的用意不言而喻。 “好家伙!府牧大人看到这一句岂能有好脸色,这也难怪那周子扬离开如此匆忙,说不得迟了几步,震怒的府牧大人会强行扣留他打板子!“ 苏恺见过诗文,略读了几遍如此惊道,旋即回过头来对着苏潮说道:“我在庐州城内可是听闻庐陵王有意弥合建邺朝堂和庐州的间隙,这才是举办了这次的临巢楼文会,只是周子扬这篇《七律咏雪》恐怕是拂了庐陵王的这番美意了,梅雪之好怕是还撼动不了梅雪之争!“ 果然,苏恺惊叹声不久,那二楼中就有人唱声道:“庐州府牧传令,临巢楼中作出咏梅的上佳诗文辞赋,赏白银千两!“ 话音落下不久,又有人唱声道:“庐陵王传令,临巢楼中作出咏梅的上佳诗文辞赋,赏白银千两!“ 两道唱声落下,这临巢楼的一楼大厅彻底惊动,一篇诗文价值白银二千两,的确是价值不菲,只不过能够位列这临巢楼之中的都是世家大族子弟,二千两白银虽多,却仍旧吸引不了大部分的士大夫子弟。 但这二千两白银之后,却是封疆大吏庐州府牧张卫庐和当朝四皇子庐陵王赵乾的重视,可就由不得这些豪族子弟不去看重了! 尤其是那周子扬才名能够位列吴国四大才子之一,更是泰和十六年的无双国士。 不可否认,周子扬乃是在文采上的一道丰碑大山,但场中皆是出身世家大族的血气少年,岂会是没有一点踩着周子扬这块文采上的丰碑大山去扬名立万的心思。 “二千两白银的润笔费,可真是不少呢!“ “钱财倒是其次,不过那周子扬才高八斗的确是不假,但这篇《七律咏雪》诗文当中却是锋芒毕露,隐隐有着他周子扬想要气压我庐阳一州士族的意思,可由不得不在意了。“ 庐州分为南北两派,庐州府为北派,庐江县府为南派,同在一州之内,却是勾心斗角,城府算计未见停歇。 如今周子扬一篇《七律咏雪》有着气压北派庐阳士族的意思,岂容这些士大夫子弟不在意,当即皆是面露愤愤不满的面色跃跃欲试。 这也是这些出身豪门大族子弟玩弄的心术,只将作诗牵扯到庐州南北两派的文斗当中,避讳涉及到梅雪党争的政治角逐当中。 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这临巢楼中想要和周子扬一较高下的皆是北派的士族子弟,至于庐江一带的南派子弟自是不会自讨没趣上去触霉头。 倒是随后的庐州刺史周玄明似乎不欲落了排面,也是派人唱声,言明再作出咏雪诗文辞赋上佳者,赏千两白银。 至此,临巢楼中这场梅雪之争的文会已然是进入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苏繁兄,可欲一试文采?“ 距离苏潮并不远的位置,那苏繁身边的李氏子弟也是开口询问道。 只听苏繁有意向着众人表现道:“那周子扬乃是泰和十六年的无双国士,文采不如他也不丢人,只是这篇《七律咏雪》中的确是有着周子扬凭借文采压我庐阳士族的心思,读书人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此时不为更待何时?“ 虽说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但这般临巢楼文会的诗题早就能够在庐州的政局态势当中窥伺出来。 梅雪之争由来久之,这些跃跃欲试的士大夫子弟谁还没有准备腹稿在心胸之中。 见到苏繁如此做作,早有意见的苏恺低声道:“明明想要大出风头,还在这里装清高,还真是虚伪!“ 旋即,苏恺转回头看着苏潮问道:“潮哥儿也打算出手?“ 苏潮倒是坦诚,却也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说道:“毕竟那二千两银子货真价实。“ 闻言,苏恺“哈哈“一笑,又是自嘲道:“小弟我连经义都没有心思做好,岂会是在诗文一事上费工夫,这件事我就不上了!“ 苏潮宽慰他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想来三叔不逼着你读书,也让你勤学武艺,走军功一路。“ “嘿嘿……“被苏潮料中,这苏恺也不掩藏,笑着应道:“我现在可是精血境界的武者,只差一步就能够外放罡元了,到时候去了军中直接就是百夫长!“ 说着,苏恺就是为苏潮取来了纸笔,苏潮虽然在文会之前并不知晓此番文题乃是梅雪之争,然而眼下却是下笔有神,手中的毛笔毫无凝滞,整篇诗文一气呵成。 比起来苏繁这些子弟的众目围观,苏潮的身边只有苏恺一人而已。 苏恺见到苏潮搁笔,扫了一眼诗文,却是发现苏潮所作的是七言诗体,一共八行,便是问道:“潮哥儿也是作的七言律诗?“ 苏潮搁下了笔,摇了头回道:“是七言绝句,只不过方才想到那周子扬是七言律诗,心想着要胜过他,字数总不能少了,便是作了两篇绝句。“ “这也可以?“ 苏恺闻言,总觉得这般做法有些不靠谱,却是见到苏潮见墨迹已干,卷了诗文上前去递给了那庐州府牧的行人。 见到这里,苏恺也不将苏潮先前的话当真了,毕竟那周子扬乃是泰和十六年的无双国士,名列吴国四大才子之中。 虽然自己这潮哥儿也自小聪慧,但要和周子扬那等家境优厚、天资卓越的文道妖孽相比,看着就根本不在一条水平线上。 第二十七章 段老先生 临巢楼二楼,这里凭栏远望,六百里巢湖壮阔江景可尽收眼底,但是眼下,这四下的众人却是无心欣赏巢湖江景。 比起来庐州府牧张卫庐的郁郁之色,那庐州刺史周玄明无疑是显得十分坦然,甚至可以看出在窃喜中,侄儿周子扬的一首《七律咏雪》彻底是让梅党落入了下风。 “庐陵王想要弥合庐州与建邺朝堂的关系,借此获升亲王之位,算盘倒是打得不错,可终究还是想的太过简单了,庐州百年之局,又岂是他一介郡王能够说破就破的,其中的水还深着呢!” 周玄明的目光从张卫庐的身上扫过,很快又落在了庐陵王的身上,暗自心道。 而周玄明目光尽头的庐陵王赵乾,并未注意到有人盯着自己,就算注意到了周玄明,恐怕眼下已经是有了燃眉之急,顾不得这其中的深意了。 是的,没错,庐州才是庐陵王手中的最大筹码,从他获封庐陵王开始,甚至可以追溯到更久以前他降生在这个人世的时候,赵乾就似乎与庐州有了不可分割的联系。 唯有掌控这座横亘在吴国北上中原咽喉的庐州,赵乾方才是有可能更进一步! 且不说太子凭借嫡长身份获封东宫之位,如今吴国皇室之中,他二兄、三兄已经皆是亲王蟒袍加身,更有着足足小了他三岁的八皇弟也于不久前凭借东海战功获封“靖王”。 他赵乾,与这些兄弟比起来,已经是落后太多了! “若非方才反应及时,随着舅父悬赏千两白银悬赏诗文,恐怕现在舅父也是对我寒心了吧,周子扬,你还真是好狠的手段啊!” 庐陵王显然是瞧出来了那周子扬《七律咏雪》的用意,这首诗文并非是无可挑剔,但摆在眼下这个局面,这个处境,他周子扬写出来的东西,四座宾客恐怕还真的无法压过去。 想到这里,庐陵王还是报着侥幸的心理向身旁的纪师爷压低声音问道:“可有士子写出来上好的咏梅诗文?” 纪师爷脸色僵硬,微微摇了摇头回道:“并不曾,恐怕就是有了上佳的咏梅诗文,其用意、构思也未必能够比得上周子扬的这首《七律咏雪》,王爷这场文会的用意,已经是落空了。” 庐陵王无奈的点了一下头,庐州府自古就是中原咽喉、军事重镇,要这些庐州府的本土士族子弟舞刀弄枪、纵马谈兵自是不在话下,但要作那些风花雪月吟赏烟霞的诗文辞赋就是为难了。 尤其那周子扬更是吴国四大才子,泰和十六年的国士【无双】,盛名之下,更是令人望而生畏。 “实在不行的话,只能请求段老先生作一首咏梅诗文圆场面了,舅父若是在这场文会上太过难堪的话,那些庐州府豪族必定是对我心生间隙。” 一旁的纪师爷听闻庐陵王这般说之后,却是提醒道:“恐怕这一点殿下也是行不通,那段老先生自乞老还乡之后,早已经是不问政事,此番愿意答应殿下出席临巢楼文会评状已经是给足了面子,若是再让其作咏梅诗文涉入党争之中,恐怕会让段老先生……寒心。” 纪师爷的这番提醒,庐陵王岂会是不知,只不过两权相害取其轻,比起来控制庐州府的那些本土豪族,一个退避政事多年只余下清誉名声的段老先生,自然是庐陵王选择舍弃的。 “你去准备吧,若是迟迟没有变数,只能够如此了!” 纪师爷点了点头应下了,作为幕僚,他已经是将其中利害悉数告知了庐陵王,这是本职,至于如何取舍行事,纪师爷只能够应殿下庐陵王行事。 庐陵王所说的段老先生乃是先朝时中的一员朝廷重臣,全名为段元正,也曾是先朝中一名国士【魁首】,擅长诗文,因为早年的一份人情,此番被庐陵王请来临巢楼做文会的评状。 这个时候的段老先生则是在看着那周子扬所作的《七律咏雪》,其诗文的构思,用笔和字迹皆是无可挑剔,让这位段老先生连连赞叹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段老先生年岁已达古稀,从不涉及党争一事,至于梅雪之争,虽说有过耳闻,却是并未放在心里去,如今在这临巢楼里作评状,眼中也只有诗文作的好不好,再无其他。 这也是在庐州府牧张卫庐的郁郁面色之下,段老先生能够始终处之泰然将这篇《七律咏雪》奉若珍宝鉴赏的原因。 “老师。”一名约莫三十岁的身影走近段老先生,手中捧着几卷诗文。 段老先生的虽是致仕归乡,不问政事,却也在乡中传授学术,开坛讲学,身边的这位青年名为卢博远,乃是段老先生收入门下十多年的亲传弟子。 段老先生毕竟已是古稀之年,精力有限,来这临巢楼文会做评状,自是不可能事事巨细,每篇士子的诗文都过目一遍,只得先是交给卢博远这些学业有成的亲传弟子审视一遍过后,择选出其中优作再送到段老先生的手中过目。 “这些都是选好的优作?” 庐陵王的纪师爷也来到了段老先生的身边,见卢博远点头,知晓这些都是选出来的上上之作。 “其中有一篇禾芫师弟也是看中了,只不过一时失误,溅了一些茶水在其上,烘干后就送过来。” 卢博远口中的禾芫师弟正是段老先生最为喜爱的关门弟子,听闻给诗卷溅了茶水,段老先生也没追究,神色却是看得出来对这位关门弟子的宠爱。 挑选上来的诗文并不多,不到十卷,见到纪师爷到来身边,这段老先生也是说道:“纪师爷也擅长诗词,不若留下来看看这些优作?” “如此自是再好不过。”纪师爷过来就是打探状况的,听闻段老先生这般说,立即就是答应了下来。 正应着,纪师爷就是将卢博远递过来的几卷诗文打开来看看,一目十行,走马观花,看的飞快,一直到最后手抓了空,方才是问身后的卢博远道:“没了?” “挑出来的都是这些了!” 纪师爷的面色稍稍难看,果然,在随后的段老先生再看,脸色也是变得严肃,完全是没有了针对周子扬那篇《七律咏雪》的重视。 临末,扫阅完了所有诗卷的段老先生也是给了中肯的评状:“这些诗文中大多咏梅,只余下两三篇咏雪,虽然有几篇作的不错,只不过无论是咏梅,亦或者咏雪,用词立意未免都有些落入千篇一律的俗套了。” 纪师爷不语,这些诗文他已经看过,知晓段老先生说的乃是事实,虽然其中几篇作的是不错,但比起来周子扬所作的《七律咏梅》差的可是不知一点半点,简直是萤火和皓月之辉。 段老先生的目光从这些不得意的诗作上挪移开,再度看回了周子扬的《七律咏雪》,道:“看着这次的临巢楼文会八斗之作已知花落谁家了!” “师父……师父!” 段老先生的声音刚落下,身后不远处就是跑过来一道年岁不到二十的少年,举着手中的诗卷,面色有些兴奋的喊道:“师父,这里还有一篇诗文呢!” 这人正是段老先生最为喜欢的关门弟子禾芫,段老先生也知晓这是那篇被这小弟子溅了茶水的诗卷。 纪师爷见禾芫年少,又能够看出来什么好诗文,并未当真,心中还在盘算着如何和这位段老先生开口,拟作一篇咏梅诗文。 段老先生的态度却是和纪师爷截然相反,自己众多亲传弟子当中,就属这位禾芫天分最高,否则段老先生也不会在古稀之年将他收为关门弟子。 段老先生在小弟子禾芫的手中接过了那篇诗卷,言语十分和蔼的慈笑道:“好,就让为师看看禾芫看中了哪篇诗文。” 段老先生第一眼看过去,是一首七言诗体,字行数看上去似乎也是一首律诗,但旋即却是给否了,因为他注意到了这诗卷之上居然有两道诗题。 “居然是写了两篇绝句……” 段老先生稍稍意外,似乎是起了一丝兴致,耐着性子继续看了下去。 良久,正当一旁的纪师爷欲要开口之际,段老先生却是攥着手中诗卷的一角,神色之中又喜又惊道:“好字,好诗,好文采!” 第二十八章 苏氏才子 “好字,好诗,好文采!” 段老先生这欣喜若狂之声顿时引起来了楼阁里其他大人物的注意。 段老先生的震惊之色出现在众人的目光之中,哪怕是庐陵王赵乾、庐州府牧张卫庐和刺史周玄明皆是在好奇,这位年逾古稀之年的段老先生为何是这般赞叹。 按理来说,那周子扬的《七律咏雪》诗篇不是已经在这位文会评状手中时间许久了么,那么这位段老先生岂会是流露出来初窥间时候的震惊喜意,一连称赞出三个“好”字? “莫不是有了变数?” 众人心中皆是流露出来如此疑惑。 而在段老先生身边的纪师爷也接过来了前者手中的那篇诗卷,仔细观摩起来了,许久之后,才见这纪师爷的视线从手中的诗卷上挪移开来,眼眸中多出来几丝如段老先生的震惊之色,赞叹说道:“了不得,当真是了不得……” 见到诗卷上的内容,纪师爷如释重负,旋即注意到了众人聚集过来的目光,纪师爷也觉得稍稍失态,就是还了诗卷到段老先生的手中,在折身返回到了庐陵王赵乾的身边。 庐陵王见到纪师爷折身回来,压抑不住心中的好奇,开口问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你和段老先生都是那般反应?” 纪师爷回道:“殿下请宽些心,如今这咏梅诗文已经是出现了两篇上佳的绝句,其中两篇的立意、构思、文采即便是压制不了那周子扬的《七律咏雪》,也是丝毫不差!” “哦?”庐陵王听来这意外之喜,当即也是面色缓释,略过数息,方才是开口问道:“究竟是哪两位贤才所作?” 听到这问话,纪师爷两道眉毛倒是皱了起来,神色有些尴尬的回道:“殿下,两篇绝句实则一人所作,只不过方才神思只沉浸在那诗文佳作中,惊觉时众人皆是看过来,一时之间倒是没仔细顾着看何人所作的诗篇,只是模糊记得似乎是姓……苏?” “苏?”庐陵王也是陷入到沉思当中,并未从记忆中找出来庐州境内一位能够作出两篇上等佳作姓苏的才子。 倒是纪师爷想起来了提醒道:“殿下,今日能够聚集在这临巢楼的无一不是庐州境内的上品门第,寒门子弟恐怕削减了脑袋也难进来,如此说来,在下倒是想起来了一府门第。” “何家?”庐陵王看了过来。 “庐阳苏府,原是徽州豪族,家中老太爷乃是先朝礼部尚书苏嵩,为当今陛下所不喜,登基之初革新朝堂时贬黜归乡,这才举族迁移来这庐州府。” “至于这诗篇乃是从临巢楼大厅取上来的,想来也只是未出仕的年轻子弟,这般排除,在下心中已经是笃定了作出这两篇优等诗文的人选是谁了。” “乃是苏府中嫡子,数年前被金陵学宫大儒南宫明收为门人弟子的苏繁!” 纪师爷将心中猜测的梗概理顺,悉数告知了庐陵王,果然在听到纪师爷这番解释之后,庐陵王略作思索,便是道:“南宫明此人华而不实,虽是文坛大儒,却是一位趋炎附势的半路理学大家罢了,想来那苏繁能够作出如此佳作,也不尽然是南宫明的教授。” “那苏老太爷能够官至先朝礼部尚书,想来学问已经是做到了极致,倒是我忽视了庐州府境内居然有这一户门第。” 纪师爷听闻庐陵王这般说,也提醒道:“殿下,那苏老太爷以及一种府中出仕者皆是在这临巢楼之中,可要传见?” 庐陵王摇了摇头道:“我本比不上那些皇室兄弟,若是再不摆出礼贤下士,求贤若渴的姿态,恐怕再也难言大事了,既然是先朝礼部尚书,我亲自前去拜见,也不算是屈尊纡贵。” 说着,庐陵王就是带着纪师爷前往了那苏府中人所在的位置。 苏老太爷本就是淡薄了朝堂之志的人物,对于梅雪之争自是避讳莫及,自然就谈不上掺入其中了,却是没有想到一则传言流入到了苏老太爷的耳中,让其睁开了假寐许久的眼睛。 “父亲,有人用两篇咏梅诗破了那周子扬的《七律咏雪》,据说还是我苏府中的子弟!” 苏老太爷看着自己长子苏陌的喜形于色,也是诧异,他也见过那首《七律咏雪》,自是知晓眼下梅雪之争的局面下,这首诗已经是让雪党出尽了风头。。 纵然是梅党众人,也不能否认《七律咏雪》乃是难得一见的佳作,见多了大风大浪的苏老太爷也不得赞叹那位泰和十六年国士【无双】的周氏后生的确是名副其实。 苏老太爷只得淡淡道:“切记勿要擅自揣测!” 那苏陌悻悻脸色退下,只不过脸上的喜意却是溢于言表,苏府子弟进入这临巢楼的只有三位,苏繁、苏潮、苏恺,三位子侄之中,唯有自己的儿子文名最盛。 “老太爷,大老爷,三老爷,庐陵王殿下前来拜见。” “庐陵王?”苏陌脸上出现意外之色,但旋即想到印证了那则刚传过来的传言,当即是大喜道:“庐陵王能够前来,想来那则传言必是真的了!” 苏老太爷倒是坦然说道:“即是庐陵王前来,理应苏府众人前去迎接,切不可失了礼数!” “这是自然,”那苏陌赶忙应道,就是迎了出去。 那庐陵王隔着一扇屏风就是在众人的簇拥下进来,只见苏陌作揖行礼道:“下官庐州盐运司经历苏陌见过庐陵王殿下。” 随后苏老太爷和苏烈皆是见礼,那庐陵王言辞之间十分平易近人,亲自将苏老太爷扶起来了,道:“老太爷乃先朝重臣,该是我早先拜见才是。” 随后,庐陵王就是让纪师爷将带来的贺礼奉上,价值不菲。 寒暄两句之后,就听庐陵王道:“不知贵府才子苏繁在何处?” 方才见苏陌那般神态,此番又听这庐陵王亲自过来打探苏繁名号,一切似乎了然于心。 只见苏陌更加惊喜道:“犬子苏繁尚无官身,只能够在大厅里与众多士子谈玄说道,若是殿下召见,下官亲自带他上来面见殿下。” “贵公子风采惊人,若是能够相见,自是再好不过,就有劳苏经历了!” 继庐陵王之后,那庐州府牧和段老先生也是前来这小小偏厢之中。 那庐州府牧见到庐陵王在此,想来想说的话已经是说开了,径直道:“苏府乃是礼乐世家,也难怪能够出现文采上能够堪比周子扬的少年俊杰,本官也想看看这位庐阳才子是何等风采!” 一旁的段老先生也是说道:“原来是先朝礼部尚书之族,果然高门大户多才俊呐……” 第二十九章 乌龙之事 临巢楼大厅,围绕在苏繁身边的士大夫子弟有些众星捧月的意思,二楼上的场景他们之中消息灵通者早就是有了耳闻。 “一位苏氏才子所作诗文得到了段老先生的垂青。” 这是最为简短的消息,不乏有人自行猜测,且是将最终的目光落在了苏繁的身上,在场中稍有文名的苏氏才子似乎只有眼前这一位而已,舍他其谁? 果然,那二楼上下来了人,正是苏繁的父亲,庐州盐运司经历苏陌。 只听苏陌步伐之中稍显急促,显然是没有了往日作为官商大鳄的风度,待走到苏繁面前,道:“快准备一些随爹上去,庐陵王殿下、府牧大人还有段老先生都想见见你!” 若是说之前的猜测还是没有真凭实据的话,那么眼下苏陌的这番话便是盖棺定论了! 若非苏繁作出那等锦绣文章,这苏府又不是庐州府境内真正顶尖的门第,岂会是受到庐陵王与庐州府牧这等大人物的召见? 连一旁与苏繁交往许久的李氏子弟也是拱了拱手道:“这就要恭喜苏繁兄了,想来是作出毫不逊色于那周子扬《七律咏雪》的诗文,如今看来,这场临巢楼文会的最大得益之主,就是苏繁兄了!” 苏繁显然是十分享受这种恭维,彼时还有一些惶恐不安,只不过见到自己爹下楼来了,倒是让苏繁十分坚定就是自己的文章作的十分出彩。 “也不枉我为梅雪之争为题苦思半月方才得来的心血啊……” 苏繁心中如此告慰道,不过对着四下众人仍旧是勉强保持着胸有成竹的态势拱了拱手谦逊道:“拙作能够获段老先生青睐,实在是晚辈的三生有幸,今日得庐陵王殿下和府牧大人召见,不得耽搁,繁就在这里先行告辞了!” “这是自然,苏兄请。” 那些士大夫子弟见这苏繁作出来了那等为庐州府豪族保全脸面的诗文,又是大族豪门出身的子弟,心胸宽阔,皆是拱手作揖请苏繁上楼自便。 再说那在二楼上等待一阵子的庐陵王和庐州府牧,见到那苏陌折身回来,带回来一位年岁不到二十的青少年,庐陵王想来这就是那苏繁了。 庐陵王颇具慧眼,观察到这这苏繁腰背直挺,步伐之间更是能够瞧出来其身怀武艺,如此看来,这位青年俊杰也能够算得上是文韬武略。 “庐州府人氏苏繁,见过庐陵王殿下,府牧大人,段老先生!” 方才在上楼走过来的隙间,苏繁就是尽力平复了心中的波涛汹涌,如今看上去只觉得面对庐陵王这等王公贵胄,居然是丝毫不胆怯,显得宠辱不惊。 “苏繁?”段老先生听苏繁自我介绍,心中暗自生疑。 不过庐陵王却是笑着亲自扶起来了苏繁,颇为热络的道:“苏才子文采斐然啊,当真是为我庐阳子弟好好的争了一口气啊!” 苏繁颇为自谦的回道:“拙作不堪,能入殿下的法眼也是苏繁的荣幸。” 见到苏繁如此自谦,庐陵王更加惊喜道:“宠辱不惊,苏老尚书可是有一个好孙子啊!来人啊,将备下的贺礼送到苏府之上,改日我定当亲自拜访!” 苏老太爷闻言,看了一眼这场面,虽是觉得不妥,但终究是应道:“殿下谬赞了。” 那一旁的庐州府牧张卫庐见到这一幕,也是道:“既然我庐阳才子已经是过来了,就请移步到正阁当中,也请段老先生评一评此番临巢楼文会的诗文究竟是谁更胜一筹吧。” 却是未曾料到段老先生直接是站了出来,道:“殿下,府牧大人,还请稍等片刻。” 众人的目光又是聚集到了段老先生的身上,而后者却是走到了苏繁的面前,开口询问道:“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苏繁闻言,心中陡生疑惑,不过这位段老先生却是吴国清誉极佳的文坛大儒,即便是比起来自己的授业恩师南宫明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面对这等泰山人物,苏繁自是不敢造次,向着段老先生作揖行礼颇为恭敬的回道:“在下庐州府人士,苏繁,师从金陵学宫南宫大儒。” “苏繁……”段老先生念叨了两句,方才是回过头来对庐陵王和庐州府牧道:“殿下,府牧大人,人错了,作出那两篇绝句佳作的才子并非叫苏繁,而是名为苏潮!”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 “苏潮!” 庐陵王的面色极为尴尬,向着自己先前先入为主赞誉这苏繁,居然是闹出来了眼下这等乌龙局面。 倒是庐州府牧反应过来,拱了拱手对着苏老太爷问道:“苏老尚书,不知这苏潮是否为贵府子弟?” 目光尽头的苏老太爷反应稍显迟钝,而一旁的长子苏陌以及长孙苏繁,面色铁青,看着眼下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有些不知所措,甚至还有一些恼羞成怒! “怎么会是那个赘婿子!” 苏繁脸色抖动,五指已经是紧紧地攥成了一团,心中在咆哮道。 即便是作为庐州盐运司经历的苏陌,面色也不甚是好看,就是在方才他还以为作出那等惊动庐陵王、庐州府牧这些大人物的锦绣文章的苏氏子弟除却自己儿子苏繁外,还能有谁,未曾料到居然会是名声不显的侄子苏潮! 苏府众人陷入到了短暂的沉默当中,还是那一边很快接受事实的南城巡尉苏烈回道:“苏潮正是我二兄的长子。” 庐州府牧道:“那还请苏巡尉将这位才子苏潮请入这里,那周刺史想来已经是等急了,本官还需和庐陵王应付……” 苏烈应下之后,眼见着大兄苏陌毫无先前的热络,方才这变化估摸着让其落差极大,显然是不会随自己去请那侄儿了,见庐州府牧带着面色不自然的庐陵王以及段老先生离去之后,方才是下楼去了。 再说那苏恺见到苏繁被请上二楼为此腹诽不已的时候,没有想到自己的老爹居然也下来了。 苏烈武人作风,十分粗狂的道:“苏潮,你随我上去去拜见庐陵王殿下和府牧大人。” 苏恺却是问道:“爹,这是怎么一回事?” 苏烈瞧着四下人多,瞪了一眼苏恺之后,方才道:“你也随我上去吧,老实待着,休要胡说什么!” 苏恺悻悻脸色,他也在好奇这临巢楼二楼是什么风光,见老爹这般说,自然是厚着脸皮跟着潮哥儿的身后上了二楼。 那四下的众多豪族子弟见到这一幕,不乏有人说到:“还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苏繁兄一篇锦绣文章,居然是让一族兄弟皆是幸以得庐陵王召见。” …… 且说那苏潮进入到了偏厢之中,见到了神色极为阴郁的苏繁以及大伯那不自然的面色之后,联系前前后后的传言,心思聪慧的他已经是猜了一个七七八八。 “那大夫人往日还能够对我容忍三分,不过要是知晓了今日大伯和苏繁在临巢楼里出了这等折辱面子的事情,定然不会好脸色相待,若不想好了应待的对策,说不得真会步了沈姨娘的后尘……” 苏潮没有后悔这次临巢楼文会的出风头,明岁冬日建邺城中的中正试评状,文名也占据了极大的评状,若是此时再不脱颖而出,恐怕这一辈子都会被大夫人拿捏在手中,随时有生命危险。 这些念头在苏潮脑海中一闪而过,面色上却是未有太大波动,对着众位长辈一一行礼道:“爷爷,大伯,三叔,大兄……” “嗯,”苏老太爷应了一声,这么多年随着次子赘婿他族,这位先朝的礼部尚书和几位孙辈的来往并不多,这些年来常常待在自己的后院中修补典籍。 在苏潮的面庞上他看出来了几分当年次子的影子,心中一触,开口问道:“此番文会之上,你作了什么?” 苏潮回道:“两篇绝句。” “真的是他!” 苏繁看着苏潮的身影几乎是冒出来了几缕嫉妒的火焰。 只听苏老太爷点了点头赞许道:“看来你这两篇绝句作的不错,庐陵王和庐州府牧皆是看重,要你去正阁当中,你去吧,但你要切记,苏府势微,绝不可轻易卷入到政事当中,你可明白?” 苏潮点了点头,自是知晓爷爷提醒避讳的乃是梅雪之争。 见到苏潮随着一众苏府子辈离去,苏嵩也是身形一松,目光愈加浑浊,良久之后才是叹息道:“和厉儿真像啊,一样这样的不安分……” 第三十章 梅花绝句 “不才苏潮,见过庐陵王殿下,府牧大人,刺史大人以及各位大人。” 在众人的期待中,作出这两篇《梅花绝句》的作者苏潮,终于是姗姗来迟。 庐陵王已经是从方才认错人的尴尬中恢复过来,不过却也是没有了开始的热络,道:“本想与苏才子促膝长谈,不过段老先生却是更为热切,君子不夺人所爱,就改日再行叨扰了。” 段老先生对那两篇《梅花绝句》爱不释手,如今见到正主,一番礼节过后,又是听闻到庐陵王这般说,当即是作揖叩谢道:“老夫多谢殿下成全!” 旋即,段老先生转过身来,看着苏潮开口问道:“不知苏小友师从何家?” 苏潮倒没有胡诹,如实回道:“并不曾在外从师,只在家中学过。” “哦?”段老先生想起来了这苏潮的爷爷正是前朝礼部尚书,家学渊源如此,不在外从师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就在此时,忽然是听到了临巢楼外疾驰送来的快传,“报!张大人,乐老将军送过来一封传信,说是作了一首咏梅诗。” “哦?”庐州府牧张卫庐面色稍稍诧异。 另一边坐着的刺史周玄明也是面露讥嘲道:“那个拿了一辈子刀斧的乐老匹夫也会吟诗?” 传报卒应道:“是乐老将军白话,随后再由乐隐将军润色的。” 闻言,周玄明并没像之前那般讥讽着回话,这乐隐乃是如今庐州府本土豪族中的少壮派,文韬武略即便周玄明作为庐州南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乐隐将会是成为张卫庐之后,建邺朝堂的又一大心腹大患。 果然,听闻乐隐之名,这张卫庐面色恍然大笑道:“既然是乐老将军盛意,你就当着我庐州众吏的面读出来吧。” “是!” 这传报卒应道之后,便是拆开了密封的信笺,声音十分洪亮:“冰天雪地终消融,看花岂可旧来狂。欲征破鞍八百壮,临巢楼里露寒芒!” “冰天雪地终消融,看花岂可旧来狂。欲征破鞍八百壮,临巢楼里露寒芒!” 临巢楼中众人皆是在这首诗文中读出来了一股凛冽的肃杀之气! 饶是庐陵王在听到这篇诗文之后,也面色为之一抖。 那周玄明本就是心高气傲,听出这乐老将军诗文中的耀武扬威之意,当即是站了起来道:“乐老匹夫,莫真欺我庐江军刀剑不利乎?” 见这状况,苏潮方才是知晓,庐州境内的梅雪党争已经是到了白热化的地步,随时可能动武! 果然,那庐陵王对原先周氏一族的出尔反尔和搅局就极为不瞒,眼下又是见到周玄明如此震怒模样,也是面色严肃厉声道:“周刺史,今日本就是各显其才的文会,似你这般有些失态了吧!” 见此情势,那段老先生也是从中调和道:“今日乃是临巢楼文会,论文不动武,各位还暂且安坐下,用文采比试高下如何?” “哼!”周玄明闻言,当即是冷哼了一声就坐下了。 庐陵王见状,也是道:“既然如此,便是由段老先生主持论诗才高低吧。” 段老先生点了点头接下来了这桩使命,对着四下众人道:“方才周宣抚(周子扬官称)的《七律咏雪》已经是让老朽震撼后生可畏,现如今又出了苏小友两篇上佳的《梅花绝句》毫不逊色,其中高下优劣,老朽一人实难断决。” “暂且将胜负落下,众位先前已经是对《七律咏雪》评论多时,眼下就着重看苏小友这两篇《梅花绝句》如何?” 众人见此,也是纷纷应道:“如此自是再好不过了……” …… “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庐州。” “幽谷那堪更北枝,年年自分着花迟。高标逸韵君知否,正是层冰积雪时。” 两首《梅花绝句》很快的在这正阁之中传阅开来,不过乃是段老先生嘱咐弟子禾芫抄写的临摹篇。 这是因为段老先生见到了这篇诗文之后,对小弟子禾芫茶水误溅这篇诗卷上极为不满,其中有一段楷字已经模糊,故而严惩这小弟子抄写《梅花绝句》二首给正阁众人传阅。 果然不久后,这正阁之中便是纷纷议论开来。 “真是两篇绝佳的咏梅诗文啊!在诗意之构想、托意等处不落窠臼,景与情浑融一体,意境之华美、含蓄,发人深省!” 有人捧着这《梅花绝句》爱不释手,如是赞叹道。 众人看过来,发现如此赞誉的人居然是庐州府同知王定昱,出自庐江王氏,地理上的南派“雪党”。 没有想到就是这样的一位人物,率先对这两篇《梅花绝句》如此优评。 果然,继王定昱破例之后,场中的博学高士皆是对这两篇《梅花绝句》鉴赏起来。 “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这第一句中【坼晓风】一词,突出了梅花不畏严寒的傲然情态,第二句中则把梅花比喻成白雪,既写出了梅花洁白的特点,也表现了梅花漫山遍野的盛况,言辞鲜明,景象开阔。” 说这话的乃是庐州府主簿任良骥,“梅党”人士,国士出身。 “原来如此……” 听闻任良骥如此说,学问浅薄者方才是明白,这“雪堆遍满四山中”写的不是梅花盛开所出的冬日大雪环境。 只听任良骥又看向《梅花绝句》其一的三四两句,感叹道:“而这后两句方才是画龙点睛之笔,出人意表,高迈脱俗,愿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庐州……这句于我等喜梅人士看过来,另有深意啊。” 任良骥意有所指,似王定昱这些南派“雪党”也是心知肚明,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庐州……不正是针对梅雪之争么! 果然,见任良骥说到这里,正阁中的那些南派人士皆是默然不语,尤其是那周玄明,几乎是要将手中的酒杯捏出一道裂痕。 那王定昱神色略有异样,庐江王氏或许会被打上亲近朝堂的庐州南派标签,实则不然,这些年梅雪两党的争斗中,庐江王氏一直保持着中立的立场。 故而,即便是知晓此时的刺史周玄明脸色并不好看,王定昱也佯装不知这《梅花绝句》中影射梅雪之争的偏向,而直接出于鉴赏诗文的心态将目光凝视到了那《梅花绝句》其二一篇上。 “幽谷那堪更北枝,年年自分着花迟。高标逸韵君知否,正是层冰积雪时……这篇诗文,恐怕在南派雪党中人有心去看的话,意味深长啊……” 王定昱看破不点破,暗自心道,却是发现梅雪之争的大格局下,又不得不去思索这首诗文背后的用意? 更北枝有双关之意,一个“北”字就让南派雪党眼受灼痛……此诗当中,并未直白的褒梅贬雪,心思别具一格,以“层冰积雪”来烘托梅花的“高标逸韵“,进一步突出了梅花不畏严寒、傲对霜雪的气节。 并未直白的褒梅贬雪,而是在意境上更胜一筹,用雪之酷寒衬托梅之气节! “相比之下,那周子扬的《七律咏雪》倒是输了半筹……” 王定昱并不奇怪,周子扬名列吴国四大才子之一,文采还是值得肯定的,但其乃是官身,又是深陷庐州南派雪党的影响,所思所虑或多或少牵扯到梅雪之争上,却不料反倒是输在了局限之上。 “但,周子扬真的输了么?” 无人敢将这话说出来,他王定昱不行,任良骥更是不行,哪怕是此番临巢楼文会的评状段老先生恐怕也得言辞婉转瞻前顾后。 即便周子扬这篇诗文输了一筹,但其志却不在此,真正的目的已经达到,庐州仍旧是泾渭分明的梅雪之争! 这是大局,也是大势! 第三十一章 孰高孰低! 眼见着当下场景中的议论纷纷,那庐陵王赵乾也是心中忐忑,皇室子弟自是要求文韬武略样样俱全,未出阁在皇宫内也是由名家宿儒教授,但眼下却是分辨不出来周子扬《七律咏雪》和苏潮两首《梅花绝句》的高下来。 故而,庐陵王也是向身边的纪师爷开口问道:“师爷,依你看来,这两人的诗作究竟是谁高谁下?” 纪师爷的两撇八字胡翘了起来,笑着应道:“殿下,武无第二文无第一,周子扬和苏潮两人作的诗文依照不同立场看来,各有出彩之处,但依我看来,还是苏才子的诗文立意更加出彩一些,这一点应该是不止在下认为,那王定昱、任良骥甚至是段老先生皆是如此认为的,只不过……这一点顾忌庐州地方的局势,谁都不好说罢了!” 闻言,庐陵王皱起眉头,若是先前,他只希望出现一首绝佳的咏梅诗抵制住周子扬的张狂之势罢了,但是眼下,见到苏潮作出的两篇《梅花绝句》,他认为若是不给周子扬一个回应,反倒是显得自己无所作为了! 哪怕只是平局,庐陵王都是不认可。 纪师爷与庐陵王主臣多年,自是从庐陵王的眉目之中揣摩到了后者的心思,便是笑道:“殿下若是想那苏潮胜出,又有何难,不过是借势而为略施小计罢了……” 闻言,庐陵王偏过头看着纪师爷,眼眸中露出来一丝喜悦道:“师爷有办法还不快快说来!” 如是,纪师爷便是朝着庐陵王附耳贴过去将心中的计谋说了出来,庐陵王听闻过后果然是面色大喜。 另一边的苏潮终于是知晓了临巢楼文会中作出两篇《梅花绝句》大出风头的后果,就是在方才的诗文议论之中,已经是有连续几道极为不善的目光扫了过来。 毫无疑问,那是“雪党”人士将苏潮已然当成了梅党中人,暗自嘀咕着。 很快,当正阁众人将苏潮这两篇《梅花绝句》议论的七七八八之后,就是见那庐州刺史周玄明见到四下众人皆是对那两篇《梅花绝句》赞赏不已,当即是毫不耐烦地说道:“现在就请段老先生高下立判吧!” 见此状况,那段老先生抬起头看了一眼庐陵王得到后者的允肯之后,方才是对着四下众人笑着应道:“好,既然是文会,自然就是以文采最为主要,老朽目光短浅,只能够鉴赏出周宣抚的《七律咏雪》与苏才子的两篇《梅花绝句》为上佳之作,若是有其他候补文作,诸位尽可一一举荐而来。” 这也是段老先生的谦逊之语,作为先朝的国士【魁首】,尤擅诗文歌赋,能够被庐陵王从徽州千里迢迢的邀请过来作为临巢楼文会的拼装,自然是有其本事的。 果然,在段老先生的硕硕文名之下,四下众人皆是没有擅自举荐什么诗作,毕竟那《七律咏雪》和两篇《梅花绝句》作的是十分出色,寻常诗文若是在此时拿出来相提并论的话,简直是贻笑大方! 果然,等待数息时间,那段老先生瞧着四下并未有人站出来冒然举荐什么诗文,于是说道:“既然诸位并未有诗作举荐,那此番临巢楼文会的冠亚之作就是在周宣抚和苏才子之间角逐出来了。” “理应如此……正是如此……” 段老先生能够在朝堂之上全身而退,不涉入到党争之中固然重要,但段老先生的确是精通政事中的精妙之处,即便不落居在这庐州之内,也不会沾染在这庐州梅雪党争的麻烦事中。 无论是点出来是《七律咏雪》力压群芳,还是两篇《梅花绝句》更胜一筹,对于段老先生来说,皆是一桩得罪人的事情。 周氏乃是吴国的显赫门第,族中子弟多在朝堂地方之上身居要位,而另一边的庐州府牧却是封疆大吏,身后的庐陵王更是贵为皇胄,段老先生清誉在野,对这等事情自是避讳莫急。 果然,只听段老先生说道:“当然不可否认周宣抚和苏小友两人诗作为上上佳作,不过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或者也是老朽学力有限,无法鉴别出来这两篇诗作的优劣高下,所以,老朽的评状便是周宣抚和苏小友两人诗作不分上下,并列第一如何?” “呵呵……果然。”庐陵王听闻到这般定论,毫无意外,旋即又是将目光看到了那庐州府牧张卫庐和刺史周玄明的身上,这二人会认同这般中庸的结果么? 不可能的! 就是见周玄明立即是站了出来,道:“老夫侄儿周子扬乃是泰和十六年国士【无双】,文名当世者能有几人匹敌,岂会是庐州府一无名孺子能够比拟的,此等评状,简直是荒谬至极!” “哼!” 庐州府牧倒是保持了一副处之泰然的态度,对着周玄明也是讥嘲道:“文章本天成,妙句偶得之,周子扬的确是颇具文名,但本府庐州俊采星驰,未尝一未出仕的儒生不能与之比拟,本府看来,这《梅花绝句》就是远超那《七律咏雪》百十倍!” 若是其他人,周玄明自然是以其无知狂论驳斥回去了,但张卫庐是何等人也,传承数百年的庐州世家,也曾是名震中原的文豪雄才,周玄明不得不承认,作为当年东皇面前文采争高低议论庐州归属的张周两大世族的传人,自己在文道上远不如张卫庐。 若是他二弟周玄清在此处的话,必定是以严谨的正统理学将眼前这周玄清判定为乱臣贼子之流! 见到这浓浓的火药味,那庐陵王也是站了起来,笑着对段老先生道:“不分高下并列第一自然很好,只不过本王有一事不得不说出来了。” 段老先生躬身道:“殿下请说。” 庐陵王笑着说道:“本王也酷爱收集各类名家之作,实不相瞒,周宣抚与苏才子两人之作于本王来说,千金易得,故而……” 果然,见到了庐陵王这般说,段老先生也是心中一紧,这文会上的优等文作,归属一般皆是由评状决断,默认就是被评状私人收藏下了。 段老先生本就是对这两篇诗作爱不释手,准备收藏在自己的手中,眼下听闻庐陵王这般说,心中也是一紧,自是舍不得这两篇可遇不可求的诗作。 但庐陵王已经是说出口来了,段老先生又不能够拒绝,一时之间为难起来。 庐陵王见段老先生这副模样,也是笑道:“莫不是段老先生不舍得?” 旋即庐陵王又是自问自答道:“倒是本王忽视了,段老先生速来酷爱诗文辞赋,眼下要段老先生同时割爱两篇可遇不可求的墨宝,倒是本王孟浪了,这样吧,就将这两篇诗作段老先生与本王一人一篇,如何?” “这样……当然是最好了。”段老先生只能够使如此答应下来了。 庐陵王伸出手道:“段老先生既然是本次临巢楼文会的评状,就是由段老先生先选吧。” 闻言,段老先生低下头看着眼前的两篇诗文,倒是没有多大的犹豫,便是伸出手将那周子扬的《七律咏雪》拿了起来。 那周玄清以及大多庐州南派的雪党官僚见这状况,自是心中一喜。 两篇诗作究竟是孰高孰低,因为庐州的局势,段老先生自是不可能轻易说破点透,但如今的这番选择却是掩藏不住段老先生究竟是更加属意何人所作。 见段老先生没有太多犹豫就是拿起来了周子扬所作的《七律咏雪》,无疑实在向众人表明,究竟是谁才是这场文会的魁首之作! 除了文名鼎盛的周子扬,还能有谁! 但周玄明却是并没有多大的得意,眼下这场明显对庐州府本土豪族极为不利的场面正是有着亲近庐州北派的庐陵王所为的,想那庐陵王的城府,岂会是坐视这等打脸张卫庐的局面发生。 果然,随后让周玄明预感不好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只见段老先生将手中拿起来的《七律咏雪》诗文递给了庐陵王的面前,道:“既然如此,老朽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周宣抚文名鼎盛,文采斐然,即使如此,老朽便是将这篇《七律咏雪》佳作借花献佛,献给庐陵王殿下了!” 第三十二章 终见高下 “砰!” 一个皇窑里面烧出来的精美杯盏在庐州刺史周玄明的手中响起来了他人微不可闻的一声,化成了齑粉。 周玄明眼见着段老先生恭恭敬敬地将手中的《七律咏雪》诗篇递到了庐陵王的面前,也是面色阴沉到了极致。 其余的庐州南派雪党人士也是后知后觉段老先生此举中的意义,也多出来了一丝愠怒之意。。 居然将周子扬的《七律咏雪》送出去了,却是保留下来了苏潮的两篇《梅花绝句》,岂不是说在段老先生的眼中,更看重后者一些! 那段老先生一心放在这诗作的归属之上,并未意识到自己的率真所为居然是引起来了场中四下众人的反应。 待有所发觉的时候,那庐陵王却是恰到时机地接过了段老先生手中周子扬所作的《七律咏雪》,面色上表现出来一抹遗憾之色,言辞颇为恳切的对段老先生恳求道:“段老先生,本王愿用先朝祖间海大儒所用的铭抄手徽砚换取苏才子的这两篇《梅花绝句》,如何?” 在一旁的苏潮也是暗暗心惊,这庐陵王不愧是皇家子弟,出手端的是不凡。 先朝祖间海大儒乃是吴国故去的有名宿儒,设讲坛于皇宫内外,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如今吴国朝堂上似丞相宋无极、太尉周玄清等权臣皆是这祖间海大儒的弟子。 想来可知,这祖间海大儒所用的铭抄手徽砚是如何不俗,价值连城,有价无市! 果然,听到了庐陵王拿出来了祖间海大儒的铭抄手端砚,四下众人面色皆是为之一变,正是知晓这祖间海大儒的地位和声誉,才显得庐陵王求才心切。 一位并无多少文名的庐州府才子所作的诗词,另外一位先朝宿儒所用的铭抄手徽砚,怎么看交换都是严重的不对等! 那段老先生这个时候岂会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一步一步落入到了庐陵王看似无心设置的陷阱当中,但段老先生显然是没有被庐陵王许诺出来的祖间海大儒所用的铭抄手徽砚打动心意。 随后段老先生居然是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并非是老朽不愿意成人之美,那祖间海大儒所用的铭抄手徽砚虽然珍惜,但老朽平生也收集了两方,相比之下,还是苏小友的这两篇诗词作的更是符合老朽的心意……” 言下之意便是不愿意拿这两篇诗词去换拿祖间海大儒的铭抄手徽砚。 “这……” 眼见着段老先生居然是如此喜爱拿两篇《梅花绝句》,居然是连祖间海大儒所用的铭抄手徽砚都不为所动,四下众人面面相觑,皆是在彼此的眼中发现了诧异之色,旋即似乎是预测到了一个事实。 今日临巢楼文会之后,眼前这位名声不显的苏氏才子恐怕将要名扬吴国文坛了! 那周子扬乃是泰和十六年的国士【无双】,名列吴国四大才子之一,正是这样的文采斐然人物作出来的诗篇,却是在段老先生的眼中不如眼前这位苏氏才子。 而这位苏氏才子作出来的诗篇,居然是连庐陵王都愿意拿着祖间海大儒所用价值不菲的铭抄手徽砚都要求诗文,并且是被拒绝了! 这桩桩件件的事情不日将会传达吴国四方,周子扬的文名、甚至是祖间海大儒的文名都会是助长着这位庐州才子受到其他文人的瞩目! 庐陵王见到眼下这种局面,虽然面色上有着重金求诗文不得的遗憾之色,心中却是乐开了花。 “纪师爷说的果然是没有错,拿着段老先生已经有了的东西去换苏潮的那两篇《梅花绝句》,果然是能够好好地掌掴那周子扬的脸面!” 庐陵王知晓,这段老先生平生酷爱文房众宝和诗文辞赋原篇,而后者最看重的或许是这两篇《梅花绝句》的文采,但其中仍有一点不可忽视。 那就是……字! 果然,段老先生人老成精,意识到了庐陵王这一番作为将其拽入了庐州南派雪党的仇视当中之后,也是故作释然的笑了笑说道:“老朽这等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已经是将这世间的荣华富贵、珍奇重宝都看遍了,之所以看中苏小友的这两篇诗文,其文采自是不必说,另外一点就是苏小友所写的字迹,让老朽起了收揽的心思!” “哼!”庐州刺史周玄明听见这话,当即是冷哼一说,目色冷冷地看着段老先生说道:“段老先生的意思是说,我周氏一族的书法比不上那无名孺子了!” 周玄明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震怒之气和肃杀之意,大有段老先生承认这一点便是当场翻脸的意思。 段老先生似乎是没有注意到周玄明的震怒,颇为和蔼地笑着应道:“周氏书法享誉中原,其笔迹如音律华美,令人读之而不禁翩翩起舞,老朽自是不敢小觑片刻。” 段老先生没有说错,“周书”传承数百年,乃是吴国士人争相临摹的书法,颇受列国士子推崇。 “但物依稀为贵,老朽的藏室之中还有周氏书法历代杰出之人的作品,甚至是周氏先祖匡威侯(周景玉)的亲书都有收藏,相比之下,苏小友的书法老朽从未见过,故而万分珍惜,这也是方才老朽婉拒庐陵王殿下所说的祖间海大儒所用的铭抄手徽砚原因所在。” “原来如此……” 听闻段老先生如此解释道,众人方才是恍然大悟,不过旋即却又是好奇起来,究竟眼前这位苏氏才子写出来了什么样的好字,才是让段老先生这般在意! 先前苏潮所作的《梅花绝句》两篇皆是由段老先生小弟子禾芫抄写的,众人还不明觉厉。 但如今看来,那位苏氏才子亲手所写的《梅花绝句》才是大有文章呢! “荒谬!” 周玄明怒拍桌案而起,径直朝着段老先生所在之处走了过去。 另一边的庐州府牧张卫庐正襟危坐,丝毫未动,似眼下这等局面于庐州府本土豪族来说,无疑是上上等的局面,周玄明眼下这等动作已经是有了一些恼羞成怒的意味,徒惹他人耻笑罢了! 周玄明走到段老先生的身边,怒目圆睁,却是并未发作,伸出手抓出了段老先生视若珍宝的《梅花绝句》原作,低下了愤怒的眼睛看了起来。 数息之后,周玄明依旧是怒目圆睁,不过体态周围的底气却是消散了大半,片刻过后,终于是将手中攥着的诗篇原作摔在了桌案上,被抓住的一角已经是皱了。 “哼!” 周玄明并未像其他人想象的一样雷霆震怒,而是冷哼了一声,便是带着一众南派雪党官吏扬长而去! 不知内情的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就是见到庐州刺史周玄明领着一派雪党官吏没打招呼就离去,不见原先丝毫的张扬气焰。 “莫不是……” 众人的目光皆是聚焦到了段老先生前的桌案上,那里是苏潮所书写的两篇《梅花绝句》手稿,似乎还沾染着周玄明方才掌心的热汗。 王定昱、任良骥等人皆是上前几步,隔着数尺之远,看着那手稿,其上的字迹看的是清清楚楚,是楷书,雄健开张,用笔圆劲浑厚。 比起那周氏一族传承数百年号称是“乐章”的周书,形意上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真是一手好字啊!” 第三十三章 宋天渊 “落落松荫扫不开,乱蓬遗棘翳荒台,枭雄已死三分后,教弩何人更此来。” 庐州府和居巢县府交界之处,乃是庐阳八景之一的“教弩松荫”,乃是数百年前争鼎乱世中的古卫国武帝为抵御古吴国舟师来犯,筑教弩台,教练五百强弩手于其上。另植松林,以荫壮士。后岁月既久,柯化龙鳞,针成鹤翼,松荫密蔽,遂成庐阳一景,名曰“教弩松荫”,胜极一时。 争鼎乱世以后,庐州归于吴国统辖,不复征战,时移景迁,昔日松荫密蔽的教弩台,渐成为荒台, 那周子扬从临巢楼离开之后,没做停留,直接是朝着庐州府通往建邺城的直道策马离去,那张卫庐固然是当世雄才,但周子扬也是知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却是没有想到,还未离开庐州府境内,在这边境松荫亭外便是遇见了一位故人。 松荫亭中,石座的另一边坐着一位衣着锦衣,内敛精芒的青年,腹有诗书气自华。 周子扬开口问道:“天渊兄,近来不在你的扬州待着,来这庐州作甚?” 此人正是当今吴国丞相之子宋天渊,泰和十三年的国士【无双】,吴国四大才子之首。 宋天渊为周子扬斟了一盏酒,递到了后者的面前:“这天下之大,有何处是我去不得的?只是,子扬你太过心急了,张卫庐所在的庐州,即便是你我两人之父联手,恐怕也是奈何不了的!” “难道就由张卫庐这等乱臣贼子参与皇嫡党争,祸乱社稷么!” 周子扬反问了一句,就是讲宋天渊为其所斟的一盏酒一饮而尽,这酒乃是庐州本地所出的屠苏酒,十分滋补,并不醉人。 “当今之世,我吴国为当世鼎甲之国已成定事,纵然张卫庐身怀雄才,却是只可守成而不能进取,与其勾心斗角,倒不如一个【等】字,庐州本土豪族子弟人才凋零,张卫庐能够守得住庐州二十年……三十年,难道还能护住庐州几辈子么。” 见宋天渊这般说,周子扬笑了笑,道:“庐州于周氏而言,便是金陵学宫于宋氏而言,难道天渊兄当真是认为我不知道你前来庐州的真正原因么?” 宋天渊动作一滞,举起来的酒盏靠在了嘴唇上并未饮进口中,抬起眸子看向了周子扬。 “哒哒哒……” 就在此时,那急促的马蹄声就是疾驰过来,周子扬并未回过头,他对这马蹄声极为熟悉,乃是周氏一族专门圈养的马匹,脖子上挂有特制的铜铃,声音十分奇特。 “少主,少主……” 那马背上的身影一个侧身下马,便是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周子扬的身边,低着声音说了一句。 待这人挺直腰背之后,周子扬的眼中已经是泛出来了浓浓不可置信的诧异之色。 对面而坐的宋天渊却是并无好奇,径直道:“看来子扬你已经是接到了临巢楼里的消息了,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啊,我吴国泰和十六年的国士【无双】,四大才子之一的周子扬,居然会输给一个无名孺子……” 这周氏前来报信的传人乃是周玄明出临巢楼之后派人快马加鞭赶过来的,但似乎一直在松荫亭中静待着的宋天渊居然是能够提早得到消息。 由此可见,宋天渊在庐州安插的人手丝毫不逊色于在此盘根数百年之久的周氏一族。 周子扬并不意外宋天渊为何比自己提前一步得知消息,反而是问道:“那苏潮究竟是什么人,连作两篇《梅花绝句》居然破我《七律咏雪》!不对……他也姓苏,莫不是……” 当周子扬的目光看向了宋天渊的面庞时,后者也是放下了酒盏,头都没抬,缓缓说道:“苏潮,明面上他是庐州城苏府中的二房独子,祖父乃是先朝礼部尚书苏嵩,其父入赘他族为婿,是一个不受家族长辈重视的庶房子弟罢了。” 周子扬听出来了这句话的言外之意:“那么实际上呢?” 闻言,宋天渊目光阴沉,面无表情带着一丝冷意道:“实际上,他爹并非是苏嵩所生,而是当年建邺宫廷政变中建邺苏宅的直系子弟,混乱中被苏嵩带出苏宅,视如己出抚养长大,这般说吧,他真正的祖父便是当年吴国朝堂的恶首权臣……那个人!” 说到这里,宋天渊用手指沾了一些酒液在指尖上,徐徐写道:“子扬,临巢楼文会,他能够做出两篇毫不逊色于你的咏梅绝句,实在是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十数年未出府多远的孺子能够有这等才思,若是有心去看,这份城府着实是有一些令人忌惮啊……” “但是,你输给他,却并不算冤……” 宋天渊言罢,周子扬就是见后者的指尖离开石桌,留下了两篇诗文,正是苏潮所作的两篇《梅花绝句》。 “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庐州。” “幽谷那堪更北枝,年年自分着花迟。高标逸韵君知否,正是层冰积雪时。” 亲眼见着这两篇《梅花绝句》,周子扬自己的手也是紧紧地攥在了一起,许久未言,即便是他不愿因承认,这两篇咏梅诗文的确是作的无可挑剔,无论是立意、文采和构思,比起自己所作的那首《七律咏雪》来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宋天渊在一旁继续道:“还有,那小子所写的字也是不俗,别具一派,见所未见,居然是能够让段元正那个老家伙摒弃祖间海大儒铭抄手徽砚……甚至是不顾得罪你伯父周玄明,都是要得到那篇手稿。” “苏潮,苏氏……”周子扬念叨着,抬起头看着宋天渊,道:“果然,你宋氏一直将苏氏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即便是那场宫廷剧变过去了二三十年,如今看来,这失去了那恶首权臣的苏氏,仍旧是不可不防。” 宋天渊并不否认自己心中对那苏氏的忌惮之意,又是道:“子扬,你我未来注定乃是吴国出将入相,征战四方的朝廷柱石,眼下局势并不明朗,合则两利分则两害。你我两大家族看似鲜花着锦,实则烈火烹油,若是一着不慎,难免落得当年建邺苏宅那般树倒猢狲散的破落结局……” 闻言,周子扬沉默许久,终是没有回话。 第三十四章 精铁盒子 临巢楼文会,作为年关将近庐州府境内的一场盛事,自是受人瞩目。 很快,苏潮之名就是在徐徐传开,能够受到庐陵王、庐州府牧以及宿儒段元正的赏识,这位名不见经传的苏氏才子的文名以雷霆乍惊般的速度传播开来。 毫无疑问,能够在临巢楼文会中作出比及周子扬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诗文,苏潮之名注定会变得炙手可热。 连同这往日里在庐阳城里并不算顶尖门第的苏府,一时之间众多宾客群涌而至,十分喧闹。 苏府正中央处,乃是大房苏陌的独院,作为苏府如今的当家人,苏潮也无父母在府中,苏陌以及其妻子苏吴氏自是收到了前来拜见宾客的一一请见。 平日里,苏陌作为庐州盐运司经历都巴结不了的人物,都是宾客盈门,让苏府变得门庭若市。 苏吴氏安排妥当,一应事务皆是安排妥当起来,并无失礼之处,俨然是一位持家有术、宽厚慈爱的大夫人形象。 及至暮色四合,白日里喧闹的苏府终于是归复往常的一丝宁静,下人们在收拾着宾客离开后的残羹剩宴,劳碌了一日的大夫人苏吴氏也靠在了软塌上,由着四五个机灵的丫鬟捏肩捶腿。 “庐州同治王定昱,主簿任良骥……这些可都是跺一跺脚庐州都会为之一震的人物,平日里怎么都巴结不上的,这两日却是上赶着前来府中,你可真是养了一个好本事的侄儿啊……” 苏吴氏说的是阴阳怪气,尖声细气中不难听出来心中的不悦之意。 另一边的苏陌脸上看上去也并不高兴,只能说当日临巢楼里闹出的乌龙之事让其前后落差有些大而已,所幸那苏潮还是本家侄儿,并无丢了苏府的体面。 在大夫人的不远处,用着屏风隔挡住的偏房中,苏繁正在其中。 这里是用来摆放这两日上门宾客的随礼之物,还有庐陵王、庐州府牧派人送过来的,并不乏珍奇重宝,罕见之物。 但看着这些价值连城的贺礼,苏繁的手中已经是捏紧成了拳头,藏在了衣袖之中。 “这些明明都应该是我的……岂能够被苏潮那个赘婿生的杂种夺了去!” 苏繁难以压抑住心中的怒火,将一只皇窑里烧出来的绿枝缠腰团纹青花瓷瓶打翻在地。 “砰”的一声,让靠在软榻上的大夫人也是惊坐起来,和苏陌一同看向了偏房中,责骂道:“出了什么事?做事毛毛糙糙的!” 蔡氏妈子看了一眼偏房,道:“是大少爷,失手打翻了一只青花瓷瓶。” 听闻是苏繁,大夫人的脸上怒气渐渐消失了,旋即又是对着偏房的苏繁埋怨道:“你平日里在外求学读书,如何就是作不出来好诗文,是不是在外懈怠疲惫了?” 苏繁的身影从屏风后走出来,强作镇定的回道:“哼,我随恩师修学的是金陵理学,如今吴国内理学才是显学,诗词终是小道,经义才是做学问的地方,那苏潮能够作出来诗词算得了什么,想要在中正试中脱颖而出,要靠的还是理学经义!” 苏吴氏闻言,站了起来,看向了那偏房中,方才打碎的绿枝缠腰团纹青花瓷瓶价值不菲,数百两银子,但相比于整个偏房中堆积的众多宝物,又是算不得什么了。 苏吴氏回过头看着苏陌问道:“你说,这些别人送上门的东西是咱们自己收下,还是给了你那争气的侄儿?” 闻言,苏陌站了起来,走到苏吴氏的身边,看着这琳琅满目的随礼之物,思虑一阵才回道:“这些东西,有庐陵王殿下和府牧大人送过来的,便是将临巢楼文会中的彩头夹并一些东西给苏潮吧,至于其他的,苏潮并未出府,这些东西终归是要苏府去还礼的,便是收入府中库房。” 苏吴氏闻言,虽然是留下了其中大半东西,可是想着那苏潮平白无故得了数千两银子的财物,心中始终是不舒服,但苏陌已经是发话了,苏吴氏只好不情愿的应道:“倒是便宜了你那侄儿!” 闻言,苏繁也是走进来偏房之中,径直走到了某处,从这堆贺礼之中看中了一方盒子,约莫尺半长宽,里面也不知盛放着什么东西,使用精铁铸就的,外面雕刻着复杂精美的铭文,看上去重量极沉。 “这个东西归我了。” 苏繁的话音刚刚落下,就见其伸出手将这尺半长的精铁盒子提了起来,力道不轻。 苏吴氏见状,想起来了这精铁盒子乃是庐陵王送过来了礼物之一,其他东西都是十分轻巧,唯独这看上去十分精美的铁盒子异常沉重,四个家仆抬进来的,约莫有着百斤之重。 就是这般百斤重的精铁盒子就被苏繁一人抬了起来,这百十斤的气力让武将世家出身的苏吴氏也是点了点头,自家儿子文武双全,体态和精神气倒是彻底压过了那苏潮一头。 “苏繁……”苏陌知晓这精铁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就算不知晓,这是庐陵王点名给苏潮的东西,苏繁怎么能够私自占有。 苏吴氏在府中显然是极有权威,见苏陌不允,当即是喝道:“这铁盒子说不得你那侄儿提都提不起来,我儿喜欢拿去就拿去了,大不了其他的物件上弥补一些,让他吃不得亏得!” 苏陌呵斥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若是被庐陵王知晓此事,祸及我苏氏满门!” “你不说我不说,庐陵王怎么会知道!”苏吴氏转过头对着苏繁道:“既然繁儿看上了,喜欢就拿去,那苏潮说到底是一个赘婿子,我既然是长辈,这些事是能够做得了主的!” 苏陌见状,也是心中暗叹了一口气,这精铁盒子里的东西,对于读书人来说可遇不可求,也只有庐陵王殿下这等皇胄方才是舍得这等珍稀之物做临巢楼文会的彩头。 苏陌的目光落在了儿子苏繁身上,沉默许久,终是点了点头许肯道:“罢了罢了,此物的确是对你有用,你便是拿去吧,至于苏潮那边,便是我从建邺带回来的那株幽国人参弥补给他……” 第三十五章 除夕当日 年关当日,苏府因为临巢楼文会得来的喧闹总算是得到了稍稍止歇。 “各色绸缎十匹、和田碧玉镶紫莲形吊坠、巧绘漆雕花梨木香炉、流光溢彩琉璃盏、镂空龙骨流苏折扇、徽州出产的珍品文房四宝,还有三千两银票,对了,这株幽国的老山参怕是有了数百年的火候,可遇而不可求……这一次大夫人可还真的舍得啊!” 因为这几日连连有宾客上门拜访,更是点名求见临巢楼文会大放异彩的苏氏才子苏潮,大夫人保全苏府和自己的体面,连夜派了数十个家仆将苏潮居住的小院布置的焕然一新,一应家具都是采用价值不菲的良品。 在除夕白日,大夫人苏吴氏又是令人将这几日府中收下的部分礼物给苏潮送过来,满满几大箱子,除了各地特产,还有不少的珍奇重宝,十分罕见。 虽然明明知晓眼前的这些东西不过是这几日苏府收下贺礼的十之二三而已,但大夫人能够顾及脸面将其送过来一些来,苏潮也是稍稍意外。 苏潮并未太过在意这些财物,毕竟夺了那掘墓道人的乾坤布袋,苏潮的腰包也是鼓实了不少。 但在苏潮原本看来,想那大夫人的脾性,必定是将这些东西收为己有。 但旋即也是想通了:“恐怕若是其中若是没有庐陵王和庐州府牧的看重,大夫人定然是将这些东西自己收下的……看来还是权高位重令人敬服啊。” 既是这般想着,苏潮就是将这些东西收了起来,其中大多东西十分精巧,可以收入那乾坤布袋中,只不过这几日府中人多眼杂的,身边若是突然少了这些东西,被有心人注意到定然是会生疑心的。 苏潮也没有将太多的注意力放在了这些礼物上面,这几日来来往往的人的确是不少,可随之而来的,也有大量的麻烦事过来了。 比如说,在临巢楼文会上露出的一手字迹,能够被见多识广的段老先生看中赏识,文会过后,便是有着大量上门邀见的宾客求字的。 其中有临巢楼文会上所作的两篇《梅花绝句》手稿,也有似段老先生要求抄写的独家文章的,前前后后,苏潮不想担上持才骄狂的非名,自是尽力的答应下来了。 年后就要踏上前往炎国的旅程,余下的日子倒是愈发紧了,苏潮只得是赶着时间将这些答应给人的手稿抄写出来。 “据说日游神境界能够一心两用,我若是达到了日游神境界,便是能够分化出来两束念头,操纵毛笔抄写这些手稿,想来也是省下了极多的时间!” 自从学了《大梦心经》的修行法门之后,这连月来,依靠吸纳那浑道人的夜游神纯澈念头,苏潮的神魂已经是壮大了不少。 往常对于掘墓道人的日游神念头,吸纳起来只能够算作囫囵吞枣,但如今再回过头来吞化掘墓道人的念头,却是能够从中窥伺到不少的玄妙之处,对道术的领悟能力也是更深了。 藏在乾坤布袋里的诸多金铁之物也是被苏潮凝练修成了庚金之气,作为五行大封印的第一步,苏潮已经算是略有小成,念头催动的庚金之气已经如同精铁铸就的宝剑一般锋利,可以轻易地斩断碗口大的木头,断口十分平整。 《大梦心经》里还介绍一些粗浅的冥想法门,将这庚金之气锻造成有形象体态的事物,只不过苏潮现如今接触到的道术实在是有限的紧,冥想出来的事物就是一团乌黑黑的影子,毫无体态可言。 “庚金之气乃是至刚至阳,听说冶父山实际禅寺铸造的佛像法相金身、庄严肃穆,若是将庚金之气冥想出来了那等外相,对于脆弱的神魂必定是有着极大的震慑作用。” 苏潮趁着闲歇下来的空隙,将这些事情想过一遍,决定年后离开苏府前往炎国,先是向南折道庐江县府内,那冶父山实际禅寺乃是吴国境内有名的佛刹宝地,对于修炼庚金之气有着极大的裨益。 这些事,苏潮作出决断之后,也就不再多想了,眼下这些答应他人的手稿得在这一两日完成,最是受不得胡思乱想,神绪万千,这样写出来的字,是形意上的大忌。 能够进来苏府求字的无一不是识货的,若是其中有懈怠之处,坏了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文名还算是小事,若是被那些人物揪住了这些懈怠之处,还认为自己对他们有所轻视,得来不必要的麻烦。 又是一日时间过去,苏潮用笔行云流水,总算是将那些他人所要的手稿抄写了大半。 正是有些手乏之时,那大夫人苏吴氏却是差遣蔡氏妈子到来这边,知会道:“潮少爷,老太爷那边的家宴已经是准备好了,三老爷也是带着家室赶回来了,大夫人知会你也去呢。” 看着蔡氏妈子的言语恭敬之态,苏潮也是颇为感慨,不久前这蔡氏妈子还要心无顾忌的对自己颐指气使,极为倨傲,今时今日却是眼下这等恭敬姿态,果然小人眼色啊。 “嗯,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苏潮自持身份,虽是知晓这蔡氏妈子指使那浑道人想要将自己害成痴呆的事情,但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苏潮此时也不会明指出来。 毕竟是族中长辈所在的家宴,苏潮也没有过多耽搁,换了一身体面的衣裳之后,便是朝着苏老太爷住着的后院里来。 苏府虽然是上品门第,不过祖籍却是在徽州境内,因为多年前吴都建邺城中一场剧变,苏府举族迁移到庐州府境内,与徽州本族那边来往并不密切,人丁并不兴旺。 再加上苏潮的父亲早年被削除祖籍,这偌大的苏府中更显得人丁凋敝起来。 苏老太爷苏嵩的院子住在苏府的最后,这里依照小丘修建,其中假山、竹林、桑池等景象交相辉映,乃是苏府之中难得的清秀之处。 这位先朝的礼部尚书年逾古稀,远离朝政,但这些年却是并未闲歇下来,中年埋在五车之多的古籍藏书中著书立说,清心寡欲,寻常时候,苏府中很少有人来这里叨扰苏老爷子。 第三十六章 除夕家宴 除夕家宴,乃是苏府之中的头等要事,早在数月之前,所有要采办的东西都是月余前早早地开始准备了。 苏老太爷这住着的后院,也并未追寻俗气的大红大紫,各类年关布置都是点缀着恰到好处。 府中的庖厨和数十个妈子丫鬟以及家仆都在忙里忙外的准备着天黑之后的除夕家宴。 苏潮进了苏老太爷的院子,就是被满面春风的大夫人苏吴氏迎了过来,其身后还有苏潮的三婶苏安氏,只听苏吴氏笑着说道:“我说这大冬天怎么听到喜鹊在叫呢,原来是我们府上的大才子过来了啊,快来让你三娘看看,在临巢楼里受到庐陵王殿下和府牧大人重视的侄儿!” 恐怕不知晓其中内情的旁人还以为大夫人这番热络慈爱的模样是将苏潮视为己出了呢。 苏潮虽然知晓这大夫人苏吴氏乃是一位蛇蝎心肠的妒妇,不过眼下场合,苏潮还是顾全着府中的长幼尊卑,对着苏吴氏以及苏安氏作揖行礼。 “侄儿苏潮见过大娘、三娘。” “都是自家人,何须这般多礼,反倒是让人觉得生疏了……” 苏安氏说着,便是上前两步扶住了苏潮的手臂,打量了一番说道:“潮儿,三娘一年也见不到你几次面,今日看到你,倒是觉得你眉目愈发像你爹了。” 听闻这话,那大夫人苏吴氏也是气息一滞,似乎是对这话心存介意,不过因为掩藏得好,并未被身旁的苏安氏发现。 另一边,苏安氏就是从袖中取出来一方朱红色的锦包,递给了苏潮说道:“听你大娘说,临巢楼文会之后,你得了不少的润笔,这里都是些碎银子,就当是讨个吉利压祟。” “休要在这里站着说话了,老太爷还在里面等着呢。”苏吴氏见到这场景,也是笑着催促道。 苏安氏将手中的锦包塞给了苏潮,也是转过头来应道:“是呢是呢,只顾着和潮儿说话,倒是忘了正事儿,还是先进去吧。” 苏潮感受到了苏安氏塞过来的这锦包,先前三娘说的是十分谦逊,实际上这锦包里的银子重量怕是有二十两之多,相当于三叔作为庐州南城巡尉的月俸,着实不少了。 这并非是今年三婶看苏潮在临巢楼文会文名远扬之后想要恩惠拉拢苏潮的,实际上在往年的时候,皆是对苏潮这般,要不然指着苏府中那一个月一两银子的月例,单单是衣食住行的用度都是够呛。 “如今倒是不缺银子了,倒是三叔为人正直,刚正不阿,很少从职任中捞出油水,这些年苏恺练武又是耗费了不少的银子,看来得寻个机会把这么多年的接济之恩还报回去了……” 感受到了三叔一家的真情实意,是苏族这个大宅子里面少有的人情温暖,苏潮在心中如是想道。 除夕家宴乃是苏府少有的盛事,每当这个时候,常年忙碌在外的大伯苏陌和三叔苏烈都会赶回来,苏府中的直系子弟也会在这个时候碰面,相互知会着近来的见闻和要事。 若是在往年,苏潮必定是极不受重视,被安排在最偏的位置坐着,然而今年似乎也是因为临巢楼文会的缘故,座位次序也是合理了不少,苏繁、苏潮和苏恺这三位苏府孙辈依着父辈坐在苏老太爷的左右两边。 而往常,苏潮坐着的是末席,有些旁支来的人都比苏潮的位序更前。 黄昏已至,暮色四合,整个苏府的重要位置都是点亮起来的灯火,红彤彤的灯笼让着周围亮如白昼,十分喜庆。 家宴的主桌首位,苏老太爷已经是睁开了闭目假寐许久的眼睛,正在和长子苏陌、三子苏烈交谈着。 只听苏陌说道:“三弟,在这里为兄倒是先要恭贺你了,可是听闻前日庐州主簿任大人召见了你,更是点名提拔你为庐州巡尉使,执掌庐州巡防营三千兵马。” “哦?”苏老太爷虽然是逃脱政事多年,早已经是不问官场功利,但关乎到儿子的前途,便是在意了。 苏烈知晓,武职升迁最直接的就是依靠战功,自己作为庐州南城巡尉有些年头了,但庐州承平日久,在职期间抓获的那些蟊贼强盗,还远远达不到擢升为庐州巡尉使的标准。 “我听闻那庐江巡尉蒋铸乃是这夺得这庐州巡尉使的热门人物,前段时间更是抓获了掘墓道人、黑山狼这等穷凶极恶的江洋大盗,按照常理来说,庐州巡尉使本该是他才是,却是让任大人偏偏落到了我的头上。” 苏陌一针见血道:“那蒋铸乃是周氏拥趸,庐州府的这些大人物岂会是将庐州巡尉使这要害兵权托付给他……” 苏烈点头,看着苏老爷子说道:“庐州党争多年,根深蒂固,儿子接了任大人的受命,恐怕不得不进入了庐州的党争之中,还请父亲明示。” 苏老爷子摇了摇头,语重心长的道:“水至清则无鱼……这些事你们自己拿捏好尺寸,尽力做好自己的本分便好。” 苏烈点了点头应下了,又是将目光落到了不远处的苏潮身上,道道:“恐怕升迁为庐州巡尉使这事离不开潮儿的作用啊……” 苏陌闻言,面色稍稍凝滞,却也很快收敛起来了脸上暴露出来了不自然的神色,道:“临巢楼文会潮儿作出来了两篇压过那周子扬的诗文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如今他的文名可是不小。” 说着,众人就是将视线皆是落到了苏潮的身上,毕竟这几日苏潮无论是在府中,还是府外,都是炙手可热的苏氏才子。 “潮儿……”听闻这些话,苏老太爷也是看向苏潮以及身边的苏繁、苏恺,开口问道:“距离下一次的九品中正也只有一年的时间了,你们可有准备?” 苏繁首先回道:“孙儿这些时间日夜苦读,未曾荒废半点时光,过了元宵便赶回建邺去,听询南宫师的教导,为来年的九品中正试做好准备,争取脱颖而出。” 苏繁回应的是极有底气,如今这金陵理学乃是吴国显学,而自己的恩师南宫明又是金陵学宫的理学大儒,得到他的指点,准备起来九品中正试也会事半功倍。 见到苏繁这番气度,连苏烈也是笑着说道:“繁儿真是好气派,必定是能够在那中正试里大放光彩,光耀门楣,倒是我家苏恺那小子是个不成器的东西,对那理学典籍完全看不进去。” 苏陌笑着应下了三弟苏烈的这番恭维,也是道:“恺儿也是有福气的,如今你已经是庐州巡尉使,未尝不可将他放入军中,建功立业,来日说不得我苏族也会出一个将军呢!” 苏老太爷并未理会两个儿子的相互吹捧,而是看着无人问津的苏潮,主动问及。 “潮儿,你呢?” 第三十七章 请求游学 听见苏老太爷的问话,苏潮也是回道:“府中的藏书都在看着,这段时间也借阅了一些理学典籍。” 苏老太爷点了点头,又是对着四下的子孙辈语重心长的说道:“自古以外未见过一人的上品门第,但凡名门望族,族中子弟皆是相互帮扶,独木难支……” 苏老太爷又是将目光落在了苏潮的身上,道:“苏潮,临巢楼文会你能够作出两篇不逊色于周子扬的诗篇,得到庐陵王和庐州府牧的看重,这是你的福分,但你也要知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苏潮点了点头回道:“孙儿谨记爷爷的吩咐,定当专心一志,勤学苦读。” 苏老太爷又是点了点头,心道这苏潮果然是一如当年次子苏历那般聪慧异常,稍稍点拨,就知晓自己言外之意指的是什么。 转即,苏老太爷也是看回了长子苏陌,道:“当今理学乃是吴国显学,繁儿、潮儿和恺儿都是可造之材,做学问一道若是没有人指点,极易罔殆,既然苏繁元宵过后前往建邺求学,便是将潮儿和恺儿一同带去吧,无非就是多两条束脩罢了……” “这……”闻言,苏陌的脸上稍显犹豫之色,并未直接答应下来。 那一边的大夫人也是咳嗽了两声,笑着对苏老太爷回道:“爹,你说笑了,苏繁能够拜入那理学大儒南宫师的门下,束脩虽然不便宜,但终归是繁儿的天分占主要的,若是什么人都收入门下的话,那南宫师岂不砸了自己的招牌。” “南宫明……”苏老太爷的脸上露出来了一丝追忆之色,显然是想起来了当年在建邺城中的旧事。 十数息之后,才见苏老太爷从怀中取出来一块玉佩,递到了苏陌的面前:“那南宫明与我也算是旧识,凭借着这块玉佩作为信物,南宫明会将潮儿和繁儿也收入门下的。” 闻言,那大夫人苏吴氏的脸上也是极其不自然起来,苏繁见到这情景也是将衣袍下的手掌紧紧地捏成了拳头。 与苏吴氏说的恰恰相反,苏繁能够拜入南宫明的门下,其中天资并非重要,最主要的是每年上交那南宫明一笔不菲的束脩,价格高的骇人! 见到苏老太爷不早不晚偏偏这个时候拿出来了这块能够说动南宫明的玉佩信物,这让苏吴氏觉得自己以前拿出来的那些白花花银子就和打了水漂一般,心中陡生一股不悦之意。 再加上先前老太爷的表现,苏吴氏最终是将饶有深意的目光稳稳地落在了苏潮的身上。 “就是这个赘婿子,出身低微,凭什么能够与我儿苏繁同进同出!” 苏潮如今神魂修炼小成,感知力十分敏锐,虽然并未看着苏吴氏,但当后者看向自己不留意之间暴露出来的那丝仇恨之意,就已经是准确无误的捕捉到了。 “不好,大伯和我爹的间隙据说就是当年爷爷太过偏爱我爹的缘故,如今爷爷对当年建邺往事数十年如一日的避讳莫及,现如今却是为了我和苏恺,却是拿出来了旧日情谊的信物,必定是被大夫人嫉恨到我的身上。” 那苏陌见到老太爷出乎意料的拿出来了旧日信物,起先的时候有些诧异,但很快便是接下了这块玉佩,应道:“好,儿年后便是带上潮儿和恺儿一同前往建邺。” 苏烈和苏安氏也在一旁答谢道:“那就有劳恺儿大伯了。” 苏陌拂了拂手回道:“都是自家人客气做甚!” 苏老太爷又是看着三位孙辈道:“距泰和十九年中正试,还有十个多月的时间,这段时间,你们要认真读书,明理正心,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出来,苏府也是尽力为你们筹备的。” “苏府虽是上品门第,但那中正上品中也有这上中下之分,能不能搏一个国士出身,还得看自己自己的努力了。” 苏老太爷虽然是不问府中之事多年,却也是有着一言九鼎的威慑力,即便是苏吴氏心中非常不满,当着老太爷的面前也只能够默默地忍着。 这些堵心的事,再怎么不悦也得等到年后再说,苏吴氏自忖,任凭苏潮这穷白之身,在府中尚且要顾及豪族脸面一二,若是到了那潭水极深的建邺城中,自己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且还不会有任何污名落到自己的身上。 苏繁和苏恺都是直接应下了,却是未曾想到,往日里无人重视的苏潮此时此刻却是并没有如获良机的喜悦之情,面容上略显犹豫之色。 数息之后,苏潮开口:“爷爷。” “嗯?”苏老太爷浑浊的年迈目光抬起来,看着苏潮。 苏潮径直说道:“孙儿想出外游学。” 苏潮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十分诧异,连平日里最关切苏潮的三叔苏烈也是开口道:“潮儿不可胡说,你可知晓外面不似府内,江湖人心险恶,匪人众多,你要去外游学必定是危险重重!” 苏老太爷倒是并未直接否决,而是看着苏潮开口问道:“为何?” 苏潮倒是很早就想好了托辞:“孙儿读到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一句,甚是感悟,又是知晓了先贤们的求学之道贵在学以致用,故而觉得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苏老太爷格外在意这一句,喃喃几遍过后,方才是发现这一句韵律格外齐整,读到深处居然是感悟到了颇为深奥的禅理之性。 苏老太爷沉默一阵,又是问道:“如你三叔所说,你可知晓游学途中并不太平。” 苏潮点了点头回道:“孙儿获闻了一些,前些日子招募了一名天生勇力的壮士,可以随行护身,孙儿在外也只是想潜心求学之真,必当谨慎小心,绝不轻易涉入到江湖争斗当中。” 苏吴氏原先心中还是阴云阵阵,眼下听闻苏潮这般说,想那江湖险恶,苏潮要出外游学,正好是落了自己的心意,当下是笑着说道:“爹,我觉得苏潮自己有分寸,随他就是,苏繁似他这等年纪,吴国各州都去了一大半,甚至还到了齐国和荆国两地游历数载,也并无差错。” 苏吴氏并未夸大,只不过苏繁之所以那般肆意前往各地游历,乃是因为苏吴氏从其两家吴氏那边请来了数位武道高手,贴身保护苏繁在外的周全。 听闻苏吴氏说这一句,苏老太爷也是看着苏潮沉吟良久,终是开口说道:“先贤说过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确是没错,故而不读万卷书便行万里路,与驿使(传递公文、书信的人)无二。” “你先前所说的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一句颇有禅理之性,且是韵律齐整,是一妙句,你若是十息之内,将其作为一句诗文,我便同意你出外游学。” “十息之内补全一篇诗文!” 众人闻言,皆是认为老太爷这是不肯松口放苏潮出外游学,那怀揣着自己心思的苏吴氏都是为苏潮着急了,大有为苏潮出言的意思。 却是没有想到苏潮自己却是道:“孙儿不敢欺瞒爷爷,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正是孙儿用来警醒自己一篇诗文的后两句。” 苏老太爷并未因为苏潮的坦诚有所悔意,而是看着苏潮示意先前答应的仍旧是有用。 苏潮便是将全诗答了出来:“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工夫老始成。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工夫老始成。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这句警醒自己勤勉读书的诗文浅显易懂,苏老太爷念叨了一边便是全然明白了,当即是道:“看来你那日临巢楼文会你能够作出来那两首梅花绝句,并非偶然。” “罢了罢了,吾家雏鹰终是要离巢了……” 雏鹰…… 苏陌和苏烈两人听闻到老太爷对苏潮这一句赞誉的称呼时,也是心中一动。 多年前,老太爷也曾经对另一个人这般赞称。 那个人的名字叫苏厉! 第三十八章 前往曾宅 除夕家宴中,苏老太爷对苏潮请求出外游学一事终是松了口。 随后的家宴正餐,虽然苏吴氏早早备下了各种山珍海味,但是苏府这等豪门大族,老太爷又是先朝礼部尚书,吃喝规矩十分繁琐,反倒是不如在小宅院里啃干粮来的自在。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菜食方才是撤下了案席,本该是围着火盆守岁的程序,那苏繁却是提出来了要去会见几名建邺同窗好友,一同去看庐州城今晚的烟火。 苏老太爷也甚是开朗,应允道:“年轻人多跑动一些也是应该的,不必随着老头子在这里待着,苏潮和苏恺也去吧。” 得到苏老太爷的首肯,苏繁行礼一番之后便是离开了,并未理会苏潮和苏恺,显然前者也并不打算带上后两人同行。 苏烈也看着苏恺拉着苏潮的衣袖准备出门之际,告诫道:“饮酒之后休要骑马,去看城中焰火乘坐马车去。” 闻言,苏恺吐了吐舌头,放在的家宴中倒是的确没少喝酒,故而也是回过头来应了一声:“知道啦!” “这小子!” 苏烈也是被自己儿子这不在意的态度气到了,不过却也知晓苏恺看似活脱毫无拘束,实则毕竟是苏府这等礼乐世家出身的子弟,十分懂规矩。 再者,身边还有一个素来处事谨慎小心的苏潮,倒也并不大碍。 待出了府,苏恺果然是没有走向一边拴着的马匹,而是另一旁的马车,有着三叔回苏府时候的马夫在等着。 方才在家宴中,苏潮便是寻到了已经赎身年后就要出府的识路和余庆二人,给了他两人二两银子,到了后厨做了几道菜食,用着食盒装着。 苏恺见状,开口问道:“怎么,潮哥儿也觉得家宴上气氛压抑的厉害,没有吃饱这才又是备下了饭食?” 苏潮摆了摆手道:“前些日子为大娘去看小槐山林场的时候,结识了两人,并无亲人在世,我便是收留下了,安置在庐州城东南角上的一户人家中,现在我打算去看看他们。” 苏恺点了点头,主动提及道:“一起吧,反正家宴里酒倒是喝了不少,那些菜食倒是没动几筷子。” “不耽误你去看烟火?” 苏恺回道:“今天一整个除夕夜庐州城内的庐市烟火都是放不停的,那些商铺楼馆也是彻夜不关门的,晚些时候去并不耽搁。” 苏潮点了点头答应下来了,便是和苏恺同乘一驾马车,从余庆的手中接过来了食盒,让他们二人坐在车轼内,识路驾车,一同前往那茵儿和江蛮儿租住的地方。 苏府住在庐州城南郊,隔着三里便是庐州城南门,挂着苏府门第的马车也并未在进入南城门时候受到盘查,再拐入城中东南,又走了一里多地,便是茵儿和江蛮儿所租住的屋子了。 苏潮原本还以为茵儿和江蛮儿两人在这里十分冷清,到了这里才是发现自己想多了。 隔着并不高的院墙,苏潮就是听见了里面房东曾氏老夫妇的喧闹之音。 “老头子,你把这火烧的旺一些,反正今年也不缺柴火,茵儿身子骨弱着呢,守岁也让她暖和些。” “老婆子,火够了,再大一些就要点房子了,茵儿生的皮肤白嫩的,别给这火给烤黑了!” 苏潮熟悉的茵儿声音也是随之响了起来,“曾婶,我可暖和了,一点都不觉得冷。” “你不冷就行,你就在这儿坐着,婶这就去给你拿点心。” 就在这个时候,余庆已经是敲响了门扉,那曾婶听见了,也是催促道:“老头子,有人敲门呢,快去开开。” 曾氏老翁也是颇为好奇除夕夜有谁敲自家的门扉,要是平日必定还是小心谨慎的,只不过近来这院子里多了一位虎背熊腰的铁塔汉子,天生勇气,自是不怯一般的蟊贼。 开了门,曾氏老翁看清楚了来人,是认识苏潮的,当下拱了拱手,便是朝着屋内的曾婶道:“老婆子,是茵儿他们家的公子来了!” “苏哥哥!” 那茵儿听见了苏潮的身份,当即是站了起来,连忙是小跑着到了院门,伸出脖子去看,果然是发现了一行人影中朝思暮想的苏哥哥。 苏潮亲自提着食盒,递给了茵儿道:“这是我在府中带出来的一些稀罕菜食,都是捡着你最爱吃的带过来的。” “茵儿多谢苏哥哥……” 茵儿从苏潮的手中接过了那食盒,笑吟吟的答谢道,然后看着苏潮问道:“苏哥哥,曾婶做饭也可好吃了,我可以把这些东西分给曾伯曾婶一起吃么?” “当然可以了。”苏潮点了点头应允道。 然后苏潮就是回过头来对着曾氏老伯拱了拱手道:“看得出来,这段时间茵儿和江蛮儿在贵宅叨扰了,给您两位添麻烦了,需要填补的银两你们尽管告诉我。” 曾氏老伯却是摆了摆手道:“公子这话就是说的见外了,平日里老翁的两位儿子都在外从军,常年回不来家,茵儿和江蛮儿能够来这里住着,老翁夫妇两个不知道怎么高兴呢,哪怕是不收租房的银钱都答应下来!” 曾氏老伯说着就是将苏潮一行人引入了院中,指着一排院墙下面,那里堆积着一排足足有着一人高的柴薪,笑着说道:“且不说茵儿陪着老夫妇两个整日说笑解闷,就是江蛮儿每日砍下的柴薪都是抵得上租房用的银钱了,江蛮儿可是一把干活的好把式,就是……哈哈,就是吃的多,干活多的自然吃的就多!” 那曾婶手里端着几种庐州城常见的糕点出来,见着苏潮到来,也是笑着迎接道:“原来是茵儿家的公子来了,快快坐下,莫要站着说话。” 这曾氏老夫妇在屋后耕种这半亩菜园子,平日里的生计乃是破竹为竹篾子编制灯笼、凉席竹垫之类的,因而这小小的院子里挂着的红彤彤灯笼看着似乎都要比苏府内的还要多一些。 苏潮径直说道:“今晚是除夕,我打算带着茵儿和江蛮儿去庐市看看烟火,好为年后带他们远行置办些东西。” “年后远行……” 曾氏老夫妇听闻这话,当即是神色黯淡了下来。 平日里老夫妇两人就听茵儿说过,这位公子奉了师长的托付,要将其送往炎国境内。 曾氏老夫妇一生未出过远门,一打听炎国所在,隔着庐州数千里,如今听了苏潮说年后就要出发,曾氏老夫妇倒是有些舍不得相处了数个月的茵儿和江蛮儿了。 那一旁的茵儿听闻这话,也是十分懂事的对苏潮问道:“苏哥哥,我们可以在这里守过岁再去庐市看烟火么?” 听闻茵儿说这话,那曾婶也是笑着应道:“茵儿说得对,我们老夫妇两个睡得早,就在这里待着守过岁,也不耽搁去看那庐市烟火。” 苏潮见着这种情况,并未不近人情,反正距离那子时至多只有一个时辰了,暂且就是在曾氏老夫妇这宅子里面守过岁再去庐市也不耽搁。 见到苏潮坐了下来,曾氏老夫妇又是十分热情的招呼着苏恺以及识路、余庆等人坐了下来,端上来了热乎乎的汤水和各类农家的出产,准备着围炉守岁。 第三十九章 多宝阁 约莫到了子时左右,守岁完毕,曾氏老夫妇也没有过多挽留,将一封红布包裹住的“压祟”交给了茵儿和江蛮儿过后,便是熬不住这子夜,回屋去睡了。 苏潮便是带着茵儿和江蛮儿出了门,有苏恺领路,前往那庐市。 庐市在庐州城中央处,相距此地约莫六七里路,庐市乃是简称,全称是“庐阳市”,坐落在逍遥津,争鼎时代时候庐州境内最为著名的一场战役,“逍遥津之战”便是发生在这里。 逍遥津之战中,当年的张氏先祖以八百陷阵强兵大败古吴国十万精兵,连斩数名古吴国大将,甚至是差点活捉了彼时古吴国的君王。 因为东淝水和南淝水在夏水暴涨时,施(南淝河)合于肥(东淝河),故而庐阳市也被当地人称之为“合肥市”。 逍遥津作为当年庐州城的要害之地随着地理变迁以及庐州主城的拓展,早已经是失去了当年的战略地位,不过因为南淝水和东淝水交汇此地,水陆交通便利,逐渐衍变成了今日庐州境内最繁华的集市“庐市”。 苏潮一行人在这里走了半个时辰,方才是走到了庐市南门,因为今夜庐市的游人如织,监管集市的官吏监督阻止车驾进入,以免马匹受惊,冲撞游人。 下了马车,苏恺熟悉此地,便是回过头来看着苏潮问道:“潮哥儿,你需要置办些什么。” 苏潮回道:“你不是要练武从军建功立业么,正好江蛮儿也觉得原先用的铁棒对他而言着实是轻了一些,你带我们去买些护身的趁手兵器吧。” 苏恺闻言,面色大喜:“潮哥儿你说真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苏潮点了点头确认道:“正好临巢楼文会的时候,庐陵王殿下和府牧大人以及庐州府的官吏送来了不少的礼银,大娘给了一些,足够你买一件看得过去的趁手兵器了!” “嘿嘿……”苏恺知晓前几天临巢楼文会潮哥儿大放异彩作出了两篇诗文得了不少的礼银,也是笑着应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若是论起来庐市中买东西最好的东西,非是多宝阁莫属了,当然那里的东西太过昂贵,平日里我都是不会打眼去瞧的!” “只不过今日嘛……潮哥儿你都是这般说了,都是自家兄弟,那我就不客气了!” 听着苏恺这般说,苏潮也是指着江蛮儿说道:“我这壮兄弟用的兵器可是不轻,若是你带去的店铺所卖的东西不够分量,那可就丢脸了!” “放心吧,那多宝阁多大的招牌,中原列国各大城邑都设有分行,即便是这庐市内的多宝阁寻不到想要的,只要看中了型号,缴纳一些定银,再远都能给你调过来。” 说着,苏恺便是将苏潮带到了百宝阁的前面,指着前面庐市中不可忽视的高楼广厦道。 “那就是多宝阁了!” 按照苏恺所指的方向,苏潮目光看了过去,不远处出现的一座巨大的建筑。 原先看时还不觉得什么,但苏潮走到了近时,这才是发觉震撼之处,今日见到这题名着多宝阁的建筑,岂是用一座广厦能够形容的,简直就是一座庐州城内的堡垒。 从苏潮所站着的地方看过去,这多宝阁几乎是占据着整整一条街道,外围修建了深长且是高耸的围墙,几乎是能够与庐州府的城墙比肩,不过少了一分源于战争烽火的坚韧,却是雕梁画栋、精雕细琢、处处可见匠心独具。 “难怪苏恺对这多宝阁多番赞誉,单单是见这外墙的气度,果然是让寻常人连跨进去的底气都是没有……” 苏潮不似苏恺自小离开苏府搬迁道庐州城内居住,苏府所在的南郊虽然距离庐州城也并不远,但大夫人却是对苏潮限制极为严格,出府的机会都是难以寻觅,更不用说来这庐州城内的繁华之地了。 苏恺看了几眼这多宝阁,终是确定的点了点头道:“多宝阁内兵器坊应该就是走这座门,对,就是这座门!” 苏潮见状,也是指着苏恺看着那座门上方的装饰的穗道:“你知道这穗是什么意思么?” 苏恺瞅了半天,终是摇了摇头。 “这是剑穗式样,寓意着这里面就是兵器坊,走吧,进去看看!” 苏潮说完,便是一步跨进了这座大门内。 苏恺也是跨了进来,一进门后,就是发现里面果然是兵器坊,四周的墙边都是放置着数丈长的兵器架子,上面摆放着各类兵器,式样应有尽有,数量不可胜数。 兵器坊内的小厮也是有眼力见的,看到苏潮和苏恺虽然看着面生,却是身着上品门第子弟才能够穿着的锦衣,当即是弓着腰小趋了过来,笑着道:“几位公子是过来买兵器的?可有制式?” 苏潮回过头来看着苏恺问道:“吴国军中规定的兵刃一般只有三种制式,随身短刃,配身宝剑,对阵长枪,你便是都来一套吧。” 苏恺大喜,平日里他老爹俸禄不多,这多宝阁根本就不是他能够随便进来的,听闻潮哥儿为他配备军中三种制式的一套兵刃,心中虽是大喜,不过却也是迟疑着说到:“是不是有些过于耗费银子了……” 苏潮并未理会这句,相比起来,自己夺了掘墓道人的乾坤布袋,还有庐陵王、府牧大人以及各大豪族赠予的礼银,如今身上真的是不缺银两。 那小厮也是有心计,知晓苏潮乃是这行人的金主,当即是带着苏潮走到了兵器坊的某处,道:“这里皆是庐州多宝阁兵器坊在库的精品短刃、长剑和长枪了,庐州府军侯世家的贵公子们都是在这里采办入军的制式兵器。” 军侯世家的子弟虽然能够世袭爵位,但却是得削爵数级,若是想保住祖上的荣光,就需要依靠自己入军通过建立战功晋升爵位了,故而军侯世家子弟自小练武,为投军建功立业准备着。 苏潮对兵刃倒是没有理解,任由着苏恺自己去看。 但苏恺平日里用的,绝非是多宝阁内陈列的这些精良兵器,一时间见到了这么多的上佳兵刃,也是被晃闪了眼睛。 那小厮见状,打量了苏恺的体态,随后便是知趣的为苏恺指点了一件长枪,道:“看公子身段,小人便是为公子推荐这朱椆镔银枪。” “做成枪杆的居然会是交州灌湘山之上的椆木,这椆木纹若飘鸿,质坚如铁,木质肌理细腻,是百里难得一见铸成枪杆的好材料!” “不仅如此,这枪头可是用着姑逢山开采出来的镔铁经过数千次捶打造成出来的,若是力道足够,足以贯穿山中青石而不卷刃!” “这柄朱椆镔银枪已经是足够武道先天高手所用的,公子若是看上了可以试一试力道。” 苏恺听闻这小厮如此介绍这朱椆镔银枪,早已经是眼中放光,又听能够一试,便是几步走上前,用手握住了这朱椆镔银枪的中端,稍稍用力。 “嗡!” 只见苏恺提住这兵刃仅仅是往上提升了三寸高度,又是落下原来的位置了。 “倒是小觑了这杆枪的力道!” 苏恺的眼中闪出一丝不服输的神色,便是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了这杆朱椆镔银枪的枪杆,运了一口气,浑身使劲,便是暴喝一声,再度朝着这朱椆镔银枪使出了气力。 “哐……” 这柄看上去就是力道不轻的朱椆镔银枪便是被苏恺提了起来,还顺势舞了几道枪花,不过因为这朱椆镔银枪太过力沉,苏恺舞出来的枪花显得迟缓而笨拙。 “真是一柄好枪!怕是有四五十斤之重吧?”苏恺将枪尾端立在了地上,扶住枪身,目光十分喜爱的盯着这朱椆镔银枪,对那小厮问道。 “公子好眼力,这杆朱椆镔银枪制式便是四十六斤八两重,寻常人能够提起来的也绝拿不出手耍式样的,能够提起来舞出枪花的,想来公子的武道修为应该是到了精血境界了。” 苏恺点了点头,又是看着这杆朱椆镔银枪,颇为爱不释手的说道:“我现在虽然只是精血境界,但这几年必定能够再度突破武道境界,气力上将会有极大的增长,这柄朱椆镔银枪用着正合适!” 旋即,苏恺便是回过头来看着小厮开口问道:“这杆枪多少银子?” 小厮回道:“二百三十四两银子。” “二百三十四两银子!”苏恺听到这个价格,咂舌不已,果然,这多宝阁内的东西绝不便宜。 要知晓自己老爹做南城巡尉时候,一个月的俸禄不过是二十两银子,这杆朱椆镔银枪都能够抵得上自己老爹的年俸了! 苏恺并未回过头看苏潮,准备直接是将这杆朱椆镔银枪放入兵器架子上,再去看看其他的货色。 却是没有想到,身后的苏潮径直对那小厮说道:“将这杆朱椆镔银枪包了。” 苏恺连忙是回过头来劝阻道:“潮哥儿,这太贵重了,我爹要是知道我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非要扒了我的皮不可!” 苏潮笑着回道:“那你就好好的练武,等你什么时候武道修为比三叔高了,你看三叔会不会扒了你的皮。” “哈哈!”闻言,苏恺也是被逗笑了,道:“要是真有那一天,我可是铆足了气力要我爹好看的!” 苏潮点了点头,也是打量了那朱椆镔银枪几眼,这杆朱椆镔银枪的确是不错,也是让苏潮知晓了这小厮能够在百宝阁里做事,眼色还是有几分的。 索性苏潮又是让他推荐了配身宝剑和随身短刃。 果然这小厮又是推荐了一柄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的百锻龙泉剑,一把造型别致、十分锐利的苍狼刃。 如是苏恺的一套武备算是弄好了,苏潮又是看向了那小厮问道:“你们这边可有力道较沉的棍棒兵器?” 那小厮看了看苏潮,又是看了看苏恺,道:“有是有,就是不知晓谁用?” 苏潮避开了自己的身子,让那小厮看到了身后不远处的江蛮儿:“是他用。” 小厮看过去,视野的尽头,是一道体型壮硕、虎背熊腰如同铁塔一般的汉子。 瞧着这身高九尺的铁塔壮汉,小厮也是惊诧地吞了一大口津液。 第四十章 寻觅重兵 多宝阁小厮看着江蛮儿打量了好一会儿,方才是开口向后者问道:“不知壮士用多少斤气力的兵刃?” 看着江蛮儿的魁梧身姿,定然是比寻常人要气力大一些,若是有武道修为在身,恐怕即便是朱椆镔银枪重达四十斤在其手中也算是轻了。 江蛮儿并不懂多宝阁小厮的问话,还是苏潮想了想说道:“他气力着实不小,能够举动三四百斤的石锁。” 能够举动三四百斤的石锁,并不意味着所使用的兵器要这么重,毕竟武器若是达到了自己气力的上限,舞动起来就是十分吃力了,动作迟缓无比,对气力的消耗也是极大! 就拿苏恺而言,现在也能够提得起来百斤之重的石锁,但重达四十六斤八两的朱椆镔银枪对其而言作为使用的兵器就是有些偏重了。 毕竟武器力道要趁手没错,重量大的兵器耍起来固然是力沉无比,但若是失去了灵活,对阵的时候必定是十分吃亏! 江蛮儿能够举动三四百斤的石锁,那兵刃上至少要挑选六十斤以上的重量级兵器了。 苏潮见这多宝阁小厮面露犹疑之色,便是开口问道:“怎么,贵坊中难道是没有让他使用的趁手棍棒么?” 这小厮岂会是砸了自家坊铺应有尽有的名声,当即是委婉的说道:“公子说笑了,多宝阁兵器坊自是不缺棍棒型的兵器,不是吹捧自家的生意,就是冶父山实际禅寺里的武僧棍棒兵刃都是经过多宝坊的渠道采购的,只不过,这位壮士所用的棍棒未免是过于力沉了。” 苏潮知晓这小厮说的是事实,也不为难他,便是说道:“既然你家不缺棍棒,便是带我们去看看,总得试试手才知晓够不够分量才是吧。” 那小厮点了点头,便又是领着苏潮一行人转向另一处,那里摆放着的都是棍棒型兵刃。 小厮在一旁解释道:“这里摆放着乃是实际禅寺每年采办的禅意棍、佛篁棍、般若棍、弥尊棍、藏空棍,皆是兵器坊内的棍棒兵刃精品,所造材质各有不同,最轻的禅意棍只有十四斤重,最重的藏空棍重达四十四斤四两。” 循着兵器坊小厮的指引,苏潮目光一一朝着那伍中棍棒看过去,首先的禅意棍棍头雕佛前青莲,与寻常棍棒并无多大区别。 再者那佛篁棍乃是竹棍,想来重量能够在铁器铸造的禅意棍之上,应该是这青竹原本材质分量不轻,靠近时候还能够从这佛篁棍上嗅见一股淡淡的焚香气息。 还有那般若棍,应该掺入精铁打造的,较有弹性,只不过比起来禅意棍,其上铭刻着复杂的佛门梵文,若是打在人身上,说不定留下一道梵文印子。 弥尊棍乃是这五种棍子当中看上去最为奢华的品相了,并非是圆棍,而有五面,棍有多节,每节都镶刻这金玉点缀,一看就是佛门中所用的礼节典仪用具。 苏潮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入了那最重的藏空棍,这藏空棍重达四十四斤四两,却是比其它棍棒大不了多少,显然这藏空棍乃是用了十足十的纯精铁铸就而成的。 苏潮见状,便是让江蛮儿走上前来,拿住这藏空棍试试气力。 江蛮儿伸出了右手握住了这藏空棍的中段,稍稍一用力,几乎不费用什么气力便是将这藏空棍提了起来,似乎是知晓苏潮什么意思,江蛮儿也是摆了摆手,嘴里发出了两个模糊的音节:“轻了……” 那小厮见此情景,也是心中暗道:“这等大气力,就是比起军中的武道先天高手都是不遑多让吧。” 一旁的苏潮看着重达四十四斤的藏空棍在江蛮儿的手中就像一根竹木早就的材质,也是颇为无奈,旋即摆了摆手道:“这已经是最重的了,将就一些用吧,总比原先用的重不少。” 苏潮知晓这多宝阁中必定还有着其它制式的重型兵刃,只不过师父白长生传授给江蛮儿的乃是一门名为“龙象破阵棍”的武艺,若是换做了其他的兵器,这门武艺的威力就是大打折扣,说不得还会让大开大合的江蛮儿伤到了自己。 就是苏潮打算将这藏空棍买下交由江蛮儿将就用着之际,那兵器坊的小厮却是如此提醒道:“若是公子带的银子足够,不妨移步二楼看看,那里似乎是有着一件前些日子收上来的重型兵刃,足足将近七十斤之重。” “是棍棒么?”苏潮开口问道。 “是,也不是。”兵器坊小厮给出来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见苏潮一行人面露疑惑之色,这兵器坊小厮又是解释道:“那件兵刃乃是前几个月,庐州府渔人下了金斗河摸到的,四五个大汉方才是勉强弄上了岸边,送到多宝阁后,鉴定出来应该是争鼎时代遗落到东淝水里的上等兵刃。” “只不过这兵刃原先应该是一杆枪矛类的兵器,也不知道是不是战乱,还是在河里泡着太久了,失去了原先的头部,只余下一杆棍身,饶是如此,也有将近七十斤重量!” 听闻小厮这般说,苏潮倒是没有立即心动,而是问道:“那又价值多少银钱?” 闻言,小厮却是摇了摇头道:“那棍身泡在了水里足足数百年的功夫,出水后擦拭去了铜绿,就和崭新铸造出来的一般,故而多宝阁也是打算趁着除夕夜的盛事,把这棍身价高者拍卖出去。” “眼下已经是有了不少的大族子弟在二楼了,就是打算将这杆棍身买下回去融了再做成枪身一类的。” 听闻这兵器坊内的小厮这般说,苏潮一行人也是起了兴致,连那得了一套上等兵器的苏恺也在旁说道:“潮哥儿,这除夕夜丑时还未过去,时间长着呢,不如去二楼看看,说不得就买下了呢,即便抢不到手,再下来收了这藏空棍也不迟。” 连苏恺都是这般说了,苏潮也就是答应了,便是让那兵器坊小厮引着自己等人上那二楼。 这二楼就是和一楼大堂截然不同了,陈列在面前的兵刃屈指可数,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稀罕物件。 在二楼的中央处,已经是围聚了不少衣着华冠锦服的青年人,言语神态之间似乎都是在等着那小厮所说的棍身显现眼前。 见到楼梯口处又是想起来了动静,众人皆是看了过去,也在好奇哪家的子弟消息如此不灵通,这般姗姗来迟。 “苏潮!” 见到上楼人的身影,这群围聚在一起的锦衣青年中,有一道身影叫出来了声音,观其面容,除了前来这庐市中会友看烟火的苏繁还有何人。 苏潮和苏恺也是瞧见了苏繁,后者跑上前来厉声斥问道:“你二人来这里做什么?” 见苏繁面容如此盛气凌人,苏恺也是面色大为不悦,依仗着自己的武道修为挡在苏潮的面前道:“怎么,这多宝阁是你开的不成,还不允许我们进来了!” 见此情景,原先和苏潮围聚在一起的大族子弟也是纷纷走了过来,询问道:“苏繁兄,这两位是……” 苏繁面色铁青,眼中闪过一抹阴郁之色,却是拗不过众人的情面,低着声音回道:“这两人是我苏府中的族弟……” 苏繁言辞之间不难看出来闪避之色,也不将苏潮和苏恺的全名对众人说出来,似乎是掩饰着什么。 第四十一章 庐州乡党 “族弟……” 方才询问苏繁的便是一直与其交好的李氏子弟李仪,他瞧出来了苏繁面色上的端倪,毕竟是大族出身的子弟,城府心思皆是过人之辈,心中已经是有了些许猜测。 李仪看了苏潮和苏恺二人,稍稍思量,便是朝着苏潮拱了拱手颇为客气地作揖道:“请问阁下是否临巢楼文会中作出两篇《梅花绝句》的苏氏才子?” 果然,听闻到这话,苏繁也是面色一变,原先以为身边的这些友人并不知晓那日在临巢楼二楼正阁处的详细过程,再加上苏繁这几日的刻意经营,在眼下这个交涉圈子隐隐有着自己就是那苏氏才子的印象。 却是没有想到,这几日不露声色的李仪居然是知晓这件事的真相,岂不是说,其它人也极有可能知晓。 苏潮见那李仪气度非凡,颇有礼节,当即也是作揖回礼道:“不才拙作,能够被段老先生看中,实属意料之外。” “那可不是拙作,文会过后我便仔细拜读苏才子的梅花绝句,毫无夸张地说,诗情才意远胜那周子扬所作的《七律咏雪》。” 李仪并未出仕,倒是没有官场上的那些顾忌,有什么说什么,再者李卫等庐州城本土豪族对那日周子扬的倨傲态度也是颇为不满。 在人群中有几位贵公子见此情景,已经是面露疑惑之色,颇为不解的问道:“李兄说笑了吧,那两篇《梅花绝句》不是苏繁兄所作么,那日还得到了庐陵王殿下与府牧大人的点名召见……” 李仪闻言笑笑,并未回话。 见李仪不打算解惑,几位不知内情的贵公子又是将目光落到了苏繁的身上,希望从当事人身上能够得到答案:“苏繁兄?” 此时的苏繁早已经是面色铁青,眼眸中的压抑着的怒火几乎是要将视线尽头的苏潮焚烧成虚无。 苏繁并未回答那几位贵公子的问话,而是朝着苏潮厉声喝道:“赘婿子,还不快滚回去!省的在这里丢人现眼!” “赘婿子……” 听闻苏繁如此当着众人的面呵斥苏潮为“赘婿子”,四下皆是面色一变。 苏恺见到苏繁几步上前,手掌化权,脚步蓄力,隐隐有着对潮哥儿动手的趋势,苏恺知晓潮哥儿是没有修炼武道的,当即是毫不犹豫的挡在了苏潮的面前,道:“苏繁,你不要欺人太甚!” “就凭你能够护住这个赘婿子么,还不滚开!” 苏繁见到苏恺挡在那苏潮的面前,也没有丝毫的犹豫,出手就是一道攻势凌厉的拳头,直击苏繁的胸口。 苏繁知晓苏恺乃是精血境界的武者,但自己的母族乃是武职世家吴氏,这些年武道上的锤炼并不逊色于做学问上的功力,想要扇开这苏恺,并不费力! “呼……” 苏繁的拳头几乎都是有着破空声传过来,看来并未留手。 “砰!” 刹那间,这苏繁的拳头便是落到了实处,发出了拳肉交接的一声。 “这……” 众人的视线尽头,苏繁的拳头并未落在了苏恺的胸口,而是李仪出手,将苏繁那一拳接下了,紧紧地捉握在掌心中,丝毫不得动摇。 就是见李仪丝毫不在意的对苏繁以及众人似乎是玩笑着说道:“一言不合便动手似乎是我等军侯世家的子弟作风,怎么,堂堂苏府号称礼乐世家,怎么何时也这般直接了,哈哈……” 李仪的言语听着虽然是玩笑话,但却是咬重了“军侯世家”的字眼,又是拿“礼乐世家”约束起苏繁,手中握住苏繁拳头的力道却是并未有丝毫的放松,如同一把铁钳子,让苏潮丝毫不得动摇。 见到李仪有意止戈,且是武力在自己之上,苏繁心中的怒气只好再度被压下,收敛起来了面色上的怒容,对着李仪道:“李兄说得对,是繁孟浪了。” 闻言,李仪这才是放开了苏繁的拳头,又是对着众人道:“今日这事权当苏氏几位族兄弟玩笑罢了,大家休要当真……” 李仪显然是在这群贵公子中有着极高的威信,这般说后,便是有着人应道:“这是自然,比试角力与射箭投壶本就是庐州子弟最好的玩戏……” 苏潮瞧着李仪,李氏,又是能够让这群贵公子折服,毫无疑问,除了在庐州仅次于张氏的愍侯李氏,还能够有谁家? “这李仪出身豪族,却是不骄不躁,也不盛气凌人,难怪这般受其他贵公子敬重,方才他拦下了苏繁的拳头,尔后却是告诫众人休要传播此事,顾足了苏繁的面子,苏繁想来也不会计较他出手拦截的事……虽然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足以见到此人城府心计着实不像一个军侯世家出身的子弟啊……” 苏潮虽然是这般想着,却也承了这李仪方才化解争斗的人情,认为此人无论家世,还是处事手段,皆是一个可交的人。 旋即,就是见李仪又看了过来问道:“苏才子可要参加泰和十九年的中正试?” 苏潮点了点头,道:“不才也有一颗出仕之心。” 李仪笑着扶住了苏潮的手臂,对着众人笑道:“这就好,看来苏才子与我等也是同道中人,这般算上的话,我等皆是同年,又是乡党,理应多多来往才是。” “正是如此……正是如此!”见到李仪这般说,其它的贵公子也是连连应道。 毕竟苏潮的确是出身于上品门第,获得了进入他们这个圈子的资格。 再者临巢楼文会中连作两篇《梅花绝句》,力压周子扬的倨傲姿态,受到了庐陵王和庐州府牧的赞赏,单单看在这情面上,这些庐州府本土豪族子弟便会接纳苏潮进入他们的圈子。 哪怕,先前苏潮在其族嫡长兄苏繁的口中乃是“赘婿子”。 李仪口中的“同年”“乡党”皆是吴国官僚党争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仅次于“亲族”“师生”,是一份不可多得的政治资源。 见李仪如此热络,苏潮自然不会是拂了他的面子,当即是对着众人抱拳道:“不才苏潮,就请各位乡党多多照顾了。” “苏兄弟这话说的就妄自菲薄了,应该是相互照顾。” 李仪言语中将对苏潮的称谓从“苏才子”改称了“苏兄弟”,无疑对苏潮流露出来了拉拢之意。 李仪又是看着苏潮问道:“今晚这多宝阁兵器坊二楼拍卖一些神兵利器,颇为难得,想来苏兄弟上来也是为了这个,不知看上了哪件?” 李仪言外之意,乃是让苏潮先行说出来,大家也会卖他一个面子,在拍卖的时候不与其竞价,这也是对新加入这个圈子乡党的拉拢手段。 “为准备来年中正试,不日我便会开启游学,江湖险恶,故而招募了一名大力士,却是发现少了一件趁手的护身兵刃,下面的那些棍棒对我那力士太过轻了一些,所以才在小厮建议下上楼看看。” “莫不是为了那无头铁杆兵?” 这些贵公子早已经是接到了二楼将要拍卖的兵器名录,并不多,这无头铁杆兵正是楼下小厮所说前几日从庐州古护城河金斗河中打捞上来的那间无头兵刃,因为重量高达七十斤,众人皆是有印象。 见到苏潮点了点头,又有一名贵公子说道:“我等看中那无头铁杆兵是听说其韧性极佳,打算融了之后再铸就成枪杆的,听苏兄弟这意思是打算直接使用?” 苏潮再度点了点头道:“若是合适便用了。” 李仪笑着问道:“七十斤重的兵刃,苏兄弟招募到的那名护身大力士莫不是一名武道周天高手?” 一听李仪这般问话,武道周天高手,若是在军中至少能够做到统率数千人马的将军了,沙场征战中能够以一敌百。 但听苏繁先前对苏潮蔑称为“赘婿子”,便可知晓后者显然是不可能招募到如此高手随身保护自己的。 即便是苏繁也看了过来,不知何时自己这赘婿子族弟居然是招募到了如此高手,莫不是苏潮现在与他那做赘婿的爹暗自有所私通? 第四十二章 无头铁杆兵 见着众人的好奇目光聚集了过来,苏潮倒是十分坦诚地摇了摇头,道:“他并非是周天境界,只不过生的身姿魁拔,天生勇力,故而用的兵刃也比常人重一些罢了。” 闻言,众人皆是一副释然的模样,若是这苏潮真的有一名周天高手护身,众人倒是需要再高看他一眼了。 苏繁也是收回了目光,天生勇力……无非就是气力大一些罢了,这样的力士即便是能够用重量级兵器,恐怕也比不及武道高手有罡元之气支撑气息体力来的悠长,极易力竭。 就在这个时候,这多宝阁的兵器坊坊主也是从门阁后走了出来,朝着众位世族贵公子笑着行礼道:“让诸位公子久等了,下人们已经布置好了,诸位公子就进去赏眼吧,若是有看重的,尽管知会便是。” 李仪也是对那兵器坊坊主笑着说道:“等候了这么久,今晚若是相不中好东西,蓝坊主就不要怪我日后不领着兄弟们上门叨扰了。” 闻言,蓝坊主显得极有底气,对着李仪回道:“若是没点稀罕货,岂会是让诸位贵公子等候这么久,就是……物以稀为贵,恐怕后阁中的宝物满足不了这么多的公子。” 蓝掌柜的心思自然是瞒不住众人,李仪也是对着众人笑道:“那又如何,自然是价高者得之不是么?” “正是……正是!” 蓝掌柜连忙应着,便是将这一行贵公子引入了后阁之中,那里才是今晚兵器坊最瞩目的地方。 果然,这蓝掌柜先前所言不假,这后阁之中陈列的兵器不过两手之数,比起来聚集在一起数十位的庐州豪族贵公子,的确是显得僧多粥少。 李仪见到这状况,也是看着蓝掌柜笑着道:“蓝掌柜今晚可是打了一手好算盘啊……” 不过两手之数的神兵利器,应对着二十余位豪族贵公子,自然是卖方市场,自然是相互竞价,倒是落入了蓝掌柜的算计当中。 蓝掌柜笑了笑,回道:“如先前所言,物依稀为贵么,若是东西太过常见,岂能够配得上诸位贵公子的身份……” 李仪闻言倒是不可知否的点了点头,豪族子弟用的东西自然是要配得上身份。 这几件兵器中便是有一半是宝剑,剑鞘鎏金镶玉,看上去就觉得富贵逼人,剑锋还藏在剑鞘里,却是透露出来一股寒芒,若是显现于眼前,剑芒寒气必定是摄人心魄。 毫无疑问,这几柄宝剑今晚将会在这几位贵公子的手中竞争出一个高价。 宝剑良马和美人乃是士大夫子弟最喜爱之物。 苏潮扫了一眼这些兵器之后,便是心无旁骛的走到了最角落的一处兵器长匣子,那长达丈半的匣子里面便是先前所说的无头铁杆兵了。 这无头铁杆兵约莫丈长,三指之宽,若非是手大之人,绝对不能够全然握住这么粗的铁棒。 其一端有着崭新的钢铁印记,显然是多宝阁后来弥补上去的,那缺失的一部分便是这杆兵器最为凌厉的枪矛之头了。 “公子真是好眼光啊!” 那蓝掌柜见到苏潮上眼了这无头铁杆兵,也是说道:“这无头铁杆兵乃是从庐州古护城河打捞上来的,鉴定乃是争鼎时代的遗物,沉落在金斗河泥沙中足足有着数百年时光,重见天日后擦拭其污渍铜绿,就和新铸就成的一般。” 在蓝掌柜这般说之际,那李仪也是走近,看着这无头铁杆兵,伸出手用中指在其上弹了弹,听见清脆且是悠长的回音之后,方才是回道:“这无头铁杆兵乃是用纯铁打造,又是在水下不透空气的泥沙中,休要说二三百年了,就是再多一倍长的时间,恐怕也和新的一样。” 李仪出身军侯世家,对兵刃的眼光十分毒辣,当即便是点破了蓝掌柜言语中的夸大之词。 李仪转过头来对蓝掌柜道:“蓝掌柜,并不是我以势压人,而是这位苏兄弟乃是临巢楼文会中文采力压那周子扬的苏氏才子,深受庐陵王殿下和府牧大人看重,对他做生意还是诚意一些为好。” “原来是临巢楼文会大放异彩的苏氏才子……” 那蓝掌柜原先觉得苏潮十分面生,此时听李小侯爷说起,当即是恍然大悟,拱了拱手又道:“既然是苏氏才子,倒是用不着来虚的了,这无头铁杆兵的确是纯铁制造,但重达七十斤的纯铁恐怕也是颇为难得,若是苏公子看中了,二千两纹银如何?” 见此,李仪点了点头,纯铁可是比精铁还颇为难得的东西,锻造十分复杂,一斤纯铁便是用数百斤的凡铁锤炼而成的,这杆无头铁杆兵重达七十斤,售价二千两纹银,并不算贵,甚至是蓝掌柜真看在了苏氏才子的文名之上。 “二千两纹银……” 在苏潮身后的苏恺听闻到这个价格则是咂舌不已,方才在一楼自己的朱椆镔银枪、百锻龙泉剑和苍狼刃加起来也不过五百两银子。 苏潮仔细打量了一眼这无头铁杆兵,尺寸重量皆是无比适合江蛮儿那铁塔魁梧的身形所用,比起来银票待在乾坤布袋里积攒着,苏潮倒是更愿意将它们化为实际可用的东西。 尤其这纯铁制造的将近七十斤无头铁杆兵,只要二千两纹银,价格真的不算贵,反而是捡到了便宜。 苏潮便是问道:“这件兵器能不能试试手?” 蓝掌柜闻言,面色稍稍有些诧异,这无头铁杆兵乃是重达七十斤的纯铁铸就之物,原本打算是融了重新铸就成其它制式的兵器,未曾料到居然是有人打算将其直接拿去作为兵器。 见苏潮点了点头,蓝掌柜打量了苏潮一眼,道:“公子乃是读书人,用这粗长的铁棒子且不说趁不趁手,就是看着也十分不雅!” 苏潮连忙是解释道:“并非我用,而是我随身的护卫用。” “原来如此……”蓝掌柜点了点头,又是应允道:“试试也无妨。” 苏潮便是让一旁的苏恺下楼去叫江蛮儿上来,隙间,那李仪见这无头铁杆兵也是起了兴致,当即走上前去,握住了这无头铁杆兵。 或许是觉得这无头铁杆兵太粗了一些,李仪又是换做了双手提住,立稳马步,运气数息,便是将这铁杆提了起来,显得十分耗费气力,脖颈处的青筋都是鼓起来了。 三息过后,李仪便是将其放回去的远处,笑道:“果然是纯铁打造的,着实沉重。” 一边,苏恺已经是将江蛮儿带了上楼,江蛮儿身高九尺的魁梧身姿当即是让原先目光盯着各种宝剑重器的贵公子目光挪移过来,皆是好奇这个天生勇力的铁塔汉子力大到了何种地步。 只见江蛮儿在苏潮的指点下,便是伸出手将那无头铁杆兵提了起来,在手中转了一圈,又是回过头来对苏潮说道:“还是轻了……” “还是轻了!” 众人的视线中,这江蛮儿自始至终提起耍弄无头铁杆兵仅仅是用了一只手而已,那三指粗的铁棒在其一只大手中就像是寻常打狗棍一般轻易把玩。 连李仪都是为江蛮儿这话面色为之一抖,一想起先前自己的费力姿态,也是尴尬着笑着道:“真乃壮士!” “轻了也只能这个了!” 苏潮见江蛮儿还认为这无头铁杆兵轻了,也是颇为无奈,若是想要再重的,恐怕也只能够卸房梁了! 苏潮回过头来,正打算将这无头铁杆兵连同先前苏恺的一套武备的银票缴纳给蓝掌柜,却是发现后者也是震惊于江蛮儿的气力中还未反应过来。 数息之后,回过神的蓝掌柜也是回过头对苏潮笑道:“这位壮士本就力大无穷,如今又得了这无头铁杆兵,如虎添翼,恐怕公子在外,即便是盗匪强人,只要不是不长眼的,谁敢冒犯公子。” 苏潮笑着应下这句话,准备就是将银票悉数交给蓝掌柜。 “慢着!” 冷不丁地那些贵公子人群中突然是传出来这样一句,众人看过去,正是与苏潮同出一族的长兄苏繁。 只见苏繁走到蓝掌柜的面前,面色颇为和善的道:“蓝掌柜,既然这后阁中的诸多兵刃都在拍卖,理应是价高者得之才是。” 苏繁回过头来,目光瞥了一眼苏潮,又落在了江蛮儿手中的无头铁杆兵之上…… “这件无头铁杆兵,我出三千两银子买下了!” 第四十三章 竞价 苏繁的突然出手,让兵器坊的蓝坊主也是面色诧异,作为经营此地多年的商贾他也知晓庐州府不同于地方,本地豪族子弟十分团结对外。 这个时候冷不丁杀出来一位贵公子抬高了竞拍价,着实是出人意料。 “这似乎是苏氏一族的嫡长子弟苏繁……” 蓝掌柜对这些子弟都是十分熟悉了,当即是辨认出来了苏繁的身份,旋即又是想到了眼前的这位苏氏才子与其同姓,心中便是有了一些猜测。 同族之中,若是干弱于枝,就是难免有些内争了。 眼下这苏氏才子虽然是之前没有听闻过任何名声,但前不久临巢楼文会作出两篇梅花诗文力压吴国四大才子之一的周子扬,保全了庐州本土豪族的脸面,且是得到了庐陵王和庐州府牧的重视,这便是了不得了。 对于苏繁的突然出价,蓝掌柜略微权衡,便是换做了一副商人的逐利笑容道:“小铺打开门做生意的,好东西自然是价高者得之。” 见到蓝掌柜这般应承,苏繁也是流露出来一丝得意的笑容,他也算是见过世面的,自是知晓这杆无头铁杆兵乃是七十斤的纯铁打造,休要说二千两银子了,便是三千两纹银都算是占了便宜。 若是在豪门无数的建邺城中,这杆无头铁杆兵运作的好,或许能够售卖到三千五百两纹银的高价。 如是想通的之后,苏繁十分戏谑的目光便是落到了苏潮的身上。 “哼!你个赘婿子不过是凭借着好运气作出那两篇咏梅诗,得来的银两不过只有庐陵王和庐州府牧的两千余两纹银罢了,我出三千两白银,狠狠地压过你一头,看你知不知道耻辱!” 见到苏繁这突然出价,且是神色之中多有对同族兄弟的打压,众多贵公子也是目光闪避,顾左右而言其他,同族兄弟之间的事情倒的确不是他们能够搀和的。 哪怕是劝解,也是不符合规矩。 那李仪看着苏繁和苏潮,又是扫了一眼在一边愤愤不满的苏恺,终是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 “这苏繁心胸终究是狭隘了一些!” 只见李仪笑着对众人说道:“今日这些宝器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诸位若是看上了,囊中暂时羞涩,我这里倒也有一些,不过还是要学着蓝掌柜那般市侩一些,三分利银……” 听闻到李仪这般玩笑说话,苏繁以及那些贵公子也是面色一滞。 场中的豪族贵公子能够玩到一起,大都是族中极受重视的,干脆直接的就是豪族下一任的继承者们,身上自然是不缺银两的。 眼下众人应李仪的话,卖给苏潮一个情面,不与其在无头铁杆兵上竞价,只不过苏繁与苏潮乃是同族,看上去就有内斗,才出手竞价夺物罢了。 苏潮和苏繁虽然是同出一族,在身家上却是任明眼人都能够看得出来,苏繁有着绝对的优势。 苏府并非地位显赫的顶尖豪族,但苏繁之父乃是庐州盐运司经历,依靠着官商背景,又是涉及到盐铁这等国税之事,其中缠携一些私物,既不违反吴国律法,还能够赚的盆满钵满。 相比之下,苏潮乃是“赘婿子”,定然是府中极不受重视的,身上的现有银两怕只是这段时间庐陵王和庐州府牧以及其它庐州官员的赠礼,终有穷尽的时候。 所以李仪这话,看似公允,实则本意想要帮助的只有苏潮而已。 而苏繁也是察觉到了这一点,却是不敢对李仪流露出来任何不满的面容。 李仪看似平易近人,骨子里却是豪族子弟的傲气,天资也不错,说不得日后李仪能够从族中人丁不旺的张氏手中接过庐州第一豪族的大旗。 苏繁瞧着苏潮,用着族长兄的口吻训诫道:“潮弟,府中可是有着族规,严禁族中子弟在外擅自贷借银两肆意挥霍,你若是囊中羞涩,便让为兄拿下这件无头铁杆兵,待回府之后你再来求我,说不得我也会将这让给你……” 苏潮岂会是相信苏繁的话,且看那大夫人的处事风格便可知晓这苏潮是什么心胸。 故而,苏潮也是道:“就不劳兄长烦心此事了,这件无头铁杆兵我暂时还有银钱买得起。” 言语之后,就见苏潮回过头对蓝掌柜说道:“这件无头铁杆兵,我出价三千五百两!” 三千五百两,正是这无头铁杆兵的市价。 蓝掌柜笑着点了点头,脸上满是逐利的笑容之色道:“看来这件无头铁杆兵也是深受诸位贵公子追捧啊,既然是竞拍,自然是需要最低加价的底线,我看两位竞价的公子都是缺银两的,便是五百两为一次竞价加银,如何?” 这便是意味着,若是再有人出价想要拿这无头铁杆兵,至少是出价四千两纹银! 李仪听闻蓝掌柜说这番话,面色上仍旧是商贾逐利的笑容,稍稍一想,便是笑着对蓝掌柜道:“蓝掌柜的可是好算计啊,我等豪族的银两又不是大风刮来的,五百两的加价着实可不算少……” 另一边,苏繁反应并不迟钝,盯着蓝掌柜和李仪,心中已经是气血翻涌,随后狠狠地剐了一眼苏潮! “这赘婿子怎么这般好运,这么多人都向着他!” 这无头铁杆兵市价最高便是三千五百两,若是苏繁为了强压苏潮一口气,或许加价三千六百两白银,但蓝掌柜这般一说,意味着下次出价至少是四千两白银! 如李仪所说,豪族的银钱绝不是大风刮来的,即便是苏繁拿出来了这么一大笔的银子,且不说会不会受到府中的训斥,也势必影响到来年在建邺城中为中正试的准备。 为了这杆无头铁杆兵,着实是有一些得不偿失! 苏繁心中快速的思索着,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到了苏潮的身上,不禁思量:“我娘给这赘婿子只不过三千两白银,即便是游学途中不吃不喝,银钱也是绝对不够的!” 苏繁恍然大悟,觉得自己识破了苏潮想要诱引自己出价做一个折本买卖。 故而苏繁便是朝着苏潮讥讽一笑,道:“我倒是要看看,你究竟是如何拿出这么多的银钱!” “这就不劳兄长操心了!” 苏潮不顾苏繁语气面色上的冷嘲热讽,便是对蓝掌柜说道:“楼下我还要了一杆朱椆镔银枪、一柄百锻龙泉剑和苍狼刃,还请蓝掌柜告知总价几何?” 蓝掌柜点了点头,直接是道:“抹去了其中的零头,苏公子给四千两白银便可。” “四千两白银!” 苏繁看着苏潮的目光更加戏谑讥讽,他不相信苏潮能够拿出这么多的银两出来,只能够向李仪等人张口贷借了,只不过……若真是这般,恐怕明早回到府中之后,这苏潮少不得被一番族规处罚了! 但出乎苏繁的意料,苏潮并未向李仪等人出口贷借银两,而是径直从怀中取出来了一沓银票,直接是交到了蓝掌柜的手中。 蓝掌柜扫了一眼,便是将这四十张百两纹银面值的银票交给了身边的小厮归档,又是吩咐下人们道:“将这无头铁杆兵和那朱椆镔银枪,百锻龙泉剑,苍狼刃悉数给苏公子包好!” “这……怎么可能!” 苏繁见这情景,面色惊骇,当即便是指着苏潮斥责道:“你这赘婿子哪里来的这么多钱!我知道了……那些都是假银票,都是假银票,蓝掌柜你难道没看出来。” 看着这苏繁有失风度的癫狂之语,蓝掌柜回道:“苏大公子,我经商数十年,经手的银票不可胜数,岂会是辨别不出来真假银票。” 这句话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苏繁看着苏潮,认为后者让其在这些乡党面前失去了脸面,当即是指责道:“我知道了,你这个赘婿子果然是吃里扒外!吃穿用度皆是用着我苏府的,却是暗地里和你那做赘婿的爹私自往来,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一样的不要脸!” “苏繁兄,你孟浪了!” 出声的乃是李仪,他目光扫着不见丝毫贵公子出身风度的苏繁,轻声提醒道。 方才李仪对苏潮的偏袒,已经是让苏繁记在了心中,虽然是不敢追究,却见苏繁拂了拂袖子,冷哼了一声道:“此乃家事,就不由李兄以及诸位费心了!” 言语过后,就见苏繁转身欲要离开,走出几步,又见苏繁回过头来,看着苏潮厉声道…… “苏潮,明日若不将你家法处置,我苏族妄为尊卑分明的礼乐世家!” 第四十四章 又作诗文 众人的视线尽头,那平日里表现的修养极好的苏繁终是扬长而去。 李仪目光扫过这苏繁的背影,丝毫不在意地收回了目光,眼底却是涌现出一丝鄙夷:“这苏繁亏得自称是礼乐世家的嫡长出身,为人处事这般没有气量手段,相比于这宠辱不惊的苏兄弟,的确不是更可交之人……” 其余的贵公子随后也是顾左右而言其他,并未太过在意这事。 毕竟如苏繁先前所说,同族内争,他人冒然搀和进去算得了什么。 倒是苏恺被苏繁这番姿态弄得十分恼怒,随后又是为苏繁升起来了一丝担忧之意,开口问道:“潮哥儿,苏繁回去势必会将这些事告知大娘,到时候恐怕……” 苏潮摇了摇头打断了苏恺继续说下去,示意后者稍安勿躁:“这些事回去再说。” 苏潮知晓,苏繁虽然是苏府嫡长出身,但因为大伯常年在外出行官商,苏繁由其母苏吴氏带大的,心思却是没有学会吴氏武职世家的直爽豁达,为人处事的确是与那妒妇苏吴氏一脉相承。 一旁的李仪也是为了化解苏繁负气奔走的尴尬,朝着苏潮拱手作揖道:“临巢楼文会未曾亲自见到苏兄弟肆意泼墨的昂然之姿,心中向往久矣,改日不如撞日,苏兄弟得这无头铁杆兵,不如赋诗一首,如何?” 听闻李仪这般说,众多贵公子又是看了过来。 虽说是文章本天成,妙句偶得之,但还有着一句“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一说。 若是这苏潮学问真的是做到了一定境界,即便是做不到古代先贤的倚马可待、七步成诗,这长长的除夕之夜数个时辰还做不出来一篇好诗文么。 苏潮见到是李仪提出来了这请求,现在在苏繁的针锋相对下承了后者不轻的人情,苏潮并未直接拒绝,而是稍稍一想,先是豁然开朗,随后面色上又是流露出来了为难犹疑之色。 李仪见状,也是不欲为难苏潮为后者解围道:“若是苏兄弟为难的话,这诗文留到几天后再作亦可,反正我等元宵还有聚会。” 苏潮却是摇了摇头解释道:“胸中已经是有了些许想法,只不过若是作出来诗文,恐怕是有着非议先朝国之重臣的嫌疑。” “哦?” 李仪闻言,心中愈发好奇苏潮胸壑中究竟是藏着什么文章,略微一想,便是想出了两不为难的绝佳对策,对着众人笑道:“这般如何,我等各取笔墨,避开众人自写一些新春佳句,然后投入箱内,这样无论是写出来了什么诗文,都有可能是我们之中任何一人写的。” “李兄这个办法刚刚好!” “就这么办。” 见李仪提出来了这般计策,虽说是有些自欺欺人的嫌疑,但终究是将这些庐州本土的贵公子拉上了同一条黑船上,若是今日诗文有不妥之处传了出去,谁都逃脱不了干系。 “这李仪虽然是豪门李氏出身,却是心思细腻,急人所难。” 连带着苏潮又是对着李仪高看了一眼,便是点了点头欣然同意了。 见苏潮以及众人都是点头同意了,这李仪便是吩咐蓝掌柜取出来一些纸笔,给众人分发了下去。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这些贵公子便是一一带着自己所作回来,将其投入了箱中。 李仪有些诧然,因为他注意到了苏潮乃是这些人中第一个将诗文投入到箱内的,前后不过数十息的时间,显然是作出那篇诗文是成竹在胸。 李仪乃是最后将自己所作投入了大箱中,看着众人笑道:“这既然不是正儿八经的诗会,就是随意一些吧,蓝掌柜你开箱验文吧。” 蓝掌柜闻言,也是笑着应道:“我和兵器打了半辈子的交道,还是第一次为诸位贵公子验文呢,看来来年一定是好年成!” 说着,蓝掌柜便是开了箱子,取出来了里面卷着的诗文,因为是不署名,众人作的诗文皆是没有那么多的拘束,或是对联,或是打油诗。 然后居然是出现了一篇苏潮在临巢楼文会上所作的两篇《梅花绝句》。 便是有着直率的贵公子笑着打趣道:“谁这么糊弄,居然是拿这诗文充数!” 却是没有人承认。 倒是苏潮见着状况,不着痕迹扫了一眼李仪,场中之人心思能够细腻到这一步的,恐怕除了这李仪就没有第二个人了! 然后便是有着后知后觉的贵公子反应过来了说到:“说不得是苏兄弟自己写的,倒也不算充数……” 众人也没将这话当真,便是继续看了下去,这一箱内都快见了底,却是迟迟未见到有什么令人眼前一亮的诗文,很快,箱内便是剩下最底下的最后一篇手稿了。 那蓝坊主便是随手拿了起来,他也知道苏潮第一个投进去手稿的,这封手稿又是在最底下,谁写的,不言而喻。 就见蓝坊主将这手稿打开,扫了一眼里面的诗句,当即是面色一变,抬起头看着苏潮一眼,面色上有些兜不住了。 李仪见到蓝坊主这般脸色,也是笑道:“究竟是写出了什么样的诗文才是让蓝坊主这般脸色!” 李仪便是走上前几步,从蓝坊主的手中取过来了那篇手稿,浏览了一眼,数息之后,方才是大笑道:“好诗!真是好诗啊,写的真对,我都想把这首诗现在就送给那周子扬好好地瞧一瞧!” 众人见李仪这般说,心中更加好奇,连忙是催促道:“李兄就不要卖关子了,快给我等也瞧瞧。” 李仪便是将这手稿传给众人。 “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手稿上写的这首诗当即是被众人看在了眼中,一番读罢,只觉得气血上涌,心肺全开,有一种说不出头的舒畅感! 场中的贵公子都是庐州本土豪族,自然是知晓庐州境内梅雪党争盘根纵横的复杂性,这都是源于争鼎乱世时候的庐州割裂引发的相互征战。 当年古卫国占据了中原北部大半,挥师百万南下欲要攻取坐守东南的古吴国,一统天下,那个时候周氏一族的先祖借天时地利人和之势大败古卫国百万雄兵,名震中原! 古卫国失去了进攻的优势之后,便是在庐州构建了铁壁一般的防线,当是时周氏先祖天妒之才早早薨逝,古卫国名将,也就是张氏、李氏、乐氏的先祖就在庐州驻守,抵御吴国数十年,相互征战杀伐无数。 这首诗文显然是提到了这个大背景,却是在诗词之中抹去了周氏先祖的雄才将略,只将那场古卫国的惨败归咎于东风,更是用着读书人的臆想之笔将“二乔”写了进去。 这乔便是庐江乔氏,其上头衔无数,庐州雪党、皇亲国戚,“二乔”指的便是当年吴国皇室君王和周氏那位先祖的妻子,亦是传奇志异中描写的古卫国君主想要收入后宫的绝色女子。 眼见着众人讨论开来,李仪也是反应过来,看着脸色不太自然的蓝掌柜,一想到那诗上所写,当即是岔开了众人的话题道:“我原先就觉得那无头铁杆兵的尺寸怎么看都不像是枪矛,原来是戟!” 听闻李仪这般说,众人也是纷纷朝着那无头铁杆兵看过去,戟这种兵刃,因为造型别致,很难学精,故而吴国并不流行这种兵刃,很多时候都是作为仪仗的礼器所用的。 这无头铁杆兵想来蓝掌柜这等精明老手是看出来了,只不过考虑到了其出手的价格,故而隐瞒了下来。 便是有贵公子道:“羞煞我等军侯世家的子弟了!居然都是没认识出来这件兵器的原型,反倒是让一个诗书世家子弟……” 言语戛然而止,说话这人也是反应过来,先前便是约定这诗文作者说破不点破,若是自己这话说完,岂不是就是对众人说这篇诗文正是苏潮所写的。 一想到这诗文牵扯到人物势力的复杂,饶是庐州军侯世家豪族出身的自己,都是觉得不可轻易触及。 第四十五章 风雨欲来 这首名为“赤壁”的七言诗文,因为牵扯甚多,倒是为这些士大夫子弟“抛砖引玉”出了不少的谈资。 或是因戟谈到了诸多兵刃的使用诀窍,或是议论到了当年古卫国和古吴国的战事,甚至是借着这首《赤壁》里面的“铜雀春深锁二乔”让这些贵公子趁着酒意说出了平日里不敢明说的读书人臆想之论。 这一夜虽是没有按照原先预料的那般前往秦楼楚馆内寻欢作乐,却也是在这兵器坊的二楼后阁上拿来酒液高谈阔论,酣然过去。 天明之后,这些出身庐州府豪族的子弟自是一一告辞离开了,而那首《赤壁》的手稿也是被李仪收入了囊中。 苏潮见时辰也是差不多了,也向李仪辞行归府。 李仪见着众人离开的差不多了,便是对苏潮道:“无妨,今日我闲来无事,正好是送送苏兄弟。” 待出了百宝阁,李仪从怀中取出来一道红锦包裹住的物件递给了苏潮,低声道:“这是蓝坊主昨夜交给我的,里面是一千五百两银票,昨夜多收了苏兄弟的,便是换了一个由头,当做是开年的红利托我转交给苏兄弟了。” 苏潮见状,却是没有直接收下,而是拱了拱手推辞道:“昨日乃是竞拍所出,我再收回来怕是有一些不合适。” 李仪闻言当即是将其放在了苏潮的手上,道:“没有不合适的,说到底多宝阁的生意还是得我们这些庐州上品门第撑着,蓝掌柜也是想借此机会结识一下苏兄弟,若是不收,倒是拂了一番好意了。”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请李兄为我转告蓝掌柜一声谢意了。” 听闻李仪这般说,苏潮只好是将这红利收下了,虽说是夺了掘墓道人的乾坤布袋身价不菲,但还没到忽视一千五百两银票的阔绰地步,无论是前往炎国,还是到建邺应中正试,都是要花费一笔不菲的银子。 苏潮与李仪结识不过只有一夜时间,却是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 李仪将苏潮送至庐州南城门,并未出城,告别之时又是想起来了昨晚苏繁一事,便是当着苏恺的面高声说道:“我和苏兄弟其实交往已久,只不过不显露于人前故而为他人所不知罢了。” 苏潮闻言,知晓李仪的用意,后者是认为若是苏繁有意为难自己的那么多银两的出处,便可借着二人相识已久一事言明这些银子是李仪借给自己的。 苏府虽然是有着族规严禁府中子弟贷借财物挥霍无度,但这等罪名的处罚总比苏繁口中的“吃里扒外”轻许多。 苏潮感受到了李仪的心意,当即是拱了拱手应道:“李兄不用担心什么,这些事我能够料理地清楚。” “我自然是相信苏兄弟的……” 李仪点了点头,却是伸出手握住了苏潮的手腕道:“方才那一句也是向苏兄弟表露心迹,若是苏兄弟以后有什么麻烦事尽管道来,庐州境内,我李氏还能说得上话的。” 随后,李仪又是说了几句,便是登上了自己的马车,车轼处对着苏潮拱了拱手,便是折道回府了。 苏潮看着李仪的马车逐渐是消失在庐州城的街道尽头,也是折回来身。 “这李仪不愧是大族子弟,我与他不过才认识一夜长短,言谈之间就似乎将我视为刎颈之交……这才是大族子弟拉拢人的手段和魄力,对比之下,他和苏繁的确是云泥之别!” 一旁的苏恺虽然多了朱椆镔银枪、百锻龙泉剑和苍狼刃这些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绝佳兵器,但这一夜却是没有丝毫的兴奋表现,昨夜那些士大夫子弟推杯换盏,苏恺却是反常的滴酒未沾。 见到李仪离开,只剩下兄弟两个的时候,苏恺终于是说道:“潮哥儿,昨天苏繁回道府中必定是对大伯大娘……甚至是爷爷大肆泼染昨夜之事,添油加醋,今日回府恐怕不会安宁的。” “你相信我么?”苏潮反问道。 苏恺闻言,怔了一下,昨夜自己还在百般想着潮哥儿那么多的银两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并非是怀疑潮哥儿的品性,而是想要为潮哥儿找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单单是我相信又有什么用,若是在爷爷面前说不清楚那些银两的来历,大娘的性格我也是知晓的,为了找回苏繁昨夜失去的脸面,不会对你有丝毫手下留情的,我爹我娘说情都没用!” 苏潮见苏恺比自己还着急,当即是宽慰其道:“你相信我就行了,其他的,我自有办法。” 苏恺见潮哥儿说完这话便是转回身上了马车,苏恺急的跺脚数下,终是叹了一口气,追上了苏潮说道:“潮哥儿,若是实在解释不清楚,什么事你一定拖上我,同罪同罚,大娘不可能不顾及我爹的面子的。” 苏潮并未回这话,而是对着识路道:“把茵儿和江蛮儿一同带回府上吧。” 苏恺不解,原本这个时候就是火烧眉毛了,再牵扯上两个外人,岂不是又添了一桩麻烦?! 见苏恺迟迟没有上车,苏潮掀开了车帘道:“你放心吧,我原本便是打算这几日离开府中去游学的,若是大娘非要追究,考取功名更为重要,爷爷也不会不管的。” “哪有这么简单!大娘……”苏恺欲言又止,想要说的话迟迟说不出口。 苏潮知晓他的心思,道:“我是不会坐以待毙的,你不想走回去就上车吧。” 苏恺忧心忡忡,此时愈发不想回到那自小就觉得压抑的苏府,只不过实在放心不下潮哥儿一人回去,当即是登上了马车,准备自己先进府看看是何动静,好和自己爹娘知会一声。 却是未曾料到,那苏吴氏身边的蔡氏妈子早早地等在了苏府的正门口,身边还有七八个身形魁梧的家丁,见到苏潮的车驾回来,便是喝道:“来人啊,将这吃里扒外不知尊卑的赘婿子拿下带进去见老太爷!” 那些家丁手脚灵活,步伐稳健,一看就是练家子。 “住手!” 苏恺见状,立即喝止道。 但这些人却是将苏恺的话当作空气,没有理睬,蔡氏妈子也看着苏恺道:“恺少爷,你都已经是泥菩萨过河了,还多管闲事呢!把恺少爷也一并拿下,替三老爷好好管教管教了。” 苏恺闻言,已经是伸手握住了那杆朱椆镔银枪,准备在这些家丁的手下护住潮哥儿。 却是未曾料到,苏潮伸出手制止住了苏恺,轻微地摇了一下头示意其勿要冲动:“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苏恺神色急切,看着那七八家仆冲上了马车,就是要伸手拿捏住自己和潮哥儿。 一道乌黑色的铁棒突然是挡在了苏恺的面前,稍稍摆动,便是一股劲风吹起,直接就是将那冲上马车的苏府家丁悉数打落下车。 出手的正是手执无头铁杆兵的江蛮儿。 还在苏恺对着情景骇然惊诧之际,就听苏潮嘱咐道:“出手轻一些,别给人打死了,重伤便好。” 那江蛮儿似懂非懂的应了一声,便是拿着无头铁杆兵再度出手,那些家丁虽然是身手强健的练家子,但江蛮儿天生勇力,重达七十斤的无头铁杆兵配合“龙象破阵棍”,几乎不费什么力气便是将那七八个家丁悉数掀翻在地惨痛地哀嚎着。 苏恺见那江蛮儿出手甚是没有轻重,有府中的家丁甚至是被打断了腿骨和肋骨,也是回过头来看着苏潮,有些担心的提醒道:“潮哥儿?” “若是不折了他们几根骨头,恐怕现在被折断骨头的就是我自己了。” 苏潮神魂感知敏锐,方才已经是留意了这些家仆出手力道并不小,苏恺还好说,自己外表看上去就是一个文弱书生,这般出手就是奔着自己下阴手来的。 苏恺看着苏潮,只觉得后者面色十分冷峻,似乎是不太像往日里那个谨小慎微的潮哥儿了。 旋即就是见到苏潮站起身来,下了马车。 正门台阶上的蔡氏妈子见自己这边七八个家丁眨眼间都倒下了,也是惊魂未定,见苏潮下了马车,当头便是还将其当作往日那位懦弱少年训斥道:“你这个赘婿子,居然敢违抗家法!” 就见苏潮回过头来看着苏恺,缓缓说道:“方才我说过,这一次……自此以后,我是不会坐以待毙的。” 就见苏潮回过头来看着那蔡氏妈子,面色冰寒…… “自小就在你口中听见那赘婿子不下数千遍,你不过是府中养着的老奴婢而已,谁给你的勇气非议主家私事的,往日大娘不管,今日你觉得我还会放过你么?!” 蔡氏妈子十分惊骇,只不过一眼未见到这赘婿子,怎么变得戾气这么重,完全看不出来往日里那赘婿子的谨小慎微。 但见到护在苏潮身边像是一座铁塔的壮汉,蔡氏妈子也是怯了,再也提不起来丝毫的勇气训斥苏潮。 旋即似乎是见到了什么惨烈的场景一般,这蔡氏妈子惊慌地彻底失了分寸,连忙是逃入了府中。 “杀人啦!杀人啦……杀人啦!” 第四十六章 反击! “爹,你瞧着这么多年我一向将苏潮视为己出,不曾让他劳碌半分,谁知晓居然是养了一个白眼狼,不仅当着众人的面折辱我儿苏繁,还和不清不楚的外人勾连着……” 苏府正堂中,苏老太爷往日并不来这里,但今日正是大年初一,又出了昨夜那么一档子事情,惊动苏老太爷也是来这正堂坐着,听着长子儿媳苏吴氏和长孙苏繁又气又怒地抱怨着。 “大嫂,这大过年的休要动怒了,等潮儿回来再问清楚,若是有什么过错,便是让潮儿给繁儿赔个错就是了,都是自家人。” 一旁的苏安氏出言劝慰苏吴氏。 却是没有想到,苏吴氏全然不接纳妯娌的这番好意,反而是对苏安氏怪里怪气的斥道:“你说的倒是轻巧,都是自家人,昨晚当着那众人的面,你家苏恺也没将我儿苏繁当作兄长看,还让旁人以为我苏府是个长幼尊卑家教的。” 那苏烈皱了皱眉头,并未站起身来反驳什么,而是对着妻子苏安氏道:“你休要再说什么了,等苏潮和苏繁回来再议论此事。” 苏吴氏蹬鼻子上脸,指着苏烈的鼻子便是道:“三叔这意思,还是苏繁冤枉了两位堂弟不成?!” 苏老太爷见着这喧杂的场面,也是用手中的拐杖戳着地面警示道:“苏繁是识大体的,难道苏潮和苏恺就不是知书识礼的苏府子弟了么?!” 苏老太爷抬起头扫了一眼苏吴氏和苏繁,又是收回来了目光,道:“朝廷重犯尚且还需三堂会审,昨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苏繁见到的是一面,但也不可忽视了苏潮和苏恺的那一面,都安静一些……” 苏老太爷的话音刚刚落下,就听见那蔡氏妈子脚步匆忙的跑进了正堂内,对着苏吴氏道:“大夫人,大事不好了!那苏潮让人打伤了门口的家丁,还张口说要教训咱……” 闻言,苏吴氏泼辣劲起,便是当着堂中众人的面说道:“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这还真是一头白眼狼,若再不管教,还不学着他爹那样毫无族法可言!” “大娘这话就是有失偏颇了,我怎么就是一头白眼狼呢!” 正堂外的入门处,出现了苏潮的身影,身边还有苏恺和江蛮儿,茵儿,苏潮看着堂内的苏吴氏如是道。 说着,苏潮就是步入了正堂,宠辱不惊的朝着苏老太爷,大伯苏陌,三叔夫妇一一行礼,唯独是少了对苏吴氏的礼节。 三叔苏烈率先开口问道:“潮儿,听苏繁说昨晚在庐市多宝阁,你当着众人的面,对他出言讥讽,几番折辱,是也不是?” “爹!这是苏繁恶人先告状!” 未待苏潮出言解释,便是见苏恺站了出来说道:“爹,爷爷,大伯,昨晚我们在多宝阁逛着,遇见苏繁……大哥!他不仅不欢迎我和潮哥儿,还当着众人的面骂潮哥儿是……是……” 苏恺知晓这是苏潮心中的一道上哼,终是没有说出口,又是一瞥见苏繁欲要反驳,苏恺连忙说道:“事情究竟是谁真谁假,除了我们几个,昨晚庐州府有头有脸的豪族子弟都在,一问便知,谁也不得狡辩!” 一直站在苏陌身后,腰背挺着笔直的苏繁听闻苏恺这么说,虽然这般想着,但仍旧是强硬着语气辩解道:“你胡说!作为长兄我那时训诫苏潮,你懂什么!” 然后苏繁便是看向了苏潮,开口道:“苏潮,昨晚你在多宝阁内花销了四千两银子,可真挥金如土啊,这一点你不会否认吧。” 苏潮点了点头,十分坦然的应道:“的确有这事。” 苏繁原先还认为苏潮会否认,这样正好是落入了苏繁寻来他人作证的算计当中,却是没有想到苏潮这般坦然的承认了,便是厉声说道:“苏潮,你可敢将这银子的来历的明明白白的说清楚!” 苏潮回道:“乃是庐陵王殿下和庐州府牧大人以及庐州各官吏大员的所赠礼银。” “胡说八道!” 苏繁当即便是朝着苏繁逼问道:“我爹娘担心你挥霍无度,再者也是需要回礼,只余给了你三千两银子,还由不得你那般挥霍,你想隐瞒那些银子怎么来的,是不是做贼心虚了!” 见到苏潮没有直接回应,苏繁的态度便是愈发笃定了苏潮这些银子来自他那入赘他族的爹,转过身便是对苏老太爷说道:“爷爷,我苏府乃是知书识礼的世家,若是府中出了这等吃里扒外,不知廉耻的子弟,简直是有辱门楣,孙儿恳请从严处罚,以儆效尤!” 苏吴氏也在一旁指责道:“苏潮啊苏潮……你说大娘这些年来,可曾亏待过你半分,吃穿用度未曾有半点克扣,你居然还这般不知廉耻,勾连外人来折辱门第!” 苏老太爷目光如炬,并未直接应下苏吴氏和苏繁的连番问责,而是看着苏潮开口问道:“苏潮,是你大娘和苏繁说的那样么,你这些银子来的不干净?” 苏潮回道:“孙儿可以保证身上的银子皆是干干净净的,不想说出原因只是不想徒惹爷爷和几位叔伯担心而已……” 在一旁一直沉默着的苏烈也是看着苏潮说道:“潮儿,你尽管说出来真相便可,这种情况下没有什么担不担心的。” 苏吴氏自忖这苏繁这么多年来在自己的监控下被监管的死死的,又不事生产,这么多的银子必定是不干净的,也在一旁道:“好啊,你就说说如何一个担心法。” 苏潮瞥了一眼苏吴氏,然后径直对着苏老太爷说道:“孙儿本不想将这件事说出来,以免被有心人说是污蔑族中长辈,另让爷爷和几位叔伯担心,但眼下这情势倒是不得不说了。” “半年前,大娘先买了小槐山方圆十里地,说是府中缺人手,将我派去看管半年的山林,可没到两三天,就是有着杀手半夜杀出来说是受人所托前来要了我的命。” “胡说!” 苏吴氏当即是呵斥苏潮,没有想到苏潮居然是拿出了这件事作由头,小槐山林场那件事是真的,但买凶杀人这件事自己却是没有做过,显然是苏潮这是在攀咬故意搅乱这场景。 “这个时候,大嫂还是安静一些为好。” 苏烈站了起来,作为武道高手的他一站起来,便是有着严肃的凛冽之气弥散开来,让众人想起来了苏烈乃是苏府当中目前武艺最为高深的人。 见苏烈面色严肃起来,苏吴氏也是看着苏潮道:“好,我就要看看这白眼狼究竟是编排出来什么污言秽语,把脏水泼到我身上的。” 就听苏潮继续说道:“那杀手心思甚是缜密,欲要将我杀死,拿走财物,再将随行的家仆带入深谷中秘密杀死,作成家仆杀主的假象,所幸在其动手之际,庐江县府境内卧虎山青云观中的青云道长经过那处,出手救了我主仆三人的性命。” “那杀手见一击不中,青云道长又是身手不俗,便心生怯意退下了,当时孙儿生怕这杀手潜伏周围伺机而动,便是前去了青云道长的道观中,住了数月有余。” “那杀手贼心不死,不久后又是伙同另外一名贼人追杀我,青云道长心怀慈悲,为了救我,出手和那两名暴匪同归于尽了……” 见苏潮似乎是说完了,苏吴氏也是在一旁呵呵笑道:“你平日里读的书也不白读,编排这些事情来倒是张口就来,休要说这些不相关的,眼下问的是你那些银子是哪里来的!” 苏潮回道:“这银子便是官府对那两名暴匪的赏银,青云道长临死之前将青云观中的茵儿和江蛮儿托付给了我,这银子也就给我留下了。” 苏繁也道:“可真能够胡说八道的,哪家的暴匪能够悬赏上千两银子?!” 苏潮看着三叔苏烈道:“这一点,三叔可能就知道了……” “我知道?”苏烈闻言也是颇为疑惑,仔细一想,数息后瞪大了眼睛看着苏潮,迟疑的问道:“莫不是追杀你的那两名暴匪就是……” 苏潮点了点头应道:“嗯,不是别人,正是前段日子在庐江县府境内归案的……掘墓道人和黑山狼!” 旋即苏潮便是看着苏老太爷回道:“这件事并非是孙儿编排,我身后的这两人便是青云观中的茵儿和江蛮儿,府中的识路和余庆二家仆正是随我前往小槐山遭袭的随从,若这些人不可信的话,大娘母族的老家,庐江县府沙湖乡,那里的每一个乡亲们都知晓青云道长降伏黑山狼和掘墓道人的事情。” “苏潮,你少泼脏水到我娘身上!” 苏繁目光如同两柄利剑,欲要立即杀了苏潮。 苏吴氏见到苏潮所说,也不似编排,更是说出来沙湖乡乡邻们能够作证,这般一想倒是自己先慌了神,已经是笃定觉得苏潮是指认自己买凶杀他。 苏潮并未再说什么,倒是苏恺站了出来,反驳苏繁道:“潮哥儿几时说过是大娘雇凶的?” 苏烈呵斥了苏恺休要乱说话,然后看了苏吴氏一眼,稍稍权衡便是问道:“若是我没记错,这些年大嫂对潮儿管教甚是严厉,都不曾出过多少门,这样的话,潮儿怎么会有和别人结怨……到了要雇凶杀人的仇恨啊?” 苏烈这一番话,几乎就是在明着说,雇那黑山狼与掘墓道人追杀苏潮的,就是苏吴氏了! 第四十七章 落幕 苏潮冷冷地看着苏吴氏,视野尽头的苏吴氏已经是失去了往日族中大母的风采,眼神慌乱,有意要辩解什么,却又是无从辩起。 “若非是长生师父告知我黑山狼和掘墓道人是受那宋天渊差遣,我也必定是认为大娘雇凶的……眼下只是将前后之事说了出来,并未直接说是大娘雇凶的,眼下这局面也并不算冤枉栽赃她,若是没有那等心思,此时岂会是这般做贼心虚……” 苏潮自己都不知晓,为何与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宋天渊会差遣黑山狼和掘墓道人追杀自己,更何况是不知晓内情的苏府中人。 即便是往日里气焰嚣张的苏繁,此刻在三叔苏烈的义正言辞不容说情下,心中迟疑着,最终是选择没有轻易开口为苏吴氏辩解什么。 “爹,老爷,三弟……自始至终,我真的是不知晓黑山狼和掘墓道人刺杀苏潮的事情,真的不知道啊!” 听闻苏吴氏这般说,苏烈又是开口问道:“那黑山狼和掘墓道人已经是死无对证,再怎么说都是无用了,不过我这里还有一个疑惑,为何大嫂要将潮儿送到那小槐山?” 苏烈目光移到了苏老太爷和苏陌的身上,提醒道:“若是我没记错的话,那小槐山可是十多年前庐州城瘟疫时埋葬病尸的地方,方圆十多里荒无人迹,连一户人家都没有,且不说那里环境阴暗幽森,恐怕十几年人迹未至,山中吃人的豺狼虎豹繁衍地也不在少数了……” 一边的苏安氏听闻苏烈这般说,脸上泛起来一阵担忧之色,站了起来走到苏潮的身边,摸着后者的后脑勺安慰道:“潮儿又不似繁儿、恺儿那般练过武艺,怎能够去得那等地方!” 苏老太爷听闻苏烈夫妇的这番话,目光略有动摇,看了一眼苏潮,没有想到居然会有这等事情。 若是说连原先的黑山狼、掘墓道人一事尚且还有辩解余地的话,那么眼下这差遣苏潮前往小槐山一事,就是百口莫辩了。 苏吴氏一下子瘫坐了下来,抓住了一直默然不语的苏陌衣角,哀嚎道:“老爷,我原先就是想着让族中子弟多历练一些,并无其他的心思啊……” 苏潮看着苏吴氏,这话说的是冠冕堂皇,只不过眼下听来,却是格外的苍白无力! 苏繁看着这场景,心中也是懊恼不已,万万没有想到原先准备对苏潮的兴师问罪此刻居然是变成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如是,苏繁看着苏潮就是更加怒火了,将这些账统统记在了苏潮的头上。 “历练?大嫂这话未免有些自欺欺人了一些……将潮儿在府里几乎禁足了十多年,一历练就是放到了小槐山那等凶神恶煞之地,也幸而潮儿聪慧心定,若是心志不坚者恐怕早就疯癫了也说不定……” 苏烈作为武职,心思直爽,又是涉及到了自家子侄的事情,自然是心中有什么说什么,丝毫未顾及苏吴氏的面子。 这也和当年往事有关,当年苏府遭逢剧变,徽州苏族分崩离析,苏老太爷这一支便是迁移到了庐州府境内,原本苏陌、苏厉和苏烈本事兄弟齐心,却是因为这苏吴氏的挑拨搬弄,苏厉被除去族籍,苏烈见不惯苏吴氏的做派也是选择分户出去。 这么多年过去了,本以为时间已经是冲淡了往日的旧怨,但苏烈没有想到,苏吴氏变本加厉,居然是对后辈子侄还这般耍弄心计! “三弟……” 一直未开口的苏陌也终是语气十分复杂地让苏烈不要那般咄咄逼人,道:“这么多年过去潮儿终究是平安无事长大了,你大嫂终究是耗费过一些心力的……” 苏烈听闻苏陌这般说,又看了一眼苏吴氏,终是没有多说什么。 上方的苏老太爷也是神情复杂,本以为这苏府乃是与当年建邺城中一般无二,乃是诗书传家的礼乐世族,但眼下看来,这骨子似乎是有些腐烂了。 苏老太爷将苏潮叫到了自己的面前,伸出手抚着苏潮的手臂,良久之后,才是问道:“实话告诉爷爷,你是否怨恨你大娘?” 苏潮沉默片刻方才是回道:“孙儿不敢欺瞒爷爷,在府中被下人们针对的时候怨恨过,被差遣去小槐山的时候怨恨过,被黑山狼和掘墓道人追杀的时候也怨恨过,昨晚在庐市多宝阁被叫赘婿子的时候也怨恨过,甚至今早归府之前……但这么多年吃穿用度在苏府里,受了大娘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这些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苏老太爷点了点头,看着苏潮的眼睛,道:“潮儿,你是懂事明礼的,这么多年你的确是受委屈了,你可以去怨你大娘,甚至可以怨你爹,怨恨爷爷我……但先贤也曾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苏潮知晓,这是苏老太爷看似用着先贤之语再宽慰自己,然而话外之意却是在向苏潮透露不会严惩追究苏吴氏的,并非是苏老太爷爱惜羽毛,而是这些事若是传出风声去了,最终影响到的还是苏潮、苏繁和苏恺这些后辈子弟的。 苏潮点了点头应道:“孙儿明白爷爷的意思。” 苏老太爷抚摸着苏潮的头顶,道:“好,潮儿你是聪慧的。” 旋即苏老太爷便是回过头来看着苏陌,道:“你作为苏府嫡长也应当有着一族嫡长的责任,这些年你忙碌在外,缺少对族中子弟的管教,今日之事也让你知晓好将族中之事铭记于心。” 苏陌见苏老太爷并未有严惩追究的意思,当即是应道:“儿记下了,日后定当尽力管教族事。” 苏老太爷站起身来,看似风轻云淡,并无太多动容,但实则已经是为今日出的这档事伤了心神,拉着苏潮的手,并未放开,缓缓地向堂后走去。 当年的苏厉就是这样被壮年的苏老太爷携着手,亲自教导着各种学问知识,一切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爹。” 在身后的苏烈也是叫了一声。 苏老太爷回过身来,看着苏烈,问道:“何事啊?” 苏烈一刹那觉得这位往日腰杆挺直以保持君子仪态的爹老了,腰背一下子佝偻了,心中感触之余,终是开了口:“潮儿素来与我亲近,儿想将他带在身边抚养。” 闻言,苏老太爷低下头看着苏潮,许久未言。 伫立良久之后,苏老太爷方才是回过神对苏潮说道:“你带爷爷去你的住宅看看……” 第四十八章 游学开启 当日,苏老太爷在看了一趟苏潮所住的屋宅之后,终是应允了三子苏烈的代为抚养请求,应允苏潮前往庐州城内居住。 原先苏吴氏对苏潮的百般针对甚至是暗中算计都是没有上台面,这一次苏吴氏和苏繁的指责并未证实苏潮触犯族规,反而是苏吴氏的心思太过狭隘阴暗了一些,苏老太爷一下子就是变得心力交瘁了。 苏潮对于离开苏府并无太大遗憾,相反还有一种“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畅快心意。 今日的这场变故,已经是让苏潮和大夫人彻底撕开了那层表面亲情包裹下的人性阴暗,若是再待在这苏府中,自己和大夫人都是不得自在。 还不如搬出去,依照如今苏潮的文名学识和身家财力,安身立命并无太大的问题。 苏潮的东西并不多,除了庐陵王和府牧大人赏赐下来的那些宝物之外,就是谈不上金银细软了。 三叔苏烈在庐州城中的宅子比不及南郊苏府大,但府中除了三叔三娘和苏恺一家三口之外,就还有一个看门的老伯和两个洗衣做饭的丫鬟。 一进一出的宅院并未有独门别院一说,苏烈将苏潮安排在了苏恺旁边的东耳房住着。 所需的一应东西都让妻子苏安氏置办了,甚至是知晓了茵儿和江蛮儿的事情,也派人将两人接过来了,安排了厢房之中。 初五这日,苏烈正式交接了庐州南城巡尉一事,前往庐州府治所在领了庐州巡尉使一职,正式执掌庐州城防营。 当晚苏安氏特地备下了一桌酒菜,这里并没有苏府里面的那些规矩,似寨子里的看门老伯、丫鬟以及茵儿和江蛮儿都是上桌,如同一家人一般。 趁着苏烈高兴之余,苏潮也是顺带提出明日将要开始出外游学。 苏烈认为除夕家宴苏潮提出来的出外游学可能是因为逃避苏吴氏的针对,便是道:“潮儿,这里不比南郊苏府那般复杂,你就尽管宽些心待在这里,安心读书,好为冬岁的建邺中正试做准备!” 苏潮却是解释道:“三叔,那日和爷爷说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并非是假话,而是这些年并未出过远门,见识不多,若是再不出外游学,恐怕潮儿就真的变成井底之蛙了。” 苏烈见苏潮执意如此,面色严肃的问道:“你可准备好了?” 苏潮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道:“官府的游学士子文书今日已经是拿到了手,这一路上有江蛮儿陪同,再小心翼翼一些,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闻言,苏烈嘱咐道:“这些事你自有把握便可,但叔父也多加叮咛你一句,出门在外并不似在家中,江湖人心复杂,切勿轻易相信他人,再者,你若是想回来,随时都可以回来,你爹不在,叔父就是你的爹,不会刻意要求你什么的!” 苏潮感受到了三叔的情深意切,点了点头一一应下了这些嘱咐。 苏烈又是吩咐苏吴氏拿出来了五十两银子,交给了苏潮,由不得后者拒绝道:“听苏恺这小子说你不缺银两,但这银钱你得收下,这是叔父和你婶婶的心意。” 听闻三叔这般说,苏潮只好是接过了苏烈五十两纹银的银袋子,只觉得沉甸甸的。 初六一大早,苏潮就是领了茵儿和江蛮儿两人向三叔苏烈和三娘苏安氏辞行,因为苏烈新官上任,搁在手头上的诸事杂乱如麻,并不能亲自将苏潮送出城,只得吩咐苏恺去送。 除了宅门,便是转向了南城门,苏潮原本就是感觉到了道术修炼略微到了一个小瓶颈,那实际禅寺乃是香火鼎盛的佛门圣地,其内更是有着当代“画圣”游佛君的真迹,若是能够观览,想必对自己的道术修炼有着极大的裨益。 南城门外,那李仪也是携着一众家仆等候在此地多时,前几日他便是知晓苏潮会在初六出发离开庐州,但却是未料到,他会在此地等候着。 “苏兄弟,我在此特地为你饯行来的。” 苏潮知晓他盛意难却,也是抱拳作揖答谢道:“多谢李兄盛意了。” 李仪摆了摆手,便是问道:“听闻苏兄弟在庐州府换了抵达炎国境内的游学士子文书,莫不是要前往炎国境内?” 李仪这话一出,也是让苏潮旁边的苏恺面色诧异,显然是不知晓潮哥儿将要前往炎国。 苏潮点了点头承认了此事,那炎国与庐州隔着数千里的路程,其中艰难险阻的复杂地势无数,苏潮并未对家中人明说,没有想到李仪倒是提前得到了消息。 但苏潮转即想来李仪那等出身,若是有心打听,自己在官府申请的游士文书自然是瞒不过他的耳目。 李仪心思细腻,注意到了苏恺面色上的惊诧之色,当即是笑道:“看来苏兄弟并未对亲人言明此事,倒是在我这边露出了消息,是我孟浪了……” “无事……” 苏潮知晓李仪也是无心之过,也没有怪罪于他的意思,便是摆摆手解释道:“我也知晓前往炎国路程遥远,故而不曾对族中长辈言明,徒惹其担心。” 李仪也道:“炎国距离庐州千里迢迢,中间还隔着一个荆国,两国国势复杂,并不似吴国境内这般太平,尤其是那炎国,靠近蛮荒之地,妖物邪灵十分常见,苏兄弟选择去哪里游学,的确是出乎我所预料……” 李仪这般说着,突然话锋一转,向苏潮开口问道:“并非是我有意冒犯苏兄弟,但眼下有一件事却是不得不向苏兄弟打听了。” 苏潮见李仪突然说这话,也是伸出手示意李仪但说无妨。 李仪径直问道:“这几日我听闻,前些日子在庐江县府归案的掘墓道人是因苏兄弟而死?” 李仪之所以得到这事的消息,乃是因为当日出于担心苏潮归府之后的境况,便是刻意派人盯着苏府,无意间知晓这件事的。 苏潮闻言,好奇李仪为什么会问起来这话,但还是点了点头承认此事:“那日掘墓道人和黑山狼追杀我,所幸被卧虎山的青云道长以命相救了,两位盗匪强人也死在了青云道长的手中,被当地乡人举发归案了。” 李仪听闻苏潮这般说,又是进一步问道:“如此说来,掘墓道人死时苏兄弟便是在身边了,那苏兄弟可有见过掘墓道人身上可藏有一副丹书铁卷?” 苏潮看着李仪,仔细回想,那掘墓道人的乾坤布袋里的确是有似丹书铁卷的物件,只不过并不知晓李仪问及这话的用意,一时之间不敢轻易答应下来。 李仪见到苏潮面色露出犹疑之色,也是解释道:“那丹书铁卷乃是出自庐江陆氏,乃是掘墓道人从其陆氏祖坟中发丘盗出的,陆氏嫡长陆殊与我素来交好,知他心忧此事已久,眼下获闻消息,故而冲突冒犯了苏兄弟有此一问。” 闻言,苏潮点了点头,心中倒是释然了,知晓李仪有君子之风,便是应道:“不瞒李兄,那掘墓道人的一应发丘盗墓所得,我皆是知晓下落,的确是有那丹书铁卷。” 闻言,李仪面色也是大喜,朝着苏潮拱手道:“苏兄弟既然是游学,不若随我前往庐江一趟,陆殊若是知晓这事,必定是将苏兄弟奉为上宾。” “这……”苏潮面露为难之色。 李仪开口问道:“怎么,苏兄弟已经是有了其它的行程安排?” 苏潮摇了摇头道:“早就听闻庐江县府内冶父山实际禅师中有画圣游佛君的真迹,心中向往久矣,此行便是打算先前往庐江的,只是……掘墓道人这事实在是上不得台面,陆氏乃是大族,因此将我奉为座上宾的话,反倒令我不自在了。” 李仪知晓苏潮心中所顾虑的,毕竟掘墓道人发丘盗墓的确是身家不菲,但那些终归是令人不耻的活计,若是传了出去,的确是有损苏潮的文名。 李仪并未因此认为苏潮是见利忘义,相反因为苏潮对其能够坦诚而十分高兴,故而大笑道:“听闻苏兄弟这般,倒是不得不见那陆殊一面了。” 苏潮不解:“为何?” 李仪笑着解释道:“想那画圣游佛君乃是何等人物,其真迹何其罕见,那实际禅寺中藏有的画圣真迹,恐怕就是我报出家门,寺里的和尚也未必能够答应让我见到。” “而陆氏乃是庐江大族,丝毫不逊色于周氏,实际禅寺不得不卖一个面子,苏兄弟既然是想要见到那画圣真迹,恐怕是绕不开陆殊这条门路了……” 第四十九章 陆殊 庐州府城和庐江县城间隔百余里,其间多为丘陵山地,也不乏水流明渠。 数百年前的争鼎乱世中,古卫国的铁骑和古吴国的舟师围绕着此地不知展开了多少次杀伐征战。 庐南官道上,李仪的车驾随从以并不慢的速度行进,但坐在其上的苏潮却是并不觉得颠簸,显然,李仪的车驾必定是有着精心设计的减震机关。 约莫正午时分,李仪抬头望去,远处天际已经是出现了一座山势起伏连绵的山峦,冬日白雪覆盖住了整座大山。 “苏兄弟,前面便是冶父山了,我今早派人快马知会了陆殊,想必他已经是在冶父山下等候着了。” 苏潮闻言,便是从自己的身后行李当中摸出了一块约莫尺半长宽的铁书式样交给了李仪道:“这丹书铁卷还是李兄交给那陆氏少主最为合适。” 李仪却是笑着摆了摆手推辞道:“我与那陆殊相交莫逆,用不着以此多做什么,还是苏兄弟亲自转交给陆殊为好,正好你们二人认识一下。” 听闻李仪这般说,苏潮也是知晓李仪与陆殊的确不是刻意彼此拉拢的交情,如此一来先前李仪答应自己的保密此事倒是能够确信了。 不多时,李仪的车驾行进了冶父山境内。 李仪掀开了车帘,那人已经是得了李仪亲卫的允许,到达车驾跟前。 “李公子,我家少主已经是前面冶父山亭中等候多时了。” 李仪点了点头,笑着对苏潮说道:“看来陆殊也是急不可待啊,苏兄弟,前面便是颠簸的山路了,车马难行,此处既然是佛门圣地,倒不如虔诚一些,徒步会合陆殊上山如何?” 苏潮应道:“本应如此。” 于是李仪和苏潮下了马车,令其他人留在附近看管马车,只带了两名亲卫随身上山。 苏潮是将茵儿和江蛮儿都带上了,打算在实际禅寺烧几炷香,为前往炎国一行祈些福。 走了约莫半里地,便是见到了冶父山山脚下的一座石亭,乃是山中的实际禅寺为上山求佛烧香的香客们修建的。 石亭外,约莫有着十数人围绕着,坐在亭内的是一个礼仪风度看上去彬彬有礼的翩翩公子,见到李仪和苏潮到来,也是连忙站起身来,出了石亭迎接。 那翩翩公子也不虚礼,见到李仪径直问道:“李兄,你差遣人来说是有我家丹书铁卷的下落,可是真的?” “我都大老远的从庐州城跑过来的,岂会欺骗陆兄。” 李仪应道,便是挪移出一个身姿,将苏潮引荐给陆殊,道:“陆兄,这位便是寻来你家丹书铁卷下落的苏兄弟苏潮。” 那陆殊已经是从李仪差遣的下人处得到了些许消息,亲自见到苏潮,也是颇为热诚的拱手作揖道:“苏兄弟临巢楼文会力压周子扬的文名,我早有听闻。” “虚名而已,苏潮见过陆兄。” 苏潮行礼过后,便是将江蛮儿拿着的丹书铁卷亲自交给了陆殊。 陆殊接过了丹书铁卷,仔细审视了一眼,方才是大喜道:“真是我家的丹书铁卷,其上记录的正是我家曾祖父的建国功勋!” 陆殊的曾祖父便是百年前和周氏先祖周景玉齐名的建国重臣匡威侯陆岩,当年在东皇反击妖族入侵中原时候,辅佐吴国皇室占据江东九州的开国重臣。 陆殊将这祖宗的荣誉之物失而复得,欣喜不已,将其在手中把握许久,才是令人拿来了红木宝盒,将其放入进去,令人放置好。 陆殊这才朝着苏潮以及李仪说道:“两年前祖坟被盗匪所发(掘墓),惊扰曾祖父尸骨,待发觉之时,盗匪已经是逃之夭夭,损失墓中金银财宝倒是其次,这丹书铁卷丢了着实是令我等陆氏子孙深感不孝。” “陆氏倾尽全力,终于是拿住了参与盗墓的一名贼人,严刑拷打之下,终于是知晓这丹书铁卷是被那江湖山发丘盗墓而声名狼藉的掘墓道人拿走了。” “那掘墓道人生性狡猾,修炼邪术又不与他人常来交往,我陆氏接连几次围捕都是扑了空,尤其是这一年来,那掘墓道人察觉到风声之后,就更是不显露踪迹了。” “大概在年前十月中旬,我陆氏接到消息,说是庐江县尉蒋铸拿到掘墓道人归案,派人前去询问,那蒋铸支支吾吾,只说是掘墓道人拒捕被杀,并无随身之物。” “原先以为他只是想索要些财物,便是以拿住掘墓道人为由头派人给了他两千两纹银,却是没有想到,这蒋铸却是倒今日也没松口。” 说到这里,陆殊回过头来,又是向苏潮问起来这为何会在掘墓道人的手中拿到陆氏的丹书铁卷。 此时李仪也未冒然说话,有意让苏潮和陆殊两人结交认识。 苏潮并未添油加醋,将其梗概粗略告知了陆殊。 陆殊听闻之后,当即又是对苏潮作揖告谢道:“没有想到居然是那蒋铸冒功,难怪到了今日还不松口,苏兄弟为我陆氏送回丹书铁卷,请受我一拜!” 苏潮连忙扶住了他:“陆兄不必如此,若非是青云道长,我也是死在了那掘墓道人的邪术之下。” 陆殊再次回道:“这丹书铁卷终归是苏兄弟送到我手中的,自然担得起这一拜谢,青云道长心怀慈悲,方才苏兄弟已经告知我那青云道长的道场是在卧虎山,这几日我必定是要派人前往答谢的。” 说着,陆殊又是道:“听闻李兄特意嘱咐说,苏兄弟想要亲眼观览这冶父山实际禅寺中的画圣游佛君真迹,我已经是派人知会了实际禅寺中的慧文住持和慧方监院,已经是在寺中准备好了,就等着我等上山了。” 苏潮闻言,又见陆殊对此事毫不在意,心中暗暗赞叹这些豪门大族对地方的掌控力。 那实际禅寺手吴国皇室册封,画圣游佛君的真迹罕见至极,恐怕就算是外地的几品大吏想要见到这画圣真迹,都是要苦费一番功夫,也未必能够见到。 就休要说苏潮这等只挂着上品门第公子出身的穷白之身了。 若非是这陆氏渠道,苏潮猜测恐怕自己到了这冶父山上的实际禅寺中,也只能够像其他的香客烧几炷香拜几尊佛便是能够下山了。 至于想要见到画圣真迹,无异于痴人说梦! 既然机会难得,苏潮也不推辞,对着陆殊也是回了一礼答谢道:“那就多谢陆兄盛意筹措了。” 第五十章 画圣真迹 这冶父山在庐江县府东郊,群峰耸拔,盘旋而上,远眺江光,俯视五湖林峦崤密,雄俊秀丽,甲江淮间诸山。 昨夜一场山谷小雨,雾气未散,此时晴空万里,盘旋山中台阶而上,上有浮云紫雾,下有群峦叠翠,蔚成“冶父晴岚”之景,乃是这冶父山上不可多得的时景之一。 千余年前的逐鹿战国时代,冶父山便是荆吴之地有名的铸剑圣地,至今冶父山中还留有当年吴地铸剑名师留下的铸剑池。 从冶父山山路拾级而上,经过百尺崖、响鼓岭等处约莫山中数里路,便是到达了实际禅寺的山门处。 实际禅寺内有八百佛众,以实际禅师为尊,又有“孝慈伏虎禅师”的敕封,除了这冶父山实际禅寺,还在庐江县城里有一座名为“金刚寺”的道场。 实际禅寺的山门处,早有沙弥在等候。 见到陆殊带着十数人到来,也是赶忙上前道:“陆施主,方丈和监院在大雄宝殿等候多时了,吩咐小僧见到陆施主,便引去大雄宝殿。” 陆殊点了点头,便是让这沙弥领路前往实际禅寺的大雄宝殿。 这实际禅寺左右不过传承百余年,也是在近三十年的时间里,因为实际禅师佛法精玄,又旁通儒理之学,香火才是逐渐繁盛了起来。 时至今日,实际禅寺内有十余座佛殿,耳房厢房无数,依照着冶父山的山势修炼,连绵数里之地,石梯山径相互沟通。 苏潮毫不意外,他想起来了半年前大夫人苏吴氏便是请了实际禅寺内一行道行还未修炼到家的和尚做了一场七日七夜的水陆法事,便是花费了数百两银子,达官贵人对此佛门之事倒是热衷的很。 至于升斗小民,哪怕是在灾年中自己挨着饿,都会是将节省出来的米粮送到这佛前供奉,或是祈福,或是还愿。 而朝廷又是压制道门,褒扬佛门,对佛门圣地的赋税极低,几乎是可以微乎不计。 想到这里,苏潮也就释然心中疑惑了。 难怪短短几十年的时间,实际禅寺能够修建的这般雄伟壮阔。 大雄宝殿乃是实际禅寺中最为壮阔的的宝殿,其内供奉的乃是万佛之祖以及其它的重要佛位。 其内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自不必说,连佛像表层都是镀了一层金粉,熠熠生辉。 “方丈,住持,监院,陆施主来了。” 小沙弥进了大雄宝殿,向着佛坛前的三位袈裟僧人禀报道。 此乃实际禅寺的慧能方丈、慧文住持、慧方监院,见到陆殊领着众人到来,皆是睁开了眼睛。 “叨扰三位大师精修佛法了……”陆殊朝着三人拱了拱手言辞恳切的作揖道。 慧文住持负责接待外宾一事,见陆殊这般行礼,也是点了点头,道:“陆施主所求,老衲已经获悉,着人去山中伏虎寺去取游施主的画作,如今应该是在后殿布置好了。” 陆殊再次道谢:“有劳慧文住持了。” 慧文住持瞧了陆殊身后的众人,也是道:“陆施主,那游施主画作乃是当年与实际禅师的因缘善果,佛门有法,不可轻易入缠杂于因缘善果之中。” 陆殊知晓慧文住持这话意思,也是道:“慧文住持放心,此行只有三人前去观览那画圣真迹,皆是出身豪族的读书子弟,知晓分寸的。” 闻言,慧文住持点了点头,便是吩咐旁边盘坐着的一僧人道:“释安,便是有你携带三位施主前往后殿吧。” “是,师父。” 那释安也是点了点头应下,让身边的师兄弟安排陆殊、李仪和苏潮的随行人员前往偏房歇下,准备斋饭,自己亲自带着苏潮三人前往后殿中。 这释安言辞甚是清晰,向着三人解释道:“当年游施主经过冶父山一带时候,天降暴雨,数日未停,游施主茕然一身,是师尊收留游施主避雨数日,为答谢收留之恩,数年后游施主便是作了一副《冶父山孝慈伏虎禅师图》差遣人送过来了。” 到了后殿门口,释安从守门的沙弥手中端着的案盘取出来三个香囊,递给了苏潮三人道:“这是实际禅寺内精心制成的去尘香囊,可住人凝神静气,三位施主请佩戴好。” 苏潮点了点头,自是照做了。 但凡是拜见名家大作,读书人都有着“净手”“焚香”“沐浴”等礼节一说,以示虔诚之心。 此行因为有着陆殊的面子,实际禅寺内并未拿着这些陈腐规矩要求众人,但是为了保护那画圣游佛君真迹不受污迹沾染,这去尘香囊自是少不了的。 果然,这去尘香囊将那袋口的丝绳拉开系在腰际处,便是溢出来一股清新怡人的檀香之气,令人神清气爽,精神一震。 “好东西!” 苏潮只觉得这去尘香囊不似胭脂俗粉那等俗气香味,料想应该是实际禅寺花费大气力作出的。 见苏潮等人佩戴好去尘香囊,释安便是让人打开了后殿紧闭住的大门,让众人进去。 后殿的中央,有一处长方桌案,其上搁置着一副还未打开的画卷,四周有着灯龛,隔着比较远,看来是不想那画卷附近有明火出现。 “这就是那画圣游佛君的真迹?”苏潮率先开口问道。 释安点了点头应下:“正是。” 随后释安便是将这画卷摆放周正,解开其上的丝绳,缓缓地铺展开,在其画首处,露出来一行小字。 正是“冶父山孝慈伏虎禅师图”十个小字。 就是在释安将这画圣真迹完全打开,苏潮、陆殊和李仪几人定睛看去之际,异变突生。 “吼!” 一声浑厚悠长的虎啸声似乎是从画卷中激荡响起,令众人心神为之一慌! 见到苏潮和陆殊的面色有异,李仪也是笑着问道:“怎么,陆兄和苏兄弟也听到了虎啸声?” 在一旁的释安也为众人解释道:“几位施主,游施主作画已经臻至化境,用笔炉火纯青,画出来的景象也是栩栩如生,故而观览画像时候,常有异象声响发生。” 听释安说的十分轻巧,苏潮却是不以为然。 那游佛君有画圣之称,岂能够用常人眼光看待。 苏潮就听闻这画圣游佛君乃是集儒释道三家精妙于一身的天资绝顶人物。 如是想来这副《冶父山孝慈伏虎禅师图》或许掺入了极为玄妙的道术法门加以修饰。 苏潮心中默默运起“金钟出魂”固守本心,再看向那《冶父山孝慈伏虎禅师》图,这才是一瞥见了庐山真面目。 这副《冶父山孝慈伏虎禅师图》上所绘画的景物并不复杂,线条也十分简单,余下了大量的留白,以此营造出了大雨过后山中云雾缭绕的渺深之感,乃是作画用笔达到了绝处的高深表现。 画中的细节处表现在右下角,那里有一棵菩提树,树下盘坐着的,想来就是那位伏虎禅师了。 而这幅画的核心处便在距离伏虎禅师并不远的一头斑斓大虎,四爪立在一块高大的花岗石上,一双虎眸盯着画卷外,有蓄力扑食的意境。 而苏潮视线聚焦在这老虎身上,只觉得这一双咄咄逼人的虎眸正在盯着自己,隐而不发,令苏潮脊背隐隐发寒。 似乎,这老虎下一刻就要跳跃出画卷,张开血盆大口将自己吞入腹中! 第五十一章 画中虎 虽然明知晓这仅仅是一副画作而已,但苏潮最终还是没能坚持三息,将凝视《冶父山孝慈伏虎禅师图》的目光收了回来。 “怎么了苏兄弟?” 一旁的李仪觉察到了苏潮的异态,询问道。 苏潮朝着李仪和陆殊二人看过去,他二人除了被最开始的那一声虎啸震惊,似乎对这画圣真迹并无太大不适之处。 “无事,只是觉得这副画圣真迹栩栩如生,绘笔过于生动,一眼看上去就觉得这老虎快要跳出画卷中一般……” 听闻苏潮这般说道,陆殊也是笑着说道:“我曾游历至周国洛阳和凉国长安,这两地的古刹名寺也藏有画圣游佛君所作的壁画真迹。” “可谓六法俱全,万象必尽,神人假手,穷极造化也。所以气韵雄壮,几不容于缣素,笔迹磊落,遂恣意于墙壁,其细画又甚稠密,此神异也” 一旁的李仪也是言语羡慕道:“画圣游佛君擅佛道、神鬼、人物、山水、鸟兽、草木、楼阁等,尤精于佛道、人物,长于壁画创作,陆兄你能够亲眼见到画圣所作的壁画,当真是好福分啊!” 听闻李仪和陆殊二人谈笑风生,苏潮在此隙间已经是略有头绪了。 自己和李仪、陆殊二人最大的不同,应该就是修炼了道法。 李仪出身将门世家,陆殊的祖上更是接连几代是出将入相的人物,两人天资又皆是人中翘楚,武道长进,体魄强大,受道法影响微乎不计。 故而,见这画圣真迹只当是审美之物对待,百无禁忌。 但苏潮就是不同了,修炼道法,吞纳浑道人的夜游神念头和那部分掘墓道人的日游神念头,已经是步入了夜游神大成的境界。 见这画圣真迹,便是有着“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意思了。 这就好比俗世中的升斗小民见到佛像等物并无不妥,但若是心术不正者见到佛像等物,难免心绪万千,胡思乱想。 佛像石木而铸,本无什么震慑宵小之徒的威慑力。 但经历过万千人的香火拜祭,其上依附了万千人纯澈的念头,方才是有着灵性。 这种集聚了众生宏愿的灵性对神魂震慑力极大,这也是阴灵冤魂之物从不敢踏入佛门圣地的原因所在。 画圣游佛君天资绝顶,集儒释道等百家精妙之学于一身的妖孽人物,其画作中必定是有着自己参透的佛道禅机之理。 苏潮觉得那只老虎方才是画圣游佛君的表达佛道禅机之理的核心所在。 苏潮想到这里,便是谨慎地揣摩着画圣游佛君作这《冶父山孝慈伏虎禅师图》的立意。 传闻那实际禅师出生时相貌奇丑、双目失明,被父母遗弃于山野之间,巧遇一只老虎路过,衔入洞中喂养大,并刨出泉水,治好了孩子的眼睛。 后来实际禅师佛法有成,老虎和他形影不离,随实际禅师建庙安身,传经修佛。 当然,但凡出名人物皆是有着假借违反自然天理的奇异经历装饰过往。 对此,苏潮将信将疑,并未彻底信服。 忽然,苏潮想起了自己曾经读过的一些野闻杂志。 传闻佛门中的法门与道门迥异。 道术追求的是阴阳调和,刚柔并济。 但佛门却是追究至阳至刚。 佛门虽然是以武道见长,却也有着修炼神魂的法门。 与其外家功夫极为类似的是,佛门的神魂法门也追求至阳至刚,以契合佛门的修行之理, 然而,人身天性便是六根不净,身陷七情六欲中不可自拔,很难做到佛门中要求的无欲无求,无争无扰这等至高境界。 佛门又不似理学那般有着严谨的道德体系约束人性,故而便是创建了一门名为“明王”的修行法门。 “明王”在佛教中的梵文称谓就是佛的“忿化身”。 每个佛都有个对应的“忿化身”,佛门典籍中便是提及佛祖的“忿化身”是中央不动尊明王等。 接触道法之后,苏潮便能够理解所谓佛门的“明王”修行法门,应该是将人性的光明和阴暗一面分离开来。 这样本身便能够达到无欲无求、无争无扰,无悲无喜的佛门至深四大皆空境界。 而人**望阴暗面的“明王”则是“喜、怒、忧、思、悲、恐、惊”,“眼、耳、鼻、舌、身、意”等七情六欲的化身。 “若是那明王之说不是伪论的话,这《冶父山孝慈伏虎禅师图》中的老虎实则应该是实际禅师的【忿化身】!” 想到这里,苏潮又是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再度稳定心神,向那画圣真迹中的老虎看过去。 果然,悟透这画作禅理之机的苏潮,再度看向那画圣真迹之后,便是再无先前被虎眸凝实的摄人魂魄之感。 苏潮的目光打量着这只老虎,数息之后,视线凝聚到了老虎的虎眸上面。 “吼!” 刹那间,一如刚开始的那声虎啸声从画卷中传至苏潮的耳中! 苏潮的视线里,那只老虎动了,张开血盆大口,跳出画卷,毫不犹豫的朝着苏潮扑了过来! 迎面而来是这老虎的一身戾气! 苏潮神魂一动,在察觉的时候,周围似乎是处在星光黯淡的混沌之中,后知后觉这是在自己的识海之内。 那头老虎已经是闯入了自己的识海之内,与自己的神魂正面对峙着! 看着面前这浑身透露着凶厉阴狠的老虎,苏潮也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当即便是运起“金钟出魂”、“宝塔镇魂”两大神魂道术。 依仗苏潮如今夜游神大成的境界,在自己识海之中将这“金钟出魂”、“宝塔镇魂”两大神魂道术一同齐出,可以刹那间碎灭浑道人的夜游神。 甚至是掘墓道人有主意识的日游神念头,也能够生生磨灭! 当让苏潮失算了! “金钟出魂”和“宝塔镇魂”两大神魂道术对那凶厉老虎没有半点震慑。 一声悠长呼啸,便是将七层镇魂宝塔轰碎,抵消了金钟之声。 “不愧是画圣真迹,对神魂震慑居然这般大,先前我真的大意了!” 苏潮心头冒出来这个念头,也无太多懊恼,恰如这般,正好是印证了苏潮先前的猜测是真的。 盯着识海中的这头老虎,虽然连番神魂道术对其无用,但苏潮却是并无多少畏怯。 苏潮笃定这是实际禅师的“忿化身”,若是苏潮因而震怒或是畏怯,反倒是着了这老虎的道。 “这老虎乃是游佛君集合佛道两家玄妙表现的,然而游佛君能够被称之为画圣,最根本的还是他对文道上的功力!” 苏潮如是想通之后,便是收敛起来了神魂道术,看着那老虎,传过去一道念头。 “小子苏潮虽然修炼道术,但本质还是读书人,读书人明理正心,知晓君子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拜读画圣真迹,仅为心中敬仰之情难以抑制,并无冒犯之心。” 那老虎先前便是对苏潮的道书不受影响,若非是察觉到了苏潮的镇压之意,也不会虎啸声轰碎那镇魂宝塔。 换而言之,这老虎并不排斥苏潮的神魂念头,相反还会主动吸纳。 苏潮的包裹着这道不卑不亢意念的神魂念头,不费吹灰之力地钻入了老虎的身内。 数息后,老虎原先不受“镇魂宝塔”“金钟出魂”丝毫震慑的暴戾气息居然在此刻渐渐的消释下去。 察觉到了这老虎逐渐衰弱的体态,苏潮也是心中一喜。 “果然是这般!” 第五十二章 参破玄机 “苏兄?苏兄……苏兄!” 李仪注意到苏潮失神片刻,用手推搡了苏潮的胳膊肘提醒道。 “呼……” 苏潮醒过身来,一探手才发现自己的额头上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液,显然是被方才画中虎闯入到识海中震惊到的。 但苏潮的眼色中却是不见丝毫的惊慌之意,眼底涌动着一丝欣喜之色。 旋即苏潮也是注意到了李仪和陆殊以及那释安目光皆是看了过来,疑惑苏潮为何这般动静。 苏潮后知后觉,连忙是摆了摆手道:“方才是沉浸在这画圣真迹当中,不可自拔,倒是令李兄和陆兄见笑了。” 陆殊见状,也是好奇的向苏潮请教道:“不知苏兄弟沉浸于此化作之中何物,说来也让我和李兄涨涨见识。” 苏潮看着那副《冶父山孝慈伏虎禅师图》,目光有些崇敬之意,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我那是野闻杂志读多了移了性情,若是将其告知了陆兄和李兄,恐怕会贻笑大方。” 陆殊却是摆了摆手执意道:“此地并无外人,苏兄便是如实告知吧。” 见此,李仪也是在一旁劝道:“苏兄弟,你就说说对此画圣真迹有何高见。” 苏潮见状,看来是躲不过去了,心中稍稍权衡,便是思虑周全了那些奇说怪谈如何理性地告知李仪和陆殊二人。 “画圣游佛君画人物,如以灯取影,逆来顺往,旁见侧出。横斜平直,各相乘除,得自然之数,不差毫末。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所谓游刃余地,运斤成风,盖古今一人而已。” 李仪和陆殊闻言,点了点头,苏潮的这段评价极为中肯,或有出奇之处,但太过梗概描述,未到细腻处。 苏潮指着这画圣真迹上的老虎,如今已经是过了“看虎是虎”和“看虎不是虎”两重境界。 如今已是“看虎还是虎”。 这老虎并无隐隐蓄势待发冲出画卷的气态,在苏潮的眼中,与常人看到的并无区别。 “依我愚见,这只老虎才是这《冶父山孝慈伏虎禅师图》画作的心之所在。” “心之所在?” 李仪和陆殊听闻苏潮说这句话,也是意识到了苏潮的理念可能是引到了儒学中除去理学的另一大显学分支,心学。 两人的目光便是朝着那老虎看过去,仔细审视良久,却仍是未能看出其中玄妙。 又一想到那心学太过虚无缥缈,所思所虑太过主观,恐怕即便是二人费尽心力看到的另有奥秘,也未必和苏潮想到的相符合。 苏潮看着那只老虎为二人解释道:“我曾在野闻杂志中读到佛门之中有秘术,如读书人读先贤所作做人道理的典籍一般,能够明理正心,将心中意念一分为二,如天地自然阴阳割昏晓一般。” “这老虎便是实际禅师的阴暗一面,能够将其化身于外,固守本心之真善,便可见实际禅师乃是一位已经征得佛位正果的大师,想来这便是画圣游佛君作此画作的原因了。” 说到这里,苏潮撤回了继续去看那画圣真迹的目光,对李仪和陆殊二人道:“佛门之法十分玄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用白话浅析已经是大不敬,随后当向佛祖敬香告罪。” 陆殊也是笑笑说道:“哪有来佛门不烧香的说法,只怕待会儿我烧的香可是要比苏兄弟多一些。” 那位在旁一直静而不语的释安也是双手合十道:“苏小施主所言禅机之礼,小僧在师祖实际禅师处也曾听闻过,乃是博学高见,并无不敬之罪。” 闻言,苏潮先是作揖,觉得礼节稍有不妥,也是双手合十对着释安谢道:“今日能够观览到画圣真迹,深有触发,所获颇多,小生在这里多谢实际禅寺诸位佛门高僧。” 释安也是以佛礼回苏潮道:“阿弥陀佛,苏小施主多礼了,苏小施主能够在这画圣真迹中有所收获,也是和这宝物的缘分。” 观览此画圣真迹,前后拢共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苏潮的目光再度扫了一眼这《冶父山孝慈伏虎禅师图》,并无多少留念之意。 陆殊和李仪瞧着这画圣真迹,或许是见过的好东西太多了一些,虽然是有着苏潮从旁点拨,但未接触道术,难以理解画圣游佛君在这幅画作中将儒释道三家玄妙集于一身的妙处。 见苏潮已经是阅览完毕,陆殊问道:“苏兄弟阅览完了?” 苏潮点点头,自己有过目不忘之能。 这副画圣真迹用笔并不复杂,自己参破了其中玄机之后,几眼便是将其烙印在了脑海之中。 陆殊以及李仪二人终是显得对这画圣真迹兴趣泛泛。 见苏潮应下,陆殊便是对着释安答谢道:“我等观览画圣真迹已经完毕,就劳烦释安师父收起来吧。” 释安点头应下,便是让收藏这《冶父山孝慈实际禅师图》的沙弥动手收拾好。 转即释安又是对众人道:“寺内已经是为诸位施主收拾了禅房,准备好了斋饭。” 陆殊回过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约莫在申时之中。 陆殊便是拱了拱手婉拒道:“山中虽然清静,但我等还有俗事缠身,就不叨扰贵寺中了。眼下天色尚早,这位苏兄弟乃是第一次来这实际禅寺,逛完寺中佛殿拜上香火,我等便下山去。” 释安点了点头,也不强留:“若是施主在寺中有疑惑之处,尽管差遣人呼唤小僧即可。” 释安知晓陆殊来这实际禅寺不知多少回,早已经是熟悉门路了,故而也没派遣寺中沙弥随行指引。 待出了这后殿,陆殊领着李仪和苏潮折回大雄宝殿,会合随行众人,沿着寺中的山径石阶逐一观览实际禅寺的众多佛殿。 苏潮也是逐一上香,前后约莫添了十两纹银的香火钱。 十两纹银足以是一寻常五口之家一年的花费总和了,但在这实际禅寺中却显得并不多。 似陆殊和李仪二人皆是多达百两银子,却是十分坦然,丝毫不见心疼。 苏潮见此,也是心中暗自有感而发“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不多时,又遇到一佛殿,其上匾额书写着“罗汉殿”。 苏潮知晓,其内供奉的应该就是佛门中的十八罗汉。 传闻当中,千余年前佛祖差遣十六罗汉前来中原传授佛法。 彼时中原有两位武道至强者受教于十六罗汉,十数年间便集佛门武学于大成,武道修为远超十六罗汉。 于是这两人进补为十八罗汉的最后两位,是为“降龙罗汉”和“伏虎罗汉”。 入殿之后,苏潮发现佛殿内供奉的果然是十八罗汉,左右两班十六罗汉各自罗列,姿态各异,长相也有奇异之处。 而佛殿正上方供奉着的正是那“降龙罗汉”和“伏虎罗汉”。 苏潮想起来了浑道人神魂和《魂魄篇》中记载着的道术观想法门。 于是苏潮四下扫了一眼,最终是将目光稳稳地落在了那手执金刚杵、座下为猛虎的伏虎罗汉身上。 第五十三章 长亭送别 翌日清晨,庐江县府西郊长亭。 自昨晚从冶父山实际禅寺下山,陆殊又是在庐江城内的酒馆准备了宴席为苏潮饯行。 至今日一早,苏潮正式向着李仪和陆殊人提出了告辞, 陆殊颇为亲切的拉着苏潮的手臂说道:“我与苏兄弟一见如故,知晓苏兄弟博闻强识,又极为好学。” “我家社稷书屋中收藏百万本图书典籍,其中不乏民间罕见的孤本,若是苏兄弟有兴趣,不妨前往我陆府之中,社稷书屋所藏尽可由苏兄弟观览,如何?” 听闻陆殊这般说,苏潮也是心动不已,但略微一想,便是婉拒道:“陆氏社稷书屋乃是天下读书人都向往不已的藏书圣地,能够前往,应当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 “只是前往炎国实在是另有要事,再加上冬岁建邺中正试临期在即,恐怕只能够心领了陆兄的这番美意了。” 听闻苏潮这般说,陆殊也是心中毫无芥蒂,笑着摆了摆手说道:“昨晚族中长辈听闻苏兄弟将曾祖的丹书铁卷归还族中,想要亲面见一次苏兄弟罢了,既然苏兄弟不便,此事也不要紧的,苏兄弟不必介怀。” 说着,陆殊又是令护身亲卫拿来的一柄宝剑,递到了苏潮的面前。 “听闻苏兄弟要前往炎国那等混乱之地,我也无其它好壮行的,唯独这柄不成器的护身之剑能够拿得出手,便是赠予苏兄弟了。” “这……” 苏潮面色稍有犹豫,他扫了一眼陆殊手中递过来的宝剑。 剑鞘乃是用着沉香木铸就的,镀了几层珍贵的金银铜漆,其上更是有着装饰的铭文,似乎是有意遮掩这剑鞘内剑锋的寒芒。 在其剑柄之处,还刻着“炎阳”二古字。 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绝世好剑,绝非是陆殊所说不成器的护身之剑。 见到苏潮面露推辞之色,一旁的李仪也是说道:“既然是陆兄的一番好意,苏兄弟还是收下吧,正好是用来护身。” 苏潮知晓似陆殊这等顶尖豪族出身的子弟最不喜欠下他人人情。 赠出这炎阳宝剑,未尝不是想要抵消掉苏潮的将曾祖父的丹书铁卷送归陆氏一族的人情。 想通之后,苏潮也不想挟恩要挟住陆氏一族,恭敬不如从命,便是将这柄炎阳剑十分坦然的收下了。 “那就多谢陆兄了。” 见到苏潮收下宝剑,陆殊也是笑着说道:“苏兄弟,你若是日后得了空,尽可来我陆族当中,陆府大门始终为苏兄弟你开着。” 苏潮再次拱手作揖谢道:“多谢陆兄盛意。” 在旁的李仪也道:“宝剑赠英雄,苏兄弟既然是要远行炎国,没有好脚力的车骑也是不行,我这副车驾便也是赠给苏兄弟壮行了。” 若是说陆殊的炎阳宝剑因为送归丹书铁卷的原因不能够推辞的话,那李仪的这副车驾便是无功不受禄了。 苏潮只好笑道:“李兄此非是为我壮行,而是害我罢!” 李仪面露不解,知晓此乃苏潮的玩笑话,但还是问道:“苏兄弟此话何意?” “李兄这车驾描金绘凤,富丽堂皇,一看就是非富即贵,在吴国境内尚且好说,但那荆国和炎国境内吏治混乱,盗匪横行,若是被看上了,我身边仅有江蛮儿一人护身,双拳难敌四手,到时候反倒是麻烦。” 听闻苏潮这般说,李仪当即是笑着赔罪道:“此事,的确是思虑浅薄了,还是苏兄弟想的长远。” 苏潮回道:“我已经是租好了车驾,往来县治之间再行腾换,倒也方便,李兄与陆兄勿要担心了!” 苏潮再度拱起手作揖道:“能够结识李兄和陆兄,实乃幸事,恨不得秉烛夜谈,把酒言欢,但此行匆忙,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李兄和陆兄就在此与我别过吧,告辞了。” 李仪和陆殊也是作揖应苏潮辞行:“苏兄弟好走。” 李仪再道:“我与陆兄不日将会赶赴建邺,准备中正试,若是苏兄弟从炎国归来,可至建邺城寻我与陆兄。” “好。” 苏潮已经是登上了租用的马车,扶着车轼,向着李仪和陆殊二人告别。 不多时,苏潮的马车便是缓缓走远。 在李仪和陆殊二人的视线中逐渐消失在远处青山的掩映中。 见苏潮已经走远,李仪也是收回视线看着陆殊。 “陆兄,你可觉得昨晚见到那画圣游佛君真迹后,苏兄弟似乎是有很大的不同。” 陆殊笑了笑,应道:“若是不知晓的话,陆氏收藏的宝剑那般多,我何必单单赠给苏兄弟一柄炎阳古剑呢。” 李仪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陆兄也是察觉到了苏兄弟暗中修炼了道术……” 只见陆殊悠悠叹道:“苏兄弟天资聪慧,若是用心于读书,日后做学问上的功力必定是不俗,可偏偏修炼了道术……” “道术变化无穷,神鬼莫测,常人能够抵御住那等诱惑,苏兄弟所在家族并不似你我这等望族,已然衰弱,且苏兄弟在族中似乎并不受重视,只是可惜了苏兄弟……” 听李仪如此哀叹,陆殊却是摇了摇头道:“我看未必,苏兄弟在学问一道上,功力未必浅薄,或许今年冬岁的中正试会大放异彩也尚未可知。” “怎么会?” 李仪摇了摇头,否认道:“苏兄弟的确是博彩多学,涉猎广泛,但陆兄你明明是清楚的,如今吴国乃是理学当家……” 李仪后知后觉,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当即是回过头来看着陆殊,有些迟疑的开口问道:“莫不是陆兄你得来了什么消息?!” 陆殊对李仪并无隐瞒,径直说道:“我也是在家父那里偶尔听来的消息,李兄只当听听便可,不必当真。” “如今吴国看似君臣和睦,上下同心,乃是明君忠臣之盛世治景。” “实则不然,建邺皇城中的那位已经是察觉到危机了,归根究底,现如今朝廷已经是金陵党人的朝廷了,虽然那位明知宋无极、周玄清乃是忠直之臣,然则其下却是不乏蠢蠢欲动的党锢之臣。” “这便是意味着,泰和十九年的中正试,变数甚多!” 第五十四章 赶路 庐州府。 年关前后赶往建邺的庐陵王赵乾于初八这日归来庐州城。 按照往常惯例,庐陵王赵乾为拉拢庐州本土豪族,本将建邺城中带来的特产悉数派遣人送给那些豪族府宅上便可。 但今年庐陵王似乎是觉察到了建邺城中的局势愈发紧张,更是亲自带着贺礼拜访诸多庐州豪族。 元月十二,庐陵王前来的是南郊苏府。 庐陵王是早一日派人送过来的刺帖,故而也为让苏府因为庐陵王的亲自登门略显仓促失礼之处。 苏吴氏知闻是庐陵王亲自上门拜访,乃是苏府之中十数年未见的盛事,更是事无巨细,亲自安排。 不过是为了庐陵王到来的这半日功夫,苏府前后便是花费了上千两银子。 苏府虽然礼节未有半点不妥之处,然而事后告辞出府的庐陵王赵乾却是有一些意兴阑珊的模样。 待登了自己的车驾,四周的皇室宗卫维护下不容其他人靠近的时候。 庐陵王方才是掀开了车帘,对车旁的纪师爷开口问道:“庐州城里打听的如何了?” 纪师爷躬身回道:“殿下,苏巡尉使的宅子也是派人去打听过了,早在正月初六,那苏潮便是出了家门到外游学去了。” 庐陵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当初临巢楼文会后便可以拜访这苏府,只觉得那苏潮正是盛名之时,前去照会,便是有些市侩了,没有想到今日再上门的时候,他已经是走了。” “殿下,我还打听到一则消息,说是那苏潮原先住着的是在这苏府当中,初一那日搬去的苏巡尉使宅中……” 闻言,庐陵王点了点头,自是知晓纪师爷提及这件事的用意。 稍稍思虑之后,庐陵王便是道:“此乃苏氏家事,我与那苏潮还并未熟识,不必过问这些。” 说到这里,庐陵王又是想起来了苏潮的游学一事,便是嘱咐纪师爷道:“你派人打听一下那苏潮前往何处游学,若是方便,知会当地的豪族照拂一二,也算是结交了他一份人情。” 纪师爷点了点头,那苏潮往昔并无什么出彩经历,可单单是临巢楼文会上表现出来的诗情才意,就值得庐陵王殿下亲自跑一趟了。 庐陵王又是吩咐道:“启程吧,今日乐隐将军休沐,此时去倒是正好能够看见乐老将军与他。” 纪师爷点了点头,便是准备要催促前面的马夫赶车前往庐州城内的乐氏府宅。 但车内的庐陵王又是突然说道:“今日我观那苏府嫡长苏繁风度翩翩,体魄精炼,比上次在临巢楼中见到的光景,更添了几分精神,回到了建邺之后打听一二,若是此子天资不错,也可进行拉拢。” 纪师爷点头应下。 庐陵王的车驾这才缓缓地行进,离开苏府。 …… 而此时的苏潮并不知晓庐陵王赵乾亲自上门苏府拜访自己主要是为了自己。 即便是知晓,比起来眼下要前往炎国这一要事,恐怕也是顾不得了。 此时,苏潮正身处在徽州府岳西县府一带。 在边境官道的驿站处递交了游学士子的通关文书之后,便是大别山的境内。 苏潮的预想是打算穿过大别山境内,走大别山东南山麓的官道,再至十多年前吴国从荆国手中的夺来的汉州江城,在沿着大江逆流而上,前往炎国境内。 因为茵儿年岁尚小,体力跟不上,苏潮在岳西县府买了一匹驽马,驮赴着茵儿和那些随身行李,自己则是和江蛮儿步行。 大别山南麓这一代,人烟稀少,有时候走上十多里路,都见不到一户人家。 原因便是此地乃是大别山周围,那深山老林之中,枝繁叶茂,野草丛生,枝繁叶茂,围聚了不少的盗匪强人和山精野怪。 一路走来,倒是出奇的平坦,并未有不长眼的盗匪强人上前劫财。 约莫未时与申时交接之际,这条年久失修的官道上终于出现了一块界碑。 上面写着“服山”二字。 苏潮拿出地图,仔细看了看周围的地势。 “这就是服山了,按照这地图上的指引,服山西南近五十里外便是吴国的太湖县府,但这官道却是折向了徽州望江县府,平白无故多出来了四倍的路程。” 按照眼下的众人脚力,这一百里路至少要多走上两天,还要经过江匪灾患极为严重的望江一带。 苏潮这般意识到之后,心中已经是有了决断。 便是直接横穿服山和区吴山到达太湖县府,这样路程便是缩短了三倍。 即便是山路崎岖,最迟明日傍晚也能够抵达太湖县府。 “再者……” 苏潮又是低下头瞥了一眼地图,确定其上有一条多年未曾走过的山中小径。 卖地图的商贩也曾特意向苏潮告知,这条路乃是争鼎乱世古吴国和古炎国争夺荆国归属的运兵秘径。 只不过战事止歇之后,这条运兵秘径便是逐渐的荒废下来了。 春夏秋时令,因为山中野兽出没,很少有人敢走。 只不过眼下正是冬日,大雪封山,百兽大半陷入冬眠之中,若是赶路匆忙走过去,倒也可行。 想到这里,苏潮便是不再犹豫,终是踏上了这条山中秘径。 茵儿和江蛮儿两人自然是毫无意见。 苏潮也道:“今晚应该是能够翻过这服山,那买地图的商贩也是嘱咐过,服山和区吴山中间还有几户人家,到时候花些银钱去借宿,明早再翻过区吴山,中午便能够歇在太湖县府了。” 坐在马上的茵儿也是点了点头应道:“茵儿听苏哥哥的。” 江蛮儿则是更为直接,扛着那无头铁杆兵,牵着那匹驽马,便是跟在了苏潮的身后。 服山一带除了荆棘灌木之外,最为常见的应该是山楂树了。 这也是苏潮来的不是时候。 若是等到金秋时节到来,这漫山遍野的野山楂长势十分喜人,一路数十里随手可摘,充饥解渴都可。 只不过眼下,那些野生的山楂树已经是掉光了叶子,露出来了干瘪的枝干。 赶了数个时辰的崎岖山路,苏潮的视线里终于又是见到了一块界碑。 上面写着的赫然就是地图上服山之西十余里的“区吴山”了。 第五十五章 夜宿深山 “区吴山……” 苏潮瞧着是界碑一眼,又是低下头扫了手中的地图。 原来已经是横穿过了服山,到达了区吴山境内。 只不过眼下四周并无人居,倒是有几座荒废的茅草屋院子,年久失修,破落不堪。 苏潮抬头见着月明星稀,暮色已深,这区吴山又比服山险峭的多,恐怕这夜中只能够是歇在这深山中了。 于是苏潮寻了一座尚且看得过去的茅草屋,让江蛮儿拾取了一些薪柴,用着火折子生了火。 随后便是取出来了行李中的干粮,就着烧沸的热汤吃了起来。 苏潮看着费力咬着干粮的茵儿说道:“今日就这条件了,待明日到了太湖县府,再带着你们吃顿好的。” 茵儿却是懂事的摇了摇头道:“不,苏哥哥,这烧饼干粮可好吃了,茵儿喜欢吃……” 苏潮见茵儿十分懂事,便是扫了这破落的茅草屋一眼,嘱咐茵儿和江蛮儿道:“这山间寒气重,带着布毯并不厚,便是靠着火坑凑合一眼吧。” 区吴山比服山地势更为险峭。 正是因为如此,往昔的那条运兵秘径也被荆棘野草掩盖住了,难以摸清山路。 这区吴山中的山精野怪似乎也是多一些。 夜色降临之后,便是有着各种魑魅魍魉的声音悠然而起,十分骇人。 正是苏潮等人快要入睡的时候,耳边似乎是传过来一阵脚步声。 苏潮率先警觉,让那江蛮儿捉住了一旁的无头铁杆兵,侧护茵儿。 “咚咚咚……” 破落的茅草屋院门居然是响起来了敲门声。 “江蛮儿,你小心一些保护茵儿……” 苏潮对江蛮儿嘱咐一句,便是站起身来,手拿起来那陆殊赠予的炎阳古剑,朝着院门口走去。 “吱呀……” 随着院门的打开,这门外居然是多出来了一道青烟色长裙的女子身影。 见苏潮打开了院门,也是欠身款款一拜道:“小女子乃是区吴山南麓人士,因为进山采药,耽搁了时辰出山,见到了这院子当中有火光,便是冒昧前来,还望公子能够收留。” 苏潮见这女子彬彬有礼,背后的确是背着装满山药的药篓。 只不过越是如此,苏潮心中便是愈发好奇,这样一个弱女子,居然是敢出没于区吴山这等深山老林之中,实在是蹊跷的很! 尤其是这女子脚上的木屐在这山野中行走,居然是没有沾染尘土,苏潮心生警觉。 不过苏潮瞧了瞧这女子的身后,并未有什么异动之处,看来并非是山匪所派潜入门来杀人截货。 于是苏潮便是让开了半个身子,指着茅草屋的另一角道:“姑娘既然是滞留山中,留下便留下吧,姑娘便是住在这避风处吧。” 那女子见到苏潮这般一说,面色上倒是稍稍诧异,不过也是十分坦然接受了。 进了茅草屋院内,放下了药篓子,便是坐在了苏潮原先所指的地方。 苏潮关好了门,再走到自己所落脚的地方。 却是见茵儿收回了盯着那青烟色长裙姑娘的目光,扭头靠近了苏潮,压低声音说道:“苏哥哥,这人有古怪。” “有古怪?” 苏潮并不怀疑茵儿无的放矢,实际上苏潮也是知晓,茵儿体质特殊,即便没有修炼道术,感知力却是极为敏锐。 从用朱砂笔牛皮纸便能够凝练出九层镇魂宝塔便可窥见其中端倪。 正是因为如此,苏潮更加笃信了先前的心中警觉并非是空穴来风。 苏潮先是不动神色地示意茵儿和江蛮儿假装入睡,又是暗自运起神魂道术,朝着那青烟色长裙女子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这青烟色长裙女子,居然是一头幻化人形的“狐狸”! 妖兽能够幻化成人形,至少是超越日游神境界的道术方才可达成。 这狐狸若是这等绝世凶妖,想必也不会扮作一个彬彬有礼的山村姑娘,直接就是张开口将苏潮几人吞入腹中了。 这狐狸能够幻化成人形,应该是属于上古异种具有的某项天赋能力。 “且是看看它究竟耍什么心思!” 苏潮装作假寐下,闭上眼睛,实则用着神魂道术暗中锁定这那幻化为人形的狐狸。 果然,见到了苏潮等人睡下,这人形狐狸便是从身旁的药篓子里面摸索出几株草药,投入到了那正在焚烧的堆火当中。 那几株草药便是化为了一缕烟气,顺着风吹向了苏潮所在的下风口。 “不好!果然有古怪!” 苏潮神魂见到这一幕之后,当即是催动神魂力量,将这股烟气挡了回去。 然后神魂立即回归识海,果然是在身上觉察出了一丝酥麻之感。 苏潮知晓那投入火中的草药产生的烟气必定是使人肉身昏麻。 苏潮看着那青烟色长裙女子厉声道:“能够这夜色中行走于深山老林的,你果然不是俗物,现身吧,狐狸精!” 那狐狸精也在震惊苏潮为何反应的这般之快,不过已经是被看出了破绽,当下也不再遮掩什么,摇身一变,居然是变成了狼犬大小的狐狸。 见它显出原形,一旁并未松开无头铁杆兵的江蛮儿径直出手,横劈向那狐狸的身上。 这狐狸精察觉到了江蛮儿手中无头铁杆兵的强劲力道,摇了摇尾巴,便是幻化出来一块神魂壁障,欲要挡住那劈来的无头铁杆兵。 只不过江蛮儿天生勇力,这无头铁杆兵又是力道极沉,配合上“龙象破阵棍”的招式,江蛮儿这一棍怕是有着上千斤的力道。 “轰!” 江蛮儿手中的无头铁杆兵直接是砸碎了那狐狸精幻化出来的神魂壁障,直接砸中了其腰腹。 巨大的力道也是让狐狸精喷溅出来一口鲜血。 不待江蛮儿出第二棍,茅草屋院子的外面便是有了动静。 “唰唰唰”的声音中,无数的藤蔓直接是钻涌进来了这院子当中,有的缠绕住了江蛮儿的无头铁杆兵,使其发不出力,护住了那狐狸精。 那不远处的山林中,也是陡然响起来了一道声音。 “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居然敢伤我狐儿!” 第五十六章 山怪神魂 茅草屋院外,一道深绿色的光影凭空出现,速度极快。 数息后这深绿色光影便是浮现在苏潮所在茅草屋的上空中。 “不好,这是山中修炼成精的山怪神魂!” 苏潮笃定这深绿色光影乃是神魂体。 只不过不同于人体神魂,这道神魂体棱角分明,并无四肢,浑身周围翻腾着无数条藤蔓。 苏潮仔细一想,猜测这神魂体应该是区吴山中某种草木树类修炼成精。 那山怪神魂扫了一眼苏潮这边,最终是将注意力落在了江蛮儿的身上,这是神魂体对气血的敏锐触觉。 “就是你这不长眼的东西伤我狐儿的,找死!” 说着,这山怪神魂便是猛地甩出一条手臂粗的藤蔓向着江蛮儿抽打而去。 苏潮见状,连忙是祭出镇魂宝塔挡在江蛮儿的面前。 “轰!” 手臂粗的藤蔓抽打在七层镇魂宝塔的身上,塔身一颤,但还是坚挺如故。 那山怪神魂化成的念头藤蔓已经是缩了回去。 “咦?” 山怪神魂看到了苏潮,仔细审视了一眼,才是出口道:“这里居然还有一个修炼道术的人类。” 转即这山怪神魂便是“桀桀”一笑,看着苏潮。 “嘿嘿……正好今年我要度过那千年雷劫,一步跨入天道,缺的就是你这种修炼过道术的人类神魂滋补本身!” 千年雷劫! 苏潮听到这个字眼,也是瞳孔一缩。 若是这山怪神魂没有自夸的话,便是意味着其已经是活过了将近一千年。 草木之物天生不同灵长,即便如此,即便是无意识的修炼一千年,至少也是日游神境界。 而这山怪神魂又要在今年渡过千年雷劫…… 这是一头日游神境界巅峰,半步踏入了天道神魂的凶妖! 这山怪又是瞧着苏潮祭出的镇魂宝塔,说道:“这门道术倒是和我的神魂天赋有异曲同工之妙,看来你的神魂也一定是无比美味!” 话音落下,就见这山怪神魂使用出神魂道术。 苏潮察觉到了地面的颤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要破土而出! “砰!砰!砰……砰!砰……” 果然,无数条藤蔓从地面钻出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着。 数息间,便是将这茅草屋院落用藤蔓包裹着严严实实。 又见那山怪神魂对着苏潮祭出的神魂宝塔亲自出手,径直奔向那镇魂宝塔! 这山怪神魂居然是自己走入了镇魂宝塔,似乎是十分平常的感受这镇魂宝塔的力量。 苏潮见到这一状况,也是心中万分诧异。 镇魂宝塔对神魂的震慑压制功用不容置疑。 哪怕是这山怪神魂已经是日游神巅峰境界,可以轰碎这镇魂宝塔。 但在这镇魂宝塔之中毫无反应,就绝对不符合常理了! 苏潮又是想到了先前这山怪神魂说的话,心中忽然是想通了这山怪神魂的本体应该是具有和镇魂宝塔震慑神魂一样效果的草木妖精。 最常见的,如桃树就是这般。 那山怪神魂在镇魂宝塔中待了约莫数息时间,便是回过头十分讥讽的看着苏潮。 “这绝对是一门强大的镇魂道术,只不过你道术还没修炼到家,这门道术在你手中着实浪费了,不若我将你搜魂得来这门道术,到时候跨入天道境界后,天下之大我哪里都可去得,不必在困于区吴山了!” 山怪神魂言语身后,便是出手将苏潮这镇魂宝塔轰碎了。 苏潮见状,自是不会坐以待毙,一丝念头出身,浮在那陆殊赠予的炎阳古剑上,准备先将围困住江蛮儿的藤蔓斩断。 “哗!” 苏潮的念头刚附在那炎阳古剑上,便是神魂一抖。 那种触感就像是如鱼得水一般,畅快极了! 苏潮当即是盯着这炎阳古剑,面色十分古怪。 他确定这炎阳古剑居然是一把道器,其内似乎是有铭刻法阵,只要注入念头便能够催动。 察觉到这古怪之处后,苏潮也不在犹豫什么,打入炎阳古剑更多的念头。 “哗!” 那注入苏潮念头的炎阳古剑就像是活过来一般,腾跃到半空中,浑身上下翻涌着熊熊火焰。 “给我去!” 苏潮一声厉喝,便是催动这炎阳古剑去斩断那牵制江蛮儿的藤蔓。 这些藤蔓都是木系,天生被火焰克制,这炎阳古剑上的熊熊之火也不是寻常火焰。 炎阳古剑的火焰一触及那些藤蔓,便是猛然都缩了回去,动作慢了的,尽数被焚烧成了灰烬! 有着炎阳古剑作为助力,江蛮儿很快便是再度提起来了无头铁杆兵,横扫周围的藤蔓,徐徐退到了苏潮的身边。 苏潮知晓,依仗这山怪神魂的日游神巅峰境界,恐怕这些藤蔓钻涌出来无穷无尽。 苏潮让江蛮儿继续退后,护住茵儿,唤回炎阳古剑,护在了自己身前。 果然,这炎阳古剑威力巨大,让那作为日游神境界巅峰的山怪神魂也是不敢有丝毫的小觑心思,正色以待。 看着这炎阳古剑数息,这山怪神魂也是开口道:“你虽然境界地位,却是有着这等道器……” “只不过即便如此,你已经是落在了我的手中,还能放跑了你不成!” “不妨告诉你一句实话,死在我手中的日游神人类都有,我本体还有武圣之血,就算是将这区吴山夷为平地都不是问题,更何况是你!” 苏潮听着这山怪神魂的言语,也是反讥道:“若真是如此的话,你也不会和我耗到现在还废话了,出手便是!” 听闻苏潮这般一说,这山怪神魂也是稍稍愠怒。 的确,这柄炎阳古剑正好是克制其天性,威力不俗,十分棘手。 方才之所以说那话,是这山怪神魂曾经吸纳了不少的俗世神魂, 千年间,这山怪神魂都据守在这区吴山中,平常无事的时候便是搜搜看看,已经是锻炼出来了狡猾的心性。 想要凭借着威胁让苏潮放下这柄炎阳古剑,却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心思居然是被面前的这个人类小子看穿了。 于是山怪神魂看着苏潮,传出的言语也有些恼羞成怒。 “你找死!” 话音落下,这山怪神魂便是操纵着一颗数人合抱的巨木朝着苏潮狠狠地砸了过去。 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劲风,苏潮肯定这巨木本身的重量在刹那砸过来,必定是有着数千斤的气力,足以将人砸成肉泥! 第五十七章 激斗山怪 “唰!” 刹那间,苏潮的神念再度灌入到炎阳古剑当中。 炎阳古剑嗡鸣一声,剑身火焰化为锋芒,直接朝着山怪神魂操纵砸过来的巨大木头刺过去。 “咚!” 金属刺穿木头的声音。 炎阳古剑以点破面,锋芒毕露,直接贯穿了那巨大树木。 火焰剑芒直接是将这树木斩断成了两截,侧飞到了两边。 “白玉观想法!伏虎罗汉!” 一击中的,苏潮也是意识到了必须先下手为强,当即便是观想出来了伏虎罗汉。 “吼!” 一声虎啸山林之声从苏潮神魂中震颤而动,警戒着一头猛虎便是钻了出来,化作了那日手执金刚杵的罗汉。 这罗汉赫然就是当时苏潮在冶父山实际禅寺中罗汉殿看到了伏虎罗汉模样。 白玉观想法乃是白长生传给苏潮《魂魄篇》中的观想法门,十分深奥晦涩。 原先苏潮神魂境界堪堪入门,难以领悟白玉观想法的高深玄奥之处。 但接触了那浑道人的《大梦心经》这种粗浅法门,以易入深,逐渐摸透了白玉观想法的玄妙之处。 这伏虎罗汉栩栩如生,怒目金刚,被苏潮召唤出来,便是直接挥舞着金刚杵,杀向那山怪神魂。 那山怪神魂毕竟是日游神境界巅峰的半步天道凶兽,面对苏潮这怒目金刚的伏虎罗汉,并未有太大的畏惧。 山怪神魂直接出手,甩过去一道大石头,砸向那伏虎罗汉。 苏潮见到这一幕,又是神魂暴动,厉喝一声:“五行大封印,庚金之气!” 一道金色的光芒从苏潮的体内飞出,直接是飞向那伏虎罗汉手中拿着的金刚杵。 庚金之气与金刚杵融为一体,达到了一种非常玄妙的境界。 见那巨石咋来,伏虎罗汉也未有半点退缩,拿着手中的金刚杵,就是朝着巨石狠狠地劈了过去。 “轰隆!” 伏虎罗汉的金刚杵凝实了庚金之气,有着万物皆可破的锋芒,直接是将那巨石砸成了粉碎。 这等状况让那山怪神魂也是十分惊愕,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看上去年岁不大的人类小子居然有着这般高深的道术,当真是小瞧了他。 苏潮见那山怪神魂有所迟疑,心中也是一动,神魂催促着伏虎罗汉朝着后者杀过去。 “白玉观想法本就是极为高深的道术,更何况这庚金之气乃是我提炼了多少金铁宝物凝练出来的,再者还有炎阳古剑护身。” 苏潮的目光盯着那山怪神魂,暗自思索。 “这山怪虽然是日游神境界大圆满,只不过终究是木头化身,天生不足,庚金之气和炎阳古剑都是克制他的,只要利用得当,他也未必能够逃得了好!” 果然,先前见到苏潮拥有炎阳古剑的畏手畏脚造成了眼下这等局面,让那山怪神魂也是异常暴怒。 看着那杀过来的伏虎罗汉,山怪神魂直接是挥了挥神魂体外的藤蔓,便是有着千百道藤蔓从四周裹挟向那伏虎罗汉。 山怪神魂碧绿色的幽芒盯着苏潮,用着嘶哑且是震怒的声音说道:“我扎根在这区吴山九百九十九年了,乃是区吴山中的山神,即便你把戏众多,还能够让你占了便宜不成!” “吼!” 这山怪神魂一生怒吼声传开,似乎是这区吴山中的万物灵长皆是复苏了过来。 “大枯荣经,万物复苏!” 山怪神魂直接暴喝了出来,使出了威力强大的道术法门。 苏潮最明显的感觉就是周身感受到的温度升高了。 眼下正值冬季,区吴山中的雪还未化尽,但这山怪神魂居然是用出了这等能够改变天地自然的道术法门。 “这山怪本体必定是上古异种,这大枯荣经在其手中使出来,就像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一般!” 苏潮心中诧异,感受到的异变实在是太过骇人。 似乎就是几个眨眼间,周围原先死气沉沉的冬日枯景就变成了生机盎然的春景。 就连苏潮所在的原先已经腐朽发霉的茅草屋也变成了绿色,显得生机勃勃。 然后便是听见了远处有着各种各样的动物啸声传过来。 苏潮甚至是看见了一条本该冬眠中的长虫蛇类爬上了茅草屋的屋檐上,用着一双阴冷的蛇眸子盯着苏潮。 那山怪神魂看着苏潮,并未靠近。 他知晓苏潮的炎阳古剑对己身威胁极大,一旦碰触上,必定是对自己的神魂有着极强的伤害力。 山怪神魂却是知晓,自己乃是主宰区吴山山怪精灵的山神,天赋异禀,适合远处和对面的这个人类小子交手。 “哼,待拿下你之后,一定好好的折磨爽了,再放过你!” 山怪神魂看着苏潮,又是将目光移到了护住苏潮的伏虎罗汉和炎阳古剑上,觉得稍稍有些棘手。 当然,也只是稍稍棘手而已! 山怪神魂上浮到了半空中,用着高高在上的姿态冷冷地看着苏潮,道:“你能护住你自己,但你还能够护住所有人么!” 山怪神魂轻轻一点自己摇晃着的藤蔓。 顿时,那些包裹住茅草屋的树枝便是纷纷撤去,钻入了地底下。 露出来了区吴山中的各种野兽,虎视眈眈的看着苏潮等人。 其中有体型壮硕的老虎,也有对月长啸的狼群,聚拢的越来越多。 刹那间,苏潮反应过来了,连忙催动着伏虎罗汉和炎阳古剑朝着苏潮挪移去。 但,已经是迟了! 那些缩到了地底的树枝藤蔓再一次破土而出。 像是一条条粗壮的蟒蛇将茵儿和江蛮儿捆缚住,悬在了半空之中,江蛮儿挣扎着,却是使不上半分气力,不得动弹。 茵儿和江蛮儿的面前三寸处,各有一条十分锐利的木刺,直对着两人的喉咙。 只要那山怪神魂念头一动,这根锐利的木刺便是狠狠地刺下去,见血封喉。 故而山怪神魂见到这一幕,方才是有恃无恐的落到了茵儿和江蛮儿的身边。 伸出自己的神魂肢体化为了尖锐物,捉住了茵儿看着苏潮,面色上有着威胁似的嘲笑声。 “你是想试一试究竟是你的剑快,还是我杀这个小女孩快么?” 第五十八章 陡生异变 山怪神魂操纵着的木刺十分锐利,直接是抵在了茵儿的脖颈上。 山怪神魂显得底气十足的对苏潮说道:“将你观想出来的罗汉法相和那柄道器扔到我的我的面前来,否则的话,这道木刺就会直接扎入这小女孩的脖子里。” 山怪神魂的话音落下,便是有着几道灰毛狼几个跳跃到了苏潮的面前,用着碧绿色的狼眸子盯着苏潮,伏虎罗汉法相和炎阳古剑。 打算一旦苏潮放下炎阳古剑,便是会将其叼走。 苏潮看着那山怪神魂,心急如焚。 彼此实力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若非是拥有“五行大封印”这等至尊道术和炎阳古剑这柄道器存在,这山怪神魂举手投足间就能够拿下苏潮。 “苏哥哥……” 茵儿察觉到了木刺的尖锐,也是害怕极了。 苏潮收回炎阳古剑,看着那山怪神魂,开口商议道:“我放下了这道器古剑,不与你为敌,你会放我们连夜下山去么?” “当然……” 那山怪神魂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了。 见状,苏潮却是露出来了一丝冷笑,看着那山怪神魂再度祭起来了炎阳古剑,直接道:“若是我放下了炎阳古剑,恐怕我这一行人都是活不了了……” 那山怪神魂见苏潮识破了自己的面目,也是震怒威胁道:“给你十息时间,若是不放下来那柄道器的话,我保证这个小女孩死无全尸!” “十!” 苏潮径直道:“你放了他们,我们连夜下山,今晚这事就算了了,日后我们也井水不犯河水!” “哼……” 那山怪神魂冷笑了两声,看着苏潮威胁道:“我看中的猎物还未有逃脱的了网的时候呢……你只有最后五息时间了!” “五!” “四!” “三……” 山怪神魂气息颤抖,便是加重了那定在茵儿脖颈上的木刺力道。 一丝鲜血便是从茵儿的脖子上流了下来。 茵儿哇哇大哭:“苏哥哥……茵儿痛……” “二!” 山怪神魂再度威胁苏潮道。 “好!” 苏潮看着那山怪神魂,终于是作出了决断,直接是将炎阳古剑内的神魂念头尽数撤出。 那炎阳古剑“咣当”一声,便是落在了地上,成为了无主之物。 “嘿嘿……” 见到苏潮放下了最有威胁的道器古剑之后,那山怪神魂也是得意一笑,正欲指挥那围绕苏潮盯着的几头灰狼叼走炎阳古剑的时候,却是一股剧痛陡然感觉到了。 神魂不同于肉体,几乎是没有知觉。 这山怪神魂已经是半步踏入天道神魂的日游神巅峰凶兽,早已经不受日光火光风吹等自然现象的制约。 其本体又是传承自上古异种,天赋异禀,一些镇压神魂的道器对其根本就是无用。 故而察觉到神魂剧痛的山怪也是十分错愕,尤其是这股疼痛就像是将自己投入了熊熊烈火之中。 似乎顷刻间就是要自己焚烧成虚无! “啊!” 这山怪神魂发出了痛彻心扉的惨叫声。 那些被其召唤过来的诸多兽群,也是引起来了阵阵骚乱,不知晓这山怪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 被江蛮儿大伤的狐狸精也是跳到了山怪神魂的身边,仔细的嗅着。 苏潮见这状况,又是当机立断,再度神念打入炎阳古剑中,斩杀了围困自己的几头灰狼,最终是将目光落在了那惨痛声连连的山怪神魂的身上。 苏潮耳聪目明,似乎是察觉到了山怪神魂反应如此激烈的原因! “似乎是……茵儿的血!” 苏潮发现,茵儿脖颈上流出来的血滴在了那山怪身上周身缠绕着的藤蔓上,便是很快消失不见了。 那山怪神魂被茵儿的血滴落的地方,都是如同被火烤焦了一般,卷缩到了一起,不复生机。 且是以极快的速度让山怪神魂衰弱着! “啊……” 山怪神魂终于是反应过来了,将茵儿和江蛮儿抛了出来。 苏潮让伏虎罗汉法相接住了二人,带回自己的身边,仔细看了一眼茵儿脖颈上的伤痕。 已经是恢复如初,方才被山怪神魂木刺顶入的伤口已经是愈合如初,长出来了新肉。 “师父说茵儿体制特殊,难道茵儿的血能够克制住神魂?!” 苏潮暂时将这个疑惑压在了心底,因为他发现,山怪神魂衰弱的速度是越来越快! 眨眼间,原先日游神巅峰的强横神魂已经是衰弱到了夜游神境界,在夜风中瑟瑟发抖,很快就要顶不住了! 这山怪神魂也是狡猾,当即便是钻入到了那身边狐狸精的体内,寄居神魂,准备逃回本体当中。 苏潮见状,岂能够容他安然回去,当即是祭起来了炎阳古剑,朝着那狐狸精刺杀了过去。 那旁边的兽群也是迫不及待的朝着苏潮等人拥挤着冲撞过来,似乎是要将苏潮咬成粉碎。 只不过没有了那山怪神魂操纵着的藤蔓牵制,这些区区兽群自是没有多大问题。 江蛮儿一手无头铁杆兵横扫四合,龙象破阵棍发如同狂风乱舞,方圆三丈之内,容不得那些兽群靠近。 十数息见,那区吴山中的庞大兽群便是死伤一大片,其余的野兽盯着如同杀神一般的江蛮儿,根本不敢靠近。 见那狐狸精已经是走远,余下兽群已经是失去了继续进攻的心思,四散而逃。 “苏哥哥,那妖怪似乎是逃走了……” 茵儿指着夜色上的山中某方向,对着苏潮提醒道。 苏潮循着茵儿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狐狸精本形洁白如雪的皮毛很快就消失在区吴山中浓浓夜色中。 见到四下安全了,苏潮才是为茵儿细心检查伤势,果然并无大碍。 茵儿也是道:“苏哥哥,茵儿没事,茵儿的伤口从小就恢复的可快了……” 苏潮知她体质特殊,当眼下不是细究此处的时候。 苏潮便是对江蛮儿嘱咐保护好茵儿,随自己继续追杀那山怪神魂寄居的狐狸精。 就是在方才,苏潮依附了自己的一道神魂念头在狐狸精的身上。 隔开了些许距离,想那山怪神魂受了那般重伤,必定是迫不及待的奔回本体当中。 苏潮自是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我倒是想看看那山怪神魂究竟是什么上古异种,居然有着大枯荣经和不惧神魂镇压的传承天赋!” 第五十九章 囚魂藤 夜色下的区吴山中,几道身影在淡淡的月光下有目的的行进着。 山路崎岖,有些险峭之处想要迈过去,更是要费大气力。 苏潮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看了区吴山中的某个方向一眼,心神一动。 “停了……看来那寄居在狐狸精身上的山怪神魂已经是回到了本体,就是在这个方向!” 察觉到此点之后,苏潮的脚步便是更快了一些,且是吩咐江蛮儿看好茵儿,便是循着附在那狐狸精身上的神魂念头疾驰而去。 如是行了三四里之地后,苏潮的身迹终于是停了下来。 在他的视野尽头,有着一群半空飞舞着的莹绿色微芒,如同萤火虫一般。 这些莹绿色中间,正是一株参天古树,独立在山石之中,偌大的树冠足足有着十数丈之长。 “那只是寻常的山楂树,绝无可能是那山怪神魂的本体!” 苏潮看了一眼,这株参天古树虽然是体型巨大,但一眼便是能够看出来是区吴山一带十分常见的山楂树。 而那山怪神魂的传承天赋中有着“大枯荣经”和不惧镇压神魂道术的天赋,足以推测其乃是十分罕见的上古异种。 “唰!” 凭着淡淡的月光看了过去,苏潮的视线也是为之一凛。 因为他发现了那株山楂树浑身爬满了藤蔓,就像是一条条粗大的锁链将其锁缚住了。 似乎那些藤蔓就是寄生着那株山楂树巨大的树体。 更为确切的说是,那些藤蔓和山楂树应该是共生一体的。 山楂树能够茁壮到眼前这参天古树地步,那些藤蔓扎进山体深土里汲取出来的养分之功必不可少! 只不过,那山怪神魂似乎是受了极大的重伤,现如今正在提取寄托在山楂树本体之中的力量。 那些莹绿色的微芒就是从藤蔓身上发出来的,苏潮瞧出来了这些莹绿色微芒应该就是人身死后灵魂化为的鬼火。 只不过眼下数量如此之多的团团鬼火,也是让人诧异。 毕竟灵魂这等东西比不及夜游神,即便是怨念极深的厉鬼冤魂,不过数年消亡。 眼前的团团鬼火成千上万,若是按照常理来推测,岂不是说这数年之内,那山怪神魂劫杀了成千上万个怨念极深的人?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在如此之短的时间犯下了如此之多的人命,吴国境内的官府必定是派遣兵员进山搜寻的。 那山怪神魂虽然神通极大,但若是惹到了官府,恐怕也是讨不了半点好的! 苏潮这般想着,又是想起来了那山怪神魂说自己活了九百九十九年,即将渡过“千年雷劫”,一举踏入天道神魂境界。 苏潮忍不住猜测道:“莫不是,这山怪神魂的本体还具有保持神魂活性的天赋!” “苏哥哥……” 随后,茵儿和江蛮儿也是赶了上来。 苏潮回过头来,道:“那山怪神魂的本体就是在前面不远处。” 茵儿看了过去,隔着很远,却是感知力十分敏锐:“苏哥哥,茵儿能够感觉到那棵树很痛苦……” “痛苦?” 苏潮想起来了方才那山怪神魂的凄厉惨状,恐怕即便是回到了本体之中,神魂受伤也不是说好就好的。 果然,在茵儿此话说完不久,就是见到那巨大山楂树周身的莹莹鬼火剧烈的舞动了起来,最终又是像水流一般,汇入到了藤蔓之中。 苏潮见状,认为这是那山怪神魂在疗伤。 当即也不再犹豫,便是祭起炎阳古剑,唤起熊熊火焰,直接朝着那巨大的山楂树疾驰过去。 炎阳古剑就像是一团火球,向着那山楂树砸了过去。 “吼!” 那正在疗伤的山怪也是注意到了炎阳古剑的到来,心中万分惊恐! 刹那间那株山楂树浑身依附着的藤蔓就像是一条巨蟒一般脱离开来。 “轰!” 山楂树轰然倒地,被炎阳古剑的熊熊之火刺中! 正是冬季天干物燥的时候,那些藤蔓在脱离开山楂树之后,后者也是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 本炎阳古剑的熊熊火焰刺中之后,立即就是燃烧了起来。 那脱离开山楂树的藤蔓在烈火焚烧的映耀下,也是不断的翻滚着,巨大的藤蔓抽打着周围的山石不断的坠落倒飞出去。 看着火光下的藤蔓,苏潮也是瞳孔一缩,因为他认识到了这藤蔓究竟是何上古异种! “没有想到那山怪本体居然是……囚魂藤!” 囚魂藤,上古异种,极为罕见,本身天赋便是能够克制神魂,乃是制成震慑神魂道器的不二选料! 苏潮知晓,镇压神魂的道器最常见的便是桃木,对神魂有着极大的克制作用。 而这囚魂藤克制神魂的作用却是远超桃木千倍百倍! “难怪镇魂宝塔对其无用,若是论起镇压神魂,人族的道术远不如这些上古异种与生俱来的天赋传承!” 就在苏潮这般想着的时候,那囚魂藤见到了那炎阳古剑欲要刺上身,也是惊恐的巨声道:“放过我,放过我……” “我有诸多人族道术修炼法门,还有许多好东西,都可以全部交给你……” “我在区吴山中修行近千年,你若是放过了我,区吴山中的山兽精怪、罕见灵药,我都全部交给你!” 苏潮知晓这囚魂藤万分狡黠,此时城下之盟说的话岂能够当真了! 再者,若是今晚不是茵儿的血液对其神魂有重要的损伤作用,恐怕此时此刻的自己三人已经是在其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苏潮高声对着那囚魂藤道:“看你方才凝聚了成千上万道鬼火,哼,你这手上沾染了多少无辜之人的性命也是心中有数,今日若是不灭了你,恐怕就真成了养虎为患了!” 见到苏潮将要动手,这囚魂藤最后说道:“慢着,我还有几滴武圣精血,可以尽数给你,你得到了武圣精血,体魄必定是变得十分强大,这可是多少人想求也求不来的好东西啊!” “武圣精血……” 苏潮心中稍稍意动,知晓能够被称之为“武圣”的,皆是在武道一途中走到了极致的强横人物。 他们的精血无异于天材地宝,能够精进练武之人的气血,比人参灵芝更要有用! 但苏潮也是在好奇,这囚魂藤即便是日游神大圆满的境界,恐怕若是武圣有意的话,举手投足间便能够令其魂飞魄散。 既是这般,那么它哪来的武圣精血? 第六十章 灭囚魂藤 “武圣精血……” 苏潮目色稍有动摇,看着那卷缩着、翻滚着的囚魂藤,问道:“你是从何处得来的武圣精血?” 那囚魂藤见到苏潮有意动之色,连忙是呻吟着解释道:“那是百年前我得来的,那时候吴国和炎国正在今日的荆国境内打仗,一位武圣败兵自刎在区吴山附近,被我得来的……” “原来如此,武圣精血的确是可以让我饶你一命。” 听见苏潮的回应,那囚魂藤心神也是一松。 最关键的是,茵儿的血侵染到其神魂上,对其造成的伤势愈来愈重。 如今,神魂已经是到达了即将崩溃的边缘,连神魂出窍都是无法完成! “咻!” 就是在囚魂藤以为得来了苏潮的承诺,全力凝聚神魂避免衰弱之际,一支利剑再度疾驰而来。 “噫!” 囚魂藤的伴生灵宠,那只狐狸精也是从一块大石头上跳了下来,挡住了那支利剑。 利剑刺穿了狐身之上,贯穿了一块拳头大的伤口。 狐身丢落在囚魂藤的身上,然后利剑直接是钉在了囚魂藤之上。 “你骗我!” 囚魂藤发出了尖利的音啸声对着苏潮斥问道。 “既然你要我死,我岂能够不拉着你垫背,哈哈……我这藤身千年修为,更有着武圣精血淬炼过,只要有一丝神智,这座区吴山就可以变成你的坟墓,给我……山崩地裂!” 苏潮听闻这囚魂藤想着以命相搏,也是未见丝毫的惧色,神魂出窍附在了那炎阳古剑之上。 激发……六丁神火! “轰!” 那炎阳古剑之上似乎是有着极为玄妙的符文在焚烧着。 不见将囚魂藤身烧焦,反而,那囚魂藤的翻腾动作也是越来越小,似乎是即将要失去了生机一般。 囚魂藤的根系应该是十分庞大,毕竟在这区吴山中扎根了近千年,说不得整座山体都是这囚魂藤的根系。 若是想要拉扯山势,足以撼天动地! 但此时此刻的囚魂藤受损即将崩溃的神魂被六丁神火彻底笼罩住,分不出一丝意识! “你!没有想到我在区吴山中扎根近千年,即将跨入天道境界超脱轮回,居然是落在了你这个人类小子的手中,我……不甘心呐!” 这句话就像是来自地狱里的怒吼声,朝着苏潮发出极为不甘的神魂尖啸声,最终……消散于于幽谷之中。 那摇摇晃动的山体逐渐止歇,主宰着这区吴山整片大地的气息也随即消散。 “苏哥哥……” 见到周围止于平歇,茵儿也感受到了囚魂藤的死亡,向前对着苏潮提醒道:“它已经是死了……” 苏潮点了点头,伸手一挥,便是将那柄炎阳古剑收入手中。 苏潮低下头,扫视着这柄造型古朴、铭文深邃的古剑。 这柄利剑比自己想象的要强大很多,能够让自己这区区夜游神境界能够抵抗住那囚魂藤半步天道! 这等神兵利器,是多少修道人梦寐以求的道器! 不过想一想也难怪,那丹书铁卷对陆氏一族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陆殊不欲欠下苏潮人情,拿出的这柄炎阳古剑若是寻常货色,倒是愧对他顶尖豪族子弟的风度了。 只不过让苏潮更为感触的却不是这柄炎阳古剑的难得,而是那陆殊和李仪二人的气度。 “能够赠予我这柄炎阳古剑,看来他二人也是瞧出来了我会道术的端倪,却是看破不说破,这份心思倒也难得。” 苏潮也是从中汲取了经验,毕竟这世人也不尽同于李仪和陆殊二人,道术始终在吴国境内属于忌讳或者禁忌之事。 收起来这些心绪,苏潮便是收起来了炎阳古剑,然后目光移到了已经是失去了活性的囚魂藤身上。 苏潮对于囚魂藤的认知,还是在掘墓道人和浑道人的破碎记忆当中。 只不过囚魂藤实在是少见的很,其二人知晓的讯息也不过是一些皮毛而已。 如今这等罕见之物,就出现在苏潮的面前,岂能够错过不理睬的意思。 苏潮想着,便是朝着那囚魂藤走了过去。 待到近处,伸出手轻轻一挥动,将自己的念头打入到囚魂藤之中。 “砰!” 似乎是微不可闻的一声,让苏潮面色也是一滞。 因为他发现自己的神魂无法进入这囚魂藤之内。 囚魂藤的天赋便是镇压神魂,方才苏潮便是窥伺到这囚魂藤周身运转着成千上万道神魂,想来此时此刻也是被封印在了囚魂藤体内。 眼下这囚魂藤的神魂虽然是被六丁神火炼化在了藤身内,这囚魂藤的天性又像是一道不可打破的壁障,组织苏潮的神魂探入其中。 就在苏潮突然犯难之际,突然灵机一动。 “似乎这囚魂藤也说过,其天赋本性和师父传给我的五行大封印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庚金之气是在无数金铁之物中提取出来的,那么……” 苏潮的目光沉落在了囚魂藤的藤身上,暗自思索。 “若是将这囚魂藤炼化进五行大封印的第二重……青木之气,汲取了囚魂藤的天赋,镇压其他人的神魂岂不是事半功倍!” 即是这般想着,苏潮也不再犹豫,运起五行大封印的法门,就是朝着囚魂藤提取其内的精华之气。 果然,五行大封印与囚魂藤的天赋并不冲突,反而是十分的亲近。 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苏潮的念头便是进入到了那囚魂藤之内。 苏潮内视见这囚魂藤的藤身之内,有着成千上万道浮游如同鬼火一样的灵魂。 苏潮神念稍稍炼化一些,便是发现,这些灵魂乃是这囚魂藤近千年的积藏。 因为这囚魂藤的传承天赋,故而这些灵魂延续了数百年,却也并为消散。 其中,有很多是争鼎乱世中古吴国和古炎国围绕着如今荆国一带争夺境土的征战士卒亡魂。 苏潮才恍然大悟,难怪这囚魂藤身处区吴山这等荒山之中,居然是积攒下了数量如此众多的亡魂。 争鼎乱世持续了近百年,如今荆国所在更是古吴、炎、卫三国的兵家必争之地,战乱比庐州还要频繁残酷许多。 这些魂灵虽然留存多年,却并不强大,对苏潮如今的一缕念头来说,如同老虎和兔子一般。 苏潮察觉到了某处方向,径直前往。 果然,在拨开魂灵组成的重重幽绿色迷雾之后,苏潮终于在最为核心的深处,发现了寻找的东西。 那里……是囚魂藤被柳丁神魂镇压炼化了的神魂! 第六十一章 出区吴山 区吴山东边天际刚刚冒出来一抹鱼肚白的时候,盘坐沉寂了一夜的苏潮堪堪睁开眼睛。 这半夜时间,他终于是将囚魂藤被六丁神火炼化了的神魂带出藤身之内,纳入自己的识海当中。 “原来这囚魂藤并未说谎,百年前古炎国那位镇守荆国境内的名帅真的是自刎于区吴山附近,被这囚魂藤暗自窃取了武圣精血……” 苏潮口中喃喃思虑道,言语之中却是有一股可惜之色。 因为这囚魂藤在这百年的时间内已经是将那些武圣精血悉数吞化,故而囚魂藤藤身十分坚硬,即便是十分锋利的刀剑都是难以砍破。 苏潮的目光又是落到了囚魂藤的藤身之上。 这囚魂藤生长近千年,修炼成精,藤身十分强硬,取其寻常枝末,做成箭矢,足以对修道人有着莫大的威慑。 若是取这囚魂藤的精华之处,做成兵刃,即便是不需要任何道器铭文,也足以射杀寻常日游神境界的修道人神魂。 苏潮自然是不肯舍弃这全身都是宝贝的囚魂藤,祭出乾坤布袋,又是将这藤身收入了袋内。 然后,苏潮又是看到了那株巨大山楂树倒下的巨大地坑。 苏潮几步挪移过去,扫了扫树坑地下,径直是跳了下去,然后运用神魂之力,将覆在树坑几块大石头搬了上去。 “哐当!” 没过一阵,苏潮便是听见了石头和金属碰撞的声音。 当即苏潮目色一凝,便是循着那声音来处看去。 果然,视野的尽头是一个大箱子,周围还倾覆着其他的物品,让苏潮面色一喜。 方才苏潮对那囚魂藤的神魂简略看了一下,便是知晓这些年囚魂藤在区吴山一带劫掠的所获尽数埋在了这里。 苏潮掂量起来一些东西,居然是发现了落地几百年的东西,在土壤里已经是被埋得腐朽了。 苏潮扫了几圈,其中虽然是有着一些价值不菲的银票和货物,但大多数都是抵不过岁月的侵蚀。 苏潮从中寻到了一些金银,除此之外,那囚魂藤说到的斩杀日游神也不是虚言,苏潮也是找到了一些修道者的符篆道器。 苏潮将能够用得上的东西统统收入了乾坤布袋之内。 待跳上树坑的时候,茵儿和江蛮儿已经是就着篝火将那些兽肉烤熟了,旭日也是升起来了。 “待吃完了这一顿,我们就下山去,日中的时候必定是能够到达太湖县府。” 苏潮回过头来看着茵儿和江蛮儿说道。 昨晚这囚魂藤一事实在是万分凶险,一着不慎极有可能葬身在这区吴山之中。 风险归风险,但收益不得不说也是巨大的! 单单是修行了九百九十九年,即将跨入天道境界的绝世凶妖的囚魂藤,就是获益不菲。 但这件事不得不说也是给了苏潮极大的警戒。 “日后若非必要,似区吴山这等凶险之地,还是休要轻易踏足进来……” 一旁的江蛮儿木讷的点了点头。 茵儿也是甜甜的应道:“好,茵儿听苏哥哥的。” 清晨的阳光终于是照亮了区吴山中,驱散了山中的雾气。 苏潮见差不多到了时候,又是转回身去原先借宿住着的茅草屋小院取回了一些东西,便是准备下山前往太湖县府。 两个时辰之后,苏潮带着茵儿和江蛮儿终于是走出了区吴山西南山麓一带,地势也是逐渐平坦。 苏潮在数里开外,终于是发现了“太湖道”界碑。 “吁吁吁……” 突然,就是在苏潮带着茵儿和江蛮儿踏入太湖上走了半里多地,便是听见了背后有着策马之声传来。 苏潮警觉,眼下这太湖道见其规模应该只是乡道而已,前后不接繁华城邑,哪里来的马匹到这偏僻乡壤里? 苏潮十分警戒的循着声音看过去,果然是发现了几道骑马人的身影。 那几头高头大马马鬃上还绑着“四海镖局”的番号,看来这几人应该是镖队的“打马尖”,相当于行军中的探路斥候。 “我虽然不怎么接触马匹,却是能够看出来这几匹马毛色纯正、马腿修长,马身之高足足七尺,是吴国军中都是极为难得的良马……” 苏潮也在好奇,这四海镖局的镖队究竟是运送何等重要的货物,连打马尖骑乘的都是这等难得一见的良马。 那几个打马尖也是注意到了苏潮一行人,毕竟此地属于穷乡僻壤,前后十数里地都是未见到人烟,人迹难寻。 “呵!你几人是何人在这里逛荡?!” 打马尖几人看着苏潮,十分警戒的盘问道。 “这几个人应该是练家子,脖颈上太阳穴鼓起,青筋内敛,虎口上有着有着经年累月才能够磨出来的老茧,夹马肚子丝毫不晃荡,神态言语之间像极了军旅老卒……” 但苏潮却是并未打算回话,这几人的口音并不似吴国境内人士,底细不清楚,轻易应答了恐怕会惹祸上身。 “啪!” 那打马尖为首的一名挥动了马鞭子摔在了苏潮的旁边,极有力道,如同霹雳弦惊! 让茵儿也是吓了一跳,连忙抓住了苏潮的衣角,躲在了苏潮的另一边。 “哼!” 江蛮儿见这几名打马尖如此恐吓,吓到了茵儿,也是震怒,当即握紧了无头铁杆兵,挥动起来就是朝着这几名镖队的打马尖欲要出手。 “江蛮儿,不要冲动……” 苏潮制止住了江蛮儿,若是他要出手,凭借自身的气力和无头铁杆兵的重量,足以将这些镖队的打马尖悉数打落马。 但能够用得上这等极类老卒的好手作为镖队的打马尖,足以见到后面镖局整队的底蕴实力。 苏潮并不想惹麻烦上身。 “找死!” 见到江蛮儿准备出手,那打马尖也是纷纷抽出来了兵刃。 镖队打马尖为首的人又是朝着江蛮儿狠狠地摔了一鞭子过去,面色十分狠厉的骂道:“看你们几个就是暴匪用来迷惑的点子,给我出手拿下他们,带回给公子发落!” “啪!” 那鞭子狠狠地抽在了江蛮儿的身上。 即便江蛮儿皮糙肉厚,也是被这鞭子抽开了一道血痕,皮开肉绽! 其余的几名打马尖见状,也是架出刀剑,准备拿下苏潮、茵儿和江蛮儿三人。 “嘿!” 江蛮儿一声怒喝,便是挥舞起那无头铁杆兵,直接是朝着那几名镖队的打马尖悍然出手! 第六十二章 杨简 太湖道的乡间小道上。 那几名四海镖局的打马尖纷纷倒在了地上,连同着马匹都是受了惊四下逃开。 坐在黑色高头大马上的镖师庞煌扫了四下一眼,冷声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在地上哀嚎着的打马尖头目揉了揉剧痛的肚子,站了起来对庞煌回道:“庞镖师,我等在镖队前方探路遇见了这么一伙人,生怕是山中暴匪的耳目点子,盘问了一番,没有想到他们居然出手,将我等打伤……” 闻言,庞煌的视线又是落到了苏潮一行人的身上。 庞煌仔细审视着,目光蕴电,不怒自威。 “这绝对是一个高手,即便是我三叔,武道修为都是不如他!” 见到庞煌凝视到自己身上的目光,苏潮脊梁后背猛然一凉,汗毛竖起,这是神魂敏锐地感受到了眼前这镖师的恐怖威慑力。 但苏潮却是从其面色体态之中,发现了这镖师绝非是行事莽撞之人,反而是十分的稳重。 苏潮尝试着解释道:“在下庐州士子苏潮,途经此地游学,本无意招惹贵属,只是好好的走在这官道上,几位贵属耀武扬威就来打杀,我这护卫耿直,不得已才是出手上了贵属……” 闻言,庞煌扫了一眼苏潮口中的耿直护卫江蛮儿,数息后又是回过头来看着那几名打马尖,厉声斥责。 “若他们真是歹人,你们恐怕还活不到现在!” 庞煌让身旁的镖卫下马,将受伤的打马尖扶起来,吩咐道:“现将他们带入太湖县城,重伤治疗好了,再领惩罚!” 庞煌本来是在镖队正中押镖的,只不过接到了探路的打马尖折了损伤,故而前来查探。 随后,那镖队正部也是到来。 其规模让苏潮看着也是陡生惊诧之情。 这镖队规模极大,前后有着十几辆大车子,随行的人员有着将近二百来人,其中大半数都衣着规整的镖卫。 一辆马车从镖队正部缓缓脱离开来,来到了镖师庞煌的身边。 马车内的人影掀开了车帘,向庞煌开口问道:“出了什么事?” 庞煌应道:“遇到了吴国庐州的游学士子,可能底下的人不长眼,故而惹出来了一些麻烦……” 闻言,马车内的那道身影站了起来,走出了车厢,扶着车轼对镖师庞煌道:“此行至关重要,又是在吴国境内,万事谨慎小心一些,休要张扬。” “卑职明白。” 那庞煌也是态度十分恭敬的朝着这道车轼上的公子身影应道。 “这人面相,可真是贵不可言啊……” 苏潮视野尽头扶着车轼的身影,观其面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其模样十分俊朗,剑眉星目,高鼻厚唇。 苏潮拿见过的人做比较,恐怕就是吴国皇室的庐陵王赵乾在此,也比不上这人的雍容面相。 苏潮修炼道术也知晓,面相气运一说虚无缥缈,非是自己眼前这区区修为能够触摸到深处的,但眼前这人却是让人平白无故的生出亲近之感。 倒并不是说,这人的出身或者将来成就会比庐陵王赵乾好,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一副好面相带来的福祸之论恐怕也是难成定数。 那人虽然看似出身不凡,却也是看着苏潮许久,目色中似乎是在思虑着什么。 数息之后,方才是见其平易近人地看着苏潮拱了拱手作揖道:“洛阳人士杨简见过阁下,从属惊扰到阁下,失礼了,来人啊!奉上十两金子,向这位公子赔罪。” 不多时,就见到有人捧着一方木案上面,上面有着十个“一两定制”的金子。 “洛阳人士,那不是在周国境内,为何跑来了吴国?而且一出手就是十两金子,倒是阔绰的很……” 但苏潮却是没有收下,无功不受禄, 再者说了,自己这边倒是并无损失,反倒是他那边伤了几个打马尖。 苏潮想着,便也是从怀中取出来一张十两银子的银票,回道:“杨公子客气了,终归是贵属受了伤,理应是我赔些汤药费才是,这十两银子就当我赔罪了,还请杨公子不要嫌少。” 见苏潮这动作,杨简稍稍意外,看着苏潮笑了笑。道:“罢了罢了,都有过错就当交个朋友各不追究了,还未请教小兄弟籍贯姓氏。” 苏潮不卑不亢的回道:“吴国庐州人士苏潮,正前往炎国境内游学,经于此地,不才见过杨公子。” 见苏潮知书识礼,这杨简也是识人的,尤其是见到苏潮之后,感觉到冥冥中宿命中的关联。 “苏潮……” 杨简念叨了两句,觉得这名字似乎是有些耳闻,只不过仔细回想,又不知道在哪里听闻过。 旋即杨简也是对着苏潮笑着说道:“说来也巧,我这趟镖队正是由吴国境内前往炎国都邑锦城,若是苏兄弟独身几人前往,倒不如随我这商队同行前往如何?” “这……” 昨晚遭遇囚魂藤一事,也是让苏潮知晓前往炎国境内十分凶险,观这位杨公子的四海镖局名下的镖队武力强横,高手云从。 若是能跟着这支镖队前往炎国,无疑是比自己带着茵儿和江蛮儿独身前往炎国无疑是好过太多。 再者,苏潮对这位杨简的面相格外在意。 “我绝非是单凭借相貌便轻易相信他人,只不过这位杨公子举手抬足间,都是令人折服,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背景出身,不过我笃定绝非是寻常镖局商贾世家……” 没有多少犹豫,就见苏潮回道:“杨公子这四海镖局既然是运镖的,自然是打开门做生意的,这样吧,我三人随杨公子这镖队前往炎国,就按照镖队护送人的价目开价吧。” “哈哈……” 闻言,杨简也是高声笑了两声,便是呼唤来了随行的管账先生,与苏潮交接这些事。 见苏潮主仆三人离开后,那镖师庞煌也是颇为谨慎的对杨简提醒道:“公子,虽说我能够看得出来这苏潮几人涉世未深,只不过此行太过重要,妄然将这几名底子并不透明的人接入到镖队内,是否……” 闻言,杨简却是摇了头否决庞煌道:“庞煌,此行之前,我已经寻徐正大师测算了,此行关乎我后半生根本所在,也是注定有惊无险……” “虽是这般说,但卑职还是……” 杨简再道:“勿要多虑了,说来也是荒唐,不知为何,见到这苏潮总有一种冥冥之中注定的相遇相知,此人……” 杨简略微思索,迟钝一会,方才是再次说道:“既然底细不透明,便去查探,不就是庐州境内么,距离此地也并不算远……” 庞煌见杨简执意如此,居然是要费时费力地盘查那苏潮的底细。 不过庞煌毫无怨言,这是对杨简由心底的信服。 “是,卑职遵命!” 第六十三章 突破境界 太湖县城,悦来酒楼。 后宅的厢房里,苏潮盘坐在床榻之上。 这半日苏潮也是获悉了四海镖局的这支镖队是从吴国建邺押送极为重要的货物前往炎国锦城中。 带上苏潮大小三人并不算麻烦,收了一百两随行护送的银子。 眼下这时令,即便是路途上出现了什么大麻烦,走走停停耽搁一半的路程,也能够在三月之内,走到炎国境内。 苏潮也没有理会这些事,毕竟四海镖局中的人将那些大车上运输的货物藏的死死的,并不打算让其他人获悉的意思,苏潮也不会自讨没趣。 “眼下最为至关重要的,是将那囚魂藤的日游神念头炼化,我已经是触摸到了夜游神巅峰的屏障……感觉只差一步,便能够踏足入日游神境界!” 苏潮有些期待,接触道术修炼这半年来,也是知晓夜游神境界不过是道术修炼的入门而已,唯独到达日游神境界,方才算是道术修炼途径上的登堂入室! 到达日游神境界之后,便是能够参悟道术更为高深的奥秘,从而掌握种种道术神通! 苏潮已经是让江蛮儿在外屋护法,避免生人靠近,故而苏潮也能够安心修炼。 修炼至今,苏潮依靠着白长生传承下的招摇宫诸多传承法门,以及接连吸纳浑道人和掘墓道人两道纯澈念头的神魂,根基已经是无比扎实。 这囚魂藤乃是上古异种,又是修炼了九百九十九年的妖怪,只差一步便是能够迈入天道境界,超脱轮回。 这等凶妖的神魂若非是被茵儿的神秘血脉克制镇压住,岂能够落到苏潮的手中。 苏潮一挥手,便是有着一道浑绿色的神魂浮现到了苏潮的面前。 苏潮将其纳入自己的识海之中,运起金钟出魂法门,将那囚魂藤已经被炼化了的纯澈神魂念头尽数吞化。 悦来酒楼的二楼大厅,正有着一场酒宴。 坐在首位上的杨简也是一位颇为喜欢文人清客的豪少,即便是在这运送重要货物千里迢迢的途中,也是随身携带十数名文人。 杨简有些意兴阑珊,酒过酣处,那位管账先生也是来到了杨简的身边,提醒道:“公子,闵先生有句话要提醒一句公子。” “闵先生……”杨简点了点头,示意管账先生直说无妨。 管账先生回道:“闵先生察觉到了,今日搭上镖队的那位自称庐州士子的苏氏公子,似乎有着修炼道术的迹象。” “哦?” 闻言,杨简有些意外,吴国境内对道术管控极为严格,为中原列国之首。 尤其是做官的读书人若是修炼了一定程度的道术,被人举发,重则训斥贬官,重则罢官问罪。 杨简对这些吴国禁律自是毫不在意,他在意的是,那苏潮会不是有心潜入到自己的这趟镖队之中…… 目光沉吟数息,杨简向管账先生开口问道:“闵先生可透露那苏氏才子道术修炼到了何等境界?” 管账先生摇了摇头道:“这倒是不曾,毕竟是公子邀请的客人,若非必要,闵先生也不会是出手试探的,只不过闵先生察觉到那苏氏才子似乎正在突破境界……” “突破境界……” 杨简想了想,说道:“就嘱咐闵先生,看住其一二吧,再者,吴国庐州……吴国庐州,便是联系那边,尽快查出那苏潮的下落。” “是,公子。”管账先生应声之后就是要退下去。 “慢着……” 杨简叫住了管账先生,站起身来说道:“酒喝到了这里,也变得无趣了,我还是亲自去见闵先生知会此事吧。” …… 两三个时辰之后,苏潮再度睁开了闭眸已久的眼睛。 比起上次睁眼之前,苏潮的眼神之中已经是多出来了一丝莫名的神采。 苏潮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稍有意念动摇。 一窜火焰就是从苏潮的两指之间陡然出现,凭空变出来了火焰。 五行相生相克,苏潮凝练的庚金之气和青木之气相互杂糅混合而成,就变成了金木之火。 这也是五行大封印的玄奥之处,极为讲究悟性,起先修炼的时候无比晦涩难懂。 但若是悟透了五行相生相克的玄奥之处,后期修炼起来,这门招摇宫的镇派绝学,将会爆发出它原本的璀璨光芒。 这一缕金木之火最终是消散于指间。 眼下已经是步入了日游神境界,神魂出窍将会不惧日光风声,火光雷声,神魂已经是得到了天壤之别的蜕变! 苏潮将这些神思收了起来,然后看着悦来客栈某个方向。 就是在那里,方才苏潮突破神魂境界的时候,似乎有着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盯在那里。 “咚咚咚……” 就在这个时候,苏潮住着的厢房里,就是响起来了敲门声。 茵儿正欲拒绝开门,却是见苏潮站起身来,示意自己这边已经是事情了结,将人放进来也是无妨。 苏潮开了门,敲门的是四海镖局内的那位管账先生,其身后正是掌管着四海镖局的那位公子杨简,还有一位苏潮并未看过的中年身影。 只见那位管账先生让出来了身位给公子杨简。 杨简笑着看着苏潮说道:“苏兄弟,今晚在这二楼大厅有着酒宴,没有那些镖卫搀和进来,都是些文人清客,特地让人来请苏兄弟,却是未见苏兄弟到来……” 苏潮也是回道:“让杨兄失望了,我这个人素来喜静,也不善饮酒,所以辜负了杨兄的一番好意。” 杨简并未在意此事,而是再次朝着苏潮说道:“怎么,苏兄弟不打算邀请我进去喝一盏茶水么?” 苏潮见状,便是伸出手将杨简随行几人请进屋内,道:“说来可笑,我这里招待人的只能够是客栈里自备着的茶水了。” 杨简也没有嫌弃这茶水优劣,而是笑着说道:“若是苏兄弟也是爱饮茶的人,我身边倒是有一些颇为难得的茶中佳品,寻来一些赠予苏兄弟如何?” 苏潮连忙是婉拒道:“杨兄客气了,本来随镖队前往炎国就是麻烦了不少,若是再……” 杨简出言打断了苏潮继续说下去,颇为热络的扶着苏潮的手臂道:“也不妨和苏兄弟说一句实话,我与苏兄弟一见如故,总觉得缘分匪浅,故而也不见外了,将苏兄弟拿自家人待了,就勿要这般见外了……” 第六十四章 勾陈弓 “嗯?” 苏潮觉察到了杨简这话极有深意,似乎是在……试探。 苏潮知晓似杨简这等人物,看似平易近人,实则心中有一面为人处事的明镜,极为理智,绝非是随性之人。 而且追随在杨简身后的那道中老身影,一进屋就是保持着昏昏欲睡的神态。 苏潮却是不敢有着丝毫的小觑,这位老者有种让苏潮都觉得忌惮不已的内敛。 “苏兄弟可知晓甲子神算徐正先生?” 见苏潮许久不说,杨简话锋一转,开口问道。 苏潮点了点头,这位徐正先生乃是中原北部幽国有名的五行术士,一手观测天象堪舆的甲子神算让多少人物趋之若鹜。 杨简见苏潮认下,也是笑道:“不瞒苏兄弟,此行之前我便是寻徐正先生亲自测算过,卜算出此番吴国至炎国之行,乃是决定我此生格局的定数……” 苏潮并不知晓为何杨简要说出这话,不过还是流露出一丝歉意对杨简道:“不瞒杨兄,我辈吴国读书人不语怪力乱神之事,卜算之语知之甚少……” “不语怪力乱神之事……” 杨简笑了笑,旋即目光一凝,落在了苏潮的身上。 “那为何苏兄弟还修炼了道术呢?” 杨简目光极为冰寒,此言一出,就是其身后的老者也是睁开了浑浊的眼睛,一双深邃的眸子盯着苏潮。 杨简看着苏潮,进一步追问道:“吴国境内严禁道术传播,苏兄弟却是修炼了道术,违反吴国官府律法,这话和苏兄弟先前所说的游学求仕自相矛盾啊……” 苏潮看着杨简,倒是没有多加辩解的意思。 “我本顾忌前往炎国路途上的艰难险阻,想要追随四海镖局的镖队少一些麻烦,若是杨兄对我随行镖队心存疑虑,我这就可以告辞……” 见到苏潮这般直率,让杨简也是稍稍诧异。 旋即杨简数息之后也是恬淡一笑,便是端起来了桌案上的茶水送到了嘴边:“苏兄弟这是说笑呢……” 未待苏潮开口,杨简便又是放下了茶盏,再次抬起头看着苏潮。 “苏兄弟,可知晓此番我四海镖局做的是什么买卖?” 苏潮面色十分坦然地回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四海镖局做的是什么买卖,我并不关心,也不会贸然前去打探。” “或许苏兄弟可以关心一些……”杨简看着苏潮,数息后缓缓说道:“不知道苏兄弟可听说过,勾陈弓?” “勾陈弓?” 苏潮回过头来看着杨简:“天下十大名弓之一的勾陈弓?!” 杨简点了点头,为苏潮解释道:“的确是那天下十大名弓之一的勾陈弓,四海镖局此行便是为吴国江东任氏运送这勾陈弓前往炎国锦城云氏。” 闻言,苏潮目光闪现意思疑惑,看着杨简许久,开口问道:“杨兄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勾陈弓位列天下十大名弓之一,觊觎者不在少数,故而……我想请苏兄弟帮忙护送。” “要我护送?” 苏潮更加疑惑,这杨简随行的镖卫皆是精锐兵卒,单单是那镖师庞煌便是以一敌百的威猛壮士,何必需要自己这不知底细的外人介入。 杨简再次确认地点了点头,道:“苏兄弟随我四海镖局前往炎国,若是途中遇见惑乱,苏兄弟出手一次,待到炎国境内,我四海镖局奉上千两纹银作为酬谢……苏兄弟,如何?” 苏潮却是反问道:“不知杨公子为何信我一个外人……” 杨简闻言,笑着摇了摇头回道:“说来可笑,但不瞒苏兄弟,我这人平日里素来谨慎,却是不知为何,见到苏兄弟之后,却是能够感觉到了一种宿命的牵连……” “宿命的牵连……” 苏潮回想起来了白日里初次见到这杨简的感觉,眼下又是听闻杨简这般说,苏潮虽然不会是轻易相信,但却也是难免有所动摇。 杨简的面色显得极有底气,看着苏潮道:“当然我这人直觉一向很好,譬如这次,我就知道苏兄弟一定会答应我的。” 苏潮思虑十数息的时间,终是看回了杨简点了点头应道:“或许,我的确是有些顾忌前往炎国路途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随行四海镖局,的确是可以安心不少。” “哈哈……” 杨简高声朗笑了两声,又是伸出手握住了苏潮的手臂:“方才苏兄弟并未遮掩,闵先生察觉到了苏兄弟似乎是在突破夜游神境界?” 苏潮看着杨简,视线稍稍偏移,看向了那闵先生,方才自己察觉到监视自己那道若有若无的被凝视感,应该就是此人。 只不过这闵先生气息内敛,目色浑浊,即便是苏潮有心探查,这闵先生不显山不露水的,也是让苏潮摸不出来底。 果然,那闵先生也是抬起头看着苏潮说道:“怎么,苏小友似乎是对老夫这神魂有些兴趣……” “小子孟浪了,只是对前辈好奇罢了……” 苏潮看着闵先生十分歉意的说了一句。 闵先生却是丝毫不在意的摇了摇头道:“杨公子十分看重你,既然你有心,那老夫亦可为你解惑,老夫现在的神魂已经是步入天道境界。” “天道境界!” 苏潮果然是印证了先前的猜测,当然也是让苏潮升起来了一丝疑惑。 苏潮转回头看着杨简,再次问道:“既然是有着闵老先生这等天道境界的道术高手坐镇镖队,为何杨公子还需要雇请我护送那勾陈弓?” 回答的却并非是杨简,而是闵先生。 只见后者目光幽深的扫了一眼苏潮,缓缓开口说道:“杨公子并非是看中了苏小友眼下的实力,而是潜力……能够在这般年纪修炼到日游神境界,苏小友的道术天赋老夫活了大半辈子,也是罕有见到。” 杨简再次放下了手中的杯盏,视线挪移到了苏潮的身上,面带着一丝笑容,令苏潮看上去如沐春风。 杨简从怀中取出来一丹药瓶,递给了苏潮道:“此乃九转蕴魂丹,也算难得,不过却是极为合适苏兄弟眼下神魂境界筑基固本。” 第六十五章 杨简心计 “九转蕴魂丹……” 待杨简带着闵先生和四海镖局的账房先生离开之后,苏潮的目光落在了手中的一枚造型十分精美别致的玉瓶之上。 似九转蕴魂丹这等助益神魂的灵药极为罕见,有价无市,苏潮原本就想着无功不受禄,却偏偏应下接在了手中。 “这九转蕴魂丹虽然珍贵,但还未到能够让我放弃原则那一步。或许,那杨简说的是真的……” 苏潮的目光转回了屋外,那是杨简离开的方向。 “此生,我与他的确是有不解之缘,而这枚九转蕴魂丹便是种下了因。” 苏潮的道术修为传承自白长生所在的招摇宫,招摇宫又是儒释道三家合流的宗派,这便是让苏潮不得不信因果论。 这些心绪在苏潮的脑海中转瞬即逝。 苏潮最终是将手中的玉瓶打了开来,倒出来了里面的九转蕴魂丹。 这九转蕴魂丹如同一颗绘画着星海光芒的丹丸,显现人前的刹那便是有一股丹丸香气扑面而来,令人神清气爽。 神魂踏入日游神境界之后,便会凝聚成“丹型”实体。 正是因为如此,方才是不会遭受到日晒雨淋风吹种种威胁。 九转蕴魂丹的功用便是如同一棵无比滋补的灵药滋养神魂,使其在日游神境界当中培元固本。 这和苏潮吸纳掘墓道人、浑道人以及囚魂藤被炼化纯澈的神魂有着本质的区别。 九转蕴魂丹除了药力强横之外,炼制的时候还植入了无数道术上玄奥的领悟,令其和神魂无比的契合。 而被炼化纯澈的神魂念头相比之下,就如同干巴巴的米饭了。 虽也能够壮大神魂,但效益却是远不如九转蕴魂丹这等神魂灵药。 苏潮运起金钟出魂,神魂出窍,全部浸入到这九转蕴魂丹之内。 神魂灵药,并不是依靠着吞服使用,而是神魂炼化在归入识海之内。 苏潮如今踏入日游神境界,可以分化千道念头,凝聚在一起变成丹型实体,只有一颗豆粒大小。 苏潮的神魂“金丹”不费吹灰之力便是进入了九转蕴魂丹之内。 苏潮的内视中,九转蕴魂丹和自己金丹神魂的融合的景象就像是缓缓流动的星河之中。 重重道术十分玄奥,演化出来的不规则异象也是让苏潮对道术的理解大为启发。 九转蕴魂丹以苏潮所能够承受的极限,壮大着那颗神魂金丹。 那颗神魂金丹也用着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着金色的璀璨光芒。 …… 且说杨简离开了苏潮的厢房之后,便是挥了挥手将四海镖局的账房先生派遣走开,自己亲自送闵先生返回自己歇息的屋内。 “九转蕴魂丹,公子能够拿出来这东西给那苏氏小子,老夫可真是没有想透啊……” 待运用神魂力量关了门窗,又是使出来了一道屏障声音的结界之后,那位闵先生也是坐了下来,看着杨简率先开口说了这样一句。 闻言,杨简也是笑笑,对于闵先生这位天道境界的道法真人,他心怀坦荡,也无隐瞒。 “原先徐正先生虽是有着甲子神算这等道门秘术为我测算天机,只不过俗世变数甚多,而我所谋之事关乎甚大,恐有不准,但今日见到那位苏兄弟,不知为何,愈发让我坚定未来大事可期……” 闵先生笑了笑应道:“徐正先生甲子神算能够测得天机,公子虽非常人,亦是在命理之中,云从龙,风从虎,中原乱象已生,天下必将群雄四起,公子注定是未来这天下瞩目的人物。” 杨简却是摇了摇头,似乎是警戒自己道:“不,还不够,天下之争乃是群雄逐鹿之战,眼下我还需要更多的羽翼,江东任氏、炎国云氏皆是我要拉拢收服的肱骨柱石。” 杨简转过头看着某个方向,那里也是苏潮所在的厢房方位。 似乎隔着重重墙壁,两人四目对视。 “即便是得徐正先生甲子神算卜卦过,但我仍旧是不信命的,这天下能够决定我这一生宿命的,没有人,哪怕是天地也不行,我的命运只有掌握在我自己的手中……” 闵先生视野尽头的杨简目光里有着莫名的神采。 杨简并非闵先生这类修道之人,也并非是纯粹的读书人,所接触的观念注定是让其不臣服于任何人。 闵先生知晓,眼前这位杨公子是信天命的,更为确切的说,他信的是自己主导的天命。 杨简回过神来,又是道:“无论如何,我虽然与那位苏兄弟有冥冥中注定交集的预感,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未有确切的消息印证,这几日就劳烦闵先生多多留意那位苏兄弟了。” “这是自然。” 闵先生点了点头应下了,旋即又是提醒杨简道:“吴国境内严禁道术传播倒是便利无事,可公子莫要忘记了,荆国和炎国境内的牛鬼蛇神泛滥成灾,觊觎勾陈弓的可不在少数。” “若是这一路上平安无事,恐怕江东任氏和炎国云氏也不会甘心为我所用了,正好是踏着那些觊觎勾陈弓的匪徒做垫脚石,获取这两大家族的重视!” 杨简并未一味的狂妄自信,略思索一阵,又是说道:“苏兄弟终究是让我有所疑虑,看来在吴国境内还得滞留小段时日,待查实此事。” “不过如此正好,在建邺我便是听闻到吴国朝堂将要贬谪江城守郁长卿到扬州广陵县府,这般一来,倒是让我可以去江城会见那郁长卿,也好拉拢一番。” 吴国江城守郁长卿,治理江州多年,兢兢业业,多有功绩。 只不过在去岁因为上书朝廷,言明金陵党人把持社稷,恣意朝政,惹怒当权政要。 随后不久便被金陵党人一派把持的吏部定了一个治理地方的下等评状,几番运作之后就被贬谪去扬州广陵为地方官。 杨简所图非小,就是需要郁长卿这等善于治理地方的能吏辅佐自己,故而前些年多有拉拢。 如今听闻其遭到吴国当权大吏贬黜,杨简正好是借此时机争取将那郁长卿拉拢到自己的麾下效力。 第六十六章 抵达江城 四海镖局的镖队在太湖县福休整了一夜,便是折入了江城北道,前往江城。 江城乃是江州首府。 百年前东皇分封天下各州时,江州乃是荆国之土。 但这百年间荆国实力却是不进反退,陷入到了各大豪门权贵争权夺利的分化之局。 反观吴国实力日渐鼎盛,终于是十数年前,将这荆国治下十年九涝、十室九空的江州划归吴国境土。 四海镖局给苏潮一行三人也配备了一辆马车。 马车内,苏潮正在闭眸假寐,这几日因为九转蕴魂丹的莫大功效,他的神魂已经是能够分化两千余道日游神念头。 毫不夸张地说,只要苏潮愿意,那掘墓道人和囚魂藤已经被炼化了的数千道日游神纯澈念头,将在极短的时间内被苏潮彻底吞入己身的神魂当中。 但苏潮也是知晓贪多嚼不烂的道理。 比起其他修道人的经年累月方才寸进一小步,自己的神魂进速实在是太快了! 不过是半年的时间内,自己从不通道术到如今日游神小成,可以说是云泥之别。 这也难怪那闵先生作为天道神魂境界的道术大师,都会对苏潮高看几眼。 那枚九转蕴魂丹已经是失去了原先的星海光泽,连体积都是少了大半。 其大半药力已经是被苏潮的神魂吞纳。 不知何时,苏潮察觉到了自己乘坐的马车似乎不像之前那般颠簸了。 苏潮抬手掀开了车帘,果然比起来先前所走的江城北道,眼下这条路无疑是平坦宽阔许多。 “这应该就是江城道了……” 苏潮并未看到界碑,暗自在心中猜测道。 城邑建制有着极为讲究的规格。 江城北道是四驾驷马车驾并行,而江城道则是可以通过六驾或者八驾驷马车驾并行通过。 而似吴国都邑建邺城的周边道路,则是可以容纳十六驾驷马车驾并列通行,这才是符合建邺城作为一国都邑的气象。 “自太湖县城至江城,不足两百五十里路,却是足足走了七日才到,这份脚力着实不像四海镖局这等镖队的速度……” 苏潮亦是注意到了这几日四海镖局行进的速度并不快,似乎是有意拖缓进程的迹象。 只不过苏潮身为随行镖队的外人,自是不可能喧宾夺主,冒然询问打听。 反正自己前往炎国时间并不要紧,而这镖队做的是运镖生意,上下几百号人,多耗费一日,耗费出去的银子就和流水一般无二。 苏潮这般想着,也就不再思索,这几日舟车劳顿,已经是非常劳累了。 但四海镖局的那位管账先生也是趁着空隙时间来到了苏潮的马车前面。 管账先生禀知苏潮道:“苏小先生,今日黄昏前便是能够抵达江城,杨公子特来告知苏小先生,是否要随行入城。” 苏潮并未直接答应,而是问道:“不知杨兄可有其他嘱咐的地方?” 管账先生摇了摇头道:“杨公子并无其他的嘱咐,只不过可能这几日需要在江城滞留三四日,镖队正部并不进城。” 苏潮点了点头,知晓四海镖局此行并不止运送“勾陈弓”那等天下至宝,后面的那些大箱子沉甸甸的,看管极为严格,说里面全部都是金银财宝,苏潮都是相信的。 但又听到了管账先生说是要在江城内滞留三四日,苏潮也是皱起来了眉头。 若是按照眼下这行程速度,恐怕三个月都是休想走到炎国境内。 “葛先生可能告知我,为何要在江城中逗留这般长的时间?” 苏潮这几日已经是清楚了这四海镖局的管账先生,姓葛名赧。 葛赧拱了拱手道:“是我家公子听闻江城守郁长卿郁大人左迁扬州广陵县府通判,不日将要赴任,故而我家公子在这江城内设宴为郁大人饯行,因此需要耽搁几日时间。” 葛赧也是宽慰苏潮道:“不过苏小先生也宽心一些,四海镖局过了江城之后,行进速度便是更快一些,不会耽搁行程的。” “郁大人郁长卿……” 苏潮起先听闻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便是觉得无比熟悉。 然后仔细一回想,便是向着葛赧问道:“葛先生,那位郁大人可是泰和年第一无双国士郁长卿?” 葛赧点了点头应道:“正是,郁大人正是泰和元年的无双国士。” 苏潮闻言,面色上也是流露出来了一丝诧异之色,旋即心中也是不禁唏嘘不已。 郁长卿作为泰和元年的无双国士,才名鼎盛,治理地方也是井井有条,颇有政绩。 但如今却是听闻到其官位仅仅还是一个江城守,又要左迁到扬州广陵县府任职通判。 苏潮心思敏锐,自是猜测到了这郁长卿极有可能是得罪到了朝中权贵,方才是遭到了贬谪。 正是想到这里,苏潮才不禁在心中暗自长叹了一声。 “这世道恐怕就是学问做的再好,不知官场变通,恐怕也是始终被人压在麻袋里难以脱颖而出……” 见到苏潮有所沉思,那葛赧旋即再次提醒道:“苏小先生,这镖队正部将会留宿城外,都是些武人,颇为无趣,我家公子随行的文生都会前往。” 苏潮知晓葛赧的意思,当即是拱了拱手回道:“郁大人作为泰和年第一无双国士,晚生作为后辈,仰慕已久,能够有幸见郁大人一面,实乃三生有幸之事,岂能错过。” “如此自是再好不过了……” 葛赧点了点头,便是对苏潮告知出了前往的地点:“我家公子为郁大人饯行的地方乃是江城内临江的黄鹤楼,苏小先生在城中的住处也在附近。” “黄鹤楼……” 苏潮点了点头,这黄鹤楼乃是江南三大名楼之一,令无数迁客骚人心中仰慕,流连忘返。 葛赧知会苏潮这些事完毕之后,便是离开了。 看着葛赧的背影逐渐走远,苏潮也放下了车帘。 “葛赧的神情语态可以看出来杨简和那郁长卿交情匪浅,果然没有猜测,若是那杨简真的是普通商贾,岂能够做东为郁长卿这等人物饯行……” 第六十七章 黄鹤楼 江州古称“江夏”。 黄鹤楼乃是在争鼎乱世中,古炎国修建用以瞭望守戍的“军事楼”。 后随着东皇合纵连横中原列国之后,天下归于和平,戍守此地的兵马也是被遣散。 随着江城的发展,逐步演变成为往来官商行旅“游必于是”、“宴必于是”的观赏楼。 黄鹤楼位于江边河畔的蛇山之顶,内部由七十二根圆柱支撑,外部有甲子之数翘角向外伸展。 整个黄鹤楼的屋面用数以十万计的黄色琉璃瓦覆盖构建而成。 楼外铸铜黄鹤造型、胜像宝塔、牌坊、轩廊、亭阁等一批辅助建筑,将主楼烘托得更加壮丽。 主楼周围还建有白云阁、象宝塔、碑廊、山门等建筑。 与蛇山脚下的浩汤大江交相辉映,登楼远眺,江城方圆十数里的风光尽收眼底。 “不愧是江南三大名楼之一的黄鹤楼,这风景气度可谓是揽尽江州百里风光之绝……” 翌日,苏潮便是立在了黄鹤楼的正门前,如是感叹道。 杨简行事极有调度,早在数日之前,便是派遣了办事得力的心腹到达江城置办为江城守郁长卿饯行一事。 及至今日,诸事已经是准备的十分妥当。 杨简作为此场饯行之宴的东道主,此时正立于黄鹤楼正门前恭迎着众多宾客。 郁长卿虽说是遭到贬谪,却也主政江州长达十年,颇有功绩,深受当地百姓爱戴。 故而前来这黄鹤楼赴宴为郁长卿饯行的江城豪贵官吏也不在少数。 苏潮扫了一眼这些人,并未身着官服,看来也是顾忌着朝廷对郁长卿的打压。 不多时,便是见到了一驾由看上去十分瘦弱的马驹拉着的马车缓缓抵达黄鹤楼的正门口。 众人见状,皆是迎了上去。 杨简当先,见那马车停下,其内的身影也是站了起来掀开车帘走了出来。 杨简拱手作揖行礼,道:“郁城守,自吴都一别,三年未见了。” 作为随行宾客的苏潮在杨简的身后,才知晓这看上去羸弱马车内的身影居然是那泰和年第一无双国士郁长卿!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苏潮心中暗自感叹,这郁长卿作为江城守,执掌数百里江州的封疆大吏,出行的车驾并非是驷马良驹拉动着的车驾,仅仅是一匹时羸弱的瘦马。 再看这郁长卿的面容体态,十分削瘦,面色上也无文人的雍容,反而像极了乡间劳作的老农,肤色黝黑。 郁长卿算算年岁,绝对不到四十岁,但这副模样看上去就像是年过半百的老者一般。 见到杨简这番礼节,郁长卿下了马车之后也是作揖回道:“杨公子,两年前江州洪涝,贵属四海镖局当义弃利,数月捐送粮食数千石赈济灾民,本官待江州数十万百姓谢过杨公子了。” 苏潮闻言,也是扫了一眼杨简。 难怪郁长卿会如此重视杨简,原来是因为此等缘故。 锦上添花远不及雪中送炭,江州洪涝中数千石粮食救济灾民,也算是间接帮扶了郁长卿治理地方的征集。 却是见杨简对此丝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道:“此等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若是真要谢的话,江州数十万百姓应该来谢郁城守这么多年治理江州的呕心沥血才是。” 说到这里,杨简转回头看着众人说道:“我年岁尚小的时候,便是随着族中长辈途径江州,彼时江州尚在荆国之下,年年涝灾,十室九空,盗匪云集,民不聊生,焉能够此时江城之富庶。” 郁长卿也是拱了拱手谦逊道:“杨公子谬赞了,此乃本官分内之事。” 杨简笑了笑,便是伸出了手,示意郁长卿向黄鹤楼内进去。 “这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今日只当是为郁城守饯行,郁城守,请入黄鹤楼内。” 郁长卿也不推辞,便是随着杨简的示意,走进了黄鹤楼内。 这黄鹤楼始建于争鼎乱世当中,经受数次战乱被摧毁,又数次重建起来。 眼下这黄鹤楼便是在郁长卿之下,仿照古制式样再次建立起来的。 虽然郁长卿爱惜民力,只不过终究是文人血骨,对这些文化建筑也是较为在意。 考虑到了郁长卿的官威名声,杨简这番举办的黄鹤楼饯行宴并不铺张,一切适中。 有着得力的心腹打理,座位倒是不必杨简亲自过问,皆是已经安排妥当了。 苏潮所坐着的位置并不靠前,毕竟此时的身份乃是东道主杨简的行人罢了,论起年龄资质在这些江州城官吏面前,的确是不算什么。 苏潮此行的目的,也仅仅是为了见到泰和年第一无双国士郁长卿而已。 已然是达成了目的。 至于能不能够与其交谈片刻,请教学问一事,苏潮虽然是有这样的想法,却是并不强求。 不多时,众人落座之后,便是有着模样可人的婢女端上了酒坛,为众人斟酒。 畅饮一盏过后,杨简才是再次开口问道:“在建邺城中只是听闻到了大概消息,还不知晓郁城守何时赶往扬州赴任?” 郁长卿神情并无多大的失落地回道:“一应官文已经是交割好了,行李也收拾的差不多了,若是没有杨公子提前派人知会这场饯行宴,约莫这两日便会出发了。” 杨简点了点头,再问道:“扬州濒临东海,海盗水族泛滥成灾,郁城守可打理好了?” 郁长卿再饮了一盏酒道:“既是为官一方,何须打理作甚,只要不负天子之托,百姓之信,无愧于心即可。” 闻言,宴中众人皆是面色肃穆,折服于郁长卿这等为国为民的心胸气度。 杨简越是见到郁长卿这等宽阔心胸,就越是想要将其收入到自己麾下。 但杨简却知晓郁长卿却是忠直之臣,眼下虽然遭到吴国朝堂贬谪,却是仍旧未对那吴帝死心。 若是自己表露出来招揽其一丝心意的话,之前的刻意经营极有可能付诸东流。 想了想,杨简最终是将这心思再度深深地埋在了心底,没有流露出来。 “本官明日将会回至建邺复命,再领广陵通判一职,约莫三月将赶赴扬州任上,想来日后再踏入江州也是机会渺茫了……” 听着郁长卿这等唏嘘之言,众人也是感叹不已。 宴中的江城官吏皆是朝着郁长卿或是说着别离不舍之言,或是描述着郁长卿治理江州境内的诸项政绩。 暂停更新公告 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有的说是人生变故似乎都不为过,我也逐渐明白,世界很大,而自己也有着很多的不足。 最重要的是,我寻觅到了自己的人生方向。 我今年虚岁二十二,正在读大学,这个年纪应该是个分水岭,要么逐渐步入日暮沉沉的年纪,要么风华正茂地走下去…… 而我,有些畏惧一眼能够看到头的人生,所以我选择了能够让我未来有更多选择以及更多可能的人生方向。 那就是……读研。 熟悉我的读者应该都是历史文走过来的,大都读过大神七月的《春秋我为王》和《秦吏》,这两本书在今时今日的阅文旗下平台都能够算得上是扛鼎之作。 七月是一位历史专业出身的硕士,所以写出来的东西格外有底蕴和腔调。 正是因为如此,我想要给自己充些电,能够让自己写出来的东西,经得起读者、市场和时间的检验。 所以,为了能够实现这个梦想,只能够暂时和各位读者告别了,《山海潮纪》可能将会开始为期一年的停更。 这真的是让我很心怀愧疚,请允许我向大家诚挚地说声抱歉,对不起,也希望大家能够接受我的这份歉意。 当然,我也是不会像七月的《战国明月》一样的,一年后,我会回来继续写《山海潮纪》,他绝对是会有始有终,会有一个完美的结局的。 或许因为来年自己更多的阅历,《山海潮纪》将会走的更高,我比你们更期待着那一天。 我会好好学习的,毕竟选择的院校的确是给我自己一些压力,我也拼尽全力想要争取这一次来之不易的机会。 即便拼的最后遍体鳞伤,我也不会后悔的,毕竟这就是青春里值得该去拼搏的一次机会,我只希望能够不愧心自己便好。 能够成为一名作家是我从小的梦想,我也知道能够担得起来这个身份的,学识、阅历缺一不可,我也希望能够通过不断的学习,让我能够成为一名真正的作家。 2019,我暂时搁笔告别大家,用一年的时间去寻觅一个更为充实、自信和知性的自己,也希望能够在未来为各位书友回馈出更好的、更有意义的作品。 让我们再会于2020年,希望我能够如愿以偿,遇见更好的自己,也让你们遇见更好的刀笔之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