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府小事》 第一章,天上掉喜事 “曾将军威风凛凛,算当年军中盖世之英雄......” 曾宝莲手捧着卷宗,每每读到这一句时,哪怕曾祖父已过世,哪怕这卷宗读过不下百遍,也不由得神往,在夏日的骄阳中捧腮半天。 荷花池就在附近,亭亭白莲出淤泥而姣洁。 和曾宝莲的肌肤相比,白莲只能提前夭折。 这是一个美貌的小姑娘,今年十二岁。 这也是一个坚韧的姑娘,每每做活休息的时候,认字不多的她最爱看的,是先祖曾将军铁骑破敌的故事。 对着手中卷宗,曾宝莲轻叹气:“唉......家里就真的起不来了吗? 就像一堆扶不起来的烂泥,这是很多人眼中现在的曾家。 曾经的曾家是什么模样呢? 放眼望去,从眼前大片的宅院就能回想当年辉煌。 但这片宅院也恰好揭示曾家的败落,约有一大半儿的地方无人居住,院门紧闭,墙头上杂草探头,夜晚风一吹的时候,总觉得里面有鬼。 余下一小部分改成四个院落,大房、二房、三房各占一个,还有一个小小院落当厨房也兼客厅。 在这个小院落里,面对日光的那间招待客人,背后的那间时常传出菜香茶水香,送给客人也方便。 曾家是真的败落了。 亲戚们谈论起来,总结出两条。 “曾老夫人肚皮争气,六年生三个儿子,娶三个媳妇却生三个女儿,曾家这将门之家无人顶替,不败还等什么。” 这是别人眼里的第一条,听上去还带着荒诞,第二条呢,就一针见血。 “生三个儿子也没有用,老大不中,老二不中,老三不中。” 把亲戚们的话想到这里,曾宝莲心里一团烦躁,看不下去描写曾祖父事迹的卷宗,阖上它,眼神幽幽的如一汪静水。 三房里的宝莲姑娘排行老三,是家里最小的姑娘,上面还有二房的二姑娘曾紫芳,还有大房的大姑奶奶,出嫁的曾秀慧。 这名字没错。 曾家已然败落,守不起祖宗手里的规矩,把姐妹们的名字还有个讲究。 曾大爷身为长子,虽竭力的给女儿起个“秀丽贤惠”,但奈何曾二爷只想当官,考不上捐也成,只恨没有银子捐,就在女儿名字上泄愤,二姑娘就叫佩紫的芬芳,佩紫,有求官的意思。 因为这个名字,曾大爷暗暗防备二爷,担心他卖女求官,把曾家自己心里仅有的一层脸面丢干净。 曾二姑娘的名字肆意,曾三奶奶也就大胆的给女儿起名宝莲,因为她是南边水乡的人,嫁到京城以后,她的公公曾将军壮年战死,去泉下陪伴有英勇之名的曾老将军,就是曾宝莲手中卷宗写的那一个,曾家三位爷中不了官,曾家一天比一天差,曾三奶奶先是无颜面回娘家,再就拿不出钱回娘家,梦里也思念水乡的她,在女儿名字上解解相思。 宝莲姑娘是家里姐妹中唯一心怀祖父、曾祖父的人,也是家中唯一向往祖父辈风姿的人。 但是她除去向往,再就是偷偷的躲起来看祖父手札,曾祖父卷宗,也没有别的办法。 有时候,宝莲甚至很灰心。 这个朝代,天下是应该男人去闯的啊。 她,只是个姑娘。 可看看家里的男人吧? 有脚步声走来,透过柳荫可以看到三十岁男子走来,肩膀上扛着锄头,他的面容有几分和曾宝莲相似,这是曾三爷,宝莲的父亲。 他去的地方在荷花池的另一侧,那里开几垄田地,种着家里每天吃的水菜。 确实给家里省菜钱,但是曾宝莲手抚额头不忍心再看,她的心声咆哮翻腾,父亲应该去看书,一回不中再次应试,直到中,直到恢复门楣为止。 不是种菜。 不应该种菜。 又有脚步声一路歪斜而来,一个发福的男子摇摇晃晃的走来,手中提着一壶酒,边走边喝,边喝边念:“酒中自有黄金屋......” 曾宝莲悄悄的往老树后面,根本不愿意看二伯曾二爷,这也是个不看书的,还成天的想着酒肉交朋友,一不小心攀上个贵人,好把二姐曾紫芳嫁过去,当妾也成,只要能让岳父当官。 “二哥,你又喝多了,赶紧回去睡吧,”曾三爷好脾气的说一声,曾二爷摆摆手:“三弟,等哥哥找到官,也给你一个。” 曾宝莲无话可说,只觉得嘴里苦苦的。 要说这个家里最让宝莲看得下去的男人,就是大伯曾大爷,他迈着方步走来,目不斜视,神色端庄,俨然还是他当世家公子时的体态,曾宝莲深深的怜悯他。 可怜大伯五十岁了还夜夜攻书,可怜大伯逢科必下,逢下必落榜,已经是亲戚嘴里的笑话,却从来没有后悔过。 他经过曾三爷种地的那块,总是会停下来,温和地道:“三弟,农耕好,不过你别伤着身子骨儿,还是看书要紧。” 曾宝莲也觉得父亲未必能中,但大伯这话多少带着曾家的骨气,见到曾大爷越走越近,她屏气凝神,打算再听一遍大伯的啰嗦话,并暗暗的致敬。 曾三爷也停下锄头等着,准备等曾大爷说完,就继续种地。 曾大爷双眼看前,笔直的走了。 “啊?” 父女不在一个地方,却一样的诧异,再就发现曾大爷和平时不一样,他身子绷的紧紧的,似乎有事情发生。 曾家自曾将军去世以后,一柄大伞倒下,生出无数的事情,让人坑让人蒙,最后落到日用都勉强的地步,曾大爷的神态改变,曾三爷、曾宝莲吓得都是一个激灵。 一个放下锄头,一个从树后走出,父女对视一眼,顾不上说话,急急跟在曾大爷后面。 曾大爷果然不正常,步子飞快的直奔房里,三房父女追得气喘吁吁,一直追到房里。 “大哥,出了什么事?” 曾三爷胆战心惊。 曾大爷板着脸,对刚刚迎出来的曾大奶奶道:“叫全家都来,我有话要说。” 接着,就一言不发。 曾二爷夫妻、曾三奶奶都到齐,曾大爷面上迸发出喜色,双手甚至干搓着:“恭喜二弟,贺喜二弟妹,家里有喜事了。” 曾二爷、曾二奶奶傻呆呆:“大哥,家里有喜事,为什么只恭喜我们?” 曾大爷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放下来,曾二爷看信,他笑眯眯的对着妻子和三房解释:“原来,父亲去世以前,曾为家里的姑娘定过亲事,今天表亲约我吃酒,我还在奇怪,平时他也不和咱们走动啊,我倒在心里笑话他只认富贵不认亲戚,就算当官也不是好官,却没有想到除去他以外,还有镇西侯的世子在,镇西侯的世子年纪小小,礼数却足,对着我行礼,口称伯父,说他父亲有亲笔书信让我当面观看,他等着回话,我就看了,一看哈哈,原来父亲在镇西侯帐下的时候,是他最礼敬的人,两个人定下亲事,并且写下定亲文书,一家一份......” 曾大爷说的口沫纷飞,曾二爷曾二奶奶脸色却很难看,曾二奶奶扯扯丈夫衣角,低声道:“不是说,紫芳要给殿下.....” 曾家有很多守不住旧日规矩的地方,但余下的,曾大爷费尽心血的守住,比如二姑娘紫芳不定亲,是轮不到三姑娘宝莲的,镇西侯世子送来定亲文书,定亲的肯定是紫芳。 而曾大爷也明确的恭喜过“二弟大喜”,让刚攀上好亲事的二房大惊失色。 殿下? 镇西侯? 一个在京里享受富贵,一个在西疆喝风吃土,哪家更好岂不是一目了然。 曾二爷把信送回到曾大爷手上,从神情上看还算镇定,开口也不慌不忙的。 “大哥,咱们家照照镜子吧,配不上镇西侯。” “是啊,紫芳嫁过去一定受气。”曾二奶奶帮腔。 曾二爷又道:“我和大哥大嫂一样,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不能远嫁不能远嫁。” 曾二奶奶道:“是啊,紫芳如果不嫁在京里,以后二爷和我老了,病床前面凄凉呐.....” 说着,用个帕子擦眼泪。 别管真哭假哭,总归看上去实在伤心。 曾大爷还没有听完,呆气就犯了,而且长子在家里有绝对的权利,父母亲不在,长兄如父。 他瞪圆眼睛怒了:“胡说,你们怎么敢胡说.....”手指气得连点十几下,下面的话才从嗓子眼里出来。 “镇西侯那么大的官员,又手握兵权,他家的世子难道找不到更好的姑娘?人家却偏偏来找咱们家这个破落户儿,这是人家有廉知耻,重情厚谊.....人家都不嫌弃,你们还挑什么,你们还挑的是什么.....” 说到最愤怒的时候,曾大爷气的双拳攥紧,仿佛随时随地会打人。 他这个长兄在家里有积威,曾二爷夫妻立身不正内心有愧,曾二奶奶见到以后,叫一声“娘呀”,拔腿就跑。 曾二爷如果也这样逃走,曾大爷一定会追到二房,强迫夫妻在亲事上表态。 曾二爷先来个缓兵之计,暂时的服软:“大哥说的对,等我再想想,等我回去劝劝你弟妹,都是她刚才挤眉弄眼的,害的我说错话,大哥,让我回房里好好的静一静......” 欠身行礼,就此告辞。 曾宝莲这三房见到没有他们的事情,曾三爷还要去种地,曾三奶奶带着宝莲还要做针指赚家用,也随后告辞。 他们看着曾二爷追上曾二奶奶,夫妻交头接耳,曾三奶奶颇有同情地道:“看吧,二哥二嫂多难过啊。” 曾三奶奶从自己的角度来想,如果远嫁的是宝莲,她也不干。 先不说母女远离,路远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到,只侯门深重,娘家人没有能耐周护,曾三奶奶就不会答应。 两房人隔的远,三房的谈论二房听不到,二房说的话三房也没法儿听。 一丛盛开正好的娇花旁边,曾二奶奶悄声道:“老太爷去世的时候,我还没有生下紫芳,三弟妹刚刚进门,凭什么就说这亲事是紫芳的?大哥说的对,镇西侯府的门第,换成平时,咱们攀不上,这天大的喜事让给三房吧。” ------题外话------ 不解释。 第二章,镇西侯世子谢运 曾二奶奶的话正中曾二爷的下怀,他回想自己给女儿寻找到亲事的艰难,再想想镇西侯的门第并不算辱没三房的侄女儿,曾二爷故意叹道:“咱们家总算有了起色,紫芳许给殿下,虽然是妾,却算是贵人,宝莲如果真的能嫁到镇西侯府上,咱们家可就大翻身了.....” 一面说,曾二爷一面拿着袖角擦眼角。 曾二奶奶却是真的哭了,她和曾三奶奶一样,嫁到曾家的时候,曾家还没有败落,公公曾将军还在沙场上英勇杀敌,当时推敲以后的岁月,以为前程似锦,却没有想到曾将军很快战死,曾家一落千丈。 更加想不到的,是短短十几年就把日子过成现在这样的拮据,不在女儿亲事上打主意,夫妻俩个都看不到盼头。 曾二爷说的就要大翻身了,曾二奶奶泣不成声:“那敢情好,那就好啊.....” 按曾大爷的说法,镇西侯府的亲事是公公曾将军定下来的,曾二奶奶不肯要,内心多少有些内疚,但哭出来以后,曾二奶奶就不再内疚,他们夫妻这样做,为的是家里大翻身啊。 至于对三房的内疚,半点也没有。 镇西侯府的亲事,就是曾家鼎盛的时候,也般配不上,何况曾家现在没落了,三房如果不答应,就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亲事。 夫妻两个人心安理得的回房,打算好好商议一下,正式提出把亲事让给三房的时间和地点,以及让全家一听就同意的说词。 天在这个时候,热的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当一个人蹑手蹑脚的从曾家墙头上翻出来,也就没有人看到。 他急步快走的到街口,这里有个小茶馆,外面栓着好几匹马。 “掌柜的,多谢你帮着看马,我这就牵走了。” 他抬手扔过去一块碎银子,在掌柜的道谢声中上马走人,最后在京里的驿站门外停下。 ..... 镇西侯世子谢运望着窗外的日光,日光的明亮和他面上的郁闷,恰好是个鲜明的对比。 而他眼前闪动不停的,还是不久前拜见曾家大爷曾学书时,自己父亲镇西侯的亲笔书信。 “.....吾有独子,拳脚有几手,文章有几卷,可以配你家娇女,以全与曾老将军之约定......” 他就要定亲了,而他竟然也是刚刚才知道。 谢运苦笑不已,他当然不会怀疑父亲害自己,在他十六年的岁月里,母亲疼爱父亲教导,他是人人羡慕的侯府世子。 所以,曾家的姑娘该有多好?会让父亲在曾将军战死十几年以后,还要守着这个曾家人都不知道的约定。 这可是亲事。 这可是他一辈子的大事情。 谢运想到这里,脑海里一张张面容掠过,有瓜子脸蛋,有圆面庞,有...... 到底哪一张肖似曾姑娘。 他也不时的对外面看一看,他和曾学书分手以后,就让带进京的护卫周明跟踪到曾家。 事先相看曾姑娘虽然无耻,但谢运等不及的想知道。 周明下马大步进来,谢运第一时间就发现,和在酒馆里吃饭时,谢运不动声色一样,他气若渊亭跟没事人一样,神情静静的等着周明进来。 “见过世子。” 周明跪下行礼,他粗重的嗓音中气十足。 里间里铺床的两个小厮听到,贴身侍候谢运的他们,默默的退出来,一直退到房门外面,并且把房门关上,两个人守在门外。 周明是镇西侯特意指给儿子的家将,一般来说没有重大的事情,谢运不会派他出去。 房门阖上的轻轻一声“吧嗒”,周明就开始说起来。 他眉头紧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世子爷,曾家的亲事不能要。” 谢运微惊:“曾家的姑娘面貌丑陋,没有才德?” 周明个粗人,说话不会掩饰,一五一十的说起来:“.....我跳到曾家的院子里,跟着曾学书到他住的地方,见到曾三姑娘,后来又潜入到曾家二房里见到曾二姑娘,两个姑娘都生得好,眉眼也端正,不是邪气的人,” 谢运悄悄松口气。 如果曾家的姑娘不好,他向家里提出退亲,也要大费唇舌,说不好要让父亲狠狠责备。 既然曾家的姑娘过得去,上面又有严父压着,谢运觉得这门亲事从娱亲上来说,他倒可以将就。 目视周明:“那你为什么说这门亲事不好?” 周明神色带着不耐烦,把偷听到的曾家二房夫妻的话说出来,他记性不错,一个字没有说,甚至语气也学得八九不离十。 谢运到底年纪轻,对于曾二爷卖女求荣大为不齿,而曾二爷卖女求荣也瞧不上镇西侯府,谢运求之不得。 暗暗的又松一口气,夸奖周明几句,让他出去纳凉吃瓜果。 两个小厮重新进去铺床,外间里谢运独自坐着,面上已然有了喜色。 吃酒的时候,曾学书亲口说出来,二房的侄女儿是合适的人选,他敢改成三房的姑娘,谢运想当然的可以拒亲。 零碎的日光透进房里,世子爷的容貌比日光还要耀眼,他会找不到老婆吗? 他会找不到更好的老婆吗? 容貌好的姑娘,在镇西侯的镇守之地上,可从来不会少,有几家因为女眷们有往来,和谢运见过面,谢运现在就可以数出来,并且因为知根知底,找出好几个德容兼备适合当谢家媳妇的人。 他不是现在就想纳妾,只是觉得人选多多。 正想的很开心,觉得不管怎么样,横比竖比都比曾家好,另一个小厮从房门外面进来,带着惊奇地道:“世子爷,杨二姑娘也进京了,刚刚住到这个驿站里面。” 谢运也是一愣:“哪个杨二姑娘?” 他认识的杨二姑娘只有一个,在西疆他的父亲是武将,兵权在握,而另外还有一位文官,就是杨大人,杨大人家里有两个姑娘一个公子,和谢运从小玩到大。 从西疆到京里路程不近,谢运不敢想像他认识的杨二姑娘会进京。 小厮笑道:“回爷,就是杨大人家的二姑娘,她刚才打发人过来,说等她安顿下来,就过来和爷说话。” 谢运也笑了起来:“真的是她,这怎么可能呢,是谁护送她过来的。” 第三章,杨欢姗 谢运的话刚说完,也就不用小厮回话,在小厮的背后,驿站那洁净而滚烫的地面上,一个少女蹦蹦跳跳的过来,后面跟着两个男子,一个生得人高马大,一个生得矮小精干。 谢运哦上一声,原来是杨家最出名的两个护院,高的叫张五,矮的叫计良。 镇西侯不止一次表示过,张五和计良应该是战场上的将军,而不仅仅是一个月拿几两银子的雇工。 见到是这两个人护送,谢运放下心,他启蒙上学以后,就和杨家姐妹玩的不多,因为老师是家里特意请的,不需要去官学,和杨公子也见的较少,但两家的父亲都在官场上,谢运应该关心一下。 他站起身,长身玉立有若宝树,准备往外面迎接几步,而杨二姑娘杨欢姗也同时看进来,杨欢姗低声轻叹,谢运是真的生得好,难得还文武双全,又家世显赫。 否则,她会追到京里来吗? 就要上台阶,杨欢姗笑盈盈地抱怨:“谢哥哥,你进京也不告诉我,害得我姐姐一病不起,我啊,就跟来了。” 谢运对这样的话面不改色,他不是自大狂,只是和杨家姐妹见的不多,这种话也没有少听, 杨家大姑娘有容貌出众的名声,在西疆人的嘴里,都认为她应该配小侯爷谢运,杨欢姗仗着年纪小总爱胡说,谢运时常的装听不见,今天也是如此。 他微微一笑:“我有事进京,你有事进京,别掺和在一起说吧。” 张五计良行礼以后,站在门外,杨欢姗独自进来,对着房里看上一看,嘴巴噘起:“好啊,这驿站的官儿欺负我,给谢哥哥的就是上好的房子,给我就是夕晒的那几间,真是岂有此理,难道谢哥哥你给他们的打赏比我多?” 谢运让逗笑:“谁不知道杨大人家里有钱,两个姑娘又宠上天,论起来打赏嘛,自然是你给的多。” 他坐下来招一招手,让小厮送茶上来。 杨欢姗还是眉头皱着:“是啊,谢叔父管你不知道有多严,不许你乱花钱,不许你无故在外留宿,不许你.....” 她吐一吐舌头,看上去相当俏皮:“谢哥哥你啊,还是早早的到我家里来吧,当我家的孩子,可舒服的多。” 谢运骇然的模样:“你们兄弟姐妹三个人横行无忌,没有我呆的地方吧。” “真的不来?”杨欢姗翻白眼。 “不来。”谢运含笑。 “好吧,那你告诉我,谢叔父是怎么允许你留宿在外面这么多夜的?”杨欢姗变了个神色,笑嘻嘻的,嬉皮笑脸的很。 谢运笑容不改:“父亲让我进京,当然他允许我不回家。” “哼,跟没说一样,你不肯告诉我,我为什么进京啊,也不肯告诉你。”杨欢姗不服气的道。 谢运心想你为什么进京,自己压根不想知道,京门四通八达,还不是谁想来就谁来。 接下来又应付杨欢姗几句,果然没有追问过杨欢姗为什么进京,而杨欢姗刚进驿站,虽然行李有人收拾,她这个主人也不能长久的留下来说闲话,她很快告辞,临走的时候约谢运吃晚饭,明天一日三餐,后天的一日三餐,谢运婉言谢绝。 经过今天的午饭,见到曾学书以后,谢运知道他进京的主要原因,就是告诉曾家有一门亲事,但临出来的时候,镇西侯另外交待的有些人要拜见,谢运可没有功夫陪着杨欢姗这个疯疯癫癫的丫头逛京城。 杨欢姗生气的走了,鉴于她总是这样,又自己会好,明天照样的过来疯疯癫癫,谢运没有放在心上,而是独自一个人时,又开始推敲曾家。 周明没有回来的时候,谢运已经让人打听过曾家,曾家往上数几代,都是武将,直到曾将军战死,他的妻子曾夫人承受不住,愤然的勒令儿子们弃武从文。 曾家的下一代就这样的改过来。 三个人的名字也是曾夫人自己取的,学书、闻书、有书。 谢运喃喃自语:“我谢家死的人也大把大把的,我谢家不还是镇守西疆,一步也没有挪动过。” 他觉得庆幸,这门亲事幸好有曾家二房准备出错,否则的话,真的娶曾家二姑娘,谢运觉得哪哪的不舒服之感。 而现在,只等着曾二爷出招就行了。 ..... 京里驿站不是怠慢杨欢姗,一位外官的家眷当然没有小侯爷的待遇,而不巧的是,这个月进京的官员流水一般,分配给杨家的房子确实朝西,驿站不是故意的,杨欢姗也没有办法改变。 天在下午的时候,房里越来越闷热,更让杨欢姗不痛快的,是谢运的态度。 她回来以后,也是一个人坐在房间里,也在自言自语。 “没听说西疆发生事情,镇西侯让他进京到底为什么?” “反正没事不会进京,而且肯定是大事情。” 她嘀咕片刻,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进来,是她的奶娘郑氏。 郑氏对着她附耳:“姑娘,人手我安排停当,咱们带进京的人里,姑娘房里一直当差的丫头都可靠,护院张五计良不能使唤,他们需要保护姑娘的安全,另外有两个护院功夫也不错,可以跟踪镇西侯世子。” 杨欢姗点点头:“让丫头们去和谢家的小厮套近乎,多少也要打听一些出来。” 说完,露出一笑:“奶娘,我这全是为了姐姐,姐姐的心可全在谢哥哥身上。” 郑氏笑道:“那是当然,除去大姑娘,谁也配不上谢小侯爷,不过谢小侯爷什么都好,咱们要是不花点心思,万一他让人算计走了,大姑娘可怎么办。” “就是这样。”杨欢姗点着头,看着郑氏出去安排,她的面上恢复沉思,稚气的面容上隐隐透出几分老辣,如果有人看到,一定觉得很不谐调。 第四章,换嫁 杨欢姗也没有时间想的太久,郑氏再次进来的时候,送进一份礼单,这是她们离开西疆的时候,杨大人亲笔所写。 “二姑娘,礼单总算找出来了,礼物也找出的有七、八份儿,足够您明天跑的,我这就让人准备明天出门的车和马,再还要拿出姑娘拜客的衣裳首饰,请姑娘过目后再定下来。” 杨欢姗接过礼单,扫了扫上面的地址,随手放在一旁。 路远山高的,既然进京了,杨家也有很多地方要走动走动。 ..... 夕阳虽然下来,夏天的傍晚也不见得凉快,但曾宝莲坐在窗前,清楚的感受到阵阵凉风时,引起她阵阵的忧愁。 曾家享受到的这股凉风,并不是老天的厚爱,单独的把凉风给了曾家,而是从曾家空旷的另外大半宅院里出来。 很久没有人住的大半宅院,夜里狐鼠虫蚁都出没,阴风不断的在所难免。 这大半的宅院,一直是曾家人的心头之恨。 曾宝莲的祖母,曾将军的妻子,后来称为曾老夫人的那位去世以后,曾家三兄弟都不是官身,以前眼红嫉妒曾家的人纷纷浮出水面。 有一个只想要曾家的宅院,想出很多的办法,动用很多的人手,引诱曾家兄弟往商铺里投钱。 一回两回的,亏空又亏空,曾家兄弟才看清他的人奸滑。 这个时候,他摇身大变脸,逼着曾家兄弟把宅院低价卖给他,曾家三兄弟自小习武,祖传的功夫还有一些,差点没同他动刀子,最后保住宅院,却失去三房奶奶的大半嫁妆。 而那个人在外面大肆的造谣,说曾家兄弟赚钱的时候拿走,亏钱的时候不出,再加上那个人自身也有些权势,曾家空下来的大半宅院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无人问津,想变成钱也不行。 而想出租呢,因为常年没有修缮,也没有中介帮忙招租。 曾大爷曾学书一怒之下,自我安慰道:“这是好兆头,说明祖宗基业能保住,这是我曾家随时会起来的好兆头。” 但是眼看着家里的日用都不容易,却有很多房屋空摆着,曾家的人要说心里不痛,是不可能。 一面享受着习习凉风,一面曾宝莲眉头不曾展开。 “母亲,” 她喊着一起坐针指的曾三奶奶。 “哎。” 曾三奶奶答应着,对外面火烧般的晚霞看看:“是天暗下来看不清了吗?你等着,我这就点灯,晚饭还有半个时辰才到,咱们还可以再绣几针。” 曾三爷种地,曾三奶奶带着女儿做针指,卖出去挣钱,一部分贴补给家里,一部分自己留下来,存着给宝莲当嫁妆。 不但三房是这样的,二房奶奶也是如此,不过曾二爷不种地,而是经常的在外面喝酒会朋友,一门心思的要拿女儿紫芳换官职。 大房里奶奶也是这样,不过曾大爷辛苦读书,还指望能中举恢复家业。 曾三奶奶说着,真的放下针指,起身来点了一盏油灯。 曾宝莲淡淡:“油灯倒不用,我想说把存的钱拿给大伯,让他修几间房子,招几个租客过来也罢。” 曾三奶奶把油灯放到女儿身边,又怕热到她,轻轻的往外又推一推,重新拿起针指在手上,绣上几针,再低低地道:“你以为我和你父亲想不到吗?早就对你大伯说过,你大伯说,家里还有没有成年的姑娘,如果租客们不老成,影响紫芳和你出嫁。” 曾宝莲闻言,怔了怔,默不作声的继续做活。 天其实并不暗,晚霞如琉璃宝光似的放射出各种光芒,让母女两人手中的绣活也跟着幻发出光彩,母女越看越满意,不知不觉的又绣出来一大块。 直到小院外面进来一个人,母女两个让惊动,手中的针线才停下来。 进来的这个人,穿着半旧的衣裳,看上去活似个老妈子,只有面容上还带着曾经的娟秀,透露出她年青时的美风姿。 曾三奶奶带着曾宝莲站起来,含笑道:“大嫂。” “大伯母。” 进来的不是别人,是曾学书的妻子邢氏。 邢氏带着慌慌张张的神气,曾三奶奶误会了,忙道:“是厨房上需要人手吗?大嫂,我这就过去。” “今天不是你当值,我也不是来叫你过去帮忙。” 邢氏走的满头大汗,说出这两句话以后,用块旧帕子先擦汗水。 “大伯母请。” 曾宝莲快手的送上一碗凉茶。 邢氏接在手上,眸光闪几闪,对曾宝莲看了看,放缓声音道:“你去厨房上帮忙,我有话和你母亲说。” 曾宝莲答应一声,没有犹豫的走出小院,但是想到大伯母神态不对,她倒没有往自己身上想,而是担心和父母亲有关,借着暮色掩饰,在小院的外面停下脚步,高高的支起耳朵。 邢氏开口说话,更加的慌乱:“三弟在哪里?叫上他,三弟妹你们赶快到我们院里去,二弟二弟妹他们......二弟二弟妹他们.....” 她着急的有些说不清楚。 曾三奶奶看得出来和自己三房有关,心里开始怦怦的跳。 好不容易邢氏理顺了气,曾三奶奶和偷听的曾宝莲都急的不行。 “三弟妹,是这样的,大爷下午回来,说什么镇西侯要和咱们家做亲事,按着长幼来算,应该是紫芳嫁过去,二弟二弟妹当时就不太愿意,你也看到了......” “是啊是啊。”曾三奶奶点头,她还是同情二房,认为换成她的宝莲远嫁,她也不肯。 刚想到这里,邢氏握紧她的手,汗潸潸的揉了三奶奶一手,低而气愤的气息又喷了三奶奶一脸:“二弟二弟妹刚刚过来,说紫芳已经悄摸的许好人家,嫁到外省的应该是宝莲。” 好似有什么迸断,好似有什么让推倒,好似有什么晕乎乎的撞进脑海中。 曾三奶奶和曾宝莲一起晕头转向,眼前都有无数的金星闪亮。 不在一个地方,却同时两耳嗡嗡的她们抬起头,夕阳最后的一丝红光照耀下,都是一脸的茫然。 第五章,自相矛盾 在这个家里公认的,曾二爷算是一个有门路的人,比如保住曾家的大宅院,曾二爷的狐朋狗友都派上用场。 虽然曾三奶奶理解过二房,认为远嫁女儿不能接受,但求亲的可是镇西侯府,这是权柄赫赫的人家。 在京里的人轻易不了解外官,但去世的曾将军在镇西侯帐下,曾学书说出镇西侯时,在曾家每个人的耳朵里颇有分量。 对于一直想卖女儿的曾二爷曾闻书来说,这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一门亲家。 三奶奶认为二房难过到明天早上,也就会高高兴兴的答应,大奶奶邢氏的话不亚于一个雷霆到耳边,而邢氏话中的让宝莲代嫁,更似雷霆乱耳。 曾三奶奶就忘记气愤,而是诧异的茫然了,反复的在内心问自己,二房居然不同意,这是什么? 曾宝莲的茫然和母亲差不多,上有二姐,她是万万没有想到这桩亲事会到自己身上。 邢氏看出来母女的不情愿,同情地道:“大爷正在发脾气,说祖宗家业虽然败了,但他这个长子还在,紫芳许亲怎么能不经过他,既然没经过他,紫芳的亲事就不能算,又说镇西侯世子亲自来求亲,人家没有说挑挑捡捡的话,咱们家里凭什么不依着顺序嫁姑娘.....” “是啊,紫芳什么时候定的亲事,我们也应该知道知道.......”三奶奶想到这里,自语惊醒自己,甩着手对院外匆匆。 家里虽然败落,但三兄弟只能更加团结,紫芳如果真的定亲,家里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是假的。 邢氏喊她:“三弟妹,你去哪里?” “我去对大哥说,长幼有序,宝莲怎么好抢姐姐的亲事,再说家里没有见过说媒的人下定的礼,凭什么就说紫芳已有亲事,” 三奶奶边走边冷笑,再好的亲事能有镇西侯世子好吗? 她只顾着去说理,就没有留神躲在一旁的女儿。 夏初的时候,就有云霄攀上墙头,这几天绿叶浓密花朵迎天,曾宝莲藏在里面,着急的三奶奶没看到,仅次于三奶奶着急的邢氏也没有看到。 两个奶奶一前一后的走,曾宝莲就从后面跟上。 如今的曾家,三个小院都是后来隔出来,院小声音大,曾学书的声音远远的传出来,暴怒声好似击碎磬石的重锤,一字一击下来。 “你放屁!我亲大伯都不知道紫芳有亲事,纵然有也不算.....” 二爷曾闻书自知理亏,低声下气地夹在里面解释:“大哥,是个穷书生,怕你不答应,所以我先应下来,本想等他这一科中了再对家里说......” “穷,怕什么!书生,我又为什么不答应.....” “大哥,这不是咱们家里穷了,怕您担心紫芳嫁过去继续过穷日子......” “滚滚滚!再说假话我捶你......” 兄弟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这一片小天地里到处充斥着躁声。 曾三奶奶听到这里,更加的胸有成竹,一个箭步冲进去,尖声道:“大伯,您要给我们做主啊,亲戚们笑话咱们家穷,难道还要让他们笑话姐姐没定亲,妹妹先许人,” 转向曾二爷,则怒气冲天:“二哥,你什么时候眼睛里看得上穷书生!” 曾学书和曾闻书都吓一跳,曾学书是个古板的个性,很看重男女大防,平时和弟妹们说笑都很少,要说话就是正经的家事;而曾闻书虽酒肉场中有些接近嬉皮浪荡,心里想的却也是重振家门,而不是男女调笑。 曾三奶奶这一发脾气,两个人往后退几步,连声道:“三弟妹,你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曾三奶奶瞪着他片刻,忽然哭了起来:“家里穷,这没有什么,但我只有宝莲一个女儿,宁愿她嫁个京里的穷汉,我做一辈子的针指养活她,也不愿意送到外省受气。” “是啊是啊,所以紫芳的亲事也不能出尔反尔,免得亲戚们笑话咱们家里穷了,还要瞧不起穷人。” 三奶奶的话正中曾闻书下怀,而三奶奶双手捂脸已然示弱,曾闻书忙跟着就是这几句话。 曾三奶奶哭道:“不管怎么样,宝莲的亲事我当家。” “三弟妹,那可是镇西侯府,家大业大权势大,宝莲嫁过去你和三弟跟着享福,我们也可以沾光。” 曾三奶奶听着不对,泪眼抬起剜向曾闻书:“二哥,这话应该我劝你吧。” 曾二爷暗想,谁叫你不说呢? 打个哈哈:“谁劝谁都行,道理管用就行。” 曾学书闻言,冷笑:“二弟,既然你讲道理,那紫芳偷偷摸摸的亲事是怎么一回事情?” 曾三奶奶继续瞅着曾闻书。 曾闻书感觉自己左右不是人,有心先劝三弟妹接受这门亲事,但不管他拿什么话开导,曾大爷拿来用,刚好克制曾闻书自己。 第六章,亲事替换 曾闻书知道换嫁不光彩,面对曾三奶奶,他眼睁睁的看着,一句有力的话也没有。 曾三奶奶看出他自知理亏,接着数落他。 曾闻书默默地听着,直到曾三奶奶说累了,双手捂着脸重新又哭,他低声下气地对曾学书道:“大哥,虽然是我不占理,但这里也有我看重侄女儿的一片心,紫芳让出来的亲事,可是镇西侯府,可是父亲在世时的知交。” 大爷曾学书也无话可说,以二弟的品行,如果紫芳不是真的有亲事,他怎么会放掉这么一门大好的亲事。 但说侄女儿紫芳定的是穷书生,以二弟的品行,曾学书可不信。 他加重语气,再次核实:“真的是穷书生?” “石榴巷子里姓沈,大哥不信让人去问。”曾闻书是回房和妻子商议过,再到大房里来让亲事,当然早就安排好。 姓沈的穷书生收下几两银子,让他说什么就说什么。 不是人家骨气低,是他的家人等钱拿药。 闻言,曾学书无话可说,而这个时候,曾三奶奶哭着正在道:“侯府的世子怎么肯娶我们这样败落的人家,二弟是家里的精明人,他不肯要的亲事,一定是把我女儿许给破落户.....” 曾学书顿时恼了,沉声道:“三弟妹,这亲事是父亲在的时候定下来,如果不是父亲战死沙场,他一定会有亲笔信到家里,父亲相中的亲事,你也敢怀疑?” 换成平时,温和性子的曾三奶奶一定恭敬长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但牵涉到女儿的终身,曾三奶奶硬着脖子把曾学书顶回来。 “大哥自己想一想,如果不是侯府的世子生得不好,或者有残疾,会千里万里的到京里来求亲吗?我可怜的女儿啊,我决不答应!” 曾学书彻底的怒了,大步走向房内,片刻就出来,把一封书信往桌子上一摔:“三弟妹你也认得字,你自己看。” 那信上的原话是“吾有独子.....配你家娇女.....” 曾三奶奶却还是不相信,但怒气下去很多,骤然间想到自己的举动得罪大哥,嚅嗫着提出最后的疑问:“信可以这样写,等到宝莲过去,嫁的不是世子的话,咱们家也没有办法扳回来。” “三弟妹,你就放心吧,这是父亲在世定下的亲事,我不可能不看重,我已经想好,砸锅卖铁也要给宝莲办嫁妆,再借遍亲戚朋友,也要全家人送嫁。”曾学书苦口婆心。 曾三奶奶又反复问世子的容貌和性格,曾学书答应她,过几天请世子到家里来用饭,让她站到屏风的后面看到不想看,直到曾三奶奶无话可说,带着不放心,苦闷的走出来。 她的愁容好似水中的一滴墨汁,一看就知道,偷听但并不是太清楚的曾宝莲默默走出来,什么也没有问,扶上母亲,母女对视一眼,静静的走回房中。 曾三奶奶说头疼,回房就睡下来,其实是她没有推掉这门“飞来横财还是飞来横祸”的亲事,难以面对女儿。 也需要再一个人想想,准备等丈夫回来以后,再去大房里抗争。 曾宝莲懂得母亲的意思,也没有追问个不停,重新回到窗户下面,把油灯挑亮,继续做活计。 已经到吃晚饭的钟点,估计大奶奶邢氏也没有心情,既没有人请三房去用饭,也没有人送过来。 宝莲也不饿,她在灯影儿里飞灯走线,一针一线的也好似穿上细密的思绪。 以宝莲来看,二伯既然不要这亲事,大伯就勉强不了他,而大伯勉强不了他,却能勉强自己父亲曾三爷。 要去侯府过日子吗? 宝莲这样想着,在心里并不相信她会嫁世子。 她和母亲是一样的看法,镇西侯府里肯定有个娶不到老婆的儿子,所以跑到京里找老婆。 为什么一定要曾家呢? 祖父曾是镇西侯的麾下,镇西侯可以挟恩亦可以讨情,曾家的姑娘只能乖乖听话。 宝莲并不害怕那未知的日子,在她成长的岁月里,恰好遇到祖母去世家中大变,她知道要想日子过得好,要么自己努力,要么闭口不言。 父亲一直听从大伯,那么曾宝莲脑海里开始出现那未知的日子,应该是不如意的日子,在别人眼里看着可笑或糟心的日子,她接下来盘算这门亲事应该给家里多少好处,并不奇怪吧? ..... 月上西楼,银辉照出来,勾勒出小院的玲珑,勾勒出树的影花的蕊,也勾勒出廊下兄弟促膝而谈。 一个是曾学书,一个是曾三爷曾有书。 曾学书语重心长:“三弟呐,刚才你和我一起去石榴巷子,亲耳听到沈家承认和紫芳有亲事之约,你我也亲眼看到沈家的小子家里穷,却有满满的书,那满满的书上带着满满的折痕,他是个认真看书的人。” “是是。”曾有书点头。 “所以,这门好亲事,就给宝莲吧。” “是是。”曾有书点头。 “这可是祖父定下的亲事,这可是镇西侯世子,这门亲事可太好了......”曾学书说着,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内心的侥幸,是不会让三弟看出来。 幸好家里还有个姑娘,否则二弟那欠打的东西不肯要贵婿,还不把祖父在天之灵给得罪。 曾家还有富贵的亲戚,曾学书不管家里有多难,一回也没有上门求告过,他的眼里并非不看重钱,而是在这门亲事上面,更看重的是祖父辈的安排。 “是是。”曾有书点头。 墙头上面,一丛影子悄悄的动了动,滑下墙头。这是一个人,刚刚趴在墙头上面,借着树枝影子挡住身形。 他在街口上马,往驿站里来。 ...... 月上中天,杨欢姗抱膝独坐,自言自语地道:“这不识好歹的谢家,放着我姐姐不要,却悄悄的到京里来求个破落户人家.....” 第七章,曾家大功臣 杨欢姗有足够的理由生气,能让贼惦记的都是好东西,镇西侯独守西疆,一直是炙手可热的权势。 而她的姐姐杨乐姗,是真心爱恋谢运。 不管从姐姐的失望,还是父亲的失落,谢家有娶别人当儿媳的意思,在杨欢姗看来都对不起自己家里。 这个看上去天真稚气的少女,一字一句的低语:“不显露几手的手段,你谢家当我杨家好欺负吗? ..... 大早上的最凉快,那来自曾家破败的大宅院里,出自杂树丛生的风,一直提供着冬暖夏凉,鸟儿时常的跳跃在窗台上,仿佛在催促曾宝莲早早醒来,好一起玩耍。 曾宝莲推开关半扇开关扇的窗户,手里抓着一把小米,带着朦胧睡意,把小米洒落在走廊上。 “啾啾”。 鸟儿欢快的叫着,飞到廊下去吃,曾宝莲换上家常的外衣,准备去厨房里帮忙做饭。 “宝莲,到这里来。”她的父亲叫住她,神情一如平时的平静,旁边站着她的母亲三奶奶,眼睛带着红肿,但神色也不再波动。 这是一对性格极其温和的夫妻,守得住荣也过得了耻,一般家里小儿子的天真烂漫,他们都有,一般家里小儿子的恃宠而娇,他们都没有。 生出一个性格时而峥嵘的女儿,常会根据家里现状而向往祖父风采,曾宝莲自己都觉得奇怪。 所以她不用露出不公平等神情,安静的听完也就罢了。 而父亲的话她偏偏很喜欢,比如曾三爷提出来,祖父需要敬重,大伯有长子的难处这些,曾宝莲都听得进去。 这和她冷眼旁观的结果相符,她不是一直认为大伯曾学书支撑的难,但仍然很有骨气的狠狠支撑;她不是一直偷偷在看祖父手札及相关的卷宗,暗暗地敬仰着先祖威武。 曾宝莲愿意让过世的长辈们泉下心安,再说她不答应,家里还能有什么办法,再也没有第三个姑娘可以换嫁,而二伯父居然肯相中读书人,让闻学书心生喜悦,也让曾宝莲为二姐紫芳开心。 难得二伯父不再打卖女儿换官职的主意,曾宝莲愿意成全。 再说从大多数人的观点出发,嫁给侯世子,或者谢家偷梁换柱只是嫁到侯府或旁支,败落的曾家也重新有了一门贵亲戚。 这有什么不好? 她又为什么不答应? 她低而清晰的吐露一个字:“好。” 曾三爷曾三奶奶宽慰的笑了,他们看不到女儿内心的天地,只知道宝莲一直是个好孩子,从不让家里担心。 “来,咱们去见大伯父,他的意思,让我和你母亲劝你答应,但看得出来他很内疚,只怕觉也没有睡好。”曾三爷对女儿和妻子点着头,最先对外面走去。 曾学书还真的没有睡好,他一会儿担心让二弟哄骗,紫芳其实没有亲事,只是二弟把紫芳另有打算;那这样一来,让宝莲代嫁未免不公平。 还担心的一个是,昨天他激动的说出来二房姑娘合适,谢世子旁敲侧击的打听二房很多的话,过一夜就换成三房的姑娘,谢世子那里是瞒不了的。 谢家肯吗? 这些心思让曾学书闭上眼就做噩梦,睁开眼就乱绪纷纷,他四更就索性起来,本想看书,却没有看进去,就在院子里干些浇水等杂活,直到把听到动静起来的扫地婆子们吓一大跳。 她们慌张的跪下:“大爷,别撵我们走,” 这是家里最老的家人,也最忠心,哪怕曾家现在一落千丈,她们也不肯走。 曾学书让她们的举动吓一跳,安慰她们几句,让妻子早上给大家加菜,权做安抚这些老家人们。 而他还是坐不住,就在洁净的院子里看花,对着花一站就是半天,也不管早晨的露水濡湿衣角。 三房里走到小院的门外,就看到曾学书呆呆的身姿,曾三爷一阵心疼,曾三奶奶接受事实后虽还有不悦,但此时也有愧疚,曾宝莲就更坚定自己的决定。 哪怕母亲猜对的,最后是嫁给侯府里没人要的那个儿子呢,至少全了祖父的意思,解了大伯的忧愁,而和侯府结亲戚,曾家总是得利的那一方。 曾家,哪能拿出什么好东西,是能给侯府的呢? “大哥。” “大伯。” 一家三口轻唤了一声,曾宝莲垂下面容,由父亲曾有书恭恭敬敬地道:“宝莲她同意。” “啊,是吗,”曾学书哭了:“好孩子啊,好孩子,祖父在天之灵知道,会把所有的福气都给你,只给你一个人,你真是个好孩子啊......” 大奶奶邢氏听到,也过来不住的流泪,二房来请安顺带问结果,听到以后,也连声夸赞。 年方十四的曾宝莲在这个普普通通的早上,一下子成为全家的大功臣。 为什么? 只因为她答应一门嫁入侯府的亲事。 ------题外话------ 希望周六我能扳回来,恢复早上更新。 第八章,告辞不陪 得到宝莲和三房的同意,大爷曾学书开开心心的去找谢运,把换嫁的事情告诉他。 哪怕曾学书说得很谦卑并委婉,谢运也无言以对。 身为谢家长子,谢运知道在他的亲事上面,他不可能当家,但父亲给他定曾家,还是把他吓的不轻,委屈么,自然也是有的。 过上这么一夜,谢运刚刚缓和过来,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打算恭恭敬敬的接受父母的安排,曾家却又变卦。 曾学书就在面前,低声下气的陪着笑容,期盼着谢运答应,谢运内心只有好笑,你以为我谢家非你曾家的姑娘不娶吗,想换你们自己个儿就换下来。 他当然有了希冀,淡淡地回道:“这样啊.....”长长的迟疑以后,谢运微微地笑:“曾大爷,亲事由父母作主,我这就回家去问过父母亲,再给你回话。” 曾学书知道自己没有失望的理由,但他还是很失望,失望瞬间就到低谷,曾学书反而清醒。 是啊,亲事由父母作主,所以宝莲肯换嫁,所以谢小侯爷他当不了家。 虽然还是害怕换嫁就把这大好的亲事换没有,但是曾学书定下心后,很客气的答应下来。 “那是那是,请回去在侯爷面前多多美言,虽然我们家穷了,但是姑娘是真的不差。” 对于后面的这句话,谢运忍不住又是一笑,看上去很是和气,和曾学书心平气和的分开。 曾学书走出驿站,神情雀跃不已,自言自语道:“真不错,世子亲自送我到驿站门口,守驿站的那个尖酸势利眼去年讽刺过我们家穷,今天看看他的脸色吧,真好看,天天看我也不生厌。” 他回到家里,就喊妻子:“大奶奶赶快准备京里特产,世子要回家请侯爷作主,侯爷肯守与父亲的约定,肯定不会毁亲,把值钱的几件东西送去当铺,好好的办几件礼物送给侯爷.....” 大奶奶邢氏是个内宅里的妇人,曾家穷下来以后用的人手少,直接转变成厨房大管事,还管着中馈,照顾全家人的吃和穿,但也负责人来客往的上茶送水,她对于外面的事情并不精通。 听到丈夫让备礼物,邢氏答应一声,先跑到三房报喜:“恭喜三弟,恭喜三弟妹,宝莲侄女儿大喜了,” 三奶奶也激动了:“侯世子他真的肯答应?”三奶奶答应亲事以后,也一直在担心侯府不答应。 邢氏是大嫂,她既然报喜,三奶奶认为不会出错,这就曾三奶奶问过,大奶奶点头,妯娌们相拥而泣:“宝莲就要嫁到侯府,咱们家重新要起来了.....” 哭的没有几声,妯娌们又同时想到:“三弟在哪里?” “三爷在地里,他还不知道。” “走,去告诉他。” 邢氏牵着三奶奶的手,两个人有说有笑还带着泪的去了,曾宝莲望着她们的背影,面容泛起红霞,她一个没有出过闺门的女儿家,见到长辈报喜,当然也以为这亲事就算定下来。 至于现在还没有下大定这种繁文缛节,谢家不是不在京里,不在脸面前吗? 就算下大定,也得等到侯世子回到西疆,把换嫁的事情告诉侯爷侯夫人,侯府里再派出来男方大媒,赶到京里来,再谈论下定。 好吧,曾家没有人想到侯世子会不答应,曾学书一遍遍的说着侯世子送他出门,多么的客气,多么的有礼,全家人就一遍遍的沉浸在里面,别的细节统统不想。 而他们不知道的,曾学书出门以后,谢运就收敛笑容回到房间里,再次叫来得力的护卫周明,面容沉沉的:“把你昨晚查到的事情再对我说一遍。” 周明欠欠身子:“曾家二爷攀附上平王府,把一对玉瓶当一百两银子,买通平王府的门人;把一方古砚台卖一百五十两银子,买通平王的自幼奶娘,已经说好,把他的女儿名叫紫芳的姑娘,送给平王当妾,本来前天就要送去,前天平王的宠妾和王妃争风,平王没功夫出门。” 抬头看一看世子,周明说到这里结束。 谢运明白周明的意思,曾紫芳就是父亲让他进京求娶的曾家姑娘。 让周明出去,谢运的脸色唰的铁青,他也只是个少年,他虽家里养得尊贵教得用心,但遇到这种稀奇的事情,别提多不痛快。 好半天,谢运原地跺跺脚,对外面喊道:“勤烟,” 一个小厮进来,觑觑谢运的脸色,小心地道:“爷有什么吩咐?” “咱们要拜的客都拜过了吧?” 勤烟陪笑:“爷忘记了,咱们进京主要见的是曾家,咱们家是外官,不方便在京里随便拜官员,也就几家远而又远的老亲戚,爷进京第二天就走完。” 谢运瞪着他:“那就是没有客要拜?” “没有。” “收拾行李,对这里礼部的人打招呼,咱们这就回家去。” 勤烟一缩脖子,再就看外面的天,曾学书不可能一大早的来拜客,他半上午来的,磨蹭到走的时候,想请谢运用中饭,谢运不肯,回来也还没有用中饭,现在是正午的时候。 “爷,赶远路不如明天一早走,第一个老亲家里总要给个送行的钟点,不然的话,人家会说话吧?”勤烟小心翼翼的劝道。 谢运冷笑:“现在就去送信,就说西疆常有战事,我京里的事情办完,急着回去见父母亲。” 想一想,特意注明:“曾家不要说。” “是是。” 勤烟走出来,琢磨着谢运的话意,多少明白了,敢情与曾家有关。 也是,小厮们是昨晚知道的,都在背后为世子抱不平,曾家一看就败下来,凭什么要配世子? 勤烟出来吩咐别的小厮到处送信,说世子挂念父母亲,亲戚们都看望了,就不愿意再远离侯爷侯夫人,明天就要走了。 谢家的远亲们知道,纷纷夸赞谢运孝顺,当天下午往驿站来的人骆驿不绝,送来各式各样的路菜和特产。 谢运进京的日子不多,因为是外官进京也低调,京里还有不少官员不知道,谢运本人就只往礼部的经手官员处告辞,曾家忙忙碌碌的准备当东西备特产,丝毫不知。 第九章,飞来横祸 “谢世子这就回家?” 杨欢姗听到以后,不由得多心。 她随后刚到京里,还没有借着年纪小而胡缠乱打,再一次向谢运强调姐姐喜欢他,谢杨两家非结亲不可,谢运明天就要离开。 杨欢姗面色难看:“这走的也太快了吧?” 她喜欢一个人想事情,这里就没有别人,她自己问话,只能自己回答。 “莫非是亲事铁板钉钉,那为什么不在京里多呆几天,和曾家好好的相处几天.....” 一拍脑袋,发上的花翠发出叮当响声,杨欢姗恍然大悟:“是了,谢世子相中曾家的姑娘,他这是赶紧回家去复命,让谢侯爷进京提亲。” 顿时杨欢姗怒不可遏,先不说曾家的姑娘好不好,她姐姐差吗? “谢运你是个睁眼瞎子吗!”杨欢姗气得大骂。 奶娘在外面拍门:“二姑娘,谢世子就要走了,咱们也走吗?” 杨欢姗阴沉着脸:“不走。” 奶娘听出来她心情不好,悄悄的走开,杨欢姗听着脚步声越离越远,没有人劝阻她,愈发的恶向胆边生,恨声地道:“我让你娶!我让你娶不成!” ...... 又是一天,大早上的天气不错,下了几点雨,京城油润如翠又凉爽如秋,曾学书特地换一件新衣裳,匀出不多的几个家人,挑着两个担子的特产,摇摇摆摆的往驿站里来。 守门的那个,曾经看不起曾家的,把他拦住,斜起眼睛:“你是谁?” “哎,我来拜谢世子,他是我的侄女婿,你忘记了?你这个狗头,这不过两天你就敢忘记!”曾学书挽着袖子,把个拳头露出来。 大有你不让进,我就打你这狗头的意思。 守门的哈哈大笑,讥讽的神色比以前还要浓厚,扯开嗓门道:“笑死人了,你家的侄女婿?既然是你家的侄女婿,为什么昨天一早就走了,你还不知道!” “啊!” 曾学书目瞪口呆,忽然就明白了,忽然就如一盆雪水泼头上,曾学书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面上雪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守门人接下来说什么,曾学书一个字也没有听见,他是怎么离开的驿站,他也忘记,他只是在街上浑浑噩噩的走着,如果不是挑担子的家人跟着,把方向不时的指一指,曾学书不知道自己会走向哪里。 他彻底的晕了头,绝望自心底升起,他知道自己弄错,谢世子送他出驿站,并不是同意换嫁,而是不想要这亲事,所以客套客套。 家里的东西当了几件,这都是压箱底的,准备给姑娘们出嫁使用,准备家里遇到难事时使用,这些钱如今全在两个担子里,换成家里平时用不上的土特产。 钱也罢了,身外物吧,只是全家人喜悦的送他出门,都在家里等好消息,这可怎么办呢? 这样想着走着,前面就要到家,一个家人道:“大爷,进家去别难过,关上门咱们慢慢的说,有什么丢脸的事情,也只在自己家里。” 曾学书无可奈何,不关上门说,难道敲锣打鼓的说,让街坊邻居全知道曾家又丢了人。 “唉,也只能这样吧。” 他的话音落下,人也勉强堆起笑,打算装模作样的先进家门,就听到身后有一声喊:“让道让道,刑部的老爷们到了!” 路上走的人都往两边躲避,曾学书一面护着担子里的东西,一面招呼家人往两边躲避,就见到两个捕头带着一队捕快,飞快的过去,在前面一个门前停下,用力拍门:“刑部里拿人,曾家的人出来!” 曾家? 曾学书魂飞魄散,他不是吓跑,而是往前奔跑,挥舞手臂:“我是曾家老大,有话和我说。” 这位是长子。 这位时刻的记得。 两个捕头一回身:“拿下。” 曾家里面,曾学书带着担子走了,女眷们太高兴,都在三房里说话。 邢氏捧着个匣子过来,里面是两枚镶珠金簪,和一对手钏。 “这是我最后留下来的,让紫芳和宝莲分了它。” 二奶奶因为不要侯府的亲事,总有内疚,也送来东西,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这在如今的曾家算大钱,当然曾二爷在外面打点的数目不用拿来相比。 “宝莲,身上有钱好办事,你拿上它,嫁过去总有花钱的地方。” 三奶奶看着邢氏,再看看二奶奶,觉得家里其乐融融。 正说着笑着,一个家人上气不接下气的跑来:“不好了,大爷让抓走了......” 跟着曾三爷在园子里种地的两个家人也跑来,放声大哭:“三爷也让抓走了.....” 家里全是女人,急的急,哭的哭,到晚上才弄明白,而曾二爷和朋友在茶馆里说话,也让抓走了。 “说二爷认识的朋友里有江洋大盗,说二爷当的玉瓶是贼赃.....” 曾三奶奶没弄明白,邢氏变了脸,她住了哭声,厉声责问二奶奶:“二弟妹,那对祖宗传下来的玉瓶,二弟说来个客人要摆摆,后来那几天客人多,我说暂时放在你们房里,你们可要收好,当的是这一对吗?” 二奶奶只是哭:“我什么也不知道,房里的东西二爷当家.....” 邢氏啐了一口,看上去还要开骂,曾三奶奶哭道:“大嫂,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那玉瓶如果是祖宗传下来的,爷们不就可以回来了吗?” 邢氏想想也对,三个人加上二房的紫芳又开始哭起来,边哭边商议怎么救丈夫。 在她们哭的时候,曾宝莲走到大门上,问出去打听的老家人:“钱伯,事情弄清楚了吗?” 钱伯生得狰狞可怖,面上两道伤痕,一道在面颊上,一道在从额头往下直到眉间,如果是晚上,仿佛是个鬼。 他是曾将军的旧部下,老了没有地方去,就收留到曾家,一直勤勤恳恳的看大门。 钱伯是见过战场上血腥的人,胆子不大也练的大出来,对于往各处衙门时打听,从不畏手畏脚,曾学书、曾有书从家里让抓走,钱伯跟在后面到刑部里去问案情。 在打听的人里,他是最后一个回来的,问的一定比别人多,曾宝莲所以问他。 钱伯怒目圆睁开始骂:“三姑娘想想吧,这还用问吗?还不是那个不死心想要咱们家大宅院的狗东西,他栽赃陷害呢!” 第十章,持刀 钱伯的话如字字重锤砸在曾宝莲心头,她苍白着脸,下意识地咬住嘴唇:“哦,又是他们家啊。” 这可恨的一家人! 仿佛有把烈火烧灼着曾宝莲,她对着外面走去:“我去找他们家!” 走出去一步,转身又回来,进厨房又出来,手里多了一把菜刀。 管厨房的本是邢氏,她正和妯娌们、紫芳姑娘抱头痛哭,管不了许多,曾宝莲手握着刀顺利回到大门。 她心乱如麻,没有想到顾忌钱伯,而钱伯见到,这个血性老头子默默提起门闩:“三姑娘你平时不出门,恐怕街上人多冲撞到你,我送你过去。” 曾宝莲脑海里想的是父亲和伯父在受罪,别的没想,钱伯说话她听着,于是钱伯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 街上的人如钱伯所说,挺多的,这里可是热闹繁华的京城。 两个人一个是老头子,一个是小姑娘,哪怕提着门闩拎着菜刀,居然没有人留神。 同一条街道上的邻居固然看到,也没有想到这是一对有血性的人。 数年以前想要曾家大宅院的人姓吴,是个家里有靠山的大财主,吴家没有直接压低价格买宅院,而是通过曾家的一个亲戚过来说话。 吴家出的价格本就不高,亲戚还想赚钱压得更低,曾家兄弟大怒之下不肯卖,亲戚伙同吴家给曾家兄弟吃了不少苦头,最后是三位奶奶卖嫁妆破财消灾。 亲戚钱以手,又知道曾家兄弟不肯卖给他,从此不了了之。 两家已断绝往来,曾宝莲好几年没有见到这亲戚,但是往他家大门上一站,看到里面出来一个中年男人,立即就认出是他。 “五堂叔,你干的好事!” 曾宝莲尖叫一声,扑上去把菜刀横到男子曾来的面前,大骂道:“今天我和你拼了!” 小姑娘一年变一个模样,曾来认不出曾宝莲,见到刀明亮,抱着头往后就跑:“大白天的打抢了,” 曾家也有老婆丫头一堆的人,也有两个护院,这就尖叫的尖叫抄家伙的抄家伙,曾宝莲全都看不到,她满心的愤怨,只想和曾来好好算账,继续追着曾来跑,全然不看棍棒冲着她过来。 钱伯高举门闩,大喝一声:“列位,冤有头债有主,我家三位爷都让曾来弄进衙门里,我们只寻他说话,不找别人呐!” 他声如炸雷,又字字清晰,大将军横空出世一般,曾来的儿子都是一愣,把脚步停下,曾来也听一听,曾宝莲逼到他面前。 刀尖对着曾来鼻子,曾宝莲怒声道:“说!以后再也不敢要我们家的房子。” 曾来还是没有想到这姑娘是谁,本能的回答:“是是,不敢要。” “说,以后再也不敢找事情。” “是是,不敢找。” “说,马上就去衙门里让所有人消停,放我家人回来。” “是是,”曾来忽然想到:“你是谁?” 曾宝莲开口,泪水止不住的泉涌:“我伯父曾学书,我二伯曾闻书,我父亲曾有书......” 曾来的胆怯一下子就没了,站起身子,居高临下的他神情冷冷:“是你们家啊, 曾来的怨气也一拥而出,他当年想赚钱,吴家想要大宅院,曾家三兄弟穷疯了也不肯卖,吴家当然收拾他,而曾家三位奶奶也硬气,掏出嫁妆上下打点,把这件事情平息,又把曾来告到族里,自然是有人向着曾家三兄弟,也有人向着曾来,但整体来说曾来让族人不齿。 这几年里,曾来的日子也不好过 望着呜呜痛哭的小姑娘,曾来幸灾乐祸地问:“你们家怎么了?” 哭让人气弱,曾宝莲有问有答:“你还能不知道吗......” 背后大喝声出来:“五爷,我们是来办事的,不是来送笑话看,你老实说,这事情你撤不撤!” 曾宝莲让提醒,抹去眼泪重新恨恨,握刀的手也不再哆嗦,怒目曾来道:“今天我见不到伯父和父亲回来,五堂叔,我就再来,到时候你家变血光凶宅,咱们黄泉下面再相见,你不要怪我。” 曾来已经清楚那三兄弟又遇到事情,这一回与他无关,但他不确定与吴家有没有关系,还是满口答应,目送一老一小走出去,曾来乐了:“呸!” 他本来是要出门做什么,现在不去了,直奔吴家:“吴大爷,你要曾家的宅院,不通过我也就罢了,但也不能把人抓走吧。” 吴家大爷也迷糊:“你说什么?” “不是你?” 曾来简单说了说,吴家大爷精神高涨:“那宅院又有机会到手了,他曾家遇事难道不用钱?” 两个人兴冲冲跑去衙门打听,到夜里回来,各回各家却都哭丧着脸。 曾来的妻子送上家常的衣裳,小声埋怨丈夫:“你哪里弄不来钱,一定要在自己兄弟里面下手,一定要让族里人背后说你才叫好,” 曾来有气无力,任由妻子帮着穿穿脱脱:“唉,赚不到他家的钱,你放心吧。” “那就好,我也是为你好......” 曾来一古脑儿的全说出来:“曾家三兄弟不知道惹上谁,一起在吃官司,那宅院只怕要充公,唉,赚不到钱......” 曾来妻子惊恐地道:“啊,他们兄弟怎么会吃官司,都是小心谨慎的人,” 曾来也不相信曾家兄弟勾结强盗,三兄弟要是有这能耐,早就继承家业上战场去了。 他垂头丧气的,只想着他的钱。 第二天曾宝莲带着钱伯又过来,曾来把他打听到的解释一遍,曾宝莲虽有祖传的精气神,却没有周旋世事的能耐,和钱伯沮丧回家,看着家里到处是哭声,愈发的烦躁不安。 ...... 驿站里,杨欢姗笑的灿烂:“我让你嫁,我让你娶,我让你们嫁娶不成!” ...... 不到三天,曾家兄弟的案子判下来,曾家的家产没收充公,曾家三兄弟流放到离京不远的地方做苦工,别的人倒没有加罪。 女眷们没有住的地方,也不忍离开丈夫,收拾东西跟着丈夫一起上路。 曾宝莲也想跟着父母,但曾学书走出狱门见到她,就招手:“宝莲,伯父有话对你说。” 第十一章,离别 曾宝莲走到曾学书身边:“伯父要什么,我带的有水,还有你爱吃的烙饼。” 曾学书出嫁的女儿也在这里,赶上来送上吃喝。 曾学书温和地笑:“不用了,我是有话要对宝莲说。” 家里人听到,原来嘘寒问暖,或者相对流泪,都停下来。 曾学书对着侄女儿后退两步,深深的施了个大礼:“伯父有事请拜托你。” 大家全呆住。 曾学书哭了:“遇到这不见天日的祸事,还能说什么呢,是大伯没有能耐,保护不了这个家,但是大伯再不好,长这么大老实本分的做人,所以,有件老实本分的事情,宝莲你得帮大伯做完它。” 曾宝莲跪下来:“大伯请吩咐。” “好孩子,大伯说就是你的亲事,虽然镇西侯世子不辞而别,但是镇西侯求亲的信盖着印章,还在咱们家手上。” 曾学书对妻子看去,邢氏探望他的时候,曾学书让妻子把书信收好,千难万难也不能丢失。 邢氏这就取出来,交到曾学书手上。 曾学书交给曾宝莲:“好孩子,印章在,镇西侯不是哄咱们家的人,哪怕世子不答应亲事,你也得去一趟,把信亲手送还,了结祖父当年答应的这件亲事。侥幸,侯爷还愿意这件亲事,好孩子,你看着祖父,好好的侍奉公婆和丈夫。” 曾学书在监狱里有大把的时间想事情,案情不明就想谢运不辞而别的原因,越想越奇怪,父亲口头定下亲事,按镇西侯信上说的日期,父亲不久后就战死,镇西侯应该推算得出曾家没有人知道这桩亲事,他相不中曾家,大可以不派世子前来。 既然有书信在,印章也有,说明侯爷的意思是守诚守诺。 谢世子的离去,只能代表他一个人的意思,如果曾家一个人也不过去,岂不是由着谢世子胡说八道。 谢运和镇西侯是父子,谢运想怎么对家里人说,曾学书不能干涉也不想扳赢,他只是觉得这是父亲当年定的亲,谢家不愿意,曾家也应该得到明确回复,让这件事情有始有终,以后如果传出来,不让别人说曾家不敢结亲,也不说谢世子从中搬弄。 再说谢世子招呼也不打就走,其实也说明镇西侯本人未必不同意,否则的话,谢世子大可以说换嫁不行,这亲事算了。 谢世子是当不了家的。 本来曾学书打算他随后到谢府去讨个明白的回复,但他这不是去不成,又听说宝莲持刀逼上曾来家,曾学书这才发现三房的侄女儿肖似祖父,颇能继承曾家的武将家风。 他希冀的看着侄女儿:“你去,如果侯爷还是作主,不要挂念家人,就地成亲吧。” 曾学书没有提到原谅谢世子的话,因为亲事由父母作主,镇西侯一定要娶,谢世子也不能怎么样。 这一番话在说出来以前,只有曾学书自己知道,此时听的人都是头一回。 二爷曾闻书不敢抬头,他入狱以后,女儿紫芳入平王府的事情就此完了,他后悔不迭,早知道平王这么容易变卦,还不如答应镇西侯的亲事,如果当时答应,镇西侯总会帮忙的吧。 三爷曾有书却点头,可三奶奶不答应:“大哥,路那么远,您让宝莲到西疆,这不是害她吗?” 曾学书唤道:“钱伯,小莺,你们两个护送姑娘。” 三奶奶无话可说,钱伯虽老却犹有当年之勇,特别这几天家里出事,主人们要么伤心要么难过,钱伯护送女儿一趟一趟的去曾来家,又往刑部里打听案情,出了不少力气。 而小莺是邢氏的陪房之女,做衣裳做菜都不在话下,很会侍候人,一直是邢氏得意的丫头,早在十几年前曾家穷下来,邢氏想让这一家子离开,但他们全愿意留下,就是陪曾学书流放,小莺全家也要跟去。 这是两个得力的人给曾宝莲。 三奶奶觉得这趟路可以走,心思也就来上一个大的转变,握着女儿的手循循叮咛:“如果公婆喜爱你,你就留在他家吧,虽然没有嫁妆,但你是祖父许下来的亲事,就这一点,侯爷一定会另眼对待。” 全家就要流放,却还有心思谈论曾宝莲的亲事,曾宝莲想想,也一样认为有道理。 如果侯府不答应,大家说开,她可以安心回来陪父母,也免得侯府如果不好,要说曾家让流放了,所以他们家要退亲的话。 如果侯府答应,那请他们营救家人洗清冤枉,是他们应该做的。 这里面不存在哭哭啼啼的舍不得谁,长辈们不老都在壮年,又全家前往互相有照应,西疆虽远却到明年总能回来,若成亲事呢,就回来救家人,或不成亲事呢,就回来陪家人。 曾宝莲给长辈们叩了几个头,曾家的行李盘缠是收拾好的,匀出一大多半儿给曾宝莲,让她拿上,进侯府以前买件好衣裳,免得侯府的人看轻她。 至于余下的人怎么苦,都让曾宝莲不要管。 三个奶奶已经说好,在路上边走边做针指卖,有手艺在总不会没路可走。 “这就上路吧,路上小心啊。” 曾家已无处可住,曾宝莲拜别家里人,毅然的转身上路。 她带走一辆车,一个钱伯和一个小莺,消失在街道的行人之中。 曾学书又掬了一捧泪,衙役们催着上路,他抹干净泪水,招呼家里人:“走,换个地方住住,倒也新鲜。” “大伯,我不走。”旁边有一个人这样说。 曾学书看看,是二房的紫芳。 紫芳跪下来:“大伯,大姐留我住在她家,我留在京里。” 曾学书诧异:“你大姐上有公婆,你不方便长久的当客人,迟早要来和我们一起住,到时候你大姐家里哪分得出人手送你呢,” 他误会了:“你们三姐妹虽然认的字不多,但都学过,难道不知道有句话叫随遇而安,家里现在就是这样的苦,你会习惯的。” 紫芳双手掩脸,拿不出好的理由,就呜呜的哭:“大姐愿意留下我,” 出嫁的曾秀慧也这样说,曾学书叹气:“好吧,那二弟妹也留下来,再留些钱给你们母女,租间房子住下来,少出家门,免得母女们遇到坏人。” 二奶奶要陪丈夫,却不留下来。 押解的衙役们要发脾气,曾学书管不了许多,曾紫芳留下来。 曾秀慧夫妻都在这里,把曾学书等人送出城门,曾秀慧和曾紫芳上车,大姑爷赶车,姐妹们在车里说话。 曾秀慧颦着眉头:“二妹,你真的要这样做?” 曾紫芳嗯上一声:“父母亲要把我送给平王,对我说过,我也答应。大姐,我留下来才有机会,否则家里没有兄弟,谁会来帮忙呢?” 姐妹两个人不由自主的想到宝莲,秀慧道:“你先在我家里住着,先不许去找平王府的人,等到明年宝莲有信回来,如果她顺利成亲,二妹你就可以从容的找个好人家。” 第十二章,赶路顺利 “是啊,宝莲如果能顺利出嫁,长辈们冤枉也就可以洗清。” 紫芳附合着曾秀慧,但说的和姐姐的语气一样的苦。 以曾家现在的状况,镇西侯除非他傻,否则是不会收留宝莲的。 接下来的路上,姐妹虽不时的说着话,却都心事重重。 ..... 知道曾家今天离京,杨欢姗特意出京游玩了一天,到晚上回来,派出去盯梢的人回话。 曾家不是有名的人物,让流放不会引起轰动,盯梢的人并不能借着人流而靠近。 曾家的人老老小小几十个,包括城外田庄让收回后无处可去的家人,围在监狱的外面等上路,盯梢的人也没能挤进去。 有些事情他就没能弄明白,只是实话实回。 “曾家三房的姑娘自己坐着一辆车,带着一个丫头,和一个老头赶车,先出的京,曾家二房的姑娘没有走,他家的大姑奶奶嫁在京里,带着二姑娘回家去了。” 杨欢姗杏眼圆睁,注意力全在曾紫芳身上。 她的父母都走,为什么她不走?猛然间醒悟,她是在等谢世子回来。 这样的一想,杨欢姗就不去关注曾家三房的姑娘,说不定曾三姑娘是给家里人打前站的呢? 谁叫曾家没有儿子呢? 她喃喃地道:“她为什么不走呢?” 反复好几声,回话的人听到,有他自己的猜测,殷勤地道:“说不定是怕流放的地方苦,所以留下来投靠亲戚。” 回话的人也这样猜测曾宝莲,她有一个家人一个丫头护着,应该也是投奔亲戚处安身去了。 曾家大姑奶奶上有公婆,想来没办法同时收留两个姐妹。 杨欢姗挥挥手,让回话的人退下去,她反复的想着,越觉得自己想的对。 有先入为主的认为谢世子是匆忙回家请父母定亲事,后面认为紫芳等谢世子就不奇怪。 至于中间有换嫁的事情,杨欢姗打发去曾家偷听的人认不清曾二爷和曾三爷之分,也就没能打听太清楚。 就算她打听清楚了,就更知道原本谢家定的,应该是紫芳,曾家如今遭灾,紫芳去不成平王府,再来将就谢世子也有可能。 杨欢姗冷笑:“我还在京里呢,就不会答应你们坏我姐姐的亲事。” 她全心全意的打听曾秀慧的婆家,推敲怎么让紫芳嫁不成谢家,自然的忽略曾宝莲,十几天后,曾宝莲已出京城方圆。 ..... 就要秋天,白天上路艳阳高照,点点黄菊有所表露,如果没有心事,看上去惬意之极。 风吹起车帘带着爽快,时常的能把满心的郁闷撵走,曾宝莲在这好心情时总默默祝愿,愿长辈们早早能回家,愿旧宅早早能归还。 这种时候她其实尴尬,以她来看,想要长辈们早早回家,只能是镇西侯府出手相助,如果镇西侯府相助了,那她岂不是为自己祈祷姻缘? 而让她不祈祷呢,她又怎么肯? 于是在这种一面尴尬一面祝愿的心情里,听到钱伯说一声京门远了,曾宝莲悲从中来,狠狠的在马车里哭了一场。 到晚上精神还是不好,小莺对她道:“姑娘,咱们今天住店吧,你需要好好的睡一晚上。” 曾宝莲揭开一角车帘,对着周围看看,这是一个大集市,人来人往的很热闹,她摇摇头:“还是睡车里吧,省几个住店的钱。” 一家子几十个人,分出一大半儿的盘缠给她,可不是让她在路上乱用的。 等她到西疆,用钱的地方不要太多,比如给侯府买些礼物,大伯父曾学书准备的两担子特产,一起没收带不出来。比如她要进侯府,真的要添件好衣裳。再比如要花打点人的钱。 小莺不是想睡床,而是想到十几天里三姑娘没有洗浴过,都是用盆端热水在车里简单擦洗,这天夜里冷,中午却热,一身一身的汗出着,这可怎么行呢? 又劝了几句,曾宝莲坚决不肯,小莺也没有办法。 晚饭,钱伯花几个小钱让店里做一盆汤,主仆就着馒头吃了,钱伯归还汤盆,顺便带出净面的水来。 出于安全上考虑,夜路最好不赶,钱伯就走的慢慢悠悠的,反正此时不着急。 曾宝莲和小莺等着钱伯送水的时候,耳边听到地动山摇般的动静。 “轰轰隆隆,轰轰隆隆,”好似有什么碾压而来。 小莺忍不住伸头看一眼,惊讶地道:“姑娘,好长的车队。” 曾宝莲忍住不看,轻轻的嗯上一声。 “咦,钱伯跑什么?”小莺有些害怕。 三个人里,一个老,两个柔弱,小莺总担心会遇到登徒子啊,流氓什么的。 钱伯以老迈的年纪撒丫子跑回来,小莺面无血色,颤声道:“这这,这是怎么了?” 不等主仆进一步的担心,钱伯这老人家已扑到车前,抬手揭开车帘,激动万分地道:“姑娘,是兵部的车队,是兵部去西疆的车队.....” 曾宝莲不懂,呆呆地望着钱伯,试图分辨出他为什么激动。 恐惧的时候,也会激动不是吗? 好在钱伯第二句话接着出来:“姑娘,咱们可以赶夜路了,可以早早的到西疆,可以早早的请镇西侯出手救大爷二爷和三爷。” 小莺更傻乎乎:“夜路不是不能赶吗?” “咱们跟着兵部的车走,傻丫头。”钱伯笑容满面,丢下车帘,只听到脚步响,不知道跑去哪里。 曾宝莲没忍住,往车外找找,见到钱伯的速度是真快,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跑到车队那里,和人搭上话。 “哈哈,原来是你啊,崔二拐,你又升官了,如今是押粮官了,好好,太好了,哈哈,” 曾宝莲眼前又出现伟岸的身影,她不曾见过祖父,这是她想像出来的。 钱伯是跟祖父的人,所以认识兵部的人,就要投奔的镇西侯,也是祖父的前上司,祖父虽已不在,依然能时不时的庇护着家人。 曾宝莲更加的崇拜祖父,油然的对前往西疆多出来信心。 第十三章,回家 接下来的路程好走的多,钱伯周旋兵部的人固然辛苦,但也比他独自一个人充当劳力,又要管白天又要管黑夜,又要管吃饭又要管安全,来得轻松的多。 钱伯还是辛苦的,他知道当兵的人馋女人,自古就有**这个说法,而自家三姑娘生得颇为美貌,得防住了才行。 他现在最上心的就是讨好负责护送的几个小官吏,再就是把曾宝莲的马车时时在视线之内。 新跟上来的马车里有女人,而且是两个,护送的士兵们目光看过来时都是火辣。 男女情爱天经地义,不让男人想女人,不让女人想男人,是件可笑的事情。 但是长长的车队里规矩的很,除去他们的眼神以外,再没有越轨的行动。 曾宝莲和小莺也百般的小心着,过上几天以后,两个人开始分些心思,请钱伯去打听这个车队为什么忙忙碌碌,日夜兼程的赶路。 钱伯一拍脑袋:“我早就问过原因,忘记对姑娘说。” 曾宝莲含笑:“现在说也不妨,请你老人家告诉我们吧。” 钱伯笑一笑:“要说这个原因,与姑娘倒有关连。” “咦?”曾宝莲微仰起面容,很是好奇,那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仿佛也在发问。 小莺也聚精会神。 “镇西侯世子进京,呈上镇西侯的奏章,并给兵部的书信,侯爷狠狠的告了兵部一状,说西疆等军粮,兵部从来拖拉,皇上看了生气的很,命兵部加紧快马运粮过去,这不,崔二拐,呵呵,他的官称是兵部主事,崔主事哈崔主事一天也不敢耽误,据他说侯爷写给兵部的信直接开骂,说世子如果催不来粮草,他就亲自到京里讨要。” 听到这里,一个霸气骄傲的将军跃然眼前,曾宝莲本想骄傲来着,因为是这位指使儿子进京求亲的,但随即想到世子不辞而别,曾宝莲的脸色最后还是黑了黑。 谢家的威武与她有什么关系,与曾家有什么关系,她曾宝莲是退亲去的。 这个晚上,在车轮辘辘的声里,曾宝莲还是没有睡好。 前几天没睡好是担心半夜让当兵的占便宜,而夜里警醒一些,也好让钱伯多休息一个时辰或半个时辰,白天在日头底下,宝莲姑娘再尽情的补眠。 她今天可不是,今天主要是想心事过了困劲头,眼睛在昏暗的车里明亮的睁着,久久的没有睡意。 她最先想的是,她是退亲去的。 再严谨的想想呢,镇西侯让儿子进京进亲,只怕他不嫌弃曾家穷,不嫌弃曾家遭灾。 但是宝莲还是觉得这亲事担当不起,首先世子瞧不上曾家,再来她是主动就亲的,以后未免是一生的笑柄,三来在家人小子的面前肯定没有地位,以后约束困难。 如果镇西侯执意定亲事,曾宝莲想好了,她会固辞再辞,诚心诚意的辞亲事,只请侯爷加以援手,让全家人重回以前的日子吧。 那就很好很好了。 反复的想着一些场景,再反复的推敲哪句话适合应对,直到远远的村庄里鸡叫,秋天的早晨依然亮的早,睡意袭来,曾宝莲沉沉睡去。 ...... 西疆府是西疆最重要的城市,整个西疆的权力机构全设在这里,夕阳余晖下,旗帜飘飘威风尽展,城头上士兵露出彪悍的身躯。 谢运顿感温暖,他就要到家了。 他离京的时候是夏天最热的时候,俗话说六月天热死狗的季节,侯世子一路快马,却在一个半月以后出现在家门之外。 秋天的晚风犹带余温,拂在谢运的身上,让他如沐春风的进了城。 他上有严父,却半点不担心晚归,那是出门以前,他早就向父亲禀告过。 “这是儿子头回出远门,把父亲交待的事情办好,想去拜访几位迁往内地的学友,他们历年写信过来,说住处附近有很好的景致,也想去看一看。” 当时谢运不知道他进京除去催粮草,会老亲,还要定下他的亲事,他以为催过粮草会过老亲,可以游山玩水一番。 他并没有肆意,只想在原来的行程上面,多讨要几天,再加他的快马紧紧路程,就又多出来几天,方便和几位因为家里大人迁官职而离开的学友们相聚说笑。 镇西侯体谅到儿子的少年心性,允许他办完事情以后到处游玩,只要不回来的太晚。 侯爷是这样说的:“至少,粮草到西疆,你的人就要到回来。” 谢运知道粮草一到,父亲随时将对敌作战,自己理当在他身边,连声称是,往内宅又禀告母亲,母亲是位慈母,谢运央求她多多给银钱,再做几件好看的衣裳,侯夫人也是一口答应下来。 他算着日子呢,粮草队不是头回到西疆,紧赶路的日子及磨蹭着走需要的日子,谢运并不难推算,这就掐着日子回来,约摸比粮草队早几天。 府门内下马,交给小厮收拾,谢运兴冲冲的对着父亲书房走,准备去复命,心里格登一下上来,他这个时候才想到,曾家的事情他是不是办的太草率些。 首先,他没有辞行。 哪怕不成亲事,辞行总是应该的。 当时谢运以为自己让曾家气倒,不辞而别可以告知父母,但现在想想呢,他其实是怕曾家手握父亲书信,顺着杆儿的上来,他撵不下去。 所以他不辞行,给曾家一点颜色看看,让他们知难而退,而西疆太远,曾家的现状是要人没有,要钱没有,不大可能过来。 纵然过来,穷人上路不容易,收拾再收拾,也是明年的事情。 从现在到明年,谢运有把握说动母亲吹枕头风,自己再添油加醋,把曾家的亲事否决。 少年人当时想的挺好,觉得他占足了道理,但书房朱红的院门就在面前,谢运踌躇了,他觉得占住的道理到了父亲面前,一点理也没有。 父亲一定会怪他不辞行,如果父亲问出来的话,更说不定会让他娶换嫁的曾三姑娘,更说不定会发脾气,责备自己没有办好事情,不把他定的亲事放在眼里。 秋风不再温暖,而寒如北风,谢运的步子也开始迟疑,在他还没有想好圆满的回话以前,书房已经到了。 没有办法,他只能进去,对着座上的人欠身施礼:“父亲,我回来了。” 第十四章,镇西侯的疏忽 听到喊声,镇西侯从书案的后面慢慢抬起头,手中书写公文的笔依然没有放下。 微眯的眼睛飞快而悄悄的扫一扫儿子,见他和离家的时候一样精神,镇西侯的眸光转而变得严厉,嗓音带着清冷:“哦。” 他低下头继续批公文,谢运跪着不作声。 约有半盏茶的功夫过去,镇西侯放下笔,一面推开公文一面问:“见到你岳家的人了?” 他事先没有对儿子说,现在也不会解释。 谢运陪笑:“是。” “姑娘好吗?” 谢运一愣神,发现他忽略了。 不辞而别为的是什么原因?不就是怕曾家看不到自家的姑娘不好,还要顺着杆儿往上爬。 父亲的一句问话,让谢运恍然大悟,他怕父亲这不必说,在本朝很多人家都是这样,但毕竟是他的父亲,怎么会不考虑到姑娘的好与不好。 谢运如实的回答:“不好。”这是他真实的感受。 “讲。” 镇西侯借这个功夫,端过一旁的茶碗来喝。 谢运就把打听到的曾家二姑娘要暗许给平王,先亲近再进府的话说出来,这一段话他本来就要说,事先在心里斟酌过,不管是谁听到,都会认为曾家的姑娘不好,再接着曾家的人全贬低。 知子莫若父,这个不管是谁里面,不包括镇西侯,他随便的听上一听,就听出来儿子对曾家的不满。 换成别人家的父亲,也许会考虑到这个小子厌恶曾家姑娘的行为,而对谢运有所理解,但这里是镇西侯府,谢运是世子。 镇西侯开口把儿子好一顿的斥责:“许给平王?许了还是没有许!如果没有许,怎么就能认为姑娘不好,亲事由父母作主,你就当不得家,曾家的姑娘不也是一样,许给平王是曾家二房姑娘亲口说愿意,还是曾家老二办错事情?又或者平王这个好色之徒相中曾家的姑娘,放出的风声也不一定,你怎么就敢这样看曾家的姑娘!” 知父也若子,谢运早就知道父亲一定会刨根问底,他准备好的有回答,不慌不忙地道:“儿子本想细问来着,但是曾家大爷来见儿子,他说知道二房的姑娘不好,要把三房的姑娘许给我。” 既然是曾家的人说自家的姑娘不好,镇西侯面色稍霁:“这也罢了,你们是怎么说的?” 谢运笑嘻嘻:“儿子不当家,所以回来请父母亲示下。如果这亲事可以成,就提亲去。如果不可以成.....” 他语气顿上一顿。 镇西侯冷笑:“少在为父面前弄鬼,曾家的姑娘真的不好,你的亲事也是家里作主,你长大了是不假,招人喜欢也不假,但是为父不答应的人家,你再不检点也没有用,休想进这个门。” “是是。” 谢运忙道。 这话事出有因,倒不是谢运背后和谁家的姑娘玩相思,而是西疆另一家有名的世族,有一个有名气的子弟与人私奔了,事情已过去两年,但各世家防备子弟们出事,一刻也不敢放松。 镇西侯教儿子本就严格,这两年已变成严厉,但不管怎么严厉,让谢运娶曾家的姑娘,他还是要动些手脚。 谢运不嫌曾家穷,问题是一门心思的想卖身,他不能接受。 镇西侯又问一些曾家的话,谢运与曾学书见的不多,但好在世家子弟久受教导,为人处事上面相当谨慎,关于曾家的近况,早在第一次和曾学书见面时,吃饭的那天就问的很明白,这就一五一十的回答明白了。 镇西侯觉得满意,也是没有想到儿子还真的不满兼反抗,他没想到问谢运离京的时候,曾家有没有辞行。 谢运没有呈上曾家送行的礼单,镇西侯并不觉得曾家失礼,大丈夫不拘礼节,曾家如今穷,以后两家是亲戚,何必虚客套,又认为儿子说不定体贴的不收曾家礼单,反正这是件再小不过的事情,镇西侯让谢运起来,去见他的娘。 谢运本打算父亲如果问礼单,他就说没收,父亲没有问,他也不必解释,离开书房,撒丫子的往内宅跑,小厮们跟不上,很快让他甩下来。 侯夫人已经知道儿子回来,吩咐做谢运喜爱的菜,又往外面看。 丫头们三三两两的站到门外,一个一个翘首踮起脚尖。 第一个喊出来:“世子回来了。” 接下来一声接一声的传到房间里,而谢运对她们扮个鬼脸儿,跑的不比她们的声音慢,侯夫人刚高兴的站起身,就见到一个人直奔过来,扑到她的怀里。 好在侯夫人还在椅子前面,母子顺势一个坐下,一个跪在母亲面前,在她怀里拧上几拧,再仰面笑:“母亲,我回来了。” 谢运眉飞色舞的模样,看得侯夫人喜气洋洋,扳着儿子的面容,笑道:“让我看看,气色挺好的,曾家的姑娘一定生得美貌,你一见就喜欢.....” 谢运眼珠子一左一右的转转,再就笑着盯着母亲。 侯夫人会意,吩咐道:“都下去吧,我和世子说说话。” 房里没有第三个人的时候,谢运悄声道:“母亲,我没见到曾家的姑娘,而且我走的时候没有对曾家辞行。” “啊!” 侯夫人惊的差点没站起来。 她即刻翻脸:“你实在无礼,行客拜坐客,行客辞坐客,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要偷偷摸摸的走。” “母亲,不是我不敢见人,是曾家不敢见人才对。”谢运分辨道。 “你说。” 谢运说到一半,侯夫人面有怒容:“他曾家想换嫁就换,把我们家当成什么了,难道非他家的姑娘不娶吗?” 谢运很喜欢听这样的话,但也没忘记提醒母亲:“看父亲的意思,像是我非娶曾家的姑娘不可。” 侯夫人沉吟:“说起来真奇怪,既然和曾家早就定下亲事,为什么不从小的就照看曾家,而且也应该早早告诉我,” 镇西侯夫妻一直恩爱圆满,镇西侯决计不会故意怠慢妻子,侯夫人告诉儿子:“你走以后,我才知道信的内容,我问不出来原因,却能知道你走的那个月有什么事情出来。 “母亲快说,”谢运睁大眼睛。 “历年来战死在沙场的人,尸首一旦发现,必然用棺木迎回来,再好好的下葬,你应该还记得,让你进京的那个月,就有一些棺木回来,你父亲带着你出城迎接,据说同时发现的还有一些书信和公文,要我推敲的话,可能是书信和公文上写的内容,促使你父亲要为你定曾家的姑娘。” ------题外话------ 据说要评论,仔并不擅长要,有嘛,不吐不快,没有咱们安静看文。 第十五章,母子闲话 侯夫人容氏这么一说,谢运也想起来。 他是家中的独子,父亲对他的期望很高,从没有掩饰过,所以管得严,而谢运能理解父亲苦心。 发现战死士兵尸首的那天,是谢运亲自到铺子定的棺材,准备祭祀的东西,谢运都是跑前跑后的,大多亲手办理。 有时候,这并不是做给别的士兵看,而是镇西侯对儿子的教导。 尊重战死在西疆的人,也即尊重谢家在西疆的地位。 谢运在京里暗暗贬低曾家后代软弱,并不是没有道理,他谢家的坟山上累累坟头,能有多少是终老而亡? 运回战死人的尸首,镇西侯也会前往,谢运当然随行,如今母亲一说,他就想起来,眸光微凝中把当时的场景从头想到尾,皱眉道:“母亲说的是,兴许就是那些一起发现的书信里写了什么,嗯,当时呈给父亲,父亲后来也没有发下来过,我一个字也没有看到。” 侯夫人轻咬下嘴唇:“难道是信里对着你父亲托孤?” “这不可能。母亲您想,对父亲托孤的人也太多,父亲也时常的让人挨家去看视,有需要的就多加照顾。可是,不至于把我也送出去吧,” 谢运说到这里,小小发个牢骚:“我又不是半扇猪肉,送出去还能填饥顶饿。” 侯夫人忍不住一笑:“胡说,你怎么能是猪肉,你是个讨厌鬼。” 谢运翻个白眼:“母亲也不打算要我了,行吧,把我继续送出去吧,直到送出去为止。” “行了,我知道你不愿意曾家的亲事,而且你已经回来了,曾家又远在京城,即使你父亲再派人过去,也要到明年,是几个月以后了,这事情母亲担下来。” 侯夫人不费事的就看穿儿子心事。 谢运兴高采烈:“多谢母亲,母亲可说话算数。” “放心吧,有这几个月,母亲先探探你父亲的口风,再想办法给你定一门合适的亲事,不过呢,杨家可不行。”侯夫人说到这里,神色略有冷淡。 谢运哈地一声笑了:“母亲猜我在京里遇到谁?” 侯夫人漫不经心:“管你遇到谁,反正不会是杨家。” “正是杨家,杨家老二在我后面进京,和我住在同一个驿站,那几天进京的官员多,驿站里的房子少,杨欢姗住的房子不好,天天找我抱怨。” “真是奇怪,你又不管驿站,她找你抱怨能有什么用。”侯夫人嘴角往下撇了撇,对杨家的不悦一览无遗。 说完,她的眉头往上面挑挑,冷冷地道:“杨家的二丫头,我一直觉得她鬼的很,她姐姐追着你还差不多,为什么却是她?” 谢运听到这句话,随意的耸耸肩头。 谢运之所以对杨欢姗冷淡,是他早就知道父亲与杨家不和,母亲的想法跟随父亲走,对杨家早有不满。 西疆是国家西边的门户,它因为面临黄沙,环境更加的恶劣,在过去的数代守将里,这里鲜少有王爷殿下驻守。 谢家自然而然脱颖而出,成为西疆长久的主人。 如果朝廷不派出类似杨大人这类的文官,谢家将是西疆永久的主人,处于互相牵制的镇西侯与杨家怎么可能好呢? 杨家的长女杨乐姗痴迷于谢运,对于谢家来说更像一场新的战役。 杨大人怎么想,谢运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和杨家的姑娘不可能,谢杨两家如果结亲,杨大人就只能调走,另换一个官员过来。 人,是熟的好。 镇西侯并不指望和杨家勾结,但也不想频繁更换陌生的官员,这样他拜客就是辛苦的,光应付就是辛苦的,而历代镇西侯不仅要守好门户,还要守住谢家的地位。 但杨家却看不懂这点似的,杨乐姗喜欢谢运早就不是秘密,谢运一般不放在心上,他知道父母会处置。 不过呢,有时也会好奇怪心大发作。 “母亲,您今年又暗示杨夫人了吗?” 杨乐姗一年不嫁出去,侯夫人就得频频的暗示杨夫人,谢家对杨家不错,让杨家官声也有财运也有,当然全在背后,杨家稳住自己的官职就好,千万不要多生枝节。 但杨夫人总是听不懂,侯夫人就只能对着儿子的问话,又一回鄙夷:“真不知道她怎么管教女儿,以我来看,我的儿子生得好,她的女儿也不差,都会有合适的亲事,何必想那不该要的。” 谢运嘻嘻,手在鼻子尖上一点:“我生得是好,所以,算她杨家有眼光。” “啐!” 侯夫人直接唾弃:“让你父亲听到,说你骄傲也就罢了,骄傲的还没有必要,一定给你一顿好打。” “我知道错了,母亲别告诉父亲。”谢运对着母亲歪缠。 外面传来回话:“姨太太和表姑娘来了,请先在外面坐着,世子刚回来,正和夫人说话。” 两个声音一起发出来,一个听着不年青:“是吗?大喜大喜,那就太好了,自从世子出门,我没有一天不烧高香,保佑他路上无病无灾不遇强盗.....” 另一个娇柔少女声:“表哥真的回来了?他瘦了没有,有没有胖.....” “嗯哼!” 接待她们的是丫头青鸟,直接一记重咳把母女们说话打断:“请跟我来,不要打扰侯夫人和世子。” 外面没有了声音,姨太太和表姑娘也只是想表示下对世子的思念,想来里面能听到,两个人乖乖跟着青鸟到旁边坐下,不敢再有高声。 房间里面,谢运已好笑的不行,等到外面没有说话声,他笑话起母亲:“难怪杨家的人不听母亲的,您看看咱们家里就有一个应该出嫁的,到现在还不走,天天把我烦死,这明摆着的,您说话不管用。” “放屁!” 侯夫人想翻着脸骂,想想也觉得好笑,一指头点在儿子的额头上,笑骂道:“都怪你生得太好,没事也能惹出事情,所以你父亲要把你定亲曾家,曾将军的儿子不行,说不定孙女儿有乃祖之风,把你管的服服帖帖的,看你以后还敢拿你娘胡扯。” 谢运吓一跳的模样,拉着母亲的衣袖再次拧来拧去:“我不要曾家的亲事,母亲,给我定个有志气的人家,至少,子承父志永不服输。” 第十六章,蒋氏母女 这是秋风送爽的天气,母子两个人房中说话挺惬意的,门窗上的竹帘子卸下来不久,风送进菊花香,侯夫人和谢运都甚至有些陶醉。 外面等待的人可就不耐烦。 姨太太是侯夫人容氏的姑表妹,容氏的姑母老容氏遇人不淑,早早的就去世,容家强硬,压着女婿不许续弦,姨太太蒋氏因此没有后母欺凌,但也没有长辈教导。 蒋氏的爹本就是那个遇人不淑里面的,能把大家姑娘气得早死,能好到哪里去。 岳家不让他娶填房,他就不娶,反正在外面也不缺女人,但又抱着男人面子不放手,不肯送姑娘到岳家养。 蒋氏就出息成一半她娘的性子,眼界是高的,选女婿一定要好的,结果也选错了人。 她的娘选错人,是媒婆的嘴骗死鬼,那媒婆后来让容家收拾一顿,撵去外省;蒋氏是自己当家,让媒婆哄了去,她没处怨别人。 如果另一半性子也随她的娘老容氏,蒋氏至少还能矜贵矜持,偏偏另一半性子随她的爹,十分的光棍。 于是蒋氏这性格就很是好看,在她的外祖父,侯夫人容氏的祖父去世以后,舅母们不喜欢她,蒋氏就投奔表妹容氏,一住就不肯走,只因为表妹家里有个外甥,他是侯世子,又生得好。 蒋氏带着女儿对谢运势在必得,谢运忽然离开家,蒋氏茶饭无心,谢运忽然回来,蒋氏慌慌张张,生怕谢运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几个的。 就急急忙忙的来了。 侯夫人母子说私房话不出来,蒋氏已是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已经不能形容,因为想的多,面上开始一阵红一阵白的,担心房里不止一对母子,说不定有五、六、七个人,而且多出来的几个个个是美貌烟花。 她想凑到窗户上听,奈何青鸟盯着她呢,不让她走近,蒋氏没有办法,就眼巴巴盯着门窗,盯久了,眼睛酸了,看上去泪汪汪的。 青鸟实在看不下去,也不可能帮着蒋氏催促侯夫人母子,转脸到一旁。 表姑娘宋倩儿趁机蹑手蹑脚的对着门走去,青鸟后脑勺长眼睛似的,回身瞪她,用眼神把她的骚扰扼杀在原地三步之内。 宋倩儿气的鼓起嘴,暗想等她嫁给表哥,第一个撵走这个丫头,第二个撵走......第三个撵走..... 越想越美滋滋,房里侯夫人叫人,她也没有听到。 她的娘猛推她一把,娘俩慌慌张张的往里进,蒋氏撞到宋倩儿的手臂,宋倩儿差点把蒋氏挤到门缝里去。 侯夫人和谢运看得一清二楚的,谢运嘴角扯动,给母亲一个笑容。 说不上不屑,也绝不是客气,好笑的意味十足。 侯夫人有时候也暗叹,她固然容貌好,嫁的丈夫镇西侯也一表人才,但和儿子相比硬是差一大截,所以这个小子总是让人惦记,有时候镇西侯也很不高兴,这位严父却从没有因此苛责过儿子。 因为全然不怪谢运。 “哈,外甥回来了,你走的这些日子里,把姨妈想坏了,”蒋氏没到面前,就先开口。 再看一眼女儿,笑道:“把表妹也想坏了。” 宋倩儿适时的做出羞涩的表情,欲低头又抬头,给了谢运一个灿烂的眼神。 谢运老实的坐着,好似木胎泥雕,和刚才活泼在侯夫人怀里相比,简直就是两个人。 侯夫人对儿子眼观鼻鼻观心的姿势满意,而捣乱的又是她娘家亲戚,她接过话头:“妹妹坐,外甥女儿也坐,有劳你们想着,本该让世子说说路上的见闻咱们听,不过世子路上劳顿,回去歇着吧。” “是。” 谢运起身,对着母亲欠身施礼,倒退几步后,转身出去,一眼也没有看蒋氏母女,而且也不向蒋氏行晚辈礼。 要说谢运不辞而别,其实有先例,蒋氏算是他手里开先河的那位。 蒋氏丝毫不觉得难堪,眼光追着谢运出门:“外甥好好的歇着,明儿听你说见闻。” 宋倩儿更是恨不能起身跟随而去。 侯夫人无话可说,祖父去世以前,叮嘱她照顾表妹,人老内心如明镜,容老爷子知道外孙女儿不争气,舅舅那辈瞧不上她。 舅舅还好,真到绝境不能不管,但平时有舅母阻拦,蒋氏无枝可依。 侯夫人想自己难道属月老的不成,在外要敲打杨家的姑娘早成亲,回家要考虑自家的外甥女儿早成亲。 原本儿子不让她烦,天天有人追在身后,而侯爷也经手儿子亲事。 侯夫人本以为少想一件事情,却没有想到曾家不堪,如今她要考虑的亲事,又多上一件。 杨家的,宋家的,儿子的。 事情不止一件,一件一件的来,侯夫人不能左右杨家,拿不出理由驳倒丈夫,好在宋倩儿这里稳稳的当家。 呷一口香茶,侯夫人含笑:“表妹,我前天说的那家,明儿就让人家来下定礼。” 宋倩儿身子一歪,晕倒在椅子上。 蒋氏抱起她,含泪道:“这孩子,有姨妈撑腰,欢喜糊涂了。但表姐你看,她这身子除去自家人肯担待,别的人家谁肯要她?” 青鸟在外面侍候,掐指一算,接下来该是姨太太哭诉,她事先把耳朵捂了捂。 “我苦命的女儿,姨妈疼你,表哥.....你,你怎么还不争气,快醒来,快醒来,” 侯夫人尖着耳朵,还是没听清楚,“姨妈疼你”的后面,表哥怎么了你。 按理往下撸,应是“表哥爱你”。 姨太太每回都吞字,侯夫人也不想较真,就每回都是模糊的。 侯夫人并不生气,她年长几岁,亲眼见过蒋家姑丈撒泼,对蒋氏的容忍度相当高。 接下来叫府医,送宋倩儿回房,管她有病没病,熬一大碗苦药送去,看着她喝下去。 谁叫她装病呢。 药就一滴也不能省。 这里面有姨妈的关心不是吗? 这样闹上一出子,也就到了晚饭时候,镇西侯回来用晚饭,蒋氏不敢露面,母女到这个时候完全消停。 谢运换过衣裳,在房里又泡了个舒服的澡,还小睡了片刻,悠然踱步来见父母亲一同用饭。 有日子没在家里,沿途经过的菊花大放,谢运挑好的掐下来,拿在手上准备送给父母亲簪。 ------题外话------ 手欠,qq阅读上点评论评价,点了个一星 一星。 仔恨死自己了,一直在点,直到五个星点不动,想取消也没找到。 笨仔只管写书,别的不管,一惯如此。 下次注意,请评论的亲们千万别介意啊,别介意。 仔去哭了。 另:感谢评论哈,还有吗? 第十七章, 不在一处同看月 秋天就要过去一多半儿,根据不同的地方,北风来的或早或晚。 西疆的外面,先还有植被,再就大片的沙漠占据视线,中午依然热,到了晚上冷的远比别处早。 从时间上算,菊花也应是开了又开,最后一拨了,谢运爱惜的拿着,直到父母亲面前,躬身为父母献上:“母亲爱花,父亲也亲手浇灌,这是儿子亲手挑的好花,请父母亲簪起来。” 镇西侯不打仗的时候,也乐意文雅,接过一朵亲手给夫人簪了,又拿一朵自己簪上,亲手指一朵大紫的给谢运。 谢运坐下来,一家三人带着花香,都觉得精神不错,不由得相视而笑。 笑归笑,家事也要说到。 镇西侯闲闲地问道:“夫人寻的亲事,姨太太可满意?” 就像镇西侯让儿子进京,他就得进京,让他定亲,谢运就得定亲一样,宋倩儿也没有选择亲事的权利。 蒋氏让女儿跟在一起商议,因为她无人可以商议,也因为这亲事宋倩儿的,在别人的嘴里,特别是一言九鼎的镇西侯面前,提不到宋倩儿的名字。 他只问蒋氏。 侯夫人微微地笑:“表妹么,她说好。” 蒋氏是投奔来的,她能说不好吗? 镇西侯看了儿子一眼,说了一声好。 这一眼的含意,谢运完全明白,他坐姿本就不错,这就更加的挺拔,不让父亲挑出毛病,再借机敲打他一大通话。 蒋氏母女刚来投奔的时候,镇西侯不至于无聊到怀疑儿子,直到蒋氏母子露出野心并且愈发旺盛,镇西侯当着妻子的面,把谢运好一顿的训斥。 让他检点,男女有别等等。 谢家想要什么样的美貌女子没有,绝不会对投奔的亲戚下嘴,那未免吃相太难吃了些。 人家是日子困难,不是前来卖儿卖女。 能帮银子就帮银子,能帮吃穿就帮吃穿,把人家姑娘留下来算怎么一回事情? 蒋氏母子要怎么想,那是她们自己的事情。 谢运在书房里委婉表达曾家不好,所以又让镇西侯盯上一回,谢运静静的吃饭,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等吧。 等几个月过去,母亲探明父亲心意,为他重新定下门当户对的亲事,父亲也就不会再拿曾家说事儿了。 “夫人,曾家那里要再去一趟。” 晚饭后,镇西侯回房后对着妻子说。 侯夫人正中下怀,她正想知道儿子定亲曾家的原因,忙道:“侯爷说的是,曾家有适龄的姑娘却要换嫁,总透着心虚,是要安排几个妥当的人去看看。” 眉头颦起,不悦如长虹划过眉山:“莫非曾家的姑娘名声不好吗?” 借着这句话,侯夫人埋怨道:“侯爷是家里最辛苦的那个,也是国中最辛苦的那个,但是这儿子的亲事难道我不能事先知道吗,如果娶错不好的人,不仅仅是儿子一生的痛苦,也是你和我的。” 镇西侯笑了笑,眸间温柔许多,让他的铁汉凛然消失无踪:“你和我就这一个儿子,难道我会害他,” 侯夫人还是生气模样:“那为什么我不能知道?” 镇西侯脸上闪过愧疚:“说起来怪我,我对曾将军的身后事照顾不到,那天忽然想起,实在没有面目会客见人,为解开心结,就让运儿快马进京,一来催促粮草,近年来风调雨顺,兵部愈发的怠慢西疆;二来曾家败落,故而让运儿手持求亲书信,先给曾家壮壮门面。” 夫妻太久,能感知对方想法。 镇西侯擅长用兵,为人谨慎,他怎么可能照顾不到曾将军的身后事呢? 要知道沙漠里发现哪怕一具不完全的尸体,只要证实是士兵,镇西侯都会亲自迎出城门。 他的理由一听就是假的。 而且给曾家壮门面,犯不着把谢运送出去,用谢运的玩笑话来说,送半扇猪肉到曾家,也许更适合曾家现在的门面呢。 这一听就是假话,侯夫人当然不会拆穿。 她的丈夫现在不想说,或者不能说,侯夫人从来不是煞风景的人。 她只面带关心,核实关键事情:“曾家的姑娘不好,咱们家不娶?” “当然不娶。” 镇西侯又是一笑:“就是幼年定亲的小夫妻,有一方不好了,另一方也可以退亲不是吗?” 侯夫人还没有完全放下心,镇西侯道:“但曾家的姑娘好,就得娶。” 想想换嫁,肯定是合适出嫁的那个姑娘不好,才换成另一个姑娘,哪怕曾家另外一个姑娘是好的,只要家里有一位不好过的姑娘,曾家这亲事等于毁了一大半。 曾夫人放下一大半的心,另外一小半打算等到派往京里的人回来,亲口说出曾家的姑娘不好,再放下不迟。 夫妻两个说话到近二更,间中赏了赏月,睡下来不提。 ...... 京城的月亮肯定是好的,天子脚下没有人敢说不好,对着天上这轮边城的月亮呢,曾宝莲也觉得明亮又皎洁。 钱伯刚刚离开,他是来送口信:“姑娘,再过三天咱们就到西疆首府。” 这里是驿站。 钱伯在路上愈发的和押粮官崔二拐聊的好,虽然有时候曾宝莲看着一大把年纪的讨好人,花白头发晃动中总是心酸,但曾宝莲这一路上衣食住行不用担心,这是事实。 驿站里不但免费供应公差们热水酒菜,曾宝莲还单独分到一间房。 小莺是家里最机灵的丫头,她早就打听过:“姑娘,这间原来给崔大人住。” 钱伯硬是弄了来,并且没问曾宝莲要一钱银子。 钱伯如今是大管家兼小跑腿,曾宝莲怕他不方便,给他一些银子,但寒酸的曾家又让抄家,给不出太多的银子,看看这房里的桌椅板凳,曾宝莲觉得她所有的银子拿出来,也住不了几天。 钱伯身上的钱,如果还打点崔大人,其实很不足够。 估计早就花完了吧? 曾宝莲这样想,但下意识的捏着所剩无已的碎银,实在拿不出去。 不是银钱少而不好意思给,而是她到西疆首府西疆府以后,还要给自己办一件见客的衣裳,还要给谢家买礼物。 不打点看守的人,会通报吗? 曾宝莲明知道钱伯有难处,却无能为力。 再想下去,她随时会哭,这个表面柔弱内心坚强的姑娘,又不愿意哭。 她哭,就有用了吗? 索性的,抬头看月。 还是抬头的好,至少眼泪流不出来。 第十八章,谢湖眼里的笑话 离曾宝莲住处不远,一间大的房间里,整个押粮队都在这里用酒,钱伯也在这里。 绰号崔二拐的崔大人端起酒碗,却不坐在上首。 在他上首的,是一位中年的小官吏,他生和慈眉善目的,有些发胖像庙里佛像,笑就看着恰到好处。 崔二拐则笑的有些阿谀:“多谢谢大人,这一路上,我们兄弟从没有用过酒,不敢用啊,押粮的差使每天都当心,一怕火二怕水淹,三怕强盗和难民,虽说派出来的兄弟们都不弱,但皇上眼里有这批粮草,朝廷自有法度,兄弟们不敢怠慢。” 再端一端酒碗,就对着押粮队,所有的人都在这里。 “兄弟们举起来,咱们敬侯爷,谢侯爷体谅兄弟们辛苦赏酒喝,到了这里咱们放心的喝,今天大醉一回。” 押粮队的哄然乐了,总算到地方,虽还没有把粮草交到镇西侯手下的正式官员那里,但这是西疆,今天晚上驿站给酒给菜,谢家又派出一个远亲小官吏作陪,就是让他们放松的,他们完全可以把粮草交出去,而不用再担责任。 到西疆府还有两天的路程,但也轻松无比,沿途赏花看草就行。 拜过镇西侯,或者在门外面拜一拜镇西侯的屋子,拿上赏钱就可以回京。 第一碗一饮而尽,第二碗、第三碗也下去得痛快,作陪的中年小官吏,名叫谢湖,向钱伯笑了笑:“这位老大人还吃着皇粮呢?” 不管怎么看钱伯面容,都到告老的年纪。 崔二拐装没听见,继续喝酒,但耳朵支起来,想听听钱伯怎么应对。 崔二拐不过三十出头,他不是钱伯当年在曾将军手下时的知己,是崔二拐的爹,与钱伯同一批受伤回来的,一路上互相关照,因此关系密切。 每年曾将军祭日时,崔二拐的爹去曾家拜祭,有时带上崔二拐,有时拜祭过叫钱伯到家里吃酒,说当年的英勇事迹,直到老崔身子不行不再出门,曾家又败落人手缺少,钱伯没有功夫出来,这知己情才算暂停。 崔二拐记得钱伯,却不是他照顾钱伯这一路的理由,他甚至把自己的住处腾出来给曾姑娘,要知道曾家现在可没有半分好处给他。 钱伯是怎么做到的呢? 这老头儿一路吹嘘,崔二拐有时候听听透着假,不想揭穿他,横竖他要到西疆,带上吧带上吧,等到西疆,看这老头儿还怎么吹。 谢大人这么一问,崔二拐当然只听而不说。 钱伯笑容满面,还是他的那句话。 “大人是谢家的人吧?实不相瞒,我护着家里三姑娘前来投亲。” 崔二拐有些发冷,这老头儿要是场笑话,倒也罢了,他不介意带他们主仆返京,如果惹怒谢家的人,自寻死路,他崔“大人”的官职可帮不上忙。 酒还是喝着,却辣味上来。 谢湖哦上一声,改口道:“老人家要投哪家,我是西疆长大,差不多的人家都认识住址。” “不敢瞒大人,投的就是您令亲镇西侯府。” 崔二拐的手有些抖,老头儿还真敢说,莫非是真的.....继续吹大牛? 谢湖吃惊了,夸张的张了张嘴,拿出三分的恭敬:“敢问贵府是.....” 他早就看到,这老头儿旧衣旧鞋带风尘,实在不体面。 只怕又是打秋风来的。 镇西侯肯照顾麾下作战过的人家,每年打秋风的不计其数,谢湖一面震惊的笑,一面暗想这又是一家。 钱伯年老心不老,看出谢湖有取笑的意思,可三姑娘手中有镇西侯亲笔书信,他底气十足的报家门。 “回大人,我家姓曾,当年的曾奔雷将军可还记得?” 谢湖想想,堆笑道:“不记得。” 暗想道,谢家每年战死的人他都不记得,何曾记得京里的、外省的人? 他又不是过耳朵不忘。 这本是一场普通的招待酒宴,镇西侯可以对着兵部发脾气,却不会苛责运粮的小官小兵。 有能耐的人,往上找茬也罢。 但现在多出来一个攀亲的钱伯,谢湖觉得这酒宴意思多出来,他来了兴致,细细的向钱伯打听曾奔雷是谁,又问他护送的三姑娘是谁。 钱伯又不傻,能说的对他说,他问姑娘品行容貌,只有一个字,笑笑道:“好。” 谢湖愈发好笑,忍笑道:“我家世子生得也好。” 崔二拐愈发难堪,这位把钱伯当成攀龙附凤的,对着押粮队还会有好眼光吗。 几番劝酒,试图打断两个人说话,谢湖刚得到新趣味,好似个玩具,不肯不聊,钱伯吃酒不多,却性子发作,累年里曾家让贬低的不悦,没十成十的发作,也大发作一回。 他梗着脖子道:“谢大人不信么,等咱们到西疆首府再看吧,侯爷侯夫人知道我家三姑娘到了,一定派人迎接。” 谢湖也没有忍住,哈的一声大笑:“好,我等着,如果是真的,钱伯,我请你用酒。” “一言为定!” 钱伯怒目圆睁。 在场的人见到,酒意上来,一起哈哈大笑,崔二拐也大笑,大家又喝了一碗酒,到底不敢在当差的时候放肆,说声散了散了的,各自回去。 谢湖回家还想笑,对妻子道:“侯爷仁慈的名声越传越远,这又来一个投奔的姑娘。” 谢家奶奶听过,也是笑:“侯夫人宽容大度,容得下姨太太和表姑娘,表姑娘一年几回的病,若是换成别人家里,早就给几两银子打发走了。” “表姑娘的病,不过是想世子,这天底下的姑娘是怎么了,一个一个的都想世子,不懂不懂。” 谢湖夫妻说笑一回,谢湖有酒先睡,因他要陪着到西疆府,有几天的路程,谢妻向灯下收拾行李,打成包袱放在一旁,第二天谢湖起来,拿上就走。 在路上,谢湖看到一顶不太干净的马车,泥点没有,是走太远的路,随便看着就狼狈。 运粮车在路上遇雨又沾泥,也一样不好看,但粮车可以不讲究。 投奔的姑娘呢? 满身寒酸投向侯府,还真的当侯府是收容所了吗? 第十九章,坚守自己 崔二拐在路上劝了劝钱伯,让他不要再吹牛,西疆府就要到了,吹错牛他保护不了。 钱伯险些和他翻脸,因还有两天的路而忍下来,但脸上气色一看便知,这老头儿让崔二拐的“好心话”气狠了。 到西疆府的时候,马车帘子轻挑有缝,隐约可见半张芙蓉面容。 时时关注的谢湖又窃笑一回,难怪敢来“投奔”,果然生得好。 他一定不能让老头儿吹过牛就跑,热情的央着钱伯住到驿站里,并且亲自要一间上房给曾家三姑娘。 姑娘进侯府,总要打扮,谢湖不但让送去足够的热水,还“热心”的地来问钱伯:“这驿站里也招待女眷,胭脂水粉尽有,送来可好?” 钱伯心如明镜,这位闲着没事拿自己和三姑娘开开心,装着看不出来:“这敢情好,有什么姑娘家用的东西,全要。” 西疆府那位与人私奔的子弟,还没有从众人视线里消失,作为谢家的人,谢湖知道镇西侯在家里教训子弟们,世子更不可能成为这种人。 钱老头儿吹的好,吹出的大牛直到今天气势不弱,谢湖乐得逗他玩儿,把女人用的东西,一古脑儿的送到曾宝莲房里。 东西送来的时候,曾宝莲正在房里沉思。 多亏钱伯同行,多亏遇上崔大人,她花的钱不多。 但是去买一件好衣裳吗?曾宝莲却不肯。 世子的不辞而别为了什么,如果曾家有权有势,他还会没礼貌的走吗? 曾家就是这样的穷,是他镇西侯府求亲,不是曾家攀附,再说姑娘是来退亲的。 不是吗? 不是穿上好衣裳,打扮出好容貌,送上门给谢家相看。 “姑娘,拿些钱出来,我交给钱伯,驿站里正规,姑娘关紧门自己坐会儿,我陪钱伯去相看衣裳,再买些好的脂粉,回来侍候姑娘洗浴,咱们就好去拜镇西侯府。” 小莺再一次地道。 她不明白路上和三姑娘说的好好的,怎么到了地方,三姑娘就爱惜钱了呢。 可是家里人还在煎熬中等着呢。 前往镇西侯府一定要正式,一定不能让人看轻才行。 但是曾宝莲还是没有动。 就在此时,钱伯乐呵呵的过来,双手捧着一大堆的东西:“姑娘别挑剔,这驿站里招待过经过的王爷女眷,动用的东西都有。” 他把东西一一放在桌子上。 这间上房招待王公贵族都不弱,家什半旧,却清一色的红木。 曾宝莲记事的时候,曾家就穷下来,但偌大的宅院里原摆放的笨重家什是念想,曾闻书不肯丢,哪怕桌子椅子坏而不成形状,也原处摆着。 好木头,曾宝莲还认得的。 此时,她看着红木雕喜鹊登枝的圆桌子上,摆的琳琅满目,有各种香味的香粉,胭脂盒子都是玉的,小小的一块有如圆镜,光看就有价值。曾宝莲慢慢的白了脸。 “钱伯,到了西疆以后,陪着过来的那位大人,是不是谢家的?” 说话时嗓子里有些僵。 她知道那是位谢大人,但是不是谢家的说不好。 钱伯看得出谢湖瞧不起,自然不肯在回话的时候太明白。 三姑娘要看的人是镇西侯府的主人,钱伯没有仔细地回谢湖身份,在钱伯看来,谢湖又算个什么呢。 曾宝莲有这么一问,钱伯欠身再回:“是谢家的本家。” 曾宝莲的面容又涨得通红。 小莺没有她的心情,所以体会不到,她拿起一件粉红色绣荷花的衣裳,又是一件水绿色的绣花裙子,稀罕的道:“这上面有金丝银钱呢。” 曾宝莲茫然了,金丝还银钱?这谢大人当她是什么! 她是送上门的佳丽吗? 不。 她是来退亲的! 她在路上思念父母,时时的流泪过,一家人遭灾了,但还能在一起就行,她盼着回去。 再就看看镇西侯是不是真的念祖父的旧情谊,如果念,就请他援手。 冷着脸起身:“小莺,放下这些,我有衣裳也有脂粉,我曾家的姑娘就是这模样,他谢家愿意再求,我还没吐口说好呢。” 小莺愕然过,有些明白,把手中衣裳一抛,好似带着瘟疫:“是。” 钱伯也瞬间明了,抱起东西往外面走:“我还给他去,咱们本来是什么样儿的,就什么样儿的去拜见。” “钱伯,办一两银子的新鲜果品带着,咱们没钱也不用装,门人银包也不用给,谢家给见就见,不给见,咱们留下口信和侯爷书信,就回家去吧。” 曾宝莲闪闪眼睫:“兴许,还赶得上和崔大人在一起。” 同行到西疆,崔二拐是不是好人,也就知道了。返程的时候,当然人越多越好。 钱伯说好,把东西还给谢湖,谢湖倒诧异了,钱伯不和他多说,走出驿站去买果品。 边走边想,三姑娘孩子气,以为让谢家又侮辱了,所以说气话,但他是战场上血里滚过来的,什么丢脸面统统不放心上,他可不能像三姑娘一样的稚气。 既然来了,就得见到侯爷,不见到侯爷决不能离开。 这大老远的路,容易吗? 得见真佛! 钱伯在西疆当兵二十年出去,还能找到路,直奔当年打发他离开的衙门,这里专管伤兵及战死士兵的身后事。 进去一看,都换了人,他已年迈,以前的老兵们死的死走的走,清一色的陌生脸面。 钱伯有招儿,扯开嗓门就喊:“把我们的钱弄错了,我要见侯爷,我跟着侯爷打仗二十年,回乡去就让衙门扣钱,我特地来寻公道.....” 他这么一嚷,即刻有人出来,问籍贯问家乡,问哪一年当兵哪一年离开,钱伯回答的头头是道,有人领他去见上司官员。 镇西侯对战死的士兵尚且亲自出迎,关心老兵回乡后也不含糊。 这位上司官员也是谢家的人,名叫谢温,钱伯见到他后,叩头只有反复的几句话:“请帮我禀告侯爷,请大人相信我,这事情机密,只能对侯爷一个人说,我钱二光护送要紧的人物从京里到此,只能面见侯爷,世子爷也不成。” 谢温皱皱眉头,但还是帮他回话。 西疆随时有战事,不时有投诚的奸细,或者告密的人物,经常有人提出面见侯爷,这是寻常事情。 谢温核实过钱伯的身份,真的带他前往侯府。 第二十章,你的儿媳到了 镇西侯并不是经常会见所谓的“告密者”,但钱伯不见本人决不说,又是从京里护送“重要人物”出来,有时候说不好牵扯重大事件。 镇西侯就让他进来,谢温也出去,只留下钱伯一个人。 黑色雕花大案几后面,那静若渊亭的人物出现在眼前时,钱伯耳边仿佛金戈铁马声。 “扑通”。 他跪下,回想当年岁月不由得泪流满面:“钱二光见过侯爷,当年我离开的时候,侯爷您还年青着呢。” 镇西侯莞尔:“难道我现在就老了?” 取笑道:“老人家,你才是老了呢。” 钱伯擦擦眼泪:“是,虽然老,却也办了一件大事情。” 镇西侯肃然:“请说,你护送的是哪位?” 钱伯抬头看他:“当年老侯爷爱兵如子,侯爷您对天发誓,您如老侯爷一般行事。” 镇西侯笑了,爱兵如子是句好话,他随即道:“本侯对你发誓,决不亏待好人,也不放过坏蛋。” 钱伯一个头又叩下去,颤声道:“钱二光向侯爷复命,您的儿媳,曾家三姑娘我护送来了。” “啊!” 镇西侯一下子站起身,这位“关键人物”虽不是他想像中的那种,却也让他大大的惊奇。 “为什么要护送!” “曾家怎么了!” 谢运回来,说曾家虽然穷,但日子还能过,老百姓家的日子呗,但钱二光却护送前来,曾家只能是出事了。 否则,为何父亲不来,为何伯父们不来拜见! 纵然侯门深如海,镇西侯给曾家送去的可是亲笔书信外盖印章,这是进门最好的通行证。 钱伯又抹了抹眼泪:“世子爷不辞而别以后,” 镇西侯的脸色骤沉,但他素来有城府,没有打断钱伯。 “飞来横祸到曾家,也不许分辨,三几天里就断了案子,家产没收,三姑娘本不愿离开父母,是大爷曾闻书说侯爷求亲,总要有个回话过去,或者听个回话,把这件事情了解,家里实在没人,只有老头子一个还能走能动,带上一个丫头和三姑娘前来,幸好路上遇到运粮队,崔大人父亲也曾在侯爷帐下,我认得他,沾他的光日夜赶路,这才安全来到西疆,如今三姑娘在驿站里更衣,我前来拜见,请问侯爷,这亲事你是要还是不要?” 钱伯盯着镇西侯的脸:“如果您要,我拿脑袋保证三姑娘是个好的,如果您不要,请侯爷也好生打发我们离开,三姑娘日思夜想,只想退亲,只想请侯爷援手,再就早回京城。” “啊?” 镇西侯又呆了一下,他的儿媳日赶路夜赶路,却是跑来退亲? 他忍不住微微一笑:“傻孩子。” 随即面色阴沉:“那个混帐!”这当然指他的儿子谢运。 向前亲手扶起钱伯,镇西侯送他到椅子上去,他还没有见到曾三姑娘,但不管曾三姑娘好不好,钱伯无疑是个功臣。 他镇西侯亲笔书信求亲,曾三姑娘却没了下梢,甚至两家之间回话也没有说上一个,别人要么骂他装模作样厚待老兵,要么骂他沽名钓誉。 他可不是为沽名钓誉而上门求亲。 “老钱,我赏你,但是现在有几句话要问你。” “侯爷请说。” “我虽不在京里,也知道家产抄没的案子,特别曾家祖上有功,这还没过三代呢,怎么就断得这么快,几天里就流配了?” 镇西侯自问办公雷厉风行,但他也不会这么快的发落。 取证,还要一段日子呢。 钱伯恨声:“这肯定是让人算计,比如曾家有人算计家里大宅,比如有个皇亲姓吴,是大财主,他算计家里大宅.....” 他拉拉杂杂的说一堆,再无赖地道:“比如侯爷上门求亲,这也遭人猜忌。” 镇西侯失笑:“这,与我没有关系吧,我让世子快马进京,挑合适的人引荐曾将军的子孙,直到今天,我这西疆还没有人知道这门亲事呢。” 说到“世子”,咬一咬牙,再就摆手继续笑:“不可能与我有关,不过你放心,与我无关,我也会一查到底。” “多谢侯爷。” 钱伯跪下又是一个叩头。 镇西侯现在满心的兴致应该在他的儿媳身上,或者他那肯定心里别扭的混帐儿子身上,但是他看着钱伯,却笑了笑。 “钱二光,我记得你不是京城人氏?” 钱伯也笑了,他回话的时候用词考究,比如一个大老粗一定回不出来“不辞而别”,应该是嚷嚷世子爷不打招呼就走了,没办法,家里不知道侯爷的意思,只能把三姑娘送来。 他没有隐瞒,也不想明说:“打小读书,从军是没有办法,后来家仇也报,沙场上不能再效力,曾将军愿意养我老,我就到了曾家看大门。” 愿意来当兵的人,相当一部分是日子过不下去。 过不下去的原因,要么穷,要么仇。 翻开别人的旧账,固然是一个很好的故事,但是镇西侯分不出很多的时间给这篇故事。 他再次让钱伯起来,自己踱步回书案。 无意识地道:“曾家三姑娘在驿站.....” 他当然会把人接来,驿站有什么可住的,而不管这个姑娘品行好与不好,既然来到,曾家就要接待。 钱伯的话又到耳边,他愿意拿脑袋担保三姑娘的为人,镇西侯喊一声跟他的小厮。 “全保,你去内宅.....” 说到这里,说不下去。 他与妻子感情很深,又在少年的时候,偏偏是新婚的时候时常征战,小别一回无限眷恋,房中没有姬妾,他相信儿子的鬼心思与妻子无关。 就是他的儿子,也是到了京里才知道要定曾家,妻子更是这两天才知道。 儿子没有礼貌的对待曾家,显然不是妻子所为。 但也正是曾家门第不高,镇西侯才先斩后奏,不肯先让妻子知道。 他知道儿子心里委屈,妻子也会有,这对母子说不定已盘算好,把曾家的亲事给推掉。 也罢,自己去接吧,免得灯下黑再发生一回。 镇西侯对全保道:“你去内宅要四个丫头,两个婆子,” 他甚至把人都定好:“跟夫人的一等丫头春香、夏红,二等丫头团草、细枝,夫人的两个陪嫁,再叫上两个二等管家婆子,备轿,到我这里来。” 最后一句:“不要告诉夫人。” 第二十一章,少夫人 钱伯既然读过书,总略懂规矩或懂规矩,听到一等丫头和侯夫人的陪嫁,面上乐开了花。 等全保答应出去,钱伯又来叩头,仰面道:“请侯爷放心,三姑娘是我看着长大的。” 镇西侯点点头,表示自己相信他的眼光,等人等轿的功夫,他闲闲地问道:“换嫁是什么回事,曾二姑娘有什么不好?” 钱伯苦笑中带着恼怒:“曾家穷下来,姑娘们在家里帮着做饭,也做针指出去卖钱,哪里能有不好。” “哦?” “是二老爷心大,要拿二姑娘换官职......”钱伯叹气。 急急又道:“家里三位爷,大爷苦读书,没天分不中,不中再读,就是个书呆子。” 镇西侯又要笑。 “三爷是个老实头,小时候也学功夫来着,但年纪最小,曾将军去世以后,夫人让三位爷从文,三爷也念不好书,家里穷了,他守着大宅院种菜。” 镇西侯忍不住地笑了:“看来我这亲家最为般配。” “可不是,士农工商,三爷可排在第二位上。”钱伯笑的无奈。 说话的时候,全保回话轿子与人都到齐,镇西侯叫进来吩咐几句,让钱伯带路,他亲自上马,带着人和车轿去驿站。 内宅里,侯夫人没放心上,侯爷总有些事情先斩后奏,侯夫人只是好奇地说上一句:“这是看谁?” ..... 驿站里。 曾宝莲沐浴过,用自己带来的脂粉,换上一件相对干净的衣裳,等着钱伯买新鲜果品回来,就去谢家拜见。 新鲜果品不是出门就买得到,钱伯久久不回,小莺都不觉得奇怪。 主仆默默坐着,想像着进侯府以后,会是什么样的对待,又怎么应对。 谢湖把押粮队安置好,把崔二拐请来喝茶。 笑眯眯地道:“咱们到了地头,崔大人,你还不说实话吗?” 崔二拐知道他指的是钱伯吹的大牛就要破,无可奈何地跪下来请罪:“请大人不要计较,他上了年纪,是我的父势辈,我路上就没有挡下来他,本以为吹几句就结束,没有想到他在大人面前也敢吹。” 谢湖摆手:“无罪无罪,我就是想问个明白,等会儿老头子回来,咱们再拿他逗个乐子。” 这些年来,到谢家打秋风的人太多太多,谢家人都当成笑话来看。 崔二拐坐下来,说了说曾家,以前是在侯爷麾下,如今穷了还倒霉,让人陷害..... 谢湖听得正认真,斟酌一下有些话不能笑话,毕竟曾家落难,看人笑话可以,落井下石就不好。 而有些话就可以取笑钱伯面皮过大。 忽然听到外面一阵乱跑。 跟他的人最先进来:“侯爷到了,大人快去迎接。” 两个人对外面走,都没有联想到曾家身上去,在驿站的外面,见到钱伯,两个人一起傻眼。 谢湖看一眼崔二拐,心说你小子骗我。 崔二拐用眼神大叫冤枉,他也糊涂,他知道钱伯在西疆当过兵,要说他在这里打抽风,崔二拐相信,要说钱伯在这里呆上三个月半年,能撞上镇西侯,崔二拐也相信。 但他生生地把侯爷弄来了,这才刚到西疆不是吗? “起来。” 镇西侯随口吩咐,带着丫头婆子进到驿站,对着乌压压跪地的一片人,沉声道:“曾家的三姑娘住在哪里?” 谢湖又瞪一眼崔二拐,崔二拐再次很冤枉。 两个人都想上前回话,钱伯最老跑得最快,那看似风烛残年的身子一阵风般的到镇西侯前面,不是带路,是扬嗓子:“姑娘,侯爷来接您来了。” 于是,崔二拐又挨了谢湖一记杀人的眼光,崔二拐闷气的不行。 房门哗啦推开,小莺出来的慌慌张张:“钱伯,姑娘就来了.....” 一看,院子里的人全跪着,只有钱伯站着,但钱伯看着不神气,眼神集中到镇西侯身上,还没有敢看全身,只见到一个衣角,小莺不由自主跪下,一个字也不敢再说。 曾宝莲也慌乱,所以小莺看出来先跑出去回话,为她争取下时间,但是曾宝莲出来后,没有原因的镇定。 她看了看那中年的男子,他面带笑容,却满身的肃杀之气,院子里的秋风都让比下去。 激动油然而出,面前的这个人,表示的是全家人将清白无事,他是大救星..... 走上几步,跪下来:“曾飞雄之曾孙,曾奔雷之孙曾宝莲见过侯爷。” 她看过祖父手札,描写曾祖父的卷宗,知道祖父们名字。 镇西侯很满意。 这姑娘吐字清晰,不怯也不无端的娇气,这第一见,侯爷觉得挺好。 他笑容更深,弯一弯腰,虚虚的用手扶一扶:“好孩子,你一路辛苦。” 曾宝莲泪如泉涌。 曾经的担心烟消云散时,浓浓的屈辱浮上心头。 “呜.....” 一大声出来压抑着出来,再就双手掩面痛哭不止,边哭,边没有忘记正事:“全家人都是冤枉的,求侯爷帮一把儿,如果不是清白的,任凭处置.....” 镇西侯看她,旧衣裹着瘦削的后背,随着哭声一抽一抽的,光看着就是可怜的,对儿子的火气本就强烈,这就随时会爆发。 笑容敛去,面色更深:“扶姑娘上轿,有话回家慢慢的说。” “是。” 春香夏红就要来扶,二等丫头殷勤的跟上,再后面是婆子含笑弯身,燕翅般排开。 曾宝莲并没有哭糊涂,她半抬起头:“回侯爷,祖父已逝,与侯爷府上再没有相关,贸然千里只为求侯爷还我曾家清白,不敢往府上打扰。” 钱伯是读过书的,闻言笑逐颜开。 镇西侯听完,也是打心里爱敬这个姑娘,再说求亲是他亲手促成。 等曾宝莲说完,镇西侯笑道:“傻孩子不要说胡话,我接你回家去,怎么会没有相关?” 曾宝莲依然没有起身,而是再次道:“大伯父曾接到书信,说侯爷有所吩咐,但曾家不般配,怎敢高攀,侯爷吩咐我去,我不敢不去,只是请侯爷明鉴,曾宝莲无心也无胆,借住府上请多多教导。” “哈哈哈.....” 镇西侯快活的大笑:“好好,曾将军之孙果然没让本侯失望,本侯岂是失信之人。” 摆摆手:“来,请少夫人上轿,咱们这就回家。” 少夫人? 谢湖觉得耳朵出错,又斜眼看崔二拐,这一回不是泄愤,而是疑问。 崔二拐更不明白,他在京里长大,从没有听说曾家有高贵的亲戚,他也看谢湖,还指望谢湖给他指点。 两个人相对瞪瞪眼。 第二十二章,我来退亲 少夫人? 曾宝莲听到心里也是突突的跳,好在这一路上不断暗示自己,进到侯府不要胆怯,她是退亲并求帮忙的,又不是攀龙附凤,没什么可怕的。 春香夏红扶上来时,她稳稳的站起,低着头就要跟着丫头们走,想了起来,轻轻挣扎一下,春香夏红全是得力的丫头,放开她,只随侍两旁。 曾宝莲转向崔二拐,福身下去:“多谢崔大人一路照顾,山高路远,这才安然来到这里,有劳。” 崔二拐骤然间的欢喜无限,是啊,他路上有照顾她,钱老头儿吹的好时,管他们主仆的饮食,还把自己的房间让给曾姑娘住。 他怕押粮队全是男的,对这姑娘起了坏心,哪怕有所轻薄呢,难见钱老头儿,也害了曾姑娘终身,要知道曾姑娘是京里人,他崔大人还要在京里过日子呢。 崔二拐更主要是敬重自己的爹。 却没有想到照顾到镇西侯府的少夫人身上,简单是天下掉馅饼,刚好砸中他。 崔二拐咧开嘴笑:“没什么没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哈哈.....” 曾宝莲在他喜不自胜的笑声里,让丫头们扶出去,门外是一堆的高头大马,旁边一堆轿子,最前面的一个最漂亮,四人抬,上面闪闪的绣着无数东西。 小莺傻乎乎的,让管家婆子们奉承着出去,见到三姑娘上了四人抬,她明白过来,就要跟去,好在轿后侍候,却见到春红夏香也上了轿子,轿帘放下来。 两个二等丫头笑请:“后面的轿子,姑娘请。” 小莺“姑娘”晕乎乎的上了第二乘轿,起轿时跟在曾宝莲的大轿后面。 余下的丫头婆子也上了轿,只等着镇西侯出来。 镇西侯正在夸崔二拐:“我写公文给你表彰。” 这个最实在,崔二拐扑通通叩头不止,直到有人拉他起来,看时,一个谢湖,另一个不认识,是刚才跟着镇西侯来的人。 谢湖不敢再瞪他,堆笑道:“老崔啊,你小子太坏,多少透点口风给我也是好的。” 谢湖要是早就知道,肯定会让妻子跟来侍候。 另一个自我介绍:“我是侯府二管家,侯爷让好好招待崔大人,崔大人请,西疆最好的酒楼,咱们那里吃去,您慢慢的把这路上的事情告诉我们。” 崔二拐也晕晕乎乎的出去了。 驿站外面起轿,镇西侯带马在前面,曾宝莲的轿子在后面,两个丫头一左一右的站在轿门帘子里面。 到底是京里的姑娘,曾宝莲见过这种轿子,里面宽敞的仿佛小屋子,站两个侍候的人不成问题。 “少夫人请。” 轿子里有吃有喝,春香提壶倒茶,夏香接过来送到曾宝莲面前。 曾宝莲现在脑子也在发蒙,镇西侯说她是少夫人,为什么? 谢家求亲,为什么? 关于谢家求亲,曾家推敲过,曾家现在什么也不用,大宅院曾家愿意出高价,愿意卖,一直没有卖,是吴家压着价格,别的人没法买。 年长的曾学书对镇西侯知道的多些,他说谢家还不错。 曾宝莲才远路前来,这就更不敢怠慢,她不渴,但欠身接过,小小呷一口,甜香满口,身上开始暖融。 春香夏红满腹好奇,又不敢问,只闲闲的说话,曾宝莲心事重重,也不敢多问,只闲闲的回答。 落轿后,面前一座垂花门,曾家大宅院还在,曾宝莲不是全无见识的姑娘,她知道这是二门。 镇西侯出现在轿外,亲切地道:“去见你婆婆。” 曾宝莲涨红脸,干咽一口唾沫,却没法回话。 她若是答应,现在就要拜公公,可是世子.....还是算了吧,等到进房里,她是来退亲的,她不敢高攀。 小莺腿有些软,曾宝莲想到她,回眸看她,夏红让开,小莺扶救命稻草般的扶上曾宝莲,一面哆嗦一面走。 总有人跑得快,去告诉侯夫人,但是他们不知情,侯爷走得也不慢。“夫人,侯爷带着姑娘进家。” 侯夫人刚扬眉,就见到丈夫进来。 夫妻在院子里见面,迎出房门并询问的侯夫人,与院子里的镇西侯,目光一对上,镇西侯冷淡地道:“夫人,曾家的三姑娘到了,你的儿媳。” 侯夫人差点没摔倒,这么快? 随即反应过来丈夫的冷淡在哪里,她知道谢运不辞而别,意思让曾家知难而退,意思请母亲拖延,把曾家的亲事否掉。 侯夫人眼珠子微转时,就走下台阶,对着曾宝莲伸出手:“我的儿,到我这里来。” 曾宝莲跪下来:“不敢当,请夫人明鉴,我是来退亲的。” 侯夫人的手僵在原地,同时收到丈夫的冷笑,侯夫人的火气上来,这是儿子干的好事,为什么算到她的头上。 把曾宝莲扶起来,握在手上,一面带着怒气道:“叫世子来,叫他这就过来!” 手上一软,感受到那姑娘颤抖一下,侯夫人无话可说,默默地把曾宝莲带进房,夫妻两个谁也不理谁,等着谢运。 曾宝莲也静静等着,小莺见到这里规矩大,侍候的人都在门外,她就不进去,猛然想到如果说世子坏话,对三姑娘全无好处,拼命使眼色,曾宝莲低着头没看到。 就是看到,她也未必会听。 心里正想着呢,说实话,世子肯定受责备,不说实话,她是来成亲的吗? 不。 她来退亲。 这是内宅,归侯夫人管,镇西侯一言不发,他能沉得住气。 侯夫人就不行,她有客人呢,哪怕是她的儿媳,也初到是客,一直在摆怒容,虽然夫妻都知道互相生气,但是曾三姑娘却不知道。 侯夫人收起怒容,向曾宝莲道:“你哪天来的?” 曾宝莲回话,侯夫人愕然,就在她儿子返程的几天后,她有些不悦,世子不辞而别,曾家这就跟上来告状,未免刁钻。 夫妻同心,镇西侯淡淡:“你问她为什么要来?” 曾宝莲跪下来:“家遭诬陷,没法从容在京里等侯爷回复,又实在冤枉,无处可以寻人帮忙,也并不般配,特来退亲,并请如念旧情,援手一二。” 曾宝莲坦然的说出来,她不难为情。 本来嘛,求亲是你家的事情,曾家也糊涂着呢。如果能求亲,为什么不能帮忙? 如果不肯再定亲事,难道就没有一点儿内疚,帮忙吧。 第二十三章,一切听从吩咐 赤祼祼的心思,送到毫无防备的侯夫人面前,她张口结舌,原地眨眼好半天。 镇西侯看着妻子发怔,有些解气。 接曾宝莲的陪嫁婆子知道侯爷相中曾三姑娘,小心提醒:“夫人,少夫人在回话呢。” 侯夫人一听,就知道婆子没有这么大胆,这少夫人的称呼,只能是丈夫嘴里说出来。 她就更不想醒神,脑海中转动的只有一个人,杨欢姗。 杨二姑娘和儿子同时在京里。 儿子前脚走,曾家就倒霉,要说与杨家没有关系,侯夫人是没有证据,但是疑惑颇多。 杨家的长女美貌过人,杨家的二丫头没有聪明过人的名声,却让人觉得鬼头鬼脑,鬼的很。 时常看到她就不舒服。 如果与杨欢姗有关,谢家深深的对不起曾家,对不起这面前口口声声退亲的姑娘。 在婆子的又一次提醒后,侯夫人向左右道:“扶少夫人归座。” 曾宝莲这一回固执,坚决不肯起来,昂然望着镇西侯,又看侯夫人:“我确实来退亲,祖父已仙去,曾家不般配,与其嫁进来让贵府蒙羞,看别人笑话,不如呈上自知之明,请侯爷夫人答应我退亲,让我早早回家去。” 她明澈的眸光里,没有一丝虚假,把侯夫人打动。 一般来说,她做的决定,除去帮儿子拖延亲事这种以外,镇西侯都不会反驳。 镇西侯的决定,侯夫人也都能理解。 她现在知道丈夫接三姑娘进府的真正原因,只看曾三姑娘坚持再坚持,这个姑娘并不是品行不好的人,那么就要依从前言,与她定亲,娶她过门。 侯夫人笑了:“谁看笑话?在这西疆的地面上,我不看别人的笑话也就罢了,谁敢看我的笑话。” 再次吩咐左右:“扶起少夫人,再去催催,世子怎么还不来,明着告诉他,他媳妇从京里来了,问他能躲到几时?” “啪!” 镇西侯是不听儿子还好,听到把手中茶碗重重一放,武人手重,他没打算摔,但是细瓷茶碗哗啦地碎了,流了一地的茶水和碎瓷片。 侯夫人是没让吓倒,只是面上无光,这一记重放,把曾宝莲吓狠了。 她老实的坐回去,一个字也不敢再说。 门外的小莺更是面无血色,这个灵秀的丫头豁然开朗。 开朗的是什么呢? 谢家要娶,曾家没能耐辞。 谢家不娶,曾家也没能耐讨。 小莺在心里为三姑娘捏一把汗,暗想姑娘你就少回几句吧,等一下帮世子说几句好话,这个是对的。 二门外面,让找回来的谢运一路急奔,到二门时,他的奶娘守在这里:“我的小爷,你几时定的亲,我怎么不知道?” “什么?”谢运没反应过来。 “侯爷亲自从外面接回来一个姑娘,兴师动众的,用的是夫人房里最好的人,说那姑娘是京里来的少夫人,” 一盆雪水泼到谢运头上,他又摇摇头:“这不可能啊。” 他是快马回来的,曾家就算赶来,也至少一个月以后到,而路上荒凉的地方不少,曾家就算全家赶来,也不敢保证安全。 又一个人奔来:“世子赶快,夫人发怒,问你躲到几时,” 谢运急问:“她姓什么?” “姓曾,行三。” 谢运知道坏了,说不好真的是曾家的人,这曾家的人也真有本事,难道真的是乃祖父附体,晚上也敢赶路。 没功夫多想,他狂奔到母亲房外,冲进去跪下:“父亲母亲找我。” 劈面就是一声怒喝:“逆子,你干的好事!” 谢运不老实也不行,不等问就回答:“父亲您想,本来这亲事我没多想,曾家换嫁提醒我,让人查了查,曾家二房的姑娘打算送给平王当妾,先送人再进府,当妾也是最末等的,曾家的姑娘我不敢要。” 镇西侯冷笑:“你回来怎么不说?” “这就是你不辞而别的理由!” 侯夫人板着脸,在心里为儿子担心。 一旁,多出来个人。 曾宝莲跪下来,双手举捧一封书信:“特来退亲,恳请应允。” 泪水滑落面颊,她知道自家不好,她知道的。 呜咽一声悲从中来:“我要去陪父母,我要去陪他们......” 这是谢家,谢家的人多,不等主人发话,有人争先恐后的扶起曾宝莲,劝她不要哭:“侯爷夫人在呢,少夫人请安坐。” “不!” 曾宝莲的火气也一下子大发作,她推着扶她的人,痛哭道:“要么退亲,要么宁愿一死,我们家是配不上,这亲事不是我们家找上来的,退亲,我要回去陪父母......” 死? 这个字撞到谢运耳朵里,受姑娘们“爱戴”的谢运浑身冰凉。 他让轻视,眼前没功夫想。 曾姑娘并没指望嫁给他后意气风发,重重击中少年的虚荣心。 谢运转脸看她,内心直觉告诉他,这位姑娘是真的要退亲,人家相不中他。 谢运理亏,茫然了。 “取家法!” 三个字让谢运惊醒,他见到父亲大怒的面容,以及母亲担心而又生气的神色。 侯夫人只说一句话:“你走后,曾家就让诬陷。” 谢运是当事人,顿时明白了,杨欢姗,一定是杨家。 板子取来时,谢运没有恳求,跟着出去,院子里传来击打声时,曾宝莲冷着脸坐着,她没有打算求情。 有一张从见过的英俊面容在脑海里闪动,是刚才见到的世子谢运。 第一眼看到她,曾宝莲也明白了,曾家有难不是空穴来风。 证据,是呈往公堂。 直觉,往往犀利。 她何曾想过攀亲事,本来出嫁的应该是二姐紫芳,她曾家何曾想过攀亲事,本来是谢家惹起。 她木着脸,任凭小莺跌撞撞进来求她;“姑娘,你说句话儿吧,帮世子说句话儿吧。” 一下,两下,三下.....直到曾宝莲恍然而起身,嫁,她得罪不起公婆和丈夫,不嫁,她得罪不起谢家,她泣声道:“请饶过世子。” 镇西侯认真的道:“孩子,我是真心求亲。” “是。” 曾宝莲颤声道:“一切听从吩咐。” 第二十四章,知错 曾宝莲说出这句话,觉得全身的力气消失,最近的日子又多折磨,不担惊受怕就思念家人,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镇西侯看也没有看妻子,还问他交待吗? 他若再交待几句,妻子才真的面上无光。 侯夫人起身也含上眼泪,对着丈夫端端正正的行礼:“儿媳我会照顾好,请侯爷不要生气,再打儿子几板子就放过他吧,你我就这一个孩子,如果打坏了,我可怎么办,儿媳可怎么办.....” 她哭着跟着曾宝莲后面离开,满院肃然,只剩下镇西侯对着院子里面容阴沉。 这个时候添热闹的来了。 呼天抢地的声音先出来:“先打我,要打,就打我吧,我的好外甥啊,这是我姐姐一辈子的依靠啊.....” “表哥,是我啊,表哥.....” 姨太太和表姑姑来了。 镇西侯心里也疼儿子,又恨他惹笑话出来,一腔火气还在,所以不肯放过儿子,夫人的话让他难过,火气就更足,这下子有了出气的地方。 “滚!” “什么东西,也敢往这里来哭!” 蒋氏母女吓得院子也没敢进来,灰溜溜的走了。 镇西侯出了气,让人带谢运到面前,又骂了一顿,才算放过他。 ..... 曾宝莲醒来是晚上,睁开眼见到帐顶上挂的金流苏,把刚才的事情想起来。 貌似她得罪了丈夫,而得罪丈夫迟早得罪公婆,这门亲事她是真的嫁不得。 “姑娘醒了?” 丫头们一拥而上,曾宝莲没法再想下去,吃了饭吃了药,侯夫人过来看她,曾宝莲求她:“要回去见父母,我的终身大事父母亲总要知道。” 侯夫人答应她,又安慰几句,回到房里。 镇西侯还没有回来,侯夫人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打了自己儿子,心里不会痛快,先睡下来。 迷迷糊糊的就要睡着,身边睡下来一个人,侯夫人本能的碰一碰他,习惯性地问道:“回来了?” 忽然住声,身子绷紧。 “回来了。” 回答的是一如既往的嗓音,接着一双手臂搂住她:“你猜,杨家有没有参与?” 大家都只是猜测,但这样说话就要有证据,哪怕只是夫妻夜话呢。 侯夫人翻个身子对上丈夫眼光,轻轻咬了咬唇:“你有证据?” “虽没有,也不远了。” 镇西侯手开始解妻子衣裳。 侯夫人推他:“不要,你打我儿子,我正在恨你。” “你儿子不应该打吗?再说你不是刚看过,这个小子没有事情,养几天就好,家是夫人管着的,都是一群趋炎附势的东西。” 镇西侯冷哼。 侯夫人知道他的话意是指家下人等不敢把世子打重,但还是闹个别扭:“你还想把我也打了不成?” “没有,你想不想听杨家的消息?” 镇西侯已经把妻子衣裳解下来一半,侯夫人就听他说话,忘记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 “杨家,怎么了?” 镇西侯忽然兴致全无,取被子盖上,面沉如水:“以前我盯着杨大人,因为他是朝廷派来的,说白了,监视我,从没有想到杨大人的府里藏龙卧虎。” 侯夫人看他。 “我派去两个人重伤回来。”镇西侯皱眉:“杨家里藏了什么不让人进去?” 侯夫人不寒而栗,在这西疆要说不能进的人家,只能是谢家,谢家想进谁家,就进谁家。 杨家不能进,推敲起来令人寻味。 侯夫人汗颜,想想儿子惹麻烦,其实对不起丈夫,这个家本就是镇西侯说了算,全家的荣耀也由镇西侯而来。 她主动投入丈夫怀里:“对不住。” “别说了吧,儿媳已到家里,儿子过几天就能下地,再说,如果细推下去,源头在我这里。” 镇西侯也闷闷。 侯夫人就更加不想说,谢家如果不是镇西侯,想来八拜九叩的求着别人捣乱,别人也没有功夫吧。 夫妻相拥在一起,各想心事,竟然衣裳是白脱的,没一会儿都睡过去。 ..... 谢运身强力壮,家下人等又放水,他不过是皮肉伤,看着小厮们去睡,谢运心里的翻腾比痛处更猛烈。 他到这时候,真正的定下心,想想他是家中独子,父亲虽严厉却疼他,他是儿子,他不能说感受不到。 却定给败落的曾家,原因在哪里? 这个家指望的是谁? 镇西侯。 谁带来荣耀? 谁支撑门面? 镇西侯。 懊恼把谢运包裹,让他后悔不已,父亲不会害他,是他真的错了,不应该故意冷落曾家,想让曾家知难而退。 世子爷锦绣中长大,忘记穷人也有气节,做事也可以圆满。 谢家提亲,曾家没有拒绝,换嫁,谢家可以不同意,却要给个回话,所以曾家三姑娘来了,弱女千里奔波,前来退亲。 谁叫世子爷做事差那么一步,别说曾家明白谢运瞧不上,换成王家赵家白家武家.....都会这样认为。 这一巴掌打的谢运脸上火辣辣,远比伤处痛苦。 是他错了。 ...... 月在京城是一样的明亮,明亮到把万家的木门照得纤毫毕现。 两个指着万家骂的年青妇人,发上的首饰也看得见金银细丝。 随着不堪入耳的骂声,金丝银坠一闪一闪的,看得出富贵气象。 “照好镜子再出门,你万家的丫头烂大街只管扔出去,平王府不是你能进的......” 万家。 是曾家大姑奶奶曾秀慧的婆家,此时曾秀慧陪着曾紫芳,曾紫芳哭得泪人儿一般。 好几回的她要去拿剪刀:“大姐,让我死了吧.....” 这不是曾家,这是曾秀慧的婆家,曾紫芳再伤心难过也记得,也因此更加的伤心难过。 曾秀慧紧紧抱着她,和她哭成一团儿:“二妹,我知道你是为了家里,你听我的话,按我说的办,等过了年宝莲有信过来,兴许这时候宝莲已经在侯府里安顿下来,你就不用走这一步.....” 听的人也好,说的人也好,其实都以为这是假话。 路程是远的,按一般行人的速度来算,曾宝莲应该在半路上。 而去到侯府,人家就一定要吗? 曾秀慧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拿这句话劝紫芳,紫芳越听越伤心,大姐这话不可能啊。 不是曾紫芳着急,是她住在大姐家里本来没事情,只上街买过一次东西,遇到曾家的亲戚,一顿的嘲讽激起紫芳不平,她第二天在平安府门外守候,没等到平王,却让平王姬妾看出来,就是门外骂的那两个。 这是万家,所以平王姬妾骂着万家的丫头。 第二十五章,平步青云 哭着的曾紫芳再一次看剪刀,曾家的人离开京城,曾紫芳为自己蒙羞,她没有怨言。 早在她去平王府的时候,她就清楚结局。 要么,平王接纳她;要么,平王和知道的人都唾弃她。 如果让她不去的话,她每天在曾秀慧的家里吃饱睡暖,联想到家里人的一衣一食,一刻钟也坐不安稳。 所以她去了。 所以她让平王的姬妾羞辱。 所以她想死了也罢,三妹宝莲长途跋涉不怕艰险,对于家里是个有用的人,她呢?虚长十几岁,半点儿用也中不上。 “大姐,让我死了吧。”曾紫芳试图再一次挣出曾秀慧的怀抱。 “这可是你的家,我不应该住在这里,我不应该.....”她转为号啕大哭。 曾秀慧的丈夫从外面进来,后面跟着一对中年人。 “二妹不要难过,还是住在这里,你看我父亲母亲劝你来了。” 曾秀慧的丈夫张毅,守着几亩祖产还在读书,只等着中举就出去做官。张家不贫穷也不富裕,养活自己一家人,外带招待亲戚也能过得去,这是曾紫芳住在大姐家的原因,不缺她的一碗茶饭钱。 曾紫芳这次用足力气挣开曾秀慧,跪在张家公婆的面前,泣不成声地道:“对不住,我这就走.....” 张家公婆生得面相就善良,这户人家是媒婆拉拢,曾学书看了又看,是个好心的亲家。 张奶奶扶起曾紫芳,取出自己的帕子给她擦擦眼泪,怜惜地道:“可怜呐,你能哪里去住,就在我家里住着,平王府再来骂,我就报官。” 张家大爷也愤愤地道:“亲家出的事情太大,我不敢出面帮忙,你这好好的姑娘由着平王府上来作践,凭什么?我张家也是世代读书的人家,虽然中的官少,在街坊邻居的眼里也有体面,二姑娘你放心在我家里住着,平王府的人再来有我和毅哥呢。” 曾秀慧也谢过公婆,一家人劝着曾紫芳睡下来,他们坐在一起说话。 张家大爷犹在生气,如他所说,他没敢帮曾家,是曾家的案子过于蹊跷,一个“强盗攀咬”的名声就把曾家葬送,张家不敢往里面填。 他对亲家存着内疚,很想在曾紫芳身上弥补,而曾紫芳在家里住着,一直恭敬谦逊,她不过出去一天就让平王府的人谩骂,张家大爷内心的怒火节节攀升。 “没有王法了吗?” 他怒目看着儿子,怒气当然不是针对儿子:“毅哥,你表姑父在衙门里当书办,官小却能在老爷面前说话,” 转向妻子:“备几个盒子的点心,请表姐丈问问衙门里的老爷,平王府这样做合适吗?不合适咱们找平王府说理去。” 在这里的人里,只有曾秀慧心中有数,二妹让骂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这算是她找来的,公婆和丈夫都体谅她,曾秀慧不敢把事情闹大,忙说以后约束二妹不再上街,平王府的人也许会知道是空穴来风,也就不了了之。 张家的门第,实在不挡平王府的一击。 张家大爷嚷了嚷,出去让人骂到门前的一口气,带着张奶奶回房睡,曾秀慧打发张毅睡下来,丈夫睡着以后,无声的哭上半天。 她哭一回出京的爹娘和亲戚,又哭一回可怜的二妹,再哭时就心生恐惧。 紫芳在平王府的遭遇,怕不是三妹宝莲在侯府门外的遭遇吧? 曾秀慧是真的着急,二妹身边还有她,三妹独自一个人,带着钱伯老头子,带着小莺小丫头,她遇到难处的话,谁是为分忧解难的人呢。 第二天曾秀慧醒过来,肿着两个眼睛,和曾紫芳见面,见到曾紫芳也相差不远。 张家公婆装看不见,媳妇的全家人都获罪,背后哭上几声,在情理之中。 早饭后,张家公婆就往左邻右舍串门,陈述亲家府上的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不可能招惹平王。 住在这里的邻居都是老实本分的人,他们也觉得不可能,大家说好,平王府姬妾再来骂,就一起哄她们走。 任何朝代都是仇富的人,虽然怕官,但大家起哄,你一句我一句的,相信平王府也没有办法,总不能把整条街全关起来。 杨欢姗得到回话,嘴角往上弯了弯,这个放在别人面前,是寻常笑容的一个表情,在她犹带稚气的面容上,总是透着诡异。 这个小姑娘,还没有成年呢。 ...... 啁啁的鸟叫声,让曾宝莲从睡梦中惊醒。 她略动一下,枕头上湿冰上面颊。 这才想起来,在昨天的夜里,她悄悄的又哭了,没办法忍不住,她前途未卜,又挂念家里人,一个弱女儿能走到这一步,已算是相当的不容易。 梦里是泪,醒来也离泪不远,视线前面不再是马车的帘子,也不是驿站里带着使用痕迹的家什,而是一道精致无比的帐帘子,轻垂落地,在晨风中微有摇动。 还没有到冬天,窗户一般是半开着的,有风并不奇怪。 瞪着帐帘子上面的绣花,那绣着的白玉兰黄百合红牡丹绿芭蕉,让曾宝莲彻底明了,她如何在镇西侯府。 貌似认下公婆。 貌似得罪丈夫。 那一板子一板子入肉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响在耳边,让人不由得心惊肉跳,貌似怂恿未婚夫挨打的人,是曾宝莲自己。 梦境中父母的艰辛仿佛现实,而现实中的却仿佛梦境,曾宝莲瞅着帐帘子时,怎么看觉得如在梦中。 不过,现实总归是现实。 她身子略微一动,就听到帐帘外面有人低低地唤人:“少夫人醒了,夏红,取热水来,送红枣汤,往厨房里让他们送早饭过来。” 真是懒得动,却不得不动。 曾宝莲赶紧坐起,涨脸着脸儿道:“是哪位妈妈守着我,不敢劳动,我的丫头小莺在哪里,让她忙活也就是了,再者,我起来了自己也会收拾。” 前面一夜在驿站里徘徊不定,不知道谢家会不会撵她出来,这一夜飞上青云,作为当事人的曾宝莲还不习惯。 也很难习惯。 她刚得罪这个家里的少主人,也多少会开罪少主人的亲生母,侯夫人吧。 她怎么敢拿大。 更不能出错。 免得退亲离开还是好的,无端的惹上一身的错,说不好要连累远在京外的家人。 第二十六章,富贵侯府 曾家离此十万八千里远,曾宝莲自己得罪侯府而带上家人的可能性不高,但曾家不是刚莫须有的获罪吗? 直到此时,曾宝莲也认为与想要曾家大宅的吴大财主有关,毕竟很快家产充公,很快就让吴家接手。 吴家只是皇亲就敢诬陷,权势赫赫的镇西侯府如果想为难,曾家也无法抗衡。 她不敢怠慢,这就起来,一抬头,愣住了。 在她说话的时候,有人从两边拉开帐帘,左边的是个陌生丫头,穿着桃红色的衣裳,水绿色的裙子,带着金钗和流苏;右边的是个陌生丫头,穿着绿色绣花衣裳,一条红色的裙子,伸出的雪白手腕上,有一副细细的金钏儿。 她们满面的笑,从衣裳首饰上看,通身的气派并不比曾宝莲差。 曾宝莲常年在简单的衣饰中过日子,乍这么一看,自惭形秽浮上心头。 更兼另外还有四个小丫头,捧着衣裳鞋子,恭恭敬敬的侍立着,曾宝莲干咽口唾沫,有刹那间的失神。 也就片刻,丫头们问:“少夫人好,夜里睡得如何?”曾宝莲挺起胸膛。 她代表的是曾家,是镇西侯亲笔书信求亲的曾家,她虽穷,志不穷。 堆上笑容,含笑的道:“有劳你们候着,我睡得好。” 一面要下地,一左一右的两个陌生丫头已勾上帐帘,扶起她,小丫头送上衣裳,四个丫头捧着两套衣裳,她们不怕人,叽叽喳喳地道:“少夫人用我这套,我送来的这套是白芍姐姐挑的,这是外国的布料呢。” “还是我这套好,我抱着的是杜贞姐姐挑的,这是本国的布料又怎么样呢,上面可缀不少珠子,一粒一粒的比你眼睛都值钱。” 抱着团花瑞草衣裳的小丫头还起话来,得意洋洋。 两个陌生丫头笑啐,细声细语的很是中听:“还不闭上嘴,少夫人会挑,不用你们废话。” “你们废话是你们的废话,为什么把我和杜贞扯进来说。” 曾宝莲就知道一个叫白芍,一个叫杜贞。 她没经历过曾家最富贵的时候,但留下来几位侍候祖母的老人,过年过节也走过曾家的亲戚,对比一下亲戚家的侍候人,区别自然出来。 这些区别在当时不过是自己回想家中的盛况,放在此时就很有用。 对侯府的富贵丫头们,跟对家中的老家人一样也就是了。 欠身笑道:“二位姐姐挑的自然是好衣裳,不过我只有一个身子,今天穿哪一套才好呢?” “我的。” “我的!” 小丫头们骨碌着乌眼睛,又斗起来。 白芍和杜贞呵斥开她们,陪笑道:“姑娘说的是,先只能穿一套,等用过早饭见侯夫人的时候,再换另一套就是。” 曾宝莲抿抿唇,她不知道怎么接话,这种气派她听老家人们说过,是祖母在世时还守的旧规矩,不过曾宝莲的记忆里已不存在。 客随主便也罢。 她默默无言的由着丫头挑好衣裳,换上后,请到菱花镜前用脂粉。 这个时候,曾宝莲柔声说出自己的不安:“我起来晚了,侯夫人那里请安,想必已经散了?” 白芍笑了笑:“夫人一早有话,说少夫人远路而来,一定累了的,让我们不要打扰,由着少夫人歇息几天,等歇过来身子,再说府上的晨昏定省不迟。” 曾宝莲又是安慰,又是不安。 安慰的是侯夫人没有同她客气,晨昏定省不会少了她的,不安的是她歇过来身子,在这里更呆不住。 她要回家。 即使真的定亲,也得告父母。 见早饭端上来,四样子小菜喷香扑鼻,粥又是两样,一种红枣细米,一种肉粥,馒头包子不用再说,曾宝莲吃着,更加思念父母,他们渡流配的地方离京城不远,也正因为不远,这天气里已小雪飘飘,全家的人在吃什么? 这样一想,她没了胃口,又怕侯府的人说她难侍候,勉强自己吃了一小碗粥,一个包子,就推开不吃。 丫头们看似都贴心,知道曾宝莲想什么,请她这就出门,去给侯夫人请安。 自然是换了衣裳的,曾宝莲本着入乡随俗,内心的忐忑下去大半。 出门的时候,小莺匆匆跟上来,原来她累了一路子,见到镇西侯府肯接纳,吃的又好被褥又暖,一觉睡过去。 白芍、杜贞对着她笑,语气中很是客气:“小莺姐姐请回去再歇着,有我们陪着少夫人,你就放心吧。” 小莺有话要说,坚决跟着,在路上找到机会凑近:“姑娘,昨天得罪世子,千万记得今天多说好话。” 她杏仁儿般的眼神里,分明写着低声下气些吧,总是求人才来的。 见过侯夫人说过几句话,曾宝莲就提出探望世子,侯夫人欣然答应。 等到曾宝莲出去,侯夫人满意地道:“还以为她会怨恨世子,成,是个懂事的就好。” 过去的路上,曾宝莲觉得还是两手准备的好。 世子未必待见她,她守之以礼就好。 世子肯敷衍,她殷勤问候就好,必要的时候大家讲道理,看是谁的是谁的非? 如果世子肯走时辞别,曾家早明他的心迹,她还用跋涉吗? 暗暗的,还有怨恨。 ..... 小厮们在廊下行礼:“少夫人来了,世子刚用过早饭,这会儿醒着呢,请进吧。” 这是谢运的交待。 曾家三姑娘与情与理,都应该来探望他,谢运就让不要阻拦,父亲不改亲事,他总要见见自己的未婚妻子。 听到通报,谢运看看身上,早饭时特意穿好的罗衣,可以见家里的人。 曾三姑娘么,如今已算是家里人。 “噔噔噔.....” 意料中的轻如羽燕的脚步声没有出来,奔腾如擂鼓的脚步声倒是先到耳中。 大骂声如夏日暴雨,惊雷般打砸下来。 “就是你个外路的小贱人,害的我外甥挨打,你还不赶快滚蛋,倒还敢来.....” 蒋家姨太太的骂声,一如她父亲的为人,粗暴无礼。 谢运气的红了脸,拐着脚下床。 蒋氏在家里横行不是一天,当然,她只在能横行的人面前横行,稍有脸面的家下人等,蒋氏都只能恭敬。 曾家的三姑娘初来乍到,未必知道蒋氏的欺软怕硬。 第二十七章,跑得快 谢运气势汹汹下床,对着门外走去,他刚吃过早饭,小厮们一时间没有可侍候的,都在门外,没有人扶他,谢运走起路未免不太好看。 离门最近的,是曾宝莲带着丫头们。 蒋氏母女只有两个人,一前一后的相伴。 看似曾宝莲的人多,她自己知道,这全是侯府的人,和侯府的亲戚冲撞起来,丫头们肯帮忙吗? 她不是牙尖嘴厉的唇舌,也不是木讷喏喏的呆瓜。 闻言生气,却先要寻思下,回,还是不回话? 反击爽快,可她还没有得到侯府帮忙的肯定回话,她淡淡一笑,不就两句骂人的话,听一听并不掉肉,也不进钱。 转过头看别外,因为蒋氏自院子里,曾宝莲要避开她们,看的是房内。 谢运虎着脸拐着脚出来,落在曾宝莲的眼中。 这才是曾宝莲害怕的人,她依然有亲事未必成真的感觉,不过是侯府赐,不敢辞的心情,当亲事真的是事实,她更要小心枕边的那位记恨,房门一关就欺负她。 谢运走的虎虎生风,蒋氏骂声句句讨仇,曾宝莲本能间可不想吃亏,见到那个人越来越近,急切间也恼了,身子往前一蹿,撞到谢运身上,带着哭腔道:“是我要进府的吗,侯爷接的我.....” 她本来是想双手挡住。 却不是习武的人。 没控制好,双手带人贴到谢运身上。 谢运让她推的身子扯动痛处,面色微变步子停下,蒋氏见到大怒,带着女儿,母女两个一阵风般的,对着曾宝莲撞过来。 “贱人,你还敢打人.....” 蒋氏撸袖子,宋倩儿拔下发上的金簪子,握在手指间,把尖端露出一截对着外面。 小厮们看到,谢运也看到,小厮们拉的拉扯的扯,把蒋氏母女留在原地,谢运牙咬得格格作响,骂道:“滚!” 这人中气是真的足,吓得曾宝莲哎哟一声,她先溜了。 身影在院子里一闪,就到院门,院门上一闪,就出了院子,后面跟着的丫头和小莺这才反应过来,叫着少夫人、三姑娘,追过去。 谢运愣在当地,他说的不是她,她难道看不出来? “我的好外甥啊,可把我心疼坏了,你的伤要不要紧.....” 哭天抢地的哭声出来,谢运看到应该滚的蒋氏母女一屁股坐在地上,一个泪眼中含情,一个拿帕子洗面。 谢运揉揉额角,他头痛上来。 扶上小厮的手回床上睡好,回想刚才情景,世子只记得三姑娘属兔子的,跑的贼溜之快。 本想留她下来说说话,问问曾家的案子里可有杨家的身影,现在人都看不到,也就不用问。 这都什么事儿? 谢运没精神,蒋氏母女的哭声也恍然听不见,他不发话,小厮们不惹蒋氏母女,谁闲着没事去惹敢发疯的人呢? 蒋氏母女哭了一刻钟,小厮出来摆手:“世子睡了。”这对母女无奈离去。 镇西侯不管内宅的事情,除非他问,基本上他听不到,侯夫人想不听也不行,听完,侯夫人神色更加冷淡,想想自己遵从祖父临终的话,对表妹照顾颇多,表妹真的当自己不敢撵走她们母女吗? 有了上午这一出子,晚上请安的时候,曾宝莲顺理成章的提出来:“蒙公婆不弃肯收留我,可亲事要父母亲知道才行,当时.....世子也没说给个回话就走,大伯父才打发我来,这就辞行,还赶得上和崔大人一同返程,路上会有照顾。” 侯夫人问明白谁是崔大人,微微地笑了,说声问过你公公,明儿回你话,曾宝莲也不敢再问。 ..... 崔大人这两天在酒里晕着,已经找不到北,镇西侯询问过运粮队的人,也问过钱伯,钱二光的话和曾宝莲的话起主导作用,崔大人在不知情的时候,确实护送有功。 西疆府最好的酒楼,崔大人从早饭开始,到白天的点心,午饭晚饭外加宵夜,挨个吃过来。 陪着的人也不是无名之辈,走在西疆的大街上,不时有人称呼一声谢爷。 崔大人不想清醒,他怕醒来还是京里兵部没有名气的小官吏,想叫醒他的人,费了点儿功夫。 “大人,咱们要启程了。” “啊,要回去了,这里多好啊,真不想走,” “想想你的爹,你能把他迁到西疆来吗?能,你就再来。” 崔大人想想:“我回家去试试看。” 朝中有人好做官,他难得攀上镇西侯,还真的打算搬到西疆来住,只是不知他的爹肯不肯。 镇西侯夫人知道后,让曾宝莲过来。 “崔大人走了,以你的名义送他路菜,也送他盘缠,他回京复命等不及你,你要回去,听我安排吧。” 曾宝莲幽黑的眸子里不见涟漪,内心却又觉得放松一口气。 谢运的虚荣是不愿意曾家换嫁,他世子爷在西疆在谁没有,一勾手指头一个眼神也就这样,却让曾家姐妹嫌弃过来嫌弃过去,他当然心里别扭。 曾宝莲则是又不愿意攀龙附凤,又不愿意自己被否定,她也有虚荣心。 说出来不好听,难免有见到富贵就不想走的嫌疑,但是侯府见到她就说这亲事结束了吧,对当事人总是伤害。 回到房里,曾宝莲重新焦虑,她的未婚夫只怕还是不待见她,这样的亲事怎么能嫁? 再一想父母亲有可能也不能高攀,嗯,父母亲极有可能拒绝世子,世子婉拒一下,这亲事也就罢了,曾姑娘继续是个自由身,由着父母定一门朴实的亲事,过上一生也倒清爽。 想是这样的想,侯夫人打发她离开的那一天,房里遇到谢运满身行衣时,曾宝莲大大的震惊住。 “我的儿,你丈夫送你回京,就便的拜岳父母。”侯夫人言笑自若。 “是。”谢运躬身。 曾宝莲不知道谢家抽的哪门子风,曾家确实高攀不上啊。 但是面对侯夫人,面对谢运,她说什么也没有必要,也不起作用。 拜别镇西侯和侯夫人,谢运上马,曾宝莲上车,车子驶去时,有个想法在曾宝莲脑海里转动不停。 他还骑着马,他的伤要紧吗? 第二十八章,回京 去驿站接回曾宝莲的丫头春香送行,见到车前灯笼隐入黑暗,幽幽的一点红光仿佛点烛,她回房复命。 天尚早,方到五更,镇西侯刚起来,打过一趟拳,拿着热手巾抹汗净面,侯夫人容氏梳妆到一半,春香回过话,容氏让她出去,从菱花镜里一瞥丈夫,闲闲地口吻:“侯爷可以消消气了,你儿子这一去,为亲家洗清冤枉,小夫妻和和美美,回来就可以成亲,来年侯爷就能抱上大孙子,到时候啊,你还是我生的气,我不把孙子给你看。” 这是大早上,房门的外面,还是有丫头伸头探脑的,听到主人话就以为要差使。 镇西侯摆摆手,丫头们是侍候习惯的,蹑手蹑脚的退后,镇西侯反过来调侃妻子:“夫人摆一出灯下黑给我看,我倒还不能看孙子,真是岂有此理。” 容氏抿一抿唇,拿起珠花贴发上,一个字也没有回。 “怎么,你说我,我不生气,我说你就一句,你又恼什么?”镇西侯走过来,向着红木雕寿桃的首饰匣子里挑捡,有一枚金刚石的簪子拿在手里,在夫人的发上比划着。 容氏斜眼,见到是丈夫送的一枚,自己不好意思上来,扭身握住镇西侯的手,眸光往下只是出神。 “别想了,夫人好心好意的让小夫妻一起上路,心意我已知道。”镇西侯缓声说着,顺手把簪子别在容氏乌云般的发上。 “可,儿子还是拧着,媳妇也心里记着的话.....”容氏轻咬嘴唇,几十岁的妇人看上去还如少女般娇羞。 镇西侯轻拍她的肩头:“你以为天下的夫妻都似我们.....”说到这里停下来,房中无限的缱绻把夫妻笼罩,容氏也暂时抛开小夫妻,沉浸在丈夫的柔情蜜意之中。 ..... 天色尚早,马车里漆黑,曾宝莲睡不着,不想心事还能做什么。 匆匆的离京,没有一天不在焦虑中度过,此时算真正的悠闲下来,心事兜兜转转的,一圈一圈的回到原点。 这一个又一个的原点,既是她的前程,也是她的期盼。 她总不能认为侯世子陪着,并不是好意思,那么全家人的冤枉也应该可以洗清,洗清之后呢,那就尴尬了,她害自己丈夫挨打,成亲后的日子可想而知吧。 至于侯世子帮忙全家团聚后,也许声明这个恶妇,自己不要了,曾宝莲倒不担心,她的父母原本只想女儿嫁在身边,哪怕穷苦的婆家只要三餐能继,就是好亲事。 曾将军府上到这一代,全家贯穿去世老夫人的想法,全家团聚就好。 好吧。 已经想到这里,不得不考虑一点,她曾宝莲得到谢家援助,并且能让世子亲自前来,已算功德圆满,接下来出力的主要是谢家,是世子谢运。 那么,那一顿的板子沉重的烙在曾宝莲心里,不是她挨打,她却在此时感同身受。 轻轻拉开车帘,寻找车外那道身影,他的伤骑在马上要不要紧? 也只装模作样的拉这么一下,眼波飞快转过,曾宝莲就坐好,车里可不是她一个人。 这辆马车从外面看上去灰扑扑的不起眼,车身宽敞能睡能打滚,曾宝莲的身侧,一个是护送姑娘有功的小莺,另一个是侯府里指派的丫头白芍。 杜贞带着小丫头坐在另一辆车上,马车同样的不起眼,镇西侯府的派头却出来。 曾宝莲回京,带着五辆马车,三个大丫头四个小丫头,外带两个妈妈。 侯夫人的本意,带四个妈妈,曾宝莲苦苦的辞,她实在不知道今天过去,侯府还愿意她吗? 辞的其实一点效果没有,不过减去两个妈妈,外加上世子一位,两个小厮,八人组成的护卫队,曾姑娘的行程威风到彪悍。 这是她自己的感觉,就侯夫人来说,还觉得简薄,亲家府上不知道会不会怪罪。 她若不说出来,曾宝莲对世子的内疚如海般深,侯夫人说出来以后,曾宝莲想想世子不辞而别,这又算什么。 有时候想想,他挨打对的很。 有时候想想,又怕他不肯出力帮助全家的人。 实在纠结,就装着透透气,拉开车帘看他一眼。 她没看到,不过看一下自己心里痛快了。 这么着看,上午一次,下午一次,白芍想不懂也难。 天气转冷,他们将在路上过冬天,车不是上好的马车,主仆盘膝坐着在棉褥上面,为掩人耳目,锦绣一概没用。 这样的马车里火盆都不能放,放着几个汤婆子,在马车行驶的车里好容易暖和,少夫人何必又透口气儿。 她在看世子。 白芍觉得自己能理解少夫人,阖家都传遍,少夫人孤身一个人,带着一个老头子一个不甚懂事的小丫头。 小莺在曾家伶俐的那一个,在侯府可就不算,都当她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都羡慕她有胆子跟着少夫人来到西疆,小莺倒也收获大把的赞美和夸奖,别人偶尔带出来的这姑娘见识少,小莺认为往自己脸上贴金。 白芍想想,世子是少夫人的依靠,少夫人不看他,又看谁? 谢运这一行人走的实在忙碌,中午只停煮一壶热水的钟点,热水就着侯府带出来的路菜,有些冷但味道也鲜美,下午赶路到晚上,也没有停的意思。 近二更的时候,在一处山洼里生篝火煮热水,周围都是树木,北风让山丘挡住,这才算正式的晚饭。 白芍借机下车,径直来见世子:“少夫人上午外面看,下午也看,想来有话对世子说?” 谢运说声知道,认为自己心里猜得八九不离十。 他身上穿着普通的布衣,马车普通,跟来的人也衣着普通,白芍带出来首饰衣裳,但一早为曾宝莲准备的衣裳是布衣,发上只有固定头发的三根簪子,一金两银,毫无花梢。 谢运认为曾宝莲觉得委屈,也是,她不能理解父亲的心情,谢运却知道。 很多迹象表明,杨家插手在内,谢运护送未婚妻回京是趟秘密的行程。 杨家是京官,谢家是侯府,两家在京里的势力,说不好旗鼓相当。 这样午饭也不能在酒楼里,晚上也不敢在野店里住宿,谢运认得的女孩子们都会委屈,甚至叫苦连天,曾宝莲想来坐累了车,往外面看不见得是找自己,应该是看几时行车,好好的打尖。 晚饭过后,谢运对着曾宝莲的车走去。 多少的,他应该安慰这姑娘几句。 第二十九章,杨家 曾宝莲和白芍、小莺在说话。 白芍道:“姑娘,咱们晚上也赶路,委屈您在车里歇息。” 曾宝莲问过白芍的身世,她是谢家的家生子儿,白爹在外面采买,白家的管着二门里的差使,从来不敢不小心。 闻言,陪笑道:“多谢姐姐告诉我,在车里睡不委屈,咱们做伴谈谈说说的一夜也就过去,只是.....” 在这里犹豫,她在车里睡不是一天两天,睡得着也睡得安,世子呢,难道他要赶一夜的路? 想到这里,赶车小子回话:“世子见姑娘说话。” 小莺往后面坐,白芍却不慌不忙的,摸黑给曾宝莲扯平衣裳。黑漆马车里全凭手当家,白芍能做的不多,又取一个汤婆子塞到曾宝莲脚边,曾宝莲手里抱着本有一个手炉,这才拉起车帘,向外面垂首:“世子来了。” 漆黑当中,曾宝莲的眼眸宝石般放光,仿佛聚焦无数星辰,俨然北风吹不乱,星光入眸中。 谢运见过她三回。 第一回,他挨打,顾不上瞧她生得何方天仙还是无盐。 第二回,她探望,一脑袋带人撞到怀里,谢运正和姨太太表妹生气,顾不得瞧她,只记得跑得活似兔子。 第三回,今早和她同出房门,谢运看她衣裳是不是合适,仅此而已。 这是第四回,眉眼全隐在黑暗里,谢运却有些明了,母亲为什么会答应亲事,且无芥蒂。,不仅仅是父亲严令。 他慌乱的不敢直视,把来意表明:“父母亲命我早到京里,路上你要吃苦了。” 说完,点点头,放下车帘他走了。 曾宝莲没有想到他会说这句,本想着这里世子最大,世子前来指责也好,刁难也好,她为着父母没有不听的道理,只怕还要同他赔不是。 眼前一黑,车帘垂落,微薄的夜光消失不见,眼泪滚滚滑下曾宝莲的面颊。 她应该说大伯父精明呢,还是聪明呢? 都不是。 大伯父曾学书只是本分的做事,有来有回,这是必然的道理。 她来了,见到的世子和大伯父说的世子是两个人。 如果不是曾宝莲相信大伯父曾学书,她见到礼貌周全的谢运,只怕认为曾学书说了假话。 又或者曾学书拜见世子时说错话,惹得世子不辞而别。 这个人变得快,前后竟然是两个人。 谢运没功夫想自己变得快,他一门心思的早出西疆,做起事情来就方便的多。 西疆是谢家的地盘,杨家却是这里的最高文官,谢运进京想不让杨家困住容易,想不让杨家知道却难。 他布衣简从,在他自己看来简从,只为比杨家的人马快,比杨家的人早到京里。 算计不成谢家,刚升任的亲家曾家就是一盘好菜,谢家是这样推测的,不管杨家有没有参与,都不再给杨家任何机会。 这一夜北风紧,冬天随时会到来,风助马势更是一夜不停。 ..... 在西疆首府的所有宅院里,公认谢家占地景致第一,隔开两道街,从京里出来的文官杨家,相比之下宅院窄小,还不到谢家的十分之一。 小。 有小的好处。 够住就行。 也方便护院。 “砰!” 内宅里这一声的茶碗碎,也很容易的就震满庭院,杨家上下就都知道杨大人生气,阖府鸦雀无声。 杨大人年富力强,四十岁上下的模样,生得倜傥风流,从相貌上看一表人才。 听到动静出来的杨夫人,也生得袅娜轻盈,也是一把子的好颜色。 “老爷,您找人要紧,生气可不是要紧的。”杨夫人对丫头使使眼色,看着她们把茶碗扫出去,再带上房门。 杨大人坐回去,低垂眉眼有几分颓然,沉声愤然:“夫人,谢家实在不识抬举。” 门外有人叫门:“是父亲回来了吗?” 杨大人夫妻换上笑容:“是啊,乐姗,你还没有睡呢。” 房门推开进来一地的月光,北风之下月光淡如薄银,给门外的这位披上一层轻纱,让她嫣红的嘴唇娇艳,乌黑的眸光更朦胧。 西疆府公认的大美人杨乐姗,带着她的天香国色,带着她眉宇间的轻愁,一团月光般来到房中。 杨大人夫妻格外的满意,夫妻都是好皮相,生出女儿来一个聪明一个绝美,还有一个儿子在读书,就儿女上说,杨家没有遗憾。 如果谢家也能识些抬举,杨家从眼前从长远就都没有遗憾了。 杨大人在心里骂着镇西侯府,面上却对着长女堆笑:“乐姗,天冷夜深,你不应该出来。” “父亲母亲,是真的吧?街上都在说,而你们还瞒着我。”杨乐姗泫然欲泣。 见瞒不住,杨夫人白眼丈夫,杨大人露出气愤:“纵然是真的又能怎么样,乐姗,你妹妹在京里收拾了曾家,父亲正想法子把曾家的姑娘撵走,你放心,谢世子只能是咱们家的上门女婿。” “可,侯爷亲自接回京,她.....怎么可能让父亲算计。”杨乐姗轻泣。 杨大人满肚子的火气不方便对长女说,阴沉着脸,示意妻子哄劝。 杨夫人送长女回房,杨大人板着脸出二门,在他小小的书房里坐下。 他实在不悦。 自从谢家接回一位姑娘,还声明是少夫人,虽然谢家没有声张,甚至女眷们几番请求,谢家也没有公然宴客,好让谢少夫人拜邻居,但镇西侯亲自迎接,在西疆府已不是新闻。 杨大人取出次女杨欢姗的书信,看到她微有得意的口吻讲述曾家次女不敢出门,杨大人无奈:“唉,欢姗也有失手的时候。” 不想曾家如此狡猾,留在京里的姑娘是个幌子,曾三姑娘不声不响的已到西疆。 算起来,这姑娘带着一个老头子和一个丫头,竟然是日夜兼程的赶路。 遇到运粮队,难道不是早就算好。 杨大人不能不生疑心,曾家难道看出来什么,这才悄然投奔谢家,谢世子谢运两天里不知去向,据杨大人知道的,他已不在家中养伤,他们去了哪里! 坏大事者都不能留。 “来人,往京里的方向查看,世子谢运可曾上路!” 第三十一章,稳 临睡的时候,谢运犹豫一下,父母亲把曾三姑娘看得重,他应该再去抚慰几句吗? 急行军往往是男人们的事情,谢运眼中见到的清一色娇姑娘,曾三姑娘也不例外。 人。 都有误区。 谢运总是会忘记,他要寻的媳妇有志气,而隔壁那个俨然有志气;隔壁的那个千里求救,快马快牛快驴都见过。 世子最后还是没有去,是他内心别扭没拧过来,一顿打总不好挨的,身上不痛面上也无光。 他拿自己行衣不解,及刀剑在手当借口,自语道:“明天上路再说。” 向床上歪倒身子,扯动痛处,谢运脸黑了黑。 第二天谢运没对曾宝莲解释,不是他记仇,是急急忙忙上路,大家都没有功夫。 ..... 不知道怎么的,曾宝莲每每掀起车帘,总能看到谢运身影,他的人矫健而修长,远处是乌山黛水,衬出世子俨然一幅水墨行戏图。 天忽然下起雪珠,细细碎碎的溅落马鞍,再次跳起时撞上骑马人的衣上,那衣内的伤势可好些吗? 雪珠如顽劣幼童,继续弹跳不止,离的太近总是由雪珠再看到骑马人的衣衫,曾宝莲忽然想到,不由得晕生双颊。 好几天了。 她偷偷看他挨打的地方。 那里.....不说也罢,不是个能看的地方。 丢下车帘子,发出“啪”地一声,曾宝莲坐回去,心慌意乱热腾腾燃烧。 车里还是暗,白芍敏锐的看她一眼,看不到曾宝莲的羞红,却察觉到什么。 外面当然是世子。 自从回话少夫人不时寻找世子,世子这几天总在这车的前后,这就好猜,莫非世子与少夫人眉来眼去? 白芍回想起那个场景,那是出门的前一晚,她正在家里,看着她的爹娘帮忙收拾包袱,侯夫人房里的小丫头推开门笑:“白芍姐姐做什么呢,夫人叫呢。” “我就来。” 白芍过去,见到容氏把玩茶碗坐着,那茶碗露出釉色,并不是侯夫人心爱的。 眉眼不见抬,容氏不紧不慢地道:“我让你去,再加上杜贞,又给两个妈妈和四个丫头,可不是一心一意只服侍少夫人。” 白芍想想,容氏把她指给少夫人时,可不是这样说的话,是什么变故横生呢? “是。” 她应道。 容氏说出一番话,白芍暗暗敬佩。 “世子不老成,少夫人又年青,论理已过明路,就差接来亲家老爷就定亲事,我不应该怀疑他们,可咱们家是侯府,一点错也不能出。” “是。”白芍垂下面容,原来是为这个。 她和杜贞都是家生子儿,侯夫人单独告诉她,说明更看重她。 借而博取侯爷和世子的喜欢,这件就免了吧,容氏房里就没有姬妾,她可不是主张纳妾的人。 白芍得了主儿意儿,图的是日后许个好人家,赏赐好嫁妆,再就一辈子能在侯府里当差。 只从夫人这片心思来看,镇西侯府海晏河清,身为下人也觉得是个好地方。 白芍福了福:“侯夫人疼爱世子和少夫人,奴婢不敢怠慢的。” 容氏笑了笑:“你懂就好,成亲以前,不许他们闹笑话,少夫人没家世,闹出笑话来不好收场,别人会说世子欺负她,要么也说少夫人不庄重。” 说完,她好看的眉头轻颦,看上去西子捧心。 容氏也有捧心的理由,她的儿子不是刚被镇西侯教训过,白芍就跪下来:“少夫人的体面,就是奴婢的体面,奴婢省得。” 此时,白芍惊心,她宁愿世子和少夫人正大光明的说话,也不愿意他们私下里调笑。 悄悄的缠绵,直到惹出事,那可不行。 曾宝莲终于发觉自己失态,收敛心神时,白芍苦思苦想,怎么防怎么拦,横竖也只这一段路程,如果不在车里,妈妈们也要上心,现在车里只有她,她怎么办才好。 “咴.....” 马嘶鸣中车摇晃,巨震中猛的停下来,惯性犹在,白芍往前就撞,笔直飞到曾宝莲背上。 她是一个闷声。 “砰”。 又是一声,是小莺也撞上来。 刀砍剑劈声出来,那种入肉的血腥味道散开,让所有的声音听着磨耳朵。 白芍变脸色:“有刺客。” “镇静。” 曾宝莲扶开她,又扶起小莺,动了动身子,稳稳坐着,关心车外面的人,侧耳对外面听着。 车帘由风卷起一半,北风吹进来,也就只一半,另一半就让她的身影挡住。 白芍安下心,嘴角噙上笑容,她知道从此以后不用担心,少夫人知道她的担当,想来她也不会为难侍候的人。 就像此时,她没有为难世子,她没有哭也不惊叫,只是静静地等着。 这是她相信世子,也是她过人之处。 曾宝莲没有想到丫头心思转动万千,她想的是祖父手札写的:“对敌之际,万千匹夫之勇亦要冷凝,大丈夫动如脱兔,静如寒山。” 她能做到,内心正隐隐的激动,就愈发坐的端凝。 她信他。 哪怕他曾嫌弃过曾家,她其实是信他的。 ..... 谢运杀得性起,在西疆的地面上,世子爷不方便开杀戒。 哪有人在自己家里打个痛快的? 急行到外省,为的就是此时此刻。 得到嘱咐的护卫们,也一箭一个,一刀一个的,不留手也不客气。 刺客没有想到不是谢世子猝不及防,反显得他们没有防备,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雪飘飘洒向一地死人。 “世子爷请看。”搜出的东西呈上来,谢运登时满意,不错,还真的钓出点儿什么。 那是块喷香的帕子,还有一个红肚兜,谢运已经闻出来这香与西疆有名青楼“万花楼”中香相似。 一猜,也即明了。 这是栽赃了。 不管这东西用于少夫人醋意大发伤害世子,还是世子恼羞成怒的抛弃少夫人,谢运想的就这两种用途,又或者是别的用途,刺客可以搜不出名姓,万花楼却跑不了。 谢运笑的有些得逞模样。 知主莫若仆,勤烟道:“世子,交给我送回去,我保证安全送到。” “不用。” 谢运想想父亲大人用兵如神,因为他对杨家也好,西疆各处也好,总是鹰眼鹫目,用不着自己提醒。 把东西揣到怀里,谢运走向马车,车内的人儿是他行程中的重要人物,刺客可不是。 第三十二章,惊闻 不管怎么推敲这突然而来的刺杀,都因为镇西侯世子是个香饽饽,可电光火石般的曾宝莲就是明白了。 有那么一刹时,泪珠泉涌般就要出来,让她硬生生的忍回去,是因为她没有证据,就不能认为镇西侯府慨然答应亲事是出于内疚。 何况她心地仁厚,知道有人还不会内疚呢。 又以目前来看除去世子摆过傲慢,镇西侯府一直平易近人。 曾宝莲默默的咽回眼泪,牢记在她的家人没有洗清以前,她没有怀疑别人的资格,也不能轻易的就失去信心,失去对身边人的信心,对正在帮助她的人信心。 这两种心声在脑海里交战,一个说镇西侯答应亲事有原因,另一个说身份悬殊对方不曾嫌贫爱富,让她浑浑噩噩时,车外回话声把她惊醒。 “世子来见少夫人。” “少夫人,披上这个。” 白芍从她的背后抬起手,拿起披风罩在曾宝莲肩头,曾宝莲觉得一暖,她知道这是件大红貂皮的雪衣,柔软的皮毛触碰到面颊,让她心头也跟着暖起来。 曾三爷曾三奶奶都疼爱她,但是远没有谢家的照顾奢侈华贵,因为曾宝莲是个穷人,就觉得这份照顾相当的沉甸甸。 柔声道:“多谢姐姐。” 这个时候车帘打开,风雪中谢运如一尊战神,凛然而不可侵犯。 奇妙的情绪浮上来,曾宝莲不知道这叫安全感,她只知道面前这个人会送她回京,并且解她困难。 没见到他的时候,她胡思乱想,见到他的时候,她奇迹般安定。 “你好吗?别害怕。” “我知道。” 车帘重新放下,经过薰香的暖融氛围蒸腾般上来,肩膀后面轻轻的松开,是白芍体贴的为她取下雪衣,同时呢喃声道:“过暖也不好。” 曾宝莲再次回想起来,不管是世子的威勇,还是丫头的经心,这门亲事是何等的不般配,好在她时时的还有清醒。 谢运上马后也稀罕,她居然不害怕? 难道真的是将门虎女志气天高.....不不不,她上有三个长辈,都清一色的读书不成习武不能。 天寒雪冻,谢运催着车马赶路,不早早到京都地界总不能放心。 ..... 冬天的雪下到寸把厚的时候,文人骚客就可以赏玩,杨大人是科举出身,哪怕心机比海深,也有休息的时候,见杨家小院如白玉妆成,杨大人呵呵笑道:“请夫人备好酒好菜,今晚阖家赏雪。” 杨夫人知道,说他的兴致倒高,备办一桌的酒菜,家里只有三口人,加上杨乐姗,一家人看雪喝酒说说笑笑。 杨大人觉得这场没有痕迹的雪是个好兆头,这是不是说明他拦下谢世子也会无踪可循。 刚想到这里,杨乐姗起身敬酒:“父亲,欢姗再不回来,就要在外面过年。” 杨大人见问,他还真的不知道杨欢姗哪一天回来,随意的为次女掩饰:“她应该在路上了。” 杨夫人对这件事情不止埋怨过一回,此时还是埋怨:“都是老爷同意她去,一个小姑娘家出远门,京里老亲们见到会笑话她,西疆经常同京里传公文,以后京里的话传回西疆,还怎么出嫁。” 她的意思说次女,杨乐姗缩缩身子,把头深深的低下来。 相对于在杨夫人眼中顽劣的次女,长女生得美貌又温柔得体,是杨夫人的骄傲,她后悔不迭,想想原因又要把丈夫怪上:“老爷您说,哪里不能当官,为了女儿亲事,您就应该主动上公文调走。” 杨夫人虽不是威风八面的官夫人,也知道谢家坚决不肯答应的主要原因,就是一个外调的京官,一个是本地的封疆大吏,从避嫌上面说最好不要成亲。 细翻历史的话,长河悠悠什么人物都有,保不齐就能找出类似两家的亲家,但谢家用这个堵杨家人的嘴,杨夫人觉得小儿女般配实在可惜,她没能耐怪谢家,就怪杨大人。 埋怨自家的人总是容易。 杨大人总是不分辨,因为在他心里既不想调走,也不想放弃与谢家的亲事。 他有十足的底气,论起来德容言功,西疆所有的名门都让杨乐姗压下去。 杨夫人出身名门,父母亲都在宫中常行走,自幼教导杨夫人,长大后也是出名的闺秀,她教起女儿来,除去不听话的次女以外,长女深得外祖家的门风。 这门亲事他谢家凭什么不要? 杨夫人认为谢家上阵胆大回家胆小,总算他家知道避猜忌,杨夫人更满意谢家,她曾写信给娘家,信中有这样的几句话“只图一个松口的契机,这门亲事就成了,又拜托娘家兄长们给丈夫安排调走后的官职。 杨大人想的是,镇西侯老谋深算,等着自己这监视他的官员量底牌,不过谢家从不松口儿女亲事,总是拦得严严实实,杨大人倒是想松口,苦于找不到机会。 此时夫人又说到亲事上面,杨大人眼望雪地淡淡地暗想,等到世子受伤回来,那京里不识好歹的女子死无葬处,乐姗前往探望,只怕这亲事就成了。 得到镇西侯做为臂膀,大事方成。 管家匆匆的进来,对着杨大人欠身:“老爷,紧急公文。” 杨大人不动声色的起身,他着急等的,是阻拦谢世子的回话。 “哎,你说看雪让备酒,喝不到几口你就走了?”杨夫人一肚皮的恼火。 杨大人回身笑:“乐姗陪你,我就来。” 离开正房的院落以外,脚步加快进入书房,一个人拜倒下来,扑面而来的狼狈及丧气。 怎么? 杨大人想到后,面色涨成猪肝色,拦不成谢世子,接下来可就些麻烦,最重要的是他要和镇西侯撕破脸,天知道他多需要这个人,他实实的爱惜这员虎将。 双目露出凶光:“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 回话带上哭腔:“老爷,全死了,他们全死了....” 第三十三章,曾家案子重审 杨大人到西疆的时候,次女不过刚出生,长女在膝下学步,和杨乐姗同年的谢运也只能是个学走路的小子,可以说杨大人看着谢运长大,对谢运的习武上学看在眼里。 如今是太平年代,在外省行刺不敢用太多的人,杨大人打发十几个人,散开在人群里就不起眼,一般的十几人拿不下谢运,此次折扣的十数人都是好手。 闻听恶耗,杨大人心头大痛,差点没眼前一黑栽向地面。 旁边是个为冬天赏景摆放的兰花高几,杨大人扶向它,气喘吁吁地追问:“真的?” 哪怕留一个活的也行。 “回老爷,他们冻在雪里,我认了认......全在......” 再次听到,杨大人已能接受,他心乱如麻的走去惯常的座位坐下,把事情的关键点问完,回话的人退出,一盏烛台下面,杨大人颓然独坐。 受杨家宅院小的限制,书房也不大,同镇西侯那种可能点兵点将的不能相比,平时有客来客往的,公文传送,显不出孤寂,此时,北风凛冽主人失落,当值的小厮看着惶然。 “老爷,再点几盏灯?” 杨家内宅摆家宴,本以为杨大人有酒后不再回书房,匆忙而点就一根蜡烛,衬着杨大人灰白的脸色儿有如鬼灯。 杨大人扭头看他,眼神里簇簇冒着两溜火苗,吓得小厮打躬退后,以为自己说错话,见自家老爷没再说什么,还是坐着,小厮恍然大悟,老爷要静坐,这是文官们公事繁忙时都会采用的一项养身。 小厮悄悄退出去。 烛光起伏的书房,因为不太明亮,颇似人世间的汪洋,杨大人感觉自己像一叶扁舟随汪洋颠簸,不如意的事情如巨浪袭来,打得他满身俱是狼狈。 今天这事情虽在他意料之中,但全数死亡,又不在他考虑之内。 可见成大事的人需要更多的忍性运筹,而他又没有拉拢到镇西侯,才有今天这事情的发生 由此想想谢运小子实在可恨,他的父母看不上自己的长女,他少年青春情满胸怀,怎么也看不到长女乐姗的容貌与风姿。 “呵呵,呵呵.....我谢某就怕了你们不成......” 杨大人强压火气,对着内宅走去,夫人和乐姗都不知情,问一问小厮也即知道没有紧急公文,如果他再不回去,解释起来还要麻烦。 书房外面雪渐大,一片雪落入颈中,冰得杨大人一个激灵,同时一个想法跃出。 正是谢运厉害,才是他杨家应得的女婿。 ..... 雪越来越大,天在腊月里,这样的大雪并不往历年罕见,不过对于行道的人来说增加困难。 “一、二、三.....” 勤烟等用肩膀扛,把马车从雪堆下窟窿抬出来,谢运皱眉看着:“好了,就上路吧,咱们等不得。” 前面的马车里坐着曾宝莲,她感受着车动,就知道陷落的行李车没事,此时她归心似箭,每天数着哪一天见到全家的人。 “爷,有界碑。” 勤烟叫出来,曾宝莲忍不住的揭开车帘,见到雪地里勤烟带马如电,还没有到界碑前面,马鞭轻卷梢头探出,“唰唰唰”几下子,界碑上雪顿时扫落,露出两个大字。 京都。 曾宝莲暗暗欢喜,谢运轻轻吐气,此后就处于京都卫的保护之下,京都卫和外省不一样,外省对于打架斗殴亮刀子出剑,只要不是奔着当地官员行刺,就不会多想。 京都卫保护皇帝,任何风吹草动都不敢放过。 “爷,咱们到了。” 在小厮欢喜的声音中,谢运扯动嘴角,在冰雪中有个僵硬的笑容:“咱们走。” “姑娘,咱们就要到了。” 小莺有时候不改口。 曾宝莲欢欢喜喜中点头,接下来就沉浸在顷刻见家人的想像中,半天过去,她才想到揭开车帘,看看到了哪里,或许她能指指道路。 因为她离京的时候,考虑到以前会回来,钱伯年长不能总依靠他,自己认认路也是好的,就认得了一些。 眼前雪迷蒙路凄迷,秋天走时作为标记的小黄花官道树,都陷在雪花中。 美是美了,奈何前路更加迷乎。 白芍在旁边看着,少夫人现出闷闷,把车帘放下。 想了想,道:“少夫人不用担心,有世子爷在,说不好就能把曾亲家府上全接出来。” “那敢情好。” 曾宝莲苦笑,其实没有过多的底气。 这是往哪里去,也没有心情再问,自从上路车里就是她的卧室她的起居之处。 直到谢运在车外面道:“请少夫人出来,咱们就要去见她的全家人。” 曾宝莲惊喜往外面看,见到一大片茫茫的雪地里,孤零零的数排房屋错落开来。 房屋围着几个隆起的地方,看着不像住人的地方,上方喷出白雾,应该是炭火烧得丰足。 “这是哪里?” 曾宝莲茫然。 “皇家砖窑场。” 谢运道。 在本朝做砖是辛苦的事情,这里供应皇家专用的青砖,凡是要求供应的数目不能少,砖的式样也要合适,对于长途流放的人来说,这里是好地方,对于没有做过苦力的人来说,还是苦。 曾宝莲不知道做砖的苦,她没有做过这活,不过想想呢,明白了:“那离砖窑近的地方,谁住?” “应该是看守的官差住。” 曾宝莲深吸一口气,忘记这是冬天,冷气一大团到胸口,冰得她噎住。 谢运见她没有问下去,主动地回:“你的家人住在那一排,”马鞭子点点最偏僻的地方,几间屋子在风中单独立着,光看着就冷。 就是夏天也不会暖和,估计夕晒。 缓过来,曾宝莲泪眼汪汪:“世子不方便去那种地方,我自己过去。” “我陪着。”小莺也体贴到白芍从小到大没有受过苦。 “等我,我陪你去。”谢运原地不动。 曾宝莲看他,谢运看她,曾宝莲觉得自己懂了,在白芍的请求之下缩回车里坐着。 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过去,中间升火做饭,虽然是路上,谢运不亏待自己也不亏待他人,肉干加菜煮汤,蒸热的各式面点。 曾宝莲拿在手上,眼泪一滴滴落下来,咫尺天涯说的就是此情此景吧,她的全家人此时吃什么呢。 好在饭后约半个时辰,有快马往这里来,骑士带着满身雪,送上一个公文:“回世子,各处衙门已去过,曾家案子蹊跷,有司发回命原案犯带回,重审。” 曾宝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冲出马车:“他说的什么?” 接过公文的谢运,对她晃了晃:“你们全家可以回家了。” 第三十四章,家人团聚(一) 曾宝莲还是很高兴:“回哪里?”话出口想到不对,曾家的宅院充公,吴财主本来就有手段,他不会轻易送回吧。 她瞬间脑海里出现一把刀,不是曾三姑娘没能耐,是她除去提刀,貌似没有别的办法。 能得到镇西侯夫妻的认可,曾宝莲那是诚恳而不是口才,而她纵然有口才,吴财主不见得听下去。 重审是对曾家是救命稻草,又一回的生命,曾宝莲一面想着不能放弃,一面想办法,眼波移动不停。 谢运招呼她准备过去,就见到自己的未婚妻子灵活的眼神,不得不说,她算是美貌女子。 而且她的气质端正。 既没有曾家大爷曾学书的落魄感,也没有杨家欢姗的鬼祟,像杨乐姗那种痴痴的纠缠,把谢运吓跑,曾宝莲也没有。 如果夏末在京里见到过她,谢运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不辞而别。 他的心声倘若让曾宝莲听到,三姑娘可能会笑出眼泪。 曾家败落,她拿什么痴缠谢家?就凭生得美,天下的美人儿无数。 她自知不配,也就没有鬼鬼祟祟的想法。 落魄? 她有父母疼爱,如果不是遭此大难,嫁一个平常的丈夫,婆家不敢小看她,她何曾落魄过。 见到谢运说过去见父母,曾宝莲重新高兴,高兴还来不及。 车队出现在窑场上,窑场上的人还没有发觉,当值官差们在屋子里暖和,外面拖泥成砖做苦工的人互相谈话。 说话,有时候解乏。 “何老哥,你是种过地的,这雪好吧,明天收成好。”三爷曾有书乐呵呵。 没办法,曾有书确实是个乐天派。 母亲不让习武,好,他就读书。 读书不成,好,他就种地,找到事情做就成。 不过几个月,他的脸也黑了,手生冻疮,但是精神头儿还好。 何老哥和他相比,就苦相的多,这也是个中年人,长曾有书一岁,看着像曾有书叔伯。 “唉,收成再好,你和我也落不着,咱们还是在这里搬砖,这活计在乡下我们也不常做,累.....” 一个官差恰好经过,听到这话不乐意,抽出腰后别着的鞭子,抽了何老哥一鞭,骂道:“废话,我们这里算好的了,去别的地方你试试看!” 第二鞭子对着曾有书抽去,曾有书身子一缩没有躲,看样子他已经习惯。 马蹄乱响,身影杂乱的出现在眼前,另一道马鞭出现,把官差鞭子甩开。 官差看时,马上一个清秀的少年横眉怒目:“谁许你打人?” “小子,你是谁!” 官差怒道:“这是老爷们的差使,老爷们当的就是管人的差。” 马上的是勤烟,他冷笑道:“呸,滚一边儿去,我家爷和少夫人来了,你这等人赶紧避开。” 官差急了:“小兔崽子,你算老几!” 视线里见到一行人在雪中过来,光马车就有好几辆,跟车的人彪悍十足。 “兄弟们全出来,劫人的来了。” 官差不管三七二十一,为出气先喊一嗓子再说,要说他真的相信这是坏人,他也不信,这附近就是京城,这附近就是军营,他不会怕。 屋里的官差们脱了外衣向火,等到他们骂骂咧咧拿着刀剑出来,别的苦役也出来,曾宝莲一眼看见大伯母、二伯母和母亲,三个人头发让风吹得凌乱,衣裳看着也不太暖和。 “伯母,母亲。” 曾宝莲跌跌撞撞地过去,泪水流下来,又让风吹凝在面颊。 “少夫人,雪衣。” 白芍在后面追。 “大奶奶,我们回来了,” 这是小莺,她本是曾大奶奶邢氏的丫头。 三位曾奶奶是怕外面出事连累到自己丈夫,不想出来一看,一群人对着自己过来。 曾宝莲穿着粉色绣穿花蝴蝶的锦袄,绿色的湘裙拖地面,脑袋上戴着首饰,三个奶奶吓的往后面退:“姑娘,你认错人了。” “母亲,是我啊。” 曾宝莲抱住曾三奶奶。 “是我小莺。” 小莺抱住曾大奶奶。 “是宝莲?” 曾三奶奶战战兢兢看看,这个美人儿白里透红气色圆润,是自己的女儿曾宝莲。 母女抱头大哭:“宝莲你回来了,你见到亲家了吗?” 曾大奶奶也抱着小莺大哭:“你们路上安全吗,自从你们上路,我天天的担心,钱伯好不好.....” 见不到钱伯,三位奶奶变了脸色。 旁边过来一个人:“回亲家奶奶,钱大爷上了年纪,我家侯爷留下来他过年。” 三位奶奶泪眼模糊:“好好,你是谁?” “小的勤烟,是跟世子的人。” 勤烟说过跪下来,正式的行礼。 曾宝莲看着小厮趴在地下,雪瞬间把他头发蒙上一层,周围的一切就都朦胧起来,安慰在这朦胧里出来的愈发浓郁,她就更看不到别人,只看到雪中的那个人。 每看一眼谢运,曾宝莲就觉得他神气极了,好在他还有嫌贫的缺点,不然的话曾宝莲没有底气见到他。 曾家三位奶奶再糊涂也明白了,她们挂念的宝莲,时常以为她不知要吃多少苦,都未必在今年能到西疆的宝莲,她真的办成向谢家救援的事情。 貌似,亲事也成了? 曾大奶奶晕头转向中,就问三奶奶:“弟妹,他们喊你我亲家奶奶?” 三奶奶自从见到女儿也开始糊涂,见问,脑海里就更转不开女儿宝莲及她带回来一些富贵的人,竭力睁着眼睛,仿佛这样就能清楚:“大嫂,我不知道啊。” 二奶奶叹道:“是啊,宝莲把亲事又救回来了。” 不容大奶奶、三奶奶再说几句,一个俏丽的少女带着四个小姑娘,和两个有年纪的婆子,盈盈拜下来:“见过亲家奶奶。” “哎哎,这是哪家的小姐,当不起当不起,” 曾大奶奶打算扶杜贞,手伸出去,又缩回来在衣裳上擦,做砖的地方本就有灰,窑里常年有炭火也有灰,这一擦手就更脏,曾大奶奶尴尬:“看我的手,小姐你快起来吧,我们是当不起的人。” 二奶奶想扶妈妈们,也是一样的不敢扶。 勤烟笑了笑:“亲家奶奶不用忙,这是跟少夫人的丫头,不是姑娘小姐。” 三奶奶受到提醒,见女儿的一身新衣裳上,有自己两个黑手印,忙的她赶紧拍打:“弄脏你的衣裳,这怎么办......” 第三十五章,家人团聚(二) 砖块上平时单调,大家做活做活,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一般的达官贵人,也不会到这里来,这就全围上来,把官差在旁边忘记。 眼尖的人也有,他们看到官差分不出开身,来的这一帮子人,眼睛也毒,认出哪个是为首的,走上来把肩膀一攀,到一旁说话。 官差一开始道:“什么意思,你敢冒犯我,”再就没有声音,两两的相对说话,一只手伸出去,一只手收回来,收的人心满意足,给的人也心甘情愿。 “原来是有公文,好说好说。” 这么着乱,曾家大爷从砖窑钻出来,浑身漆黑:“我说烧火的,你怎么不烧了,这窑砖毁在你手里了......” 曾家二爷挑着炭过来。 兄弟俩个一看,怎么这么多人,又见到两个人的妻子分开众人,满脸的笑容:“快来,宝莲回来了。” 曾二爷曾闻书心中有愧,自从宝莲上路以后,想到这么远的路,侄女儿要是有个好歹,这全是他惹出来的,都是他不好,他要是答应谢家的亲事,后面的祸事出来,往谢家求助理所应当,而且世子就会在京里多呆几天,也就不会有侄女儿出远门的事情。 曾秀慧的女婿来看过他们,送来冬天的衣裳,曾闻书问过女儿好不好,大姑爷自然不肯说,但曾闻书有所感觉,就愈发的长吁短叹。 他听到宝莲回来,并没有多想,还是惭愧:“哎哎,我来看看,好不好?” 大爷曾学书时时想到自己是长子,天天想着带领家人走出困境,天天心里眼里有宝莲,听到宝莲回来,曾学书本能的先看人欢马叫的这一群人。 他们都是锦衣,并且叉腰腆胸的不是一般得意的奴才可以相比。 曾家是武将世家,曾学书见过杀气满身的人,他内心的喜悦如烟花爆破,胸怀里塞的满满当当。 欢欢喜喜的往这里来:“宝莲在哪里,侄女儿你在哪里?” 他们从不同的方向过来,围的人下意识的让出两个通道,就看场中看得一清二楚。 见到曾三爷不知所措的站着,一个人身穿灰色行衣,伏地对着他拜倒:“见过岳父大人。” 灰色的行衣实在不好看,这是军中统一的制式斗篷,但是这一声欢喜了曾家人的,乐坏了曾学书。 宝莲果然不负家中长辈期盼,把女婿重新带回来。 曾学书找到曾闻书,狠狠一瞪,全是你害的,差点把女婿气走,曾闻书本就不安,后退两步低下头,有请大哥先走。 短短的几步,曾学书走着想着,犯起嘀咕,这是谢家的女婿,还是宝莲侄女儿过于能干,在路上找了一个别家的女婿? 近乡情更怯,就是曾学书的心情,所以他胡思乱想。 他问上一问。 “呵呵,这位是谢家的......” 勤烟好笑,不是谢家的还能是哪家的?难道少夫人出京三个月余,就能找到好女婿,这不是骂自己侄女儿吗? 勤烟忍笑,高声回他:“正是我家小侯爷。” 这一声把曾学书提醒,对啊,他是见过谢运的,看看脸儿不就行了,太高兴了,蹒跚着步子,一看,哈哈一声大笑,正是那位好女婿。 要说谢运求亲,曾学书一开始本着父命难违,逼着家里一定嫁出一位姑娘,等到落难以后,想到的就是曾家英风若在,全家不可能受这冤枉气。 落难的人,不如意事情会放大,曾学书越想越后悔,为什么要听从二弟胡扯,管他把紫芳许给沈家还是钱家,亲大伯当不了家吗?一天没出嫁,一天就可以退亲。 他把曾闻书骂过无数回,骂他不守祖先志向,难得的机会上门他也不要,最后就骂自己,母命需要听从,但曾家素来是武将出身,他为什么不在父亲战死后上战场上战场...... 这位失而复得的女婿,对于曾学书意义非凡。 曾三爷木讷讷的受女婿三个头,正在难过的时候,扶他,觉得自己不配,不扶他,好似不对。 曾学书抢上来扶起谢运:“世子,想坏我了。” 谢运倒头再拜:“见过大伯父。” “好好,”曾学书目不转睛看他,双手握着紧紧的,全然不管谢运衣袖上两把黑。 谢运让他看到红脸,数月前他悄摸走的,生怕曾家人缠上他,曾家人没到七老八十,记性应该还在。 好在侍候的人都机灵,见到世子不自在,而且亲家大老爷也太脏,就这么一直看着,还是雪地里,这不是一直吹风。 白芍杜贞跟着曾宝莲,两个妈妈带着四个小丫头拜见:“见过亲家大老爷。” 曾学书哎哟一声回了魂,他是大老爷,不能失态不能失态,赶紧的收回来。 放开手,又是一声哎哟:“侄女婿,你的衣裳让我弄脏了,赶紧进屋去,脱下来让你大伯母洗洗。” “进屋进屋。” 曾三爷也活了,双手一直的摆动:“屋里暖和。” 官差们总算能说得进来话,笑了:“还是到我们屋里吧,你们那屋.....” 曾家的人愣住,是啊,他们的屋换成没有落难时,也不给下人住。 谢运倒是不介意,他是来帮打官司的,就要全看在眼里,当先走着:“坐坐就走,没什么。” 曾家的人赶紧带路,丫头妈妈们簇拥在后,曾三爷应酬不好落在后面,寻思着弄些热水来给女婿喝,何老哥把他揪住:“老曾,真的是你女婿?” “这.....” 一定要回答,曾三爷蒙着呢,是真的吗? 何老哥全看在眼里,问一句不过是个开场白,滔滔不绝说下去:“老曾,你知道我是冤枉的,我家里还有妻儿老小等着我回去种庄稼......” “撒开。” 留在外面看守马车的人见到,说上一句。 曾三爷想想,倒不会不管他:“老哥,这不是我女婿,我再进去问问,如果真是我女婿,也是先管我家的事情,等他愿意,再管你。” 说上这么几句话,曾三爷的魂回来,回屋的步子不再飘荡,而是稳如泰山。 喜滋滋的想,这是女婿,这个女婿真气派,二哥真傻,他以后会后悔的。 第三十六章,回家去了 要说这屋子实在不怎么样,一盘土炕就占据一半地方,再摆一张木桌,因为桌沿抵住炕,等于半个炕能坐人,谢运往炕上一坐,只能再坐下来一个主人。 因为那桌子的四面,一面抵炕,一面抵墙,一面朝外,一面是炕的对面那里,摆一把椅子,能坐下一个主人。 昏暗阴沉自不用说。 曾学书让了让:“宝莲是大功臣,你坐下吧。” 曾宝莲看着心酸,她往西疆的路上也没有住这么差过,闻言,欠身道:“家里大伯作主,请陪世子,我往父母亲那屋里坐。” “是啊,你父母亲天天想着你,你去吧,那屋里冷,家里的,”曾学书后面一句是对妻子邢氏说的:“把你的私房钱拿出来,窑里弄点火炭,世子面前放一个,宝莲那里放一个。” 邢氏答应着,夫妻两个一个拉,一个推,把木桌拿开,墙上有个小洞漏出来,银子估计放在那里。 曾宝莲丝毫不觉得难堪,她还是觉得伤痛,挽住邢氏的手臂:“不用火炭,这里.....世子怎么能久坐?” 谢运挑一挑眉,这话不好吧,谁更娇嫩难道还用说吗?世子可是骑马冲雪来的,马车里坐的是谁难道你自己不清楚。 好在白芍也过来,笑道:“不用火炭,这里....少夫人怎么能久坐?” 只这么平淡的一句关切话,曾家人听到一起涕泪双流,都觉得宝莲总算拼出来了,可怜她主仆只有三个人,还老的老小的小,就去西疆那大老远的地方。 这是她应该修成的正果。 “呜.....” 女眷们压抑不住,呜咽声悄悄而出。 女的哭也就罢了,女眷总是眼泪多,曾家三个爷们,曾学书在屋里,曾闻书曾有书一个屋门那里,一个屋门外面,哭得稀里哗啦,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谢运听听是够凄惨的,本来他想问问曾家在这里有没有吃苦,趁着自己在这里,能找回来就找回来,现在他不想再听,如果哪句话问的不对,曾家会不会哭到明天早上。 他站起来,挺拔的身子突兀感的在屋里,在视野里的房屋几乎要让他撑破。 自己都看到,这屋里更没法呆的才是,谢运道:“我看过了,没什么可看的,勤烟,手续办好没有?” “回爷,全都办好。” “见过世子爷,您这就可以带人走。”看守这里的官吏也来巴结,堆出满面的笑。 谢运对他随意的看看,对曾学书拱手:“大伯,请,咱们回家去了。” “哎,这敢情好。” 曾学书高兴的小孩子一样,浑然忘记他已经无家可归,更想不到问问曾家旧宅,他只知道世子说让回家,就有家可回。 他和邢氏忙活开来,旧衣裳布头子都要带走,而且布头子抖开来收拾,屋里隐隐的飘灰尘。 跟来的两个妈妈轻推白芍和杜贞:“这里不能站着。” 白芍和杜贞扶起曾宝莲:“少夫人,咱们先回车里。” 曾宝莲坐不到家中长辈们在,她一个人在马车里暖和,就对父母亲看去,谢运见到,沉声吩咐:“你去,这里有我。” 曾三奶奶笑得合不拢嘴:“你去你去,我们很快就来。” 邢氏也忽然想到,镇西侯给侍候的人,是他们看重宝莲,曾家要跟上,宝莲才不会被镇西侯府的人笑话。 “小莺呢,别帮着你老子娘忙活,他们自己会收拾,你赶紧去侍候。” 小莺忙忙的也去了。 这里,勤烟请谢运出来,屋外面也比屋里面扬灰尘的地方好,官吏再三的巴结,请世子到他屋里坐坐。 谢运还没有考虑好去不去。 主要他是外官,为岳家抱不平是一回事情,借机结交外官如果是个官职高的也罢了,不白担猜忌的虚名,这看守的小吏认识起来,可有什么意思? 曾家三房已收拾好出来。 他们的东西简薄,又不肯让世子等,主仆也归心似箭,愿意在这种地方耽搁,当然早走早了。 官吏遗憾的目送他们,白芍把怎么安置曾家告诉曾宝莲:“咱们的行李马车上还有空,年老体弱的挤在车里,护院们的马带上一个,这就全有了。” 曾宝莲神思恍惚,她如何办才好,简陋的房屋里光鲜的世子,这怎么看也不成啊。 如果说矫情些,她可是千里万里请来的援助;如果说心安理得的接受,她自知家世不配人物不配,成亲以后真会过得情投意合? 她就这么想着,直到晚上投宿的地方到了。 手下有人好办事,这客栈是早早定下来,不但热水热茶棉被褥足够,而且还有新置办的几身衣裳分别给曾家主仆。 曾宝莲这一夜和母亲睡,本想分享一下心里话,曾三奶奶睡下来,说的都是世子怎么怎么好,人物又俊俏待人又和气,这是祖上积攒下来的功德,你宝莲赶上的福分,曾宝莲无端的闷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曾家没钱耗油灯,养成的习惯,三奶奶把蜡烛吹灭,劳累吃苦好几个月,热水澡一洗疲累浮出,三奶奶很快睡着,曾宝莲望着窗户外的雪光,那一点的白好似曾家绝望中的希望,而她苦苦寻来这希望,可不能因为孩子气而打断。 好吧,她的想法自己揣着。 ..... “放屁!老爷我掏钱买回来的宅院,三个月里也修整了,也粉刷了,他曾家的案子说一声重审,就得让老爷我让出去.....” 吴财主急的结巴:“凭凭凭.....凭什么!” 别人在背后喊他吴皇亲,曾家败落惹不起他,也以为他是吴皇亲。 其实是吴财主的一个远房亲戚在宫里当宫女,据说现在贵妃的宫里侍候,贵妃邀宠时常用宫女,吴皇亲这个名称就这么吹出来。 吴财主当初买曾家宅院时,本打算送给贵妃的娘家,所以今年他宅院院重新到手,先是修整再就粉刷,本打算开年以后就送出去,却没有想到曾家栽跟头是快的,翻身也一样的快,他还没有挑好宅院里美貌丫头呢,曾家已着人三番五次的索要宅院。 如果来的是曾家的人,吴皇亲还能不放心上,一顿棍棒打出去就是,外面现在半夜里也守着等他回话的两个人,七八个家人动手不输,七八张嘴吵架不输,称得上拳脚犀利嘴巴毒辣,声声问吴皇亲霸占曾家宅院用的什么手段,让他说的清道的明,就缓他两天交出来。 第三十七章,吴财主 吴财主面上的肥肉抖动,气得在房里打转,喃喃道:“姓谢的,镇西侯,你一个小小的外官,竟然敢在京里逼到老子头上,你知道老子背后有人吗?贵妃娘娘知道不会放过你的......” 说完跺脚:“拿衣裳来,老爷我要出门会客。” 两个清秀的丫头小跑着拿出来一件衣裳,一件雪衣,吴财主不满意:“老爷我又不老,这颜色穿上,我是老古董吗!” 吴财主的年纪恰好到刚感觉出老,接下来就会老的时候,他对老字特别敏感,不管是他自己提起来的,还是他认为别人暗示给他的。 丫头小心地道:“老爷,您不是去贵妃娘娘府上?” “当然不是,” 吴财主又跺脚,随时要大骂的模样:“什么时辰了,贵妃娘娘府上难道不睡吗,再换一件来,要华丽的,要显出老爷身份的,哼,小丫头家家的,哄着我买曾家的宅院,她就得担着。” 丫头再次拿出来的衣裳,金灿灿团花元宝的大锦袄,金腰带,大红色的绸裤,崭新的黑靴子。 天冷没法拿玉扇、古董扇子,吴财主有办法,拿个紫砂小壶在手里,边走边呷,自言自语地道:“老爷我这壶三千两一个,这也是我,背后有娘娘,才敢在京里显摆,换成别人家里,那外路的官员,他们哪里敢在京里炫富。” 哪怕杨家的二丫头,她凭什么唬弄老爷呢,杨家在京里还有旧亲戚,也没有娘娘位尊。 他从角门坐车出来,不然前门有一个讨债鬼儿,后门有一个讨债鬼儿,还不把他拦下来就是怪事。 等到车安然无事的出角门,吴财主眯着眼睛独着乐,他哼着含糊的小曲子,舒服的好似神仙。 在他车后面跟着两个人,吴财主就看不到了,他还以为自己成功甩掉讨债鬼儿。 ..... “这么快。”杨欢姗也在说谢家。 杨欢姗还住在驿站那几间房屋里,谢运离开以后,杨家的亲戚曾经关照过,这回是杨欢姗不愿意搬到更好的房间。 她刚把这附近的一草一木熟记于心,还是这里好。 二姑娘从小就和别的姑娘们不一样,她不喜欢结交闺友春游赏花,她喜欢一个人呆着,独自想心事。 有好几年,她的母亲以为这小孩有隐疾,请医生寻郎中的闹,直到杨大人宣称不用再看,杨夫人也习惯二女儿的古怪,也即是镇西侯夫人认为的鬼头鬼脑,杨欢姗才不再天天吃药。 独自一个人呆着,确实是想心事的好时候,比如忏悔自责也是心事。 “曾二姑娘想见平王,竟然是个障眼法,真正前往谢家的是曾三姑娘,这位姑娘难道心机好深。” 杨欢姗不轻易夸奖别的姑娘,长姐杨乐姗是她眼中最应该配谢运的人,杨欢姗也觉得杨乐姗痴心这一点可以不要,看看她,多干脆,说把曾家扳倒就扳倒,她可没有拖泥带水。 曾三姑娘也干脆,她算的也好。 桌上摆着今天刚到的快马信,杨大人已查得清楚,曾三姑娘出京就搭上兵部的运粮队,偏偏还是镇西侯催促的运粮队,日夜兼程的事情曾家没条件,但硬是让曾三姑娘做到。 “好算计。” 杨欢姗又道。 斜眼再看信,信上写着阻拦谢运不成,只怕信到时谢运已到京里,让杨欢姗小心,本来让江洋大盗攀扯并没有过多的真凭实据,不过是人的手段闪的金子。 “好能耐。” 杨欢姗又夸曾三姑娘一句,内心已隐隐的觉得,放眼天下,唯有曾三姑娘是她的对手。 短短的三个月,她去到西疆,请来谢运,得到镇西侯府的支持,这不是一般的弱女子所为。 杨欢姗眸中狠毒,口中感叹:“天下之大,不是我能想像的,有我这样的,就会有别人,所谓的万物相辅相成,相克相杀,大概就是这样意思吧。” 一个外表看上去稚气的姑娘,直到今天没有回家的意思,是杨欢姗有些事情没有达成,杨家亲戚的挽留她是不会放在心上,如今,杨欢姗又多一层期待,会会曾三姑娘,重新夺回谢运,这是多么的有趣味。 眼睛里闪动阴狠的光芒,把面上的稚气一扫而空。 “二姑娘,那吴财主又来了,”奶娘郑氏拍门。 得到允许进来,郑氏很不高兴:“二姑娘您要自重身份,姓吴的一不是官,二不是真的皇亲,挣钱也不是一把好手,京里比他强的也多,为什么一回两回的他要来?” 帮着杨欢姗算计谢运,郑氏都觉得身份至少是般配的,至少是为大姑娘着想,为结交镇西侯府着想。 吴财主。 他算老几? “杨二姑娘,你要的货物我弄来了,你得见见我.....”风雪都挡不住吴财主的喊声。 郑氏难堪的随时面上滴水:“真粗鲁。” “让他进来,否则他不会答应。”杨欢姗随意说着。 “好二姑娘,您要听我的,这次最后一次,以后管东西咱们换个人家。” “嗯。” 片刻,吴财主进来,杨欢姗抿抿唇:“奶娘倒茶。”把郑氏支开。 吴财主居然还懂得压低嗓音:“你让我买的宅院,现在曾家堵着我门讨,你不给我出个主意,我就告诉曾家你干的好事。” “我做了什么?”杨欢姗翻眼。 “咦,你个小女子,难道不是你串通江洋大盗诬陷曾家?你个小女子,难道不是你给江洋大盗下药,曾家出京,大盗身亡......” 杨欢姗撇撇嘴:“你还知道我是个小女子,我怎么串通江洋盗的?你都说他们死了,死人能帮你作证不成。” “咦,你个小女子,你倒不肯承认.....” “吴财主,我偶尔听外面的传闻,说有户曾家出事,家里有个大宅院,我好心的知会你买下来,这原因已经告诉过你,我是外省的人,一直景仰贵妃娘娘,娘娘府上我进不去,认识你吴财主容易嘛。” 吴财主换上笑容:“你还记得贵妃娘娘肯照顾我,就好就好,那你说,宅院是你让我买的,现在就要还给曾家,我亏的钱你应该出吧。” 第三十八章,宝莲,你女婿人物真个好 吴财主挤巴着眼睛,算计的笑容,看得杨欢姗一阵鄙夷。 就这种货色,也配威胁自己。 而她也不怕。 杨欢姗慢慢的笑着,拖长了嗓音:“你刚才说我什么来着.....” “什么?”吴财主没想到。 “你说是我勾结江洋大盗,帮你便宜买到曾家的大宅院,江洋大盗现在又死了的......” 吴财主吃了一惊,“啊!” 门帘打开,风雪吹得疑神疑鬼的吴财主又是一个激灵,抬眼一看倒退三步,见一个凶神恶煞走进来。 杨欢姗欣赏地看着吴财主的失态,“嗤”地一声轻笑。 这是她的护院之一,名叫张五,镇西侯都夸奖过,知道杨家有这么一号人物。 张五一进来带着满身的风霜冰寒,再把吴财主吓的没魂。 门帘是厚重的,北风轻易卷不起来,张五推上一把,北风得势的吹动门帘,摇晃几下还没有完全关闭。 “哧溜”。 吴财主一溜烟儿的跑了。 “哈哈,”杨欢姗前仰后合的笑着。 笑完,对张五示意:“我没事,你回屋吧。” 奶娘郑氏不完全清楚二姑娘的行为,张五是帮凶之一,张五皱眉:“这人多嘴多舌的终究碍事,让我杀了他吧。” 杨欢姗知道张五有的是办法,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解决吴财主。 可她轻轻摇头:“先留着他。” “二姑娘,您已经知道谢世子就要进京,姓吴的会是您的把柄。”张五急道。 杨欢姗当然清楚,可她嘴角轻弯,那微笑之中很是不放心上:“我是谁?二姑娘,姓吴的财主是做生意的,他侍候过的主顾里可不止我一个姑娘,他想欺负外官侮辱与我,能有几个人信?” “再说,现在杀了他刚好给谢世子把柄抓,杀人灭口呢。如果你不信,跟去吴家看一看,姓吴的过来见我时,只怕身后已经有盯梢的人。” “这.....”张五踌躇。 杨欢姗淡淡:“好了,暂时留着他,他舍不得宅院就会与谢世子争斗,姓吴的背后虽然没有贵妃娘娘,却求得着贵妃的娘家,谢世子又是镇西侯之了,我等着看,是贵妃有体面,还是镇西世这外官的功劳足。” 张五恍然大悟,摸摸脑袋想原来是这样的道理,果然二姑娘运筹不错。 他行礼退出去。 ..... 雪花集结般的落下,远看如磨盘般大小,官道白雪皑皑几乎没有行人,离京门还有一天路程的野店里,掌柜的和小二不避寒冷,却迎门相望。 白茫茫中一点夹色出来,小二喜欢的嚷道:“客官,您的主人家到了。” 噌地一下子,蹦出去奔跑着吆喝:“住店来,热水大炕有的是.....” 被他招呼的是店中坐着的一个男子,听到这叫声忍俊不禁:“谁要住你的热水大炕,我这不是都订好下处。” 他不慌不忙的整理衣裳,极有派头的撩起衣角,从容出现在雪中。 最早的两匹马停下来:“陈先生,世子带着少夫人全家在后面。” 陈先生对着远处出现的车队张望一下,点一点头:“热水让他们备好,菜也暖在锅里,你们进去让店主人拿出来,我迎世子。” 马上的两个人急步走进去,没站稳就声震野店:“谁是掌柜的,陈先生定的房间,上上房里送热水送饭菜,加火盆。” 掌柜的早有准备,他这店就在京门不远的地方,见过达官贵人,高高的答应:“就来,客人请房里暖和,”店里忙活开来。 曾宝莲下车的时候,见到房里准备齐全,六个烛台大放光明,盆架上热水冒烟,桌上七个碟子八个碗的饭菜热气腾腾。 世子倒真是有心了。 曾宝莲想着,心头微动,不等她把对世子的芥蒂反复再推敲,背后进来的曾三奶奶夸奖道:“好孩子,你女婿真疼你啊。” 对曾家好,为宝莲嘛,在三奶奶看来这不难理解。 曾宝莲却出神的挑起眉头,不容她多想,白芍和杜贞一左一右的搀扶着:“天冷用饭吧。” 随即就让簇拥进房。 小莺插不下手,跟在后面附和的笑。 见到少夫人坐下来,烛光从她的身后照出来,影子映在墙上,金钗横出,流苏轻晃,清一色的富贵气象,小莺飞快摸下自己的发髻。 二两重的金簪子呢,就有两根,还有一副金耳环,也不是包金而是实心。 足有后世半斤重的东西在头上顶着耳上挂着,小莺回想爹娘见到的时候,都不敢相信。 就这一趟小莺就富了,她的要求从来不高,对谢家就只有一个字。 好。 邢氏怕谢家小瞧宝莲,让小莺继续侍候,小莺从不敢抢差使,站开些笑笑也就知足。 曾三奶奶夜夜和女儿同床,也方便她和女儿说悄悄话,等到灯熄灭,三奶奶低低声:“宝莲,侯府有说你几时成亲呐,” 这么好的人家,千万别再弄丢了,曾三奶奶油然的就要想到二房,几时想几时想不通,二哥犯的哪门子浑,谢家这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亲事。 曾宝莲愈发的不想母亲多说,不是母女不够亲昵,是母亲没有警惕。 可曾家目前离不开谢家,而谢家又是自愿而来。 让她怎么说呢? 还是先说别的吧。 有些话她藏在心里,等事情办完再说,总之不能委屈自己,也不愿意强扭谢世子。 他的人物真的是好,办事又很是诚恳。 第一天母女同眠已经说过曾紫芳,曾宝莲就只道:“就要过年了,幸好咱们回来了,二姐可以不用在大姐家里过年。” 一愣。 没有谢家她能赶回来过年吗? 好吧,谢世子的人物真的是好,办事又很诚恳。 ..... 谢运还没有睡,他固然在亲事上耍了滑头,却还是从小历练的世子,办起事来毫不含糊。 陈先生是早几天就到京里,特意出来为世子打前站并且回话。 “低价拿走曾家宅院的人叫吴泰,他要把这宅院修整好,送给贵妃娘娘的娘家,留做贵妃娘娘省亲的时候赏玩。” 谢家虽在西疆偏远的地方,对宫中的情况并不陌生。 “武贵妃?” 谢运轻笑:“她明年要省亲?” 第三十九章,临江侯武正茂家 宫中只有这么一位贵妃,这并不难猜。 也因此,谢运耸耸肩头,表情不怎么样。 有资格送女儿进宫,武家不可能平民百姓,算得上本朝的世家,因送贵妃而封侯爵。 谢家也是世家,历代战功累累白骨,从而历代维持侯爵。 谢运想到背后传出来的闲话,都说谢家是西疆真正的皇帝,那么武贵妃在皇后一人之下,后宫诸嫔妃之上,按这么说她武家莫非是宫里真正的皇帝? 曾家的宅院如果不是送给武家,谢运也不会放过去,好巧不巧的遇上武家,那是.....一定不能放过去。 “哈.....” 谢运打个哈哈,其实皮笑肉不笑,沉吟道:“武家么......” 陈先生一眼就看出世子的意思,笑道:“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 “先生这话深得我心。”谢运又笑得童叟无欺。 两个人头碰着头,低低的商议起来。 ...... 一早雪下得更大,天地统一的白,吴财主起来嚷着冷,其实是他一夜没有睡好而筋骨不行。 穿上他金光灿灿的大锦袄子,再套上他厚厚的皮毛雪衣,他还是道:“老爷冷,你们这群奴才就侍候不好了吗?” 最后抱着两个手炉,身前身后的四角方向,各站着一个抱大手炉的家人,把吴财主一路送到马车里,马车里又塞七、八个手炉,这位老爷不再挑眼,由着马车辘辘把他送到武家。 武贵妃晋位以前,武家新封的侯爵,吴财主抬头看一看,门上的匾额还带着崭新,让他缓缓的安下心。 谢家算什么? 他和老爷一样,不过也是个土财主,吴老爷敢自称京里的土财主,谢家也充其量守着西疆说话办事,京里不是他施展的地方。 吴财主昂起头来,把胸膛挺得高高的,绕过这个门他还有一个自知,就是不敢从正门进。 他是角门里的常客,花几个钱就有人帮他通报,在他等候通报的时候还肯送他一碗热茶驱驱寒气。 武家如今的当家人,是武贵妃的兄长,三十出头的临江侯武正茂。 就要过年衙门里松散,临江侯也趁机偷懒,这个钟点他刚刚起来,正擦着牙呢,窗户外面有人回话:“侯爷,吴泰来了,说有很重要的事情。” 对武家来说,最重要的事情莫过于贵妃娘娘在宫中安好,而吴泰在这方面算是一个小小的得力人。 与吴泰的亲戚在贵妃宫里没有关系,吴泰是个商人,他时常的能弄到稀奇古怪的东西送到武家,武家相中的转送到贵妃宫里,供皇帝和贵妃赏玩。 多多少少的帮着贵妃增加情趣,所以临江侯肯给吴泰面子,算高看他一眼。 门下肯花心思巴结的人,当然是越多越好。 临江侯要水漱口,丫头送上红枣汤,他喝上几口丢下来:“带他来。” 吴泰带着满身的肥肉,从客厅下面一溜小跑的冲上来,气还喘着呢,就扑通跪倒叩头:“小的门下吴泰见过侯爷大老爷。” 临江侯笑了笑,这位不是出自他的门下,他要这样说才舒坦,临江侯也装着拿他没有办法,横竖这位“门下”不比别的门下差,一样孝敬的好。 “起来吧,大冷天的难为你跑来看我,来人,把那红枣汤给他一碗。” 吴泰应该道谢,可一碗红枣汤他看不上,他关键的是曾家的大宅院就要易手,直接影响到他送完宅院以后,好请武家为他明年的生意大开方便之门。 他干咽下唾沫。 临江侯看在眼里,他知道这不是对自己府上的红枣汤流口水,皱眉道:“是什么急事情?” “侯爷,我辛辛苦苦为娘娘过年省亲而准备的院子,让人抢了。” 吴泰当不得这一声,赶紧就说出来。 临江侯奇怪地道:“不会吧,你不是付过钱并拿到地契?” 吴泰当时就要送过来,然后请临江侯答应他出入三个月,把里面修整完毕。 临江侯觉得自己收下地契,再交给吴泰打理,未免落人口实,要说他收了一笔又勒索三个月的钱财,索性的让吴泰收拾好了,你再送来也罢。 已经把宅院算作自己的东西,还有人要的话,临江侯心中暗生不快,这是谁没有眼色,难道不知道这是贵妃省亲时的别院。 “这地契在你手里,你怕什么?” 吴泰叫起来:“侯爷,我我我......苦啊,” 临江侯也不同他废话,大早上的他还没有用过早饭,干脆地道:“哪家?” 问话的一刹那,好几家在临江侯脑海中转动,走马灯般的过来过去。 有皇后娘家。 宫中可以争得上来宠的嫔妃娘家。 她们抢走贵妃省亲用的宅院,宫里宫外都觉得她们更有脸面。 宫里斗败,宫外再来,就是这个意思。 “谢家,镇西侯谢家。” 临江侯猛然失落,内心一空闪得他有些难过,舔舔嘴唇才回过神,还是不太相信:“他家,不在京里要宅院做什么,这是准备造......” 差点戏谑的说出来,谢家难道为造反进京准备房屋,临江侯清清嗓子,及时的咽回去。 摆出严肃的脸:“你应该弄错了,” 吴泰哭丧着脸:“我没有.....” “谢家世子夏天里进京,也是住在驿站,本来我想着他肯来拜见,家里还有几间空房屋,是我心爱的静室,我愿意给他住。” 临江侯伤感。 谢运离开以后,他才知道西疆土皇帝府上的太子爷到了,可恨礼部的官员们,平时请他们吃的席面不少啊,他们居然没有一个人来知会侯爷。 临江侯把怨气压回去,再一次向吴泰道:“你弄错了,再去问问,不管是谁家出这个风头,我奉陪到底。” 他的意思,还是离不开宫里斗败宫外再来的那几家。 吴泰就一五一十的说起来,临江侯听完大笑:“曾家?曾家早就倒了,儿孙个个软蛋包,老吴,你让人骗了,换成我是谢家,和谁家结亲不好,哪只眼睛里看得上曾家。” 曾家虽只一代人不行,临江侯也搜索半天,从记忆的角落里翻出来他,曾家配谢家,这不是胡扯吗。 吴泰可怜巴巴:“可,谢家两个伙计守住我门......” “他说是谢家出来的,就是谢家?”临江侯笑道:“你报官啊。” 吴泰要的就是这一句,赶紧跪下来:“有侯爷您作主,我就什么也不怕了。” 姓杨的二姑娘,你也等着吧。 第四十章,子孙们又回来了 吴泰特意来请临江侯帮忙,主要原因不是镇西侯府讨要,而是杨二姑娘不肯帮忙。 曾家的事情是官府所定,宅院他按价购买,按官府定的价格。 谁知会他买的呢? 杨二姑娘。 吴泰这无利不起早的商人,觉得临江侯府是株大树,不好总是动用,杨二姑娘装死他只能过来,不过能顺便也教训一下杨二姑娘,这不就占了便宜。 把带来的礼物放下来,吴泰告辞。 等他走后,侍候的人打开礼物盒子,是两个新式样的珠花。 临江侯自己手拿着,送到内宅交给夫人:“不是千金万金,不过这样式好,有点意思。” 临江侯夫人随手放到首饰匣子里,随意的问道:“大清早的就为送这个跑一趟?” “他说新宅院的话,曾家也算厉害,让人冒充镇西侯府,说宅院要退回。” 曾家早就退下世家的舞台,吴泰不打曾家的主意,临江侯还不知道曾家出事,镇西侯先行派人进京,悄悄地把曾家这案子翻转,临江侯他也不知道。 曾家。 太小。 临江侯夫人也不放在心上:“这曾家是急红了眼,不过吴泰女人进来侍候的那天,我还说曾家可惜了的,怎么就没有个亲戚后辈站出来,吴泰女人说曾家三房三个丫头,怎么,这三个丫头还能翻出大花样?” 临江侯忍不住就是一声笑。 “你知道什么?”侯夫人嗔怪他。 “不是我知道什么,是那天有人请客,我赴宴去,经过的巷子里有人吵架,我闲着没事问了问,你猜怎么样?” “嗯?” “曾家的一位姑娘胆子不小,她竟然敢肖想平王殿下,” 侯夫人吃了一惊:“平王府里可全是母夜叉,”这话是谁说的,侯夫人忘记了,不过她听到也深有同感,平王府中这几十年里,没有一天不是妻妾争风的水深火热之中。 据京里百姓们背后说笑话,满京城的毒药,宫里倘若用十分之一,其余的九成全在平王府消耗。 “平王的姬妾没有不敢的,曾家的姑娘吃亏了吧?”侯夫人寄以同情,到底她也是女人,而且她不喜欢平王府上。 临江侯回想那天:“可不是,让骂的没有人敢应声,还是邻居们帮着说话,把平王的姬妾说走。” 临江侯夫人很快从同情曾家回到自家就要得到的宅院上面,面色有了淡淡:“这么说,曾家虽只有姑娘,也是有胆量的?” 她本来在梳头,这就转头看向丈夫:“不能耽误娘娘省亲......” “我知道,我答应吴泰,这本就是我们家的事情。” 临江侯夫人稍稍放下心,继续梳头的她想想曾家的姑娘肖想平王,又假扮谢家,不由得玩味的一笑。 夫妻都没有对“假扮谢家”多谈论,因为愿意回想的话,就想得起来曾家有位曾飞雄,他是当年西疆数一数二的大将。 曾飞雄即是曾宝莲的曾祖。 认真来说,与谢家扯得上关系,借用一下谢家名声,貌似也能想得到。 ..... 腊月寒冷,曾家三兄弟更多坐在车里,三爷曾有书老实的打着盹儿,二爷曾闻书心神不宁,他挂念女儿紫芳,不知在秀慧婆家过的可好,有没有给秀慧添麻烦。 大爷曾学书也神思恍惚,不过不是曾学书的那种神飞魂走。 有钱没钱也要过年,再没有钱的人家也会想办法进京逛逛,办些年货,同时腊月里也是摆摊挣钱的好机会,车外的人声渐渐多出来。 “排队,都进得了京,别挤巴。” 这一声出自城门老兵,曾学书听到一撩帘子蹦到地上,他在车上歪着,坐麻了腿,这一下子疼得他哎哟连声,坐到雪地上。 跟车的护卫让惊动,伸头吆喝赶车的:“你把曾大爷颠地上了。” 赶车的奇怪,正排着队等进城,这车走得不快啊,扭身后看:“我就来扶。” 曾闻书、曾有书道:“不劳您驾,我们来扶。” 曾学书歪斜着嘴角自己站起,对着高大城墙就是一个叩头,他涕泪满面:“祖宗在上,不孝子弟还是回来了,赶年前回的,过年还能在京里祭拜祖宗,只是老宅没有了......” 曾闻书、曾有书也哭了,下车,三兄弟并排跪着,齐齐的忏悔:“儿孙们无能,无能啊.....” 三个脑袋叩在白雪里,沾一脑门子雪花。 谢运见到没有说话,曾家老宅他肯定要回来,不过现在还要扯皮,这就说出来活似讨曾家的感激,他只看一看,就继续往前面看城门,看看几时轮到他们进京。 没有人打扰,曾学书絮絮叨叨:“儿子们不争气,全凭着父亲在天有灵,事先早有安排,您最小的孙女儿,宝莲是个好样的,她把好女婿带回来了,儿子们是不行了,不中用的废物,求祖宗保佑三个孙女儿过得好,几十年后儿子们也就有颜面下去见祖宗......” 他接着说秀慧成亲,给她几个大胖儿子也罢;紫芳还没有亲事,在流放所知道的沈家不是真正的亲事,给紫芳一门好亲吧,紫芳没法同宝莲比,这是命;还有宝莲女婿是个能立战功的,把曾祖飞雄将军一生的好运气都给宝莲女婿吧..... 谢运听一听,动情之余为曾家三兄弟伤感,父亲镇西侯并非不照顾老兵及家眷,你们三兄弟没有胆去,这能怪到谁? 这样一想,未婚妻子就成有胆的那个,而事实呢,带着一个老钱头,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丫头小莺,她就敢走西疆,确实是有胆。 “这曾家祖传的胆量不会全给了姑娘吧?”谢运无意出来一声喃喃。 “世子爷,咱们可以进城了。”勤烟来请。 “请亲家老爷们上车。” 谢运当先,带着车队进城,陈先生从京里出来迎接,京里的下处早就安排好。 带着曾家,谢运不住驿站,接下来要办事,他住驿站也不方便,京里最好的客栈,上房一要就是五间,世子一间,曾宝莲一间,曾家三兄弟夫妻各一间。 天色已晚,谢运洗洗早睡,曾学书独向灯下流泪,愈发的怀念父亲在世之时。 曾闻书夫妻叹气,这女婿原本是紫芳的,好亲事硬生生让夫妻们弄坏。 曾有书夫妻心满意足,曾三奶奶这个晚上很想抒发内心中的感激之情、小有得色等等复杂情绪,特意和丈夫同房。 “我问过宝莲,婆婆很喜欢她,光看小莺就知道,她头上有两根金簪子呢。” 曾三爷就吭吭点头,喜悦表现在附合妻子的动作上。 第四十一章,有点厉害 曾宝莲也还没有睡,她对着客栈里半旧的烛台出神,看似想心事,不时悄悄的往窗外瞥。 三个月过去,二姐紫芳在大姐家里住的可好? 有大姐秀慧作伴让人放心,不过秀慧大姐上有公婆,紫芳一住就是三个月,总有添麻烦的地方。 晚饭的时候,曾宝莲就想说接来,后来想想自己全家都在让谢家照顾,吃是人家的,住是人家的,现在连穿衣裳也是人家的,她再提出接回紫芳,未免不懂事儿吧? 就没有说。 上房很大,而且分里外间,曾宝莲从没有在路上住过这么好的房间,谢家除外。 她出京是常在车里,回京为赶路着急也是以车为家,上房的床实在宽敞,晚饭点的菜剩下许多,她又想到,全家人已经麻烦谢家,多一个人也是情分,少一个也是情分。 再说接回二姐又不多费什么,姐妹可以睡一张床。 谢家给自己准备的行囊丰足,宝莲的衣裳可以给紫芳穿,用不着另外花钱。 后悔的她寻思着,天寒地冻的,有劳世子去接当然不会,她能出去接吗? 京里的路,她是认得的。 哈哈笑声出来,是小丫头们催热水过来,她们的人多,热水要专门在客栈的灶上看着,不许别的客人拿走,才能先要到手,小丫头们肯定淘气去了,一个一个说的很欢快。 “被我骂了,再看好一只的乌眼鸡,那又怎么样?这锅水是我看着烧的,我就得拿来。” “我也骂了,你怎么就记得你自己在京里的威风?” 曾宝莲轻轻一笑时,白芍走出去骂人:“世子爷说早睡,再吵就打你们。” 早睡啊? 曾宝莲虽对世子还疑惑重重,却知道出入要经过他同意,无奈的扯动嘴角,明天再接回二姐吧,横竖也就再麻烦大姐一个晚上,就可以全家团聚。 “少夫人请沐浴。”小丫头们来请,曾宝莲洗洗也睡下。 也许故乡的原因,这一夜曾宝莲睡得格外的香甜。 一早,世子谢运和大家同桌用早饭,曾家三对夫妻见到他,差点就要打躬作揖,曾宝莲最后一个出来,对桌上扫一眼,也深深的施礼。 在谢家受到再多的照顾,都是针对曾宝莲一个人,谢世子每每对家里人体贴入微,曾宝莲感激于心。 半旧却洁净的木桌子上,摆着一碟熏肉,一碟腌鱼,一碟糟鸡,再就一碟咸蛋,另外还有新鲜的炒菜,配上一大盆细米粥,热气腾腾勾人食欲。 “坐吧。” 谢运心里高兴,面上神气看着更加的光鲜,如果他不是出身武将世家,再加上“亮丽”两字也就合适。 曾家的人看着更加满意,谢运看曾家的人也觉得这亲事还成。 曾家的人步步都知道感激与他,难得的是这“知道感激”的意思。 饭后,谢运侃侃而谈,也就愈发从容和发自内心。 “老宅过几天才能要到手,先在客栈里委屈几天,我下午要去拜拜客,就不陪.....” “砰!” 曾学书双膝跪下,这一个头叩得震天响,真让人担心他脑袋叩破。 冷不防的,谢运吓一跳伸手来扶,曾学书叫声凄厉:“侄女婿,你就是我们曾家的大救星呐!” “砰!” “砰!” ...... 让曾学书提醒的曾家人,一个接一个的跪下,吃饭的这地方顿时放闷炮仗般的,一个响声接着一个响声。 曾宝莲忍不住红着眼圈,也跪下来。 谢运正扶不过来呢,见旁边又矮一个,白眼过来:“你添什么乱,你自己起来吧。” 他可没有功夫扶,也还没有跟自己未婚妻子亲近过。 丫头们吃饭去了,暂时没有人在这里,曾宝莲就一直跪着。 谢运好不容易把曾家三对长辈劝回座中,再一看这位还杵在地上,跺脚怒了:“你我还没有成亲呢,你别指望我借机扶你。” 曾学书木雕泥胎一般。 曾闻书老僧入定。 曾有书低头看地。 三个人都是我没听见,什么也没听见。 三位奶奶可就乐了,世子对宝莲没有不满意,要不然不会说出“借机”这话。 曾宝莲含泪:“今天去接二姐,二姐住在大姐婆家,总归不方便.....” “那你就去接啊,你昨天晚上就可以去接,都在京里远也远不到哪里去,你昨天晚上累了没想到吧?这不用对我说。” 谢运很奇怪,这位在路上一定是累坏了,跟自己一样见床就想睡。 不过这个犯得着跪着说吗? 他又跺跺脚,先把这位打发走:“勤烟套车,送少夫人去接她姐姐。” 陈先生刚刚吃过早饭,听到以后凑上来,在房子外面示意,谢运走出去,心想总算甩开她了,听上一两句以后,面色很精彩。 回房清清嗓子:“套车,天冷人多,别让人家看到你又挤到你,我送你过去。” 陈先生已经打听明白,曾二姑娘还是想进平王府,只是八字还没有一撇,先让平王府的姬妾见天儿骂的不轻。 谢运回京里,主要帮曾家解决麻烦,曾二姑娘的麻烦也是他要解开的事情,世子还有一点小小的心思,他要让母亲派出来的家人看看,他不想要曾家的亲事是有原因的。 曾二姑娘心里只有平王那老头,正眼也没有看过谢家。 说去就去,丫头们也恰好吃过饭出来侍候,赶出马车,曾家女眷坐上去,爷们骑马也方便指路,没过多久就来到曾秀慧门外的街道上。 这里热闹的挤不进去,叫骂声从里面出来。 “贱人,骂的就是你,高兴了天天来骂你,怎么样......” 陈先生微妙地看看世子,您的妻姐就是这种让人骂着不敢出头的?世子微妙的偷看下家人们神情,这全是回家后的证人。 曾宝莲在车里什么也不知道,曾学书等人在流放所也什么也不知道,大家本着看热闹的心来听。 都想着反正是让挤在这里了,不如弄明白里面吵的原因,也就能知道再过多久这些人会散开,他们的车马可以通过。 曾家的人就都尖着耳朵,却没有想到听上几句以后,人人气白了面容。 曾宝莲则是气红了脸,原来他们骂的是二姐。 揭帘下车,气势汹汹捶打着围观者的后背:“让开,让我进去看看哪个贱人敢在这里撒泼?” 谢运听得感觉不错,准备等曾家的人出来说话,他再出手营救,就见到一个身影火辣辣的出去,这气势有点厉害。 有点像自己挨打那天,她在一旁一声不吭的等着,当时板着的面容上,那气势也是厉害的。 第四十二章,乱成一锅粥,责备曾紫芳 谢运不知道的是,他的未婚妻子还曾拎刀上过五堂叔曾来家,只因为怀疑曾来又算计家里宅院。 但见到曾宝莲一路捶打一路挤进圈,谢运忽然很好笑。 是自己在这里给她底气? 还是她天生就胆量过人。 继昨天想过曾家的胆量都在姑娘身上,谢运又一回觉得未婚妻子算是有胆量的人。 他笑完,见到白芍、杜贞带着丫头妈妈也挤过去,曾家的人过去,勤烟带着护卫也过去,世子不慌不忙的下马,把马交给赶车的,道路已挤出来,他没走几步就到圈内。 平王府的姬妾没几天就来一回,有时候也天天都来,曾秀慧的公公张大爷劝过她们,让恼的也对嘴过,邻居们也帮忙,也没挡住这群姬妾。 邻居们劝张家躲着:“天冷,她们爱吹风,就让她们吹去,反正我们知道曾二姑娘是个好的,平时从不见她出门。” 张家的木门前面,没有张家的人,现在是曾宝莲对平王府的姬妾对骂。 “你才是贱人,滚,不许再到这里来!” 平王府的姬妾有点怕,见来的这位姑娘身穿娇黄色百蝶穿花的锦袄,下身是长长拖地的湘裙子,决计不是扫大地的人,认为她有点身份,互相撇着嘴。 “她是谁啊?” “你是谁,又没有骂你。” 曾闻书到了,二爷脸红脖子粗:“谁敢骂我女儿?” 曾二奶奶骂道:“一个一个不知道怎么死呢,就敢跑来骂我女儿。” “原来是曾家的人啊,是曾紫芳那贱人的爹娘,啧啧,看看你们生的下作样子,果然有你们这样的爹娘,才生得曾紫芳那下作的贱人,” 有一个姬妾明白最快,就骂的最早。 一记巴掌打过来,姬妾一闪,打在她肩膀上,曾宝莲不会打人,却暴怒的人用足力气,打得姬妾翻身倒地,摔在地上狗啃泥。 曾宝莲气的眼泪汪汪,二姐的名字让她们当众口口声声的骂,二姐还怎么嫁人? 她打完一个,气势完全引出来,揪住另外一个,往后面狠狠一推,这一个没有想到,又推倒一个。 第三个姬妾看在眼里,早有准备的她瞅准机会,对着曾宝莲就是一巴掌,骂道:“曾家的全是贱人,就凭你还敢打人?” 虎虎生风扑来扑去的曾宝莲吓人是足够了,转腾灵活半点没有,眼看她送到巴掌下面,曾三爷夫妻赶到,曾三爷大怒:“我女儿是你能打的吗!” 他是个男人,幼年还习过武,再老实也有力气,一把就把姬妾发髻握在手里,往下一拖人就倒地,拖着走上两步,一脚踢飞。 然后,恶狠狠瞪着余下的几个姬妾,包括那刚爬起来的。 平王府的丫头吓得大叫:“快报官啊,这里有歹人。” 见一群大大小小的女子跑来,四个小丫头平时自己还捣蛋呢,叉腰大骂:“你才是歹人,报官先抓你,” 有一个地上捏雪球:“歹人,滚!”一雪球砸在尖叫的丫头脸上,顿时一个大红印子。 真不知她用足多少力气。 爬起来的姬妾战战兢兢避开曾有书,这个男子看着要吃人,可姬妾内心不服,悄悄走几步,对丫头使眼色:“回府叫人。” “咦,你在说叫人?” 小丫头们就是耳朵尖,让她听见,小手一招:“都过来,这个坏婆娘又使坏呢。” “打打打.....”四个小丫头跑过来,把姬妾围在中间,她们也不会打人,从四角扯上衣角袖角,拿脑袋顶着腰身推来推去,姬妾立足不稳,让顶着又坐一屁股雪,小丫头们一哄跑了。 “倒了倒了的。” 接下来寻另外一个姬妾晦气。 平王府的丫头让白芍杜贞和两个妈妈拦住,抬轿的见到不妙,脚底抹油溜了。 谢运明明看到,却没有说话,他只懒懒的看着大哭又大骂的曾宝莲,眸光中有些欣赏。 曾宝莲越想越气,泪珠是让迸出来的:“你们还是人吗?我二姐平时从不出门,让你们这样糟蹋,她就让你们毁了.....” 二次摔坐的姬妾摔狠了,一时半会儿起不来,呻吟道:“你二姐好,为什么主动找上王爷?” “你胡说!再编我打死你。”曾宝莲叉腰大骂。 谢运忍住没笑。 “你看这个.....” 姬妾从怀里取出一个东西。 小丫头跑来一个,接在手上,给了姬妾一记大瞪眼,转身颠颠儿,把东西送到曾宝莲手上。 这是一张纸,展开来上面写着:“妾思慕王爷已久,再不得见一面,妾身命不久矣,妾本可以静候王爷,奈何王爷枕边人皆是夜叉,妾被她们摧残辱骂,请王爷作主。” 下面写着,曾家紫芳叩首。 曾宝莲如遭雷击,魂都快没有了,她喃喃道:“这不可能,” 这个时候,张家的木门打开,曾秀慧、曾紫芳跑出来:“宝莲,你终于回来了!” 张家的窗户狭窄,她们听到外面闹声变味,不听到清楚不敢出来,等到听清楚,张望一下,视线里只有一位衣着华丽的姑娘在,又不敢认。 还以为是哪位大家小姐打抱不平,就听到曾宝莲的斥责声。 “是宝莲。” 姐妹两个出来,三个人抱头痛哭。 “宝莲你好不好,你是没有到西疆吗?路太远,明年再去吧。” 明明看过曾宝莲满头富贵,曾秀慧见识不高,依然按自己推断的说话。 紫芳大哭:“三妹,你你,吃苦了。” 曾宝莲用力一抹眼泪,带的衣袖飞出去一截,她用力握住紫芳肩膀,急切地问:“二姐你说,平王府冤枉你是不是?” 曾紫芳羞愧的低下头,一时间张不开口。 曾宝莲几乎要晕过去,恨铁不成钢地道:“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敢这样办......你!” 气极,把纸团团,一把扔到曾紫芳脸上。 谢运见到,又是差点笑出来,接下来,继续未婚妻子的骂声。 “二姐,你太让我失望了,咱们曾家虽然穷,也是祖上显赫过的好门第,人穷志气不能穷,你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能往下作上走!” 曾二爷夫妻听到,讪讪的也低下头。 第四十三章,矛盾这就开幕了。 曾宝莲在这一刻失望的灰心丧气,她的眼前飞快闪过一幕又一幕。 钱伯对运粮队的巴结讨好,一大把年纪的人强撑着学年青人开玩笑,好和运粮队的人套近乎。 在得到崔大人住宿以前,她和小莺在车里好些日子不能沐浴,主仆身上都是痒的,互相闻得到味道。 她面对镇西侯时患得患失,亲事是谢家求的,她却百般不敢承认。 世子挨打,她强撑着直到最后才劝。 ...... 这些为的不就是一口气。 那一口曾家被权贵瞧不起的一口气。 如今她觉得不值得,二姐自毁名声,谢家亲事飞走也就罢了,曾宝莲心里从没有踏实过这亲事,她可以不介意。 她介意的是曾祖在西疆颇有名声,当年的曾飞雄纠纠大将,后代却自己丢了脸面。 谢家的主仆现在这里,二姐见平王也一定会给曾祖面上抹黑。 曾宝莲面如死灰,轻飘飘的转身:“罢了,你有你的志气。” “三妹!” 曾秀慧叫住她:“你知道二妹为什么要去平王府吗?她是担心你,心痛你去谢家只怕还是被看不起,她要帮全家的人平冤,她愿意拿自己......” 曾秀慧失声痛哭,说不下去。 曾宝莲浑身一震,回身来也是泪流满面:“二姐,你何苦这样做......” 却见到曾紫芳手里扯开那团纸,傻呆呆地问:“二妹,这上面写的什么,为什么会有我的名字?” 曾宝莲紧紧抱住她:“我就知道不是你,我知道......” 曾家三兄弟习武改读书,三兄弟读书都不行,曾学书是苦读不放弃,曾闻书只想拿女儿换官做,曾有书改成种地。 女儿们受他们影响,从曾秀慧起认得自己名字就行,曾宝莲算是认字多的,因为她要看先祖手札和卷宗,不会的字抄下来,一点一点问的家里人。 疑似曾紫芳邀宠的信,曾紫芳认不全字,更别说写下来。 三姐妹紧紧搂着,谢运看着也觉得眼眶发烫,他这下子对曾紫芳也彻底没了芥蒂,不过这位妻姐行事乖张,他避亲事还是理由正当。 “果然,飞雄将军一身英气,隔代传到孙女儿这里。” 谢运到此时,正式的得出这个结论。 那么这封信是谁写的呢? 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往左一斜眼神,和一双熟悉的眼神碰上。 先是平王姬妾骂,本街道的人早就不看热闹,围着的是进京的人。 曾宝莲回敬,人越围越多,杨欢姗站在人堆里丝毫不显眼,如果没让谢运看见的话。 谢运勾一勾唇,隔着人微微一乐,原来还是你! 杨欢姗知道他不可能挤着人流过来,大大方方的回之一笑,大家心照不宣。 脚步声过来,有人边跑边嚷:“让开让开,我们是平王府的,不要放跑了那些人。” 围观的人有些怕事的,悄悄散开,有些胆大的依然围着,只不再是里三层三外层。 杨欢姗依然没走,还是笑眯眯看着,张五跟着她,叶良在她的前侧方。 谢运继续对她勾一勾唇,走几步,来到平王府护院的正前方,忽然出手,一拳砸倒一个,再一脚踢飞出去一个。 喝道:“给爷打!平王府要惹事,我谢家奉陪到底。” 说完,斜斜眼神,又目视杨欢姗。 杨欢姗笑得有些僵,还是没有走。 平王府有真功夫的人,出来的这几个却清一色仗势欺人的狗腿奴才。 谢家的护院清一色沙场上走出来。 这一动手高下立分,没几下子,街道上躺着平王府的援兵,哎哟声到处都是。 小丫头们见到,愈发的狐假虎威。 她们是四个,平王姬妾出来的不止四个,其中有一个小丫头就忙的很。 “你给我坐好,下雪天的你既然喜欢出来,就冰到满意。” 骂完一个,又急急的赶回去,这里有一个平王姬妾跪坐雪中。 “我知道你腿软才跪,既然跪了,就跪着吧。” 看她左右的跑着,俨然一个大忙人儿。 杨欢姗咬咬牙,镇西侯府的骄傲已经不收着了吗? 耳边传来谢运的语声:“只许走一个,请平王出来说话,让他自己说今天这事要怎么结局。否则的话,全睡在这里给爷看着好耍。” 杨欢姗忍无可忍,这是显摆给她看的,姓谢的,曾家的姑娘生得远不如姐姐好,你他娘的一定是眼瞎。 对于谢运一抛再抛过来的眼神,杨欢姗接不下去,一拧身子离开。 谢运冷冷的笑,雪仿佛浇的不是他发髻,而是染遍他的全身,让他看着清冷又冰寒。 他不着急,先把曾家安置好,再和杨欢姗细细的算账。 ..... 顺天府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在自己公事房里打圈圈。 师爷看不下去:“老爷,镇西侯世子还在街上骂平王殿下,说他老了该入土,来的太慢,您不可能装不知道。” “唉,平王殿下知道没有?” “平王殿下知道以后,大骂谢家久居西疆拥兵自重,这会儿正在宫里见驾。” 顺天府看到一线生机:“是是,请圣命为上。” 他一个也惹不起。 镇西侯是西疆的霸王,兵部敢怠慢他,侯爷就敢写公文大骂,这是个厉害的主儿。 另一位平王是殿下。 全是爷,就他是孙子。 顺天府稍稍恢复点精神,叫个公差:“你在宫门上守着,皇上一旦有旨意,随时回来报信。” 他继续公事房里打圈,不过焦急下去好些。 师爷看着顺天府的没出息样子,实在憋气,再想想谢家呢,师爷也能明白自家老爷的心情。 历代镇西侯都是厉害人,从西疆调进京城的大小军官不在少数,否则谢世子他不敢这样的闹,城门只要一关上,还不是瓮中捉鳖。 如今就是师爷这样的身份,也知道哪个城门有谢家出来的军官,谢世子高兴离开就离开,要继续在大街上骂人也由着他喜欢。 虽然怎么看怎么不像话,可是平王殿下算是明智的人,他都不和谢家硬撞。 比如他现在宫里。 师爷捧来一壶热茶,送给顺天府:“老爷,咱们慢慢地等着。” 第四十四章,皇帝的为难 顺天府捧上茶碗,想也不想的就送到嘴边,下一刻,一股水箭状的喷出来,还有一声哀嚎:“烫到老爷了。” ...... 宫殿里有着一股让人不平静的压抑,不过平王殿下还算忍得下来。 他悄看那御书案后坐的中年男子,本朝的皇帝陛下在听完他指挥的谢家尾大不掉以后,竟然沉默的好似平王不曾出现。 这个让平王无法忍耐,他知道君王一怒就要有人倒霉,而他历年里以好色的缘由使得皇帝好几回大怒。 平王知道自己平庸的曾让朝野上下看不起,他也曾满意过自己的平庸,平庸的他才不会因为身上流动的皇家血脉而惹出事情,他不过就多收了一些女子,他自己觉得这可以原谅。 “皇上。” 他低喃地开口。 皇帝抬眼看看他,并没有明显喜怒的神色。 平王不由得胆子放大一些,再次低声道:“皇上,臣弟领个不能约束家门之罪,那镇西侯府可算是个咆哮京都的罪名,曾家的那个女子几回给我写信,真不知道她怎么会用那么多的方法送到我手上,她也有罪.....” “你收到她几回的书信,都是怎么接到手上的?”皇帝头也不抬,清冷的嗓音响动在宫殿里。 平王没反应过来,眸光晃几晃,皇上为什么会对曾家的女子多加过问,难道曾家的冤案真的出自皇上的授意。 一个小小的曾家是不会让平王多加关注,好色的王爷甚至早就忘记曾二爷想过送女儿给他,如果没有他府上的姬妾出门惹事,平王压根儿不会多问曾家一个字。 这一问,他也发现不对,曾家的事情里面有鬼。 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随手就又丢下来,直到今天镇西侯世子口口声声骂他不出面,他进宫告状皇帝却把他冷落在一旁,平王就难免的乱想一通,难道曾家是皇上与镇西侯角力的一个环节。 这也不算是空穴来风,曾家以前是在西疆立功的将军。 “朕问你呢。” 忽然而来的嗓音,还是不愠不怒的,却把平王飘飞到天外的神魂拉回来。 平王再弯弯腰:“是是,曾家女子第一次给臣弟信,是臣弟出去吃花酒,” “哼!” “臣弟知错了,请皇上容臣弟先回话。” “说。” “臣弟吃着花酒,吃得暖了就去了外衣,等到穿回府里把衣裳交给下人收拾,就送上一封表明相思的信,后面写着曾紫芳这个名字,臣弟这才知道她叫做紫芳。” 平王知无不言又言无不尽的回着,皇帝终于有了表情上的变化,他嘴角勾出嘲讽的笑容,哪怕他从平王到面前以后再也没有见过别的人,也能太监刚呈上来的奏章里看到,曾紫芳并不会写太多的字。 这里面明显的是有人挑唆啊,而自己的这个好色皇弟看不到里面的诡谲。 皇帝眉头皱起来,挤出中间一个小小的肉涡,他实在是头疼的很。 国之四个门户,分别在四个方向,由四个人镇守。 从东边起,东王姚离水性过人,南边是南王姚冰手下有无数盅军,北边是北王姚天武艺精良,守西疆的是镇西侯,世代都在西疆为主。 论起来镇西侯府的功劳不比另外三位差,只因为他姓谢而迟迟在侯爵上面盘旋,前朝皇帝甚至无法给谢家公爵位置,他怕再升一步就是王爵。 谢家早有怨言的传言,皇帝从小听到大,到他手里还是这么的办,谢家的爵位止步不前,哪怕没有新的传言潮水般涨起落下,皇帝摸摸自己心口么,也应该心中有数。 皇帝把谢运今天当街上行凶,当成镇西侯向皇权挑战的开端,因为以前谢家也屡屡对着朝中百官发脾气来着,但离得远适可而止也就过去,唯独在今天这个日子里,镇西侯世子悍然对上平王府,用意还用多加猜测吗? 只怕处置的不好,西疆的门户从此大开,抱着这种心思的皇帝,对着平王指出的各人都有罪名,忍不住呵呵地冷笑着。 低着头的平王终于感觉脊背后面发寒,这让他偷看一下皇上的神色,这一看平王愣在当地,难道又是安抚谢家,他的心里顿时不是滋味起来。 ..... 天色黑下来,围在张家门外的人不见少,反而还有增加,有人慕名而赶来特地欣赏这回难得的贵族大战,赌坊里也已经疯狂下注,大把的银子押出来。 曾秀慧面色苍白带着极度不安,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流,再看看雪地里躺倒不敢起来的平王府家人,再一次走到曾宝莲身边。 “三妹,会把他们冻死的吧?” 曾宝莲站在张家的灶台前面,灶下的火光把她的面容映得通红,掩饰住她原本的气通红,和后来的激动而通红。 她的手里握着一把铲子,劈哩啪啦的炒着热菜,都没有打算停上一停,回答的心平气和:“倘若任由她们胡说,任由平王府的家人肆虐,大姐你说,现在倒在地上等死的是谁?” “是咱们。” 曾秀慧惴惴不安的说着,低着头走开,她不忍心看外面,也觉得宝莲的话对,就往房里去坐着,眼不见干净。 第二个来的是曾紫芳,这也是个善良的姑娘:“三妹,你帮着说句话儿吧,她们也许知道错了,以后不再敢了。” 曾宝莲冷笑:“二姐,你有这心思何不审一审她们,写着你名字的书信是怎么到的平王手上,而平王若是个好人,就敢凭一个名字就认定是你想不检点他?还大方的把你的书信对着小妾展示?” 曾紫芳泪水涌出,她也回房里坐着去了。 曾宝莲不觉得自己的话难听,她认为针对紫芳的阴谋才真的叫难听,灶后烧火的是曾三奶奶,提醒女儿菜可以装盘,宝莲盛好菜,面容转向门外时,自然的有了柔情。 新挑起的灯笼下面,张家的简陋扶手椅子,世子谢运歪歪扭扭的坐着,显然没打算庄重给谁看,不时的唤上一声:“平王怎么还不来,我都等急了.....” 曾宝莲发自内心的解气,也就发自内心的爱戴与他,真看不出来谢世子胆量是高的,他敢在京里和平王府叫板。 好样的世子爷。 第四十五章,金家三兄弟带来的惊喜 “父亲,有劳您把这菜送给世子,晚饭时候到了,别饿到他。”曾宝莲毫无扭捏的托给曾三爷。 在曾三爷的心里,早就认定谢运是女婿,这女婿可是比别人家的女婿好啊,千里万里来救全家,把女儿扎裹成大家小姐,还敢在京里逞威风,曾三爷乐颠颠儿的接过菜出去。 “这是我女儿的拿手菜呢,还请世子不要小瞧她,我曾家虽然般配不上,宝莲却是德容言工都是好的,她一定是个好媳妇。”曾三爷絮絮叨叨的说着。 曾宝莲看得溜圆眼睛,她的爹就送一盘子菜出去吗?就看着母亲噘起嘴巴。 拿一个木托盘,曾三奶奶送出去一碗米饭,又是一碗汤,也留在外面不回来了,比她的丈夫还要絮叨。 “我女儿人品是好的,还请世子不要小瞧她抛头露面的去你家门上......” 曾宝莲在厨房里无语看房顶,这说的是什么呢?再看手里的菜有些拨不动,气结娇声:“火没有了。” 曾三爷曾三奶奶哪里听得到,见到谢运带笑听着,这二位越说话越多,是曾二爷听到,对着垂首颤抖的曾紫芳道:“幸好有世子担着,你还害怕什么,去帮你三妹的忙,别让她累着,她可是刚赶两趟的远门。” 曾紫芳小声道:“父亲母亲,外面地上的人要不要紧?” “我管他们要不要紧呢,他们最好冻死,免得转天过来又要逼死你。”曾二奶奶接口骂道。 曾紫芳不算经历过世事,曾二爷夫妻可是让世事伤透心,伤到曾家夺去老宅也就罢了,险些把女儿性命也要丢掉,夫妻看着雪地里的人浑然万年仇千年冤,可不会有同情心。 曾紫芳是个听父母话,可以把自己交给平王做妾的好孩子,乖乖的到厨房烧火。 张家的堂屋里,曾学书也没有半点的同情心,大奶奶邢氏也一样气的身子打颤。 这里是她女儿秀慧的婆家,平王府在这里闹,是打算把她女儿也一样害了吗? 夫妻们铁青着脸,也全然想不到雪地里可能冻坏人,张家的公婆和张毅眼神躲闪着,内心实在担忧。 这里可是张家,出事情难道跑得掉? 张家大爷鼓起勇气开口:“亲家,这晚上冷的能冻掉手脚,你看......” 刚说到这里,外面传来泼风般的马蹄声,本就如惊弓之鸟的张家三口吓得一蹦多高,慌乱的道:“怎么办怎么办?” 他们以为是官兵过来,而凑到窗户看看,过来也正是官兵,黑色的盔甲闪动着寒芒,整齐的脚步声带尽威武,看着也极是慑人。 张家大奶奶身体不太好,眼前一黑往丈夫怀里倒去,张家大爷抱紧妻子活似抱个挡箭牌,他在后面发抖的就更厉害。 曾学书夫妻的恼怒还没有下去,不但没有下去,反而涨得更高,见到谢家的骄傲没成想把曾学书对父辈的骄傲勾出来,他们的亲家实在害怕,曾学书挺身而出:“有我在呢,我会会他们去,我倒要看看这是哪门子的王法,冤枉我家比喝水还要快,侮辱我侄女儿倒比吐口水还要轻松,还想再冤枉我们一回吗?我有的是道理和他们理论。” 邢氏并肩走上来:“我和大爷出去。” 张家三口看着忽然变得陌生的亲家夫妻,伸出三只手试图阻拦,最后还是弱弱的收回。 曾学书夫妻对着外面走,见到隔壁房门同时走出来气昂昂的曾闻书夫妻,都是为自己的女儿,这是打算拼命的架势。 从堂屋笔直看到大门的外面,包括雪地里来回看管的小丫头,及雪地里五颜六色的衣裳,再看就是三个纵队的官兵,盔甲在灯笼光下面杀气闪闪,映得官兵们面如钢铁身如强龙。 两对夫妻各自一个冷笑,都没有怯下气势哪怕半分,在风雪里他们走的格外强硬,是从没有过的强硬姿态。 官兵看也不看他们,哪怕夫妻们以为步履惊天地泣鬼神,三个纵队出现在离谢运十几步的地方,“唰”地停下。 有人高喝:“见礼。” “通!” 三纵队跪下来,在为首三个将军的带领下,齐声道:“属下们见过世子爷。” 堂屋里的张奶奶终于不能支撑,在这如雷声出来的那一刻她晕过去,张家父子吓得面色如土,略停,激动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外面是什么跟什么,见过世子爷的说话? 曾紫芳吓得也是一惊,手里刚好在添火,那根点燃的柴无意中往外抽出来,险些打到她自己。 曾秀慧也出来看望,只有曾宝莲轻轻一笑,把手里的菜又添上几道心意。 围观的人指指点点,也为这个大转折而惊喜不已,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本应该向着平王府,亲不亲故乡人嘛,不过平王好色的名声实在不中听,谢世子又实在威风,围观的人更愿意向着谢运,刚才都为他在手心里捏一把汗水。 这下子虚惊一场,议论声从四下里出来。 “好险,原来是一家人。” “是啊,我认得他们,那是城外大营里的三金将军。” “什么是三金将军,他们三个家里有金矿?” 三个纵队的为首将军们这个时候声若洪钟的开口:“属下们金标、金鹏、金雷见过世子,并请侯爷安好。” 谢运露出笑容,从他坐下来不依不饶开始,就知道会有人赶来,有些人不可能坐视他吃亏,来早的这三位自然多加青眼些,他虚虚的抬手,屁股还在座位上面:“将军请起。” 围观的人见到难免又要打听:“镇西侯世子大模大样的对待他们,三个将军是家将吗?” 谢运温暖的笑着,不,他们不是家将,他们是险些就成为家将的京都将军。 要说谢家对京里有怨言,谢家代代相传的积累可是无数箩,就说升调将军这事情吧,每每西疆有拔尖的将军,只要不是谢家的家将,京里就立即给他们升调,调到京里盘查东盘查西,最后留给皇帝用。 金家三兄弟就是在投靠镇西侯府时慢上一步,后悔不迭的升任到京城。 这三个人的心还在镇西侯府。 第四十六章,平王,你几时来啊 这本是一场让平民百姓担心的祸事,平王府的名声不好造成人心偏向镇西侯世子时,悄悄的担心也就出来,有句俗话说主大压客,镇西侯府纵然是强龙翱翔九天上,在京里地界上面也将受制于皇权。 金标、金鹏、金雷三兄弟的出现,就将这种担心驱散开来,看着他们带着兵马侍立在镇西侯世子的两侧,鹅毛般的大雪也仿佛平添几分温暖。 “哧”地一声笑,出自路边停驻的马车。 从外表上看马车在看热闹的人堆里毫不起眼,灰青色的车篷老蓝色的帘子。 如果有人登上车内看看,他就会大吃一惊,这里面悬吊着两个九瓦琉璃流苏灯,照出车内的金碧辉煌,也照出金碧辉煌中间的两个女子。 年长的那个花白头发并不减风姿,她顾盼犹有生辉的神色里,可以推敲出年青时必然是个美人儿,如果老了,也风姿带着尊贵,这位是平王府的当家主母,平王妃。 另一个衣着锦绣,带着金簪子玉钿环,是她的丫头贵梅。 笑的那一声,是平王妃发出来,第二批人出府寻衅,平王妃不可以不知道,她问过原因以后,让人准备不起眼的马车,带着贴身的丫头贵梅赶到这里。 来的不算晚,所以占的位置不错,又因为她们坐在马车上面,车外的行人也就没挡住主仆的视线,张家门口发生的一切平王妃都听得一清二楚。 见到金家三兄弟赶来,平王妃忍不住地笑了。 她可不是笑话金家三兄弟也不如平王府的势力大,要知道她的丈夫贪图酒色,哪里还有体面而言。 而没有体面也就没有权势,朝中你追我赶的后学官员们,眼睛都尖尖的,有能力的人上得去还有人背后捣鬼,何况平王一路吃喝玩乐到年迈,纵然有权势也丢得差不多。 不过是个空架子王爷罢了。 平王妃带着一丝嘲讽回想她丈夫对此曾有过的解释,平王是这样说的:“我这样的活着,皇上方不能猜忌与我。” 我呸! 平王妃暗暗的啐着,她的丈夫就喜欢享乐,这句才是实话。 夫妻既然不在一条心上面,平王妃也就很难做到拿贤惠当家,从而把平王的好色当公事之余的放松,她忍着,从来不为着府中姬妾多与平王争斗,固然有夫妻表面失将带来种种的不便,也有着瞧不起丈夫就不屑与他计较的想法。 内心。 其实没法喜欢。 所以她听说张家一介草民居然敢反抗,这可是个稀罕事情,平王妃归跟随着出府,她是瞧热闹来的。 这么一看,还真的挺热闹,谢世子懒洋洋的喝茶吃点心,太闲了还赏大雪,间中就口口声声讨要她的丈夫出面,在他面前冻在雪里的一堆姬妾和家人活似陪衬他的青面小鬼。 可不是青了面。 再冻下去,回府决不是三个月能将养得好。 平王妃就畅快的笑了,她看得出来姬妾们眼神乱飞往街口,还抱着平王及时赶到救她们为她们出气的想法,可是呢,哈哈哈! 今天大快人心。 金家三兄弟穿着京都大营的盔甲,带来一堆同样穿着京都大营盔甲的士兵,耀武扬威的守着镇西侯世子,看他们挺胸腆肚的模样,平王妃就知道平王早来早讨羞辱,晚来晚讨羞辱,这一出子大戏她期待极了。 盘膝坐着的她,悠然端起手边的茶盏,拧开密闭的盖子往嘴里送一口。 又香又甜的红枣参汤味道真滋润,她觉得全身暖融融,自从她发现平王是个色鬼,在成亲没有满月就勾搭她的陪嫁丫头时,这是从来没有过的舒坦。 贵梅是她后来扶持的贴身丫头,没有事情不向着她,贵梅这个时候添乐趣:“武侧妃娘娘又开始哆嗦,真难为她这大冷的雪里趴到现在。” 平王妃情不自禁的露出鄙夷,武侧妃她也有今天吗? 武侧妃是武贵妃的堂妹,武贵妃一心想和皇后娘娘争,差不多的府第里都送去姐妹,横竖武家的姑娘也多,不管嫡的庶的全往权贵府里塞,平王就是见美人儿就收下的那一个。 武侧妃出身可真是不错,她在家里是嫡女娇姑娘呢,她伙同宫里的贵妃堂姐想挤走平王妃,这是当然的。 可今天呢,武侧妃以前有多傲慢,现在就有多狼狈,平王妃看到这里又是轻蔑的一笑,侧妃娘娘已经得宠到天上去,所以随时担心新来的姬妾分她的宠。 曾家的女儿刚冒出来,武侧妃就得到消息,说曾紫芳生得沉鱼落雁,称得上京里第一大美人儿,据传话的姬妾还说,她把武贵妃也比下去了。 武侧妃就急急忙忙的出府,亲自来寻这草民家姑娘的晦气,如今把自己寻到雪里埋着,这能怪得了谁? 平王妃慢条斯理的再喝一口红枣参汤,把精气神都补足了,方便她好好的看下面的戏。 她也很期待,平王殿下您几时到来呢? ...... 大雪扯絮般的落下来,这种天气在一楼看热闹未免有些冷,雪地里的寒直接扑到脸面前,隔壁二楼上的那两位,守着火盆往外面看热闹,倒觉得有些意思。 两个人的年纪都四十开外,左边的生得微尖的脸,面皮不是太白,不胖也不瘦;右边的方脸下巴微圆,垂垂有两层,肚子也就鼓起来,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胖子。 胖子问让他衬出来的瘦子:“方拓兄,这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不如闻名,我在南边儿听说过镇西侯府的高人一等,却从没有敢想他家世子在京里闹事毫不惧怕。” 瘦子方拓犀利的看胖子一眼,胖子用个混沌的表情回他,方拓还是尖锐的笑说:“在我面前说话,蒋栏兄不需要藏机锋吧,国之四门谢家镇守已有世代,直到今天他还是个侯爷,国公爷这爵都没有混上去,他有什么可高人一等的。” 说完,又看看对面张家门口的谢运,见到世子簇拥在兵将之中,愈发的见到精神出来,方拓喝声彩:“世子的胆量我是佩服的,这京里的污糟事情也应该有个人来掀起来。 胖子蒋栏也就神情警惕了,面上不再是一脸的含糊,而是打个哈哈就也直接问出来:“方拓兄的意思,贵主东王殿下有意帮谢家晋爵?” 方拓含笑:“贵主南王殿下也不是也有意和谢家眉来眼去?” 两个人相对看着,忽然同时露出笑容:“哈,哈哈,哈哈哈......原来咱们想到一起去了,这可就太好了。” 第四十七章,高处不胜寒 随着笑声的出来,方拓和蒋栏的一双手也握在一起,用力的摇几摇,两个人顿时由刚才的互相试探及戒备转变成亲如一家。 方拓兴致勃勃地指点江山模样:“我家东王殿下每日迟睡早起,操练水兵从不敢耽误,像这样的王爷才配得上王爷两个字。” 蒋栏对着楼下的平王府人冷笑:“我家南王殿下也是每日三省,每餐要问民生大计,也算配得上王爵这个称谓。” 最后两个人一起唉声:“这京里的王爷就实在不像话了,纵容姬妾欺压平民百姓,唉,难怪有人要说京里的天黑着呢。” 说完,两个人眨巴下眼睛,又齐齐的抬头往雪空看了看,那里无数的雪花和无数的寒冷,再没有别的。 ..... 又一刻钟过去,事情显然随着时间的推迟而越来越大,平王府的姬妾们终于忍耐不住,也终于撑不起自己等待平王报复的心,哀哀地求饶。 “冷啊,求求你们放我起来吧,我会冷死在这里的。” 北风呼啸着和围观的人不时的低语着,姬妾的话虽低也偏偏传到张家门里面。 大姑爷张毅守着大门里面听动静,稍有风吹草动就把他吓得一个激灵,姬妾的话也让他打颤,颤抖过后张毅小跑回堂屋,看看岳父母面如锅底,看看曾二爷夫妻面色难看,看看曾三爷夫妻虽面相老实,外面那个等着冻死人的世子爷可是三房的妻妹找回来。 张毅就凑到曾秀慧身边,小声求她:“娘子,大过年的在咱们家门外面冻死人,你说这事儿晦气的吧?” 曾秀慧目光躲闪着,对丈夫使个眼色,她不看身为曾家长子的父母,也不看当事人曾紫芳,看的是三妹曾宝莲。 大家吃过晚饭,锅也刷过洗过,曾宝莲也坐在这里,继续对门外面的局面心潮澎湃,镇西侯世子此时已是曾宝莲的心头好,不是这就情恋上谢运,而着实的钦佩让他折服。 她神色悠然的又从看过的祖父手札里寻找合适表达的句子,有一句话是“虽千万人吾往矣”,曾宝莲看的书仅比姐姐们多,不知道这出自孟子,她看到时就以为是祖父的原话,这个时候拿出来咀嚼,字字留香唇齿生香。 陶醉的挺好呢,耳边忽然出来一句话:“三妹,大过年的可不能冻死人啊.....” 曾宝莲一怔,张毅满意了,看看到底是个姑娘,跟门外面的那群凶神恶煞不一样,她害怕了,知道害怕就好啊。 进一步道:“听说世子是三妹请来,想来三妹在世子面前说得上话,三妹啊,过年是积德行善的日子,咱们可不能这样办啊。” 曾宝莲听着刺耳朵,什么叫积德行善,平王府倘若积德行善就不会冤枉曾紫芳。 张毅是大姐丈,她不可能斥责曾紫芳般的责备他,姐妹和亲戚总是有不同的,因为有积德行善这句话,她不舒服又想顶回去,沉吟着想到一句话,慢慢地告诉张毅:“姐丈您想想看,世子当家呢。” 张毅是读书人,一听就明白了,尊卑有度,镇西侯世子管这件事情为的是曾家,曾家不让他管未免不识好歹,好像镇西侯世子跑来当恶人,曾家则在讨好平王府。 他灰着脸往后面退,想通了一些,喃喃地道:“这也算是给我家出气吧。” 只是气出得太狠了,把张家全吓住。 这一句是明白话,曾宝莲顿时轻快,而她就在刚才不痛快的时候,也觉得张毅说的话有道理,死人总归不好,并不分过年和不过年的时候。毕竟先动手的是曾宝莲,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世子深深的得罪平王府,虽然世子办事手狠是他自己的风格,他大可以不这样办不是吗? 她对着门外看着,白芍和杜贞守在堂屋的门外面,是不是和她们商议一下,听听她们的意思再去见世子,就听到谢运淡淡的嗓音传过来。 “有谁是知道做错的,过来,对着这大门赔礼,本世子就饶你们一步,跪到这屋檐下面等平王过来。” “我错了我错了。” 一个姬妾僵硬着身子爬过来就叩头,叩完了就真的老实跪到屋檐下面,还是这里好啊,至少没有雪浸身子。 马车里的平王妃和贵梅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 “这不是王爷面前最得宠的雪姨娘吗,平时傲慢的恨不能拿白眼珠子当眼神儿看人,这会儿看看她,跪的多乖巧啊。” 雪姨娘跪的不但乖巧,而且人也乖巧,殷勤的出个主意:“世子您看,王爷这会儿不来,只怕有要紧的事抽不开身,王妃也是府里当家的人,她来赔礼也是一样的。” 风吹语声不说,雪姨娘也故意说的响亮些,马车里的平王妃又听到了,要说她这马车占的位置可真是好,顺风而且距离又不远。 平王妃柳眉倒竖骂道:“这个贱人还是应该雪里呆着,一肚子坏水还在肚子里呢,她们做的坏事情,为什么我要来赔礼?” 骂过又抿唇笑了:“贵梅,你说本王妃现在哪里呢?” 贵梅笑道:“就要过年,和城外尼庵里约好的,祈福敬香图的是明年咱们府里平平顺顺的,王爷健健康康的,这会儿上哪去找得到您,咱们可是挨着尼庵拜菩萨,现如今在哪一家还不知道呢。” “就是,我继续看笑话。”平王妃再看场中,敏感的发现伍侧妃的神情带出狠毒。 平王妃叹道:“雪姨娘就是个胎里坏,伍侧妃让她说动了。” 贵梅睁大眼睛看着,何止是伍侧妃,别的姬妾也让雪姨娘提醒,她们轮流起来对着张家赔礼后,跪在那里强打精神地道:“求世子再开恩吧,放一个人回去见王妃,我们在这里出了大丑丢了大人,难道不算是王妃出丑王妃丢人,王妃她为着府中的体面,她应该跑着来才是。” 平王妃又要骂她们:“你们丢人与我有什么关系?” 见谢家的一个小丫头伶俐地问道:“都闹到这会儿了,平王妃就是聋子哑巴也应该知道消息,她要来早就来了,既然不来,又不是她寻事的,为什么要派人去见她?” “好丫头,谢家果然不是一般的人家。”平王妃觉得解气,就是嘛,她要是想管早就管了,她不管就是装聋作哑,谁能把她怎么样呢? 第四十八章,早知道,美人儿送给镇西侯 平王妃用冷漠的眼光看着车外面的姬妾,及不肯掉身份还在雪里苦冻着的伍侧妃,她巴不得这些人都冻死,就算找到她,她会来吗? 她凭什么要来。 姬妾们回小丫头的话,又是一句出来:“王妃和我们是天生的对头,她知道后一定不会来,所以要再派个人过去请她过来,说起来她是王府的当家主母,她却不出头也算是个狠毒的人了。” 一口气带着腥甜味道冲上平王妃的喉咙,噎得她身子往前面一歪,手里的红枣姜汤泼在马车里。 她不是真正大度洒脱的人,对于平王姬妾成群说不生气是假的,平时郁积的气让姬妾的话引动,一古脑儿的全出来,平王妃真正承受不住。 “王妃。” 贵梅扶住她:“别理那些贱人,再坏也没有用,王爷还是不肯出面,可见王爷怕了谢家,王爷丢了脸面受到教训,以后就知道还是王妃您好,从来是给王爷涨脸面的。” 平王妃强着把那口气夹血咽回去,听着贵梅身为丫头而看不穿的劝解话,她面上苦苦的一大片化不开。 不管她的丈夫,就要丢脸面,丢来丢去的还是夫妻一起承担。 而管她的丈夫呢,就要夫妻不和,最后还是由她承担。 “贵梅,我为给你挑个好人家,你也要认真的看,要知道这成亲以后再挽救,那是百般的苦啊。” ...... 隔壁的二楼上面,方拓和蒋栏又评论起来。 方拓道:“真真奇怪,皇上这是也助长谢家吗?” 经过刚才的对话,两个人虽不是真的掏心掏肺,却可以放开戒备的尺度说话。 蒋栏摇头道:“皇上若是真心对待谢家,早就让人过来。” “是啊,这难道是皇上有意让谢家出头,从而使得我家东王、你家南王,还有北王殿下一起看着谢家不顺眼?” 方拓思索的眉头紧皱着。 蒋栏也认为是这样,不过他不方便在这件事情上代表南王表明态度,纵然是方拓也是无心的分析着,他显然是忘记三位殿下与京里的关系,也容不得他背后结论,要说可以,换个口吻和措词。 蒋栏就想办法岔开话题,而眼前确实有一件事情让他分开心神,他抬抬手往楼下指着,把方拓一起拉进来寻思。 “方拓兄你看,这个人却有些意思。” 他指中的那个人,穿着一件接近大红的罗衣,上面绣着繁琐的花样不说,而且和雪光一样的微微放光,不知道上面缀的有多少珠宝,她的首饰也比别的姬妾繁多,迎面的赤金凤上面,光红宝石就有十几块。 她是还不肯赔礼的人,倔强的伏在雪里,不过估计她的皮裘也能多支撑时候。 方拓是今年才进的京,以前东王殿下派往京里的人不是他,他不认得伍侧妃,看上一看随意地道:“这恐怕是平王得宠的妾室,看来咱们今天还是能等到平王的。” 蒋栏微微的笑了,他当然是认得的才让方拓看,大大方方的告诉方拓道:“她是伍家的人,是平王府里的侧妃娘娘。” 方拓先是不屑一顾:“侧妃还什么娘娘。” 再就听出味道来,眸光里闪动着什么,讶然地道:“这就是伍家往外面送的姑娘,她是伍贵妃的姐妹?” “妙啊。” 方拓直接拍了一巴掌,笑容出来:“这一回要把临江侯也扯进来,蒋兄我再要几个菜,咱们细细的吃酒,细细地观看这场热闹如何。” 这两个人出现在这里,本来就是为着看热闹,虽然是无意撞上的热闹,却因为镇西侯世子的出现而可看性极强,两个人认出对方身份以后,都肯结伴而坐,此时结伴而看,蒋栏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他也不会拒绝。 “小二,再给爷送上几斤梅花酒,再来六个热菜。” 这热闹真好看,如果谢家把临江侯府也压下来,相当于压得倒宫里。 ..... 临江侯这个时候也在头疼。 谢运不再允许平王府的人离开,路过的却有武家的人,或者和武家认识的人,人家赶紧来通风报信:“伍侧妃娘娘都让打倒在雪地里趴着,府上去个人吧,这天气冷的很,万一冻坏了,可是一辈子后悔莫及。” 临江侯听过,就一句吩咐:“快请平王。” 镇西侯府? 临江侯才不肯轻易的对上呢。 办着王爵的差使,顶着侯爵的称呼,这满京里想帮谢家的人可不止一个两个,比如武贵妃娘娘。 帮人的事情,当然你情我愿才能成真,武贵妃娘娘不方便和外臣通信,这个重担就由临江侯挑在肩膀上。 要说临江侯这样说,也有他的想法在内。 武侧妃是父亲的正妻所生,父母跟前的宝贝,可不是武家的正枝正根,她们家是旁枝,不是贵妃娘娘需要更多的姐妹出嫁,两房平时走动不多。 曾家的事情临江侯出于好奇打听过,就对武侧妃大为满,姬妾争风也就罢了,你身为侧妃也跑到大街上小门小户的前面,是不是房里的火盆太暖,暖坏脑袋。 送姑娘给平王,为的是沾光平王府的权势,为宫里的贵妃娘娘造势。 否则的话,伍侧妃犯不着一进王府就是侧妃,这不全是贵妃娘娘吹的一把好枕头风。 结果呢,平王越来越不济事,成天的吃酒享乐,伍侧妃就成一块好肉钓狗,结果肉吞到劣狗肚子里。 亏她生得美貌天成,早知道还不如送给镇西侯。 临江侯一直认定送给镇西侯的两个庶妹出身不好,生得不够美貌,所以让镇西侯退回来。 对着镇西侯还抱着指望,平王府的伍侧妃就后退一步,临江侯也没有袖手旁观,而是让人打探,等着平王出现以后,他再关心的登场,为两家做个和事佬儿,从而和镇西侯世子认识。 眼瞅着更香一指一指的下去,平王还在宫里不出来,临江侯约摸出皇帝的态度,不由得脑后生寒到处觉得不妙。 皇上这不是宠信镇西侯,这是助长谢家遭人嫉妒。 这样一来伍贵妃的如意算盘就落空,而临江侯奉贵妃之命,已频频的接触谢家,只是还不认识世子就是。 如果谢家救到武家,临江侯茫然了,他帮还是不帮? 而现在谢家不能再结交的话,谁会是支持贵妃的中坚力量,他反复的推敲着,觉得还是有兵权在手的谢家最好,而宫里的风向显然在变,临时又找不出替换的人家,临江侯的头就剧烈的痛起来。 第四十九章,热水见人心 临江侯夫人也收到消息,见到丈夫焦虑不安,她也挂念着武侧妃这个小姑子,走出来道:“冻坏可怎么办?顺天府竟然不在。” “他去有什么用!” “那京都护卫呢,也不管?” 临江侯烦躁不安,顺天府也好,京都护卫也好,他们的出现都对自己没有意义,现在只有平王出面,看一看谢家打的什么主意,再由平王的话里推测皇帝的意思。 他摆摆手,让妻子不要再问。 临江侯夫人忍无可忍:“有在这里烦的,不如你想让谁去,就催一声儿不好吗?” “平王在宫里,可怎么催?” “那就去宫里催。”临江侯夫人正色道:“他谢家敢在街上闹事,老爷你倒不敢去催一声儿?” 临江侯眼睛一亮:“是啊,我去见见咱们家的娘娘,看看她怎么说。” 换好衣裳让人带马走出府门,见到雪中家家华灯,明的地方灿烂灯笼,暗的地方深不可测,就像这此时的京中人心,都在为谢家突然的大胆而转个不停吧。 临江侯呼出一口长气:“走。” ...... 姐妹三个人在灶旁配合得亲密无间。 曾秀慧烧火,曾紫芳看着锅里的水直到开,曾宝莲抱来洗干净的碗及舀水的木勺。 骨嘟嘟的水开了,冒出雪白的大汽出来,把厨房蒸腾成一副烟云自然图,曾紫芳往碗里一一的注水,曾宝莲又找来几个托盘,姐妹三个人各端上一个,一个托盘里可以放五碗水,对着院门外面走去。 谢运窝在椅子里,看上去雪衣裹着的神色悠然自在的,没有寒冷的模样,曾家三姐妹的第一碗水也没有想到先给世子,实在别人等不及了。 “给。” 曾秀慧把第一碗水送给最近的一个姬妾,她们在雪里浸湿衣裳,如今在屋檐下面跪着,北风吹起来那滋味肯定难描难画。 姬妾冻的往下掉着眼泪,看到这碗热水好似平时王府里的山珍海味,冻僵的嗓子干涩的呜咽着:“谢.......谢......”抬起手来也是呆着的,曾秀慧怕她失手摔碗,喝不到热水可以再盛,再添一道烫伤就没有必要。 把热水送到她的唇边,柔声道:“您慢着点儿的喝,可怜在雪里冻这么久,小口小口的喝不伤身子.......” 这位心肠只有柔弱的大姑娘,说到这里忽然想到这些人冻在雪里是他们自己造成,她不敢也不愿意出口伤人,更不会压制人,只改了改口:“您听我的,我家二妹可没有别的心思,贵府是来错了,来错也就罢了,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来呢......” 姬妾得到几口热水温暖身子,就知道曾家这姑奶奶性善,回想她们的所作所为,不由得呜咽声更重。 曾紫芳也在喂人热水,听到大姐的解释,暗暗的夸大姐聪明,这个时候对着平王府的这些“泼......贵人”们解释,恰好是她们听得进去的时候。 她也在解释着:“那信不是我写的,我认的字不多,自己的名字倒是会写,等您们暖和过来,我把大姐丈的纸笔拿来,写个出来您们看看,就知道不是我的字......” 让她喂水的人还能怎么样呢,再蠢笨狠毒也能感受到曾二姑娘的善良,只能也是个眼泪哗哗的流。 曾宝莲把最后一碗水端在手上,对着还在雪地里的伍侧妃看去。 这位女眷衣裳最华丽,首饰上闪光更多,气派又最高傲,一看就不是一般的姬妾,相对于两个姐姐的软弱,曾宝莲有乃祖之风,也正是因为她有家门遗风,曾宝莲不愿意给曾家结下过多的仇怨,也不愿意谢世子帮忙一回又给谢家平添麻烦。 她哪里知道谢运敢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在,不过从当事人的心情来看,这也是个应该想到的。 对着伍侧妃轻轻地笑:“实话对您说,我二姐只是在您王府门外站上一站,不是贵府想的那样,贵府寻衅真的来错了,认个错吧,喝碗热水身子要紧。” 伍侧妃面色泛青,跟地狱里小鬼没太大的区别,却还强硬着呢,发紫的嘴唇微张,“啐”,就是一口。 看守她们的小丫头大怒。 侯夫人打发出来的跟随,个个都有作用,比如白芍杜贞不但侍候上好,还能约束世子不要过于随意,侯夫人的交待可不止对白芍说,对杜贞也说过,对跟来的两个婆子也说过,只有小丫头们不懂事她们不知道。 两个婆子是内宅的二管事,等到曾家的老宅拿回来,料想曾家没有过多的人手,两个婆子可以当曾宝莲的大管事。 四个小丫头都是机灵鬼儿,管保吵架也好打架也好不会输。 见到曾宝莲示好,而伍侧妃还在蛮横,四个小丫头叉起腰身,有一个跑的快冲出来,余下的三个就只摆阵势而没有动。 过来的这个先锋淘气鬼儿名叫个丰年,她生下来的那年庄稼丰收,就起这个名字,后来到侯夫人手上,侯夫人也说这名字好,就没有为她更改。 丰年这名字像个小子,丰年小丫头平时的捣蛋也和小子差的不远。 她气冲冲跑来,一巴掌煽在伍侧妃脸上,骂道:“谁是你能啐的,一个抛头露面不自重的,受这会子教训还不知道改,亏你还敢啐人!” 这小手打人的这一声清脆的很,把认出伍侧妃的人都吓得一惊,只有平王妃惊过,轻轻地笑了,眉梢眼角都年青几分。 伍侧妃万万没有想到逼着她跪下来还不算奇耻大辱,居然还有让人掌掴的羞辱,她恨恨看着丰年,丰年是镇西侯府丫头中拌嘴的魁首,怎么会让着她。 叉着腰再骂:“你脸红什么?又紫了,这是自己做错,自己还恼羞成怒了吗,难道你想去死,那你就去死吧,这两边全是墙,我何曾拦过你。” 说完,后退几步,把个小手臂抱起来,任是谁看在眼里,如果伍侧妃投井撞墙了的,丰年可没有阻拦过她。 那小脸儿上的嚣张,更是激着伍侧妃,意思和刚才的话一样,耍狠吗,那你赶紧的,别耽误事儿。 平王妃在车里格格的笑着,贵梅送上帕子帮她掩着,平王妃大乐:“这谢家我得结交,这是个有品味的人家,奴才都不同寻常。” 再看伍侧妃怔在雪地里,她从没有见过这种眼里不敬她的人,一下子让丰年的话打得气泄神散,赌着的那一口气忽然没了,只剩下天地间的无限沮丧。 第五十章,救人的来了 在围观的人看来,丰年也嚣张过了的,曾秀慧、曾紫芳不安再次浓浓的上来,轻声地道:“宝莲?” 曾宝莲也觉得内心不安,她虽有乃祖之风,却自幼听到的是大伯父常说的“忠厚待人”。 全家被冤枉她可以不顾一切的求援,却做不到自己占住上风还要羞辱别人。 这是人与人之间的不相同。 见姐姐们喊出心神不宁,和曾宝莲的不安顿时共鸣,如果不是一点清明盘旋在谢世子是为自家在出气,曾宝莲也想让丰年少说两句,毕竟围观的人都在看着,不仅是说曾家不好吧。 再看一眼那窝在椅子里的身影,曾宝莲想他的胆子可真大啊,不过自己在家里人面前也备有光彩,这位可自己请来的。 她微笑着对姐妹们看去,打算用笑容安安她们的心,就在她脑袋略偏的时候,却没有想到别的声音出来。 得到热水的一个姬妾带头骂道:“都是你这个贱人在家里挑唆,说曾二姑娘很多的坏话,不是你,我们才不会来呢。” 以色侍人必然争宠,姬妾们之间的和睦,包括对平王妃的尊重,大多都是装装样子,再看到伍侧妃的狼狈,再想到是她带队前来,这个时候不骂她,还骂谁? 也同时讨好了曾家的姑娘们,对得起那一碗热水。 “就是她。” “狐媚子,天天不干好事,背后诅咒王妃,当面就勾引王爷.....” 这七嘴八舌的谈论,让曾秀慧涨红脸,为方便送热水,托盘和碗都在地上摆着,本该再去烧几碗来,有需要的人喝时也方便取用,听到骂声托盘和碗都不要了,曾秀慧一手握着曾紫芳,一手握着曾宝莲,硬生生的往家里带。 还怕姐妹们不肯领会,小声地嘀咕道:“这话不好,好姑娘可不听这些。” 谢运离的近,耳力也挺好,听到以后心头微动,对曾家的姑娘看法又有改观。 这是今天的第三次改观,第一次是曾宝莲为了姐妹们跳下车打人,好凶,也好利落。 第二次是曾紫芳被曾宝莲误会而骂,最后澄清二姑娘是为家里人愿意向平王献身,好单纯,也好友爱,谢运总算不当曾二姑娘是贪图富贵的人。 第三次就是现在,曾大姑奶奶的一句话,自然而然道出曾家的门风端正。 谢运就更决定要为曾家的姑娘出这口气,不管怎么样也要让平王府有个交待,这就一抬眼,一看围观的人群后面有大堆的颜色出现,浓红淡紫轻青彩碧等映得雪地及两边的红灯笼顿添辉煌。 谢运勾勾嘴角,总算来了。 浓红是衣裳,也是车前的红灯笼,纸灯笼自然不是这个天打的,王府侯府也不缺琉璃灯,红烛有若烟云冉冉带出喜庆,只是照不到这些人的脸上就是。 淡紫轻青彩碧是主人的衣饰,也有跟车跟马的奴才,组成的这一大团的颜色颇有些好看。 马上和车上都比围观的人高,谢运就轻易的看到,他眯眯眼,生怕气不死人的往椅子里再缩缩,浑然闲来无事找个乐子耍耍。 过来的人见到,那脸色陡然的出来十八个模,平王再想当享受王爷也让气的直哆嗦,临江侯则想到贵妃刚说过的嘱咐,“谢家最难交好,只怕这会儿还骄傲着呢”,果然娘娘的眼光是远的。 还有关内侯徐盛一起过来,这位五十岁的侯爷见到也是皱眉头,请这位来,是他和镇西侯有书信往来,认为他和谢运能说得上话。 徐盛带马过来,带着不悦道:“贤侄,这是京里。” 使个眼色。 谢运看看是他,倒也给面子,动作不慢的坐直身子,还算敏捷的急走几步,对着徐盛拜下来:“见过徐伯父。” 平王松一口气,他看出皇帝的担心,镇西侯世子是个少年,万一他盛气凌人之下把事情越闹越大,不处置世子说不过去,处置世子的话镇西侯府肯定不答应,君臣僵住的话更不好看。 他特意的请来徐盛,两位侯爷是世交,侯夫人容氏与徐家是远亲,谢运夏天匆匆进京匆匆离开,拜见的人家不多,就有一个是徐盛。 有人能拿长辈身份压得住镇西侯世子就好了。 徐盛是个老实人,一辈子兢兢业业的那种,双手扶起谢运,就开始低声劝他:“谁敢委屈你?如果有,你找我啊,我给你出气,你这孩子犯不着自己在京里闹,这样也连累到你父亲。” 谢运反手一攥,把他的一个手腕攥住。 冰冷传来,徐盛后背一寒,忽然哪里就都都不妙,他虽老实不是笨,就知道有内情,眼神不看谢运,先在平王和临江侯的面上一瞄。 谢运嘿嘿地笑着,这就打算说话,圈外面又进来几个人,第一个顺天府,第二个京都护卫今天当值的将军,后面跟着衙役和小兵。 平王气的狠狠瞪他一眼,你这个坏东西,本王家里人吃亏大了,你刚才在哪里! 知道他是不敢来,平王打心里瞧不起他,当然,他不会瞧不起自己一开始也不敢露面。 王爷的不敢露面,当然有理由,他是为国事分忧,不能激怒在外的镇西侯。 维持治安是顺天府的责任,你这厮!.....算了,骂他都有气无力。 平王已经看到破旧的屋檐底下跪一圈人,羞的他刚才就没有看雪里的人是谁,现在既不想看谢运,也不想看顺天府,更不想看周围人的面色神情,就只能看向雪里。 伍侧妃着实的冻坏,再加上她又使一出子坏,剩余的力气也没有,见到平王虽大喜,却挣扎到现在才踉跄起身,哭一声出来干涩难听。 “王爷,你要给我作主啊。” 带着冰碴子就往平王怀里扑。 这冷风嗖嗖中的铁青脸色,平王本能就躲,勤烟走出来,一脚又是“嗖”地一声,把伍侧妃重新踹到冰雪里,这一回摔倒直接双目紧闭,晕了。 平王妃在马车里又是一阵的悄乐,平王认出来这是他的爱妾,徐盛大惊失色:“老夫在这里,怎么还能伤人?” 被攥住的手腕又是一紧,谢运拉住了他,高声说起来。 第五十一章,我穷,也难怪 谢运说的可不是曾紫芳被羞辱,他从曾家的冤枉开始说起,顺天府不是就在旁边吗,那就让他好好的听听。 接着就说曾紫芳从平王府外面经过,这位老王爷倒是有多好色,不过就走累了站上一站,结果就被他家的姬妾嫉妒眼红,天天在张家门外面骂。 平王听得干瞪眼睛,确实,曾闻书打算把女儿送他,是明说过却没有成真,他吃饱撑的回房没事和姬妾们说了,姬妾们暗暗盯上曾紫芳,有个丫头见到曾紫芳在角门外面守着,往内宅里学话,结果惹出张家门外叫骂的事情。 如果说曾紫芳只是站会儿,也说得过去。 谢运正在骂他:“人家有背着嫁妆说要嫁给你了吗?老不羞!” 老实人如果生气都是很严重的,徐盛气的比平王还要颤,犀利眼神扫过平王扫过临江侯,徐盛知道他惹不起这些人,他不是镇西侯,不过这些人把他弄来当挡箭牌,又实在可恨。 看一看四周,跪在地上的姬妾带着悔色,她们现在不但手里捧着热水碗,膝盖下面是曾家姐妹新送出的旧棉衣棉垫,这些人不出气也罢。 雪里还有一个呢,一头栽在那里的,看不出头脸儿,衣裳不错,这是个得宠的货色。 徐盛走过去,一脚踩下去,冰雪脆响,伍侧妃惨叫。 转过身,徐盛就怒目平王,把双手一拱:“王爷,府上的下人们还是要管好的!” 痛醒的伍侧妃泪凝在面颊上,又让平王妃笑到肚子痛。 这还不算完呢,谢运一伸手,又把徐盛拉回来,再次高声叫骂:“审汪洋大盗还要三个月半年,曾家在京里知根知底的人,不到几天就宅子充公,老伯您说,这能告御状吗?” 顺天府往后一缩,他来的不是时候。 屋檐子底下,曾秀慧捧出纸笔,曾宝莲压着纸,曾紫芳写着什么。 徐盛知道自己来的不对,让平王这几个人给哄了,他想想告御状?就愈发的谨慎。 这些年京里和外官的关系带着紧张,徐盛也是冲着这个才来劝谢运,听到以后他也挺生气的,不过他惹不起。 偷偷的道:“贤侄,你伯父我不是你爹。” 谢运悄悄地道:“那就帮一个忙吧,我懒得和别人说话。” 提高嗓音,当空高喝:“如今曾家的人回来了,如今没地方住,这原本的旧宅院,是不是应该住!” “应该!” 徐盛中气也足的很,这一声同样雷霆炸开。 谢运松开手,把他一推,猛的一蹿就到临江侯面前,左手攥住临江侯衣领子,他手劲儿大,勒的临江侯差点没背过气。 右手也没闲着,把平王的胡子拧在手中。 先对临江侯冷笑:“宅院拿来!” 再对平王冷笑:“你看咱们明天慢慢的说,还是今晚说到弄明白为止。” 临江侯怒道:“什么宅院,咳咳.....”又让勒住。 平王也怒火万丈:“姓谢的,你想造反吗?” 家人们见到势头不对,发一声喊过来,金标、金雷、金鹏三兄弟过来的比临江侯府平王府还要快,他们是京都护卫的盔甲,两下里再次对峙。 京都护卫的当值将军一个转身,人消失在围观的人群里,估计这个晚上再也找不到他。 临江侯府跟来几个门客,本来还想动动嘴皮子,平王府跟来几个管家,本来还想亮亮蛮横,这下子大家面面相觑,姓谢的闹事不怕大,可还能接着再闹吧? 临江侯机敏想到宅院他还没收下,道:“你拿走吧。” 谢运把他一推,推到一旁,单独对上平王。 这个时候,曾家三姐妹走过来,齐齐往地上一跪,曾紫芳双手高举刚写的字纸,凄声道:“这里是我写的字,左右手字都在,平王府冤枉我的那张纸,不是我写的!” 谢运一把抓过来,往平王脸上一贴,骂道:“看清楚没有,眼瞎这回好好看看!” 曾紫芳和曾秀慧吓得跑回去,曾宝莲却激出义愤,起身来对着雪空高声道:“这里还有王法吗!” “这里没有,这里有一圈要造反的人!几个月里总想逼死清白姑娘,不拿人命当回事情,强抢旧官宅,旧判冤枉案,这京里没有王法了!” 谢运怒火冲天的随后道。 围观的人四下里嗡嗡,因为王爷在侯爷在,声音不敢高,不过顺天府已觉得惊雷阵阵。 隔壁楼上还有两个看热闹不嫌多的,方拓和牛栏相视一笑:“咱们帮帮他。” 对着下面喊:“哎,有事没事的,先把宅子还给人家吧,不然人家可住哪里呢。” “还不还!”谢运就着声音怒问平王。 平王脑子晕乎乎,让这个大胆的小子给惊的不轻,宅院跟他没有关系,平王想当然地道:“还,你拿走!” 谢运把他也松开,下一把揪住不断后退的顺天府,谢世子的冷笑又到这位面前:“大人,你陪我在这里呆着,让你的人去把曾家的宅院地契拿回,你别担心,我们先住着,衙门里还要去,如果过几天你说这宅子还是要充公,我再还你。” 顺天府听听,把他堵得无话可说。 “借住?” “先借住!”谢运斩钉截铁。 没过多久,在吴泰追来的哭喊声里,地契送来。 金家三兄弟在,吴泰没敢说话,拐弯再去临江侯府,谢运地契到手,这才把平王府的人都放了,看向一旁犹自杏眼圆睁的少女,解下自己的雪衣披到她肩膀上:“走吧,这回真的回家了。” 曾宝莲本来是雪衣手炉都全,后来陪着姐妹们烧水照顾平王府的姬妾就脱下来,怒气满胸的时候也不冷,这个时候温暖骤然加身,心酸悲痛尽数出来。 “呜呜,多谢。” 就没注意她披着男人的外衣。 曾家的人走出来,平王府的人接人走,平王的脸色难看的接近墨汁,曾学书见到抹去最后的隐忍。 近前,行礼也忘记,曾学书昂然卷袖:“王爷千岁,想当家我祖父曾飞雄在时,带着我还往你家见过老王爷呢,如今短短几十年就认不得人了,我穷,也难怪也难怪。” 笔直从平王眼前走开,留个挺拔的背影给他。 第五十二章,祖宗保佑 平王府伤害的是曾紫芳,曾二爷带着女儿走过,也是正眼不看平王;曾三爷从来按长兄的意思说话办事,他也撅着个脑袋,曾三奶奶是就欢喜去了。 “看我女婿多能干。” 扶着曾宝莲走了。 余下的人谁看平王呢? 曾秀慧夫妻送出院门,他们倒带着惴惴不安,见到谢家的一个人道:“大姑爷大姑奶奶请放心,世子刚吩咐我守着你家,饭我自己吃,给我在柴房里搭个板子我睡就成,我看谁敢来报复。” 曾宝莲听见,回身道:“大姐,叫上你全家咱们住在一起,有事大家扛。” 张家二老吓得都不敢出来送行,曾秀慧进去说一声儿,他们连连摆手:“不敢啊,媳妇,害怕啊,到底是王府。” 曾秀慧一改平时的唯唯诺诺,反道:“就是害怕,才要大家住在一起。” 她想的却是曾宝莲说的,有事大家扛。 “这事情已经变成两家的事情,不如今天住在一起吧,至少这个夜里能睡得安。” 她指的是镇西侯世子实在厉害,带的人又多,金标三兄弟还在呢。 张家二老让她说动,不放心全家人都离家,总有几件细软要带上,正包着,曾学书又拐回来,满面惭愧和感激:“亲家,谢谢你们收留紫芳,才引出这样的事情,是我们家带累的。” 张家二老叹道:“不多说了吧。” “不过我的三侄女儿可是了不起,她让你特来请你们,跟我们一起住。” 张家二老道:“没办法,今天晚上只能这样,明天唉,还不知道呢。” 曾学书的胆气经过这个晚上忽然就豪情:“不怕,实在不行,咱们都到我侄女婿家里住,西疆我小的时候去过,那里地方多。” “啊!” 张家二老瞪着眼:“你不是开玩笑吧?” 曾学书板起脸:“不开玩笑,我有侄女婿呢。” 张毅听到有些不是滋味,进来帮忙收拾,催着父母赶紧跟上,大家都在外面等着呢。 门外的马车不多,曾家的侍候人想在京里认认路,都是跟着车过来,曾家的女眷怕费事,大家挤着坐过来。 见到张家二老过来,请他们坐一辆车,曾家三姐妹挤坐一辆车,曾家的三个奶奶地上走,扬眉吐气的滋味让她们乐呵呵的,就算经过的地方听到有人为她们担心,也没有放在心上。 ..... 三姐妹并排坐着,曾秀慧和曾紫芳都觉得怕,让曾宝莲坐在中间,姐妹们簇拥着她,觉得这才温暖。 曾宝莲已换上自己的大雪衣,张开来把姐妹们围在里面,忽然心中一动。 姐妹三个人差不多高,她从西疆带回来的衣服都能穿,可是她三姑娘还不如小莺敢把金簪子另一根在母亲发上。 这些全是谢家给的,曾宝莲觉得不方便由她送人,可想而知,世子想不到,妈妈也会想得到给姐妹们做衣裳,谢家为什么求亲,再次浮上曾宝莲心头。 真的是祖父定下来过,可十几年里没有见过谢家。 她想着,又和姐妹们说着话,车停下来,外面的叫声喜悦不已:“宝莲,秀慧,紫芳,下车了,到家了。” 车帘打开,三姐妹争着看家门的旧模样,这一看,三个人呆若木鸡。 “这是家?” 两扇从没有见过的朱红大门,铜环是兽头,黄澄澄的不可能是金做成,这是铜也相当值钱。 三姐妹异口同声:“走错了。” “呵呵,没有错,以前咱们走的那是角门,这里才真的是咱们家大门。” 曾三奶奶说着,又想哭:“我进门时是这个门,大嫂二嫂进门时也是这个门,你们呐却是头回见到。” 三姐妹默然,是啊,她们会走路的时候,曾家的大门就不怎么使用,后来干脆搬离园子和正房,为方便和节约分出四个小院子居住,就更与正门无缘。 三姐妹长这么大,以前总被抱着看过大门的,不过在全家的人印象里,正式的出现在正式的大门前面,这是第一遭。 齐唰唰三双眸光,放在谢运那里。 谢运含笑:“请进吧,里面暖和。” 曾秀慧、曾紫芳和曾宝莲拜下来:“多谢世子。” 在这里好像也应该热泪盈眶来着,不过里面出来两个人,吆喝着:“滚,这是贵妃省亲的地方,不能乱看。” 勤烟不在这里,跟着谢运头回上京的周明走出来,两只手揪住两个人的肩膀:“跟我到这边聊聊。” 很快,大门前面清静,曾家的侍候人分列两边,啪的行礼:“请回家吧。” 妈妈们和丫头们蹲身:“这就请了。” 曾秀慧扶住曾大奶奶,曾紫芳扶住曾二奶奶,曾宝莲扶住自己的娘。 曾学书让曾闻书招待张家二老和张毅,自己带着曾有书陪着谢运,一家人大摇大摆的往里进,这里面只有张家二老和张毅是不自在的。 他们不能理解曾家人的心情,外面还惹着事呢,不是杀猪的牛二,那是个王爷。 再看这一家子人倒好,真的逛起宅院来。 张家奶奶问张家大爷:“我听说这里面还有个贵妃?”张家大爷一听眼睛就直了:“快别说了,我怕。” 曾家的人真的没听到,他们沉浸在这还原后的院落里。 吴泰要拿这孝敬武家,正厅甬道两边种什么丝毫不错,松柏树肃穆,爬藤纤弱,虽和曾家以前的布局不一样,气派二字重返宅院。 飞雪仿佛衍威,北风呼啸战鼓,几十年里因岁月而憋屈的情怀得到舒展,外面又惹着王爷贵妃呢,怕字不用再提。 曾学书带头,全家人跪下来:“祖宗,儿子把家弄丢了,万幸祖宗跟的是谢侯,家又回来了,还给孙女儿有个好终身,儿子活到今天不能伸腰,反给祖宗脸上抹黑,实在无颜面再到这里,” 说到这里伏地大哭不止,女眷们吭吭在雪里哭个不停,张家二老和张毅也就不害怕了:“唉,这世道能要回来就好啊,想法子留住吧。” 曾学书再次起身,再道:“儿子本无脸面再求什么,不过孙女儿个个都是好的,宝莲蒙谢侯不弃,请祖宗保佑她早生贵子;紫芳没有跟着老二歪,为救全家而遭人非议,请祖宗保佑她早得好女婿,不敢跟宝莲比,平平安安的就好。可怜我的亲家跟着遭殃,请祖宗保佑女婿早日高中,和秀慧好好的孝敬他们。” 第五十三章,这一夜没睡的人多 张家二老和张毅听到更加不好意思,也跪下来叩头:“老爷子,您在天有灵呐,把这世事照得明白些啊,” 因为是拜祖宗,谢运也跪下来,曾三奶奶看见,对这个女婿满意极了,雪虽冷天虽寒,大门之内却真的是个暖和地儿。 曾学书的絮絮叨叨,把内心的不平和自知的不孝全说出来,等到说完起来,勤烟赶着车带着一行陌生人过来。 原来,他去客栈里取回行李和余下的车辆,又顺路的从酒楼叫来晚饭,大锅端着食盒捧着的,是酒楼上的伙计。 吴泰的手脚不慢,正厅的摆设挺齐全,大家就在这里用过饭,吃得暖暖乎乎的,把晚上要睡的房间先看好。 这一看,就有人夸吴泰的人了,张家大爷让几杯酒一冲,如今也不害怕了,对着这满眼从没有见过的富贵,他兴致上来。 “好。” “好。” “好。” 一连三声好,都出自于张家大爷,他夸的是什么呢? 转过正厅就是正房,本来大家准备往厢房这些地方找房间睡,可是隔着长廊一看,天虽黑雪光亮,那房里像是也有家什。 “看看去。” 小丫头们打好灯笼,率先推开房门,乐道:“这里能住,都有。” 进门,八仙桌子客人椅子都摆着,再进去有一张罗汉床放在窗下面,再进去一张大的拔步床,上面雕满花草和人物,一副上好的床帐坠着金八宝。 “哎哟,这是好东西。”张家奶奶双手合十念叨。 曾学书怔怔看着,忽然又掉泪水,回想他经历过的家中富贵,这脸上发烧般的滚烫。 大奶奶邢氏可以体会丈夫心情,却没有他的心情,好女婿就在旁边,邢氏当然是先顾着谢运。 “这里好,世子请住在这里。” 谢运打一进门就看穿曾府格局,不是世子能耐大到眼睛能看穿墙壁,而是官宅的格局,不过就那几个样式。 这里是正房,倒明显的不用多看。 “隔壁还没有去看呢,以我看,吴泰要讨好武家,摆设的房子不会少,我身为晚辈,何必同主人又是长辈抢房子住,” 再看一眼曾学书,愈发的觉得他魔怔:“咱们走吧,还有二伯父和岳父母没有地方住呢。” 斜眼角瞥着曾宝莲,倒没有提她。 大家走出来,曾学书出门就好,吴泰是修整房子,并没有推倒重盖,曾学书带路在最前面,长子对家里往往最熟悉,就凭他来这个世上比兄弟们长。 曾宅是三进的四合院,外带旁边有个园子,曾将军还在世的时候,膝下三个儿子都落地,曾夫人的打算是正房院子,带着长子这一房住,余下的房间给丫头们住。 二进和三进分别给二房和三房。 曾学书还记得,他带着大家到二进的院子里:“老二,这里是你的。”曾闻书说好。 把三进指给曾有书,再次请谢运住正房,曾学书仰面长叹:“我今晚住原先小佛堂那里,我看到房子还在,让我和祖宗多说会儿话。” 大家拗不过他,随他去了,最后谢运住到正房东厢里,张家二老住在西厢,曾秀慧夫妻住在正房的对间里,和邢氏作伴。 这个晚上,曾家三兄弟都没有睡好,曾学书没有守佛堂,他孤魂野鬼般的在空荡荡的宅院里逛着,不时掬一把寒风泪。 曾闻书翻来覆去的翻身,曾二奶奶本就睡不好,索性睁开眼:“你担心明天么?” 意思夫妻都懂。 “不担心,我只担心坑我们家官司的人。”曾闻书满腔怒火到现在也没有下去。 把女儿送人,并不是不心爱她,相反的,他中间平王府,是早就看清楚平王姬妾多,有女儿出头的机会。 如今看来是错的,当时他却是真的认为女儿嫁个穷汉,他舍不得。 亲耳听到女儿让骂,曾闻书恨声道:“祖先若是在,祖先若是在......”他说不下去了,耳边满满的金戈铁马声,踏碎天和地。 最没心思的是曾三爷,曾三奶奶说着说着:“如果这京里实在黑,反正地契在手里,那天杀的贼又修的这么好,把这宅子卖掉,咱们全家到西疆住,也方便宝莲养咱们的老。” 这对夫妻睡得最好。 ...... 雪舞北风,凝结成团,御书房里皇帝久久不能入睡。 谢家这是冲着他来的,他难道心里没数。 一些往日的矛盾压在水底,大家可以相安无事,如今挑起来了,不得不面对它。 他负着手,在宫灯前面转来转去,这件事情还是棘手。 到此时,谢运闹事的原因已呈进宫,起因是西疆的将军曾奔雷子孙受到冤枉,是谁冤枉的他,皇帝现在也不想提那些蠢货。 曾家先是让冤枉夺宅,再就姑娘让平王府辱骂,不管从哪头数,谢家这一回占住道理。 可不处置谢家,别的人会怎么看,他老了,他弱了吗? 皇帝纳闷地道:“曾家的三房姑娘有那么好吗?一个能长途跋涉安全到西疆的女子,只能是个母夜叉,谢家肯出援手也就罢了,还肯定亲事?” 他不知道谢家求亲,他在这一天里知道的,仅仅是曾家姑娘救援,及大街上人人听到的,她是谢家少夫人的称呼。 “这算奇女子,可是朕却十分地不喜欢她,她这乱走一趟,让朕实在难过。” 皇帝刚自语到这里,太监走进来,小心地道:“皇上让您说着了,东王、南王及北王三位殿下处的门客,都有快马送信离京。” “谁开的城门?”皇帝恼火。 这些人看他笑话从来着急,而且城门天黑就关,这又是徇私舞弊。 太监苦笑:“没开城门,信是......由城头上丢下去的。” 皇帝焦头烂额的迁怒:“滚!” 撵走太监,皇帝面上怒容半天没有下去,一把火由心里烧到面上,又烧回心里。 他愤愤然跺脚:“都在欺负朕,都在想这个天下,以为朕不知道吗?” 镇守四国门的这四家,都不是好东西。 第五十四章,猜忌谁呢 东厢房明灯亮烛,天色四更出去,谢运也还没有睡,对面坐着陈先生,两个人都是好身体,房里摆上火盆就披衣散袍的,都洗过头脸,趿着个鞋,主人没有主人的模样,门客也不太像门客。 “先生你说,皇上会认为我谢家故意挑衅他吧?” 谢运哼声:“我知道他会这么想。” 他满脸运筹帷幄,陈先生忍不住打趣:“世子命我在京里打前站,在谋算上是好的;在街上吼王爷,气度上也是高的,我就不懂了,为亲事挨一顿打,为什么忒的不聪明呢?” “你这个人,我和你说正经的话,你看看自己说的是什么?”谢运面上可疑的出来一层红。 陈先生笑道:“婚姻大事,哪里不正经,我就是想知道世子到底是历练上丰足了,敢和侯爷弄灯下黑,还是当时没正眼看少夫人?” 谢运无奈,陈先生是西疆战死将士的遗孤,在他家里长大,两个人在外是主仆,感情如同兄弟。 把桌上茶碗一推:“喝你的茶,别说,吴泰还真的用心,这里除去没有人手,用的卧的赏的都有了。” 隔着窗户一株横梅花开几朵,姿态妍极。 陈先生捧上茶,还真的不再胡扯,侃侃道:“再好脾气的君王,也顾忌臣子们的不尊重,何况皇上心里顾忌的人也太多。” “是啊,所以我的深意,我想他不明白。” 谢运鄙夷:“这会子指不定怎么恨我呢,说不定还在骂我。” 陈先生轻笑:“敢问是世子的深意,还是侯爷的深意。” “是么,我谢家的深意。” 谢运漫不经心地谈论着:“平王是亲兄弟,除去喝花酒近女色,还会什么?” 想到被自己揪住胡子的那张脸,谢运憎恶上来。 “也未必就是皇上逼的,平王就是个扶不上墙的。”陈先生轻轻摇头,也是街上那一面,平王殿下让世子揪住胡子,陈先生看出来对方内里并无强干。 还不如世子呢,还敢抗个婚,那位天生就是太平王爷。 谢运可不这么看。 他眼睛里见过多少庸才,时也命也一逼迫,最后还不是稳稳的握着兵权。 “与其有功夫猜测我们,远不如教导出自己的贴心人,” 这句话谢运打小就在家里学会,用在这里时,又嘀咕道:“这个都不懂吗?” 陈先生又要好笑:“世子几时和东王他们是以我们相称?” “就在刚才。” 谢运懒懒的从袖子里拿出来帖子,不是一张,不是两张,是.....七张,淡淡地道:“看看吧,京里的手脚就是快,这一张是临江侯府武家的,这一张是东王殿下的门客方拓的拜贴,说我乔迁新居,要我答应他明天来拜见,这是南王门客,这是西王嫁的女儿府上,这一张最有趣,平王门下的门客约我明天醉仙楼吃酒,这是鸿门宴吗?” “鸿门宴倒不是,至多是诸葛舌战。”陈先生轻松的说着,面上的神情渐加凝重:“京里是不会放过这事情的。” 谢运出神般的笑了,不会放过?这真是好笑,他反问陈先生:“知道我为什么这样闹吗?”神情里有些调皮也有些得意。 与他一同长大,很多时候是长兄的角色,陈先生怎么会不知道谢运怎么想,故意的不想让谢运这就再添得意,岔开话题道:“我瞅着少夫人倒是不怕。” “她不怕。” 谢运笑的挺好看。 陈先生刚要说,谢运板起脸:“你又要提我挨打的事情,再说我就翻脸。” “要翻,从明天起接着和别人翻吧,用在我这里可惜浪费。”陈先生莞尔。 谢运忍不住在他的话里又要笑,似乎在解释刚才自己的反问,又似乎反复推敲自己想的对不对。 “这么一闹,曾家在京里住不下,干脆的我全带走,免得以后宫里那位看我谢家不顺眼,父亲还要上心京里,没的多花精力做什么呢。” 谢运自从认字就除去学里上课,另有父亲手把手的教他当世子,以后好当侯爷,他见到很多回父亲对京里的烦恼和不满,就谢运来说,好烦。 如果能少让父亲上心,谢运就这么办。 他手指轻点着请帖,和陈先生有一句没有一句的商议着,勤烟进来催促说五更就要到,这两个人才睡下来,打个盹儿,按着老习惯五更天左右也就起来。 ..... 曾宝莲醒的也早,约摸着时辰从被中坐起,床前睡着上夜的白芍睁开眼,问声:“少夫人早。” “嘘。” 曾宝莲悄悄地笑,回身看看枕边的一弯乌发,曾紫芳睡得正香。 昨天张家的门外,因为误会而骂了二姐紫芳,曾宝莲请紫芳一起歇息,好好的赔过不是,又请她放心,她配得上好女婿,乱心思不可再要。 曾紫芳容貌过人,曾宝莲这样说,是同时觉得二姐性情上也温柔,谁家娶到她就是打着灯笼的人家。 白芍取来衣裳,曾宝莲给曾紫芳掖好被角,主仆做贼般的离开这里,在外面那间房里梳头。 一面镶宝的梳妆镜子,昨天没有好好看,曾宝莲坐下来,把头发交给杜贞,她端详镜子。 除去雕花,还镶着绿盈盈的好几块,和白芍杜贞熟悉,曾宝莲也有洒脱的那面。 和侯府的丫头相比,她都算是穷丫头养大的,怕什么别人笑话。 “这成色太好,这是翡翠吗?” 好的让人觉得假。 杜贞盈盈道:“可不是,这翡翠不错。”扑哧地一笑:“我问过勤烟,是谁这么好帮忙修宅院,勤烟说叫吴泰的土财主本想巴结贵妃武家,赶贵妃过年省亲忙碌着呢,不想,还是货归原主。” 丰年捧着头油在旁边,闻言笑道:“他受累,好可怜的人儿。” 杜贞斜睨她:“你又来多嘴,昨天忙乱,我忘记问你,你小小的人儿,怎么说话就那么刻薄,以后当着人,撵人去死的话不要再说。” 丰年老实受教:“姐姐说的是,以后我悄悄的告诉她,保管不让别人听到。” 垂下头检讨:“昨天我说她时,是太大声些。” 曾宝莲昨天还有不安,今天对着小婢就只有忍笑,正梳着,曾紫芳醒了出来,姐妹一起梳好头,去厨房上帮忙做饭。 虽然谢家的人很会侍候,不过从名义上说,曾家是主人。 第五十五章,新到的奴才 姐妹们想得到今天的早饭应该是自己家里收拾,三位奶奶也想得到,在这个天还黑着的时候,曾家的女眷就在厨房里碰面。 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都心满意足的笑着。 她们在笑什么呢? 曾大奶奶邢氏穿的是老姜色团花的绸袄,二奶奶是石青色刻丝绸袄,三奶奶则是深黄色的绸袄,清一色的绣裙,都是新崭崭,看上去好像今天就过年。 那衣裳的料子放在不久前的曾家可是不会在厨房里穿出来。 三个姐妹里面呢,曾宝莲就不用说了,曾秀慧和曾紫芳也换上新衣裳。 吴泰大财主实在太好了,也在于贵妃的名头儿实在响亮,虽然准备的成衣箱子不多,不过自家穿用倒还足够。 “宝莲呐,” 伯母们围住曾宝莲,笑得不言而喻,姐姐们围住宝莲,实在为她开心。 曾宝莲暗想,她自己倒还奇怪着呢,镇西侯府过于权势,让她时时如幻如梦。 家里的人,这就认为两厢情愿天生一对? 不好多说,曾宝莲故意往外看天,意思就要明了,大家会意动手做饭。 早饭后,曾学书让兄弟们到他房里,看一看,吴泰大财主给三兄弟准备的也有绸衣,这都不客气的换上。 曾学书愈发感慨:“你们怎么看?” 不用明说,他指的是昨天在张家门外。 谢世子很是出力,曾闻书羞愧难当,忙道:“我听大哥的,大哥要怎么办,就怎么办。” 回想几个月前,如果自己肯听大哥的,这门亲事顺顺当当不说,恐怕家里也不会出事。 曾闻书不知道内情,他是这样想。 曾有书不用说了,他从小到大就身体力行着,凡事听大哥的。 “好!” 曾学书斩钉截铁的迸出一个字,又是一句话:“咱们都是成年人,不会去听什么外官在京里逞威风的话,亲家府上要逞威风,哪里不能逞?偏偏要在咱们家的事情上威风,我看不见得。” “是。” “是。” 曾闻书、曾有书点头如捣蒜。 三兄弟以前虽不同心思,曾闻书也过度搂钱,经过这件事情他是彻底的好过来。 都清楚,这门亲事遭镇西侯世子鄙夷,是二房的原因,也算自家的原因。 哪里还敢推敲什么借着自己家,好女婿在京里出风头? 他们赞成曾学书的话。 曾学书又是一声微叹:“所以,按我说过的话办吧,咱们的地契虽拿过来,但衙门里总要再办完手续,毕竟这算是侄女婿强借来的,等到手续办完,就把宅子卖掉,吴泰要给贵妃可以,咱们也不讹他,按市价出售,拿这钱给宝莲和紫芳当嫁妆,再留下一部分,咱们到西疆安家。” “大哥,全给宝莲,我难为情要。”曾闻书道。 “大哥,也要给秀慧添添嫁妆,也要家用宽裕留出来。”曾有书道。 曾学书一瞪眼,目光中竟然有寒芒出现,让他看上去严厉之极。 “刚说全听我的。” 曾闻书、曾有书吓一跳,觉得大哥和平时不一样,忙点头如捣蒜: “大哥说的。” “走了的好,不给亲家府上添后续的麻烦,只麻烦他们后续的照应,既在他们地界里,想来不难就不算添麻烦。宅院按市价给吴泰,他就不会再生事情。侄女婿帮咱们解难题,咱们也不能让他太为难。” 曾学书还是做了一个解释,曾闻书和曾有书也推敲过,这下子更明白,三兄弟的心再一次连在一起。 谢运昨天收到请帖,以曾学书想今天还会有请帖飞来,世子也要前往拜见才合情理,这一番商议准备晚上和谢运说,晚上估计世子有空。 三兄弟继续坐着,说起到西疆以前做什么营生的话,曾大奶奶慌慌张张的过来:“大爷二弟三弟快去看看,来了好多的人.....” 她上气不接下气的话,让三兄弟面色猛的一难看,顿时误会了,三兄弟对着大门就跑。 等他们跑进正厅,曾大奶奶看不到时,她的话总算顺溜:“来好多要当家人的人。” ...... “啊?” 三兄弟微张着嘴,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合不上。 正厅的隔壁一间,门外面排队从台阶到院子里,就这样,大门外面还有人陆续的过来。 他们自在的说着话:“我会扫院子,老姚,你呢?” “老丁,当兵时你是人物,如今你是草虫。我老姚虽不当兵十几年,我看家护院不成问题。” 老丁急了:“你个老姚说混话,你行,我就行!不过世子带来的自然有护院,就你这老胳臂还想当护院?我呸你先人的。” “我呸你先人!”老姚还之。 余下的人大家哈哈笑,,不劝不拉,反倒起哄:“都是回家闲着老了胳臂腿的人,要定能耐高低,成啊,动手吧还客气啥。” 听他们说话就知道,在这里排队的人,清一色的老兵,约有一小部分的面容,长子曾学书是认得的,早在三兄弟没有弃文时,每年祭奠曾将军,老兵们会到曾家一同祭奠。 后面,就慢慢的不来了。 老姚和老丁在怂恿中真的往一处走的时候,曾学书反应过来:“哎哟,姚叔,丁叔,不能打不能打啊。” 带着兄弟们走上去劝住,老姚瞪着的眼望到曾学书脸上,嘿嘿一声冷笑:“哟,这不是忘本改当摇头书呆的那位,曾家大爷,哈哈.....” 曾学书陪着他笑:“是是,当年您骂的是,如今也骂的.....” 老姚劈面一句话砸来:“我不是来你家当奴才的,金家三兄弟传话,世子爷在京里的宅院大,却没人手,我来给世子爷扫地,与你这忘记祖宗是沙场里挣饭吃的人没关连。” 老丁又急了:“扫地的是我啊,你老姚怎么又和我过不去。” “我呸你先人的,老子说话你别抢。”老姚张口开骂。 老丁想当然的回:“我呸你先人的!” 老兵们再次起哄:“哈哈,光吵没意思,动手,上啊。” 曾学书站立原地,泪水潸潸而下。 第五十六章,武贵妃 望着大哥的难过,和听得懂老兵的话意,曾闻书和曾有书也忍不住掉泪。 寒冷的是北风,可老兵的互相笑骂更像砍向三兄弟的利刃,一刀又是一刀,割得他们心头痛。 谢家受到爱戴,除去他们家爱护士兵以外,再就是不曾当过背弃祖先的逃兵。 此情此景说的话,又对得上曾家的现状,三兄弟如果还有当年祖先风采在,怎么可能受到窘迫,怎么可能需要别人施以援手? 曾学书回过神来,深深的弯下腰,向着满院子的老兵行上大礼,在他的身后,曾闻书、曾有书紧跟长兄。 老姚和老丁看见,都斜过脑袋去不理睬三兄弟,但眸光里有激情一闪而过,暴露两个人并不是真的不屑一顾。 大门外面来的人越来越多,有人是穿着旧衣裳过来,有人是高头大马过来,当兵的中气足,说话声在前院的雪空里徘徊。 “敢问,这里是曾家吗?” “是,您是?”守门的是谢运带出来的护院,对着这群风采泄露身份的人,回话很是客气。 “听说这里用人手,我,本朝五年风武将军帐下吴大汉。” “里面请。” 余下的人也是先报姓名,谢家的护院一一的记下来,转手就交给另一个护院,由他拿着送到周明手里,周明这里有两份名单,左手拿着的是历年京中老兵的姓名,右手拿着的是金家三兄弟一早送来的他们通知到的老兵姓名。 他对上一个,就在金家三兄弟送来的名字下面划一笔,表明这个人已经到了。 ..... 正厅隔壁的房间里,听着外面的动静,大家还是笑看着一个人,那坐着母亲下首,姐妹们下首的的曾宝莲。 大奶奶邢氏面上由喜添颜色,愈发的容光焕发,看上去笑容带着浓浓的宠溺:“宝莲,开始管家吧。” 别的人都点头,曾宝莲面上涨的紫盈盈,呢喃地道:“我还是个孩子。” 她也是没有办法了,把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孩子气的话说出来,房里的人就都欢乐的笑了。 忽然的就变天,曾家重新回到以前的富贵时候,当事人却说她还是个孩子,这怎能不让人觉得可乐? 邢氏起身,曾二奶奶起身,一左一右的挽起曾宝莲,往那最中间的位置上送。 “我的儿,是你夫家拿回宅院,你如今是个少夫人,你不管家谁管家?” “我还不会呢。” 曾宝莲向着左右央告,这种放着伯母和母亲在,却由她当家作主的时候,她确实没有经历过。 “不会就学,这就学。” 邢氏和二奶奶按着曾宝莲坐下来:“别怕,有我们在呢,我们给你当个管家婆子。”又对谢家跟出来的两个妈妈一个笑容:“这二位妈妈我们说过话,她们也是管过家,宝莲你放心吧,我们又不离开你。” 曾三奶奶和姐妹们只笑看着,两个妈妈、白芍杜贞和小丫头齐声道:“外面已有许多的人等着当差,请少夫人这就管家,免得雪冻风寒,要让他们等着。” 曾宝莲实在没有办法,伸出手拿起面前几张单子,这是厨房上新开出来的菜单子及用具单子,有几行还是曾宝莲亲手所写,而招待客人要准备的茶叶茶具等,勤烟是个勤快人已经写好送来。 两个妈妈一个姓张,一个姓玉,张妈妈进言道:“咱们带来的钱足够,请少夫人如数儿发下来就是了。” “好。” 曾宝莲嗓音有些颤,想想外面等候的人,他们难道不需要热茶及点心,把勤烟的那张单子看了一遍,眼神儿有些恍惚,不过还是字字看得明白,欠欠身子送给张妈妈。 早饭过后就是午饭,又把厨房的单子欠欠身子送给玉妈妈。 接下来就流畅的多,周明把第一批留下来的老兵名单送来,上面注明谁人可以看守庭院,谁人可以扫地抬水,谁人可以送茶当差,曾宝莲没有多心,不会认为周明自作主张属于瞧不起她,她本就是不懂不是吗? 认真的看着,把名字暗记心里,又叫本人进来亲自道谢和安排差使,到中午的时候,曾家宅院不再冷清,俨然一家兴旺的大宅。 ..... 宝鼎暖香,紫微宫一如平时的温暖,这座圣眷颇多的宫殿里金镶玉嵌,是贵妃武氏的居所。 彩衣的宫女们小心翼翼的行走,疑似踮起脚尖,不是武贵妃的为人暴虐到接近变态,而是贵妃娘娘怒气冲天,没有必要触她的逆鳞。 晚于皇后十几年进宫,武贵妃是年青的,能在后宫之地立足,并有高人一等的地位,这位也天生美貌。 当袅娜的身子哆嗦着,怒气勾勒出面上的精致,美貌相当然打了一些折扣。 抱着手炉的本人没有察觉,还沉浸在怒气里。 居然敢? 敢在京里欺负武家,这跟在自己眼皮子下面撒野有什么区别? 武贵妃越想越生气,身子微微往前,恨不能这就冲到皇帝面前,请他下旨收拾那眼里没有武家的人。 不过她还没有起来,一个宫女走进来,陪笑道:“娘娘,平王府请的太医回来了。” 武贵妃重新稳住自己,堂妹是按她的吩咐抬入平王府,且听听她的身子如何。 “宣。” 她面容阴沉。 太医走进来,武贵妃等不及的道:“赐座。”宫女还搬椅子时,她欠身,伸长头颈:“平王侧妃要紧吗?” 太医是她的人,所以嚅嗫着不敢回话。 武贵妃急道:“我看你是个有用,才.....”忽然想到引起这事情的并不是太医,忍一忍性子,恢复镇定的道:“你说吧,我不怪你。” “这天寒,侧妃娘娘身体也一般,在雪地里跪着挨冻又受气,前阵子娘娘赏的养身药材也就等于白吃,” 太医抬眼瞄瞄武贵妃:“近半年里想有孩子,这就不成了。” 要说平王是好色之徒,也不是所有人都相信,平王他没有儿子,膝下清一色的姑娘,平王妃在大家的眼里,都认为有了年纪,再也不能怀得上,武侧妃进府的时候,平王很是激动一阵子,每天又是补药又是养生的,指望出身好的武侧妃能生下儿子。 这也是武侧妃一入王府,就和姬妾们成乌眼鸡的首要理由;武侧妃的出身与得宠,反而放在第二位。 第五十七章,客人 武侧妃入府就能诞下麟儿,也是武贵妃的想法。 贵妃娘娘到处送妹妹,不管堂妹表妹一概送之,不管对方年纪大小只要看着有用一概送之,虽拉拢有的人,也得罪的有人。 比如平王妃及娘家,当然看着贵妃是眼中钉。 武贵妃不把包括平王妃这样的人放在心上,一心一意的给堂妹调理身子,只等武侧妃生下儿子,就可以把平王府攥在手上。 平王虽在公事上不中用,却是皇弟之首,还是有说得上话的地方。 听到半年内武侧妃没法有孕,武贵妃气怔的圆了双眼,骂道:“该死的谢家....该死.....” 小门小户的张家哪有胆量,所有的矛头都指向镇西侯世子,要骂,当然是骂谢家。 太医缩缩头,近半年里贵妃钦点他为平王侧妃调理身体,如今侧妃身子不争气,他可不愿意在这里多呆。 虽说不怪他。 余波的气也不好过。 后退着一步步退出去,武贵妃也没有阻拦,目视太医出去,武贵妃说话有方便之处。 冷笑道:“侯爷几时胆小如鼠,把一个外官看得重要?” 敢接这话的,只有她娘家带进宫的贴身宫女,近前跪下:“侯爷一早又有话带进来,说请娘娘再等待一时,谢家扫的不是武家威风,乃是天子威风,他等皇上的意思明确再理论,” “哼!” 宫女等一时,武贵妃没有声音,再道:“侯爷又说,平王也在等皇上的意思,” 武贵妃阴阳怪气:“要我看啊,这满京里都在等皇上的意思,再敢理论呢。” “是。” 贴身宫女恭恭敬敬地道:“侯爷也这么说。” 手炉摔出去,砸出地面响声,和一道长长的痕迹。 当值的宫女忙起来,一个送新手炉给武贵妃,一个捡手炉,一个拿布擦地。 武贵妃觉得窝囊,不过把临江侯的话再想一遍,竟然没有一句是可以挑剔的,气的她抬起手,又是一声金砖响,这个手炉也摔出去。 “呼哧呼哧.....” 她生着闷气。 ..... 没有几天,曾家的人手已然齐备,闻讯而来服侍世子爷的人还是每天出现,不过可能近处的都到了,现在一天来不了几个。 守门的闲下来,看门外的大雪当好玩。 行人在门外的道路上走来走去,也有停留的人,守门的没有放在心上,这也方便新到的一个姑娘躲在石头狮子那里,把曾宅看了又看。 忘了说了,曾家的大门外面,以前是有石狮子的,现在也是一对石狮子,不过是对崭新的,说到这里又要夸奖一下吴泰大财主,他修缮宅院的手脚实在麻溜。 新到的这个姑娘就有些认不清,她记得石狮子上面有破损,现在没有了,这里还是曾家吗? 一个婆子走出来,向守门的客气道:“你老辛苦着,大奶奶使唤我买葱,这是怎么说,昨儿刚到的那大兄弟爱吃葱,一大捆葱全让他生吃了,今天做饭啊,可就没有葱了......” 守门也笑,西疆虽不特产葱,不过当兵的打仗时候,没有果子吃,葱姜蒜就不仅仅是调味品,而是生吃另有效用,爱吃葱的这位不是西疆养出来的习惯,那就是他天生嗜好。 曾家的人见到谢家的人顶顶客气,守门也不敢居功,哈哈腰:“妈妈慢走,雪滑天冷,早去早回。” 婆子答应着走下来,往街上去了,石狮子旁边的姑娘认了认,这不是跟曾家大奶奶的人吗? 可见,这就是曾家。 就这她还是犹豫片刻,如果这不是曾家呢,这妈妈是来做客的呢?再想想妈妈嘴里说的话,不是做客的言语,不过.....唉,再想下去,天就要黑,家里等她做饭,她可白跑出来一趟。 放大胆子从石狮子后面蹭出来,一步一蹭上台阶,雪地里这样走路倒稳,倒一步也没有滑倒。 向守门的堆笑,脸上犯僵,就咧咧嘴:“大哥,我找曾宝莲。” “谁?” 守门的可不知道少夫人叫什么名字。 姑娘吓得往后一缩,见到守门的也没有吃她,攒攒劲儿:“大叔,这里是曾家吗?” 守门的心想这挺好,两句话的功夫给自己涨个辈分,摸摸下巴上的滑溜,他可不想当爷爷,忙道:“是曾家,姑娘你刚才说找谁?” “宝莲。”姑娘小声道。 守门的好笑起来,是他糊涂了,问的就不对:“姑娘,你找曾家行几的姑娘,” 曾家三位姑娘的名字,他一个也不知道,张家门外指着曾二姑娘叫着名字骂的时候,他在客栈里看行李。 姑娘也松一口气:“三姑娘。” “有,” 守门往门里看看,边道:“你是哪家的,为什么要找我家少夫人?” “少,少夫人?”姑娘倒抽一口凉气,这是冬天寒冷,一口冷风直接吸到胸口,冰的她露出痛苦,咳咳好几声恢复,面色也算恢复,脑海里已对陌生的三个字“少夫人”,有所接受。 她不轻易的出门,句句回话都是扭捏的:“我是她家后角门的邻居,老左家的。” “哦,那你跟着我进来。”守门的往里面走,边喊:“大爷,往里带个个话,左家的姑娘来拜少夫人。” 舞枪开棒的两个老兵张口就骂:“去你娘的,你瞎使唤谁,老子红刀子下去白刀子出来那时,还没有你呢。” 守门的啼笑皆非,还没有回话,另一个老兵抬水经过,吹着胡子接话:“去你娘的,你如今当差,你敢忘?再说刀子有红的下去白的出来吗?” 第一个老兵懊恼:“我就说嘛,我老糊涂了,有份儿活计做不给钱也是看得起我,我怎么又忘记了?” 吆喝一声:“来哦,我这就进去回话。” 守门的再看那姑娘,蹲在地上瑟瑟发抖,不管怎么劝,她对着甬道两边习练功夫的老兵偷看着,就是不肯再走一步。 曾宝莲走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忍不住道:“秀芬,你生病了吗?” 秀芬抬起眼睛,先是一怔,这是哪里的小姐,本能的就要福身,见到曾宝莲走近,笑容亲昵中的熟悉唤醒记忆,她扑上去:“真的是宝莲,” 满腔疑惑一古脑儿的出来:“你怎么会是少夫人?还有,你家怎么了?” 她以为压低嗓音,就放心的说出来:“他们,好吓人。”她指的是经过路过的老兵,雪地里北风如刀,几个老头光着上身在打架,拳风呼呼的周围都没有雪。 却不想嗓音冻的僵硬,雪中又空远,就传了出去。 姑娘说完,把袖子又塞到嘴里,露出骇然的神色。 曾宝莲嫣然地笑,眉儿弯弯的特别好看:“他们啊,是家里的人。”对曾宝莲来说确实是这样,有这些老兵们在,这么大的宅院晚上睡觉不会害怕。 假山的后面,谢运走过,把对话都听在耳朵里,微勾起嘴角,有了一个惬意的笑容。 第五十八章,亲事以省心为上 镇西侯谢家最多的就是老兵,自己家里的,历代历年不再当兵的,往往过年过节的时候门庭若市的都是老兵。 这门亲事是镇西侯强制定下来的,谢运反抗过落一身的不是,曾宝莲反抗过也是没用,要说谢运挨过打就全身心的知错,就一个少年来说可没有这么快。 他当时想到的是父亲疼爱,他身为世子理当为家里分忧,好吧,他错了。 此时此刻,谢运觉得这亲事有点意思,他并不认为妻子如嫌弃老兵是种正常应该的情绪,不过妻子如能嫁鸡随鸡,并不需要别人开导,岂不是更好? 谢运是个少年人。 他在这里忽略老兵们的出现,是为了保护他,曾宝莲当然内心欢喜。 他也忽略老兵们的出现,曾家俨然恢复鼎盛,其实还差得远,不过就记忆里没有家中鼎盛的曾宝莲来说,这种热闹已算繁华。 曾宝莲当然感激,谢运也觉得挺好,对这亲事又放一层心。 就一名合格的世子来说,亲事“放心”,算难得的。 ..... 雪滚滚而落,笼罩出的琉璃世界里,是全家的安宁,曾宝莲披着大红的雪衣感觉不到寒冷,富贵不还乡有如衣锦衣行,与儿时的玩伴徐行在这新的家里,内心充满幸福。 也不由得她不幸福,家里从来没有这样的热闹过,前面的假山下面老兵们嬉戏,正厅内老兵们抬着热水面胶贴斗方,“福”硕大要倒着贴,每年曾大爷怕家里别的人贴不好,都是亲自搬个梯子自己贴。 “宝莲,街坊说你嫁的女婿好,果然是真的。” 左秀芬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轻轻的牙齿打战声。 曾宝莲恍然大悟,忙自责道:“看我疏忽,把你冷到了。” 她不用看,就知道左秀芬的厚棉裙角和鞋子肯定濡湿。 从后街拐到这里不是说说就到,左家也不是穿得起靴子的人,轻易的姑娘们不出门,曾家三姐妹贫穷中也有大门不迈的好名声,同左家差的不远。 把雪衣展开包住左秀芬,手臂轻抚她的肩头:“紧走几步,到房里就暖和。” 大红色让左秀芬恍惚眼睛,她爱做绣活,和曾宝莲所以聊的好。曾紫芳、曾秀慧的绣活也别致,秀慧出嫁的早,紫芳让父亲安排准备进平王府,就不怎么和邻居们说话。 曾二爷想让女儿富贵,再给自己富贵,如今看来走错路,不必再多说他。 温暖上,两个姑娘走到正厅,左秀芬伸着脑袋看正厅内的新摆设,曾三奶奶转出门笑道:“秀芬来看我们啊,你娘可好?” “好,我娘让我带吃食来,怕你们刚回京自己顾不得。” 左秀芬伸出手臂上篮子,又缩回来。 三奶奶拿住篮系:“看你,给我吧,我们家和先时没变。” “没变就好。” 左秀芬大喘气,刚把篮子交给三奶奶,抬眼见到她穿着一件老黄色明光光的袄子,手再次握紧篮子:“面不好。” 白面掺和玉米面,包出来的馒头和过年枣山。 曾宝莲就被提醒,要给左秀芬包点回礼,按说她刚刚看过采买单子,家里拿得出手的东西随口就来,不过这是谁的钱? 谢家的。 不管怎么着,也得向世子问个示下。 不管曾宝莲有无退亲阴影,总是敬重感激。 欠身道:“母亲请陪着,我想到重要的话要告诉厨房,这就回来,再顺路讨热茶。” “再给秀芬要盘热点心。”三奶奶笑嚷着,曾宝莲去了。 谢运的书房收拾出来,就在正厅的旁边,见到曾宝莲过来,小厮勤烟先把门帘高打:“少夫人来了。” 谢运刚回来坐下,一愣神,有知己在,为什么出来?见曾宝莲袅袅拜倒:“童年就玩耍的姑娘,提一篮子杂面吃食,虽不富贵,却要回礼,请世子允准。” “啊?” 谢运忽然想笑,又板起脸:“你是当家少夫人,我要什么还打发勤烟找你,你倒来找我?” 曾宝莲屏屏气,这不是还不敢高爽你老人家吗?总是疑疑惑惑的觉得哪里不安稳。 书案后面那人道:“忙你的吧,回礼难道没有前例?张妈妈玉妈妈跟来,怕的就是你还不会当家,问我做什么,我又不管家。” 每当他过骄傲,曾宝莲又不服气,二姐肯为全家人不要名节,配你差在哪里?宝莲上门退亲,也不曾觊觎你谢家门第。 说到这里不用再说,答应着,缓步退出去。 勤烟等她从门前离开,放下门帘,转身笑道:“少夫人是曾家独一无二,奴才冷眼看着,二姑娘也刚烈却没主见。” 敢把自己牺牲的人,称得上刚烈,只是平王府打上门来,又不敢露面。 “三位爷里,大爷一味的忠厚守旧,二爷的机灵可在这一回里打下去,三爷过于老实,” 三位奶奶都还好,勤烟也不能再加评论。 书房里无人,主仆这样闲话,倒也不算出格,偶尔一回罢了,就像小厮们也帮着世子评论见过的清客先生,将军亲戚等,也是有的。 谢运就点头:“是啊,曾老将军的性子全在少夫人身上。”她离开的时候挺着腰板当自己看不到? 岂有此理,管家本就是她的事,回礼还要问,以后还怎么当家。 谢运不觉得自己说未婚妻两句有错,这个年她要是不拿出能耐办好了,世子可有的是能耐罗嗦她。 看看桌上一壶茶水,又一盘新贴的烧饼,自己家里就能做,香喷喷的,世子无话可说。 曾宝莲没到她的议事房里,玉妈妈就到面前,含笑请示:“刚到京里说不得简陋缺钱的话,钱是不缺,只是家里刚多出来人,眼前需要节约,不比西疆家里吧,左姑娘的东西已收下,给她拿十二个肉馒头一块鲜肉,再包上二两银子。” 曾宝莲吓一跳,拿这么多? 她们寻常回礼也就是一盘吃食。 想想,露怯倒也不必,玉妈妈是跟随而来,问错不怕她笑话:“侯府的旧例,妈妈想来知道。” “知道。” 玉妈妈毫不为难:“如果换成咱们还在西疆,五两银子,装满篮子。” 对着老兵们看去,微微地笑:“都是忠心来侍候的,先得顾好他们,委屈少夫人的邻居,以后少夫人再描补吧。” 还描补什么? 曾宝莲暗想果然富贵人家,会说京中居大不易,却了解不到左家每月的进项,全家也不过一两银子,已看过鲜肉,约有五斤重,这不是钱吗? 世子是骄傲的,可他有骄傲的本钱,侯爷和侯夫人想的周到,把这肯周全又肯贴心的老妈妈们派出来,曾宝莲刚管家的忐忑,这就烟消云散。 第五十九章,纷至沓来的王府 不管自己的亲事到底如何,曾宝莲先回房陪客人,谢过玉妈妈,主仆回到可以称为“议事厅”的房间里,左秀芬的不安刚不去,新的不安又浮现。 “这么多?” 对着自己带来的篮子瞪眼睛。 曾宝莲并不怕有人笑说自己的闺友穷,曾家的穷并不曾隐瞒,投奔的老兵们也不怕穷亮出来,她怕左秀芬自谦变成自卑,哄她未免花精力。 “这是世子赏赐,稍后,再代你道谢。” 左秀芬嗯嗯着点头,见到曾宝莲这里不断有人回话,买东买西的,就不打扰她,和三个奶奶说话,羡慕她们衣裳上的绣花,自己倘若绣得来,家里的进项可就美了。 曾宝莲倒不时的看她,又往外面看,这是个好的开头,她本以为第一个上门的,会是那些人。 “少夫人,东王府里打发人请安,世子不耐烦见,请少夫人见见也罢。” 这不,左秀芬刚走,就来了一个。 曾宝莲含笑:“来了几个女人?” 玉妈妈不在这里,张妈妈恰好在,又向她请教:“赏什么才对?” 回话的笑道:“是东王请客,自称方拓。” 有片刻,曾宝莲瞪圆眼睛,男人凭什么由她见? 醒悟过来,世子敢在京里揪王爷胡子,冷落另一家王府也是他的风格,或者说是镇西侯府的风格。 还没有成亲的少夫人就会男客,这让东王府里想去吧,是不待见他们呢,还是不待见他们呢? 耳边是母亲和伯母们在说话,三奶奶喜欢的合不拢嘴,所以在宝莲发怔的片刻里,她看到但没有开导。 二奶奶笑吟吟先开口:“这是给东王府上体面。” 大奶奶拿着刚烧红的烙铁,小心的贴近过年准备的衣裳上,也发感慨:“是啊,婆家对宝莲好,东王府上又能怎么样?隔着屏风见见吧。” 曾宝莲挑挑眉头,当家少夫人会客,也可以看成抬身价,对啊,还有屏风后面见客这一说,男女总是有别。 东王府的礼单实在丰厚,见过方拓后,曾宝莲细细的看礼单。 “烧鸡腊肉,卤鹅咸鱼,”这也罢了,过年用得到的应景礼物。 “各色衣料十二箱。”这未必费些。 “大珍珠一斗,小珍珠十二斗,并杂色珠花一百只。”曾宝莲不动声色看完,再推敲下和方拓的对话。 “少夫人安好。” “先生安好。” “新年拜会,还请勿怪莽撞。” “先生客气,理当先拜会贵府,奈何刚刚进京诸事不周,改日再拜访,还请贵府见谅。” 然后这位瘦干巴的方先生喝一碗茶,也没有主人端茶,自行告退。 放下礼单,自有张妈妈和玉妈妈斟酌回礼,曾宝莲回不好也不多话,她只让人请来大伯曾有书。 恰好是吃饭的时候,曾宝莲让白芍杜贞用饭,门外只有小丫头丰年和喜春,一蹦一跳的堆雪玩,再就是三个奶奶不管怎么样,也要陪着宝莲,提防她刚管家不要出大错。 曾宝莲说话放心,也不用回房再告诉父母亲。 “大伯请提防,东王府已来过,南王府和北王府只怕也不远,叫吴泰的商人已让人来说过两回,这宅子是贵妃省亲歇息之处,说咱们家住不得。横竖虽不住久,却架不住这一家一家的王府上门啊。” 曾有书打个激灵,立即明白了。 他热泪盈眶,搓着手:“果然是宝莲,是我错,一开始就应该许宝莲,紫芳是个好孩子,却让老二带累的福气薄,你想的到,大伯慢上一步。” 见夸女儿,三奶奶也红着眼圈:“咱们家还没有平息祸事,确是不能多生事端。” 二奶奶叹道:“有时候事端要找你啊。” 大奶奶摩挲着曾宝莲:“幸好咱们有宝莲。” 曾宝莲让夸得难为情,微微垂下头,丰年偏是眼睛尖,她虽淘气,却蒙侯夫人指着侍候,是个伶俐的小人儿。 叫上喜春进来:“少夫人又伤心什么?京里还有仇人,我带上喜春,包他家人仰马翻。” 曾宝莲扑哧乐了,丰年一个人的尖嘴巴,抵得上一群成年的人,平王姬妾骂起人多难听,丰年回的毫不让步。 丰年和喜春松口气:“原来是笑啊。”还玩雪去,两个小丫头已堆出一个雪象,打算再堆一个雪马,只是喜春堆的像猪,丰年堆的像鸭子,互不相让的吵起来。 “你是猪!” “你是鸭子!” 在她们的吵闹声里,第二家客人登门,南王那里产最多的特产送来,也有名贵的东西,北王府后脚跟上,曾宝莲让人送礼单给谢运过目,一一在屏风后面见南王清客蒋栏和北王清客顾义。 三家王府不可能没有婆子,清客上门无非想见谢运,目送客人离开,曾宝莲总掩口想笑。 谢世子做事,往往令她痛快。 王府,又怎么样呢? 冬天黑的早,老兵们的到来,让家里灯笼也多点几个。 红灯笼下没有人,看起来鬼气森森,现在到处是人,无端的整个宅院温暖笼罩。 马车在大门外面停下,跟车的婆子躬身:“奶奶,咱们到了,您看曾家真的重抖威风。” 扶下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她左看右看,见门上朱钉威风八面,大红灯笼光射四方,两个懒懒的看门人,结实的身子,一看就吃得暖饱,想是天晚不怕主人说,倚着门打哈欠。 妇人心里有了底,她不曾白来。 “回少夫人,说是本家亲戚,五房里的四奶奶来了。” 曾宝莲抬眼,和家里三位奶奶的目光碰上,四个人里面沉如水。 这些年里何曾见过本家亲戚上门,五房做官,四奶奶眼睛高,她坐轿坐车的,从街上遇到堂妯娌,没有问候过。 怎么认得车里是她? 跟车的婆子还能假。 曾宝莲冷淡地道:“她现在哪里?” “看门的不认识她,不肯放她到门房等候,她冻的正在大门上骂人。” ...... 四奶奶气坏了,虽说大宅院门内有影壁,架不住两边出来穿堂风,她以为报出姓名,曾家还不赶紧接到上房,主人寒暄热茶侍候,就没有想到回车里等更暖和。 骂人呢,也忘记回车,就在这里吹北风。 “我认识这里主人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里死着,敢不让我进去,你们想冻死我吗?” 第六十章,恶客 两个看门的在西疆什么阵仗没见过,眼里根本没有四奶奶,因为主人没有发话撵她,斜着眼睛当她是个疯子。 “这天冷的,晚饭赏的有酒,我拿出来,你喝一口,我也喝一口。” “好,驱寒气,今儿这天邪乎。” 四奶奶又跳:“你说谁邪乎?”她的尖尖指甲离看门人不到一手臂远。 影壁的后面,曾家三位奶奶和曾宝莲转出来,面带寒霜如临大敌,齐声道:“住口!” 四奶奶正威风着呢,自以为她是曾家的亲戚,以前留下的高傲还带着准备慢慢的用,冷不防的就让这一声吓得激灵一下,拿眼看说话的地方,丫头婆子簇拥着几个衣着锦绣的人,她们的发上也都有金簪和珠钗。 气派。 “扑通”,她就跪下来。 双膝着地后想到哪里不对,定眼认一认,气冲冲到跟前的这不是曾家的寒酸鬼吗? 她腾的跳起来,接着刚才的威风重新骂:“原来是你们,好啊,你们可总算是露面,好不好的,请来亲戚们评评道理,大冬天的把我晾在门口算什么,还有你家这是从哪里翻出来的奴才,眼睛里竟敢不认四奶奶......” 自从小丫头丰年在张亲家门外面让伍侧妃去死,丰年觉得大大的露脸面,小丫头们都觉得丰年大大的露脸面。 喜春暗想这一回轮到她露脸面了,四奶奶骂的时候,她预先安排好:“你,丰年;你们,抱竹、桃符,跟着我才能上去。” 丰年撇着小嘴。 抱竹、桃符扮鬼脸儿:“那你上去啊。” “急什么,还没弄懂少夫人、亲家奶奶的意思,我如何敢上去,等.....” 喜春说到这里,回骂声出来,这位四奶奶拜高踩低的事情几大箩,亲戚们在曾宝莲家遇难的时候袖手旁观,曾家并不生气,见到重新热火贴上来,也算人之常情,可上门来还要逞性子,当曾家是以前那样的低头做人,曾家三个奶奶气坏肺腑,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同声大骂。 以前的事情太多太多,谁叫你穷呢? 约有一刻钟,喜春没有插进去,四奶奶也干听着没能回话。 “瞎了你的眼睛没照过镜子既然上门就守客人规则你敢骂人.....过年拜祖宗就数你话多我们家的祭品用心的好不好你就要嘲笑......六婶娶儿媳吃个酒席把你能的抢上位坐也罢让你,你话里话内讽刺的谁......” 陈芝麻烂谷子齐唰唰喷了四奶奶满身满脸。 大奶奶说着就哭了:“你们太欺负人了.....” 二奶奶跟着泣不成声,三奶奶泪眼汪汪,拉着女儿不撒手,曾宝莲也气得眼圈通红。 四奶奶见到反而得意,她泼辣,天生会吵架,如果对方哭了等于认怂,这一刻钟里肚内的闷气随时爆发,酝酿着超级的战争力。 深吸一口气,大雪天的把左右袖口卷着,这就准备还击。 见迎面一个小丫头连蹦带蹿,没有落地话先落地:“你算哪门子的四奶奶,庙里小鬼披人皮,你往我们家就敢充阎王?” 四奶奶嘴唇哆嗦着,这是哪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敢骂她没皮没脸还是个小鬼? “你!......” 手指尖尖的指中了就要骂,丰年、抱竹、桃符全跳着出来,四个人一模一样的架势,上句话卷着下句话出来,左耳朵没进来完呢,右耳朵先就满了。 就听见又刻薄又难听,四奶奶出来的两句话压在她们的叫嚷里,自己都听不见。 骂人是解气的,一个字也没露面,这还解什么气?添气还差不多。 跟车婆子和丫头吆喝着车夫:“奶奶让人欺负,你还不拿上马鞭过来。” 看门的两个人现在会动了,不再是装聋作哑只翻白眼,也没有不打女人这话,谁叫她们上来的呢? 揪住婆子和丫头头发,雪地滑,甩出去半里多地,车夫见到拔腿就跑,看门的人倒也没追,继续坐门槛上看小丫头骂人。 四奶奶终于意识到她是饿虎,遇到的却是群狼,她绕过这群狼,对着曾宝莲高叫:“别他娘的瞎了眼睛,你奶奶我来为你好!看看这么凶的,你应付的起?不如叫你堂妹一起进门,否则你还让这群狼吃了呢.....” 曾宝莲一整天的看呀看,就知道会有这一出,三位奶奶没有多想到这里,听着却也不奇怪。 四个人骂过了,哪还有许多的骂呢?可笑阵阵的上来,冷着脸瞅着。 张妈妈、玉妈妈和白芍杜贞见这恶客实在可厌,她还就是没有自知之明,相互看一眼,都是不如撵走的意思,这总是在自己门上大闹。 老兵们看热闹,已经明白,有一个笑道:“我说小姑娘们,哪有在自己家里逞强的道理?” 丰年、喜春、抱竹、桃符伶俐绝顶:“是了。” 一把雪就是一个雪弹,把四奶奶砸得头脸都是雪,哭骂着也没有人搀扶,自己往街口去了。 勤烟在正厅口张望,见到少夫人和亲家奶奶回来,往书房里回去。 ..... “呜呜,还不知道哪天摔下来死在烂泥地里的狗东西,我好心的上门指点她们和贵人相处,不识好歹的把我打了......” 五房里的四爷临时让找回家,见到妻子头发凌乱、婆子丫头狼狈,震惊道:“谁家的狗东西!你说。” 四奶奶大哭道:“还不是你的亲戚.....” 大门上通通几声巨响,把四奶奶的哭声压下去。 这里也有看门的人,就听到他大叫:“你们怎么乱进......有人打抢了......” 四爷恼怒着往外冲,他算在京里吃得开,这京里也不会闹强盗。 厚门帘打起来,脑袋还没有出去呢,因为这院子小,见到四、五个大汉,凶神恶煞的模样,直腾腾的进来就骂。 “谁是主人!” “我!” 四爷梗着脖子:“你们是谁?” “我们是谢家的,我家世子爷让来回个话,管好你家的母老虎,要拿你们姑娘说媒拉纤的,往窑子里说,那里男人多,谁给你家天大的胆,敢管我家世子爷的亲事!” 推荐夜纤雪姐姐的《吾家娇女》,穿越古文,宠到天外天。 第六十一章,咄,你敢挑拨离间 四爷曾昌一脸的懵,他知道妻子泼辣,所以对她灰头土脸吃惊不已,认为她遇到恶客,可这大汉句句说她妻子说媒惹事,再见到大汉们把院子里雪踩成污糟泥,曾昌怒气勃发。 “列位。” 他倒不是对方人多,不吃眼前亏。 而是话得先说明白。 寒着脸,厉声道:“曾某乃朝廷官员,官职虽小,也不容上门欺凌,我妻更不会自甘下贱,你们想来弄错,给曾某赔礼,曾某大人大量放过你们。” 大汉们哄地笑起来,刚才说话的那个呵呵笑得最厉害,他走上一步。 曾昌让笑得心魂发冷,见到,后退一步:“你敢!” 说话的大汉就原地站住,压了压嗓音笑道:“曾大人,我们来以前就知道你是六品的小官,只是你家母老虎往我们家去的时候,可没有想到你是朝廷官员,是真是假,叫出你家母老虎一问,不就知道了。” 曾昌疑惑不定,难道真的是妻子惹事? 不可能啊。 他们夫妻都是一路的人,见到地位高的只会奉承,决不敢挑战任何高于他们的人。 再看大汉们虎躯魁梧,权贵之家才能用得起。 往房里看一看,就见到四奶奶咬着牙出来,在自己家里有胆气不壮的吗?反正四奶奶不会,不过她见到过来的没有曾家的人,倒也不会和镇西侯府撒泼。 她冷笑道:“请回复你们世子,他让曾家骗了!三个姑娘没有一个是好名声,亲戚们中地位高的都不愿意给她们寻亲事,大姑娘嫁个穷酸秀才,二姑娘让平王府堵着门骂,三姑娘一分银子的嫁妆也没有,还自己做针指送出来卖,脸面早就让人看光......” 四爷听着,渐渐的明白,恍然大悟,京里这几天的新闻谁敢说不知道呢? 从宫里到宫外都在谈论镇西侯世子目无王法。 见到大汉们居然听妻子说完,曾昌微笑道:“原来是这个谢家啊,有句话也帮我带给世子,这里到底是京里,不是你们谢家的地盘,千万不要乱得罪人,漫说平王府、临江侯府正要找你们家的晦气,就是我家里也不是你们想来就能闯的.....” 为首的大汉哈哈一声大笑,笑完斩钉截铁迸出一个字:“砸!” 大过年的谁家没有年货酒水,“当啷”地碎了,酒味在院子里扩散,闷声的响,虽年货让踩到雪里,曾昌全家骂声中,厨房砸完砸正房,新年摆设一般提前几天拿出来,擦洗的雪亮,全摔在地上碎几块。 他们家一个姑娘,吓的在房里哭。 大汉们临走的时候,意味深长丢下一句话:“我们还知道你家有个姑娘,她没作恶,这回我们没到街上骂,再有下回这般不要脸的的攀扯我家世子,你们家找不到老鸨,我们帮你满京里扬扬名声,一定找个出价高的,省得四奶奶见高就想送姑娘,呸,真不要脸!” 他们扬长而去。 邻居们见到动静大,来看过,见到大汉们凶狠,现在才敢过来,见到满院狼藉,都说这可以报官,曾昌更不忍这口气,让妻子别哭,换上官袍就去顺天府。 顺天府一听“镇西侯府”,茶也不端就送客;曾昌又去平王府,平王在伍侧妃房里嘘寒问暖,倒是肯出来听一听,听完他也不能这就怎么样,让曾昌详细地写个状纸,顺天府不接先揣着,等到皇上发话惩治谢家的时候,平王会帮他递上去。 曾昌扯动嘴角:“王爷,卑职今天家里让砸,这就没人管了吗?” “且等着,就要过年,皇上没心情想这些杂事,总得让皇上好好的过个年吧,你放心,本王会放在心上。” “那谢家难道砸了卑职家,还要容他家好好的过个年?”曾昌的意思这就督促顺天府把谢家和曾有书家全抓起来,让他们在牢里过年,最好再过几堂。 平王沉吟,他也和曾昌想的一样,可他进宫也没从皇帝那里讨到明朗的意思,谢家又来势汹汹,平王缩头当他的太平王爷,他只能还是等着。 曾昌又哭诉几句谢家的凶残,屏风后面直盯盯走出一个人,她身穿正红绣凤锦袄,迎面戴着硕大的珠凤,这是平王妃。 平王妃出来就骂:“正经的过年也不让人安生,天天惯着,大过年的医生不断,晦气还不够吗?还要接别人家的晦气!” 她悄悄在旁边听得差不多,指着曾昌又是一顿的骂:“顺天府不管,你怂恿我家王爷是什么用意?能吩咐顺天府的只能是皇上,能指使我家王爷的也只能是皇上,你倒比皇上还大了,上窜下跳的,又是顺天府,又是我家跑个不停,滚,什么东西,” 转身叫人:“都死了吗?拿布擦地!” 又骂看门的:“除去医生,一概谢客,这个年不过了!” 谢家和曾家收拾平王府的姬妾,平王妃胆气大增,往常她一般不和平王一般见识,怕惹闲气,如今京外来的人都蔑视他,别怪当妻子的也瞧不起。 曾昌让骂的飞奔着出府,背后隐隐有平王夫妻的互相指责声,他不敢听。 下一家去临江侯府,临江侯听得更加耐心,问的也详细,曾昌在平王府没有说明白的,临江侯全问出来。 临江侯暗暗好笑,贵妃娘娘都没能往镇西侯府塞进去人,你一个小小的六品官就敢打世子的主意?砸你家活该! 再说曾昌来意,也让临江侯不悦。 沉下脸:“顺天府不管,自有他的道理,要管还是顺天府,你来回我?是什么居心!难道我武家就应该替人出面和谢家作对吗?滚!” 赚了两个滚字,曾昌灰溜溜的回家,越想越气,这竟然没有王法了,也罢,顺天府不管还有族长呢? 他对着族长家走去,这个时候四奶奶已经坐在族长家里哭诉。 ..... 一共四张请帖,并排放在曾宝莲管家的桌子上面,曾宝莲好生的诧异,请帖的主人她一个也不认识,客人的名字却都是她。 一位是钱姑娘,一位是吕姑娘,另外两位分别是雷姑娘和杜姑娘。 四奶奶才刚刚胡闹过,曾宝莲想装得不聪慧,奈何想法却在脑海里翻腾。 世子这名称,果然是个惹事的源泉。 推荐千山茶客新书《重生之女将星》即将完结,重生女强,喜欢的收藏~ 明天入v了哈哈 第六十二章,每个人心目中的亲事 四张请帖的内容差不多,在这冬天里,不是赏雪就是看梅,再不然水仙和兰花各擅胜场。 用词亲切,所以让曾宝莲疑心重重,这四位姑娘她全然不认识。 再看落款也就明白。 钱家署着:户部郎中兼河工总领。 吕家写着:户部员外郎兼盐课司。 雷家和杜家也差不多,反正都是油水足的差使。 曾宝莲觉得这样的署名谁殾有看懂,这请帖抬头写的是自己名字,不过还是送到真正的客人手中。 “丰年,把这请帖送给世子。” 丰年拿在手上去,又拿在手上回:“世子说,知道了。” 曾宝莲随手放到一旁,张妈妈拿着新的采买单子,说新年的菜价一天一个模样,果然这京里的物价不稳,赶紧把正月里用的东西全买回来;玉妈妈拿着新年请客的名单,请曾宝莲按人数准备席面,另外这请的有穷人也有随从四五六个的人家,给家人的酒席也得备下。 曾宝莲直忙到大半时辰后,才抬起头,问喜春要一碗热茶喝,喜春就势回话:“门外有个钱家套车来接,问酒宴齐备,贴子已下,少夫人几时赴宴?” “现在?” 曾宝莲想这钱家莫不是冬天害热症,把人烧糊涂了,下请帖的时候没有等回话,这没过多久就来接,竟然是个霸王硬上弓的阵势。 她把请帖拿在手上,四张逐字的再看看,看出一层门道来,也即是,果然她猜测的没错,这是四张不怀好意的贴子。 这门道她刚才还是猜,现在赤祼祼的浮现在眼前,门外强硬的车就是一把子上好的导火索。 “少夫人。” 抱竹跑进来:“门外有个吕家,备轿来接,说酒宴已备,帖子也到了,这就动身吧。” 曾宝莲的火气腾腾的冒,第三个强硬人家也赶到,桃符奇怪的挑着小眉头,进来回道:“少夫人要出门吗?我刚问白芍姐姐不知道,杜贞姐姐也不知道,就算咱们的车行的远路需要刷洗,也不用坐别人的车,这雷家是怎么了,好生生的打发马车停在门外,我却不信是少夫人讨他家的车坐。” 曾宝莲这个气,对着大门走去。 从影壁后面出来,就见到丰年指手画脚同人在吵:“杜家?哪门子的杜家?户部主事兼管什么什么......” 小丫头怒了:“说这么多,我记不住,没听过说三国吗?刘皇叔三顾茅庐,报名汉左将军宜亭侯领豫州牧,别人回他记不住吗?你再报一遍,你家主人杜什么!” 曾宝莲顿时乐了,火气不翼而飞,她还想听下去,对着跟来的喜春、抱竹、桃符摆手,主仆蹑手蹑脚走到大门后面。 白芍从后面跟来侍候,见到丰年同人吵,她微微一笑也不约束。 杜家的人恼了:“小姑娘,你是原本曾家的人吧?镇西侯府可不会有你这样不讲理的,汉左将军宜亭侯领豫州牧你记得住,我家老爷户部主事兼管粮草运筹你就糊涂了?” 手指门内:“去!告诉曾家三姑娘,我家姑娘等着呢,赶紧的出来。” 曾宝莲就走出去:“谁家等我?” “哟,这位是?”左家的赶紧打量,在台阶下面等着的钱家、吕家和雷家,也迎上来。 每个人都迟疑,都说曾家是小门小户,眼前这姑娘气派大方,通身娴雅,难道镇西侯府也进京一位姑娘。 曾宝莲看他们眼神闪烁就知道认错,冷笑道:“怎么,接我曾家三姑娘,却不认得,就敢来接?” “哦.....” 四个人长长的恍然大悟过,钱家的抢先笑道:“看三姑娘说的,我家姑娘虽与三姑娘从没有认识过,却一直当三姑娘是京内知己,您请上车,我家姑娘等久了,未免失了和气。” “不认识的人,有和气可失吗?”曾宝莲反问。 钱家的车夫根本不像车夫,他也大大方方,倒像常跟主人的贴身奴才,对于曾宝莲话中隐露出的锐利,他并不恼,笑笑道:“姑娘有话,何不对我家姑娘说去,和我说不着啊。” 曾宝莲看看其它三家,嘴角微勾:“是啊,我和你们说不着,也罢,白芍姐姐让人套车去,四家二顾与我,我不能全扫了脸面,总得先知道为什么,再做决定。” 钱家的车夫喜动颜色:“是是,可不是先知道为什么,再说后面的话。” “三姑娘,我家姑娘也在等着......” 曾宝莲板起脸:“一家一家的来,要么,我不去了,你们转回。” 四家的车夫凑到一起商议,白芍让人套车出来,她和玉妈妈更换出门衣裳过来,叫一声丰年,丰年乐嘻嘻跑到她面前:“姐姐带上我,准保不丢咱们家的人。” 白芍轻笑:“正是看你刚才回的好,所以带上你,再把喜春带上。” 抱竹、桃符扁起嘴,不敢说什么,就对着丰年和喜春吆喝:“如果吵,记得把我那份也吵了。” 丰年连声道:“知道,” 嗓音压低:“世子爷在京里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咱们眼里就应该有这些奴才吗?什么户部主事兼粮草运筹,就直说你管粮草,既是管粮草,就应该拜世子说话,偏偏又寻少夫人,一个外男就敢呼喝我,也不想想出得门来,我脸上是侯府的威风,我怎会让他?” 抱竹、桃符附合道:“好可怜的兵部,粮草也让户部管了去,只是这与少夫人有什么相干。” “丰年。” 白芍在车上唤她。 丰年跑的贼溜快,她和张妈妈坐一辆车,白芍、喜春和曾宝莲坐一辆车。 ..... 杜姑娘锦绣和母亲杨夫人相对着说话,母女中间放一壶刚泡的梅花茶,用今年的新雪水,杜姑娘做的一手好点心,一盘子玉酥糕,一盘子羊肉卷,都是好味道。 房里烧着檀香,虽然不是最名贵的,也把杜老爷兼管粮草运筹这官职衬托得起来。 “母亲,曾三姑娘也许不来?” 杜杨氏笃定地道:“所以我说,请帖送去不要等回话,竟然是再派车强接的好。” 杜锦绣笑道:“好是好了,不过她心里说不定着恼,接下来的话可就谈不拢。” 她生得鹅蛋脸,妙目流眼聪明其中,是种端庄大方的美貌。 杜杨氏看着心中得意,悠然地道:“她恼?凭什么。不过一股子狠劲,拿着家中长辈的战功,就敢跑到镇西侯府说冤枉,世子跟着她进京,可见世子是个好说话的,既然是这样,咱们为什么放过他。” 喝一口茶水,接着又道:“曾三没有身份,她若是真当自己能得世子欢心一辈子,也就不会是敢跑到西疆的人,只能是个能审时会度势的姑娘,才能把谢世子拉到京里。” “母亲,我倒不是这样看待谢家。”杜锦绣闪闪眼睫。 “锦绣你说。” “在京里的都知道皇上日子越来越难,镇西侯府没有皇家血脉,倒也罢了,东王、南王和北王三位殿下纷纷给京中的府第派来增援,醉翁之意不在酒多时矣。” 杜杨氏醉心的连连点头:“不愧是你父亲的娇养女儿,我儿,你颇能看懂时势。” “母亲,皇上与三位殿下的对峙,属于多年沉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消散,镇西侯府也懂时势,肯定有自己的心思,皇上握不牢兵权,就握紧钱粮,父亲知道皇上心思,调度粮草上自然掌握尺度,也因此常受谢家和三位殿下的窝心气。” 杜锦绣说到这里有些神往:“若是能把谢家掌握,父亲这常年主事的官职理当高升。” “是啊是啊,我儿说的明明白白。”杜扬氏欢欢喜喜。 “曾三姑娘今天来也罢,就对她说明,她若是不来,我也自有办法对她说明,现在我只奇怪一件,母亲的娘家亲戚,家里在西疆做官的出欢姗妹妹,她有个姐姐叫乐姗,她们姐妹不攀谢家吗?” 杜锦绣认为,镇西侯让帐下情谊打动,谢世子让大义曾三打动,都在情理之中。 杨家表姐妹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些年里没在谢世子亲事上下手,她不相信。 峨眉不自觉的挑起,杜锦绣回想着杨欢姗的容貌:“二表妹容貌姣好,乐姗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哎,你说她们不知道下手,我儿你看错了,” 杜杨氏撇着嘴:“你当欢姗双手把谢世子奉送给京里吗?那天我回娘家,见到你外祖母,就去和你伯母婶娘们说话,杨欢姗也在,我们就和她说京里的姑娘谁家的好,又问西疆的姑娘谁数第一,她一听就紧张,连声说她姐姐的亲事已经定下,只等男方下定礼,当然我们要问她,她说是镇西侯府,这话可笑吧,那天恰好是京里传出来谢世子为未婚妻闹事,回来我就和你父亲商议,谢世子定亲不知道是真是假,既然曾三可以办到,咱们家为什么不试试?” 若论门第,杜家远比曾家般配,母女想到这里,相对着含笑,都是不言而喻。 外面雪如鹅毛,杜家小园里玉塑晶雕美不胜收,杜锦绣就催了催:“还没到?” 丫头答应往外面去,片刻带着管家回话。 “回夫人、大姑娘,客人已在二门下车,有点故事得在她前面说。” 杜杨氏和杜锦绣诧异地道:“到了?还有什么要说的。” “不知是谁走漏消息,钱家、吕家和雷家都是今天接她,本来说好先到钱家,因为咱们家路近,客人就先到咱们家里来。” 杜杨氏骂出来:“这三家真真讨厌,在户部与你父亲争差使,仗着有女儿,又和你争亲事,如果不是雷家前年坏事,我儿已经成就和谐.....” “母亲,钱家、吕家和雷家是怎么知道?如果不是母亲在外祖家里见到欢姗表妹,咱们家也会以为谢世子早定亲事,不会想到曾三挟冤登门。” 杜锦绣沉着脸打断。 杜杨氏干搓着手,无计可施:“先不管了,这事情慢慢的查,” 丫头在外面隔窗道:“客人已到。” 曾宝莲扶着白芍徐徐的走来,见到杜家的小院子玲珑剔透,自己家里穷时分割开居住的院落也比他家大,不过假山后一丛梅别致新颖,下面是小池子,落满白白的雪,可见夏天也有荷花看。 “会收拾。”曾宝莲笑道。 白芍轻声道:“户部管粮草呢,倘若不会收拾,还管什么粮草。” 曾宝莲会意。 杜家以为“管粮草”,会让自己震慑,或者让世子高看。 可惜的是镇西侯府对待管粮草的人深恶痛绝,这是多年的怨气,是加入到崔二拐的运粮队,亲眼见到运粮队日夜兼程,出于好奇请教的钱伯。 据钱伯添油加醋:“崔大人眼泪都要下来,他说也想睡个好觉,可是侯爷不让,如果晚到一天,就不是世子进京催粮草,而是侯爷到兵部开打。” 当时听到镇西侯府彪悍成这个模样,曾宝莲对家里申冤多出来好些底气。 小小的院落很快走过,前面是三间红漆雕梁一明两暗,银纹绣百花的厚门帘一动不动。 曾宝莲离台阶只有三步远,她微侧过面庞看白芍,主仆原地停下来。 丰年和喜春从她们后面伸长脑袋。 “咦,这家没有主人啊。” “少夫人,咱们回去吧。” 带路的婆子急了:“姑娘,我家姑娘在房里,怎么会没有主人。” 这个时候,门帘有人打起,走出来两个丫头,点一点头:“三姑娘请进。” 丰年和喜春相对扮个鬼脸,白芍露出鄙夷。 曾宝莲倒不介意,她直到今时,还真不确实亲事会不会到底,而只要没成亲,“三姑娘”这称呼就没有用。 她对着房中走去,见到门帘第一间房坐着大小丫头,又一个门帘打开,房里一个妇人,一个年青姑娘看过来,这个才是主人起坐的房间。 曾宝莲笑了,走近倚门而站,并不进,也不退,打门帘的丫头埋怨的看她,是后脑勺,曾宝莲看不到。 她盈盈地笑:“哪位是杜姑娘?” 杜杨氏和杜锦绣同时气白脸,难道这个看不出来? “大雪天的,明儿就是三十,有什么话不能等到出正月再说,是什么事等不得?” 曾宝莲不无解气,主人不曾迎客,就不要怪客人认不清主人。 杜杨氏看她,白生生的面庞,琼玉般的鼻子小巧,红唇微弯有如新菱,乌黑的眼睛里神采自如,仿佛她穿的云雁绣花袄、八团刻丝裙,是她平时的衣着。 她有一头乌压压的好头发,倒没有太多的首饰,简单的三根金簪子,只有一根镶宝石,不过杜杨氏瞅着那宝石有指甲大,肯定不是曾家的东西。 两句话浮上杜杨氏心头,由奢入俭难呢。 勾起嘴角,杜杨氏道:“既然来了,坐下说吧。” “不用,吕家、雷家和钱家还等着我呢。” 杜杨氏一口气差点没有背过去,她面色顿时乌紫如墨,杜锦绣也觉得尴尬,默然起身,客气而有礼地欠欠身子:“曾姑娘请坐,冒昧请你前来,原是有要事相商。” 曾宝莲是既来之,就听个明白再走,见到杜锦绣不见得有多客套,却还算补足礼数,她和白芍走进来。 “丫头留在外面。” 曾宝莲转个身子,往外面就走,白芍紧紧跟上,丰年和喜春自觉留在外面那间,就没有听清楚,所以伸头探脑的想听听时,杜锦绣急了:“曾姑娘,我要说的话与你有关。” 曾宝莲回身,心平气和地道:“我可以单独留下,不过我只给你一指香的功夫,这大过年的你们可以闲着,我家里却不能。” 一指香。 指不是竖起来的一根手指,是横着的。 杜杨氏和杜锦绣咬咬牙,不忿升起在内心,都觉得曾三姑娘并不是想像中的聪明人,纵然她嫁到谢家,娘家可还在京里居住。 杜锦绣暗想,她杜家门第和镇西侯府相比,是差点,不过父亲近来在皇上面前得到信任,主事的官职不高,却很受外官的讨好,她有什么是不能说出来,反倒要为这个姑娘的脸面着想,打算关起门来对她说。 她恢复几分傲气,坦然地道:“那就这样说,也不用一指香半指香的,其实几句话也就明白了。” 曾宝莲看她。 “我父亲官居户部主事,如今又管全国的粮草运筹,他膝下只有我一个女儿,很愿意和镇西侯府交好。” 曾宝莲懊恼自己生长在京里,她可从不认识这样的闺秀。 杜锦绣见她不接话,觉得她好好想想是对的,恬然的有了笑容:“姑娘身份不高,全京里都知道,镇西侯府能容你多久?官与民只差一个字,过起日子来可就不止差这些。” “那杜姑娘你的意思?”曾宝莲觉得有话你就明说吧,何必没完没了的措词。 杜锦绣凝视她:“你不明白?” “你不明说,我怎么会明白。” 杜杨氏笑了:“不见兔子不撒鹰,曾姑娘你问的好,我来告诉你吧,你看到我女儿容貌不比你差,我家老爷有个好官职,如今的时势,皇上一里一里的厌着镇西侯府,为什么你不要问,说了你也不明白,如果两家能成亲家,我家老爷肯定从中周旋,在外面的将军缺什么,不就是粮草和皇上的青眼,你看呢,曾姑娘。” 她挑明了说,以为这回足够的明白。 曾宝莲眼波微转,在杜锦绣秀丽的脸上看几看,笑道:“这真是不好意思,杜姑娘当妾,这样的门第,这样的青眼,我是愿意的。” “曾姑娘,你别无礼太甚!”杜杨氏翻脸,眼睛闪出寒光。 曾宝莲更要笑:“杜夫人何必生气?我更没有时间和你生气,你们当我家穷了,我配不上谢家,我自己难道不知道吗?不过你们算盘打得这样好,却忘记相中谢家的岂止你们一家?如果都想利用我传话,我就不能排个先来后到,” “你.....不要侮辱人。”杜锦绣嘴唇哆嗦着。 “你下请帖,你派马车,反过来你说我侮辱你?我是穷人家姑娘,和你这高门第的小姐素昧平生,你一句赏花就想和我套近乎,忘记我会不会答应?” 曾宝莲也沉下脸:“高攀没有错,只是请你们自重,也不要没事侮辱别人!” 转身对着外面走去:“我赶钟点,外面还有三家等着我呢。” “咣当”一声,身后有茶碗摔在地上。 丰年和喜春扒着门帘还在看,曾宝莲喜欢她们牙尖嘴利的帮着自己,不过从事实角度上说,不能再让谢家因为自己在京里得罪人。 谢世子要惹事,曾宝莲倒不害怕。 拍拍丰年和喜春,低声道:“走了,家里还有好些事情等着。” 张妈妈没有跟进来,她等在杜家的二门上,见到曾宝莲出来,簇拥着她上马车,雷家钱家吕家围上来,曾宝莲道:“累了,不想再去。” 张妈妈是坐后面车的人,放好车帘,对着雷家钱家吕家没好气:“真当我们是外路人吗?哪有这样请客的,别人知道的说我们拒客,知道的还不说你们府上姑娘等不及了吗?” 这四家的意思,其实一看就明白,少夫人的身份低,家里的势力高,就这两条。 雷家钱家吕家让扎中心病,纷纷道:“这妈妈怎么这么说话?” 喜春扶张妈妈车,张妈妈漫不经心地道:“好啊,那你们府上的姑娘千万别往我们家里来,让我说错了,我好给你们赔礼。” “赔礼呢,懂不懂!” 喜春到底凶上一句,自己觉得很得意。 ..... “夫人,姑娘,曾三姑娘的马车出府了。” 听到回话,杜锦绣涨红的脸可以滴水:“母亲,难道就这样让她走,让她回家笑话我们?” “我就说她聪明,她要么独占鳌头,要么想挑个对她的当主母,这就难办了,京里的这几家子,平时在公事还和你父亲争呢,没有一个是好缠的。” 杜锦绣终于哭了:“现在母亲可以去查,谁走漏消息了吧?要我看,还是母亲的消息不明,曾三姑娘的底气,何尝像没有见过公婆的人。” “就她?这还是你不懂,皇上顾忌镇西侯,就是因为他照顾麾下呆过的老兵,如果侯府要娶起这样的姑娘,一万、八千的数目都说少了。” 杜杨氏嗤之以鼻,她脑海里盘旋着回娘家时,听到杨欢姗背后对她自己丫头说的话。 “等会这里祖母问姐姐可曾定亲,一定要说镇西侯府已经答应,这里伯母姑母们不是狼就是虎,这门亲事可千万不能让她们抢了去。” 杜杨氏所以认为镇西侯府并不知道谢世子和曾三姑娘的亲事,否则杨欢姗还会拿侯府当幌子吗? 她姐姐的名声,她总是要的。 ..... 马车回家,丰年今天没发威,实在忍不住,怯生生问道:“为什么杜姑娘不要面皮了?” 白芍也对这件事内心有话,不吐不快:“想太多。” 曾宝莲对她们一直亲密,含笑道:“因为我的身份不高。” 丰年不以为然:“侯爷接您进家门,怎么会身份不高?”丰年想不通她杜姑娘就身份高了?这是什么道理。 就凭她家的院子小吗。 ..... 晚饭谢运在书房吃,明天就是大年三十,金家三兄弟跑到这里过年,并且把最新的消息告知谢运。 “东王殿下往这里送礼的人刚走,宫里即刻就下调令,把四门上的将军换防,南王殿下往这里送礼的人离开后,宫里又把城外大营的将军也换防,我们兄弟兵权让拿下来,就成了闲人,这个年就在世子这里混吃喝。” 谢运也好笑。 他虽年青,对于这种事情的担当是有的,金家兄弟不是外人,谢运满面笑容道:“皇上这是把家底子打开,大家随便的看,东王、南王和北王三位殿下要乐坏了,我却不稀罕。” 镇西侯府在京里的家底子,又不是过了明路的金家兄弟,谢运更不给宫里那位看。 这样谈谈说说的很痛快,金家兄弟离开书房,回自己相中的房间去睡,走的时候嗓音都洪亮几分。 谢运想想宫里那位也真不怕别人知道他的心腹,带着舒畅的心情,在书房的院子里踱步。 曾宝莲出现在门口,勤烟回话,谢运春风拂面的抬起面容,笑吟吟道:“你吃过了吗?” 曾宝莲不得不赞叹,男人生得好,还拥有家传的英气,觊觎他的人瞧不起自己,就曾宝莲来看,都觉得可以理解。 所以,她得好好的问问自己的前程,问问全家的前程。 “有话呢,请世子进房里去,可以吗?” 谢运没有多想,他更不会想到未婚夫妻那里,这一对人到目前为止,算是盲定亲。 他认定她的勇敢。 她敬佩他的大气。 此时两个人同居一个屋檐下,料理着全家人的吃喝出行,有话来说本就寻常。 勤烟机灵的送进热茶和瓜子等吃食,再就缩到门房里不出来。 书房里的格局,居中大书案,两边是客人的椅子,谢运觉得不能对未婚妻如对客人,他往书案后面一坐,曾三姑娘就成回话的人,她不是要说话吗,往左侧椅子上坐下,不经意的抬抬下巴,认为曾宝莲会坐到右侧的椅子上,两个人只要不笔直对着坐,面对面的倒方便交谈。 曾宝莲对着他端端正正拜下来。 “起来,你这是?” 谢运纳闷,你全家都救出来,让平王府欺负的二姑娘也由本世子回敬过去,你还有什么事情要我办。 “有话你就说,我不怕为难的事情。” 曾宝莲心头滚烫,他确实不怕,把王爷和贵妃娘家全得罪,曾宝莲隐隐觉得他也不怕皇帝。 不过这话不能说就是。 起来向着谢运斜对面坐下来,柔而有力地道:“这门亲事,是不般配的。” 谢运警惕心大作,原本飘散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听听她怎么说。 曾宝莲把白天的事情告诉谢运,再就羞红脸道:“蒙侯爷不弃,世子亲往这里搭救,我们全家就跟着您了,去西疆住,也可以过上太平公道的日子,西疆有那么多人,我不愁找不到丈夫,只求您一件事情,” “哼。” 谢运奇怪啊,别人打我主意,与你我的亲事有什么关系?他从小到大,不知道遇到多少人打他亲事的主意,反正世子是习惯并且应付自如,只有应付他老子镇西侯的这一回吃亏,还老实的认个错。 曾宝莲没有听出谢运的不高兴,事实上她认为自己话不方便说,可是不说,她又担心以前说不清楚,从杜家回来,就心里千转百回。 声若蚊讷:“别娶这样趋炎附势的姑娘,她们若是进门后,拿我.....定亲的事情折腾起来,我们可再也没有地方去了。” 谢运面沉如水。 在他的父亲忽然提出有一门亲事时,在此之前,全是趋炎附势的姑娘,都比谢家门第低。 不肯趋炎附势的姑娘,这里倒有一位,正在不肯趋炎附势,又要辞亲事。 谢运闷气的想,他难道做的还不够吗? 没错。 他挨打那几天,是不太服气,不过他不是也强迫自己认错,后来他渐渐体会到父亲是疼他,而曾三姑娘千里来到西疆,至少世子打心里佩服她。 他慢慢的接受这亲事,而且拿她当未婚妻子对待。 难道是自己不会当未婚夫? 这门行当又不是兵法可以习练再实战,也不方便向别人请教,更没有相关的书。 他苦恼的只能向当事人询问:“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做?是衣裳不够,还是首饰不好?如今咱们在客边,肯定各样都不周备,不过你可以说出来,你没头没脑的总是退亲事,这亲事是父亲定的,不由你和我当家,唯一你和我能当家的,就是.....” 他的话也迟迟起来。 曾宝莲面色更红,她听得出来短缺的下半句用字,又羞又躁,盈盈飞了谢运一眼。 谢运以为她没听懂,一咬牙说出来:“你我只能成亲,只有这个你和我能当家。” 说出来,痛快了,什么障碍也没有了。 谢运索性的再来两句明白话:“你退亲事,对不起曾奔雷将军,我答应你退亲事,父亲会把我打死,你选哪个?” ------题外话------ 入v,幸福的开始新的旅程,祝亲们和仔一样幸福。 第六十三章,痛快,一扫前仇 曾宝莲愣住,她应该选择哪一个? 和他成亲? 抑或对不起先祖和看着世子被打死? 抬头的时候就对上他深邃的眸子,星辰般的散发着光彩,她怎么忍心让拥有这样容貌的男子去面对再次责罚。 谢运看着她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轻轻的呼吸一下,就闪动一下眼睫,就忍不住好笑。 他也头回这么近的看她,并且认真的看未婚妻子,她细腻肌肤衬托起秀丽的姿容,像块瓷器熠熠发光。年青不管怎么样都是好看的,而她让年青只成为陪衬。 一句话鬼使神差的出现在谢运的脑海里,他也鬼使神差般的说出来:“难道别人因为我而瞧不起你,你也要因此瞧不起自己?” 铺天盖地的蜜糖砸将过来,曾宝莲的面色微红,忽然垂下头,悄悄的往外面走。 “啊?” 谢运不觉得这句话有什么啊,可是看她的形容,谢运笑眯眯的也觉得忽然很甜。 这个晚上,曾宝莲睡下来以后,从枕头下面掏出一个本子,就着蜡烛读的心潮澎湃。 “曾将军威风凛凛,算当年军中之盖世英雄.....” 字在眼前晃,心思在心头走。 回想书房里得到的那句话,曾宝莲想不嫣然都难,世子在鼓励自己喜欢他,这句充满激励的话亏他怎么想得出来。 在这样的话里,曾宝莲没有退路,亲事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生的一场大战,曾宝莲并非没有信心打赢这场战役,而是在此以前她不知道另一个当事人的意思。 镇西侯强势的往京里催粮草,曾宝莲也是一样需要,如果她在前面浴血奋战,后面那位三心二意,没有粮草的战役可怎么能打赢呢。 谢世子既然愿意支持全部的粮草,曾宝莲当然威风八面如先祖当年在军中的时候,敢当这亲事中的盖世英雄。 门第的悬殊俨然天沟地渠,曾宝莲打算上阵,她都佩服自己,当得起盖世英雄这称号。 ...... 风雪嘶狞,它们不管大年三十还是新年,肆意的风骚在天地中。这是穷人的畏寒夜,也是心酸之夜,对今年的曾家来说,过得格外激情。 三奶奶扒着厨房门,满面带笑:“宝莲,我说你可快点儿,世子让你上桌呢。” 曾宝莲站在灶台前面,不慌不忙的把刚炒的菜盛出来,丰年送上热水,喜春拿着巾帛,抱竹和桃符捧着香脂这些,曾宝莲匀了手,三奶奶笑得眼睛已经快没缝儿,催着女儿:“快过去吧。” 曾宝莲一步迈在门槛上,欣喜之不还是不敢往外面看,就在半个时辰以前,她是故意躲到厨房里,免得把外面的喜庆景象一下子看干净。 有句话,近乡情更怯。 这个大年夜的曾家,是曾宝莲的望乡台。 镇西侯府富贵,不会亏待儿子儿媳的京中之行,何况谢运出门的时候,父子都知道进京的原因,寻事情来的。 说顺天府贪赃枉法,以镇西侯府历年对京里的了解,倒不一定他要和曾家过不去,曾家的冤枉官司因为背后有人。 现在可以证明是杨二姑娘,不过杨二姑娘一个小小女子能在京里翻波浪,那是因为京里目无纲纪,自己不把皇权放在眼里。 镇西侯给儿子准备行程,钱财充足人手足够,这个意思就在眼前曾家的大院里,称得上一目了然。 满院的大红灯笼,凡是有窗户就有富贵喜庆的窗花,没到元宵呢,别致的狮子灯、绣球灯、西瓜灯、宝塔灯等等,摆满整个院子,映得雪都带着喜乐的红。 要说吴寿是真的出力气讨好临江武家,库房里又找出上百张的大圆桌面,因为贵妃省亲时用的,清一色的红漆雕百鸟,过年的时候拿出来用,恰恰的好,刚刚的好。 有桌就有茶具酒器及成套的盘子碗,曾家老实不客气的全刷出来用上,这几天陆续有老兵到来,每桌十二个人坐得满满当当,酒席从正厅排到长廊,从长廊排到院中,顶着风雪没有人觉得寒冷,这盘子碗是预备贵妃省亲用的,桌下预备的早有配套火盆,菜盘的下面也有上好的无烟炭。 再看这气氛,行伍军人血气壮,冲得曾家大院上头明晃晃,仿佛先祖时的气运再次返回,并大放奇彩。 一个桌子上的笑,哄的一下子点燃所有酒席,今晚是曾家的盛宴。 曾宝莲只在想像中出现过,这是头回见到,所以她舍不得看,直到世子请母亲催,才脚步轻快地出现,谢运见到她,笑容满面的转过目光,书房里再次和未婚妻一晤,这位抱着退亲还是不丢,苦恼的世子找不出另外的好办法对待她,只能见到她更热情些。 不过限于礼法,这热情总在尺度里面。 谢运起身,所有酒席上的人都起身,曾宝莲涨红脸,后悔不应该晚到,脚步蹁跹紧走几步,对着谢运拜一拜:“愿世子新年吉祥,春风得意。” 人家也没有忘记客人,转身对着整个院子也拜一拜,喜盈盈道:“愿各位新年如意,福到运到。” “哈哈”,谢运第一个笑得很开心,他再一次赞赏未婚妻,纵然是他的母亲也爱戴父亲,还从没有这样恭敬的对待老兵。 母亲侯夫人在闺中就有身份,未婚妻家境凋零,不过谢运没有往这里想,他现在京里收拢人心,未婚妻的举动无疑给他面上增辉,他含笑虚虚的欠身:“起来吧,就等你呢。” 在一堆乱嚷的“当不起”这样话里,曾宝莲谦逊的笑着,在谢运隔壁桌上坐下,她打心里感激这些人前来侍候世子,带来家中此时光辉,觉得双颊发烫,用手摸摸可能红的吓人,目光微转,又怕心情激动之下出错,把刚才说的两句吉祥话反复的回想着。 震雷般的大喝出来,除去两家的主人,所有的客人手端酒杯走出席面,跪地齐齐地道:“卑职们祝世子爷和少夫人新年添喜,早得贵子。” “哈哈.....”谢运再次笑得很开心,当兵的清一色粗人,哪怕和他们解释还没有成亲这话,他们的祝词也没有错,世子爷照单全收。 曾有书边笑边流泪:“这话好,早生早生。” 曾三爷夫妻笑得合不拢嘴,这个时候谁管话合不合适,新年不忌,怎么高兴怎么来。 只有曾宝莲微垂下头,其实心里也欢欢喜喜。 谢运喝了杯中酒,曾宝莲在曾秀慧和曾紫芳的笑劝下,喝了半杯。 这下子面颊就更烫了,人也更加的陶醉,她几回看向雪里,分明看到有好些盔甲全身的老人、中年人,站在半空中望着下面不住点头,他们笑得好生亲切。 曾宝莲知道是先祖们,是她想像中的先祖们,不过她确实看到了,举起酒杯暗暗的祷告:“祖先在上,保佑子孙后代重振家声。” 想说重得功名,她颦颦眉头,这京里是黑暗的,不管在哪里得功名,总会与这京里有关系,她不懂,她也不太情愿。 “保佑子孙平安康宁吧。” 整个大院里喝酒划拳好不热闹,接近深夜的时候,正门关上,吴泰自街上走来,悄悄的凑近门缝一看,里面用着他备办的桌子,他备办的器具,喝的很是开心。 “哇.....” 几天里东奔西跑却找不到收回宅院门路的吴财主号啕大哭:“我可是花了八万两银子,大冬天的栽花种树多费钱,定制的盘子碗,那炭比我家里用的还要好,哇......” 看门的人没有喝酒,几个人搬来酒菜吃得痛快,听到外面有哭声,都道:“侯爷和夫人最惜老怜贫,咱们看看,这大过年的流泪必然有辛酸事,咱们问明白了回给世子和少夫人,能帮就帮一把,积德总是没错。” 隔着门缝一看,是个胖子肥头大耳,穿着金线绣元宝的大厚袄子,帽子上缀一块红玉,又是几颗珍珠。 大家扑哧乐了:“这不是吴大财主吗?怎么跑这儿哭来了。” 支起耳朵听听,看门的个个掩嘴回门房:“该,他要是不想少夫人家这宅院,纵然有人弄鬼,他也不冤枉进来钱,别管他,让他好好的哭,咱们好好的乐。” 大雪纷飞的下,吴泰泪纷飞:“哇,我的近十万两银子,我可是按着贵妃省亲的制花的钱.....” 吴泰一面哭,一面把杨二姑娘在肚子里骂了个语声纷飞,打算新年里他就办两件事,一是要回自己花钱的这宅院,二是再接再厉的和杨二姑娘过不去。 小丫头片子敢欺负到老子头上,和你没完。 “哇.....” 计划完,吴泰接着坐在曾家大门外哭。 曾宝莲没有喝太多的酒,长辈们都说她最辛苦,先是往西疆去拜公婆,再就天天操劳管家,让她回房安生的守岁,四个小丫头们掷骰子赢钱,丰年输了噘着个嘴吵到近四更,曾宝莲笑到近五更才睡。 睡不到两个时辰,曾秀慧和曾紫芳把她摇醒:“三妹不好了,族长带着全家的人给咱们拜年来了。” 拜年? 不好? 曾宝莲迷乎一会睡过神,族长?果然是不好,他们怎么可能拜年,只能是寻好处来的。 匆忙的下地:“我就出去。” 梳头的时候想起来:“元旦正岁,他们应该去宫里拜年啊。” “父亲和二叔三叔也这样问族长和家里的叔伯们,他们说昨天宫里有有话,说百官们日日辛苦,今年取消元旦朝拜,赏给各家的东西都发下来,咱们家不是也得了。” 曾宝莲皱眉头,她怎么总觉得与没有宣世子进宫有关系呢? 自从邻居左秀芬来家里走走以后,曾宝莲等的不止是闻风而动的亲戚们,还有京里针对世子的态度,毕竟他过于招摇,而再想想这是为了曾家,再加上世子在书房里说过的那句话,虽字字没有情意,却俨然世上第一动听,曾宝莲想得到的时候,总要为世子谢运推敲推敲,宫里如果因此对谢家不满,会怎么样呢? 不管结果是什么,曾宝莲都不会后退,曾家虽拿不出强硬的力量,却誓与谢家共进退。 也就是把这个想法反复确定,亲事还用退吗? “少夫人,好了。” 杜贞把梳子放回首饰匣中,曾宝莲从来对她的手艺放心,随便的一看,见半身铜镜里映出美丽的自己,原来的面容让上挑的眉头拉出威严,经历过家中患难,眼神不可能还单纯,几分犀利斜对世事,再衬上一副赤金红宝石头面,很是一个能当家的模样。 曾宝莲握住杜贞的手,腮边自然浮现出一抹笑容。 她未来的公公不曾嫌弃她,她未来的婆婆指来这许多得力的人。 小丫头丰年、喜春、抱竹和桃符,忙的时候能侍候,闲的时候能解闷,时常把曾宝莲和曾家人逗得前仰后合,对外人是魑魅魍魉,对自家里从不失礼数。 白芍杜贞有一把子巧手,会算会打扮会绣花,还会帮忙出主意,也从来不曾轻易过曾家这落难的人。 张妈妈和玉妈妈,在路上只是看着不要贪凉贪吃,定居下来就发现她们各有一本经济账,论起采买还是家里上上下下的安排,再到出门的礼物及打点各色人等,都是门门儿清。 世子谢运在京里俨然呼风唤雨,平时却也不见飞扬跋扈。 曾宝莲以自己的小见识来看,镇西侯府将气运长久,永为鼎盛之家。 她走进正厅的时候,底气自然是充盈的。 ..... 曾有书三兄弟这个曾家,自然是对整个的曾家郁积不满,听到看门的人一声回话,在哪里招待族长,三位奶奶好好的争论一番。 她们嫁到曾家的时候,曾家老太太还在,往日气象没丢弃,妯娌们间不曾红过脸面,后来穷,曾二爷难免想过别的出路,拿走公中钱财倒有几桩,曾大爷斥责他,如果钱用掉,哪有什么办法,曾大奶奶也只抱怨,不曾和二奶奶红过脸,三房一对老实头,最多争吵几句,第二天照旧相依着度日。 大年初一的这个上午,三位奶奶早一声低一声的,带着红脸的迹象。 二奶奶生气地道:“大嫂三弟妹,你们两个说我一个,这怎么行?我不服,都听我的,咱们往门房里见他们,这些年受到的冷遇难道你们忘记,正厅见他们,他们当不起!” 大奶奶也生气:“二弟妹,我们怎么说你也不听,这是咱们家的体面,以前讽刺咱们的人,他们来拜年,就要往最好的地方给他们瞧瞧,这是天下第一等解气的事情。” 三奶奶点头,再点头:“让他们好好看看,让他们出这门就后悔。” 二奶奶已争了一刻钟,孤掌难鸣之下,无奈的愤然:“三弟妹这话又说错,让他们坐下来就后悔。” 大奶奶找到谈话的关键点,是啊,她们说到现在,指责着二奶奶字字是错,难怪她不高兴,忙道:“二弟妹说的对,咱们就这样办理。” 三奶奶内心琢磨着,二嫂不肯让宝莲露脸面,难道她还在为紫芳着想? 闻言。 这就明白过来,忙放柔身段:“按二嫂说的办理。” 二奶奶转嗔为喜,顿时开窍,笑道:“看看咱们,衣裳虽是吴泰那财主置备,宅院却是宝莲夺回来,如果给宝莲挣脸面,何不再去换上一套,箱子里还有几套新的呢。” 给宝莲挣脸面,这话三奶奶听过笑眯眯,再当应声虫:“二嫂说的对。” 大奶奶手按额角,颦眉想想,二奶奶的心提起来:“大嫂你可别再同我争了,今天大年初一,你要有个大嫂的气度。” 大奶奶失笑:“我和你争什么,为来为去还不是宝莲的体面,我在暗笑你呢,二弟妹,你把家里以前的好日子忘记不成?家里以前是什么模样,你我在闺中的时候,也是见客一套衣裳,用餐又是一套衣裳.....” “哎哟,” 二奶奶站起,连连道:“是我不懂事,这大年初一的,请大嫂和三弟妹别怪我吧。” 深深的下了一揖。 大奶奶笑起来:“好好,看你这么懂事的,等下罚你的酒,二弟妹你的酒量是高的,等下留他们用饭,你灌她们几下子。” “大嫂的吩咐,怎么敢不遵?”二奶奶说着,这是句玩笑话,她的眼睛里可闪着寒光。 当年,当初,这些年.....曾家对全族的恼恨,何曾少过? 曾宝莲全副武装的出现时,就在正厅的门口。 “宝莲来了。” 在这一声里,客人们扭头看时,见一位天仙般美人儿不怒自威,扶着一个小丫头,两边跟着大丫头,后面小丫头跟着,徐徐的迈步,眼神儿同时对过来。 这一看,族长太太也打个激灵,耳边明明说着来的是宝莲,她也立时起身,陪笑道:“这莫不是镇西侯府的女眷,可是我说的,总得有个老成人跟着进京,劝着世子爷不要由着宝莲性子闹。” 人心里有时候是不能藏话的,说与不说,就看环境合不合适。 谢世子在京里大闹王爵,不相关的人,谁不为他捏上一把心?相关的人心中有数,倒不放在心上。 族长太太见到曾家三位奶奶华衣美饰,就知道她们是有意的,窝着的这一把酸,由不得的闹出来,托了个合底子揭起。 小丫头们本就是助威风而指出来的,丰年喜春小眉头倒竖:“咄!好不省事的人,这是我家少夫人!” “我是曾宝莲,祖母您是上门拜年,还是登我家的门寻我的事情?”曾宝莲冷淡地道。 她本来带着笑来的,随时可以展开成热烈欢迎,现在不必要了,赶紧的收起来,留着对上别人再用。 “宝莲?” 族长太太愕然,阅历不是白白夸口的东西,转瞬就换上笑容,慈爱的起身,慈爱的上前,慈爱的要拉曾宝莲的手:“我的孙女儿,你长这么大了。” 手上一暖,感觉好小,低头看时,见一个长相就伶俐的小丫头对着她坏笑:“回座,不用这么客气。” 丰年揪着族长太太,喜春帮忙,把她按回客坐上,再给她一个坏笑:“您可别再乱走了,我家少夫人到了,各司规矩。” 族长太太让这么一震慑,露出尴尬,低低头掩饰。 四奶奶也在这里,恨的牙几乎咬碎,同来的女眷给她一个眼色,悄声道:“你看到她这么富贵,难道不应该为女儿忍着?”四奶奶想想有道理,顿时平静,想无声的谢过她,忽然想到说话的这位她也有女儿,人家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吧? 面上一黑,四奶奶沉着脸,但不再说话。 族长太太的气势这就弱上一筹,见到曾宝莲坐好,索性直接开口:“好孙女儿,祖母今天特意给你拜年,再就押着这个不成气候的给你赔礼,你让世子千万的消气,纵然砸坏她的家,东西我出,世子远来是客,算是我和你族长祖父的招待吧。” 她说着,指一指四奶奶。 这是来前说好的,族长太太在家里就骂过四奶奶,怪她这么大的事情不和全族商议,却独自横行:“谢世子难怪看不上你家,宝莲出嫁自然是不够的,要陪哪些姐妹过去,当然由我作主,不过你放心,你家自然算上一个。” 四奶奶低头表示忏悔。 曾宝莲准备好的三百回合,这就烟消云散,睁大眼睛,这说的是啥? 没见到曾宝莲,族长太太就不肯说,和曾有书家三个媳妇说哪有用?京里都知道往西疆的是三姑娘,获得世子欢心的也是她,三位奶奶瞪大眼睛,啥? 族长太太当她们集体装糊涂,谁会怂恿完世子,就炫耀自己是个人才? “我都来了,还装什么呢,五房的老四媳妇是莽撞,不过她说的话也有道理,宝莲你不应该请世子出面,这大过年的砸坏老四院子,你妹妹就要吓出病来,” “呜呜,年货全糟蹋了,去年存的酒碎的到处都是,雪盖住看不见,一天勾碎我三条裙子,那是我准备过年拜官夫人们穿的.....托人从南边买的干货,花费我八十两银子,全碎的雪里,不中吃了.....” 曾大奶奶约摸的明白,心里痛快的看二奶奶,她离二奶奶最近,二奶奶就看三奶奶,三奶奶就看曾宝莲,曾宝莲看白芍和杜贞。 小丫头们跟着她,肯定没出去。 “几个铁打的大汉,这也下得了手?你五叔可是个秀才出身,扛不住也顶不下来,你五叔去告官,让我知道,把他狠狠骂上一顿,都是亲戚,可不能这样办,宝莲你也不许再胡闹。”族长太太深明大义的道。 四奶奶瞪圆眼睛,怎么多添出来话? 曾宝莲暖暖的笑了,世子怕你们告官?莫不是傻了吧。 “五叔现在哪里?” “我们一起来的,你族长祖父带着他在世子那里,好好说开来,都是一家人。”族长太太笑道。 “那就告呗,何必说开。” 族长太太的笑僵在脸上。 ..... “世子,我可是往顺天府也去了,平王府听说,让人传我过去,平王爷对你怒气冲天,幸好让我劝住,我说咱们是亲戚,我告你不过是走个过场,平王爷听说,倒给我几分薄面,我离开平王府,临江侯府贵妃娘娘的娘家,又让人找我去,说也要告你,让我当个首告,我说走个过场,咱们是亲戚.....” 谢运不动声色听完,对着一直带着劝解笑容的族长端起茶碗:“那就告呗,我认你是亲戚了吗?” 族长看着他手中的那碗茶,并不往唇边送,笑容露出尴尬。 ..... 正厅里,客人跟着族长太太窘在原地,四奶奶气不忿的跳出来,她的嘴歪着,眼神跟着斜出来,这样子散光度高,一部分斜向族长太太,一部分斜向曾宝莲,看看她的打扮,越看越不顺眼。 这个丫头可以办到的亲事,自家的女儿当然也可以,何必听族长太太这个老虔婆,她以为给全族出力吗?在亲事上面,四奶奶可不认全族中什么东西。 “我就说吧,你老人家来不管用,人家是如今在高枝上站着,眼里会有你?人家现在陪着世子,会想得到侯夫人看不起她的身份,会想得到我女儿官宦小姐,可以帮她一把?” 曾宝莲抬抬手,这回,该她自己上。 有些人,天生要自己打,否则这一辈子他的眼睛里不认识人。 看着四奶奶的疯癫,曾宝莲稳稳坐着,拿过茶碗来,取碗盖缓缓抹着白沫:“我祖父战功有名,我曾祖战功赫赫,四奶奶家里有拿得出手的官职吗?” 对着族长太太轻轻一笑:“你家呢?” 看着别的客人,云淡风轻地道:“你家呢?” “以前不拜年,今年全来了,说话句句为我,你傻还是我傻?”曾宝莲呷一口茶水,香润直到咽喉,畅快就此让引发,谁没有几分疯癫,不想怒骂这不公道的事情。 她起身,还是这样痛快,曾家的三个奶奶也起身,也觉得这样痛快。 “甭管你们瞎眼还是晕脑袋,这亲事是我的,就凭你们也没辙。想当妾,可以!这得我的公婆答应,还得世子过目,最后呢,这妾有妾的规矩,四奶奶你家里死的那个妾,现在鬼魂还找你吗?” 四奶奶吓得跳后一步:“她是生不下孩子生的,与我无关。” 曾宝莲看向另一个女眷:“这是二房里大奶奶?多些年你不登我家的穷门槛,好在我还认得你。给你丈夫买妾花光嫁妆,穷的又卖两个,你家的女儿值几个钱?回去给我好生养着,养得肥了送来,我留着卖钱。” 二房里大奶奶后退几步。 曾宝莲是真认不清这些人,平时也懒得打听别人家事,不走动就不可能知道,她的目光所到之处,又人人退后,她径直看向族长太太:“这几代里就算我家官职最高,族中用地没少添置,祖母去世后,我家穷下来,该给我家的全在哪里?正月十五以前,我若看不到往日的银子,我把你们祭祖的家伙全揭喽!” “你.....”族长太太哆嗦着。 “我,我带着钱伯一个男人,小莺一个丫头,三个人就敢跑去西疆喊冤,你看我怕你们这些人吗?瞎了眼的!” 曾宝莲怒气难以控制,高叫一声:“列祖在上,我曾家子孙若再后退一步,就请列祖收了他吧。” 她的泪水潸潸而下,顷刻就痛哭不已。 曾家的三个奶奶这个气,怒气冲天谁又怕谁?管你什么长辈,管你什么京里别人怎么看,你们还讲不讲理! 正厅里怒骂声起,指责着历年的往事,痛恨着落难时无人过问,富贵时打的秋风,再加上小丫头的嘴是尖的,族长太太一群人数众多,也步步后退,胆小的腿软往外面爬。 谢运出现在厅外,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刚强的曾三姑娘,敢让自己挨打,敢对着自己屡屡退亲,此时伏在椅上哭得似个泪人儿。 他骂过曾昌以后,就想到这些人敢气自己,未婚妻面前也有这样的话,见到并不奇怪,不过在书房没有动的怒气,这就毫不留情的出来,反手一巴掌,把四爷曾昌打个满脸开花,又一把摔出来随便一个客人,族长年迈没有动他,厉喝道:“都是死的吗?看着我让人欺负!” 老兵们本就在正厅下面呆着,对着正厅里的吵闹奇怪,闻言呼啦一下子上来,不是所有的人都不打女人,他们一动手,就见到正厅的上方飞来飞去全是人。 男人们让摔的狠,女人们让丢的近,奈何雪地可没这么想,它们该是怎么的坚硬照旧坚硬。 男人滚着,女人哭喊着,争先恐后的往大门爬。 谢运站到曾宝莲面前,铁青着脸:“有哭的,倒不如解气,你难道没有手,和我说话时候的那刺头去了哪里?” 曾宝莲抬眼看他,悲痛上来的柔弱一扫而光,条几上座屏梅瓶样样俱全,鸡毛掸子这种东西也有,抄起一把来跳出正厅,要不是裙子过长,估计能跳到台阶上。 丰年、喜春、抱竹、桃符从战团里退出,重卷袖子重叉腰,凶神恶煞的跟着曾宝莲,白芍杜贞早就握好一把扫帚,主仆七个挟风卷雷般扑向那逃向大门的残兵败将。 ------题外话------ 首订不怎么好呢,推荐票月票、打赏,都砸过来吧。 第六十四章,送花,皇后和侯夫人 望着未婚妻虎虎生风的背影,谢运悄悄松口气:“以后不会找我麻烦了吧,我已经够尽力的。” 曾宝莲是不是一定要这样出气,谢运不知道,不过曾家全族是自己上赶着来的,又不是世子和曾宝莲哄着来的。 再说,进京不就是为曾家出气。 大年初一的街道上本就热闹,曾家正门的左右,都不是官宦人家,镇西侯世子在京里闹出泼天的大事情,大家都在等宫里的风向出来,再决定要不要拜他,他们自家里正在新年迎客送客呢,就见到曾家门里滚地炮般的出来一堆人,有哭的有喊的,有男人有女人还有老头老太太,看着真是热闹。 左边居住翰林院的邱夫子,右边也是个官,自从曾家兄弟出入角门,好几年没有见面,见到本是大怒,认为镇西侯府没有家教,谢世子闹一出又是一出,本要上前管闲事,见曾家大门里走出一个妈妈,一顿的数落,数尽曾家亲戚认钱不认亲,见富贵就攀,邱夫子为人正直,气得把曾昌等当官的一通好骂,左邻右舍嘲笑声中,全族走人。 到街口发现马车和轿子都不在,回来赶时,已让老兵打成粉碎,大年初一的赶这出晦气,不少人抱怨声声。 曾学书三兄弟和邻居们寒暄过,尽吐这些年的辛酸,回房里各自大哭一场,曾宝莲也在房中净面匀粉,听到世子有客,急忙忙出来看茶。 来的是谁,曾宝莲不会多问,不过第二位客人实在让她吃惊。 “谁?” “来过的,东王府上的清客,名叫方拓,方先生要见少夫人。” “世子今天在客,而且看着很闲,让他在书房等会儿不行吗?” “世子说既然要见少夫人,就见见吧。” 曾宝莲心里正痛快着呢,虽然泪涩眼润,不过她可是得意上风头上,转回到屏风后面去,看着方拓走进来。 这个人生得并不体面,瘦削让他看着北风一卷就走,时常的为他担心,等到他坐下来,又觉得一根竹竿挑衣服,孤零零的让人看不习惯。 曾宝莲想他总是有不一样的本事,才能让东王殿下相中吧,见他就要开口,并不敢怠慢。 “少夫人,我有几句话,虽然听着不好听,不过晚生想来想去,一定要告诉少夫人。” “先生请说。”曾宝莲客气地道。 “世子为少夫人,如今是京中大家眼中的靶子,少夫人您知道吗?” 曾宝莲两个耳朵嗡嗡作响,她怎么能不知道呢?背后她想了又想,不过家下人等没有在她面前说这种话的,世子谢运从来漫不经心悠游京中,曾宝莲纵然有心谈论,又怕别人认为她不识好歹。 这心事藏着,其实自己并不好过。 红木雕刻五福同春的大屏风,挡得住曾宝莲的怦然心惊,却挡不住她的恭敬语声。 “请先生指教与我。” 方拓听得出来屏风后面的这位并不是真正骄纵的女子,其实呢,就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做个总结,整个东王府的先生们从不认为与曾三姑娘有关。 镇西侯府这是直指宫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曾三姑娘没这本事。 方拓欠欠身子,不管少夫人有没有行礼,他恭敬总不会错。 “先生请坐。” “时势是这样的,皇上由贵妃而宠信武家,时常的冷落中宫娘娘,要说皇上身边没有能人臣子,平王更是个草包,可武家也好不到哪里。武家聪明,临江侯知道自己差着几分,由贵妃做主,往很多府第送武家的姑娘,也曾往镇西侯府送过,让侯夫人骂出府门。” 曾宝莲莞尔,她亲眼见到未来的公婆恩爱,而且房中并没有别人。 她亲眼见到小丫头顽劣,可在镇西侯府里的时候,除去姨太太蒋氏母女疯疯癫癫,整个侯府秩序井然。 插不下去不相干的人。 她反问道:“那,东王府上是怎么回话?” “少夫人聪明,我家东王府上确实也收有两位武家的姑娘,我今天在这里说,少夫人是京里除我家以外,第一个知道的人。” 曾宝莲的心头一跳。 “我家东王已有年纪,早就不近姬妾,两位武姑娘又想纠缠世子,王妃发怒,在腊月里已把她们打死。” 他与自己解释局势,曾宝莲很爱听,不过也得反复推敲,微笑道:“先生,您是想让我守好谢家门户么?我还没有过门呢,纵然过门,也由公婆和世子当家。” “呵呵,少夫人多虑了,我说的只是如今的局势,少夫人了然于心,凡事也好有个准备,以后,如果有求到少夫人的地方,晚生一定明说。” “请先生再说。” “平王好色,已经有好些民愤放在那里,武贵妃试图夺位中宫,对她怨气的人也不少,只是没有人肯挑出来,谢世子为少夫人冲冠一怒,这层窗户纸可就揭开,少夫人可知道百官们现在分为几派?” 曾宝莲从没有接触过些,脑袋有些不够用。 “我需要知道哪些,请先生说说。” 方拓含蓄的有了赞赏,确实,让一位从没有接触过的闺阁女子这就了解朝堂,并不现实,他今天过来,也只想让少夫人知道,自己想让她知道的事情。 “镇西侯如今的处境,和我家东王府相同,南王和北王处也差不多,武贵妃就算看得出来陛下的为难,也没有能耐下手,她能做的就是固宠,放着谢世子在京里,贵妃不会放过少夫人的。” 曾宝莲恍惚的觉得自己也曾想过,在接过钱吕雷杜四家的请帖以前,好像她就有过想法。 说起来真真可笑,她曾宝莲定一门好的亲事,这个也来要,那个也要讨,说来说去,不就是曾宝莲出身不如她们,有谢世子一句中肯的话,她曾宝莲还偏偏就不肯让。 聪明的道:“敢问,百官们分成几派,与贵妃夺我的亲事有关吗?”“当然有关。武贵妃如果夺去少夫人的亲事,她将如虎添翼,把中宫娘娘打下去,支持她武家的官员们自然是欢喜的。武贵妃如果夺不去少夫人的亲事,朝纲正气依然存在。” 曾宝莲觉得自己懂了:“方先生特意的赶来,就为怕我挡不住武贵妃?如果镇西侯府向着贵妃,你家东王不方便办事情是吗?” “呵呵,少夫人真是聪明。” 方拓笑得有几分讽刺,也许觉得曾宝莲的话不好听,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起身长揖:“叼扰少夫人多时,晚生告退。” 目送他走出去,曾宝莲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个人真的当她是个糊涂的,世子京里做出来的这些事情,如果宫中计较会是什么后果,估计普通的老百姓也能猜得出来。 东王殿下的清客却把矛头往武贵妃那里引,有胆大的世子在前面挡着,武贵妃倘若和气便罢,如果敢逼迫,曾宝莲也一样不客气。 她的亲事是风里雨里挣来的,怒骂厮打保着的,不用方拓提醒,也不会拱手让人。 再说世子的情话......曾宝莲又开始犯晕乎,她从没有想过情话可以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而又缠绵无比。 老兵们充当杂役,把方拓的茶碗收走,曾宝莲还在屏风后面容颜绯红,那情话...... 这个时候如果不清醒,估计可以徘徊一天,不过一个大胆的想法奔雷般袭来,激得曾宝莲原地跳起来。 东王殿下要造反吗? 不然他府上的清客犯不着挑拨到自己这里,自己这少夫人的身份,是谢家尊称出来的,可不是大家眼里的贵妃。 她本来就会把对话转给谢运,现在匆匆对着书房走去。 雪地里清冷,梅花吐着芬芳,勤烟带着小厮们习武,整整齐齐的呼喝声带动家中的气运,也带动曾宝莲天然骄傲的肚肠。 家里好与不好的,都轮不到外人指手画脚。 她站定嫣然的笑,勤烟停下来,拿手指指大红夹棉的厚门帘,曾宝莲会意,在书房外面的梅花林里散步等着,寒梅胭脂般的对着她绽放,树根那里都冻得实在。 曾宝莲想到看门人说的笑话,吴泰在自家门洞里守岁,拿眼泪当祭祖的香烛,满京的鞭炮声他哭声震天。 “家里以前没有整齐的梅花,有些是新种的,难怪他哭,可怜他收拾宅院,可怜他购买器具,也可恨他强买宅院,罢了,我们也享受的不错,等走的时候把这宅院正式卖给他,不过可得按市价出钱,一个铜板也不可以减。” 书房里哈哈的笑着,主人和客人都轻松。 要说这个人来的时候,形迹其实鬼鬼崇崇,他披着斗篷,跟做贼般的裹紧头脸直到书房,现在对着火盆,露出他五官端正的方脸庞,气色红润容光焕发,也并不是不能见人。 “听说谢世子为红颜什么泼皮无赖事情都做得出来,在街上打女人,在家门口打内亲,我算是开眼,原来西疆的未来主人竟然这副德性。” 谢运没有笑话他装神弄鬼进来,先让来的人一通嘲笑。 “御前侍卫总管宫前居然敢给我拜年,我高看你一眼,你竟然不知道我现在是皇上的心病?”谢运撇嘴。 宫前怪叫:“御前?这是什么耳报神,一句真话也不说。” 谢运取笑的神态:“那我请教请教你,你现在是什么官职?” “怎么着也是个宫中侍卫总管,这样才好保得住你这世子进宫的时候,在宫里平平安安。”宫前把火盆拉到面前,舒舒服服地烤着火:“这炭真好,武家算是吃亏,贵妃省亲的好宅院,如今我呆着。” “这武家,武家的,我听着怎么跟你也不好?”谢运调侃他。 宫前俏皮地道:“这.....不是送姑娘送出来的仇吗?” 谢运笑了起来,宫前烤的舒服,眯起眼:“他要是正经的给我两个姑娘,我也不跟你好,送到没有姑娘,外面买两个送给我,你说这是不是仇?” “是仇,谁不知道你宫大侍卫另有所爱,” “谁知道?”宫前翻脸:“也就你家知道,你别在京里乱说话,人家会当我认识你,和你关系不错。” 谢运后悔失言,拱手道:“这不是说着就说出来了,我说错了,等你哪天去西无疆,我不但给你们牵线见上一面,还请你喝酒赔礼,行吗?” 宫前悠悠然叹上一口气,神飞天外:“她,好吗?” “好,比嫁你好。”谢运一本正经。 宫前差点要骂,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我能在这的钟点不多,对我说说,她.....丈夫好不好,孩子好不好?” “那是我表姐,又不是我亲姐,更不是我嫂嫂,我怎么知道。”谢运卖个关子:“你这么想,父亲屡屡写信招你,不如回来。” “不回去我心口疼,回去看到她成双成对,我脑袋疼,”宫前叹气:“再等两年,要是还不死丈夫,我回去把他一刀杀了。” 谢运大笑。 一刀杀了? 你们两个人到底谁的功夫更好? 当年倘若争得过表姐夫,宫前又何必离开呢? 两个人谈谈说说的,眼看时辰到了,宫前眼神直直的望着面前,那是书房的一个博古架,上面摆着几样子古董珍玩,吴泰的精心准备,谢世子笑纳的心安理得。 谢运顺着宫前的眼神也看,博古架还有一个沙漏:“怎么,你舍不得离开我?” “不是,我就要走了,你不送我一件?”宫前瞪着其中一个,那是个小小的玉笔洗。 谢运大笑:“滚你的吧。” 宫前把斗篷披好,总觉得这样能掩盖声音:“世风日下,交友不古,以前不帮我打架,现在不送我东西,这样的朋友以后不见也罢。” “表姐说过年给我送信,说不定提到谁,” 斗篷里眼神一亮,谢运把他轰走,就在窗户里目送。 曾宝莲看着这样的一个人走出来,好似白日见鬼,本来要想什么,现在疑惑着谢世子又在做大事,她的心神也跟着转上去,是谢运自己走出来,他想散散心,就见到红梅如霞,未婚妻像晚霞中的一轮红日。 他走过去,先就笑道:“欠你们家的族中银子,天天有人去讨,你只管放心。” 听着他的话,曾宝莲整个人开始柔和,刚才的担心不翼而飞,就凭着他办事这么认真周到,曾宝莲愿意跟着他去任何地方。 把方拓的话说了一遍。 “你住在京里不安全,咱们到城外住吧,大伯父说他回过你,等咱们走的时候,这宅院卖掉,我们全家跟着你去西疆,还请你不要见笑。” “笑什么呢,全家跟着我走哪有不对,你想的也对,京里是不安全,不过不是针对我。” 谢运微微地笑,他不会讨好姑娘,实在是让人讨好的时候居多,不过掐花弄朵的总是世公子附加项目,他如果心情上来,房中有一瓶花自己插。 把一小枝若螭似玉的梅花送到曾宝莲面前,奉送上一句好听的话:“你戴,方配得上。” 曾宝莲垂下眼帘,羞涩的接过他的情话,也接过他的花,低声道:“我害怕你进宫,大年夜过去就算在京里过年,咱们回去吧,免得侯爷夫人担心你,我也担心你。” “为什么要担心呢?再说母亲就要到了。”最简单的话往往最动听,谢运收到曾宝莲的话,可以确定她今天不退亲,笑容更加的俊美。 曾宝莲诧异的一抬头,就见到梅林内世子最英俊的时候,真心的笑容往往胜过百花,她本来要问什么,先就不问,扭捏着重新低下头,把一抹乌黑的发,和雪白的额角留在谢运视线里。 谢运不知怎么了,也面上一红,眼神挪开来,见这里总是花,掐花不会导致尴尬,他对一个大枝子下手:“你捧着我来插,如果咱们还在家里,父母过年房里的梅瓶都归我插。” 在这过年过节的日子,一刻也离不开当家的人,几个老兵就住在京外,打发他们回家看亲戚,玉妈妈出来寻曾宝莲给赏钱,曾三奶奶怕她怪女儿会个客人就不回来,陪着玉妈妈。 会客厅里见不到,两个人在家里找,远远的见到雪地里一对大红衣裳,映着红梅如霞光万丈,曾宝莲是雪衣,谢运仗着身体好,是一件大红团花锦袍,一个猴在老梅村上,另一个抱满梅花,清脆地声音还道:“左边,你可小心别摔下来,对,就是那枝。” 玉妈妈左右看看:“咦,少夫人也不在这里。” “是啊是啊,”曾三奶奶含笑。 两个人也不找了,不就是给赏钱,这久有定例。,玉妈妈回去开发掉,又过半个时辰,丰年和喜春把曾宝莲找回来,曾宝莲抱着一个梅瓶,上面插着三五枝梅花,配的好,俨然一幅好图画。 “我帮少夫人抱会儿吧,从书房到这里老远的路。”丰年又献殷勤。 “还是我抱着。”曾宝莲舍不得。 抱竹和桃符打门帘,喜春和丰年又斗:“已经到了,你还抱什么,没事就显摆自己,你当自己是最会侍候的。” “难道我不是?” 曾宝莲刚进去,门帘还没有放下,丰年矮小,借着这个空当施施然进门,喜春也进,“咣当”一下,让门帘打到头。 气得小丫头自己打门帘进来,把最近的桃符揪出去吵了一架。 曾宝莲笑眯眯告诉长辈们好消息:“侯夫人不放心世子单独过年,已经在路上。” 她的丈夫是家中独子,得到父母的疼爱,对于曾宝莲来说也觉得荣耀,至于去年挨打的那件事情,未婚小夫妻统统想不起来。 “真是好啊。”曾家三位奶奶笑得合不拢嘴。 ..... 抱着手炉赏雪,其实是件很好玩的事情,旁边再有一炉香,更是富贵天成。 武贵妃闻着外国进贡来的香,脸色可不怎么好看。 她猛的拍着椅子扶手:“再去请,我就不信皇上能为后宫不理朝政。” 宫女们低下头不知道说什么好,贵妃娘娘的心头好,不就是皇上为她不上朝。 太监揣着小心回话:“皇上,自三十那夜就在皇后娘娘宫里,” 这委婉的提醒,不是能武贵妃插刀了吗?听到的宫女太监都觉得他命大了不成。 武贵妃倒真没有生气,对于这偶尔的提醒,六宫里有它的主人,她有时候也听得进去。 “备辇。” 这是打算自己去请皇帝,宫女太监们不会拦她,皇后常年卧病,贵妃娘娘活泼康健,总把自己当主人,摆驾御书房摆驾皇帝临时兴起而去的嫔妃宫里经常发生,虽然面对皇后娘娘这是头一回,不过也因为皇帝这是头回留宿皇后宫中请不出来。 虎头兽面金炉里,安息香悄悄发挥着它的功效,流云绣凤的金销帐里,百花绫被平平展开,如果不是枕头上有一把头发,看不出被子里睡的有人。 皇后向氏静静的养着精神,感受四肢百骸的劳累抽丝般离开,她不喜欢过年也不喜欢过节,虽然过年过节的时候显出来她是皇后,不过接连几天的命妇朝贺把她累坏,她知道皇帝在这个宫里,不过管他呢,向氏早就死心,她觉得自己多活一天,让宫中一波一波的宠妃永远为妃,就是她的胜利。 她不是特意恨武贵妃,武贵妃只是一波一波中的其中一波。 反而,她算着武贵妃的年龄,这位进宫已经十年出去,再来一轮选秀她还呆得住鳌头吗? 耳边听到脚步声,轻轻的,带着熟悉,皇后不太高兴,她正算得喜欢呢,这个时候打扰真是没有眼色,不过她的身体和她本人都不想斥责,据皇后知道的,武贵妃阻拦选秀花尽心机,女官来回话,可能是新年见到美貌的命妇,又让贵妃急红眼睛。 后宫里的风水转动不停,不过皇帝本人从不觊觎命妇,皇后这样的想,是美貌的命妇就有美貌的女儿,武贵妃其人也算聪明用尽,由母及女,甚至由父及女的推想,她烦恼过多回。 “娘娘,武贵妃亲自来请皇上,皇上不见。” 女官用“亲自”并不是奉承贵妃,而是讽刺,贵妃娘娘再也不是那往年一声请,就能把皇上从嫔妃榻上拉走的风光,在这里非“亲自”不能表达蔑视。 皇后也觉得奇怪,缓缓睁开眼睛:“皇上还在?”往年不是一请就去。 女官低笑:“镇西侯世子又惹事了。” 皇后露出微笑:“是他啊,又打了武家哪个姑娘?” 消息传到宫里,皇后当说书一样的听,听完那天精神好,多进小半碗粥。 她并非看得起武贵妃,只是宫里寂寞,京里也寂寞,难得出来镇西侯世子揪平王胡子,吓走顺天府和京都护卫当值将军这种笑话。 京里繁华热闹,又是权力之地,每天有无数的纠纷,比如临江侯武家现在是众人眼睛里常呆着,子弟们跑马践踏、闹市里酗酒,每天都有,皇后不屑于总看武家的笑话,再说这笑话看多生厌烦。 谢世子的事情又不是笑话,千里为红颜,怒发博一笑,人家伸张的是正义。 谁的内心没有正义的秤呢? 都有,坏人更要有,他反着来就是。 顺天府为什么不敢管谢家,光曾家的冤案就足够他受的,谢运没有过年前找他喝茶谈心,也是让他好好过个年。 京都护卫更不敢管......皇后想到这里,女官也回话结束,皇后轻快的又笑了:“大年初一打亲戚,这亲戚还是往年眼里没人的,这事情也痛快。” “娘娘喜欢,又笑了,想来是消耗的,再进一碗粥好吗?”女官借机请她多进饮食。 皇后越想越好笑,实在这事情太可笑,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拜年的也打?而这拜年的跪高踩低实在可气,打的让人喝彩。 她半坐起,真的进了一碗粥。 宫女扶她下地消食,问她:“可要去见皇上吗,他守着您好几天。” 皇后又想笑,元旦正岁守着元后,凭什么落感激?再说她身体不好,武贵妃又虎视眈眈,何必惹闲气。 摇头说不必,从谢家就转到皇帝身上,对于皇后来说他可恨,换个角度他可怜。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在外领兵的殿下、镇西侯府与宫里的矛盾,不是一朝一夕积累。 大婚的那晚,皇帝意气风发的对皇后道:“朕的日子,要比先帝强。” 这些年过去,皇后冷眼瞅着九五至尊上的这位,日子比先帝还要差。 也难怪他。 东王是皇叔,南王是皇叔,老北王前年去世,镇西侯府又代代彪悍。 互相牵制互相挤兑互相倾轧,矛盾丝缕结绳,绳结密网,有一处发动,就整个的天罗地网般扑将上来。 都没有把握网住别人保全自己,这网迟迟没有发动,镇西侯世子在京里的桀骜不驯,俨然他谢家准备周全,皇帝至今不敢动他,元旦朝贺也避开他,就是这个原因。 另有东王、南王和小北王虎狼心性,皇后所以不曾嫉恨武贵妃,她以为捡了个太平盛世吗? 看把她忙活的,据说家里的姑娘不够送的,要从外省买回来冒充武家原籍养大。 武氏也可怜。 皇后想想自己也可怜。 既然都可怜,何必多打扰,皇帝要来就来,要走就走,武贵妃要来就来,要走就走,还是听听镇西侯府的笑话不错。 皇后睡下来,颇有兴趣的等着女官再次出现,说说谢家曾家的新热闹。 大年初一打目中无人的亲戚啊,干得漂亮。 ..... “卖牛肉来......” “面糖麦芽糖高粱糖稀......” 渡口上喊声不断,新年气氛往经过的马车里窜,镇西侯夫人容氏侧耳听听,就可以把姨太太蒋氏的话冲淡不少。 她盘算着,等下打尖,就可以把不请自来的蒋氏送回她的车上。 蒋氏母女另有一辆车,里面火盆暖炉一个不小,早饭结束,蒋氏就强行和容氏同车,容氏每天听她说两个时辰的话,权当醒醒脾胃,反正中午吃饭一定撵她,不急在这一时。 “姐姐你当初放任不管,由着姐夫当家,让曾家那穷姑娘把外甥拐进京,就从那里开始错的,现在你后悔,急忙忙的赶去京里照顾外甥,让我算算,晚了一个月、两个月......反正日子不短,外甥要是让曾家穷姑娘教唆学坏,姐姐你的终身依靠谁?” 蒋氏眼泪下来。 容氏镇静的听着,听多了,眼角都不会动一下。 这马车大,一个丫头一个妈妈在车里,见到姨太太又来开心,侯夫人没示意,她们背过脸窃笑。 依靠谁? 夫人当然依靠侯爷。 这些年姨太太依靠的难道不是侯爷? 曾家穷姑娘这种说法,更让丫头和妈妈不齿,少夫人娘家再穷,人家是侯爷亲自接进家门,姨太太没法儿比。 “夫人,请下车打尖。” 车外传来请安声,容氏下车,表姑娘宋倩儿扑上来抱住她手臂:“姨妈,等见到表哥,您一定要为我作主呢。” “咳咳,” 丫头和妈妈扭脸不敢看。 同一个家里出来两样的人,镇西侯夫人容氏雍容华贵,姨太太母女二五不吝。 在家里有侯爷镇着,姨太太母女说话还有底限,上路后,这底限没打进包袱里,所以什么话都敢说。 “姨妈,表哥不会忘记,那年我和他都小,他对我诉说情意,我就没敢回情意,表哥的名声要紧,姨妈您说是不是?我是姨妈的外甥女儿,我也是得体的。” “嗯。” 容氏敷衍她。 “我以为姨妈留我在家里,难道不是知道了,却没有想到姨丈中间曾姑娘,姨妈你说,这是谁从中间搬弄的,姨丈可从没有见过曾姑娘。” 蒋氏气急败坏地模样:“你小人儿家不懂,有句话叫毛遂自荐,这曾毛遂半路杀出来,你姨丈就上当受骗。” 曾毛遂? 容氏忍半天,才把笑忍下去,这说的是她儿媳,绷住面容后就斥责宋倩儿:“你怎么敢眼睛里没有姨丈,再说那是你表嫂。” “这不是还没有成亲吗?” 宋倩儿噘起嘴,娇滴滴蹭蹭容氏:“姨妈,那我当妾吧,我是你的外甥女儿,我才是正经的儿媳,我可比外路来的曾毛遂体面的多,您说是吧?” ------题外话------ 谢谢票票和花。 第六十五章,谢家祖训:不纳妾 镇西侯夫容氏觉得自己的涵量高,也让宋倩儿这句话气得几乎倒仰,这种话她不忍,翻脸骂道:“在我家里呆这几年,怎么还是这德性。” 蒋氏见到不妙,把女儿拉开:“姨妈疼你在心里,不在表面上。” 蒋氏内心发寒,住到镇西侯府的这几年里,不管是旁敲侧击还是装疯卖傻都用过,每当涉及宋倩儿和谢运的亲事,表姐容氏当场翻脸。 天上掉下个曾姑娘,蒋氏以为她是外路来的弱女,本想争一争,谢运和她很快就离开,蒋氏睡上三天,喝上几大碗苦药,母女商议好,曾姑娘当少夫人也有好处,她娘家不在西疆,也不是容氏的亲戚,这妾当定了,注定比正妻过得好。 容氏进京带上她们,蒋氏母女以为她们想对,路上说来说去的,不想今天大胆一回,又碰钉子。 大家坐下来用饭时,蒋氏还是疑惑,既然不是许亲事,那么带她们母女进京只为游玩吗? 不行! 既然跟来就不能白跑这一遭。 下半天蒋氏知趣不去烦容氏,人家也需要有个休息出神的空儿,到晚上并不住店,疾行前往京都。 容氏牵挂儿子儿媳,怕小夫妻在京里吃亏,她的马车也方便睡觉,并没有亏待蒋氏母女,也是一样的马车,对于吃住行上面,蒋氏母女倒不会啰嗦。 也所以,她们决定紧跟镇西侯府,老死在谢家。 ..... 转眼正月十五,皇帝也不上朝,仅仅见过几位重臣,兵权不在手中,也幸好分散开来,他紧握户部不放手给自己安慰。 杜姑娘家这种户部主事的官职也敢肖想镇西侯府,甚至让先来的挪位置,无非身在户部。 管家从来甭想舒服,特别是家里这么多人住着,每天拜访世子的客人不断,花的还是别人家的钱。 曾宝莲唯有落个“勤谨”,觉得对得起谢家。 半上午,勤烟来回话:“族长老爷果然是硬气的,说每年族中的田产银子,一分也不曾少过,让他拿账本不肯,让他拿收钱必有的回执,他也没有,没有办法,只能把他家也砸了,这钱强着拿回来,世子爷请少夫人收下,留作家里的使用。” 曾宝莲抿唇笑,双手接过,交给白芍收起,曾家三位奶奶在一旁听到,点头皆是赞叹。 自从谢世子第二回进京,曾家就没有担心过什么,取历年田产银子这事,曾家都快忘记。 大奶奶邢氏吩咐:“宝莲,如今咱们家里的一衣一食都出自你婆家,你拿这份银子好好的添置东西,等你婆婆进京,好好的孝敬她。” “是。” 宝莲欠身答应,还没有坐下,见到勤烟又进来,曾家奶奶们带笑,曾宝莲也盈盈:“世子又要什么?” 勤烟看着这满室的笑容,他也不敢怠慢,曾家直到今天感恩戴德,谢家如果居功自傲,也就不是侯爷吩咐世子进京的本意。 “南王府上的清客蒋栏来了,世子的意思,还请少夫人见见。” 曾宝莲这就起身,她从不面见这些人,也就不用换衣裳,过年前收拾出几个小客厅,方便给等待的客人们坐,也方便轮流见不同的客人。 问声蒋栏在哪个小客厅里,从厅后的游廊里就好过去,看门的人来回话:“北王府上的清客顾义先生来拜少夫人。” 曾宝莲虽没有阅历,却不是笨蛋,谢运推辞不见,东王清客方拓又是暗示性的一番谈吐,她虽不知道镇西侯的态度,却能明白有些事情能撇清就撇清,胡乱搅和成团的,需要撕掳的时候就撕不清。 反正三位殿下府上来的都是清客,清客如曾姑娘这少夫人在势利人的眼里是同等的位置,杜姑娘钱姑娘等认为曾宝莲虽有世子却无身份,方拓、蒋栏和顾义三位打着殿下的名义,却很难代表殿下心腹。 她轻笑:“既来的巧,都请到一个客厅上坐着,让他们先聊着,我再过去。” ..... 蒋栏这个胖子起坐比较难,少夫人到了以后,他还要起来行礼,索性不坐,在小客厅里转悠着观赏。 吴泰到处寻门路,消息稍为灵通的人都知道镇西侯世子现在住的宅院,是预备贵妃省亲用的别院。 知情的人都摇头,临江侯武家离曾家距离不近,武贵妃的车辇从宫里出来,先到武家接受行礼,和家里人见面,再到曾家这省亲别居里看戏摆酒宴,其实浪费钟点。 武贵妃和临江侯为什么刚开始还同意呢,因为这样一来贵妃车辇就绕大半个京城,这是显摆贵妃得宠的一个机会。 蒋栏微微地笑,现在贵妃用不到了,他可得好好的鉴赏鉴赏,看看吴泰那财主到处哭诉的八万还是十万银子都花在哪里。 先看看屏风。 屏风是小客厅最大的摆设,而且少夫人会在这后面出现。 叩一叩,木头是上好的楠木,一左一右刻着两首古诗,分别是李白的清平调。 “云想衣裳花想容......长得君王带笑看.....” 望着古诗中间的仕女捧扇图,蒋栏念着古诗,忽然笑出眼泪。 吴泰什么也不懂,唐明皇的杨妃可没有好下场。 他再看墙上挂的四幅梅兰竹菊,就见到从外面进来两个人,蒋栏抬起眼光,不由得愕然,见到进来的人里,有一个也是错愕。 另一个是带路的老兵,粗着嗓子道:“都是先生,坐在一起好说话,我家少夫人马上就到。” 小客厅上只有他们两个时,蒋栏嗓音还是诧异的变着腔:“顾义,你怎么在这里?” 北王府里的顾义斜睨他:“你来,我就不能来?” 蒋栏知道失态,心里的震惊有如擂鼓咚咚。 蒋胖子和方拓也吃饭,和顾义也私下里喝酒,不过联袂而拜谢世子青睐的少夫人,这意思未免活泼过头。 东王、南王和小北王三位殿下可不方便公然的联好,就像在这京里众目睽睽之地,拜见镇西侯府和与镇西侯府有关的人,清客身份才最合适。 电光火石般想到,两个人碰到的眼神全是一个意思,这是少夫人的安排? 谢世子犯不着公开的羞辱他们,亮明谢家并无和两位殿下单独交好之意。 这个姑娘了不得啊。 蒋栏和顾义肚子里都是这样想,各为其主,来到自然有话说,现在顾义(蒋栏)在旁边,还怎么说。 “二位先生,我家少夫人到了。”一个小丫头转出屏风,端正肃穆的宣称。 蒋栏和顾义不舒服的站好,听到屏风后面传来女子的柔和语声:“见过二位先生,二位先生新年可好?” “好,世子安好,少夫人安好。” 蒋栏、顾义都不是滋味,这个半天空跑了,蒋栏准备好的京中局势不好,顾义准备好的人人盯着少夫人鼓动世子,在出门的时候带着走。 老兵送他们出门,望着大门外面熙熙攘攘的拜年人流,蒋栏沉下脸、顾义也冷漠,从这道门槛出去,流言很快到有心人的耳朵里。 南王殿下和小北王府上竟然联手拜见谢世子,这是逼着宫里先动手吗? 蒋栏头脑发昏的想到南王的密信。 “谢家既然闹事,索性让他出头,区区一个曾家女子,不过是谢世子挑事的开端,且让本王看看,谢家寻衅京都的底气何在。” 顾义内心暗恨。 姓曾的傻女子,你不单独见我,我还怎么教你?就凭你的家世,空有容貌也难系住世子的心,你把我和引起猜忌的客人放在一起见,以后谁还会拜你。 闲着没事找人聊聊,也没有人找你! 谢运在书房大笑:“什么?” “少夫人请二位殿下的清客坐在一起聊完天,她再过去寒暄。”勤烟也是笑。 世子爷请少夫人会这种特殊的客人,未尝不是考验,镇西侯府的门风,是外言不入的。 谢运笑道:“那两个走得很失望吧?”勤烟笑得点头,呛呛的终于笑出声。 谢运挥手让他出去,独自在房里痛快的笑了笑,并不是只为未婚妻的机智,而还是个看笑话的心。 “我谢家已经开头,接下来还指望我?你们也配。二位殿下也好,三位殿下也好,这些年光挑唆不出头,该你们了。” 曾宝莲丝毫不觉得她解决个难题,如果她和这些从外面看着权势滔天坐着讨论时势,造成别人眼里的周旋于权势间,那才真的是个难题。 家里遇难时她出面,当时哪还有别的人?现在有谢家,有世子亲身陪伴回来,谁傻吗?自然背有大树好乘凉。 拿起她的账本子,曾宝莲很满足议事房的日子,半个时辰后她被迫放下,对着新到的请帖只能紧锁眉头,武贵妃省亲请她赴宴,这帖子一定送错。 她大可以请教谢运再回复,不过自己学习学习总没有错,曾宝莲对着请帖出神,直到两个消息同时进来。 “送帖子的等回话。” 曾宝莲大乐,怎么她身份高了吗?居然还有人等回话。第二个消息才是真正的欢喜,“侯夫人带着蒋家姨太太表姑娘已到京门。” 曾宝莲把请帖一抛,喜盈盈地道:“世子知道了吗?大开中门,咱们迎接去。” ..... 容氏见到儿子高兴万分,看向曾宝莲也亲切,曾家三对夫妻跪下来,谢过她照顾宝莲,又给宝莲得力的侍候人手。 宋倩儿蹦上来:“表哥,我天天想你,你想我吗?”把曾家奶奶们吓一跳,互相悄声:“这就是宝莲刚才说的表姑娘?”一刻钟前,曾宝莲抓紧给家人恶补,曾家奶奶们才没有让吓倒。 她们看得到谢运翻眼睛避开,一点脸面也不给留,曾家奶奶们也就放心。 蒋氏等着曾宝莲雪地里见礼,容氏伸出手,曾宝莲扶上就走,蒋氏生气的从后面跟来,宋倩儿凑近她:“母亲,今天若是不能伸腰,就一辈子让曾氏压着。” “你有把握吗?别把姨妈惹恼。” 宋倩儿咬牙:“她若当我是亲戚,就会顺着我,她若不当我是亲戚,现在闹开来也有个明白答复。” 见到曾宝莲的那刻,宋倩儿就气炸胸膛,曾氏七巧玲珑金头面,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是她旧年里羡慕容氏戴过的那套,她是容氏的亲外甥女儿,这首饰应该是她的,搀扶姨妈的也应该是她。 宋倩儿说过,就小跑几步,对着曾宝莲撞过去,把容氏落空的手接住,对她嘻嘻地笑:“姨妈,我扶你。” 谢运面带嗔色,曾宝莲扶着丫头没摔倒,回身看下大门外,见到曾家停驻马车,看热闹的人还在,她给谢运一个眼色,让他不要在这里发作。 揪平王胡子的架势用在表姑娘的身上,将又是一出热闹,要知道三位殿下府上的清客跑来跑去,不就是想提醒少夫人外面有多少人看你家笑话。 谢运忍气看着母亲,容氏面色不改,这让宋倩儿底气十足,歪着脑袋反给谢运一记瞪眼,都是表哥负心,为曾氏挨打呢,怎么敢忘记? 谢运气到好笑,他右手扶着母亲,左手伸给曾宝莲:“你到我这里来。” 曾宝莲没考虑到第一次,上前握住他的手,两个人都是心头一荡,手指不由自主的捻了捻对方,再紧紧的互相握住。 谢运的手很有力量,曾宝莲不多的不快烟消云散。 容氏的到来,显然不止曾家高兴,正厅里坐下,武贵妃的人第一个求见,容氏没有不见的道理,就让他进来。 “明天十六娘娘省亲,特请侯夫人前往赴宴。” 曾宝莲莞尔,终于不请她了。 容氏听完,眼皮也不抬:“贵妃省亲?” “正是呢,这是皇上的恩典,我家贵妃娘娘可是一直得宠......” “就算我拜见,也是先请拜见皇后娘娘,贵妃省亲与我谢家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谢家的姑娘省亲。” 容氏犀利的话语,让来的人面色难看,他走出门,闷头打马回武家,临江侯刚刚收到消息,镇西侯夫人到了,临江侯回内宅见妻子:“准备东西,等着镇西侯夫人来拜你,总算的,谢家来个明理的人了。” 前面说完,后面回话的人到了,临江侯听完,夫妻相对不知所措,临江侯骂道:“岂有此理。”铁青着脸,他明白了,谢家是真的看不上武家。 消息刮着风来到皇后宫里,皇后今天是榻上坐着,正在品味谢家又打砸未婚妻族长家里,强抢历年的田产银子,津津有味地道:“这算他又正义一回。” “回娘娘,镇西侯夫人到了。”女官匆忙进来。 皇后听完,面色先是不豫,就像东王、南王和小北王府的女眷进宫,也是先和武家的人寒暄,等到命妇求见她时,哪怕没有和武贵妃目前公布面,已经是武贵妃那里几个回合过去,皇后一概不见。 她沉着脸:“嗯。” “临江侯先是请谢少夫人明天拜见贵妃娘娘,见到侯夫人到了,又请一回,已让她们婆媳拒绝。” 皇后眨巴眼睛,没听懂。 再眨巴就觉得累,闭目养着精神,她弄懂了,畅快地笑起来:“你们没有听错吧?” 女官也笑:“临江侯在家里骂人呢,不会弄错。” 皇后笑容满面:“这么说,我还要准备宣她进宫。” “见见吧,镇西侯府倒是不俗,守得住规矩。”女官劝道。 皇后但笑不语,真守得住规矩,就不会有世子当街上打平王,蔑视顺天府。 镇西侯夫人的态度,更加说明谢家眼里没有任何人,就算眼里暂时有她,也只能是暂时的,表示皇后这个身份对谢家还起作用。 想到这里,愈发的觉得兴致盎然,好些年没有陪武贵妃耍过,也因为没有陪耍的人,难得遇到一个,那就陪武贵妃耍上几回,权当解闷吧。 伸出手去,瘦弱的可怜:“扶我躺下。”她得养好精神,才能耍得好看。 “让人关注着,谢家的事情对我脾胃,比太医开的药还养人,我爱听。” 女官屈膝:“是。” ..... 宋倩儿憋着一肚子的气,终于等到容氏和曾家三对夫妻互相问候结束。 她一个箭步上前,跪在容氏的面前:“姨妈,您留我在家里的话,这就说了吧。” 曾宝莲见到,本能的眯着眼睛看看谢运,谢运摊开双手,你问我,我问谁? 曾宝莲忍住笑,等着容氏怎么回话。 容氏笑了:“你起来说不好吗?” 宋倩儿豁出去,反而让她变得聪明,她仰面仔仔细细地看着容氏的神情,这位姨妈直到今天得天独厚,她家世好,被家里娇养长大,嫁给镇西侯世子,后来成为侯夫人,镇西侯府不知道哪里风气不对,宋倩儿数得出来的镇西侯都是夫妻恩爱,房里没有别人。 这也是宋倩儿死也要嫁谢运的原因,可是现在不成了,曾姑娘那么穷,姨丈全家却一边倒的向着她,宋倩儿只能当妾,她不能再退步。 “姨妈,你答应我,我再起来。” 容氏看似和气的眼神,也认认真真的打量她。 这宋家的风气是真的不好,把表妹蒋氏变得鬼一般的人物,外甥女儿虽是几岁上头进的自己家门,也一歪到底拧不过来。 容氏也万万不能退步,她已经为了表妹退了又退。 容家是个大家,娘家老太爷却坚持把蒋氏交给容氏照看,容氏几回气的想归宁,和如今主事的人说说,她不管了,嫁出去的女儿往回泼,也应该泼在娘家大门里。 可想想蒋氏的脾气,再想想宋倩儿,再想想娘家那一堆的人,趋炎附势的只会比谢家多,不会比谢家少。 她一回又一回的心软留下再留,蒋氏母女一回又一回的往前进步,今天是她和亲家见面的大日子,看到小夫妻貌似和好,容氏刚觉得安慰,却忘记她还有个外甥女儿盯得紧紧的,果然,她不会放过今天,这是和亲家见面的大日子。 宋倩儿不起来,容氏也没有办法,笑道:“你说。” “姨妈,我在你家里养大,我和表哥青梅竹马......” 谢运重重咳上一声,我疯了吗,和你青梅竹马,如果和你见上几面也叫青梅竹马,西疆城里也太多的青梅竹马。 如果谢运装聋作哑,哪怕不暧昧,曾家也会难堪,可是谢运等不及的发作,曾宝莲又想笑,又觉得同情宋倩儿,让撞一下的气就此化为乌有。 想也知道,宋表姑娘接下来要出洋相。 “姨妈,我退这一大步还不行吗,我给表哥当妾,我愿意低曾氏一头.....” 宋倩儿呜呜的哭。 曾学书使个眼色,三兄弟悄悄的交换着话,二老爷坐在最中间,由他负责传递大哥和三弟的话。 “二弟,三弟,你们看这事情怎么说?” “大哥,我和三弟听您的。” 曾学书骨头里血性膨胀,他也不能再退,几十年里一退再退,退到全家入狱,退到族中倒运时避开,气运来时阖家前来争光彩,他若再退,还是人吗? 他低而有力地道:“二弟三弟,亲事上咱们不般配,不过亲家已见,虽无定礼却相当定亲,纳妾是宝莲的房中事,只要不欺凌正妻,娘家管不着,但是在今天这样的大日子里亮出来,我决不能答应!” “大哥,三弟说,呵呵,”曾闻书学话时也笑:“他说这宅院就是女婿给的定礼,怎么会没有定礼。” 曾学书扑哧也乐了,是啊,这粉刷一新的宅院,全家人暖饱无忧,不就是世上最好的定礼。 不过他坚持已见:“就算有定礼,也不能在今天说纳妾这桩。” 宋倩儿哭诉的时候,曾家三位奶奶也在交换看法,也是一个意思,纳妾在本朝是正当的,今天拿出来说,就不合适。 娘家人虽然弱,可是还喘着气呢。 他们窃窃私语,曾宝莲没留意家里人打算为她撑腰,她装着喝茶,拿茶碗盖住脸,偷偷看谢运表情。 谢运的眼神由怒到鄙夷,由鄙夷到可笑,最后索性面色一沉,拿着茶食里的坚果在手里玩,他也不吃,就是一个一个的捏着,权当一件事情来消磨。 曾宝莲就知道世子是不愿意的,那么现在只看婆婆怎么说。 她不是房里容不下人,只是,今天这日子跳出来说,确实太奇怪。 宋倩儿说完,蒋氏也跪下来,打算利用她这姐妹的身份再逼迫一回:“好姐姐,我上了年纪,身子不如你,说不定哪天就去了,你就留下倩儿吧,等我死了也甘心。” 容氏只能也喝茶,也拿茶碗盖住脸,挡住自己的实在气愤不过,稍停,缓和下来,放下茶碗,平静地道:“知道我为什么带你们进京吗?” “因为表哥在京里。”宋倩儿想当然地道。 “因为你的亲事在京里。” 仿佛一个晴天霹雳打在头上,蒋氏母女惊呆住,谢运痛快了,世子人也轻松了,眼神也不再绷的直着,随意一转动,把曾宝莲打量过来的眼神捕捉。 谢运火气上来。 他让表妹诟病过,还要让未婚妻怀疑,结合着他以前想退亲,谢运恼羞成怒。 抓起那把剥好的坚果,“啪”,用力扣在曾宝莲面前:“给你吃!” 曾宝莲打个激灵,也火冒三丈,拿起一个吃了,还挺香甜,然后想到从世子手里过来的,想吐却又吐不出来。 他们俩个这样一闹,宋倩儿想到谁是主要原因,扑上来就掐曾宝莲,丰年一个猛子出来,一脑袋把宋倩儿撞飞。 曾宝莲好笑起身,对着容氏道:“母亲说的是,表妹大了,再不给她许亲事,就是父母亲白疼她这几年,说亲事都是羞涩的,给表妹多多的置办几件嫁妆,也就是了。” “你说什么!” 宋倩儿尖叫:“你敢撵我?” 蒋氏火爆的挺腰:“你敢撵长辈!” “还记着自己是长辈,就该体谅母亲。还记着自己是表姑娘,就该遵命出嫁。” 曾宝莲对着容氏跪下来:“留下表妹当妾,她不要面皮,我却还要,不过表妹说的也有道理,世子房里只有我一个,未免让别人看笑话,请母亲赏下两个好人,也好堵堵众人之口。” 蒋氏和宋倩儿气得说不出话,曾家三对夫妻频频点头,这样就合适了。 曾学书道:“亲家,本来我正生气,我们家现在的局面,没有亲家府上只怕这辈子不翻身,不过今天咱们初次见面,纳妾这话认真来说,我家说起最为合适。” 曾家会主动说吗? 三兄弟是一辈子不得志,却还不是一辈子傻。 这话,只有曾宝莲能在今天提起。 曾宝莲的这一段话,为全家人争回颜面,也为婆婆以后给人解除自己的尴尬。 是她讨的,不是当婆婆的强压下来。 曾学书又要流泪,家里虽没有男丁,却有一个宝莲,不比男丁差。 容氏也笑:“有你这么懂事,看来我是当不成恶婆婆,不过,”她恢复正容,抿抿嘴唇,显然下面的话比较重要。 谢运跪下来,曾家坐着的人全站起来,容氏也起身,一字一句地道:“侯爷随后就到,让我先来告诉亲家,我谢家的祖训,我家不纳妾。” ..... 曾学书从来不敢住正房,夫妻住在小佛堂,祖宗灵位在抄没家产时丢失,重新打一副,夫妻守着添香。 谢运虽然谦让再谦让,曾家人不肯,容氏入住正房,也笑说这是夺了主人的地方。 她在路上过的新年,紧赶路是累的,让宋倩儿闹过也是累的,下午歇息,曾家的人不敢打扰,晚上容氏也一个人静静,倚着锦榻出神。 包括曾宝莲在内的曾家人诧异,仿佛还在面前,容氏同时看到的,还有她议亲的时候,听到当时的谢老夫人说出这句话时,容家的神情也和曾家差不多。 当丈夫的不纳妾,当然好。 可是为什么呢? 容氏也不知道。 镇西侯给出的回答,他也不知道,凭着感觉,容氏认为丈夫知道内情,可他不肯说,倒也不必苦苦追问。 容氏缓缓的笑,都奇怪不是吗?曾家的人感激泣零,拿她当世上最好的婆婆来看待,容氏觉得自己也称得上好婆婆,不过不让纳妾与她无关。 丫头春晴进来:“少夫人来了。” “让她进来吧。”容氏换了个姿势,还是倚着。 她当婆婆的,对待儿媳如对大宾那才叫奇怪呢。 曾宝莲进来,见到容氏歪着,反而有些高兴,双手呈上账册:“母亲吩咐盘点您带来的东西,拿一些出来给表妹,已经备下,请母亲过目。” “这么快,没有这么着急。”容氏没有用丫头,她伸手来接,让曾宝莲坐下,使个眼色让春晴出去。 “我的舅父,你的舅外祖父如今是容家的当家人,当年我祖父在时,最疼我家姑母,也就是蒋氏的母亲,祖父临终让我照看表妹,蒋氏这些年住在家里,” 曾宝莲会意:“请母亲放心,姨太太若是愿意,依旧还住在家里吧,表妹若是不闹,多个亲戚走动。” 镇西侯府不纳妾,实权必将交到曾宝莲手里,曾宝莲赶紧表明心迹,不就是个糟心的亲戚吗,她曾家的糟心亲戚比蒋氏还要过分。 不过万幸的是,曾宝莲将全家前往西疆,以后山高水远,不用和京里的亲戚走动,所以她理解容氏,京里的曾家亲戚若一定和曾宝莲走动,曾宝莲也不能说关门放狗。 既然容家过世的老太爷有话,曾宝莲并不在乎蒋氏吃碗饭,毕竟她的婆婆刚给她送过大礼,谢家祖训不纳妾。 容氏含笑,她凭着家世和父母之命进入谢家,儿媳凭的是侯爷之命和千里独行,当她知道千里独行为家人的时候,容氏就放下心。 不过呢,她也没打算把蒋氏移交,她自己受这些年就足够了。 手按在曾宝莲新送来的嫁妆账册上面,容氏款款地道:“女婿是京官,下个月就要外放,说好的,嫁女养母,我多多的给姨太太钱,舅老爷来会作主,让她们母女一起出京。 第六十六章,我身为女儿,我是大英雄 就在宋倩儿闹事的时候,曾学书多心,曾宝莲也有那么一刻的小想法,以为当婆婆的举荐自己的外甥女儿,后来就知道是他们想错,在这个时候听到容氏的话,曾宝莲忙欠身子:“母亲考虑的是,多多的给姨太太钱,以后也可以再给些。” 容氏给她一个笑容。 曾宝莲借机的道:“母亲,今天是元宵节,母亲辛苦赶到,难道不是和世子团圆的吗?酒宴还准备着的呢,并不敢多花费,请母亲出去坐坐,您看好吗?” 容氏品味着她的话,笑容不易觉察的加深。 亲家府上全家都在这里,所以儿媳要说“并不敢多花费”,容氏情不自禁地想,难道真的是穷人孩子早当家,如果自己没有接来蒋氏母女,会不会倩儿现在已经嫁个安分的丈夫,怀里抱着孩子。 谢运去年十六,今年十七,他是家里的独子,亲事定的晚并不奇怪,有谢家祖训不纳妾这话,谢家的小侯爷们都挑亲事,有一部分在亲事上有自主权,毕竟他一生只娶一个,有一部分如谢运就是不当家,人生道路家里安排,天生小侯爷,天生要接兵权,婚姻大事也由家里安排。 宋倩儿和曾宝莲同年,都是去年十四,今年十五,不过在容家的孩子里面,定亲算是晚的。 容氏慢慢的,似对自己说话,又似对曾宝莲解释:“在我容家,不管是姨表姐妹还是姑表姐妹,八岁就选亲事,开始学女红上女学,最迟不超过十二岁,用我家过世老太爷的话,女婿是要相看几年的,而公婆的脾气也要揣摩几年,再就是.....” 好笑上来:“老太爷说一个好姑娘许给人家,要让女婿家里多送几年的节礼钱。” 曾宝莲也忍不住笑。 “每年我给倩儿选亲事的时候,倩儿就又哭又闹,侯爷听着也不像话,就拖到今年。” 曾宝莲露出理解的神情。 她也没有早早的定亲,她家里穷,没有拿得出来的嫁妆,上面还有紫芳二姐没有出嫁。 虽然不能理解宋倩儿,却可以理解容氏没有早给外甥女儿定亲事,这在亲戚们的眼里,也许误会容氏不关心外甥女儿。 曾宝莲至今没有见到谢世子在西疆出门,就万人空巷,不过她见到谢运反感宋倩儿,想来亲戚们也不会怀疑容氏要把外甥女儿留给自己儿子。 如曾宝莲所说,拿表妹当妾,表妹不要面皮,她还得要。 表妹难道不应呵护着,闲来没事就把表妹夫训斥一顿,让他好好的对待表妹? 哪能房里侍候,一辈子看着她不出头? 容氏展颜:“现在好了,这门亲事总算给你表妹选到了,而你呢,以后她好就对她好,不好的话,路远着的呢,不用理会也就是了。” “是。” “至于这宅院,让你家里人也不要过于拘束,把我家老太爷的话告诉他们,权当补几年的女婿孝敬钱。” 容氏觉得自己挺诙谐,笑了笑,曾宝莲也笑,跪下来给容氏叩了头,谢过谢家全家的照顾,又请容氏早早地看宋倩儿的嫁妆单子,如果还有要添补的,也可以及早的添补,这钱曾宝莲有什么可小气的,送走麻烦表妹比花钱还要重要,再说这钱是她的吗?包括这宅院表面曾宅,其实是谁的,难道曾宝莲这就忘记。 可是她出去后,丫头春晴进来,还是笑笑:“少夫人倒展样大方。” 遇到一个贪心鬼儿,不管什么钱都搂。 容氏也笑笑,貌似自从成亲,她的丈夫镇西侯眼神就是亮的。 ..... 曾宝莲退出,就往前厅去,闻风而来给侯夫人请安的客人,由家里人陪着吃酒,千请万请的请侯夫人出来,人家等回话,曾宝莲得去说一声儿。 北风吹来,卷起梅香扑发覆衣的,曾宝莲搓搓手,暗道一个好字。 她现在过着无比富贵的日子,总有一个小丫头或是一个大丫头跟着,桃符今天跟着的,见到就献殷勤:“是我说的吧,手炉要备着,少夫人虽不常用,总得备着。” 手炉? 曾宝莲窃笑着,在她成长的十几年岁月里,手炉是何物也?母亲总念叨你们姐妹小的时候家里日子还得去,可是童年记忆里没有一分半星。 回桃符道:“我不冷,难为你想着。” 她搓手,不过是大冬天的习惯,就像有人冬天缩脖袖手,看着畏寒,其实不见得冷。 “表姑娘还在闹吗?”曾宝莲想婆婆既已尽吐释疑,她总得有个回应,哪怕装个样子呢。 桃符撇着小嘴却道:“往常这样的闹,就得三天以上,少夫人不用管她,只管请医生,让医生开几钱黄连,浓浓的煎一碗,每天三顿的喝,包管就好。” 曾宝莲骇笑:“黄连?”还浓浓的煎一碗。 桃符点动小脑袋,眉眼儿全带着笑意,表示她说的没有错,曾宝莲想想喝黄连不是好滋味儿,她本着关心,并不是坑人,算了,这好心今天收起来,明天再对宋表姑娘使用。 绕过回廊,一面走,一面欣赏雪空上方明亮的烟烛气,十五闹花灯,家家户户的花灯点起来,京城氤氲润红翠绕,真的好看,梅边半敞开的小亭里,万紫千红陪衬着一个人,想来不再见客,他披发自如,身体从来好,锦袍解开一半,一弯玉带的旁边是个足有五斤的大酒壶。 风雪,独酌,古铜色的酒壶明亮的照出他的眉眼,像逝去流年的美人儿感叹着生活的不易,感叹着就老了容颜。 曾宝莲的心让狠狠揪了一下,看不见他解衣,看不见他散发,冲过去,按住酒壶气喘吁吁:“你要喝这么多吗?母亲到了,你怎么敢不高兴?” 谢运面颊和眉梢染着红晕,抹去往日的英武色,让眉眼精致的不成体统,他微抬眼,就仿佛万千美好刹那绽开,劈头盖脸的砸人满身。 曾宝莲噎住,她以前觉得他好看,但不会伤害人,今天晚上的他露出里面黄色刻丝的小袄,要命的能伤到人。 吃力的端起酒壶,在谢运的注视之下,乖乖的把酒倒满,拿自己的新帕子擦干净碗边溢出的酒液,嘟囔道:“没说不让你喝,这样的眼神看人做什么?” 从听到谢家祖训不纳妾那刻,油然而生的同情在这个时候油然的跃出,如果曾宝莲是个无盐泼妇,这位的一生可不就毁了吗? 他有理由喝,他想发泄就让他发泄吧。 “表妹到我家的那一天,母亲说,多个妹妹,要记得疼她,” 哦,原来人家烦心的还是宋表姑娘,在今天是大家的烦恼。 “我打兔子给她玩,我出门给她带东西.....直到有天,她睡在我床上,说要嫁给我,我不答应,她拎着个小包袱过来,要和我私奔,从此我对她敬而远之,从此她.....” 谢运又喝下一碗酒,歪着嘴角笑笑:“从此她是我的挡箭牌,” “啊?”曾宝莲睁大眼睛,难道不是从此是噩梦这样的话。 看出她的疑惑,谢运煞有介事的点头:“没错,挡箭牌。”西疆的姑娘们,约有八成是表妹挡回去的,只有杨乐姗......哦,杨欢姗这个坏东西还没有收拾,迟早的要收拾她。 看得出来谢世子还挺乐,曾宝莲狐疑地道:“如果你还想要这挡箭牌,我也不是不大度的人.....是要我再对母亲说吗?”白天虽然说过表妹当妾没有面皮这话,不过表兄一定答应,曾宝莲觉得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最多侯夫人生气,还在路上的容家舅老爷可能也会生气。 “我还要脸!” 谢运硬邦邦的顶回来。 想想,再道:“父亲也要脸面。” 再想想,又道:“母亲也要脸面。” 又想想:“容家外祖家也要脸面,” 曾宝莲悄悄的松口气,让谢运捕捉个正着,他没有喝醉,更有一句话叫酒醉心不迷,谢运坏笑着揶揄:“如果你不要脸面,你收下她自己用。” “这像是一句骂人的话?” 曾宝莲自言自语,瞪半天眼睛,硬是没找出这话里那难堪的要点在哪里。 旁边摆着个小几,上面有温水浸着的酒碗,不是酒杯,全是小碗的大小,谢运今天心里高兴,母亲赶到,表妹出嫁有望,他定的亲事不负祖训,曾宝莲漂亮而又坚强,非酒碗不能尽兴。 拿一个放到曾宝莲面前,一只手就把五斤的酒壶拎起,“咕咚咕咚”的两下就满,谢运笑嘻嘻:“今儿高兴,喝。” 原来这位是高兴啊,曾宝莲隐隐的生气,她还以为他在难过挡箭牌出嫁,端起酒碗就要冲掉闷气,忽然一想不对头,冷笑道:“世子的意思,走了一个挡箭牌,反正还有一个是吗?” “哈哈哈.....对!” 曾宝莲这个气,端着酒碗作势要泼。 谢运急急的喊停:“三百两银子一坛,五十年的陈酒,两个月前从酒铺存酒的梅林根下面扒出来,跟着这里的梅树埋到这院子里,我刚知道,刚挖出来,母亲今儿也一定高兴,所以她不用酒,我喝,你也喝,给贵妃用的,武家的那个,骂你姐姐那武侧妃的堂姐,你还记得吗?” 曾宝莲记在脑海里,世子高兴要喝酒,婆婆高兴就不喝酒,觉得世子还挺有用,这酒也老贵,不泼他了,自己喝一口,醇香满口的真的不错,再喝一口,人暖和了,血脉通畅,再来上一口,押着谢运也干了,问道:“那公公喜欢什么呢?” “你套我话,你不是好的。”谢运说醉不醉,说不醉话开始含糊,拎着酒壶,再次上演让曾宝莲羡慕的单手倒酒,嘿嘿道:“你先说,你喜欢什么,我听听还成,再和你交换。” “你套我话,你不是好的,”曾宝莲双手抱着酒碗,忽然很想对雪高歌,她敲着额角,却偏偏想不起来应该高歌什么,隐隐的有一个曲调在脑海里转悠,她就唱出来。 “我生为男儿,傲为当世雄.....”下面想不起来,曾宝莲又敲额角,下面是什么。 “我生为男儿,傲为当世雄,当兵为国家,奋战为自己,热血洒河山,头颅抛大地,日月为我照,星辰是我魂......”谢运放开喉咙,唱的比曾宝莲熟练而且嘹亮,这种歌不需要太好的歌喉,嘹亮就是最好的音节。 曾宝莲在歌声里陶醉,大口的把手里的酒又喝完,这一碗有半斤,谢运坐在这里有一会儿,五斤的酒壶已经倒完,勤烟上来换酒,曾宝莲劝阻也忘记了,桃符看她帕子染酒,给她换新帕子,曾宝莲也没有感觉。 这种小亭是方便冬天坐卧的,大半边用锦缎围起来,不是曾宝莲会收拾,也不是谢世子会享受,吴泰实在会巴结。 酒意暖上来,脑海也暖上来,歌声助长这气氛,曾宝莲反复的跟着唱,见到酒碗还是满的,碗边金色的云纹仿佛勾酒虫,她又是一大口,含糊着吞,含糊着问:“你怎么会唱我的歌?” “这是军歌,傻子,这是我西疆的军歌,该我问你,你怎么会唱我的歌?”谢运窃笑,他还没有喝多,陪客像是真的酒多了。 “你傻,这是我祖母教的,是我家的歌。” 曾宝莲验证下世子的猜测是对的,他在话里是傻的,可她酒多了。 酒多能打开很多记忆,她嘻嘻道:“我祖母教的......”又苦苦思索:“不可能,我祖母不许大伯父二伯父和父亲习武,说家里再死就没有男人,我祖母恨打仗,她说镇西侯是好的,可是西疆不能再去.....” 又叩额角:“咦,我从不记得祖母,怎么会说这些话,” 此时在她的回忆里,一位衣着华丽的老妇人,轻轻教她哼着军歌,停下来时就语重心长:“这歌好,西疆也好,可是宝莲呐,你以后嫁女婿可不许是当兵的。” 她有多大,三岁还是四岁,抑或五岁才是记事的年纪呢,曾宝莲想不起来,她只是眼泪涌出来:“祖母,她不许我嫁当兵的,” 谢运一愣,随即花言巧语:“我不是当兵的,我是世子。” “对,你是世子,我生为男儿.....”曾宝莲手叩着额角,忽然欢快:“哈,我想起来了,你是世子你瞧不起我,你退亲了.....”她像拿住谢运许多把柄,笑得嫣然无比:“你退亲了的.....” “我瞧不起的是你家,不是你,”谢运是真的没喝多,他笑眯眯地道:“你是个好的。” 私下里招招手,勤烟和桃符一溜儿又轻快的出现,小亭子方寸之地,多出来两个人,曾宝莲居然没发现,她顾着又想,想什么呢,不知道,反正这会儿感觉不错,对面的世子也很顺眼,继续想就对了。 她低语着:“对啊,我是个好的,我生为男儿.....” 谢运低笑着问:“少夫人用晚饭了吗?” “用了一碗饭,半碗鸡汤笋丝面,请世子放心,不是空着肚子用酒。”桃符回道。 谢运看看对面那个酒鬼,他本来以为空腹喝酒才醉得这么快,既然不是空腹,倒不用怎么担心,只是道:“弄醒酒的菜来,煮醒酒汤备着。” 桃符往厨房跑去。 谢运继续“照看”对面的醉鬼,听着她翻来覆去的不成调军歌,一本正经地插话:“你是个姑娘。” “我是个姑娘,傲为当世雄.....不对不对,我是个男儿,”曾宝莲觉得自己了不起,她又没有醉。 “不,你是个女儿,你喜欢我吗?”谢运明亮的眸子看到曾宝莲的脸上。 他的眸光很柔和,曾宝莲想到他是世子,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停,为什么不是父母亲,曾宝莲先弄明白这个问题,傻乎乎的问:“你是谁?” “我是你丈夫。”谢运板起脸,很严肃的模样,一双大拇指扣向自己,做个很认真的自我介绍:“我是你定亲的丈夫,你是我的......” “我不当挡箭牌。”和个酒鬼说话,别指望太正常,曾宝莲一会儿想到东,一会儿想到西。 谢运并不奇怪,他喝醉过,也见过很多次知己变酒鬼,酒鬼没有别的优点,只有一条,爱说心里话。 他本是自己喝酒的,未婚妻自己撞来的,这不能怪他。 他把曾宝莲的酒碗推一推,刚才她手舞足蹈的唱军歌,可能把酒这种勾心的东西给忘记了,世子特意的送上去,再次问道:“我是你的.....” “闭嘴,想事儿呢!” 曾宝莲狠狠给他一个斥责,绷着面容道:“我是个女儿,我是个大英雄,对了,我是你的大英雄。” 酒醉的人真心是明白的,有人说的好,你见过酒醉的打自己没有,一般都是骚扰别人。 他们喝的酒,是五十年前埋在梅花下面,挖出来的时候,这酒蒸发一部分水,浓软如加多了水的面,是不能直接喝的,掺上新酒才能喝,不醉还等什么? 曾宝莲有些酒量,只是喝的少,对酒的把握度不高,刚才一派醉言,现在周围浓云般气氛,人却渐渐的清醒。 梅香如雾,酒香如织,仿佛成网,却网不住对面的少年渐渐清晰。 他一遍一遍的问道:“你喜欢我吗?”他也酒多了,眼里的迫切藏不住,他等着自己喜欢他。 满京的花灯仿佛升上天空,盏盏勾勒出曾宝莲的福气,万株梅林仿佛在闹,枝头春意无限妖娆,曾宝莲若许错亲事,难道不也是她一生的痛,毁掉她的大好人生。 现在都不用担心了,谢运借酒逼爱,不是他自卑,而是清醒的时候张不开口;曾宝莲借酒避回,不是她自卑,而是她酒多了,她有权利不脸红不回答,看着对面的少年等着自己的回答。 这个退亲的几时低下他的高贵,曾宝莲不知道,不过他说的不无道理,他瞧不起的是她家,并不是她,而现在呢,谢家的糟心亲戚亮在曾家人的面前,谈不上谁瞧不起谁了。 曾学书想通这个道理,急急的出来寻找侄女儿,第一时间告诉她,让她好生的孝敬她的婆婆,在曾学书来看,容氏侯夫人实在是有心人,现在两家虽地位不般配,却在家长里短的层次,摆在相同的位置。 “我身为女儿,我是个大英雄.....” 就听到歌声嘹亮,一对人在梅林的前面,相对饮酒,相对笑看。 谢运的歌声起来:“我生为男儿,傲为当世雄.....” 曾学书哼着歌离开,是啊,我生为男儿,傲为当世雄,她生为女儿,她是曾家的大英雄。 在他的背后,曾宝莲的歌声压住谢运:“你是我的挡箭牌,我是你的挡箭牌.....” “哈哈,算你对了,喝酒吧,唱对的喝酒。” 曾宝莲面前摆着两碗,一碗醒酒汤,一碗黄澄澄是酒,她左右看着,手指着:“这是一碗是醒酒汤,我喝这个。” 拿起来就喝,谢运鼓掌大笑:“算你对了,哈哈。”那一碗是酒。 酒鬼反复的清醒,也反复的迷糊,曾宝莲这下子是真的醉了。 容氏也听到歌声,拥着被子好笑,年青就是好,不是吗?可恨倩儿那个丫头虚度青春,让别人难过也让自己难过。 痛哭的宋倩儿愈发的哭:“母亲,我不嫁别人,我死也要死在谢家,要是让我出嫁,我就一头碰死。” 她的丫头在窗外听着,蹑手蹑脚的走开。 深夜的鞭炮声再次响起,梅林外的两个酒鬼终于双双醉倒,勤烟扶着谢运回房,犹回身笑:“再来,你还能唱吗?” “改天改天,我醉欲.....”曾宝莲扶着白芍,另一侧是杜贞,曾三奶奶本想来扶,邢氏让她不要出来,免得女婿见到她尴尬,影响小夫妻说笑。 未婚夫妻公然在长辈面前酗酒,这放在谁家里都有人诟病,如果容家和曾家、谢家的亲戚在这里,也会说上几句,不过亲戚们都不在,只有至亲的长辈们在,不管是容氏还是曾家,都盼着小夫妻和气,不是吗? 这一对人互相取笑着分开。 “刚教你的,我醉欲眠,记住了吗?” “我醉欲眠你走吧,明儿再来,”曾宝莲连连点头,她记得的,喝醉了就要走,明天可以再来。 “哈哈,我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什么你走吧,说错了的喝酒.....” 曾宝莲连连点头:“世子才学是高的,不过.....我身为女儿,我是个大英雄.....” 第二天一早,当家的酒鬼没有睡懒觉的福利,婆婆在,曾宝莲本就早起,这就更要早起,好在年青身体好,往西疆奔波都没见闹病什么的,精神不错的起来。 长辈们对着她笑,见她仿佛忘记,也没有人会提起。世子谢运跟个没事人一样,和平时一样的神情,仿佛昨晚闹腾的没有他。 早饭用过,容氏吩咐她:“回房去,重新妆扮,我带你进宫。” ..... 一大早,武贵妃居住的宫殿里紧张而悄然的忙碌着,自从武贵妃进宫,这还是第一回省亲,没有人敢怠慢,从车辇到首饰,从香粉到拂尘。 最后一丝头发拢好,两个女官小心翼翼地抬起凤冠,直到压住武贵妃的头发,一点也不错,她们退下去,另外两个女官上来,跪下道:“时辰已到,请贵妃娘娘上辇。” 大铜镜里照出武贵妃绝色的容颜,云裳上也有绣凤,通身金碧辉煌的逼射四方,不过她还不是不满意。 这华衣上的凤,少了点。 这凤冠上的龙,也不敢有。 龙凤冠,在本朝是皇后娘娘才能佩戴。 武贵妃望向中宫的方向,从她进宫就病着,都病了这些年,怎么还不走? 省亲是临时定下来,不拘白天还是晚上,武贵妃有意呆上一个整天,让那些眼里没有她的人看看,她武氏才是宫中最得宠的人,至于临江侯府的人出门去,把“我家娘娘得宠”这话直白的挂在嘴边,不再讲究含蓄,也是随主人脾气,是经常的事情。 她的野心已揭露在外,而中宫里那位纹丝不动,武贵妃时常觉得一拳打空,闪得她好不难过。 不过,她就不信逼不出来她,她相信她也有气性,也需要争这六宫第一人。 早膳后出来,过了平时官员们上朝的时间,频频往中宫的方向看,看到命妇打扮的人走着,就不奇怪,这已经是可以进宫的时辰。 武贵妃冷哼道:“这是谁啊,这么会殷勤,这是大十六里第一个给皇后拜年的吧。” 小太监不认得,跑得飞快过去问问,回来时面色难看:“回娘娘,镇西侯夫人。” 武贵妃的脸色唰拉一下放下来,本朝在外省的侯爵还在,不过镇西侯夫人沉刻在心头。 谢世子公然打自己堂妹,夺走自己今天省亲要用的别居,谢家还不肯在今天赴宴,参加奉承自己的行列,好吧,她可以忍,可踩她却捧皇后,武贵妃忍不下去。 她从来不是隐忍的人,张扬跋扈倒是贵妃的风格,厉声道:“这么近,她没有看到我的车辇吗?车辇过去,让她行礼。” 听到呼喊声,看到车辇的逼近,容氏气不打一处来,这位明摆着,就是想先于皇后受外命妇的礼拜。 容氏也不是一般的人,谢运的调皮捣蛋一部分随母亲,眼看着皇后宫里派出来的带路太监都没有对策,再看看还有一段路的皇后宫殿,容氏拉一把曾宝莲:“跟上。” 双手一提裙子,奔跑前进。 带路太监省过神,他不是一个人过来的,吩咐另一个人:“快去请娘娘,镇西侯夫人见驾,” 小太监也机灵,高喊道:“镇西侯夫人见驾,镇西侯夫人见驾。” 皇后准备停当,殿外站定迎接的人,见到几个女人跑得不成体统,后面武贵妃的车辇随从龙卷风般的追来,顿时也明白了,也高声道:“镇西侯夫人见驾.....” 女官们跑着也话回了,皇后笑容满面,刚刚妆扮好的她实在嫌凤冠重,压得身子沉,现在陡然一松,扶住女官加快语速:“扶我出去,快!” 她怕镇西侯夫人比武贵妃的车辇慢,干脆她出去吧。 女官背起她就跑,皇后也不觉得颠。 这估计是太平时候的第一回吧,到处都是脚步声,踩在石板上的啪哒啪哒,奔在木板上的通通通通,在地毯上的没有声音,可首饰衣裳声哗啦不停,其实听起来像宫乱,这是个忌讳的事情。 武贵妃的车辇是人抬着的,太监们一起发力,车辇并不重,终于在容氏就要踏进殿门以前,结结实实把皇后宫门堵住,车帘用力揭开,武贵妃气的面色狰狞,这种手段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她拿得出手的责备,应该是容氏在宫里奔跑有失礼仪,结果呢,她第一句大怒道:“跑什么!你还跑过我了吗?” 容氏还是不行礼,冷冷的看着她,就是这个女人,自己得到后宫宠还不算,还算计着别人,不管别人夫妻们本过得好着,她横插几个女人不要还不行,那天镇西侯不在家,容氏懒得理她,等上三天,镇西侯回来,一顿鞭子抽出家门,京里传来的消息,满京里传扬,镇西侯夫人善妒,把武家的人撵走。 看吧,吃柿子也捡软的捏,不敢得罪男人,就会拿后宅的女人说事,你武家有本事,你倒是和侯爷说话去啊。 在这里不应该乱想,容氏怕儿媳没跟上,看一眼她,见她跑得两颊通红,还在身边,既然看到她,就想到她们小夫妻昨晚的热闹,那满院子的高歌声:“我身为女儿,我是个大英雄.....” 容氏就更加的鄙视武贵妃,我家儿媳家中败落,尚敢为家人奔波,你贵妃富养宫中,这些年的国事里,你可曾发挥作用。 容氏傲然的回答:“贵妃娘娘,我是没跑过你,不过你,把皇后娘娘堵在殿里了。” 另一个柔而无力的嗓音紧接着容氏的话出来:“武氏,你好大的胆,你敢挡本宫的驾吗?” 皇后的中气虽然不足,不过她的威严却发挥个十足十,这些年她只是不和武贵妃计较,而武贵妃狡猾,也没有认真落下过不去的错误,像今天这种她不能赖账的,实属罕有。 第六十七章,武家失宠,街上草包 听到皇后的声音,武贵妃开始有陌生感,从她进宫的那一年起,她就没有正式的参拜过皇后。 这个正式是指皇后端端正正的坐着,从容的接受她的参拜。 皇后娘娘一直身体不好,秀女进宫的参拜,她是能免就免,就是每年一回不能推托的新年参拜,也只允许不多的几个命妇到她的面前。 武贵妃自从得宠以后横行六宫,耳边忽然出来的这一声斥责,柔而若清溪水,对她实在不算什么,五雷轰顶的是后面那一句。 皇后稍停了停,发脾气是消耗的,她得休息一下,然后嗓音中带着兴奋地道:“来人,打碎贵妃车辇。” 她的体力实在不济,中间那一句“贵妃在本宫面前失仪”,或是不尊敬的,也省得。 女官走上来,带着解气的补上:“贵妃武氏......”瞬间出来十几个罪名,把这些年武贵妃的眼里没有皇后数落个干净。 曾宝莲听得好生佩服,果然才学高是好的,如果自己有女官的才学,昨夜就不会陪着醉酒,而是把世子教训一通,让他老实的回房睡觉。 皇后宫里的太监宫女积怨已久,武贵妃不敢出现在皇后的病床前面闹事,欺负一下中宫的侍候人不在话下,他们得到这一句话,内心都有澎湃。 中宫娘娘今天要发威了。 大家伙儿要集体出气了。 女官的话刚出来一句,太监宫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到车辇那里,武贵妃的侍候人也是横着走习惯,常年处于优势的本能和习惯让他们的反应也很迅速。 有的太监面前站定的是个小太监,抬手就是一记耳光;有个宫女拔下头上簪子,皇后的宫女衣裳上立即出来两个洞。 殿角的后面,离这里约有近百米,宫前露出眯眯笑的眼睛,他正中下怀。 镇西侯夫人进宫,想当然的安全责任在他肩头。 于是,呼声四起:“武贵妃行刺皇后娘娘,宫中戒严。”随着呼声,一队队的宫中侍卫带刀而出,宫前走在最前面,对着武贵妃的车辇行礼:“臣侍卫总管宫前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受惊了。” 皇后又没有中气了,由女官代为回答:“宫总管平身。” 宫前起身,对着武贵妃车辇皱眉,这东西堵着宫门,别说娘娘出不来,就是参拜也得经过它,这算个什么东西? 就要喝命搬走车辇,宫中侍卫的到来,让武贵妃的人彻底没有气焰,皇后的人占住上风,挨打的小太监带着脸上一个红巴掌印子,一把推开打他的太监,猛虎下山般扑上车辇,狠狠一脚把车辇上金角撞下来一块,金角飞上半空中,小太监眼明手快地接住,反手一下子,把金角砸到打他的太监头上。 用足力气,太监顿时倒地,金角插在他的胸膛上,往外面流着血。 “杀人了!” 武贵妃的宫女不再凶悍,发着抖蹲在地上,一双手要么捂着眼睛,要么捂着耳朵,捂着眼睛的还有道理,她不敢看流血场面,捂着耳朵的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这可能是大冬天寒冷的独有姿势吧。 武贵妃面色苍白,顷刻之间天地翻覆,她的世界变了又变。 约半个时辰以前,她还在铜镜前抱怨凤冠不够庄严,然后她就得罪皇后,有个“大不敬”之罪,再然后电光火石般的快,她的人让杀了。 那太监嗓子眼里格格的,血流得太快,蹬着腿已经不能说完整的话,而失误杀他的小太监带着狠劲儿,和皇后宫里的人还在砸车辇,只看他的架势,其实可以算他有意杀人,不过他确实不是有意,他也是恨到极点。 武贵妃怒了,她进宫就没有忍过,突如其来的变故也超过她的承受范围,她冷笑瞪视宫前:“宫总管,你好大的胆子敢污蔑本宫.....” 在她的身后,适时的又出来一句话:“武氏,你好大的胆子,见本宫敢不跪?” 武贵妃旋风般的转身,瞬间眼睛里压力无限,有什么逼的她不敢直视。 车辇是打碎边收拾走,一群人挟着旧私怨还不打得飞快,现在只有两个太监抬走最后一块,露出宫门前被簇拥的一个人。 她瘦弱的不堪,仿佛风一吹就能飘走,六龙九凤的凤冠实在太重,压得她好像没了,只有一顶凤冠在那里,可这是六龙九凤的凤冠,皇后正式大典佩戴,它代表的不是皇后本人的威严,而是皇家风范。 容氏第一个带头跪下来,她没有忘记回头看一下儿媳,曾宝莲就也跪下来,不过她没防备的还是看了一眼,她也没有对皇后本人的病态着意,而是触目惊心的看到凤冠,再就是凤冠一下溜溜闪动光芒的眼睛。 皇后娘娘太兴奋了,自从她进宫,注定要与六宫争宠,还是头回见到如武贵妃这样把错全犯在一起的时候。 兴奋撑起她早就反复提醒主人要睡下来的身体,也撑起她头上那顶沉重的凤冠。 她甚至不用瞪眼,兴奋过度夺过光彩,把她的威严全表示清楚。 武贵妃看着那顶骄傲的凤冠,缓缓流下泪水,身子缓缓的低下来,她缓缓的跪倒,含着委屈和愤恨,低下她本想更骄傲的头颅,呜咽地道:“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宫中侍卫们的铁甲声犹在声响,脚步声走的整齐而沉稳,武贵妃知道他们已经把这里封锁,大势已去的感觉让武贵妃面前暗无天日,她把谢家恨在骨头里,她当然不怪自己原本出宫,却追着镇西侯夫人来到里,她只暗恨,让谢家坑了。 御书房里,太监换上最新的安神香,也不能让皇帝沉稳片刻。 他知道镇西侯夫人进京,刚刚知道镇西侯夫人进宫,而皇后显然派人在宫门等着,等到这里知道,镇西侯夫人已在去皇后宫中的路上。 “儿子没见过我就惹事,妻子却很守规矩的进宫,而真要守规矩的话,谢家的人进京,朕却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镇西侯也到了,和朕理论他亲家的事情吗?” 曾家宅院里发生的事情,皇帝虽不能尽知,却也多少能知道一些,比如镇西侯夫人在门外就认儿媳,曾家的姑娘有那么美貌吗?居然跑到西疆就让谢家认下来。 皇帝的脑袋继续在痛,这是从过年前谢世子当街闹事就开始,而且他担心镇西侯进京,他不想见这个人,特别是在出现他亲家冤案的时候。 本就烦恼,外面出来喧哗声。 “皇上皇上,贵妃娘娘的车辇让砸了,” 皇帝一惊,顿足骂道:“这个谢家,无法无天!”他问也不问的冲出去。 还用问吗? 谢家的世子进京就打平王,揪胡子也算打,大年初一打亲家的亲戚,正月十五砸到曾家族长的家里,现在他母亲来了,自然水涨船高,打到宫里并不超出皇帝的想像。 但是等他沉着脸站到武贵妃的太监面前时,听完回话却愣住:“皇后让打碎的?” “还杀了人呢,皇上,我是跑得快才没有让打死,如今贵妃娘娘跪在雪地里,皇后娘娘竟然让贵妃娘娘跪在宫门外面的雪地里......” 太监泣不及声,好似受到天大的侮辱。 皇帝僵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武贵妃飞扬跋扈,他不能说不知道,不过皇帝能接受,因为她不是皇后。 皇后虽然常年睡在床上,但是从不争宠,认真来说对待任何一届的宠妃都有宽容,她不争过年过节谁陪着皇帝大宴百官,也不争新鲜的衣料首饰在谁的身上,她只是默默的按期帮着皇帝选秀,有时候让宠妃拦下来,皇后也没有怨言过,再过三年再提就是。 皇帝反过来对她有内疚,听说病弱的皇后出面,他就知道武贵妃做错。 太监还在苦苦的求,而事涉皇后,皇帝也不能说不去,他往内宫走着,刚才那一团针对谢家的火气虽还在,想着,哼,与谢家少不了关系,但是焦躁消失。 他从容的出现在皇后宫殿,先有人通报,武贵妃见到他来哭得更厉害,皇帝没有管她,而是先让人来吩咐皇后不必行礼,容氏等人本就跪着,自然还是跪着的。 皇后还是兴奋,沉重的凤冠压着她脖子格格作响,她也没在意,眼睛里神气映得眼珠子发亮,皇帝见到反而心酸,皇后这是让气着了,瘦骨嶙峋的她眼睛冒寒光。 她不肯进去,女官搬来座椅,皇后裹着厚厚的大红宫衣,缩在宽大的座椅里,看上去人几乎要没有。 皇帝找出她的手,握着,触手处一片冰凉,皇帝叹道:“你何苦在这吹风,就是武氏冲撞你,你也进去再说。” 皇后抬眼看他,寒光冒的就更厉害,引动轻咳几声,再就狠命的咳嗽,女官代她回话,字字诛心字字不离武贵妃的大逆不道。 武贵妃大叫一声:“冤枉。”倒地就晕。 “哗啦”一盆水,快到没有人能阻止,泼到武贵妃身上,皇帝大惊失色,大冬天的往身上泼凉水,这是要人命吗? 还没有等他阻止,皇后身边的人手太快,又是一盆泼到武贵妃身上。 凉水,是对付装晕的最佳手段,要说皇后身边的人是怎么想到的,积怨太久,而且武贵妃也这样对付过别的宠妃。 两盆就够了,贵妃离开她温暖的车辇,在雪里跪着喝风,等到皇帝走来,不是街上邻居家窜门,几步就回到自己家,贵妃已喝风喝饱,再来两盆水,这下子确实打算要人命。 不等皇帝发怒,他的手指上一紧,皇后死死扣着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杖.....毙。” 皇后身边的女官最懂她心思,四个女官一起叩头:“贵妃眼里没有娘娘,请皇上万万不能姑息,杖毙贵妃宫里的近身人等。” 皇后宫里的侍候人听到,也齐齐叩头:“贵妃眼里没有娘娘,请皇上万万不能姑息。” 武贵妃本来心一横,继续装死,听到这里万万不能接受,她在宫里手眼通天,因为她有一帮调教出来的好帮手,有谁靠自己聪明伶俐就能在六宫里横行这些年呢,先不说再教出来这些人难,就是今天丢这么大人,如果再失去得力的人手,武贵妃知道她再无翻身之力。 六宫是个摧残青春的地方,她虽保养得当,青春已不在,而她一旦失势,就再也拦不住皇后要求选秀,从此新人胜旧人,这不是六宫自古到今的风水吗? 她对着皇帝爬过去:“皇上,不能不能啊,是镇西侯夫人害的我.....” 皇后紧紧扣住皇帝的手不松,几乎捏得皇帝疼痛难忍,她眼里的寒光瞪向武贵妃,一点力气全花在手上,实在没有中气,又一定要说话,嗓音嘶哑难听。 “你车辇进我中宫,先太.....先太后都不曾.....你堵我宫门.....你阻拦命妇参见.....你......” 武贵妃凄厉的大叫:“冤枉.....” 女官把皇后的话接过去,义正词严地数落武贵妃阻拦镇西侯夫人等等,这全是事实。 皇后又瞪着皇帝,脸憋得乌青,眼看着一口气就要过去,容氏从容的回道:“皇上难道为了一位目无娘娘的贵妃,要把中宫娘娘气死吗?这可是大过年的,还在正月里呢。” “冤枉!” “杖毙!”皇帝的厉声和武贵妃的声音叠加在一起,山呼万岁时出来,把武贵妃的声音压下去。 武贵妃这回真的想晕,不过她保养的好身体好,一两盆水只让她冷,隔着皮衣呢,她还只是天旋地转。 她眼角瞪着容氏,瞪着皇后,暗想以后再算,就见到皇后对着女官又说了什么,女官高声道:“娘娘有旨,贵妃武氏素日不端,皆是受近身人等挑唆,今首恶已除,不计前嫌,皇上允许贵妃今日省亲,着省亲照旧,娘娘赏临江侯如意一件,黄金百两,着临江侯恭谨接驾。” 武贵妃这回真的晕过去了,她丢了这么大的人,还要出宫省亲,这才是真正厉害的一着呢。 ..... 临江侯府今天比过年还要热闹,阖府张灯结彩,而且十里红灯,直到府门外面的半个内京城。 一早的就拱手,拱到现在临江侯的手有些抬不起来,他回到房里歇息,妻子招待女眷肯定不在,他让人去问她:“宫里可有消息出来,娘娘应该出宫了。” 临江侯夫人也打发来人问:“娘娘说好的早早出宫,还要拜祖宗灵位,怎么还没有消息?” “侯爷,请迎客。” 临江侯听完这句,就要出去,对着宾客满堂正在开怀大笑,一个太监打马直闯府门。 今天是临江侯府光宗耀祖的日子,武家摆流水席,宾客请到府里,穷人在府门外面坐下来就吃,今天的人比昨夜十五花灯会还要热闹。 这一匹马横冲直撞的,撞到左边,又撞右边,人多有一个弊端,那就是马没有撞到他们,可是人挤人。 临江侯府这就乱了,哎哟声里夹杂着大骂声,伤者的呻吟声倒没有人听到。 人太多,等到临江侯府的人反应过来,要阻止这骑马太监时,太监已经到正厅的下面,在他的马后到处狼籍,跟割麦子似的东倒一片西歪一片。 临江侯大怒,卷着袖子出来,骂道:“你是娘娘宫里的吗?怎么敢这么没眼色!” 太监下马后,惊惶失措:“侯爷,娘娘获罪,皇后娘娘让她大雪地里跪着呢。” “这这这,不可能!” 临江侯脑子嗡的一声,怎么也不敢相信,贵妃娘娘是六宫里得宠,皇后娘娘常年不出宫,据说今年要死明年要死的,怎么可能! 他左右看看,有一个常年养着的清客也附到耳后:“这公公看着面生,不像贵妃娘娘宫里出来的。” 临江侯也这样想,这指不定是谁使坏,蓄意的搞破坏,他仗着武贵妃平时也是骄傲的人,上前去一个巴掌,打在太监的脸上,因为宾客太多,想让大家全听见,一跳多高的骂道:“什么东西也敢来捣乱,给我捆了,等娘娘省亲时发落。” 太监也麻溜,往后就闪没有打着不说,他在人堆里左一钻右一钻,边钻边大叫:“武贵妃获罪了,我来报信,你们还不听,武贵妃获罪了.....” 临江侯府的家人跟在后面追,这下子本来就乱的临江侯府就更加的乱,临江侯气的七窍生烟的时候,一个太监小跑进来,这个人临江侯认识,这是武贵妃宫里的小太监,平时往府里送赏赐,他来过好几回。 “乌公公,娘娘让哪个大胆的给耽误了?” 临江侯咬着牙问出来。 乌公公喘着气,一把抱住临江侯的脖子,额头上的汗流到临江侯脑袋上,他什么也顾不得了,宫里今天这个阵仗,他从来没有见过,他幸好今天不太舒服,让别的太监抢走跟着贵妃省亲这个风光差使,乌公公才能捡回一命,才能赶紧出宫报信。 “不好了,贵妃和镇西侯谢家的人过不去,结果误闯到皇后娘娘宫里,皇后娘娘正在发作她,侯爷,出大事了,您赶紧进宫帮着求求皇上吧。” 乌公公说出来的不会有错,临江侯一听眼睛就直了,不过满眼金碧辉煌提醒他客人还在这里,临江侯一巴掌把乌公公打倒在地,骂道:“都是你们耽误贵妃出宫,等我从宫里出来,再和你们这些耽误的小人算账。” 揪起乌公公,对着宾客们陪笑:“哈哈,列位,这就请医生,这就摆宴席,大家随意,我进宫迎迎贵妃娘娘,就来就来。” 乌公公慌慌张张的,说话时喘着大气,其实有人已经听到,大家见到临江侯装模作样,和他交好的人帮着他遮盖,和他不好的人暗暗地发笑,但是表面上都道:“侯爷请请,今天是贵妃娘娘的好日子,一定要圆满喽。” 临江侯揪着乌公公到没有人的地方,放下他叫苦不迭:“我的小爷爷,你怎么这种时候跑进来这样的说话。” 乌公公捂着脸哭:“还时辰呢,侍候贵妃娘娘的人都让皇后娘娘杖毙,我要不是今天生病没我的份儿,我想来报信也来不了。” 临江侯把衣上玉佩一揪,揪断系绳塞到他手里,拔腿对着马棚跑去,出大事了,果然出大事了。 等到他骑上马冲出府门,迎面,两个太监正装肃容,缓缓地过来。 因为武贵妃省亲,相关的街道戒严,太监们不慌不忙的下马,刚好把临江侯截下来:“侯爷接旨,娘娘已出宫,临江侯府准备接驾。” 哪怕临江侯再急,也只能下马,哪些人在街上等待,位置站在哪里,是事先排好的,也演习过,这就大家站定了,互相用眼神问询。 怎么了? 不知道啊。 最后大家看临江侯,就看到北风里临江侯额头的汗水流下来,一直流下来。 这是冷汗,看懂的人全心里打鼓,总觉得这雪天还要更加的阴沉。 这一等就等到大半天,贵妃出宫可没有这么快,等到车辇过来时,再想装糊涂的人也明白了。 这车辇外表暗沉,不知道从哪个库里抬出来的,装饰上也少很多,锦帘也不够光彩,抬辇的太监也只有八个,临江侯说过的六十四个人,少了八分之七。 八抬大轿放在平时是大轿子,放在车辇这里小的不够看,整个武家人的冷汗一起下来,跟着临江侯的一起流个不停。 宫里到底怎么了? 没有人现在能解答,就都指望贵妃进房后,再问她也罢。 临江侯夫人心里发凉,侍候的人.....全是面生的。 等到武贵妃下辇,她的妆容还是很精美,可是目光呆滞已失去神气,大家拜见过,就说更衣,临江侯夫人跟进去,就见到两个女官不客气的撵她:“娘娘更衣,夫人外面等候。” 这是一句悄悄话也不能说,临江侯夫人小跑着去见临江侯,临江侯愁容满面:“刚刚让人去宫里打听,娘娘失势了!” 临江侯夫人身子一歪,差点没摔倒,她哭道:“为什么,凭什么呢。” “全是谢家算计,他们家的侯夫人今天进宫,今天就出这样的事情,”临江侯一个字一个字地骂道:“镇西侯,我和你誓不两立!” 这个时候的皇后宫里,却是其乐融融。 ..... 曾宝莲望着平王妃,虽然她在成长的岁月里不出家门,也暗道皇后娘娘真是个妙人,母亲进宫是昨天就定下的,所以皇后娘娘一早派人在宫门接她,而平王妃这位陪客,也应该昨天定好。 平王妃对着母亲实在客气,客气到失去亲王妃对侯夫人的尊贵。 这不难想通,平王妃受伍侧妃欺压已久,谁给她扳回一口气,由曾宝莲率先开打的谢世子当街上打平王。 平王妃也对曾宝莲亲切含笑,把发上一枚镶满宝石的簪子给她,但真正的底气在谢家,平王妃对容氏谈笑风生中放低身段。 皇后娘娘难道不是个妙人吗? 她身体不好,可以由女官作陪,也可以不赐母亲宫宴,可她偏偏找来一位陪客,偏偏就是平王妃。 曾宝莲抬头看看宫殿上的藻井,她小的时候就听到武贵妃的风光,现在看来,这天还是天,这地也还是地,她曾家的冤枉也一定会平掉。 跟在容氏后面走出宫门,曾宝莲把沉甸甸的赏赐匣子交给白芍手上,容氏笑问:“累了吧?” 进宫去不能很多的人,就婆媳两个,所以皇后的赏赐由曾宝莲捧着。 “不累,就是没有想到。” 曾宝莲轻轻地笑,她没有想到皇帝也能让皇后压制,武贵妃今天吃个大亏。 “没有想到的事情可多着呢。”容氏扶着她手上车,又看着曾宝莲也坐上来,跟来的春晴把车帘压紧,容氏嫣然地道:“等你公公到了,还要热闹呢。” “是。” 曾宝莲小声地说着:“多谢婆婆。” “不用谢。”容氏笑着说过,婆媳坐车回家,宫前走到宫门上看着马车离开,遥遥想着今晚要找个机会见侯夫人,那个人到底有没有死丈夫?过上两年再不死丈夫,他就回家杀人去。 见到马车前往下一个街口,宫前把守宫门的人训斥几句,让他们用心当差。 谢运在下一个街口等着,宫里的事情,宫前一一的让人告诉他,不过谢运见到马车过来,心里才觉得安妥。 “世子在车外呢。” 赶车的说过,谢运的声音响起:“母亲可好吗?” “好,我看到他了。” 容氏懒洋洋,宫前虽然大变模样,盔甲压紧他的鬓发,不过还年青呢,不难认出来,容氏当时没笑出来,是涵养功夫好。 小孩子家家的,争不过亲事就一气离家,没想到混的还挺好。 谢运也是一笑,知道说的是宫前。 再道:“媳妇好吗?” 谢运说过,曾宝莲愣上一下,才想到说的是她,她应该回答好,可心里还有别扭。 酒醉的人心里明白,当时糊涂,也是一阵一阵,后来酒醒,也能慢慢回想起来。 这个人,太可气了。 他哄着自己说喜欢他,又哄着自己满院子里唱歌,至今曾宝莲左耳朵是世子的高歌“我身为男儿,傲为当世雄”,右耳朵是她自己的声音“我身为女儿,我是大英雄”。 全家人一定笑话死了。 曾宝莲没有遇到好公公好婆婆,和一个挨打就老实的世子,她才当不成全家的大英雄。 世子一定在心里笑,曾宝莲暂时不要理他。 容氏以为她害羞,这不是很正常事情吗,容氏接话:“她也好,平王妃倒还明白,给了媳妇两件首饰,倒值个几千两银子。” 平王妃在出宫的时候,忍无可忍地又拔下一件给曾宝莲插在发上,其实她赏赐容氏也不出错,不过平王妃把自己降的比容氏低,她不敢赏赐,就给曾宝莲。 谢运也同样的老实不客气:“这是她应该给的,媳妇为给她平王府上正风气,冒着雪把伍侧妃打了。” 曾宝莲溜圆眼睛,这是生生的污蔑,她.....打的是平王姬妾,好吧,她当时打的人里说不定也有伍侧妃,她不怕事,就是婆婆在这里,闹事不见得好听。 容氏格格的笑了两声,慢条斯理地道:“我今天进宫,武贵妃娘娘也挨了不是。” 曾宝莲顿时醒悟,她和她的婆婆做一样的事情,都和武家过不去,她面上恢复光彩,觉得自如许多。 车内车外这就温暖如春,每个人都很自如,雪空仿佛迫在眉睫,不过离谢家的人远得很。 又一个街口走过,望着跟车的世子雄纠纠,望着青色的马车徐徐而行,武正盛面上阴霾闪动,第一个拿着兵器冲向马车。 武家不好过,你谢家也别想好。 自古强龙不压地头蛇,你谢家敢在京里闹事,武家也一样的敢,闹吧,看看谁的人多,这是武家的地方。 在他的身后,足的几十个,傲然一个小型的军队。 曾宝莲把容氏推到身后,容氏哭笑不得:“你推我干什么,给他们几个胆子,也到不了这里,你放心吧,你丈夫在外面呢。” 谢运目光微闪,一夹马腹就要冲过去,等到马嘶鸣一声,他猛勒马缰,却又在一步之外停下。 雪地虽滑,奔马势大,也强硬的止住马蹄声。 这个时候,两边嗖嗖风声,附近的房顶上一排连珠箭射出来,武正盛等几十个人纷纷倒在箭下。 谢运大笑:“来得好!” 一抬手抽出佩剑,剑如流星离手而去,就听左边房顶上传来哎哟一声,应该是伤到一个人。 武正盛从人堆里爬起来,身上带着两枝箭,肩膀一枝,大腿一枝,他惨叫道:“姓谢的,你敢在京里杀人,你.....等死吧。” 谢运还是长笑:“我动你了吗?” 这群草包,放箭的是他吗?他要是不勒住马,他也在箭圈里,射到他算世子的箭手是个笨蛋,射不到他就算世子下令放箭,武家清一色的草包。 谢运不管乱跑的人,而是意气风发的吩咐:“去,把这帮子栽赃陷害的混蛋给我找过来。” ------题外话------ 推荐宝贝鹿鹿的文《嫡女重生之赖上太子爷》 内容简介: 叶浅懿糊涂一世,最后被自己的夫君和亲妹妹合谋害死。 重生一世,她要报仇雪恨的同时,还要弥补自己的过错,于是开启了漫长的追夫之路。 “太子哥哥,你渴不渴,饿不饿,累不累?要不要我给你捶捶腿,揉揉肩,熬过鸡汤尝尝鲜儿?”叶浅懿满脸堆笑,一脸讨好。 宇文绝期嘴角不停的抽搐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不是死也要跟孤退婚吗?” 退婚?开玩笑,她家太子爷这么给力,且俊美无涛,宠她入骨,她才不会便宜旁人,定然会死死抱着粗大腿不放手! 到时夫妻双双虐渣渣,你虐渣来我递刀! 第六十八章,恩爱 京城是每个国家繁华热闹的地方,新年给这种气氛添上熊熊火焰,从早到晚的街道上充满人流,如果没有宵禁,全天都将人山人海,劳作人借新年休息,富贵人借新年炫耀,武正盛带队袭击谢运的时候,周围拜年的人骆驿不绝。 这一波的弓箭手还算长眼睛,他们的箭笼罩在一个范围之内,那就是武正盛等人扑出来的地方,而谢运一步之后就后退回去,武家人倒地呻吟,箭矢都没有碰到谢运的衣角。 他振臂伤到一个人,疾呼声中,街道的人群里扑出好些士兵,带着如狼似虎的气势对着弓箭过来的方向准备搜索,弓弦声又响,这一回响的更加迅急和猛烈,劈头盖脸的把下面的街道全部笼罩,谢运也好,行人也好,武家还没有离开的人也好,全面临着乌铁的箭头锃锃而至。 武正盛吓得头脑发晕,瞬间忘记两处箭伤的疼痛,可他还是跑不动,双腿发软战战颤抖,大叫一声:“娘呀!”就让一枝子箭当胸穿过,这就气绝。 这箭的力量很大,把武正盛射个对穿,钉在京里的石板地上,箭羽摇晃着,上面闪动一个圆形的烙印,圆圆的圈内一个清晰的字:谢。 武正盛旁边的人脑海里刚闪过,镇西侯府当街杀人了,就被半空箭矢钉在地上,他最后的眼神看到镇西侯的马车周围冲出无数盾牌护卫,想法仿佛明灯划过他的世界,借刀杀人,就闭上双眼。 “世子您看。” 跟随谢运头回进京的周明,拔了一枝子箭捧给谢运:“这是咱们西疆的箭。” 谢运看看,嘴角冷笑蔑视而又高傲,两军对垒的时候,谁接不到对方的箭?十八般武器在战场上任意的搜取。 在马上的目标太大,箭矢响时他就跳下马,也没丢下坐骑,牵着避开的时候,事先准备好的盾牌手从人堆里出来,他们的盾牌是折叠的v那种,和门轴差不多,大家带着并没有遇到有人疑心,见到的人还以为拎着的大铁牌子,这一打开来,把世子和侯夫人的马车护在中间。 谢运在盾牌后面想往哪看就往哪看,他最早盯的是箭矢过来的方向,顷刻间就目光犀利的的定在另一个方向,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阁楼,里面微放亮光,不知道是有神采的眼睛还是新式的武器。 在谢运看来,那是女人头上的首饰! “周明,你去!” 世子看向哪里,周明也看向哪里,这位从沙场上走出来的男子不到三十岁,占据男人最好的年华,他年青而且敏捷的身子反射般的弹跳出去,没有几下子就跃到墙上,有箭射向他,周明反手拔出腰间的短刀格挡开,向着小阁楼疾冲。 乌漆的阁楼里带着常年没有使用的厚厚灰尘,杨欢姗的口鼻全在帕子的后面,她见到周明壁虎般的翻墙越壁,失声道:“这么快!” 声音从帕子后面泄露,把附近的灰尘带动,几大团棉絮般的灰肉眼可见的出现在杨欢姗身边,她忍不住几个喷嚏打出来,发上的扭丝金凤镶着红宝石仿佛一道雪光中的小红灯。 头发这么刚一扭,杨欢姗电光火石般的明白,难怪谢世子即刻就锁定自己的位置,她本想偷摸的看个笑话,如果他死了那当然好,京里将大乱,西疆也将大乱,他不按自己的安排定亲,就让他刚定亲的曾姑娘当个小寡妇吧。 如果谢世子没有死,那也挺好,姐姐杨乐姗继续对他痴心不改,迟早把曾姑娘撵出西疆,曾家不按自己的安排出现,就让曾姑娘哭去吧。 可纵然蒙着雪帽,罩住大半个头脸也挡灰尘,可扭丝金凤造型凸起,悄没声息的揭开一线亮光。 杨欢姗不无遗憾,这个笑话看不完了啊,虽然事后听的结果也差不多,不过哪里现场的看到具有冲击力呢。 张五和计良这两个杨家出众的护院在她的身后,感觉到杨欢姗的颦眉,张五耸起宽厚的肩头,粗声大气地道:“二姑娘,我撵他走。” 张五不是杨大人从京里带到西疆的护院,他是数年前投到杨大人门下,他的容貌带着汉人的轮廓,眼睛里却常有微弱的蓝色,他说自幼在关外长大,嗓音里也带着怪异的异邦腔。 镇西侯见到他后,曾连说可惜,屡次招揽张五到麾下,张五都推辞不应,另一个让镇西侯看上的杨家护院,就是此时站在张五旁边的瘦小汉子,名叫计良。 张五说过话后,计良却道:“二姑娘咱们离开吧,您的计策已成功,谢家将在京里处于被动的地位,不管武家的人是不是他谢家杀的,武家在这场行刺里死了人,武贵妃又因为侯夫人进宫而失势,临江侯都将恨谢家入骨。” 杨欢姗觉得他们说的都有道理,街道上原来的喜气洋洋变成哭声震天,第二波箭矢伤到很多无辜的路人,原本是红色炮纸铺满地,现在浸满鲜血红遍雪地,她看着挺高兴的,就不觉得自己败退而回。 摆摆手,她可不愿意再说句话,就惹得灰尘往鼻子里飞,而看看张五和计良,他们也是用手捂着鼻子说话,生怕灰尘再起肆虐。 计良一弯身子把杨欢姗负在背上,瞬间就穿窗越过房顶,张五猛的一把握住木窗户,窗户格格的摇动着,显然这不是他的目的,整个阁楼开始摇晃时,张五露出一丝嗜血的笑容,舞动整个阁楼对着周明砸过去。 如果是在平地上,周明可以硬接,可他换着气刚跃上来,就见到整个阁楼飞到面前,周明往后面一倒避开整个阁楼,再看前面灰蒙蒙的,什么人也看不到。 “啊嚏,这家的懒婆娘过年也不打扫房屋,啊嚏!”周明骂骂咧咧的嗓音里,雪里的主仆三个人消失无踪,这里离驿站挺近的,杨欢姗回去并不困难。 谢运看到阁楼断裂横飞,就移开眼睛,他现在看的是街口刚刚出现的一队人。 京里的应变不可谓不快,新年更要防范心怀叵测的人,比如闹事不怕事大的镇西侯府,京都护卫虽不敢把谢家怎么样,却要维持治安,而放聪明的做法,就是让金标、金鹏、金雷三兄弟当值,这样治起罪来,谢家永远逃不掉。 金家三兄弟是镇西侯的人,谢世子是镇西侯的儿子,谢家再闹事,就自己打自己吧。 这其实更方便谢运,就像容氏离开曾家的那刻,金家三兄弟就把相关的街道控制住,这个时候他们已冲到可疑的地点,抓捕相关的人员。 第二批放箭的人让逼出来,他们深眼高鼻,带着异邦人的特征,谢运也懒得多看,西疆关城外常年的对手,泥窝、乌域和大树,都是这样的血统。 据说他们是从一个国家里分出来,血脉相近,面容所以相似。 身为一位世子应该从小就具备什么,显然谢运是知道的,比如他生下来就是别人的目标,不管是读书还是习武,亲事还是地位,他的父亲教导他,不管遇到什么奇异的人事物,极有可能都与他有关。 就像这京里的天空忽然变了,跑出一批异邦的人,谢运也不怪宫里那位看不住京门,全怪自己吧。 他看向第三批人时就没有怒容,不过对方怒容满面,谢运也同样的不会姑息,本世子都怪上自己,你们凭什么不怪自己? 临江侯一步一步走在雪里,或者说血里,这些不全是他武家人的血,可在临江侯看来,滴滴都是武正盛他们流出,纵然不说武正盛是他要好的兄弟,只凭一个“武”字,他谢家就得拿命抵命,拿血换血。 这条街的店铺算遭殃,上门板紧闭户,幌子收不回来在风中凌乱,一年的气运都让破坏,临江侯站在一片带着箭洞的幌子下面,灰败的面色可比天空。 “镇西侯世子!” 他用力的愤怒着喊出来,仿佛喊给宫里那位听,仿佛喊给天地听。 “你在京里杀了人,滚出来就擒吧!” 因为他的嗓音足够尖厉,谢运赏脸的看看他,给他一记眼光,相较于临江侯的怒火燃烧,谢运冷静的吓人,他不冷静也不行,第二波行刺的人居然是异邦人,他和临江侯就地火拼的话,岂不是同胞相残外人笑话。 他看向临江侯身后的两个男子,沉思的面容和盔甲表明他们的身份,这是京都护卫的正副统领,他们难道也看不出什么。 正统领齐晓和副统领管青交换一个眼神,这显然不是谢家的行径,以谢世子当街打王爷的气势来看,他犯不着埋伏弓箭手,管青也这样的看。 同时,管青回一个眼神还有其它的意思。 他们和临江侯同时出现,因为他们也在武家等着迎接贵妃省亲,人到一定的位置,不管是憨直还是天真,都自带世故,齐晓和管青未必瞧得起临江侯武家,也没必然公开的拒绝。 本来武家鲜花着锦的轰轰烈烈,烧的太旺了些,转眼就颓败无力,管青的意思是时候了,这些宠臣们上去的快,下来的也快,贵妃纵横六宫这些年,皇后娘娘一击就中,他们兄弟是时候拉开距离,对武家远远观望。 镇西侯府和武家又不一样,武家再厉害也仗着贵妃,不过就是得意得意再得意,而镇西侯府冲冠一怒要死人,死谁都不奇怪,谢家的腰杆子本来就硬。 临江侯要出气,齐晓管青可不想为他垫背。 见到谢运目光过来,齐晓板起脸往外走出,该他说两句,他不能推辞。 一个人忽然跑出来,挡到谢运的面前,双手往后面护着,大声地责备道:“你们都眼神不好吗?我们全在街上,我婆婆在,谢世子也在,我们会在这个时候杀人行刺吗?” 齐晓和管青愕然,这不是近来整个事件的焦点,曾家三姑娘吗? 曾宝莲脸涨得通红,全然不顾自己的身子贴紧谢运,她只是用力的护着,感觉到身后有力量出来,就拿出吃奶的力气把谢运挡回去。 她激动中有泪出来,梗着脖子往下咽回去,她不能在这里哭,让别人笑话她曾宝莲是个没出息的,钱吕杜雷四家也好,曾家的族长四奶奶也好,都敢盯上她的亲事,不就是认为她柔弱可欺。 临江侯怒吗? 曾宝莲更怒。 她双目几乎喷出火来,看向临江侯语声凄厉:“你失心疯犯了别处发作!是谁冲出来挡我婆婆的马车,是你武家!难道他们出来以前你敢说不知道?” “你,你算什么东西.....”临江侯也认出这是哪位,手指曾宝莲气得直哆嗦。 “你才算什么东西,贵妃娘娘跋扈专横,在宫里目无皇后娘娘获了罪,我婆婆出宫就遭到你武家人的行刺,这是全京里都看到的,难道不是你指使的?你倒聪明,背后鼓动亲戚们犯王法,再出来当个好人,为他们喊冤鸣不平,他们拿刀拿剑的时候,你怎么不出来?这些人全是你害死。” 临江侯有些慌乱,这些话确实扎中他的内心,他就是这样想的,想要扳倒谢家,非有几条人命不可,他没打算让武正盛送死,但他交待武正盛,死几个家人没有什么,反正要把人命官司摊在谢世子身上。 他义愤填膺的走来,因为事先知道,未免有失正气。 曾宝莲的一通骂,揭开临江侯伪装的面目,也深深刺激到他。 曾宝莲忽然跳下车,容氏吓一跳,她也下车就听到这一段对话,容氏又坐回车里,天气冷,婆媳各有一块盖腿的小绫被,容氏自己把桃红绣春鸟的绫被盖上,慢慢的吩咐:“看着别伤到少夫人,这武家也忒大胆了。” “是。” 车外的人恭敬答应。 少女的嗓音又尖又高,把雪空仿佛穿个大窟窿,齐晓和管青对视一眼,都觉得人家说的对,这满大街上全是证人,你武家先冲出来的,顺天府这时候赶到,刚好听到曾宝莲的一番斥责,顺天府眨巴下眼,武家不敌皇后娘娘,他也后退吧,往旁边屋檐下面一站,支着耳朵听着后续。 秀才不敌兵,男人也休想和女人比嗓音,临江侯面色铁青还击,声声数落谢家不对,曾三姑娘他还看不上;曾宝莲一句尖嗓子反复不变:“是你鼓动,是你害死.....”临江侯就半点讨不到好。 武家的人群起而攻之,音量高起来,嗡嗡的贯穿整条街。 “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事实俱在,你谢家杀了人。” “你谢家居功自傲然不是一天两天,旧年,前年,大前年.....” 曾宝莲怒从心头中,抓起旁边一个东西,是什么她也没看,对着武家的人抡起来,用足力气砸过去。 现在的路边会有什么呢,拜年掉落的物品,这是条大咸鱼,估计还挺值钱的,这天气里冻得像根棍子,带着咸味落到武家人的头上,方圆三五个人这就咸了,雪衣下汤锅应该不用盐。 曾宝莲又捡起来,是个大桔子,对着临江侯的脸砸过去:“让你胡说!” 砸得脾气大发作,蹲地上团把雪,对着临江侯的脸砸过去:“仗势欺人你还有理了!” 越砸越生气,越砸越难过,她的眼前闪过一幕又一幕。 吴泰为什么要曾家的宅院,还不是为了武家?武家得到贵妃省亲的别居,难道就不问一声这是谁的旧宅院,是怎么到的手?吴泰以便宜到接近地的价格拿到手,难道这里面没有武家的身影。 亲眼在宫里见到武贵妃的蛮横,她的宫女太监率先对皇后的人动手,武家在曾宝莲的眼里没有一个是好人,现在又想行刺世子,还想陷害人,曾宝莲呜咽着开骂。 “你武家鱼肉百姓!” “啪。” 一个雪球。 “你武家伤天害理!” “啪。” 一个雪球。 雪球砸在身上,溅开来喷上别人,齐晓和管青往旁边站站,武家别的人骂着过来帮忙,一堆的雪球后发先至,扑通通把他们砸倒,这是雪地失脚就是一个屁股墩儿,地上全是血,摔倒痛而且恶心。 周明觉得少夫人这招儿不错,咱们不能打打杀杀,难道还不能打雪仗,指挥着护卫们团雪球砸人,给少夫人有力的支援,都看得出来,她今天只想揍临江侯。 谢运跟在曾宝莲身后,曾宝莲走一步,世子跟一步,蹲下来团个雪球递给他。 男人的手有力,曾宝莲团出来的雪球砸人也疼,像个小拳头,谢运团出来的雪球就是大拳头,曾宝莲气狠了,偏偏对着临江侯的脸砸。 这玩意儿有可能把人砸晕,却没可能把人砸死,除非临江侯破了皮血流不止无人过问,谢运就乐呵呵的跟着未婚妻,她砸一个,他就递一个,间中想想,万一太实在砸死临江侯怎么办? 就让他给武家死的人陪葬也罢,没听自己未婚妻在说,武家让射死的人全是临江侯害的。 春晴看得笑出声,有请容氏:“夫人,您看少夫人大展威风呢。” 容氏拉开车帘看看,扑哧地乐道:“真是淘气。”放下车帘舒舒服服歪着,春晴伸半个身子进来,为她送进一杯人参红枣茶:“这半天进宫可累到了,补补气血才是真的。” 容氏接着茶盏,挑眉暗想,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个媳妇算让侯爷找到了。 本来嘛,谢家祖训不许纳妾,给儿子挑媳妇可是谢家头等大事。 临江侯没有晕也没有破皮流血,让砸出几个红包,等到他想到跑,雪地里这么冷,气氛也冷,他的腿麻了跑不动,扭脸见到顺天府,临江侯当他是救星,一瘸一拐地对着顺天府走去,嘶哑着嗓音:“你管不管.....” 曾宝莲一直在活气血,几步跑到临江侯前面,扑通跪下:“冤枉!我曾家是冤枉的!” 顺天府打个激灵,他站在这里挺背静,本想找到机会再出面,现在可不是合适的时候,他最怕的,就是清算曾家的案子,就在半天以前,因为曾家宅院打算送给武家,还指望武家顶一顶,现在武家眼看完了,顺天府无枝可依,他可怎么办? 面对狼狈的临江侯和悲愤的曾宝莲,顺天府堆满笑容:“这雪仗打得好,本府若不是当差呢,也打上一回,哈哈,雪天就要滚雪球呐.....” 临江侯气不打一处来,这个趋炎附势的小人,这就当武家下去了是怎么着,虎老还有一把骨头和虎威呢,他的头脸这就不痛,叉起腰打算给顺天府一顿骂,后面谢运走来。 一把拉起曾宝莲,冷笑道:“谁给谁跪?” 谢家今天算是出够风头,先是谣传侯夫人进宫没多久,就把武贵妃扳倒,然后当街遇刺,行刺他家的武家人大部分倒在血泊中,武家的人大多过得不错,遇到强弓弩根本不是对手,就是谢运也是事先准备好才躲过这劫。 本来这事情会闹得百官分裂,朝野轰动,不到口伐笔诛几百回合,连累死一批人以后不会结束,现在让曾宝莲一顿雪球砸成新年雪仗。 顺天府见到谢运就颤,顺着他的话往下道:“呵呵,世子和少夫人还没有成亲呢。” 他也没想,就这么说。 谢运把曾宝莲往身后一推,怒道:“你惹烦我,我下午就成亲,明儿坐你家一天,让你跪个够。” 曾宝莲从保护阶层变成被保险阶层,还不太习惯,几回想从强硬的臂弯里突破,让谢运挡回去,谢运好笑,刚才你把我挡在身后,现在该我了。 感受着身后再次撞击的力量有力却并非强大,真不知道她刚才从哪里出来的勇气,把自己一直挡在身后,并且对着临江侯声嘶力竭的指责。 她声声有力铿锵震鸣,不容反驳也不容忽视,她字字句句刻骨铭心,抒冤斥愤决不容情。 谢运轻轻地笑,很像我谢家的风范,父亲果然又是对的,他选对了儿媳妇。 看着顺天府对自己行礼,谢运是请封过的世子,不是谢家自己封的,论起来当然是顺天府吃亏,谢运为曾宝莲找回刚刚那一跪,就懒得跟这个顺风草多说话。 对每个人的理解是一回事情,原谅他是另一回事情,顺天府跟着京里的风向走,谢运不认为他错,不过他撞到谢家枪头上,谢运可拿不出来同情。 一旁临江侯还在瞪眼睛呢,怨毒几乎迸出实质,谢运朗声道:“今天这事情一定要有个说法,明明白白的给全京里一个说法,我谢家候着你!” 说完,他转身往后,把一直想出来再次保护他的曾宝莲搂入怀中,风雪迎面疾驰,打得人睁不开眼睛,谢运稳稳的搂着未婚妻,另一只手张开雪衣挡住迎面的风雪,在风雪中走去。 愤怒的曾宝莲忽然就安静,雪在她的眼前迷离茫然,却吹不到她的近身之处,她的背后温暖熨帖,世子的胸膛是一道无法摧折的高墙,把这世上的风雨飘摇尽数屏蔽。 她本来也排斥这亲事的,她不喜欢他退亲,他瞧不起她的家,跟瞧不起她的人有什么区别?也就是字面上的区别罢了,一个字多些,一个字少些,现在她喜欢他了,她发自内心的觉得这亲事值得感激涕零,不像半天以前,她虽经过小夫妻醉酒,内心对世子少了生疏,却还是只认公婆双双大好人。 她转动乌黑明亮的眼眸,对他笑了笑,嘀咕了句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话,谢运的话她却听清。 他含笑道:“哦,没事。” 又道:“你不用怕。” 没事? 她当然知道没事,从她无所畏惧的面对临江侯时,她不认为有事,天大的事不过是真,要么就假;不过是你有能力维持真,或者没有能力而承认假,她知道的没事,她爆发心中的强,那应该来自祖先战魂中的强,而他俨然是世上的强,那同样来自他祖先魂魄中的强。 两个人都向对方迸发出内心中的暖意,都感受到对方发送的暖意,嫣然含笑着,回到马车的旁边。 金家三兄弟跑出来,把谢运挡到身后,老兵们跑出来,把谢运挡到身后,曾宝莲从谢运的肩头看出去,除去大片的雪地和血地,她看不到别的。 眼前没有临江侯,没有顺天府,没有武家遍地的人,只有世子谢运给她维持的一片干净雪地,和那片沾染不到她的血地,她盈盈的笑容徐徐的绽放开来。 “上车去吧,可别再出来,新年里冻出病,你是帮医生挣钱的吗?”谢运把她扶上马车。 容氏接住她:“你这个傻孩子,你出去能做什么?打雪仗吗?”容氏说着又要笑。 春暖送上人参红枣茶:“少夫人补气血,这半天的,可累坏了吧。” 白芍把手炉换上炭送上来:“少夫人快抱着,倘若病了谁看雪赏梅花呢?” “起!” 车夫悠扬的喝上一声,金家三兄弟清出道路,镇西侯夫人的马车缓缓驶动,向着住处行去。 这里没有人阻拦,也没有跳出来舞刀弄枪,马车一路到曾家门外行下。 曾家的人得到消息,街道戒严不许走动,急得他们在门口翘首,蒋氏母女咒骂曾宝莲是灾星,让平时最温柔和气的曾三奶奶打了,带着面上两个巴掌印子哀哀的缩在门后,见到婆媳回来,大家接着,一面嘘寒问暖一面安慰,曾宝莲往后面看,见到谢运微笑,这才觉得放心。 下半天,京里乱糟糟,皇帝在御书房砸了一书案的东西,不管是砚台还是笔洗,统统不放过,武家新上弹劾奏章被皇帝也踹了两脚,京里出现异邦刺客,武家在这个时候出现,谢家早有准备,这一切一切的都枉顾天子尊严。 有层窗户纸还是不揭开的好,就像武贵妃面对皇后娘娘,一旦揭开就得倒霉一个,皇帝现在还不想和谢家揭开君君臣臣的那层窗户纸,却另有一把刀划开来。 这算他杀谢家,还是谢家打算杀他? 皇帝咬着牙下旨:“查东王府中。” “查南王府中。” “查北王府中。” 太监回话:“皇上,临江侯带着武家全族跪在宫门之外,声称贵妃是谢家陷害,武家人是谢家害死,请皇上明查,否则他武家在宫门前跪死。” 望着外面再次缤纷的大雪,将很快降下雪被,把该隐瞒和不该隐瞒的全盖起来,只有来年春发,才会露出端倪。 皇帝冷笑拂袖:“那就让他跪着吧,朕,难道就不过年吗?” 平王妃的马车辘辘回到府中,下车的时候,平王妃已经从震惊中恢复自然,扶着丫头的手走回房,忽然问道:“王爷还在伍氏的房里?” 接她的丫头道:“是。” “去看看。” 平王妃出现在伍侧妃的房外,就听到里面哭闹声:“我姐姐让谢家害了,王爷你还能白看着,你这就进宫去,这就向皇上申冤,我姐姐是贵妃娘娘,让谢家害了.....” 伍侧妃并不心服伍贵妃,如果不是贵妃娘娘需要家里的姑娘,临江侯一枝正眼也不看旁枝一眼,不过大家现在息息相关,贵妃失势,伍侧妃也安生不了。 平王让她闹的头痛,却不肯松口,阴沉着脸只是不说话。 “哟,这是怎么了?” 平王妃走进来,对着平王斜眼睛:“原来是您还在这里呢,难怪这位闹的慌,绣草,把王爷扶你房里去吧。” 绣草是平王的通房。 “你敢!” 伍侧妃逼上两步:“你这个老了的丑婆娘,别太得意,我姐姐只是一时的大意,皇上明天会就回心转意,说不定现在已经去了.....” 平王妃哈哈地仰面笑了,笑得很不像个女人,不过她得痛快,管她像不像女人呢,也没指望再和平王修好,笑出心里的畅快,平王妃悠然地道:“你也别太嚣张,你武家刚刚行刺镇西侯,一波子放箭的不算,又请来一波,这后面一波居然是异邦人,那箭法好的哟,把你武家的人全射死了,镇西侯府要是能放过你武家,我可不信。” 伍侧妃气势汹汹:“你不信,咱们走着瞧。” ------题外话------ 谢谢丽丽亲爱的,肿么我不要,就没有票了,就没有了..... 第六十九章,镇西侯 面对伍侧妃不减的气焰,平王妃压根不生气,她要是一下子气死这位,这几年的仇可怎么报呢? 先让她继续嚣张吧,也许稍停武家的人到来,这位也就不嚣张了。 街上刚刚放开一些街道,平王妃的马车不过刚到家门,她问过门人,武家还没有人过来,武侧妃是从武家见到贵妃颓废,就等不及贵妃离开,她先回来找平王帮忙。 至于平王还在家里,他今天根本就不去临江侯府,他有些外省的事情要处置,在家里等信件和来人。 平王妃转向平王,款款地道:“王爷也该认清大势所趋,我刚侍候皇后娘娘用汤药,娘娘看着精神好着呢,她说三月里正式诰告天下选秀,武家么,就要过去了。” 绣草挽上平王手臂:“王爷请。” “还有,我再等一年,绣草她们几个倘若还是不能有孕,我就过继一个儿子,” 平王妃说到这里,对着平王欠身:“王爷请多多操劳,我可等着呢,到底自己的骨血比别人的好,我这就让人给王爷备鹿茸煮药汤。” 最后看一眼傻了似的伍侧妃,平王妃昂然走出去。 ..... 真不知道吴泰下多少功夫修整曾家宅院,北风那么一吹,梅花就香透满院。 曾宝莲走在回廊里,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能看到梅花,她不由感慨,是啊,梅花自寒中香彻骨。 老天给曾家一场灾难,却也给她一个好夫婿,这个好夫婿还不是她一个人的,他照顾着全家的人。 现在也不能确定全家入狱宅院被夺,与曾家有关系,有吴泰上窜下跳,全让吴大财主挡住,不过借着这许多的事情,曾宝莲至少看到公婆的真诚,和世子的真心。 很多的事情,谁能说得好后面是福还是福? 在正房门外停下,曾宝莲笑着问道:“春晴姐姐,母亲醒了吗?” 容氏回到家就嚷筋骨疼,她要歇息,让曾宝莲煮浓浓的汤,谢运在书房,临走的时候要热茶要点心,让曾宝莲赶紧的安排。 忙可以让人忘记很多的事情,曾宝莲倒也心领,不过她忙活完了,该想的还要想。 “哈哈.....” 轰笑声里,几乎把雪空掀翻。 正厅外面修出来很多小房间,有些是预备贵妃省亲当小客厅用的,有些预备给贵妃的侍候人更衣休息,现在有门的不用收拾,没门的装上门就是不错的住处,老兵大多住在这里。 新年没有人不喜欢,老兵们新得住处,又似回到军营的时光,他们的笑声带着欢庆和喜悦。 曾宝莲听到,就更不为白天的事情忧愁,只是有些事情需要解决,否则的话,只怕一辈子淹在心里。 容氏确实累了,进宫的衣冠本就沉重,赐宴又坐上半天,听到春晴回话,她想了想,让儿媳到床前回话并没有什么,虽然她还不是正式的婆婆,不过这亲事不会再改。 昨夜的小夫妻醉酒也好,今天的小夫妻互相保护也好,看得出来儿子很喜欢,这一点最让容氏满意。 纵然谢家允许纳妾,正妻也要仔细的挑选,何况谢家不允许纳妾,如果小夫妻互相怀恨,你恨我退亲,我恨你告状,容氏可不相信侯爷看着也会满意。 这是她的儿媳。 她忽然有儿媳了。 虽然谢运长成少年以后,容氏就盼着,不过因为儿媳不是她自己事先看好,再一里一里的斟酌,而且见面后就离开,这才刚刚婆媳相聚,容氏还是有奇妙的感觉,也许是陌生,也许是婆婆还不习惯。 所以她犹豫片刻,才道:“让她进来。” 曾宝莲倒不奇怪婆婆歪在床上,她是长辈不是吗?她款款的下拜:“母亲,有件事情要回您。” 容氏想想,这孩子肯定害怕,说不好这是她头回见到杀人。哦,进京的路上也见到,不过在京里杀人的分量更重。 她懒懒地笑:“是担心吗?你不用害怕。” 烛光勾勒出当婆婆的漫不经心,曾宝莲也笑:“不怕,就是刚问过勤烟,他说武家还在宫门外面跪着,我在想,只怕现在大家认不清时势。” “哦?” 容氏没有想到,所以挑挑眉头,在儿媳面上打量几眼:“你指哪些人?” “回母亲,是我的全族,虽然我没有打听,料想今天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应在武家恭维贵妃省亲,论理我不应该多事,不过实在害怕他们乱了分寸,投错了人。” 容氏听到这里,对春晴使个眼色,春晴出去后,容氏轻拍床边:“你坐这里。” 曾宝莲坐下来,婆媳看上去接近儿语。 容氏低低地问:“你想怎么样?” “儿媳想前往提醒,免得他们再次趋炎附势,再次被武家这样的人连累。” 这个姿势方便曾宝莲说心里话,她也如实的说出来。 容氏就笑,房里仿佛出现春天,知道容氏的人,就知道她此时心情是不错的。 “怎么,你认为武家告不赢?”容氏故意地道:“人家可是全家跪请,哼,想把我谢家置于死地。” “告不赢。” 曾宝莲斩钉截铁:“这里面还有皇后娘娘呢,是娘娘处置宫务,武贵妃因此失势,然后武家行刺母亲和世子,他们家不可能赢。” 容氏莞尔。 自从成亲后,她从没有怀疑过她的丈夫,当年的镇西侯世子,如今的镇西侯。 所以谢运小聪明的想让曾家知难而退,让容氏在丈夫面前丢一回人,也因为太相信儿子,容氏难免怀疑丈夫定错亲事,直到她亲眼见到曾宝莲。 容貌是好的,为家人的一片心不容忽视,容氏此后就只担心小夫妻心存芥蒂,这以后日子还怎么过。 在别人的面前相敬如宾,回房去的冷暖只有自己知道。 又出来个昨夜,容氏觉得儿子高兴她就高兴,对曾宝莲并没有多大的要求。 有些事情,成亲以后教她也不迟。 却没有想到,她的儿媳这就是个明白人。 容氏刚睡下来就听到武家跪宫门,她就睡得更加香甜,简直高枕无忧,武家以为在和谢家作对吗?他们在反抗皇后娘娘! 既然在宫里争宠,就不应该拿到宫门外面说话,武家办错了事情,还要接着错,容氏乐得抱着暖被享受。 如今曾宝莲也看出来,容氏不无奇怪,据她知道的,闺中的姑娘有杨乐姗那种追着儿子跑的傻姑娘,也有杨欢姗这种鬼头鬼脑,极有可能挑起曾家灾难的混姑娘,还有天真烂漫的,年幼无知的,曾宝莲算得上明白那个,难道真的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她故意地道:“那你见到你家的亲戚们,提醒他们武家要倒了,是想让他们往我们家里来吗?” 曾宝莲抿抿唇:“不,只是尽亲戚的情分,而他们也不会听的。” “那你只是去走个过场?”容氏盯着她。 曾宝莲又摇摇头:“不。” “你的意思?” 曾宝莲低低地道:“母亲没有来的那些天,东王、南王和北王殿下的清客天天来见世子,见不到世子他们应该走,世子推说我见,他们以后就来见我,母亲,我不会乱见他们,可是我族中的人说不好抛弃武家,让三位殿下的人马笼络,而一旦被他们笼络,只怕打着亲戚的名义来说服我,母亲,有话说在前面,后面就好拒绝他们。” 她说完,手上一暖,让容氏握在手里。 抬眼见到容氏满面春风,声音也压得极低:“我的孩子,你想的算周到,既这样我就告诉你吧,京里不是咱们的根,等侯爷一到,咱们说不好哪天就离开,你既然要去和亲戚们撕掳开,就只管把话说绝,如你所说,还真的避免以后麻烦事情更多。” 这算她交心吗? 曾宝莲怔怔地看着容氏。 从她的角度,儿媳是晚辈,曾家又没身份,其实曾宝莲在容氏面前总有不安。 毕竟是她在镇西侯面前告状,让谢运挨了一顿痛打。 家里人听她说过进侯府的过程,都告诫过她以后敬重婆婆,其中的含意不难明白,亲事由镇西侯定,容氏是不是同意的呢?未必吧。 直到此时,曾宝莲有安心之感,感受着手中的温度,再次感慨道,果然婆婆是个好的。 容氏放开她,重新歪下来:“去吧,早点儿回来。”她亲自吩咐:“春晴,让周明带队护送少夫人。” 曾宝莲和谢运同行同住几个月,对于老兵还不清楚,却知道周明是谁,她谢过容氏,回到她的议事房。 曾家三对夫妻都对这里,曾宝莲是先和家里长辈商议过,再去见容氏请她答应。 她觉得容氏也可能答应,又怕容氏怪她自作主张,要管外面男人的事情,现在看来结果还好,而且得到几句婆婆的真心话,曾宝莲进来时,秀眉上舞动春风。 曾闻书见到,就知道结果,他点了点头,看着曾宝莲安排车马,曾家三对夫妻全跟着去。 大门的外面,两行火把仿佛两道长龙,黑压压的两队人,有老兵也有护送侯夫人进京的车马。 宋倩儿蹑手蹑脚的跟出来看了看,回去告诉蒋氏:“曾毛遂到西疆,表哥就挨打,跟着姨妈进宫,贵妃就倒霉,现在她不知道又去哪里惹事,姨妈竟然不管她。” 蒋氏冷笑:“你姨妈连你都不管,还会管她吗?” “那我怎么办?母亲,如果舅舅到了,他那张脸我可以愿意看,我会拿茶碗砸他。”宋倩儿坐下来生气。 蒋氏也是一样,暗暗的生气,不过想着对策。 ..... 正月十六的也是个闹花灯的好日子,而且大部分街道的花灯都还点着,如果没有白天发生的一桩桩事情,花灯添气氛,现在贵妃失势,很多和武家交好的人有危机感,武家又和谢家公然对上,论起来还是担心自己的多,而等着看笑话的少。 曾家就是这样。 为新年打扫出来的客厅和院落,原本在昨天大团圆之后,今天再团圆一天。 曾闻书兄弟那样穷人不来,也有百十号的人在这里,说起话来实在热闹,房顶边上的雪都让震下来。 族长卷着袖子,露出一截手臂,一只手握着酒杯,喝得满面红光:“听我的没有错,这就是机会,谢家算什么,一个外地的,不是武家的对手,这武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还要大,扳倒谢家不在话下。” 五房的四奶奶站起来,嘴里还有一块没嚼完的鸭子,嘴角油光光的,看着很得意。 “谢家?看得起几个不走运的穷鬼,他们看不上我们,” “现在怎么样呢?”四爷曾昌满面春风:“武家这一着狠吧,今天要是跪死一个,谢家吃不了兜着走。” 一堆的附和声,都认为武家会赢。 “临江侯现在管着户部呢,知道户部是什么吗?那是能卡粮草的地方,兵部尚书再有能耐,他也得有钱才能发粮草。” “伸个小手指就能把谢家卡死。” 二房大奶奶关心的是实际:“那,我家的姑娘就可以送过去了?” 四奶奶恼了:“总有先来后到吧,谁家说在前面?” 这句话惹起众怒。 “我家也有姑娘,凭什么你五房说在前面?” 看门的人进来:“老爷,镇西侯府的姑奶奶过来了。” 族长酒意上头,笑道:“姑奶奶?十六就是接姑奶奶的日子,回来就进来,难道要我迎接?” 四奶奶也没有听清楚,撇嘴道:“这又是来抢亲事的,我先说好了,先来后到,宝莲那个丫头戴着那么多的首饰,我们家也有份。” 看门的提高嗓音:“老爷,曾闻书大爷家的三姑奶奶来了,带着人和马现在门外面。” 族长酒醒大半,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曾宝莲等不及,已经走进来,扫一眼桌面的狼籍,和众人的狂态,他们忘记院子窄就别高声说话,她在外面全听见。 曾闻书三兄弟冷着脸下,就知道和他们是白说,不提醒呢,又少什么,曾闻书道:“宝莲,咱们说完就走。” 曾宝莲答应着,在一堆喝得脸通红的男人里找到族长,淡淡的先请个安:“祖父过年好。” 族长手扶着桌子,心里转得飞快,冷哼一声:“你还知道来拜年啊,还知道我是你的长辈?” 四奶奶飞快地道:“我们给你拜年,让你撵出来了。” “对啊,你把我们撵出来。” 有人拍桌子:“出去!” 族长太太抹眼泪:“你还抢走我们过年的钱,把我们的家砸了,” 四奶奶拿起酒碗,对着曾宝莲就砸,周明跳起来接住,里面的半碗酒也没有泼,反手扣回去,连酒带碗盖到四奶奶脸上,四奶奶杏眼圆睁正在表示怒意,这一下子酒洗眼睛可不是好玩的,她双手捂着脸就倒在地上。 “杀人了,谢家杀人了.....” 皇帝在宫里发脾气,京都护卫取消新年假期,大家全在街上巡逻,曾家出来的人不用说是重点关注对象,现在曾宝莲后面的就有几个。 金家兄弟中的老大金标在这里,又有一个以前和金标不对的军官名叫蔡猛也在这里。 金标一把攥住蔡猛的手,拉着他走上一步,沉着脸道:“蔡将军,你可看清楚了,这是谢家杀人吗?这是诬蔑,这个人你收监,我收监?” 蔡猛心想我是来挑的你错,不是帮你的忙,清清嗓子道:“有话好说,都不要吵闹。” 一个老兵揪住他盔甲,厉声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和我家少夫人这样说话,眼里还有身份吗?” 蔡猛一愣看向金标,金标对着他坏笑:“蔡将军,你想挑我的错,我也想挑你的错,你站在这里看得一清二楚,我家少夫人拜年来的,这个泼妇先动的手,我们不过还上一下子,你敢偏心?” 蔡猛气不过:“金标,劝你小心着,武家可还在宫门外面呢,再说你家少夫人是谁家?这里不是西疆。” 曾宝莲腾的转身,怒道:“这里确实不是西疆,正因为如此,皇后娘娘在宫里呢!” 蔡猛有些怕她,这位白天把临江侯骂的不敢说话,武家死了人跟白死一样,到现在没怎么样谢家,蔡猛先怯一步。 再听听她的话提到皇后,蔡猛惊出一身冷汗,今天为武家抱不平的,不过是没法离开武家,但凡明白的都看得出来,皇后娘娘一出手,武贵妃就倒了。 蔡猛明白了,武家未必能赢啊,他后退一步,对着曾家族长等人摆手:“你们有话说话,不许骂人,也不许动手,否则今天再闹事的,全抓起来。” 听到他这样说,曾宝莲是满意了,金标却不肯放过蔡猛,脚尖虚点着让人扶进屋,刚走到一半的四奶奶:“她呢?就这么算了。” 曾昌冲过来:“曾某乃是朝廷命官,你们想怎么样......” 金标虎虎侧身,一个巴掌打得曾昌倒地,翻了两个跟斗,骂道:“我当值呢,抓的就是朝廷命官!” 曾昌滚,金标跟着走:“眼里没有人的东西,你当自己是谁?”一把揪住了,往外面一抛,喝道:“妨碍当值,带走!” 蔡猛见他借题发挥,忍气后退一步,看着天实在不是滋味儿,如今谢家成最大的了,谢家你的地盘在西疆啊。 院子里现在寂静,曾宝莲从容的告诉族长:“怕你不明白,所以我过来说,武贵妃大不过皇后娘娘,而不管哪位殿下,东王也好,南王也罢,北王又怎么样,也大不过皇上,你们这些年讨好武家,眼里没有任何人,真是可笑。” 族长木着脸,他不可能服气,武贵妃这些年就没点儿底气?这就倒下来了吗? 曾闻书讽刺地道:“知道你们不服,所以特地过来说说,从此以后,咱们是陌路人,以后你在京城我在西,不要再走动了。” 拱一拱手:“告辞!” 簇拥着曾宝莲往外面走,族长太太见势不妙,挽留道:“孙女儿既然来了,不如坐坐再走吧。” 曾宝莲回过身:“如果你们是清白的,以后可以坐坐再走,如果以后还是扯不清理不开,总之大家自己心里清楚。” 这么一说,有一个人满面笑容起身:“侄女儿,我是你隔房的叔父,我叫曾和。” 曾宝莲看看曾闻书,家里以前的亲戚,大伯父认得最清楚。 曾闻书点点头:“曾和,你是我的堂弟,听说你这几年一直在外面。” “是,明人不说暗话,我现在北王殿下的府里做事。”曾和看着真的很和气,鼻子眼睛都会笑。 曾宝莲嗤地笑了,曾和愕然,怎么,真的许到谢家就眼睛里不认人,不认亲戚也就算了,以后与你们往来不断的人也不认?” “北王殿下?” 曾宝莲好笑:“我刚刚说过,不管是东王还是南王殿下,还是北王殿下,你们问心无愧的做事就好,如果闹到我这里,我既不会帮你们传话,也不会帮你们牵线。” 转身就走,这一回是真的头也不回。 出门上车,曾宝莲暗暗地道,这几位殿下的手真是快,京里也不过是过年前才知道她的亲事定到谢家。 在她的身后,曾和嘀咕:“这算什么,你就是嫁的好,也得要几个亲戚走走吧。” 肩膀让人一拍,有个兄弟关切地问道:“怎么,你在北王府里?” 曾和学着曾闻书的冷笑:“我看着你们吹捧武家不接话,就和我们沆瀣一气吗?武家,今天夜里全冻死,也扳不回贵妃以前的威风,没有贵妃,临江侯还有啥?” 袖子一拂:“我也走了,不和你们这帮糊涂人说话,有人投明路的,来找我。” 族长这回彻底明白,他直着眼睛:“武家?真的倒了。” ..... 宫门外面很热闹,临江侯府的人来回穿梭,一会儿送暖垫,一会儿送汤水。 暖垫在雪里很快就冰冷,赶紧再换。 管家再一次来到临江侯的面前恳求:“侯爷,宫门早就下钥,皇上只怕睡了,您可不能带着全家人冻死在这里,这是正月里的天,数九寒天里面。” 临江侯奄奄一息:“不不,我们要等着.....” 临江侯夫人的马车过来,侯夫人探出身子来大骂:“你们是死的,赶紧抬回来吧,真的等冻死吗?” 没多久,该得到消息的人全知道,武家的人全面撤退,医生川流不息的前往武家。 皇帝冷笑,武家要是冻死两个,他倒还能瞧得起。 容氏下午睡多,和丫头们抹牌,听见说声知道,见到自己的牌赢了,大喜过望。 谢运晚上和老兵们喝多了酒,宫前跑来啰嗦,谢运和他一通对骂,两个人全醉了,想睡,听也不想听。 曾家的人全等着,听到,全轻蔑的笑,有能耐你倒是跪到底。 第二天雪恰好放晴,消息传的更快,守京门的士兵们三三两两也在说笑,就见到官道上一行人急驰而来。 离京门一里地左右,马整齐的勒住,放慢马速,马上的人蒙着雪帽看不清脸,不过气势长虹一般。 京里正在乱,守城兵们不敢怠慢,皇帝虽暂时不动谢家,却把京门上悄悄的收紧,虽然京门上到处有谢家和几位殿下的人,不过皇帝的人也在这里。 城头上匆匆下来一个军官:“路条。” 为首的人往后歪歪脑袋,第二个人取出路条,军官看看:“西疆首府来的,谢....镇西侯!” 镇西侯取下雪帽,露出他的面容,常年的边城镇守,让他原本英俊的相貌呈现威严。 军官啪的行礼:“侯爷请。” 镇西侯却不走:“京里怎么了?” “没,没什么。” “你看到我这么惊奇,是我家出事了?” 军官嘴里发苦:“侯爷,您还是请吧,您到家不就知道了。”他总不告诉这位,你老婆在宫里惹事,你儿子在街上惹事,你儿媳当街骂人。 镇西侯瞄瞄他,杀气腾腾的,看得军官心里发毛,镇西侯接下来没再难为他,打马进城,不过不回家,径直来到宫门之外,这里有面大鼓,让雪盖着,镇西侯下马,亲自用手拂去雪,拿起鼓捶。 “咚咚!” 登闻鼓响了。 临江侯正在家里发脾气骂侯夫人:“早知道半夜不下雪,为什么要抬我们回来。” 侯夫人让他气得泪水双流:“皇后娘娘病了,都说让贵妃娘娘气的,贵妃娘娘病了,都说她吃亏吃的,你现在还发着热,再不抬回来,你死了让我靠谁?” 丫头进来:“回侯爷,镇西侯在宫门上擂登闻鼓呢。” 临江侯一个打挺跳下地,他眼睛发着怪异的红:“他到了,他总算到了!我不和女人孩子说话,他总算到了!” 自己拿衣裳,侯夫人看不下去,帮他着衣,看着临江侯跑着出去,侯夫人在房里哭,娘娘失势,侯爷又发疯,这以后可怎么办。 临江侯不是自己过去,他不是真的发疯,点齐武家的人,一起来到宫门外面。 登闻鼓声后,都说即刻皇帝就上朝,不过也有个时间,镇西侯在宫门上站着,宫前是装不认识他,不过有人愿意和侯爷说话。 临江侯冲过去跳脚:“镇西侯你好大的胆子,你纵容儿子在京里闹事,把平王打了,把贵妃娘娘欺负,你你,你还敢来!” 镇西侯看看他,忽然一笑,好心地道:“你嗓子哑了,说什么我没听到,回家去养好嗓子再来说话。” 临江侯又是急,又是气,双手恨不能挠镇西侯两把,他后面走出一个人,这个嗓子清楚,厉声道:“镇西侯府目无皇上,人人可以诛之。” “呵呵,你其实应该说,目无贵妃吧。”镇西侯露出讽刺,真的当他刚到,就什么也不知道。 临江侯额头冒出青筋:“你你,你全知道!” 镇西侯微笑:“我说了,你嗓子不好,回家去养好,再来说话。” 临江侯左右乱转,看到雪,对了,他也打雪仗,抓起一把雪团团,对着镇西侯就砸,镇西侯一闪就避开,临江侯蹲地上又团,镇西侯一晃脑袋又闪开。 临江侯两眼发花,身子晃了晃,镇西侯好心的扶了扶他,关切地道:“你身子不好,回家去养好,再来吧。” 临江侯脑袋一歪,晕过去。 武家的人跳出来:“谢家又杀人了.....” 镇西侯看着他们闹,一动不动地看着,身后一个太监出来:“皇上宣侯爷。” “不急,这儿有事呢。” 太监咧咧嘴,这位,不愧有那样的儿子,那样的妻子,那样的儿媳。 等到武家声嘶力竭,闹不动了,镇西侯走过去,伸手揪住闹得最厉害一个,伸手又揪住另一个,出声惊天动地:“我谢家若是杀人,就是这样!” 双手一用力,往里一合,“砰”地一声,血光四溅,两个武家的人倒在地上。 抛开他们,镇西侯斜眼武家让吓傻的人,恢复刚才的如沐春风:“偷偷摸摸杀人的事情,我谢家不做。” 负手转身,跟着太监走入宫门。 临江侯悠悠醒来,左看右看,他心爱的侄子在哪里? “清哥呢?” 围着他的人默默站开,宫门前响起临江侯的叫喊声:“谢家杀人了,这回真的杀人了!” 皇帝看着躬身走进的镇西侯,上回见他是十年以前,十年以后,这个人并没有变模样,就是边城风霜苦也仿佛不找他,皇帝苦涩的想,老天竟然厚待于他。 他就这么进来了,皇帝知道他不害怕,不过刚杀人就坦然而进,也未免太过嚣张。 皇帝冷下脸:“镇西侯你可知罪?” 镇西侯沉声而回:“皇上,臣擂响登闻鼓。” 皇帝默然:“那你先说。” “贵妃武氏勾结泥窝小国,残害皇嗣、骄横六宫,当街行刺臣妻,人人目睹,请皇上治罪武家。” 皇帝也说不出什么来了,你不是刚进京吗?你怎么连昨天的事情也知道。 他看着太监呈上镇西侯的奏章,他连这个也早准备好,今天进宫有备而发。 皇帝打开来,见条条罪证具全,就算武家翻案也很难,皇帝合上奏章,心里的气往上冒着。 到底是谁是皇帝? 第七十章,返乡 皇帝和镇西侯在宫里说些什么没有人知道,只知道镇西侯走出宫门,他还是镇西侯,他的腰挺得还是那么直。 “父亲。” 宫门外面站着大堆的人,谢运拜下来,仰起脸笑:“父亲进京的快,儿子还没有想到您就到了。” 镇西侯见到儿子也欢喜,他膝下就这一个孩子,笑道:“起来,”再问: “同你媳妇还好?” 谢运没想到父亲问这句,也没太多意外,他是家中独子不是吗?回身道:“好,媳妇和母亲也在。” 曾宝莲也听到这一句,心里暖暖的,扶着容氏走上来,容氏欠欠身子,就带笑看丈夫,曾宝莲跪下来,也是急切地就看镇西侯:“父亲,”然后放下心:“父亲脸面还好,您路上辛苦。” “起来吧。” 镇西侯更加和颜悦色,看得曾家兄弟热泪盈眶,这门亲事的促成人原是镇西侯。 曾闻书带着激动的心情,带着兄弟们整整衣裳,全家跪下来:“侯爷,多谢您看得上我们家呐。” 镇西侯面不改色:“说哪里话,与曾将军当年的约定,我怎么敢忘?” 疑点继续重重,与曾将军早有约定,这十几年里却不见照拂。 曾家兄弟没有多想,人家肯记得这亲事就不错,他们反以为曾老夫人去世的时候忘记说,毕竟曾老夫人不愿意儿孙再当兵,拦下孙女儿亲事也说得通。 曾老夫人背着这黑锅。 “侯爷!” 大大小小的官员和将军跪倒,这些不是从西疆走出来的,就是原籍在西疆,他们在这镇西侯公然杀人的日子里,公然的迎接他在宫门上。 一堆人簇拥着镇西侯回曾家,很快消息满天飞,平王妃面对平王又是一通嘲讽,说武家彻底失势,她高挑眉头:“啧啧,这才是有权势的人,宫门前一杀就是两个,我打心里佩服他,我不管王爷是怎么想,我是一定要下请帖请他们夫妻做客,至于人家来不来的,反正我请了。” 临江侯在病床上唯一盼望的就是镇西侯死在宫里,谁让他在宫门前面杀人,杀的还是得宠贵妃的亲族,侯夫人怕他病情加重,不肯告诉他,磨蹭到晚上临江侯也明白了,这个时候没有好消息,只能是坏消息,吐几口血道:“贵妃果然失势了吗?” 曾家门上却是门庭若市,和镇西侯府没有往来的京官们见到皇帝没有处置,明白人说圣眷不同,糊涂人也说圣眷不同,来的有大部分。 曾宝莲忙的不可开交,容氏也不能再偷懒装老太太,镇西侯却先没有出去,他占据原本属于谢运的书房,留下他单独说话。 “杨欢姗呢?” 没有进京就知道京里动向,镇西侯自然知道杨二姑娘与曾家的事情脱不开关系。 谢运陪笑:“证据不足,不过天天让人盯着她。” “盯着她还能出现行刺?第一批杀你的弓箭手是北王府里的,第二批全是泥窝人,我在宫里扣到武家头上,可是杨欢姗更加可疑。” 镇西侯都懒得称呼杨二姑娘。 “是。” 谢运这就往外面走,镇西侯还是不急着出去,捧着热茶慢慢的喝,没多久谢运回来:“父亲,杨欢姗就在今早离京了。” 镇西侯淡淡:“哦,我知道了。” 谢运不用想,也知道西疆会有安排,再次应客人的请求,请镇西侯出去会客。 曾家奶奶招待女眷,曾宝莲也免不了离开议事房,在酒席上周旋一番,等到她回来,见到蒋氏母女还是不出去,未免奇怪:“父亲到了,好歹也要出去敬杯酒吧,父亲现在母亲那桌上呢,又不用抛头露面的,正是时候。” 曾宝莲对抛头露面没有顾忌,虽然她以前也不常出门,不过宋倩儿几乎在谢家长大,一般来说是姑娘小姐那种。 蒋氏怒目:“这是你家的地方吗,这是我外甥夺回来的,我们坐坐又怎么了?” 曾宝莲一笑随她们去,房里一直有丫头在,倒不用担心这母女做点什么。 丰年跑出去采梅花上面的雪,自从夺回宅院,天天用梅上雪泡茶喝,刚打门帘出去,又打门帘进来,昨天输钱的是喜春,正不高兴,骨嘟起嘴:“少夫人管家呢,你又做什么这么大动静?” “回少夫人,那几家子没廉耻的,”丰年说着自己笑:“钱姑娘吕姑娘杜姑娘雷姑娘,往这里来了。” 说完,对喜脸一个大鬼脸儿。 曾宝莲奇怪:“怎么找到这里来?”再一想,议事房离正厅很近,可能是看到自己进来。 门外有人挡住不许她们进,曾宝莲想想既然来了何必不见,自己没有藏着的道理,对外面道:“请进来吧。” 冷不防的,宋倩儿扑上来,把蒋氏也吓一跳,睁大眼睛看着女儿,丰年和喜春两个丫头虽小,却是机灵的一脑袋撞到宋倩儿身上,把她顶开。 宋倩儿的嗓音也就在房中泄露开来:“我帮你应付她们,你帮我不嫁别人。” 曾宝莲先是心疼小丫头的脑袋撞坏没有,再就失笑,谢家祖训不纳妾,谢世子在亲事上根本不当家,说到这里,曾宝莲在自己亲事上也不当家,倒不用彼此笑话,所以,宋表姑娘什么也做不了。 还没有回话,四位姑娘进来,宋倩儿对着她们翻个白眼,四位姑娘见到她衣着不错,事先打听过这府里有位表姑娘,倒是想亲近,奈何表姑娘眼里没有她们,只和母亲说话。 蒋氏也是不理她们。 四位姑娘进来,先就碰个软钉子,开口也就讪讪:“那个,你要当心,侯爷在宫门上杀人,这是京里.....” 曾宝莲含笑:“那是我公公。” 她可管不了。 四位姑娘没意思上来,喝一碗茶告辞,曾宝莲安排客人的回礼,没时间想她们。 到晚上,曾家的亲戚居然上门,出乎大家意料,不过也客气的接待他们,因为他们这一回不说纳妾,倒也和气的结束。 曾和一直想对曾宝莲说几句话,曾宝莲只是不理他,又去找曾家三兄弟,三兄弟商议过,曾家从此只依靠谢家过日子,不管什么殿下一概不结交,也不给曾和机会,曾和带着遗憾走了。 凭你是什么有兵权的侯爷,要知道小北王殿下有皇家血脉,宫里可还没有皇子殿下,只有几位公主。 这些事情说来话长,曾和从来不曾推敲。 接下来的几天,顺天府如坐针毡,镇西侯每天一早准时坐到他公堂上,管你升不升堂,他跑去坐着,督促顺天府把曾家的案子,和行刺世子的案子加速审理。 二月初,曾家把宅院以合理的价格卖给吴泰,这宅院吴泰曾以低价收购过,这钱不是付给曾家,曾家不认。曾家也不因为宅院是新的,重新卖给吴泰多收钱,吴泰这财主算算没讹他,人家现在势大不是吗?倒也干脆的认了。 镇西侯携带全家和亲家、亲家的亲家张家离京的那天,皇后娘娘下旨,选秀正式开始。 临江侯濒临病危,武家正式宣告退出这个国家的朝政舞台。 平王妃送出城外,对容氏难舍难分,让她答应通信,夸她治理家中门禁森严。 容氏好笑,谢家祖训不纳妾,与我何干? 杀了人的,打了人的,就这么轰轰烈烈的来,轰轰烈烈的走了。 ..... 三月四月合适行路,春风吹拂游人自如,五月天开始热,还是这两个月份好。 回家的人不慌不忙的,就走了两个月,眼望西疆到时,曾闻书孩子们般的嚷道:“出来看,这就是祖父和父亲打过仗的地方。” 曾家奶奶们下车,曾宝莲也下车,雄伟的边城在天际线只是一个黑点,可是不妨碍他们心潮澎湃。 曾秀慧扶着公婆,张家的二位老人,她的丈夫张毅跟在后面下车,对着大家笑笑。 张家二老正月里就没有睡好,想过来想过去,亲眼见到谢家权势,而且在京里扳倒贵妃还杀了人,如果他们不跟来,谢家前脚走,他们后脚就要被清算。 刚好曾家卖宅院,张家的几亩田产也就势交给吴泰发卖,吴泰是个商人,谁有能耐向着谁,而且想买好曾家把宅院压价,曾家没有仗势欺人用新宅院收钱,只收以前破败的价格,吴泰二话没说,按张家二老提的价格把田产买下。 张家二老也没有讹人,担心卖高就卖不掉,再加上容氏许给他们,到了西疆前三年不收税,这笔交易也不拖泥带水,双方痛快。 张毅走近曾宝莲:“三妹,再说几句。” 曾宝莲知道他要说什么,但还是只留下丰年一个小丫头,站住了,对着张毅盈盈地笑:“姐夫,你又准备哪些理由,请说吧。” 张家人背井离乡的,不敢对曾宝莲不客气,这位姑奶奶以前就是曾家的依靠,和张家的依靠,大家可是奔着她而抛弃旧居。 曾宝莲对张家格外的客气,大家可是为她而离开家乡,她不能慢待张家,所以张毅的话真心听不进去,每每张毅要说时,曾宝莲倒也能忍耐。 张毅再次看看这位妻妹的打扮,赶路的时候,这豆大的宝石簪子就不应该戴,丢在家里好找,丢在客栈里或者路上,回头还怎么找呢? 还有绸缎的衣裳也不应该穿,在路上容易磨损,看看吧,两天就换一套,这不是折腾钱吗。 张毅按捺心头的不快,其实对镇西侯在宫门杀人,等于蔑视皇帝,张毅也是不赞成的;对于容氏进宫武贵妃就失势,张毅也是不赞成的,他认为宫里的事情由宫里做主,容氏不管进宫说什么都不对,外臣哪能干涉。 再加上全家移居,张毅反对无效。 见到曾宝莲,他总有些怪怪的,可话又不能不说,不能眼看着妻妹一错再错,张毅就又一次过来,他说的是二妻妹曾紫芳的亲事。 二爷曾闻书肖想平王府,不肯答应谢家的亲事,他认为谢家不会给他官做,而且故土难离,在石榴巷子里找到一家姓沈的穷书生,给他几两银子,让他承认和曾紫芳定下亲事。 曾宝莲回京以后,镇西侯府俨然是京里的风云人物,世子骄傲,侯爷更甚,沈家找上门,那书生名叫沈风,请出曾闻书外面说话:“一女难许几家,当初二姑娘被平王府骂的时候,我曾偷偷看过她,从二爷手里拿到的几两银子,我送她五百钱,我本想二爷回京无望,我又暂时养不起妻子,只等我中举再提亲事,不想我晚上一步,现在提变成贪财的人,不提我不甘心,请二爷拿主意。” 曾闻书回家问曾紫芳,还真的有这回事情,曾紫芳收下沈风的五百钱,曾闻书如今心灰意冷,说不到早知道谢家势大,应该答应亲事这些话,而是他害得女儿被辱骂,在谢家面前丢足了人、。 在曾闻书看来,曾紫芳能平平顺顺的嫁个人家,他们夫妻就满意,沈风虽穷却肯读书,这是曾闻书没有过的,曾闻书心里答应,回来和兄弟商议。 大爷曾学书如今以曾宝莲马首是瞻,他坚持要问过宝莲,谢家在京里如今都是曾宝莲主持,婆婆只动嘴,紫芳的亲事当然要问过宝莲。 姐姐的亲事请妹妹当家,张毅知道后暗笑一通,又为岳父家忧愁,如今已没有当家的人物,女婿只能出面了。 曾宝莲倘若答应沈风提亲,也就没有女婿一回又一回的愁,偏偏曾宝莲去一趟西疆,主意愈发的大,沈家让曾宝莲一口否决。 她当时说的,就是现在面对张毅说的这些话。 “咱们家也穷过,我不小瞧他为几两银子,只小瞧他为钱往身上揽产亲事。亲事是什么?一辈子的大事,也能拿来卖钱吗!是的,姐夫没有说错,如果我水涨船高,我眼里看的人高,我可以给二姐找个更好的亲事,决不同意二姐为什么虚名声许给沈家。” 张毅又弄一肚皮气,甩下几句气话:“三妹,一女难许二家,不要你的亲事好,就把姐姐耽误。” 曾宝莲气乐掉,反问道:“什么叫一女难许二家?二姐当初也没有许给沈家。” “不许,就给沈家钱?” “给钱就算相女婿,家里出事的时候,沈家在哪里?” 张毅振振有词:“沈风学弟可是没有否认,他送给二妹五百钱呢。” 不提五百钱,曾宝莲还不气,提起五百钱,曾宝莲恼火地道:“二姐当时住在姐夫家里,有劳姐夫全家照顾,不过就当时来说,姐夫家里缺这五百钱吗?平王府骂上门,沈家难道不应该出面,声明这是沈家的媳妇,为二姐保全名声?” “这,不是惹不起平王吗,又不是你们家。”张毅有些词穷。 曾宝莲怒道:“所以惹得起平王,就认亲事。如果把二姐许给沈家,以后又惹不起别的王爷,是不是要把二姐退回来!” “不和你说了,三妹,你到底是个女子。”张毅气呼呼的走开,真是榆木脑袋说不通,三妹让跋扈的公婆和未婚夫惯出毛病,硬是看不清楚二妹已失名节,沈家肯要她,全家就偷笑吧。 曾宝莲也气,扶着丰年转上好一会儿,看过为打尖正煮的汤水,慢慢的才好些。 这个时候,一个中年男子走来,笑呵呵地道:“外甥媳妇,咱们就要到家了。” 曾宝莲忙道:“是呢,舅父。” 这是容氏的兄长,容老爷,蒋氏的表兄,现在容家的当家人。 容老爷很喜欢曾宝莲,也喜欢曾家的人,尤其和曾学书谈得来,隐隐的,容老爷不无羡慕。 家里有蒋氏母女这样的亲戚,再看看同样穷而无依的曾家人,容老爷觉得曾学书把家当得不错,他自己的女儿秀慧也是温柔乖巧,见人就笑。 想想宋倩儿,容老爷摇头,指着西疆城给曾宝莲解说几句。 他离开后,曾宝莲心情好许多,舅父做事也相当利索,他到京里后,第二天宋倩儿就出嫁,对方生得人高马大,就是婆婆看着神色严厉,不过为人倒正派。 蒋氏不放心,容老爷也不想容氏再收留蒋氏,给蒋氏二百两银子,让蒋氏由女婿养活。 论起来,谢家也好容家也好,都没有瞧不起曾家,姐夫张毅每每胡言乱语瞧不起二姐,曾宝莲暗想,他忘记二姐也是他的一家人。 吃过饭,大家上路,看着城池越来越近,每个人都油然欢喜,远行的人归家,新来的人要安家,这里秀木丰林,土地呈现黑色,一看就肥沃。 城池从黑点放大时,有一种让人心悸的气氛出来,曾宝莲上回来西疆时并没有,她也不时看向车外。 再近,就见到乌压压的士兵策马奔腾,他们手中的兵器高举着,明晃晃的反光,好似煞神降人间。 张毅吓得大叫:“哎哟,有强盗啊。” 跟随到西疆的老兵笑话他:“张秀才,这是迎接侯爷。” 哪家迎接人带着刀剑出来,张毅眼睁睁看着大家都不怕,就是他的父母也坐在车上强撑着,暗暗地叫着苦。 士兵们并没有过来,在城池外面约数里地分在两旁,再后面是约有几十人的小队伍打马而来,他们的衣甲鲜明,军阶表示在盔甲上面。 张毅这回不害怕了,他以后要当官的人,将军战袍大约认得,把个手指在嘴里咬:“这不是做梦吧,这么多大官儿。” 他们早早的下马,跪在地上齐声道:“恭迎侯爷回府。” 声震如雷若划长空,春天是没有雷的,远处传来的轰鸣是幻觉,也可能是真的回音。 张毅顿时犹豫了,他在京里看的镇西侯府权势还远远不够,三妹嫁给这样的人家,那二妹的亲事他还要坚持吗? 镇西侯累了,面无表情的抬抬手,只问道:“就你们吗?” “回侯爷,杨大人带着文官在城门那里,还有迎接的百姓。” “好。”镇西侯再就无话。 曾学书目不转睛地看着,早听说谢家是西疆的皇帝,现在果然。男人们大多在马上,耳边这就一暖,张毅凑过来:“岳父,您不劝劝吗?这也太招人眼睛。” “高兴。” 曾学书瞪他。 有时候,他看女婿不顺眼了,特别是在紫芳侄女儿的亲事上面,家里全听宝莲的,为什么女婿要向着沈家? 曾学书虽不敢谢家亲事提早的说,秀慧比谢世子大不了几岁,不过如果秀慧定亲晚,他也要换女婿,换个明理的女婿,就像谢世子这样敢当街杀人的就行。 张毅摸着鼻子在马上坐好,他没有危机感,就是觉得自从他向着沈家,岳父对他也不再亲近,可是,沈家说的没有错,二姑娘不嫁给我,这名声可就坏了,平王府骂的很是难听,众口一传,可就到西疆,还要把你家三姑娘的名声也带坏。 张毅决定再坚持一下,富贵不能移嘛,家里日子过得好,就要瞧不起沈家吗? 他向理不向亲。 城门的外面,官员们整整齐齐的站班,张毅考虑下马才合适,不过镇西侯昂然过去,大家全跟随,他也跟着。 第一个走出的不是杨大人,而是一个美貌的姑娘,杨乐姗情不自禁的来到谢运马下,痴痴的看他:“二妹你说定亲,你告诉我,这是假的。” 谢运静静地看着她,认真来说,她比曾宝莲好看;认真来说,谢家并不在意京里的猜忌;认真来说,父母亲从不答应。 “是的,我就要娶妻。” 对于一个痴爱自己的人,很难有憎恨般的反感,不过对于她的妹妹可就不同了。 镇西侯的声音同时暴雷般响起:“杨欢姗,你还敢来,拿下!” 曾宝莲拉开车帘看,见一个面带稚气的小姑娘正在委屈:“谢伯父,我特地接您,您为什么要拿下我?” 她眨着眼睛:“难道怪我在京里没向谢伯母请安,可我过年没回来,母亲让我赶紧回来,我想着回家补上也是一样,我就回来了。” 镇西侯凝视着她,种种证据都表明杨欢姗并不单纯,她面上的稚气又偏偏不像伪装。 “杨欢姗,顺天府、吴泰、曾家的两个人、还有刑部都见过你,你一个小姑娘家,和他们会面说什么?” 杨欢姗坦然:“说父亲的官职啊,” 她看向杨大人:“父亲,我知道你不喜欢送礼,可是我进京以后,家里祖母、舅祖母、姨祖母都让我往各家跑跑,说这样你就可以尽早回京,姐姐生得好,可以参加选秀,万万不能便宜谢家的负心汉。” 拍拍双手:“我想到了,谢世子对我姐姐利用完了,这就不要想了,所以给我一个小姑娘安个罪名,再把我父亲也带累进去,是这样的吗?谢伯父。” 谢运好笑:“我利用你姐姐能打仗,还是地里能多长粮食?”杨乐姗放声大哭。 杨欢姗理直气壮地回:“你以前总和我姐姐玩耍,你不记得吗?” “我以前,多大?”谢运含笑。 “你六岁,七岁,八岁,十二岁上也有!” 谢运放声长笑:“是啊,我六岁七岁八岁玩耍的还不止你姐姐呢,十二岁我过生日,你姐姐要我私下里说话,我说大了,从此不必,确实也算见过面。” 他说到这里,对着马车看看,曾宝莲反倒怕他看到,缩身坐回车中,暗暗的想,这杨姑娘可算什么呢,青梅竹马也没能定亲不是吗? 片刻,又暗想,杨大姑娘生得真是好。 白芍笑道:“少夫人,杨大姑娘选秀那是一定中的。”曾宝莲释然:“是啊,她是一定中的,贵妃娘娘还不如她呢。” 跟着婆婆进宫,把皇后和娘娘及王妃全看过,年青的时候全是美人儿,而当时论起来,武贵妃最年青,身体最好,最好看。皇后如一把随时熬干的油灯,眉眼带着旧日的繁华,只是瘦的好似骷髅。 平王妃五官也好,让发福全毁了。 武贵妃的结局,让曾宝莲不会担心杨大姑娘选秀,尽管去吧。 马车的外面已经乱了,镇西侯一定要拿下杨欢姗受审,杨大人一定不肯同意,事涉京里的曾家案件,来回盘查的可以拖上半年一年,杨大人可不愿意让女儿半年一年的受苦。 最后镇西侯勉强让步,杨欢姗由杨家看管,还住在家里。 这一天西疆跑马不断,西疆真正的太子爷要成亲,西疆二十一城都要通知到,所有的邮差全当差,还派出数队的士兵。 街上开始挂红幌悬灯笼,水桶是今天出现最多的东西,店铺要刷,街道要洗,城门城墙也不能放过,裁缝铺子不敢关门,另外急召女子帮忙,整个军队都要做新衣裳。 杨家寂静静的,杨乐姗从回来就哭,哭到自己睡着,杨夫人忧愁的睡着,杨大人换了一身便衣,踩着墙外零星进来的欢笑声,来到二女儿杨欢姗的房里。 杨欢姗没有点灯,月光照在房里,她坐在榻上沉思,这里没有丫头,杨大人进来后,房门关上,就只有父女二人。 杨欢姗没有行礼,杨大人也没有责备,他沉声不满的是:“你在京里做事毫不掩饰。” “我以为谢家会就势反了,就算谢家不反,东王、南王和小北王岂是干看着谢家轰轰烈烈的人,没有想到皇帝在我的意料之中,这几家却没有动静。” 杨欢姗的嗓音里此时没有稚气,也没有欢脱。 杨大人也坐下来,月光一部分在他脸上,看着极为严峻:“现在你怎么办?皇上倒是把谢家捧着,” “他也在等,他也以为这样的忍让谢家,谢家不反,另外几家也会反吧,只可惜谢家没有反。” 杨欢姗面上还是寻索:“整个西疆都姓谢,西疆外的区域也以谢家为王,谢家功高震主,他们到底在等什么,这可是个好机会。” “你以为京里处事不当,临江侯就能推倒民心,欢姗,这回你真的急躁了。” 杨欢姗也承认:“是啊,谢家不动手在我意料在外,我还不算意外,小北王那急性子的人也能忍着,难道他们能眼看着皇帝再纳嫔妃,生下太子来吗?” “再等等吧,至少等我们杨家安全。”杨大人的态度并不像对女儿。 杨欢姗的态度也不像对父亲,翻脸道:“我能保护你们,这是咱们说好的,你大可以放心,不要害怕丢这点子官职,我会还你极品顶戴,还姐姐一个好的前程。” 杨大人咬牙道:“你这样说,是想对谢家的少夫人下手?” “她早就应该死,在京里就应该被武家干掉,武家蠢笨,和镇西侯说道理去了,道理有什么好说的,一击不中,再击就是,曾宝莲不在,事情就会大不一样。” 杨欢姗坚定的道。 杨大人试探地问:“你是指曾宝莲不在,谢家父子会发狂起事?” “你不觉得奇怪吗,谢运是什么样的身份,还是家中的独子,他愿意娶京里的穷姑娘,难道没有独特的原因?我本以为镇西侯就要起事,拿着曾家的穷姑娘当幌子,所以曾宝莲在京里应该死,她一死,谢家就有借口,却没有想到谢家是真的要娶她。” 杨欢姗用手指叩额头:“这里面一定有个天大的原因,是什么呢?” “轰”地巨响传来,七彩的明亮照出“父女”的神情,他们往外面看,面上多少有些防备。 原来,是庆贺烟火,父女们又放下心。 “你说,镇西侯这娶儿媳的举动是想笼络谁呢?” 杨大人气哼哼地道:“他年年都笼络士兵,新的老的,他待的都不差,如果他不想造反,为什么要这样做,早在先帝那朝,他谢家居功自傲就有这么一笔,先帝没有动他谢家,只是打压,他谢家可从来没有改过。” 杨欢姗觉得茫然,千头万绪的,哪个线头是主要原因。 “让我想想吧,总有个原因,不外乎过得更好,官职更高,可谢家年年笼络人的做派,就算频频向他示好的东王做皇帝,也不会给他谢家升爵位。” 第七十一章,喜事成双 杨大人离开把房门带上,杨欢姗独自在房里沉思。 ..... 一早,朝颜在廊下被烤得低头,今天竟然是格外的热,丫头们走来走去,人人带着汗珠子,曾宝莲把第三个新房摆设放到多宝阁上时,也觉得汗湿衣裳。 有没人自己成亲把自己累坏?有,肯定有,不过新娘子也许是紧张,也许是陪姐妹们说话,也许.....像曾宝莲这种收拾自己新房觉得累的人,估计头一个。 还没有成亲,她和公婆已经融洽,和丈夫同行又同住,只是不在一个房间就是。 房里使唤的丫头已熟悉,如果不算上粗使婆子和三等四等的丫头,她的婆婆让打开库房,曾宝莲自己收拾房间,曾宝莲忙碌起来,不过整间房子就累人,她却没有想到。 望着三间洞开的新房,这是谢运以前住的房间,曾宝莲说不用换,就在这里收拾收拾就好,这个收拾收拾,现是第三天,还没有收拾清楚。 曾家的宅院是阔朗的,不过曾宝莲记事后住的房间,还没有这个五分之一大,就算新年祭祖清扫器具,也是姐妹们都动手。 现在她有好些丫头,却弄不明白这三间房了。 不容她一直出神,白芍捧着两把剑进来,颦眉道:“世子说这是他的珍藏,让放在新房里。” 杜贞哎哟一声:“新房里哪能放兵器?” 踩着的石榴结子红木圆凳上面,曾宝莲扶着丰年下地:“给我吧。” 她想的不是世子谢运喜欢,而是镇西侯府这样的家里,应该不忌讳兵器,反而,宝剑雄兵是好兆头。 丰年小声的为她抱不平:“可是,以前为什么没放在世子房里呢?” 刚说完,勤烟出现在房门外面,堆笑道:“世子说,他心爱的要放在一起。” 丫头们纷纷掩面轻轻的笑,曾宝莲涨红脸,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掀起眼皮,对着门槛溜上一眼,就拿这个当回应,勤烟机灵的收到,笑着去了,曾宝莲用心的相看位置,见卷头案的条几上方还有位置,散发幽香的木板壁是新刷过的,泛着熠熠的光泽,让丰年把圆凳搬过来,喜春抢着搬了,曾宝莲自己挂好。 端详几回,曾宝莲格外满意,新房里有这个才能压得住呢,她可不会她曾家在什么地方弱于别人,因为过于文弱,而她曾家又是怎么重获颜面,因为她的婆家强盛。 她也永远不会忘记,知道公公镇西侯在宫里,容氏带着谢运和她在宫门外面守候,当时的气势有多紧张,雪失去往日的柔,增加百倍的寒,落在脸上仿佛砸着,好几回曾宝莲脱口将喊,“冲进去吧”。 她好害怕宫里出来噩耗,直到公公大步流星出宫,他的步子矫健稳重,身影宛若磬石,他不惧不畏的,只因为他强盛。 在这个新年里,曾家的血脉更加在曾宝莲体内沸腾,比往年遇到亲戚们间的不待见时,要更多的发作,曾宝莲也不是闺中娇女,家中虽疼爱姑娘们,却没有太好的条件。 望着宝剑,曾宝莲面上英气勃发。 “宝莲呐,你婆婆让我顺便送这个给你。”房门外面传来曾家三位奶奶的笑声,她们的后面跟着曾秀慧和张大奶奶,旁边的是曾紫芳。 三奶奶向氏合不拢嘴,据她知道的,新房一般不给娘家人看,娘家人一定要看,未免不相信婆家的家底,或者没成亲呢就认为女儿会受亏待,轻易的也没有娘家人会专门提出看新房,至多在聘礼上有所规定。 可是她能来看,谁叫她住在亲家府上,而且女婿是独子,女儿又得到公婆疼爱,曾家三位奶奶早饭后给容氏问安,容氏管家没功夫和她们多说话,也知道她们肯定要来看曾宝莲,把一架插屏请她们送来。 大奶奶邢氏,和二奶奶梁氏搬着,曾秀慧扶着婆婆,向氏和曾紫芳空着手很是轻松。 这就更方便向氏表现一下满意,她在房外面就嚷着,也有在侯府家人眼里表现一下她对谢家的感激。 “宝莲,你婆婆太疼你了,这个东西真的是好。” 邢氏和梁氏把木盒放下来,掀开盖子,里面的白玉插屏上雕着老牛农耕,这东西恰好是放在条几上,就在宝剑的下面,曾宝莲看看宝剑,再看看农耕图,露出嫣然的笑容。 这样忙活两件东西,又是高又是低的,天到半上午,外面嘻嘻哈哈的笑声随风而送:“快拿香茶来吃,我们来帮你收拾房间呢。” 谢家是个大族,西疆二十一城里,城城都由谢家的人管辖,与内陆交界的地方隐隐有边界之分,所以镇西侯被人称为西疆的皇帝,皇帝还能容得下他,因为他的两位皇叔,东王和南王殿下,再加他的一位堂弟小北王界域,都是这样。 现在结伴进房的谢家姑娘们,一来就是十几个,曾宝莲忙招待,容家不在西疆首府,陆续的赶来,今天结伴来的姑娘们又是十几个,曾宝莲忙里偷闲的想想,幸亏这房子三间打开,否则的话还真坐不下这许多的姐妹。 容氏在京里说给曾家单独安排房屋,不过回来就要准备成亲,曾宝莲尚且忙得不可开交,容氏也一样的没功夫,曾家暂时住在谢家,和张家在一个小院里。 晚上,曾宝莲洗过,把酸重的身子歪在床上,拿出祖父手札看几章再睡。 “.....刘将军言道,令尊飞雄天人一般,尔名为奔雷,难道没有令尊之勇?” 这是祖父曾奔雷记述的军中旧事,里面有曾祖曾飞雄的事迹,曾宝莲和以前一样向往着,也憧憬自己的以后效仿祖先,不坠祖先之英名。 夜晚开始安静,庆祝的烟火不是每晚都放,而这个时辰行人归家巡逻队出行,水般的月色铺展大地,是静谧的好时光。 气势却忽然有些紧张,曾宝莲以为自己感觉错时,自语道:“累了就睡吧,明天还要收拾呢。” 长廊里出现急切的脚步声,这显然是有事情,曾宝莲放下手札坐起,守夜的白芍先出去,隐约听到有几句话提到“少夫人”,曾宝莲索性下床,白芍进来低声道:“请少夫人梳妆,侯爷让少夫人过去。” 杜贞最巧手,很快给曾宝莲梳个正式的发髻,这大晚上的,曾宝莲只能当谢容两家赶来尊贵的客人,看着白芍挑出来的首饰,曾宝莲觉得自己想的没错。 可是走出房门的时候,白芍手里拿着又是一件薄薄的披风,夏天在凉快的地方合适用的着装。 难道出城? 现在风最大的地方,无疑只有城外,曾宝莲带着疑问出现在正厅,见到婆婆容氏更是按品大妆,容氏有封诰,看上去金碧辉煌,只是面容过于严肃。 “跟我来。” 容氏率先走出去. 在大门的外面,见到镇西侯父子,这对父子全是正式的衣冠装,金冠在黑夜和火把光中闪动光芒,在他们的身后是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每个人带着征战前的气势。 没有人说,曾宝莲也不会问,和容氏上车,听着车经过街道,然后有行礼声:“西门当值将军见过侯爷,见过世子。” 西门? 西疆已是国家的西门,再出西门只能是大片的野地,如果接着走,能走到别的国家。 容氏悠悠地这才说起:“泥窝、乌域、大树,这三个国家离这里分别是八百里、一千里开外,泥窝的国王不当家,历年里由圣女庙里安排国事,就在刚才半个时辰以前,泥窝的使者送上书信,圣女亲自前来道贺,” 说到这里,容氏按按眉角,显然下面的话需要斟酌,曾宝莲静静等候。 “泥窝国和其它的国家不一样,圣女是他们神一般的存在,也确实有过神迹,咱们谢家如果不是军中齐心,这西疆早就守不住,” 容氏呵呵笑上两声:“你如果不在场,圣女会认为你不尊重她,这就可以当成开战的借口。” 容氏的笑里更多成分的是不屑,稳守西疆的还是谢家,可是曾宝莲必须出现也是事实,容氏的笑容里余下的是无奈。 曾宝莲回道:“儿媳知道了。” 想想这半夜的恭贺别人未免奇怪,这莫非是泥窝国的风俗? 马车停下来,车帘高高的打起来,容氏盘膝端坐在车子的中间,曾宝莲在她的侧前方,往外面看,见到旷野风寒,果然需要用到披风,也果然是在关城之外。 奇妙的感觉雾飞尘扬的浸润起来,这里是先祖战斗过的地方,曾宝莲不知道祖先英魂还在不在,如果在的话他一定含笑,在他血战过的地方,曾家有一位姑娘即将嫁入,后代子孙将坚守这片西疆。 圣女的队伍出来的诡异,仿佛扭曲着就从黑暗中露面,马车上挂着花花绿绿的装饰,俨然是个外国跳大神的神婆队伍。 西疆的兵马刀出鞘,弓箭上弦,严阵以待的对峙。 镇西侯父子拍马上前,曾宝莲紧张的心快要跳出来,见到双方分出以后,冷汗从后背缓缓流下。 严肃的打扮出来,见面也不过一刻钟,双方这就分开,都谨慎的缓缓退后,都不敢转身就走。 曾宝莲睁大眼睛看着神婆队伍,见到一团浓雾出现,整个队伍瞬间消失。 这是个什么鬼国家? 重新回到床榻睡下,曾宝莲居然睡得很香,紧张有时候也消耗人,第二天醒来,见到一地大太阳,趁着早上还有露水在,朝颜花开的朵朵灿烂,心情重新大好。 昨夜仿佛是个梦,日光一出来也就散开。 又是一天收拾房间,姐妹们跑来指手画脚的日子,容氏有时候问问,说姑娘们全在新房里,容氏也笑:“让她们玩吧,”容氏年青时候也喜欢玩,谢运过完年十七岁,容氏还不老。 曾宝莲收获满满的西疆姑娘们心碎,杨大姑娘打算寻死,到晚上很难不累,她盼望着成亲日子赶快到来,想来不是不懂害羞的缘故。 ..... “圣旨下,镇西侯世守疆土,忠诚克已,今镇西侯世子成亲大礼,赏赐金花百朵,表礼若干。” “皇后赏赐珠宝若干.....” “平王府赠送礼物.....” 望着热闹的场面,方拓面色难看,反正现在都在看侯爷接旨,他可以放肆一回,和带着的几个人站成一小团,一个随从低声道:“这可怎么办,京里和镇西侯还是好的很。” “这是表面上的吧,别这就大意。”另一个随从道。 方拓想他们说的都对,可是谢家这般风光,无论如何不能让东王殿下满意,他这个使者可不是前来道喜,眼睛在人堆里乱看,指望有个好主意。 这一看就见到一个大胖子,因为怕热,拿着个扇子呼呼的晃着,又独自站在拐角的小角落里,这里不时穿堂风经过,他就伸出脑袋享受一番。 这是南王殿下府上的蒋栏,现在的身份是南王府上道贺的使者。 方拓很想走过去,却犹豫着不知道说什么,蒋栏看到他装看不见,蒋栏懂方拓的意思,也懂东王的意思,自家南王殿下的意思,包括小北王的意思,可以说世人皆知。 蒋栏也急啊,可他也不能假扮成镇西侯,登高一呼老子不侍候了,从此自己当家,扇子呼去的可不是热汗,而是蒋栏的急躁。 一旁,走来曾学书与曾和,曾和低声下气:“堂兄,小北王殿下诚心让我给你送零花钱,你何苦骂他。” 曾学书板起脸:“不好意思,自从宝莲侄女儿许给谢家,我眼里就不认识你们了,你吃喜酒往宴席厅去,说闲话我不奉陪。” 大家都看接旨,这里人不太多,又顺风,方拓听见一句两句,大大方方的走向蒋栏:“这是小北王府上新到的清客?” 蒋栏微微一笑:“不是,是曾家的亲戚。” 方拓若有所思的望着曾和:“蒋兄咱们打三个赌。” “你说。” “我赌这个人能知道镇西侯的心思。”方拓一直注视曾和,在京里他认识的曾家三兄弟,所以认得曾学书。 蒋栏笑看着曾和,直接说破:“就他那巴结样,就人家那讨厌他的样儿?方兄,你是看不下去,想帮帮那巴结的人。” 方拓静静的看他:“二,我赌四分天下。” 蒋栏吓一跳,明知道周围没有闲人,最近的是自己随从和跟方拓的随从,还是噤声道:“前面颁圣旨,你在这里说胡话,你不想活着离开西疆,别带上我。” 方拓目不转睛:“第三,我为国师你称臣。” 蒋栏忍无可忍:“方兄,咱们是来吃喜酒,不是来挑唆造反,你说的这都是什么,再说你拿什么赌,我拿什么赌,我是一介穷书生,你是穷的没有隔夜粮,没有东王殿下你应该吃草,没有南王殿下我只怕喝风,” “我拿脑袋和你赌,输,我人头给你。赢,败军不能言勇,你的脑袋归我。” 方拓一字一句地道。 这里是拜堂用的正厅,镇西侯接香案在大门外面,现在外面传来热闹声,镇西侯接完圣旨重新回来,时间不等人,方拓的话里打算拼命也不等人,蒋栏往这里来的意义和方拓一样,他其实也不想等,只是谢家暂时无法下手。 能看到侯爷衣角时,蒋栏心一横:“行,咱们联手。” 方拓的意思也就是这个,他一个清客,和另一个清客有什么好赌的,还不是激得蒋栏和他一起想办法,在京里白白的拜见世子见不到,少夫人又退缩,这趟西疆行不能再次白来。 镇西侯夫妻手捧圣旨走过去,簇拥他们的人流后面,蒋栏和方拓击了三掌,蒋栏对着曾和走过去。 被看管的杨欢姗不能离开家门,消息却一个又一个的传过来,她一个一个的思索。 “泥窝圣女道贺,乌域派来使者道贺,大树国的小王子道贺,皇帝下圣旨,皇后有赏赐,平王这草包皇弟也示好,东王南王和小北王都有人过来,这是谢家最昌盛的时候吧,” 她眼光转动:“接下来该怎么倒霉呢?” 刚想到这里,嚎哭声把她吓一跳,杨欢姗冲出去:“杨乐姗,你有能耐就哭死在谢家,别在自己家里折腾。” 隔壁住着的杨乐姗听到,哭得就更厉害,抱紧手里的剪刀:“母亲,我不活了,让我去死吧。” 杨夫人夺下她的剪刀,气冲冲过来:“欢姗,那是你姐姐!你怎么这么说话。” 杨夫人重新再看二女儿,这是她生的,不会有错,两个女儿都有肖似母亲的地方,可是这几天杨欢姗让她不认识,虽然面目没有变,可这个人不像是她的女儿,她陌生的眼神充满复杂,自己生不出这样的女儿。 母亲的眼神里闪动着矛盾,杨欢姗哼上一声不再骂杨乐姗,回到房间把门重重关上。 杨夫人回到大女儿身边,理解她的痛苦,小心翼翼地道:“要不,参加选秀吧。” 杨乐姗呻吟:“不,我只要谢世子.....” 杨欢姗跳进来:“姐,你选秀吧,到时候想让谢家圆就圆,想让谢家扁就扁,说不定皇帝死了,你还可以用太后的身份压制谢家,重新得到谢世子。” 杨夫人呆若木鸡,在她的观念里这些话可以被雷劈,她傻傻的看着二女儿越来越陌生,气若游丝地道:“欢姗疯了,请医生。” 杨欢姗不管不顾,双手捧起杨乐姗的脸,望着她琼脂般的鼻子,樱花般的嘴唇,喃喃道:“我怎么没想到呢,你生得这么好,为什么非谢家不可,你可以去京里,可以比武贵妃还要得宠,” “哗啦”一声响,杨夫人拿起茶碗砸在杨欢姗头上,她没有力气,茶碗碎了,杨欢姗没事,也不流血,杨夫人双目紧闭倒下去,她难以承受。 杨大人不准备在谢家吃喜酒,不过为表示二女儿的清白,和大女儿并不很在意谢运,他现在谢家,正要回来,见家人来请,杨大人进门,和出门的医生走个顶面。 医生说杨夫人没有事情,休息几天就好,杨大人就来看两个女儿,推开房门见到两个女儿做梦般的神情。 大女儿带着满面的泪痕,陷入小女儿的胡说八道里。 “你想得到谢世子是吗?那就比谢家权力更高,没有权势,你凭什么得到谢世子,去选秀吧......” “欢姗!”杨大人把二女儿拉回她的房间,冷冷地道:“你想做什么,我管不着你,不过乐姗好歹是你的姐姐,你不能毁了她。” 杨欢姗杏眼圆睁:“父亲。” 杨大人僵住,然后面容柔和:“欢姗,没有谢家咱们也能过得不好,你放弃吧。” “不!” 杨欢姗咬牙:“是我的,我全拿回来,父亲,难道你兢兢业业的过日子,不觉得累吗?” 杨大人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 拜堂结束,喜娘引着一对新人去新房,新婚的原因,谢运喜气洋洋的,看上去英俊的有些不像真人。 台阶的下面,二爷曾闻书目送他一直到看不见,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这门亲事原本是紫芳的,当时只要他说一个字“好”或者“是”,今天成亲的就将是紫芳。 他瞎了眼睛的,才会相中平王那种糟糕的门第,害得紫芳被骂不说,在别人的眼里亲事还要将就。 那个别人又要过来,曾闻书对着竹子丛后面走,想躲避他,“二叔,”张毅却叫着他。 “又说什么?”曾闻书表示自己很不欢迎。 张毅看不见:“二叔,三妹都成亲,二妹的亲事可以定下来吧,沈家.....” “沈家人都不在这里,你现在是沈家人吗?帮他们定亲事!”曾闻书哼哼一声:“要定,你和宝莲说,你大伯特意吩咐,紫芳的亲事由妹妹作主。” “这是什么话,这是什么话?二叔,我最担心你见到三妹嫁的好,就想靠着大树乘凉,把秀才的本分忘记,我特意来提醒你.....” 曾秀慧走来,曾闻书借机走开,曾秀慧不高兴地拦下张毅:“你吃在这里,住在这里,怎么还不向着三妹说话。” 张毅面对妻子就张不开嘴,女人怎么会懂秀才本分,他也拔腿开溜:“我喝酒去。” 曾闻书先到的宴席厅,向曾学书诉苦:“请大哥好好开导你女婿,他不开窍天天缠着我表态。” 曾学书没好气地看着后面进来的张毅,淡淡地道:“他算有福气的,没到上了年纪再犯糊涂,希望他年青机会多,早早的改过来吧。” 曾秀慧一直盯到张毅端起酒杯,放心的回到女眷酒席上面,和母亲邢氏低语:“我把那不省心的拦回去了,晚上我再说说他。” 邢氏嗯上一声,挟菜给同坐在这个酒席上面的曾紫芳,这是家里最后一个姑娘,怎么能轻易的就许给沈家。 她也挟菜给秀慧,这是她的亲生女儿,如果当年家里有现在的局面,肯定慢慢的挑女婿,现在秀慧是没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全放在紫芳身上。 ..... 这个晚上,小夫妻龙凤和谐,第二天起来拜公婆拜亲戚,满月以后,容氏打发曾家和张家重新安家,张毅在西疆的学堂里念书,曾闻书暂时得到清静。 又过半个月,七月的西疆因为面对广阔的旷野,白天的秋天也带着凉爽,容氏带着曾宝莲再一次登上家中的藏宝阁。 陈旧但洁净的房门内,不是稀世的珍宝,一排排的灵位写着英武飒爽,仿佛还在诉说主人生前的沙场风姿。 成亲的那天,曾宝莲已拜过一回,今天不是主祭日,是容氏告诉她家里的旧事。 “这是先祖。” “这是高祖。” 一个一个的故事尽量简短的说完主人的一生,这半天也就过去,显然这种传承对于谢家相当重要,婆媳就在离这不远的地方用饭,小憩片刻,推开隔壁的房门,阳光明晃的那一刹那,曾宝莲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曾飞雄将军之灵位”。 容氏留意到她的神色,郑重地道:“在这里的全是战功不凡的将军。” 曾飞雄的位置排在最高处,曾奔雷的位置在隔开来的第三排,密密麻麻的灵位会让人头皮发麻,曾宝莲可不在其中,她上过香还是仰视着,忽然看出来高高在上的曾祖灵位是旧的,祖父曾奔雷的灵位崭新的多。 这里太多灵位,随便拿一个做比较,再结合婆婆说的故事,祖父曾奔雷的灵位不是今年新摆上,就是去年新摆上。 这亲事不是祖父去世的那年就定下来? 冲着定亲事,想来在谢家的地位颇高,这灵位为什么没有早早的摆上? 曾宝莲对亲事的疑惑一直就有,这个时候重新翻出来,也很难认为谢家另有居心。 隔壁还是灵位,曾宝莲跟过去看,容氏忽然手扶着腰,表现出不舒服的神色。 曾宝莲吓坏了,让人抬软轿来,又请医生,很快,一骑快马出府出城,向着镇西侯在城外的大军驰去。 镇西侯父子今天都在军营里,围着几个亲信的将军在说话。 “平王那草包不说他,其它的三位殿下虎视眈眈的,野心比去年更高一筹,” 镇西侯的手下面,压着几封密报。 将军们笑道:“这世道乱的,殿下们想要皇位,张口也就说了,偏偏不大气,总怂恿着侯爷开端。” 将军于志勇智谋双全,笑道:“侯爷,京里选秀几月里结束?” 镇西侯看谢运,谢运掐着手指:“正月里诏告天下,三月里开始选京里的女子,直到这七月里,外省的女子最后一批进京,初选结束,将在九月份。” 于志勇含笑:“这就是了,明年也许就有皇嗣,三位殿下狗急跳墙在情在理,不奇怪不奇怪。” 另一位将军谢云休道:“听说没有,杨大人把大小姐送进京选秀。” 这话极大的调动帐篷里的气氛,哄堂笑声冲出来:“世子爷从此轻松了,没有牛皮糖再惦记着。” 谢运也笑。 这个时候,亲兵回话:“少夫人打发管家回话。” 管家一蹦三跳的进来,来不及跪就嚷:“恭喜侯爷,贺喜侯爷。” 镇西侯敏感的在儿子面上扫一眼,觉得自己心里有数,笑容满面地道:“什么喜事?” “侯夫人有了。” 谢运喜笑颜开,母亲还能生孩子,他当然欢喜,难免的看向父亲,见到他抿抿嘴唇,却像有丝失落。 谢运知道父母亲是恩爱的,这与不纳妾没有关系,所以很是奇怪。 他的亲事,他也还有疑惑,谢运虽没有仔细想曾奔雷的灵位,这归母亲料理,家里灵位太多,不是世子熟知的人,一般只在祭祀日才会看一看,所以见到父亲竟然不是很高兴的模样,谢运挺期盼的。 这么盼着媳妇生,这亲事里有什么故事,应该告诉当儿子的吧。 侍候镇西侯上马,谢运笑道:“恭喜父亲,我就要有弟弟妹妹了,您不是太喜欢,这是为什么?” “你喜欢的是什么,又不是你!” 镇西侯没好气的甩下话,打马回家。 门外下马,他已经是满面喜色,还能有孩子,当然是开心的事情,对着容氏夸奖一通,看到站在一旁的儿媳,侯爷眼神难免又有飘忽。 容氏看出来,她理解丈夫的心,既然有儿媳,自然想抱孙子,对曾宝莲笑道:“你丈夫回来了,你带着他回房换换衣裳,我不能出去,这家你看着吧。” 曾宝莲没有多想,真的带着谢运回房,让白芍取衣裳,她就要往外面走。 谢运握住她手:“去哪里?” “等会道喜的人不会少,我得先准备准备,免得让外人笑话,说我不会当家。”曾宝莲很想争这个强,不管亲事有多少疑点,她喜欢这个家。 谢运对白芍抬抬手,白芍放下衣裳出去,顺手把门关上。 望着木门花纹透进来的日光,曾宝莲颤声道:“你,你做什么?” “傻子,知道父亲说什么吗?” “说什么?” “父亲对我说,为什么不是你。” 谢运俯身,轻轻的吻在曾宝莲的耳后。 ------题外话------ 谢谢丽丽亲爱的。 愿所有亲爱的新年快乐,安健康宁。 出门记得带口罩。 第七十二章,求子 每个在闺中的姑娘都对亲事有过憧憬,她们在年年长大的七巧节里,葡萄架下祈祷除去心灵手巧,还有恩爱的夫婿,及早生贵子。 有儿子才能全家老少都安心,貌似不仅在本朝出现,而且是一直继承的传统。 这中间不乏有爱女如命的家庭,不过儿子是传宗接代的思想贯穿着一个又一个朝代。 镇西侯府这样的门第,也是必然要有儿子、孙子及曾孙.....的出生,曾宝莲没有出嫁的时候就知道,而且也是贯穿在她成亲后日子的重要事情。 她也着急,她也想新婚就有,即刻就有,可这不是她着急就能办到的事情。 听到谢运半开玩笑的转述公公原话,曾宝莲咬咬嘴唇,深深望着谢运的眼睛,她想知道世子是不是也这样的想,因为婆婆有了,就也认为她有的晚。 谢运的眼眸深邃,看不到话里带着的几分玩笑,竟然是认真而且严肃的。 曾宝莲定定神,她不否认自己涌出慌乱,可这事情未免荒谬,本来在今天知道婆婆有喜,她还窃喜过,因为在她的内心里也盼望着早生贵子,婆婆有了,自然婆婆是家中的焦点,她可以慢上一步,自己不用再单独焦急。 难道她不知道以曾家败落的身份,哪怕有公婆和世子护着,别人也会盯紧她的肚子。 现在第一个催促的来自公公镇西侯,曾宝莲可以领会到公公的期盼,可这未免太不合理,她成亲还没有过百天呢。 强壮的手臂搂着她往床榻过去,曾宝莲则在拼命的说:“我还年青,你也年青,父亲和母亲其实也年青,先有弟妹也是大喜的事情,我听说成亲两三年没有的也不奇怪......” “奇怪。” 谢运含笑的打断:“如果你两三年里没有,父亲会把咱们俩个天天教训。” 他的笑容温暖无比,曾宝莲忽然放心,原来他也知道是俩个人的事情,她忽然觉得可怜兮兮,缩到谢运的怀里一动不动,只有声音里带着无奈出来:“那可怎么办?” “这我不正在办。”谢运嘻嘻。 曾宝莲凝神看他,这是她成亲以后的依靠,她终身的依靠,如果她没有儿子的话..... “你最好别乱想。”看出她的想法,那带着畏缩的眼神让谢运没来由的一痛,谢运警告地道:“你会有的,你从现在开始按我说的想的,而且是早生贵子。” 曾宝莲呜咽一声:“如果真的没有,如果没有.....” “那你就一直的生,生到有为止。”谢运温柔的搂起她,内心也有些害怕,谢家祖先不纳妾,先祖定下这规矩时,是怎么敢保证以后的一脉单传必然生出儿子。 他脑海里灵光一闪,反过来一想,先祖既然定下这个规矩,说不定他老人家睿智的知道后代子孙里,代代有人继承,这样一想,世子的心头顿时宽了,凑到曾宝莲的耳边,把新的想法告诉她。 曾宝莲张开手臂把他搂的紧紧的,难得他想得出这么宽心的排解,仿佛这样夫妻相拥着,她就能即刻得到儿子,她战战兢兢地道:“如果我没有,我把姐姐给你。” 谢家求亲的时候,本来定亲的就应该是曾紫芳,曾宝莲想想谢家如果没有孙子,怎么可能呢? 这个半天里,谢运摩挲着她的头发,他并不肯同意,他要求曾宝莲赶快把曾紫芳嫁出去,并且和曾宝莲的看法一样,京里沈书生肯定不行,谢运这样道:“我家富贵,这就是不能定亲给他的原因。” 是啊,谢家富贵,也这是曾宝莲必须生出儿子的原因。 小夫妻偷得这半日的浮生闲,也因为曾宝莲还没有怀上,她还没有生出来儿子,晚饭时候不能再缠绵,容氏有喜,家事将正式交到儿媳的手上,曾宝莲起身去向婆婆问安,谢运陪父亲用饭。 镇西侯当然知道小夫妻这个下午在做什么,所以他看向儿子的眼光里,又是期盼又是希冀。 谢运也觉得黑暗,怎么母亲有了,当儿子的反而不受待见?耳边出现妻子反驳的话,谢运也很想拿来用上一回,不过他不敢,所以面对父亲的眼光,陪笑装老实。 心里还是憋屈,怎么母亲有喜,当儿子的就成遭白眼的那个?难道我表示过不喜欢弟弟还是妹妹,我会对他们好的。 镇西侯对儿子申诉的眼光视而不见,注视儿子片刻,嫌弃的移开眼光,真没能耐,你母亲都有了,你房里居然还没有动静。 为庆贺侯夫人有喜,全城高悬红灯,又结彩绸很是喜庆,只有世子夫妻自我感觉见不得人,夫妻夜晚缩在床上互相慰藉,有时候想想,都觉得可怜见儿的。 ..... 曾宝莲在谢家姐妹里迅速有知心人,镇西侯堂兄的长女谢玉蕊,个性爽快,语言直率,并且住的不远,经常来看曾宝莲。 曾宝莲指望从她嘴里听到亲戚们对自己看法,公公都不满意,亲戚们难道没有几句指责,谢玉蕊坐下来,吃两个果子和一盘子点心,抹抹嘴后,说的却是:“两天不见,嫂嫂竟然瘦了,可见新媳妇不好当。” 曾宝莲内心轰然共鸣,深以为堂妹说的对,不过嘴上可不能服输。 这位说话是痛快了,也是她往常的习惯,不过姑嫂的理解不同,曾宝莲认为的新媳妇不好当,是她每天给公公请安就忧愁不已,而谢玉蕊的话容易让别人误会。 按说少夫人执掌家事大权,可没有受过公婆虐待。 曾宝莲也笑话她:“昨天刚准备贺妹妹定亲礼,丰年刚交出去,过了年妹妹就要当新媳妇,这是为自己感叹?” 谢玉蕊笑道:“我为自己感叹的只是当新媳妇,嫂嫂要感叹的还有接下来川流不息的客人。” 又是一声共鸣砸在曾宝莲心田,她这几天里就想着生孩子的事情,家事虽然尽力,却没有放在第一位,现在谢玉蕊的话把她提醒,她仅仅是个媳妇吗?她还是现今的当家人,家里迎来送往有侯爷有世子,可是安排招待和回礼,全是当家人的事情。 忙道:“难道我怠慢客人,好妹妹请赶快指点我。” 谢玉蕊得意的不行:“嫂嫂,冲着你这句话软话,我今天知无不言。” “添箱再加一份儿礼。” 谢玉蕊笑眯眯:“而且言无不尽。” 曾宝莲笑盈盈,让喜春重新换新果子,再让厨房新做点心,多加果仁和蜜糖。 谢玉蕊就快翘尾巴,急急忙忙地道:“堂哥也是糊涂,竟然不告诉嫂嫂,幸好我今天到来,否则嫂嫂还不知道接下来的麻烦事。”、 曾宝莲忍不住地笑,要说就说便是,好好的又把世子数落进来,这是谢家姐妹经常干的事情,世子又不在这里,曾宝莲微笑就好。 “宫里正选秀呢,九月就要结束,如果皇上着急的话,十月里就出复选的结果,侯夫人婶娘在宫里斗败武贵妃,宫里就要再出一个贵妃了。” 曾宝莲脑海里嗡地一声,接着嗡嗡响个不停, 是啊,她疏忽了。 她近来天天烦恼不生不生不生,可怎么办?她不愿意失去世子,可曾家不能没有孙子,夫妻把祈祷侯夫人再生个儿子的话都说过,因为儿子多了,自然可以分担孙子的事情。 曾宝莲听说过新媳妇为生孩子而愁苦,却没有想到她也摊上,再加上她骨子里要强,家事上总想管好,一份儿心分成十份用,她记得这是镇西侯府,却也忘记这是镇西侯府。 这府第与殿下往来,与官员们通信,都是重要事情。 曾宝莲也干脆,起身来对着谢玉蕊就是三跪:“多谢妹妹提醒我,以后有我疏忽的地方,还请妹妹多多的提醒。” 谢玉蕊这个开心,双手扶起曾宝莲,嚷着:“嫂嫂太多礼了,咱们是好姐妹不是吗?你有事情我提醒你,我有事情,你就提醒我.....” 刚说到这里,谢运从外面走过来,远远的在台阶下面见到,谢运几大步过来,冲着谢玉蕊板起脸:“七妹,你敢欺负嫂嫂?” 谢玉蕊火冒三丈:“堂哥,我特地给嫂嫂当诸葛亮鬼谷子,你不能冤枉我。” “诸葛亮,还鬼谷子?”谢运把她上上下下看一看,问的一针见血:“骗走多少添箱礼?” 他知道曾宝莲不会回答,宝莲不小气,母亲也不小气,宝莲答应给妹妹的东西,只要回母亲就行,父亲也不管这些事情,横竖都是给谢家的人。 所以,世子要想问个明白,就看丫头们。 谢玉蕊还没有瞪眼睛呢,抱竹伶俐地回答:“又骗走一份。” “我打你!”谢玉蕊对着抱竹举起手,杏眼圆睁着。 桃符推开抱竹,坏坏地笑:“七姑娘拿宫里选秀的话糊弄少夫人,可不是就骗走一份儿,说起来您不如十姑娘,十姑娘上个月说送子娘娘的话,骗走侯夫人两份呢。” 十姑娘是谢玉蕊的亲妹妹,谢玉蕊这就注意力转移,虎虎的往家奔:“竟然敢不告诉我,我找她算账去。” 曾宝莲越想越好笑,看着背影很快消失不见,一个人笑个不停,直到面前出现淡青色绣猛虎的衣角,她抬起头,柔柔的向着丈夫笑,为表妹求着情:“给她吧, 谢运也不是小气鬼,和妹妹们胡闹也是世子强项,他一笑了之:“你都答应,我还能怎么样。” 他回来另有事情,拉起曾宝莲,看看她穿着娇黄色绣荷花的夹衣,两三件首饰也灿然生辉,曾宝莲笑道:“刚才有长辈过来,所以换上新衣裳。” 谢运想的完全不是盘查妻子的衣饰,他也不是盘查的人,嗯上一声道:“出门可以。” 下一步,就带着曾宝莲往外面走,大步流星的,曾宝莲跟着走过月洞门,又见到桂花过去两株,才想到问:“去哪里?” 谢运回身笑,眸光里炯炯有神:“跟着我走,你就明白了。”日光染亮他的笑,温暖烙印般的出现在他的面颊上,最后来到他宽厚的胸膛。那是颇能支撑天地的地方。 曾宝莲就不再问,只向丫头们道:“看着厨房里给母亲煮的汤水,父亲今天摆宴,席面上菜也催着些,我就回来。” 谢运听到最后一句,对着妻子又是一个含笑,然后夫妻来到角门上,勤烟送上马车,谢运不带上任何人,曾宝莲以为要去秘密的地方,她坐上车,谢运赶车出府。 第一个停下来的地方,人山人海的,平时也这样,是西疆城里的送子娘娘庙。 曾宝莲嫣然的懂了,她虔诚的敬香,看着世子给香油钱,再去下一家,是西疆城里有名的一家尼庵,也是送子有名气的,也上香送香油钱,马车往城外去,又在城外一家看着破败,甚至没有主持,却香烛缭绕的小庙停下,又上香,谢运从车里拖出一筐香烛,曾宝莲刚才倚着的就是这个,把她硌的慌。 全点上,全摆开,马车继续奔驰,曾宝莲的心却完全安定,不管去向哪里,她都跟着他,这些日子太过紧张,其实除去生孩子和成亲紧张,从她去年往西疆求援就是紧张的,跟着世子很安心,曾宝莲蜷缩着睡着。 醒来,她闻到扑鼻的肉香,同时感觉到身上暖烘烘的很是舒服,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睡在草地上,周围日光满地,绿草半草,她从头到脚罩着谢运的外衣,所以不觉得日光刺眼。 翻身坐起来,就见到一堆篝火燃烧着,篝火旁有一圈拔光草,谢运坐在那里对着火光出神,他的手中握着一根木柴,不时扒拉着火光,没有回身,就抛一个羊皮坐垫,他的声音带着篝火的暖意:“这里来。” 这里没有别人,带着睡醒倦懒的曾宝莲贴着他坐下来,面庞靠在丈夫肩膀,笑吟吟地道:“好香,可是香自哪里来?” 她闻到鸡肉的香甜味道,还闻到地瓜的暖甜。 “狗鼻子。” 谢运笑骂出来一句,拿根身边的木柴塞给曾宝莲,他手里原本握着的木柴还是在火里扒拉着,这一回出来一个焦黑的泥团,木柴轻轻的敲击开来,泥团散开露出地瓜的香气,泥团把地瓜皮也带开来,露出里面通红诱人的内瓤。 曾宝莲骨?的咽口水,伸出手却没法拿,又一双筷子出现,又是一只银勺,谢运带笑看着她,仿佛在说我带的东西齐全吧。 曾宝莲现在知道马车里一直晃荡的东西,没事就要碰她的脑袋,是什么了。 她喜笑颜开的吃上一口,勾起往年的回忆:“过年守岁的时候,每每放几个地瓜,到新年里的时辰,就和姐妹们分着吃,我们掷骰子赢了的,才能多吃一口呢。” 谢运见她说得毫不难过,自己倒有心酸,赶快把另一个大泥团勾出来,木柴敲击几下,浓郁的香气飘出十里,这里面鸡肉白嫩,泥团带着脱落的鸡毛分列两旁。 欢呼声从曾宝莲的红唇里出来,这气势带给她无限自由的感觉,她先是用筷子挟起又吹,吹过又挟,到最后手起筷落,筷落手起,一个鸡腿和一个鸡翅膀下肚,讪讪想到丈夫还没有吃,堆着笑容里满满的讨好:“你还没吃,你赶紧的请吧。” 谢运双手抱着膝盖,悠然的看着她:“你吃,这种鸡一吃就要一只,”停上一停,故作不经为然地道:“泥窝野鸡,吃了能生儿子。”他又看着火里,大的泥团有好几个,这些留给他的母亲,容氏侯夫人。 曾宝莲愕然地更加吃不下去,看看周围的地势,她没有白天认真出过关城,其实也认不出来,不过世子的话意应该是:“这里是泥窝?” 谢运笑了:“界碑在前面呢,你丈夫我倒是英雄人物,也不会带着你就不敢闯荡,不过犯不着让父母亲担心,让你害怕,不是吗?” 曾宝莲瞅着他,忽然非常的生气,她把眼睛瞪起来:“下回说话可以注意了,我知道你是英雄人物,可你是千金之躯,终究是不能任性的人。” 谢运听到千金之躯,对着妻子腹部扫一眼,几天里曾宝莲都为这件事情难过,顿时没了气焰,默默地把余下的鸡吃完,既然能生儿子,鸡肉味道又香,吃完也没觉得撑,反而莫非的出来虔诚之感,隐隐的觉得有什么在体内流动。 她没到犯糊涂的时候,当然知道没有这么快,不过这感觉很真实,促使曾宝莲问个明白:“这传闻,是真的吗?” “嗯,还有下半句,还要拜泥窝的圣女。”谢运轻轻地笑。 曾宝莲下意识的起身,准备再有所动作的时候,她好半天僵直站着,最后坐下来,摸一把头发,静静地道:“我是你妻子,没有父母之命,没有你的话,我不能拜她。” 谢运亲昵地对她笑着,真不知道他当初是怎么想的,他居然要退亲事,每每到关键的时候,宝莲的话总是能合他的心意。 他也笑道:“不拜,咱们只吃鸡就成了。” 曾宝莲底气大增,笑涡加深:“就是这样。” 生活总是需要充满向往,特别是艳阳的秋天,半枯黄的青草和油绿的新生青草交织成美丽的地毯,身边是强有力的臂膀,曾宝莲悄悄的醉了。 于是她又吃了一只,这一次吃得更加虔诚,她以前没有想过自己会生几个孩子,不过显然第一个就是儿子的话,她和丈夫的日子就会好过些,毕竟公公那期盼的眼神固然寄予浓浓的关爱,可是如果失望袭来,也让人无法承受。 鸡烤的时间久了,入口即化,曾宝莲一面吃,一面在心里道,母亲生男孩,宝莲生男孩,母亲生男孩,宝莲生男孩..... 直到这一只吃完,她才想到有很多重要的话要问,坐等着消食,说不定还能再吃一只呢,她问道:“玉蕊说宫里选秀是怎么一回事情,与咱们家有关系吗?” 谢运瞬间想到已经在京里的杨乐姗,抗拒本能的涌出他的内心,他抿抿唇:“哪有关系,咱们家从不送人选秀,在前前朝就曾经因为容易抗旨不遵而惹出过事情,如果不是西疆重要,还挺难解决。” 有些家事要徐徐的说,否则会到妻子吓倒,他在这里没有说实话,谢家对宫里的不满,可以追溯到前几代,当时拒送秀女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当时如果不是宫里最后收回,也就没有现在的镇西侯,谢家早几代已经反了。 说完这几句话,谢运的心情平静,不再想那讨厌的杨乐姗,她既然选秀,就应该早几年就去,说不定就没有武贵妃,而是杨贵妃,她膈应自己这几年,又让母亲提心吊胆的见天儿督促杨家嫁姑娘,现在她选秀去了,真的不嫌晚吗? 以谢运来看,武贵妃能倒,杨贵妃也一样能倒,特别是在这没有皇嗣而皇上不能算年青的岁月里,杨乐姗还如嫁个良人倒能安稳的过上一生。 他的想法曾宝莲没有,曾宝莲的想法谢运也压根没有想过,曾宝莲略有气愤:“她是想借这个机会压制你吗?” “啊?” 谢运愕然到脱口的惊叹,在看到妻子恼怒而又带着不安的神情后,谢运笑容满面,把妻子搂在手臂里:“她啊,没那能耐。” 有些话说起来很长,却也可以说上一说,谢运笑道:“她能在宫里活下来,我就算她厉害。” 曾宝莲要问的就是这些她不懂的事情,眨巴下眼眸:“回来那天我看到杨姑娘,虽然她在哭,可她远比武贵妃美貌,而且还占着年青。” 谢运忍不住一仰头,哈哈的大笑出来,大手摩挲着妻子的乌发:“傻子,正是因为她美貌,而且还年青,两位皇叔,东王和南王殿下可不会放过她,还有皇上的堂弟小北王,也虎视眈眈盯着谁是最能涎下后嗣的人,他们屡屡要和父亲联手,许诺给父亲很多的好处,父亲一直没有答应。” 接下来,谢运说的话和谢玉蕊的有些重叠:“你我成亲的时候,三位殿下的府上借机来人商谈,好不容易把他们打发走,母亲又有了,接下来你要忙碌,而且这些人颇是个麻烦。” 在曾宝莲的观念里,从来不曾出现在这样的话,她惊惶失措,觉得冷汗都要下来,三位殿下真的真的是那样想的吗?她暗算庆幸地道,幸好谢家是异姓,否则的话岂不是也是三位殿下的眼中钉。 从自幼的理念上来说,曾宝莲很想斥责三位殿下的大逆不道,可是曾家的冤案浮上心头,再想想三位殿下不是皇叔就是皇弟,如果一直没有皇嗣的话,他们有份也在应当应分的里面。 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最后沉吟着道:“那,也要挑个公道的。” 谢运哈哈地又笑起来,扳住妻子就是一口,这话简直说到世子心里去了,也是父亲镇西侯的想法,这天,总是公道的。 ..... 宫里的秋天表现在宫墙上的日光更加金黄,如果院子里有枫叶的话,也许能看到红色。 秀女的宫里大多是常青树,而且为防失火的原因,不是御花园就没有太多的树。 看习惯西疆肆无忌惮生长的草木,入宫数月的杨乐姗还是不能习惯,再说这晚饭后属于自己的时间,是她的单独时间。 她需要再思念一下那位少年,才能让自己的千疮百孔的心重新得到足够的底气。 画卷放在箱子里,打开箱子先看到的是上好布料制成的布套,里面的画卷展开来,英俊的少年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衣,佩戴黑色的剑,背后是一株挂满红果的樱桃树。 杨乐姗叹气,在谢运这个年纪的时候,他们还能说上几句话,甚至在繁花盛开的季节,如果他陪着侯夫人参加赏花,还可以大胆的请他摘一枝子花,带着喜悦簪到发上。 再借机请世子看看自己的美貌,杨乐姗知道自己这西疆第一美人的名称并不是白来的,她有吹弹得破的肌肤,也有黑如宝石的眼睛,论起美貌来,她可比谢家的少夫人强太多。 当然,杨乐姗也承认少夫人曾氏也是个美人儿,年青的姑娘们,青春就是耀眼的光彩,只要眉眼儿端正都过得去。 杨乐姗这样想着,仿佛这样就能把谢少夫人曾氏贬低到地,然后她继续看画卷,思念着她那英俊的少年,可是每当她相思到极致的时候,眼前是红色的宫墙,窗外同时还有经过的翩跹少女,大家都拥有美丽的体态,及过人的容貌。 今天是初次选秀的最后一天,结果就要出来,秀女们在房间里呆不住,纷纷的出来在院子里张望,等待着那好时光,也等待着那摧残人的时光。 欢姗,你最好不要骗我,是你说站到颠峰,就能重新得到熟悉的少年,哪怕他为人夫,或为人父,杨乐姗暗暗的念着,听到外面的请安声出来,手脚麻利的把画卷收好,塞入箱子里,把衣服整理几下,面带笑容的打开房门。 在院子的中间,四个面无表情的宫女簇拥着一位面带威严的老嬷嬷,她有着接近干枯的肌肤,上面形成大片的皱纹,嘴唇也瘪下去,可是秀女们望着她同样布满皱纹的嘴唇,仿佛那里有她们活命的良药。 老嬷嬷的不屑就更加的强烈,都以为进宫就有荣华富贵吗?皇后娘娘用铁一般的事实证明,宫里还是皇后当家,这些人还不知道明天后天就怎么死呢。 她沉声地宣布:“皇后娘娘有旨,杨乐姗入住内宫。” “伊文芳入住内宫。” “张秀入住内宫。” 有的人面上迅速打落笑容,有的人欣喜若狂而强自压抑,老嬷嬷走出这里的院门,毫不奇怪的听到身后传来哭声,然后有人高叫:“梁姑娘碰柱了。” 收拾起来很简单,老嬷嬷让太监抬走这个不能接受或不入宫就没法后退的年青生命,几盆水就让她的痕迹从这里消失,也将很快她的痕迹从人世间消失。 接下来宫女的看管更加严格,而得意的秀女们已有人宫车来接,总有三或五个的太监簇拥着,把她们送到宫里的最深处,以后将在这里度过一生,不过杨乐姗从没有打算过,她进宫为的是重新得回她的少年郎。 有时候她也反问自己,就这么喜欢他吗?答案是,喜欢,于是她屈从于自己的内心。 复选过后的秀女也不会出宫,会成为六宫里的宫女,到年纪就放出去,也可以当个白头宫娥,而在没有复选以前,她们还是住在一起,杨乐姗最近认识的几个新朋友,恰好都在这里。 她想去和她们谈谈,如果都中选,是不可能不说话的,不过在她即将走入隔壁伊文芳的房门时,她看到一个旧衣的女子走来,在往往来来的精致宫人里,她披散着头发活似个乞丐,在这六宫的盛景里俨然像场梦幻。 杨乐姗呆若木鸡:“她是谁,怎么会出现在宫里?” 伊文芳走出来,眼睛全是阴沉:“那是武贵妃,怎么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贵妃怎么会这样的打扮,而且也没有跟的人......”杨乐姗还没有从震惊中走出来,结结巴巴的语速也方便她的思考,到最后她流利的说话,可也大受惊吓:“内宫的宫人不好使唤吗?” 伊文芳对着她笑,主动的向杨乐姗打招呼,因为她生得美,是自己最强劲的对手,可是这位竟然天真纯洁到不谙世事吗?听听她的话,内宫的宫人不好使唤,这怎么可能呢。 伊文芳撇撇嘴,好吧,你喜欢装傻,我可不奉陪,她眼波流转的笑:“说起来,皇后娘娘也是何苦,咱们难道不是个个守足规矩,才能被家里人送到这地方来?” 杨乐姗听听她像是懂行的人,倒也肯虚心的向她请教:“我听说贵妃冲撞皇后娘娘,武家就此失势,可是皇后娘娘不见得会让贵妃变成这样模样吧,毕竟她是贵妃。” ------题外话------ 今天才是除夕啊,哈哈,大家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