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欢》 第一回 万岁爷喜得佳人 千金女痛失良偶 热河行宫,偏殿。 咸丰皇帝已是病势沉重。 而此时被人称为“鬼子六”的奕?似乎正与皇后以及咸丰帝唯一的皇子的生母懿贵妃密谋着什么。 奕?:“我还有最后一个要求。” 皇后与懿贵妃对视了一眼,随即双双望向奕?。 只见他深邃的眸子此刻微微低垂,抬起时竟然顷刻落下泪来。清俊坚毅却又隐忍克制的面庞令人动容。 “我希望未来的两宫太后可以代皇上答应,追封我额娘为皇后,升祔太庙,并且系先帝谥号。” 皇后面上倏然飘过一丝为难之色,幽幽地道:“向来只有新帝生母才会在新帝登基之时获得追封。大清向来并没有非皇帝生母而获得追封的先例呀。” 一时间殿内的空气好像僵住了一般。 皇后对不动声色的奕?继续娓娓说道:“六弟,封为铁帽子亲王,世袭罔替,并加封摄政王,此等位极人臣,保享一生荣华富贵,也可勉强算是对太后的一丝安慰了。” 懿贵妃深知恭亲王奕?并非可以讨价还价之人,连忙按住皇后微抬的手,喊了声“姐姐”,对皇后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懿贵妃正色道:“哀家代表皇上答应你”,随即拿出印信交托在奕?手中,“皇上和我们姐妹的性命就交托在六爷您的手上了。” 言及于此,奕?脸上方才冰川初融。他嘴角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行礼,离去,未再发一言。 仿佛刚才那一句请求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气力。 殿外。有些许微风拂过他的衣摆,好像额娘抱着年幼的他轻轻摇动。 “额娘的话,我没有忘。但是别人欠我们的,我也一定会拿回来。” 回忆不经意闪现。 年少的他丰神俊朗、文武全才,无疑是最出色的皇子。但是额娘让他绝了争储之心,只偏疼抚养在膝下的孝全成皇后嫡子,后来的咸丰皇帝。 咸丰皇帝即位后立即追封自己的生母为皇太后,将额娘以太后礼仪奉养却不肯给真正的名位。 额娘病重之际,他跪在皇上脚边苦苦哀求他册封皇太后,为了病中冲喜,也为了安慰额娘多年之憾。 可那奕詝虽然心不甘情不愿的下了旨,却不给额娘升祔宗庙,也不加道光帝“成”字的谥号。 奕?走着走着,步伐越来越轻快。 要抓紧时间了,还有好多事情需要做呢。 此时偏殿内,懿贵妃执起皇后的手,款款说道:“我深知姐姐身上的担子重,可是此时不是纠结于祖宗成法的时候。他奕?能帮我们剪除肃顺,岂不也可以自立吗?” 皇后闻言大惊,抚着胸口,徐徐地说:“妹妹说得极是。我竟糊涂了,未曾想到这一层。” 懿贵妃安慰道:“姐姐胸怀社稷,一心只想着为皇上基业考虑,又要周全皇室颜面,妹妹拜服。只是此时务必不能因小失大,万万要以顾全皇儿的帝位为上啊。” 皇后定了定神,也执起懿贵妃的手,说道:“幸好有妹妹从旁协助,以后我们相互扶持,永不相负。” 懿贵妃笑语盈盈:“那是自然。”突然,眼底似有一层阴影飘过,像是想到了什么。 懿贵妃正了正身子,压低声音,对皇后说:“奕?素来孝顺,这是我们目前唯一可以利用的点。他们母子如果对皇上有不臣之心,当初皇上生母孝全成皇后薨逝,先帝将皇上养在静皇贵妃膝下,她暗戳戳地使些绊子,哪里由得他长大。只是此事若得善终,奕?的势力必定如日中天,我们不得不防。” 皇后点了点头,似是深以为意,思衬良久,悄悄说道:“后宫传言,孝全成皇后之死大不寻常,而孝静太后去世之前弥留之际亦有“以命换一命”等惊人之语。如果有些内幕未曾曝光也未可知。不过妹妹所言甚是。我们赌这一次,希望能够得偿所愿。我甘愿为皇儿的前途茹素十年,以期神灵庇佑。” 懿贵妃面无表情:“我向来不信神灵,只信人定胜天。” 咸丰帝驾崩后不久,恭亲王奕?联合两宫太后发动政变,一举剪除咸丰皇帝钦定的八位顾命大臣,开启了两宫太后垂帘听政的时代。但是实际上政权基本上落入同治皇帝生母懿贵妃,也就是慈禧太后手中。 为答谢恭亲王奕?剪除异己的功劳,两宫太后以同治皇帝的名义下旨,追封恭亲王奕?的生母为道光帝的皇后,升祔太庙,并系道光帝谥号“成”字,史称孝静成皇后。 道光年间,北京。 光阴转换,年华似水。 蒙古亲贵时任刑部员外郎花良阿府中张灯结彩,庆祝府中的大小姐博尔济吉特氏·静欢即将入宫为贵人。 这位静小姐虽然年仅十三岁,但是出落得娇媚异常,因此殿前选秀之时颇得皇上的青睐。 但此时,夫人却在房中轻轻饮泣。 老爷进得屋来,见夫人哭得玉容残损、妆发凌乱,不由得心疼得眉心蹙起,往来踱了几步。许久,沉吟道:“夫人勿要如此,被心怀叵测之人知道了,万一告到御前……府中上下的性命攸关啊!” 夫人拾起一片柳叶鸳鸯的丝绢拭了拭泪,压低了声音“现在谁不知道,后宫无一处不是钮钴禄氏的天下。那性子也不是能容人的。静儿自小被娇惯坏了,哪里受得了这种苦!即便得宠,也少不了被算计陷害!如有一日触犯圣颜,性命都会不保了!”说着恸哭起来。 片刻又埋怨道:“先前答应我会暗中打点,切莫中选。如今怎的还是这副局面?莫不是为了仕途风光,便舍得送女儿去那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去处了?” 老爷眉心早已已拧成一团,捶胸顿足。 “夫人是这般看我的吗?你我子息福薄,多年来膝下唯有一女,如同性命一般。哪里舍得!怪只怪静儿绮年玉貌,光华难掩。” 说着瘫坐在老红木椅子上。那椅背乃是“松鹤万年”图样,椅腿和扶手饰以回纹,精美绝伦。 “我事先已托内务府打探皇上的喜好,知道皇上最不喜绿色。因此让人特制了一件团花绿氅。夫人也是知道的呀。” 夫人愈发伤心“听闻选秀之时圣驾与秀女所隔甚远,如何看得清楚眉目清秀与否?怎地就选上了?现在该如何是好?” 老爷略微展了展眉说“夫人,现在要紧的是择两个得力的侍女陪嫁,最好是精通药石之术,又要忠心耿耿的。” 夫人止住眼泪,定了神,说道:“平素里服侍静儿的幽篁、饮溪、风眠都甚是得力。只是未曾听闻哪个学过医术。” 花良阿走到门下,向听令的小厮言道:“去请小姐,并把平日里服侍小姐的人都叫到院子里来。” 而此时闺阁之中,主仆二人正在窃窃私语。 一灯如豆,宛若心花。 原来这博尔济吉特·静欢亦不想入宫侍奉皇上。 她的贴身婢子名唤饮溪的是她幼时所救。说来是一段缘分,饮溪的样貌与静欢甚是相像,只是静欢有蒙古血统,眉目更疏阔些,而饮溪多了点汉人女子的温婉。因此当静欢路遇流落街头的饮溪时,心中不忍,便收留她到府中服侍,并赐了她“饮溪”这个名字。 静欢幼时偶然得遇和硕长公主之子温宪,立时芳心暗许。成年后的温宪在乾清门任侍卫。这种侍卫与普通的侍卫不同。御前的人,大多都是王公子弟千挑万选上来的,家世武功忠心缺一不可。因为容易得到皇上的赏识,所以也被视为平步青云的捷径。 饮溪见小姐如此为难,不由得想到以身相替的法子。她跪倒在静欢身边,牵着静欢镶嵌白底全彩牡丹的袖口,一字一顿:“殿选那日,小姐言语不多,与圣驾相隔又远,时日久了,皇上必记不清楚样貌如何。我愿替小姐进宫。” 静欢一时也没了主意,含泪扶起饮溪说道“此计虽好,可一旦被人拆穿,便是诛九族的欺君之罪。调换汉人女子入宫,混淆皇家血统,谁能担待得起这份罪过?” 饮溪坦然自若地答道:“圣祖康熙爷的生母原本也是汉人,只不过抬旗成了佟佳氏而已。雍正爷、乾隆爷也有数位汉人嫔妃。如今四海升平之世,满汉一家之亲,小姐自身幸福要紧,何必在意那些细枝末节?” 静欢从来只当她是穷苦人家出身的可怜孩子,感念救赎之恩,一直忠心服侍自己,从未曾想到自己贴身的侍婢居然也是有见识的,口出如此惊人之语。 “你真的愿意?” “愿意。” 话音刚落,小厮隔着房门,垂首道:“小姐,老爷夫人请您过去,还让您房里的人都去院子里听候差遣。” 夕阳无限。屋檐被落日余晖浸染,显得这府第更加煊赫辉煌。 庭院里丫鬟仆妇站了一排。 老爷特意请了京内有名的百草亭掌柜出题。 无人想到,最后居然是负责洗衣的粗使仆妇甘棠脱颖而出。 甘棠年约四十,满面沧桑,手指因常年冷水浸泡指节异常突出。 可就是这双并不灵巧的手,拈起一味药闻上一闻便脱口而出名称和药性。府中之人无不称奇。 老爷遂令甘棠免了每日洗衣杂作的苦役,以西宾之礼请她将药石之术传授给饮溪。便于饮溪入宫陪嫁,确保静欢免受他人的迫害。 夜凉如水,甘棠与饮溪在房中。 甘棠粗糙的手抚过饮溪光洁的皮肤,充满怜爱。 “决定了?” “我们隐忍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饮溪握住甘棠的手,拼命地忍着眼泪,不让它滑落。 “棠姨,你相信我,我一定做得到。” 甘棠的目光紧紧围绕住饮溪,像是怕把她弄丢了。 “是啊,多年筹谋,只为这一日。” 饮溪挤出一丝微笑,对甘棠说:“棠姨,您还记得么?我们是如何设计将小姐带出府第,引得她与温宪公子偶遇,以便让她绝了入宫为妃的念头。” 甘棠叹了口气。幽幽地说:“以情爱谋算女子,是天下最卑劣的手段,却也是最容易成功的。更何况深宅女子,久不见天日,温宪公子又是如此人才。” 饮溪偷偷拭去眼角的泪,再次努力挤出笑容。 “正是呢。其实我们算是《西厢记》里的红娘,做了一件好事。” “当初若是不成,你打算怎么做?” 饮溪眼底霎时闪过一丝令人齿寒的阴翳。 “杀之。替之。”无比坚定地说道:“自从我娘被赐死,我身体里留存的良善之心就泯灭了。我活着只为了一件事。我们是微贱之人不错,可微贱之人也有骨肉之亲,微贱之人的性命也不能这样白白地没了。” 甘棠眼中不觉滴下泪来。她忆起与饮溪的娘同在当年的智亲王府内做接生嬷嬷。那时她还年轻,资历浅,凡事都靠饮溪的娘教着带着。 彼时嫡福晋有孕。她与饮溪的娘受胁迫在接生之时扯伤宫体,使之不能再有孕。可谁知下手过重,重伤了福晋,不日便薨逝了。 那幕后指使之人便是后来的智亲王继福晋,当今的皇后,佟佳氏。 而她二人甘愿受胁迫的原因就是眼前的饮溪。 佟佳氏以饮溪的性命相要挟,使她们不得不从命。可事后,因失职之罪,饮溪的娘被殉葬。 名为殉葬,实为灭口。甘棠带着饮溪漏夜逃出王府,隐姓埋名,改头换面,这才逃过一劫。 饮溪咬着一口细碎的白牙,望着窗纸透过的摇曳夜光,对着甘棠,也对着自己说道:“郁儿早就该随着娘去了,可我不甘心,我要以博尔济吉特·静欢的名字活下去,我要夺走她的一切。” 她深知,此时此刻,她的仇人已是大清的皇后。一人之下而已。要想搬倒她,只有一个人能做到,那就是当今皇上。 第二回 宫闱青瓷声声碎 庭院红妆寸寸伤 大清建国以来,若论族中皇后的数量的多寡,无外乎是满军旗的钮钴禄氏、佟佳氏和蒙军旗的博尔济吉特氏为翘楚。 钮钴禄氏是满洲大姓,以盛产皇后和外戚著称。康熙的孝昭仁皇后、雍正的孝圣宪皇后嘉庆的孝和睿皇后、本朝已经薨逝获得追封的孝穆皇后均出自于钮钴禄氏。 顺治帝的孝康章皇后,康熙帝的孝懿仁皇后以及当今道光帝亲封的皇后娘娘都是出自于佟佳氏。 而博尔济吉特氏亦出了皇太极的孝端文皇后和孝庄文皇后,以及顺治帝的废后和孝惠章皇后。 此时的皇后佟佳氏,正枯坐于储秀宫中。 储秀宫原名寿昌宫,始建于明代,属于内廷西六宫之一。它位于咸福宫之东、翊坤宫之北。储秀宫为单檐歇山顶,面阔五间,前出廊。檐下斗栱、梁枋饰以苏式彩画。东西配殿为养和殿、缓福殿,均为面阔三间,硬山顶建筑。后殿丽景轩面阔五间,单檐硬山顶,东、西配殿分别为凤光室、猗兰馆。 这三年来,皇后的日子并不好过。 自从道光二年选秀之后,封了钮钴禄氏为全嫔,皇上的眼里就看不到别人了。全嫔进宫之后便是专房之宠。第二年就晋封全妃。 今年是道光五年,仅仅是她进宫第三年,竟然已经以18岁的稚龄获封为全贵妃。 后宫明面上是以皇后为尊,其实早已是全贵妃在执掌。 皇后唯一庆幸的是全贵妃还未有诞下皇子,否则自己则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可是这唯一的幸事眼看也要破灭。年初全贵妃诞下一女,皇上龙颜大悦,三不五时的晋封、赏赐。如今刚刚入夏,全贵妃竟然又怀孕了。 而作为中宫皇后,她这些年居然一无所出。 难道是早年的所作所为伤了阴鸷? 雪上加霜的是当今太后亦出自钮钴禄氏,与全贵妃乃是同宗。 皇太后虽然不是皇帝的生母,但对皇上有养育之恩,皇上极重孝道,即位之初便尊其为恭慈皇太后,于寿康宫奉养。 近年来皇太后年势愈高,并患有消渴症。皇上时常携全妃去寿康宫与太后一同闲话解闷、谈经参禅。 全贵妃素日侍奉太后更是伶俐得很。她父亲颐龄原是苏州将军,在江南颇有根基。太后治疗消渴症的药方中有一味玄参最为重要。她便知会娘家时时进贡最上等的玄参。并且在自己宫中亲自拣净杂质、去头、洗净、切片、晾干,以供太后之用。 如此勤谨奉上,以至于皇上亲自作诗描绘全贵妃的姿容与德行,以期传世。 诗曰:“蕙质兰心并世无,垂髫曾记住姑苏。谱成六合同春字,绝胜璇玑织锦图。” “绝胜璇玑织锦图……绝胜璇玑织锦图……”皇后默念道。 储秀宫的掌事姑姑知秋端来一杯茶,悄悄放置在皇后手边,小声地说:“娘娘,这金华举岩是新岁进贡的,您尝尝。”只见那茶盏为敞口,弧形腹壁,圈足低浅,绘有釉上青花图案,甚是精美。 皇后突然发了狂似的,咬牙切齿,抬手将茶盏拂到了地上。那小巧精致的茶盏登时摔得粉碎。 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动了廊下的宫人。两个稚气未脱的小宫女战战兢兢的进来,想要收拾干净。知秋一边示意她们下去,一边半蹲下把碎瓷片一一捡起,放在托盘上。 皇后蓦地抬起头,对知秋说:“皇上的诗里写着,绝胜璇玑织锦图……本宫闺名璇仪……皇上莫不是想要把后位都奉送给她了?” 知秋走近皇后身边,朗然说道:“娘娘您平素可不是这样沉不住气的。您是国母,也是皇上的正妻。无论皇上多宠爱妾室,都不可能动摇您的地位。皇上乃是天子,天下女子尽归他所有。宠妾有的只是宠而已,而宠是一时的,皇后的名位才是一生一世的。您若不想让她得宠,只需找人分了她的宠。” 皇后听了不觉精神为之一振。 知秋继续说道:“所以奴婢才让您建议皇上今年务必要选秀。虽然平日里您向来支持皇上俭省,外头都夸您贤良。可选秀不比别的。这宫里向来是百花齐放最好,便于您位居中宫,从中平衡各方势力。如今贵妃一枝独秀,迫切需要扶植几个新宠抗衡于她。” 皇后连忙让知秋拿来秀女的名册,仔细翻阅。“这博尔济吉特氏可是选秀之时身穿湖水绿团花大氅的秀女?” 知秋答道:“正是。娘娘思虑得极是。一般秀女都千方百计地投皇上所好,唯独她穿绿色,不得不令人印象深刻。而此女正是可用之人。心不在皇上,可以利用其分宠,却不用担心她夺宠。” 皇后点了点头,说道:“既然皇上封了她为静贵人,本宫也有意栽培她,就赐居永和宫吧。那里原本没有主位,是个清清静静的好地儿。本宫且看她有没有本事承恩。” 知秋笑道:“皇后娘娘圣明。” 是夜,刑部员外郎花良阿府第。 静欢将饮溪愿意替身进宫之事对父母和盘托出。并言及温宪公子之事,陈述誓死不愿进宫之意。 老爷沉吟良久,徐徐说道:“即便躲了皇上的恩宠,可是失了自己的身份,你又如何嫁得温宪为妻呢?” 静欢坚定地说:“女儿宁愿终生不嫁,也不想入宫。” 老爷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之意。随即唤来多年来的亲随,布置车马,收拾金银细软,准备尽快将静欢送回科尔沁草原安置。 那厢甘棠与饮溪也在依依惜别。 饮溪原名青郁,姓李。父亲早逝,又没了母亲,自小视甘棠为母。此时一别,不知何夕再见,视线早已哭得如同水云一般。 虽说这几年在这座府第也见了些世面,可皇宫不比别处,说到底甘棠还是放心不下。免不了青郁百般宽慰。 末了,甘棠紧紧握住青郁的手,语重心长。 “无论能否接近她,你要知道,保存性命最为紧要。如果时不与我,千万不必强求。” 青郁心里早已下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可是嘴上还是拣甘棠爱听的说来。 “棠姨放心。” 甘棠不由得感叹:“自古美貌的女子若没有超群的智慧驾驭自己的美貌,难免就会落得悲惨的下场。我多想让姐姐看到,如今的你,不仅出落得袅袅婷婷,更有聪慧的心智。” 青郁苦涩一笑。 “我没有旁人那样的福气。从小背负着血海深仇的人的脑子是没资格停下来的。它自己就会不停地转。” 甘棠又再将昔年皇后的体质、习惯、喜好等一一讲了一遍。青郁早已熟记于心,却还是静静地听完。 窗外已悄悄地出现一丝天光。 很快,很快,一个挣扎在底层的少女命运就要改变了。 多年来,复仇的执念烧得年轻的心上已是寸寸焦土。 终年躲在阴郁的所在,多久没有抬头看一眼明媚的春光了? 谁也说不清楚,这个命中注定有所缺憾的人,是应该抱残守缺地度过平静僵硬的一生还是即使玉碎神伤也要寻求一丝填补遗憾的可能? 雕梁画栋的紫禁城里,深邃隐秘的后苑,注定要埋葬她的一生,她有可能遇到一个能够拯救自己灵魂的人吗? 第三回 全贵妃有心添圣眷 静贵人无意却皇恩 人间烟火,浮世清欢。经书日月,粉黛春秋。 无论富贵还是复仇的心愿都在险中求。 是日,宫中打发人来送与静贵人一应赏赐物件。 仅珠宝就有金镶白玉项圈一围,嵌无光东珠四颗、蚌珠一颗、小正珠两颗;鹅黄辫项圈背云二条,青云背云两个,坠角四个,加间三等正珠四颗,四等正珠四颗;金九福挑牌一块,嵌碎小珠九颗,穿碎小正珠二百十颗,珊瑚、松石、玉八宝二十四块,红蓝宝石坠角十九个;金福寿面瞥三块,嵌五等东珠十颗,无光东珠五颗,红宝石七块,蓝宝石四块,碟子三块,猫睛一块,重二两二钱;金喜相逢答一对,嵌无光东珠四颗,湖珠一颗,五等正珠一颗,小正珠十四颗,碟子二块,红宝石五块,蓝宝石一块;金松灵祝寿替一对,嵌色暗惊燮五等正珠四颗,小正珠四颗,乌拉正珠二颗,红宝石四块;金累丝荷莲替一对,每枝嵌无光东珠一颗,三等饭块正珠一颗,小正珠五颗,红蓝宝石五块;金累丝扁手镯一对;双东珠坠一副,嵌碎小正珠六颗;金凤五枝,共嵌五等正珠十五颗,小正珠五十颗、红宝石五块,红宝石坠角五个;银镀金吉庆流苏一对,嵌正珠十颗,珊瑚蝠二个,蓝宝石坠角二个;二等正珠四十颗;三等正珠一百颗;小正珠六百六十颗;六成金十五两;银二百两。 衣物有绣五彩酱色缎金龙袍料一正;石青缎绣八团夔龙捧寿有水褂料一正;大卷八丝缎四正;春绸四正;绩四正;杏黄缎镶领袖上身羊皮下接金银肤皮袍一件;石青缎绣八团花天马皮褂一件;大红宁绸拾衬衣一件;绿宫绸厢领袖灰鼠皮袍一件;石青缎绣八团花灰鼠肤皮褂一件;大红缀抬衬衣一件。 不出几日便到了入宫之期。 青郁早早换上了静欢的穿戴。那旗装是直立式的宽襟大袖长袍,下摆及小腿,“十八镶”的团金满绣,绣的是“南塘渐暖蒲堪结,两两鸳鸯护水纹”。头上绾了扁簪,满是珠钗。 从府中择了风眠、雨落两个陪嫁,均穿着短袄长裤,少许花草图案点缀,利落清爽。 为封住风眠、雨落二人之口,花良阿特拨了大笔银子,并安抚她二人莫要惦记家里,父母兄弟都有专人“照顾”。 眼看着车马越行越远。甘棠背着旁人,掩面而泣,不能自抑。 从此一入宫门深似海。 旁人无不被离愁别绪笼罩,惟有静贵人,昂首阔步,头也不回地奔向她的宿命。 盛夏,永和。 紫禁城里的永和宫为二进院,正门南向,名永和门,前院正殿即永和宫,面阔五间,前接抱厦三间,黄琉璃瓦歇山式顶,檐角安走兽五个,檐下施以单翘单昂五踩斗栱,绘龙凤和玺彩画。 宫闱内廷,步步惊心。青郁小心谨慎地注重自己一言一行,生怕被别人抓住把柄或者笑话了去。 如今是真正贵人了。 静贵人被永和宫的太监宫女簇拥着进了殿。少不得一一见过,报上名字。 风眠,雨落从行李里拿出老爷夫人早早备下的赏银发与众人。 打发了众人,便在此处安顿了下来。 院子里芍药花开的正好,光鲜冶艳。 风眠、雨落收拾打点着一切。静贵人呆呆地望着窗外的芍药出了神。 承乾宫内,皇上正陪着全贵妃顽笑。 承乾,向来是宠妃的居所。 早在顺治年间,荣宠冠六宫,让博尔济吉特皇后谈之色变的董鄂妃就居住于此。 全贵妃稚龄晋封,协理六宫,不得不说与董鄂妃相比也不遑多让。 全贵妃洁白如玉的手指此刻正拈着一枚白玉棋子。那手指甚是纤细,柔弱无骨,戴有一枚由几颗小珍珠对齐镶嵌的细圈黄金戒指。 “皇上棋艺高超,步步为营,一点儿也不让着臣妾。不玩了。” 说着撂下棋子,佯装气恼,拿出一方锦绣丝帕,用手指绕着圈儿。 皇上哈哈一笑,起身拉住全贵妃的手,笑言道:“说好了输了就绣一个香囊给朕,可不能反悔啊?” 全贵妃把头扭过去,似乎仍是恼着。 “皇上一下子添了好几个妹妹伺候,多得是心灵手巧的,哪里还缺臣妾这一个呢?” 皇上再次走近全贵妃,一本正经地说道:“朕赐予你全字为封号,便是意指样貌、才学、品性样样俱佳。宫中服侍的人再多,加起来也比不上朕的全贵妃。就说和妃吧,怎么说都是潜邸的老人儿,还不是居于你的位份之下?那还是趁着给你晋封的时机,大封六宫的东风呢。” 全贵妃杏眼微微一闭,再睁开已是烟雨蒙蒙,似是受了多少委屈。 “臣妾不计较名位,只想要皇上日日陪在我身边。” 这下皇上可心疼得紧了,连忙道:“爱妃怀有身孕,切不可气恼伤身,朕答应你,哪里都不去,日日陪在你身边,可好?” 全贵妃蜻蜓点水般飞快地福了一福,起身倚靠在皇上肩头。幽幽地说了一句“谢皇上。” 那声音真是销魂蚀骨,皇上听了仿佛半条命都没了。少顷,吩咐了御膳房,将全贵妃平素爱吃的尽数做了来。更赐了名贵血燕、雪蛤等补品不计其数。 储秀宫中,皇后又是气恼非常。 自从全贵妃进宫以来,皇后随时都可能被气得状如疯妇,毫无大家气象。 今次必是为了全贵妃有孕却还缠着皇上留宿承乾宫之事。 一个小丫头慌慌张张地来请知秋。 “知秋姑姑,您快去看看吧,娘娘又生气了,摔了好些东西,这可怎么好?” 知秋正在亲自给皇后煎坐胎药。听了倒是不急不恼,随口说:“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要是坏了宫里的规矩,仔细着你们的皮!” 知秋看了看熬药的火,叹了口气。 “倒了吧,皇上今天怕是又不会来了。” 说着净了净手,戴上皇后赏赐的翡翠镶银鎏金戒指。缓缓往皇后殿中移步。 皇后发作了一会儿子,也疲乏了,此刻正闷闷不乐地斜倚在紫檀木雕花凤榻上。 知秋走近了,徐徐地说:“总是这样气恼,伤了身子可怎么好?” 皇后自胸中吐出一口气,语气极尽哀怨“本宫也不想如此。可是后宫佳丽如此多娇,也不知还能保有这后位到几时。本想添了新人,总能分一分全贵妃的恩宠,谁知皇上一个也不宣召。与本宫一样,全都是她钮钴禄氏的手下败将。” “娘娘休要如此。皇上的心也是肉做的,再对贵妃钟情,也少不了普天下男人爱娇爱俏的通病。只要暗中稍稍安排一二,让新人得见天颜,后面的事就水到渠成了。” 皇后喜上眉梢,对知秋道:“没错,你亲自去请高成来。” 高成是自小就伺候皇上的老人儿了,自从皇上即位,便领了总管太监的职,皇上的饮食起居一应事物都由他把控。 隔日,御道。 刚刚散朝。高成半弓着身子,跟着皇上的御辇。 夏日温热,皇上坐在御辇之上已是昏昏欲睡。 高成突然朗声说道:“呦!哪儿飘来的香气,怕是御花园的花儿吧。” 说着转向皇上。“皇上,近几日奴才听说浮碧亭边的荷花开得正好。天气如此炎热,亭内清风徐徐,吹得人好不惬意舒爽。皇上何不去赏一赏?” 皇上双目微闭,已是难掩困意,听到凉风舒爽,动了心思,微微点了点头。 “起驾御花园!” 御花园内的万春亭、浮碧亭、千秋亭、澄瑞亭分别象征春夏秋冬四季。万春亭与千秋亭一东一西,都是方形重檐的亭子,上有伞状攒尖圆顶,四面出厦,构成十二角。浮碧亭、澄瑞亭两亭也是一东一西,均为方形,亭南伸出抱厦一座。 那浮碧亭建在一座单孔石桥上,石桥下一池碧水,水中有清雅的睡莲和游动的金鱼。鱼戏莲叶间,甚是好看。 御辇自石径、石桥上徐徐而来。一丝丝撩人的香气沁人心脾。皇上困意也消了七八分。突然,一缕异香飘然而至,与水中睡莲的清芬杂糅在一起,互相纠缠,最后占得上风。 皇上睁开眼睛,只见不远处有一宫装美人,着浅红色衣裙,环佩叮当作响,足下一双红色花盆底鞋,鞋面隐约看得到颇为新颖精致的图样,正款款走来。 “那是何人?” 高成答道:“回皇上,那是皇上新封的静贵人。” “噢,刑部员外郎花良阿之女。” “正是,博尔济吉特氏。” 皇上示意御辇停下,让高成与一干人等原地等着,自己径直往静贵人处走去。 静贵人已行至浮碧亭中,只当不知圣驾已临,背对皇上,轻倚栏杆,口中吟出两句诗:“傲骨中通叹风雨,岂肯昏睡在人间。” “美人、佳句,真是绝妙。” 皇上庄重深沉的低音此刻融入了一丝轻快和雀跃。 静贵人转身,只见皇上身姿清朗,面色如春,正微笑地看着她。于是佯装讶异,倒身便要参拜。 “免礼。”皇上连忙扶起,说道:“是朕唐突了,破坏了诗情画意。” 适才那股香气猛地袭来。皇上问道:“出门前可曾焚香么?” 静贵人早知道当今皇上崇尚勤俭,宫中一律不许奢靡浮华,更是严禁昂贵的香料。 “未曾焚香,只是嫔妾园里芍药这几日开得正好,于是取了很多鲜花蕊做成了这个香囊。” 皇上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枚玉莲花纹香囊,上头缀了一颗缠丝玛瑙,芳香四溢。 “如此心灵手巧,这香囊不知可否送给朕呢?” 静贵人立刻跪倒,拜了一拜,说道:“请皇上恕罪!不敢欺瞒圣上,这香囊是临别时母亲所赠,嫔妾恐旧物有损皇上,因此不敢相赠。” “既是母亲临别所赠,是该好好保管,留个念想。朕委实不该夺人所爱。不如,你再做一个香囊,送与朕吧。” 静贵人笑意嫣然,言语中带有娇嗔。 “嫔妾遵旨。” 皇上扶起她,手掌宽厚有力,轻轻触到了她的手心,真是冰肌玉骨,清凉无汗,不禁心旌摇曳。 很快皇上在御花园偶遇静贵人之事便成了合宫上下的言谈话语中的奇事。 皇后知道了自然喜不自胜。 永和宫。青郁端坐在妆镜旁,卸下一头钗环,满身绮罗。 廊下,落雨对一个小太监吩咐道:“请个太医来看一看,小主身子不舒服。” 青郁在窗户的边缘缝隙中瞥见小太监一路小跑的背影,嘴角微微上扬。 两天后,宫里都传遍了,静贵人刚刚引起皇上的注意就罹患了崩漏之症,好些时候都不能承宠了。不仅是宫女太监们,就连太后和皇后都疑心是全贵妃在背后做了什么手脚。 起初皇上还日日询问,时时赏赐。后来渐渐地就不再提起。 永和宫也从门庭若市变成门可罗雀。 皇后痛惜少了一枚绝佳的棋子,对贵妃的恨意又多了几分。 第四回 御花园玉梅独秀 合宫宴金兰双契 夏末秋初,花事了了。 永和宫中一派清净。内廷供奉也比一个月前少了好多。青郁却也不计较,每日只是静静地与风眠、雨落二人闲话针黹。 是日,天朗气清。风眠将宫中那些愈发懒怠之人都打发到房里歇着了。 落雨正在房中陪着静贵人练习女红。 “小主,这几日算是安静下来了。”说着嗤笑一声,接着道:“自从太医将小主的病禀告了皇上皇后。真是足足乱了好多天。先是皇上莫名其妙的召幸了顺常在,贵妃气急败坏地在宫门前教训违反了宫规的顺常在,动了胎气,皇上连续留宿承乾宫。后来又是皇后在皇上面前举荐颇有家世的禧贵人。皇上召幸了两日,突然被惹恼了,降为了答应,连翊坤宫也不许她再住,撵去携芳殿了。” 青郁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君恩如流水,有什么奇怪的。” 青郁手中的绣品以浅黄色铺绣月亮,中立玉兔捣药,环以桂树山石。 飞针走线,栩栩如生。 “别人的祸福,不关我们的事。” 傍晚,养心殿。 敬事房的太监已在门外等了许久。 爱新觉罗氏历任皇帝,对待国事都非常勤勉。这点与明代大不相同。 大明共传十二世,历经十六帝,享国二百七十六年。十六位皇帝,除了极个别的比较正常以外,大多数都个性奇特,荒淫无道,致使国运日渐衰微。 而自从满清入关开创基业,到如今道光皇帝当朝理政,历任皇帝无不勤谨俭省,亦可称为一桩奇事。 道光皇帝整顿吏治,整厘盐政,通海运,每日朱批不辍,为提高国力做出了一些努力。 敬事房太监见皇上许久不传召,再次央求御前的小太监小禄子通报一声。 就在此时,太后驾到。 太后未让太监通传,并不急着进去,先是询问了皇帝晚膳进了什么,又再询问了敬事房的差事。 未几,通传入内,皇帝动身来迎。 太后这些年潜心礼佛,手中总是不离一串佛珠,十四颗珠子代表了观音菩萨与十方、三世、六道等一切众生同一悲仰,令诸众生获得十四种无畏的功德。 “皇帝勤于政务是好事。但是不可不留意子息之事。专宠贵妃,也由得你。可是如今贵妃怀有身孕,月份也渐渐大了,实在不适宜再日夕侍奉皇上。皇上可要再挑一个可心意的人才好啊。” 皇上扶着太后坐下,说:“儿子不孝,膝下惟有一子一女。两任皇后都未曾诞下嫡子,不得不说是心中憾事。” “身为皇帝,多多开枝散叶才能保国祚万年。今年遴选入宫的秀女,还有哪些未曾侍寝?依哀家看,合该一一侍奉皇上才好,皇上也可从中挑选一个合心意的。”太后语重心长地说:“身为皇帝,原本就没有用情至深的资格。切莫走世祖爷的老路,否则哀家必不会如孝庄太后一样心慈手软。” 皇上闻言,心中大惊。 太后所说的世祖爷就是指顺治爷。据说当年孝庄太后预感到董鄂妃红颜祸水,欲赐死她,最终还是怜惜一条好端端的性命而作罢。难不成太后动了处置贵妃的心思?皇上不敢细想,忙不迭地扶着太后回了寿康宫。 有了太后的懿旨,皇后可是久旱逢甘霖一般操持起来。 皇上连续几日召幸了新入宫的嫔妃。 本来最开始各人还是平分春色,渐渐地汉军旗的荣常在便独占鳌头了。 月溶溶,转眼已是深秋。 皇上册封了荣常在为贵人。赐居延禧宫。 一时间,延禧宫成了这后宫内苑最热闹的所在。 来拜访的各位小主和替皇上传旨赏赐的宫人把门槛都快要踏破了。 内务府也惯会拜高踩低的,凡有什么名贵的东西都可着延禧宫来,别的宫少不得受些冷落,更别说永和宫这种皇上从未踏足过的地方了。 入冬之后,永和宫更是彻底的冷透了。 如此这般,青郁仍然不以为意。 一日,御花园有几株名贵的碧色的梅花陡然盛开,钦天监说是主大喜,皇上龙颜大悦,传令后宫嫔妃皆入园赏花。 赏毕,合宫夜宴。 丝竹声声不绝于耳。 因为位份相同,荣贵人与静贵人同在一桌。 荣贵人执起琉璃烧彩酒杯,轻声说道:“敬贵人姐姐一杯。” 青郁有些讶异,这荣贵人是皇上新宠,风头一时无两,怎会率先与一位久病无宠的贵人示好呢? 荣贵人仿佛看出了青郁的疑虑,暂且将酒杯放下。压低了声音,悄悄地在她耳边说:“那日无意间瞧见御花园浮碧亭边睡莲花开并蒂,我便知姐姐并非池中之物。虽然我当日只是个小小的常在,没有福分接近皇上,但是对于姐姐的手段,可是佩服得紧呢!” 青郁心下大惊,面色虽还如常,但是胸中震动之声仿佛要把她吞没了,耳边也嗡嗡作响。 荣贵人又道:“这几个月不知道姐姐的香囊绣好了没?”说完脸上浮现狡黠的笑容。 青郁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举起酒杯,依然神色如常。 “多谢美意。只是不明白你后面的话是什么意思。” 荣贵人笑了笑,举杯示意,一饮而尽。 “姐姐,我并没有恶意。我只是好奇,这几个月的宫中之事,是否都在姐姐意料之中呢?姐姐看着热闹,难道不想亲自参与一下么?”荣贵人见她仍在犹疑,就继续说道:“我貌不惊人,也无甚才德,得皇上几番宠幸已是莫大的恩遇。我自知福薄,不能长葆青春和恩宠,这些日子以来又多有树敌,思来想去惟有投靠姐姐方能给今后留有一条生路,万望不弃。” 青郁也饮尽了杯中酒,缓缓地说:“荣贵人抬举了,我何德何能呢?依我看,荣贵人冰雪聪明,足以自保,无需依赖他人。” 荣贵人笑道:“姐姐且观望着,我报效的时日在后头。” 那日宴饮之后,荣贵人偶尔会踏足永和宫的地界儿。而青郁也只是淡淡的。 又一日,荣贵人又来闲话了几句,坐了半晌之后离开。 雨落率先忍不住了,向青郁问道:“该是时候了吧?” 风眠文静,雨落活泼,二人各有所长。 青郁面上掠过一丝紧张的神色。 “再过几日,算来要等到腊月,她才怀满六个月,我才能下定论。” 第五回 储秀宫群芳争艳 澄瑞亭二美迎春 《说文解字》里提到:冬,四时尽也。 隆冬时节,正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可青郁此刻却是周身的暖意,丝毫不觉得寒冷。 自从进宫,每日各宫妃嫔晨昏定省都要去皇后宫中请安。这一日,青郁瞥见全贵妃孕肚高高隆起,圆润饱满。而气色更是灿若丹霞,比夏时看起来更美了几分。 青郁心中有数了,不自觉地喜上眉梢。 冬日里各宫小主都穿着长及脚面的旗装,外罩坎肩,裤腿扎着青、红、粉红各色腿带。皇后、贵妃、妃、嫔等各宫主位均选用剪绒织物等华贵面料。除面料外,纹饰图案也有讲究,皇后的旗装是浅黄色底色,上绣凤穿牡丹的图样,彰显其在后宫独一无二的地位。全贵妃年轻爱俏,穿的坎肩上绣的是百种蝴蝶。荣贵人新人得宠,连领口袖口的风毛也出的比别人好些。至于无宠如静贵人等,大多只是采用普通的夹棉材质,绣些寻常花鸟。 宫中虽是富贵锦绣之地,可若是没有皇恩眷顾,穿戴竟连京中权臣贵戚的内眷都不如。 自从贵妃身子日渐沉重,皇上十次来后宫有八次宿在荣贵人那里,还有两次是去陪伴贵妃。皇后见状也微微的松了口气,日常饮食也进的多了些。现在心中唯一的愿望就是全贵妃此胎切莫生了皇子,一定要又是个公主才好。 皇后杏眼圆睁,扫视满座妃嫔。眼光最后还是落在全贵妃的肚子上。 “全贵妃,本宫见你身量日渐笨重,以后便免了请安的俗礼吧!你为皇上孕育皇嗣辛苦,冬日多有冰雪,路滑难行,你且在自己宫内好生歇息吧。” 全贵妃娇柔一笑,真是美艳无边。只见她扶了扶头上垂珠的花钿,众人目光莫不被那珍珠吸引——三颗硕大的珍珠连成一串,每一颗都温润细腻,表面隐约可见晕彩珠光,更奇的是最后一颗珍珠乃是天然的梨形,给整个花钿带来一个令人赞叹的收尾。 “皇后娘娘真是体谅咱们姐妹,可是这天寒地冻,只有娘娘这里才热闹,嫔妾也想暖一暖呢。再者说了,宫中年深日久,若不日日与众姐妹闲话些家常,这日子怎么好过下去呢?”说着掩着口鼻,轻笑一声。 在座众人都听懂了这话里话外的机锋,满含了讥讽之意。 皇后早已习惯了她浅薄张扬、拈酸惹醋的样子,心里再气,表面上还是要把国母的懿范拿得稳当。因此未再与她言语纠缠,转头看向荣贵人。 “荣贵人日日伺候皇上,过于辛苦,也不必来问安了。” 荣贵人起身拜了一拜,身姿半蹲着,两只手都放在一侧腰间,正是一副标准的行礼姿态。 “虽幸得皇后娘娘慈爱,体恤臣下,然则国法规制一刻不容有失,嫁入皇家自然要率先垂范,为天下臣民做好表率。主仆有别,绝不能以疲累为由推脱礼法。否则普天下的妾室若是不敬主母,岂不是嫔妾的过错?” 皇后闻言,大喜于色。 “荣贵人有心了,免礼平身吧。” 其实后人所臆测的“一夫多妻制”乃是大谬。中国古代历来推行的婚姻制度均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妻与妾在家庭地位上大不相同。虽然妻妾均是男性的附庸,但是妻却是妾的主子,手握对其生杀予夺的权力。儒家礼法推崇娶妻娶贤,娶妻娶德。向来娶妻都择的是门当户对、品行端正的女子。而妾室没有过多的要求,三教九流均可入门。 荣贵人一言点名了皇后与贵妃身份的根本区别,宠妃再得宠终究只是妾室,皇后是国母之尊,天下女人的典范。祖宗家法在此,孔孟之道在此,宠妃再怎么得宠,只要皇后自身不犯什么大的错漏,就不可能危及皇后的地位。 这也是青郁最最担心的事啊…… 她知道怎么样当一个宠妃,但是即使坐到贵妃、甚至皇贵妃的位置,若要搬倒皇后,恐怕还要再花费一翻心思。 皇后趁着自己暂时占了上风,赶紧说道:“各位妹妹早起都辛苦了,路滑难行,还是早点回宫休息吧,保重身子,才能更好地侍奉圣驾、绵延后嗣。” “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算得流年无奈处,莫将诗句祝苍华。 东西六宫夹道,小雪初晴。 风眠与雨落扶着青郁,走在路上。 忽然听得身后一声轻唤:“静贵人姐姐请留步。” 回头一望,原来是荣贵人。 青郁含笑道:“荣贵人好。” “这么多时日,姐姐怎地还与我这样生分?” “宫中都是姐妹,哪有生不生分之说。” 荣贵人屏退左右,说道:“此时澄瑞亭处雪景正好,静贵人姐姐,可有心陪妹妹去赏一赏?” 青郁笑道:“荣贵人盛情,无不从之理。” 于是让风眠、落雨先回永和宫,自己携了荣贵人缓缓往御花园中来。 澄瑞亭与浮碧亭都是建于一座单孔石桥上的水榭式建筑,往南方向伸出了一座抱厦。这两座亭子除了名字外,还有一点不同,那就是在澄瑞亭的亭顶上绘制的是金色团龙,而在浮碧亭的亭顶上绘制的则是在夏季盛开的各色鲜花。 如今澄瑞亭亭顶的金龙早已盖了一层薄薄的雪,似是金龙出云的模样。 荣贵人对青郁讲道:“宫中之人莫不以为我依附皇后,魅惑皇上。难道姐姐也与那些人一般见识?” 青郁未置一词,只是怔怔地看着远处的假山出神。 荣贵人继续说道:“即便愚笨如我,也看得出来,皇后年老色衰,也不是皇上结发妻子,原本就没什么情份,能保住她后宫之主的地位已属勉强。全贵妃张扬跋扈,不懂得隐忍收敛,也不是长盛不衰之象。其他各宫主位娘娘无宠无子,也只是勉强度日而已。皇上正值盛年,后宫时日长久,我不求金银富贵,只愿保存我亲族门楣。如蒙姐姐不弃,我愿与姐姐相互扶持,在宫中做个伴儿。” 青郁见她说得诚恳,动了一分心思。 “荣贵人正是圣宠优渥之时,何不多花些时间在皇上身上固宠?为何要与我说这些呢?” “我品貌才学无一出挑,此时有宠也仅仅是因为占了贵妃有孕、皇后举荐、姐姐又避宠的天时地利人和。岂不是说没有就没有了么?我知道姐姐总有一日要出头,不如请姐姐让我帮一回,算是见面礼。” 荣贵人说着压低了声音,悄悄地:“我不知姐姐在等什么,可是还有四个月全贵妃就要生产,万一诞育一位皇子,今后所有人的日子可都难过了。” “她这一胎还是个公主。”青郁信心满满,遥望着远方天地一线之处。 “那么机会不就来了么?先恭喜姐姐了。” “不忙恭喜,既然荣贵人有心,那就请你为我做一件事。不知你敢不敢?” “什么事?” 青郁看了她一眼,伸手拂过她肩边的盘扣。 “自残。” 第六回 雪后梅花承恩露 御前红衣映朝阳 永和宫内,落雨正在服侍青郁穿戴。 白底的长袍,上绣红色梅花、几枝枯干。 外披一件大红色斗篷。 这斗篷又名莲蓬衣,立领,对襟,衣身长及踝。领部打襕收小,穿时以领部短带系结,领部以下散开无纽扣,故上部小下部大,形状如钟。丝织物制就,以御风雪,内里衬有皮毛,以挡冬寒,外表饰以飞禽云朵,以显身份。 落雨笑吟吟的说道:“荣贵人送来的这件斗篷真是名贵,内衬竟然是狐皮呢,小主穿上,肯定又暖和又好看。” 正说着,风眠撩起帘子,进了屋。 “小主怎么那么又信得过荣贵人了?” 青郁容色淡淡的,无悲无喜,说道:“也无所谓信还是不信,只是那日她一味投诚,我说出自残二字,她竟然也不惧。我难道真的掷一枚簪子给她,让她划花脸么?差不多就算了。宫中争宠虽然不是人多就能胜,但是多一个臂助,总也不是坏事。” 说着扶了扶头上红玉髓步摇。 少顷,御花园。 荣贵人正陪着皇上赏雪。 走到承光门西侧的堆秀山附近,突然一个滚石从假山上滑落。 此刻正是暴雪初歇,滚石夹杂着雪花,眼前一片迷朦,霎时众人都乱了方寸。 “皇上小心!” 荣贵人飞速把皇上往路边推去,躲过了落石。自己却站立不稳,滑倒扭伤了脚踝。 宫女太监们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把荣贵人扶起来。 “朕的御辇呢?快送荣贵人回宫,宣太医诊治。” 抬撵轿的小太监们慌忙从后面不远处跟了上来,众人七手八脚地把荣贵人架上御辇。 “先让他们送你回宫,朕马上就回去看你。” 皇上握着荣贵人的手,依依不舍。 眼见众人走远了,皇上身边就剩下一个高成。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路上。 忽见延晖阁附近有一红点,越来越大,走近些看更像是一朵红云,在雪中更显得光华夺目。 天光映雪,白茫茫的一片,影响了视线。皇帝揉揉眼睛,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位宫装美人。红色斗篷与雪景交相辉映,旗头上似有红色梅花点缀,当真是明媚纤妍。 “是你?” “奴婢博尔济吉特·静欢叩见皇上。” 皇上扶起她,又一次触到她的手,五指纤纤如同白玉一般。 “手怎么还是这样凉?”皇上问道:“听说你病了,不在宫中歇息,怎么在雪地里站着?” 青郁仰着一张俏生生的小脸,轻启朱唇,齿如瓠犀。 “想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走到这儿想起皇上的诗就走不动了,想得出了神。” “你知道朕的诗?” “修行数竿幽韵惬,长松百尺翠涛翻。”青郁顿了一下,看皇上怔怔地望着自己,流露出无限娇羞的神色,继续说道:“可惜正值隆冬,见不到诗中所言的景致。” “那有何难?明年入夏,朕再陪你来延晖阁。” “皇上当真?只怕到时候不记得静欢了。” 皇上再次拉住青郁的手,说道:“荣儿总和朕讲,六宫众人之中唯有你与她交好。她方才受了伤,你可愿陪朕去看看她?太医们都在,正好给你把把脉。” 说着便让高成快步前去打点一切,自己携了静贵人缓缓地往延禧宫走去。 养心殿,晚膳时分。 皇上有些食不下咽,对高成问道:“敬事房怎么还没来人?” “已经派人去催了。” 这时正巧小太监来回禀。 皇上连忙传召敬事房太监进殿。 写有妃嫔名字的绿头签放在了一个银盘中,敬事房太监跪在地上高举银盘,听候皇上吩咐。 皇上拿起静贵人的绿头牌翻了个个儿,砸在银盘之中发出“叮”的一声,自然清脆,甚是悦耳。 皇上龙颜大悦。 敬事房太监回禀道:“今日刚听说静贵人已经痊愈,加紧赶工方才不误吉时。” 言毕,便跪拜退下了。 永和宫内,风眠、雨落正在服侍青郁沐浴更衣。 温水划过青郁凝脂般光洁细腻的皮肤。 她不由得想到与小姐同在府中之时,她也是如此服侍小姐沐浴。 旁人都说她与小姐面容相似,殊不知她们的身材可是天差地别。 静欢是蒙古格格,从小就吃牛羊肉,喝马奶酒,弓马骑射样样不落,因此身材出落得凹凸有致,颇为动人。 而青郁自小颠沛流离,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因此面有菜色,身形清瘦,腰肢盈盈一握,堪比汉宫飞燕。 不久,时辰到了,太监用羽毛制成的锦被将侍寝的妃嫔裹住,蒙着眼睛,抬到了皇上的龙床上。 嫔妃之所以要衣衫尽去,还要蒙着眼睛,传说是因为雍正年间侠女吕四娘入宫刺杀皇上,虽然没有成功,但是皇上吓破了胆,从此下令所有妃嫔侍寝都得一丝不挂,防止夹带利器。 传说所言不可信。其实是“壬寅宫变”导致的。明朝嘉靖帝荒淫无道、求仙炼丹,甚至听信术士的妖言,采取处子的经血炼制丹药,宫女们不堪被迫害,预谋趁嘉靖皇帝睡着的时候用绳子勒死他,结果慌乱之中绳子打了个死结,嘉靖才死里逃生。之后便有了这则侍寝的奇规,而且被清朝所沿用。 青郁说到底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女,她的心再狠再硬,此时也难免紧张起来。 锦被的边缘隐隐露出一痕雪脯,随着她的气息起伏着。一双玉足兀自交叠,一只足尖微微地在另一只足背上刮来蹭去。 仿佛是一股冷风悄然飘过。身子竟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寒冬腊月,即便是暖阁,也仍有寒意。 突然一只手抚上了她的脸,指肚轻柔地划过她的脸颊,到了她的唇边。 “别怕。”是皇上的声音。 她像是一只等待取茸的小鹿,紧张,却又雀跃。 那只手顺着她的下巴一直向下,她的身子像是不停地往深海里沉去。仿佛快要沉到海底的时候,皇上托住了她。她抓住皇上的肩,由着他把自己带向头顶上方唯一光亮的所在。 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席卷而来,从下到上,直冲天灵盖。 她不由得周身战栗,使尽最后一丝力气,用双臂紧紧环住。 此时门外正是“狂洒玉墀初散絮,密黏宫树未妨花。” 而养心殿内却是一片春色旖旎。 忽而听得殿外有太监不男不女的声音喊了一句:“是时候了!” 皇上佯装不知。 片刻之后,太监又催。 依旧装聋作哑。 终于在第三次时,皇上俯下身,鼻尖对鼻尖,轻轻一碰,然后贴着静欢的脸颊,说:“等朕下朝便去看你。” 第七回 旧历获封喜上眉间 新岁叙旧愁入心头 艳阳高照,冰雪初融。 青郁刚被送回宫里,就有传旨的太监来到永和宫。 皇上赏赐了玉如意一对,玉碗、玉碟各一对,玉果盘、玛瑙果盘各一只,玉镯、玉簪各一对,翡翠文玩十件,东海珍珠一斛,西洋钟一座,紫檀彩漆掐丝珐琅铜鼎一座,锦缎十匹,白狐皮毛大氅一件。 这些珍珠玉器也就罢了。难得的是还有一副装裱精美的皇上亲笔题写的字,写的正是御诗《登延晖阁有会》。 青郁心中窃喜,重重打赏了传旨的太监。 随后,乌泱泱的一群人顷刻散了。 青郁屏退众人,独自坐在榻上。 她静静地回味着昨夜那个逼真的梦境。 这么多年了,没人对她那么好过。更何况那人是九五至尊的当今皇上,更何况是第一次便获得了那样登峰造极的美妙体验。 有那么一瞬间,青郁冰封的心柔软了下来。 旋即又冰冷如初。 暴风雨就要来了,那人能护得了几时? 况且,像她这样的劫后之人原本就没有享受人间烟火的资格。 她只配活在阴暗诡谲的角落,苟延残喘,谋算着人心。 当年娘被生殉时,每一笔带血的抓痕都一个不落地挠在她的心上。伤痕累累,永生永世再难愈合。 那一次没有心防、没有余地的春梦可能是人生中唯一的一次吧,以后都只是婉转承恩罢了。 傍晚,皇后驾临养心殿。 “高成说皇上有要事与臣妾商量?” “正是。马上就到年下了,今年不比往常,宫中多了新人,朕想着要大封六宫,皇后以为如何?” 皇后早就听说皇上接连数日召幸了静贵人,而且几次三番施恩赏赐,晋封她为嫔也是意料之中。可是未曾料想皇上要大封六宫。 “新岁吉庆,既然皇上有此美意,臣妾定然从命。只是不知皇上想要晋封哪几位妹妹呢?” “荣贵人上次御花园救驾伤了脚,冬日清寒,不宜养伤,所以一直不见好,朕始终心怀有愧,这一次便晋封她为荣嫔吧!” 皇后点点头。“这一位是应当的,就连太后都褒扬她了呢。更何况前几个月她侍奉圣驾最勤,的确有功。” “再者就是静贵人了。朕想晋封她为静嫔。” “难得皇上喜欢她,这也是她几生修来的福气。” 皇上难掩心中的喜悦,继续说道:“只可惜皇后已是加无可加的贵重了。朕赏你些什么好?” “只要皇上肯与臣妾说几句体已话儿,臣妾就心满意足了。” 皇上想了想,说:“朕就追封你阿玛为一等承恩公,册封你额娘为一等承恩公夫人,并恩准她年节进宫与你团聚,如何?” 皇后大喜过望,起身欲拜,被皇上扶住。 “朕还想册封贵妃为皇贵妃……” 一般而言,皇后健在,皇上并不会册封皇贵妃。皇贵妃对于皇后的地位是莫大的威胁,因此皇上此言多含了试探之意。 “臣妾以为此时晋封可能不妥,再过几个月全贵妃就要临盆,如若诞下皇子,再晋封,岂不是双喜临门么?” 皇上见状及时收住话头,说道:“皇后说得有理,那也加封贵妃的阿玛为一等承恩侯吧!” 爵位向来是以公侯子男排列,公爵为首,侯爵自然屈居其下。 “皇上圣明!” “另外,祥嫔刚刚为朕生了一位公主,也该晋一晋位份了,着封为祥妃。恬贵人是潜邸就伺候朕的老人儿,当得起一宫主位,封为恬嫔吧。” 皇后心想,那祥嫔和恬贵人都是木头样的人,许久也不受宠了。因此连连点头称是。 至此,后宫中,皇后座下共有一贵妃、二妃、四嫔,其余贵人、常在、答应共十数人。 除夕之后便是新年。 静嫔在永和宫中抚看着皇上册封的诏书。 “朕惟六宫效职。椒涂化佐于坤元,九御扬馨,芝綍恩褎夫巽顺。既德容之聿著,斯宠命之攸颁。咨尔静贵人博尔济吉特氏,柔嘉秉范,淑慎禔躬。赞齍敦而仪娴,耀帨鞶而度协。徽音允秩,蕙帏之蚕织弥勤;懿旨覃敷。萱殿之鸾章载锡。兹仰承皇太后慈谕,晋封尔为静嫔。申之册命,尔其祗膺茂典,赓樛惠以凝禧;益播芳型,佩兰芬而叶吉。钦哉。” 青郁又默读了一遍,嘴角微微上扬。 皇上已连续半个月宿在永和宫了。 六宫众人莫不称奇,那日本是荣嫔救驾有功,怎地最后却是静嫔得了好处? 全贵妃最是气恼。不仅仅因这一次有孕,皇上身边多了两个宠妃,而且大封六宫又未能晋升为皇贵妃。唯愿平安诞下皇子,才能出了这口气。因此自请免了每日的晨昏定省,静静地在自己宫里养胎。 转眼正月又过了半月有余。 一日,风眠前来禀报道:“小主,荣贵人到。” “快请。” 只见荣贵人身姿绰约走入内殿。 “许久不曾走动了,腿疾可都痊愈了?” “托姐姐的福,已然痊愈了。” 荣贵人说着转了个圈。“姐姐看我,可与从前一样?” 青郁用丝绢掩住朱唇皓齿,笑语嫣然。“有一点不一样。可是胖了?” “正是呢!每日只管进补,又不能走动,都要吃成个胖子了。” “胖一点也好,身姿绰约,更显天家气象。” “好什么呀!脚伤刚刚大好了,我赶紧让小厨房把肥厚油腻之物一概撤掉。” 说着让人撤去蓝彩斗篷、流苏披肩。 “你们都下去吧,别碍着我与姐姐闲话家常。” 荣嫔坐在榻上,对着静嫔说:“姐姐听说了吗?和硕长公主家的温宪公子升任御前一等侍卫了,真是年轻有为啊!” 提到温宪,青郁想起了此刻在科尔沁草原上的静欢。当年为了报仇,引她钟情于温宪,害了她一生。 突然一个念头转醒了。青郁心想,若是有朝一日可以将静欢赐予温宪为妻就好了。这件事还要再多加筹谋。 正说着,高成前来传旨,皇上召静嫔娘娘到养心殿叙话。 荣嫔正说到兴头儿上,无奈只能起身告辞了。 青郁忙叫风眠、雨落服侍自己梳妆更衣。 走在去往养心殿的路上,青郁心想,看荣嫔言语行状,少年时莫不是也爱慕过温宪公子?是啊,谁又没有过呢? 行至养心殿前,小太监进殿通报,高成出来回禀道,方才突然有军机要事,皇上正与外臣在小室密谈,此时不便请宫妃进去。外头过于寒冷,恐静嫔着了凉,因此特意命人带她先去梅坞稍坐歇息。 此刻青郁刚刚发现高公公身后有一熟悉的身影。正是温宪。 “静嫔娘娘请随我来。” 青郁跟在他身后,低头看着自己的足尖,那一双花盆底旗鞋,面料乃是苏绣,绣的是相连的蝙蝠,取其“福”的意头,鞋头饰有丝线编成的穗子,正在随着她的步伐飘动。 那梅坞乃是养心殿的西耳殿,面南,黄琉璃瓦硬山式顶。前檐槛墙上为玻璃屉窗,再上为冰裂纹棂格支窗、冰裂纹横披窗。西山墙开一小窗,外有梅花纹窗罩,窗外为西围房院。门额有乾隆皇帝御笔所书的“梅坞”二字。 静嫔进得殿内,温宪由内侧将殿门关上,突然回身对她说:“静欢,入宫多日,一向还好么?” 青郁心中大惊,即刻平复心绪。抬头看向温宪。 她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过他。剑眉星目,芝兰玉树。 正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青郁方才坦然面对自己的内心,那是早已按耐不住地动了情。 不同的是最初她只能远远的一瞥,如今那人却就这样站在自己的面前。 虽然他眼中的人是静欢,口中唤的也是静欢的名字,可是谁不想永远沐浴在这春阳般温暖灿烂的爱意之中呢? “你瘦了好多。”温宪看着她,轻轻地说,轻到仿佛在她耳边说,仿佛用手轻轻划过她耳边的发梢。 她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心悸。她想马上走上前去,靠着他,贴着他,伏在他胸口听他的心跳声,感受他气息的浮动。 可是她不敢,也不能。 “我还好,你呢?” 她勉强地清醒着克制着。她不敢再望他的脸,她的心已跳到了喉咙,压着她的喉舌,快要说不出话来了。 “我昨夜做了一个关于你的梦,晨起感觉心内大恸,五内翻腾。你可有如此想过我?” “有。” 她是真心的。 虽然她以为自己早就没了真心。她把自己的心弃在蛮荒里,想把它炼成一颗坚硬的石头,里面只密密麻麻的刻着复仇二字。可是此刻她分明看到顽石里伸出一条青藤,蜿蜒起伏,将整个胸腔都缠绕成了春意盎然的颜色。 “我入宫之后,避宠多日,可是……”她剖白着自己。 “我……”温宪情不自禁,握住了她的手。 她反手扣住了他的掌心。 “我知道。”她一字一顿,每发一声都仿佛叩问着自己的心。 “此刻不是说话的时候,下一日便是十五,皇上会宿在皇后宫里,二更时分我在摛藻堂旁边假山的山洞中等你。” 说着抽回了自己的手,缓缓地,一缓再缓地。 她的指尖带着外面寒风的凉意在他掌心由内而外流淌。 他蓦地想要抓住,她却还是流走了。 只余下室内两颗剧烈跳动的心,升腾起不合时宜的温度。 第八回 养心殿眉目传情 承乾宫皮肉受苦 不知不觉中,太阳已经西斜。 忽而听得外面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是小太监来传话了。 青郁往后退了两步,转过身。 隔着帕子,她轻轻触了触自己的脸颊,玉手寒冷无比,脸颊却滚烫。 “温大人,皇上请静嫔娘娘过去呢!” “知道了!” 静嫔娘娘四个字深深地剜过温宪的心。 “娘娘请。” 青郁低着头,生怕别人将这一室的隐秘看了去。 养心殿,东暖阁。 皇上翻阅着臣下们递上来的奏疏。 青郁小心翼翼的走近,福了一福。 “恭请皇上圣安。” 皇上搁下奏章,抬头,只见静嫔双面绯红,似是山岚云霞一般,更添了些许娇俏风韵。不觉走上前去,挽了她的手腕,一齐往榻上行来。 “朕迟了些见你,不怨朕吧?朕特意提前让人把梅坞里的炭火烧得旺些,虽然已经是新春伊始,京城内依旧寒冷,莫不要冻坏了身子。” “是。” “朕照常批阅奏章,你替朕磨墨可好?” “是。” 正是“碧纱待月春调瑟,红袖添香夜读书。” 皇上令她在养心殿内随侍,已有几回。每一次她都留心观察皇上处事应对之术。不得不说,作为帝王,道光皇帝实在是资质平庸。而后宫不能干政的铁律在,前朝的政务也不是她有资格置喙的。 而此时青郁的神思早已魂飞天外。 她怔怔地望着掩住的殿门。依稀可见她心爱之人的影子。那样挺拔的身姿,丰神俊逸,高洁傲岸。 同时温宪也在殿外想着她。 幼时一见,原本只当她是寻常女子。谁知后来出落得越发清丽脱俗。几番鸿雁传书之后,彼此的心意已然定了下来,只等她雀屏落选便可上门提亲。谁知世事无常,再见面,她却已经是高高在上的静嫔娘娘,从此咫尺天涯。 可不知为何,明明日夜劝说自己放下执念已有成效,今日看到华贵典雅、不可逼视的她,心中波澜却一再翻腾,仿佛对她的情又深了几分。 也许正因为她已经人事,身上流露出不同于素日所见的闺阁女儿的风姿,格外惹人注目;也许因为她成了皇上的女人,永远失去了,永远不可能再得到了,所以反而更加想要得到。 青郁回宫之后便眼巴巴地盼着再次相聚之期。 是夜,天色刚刚擦黑,青郁便将近日皇上赏赐的衣物一样样地拿出来挑选。 突然,她想到,何不穿上入宫那日静欢的那件衣服呢? 水中鸳鸯的纹绣真是好意头。 青郁轻轻抚摸着旗装上的花纹,又将它托起贴着自己的心口。 忽然风眠在门外回禀道:“娘娘,全贵妃娘娘宫里差人来请娘娘过去呢!” 青郁心中犹疑,可是又不得不去。全贵妃仍是盛宠,又有协理六宫的大权在手。 青郁按礼数,将周身绫罗绸缎整理周全,带着风眠随着全贵妃宫中之人去了。并暗中让雨落晚上悄悄前去通知温宪今日不必等她。 承乾宫早已是高朋满座。 除全贵妃外,和妃、祥妃也在客席落座,位份都在青郁之上,少不得一一拜见了。 青郁刚刚坐下,全贵妃边迫不及待地说:“本宫今日新得了一位舞姬,舞艺超群,特请各位妹妹来一齐欣赏。” 说着唤出管弦丝竹。那舞姬也步出献舞。 众人莫不先是面面相觑,然后窃笑不已。 原来那舞姬眉眼处有几分像青郁。 青郁当下心中不忿,亦觉得这样奚落的手段非常低劣。 全贵妃向祥妃使了个眼色。祥妃首先发难。 “我怎么瞧着这舞女有点眼熟呢?” 全贵妃说:“是嘛?我倒没觉得。” 祥妃继续说道:“似乎跟静嫔妹妹有几分相似。” 说着掩住嘴,不住地窃笑。 全贵妃说道:“既然如此,不如静嫔你也下去同舞姬一起给我们跳一个双生舞吧。《虚谷传音》,何如?” “嫔妾不善舞蹈。” 全贵妃道:“静嫔不会这么驳本宫的面子吧,好歹本宫也帮皇后协理六宫,又为皇上孕育皇嗣。静嫔也不想本宫肚里的皇嗣不开心吧?” 祥妃不由分说地把静嫔拉扯到了内室。 少顷,静嫔与舞姬都装扮完毕,宫人的古筝开始演奏。 纤细的身影渐近,清颜白衫,青丝墨染,彩扇飘逸,若仙若灵。 天上一轮春月开宫镜,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手中扇子合拢握起,似笔走游龙绘丹青,玉袖生风。 正是“扇起襟飞吟古今,虚实共济舞丹青。气宇冲天柔为济,怜得笔墨叹无赢。丹青传韵韵无形,韵点丹青形在心。提沉冲靠磐石移,却是虚谷传清音。” 突然,舞姬一个回旋,绊住了青郁的衣袂。 正好是一拍重音。青郁应声倒地。 全贵妃拍手叫好:“真是精彩啊!静嫔还跪着做什么?免礼平身罢。” 和妃警醒,觉察到事情不一般。她步下台阶,走近舞池,只见静嫔鼻尖触地,已有鲜血流出。 惊声尖叫道:“快传太医!” 子夜,永和宫。 里三层外三层的宫女太监已将永和宫围了个密不透风。 皇上、皇后、全贵妃、和妃、祥妃、荣嫔等均等在静嫔的病榻前。 青郁仿佛只身堕入一个不见底的深渊,然后重重地摔在黑暗冰冷的地面上。 起身看到四周都是悬崖绝壁,摸上去滑滑的,毫无借力的可能。 惟有一条藤蔓蜿蜒而下,垂在她的脚边。 她拾起藤蔓一点点的努力向上爬,眼前一点点的亮了起来,最光亮的地方似乎有个人在拼命呼唤着她。 是温宪吗?不像,好像比温宪年长一些。他身着明黄色服饰,上面绣着团龙。 是皇上。 青郁缓缓的睁开眼睛,仿佛重回人间。 “皇上。”她轻轻唤了一声。 “终于醒了,太医!” 她扫视一周,无数的人正围着自己。 皇上握着她的手:“静欢,你已有身孕了。太医刚刚把过脉,胎象还不稳。今后一定要注意休息,切勿劳累。” 皇上回头看了全贵妃一眼。 “今日发生之事,朕已经知道了。全贵妃听旨:全贵妃钮钴禄氏,恃宠生娇,陷害无辜妃嫔,以致险些损伤龙裔。现削去协理六宫之权,闭门思过,无召不得外出。” 全贵妃万万没有想到静嫔已怀有龙裔,早就悔之不迭。 “来人,送贵妃回宫。” 皇上转头看向静嫔:“静欢,你可满意?” 青郁并没有顺着皇上的话。 “夜深霜寒,劳烦皇上和诸宫姐姐一路辛苦,实在是臣妾的不是。” “哪里的话,今天幸好和妃派人禀报了朕与皇后。朕才知道你受了委屈。万事有朕为你做主,不要放在心上。夜深了,你好好休息,朕明天就来看你。” 青郁点了点头。 皇上带着众人离开了,永和宫瞬间安静了下来。 青郁突然想起温宪的旧约。连忙唤来风眠、雨落。 雨落回禀道:“娘娘您刚刚离宫,贵妃娘娘就派人封了永和宫各个宫门,生怕有奴才跑去跟皇上通风报信。” 青郁大惊失色:“那他岂不是还在等我?” 说着披上一件斗篷,便冲了出去。 风眠、雨落拦住想要跟着的太监,只说娘娘落了东西,要亲自去寻,谁也不许跟着。 青郁一路小跑,直至假山。 慌忙进到山洞中查看,已是空空如也。 那一刻,青郁仿佛失了魂魄一般。 她立于苍茫大地之间,似乎什么都有,又好像一无所有。 第九回 闻孕事公子病重 赏金钟佳人茶歇 不知不觉,转眼已是初春。 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这几日后宫里的妃嫔宫女都私下传着一件奇事。 据说十五月夜,皇上跟前的红人,和硕长公主之子,御前侍卫温宪温大人被人发现晕倒在御花园了。 天寒地冻的,他为何会出现在御花园呢? 没有人真的知道原因,却因好奇而衍生出许多不同的版本来。 有人说,他突发隐疾,倒在雪地中站不起身,只能慢慢地移动求救,幸而被巡夜的侍卫发现,救回一命。 也有人说,他似乎是在等什么人,整个人都冻僵了,还保持着远望的姿势。 还有人说,皇上顾念亲情,未治他的罪,反而宽慰和硕长公主,并令她将温宪带回府中休养。于是乎,他许多天都没入宫当值了。 就连青郁都不知道,温宪真的是病势沉重还是因为她身怀龙裔而不知如何面对。 那日十五月圆之夜,无疑是他平生最感缺憾之时。 本来月圆人团圆,可事实如斯,却又如何评说呢? 她每天都要回想那日在梅坞见面的片刻,想他是如何饱含深情地唤着她,想他的手与自己的手有所接触的那个令人心动不已的刹那。 她好想回到那一刻,她好想放肆一回,留存更多美好的时光供日后慢慢追忆。 她知道,她许是永远失去他了。 “也好,原本也是我不配。”她轻轻地跟自己说。 说完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还未显怀,但她清楚的被告知,有一个小人儿在她肚子里了,她即将成为一位母亲。 一日,青郁穿戴齐整,携了风眠往和妃所居翊坤宫去了。 翊坤宫属于内廷西六宫之一,位于永寿宫之北,储秀宫之南,长春宫之东。(东西十二宫以东为尊,以靠近中轴线为尊,以靠近乾清宫为尊。) 翊解释为辅佐,坤往往意指皇后,因此翊坤二字有辅佐皇后管理六宫之意。 皇上即位之初,大封潜邸旧人,辉发那拉氏·毓婉被封为和嫔,除皇后以外,就属她位份最尊,因此赐居翊坤宫,又赐她协理六宫之权,帮皇后分担琐事。但是很快全嫔入宫,四个月后就封了妃,位份便越过了她。 这和妃本姓辉发那拉氏,闺名毓婉。出身不高,仅仅是内务府包衣女子。当今皇上还是皇子之时,她以官女子的身份入侍潜邸。因为诞育了嘉庆皇帝的皇长孙(即当今皇上的长子奕纬)而被嘉庆破格提升,成为了侧福晋。 但是她本人并不受皇上恩遇,皇上登基之后,也是顾念着皇长子的身份才勉强封她为妃,并且许久不见晋升,地位还在入宫不久的全贵妃之后。 全贵妃盛宠,六宫之人无不惧之。那日承乾宫夜宴,和妃竟然没有落井下石,这颇让青郁意外。 风眠扶着有孕的青郁很快行至翊坤宫门前。 黄琉璃瓦歇山顶,前后出廊。檐下施斗拱,梁枋饰以苏式彩画。门为万字锦底、五蝠捧寿裙板隔扇门,窗为步步锦支摘窗,饰万字团寿纹。 看门的太监连忙通报,和妃动身来迎,客客气气地扶着青郁进了内殿。只见明间正中设地平宝座、屏风、香几、宫扇。东侧用花梨木透雕喜鹊登梅落地罩,西侧用花梨木透雕藤萝松缠枝落地罩。 青郁远远地看到一座铜镀金转花水法人打钟:底部上方四角设转花,中部为三株棕榈树及水法装置。棕榈树托起上方的圆形时钟,钟上立一敲钟人,与钟表机芯联动,可报时。 “和妃姐姐,这金钟真是精美绝伦,不知可是宫内传言所称的雍正爷敦肃皇贵妃的珍藏?” 言语间宾主俱已落座。 和妃笑道:“妹妹好眼力,正是呢。”可是说罢却眉心一蹙,添了一丝淡淡的哀怨。 “可惜我福薄,未及当年敦肃皇贵妃盛宠之万一。这么名贵的宝物,撂在这里也是浪费了。” 青郁见她神伤,马上转了话头,说道:“妹妹此番前来,专程是为了谢谢姐姐十五月圆之夜替妹妹向皇上陈情的好意。” “妹妹无需多礼,我虽然有心护你,却也是为了我自己。那日的情形,其实我也脱不了干系。好在皇上圣明,只惩罚了贵妃一人。祥妃与我都未有苛责。” 青郁见她提到了祥妃,佯装起委屈的神色,试探道:“嫔妾自问入宫以来勤谨奉上,对各宫姐姐也是日日唯恐礼数不周全,全贵妃娘娘嫉恨我在她孕时承恩,可是祥妃娘娘为何也如此苛待于我?” “妹妹有所不知,祥妃出身满洲大姓钮祜禄氏,与全贵妃乃是同宗,算是全贵妃的族姐。但是祥妃的父亲无甚官阶,只因道光元年正值选秀的花样年华就被送进了宫。祥妃入宫之初也颇受皇上宠爱,可是贵妃进宫之后情形就大不如前了。祥妃无奈只得依附贵妃,常常盘桓于贵妃居所好歹还能经常见到皇上,贵妃平时也肯稍稍分一点恩宠给她。她姐妹二人更在太后面前百般邀功取宠,连皇后都要避让三分。” 和妃说着叹了口气,忽觉口舌干燥,这才想起还未支使宫女奉茶。于是连忙向青郁道:“妹妹勿怪,我近日也不知是怎么了,总觉得记忆衰退,居然忘记了给妹妹尝尝新得的碧潭飘雪。” 说着便起身安排一应茶具茶点。 翊坤宫的宫女们动作倒快,不一会儿工夫,便端来两盏豆青地粉彩鱼藻纹带托瓷盖碗。 豆青色属于青釉派生釉色之一,起源于宋代的龙泉窑。明以前微近黄色,至清代纯近绿色。其釉色为青中泛黄,釉面光泽比粉青、梅子青弱。 整器豆青地之上绘有粉彩鱼藻纹,整体构图疏密有致,韵味绵长。数尾红金鱼怡然自得,形态各异,首尾相接,悠闲嬉戏于水草之间。 翻开茶盖,只见那叶似鹊嘴,形如秀柳,汤呈青绿,清澈得叶片可数。真真恍若碧绿的潭水上飘点点白雪。 闻之清香馥郁,难以名状。轻呷细品,齿舌遍香,深得茉莉花之魂魄。 后又有几位宫女依次端上来各色茶点八件,分别是芋枣、蜜饯、如意锁片、绿茶瓜子、荔红步步高、蟹黄小娇儿、松子鹅油卷、绿茵白兔饺。 青郁不禁吃了一惊,宫中传言和妃出身微贱,怎地这排场比太后宫中也不遑多让。 正思衬着,和妃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玉容含笑,淡然道:“妹妹有所不知,我虽是正白旗内务府包衣人家儿的出身,但是原本祖上也是簪缨世家,我父亲原本官至内务府大臣,乃是朝廷的二品大员。可惜后来举家获罪罚没。可怜我幼时也是身处豪门大户,终日锦衣玉食……都是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 说着一只手拿过茶盏,轻呷一口,继续说道:“全贵妃与祥妃乃是大族后裔,位份尊贵,又深受皇恩,向来看不起我微贱的出身。更因她二人所生皆是公主,忌惮我膝下有皇长子,平素与我多有不睦。我也是个温吞的性子,逆来顺受惯了。” 和妃想到平日里受的委屈,似要滴下泪来。 青郁见她如此,安慰道:“姐姐若不嫌弃,这宫中的日子难捱,我与姐姐作伴可好?” 和妃收了眼泪,转作笑颜。 “那敢情好。” 闲话间日暮西垂,青郁起身告辞,和妃亲亲热热地送她到了宫门口。目送着青郁一行渐渐远了。 和妃身边贴身的宫女名唤绿坠的搀住和妃缓缓地走回内殿。 “我们翊坤宫许久也没有生人来,今日可热闹了呢!娘娘说了这会子话,想必是累了,绿坠伺候娘娘歇息吧。” “这热闹也不知是福是祸。那日我虽帮了她一次,殊不知她已有皇嗣在身,若是生下公主还好,若是生下皇子,少不得要与我的奕纬相争。今后还有得斗呢!” 绿坠劝慰道:“没影儿的事,何必劳神?娘娘向来虚弱,好好地保重身体才是正理。” 说着便服侍和妃歇下了。 这边厢青郁也行在回宫路上。 风眠道:“依小主看,和妃其人可是真心帮咱们的?” 青郁笑谈间露出一丝阴森的寒意。 “这后宫之中,谁还没有两副面孔呢?任谁也不能轻信。” 青郁心想,虽然她不是贵妃的人,安知不是皇后的人呢? 第十回 金枝玉叶逢盛事受圣宠 天潢贵胄入新 《书·尧典》有云“日中星鸟,以殷仲春。” 仲春时分,鸟语花香。 这段时日以来,宫中新添了两件新鲜事。 其一是全贵妃禁足宫中,终日气恼。或许是因此动了胎气,早产诞下一位公主。 小公主生的玉雪可爱,又像极了道光,因此格外受到宠爱,下旨封为寿安和硕公主。又因排行第四,被称为四公主。 皇上解了全贵妃的禁足之令,合宫大赏,又特许她亲自抚养公主,方便皇上常常进承乾宫探视。 可是皇上每次来,十次有八次都只是看看公主便走了,全贵妃的恩宠已是大不如前。 待全贵妃出了月子,静嫔的胎象已稳固,想要动什么手脚也难,于是终日郁郁寡欢,并祈求静嫔也生一位公主才好。 另一件事是温宪病愈之后并未回宫复职,而是向皇上自请去新疆平定张格尔的叛乱。 早在嘉庆晚年,新疆的浩罕汗就反复提出在喀什噶尔享受贸易特权的要求,并以要放出和卓们相威胁。清朝的答复是停止对他的茶、钱赏赐,并撤销他派遣使节到北京的有利可图的特权。浩罕于是提出一个折衷方案:派遣两名没有司法权限的代表驻在喀什噶尔。清朝再次拒绝,打发使节们回去,并对他们的货物足额征税。因此,浩罕汗就利用在浩罕的萨木萨克之子张格尔和巴布顶,放出了宣称要发起一场圣战的张格尔。张格尔召集了一支主要由柯勒克孜人组成的数百人的军队,打回他祖先的“六城”地区。 是年,道光皇帝正酝酿着一场大反击,试图一举击溃叛军,终结这场消耗了清廷近十年的浩劫。因此他任命温宪为督军,于新疆将军帐前听令。 和硕长公主并不舍得儿子远去新疆,但是温宪十分坚决,此举也颇受道光皇帝的欣赏。公主虽然万般不舍,还是无奈亲送温宪出了城门,远赴战场。 温宪离京之前,青郁曾于养心殿前的琉璃门处远远地瞥见过他一眼。 诚如晋人在《周小史》中所言,正是“翩翩贵胄,如日在东。轻车随风,飞雾流烟。转侧绮靡,顾盼便妍。” 那日的温宪,身上集中了晋人所推崇的优雅的谈吐以及淡淡的冷漠与哀伤。 天山南北,风沙漫天。铁马冰河,枕戈待旦。 温宪此去,不知还没有命回来。即便回得来,恐怕也永远不是从前的温宪了。 那位引得京城所有名门绣户的女子争相竞逐的翩翩佳公子,他白皙俊美的容貌、锦绣无虞的前程以及原本直白顺遂毫无悬念的人生,都消弭在了一个的风雪之夜。 不,其实更早。早在梅坞那次鲜为人知的倾谈,早在她纤细的指尖游离出他掌心的瞬间。 可惜的是明亮与阴暗,白昼与黑夜,并不随着某个人的心意而停止推移。 首夏犹清和,芳草亦未歇。 青郁入宫已有一年了。 一日,皇上遵守承诺,陪着青郁缓缓登上浮碧亭,重见一池碧水和清雅无边的睡莲。 方亭内天花正中有双龙戏珠八方藻井,周围为百花图案天花。 重登浮碧亭,皇上异常欣喜,笑言:“静欢,今日朕陪你重游故地,你可欢喜?” 虽然已过害喜之期,但青郁隐隐仍觉得有些头晕目眩,身体百般不适,却仍然强装笑颜,不敢拂了皇上的兴致。 “皇上有心了,如此爱重臣妾,臣妾欢喜。” 正是“笑靥如花胜春好”。 皇上命人送来一瓮鱼食,与青郁喂鱼为乐。只见那红鱼簇簇,在绿叶间上下漂浮,好不热闹。 兴之所至,皇上索性命人传膳至浮碧亭。 不知不觉已游玩了半日有余。 言笑晏晏,各得其乐。 谁都未曾料想,青郁会倏地晕倒在地。皇上大惊失色,忙急召太医诊治。 回到永和宫中,小宫女们早早便将冰鉴抬到了娘娘的寝殿。 那冰鉴有镂空花纹的盖子,丝丝凉气自孔洞中飘出,或者干脆置冰于内,打开盖子,瞬间一室清凉。 而床榻上也早就换上了瓷枕。 这瓷枕的表面有一层釉,触手生凉。夏季枕着可是清爽无比。正所谓“半窗千里月,一枕五更风”。 青郁在瓷枕上慢慢转醒,听见皇上在外室训斥宫人的声音。 雨落慌忙通报皇上,静嫔娘娘醒了。 皇上匆匆踏入寝殿,握住青郁的手,说:“静欢,别怕,朕在这里。” 青郁还是百般不适,周身没有一点力气,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对皇上说:“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皇上何苦为难臣妾宫里的人?” 皇上郁怒未消,满脸愠气。 “太医说你体质虚寒,似有沾染过麝香的迹象。不知是何人见你有孕错了主意,用上如此伤天害理的手段!朕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青郁闻言面上亦难掩惊恐之色。连忙问皇上:“臣妾腹中的胎儿呢?胎儿是否有事?” 皇上紧握她的手,说道:“你放心,朕的龙儿福大命大,自然没事。朕已让太医为你保胎,你安心静养就是。” 青郁点点头,又昏睡过去。 两日后,养心殿外。 荣嫔向高成说道:“高公公,本宫有要事禀报皇上,事关重大,烦请公公通传。” “荣嫔娘娘稍安勿躁,老奴这就去禀明皇上。” 高成随即入殿。 很快,高成出得殿门,向荣嫔道:“娘娘,皇上有请。” 荣嫔顾不得繁文缛节,三步并作两步,走至御前。 “皇上,请您随我来。” 皇上不知何故,面有难色。 荣嫔解释道:“臣妾发现浮碧亭井内有异香,似不寻常,可能静嫔姐姐突然晕倒与此有关。请皇上传太医前去勘验!” 皇上大惊,忙召来太医院的院判大人,以及几个随侍后宫、为嫔妃保胎的太医,一行人往御花园来。 结果诚如荣嫔所言,那浮碧亭中的井水事先已被人悄悄抽干,换上了用麝香高度稀释的水。事后虽然已被换掉,但太医仍然从井水中验出了麝香。不仅如此,井边装饰的图案里也夹杂了上好的麝香仁——当门子。事后无一例外均被剜去,以原本的石材重新镶嵌。 此事一出,不仅皇上震怒不已,更惊扰了太后的清修,均下旨彻查。 谁料想不日一位在御花园负责洒扫的小宫女暴毙于房中,此事竟成了一桩无头公案。 第十一回 枯坐白昼短 情思夏夜长 倏忽已至盛夏。 朱明盛长,敷与万物。 京内暑热,夏日向来难熬。 正是“绿槐荫院柳绵空,官宅民宅约略同。尽揭疏棂糊冷布,更围高屋搭凉棚。” 储秀宫中,帝后二人正商谈着前去圆明园避暑之事。 圆明园又被称为“万园之园”,是盛夏时节皇帝避暑的夏宫。基本上大清入关以来的历任皇帝半数左右的时光都在圆明园度过。而道光皇帝更是出生于圆明园九州清晏的“天地一家春”。 此次皇上有意携皇后、贵妃、二妃、四嫔一同前往。 皇上一如既往地居于九州清晏。此前皇后一直居于长春仙馆。 全贵妃父亲原为苏州将军,因此全贵妃也生于苏州。自道光三年始,皇上均赐其居于仿照江南景致而建造的西峰秀色。 其余各宫妃嫔,由皇后酌情安排。 和妃赐居双鹤斋,又称廓然大公。 祥妃赐居牡丹亭,又称镂月开云。 静嫔赐居万方安和,冬暖夏凉,正适合养胎。 荣嫔赐居洞天深处。 恬嫔赐居绾春轩。 珍嫔赐居汇芳书院。 还有睦答应及几位官女子均居住在濂溪乐处。中心是一个被湖面和小溪所围绕的大岛,岛略偏西北,东南水面较广,湖四周被山环绕团团围住,山水连成一片。 皇后安排完毕,请示皇上的旨意。 皇上思衬半晌,说道:“太后卧病,不宜挪动,宫中不可不留人侍候。贵妃与祥妃素来服侍太后恭谨,体贴入微,不如留她二人在宫中服侍太后。位份低的妃嫔也不必去了,便在宫内听候全贵妃的差遣,一同孝敬太后。” 皇后心中自是喜不自胜。思来想去,或许是皇上还念着全贵妃和祥妃羞辱静嫔一事。 心中虽喜,嘴上还要客气一番。 “那可要辛苦贵妃了,皇上莫不是要好好安慰二位妹妹?不如多添些赏赐。” 皇上看透了皇后的心思。 “皇后作为儿媳,服侍太后是本份,她二人替你服侍太后,岂不是应该皇后去谢谢她们?” 皇后赶紧说道:“皇上说的是。臣妾会责成内务府事先打点好一切太后与二位妹妹所需之物,再由臣妾一一过问查看了,请皇上放心。” “那么就辛苦皇后了。” 那边厢,全贵妃听说了此事,大怒不已,每日责打宫人出气。 太后听说了便将全贵妃与祥妃召来寿康宫内问话。 “你二人入宫时日也不短了,可知嫔妃固宠靠的是什么?” 祥妃答道:“自然是美貌。” “狐媚手段!”贵妃恶狠狠地说。 “错!全错!”太后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靠的是子嗣。没有子嗣,恩宠只是过眼云烟,有了子嗣,才能圣眷不断。子嗣是你们的福气,更是你们的运道。而且,皇上百年之后,是否有子嗣将会决定你们是与我一样位居太后,受奉养朝拜,还是被送到无人问询的宫室里去,成为太妃。” 太后面向贵妃,问道:“贵妃,你明白了么?” 贵妃回道:“太后教训的是。” 太后持珠慢捻,对她二人道:“你二人火气太旺,实在对于保养皇嗣有碍。所幸这宫里除了寿康宫,便没有更清净的所在了。依哀家看,皇上的安排甚好,你二人就借此良机服侍哀家念经参禅,长此以往如同佛祖、菩萨座下的飞禽走兽、鱼虫花鸟那样成了仙、得了道也未可知。我钮钴禄氏满门忠烈,送入宫的女子也都是万中无一的品貌,切不可失了大家风范。” “谨遵太后懿旨。” 不出几日,皇上便带着皇后与妃嫔们浩浩荡荡地从紫禁城前往圆明园。 圆明园内,皇上与各宫娘娘的居所早已收拾停当。 为了夏季给皇帝和娘娘们消暑,圆明园豢养了许多挖冰块的匠人。冬天河面结了厚厚的冰层之后,这些工匠便初步繁忙起来,将冰层凿成一定比例的冰块,然后储存起来。等到炽热夏天来临的时分,这些冰块就派上了用场。为此,历朝皇帝都拨专款专门用于冬季开凿冰河以及培养凿冰匠人。 静嫔所居的万方安和,又名万字房,四面临水,最适宜夏日消暑。 东南为一临水码头。对岸建有一座十字大亭,俗称“十字亭”。十字亭顶还安设一个铜凤凰,十字亭周围栽种了许多珍贵花卉、树种。 青郁走近了,只见整个汉白玉建筑修建在水中,基座上建有三十三间东西南北室室曲折相连的殿宇。 传旨的太监小禄子随后也进了殿。皇上为免静嫔暑热烦渴,特赏赐甜品冰镇杏仁豆腐,以及百合莲子羹,有甘甜爽口、解热生津的功效。 另赐了一件稀世珍品——白瓷孩儿枕。 此枕为一卧式男童,他双臂环抱,伏卧在木榻上,头侧垫在左臂上,右手拿个绣球,双脚交叉跷起,一副天真顽皮的神态。胖胖的圆脸,双目炯炯有神,身着长袍,外穿坎肩,下着长裤。衣纹线条简洁流畅,自然恬静。 小禄子笑着对静嫔说:“娘娘这瓷枕是皇上亲赏的,就为了娘娘夜间消暑所用。而且这瓷枕也是个极好的意头,皇上天天都盼着您生下一位皇子呢!” 青郁一时语塞,竟不知说些什么。 皇上对她太好了。 虽说这份好有一半是看在腹中孩儿的面子上,但是即使一半也已经是她毕生未曾感受过的温暖。 皇上是她的夫君,也是她腹里孩儿的父亲,更是她能够报仇的可能性。她只有拼尽全力赢得皇上的宠爱,才可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争得一席之地,保存自己的性命,才可能有朝一日搬倒皇后,甚至致她于死地,报当年母亲被生殉的不共戴天之仇。 可是,温宪呢? 那份不合时宜的爱慕就当它从未存在过吧。 何况,她在温宪眼中也仅仅只是静欢而已。 想到这儿,青郁决心摒除杂念,一心固宠。 她心如死灰地,谢了恩。 “叩谢皇上圣恩。” 随即转身对小禄子说道:“禄公公,请您稍坐一会儿,本宫有一物托您带给皇上。” 小禄子说道:“娘娘太客气了,称呼我小禄子就行了。伺候娘娘是奴才的福气,等多久不都是应当应分的嘛?您慢慢来,不必着急。” 青郁进了内室,命人拿出旧日皇上赏的湖笔、徽墨、宣纸和端砚,写下两行字,正是张先的名句“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随后打开一个长条锦盒,盒内原本装有一枚压金刺锦的香囊,下缘有锦带编成连环回文式的同心结,并悬着双鱼红玉坠。 青郁将纸条折好,放入锦盒内,托小禄子拿给了皇上。 小禄子郑重其事地托着锦盒步出了门口。 满怀的少女心事,无法说给“想听”的那个人,那就说给“该听”的那个人吧。 第十二回 盼回归人愿康寿 喜得麟儿祈永和 夏末秋初,静嫔已是大肚如萝。再过两三个月便要临盆。 皇上特下旨加恩,静嫔的母亲可以入宫与静嫔团聚片刻。 到了那日,皇上早早地便派人去府上把夫人接了来。 青郁迎了夫人,缓缓往内室中行去。 屏退众人之后,青郁压低嗓音,轻轻地唤了一句:“夫人。” 夫人摆摆手,示意她莫要被人听了去。 突然,夫人扬声说道:“我和你阿玛听说你有孕都欢喜的紧。” 青郁知其意,也调高了音调。 “有劳阿玛、额娘挂心了。女儿在宫中一切都好。” 夫人往前挪了挪,靠近青郁,悄悄说道:“清欢一直躲在蒙古也不是长久之计。我和老爷商量,想把她接回京中。” 青郁吃了一惊:“如何掩人耳目?” 夫人无奈道:“便说是认了个义女吧,改换名姓。静欢一向都是足不出户,见过她的人并不多。” “可是府里人多口杂……” “我何尝不知这冒了极大的风险?可是难道就让静欢这样永远躲在科尔沁吗?她一生的幸福可就毁了!” 夫人说到伤感之处,滴下泪来。 “原本我当初怀的是双生胎,静欢还有一个妹妹,名为清欢,只可惜生来几日后就夭折了。我想让静欢改名为清欢,接回府中,再徐徐图之。” 青郁宽慰夫人道:“夫人放心,再过几年,等到风平浪静,皇上平定张格尔叛乱之时,我定会去请求皇上,设法将静欢指婚给温宪公子。” 夫人闻得此言,脸颊挂泪,眼中却含笑。 “若真能如此,也不枉你们主仆一场的情份。” 很快出宫的时辰到了,夫人少不得在人前说些保重身体的客套话,又由皇上御前的太监带着送出宫去了。 如此一来,青郁更不知该如何面对温宪。 既盼着他回来,又盼着他别回来。 如果他回京,那她便要亲手将他推入别人的怀抱。 可如果他不回来,她又怎么忍心他常年流落在外,饱受风沙之苦? 没过多久,花良阿便对外宣称回科尔沁草原祭祖之时,偶遇一蒙古少女长得与静嫔娘娘十分相似,因为夫人思念女儿,所以带回府中认作义女。 静欢回京之后,方才知晓了温宪离京参军之事,不但嫁杏无期,而且生死未卜,不由得日日以泪洗面,盼望着朝廷早日旗开得胜,温宪能够返回京城。因此常常遣小厮去长公主府外打探。 枫叶荻花秋瑟瑟。 金秋十月,正是收获果实之期。 静嫔于圆明园诞下一名男婴。道光皇帝大喜过望,为这位来之不易的二阿哥取名奕纲。 青郁初尝为人母的喜悦,稍解她丧母之痛。 皇上顾念静嫔的身体,特意要等她出了月子再返回紫禁城。 可静嫔生子的消息早已传回紫禁城。 全贵妃、祥妃莫不气得咬牙切齿。 一日,服侍太后之时,全贵妃失手打碎了果盘。 太后训斥道:“这几日心神不宁的在想什么?” 祥妃连忙帮腔:“静嫔生子,以后这宫里哪还有我们姐妹的立足之地呢?” 太后怒道:“不中用的东西!如此沉不住气,我钮钴禄氏怎么出了你们两个不争气的东西?生的下来又怎样?养得大才是本事!” 转眼已快到元旦。 皇帝怜惜静嫔产子不久,一直未回銮。 眼看天气越来越冷,恐西郊寒气太盛,这才施施然与各宫娘娘起驾返回紫禁城。 圣驾回銮后,皇上迫不及待地下旨,册封静嫔为静妃。 皇上更亲撰册文以示恩宠:朕惟玉齍襄事。六宫昭翚翟之光,彤管扬辉;九御赞雎麟之化,柔嘉克备,荣宠斯颁。咨尔静嫔博尔济吉特氏,兰蕙秉心,帨鞶谨度,瑶筐佐绩。入桑馆以宣勤,镠简腾华,侍萱闱而受祉。兹仰承皇太后慈谕,晋封尔为静妃,锡之册印。尔其祗膺茂典,弥彰雝肃之风;式迓蕃厘。益懋芬芳之德。钦哉。 静妃册封当日,皇上特意留宿永和宫,陪伴静妃与二阿哥。 二阿哥因静妃在御花园浮碧亭被麝香所害一事,出生后便显现出先天不足之症。满月之后仍然羸弱不堪,不似其他婴儿健壮。 但为人父母之心都是看着自己的孩儿越看越欣喜,无论如何都会觉得那是普天下最可爱最漂亮的孩子。 是夜,皇上在永和宫抱着二阿哥不住地逗弄,满室欢声笑语。 半晌,小婴儿兀自进入了梦乡。 乳母回禀道:“皇上,夜深了,阿哥该睡了呢。” 皇上将二阿哥抱还给乳母,瞬间从一名普通的慈父转换成了天家威严。 “好,好,你们要好生照看二阿哥。朕重重有赏。” 青郁淡淡地向乳母说了句:“下去吧。” 乳母唯唯诺诺地抱着二阿哥退下了。 风眠等永和宫的宫女以及随侍皇上的宫人也一并退下了。 怀孕生产的大半年来,青郁已许久未曾与皇上亲近。她紧张万分,低着头,不敢看皇上。 皇上伸出一只手,扣住青郁的手腕,只见那腕上佩有一翡翠手镯,通体素面无纹,一侧有红翡。 “静欢,你手腕白皙纤细,戴上翡翠煞是好看,库房里还有更名贵的翡翠,朕都赏你。” 青郁嘴角含笑,眼中却隐隐有泪光闪烁。 “谢皇上。” “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没有,臣妾是感念皇上的恩德。” 皇上笑了笑,伸出另一只手,将青郁一双手交叠起来,握住。 突然,青郁双脚离地,身子腾空而起,未及反应,已被皇上横抱了起来,缓缓地步入内室,步入她目前最恐惧的地方。 帷幔半遮半掩。 青郁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虚浮在空中的。 她紧紧地闭着双眼,身子微微颤抖。 皇上看着她,想到了她初次承宠的那夜,也是这样的冰肌玉骨,也是紧闭着双眼,睫毛不住地颤抖。 皇上心中升腾起无限的柔情蜜意。 他将长辫往身后一甩,俯下身去,贴近她新染的那两痕鲜艳的唇色,轻轻地说:“别怕。” 青郁脑子里映出温宪的脸,起初是失落的,渐渐变得决绝的神色。 突然,一颗汗珠落到她的脸上,她心中一震,张开双眼。 恍惚间,似乎有东西顺着她的眼角滑落,浸入浅绢衾面上无拈绒线纹绣的缝隙里,很快就不见了。 天边层层叠叠的云朵里闪现了一丝天光。 一时间永和宫成了这后宫里最热闹的宫室,每日贺喜的妃嫔、命妇络绎不绝。 各色珍宝玉器堆得像个小山一样。 这可忙坏了风眠、雨落。她二人一得空便要清点名目,再拿给如今的静妃娘娘过目。 青郁少不得挑些好的出来,赏回员外郎府里。 可每当夜深人静,青郁竟不知自己是该悲还是该喜。 每日白天疲于应付人情往来,只有到了夜晚才能梳理思绪,想想远方的那个人。 怀君属秋夜,散步咏凉天。 边关寒冷,不久便要入冬,不知他是否知道添衣祛寒。 历来后宫之人,都是有口无心。 不是不想有心,只是,常伴君侧,虎狼环伺,步步惊心。稍有不慎就会面临灭顶的大祸。 青郁还未有觉察,这几日后宫中隐秘的暗涌。 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正向她袭来。 第十三回 后宫波谲云诡 青郁痛失爱子 新岁,因着宫中添了婴孩儿的缘故,似乎格外的热闹。 寿康宫中,祥妃跪在太后腿边,轻轻的揉着。 太后托着头,半倚在榻上。 靠背透雕灵芝和蝙蝠,云纹一气呵成。榻脚踩着神兽。 桌上摆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香炉,乃是青花海水纹,正烟雾袅袅,飘散出檀香的气息。 太后幽幽地说:“都下去吧,留祥妃在这伺候就行了。” 众人散去。 太后双眼眯起一条缝,叹了口气,变换手势扶住头。 “虽然都是钮钴禄氏,但是贵妃是个不中用的,还不如你伶俐,也不知皇帝喜欢她什么。” 祥妃回道:“贵妃花容月貌,臣妾自知不及。” 太后慢悠悠地说:“那珍嫔还能用吗?” 祥妃眼珠一转,仰头对太后说道:“太后的意思是?” “和妃出身低微,奕纬即便是皇长子也不足为惧。可是博尔济吉特氏就不一样了。” “太后说的是。上次……皇上已免了她父亲丢失军饷的罪过,但是广东巡抚的官阶也撤了,现正赋闲在家呢。好歹命是保住了,珍嫔不敢不感念太后的恩德。” “只要她乖乖听话,哀家不但可以让她父亲官复原职,还可以升任两广总督。” “那这一次,太后的意思是……” “听说静妃的孩子胎里不足,面黄肌瘦的。宫里的孩子难养,十个有八九个养不活。哀家这些年瞧着已是寻常了。” “臣妾明白了。只是万一珍嫔不肯……” “有些事做过了不是就完了,会一辈子跟着她的。” “太后说得是。” “如有意外,哀家保她赫舍里氏一门无虞。” “有太后这句话,量她不敢不尽心。” 两日后,二阿哥奕纬在永和宫夜半大哭。 夜里皇上正好宿在永和宫。 哭声久久不绝,惊扰了圣驾。 皇上和静妃急忙让乳母把二阿哥抱来。 只见二阿哥嘴唇已经青紫,哭声越来越弱,但是小手小脚不住地挣扎,睁大的眼睛,拼尽全力地嚎啕大哭,似有无限的委屈。 太医赶来之时,二阿哥已然气绝身亡,死在皇上的怀里。 皇上龙颜震怒,下令杖毙两名乳母。 旁边静妃早已哭得肝肠寸断,倒在一边,由众人搀着。但是闻得皇上要杖毙乳母,连忙支撑起虚弱的身体,跪倒在皇上脚边。 “皇上,万万不可!二阿哥如此年幼,骤然夭折,许是她们照料不周,可焉知不是被他人暗害所致?杖毙乳母,死无对证,要查清真相可就难了!” 皇上经静妃提醒,回过神来。 “送她二人进慎刑司!日夜审问,审出什么即刻来回朕!” 发落了乳母,皇上扶起静妃,想劝她稍稍歇息片刻。 可静妃却已哭得晕厥了过去。 太监、宫女、太医人流交织,永和宫内已是大乱。 翌日清晨,寿康宫的嬷嬷们正在服侍太后洗漱更衣。 淮秀姑姑一边为太后整理穿戴,一边回禀道:“昨天宫里乱了一夜,我生怕扰了太后。” “哦?出了什么事啊?” “二阿哥殁了。” 太后眉峰微微地挑动了一下,语气哀婉:“好好儿的孩子,可惜了。” 转身对淮秀说:“告诉皇上,哀家闻得此讯,五内俱焚,让他这几日不必来问安了,免得见面又勾起心伤。好好陪陪静妃吧。” “是。” “你去找昨夜当值的御医,问过二阿哥的情状再来回哀家。” “是。” 不久,御医任泰和便被请进了寿康宫。 淮秀姑姑对御医说道:“太后惊闻噩耗,心力交瘁,不能见人,特命我来问一问任太医,二阿哥是患了什么病?怎地突然就殁了?” “回姑姑的话,微臣今早方才有时间仔细检查二阿哥的尸身。发现二阿哥足跟有一黑点,依微臣的经验判断,恐是被人用淬了鸩毒的银针扎过。二阿哥素来体弱,毒性还未伤及心脉,嚎哭不止便可让他虚弱而亡。” 淮秀惊讶道:“此事皇上可否知晓?” “微臣还未来得及禀报皇上。” 任泰和压低声音,低眉垂首地问道:“太后的意思是不要将此事告诉皇上?” 淮秀笑了笑,一字一顿地说:“不。太后的意思是让你把此事原原本本地告诉皇上。” 当日午间,皇上在养心殿召见了御医,高成也把乳母在慎刑司的供述一并呈给皇上。 乳母承认,为替乡下的弟弟清偿赌债,收了珍嫔纹银二百两,毒害皇嗣。 珍嫔也供认,嫉妒静妃有孕,又颇得盛宠,而自己进宫虽早却许久未被皇上召幸,也不曾有幸为皇上生下子嗣。因此两次三番陷害静妃腹中胎儿。 皇上盛怒,令侍卫将珍嫔当场刺死泄愤,并下令搜宫。 珍嫔宫室搜出少量的麝香以及曾装有鸩毒的玉净瓶。 皇上郁怒难消,下令将册封珍嫔的金册、金印交造办处融化。 此时太后遣淮秀姑姑传来旨意,指责皇上不该如此草率的处置珍嫔,鸩杀、或者赐自裁都可以,无谓为了这么个人玷污乾清宫的殿宇。但事已至此,为保存皇家颜面,不宜再追究她母家的罪过,只说暴毙便罢了。 皇上本想夷三族以泄心头之恨,但既然太后下了懿旨,也思虑到当殿刺杀之事原不应传到外面去,只得作罢。 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 夜阑人静,晦明幽暗。 青郁蜷着身子靠在床角。 她在想,为什么是珍嫔?她似乎没有充分的理由这样做。 这宫里最记恨她的数来数去都不应该是珍嫔啊。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性,珍嫔是受人指使。 会是谁呢? 皇后一直没有诞下嫡子,也许她只能容忍别人帮她分掉贵妃的宠,并不能容忍二阿哥如此受皇上喜爱。 全贵妃素来就心怀嫉恨,圆明园一事更是雪上加霜。但她平素轻狂傲慢,并不像做事如此缜密的人。 祥妃跟贵妃自是一路。难不成是贵妃吩咐了祥妃去做?那倒是有可能。 和妃也极有可能,她身为大阿哥之母,不可能不为大阿哥将来打算。 看荣嫔素日的言行,不像是违心的,应该与她无关。 剩下的恬嫔、顺常在、禧答应、睦答应之流,暗暗地投靠了哪边,为谁卖命也未可知。只不过既然这次是珍嫔出首,想必是没有位份更低的替罪羊。这次的事情应该与她们无关。 “皇后、全贵妃、祥妃、和妃……”青郁脑子里不停地转着这几个名字。 到底是谁呢? 第十四回 雾鬓换风鬟 公子变将军 道光七年二月。 温宪仍远在新疆的军中。 身为督军的他刚刚接到皇上的圣旨,皇上授意尽快西进,务必在三月份收复喀什噶尔城。 此时清军驻扎在浑河北岸,距喀什噶尔城仅十里。叛军十余万众阻河列阵,横亘二十里。 温宪彻夜不眠,研究地形阵法,隔日便向主将提出建议,采用声东击西之战术,先以一部骑兵在下游渡河,将敌军注意力引向下游,尔后以主力乘夜暗由上游急渡,突袭敌方阵地。 伊犁将军长龄听从温宪的建议,施展奇袭,敌军溃败而逃。清军乘胜疾进,于三月初一日收复喀什噶尔城。 至此张格尔叛乱初定,道光皇帝命温宪即刻回京向皇帝详细奏报前线战况。 京郊,快马加鞭,一骑绝尘。 温宪骑着马匆匆地跑过他少年时代静好的岁月。 不敢相信,那个京城里最惹人瞩目的少年,回来了。 马蹄冲过城门,往宫门掠去。 温宪来不及回府,挥鞭直冲皇城。 刑部员外郎府邸,静欢正在读《孟子》。 曰:“邹人与楚人战,则王以为孰胜?”曰:“楚人胜。” 贴身的侍婢幽篁上气不接下气地闯进闺阁。 “胜了!胜了!” 静欢看着书,拈花一笑。 “慌慌张张地做什么?楚人胜了?” “什么楚人啊?温宪公子胜了!不不不,朝廷胜了,打败了叛军,温宪公子回京复命,刚骑马跑过长安街,往禁宫去了!” “你说什么?” 静欢一惊,书卷掉落下来。 这边厢永和宫也得到了消息。 静妃与荣嫔正在用茶。 荣嫔闻着茶香,突然想起什么事似的,对静妃说:“姐姐听说了吗?张格尔的叛乱朝廷已然大胜了。我父亲也已飞鸽传书回家报平安。听说皇上命温宪大人回京面圣奏报前线战况,驿马换得快的话这两日应该就要回京了。” 原来这荣嫔姓杨,她爷爷乃是当朝名将杨遇春。杨老爷子历经乾隆、嘉庆、道光三朝,曾任固原提督、乾清门侍卫、陕甘总督等职,一等男爵,并加太子少保,赏赐黄马褂。 四川的杨氏一族乃是宋代杨家将的后代,人才辈出,忠勇异常。 荣嫔继续说道:“可惜叛首张格尔还未捉到,我爷爷和父亲暂时不能还朝。” 说罢,看静妃一双眼睛怔怔的,便问道:“姐姐怎么了?可是身体仍旧不适?” 荣嫔念及她丧子之痛,本想说些杂闻消遣,不料却正中她的心事。 “没什么,只是每日仍旧头晕目眩,精力不济。” 荣嫔见状,起身告辞了,临别叹息一句:“姐姐……逝者已矣,我们活着的人还要设法活下去。” 送别荣嫔,青郁瘫坐在榻上,怔怔地望着一室的琳琅珠玉出神。 此时温宪已然下马,步行进入了乾清宫面见皇上。皇上大喜,询问战况之余,吩咐御膳房准备午膳,嘉奖温宪督军的功劳。 突然青郁像是着了魔一般,找出一件湖色寿山福海暗花绫袷宫衣胡乱穿上,粗略插上花钿,冲出永和宫,冲进三月料峭的春寒里。 风眠、雨落不知何故,赶忙跟上。 行至养心殿外侧的夹道上,迎面走来了小禄子。 小禄子远远的行了礼,避让静妃过去:“静妃娘娘吉祥!” 青郁走到他跟前,问道:“禄公公,请问皇上可在养心殿?” 小禄子回禀道:“皇上这会儿子正在南书房与温宪大人叙话呢。还吩咐奴才去御膳房传膳。” 静妃拔下头上簪的足金雕花点翠钿子,放入小禄子手中,说道:“本宫有要事求见皇上,请公公务必帮本宫通传。” 静妃正值盛宠,小禄子本不敢收她这样贵重的东西,但静妃执意要给,推脱不得,只得收了,快步去向皇上回禀。 皇上因二阿哥夭折之事已许久不召静妃侍寝,害怕谈及无辜稚子平添彼此的心伤。 静妃此番求见,十分意外。 皇上吩咐高成亲自去接静妃进殿,又让小禄子告诉御膳房静妃娘娘也在南书房陪皇上一起用膳。 温宪虽是外臣,他母亲和硕长公主却是皇上的亲姐妹,何况他常年随侍皇上身边,也见过后宫嫔妃,因此皇上一时也未想到避忌。 静妃闻得皇上传召,扶正已跑得有些散乱的钗环,跟随高成进入南书房。 “臣妾叩见皇上。” “爱妃免礼平身。小禄子刚来回了话,不知爱妃见朕所为何事?” 青郁站起身,缓缓地抬起头。 只见月白底色的衣衫上淡淡的湖青色纹路蔓延开去,更显得她肤白胜雪。 她日渐消瘦的脸庞上毫无血色,嘴唇上的釉色也是淡淡的。 抬眼间,一滴清泪静静地滚落,冲洗下一层薄薄的妆粉。 真是我见犹怜。 “臣妾……臣妾思念皇上。” 皇上起身疾行了两步,扶过她,引她往殿内深处走去。 “朕何尝不是呢?” 说着便命高成拿软垫靠背来,乾清宫的宫女连忙伺候静妃入座。 青郁落了座,抬头望了温宪一眼。 她不由得愣住了。 眼前人已不是她记忆里那个面若冠玉的清雅男子了。 温宪半低着头,没有看她。 他身着戎装,面色晦暗,满是塞外的风霜。面颊已瘦到凹陷,隐隐可见短须。 那个京城里最惹人瞩目的少年,回不来了。 温宪忽而抬头,目似朗星,怔怔地望向青郁,眼底似有无限的伤怀之意。 两相对望之间,无数的心里话已然不用再诉说。 皇上的声音打破了那一瞬间的沉静。 “爱妃还不知道吧?新疆剿叛已然大胜了,温宪正是还朝向朕禀报此事。” 转身又对温宪道:“朕差点儿忘了,你母亲也久不进宫了,不如召她入宫,与你相见。” 说着遣高成去传召和硕长公主入宫见驾。 午膳时分。 席间,皇上少不得为温宪赐菜,又褒奖和硕长公主教子有方。 温宪与青郁难掩情思,不时望向对方。为避嫌猜,每每目光相对之时便慌忙闪开。 皇上兴高采烈,沉浸在边疆大捷和与青郁重聚的欢喜中。 可席间的这一切隐秘的暗潮涌动,全都被和硕长公主看在了眼里。 午膳已毕,皇上将静妃留下倾谈,遣高成送和硕长公主母子离宫回府。 宫城外,马车溅起一路的尘埃。 “宪儿,你侍奉在御前的时日也不短了,要知道轻重。不要感情用事,否则母亲也难保全你。” 温宪低头不语。 和硕长公主轻轻抚过他被塞外风霜侵蚀的脸庞,柔声道:“额娘知道,你与她早已有情,可是她如今已是皇上的女人。京城内外还有的是好女子,无论是满蒙汉,只要你看上的,娶回来当妻当妾都可以。” 温宪仍是不语。 和硕长公主见状也不再多言。 马车渐渐远去了。 温宪不知道,此时此刻真正的静欢正在公主府中等着他。 第十五回 痴情女难解鸳鸯梦 伤怀人退却温柔 和硕长公主府第是依郡王的品级所建,分四进五重院落,院落由南向北分组排列为大照壁、前殿、大殿、仪门、寝殿五重。 前有影壁御道,后有花园马场,府门,仪门,静宜堂,寝宫,耳房,厢房,配房,后罩房依列分布。 温宪扶着长公主入了府门,有下人前来接驾,并且回禀长公主有客人到,正在大殿等着。 温宪不愿见客,先行回房洗去一路风尘。 长公主入得殿门,只见员外郎花良阿的夫人在座,并带着一个清秀的女孩。 花良阿虽只是捐了个员外郎的闲差,但是夫人的来历却不一般。她乃是雍正爷第六女多罗怀恪格格与纳喇额附的曾孙女,身上亦流有爱新觉罗皇族的血液。 纳喇又称作纳兰,亦是满洲大姓之一,属于叶赫那拉氏的分支。出名的人物有康熙朝的名臣纳兰·明珠和其子纳兰·性德。 纳喇氏世受皇恩,迎娶过数位公主。 此时夫人有女晋封了妃位,身份更是不同寻常。 夫人带着静欢拜见了长公主。 长公主从前并未见过静欢,倒是夫人有诰命在身,因此常来与公主闲话家常。 长公主刚刚在宫内与静妃同室用膳,此刻见了静欢,实在是讶异不已。 夫人笑着对长公主说:“听闻温宪公子回京了,长公主必然忙碌,此时登门打扰,诚非我所愿。” 长公主言道:“夫人不必客气。只是这位姑娘有些眼熟呢。” 夫人向长公主解释道:“自从静妃娘娘进了宫,我终日以泪洗面,忆女成狂。我家老爷知我心事,遇到这个姑娘与静妃娘娘模样相似,便认作义女,取名清欢,领回府中与我作伴。” 长公主难以置信,世上竟有如此相像之人? 夫人继续说道:“静妃娘娘能够入宫侍奉圣驾,是我府中的荣耀,可是却极难得能见到一面。好不容易得了个孝顺乖巧的义女,不愿她离京远嫁。可又不愿拖到她摽梅已过,嫁杏无期,因此今日带了来请长公主掌掌眼,若是有几分可取之处,便请长公主替温宪公子做主纳了去罢。” 如此这般,长公主方知其来意。 长公主上下打量着静欢,只见她身着镶粉色边饰的浅黄色衫,外着淡粉色大云头背心。裙边、裤腿镶有粉红色绣花栏干,足着红色弓鞋。 “多大了?” “十五。”静欢怯生生地答道。 “可曾读过什么书么?” 为掩饰身份,静欢只能谎称:“从前并未读过什么书,入府之后稍稍读了一些《女诫》。” 长公主点点头。“倒是个灵秀的孩子。” 转头对夫人说道:“只是这婚姻大事,我也要问过温宪的意思。” 夫人回道:“那自然是应当的。” 又再闲话半晌之后,夫人便带着静欢回府了。 长公主唤来贴身服侍的雅瑟,神色清穆。 “去看一下公子在做什么。告诉他准备用晚膳了。” 这边厢,温宪还沉浸在午间重遇静欢的复杂情绪中。 这一年多在外征战,颠沛流离,无异于自我放逐。 最初从军的念头,本是带有几分自弃之意。 尔后军营历练,每日经历的都是生生死死那样的大事,反将儿女情长看淡了。 本来这世间之事就多有变化,相爱而不能相亲之人多如过江之鲫。心爱一人,只盼她平安喜乐便罢了。 傍晚,公主府内,传晚膳。 长公主不住地为温宪布菜。 “宪儿,你瘦了那么多,多吃一点。” “多谢母亲。” 未几,长公主试探道:“今日博尔济吉特府上的夫人到访,带了一个模样清秀可人的女孩儿来。看那眉眼跟静妃娘娘如出一辙。” 长公主瞧了瞧温宪,只见他低着头,未见有任何反应。 长公主继续说道:“说是因为思念独女,遇到这个长相相似的姑娘就带回府里认作了义女,改了个名字,唤作清欢。” 温宪依然没有什么反应。 “那夫人想与公主府结亲,宪儿你意下如何?” “母亲的意思呢?” 长公主自然乐见其成。她知道温宪钟情于静妃,想来纳一个长相相似的女子也无不可,省得日夜担心他觊觎皇妃,犯下大错。 “本宫觉得宪儿你已到了成婚的年龄,不如就纳了罢,身边也该有个知心的人。” 温宪面无表情地说道:“母亲放心,孩儿不会做出不忠不孝的事情。娶妻之事,还是等孩儿返回新疆,捉住贼首之后再说吧。” 长公主知道勉强也无甚意趣,便不再提。 是夜,静妃留在了养心殿伴驾。 烛光映衬下,眉不点而翠,唇不画而红,更显得她淡妆素颜,美得不加雕饰、浑然天成。 “静欢,今日朕见你精神好了些,朕心甚慰,你还年轻,我们肯定还会有孩子的。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你想要什么?朕都赏你。” 静妃答道:“臣妾有皇上的恩宠,别无所求。” “朕就加赐你母亲为二品诰命夫人,择日再请到宫里来,与你团聚。” “谢皇上。臣妾全家感念皇上恩德。” 皇上走近她,略低下头,脸蹭过她的侧颜,在她耳边说:“朕不管旁人,朕只要你感念朕。” “臣妾……” 话音未落,双唇已被皇上封住。 她觉得更加头晕目眩了。 恍惚中,眼前的人渐渐变了容貌,变得更加身长玉立、丰神俊朗。 是温宪。 她不自觉地迎了上去。 温宪带着她艰难地通过了一条徜徉着溪水的山谷,转眼间豁然开朗,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青郁紧紧地环住温宪,生怕再次失去了他。 突然,皇上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切。 “静欢,朕觉得你今日与往常格外不同。” 皇上在她额头上留下深情的一吻,转身睡去。 星夜轮转,留她一人辗转难眠。 隔日,长公主便托人向博尔济吉特府上带去了温宪的原话。 静欢自然是不死心,每日依旧打起精神,静待时机。 又过了几日,温宪入宫面见皇上,自请回军中继续平乱,捉回叛首,进献皇上。 皇上见边疆战事大势已定,叛军余孽的清剿未出多久便会告终,于是将温宪留在御前,仍领着一等侍卫之职,并加封奉国将军。 而静妃之母欣然领了诰命,进宫谢恩,顺便催促青郁促成温宪与静欢的婚事。 “夫人放心,时机一到,我就向皇上进言。”青郁言不由衷地说道。“可是既然温宪大人暂时无心成婚,即便是皇上也不便相逼啊。” 夫人胸有成竹:“温宪与静欢早就情根深种,只是碍于冒名之事不便向长公主明说,若是能得皇上赐婚,完婚后静欢再表明身份不迟。到那时郎情妾意,鸾凤和鸣,岂不是美事一桩么?” “夫人说的是。”青郁唯唯诺诺。 送走夫人,青郁心有戚戚焉。 她想,如果温宪知道了真相,会怎么看我? 一个可悲可笑可怜的婢子罢了,不但冒名顶替攀附皇恩,还连累他不明就里神伤了一年有余…… 不能,不能让他知道真相。 第十六回 沧海月明珠有泪 蓝田日暖玉生烟 又是一年盛夏。 这几日京中传说着一件奇事。 据说有一日,皇上的亲信、御前侍卫温宪大人跨马经过集市,突然,有一个姑娘从人群里冲了出来,拦住了温宪大人的马。 那马受惊跃起,踢伤了那位姑娘。 随后温宪大人便把那位姑娘带回府中医治。 此事一出,京中未出阁的少女们纷纷捶胸顿足,埋怨自己没有此等的谋略勇气,不然不就可以接近意中人了吗? 又是一个十五月圆之夜。 皇上依旧宿在皇后宫里。 晚来无事,青郁早早地回了寝殿,准备休息。 梳洗完毕,风眠、雨落都退下了。 青郁放下篦子,从妆台起身,缓缓地往寝殿的榻上走去。 突然,一个人影从纱帘里闪了出来。 青郁大惊失色,张口便欲呼喊,却被那人极速从身后捂住了口鼻。 “是我。”那人轻轻地说。 温宪的声音! 青郁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温宪松开了手。 青郁迅速地回过身来,满脸欣喜的望向他。 可是映入她眼帘的却是一张严肃犹疑的面孔,没有一丝温情。 青郁见状,脸上的笑意也僵了下来。 温宪开口问道:“你是谁?” “我是谁?”青郁不解其意。 “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青郁的心凉了。 她幽幽地说:“你知道了,又何必问我呢?” “我府中有一个女子,说她才是静欢。如果她是静欢,那么你是谁?” “难道,她没告诉你,我是谁么?” “我想听你亲口说。” “我是皇上亲封的静妃,是这永和宫的主位静妃娘娘。” “那你为何要骗我?” “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谁,或者不是谁。” “可那日在梅坞,我唤你静欢,你为什么答应?我牵你的手,你为何不拒绝?” “我没有答应。” “你说谎!” “我没有,请大人仔细想一想,我到底有没有答应过。” 温宪仔细回想了那日的情形,她的确没有说她是静欢。 “可是我问你,有没有想过我,你说有……” 青郁有些按耐不住了,她抢着说道:“是,你问我有没有想过你,我说有。我想过你,每日每夜,每时每刻。怎么?不是静欢就不能够想你?的确,你牵我的手,我没有拒绝。不是我不想拒绝,是我不知怎么拒绝。不如你告诉我,怎么拒绝一个你日思夜想的人?” 青郁边说边逼近他,昂首直视着他的眼睛。 他眼睛里的内容慢慢从怀疑、犹豫变成了一如当初的脉脉温情。 温宪伸手揽过她,拥在怀里。 她听着他的心跳声,已然醉了。 温宪变了一副语气,温柔得仿佛早春的清风。 “我也不知是怎么了,我每天都在窥探你的一切。为了你,忧思惊惧,像着了魔一样。我不管你是谁,我只知道我的心里全部都是你。” 青郁脸颊上泛起两圈红晕,娇柔无限。 “真的?” “真的。” 温宪抓起她的一只手,贴在他的胸膛上。 “静欢告诉我一切,我却不想相信,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我害怕你对我的注目,你对我的回应都只是为了完成他们安排给你的角色。” 他抚着她的双肩,看向她的眼睛。 “而不是真的对我有情。” 青郁说不出话,她只感觉到双颊越来越湿润。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滑落。 她也无需再说。 他们没有何时比此刻更明白彼此之间的心意。 温宪俯下身去,吻干了她每一颗泪珠。 青郁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仿佛有一股奇异的力量驱动着她。 她主动地伸手环住了他,迎向了他。 他猛地将她整个儿抱起来,走向寝殿最深处。 他们的心也一齐滑落到深不可测的渊谷。 良夜,无眠。 是梦吗? 他们都不禁问向自己,问向对方。 她已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抚过他的脸。 从前他的眼睛里有一种深蓝色的忧伤,而如今却无声无息地藏着一种坚毅的神采。 塞外的风霜也给他的原本白皙的脸漆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颜色,与她调琴抽线,玉笋芽儿一般纤巧的指尖作比,格外分明。 他们额头相抵,彼此不禁哑然失笑。 一瞬间千花竞发,万物生辉。 琼酥酒面风吹醒,一缕斜红临晚镜。小颦微笑尽妖娆,浅注轻匀长淡净。 夏日昼长夜短,转眼已快要破晓。 她替他系好深绛色马褂上的琵琶襟,幽幽地说:“这后苑禁地,你以后不要再冒险来了。” 他绾了一缕青丝在手,淡淡地说:“你以为我当上御前一等侍卫靠的是什么?不论什么地方,我想来就能来。” 她想对他说,那好,你日日都来才好。 可她说不出口,眼眶里已积了一汪清泪。 “你回府罢,永远别再来了。这不是属于你我的地方,何况你府中还有人在等你。” 温宪揽过她的肩,认真地说:“我们原不必如此,你合该为自己活着。” 青郁心里飘过一丝无奈的冷笑。 世间所有事,所有人,所有自认为强大的力量,在权力面前,在皇帝的威仪面前,都脆弱得不值一提。 可怜如他们,早就没有了自我选择的机会。 “你听我说,你好生回去,去提亲,三媒六聘。我会跟皇上说,请他为你们赐婚,一定要风光体面,名动京城。静欢,她样样都比我好,对你更是一往情深,你莫要负了她。” “可我只想要你。” “我惟有此身,早已许了皇家,今生今世,除非人死灯灭,否则都不可能脱身。” “你让我怎么面对她?她和你那样像。” “那你就把她当做我罢。只当是另一个我,一个侥幸逃出生天,仍旧可以流连于尘世的我,陪你,尽享人间烟火。” “我忘不了。” “那就不去忘。一辈子太长了,总有变淡的一天。满目河山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温宪闪进了微凉的夜色里。 青郁觉得,她的心被什么东西抽空了。 东风恶,欢情薄。 这世上有的人命好,可以超脱凡俗,只想着郎情妾意。 有的人却注定要困在这不见天日的宫闱,永远,永远地,斗下去。 帝王权术,美人心计,不知何时才有尽头。 第十七回 公主府红鸾星驾到 永和宫碧霞君临 仲夏时节,午后。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这一日,荣嫔又到访永和宫。 人还未进殿就先声夺人。 “我来给姐姐道喜啊!” 青郁穿着一件丝绸刺绣独花枝花蝶纹氅衣,正在纳凉。 “喜从何来呢?” “京中都已经传遍了,刑部员外郎府上的二小姐当街拦马……” 荣嫔乐不可支,笑得花枝乱颤。 “听说和硕长公主已经在派人问名纳彩了。这还不是喜事一件吗?依我看哪,姐姐这位义妹可真是不同凡响,有勇有谋呀!姐姐冰雪聪明已是令我大开眼界,可与这二小姐一比呀,真快要被比下去了!” 青郁淡然一笑。 “那是自然。” 荣嫔本想好生顽笑一番,可是眼见静妃神色有异,虽不明就里,却还是连忙补救。 “姐姐,我说笑的,可不许恼!” 青郁有些无奈,仍对她笑笑,说道:“我们蒙古女子向来敢爱敢恨。若是遇到心爱之人不会如你们汉族女子那般矜持,我早就见怪不怪了。” 荣嫔笑道:“姐姐说得正是呢!” 青郁扶着她坐下,对她说:“你向我道喜,我还没恭喜你呢!听说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了?瞒得这样好,也不让我知道,咱们好一同乐一乐呀。” 荣嫔喜形于色,转而又面有犹豫,对青郁说:“怎敢瞒着姐姐,只是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正值姐姐伤痛之时,我怕平添姐姐的烦恼。” 青郁想到自己白白没有了的那个孩子,心脏肺腑像是被抽了一鞭子。但是仍然强颜欢笑。 “我觉得这孩子来得正是时候,我必会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看待。” 说着让雨落拿出她描的花样子。一张张展开给荣嫔看。 “你看看,中意哪个,我绣个小衣衫给他做见面礼。” 荣嫔看到一个祥云蝙蝠的纹样,笑着对青郁说道:“我瞧着这个的意头好。” 说罢抚着肚子,莞尔一笑。 “替他谢过姐姐了!” 正在顽笑间,小太监传话,皇上驾到。 青郁连忙携了荣嫔出来接驾。 皇上见到二人,说道:“荣儿怎地在你这里?这倒好,省得朕再跑一趟。” 说着话,青郁服侍皇上上座,她与荣嫔随侍两侧。 皇上对荣嫔道:“边疆又大胜了!荣儿,你爷爷替朕收复了南疆西四城,朕打算等他斩获敌首就赏赐他为一等昭勇侯。不过,朕在想,赏赐你什么?” “臣妾替爷爷叩谢皇上圣恩。臣妾一家同沐皇上恩德。” 皇上微笑着扶起她,说:“你好些将养着,待诞下皇子之日,朕即刻晋封你为妃,还要赐你一个好封号。” “臣妾谢皇上。” “快起来吧,有身子的人别动不动就行礼谢恩的了,朕特许你孕育龙嗣期间在朕面前,不用拘礼。朕好久没有听到过婴儿的啼哭了……” 皇上说到一半,想起静妃还在旁边,自觉失言,便不再说下去,转头对着静妃说道:“今天一早,和硕长公主便进宫向朕回禀了温宪的婚事。温宪毕竟也是皇家血脉,这婚事马虎不得。朕想,事关你的母家,因此特来问一问你的意见。” “两情相悦,花好月圆,臣妾哪还有什么意见。况且和硕长公主府里的公子,自然是昂霄耸壑,国之栋梁,能嫁到这样的人家也是福气。” 皇上笑道:“那就好。” 随即话锋一转。 “长公主的意思是虽然是你的母家,但是毕竟是义妹,不是嫡亲的姐妹,因此打算先让温宪纳她为妾室,日后若有所出,再扶正。” 青郁冷笑一声。 “和硕长公主怕是看不起我母家下五旗的出身吧。” 满洲八旗有上三旗和下五旗之分。 清军入关前,正黄旗、镶黄旗、正蓝旗由皇太极亲自统领,是皇帝的亲兵,称为“上三旗”。余下的正红旗、镶红旗、镶白旗、正白旗、镶蓝旗,称为“下五旗”,由亲王、贝勒、贝子掌管,驻守各地。 入主中原后,多尔衮将自己所领的正白旗纳入上三旗,而将豪格统领的正蓝旗降入下五旗,此后未再变动。 而静妃母家博尔济吉特氏,虽然是出身蒙古,但是早已被编入满洲正蓝旗。 皇上安慰她道:“先别急着恼。朕已经决定给你母家抬旗,入满洲正黄旗,你看如何?” 抬旗是莫大的殊荣,一般只有皇后、贵妃的母家在下五旗时才会恩准抬入上三旗。 皇上此举一是为了周全和硕长公主的颜面,也是为了安慰静妃失子之痛。 青郁起身谢了恩,对皇上道:“那婚事?” “自然是如你所愿,朕这就传旨赐婚,将你妹妹赐给温宪为妻,择吉日完婚。” 青郁闻之起身下拜。 “臣妾谢皇上恩典。” 皇上继续说道:“你此番嫁妹,于你于朕都是喜事一桩。朕会让高成准备两份赏赐,一份算作是你为妹妹备的嫁妆,一份是朕这个做舅舅的给温宪的贺仪。你看可好?” “皇上思虑周全,臣妾谢恩。” 容嫔也插话道:“如此喜事,臣妾也要贺上一贺。年少时看过《诗经》,有一句是白茅纯束,有女如玉。我就送一面羊脂白玉屏风当做贺礼罢!” 这杨荣儿乃是出身将门,所以诗书上不大通。 “白茅纯束,有女如玉。”出自《诗经》的名篇《国风·召南·野有死麕》。讲的是质朴的乡间男女私定终身的故事。 青郁似笑非笑,道:“多谢妹妹美意。等妹妹封了妃,后宫妃位可是四角齐全了,到时候我也送份大礼。” 荣嫔笑语盈盈:“姐姐要赏我什么?何不提前说与我听,好让我提前有个念想。”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皇上见她二人姐妹情深,说道:“后宫之人若都如你二人般真心相待,朕就欣慰了。” 谈笑了半晌,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皇上先行回养心殿批阅奏章,尔后荣嫔也回宫休息养胎去了。 偌大的永和宫,又重新回到死一般的寂静。 如同此时此刻青郁的心。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翌日,青郁听闻和硕长公主已择了七月七日的吉日为二位新人完婚。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果然是好意头。 在这样郎才女貌的大好姻缘面前,青郁觉得自己的存在是何等的不合时宜。 那边厢,温宪正疲于应付各种人情往来。 入宫当值每每总有同僚向他道喜,回府后无数世交朝臣快要踏平门坎,亦要迎来送往。 如果这场婚事发生在两年前,多好。没有后来的那一切,他一定是千恩万谢、欢欢喜喜地成为新郎官。 命运与他开了个玩笑,曾经殷切盼望着的圆满,却变成他此刻最难接受的尴尬。 千挑万选的吉日转眼就到。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温宪挑开红盖头,饮下合卺酒。 红装的静欢瑰姿艳逸,软玉温香。 可是温宪却躲之唯恐不及。 他还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静欢之于他,好似前度恋人。 而他,早已偷偷地变了心。 “累了一日了,早点歇息吧。”温宪对静欢说道。 说罢,起身便要离开。 “你……你去哪儿?”静欢万万没有想到。她心目中的金玉良缘并不是这样一个开头。 “天山平叛现在正是最后的紧要关头,我要整理前线的奏报。” “便急于这一时吗?” “是。”他不敢看她,转身欲走。 她顾不得沉重的凤冠霞帔,疾行两步,拉住他的袖口。 “到底所为何事?新婚之夜你为何如此待我?” 他动了恻隐之心,可是他想不出该怎么面对她,是作为旧日的恋人?还是作为一个替身。 她的手顺着他的胳膊蜿蜒而上,轻轻地停留在他的后肩,随即又把头靠了过去,在他身后默默地说:“我们已经成婚,让我服侍你就寝,好么?” 温宪回过头,看向静欢,她面色仓惶,眼里满是期待。 虽是万般不忍,他还是说:“我会好好对你,可是请给我一点时间。” 静欢怔在原地,她拼命地思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为了他,放弃了荣华富贵,放弃了入宫为妃,甚至远避草原两年,受尽煎熬。 只为了今日。 可今日的收梢却是惨淡至此! 她努力摆脱了命运的束缚,走进了他的人生,她是他名正言顺的夫人了。 可是她又得到了什么? 这个男人的爱意已不复存在。 后宫,永和。 青郁思绪万千,她无法将今时今日当作她宫闱生涯里平凡的一天。 她早早地屏退众人,独自在寝殿辗转反侧。 突然,她感觉到胃气上涌,随即便开始干呕。 守夜的小宫女听见声音,吓坏了,连忙通知风眠和雨落。 一群人忙了半晌,点了安眠香,终又服侍静妃重新睡下。 夜已深了,青郁望着床榻上方寓意多子多福的一串串葡萄雕饰,难以成眠。 她知道她这是害喜了。 第十八回 青丝如烟人心乱 红烛似火晓梦残 碧纱窗下水沉烟,棋声惊昼眠。 又到了皇上赴圆明园避暑的时候。 皇后也已把后宫诸事安排妥当。 今次太后身体比往年康泰,腿脚也灵便了些。因此要一齐往圆明园中去。 养心殿门前,静妃身着缎纱朝裙,等着见驾。 小禄子奉命出来,引着静妃往御前去。 青郁一只手抚着肚子,步步小心谨慎,生怕有什么闪失。 青郁未曾想到,她会在此时此地重遇温宪。 进得殿门,她看到温宪正随侍在皇上身边。 青郁不由得紧张起来,想好的话也忘了该从何说起。 皇上问道:“可是有事回禀?” “禀皇上,太医诊断出臣妾现是有孕之身,已是一月有余。” 温宪脸色大变,极速看向她一眼,旋即心虚地收回了目光。 “当真?”皇上喜出望外。 青郁说道:“皇上可召见任太医细问。” 皇上龙颜大悦,便不许她站着回话,忙遣小禄子打点软垫,伺候静妃落座。 “臣妾此番前来乃是自请留在宫内。” 皇上不解,所有嫔妃都以圆明园伴驾为荣,不知为何她会自请留在宫内。 青郁继续说道:“臣妾近日害喜得厉害,不愿车马颠簸。而且,臣妾回到圆明园不免会想起臣妾的二阿哥,对养胎恐有妨碍。” 皇上甚是欢喜,又爱惜子嗣,自然如她所请,并请太医院的院判并任太医一同为静妃保胎。 荣嫔知道静妃怀有身孕之后也自请留在宫内与她为伴,皇上未准。 一来荣嫔月份大些,过几个月便要临盆,留在宫中少人照应恐有不妥。 二则太后说喜欢荣嫔的性子,于是皇上让她多去陪伴太后,给太后解闷儿。 不日,皇上起驾圆明园。 后宫中位份高的嫔妃只剩下静妃,因此帝后便将紫禁城中一应琐事都托静妃照管。 禁宫中少了天子坐堂,少了莺莺燕燕,顿时清净了许多。 静妃便静静地在永和宫中安养。 夏日暑热难耐。傍晚,风眠、雨落替静妃摇扇纳凉。 雨落小声嘀咕着:“娘娘为何不去圆明园呢?西郊凉爽,比宫中可舒服多了。” 青郁嘴角泛起一丝冷笑,面色沉了下来。 “皇上是真龙天子,在哪里,哪里就是热的。皇上走了,这宫里很快就会冷下来。” 青郁有些头晕,最近害喜的症状越发严重了。 她揉了揉太阳穴,一边闭目养神,一边继续说道:“现在还不知上次是受了谁的算计。只能先躲开她们。” 风眠道:“无论是谁,总是位高权重的。即使是远在圆明园,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 青郁突然睁开眼睛。那眼光仿佛黑夜里闪过一颗寒星。 “是,不过正因为远,她才有可能露出破绽。” 夜色渐浓。 风眠、雨落将寝殿的灯熄灭,退下了。 青郁抚着肚子,独坐在榻上。 突然,人影闪动,她觉得耳鬓旁边好似有一缕凉风拂过。 该来的,总会来。 她猛地站起身,脚掌没有踏稳,险些跌倒。 “小心。” 那个轻灵的身影闪到她旁边,扶住了她。 是温宪。 月光透过窗棂,缓缓渗入他们之间。 相思无限,化作一颗不能滴下的泪。 温宪开口说道:“我从圆明园策马赶过来的,连夜驱驰,就盼着此时来见你。” 青郁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我知道你今晚会来。” “那你知道我为何而来?” “我知道。你心中有一个疑问想问我。” “那你了了我的心愿罢。” 青郁知道,自己是没有退路的了。 她注定老死宫墙,成为紫禁城里千百个孤魂野鬼中的一个。 但是温宪还有退路,她不想让他陪葬。 “不是。” 温宪心里一惊。 “你说什么?” “我说不是,不是你的。” “你骗我,我知道,一定是。” 温宪急火攻心,扳正她的身子,看着她的眼睛。 她也抬眼看他,目光毫无闪避。 “我知道你专为此事而来。我也不愿瞒你。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的的确确不是你的。我圣眷正隆,你不是不知道。” 他的手指轻轻穿过她倾泻在肩上的长发。 “不管你是否承认,我都会当他是。我知道有一种药,服下之后可以闭气几个时辰。我一定设法求了来,到时候带你走。” 长发如瀑,亦有收梢。 “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走到哪儿去?” “我们往北走,到关外去,找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 青郁笑了一声。冷笑如刀,刀刀割在人心上。 “我才十五岁就已经封妃,受尽皇恩,我为什么要走?” 温宪一怔。 “难道你不想,与我一生一世在一起吗?” “不想。” “可是你明明……” “你怎么还不明白。我与静欢不同。我出身贫寒,幼时受尽了磨难,好不容易才挣来今天的局面,我不能放弃。像你这种世家公子,天生就拥有一切,你不知道一个人从被人视若草芥到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多难。你尝过三天没有饭吃的滋味吗?你试过因为偷吃东西而被人追着打吗?” 温宪从来没有想过她说的这些话。他活在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从小只要稍稍努力就有无数人喝彩,小有成就已然可以登峰造极。 “可是,你难道情愿把这个孩子生在满是阴谋和算计的后宫,而不愿给他外面更广阔的天地?你难道忘了你第一个孩子是怎样无辜地遭人暗害?” “后宫有什么不好?这里的吃穿用度,哪里比得上?一生与人争斗也强过冻死在野地里。” 温宪紧紧地扣着她的双肩,他恨不得赌咒发誓,掏心掏肺。 “有我在,你和孩子必然会有一世安稳。” 青郁从他掌中挣脱,坐回榻上。 一字一顿,刻骨铭心。 “对于我来说,没有你这里更好的地方。我不会走的,即使是为你。” “我不信!那一夜的一切,难道是假的吗?” “我承认,我想要得到你。不仅是我,京城里的少女们,谁都想得到你。但是一次就够了。我不会为了你放弃荣华富贵,放弃这永和宫里的光辉灿烂一切。” 温宪彻彻底底地被惹恼,他像狮子一样把她扑倒在榻上。 她被死死地制住,拼命地想要挣脱。 可是温宪好像真的发了狂。 直到她喊了一声:“孩子!” 顿时,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静止了。 一个黑影飞快地闪出了永和宫,闪出了紫禁城,仿佛急着逃离那里的一切。 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 是夜,公主府。 静欢点燃了一支红烛,静静地在旁边看着它一点点燃尽。 她已经忘了这是第几个百无聊赖的夜晚。 她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知道,今夜他可能仍旧不会来,却还是不由得怀有希冀。 突然,廊间传来很重很重的脚步声。 她挑灯的手停在半空。 温宪走进来,从内侧关上了门。 静欢一时间紧张讶异,不知所措。 温宪的袖口上挽,可以看到他手背、手臂上青筋暴起。眼睛布满血丝,像是要喷火一般。 静欢被吓到了。 突然,温宪猛地冲向她,扳住她的肩,将她向后推。 静欢来不及反应,瞬间后背和头都撞到了床榻的围板上。 那床榻乃是银杏围板拔步床,产于江南浙江天台,是一种传统的大型古床。床身采用木质髹漆彩绘,综合应用透雕、阳雕与深雕的技法,四周围板为千年古银杏树材料。制作时,先要将千年古银杏抛入河中浸润数十年,然后取出晾干数年,故此围板历经数百年而不变形、不破裂。 这一撞可非同小可,静欢不但吓得魂飞魄散,更被撞得头晕眼花。 温宪旋即又抓起她的双肩,将她扔在了床上。 她的藕荷色缎地白绣花鸟纹氅衣立时如雪片般散尽。 她从未见过这样暴烈的温宪。 她从未想象过是这样度过属于她与温宪的第一夜。 她不知道过了多久,许是只有一刻,许是已度过千年万年。 他终于再次静止了。 静欢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痛的。 她强忍着痛,侧过身,看到他圆睁着一双眼睛,向上看着,怔怔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的胸口如山峦绵延,随着他粗重的呼吸起起伏伏。 “今后我会好好对你。” 温宪突然说话,却并没有看她。 “我只有你了。” 她之前一些猜测仿佛被印证了,默默地把这句话记下,面色仍旧从容。 “好,反正我从始至终就只有你。” 温宪心中一动,侧过头,看到静欢正看着他。 她每日静心梳理的发髻已然散乱不堪,一个玳瑁制成的簪子已断为两截,横在床上。一只耳环不知什么时候被扯掉了,耳垂上留下一丝血迹。唇上所涂的花汁也已蹭到了唇线外面。 温宪的心软了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他后悔自己这么对她。 他伸过手去,用拇指轻轻抹掉她唇线外侧的花汁,又往她耳垂上柔柔一捻。 “疼么?” 静欢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多少天了,她等着这一刻,把泪流给他看。 “今后我会好好待你。” 他又说了一次,异常笃定地。 第十九回 圆明园风雨如晦 杨荣儿危在旦夕 圆明园,长春仙馆。 皇后娘娘手指轻轻触上一个甚为精巧的梅子青三足香炉。釉面随着施釉厚薄的变化而变化地开出了疏密有致的细小片纹,片纹线脚呈浸渗状态。 知秋一边为皇后摇扇,一边问道:“娘娘有主意了吗?可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皇后道:“如此这般本非我所愿。本宫所求只是早日为皇上诞下嫡子,实在不想多伤阴鸷。” 知秋道:“当初娘娘就是因为一念之仁才让和妃率先生下皇长子。皇长子虽不是嫡子,但是历朝历代皇位更迭莫不是立长立嫡立贤三种,立长还是排在最前边儿的。虽说大清建国之后一直多是立贤立嫡。但是有了皇长子的身份,少不得他会起了争储之心。后患无穷啊!” 皇后摇摇头:“那时皇上还是亲王,和妃出身低贱、又无甚位份和根基,本宫原未将她放在眼里。不料她竟有这等福气,为皇上诞下长子,还惊动了先帝,晋她为侧福晋。哼,凭她内务府包衣的出身,也配?” 知秋冷冷地说道:“皇后娘娘,您忘了康熙爷的良妃了吗?包衣人家儿又如何?她生下的八阿哥文武双全,与雍正爷争皇位,斗得你死我活。若不是雍正爷棋高一着,说不定现在的天下都是八爷的后裔在执掌。” 皇后出身满洲镶黄旗佟佳氏,一直以自己高贵的出身为傲,她摇摇头,说道:“我不信康熙爷真会立一个包衣出身的贱婢所生的儿子为储君。百年之后,新帝登基,岂不是要尊贱婢为皇太后?” 知秋冷笑道:“皇后娘娘忘了?多少后妃因生育了未来的皇帝而被抬旗,追封为皇后?” 皇后气得咬牙切齿。 “万万不可!本宫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知秋话锋一转,说道:“娘娘说的是。但对付和妃并不急在这一时。眼下迫在眉睫的是解决荣嫔。” 皇后身子往后一靠,为自己重新找到支撑。 “是啊,荣嫔才是最大的威胁。本宫当时选了静妃扶植,没有挑荣嫔,就是忌惮她祖上的军功。如今新疆张格尔的叛乱马上就要平定,若是她爷爷捉住贼首晋献给皇上,那又是一笔军功,免不了举家荣耀。荣嫔还会再受晋封。若是生下皇子,得了皇上的喜欢,用不了两年,便可以和全贵妃并尊了。皇上为示恩宠,定会再赐下协理六宫之权。到时她位高权重、父兄又都受皇上倚重,本宫这个中宫皇后,还有说话的份儿吗?” 知秋道:“娘娘思虑得正是。这事便交由奴婢去办吧。只要娘娘下定决心,奴婢必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皇后凤眼一斜:“千万小心,莫要像嫡福晋那次一样。” 知秋道:“娘娘放心,哪等得到那许多时候,圣驾回宫之前,此事必见分晓。” 皇后面色一沉。 “甘棠那个贱婢,这么多年了还没抓到吗?” “已派出人手在各省追捕,并且传了旨意下去,抓到即可勒毙。” “斩草除根。她身边一定还带着那个丫头,一并处理了,不必再请旨了。” “这么久了都搜寻不到,许是跑远了,谅他们也不敢再回京城。娘娘放心。” “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一定要干干净净才好。” “是。我即刻再去布置人手。” 知秋看了看皇后手边的香炉,继续说道:“娘娘,那这香炉?” 皇后合上双眼,幽幽地说:“那就赏给荣嫔吧。这么好的东西,可别糟蹋了,是北宋龙泉窑的珍品呢。” 知秋笑道:“娘娘圣明。好东西只要用对了地方,便不算糟蹋。” 说着,领了香炉,退下了。 那边厢,荣嫔正陪着太后说话儿。 太后驾临圆明园之后,一直住在鸿慈永祜。 这鸿慈永祜又称安佑宫,黄色琉璃瓦重檐歇山顶,乃是园内规格最高的建筑。 荣嫔缓缓地替太后揉着头上的穴位。 太后闭着眼睛,表情甚是享受。 “出身将门就是不一样,力道都比别人大些。” 荣嫔极尽伶俐,希望讨得太后的欢心。 “太后您若是喜欢,臣妾天天来服侍您。” 太后睁开凤眼,喜上眉梢。拉了她的一只手过来,赞许道:“真是好孩子。只是哀家的宫里太过于清净,怕你们年轻人待不惯。” 荣嫔笑道:“臣妾喜欢清净。太后您的宫里,是最钟灵毓秀的所在,有神佛保佑,我常过来,可以为肚子里的孩子多积点福气。” 太后眉开眼笑:“难得你喜欢,也是有缘,那就多过来。” 正说着,太后见香炉里的檀香燃尽了,连忙道:“淮秀,哀家的檀香怎么燃尽了,快点添一些来。” 淮秀姑姑亲手将檀香添好,退下了。 香炉飘出一缕缕青烟,连绵不绝。 荣嫔离开鸿慈永祜后,淮秀连忙进得殿内,扶着太后进了内堂,遣小宫女们把香炉案子抬了出去。然后亲自将门窗打开通风。 打理完毕,淮秀进了内堂,见太后正捻着佛珠,闭目养神。 淮秀道:“时日已经不短了,怎么还不见动静?难道她出身将门,身体强健,胎坐得也比别人稳些?” 太后仍旧闭着眼,说:“女子妊娠,三月之后胎象便已稳固,不容易滑落。这荣嫔平日里装傻充愣,到了见真章的时候,方看出是个有主意的,竟然瞒得这样好,过了三个月才让外人知晓。” 淮秀道:“那太后您看,还需要再加量么?” 淮秀面有难色,似是极不情愿。 太后看了她一眼,说道:“加得太多,恐被她发现,起了提防之心。何况,虽然我这老婆子是无需生育了,这宫里还有你们这些人呢!” 淮秀窃喜,又问道:“其实太后原本无需亲自动手,何不让全贵妃和祥妃去做?” 太后的眼睛旋即又闭上了,轻声说道:“我看你也老糊涂了。这味东西大损女子身体,全贵妃和祥妃的肚子,哀家还留着有大用处。” 淮秀连忙道:“是奴婢糊涂了。那如今的情形,您看,接下来该怎么办?” 太后嘴角微微上扬,说道:“宫里的孩子难生养。等着吧,合宫上下,那么多人。哀家不信,就哀家动了这份心思。” “太后圣明。” 晚些时候,荣嫔回到圆明园的宫室——洞天深处。 掌事宫女名唤玉瑾的便来回禀:“娘娘,皇后娘娘差人赏赐下了一尊香炉,以及许多名贵的香料。” 荣嫔看了看那香炉,对玉瑾道:“香料好好收起来,香炉摆在本宫寝殿里。记住,就只是摆着,本宫殿内不许燃任何的熏香。” 玉瑾道:“这些香料甚是名贵,娘娘不用么?” 荣嫔道:“除了我母家捎来的东西,别人送的一概不用。仔细收好罢。香炉要摆在寝殿里最显眼的位置。明天一早,随我前去谢恩。” “是。娘娘。” 很快,皇后宫里就得到了消息。 知秋悄悄对皇后说道:“娘娘,我们送去的东西,荣嫔没有用。” 皇后从椅子上惊起,说道:“她发现了?” 知秋道:“不像是发现了,要是发现了她不早就告到皇上那去了?” 皇后心绪平复了一些,缓缓坐回椅子。 知秋继续回禀道:“她孕期提防着别人也是有的。我已让我们的人把那些香料悄悄拿走毁掉了。既然她不用,留在她那里,岂不是反倒落了把柄?” 皇后点点头,说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知秋道:“为今之计只有在太医院中筹谋了。” 皇后说道:“太医院向来是太后把持,我们能插得进去手吗?” 知秋:“娘娘可以容奴婢去试一试。” 皇后:“好,千万小心,不要落人口实。” 翌日,清晨。 淮秀姑姑屏退了小宫女们,亲自伺候太后晨起梳妆。 淮秀拿着一个檀香木制的篦子轻轻地为太后篦着头。 太后依旧闭目养神。 “太后,果然如您所料,皇后那边的手伸到太医院去了。” 太后没有睁眼,冷笑一声,未做声。 淮秀继续禀报道:“按您的意思,咱就由着她了?” 太后慢悠悠地说:“告诉太医院,给皇后留一个空儿。我倒要看看,她要怎么施展。” 淮秀说道:“听说皇后那边是想在荣嫔的饮食里掺入大罗伞……” 大罗伞有活血化瘀,消肿解毒、祛痰止咳、清热降火等功效,孕妇忌食,否则可能引起滑胎。 太后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淮秀道:“皇后的胆子太大了,这次就要看荣嫔的命数了,命大的话只是少了个孩子,命苦的话,遇上血崩,命可能都丢了。” 太后冷笑道:“那正好,哀家正愁找不到废后的理由。” 淮秀突然明白了过来,笑道:“太后圣明。咱们先利用皇后除掉荣嫔,再利用此事除掉皇后,那皇后之位不就是贵妃的了吗?” 太后睁开双眼,轻轻揉揉太阳穴,幽幽地说:“全贵妃是个不中用的,这点小事还需要哀家替她筹谋。” 淮秀恭维道:“贵妃感念太后的恩典,以后一定会好好孝敬您的。” 太后摇摇头,说道:“孝不孝敬的倒是小事,只是未来的储君一定要是我钮祜禄氏所出。” 第二十回 静欢有道顺命 荣儿撒手人寰 转眼便又入了秋。 伊人寂寞如斯。永和宫清冷如斯。 正是:“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静妃自从那日拒绝了温宪,一直神色恍惚。那日的言辞如刀刃,由她握住了,再割向他,于是,两败俱伤。 但是温宪很快找到了治愈自己的途径——如假包换的博尔济吉特·静欢。 自那日仓惶离宫之后便开始称病不去圆明园伴驾,皇上爱惜人才,竟也由得他。 最欢喜的要属静欢了。 每日有温宪陪她抚琴按箫,花前月下。 只是之前温宪的举动和那夜的话仍旧像一根针刺在那里,虽然暂且用柔情蜜意弥合了伤口,但是那针长在肉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刺穿她的心。 秋夜,公主府中。 静欢静静地倚靠在温宪身边。温宪早已沉沉睡去。 夜深露重,晚来天寒。 静欢披起一件轻柔的,全部由羽毛制成的氅衣,悄悄步下床榻。 窗外月华如水,如此合人心意。 正在此时,温宪在梦里喊了一声。 “静欢!” 静欢快步走过去,握住他的手。 “我在这儿。” 温宪在梦里梦到他那些日子与静妃在梅坞、在南书房、在永和宫,他们之间天雷勾动地火,每一个努力克制却又情不自禁的瞬间。 她那么地鹓动鸾飞、不可逼视。 即使是在向他表白的时候,也是冷静的,高贵的。 拒绝他的时候,更是决绝的,超脱的。 她眼里有好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故事。 她的人生游离在他能够理解的范围之外,因此格外地致命地吸引着他。 他难以控制地想起她,梦见她,对她的爱慕一日深似一日。 他无比地恨这份情爱,可他的心跳和呼吸像是都依赖这份情爱而存在着。 他不可避免地沦陷在命运的漩涡里。 他不知道她也在另一个更艰难更危险漩涡里,还以为她站在岸边看着自己窃笑。 “静欢!”他又一次呼唤道。 “我在。” 静欢将他的手抬起,与自己的手交叠在一起,并且将他的手背贴上自己的脸颊。 她看着他的脸,眉宇之间的沟壑都一点一滴地印在她的心里。 静欢心想,这就是相守吧。岁月静好不过如此。 秋时,幽雅秀丽的圆明园中,亭台楼榭与湖光山色交相辉映。 皇上登机之后子嗣之事成了一块最大的心病,这几日一直惦记着荣嫔肚子里的龙胎,并已经吩咐下去,要待荣嫔顺利生产之后再回皇城。 荣嫔的母家也是日日关切,亦以她可以为皇帝诞育皇嗣为荣。 是日,天朗气清。 荣嫔正在让玉瑾为她梳洗打扮,要去太后宫里服侍太后。 小太监来回禀玉瑾:“姑姑,娘娘的保胎药煎好了。” 玉瑾捧过青白釉刻花婴戏纹碗,向荣嫔说道:“娘娘,该喝药了。” 荣嫔眉头一皱。 “一天三顿的喝下去,也不知有用没用。我自小体质康健,原用不着这些。” 玉瑾笑着说:“这可是皇上赏下的,皇上时时惦念娘娘呢。” 荣嫔脸颊绯红,玉颜微微含笑,这几个月孕后进补不少,显得她更添成熟风韵之美。 荣嫔翘起小指和无名指上足金镂空錾花镶玉护甲,接过药,仰头喝下。 良药苦口,玉瑾连忙递上桃、杏、李、枣四色蜜饯。 事毕,荣嫔陪嫁的侍女名唤桃夭的快步走上前去,搀住荣嫔。 荣嫔身材日渐臃肿,行走越来越得缓着了。 刚刚步出洞天深处,在不远处的一个五彩花纹石子路上,荣嫔突然感到腹痛不已。 “快传太医!”桃夭冲小太监喊道。 一个小太监狂奔出去。其余的连忙扶着荣嫔回了洞天深处。 皇上也被惊动了,撂下奏折匆匆赶去。 皇上赶到之时,洞天深处已挤满了赶来的太医和手忙脚乱的小宫女们。 见皇上驾到,所有人都吓得倒地磕头不止,一时间哭声震天。 可怜荣嫔,产下一个死胎之后血崩不止,一刻钟的时间就撒手人寰。 “封宫!”皇上挥手拂倒一件稀有的郎窑红釉穿带直口瓶。 红釉瓷片立时四处飞溅。 与此同时,大内侍卫将整个洞天深处团团围住,一只鸟儿也飞不进来,一只鸟儿也飞不出去。 高成带着小太监们把整个宫室翻了个底儿朝天。 整个太医院所有当值的太医都被传召到御前。 皇上发了话,不弄清楚荣嫔的死因谁也不能离开。 最后,在引入洞天深处的一处活水的石岸拐角处发现一包药渣。 太医们依次验过,结论是有人暗自将温补的枸杞,换成了虎狼之药大罗伞,因此要了荣嫔与她腹中孩儿的性命。 皇上大怒。 “平日里是谁给荣嫔煎药的?” 玉瑾已吓得魂不附体,磕头如捣蒜。 皇上正色道:“所有接触过这副药的人,通通关到慎刑司严刑拷问!高成!” “奴才在。” “派人日日去慎刑司盯着,一有消息马上来回朕。” 就在此时,太后驾到。 太后由两位姑姑搀着,一步一颤。 皇上马上动身去迎。 “皇额娘,您怎么来了?” “听说荣儿这可怜孩子殁了,她侍奉了哀家这些日子,哀家总要来给她讨回一个公道。” “皇额娘放心,儿子必会查清楚真相。”皇上边说边扶着太后坐下。 太后拿出一方丝帕拭了拭泪。 “皇上可是要给荣嫔极尽哀荣才好。一来她为了生育皇嗣才早早丢了性命,二来也是安抚她母家,莫要寒了三朝老臣之心啊!” 皇上哀痛不已,点头答应:“皇额娘说的是。朕立刻下旨,追封荣嫔为荣妃。并且晋封她爷爷杨老将军为一等昭勇侯。” 太后点了点头,说道:“荣妃的丧仪就着内务府尽快按照妃位的规制办理吧。皇上莫要忘了,亲作悼词,以表悲痛之情。” 皇上语气哀婉:“荣儿伺候朕的时日也不短了,一直十分恭谨。朕……朕答应生下皇子皇女就马上封她为妃,可谁知如今却只能追封她。朕想要再赐给她些什么,却发现朕虽然贵为天子,但是她这一朝撒手人寰,朕却没什么能够给她。悼词都是讲给活人听的,朕的心里话再也无法讲给她听了。” 太后闻言冷冷地道:“普通人重情义是好事,皇上身为九五至尊,不可太过于悲痛。她知道皇上想着她惦着她,已然可以瞑目了。” 第二十一回 感念逝者坐以待毙 谋求活路计上 紫禁城内,永和宫。 青郁如往常一样,在宫中用晚膳。 突然,永和宫廊下随侍的小太监来禀报,御前传旨的太监来了。 青郁淡然道:“请进来罢。” 一进门竟然是小禄子。 青郁一愣,旋即说道:“禄公公不是在圆明园伴驾么?什么大事要劳烦您来宣旨?” 小禄子说道:“皇上特吩咐奴才告诉静妃娘娘,还叮嘱奴才一定要缓缓地说。” 青郁当下便觉得不妙,拈了丝绢的手立时抚在胸口。 小禄子道:“荣嫔娘娘殁了……” 霎时青郁如同五雷轰顶一般,身体飘然欲坠。 风眠,雨落连忙扶住她。 风眠说道:“娘娘保重身体啊!要以腹中的龙胎为重啊!” 小禄子继续说道:“静妃娘娘请节哀顺变。皇上已经下旨追封荣嫔娘娘为荣妃,太后也传旨内务府丧仪要极尽哀荣,还给荣妃娘娘的爷爷和父兄加官晋爵……” 青郁脸上不自觉地淌下两行清泪。 她有些后悔没有随圣驾去圆明园,或者把荣儿留在宫里。 青郁心里明白,荣儿肯定是被人算计了。 她支起微仰的身子,站正了,问道:“荣妃好端端的怎么就殁了?” 小禄子回道:“荣妃娘娘可怜啊,被人把御赐的安胎药给换成了堕胎药,龙胎被打下来了,娘娘血崩不止,转眼人就没了。皇上为此也生了大气了,把一干人等都关进了慎刑司,现正审问着呢。” “随侍荣妃的宫人何在?” “接触了那副药的人,玉瑾姑姑以及两个负责煎药的小宫女都进了慎刑司,荣嫔娘娘的陪嫁桃夭在给荣嫔娘娘守灵呢,等丧事办妥了圣驾便要回銮了。” 青郁点点头,遣风眠抓了一小把金瓜子,打赏给了小禄子。 小禄子千恩万谢地告辞复命去了。 小禄子走后青郁瘫坐着,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想起那日合宫夜宴,她已是避宠多时,众人之中唯有荣儿与她谈笑风生。 御花园中,荣儿又说破她争宠的伎俩,愿与她倾心相交。 随后荣儿更是以自己受伤为代价,让她重新回到皇上的视线。 她怀着二阿哥时,珍嫔以麝香暗害她,也是荣儿仔细勘查浮碧亭的一砖一瓦才发现了端倪。 她想起荣儿说的话,荣儿无心争宠,只愿保存杨家满门不受连累,自知身单力薄,因此找寻她作为臂助。 可荣儿帮过她那么多次,她却一直都没来得及为荣儿做些什么,荣儿便殁了…… 即使是答应送给荣儿腹中胎儿的礼物,她都未及送出。 荣儿冰雪聪明,观人于毫微,可是即使是这样的人在后宫的争斗中也这样早地败下阵来,落得一尸两命的下场。 青郁蓦地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绝望。 入宫的选择到底是不是对的?会不会还未报仇便先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化为一副枯骨? 她突然有一点后悔当初拒绝温宪带她离宫的建议。 可是,母亲和儿子两条命,怎么可以不讨回来! 她拼命地忍着不哭出来,泪水却决堤一般地将她淹没。 第二日,雨落知道静妃为荣妃之事大为伤身,因此早早地便请来了任太医为静妃请平安脉。 青郁一夜未眠,双眼红肿,嘴唇发白,声音也格外虚弱。 “有劳任太医了。” 任太医道:“静妃娘娘客气了。” 正说着,号脉的手却微微颤抖了几下。 青郁看在了眼里,于是问道:“任太医,可是本宫的腹中的龙胎有什么不妥么?” 任太医跪拜道:“娘娘请恕为臣死罪!不敢欺瞒娘娘,娘娘腹中的龙胎怕是很难保得住了。” 青郁大惊,问道:“前几日请脉还说无碍,怎么就难以保胎了?” 任太医说道:“娘娘稚龄生育,胎儿本就难以成活,更何况上次生育二阿哥时身体已然大为亏损,仍未曾补回来。从前几番为娘娘请脉,龙胎的发育还算正常,可这一次微臣发现,龙胎在娘娘腹中的生长已然趋缓,大事不妙啊。” 风眠在旁说道:“娘娘近日因荣妃娘娘殁了,悲痛不已,可是因此伤了身体?” 任太医道:“许是与此事有关。不过,娘娘切勿灰心,微臣会竭尽全力为娘娘保胎,只盼奇迹发生。” 青郁心中悲凉无限,面色也又暗淡了几分。 突然,她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转头幽幽地对任太医说:“任太医,揭发珍嫔一事,本宫还未曾谢过你。” “娘娘言重了,这些都是微臣的本份。” 青郁接着说道:“此番本宫妊娠估计也是九死一生,还要仰赖任太医的医术。只是本宫有一不情之请,不知任太医肯不肯帮本宫这一次?” “微臣惶恐,娘娘请吩咐。” “暂时不要把本宫腹中龙胎的情况告诉给本宫之外的人,包括皇上在内。如果皇上问起,只需告诉皇上,本宫和龙胎一切安好。” “这……” 任太医犹豫之时,青郁已与风眠耳语了几句。风眠从永和宫的小库房拿出一包金锭子。 “任太医,这是本宫赏给你的,你且收着罢。以后若安心为本宫办事,还有厚赏。不若不然,本宫自然有法子让你丢了太医院的差事!” 任太医跪着谢了恩,领了金子唯唯诺诺地离开了。 任太医走后,雨落向青郁问道:“这任太医可是能真心帮咱们的?” 青郁神色黯然,说道:“未必,可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我原想只要得到皇上的宠爱,起码可以自保,现在看来还是远远不够的。你们俩帮我把小库房里皇上御赐的那些名贵的宝物里所有小巧精致便于夹带的通通挑拣出来,想办法卖掉,宫里一定有人有门路私运珍宝出宫。” 雨落惊讶地说:“卖掉?那不是可惜了?” 青郁幽幽地说:“我们在后宫之所以任人宰割,是因为没有人脉。内务府、御药房、太医院……这些地方可有一个人是我们的人?有了事情可有人供我们驱使?卖掉之后的银钱,可以专门结交一些家境贫寒之人。常言道,锦上添花无人记,雪中送炭暖人心。” 风眠道:“我认为娘娘说得有理。若不警醒起来暗自筹谋,说不定哪天可就步了荣妃娘娘的后尘了。” 青郁继续说道:“不仅仅是后宫,还有前朝的官员、各路王公亲贵,只要有机会都要结识。今后凡是来永和宫示好的福晋、命妇,她们的夫君在朝还是在野,有无实权,官阶几品通通都要给我记下来留用。” 风眠雨落齐声道:“是!” 第二十二回 碎今岁新瓷 揭旧时余恨 清晨,圆明园。 秋高气爽,渟泓演漾。 战国末期著名的阴阳学学者邹子(即邹衍)曾提出“中国名曰赤县神州,赤县神州内自有九州”的说法,后来乾隆皇帝借用九州的概念,御笔为圆明园为九洲清晏题诗《九州清晏》。 此时的九洲清晏笼罩在一片光华灿烂的晨光熹微之中。 可后殿之中却是一片愁云惨雾。 荣妃娘娘以及腹中的龙胎殁了,皇上忧虑皇嗣,心烦意乱。 昨夜正批着折子,突然发了狂,把案上堆的折子全拂了。还找由头处置了两个侍茶的小宫女。 高成轻手轻脚地进了后殿,喊了声“皇上。” 皇上抬头看了他一眼,未发一言。 高成继续禀报道:“慎刑司那边有消息了。” 皇上半倚靠着团垫的身子突然竖起来,怒目圆睁。 高成继续说道:“玉瑾被用遍了刑,什么都没吐出来。倒是有个粗使小宫女说见到玉瑾与皇后宫里的人私下往来……” “皇后?”皇上难以置信。 高成点了点头。 皇上随手抓起桌上一个粉彩紫藤花鸟纹蓝地盖碗,用力掷了出去。 一时间碎瓷片四散奔逃,一屋子的太监宫女都吓破了胆。 那边厢,长春仙馆内,正有两个谦卑的小宫女服侍皇后涂染指甲。 秋时,取当日开得正艳的红色凤仙花瓣,将明矾碾碎,与花瓣一同涂在指甲上,少顷摘掉花瓣,指甲上便可呈现出鲜艳红润的颜色,数月不褪。 正是“洞箫一曲是谁家,何汉西流月半斜,俗染纤纤红指甲,金盆夜捣凤仙花。” 突然,知秋火急火燎地跑进来,气息一时喘息不匀。 她倒气的瞬间,皇后懒怠地抬眼看了她一眼,慢悠悠地说:“慌什么?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慢慢说。” 皇后说着晃了晃她洁白如玉的手背,鲜红的凤仙花已将颜色印在了上面。 “看本宫这次涂得可好?若是还不好,就把她们俩拖出去打死!” 皇后边说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知秋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那两个已是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宫女说:“你们两个,赶紧下去。” 小宫女们唯唯诺诺地退下了。 知秋走近了皇后,哑着嗓子悄声说道:“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慎刑司那边有消息传过来,荣妃宫里的人咬出玉瑾与咱们的关系了!” 皇后大惊失色,一对手掌双双紧握住椅子的扶手,似要起身站起来,旋即又重重地跌落到椅子上。 指甲上鲜红的颜色如同血色,格外刺目。 突然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向知秋问道:“那玉瑾呢?” 知秋答道:“玉瑾倒是没吐出来什么。但是十八般酷刑都用过了,人已经废了。” 皇后心中稍安,对知秋道:“废了好,废了好。可是她怎地如此不小心,被人看见了?” “娘娘,现在纠缠这些细枝末节已经没有意义了。要紧的是皇上已经知道了,说不定马上就会传召娘娘,娘娘可要想好应对之法。” 皇后听闻皇上已经知道,而且马上就要传召立刻慌了神。 她两手抓住知秋的胳膊,剧烈摇了两下,声嘶力竭地用哭腔说道:“知秋,可怎么办啊?快帮本宫想个办法!不然皇上一定会废了本宫!本宫不能被废啊!本宫不想像顺治爷和乾隆爷的废后那样死在冷宫里!佟佳氏一代后族,不能就这么毁在本宫手里啊!” 知秋连忙扶住她的手,说道:“娘娘,您赶紧冷静下来,事情还没有糟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您可是大清的皇后!母仪天下!皇上没有确切的证据是不会太为难您的。只要玉瑾死不吐口,就没有人证来指证您真的与此事有关。皇上怎么会因为一些扑风捉影的推测而废后呢?” 皇后仍然神色慌张,嘴角不住地颤抖。 “那太后呢?全贵妃呢?她们不会趁机致我于死地吗?她们怎么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知秋定定地看着皇后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您只要记住,您没有做过这件事,死不承认,她们便不能拿您怎么样?” 皇后渐渐冷静了下来。 此时听得外面小宫女怯生生地说了一句“娘娘,皇上派人来传召了。” 皇后轻抚了一下自己的脸颊,由于过度的紧张气血上涌已是微微发烫。 皇后定了定神,说道:“请他进来。” 小禄子进了殿,对皇后行了礼,说:“皇后娘娘,皇上请您即刻过去呢。” 皇后佯装无事,问道:“皇上没说什么事么?” 小禄子道:“许是为了荣妃娘娘的事。娘娘小心些,皇上正在气头上。” 皇后强装镇定地道:“本宫知道了,本宫这就过去。来人,好好地送小禄子出去。” 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宫女走上前来,引着小禄子往外殿走,小禄子客客气气地告辞了。 知秋对皇后道:“娘娘,莫慌,记住奴婢的话,一口咬定不知道。” 皇后看着知秋的眼睛,用力地点点头。 知秋继续说道:“万不得已之时,奴婢自会去跟皇上自首,承担所有罪责。” 皇后先是惊讶,很快转为悲痛不舍,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对知秋说道:“万万不可!本宫从娘家带来的陪嫁只剩你一个了。你千万不能有事!当年本宫随皇上在潜邸之时,便是你与晓春陪伴着本宫。那时本宫不谙世事,任人宰割,受尽欺凌,竟连自保都不能。嫡福晋仰仗着太后在背后撑腰,对本宫百般折辱。为了剪去本宫的羽翼,甚至冤枉晓春冲撞她的龙胎,将晓春活活打死!可怜晓春一条无辜的性命惨死在她手中,可是她事后竟然只是受了皇上一顿训斥!那时本宫就知道,在那王府之中,只有比别人狠毒,比别人残忍才能存活下来。那时本宫也发了愿,那次救不了晓春是本宫无能,受了别人的算计,可是今后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你,让你永远能陪在本宫身边!” 知秋眼中早已滚下泪来,提及早逝的同胞姐姐,她再也抑制不住。 知秋任凭眼泪如雨,并不去擦拭,看着皇后,动情地说道:“我与姐姐身为奴婢,性命都是主子的,有娘娘此话,我已不枉此生。” 皇后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知秋,你相信本宫,等下御前问话,本宫就一口咬定与此事无关,本宫一定做得到。” 第二十三回 真相大白帝后离心 往事如烟母子 天色已然大亮了。 皇后仰首挺胸踏进九洲清晏的殿门。 “臣妾叩见皇上。” 皇上见皇后神色自若,突然说道:“皇后,你可知罪?” 皇后泰然答道:“臣妾不知。” 皇上提高的音调,字字有力,捶打在皇后的脏腑之中。 “你身为皇后,统领后宫。本应该事事垂范,为朕分忧。可是你竟然嫉妒嫔妃有孕,痛下毒手,害得朕没了一个孩子,荣妃也因此惨死。她爷爷和父兄浴血沙场多年,此刻正在新疆为朕剿平张格尔叛乱的余孽,荣妃却在此时受迫害暴毙于圆明园。你让朕怎么和边疆将士交待?皇家难道就是这样对待忠臣良将之女的吗?你还不知罪吗?” 皇后正色道:“臣妾位居中宫多年,一直勤俭自持,恭谨奉上,自认并未有一丝一毫逾矩之举。荣妃之事,与臣妾无关。” 皇上大声喝道:“慎刑司中,荣妃宫里的小宫女已然招供,你与掌事宫女玉瑾暗通款曲,伺机谋害荣妃腹中之子,你还不承认?” 皇后冷冷地道:“请问皇上,玉瑾何在?可否与本宫对质?” 皇上喊道:“高成!去慎刑司将玉瑾提来!” 高成走到御前,对皇上、皇后行了礼,回禀道:“回皇上,慎刑司刚传来消息,玉瑾受不住酷刑,人已然断气了。” “死了?”皇上一惊。 高成说道:“慎刑司给玉瑾用了所有酷刑,人早就废了,断气是迟早的事。” 皇后转向高成道:“敢问那玉瑾可有吐露本宫与她谋害荣妃之事吗?” 高成道:“回皇后娘娘,玉瑾至死不承认受命害死荣妃娘娘,更没有提及皇后娘娘。” 皇后对皇上道:“皇上,虽然有人诬告,但是玉瑾至死没有承认,足见臣妾清白无辜,请皇上明察。” 皇上来回踱了几步,对高成道:“慎刑司中众人,除玉瑾已死外,其余一律杖毙。朕不得不给杨家一个交待啊!” 说完转身对皇后道:“皇后,虽然玉瑾没有供出你,但是此事你难逃干系,朕先解了你治宫之权,由贵妃代理,你且离开圆明园,先行回宫,无召不得外出。” 突然,门外有声音传来。 “皇上,切不可姑息养奸啊!” 同时,有太监的声音响起:“太后驾到!” 皇上快走了两步,迎上前去,搀过太后的胳膊,服侍太后上座。 太后脸上满是威严的神色,对皇上道:“皇上,皇后毒害后妃和皇嗣,绝不能姑息。” 皇上道:“皇额娘,玉瑾已死,已然失去了人证。而且,她临死都没有指证皇后与此事有关。其他证据也并不能明确表明皇后一定参与谋害荣妃。” 太后冷笑道:“人证?哀家给皇上带来一位。”转而对淮秀道:“把人给哀家带上来,请皇上亲自询问!” 话音刚落,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男子被带上了殿。 皇上问道:“你是何人?” 那男子战战兢兢地道:“微臣于泳濂,乃是太医院的太医,曾为荣妃娘娘安胎。” 皇上道:“抬起头来!” 于太医微微扬起头。 皇上道:“的确是。”转向太后问道:“皇额娘,这是何意?” 太后说道:“今天于太医来找哀家自首,自陈帮皇后毒害荣妃之事,害怕皇后杀他灭口,所以将一切和盘托出。” 皇上心中一惊,向于泳濂道:“确有此事?” 于泳濂磕头如捣蒜,说道:“皇上饶微臣性命,微臣不敢欺瞒皇上、太后。” 皇上对皇后吼道:“皇后,你跪下!你还有何话可说?” 皇后跪下,神色依然未变,说道:“皇上,臣妾冤枉。臣妾从未见过此人,不知他为何诬告臣妾。” 皇上向于泳濂说道:“诬告皇后,可是死罪,你可知道?” 于泳濂道:“微臣万死,不敢欺瞒皇上!” 皇上问道:“是与何人接头?有何凭证?” 于泳濂答道:“乃是皇后身边的知秋姑姑亲自找的微臣,微臣本不愿意,奈何她用皇后威权相逼,又以银钱利诱。微臣一时迷了心窍,犯下了滔天大罪。此事有皇后的赏银为证。” 太后身边的淮秀拿出一包纹银,高成接过来呈给了皇上。 皇后道:“皇上,臣妾冤枉。不仅臣妾与此事无关,臣妾也敢保证,知秋亦与此事无关。银锭都是一样的,安知是臣妾赏的?” 皇上对皇后道:“你即使能为自己辩白,安能保证底下的人不会背着你做下见不得人的勾当?” 皇后正色道:“知秋乃是臣妾的心腹,宫内人尽皆知,此人诬告知秋,便是冲着臣妾来的。臣妾贵为皇后,母仪天下,垂范后世,绝不会为了一己荣辱,让宫女去顶这莫须有之罪。” 皇上听了微微颔首,拾起一枚纹银拿在手里看了看,突然对于泳濂说道:“于太医,向朕承认毒害皇妃是死罪,被人杀了灭口也是一死,你因何惧之啊?” 于泳濂磕头磕得脸都快要埋进地里了,颤抖着说道:“微臣毒害荣妃娘娘之后于心不安,因而向太后自首。” 皇上看了看太后,又看了看于泳濂,冷笑一声,说道:“那你为何向太后自首,而不直接向朕自首呢?” 于泳濂被这样一问,早就吓破了胆,只管不停地磕头,嘴上哭喊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皇上怒喝道:“大胆奴才!欺君罔上,谋害皇妃,拉下去,杖毙!诛九族!” 太后见状连忙道:“慢着!皇上,此人其罪当诛,可是念他良心未泯,更是供出来了幕后指使,以哀家看,诛九族就免了罢!” 皇上看着太后,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说道:“皇额娘,罪犯欺君,不容姑息啊!”转身对众人道:“还愣着干什么?拖下去!马上杖毙!” 于泳濂被拖得四肢离地,远远地还在喊:“皇上饶命!太后救我!” 皇上对皇后道:“皇后,你跪安吧,在朕解除你禁足之前,不许迈出宫门一步。” 皇后心上的巨石至此算是放下了,对皇上和太后行了礼,退下了。 皇上对高成、淮秀等人说:“你们都退下吧。” 众人纷纷退下了。 太后面色不悦,急急地对皇上道:“皇上,人证物证俱在!何以如此包庇皇后?” 皇上背过身,语气平静。 “皇额娘,朕的亲额娘命薄,早早就离朕而去,从小是皇额娘抚养朕,视朕如亲子,而朕也视皇额娘为亲额娘。朕的亲额娘去世之后,父皇便立皇额娘为皇后,皇额娘亲生的儿子也都是嫡出了。但是直到朕登上帝位,皇额娘都未曾向父皇提过废长立幼。这些儿子都记在心里,深深感念皇额娘的恩德。也正因为如此,皇额娘让我娶谁,我便都娶了。除了朕的皇后之外,又纳了祥妃和全贵妃。对于全贵妃,朕并不是众人眼中那么钟爱她,朕只是知道,朕只有这么做了,皇额娘才能放心,才能不再逼朕接受一个又一个钮祜禄氏的女子。” 太后被皇上这番话惊得愣住了,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皇上继续说道:“皇额娘,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荣儿年纪轻轻就殁了,连带肚子里的孩子也没有了,朕已然很伤心。朕身边又少了一个可以说知心话的人。皇后陪伴着朕这些年,无甚大的过失,对朕也有几分真心。朕不想此时废后。希望皇额娘能够理解。” 太后愣了半晌,嗓子眼冒出一声:“皇帝……” 皇上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再说了,朗声唤道:“高成!替朕送太后回宫。” 第二十四回 伤怀奈何天 合欢罗网地 太后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留皇上一个人怔怔地坐在九洲清晏后殿内。 半晌,高成回来复命。 皇上问道:“送回去了?” 高成道:“是,皇上。” 皇上道:“太后可说了什么?” “回皇上,太后生气了。” “她有没有说她气什么?” “太后气皇上这么轻易地就放过了皇后,还气皇上一意孤行,与她生分了。” 皇上无奈地笑了一下,突然对高成说:“高成,你跟着朕这么多年,事事通透,依你看,荣妃之事到底是不是皇后做的?” 高成低下头,说:“皇上折煞奴才了,奴才可不知道啊。” 皇上自言自语道:“不管这件事是不是皇后做的,朕都只能保全她,如果没有她,朕的后宫就完完全全地变成了钮钴禄氏的天下了。朕已经不再是少年,可即便是如今,太后仍想控制着朕,朕讨厌别人左右朕!” 皇上越说越气,语气越来越激动。 高成“扑通”跪下了,说道:“皇上息怒。” 皇上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荣儿太可惜了。她家世显赫,人也聪明机灵、娇俏可人,难得的是性情也好,与朕很是投缘。朕本想待她生下皇嗣就即刻册封,待到下次大封六宫之时或者再次怀有皇嗣就晋封她为贵妃,与全贵妃并尊,以此制衡钮钴禄氏在后宫中的势力,可是现在……真的是可惜了!” 皇上说着不住地叹息。 高成进言道:“皇上,莫要为了荣妃娘娘之事伤了龙体啊!荣妃娘娘生前最是关切皇上的龙体康健,皇上如果为此有损龙体,荣妃娘娘在天之灵会不安心的。” 皇上思虑至此,悲从中来。 高成道:“皇上不是也很宠爱静妃娘娘吗?” 皇上道:“不错,可是静妃的出身的确低了一些。而且上一次二阿哥殁了,她至今膝下无儿无女。否则她此次又有身孕,朕便可以晋她的位份了。” 高成道:“奴才倒觉得静妃娘娘像是有福气的人呢,这才进宫多久,都怀了两次龙胎了。别的娘娘都羡慕坏了。” 突然,高成想到什么,赶紧对皇上说:“皇上,瞧奴才这记性,差点忘了,荣妃娘娘族中必定还有姐妹啊。杨老将军平定叛乱有功,皇上纳功臣之女进宫也是施恩之法,自古有之啊!” 皇上的内心被一丝喜悦冲淡了连日来的悲戚,说道:“好你个高成!这个主意不错,该赏!” 高成笑道:“能为皇上分忧是奴才的福气,奴才不要赏赐,只求皇上日日龙颜大悦。” 皇上笑道:“好,朕就着你去调查一下,杨家是否还有适龄的女子。杨老将军新添了战功,朕又愧对荣儿,今次她若有族中姐妹可以入宫伴驾,朕即刻封为贵人。” 高成道:“是!奴才这就去。” 高成前脚刚踏出殿门,今日在园中当值的领班侍卫便急匆匆地赶过来,对他道:“高公公,出大事了!” 高成心情正好,说道:“有什么事大不了的!” 那侍卫首领悄声说道:“皇宫那边来报,捉住了一对暗中幽会的男女,正是禧答应和任太医。” 高成大吃一惊:“居然出了这种事?” 侍卫首领道:“请高公公通报皇上一声。” 高成捶胸顿足,道:“皇上圣心刚刚转晴,这回啊,可有得受了!” 待那侍卫禀报完毕,皇上已是怒不可遏,问道:“那贱人现在在哪儿?” 侍卫答道:“宫中守卫发现后即刻禀报了静妃娘娘,静妃娘娘让把他二人绑在永和宫里了,然后便派人来圆明园禀报皇上圣裁。” 皇上向高成道:“吩咐下去,明天回銮。” 高成答道:“是,皇上。” 皇上向侍卫道:“这件事必须严格保密,朕回銮之前不可走漏风声。” “微臣领命。” “下去吧!” 侍卫下去之后,高成迟迟不敢退出去。 他稍稍走近,悄悄喊了声:“皇上……” 就在这一瞬间,皇上突然发了狂,将一屋子的粉彩、霁蓝描金和抹红描金金器,通通推倒,就连平素最珍视的黄釉仿象牙器都抛掷出去了。 高成扑通一声跪下,连连叩头,喊道:“皇上息怒!” 骤起的声音惊动了外屋候旨的太监宫女们,一群人进来跪在地上,齐声喊道:“皇上息怒!” 皇上更气了,厉声道:“谁让你们进来的?都给朕滚出去!” 高成给小禄子使了个眼色,小禄子带着众人退出了后殿。 皇上自言自语道:“她们是嫌朕老了!朕虽然贵为天子,可是也会老!高成!” 高成忙道:“皇上,奴才在。” 皇上继续说道:“你记不记得?癸酉年,父皇去了木兰围场,天理教的教众攻入紫禁城,朕身先士卒,拿起鸟枪,冲出上书房迎敌。朕站着养心殿台阶下举起鸟枪,瞄准墙头的教徒,首发打死一人,再发又打死一人。吓得那些乌合之众不敢近前。” 高成附和道:“当然记得!皇上少年英雄,武艺了得!” 皇上突然体力不支似的瘫坐在龙椅上,口中喃喃地道:“朕也年轻过,朕知道年轻的好。朕不奢求她们一个个的都能爱重朕,至少应该忠于朕,一心一意地服侍朕,为朕绵延子嗣!朕是老了,朕近两年常常感到体力不支。皇嗣上,除了大阿哥,朕便没有其他的儿子了。朕年纪已然不小了,朕不知该如何向列祖列宗交待。” 高成劝慰道:“皇上,您还年轻着呢!您只是因为国事繁重累了,多休息就会好的。” 皇上道:“朕哪有时间可以好好休息,祖宗的基业都在朕的肩上,太沉重了,朕就是累死也扛不动。” 高成道:“皇上您治国有道,列祖列宗都看到了,他们都以您为荣呢!” 皇上心如刀割地摆了摆手,后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半晌,高成试探道:“皇上,这种事情历朝历代都不能避免。明年又是三年选秀之期,不如奴才知会内务府早早地准备起来吧。后宫进了新人,不就多几个人给您孕育龙胎了?” 皇上淡淡地冒出一句:“也好,那就让他们准备吧。” 高成道:“那杨家……” 皇上道:“既然明年大选,那就破例让杨家所有适龄的女子直接进入殿选。” 高成道:“皇上圣明!” 第二十五回 静妃乾坤独运 皇上悲喜交加 翌日,銮驾回转。 京城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 可是皇宫内正酝酿着一场血腥的杀戮。 皇上已暗暗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把那对偷情的男女杀掉泄愤! 回宫后,皇上直奔永和宫。 青郁早早得了消息,迎在殿外。 皇上许久未曾见到静妃,一见她发现她竟消瘦了许多,除了腹部日渐隆起,四肢却愈发纤细了。 皇上心中升起无限怜爱之情,亲手将她扶起来,握住她的手,说道:“爱妃有孕在身,快快平身罢!这些日子怎地消瘦了这么多?可是胃口不好?今日想吃什么?尽管告诉朕,朕让御膳房为你准备。” 青郁幽幽地道:“多谢皇上垂爱。臣妾近日因荣妃妹妹之事伤心太过,因此不思饮食。” 皇上道:“朕知道你伤心,可伤心也要有度,要为腹中胎儿着想,荣儿也不想你忧思过度啊!” 说着挽着她进到殿内。 青郁扶皇上上座,猛地跪下,道:“荣妃妹妹一直与我交好,臣妾知道她还有一心愿未了。” 皇上连忙又扶起她,赐了座,对她说道:“荣儿有什么心愿,你尽管说与朕知道。” 青郁说道:“荣儿有一陪嫁丫鬟,名唤桃夭,与她情同手足。荣儿不在了,臣妾想请求皇上,将那丫头调拨到臣妾的永和宫里来。臣妾想好好照顾这丫头,以后做主给她指一门亲事,为荣儿尽最后一点心意。” 皇上道:“原来是这样。好,朕准了。”转头对高成道:“你随后派人去内务府把那丫头给静妃娘娘接来。” 高成答应道:“奴才领旨。” 皇上突然面色一沉,对静妃说道:“那个贱人呢?” 青郁道:“被臣妾命人关在柴房里了。” 皇上道:“审过了吗?” 青郁答道:“臣妾未敢代皇上提审,一切还等皇上发落。” 皇上向高成道:“你去将那二人带来见朕。” 高成应声去了。 二人带到,皇上屏退了众人,只留高成一人伺候。静妃也随侍在侧。 只见禧答应和任太医衣衫还齐整,可是脸上、手上都脏污不堪,显然没少受罪。 皇上对着任泰和问道:“你好大的胆子!你知不知道你犯下的是诛九族的死罪!” 任太医水米未进,饿得气息奄奄,说道:“微臣冤枉,微臣就算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觊觎皇妃啊,更不敢与皇妃有私,请皇上明察。” 禧答应也说道:“皇上,臣妾冤枉,臣妾爱慕皇上,一心求得圣宠,别无他想啊!” 听得他二人所言,皇上眉心稍稍舒展。 皇上内心也是极不情愿相信他的后宫会出后妃偷情的事。 皇上问道:“那你二人为何私会?” 禧答应含泪答道:“臣妾知道圣驾即将回銮,希望有机会重新获得圣宠,因此冒险私自向任太医求取媚药以及坐胎的药。” 任太医随即说道:“微臣本也不愿意冒风险,可见小主对皇上情深一片,这才勉为其难答应了。微臣与小主绝无私情,请皇上明鉴。” 皇上疑惑道:“媚药?何为媚药?” 任太医答道:“媚药乃是宫中禁药,宫妃有此药便可迷住圣心。只要取少许放在酒中饮下,便能两相欢好。” 皇上心中一动。他不怕宫妃迷惑圣心,他怕的就是宫妃不把心思花在他身上。 皇上看向禧答应,只见她云髻深堕,发鬓散落,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此时静妃也在旁边帮腔道:“皇上,既然都说清楚了,想必是巡逻的侍卫冤枉了禧答应和任太医,不由分说就给绑了。” 皇上道:“禧答应,你可知私相授受也是大罪?” 禧答应道:“皇上,臣妾一心仰慕您,自从您上次贬斥了臣妾,臣妾便没机会得见天颜,因此茶饭不思,日渐消瘦。为了您的圣心能有所转圜,臣妾这条性命不要都可以!” 皇上面上暗暗浮现一丝喜色,对禧答应道:“禧答应,你犯了宫规,本应重重惩处,但是念及你对朕也是一片真心,姑且饶你一命。高成,传旨下去,禧答应严氏无视宫规,明知故犯,着降为官女子,罚俸半年。太医任泰和助纣为虐,降为医士,罚俸半年。” 严氏、任太医愣了一下,方想起谢恩。 静妃说道:“禧妹妹受苦了,也是我孕期精力不济,未曾察觉有异。” 于是唤来雨落,带她去内堂梳洗。 皇上对静妃道:“爱妃,朕刚回宫就过来审问此事,养心殿还有好多事情等着朕。他们二人就交给你了,朕先回去处理政务,等到诸事停当,朕再过来陪你说话。” “臣妾恭送皇上。” 皇上前脚步出永和宫的大门,任太医便已瘫倒在地上,吓得魂不附体、瑟瑟发抖。 少顷,对着静妃扣头如捣蒜。 “多谢静妃娘娘救命之恩!” 雨落带着梳洗完毕的严氏回到殿内,严氏也扑倒在地,不停地叩拜。 “多谢静妃娘娘救命之恩!” 青郁端坐着,向他二人道:“起来吧,别被人看见起了疑心。” 雨落上前去扶起了二人。 原来早在昨日青郁便已暗中见了他二人,并传授他二人脱困解围之法。今日面圣,他二人如法炮制,果然躲过一劫。 任太医道:“微臣今后甘愿受娘娘驱策,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严氏也道:“如蒙娘娘不弃,奴婢愿意肝脑涂地,以报娘娘大恩。” 青郁微笑颔首,对他二人道:“不过你二人今后可是少见为妙。” 然后转头对严氏道:“虽然皇上降你为官女子,但是你今日姿容行状已得圣心,只怕恩宠还在后头。若有再侍奉皇上的机会,你可千万斟酌言辞,不要前功尽弃!皇上富有四海,普天之下的女子,只要皇上看上的,都纳进宫也可以。皇上在意的不是女人的身子,而是女人对他的真心。我大清建国之初,太宗皇帝皇太极的宠妃宸妃博尔济吉特·海兰珠以二十六岁的高龄和再嫁之身得到专房之宠,靠的就不是青春美貌,而是与皇上心心相印。” 严氏倒地便拜:“臣妾明白。” 青郁说道:“情之一字,本宫也是女人,怎会不明白?这样吧,今后若你再得恩宠,本宫便设法把你安排到永和宫与本宫同住。任太医本就受命为本宫安胎,如此这般,你二人还有再见之日。” 二人闻言不自觉地痛哭流涕,不免又不住地叩首谢恩。 青郁淡然道:“今后若能好生为本宫办事,你们的后福还长着呢,也不枉本宫费心相救。” 第二十六回 皇上新得美眷 青郁惦念故人 道光七年,年末。 冬日清冷,惹得人心也懒怠了。 皇后禁足储秀宫已有多时,后宫众人近来无需请安,便都甚少互相走动。 十二月二十七日,张格尔率500余人潜入阿尔瑚,当其退走时,在喀尔铁盖山被清军全歼。张格尔逃布鲁特,被杨遇春率部擒获,即刻押赴北京,在午门举行献俘仪式。至此,张格尔叛乱被平定。 杨遇春回京受到了皇帝前所未有的礼遇。 皇上不仅赐宴,还传画师为杨老将军绘像,高悬紫光阁。 杨氏一族此时可谓是位极人臣,极尽荣宠。 为了表示恩遇,道光皇帝特下旨,在选秀之前便册封杨遇春的另一个孙女杨英儿为英贵人。 新人很快便进了宫,当晚皇上便翻了牌子令其侍寝。 皇上从圆明园回宫多日,除了偶尔去永和宫陪有孕的静妃用膳之外,侍寝次数最多的竟然是久失圣眷,前不久还闹出一场大风波的严氏。而皇上也早已复了她的位份,让她重新成了禧答应,随后不久又复了她当年初入宫时禧贵人的位份。并且下了恩旨,准她从携芳殿搬了出来,住进了静妃的永和宫。 不得不提的是禧贵人的父亲严世卿乃是文渊阁大学士,当朝的一品大员。 因此当年禧贵人选秀入宫之时原本也是封为贵人,并在静妃避宠之后被皇后举荐侍寝。谁知那几日皇上一心惦记着静妃,挑了她一个错处就打发了。 那一场风波于她而言,可谓是因祸得福,惊得后宫众人瞠目结舌。 而此番英贵人新宠入宫,更是连番搅动着原本就不平静的后宫。 永和宫中,任泰和正在为静妃诊脉。 自从那日皇上从轻发落之后,任泰和在太医院做了两个月医士便又被皇上升回了太医。 正值皇后被禁足,太后受了皇上那一番话一时间也不好再明目张胆地插手后宫诸事,全贵妃虽然担了协理后宫的名分,但太后少不得告诉她戒骄戒躁,努力讨皇上欢心,因此竟然也未曾置喙。 近年来紫禁城内最大的一场丑闻风波便这样无声无息地平定了。 静妃近来心神不宁,日夜胎动不安,身体颇为不适。 诊脉完毕,静妃便向任太医问道:“本宫的龙胎可还有什么不妙么?” 任太医回道:“娘娘已有早产的迹象。《本草纲目》记载艾叶有散寒止痛、温经止血的作用。《肘后方》也曾记载,以艾叶酒煎服,可治疗孕期胎动不安。微臣回太医院之后会尽快为娘娘挑拣上好的艾叶,制成蜜丸,方便娘娘每日服食。娘娘坚持服用一段时间,不适的症状便可稍解。” 静妃一手捧心,说道:“有劳任太医了。” 任泰和道:“娘娘客气了,微臣必然竭尽所能,尽量保住龙胎足月生产。” 静妃神色如常地说道:“偏殿内的禧贵人因冬日时气不佳,不思饮食已有数日,似是偶感风寒。任太医若不急着回太医院复命,可否帮本宫去看看她?本宫要以龙嗣为重,不敢贸然探病,以防染症。” 任太医眉心一动,行了大礼,说道:“娘娘言重了,为宫内各位小主诊病乃是微臣的本分。” 静妃道:“那便去罢,去过之后也无需来回禀本宫了,本宫要歇息了。” “是。微臣领命。” 任泰和匆匆退下了。 风眠、雨落扶着静妃回榻上休息。 雨落道:“娘娘,皇上遣人来传话,午膳时分要来永和宫陪娘娘。” 青郁长出一口气,说道:“知道了。新进宫的英贵人可有什么动静?” 风眠道:“奴婢这几日打听了,英贵人圣眷正隆,皇上日日传召她侍寝呢。太后似乎也有意拉拢,常让她往寿康宫中去陪太后叙话。” 青郁向风眠道:“我们当年在府中一同长大。情份与别人不同。人前是没有法子,总要装装样子,人后原不必这样生疏,更无需自称奴婢。” 风眠、雨落连忙示意她别再说下去。 风眠压低声音道:“娘娘待奴婢之心,奴婢知道。谨防隔墙有耳啊。” 说着话,时间已近用膳之时。 风眠、雨落无奈只能将青郁从榻上搀扶起来,梳理打扮一番,准备接驾。 紫禁城中,最擅长制作各种奇珍异馔的莫过于御膳房。 御膳房又分为外御膳房和内御膳房。 外御膳房地处景运门外,负责制作大宴群臣的“满汉全席”,而且有时还为值班大臣备膳。 内御膳房则设在养心殿一侧,便是皇帝的私厨了。 除了专门负责皇帝饮食的御膳房外,在分布于皇城紫禁城内大大小小的宫院里,都有各自的膳房。仅后妃们差不多就有八个等级,她们的常例饭费,从五十两到十来两不等,份例越低,膳房越小,菜点越少,所用餐具也从金、银到锡、瓷不同。 冬日清寒,静妃怀有龙嗣异常辛苦,皇上忧心她不思饮食,不仅对永和宫中的膳房从配料到餐具格外开恩,更是经常从御膳房赐菜。 这一日,用膳前,皇上早早地派小禄子赐了御膳到永和宫,分别是喜鹊登梅、沙舟踏翠、花盏龙眼、腌苤蓝丝儿、桂花血燕、凤尾鱼翅。 皇上随后便也到了永和宫,亲自挽着静妃入了座。 皇上今日心情舒畅,笑道:“爱妃,朕知你近日喜食酸甜软烂之物,便让御膳房择好的做了几样来。快尝尝,合不合口味。” 青郁道:“多谢皇上。臣妾今日有求于皇上,皇上若能允准,臣妾便多食几筷,直到皇上满意,可好?” 皇上哈哈一笑,说道:“那敢情好,爱妃有何请求,快说与朕听罢。” 青郁嫣然一笑,说道:“自从怀上龙胎,臣妾总是夜不安眠。臣妾记得,少时府里有一嬷嬷,精通推拿之术,神奇无比。额娘素有头疼病,但是每次经她推拿,是夜便可得安枕,一宿无梦。因此臣妾想接那位嬷嬷入宫,服侍臣妾。” 皇上微笑颔首,说道:“那有何难?朕准了便是。” 皇上转念一想,说道:“皇后正在禁足,贵妃曾经与你不睦。朕便让高成代朕去内务府传旨,如何?” 青郁心中十分欢喜,受胎动折磨的苍白面容上也隐现一丝红晕。 “臣妾谢皇上隆恩。” 第二十七回 永和宫追忆往昔 御药房流露端倪 元旦过后便是除夕,转眼间已是道光八年。 青郁入宫已快三年。 又是一年选秀之期,内务府忙的是七荤八素。后宫众人也翘首以待,看今年选秀何人能够雀屏中选,入宫搅动风云。 这一日,雨雪霏霏,青郁斜倚在窗前,望着窗外的雪景,渐渐地便有些乏了。 正要安歇之际,风眠前来回禀道:“娘娘,英贵人来拜访娘娘了。” 青郁说道:“快请进来!” 英贵人进得殿门,俯身便拜。 “给娘娘请安,妹妹来迟了。” 青郁孕期手脚浮肿,身体也日渐笨重,不便起身,忙唤风眠、雨落把她扶起来。 只见那英贵人果然是一代佳人。 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玉面淡拂,粉光若腻。 真真是“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 竟然比荣儿还多几分芳菲妩媚之色。 英贵人说道:“妹妹一进宫便想马上来拜见姐姐,可是白天太后总是传召我去寿康宫陪太后说话,每日不到傍晚总不许我走。皇上又每晚召幸,因此总不得空。” 青郁道:“本宫知你入宫之初诸事繁忙,不必拘礼。本宫知道皇上甚是体念你,许你住在延禧宫。那里的宫女太监都是荣妃生前的旧属,必会好好服侍你,本宫也放心了。” 说着招呼她落了座。并唤小宫女们伺候茶水茶点。 青郁说道:“既然今天好不容易得空前来,不如多坐些时候。也尝尝我这儿的新茶。” 小宫女们少顷端上来两件白瓷描金鏤空帶托茶杯,装的是泡好的金骏眉。 此茶冲泡后其汤色呈琥珀金骏眉色,具淡而甜的蜜香,品之甘甜润滑,叶底芽头挺拔、呈鲜活的古铜色。 茶点是梅花糕。 用一种特制的银模具,将米粉压制成梅花形状,每一形体只豆子大小。 青郁道:“你出身世家,见惯了好东西,这些也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 英贵人道:“娘娘赏的,自然是好的。只是蜀中难见梅花。每到春日,木芙蓉开得倒好。我也常常与家姐制些模具,做出些芙蓉样的点心来。” 英贵人说着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家姐曾经修书回家,提到与娘娘相互扶持的往事……” 英贵人提到荣妃,按耐不住,滴下泪来。 青郁见她神伤,开解道:“荣儿命苦,可如今你进了宫,便要擅自保重身体了,莫要步了她的后尘。我这儿有一位故人,甚是想见你。” 说着与风眠耳语了几句。 半晌,风眠带了个伶俐的小丫头进了殿。 原来是荣妃的陪嫁丫鬟桃夭。 桃夭已是泪流满面。 青郁提醒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拜见你家小姐!” “二小姐!”桃夭哭着扑向英贵人的脚边,跪倒。 英贵人扶起她,问道:“姐姐可曾留下什么话?” 桃夭哭着说道:“小姐当时已是气息奄奄,她说告诉静妃娘娘和家人,为我报仇。说完,就殁了。” 桃夭已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青郁给风眠使了个眼色。风眠走上前去,轻轻地安抚着桃夭的心绪,桃夭渐渐平静下来。 英贵人继续问道:“可知是什么人对姐姐下此毒手?” 桃夭道:“离家之时夫人百般叮嘱,宫中险恶,千万小心。小姐在宫中一向是谨小慎微,不想还是着了人家的道儿!最后竟连死于谁手都无从分辨。” 英贵人面向静妃,问道:“娘娘,听闻皇后娘娘与此事有关,还因此被皇上禁足,不知娘娘可有确切的消息?” 青郁答道:“此事本宫虽然不是十拿九稳,但也有八分的把握,必是皇后所为。只是玉瑾已死,临死前竟未曾咬出背后首脑,皇上也只能从轻发落。” 英贵人恶狠狠地道:“皇后……我杨家必不会放过她。” 青郁道:“皇后贵为国母,在朝在野,在后宫上上下下都颇有根基,她的地位并不是你我一朝一夕能够动摇的。听本宫一句劝,报仇雪恨固然重要,还是要徐徐图之啊。” 英贵人点点头,说道:“谨遵娘娘教诲!” 这时英贵人陪嫁的侍女桃蹊向英贵人说道:“小主,到了要去寿康宫的时辰了。” 英贵人起身向静妃拜别。 桃夭也对旧日府里的姐妹桃蹊依依不舍。 杨家虽然是武将世家,但是想必杨夫人却通些文墨。 府中二位千金的侍婢之名都颇含深意。 桃夭取自《诗经》中“逃之夭夭,灼灼其华”,有鲜艳繁茂之意,而桃蹊则取自《史记》中“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有忠贞诚实之意,都是极好的意头。 青郁握着英儿的手,想起荣儿与她推心置腹,患难与共,不觉也颇为动情地说道:“闲来无事之时不妨多来走动,我讲些荣儿在宫中的趣事与你听。” 英贵人拼命地点着头,流下两行热泪,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青郁目送英贵人离开,有些恍神。 荣儿音容笑貌,恍如昨日,却早已是阴阳两隔。 世事倾覆之快,远超她的预想。 她突然想起甘棠快要入宫了,不知何时才能见到。 青郁对雨落说:“差人去内务府问问,甘嬷嬷何时才能入宫?一应车马都打点好了吗?早点接了来,本宫才能安心。” 雨落机灵可爱,腿脚也快。 她说道:“娘娘别担心,我这就去问问。” 说着一溜烟儿地跑出去了。 此时,寿康宫中。 太后正在闭目养神。 只见她闭着眼睛,慢悠悠地对旁边服侍的小宫女说:“什么时辰了?” 小宫女回答道:“禀太后,已是巳时三刻了。” 太后睁开双眼,环视四周,问道:“英贵人怎么还没来?” 淮秀正巧进得屋内,回禀道:“已遣人去催了。说是今日英贵人去拜见了静妃,因此耽误了时辰。” 太后向小宫女们说:“你们都下去吧。” 小宫女们唯唯诺诺地退下了。 淮秀拿出搀了麝香的檀香,对太后道:“太后,今天的香料奴婢已经备下了。” 太后幽幽地道:“现在就点上吧。今日你悄悄提点一下她,不要再误了时辰。” 说着斜眼看了一下香料,继续说道:“这香要日日熏着才能确保无虞。” 淮秀答应着:“是,奴婢遵命。” 太后嘴角浮现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说道:“太医院那边有什么消息?” 淮秀答道:“任泰和投诚了静妃之后,便难以控制。静妃龙胎的动静一直探听不到。不过近日御药房的管事徐公公来回禀,任泰和在御药房挑了些艾叶……” 太后心中窃喜,说道:“艾叶?好啊,好,看来静妃这一胎也是保不住的了!哀家可以高枕无忧了!” 淮秀道:“太后您看,任泰和其人还留着么?” 太后冷笑一声,道:“不中用的东西!小小一个御医能翻出什么风浪来?静妃愿意用他就用吧!当初皇上不是令太医院的院判与他一同为静妃保胎吗?你抽空去告诉院判,让他去永和宫帮哀家探一探静妃腹中龙胎的虚实。有什么消息,即刻来回禀哀家。” 淮秀答道:“是!太后,奴婢遵命。” 第二十八回 空有神圣工巧术 难为悬壶济世心 冬日清晨,霜寒露重。 而这一日更是天降瑞雪,不得不说是“雪上加霜”。 宫城团回凛严光,白天碎碎堕琼芳。 院判施大人领着个小太监行走在紫禁城的夹道上。 太医院的院判施依山是从乾隆朝就为皇上以及后宫佳丽们瞧病诊脉的了。因此道光皇帝即位之后对他也甚是倚重。 跟着他的是御药房的小太监小姚子。 施太医行至永和宫门前,小太监上前去扣了扣宫门。 一个裹着棉衣的小太监从宫门里探出头来。 “何事叩门?” 小姚子道:“太医院的院判施大人来给娘娘请平安脉,麻烦公公代为通传。” 看门的小太监连忙对着施依山行了个礼,说道:“奴才这就去通传,请施大人稍等片刻。” 半晌之后,宫门半开,走出一位短襟垂辫、衣着秀美的宫女,簪着一个景泰蓝雕花的发钗。 小姚子忙行了个礼,说道:“雨落姑娘好。” 施依山,拱了拱手,说道:“雨落姑娘,娘娘可有吩咐?” 雨落笑着对他二人回了礼,对施依山道:“施大人,娘娘昨晚未曾安眠,拂晓刚刚睡熟,这一觉怕是要到午后去了。麻烦施大人和姚公公白跑一趟,真是过意不去。” 正说着,方才看门的小太监双手托出两把油纸伞来。 雨落接过伞,向施依山道:“雪天路滑难行,雪落成雨,入地成冰。这伞请大人收下。娘娘醒来后若有旨意,奴婢马上去太医院通知大人。” 施依山再拱了拱手,说道:“多谢姑娘,有劳了。” 说着带着小姚子慢慢消失在风雪中。 雨落看着他们走远了,把双手交叠起来,呵一呵气,转身对看门的小太监道:“今日午时之前,任凭谁来都说娘娘歇下来了,谁都不见。” 小太监答道:“是。奴才记下来了。” 雨落边说边走进宫门里去了。 半开的宫门重新深深掩住。 门前的雪落了厚厚一层,渐渐地将刚才的脚印通通盖住。 一切都那么地安然、静谧。 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施依山带着小姚子顺着宫墙根儿继续缓缓而行。 行至寿康宫门前,小姚子又上前去扣了扣宫门。 宫门半开,里面走出一个小太监将二人迎了进去。 到了门房门口,小太监说道:“淮秀姑姑吩咐下了,请小姚子在此稍歇。施大人请随我来。” 施依山说道:“有劳公公。”继续跟着他往殿内走去。 进了外殿,小太监道:“施大人请略坐片刻,容奴才去通禀。” 外殿内烧了极旺的炭火,温暖有如春日。 施依山坐定了,只见一个满脸稚气的小宫女托来一个茶盘。 小宫女对他说道:“大人请喝杯热茶暖暖身子,淮秀姑姑这就过来。” 小宫女退下后,施依山一只手捧起茶碗,饮了两口,顿时觉得暖意融融,身心舒泰。门外的风雪仿佛已是隔世一般。 半晌,淮秀走了进来。 施依山忙起身,向淮秀施礼。 淮秀走向他,还了一个礼,笑道:“施大人有礼了。不是奴婢故意让大人枯等,只是外面风寒太重,怕大人贸然进殿会把寒气带到太后跟前。所以有劳大人在此稍作休息。” 施依山说道:“姑姑哪里的话,这本是微臣的份内之事。” 言毕,带着施依山进了内殿。 隔着帘子,只见太后仍是闭目养神,手中捻着那串佛珠。 施依山跪下行了个大礼。 “微臣叩见太后。” 太后微微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儿,嘴里懒洋洋地说道:“来了?” 淮秀向小宫女们吩咐道:“都下去吧。” 太后从帘子后面伸出一只枯瘦的手,五只护甲均是镂空雕花的和田白玉。 淮秀拿出一条丝绢,搭在太后腕上。 施依山随后便搭号起脉来。 太后徐徐说道:“来得这样早,想必是没进去永和宫的大门吧。” 施依山道:“太后圣明,是微臣无能。” 太后嘴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说道:“不是你无能,你的能力别人不知,哀家难道还不知么?本宫此时此刻能安坐于这寿康宫中,都是你的功劳。只是你始终不肯老老实实地为哀家所用。” 施依山闻太后此言,连忙跪了下来,手掌额头都贴着地,战战兢兢地说道:“微臣能够服侍圣驾、服侍太后和各宫娘娘是微臣的福气,不敢不尽心竭力。” 太后道:“你的忠心倒也不是没有。若不然孝淑睿皇后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没了,哀家也没福气坐上皇后的位子。” 施依山听闻孝淑睿皇后五个字立时浑身冷汗。 孝淑睿皇后姓喜塔腊氏,乃是嘉庆皇帝的结发妻子。 清代皇帝历来有秘密立储的规矩。 自从康熙皇帝两立两废两立太子,晚年又经历了险象环生的九子夺嫡之后,自雍正皇帝开始,皇帝生前便将册立储君的诏书放置在正大光明匾之后,待皇帝龙驭宾天之时储君花落谁家才能大白于天下。 乾隆皇帝也曾效法雍正,在禅位于十五字永琰之前,并不曾将储君的人选外泄。 不仅如此,为了迷惑朝臣,乾隆还特意为永琰选了一位毫无家世背景的嫡福晋,那便是喜塔腊氏。 乾隆六十年,禅位于永琰。永琰即位,便是嘉庆皇帝。嘉庆初登大宝便册封嫡福晋喜塔腊氏为皇后。但是仅仅一年之后,喜塔腊氏便病逝。因当时太上皇还健在,未免丧事不吉利有所冲撞,葬礼也是草草了之。 喜塔腊氏皇后薨逝之后,嘉庆皇帝便继立名门闺秀,礼部尚书之女,贵妃钮钴禄氏为皇后。那便是当今的太后。 此时施依山听太后提起旧事,吓得魂飞胆丧,匍匐在地,不住地颤抖。 太后继续道:“哀家知道你忠心,领你的情,升你为太医院的院判,让你可以好好地为哀家做事。可是皇上登基之后,哀家遣你做的几件事,却是既不见忠心,又不见能力啊。” 太后微微撩起帘子的一角,看了瑟瑟发抖的施依山一眼,慢悠悠地说:“施大人,你让哀家很困惑啊。” 施依山声音颤抖着说道:“太后饶命。微臣家中世代御医,微臣誓死效忠皇家,可是微臣真的已经年老,耳聋眼花,怕是难以再担重任啊!” 太后微微一笑,说道:“哀家又岂会不知呢?只要你再帮哀家做一件事,哀家便由得你弃官归隐,还重重赏赐你金银珠宝、田地宅院,如何?你放心,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既不损伤人命,也不伤天害理。” 施依山叩首道:“微臣领命。” 第二十九回 雪天行路心忧往事 暖阁奉茶身怀 紫禁城内,红墙白雪,分外妖娆。 施依山独自一人走在出宫的路上。 他步伐沉重,脑海中依稀有回忆闪现。 那是嘉庆二年。 也是乾隆皇帝位居太上皇的第二年。 这两年间,乾隆原本应该搬到宁寿宫,但因为种种原因,仍居留在养心殿。已经即位的嘉庆只能住在毓庆宫,乾隆给那里起个名字叫继德堂。 那一日,也是这样一个雪天。 软红光里涌银山。 施依山被太上皇叫到了养心殿。 那时的太上皇已是八十几岁的高龄,但仍然显得精神矍铄,鹤发童颜。 那时的施依山还算年少,在太医院里资历也浅了些。 太上皇看着伏在地上的施依山,说道:“朕依稀记得你父亲也曾是太医,服侍过朕。可有此事?” 施依山不敢抬头,说道:“太上皇圣明,微臣父亲施守公曾任太医院院判。” 太上皇目光凛凛,说道:“那你想不想当院判呢?” 施依山心中一动。 他幼承庭训,一直以父亲为楷模。如果有朝一日可以如父亲那般成为太医院一众御医之首,不得不说更显他施家世代御医的美名。 施依山回答道:“太上皇圣明,微臣有此志。但是微臣年纪尚轻,学艺不精,未敢与太医院各位前辈相较。” 太上皇脸上隐隐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对施依山说道:“医术固然重要,但是入宫侍奉我爱新觉罗家,忠心更重要。” 施依山重重叩首,说道:“微臣对太上皇的忠心可昭日月。” 太上皇道:“好!朕遣你为朕做一件事。事成之后朕便升你为太医院的院判。” 施依山又叩首,说道:“微臣万死不辞!” 太上皇从龙椅上走下来,走近他,说道:“起来回话。” 施依山谢了恩,站起身来,但仍是低眉垂首。 太上皇说道:“朕让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朕除掉一个人。” 施依山心下一惊。 太上皇继续说道:“那人就是当今的皇后。她的母家身份地位太低微了,当初择她指给永琰是迫不得已,是为了保护永琰,隐藏他储君的身份。但如今永琰已登大宝,她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你只须记着,这事要悄悄地做,让药性慢慢发作,务必要神不知鬼不觉。” 施依山再次跪拜在地,领了旨。 不久之后,太上皇为了给他铺平上位之路,将太医院那些老迈之人都厚赐一番打发回乡了。 而贵妃也找上了他。 他受皇命在先,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孝淑睿皇后终究没能看到那一年的春天。 如今年迈的施依山走在几十年来无数次走过的路上。 他见过了太多不可告人的勾当,他觉得有些累了。 他想,那便做完太后交托的最后一件事吧,真的是最后一件了。 又过了小半日,这场大雪终于是停下来了。 永和宫迎来了一件喜事。 小禄子奉皇命亲自把甘棠接到永和宫中了。 青郁自然是喜不自胜,重重打赏了小禄子。 小禄子交了这个美差,喜滋滋地回去向皇上复命了。 风眠、雨落久居宫中,难得见到府中旧故,也分外高兴。 只见风眠、雨落将好几个青铜配件的红木箱子里大大小小的物件一一挑拣出来给甘棠过目。 甘棠笑着笑着便已是泪水盈盈。 青郁握着她的手,将她拉到榻上坐着,替她拭了眼泪,说道:“棠姨,好日子还在后面。等我斗倒了皇后,您便随我在宫里颐养天年。” 甘棠忙掩住她的口,说道:“切不可让外人听见。” 青郁向风眠、雨落说道:“东西先撂着吧,你们先去外屋看着,别让外人打扰我们说话。” 风眠、雨落告退了,在外屋守着。 甘棠向青郁道:“我原本姓景,你便让人唤我景嬷嬷吧。这毕竟是宫里,说不定还要与皇后碰面,千万不可露出破绽。” 青郁答应道:“好,就依景嬷嬷。” 青郁于是将入宫以来种种曲折离奇又惊心动魄的事情一一讲与甘棠。唯一隐瞒的是她与温宪那场短暂的缠绵和痛彻骨髓的分离。 温宪,好久没有他的消息。 他在做什么呢? 皇上从圆明园回宫之后,温宪也复了职。 但他与青郁再未碰面。 一则他刻意避开所有有可能与她碰面的机会,二则青郁有孕在身,平日里只是在永和宫中安胎,甚少再去养心殿见驾。 其实温宪仍旧彻骨地念着牵挂着那个曾经无情地拒绝了他的女人。 他时常想起他最后一次偷偷潜入永和宫里,在无边的黑暗里,他看不清她的脸,只记得她青丝顺滑,肌肤清凉。 他仍然在怀疑,他们之间是否即将有一个孩子。 他始终在等待,她腹中那个孩子的降生。 此时,温宪正坐在一盆烧得正旺的炭火旁,手中一本《战国策》。 静欢悄悄的走进书房,端来一个宝石蓝料器盖碗。 碗口微撇,腹深,圈足,碗径大于盖径。 盖碗通体半透明,呈璀璨的宝石蓝色,轻薄亮丽,晶莹剔透,静色无纹。 静欢将茶碗放置在书桌上,茶碗内隐隐可见茶叶和茶水相互交融流动。 静欢轻轻地说:“从宫里回来就直接进了书房,这么半天,渴了没有?” 温宪抬了抬头,看到静欢今日气色倒好,面颊似有红晕。 温宪微笑着说:“过来有事吗?” 静欢神色忸怩,羞答答地说:“最近月信一直未至,今日母亲请了医生来看,医生说我已有身孕了。” 温宪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他冥冥中觉得静妃腹中之子才是他的骨肉,他未曾想过静欢甚至是其他的女人为他生子。 他时常忘了,时常努力地提醒自己要记得,静欢才是他的妻子。 温宪强作欢颜,问道:“真的?” 静欢一派娇柔之态,烟视媚行,轻轻说道:“已经一月有余了。” 温宪将手放在她肚子上说:“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想吃什么就吩咐下人去做。” 静欢微笑着说道:“好,只不过,有时间便多来陪我,可好?我们现在便每天对着他说话,等到他降生那天就能认得阿玛了。” 静欢说完亦被自己的娇憨之语逗笑了。 温宪却愣住了,他从未对静妃腹中之子说过话,待到静妃临盆生产,那孩子能够认得阿玛吗? 第三十回 落雪忽忆少年事 遗恨相逢未嫁时 常言道:“一如侯门深似海。” 宫门不知要比侯门又深几许。 多少明媚的年华,都悄无声息地掩埋在深深的宫墙之中。 储秀宫中,皇后正对着窗外的落雪发呆。 当年她也曾是豆蔻年华,眼如秋波横,眉如远山黛。 与现在后宫中那些娇嫩可人的莺莺燕燕一样,都是红唇白齿,螓首蛾眉。 佟佳氏一族在康熙朝曾经如日中天,那是因为康熙帝的生母,顺治帝的孝康章皇后便是出自佟佳氏。康熙即位之后,尊生母为太后,更是厚待佟佳氏一族。不仅册立太后的亲侄女为皇后,更是宠爱皇后的妹妹悫惠皇贵妃。这悫惠皇贵妃乃是康熙朝首位贵妃,唯一的皇贵妃。 可到了嘉庆年间,佟佳氏早已没了当年的风光。 于是,佟佳·璇仪的父母亲族想方设法地让她成为了皇子绵宁的侧福晋。 乾隆帝晚年曾经亲自操办皇孙绵宁与原配钮钴禄氏的大婚之礼,并且恩准绵宁大婚之后依然可以留在紫禁城中居住,方便乾隆皇帝时常与皇孙相见,尽享天伦之乐。乾隆帝在年幼之时也是极受祖父康熙皇帝的宠爱,因此对这种隔辈的亲缘关系非常重视。 这在很大程度上已经是钦定了绵宁的皇太孙的地位。 正因如此,即便绵宁生母早逝,嘉庆帝的继后钮钴禄氏(即当今太后)也不敢妄言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取代绵宁的地位,反而着意优待绵宁,不但在嘉庆皇帝跟前博得了个贤良的名儿,更使得与绵宁的关系甚为融洽。不得不说是非常聪明的做法。 佟佳·璇仪的父母亲族也是看准了绵宁早晚能够继承皇位,到那时必不会亏待佟佳氏家族。 没有人在意璇仪的意愿,没有人问过她想还是不想,便被迫入了王府,最后被关进紫禁城高高的宫墙之内,再也不见天日。 她没有儿女,也没有丈夫的宠爱。 对于家族和皇上来说,她都只是一颗微末的棋子。 当她有用的时候,千呼万唤,凤冠霞帔。 可当她没用的时候,被冷落被禁足的时候,没有人在意她的感受,弃如敝屣,一点也不会觉得可惜。 璇仪此刻不想当自己是皇后,她无比想当回璇仪,最好是当回那个青春年少的璇仪。 她年少之时曾经与定恭亲王爱新觉罗·绵恩的儿子爱新觉罗·奕绍一见,从此便甚是倾心。 绵恩是乾隆皇帝的长孙,比后来即位的小叔叔嘉庆皇帝还年长十四岁。 若论如今京城内外,哪位世家公子最得姑娘们的芳心,那必是和硕长公主之子温宪公子无疑。可是几十年前,身为皇长孙的绵恩的风头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弓马娴熟、容貌俊秀。不仅仅是乾隆孙辈里率先封王的,还最早被御赐黄马褂。 绵恩之子奕绍非常像他的父亲,所以也曾惹得红粉佳人采兰赠芍。 可是璇仪注定从最开始便失去了机会。 知秋端着一碗燕窝鸡丝羹,往殿内走来。走近了发现皇后正在怔怔地看着窗外的景色出神。 知秋小心翼翼地把食案放下,轻手轻脚地往皇后身边走来。 此时的皇后仿佛沉浸在一个异样的世界里。 知秋轻轻地说道:“娘娘,您不用膳,总得进一碗燕窝罢……” 皇后仍旧怔怔地看着窗外,却打断了她的话,对她说:“知秋,你还记得吗?那一年秋天,我央求阿玛带我去郊外骑马。草长得那么长,马蹄掠过,溅起星星点点的花瓣儿草叶儿的碎末。” 知秋斜着身体,坐在了榻的边沿上,说道:“怎么不记得,那是娘娘第一次骑马。娘娘不愧是满洲巴图鲁的后代,真是英姿飒爽,满场的人都看娘娘呢!” 皇后依旧看着窗外,仿佛窗外时空已经变换。 她幽幽地说:“不,所有人都在看他,我也在看他。” 知秋道:“娘娘,别想了,进膳吧。” 皇后继续对知秋说道,其实更像是自言自语。 “那是我初次策马,可是我胆子大,跑得飞快,却不知怎么停下来,被马儿带着不知道跑到哪儿了。突然他从天而降,把我救下来,还把我抱到他的马上,带着我回到阿玛身边。” “娘娘那时风华正茂,谁见了不动心呢?” 皇后眼里渐渐积了一汪浑浊的泪水,她突然不再看窗外,低下头,闭上眼,任两行热泪滚滚而落。 蓦地她睁开眼,对着知秋道:“可惜再见时,我已变成了他的皇叔母。” 知秋道:“前尘往事多想无益,还是要多多地把握住今时今日啊。” 皇后道:“本宫还有什么指望?没有恩宠,也没有子嗣。而且本宫多年未有所出,不知是不是当年狠心斗倒了嫡福晋,伤了阴鸷。” 知秋道:“娘娘别想那么多,养好身体要紧。太后在后宫根基太深,这宫中的御医十个有八个都是太后的人。依奴婢看,不如请旨找外面的名医进宫给您瞧瞧,别是有人暗害了咱们,到现在还不知道。” 皇后道:“此法好是好,可是本宫正在禁足,又岂能请得了宫外的名医呢?皇上是不愿再见本宫的了,这储秀宫又出不去。罢了,调养好又有何用?没有恩宠也怀不上龙种。” 知秋道:“娘娘放心,我这就去打点封宫的侍卫,只要有银子,不怕没人帮咱们。毕竟娘娘此时仍是大清的皇后,他们不敢不忌惮。” 那边厢,养心殿内,皇上正在批着折子。 高成在门边徘徊了好久,不敢进殿。 皇上余光看到他踟蹰不前良久,放下折子,叫道:“高成!” 高成得了号令一般,老鼠似的蹿了进来。 皇上问道:“何事?” 高成答道:“皇上,皇后娘娘想在宫外找个好大夫瞧瞧病。” 皇上认真地问道:“皇后得了什么病?” 高成道:“倒是没听说有什么大病,无外乎就是失眠多梦、夜不能寐的小毛病。” 皇上道:“宫里的太医看不好么?” 高成道:“奴才也这么想啊,可是据说皇后娘娘执意要请外面的大夫来瞧病,说是宫里的太医净是没有用的,这些年调坏了身子,连皇嗣都未能怀上一个……” 高成越说越心虚,就怕提到皇嗣之事惹皇上生气。 皇上叹了口气,说道:“也罢,便去宫外找个好大夫看看吧。” 第三十一回 往者不可谏 来者犹可追 养心殿内,青烟缭绕。 皇上的心香也燃起了。 一主一仆相对无言。 皇上从漫长的沉默中转醒,对高成说:“朕有些想皇后了。” 高成道:“那有何难?奴才陪您去储秀宫便是。” 皇上摇摇头,说道:“不是,不是璇仪,而是庭芝。” 钮钴禄氏·庭芝即孝穆皇后,道光皇帝的结发妻子。在皇上登基之前便死在了潜邸。她虽然未曾当过一天皇后,但道光皇帝登基之后便追封她为孝穆皇后。 高成道:“皇上,皇后已经入葬宝华峪万年吉地,那可是个风水宝地啊,皇后也可以安息了。” 皇上道:“朕最近常常想起当年在王府时的事儿。那时朕还年轻,与庭芝少年夫妻,很是恩爱。朕知道,庭芝出身大族,父亲又是户部尚书,从小被宠着惯着,脾气难免焦躁些。朕也知道,她没少给璇仪气受。不仅是璇仪,潜邸伺候过的老人儿都没少受她的气。但是她对朕是真心的。她见过朕最风光的日子,也在困局中与朕相守,不离不弃。可是如今这满宫的妃嫔,她们都那么年轻,十几岁的年纪,她们对朕,能有几分真心呢?她们曲意逢迎,无非只是求取恩宠。待到朕没有什么可以相予之时,便会离开朕了。” 高成道:“皇上,您快别这么说,这后宫的娘娘哪个不是爱重您,敬佩您啊?您便说静妃娘娘吧,奴才还记得娘娘送您的同心结。娘娘真是心灵手巧,那璎珞编的真是精美。再坠上玉鱼儿,可真是绝了!还有荣妃娘娘啊,她为了给您繁育后嗣,年纪轻轻就殁了……” 高成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原不该提到荣妃,又惹皇上伤心。 皇上徐徐地说:“朕爱她们娇俏,宠爱她们。可是并无法像对庭芝那样推心置腹。庭芝殁了之后,朕再也找不到那种感觉。遇到再美貌温顺的女子,朕看几眼,宠幸几回就腻了。就像儿时豢养动物一样,动不了心了。你说,朕是不是老了?” 高成见皇上伤心,脑子拼命地转,于是说道:“皇上若是想念潜邸的旧人了,不如去看看和妃娘娘吧,听说大阿哥又长得更壮了呢!” 皇上点了点头,说道:“是,还有和妃。那年朕已是王爷,毓婉还只是王府的一个粗使丫头,可是朕却很喜欢她,打心底里的喜欢。她地位微贱,身上却有一种高贵的、无可比拟的气质,让朕着迷。高成,起驾!” 高成高喊道:“万岁爷起驾翊坤宫!” 那边厢,和妃宫里的人已经得到了消息。 绿坠忙慌慌地往内殿跑,进了殿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和妃久病无宠,性子慢慢地也磨得温和了。 她轻轻地道:“不慌,慢慢说。” 绿坠道:“娘娘,高公公手底下的人刚来传话,皇上往翊坤宫这边来了!” 和妃吃了一惊,手里绣的绣帕差点掉了。 绿坠道:“娘娘还愣着做什么?快点准备接驾啊!” 绿坠说着把翊坤宫里的小宫女们都唤了过来,一群人乌泱泱的连忙簪红叠翠。 皇上的御辇走近翊坤宫的地界儿,远远地望见和妃领着一群宫女太监等在门前。 皇上下了御辇,走上前去。 翊坤宫众人通通跪下磕头。 皇上抬手过去扶起了和妃,对她道:“天气还冷着,怎么穿得这样单薄?当年在王府你身子就不好,小病不断,现在年纪大了更要好好保养才是啊!” 和妃许久不见皇上,更难得听闻这种关怀之语,一时忍不住竟然当众落下泪来。 皇上对她道:“外面风大,我们进去说话罢!”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暖阁里四季如春,此刻还散发着梅花的芬芳。 绿坠服侍和妃解下抵御风寒的皮毛大氅,露出里面的浅绿色缎绣博古花卉纹袷袍。 袷袍裾左右开,捻襟,马蹄式袖,衬粉红地暗花绸里。所绣为博古纹饰,有各式插花古瓷瓶,花瓶间饰以石竹、万寿菊、水仙、秋菊、兰花与四季海棠等折枝花卉和蝴蝶。下幅有海水江崖与杂宝纹,寓意“寿山福海”。领、袖边为石青缎,绣牡丹花,寓意“玉堂富贵”。 皇上挽了和妃的手,一同坐下。 皇上帮和妃理了理被风吹得有点散了的鬓角,对她说:“朕记得你年轻的时候喜欢在冬天簪一朵梅花在鬓上,如今怎地不簪了?” 和妃低着头,忍着泪,说道:“难为皇上还记得。臣妾那时年幼无知,如今年纪渐长,又为人母,总想着要持重些,便不再簪那些花草。” 皇上道:“你若喜欢,朕命人在你宫苑里栽上梅花树,可好?” 和妃道:“谢皇上。” 皇上继续说道:“朕记得那时你总喜欢作弄花草,身上也带着清香,与众不同。朕发现之后便让你不再做那些粗重的活计,将你调拨到书房专门做磨墨侍茶的侍女。可没想到反倒害了你被嫡福晋责打。” 和妃道:“奴婢出身微贱,不懂规矩,比不得嫡福晋出身名门望族,得嫡福晋教导臣妾是臣妾的福气。” 皇上道:“你不怨恨朕偏袒嫡福晋?也不怨朕这些年冷落你?” 和妃道:“臣妾没什么可埋冤的。臣妾以侍女的身份承恩已是天大的福气,更何况,皇上,您给了我一个孩子,我们的孩子。即使您不能天天陪着臣妾,臣妾也比他人要幸福幸运太多。” 皇上想到初为人父的喜悦,面色越来越柔和、温情脉脉。 “没错,你是有福气的人,朕只是那夜临幸过你一次,你便有了身孕,为朕生下了大阿哥。他至今仍是朕唯一长成的儿子。” 皇上叹了口气,继续说道:“除了仙去的孝穆皇后,这后宫之中,就数你与皇后陪朕最久。这些年朕也的确是委屈了你。朕当年赐你居住在这翊坤宫本来就有抬举你的意思,可是后来很多事情与朕最初的想法相违背,朕也无可奈何。” 和妃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匆匆滚落,她对皇上说:“皇上,臣妾并不觉得委屈。臣妾本是罪臣之女,能为皇上诞下皇嗣,如今更是忝居妃位,已是三生有幸。” 皇上道:“朕知道,你的出身一直是你的心病,也总是使你被人诟病。朕如今就免去你父亲成文罪臣的身份,你的族人也都发还回家,不必再在内务府为奴了。” 这一旨恩赦非同小可,和妃惊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才跪倒在地,谢了恩。 皇上并不忙扶她,而是继续说道:“和妃辉发那拉氏,荣增兰佩,庆洽椒涂,诗咏柔嘉,深得朕心。即日起册封为和贵妃,赐协理六宫之权。” 说罢扶起了目瞪口呆的和妃,说道:“以后你就是朕的贵妃了,皇后在禁足,全贵妃资历比你浅得多,宫中诸事朕都交托给你,万望莫负朕心。” 和贵妃重新又跪下,哭着说道:“谢皇上隆恩。” 第三十二回 诊病引出旧案 号脉牵动新愁 与温暖明媚、珠围翠绕的翊坤宫相比,此时的储秀宫显得分外的孤清。 皇后在储秀宫中焦急地等待着。 只见知秋三步踏作两步忙慌慌地进了殿。 皇后快步走上前去,问道:“打听清楚了吗?” 知秋道:“打听清楚了,皇上已经传旨,晋封和妃为和贵妃,摄六宫事。” 皇后心中大喜,说道:“太好了,看来圣心转圜可期了。” 知秋说道:“皇后娘娘圣明。本以为皇上偏宠全贵妃,这一次禁足便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可谁知皇上也不喜欢他钮钴禄氏一家独大,竟然扶植了和妃。” 皇后笑着说:“她现在可是和贵妃了。” 知秋道:“即使身为贵妃,也不过是罪臣之女。皇上只是利用她,翻不出什么大风浪来。” 皇后道:“本宫若有出头之日,必要好好谢她。” 知秋摇头道:“谢她做什么?最重要的还是圣心。” 皇后道:“说的是。看来本宫只需等着皇上来解本宫的禁足了。况且皇上听闻本宫身体不适,便恩准宫外请大夫。皇上心中还是惦着本宫的。” 知秋道:“奴婢差点忘了!今日便是百草亭的白大夫入宫之时。” 正说着,廊下随侍的小宫女跑来传话,禄公公引着一位大夫正往储秀宫来呢。 知秋连忙去宫门口迎着,与小禄子一起把大夫带到了皇后跟前。 皇后隔着帘子道:“小禄子,今天辛苦你了。” 小禄子道:“娘娘客气了,皇上亲自下令让奴才接白大夫进宫给您瞧病,并且怕白大夫不认识路,让奴才一路陪着,瞧完了病,若是娘娘有什么不适,还要赶紧去向皇上回禀呢。” 皇后与知秋对视了一眼,心中窃喜不已。 小禄子看到二人的神色,心领神会,继续说道:“皇上爱重娘娘,娘娘的委屈很快便可解了。” 皇后笑着说:“承你的吉言。” 知秋拿了点散碎银子出来,塞在小禄子手里。小禄子少不得磕头谢恩。 白大夫在一旁枯站着很是尴尬。 皇后也想起大夫还站在那,便对他说道:“听说你是京城里的名医?这次本宫特意请你过来,瞧瞧本宫的身体,有没有大碍。” 白大夫跪下答道:“谢娘娘抬举,能为娘娘瞧病是草民光宗耀祖的福气。只是草民才疏学浅,只有些微末道行,怕无法与宫内各位御医相较,入不得娘娘的法眼。” 皇后笑道:“白大夫不用妄自菲薄,若真有医术,焉知你不会是今后的御医呢?” 白大夫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京城更是卧虎藏龙。草民曾经入得员外郎府第,即使一个粗使的婢女都通晓医药之术。草民实在不敢夸口,只盼皇后娘娘不嫌草民才疏学浅。” 知秋双耳一竖,问道:“员外郎?哪个员外郎?” 白大夫道:“回姑姑的话,正是刑部员外郎博尔济吉特老爷的府上。” 皇后与知秋两相对望,各自心惊。 知秋继续问道:“竟然还有这样的奇人?白大夫可还记得她姓谁名谁?” 白大夫道:“回姑姑的话,草民已然老朽,记不清了,好像旁人是称她为甘嬷嬷。” 皇后听得“甘”字,突然一只手将身子撑了起来,半坐在榻上。 知秋笑道:“那真是奇了,如果有机会可真要见识见识。时辰也不早了,白大夫请您尽快为娘娘诊病吧。 皇后从帘子内将一只手伸出来,知秋拿出丝绢搭在腕上。 只见白大夫沉吟良久,起身肃立。 皇后问道:“本宫的病可有大碍?” 白大夫道:“娘娘身体康健,平素心神不宁只是思虑过度所致,致使肝气郁结于中,难以排遣。草民给娘娘开几副疏肝解郁的药,久服自然能够安神助眠。” 皇后继续问道:“那本宫还能否怀上龙胎呢?” 白大夫道:“肝气郁结之症于身体康泰无甚大的关碍,可是却可能导致月信紊乱,那自然会影响娘娘为皇上诞育皇嗣了。” 皇后道:“那除了服药,本宫还应该作何调理?” 白大夫道:“此症归根结底是与心情相关。只要娘娘能每日心情畅快,说不定可以不治而愈。” 问诊既毕,皇后少不得重重赏赐了白大夫。白大夫千恩万谢地随小禄子面圣复旨去了。 送走大夫,知秋遣走旁人,独自扶皇后进了寝殿。 皇后道:“好啊!甘棠那个贱婢非但没有远走高飞,竟然还在京城。” 知秋道:“奴婢也没有想到。那依皇后的意思,咱们应该斩草除根?” 皇后道:“那是自然,那件事本宫始终放心不下,务必不能留有隐患。” 知秋道:“可是如今娘娘正在禁足,诸事不便。只有等皇上何时解了娘娘的禁足,再徐徐图之。” 皇后恶狠狠地道:“希望那贱人惜命如金,不要坏了本宫的大事。” 那边厢,永和宫里,任太医正在给静妃诊脉。化名景嬷嬷的甘棠也随侍在侧。风眠、雨落在门外守着。 青郁向任太医问道:“本宫还能不能平安诞下龙胎?” 任太医跪倒在地,用哭腔说道:“微臣已倾尽全力,但是只怕娘娘仍是不能足月生产。而且小阿哥即便可以平安来到人世,却仍然会因为胎里不足而夭折,已是避无可避。” 青郁正色向任太医道:“任太医,本宫虽然曾经救你一命,但是本宫如今要做的事却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事成之后,本宫也无法保全你。你可明白?” 任太医道:“微臣明白。微臣当日已经发愿誓死效忠娘娘,此志不改。只是微臣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青郁看穿了他的心事,说道:“你放心,本宫会好好照顾禧贵人,有本宫在一日,定会保她无虞。” 任泰和重重叩首三遍,伏在地上说道:“谢娘娘!那微臣便从此了无牵挂。愿为娘娘肝脑涂地。” 青郁与甘棠对视了一眼,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 甘棠眼里含着泪,却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青郁从前水葱儿般的生花妙手已经肿胀不堪,犹如一根根小萝卜。于是戒指、护甲索性就都弃了,每日只素着一双手。 只见她素着手抚着肚子,轻轻地说:“那么,就让我送皇后一份厚礼吧。” 第三十三回 冬去春来天意暖 勾心斗角人心寒 冬末春初,冰雪渐渐消融。 正是“寒雪梅中尽,春风柳上归。” 紫禁城外的护城河最开始是剩下薄薄的一层冰面,肉眼便可看见冰面之下潺潺流水。 那些冰上的裂痕像是这个宫城特有的脉络,既复杂又纯净,既华丽又苍凉。 随后冰面也渐渐融化,被流水裹挟着向远方流去。 那冰与水流动的声音如同生命的开阖。 霎时,宫墙中响起一声婴啼。 年仅十六岁的静妃又为道光皇帝生下了一位小阿哥。 道光皇帝龙颜大悦,为这个排行第三的阿哥取名奕继。 合宫欢庆之际,皇上也顺势解了皇后的禁足。 小阿哥既是排名第三,那么洗三儿之日就变得格外重要了。 洗三是婴儿诞生礼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 即是在婴儿出生后的第三天,举行沐浴仪式,会集亲友为婴儿祝吉。 《道咸以来朝野杂记》中记载:“三日洗儿,谓之洗三。”据说,这样可以洗去婴儿从“前世”带来的污垢,使之今生平安吉利。 三阿哥出生第三天,静妃早早便差人在产房外厅正面设上香案,供奉碧霞元君、琼霄娘娘、云霄娘娘、催生娘娘、送子娘娘、豆疹娘娘、眼光娘娘等十三位神像。 皇上喜得麟儿,心花怒放。为表重视,特意请了太后来观礼。皇后、和贵妃、全贵妃等后宫有位份的妃嫔无一例外地全部到场。 洗三的仪式应该由在场辈分地位最高的女性抱着婴儿,再由皇上添盆拨水。 在场众人之中,辈分地位最高的人只有太后了。 可是太后年岁太高,身子又不十分康泰,恐怕摔了婴儿,因此只有请皇后代劳。 静妃将睡着的三阿哥亲手抱给皇后。 皇后抱着三阿哥站在足金打造的水盆前。 皇上往水盆里放进金银锞子以及白玉、翡翠、珍珠等珠宝,又放入桂圆、荔枝、红枣、花生、栗子之类的喜果,此谓之“添盆”。 添盆之后,由皇后打开襁褓为三阿哥洗澡。 可是襁褓一打开,在场的人全部都愣住了。 只见三阿哥浑身青紫,脸上呈灰白之色,早已没了气息。 皇上大惊失色,一把抱过三阿哥。 静妃见状先发制人,哭喊道:“皇后娘娘,您好狠的心啊!竟然对这样一个襁褓之中的婴儿下手!嫔妾自问对您恭敬有加,从未违拗凤颜,何以落得如此下场!” 太后也吃了一惊,腾地从椅子上站起,号令道:“来人呐!把皇后给哀家锁起来!” 皇后毫无心理准备,一时惊慌失措,任凭侍卫讲她围住。 皇上看着已经没了气息的三阿哥,心凉透了。 突然,皇上说道:“慢着!” 侍卫面面相觑,停下了脚步。 皇上向高成道:“高成,先将小阿哥抱下去,请太医查验,待朕处理完这里的事再安葬。” 高成接过小阿哥的尸身下去了。 皇上走向太后,对她说道:“皇额娘,事情还没弄清楚,先不忙发落,待儿子查清真相,必会给皇额娘一个交代。” 太后缓缓地坐回椅子。 皇上走上前去,扶起了已哭得奄奄一息的静妃,对她说:“静妃,你产后身子虚弱,更要好好保重身体。你放心,朕会给你一个交代,必不让皇儿枉死。” 英贵人也上前扶住,小声道:“姐姐请节哀,切莫伤了身体。” 太后冷冷地说:“皇上今日若仍是有心偏袒皇后,哀家可不答应。” 全贵妃也帮腔道:“毒害皇妃、危及龙嗣都能全身而退,臣妾可是闻所未闻呢。” 皇上不动声色地斜了她一眼。 祥妃连忙说道:“皇上圣明。” 皇上转回身,再次端坐于永和宫正殿之上。 “为静妃安胎的太医何在?” 高成带着施依山和任泰和走了出来。 二人齐声道:“臣在。” 皇上问道:“三阿哥的尸身可曾查验过?为何刚刚突然就殁了?” 任泰和道:“微臣在三阿哥的襁褓中找到这个短针,藏在手指之间可以使外人浑然不觉,接近襁褓之后,只需轻轻往前推送,婴儿便能顷刻毙命。” 在场众人形色各异。有的吓得说不出话来,拿丝绢捂着嘴;有的面无表情;有的闭上眼睛,不忍再听;有的隐隐地浮现一丝冷笑。 静妃从椅子上翻下来跪下,磕了个头,跪着往前挪动了几步,泪流满面地对皇上说道:“那日珍嫔曾以鸩毒淬于针上,要了二阿哥的性命。如今三阿哥再次遭此毒手,想必是幕后主使还未正法,又再做恶。” 皇上点了点头,对着静妃身后的风眠、雨落说:“把你家娘娘扶起来。” 静妃已经哭得全身瘫软,憔悴不堪。 皇上看了看她,对她说:“上次珍嫔虽然已经伏法,但是朕也反思过,搜宫搜出来的东西未必不是被人陷害。她虽然言之凿凿,但也未必不是替人顶罪。珍嫔平日里并不受宠,性子也慢吞吞的,并不像个有主意的。说她嫉妒你有孕与你争宠都属勉强,更何况是下手做恶呢。” 静妃轻轻说了句:“皇上圣明。” 皇上转头对施依山道:“施太医,你贵为院判,是太医院的三朝元老,朕素来甚是倚重,你且说说看,事实是否如任太医所说?” 施依山跪拜道:“微臣附议任太医所言。” 这一下静妃与任泰和都大大的吃了一惊。 但静妃仍不动声色,面上依然是悲戚的表情。 任泰和此刻正跪着,双手伏地,脸面向地面。他本能地想用余光看一眼静妃,却又忍住了,仍旧端端正正地跪着。 太后突然开口了:“皇上,依哀家看,此事已经确凿无疑了。必是皇后嫉妒静妃接连有孕,不惜下手杀害二阿哥和三阿哥。” 皇上道:“皇额娘,若说二阿哥之死皇后是幕后主谋倒是有三分可能,可是三阿哥在皇后手中突然殁了,哪个凶手会如此行事?” 皇后道:“皇上圣明。” 太后道:“也许她自己倒觉得神不知鬼不觉呢,虽然三阿哥是在她怀里殁的,但是也可以推在别人身上,或者说静妃将三阿哥抱给她时三阿哥便断气了。” 静妃哭道:“臣妾的三阿哥明明是好好的呀!臣妾将他抱给皇后之时他睡得正熟,小脸泛着红光,皇上也是看到了的。怎地到了皇后手中顷刻便殁了?若说此事与皇后无关,臣妾不服。” 皇上唤道:“高成!” 高成道:“奴才在。” 皇上吩咐道:“去太医院将当值的太医们都叫过来,不在宫里的就传旨召进宫。” 高成领了旨意,下去了。 第三十四回 谋权位众口一词 临危局夫妻齐心 皇上看着高成走出殿外,长叹一口气。 这时皇后款款走近皇上,跪下说道:“皇上,臣妾与皇上虽然不是结发夫妻,但也恩爱十载,夫妻情重。请皇上务必相信臣妾,臣妾绝没有谋害静妃和她所生二位皇子。臣妾位居中宫,已是无上之荣耀,何以至此?昔年和贵妃平安诞下大阿哥,先帝将她擢升为侧福晋,与臣妾并尊,臣妾何曾嫉妒过?” 太后从鼻腔里闷闷地哼出一声,冷笑道:“你那时哪有时间盯着和贵妃的肚子,你的眼睛看着嫡福晋的宝座呢!” 和贵妃怯生生地插嘴道:“皇后娘娘的确待臣妾不薄。臣妾能有幸生下大阿哥全仰仗皇后庇佑。” 皇上看了看和贵妃,说道:“朕知道你当年在王府受了很多委屈。但是逝者已矣,孝穆皇后毕竟是朕的结发妻子,她的不是朕不想再提。” 和贵妃于是便闭口不言。 祥妃突然插嘴道:“皇上,您可曾记得?臣妾当年入王府后也得到过皇上的宠爱,臣妾也曾怀有龙胎,可是龙胎不足二个月就滑了胎,滑胎之后臣妾便不再受到皇上的钟爱,这一切焉知不是皇后娘娘所为呢?她一心想要诞下嫡子,却久久未能如愿,于是嫉妒陷害有孕嫔妃。臣妾、静妃、乃至已经殁了的荣妃都曾遭到她的毒手啊!” 皇上怒视祥妃,喝止道:“大胆!你无凭无据构陷皇后,你可知这是死罪?” 太后道:“皇上,哀家倒觉得祥妃所说不无道理。当年哀家就觉得奇怪,祥妃那时正值盛年,身体康健,怎会怀了不足两月就滑胎?必是有人从中作梗!” 皇后跪着眼泪汪汪地望向皇上,那目光像一只求生的手,紧紧地抓住了皇上。 “请皇上相信,臣妾没有做。祥妃滑胎一事与臣妾毫无关系。” 皇上将皇后扶了起来,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道:“朕知道你没有。” 皇上转头对小禄子说:“扶皇后落座。” 小禄子和知秋赶忙扶起皇后,搀着精疲力竭的皇后入了座。 英贵人突然冲出来,跪倒在皇上跟前,哭喊道:“皇上,既然今日大家有心将往日之事一一辩白,请皇上再赏赐臣妾姐姐一份哀荣吧!姐姐死得不明不白,幕后之人仍在逍遥,请皇上圣断!” 皇上道:“英贵人,你姐姐的事情朕已经盖棺定论。朕知道荣妃令人惋惜,朕又何尝不伤心呢?朕有心再追封她为荣贵妃,你杨氏一族已是荣宠已极,你如今就不要再为难朕了。况且,朕贵为天子,君无戏言,绝无更改的可能。” 英贵人流着泪退回到了静妃的身边。 太后道:“皇上如此袒护皇后,是当哀家不在了吗?” 皇上道:“并非袒护,只是今日三阿哥的死因还未查明,朕不想妄下定论冤枉了皇后。更何况,那些都是陈年旧事,孰是孰非本已有定论,如今众口一词,莫不是想趁机言辞中伤皇后,坐实她毒害嫔妃与皇嗣的罪名。可是太医院众位御医还未到,待御医们到殿,查验清楚,朕自有公断。” 宫中众人各怀鬼胎,两相对望之间,便不再多言。 就在此时,高成带着太医院众位太医到了永和宫。 高成回禀道:“皇上,诸位御医皆已传召到殿。” 皇上道:“好!那就请各位御医查验吧!务必要让朕明白,朕的儿子究竟是怎么殁了的。” 众御医齐声答道:“是,微臣领命。” 于是高成带着众位御医前往三阿哥尸身暂时停放的房间,众位御医一一仔细查验,不敢疏漏。 半晌之后,高成领着众位御医回到了正殿。 皇上问道:“都查验清楚了么?” 众人回禀道:“回皇上,查验清楚了。” 皇上道:“意见统一么?谁先来回禀朕?” 御医中走出一位老迈的御医,说道:“依微臣愚见,三阿哥的确是被短针上淬炼的毒所伤,加之婴儿本就体弱,因此瞬间便回天无力啊。” 皇上问道:“短针上淬炼的是什么毒?” 那太医答道:“依微臣愚见,乃是山蝰蛇的蛇毒。此种蛇毒可使血液凝冻,不再流动,因此可以瞬间致死。” 皇上点了点头,向其他太医道:“其他人都是如此看法么?” 这时一个个太医走上前来,嘴上都说的是“微臣附议。” 最后一众御医中仅剩一人未曾回复皇上。 只见那人沉吟片刻,走上前来,回禀道:“微臣并不这样认为。” 皇上道:“继续说下去。” 那人道:“三阿哥周身血液凝固,的确是被蛇毒所侵的迹象。但是三阿哥若是死后才受了毒针所害,也是同样的效果。而且经微臣诊断,三阿哥胎中严重不足,能够诞生已属万幸,即便没有今日之事,恐怕也难以活过三日之期。” 静妃猛地站起来,指着那人喝道:“信口开河!本宫的三阿哥身强体健,胎里素来安稳,任太医每日来请平安脉,均说三阿哥生长良好。他明明就是被人用短针暗害而亡!” 皇上向那人道:“你是何人?” 施依山道:“回皇上的话,此人乃是太医院新任御医齐楚。因年轻识浅,甚少到御前伺候,所以皇上不认得。” 齐楚跪下,磕了个头,道:“微臣齐楚叩见皇上。” 皇上道:“起来回话。” 齐楚刚站起身,静妃抢先说道:“皇上,此人妖言惑众,断不可轻信!” 齐楚道:“静妃娘娘息怒,微臣所言句句属实。” 皇上转向任太医道:“任太医,静妃孕期都是你在诊脉?” 任泰和道:“回皇上的话,是微臣在给静妃娘娘诊脉。” 皇上继续问道:“静妃的龙胎平素到底如何?” 突然任泰和磕头如捣蒜,哭喊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静妃娘娘的龙胎胎里已是不足,微臣未敢如实告知娘娘!” 静妃大惊失色,便又滚下泪来,幽怨地看着皇上,唤了一声:“皇上……” 皇上对着任泰和道:“继续说下去。” 任泰和伏在地上,身体不住地颤抖,边抖边说道:“微臣有罪,微臣犯了死罪!启禀皇上,微臣自受命为静妃娘娘保胎以来,多次受到皇后的胁迫。皇后逼迫微臣将一些伤胎的药缓缓地搀在静妃娘娘的饮食里,务求胎死腹中。虽然静妃娘娘福大命大,将小阿哥生了下来,可是小阿哥胎里不足,体内又积攒了很多毒素,所以命不久矣几乎是注定的啊!” 未及说完,在场之人皆惊讶不已。 这时施依山也跪下叩头,说道:“微臣能证明任太医所言非虚。皇后娘娘几次三番威胁微臣,令微臣暗害静妃娘娘腹中龙胎。微臣受胁迫不敢不从,可是几番前去静妃娘娘宫里都因故被挡了出来,所以未能得手。” 皇上也吃了一惊,问道:“确有其事?欺君之罪你们担当得起吗?” 施依山、任泰和叩拜道:“微臣不敢欺瞒皇上。” 第三十五回 谋人者机关算尽 成事时李代桃僵 皇上抬眼看了看皇后,说道:“皇后,你可有话要说?” 皇后已是心如死灰,她缓缓地说道:“臣妾没有胁迫过二位太医毒害静妃腹中子,臣妾没有做过。” 皇上对施依山和任泰和道:“你二人口口声声指证皇后可有凭证?若是信口雌黄,以下犯上,可是死罪!” 任泰和道:“微臣没有凭证,可微臣愿意以项上人头作保,所言句句属实!请皇上治微臣死罪,以慰小阿哥在天之灵。” 皇上看了看任泰和,看了看静妃,又看了看太后,冷笑道:“你竟然以死出首皇后?” 任泰和跪拜道:“微臣之罪,百死莫赎。” 施依山也跪拜道:“皇上,微臣有凭证。” 皇上道:“哦?凭证何在?” 施依山道:“微臣执掌太医院多年,曾经贪污公中的银款两笔,共计三千两。可微臣的私账不久前却落在皇后娘娘的手里。皇后娘娘以此为威胁,让微臣为她所用,暗害静妃娘娘腹中之子。微臣无奈屈服。此刻那本私账必定还在皇后宫中,皇上一搜便知。” 皇上向施依山道:“你既然未曾做下毒害龙嗣之事,今日为何要出来指证皇后?” 施依山答道:“回皇上,微臣不愿再受皇后娘娘胁迫,请皇上赐微臣一死吧!” 皇上道:“好,既然如此……高成,传令下去,封住储秀宫,搜宫。宫内一干人等都不要放过,搜得仔仔细细才好。” 高成答道:“奴才领命。” 皇上慢悠悠地说了一句:“皇额娘,皇后、各位爱妃暂且稍安勿躁,等待片刻,自有分晓。” 御前的老嬷嬷在店内点起来了一柱清香。 香气徐徐弥漫开来。 随后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一柱香的工夫转眼过去了。 殿外响起脚步声。 高成回来复命,对皇上道:“皇上,奴才奉旨搜宫,什么都没有搜到。储秀宫内所有宫女太监也尽皆搜身,依然一无所获。可是有一事奇怪,皇后贴身的侍婢知秋姑姑不知所踪。” 皇上向皇后问道:“皇后,你宫里的知秋何在?” 皇后这才想起来已是半天没见到知秋。 皇后也愣住了,支支吾吾地说:“本宫……本宫也不知道……刚才明明还在的……” 此时殿外响起知秋的声音:“奴婢知秋有要事禀报皇上!” 皇上向高成示意道:“带上来。” 知秋上了殿,目不斜视,胸有成竹。 她跪下扣了个头,对皇上道:“奴婢有要事禀报皇上。奴婢在储秀宫中抓获贼人一名,特带来请皇上圣裁!” 皇上问道:“是何贼人?” 知秋道:“回皇上,是和贵妃宫里的侍婢绿坠,她妄图将一物悄悄放到娘娘的寝宫之中,被奴婢当场抓获。” 和贵妃也是这时方才发现绿坠早已不在她身边。 皇上问道:“绿坠何在?” 只见戍卫的侍卫带上来一个宫婢,仔细分辨,果然是和贵妃宫里的绿坠。 皇上喝道:“大胆贱婢!偷偷进入皇后寝宫所为何事?快点召来!否则即刻拖出去乱棍打死!” 绿坠吓得魂不附体,答道:“回皇上,和贵妃娘娘遣我将此物放入皇后娘娘寝殿之中,其余的事奴婢实在不知。”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物。 那便是方才施太医所言的账簿了。 太后与施依山对望了一眼,众人也都吃了一惊。 皇上反问道:“和贵妃?” 和贵妃已是吓破了胆,她这些年来深居简出,未料祸从天降。 和贵妃猛地跪倒在地,嗫嚅着道:“皇上……臣妾实在不知……臣妾冤枉……绿坠,本宫待你不薄,你何故陷害本宫?” 皇上向绿坠道:“以奴告主,可是死罪,你可知道?” 绿坠道:“奴婢不敢欺瞒皇上。” 和贵妃哭了起来,指着绿坠向皇上说道:“皇上明鉴,千万不要听信这个贱婢的诬告。臣妾清清白白,从未害过任何人。” 知秋突然道:“皇上,请您想一想,皇后娘娘年岁渐长,想再为皇上诞育皇嗣也是不能了。娘娘至今无所出,宫中总要有嫔妃为皇上诞育皇嗣,皇后何至于一一毒害?况且,娘娘位居中宫,母仪天下,宫中所有嫔妃所生之子都将视皇后为嫡母。即使未来新君即位,皇后娘娘也是毋庸置疑的圣母皇太后。可是和贵妃就不同了。和贵妃育有大阿哥,乃是皇上长子。虽然平时不甚受皇上宠爱,但难免生出僭越之心。为避免静妃娘娘的二阿哥和三阿哥将来与大阿哥争夺皇位,这才痛下毒手。” 太后痛斥知秋道:“大胆奴婢!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来人啊,给哀家掌嘴!” 皇后连忙护住知秋道:“皇上,知秋所言正是臣妾心中所想。” 太后怒斥道:“岂有此理!哀家连个奴婢都打不得了?淮秀!你亲自去打!打得响一些!给合宫上下的奴婢听听,冒犯主子是什么下场!” 淮秀走上前去,挥手便打,皇后连忙挡住。 此时皇上与皇后眼神交汇,皇上微微地做了个摇头的动作。 皇后会意,让开了。 知秋的脸瞬间被淮秀打得红肿不堪,嘴角也渗出了鲜血。 皇后已不忍再看,别过头去。 片刻之后,皇上道:“姑姑,停手罢!” 淮秀停了手,看向了太后。 太后对皇上说道:“哀家老了,越来越不中用了,耳聋眼花。这几日的请安就都免了罢!” 说着带着淮秀拂袖而去。 皇上对着和贵妃道:“贵妃辉发那拉氏,谋害皇嗣,并且妄图嫁祸皇后,其罪当诛,但朕念你抚育皇长子有功,先行削去你协理六宫之权,降为和妃,禁足翊坤宫,之后再行处置。” 和妃早已哭得没了人形,嘴上不停地说:“臣妾冤枉,臣妾冤枉……” 那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地便听不见了。 皇上继续说道:“皇后虽未曾参与谋害皇嗣,但后宫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身为后宫之主,难辞其咎。朕今日便治你治宫不严之罪,你可心服?” 皇后道:“臣妾拜服。” 皇上继续说道:“着扣除一年的份例,并且亲手抄经百遍,为逝去的三阿哥祝祷。” 皇上转头对知秋道:“奴婢知秋忠心护主,其勇可嘉,朕便赏你白银百两。脸上的伤等一下请太医诊治一下。今后更要好好服侍皇后。” 知秋道:“谢皇上隆恩。” 皇上继续说道:“太医院院判施依山与和贵妃串谋设局陷害皇后,罪责难逃。但念其年事已高,并且服侍过先帝,多年来恪尽职守……着贬斥为庶民,遣散回乡。” 施依山跪拜道:“谢皇上不杀之恩。” 第三十六回 生当复来归 死当长相思 永和宫正殿之内还留有方才燃尽的那柱清香的气味。 气氛却格外地阴森诡异。 皇上看着任泰和,说道:“太医任泰和与和贵妃串谋毒害皇嗣,致使三阿哥殒命,拖出午门斩首示众,夷三族!” 静妃见情势不妙,连忙说道:“皇上,且慢!三阿哥已经往生,臣妾期盼他早登极乐,不想多添杀戮。求皇上开恩,不要牵连无辜之人。” 皇上意味深长地看了静妃一眼,露出一丝阴寒的笑意,对静妃说:“既然静妃求情,那么,也罢。太医任泰和赐自尽,不牵连亲族。” 任泰和跪拜道:“谢皇上隆恩。” 任泰和被侍卫们拖了出去。 在被拖出殿门的瞬间,任泰和与禧贵人对望了一眼。 禧贵人躲在人群之中,用丝绢掩住了嘴,已是泪如雨下。 这一眼之后,便是天人永隔。 皇上走上前去,扶起跪着的静妃,对她说道:“爱妃痛失爱子,必然心伤难抑。朕特许你在永和宫中设立佛堂,为皇儿日夜祝祷,以尽哀思。” 静妃谢了恩,皇上再次扶起她,握着她的手,补了一句:“春寒料峭,爱妃产后虚弱,身体单薄,无事便不要再出门了。” 静妃心下一惊。皇上所言,便是禁足的意思了。 皇上转身环顾四周:皇后经历此事心有余悸,已是大为神伤;和妃受惊过度,已如同活死人一般;静妃产后虚弱由宫人们扶着;其余众位妃嫔大都低着头,一言不发。 皇上的心苍凉已极。 他突然觉得身心疲惫。 祖宗的基业他扛起来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后宫诸事仍要不停地伤神。 皇太后不停地插手后宫,一方面扶植全贵妃争宠意图取代皇后,一方面又驱使祥妃搅动风云,没有一刻安宁。 皇后自从在王府当上了嫡福晋,处事阴狠有余,智慧不足。他几次三番的保下她的皇后之位,可她自己不争气,他又能保得了几时? 和妃一向不问世事,只一心抚养大阿哥,他本想着要补偿于她,可是此次危机他不得不推她出来替皇后扛下一切。他虽然心中有愧却不得不这样做,出身低贱的和妃并不足以代替皇后对抗钮钴禄氏的势力。 静妃原本只当她是初入宫禁,涉世未深,没想到却也一心要将皇后拉下后位,而且居然手段如此决绝毒辣。 其他诸位妃嫔亦绝少未卷入此事者。 皇上思虑至此,心下大恸,眼前一黑,竟然晕了过去。 小禄子等几个小太监忙把皇上扶住。 好在满屋子的太医近在眼前,马上救治。 一时间永和宫大乱。 这一天似乎是过了一世。 深夜,皇上在养心殿寝殿御榻上转醒。 他抬头看了看四周,发现皇后靠在床边,已是昏昏欲睡。 高成和太医们都守在屋外。 皇上从衾被中伸出一只手,握住了皇后的手。 皇后被碰醒,睁眼看到皇上醒了,刚要叫人,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皇后泪眼朦胧,轻唤了一声:“皇上……” 今日种种都浸没在那还未滴落的眼泪中了。 皇上道:“璇仪,朕知道你心里对朕有怨。” 皇后想要解释,说道:“皇上……” 皇上没有让她继续,自顾自地说道:“当年在王府之中,你只看到朕偏爱庭芝,却不知朕也有朕的不得已。那时朕还尚未登基,格外需要太后的支持。虽然朕是嫡长子,但是真的皇额娘已经过世,父皇立了继后,嫡子却不止朕一个了。朕必须表现得格外的孝顺、恭敬,对她塞给朕的女人特别地厚爱,太后才会相信朕,才会扶持朕,才不会背后支持自己的儿子与朕争储。大清建国已有百年,朕是唯一以嫡长子身份即位的皇帝。其他那些嫡长子的下场都惨不忍睹,朕当年发誓一定不能像他们那样。” 皇后戚戚然地道:“臣妾明白皇上的不易。” 皇上摇摇头,继续说道:“不,你不明白。你眼里只看得到王府的后苑,只看得到后宫嫔妃,朕立你为后,并不是让你与寻常嫔妃一样邀宠,而是许你与朕共享这大清的天下。你不明白,所以你与太后、贵妃针锋相对,所以你对位份高的嫔妃百般打压,所以你对位份低的嫔妃惺惺作态!即使是对朕,你的真心也越来越少了……” 皇后手捂着胸口,极力辩白道:“不,臣妾对您是真心的。” 皇上凄然一笑,说道:“璇仪,朕愿意相信你,可朕难以说服自己相信你。你的所作所为,让朕太失望了。” 皇后的眼泪夺眶而出,她蓦地跪下,拉着皇上的衣角哭诉道:“皇上,您相信臣妾,臣妾没有做那些事。祥妃滑胎不是臣妾害的,臣妾也没有害二阿哥和三阿哥,臣妾是遭人陷害啊!” 皇上面部的表情越来越凄楚,他看了看皇后哭喊得凌乱的妆容,叹息一声,对她说:“朕知道。祥妃腹中胎儿是朕亲自派人除掉的。” 皇后的手呆立在半空之中,惊得说不出话来。 皇上道:“朕与庭芝是少年夫妻,还算颇有情义,所以即使她出身钮钴禄氏,即使朕知道她不免会把朕一言一行都告诉太后,即使朕有时也不得不防着她,但是朕心里还是喜欢她的存在。可祥妃就不同了。朕那时很反感太后送那么多钮钴禄氏的女人给朕,仿佛朕无论如何讨好都不能让她满意。一旦祥妃生下皇子,朕便不得不抬举她。到时候朕想立你为嫡福晋乃至皇后都不行了。” 皇后已哭得直不起身。 皇上的手抚上她的头,满头的珠翠中,隐隐透出一缕青丝,青丝中还掺了一丝银发。 皇上道:“朕今后会让你抚养大阿哥,你就不要再执着于生育嫡子了,我们的年纪都不小了。子息是命,也是缘分,不能强求。真希望你能惜福惜命,好自为之。” 皇后惊讶道:“那和妃呢?” 皇上重新躺下,闭上眼睛,平静地说道:“她自有她的去处。朕明日亲自去送她。皇后,你跪安吧。” 皇后站起身,施了礼,往殿外走去。 忽然听得后面有皇上的声音响起。 “璇仪,这是朕最后一次救你了。” 皇后转过身,看到皇上依旧闭着眼睛。 “如果你真的没福气没本事活着与朕共享大清的江山,就像庭芝一样在地宫里等着死后与朕同穴吧!” 第三十七回 乾清门温宪神游 翊坤宫毓婉魂灭 香雾氤氲结彩山,蓬莱顶上驾头还。 绣鞯狨坐三千骑,玉带金鱼四十班。 风细细,佩珊珊,一天和气转春寒。 千门万户笙萧里,十二楼台月上栏。 春日的京城内外,原本沉浸在一派风和日丽之中。 谁知翌日,京城突然刮起大风。 卯时一刻,竟然漫天飞雪。 京城冬旱,总是少雪。 可一旦春日飞雪,必是大雪。 一时间满城的屋瓦全都白了头。 城中百姓纷纷把已入了箱的冬衣复又拿出来穿上。 温宪骑马行在飘飞的春雪里。 今日是他入宫当值之期。 下马入了宫门,远远地听见乾清门守卫的侍卫们在窃窃私语,口中似乎有提及静妃娘娘。 温宪眉头一皱,径直走过去。 侍卫见到温宪连忙跪下。 温宪道:“别只顾着议论闲事,连戍卫都疏忽了。” 一个侍卫道:“温大人,不是闲事,是大事,宫里出大事了!” 温宪的心立刻悬了起来。 另一个侍卫道:“静妃娘娘生下的三阿哥殁了,听说是和贵妃娘娘害的!” 温宪如同五雷轰顶,口中喃喃自语道:“殁……殁……殁了?” 侍卫道:“正是呢!皇上都气病了!” 温宪已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他抬头看了一眼紫禁城上方的天空与这漫天飘飞的春雪。 突然一朵晶莹剔透的雪花落到他眼里,化成了他心里的一滴泪。 那边厢,皇上伤心过度,又病着,因此辍了一日朝。 用过早膳,服了药,皇上把高成叫到身边来,说:“高成,你派个人去翊坤宫知会一声,朕稍后便过去。” 高成答应着下去了。 皇上穿着寝衣在寝宫内来回走了两步,从心底感到一股寒意。 皇上驾临翊坤宫已近午时。 和妃依然带着翊坤宫的宫女太监等在宫门口。 皇上牵了她的手,缓缓往内殿去。 殿内的炉火早就烧得通红。 和妃自行卸下皮毛大氅,露出内里月白缎织彩百花飞蝶袷袍。 月白色妆花缎面,黄色缠枝暗花绫里。使用大红、粉红、碧绿、草绿、香黄、驼黄、浅绛、湖蓝、深灰、浅黑、淡白等十余种色线织制折枝花卉及虫蝶纹样。其中花卉有牡丹、莲花、海棠、秋海棠、梅花、石榴花、水仙、桃花、绣球花和兰花等,虫蝶有螳螂、蝈蝈、蜻蜓和蝴蝶。 皇上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他握住和妃的手,对她道:“这锦缎很衬你的肤色。” 和妃也是眼中含泪,笑语依然。 她对皇上道:“回皇上的话,这是当年生大阿哥之后皇上赏的,臣妾喜欢得紧,却一直舍不得拿出来穿过。臣妾今日想穿给皇上看看。” 皇上点点头,和妃继续说道:“皇上,高公公告诉臣妾您今日要来,臣妾早早地备下了几道点心,请皇上尝尝。” 皇上又点了点头,眼眶里的泪似乎已被这暖阁里的炭火烤干了。 和妃也早已换上了欣喜的神色,指挥着宫女们将一众吃食端了上来。 茶点八件,分别是:杏仁佛手、金丝酥雀、翠玉豆糕、核桃酪、千层花盏、玉兔白菜、鸳鸯卷、松子海罗干。 香茗一壶,泡的是狮峰龙井。 前菜四品,分别是二龙戏珠、三丝瓜卷、四季豆腐、五香鳜鱼。 热菜七品,分别是龙抱凤蛋、父子同欢、松鹤延年、滑溜贝球、酱焖鹌鹑、参芪炖白凤、猴头蘑扒鱼翅、万字珊瑚白。 膳汤一品,乃是罐焖鱼唇。 配的是葵口高足碗、商丝银筷。 和妃笑道:“皇上,臣妾知道,此次许是最后一回伺候皇上用膳了。臣妾特意多做了几道,皇上看合不合口味。” 皇上对高成说道:“都下去吧,朕与娘娘说说话儿。” 待宫人们纷纷退下,殿内只剩下皇上与和妃。 和妃抢先道:“皇上,臣妾有话想说。今日不说,以后便没有机会了。” 皇上道:“你说罢!” 和妃道:“我自小家道中落,被没籍为奴。若说我没有争驰之心,也没有人相信。当年在王府,我是故意吸引皇上您的注意,只为了得到眷顾,改变当时的处境。” 皇上道:“朕明白你的不易。日夜劳作辛苦,你体质又不好。” 和妃道:“臣妾倒不是为了自己,臣妾是不想祖祖辈辈都这样为奴为婢。臣妾只是个女儿身,在这世间能利用的也只有自己。可是皇上,您相信臣妾,臣妾也是真的仰慕您,敬爱您。自从入了王府,见到了您,臣妾就一直当您是心尖儿上的人。王府的下人那么多,您偏偏抬举了我,让我能有幸陪伴您,这是我毕生的骄傲。可是臣妾自知卑微,帮不了您什么,只求您累了的时候能来臣妾这里略坐坐,让臣妾给您推拿解乏,臣妾就安心了。” 皇上唤道:“毓婉……” 和妃道:“皇上,臣妾很小的时候,阿玛就犯了罪,死在了流放的路上。没有人教过我什么大的道理。很多事情,我并不甚明白。但是昨天晚上,臣妾想了一个晚上,都想明白了。臣妾明白您不能废后,皇后娘娘就算有再多的不是,您也得保全她。因为她是一个象征,象征着您脱离了上一辈人的控制,当得真真正正的天子!臣妾想明白了,就什么都能放下了。臣妾愿意帮皇上。臣妾庆幸自己可以用有限之躯为您尽一丝微薄的力量。” 皇上道:“毓婉,朕对不起你。当年在王府,朕要了你,却不能给你名分,还害你被责打。后来即使你有福诞下了大阿哥,成了侧福晋,也只能仰人鼻息。朕都帮不了你。对于大阿哥,他是朕唯一的儿子,可却因为你的出身,因为各种不得已的原因,朕不能传位于他。可朕答应你,朕会好好教导他,让他成为一个尊荣的王爷,成为大清的中流砥柱。” 和妃道:“谢皇上。对于臣妾来说,这已是最大的恩典,臣妾别无所求。” 正说着,只见和妃身子一软,径直倒了下去。 皇上慌忙抱住她,只见她嘴角已有鲜血流出。 皇上惊呆了,大声问道:“毓婉,你吃了什么?” 和妃气若游丝,说道:“臣妾知道皇上是来送臣妾最后一程的,臣妾该说的都说了,了无牵挂,就不劳皇上亲自动手了。臣妾就自行了断罢!” 皇上惋惜不已,懊悔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皇上抱着和妃道:“朕无法给你任何哀荣,可朕会永远记得你,记得你是怎么死的。朕答应你,朕会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皇帝,不再受任何人的摆布。你安心去罢!” 和妃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而她也带走了皇上心里最柔软的部分。 半晌之后,怅然若失的皇上缓缓步出,高成紧紧跟着。 皇上目视前方,对高成说道:“传朕的旨意,和妃辉发那拉氏,戕害皇嗣,死有余辜,赐自尽。和妃既已伏法,此事便不再追究他人的过失,亦不牵连家人。大阿哥暂由皇后代为抚养。” 皇上边说边自顾自地往前走,慢慢地走远了。 夕阳西下,将他的身影越拉越长。 他一时也不知自己要走到哪去。 就如同他不知这人生何时才有归途。 第三十八回 初情别有韵 此恨向谁生 深夜,寿康宫中。 淮秀进了寝殿,想要服侍太后就寝。 太后摇摇头,叹息道:“功亏一篑啊!” 淮秀道:“太后,夜深了,您尽快休息吧。什么也不急在这一时。” 太后道:“本想这次一击即中,置皇后于死地。未曾想到静妃竟然也对皇后出手,这样一来反倒让皇上起了疑心。” 淮秀道:“皇上明摆着就是不惜一切代价保全皇后,即使我们机关算尽,所有努力也是尽付流水啊。” 太后道:“还是不对。静妃怎么会如此憎恨皇后?事出必有因。淮秀,你尽快找人去查一查。务必搞清楚来龙去脉。” 淮秀道:“奴婢知道了,明天就遣人去查。您可要休息了罢。” 说着服侍太后歇下了,一宿无话。 是夜,永和宫。 青郁倚在窗棂上。 窗外黑漆漆的,只有月色映照在雪上隐隐透出一些光亮。 忽然,她仿佛看到窗外有一丝人影闪过。 青郁对风眠、雨落道:“你们都下去歇着罢!把守夜的人也都撤了。以后这永和宫就和冷宫一样了,还守什么夜。” 风眠、雨落知道她心情不佳,不便多说,就都下去了。 青郁将灯都熄了,只在床榻旁边点上了一支红烛。 摇曳生姿的烛火映照着她的脸。 年轻的,清秀的脸。 可这几日却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 温宪从黑暗里走了出来,走到了烛影里,走到了她身边。 他的步伐很轻很轻,但她仍然感觉到了。 温宪抬手抚过她散落的秀发,轻轻地说:“我在你宫外站了许久。我不知道那日之后,还该不该进来。但出了这么大的事,不见你安好,我总是不放心。” 青郁穿着一件月白色泰西纱常服袍,头上只有一支点翠镶料石松鼠葡萄双喜纹头花。 她别过头去,不发一言。 温宪扳过她的身子,扶正她的头,只见脸上的胭脂不知何时已经被泪水打湿。 他再也忍不住,紧紧地抱住她。 青郁在他怀里冷冷地说:“听人说你夫人有喜了,还未曾有机会恭喜。” 温宪听她所言,颇有拈酸惹醋之意,不由得心中大喜,于是将她抱得更紧了。 “我以为你已经全然不将我放在心上了。原来,你总还是想着我的。” 青郁否认道:“我没有,我是真的想要恭喜你快要为人父。” 温宪心中忽然疼痛起来,慢慢放开她,央告道:“事已至此,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他到底是不是我的孩子?其实不管是不是,我心里早已把他当作是我的孩子。如今,我与你一样地难过。” 青郁依然是冷冷地,说道:“我能告诉你的只是,他是我的孩子。我怀胎十月,吃尽苦头,没有人能与我一样难过。” 青郁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一行泪径自滑落。 她说道:“温大人与娇妻日日常相伴,必不能体会到深宫弃妇的心伤。” 温宪见她如此,心疼不已。抓住她的一只手,往自己的胸口贴上去。 “我都知道,所以我当初才想带你走。如果你愿意,我现在就带你走。” 青郁凄然一笑,说道:“走?走去哪儿?你的前程不要了?你夫人和她腹中的孩子又怎么办?” 温宪沉吟道:“我们可以一起走。” 青郁道:“那我算什么?算妻还是算妾?她能容得了我?出了这个皇宫,还不是要争要斗?” 温宪争辩道:“那不一样,至少我对你是真心的!” 青郁面色凄苦,她抽回了自己的手,往后退了两步,说道:“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你怎么敢说你的真心。好,今天我就告诉你,我是谁,我此时此刻为什么站在这座紫禁城里。” 温宪有些惊讶,那日静欢当街拦马,早已将她们主仆偷龙转凤之事和盘托出,他未曾想到还有什么隐情是他不知道的。 青郁对温宪说道:“我原本姓李,名唤青郁。我娘曾是皇上潜邸里的接生嬷嬷。却被皇后所害,被逼殉葬。我从小流落街头,尝尽人情冷暖,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进到这皇宫里,让皇后为我娘偿命。我早早就布局利用你吸引静欢,让她不愿入宫,再利用她代替她进了宫。我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万不得已之时,我连刚刚去世的小儿的尸身都可以利用。你说你对我是真心,可是我自己早没有真心了。我昼夜想的只有复仇。所以这皇宫是最适合我的地方,它永远有数不完的新仇旧恨,层层叠叠,绵延不绝……” 温宪愣住了,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青郁说完了,怔怔地看着他。 温宪道:“我也是你局中的一枚棋子?” 青郁道:“可以说,是一枚失败的棋子。我总是犯同样的错误,高估了智计的力量,而漏算了人心。” 温宪疑问道:“人心?” 青郁道:“是的。人心。我从小生活在仇恨的阴影里,时常被仇恨冲昏了头。我总想着要报仇,却忘了人心并不如器物一样稳妥,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就进去了,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就出去了。” 青郁说着走近他,他星眸如炬,好似暗夜灯火,又如银河璀璨。 青郁柔声说道:“温宪,你那日与我说,要带我去到皇宫外面的世界。我真的好想与你一同去看一看。只是,这里的事情,我始终没办法放下。若有来世……” 温宪突然的行动打断了她,他再次紧紧地抱住她。 静夜中,听得见彼此的心跳。 青郁的下巴立在温宪的肩上,眼泪也静静地流淌在他肩上。 她缓缓地说:“若有来世,我想生在一个清白人家,每日只是盼着你早些骑着高头大马从我门前经过。我想与京城中万千普通的少女一样,悄悄地爱慕你。然后幻想着有一天,也许你也会正眼瞧一瞧我,即便是给你当一个伺候洒扫的小丫头也是好的。” 温宪道:“那有什么好?能强过此时此刻?” 青郁道:“你不懂。人活着是靠幻想撑着的。那样的人生也有日日相守的盼望,总好过现在毫无希望。” 温宪道:“若你不愿出宫,我日日都来陪你,可好?” 青郁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正色道:“万万不可!静欢冰雪聪明,时间久了,难保她不会猜出端倪。” 温宪道:“我只想一心一意地对你。静欢……只能委屈她。” 青郁道:“静欢是你孩子的母亲,你莫要负了她。” 温宪扳着她的双肩,问道:“那你呢?你是吗?” 红色烛火映照着她的脸,她释然一笑,容色绝美。 “我是。” 第三十九回 解兽困帝后协力 剖心迹伉俪情深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 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 又是一年春来到,大好风物尽收眼底。 紫禁城也从冬日的清寒悲戚里重生,又一次变得生机勃勃。 这两个月以来,后宫众人尽皆失了宠。 皇上操心国事,本就少来后宫,如此一来就更少了。 除了每逢初一、十五按祖例去了储秀宫陪伴皇后以外,仅有的几次是去了恬嫔那里。 另外也曾召睦答应侍寝两次。 开春之后,皇上晋封了睦答应为常在。 皇上也渐渐从三阿哥与和妃的事情中解脱出来,并不是一味自苦。 五月初一,又是皇上应去储秀宫陪伴皇后之期。 皇后早早地便遣储秀宫里的小厨房备好了皇上素日喜欢的吃食。 用过晚膳,帝后在寝殿内闲谈叙话。 皇后向皇上道:“皇上,选秀之期临近,可定好了要选几位入宫呢?” 皇上看起来兴致寡淡,淡淡地说:“不外乎是满军旗、蒙军旗、汉军旗各挑选贵人一位、常在一位、答应一位。都是蒲柳之姿,如此安排已属勉强。” 皇后趁机进言道:“大阿哥年纪也不小了,不如趁此次选秀,给他指一门好亲事。他母亲殁了,臣妾一直心怀愧悔,总想多对这孩子好些。” 皇上心中甚觉欣慰,说道:“皇后此举很识大体。朕不能给和妃哀荣,但是她唯一记挂的便是大阿哥,朕也曾答应过她,会好好栽培大阿哥。那便赐大阿哥一门好亲事吧。皇后可有好的人选?” 皇后道:“臣妾有一内侄女年方二八,名唤佟佳·斯舞。乃是取自《礼记·檀弓》中‘人喜则斯陶,陶斯咏,咏斯犹,犹斯舞’。其人端庄贤惠,落落大方。依臣妾看,与大阿哥是良配。” 道光皇帝微微一笑,伸手盖住皇后的手,说道:“皇后明知朕平日里并不甚喜欢大阿哥,从未起过立储之心,竟然也愿意将嫡亲的内侄女嫁与大阿哥?朕倒是担心奕纬顽劣,不堪重托,委屈了佟佳氏公爵世家的好女儿。” 皇后听得皇上言语中带有双关之意,连忙跪下,说道:“皇上,佟佳氏一族尽是皇家的奴才,但凡有质素尚可的闺秀,入得皇上的眼,指婚于大阿哥,已是天大的恩典。臣妾自从嫁入皇家,便视皇上为毕生的挚爱与依靠,并非只在意皇后的身份。” 皇上笑道:“璇仪,你若如此想,朕便欣慰了。好,选秀之期,朕会留意,不会辜负了你的一片心意。” 皇上伸手扶起皇后,继续说道:“朕明白,朕的身份是皇上,天威召重,早已失去了普通人一样相濡以沫的福气。朕一生之中,除了阿玛、额娘,旁人莫不是对朕有所求。朕也明白你夹在亲族门楣与皇家尊严之间的不易。朕答应你,只要你好好地替朕打理好后宫,朕会成全你佟佳氏的荣耀。” 皇后心中感动不已,对皇上说道:“谢皇上。这些年来皇上对臣妾一直百般关怀维护,是臣妾无能,总是遭人嫉妒陷害而不能自保,每每总要靠皇上解围。” 皇上再次握了握她的手,说道:“朕救你也是帮朕自己。你我有夫妻情份,与旁人究竟不同。三阿哥那件事之后,后宫诸人便皆知朕对你的用心,即使是全贵妃也不敢再恃宠生骄。后宫不日又要进新人,朕希望你可以拿出皇后的气势来,居中斡旋,替朕平衡各方势力。” 皇后叹了口气,说道:“太后今后可更要视臣妾为眼中钉了。” 皇上宽慰道:“你就是性子太过于温软,那日太后要给知秋张嘴,你何苦跳出来拦着?太后是在出气,打不了你,便只能打知秋。人打完了,太后才能勉强咽下这口气。” 皇后道:“可知秋是臣妾的心腹,自小就跟着臣妾,服侍臣妾几十年臣妾哪里舍得她被掌嘴?” 皇上冷笑道:“心腹又如何?绿坠也是和妃的心腹。那日若不是朕见势不妙,着高成暗中布置,找了绿坠来出首和妃,哪有你的今日。到那时朕便不得不立贵妃为后,局势将大大有利于太后,而不利于朕了。为君上者有时必须摒弃私情而顾全大局。” 皇后道:“皇上教训的是,臣妾受教了。” 皇上继续道:“太后近年来越来越野心勃勃,不仅干预后宫,更想将手伸到前朝去。早在她为父皇贵妃、皇后之时她便布局朝野,与一应重臣连络结亲。只怕便为的是今日以及来日。朕想要你与朕共同度过这段危难的时日,希望你莫负了朕的嘱托。” 皇后眼中已隐隐有泪光。 她年少心不甘情不愿地嫁入王府,眼见着皇上与嫡福晋夫妻恩爱,可自己却只能独守空房,还要受尽阖府上下的冷眼与算计。 即使后来她斗败了嫡福晋,甚至代替她成了皇后,她也没有一天真正觉得快乐过。 她越来越憎恨命运,越来越厌倦于作为他妻妾的自己。 可是如今,皇上如此情深意重,推心置腹,她有些懊悔这些年竟多用心于争斗,而少用心于他。 毕竟夫妻多年,每年长出一分真心,如今也已是真心满怀。 皇后泪眼朦胧,看着皇上憔悴消瘦的面孔,坚定地道:“臣妾定会竭尽全力,绝不辜负皇上的信任。” 皇上欣慰地点了点头,又沉吟片刻,对她道:“原本以为太后只是扶植全贵妃,可是看那日的情状,静妃也许已经受太后的制衡。又或者她本意并不是替太后铲除异己,而是想为荣妃报仇……” 皇上提到荣妃,抬头看了皇后一眼。 皇后复又跪下,叩拜道:“皇上,荣妃之事是臣妾错了,臣妾以后再也不敢了!” 皇上扶起她,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要记得,你是皇后。你是妻,她们是妾。你有什么非要做的,寻一个错处,光明正大地处置便是。只一样,莫要再伤朕的皇嗣。奕纬不堪重托,朕百年之后,总要有人继承朕的皇位。” 皇上看向她的眼睛,认真地继续说道:“璇仪,朕是真的希望,朕百年之后有你帮扶新君。知秋说的没错,朕的子嗣每一个都将视你为嫡母,今后若你喜欢哪个阿哥,朕都可以放在你膝下抚养。你便平心静气地接受他们罢!” 皇后羞惭无地,只得连连称是。 第四十回 眉将柳而争绿 面共桃而竞红 谷雨节气刚过,时至初夏,京城连着几日都在夜间突迎小雨。 晨起雨后气候宜人,那便是京城中一年里最好的时日了。 正是“花前细细风双蝶,林外时时雨一鸠”。 大清天子便在这时候开选秀女。 开科取士是纳天下之英才为辅弼,开选秀女则是纳天下之美人于怀抱,都是京城里一等一的大事。 每当科考之期,京城中所有茶围酒肆都聚满了各地乡试中举的才子,谈古论今,指点江山,好不热闹。 而三年一次的选秀,那阵势也不遑多让。 清代官方规定如果旗人女子在规定的年限之内因种种原因没有参加阅选,下届仍要参加阅选。没有经过阅选的旗人女子,即使到了二十多岁也不准私自聘嫁,如有违例,她所在旗的都统要进行查参,予以惩治。 除了京城内的八旗秀女,全国各地的待选秀女也云集京城。 各旗选送的秀女,若家在京外,则要用骡车提前送到京城。 一时间千花竞逐,万星同辉。 正是“澄妆影于歌扇,散衣香于舞风,拭珠沥于罗袂,传金翠于素手。” 京城中凤箫声动,玉壶光转,香车满路。 有心的登徒子每日在街市上来回穿行,只落下的丝帕、钗环便能拾得十数件。 太后又岂会放过这一大好的机会。 那日事败之后,全贵妃的恩宠已是几近于无,祥妃平日里更是连皇上的面儿都见不到一回。 未免她二人的地位被后起之秀越过,太后不得不早做打算。 于是太后早早地从钮钴禄氏族中选出一位颇有容色的适龄女子,迫使皇上封了成贵人。 成贵人钮钴禄·檀涴虽然因为名声在外而备受太后青睐,但是其实她从小久居关外,选秀之前才来到京城。那是因为她的父亲乃是奉天府府尹,所以一直居住在盛京。 皇上并未因又得佳人而欣喜,反而为此事郁结于中,其余秀女便也无心再选,只想草草了事,却被皇后劝住。 殿选那日,皇上见佟佳·斯舞果然样貌出众、仪态万方,便做主将她赐予皇长子奕纬为嫡福晋。 奕纬即将大婚,皇后更进言为奕纬加封。 皇上于是下了恩旨,封皇长子奕纬为多罗贝勒,择吉日与佟佳氏完婚。 皇子婚后便要离开皇宫,在京城中择府第别居。 皇后于是特意派人为奕纬张罗,府中的陈设布置以及一应饰品也着意添了许多。 皇上对皇后此番的做法深表欣慰,更对佟佳一族的忠心青眼有加。 此事若换做是太后,族中若有此等秀美清丽的女子,必然早早地就送到他的龙榻上了。怎会嫁与一个毫无即位可能也不受宠的皇子呢? 最终为了制衡钮钴禄氏在后宫之中的势力,皇上仍是着意添了舒穆噜氏的彤贵人和赫舍里氏的常贵人。 其中,彤贵人的封号“彤”是皇上钦赐的。舒穆噜氏乃是工部侍郎玉彰之女,可以算是这一拨秀女之中容貌最出色的。 其余便只封了满军旗的郭佳氏为郭常在,尚佳氏为尚答应。 汉军旗中只有赵氏中选,得以封为了常在。 这位常在出身虽然不高,但是清丽脱俗,选秀时极得青睐。皇上还特意赐号“蔓”,是为蔓常在。 出身蒙古科尔沁草原的宝济氏也被封为了宝常在。 新人很快便要进宫,宫中原本位份不高的老人儿心中难免不悦。 后宫之中一向是以恩宠论成败,但是论资排辈也很重要。 入宫多年的老人儿如果让未曾侍寝的新人压了一头,也是颇失颜面之事。 于是皇后为了后宫和睦,也为了博得个贤良的名儿,便特意向皇上请旨,为后宫末流的妃嫔晋一晋位份。 皇上龙颜大悦,果然嘉许皇后贤良。 因此下旨晋封英贵人为英嫔,晋封禧贵人为禧嫔,晋封睦常在为睦贵人,晋封顺常在为顺贵人。其余两个侍过寝的官女子也封为了答应。 至此,道光皇帝后宫,皇后座下,共有一位贵妃(全贵妃),二位妃(祥妃、静妃),三位嫔(恬嫔、英嫔、禧嫔),五位贵人(睦贵人、顺贵人、成贵人、彤贵人、常贵人),三位常在(郭常在、蔓常在、宝常在),三位答应(尚答应、吴答应、沈答应)。 后宫之中,许久未曾有这么多莺莺燕燕了。 禧嫔升了主位,于是不便再居于永和宫中。 因此皇后为新晋主位娘娘和新入宫的小主们重新安排了宫室。 谁知此事太后仍旧来插了一手。打乱了皇后的安排。 于是,皇后仍旧居于储秀宫。 全贵妃、成贵人居于承乾宫。 祥妃、彤贵人、常贵人居于钟粹宫。 静妃居于永和宫。 恬嫔、顺贵人、尚答应居于咸福宫。 英嫔、蔓常在、沈答应居于延禧宫。 禧嫔、睦贵人、吴答应居于景阳宫。 翊坤宫暂无主位,郭常在与宝常在分别居于东西配殿。 皇后宫室一贯都是皇后一人独居。 全贵妃的性子向来是不能容人的,奈何太后有意扶植成贵人承宠,全贵妃也只得接受。她表面上赌咒发誓要待成贵人亲如姐妹,暗地里仍是担心成贵人分了她的恩宠。 祥妃做事一向张弛有度,对太后又忠心耿耿,因此太后特意让她领了辖制彤贵人和常贵人的差事。 而静妃的永和宫只许她一人居住乃是皇上的旨意。 三阿哥殁了的那场风波之后,皇上不知道静妃是否已被太后所用,便有意疏远静妃,再未踏足过永和宫。 而静妃受皇命在宫中调养身体,一向也只能足不出户。 此时的永和宫已几乎与冷宫无异。 唯一开恩的是妃嫔间寻常往来并未禁绝。 宫中之人惯是拜高踩低的,静妃在宫中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还连带着英嫔和禧嫔也都失了宠。 恬嫔早早地就入侍潜邸,前两个月还颇得了些恩宠,此次皇上晋封后宫,非但没有将她晋为妃位,还平添了英嫔和禧嫔与她在嫔位上并尊,因此心中并不好受。 静妃、英嫔、禧嫔都是十几岁的花样年华,而她却早已韶华不再,难以留住圣心,膝下亦无一子半女。 选秀之后,更是新冒出三位贵人,各个家世显赫,花容月貌,不知哪位得到圣眷便可与她平起平坐了。 眼看着新人就要入宫,后宫之中各方势力盘根错节,马上便要风云变色了。 第四十一回 紫禁城群芳斗艳 成贵人独秀含酸 数日之后,新人们尽皆入了宫。 东西六宫之中,尽是众小主与各宫主位娘娘们一一相见客套热络的身影。 此时主位娘娘们一般都会赏赐些珍宝玉器予以笼络。 伶俐些的新人小主也少不得上上下下地打点一番。 一时间满宫尽是倾城之色,占尽风流。 正值夏日,云清风暖。 各处鲜花盛开,花香薰得人昏昏欲睡。 正是“竹摇清影罩幽窗,两两时禽噪夕阳。谢却海棠飞尽絮,困人天气日初长。” 寿康宫中,太后正在小憩。 全贵人、祥妃、成贵人端端正正、恭恭敬敬地等在外殿。 不久,太后悠然转醒,只见淮秀正在寝殿内等着懿旨。 太后慢悠悠地道:“都来了?” 淮秀答道:“回太后,全贵妃、祥妃、成贵人都在外殿等候。奴婢是请她们进来还是扶您过去?” 太后冷笑一声,道:“新人初入寿康宫,哀家自然是要在正殿接见。即便是哀家有心栽培她,也要看她是否能担当大任。” 淮秀道:“太后所言极是,是奴婢糊涂了。” 太后沉吟片刻,道:“贵妃性子急躁,不是后位的上佳人选,祥妃又不得皇上喜欢,不知这成贵人资质如何,是否可堪造就。” 淮秀道:“看上去倒是灵巧有余呢。” 太后笑道:“那敢情好。东西都备下了吗?” 淮秀答道:“都备下了,全是按您的吩咐。” 太后道:“好,随哀家去验验这位新人的成色。” 淮秀于是连忙唤进来两个小宫女,一同服侍太后更衣梳头。 少顷,太后打扮停当。 身上穿的是蓝色缎地旗装常服,上面乃是凤穿牡丹的图案。周身遍绣八只彩凤,彩凤中间,穿插数朵牡丹。 头上梳的是“大拉翅”,正面有各种珠宝首饰的装点,侧面悬挂流苏。 手上戴的是金镶玉珠护甲,用细金丝编织焊接而成,上部弧形,套环图案上缀五朵兰花,兰花以珍珠串和红绿宝石组成,兰叶为点翠装饰。 淮秀扶着太后款款步出寝殿,进了正殿。 小太监见太后来了,连忙报:“太后驾到!” 全贵妃等尽皆跪下行礼。 太后入了座,说道:“都平身吧。淮秀,赐座。” 全贵妃、祥妃、成贵人方才落了座。 太后对着成贵人一番细看。 只见那钮钴禄·檀涴杏面桃腮,颜如渥丹,红唇列素齿,翠彩发蛾眉。 果然是个美人胚子! 太后唤道:“成贵人,你且近前,让哀家好生看看。” 成贵人答应着,轻移玉步,袅袅婷婷地走上前去。 说起话来清喉娇啭,嘤然有声。 走起路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再细看站姿,正是肩若削成,腰若约素。 太后笑得合不拢嘴,连连道:“好,好。” 全贵妃面露不悦。 祥妃也心中一沉。 太后笑道:“真是个好孩子。淮秀,扶成贵人落座。” 成贵人连连称“不敢”,自己复又坐下。 太后便又向她道:“祖制上入宫前几日不能侍寝,你无需着急,时机一到,哀家自会为你安排。” 成贵人道:“谢太后。” 太后转向淮秀,说道:“将哀家的礼拿出来吧。” 小宫女走进来,托盘内放着一对银镀金穿珠点翠花簪。 成贵人跪下谢了恩,欢天喜地收下了。 太后点了点头,又对全贵妃道:“成贵人初来乍到,你是当姐姐的,自然要事事帮扶她。” 全贵妃答道:“太后放心,那是自然。” 太后又对成贵人道:“吃穿用度若有什么缺的,只管来跟我说。你阿玛将你藏的倒好,这次我可要好好地赏他!” 成贵人道:“阿玛久在京外任职,几年都难得进京城一次。因此不曾来给太后请安。” 太后笑道:“以后就把宫里当作是家里一样。家中可还有姐妹啊?” 全贵妃与祥妃不自觉地对望了一眼。 她二人都心知太后仍嫌不足,想要让皇上再纳成贵人的姐妹入宫。 成贵人答道:“回太后,臣妾家中只有一个哥哥,并无姐妹。” 太后心中稍觉失望。 祥妃眉心一动,说道:“贵人妹妹,本宫与贵妃娘娘都是你的姐妹嘛。衣食上若有短缺,何必劳烦太后娘娘,只消来告诉本宫与贵妃娘娘便是。” 成贵人施了礼,说道:“谢娘娘。” 太后对祥妃说道:“你宫里的的彤贵人和常贵人可还安份守己?” 祥妃道:“回太后的话,她们只是黄毛丫头罢了,每日只知顽笑。” 太后冷笑道:“可别忘了当年的静妃和荣妃的教训啊。” 祥妃道:“臣妾定然尽心竭力,照顾好二位妹妹。” 太后向淮秀使了个眼色。 淮秀入内殿端出两个红布蒙住的礼盒。 另有两个小宫女也托着托盘走了出来,一个盘中盛的是一对金镶珠宝蝴蝶簪,另一个盘中则是金镶珠宝蟾簪。 太后看了一眼盘中的珠钗,对祥妃道:“这些赏赐,你便带回去赏给彤贵人和常贵人吧。” 太后又指了一下那两个由红布蒙住的礼盒,说道:“这是底下最新进贡的藏香,是个稀罕物件儿。除了藏红花等几十种中草药之外,还加入了珍贵天珠、金、银、铜、珍珠、珊瑚及喜马拉雅山圣地之高山药材,更有各种加持甘露丸,实在弥足珍贵。燃之于室内,不仅可以助眠安神,还可以平心静气,修身养性。哀家也一并赏给彤贵人和常贵人了。” 太后边说边用余光留意成贵人的反应。 成贵人见太后赏赐给彤贵人和常贵人的珠宝比自己的贵重,已然显出几分不悦。又见那珍贵的藏香竟然没有自己的份,不由得暗暗气得咬牙切齿。 太后与淮秀看在眼里,彼此对视了一眼。 太后心中烦闷,对全贵妃、祥妃和成贵人道:“时间也不早了,哀家也乏了,你们就跪安吧。” 又转向淮秀道:“成贵人初来乍到,怕不熟悉寿康宫的路,你代哀家送送她。” 全贵妃、祥妃、成贵人跪下磕头,然后慢慢退出去了。 半晌之后,淮秀进了寝殿的门,见太后已卸下珠翠,又在闭目养神。 太后听见脚步声,说道:“回来了?怎么样?” 淮秀答道:“回太后,成贵人似乎有些不太高兴呢。” 太后瞬间张开双目,怒道:“没用的东西!为什么我钮钴禄氏人才如此凋零,尽是这样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淮秀劝慰道:“太后息怒,成贵人毕竟年轻,放不下执念也是有的。” 太后愠怒丝毫未减,说道:“不中用了!即便哀家抬举她,不过是再添一个全贵妃,资质完全不堪造就!” 淮秀只得再劝道:“虽说成贵人年轻识浅,但是实在是颇具美貌,难保皇上不会动心。” 太后摇摇头,叹息道:“美貌又有何用?听说彤贵人和蔓常在美貌更胜她一筹。” 突然太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淮秀道:“祥妃办事,哀家倒是放心,只不过万一像荣妃一样警醒可就浪费了哀家的一番心思了!还有英嫔和禧嫔那里一定要派人看紧了,切莫让她们连成一线。” 淮秀答道:“太后放心,奴婢知道怎么做。” 第四十二回 新贵初觐中宫 皇后再添臂助 翌日,皇后独独将彤贵人和常贵人请到了储秀宫。 正殿之上,只见皇后穿了一件藕荷色纱绣金凤牡丹纹旗装常服。一只金色凤凰乃是累丝金线所绣,凤尾缠绕整件衣衫。牡丹花有三种颜色,花团锦簇,寓意吉祥。 皇后头上的凤钿布满栗色东珠,东珠下为镂空雕宝石浮花,下盘额是錾刻的花色珠宝以横行镶竖行的形式装点在坠珠钿子上,在钿子的正中间是鎏金制的钗饰,顶尖镶大东珠一,每层贯东珠各一,下均承以金丝凤,其上饰东珠各三,尾饰珍珠。 珍珠坠子飘摇之际,皇后会用戴了镂空嵌丝珐琅护甲的手轻轻扶一扶。 彤贵人和常贵人也是精心打扮。 彤贵人身穿红色缂丝花卉杂宝纹夏服,头上插着垂下一排碧玺珠子的粉色碧玺玫瑰花簪子,手中的丝绢是淡粉色,暗绣海棠花,指间隐现一枚白玉整雕花卉戒指,几乎与纤纤玉手融为一体。 皇后细看之下心中不免惊叹道,果然是格外出众,不输当年的静妃。 再瞧常贵人,她身穿浅蓝色绸绣云鹤纹氅衣,梳的是小巧的两把头,中间装饰镶嵌珊瑚、绿松石和琥珀的银质簪子,耳朵上戴了一双描蓝点翠的金坠子。 论模样,常贵人确实比彤贵人是稍逊了一筹。 二位贵人为显恩宠,头上分别均插有昨日太后赏赐的金镶珠宝蝴蝶簪和金镶珠宝蟾簪。 彤贵人簪上的蝴蝶与玫瑰相映成趣,恍若蝴蝶飞翔于花间。 而常贵人发上则像是珠翠丛中隐隐露出一只宝蟾。 皇后与知秋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皇后笑道:“好清雅的香气!二位贵人出门前可是曾薰过什么香么?” 常贵人答道:“昨日太后赏下了名贵的藏香,臣妾好奇,便拿出试了试,果然能够助人安眠。今早已早早地去寿康宫谢了恩。” 彤贵人也答道:“臣妾也试了,大内贡品果然卓然不同。” 皇后笑道:“藏香可是宝物,只是本宫曾经听说,藏香的制法是依据诸佛菩萨密续经典记载,要按身心调养之法,不仅要加入心之良药肉豆蔻,肺之良药竹黄,肝之良药藏红花,命脉良药丁香,肾脏良药草豆蔻,脾之良药砂仁,还有麝香、红白檀香、黑香、冰片、当归等数十种中药草。这麝香一味可是与女子生育上大大有碍的,本宫奉劝二位妹妹还是浅尝辄止罢!” 彤贵人与常贵人面面相觑,均是惊讶不已。 皇后道:“太后许是不明就里,误赐了此物给你们。” 知秋故意说道:“太后常年潜心礼佛,又怎会不知呢?” 皇后也佯装恼怒,斥道:“休要多言!私自揣测太后乃是大罪!” 彤贵人和常贵人吓得魂不附体,双双跪倒,口口声声道:“皇后娘娘救命!” 皇后连忙让知秋将她二人扶起,笑着说道:“后宫中都是姐妹,本宫身为皇后,又怎么会不照拂你们呢?” 知秋此刻正站在二位贵人身边,故作惊讶道:“贵人头上的珍珠隐隐透出红紫色的光芒,好生少见!” 皇后趁机道:“可是太后赏的珠钗?可否借本宫一观呢?” 彤贵人、常贵人连忙让随侍的宫女将珠钗取下,由知秋呈与了皇后。 皇后仔细端详了半天,说道:“此物大不寻常,将那珍珠碾碎,再呈给本宫看。” 知秋拿着两只珠钗下去了。 皇后依然是满面笑容,招呼着彤贵人、常贵人饮茶。 可那彤贵人和常贵人早已吓破胆,哪里还坐得住。 少顷,知秋托了托盘回到了正殿,将托盘呈给皇后过目。 皇后见了,笑道:“又是个稀罕物件儿,拿给二位贵人看看吧。” 知秋将托盘端至彤贵人、常贵人面前。 只见那珍珠已然碎裂,里面一团紫红色,不知是什么东西。 皇后道:“二位贵人不妨闻一闻,可有什么不同吗?” 常贵人鼓起勇气,略嗅了一下,不禁叹道:“好香啊!” 皇后笑道:“正是了,这紫红之物乃是上好的麝香仁磨成的粉末。若是长久地戴在头上,只怕即使是专房之宠,也难以怀上龙嗣了。” 彤贵人、常贵人大吃一惊,又是跪下,不住地叩首,口口声声喊道:“皇后娘娘救命!” 皇后将笑容收起,叹了口气,正色道:“皇上虽然正当盛年,但是膝下唯有大阿哥一个儿子,每每思之总是寝食难安。本宫身为后宫之主,不得不为皇上周全琐事。本宫今日见二位妹妹都像是有福气生养的,必能够一索得男,实在不忍心让你们被这污邪之物断了大好的前途。” 彤贵人跪着,哭喊道:“求皇后娘娘救命,臣妾愿效犬马之劳!” 常贵人也附和道:“臣妾也甘为娘娘效命,只求娘娘保全臣妾性命。” 皇后道:“这也不难。所幸太后所赐的只是寻常的发钗,本宫统领后宫,必能寻得一模一样的出来,让你们戴回去。只是祥妃其人阴险狡诈,口蜜腹剑,你们平日里可要当心了。按祖制,侍寝之后便可得晋封,到时本宫必会向皇上请旨,让你们择宫另居。” 说话间,知秋已拿了一模一样的簪子出来,亲自服侍彤贵人和常贵人戴上。 彤贵人和常贵人跪下谢恩。 皇后又再笑了笑,说道:“平身吧,大家都是姐妹,以后便常来储秀宫陪本宫说说话儿吧。” 知秋代皇后扶起二人,复又落了座。 皇后向彤贵人道:“彤贵人生得好颜色,不知可有闺名小字?” 彤贵人答道:“臣妾闺名舒穆噜·鸾音。” 皇后微笑颔首,说道:“鸾凤和鸣,真是好意头。” 随后转向常贵人道:“常贵人系出名门,本宫早有耳闻。你父亲文武双全,从前乃是福州将军,后官至闽浙总督,如今年迈,皇上特赐他体仁阁大学士之职。常贵人名门闺秀,想必定也有表字吧?” 常贵人道:“谢皇后娘娘谬赞,臣妾表字云漪。” 皇后道:“果然清丽脱俗。” 说罢轻抿了一口茶,徐徐地道:“本宫年岁渐长,想要再为皇上延绵后嗣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大清江山万年,还要仰赖二位妹妹,如果诞下皇子,将来得以即位,便可成为母后皇太后,与本宫并尊。不知你们可有此心志?” 彤贵人、常贵人一齐跪倒,说道:“但凭皇后娘娘吩咐。” 皇后看了知秋一眼,主仆二人会心一笑。 第四十三回 初受皇恩日 三足鼎立时 很快,新贵入宫三日之期便过了。 后宫众人都眼巴巴地看着猜测着,不知皇上会选谁侍寝。 按照惯例,会是由位份从高到低,那么必然是在成贵人、彤贵人、常贵人中间了。 傍晚,敬事房的太监托着满满一盘子的绿头牌进了养心殿。 皇上心中也甚是犹豫。 成贵人是太后的人,这些日子有意打压钮钴禄氏一族的气焰,不能半途而废。 彤贵人容貌最为出众,可是怕落了爱好美色的口实。 那便只剩常贵人了。 皇上翻过常贵人的牌子,心想,常贵人父亲乃是一等一的忠臣良将,朕如此示宠施恩也是应当的。 是夜,常贵人被抬进了养心殿。 婉转承恩,不在话下。 另一边,永和宫中,英嫔正在陪着静妃说话。 静妃失宠的这些日子,英嫔仍是常来常往。 而自从任太医被皇上正法,禧嫔便深居简出,无意承宠,隐隐有自弃之意。 这时太医齐楚前来永和宫给静妃诊脉。 静妃说道:“齐太医一向可还好么?” 齐楚道:“托娘娘的福,微臣很好,只是时时惦记娘娘产后虚弱。微臣在太医院不受院判的重视,总是派微臣去偏远的宫里或者外派宫外奉旨为皇亲国戚诊治,所以常常不得空前来永和宫。今日侥幸得空前来,却还是误了时辰,打扰了娘娘的休息。” 静妃道:“所幸那日之事并没有牵连你,否则本宫便于心不安了。” 齐楚跪倒,说道:“娘娘哪里的话,微臣家道中落,妹妹又不幸被狠毒的亲戚卖到京城,沦落风尘。若不是娘娘见微臣有难,让风眠姑娘拿了五百两纹银,恐怕只靠微薄的俸禄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救妹妹逃出火坑。娘娘的大恩大德,微臣没齿难忘。” 静妃叹了口气,道:“那日设局陷害皇后,本以为任太医指证皇后之后,院判施大人会推翻他所言,这样他再说出早早便下毒暗害之事便有几分可信了。谁知院判和一众太医竟然全都是太后的人,一并将矛头对准了皇后,反倒惹来皇上的猜疑。本宫当日请你在关键时刻说出三阿哥先天不足的真相,原本只是为保万一,谁知真的用上了。” 静妃看了英嫔一眼,苦笑道:“可惜最终还是功亏一篑,未能为荣儿报得此仇。” 英嫔宽慰道:“姐姐,眼下最要紧的是养好身子,报仇之事咱们慢慢再寻时机。” 静妃见齐楚仍跪着,连忙道:“齐太医,快起来吧。还要劳烦你看看本宫的病还有没有大碍了。” 齐楚答应着,起了身。 风眠拿出丝绢搭在静妃腕上,齐楚便号起脉来。 少顷,齐楚回禀道:“娘娘,经微臣诊断,娘娘产后失调之症已无大碍。只是微臣想劝娘娘一句,女子孕产关系命脉,切不可疏忽大意,更不能劳心劳神。此次微臣已用尽毕生所学,确保娘娘无虞,今后必定还能为皇上绵延后嗣。可是今后若娘娘再经产后大恸,恐怕是神仙也救不了了。” 静妃心中感念,说道:“齐太医,多谢你。” 随后便让风眠再拿出些体己银子出来,赠与齐太医。 齐楚跪倒,推辞不受。 静妃道:“齐太医,本宫这永和宫已像是冰窖一般,这些银子留着也是浪费了,倒不如送给你。京城米贵,你要安顿妹妹难免要买房置地,都需要银子。你且听本宫一言,好好雇一个媒人,给你妹妹找个好婆家,到时本宫再送她一份嫁妆。” 齐楚闻言感激涕零,于是便千恩万谢地拿着银子退下了。 齐楚走后,英嫔含泪向静妃道:“静妃姐姐为我姐姐报仇如此劳心劳力,我真的不知该如何报答。” 静妃握着她的手,笑道:“我们姐妹一场,都是应当应份的。” 英嫔无意惹她想起三阿哥早夭一事,于是转了话头,说道:“姐姐还不知道吧?今晚皇上召幸了常贵人。” 静妃道:“意料中事。这几日我见宫中如今的情形,皇后与太后已势成水火、分庭抗礼,而皇上却是站在皇后一边的。不仅是后宫,细细想来这些年前朝也有不少太后的势力盘根错节。皇上要想事事自己做主,少不得要扶植自己亲信的势力来对抗太后。只是自从那一次构陷皇后的风波之后,皇上怕是将我们都划为太后一党了。” 英嫔急道:“那可怎么办?不然容我找机会向皇上陈情。” 静妃摇摇头,说道:“此时陈情皇上未必肯信,事已至此,我们就静观其变吧。” 英嫔道:“今后新人们依次承宠,渐渐地皇上也许都想不起来我们是谁了。” 静妃道:“那倒未必。你宫里的新人可堪造就么?” 英嫔恍若大悟,说道:“那个蔓常在看着倒像是个人才。” 静妃笑道:“那敢情好。你与她同在汉军旗,日后更要多多来往才好。” 英嫔道:“只是蔓常在出身不高,怕是难以与成贵人、彤贵人、常贵人争锋啊。” 静妃道:“皇上忌惮太后,对于太后举荐的人最多只是表面上的宠,毫无意义。皇后年老色衰,又没有子嗣,为了与太后抗衡必然会千方百计地扶植新人。彤贵人和常贵人必会被她拉拢,为她所用。你我暂且置身事外,且看太后与皇后相斗,到了两败俱伤之际,蔓常在未必没有出头之日。” 英嫔闻言大喜,笑道:“姐姐果然高明,这么说来,此时的失宠倒是我们的福气了呢。” 静妃道:“却也没有那么乐观。关键是蔓常在是否能够忠心为我们所用。她的底细,要先请你母家代为打探。” 英嫔道:“姐姐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不出三日,定然打听得明明白白!” 静妃欣慰地笑言道:“那便是最好的了。” 英嫔又问道:“那我宫里的沈答应呢?我见她的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出挑,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当着宫女就被皇上看上。” 静妃叹息道:“可惜没有第二个和妃了。沈答应暂且不用。宫中争宠,并不是以人多取胜,太后便是想不通这一点。人多反而会让皇上起疑,觉得我们拉帮结派,不安于室。若是好的,一个便足够了。” 英嫔会意,笑道:“妹妹知道怎么做了。” 第四十四回 常嫔新贵得宠 太后深谋布局 紫禁城自入夏以来,便淹没在一片花红柳绿、莺歌燕舞之中。 仿佛那些逝去的人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正是“纷纷红紫已成尘,布谷声中夏令新。” 常贵人自从那日侍了寝,便很得皇上喜欢。 于是连着几次敬事房的差事,皇上都是翻了常贵人的牌子。 那常贵人在宫中的风头一时无两,可真是地地道道的贵人了。 连续承宠了几次之后,皇上因格外看重她母家,又觉得她温柔体贴,端庄大方,便晋封了她为常嫔。 既成为了主位娘娘,便不适宜再住在祥妃的钟粹宫。 皇后于是将永寿宫拨了出来给她居住。 永寿宫为两进院,前院正殿永寿宫面阔五间,黄琉璃瓦歇山顶。外檐装修,明间前后檐安双交四菱花扇门,次间、梢间为槛墙,上安双交四菱花扇窗。 正殿有东西配殿各三间。后院正殿五间,东西有耳房,殿前东西亦有配殿各三间。院落东南有井亭一座。 大清入关以来居住过永寿宫的宠妃不在少数,它不仅与皇后所在的储秀宫同属于内廷西六宫之一,而且是距离养心殿最近的宫室。 大家看得出来,皇上皇后这是有意抬举常嫔了。 历来后宫争宠自身的容色与母家的地位缺一不可,而此时正值后宫与前朝风云变幻之际,皇上着意抬举颇有家世的常嫔,其依靠后宫恩宠来稳固前朝政局的用意也是非常明显了。 彤贵人见常贵人先声夺人,内心不免郁郁寡欢。 皇后怕太后、祥妃心怀叵测,于是有意将彤贵人安排到永寿宫的东偏殿居住。 只是彤贵人自恃貌美,心性太高,非要做得一宫主位才肯挪宫。 冷眼旁观如今情势,嫔位上已有禧嫔、英嫔、恬嫔和常嫔四位。而嫔位的数量上限是六位,仍然大有可为。 是日,英嫔依旧到寿康宫侍奉太后。 太后依然故技重施。 只见淮秀捧着个东西施施然进了殿。 淮秀向太后回禀道:“禀太后,内务府送来一样稀罕物件儿,说是皇上让送来寿康宫哄您开心的。好一个精致的珐琅钟啊!” 太后与英嫔定睛一看,果然非同一般。乃是一座铜镀金珐琅转鸭荷花缸钟。 开动后,在乐曲伴奏下,镜面下与鹭鸶身子相连的铜圈由机械拉动着转动。荷花梗中的牵引杆受机械作用,花瓣张开,露出花心中西王母、童子、仙猿,西王母稳坐不动,童子、白猿跪拜呈献桃状。 英嫔从来未曾见过这么神奇的物件儿,不免多看了几眼。 太后见英嫔行状,心中窃喜,于是对淮秀说道:“哀家这里每日冷冷清清,这么个宝物放在这儿也可惜了。不如就转送给禧嫔吧,听说她近几日身子不大好。年纪轻轻的,总要多多保养。” 太后言毕,偷偷看向英嫔,只见她容色如常,并未见愠色。 淮秀答道:“是,奴婢这就给禧嫔娘娘送去。” 英嫔也起身行了个礼,对太后说道:“太后娘娘,时间已经不早了,臣妾不便多打扰太后清修,臣妾就告辞了。” 太后道:“好,早点回去休息,明日有空再过来。淮秀,替哀家送一送英嫔。” 淮秀答应着引着英嫔下去了。 一炷香的功夫,淮秀回到寿康宫向太后复命。 太后闭着眼睛,幽幽地道:“回来了?” 淮秀答道:“回太后,已去过了禧嫔的景阳宫,将东西赏下了。” 太后道:“禧嫔久病不出,情况究竟如何啊?” 淮秀答道:“依奴婢看,禧嫔娘娘面目憔悴、形容枯槁,寿数怕是不多了。” 太后点了点头,又问道:“你看那英嫔如何?” 淮秀回道:“英嫔娘娘神色自若,奴婢未见异常。” 太后叹息道:“这才是世家女子的风范,不能为哀家所用,真是可惜了。” 淮秀道:“英嫔日日来熏香,只怕早已伤了根本。这宫里没有后嗣的女人便不足为惧了。” 太后道:“英嫔因荣妃之死对皇后已是恨之入骨,绝不会为其所用。哀家也算放心了。毕竟杨家威赫一方,不容小觑啊!” 淮秀道:“英嫔无外乎便是与荣妃一样,依附静妃罢了。可是如今静妃早日不是当年的静妃。皇上对她起了疑心,皇后也不会救她,太后娘娘您更不会管她的死活,以后怕是不会再有出头之日了。” 太后冷笑道:“皇上以为静妃为哀家所用,那哀家就救救她吧。哀家越假意救她,她的永和宫就凉得越透!” 淮秀道:“太后圣明!奴婢拜服!” 太后笑道:“待哀家寻一个时机,便向皇上进言,静妃生育两子,虽然都已夭折,但毕竟有功,让皇上晋封她为静贵妃罢!” 淮秀道:“皇上必不会允准。” 太后道:“不错。皇上怕全贵妃危及皇后的地位,拼命扶持皇后,又抬举常嫔。他怎会将静妃放在贵妃位上呢?” 淮秀道:“太后所言极是。” 太后冷笑着,说道:“不仅不会允准,还会与静妃更添龃龉。静妃便是再有本事,想要圣心转圜也难了!” 淮秀道:“太后圣明!” 太后笑道:“如今静妃已是江河日下,禧嫔久病失宠,英嫔也不足为虑,恬嫔更是一把年纪了。皇上正值盛年,日后的后宫必定是新人们的天下。” 淮秀道:“太后,可见如今的情势,常嫔和彤贵人怕是早已投靠了皇后。” 太后冷笑道:“她们原本就是皇上属意的人,用来分宠的。皇上宠谁哀家不想管,只是切莫生下皇子。” 淮秀道:“可如今奴婢见皇后却是转了性子,一味地保全她们呢!还三天两头地让知秋亲自熬了坐胎药给常嫔。” 太后道:“还不是为了在皇上面前博个贤良的名儿吗?她是知道她想要再生育也难,只能扶持新人。可贵妃不同。贵妃她今年刚刚二十出头,正是为皇家开枝散叶的好时候!” 淮秀道:“可如今皇后将常嫔紧紧护住,永寿宫里奴婢实在是插不进去手。” 太后冷笑道:“不急,那就先解决眼前儿的这个吧。” 淮秀问道:“太后的意思是彤贵人?” 太后点点头道:“太美的女人总是容易遭天妒。” 淮秀笑道:“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请祥妃娘娘来。” 第四十五回 彤贵人甘苦参半 储秀宫冰火两重 六月初一,皇上照常宿在皇后宫里。 夜半时分,皇后伺候皇上温书已毕,正要就寝。 突然知秋在门外报道:“皇上,娘娘,彤贵人求见。” 皇后道:“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明天再回禀罢!” 知秋继续说道:“原不该打扰主子们休息,只是奴婢见彤贵人哭得梨花带雨,甚是可怜,口口声声说是有人要害她。奴婢怕事关重大,只得来回禀。” 皇后向皇上道:“皇上,您看这深更半夜,恐是什么大事吧。皇上是否要见一见她?” 皇上略一沉吟,说道:“皇后,服侍朕更衣罢!” 皇后于是唤了知秋和几个小宫女进来,服侍帝后更衣完毕。 皇上换上一件杏黄色纳纱彩云金龙纹夏服龙袍,而皇后则换上一件水蓝色蜀锦常服,月白色丝线和深蓝色丝绸织成白蝶牡丹,内袖的裙装呈橘黄色。 储秀宫正殿之上,皇上端坐居中,皇后坐在皇上右侧。 皇上向高成道:“传进来吧。” 高成于是高呼道:“传彤贵人入宫觐见!” 少顷,彤贵人由贴身宫女扶着,进得殿来。 只见她身量羸弱,长颦减翠,瘦绿消红;一张俏丽的小脸,隐隐可见泪痕,梨花带雨,蝉露秋枝。 再细瞧,彤贵人身上着的是淡雅的粉色缎布旗装,粉镶紫的茶花显得温婉动人;头上大拉翅两边装饰星星点点的丝绦珠花,深深浅浅的粉色流苏与拉翅上的玫红色丝绦和珍珠相得益彰。 彤贵人的姿色本已难得一见,如今更添娇柔之态。 皇上心中已是百般怜爱。 彤贵人重重地跪了下去,已是泣不成声。 只能断断续续地说道:“臣妾叩见……皇上……皇后娘娘……” 皇上道:“平身吧。” 皇后向知秋使了个眼色,知秋于是去帮着随侍的小宫女把彤贵人扶了起来。 皇上道:“深夜见驾,所为何事?” 彤贵人哭诉道:“臣妾不想惊扰圣驾,只是今夜臣妾刚要就寝,便在床铺之中发现了这个。” 彤贵人带来的宫女呈上一个竹筒。高成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只毒蝎子! 皇后惊讶道:“皇宫大内怎会有如此阴毒之物?” 皇上又惊又怒,说道:“恐是有人陷害!” 彤贵人又一次跪倒,委屈地道:“求皇上、皇后娘娘救臣妾性命!” 皇后道:“皇上,这钟粹宫彤贵人是不能再回去了,简直是羊入虎口啊。” 皇上道:“朕不信祥妃竟能如此大胆,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戕害妃嫔。” 皇后道:“无论是谁所为,彤贵人毋庸置疑已是众矢之的。” 皇上道:“此时若是骤然挪宫恐打草惊蛇,但是按祖制,未侍寝不能晋封居一宫主位,朕也不想坏了规矩。” 皇后沉吟片刻道:“皇上,那有何难?何不带彤贵人共赴汤泉行宫避难呢?待到回宫之时,便晋封彤贵人为彤嫔,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挪宫。” 汤泉行宫位于承德,乃是康熙五十四年所建。内有白玉方池,供皇帝、显贵洗浴。乾隆年间,称原行宫为前宫,向北扩展建成一座清幽的园林,为后宫。前宫为皇帝处理政务之处,后宫建澡雪堂、漱琼室、飞凤亭、汇泽阁、开襟楼等,山清水秀,曲径通幽。 皇上道:“皇后思虑得是。可是今夜彤贵人该如何安置呢?” 皇后道:“臣妾宫里的西配殿猗兰馆还空着,不如马上着人打扫出来,让彤贵人安身。皇上以为如何?” 皇上点了点头,面向皇后道:“皇后所言有理,便按你说的办吧。” 于是知秋领着哭哭啼啼的彤贵人谢了恩,便下去了。 皇上与皇后回到了寝殿,也歇下了。 夏夜炎热,惹人烦闷。 皇上在榻上翻来覆去,难以成眠。 皇后道:“皇上可是复发了失眠之症?” 皇上道:“朕也不知是为何。许是夏季暑热所致。” 皇后起身道:“不如臣妾再陪皇上说说话儿吧?” 皇上也起了身,披上一件罩衣,说道:“朕在你宫苑里走一走,你先行安歇吧。” 皇后心中一沉,像是有什么东西瞬间击中了她。她感到自己的心登时碎裂,鲜血流了一地。 皇后忍住眼泪,强作欢颜,柔情似水地对皇上道:“彤贵人今日受惊不小,恐怕也难以入眠,皇上不如去宽慰宽慰她。” 皇上伸出双手,将她的一只手握在掌心,说道:“皇后越来越识大体了,朕心甚慰。” 说完便唤醒廊下守夜的小禄子,步出寝殿外。 皇后怔怔地呆坐在凤榻上,心伤久久不能平复。 半晌之后,知秋悄悄进了寝殿,见皇后仍在自顾自地垂泪。 知秋拿起一件轻纱披风披在皇后身上,说道:“娘娘,保重身体。虽然已经入夏,但后半夜还是会清冷些。” 皇后眉眼低垂,问道:“皇上可是去了猗兰馆了?” 知秋点了点头。 皇后叹道:“本宫究竟是老了。皇上竟然连一晚都等不得!” 知秋宽慰道:“好在彤贵人是自己人,她能得宠还不是娘娘抬举她?娘娘若是哪天不抬举她了,她的恩宠便是说没就没了。眼下要紧的是让她们能压住全贵妃一头,那您的后位就稳了。” 皇后苦笑道:“可是本宫服侍皇上那么多年,竟然不如一个新入宫的贵人?即便她们比本宫年轻那么多,日后若是诞下皇子,皇上百年之后,就真的能与本宫平起平坐了。到时两宫皇太后并尊,圣母皇太后是皇上的生母,骨肉至亲,地位必要越过本宫的母后皇太后了。可是本宫尝尽辛苦,却始终不能生下嫡子,如今竟然连留住皇上一晚都不能了……” 皇后越说越伤心,靠着知秋呜咽起来。 夜已深,夏蝉鸣叫不绝于耳,掩过了储秀宫内所有悲戚和欢愉的声响。 这一夜,怕是没有人能够入睡了。 第二日晨起,皇上便下了旨,午后起驾汤泉行宫,由彤贵人随行。 后宫中人多口杂,皇上深夜在皇后宫中临幸了彤贵人的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因为此番办事不利,太后重重地申斥了祥妃。 久失圣眷的全贵妃却像是白捡了个天大的笑话,暗戳戳地等着时机去借此事奚落皇后一番。 第四十六回 乐极生悲失圣意 柳暗花明暖人心 这几日,皇上携了彤贵人在温泉行宫,颇有些乐不思蜀。 不仅晋封了彤贵人为彤嫔,还打算怀孕产子之后封其为妃。 后宫之中,太后连连遣了几拨人过去传太后的懿旨,劝皇上不可沉迷美色,要以国事为重。 无奈皇上连连遭遇丧子之痛,又对后宫众人多有不满,灰心失望之际,突然得了这么个妙人儿,每日软玉在手,温香满怀,自然是不愿回京。 最后太后不得不请出重臣阁老劝谏皇上。 少不得说些汤泉行宫太远的话,请皇上怜惜各位臣工舟车劳顿的辛苦。 皇上无奈,但又不好驳了阁老们的面子,于是竟然带着彤嫔直接从汤泉宫去了圆明园。 到了圆明园,皇上并未给彤嫔另拨宫苑,而是直接便许彤嫔住在九洲清晏中轴东的寝殿“天地一家春”。 这“天地一家春”乃是当年孝淑睿皇后为嘉庆皇帝诞育嫡长皇子即后来的道光皇帝之处。 彤嫔年轻识浅,在突降浩荡皇恩之后难免恃美生骄。 不但怂恿着皇上夜夜笙歌,还动辄打骂御前的宫女和太监。 太后怒极,于是带着全贵妃、祥妃和成贵人也去了圆明园。 太后一行刚刚踏足圆明园的地界儿,小禄子便心急火燎地冲到了太后驾前。 小禄子扑通一声跪倒在青石路面上,听得大家心中一震。 小禄子语带哭腔,对太后道:“太后娘娘,皇上突然晕厥,您赶紧去看看吧!” 太后也吓了一跳,连忙赶到了九洲清晏。 小禄子扶着太后进了院门,正往殿内走,便听到彤嫔斥责太医的声音。 走到殿门口,还未踏过门槛,便见到一盏茶碗飞了过来,落在门槛上,立时粉碎。 淮秀连忙上前一步,护住太后凤体,口中大喝一声:“太后驾到!谁人大胆喧哗!” 彤嫔听闻太后驾到,连忙跪下,心中叫苦不迭。 太后缓缓地走进了殿,在正中主位上落了座。 往下面扫了几眼,只见彤嫔早已吓得瑟瑟发抖跪在一旁,几位太医也是瑟缩成一团。 地面上满是碎瓷片。 太后张口道:“皇宫禁苑,帝王居处,竟然有人胆敢大声喧哗,哀家入宫几十年,还从未见过,今天可是开了眼了!” 彤嫔叩首,连连喊道:“太后恕罪!” 太后并不理她,转头对太医们说:“皇上怎么样了?” 为首的秦太医上前施了个礼,对太后道:“回禀太后,皇上被风邪侵体,突然晕厥,经臣等诊治,已然无大碍。服了安神补身的药,已经睡下了。只是近几日务必要卧床休息,而且……而且……” 秦太医偷偷看了眼彤嫔所在的方向,支支吾吾,不敢再言。 太后斥道:“干甚么吞吞吐吐的,在哀家面前,若有隐瞒皇上病情,即刻拖出去打死!” 秦太医叩拜道:“皇上这几日休养期间,切不可再传妃嫔侍寝,务必保育肾气,固守元阳。” 太后看了看彤嫔,冷笑道:“彤嫔,这才几日不见,你已经是彤嫔了,真是让哀家不得不刮目相看啊!” 彤嫔叩首道:“回太后,臣妾不具才德,忝居嫔位,实在惶恐。” 太后再又冷笑一声,道:“彤嫔言行失德,魅惑皇上,致使龙体有损。之后更责罚无辜太医,于天子居处高声喧哗,视皇家尊严如无物。传哀家旨意,即刻贬为答应,遣送回宫,迁到携芳殿居住。” 太后垂眼看了看,说道:“彤答应,你平身吧。” 转头又对小禄子说:“小禄子,扶哀家进去看看皇上。” 皇上正躺在一片明黄色的幔帐中。 额上沁出星星点点的汗珠。 太后伸手用丝绢轻轻地将汗珠拂拭掉了。 皇上在这突然的触碰中,慢慢睁开了双眼。 皇上见是太后坐在床边,喊了一声:“皇额娘!” 太后叹了口气,说道:“皇上,哀家没有想到,你会如此不知爱惜身体!” 皇上方才转醒,身体虚弱,又唤了一声“皇额娘”,想继续说下去,却被太后打断。 太后道:“皇上,你虽不是哀家亲生,但哀家一直视你为骨肉,你此番如此不爱惜身体,便为的是哀家执意要你纳成贵人之事生哀家的气了罢!” 皇上说道:“皇额娘,儿子这几日是有些放纵了。但是并非是生额娘的气,也与旁人无关。祖宗基业都在朕的身上,朕无才无德,常常觉得难堪大任。但是那么多眼睛盯着朕,朕必须每天打起精神,逼迫自己做个好皇帝。可是朕也是血肉之躯,朕也会累,也会精力不济……” 太后又一次打断他,说道:“皇上,万万不可有如此自轻之语!皇上是天子,不是肉眼凡胎。若是被别人知道你力有不逮,便会趁虚而入了!哀家的确希望你能宠爱全贵妃、成贵人,但是,若你实在不喜欢她们,那就算了罢!哀家不会再逼你娶钮钴禄氏的女子为嫔妃,你喜欢谁就抬举谁。只是一条,万不可再拿龙体安泰与哀家置气。” 皇上动容不已,说道:“皇额娘的苦心朕明白,钮钴禄氏的女子出身大族,有世家风范。朕并不是不喜欢她们。孝穆皇后自幼与朕结发,与朕患难与共,是朕最敬爱的妻子。即使璇仪再好,也远不如她在朕心中的地位。贵妃与祥妃为朕生下公主,朕也一样疼爱。只不过,正如皇额娘所忧虑的,朕不愿再被迫宠爱她们。如果皇额娘真的不会再逼朕娶钮钴禄氏的女子,朕答应皇额娘会好好对待她们。” 太后握着皇上的手,慈爱地说道:“你额娘孝淑睿皇后去的早,哀家替她身居母职,诸事不易。试问这普天下哪位母亲不是将她所认为的最好的都一并给自己的儿子?哀家选中她们来伺候你,原本也是觉得她们好,能与你贴心。只是难免有时没有顾全你自己的心意了。” 皇上道:“儿子明白皇额娘的苦心。” 太后道:“话说多了难免劳累,这几日便听太医的嘱托,好生休养吧。依哀家看,那彤嫔实在不是一个稳妥的人,哀家已经降她为答应,遣人送她回宫了。” 皇上自知此番是自己所做太过火,已是悔之不迭,因此说道:“皇额娘训诫的是,儿子知错了。” 太后正欲起身,说道:“哀家先行回宫了,皇上歇着罢。” 皇上道:“不知成贵人可有陪皇额娘前来?不如留下侍疾吧。” 太后道:“成贵人年轻不懂事,不如让贵妃侍疾吧。” 皇上道:“贵妃与祥妃虽然妥当,但是有公主要抚育,不便侍疾。皇额娘调教的人不会错,就留成贵人在这儿吧。” 太后心中窃喜,嘱托了成贵人几句,放心地回去歇息了。 第四十七回 祸起萧墙添离乱 同室操戈多愧悔 夏尽秋来,转眼间皇上盘桓于圆明园养病已是一月有余。 成贵人受了太后的嘱托,还算听话,并不急着侍寝,每日只是仔细照顾皇上起居。 皇上病好之后赐她居住在碧桐书院,离九洲清晏极近。但却因皇上专心政务而迟迟未有侍寝。 皇上病重期间,全贵妃常常带着四公主前来探病。这四公主自出生就很得皇上喜欢,有机会可以如此承欢膝下,皇上圣心也安慰了许多。 因着皇后与大部分的嫔妃都留在了紫禁城,皇上决定准备几日之后便回銮。 回銮之前,皇上终于传召了成贵人侍寝。 今年新人入宫之前,皇上就大封六宫。近些日子刚刚晋封了常贵人为常嫔,彤贵人为彤嫔,虽说彤嫔触怒太后被降了位,但是这一年来晋封仍显太多。 因此并未晋封成贵人的位份,成贵人私底下却是稍有些怨言。 一日,全贵妃着人将成贵人请到了西峰秀色。 成贵人刚一进殿便听见全贵妃说道:“妹妹已承皇恩,身份大不相同,本宫只盼着姐妹们能聚上一聚,不想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只能遣人去请了,可算把妹妹给盼到了!” 成贵人心中惶恐,连忙施礼,说道:“久未来给贵妃娘娘请安,是臣妾的不是。” 说着示意正在给贵妃揉腿的宫女让开,亲自为贵妃推拿了起来。 全贵妃见她伶俐,心中很是受用。 半晌之后,全贵妃幽幽地道:“这些天服侍圣驾,可是辛苦你了。” 成贵人道:“原是天家奴婢,都是应当的。” 全贵妃道:“妹妹年轻貌美,今后还有的是福气可享。待到为嫔为妃之时,可不要忘了本宫啊。” 成贵人跪下道:“臣妾永远以贵妃娘娘为尊。” 贵妃嫣然一笑,说道:“起来吧,瞧把你给吓的!好像本宫怎么着你了似的。” 成贵人心怀戚戚,谢了恩,慢慢地站了起来。 贵妃道:“不如你跟本宫说说,皇上待你如何啊?” 成贵人心下一惊,慌了神,答道:“皇上天威召重,臣妾……臣妾……卑微,不敢奢望。臣妾只知贵妃娘娘乃是皇上心中挚爱。” 贵妃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说道:“成贵人是越来越伶俐了!还愣着干什么?继续给本宫推拿吧。” 成贵人连连称是,继续替贵妃揉腿。 突然,贵妃喝道:“轻一些!如此大力是要在本宫腿上撒气吗?” 说着一只穿了花盆底绣鞋的脚冲着成贵人踢了过去。 成贵人毫无准备,猝不及防,瞬间被踢的向后摔去。 正巧有宫女奉茶,成贵人摔到了宫女的腿上,宫女避闪不及,也倒了。两碗热茶全扣在了成贵人的腿上。 “啊!” 成贵人发出一声惨叫。 那滚烫的茶水将她的腿烫了个遍。 全贵妃也吓了一跳,猛地站了起来。 一时间西峰秀色的宫女太监乱成了一团。 是日傍晚,太后在圆明园的居处鸿慈永祜。 全贵妃跪在太后跟前。 太后叹了口气,对全贵妃道:“皇上训斥了你,看在公主的份上,没有处置你,却给成贵人抬了位份,还特许她留在圆明园养伤,不必急着随圣驾回銮。她如今是成嫔了,你满意了?” 全贵妃不情不愿地答道:“臣妾有罪,请太后责罚。” 太后恨不得捶胸顿足,对她道:“糊涂啊!哀家好不容易挑出错处,处置了最有威胁的彤答应。正是扶你们得宠的好机会!可你倒好,白白地失了圣心,更做实了你霸道傲慢的罪名。哀家日日辛苦为你们铺路,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得到皇上的宠爱,早日为皇上诞下皇子,将来继承我大清的基业!你这又为的是什么?与自家姐妹争宠,拈酸惹醋!” 全贵妃委屈地道:“那成嫔的确捏疼了臣妾,臣妾才会……那臣妾以后不让她推拿了便是。” 太后道:“你宫里那么多宫女伺候,为何要让成嫔推拿?还不是存心作践她?要不是同属钮钴禄氏,哀家非要打断你的腿来赔成嫔一双腿!” 全贵妃道:“太后您也太偏心了,她才多大您就这么抬举她?即便是现在也就只是个嫔而已。臣妾还未入宫就被皇上封为全嫔了呢!” 太后大怒道:“混账!你们一个个的都要造反吗?不管是嫔还是妃还是贵妃,都是哀家的恩典!哀家让你是什么你才能是什么!没有哀家的抬举,你还不如成嫔!” 全贵妃吓了一跳,连忙叩首,说道:“臣妾知错了,请太后恕罪。” 淮秀也帮腔道:“太后休恼,小心身子啊!” 太后怒气未消,向淮秀道:“成嫔虽然被抬举到了嫔位,可她一双腿上的皮肤尽皆被烫伤,其状可怖,其情可悯,哀家怎能不生气?若是皇后做的也就罢了,哀家必定为她讨回公道,重重挫伤皇后的锐气!可是却是祸起萧墙!她还不知错!” 全贵妃叩首道:“太后,臣妾真的知错了。臣妾必定设法挽回圣心,不让太后失望。” 太后平复了一下心绪,语重心长地道:“皇上虽然是天子,可也是男人,馋嘴猫儿似的,哪有不爱娇爱俏的?可是对她们都是贪新鲜罢了!你贵为贵妃,何苦与她们生这个闲气?更是耽误了哀家的大事!” 贵妃终于是真的知错了,又叩首道:“太后,臣妾再也不敢了……” 太后叹了口气:“哀家一直对你寄予厚望。哀家冷眼瞧着皇后,不像是个长寿数的。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皇上宠爱谁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扶你坐上皇后的宝座,为皇上诞下嫡子。你不要告诉哀家你没有觊觎过皇后的宝座。” 贵妃道:“任凭太后做主。” 太后看了看她,突然觉得与她说话甚为劳心劳神,于是烦闷异常。 太后道:“你退下吧,这几日静思己过,不必再来问安了。” 全贵妃应声退下了。 淮秀递了盏新茶过来。 太后叹了口气。 淮秀道:“太后可要保重凤体啊。” 太后道:“哀家对贵妃已是无计可施,却又不得不保全她。哀家刚刚答应了皇上不再送钮钴禄氏的女儿入宫为妃。成嫔的腿已经废了,今后再难受宠,祥妃年纪也不小了,又不得皇上喜欢。眼下哀家唯有指望贵妃了。” 淮秀道:“经此事,贵妃必能体察太后的一片心意。” 太后若有所思地说:“但愿如此吧。” 第四十八回 温宪喜得麟儿 公主怒斥亲子 初秋夜凉如水,晚来多雨。 突然一声婴啼与雷声一并直插入云霄。 和硕长公主府内,静欢为温宪诞下一个小公子。 静欢怀抱着新生的婴儿,喜极而泣。 温宪柔声对她说道:“是个男孩儿,夫人你看起个什么名儿好?” 静欢看着他,说道:“景行,好吗?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温宪温柔一笑,对她道:“景行,是个好名字。” 皇上听闻温宪的夫人产子,甚是替他高兴。 皇上的姐妹长大成人的本就不多,仅有的二位,其中之一是嫡出的固伦公主,所以被先帝选去和亲蒙古,甚少留在京中。 而温宪的母亲和硕长公主的生母位份不高,生前仅是先帝潜邸中的一位普通侍妾。先帝即位之后才追封了嫔位。因此反而指婚了朝中的大臣,得以留在京城。 因为生母去世的早,所以公主自小养在孝淑睿皇后喜塔腊氏的膝下。正因如此,与皇上感情甚笃。 和硕长公主的夫婿温大人曾任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乃是先帝的亲信。他原本是汉人,为了可堪与公主匹配特被先帝抬了旗,改姓了温察拉氏。 可惜温大人英年早逝,留下和硕长公主与温宪一对孤儿寡母。 皇上怜惜胞妹,温宪又是皇上唯一的外甥。于是温宪从小便在皇上身边长大,格外受到重视。 皇上于是下了旨意,将温宪从一等侍卫提拔为散秩大臣,从二品。另赐一等子爵。 散秩大臣是皇上的钦卫首领,职责在于协助领侍卫内大臣掌率侍卫亲军,以宿卫扈从。 温宪年纪轻轻便已身居要职,可谓是独一无二的恩宠了。 隔日深夜。 静欢因前日生产用尽全部力气,已是累得半死,于是早早地就沉沉睡去。乳母也将景行抱走哄睡。 温宪换了一身夜行衣,从书房出来。 正回身将房门关上,才一转身,便看见和硕长公主冷冷地站在院中不远处。 温宪上前施了礼,唤道:“额娘。” 和硕长公主冷冷地说道:“这么晚了,未有几时便要破晓,你这是要去哪儿?” 温宪答道:“正要去宫里当差。” 和硕长公主道:“去宫里当差为何不穿官服?” 温宪惊觉自己刚刚换了衣服,一时失语。 和硕长公主道:“你且随我来。” 和硕长公主领温宪来到一处清净的佛堂,高台上竖着一个牌位,上书“先考温公讳舒昂之灵位”。 和硕长公主说道:“你跪下吧。” 温宪低眉垂首,重重地跪下。 和硕长公主道:“你在你阿玛灵位前好生回答额娘。你三岁诵读,五岁习武,不分寒暑,终年不辍,为的是什么?” 温宪道:“为的是建功立业,光耀门楣。” 和硕长公主又道:“那你如今总是彻夜不归,又为的是什么?” 温宪抬头道:“额娘……” 和硕长公主道:“这温氏一门荣辱都系于你一身。你可知道你的功名富贵都是何人赐予的?” 温宪道:“乃是圣上所赐。” 和硕长公主道:“你忝居高位,可知并不是因为你比别人有才有德,而是因为你与皇上血脉相连,你当惜福才是啊!” 温宪道:“额娘,儿子明白。” 和硕长公主道:“你不明白!皇上赐予你的才是你的,皇上不赐予你的,你不能觊觎!” 和硕长公主越说越激动,不觉流下泪来。 温宪道:“额娘,儿子与她是真心相爱,她现在已失了圣眷,也失了自己的孩子,儿子只想偶尔在她身边宽慰她,别无所求。” 和硕长公主叹息道:“温宪,你糊涂啊!即使她失了圣眷,也不是你能染指的。她终究是皇上的女人!生是爱新觉罗家的人,死也是爱新觉罗家的鬼,她注定老死宫中,这是她的命数,你帮不了她!” 温宪道:“她曾经为我生下一个孩子,我不能负了她。” 和硕长公主道:“本宫知道。那个孩子不该活在这世上。” 温宪大惊失色,质问道:“额娘可是做了什么?” 和硕长公主道:“本宫做了什么你无需知道!你要知道的是本宫是为了保全你,保全这府中上上下下!” 温宪强忍泪水和怒火,说道:“额娘怎么舍得?那是您的亲孙子啊!” 和硕长公主道:“他不是!景行才是本宫唯一的孙子。别的女人,特别是那个女人生的,明明就是孽障!” 温宪道:“可是,她是儿子最爱的女人……” 和硕长公主道:“那又怎样?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更不会沉溺于无用的情爱之中!情深不寿的道理你难道不明白?先祖皇太极宠爱宸妃海兰珠,结果宸妃一死,他也撒手人寰,未能带领我大清军队入主中原,成为生平最大的憾事!顺治爷偏宠董鄂妃,董鄂妃也早早离世,顺治爷为了她不惜抛别帝位,从此长伴青灯古佛。他们因为一个女人,一生的理想抱负付诸流水,你难道想成为那样的人?如若真是这样,那便不是本宫生出的儿子!更愧对你阿玛!他一生忠勇爱国,对皇家赤胆忠心,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做出有辱皇家的事情来!” 温宪道:“阿玛与额娘之间难道没有这世间平凡的情爱?也尽是些权谋术数吗?” 和硕长公主道:“你说的不错!本宫身为皇女,原本就没有自身幸福可言。本宫的一生就是为大清为皇家奉献的一生!不仅本宫,每一个皇子公主都是如此。当年摄政王多尔衮将和硕恪纯长公主嫁与吴三桂之子吴应熊,最后吴家满门被灭,和硕恪纯长公主失去了丈夫和儿子,但她的牺牲也助大清平定了三藩之乱!本宫的姑姑、姐妹大多都和亲蒙古,用来稳定科尔沁草原,争取蒙古王公对大清持续的支持。即使是本宫,也是父皇拉拢朝中重臣的一枚棋子。但是这枚棋子本宫当得心甘情愿,无怨无悔!在我们皇族儿女心中,有比一己之身更重要的事情,那就是我爱新觉罗家国祚万年!所以,本宫绝不允许你一错再错,做出有辱国体和门楣的事情来!” 温宪默默无语,已不知还可以再说些什么。 而他和长公主都未曾发现的是,门外有一双眼睛,如同暗夜精灵,一闪而过。 第四十九回 用今日生离 免他朝死别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 青郁穿着淡湖色寿山福海暗花绫袷衬衣,披散着一头青丝,伏在榻上。眼泪顺着冰凉的瓷枕缓缓流下,浸湿了身下的对凤对龙纹绣浅绢面衾。 青郁就这么等着,等着,等到天色渐渐变亮,等到风眠、雨落进寝殿来伺候她梳洗。 正是“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人未梳头。任宝奁闲掩,日上帘钩。生怕闲愁暗恨,多少事、欲说还休。今年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这一日正是皇上圣驾回銮之时。 皇上将成嫔留在了圆明园养伤,与太后一道带着全贵妃和祥妃回到了紫禁城。 皇上刚回到养心殿,留守皇城的内务府副主管乌图里便来求见圣驾。 皇上累极,但仍许他进殿回禀。 乌图里进了殿,行了个跪拜的大礼,向皇上说道:“奴才叩见皇上。” 皇上道:“见驾所为何事?速速回禀。” 乌图里道:“回皇上的话,禧嫔娘娘今日午前殁了……” 皇上顿时惊心不已,从龙椅上站起身,把身体向前探着,问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乌图里道:“回皇上,禧嫔娘娘殁了。午前娘娘宫里的宫女传膳,发现禧嫔娘娘倒在寝殿妆台前,已经没了气息。” 皇上问道:“太医看过了吗?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殁了?” 乌图里答道:“回皇上,太医已经看过了。禧嫔娘娘身子不适而不思饮食已有数月,近几日更是水米未进。许是因此……” 皇上闻言,怅然若失,良久不能回神。 傍晚,永和宫。 英嫔正在永和宫里与静妃叙话。 英嫔道:“静妃姐姐放心,禧嫔姐姐那边我已去看过。皇上只当她是身子不适不思饮食,所以并未追查下去,也没迁怒于她的母家。姐姐放心吧。” 青郁叹了口气,说道:“禧嫔是活活饿死的,她知道嫔妃若是自戕,皇上必会降罪于她母家。本宫曾答应任太医照顾禧嫔,可如今她可怜地殁了,本宫却不能亲自去送一送。” 英嫔道:“妹妹倒觉得禧嫔姐姐这一去,必是与任太医团聚了,他们在九泉之下可以再续前缘,必会感念姐姐当初救助的恩德。” 青郁若有所思地说道:“宫中的女人苦。真羡慕她可以早日解脱。” 英嫔被她的言语吓着了,说道:“姐姐说什么呢?这么犯忌讳的话可休要再说了。” 青郁叹惋道:“本宫当年救她们,原本也是想让她们为本宫所用,并非真心实意。可这些日子下来,人非草木……” 英嫔道:“我见姐姐今日精神不大好,早点歇下吧。我们姐妹来日再叙。” 青郁道:“也好。只是蔓常在近日如何了?” 英嫔道:“姐姐放心。他父亲曾在我爷爷麾下任甘州提督,后来因故被贬。我早就修书一封让家人代为打点。如今她父亲已复了职,蔓常在感激涕零呢。” 青郁惨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容,说道:“那便好了。这些日子真是辛苦妹妹了。” 英嫔道:“姐姐哪里的话。” 说完福了一福,起身告辞了。 青郁隔着窗子望着英嫔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时辰已经不早了,风眠、雨落于是服侍青郁换上了寝衣,又拿篦子细细地给她篦头。 风眠道:“娘娘近几日睡得不好,多蓖一蓖头或许有用。” 雨落道:“不如请齐太医过来请脉,开几副安神的药吧?” 青郁苦笑道:“不必了。只是,这永和宫如今冷得像冰窖一样,也不知能否翻身。你们跟着我,真是委屈了。我本想再过两年便给你们指一门好亲事,可惜,我如今已经没有这样的能力了。” 风眠、雨落跪了下来。 雨落抢先说道:“能够患难与共未尝不是一种缘分,娘娘莫要再说这样的客气话。” 风眠也说道:“无宠也无不可,反倒少了很多麻烦,至于婚嫁之事,我与雨落离二十五岁出宫之期还远着呢,到时娘娘说不定早就东山再起。” 青郁将她二人扶了起来。 雨落道:“我去把安神香拿过来,娘娘早点歇着吧。” 说着便走到外殿去了。 风眠眉心一拧,压低了声音,对青郁说道:“娘娘,有一件事情,不知道该不该说与娘娘知道。” 青郁道:“什么事?说来无妨。” 风眠道:“我听说,温宪温大人与清欢小姐的孩子已然出生了,是个男孩儿……皇上还厚赐了温大人……” 青郁心中一惊,原来风眠早就看破了她的心事。 青郁强装镇定,说道:“那要恭喜他们了。如今名义上静欢是本宫的义妹。本宫不能不有所表示。你去小库房看看,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挑拣几样好的,着人送往公主府罢!” 正说着,雨落拿着安神香进了寝殿。 风眠便不再多言。 她二人点了安神香,服侍青郁睡下了。 灯已熄灭。 寝殿里只有窗外的月华如练,隐隐地从窗棂的缝隙里透进来。 青郁怔怔地盯着那光亮处,不知道时间究竟过了多久。 许是一个时辰,许是只有一分钟。 突然,窗棂半开,一个黑影闪了进来。 青郁猛地坐起,泪流满面。 “郁儿……”温宪轻轻唤道。 她没有走上前,他也没有再往前迈步。 二人都隐隐地觉得他们被无形的东西隔绝在了这屋子的两端。 如同尘世,如同命运,如同不可预知的因果。 温宪露出凄苦的一笑,对她说:“那日失约,原是我的不是。你可有怪我?” 黑暗中,他看不到她的眼泪,却感受到她的心血,一滴一滴。 青郁说道:“没有。静欢产子,你合该在府中陪她。” 温宪道:“如果从此以后,我都不能再来,你可会怪我?” 青郁的心突然觉得释然了。 最怕他说出这句话,所以日夜焦虑。 从今以后,什么都不怕了。 青郁柔声道:“不会。原本就应该如此。从前的一切,都是额外赚到的。我知道,那不会长久。” 霎时,温宪冲向了她。 他想冲破隔绝着他们的一切。 功名利禄、皇恩富贵,算得了什么呢? 可就在他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他突然停住。 一个黑色的影子以极快的速度向着窗外掠去。 时间与空间再次静止了下来,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第五十回 情志不舒碎玉 遗恨难留泣血 京中,公主府。 午后,守门的小厮进来报告和硕长公主,说是宫里的静妃娘娘遣人来了。 长公主心中不悦,但还是说道:“请进来吧。” 内务府副总管乌里图进了公主府的正殿,见公主一个人端坐着,便跪下拜了拜,道:“奴才叩见和硕长公主殿下,长公主千岁吉祥。” 和硕长公主微微一笑,说道:“越来越伶俐了。前来公主府所为何事啊?” 乌里图道:“回长公主的话,宫里的静妃娘娘听说温大人与夫人喜得贵子,真是为妹妹、妹婿高兴呀!因此静妃娘娘特让奴才替她送来贺礼。不知温大人和温夫人是否在府上?请二位出来领旨谢恩吧。” 和硕长公主冷笑道:“听说静妃娘娘失了皇上的宠爱已经大半年了,永和宫也如同冷宫一般,竟然还有这么多人肯为她跑腿卖命,真是难得啊。” 乌里图笑道:“静妃娘娘向来宽仁爱下,奴才们莫不感念娘娘的恩德。为娘娘跑跑腿儿乃是小事,更何况是来公主府贺喜这种美差了。” 和硕长公主道:“温宪进宫当值未归,本宫的儿媳妇产后虚弱,不便见客。静妃娘娘有什么赏赐,就让本宫接旨吧。” 乌里图谄笑道:“长公主哪里的话!京城内外谁不知道您长公主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就连皇后娘娘都要避忌您三分呢,更何况是妃嫔了。那就让奴才给您报一报静妃娘娘的礼。” 乌里图使了个眼色,后面跟着的小太监将一个个红漆描金的檀香木礼盒打开。 乌里图向长公主说道:“静妃娘娘特赏赐小公子白玉圆筷、白玉如意头汤匙、白玉盘、白玉碗一套;白玉雕诗双耳杯一对;白玉雕风景双耳杯一对;和田青白玉灵芝百岁锁片一件;云龙玉瓮一件;云纹和田羊脂玉如意一对;白玉福寿桃形洗一件。礼品礼单都在这儿了,请长公主过目。” 和硕长公主冷笑一声说道:“静妃娘娘好阔气,这是把永和宫库房都搬过来了吧。” 乌里图弯着腰笑道:“长公主身份尊贵,静妃娘娘怕寻常之物长公主您看不上眼。” 长公主笑道:“那替我谢谢静妃娘娘厚赐,来人,看赏!” 乌里图领了赏钱喜滋滋地回去复命了。 和硕长公主道:“将这些礼品拿到少夫人房里罢!” 夜晚,温宪回到府中。 一进门,守门的小厮便告知了静妃娘娘赏赐小公子一事。 温宪连忙往静欢房里去,想看看青郁都遣人送来了什么。 他兴冲冲地推开房门,却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 满满一地的碎玉。 那些玉碗、玉碟、玉如意……全部都被摔得粉身碎骨。 静欢穿着一件雪白纱缎暗花寝衣,盘扣乃是鸡血红的颜色,正静静地坐在龙带状浮雕纹饰圆桌旁。 桌上放着一对白玉雕诗双耳杯。 静欢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回来了?” 那笑容阴寒恐怖,甚是瘆人。 温宪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静欢缓缓地站起身,拿起一个白玉雕诗双耳杯,对温宪说道:“我请你陪我诵诗呢!你看这白玉,晶莹剔透,洁白无瑕,真是上等的宝物。只是这杯上雕的句子意头不大好。” 静欢带着一丝淡淡地忧伤,轻轻的转动着玉杯,念了起来:“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温宪心中一沉,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了脏腑,肝胆俱裂。 温宪回身将房门掩住,对静欢说道:“静欢,你别这样。我知道我亏欠了你,今后我会好好弥补,你别这样。” 静欢轻笑一声,并不接他的话,而是自顾自地说道:“句是好句,字字锥心泣血。只是不像是恭贺新生之礼啊,倒像是思念久别的情郎呢。” 说罢,将凤眼一斜,看向温宪。 温宪道:“她身体不适,哪顾得了这许多?许是底下的人找出这对玉杯来,也未细看,只是瞧着名贵就送来了。” 静欢笑着对他说:“她?你难道不该尊称一声静妃娘娘吗?而且,温大人每日是在皇上身边当差,怎地连一个无子无宠的妃子的境况都如此熟悉?” 温宪道:“静欢,你别这样,我答应过额娘以后都不会再去见她。” 静欢眼中精光闪烁,说道:“是啊,额娘早已知晓此事,只有我不知道!” 说完举高玉杯,狠狠掷下。 整雕的玉杯立时被摔得粉碎。 如同破镜难圆,覆水难收。 一片碎玉溅到了温宪脚下。 他俯身拾起,见那片碎玉上用簪花小楷写了残损不全的几个字,能认出的只有“飘零”两个字。 温宪的心也随着玉杯碎裂了。 他将那片碎玉紧紧地握在手里,碎玉边沿尖锐的棱角划破了他的掌心。 一滴鲜血顺着他手掌的纹路轻轻地向下流淌,最后滴到了地上。 温宪平静地说道:“你还想知道什么?你问吧。” 静欢道:“是在我怀有身孕之时?还是早有前情?” 温宪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原本我只是把她当作了你,我以为你无奈入宫,从此我们便咫尺天涯。可是后来我发现了你们的不同,我不可抑制地被她吸引了。这些事都是在你我成婚之前。” 静欢震惊了,她问道:“难道我们新婚之时你久久不愿回房,而是住在书房,便是为了她?” 温宪道:“静欢,我本是不想辜负你对我的情意。” 他叹了口气,抬头望了她一眼,继续说道:“是我不够果断,伤害了你们两个人。静欢,请你谅解我,我们已经有了景行,而且我已经答应了额娘,今生今世都不会再去见她。如果你愿意,我从今以后一心一意地对你,不会再去想她,好么?” 温宪违心地说了谎。他知道他不可能做到不去想她,他不再见她也是为了保全她。他知道和硕长公主什么都做得出来。 静欢忽然发了狂,她喊道:“她不配!她不配和我相争!她是我从叫花子堆里捡来的!她天生就是个下贱坯子!我给了她现在的一切,没有我,她还在跟野狗抢饭吃,她凭什么跟我争?” 温宪被她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到了。他又再握紧掌心的碎玉,转身离开了。 就在他回身将房门从外面掩住的瞬间,又一个玉杯掷了过来,打在了门框上。 暗影里,碎玉纷纷,如同春日落瑛。 第五十一回 合宫觐见现风雨 针锋相对起波澜 风清,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又是一年秋日萧索。 皇上已从圆明园回了紫禁城。 但是自从皇上携彤答应,太后带着成贵妃和祥妃去了圆明园,全贵妃和祥妃许久未有觐见皇后,后宫众人也许久未向太后请安。 因此皇后特安排了合宫觐见之日,先由各位妃嫔到储秀宫给皇后请安,再由皇后率领各宫嫔妃向太后请安。 储秀宫中,众位妃嫔一一到场给皇后请安。 静妃被皇上下旨在永和宫静养不能出门。 禧嫔殁了。 成嫔留在了圆明园养伤。 除去以上三位,全贵妃、祥妃、恬嫔、英嫔、常嫔、睦贵人、顺贵人、郭常在、蔓常在、宝常在、彤答应、尚答应、吴答应、沈答应都应该早早地到储秀宫中向皇后请安。 可是已近巳时,贵妃却迟迟未到。 皇后向知秋道:“再遣人去请一下吧。” 知秋答道:“是,娘娘,奴婢这就遣人去请。” 话音刚落,只听一个清亮的女声传来。 “不用请了!本宫到了!” 众人往门外一看,果然是全贵妃,由两位宫女搀着,一步三摇地进了殿。 全贵妃走近了,甩开两个宫女,给皇后施了个礼。 “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皇后道:“贵妃平身吧!” 于是乎全贵妃身姿摇曳,款款地落了座。 皇后开口道:“秋高气爽,又无风雨,贵妃怎么来得这样迟啊?” 常嫔也说道:“昨夜皇上传召侍寝的宝常在都不辞辛苦,早早地到了。” 全贵妃杏眼怒瞪,对常嫔道:“你是什么东西?皇后与本宫说话,也有你插嘴的份儿吗?” 皇后道:“后宫之中大家都是姐妹,多一句、少一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贵妃何必动气呢?” 全贵妃哼了一声道:“本宫看这后宫的新人是越来越没规矩了,皇后娘娘要多教导她们才是。” 常嫔毫不客气地道:“我们这些嫔妃自然要以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马首是瞻,可是如今合宫觐见之日贵妃娘娘都如此姗姗来迟,毫不将皇后娘娘的威仪放在眼里,我们这些底下的人还不是就有样学样了么?” 全贵妃怒道:“本宫倒没看出来这常嫔的口齿好伶俐啊!可是用错了地方了!皇后都尚未怪罪本宫,你在这里胡吣什么?有这伶俐不如多用到皇上身上去罢!皇上已经有两个月没有传召你侍寝了吧?” 常嫔冷笑道:“我们这些人的确是没福气能去圆明园,可是听说贵妃娘娘去了圆明园都未得皇恩雨露呢!就算得见皇上圣颜,也是皇上看在三公主和四公主的面子上。” 全贵妃道:“本宫好歹有公主在膝下,也好过一无所有,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 常嫔道:“可惜不是皇子,要不然贵妃娘娘的底气就更足了,合宫觐见是不是连娘娘面儿都见不到了?” 全贵妃怒极,喝道:“你算什么东西?刚进宫才几日就敢这么跟本宫说话!别说你未见得有什么荣宠,即便是当年正值盛宠的静妃也不敢这么对本宫说话!” 说着站了起来,吆喝着道:“来人!常嫔以下犯上,来给本宫掌嘴!” 储秀宫的宫女太监自然不会听贵妃的驱使,贵妃带来的宫女太监也不敢在皇后宫里动手,一时间无人妄动。 而其他妃嫔也被贵妃的盛怒惊到了,鸦雀无声。 皇后于是开口发了话:“好了!大家都是姐妹,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一大早的就在这里唇枪舌剑!全贵妃,消消气,新人不懂事,你做姐姐的多担待就是了,何必动这么大的气?常嫔,你也失了规矩,还不赶快给贵妃娘娘赔不是?” 常嫔小小地施了个礼,说道:“妹妹年轻不懂事,还请贵妃娘娘担待!” 全贵妃余怒未消,说道:“不敢当,本宫可没有常嫔这么伶俐的妹妹。” 常嫔也没有客气,说道:“成嫔倒是贵妃娘娘实实在在的同族妹妹,可却落了个伤残的下场!一身的伤也不知治得好治不好呢!” 全贵妃被这么一激,又沉不住气了,腾地站起来,对皇后道:“皇后娘娘,你今天不处置这个贱婢,本宫绝不答应!” 皇后道:“行了!你们都住嘴!一大早地就吵个没完,难道合宫觐见是要众位妃嫔听你们斗嘴吗?都给本宫坐下,不许再言!” 全贵妃气鼓鼓地落了座,常嫔也起身坐下。 皇后和缓了语气,对宝常在道:“宝常在近日服侍圣驾辛苦了。听说你从小在蒙古长大,不知如今到了京中,一切可还习惯吗?” 宝常在起身福了一福,说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妾是有些思乡,但是皇上、皇后与诸位姐姐都对臣妾甚好,便也可慢慢习惯了。” 皇后道:“能习惯就好。听说皇上特拨了两个蒙古的御厨到你的小厨房,专门为你制作家乡的美食,这等恩宠可是不常有,你应当格外惜福,好好服侍圣驾才是啊!” 恬嫔插话道:“静妃也是出身蒙古大族博尔济吉特氏,当年那样受宠,都未曾听说皇上这样关照一饮一食,宝常在真是好福气啊!” 英嫔道:“静妃娘娘虽然出身博尔济吉特氏,但她祖上早就被划入满军旗,也一直随家人在京城居住,所以无需格外开恩。再者,恬嫔姐姐虽然曾经入侍潜邸,比我们都年长些,但是后宫均以位份论尊卑,也该尊称一声静妃娘娘才是!” 恬嫔出身微贱,虽然资历颇深,但是位份一直没有提上去,这一直是她心中之痛。骤然被人提起,不免尴尬不已。 恬嫔说道:“是臣妾失言了。英嫔妹妹教训的是。我出身不高,比不得英嫔妹妹出身豪门大户,世家女儿自然更懂规矩些。” 皇后也发了话,道:“英嫔虽然只比这一班秀女早进宫两个月,但是规矩倒是学得不错。你们新入宫的都要好好地学英嫔这个好处。” 众位贵人、常在、答应纷纷起身跪下,应和着皇后的话。 皇后说道:“恬嫔是潜邸的旧人儿了,又比你们年长,偶尔说话不注意也是有的。既然后宫众人都是姐妹,自然要互相担待。恬嫔,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了。静妃性情温和,必不会与你计较。” 恬嫔道:“谢皇后娘娘。” 第五十二回 储秀宫唇枪舌剑 皇太后故技重施 这时全贵妃瞧了瞧角落里的彤答应。 那彤答应自从被太后降了位,一向倒还算安分守己。 只见她梳了个小巧精致的两把头,墨蓝色翠玉发梳色彩与下方的宝绿色暗纹发玉、镶边紫珠相得益彰。右旁一大一小的纹浮雕花银簪做工精巧,正中央的银色镂空浮花步摇正好露出最精致的一半。旗装却是简单得甚至不如掌事的大宫女,浅绿色的缎面有若隐若现的印花,淡紫色的滚边也只有一些提花图案,不过配她的花容玉貌倒也算简单清丽。 全贵妃道:“本宫觉得,彤答应才应该格外向英嫔学一学宫里的规矩。不过,彤答应也曾经受宠,怎地穿得如此寒酸?” 彤答应答道:“回贵妃娘娘,臣妾自知有罪,不敢再大肆铺张。” 全贵妃道:“真的是可惜了,这样一个妙人儿。也白费了皇后娘娘对你的抬举,大清建国这么多年,还从未听闻过有嫔妃在皇后宫里被皇上宠幸呢!” 全贵妃说完笑了出来,用一方荷叶鸳鸯的绣帕掩着嘴。 皇后道:“放肆!圣上的言行也是可以胡乱议论的?越发没规矩了!” 贵妃于是不情不愿地起身向皇后告了个罪,又回身坐下了。 皇上对彤答应道:“你好歹也是个小主,月例银子也不曾少了你的,穿成这样旁人还以为本宫苛待了你。你虽然因罪被太后贬斥,但仍要尽心尽力地服侍皇上,不能有一丝一毫的不满。” 说罢转头向知秋道:“去拿两匹丝光缎来,赏给彤答应做衣裳。年纪轻轻的,又是这样好的样貌,切莫辜负了。” 彤答应跪下谢了恩,身边服侍的小宫女随着知秋手下的小宫女下去拿丝光缎了。 皇后对众人道:“你们都是天下女人之中的翘楚,得享天家富贵。本宫已经年老,又能穿戴得了多少?只要你们尽心竭力地服侍皇上,让皇上开怀,本宫都有赏。” 说完又转向知秋道:“本宫觉得那一支如意形莲花莲蓬坠香囊步摇与宝常在甚是相配,去拿来赏给宝常在吧。” 宝常在连忙起身谢了恩。 皇后道:“本宫知道,还有几位妹妹未能得享皇恩。你们也毋需委屈。入宫第一年,皇上一时间也记不起这么多新人,本宫自会劝告皇上一一传召你们侍奉。可是侍寝之后,皇上喜欢谁,不喜欢谁可就要凭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几位常在、答应闻言一应跪下,叩谢皇后。 皇后微笑颔首,甚是满意。 祥妃道:“皇后娘娘,臣妾看时候也不早了,咱们是不是该去给太后她老人家请安了,误了时辰,怕是要被怪罪。” 皇后道:“祥妃果然恪守恭谨。那好,众位妹妹,这就起身随本宫去寿康宫罢!” 众人答道:“是!皇后娘娘!”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储秀宫往寿康宫中去。 未几,于寿康宫中,太后端坐着接受所有后妃的跪拜大礼。 太后笑道:“好,好,好!年初哀家看这后宫人才已然凋零,心中便不大畅快。如今后宫中添了新人,又添了主位娘娘,哀家也放心了!皇后,今后可要好好教导她们,让她们熟悉宫里的规矩,日后好为皇家开枝散叶。” 皇后答道:“臣妾记下了。” 太后于是赐了座,后宫众人便都落了座。 太后道:“彤答应,许久不见,怎么穿得这么素?难不成是内务府的奴才见你位份被贬,存心作践?” 彤答应早前知道今日要面见太后,心中惴惴不安,生怕太后又觉得她不安于室,现在被太后这么一问,更是吓了一跳。 彤答应说道:“回禀太后娘娘,臣妾每日只是幽居思过,原用不着穿太好的衣服。” 皇后解释道:“皇额娘,臣妾已经着人查探过,内务府未曾克扣彤答应的月例,都是给足了的。臣妾也是觉得她过于自苦,今晨已赏了她两匹丝绸。” 太后笑道:“还是皇后想得周到,后宫诸事有皇后费心,哀家便可乐得清闲了。” 皇后道:“臣妾见识浅薄,远不及皇额娘周全,今后一定多来请示您的旨意。” 太后道:“哀家知道你的孝心,只是宫中事务繁杂,分身乏术,你便是有空来,哀家也不敢多留你啊!” 太后看了眼常嫔,说道:“嫔位上又有新人了,哀家觉得甚好,什么时候妃位上四角齐全更是喜事了。平日里哀家就觉得,常嫔这个丫头很好。世家出来的孩子嘛,总是不会错的。常嫔,你若得空就与英嫔一道来寿康宫多陪哀家说说话儿吧!” 常嫔道:“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妾粗笨,怕是不如英嫔那么伶俐讨喜,扰了太后的清修。” 太后道:“不碍事,若是皇上传召,你就只管去。闲时常来便好。哀家看着你们一个个的豆蔻年华,亭亭玉立,便想起哀家年轻的时候了。” 太后轻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哀家年轻的时候也是花骨朵儿一样的,绝不逊色于全贵妃、静妃和彤答应啊!” 皇后谄笑道:“正是呢!皇额娘年轻的时候正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呢!不然也不会被乾隆爷亲自下旨指给先帝了。” 全贵妃飞眉入鬓,本就颇有容彩,此时更是轻轻的挑高了一侧的眉弓,神采奕奕地道:“那还用说,太后娘娘毓质名门,闻名遐迩。常嫔平日里总是自诩出身比别人高了些,可知太后娘娘的先祖乃是大清开国名将额亦都?当年太祖努尔哈赤以十三副铠甲起兵,族人龙敦等人因惧怕明朝,打算杀死太祖向明朝请功,于是遣人在夜里袭击。幸有额亦都将军随侍左右,才得以转危为安。太后娘娘的父亲也曾经官至兵部尚书,更加赐承恩公。也就是英嫔和常嫔这种门户出来的才配服侍太后的凤体。” 太后本听她讲起祖上的事迹,还颇有些得意,可听到最后心中便有些不悦,于是说道:“贵妃言重了。哀家只是老了,爱和年轻人说说话儿,你们谁得了空闲便都来陪陪哀家,哀家一样喜欢。” 常嫔道:“宫中谁人不知,贵妃娘娘与太后同出一脉。贵妃如此说与我们姐妹听,怕不单单是为了让我们敬畏太后吧。” 皇后斥道:“越发不懂规矩了!太后凤驾之前,岂容你胡言乱语。” 太后微微一笑,说道:“无妨。时辰也不早了,安也请过了,你们便都回去罢!只留英嫔、常嫔陪伴哀家即可。” 皇后闻言带着后宫嫔妃起身施了礼,便告辞了。 太后向淮秀道:“扶哀家进内堂吧。” 说着看了一眼英嫔和常嫔,说道:“你们也随哀家一同进来。” 然后转头又向淮秀道:“哀家的檀香许久未点了,去拿过来吧,散一散这脂粉香气。” 淮秀答应着下去了。 英嫔、常嫔扶着太后缓缓地往内殿行去。 第五十三回 圆明园惊鸿一顾 钟粹宫风云再起 寿康宫内,香雾缭绕。 淮秀送走了常嫔和英嫔,正往太后跟前来。 太后道:“把香炉收了罢!” 淮秀唤来个小宫女,将香案撤了。 淮秀向太后问道:“太后娘娘,这彤答应已经成了末位的答应,怎地皇后还赏赐于她?” 太后冷笑道:“那一回是本宫发落了她,又不是皇上厌弃了她,难保他日不会再得圣宠。” 淮秀道:“宫中的新人那么多,皇上怕是早就想不起来她是谁了吧。” 太后道:“宫中新人虽多,但是如彤答应那样的姿色,却是凤毛麟角。难保皇上哪天就把她想起来了。” 淮秀道:“那依太后您的意思,咱们可是要斩草除根?” 太后道:“彤答应虽然美貌,但是并非出身世家,所以即便她哪日重新得了皇上的喜欢,诞下皇子公主,她的位份也越不过贵妃去。实在不足为虑。暂且饶了她吧。” 这时有个小宫女在门口禀报道:“太后娘娘,祥妃娘娘求见。” 太后道:“她倒勤快,刚回去,又来了。” 于是向小宫女道:“请进来罢!” 祥妃小心谨慎地进了殿,忽然闻到殿内一股浓浓的香气,不觉头晕气短。 淮秀连忙上前扶住。 祥妃谢道:“多谢淮秀姑姑。” 于是便走到太后跟前跪了下去。 太后道:“平身罢!来见哀家所为何事?” 祥妃满面春风地道:“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妾已是有孕在身,特来报喜。” 太后这一惊非同小可,她筹谋多年,等的就是钮钴禄氏为皇上诞下皇子。 太后笑道:“好啊!你是个有福气的!皇上什么时候传你侍的寝?怎么哀家倒忘了。” 祥妃道:“早在圆明园之时,皇上圣体痊愈之后,有一日到臣妾宫里看望公主,还与臣妾和公主一同用膳。” 祥妃斜眼看了看随侍的小宫女,又看了淮秀一眼。 淮秀向宫女们道:“你们都下去罢!” 待到宫女们退下了,祥妃才继续说道:“臣妾在酒里加了一点房中迷情的药……皇上晚间便宿在臣妾宫里了。臣妾回宫之后才发现已有身孕。” 太后笑道:“你倒是聪明,不像全贵妃,有两个女儿都未留住皇上一晚。” 祥妃道:“臣妾不如全贵妃那样美貌,本就不受圣宠,无奈只得出此下策。” 太后赞叹道:“美貌有什么用?如你这般有志气、有出息才值得哀家的抬举。你放心,此番若是诞下皇子,哀家必定晋你为贵妃,与全贵妃并尊。那孩子哀家也会倍加珍爱,确保他来日可以继承皇位!” 祥妃连忙又跪下,说道:“谢太后娘娘。” 太后转头对淮秀说道:“让他们把窗户打开!把那气味散出去!” 又对祥妃说:“以后你便好好在宫里安胎,寿康宫不必常来。有什么事情让人带话给淮秀便是。” 祥妃道:“臣妾知道了。” 太后又问:“太医可看过了?胎像稳固吗?” 祥妃道:“请好几位太医一齐看过了,都说胎像甚是稳固。” 太后大喜,笑道:“如此甚好!你好歹也已经生养过,哀家可以放心了。皇上可知道了?” 祥妃道:“正要请示太后娘娘的旨意呢。臣妾不知现在告诉皇上是否合适,恐怕若是六宫都知晓,对养胎未必有益。” 太后道:“你思虑得是。不过,太医院尽是哀家的人,不怕她们的手段!早日告诉皇上,也可以早日给你添些恩宠。” 祥妃道:“谢太后娘娘。” 太后亲自把她扶起了身,握着她的手道:“随哀家去养心殿见驾。” 养心殿内,皇上听闻祥妃有孕,不禁大喜。 太后道:“皇上,祥妃今日惴惴不安地来见哀家,希望哀家保住她腹中骨肉。哀家也心伤不已,切莫要走了荣妃的老路啊!” 荣妃一直是皇上心中之痛,于是不免也神伤起来。 皇上握着祥妃的手,对她说道:“爱妃,你放心,诞育皇嗣是大事中的大事,朕必会保你周全。朕膝下唯有大阿哥一个儿子,爱妃若此番诞下皇子,朕一定晋你的位份,让你与全贵妃并尊,还要赐你协理六宫的大权。你是当年府里的老人儿,有你辅佐皇后处理六宫锁事,朕很放心。” 皇上对高成道:“今后祥妃娘娘的一应饮食,均要派朕御前稳妥的人仔细地盯着,若是再出了什么差池,你这个大总管也别当了!” 高成跪下道:“皇上放心,娘娘放心,奴才这次就是肝脑涂地也要让小阿哥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皇上看着祥妃,眼中满是柔情蜜意,对她说道:“爱妃,朕如此安排,你可满意?” 祥妃听了这番话,早已酥了骨头。 她自幼便被太后选中,由父母族人送去了潜邸侍奉。因他阿玛无甚官爵,只能当一个侍妾,连侧福晋的位子都高攀不上。 皇上受太后威势所逼,对她也算礼遇有加,不然她也没有福气能生下二公主。但是却远远谈不上爱了。 如今皇上唤的一声“爱妃”,可算是了了她多年的夙愿。 祥妃眼中含泪,笑语盈盈地道:“臣妾谢皇上隆恩,臣妾感激涕零。” 太后道:“虽然还未生下皇子,不便晋封,但是皇上也要赏些什么给祥妃才好啊。” 皇上心想,太后所言有理,他子息福薄,如今除了大阿哥便没有别的儿子,若是祥妃诞下皇子,将来必定要议储。祥妃虽然出身大族,但她的母家并无甚么荣耀,难免不会有所妨碍。 皇上于是说道:“皇额娘所言甚是。朕便先行册封祥妃的阿玛为三等轻车都尉,等平安诞下皇子,再行加封。” 祥妃跪下叩谢道:“谢皇上隆恩。” 祥妃受此恩宠,心中窃喜不已,从此对太后更是忠心。 太后又向皇上道:“皇上,祥妃有孕在身,更需皇上的陪伴。自从圆明园回宫,皇上可有日子没去祥妃宫里了,二公主也想念阿玛呢。不如今日便由皇上亲自送祥妃回钟粹宫吧,顺便陪伴一下二公主。大公主已经殁了,二公主可是皇长女啊!” 皇上道:“皇额娘说的是。祥妃实在是有功,不仅日夜不辞辛劳为朕抚育长女,如今更添身孕,朕的确该好好陪伴她。” 祥妃感激地望向太后一眼,激动地险些滴下泪来。 第五十四回 奈何生嫌隙 怎敌有亲疏 京城内外,秋意渐浓。 正是“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 祥妃有孕一事像一束烟花,霎时照亮了皇上久被阴霾笼罩的圣心,同时也如疾风骤雨,瞬间侵袭了紫禁城中每一个角落。 已是傍晚,日光幽微。 屋瓦上仅有的光亮被一点点蚕食殆尽。 承乾宫中,全贵妃钮钴禄·磬笙正站在宫苑内看着檐角的小兽。 承乾宫为两进院,正门南向,名承乾门。前院正殿即承乾宫,面阔5间,黄琉璃瓦歇山式顶,檐角安放走兽5个,檐下施以单翘单昂五踩斗栱,内外檐饰龙凤和玺彩画。明间开门,次、梢间槛墙、槛窗,双交四菱花扇门、窗。室内方砖墁地,天花彩绘双凤。 贵妃贴身的宫女宛如和宛兮分别拿着一件大红洋绉银鼠披风和一个小巧玲珑的五蝶捧寿掐丝珐琅手炉从殿门口往院中来。 宛如将披风披到全贵妃的身上,劝道:“娘娘,起风了呢,回寝殿吧。” 宛兮将手炉往全贵妃手中递去,全贵妃却并不想接。 宛兮道:“娘娘,仔细手冷!” 全贵妃没有答话,只是怔怔地望着那些琉璃釉面小兽。 宛如和宛兮顺着全贵妃的视线向檐角望去,只见五只小兽依次排列,高低错落有致。 全贵妃道:“你们说,皇上今夜还会来么?” 宛如道:“娘娘安歇了罢,奴婢听说皇上早已去了祥妃娘娘宫里,晚膳都是陪祥妃娘娘和二公主一起用的。想必晚上便宿在钟粹宫里了。” 全贵妃收了远望的眼光,对她二人道:“回吧。” 宛如、宛兮扶着贵妃娘娘进了内殿。殿里的小宫女早就备好了软垫和腰靠,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 宛兮扶着全贵妃坐下,宛如拿了件酱色呢彩绣凤穿花纹绒毯给全贵妃盖在腿上。 随即又有小宫女端上一只粉彩花虫盖碗。 碗身腰微收,碗口沿及盖圈足口沿饰以金彩,提手和圈足底露涩胎一周。盖碗之上用粉彩技法绘荷花、石榴等四季花卉,叶脉、花茎清晰可辨。蜜蜂、蝴蝶、蟋蟀等昆虫或翻飞于花间,或嬉戏于花丛。 全贵妃轻轻翻开茶盖,只见茶水翠绿有光,清香四溢。 宛兮道:“娘娘,今夜沏的是今年新贡的六安瓜片,娘娘尝尝。” 贵妃问道:“哪里来的?” 宛兮道:“内务府着人送来的,奴婢都查验了,是按着您贵妃的份例。” 宛如向她使了个眼色,接着说道:“定是皇上特意让他们送来赏给娘娘享用的。” 宛兮会意,也说道:“正是了,奴婢看着比往常多了二两的分量呢。” 全贵妃露出一丝苦笑,自言自语地说道:“本宫究竟是错了。” 宛如道:“娘娘说哪里的话,娘娘怎么会错呢。” 全贵妃看了看她二人道:“你们从小就跟着本宫,最知本宫的性子。向来做事只凭一己好恶,快意恩仇。可如今看,却是错了。” 宛兮道:“娘娘别灰心,祥妃娘娘比您早些时候伺候皇上,自然年纪也大些,纵然此番有孕,也是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了。不像娘娘您,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还愁来日不能为皇上诞育皇子么?” 全贵妃道:“本宫难过的并不是这个。这些年宫里嫔妃有孕,本宫都未曾生气,只因本宫想着皇上心在本宫,而非别处。可此番本宫与祥妃同在圆明园,皇上却一次也未曾让本宫陪伴。反倒是留宿在祥妃宫里。本宫知道皇上偏爱四公主,就时时带公主去陪伴圣驾,期望公主可以体贴圣心,抚慰皇上失子之痛。可皇上宠幸祥妃、宠幸成贵人,偏偏没有宠幸本宫,这不是在明晃晃地打本宫的脸吗?” 宛如道:“娘娘出身高贵,自然是不屑于那些小门小户的下作手段。可是祥妃娘娘就不一样了,谁知她施了什么妖媚的法儿,不然这么多年皇上那只眼睛里有过她了?更不要说她的二公主无论是恩宠还是赏赐都远远比不上咱们三公主和四公主呢。” 宛兮也道:“皇上心里必定还是以娘娘为重的。” 全贵妃摇摇头道:“宛如你说的没错,祥妃必定是用了什么手段。可是本宫入宫这些年从来没用过这些争宠的手段。本宫不是不会用,本宫是不屑,本宫有那份自信。本宫未嫁时便早已名满京城,不知有多少王公贵胄求亲。后来被太后选中到了皇上身边,皇上便日日陪着本宫,一直都是专房之宠,别说平分秋色了,连一个敢于盛势之下顺势拿些小利的人都没有。本宫对皇上一片真心,本宫也一直觉得皇上对本宫也是真心。可是如今看来,却不是这样。” 全贵妃抬起茶碗,轻呷了一口茶水,果然茶香醇厚。 宛如道:“皇上对娘娘当然是真心的,这宫里谁不知道。” 全贵妃道:“我早先也不愿意承认,可如今看,却不得不承认了。皇上对本宫的恩宠只不过是给太后的一个顺水人情。太后失势,本宫也不能独存。” 宛兮道:“太后从来是最向着娘娘的,一心想让娘娘当上皇后呢!” 全贵妃又摇摇头道:“太后是见谁得皇上喜欢就向着谁。祥妃此番若是诞下皇子,便要越过本宫去了。即使诞下公主,也会与本宫并尊。” 宛如道:“那娘娘打算怎么办?” 全贵妃道:“靠别人铺路,总不如自己走出来的路那样稳当。本宫自恃甚高,原本最厌恶那些狐媚妖术,为今之计,恐怕也是不得不用啊。” 宛兮道:“那太后那边?” 全贵妃冷笑道:“太后一心只想着钮钴禄氏的荣耀,将我们姐妹推到幕前承受恩宠和流矢,她却安然躲在幕后。如果本宫不再是一枚可用的棋子,最先舍弃本宫的一定是太后。” 宛如道:“娘娘说得有理。” 全贵妃叹了口气道:“最重要的还是圣心啊!本宫只有抓住圣心才能得道多助,否则便是失道寡助了。从前本宫不急,总是觉得皇上心在本宫,早晚会想起本宫的好处,可如今已由不得本宫不急了。祥妃那样微贱的出身都要踩在本宫头上了,本宫却还在坐以待毙!” 宛兮道:“娘娘消消气,咱们一切从长计议。” 第五十五回 御医施妙手 太后改门庭 寿康宫中,太后端坐于正殿,秦太医垂首听训。 太后悠悠地道:“秦太医,自从施太医归乡养老,院判之位空悬,你资历最深,离院判之位仅有一步之遥啊。” 秦太医道:“谢太后娘娘抬举,微臣定当竭尽全力办好差事,不让太后娘娘失望。” 太后道:“那便最好。今天哀家就交代你两件事,如果办得好,哀家就扶你上那院判之位。” 秦太医道:“莫说是两件,便是百件千件,微臣也给太后办的妥妥当当。” 太后笑了笑,点点头,说道:“这第一件嘛,就是祥妃腹中的龙胎。务必要保住,不得有失。” 秦太医道:“太后娘娘放心,臣已亲自为祥妃娘娘把过脉。祥妃娘娘身体康健,体质温厚,胎像甚是稳固。微臣会再为祥妃娘娘好生滋补,必保龙胎平安降生。” 太后再次微笑颔首,说道:“好,秦太医的医术哀家自然信得过。不过这第二件事,恐怕要花些时间和心思。” 秦太医道:“请太后娘娘吩咐。” 太后道:“哀家派去圆明园的人回来向哀家禀报,说成嫔的伤养得差不多了,可是腿上的疤却去不掉。哀家让你想方设法,务必要为哀家把成嫔的伤疤治好。” 秦太医道:“太后放心,宫廷医药典籍之中有不少祛腐生肌的妙方,只是不知道成嫔娘娘体质如何。微臣得空便带着太医院两位精于此道的太医去圆明园,必定竭尽全力,完成太后娘娘的嘱托。” 太后满意地道:“如此甚好。只是哀家还要叮嘱的是,配药里千万不可含任何有伤肌理的药,成嫔年纪轻轻,日后还要给皇上再添龙裔。” 秦太医道:“那是自然,请太后娘娘放心。” 随后,秦太医告退。淮秀遣小宫女送走了秦太医。 淮秀向太后道:“太后,您这是还要救成嫔娘娘?” 太后道:“哀家也是防患于未然。虽说祥妃争气,此番怀上了龙胎,但是男是女还是未知之数。怀孕时不能服侍圣驾,若没个替补上的,岂不是将恩宠白白地让给了别人。” 淮秀道:“不是还有贵妃吗?” 太后哼了一声,说道:“此次哀家带她们三人共赴圆明园,贵妃一次都未能侍寝,此番又见祥妃有孕,以她的性子,指不定气成什么样呢!哀家指望不上她。” 淮秀道:“贵妃虽然性子倔犟了些,但实在是艳冠群芳。” 太后道:“你这些年陪哀家在这宫里熬着,还没看明白么?美貌的用处大,还是忠心听话的用处大?全贵妃的性子傲慢,平日里谁入得了她的眼?更是从来没把祥妃放在眼里。此番祥妃有孕,她必是怨天尤人,恨皇上、恨哀家、恨祥妃。” 淮秀道:“那太后可是要好好宽慰贵妃?” 太后冷笑道:“宽慰?哼!由得她去!哀家调教了她这么些年,还是一点都不受教,白白地浪费了许多时间和心思。你看祥妃,虽然年纪大些,不得皇上喜欢,但心思活络,对哀家又忠心,如今这一盘棋不就被她盘活了吗?真是一步好棋啊!而且懂得利用公主,引得皇上的怜惜。” 淮秀道:“祥妃娘娘那是没法子,走投无路了。除了公主,她还有什么啊?若不是当年仗着太后的庇护生下来一位公主,皇上早就忘了她了。比不得贵妃娘娘,天资优渥。” 太后笑道:“哀家喜欢走投无路的人,用着顺手又放心。占着太多好处的人选择就多,选择多了,就容易不受哀家的控制。” 淮秀道:“那依您的意思,真的要抬举祥妃娘娘?” 太后道:“有何不可?祥妃要是真的争气生下皇子,抬举她一个贵妃之位也是水到渠成的。” 淮秀道:“那贵妃那边岂不是要闹翻天了?” 太后道:“闹?由得她闹去!顽石、朽木、绣花枕头!难当大任啊!” 淮秀道:“那若是哪天皇后倒了,二位贵妃并尊,太后属意立谁为后呢?” 太后沉吟片刻,悠悠地道:“贵妃出身颇高,哀家一直将她当作继任的皇后培养。可是她太不受教,不但拢不住皇上的心,还屡次三番破坏哀家的大事!上次要不是她在圆明园伤了成嫔,哀家也不至于此时连个可用的人都没有!祥妃的阿玛虽然无甚功名,但是她好在心思活络、手脚伶俐,资历也深。宫中除了皇后,便是她服侍皇上的时间最长。南蛮子汉人都可以当皇后,更不要说祥妃好歹也是钮祜禄氏,正儿八经的满洲上三旗的出身!康熙爷的生母慈和皇太后佟佳氏是汉人,顺治爷在世时眼中只有董鄂妃,她一生无宠,还不是因为皇帝生母的缘故被抬了旗?先帝的生母不仅是汉人,而且仅仅是宫女出身,最后还不是被追封了孝仪纯皇后?” 淮秀道:“太后说的是,奴婢受教了。” 几日之后,秦太医果然带着太医院的两位太医一起去了圆明园。 随后便根据成嫔的体质用苦杏仁、甘草、当归、白芷、乳香、没药等药材为成嫔配制了祛疤的药膏。 太后也向皇上进言,既然成嫔已无病痛,不如接回紫禁城让太医好生调理。 皇上于是派人将成嫔接回了宫。 自从禧嫔殁了,景阳宫的正殿就空了出来,如此正好让成嫔搬到景阳宫做了一宫主位。 经过一段时间的精心呵护,成嫔腿上的伤疤已不甚明显。 太后于是以安慰成嫔无辜受害的理由说服皇上再次宠幸了成嫔。 如此一来,全贵妃更是羞愤难当,更觉得太后有意不给她脸面。 这些日子,皇上因为重视祥妃腹中的龙胎,三不五时地到钟粹宫探望。祥妃也因此得到了不少恩宠和赏赐。 另一方面,皇上难抵彤答应的美貌,又再传召她侍寝。 经过了一段时间幽居无宠的蛰伏期,彤答应性子温婉了许多,变着法儿地讨皇上的欢心。 不仅如此,那娇柔妩媚之态也更胜从前,迷得皇上七荤八素,又失了魂魄。 但是皇上顾及太后的颜面,仅仅是恩宠上眷顾有加,却并未恢复给她位份。 彤答应也学得了个乖,不吵不闹,安心地在携芳殿住着,每日等着皇上传召。 由此,深秋时节的这段日子竟是宝常在和彤答应平分秋色了。 其他人连皇上的面儿都难得见到。 第五十六回 寒潭映白月 秋雨上青苔 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来霜。 秋色已深,紫禁城的暮鼓晨钟之间多了许多寒意。 是夜,青郁喝了安眠的汤药早早地就歇下了。 不久,安眠的汤药起了效力,她便堕于睡梦之中。 恍惚间她看见温宪被红罗翠烟团团围住。 走近了,见一个举止大方得体的美人正在服侍他用膳、解衣卸甲。 再走得近些,原来是静欢。 青郁隐隐看到静欢将酒壶护在身后,趁温宪不注意,放进去少许白色粉末。 青郁吓得魂不附体,但是却喊不出声音。 只见静欢笑语盈盈地斟了一杯酒,递与温宪。 温宪握着静欢的手扶她坐下,自己随后也落了座,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青郁大哭大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见眼泪不住地流下来。 青郁捂着嘴瘫坐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 她甚至想爬到温宪身边,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地往前,似乎都在原地。 突然,她感觉到脸上有一丝温热的气息,轻轻滑过她的脸颊。 那感觉那么地真实。 青郁渐渐转醒了。 她缓缓地睁开眼,因睫毛上挂满泪珠而显得格外艰难。 她在一片朦胧之中看到一个人坐在床头。 她猛然清醒过来,腾地坐起,定睛一看,却是温宪。 温宪正温柔地望着她,眼中满是关怀和爱意。 青郁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温宪伸出手,替她抹去脸颊上的泪水,说:“我睡不着,总是想来看你,来了便看到你睡得正熟,梦中可是梦到了什么伤心的事?哭得那样伤心。” 青郁猛然想起自己的梦境,双手抓住温宪的一边胳膊,激动地道:“静欢,静欢她想害你,你要小心!” 温宪低头叹了口气,对她道:“我正是为此而来。静欢已经知道了,我看她情绪很不好,怕她做出什么事来,最近得空便在府中看着她。” 青郁惊讶道:“那长公主?” 温宪道:“我额娘福慧双修、颖悟绝伦,早已看出了我的心思。” 青郁道:“你快些回府,以后千万不要来了!此事如果揭出来,大家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温宪突然握住她的手,激动地说道:“我想得恰恰相反!你跟我走,我们离开京城,去到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们可以去东瀛、去李朝,我一身武艺,必能养家糊口。我知道,你在这皇宫中久久无宠,早已度日如年。而我也备受额娘和静欢的折磨。郁儿,你答应我,跟我走,好不好?放下那些仇恨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中的劫数,你还年轻,不值得把一生都葬送在这里。” 温宪说着便把青郁揽在怀里。 青郁眼角有泪如倾,滑落在他的肩上。 青郁缓缓地说道:“东瀛?李朝?那是什么样的地方?我,我也好想去看一看。” 温宪大喜过望,说道:“那你是答应了?” 青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望着他明亮如同黑夜星辰的眼睛,说道:“但请你容我做完我想做的事。” 温宪道:“你还是想报仇?” 青郁点点头,对他说道:“不错。我为了报仇已经准备了太久,付出了太多。我不能就这样放弃。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安稳地过一生,此前种种都是为了复仇。为了复仇,我设计入博尔济吉特府里当下人,为了复仇,我千方百计地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男人,还要花尽心思讨他的欢心。我仍然记得,我母亲被逼生殉之时,那绝望的眼神。我一个孤苦无依的弱质女流,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花费了太多你想像不到的心血,要我放弃,我不甘心!” 青郁越说越激动,待她说完,见到温宪仍旧温柔地看着她。她渐渐平静下来。 温宪道:“好,我等你。你什么时候做完你想做的事,我们再走。” 青郁怔怔地望着他,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 她的喉咙像是被什么梗住,让她无法顺畅的发声。 温宪伸出手,从她鬓间滑到她身后披散着的头发,随后绾了一缕在手,平静地面带微笑地说:“我知道,如果此时放弃,便不是你了。我思念你时,总是想到你如此坚定决绝的神色。只怕日后长厢厮守,我也拗不过你去。” 青郁眼里满是期待,她笑着说:“长厢厮守?我真的有这样的福分么?” 温宪道:“只要你想,就可以有。即使哪天你不想报仇了,你告诉我,我们马上就可以走。” 温宪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甚是精致的小葫芦瓷瓶,对青郁道:“我已设法求了来。你且收好。此药服下之后便无呼吸脉搏,如同死人一般,待到梓宫抬出紫禁城,那时我必然设法将你换出去。” 青郁道:“皇上待皇后恩情极深,我不知还有多久……” 温宪道:“我额娘已知晓我们的事,我出入更是艰难,我不知何时才能再来看你。这药你且收好。” 温宪低头沉吟片刻,对她说道:“我额娘,你要小心。” 青郁讶异道:“长公主?” 温宪点了点头,对她道:“你这永和宫里宫女太监必有人不甚妥帖,你要仔细查一下才好。我额娘出身皇家,自幼长在孝淑睿皇后膝下,在宫中根基颇深,恐怕也在这里安插了内线。若不及时处理,将来恐对你有所妨碍。” 青郁万万没有想到,长公主竟然会对付她。 温宪道:“此事终是我对不住你,你休要怪怪我额娘。” 青郁道:“长公主与世无争,向来不会介入宫妃争宠之事,于我又有何利害关系呢?” 突然,青郁恍若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她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肚子,自言自语地说道:“我明白了。这便是为何我有孕之初便已现滑胎的迹象。千方百计保住他降生,却还是回天乏术。” 温宪道:“青郁,我们还会有孩子的,待我们逃出生天,我与你可有数不尽的子子孙孙,而且他们一生都不会活在恐惧与不安之中。” 青郁眼中有一丝寒意闪过,她突然露出明媚动人的笑容,对温宪说:“我不想等到那时了。” 青郁眉目如画,定定地看着他。 “你呢?” 她轻轻地凑近了温宪。 温宪只觉得一股淡淡的的芬芳扑面而来。 正是“花气袭人知昼暖,鹊声穿树喜新晴。” 第五十七回 花蔓抖擞龙蛇动 珠缨旋转星宿摇 那一夜,自是风月无边。 正是“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一点月窥人,倚枕钗横云鬓乱。起来琼户启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 翌日清晨,青郁早早地便派雨落请了英嫔过来。 英嫔粗略收拾了一个二把头,上面点缀了镶红宝石、攒珍珠粒的银簪与攒满银质、碧玺、绢质的栀子花。 进了门,英嫔行了礼,便握住青郁的手,说道:“姐姐今日气色怎地这样好?” 青郁笑道:“许是新配的安神汤药正合体质,昨夜歇得好,早上起来气色便比平时好些。” 英嫔道:“瞧姐姐这气色,想是我们离脱困不远了。” 青郁道:“正是为了此事请你来。蔓常在准备得怎么样了?” 英嫔笑道:“姐姐放心,蔓常在也是出身武将世家,原本就有些功底,她又不惜力,每日勤学苦练,必不会辜负姐姐的一番心意。” 青郁也微笑道:“那敢情好,必是你日日督导的功劳,事成之后别忘了给自己记一功。” 英嫔道:“姐姐又取笑我了,我哪里懂什么诗词曲赋的,还不是姐姐指点。” 青郁道:“诗词曲赋倒不是重点,这宫里有才有貌的女子太多了,此番若想一鸣惊人,必得让皇上看一些新鲜的。” 青郁略微一沉吟,继续说道:“最关键的还是高公公。高公公圆滑世故,忠于皇上,难以为任何人所用,因此也最为妥当,只要得到他帮扶一回即可。” 英嫔道:“再位高权重的太监也是太监,没儿没女的人必会为日后打算,不会不为钱财所动。” 青郁道:“需要多少?你说与我,我让雨落拿与你。” 英嫔佯装气恼,娇嗔道:“姐姐如此说来未免也太看不起你我的姐妹之情,又或者姐姐是怕我杨家出不起这点钱?” 青郁道:“妹妹休恼,我原不是这个意思。” 英嫔转怒为喜,重新露出笑颜,说道:“姐姐信得过我,就放心地让我去办,银钱上我母家自会贴补,姐姐的体己银子且留着罢!” 青郁笑道:“有你在,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两日后,皇上下了早朝。 皇上正要上御辇,高成问道:“皇上,时候还早,您是去看祥妃娘娘呢?还是去给太后请安?” 皇上道:“朕许久未见皇后了,便去储秀宫罢。” 高成高呼道:“皇上起驾储秀宫!” 皇上每日披星戴月地批折子,难免劳累,总是爱在御辇上小憩片刻。 待皇上悠悠转醒,发现御辇行的御道并不是往储秀宫去的。 皇上叫到:“高成!” 高成也迷迷糊糊、半梦半醒地在旁边跟着,听到皇上呼唤,突然惊醒,说道:“皇上,奴才在!” 皇上道:“停!这是去储秀宫的路吗?” 高成环顾四周,连忙喊道:“停!” 说着走近抬轿的小太监,一顿捶打,边打边道:“你小子糊涂了?” 这时忽然听得一阵宫女们的叫好声传来。 皇上问道:“高成,那是何处?” 高成回道:“回皇上的话,那正是乾隆爷最喜欢的绛雪轩啊!” 绛雪轩位于御花园东南角,门窗装饰均为楠木雕刻,窗棂雕有“万寿无疆“花纹。乾隆皇帝常到绛雪轩吟诗作赋。 皇上望了望,又问道:“那些是何人?” 高成道:“回皇上的话,奴才也不知道。也许是秋海棠开了花,引来一些宫女赏花吧。奴才陪您去看看?” 皇上笑道:“秋海棠开花了?如今怕是花期都过了罢!也好,便去走走。” 说着弃了辇轿,由高成引着,往绛雪轩去。 越行越近,只见绛雪轩前有五株巨大的海棠花树。微风袭来,花瓣飘落,宛如红色雪花纷纷降下一般。 落英缤纷之中,有一美人儿,穿着素雅的白底印花旗装,头上的“大拉翅”着意添了珍珠流苏,正在舞剑。 口中也念念有词,正是李白的《侠客行》: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旁边已围了不少的宫女太监驻足观看,不停地叫好。 剑光闪闪,如日落大地;舞姿轻捷,如同群仙驾龙;起势时,周遭声响骤然休止;结束时,手中的剑影却如江海面上平静下来的波光。 正是“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皇上一边走一边拍了几下手掌,说道:“好!” 高成也在一边高呼道:“皇上驾临御花园!” 众人一惊,全都跪下了,山呼万岁。 皇上走近那舞剑的女子,清风徐来,仍旧卷起花瓣簌簌飘落。 好一个良辰美景! 皇上伸手扶起了她,只见皓腕凝霜雪。 抬起下颌,又见佳人明如月。 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皇上惊讶道:“竟然是你?” 那美人儿轻声道:“臣妾常在赵氏,叩见皇上。” 皇上挽了她的手,说道:“那日殿选,朕只见你如花的颜色,却不知你舞剑舞得这样好。入宫后,一向还好么?” 蔓常在道:“多谢皇上记挂,臣妾在宫中诸事顺遂。” 皇上笑道:“如今住在哪个宫里呢?” 蔓常在道:“回皇上的话,臣妾居于延禧宫,宫中主位英嫔娘娘对臣妾很好。” 皇上道:“英嫔?” 随即又笑道:“皇后真是越发贤惠了,这样会安排。你们二人都是出身汉军旗武将世家,自然彼此更投缘些。” 蔓常在笑道:“皇上说的是。” 届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 皇上顿时感觉周身筋骨酥软。 于是说道:“你舞剑舞了这会子想必也累了,朕便让御辇抬你回延禧宫吧,可好?” 蔓常在笑道:“回皇上的话,臣妾自幼熟读《女则》与《女训》,时时不敢忘记却辇之德,因此不敢僭越。” 皇上笑道:“你心性竟然这样温柔持重,朕心甚慰,那不如让朕陪你走回去吧。” 说着携着她的手,往延禧宫中去了。 高成高呼:“皇上起驾延禧宫!” 然后连忙指挥着小太监们跟上。 方才挨打的小太监凑近了高成道:“师父,有没有我的赏啊?” 高成道:“哎?你个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是不是?敢跟师父这儿讨赏?别眼皮子浅了,今日这打啊,不白挨,皇上的赏在后面呢!” 小太监道:“得嘞!有师父这句话我就等着了。” 高成道:“等着罢!这后宫啊,要变天了。” 第五十八回 宝髻铅华如旧梦 竹声玉影似当年 延禧宫属于紫禁城内廷东六宫之一,位于东六宫的东南下角。 若论格局布置则与东六宫其它五宫格局相同,为前后两进院。前院正殿五间,黄琉璃瓦歇山顶,室内悬乾隆皇帝御笔匾曰“慎赞徽音”,东壁悬乾隆《圣制曹后重农赞》,西壁悬《曹后重农图》。殿前有东西配殿各三间。后院正殿五间,亦有东西配殿各三间,均为黄琉璃瓦硬山顶。 皇上携了蔓常在经由御花园的甬路缓缓而行。 那园中甬路均以不同颜色的卵石精心铺砌而成,组成九百余幅不同的图案,有人物、花卉、景物、戏剧、典故等。 皇上有美相伴,沿路观赏,更觉得妙趣无穷。 而高成早早便派了个脚程快的小太监飞奔去延禧宫报信了。 皇上走到延禧宫之时,英嫔早已在宫外迎候。 大拉翅旗头右侧妖娆繁复、粉紫双色桃花格外明艳,左侧深深浅浅的粉色玉雕花花瓣层层叠扣,纯金黑珠额饰是金镂花的雕刻纹案。红橙黄棕四色玉雕珠互相而坠饰,下面还留有深深浅浅的绿色流苏摇曳在肩上。 旗装由粉紫蓝三色组成,外袖口绣工精致,米白内纹都绣上了蓝粉红三色的菱式花纹,深蓝内袖中绣着粉红的蝴蝶花,充满诗情画意。 英嫔带领着延禧宫内的宫女太监,齐齐跪倒,恭迎圣驾。 皇上松了握着蔓常在的手,双手伸去,将英嫔扶了起来。 皇上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朕知道,许久未曾来看你,这些日子有些委屈你了。如今踏足延禧宫,朕不禁想到几年前与荣妃在此处的许多快乐惬意的日子。你的性情很像你姐姐,刚中柔外,语言明快。朕很喜欢。” 英嫔眼中含泪,说道:“禀皇上,臣妾自知有罪,不敢奢求皇上轻恕。” 皇上问道:“罪从何来啊?” 英嫔哭诉道:“臣妾与静妃姐姐只一心想为我那无辜丧命的荣妃姐姐报仇,不想入了太后与皇后相争的圈套,差点坏了皇上的大事,臣妾悔之晚矣。” 皇上道:“你们的心意,朕明白,进殿再说罢!” 延禧宫正殿之上,皇上居中端坐,下面跪着英嫔与蔓常在,其余只剩几个御前的内侍。 皇上道:“英嫔,朕知你心中有怨。不独独是你,便是你的族人,也不满意朕的处置,是也不是?” 英嫔叩首道:“臣妾与臣妾母家从前的确难忍幕后真凶逍遥法外,但如今臣妾已大彻大悟,今后万万不会再莽撞了。” 皇上道:“哦?你悟出什么了?” 英嫔道:“臣妾愚笨,如果仅仅凭自己,许是如今还在心生怨念。幸得静妃娘娘点拨,这才顿悟一二。” 皇上道:“静妃?她与你说了什么?” 英嫔道:“静妃娘娘劝臣妾放下私怨,以皇上为重。皇上如此,必是有不得已而为之的理由。臣妾原也不大明白,可是静妃姐姐说得诚恳,臣妾愿意信服。” 皇上沉吟半晌,方才缓缓地开口道:“静妃聪慧,当年你姐姐荣妃便是与她交好,你今后更要多与她亲近。朕知道宫中之人最是势力,见静妃幽居养病,必然避之唯恐不及。而你却还去探望,可见是真心。今后也要一直如此才好啊。” 英嫔道:“回皇上,臣妾记下来了。” 皇上道:“起来吧。” 于是英嫔与蔓常在谢了恩,站起身。 皇上道:“朕早有意再赐给你姐姐一份哀荣,如今便追封她为荣贵妃吧。” 英嫔惊喜万分,忙又跪下谢了恩。 皇上起身走近英嫔,扶起她,对她说道:“朕希望你们不要再对皇后心怀怨怼,朕也会知会皇后今后不要为难你们。后宫风平浪静、一派和乐才是朕之心愿。” 英嫔道:“臣妾遵旨。” 皇上赞许地点点头,转身又对蔓常在道:“准备一下,朕晚上派人来接你。” 蔓常在心花怒放,施了个礼,答道:“谢皇上。” 皇上笑了笑,走出了延禧宫。 高成跟上皇上的脚步,问道:“皇上,您现在这是上哪儿去?” 皇上道:“你可知静妃这段时日过得如何?” 高成叹息道:“静妃娘娘素来对奴才们都是恩赏有加,因此即便如今落魄了,也不至于被底下的人作践。只是奴才听那些往永和宫送过月例的小太监们说,静妃娘娘气色一直不大好。永和宫冷冷清清,一向也无甚人来往。每每有人送月例,娘娘总还是打赏奴才们些跑腿银子,可眼见静妃娘娘的日子是越发艰难了。” 皇上不禁陷入沉思,一时间沉吟不语。 高成瞧着皇上的神色,放了放胆子,说道:“奴才倒是觉得彤答应、蔓常在虽美,可还远远比不上当年的静妃娘娘呢!御花园的浮碧亭,真是因为有娘娘的倩影而增色啊!” 皇上仍旧不语。 高成继续道:“可奴才记得静妃娘娘有一回被人暗害也是在浮碧亭,唉……” 皇上仿佛突然间从梦境中悠然转醒,向高成道:“去永和宫。” 高成高呼道:“万岁爷起驾永和宫!” 皇上突然停住脚步,向高成道:“你去取些静妃素日喜欢的东西来,越名贵越好,快去!” 高成道:“皇上,那您可是难为奴才了,奴才一个阉人,哪会挑给娘娘的东西啊?” 皇上道:“朕记得玉匠曾经琢碾了一枚翠玉白菜,那菜叶上还有两只昆虫,正是寓意多子多孙的螽斯和蝗虫。” 高成道:“奴才也记得!” 皇上道:“静妃会喜欢吗?” 高成道:“静妃娘娘身为人母,连失两子,必是有常人无法体会的哀伤。这螽斯和蝗虫的寓意虽好,怕是要勾起娘娘的伤心事啊!” 皇上道:“所言有理。” 高成突然道:“皇上,眼看秋去冬来,天气转凉,不如奴才去挑些上好的料子给静妃娘娘做衣裳用吧!” 皇上笑道:“如此也好!须拣最好的来,绒平纹纨、皱纹縠、绞经罗、菱纹绮……对了,当年外国使节进贡的哆罗呢绒还有吗?” 高成道:“许是还能找出一两匹来。” 皇上道:“找出来,都赏给静妃。另再让内务府连夜赶制乌云豹的氅衣、雪色狐狸毛貂裘褂子等给静妃御寒。” 高成道:“遵旨!奴才这就去!” 皇上道:“也罢!朕与你一同去!” 第五十九回 尴尬人谋良策 清冷地满碧华 不多时,皇上与高成带着一溜儿捧着锦盒和绫罗绸缎的小太监,快步往永和宫里来。 刚出了景和门,皇上突然停下,对高成道:“朕今日还是先不去了,你暂且带着东西过去,跟静妃说几句好话。朕……朕改日再见她。” 高成道:“皇上,来都来了,何苦还不见娘娘呢。” 皇上道:“朕许久未曾踏足永和宫,又幽禁她在宫里,她心里一定怨着朕。朕要好好想想,怎么化解,才能与静欢回到当初。” 高成道:“皇上您多虑了,静妃娘娘最是宽仁大度,怎么会怨皇上呢?您没听英嫔娘娘说吗?静妃娘娘心里惦记着呢,挂念着您呢!” 皇上面带喜色,说道:“正因如此,朕才不能薄待了她。你去便是。” 高成只得说:“遵旨!” 皇上带了小禄子,回了南书房。 今日正巧是温宪当值。 皇上见了温宪,突然道:“温宪,你可有过真心爱慕的女子?” 温宪心中一惊,旋即马上平静下来,回道:“回皇上,当然有。” 皇上问道:“不知是何家的女子?” 温宪回道:“回皇上,那便是微臣的夫人。” 皇上笑道:“果然是个痴情种,怪不得这么许久也未曾听闻你纳妾。” 温宪道:“微臣的确无意再纳妾。” 皇上笑道:“你无意纳妾,倒是苦了朕!且说这些王公子弟、文武大臣,每年为女儿来向朕请求赐婚与你的有多少?朕都要一一替你挡回去!” 温宪道:“多少温柔乡,都是英雄冢。微臣实在无福消受。” 皇上道:“说来也是缘分。你的夫人与静妃是姐妹。不知这博尔济吉特氏的姐妹有甚么魔力,让朕与你都情陷于此。” 温宪敷衍道:“静妃娘娘得圣心若此,是莫大的福分。微臣的夫人不能与之相较。” 皇上道:“你太谦虚了。你的夫人恐怕是被全城未婚嫁的闺秀所艳羡吧!朕也常常想,若朕不是皇帝,便也可尝尝与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的滋味。可朕是皇帝,有诸多的不得已。就连冷落她,也是不得已。如今想与她尽释前嫌,却不知该如何做。” 温宪道:“无论皇上如何做,只要静妃娘娘能体察到圣意,便会开怀了。” 皇上道:“朕老了,精力不济,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能讨得她的欢心,从而与她忘却前尘往事,重新开始。温宪,朕便下个旨意给你,务必帮朕做好这件事。事成之后,朕重重有赏!” 温宪道:“遵旨。微臣自当尽力。” 皇上笑道:“不仅是你,朕还要给你夫人一份恩典。” 温宪道:“谢皇上恩典。” 永和宫中,青郁刚刚用过午膳,正要小憩。 风眠掀开帘子进来道:“娘娘,高公公来了。” 风眠道:“快请!” 高成带着小太监们进了殿,向青郁施了礼,说道:“静妃娘娘,皇上记挂娘娘,特意让奴才送些东西来。” 青郁微笑道:“多谢皇上,多谢高公公辛苦跑一趟。” 高成道:“皇上为了给您备礼,可是把库房翻了个底儿掉啊!这些物件儿都是千挑万选的,不知合不合您的心意。” 青郁笑道:“本宫幽居养病多时,原本也用不上什么东西,劳皇上费心了。” 高成道:“静妃娘娘如此说来便是不肯原谅皇上了,皇上知道可要伤心了。” 青郁道:“高公公最能体察圣意,本宫远远不及。” 高成道:“静妃娘娘,容奴才多说几句。奴才这辈子是没有子孙福了,但奴才也是有爹娘的。爹娘对儿女的情分那是几天几夜都说不完。娘娘您是小阿哥的亲娘,没了小阿哥固然是伤心气恼,可皇上又何尝不是小阿哥的阿玛呢?皇上为了小阿哥的事情也是着实伤怀了许久。您有所不知,皇上一直对大阿哥都是淡淡的,可对二阿哥和三阿哥,即便是还在您肚子里,便已是相当的重视。若不是出了意外,奴才敢说,这未来的太子必然是在二位阿哥之中了!” 青郁道:“高公公这话说得本宫都不敢听了!” 高成自知有所失言,转了话头,说道:“静妃娘娘,您不如瞧瞧这些东西,您瞧过了便知道皇上对您的心意了。” 高成上前去,扶着静妃走下台阶,对她介绍道:“娘娘您请看,这是黄玉束莲如意,这是白玉雕云蝠纹双耳螭钮盖三足炉,这是一对白玉雕‘太平有象’纹捧盒,这是脂玉雕花印盒,这是翠根雕山水人物小座屏,这是白玉莲耳活环莲瓣八吉祥洗,这是碧玉雕荷叶形水洗,这是翡翠雕狮群戏球纹双环耳三足炉。最最重要的便是这一件了——碧玉镶嵌玛瑙缠枝莲纹海棠花盆景。请娘娘细看,这每一对儿海棠都是花开并蒂呀!” 青郁笑道:“多谢皇上的恩赏,也有劳高公公了。” 高成道:“还有这些衣料,都是奴才千挑万选出来的,不知能不能入娘娘的眼。” 青郁道:“高公公的眼光自是不会错,本宫领您的情。” 高成笑道:“有娘娘这句话,奴才便可以回去复旨了!” 青郁转头对风眠道:“将本宫匣子里的金瓜子拿出来,请公公们喝茶。” 风眠于是进了内堂,捧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白玉嵌碧玉仿古铜团寿翻盖玉匣,走到高成身边,打开匣盖,只见满满的一匣子碎金明晃晃的。 青郁说道:“请高公公替诸位公公收下,算是本宫的一点心意。” 高成听到“金瓜子”三个字便吃了一惊,如今更是喜出望外,他入宫伺候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这么大方的主子。 高成领着一班太监跪下谢了恩,领了赏,欢天喜地的走了。 路上,午前因为走错了路挨打的小太监又凑过来道:“师父,您说得不错,今天净是好差事!” 高成举起手中的拂尘打了小太监的脑瓜一下,笑道:“小德子,你小子就是眼皮子浅!这还不算完!等下见了皇上,回禀了,皇上也少不了你的赏!” 小德子道:“这样的好事若是天天都有,我宁可天天挨师父的打!” 高成挥起拂尘作势要打,说道:“你小子皮子又紧了是不是?” 说着回身看了看永和宫的宫墙,说道:“这静妃娘娘怕是一辈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了。” 第六十回 清晨霜落落 初寒雀悠悠 便又过了几日,已是初冬。 正是“砚怕生澌微贮水,炉因拨火起余香。” 一日午后,青郁正在永和宫里歇息。 小禄子带着两个小太监一路往永和宫里来。 行至宫门口,其中一个小太监上前叩了叩门。 永和宫看门的小太监探出个头来,见是小禄子,连忙寒暄道:“禄公公大驾光临,快请!” 说着将小禄子连同手下三人一起让了进去。 小禄子道:“咱们几个奉皇命,想要求见娘娘。” 看门的小太监道:“娘娘每日此时都在午睡着,还请禄公公稍等。” 小禄子道:“不忙,既然娘娘正在休息,那等上一会子也不妨事。还请通报风眠、雨落两位姑娘,若是娘娘醒了,烦请通报娘娘。” 少顷,寝殿内,青郁悠然转醒,见风眠、雨落二人正站在帘子后面等着。 青郁对她二人道:“可是有甚么事要回禀?” 风眠、雨落撩起帘子进了内殿。 雨落道:“娘娘,御前的小禄子来了,等了好一会儿了。” 青郁道:“可是皇上有旨意?” 雨落道:“正是呢,可是小禄子说不是着急的差事,等一会儿不妨事。” 青郁拢了拢耳边的头发,说道:“那便快些替我梳妆更衣罢!” 风眠从外头叫进来两个小丫头,端着净手的鲜花汁子熬的水,连同妆奁等物。 又过了一柱香的功夫,风眠扶着静妃徐徐移步,走进了正殿。 小禄子连同手下的两个小太监早已在殿内等候。 只见静妃梳了个精巧的二把头,上面布满了碧玺珠花。固定两把头的扁方与发髻相较略长,露出两侧玉质雕花。护甲是珐琅彩绘,每只手只戴了最后两个手指。华美的冬袄于舒袖上镶滚彩绣梅花图案,袄子外面套了个大襟马甲,袖口与领口镶嵌白色狐狸皮毛。 三人齐齐跪下,说道:“叩见静妃娘娘,静妃娘娘吉祥!” 青郁道:“三位公公请起。这永和宫这几日怎地突然变得如此热闹了?不知禄公公前来可是替皇上传旨的?” 小禄子道:“正是了!静妃接旨:传皇上口谕,静妃即刻启程于白洋淀水围行宫伴驾,钦此!” 青郁起身接了旨,谢了恩,向小禄子问道:“禄公公,这时日已至初冬,此时皇上竟要水围?” 水围全即是水上行围,是皇室在河湖上的围猎演武活动。据记载后周太祖郭威就有过水上行围射猎的记录。 水围不是一项简单的打猎游乐活动。同木兰秋狝一样,一方面能够练兵,培养勇武的作风,另一方面也通过一系列的政治活动,加强国家的统治力量。 而到了清代,康熙皇帝开创了清代的水围。 康熙十六年四月,康熙皇帝巡行直隶,看到碧波荡漾的白洋淀,心情很激动,进行了清代第一次水围。之后又多次来到此地进行水围,直到康熙六十一年,年近七旬的康熙还在此举行水围活动,在前后四十五年的时间里,水围共进行了三十次之多。 清代白洋淀水域宽广。据记载,白洋淀“西淀之大,周三百余里;东淀尤大,周四百里。” 但是并非所有的皇帝都热爱水围。水围活动在清代只活跃于康熙、乾隆两朝,而在雍正一朝,无论是“旱围”还是水围,全都没有过。 而自从乾隆朝之后,清代历任皇帝就基本上很少水围了。 更何况是在清冷的冬季,从气候上来说,并不具备水围的条件。 小禄子答道:“回娘娘的话,奴才们也纳闷呢!可是皇上晨起就已经往行宫去了,奴才三人是皇上特意留下接娘娘的。皇上还叮嘱了,切莫扰了娘娘的午睡,请娘娘午睡之后再启程。还请风眠、雨落二位姑娘替娘娘尽快打点好行装。温大人午后就在宫门口等着娘娘呢!” 青郁心中凛然一惊,强压着心绪,问道:“温大人?” 小禄子答道:“回娘娘的话,正是呢!皇上特意让温大人领了一队大内侍卫亲自护送娘娘去水围行宫啊。” 青郁道:“那真是有劳温大人了。” 说罢转头向风眠道:“给三位公公看茶。” 然后对小禄子道:“请三位公公略坐坐,品品茶,稍等片刻,本宫去准备一下。” 小禄子三人齐声道:“谢娘娘赐茶。” 青郁起身回了内殿,由常服换成了行服。 风眠、雨落也将一应用品打点完毕。 出了永和宫,只见御道上停着一乘轿辇。 四个抬轿的小太监早就在此处候着了。 小禄子向静妃说道:“静妃娘娘,皇上为免娘娘辛苦,特赐下一乘辇轿。娘娘请看,这座上铺的可是最上等的紫貂。皇上为了方便娘娘出行,让内务连夜赶制。娘娘看可满意么?” 青郁道:“多谢皇上如此费心了。” 小禄子道:“娘娘见了皇上亲自向皇上道谢罢,请娘娘上轿辇。” 风眠、雨落扶着静妃登上了轿辇。 小禄子带着两个御前的小太监在前面开道,永和宫随侍的各位宫女太监全部跟在轿辇后面。风眠和雨落二人分列轿辇两旁。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乾清门方向行去。 乾清门为紫禁城内廷的正宫门,左右有琉璃照壁,门里是后三宫。其单檐歇山屋顶,座落在汉白玉石须弥座上,周围环以雕石栏杆。门前三出三阶,中为御路石,两侧列铜鎏金狮子一对,中开三门。 一行人出了乾清门,再由乾清门向神武门行去。 出了乾清门那便是出了内宫,到了外廷。 出了神武门便是由皇城,到了京城。 紫禁城四个大门,正门名为午门,其平面为凹形。午门后有五座汉白玉拱桥通往太和门。东门名东华门,西门名西华门,北门名神武门。 神武门是一座城门楼形式,用的最高等级的重檐庑殿式屋顶,但它的大殿只有五开间加围廊,没有左右向前伸展的两翼,所以在形制上要比午门低一个等级。神武门也正是宫内日常出入的门禁。 出了神武门,青郁远远地看到一人骑着雪色高头大马,身着雪色戎装。 盔帽表面髹漆,前后左右各有一梁,额前正中突出一块遮眉。盔顶正中竖起雕翎。盔后下沿垂石青色的丝绸护领,并缀以铜钉。 正是温宪。 第六十一回 风回灯影动 念转伊人遥 车马具备,旌旗招展。 温宪见轿辇远远而来,现行下了马。 青郁的轿辇停在马车前,风眠、雨落扶着她下了轿辇。 温宪半跪在青郁面前,行了个礼,说道:“微臣叩见静妃娘娘。” 他帽檐低垂,将面目遮了个严严实实。 青郁道:“温大人免礼,有劳温大人了。” 温宪道:“能为娘娘效劳,是微臣的福气。” 说完起身、站正、抬头,露出一张龙章凤姿、剑眉虎目的面庞。 那双眼眸之中,眼光凄厉,如射寒星。 温宪道:“请娘娘登车。” 青郁悲喜交加,不知何时开始,眼中又涌起一层泪。 青郁再道:“有劳温大人。” 说着由风眠、雨落扶上了马车。 于是宫中一行人快马加鞭地赶往白洋淀水围行宫。 青郁坐在马车中,眼见车厢前挡的帘子随着疾风上下翻飞。 每当车帘卷起时,她便可以看到队首温宪的身影。 她不禁看得痴了。恍惚间她想到,若是当年嫁与温宪的是她,那成婚当日,她想必也是像此刻一样,坐在马车里,看着他在前面骑着高头大马,一路奔向幸福的归处。 但是如今她知道前面等着她的是皇上的恩宠,是她未竟之志。 暮色四合,终于行至白洋淀水围行宫门前。 高成早已在宫门外守候。 青郁命风眠撩开了帘子。 高成走近了,对青郁道:“给静妃娘娘请安。禀娘娘,皇上在后山等着您呢,特意留奴才在这儿等您过去。” 青郁道:“烦请高公公带路。” 一行人便又往后山方向去。 行至山脚下,车马停住。 高成向温宪道:“温大人,皇上命您带着这班侍卫在此驻守片刻,由奴才带静妃娘娘过去见皇上。” 温宪道:“微臣遵旨。有劳高公公。” 高成走近静妃的车驾,说道:“静妃娘娘,请您下车,随奴才去见皇上吧。” 风眠、雨落扶着青郁下了车,从夜幕中缓缓往山上走去。 青郁禁不住心魔,回头遥望。 温宪坐在马上,勒紧缰绳,也在看着她。 朦胧中,青郁仿佛看到温宪向她点了点头。 她眼中蓦地滴下一滴泪。 但是很快便被山风吹干了。 她收了眼神,回头快步往山上走去。 行宫的后山虽然名为“山”,但实际上只是一个小丘,走了几步便到了顶。 青郁远远地便看到一群宫女太监,两两一组,执着一盏盏天灯。 走近了,只见天灯上尽是些哀婉动人、缠绵悱恻的诗词曲赋。 皇上从灯影里步出,向青郁走来。 皇上伸出双手,握紧青郁的手,说道:“静欢,朕特意请你过来此处,便是为了向你赔罪。” 青郁刚要下跪行礼,便被皇上扶住。 皇上继续说道:“免礼平身。你看这些天灯,都是朕亲手所写,尽是你素日喜爱的句子,你可满意?” 青郁莞尔一笑,说道:“谢皇上。” 皇上见她开怀,便也笑道:“先不忙着谢。” 说着向高成使了个眼色。 高成做了个手势,高呼道:“起!” 霎时间,无数的天灯都脱了手,缓缓地向高空飘去,照得夜空光亮如同白昼一般。 其势壮丽异常,皇上与青郁一时都失了言。 正是“月沉碧海望重楼,谁放明灯惹梦游。鹑火星稀萤点点,北辰途远雁啾啾。人间每寄千般愿,天帝难平万种愁。借问飘摇风送处,今宵热泪未东流?” 少顷,皇上道:“温宪替朕想了这个法子,可朕怕在紫禁城里若是稍有闪失会连累你被太后责备,便想着带你到行宫来。” 青郁道:“皇上一番心意,臣妾受之有愧。” 皇上道:“静欢,你如此说,便是不肯原谅朕了。朕之前的确疑心你受了太后的唆摆,与她一同对付皇后。可过了这么久,朕也想通了,以你的心性,自不会这样做。英嫔也将你素日安慰她的话说与朕听了。朕知道,你们只是一心想为荣妃报仇。历朝历代,后宫妃嫔互相倾轧,争斗不休。即使是亲生姐妹都可能会倒戈相向。你与荣儿虽然投缘,但是相交时日尚浅,竟然可以不顾自己的恩宠权位,一心为她讨还公道。朕心甚慰。” 青郁道:“当年臣妾初入宫时,只是个因病无宠的贵人,没有人在意臣妾的死活。惟有荣儿,她倾心与我相交,肝胆相照。可她年纪轻轻,却死得那样惨,臣妾不能视若枉闻!” 皇上依旧握着她的手,真挚地道:“你的心意,朕都明白。朕破例再赐荣儿一份哀荣,追封她为荣贵妃,并恩准为她的梓宫修建贵妃园寝,紧挨着朕百年之后的园寝。荣儿生前对朕有情,如此安排,想必她在天之灵也能够安息了。你与英儿便莫要再伤心了罢!” 青郁道:“臣妾代荣儿谢过皇上的恩典。” 皇上道:“若你与英儿思念荣儿,真可以明日派人把英儿接过来,准许你们同去拜谒。” 青郁道:“皇上如此安排甚好,臣妾谢皇上。” 皇上道:“朕身为大清的君主,总有诸多的不得已。你向来与朕贴心,真希望今后你仍旧可以一如当初刚入宫时那样,情真意切。” 说着牵了她的手,走到一个未曾写过字的天灯旁,对她说道:“静欢,朕写了那么多给你,你也写一句给朕吧。” 高成捧着笔墨侍立在旁。 皇上说着亲自蘸了墨,将笔拿近青郁的面前。 青郁接过笔,沉吟半晌,抬笔在天灯上写下“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皇上看过感动不已,亲手放飞那盏天灯。 随后又握住青郁的手,动情地说道:“朕答应你,从此恩爱两不疑,再无嫌隙。朕必不会再让你长夜独自垂泪。” 青郁道:“有皇上此语,臣妾便知足了。” 皇上激动地道:“不仅如此,你还年轻,朕一定要让你再次为朕诞育皇子皇女。相信朕,朕此番一定会将你保护周全,不再让你被奸人所害。” 青郁道:“谢皇上,臣妾相信。” 皇上一把将青郁揽于怀中,闻着她发丝飘散的香气,已是心旌荡漾。 而此时此刻,山脚下,温宪仍旧骑在马上。 他远远地望着天际涌现出来的一盏盏天灯,想起每个黑暗幽深的夜里,青郁明亮晶莹的眼睛。 第六十二回 圣驾回銮紫禁城 静妃重临储秀宫 皇上遵循诺言,第二日便接了英嫔到水围行宫,并亲自陪伴静妃和英嫔往荣贵妃园寝祭拜。 在白洋淀盘桓了三日之后,众人便尽皆回了宫。 静妃幽居养病多时,许久也未曾去储秀宫向皇后请安。 如今解了幽禁,又重获恩宠,必是要去储秀宫给皇后请安。 是日,北风凄紧。 正是“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 晨起,风眠、雨落伺候青郁梳洗装扮。 只见她身上罩着一件貂裘,内里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缎窄褃袄,外搭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缨络圈。 头上梳了一个饱满精致的点翠旗头。繁复的缕鹿髻中央是一支宝蓝凤凰镶珠鸾掐丝缀雕步摇头钗,坠着雨滴状的珍珠。织金镂雕刻的水纹浮花镀金点翠镶嵌着红宝石、宝蓝凤翅、香珠玉钏。更配上赤金耳坠,脖子上的龙华也是金丝绣团花图案的。 青郁到了储秀宫之时,皇后还未进殿。几个嫔妃正闲散着说话儿。 英嫔见了青郁,忙上来行了个礼,说道:“姐姐终于来了!让我等得好苦!” 青郁笑道:“许久不来了,路都生了呢。” 英嫔道:“如今可好了,不必总拘在永和宫里,时常可以外出散心。” 几个新晋的年轻妃嫔从未见过静妃,如今见她又得盛宠,如日中天,少不得一一过来拜见。 一时间言笑宴宴,不绝于耳。 正热闹着,全贵妃也到了。 全贵妃见到静妃打扮与当年大不相同,心中一惊,袅袅婷婷地走上前去,清了清嗓子,高声道:“许久不见了,静妃养得可好啊,越发标致了!” 青郁与众嫔妃见了全贵妃依例行了礼,请了安。 青郁道:“全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全贵妃冷笑一声,说道:“不敢当。谁不知如今静妃才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借水围的名义带你去放天灯,就带你一个人去。” 英嫔笑道:“贵妃娘娘,臣妾也去了的。” 全贵妃道:“静妃果然有情有义,自己承宠也不忘了姐妹啊!” 静妃也笑道:“听闻祥妃娘娘有孕,臣妾想来也必是贵妃娘娘提携姐妹的功劳。” 贵妃听到祥妃有孕之事便不免又动了气,正要发作,听得小太监报道:“祥妃娘娘驾到!” 祥妃袅袅婷婷地步入殿中,她身形已然略显沉重,冬日远行而来似乎颇有些吃不消。 一帮低位份的嫔妃于是一窝蜂地涌向了祥妃,道喜谄媚之声此起彼伏。 祥妃看起来很是受用,在众人的簇拥下落了座,双手交叠搭在膝上,翠玉碧玺攒金的护甲闪闪发光。 全贵妃也兀自落了座,斜了祥妃一眼,阴阳怪气地说道:“这才几个月?肚子就这样大了?没日没夜的吃,净是些小家子气!知道的说是你母家时运不济,不过是背靠大族才能入侍潜邸,不知道的还以为宫中吃穿短少,平日里亏了你呢!” 祥妃道:“听贵妃娘娘的话,怎么酸溜溜的?太医说,许是个阿哥,所以肚子格外大些。臣妾也不想日日吃那些补品,只是皇上说臣妾前三个月害喜清减了些,每日让御膳房做好了送来,臣妾也不能不吃啊!” 皇后在门外听得她姐妹二人起了龃龉,心中窃喜。 此时太监报道:“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微笑着由知秋扶着进了殿,扫视一周,旋即坐下。 众嫔妃均起身行了大礼,随后依次落座。 皇后道:“今日霜寒露重,劳烦各位妹妹晨起来陪本宫说话,真是过意不去。” 常嫔道:“皇后娘娘哪里的话,时常能来给皇后娘娘请安,是臣妾的福气。” 全贵妃笑道:“常嫔还是那么会说话。” 常嫔道:“贵妃娘娘谬赞了。” 皇后看了看静妃,竟然是通身的气派,心中凛然。 随后笑了笑,对静妃说道:“静妃许久不来了,病可都养好了么?” 静妃道:“回皇后娘娘的话,都养好了。谢娘娘关爱。” 皇后道:“养好了就好,年纪轻轻的可千万别落下什么病。本宫当年生大公主就未曾修养好,落下了病根,如今虽然见好,但是却始终不能再为皇上诞育子嗣,不得不说是生平最憾事。你是有福气的,享福的日子在后面,你要惜福才是。” 静妃道:“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看了看祥妃道:“你们瞧祥妃,这肚子多有福气啊!” 祥妃道:“的确是嫌太大了,好生辛苦!” 皇后笑道:“这种辛苦,旁人可是求都求不来呢!冬日外面难免寒冷,若是雪天里滑倒了可怎么好?以后便不用再来储秀宫请安了。” 祥妃道:“谢皇后娘娘体恤,那臣妾就却之不恭了。” 全贵妃又阴阳怪气地道:“吃那么多又不挪动,只怕难生下来咯!” 皇后道:“为腹中龙胎供养,多吃些有什么关系,各位妹妹的身份尊贵,并非寻常女子可比,若是为皇上生下一儿半女,这后半生的荣华富贵更是享之不尽、用之不竭了。” 皇后转头向全贵妃说道:“瞧贵妃就知道。三公主、四公主如此得皇上喜欢,又高居贵妃之位。” 全贵妃道:“那也比不上静妃的福气,得皇上如此恩宠,可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皇后笑道:“本宫也听说了这独一份儿的恩宠,皇上兴之所至,也是有的。只是因此辍了几日朝,只怕要连累静妃被太后责难了。” 英嫔道:“原是为了拜谒我姐姐才辍朝,并非只是兴之所至,臣妾已向太后解释过了。太后非常赞成皇上追封姐姐为贵妃,更褒扬了臣妾与姐姐的手足之情。” 皇后神色稍变,很快便又重展笑颜,说道:“荣贵妃虽然生前只是嫔位,死后却哀荣不断,也可谓是独一无二的恩宠了。说到底,皇上还是爱惜子嗣,荣贵妃为产子而死,不禁让皇上想起早殇的孝穆皇后。连带着未出世的孩子也殁了,真是毕生之痛。” 说完转向祥妃道:“祥妃,你可要好好保重身体,平安生产才好。” 祥妃笑道:“谢皇后娘娘,孝穆皇后与荣贵妃原是第一胎,本就凶险些,臣妾此番已是第二胎,想必是不会有什么问题,太医也说胎像稳固。” 皇后道:“那敢情好。” 全贵妃听闻“荣贵妃”三个字便面露不悦,又见皇后屡次三番提及祥妃腹中龙胎更觉得是有意与自己作对,因此不自觉地拉下脸来,满是愠气。 第六十三回 宫里事难得糊涂 局中人假痴不癫 青郁眼看着这宫中的形势,虽说皇后与太后分庭抗礼,但是太后一方成嫔不成气候,全贵妃与祥妃如今已是面和心不和。 全贵妃虽然出身颇高,早年独得恩宠,位份也在众人之上,但是祥妃资历毕竟老些,若是此番诞下皇子,被抬举一个贵妃之位也是意料中事,到时候皇后、全贵妃、祥妃三足鼎立,太后在幕后操纵祥妃,情势将大为不妙。 看来若要从中分得一杯羹,只能与一方结盟了。 皇上偏袒皇后,但是她与皇后有深仇大恨,必不能选皇后,太后与皇上心存芥蒂,与太后结盟胜算虽大,风险却也不小,一旦失了圣心,今后再想起势就更难了。 那为今之计就只有全贵妃了。 青郁不禁想起当年全贵妃用舞姬取笑她的事情。 全贵妃其人虽然盛气凌人,但是本质上却不是钻营的人,比起其他两位佛口蛇心要好提防得多。 青郁正兀自想得出神,突然听得皇后说道:“静妃好久没发话了,这是在想什么呢?” 全贵妃道:“静妃连日侍奉圣驾,难免劳累,不比我们这些闲人,连皇上的面儿都见不到。” 静妃笑着向全贵妃道:“皇上午后约了臣妾到畅音阁听戏,贵妃娘娘若是思念皇上,不如陪妹妹一起去罢!” 全贵妃惊讶道:“皇上给你的恩宠,你肯舍与旁人?” 静妃道:“正如皇后娘娘素日教导的,后宫众人都是姐妹,原本就不应该分彼此。” 全贵妃道:“你有此好意?我却不信。” 皇后道:“静妃刚刚重获圣宠就想着分与宫中姐妹,可真是意想不到啊。” 静妃道:“都是皇后娘娘教导有方,如果皇后娘娘有兴趣,不如也一起去?” 皇后道:“皇上约的是你,我们去未免唐突,多谢你的一番美意了。既然静妃还要伴驾,那今日便散了吧!” 众人起身行了礼,依次离开了。 祥妃急着回宫安胎。 英嫔和常嫔依旧去寿康宫侍奉太后。 其他的几位小主也各自回宫。 御道上,青郁在后面喊了一声:“全贵妃娘娘留步。” 静妃屏退左右,引着全贵妃到了一处僻静之地。 全贵妃说道:“怎么?静妃还没奚落够本宫么?本宫如今无宠无子,即便是你都快要越过本宫去了。” 静妃道:“娘娘多虑了,一则臣妾并无僭越之意,二则也无奚落之意。娘娘天姿国色,无人可比,臣妾也只是想帮扶一二而已。” 全贵妃讶异道:“帮扶?你不恨本宫作践你、取笑你?” 静妃道:“在共同的利益面前,这些前尘往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全贵妃道:“共同的利益?” 静妃道:“不错。贵妃娘娘志向高远,必是看中皇后的宝座。可是如今皇上与太后彼此猜忌,皇上扶持皇后并不是多么看重皇后,而是为了制衡太后。贵妃娘娘若还是以太后马首是瞻,只怕只会离后位越来越远。” 全贵妃道:“本宫志在于此,世人皆知,只不过,你帮扶于我,于你何益?” 静妃笑道:“娘娘放心,臣妾对皇后之位并无野心。只不过对皇后其人有些兴趣,臣妾想看着她作茧自缚,最后被皇上厌弃,如此而已。” 全贵妃道:“你竟然如此恨皇后?后宫众人只道你与荣贵妃姐妹情深,可依本宫看,怕是没有那么简单吧!” 静妃笑道:“依臣妾看,贵妃娘娘才是将心机城府藏得极深呢!只是臣妾不知,贵妃娘娘如此隐藏锋芒却是为何呢?” 全贵妃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本宫得天独厚,无论是家世还是样貌,都在众人之上。皇上为此也更加偏疼本宫几分。前朝后宫都讲究平衡之道,太过出挑的人,若没有什么致命的弱点,早就被合力害死了。若不是本宫时常闯几个无伤大雅的小祸,哪里留得到今日。虽然平日里是盛气凌人了些,可是也都是些明面儿上的,真有心的人也不会如何提防。” 静妃道:“娘娘如此一番心思,臣妾拜服。” 全贵妃道:“你入宫这些年,看起来也的确有些手段。若你真能助本宫成事,本宫可许你皇贵妃之位。” 静妃道:“有未来的全皇后娘娘在一日,臣妾只求贵妃之位。” 全贵妃道:“你倒是不贪,你如今距离贵妃之位不就只有一步之遥了么?如此年轻,又是如此盛宠,若是再诞育子嗣,贵妃早晚是你囊中之物。又何必联合本宫呢?” 静妃道:“臣妾说过,我们共同的目标只在皇后。不仅如此,臣妾知道贵妃娘娘对皇上情深意重。臣妾不仅无意权位,而且也不会想与贵妃娘娘平分皇上的宠爱。” 全贵妃道:“哦?这倒是奇了,这宫中的女人还有不想得宠的?” 静妃道:“不是不想得宠,只是请娘娘放心,臣妾不会分您的宠。” 全贵妃叹了口气,说道:“可是如今,祥妃先育有龙嗣,又有太后撑腰,只怕今后就算斗倒皇后,也轮不上本宫。” 静妃笑道:“娘娘放心,祥妃娘娘此胎怀的是个公主。在生育上不过与贵妃娘娘您是个平手,您家世、容貌的优势依旧在。只要筹谋得当,何愁圣心不会转圜呢?” 全贵妃惊讶道:“你怎知她所怀是个公主?太医都说是皇子呢!” 静妃道:“臣妾也不敢百分百保证,但想必是不会看错。我未入宫时,曾有一位嬷嬷告诉我观测之法。祥妃娘娘怀胎之后面色越来越红润光泽,更添妖媚之色,腹部又圆又大,想必是个公主。” 全贵妃转念一想,说道:“倒是有几分道理,本宫怀三公主、四公主之时也是如此。” 静妃笑道:“那便是了。臣妾怀二阿哥和三阿哥之时却不是如此,腹部略尖,容色也比平日差了几分。” 全贵妃大喜,笑道:“想不到你还有这等本事。” 静妃道:“臣妾这点微末伎俩不足挂齿。” 全贵妃道:“不知你究竟有何本事助本宫成事呢?” 静妃道:“贵妃娘娘不如随我到永和宫一叙。” 贵妃笑了笑,说道:“那不免太招人耳目,不如到本宫那里,本宫仗势欺人惯了,宫中的人也不大会理会。” 静妃道:“贵妃娘娘心思如此缜密,臣妾拜服。” 说着二人一同往承乾宫中来。 第六十四回 前情解新恨 往事惊人心 储秀宫中,顷刻间众人尽皆散了。 知秋扶着皇后进了内堂。 入了冬,时气不佳,皇后身子本就有些不爽,说了这会子话更觉疲累,因而卸下护甲和头饰,准备歇一歇。 知秋拿出篦子给皇后仔细地篦头。 皇后道:“本宫原本是答应了皇上不再去做有碍皇嗣的事,可是眼看着祥妃的肚子一天天鼓起来,本宫真是生气啊!” 知秋道:“生得下来又怎样?说不定是个公主呢。” 皇后道:“公主倒也罢了,若是皇子,宫中岂不是要变天了?千算万算没想到是祥妃这个闷葫芦得了便宜。” 知秋道:“生下皇子也不一定就能得皇上的喜欢。和妃生下的大阿哥还不是不讨皇上喜欢么?” 皇后道:“说的也是。皇上答应过本宫,日后喜欢哪个阿哥都可以抚养,那便借祥妃的肚子怀着吧。若真是个皇子,本宫就向皇上要了来!” 知秋道:“正是呢!您是国母,天下子民尽是您的孩子,更何况是近在眼前的?” 皇后道:“早知如此,便不该对荣贵妃下手。她若生下孩子,本宫也可以要了过来。” 知秋道:“提到荣贵妃,奴婢心里一直觉得奇怪,那大罗伞的用量是着意控制的,只是打下孩子而已,并不至于血崩不止啊。而且荣贵妃体质比常人强健,太医不可能判断错误。” 知秋此言点燃了皇后心中的犹疑。 皇后道:“你的意思是……难道有别人也向她下了手,反而嫁祸给我们?” 知秋道:“不无可能。” 皇后道:“那便是太后无疑了!” 知秋道:“奴婢倒觉得静妃也有可能。” 皇后惊讶道:“静妃?她与荣贵妃亲如姐妹,怎么会下手害她?” 知秋冷笑道:“后宫之中争宠向来六亲不认,就算是嫡亲的姐妹也难免反目成仇,更何况她二人也不过是萍水相逢,比旁人合得来一些罢了!” 皇后道:“本宫还是不信,静妃?她何至于如此?便只是为了搬倒本宫?本宫失势对她有何好处?即便是皇上废了本宫,也轮不到她当皇后。” 知秋道:“那也未必。当年就是她二人最得圣宠,荣贵妃殁了,得益的可是静妃。要不她那有福气连生两个儿子?娘娘您想啊,她的两个儿子如果都活下来了,如今的情势可就大不一样了!” 皇后大惊,说道:“有理!有理!若如此说,她为了替荣贵妃报仇而向本宫出手就说不通了,她一定还有别的理由。” 知秋道:“娘娘说的是。” 皇后道:“可是如今过去了那么久,事实已经无法查明了。好在虽然皇上也认定了是本宫害了荣贵妃,但是夫妻情深,皇上仍是保住了本宫。” 知秋道:“娘娘,荣贵妃虽然已死,她不还有个亲生妹妹吗?” 皇后道:“你的意思是?” 知秋冷笑着说:“若是能设法让英嫔相信,静妃是有意与她姐姐争宠而出手加害,那么静妃就会立刻失去宫中最得力的臂助,而娘娘也可以将英嫔争取到咱们这边儿来。” 皇后道:“本宫已有了常嫔和彤答应,要英嫔又有何用?” 知秋道:“英嫔进宫早些,资历也深些。况且她样貌不输彤答应,处事却格外得体,很得皇上喜欢。彤答应被太后看得死死的,怕是难以再出头,可是常嫔容貌又比不得全贵妃、静妃、蔓常在这些一等的人物。静妃如今已经起势,英嫔和蔓答应都是她的人。常嫔一己之力实在无法相抗啊!” 皇后道:“也对。蔓常在是英嫔宫里人,若是得了英嫔也算是得了蔓常在。静妃争起宠来实在是太厉害,这几日皇上眼里除了她,哪还有别人了?” 知秋道:“娘娘放心,此事便交给奴婢去办。就算不能让她们反目为仇,也必定离心离德。” 皇后道:“你办事,本宫自然是放心的。但是荣贵妃之死,事实究竟为何呢?本宫猜测,应该还是太后所为。那时在圆明园,荣贵妃一饮一食皆在我们掌控之中,太后又是如何下得手?如此神不知鬼不觉。” 知秋道:“奴婢也一直想不通,宫中年轻的妃嫔不少,除了荣贵妃,我们也不曾对别人出手,皇上的子嗣何以还如此稀薄?就说这一年来,英嫔和常嫔得了多少恩宠,怎么却一直不见有孕呢?” 皇后道:“若说是只有钮钴禄氏的全贵妃和祥妃生育那也不尽然。静妃当年不也生下了两个孩子么?只不过最后都没了。” 知秋道:“那许是太后疏忽了,后来才下得手?” 皇后道:“万万不会,我们与太后交手多年,她绝不会挂一漏万。说不定是她的隐秘法子原本就没有将静妃纳入其中。” 知秋突然顿悟道:“娘娘!您记不记得,荣贵妃生前也是如英嫔和常嫔一般日日去太后宫里服侍的?” 皇后惊讶道:“难道这奥秘就在寿康宫里?” 知秋道:“暂且还不得而知。只是为何静妃被排除在外呢?如果太后在寿康宫里设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何不把得宠的妃嫔都叫过去?为何单单只是荣贵妃、英嫔和常嫔呢?” 皇后沉吟半晌,说道:“荣贵妃、英嫔、常嫔她们三人有何共同之处?荣贵妃与英嫔是亲姐妹,自不必说。常嫔是因何与她二人扯上了关系?” 知秋道:“她们三人最大的共同点就是都出身名门世家,难道这就是太后向她们下手的理由?” 皇后恍然大悟,周身没了力气,瘫坐在椅子上,说道:“是了,是了。太后出身世家大族,全贵妃、祥妃、成嫔无一例外都是出身世家大族。对于她们来说,最有力的竞争者也必是名门闺秀。静妃的出身想必她不会看在眼里。只是本宫刚入王府之时,太后隔三差五就遣人来接我入宫叙话,想必早在那时便已经着了她的道儿。所以生下的大公主也早早夭折,之后便一直不能再有孕……” 皇后越想越伤心,却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一种深刻的绝望席卷了她,甚至让她想放弃这一切的争斗。 争斗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年纪已然不小,不仅没有子嗣可以依靠,而且唯一嫡出的大公主也未及承欢膝下便夭折了。 宫中的美人儿一茬接一茬,只有她是日渐衰老,没有希望又看不见尽头的了。 第六十五回 知秋巧施离间计 英儿误中伪情谋 冬寒渐深了,晨起发现京城又落了雪。 正是“旋扑珠帘过粉墙,轻于柳絮重于霜。” 皇后于是遣储秀宫的宫女们去各宫通知:雪天路滑,不必来请安了。 知秋则是亲自到延禧宫拜会英嫔。 英嫔不敢怠慢,连忙迎了出来。 “这飞雪的天儿,姑姑怎么亲自来了?” 知秋道:“皇后娘娘说了,英嫔娘娘在行宫侍奉圣驾辛苦,特意让奴婢从库房里挑了两匹蜀地进贡的丝织提花织锦,赏赐给英嫔娘娘。” 英嫔笑道:“蜀地正是本宫的家乡,难为皇后娘娘记得那么清楚。” 知秋道:“那是自然,皇后娘娘掌管六宫,凡事都要亲力亲为,也少不了有未曾想到的事情,那还请英嫔娘娘多担待。” 英嫔道:“不敢,入宫多日承蒙皇后娘娘照拂,实在是感激不尽。” 知秋道:“皇后娘娘素来俭朴,因此可以格外省下些。倒是今年新贡的好东西,听说皇上都一股脑儿地送到静妃娘娘那去了。连蜀锦就有十匹呢!” 英嫔道:“皇上久未见静妃姐姐,偏宠一二也是寻常。” 知秋道:“娘娘侍奉太后勤谨,许是还不知道吧?静妃娘娘自从解了幽禁,日日便都到全贵妃的承乾宫中去。奴婢倒是纳闷了,静妃娘娘幽禁之时,日日只有英嫔娘娘与她有来往,怎地重获恩宠之后,不见她来延禧宫,反而是去承乾宫呢?” 英嫔道:“姐姐如何处事自有她的道理,我们姐妹原本不必在意这些。” 知秋冷笑道:“英嫔娘娘糊涂了。静妃娘娘哪是你的姐姐?故去的荣贵妃才是你的亲姐姐啊!” 英嫔道:“姑姑此话何意?” 知秋笑道:“当年宫中,静妃娘娘与荣贵妃娘娘都是新人中的翘楚,最得皇上宠爱,可惜后来荣贵妃娘娘殁了,不然生下皇子生前便可晋封妃位。静妃娘娘自荣贵妃娘娘殁了之后便独得皇上宠爱,因此得以有福气再次诞下皇子。如此这一切,英嫔娘娘竟然不怀疑么?” 英嫔冷言冷语地道:“姑姑所言,本宫不甚明白。” 知秋又笑了笑,说道:“英嫔娘娘到底还是年轻,不懂这后宫之人的为人处事之道。为了争宠,亲姐妹都有相互残害的,更何况是萍水相逢的人呢?荣贵妃仙逝,得益最多的还是静妃啊。皇上表面上是偏帮皇后,可是奴婢却知道,皇后是如何清白无辜,说不定皇上想要保住的另有其人。” 英嫔道:“皇上已有圣意,此事就此作罢,姑姑虽然贵为皇后娘娘的近侍,也不便随意揣测吧?须知这可是大罪。” 知秋道:“是奴婢多言了。那请英嫔娘娘好生歇息,奴婢就此告退了。” 英嫔道:“多谢姑姑跑这一趟,还攒了这些话来告诉本宫。桃蹊,代本宫送一送知秋姑姑。” 桃蹊答应着引着知秋出了延禧宫。 桃蹊送完知秋回到内殿,便看到英嫔正对着那两匹蜀锦出神。 桃蹊道:“娘娘在看什么?虽说是好东西,可冬日寒冷,只怕还要过几个月才能上得了身呢!奴婢帮您收着罢!” 英嫔对桃蹊道:“近几日可见过桃夭了?” 桃蹊道:“见过了,静妃娘娘近日有些忙,总也不在宫里,桃夭姐姐便得了空。” 英嫔突然抬头,看着她说道:“忙?忙什么?” 桃蹊道:“听说全贵妃娘娘每日都派人来静妃娘娘宫里请她去承乾宫一叙。不过听姐姐所言,静妃娘娘与全贵妃娘娘素来不和,想必也是迫于无奈才去的吧。” 英嫔道:“如何不和?” 桃蹊道:“听说静妃娘娘刚入宫的时候被全贵妃好一顿奚落残害,后来还惊动了皇上,皇上申斥了贵妃娘娘才作罢。似乎也正因为此事,太医诊断出静妃娘娘怀了二阿哥。” 英嫔叹了口气道:“二阿哥、三阿哥通通都有名有姓有排行,能入宗庙。可怜我姐姐生下的孩子,如此无声无息的就殁了,当真是让人为姐姐抱屈啊!” 桃蹊道:“娘娘,别伤心了,好在静妃娘娘对您是真心的,您可别听信旁人的挑拨。子嗣上,您刚入宫不久,年纪又轻,早晚都会有自己的孩子的。若是有朝一日您能为皇上平安诞下皇子,不也成全了荣贵妃娘娘未完成的心愿吗?” 英嫔道:“可是我这肚子一直也没有动静。按说进宫也快要有一年了……” 桃蹊道:“娘娘别急,只要好生调养着,总会有孕的。” 英嫔道:“桃蹊,为我更衣,我要去永和宫一趟。” 桃蹊道:“屋外风寒雪重,连皇后都免了各位小主入宫请安,娘娘还出门做什么?有事遣我过去回禀了静妃娘娘便是。” 英嫔道:“本宫须得亲自问过才安心。” 桃蹊于是给英嫔梳洗打理一番,冒着风雪,往永和宫放向去。 到了永和宫门口,看门的太监见是英嫔连忙让进了宫里。 英嫔向小太监问道:“你家娘娘呢?可在歇息?” 小太监回答道:“回英嫔娘娘的话,一早皇后派人来说今日不必请安,后来全贵妃娘娘又派人来请,我家娘娘便往承乾宫去了。” 英嫔道:“姐姐复宠之后倒是忙碌,连全贵妃都这样急着拉拢姐姐么?” 小太监道:“主子的事情,咱们底下的人不知道,可是也不瞒英嫔娘娘,我家娘娘近日的确常往全贵妃娘娘那去。” 英嫔道:“桃夭可在宫里?” 小太监道:“我家娘娘带了桃夭姑娘一同去了。” 英嫔道:“若是如此,那本宫就先告辞了。” 小太监于是送英嫔出了永和宫。 回延禧宫的路上,桃蹊道:“娘娘,不如入了夜,我过来私下见见桃夭姐姐,问问清楚?” 英嫔道:“桃蹊,你自幼在我身边,我对你自是深信不疑。可是桃夭早入宫的这段时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却不知。也许,她如今为静妃所用,有我们不得而知的缘故。” 桃蹊道:“奴婢相信姐姐,一定不会背叛荣贵妃娘娘,也不会背叛杨府。” 英嫔道:“我们姐妹入宫之前娘亲都千叮万嘱,姐姐又是个小心谨慎的性子,难保不是身边的人出了问题。此事权当不知,你也不必去问桃夭,我们慢慢再做计较。” 正说着,风雪渐渐停住。 可是英嫔心中的风雪却是久久不能平息。 第六十六回 全贵妃重新得圣意 小公主稚语解 又是一日寒风凛凛。 皇上正在养心殿批折子。 突然,高成进了内殿,禀报道:“皇上四公主求见。” 皇上放下折子,问道:“寿安?这天寒地冻的,怎么到这儿了?” 高成道:“奴才也纳闷呢!可是公主一个人,身边连个宫女嬷嬷都没有,奴才们不敢做主,特来禀告皇上。” 皇上道:“快去通知全贵妃,让公主进来。” 高成答应着出去了。 不一会儿,高成抱进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小脸儿冻得红扑扑的。 皇上连忙迎上去,从高成手里接过公主,说道:“寿安,你才多大啊?就乱跑?你不见了,你额娘会多着急?” 四公主道:“回皇阿玛的话,儿臣没有乱跑,儿臣在假山那边玩儿,翻过去,翻过来,突然宫女们就都不见了。” 皇上怜惜地道:“底下的人是怎么伺候公主的?若是出了什么闪失可怎么办?寿安冷不冷?” 四公主道:“不冷,皇阿玛的宫里很暖和。” 皇上向高成道:“快去让御膳房做几个公主平日里爱吃的点心来!” 高成答应着下去了。 皇上把四公主抱到龙榻上坐好,对她说:“在皇阿玛这里等额娘来接你好不好?” 四公主摇摇头道:“不好。” 皇上笑着说:“为什么不好?” 四公主道:“皇阿玛这里比额娘宫里暖和,儿臣想在皇阿玛这里玩儿。” 皇上慈爱地说:“可是皇阿玛还要处理国家大事,不能每时每日都陪着寿安玩啊。寿安看这样好不好?一会儿乖乖地跟额娘回去,皇阿玛办完事情便去承乾宫看你们。” 四公主闪着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睫毛忽闪忽闪的,说道:“皇阿玛可不要骗儿臣啊!” 皇上道:“君无戏言。皇阿玛是天子,怎么会骗寿安呢?” 四公主开心地道:“太好了!太后不喜欢寿安,也不喜欢额娘,幸好还有皇阿玛喜欢寿安。” 皇上眉头一皱,说道:“太后怎么会不喜欢寿安呢?” 四公主道:“额娘带寿安和姐姐去看太后,太后都不见,太后只喜欢祥娘娘肚子里的小弟弟,不喜欢寿安。” 皇上道:“你怎么知道是小弟弟不是小妹妹呢?” 四公主道:“太后说的。” 皇上心中不悦,但仍然慈爱地对四公主说:“不会的,太后也喜欢寿安啊。” 四公主道:“可是额娘和寿安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太后了,寿安想去给太后请安,可是太后不是不见就是去了祥娘娘的宫里。” 皇上问道:“太后去祥娘娘宫里?” 四公主点了点头,黑亮的大眼睛看着皇上。 这时高成带着小太监端进来几份点心。 皇上复又露出笑容,拿起糕点对四公主说:“寿安尝尝这龙珠香麻卷好不好?这里面有瘦肉和虾仁,还有胡萝卜,寿安喜欢吗?” 龙珠香麻卷是用糯米皮包着瘦肉、虾仁、胡萝卜等馅料卷成“日”字形,再扫上蛋黄、芝麻和龙珠花茶叶,在锅中炸至金黄色而成。茶叶镶嵌在外皮上,星星点点,酥脆易碎。 四公主点点头,对皇上道:“儿臣喜欢,可是皇阿玛,儿臣可以带几块回去吗?” 皇上说道:“当然可以,朕的小公主如果喜欢吃,朕便日日让御膳房做了给寿安送过去。” 四公主开心地拍手笑道:“太好了!儿臣不是自己爱吃,而是想让额娘开心。凡是皇阿玛送东西过去,额娘都会开心一整天,不然额娘一天都不开心。” 皇上说道:“那你知不知道你额娘为什么不开心啊?” 四公主点点头道:“知道,额娘思念皇阿玛。皇阿玛生额娘的气,不来见额娘,太后也不喜欢额娘,额娘就不开心。” 这时听得外面小太监进来回禀道:“皇上,全贵妃娘娘来了!” 皇上道:“请进来。” 全贵妃进了殿,给皇上行了个大礼。 四公主一见全贵妃,连忙丢下糕点,向全贵妃扑了过去。 “额娘!” 全贵妃跪着伸手把四公主揽在了怀里。 皇上道:“贵妃,你宫里平日跟着公主的人该打了,若不是寿安聪明伶俐,晓得来朕这里,后果不堪设想。” 全贵妃道:“臣妾有罪。臣妾这几日神思恍惚,对于宫里人的管教的确是疏忽了。” 皇上道:“神思恍惚?可是添了什么不适之症?太医可有看过?” 全贵妃道:“未曾传太医,想必是时气所致,不碍事的。” 皇上道:“有病怎么可以不传太医?底下的人都是怎么伺候的?” 宛兮见状扑通一声跪下,叩首道:“皇上饶命!贵妃娘娘动动辄得咎,难免神思忧虑,的确不是奴婢们服侍不周啊!” 贵妃斥道:“皇上面前不许胡言乱语!” 皇上摆了摆手,说道:“让她说,如何动辄得咎?” 宛兮道:“回皇上的话,娘娘已是事事小心,但仍不免被太后娘娘责骂,每次娘娘都恸哭不已,难以成眠。祥妃娘娘有孕之后,就愈演愈烈了。” 皇上叹了口气,走到贵妃身边,伸手把她扶了起来,又对宛兮道:“你也起来吧。你好像是贵妃的陪嫁,是么?” 宛兮答道:“回皇上的话,奴婢是贵妃娘娘的陪嫁。” 皇上道:“好生照顾你家娘娘,朕重重有赏。” 宛兮道:“谢皇上,服侍娘娘是奴婢的本份,不敢讨赏。” 皇上道:“好,你起来吧。” 宛兮又扣了个头,站了起来扶住贵妃。 皇上底下身子,抱起四公主。 贵妃连忙道:“皇上,寿安不比小时候,越发沉了,让臣妾抱吧。” 高成忙说道:“皇上,娘娘,还是奴才来吧。” 皇上摆摆手,对高成道:“高成,传旨御膳房,朕今日的晚膳在承乾宫用,让他们多做一些贵妃和三公主、四公主平日里喜欢的吃食来。” 高成答应着,安排底下的小太监去御膳房传旨。 全贵妃喜极,眼中泪光闪烁不停。 皇上一手抱着公主,一手牵起全贵妃的手,徐徐往殿外走去。 御前的太监们连忙跟上。 小德子凑上前,悄悄地跟高成说:“师傅,您猜的可真准,您说要变天了,就真的变天了。可这天儿天来变去,咱们这些做奴才的该怎么做啊?” 高成拿起拂尘劈头就打,低声喝道:“做好你的差事!” 是夜,皇上留宿承乾宫。 第六十七回 钟粹宫又添公主 礼佛堂再求庇佑 第二日,四公主勇闯养心殿,皇上陪全贵妃母女回宫用膳,最后宿在承乾宫的事,六宫尽皆知晓。 钟粹宫中,祥妃挺着巨肚正在榻上歇着。 小宫女前来禀报道:“娘娘,淮秀姑姑求见娘娘。” 祥妃挺直了身子,说道:“快请进来!” 淮秀进了内殿,行了礼,又见祥妃富富态态的样子,谄媚地说道:“看娘娘这个肚子,真是个福气的肚子啊,满满都是今日和以后的恩宠啊!” 祥妃道:“谢姑姑美言,身子日渐沉重,恕本宫不便起身相迎了。可是太后有什么旨意?” 淮秀道:“太后听闻了昨日全贵妃之事,怕娘娘心中不安,特让奴婢来看望娘娘,还让奴婢带来了这些东西给娘娘您安胎。” 淮秀说着使了个眼色,跟着的小宫女略往前走了两步,将东西捧着给祥妃看。 淮秀道:“娘娘您看,这是粉彩描金大吉葫芦瓷板挂屏,这是粉彩太平有象瓷塑,这是铜珐琅七珍宝塔,这是铜胎画珐琅八仙如意。” 淮秀说完将名册递与了祥妃随侍的宫女。 祥妃道:“谢太后娘娘惦记,谢淮秀姑姑辛苦跑这一趟。” 转头对小宫女道:“给淮秀姑姑看茶。” 淮秀道:“谢祥妃娘娘。太后娘娘嘱托奴婢,让奴婢给娘娘带话儿,恩宠加身只是一时之幸,子嗣才是万年之幸啊。祥妃娘娘如今育有皇嗣,甚是辛苦,心绪起伏不定也是有的。但是,可千万不要为了这些事情扰了龙胎的清净,平安生产才能后福无穷啊!” 祥妃笑道:“太后娘娘教训的是,多谢太后娘娘教诲。” 淮秀也笑道:“奴婢见娘娘如今的神色,似乎已经云淡风轻,不以为意了。娘娘的确没有辜负太后这么多年的栽培调教。说句不该说的话,您这份胸襟气度便不是旁人可比,若是诞下皇子,可就真能一步登天了。” 祥妃道:“借您吉言。也如您所言,本宫有如今的情势全仰仗太后娘娘恩赐,片刻也不敢忘怀。” 正说着,宫女们上了茶。 祥妃也抬起茶碗,说道:“姑姑在太后宫里,好东西都见惯了,不知这君山银针合不合姑姑的口味。” 淮秀客套道:“娘娘所赐,自然是好的,奴婢谢恩。” 话音未落,只见祥妃手中的茶碗早已摔了出去。 祥妃双手捧腹,似是疼痛不已。 淮秀警醒,连忙向小宫女们唤道:“快去传太医!” 延禧宫中顿时乱作一团。 祥妃腹中胎儿太大,难以顺利生产,足足过了一日一夜,方才诞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公主。 淮秀一直等在钟粹宫中,听见接生嬷嬷报喜说是个公主,便径自走了,留下一抹轻蔑的笑。 皇上闻讯而来,见是个公主,也有些失望。 祥妃生产痛苦,晕死过去,醒来听闻是个公主,便明白大势已去。 皇上见祥妃诞育五公主着实辛苦,也动了恻隐之心,宽慰了祥妃一番,便转道全贵妃的承乾宫了。 寿康宫中,太后正在佛堂。 淮秀轻轻走进佛堂。 太过清净的地方,一丝丝声响都甚是分明。 太后闭着眼睛,手捻着佛珠,问道:“如何?” 淮秀道:“是个公主。” 黑暗中,太后一双眼睛突然睁开,一道寒光闪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太后悠悠地道:“罢了,罢了。许是我钮钴禄氏便没有这个福气再为大清诞下新君。” 淮秀道:“太后别灰心,皇上正值盛年,祥妃也还算年轻,总能生下皇子。更何况,还有全贵妃和成嫔。” 太后缓缓地起身,淮秀赶紧上前扶住。 太后道:“哀家已经寄予了太多的希望,每一次都是这样,每一次都让哀家失望,哀家已不知还能不能等得到了。” 淮秀道:“一定可以的。” 太后道:“此次是哀家大意了,以为太医的判断不会错,必是一位皇子。这段时间,所有的恩宠都倾注在祥妃身上,冷落了全贵妃和成嫔。成嫔还好,刚进宫才几个月,没有什么根基,皇上也不很宠爱她,今后若不依靠本宫,在宫中的时日恐怕不会好过。可是贵妃就不一样了,哀家听闻她近日与静妃走得很近,看来是在自谋出路了。” 淮秀道:“贵妃?她恐怕没有那样的盘算吧。” 太后叹了口气,缓缓地道:“难说啊!当初哀家带她们三人同去圆明园,三人中只贵妃一个人未能承宠,最后反而是祥妃有孕。哀家知道,贵妃心里必定有气。此后若是做出什么来也不意外。当时她也时时带皇上最喜欢的四公主去九洲清晏陪伴圣驾,但却没有机会侍寝。可如今,看那日的情形,她是痛定思痛,为了争宠不惜利用女儿了。” 淮秀道:“难道是贵妃见祥妃利用公主获宠,因而想要如法炮制?” 太后道:“不无可能。” 淮秀道:“贵妃如今可是再度得宠了,皇上那日留宿承乾宫不说,接连两日都厚赐了贵妃和三公主、四公主。今日祥妃拼了性命生下五公主,皇上看了看就走了,又去贵妃宫里了。” 太后道:“意料中事。公主皇上已有太多,皇上要的是皇子。” 淮秀道:“那太后您如今可要改为扶持贵妃?” 太后摇了摇头,叹息道:“这半年来,哀家偏爱祥妃,与贵妃已是渐行渐远,她对哀家亦颇有怨怼之意,恐怕即使哀家此时示好,事情也难以回寰啊。” 淮秀道:“那难道以后就要与贵妃分道扬镳了吗?” 太后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说道:“分道扬镳算什么?只怕日后还要分庭抗礼呢。罢了,哀家既然押错了宝,就只能坚持到底了。祥妃心机城府毕竟在贵妃之上,对皇上只要肯用心思,没有不成的。再说还有哀家帮扶,也能算上是如虎添翼。” 淮秀道:“可是祥妃娘娘论恩宠论位份都无法与贵妃娘娘抗衡啊。” 太后道:“恩宠在于争取。至于位份,还不是哀家一句话的事情么?” 淮秀道:“太后的意思是?” 太后道:“虽然祥妃此番生下的是个公主,但是哀家还是可以抬举她贵妃之位。淮秀,传哀家懿旨,祥妃秀外慧中,品貌卓然,又为皇上诞育公主有功,着晋封为祥贵妃,晓谕六宫,垂范宫闱。” 淮秀道:“是,太后。奴婢这就去传旨。” 淮秀说完转身离了佛堂。 太后复又在佛前跪下,祈求道:“哀家自从嫁入皇家,蒙佛祖庇佑,总是遇难呈祥,逢凶化吉,从未见颓势,此番关键一环还请求佛祖再次眷顾啊。阿弥陀佛。” 第六十八回 孤独雀鸟自揾泪 苦命鸳鸯叹聚回 宫中这一夜可谓是风云变幻。 等着看祥妃生下皇子的人都大失所望。 皇上的举动又让人回想起那些年在全贵妃淫威之下惨兮兮的日子。 可入夜之后太后竟然颁下了懿旨,晋封祥妃为祥贵妃。 如今宫里两位贵妃并尊,都为皇上生下了两位公主,今后情势如何,恐怕还不好判断。 而冬日京城的夜晚却是格外安静。 局外之人又怎会明白局中人是刚刚经历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正是“末路清愁常衮衮,残冬急景易駸駸。” 公主府内,温宪正守着一盏残灯,手不释卷。 静欢端着一方小巧精致的茶案在廊下徘徊不前。 案上一只斗彩喜鹊登梅图盖碗,一碟藕粉桂花糖糕。 静欢屡次伸手去试探茶碗的温度,怕茶水凉了,却迟迟不敢敲门进去。 门口飘忽的人影扰了温宪看书的兴致,温宪道:“谁在外面?” 静欢只得轻手轻脚地进了门,将茶案放在他书桌的一角,说道:“晚来天亮,喝杯热茶暖暖身子罢!” 突然瞧见他桌上的烛光已有些变暗,于是又说道:“换上一盏吧,仔细看坏了眼睛。” 温宪放下书,瞧了瞧她言语行状,说道:“不必换了,等下我便歇下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静欢道:“我还不累,让我陪你读可好?” 温宪道:“夫人请回吧,风寒露重,早生歇息。以后也不必做这些活计,我有需要自会叫下人。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景行还小,事事都要母亲看顾,一向是要费心了。” 静欢想再说些什么,可温宪已又将书卷拿了起来,不再看她。 静欢回身走到门前,低着头,悄悄地说了一句:“那些玉,的确是我不好。” 温宪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 静欢回身看向温宪,说道:“我知错了,你不要再这样怪我了吧。” 温宪眼睛盯着书,说道:“没有,你是我夫人,也是女主人,那礼本就是应该由你处置,你不喜欢,砸了也好。至于其他事,本就是我对不起你,只要你能舒心,怎样都好,我都不会怪你。” 静欢眼里滴下一滴眼泪,咬着嘴唇,绝望地走出门去。 温宪听到门从外面关上的声音,不自觉地放下了手中的书,侧身拿出一个小巧的锦盒,打开来,里面是一小片碎玉,上面模糊地能认出刻着“飘零”两个字。字的沟壑纵横之间,有凝血固化其中。 温宪将那一小片碎玉取出,用手轻轻摩挲,复又放回盒内,安放好。 他披起一件黑貂大氅,打开门,消失在了夜色中。 而隐在廊下一角并未回房的静欢,眼见他的身影越行越远,放开了捂住嘴巴的手,痛哭失声。 她的身形一点点的矮下去,直到卷成一团。 她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双膝,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她能够相拥取暖的,只有自己。 温宪飘荡到永和宫,见里面灯光已灭,瞬间闪了进去。 青郁已歇下了,还未入眠。 忽然看到一个人影儿闪到了她的床前。 她不禁失声道:“温宪?你怎么来了?” 温宪嘘了一声,示意她小声些。 她起身替温宪卸掉了黑貂大氅,幽怨地道:“今日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怎么如此冒失?” 温宪道:“你放心,我在宫门口徘徊了好一会儿,听人议论宫里今晚发生的大事,料想皇上必不在你宫里。” 青郁道:“难道你以为皇上在祥妃宫里?对了,她如今是祥贵妃了。幸好今晚皇上是去了全贵妃的承乾宫,没有来永和宫。” 温宪道:“那便好了!” 说着贴近了她。 青郁挣脱出来,说道:“来了也好。我正好有件事情想告诉你。” 温宪握着她的手,问道:“什么了不得的事?这么严肃?” 青郁仰着头,看向他的眼睛,粉面含春,语气温柔。 “温宪,我们又有孩子了。” 温宪大为惊喜,说道:“真的?” 青郁点点头,说:“真的,今日已请了太医看过,只是今夜宫里发生了太多事,还未来得及告诉皇上。” 温宪道:“有了我们的孩子,你还要留在这儿?不如尽快跟我走罢!” 青郁道:“我不会走,我早就说过,我要做完该做的事。温宪,你说过会等我,你再给我一些时间,好么?” 温宪的内心充满挣扎,又欣喜又痛苦。 温宪对青郁道:“宫中时日难熬,有孕的嫔妃难免会成为众矢之的。如今祥贵妃又诞下公主,接下来大家便都会盯着你的肚子了。皇后、太后她们会放过你吗?还有我额娘,她必会再次向你下手……” 青郁突然伸手掩住了他的口,说道:“你只告诉我,你想要一个男孩还是女孩?” 温宪的心绪瞬间平复下来,他整个人整颗心都柔软了。 他伸手握住了青郁的手,说道:“你儿时受了太多苦,我每每想到总是心痛不已,恨不得以身替之。若是个女孩儿,性格容貌都像你,就好了。我会好好疼惜她,不让她受一点儿苦。” 青郁嫣然一笑,娇柔无限。 她轻启朱唇,说道:“我也觉得,此次会是个女儿。你放心,我自会设法保住我们的女儿,不让她为别人所害。长公主的手段,我已经知晓,断无可能再次中招。你信我,好不好?” 温宪双手紧紧握着她的手,说道:“万事小心,切莫逞强,每逢初一十五我便来看你。” 青郁笑着说道:“好。” 温宪似乎想起来了什么,说道:“我想起一件事,告诉你,也许有用。” 青郁听他说得严肃,想必是大事,因而正色道:“你说。” 温宪道:“我儿时一直不解,为何我额娘从来不带我进宫拜见太后。” 青郁道:“听闻和硕长公主是长在孝淑睿皇后膝下的,许是儿时未曾多与当今太后亲近,所以疏远了些。” 温宪道:“起初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有一次恰逢先帝千秋节,当今太后还是皇后。我额娘带我入宫觐见,入宫前特意叮嘱我,若皇后给我什么糕点糖果,一律都不要吃。若她要看着我吃下去就含在嘴里,伺机吐掉。” 青郁道:“长公主一向观人于微,心思细腻,她如此叮嘱,必定大有深意。太后的野心想必她早已洞察。可是也不会对太后提防到如此地步啊!难道是孝淑睿皇后之死与当今太后有关?和硕长公主知悉内情所以心中一直暗暗提防?” 温宪道:“我也是做此猜想,但是一切无凭无据,否则皇上是孝淑睿皇后亲生子,与我额娘自幼一起长大,我额娘早就向皇上告发了。” 青郁道:“太后在宫中势力盘根错节,绝不是那般好对付的,也许长公主隐忍不言,只是为了顾全大局,保护皇上。须知太后还有两个亲生的儿子,如果撕破脸,说不定太后会扶植自己的儿子与皇上相抗。” 温宪道:“郁儿说得有理。我额娘总是对我说,孝淑睿皇后与当今皇上是她最亲近之人,因此她才不能允许我们背叛皇上。她之所以会对你下手也是为了保全我们,你不要怪她。” 青郁道:“长公主大仁大智大勇,我钦佩不已,又何来责怪呢。只怪我自己钟情于你,情不自禁……” 温宪扶着她坐在了榻上,将她的头倚靠在自己的肩上,说道:“我自知不能日日夜夜陪伴着你,可是每一个与你相守的夜晚,我的身心都完完全全地属于你。” 天际已出现了微光,他们不再说话,只依靠着彼此,静静地享受着难得的聚首。 很快,便又要分离。 第六十九回 虽是君恩浩荡 却添公子烦忧 时光流转,终于到了道光九年。 全贵妃峰回路转,依靠着两位公主,又是盛宠了。 祥贵妃虽然已经位居贵妃,但是皇上仍是对她淡淡的,看在公主的面子上,也偶尔会往她宫里去坐坐,但都只是略坐坐就走了,极少留宿。 而静妃仍然是皇上心尖上的人。 皇上听闻静妃有孕,大喜不已。 虽然太医号过脉,无比肯定地说是一位公主,皇上却也不减恩宠。 渐渐地,冬天的时日越来越少了,再过不久,便要开春。 正是“残冬无奈阁中雪,雪流清泪。初春有意槛外梅,梅缀香葩。” 一日,皇上在养心殿批折子,特意恩准了静妃前来伴驾。 青郁刚走近大殿,皇上便迎了出来,一边牵着她的手,一边扶着她,缓缓地往殿内走。 皇上道:“静欢,雪路难行,着实是辛苦你了。朕还有很多公务要处理,不能去看你,又实在想你得紧,想要你在朕身边陪着朕。若是将折子抬过去,恐怕会害你被冤枉后宫干政。所以只得辛苦你到养心殿来了。” 青郁笑道:“皇上的用心,臣妾明白。” 皇上道:“一路过来有没有受了寒?” 青郁道:“没有,皇上放心吧。” 皇上在龙椅上坐下,为静妃赐下了座,让她在旁伴驾。 皇上道:“便还如往常,朕批折子,你为朕磨墨,可好?” 青郁笑道:“臣妾遵旨。” 皇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你此番有孕,真不知还能赏你什么好。你阿玛已经年迈,不便再给予太多官职,入朝为官,不如朕赏你母亲和妹妹诰命夫人的身份?” 青郁笑道:“皇上思虑周全,那便是最好的了。” 皇上道:“朕本来想封你母亲为一品诰命夫人,封你妹妹为二品诰命夫人。可是你妹妹身份特殊,她是和硕长公主的儿媳妇,也算是朕的亲人。那回在行宫,多亏温宪想出个好点子,朕才能与你重修旧好,朕也欠他一份恩赏。不如就让温宪补了领侍卫内大臣的缺儿,也封他夫人为一品诰命夫人吧。” 青郁道:“谢皇上。” 皇上笑道:“你满意就最好了。从前咱们的二阿哥和三阿哥虽是皇子,却命途多舛,出生没多久就殁了。还因此热得朕与你生出许多龃龉。此番太医说是公主,朕想,公主也罢,只要是咱们的孩子,能够平平安安地生下来,快快乐乐地长大便好了。” 青郁道:“不瞒皇上说,臣妾也喜欢公主,看宫里这几位公主个个玉雪可爱,臣妾心里也痒了。” 皇上道:“你最喜欢哪位公主呢?” 青郁道:“几位公主性格不同,都很可爱,不过若论容貌,自然是四公主最出挑。” 皇上笑道:“不错,朕也最为喜欢四公主。可是真觉得咱们若有女儿,必能比寿安还要招人喜欢。” 青郁笑道:“但愿如皇上吉言。” 渐渐地,日落西山,皇上仍有政务未完。 皇上体恤静妃有孕辛苦,便让她回去歇息,自己独自留在养心殿批折子。 青郁于是由风眠、雨落扶着回永和宫。 正要出养心殿的正门,突然见温宪迎面走来。 温宪道:“静妃娘娘吉祥。” 青郁道:“温大人免礼。” 温宪起了身,低着头,目不斜视,而青郁也由风眠、雨落扶着径自走了。 待心里盘算着青郁走远了,温宪方才敢回头一望。 只见青郁穿着一件长度曳地的大红羽绉面白狐狸皮的鹤氅,渐渐消失在远处。 温宪的心中升腾起无限的爱意。 青郁身上有一种在不停地野蛮生长的美,温柔妩媚中还掺杂着刚毅果敢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勇气,仿佛泰山崩于前可以面不改色,仿佛可以凭一己之力扛下山河岁月的变迁。 她与那些生长在闺阁绣楼里的女孩不同,她手中拥有的一切,不是等来的,不是盼来的,而是靠自己一点点地闯出来的。 温宪觉得她的确值得世上最好的一切。 只可惜,这世上的好东西没有什么是在他温宪手里,都在九五至尊,当今皇帝的掌握中。 温宪想到此处,便只能收了飘扬的神思,走进养心殿中。 皇上仍在批阅奏折。 温宪行了大礼,跪着说道:“微臣叩见皇上。” 皇上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抬了抬头,见是温宪,露出一抹笑意,说道:“平身吧。” 温宪道:“谢皇上。”随后起身肃立在侧。 皇上笑着说:“静妃有孕,想必你夫人也很欣喜吧?” 温宪心中叹息不已,面儿上强装镇定,说道:“回皇上,微臣全家都为皇上和静妃娘娘感到欣喜。” 皇上笑道:“不错,朕也的确甚是开怀,虽然太医说是一位公主,但是静妃诞下的二阿哥和三阿哥都没能保住,只要得以留存,公主也好,总是朕与心爱之人的孩子。” 温宪道:“恭喜皇上,恭喜娘娘。” 皇上道:“宫中嫔妃有孕,历来有嘉赏母家的惯例。朕已决定下旨晋封静妃额娘为一品诰命夫人,你夫人亦然。” 温宪道:“谢皇上隆恩。” 皇上笑道:“先别急着谢,朕也决定下旨升你为领侍卫内大臣。你毕竟是朕的骨肉之亲,扈卫的重任早晚要交到你的手上,希望你莫负朕心。” 温宪复又跪下叩首道:“谢皇上隆恩,微臣领命。” 皇上起身走下台阶,将温宪扶起来,说道:“宫中诸事繁杂,有孕之身又更易忧虑,朕总觉得静妃近来不是很开怀。不如你回去问问你夫人,愿不愿意入宫小住几日,陪伴静妃。” 温宪心中一惊,回道:“陪伴静妃娘娘本是义不容辞,但景行还小,事事依赖母亲,只怕……” 皇上闻言笑道:“是是是。朕唐突了,若是长公主知道了,恐怕要责怪朕了。那请静妃的额娘与你夫人进宫陪伴静妃小叙片刻总是不打紧的吧?” 温宪道:“微臣遵旨。” 皇上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回去也告诉你额娘,若得空便常带景行来宫里,朕还未见过,总想抱一抱。” 温宪道:“多谢皇上关怀。” 皇上又拍了拍他的肩,说道:“那便跪安吧。” 温宪跪下道:“微臣告退。” 皇上点了点头。 温宪默默地向后退去,快到殿门便转身出了殿门。 门外,冬雪初晴,阳光分外明媚。 可他却不知道回去该如何面对静欢。 第七十回 长公主插手家事 巧媳妇应允入宫 京城,公主府。 温宪驾马回府,行至府门,收身下马,一气呵成。 门口的小厮连忙迎上来,牵住马,说道:“公子,公主请您一回来就过去见她。” 温宪道:“没说所为何事?” 小厮道:“没说。只不过刚才御前传旨的太监来过了,传了皇上的旨意,估计公主是要恭贺您加官晋爵吧。” 温宪没再答话,径直往内殿去。 和硕长公主尚在茶歇。 温宪进门便拜了一拜,口中唤道:“额娘。” 和硕长公主抬眼看了看他,边叫服侍的小丫头们都退下了。 和硕长公主道:“恭喜你,又得晋升了。” 温宪沉默不语。 和硕长公主道:“本宫不知你连得晋升是不是静妃枕头风的功劳。” 温宪气急,说道:“额娘!这官位我可以不要,但请额娘不要胡乱污蔑!” 和硕长公主道:“污蔑?你用词好重啊!可你与静妃有私,你可否认?” 温宪道:“儿子的确有爱慕之心,可从未为自己求官。” 和硕长公主冷笑道:“没有便好了,否则本宫必不会再认你这个儿子。静妃复宠,着实可疑,本宫怕你错了主意,把心爱的女人送到皇上的龙床上来博取功名利禄。” 温宪难压心头怒气,正色道:“额娘可以说我不该对她有情,却不能这样看我!我好歹也曾披挂上阵杀敌,马革裹尸,九死一生!我绝不会为了自己的官位做这种事情!” 说罢,夺门而出。 和硕长公主并不气恼,脸上反而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她拢了拢鬓边的珠翠,说道:“你出来吧。” 话音刚落,浮雕屏风后面闪出一个人影儿来。 原来是静欢。 和硕长公主幽幽地道:“温宪是我亲生,他的性子我最了解。从小到大,凡事都要掐尖儿,那心气儿高得呀……唉……对于他,不能硬来,又哭又闹的都没有用,你要用软的。这孩子心肠是好的,你便一直对他好上加好,他早晚会回头。至于宫里那边儿,经我今日这么一激,估计好些日子都不会去了。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 静欢感激涕零,说道:“谢额娘。” 和硕长公主道:“不必谢。我虽然是有心帮你,但也是为了公主府上上下下。而且闺房之中的事情也要靠你自己争取,温宪的阿玛去得早,本宫又贵为公主,这方面当真是没什么可以教你的。” 静欢道:“额娘放心,媳妇一定努力挽回温宪的心。” 和硕长公主道:“那便最好,看在景行的份儿上,本宫也会一直站在你这边。只不过,本宫要劝你,夫妻之间若想保全恩爱,总是有人要委屈求全的。温宪自幼心高气傲,恐怕是难以低头,你少不得会多受点委屈。年轻人总是受不得委屈,更何况你也是自小养在深闺里,被爹娘宠着的。本宫明白,但还是希望你能顾念景行。本宫或者是你想必都不会希望他因此而在父爱上有所亏欠。” 静欢道:“额娘教训的是。我既然身为他的夫人,我就应该承受一切变数。无论是为了大局,为了景行还是为了我自己。” 和硕长公主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而且一点就透。京城里的爷们儿哪有不多情的?你没看那些娶了三五个小妾的?作为正妻,若不能处置得当,恐怕就被压得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静欢道:“额娘教训的是。之前是我太鲁莽了。” 和硕长公主道:“你还年轻,今后的日子还长,好自为之吧。” 静欢道:“谢额娘。” 和硕长公主道:“那便回去准备吧。” 静欢答应着下去了。 深夜,温宪拿着书卷却神思漂浮。 突然听见门外有敲门声。 温宪道:“请进。” 静欢怯生生的进了门。 温宪一抬头,见她梳着一个小家碧玉的二把头,仅用素银簪装饰;身上的绯红色缎布满是浅红镶粉的茶花,缎纹是红丝线编织的枝叶繁花,错落有致的布满了整件旗装。 手上仍是托着那个小巧精致的茶案,上面一杯香茗,一碟点心。 静欢将茶案轻轻放在他书桌的一角,说道:“我想到你习武不爱吃甜的,便做了点别的,你尝尝好吗?” 温宪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几只蟹粉小饺子晶莹剔透,静静地卧在碟子里。 温宪道:“螃蟹最费神,更要仔细伤了手。” 静欢道:“不碍事的,你喜欢就好。” 温宪放下书卷,往前移了几步,拉着她的手,一同坐在榻上。 温宪道:“我有话对你说,我知道此事是为难了你,若你实在不情愿,我再去向皇上替你告病,只是不要再添气恼。” 静欢一笑倾城,说道:“可是为了皇上要我入宫一事?” 温宪道:“你已然知道了?” 静欢道:“传旨的太监传了皇上的口谕。我愿意去。” 温宪道:“你愿意?” 静欢道:“是,愿意。只是闲话两句,片刻就回,没事的。” 温宪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 静欢又再笑了笑,说道:“你是怕我去找她的麻烦?” 温宪道:“全是我对你不起,不关她的事。” 静欢笑道:“你放心,我不会找她的麻烦。而且,皇宫禁地,非比寻常,我有分寸。我与额娘同去,妆容上遮掩一二,旁人也不太看得出来,只略坐坐便回来。她,她怎么说也是我名义上的姐姐,与我相识多年,总有些情分在。你若不放心,便在宫门等着我们罢。” 温宪长舒一口气,说道:“你既如此说,我便没什么不放心的了。宫中不比家里,处处都是机锋,她能保全性命已然不易,若你能大度,不为难她,那便是最好的了。” 静欢道:“她连失两子,却还在困顿中给景行送来贺礼,我不该……你也不要再怪我了罢……” 静欢边说边圆睁着一双满是水雾的眼睛望着温宪。 温宪道:“原是我不好,你生气也是应该的。只是,我平日里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别人。若你有什么法子肯稍解怨气,我大可去做。” 静欢语带哽咽地道:“只求你不要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那。” 温宪道:“静欢,我也不知道你我之间怎么会变成如今的地步。所幸我们已有了景行,相信我们都能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心魔。” 静欢用力地点了点头。 窗外月光疏朗,和硕长公主的身影在院子另一边闪现了一下子,便消失了。 第七十一回 昨日山昏乱 旧时衣带云 冬末春初,正是“乍暖还寒斗雨风”的时节。 温宪早早地备了车马,与静欢一道,往博尔济吉特府中接到了老夫人纳喇氏。 行至宫门口,有永和宫的太监接应。 温宪便等在那里,目送老夫人与静欢远去。 近了永和宫,青郁早已在外迎候,亲亲热热地将她二人迎进了殿。 老夫人道:“好福气,如今又有孕了,想我已是第三次入宫了。” 青郁搀着她的胳膊,说道:“额娘若喜欢,可以常来,皇上恩准家人可以随时进宫探望,只需提前与内务府报备一声即可。” 老夫人道:“不敢哪,皇宫禁苑、天子居处,不可擅入。便是托你的福进来看看便罢了。只是这宫墙高深,往来不便,因而还未曾谢过你帮忙周全清欢与温宪的婚事。” 青郁道:“额娘说哪里的话,这都是应当的。” 静欢在另一侧扶着老夫人,不发一语。 青郁因为心中有鬼,所以几次悄悄探看静欢的神色,只见她依旧面无表情。 进了内殿,青郁让宫女太监都退下了,只留风眠、雨落以及甘棠伺候。 这时,静欢突然开了口,对风眠、雨落说道:“风眠、雨落,你们且陪我额娘在这里饮茶。” 然后又转头对青郁道:“不如由静妃娘娘亲自陪我参观一下她的寝殿吧。” 闻得此言,在场之人莫不大惊失色。 老夫人不明就里,不知为何静欢会突然说出这个话来,他一家人对青郁向来感激有加,如此一来生怕她会生气。 风眠早已洞悉青郁与温宪之事,不免为青郁担心。虽说静欢才是正经主子,但是那些年在府内也是底下几个小丫头玩儿得好些,入宫这些年无数风刀霜剑,他们一同闯了过来,情份早已非同一般。 雨落虽然生性疏朗,爱谈笑,不拘小节,但是也听出了静欢言语中的机锋,心中大叹不妙。 而甘棠则是暗暗地为青郁捏了一把汗。 倒是青郁神色自若,未见异常。 青郁笑道:“风眠、雨落,好生照看夫人。寝殿原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既然有兴趣,那便随我来吧。” 说着引着静欢进了寝殿,并且从屋内将房门关上。 静欢仔细地将寝殿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地看过一遍,然后径直走到床榻上,坐了上去。 最后索性便在床榻上坐稳,抬头,仔细地打量着青郁。 只见她头上梳得是大拉翅,钿子、簪子虽然数量不多,却布满精致的点翠,华丽而不流俗。旗装色彩素净,主打雪青色。印花也是常见的荷塘月色图案,但是复杂的滚边,团团簇簇都是莲花图案,就连舒袖里露出的一小截内袄的袖子,都是层层叠叠的滚边。 静欢道:“真是越发不同了。从前都说我们长得像,可如今看,还是你更美一点。” 青郁笑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小姐所赠。” 静欢道:“也不能如此说。当初不入宫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代我入宫,我本应感激你才是。” 说着抬眼看了看青郁,又继续说道:“可惜,虽然没有入宫,我还是失去了对我来说最重要的。” 青郁道:“时也,势也。后来的很多事情都不是你我可以左右的。” 静欢道:“说的也是,所以我也知道这件事也怪你不得。” 青郁道:“那倒不是,小姐如何责怪我,都是应当的。” 静欢道:“可是你已经今非昔比了,在宫里有皇上宠爱着,在其他看不到的地方,也是人家心尖上的人。我何德何能可以有资格责怪你呢?” 静欢说完冷笑一声,一只手抚过床榻上的面衾,说道:“你们便是在这里山盟海誓的?也是在这里凤凰于飞、珠联璧合的吧?” 青郁回身走到扶椅上端端正正地坐下,说道:“入宫一趟不易,有什么话便都说出来吧。” 静欢道:“你难道都不怕?” 青郁笑道:“我应该怕什么?” 静欢道:“不怕我将你的事告诉宫里的人,告诉皇上?” 青郁又笑道:“有什么可告的?而且,用什么身份去告?我是博尔济吉特·静欢,是皇上钦封的静妃。你怎么解释你是谁?难道像那年当街拦马一样,告诉皇上你才是静欢?那样便是满门抄斩的大罪,整个博尔济吉特府一个也活不了。” 静欢道:“那你不怕我以清欢的身份去告发你,身为皇妃,勾引人夫?” 青郁依然微笑,说道:“那你便不仅是不想让整个博尔济吉特府上的人活了,连公主府的人也都死定了。更何况,你深爱温宪,必不会做得这么绝。” 静欢道:“看来你早已想好了退路,有恃无恐,所以才会如此明目张胆。” 青郁道:“不管你信与不信,我总是希望他能对我忘情,只是事情变化至此也非人力可以左右。” 静欢道:“你的意思是说,温宪对你有情,难以割舍,而你却对他对不过尔尔?” 青郁笑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深爱温宪,自认不比你少。也许你会说我不配。是啊,一个出身卑贱的小丫头,怎么有资格去高攀赫赫有名的温公子?我不配,但是我也不能抑制自己对美好的事物的向往。就比如说着荣华富贵,我相信,你也是喜欢的,只不过在你心里温宪比它们更重要。同样地,在我心里也有比温宪更重要的东西。” 静欢道:“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了,想不到你有朝一日会与我在此论多寡。只是,那在你心里什么是最重要的?” 青郁道:“同你一样,是父母的恩义。你虽然恨我入骨,但为了不连累父母亲族,不得不隐忍下来,不能与我玉石俱焚。在我看来也是一样,个人的荣辱以及情爱都只能退而次之。” 静欢道:“你早知我恨你入骨?那为何还愿意与我相见?” 青郁道:“虽然早知你恨我入骨,我却丝毫不恨你。我只是很羡慕你,羡慕你还有自由身,羡慕你合情合理地做得温宪的夫人,我最羡慕你的是你求仁得仁,虽然当初放弃了这里的一切,但是当初想要的都得到了。我希望有一天我也有你这样的好运气。” 静欢不解地道:“你已经有了这世间最有权力的男人的恩宠和这世间最受瞩目的男人的爱慕,你还想要什么?你要的未免太多了!” 第七十二回 主仆情断犹可悯 姐妹阋墙难生怜 青郁摇了摇头,说道:“你我生来就不一样,我不是你那样有福气可以将情爱当作性命的人。我要的不多,只是我们要的不一样。皇上的恩宠是你不要了给我的,并不是我自己想要。温宪……温宪也非我当初所想。只是我也曾偷偷爱慕他,我也曾觉得自己不配。可是即使我不配,我也可以去爱慕他,我也可以接受他的爱意。” 静欢道:“这话说得漂亮,只是你怕是忘了吧?温宪与我说过,当时他是把你当作了我,这一切都是你从我这里偷去的。” 青郁道:“不错,若当时入宫的是你,如今兼得皇上的恩宠与温宪的爱慕的人就是你了。你如今气我怨我,不过是因为你觉得我偷了你的抢了你的。你别忘了,这一切是你心甘情愿拱手相让的,怨不得别人。而我,的确称不上高风亮节,也不是一个忠仆。若我对你忠心耿耿,我应该在第一次温宪将我当成你的时候就告诉他,你为了他没有嫁入皇家,而是在科尔沁草原上为他守身如玉,是吧?” 静欢道:“难道不应该吗?” 青郁道:“应该,可是这世上恐怕没什么人能做到。况且,你当街拦马,早已经自证身份,在温宪那里,你的身份早已明晰。” 静欢苦笑道:“是啊……即使他知道了我的身份,我也依旧留不住他的心。所以方才我说的没错,虽然旁人总说我们长得像,可究竟还是你更美一些。” 青郁笑道:“这你也许想错了。后宫争宠容貌或许有用,可温宪并不是如此浅薄之人。所以也依我方才所说,时也,势也,很多事情并非你我可以左右。在命运面前,谁人不是棋子,而能做得棋手呢?” 静欢道:“你如今恩宠日盛,在宫中游刃有余,假以时日,想必当得一位棋手吧?” 青郁道:“我倒是羡慕你,在民间清闲自在。和硕长公主贤良淑德,持家有道,公主府里必不像宫里各个角落都充满阴谋诡计,永远斗不完,斗不尽。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我努力保全自己,也是不想牵连你,不想牵连博尔济吉特府中上上下下,亦不想牵连温宪。” 静欢道:“你若真心为他,就应该与他断情。就算我视若无睹,你们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会引火自焚。” 青郁道:“我又何尝不知呢?可是如果你是我,不,你就当是你自己入了宫,承了宠,温宪向你表白心迹,你能拒绝吗?你能做到将他拒之门外?” 静欢道:“发乎情,止乎礼。我深受孔孟之道的教化,我能做到。” 青郁笑道:“那也许这便是你我的不同,也是温宪会在你我之间更倾向我的原因。” 静欢道:“可是你这样会害死他!” 青郁道:“为什么你会觉得是我在害他?不是你害了他?不是命运呢?若你未曾钟情于他,他也未曾钟情于你,他起初便不会留意我一个新入宫的贵人。如果你当初自己入宫,以你的高风亮节,必不会与他纠缠不清,他也不会泥足深陷。你寄希望于别人,总归是不现实的。” 静欢道:“你果然厉害!你在我身边那么多年,我竟没看出来你是这样的狠角色!口齿这般伶俐,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功夫真是一流!” 青郁又笑了笑,说道:“这世间谁又看得透谁呢?即便是皇上与皇后,相伴那些年,都不曾看透过彼此,更何况你我?” 静欢道:“那你是决意不会依我所请了?” 青郁道:“我可以答应你,我会试着去做,但是温宪的性子执拗,不能硬来,否则我怕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反而适得其反,那便是我们都不想看到的了。麻烦你回去将此话告知和硕长公主罢!” 静欢心中一惊,说道:“你知道我入宫见你是长公主的意思?” 青郁笑道:“温宪是君子,做事向来直来直去,不会拐弯抹角,拿女人也没法子,想必你们夫妻之间也少不了龃龉,若不是和硕长公主从中斡旋,恐怕你也不会站在我面前了。” 静欢道:“原来我活了这些年竟然是个人事不知的傻子。你与温宪彼此相知,温宪与长公主母子连心,就连你与长公主未曾谋面都能洞悉世事,对彼此的心思了如指掌。我枉自与你相识多年,枉自生活于温宪和长公主身边,却茫然不知。” 青郁叹了口气道:“知有知的好处,不知有不知的福气。你超然于宫外,岂知这宫里人心的险恶?我入宫不足四年,已眼看着荣贵妃和禧嫔殁了,我自己也失去了两个孩子。你可知你抱着景行,安享天伦之乐的时候我在做什么?我在挣扎着从冷宫爬出来,在躲避着随时会发生的践踏,在抱着我死去的孩子的牌位忏悔。只是,请你再转告和硕长公主,奕继的事我可以看在温宪的份上不与她计较,可是请她适可而止,否则我绝不会再善罢甘休!到时别怪我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静欢道:“三阿哥?难道不是和妃所为吗?” 青郁道:“你以为世间万事就正如你看到的那样?你以为专心礼佛之人就不会动杀念?看来,你不仅要感谢我替你入宫成全了你和温宪的婚事,更要感谢我救了你一命,否则若当年是你入宫,恐怕后宫里又多了一缕冤魂。” 静欢从未如此被人当众奚落,但她也不知如何反驳。的确,这些年她不曾经历青郁经历的那些阴谋算计,因此也不曾如她那般飞速地成长。 静欢仍然是员外郎府邸里那个明艳动人、冰雪聪明、寄情诗书的大小姐,青郁却早就不是那个西窗侍读、唯唯诺诺的小丫头了。也许她原本就不是,只是这个金碧辉煌而又刀光剑影的皇宫如刀斧雕琢了她,让她破开璞质重归于美玉;如龙门擢升了她,让她几度翻腾幻化成龙;如烈火淬炼了她,让她周身燃烧成灰烬最终重生为凤凰。 静欢咬了咬嘴唇,说道:“如今我不但貌不及你,才智更加逊色,你可以尽情地得意了。” 青郁道:“我并没什么好得意的,我说过,不知也有不知的福气,我羡慕你有这种福气。我人在宫里一天,便会尽全力设法保护博尔济吉特府与公主府周全。你大可放心。” 第七十三回 休言往事如烟 只道浮生若梦 静欢突然起身,走近青郁,拜了下去。 静欢说道:“这原是我欠你的。你于我确实有大恩,温宪的心便权当是我还你的恩。你如今对公主府和博尔济吉特府的种种回护之意,我都当恩情记下。” 说完她站起身,又继续道:“可今后你便当好你皇上的宠妃,我便做好我的温夫人,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宫中争宠我自然是比不过你,可是温宪不似皇上,终有一日我失去的,我都会夺回来!而你,若再不安分,动了魅惑温宪的心思,我作为她的夫人必与你势不两立!” 青郁笑道:“好,从未见你如此有志气。当年温宪说你当街拦马,我便知道这些年,我亦小看了你。宫中人说我魅惑皇上,你说我魅惑温宪,也是奇了。那既然如此,我们就八仙过海,各凭本事吧!” 静欢斜睨一眼,仍带着主子的倨傲,径直走出寝殿。 外面的众人早就等着心急火燎。 老夫人见静欢出来,连忙迎上去,说道:“怎么说了这样久?娘娘怎么没与你一起出来?” 青郁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本宫脚程慢,这便来了!” 说着也出了寝殿。 青郁与静欢一边一个扶着老夫人坐下。 青郁居右,与老夫人并排而坐,静欢坐于老夫人一侧的木凳上。 静欢笑着向老夫人道:“额娘,我与娘娘叙话家常,久了些,让额娘久等了。” 青郁也笑着说道:“额娘,这宫里的茶点还吃得惯吗?” 老夫人道:“娘娘宫里的自然是好的,如今谁人不知,娘娘在宫里的恩宠啊,冠绝六宫呢!” 青郁道:“额娘,这话可不敢说,小心旁人听见,以为我不安分。” 说着微笑着瞥了一眼静欢。静欢也用余光看到了她的眼神。 老夫人道:“那是了,还是谨慎小心一点为好。娘娘性子沉稳,最让人放心了。” 静欢道:“这数一数二的恩宠可要多花些心思抓牢了,莫被旁的事情分了心,若是失了圣心,据说在宫里的日子可不好过啊。” 青郁道:“再不好过的都过来了。今后时日长久,还请额娘和妹妹擅自保重,不用为本宫担心。” 老夫人道:“我也听说了娘娘从前的难处,并非是我们过河拆桥,置娘娘于水火而不顾,实在是没有能力啊!若是有杨老将军那样威赫的军功,你阿玛断不会坐视不理。” 青郁道:“额娘,从前的事不必提了,都过去了。如今不是已好了么?” 老夫人道:“是,还是娘娘命好,有福气,再三得皇上眷顾,如今又有身孕了。真是可喜可贺啊!怀胎十月甚是辛苦,娘娘可要保重身体啊!” 青郁道:“谢额娘记挂,等公主满月,再接额娘到宫中团聚。” 老夫人道:“太医看了是个公主?公主也好!便如和硕长公主那般嫁与寻常官员,留在京中,一生安稳,就是最好的了。” 青郁道:“借额娘吉言,本宫也愿意如此。” 老夫人道:“时间也不早了,娘娘有孕辛苦,还是多多休养,我们便就此告辞了。” 青郁也不强留,便让风眠、雨落送了老夫人和静欢出了永和宫。 临别时,静欢回眸直视,深深地剜了青郁一眼,似又是警告之意。 殿内,青郁已是累极,扶着肚子坐在榻上。 甘棠走近她,说道:“郁儿,你是我养大的,向来不与我隔心,怎地这么大的事情,却不与我商量?” 青郁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愿棠姨为我担心。” 甘棠急着道:“你这是在玩儿火!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会让你进宫!你如今已经身为皇上的女人,怎可再对其他人有非分之想?更何况温宪公子还是静小姐的夫君!” 青郁幽幽地道:“棠姨,小声些。” 甘棠气急,叹息道:“若你因此出了什么事,那当初还不如不要报仇,我们娘儿俩远走天涯便罢了!” 青郁平静地道:“我自从遇到温宪,于他相知,方才知道这世间除了化解仇恨还有别的东西也值得追求。可惜,我这一生终究是注定葬送了。棠姨,便让我在这梦里久一点,再久一点,好么?温宪对我用情至深,而他也是我此生唯一挚爱,我不想再伤了他。便让我想一个两全的办法,让静欢、温宪、和硕长公主都满意吧。在那之前,请允许我再稍纵片刻。” 甘棠不由得滑下了泪,说道:“是我不好,害了你一生。你青春年少,本应与心爱之人花前月下,尽享人生的美好,不该将岁月都无情地蹉跎在了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 青郁道:“棠姨,这是我自己选的,我从始至终都没有后悔过。报仇是我此生最大的心愿,我一定会完成它。皇后,我一定让她死在我的手里。” 甘棠用手捂住了嘴,已是哽咽而不能言。 宫门外,风中带寒,如霜刀刮人脸颊。 远远地便见温宪身长玉立,仍旧在等着。 温宪也看到老夫人和静欢的车驾驶过来,不仅紧张起来。 永和宫的小太监走过来对温宪道:“温大人久候了,奴才的差事办完了,这便回宫复命了。” 温宪从怀里掏出一锭纹银,放在小太监的手里,谢道:“有劳公公,这些心意权当请公公喝茶。” 小太监道:“这怎么敢当!温大人太客气了!” 温宪道:“公公只管收下。” 小太监千恩万谢地走了。 温宪赶紧看向车内的静欢,只见她妆发整齐,神色如常,便放了几分心。 静欢见温宪眼光焦急,便轻轻地点了点头。 温宪见之大喜,连忙嘱咐车夫驾车回府。 先将老夫人送回了员外郎府邸,正走往公主府的路上,温宪突然想到今日正是初一。 他连忙吩咐车夫暂停,翻身下马,掀开车厢的帘子,对静欢道:“夫人,请先行回府,我……我还有事,去去便回。” 静欢心知他又要悄然入宫,便也不点破,说道:“早去早回,多着衣御寒,夜来风雨,莫要贪凉。” 四目相对之时,温宪感受到静欢隐忍克制的爱意,那感觉如此熟悉,仿佛当年想与他相亲相近却又着意回避的青郁。 温宪不禁伸出手去,紧紧地握了握静欢的手,说道:“在家里等我。” 说罢翻身上马,勒起缰绳,猛地调转马头,往相反地方向飞奔而去。 静欢蓦然回首,怔怔地看着他消失在天地一线处,只留下马蹄溅起的滚滚烟尘。 第七十四回 天清云来客 风淡釉里红 又是一年春好处,风清雨润,万物复苏。 深宫内苑的娘娘们梳妆打扮也比平日勤勉了些,都争着在这大好风物里于恩宠上拔得头筹。 正是“新妆宜面下朱楼,深锁春光一院愁。行到中庭数花朵,蜻蜓飞上玉搔头。” 是日一早,宫中嫔妃都齐聚储秀宫,先由位份最尊的两位贵妃——全贵妃和祥贵妃领着众嫔妃向皇后请了安,再落座闲谈叙话。 皇后的目光不自觉地看向了静妃的肚子,真是个体面的肚子啊,承载着后半生的指望。 皇后对静妃道:“静妃真是有福气啊,刚复宠便又有孕了。算来也有四五个月了吧?太医怎么说?胎像还稳固么?” 静妃笑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太医说胎像比前两次都要稳固,许是休养的时日够久,身体强健了些。” 皇后道:“真是好福气啊,若是诞下皇子,便保你一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了。” 静妃笑道:“太医说是公主呢。” 全贵妃插话说道:“太医的话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太医当初还说祥贵妃怀的是个皇子呢,生下来却是个公主。” 静妃笑道:“臣妾倒想得个公主呢,女儿贴心。臣妾见二位贵妃娘娘所生的小公主们个个活泼可爱,钟灵毓秀,真是羡慕得紧。” 祥贵妃自从生下了公主,十次有九次要被全贵妃奚落,但她天性沉稳,虽然心思缜密又阴狠,但表面仍可以不动声色。 皇后道:“女儿是好啊!可惜本宫所生的大公主殁得早,不然这宫里就更热闹了。” 常嫔道:“皇上顾念早逝的长女,即位之后便追封大公主为端敏固伦公主,也算是告慰公主在天之灵了。皇后娘娘请节哀。” 皇后道:“追不追封的都是做给活人看的了,长眠于地下的人能享到什么福?最后不过是一副枯骨罢了。” 说完悄悄看了看英嫔。 英嫔念及早逝的荣贵妃,神情有异,可惜静妃的座位靠前,并未留意到。 全贵妃道:“常嫔对皇后娘娘还是这么忠心耿耿啊,可惜这份心思没用到皇上身上,静妃如你们入宫这般久时都已经晋封妃位,怀上二阿哥了,你却还是小小嫔位,肚子里也连点动静都没有。而且,皇上许久未曾召你侍寝了吧?依本宫看啊,用不了多久,皇上就忘了宫里有过你这个人了。” 自从静妃复宠,皇上眼中便没有了别人。静妃有意给全贵妃分一杯羹,使得她有孕之后全贵妃可谓是专房之宠了。 而那些年轻嫔妃,皇上新鲜劲儿一过便抛下了。 虽然也晋封了蔓常在为贵人。但去年一同入宫的常嫔、成嫔等人以及比她们早几个月入宫的英嫔尽皆失了宠。 后宫中事历来如此,恩宠时有时无,若不能趁有宠而怀上子嗣,被遗忘便是注定的事。 常嫔被戳中心事,着实气恼,但嘴上仍不肯饶人,说道:“尊贵如贵妃娘娘也曾经一尝被皇上冷落的滋味,臣妾年轻识浅,福薄命舛,自然能够承受。若上天眷顾,来日亦可期,若上天不眷顾,好歹宫中还有这诸多的姐妹闲话家常,时日也不算无聊。” 全贵妃道:“你倒想得开。本宫虽然也曾失宠,但好在膝下有两位公主,尤为得圣上的宠爱,即便是再不得圣宠也算终生有靠。” 常嫔笑道:“臣妾如今落魄,自然无话可说,可是借公主争宠,也不算是真本事。” 全贵妃道:“好你个常嫔,日日与本宫争驰,如今是越发无法无天了!” 常嫔淡定地继续道:“臣妾所言句句属实,即便是惹全贵妃娘娘不高兴了,臣妾还是会据实说。臣妾倒佩服静妃娘娘的高明手段,引得皇上独独带着娘娘一个人去行宫放天灯祈福。听说皇上还御笔亲题了许多缠绵悱恻、缱绻柔情的诗词在天灯上。漫山遍野,蔚为壮观。” 皇后道:“果然是皇恩浩荡,即便过去了这么久,大家还是念念不忘啊!静妃,本宫又不得不说你有福气了。只是,你与荣贵妃、英嫔一向交好,得此盛宠为何不见你提携提携与你交好的姐妹呢?” 静妃听出了皇后言语中的挑拨之意,回头看了看英嫔,只见她若有所思,低头不语。 静妃笑道:“皇后娘娘想必是健忘了,臣妾在行宫获宠之后第二日便接了英嫔妹妹一同去拜谒荣贵妃。姐妹情深,臣妾怎敢忘怀呢。” 皇后笑了笑道:“本宫的确是老了,又犯了健忘之症。后宫之人都是姐妹,都要如静妃与英嫔一样,亲近友爱,和和睦睦的才好。” 众人齐声道:“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全贵妃道:“皇后娘娘,您也太纵着常嫔了,近日嘴上越发不饶人了。有这样的祸害挑拨众姐妹的关系,宫中的时日只怕是难过呢!” 皇后听出全贵妃是暗指自己,但也不便发作,便对常嫔道:“常嫔,你不可以下犯上,屡教不改。即使全贵妃娘娘宽仁,你也要对得起你母家的教养和皇上钦封的一宫主位。” 常嫔道:“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道:“全贵妃,这宫里除了本宫,便是你与祥贵妃位份最尊,你平日里也要为底下的年轻嫔妃多做表率。” 全贵妃笑道:“臣妾定当尽心竭力好好服侍皇上,不让皇后娘娘担心。” 皇后道:“本宫说过,谁服侍皇上最勤,最为辛劳,本宫都重重有赏。全贵妃,近日是你辛苦了。” 皇上向知秋使了个眼色。 知秋转身回内殿,片刻之后指挥着几个小宫女拿出几件釉里红的瓷器来。分别是釉里红云龙纹盖罐、冬青釉地釉里红团龙团凤盘、天蓝釉地釉里红葡萄十方碗、釉里红团螭纹葫芦瓶、釉里红海水龙纹梅瓶、青花釉里红三果纹双耳扁瓶、釉里红三鱼纹高足碗。 最精巧的是一个青花釉里红“兰亭会”纹笔筒。笔筒上翠峦青嶂,山石兀立,祥云缭绕,沉静肃穆,一群文人墨客在欣赏一幅翠竹长卷。整幅画都用青花绘出,只在翘尖的亭子前后,古松旁边的老梅枝头细小而繁开的梅花用釉里红画出。 皇后道:“寻常俗物配不上全贵妃的地位和恩宠,这一套瓷器乃是稀世珍品,便赐予全贵妃赏玩吧。” 全贵妃见惯了好东西,并不以为意,淡然地道:“多谢皇后娘娘赏赐。” 第七十五回 静妃苦心经营 皇后伺机收网 皇后也见惯了全贵妃目中无人的样子,因此并不气恼。 倒是常嫔又借机献媚讨好道:“不知道皇后娘娘宫里还有什么了不得的好东西,今后有机会可要一一见上一见了。” 皇后笑道:“宫中诸物,都归天子所有。诸位妹妹只要勤谨奉上,绵延后嗣,便不必羡慕什么好东西,迟早都会拥有。” 皇后说完略顿了一顿,扫视四周,说道:“祥贵妃,来了这么久怎么一直低头闷着?不爱与姐妹们说话么?” 祥贵妃告罪道:“五公主夜夜啼哭不止,臣妾夜来照顾公主,总是不得休息,因此精力有所不济,请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揶揄道:“新生的婴孩儿吵闹些也是有的,只不过乳母都哪儿去了?为何让你亲自照看公主?祥贵妃,自你生产之后恩宠便不比从前,你要多用些心思在皇上身上啊。” 祥贵妃道:“皇后娘娘教训得是。可是臣妾身为人母,总是见不得小儿啼哭,总要她睡着之后,自己方能安睡。” 皇后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五公主长大成人之后知道你一番苦心,必会好好地孝敬于你,你的福报在后头。不过既然说到孝敬,虽然本宫要主持后宫众多杂物分身乏术,但是英嫔和常嫔却常常愿意代本宫去太后宫里服侍太后,本宫很是欣慰。众位妹妹得空时便要多多效仿英嫔和常嫔,太后开怀了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众人齐声答道:“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道:“时候也不早了,各位妹妹便回宫歇息吧!” 说完又转头向静妃嘱咐道:“本来你有孕在身,本宫应该免了你请安的礼节,可是此时正是春意盎然,本宫觉得你走动走动也好,若哪天身体不适只需遣人来回本宫即可。” 静妃起身谢了恩。 众嫔妃顷刻间便散了。 青郁由风眠、雨落扶着走在甬道上,见英嫔在急匆匆地往前赶,便呼唤道:“英儿!” 英嫔百般不情愿地回过身来停住。 青郁怀着身孕,步履蹒跚,比不得寻常人那般轻盈,走了好一会儿才追上她。 青郁开口问道:“何事走得那样急?小心扭了脚!” 英嫔道:“姐姐有孕在身,才该担心别扭了脚,我身强体健、轻手利脚的不碍事。” 青郁道:“这么急匆匆地是要往哪儿去?” 英嫔道:“正要去服侍太后。” 青郁压低声音,悄悄地对她说道:“我近日思前想后,太后宫里似不寻常,你千万要小心,若不是不得已,还是少去为妙。” 英嫔权当耳边风,并未往心里去,敷衍道:“谢谢姐姐提醒,妹妹自会小心。” 青郁道:“近来怎地突然与我生分了?” 英嫔道:“冬日里本去永和宫看过姐姐,只是姐姐一心帮全贵妃争宠,并没有空闲见我。” 青郁道:“原来是因此事有了嫌隙,快随我回永和宫,我仔细解释与你听。” 说着挽住了英嫔的胳膊。 英嫔拂开她的手,说道:“改日吧,今日还要去寿康宫服侍太后。” 说罢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青郁想追却哪里追的上。 别说那杨英儿乃是武将世家的出身,便是寻常之人若存心疾行,青郁身怀六甲也必定追不上。 青郁怔怔地愣在了原地。 风眠道:“英嫔娘娘最近好生奇怪。” 雨落道:“正是呢!” 青郁沉吟良久,说道:“你们派人去查一查,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另外让桃夭去探探桃蹊的口风。宫中风云变幻莫测,恐怕是要有什么变故,切莫大意。” 风眠道:“娘娘说的正是。我这就派人去查。” 青郁道:“别是被人做过什么手脚而未曾发现。英儿毕竟年幼,本宫怕她一时不慎会被人利用。无论如何,总有荣儿的情份在。” 雨落道:“荣贵妃娘娘可真是实心实意地帮咱们,只可惜去得太早了,还那样惨。” 风眠道:“正是呢!可惜凶手至今还逍遥法外。” 青郁道:“大事不好!莫不是有人想借荣儿之死挑拨离间?” 雨落道:“娘娘怎地想到了此处?” 青郁道:“英儿与荣儿一心为我,难免会被别有用心的人盯上。我复宠也是借了英儿与蔓贵人的力。如今我们又与全贵妃联盟,如此一来,势力便非同小可,想必是有人坐不住了,想要从中分化。英儿心思单纯,心中最大的痛楚便是荣儿之死,若有人拿荣儿之死做文章,难免她会上当,做出什么事来。” 风眠道:“依娘娘的意思,我们应该怎么办?” 青郁道:“派人盯紧延禧宫,有任何人出入都要仔细来回我。有人铺了这个局,想必还有后着,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想怎么对付我。” 风眠道:“是,娘娘。只不过,咱们宫里那个,要不要也除了?看着碍眼呢!” 青郁道:“那个不急着除,虽说她为和硕长公主办事,不与我们同心,但利害关系摆在那里,谅她也不敢乱来,只是每日都派人把她盯住了。若将她除了,再有什么人进来,反而不如这人在明处好控制。” 雨落道:“娘娘说的是。” 三人一路行着,不知不觉便回到永和宫了。 那边厢,皇后在储秀宫内殿。 知秋道:“看今日英嫔的神色,事情已成了八九分了。” 皇后冷笑道:“我还当她们是什么金兰之谊,原来如此不堪一击!” 知秋道:“奴婢说过,后宫争宠,亲姐妹都有争斗损伤的,更何况她们?那静妃手段好生厉害,如今竟然与全贵妃一路了,若再加上英嫔和蔓贵人,宫中谁与争锋?” 皇后道:“可是如此一来,便轻松破解了静妃的这个局了。英嫔倒戈,她怕是想不到吧。” 知秋道:“想不到才容易致命一击。” 皇后难掩喜悦的神色,说道:“那英嫔这个杀器我们什么时候用?” 知秋笑道:“这个不急,必先好好筹谋,最终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才能事半功倍啊!” 皇后道:“好好好!看来又是一场好戏啊!宫中时日无聊,好戏真是越多越好。” 知秋道:“奴婢索性再带些贵重物品,去延禧宫探一探英嫔的虚实,如果她真愿意为我们所用,那便适时把东西交给她……娘娘以为如何?” 皇后道:“好,库房内的东西随便挑,多贵重都不怕。英嫔也是世家出身,寻常的入不了她的眼。” 知秋道:“奴婢看,她如今心里心心念念地是想着为冤死的姐姐报仇,只怕多好多贵重的东西她都无心欣赏呢!” 皇后笑道:“去罢!” 知秋答应着下去了。 第七十六回 洋彩半烛台 梅青一炉香 春日融融,惹得人各外慵懒。 一日午后,青郁正在寝殿小憩。 英嫔领了桃蹊以及两个宫女太监一路往永和宫来。 宫门外,英嫔徘徊不前。 桃蹊道:“娘娘,是要奴婢去叩门吗?” 英嫔眉头紧锁,说道:“等等。” 说完又欲转头往回走。 末了鼓了鼓气,说道:“叩门吧。” 守门的小太监见是英嫔带着桃蹊,连忙请了进去,并向其他小太监道:“快去请桃夭姐姐来!再去通报风眠、雨落两位姐姐!” 桃夭听闻英嫔过来,连忙迎了出来,边走边说道:“娘娘近日怎么少来了?让奴婢等得好苦!” 英嫔问道:“你家娘娘呢?” 桃夭道:“正在午休,说话儿这会儿功夫就该醒了。风眠姐姐已去通传,娘娘请随我入内殿稍等。” 英嫔道:“既是如此,本宫改日再来。” 桃夭道:“娘娘这就要走?想必静妃娘娘已醒来了,正在梳洗准备出来呢!您若此时走,静妃娘娘出来岂不是扑了个空?” 说着不由分说便与桃蹊一起扶着英嫔进了殿。 寝殿中,静妃刚刚转醒。 风眠道:“娘娘,英嫔娘娘已来了。” 青郁叹道:“该来的总要来,看清楚了么?可带了东西?” 雨落道:“带了的,这次不仅是桃蹊陪着,还有两个小宫女太监拿着东西的。” 青郁道:“快些替我梳妆吧,另外去太医院请齐太医过来请脉。” 雨落答应着出去了。 风眠叫进来一个小丫头,粗略地梳了个小两把头,戴了个足金点翠流苏的钿子。 那边厢英嫔在内殿心中不安,几次起身欲走都被桃夭留住。 突然听得青郁的声音,由远而近。 “妹妹才来就要走?倒是我的不是,这一觉睡得太久了,让妹妹枯坐。” 青郁袅袅婷婷地走进来,牵住英嫔的手,亲亲热热地拉着她坐下。 青郁道:“近几日请都请不来妹妹,今日怎么才略坐了坐就要走了?” 英嫔道:“不想打扰姐姐休息,便想过两日再来。” 青郁道:“我这不已经来了么?许久没有好好叙话了。” 英嫔笑得勉强,道:“妹妹那日唐突,今日是特备了礼来向姐姐告罪的。” 青郁笑道:“咱们姐妹哪用得到这些客套?可是什么礼?本宫倒想看看。” 英嫔道:“是一个洋彩浮雕花卉螭龙纹烛台。据说是用西洋技法按洋人的巴洛克风格造的,算是个稀罕物件儿。” 青郁道:“从前听说雍正爷的御窑烧过这种稀罕玩意儿,可从未见过,妹妹这是从哪儿得来的?” 英嫔犹豫道:“是皇上赏的,可是我哪里能用这么好的东西,因此拿来献给姐姐。” 青郁笑道:“喔,原来是皇上赏的,那就怪不得了。” 这时雨落进殿回禀道:“娘娘,齐太医到了,该给娘娘请平安脉了。” 英嫔道:“既然有齐太医来诊脉,那妹妹先告辞了。” 静妃道:“不碍事,齐太医为我们出了不少力,也算不得外人。” 于是向雨落道:“请齐太医进来吧。” 齐太医进了殿,叩见了两位娘娘。 青郁道:“齐太医,你来的正好,本宫与英嫔妹妹正在赏一个稀罕物件儿,你有福气了,也一同赏赏?” 英嫔脸色大变。 青郁瞥见英嫔神色,并不作声。 齐楚道:“谢娘娘的恩赏,那微臣便托娘娘的福开开眼。” 青郁命风眠小心抬起烛台,放在齐楚眼前。 齐楚道:“果然是稀世珍品!只是,似有异香浮动。请娘娘容臣仔细查看。” 青郁道:“那便看看吧,洋人的东西,不晓得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是我们不知道的,与普通的烛台有异呢。” 英嫔道:“许是齐太医多虑了吧,或者是一路行来沾染了什么花香果香。” 齐楚道:“二位娘娘请看,这烛台有关窍。” 说着手压住一侧台脚,用巧劲儿一提,烛台分为两部分,露出中空的台身。 英嫔已是大惊失色。 齐楚道:“果然如此,二位娘娘请看,这烛台中空,被人灌了大量的麝香。烛台难免会燃蜡烛,若遇热,恐怕这麝香气息会散发的更为厉害。” 英嫔连忙道:“姐姐,我不知……怎会这样,我实在不知……” 青郁叹了口气道:“你说这是皇上御赐的?皇上爱惜子嗣,万不会用此物赏赐嫔妃,如今便把实话讲出来吧。” 英嫔委顿于地,说道:“是皇后娘娘让我送给姐姐的。姐姐可要把我交给皇上?” 青郁道:“我们一向与皇后势不两立,本宫奇怪,你怎会做出此事?” 英嫔收起恐惧的面目,站起身道:“荣儿姐姐之死大不寻常,说是皇后所为也可,可若说是静妃娘娘为了争宠对其下手,也无不可。当年宫中便是你二人恩宠最盛,若没有她这个对手,你不就可以独享皇上恩宠了吗?” 青郁冷笑一声,站起身,直了直头颈,走近英嫔,突然劈手就打了一个耳光过去。 英嫔猝不及防,猛然受力,整个头都往右侧甩了过去,头上的绢花和钗环都散了。 英嫔疼痛不已,连忙用绢子捂住脸。 青郁正色道:“你姐姐命苦,年纪轻轻的就殁了。她生前喊本宫一声姐姐,她的事情本宫便要替她周全。你也跟着她喊本宫一声姐姐,在本宫心中便当你是自己亲妹妹。如今这一巴掌,本宫便是替你死去的姐姐教训你!你服不服?” 英嫔低头未语。 青郁道:“本宫知道你不会服。今天便让你看看你姐姐的遗物。” 然后便向风眠道:“让桃夭把东西拿进来。” 片刻之间,只见桃夭小心翼翼地托着一个甚为精巧的梅子青三足香炉进了殿。 青郁道:“这是何物?从何而来?说与你家二小姐听吧。” 桃夭道:“二小姐,小姐是在圆明园殁了的。那前几日皇后便送了这个香炉和好些名贵的香料来,小姐嘱咐我不许用,只摆在殿里最显眼处。因此这香炉一次未曾用过,只在里面撒了一点皇后赐下的香料便摆着了。后来小姐殁了,我便觉得事情可疑,偷偷藏下了这个香炉带回了宫,可惜那些香料都不翼而飞了,只余下香炉里的这一点儿。” 青郁道:“齐太医请看看,这香炉有什么问题。” 齐太医验看半晌,说道:“香炉倒是没有问题,可是只怕这香料里也搀了足足的麝香。” 第七十七回 诠释前因后果 阐明来龙去脉 桃夭道:“皇后必是见这香炉未曾用过,所以才想用大罗伞来打掉小姐腹中的龙胎。” 青郁道:“齐太医,请你再为英嫔娘娘把一把脉,看她有何异常。” 英嫔受了大惊,心中大恸,此刻早已魂不附体,神游天外。 桃蹊扶着她坐下,替她将手腕摆好,搭了一条丝绢在上面。 齐楚于是便仔细地替英嫔诊脉。 少顷,青郁问道:“怎么样?” 齐楚道:“正如静妃娘娘所料,英嫔娘娘体内似是有长期接触麝香的迹象,剂量极少,但时日不短,已对身体造成伤害,今后若想怀有子嗣,恐怕要好好调理一番。” 英嫔又大惊,回过神来,问道:“麝香?怎么会?本宫一向小心谨慎……怎么会?怎么会?” 说着转向桃蹊,问道:“怎么会?桃蹊与本宫寸步不离,怎么会接触到麝香?” 青郁道:“再请齐太医为桃蹊诊脉。” 桃蹊不明白其意,但是桃夭悄悄向她点了点头。 桃蹊于是讲手腕伸了过去。 齐楚诊断一番,说道:“回娘娘,桃蹊姑娘身体康泰,没有接触过麝香的迹象。” 青郁自言自语地说道:“那便是没错了。” 说完转向英嫔道:“你只需想一想,有什么地方是桃蹊去不得的,你就能明白了。” 英嫔转念一想,突然说道:“寿康宫太后的寝宫?” 青郁道:“没错,你每次侍奉太后,不可能带个宫女在身边,桃蹊必是等在外面。你们形影不离,若是有什么地方是她去不得的,便只有太后的寝宫了。” 英嫔道:“难道是太后在自己的寝宫里做了什么手脚?” 青郁道:“如今看来只有如此。当年荣儿怀有身孕之后也是总被太后唤去伺候,想必她在被大罗伞所害之前早就沾染了麝香。所以才会一时血崩不止,一尸两命。” 英嫔的眼泪霎时如洪流般涌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凄然道:“我竟是个糊涂人!别说为姐姐报仇,连自己也被麝香所害都不自知,甚至轻信了皇后的挑拨,险些做了她的鹰犬爪牙。” 青郁道:“桃夭、桃蹊,扶你们二小姐起来。” 桃夭、桃蹊上前去将英嫔架了起来,扶到座上坐好。 青郁对齐楚道:“齐太医,英嫔的身体还请你多多照顾,无论使什么药都尽管去用,务必要把英嫔的身子调养好。我自会去跟皇上说,让你在太医院的日子能好过些。” 齐楚跪下,答应道:“谢娘娘,微臣必定尽心竭力,用尽毕生所学。” 青郁道:“好,送齐太医回去吧。请明天再来为本宫请平安脉。” 齐楚跪拜之后,便由风眠送齐楚出去了。 青郁道:“你们也都下去吧,本宫与英嫔娘娘说两句话。” 很快一屋子的宫女太监们便都退下了。 青郁幽幽地道:“这宫里步步惊心,一点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曾有人提醒本宫要提防太后,因此近日便想到了这一层。至于皇后那边,本宫更是日夜提防,可是本宫万万没有料到,你竟然会上她的当。本宫方才打你并不是怨你起了暗害本宫的歹心,而是责怪你不该认贼作父,替害死你姐姐的人做事,你可明白?” 英嫔泪水涟涟,抽泣不已,说道:“明白了,我已是悔不当初。” 青郁道:“当初我幽居避宠,与世无争,荣儿主动来与我交好,为的就是这宫里少一个敌人,多一个臂助。而荣儿殁在圆明园,也是因为我当时在宫里养胎,未能助到她。原本荣儿想陪我在宫里,可是被别有用心之人硬是带去了圆明园。” 英嫔道:“别有用心之人?难道是太后。” 青郁道:“我记得当时太后出面对皇上说喜欢荣儿的性子,想让荣儿多多陪她聊天。不过想必皇后在暗地里也使了力。你杨家家世日盛,若诞下皇子,必会被皇上议储,她们的千秋大业就要落空了。而如今太后召你和常嫔日日去寿康宫陪她说话,用意也在于此。” 英嫔道:“谢姐姐点拨,英儿明白了。” 青郁语气有所缓和,说道:“你还年轻,好好调养,身子都会好的,只是以后务必要提防着别人。宫里的人佛口蛇心,不能轻信。” 英嫔道:“太后在宫中根基太深了,平日里为我诊脉的太医想必都是她的人,没有人敢吐露一个字。” 青郁道:“太后在宫中争斗多年,根基自然不可谓不深。据说先帝的后宫人数之众远非当今皇上可比,太后则是那个笑到最后的人,我们要想动摇她的根基,还是太嫩了一些,只能日后慢慢图之。可是皇后,想来还是更有机会。” 英嫔道:“皇后?皇后有皇上护着,几次三番都安然无恙,我们又能奈她何?” 青郁道:“从前皇上偏帮皇后是为了扶持皇后对抗太后的势力。那时太后手下有全贵妃和祥贵妃,皇上不得不如此筹谋。可是如今自从太后扶植更听话的祥贵妃,全贵妃与太后已是渐行渐远。此时的全贵妃足以与皇后和太后抗衡,皇上未必还会如以前那样偏帮皇后。” 英嫔道:“所以姐姐才有意拉拢全贵妃?” 青郁笑道:“不错。我们无论是恩宠还是资历都不足以代替皇后来对抗太后,可是全贵妃不一样,她的家世、容貌、资历都是宫中最出挑的。她也早有自立门户之意,本宫便顺水推舟助她成事。助她,也是为了助我们自己。” 英嫔道:“姐姐想得深远,妹妹实在不及。” 青郁道:“还有一事你务必要注意,皇后在宫里看起来是手握着常嫔和彤答应这两张牌,可实际上,她的王牌是她宫里的掌事宫女知秋。” 英嫔道:“姐姐说的是,那知秋好生厉害,几句话就将我说得没了主意,再几句话就让我听信了她所言。” 青郁道:“若可瞧准时机剪除了知秋,那皇后便是落架的凤凰,任人宰割了。到时候就算我们不出手,她也活不了多久。” 英嫔道:“姐姐说的有理!” 青郁伸了手过去轻抚了英嫔的脸颊一下,说道:“还疼吗?” 英嫔道:“多谢姐姐将我拉回正途,我杨家满门忠烈,我杨英儿也是将门虎女,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青郁道:“不管怎样,记得住疼就好,疼过才知不疼时候的自在和快乐。” 青郁的眼神看向了远方,还有比远更远的地方。 第七十八回 二公主魂归天际 小端凝尸骨未寒 紫禁城中春意渐深。 正是“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 一日,原本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皇上见过大臣,仍在养心殿批折子。 这时候,高成慌慌张张地进了门。 皇上未抬眼,仍旧盯着折子,说道:“慌什么?慢慢说。” 高成道:“回皇上,方才祥贵妃娘娘差人来说,二公主不好了!” 皇上抬了头,疑惑地道:“端凝怎么了?什么不好了?” 高成道:“祥贵妃娘娘派来的人说,公主高烧不退,一屋子太医都束手无策,恐怕是不行了,皇上您快去看看吧!” 皇上扔下奏折,急匆匆地往祥贵妃宫里赶去。 皇上前脚刚踏进钟粹宫的大门,便听见一声凄厉的哀嚎。 高成报道:“万岁爷驾临钟粹宫!” 一屋子的御医全都连滚带爬地出来迎驾,跪了一地,每一个都瑟瑟发抖。 皇上问道:“公主怎么样了?” 为首的太医支支吾吾地道:“微臣们已经尽力了,可是公主还是殁了。” 皇上大惊,道:“殁了?” 自从皇后所生的大公主殁了,二公主便是实际上的皇长女。她于道光五年出生,如今才四岁,竟也殁了。 思及此处,皇上难掩伤心,悲从中来。 皇上继续问道:“为了什么殁的?好端端的怎么会殁了?” 太医道:“公主或许是感染了风寒,夜里便不大好,宫中当值的太医已经全力诊治,早上入宫的太医也全数赶了过来,可是病情来势凶猛,公主又年幼体弱,受不得猛药,臣等实在是束手无策啊……” 皇上怒道:“全都没有用!这一点小病都治不好!要你们有何用?钟粹宫的宫人何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早点禀报朕?昨夜呢?昨夜就应该禀报朕!为什么没人禀报朕?为什么现在才来告诉朕?” 内殿里滚出来一个瑟瑟缩缩的小太监,跪着道:“回皇上的话,奴才昨夜两次去承乾宫求见皇上,都被挡了回来。” 皇上道:“你没说二公主病了?” 小太监道:“奴才说了,可是承乾宫的人说小孩子得病是寻常之事,不许打扰皇上的休息,便把奴才挡了回来。” 皇上道:“好啊!寻常之事!高成!去查查是昨夜承乾宫守门的是哪个小太监,立刻宰了给二公主陪葬!” 皇上一边说着一边迈开大步往内殿里去了。 内殿里,几个小宫女哭成一团。 再往里走,走到了二公主的寝殿,床上还停放着她小小的已经渐渐冰冷僵硬的身体。 皇上想走近,却又不忍。 犹豫再三还是退了出去。 皇上对高成说:“走,去看看祥贵妃。” 祥贵妃早已晕死过去,被人抬进了自己的寝殿。 皇上走入祥妃的寝殿,只见几个宫女也在暗自垂泪。 宫女们见皇上来了,都慌忙跪下。 皇上道:“起来吧。你们娘娘怎么样了?” 一个小宫女回道:“娘娘水米不进已有一日了。听闻二公主治不好了,马上就晕了过去。” 皇上道:“祥贵妃的陪嫁侍女何在啊?” 高成凑过来说:“皇上,祥贵妃娘娘没有陪嫁侍女。” 皇上这才想起来,祥贵妃虽然出身大族,但她父亲无甚官爵,幼时家境贫寒,当年只身入王府,并不曾带来陪嫁侍女。 想到此处,皇上不禁哀叹了一声。 皇上又向那小宫女问道:“钟粹宫的掌事宫女何在?” 小宫女道:“钟粹宫无掌事宫女,从前的掌事姑姑被皇后娘娘打发到慎刑司去了。” 皇上道:“什么?慎刑司?这又是为何?” 小宫女道:“皇后娘娘身边的知秋姑姑说她手脚不干净。” 皇上道:“什么时候的事?” 小宫女道:“就在祥贵妃娘娘生完五公主后不久,从那以后钟粹宫的日子便越发艰难了。” 皇上道:“朕时常也会来,怎地从未听说过?” 小宫女道:“娘娘向来是报喜不报忧,也不许我们奴婢在皇上面前流露出来,怕惹皇上心里不快活。” 皇上道:“高成!你这个大总管是怎么当的?钟粹宫连个掌事宫女都没有,你也不管管?” 高成道:“皇上,奴才只是个奴才,哪敢逆主子的意呢……” 皇上道:“看来近日皇后和全贵妃没少给祥贵妃脸色看啊。” 说完皇上又转头对小宫女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宫女道:“奴婢名唤采薇,是娘娘给起的。” 皇上道:“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朕明白祥贵妃的心思了,采薇真是个好名字。采薇,朕吩咐你一件事,做得好,你就是这钟粹宫的掌事宫女了。” 采薇道:“请皇上吩咐。” 皇上道:“你去小厨房里让人给祥贵妃熬一碗浓浓的参汤,端过来。” 采薇愣住了,没想到是这样一件小事。 高成提醒道:“还不谢恩?” 采薇跪下道:“谢皇上。” 说罢快步往小厨房走去。 皇上对余下的小宫女们说:“你们也都下去吧,帮一帮采薇的忙。” 小宫女们唯唯诺诺地下去了。 皇上向高成问道:“近来皇后有为难祥贵妃么?” 高成道:“皇后娘娘执掌六宫,职责所在,也算不上为难。只不过全贵妃娘娘与静妃娘娘有恩宠护身,皇后娘娘会避忌三分,于是就只能可怜祥贵妃娘娘了。” 皇上道:“太后竟也不管么?” 高成道:“都是些琐碎的小事,太后娘娘福泽深厚,怎么会注意到这些小事?再者,也无谓因为这些小事与皇后娘娘起冲突。” 皇上叹了口气,说道:“这么多年了,朕抬举了她这么多年,可璇仪的性子始终不能容人,没有皇后的懿范。若是庭芝还在就好了。” 高成道:“皇上这是又想孝穆皇后了。” 皇上道:“庭芝是朕的发妻。” 高成道:“宫中不比府里,就算是孝穆皇后还在,想必也会力不从心。” 皇上道:“但她毕竟是朕的发妻,名正言顺,不比璇仪,继立的始终是要差一些。” 高成道:“奴才说句不该说的,皇上难道忘了死去的和妃娘娘了么?即便是当今的皇后娘娘在府里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 皇上苦笑道:“那还有何人能担当得起这大清的皇后呢?” 皇上与高成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殊不知榻上的祥贵妃早已苏醒。 她的心跳渐渐加快。 她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在一片静默中格外清楚,简直如同暮鼓晨钟,一下一下地叩动。 第七十九回 钟粹宫重峦叠嶂 礼佛堂阴谋诡谲 皇上叹了口气,对高成说:“去外面守着吧,朕陪陪祥贵妃。” 高成答应着,出了门。 皇上缓缓往榻边移步,在床榻的边沿坐下。 祥贵妃其实只有二十几岁,但是已经是宫里资格最老的嫔妃之一。 遥想嘉庆帝晚年的癸酉之变,当时仅是二阿哥的道光皇帝几位侍妾都因为天理教作乱而死。有的是惊惧致死,有的则是害怕贼人闯入失了贞洁索性悬梁自尽了。 如今宫里入侍过潜邸的只剩下皇后、祥贵妃和恬嫔了。 皇上拾起祥贵妃的一只手,放在掌中。 祥贵妃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见了皇上,便想挣扎着坐起来。 皇上道:“柔嘉,你醒了?” 祥贵妃吃惊地道:“皇上许久未曾唤臣妾的小名儿了。” 皇上道:“做宫中的女人辛苦,从此都没了自己的名字,只能朕封你们做什么你们就是什么。” 祥贵妃道:“皇上,臣妾一直以可以侍奉皇上为荣,臣妾从未抱怨过……” 皇上道:“朕知道。朕只是替你们感到惋惜。” 皇上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柔嘉,端凝这孩子已去了,朕与你身为父母,也无法再为她做些什么,但朕作为国君,仍可以追封她为端凝和硕公主。柔嘉,你节哀,你还有 寿臧要抚育。真会与你一起好好地抚育她长大。” “皇上!” 祥贵妃隐忍不住,突然放声大哭。 皇上道:“你宫里的采薇看上去还算伶俐,朕让她领了掌事宫女的缺儿了。以后若缺人手便与朕说,朕会为你做主,你陪了朕这些年,为朕生了两位公主,这一切的尊荣都是你应得的。朕知道,你怀着寿臧的时候朕与太后对你寄予过高的期望,导致寿臧出生之后你的日子不好过,这是朕的不是。这样罢,朕今晚便留在这里陪你,可好?” 祥贵妃哭道:“多谢皇上体恤。” 皇上道:“好了,为端凝治丧的事情,你还要多操劳,便不要再哭了罢。” 说完转向门口唤道:“高成!” 高成身形一闪,进了门。 “奴才在。” 皇上道:“参汤熬好了么?” 高成道:“熬好了,怕凉了,温着呢。” 皇上道:“端进来。” 高成冲着门外使了个眼色,采薇端着冒着热气的参汤小心翼翼地进了殿。 皇上对采薇道:“今后务必要服侍好娘娘,用性命护着娘娘,知道么?” 采薇道:“奴婢知道了。” 皇上点点头道:“若是娘娘有什么委屈,你便要来告诉朕,若朕忙着,便去告诉高公公,不许有丝毫隐瞒。” 采薇道:“奴婢遵命。” 皇上道:“下去吧。” 一边说一边接过了她手里的参汤。 皇上一手端着参汤,一手扶起祥贵妃,亲手喂她喝参汤。 祥贵妃的眼泪尽在眼眶中打转儿,末了都流进了参汤之中,又喝到肚子里去了。 深夜,寿康宫。 太后仍在佛堂念经。 淮秀悄悄地进了门。 佛堂太过安静,太后又耳聪目明,听见声响后便道:“皇上宿在钟粹宫了?” 淮秀道:“太后娘娘圣明。” 太后道:“若是连没了孩子都不能得到皇上的怜惜,那哀家就真的押错宝了。” 淮秀微微笑道:“太后的慧眼自是不会错,祥贵妃这一招不仅重新得到皇上的怜爱,而且连削带打,顺便打击了皇后和全贵妃,不可谓不高明啊!” 太后道:“算她聪明。” 淮秀道:“还是太后调教得好。” 太后道:“采薇那丫头怎么样了?” 淮秀道:“自然是对答如流,聪明伶俐的样子很得皇上喜欢。皇上已让她当了钟粹宫的掌事宫女了。” 太后道:“也算不负所望。” 淮秀道:“不枉太后费心亲自教她一场。” 太后缓缓地站起身,淮秀连忙上前扶住。 太后慢悠悠地说:“哀家在这宫里斗了这么多年,至今屹立不倒,便是因为哀家凡事都留有后手。当年哀家为皇后,也多有扶植妃嫔与人争宠,也尝过被人背叛倒戈的滋味。所以,若想万无一失,就一定要多方准备。” 淮秀道:“太后圣明,自然是无不妥的了。” 太后哼了一声,接着说道:“全贵妃不再为哀家所用并不算什么,哀家还有的是办法。虽然哀家答应了皇上不再将钮钴禄氏的女儿硬塞给他,可是若他自己看上了那便怪不得哀家。” 淮秀道:“太后是指采薇?” 太后道:“不错。采薇的容貌性情都是哀家千挑万选出来的,绝不会错。皇上若看上她,抬举了她,今后生下一子半女,想必会为她抬旗,到时候赐她钮钴禄氏便是水到渠成了。就算皇上并未留意到她,她也可以暂时为哀家看着祥贵妃。” 淮秀道:“可是采薇的容貌似乎并未引起皇上的兴趣。” 太后道:“你真是老糊涂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是公主殁了的日子。皇上若在此时还有闲情逸致,那便不是皇上了。皇上虽然不是哀家亲生,但也养育陪伴了他多年。皇上的性子哀家最了解,他是个颇重情义之人。情义二字,于帝王却是个致命的弱点啊!遥想三皇五帝,哪个为了成就大业不是将七情六欲都绝尽了的?” 淮秀道:“太后娘娘圣明,奴婢远远不及。” 太后胸有成竹地道:“待公主丧期一过,采薇必定会如哀家的嘱咐,打扮得焕然一新出现在皇上面前,到时候由不得他不动心。” 淮秀道:“太后高明,此招真是绝妙。” 太后道:“听闻古时候诸侯纷争,齐国的丑女钟离春以绝丑之面目自请面见齐宣王,痛陈齐国兴利除弊种种国家大政,颇得齐王的赏识,竟然立她为王后。可是哀家也听说这个钟离春本来的面目原本极美,却是为了让齐王先听完她纾解危难的计策才有心扮丑。随后由丑变美,自然令人印象深刻,被封为王后也不稀奇了。” 淮秀道:“太后巧思,奴婢真是望尘莫及。那齐宣王岂不就是戏文里说的明君吗?原本夜夜笙歌,荒淫无道,被这钟无艳一骂,从此醍醐灌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而这位钟无艳也从此千古流芳。真是一举两得!可戏文里只道她是丑娘娘,从未说过她是扮丑的啊。” 太后笑道:“戏文里全都讲了,还读书做什么?便是《列女传》这样的书也只会歌功颂德罢了。” 淮秀道:“太后娘娘您说的是。可是若采薇承宠,祥贵妃会不会不高兴啊?” 太后道:“若这点胸襟都没有,哀家以后还怎么抬举她?世人只晓得历来皇上与皇后都是鸾凤和鸣、夫妻恩爱,为天下臣民的表率,可谁又能知道身为皇后的痛楚?年老色衰之后,将更为年轻貌美的女子送到皇上的龙床上,这只是最基本的。就算哀家不教她,她也应该明白。” 太后由淮秀扶着缓缓走近佛堂的门窗,原来天际已然破晓。 晨光熹微,朝阳初上。 太后从中看到了久违的希望,她的嘴角缓缓地浮现笑容。 而这宫里一夜未曾阖眼的恐怕不仅仅是太后与淮秀了。 第八十回 同族言语争锋 异姓心计对决 又是一日春情暖暖。 永和宫中,风眠、雨落正在服侍青郁更衣梳洗。 雨落道:“娘娘,祥贵妃终于还是出手了。” 青郁笑了笑,说道:“意料中事,太后如今便只有祥贵妃这一个棋子,她万万不会放手。今后即便是祥贵妃不愿再争、无心再斗,太后也不会放过她,今生今世便都是傀儡的命运了。” 青郁说完叹息一声,再继续说道:“谁人不是命运的傀儡呢?宫中的女人都是可怜的人。输了的人自是不必说,赢家也未必就得享所愿。” 雨落道:“娘娘说的是。只是皇上又没了一个女儿,只怕会对娘娘肚子里的六公主更加地上心呢。” 青郁叹道:“千万不要再向奕继与奕纲那样。本宫再也不会如从前那般任人宰割。” 一炷香的功夫,众嫔妃已云集储秀宫。 祥贵妃道:“想不到今日是静妃来得最晚。” 全贵妃掩住口,笑了一声,说道:“祥贵妃平日里像个闷葫芦似的,总也不开口,怎地如今重得了圣眷,底气也足了?” 英嫔道:“静妃娘娘怀有身孕,行路之时自然要更加小心些,比不得常人,所以迟一些也是正常的。” 祥贵妃道:“静妃人缘可真好,本宫刚说了一句,就有这么多句等着本宫了。算了,本宫不说也就罢了。” 全贵妃阴阳怪气地道:“唉,同人不同命啊!静妃失了孩子被皇上幽禁了那么久,可祥贵妃失了孩子却能重得圣心,这样的手段,旁人真是怎么学也学不会的。也不用请祥贵妃赐教了。倒是本宫宫里的小太监死得冤枉啊!祥贵妃可要给本宫一个说法儿?” 祥贵妃道:“本宫没什么可说的,那是皇上的旨意,并非本宫可以左右。” 全贵妃道:“祥贵妃说得轻巧啊,好端端的一条人命,只是老老实实地办差,就这么被处置了?你还不承认是你设的局,就是为了打击本宫,让皇上疏远本宫!” 祥贵妃道:“本宫自问没有那样的能耐,全贵妃也想想自身,平日里教化奴才的时候是不是有什么差池,别出了事就把罪名扣在别人身上。” 全贵妃站起来,指着祥贵妃道:“你!” 这时皇后的声音飘荡而出。 “行了!你们两个好歹也是自家姐妹,今日怎么当众吵起来了?白白地让外人看了笑话。” 皇后由知秋扶着缓缓地走进了殿。 全贵妃不依不饶地说道:“明明是祥贵妃挑衅在先!” 祥贵妃也不甘示弱地说道:“血口喷人!明明是你先向本宫发难!” 皇后由知秋扶着坐了下来,说道:“好了!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本宫这个皇后?本宫让你住口,你们就不能再言。” 官大半级压死人,皇后如此一说,全贵妃和祥贵妃便暂时休了战。 全贵妃仍是气愤不过,自顾自地怄气。 倒是祥贵妃看着便像是个能成大事的人,依然气定神闲。 这时静妃由风眠、雨落扶着缓缓地进了殿。 众人纷纷朝她看去,只见她梳着两把头,上面数不清的簪子和结子,全由赤金打造,更显眼的是右边佩戴了一枚造型夸张的足金孔雀九华步摇,点翠镶珠,华贵非常。 皇后开口道:“静妃一路走来辛苦了。” 随后便由位份最尊的全贵妃和祥贵妃率领众嫔妃向皇后行大礼。 礼毕,尽皆落了座。 常嫔开口道:“静妃娘娘今日好颜色,头上戴的步摇也别致,果然是皇上心尖上的人,样样都与众不同。” 皇后也笑道:“不错,本宫看静妃的气色也越来越好了,想必此胎必是无虞。” 静妃道:“多谢皇后娘娘挂怀,春日阳光明媚温暖,臣妾也已不再害喜,因此气色会比往常好些。” 皇后道:“好啊!那便可以再来储秀宫与众姐妹相见了。也让大家沾沾你的福气。” 静妃道:“是,皇后娘娘,臣妾遵命。” 皇后道:“那日皇上与本宫说,早已为你腹中的皇子皇女想好了名字,简直恨不得现在便写到皇家玉谍里去。静妃,皇上对你当真是宠爱啊!要知道,大清建国百年,多少皇子皇女还没有名字就殁了。” 皇后说完看了看英嫔。 皇后此意原是又想借荣贵妃之死,挑起英嫔与静妃的龃龉。 静妃与英嫔都知其深意,但也都沉默不语。 全贵妃道:“皇后娘娘,皇上给起了个什么名儿?臣妾倒想听听。” 皇后笑了笑说:“皇上与本宫说,若是公主便即刻封为寿恩和硕公主,若是皇子,便起名为奕?。” 全贵妃道:“这可真是上上的恩宠啊。可怜祥贵妃的二公主小小年纪就殁了,才得皇上封为端凝和硕公主。静妃肚子里的龙胎还未出生,皇上不但名字都想好了,连封号都拟定了。” 祥贵妃此时的脸色已是非常难看。 皇后道:“死者为大。全贵妃,二公主毕竟新丧,祥贵妃还在悲伤,你如此说怕是不妥。这样吧,你便起身给祥妃赔个不是吧。” 全贵妃起身道:“祥贵妃姐姐,本宫一时失言,千万别与本宫计较啊!” 皇后道:“全贵妃,祥贵妃这几日正在伤心,皇上多多陪伴也是理所当然,后宫之中都是姐妹,千万不可捻酸惹醋,如果最后惹得皇上不高兴,大家都没好处。静妃此胎来得正是时候,可以抚慰皇上丧女之痛。静妃,日常调养务必要经心,千万别出什么错漏。” 静妃点点头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臣妾必定好好安养,确保龙胎无虞。” 皇后道:“听说你觉得太医院的御医齐楚不错,皇上念他一直为你安胎有功,已经将他擢拔为从五品左院判了。太医院难得有个得力的人,那便好生重用吧。若是将来差事不出差错,提升到正五品右院判乃是正四品的院使都是有可能的。太医院也许久没有新面孔了,每日看着那些老御医,厌食症都犯了。静妃是好福气呀,皇上下旨令齐御医专心伺候静妃腹中的龙胎,得了皇上这个恩典,静妃可安心了。怀胎十月甚是辛苦,你还有几个月的辛苦要受了。” 宫中御医多是太后的人,皇后一直想安插亲信进去,却屡屡受挫,想不到静妃却得了手。皇后此语也是为了提醒静妃小心太后在太医院的势力,卖她一个人情儿。 静妃道:“多谢皇上、皇后娘娘恩典,臣妾身为皇妃为皇家绵延后嗣是份内之事,不敢妄言辛苦。” 皇后点点头,说道:“你向来是懂事的,本宫很放心。” 第八十一回 皇后假意安慰 静妃出言怒怼 皇后停顿片刻,看向祥贵妃,对她说道:“祥贵妃,你如今的心情,众人之中只怕只有本宫最明白。好歹你的端凝还曾承欢膝下几年,本宫所生的大公主虽然追封了端悯固伦公主,但却是出生不久便殁了。儿女子息上的福气的确是求不来的,只有听天由命,你也想开些罢!毕竟你虽然曾经入侍潜邸,资历颇深,但是年纪仍算年轻,还有机会为皇上绵延后嗣,不若本宫,想再诞育皇嗣,怕是也不能了。” 祥贵妃道:“皇后娘娘训诫的是,臣妾受教了。” 恬嫔插了句话道:“臣妾还记得大公主原本名唤端敏,乃是取的端庄机敏之意。皇上许愿皇长女可以出落得亭亭玉立又聪慧伶俐。可惜事与愿违,这才在追封时将端敏改为了端悯,以表达皇上对早逝的爱女的怜爱之情。” 皇后看了看恬嫔,点了点头道:“恬嫔有心了,毕竟是潜邸的老人儿。如今大公主和二公主都已故去,三公主便是皇上的长女了。所幸全贵妃向来身体康泰,生出的两位公主也都无病无灾,惹人艳羡。” 静妃道:“皇后娘娘说的是,全贵妃娘娘这才是真正的福气,但愿此番臣妾能平安诞下公主,与三位公主做个伴儿。” 成嫔道:“静妃娘娘竟然不想生皇子,反而更想生公主?” 静妃笑道:“便如皇后娘娘所言,子嗣是命数所定,非人力所能更改。本宫一早也为皇上生下来了两个皇子,可惜这宫里的孩子难养活,皇子反而接连遭了害,不比公主,得以平平安安地长大。成嫔还年轻,不知为人母之心,并不图孩儿功成名就,只愿平安顺遂就罢了。” 皇后道:“静妃心态平和,值得称道。不过皇上与本宫说,许是从前给皇子们取名字选的字不好,这才有损命数。就连大阿哥虽说是保住了,可也常常惹皇上生气。因此皇上说了,绞丝边儿的字儿不好,要改。今后皇子们取名一律改用言字边儿。若你诞下皇子,便起名为奕?。” 静妃道:“言为心声。皇上所虑,臣妾谢恩。” 皇后道:“常听皇上说静妃于诗书上颇通,也是一桩奇事。静妃的母家本来乃是出身蒙古的大族博尔济吉特氏,蒙古人向来不大爱看汉人的典籍,诗书上更是不通了。想当年顺治爷连娶了两位博尔济吉特氏的皇后,都不得他老人家的喜欢,倒是自江南出生长成的皇贵妃董鄂氏与爱好汉学的顺治爷心意相通,宠冠后宫。哎,本宫真是糊涂了,应该尊称一声孝献皇后才是。虽然是死后才追封,毕竟也是升牌祔庙的正经皇后。不过静妃的家学渊源倒是与众不同啊。倒是全贵妃虽然出生于苏州汉地,却不得其精华。” 静妃瞬间便听出了皇后的挑拨之意。 静妃笑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自我满清入关以来,历任皇帝都兴汉学,推崇孔孟之道,教化臣民。而蒙古人也早已深受教化,早就不可同日而语。更何况臣妾祖上虽然是蒙古贵族,但是臣妾母家早已被纳入满八旗,世受皇恩,自然要遵从皇命。也许不久之后蒙古人中还会出一个状元郎呢!” 静妃所言非虚,就在几十年之后,大清果然出现了第一位也是唯一的一位蒙古族的状元,那便是同治皇帝的原配皇后阿鲁特氏的阿玛——晚清名臣阿鲁特·崇绮。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全贵妃不屑地道:“我满人以弓马立国,汉人那些劳什子,本宫才不屑于花功夫。” 皇后道:“静妃说得有理,怪不得皇上爱与你说话,果然不同凡响。不知道本宫有生之年,是否可以得以一见蒙古状元的尊容呢。” 常嫔笑道:“是啊,我们姐妹都等着看呢!” 常嫔原名赫舍里·云漪,仗着父亲是体仁阁大学士,自然未将静妃所说放在心上,反而觉得蒙古人能得状元之言甚是可笑。 英嫔道:“这又有何不可?咱们姐妹有生之年必能一见,即便不能,后世也能见了。” 常嫔道:“英嫔此话倒是有趣。众姐妹皆知英嫔是汉人,怎地也胸无点墨?竟然连本宫也不如。想必你府上双亲也无甚文墨功夫,不然怎地取名儿如此敷衍,只英儿、荣儿这般,比寻常女子还不如,真是难登大雅之堂。” 静妃本无意争辩,但眼见常嫔仗着有皇后撑腰异常嚣张,又连累英嫔受辱,便不得不出言回击了。 只见静妃十指如白玉般纤美,兀自交叠,安放在膝上,左右手后两指均戴着上好的羊脂白玉吉祥如意云纹镂雕护甲。 突然静妃突然抬起一只手,捋了捋耳边垂下的珠花流苏,说道:“自古教化之事便只有早晚之分,而无资质之别。况且天下万物,阴阳平衡,相辅相成,犹如太极八卦之象。汉人受孔孟之道教化已久,根基深厚,确非我满蒙可比。但他们眼见我满清以弓马立国横扫天下,所向披靡,必会生出仿效之心,熟习弓马者有之,钻研武艺者有之,并且人数日甚。英嫔母家本来出身西汉弘农杨氏,以四世三公著称于世,后代人才辈出,名声远播绵延千年而不断绝,不可谓不是诗书礼仪世家。但杨老将军的先祖为报效国家,投笔从戎,自宋代起便威赫一方,令敌人闻风丧胆。此等胸襟气度也令本宫钦佩不已。常嫔,就算你孤陋寡闻,不曾听得西汉名相杨敞的大名,也不曾仰慕到大才子杨修的华彩,也听说过北宋杨家将的戏文吧?而我满清入关之后,治下多是汉人,为贯彻先祖满汉一家亲的遗志,历任皇帝都爱好文墨、大兴汉学,鼓励满蒙亲贵后代读书上进,报效朝廷。因而才有了常嫔母家之荣耀。而蒙古亲贵们远离京畿,游牧维生,虽然未能为大清贡献大量通晓文墨的人才,但是却出人出力出钱替大清拱卫河山,数次帮助大清平定准格尔的叛乱,可算是居功至伟。而且本宫相信,以皇上之仁德,必能将汉学推广到蒙古亲贵大臣之中,假以时日,必有成效。而常嫔父亲虽然文武双全,深受陛下倚重,但是家教却平平,否则常嫔怎会无论文武,无一样拿得出手?依本宫看,荣贵妃与英嫔的闺名正合了大俗即大雅的理儿,不懂欣赏便不要置喙,免得贻笑大方。便是蔓贵人,虽是汉人也懂得剑舞的奥妙,为他人所不能及。有时间在此处耍嘴皮儿,莫不如回自己宫中去钻研一二。即便是多多练习簪花画眉也能提升容色,引来皇上的眷顾,不用像现在这样,日日在自己宫里坐冷板凳,反倒跑到外面来乱逞威风!” 第八十二回 鱼蛇海间笑 羊虎桃桑隔 静妃话音刚落,殿外响起一阵哈哈大笑之声,随后只见皇上一边鼓掌一边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储秀宫正殿。 众人全部一惊,万没想到皇上会来。 皇上龙颜大悦,笑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静妃娘娘啊!” 众嫔妃尽皆跪下,向皇上行礼。 皇上径直走到静妃身边,扶起她,说道:“朕早就来了,可在外面远远地便听见爱妃在高谈阔论,真是让朕刮目相看啊!想当年太宗皇太极曾经赞誉顺治爷的生母,当时的庄妃娘娘,后来的孝庄文皇太后为宫中第一智囊、天下第一女夫子!而如今朕的静妃与孝庄文皇太后同出自博尔济吉特氏,孝庄文皇太后曾居住于盛京皇城的永福宫,而爱妃居于紫禁城的永和宫,这方方面面都是一脉相承啊!” 皇上说完又放声大笑,喜不自禁。 片刻才向众人道:“都起来罢!” 皇后起了身,连忙请皇上上座。 皇上手握住静妃的手,轻轻拍打两下,又想亲自扶她坐下。 皇后道:“皇上您不坐,静妃怎么敢坐啊?” 皇上又哈哈大笑几声,快迈了几步,转身坐下,然后说道:“你们也都坐吧。” 众嫔妃谢了恩,纷纷入座。 皇上突然变了脸,怒视着常嫔道:“常嫔,你跪下!” 常嫔刚才早已被静妃羞辱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如今听皇上这一怒喝更是吓破了胆。 静妃所言不可谓不毒。不仅羞辱常嫔无甚家教,更羞辱她貌不如人。这宫里的女人哪个放在民间都是个顶个儿的美人儿,从小奉承话听惯了,哪里受得了这种折辱。 只听得“扑通”一声,常嫔已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皇上道:“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平白地怎地惹静妃动了气?若是静妃因此着了恼,伤了身,你担当得起吗?” 常嫔瑟缩成一团,磕头如捣蒜,说道:“臣妾有罪,请皇上恕罪。” 皇上道:“常嫔言语冲撞,以下犯上,若不重重惩戒,恐后人争相效仿,这宫里就没有规矩了!即日起贬为贵人,禁足携芳殿,朕不想再看见这个人!” 皇后道:“皇上,宫中姐妹开开玩笑无伤大雅,不必如此动气吧。” 皇上道:“无伤大雅?皇后,你就是这么替朕打理后宫的?怪不得宫里的人都越发没有规矩了!” 全贵妃也添油加醋,火上浇油地道:“皇上圣明!常嫔数次以下犯上折辱臣妾,都得到了皇后的回护,毫发无伤。倒是臣妾,又没有静妃那么伶俐的口齿,又不像祥贵妃、恬嫔那样忍得住气性,只能呀暗暗生气,头发都白了好几根呢!” 皇上惊讶道:“常贵人连全贵妃也敢折辱?还数次?朕这些年,只见到全贵妃折辱别人,还未见全贵妃受别人的委屈。可是全贵妃贵为贵妃,你是什么东西?常贵人,你嚣张太过了!看来朕今日所罚已是开恩了!皇后不必再劝,朕没有治你治宫不严的罪过已是看在你我夫妻情份上了!” 皇后也不得不跪下道:“谢皇上开恩,臣妾知罪。” 皇上对皇后道:“你先起来吧!” 转眼看到常贵人已是吓得哆哆嗦嗦,连领旨都忘了,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对高成道:“她怎么还在这儿?还不把她带下去!朕说过不想再见到她!再贬为答应,不,贬为官女子,这个德行连给静妃做宫女都不配,没有贬你为庶人已是看在你母家的面子上了。还愣着干什么?快点拉下去!” 高成连忙答应着,指挥两个身强体壮的太监像拎小鸡一样把官女子赫舍里氏拎下去了。 皇上发作了这一会儿,终于平息怒气,笑着向静妃道:“爱妃,朕如此安排,你可满意?” 静妃道:“臣妾本意只是想替荣贵妃和英嫔妹妹出一口气,未曾想要把赫舍里氏怎么样。” 皇上道:“姑息养奸啊!皇后此番就是太过心慈手软,才助长了赫舍里氏的气焰!朕若不小惩大戒难保她以后不会干出什么事儿来,到时候就悔之晚矣。” 静妃道:“皇上圣明,臣妾谢恩。” 皇上转头对皇后道:“治宫要恩威并举,宽严相济,这样简单的道理皇后竟然不知?竟然屡次三番纵容赫舍里氏出言不逊!看来皇后的确精力不济,需要有人帮扶一二了。全贵妃,你之前行事鲁莽,被朕削去了协理六宫之权,但近日朕见你行事愈发谨慎稳重,两位公主也教养得颇为出色,朕心甚慰。如今,朕便重新赐予你协理六宫之权,希望你凡事勤勉,莫负朕心。” 全贵妃拜了一拜,说道:“臣妾谢皇上恩典。” 皇上长出一口,说道:“朕今日朝堂上受了累,本想早早地来后宫清净清净,不曾想这里风涌云动,比前朝还让朕伤身。” 皇后道:“是臣妾的错,臣妾愿领责罚。” 皇上叹道:“责罚就不必了,只是皇后,你要记得朕同你说过的话,莫要忘怀。” 皇后道:“臣妾日日默诵,时刻不敢忘怀。” 皇上笑道:“那便是最好的了。要有惜福惜命之心,才能常保福泽绵延不绝啊。” 皇后身居次坐,位于皇上身边。皇上微笑着捏着她的手,虽带笑意,却暗含警告之意。 皇上对众位嫔妃道:“今日春光明媚,正是一年最好的时节,朕看诸位爱妃也都鲜艳夺目,可与宫花争妍,不如午后在畅音阁点几出戏,与众位爱妃同赏,可好?” 众嫔妃一齐说道:“谢皇上恩典。” 皇上对高成道:“朕先点一出《早春朝贺》,其余的请太后点。” 皇上突然又转头对静妃说:“爱妃有孕辛苦,难得看戏,便也点一出戏吧。” 静妃笑道:“谢皇上恩典。那臣妾就点一出《空城计》吧。不知皇上与皇后娘娘爱不爱看。” 《空城计》原本讲的是诸葛亮因马谡自持才能而失掉街亭,魏将司马懿乘势引军十五万攻打诸葛亮驻地城池。当时,诸葛亮所部精锐俱已遣出,城中空虚,只有驻地的老弱士兵,寡不敌众,万分危急。诸葛亮定空城之计,以城门大开,从容不迫,若无其事地登上城楼观山赏景,饮酒抚琴。司马懿兵临城下,见诸葛亮端坐城楼,笑容可掬,焚香弹琴,疑惑不已,深恐中计,疑有伏兵,不进而退。 可静妃此时点一出《空城计》却是在趁机揶揄皇后城中空空,无人才可用的境况。 皇后一早就失了彤答应,如今赫舍里氏也被贬禁足,已是气得七窍生烟,却因皇上在此而不便发作。 皇上笑道:“《空城计》甚好,那便再加一出《空城计》吧!” 第八十三回 彤答应投诚 长公主安宅 春色虽好,却最是短暂,稍纵即逝。 京城时至初夏,草木葱茏,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正是“景雨初过爽气清,玉波荡漾画桥平。穿帘小燕双双好,泛水闲鸥个个轻。” 静妃怀着龙嗣,身体日渐笨重,走路已经诸多不便,舟车劳顿更恐动了胎气。皇上爱惜静妃和子嗣,便打算等静妃生产之后再去圆明园。 夏日本就容易困倦,青郁怀有身孕更是整日嗜睡。 一日,青郁午后打了个盹儿,便过了两个时辰。 青郁醒来后,风眠便禀告道:“娘娘,彤答应求见,已等了两个时辰了。” 青郁疑惑道:“彤答应?她怎么来了?” 风眠道:“不知道呢,娘娘可要见见?” 青郁道:“来者是客,总要见见的。替我梳妆吧。” 少顷,青郁打扮停当,由风眠、雨落扶着,袅袅婷婷地走进永和宫正殿。 青郁道:“本宫近来嗜睡,不知来了稀客,请彤答应莫怪。” 彤答应起身下拜,说道:“叩见静妃娘娘。” 青郁道:“彤答应客气了,请起吧。” 彤答应起身道:“谢静妃娘娘。” 青郁道:“彤答应求见本宫不知所为何事?你我素无来往,若有所求为何不去找皇后和全贵妃呢?” 彤答应道:“自从臣妾被太后贬去了携芳殿便是度日如年。皇后已当臣妾是弃子,不再眷顾。而皇上发落了官女子赫舍里氏来携芳殿禁足,这携芳殿已是冷宫一般。臣妾知道虽说娘娘位份暂居于两位贵妃之后,但是凭借娘娘的智慧和恩宠必能更上一层楼。求娘娘救臣妾出携芳殿,臣妾甘愿为娘娘所用!” 青郁道:“这宫中谁不知你是皇后的人,又有谁不知皇后与本宫不睦,只不过碍着皇上如今对本宫恩宠有加才避忌三分。你此番前来投诚,本宫焉知你不是皇后派来的细作呢?” 彤答应道:“臣妾心知娘娘一时自不会相信臣妾,但臣妾决心已定,誓死追随娘娘!若娘娘肯给臣妾一个机会,臣妾必能证明对娘娘的忠心。” 青郁笑道:“彤答应,你说得太严重了,宫中争宠而已,又不是什么你死我活的事情。” 彤答应道:“静妃娘娘此言便是不肯给臣妾这个机会了。臣妾虽然资质平庸,愚顽不堪,但进了宫,吃了亏,受了苦,也会长些见识。臣妾知道在这宫中若不报团取暖,早晚会被人作践致死。” 青郁笑着说:“看来你果然比那年在圆明园进益多了。” 彤答应道:“常言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臣妾愚笨,也是费了好些时日才看透世情。皇后娘娘一旦出事便毫无自救之力,自身难保,不可靠。全贵妃娘娘与静妃娘娘您早已达成某种默契。祥贵妃娘娘虽然一时得宠,心智深沉,但皇上心不在她。太后蛇蝎心肠,荼毒皇嗣,暗害嫔妃更不能相信。为今之计只有投靠娘娘才能保住性命。” 青郁道:“你太高看本宫了,有许多人本宫想保住他们的命却不能如愿,想为他们报仇却也很艰难。” 彤答应道:“那也比默默无闻,就此老死宫墙要好得多。” 青郁道:“你的心意本宫明白了。你先回去,若他日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本宫自会知会你。” 彤答应道:“静妃娘娘小心谨慎些自是不会错,这宫中时日还长,臣妾暂且还熬得住。那今日便先告辞了。” 说罢起身拜别了静妃。 风眠送走了彤答应,回到殿中,向青郁问道:“娘娘打算起用彤答应吗?” 青郁揉着太阳穴道:“孕期多少只眼睛盯着本宫,即便是现成的人都有可能倒戈相向,更别说是新人了。本宫平安生下公主之前,一概不信,一概不用。” 风眠道:“娘娘圣明。” 京城,和硕长公主府中。 和硕长公主正由两个侍婢推拿肩颈。 静欢在门外敲了敲门。 和硕长公主闭着眼睛说道:“进来罢!” 静欢进了们,两个侍婢行了个礼,喊道:“给夫人请安。” 长公主道:“你们下去吧。” 两个侍婢答应着下去了。 静欢道:“额娘喊我来,可是有什么事?” 长公主道:“本宫想问问你,温宪最近对你如何啊?” 静欢脸上一红,说道:“近来温宪对我很好。” 长公主见她言语行状,心里便明白了八九分,于是笑道:“很好?那便好了。” 静欢道:“媳妇儿多谢额娘成全。” 长公主道:“成全你也是成全公主府,成全本宫自己。温宪毕竟年轻,有些行差踏错总也难免,好在还没有铸成大错,无可挽回。” 静欢道:“额娘思虑周全,自是万无一失的。” 长公主道:“那日你入宫,表现得很好。温宪必会感念你替他周全皇上的旨意。你是个通透的人,一点拨就能明白了。至于宫里的那个人,也不必放在心上。温宪自你入宫那日之后,便没有去过了吧?他夜夜与你共宿,想必你比本宫更清楚。” 静欢脸上仍是绯红一片,回答道:“额娘说的是。” 长公主道:“温宪重情义,自是难以这么快就断得一干二净,但是久而久之便会慢慢忘了。身为男子,总是功名更重要,不然岂不是枉来人世一遭?” 静欢道:“额娘说的是,媳妇儿必会好好规劝他安心为皇上办差。” 长公主道:“宫里那位也不便得罪,你有空也可以再去走动一下,若你不愿相见,也由得你。” 静欢突然想到,进宫那日青郁曾经跟她说过,长公主曾经对她下手,害了三阿哥。也许是长公主在永和宫安插的内线已被青郁发现,那么要不要告诉长公主让她再布置内线盯着青郁呢?可青郁既然如此直白地对她说了,可能早就料到她会告诉长公主,那也就是说青郁早就有所提防,留了后手。那样的话,无论告不告诉长公主,都是无益的了。 静欢正在神游,只听得长公主说道:“在想什么呢?” 静欢心中一惊,连忙道:“媳妇儿在想,静妃娘娘快要生产,当初她恩赐了许多珍品给景行,此番她有喜事,咱们回赠些什么好?” 长公主道:“你若是一直如此,想必温宪必会牢牢地被你握在手心里。做女人难,那最难的就在于不管你心里有多么的不高兴不情愿,你表面上都必须装出一副欢喜情愿的样子。本宫见你如今很识大体,这便是最好的了。” 静欢道:“多谢额娘教诲。” 长公主笑道:“贺礼之事你不必操心,本宫早已打点妥当。温宪当值快回府了,你去忙吧。” 静欢道:“是,额娘,媳妇儿告退。” 第八十四回 养心殿新宠承恩 寿康宫旧事重提 庄严肃穆的紫禁城日日笼罩在永不停歇的暮鼓晨钟之间。 风云际会,追逐角力,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 已是傍晚时分,皇上正在用晚膳,敬事房的太监端着盘子在外间等着。 小德子见了说道:“不知今天皇上会翻哪位娘娘的牌子啊?” 这是高成过来对敬事房太监说道:“进来罢!” 敬事房太监说道:“谢高公公!” 说完便端着所有后妃的绿头牌进了殿。 皇上看也未看,说道:“又有几日未去祥贵妃宫里了,今日便去罢。” 不多时,皇上圣驾已至钟粹宫中。 祥贵妃服侍皇上入了座,亲手捧来一个豆青描金菊纹盖碗,说道:“皇上想必刚用过膳,臣妾让人备下了一品凤凰单枞给皇上消食解腻。” 皇上接了茶,笑道:“还是你细心。” 祥贵妃又道:“不知皇上晚膳用得好不好,臣妾还让人备下了一些点心,若皇上不嫌弃,便在臣妾这儿再用些吧。” 话音未落,采薇带着一个小宫女端上来两个精致的豆青描金菊纹瓷盘,满是各色糕点。 皇上笑道:“你又让朕消食,又让朕用糕点,岂不是自相矛盾了么?” 祥贵妃也笑道:“是臣妾糊涂了。” 采薇突然插嘴道:“皇上用的晚膳是御膳房的太监做的,娘娘自然要用好茶水消了它们,这样皇上自然可以好好地用娘娘亲手做的点心了,哪里矛盾了呢?” 皇上哈哈大笑,说道:“真是个伶俐的丫头啊!不枉朕抬举你。看在采薇这两句灵巧话儿的份儿上,朕也不得不尝尝这点心了。” 采薇于是将点心放下,侍立在一旁。 皇上夹了一只水晶蝴蝶饺,一口咬下去鲜香漫溢,自不必说。 皇上抬头正要夸赞,猛然瞥见侍立在旁的采薇,她今日妆容仿佛与众不同。 只见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正是“绣幕芙蓉一笑开,斜偎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 皇上呆住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 采薇此时心中已是数不清的得意。 而祥贵妃也顺水推舟地道:“皇上劳累了一日了,不如让采薇扶皇上进寝殿歇息吧。” 皇上笑道:“朕想起还有些政务未曾处理,便先回养心殿了,改日再来看你。” 说着看了采薇一眼,又再笑了笑,便走了。 留下祥贵妃和采薇都愣住了。 过了半晌,祥贵妃方才转醒,吩咐小宫女道:“帮采薇收拾东西。” 采薇道:“娘娘,皇上都走了,还收拾什么?” 祥贵妃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伸手捋了捋采薇鬓边的珠花,说道:“青春少艾,便是最美的。你放心,你的好日子已然来临。” 话音刚落,只见高成折返了回来。 祥贵妃道:“高公公去而复返,只怕是有什么旨意吧。” 高成道:“祥贵妃娘娘聪慧过人,正如娘娘所料。传皇上口谕,封采薇姑娘为官女子,着奴才接采薇姑娘今夜入养心殿侍驾。皇上还说,祥贵妃娘娘最是明白事理,体贴圣心,让奴才他日挑个得力的人给钟粹宫当掌事宫女。” 祥贵妃与采薇皆道:“臣妾遵旨。” 祥贵妃又对采薇说:“你便随高公公去罢,好生侍候皇上。” 采薇道:“谢娘娘。” 是夜,采薇被一条锦被裹着抬进了皇上的寝殿。 而祥贵妃则被请进了寿康宫。 太后幽幽地道:“祥贵妃,你此事做得很好,不枉哀家这些年信任你,栽培你。” 祥贵妃道:“多谢太后娘娘指点历练,臣妾方有今日。” 太后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还能留住几日青春?哀家也是为你早做打算。你便看如今的皇后就知道了。历年选秀佟佳氏的女子都被哀家看得死死的,半个都不许漏进宫里来。她扶持的两个人也都不是可造之材。彤答应被哀家贬了之后再不受皇上宠爱,赫舍里氏如今只是个官女子,还被禁足,大势已去啊。皇后年老色衰,手中又无成器的年轻妃嫔替她争宠,你也不想有朝一日像她那样吧?” 祥贵妃道:“太后所言甚是,臣妾必不想如此。” 太后道:“成嫔总也不得圣心,我们手中总要有更得力的棋子。采薇是哀家亲自调教的,想必是不会错,如若不然全贵妃和静妃也太得意了!” 祥贵妃道:“无论是谁,都不能与太后您相比,前朝后宫多少风风雨雨,您都可以多年屹立不倒。臣妾不知道别的,只知道听太后的话便不会错。” 太后道:“本宫最赏识你的便是你忠心,听话。全贵妃盛宠又如何?她今日所有全是哀家的恩赐。若没有哀家保护,你们当年根本就不可能平安诞下公主。但哀家没有弃了全贵妃,选了你,你便知道,哀家最看重的不是门楣,也无关容貌,而是是否真的能帮到哀家,成全哀家的心愿。你懂事、听话、忠心,所以哀家信任你扶持你,想必你也不会让哀家失望。” 祥贵妃道:“臣妾必当竭尽全力,报效太后的知遇之恩。” 太后叹了口气,语带哽咽地道:“哀家并非先帝的原配,而是继室,是在皇后去世之后被继立为后的。哀家也做过妾侍,哀家明白身为妾侍的痛苦。哀家虽然后来也贵为皇后,但是继后终究是继后。哀家所生的皇三子绵恺和皇四子绵忻在身份上始终不能与正经原配嫡出的二阿哥也就是当今皇上相较。因此哀家当年不得不出面力挺他继承大统,即使哀家并不心甘情愿,也只有这一条路。” 祥贵妃道:“太后圣明,正是此举成全了这些年的母子情份。” 太后道:“可是哀家不甘心啊!所以哀家扶持庭芝做了个正正经经的嫡福晋,也盼着她成为堂堂正正的大清皇后。可惜她福薄命短,早早地殁了。哀家现在最大的心愿便是让你为皇上生下一位阿哥。你的儿子便是我钮钴禄氏的后代,哀家要让你的儿子成为大清未来的主子。” 祥贵妃道:“臣妾已尽了力,可是无奈所生皆是公主。” 太后道:“你尽的力还远远不够!趁着皇上对你还有怜惜之情,快点再怀上龙胎,否则色衰爱驰,就只能让位给新人了。你也想有子傍身,而不想孤独老死宫中吧。哀家幼时听家中老人念过一首诗,记忆深刻: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你可知这首诗是在讲什么?” 祥贵妃道:“臣妾愚笨,实在不知。隐约听着说的像是宫中的事情。” 太后道:“这首诗讲的是唐朝的一所废弃的行宫里,几个宫女头发已经白了,百无聊赖正在聊着年轻时曾经在这行宫里见过风流倜傥的唐玄宗。” 祥贵妃道:“太后的苦心臣妾明白了。” 太后道:“明白了,就去做吧。” 第八十五回 上位路遥多拦阻 下移权柄少辛酸 第二日,皇上便加封了采薇为雅答应,赐居钟粹宫偏殿。 宫里一时间炸开了锅,众人不得不佩服太后的手段。 储秀宫中,皇后无精打采。 知秋走近皇后,说道:“娘娘,用些点心吧。” 皇后道:“本宫没有胃口,不吃了。” 知秋道:“是不是天气暑热难耐所致?奴婢让内务府安排些风轮儿给娘娘纳凉吧。” 皇后道:“知秋,不必麻烦了,本宫已是大势已去,难以翻身了。” 知秋道:“娘娘,只是折了一个赫舍里氏,算不得什么。” 皇后道:“先前彤答应已经被贬,如今连常嫔也被贬为了官女子,本宫寄予厚望的人都这么令本宫失望。” 知秋道:“娘娘,宫中的嫔妃这么多,少了她们两个,还有别人呢,有的是人想得到娘娘的点拨和提拔。您是国母是皇后,母仪天下,其他人只是妾侍而已,都要仰仗着您呢!” 皇后道:“本宫还有何人可用?” 知秋道:“郭常在、宝常在、尚答应都已承了宠,虽然皇上浅尝辄止,没有放在心上,但是若是娘娘存心抬举,也不是没有机会成大器。” 皇后道:“那宝常在可是出身蒙古的宝济氏?” 知秋道:“正是。” 皇后道:“那便万万不可用!本宫看到她就会想到静妃,便会心生厌恶。” 知秋道:“皇后娘娘,您虽然讨厌静妃,可必得佩服她咸鱼翻身的本事。娘娘此时便如此失落,要知道静妃当时被禁足,不足一年,不就挣到了如今的局面?” 皇后道:“静妃是厉害啊!你看那日她那张巧嘴!本宫真想撕烂了它!” 知秋道:“只要娘娘沉住气,早晚她不得落在您的手里?” 皇后道:“那依你的意思,咱们扶持谁更好?” 知秋道:“昨日皇上刚刚封了祥贵妃宫里的一个宫女为官女子,晚上就临幸了,今日一早就加封了雅答应。咱们若要扶持,必得压过这位新宠一头,否则不容易讨到便宜。那便只有郭常在和宝常在了,既然娘娘不喜欢宝常在,那便只有郭常在了。” 皇后道:“郭常在,郭佳氏,原本是汉人,后来才抬旗的吧?如此家世真的不堪造就。” 知秋道:“只要得宠,从下五旗抬到上三旗也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儿。” 皇后道:“若是出身郭络罗氏就好了。康熙爷的宠妃宜妃便是郭络罗氏,那才有用。” 知秋道:“郭常在的出身已经算好的了,那剩下的沈答应之流,原本也只是个宫女的出身,皇上临幸了一次便忘了。若不是皇后娘娘提议大封六宫,此时还是个官女子呢。所以呀,娘娘不用为了皇上封雅答应之事气恼伤身,这种身份卑贱的女子难登大雅之堂,皇上过了新鲜劲儿就会抛到脑后了。您还是大清独一无二的皇后,谁的地位也越不过您去。说句大不敬的话,太后已经年老,还能再活几年?您还怕熬不过她去?等太后薨逝,底下的那些人能成什么气候?还不是树倒猢狲散?” 皇后道:“知秋,这些年来,多亏你在本宫的身边,否则本宫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知秋道:“皇后娘娘这是说的哪里话?奴婢自小伺候娘娘,一切都是娘娘给的,为娘娘肝脑涂地都是应该的。” 皇后道:“今日是十五月圆之夜,皇上合该来储秀宫中与本宫共度。你便早点去准备皇上平素喜欢的饮食吧。” 知秋道:“奴婢这就去准备。” 皇后在储秀宫中一直等到入了夜,皇上才姗姗来迟。 皇后扮作个贤良大度的模样儿,说道:“听说皇上又得佳人了?臣妾恭喜皇上。” 皇上笑道:“皇后知道了?那雅答应很合朕的心意。皇后莫要为了宫规之事为难她。” 皇后道:“臣妾怎么会呢?能讨得皇上的欢心,能让皇上如此开怀,臣妾可要赏她呢!” 皇上握了皇后的手,说道:“朕也听说了,你对侍寝有功的嫔妃无论亲疏都不吝赏赐。这才是贤后的样子!朕很欣慰。只是朕赏你的好东西这一向全都送出去了吧?不要紧,需要多少,便让高成拿去。” 皇后道:“皇上这是笑话臣妾了,臣妾乃是国母,这点东西还是送得起的,还不需要皇上额外贴补。臣妾只是好奇,这雅答应有何过人之处?怎么让皇上如此喜欢?” 皇上道:“初见她时端凝新丧,朕倒未太过留意她。可后来又在钟粹宫见了她几次,让朕觉得焕然一新,并不只是个灵巧的小丫头,甚是聪慧秀美。” 皇后道:“她可真是好福气,这下就一步登天了。让宫里的姐妹们好生羡慕啊。” 皇上道:“皇后似乎是话中有话,不妨直言。” 皇后道:“宫中一时添了新人,臣妾怕姐妹们心里不痛快。那雅答应原本只是祥贵妃身边负责洒扫的小宫女,有这样的福气,今后可与各宫嫔妃平起平坐,她们又如何甘心呢?” 皇上想了想,说道:“皇后说得有理。那么依皇后所见,此事该如何周全?” 皇后笑道:“若想周全此事,倒也不难,无非是从后宫姐妹中选一个平日里恩宠少的,多加眷顾一二,以平衡人心。臣妾知道皇上新得了佳人,正是想要日夜相守、寸步不离之时,可是宫中姐妹都不是好相与的,皇上适当地对她少宠爱些,才是爱护她呀!否则如此出挑冒头,只怕是今后凶多吉少啊。” 皇上道:“皇后所言甚是。朕也不大记得了,平日里,宫里哪位妃嫔承宠较少?” 皇后道:“臣妾一早便向敬事房要来了档案,正要给皇上看呢,皇上一查便知。” 皇上道:“朕这一日见大臣、批折子已是头昏脑胀,实在不想看敬事房太监那些歪七扭八的字,皇后一定早就看过了,便直接告诉朕吧。” 皇后道:“恬嫔、郭常在以及几个答应承宠较少。那几个答应原本就是官女子出身,与雅答应差不了多少,倒不会心生不满。恬嫔是个木头人,无子无宠这么多年了,也没见她抱怨过,皇上下次大封六宫的时候提拔她一个妃位便安抚了。倒是这个郭常在,是皇上去年选秀选上来的,正儿八经满八旗的出身,却一直不受宠爱,皇上怕是都忘了她的样子了吧?” 皇上道:“皇后说的是。去年新人太多,出挑的那几个都不成器,朕倒也真忘了有这么个人了,也不知几时有宠幸过。” 皇后笑道:“忘了也好,便权当是新人吧,那才有新鲜劲儿呢。” 皇上赞许道:“皇后真是越发贤良了。好,那改日朕便翻了这个郭常在的牌子,必不辜负皇后的一番苦心。” 皇后道:“谢皇上谬赞。” 皇上道:“那日赫舍里氏之事,朕原本以为你会怨朕,如今看来,倒是朕多虑了。” 皇后道:“臣妾是皇后,这些小事自然能够承受,皇上不必多虑。” 皇上满意地点了点头。 皇后也释然地笑了。 第八十六回 长留禁宫赖恩宠 游弋山间有流萤 又是一度十五月圆之夜。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青郁倚在窗前,乘着晚风,看着月色。 “在看什么?” 青郁心中大喜,回过头来一看,正是温宪。 温宪笑着对她说:“你怀着身孕辛苦,我特意带了个礼物来给你。” 青郁道:“是什么?” 温宪熄灭了灯烛,把门窗关好,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放出了一屋子的流萤。 正是“昼长吟罢蝉鸣树,夜深烬落萤入帏。” 温宪道:“喜欢么?” 青郁笑道:“喜欢。只是你去哪儿得来的?” 温宪道:“我在山野里亲手逮住了这些,想着要带来给你看看。” 青郁道:“我儿时也曾见过这些流萤,只是那时候风餐露宿,没有心情去欣赏,如今被困在这宫里想不到还能见到。” 温宪拉着她的手,扶着她躺下,自己也躺在她身边,说道:“你便如此想,你如今正在山野里,与我一同看流星,看流萤。” 青郁轻轻地靠在温宪的肩上,看着流萤在床帏幔帐中间飞舞,她的心从未如此安定。 突然青郁感觉到双腿有一股暖流流过,腹中的胎儿业已破水。 她捧着隆起的肚子对温宪说:“她要出来了!” 温宪被她说得一愣,马上反应过来,说道:“现在?” 青郁点了点头,说道:“嗯,就是现在。” 温宪紧紧抓住她的手。 青郁道:“你快走!” 温宪揽过她尽情地一吻,随后瞬间消失于月色中,只留下屋子里仍在飞舞的流萤。 青郁扶着肚子,忍着阵痛,缓缓走到床榻前的烛台边,将烛火点燃。 房间被烛火照亮,那些流萤星星点点的光芒瞬间便被掩盖了。 青郁提高了声调,唤道:“来人!” 值夜的小宫女慌忙跑进来。 青郁道:“快去请齐太医!本宫快要生了!” 小宫女大惊失色,连忙跑出去喊人。 一时间,永和宫乱成一团,连储秀宫中的皇上和皇后也惊动了。 皇上本已睡下,听闻静妃即将生产,连忙披上龙袍就往屋外走。 皇后道:“皇上别急,女人生孩子一时半会儿生不出,不如臣妾陪皇上一同去罢!” 皇上道:“皇后糊涂了,竟连朕都知道,静妃已是第三胎,与第一胎不同,会非常快。” 话音未落,皇上已经出了屋,喊道:“高成,快!快!永和宫!” 皇后怔怔地坐在床上,自言自语道:“第三胎会很快?比第一胎不同?本宫怎么会知道,本宫只生过一胎。本宫的大公主出生不久便殁了……” 皇后说着又抽泣了起来。 永和宫中,齐太医已经赶到。 产房里甘棠在守着,其他接生的嬷嬷也都在帮忙。 皇上赶到,抓着齐楚问道:“静妃怎么样了?” 齐楚道:“皇上放心,娘娘这一胎必定无虞,依微臣看,再过不到半个时辰,公主便能降生了!” 皇上道:“好,好。” 齐楚道:“请皇上耐心等候。” 皇上仍是坐不住,在外殿来回踱步。 产房里接生嬷嬷们的声音此起彼伏,都喊着让静妃使劲。 霎时,一声清亮的婴啼划破紫禁城夜的寂静。 皇六女,寿恩和硕公主降生了。 接生嬷嬷抱着小公主出来给皇上道喜。 皇上抱着刚出生的小公主乐得合不拢嘴。 太医与接生嬷嬷相继退下了,只余下皇上与永和宫众人。 皇上抱着小公主坐在静妃床沿上,说道:“静欢,你为朕生下了一位公主,你要朕如何赏你?” 青郁道:“臣妾不敢向皇上讨赏,只求公主能够平安长大。” 皇上道:“朕本意想晋升你为贵妃,但是按祖例,贵妃最多只得两位,朕也不好破坏了祖宗规矩。” 青郁道:“臣妾进宫时日尚浅,实在不敢忝居贵妃之位。” 皇上道:“多子多福,你乃三子之母,虽然二阿哥和三阿哥早夭,但也是你诞育的功劳。” 青郁道:“臣妾有皇上的宠爱,有公主的陪伴,已胜过所有权位。” 皇上道:“可朕总要赐你些什么?你可要为母家讨些赏?” 青郁道:“臣妾的阿玛已经年老,可以在京中养老,安稳度日已是福分。臣妾的阿玛和妹妹都已经是一品诰命夫人,已是加无可加的尊贵了。” 皇上道:“这样罢,朕封你阿玛为奉恩将军,只是爵位而非官职,让他可以安享晚年。” 青郁道:“皇上思虑周全,臣妾谢恩。” 皇上道:“朕再赐你协理六宫的大权,以后便与全贵妃一道为皇后分忧。皇后年纪渐渐大了,身体也不好,总是三天两头地闹病,精力也越发地不济。贵妃毕竟性格毛躁些,也不能容人,朕也放心不下。你性格沉稳,为人公道,这些朕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了。朕也知你无心恋栈权位,但朕赐予你这协理六宫的权力,也是保护你,你有了它也才能保护咱们的女儿。” 静妃道:“多谢皇上为臣妾母女思虑深远,臣妾谢恩。” 乳母见皇上一直抱着公主,有些劳累了,便抱过公主下去哺育了。 皇上道:“还有,温宪是你的妹婿,不如朕也再赐他一份赏吧。” 青郁道:“恩宠太盛只怕臣妾全家都会惹人非议,于家宅平安也未必有益。” 皇上道:“静欢,你说得有理,那便算了吧。” 青郁道:“臣妾倒是想替齐太医讨个赏,他实在是个稳妥的人,精研医术,为臣妾保胎一直尽心尽力。” 皇上道:“他如今已是副职的左院判,那便让右院判秦太医回乡养老吧,让齐太医任右院判。太医院朕早就有心整治,每次看到那些老家伙就想生气。可是朕在朝堂上每日政务繁杂,没有精力去选人。既然静欢你觉得齐太医可用,那便起用他吧。朕会让他多挑些年轻的医术精湛的入宫侍奉,一扫太医院的乌烟瘴气。” 青郁道:“太医院素来是太后娘娘的地盘,若如此一来,恐怕太后责怪臣妾。” 皇上笑道:“不遭人妒是庸才。况且有朕护着你,你还怕什么?太后老了,可还是死死地把着权力不肯放手。朕觉得她是有意晋封祥贵妃,就是为了堵住你的路。后宫惯例,皇贵妃位同副后,对于后位是莫大的威胁。因此一般皇后尚在,均不立皇贵妃。那么贵妃便是最为尊荣的位份了。太后故意抬举祥贵妃,恐怕就是为了阻止朕扶你上贵妃之位。” 青郁道:“祥贵妃娘娘资历比臣妾深得多,也是应该的。” 皇上道:“可是朕心里总是更属意于你。不过也不要紧,名位是虚的,权力才是实打实的,你拿好朕赐予你的协理六宫的大权,即便朕偶尔不在你身边,也能自保,能保住咱们的孩子。静欢,你还年轻,正是花样年华,朕相信你还会再为朕生下更多的皇子皇女,朕会一一栽培他们,不枉他们生入皇家一遭。” 青郁见皇上情深如此,也有些动容,说道:“谢皇上恩典。” 随后皇上嘱咐永和宫上上下下好好服侍静妃,又叮嘱静妃好好休息,这一个月中千万不要操劳,便回了养心殿。 静妃产下一位公主的消息如夜空的烟花般夺目,霎时合宫上下尽皆知晓。 恐惧她最后会生下皇子的人,终于可以安心地睡了。 第八十七回 赤龙能言语 白玉递消息 夏日渐深,只有入夜才有习习凉风可以清爽几分,其余的时候都是燥热不已。 但随着静妃腹中胎儿平安降生,宫里已许久没有这般平静。 无论多少恩宠加身,也仅是个公主而已,不能在皇上百年之后继承大统也就不会威胁到宫中众人的利益,便也短暂地得了平安。 静妃诞下六公主之后,整整一个月都好生在永和宫里休养。皇上三不五时前来永和宫探望静妃和六公主,恩宠有加,无数赏赐自是不必说。 京城中所有皇亲国戚和大小官员也都纷纷送来贺仪。 这一日,青郁躺在榻上,风眠、雨落正拿着礼物名册汇报。 青郁月中便只顾休养,话不多说,事不多做,每日只是逗弄寿恩,与风眠、雨落及甘棠顽笑。唯一需要打起精神的便是厘清礼物明细了。 宫中礼仪规矩繁杂,少不得一一记了下来,日后还需还礼。 不多时,青郁已感到有些疲累,便向雨落说道:“雨落,你去看看本宫补身的药熬好了没有,要按齐太医的方子,半点错漏都不能有。” 雨落道:“是,娘娘,奴婢这就去盯着。” 雨落说完忙慌慌地跑了出去。 青郁道:“你们两个也年岁渐长,怎地只见你日益沉稳,雨落却还是如儿时一般,没有半点儿长进。” 风眠道:“人的心思个性都是天生的,想改也难。就比如说当年我们三人同在府中,小姐平日里也并不拘束我们。老爷请了先生教导小姐读书写字,我们也都在旁听着。虽说小姐偏疼娘娘,夜间只请娘娘侍读,可是娘娘天资聪颖,悟性极高,事事竟比小姐还要精进。不像我们,当时也就记得其一,不记得其二,如今更是浑忘了。” 说完自己也不禁笑了起来。 青郁也轻笑一声,又想起名册还未理完。 于是便对风眠说:“别的都不用看,只把和硕长公主府里送来的东西拿来给本宫看。” 风眠答应着,独立去将和硕长公主府里送来的贺礼搬了来,并将礼单一并交给青郁。 风眠道:“这第一件是青花苍龙教子云蝠纹天球瓶。” 青郁定睛一看,只见直口长颈,浑圆腹,形制小巧,口沿下绘青花如意纹一周,颈部绘一正面立龙翱翔于青天之上,其下绘祥云漫天、火珠翻滚;腹部绘云龙赶珠纹,海涛中一青龙抬首欲飞,双龙对望,神态生动,蝙蝠嬉戏于祥云之中,寓意洪福齐天。青花发色妍丽,釉色纯净幽雅,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青郁道:“苍龙教子,好厉害的长公主。” 风眠道:“娘娘此话是何意?” 青郁道:“这瓶子明面上是恭贺本宫添了子嗣,实际上却是告诫我,她已教训温宪不要与本宫来往,并以长辈的身份压本宫,更暗含了警告之意。” 风眠道:“原来如此!” 青郁道:“还有什么?” 风眠道:“另一件是仿犀角雕螭龙纹把杯一对。” 那一对龙纹把杯敞口直腹,足端外撇,其造型源自上古青铜爵杯,尺寸虽小,但却古朴庄严。杯通体施白釉,口沿及足部分饰蕉叶纹,腹部模印四只蝙蝠,仔细观之,还可发现杯内四壁各以极细的刀法暗刻一蝠,内底亦暗刻海水。此杯点睛之笔在于其手柄处设计,有一条红色巨龙从底部延伸至杯口,七条小螭攀附其间,翻转腾挪,纵横交错。奇的是这一对杯别的地方一般无二,巨龙的颜色却不同,一个是红色,另一个却是紫色。 青郁道:“《论语·阳货》中有云: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恶利口之覆邦家者。东汉末年刘熙所作《释名》也有云:紫,疵也,非正色。五色之瑕疵,以惑人者也。历来朱为正色,紫却是间色。所以才有恶紫夺朱之说。长公主送来此物应该有两点意思,其一就是为静欢的地位正名,指责本宫不该与温宪有私。” 风眠道:“却有如此意思?那其二呢?” 青郁道:“其二……恐怕本宫代替静欢入宫之事已被长公主所知,此物亦是警告之意。” 风眠大惊,说道:“果真?” 青郁道:“古人在咏紫牡丹时曾有‘夺朱非正色,异种尽称王’之语。但是用在本朝却是大逆不道,乾隆爷曾经将引用此诗的七十一岁老举人凌迟处死。这种种迹象表明,长公主恐怕早已洞悉我们的调包之计。还有什么?” 风眠道:“还有青花三足炉一件,粉彩暗八仙纹双耳转心瓶一件,青白釉倒流壶一件,玉十二月令佩十二件一盘。” 那青花三足炉盘口束颈,两侧饰冲天朝冠耳,圆鼓腹,下承三蹄足。其他几件礼物也都造型独特,精美绝伦。 青郁笑道:“长公主的意思是如今宫中的形势三足鼎立,如果本宫能让温宪回心转意,她也可以既往不咎,暗中帮助本宫。否则宫中时日长久,即便她不与本宫计较,也难保不被别人发觉。” 风眠道:“长公主竟然含了这许多的意思?” 青郁道:“人常言道七窍玲珑心,说的便是长公主这种人。只是她也太看得起本宫了,难为她费了这么多心思。” 风眠道:“会不会是娘娘想多了?长公主只是聊表心意,并无其他的意思呢?” 青郁道:“绝无可能。长公主出身皇家,这宫里各种规矩只有她教别人的份儿,不可能有人能挑她的错处。可你看,她送来的这些东西哪一个是恭贺新生儿该有之物?” 风眠道:“娘娘说的有理,其他王公大臣的府上送来的都是些金银玉锁,婴戏图等。可会不会是长公主只拣贵重的东西送过来了?” 青郁道:“不会,长公主在这宫中见惯风云,九曲心肠。她一言一行均有用意,需要格外留神。” 风眠道:“那咱们怎么办?” 青郁笑道:“咱们也回个礼,既要让长公主知道本宫已知晓其意,又须得不卑不亢,还要为今后留有余地。” 风眠道:“留有余地?” 青郁道:“没错,本宫知她也是好意,但本宫绝不会受人威胁,本宫的私事,本宫自己说了才算!” 风眠道:“娘娘圣明。” 此时,雨落端了药碗缓缓地往殿中走来。 青郁与风眠听见脚步声便都不再做声。 雨落进了殿,向青郁说道:“娘娘只管放心地喝,必是半点错漏都没有的,景嬷嬷一直在那盯着,亲自淘澄了药渣才让奴婢端过来。” 青郁笑道:“怎地也不给个话梅蜜饯?这苦药可怎么下咽呢?” 雨落一拍脑门,笑道:“瞧这记性,又忘了!” 说完又忙慌慌地出了殿门。 青郁见她走远了,便示意风眠附耳过来,如此这般地嘱咐了几句,风眠便答应着下去了。 寝殿中此时便只剩青郁一人。 只见她伸出一只手,抬起药碗一饮而尽,随后拿出丝绢轻轻拭了拭唇边的药渍。 她自言自语地说道:“死都不怕,苦算什么?只要死得有价值便罢了。” 第八十八回 红漆锦盒藏尺素 婉转盖壶传锦书 傍晚,京城和硕长公主府邸。 和硕长公主日间出行,刚刚回府。 静欢迎出来说道:“额娘,午后永和宫派人送来了东西,说是静妃娘娘给额娘的回礼。那人说礼盒密封,须得等长公主回府才能拆。” 和硕长公主道:“那人呢?” 静欢道:“放下东西就回宫复命了。” 和硕长公主道:“你去拿了,随我到房里来。” 静欢答应着,便去了。 少顷,寝殿内,只有婆媳二人。 和硕长公主拿起礼盒,起开封漆,只见一件晶莹剔透的白玉饕餮纹三国人物故事双耳活环盖壶出现在眼前。 壶身正面上明雕三顾茅庐的典故,草庐闭门不开,门边山花掩映,绿竹如箦。若仔细看,竹身上还有一只玉蝉。 长公主将玉壶拿在手里细细把玩,不禁笑道:“真是绝妙啊!” 静欢不解其意,问道:“额娘,哪里妙了?” 长公主对她笑道:“温宪的个性随他阿玛,最是心思恪纯,本宫瞧着你倒是与他很相配。有趣的是这宫中的静妃娘娘却比温宪更像是本宫亲生的。” 静欢道:“媳妇儿愚钝,不明白额娘的意思。” 长公主将玉壶递给她,说道:“静妃产下公主,本宫送了些礼给她。虽说是贺礼,实际上却暗含深意。如今她回了这个礼,仅此一件便把她的意思跟本宫说清楚了。你可看到那竹上的玉蝉?蝉又称知了,她是想说,本宫的用意她已经知道了。再者,《诗经》中有一首《淇奥》,你背诵来与本宫听听。” 静欢道:“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静欢恍然大悟,说道:“媳妇儿明白了,她这是说她心中仰慕温宪,一见倾情,难以割舍。” 长公主道:“不错,这三顾茅庐的典故想必你也知道了?” 静欢道:“媳妇儿明白了,她是说即便她拒其于门外,以温宪执拗的个性也不会放弃,必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见她。” 长公主道:“你只说对了一半。本宫送她贺礼之时曾经向她暗示后宫中如今三分天下的形势。而这三分天下的说法也典出于这幅图中。刘备见到孔明之后,孔明向他解释天下大势,正是这隆中对阐释了北让曹操占天时,南让孙权占地利,刘备可占人和,拿下西川成大业,和曹、孙成三足鼎立之势的政治版图。静妃这是在自比女诸葛,暗示本宫如今宫中的形势尽在她掌控之中。太后占天时,皇后占地利,她们二人相争不已,而静妃在背后扶持全贵妃占人和,出面与其他两方势力抗衡。而她自己进可尽得宫中大利,退也可自保。” 静欢惊叹道:“额娘盛赞徽音,媳妇儿万不能及。” 长公主轻笑一声道:“只怕这位静妃娘娘的意思还没完呢!这饕餮乃是上古神兽,虽常见于青铜或白玉器皿之上,但也常常意指贪婪,特别是贪于饮食。《左传·文公十八年》云:缙云氏有不才子,贪于饮食,冒于货贿,侵欲崇侈,不可盈厌;聚敛积实,不知纪极;不分孤寡,不恤穷匮。天下之民以比三凶,谓之饕餮。” 静欢道:“那这玉壶上的神兽饕餮却是何意?媳妇儿实在是想不出。” 长公主道:“那是因为本宫借送礼的时机对她严加警告,她心中不悦,又不能明说,只能借此饕餮暗讽本宫管得太多了!” 长公主突然展其爽朗的一面,大笑出声。 静欢道:“额娘笑什么?” 长公主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不得不说是人生一大快事!本宫已经许久没有遇到过这么厉害的对手了!看来本宫真的是要进宫会一会这位静妃娘娘!” 静欢道:“她有意借饕餮讥讽,额娘竟然不恼吗?” 长公主道:“你且记着,恼只是弱者的所为,因为事情超出了预期,难以把控,才会恼。占尽优势的强者是不会恼的。不然为何你与温宪之间,只见你恼温宪,却不见温宪恼你呢?虽说本宫这公主府什么都不缺,本宫出生于帝王家,也不是放不下荣华富贵的人,但是,那些玉器也太可惜了些。一雕一琢尽是工匠们的心血,若有幸流传后世也算是件稀罕物件儿。可惜,真是可惜了。” 静欢心知长公主已知她那日将静妃所赐玉器尽数摔碎之事,心中惭愧不已,于是说道:“媳妇儿已知错了,望额娘宽恕。” 长公主道:“所幸你心思也还算通透,值得本宫的点拨,近些日子以来做得便很好。景行也渐渐大了,需要父母多多陪伴,你凡事还要再多用些心思。” 静欢道:“媳妇儿明白了,温宪爱惜幼子,必会多分些时间给我们母子。” 长公主笑道:“孺子可教。过段时间,本宫想要带景行入宫拜见皇上,顺便也去会一会静妃。依本宫看,你就不必去了,留在府内罢!若是皇上见了你的样子,怕是会又生事端。” 静欢初听着长公主说要带景行入宫见皇上,心中大惊,正想着该如何回绝,不料长公主却说她不必去。 一时间静欢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全被长公主看到了眼里。 长公主徐徐地道:“本宫已经年逾四十,前半生都在帝王之家度过,如何腥风血雨、相互倾轧都见识过了。后半生虽然在这府中躲清闲,可这世间之事想要瞒过本宫的眼睛,却也不容易。温宪的阿玛去得早,本宫多年来膝下唯有温宪一个爱子,自然是视他如同性命一般。你以为你们的伎俩能瞒得过本宫?你以为本宫会让科尔沁草原上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当本宫的儿媳妇。你可以不承认,但本宫知道,你才是如假包换的博尔济吉特·静欢。” 静欢听到此处,只得扑通一声跪下,说道:“额娘圣明,请额娘恕罪。” 长公主道:“别害怕,起来吧。本宫不想为难你,相反地,本宫越来越喜欢你的性子。本宫认为,比起宫里的那个女人,你的确更适合当本宫的儿媳妇。你要记得,这全天下的婆婆都是一个样子,希望儿媳妇聪明伶俐些,但又不可太过于聪明,更是千万不能比自己还聪明。你看宫中太后就是如此,本宫也不例外,总有一天你也会成为婆婆,有儿媳妇,到时候你便能明白本宫今日所言。你聪明乖巧又懂事,近来也越发地识大体,的确是个可造之材,本宫很满意。而宫中那个女人显然是聪明得太过了!” 静欢道:“媳妇儿唯额娘马首是瞻,不敢再欺瞒额娘。” 长公主起身伸手将她扶了起来,笑着说:“好孩子,本宫知道你有孝心。你放心,无论出了什么事,本宫都会护着你的。” 静欢感动不已,连声说道:“多谢额娘。” 第八十九回 长公主会见静妃 小景行喜封贝子 六公主满月之日,皇上想要普天同庆,各种加恩施德。 和硕长公主算好了日子,就在六公主出满月之后第二天便自请入宫请安。 是日,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紫禁城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的夏日气氛之中。 和硕长公主带着景行与温宪一道先至养心殿给皇上请安。 皇上历来重视天伦之乐,初次见到景行,更是喜不自禁,逗弄不止。而景行也仿佛知情识趣似的,一直伸手要皇上抱,而且每次皇上逗弄他,他都笑得咯咯咯的,引得皇上龙颜大悦。 皇上道:“景行这个孩子朕很喜欢,现在朕便下旨,封景行为贝子。” 和硕长公主道:“皇上,景行才多大,怎么当得起贝子?这是要宠坏他呢!” 皇上道:“难得他与朕有缘,多宠爱一下又有什么关系?总不是太过分就是了。景行长大了若比温宪还要出息,即便是封王真也没什么不舍得的。” 和硕长公主道:“温宪便是因为从小多在皇上膝下承欢,比别人多受了些教化,才有了些出息。臣妹自从十几岁嫁给额附,这些年便只有温宪一个儿子。臣妹明白,皇上是念我们孤儿寡母可怜,才多多眷顾。” 皇上唤起长公主的名讳道:“慧明,温宪这孩子资质好,也是你教导得好,朕原没有做什么,只不过给了他一些历练的机会罢了。至于眷顾,咱们兄妹远不用说这些,朕总还记得在皇额娘身边一起长大的情份。” 说着将景行交由乳母抱着,悄悄靠近和硕长公主道:“慧明,你此番入宫还未拜见过太后吧?不如等下由朕陪你去寿康宫拜见太后如何?” 长公主道:“已经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这一回,还是不去了。” 皇上道:“这些年,你到底是为何啊?” 长公主道:“早已与皇兄说过,便是为了太后在当侧福晋是为难过我亲额娘。虽然我亲额娘早逝,皇额娘也离咱们而去,但是我总也不想叫她皇额娘。” 皇上道:“慧明,咱们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你怎么还耍小孩子脾气?” 长公主道:“臣妹心意已决,皇兄不必再说。” 说完转向温宪道:“宪儿,你留在养心殿伴驾,额娘要去永和宫给静妃娘娘道喜。” 然后便不由分说地带着景行往殿外走去。 温宪闻言慌了神,向皇上一拜,说道:“皇上,请容臣劝劝额娘。” 皇上笑道:“去吧,不过也不用执着,她那个脾气被皇额娘惯坏了,朕都没办法。” 温宪行了个礼,连忙追了出去。 养心殿外,温宪追上长公主,说道:“额娘要去哪儿?” 长公主道:“永和宫,刚才没告诉你么?” 温宪道:“额娘留步,额娘去永和宫做什么?” 说完压低声音道:“宫里人多眼杂,额娘还是先回府吧,咱们从长计议。” 长公主回过身,看着他,笑道:“傻孩子,你以为额娘要去做什么?额娘想去看看六公主,你放心地回养心殿伴驾吧。” 温宪恍然大悟,长公主早已知道六公主是他的孩子。 温宪道:“什么事都瞒不过额娘。” 长公主道:“额娘只有一句话,就是你放心。明白了么?” 温宪笑道:“多谢额娘,儿子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长公主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回去吧。” 说完便带着景行以及乳母、侍女往永和宫方向去了。 永和宫中,静妃午睡刚起。 风眠进寝殿回禀道:“娘娘,高公公派人传话说,和硕长公主殿下带着小公子往永和宫来了,说是要来给娘娘道喜。” 青郁道:“果然还是来了,也罢,早晚都要面对她。” 风眠道:“长公主可不好惹,怕不是来找麻烦的吧?” 青郁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今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你去看看六公主睡醒了没,如果醒了,等下抱过来给长公主看看。” 风眠道:“奴婢遵命。” 风眠说完便下去了。留下两个小宫女给静妃梳洗装扮。 一炷香的功夫,和硕长公主已到了永和宫门口,只见宫门大开,风眠和雨落正在门外等候,见长公主到了,连忙跪下去请安。 风眠道:“禀长公主,我家娘娘不久前刚生育公主,还见不得风,因此不能来门口迎接公主,特命奴婢们在此恭候长公主大驾光临。” 长公主笑了笑说道:“这么客气啊,想不到如今宫里最得宠的静妃娘娘如此容易相处,一点儿宠妃的架子都没有。而且这人也调教得不错,两个丫头都是伶俐得很啊!” 风眠道:“长公主谬赞了,我家娘娘此时正在屋里等着长公主,不如让奴婢扶您进殿吧。” 长公主道:“那敢情好。” 风眠、雨落见状一人一边扶着长公主往正殿走去。 进了正殿,只见静妃早早地便站着等候。 二人相见,彼此先见了礼。 静妃请长公主上座。 长公主笑道:“静妃娘娘怎么说也是皇兄的妾侍,算是半个皇嫂,本宫是万万不敢上座的。” 青郁见她客套,便说道:“不如请长公主移步,随本宫去内堂一叙,如何?” 长公主笑了笑,说道:“也好。” 转身对乳母和侍女道:“你们便等在这里,千万要看好小公子。” 青郁也对风眠、雨落道:“你们好生陪着小公子玩儿,将本宫一早准备的牛乳端上来服侍小公子饮用。” 众人尽皆答应着。 青郁眉眼带笑,亲自扶着长公主往内堂行去。 进了内堂,青郁将房门掩住,径直跪下,说道:“见过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也不再客套,早已拿出皇女的气度,款款地落了座,说道:“你是何人?是否肯用真面目见本宫呢?” 青郁道:“有何不敢?我乃是博尔济吉特府上静欢小姐的贴身侍婢,因小姐对温宪公子有情不愿入宫,我就以身相替。” 长公主道:“也算有些胆识,起来回话吧。” 青郁从容起身。 长公主不禁上下打量,只见她“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因才出了满月,所以只是薄薄地抹了些脂粉,并未施胭脂、点朱唇,但却是沧桑不失婉丽,丰赡不失精萃,练达不失柔韧,雍容不失质朴。 长公主暗暗点了点头,说道:“你究竟姓谁名谁?” 青郁道:“从前在府中,小姐起了个名儿叫饮溪。我本名原本唤做青郁。” 长公主笑道:“你们一郁一欢,如此相像,也是奇事一桩。只不过,虽说很像,终究还是你更美一些,难怪如此得皇上的宠爱,就连本宫那不成器的儿子也钟情于你。” 第九十回 既已灵犀相通 未防千钧一发 青郁站直了身子,不卑不亢、不慌不忙地道:“长公主谬赞了。” 长公主笑道:“你如今既然已经是皇上钦封的静妃娘娘,便可与本宫平起平坐,你便坐下吧。” 青郁倒也不推辞,从容不迫地在次座坐下。 长公主道:“果然行事风格与众不同,难怪温宪会为你神魂颠倒。” 青郁道:“长公主此行若是为了指责我与温宪的私情,那我便打算俯首听命,缄口不言了。” 长公主道:“你难道你不打算为自己辩白一二?比如对本宫说是温宪苦苦纠缠于你?” 青郁道:“事实并非如此,长公主观人于微,即使如此说来,长公主也不会相信。所以我也无意隐瞒。我深爱温宪,早在静欢之前。可那时我只是个卑微的侍女,不敢做非分之想。入宫之后温宪将我当成了静欢,我有意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只为了可以与他亲近。后来静欢当街拦马,对温宪表明了身份,温宪才知我并非静欢。” 长公主道:“可是即便知道了真相,温宪仍旧选择了你。虽然他与静欢成了婚,心中最爱之人仍然是你。” 青郁道:“这我当时也没有想到。” 长公主道:“本宫倒是能明白。你的行为举止与常人不同,没有寻常闺阁少女的忸怩之态,反而疏朗飘逸、明艳大方,看上去灵气逼人,你的美带有一种蓬勃旺盛的来自生命本源的活力,与静欢不同,与旁人都不同。” 青郁道:“谢长公主谬赞。” 长公主道:“后宫之中暗潮汹涌,想必你比本宫更清楚,一切的利害关系也不必再赘述,想必你也心中有数。本宫此番前来并不是想质问你,你便把寿恩抱出来给本宫瞧瞧吧。” 青郁未曾想到,长公主竟然如此轻易地就放过了她,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长公主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青郁道:“长公主难道不是想当面警告我?让我放弃温宪?” 长公主道:“那样有用么?如果有用你早就做了,不是么?或许你会奇怪为何本宫会放过你。原因很简单,本宫也不是全无错处,比如曾经出手害过你,而你并未计较。你一个出身卑微的婢女都有这样的气度,本宫是皇女,爱新觉罗氏的子孙,自然不能被你比下去!既然木已成舟,多说无益,以你的手段,将来若到了不得不了断的时候,你必然不会心慈手软。同样因为你有手段,本宫也相信你可以自保,不会连累温宪。” 青郁心中坦然,于是笑道:“多谢长公主。” 长公主道:“你别高兴得太早,本宫绝不会承认你,静欢才是本宫唯一的的儿媳妇儿。本宫此次来只是作为姑姑,想看看本宫的外甥女。” 青郁道:“这便给您抱过来。” 青郁说完走到门口,打开房门,走出去寻到风眠,吩咐道:“六公主醒了吗?抱进来给长公主看看。” 风眠答应着,下去了。 不多时,只见乳母抱着六公主进了殿。 长公主从乳母怀里抱过六公主,仔细地端详着她的眉眼。 青郁悄悄地说:“像吗?” 长公主满眼都是慈爱,说道:“像,真是像。长大了必定花容月貌,足以颠倒众生。” 青郁道:“便让景行也看看吧?” 长公主道:“景行太小了,手脚没有轻重,别一时不慎有什么闪失,伤了寿恩。” 青郁道:“希望她长大以后能像长公主一样,不必去和亲蒙古,而是留在京中,平安终老。” 长公主道:“为人母的心意,本宫明白。本宫也是人母,本宫的心意想必你也明白。既然如此,那本宫就告辞了。” 说罢将六公主递回到乳母手中,领着景行 径直往门外走去。 青郁连忙道:“风眠、雨落,快替本宫送送长公主。” 风眠、雨落快步走上前去,轻轻搀扶起长公主,引着路往外走去。 青郁深深地松了一口气,转身回寝殿休息了。 那边厢,寿康宫中。 太后对淮秀道:“听说今天慧明进宫了?” 淮秀道:“正是呢,还带着小公子,皇上好生喜欢,已封为贝子了。” 太后道:“贝子?这也太不成体统了!” 淮秀道:“奴婢也觉得皇上太过偏宠和硕长公主一家,根本就不顾及祖宗定下的规矩。” 太后道:“慧明的儿子娶了静妃的妹妹,她们早已连成一线了。慧明从小就爱与哀家做对,长大之后仗着皇上护着,更是无法无天了,进宫也从不向哀家请安!简直是视宫规礼法如无物!” 淮秀道:“太后别动气,她早就嫁了人,额附早就死了,还能翻起什么大浪来?不过就是看着惹人生气罢了。” 太后道:“她还有儿子、孙子,一个比一个得皇上喜欢。皇上也太偏心了!哀家的嫡亲孙子都没封为贝子,那小东西是什么?根本不是爱新觉罗的子孙,怎能封为贝子?” 淮秀道:“太后别气坏了身子!” 太后越说越生气,继续道:“不中用了!皇上毕竟不是哀家亲生的!看他如何对待哀家亲生的儿子?道光三年正月,就因为绵恺的福晋乘轿径入神武门,罚了五年的俸禄;道光七年,他说绵恺与太监私相往来,竟然给绵恺降爵,贬为了郡王。要知道那可是先帝钦封的惇亲王啊!绵忻也是先帝钦封的瑞亲王,可是皇上一点实权也不肯给!他们两个饱食终日无所事事,郁郁不得志,哀家看在眼里怎么会不心疼?你再看慧明那个贱丫头的儿子竟然都已经是领侍卫内大臣了!今天还破格将一个还在咿呀学语的小儿封为贝子!哀家看,他就是在明晃晃地伤哀家的脸面!哀家这个太后还怎么做下去?” 淮秀少见太后如此动怒,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下,说道:“太后娘娘息怒!您要怎样都可,千万别再气恼伤了身子!” 太后道:“现在哀家连一个小小的太医院都做不得主了!秦太医被皇上遣送回乡养老,竟然让静妃的亲信当了院判!那个齐楚在太医院毫无资历,近来正在招兵买马呢!哀家若是连太医院都掌控不了,用不了多久,寿康宫暗用麝香的事情就要瞒不住了!” 淮秀道:“太后您先别急,咱们这阵子已经不用那东西了!即便是被人发现他们沾染过麝香,难道不会是其他地方沾染的么?哪里就想到寿康宫了?” 太后道:“绝不可以让慧明和全贵妃、静妃连成一线!务必要想个办法永绝后患!” 太后眼中精光闪烁,透出无尽的寒意。 第九十一回 锦心绣口咏孔雀 宫沉羽振叹佳人 青郁休息的这一个月宫中还算平静。 全贵妃仍然宠眷不衰。 皇上临幸了郭常在两次,晋封了郭贵人。 雅答应目前是宫里最得宠的了,也晋封了雅常在。 因为皇上时常去钟粹宫看雅常在的缘故,祥贵妃也跟着沾了点光。 青郁既然已经出了月子,按规矩便又要去皇后宫中请安。 这一日,后宫嫔妃云集储秀宫。 全贵妃和祥贵妃率领众嫔妃向皇后行了大礼。 皇后道:“众位妹妹平身罢!” 众人道:“谢皇后娘娘!” 于是便都落了座。 皇后道:“静妃久未出永和宫,怕是还不知道,宫中又添了新人。雅常在,见过静妃娘娘。” 雅常在起身给静妃请了个安。 静妃道:“妹妹客气了,请起。” 皇后道:“本宫糊涂了,还未恭喜静妃,为皇上新添了个公主,皇上可是高兴得紧呢。” 静妃道:“多谢皇后娘娘。” 皇后道:“今日请诸位妹妹来,为的是去圆明园避暑的事。之前因着静妃有孕,皇上一直未起驾圆明园,如今静妃已经平安生下公主,那去圆明园的事便要提上日程了。皇上的意思是今年夏天已经过去大半,便无需太多人过去圆明园,舟车劳顿,所费过多。除了太后与本宫之外,公主们的生母也必是要去的,那便是全贵妃、祥贵妃和静妃三位了。另外再带上英嫔、蔓贵人、郭贵人和雅常在。诸位妹妹可有什么意见?” 众人道:“但凭皇后娘娘吩咐。” 皇后道:“那便这样定下来吧。住所方面,本宫住在长春仙馆,全贵妃住在西峰秀色,祥贵妃住在牡丹亭,静妃住在万方安和,都与往年一样。新入宫的几位本宫酌情安排了英嫔住在洞天深处,蔓贵人住在双鹤斋,郭贵人住在绾春轩,雅常在住在汇芳书院。如此安排,各位妹妹可有异议么?” 众人道:“臣妾无异议。” 皇后道:“那就再好不过了。皇上说三日后就要启程,诸位妹妹便早些回去准备吧。” 顷刻间,众人便散了。 静妃走在回永和宫的路上,突然听见后面有人喊道:“静妃娘娘请留步。” 静妃回过头来,一看,原来是彤答应。 彤答应先是行了个大礼,说道:“恭喜静妃娘娘平安诞下公主。” 静妃道:“彤答应有心了。” 彤答应道:“之前静妃娘娘未出月,臣妾也不敢前去打扰,只是自己默默绣了这个,想赠与娘娘。” 正说着,彤答应随侍的宫女拿出一个锦盒,彤答应接了过来,双手递与静妃。 静妃打开锦盒,原来是一个婴儿肚兜,上面绣了一只开屏的孔雀,栩栩如生。 静妃将锦盒合上,对彤答应笑道:“多谢一片心意,本宫替公主收下了。” 又对雨落道:“收好,拿回宫去给公主用。” 彤答应道:“臣妾正在困顿中,手中没有什么好料子,怕配不上公主的千金之体,但绣线是臣妾从母家带进宫的,绝对是上品。” 静妃道:“彤答应如此有心为何不用在皇上身上,而是来找本宫呢?” 彤答应道:“臣妾真的是没法子了,那携芳殿像冷宫一样,每日只有残羹冷炙。宫里随便一个宫女太监都能作践我。静妃娘娘,臣妾只求能够离开携芳殿,求娘娘帮帮忙。” 说完便跪倒在地,哭得梨花带雨。 静妃道:“罢了,太后与皇后相争,你也是可怜,做了牺牲品。本宫便帮你这一回吧。” 彤答应道:“谢静妃娘娘,谢静妃娘娘!” 静妃道:“你先不忙着谢,本宫要你答应一件事才能帮你。” 彤答应道:“娘娘请说。” 静妃道:“对外不得说是本宫帮了你这回,只说是你自己使的力。另外,你若重新入了皇上的眼,皇后必然会像从前那样拉拢你,你须得答应本宫,留在皇后身边。” 彤答应道:“娘娘的意思,臣妾明白了。娘娘放心,臣妾必不会让娘娘失望。” 静妃道:“那便回去等消息吧。” 彤答应千恩万谢地走了。 静妃领着风眠、雨落继续往永和宫走去。 风眠道:“娘娘真的要帮彤答应?” 青郁道:“自从她上次投诚,本宫便暗暗派了几拨人探查,并没有查出什么。她的处境的确艰难,如此艰难的处境没有放弃,仍然挣扎着往上爬,这份心气儿便值得帮。至于留她在皇后身边,也只是以防万一,留条退路罢了。” 雨落道:“娘娘打算怎么帮她?” 青郁道:“那锦盒里不是有现成的么?今日晚膳过后,皇上不出意外应该还会如往常一样来看六公主,你们嘱咐乳母,在那之前替公主穿上这件肚兜。” 雨落道:“奴婢知道了。” 日落西山,永和宫中。 皇上姗姗来迟。 青郁道:“皇上今天可是政务繁杂?” 皇上道:“正是。可是朕早已心猿意马,早就盼着到永和宫看看朕的小公主。可惜朕晚上不能陪伴爱妃了,还要赶回养心殿继续批折子。” 青郁笑道:“谢皇上惦念臣妾母女。” 转头对风眠道:“快去请乳母把公主抱过来。” 少顷,乳母便抱了公主过来。 公主正在睡梦中,小脸肉嘟嘟的,煞是可爱。 因是夏天暑热难耐,怕热到了公主,除了一件薄纱之外,公主便只穿了一件红色肚兜。 皇上道:“寿恩这件肚兜怎么很眼生?看针线也不像是内务府绣娘的手法。” 皇上摸了一把布料,眉头一皱,对乳母道:“怎么给公主穿这种衣服?这是什么料子?” 静妃道:“皇上别怪乳母,这是彤答应绣给寿恩的,她一片心意,臣妾便拿给寿恩穿了。” 皇上疑惑道:“彤答应?” 静妃道:“正是。她如今在携芳殿处境艰难,能有这种料子已经不知求了多少人了。那日赫舍里氏获罪,被皇上禁足于携芳殿,而彤答应早前已被太后撵去了携芳殿。如今的携芳殿已如冷宫一般。在宫中若无皇上的恩宠庇护,那便是人人可欺的可怜人,臣妾也是那样的日子里过来的,深有体会,便不忍心拂了她对公主的一番善意。小孩子多了个人疼爱总是好的。” 皇上道:“静欢,朕许你协理六宫看来是没有错,你为人处事很公道,不偏私。若是朕没记错,彤答应原本是皇后的亲信,可她被太后处置之后,皇后竟也没有照拂她么?” 青郁道:“后宫的妃嫔太多了,皇后娘娘怕是难以面面俱到。” 皇上道:“皇后的心性朕还不了解吗?她向来是利聚而来,利尽而散,看彤答应被贬斥,便不会再在她身上花心思了。难为你还肯为她说话。” 青郁道:“只是今日之事还请皇上为臣妾保密,臣妾不想被扣上拉帮结派的帽子。” 皇上道:“你为人重情重义,与别人不同,朕明白。永和宫的人自不会乱说,而朕御前的人也俱是妥帖,你放心。” 青郁道:“皇上,夜深了,您不是还要回养心殿批折子吗?” 皇上笑道:“爱妃最知朕心。那朕便回去了,等去了圆明园,朕就让他们将你的绿头牌重新挂起来。” 青郁笑道:“谢皇上记挂。” 第九十二回 舒穆噜鸾音绝处逢生 钮钴禄璇仪 皇上紧紧地握了握青郁的手,随后离开了永和宫。 回养心殿的御辇上,皇上突然叫道:“高成!” 高成忙答道:“皇上,奴才在。” 皇上道:“今天朕还没翻牌子。” 高成道:“皇上说的是。晚膳的时候,您把敬事房的人给打发了。” 皇上道:“你派人去通知敬事房,朕今夜召彤答应侍寝。” 高成道:“是,皇上,奴才这就差人去办。” 是夜,彤答应在养心殿承恩。 第二日,彤答应咸鱼翻身的事情传遍了后宫。 储秀宫中,皇后正在打点去圆明园的事。 知秋进了殿,对皇后说道:“娘娘,可要听一件稀奇事儿?” 皇后道:“有什么稀奇事儿?” 知秋道:“昨夜不知是刮的什么风,皇上竟然召幸了彤答应。” 皇后道:“什么?彤答应?” 知秋道:“正是呢,敬事房传出来的消息,绝不会错。现在估计宫中上上下下都知道了。” 皇后道:“难道是上天垂怜本宫?皇上怎么就突然想起她了呢?” 知秋道:“奴婢也不清楚,可是皇上圣心难测,一时的心性儿使然也是有的。” 皇后道:“难道是彤答应她暗中使了什么力?” 知秋道:“使了力是肯定的,后宫众人谁不在暗暗施力?只是她此番的确重新得了皇上的眷顾。咱们也不再势单力薄了。” 皇后道:“晚些时候,将彤答应叫到储秀宫问问。另外,既然她重新入了皇上的眼,只怕本宫还要再送她一程。” 正说着,有个小宫女走到门口禀报道:“娘娘,高公公派人来传皇上的旨意,请您即刻到养心殿见驾。” 皇后道:“知道了,下去吧。” 知秋道:“皇上这个时候传召只怕不是为了去圆明园的事,便是为了彤答应的事情。娘娘可要想好怎么应对。切记,此时一定要顺着皇上的心意来。” 皇后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一炷香的功夫,皇后已驾临养心殿。 皇上正在批折子,见皇后来了,抬起头说道:“皇后,朕有事与你商量。” 皇后笑道:“这么急召臣妾来,不知是何要事呢?” 皇上说道:“朕想了想,彤答应被太后贬斥已有一年了,她已经知错,近来可谓是洗心革面。朕想不如也带上她去圆明园吧。” 皇后道:“那敢情好,彤答应重获圣心,也算是喜事一件。臣妾想,不如就让彤答应住在碧桐书院吧,那里离皇上的九洲清晏最近。” 皇上道:“皇后如此贤良,安排妥当,朕就放心了。彤答应随侍圆明园的一应事物,便有赖皇后为她费心打点了。” 皇后道:“请皇上放心,臣妾一定打点得妥妥当当。” 皇上道:“很好,有劳皇后了,那便跪安吧。” 皇后行了个礼,退出了养心殿。 回储秀宫的路上,皇后对知秋道:“差人去携芳殿,把彤答应叫到储秀宫里来。本宫要问个清楚。” 知秋道:“奴婢这就去。” 午后,彤答应到了储秀宫面见皇后。 皇后抬眼一看,顿时吃了一惊,只见彤答应消瘦了不少,满头的珠翠都不见了,只留下几支银簪子。 虽说合宫觐见之时彤答应也位列其中,但她许久无宠,皇后渐渐地也不再关注她,想不到竟然落魄潦倒至此。 皇后开口道:“彤答应,你近来似乎轻减了不少啊?” 彤答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妾在那携芳殿里食不果腹,苦不堪言,难免比从前消瘦了些。” 皇后道:“竟然有此事?” 彤答应道:“不敢欺瞒皇后娘娘。幸好臣妾将珠宝首饰尽数拿去交给了御前的公公们,这才又得皇上宠幸。” 皇后道:“原来如此,彤答应,你的确是受苦了,这也是本宫未曾思虑周全之过。不过你放心,皇上已发了话要带你去圆明园,本宫已经给你安排了一个上上好的地儿——碧桐书院。那可是离养心殿最近的宫室啊!” 彤答应跪下磕了个头,说道:“臣妾谢皇后娘娘。” 皇后见状很是受用,说道:“起来吧。只要你好好侍奉皇上,本宫自会安排你复位。要知道复位和晋封有何区别?” 彤答应道:“臣妾愚昧,不曾听说过。” 皇后笑道:“复位便是恢复你原本的位份,你原来是嫔位,就恢复嫔位,而晋封则是要一级一级地封上去,不能越级晋封的,你明白了吗?” 彤答应面露喜色,说道:“臣妾明白了,谢皇后娘娘。” 皇后道:“只要你听话,老老实实地为本宫办事,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自从和妃殁了,那翊坤宫的主位便悬空着,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个风水宝地呀!你若重新得了皇上的喜欢,本宫可以设法扶你坐上翊坤宫的主位,就算不能越过全贵妃和祥贵妃,也可以与静妃比肩。你明白了吗?” 彤答应道:“多谢娘娘抬举。” 皇后道:“你很聪明,知道去疏通御前的人,也很有办法,须知御前的人是最不缺银子的,这宫里的哪位小主不知道天天供着他们?捧着他们?在这皇宫里,最易得和最易失去的就是荣华富贵了。金银珠宝没了,不要紧,只要有皇上的眷顾,一切都能失而复得。” 彤答应道:“多谢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继续道:“想必昨夜一过,皇上已给了你不少的赏赐,本宫也不能落后。” 说罢便向知秋道:“将本宫备下的礼拿出来给彤答应过目吧。” 知秋道:“是,娘娘。” 说完给一旁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很快,几个宫女端着东西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皇后向知秋道:“都是些什么名堂?报与彤答应知道。” 知秋道:“小主请看,这是翠嵌珠宝蜂纹耳环一对,这是银镀金嵌珠宝蝴蝶簪一件,这是嵌宝石点翠花簪一件,这是白玉嵌莲荷纹扁方一件,这是点翠海棠花纹头花一件,这是铜镀金点翠嵌珠石海棠仙鹤纹头花一件,这是铜镀金点翠镶料石子孙万代头花一对,这是金镶珍珠翡翠戒指一件,这是金镶珠翠软手镯一对。这是礼单,请小主过目。” 彤答应说道:“臣妾何德何能,哪敢收皇后娘娘这么重的礼。” 皇后道:“这段日子你受委屈了,本宫不曾照顾周全,如今只能稍作补偿。若你不嫌弃就尽数收了罢,今后好好替本宫拢住皇上的心,本宫还有厚赏。” 彤答应道:“既然娘娘如此说,那臣妾就却之不恭了。臣妾谢皇后娘娘赏赐。” 皇后道:“本宫还是那句话,最重要的是要为皇上生下皇子。祥贵妃和静妃连着生了两位公主,你还有机会。这宫中的人都在等着,谁能第一个为皇上再添皇子,谁便有可能是未来的圣母皇太后。本宫自然会护着你,抬举你的,你自己也要争气才是。” 彤答应道:“谢皇后娘娘教诲,臣妾铭记于心。” 皇后道:“你在携芳殿的境况本宫已经知道了,只要名位恢复了,挪宫只是一件小事。如今你便先安心准备一下,等着皇上带你去圆明园吧。” 彤答应道:“臣妾遵旨。” 皇后与知秋对望了一眼,喜不自胜,似乎很是满意自己方才的一番表现。 第九十三回 修饰仪容为伴驾 征敛细软图后福 就在此时,储秀宫的宫女来报:“皇后娘娘,皇上御前的太监小德子求见。” 皇后道:“小德子?他来干什么?” 知秋悄悄对皇后耳语道:“娘娘,这小德子是高公公的徒弟,不可怠慢。” 皇后点了点头道:“别是皇上有什么旨意让他来传话。” 随后对禀报的小太监道:“快些请进来!” 小德子进了殿,见了彤答应,便往前走边对彤答应道:“小主怎么在这儿,让奴才这一顿好找。” 然后连忙向皇后请安道:“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皇后道:“小德子,你不常来本宫这儿,此番本宫看来你此番前来是为了找彤答应了?” 小德子道:“回皇后娘娘的话,皇上召彤小主入养心殿伴驾,可奴才快把宫里翻遍了,都找不到彤小主的人影儿,可把奴才急坏了!幸好最后挨个宫打听,到了储秀宫这里方才找到。” 皇后笑道:“小德子,你这趟差可是辛苦了。” 小德子道:“奴才为主子办事不敢言辛苦。” 皇后道:“看赏。” 知秋拿出一个银锭子赏给了小德子。 小德子跪下道:“皇后娘娘厚赏,奴才谢娘娘恩。” 皇后笑道:“彤答应再度得宠不易,还要劳烦高公公和小德子你多多照应,这便是本宫一点心意,权当请大家伙儿喝茶。” 小德子道:“谢皇后娘娘,奴才们不敢不尽心。” 皇后道:“彤答应简素了些,如此见驾未免不妥,你先行回去复命,本宫替彤答应梳妆一番,便送去养心殿,你看如何?” 小德子道:“娘娘圣明,那奴才就先告退了。” 皇后对门口的储秀宫里的太监说:“替本宫好生送一下。” 小德子于是回了养心殿复命。 知秋对皇后道:“那日娘娘新做了几件常服准备赏给大阿哥的嫡福晋,因她这几日没进宫还在库房里放着,不如让奴婢找出来,看看哪件彤答应合穿。奴婢看彤答应的身量与福晋倒是差不多。” 皇后笑道:“还是你细心。本宫觉得那件杏花天影的常服很配彤答应,便找出来吧。” 彤答应道:“谢皇后娘娘恩典。” 皇后道:“皇上此番不仅是让你侍寝,还许你现在便去养心殿伴驾,这等殊荣可不常有,寻常妃嫔求都求不来,你要珍惜机会,好好地讨皇上的欢心。” 彤答应道:“谢皇后娘娘教诲,臣妾记住了。” 知秋于是带着彤答应下去更衣梳妆。 储秀宫的宫女全力为彤答应装扮,务求尽善尽美,自是不必说。 寿康宫中,太后仍在佛堂礼佛。 淮秀悄悄地进了佛堂。 太后问道:“又有什么事?” 淮秀道:“敬事房那边传来消息,今夜皇上又召幸了彤答应。而且听说皇上要带彤答应去圆明园,如此一来,皇后那边怕是又要起势了。” 太后道:“皇后失了赫舍里氏,已是无人可用,如今再把彤答应推到幕前,也是迫不得已。” 淮秀道:“太后娘娘,听说皇后安排了碧桐书院给彤答应住,一心要扶持她复位呢。” 太后道:“雅常在今日如何?” 淮秀道:“这两日皇上有了彤答应,并未再提到她,但是皇上先前那样宠爱雅常在,不会这么快就抛诸脑后吧。” 太后道:“皇上的心性儿难以捉摸,而且只要是男人,哪有不喜新厌旧的?这样罢,你去教教雅常在,让她在适当的时候要善用媚药……” 淮秀道:“如此一来,奴婢怕有损皇上龙体。” 太后道:“怕什么?又不是本宫亲生的!再者说,祥贵妃不用哀家教就自己知道用了,这宫中的女人为了争宠向来无所不用其极,若要有胜算必得比别人更能下得了狠手,否则岂不吃亏?” 淮秀道:“太后圣明,奴婢明白了。” 太后道:“前日让你去查慧明那个贱丫头府中上上下下,可有什么结果?” 淮秀道:“长公主府里简直是铜墙铁壁,密不透风。” 太后道:“一定要想办法插人进去。” 淮秀道:“恐怕是很难,要多花些时间。” 太后道:“那不要紧,多少时间哀家都能等得。万不得已之时,哀家还可以召静妃的妹妹入寿康宫。慧明有长公主的身份,有皇上的庇护,可静妃的妹妹只是区区一个命妇,哀家还奈何不了她了?” 淮秀道:“太后要对付静妃的妹妹?” 太后道:“你老糊涂了?哀家对付静妃的妹妹做什么?哀家要对付的是慧明的儿子和孙子!要不然她也太得意了!” 淮秀见太后又要动气,吓了一跳,连忙转移话题,说道:“太后,这次皇上没有带成嫔娘娘去圆明园,太后可要暗暗为成嫔娘娘争取一下?” 太后道:“争取恐怕也是白费心思。成嫔之前就不大得皇上看重,受伤之后虽然百般设法挽回,如今已是瑕不掩瑜,但是仍然不能得到皇上的垂怜,恐怕她没有什么好运道了。” 淮秀道:“好不容易才将成嫔娘娘抬举到了嫔位,怎么说也是一宫主位,弃之未免可惜啊!” 太后道:“哀家如今只有把希望寄托于祥贵妃和雅常在身上了。” 淮秀道:“太后娘娘只要略施妙手,定能化腐朽为神奇。您看皇后逼不得已连彤答应都重新启用了呢。” 太后道:“那个彤答应到底怎么回事?内务府的差事是怎么办的?都到携芳殿了还没有踩死?是要让哀家撤了他们的职吗?” 淮秀道:“奴婢倒是听到一个说法不知道可不可信。据说这次彤答应重新得宠与皇后无关,是彤答应变卖了所有值钱的东西,贿赂了御前的太监,才重新入了皇上的眼。” 太后道:“不对,再去仔细查查,不要有什么事情漏下了。哀家一早就安排内务府的人格外照管彤答应,她一饮一食皆要贿赂内务府的太监,这么久了,她身边那还会剩下什么值钱的东西?” 淮秀道:“难道是有人替她母家暗中传递了东西进来?” 太后道:“断无可能!内务府若是这点事情都做不好,漏了东西进来,哀家要他们的命!” 淮秀点点头道:“太后说的是,奴婢这就再去查查。” 说罢身子却没动地方。 太后道:“怎么还不去做事?还在这做什么?” 淮秀道:“太后,那成嫔娘娘您真的不帮她了?” 太后抬起眼来看了看淮秀,说道:“成嫔给了你什么好处?今天这么替她说话!” 淮秀吓得跪在地上,说道:“太后娘娘明鉴,奴婢不敢!” 太后道:“为自己留点银子傍身不是什么大的错处,哀家又没怪你,起来吧。” 淮秀不敢起身,说道:“太后娘娘圣明,奴婢不敢隐瞒,成嫔的确给奴婢拿了些银两,让奴婢为她在太后跟前说话。” 太后道:“为奴为婢本来就辛苦,留点养老的银子也是合情合理。况且前些日子哀家为了打掉荣贵妃的胎,在寿康宫重用麝香,后来为了防着别的有家世的嫔位有孕又每日让英嫔和赫舍里氏来寿康宫。想必你们日日在这宫里,身体早就受了损,就算哀家开恩,放你们出宫嫁人,也难以有孩子养老。” 第九十四回 青竹蛇儿口 黄蜂尾上针 淮秀仍不敢起身,依旧跪着道:“奴婢生生世世都是太后的奴婢,奴婢不想出宫,只想永远服侍太后。” 太后道:“哀家已经老迈,你还更年轻些,哀家必然会去在你的前头,不知还能庇护你到几时。而且哀家在宫中树敌太多,今后若是祥贵妃争气还好,若是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哀家恐怕你最后也难免不被她们寻仇。” 淮秀道:“若真有这一日,奴婢必定殉主,追随太后而去,绝不独活!奴婢要银子不是为了自己,是想给家人一些贴补。” 太后看她还跪着,便说道:“让你起来,你怎么还不起来?有心气儿不放弃是好事。你去告诉成嫔,让她忍过这些日子,等皇上回宫,哀家再慢慢替她筹划。” 淮秀缓缓地站起身,说道:“是,谢太后。” 太后道:“家中一切安好?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淮秀又一次重重跪下,说道:“奴婢的弟弟打伤了人,现在对方不依不饶的,不赔够了银子,便不让官府放人。” 太后松了口气道:“哀家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原来是这样芝麻绿豆的小事。你也太老实了!哀家这么信任你,私库钥匙都在你身上,你便拿了银子给了便是。” 淮秀道:“奴婢万万不敢。” 太后道:“哀家念你一片忠心,这件事就由哀家帮你办了吧。案子犯在谁人的手里了?” 淮秀道:“就在顺天府尹的治下。” 太后道:“这些小事,就连刑部都不必惊动。你放心吧。” 淮秀感恩戴德,连连叩头谢恩。 太后道:“你对哀家的忠心,哀家最清楚不过,以后只要有事只管来回禀哀家。” 淮秀道:“谢太后娘娘。” 太后道:“还有一件事,哀家要让你去做。英嫔怕是已经发觉寿康宫的秘密,那便不能再留了,她是个活证物,若是她哪天告发了哀家,恐怕所有的母慈子孝都将化为乌有。但是目前还不能跟皇上撕破脸。” 淮秀道:“太后的意思是要悄悄处置了英嫔?” 太后道:“不,我们下手处置她,难保不会被发现。哀家觉得,去圆明园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淮秀道:“圆明园?这有何干系?” 太后笑了一笑,说道:“哀家记得这次英嫔是被皇后安排住在了洞天深处吧?” 淮秀道:“正是。” 太后继续道:“那可是荣贵妃的赴死之地。她们二人姐妹情深,难道不会想起些什么吗?那英嫔又是个有武功底子的人。虽然从未显露,但是,你且看蔓贵人的剑舞得多好就可知英嫔的身手绝对不容小觑。” 淮秀恍然大悟道:“太后圣明!这样岂不是一举两得?” 太后笑道:“多亏了皇后细心的安排,助了咱们一臂之力啊!” 淮秀道:“可是,太后,这英嫔的身手再好,也不可能胜过大内侍卫啊。” 太后道:“皇后若无防备,难保不会得手。就算失手也没关系,哀家早晚能收拾了皇后,这一次就把英嫔除掉哀家已然可以顺心遂意了。” 淮秀也笑道:“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等到了圆明园,奴婢就去找英嫔好好聊一聊。” 太后缓缓闭上眼睛,捻着佛珠,说道:“你先下去吧。” 很快,三日之期已到,皇上带着太后、皇后以及几位后妃一行浩浩汤汤从紫禁城往圆明园去了。 青郁带着六公主再次住进了万方安和,几年的时光倏忽之间便流逝了,不禁感慨万千。 一日午后,雨落正仔仔细细地打点着一切。 风眠先行扶着青郁到寝殿休息。 青郁道:“景嬷嬷年纪大了,原本进宫只是为了给她养老,宫里的活计你和雨落多担待一点,不要让她受累。” 风眠道:“娘娘放心。只是景嬷嬷她惦记娘娘,娘娘的饮食汤药她总要亲自看顾才放心。” 青郁道:“那便由着她去罢!其余的事便都不许她再做,多多劝她休息。” 风眠道:“是,娘娘,奴婢知道了。” 青郁道:“彤答应那边怎么样了?” 风眠道:“已在碧桐书院住下了。来圆明园之前的三天,皇上都召幸了她,现在合宫上下都盯着她呢!” 青郁道:“全贵妃那便打过招呼了么?” 风眠道:“娘娘放心,奴婢亲自去见的全贵妃娘娘。全贵妃娘娘说,既然娘娘您有意留用,她自然不会为难她。” 青郁道:“皇后自然也是乐见其成,彤答应只要能躲过太后那一关,便要复位了。” 风眠道:“太后还能怎么样?” 青郁道:“不知太后心里是何盘算,但她扶持雅常在已是不争的事实,彤答应此举触动了雅常在原本的恩宠,太后不可能不反击。若是能将太后的敌意引向皇后就好了。” 风眠道:“奴婢觉得根本就不用引,太后向来憎恨皇后,只要有打击皇后的机会她一定不会放过,就算是原本没有机会的,太后也会自行想办法。用不着咱们操心,咱们只要坐山观虎斗就好了。只是奴婢觉得奇怪,太后向来只扶持她钮钴禄氏的嫔妃,这个雅常在怎么入了太后的眼?” 青郁道:“看来太后也是黔驴技穷,不得已而为之。祥贵妃最多只能让皇上顾念着早年入侍过潜邸,怜惜一二。可眼看着韶华易逝,容颜不再,哪能争得过一茬又一茬的新人呢?” 风眠道:“娘娘说的是。宫中最不缺的就是年轻美貌的女子了。” 青郁道:“本宫救了彤答应这一次,虽说解了她的困局,可是又将她拉入争权夺利的大潮中,也不知是不是终究会害了她。后面的事情也全都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风眠道:“娘娘又说了这么一会儿的话想必已经累了,早点午休吧。” 说完便服侍青郁睡下了。 就在这时,雨落突然到门口向风眠招手。 风眠放下帷幔,轻轻走出寝殿。 雨落道:“娘娘睡下了?” 风眠道:“刚睡下。” 雨落道:“英嫔娘娘来了,急着要见娘娘呢,不知有什么事。” 风眠道:“娘娘刚睡下,别吵着娘娘,我们先去看看。” 风眠、雨落到了正殿,见英嫔孤身一人已等候在此。 风眠道:“英嫔娘娘,请再多等会儿。我家娘娘午睡未醒。” 雨落突然道:“英嫔娘娘为何孤身一人?不见桃蹊跟着呢?” 英嫔一时语塞,说道:“桃蹊……本宫派了她其他的差事。今日本想再来看看姐姐,再说句话,既然姐姐睡下了,那本宫就先走了。” 风眠拦住英嫔说道:“若是有要紧事,奴婢这就去喊娘娘起来。” 英嫔道:“不必,不必。姐姐刚生了孩子,身体还没恢复好,多休息是应该的。” 说着大步流星地往门口走去。 风眠、雨落不知她何意,也不知该不该追过去。 突然英嫔又往回走了两步,向她们二人招了招手。 风眠、雨落连忙追过去。 英嫔说:“二位姑娘,劳烦你们告诉姐姐,她说过的话,我都记得。也请她不要怪我。” 英嫔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快步往前走,转眼就不见了。 第九十五回 飞蛾扑火兴可怜之叹 以卵击石起 风眠、雨落被英嫔说得一时愣住。 雨落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风眠想了想说:“事情可能不妙!你去跟着英嫔娘娘,别让她出什么事,我马上把娘娘叫起来!” 雨落连忙说:“好!” 话音未落已跑了出去。 风眠跑到静妃寝殿,静妃刚刚转醒。 风眠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娘娘,刚才英嫔娘娘来过了,我说您睡了,她也没再等就走了。可她说了一些奇怪的话,我和雨落不解其意,只得让先雨落跟着她,我赶来回禀娘娘。” 青郁这一惊非同小可,她连忙问道:“英嫔说了什么话?你一个字也不要落下,都告诉我!” 风眠道:“英嫔娘娘说二位姑娘,劳烦你们告诉姐姐,她说过的话,我都记得。也请她不要怪我。” 青郁大惊失色,来不及装扮,只是将寝衣换了常服就带着风眠匆匆往门外走。 风眠道:“娘娘,咱们这是往哪儿走啊?” 青郁道:“不是太后所在的鸿慈永祜就是皇后所在的长春仙馆。” 青郁略一犹豫,说道:“先去长春仙馆。” 正走着,只见大批的侍卫往长春仙馆的方向跑去。 青郁穿着花盆儿底的绣鞋,自是跑不快。可她心急如焚,恨不得马上飞奔过去。 待走近了长春仙馆,远远地便见长春仙馆已被大内侍卫层层围住。 雨落从另一侧跑了过来,说道:“娘娘快回去!” 青郁道:“出了什么事?快说啊!” 雨落道:“我跟着英嫔娘娘到了这儿,见她进去了,我怕出事又不好进去,便在门口等着。可谁知过了一会儿里面就有宫女太监发疯似的跑出来,说是英嫔娘娘犯了疯病,见人就砍……” 青郁心已然凉透了。 风眠急着问道:“然后呢?” 雨落道:“然后就来了好多大内侍卫,这会儿也不知里面是什么情况。” 青郁背过身去,闭紧双眼,两行热泪迅速滚下来。 可她心里知道,此时此刻流泪是最没有用的了。可除了流泪,她还能做什么?就算她冲进长春仙馆,也无法改变什么,更不能使时间倒流。 奇怪的是青郁此刻只是想让英儿可以平安地从长春仙馆的门口走出来,而并没想着她的仇人皇后的死活。 青郁多年来第一次感觉到爱比恨更重要。 她甚至不想报仇了,她只想看着英儿好端端地再站在她面前,唤她姐姐。 可她知道,无论皇后是生是死,英儿都不可能回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青郁轻移莲步,缓缓地往回走,她已经没了力气,她也不知道前面等待着她的是什么。 这条路好长,太阳好毒,她抬眼看了一下,突然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待青郁再醒来时,早已入了夜。 睁开眼,只见皇上正在她身边。 青郁开口叫了声:“皇上。” 皇上见她醒了连忙喊齐楚来替她诊治。 皇上说道:“先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要等太医看过之后再说。” 齐楚替静妃诊了脉,禀报道:“回皇上,娘娘只是一时中暑,没有大碍,如今转醒,只要多休息一下就会好了。” 皇上道:“没事就好,你们先下去吧。” 于是风眠、雨落送齐太医出去。 皇上将静妃扶起来,在她腰后放了个软垫,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说道:“真不知该怎么跟你说。” 青郁再难抑制住自己的泪水,由得它们倾泻而出,尽情奔流。 皇上道:“朕知道英儿一直对她姐姐的事情不能释怀,可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糊涂,藏了一把鱼肠短剑,跑去刺杀皇后。” 青郁瞪大了双眼,说道:“那皇后?” 皇上顿了顿,说道:“皇后命大,本来是不可能跑得了的,可谁想知秋却是个忠仆,冲出来死死抱住了英儿,被英儿刺得血肉模糊,死状可怖。” 青郁道:“那英儿?” 皇上叹了口气,紧紧地握住静妃的双手,说道:“随后皇后指示大内侍卫放箭,英儿已然殁了。” 青郁看着皇上,哭着喊道:“皇后岂能让侍卫放箭?英儿她是皇妃,皇后她岂能自行处置?” 皇上道:“此事皇后也受了惊吓。而且的确是英儿行凶在先。当时知秋已经奄奄一息,却还是死命地抱住英儿,让她动弹不得,而且仍不停地向皇后喊话让皇后下令放箭。也亏得知秋如此,否则恐怕英儿此举会祸及杨家满门。” 皇上缓了缓,又继续说道:“朕已下了令,只说是英嫔受了刺激,得了失心疯。既然皇后没事,只是死了个宫女,那就不再追究她母家的罪过。” 青郁道:“可皇后这是杀人灭口,她先是害死了荣儿,如今又害死了英儿!安知不是她设的局,就是为了害死英儿呢?” 皇上道:“这却万万不会。你有所不知,知秋是皇后的陪嫁侍女,她原本还有个姐姐名唤晓春,姐妹二人一同作为陪嫁随着皇后入了王府。当时皇后仅是侧福晋,孝穆皇后为嫡福晋。有一次,当时身为侧福晋的皇后惹恼了孝穆皇后,是那个晓春出来顶的罪,最后被孝穆皇后活活打死。皇后眼见晓春之死,便受了刺激,所以这些年身子一直都不大好。之后皇后就事事依赖知秋,名义上是主仆,实际上情份更胜姐妹。皇后绝对不会作茧自缚,设局害自己害知秋。” 青郁心中惊诧万分,她从小只知皇后以她的性命为要挟,让她母亲加害孝穆皇后,她竟不知原来皇后的心腹也是惨死于孝穆皇后之手。 青郁向皇上说道:“那英儿就这样白死了吗?” 皇上叹了口气道:“英儿是自己糊涂,情愿如此,朕与你都没有办法帮她。如果她是被人害死,朕一定查明真相,还她公道。可是此番是她自己选择要去刺杀皇后。” 青郁道:“可是荣儿明明就是皇后所害!” 皇上道:“荣儿之事朕答应你,朕早晚会给你一个公道,可是不是现在。英儿的事朕也很难过,但是朕也无能为力。朕不追究她的母家已然是恩赦了。” 青郁闻听此言,心气儿全无,更是抽泣不已。 皇上将她的头倚靠在自己的肩上,轻轻拍着她的背。 皇上道:“你没有见到皇后的那个样子,她失了知秋,几欲轻生都被救下,朕实在放心不下她,可是朕听说你晕倒,便扔下那边就赶来了。静欢,朕对你的心意你可明白?你就看在朕的份上节哀,也不要再计较此事了吧。这件事说到底是朕的不是,若不是当年着意维护皇后,也不会发生此事。可是朕有朕的难处,朕也是不得已啊!朕也想不到英儿会这么想不开……” 青郁从皇上怀中挣脱出来,看着皇上的眼睛,皇上也望着她。二人的眼神中是数不尽的哀怨叹惋以及无可奈何。 青郁极不情愿地说:“臣妾明白了,臣妾谢皇上。” 皇上说:“本来你身体有恙朕必是要留下来陪你,可是今天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如果朕对皇后不管不顾,只怕外头言官们会喋喋不休,史官也会议论朕。” 第九十六回 勇英嫔弃子攻杀 毒太后将军抽车 青郁道:“臣妾没事了,请皇上放心。皇上请去陪伴皇后娘娘吧。” 皇上握着她的手说道:“朕知道你最识大体,必能理解朕的苦心。” 皇上扶她重新躺下,嘱咐她不要多想,尽快入眠,又叮嘱宫女们小心伺候,之后便往皇后宫里去了。 待皇上走远了,青郁向风眠、雨落道:“桃蹊何在?” 风眠道:“自从英嫔娘娘出了事,桃夭就去她宫里找了。原来英嫔娘娘一早就把桃蹊捆在屋里不许出去,怕连累她,也是想留着她送信给娘娘。桃夭见状立即把她解救下来,带回来了。” 青郁道:“什么信?快点让桃蹊进来见本宫。” 不多时,桃夭将已经哭成泪人的桃蹊带了进来。 青郁道:“桃蹊,你家主子可是有什么东西让你交给本宫?” 桃蹊跪在床边,哭道:“是,我家娘娘让我将这封信交给静妃娘娘。我家娘娘怕我说不清楚,说只是给静妃娘娘看了这个便能明白了。”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素绢子,递给了青郁。 青郁展开一看,虽说是信,但是没有称谓没有落款,上面只写了四句话,共十六个字:残局若此,弃子攻杀。大刀剜心,以军换仕。 青郁看罢,将素绢贴近心口,一行清泪簌簌落下。 风眠、雨落也不禁凑过来看,却不解其意。 雨落道:“娘娘,英嫔娘娘写的这是什么意思啊?” 青郁道:“英儿的意思是她知道杀不了皇后,只是想替本宫除去皇后身边的知秋,这样本宫有朝一日便可以除掉皇后,为她与荣儿报仇。” 雨落道:“知秋只是个宫女,可英嫔娘娘千金之体,这如何划算呢?” 青郁道:“象棋里向来有弃子攻杀的下法。就是经过考量计算,以牺牲自己一个到几个子力为代价,达到将死对方的目的。如果算错了,不但白白丢了子,而且败局已定。而如此兵行险招,常常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弃子攻杀的杀招里,有一个杀招叫做大刀剜心。就是在其他子的配合下,用军大胆吃仕,摧毁其防线,做成杀棋。对方的将为了自保必会把我方的军吃掉,就在对方的将吃掉我方的军之后,我方其他的子便会对他的将完全将死。” 雨落像听天书一般,一头雾水,说道:“娘娘,奴婢还是不明白。” 青郁叹了口气,说道:“都怪本宫,曾经跟她说知秋才是皇后最重要的一枚棋子,要找机会除掉知秋。” 风眠道:“英嫔娘娘何以会写的如此隐晦呢?” 青郁道:“英儿出身将门,对用兵之道最为熟悉,而且她想必是怕万一落在别人手里,会连累到本宫。” 风眠道:“英嫔娘娘真是用心良苦。” 青郁转向桃蹊道:“你家娘娘何以好端端地突然动了这个念头?” 桃蹊道:“奴婢也不知。只是今日晌午太后娘娘宫里的淮秀姑姑来了,与我家娘娘聊了好一会儿,因被打发了出去,所以连我也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只知淮秀姑姑走了之后,我家娘娘情绪激动,难以平复,又重提报仇之事。我屡屡劝说未果,反而被绑在了房里。娘娘临走时写了这封信塞在我身上,并叮嘱我交给静妃娘娘,然后就……” 青郁道:“淮秀?” 突然,青郁想到什么似的呆住了,一时松了手,那素绢悄然飘落。 风眠马上将素绢捡了起来,问道:“娘娘,怎么了?” 青郁气急,说道:“英儿中了人家的计了!” 说罢真气上涌,气得双目赤红。 雨落道:“娘娘别急,慢慢说。” 青郁道:“太后让淮秀从中挑拨,怂恿英儿去向皇后报仇,结果两败俱伤,损兵折将,而太后就可以坐收渔人之利。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太后老谋深算,不战而屈人之兵。说不定是她见彤答应起势,以为是皇后在从中斡旋,想要打击皇后的势力,便想出这样一条毒计!” 青郁难掩心中的悲愤。 她为了报仇进了宫,认识了荣儿和英儿,得到了凡俗又珍贵的情谊,却也因为这宫里无休止的争斗而永远地失去了。 青郁的双眼已被泪封住,眨眼之间,又有无数泪滴逐一倾落,仿佛要将她淹没。 青郁对桃蹊和桃夭说道:“如今荣儿和英儿都已不在人世,你们两个也毋需留在这宫里,本宫可以向皇上请旨,送你们回家乡,回巴蜀,回杨府,或者回到任何你们想回的地方。” 桃夭道:“奴婢不想走!奴婢想亲眼看看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恶人都是什么下场!” 桃蹊道:“奴婢也不想走!静妃娘娘,让我们在宫里帮您吧,我们想为冤死的主子报仇。” 青郁已是面无血色,心如死灰。 她缓缓地说道:“走吧,听本宫一句劝,远远地离开这里,离开恩怨是非,忘记这里发生过的一切,就当从来没有来过,就当没有见过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重新开始。报仇有本宫一个人在这里就够了。你们还那么年轻,清清白白的家世,清清白白的身体,清清白白的双手,无谓为了报仇把一生葬送在这里。” 青郁向风眠、雨落道:“替她们收拾东西,准备行囊,随时准备出宫。” 桃夭和桃蹊泣不成声,纷纷跪下道:“静妃娘娘别撵我们走,我们想留下,求求娘娘让我们留下吧。” 风眠、雨落见此情形也是心中不忍。 雨落道:“娘娘,就让她们留在咱们宫里吧。” 青郁道:“你们知道本宫是什么人你们就想跟着本宫?本宫告诉你们,你们的主子之所以败了,就是因为她们不够狠不够绝,要想赢过那些仇家,就要比她们更狠更绝,你们会变成另一个人,你们会无视骨肉亲情,会蔑视人伦纲常,你们会视人命如草芥,你们会断情绝义!在你们心里,所有人,只分为有利用价值的和没有利用价值的,你们不再有朋友,不再有亲人,天地之间,正剩下自己。报仇就是这样一个与过往的自己诀别,孤军深入的过程,你们做得到吗?” 桃夭和桃蹊被这番话吓得愣住了,面面相觑,没有再说话。 青郁道:“你们记不记得任太医?本宫知道让他去指证皇后就是送他去送死,本宫还是让他去了。你们以为本宫跟皇后、太后有什么区别?本宫跟皇后、太后是一模一样的人,都是自私的自我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不惜草菅人命的人。” 青郁直看向桃夭和桃蹊,说道:“你们走吧,本宫不想再在这里看到你们。” 随后青郁又向风眠、雨落道:“你们都下去吧,让本宫一个人静一静。” 桃夭和桃蹊相顾无言,随着风眠、雨落下去了。 偌大的寝殿又只剩下青郁一个人,正如在皇宫中无数个同样的日夜。 青郁走下床,熄灭了烛火。 她站在幽暗深邃又空空荡荡的寝殿中间,如同只身踏足于时间无涯的荒野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如今,她和皇后都是棋盘上孤独的将帅,等待着最后的对决。 第九十七回 玉阶生白露 玲珑望秋月 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 秋意渐浓,京城的天儿渐渐凉了下来。 这千百万年以来,皇宫禁苑里的人一拨又一拨,总是不会断绝。因此渐渐地便没人在意那些枉死的人。 死了便是再也没有希望的了,所以要努力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圆明园的洞天深处因为英嫔之事被封。 皇上也显得意兴阑珊,想要早些回宫。 自从英嫔死后,皇后整日称病,闭门不出。 每天的晨昏定省也全都免了。 太后每日只潜心礼佛,再没见过任何嫔妃。 皇上因为伤心过度,对后宫众人大多数都变得淡淡的。 全贵妃和她膝下的两位公主仍是最得圣心。 祥贵妃则是有所不及。 而皇上怕见了静妃,难免提及伤心事,所以许久都不再踏足万方安和。 原本在英嫔宫里的蔓贵人也失了宠,再未见过皇上。 郭贵人早就被皇上抛诸脑后。 雅常在虽然又被皇上晋封为贵人,但她的恩宠也是大不如前。 唯有彤答应常蒙皇上召幸,入秋后便复位为彤嫔。 遥想当年彤嫔是在行宫晋封,又在圆明园被贬,回宫之后携芳殿是不用回了,可却无合适的居处。 延禧宫虽然没了主位,但英嫔之事刚过去不久,宫里仍是忌讳着。 其他宫室不是已有主位就是年久失修。 皇上因此开了恩,将翊坤宫赏给了她。 择了个吉日,皇上与太后,带着皇后、全贵妃、祥贵妃、静妃、彤嫔、蔓贵人、郭贵人、雅贵人一道回了紫禁城。 只是英嫔与荣贵妃一样,再也回不来了。 回京路上,风眠、雨落陪青郁坐在马车上。 青郁自从英嫔过世,便日渐消瘦,总感到精力不济。 此番车马远行,起初还算无事,渐渐地身体便有些吃不消。 青郁向雨落说道:“让跟着的太监去问一问,今次护送圣驾的是哪位大人。” 雨落答道:“是,娘娘。” 说完微微将帘子掀起一个角,对在车马旁一路小跑儿听旨的小太监说道:“去打听一下,护卫圣驾的是哪位大人?” 小太监答应着一溜烟儿地跑没影儿了。 过了好一会儿,只听马车外小太监禀道:“回雨落姐姐的话,启禀娘娘,今次护送圣驾从圆明园回紫禁城的是皇上的领侍卫内大臣温大人。” 青郁道:“你去报一下,有劳温大人来回本宫几句话。” 小太监领了命,又一溜烟儿地没了影儿。 少顷,青郁从车帘翻卷的空隙里隐隐看到,温宪骑了个高头大马,由远及近。 温宪走近后调转马头,与静妃的车舆平行而行,说道:“微臣给静妃娘娘请安。车马疾行,请恕微臣不便下马给娘娘请安。” 车舆的帘子都掩着,青郁用手指轻轻撩开车舆侧面的帏扇,露出一个细长的缝隙,她见到温宪身姿挺拔,立于马上更显得英武不凡。 青郁开口道:“温大人有礼了。本宫今日身体不适,如此赶路颇有些吃不消,不知还有多久才能到京中?” 温宪道:“回娘娘的话,还需一个时辰。若娘娘身体不适,不如由微臣去禀报皇上,稍事休息,再行赶路吧。” 青郁放慢语速,缓缓地道:“月明闻杜宇,南北总关心。还是早早回京为好,本宫尚能忍耐。” 温宪道:“是,娘娘。那么微臣先行告退。” 历来臣下告退总要等为尊者的回话,不能自行告退,可温宪说完这句话,却不见青郁回话。 少顷,青郁道:“温大人。” 温宪答道:“臣在,请静妃娘娘吩咐。” 青郁道:“有劳温大人了,温大人请回吧。” 温宪道:“谢娘娘,微臣告辞。” 说罢便扬鞭奋蹄,往前跑去。 路上,温宪心中惴惴不安,总觉得青郁刚才的举动怪怪的。 明明可以直接回复请回,为何会有那么奇怪的一个停顿? 温宪百思不得其解,几欲调转马头回去,却因他们身旁人多口杂而作罢。 温宪想,难道是郁儿想提醒我什么?是我没有注意到的? 温宪将青郁方才与他所讲之话从头到尾回想了一遍。 回想到青郁刚刚对他说“月明闻杜宇,南北总关心。还是早早回京为好,本宫尚能忍耐。”之时,温宪突然发现,这诗句不大对。 “月明闻杜宇,南北总关心。”此句出自宋代王安石的名作《将母》。 原诗是“将母邗沟上,留家白紵阴。月明闻杜宇,南北总关心。” 说的是母亲在月圆之夜听到杜鹃的声音,就想起离乡在外的儿子,虽然南北相隔,但是仍然深深牵挂。 而青郁在此时引用此诗似乎与她前后所说之事都毫无关系啊! 突然温宪想到,也许这句看似奇怪的诗句才是青郁真正想让他注意到的,所以才有了后面的那个奇怪的停顿。 而青郁是想提醒他什么呢? 温宪反复念着那两句诗,时间倏忽而过,转眼已经入了夜。 温宪骑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前端,偶然抬起头,只见一轮圆月高悬于天际。 正是“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温宪突然笑出了声。 旁边的亲兵问道:“温大人,怎么了?” 温宪连忙换上一副严肃面孔,说道:“没什么,快点赶路。” 原来温宪见到月亮,突然想到王安石的那首《将母》,又名《十五》。 青郁是在跟他说,这月十五之夜请他前去相见。 温宪的笑意隐隐地荡漾在他眉梢眼角。 从来都是他冒冒失失地去永和宫找青郁,青郁却从来没有主动让他去过。 温宪心里已是心花怒放,喜不自胜。 温宪想:“虽然我因事务繁杂久久未去,可知她总还是思念我的。” 温宪默默算了算,十五之期,不就在明天吗? 温宪想到此处心中更是欣喜若狂,恨不得马上便到了明日夜里。 是夜,皇上的銮驾终于回到了皇城。 彤嫔带着宫女太监第一回进了翊坤宫。 只见翊坤宫壮丽宏伟,果然与别处不同。 彤嫔身边的陪嫁宫女浼浼说道:“常听人说翊坤宫最是气派,今日才算是见了!” 彤嫔道:“听闻康熙年间,最得宠的宜妃娘娘便是住在此处,她曾为康熙爷生下三位皇子。如果本宫也有这等福气就好了。” 浼浼说道:“小主如今高居嫔位,日后还要为妃,为贵妃呢,还怕不能为皇上生下皇子么?” 彤嫔叹了口气道:“可惜据说宜妃娘娘虽然得宠,下场却不好,她的儿子在康熙爷晚年九子夺嫡之中败下阵来,被雍正爷削爵,害得她也晚景凄凉。如此说来,倒不如生个公主,像两位贵妃娘娘和静妃娘娘那样。” 浼浼道:“娘娘,公主有什么用?又不能继承大统,再者说了,宫里已经有那么多公主了,就算您再多生一个,皇上也不会多喜爱,要是生下一个皇子,说不定以后可以当得太后呢!” 彤嫔冷笑一声,说道:“你的心气儿倒高!” 浼浼连忙跪下,说道:“娘娘恕罪,奴婢失言了。” 第九十八回 翊坤宫新主入位 万岁爷旧情难解 彤嫔叹了口气,说道:“你起来吧。原本本宫也对自己寄予厚望,可是如今看来,能保住性命已然不易,登高跌重,还不如默默无闻落得自在。浼浼,此番本宫复位不易,你们言行上必得比从前小心谨慎,本宫再不能出差错了,本宫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冰冷的携芳殿去了。” 浼浼说道:“娘娘,奴婢知道了。” 这时外头太监通报,郭贵人和宝常在前来拜见主位娘娘。 彤嫔道:“去请二位小主在正殿稍息片刻,本宫这就来。” 小太监答应着下去了。 浼浼道:“她们二人倒伶俐。” 彤嫔道:“本宫方才说什么来着?小心谨慎!自己宫里的人都相处不好,以后还能指望什么呢?” 浼浼道:“是,娘娘,奴婢又失言了。” 说罢连忙帮彤嫔整理仪容。 片刻之后,彤嫔驾临翊坤宫正殿。 郭贵人和宝常在早就在正殿等候。 彤嫔道:“有劳二位久候了。” 郭贵人和宝常在见了彤嫔,赶快行了个大礼。 彤嫔在主位上坐好,笑道:“快快请起,我们一个宫里的姐妹不用这样客套。” 郭贵人道:“谢娘娘,臣妾与宝常在真是好福气,居然得娘娘来居了主位,现在宫里就娘娘最得皇上宠爱,娘娘来了,岂不是把皇上也带来了么?” 宝常在也说道:“正是呢!臣妾真是好久都没见到皇上了。” 彤嫔笑道:“二位真是太看得起本宫了。本宫何德何能,只不过刚刚复位,从前在携芳殿也是见不到皇上的。” 郭贵人听得她提起携芳殿,心中一惊,说道:“娘娘恕罪,我们二人位份低微,从前不曾为娘娘效力,害得娘娘吃了许多的苦,今后我们二人定与娘娘同心同德,同进同退。” 宝常在也说道:“郭贵人说得正是臣妾心中所想,请娘娘成全我们一番心意。” 彤嫔道:“二位言重了,本宫并没有责怪的意思。本宫的意思是圣心难测,本宫也不知是否能帮到你们,但既然我们同在一个宫里,那么有本宫一日,也不会忘了二位拳拳之心。” 宝常在道:“多谢彤嫔娘娘成全。” 彤嫔道:“我们三人同日入宫,年纪相仿,从今以后便以姐妹相称吧,不必客气。” 郭贵人和宝常在道:“臣妾不敢。” 彤嫔道:“那便是要与我生疏了。” 郭贵人道:“那妹妹便多谢姐姐的好意了。” 宝常在也附和道:“多谢姐姐厚爱。” 彤嫔对浼浼说道:“将我为二位妹妹准备的礼拿上来吧。” 浼浼答应着下去了。 少顷,端上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对碧玺雕松鼠葡萄佩。 彤嫔道:“本宫新得了一对这个物件儿,质料乃是上乘,寓意也吉祥。便送与二位妹妹做个纪念吧。” 浼浼端着托盘,走下台阶。 郭贵人和宝常在接过碧玺雕松鼠葡萄佩,欢喜不已,连忙谢恩。 这时,翊坤宫内众人远远地便听见高成的声音:“万岁爷驾临翊坤宫!” 彤嫔连忙起身,带着郭贵人和宝常在外出迎驾。 皇上今日回銮,心情大好,一路笑着走近彤嫔,顺手扶起了她,说道:“都平身吧。” 彤嫔扶着皇上进了正殿,请皇上上座。 皇上坐了下来,看一屋子的美人儿,倚红偎翠,真是美不胜收。 皇上向彤嫔道:“你今日刚刚回宫,又住进新地方,朕不放心便来看看。如今看来,诸事已然妥当,与宫里人也相处和睦,朕这便放心了。” 彤嫔笑道:“皇上怎么还是老眼光看人?臣妾自从那日犯了错,早已在携芳殿痛定思痛,改过从善。从前臣妾初入宫时浅薄张扬,不能容人,这才枉费了皇上一番栽培,今后必是不会再犯了。” 皇上笑道:“你倒乖觉!那朕便拭目以待了。” 皇上斜眼瞥见宝常在,说道:“宝常在倒是许久未见了。你没去圆明园,留在宫中,一切可还好吗?” 宝常在自从看到皇上来了翊坤宫便欣喜若狂,此时听见皇上与自己说话,更是难掩喜悦的神色,说道:“谢皇上关心,臣妾在宫中一切都好,只是许久未见皇上,怕皇上忘了臣妾了。” 皇上道:“朕国事繁忙,原本就无法做到雨露均沾,的确是委屈你们了。所幸的是你是有福气的,占着翊坤宫这个风水宝地,以后朕少不得要常来。你就不用再不怕朕把你忘了。” 宝常在道:“臣妾谢皇上恩典。” 皇上对彤嫔道:“朕今日前来,还有一件事。皇后自从失了心腹陪嫁知秋,病就总是不见好,朕十次去有九次她都在病着。朕国事繁忙,并没有太多时间陪伴皇后,但皇后毕竟是朕的妻子,朕不能眼见她如此却无动于衷。鸾音,皇后一向喜欢你,不如你有空便去陪她说说话?以稍解她心中的烦闷。” 彤嫔道:“皇上思虑周全,臣妾领旨。” 郭贵人道:“皇上,臣妾平日里闲来无事,因此向皇上自请去陪伴皇后娘娘。” 皇上道:“好,那你若得空也去看看罢。” 宝常在也不甘示弱地说:“皇上,臣妾也愿意去。” 皇上道:“皇后自受了刺激,性情有变,愈发害怕吵闹,喜欢清净。你们抽空一个个的去,千万不要一齐去,吵到了皇后,累得她又犯了病。” 彤嫔、郭贵人、宝常在道:“是,臣妾遵旨。” 彤嫔道:“皇上,既然已经来了,便留在翊坤宫歇息吧。” 皇上心中甚是想留下,可眼见郭贵人和宝常在因为许久未曾承宠都眼神殷切地望着自己,一时又心软,又不知该怎么办,于是说道:“鸾音,朕甚是想留下陪你,可是养心殿还有没看完的折子。祖宗的基业都在朕的肩上,朕不得不日夜兼程,一刻也不敢怠慢啊!” 彤嫔会意,说道:“皇上说的是,那不如由臣妾送皇上回养心殿,替皇上捧砚磨墨吧。” 皇上心中大喜,深感彤嫔不但是容貌出众,心智也越来越聪慧了,竟有几分静妃的影子。 静妃,静妃,许久都未见过静妃了。 皇上想到此处,心中一痛。 彤嫔见皇上神色变换无端,问道:“皇上,您怎么了?” 皇上回过神来,说道:“也好,那便有劳你伺候那些笔墨工夫了。” 彤嫔笑道:“臣妾心甘情愿。” 皇上见郭贵人与宝常在难掩失落,便道:“朕明日午后再来与几位爱妃一同用膳吧。” 郭贵人和宝常在这才重展笑颜,连连谢恩。 皇上于是起身,携彤嫔往养心殿去了。 郭贵人和宝常在跪在殿外,目送着皇上和彤嫔走远了。 宝常在说道:“果真是见到皇上了!” 郭贵人道:“见到皇上有什么稀奇,总要留住皇上才行。” 宝常在道:“我可没郭贵人那么高的心气儿,只要皇上常来,别忘了我这个人,我就心满意足了。难不成郭贵人要跟彤嫔娘娘相争?” 郭贵人道:“我可没这么说过,再说,争也争不过呀!” 宝常在道:“正是呢,咱们啊,就安安分分的吧。” 月华如水,衬着入夜的宫苑分外明亮。 可惜这宫里总是几家欢乐几家愁,无法让所有人都如愿。 第九十九回 浮埃晦深昼 奇响激半空 第二日,彤嫔并没带郭贵人和宝常在同行,只身一人,往储秀宫去。 自从知秋身死,后宫众人已是很久没有见过皇后了。 不知为何,彤嫔心中总是隐隐地感到不安。 不知是因为自己背着皇后投靠了静妃,还是因为皇后久久没有露面之故。 此时的储秀宫中,皇后正独自坐在密室。 皇后早就将晓春的牌位放在了储秀宫的密室,先前都是知秋每日打理上香祝祷。 此番回宫,想不到第一件事就是将知秋的牌位也放置在密室。 至此每日都要在密室默默地停留很久很久。 皇后对着知秋和晓春的牌位说道:“本宫没有姊妹,从小便由你们两个陪着。你们陪着本宫进了府,进了宫,你们两个却一个接一个地丢了性命。本宫虽然贵为大清的皇后,却连你们的性命都无法保住。你们一心为了本宫,心疼本宫,护着本宫。本宫却什么都不能给你们,甚至不能公开地祭奠你们。曾经本宫害得你们姐妹阴阳相隔,现在好了,你们重新在地下团聚了。” 皇后动情地轻轻触碰着知秋与晓春的牌位,这些天,她的眼泪早已流尽,她已是没有眼泪可流的了。 过了一会儿,皇后又继续自言自语地说道:“晓春,嫡福晋那个贱人害了你,本宫和知秋就送她下去给你赔罪,皇上追封她为皇后又怎么样?不过就是个死人而已。知秋,本宫最终还是如你所请,向英嫔放箭,可也连累你中了箭,再也不可能救回来了。可是本宫知道,你一定宁愿如此,你牺牲自己就是为了替本宫铲除英嫔,也在最后为自己报了仇。你就是这样的性子,本宫明白,所以本宫就算是千般不舍,本宫也还是狠下心来成全你了。你会为本宫感到高兴吧?本宫终于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本宫没有让你失望。” 皇后的语气突然变得悲戚,她说道:“可是你们就这么走了,都走了,就留本宫一个人在这儿。本宫没有子嗣,没有恩宠,也没有亲人在身边,就只有你们。如今竟然连你们也离开本宫了,你们让本宫怎么办?” 皇后放开牌位,双手撑地,语声呜咽,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突然皇后仿佛变了一个人,她双目放出精光,在昏暗的密室中闪烁,甚是瘆人。她嘴角也慢慢地露出微笑。 皇后笑着说道:“你们别怕,本宫一个人可以。本宫知道,你们就是担心本宫不能应付那些贱人。本宫可以,你们瞑目吧。英嫔已死,可她的姐妹还有活着的。静妃、蔓贵人,本宫会一个一个地弄死她们!让她们给你们陪葬。还有孝穆皇后,她的族人,太后,全贵妃、祥贵妃、成嫔,她们个个看上去都那么讨厌,她们个个都该死。为什么死的是你们,不是她们?为什么她们还能好端端地活着?享受皇上的恩宠?享受荣华富贵?而你们却死得那么惨,那么惨!” 皇后没有戴护甲,她的手指尖深深地往地里抠去。 皇后继续笑着,说道:“不过没关系,她们得意不了多久了。本宫会跟她们算个总账,她们欠本宫的,都要还给本宫。本宫的孩子,本宫的恩宠,还有你们,必须让她们还给本宫。” 皇后的眼神渐渐地又变得温柔起来,她伸手拿起知秋的牌位,抱在怀里,说道:“本宫知道,你放心不下本宫,知秋,你安息吧,本宫没事,本宫可以的……” 突然,门外响起一个小宫女的声音。 “皇后娘娘,彤嫔娘娘来看您了。” 皇后急忙道:“嘘……不许作声!知秋她们睡了,不许吵她们!什么人?本宫不见。” 小宫女在门外道:“可是彤嫔娘娘说是皇上让她来陪皇后娘娘您说话的。” 皇后道:“皇上?” 小宫女说道:“正是呢。奴婢说了皇后娘娘身体不适,不见人,可是彤嫔娘娘执意要进来给您请安,她说她是奉了皇上的圣旨过来陪伴您的。” 皇后道:“让她进来。” 少顷,密室的门被打开了,一束光照进黑洞洞的密室。 彤嫔简直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她愣住不敢向前。 她见到皇后穿着一件紫黑色旗装,暗黄镶红边的波纹甚是黯淡,娇小玲珑的嫣红花朵仍然鲜艳刺目。绸缎印染的红色,殷红如血。而皇后头上没有任何饰物,只是松松地绾了一个发髻,一些花白的碎发飘散下来,半遮着她的脸。她的脸已是枯瘦不堪,两颊、太阳穴都瘦得深深凹陷,一点脂粉未施,鼻梁和脸颊上的雀斑都清晰可见。 最可怕的是她的眼睛,布满了鲜红的血丝,此刻正看向门口,看向彤嫔。那眼神如刀刃,如寒冰,释放着杀气和寒意。 彤嫔吓得后退了几步,拿着丝绢的手无意识地往自己的心口按去。 皇后一侧的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嘴里含混地说出一句:“你来了?” 彤嫔吓得半晌发不出声音,喉咙似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好久才说道:“给皇后娘娘请安,皇上让臣妾来,来陪皇后娘娘,说话……” 皇后一侧嘴角维持着上扬的姿态,突然又再往上扬起,露出更为阴森诡异的笑容,说道:“好啊,你有心了。” 小宫女在后面说了句:“彤嫔娘娘请。” 彤嫔壮了壮胆,一只脚踏进门口,又深吸了一口气,另一只脚方才踏了进来。 就在此时,密室的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瞬间降门外的光线也全部抽走。 屋里霎时暗了下来。 彤嫔的眼睛一时不能适应突如而来的黑暗,吓得大叫一声。 就在此时,一束昏黄的烛光亮起。 彤嫔揉了揉眼睛,只见是皇后点燃了一只蜡烛,放在了两个牌位前。 彤嫔定睛一看,方才看出这是知秋和晓春的牌位。 皇后道:“你吵什么?安静点。” 彤嫔吓得连忙跪下,说道:“皇后娘娘恕罪,臣妾,臣妾……” 皇后道:“语无伦次,闭嘴吧!” 彤嫔便不敢再说话。 皇后拿着丝绢轻轻拂拭知秋和晓春的牌位,说道:“吓到你们了?别怕,别怕。她不是故意的。” 擦了一会儿,皇后举起蜡烛,慢慢走近彤嫔,彤嫔吓得连连退后,直到贴到了门边。 皇后逼近她,举着蜡烛,照着自己的脸,对她说:“本宫很吓人,是不是?” 彤嫔吓得说不出话,只得摇摇头。 皇后道:“你怕本宫?” 彤嫔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她实在不知是该摇头还是点头,心里又怕得要命,急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皇后道:“怕了就好。本宫以前便是太好欺负了,你们都不怕本宫,谁都可以欺负本宫,作践本宫。” 彤嫔依然吓得说不出话。 皇后对她说:“你知道怎么跟皇上说么?” 彤嫔摇了摇头。 皇后说道:“你就说,本宫很好,你与本宫聊得很开怀。知道了么?” 彤嫔吓得浑身发抖,拼命点头。 皇后又再一次露出瘆人的微笑,说道:“你走吧。” 彤嫔如蒙大赦,再也顾不上礼仪,转身推开门,夺门而逃。 第一百回 浆向蓝桥易乞 药成碧海难奔 彤嫔自储秀宫出来就受了惊吓,吓出一场病来。 午后皇上指派了数位太医去翊坤宫为她诊治仍不见好转。 皇上心急如焚,顾不得初一十五要去陪伴皇后的规矩,晚上留在了翊坤宫陪着彤嫔。 青郁听说了彤嫔的事,也让齐太医亲自去诊脉。 永和宫中,齐太医正求见静妃复命。 青郁道:“请齐太医进来吧。” 雨落由是将齐楚引进了正殿。 齐楚向静妃行过了大礼,说道:“给静妃娘娘请安。” 青郁道:“齐太医免礼。彤嫔究竟怎么样了?” 齐楚道:“依微臣看,彤嫔娘娘无事。” 青郁道:“无事?那为何本宫听说下午好几位太医去看过都说受惊过度,吓出来了病。” 齐楚道:“彤嫔娘娘的确是受了惊吓,可是彤嫔娘娘意志坚强,所以是无碍的。” 青郁道:“那……” 青郁转念一想,突然明白了齐楚的意思。 青郁笑道:“你是说彤嫔在装病?” 齐楚道:“彤嫔娘娘确实有心病,只是身上的病可能只占了一成,其余九成都是彤嫔娘娘有意为之。” 青郁道:“心病?依你看,彤嫔的心病是什么?” 齐楚道:“微臣不知,许是彤嫔娘娘不愿再去储秀宫陪皇后说话,又或者是彤嫔娘娘想引得皇上怜惜,进而留住皇上的人。事实究竟为何,微臣不敢妄加揣测。” 青郁笑道:“都揣测了这么多了,还说不敢妄加揣测?你带着脑子去看病是好的,不枉本宫这么信任你。只要彤嫔没事就好,其余的就由着她去罢。” 青郁转头向风眠道:“给齐太医看赏。” 齐楚跪下道:“微臣承蒙娘娘照顾,已然得了诸般好处,这赏赐实在不敢再受。” 青郁微笑着说:“那便不算是给你的,算作本宫给你妹妹的贺仪,如何?本宫听闻你不日便要嫁妹,这是大喜事,本宫当然要为你贺一贺。” 齐楚道:“微臣兄妹受娘娘大恩,没齿难忘。” 青郁道:“毋需客套,收了银子快些回府罢,天色不早了,别等到宫门下了钥,被本宫害得要在宫内守一夜。” 齐楚谢了恩,拿着银子回去了。 青郁想着,今日是十五月圆之夜,不知他有没有听到那句话,有没有猜到其中的意思,会不会在今夜前来相会。 京城,公主府中。 静欢午后就嚷着头痛,晚膳也没有进,待温宪从宫中当值回府,则是床都起不来了。 和硕长公主早早派人请了京城药房百草亭的掌柜的过来诊脉,说是夫人常年忧思过度伤了神,今日又劳累着伤了身,需要好好调理,好好将养。 送走了大夫,温宪被长公主叫进了房里。 长公主道:“依本宫看,清欢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你要早做打算。” 温宪一惊,说道:“只是近日不调而已,不是什么大病,养一养便会好了。儿子不知额娘要做什么打算?” 和硕长公主道:“若是清欢有个三长两短,景行怎么办?依本宫看,你便事先物色一个妾侍,娶进门来,日后若是行得端正,就扶正了罢。” 温宪道:“额娘这是说什么?清欢她还好端端的。人常食五谷,哪有不害病的?治好就是了。” 和硕长公主道:“若是治不好呢?” 温宪一时语塞,顿了顿,说道:“治不好便再说治不好的事,总之我无意再娶。清欢已为温家生下嫡孙,延续了香火,儿子的使命也算完成了,日后在地下见到阿玛,也不会愧对列祖列宗。” 和硕长公主道:“即是如此,额娘也不好逼你。那房里那么多丫头,总是要收一个罢。你看京城里这么多爷们儿,哪个像你一样,就一个妻,没有妾侍,又不要通房的丫鬟。只景行一个怎么够?你本就是独苗,总要开枝散叶才好,多子多福啊!” 温宪道:“额娘,清欢还病着,怎么好端端地说这个?待她病好,儿子自会多给额娘几个孙儿孙女儿抱。可这些年的夫妻情份,总不仅仅是在子嗣上,就算是没有景行,我也会对她好。至于丫头收房,儿子实在无意于此,额娘就不要费心了。” 和硕长公主道:“这满京城的官宦世家小姐哪一个不盯着咱们府上?还有府上的这些丫头,天天在本宫面前央告,求本宫恩准到你房里伺候你,那眼睛啊,都像是长在了你身上似的。只要你一回来,本宫这是头油也没人给抹,鲜花汁子也没人给淘澄。外面的就先不管了,就说这府里的,好几个都是本宫千挑万选来的,堪称绝色。若是好好打扮打扮,不说越过你夫人了,就连宫里的娘娘也毫不逊色。你就一点儿都不动心?” 温宪越听越不耐烦,说道:“额娘,儿子好要去看顾清欢,先告退了,额娘早点休息,不要太劳累了。” 说完行了个礼,便快步走出门去。 和硕长公主见状一点也不恼,反而眉开眼笑,自言自语地说道:“说到底还是本宫亲生的呀,知子莫若母。” 温宪到了静欢房门口,只见幽篁正在给静欢喂药。 温宪径直走进去,对幽篁说道:“给我吧,你们下去吧。” 幽篁带着另外的两个小丫头应声下去了。 温宪坐在床上,扶起静欢,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端起药碗,想要喂她喝药。 静欢推却了药碗,说道:“太苦了,实在难以下咽。” 温宪道:“苦也要喝。要不然病怎么能好?” 静欢再次推开药碗,说道:“你不必再可怜我,我这病怕是也难以痊愈,喝药还是不喝药的都是一样的。” 温宪道:“你说哪里的话,你是我夫人,我照顾你是应当的,怎么是可怜你?只是怕苦,有什么难办的?我看幽篁早就放了一碟蜜渍茯苓糕在这里,喝了药,我再喂你吃,可好?” 静欢神色哀伤,说道:“我知道今天是十五,皇上必会宿在皇后宫里,你会去宫里看她。你便去吧,让幽篁服侍我吃药就好。省得你来做做样子,心里坦然了,我却又要送别你,更是愁苦不已。” 温宪道:“原来你是担心得这个。难怪大夫说你总是神思忧虑因此才伤了身子。事有轻重缓急,难道我真的会如此狠心,抛下你独自面对一身病痛?” 温宪松开了自己的手,拈了一块蜜渍茯苓糕在嘴里,俯身吻住了静欢。 那蜜渍茯苓糕本就入口即化,若遇到高温更是会迅速融化,两相加持之间迅速化作了一汪带着茯苓清香的甜水儿,顺着两个人的喉咙往下流动。 静欢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吓了一跳,但马上便动了情,难以自抑,将温宪紧紧抱住。 温宪稍稍用力,挣脱了她,轻笑着说道:“先吃药好不好?吃了药,怎样都由着你。” 静欢羞红了脸,因为久病不愈而毫无血色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 正是“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 静欢轻轻点了点头,任由温宪将整整一碗苦药都喂进去了。 第一百零一回 落花人独立 微雨燕双飞 月圆之夜,公主府中,人月两团圆。 永和宫里,却是月圆人未圆。 世间之事总是难以两全。 这边厢两情缱绻,共赴鸳梦,那边厢就要泪痕红浥鲛绡透,一夜无眠。 正是“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青郁坐在窗前,看着天色由明变暗,又由暗变明,方才承认,他是不会再来的了。 枯坐了一夜,大为伤身,青郁直到第二日午后小憩过后身心的不适才有所和缓。 风眠、雨落见她转醒,便上前替她梳妆。 青郁道:“今日务必要与众不同一些,本宫要去养心殿见驾。” 雨落道:“今天娘娘睡得格外久,眼看就要传膳了,不如用了晚膳再去吧。” 青郁道:“算了,本宫吃不下。你们手脚快一些,不要误了时辰,本宫这便要去养心殿见驾。” 少顷,风眠陪着青郁走在去往养心殿的路上。 正巧迎面碰到入宫当值的温宪。 温宪定神一看,只见青郁妆容精致,身着印有橘红色杜鹃花和黄色月季藤蔓的旗装,头上一对大拉翅,中心是赤金打造的玫瑰花簪子,两侧则是如意形状的绿松石装饰,点缀两颗饱满的大珍珠,再在周围攒一圈小珍珠。不但威风凛凛,更是国色天香。 温宪看得愣了神。 直到听见风眠一声轻咳,方才回过神来。 温宪半跪了下去,说道:“微臣叩见静妃娘娘。静妃娘娘千岁。” 青郁面无表情,淡淡地道:“温大人辛苦了。” 说完抬腿就走,片刻都不停留。 温宪自知理亏,又怕她气恼伤身,连忙起身往前赶了几步,追到她,说道:“静妃娘娘留步。” 青郁并未回头,只是站定了。 温宪道:“娘娘不知可否听我说几句话?” 青郁背对着他,说道:“温大人,本宫今日要去养心殿见皇上,并不得空。” 温宪道:“只耽误娘娘片刻的功夫。” 青郁向风眠道:“在前面等本宫,本宫这就过来。” 风眠悄悄地对青郁耳语道:“娘娘放心,奴婢去前面看着,若有旁人走过来,奴婢便给娘娘打个手势。” 青郁微微颔首,权当是默认了。 温宪眼见风眠走远了,低声对青郁说道:“郁儿,我知道你邀我昨夜进宫。可是府中出事,我真的脱不开身。昨天晌午静欢就病倒了,我实在不忍心留她一人独捱。” 青郁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温大人身上好重的脂粉香气,如此来侍驾,怕是不妥吧。” 温宪道:“我一个武人,哪来的脂粉香气?” 青郁道:“请温大人替本宫问候尊夫人吧。只是既然病了,就不要薰这么重的香,对养病没有好处。” 温宪道:“郁儿,是我不好,你别怪我,好么?下月初一我一定入宫看你。” 青郁道:“算了,只怕下个月尊夫人的病还好不了。就算好了,恐怕又会轮到和硕长公主生病了吧。” 温宪道:“郁儿,静欢她真的病了,容颜憔悴,甚是可怜。” 青郁突然猛地转身,直直地看着温宪的眼睛。 温宪被她吓了一跳,但又见她容颜千娇百媚,倾国倾城,不觉心头柔软,只想将她揽入怀抱。 青郁定着眼神,毫不闪躲,说道:“温大人,本宫可以去见皇上了吗?” 温宪道:“郁儿,你这是怎么了?此番是我爽约,但是只此一次,好吗?” 青郁又猛地转过身去,头上的流苏狠狠地一甩,似要拂到温宪脸上去,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温宪连忙追过去,身形一闪,堵在她的去路上。 温宪继续央告道:“郁儿,只此一次,你便这样怨恨我吗?” 青郁傲慢地睥睨着他,说道:“温大人情深若此,本宫没什么好说的。请温大人让开,晚了皇上就翻了牌子了。” 温宪心中大惊,自从他们心意相通,青郁从来都没有过主动邀宠。 温宪急得几欲喊出来:“你这是怎么了?你回宫去等我,我今晚入夜便去永和宫向你解释一切。” 青郁道:“解释什么?你方才早已解释过了。你夫人生病,你要留在府中看顾,还有什么可说的?难不成你要向我解释昨夜你只是在她病榻前用心照料,而无其他吗?” 温宪一时语塞,气势消了半截。 青郁道:“既然你已有所选择,本宫不是那样不懂得知情识趣的人。好在本宫是皇上钦封的静妃,皇上对本宫用情至深,本宫不是没有人要的人!” 青郁按耐不住心中种种委屈,越说越激动,最后一声竟然哭了出来。 温宪看着她滴下眼泪,已是心如刀绞。 就在温宪愣神的片刻,青郁身形一动,闪过他的阻挡,径直往养心殿去了。 温宪愣在原地,良久方才回过头,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远了,一时间五内如焚。 这不是他第一次领略她那凛冽的美,却格外让他心折。 温宪知道,事情已是无可挽回了,她这是决心惩罚他,更是惩罚自己。 他双脚突然不听使唤,机械地缓缓地往养心殿走去。 行至殿门,正巧遇到高成。 温宪道:“高公公,微臣有事求见皇上。” 高成笑道:“温大人,此刻皇上怕是没工夫见您呀。奴才看,您还是先回吧。” 温宪道:“那微臣就在这里等着。” 高成悄悄地将她拉到一旁,说道:“温大人,不瞒您说,方才静妃娘娘进去了。皇上见了静妃娘娘,眼睛也直了,晚膳也不吃了,敬事房拿来的绿头牌也都撂下了,眼里心里便只有静妃娘娘,容不下别人了。您没瞧见?奴才我都被打发出来了。现在啊,没人能去帮您通报。温大人,快请回吧。” 温宪道:“多谢高公公告知,我便在这里等着。” 高成道:“温大人,您怎么这么轴啊?奴才都说了,皇上他见不了您,他……” 温宪打断他的话,说道:“高公公,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就是想在这里等,不妨事。” 高成道:“这一等可是要等到明天早上了啊!” 温宪道:“多谢高公公好意,我知道了。” 高成无奈地道:“行,您是领侍卫内大臣,比奴才高好几阶,您想怎么都成。那奴才给您搬把椅子,您坐着等吧。” 温宪道:“不必费心了,我站着就行。” 高成从未见过如此执拗之人,摇摇头走开了。 高成走到一边儿,小德子凑过来道:“师父,这温大人真的要这里站一宿?” 高成说道:“看上去八成是这样。” 小德子道:“想不到这温大人模样长得那样好,脑子却是个傻的,真是可惜啊!” 高成抬起拂尘劈头就打,说道:“好好办你的差事,还有功夫说嘴?” 小德子身手敏捷,巧妙地躲开,一溜烟儿地跑没影儿了。 高成回头看了看温宪。 已经入了夜,圆月高悬,温宪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好长。 他站于庭中,身形玉立,纹丝不动。 高成摇了摇头,走开了。 这时突然一阵秋风吹过,吹落了秋日枝头上仅剩的残花,星星点点的雨滴落了下来,只几滴,便又停住了。 温宪看向寝殿的方向,在心里默默地对青郁说:“郁儿,我便也等你一晚,你的气便可尽消了吧。” 第一百零二回 生死双歧路 爱恨一线间 养心殿内,皇上正握着青郁的手往内殿走去。 进了内殿,皇上与青郁对坐着,仔仔细细地端详她。 青郁道:“皇上在看什么?” 皇上道:“朕觉得你今日格外与众不同。平日里朕总觉得你性子清冷,无论朕如何对你好,你对朕总是淡淡的,不像其他人那样百般献媚讨好朕。朕有时甚至怀疑你是不是真的钟情于朕。” 青郁轻启朱唇,微微一笑,当真是娇羞无限。 青郁问道:“那今日又有何不同呢?” 皇上道:“今日却是大为不同。今日你称得上是芳菲妩媚,占尽风流。” 青郁又是一笑,眼波流转,顾盼生辉,说道:“那皇上是喜欢如今的臣妾,还喜欢从前的臣妾?” 皇上笑着说:“都喜欢。只是今日的你更添别致风韵,让朕心神不宁,一颗心完完全全系在你身上了,再多的折子没有批完都顾不得了。” 青郁身子一软,顺势倒在皇上怀里,说道:“臣妾没变,臣妾只是长大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皇上看着她美艳绝伦的脸,笑道:“是啊,朕的静欢马上就要十八岁了,褪去了少女的青涩,越来越像是一个熟透了的甜果子。” 青郁像一条蛇,顺着皇上蜿蜒而上,眉峰轻挑,美不胜收。 青郁低声在皇上耳边说道:“那皇上您还等什么呢?难道还嫌不够甜吗?” 皇上早已是心旌摇曳,连连说道:“够了,够了。” 正是“晚来一阵风兼雨,洗尽炎光,理罢笙簧,却对菱花淡淡妆。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笑语檀郎,今夜纱厨枕簟凉。” 第二日晨起,皇上要去早朝,便遣小禄子送静妃回去。 风眠、雨落也早早就等在养心殿门口。 青郁再多的气恼经由此番如此折磨自己,也发泄尽了。 待她出了殿门,突然瞥见温宪立在中庭,满面的风霜。 霎时间,青郁的脏腑像是被击穿了一般。 她感觉到她的身体碎裂了,一片片地,散成粉末,再也无法完整。 她像木头一样地向他走去。 温宪远远地看到青郁出来,便紧紧地盯着她,生怕将她再弄丢了。 突然,高成从屋里出来,向温宪走过去道:“温大人,奴才回禀了,皇上也好生奇怪您怎么站着等了一夜,现正喊您进去呢!” 温宪只得跟着高成往殿内走去。 而小禄子也指着路,对静妃说:“静妃娘娘,您这边儿请呢。” 温宪与青郁的眼神抵死缠绵在一起,却又不得不迅速地分开。 温宪进了殿,皇上正在站着由两个宫女服侍着穿龙袍。 皇上见温宪进了门,说道:“朕听高成说你在门外站了一夜,好生奇怪,到底是什么事?快说来给朕听。” 温宪心中一团乱麻,完全理不出个头绪,于是沉默不语。 皇上一副哀其不争的口吻对他说道:“男子汉大丈夫,什么事支支吾吾的?再不说朕可要上朝了啊?” 就在这时,温宪突然明白了青郁昨天在路上与他讲的话,又想到那日和硕长公主的言语。 他终于把一切都想明白了。 温宪猛地跪下道:“求皇上赐婚。” 皇上被他说愣了,说道:“没头没尾的,这是在说什么呢?” 温宪道:“微臣年少时曾有一个真心爱慕的女子,无奈伊人飘然远去,再无音讯,因此微臣多年来不愿多娶。那日额娘让臣再纳妾侍,微臣想到皇上曾说京中有无数官宦世家的女子都像嫁与微臣,因此特来请皇上赐婚。” 皇上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吓得愣了神,半晌方才哈哈大笑,说道:“原来如此,敢情在朕的院子里站一宿就可以勘破情关啊!好!先随朕去上朝,等下了朝,朕好好与你商讨此事。如此一来,可算上是京城里一件大事啊!温大公子的房门可是最难进的啊!” 皇上说完又是大笑不止,带着温宪上朝去了。 临行吩咐高成道:“派个人去公主府将和硕长公主接到宫里来,说朕有事情同她商量。” 高成答应着,一边扶着皇上上龙辇,一边向小德子使了个眼色。 小德子会意,忙去公主府报信去了。 不多时,皇上散了朝,回到养心殿,长公主已在此等候。 皇上见到长公主又是一番大笑,说道:“你这个儿子啊,真是个情种啊!” 和硕长公主早因温宪整晚没有回府之事惴惴不安,听闻皇上传召就马不停蹄地赶到宫里来,生怕出什么事。听皇上这么一说,更是吓了一跳。 皇上道:“这个孩子啊,在朕的院子里悄悄地站了一夜,早上告诉朕,让朕赐婚。” 长公主大惊失色,想到事情定然非比寻常,但是仍强压着心绪,说道:“温宪难得这么没轻没重的,皇上别恼他。” 皇上笑道:“恼他?朕要谢谢他呢!他说他曾经有一心爱之人,无奈伊人飘然远去,再无音讯,他因此决意此生都不多娶。如今在朕院子里站了一夜,突然勘破情关,让朕做主替他纳妾。” 长公主心绪稍宁,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温宪。 只见他面无表情,只怔怔地低头看着地面。 皇上笑着继续说道:“皇妹可有什么人选吗?没有的话,朕可就做主了?” 长公主道:“温宪既然如此信任皇上,皇上就替他做主吧,我这个做额娘的,绝无意见。” 皇上抚掌大笑道:“好!向来皇室宗亲的婚事都要用来稳固朝局,可是温宪是朕嫡亲的亲人,朕便没有违拗他的心意。温宪,如今既然亲口请求朕赐婚,那便接旨吧!那朕便把都察院左都御史姚思源,姚大人的爱女赐予你为妾室。你可满意?” 温宪跪下道:“谢皇上隆恩。” 皇上道:“姚大人是真的肱股重臣,他的女儿你可要好好对待。” 说完向和硕长公主道:“恭喜皇妹又有事可忙了。” 和硕长公主跪下道:“臣妹谢皇上隆恩。” 皇上笑道:“如此一来,便是皆大欢喜了!” 这时候小禄子突然在门外求见。 皇上道:“进来。” 小禄子跪下请了安。 皇上道:“朕不是让你送静妃回宫么?送回去了吗?” 小禄子道:“回皇上的话,静妃娘娘刚刚踏进永和宫门口就晕了过去。” 温宪听了不觉得身躯震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 长公主突然伸手扣住他的手腕,死死地把他拉住。 皇上大惊,问道:“你说什么?太医去了吗?” 小禄子说道:“齐太医来看了,说是娘娘可能是晨起受了风,感染了风寒,才使得娘娘高热惊厥。如今好几位太医都在永和宫为娘娘诊治,可娘娘仍然高热不退,皇上可要去看看?” 皇上惊讶不已,说道:“什么?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病得这么重?” 皇上向温宪道:“温宪,先送你额娘回去,有什么事稍后再说。” 话音未落早已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出殿外。 温宪愣在了原地,手腕仍被长公主死死地扣住。 长公主见皇上走远了,松了手,对温宪道:“走吧,回去再说。” 第一百零三回 自在飞花轻似梦 无边丝雨细如 京城秋日清凉,更因昨夜微微落了些雨,街道如洗,风清云淡,甚是宜人。 和硕长公主与温宪同乘一乘车驾,从紫禁城往公主府行去。 车马行动时,又见秋风掠过,夹杂着飞花细雨,迎面扑来。 和硕长公主压低声音,对温宪道:“宪儿,情深不寿,强极必辱,这个道理你可明白?” 温宪撩开帏扇,看了看外头,然后再回头说道:“额娘,儿子不是很明白,额娘不是一心让我纳妾么?怎地如今皇上赐婚,额娘却好像不大高兴?清欢生了病,我每日要入宫当值,有个人照顾她也好。额娘说是不是?” 和硕长公主道:“若是有什么怨气,只管说出来。” 温宪笑了笑,说道:“儿子无怨无悔。” 和硕长公主道:“那昨夜站了一夜,这样作践自己的身子却是为何?” 温宪道:“儿子思量着额娘那日所言,觉得甚有道理。只不过若是娶一个寻常女子,还不如请皇上赐婚,又风光又体面,于仕途仍有助力。额娘不是常常让清欢劝我专心功名么?” 和硕长公主道:“难道不是为了静妃昨夜在养心殿承宠之事?你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便为了这么个残花败柳如此作践自己?更何况她本就是皇上的女人,你早该有心理准备。” 温宪并不气恼,只是缓缓地说道:“不错,只要我说要,皇上便会马上赐我一个。日后额娘和清欢若还嫌家里不够热闹,不必动那么多心思,直白告知我便是,我再向皇上求娶一个回来,与你们作伴。” 和硕长公主叹了口气,说道:“本宫是老了啊。你也长大了。罢了,凡事便都由着你自己做主吧,本宫不再插手便是。” 温宪未有搭话,长公主也未再言。 此时温宪只想快点回府,再快马加鞭地回宫,不知道青郁究竟怎么样了。 温宪送长公主到了府,未有片刻停留,立刻去马厩亲自牵了一匹马出来,驾马回宫去了。 这边厢,静欢在房中,听闻长公主和温宪一同回来,喜不自胜,连忙将早已描好的眉毛又补上了几笔。 幽篁进了门,见静欢仍在描眉,说道:“小姐不用画了,公子回宫当值了。” 静欢惊讶道:“昨日入宫当值一夜未归,今日这时方回,怎地又去了宫里?” 幽篁道:“这奴婢也不知道。” 静欢于是起身往长公主房里走来。 长公主此刻正在卸下一头的珠翠。 静欢轻轻地唤了一声:“额娘。” 长公主抬眼见是她,便向服侍她卸妆的侍婢说道:“你下去吧。” 又转头对静欢说:“你来服侍本宫。” 静欢答应着,走上前,将旗头上一个个发簪步摇轻轻拆下来。 长公主幽幽地道:“本宫劝你以后不用再白费心思了,便认输认命吧。” 静欢不解其意,但仍是立刻跪在地上,央求道:“我不甘心,求额娘帮我。” 长公主道:“不是本宫不帮你,只是宫里的那个女人太厉害,你不是她的对手,这样斗下去只怕伤了和气,大家面儿上都不好看,也会将温宪越推越远。” 长公主见她仍旧跪着,说道:“起来吧!你还不知道吧?温宪请了皇上的旨,而皇上也下旨赐了婚,已经将左都御史家的千金许给温宪为妾了。” 静欢大惊不已,难以置信,良久方才自言自语地道:“左都御史家的千金,来我们府中做妾?” 长公主道:“正是呢,别说是区区一个从一品的左都御史,便是王公贵胄家的,只要温宪松口,没有谁会不想来。别说温宪文采武功样样精绝,已经身居领侍卫内大臣的高位,但凭本宫与皇上的亲情和我和硕长公主的府第,便已是门庭若市。今后只怕你还多的是伤心事。只是本宫提醒你,无论是府里还是外头,再多的女人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抓住温宪的心,看来你的功夫还远远没有到家。本宫生来是皇女,自然无需与谁争宠,可是这些年宫里宫外看也看得多了。你就看静妃这些年的际遇便知道了,什么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什么是有张有弛。” 静欢道:“媳妇儿自然是没有她那么厉害,也没有那么多妖媚手段,哄得皇上和温宪都为她倾倒。” 长公主道:“用什么手段不要紧,因为大家一般都只注重结果,没有人在意过程。最后留下的只会是你胜了还是败了。” 静欢道:“可是那左都御史大人家世如此之盛,媳妇儿如何争得过她?只怕今后府中难有容身之地了,温宪便是看也不会再看我一眼。” 长公主道:“这便是温宪有意留给你的命题了。你想想看,那个女人在宫里,家世好的不是更多?她争得过,为什么你却不行?表面上看来,你的赢面比她当初还要大些呢。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连对手的手段都不知道,还谈什么输赢?” 静欢默然良久,方才说道:“媳妇儿受教了。” 长公主瞥了她一眼,说道:“下去吧,择个吉日,新人便要入府了,你早做打算吧。” 静欢默默地退了出去。 长公主方才一直强压着心里的怒气,此番见静欢出去了,火气再也克制不住,瞬间上涌。 她拾起桌台上一个翠玉珊瑚持芝婴步摇奋力向墙上摔去。 那步摇镶嵌翠玉的一端触到墙面,立时粉碎。 门外的小丫头听见声响,连忙跑进门来查看。 长公主郁怒未消,喝道:“谁让你们进来的?滚出去!” 小丫头们吓得慌慌忙忙地跑了出去。 刚跑出门口,只听得屋内长公主换了一副语气说道:“你们进来。” 小丫头们不明就里,只得又灰溜溜地走回去。 长公主长舒一口气,静了静心气,说道:“本宫刚刚失手跌碎了一支步摇,收了便是了。不要跟任何人提起,知道吗?” 说完斜眼瞥了丫头们一眼。 长公主一向宽仁爱下,极少动怒,今日如此反常早把小丫头们吓破了胆。 小丫头唯唯诺诺地跪下将碎裂的翠玉和珊瑚小心翼翼地一一拾起,带了出去。 长公主自言自语地道:“本宫这么多年,从来未尝如此败绩。温宪真的是长大了,看来以后就算是想插手也不行了。” 温宪自离了府门,便驾起马一路飞驰。 眼看便是宫门,他飞身下马,急急忙忙往宫里赶。 养心殿中仍是空空,皇上还未回来。 温宪向一个小太监道:“劳烦公公去后宫找高公公来说两句话,若是高公公不得空,禄公公与德公公均可。” 小太监应声往永和宫方向去了。 不多时,小德子走了过来,向温宪做了个揖,说道:“见过温大人,师傅不得空,所以交代我过来回您的话。” 温宪道:“皇上可还在永和宫?不知静妃娘娘如何了?我夫人乃是娘娘的妹妹,特嘱咐我过来打听。” 小德子道:“温大人、温夫人有心。静妃娘娘高烧已退,无甚大碍,只要连续服药不日便会痊愈。只是娘娘仍然神思倦怠,不思饮食,皇上放心不下,因此留在永和宫陪伴娘娘。” 温宪说道:“谢谢德公公远道过来,有劳了。” 小德子又做了个揖,回去向高成复命了。 温宪站在原处,该进还是该退,不知该走该留。 第一百零四回 公主府昆山片玉 永和宫静水流 左都御史姚大人家的千金姚方盈,原本参加过道光八年的汉军旗选秀。 但是那时皇上刚刚被太后硬塞了个出身钮钴禄氏的成嫔,只一心想着从满洲上三旗里挑个有家世的抗衡。 汉军旗中草草地挑出来了个蔓贵人就作罢了。 姚方盈姿色于蔓贵人稍次,因而落选。 然而姚大人毕竟是朝中一品大员,甚受倚重,皇上事后也有些后悔,总想借机予以笼络。 为避免私自聘嫁,皇上甚至几次在南书房暗示姚思源会给他女儿指一门好亲事。 无奈皇上膝下只有一子奕纬,又不大成器,而且早已在选秀之后便纳了佟佳氏的闺秀为福晋。 奕纬的婚事原是皇后做的主,皇后也已经选定了侧福晋,皇上也不好再说什么。 而若只是当一个侍妾,未免就让姚大人的面子挂不住了。 而其他王公子弟实在没有年龄相仿,又有才干的。 算来算去,便只有温宪。 而温宪既已娶了静妃的妹妹,让他另娶好歹也要问过静妃的意见。 况且温宪是早已表明不愿再娶的了。 此事便一直耽搁下来。 如今温宪突然请求赐婚,于皇上来说可谓是意外之喜,于是顺水推舟将姚方盈赏赐给他。 而温宪当时因为一时激愤,未假思索就请求皇上赐婚,如今早已悔之晚矣。 温宪默默地在心里与这位素未谋面的姑娘说了一声抱歉,世事难料,有时一个奇怪的转念就会害了一个无辜的人一生。 连续几日,静妃有疾,一直断断续续,总不能痊愈。皇上得空便去永和宫陪伴静妃,将其他人其他事都撂下了。 秋尽冬来,又是一年岁末年初。 因时气不佳,京城中万事萧索。 长公主挑了个宜嫁娶的日子,姚方盈便进了门。 因着只是纳妾,并非娶妻,所以礼仪流程都简单很多。 姚方盈也是个伶俐的,跪着给静欢奉了茶,叫了一声姐姐。 温宪于此事也是意兴阑珊,入夜后便遁于夜色中。 已有很久,温宪几乎每天夜里都在永和宫内外飘荡。 眼见着青郁身体一天天地好起来,眼见着皇上对她细心呵护,体贴入微,眼见着寿恩一点点地长大了。 但却始终都不知该如何面对青郁,于是始终未能现身。 宫里四时没有什么不同,无非是数不清的花儿朵儿在皇上面前争艳。 自从静妃病倒,敬事房就把她的绿头牌撤了下来。 众位小主眼看机会来了,都各展所长,一心想多得皇上的眷顾。 全贵妃、祥贵妃有女儿傍身,自然常伴圣驾。 此外,竟然连恬嫔都新学了烹饪的手艺,日日专研各色菜式,只求皇上略略回顾。 彤嫔越发娇俏可人,明艳大方,惹得皇上常于翊坤宫盘桓。 郭贵人和宝常在因此常见皇上的面儿,也能分得一杯羹。 蔓贵人自从英嫔身死,无人指导剑舞,便许久没有进步,皇上看来看去无甚新意,便不再像从前那么宠爱她。 只有雅常在常得太后点拨,算是宫里于恩宠上唯一可以与彤嫔抗衡的了。 眼看便是年下,宫里宫外都忙得不亦乐乎。 皇后一直病着,静妃也在调养。 唯有全贵妃可以替皇上和太后周全后宫琐事,每天自然是分身乏术。 一日,永和宫外。 全贵妃带着宛兮和宛如一路往永和宫行来。 正巧有小太监在门前洒扫,见了全贵妃的身影连忙通报了风眠和雨落。 雨落连忙迎了出来。 全贵妃正要遣宛如去叩门,只见宫门大开,雨落急吼吼地出了门。 “叩见全贵妃娘娘,全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全贵妃道:“快起来吧。” 雨落起了身说道:“娘娘真是稀客啊,快里面请。” 全贵妃道:“你们娘娘的身子近日可还舒泰吗?” 雨落道:“好些了,只是近日天气寒冷,所以总在屋子里拘着,不敢出门。” 全贵妃边走边说道:“若有什么不适自然是要好好养着,千万不能逞强。” 说着便进了暖阁。 青郁由风眠扶着,刚从寝殿里走出来,也进了暖阁。 二人见面互行了礼,便一同落了座。 青郁向风眠、雨落说道:“下去看着,不许别人来打搅本宫与全贵妃娘娘叙话。” 全贵妃也向宛如、宛兮道:“你们随二位姑娘下去歇着吧。” 四人应声下去了。 全贵妃道:“近日宫中诸事繁杂,总也脱不开身,因而不得空来看妹妹,妹妹不怪本宫吧?” 青郁气色不佳,仍是一副病容,但仍是勉力挤出一点笑容,说道:“贵妃姐姐哪里的话,原本就不用这样客气,有事便让宛如、宛兮来就行了。” 全贵妃道:“本宫总也不放心,哪里来的病,怎么缠绵了这么久?” 青郁道:“也许是前些日子太过伤神,养一养就好了。” 全贵妃道:“这事怪本宫了,凡事总赖你指点,自己的脑子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青郁道:“贵妃姐姐别这么说,我病中无宠,这永和宫上上下下都仰仗贵妃姐姐庇护呢。” 全贵妃道:“妹妹这么说就是谦虚了,虽然妹妹病着,可皇上总还惦记着,恩宠是不会少的,本宫也只是周全些琐事罢了。再者说,妹妹的心意本宫还不明白吗?你是有意成全本宫的恩宠,否则,若你的绿头牌重新挂起来,放眼后宫,便没人能争得过你了。” 青郁道:“恩宠上,我的确看得淡。如今已有了寿恩,更只想着如何保全自己和女儿了。更何况,虽然皇上眷顾,但是时日长久,怎么争得过那些新人呢?想想就作罢了。” 全贵妃道:“宫中像妹妹这样通透的人不多啊。恬嫔一把年纪了还在钻研厨艺,一心博宠呢。” 青郁道:“恬嫔毕竟与你我不同,没有孩子的女人总是想生养一回的。更何况,你我有协理六宫的大权在手,皇上来不来,日子都不会难过。恬嫔就不一样了,她不争便是任人宰割了。” 全贵妃道:“任人宰割倒不至于,自从皇后闭门不出,本宫接手了后宫诸事,这头一件便是打击宫中的不正之风。主子就是主子,就算不得宠也不允许奴才欺凌。宫中大大小小的妃嫔,月例银子都是给足了的,宫苑里若是有什么地方需要修补,底下的奴才磨磨蹭蹭,只管来回本宫,本宫一律重重地惩处。” 青郁笑道:“早听说了全贵妃娘娘兴利除弊之事,真让妹妹佩服不已,只是难免动了其他人眼前的利益,一切还要缓缓为之,切不可操之过急。” 全贵妃道:“妹妹提醒得是,本宫总是霸道惯了,常需要妹妹从旁协助。所以呀,妹妹这一病,本宫的心里就没了着落,总要过来看看才放心。” 青郁道:“不碍事,等开了春也许就没事了。这冬日总是惹人懒怠。还要多谢贵妃姐姐免去我去承乾宫请安的辛劳。” 全贵妃笑道:“你我姐妹还说这个?只要你没事就好,等到开春,便一齐出门赏花,可好?” 青郁若有所思,说道:“春天,我已等不及了。” 第一百零五回 城中寒冰满地 府内绿意盈门 晨起,和硕长公主府上。 温宪早早地便入宫当值去了。 静欢和姚方盈依礼数要向长公主奉茶请安。 礼毕,长公主手持一个青花五彩仕女盖碗,轻呷一口,暗暗品味。 静欢和姚方盈都侍立在旁。 少顷,长公主慢悠悠地开口说道:“温宪昨日宿在哪里了?” 说完轻轻挑高了一侧的眼眉,瞥了她们二人一眼。 静欢与姚方盈面面相觑。 长公主道:“又是在书房?” 静欢道:“回额娘,许是在书房。” 长公主抬头看向静欢,冷笑道:“许是?你这夫人是怎么当的?” 静欢惭愧,默不作声。 又看了看姚方盈道:“你刚入府,就这样拢不住温宪的心,日后本宫也不知该如何帮你了。” 姚方盈吓了一跳,跪下来说道:“求长公主殿下指点迷津。我自从嫁进来,日日期盼,可不知是哪里不得人喜欢,竟然连温大人的面都没有怎么见过。” 长公主叹了口气,说道:“也是个可怜孩子。虽是侧室,但好歹是正经名门闺秀的出身,便也喊本宫一声额娘吧。” 姚方盈道:“早听闻额娘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转世,这京城中谁家有了不得的事情只要来求额娘,便能有转机。求额娘救我!” 长公主道:“你倒乖觉。好吧,本宫自然会替你去跟温宪说。你先回去吧。” 姚方盈起身道了谢,便转身回房了。 长公主对静欢说:“你跟本宫进来。” 静欢跟着长公主进了房,木然立于一侧。 长公主道:“仍是入夜便走了?” 静欢道:“近日十之八九都是如此。” 长公主道:“不应该啊,本宫已让人悄悄探查过,永和宫正殿的寝殿暗窗上下都撒了薄薄的一层香灰,即便是温宪的身手,也不可能踏雪无痕啊?” 静欢道:“那也许是没有入内?” 长公主道:“不为私会,那入宫做什么?听闻静妃自那日后一直称病避宠,不为了温宪又能为了什么?” 静欢道:“媳妇儿也想不通。只是如此下去,必然惹人猜疑。那姚方盈的父亲身为左都御史大夫,上达天听,若是她向娘家有所抱怨,哪天皇上有心无意地问起一句半句,事情就糟了!” 长公主道:“那倒不会。只怕是温宪真的恼了你,宁愿出去飘荡都不愿回府。” 静欢跪下道:“媳妇儿真的知道错了,求额娘再帮我一回。早知今日,我绝对不会与静妃争一时的长短。从前只是偶尔,如今却是日日如此。每晚都不知他宿到了何处。” 静欢最后几句已是语带哭腔。 长公主道:“如此一说,你倒是提醒了本宫。温宪夜夜出府,可他总要有个落脚的地儿。本宫见他每日回府之时衣衫整洁,光亮如新。即便是宫中御前侍卫轮值的房里有下人伺候,也断不可能如此细心,一丝不苟。必是有什么人替他打点。” 静欢道:“额娘的意思是……女人?” 长公主叹了口气道:“并非全无可能。” 静欢道:“那额娘要怎么办?” 长公主道:“唯今之计,先不能打草惊蛇。本宫派人去京城里的秦楼楚馆打探一下,再做计较。” 静欢大惊,说道:“额娘的意思是温宪会去那种地方?” 长公主剜了她一眼,说道:“本宫也不想相信,但是目前看来怕是极有可能。温宪毕竟名满京城,就算是行藏隐秘,也不难查出来。” 静欢默默地滴下一滴泪,说道:“那我以后将如何自处?” 长公主道:“本宫再三和你说过,为正妻者,要有容人的雅量。京城里的爷们儿哪个不是数不清的丫鬟小妾?他们的夫人都不活了?” 静欢道:“可是……” 长公主打断她,说道:“没有可是,目前最要紧的是让温宪回府,在眼皮子底下,总比在看不见的地方强吧?” 静欢道:“额娘说的是。” 长公主道:“接下来的事情你不用管了,看好景行就好。本宫一切都替你做主了,你回吧。” 静欢道:“有额娘做主,媳妇儿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静欢说罢便告退了。 是夜,京城前门大栅栏韩家潭胡同。 清朝中晚期在前门大栅栏附近渐渐兴起一些花街柳巷。它们分门别类,等级成色都千差万别。 层级最高的唤做“轻吟小班”。 此间的烟花女子擅长琴棋书画,吟诗作对,其秋波明媚,颦笑情深之态,往往令名流士绅、权贵富商趋之若鹜。 这样的轻吟小班中常常豢养着一些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她们凭借清丽脱俗的外表和才艺,仅仅是陪客人吟诗作画,附庸风雅。 “淮南春”便是其中最有名的一个轻吟小班。 正如长公主所料,温宪这些夜里便是宿在淮南春的青蘅姑娘处。 入夜,温宪刚踏入青蘅的房门,便看到青蘅被几个家仆制住,绑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温宪怒道:“谁让你们来的?” 为首的家仆回道:“公子,长公主让奴才们来的。长公主吩咐了,请您跟青蘅姑娘一道回府。奴才们本不想伤了青蘅姑娘,奈何青蘅姑娘想喊人,奴才们怕事情闹开了不好看,只能如此,请公子莫怪。” 温宪道:“你们怎地找到了这里?” 为首的家仆回道:“长公主吩咐下来,务必要找到公子,奴才们可是足足花了一天儿的工夫啊,这才打听到的。” 温宪走过去亲自解开青蘅身上缚的绳索,对她说道:“委屈你了,别怕。” 转身向家仆道:“你们身上带着银子没有?” 为首的家仆回答道:“长公主都打点好了,公子只管回府,其余的就都交给奴才们吧。长公主此时正在府里等着您呢!” 深夜,公主府内。 长公主上下打量着青蘅。 只见她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 上身着舒袖小袄,下着马面裙。袄子上是渐变色印花,似是荷塘春色的图案。马面裙上遍布如意纹路。 长公主笑道:“青蘅姑娘好颜色。” 青蘅心中一惊连忙跪下,说道:“求长公主恕罪。” 长公主笑道:“何罪之有呢?起来吧。” 青蘅偷偷看了温宪一眼,温宪点了点头。 青蘅缓缓站起了身。 长公主道:“你原名李青蘅,父亲原是候补道台,因事被牵连,判流放。你只身一人上京原想为父伸冤,无奈京官难见,银钱又即将散尽,只得暂在淮南春栖身,做了个清倌人,只盼着哪一日见到刑部的主事或者什么皇亲国戚便可以为你父亲伸冤了,是不是?” 青蘅吓了一跳,瑟瑟缩缩地道:“回长公主的话,的确如此。” 温宪听闻长公主一席话,也是一惊。 长公主道:“你可知温宪是何人?” 青蘅道:“温大人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也是皇亲国戚。” 长公主道:“那你可知他只需一句话就可以帮到你父亲?” 青蘅看了温宪一眼,悄声说道:“知道。” 长公主道:“那你为何不将你父亲含冤之事告诉他?” 青蘅道:“我怕告诉他,他知道我有求于他,就不会再来了。” 第一百零六回 归来梁上燕 相看解语花 长公主微笑着说:“还是个痴情女子。依本宫看,与本宫这个痴情的儿子倒是很相配。本宫就做主让温宪纳你为妾,你可愿意?” 青蘅又惊又喜,看着长公主,一时语塞,久久说不出话来。 温宪道:“额娘这是何意?” 长公主道:“这位姑娘虽然曾经流落青楼,但是本宫已经调查过,她原本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其情可悯。本宫见你在府中睡不安稳,惟有青蘅姑娘能让你安眠,便做主派人替她与淮南春的主事交涉过,也给了银子。难得你喜欢,就收在屋里吧。本宫这公主府这么大,多得是房间,也不过是多了一个人吃饭罢了。” 长公主不等他答话,便向青蘅道:“本宫从来不愿为难别人,若你不情愿,本宫也可以给你银子送你走,权当报答你这段时日对温宪的照顾。至于你父亲之事,你只需在京城再等两三日,必有消息。” 青蘅喜极而泣,跪下道:“谢长公主殿下,民女愿意。” 长公主脸上隐隐露出一丝冷笑,看向温宪,问道:“那你呢?” 温宪回身将青蘅扶了起来,说道:“谢额娘成全。” 长公主于是又对青蘅道:“本宫会各方关照,抹去你曾经流落青楼的过往,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吧。对外先说是买来了个丫头,才收了房。未免落人口实,你这名字也要改改。本宫看你性子倒还稳重,也不是那种逞口舌之快的,便赐你一个默字。从此,你便化名默青芜。温宪已有一妻一妾,都颇有家世,你日后要规行矩步,谨慎小心,切莫争风吃醋。若是坏了府里的规矩,本宫可不能容你。记下来了吗?” 青蘅道:“回长公主的话,都记下来了。” 长公主道:“记下便好了。厢房早已替你收拾了出来,今夜便在此安置吧,你的东西若有什么落下的,也可差人去取回来。” 青蘅道:“多谢长公主收留。” 长公主道:“你先下去吧,稍后本宫便让温宪过去陪你。” 说罢,长公主向贴身的侍婢使了个眼色,侍婢便带着青蘅往厢房去了。 此刻便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 长公主长舒一口气,缓缓地对温宪道:“本宫出身皇家,早已将儿女之情置之度外。自从下嫁你阿玛,虽是恩爱和顺、举案齐眉,但是到底也有君臣的名分在,总不能如平常夫妻一般。由此本宫实在想不到你竟然情深若此。” 温宪沉默不语。 长公主继续道:“这个李青蘅,与宫中的那个只是一字之差罢了,你便是因此才看上她吧。” 温宪仍是沉默。 长公主叹了口气,说道:“如果本宫没猜错,她只是每日伺候你起居梳洗,至今还是完璧吧?” 温宪抬头看了长公主一眼,仍然不答话。 长公主道:“看来本宫猜得不错,你这是何苦?家里一个,外头一个,碰都不碰一下。” 温宪道:“额娘若是没什么事,我回青蘅房里了。” 长公主又叹了口气,说道:“去吧。” 温宪转身走了几步,回过头,说了句:“谢额娘。” 说罢便步出,径直往青蘅的厢房里去了。 长公主笑着摇了摇头,也自行回房了。 厢房内,青蘅点了一盏蜡烛。 烛光幽微,默默摇曳。 温宪道:“青蘅,你怎么不告诉我你父亲的事?” 青蘅两颊微红,说道:“我身份卑微,能日日见到大人,替你浆洗衣裳,便心满意足了。这样好的日子,像是偷来的,别的不敢再作妄想。” 温宪说道:“你从未提过对我有情,我竟然不知。” 青蘅道:“原是我不配。” 温宪道:“别这么说,你,你很好。可是……” 青蘅道:“可是大人心里已经另有其人。” 温宪道:“你知道?” 青蘅点了点头,说道:“大人睡梦中总是唤着一个人的名字。” 温宪掩住她的口,压低声音说道:“此事千万不可向别人说起。” 青蘅双手抬起,握住了他的手,将他的手缓缓拿下来,贴近自己的胸口,说道:“大人放心。” 温宪道:“此后你便在此住下,她们若给你什么委屈受,无需争辩,只等我回来再做计较。” 青蘅微笑着,说道:“放心,我知道。” 温宪道:“我出门了,你早些休息。” 青蘅道:“大人放心,有人问起,便说大人整夜都在我这里。” 温宪心中感动,说道:“青蘅,多谢你。你父亲的事情,既然我额娘答应了,必会替你出头,你放心。” 青蘅道:“大人怎么忘了?我是青芜,默青芜。” 温宪笑道:“青芜,多谢你。” 青芜替他披上大氅,笑道:“大人快走吧,别误了时辰,就见不到想见的人了。” 温宪道:“你进了府,就不要喊我大人了。其实我一直都没有轻看你,我一直都当你是一个值得信任的朋友。” 青芜笑道:“我都知道。” 温宪也对她回以一个微笑,转身推开房门,消失于夜色中。 第二日,晨起,公主府中。 静欢依旧带着姚方盈去给长公主请安。 进了正殿,只见一个穿着清雅,面容俊秀的美人儿怯生生地站在一边。 静欢与方盈刚要行礼,只听长公主说了一声:“且慢。” 她二人都愣住了。 长公主道:“与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姑娘是默青芜,早先是买来伺候本宫的,因她读过几年书,所以还未安排什么活儿。昨天正巧被温宪看上了,本宫已经做主让温宪收了房。本宫知道,这一时添了新人,你们心中必然不快,可是难得温宪开口,本宫也不好拂了他的意。” 静欢想到,这位姑娘也许就是长公主料想的每日替温宪浆洗衣物的女子。 于是接话道:“额娘言重了,府中多了个姐妹,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长公主道:“那便好了。静欢,方盈,你们且坐下,让青芜向你奉茶。” 又对青芜道:“青芜,这两位早你入府,以后你们便姐妹相称吧。” 青芜谢了恩,向静欢和方盈敬茶,唤了两声姐姐。 静欢已知长公主的用意,神色倒是自然。 却是姚方盈连日不见温宪进门,却又平白无故地多了一个人与她相争,心中郁郁难解。 长公主见状,笑着对方盈说道:“方盈,你不必担心,你和温宪的婚事乃是皇上御赐的,青芜只是个收房的丫头,身份不会越过你去。你出身诗书礼仪之家,想必也是贤良淑德。本宫提醒你,为妇者,切莫犯了‘妒’字。万事要以夫君为上啊。” 方盈道:“多谢额娘提点。” 长公主道:“你是个乖孩子,本宫知道你懂事,不用多嘱咐。你放心,等温宪忙过这阵子,本宫便是雇上几头牛,也会将他拉到你房里。” 方盈一时羞赧,粉面含春,说道:“谢额娘成全。” 静欢于是带着方盈和青芜为长公主奉了茶,请安行礼。 长公主道:“静欢,青芜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本宫的眼光不会错,你这个当姐姐的要好好关照她。” 静欢道:“额娘放心,媳妇儿知道了。” 长公主微笑颔首,说笑了一会子便将众人遣散了。 第一百零七回 老年墓添少年墓 白发人送黑发 时光默默流转,已是道光十年。 冬日里太后消渴症复发,添了病痛,于是便再无心管后宫的事。 皇后仍是闭门不出,不见任何人,惟有每月初一十五,皇上会前去储秀宫探望。 全贵妃早已是大权独揽,渐渐整个后宫都在她掌控之中。 对于全贵妃的兴利除弊之举,皇上甚是欣慰,不仅全力支持,对全贵妃和二位公主也更加另眼相看。 全贵妃如今的风头可谓是一时无两。 钟粹宫里的祥贵妃和雅常在互为臂助,频繁向皇上邀宠。 静妃仍是借病避宠,后来避宠之心日益加深,皇上十次来永和宫,八次会因静妃已睡下的理由被挡回去。只有区区两次静妃会抱着寿恩与皇上谈笑几句。 恬嫔烹饪的工夫日益精进了,频频引得皇上驻足。 彤嫔仍是盛宠,皇上对她越发地上心。 其他小主则是难得能分一杯羹。 趁着过年的封赏,皇上晋了恬嫔为恬妃,彤嫔为彤妃,雅常在为贵人。 成嫔、郭贵人、宝常在等人常年无宠,未得晋封。 眼看着冬日已快到尽时,宫外却发生一件大事。 是日,皇上正在养心殿批折子。 高成慌得不成样子,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说道:“皇上,不好了!” 皇上抬起头看他冒失的样子,心中不悦,说道:“乱说什么,也不怕忌讳!” 高成站定了,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皇上,宫外传来消息,大阿哥不好了!” 皇上受了惊,朱笔也跌了下来,说道:“你说什么?” 高成道:“刚刚贝勒府派人前来通报,大阿哥独自跑去行围,惊了一只冬眠的熊,受了重伤,抬回府中,已是奄奄一息。” 皇上惊道:“还未开春,何以行围?还不是贪玩送命!” 高成道:“来人称大阿哥已在弥留之际,皇上可要去看看?” 皇上道:“快去!摆驾多罗贝勒府。” 皇上的銮驾还未到贝勒府,远远地便听到贝勒府上哀声震天。” 皇上在轿辇内顿觉五内如焚,哀恸不已。 皇上低声说了句:“高成,停。” 高成常年伴驾,凭的就是耳聪目明,立刻让銮驾停下。 皇上道:“回宫吧。” 高成道:“皇上,眼看就要到了。” 皇上道:“白发人送黑发人,朕实在不忍心,也不愿面对。回宫吧。” 高成答应着,銮驾调转方向,回了宫。 皇上回宫之后便大病一场,全贵妃在养心殿日夜侍疾,终于盼到皇上病情好转。 一日,全贵妃扶着皇上用汤药。 饮毕,皇上道:“莲子心中苦,梨儿腹内酸。” 全贵妃道:“皇上又思念大阿哥了。” 皇上叹了口气,说道:“奕纬是朕第一个儿子,他出生时朕还年轻,不懂得如何为君为父。奕纬的额娘出身不好,连累他也不受重视,朕总也不待见他。可他去了,仍是剜心之痛啊!虽说追封了多罗隐志郡王寄托哀思,可是……如今朕老了,二阿哥、三阿哥接连被人所害,竟然连大阿哥也离朕而去。朕真是愧对列祖列宗,这大清几百年的基业,朕要付与何人呢?” 全贵妃道:“皇上且先养病罢,养好了病,这宫中这么多姐妹,还怕不能为皇上再诞皇子吗?” 皇上突然紧紧握住全贵妃的手,说道:“磬笙,你一定要帮朕,为朕再诞皇子,一定要帮朕实现这个心愿。” 全贵妃深情地道:“皇上,这也是臣妾的心愿。臣妾日夜祝祷,希望能再怀身孕,为皇上诞育皇嗣。” 皇上道:“若你能生下皇子,朕必定立为储君,还会封你为后。” 全贵妃心中大喜,但仍强装镇定地道:“皇上糊涂了,皇后还在呢。” 皇上叹息道:“皇后的身体怕是不行了。朕不知是哪里触犯了上苍,竟然要如此惩罚朕!孝穆皇后庭芝原本怀着身孕,生产时薨逝了。朕如今还能想起她生产时的惨叫声,那么无助那么凄惨,朕却救不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闭了眼。皇后生下大公主没多久,大公主就殁了,如今她陪嫁的知秋也死了。朕每次去储秀宫看她,觉得她只是勉强打起精神,内里精力已然耗尽,恐怕天不假年。朕除了派御医给她诊治,其余的则是无能为力。” 皇上握住全贵妃的手,说道:“贵妃,合宫都知道,朕宠爱你,朕也不避讳,若皇后崩逝,朕已属意于你为皇后。若你能再诞下皇子,一则可以堵住悠悠之口,二来也更是名正言顺。” 全贵妃道:“臣妾必当尽力而为。” 皇上道:“这些日子,你衣不解带在养心殿侍疾,真是辛苦了。端顺和寿安想必也思念母亲,待朕痊愈,便陪你回承乾宫陪伴她们,可好?” 全贵妃感动道:“皇上待臣妾之心,臣妾铭感五内。臣妾谢皇上隆恩。” 这边养心殿内温情脉脉,寿康宫中却是固阴冱寒。 太后虽在病中,听说了大阿哥的事情,便叫了祥贵妃到寿康宫来。 太后道:“皇上膝下已无皇子,如今谁为皇上生下皇子,谁就是未来的皇太后。如此情势,你可明白?” 祥贵妃道:“臣妾明白。” 太后道:“那你有何打算?” 祥贵妃道:“臣妾必定设法再怀龙胎。” 太后道:“如今全贵妃大权在握,皇上病着,只由她一人侍疾,你多久没见皇上的面儿了?” 祥贵妃羞愧无地,无话可说。 太后叹息道:“这些小事,还要哀家替你着想。” 说罢向淮秀使了个眼色。 淮秀拿出一个锦盒,一打开,露出几颗香珠。 太后道:“这是秘制的香料,只要皇上到你宫里,只需点燃一二,就会事半功倍。到时候哀家会再嘱咐雅贵人相助于你,剩下的便靠你自己的命数了。” 淮秀将锦盒扣好,递与祥贵妃。 祥贵妃两颗玉齿,咬住下唇,暗暗使力,良久之后,方才说道:“臣妾必不辜负太后的一番苦心。” 太后精力已快耗尽,勉力说一了句:“下去吧。” 淮秀送走了祥贵妃,回到寝殿,只见太后未阖眼,只是躺着怔怔地望着上方。 淮秀道:“太后这是对祥贵妃不放心?” 太后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子息是命数也是造化。” 淮秀道:“若是祥贵妃不成功,咱们又该怎么办?” 太后道:“若是注定皇上膝下无子,倒好办了。本宫可以趁势扶亲生的儿子上位。怕就怕被别人占得先机。” 淮秀心惊不已,说道:“太后有意要让三阿哥或者四阿哥取代皇上?” 太后道:“若是一直都无子嗣,江山无以为继,那兄位弟袭,有何不可?孝淑睿皇后就绵宁这个独苗,论尊卑论长幼轮也轮得到绵恺了。若论才干,则无人可越过绵忻。” 淮秀道:“太后的亲生子,自然是最优秀的。” 太后道:“可是就怕皇上正值盛年,还会再有皇子降生。若要有皇子降生,须得由祥贵妃诞下哀家方才放心。希望祥贵妃不负众望。” 淮秀道:“太后早些安置吧,想多了难免伤身,总要养好了身子再做计较。” 淮秀说着熄了灯,服侍太后歇下了。 新年伊始,后宫之中便暗潮涌动,酝酿着一场风云巨变。 第一百零八回 上言加餐食 下言长相忆 初春,养心殿。 高成进了殿,回禀道:“皇上,温大人来了。” 皇上道:“请进来。” 温宪进了殿,跪下叩首,说道:“恭请皇上圣安,皇上万岁万万岁。” 皇上笑道:“起来罢。” 温宪起身道:“不知道皇上这么急着传召微臣,所为何事?” 皇上道:“温宪,朕此次是有一件要事与你商量。” 温宪道:“皇上请吩咐。” 皇上撂下笔,沉吟片刻,说道:“料想你早已知道奕纬的事。朕早先失去了二阿哥和三阿哥,如今唯一成年的大阿哥也去了。朕已是无嗣可立。后宫之中,皇后年纪大了,身体三病九痛,一直都未能大好,于子嗣上已经不再指望。其他几位位份高的嫔妃所生皆是公主,虽然朕也一样喜欢,但毕竟无法继承皇位。而新入宫的嫔妃还不见有孕。朕不知是什么事见罪了上苍,竟然要这样惩罚朕。” 温宪道:“皇上春秋正盛,原本就不必急于立储。” 皇上道:“虽然底下的人都山呼万岁,但是,历朝历代哪个皇上有过万岁?竟连百岁的都没有。而乾隆爷已然是最为高寿的了。朕眼看已快近五旬,不得不早做准备啊!列祖列宗在朕这个年纪都有数位已成年的皇子了。” 皇上叹息一声,看向温宪,说道:“温宪,你是朕的亲人,这种事朕也无须像你避讳。 若朕百年之后,真的不能有皇子即位,恐怕皇太后不会善罢甘休,必会将绵恺和绵忻的儿子入继给朕。这是朕万万不愿看到的。可是朕嫡亲的皇额娘只有朕一个儿子,一母所出的只有一个姐姐,早年已被先帝封了固伦公主嫁去了蒙古。你额娘自小长在朕皇额娘膝下,已是与朕最亲的亲人。而且朕听闻你除了朕指婚的两位夫人之外,近日又纳了一房侧室。你与静妃的妹妹鹣鲽情深,日后一定会再诞子嗣,另外两房侧室想必也都是花容月貌,贤良淑德,你于子息上是不用愁的了。所以朕有一不情之请……” 皇上犹豫半晌,起身走向温宪,缓缓地道:“朕想让景行入继,不知你肯不肯?” 温宪大惊,说道:“景行乃是异性旁人,恐怕言官那关过不了啊。” 皇上道:“这一点朕已考虑过,朕想先将景行入继于宗室之中,入了玉碟。而先帝也有的是亲兄弟,他们也乐得如此。然后过两年再送进宫来,由宫中的皇妃抚养。你额娘是朕的骨肉至亲,她一向深明大义。朕担心的是你和你夫人不舍得。这样罢,若你首肯,有什么条件都尽管提出来,朕一定满足。” 温宪跪倒在地,说道:“皇上,微臣不敢。只是若真如皇上所言,微臣只有一个请求。” 皇上道:“你讲。” 温宪道:“请将景行交托于静妃娘娘抚养。” 皇上笑道:“原来是这个。朕知道你夫人与静妃是姐妹,早已想到了这一层。如此一来你夫人可长留宫中陪伴静妃、亲自看顾景行。朕准了。” 温宪道:“谢皇上。” 皇上道:“温宪,如此一来,日后你可能会成为众矢之的。” 温宪道:“微臣明白,江山为重。必要之时微臣可以放弃功名利禄,假死脱身而去。” 皇上刚刚要再说些什么,只听得高成在门外道:“皇上奴才有要事禀报。” 皇上高声道:“进来说吧。” 高成进了殿,禀报道:“皇上,恬妃娘娘派人来说,今日亲手做了皇上最爱吃的绣球干贝,请皇上去品尝。彤妃娘娘也邀皇上一起去御花园赏春。另外雅贵人宫里人说雅贵人近日身子不适,请皇上去看看。” 温宪道:“各位娘娘如此进取,想必皇上方才所提之事不会成真,微臣就先告退了。” 皇上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说道:“那便下去忙吧。记住,君无戏言。” 温宪应声告退了。 高成还等在殿里,皇上却半晌都不发话。 高成道:“奴才斗胆,皇上到底去看哪个娘娘?来人都还等着呢。” 皇上叹息道:“朕其实想去的是永和宫。” 高成道:“静妃娘娘自从生了那场病,便一直都没好利索,太医也说了不便侍驾。” 皇上道:“无关侍驾,也无关子嗣,朕只想去看看她,同她说说话,可是总不能如愿。” 高成道:“不然摆驾永和宫?” 皇上道:“罢了,她既然病着,无谓让她因迎驾伴驾而伤神。只是朕总是想,为何她不像其他人那样盼着朕?千方百计地留住朕?挖空心思地想诞育皇嗣?” 高成道:“皇上,静妃娘娘已替您生下两位阿哥了,您忘了?” 皇上幽幽地道:“是朕忘了……二阿哥,三阿哥都不在了。难怪她于恩宠上子嗣上都不再上心。这说到底也是朕的错,朕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高成道:“奴才没有记错的话,静妃娘娘是道光五年入宫的,今年还不满二十岁。皇上还愁静妃娘娘日后不能再替您生下皇子么?” 皇上道:“真可以便好了。” 皇上又沉吟片刻,才对高成吩咐道:“既然雅贵人身体有恙,就摆驾钟粹宫吧。” 高成道:“那其他两位娘娘那边?” 皇上道:“告诉恬妃,明日午膳朕去她宫里用。午后再与彤妃赏春。” 高成答应着下去向各位小主的宫人回话了。 皇上坐在龙椅上,拿起御笔,在奏折上写朱批。 那猩红色的颜色刺在他眼里,让他神游天外,无法专心。 皇上于是起身往养心殿的西套间——三希堂走去。 三希堂是历代清朝皇帝读书写字和休息的地方。 皇上走到三希堂,只见那门上悬着乾隆皇帝亲手御书的“三希堂”匾额。匾额两侧的对联为:“怀抱观古今,深心托豪素。” 清朝中期,乾隆皇帝得到了王珣的“泊远帖”,连同他已经得到的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和王献之的“中秋帖”,并称为三件稀世珍宝。从此这处珍藏三件稀世珍宝的地方就被称为三希堂。 “三希”即“士希贤,贤希圣,圣希天”,士人希望成为贤人,贤人希望成为圣人,圣人希望成为知天之人,也就是鼓励自己不懈追求,勤奋自勉。 三希堂狭长的室内进深用楠木雕花隔扇隔分成南北两间小室,里边的一间利用窗台设摆御用文房用具。 窗台下,设置一铺可坐可卧的高低炕,低炕墙壁上有五颜六色的瓷壁瓶。 皇上缓缓地走到瓷壁瓶附近,从瓷壁瓶下方拿起一个楠木匣子。 高成慌慌张张地走进三希堂大门,见皇上正拿着一个楠木匣子发呆,说道:“皇上,您在这儿啊?让奴才好一顿找!銮驾已经准备停当,请皇上起驾吧。” 皇上并不答话,只是自顾自地走到高炕上缓缓坐下。 高成轻生说了声:“皇上?” 皇上拿起楠木匣子,抽开横档,里面一个长条锦盒,盒内装有一枚压金刺锦的香囊,下缘有锦带编成连环回文式的同心结,并悬着双鱼红玉坠。 皇上默默拾起香囊放在一旁,只见香囊下还压着一个纸条,纸质因年久而略略发黄。 轻轻展开,上面写着“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正是静妃的笔迹。 第一百零九回 巧施连环计 夜读牡丹亭 京城,和硕长公主府。 温宪刚刚回府,便被长公主叫进了房里。 长公主道:“回来了?” 温宪道:“额娘这么急着唤我来,不知有什么要紧的事。” 长公主道:“方盈嫁进来也有些日子了,毕竟是皇上赐婚,总要说得过去。而且姚大人在朝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能做得太过了。” 温宪沉默不语。 长公主道:“青芜入府后,一切都还满意吗?” 温宪道:“青芜与我说,额娘对她很好。清欢和方盈也算是和气。” 长公主笑道:“额娘是问你满不满意。” 温宪道:“我,没什么不满意的。” 长公主道:“满意就好。你是皇亲国戚,有官职,又有爵位,实在不适宜长期流连在那种地方,若是传出去,对你对公主府的声誉都会有损害。额娘成全那个丫头对你的情谊,也是为了成全你对那个女人的一丝留恋。额娘的苦心,你要明白。” 温宪道:“多谢额娘多番筹谋,儿子感念于心。” 长公主道:“那便听额娘一句劝,好歹进方盈房里一次,哪怕是做做样子,别让人家的脸面太挂不住了。本宫治下虽然没有见风使舵的奴才,可也挡不住悠悠众口啊。” 温宪道:“额娘思虑周全,是我平日里太过随性了。” 长公主道:“既然如此,就去罢。” 温宪拜别长公主,退下了。 温宪走后,长公主说了声:“出来吧。” 静欢从屏风后面闪了出来。 长公主道:“看来今晚方盈会如愿以偿了。” 静欢低头不语,只是轻咬下唇。 长公主道:“让你教她的,都教会了么?” 静欢道:“方盈毕竟是左都御史大人的千金,家学渊源,她本人又冰雪聪明,一点即通,没什么学不会的。” 长公主斜了她一眼,说道:“本宫知道你心里不情愿,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静欢道:“额娘说的是。一切听从额娘安排。” 长公主道:“温宪如今跟你我都隔了心了。宁可去秦楼楚馆歇息,都不愿回府。咱们第一步是要把他从外面拉回来,所以本宫才为他做主纳了青芜。这第二步是最关键的,就是把他留在府里。你看这府中上下,也就方盈可以一试。本宫早已查探过,他与宫中那边,至今还断着。这些时日,恐怕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本宫也知道此番是难为了你。” 静欢道:“额娘思虑周全,也是为了温宪与我与景行的将来打算,再无不妥的了。媳妇儿这点委屈算不得委屈。” 长公主叹息道:“你能明白便好了。记住,当你放下执着,放下占有的欲望时,你才能够真正地拥有。无论功名利禄、王权富贵,还是人心,都是如此。方盈她够新鲜,新鲜的就是最好的,如同一张白纸,可以任意涂抹,不过最终结果如何,便要看她自己的了。希望她不负所望。” 一时间,长公主与静欢都陷入了沉思。 静欢不知道她是该希望这番筹谋成功还是不成功。 转眼已入了夜。 温宪在书房里,将书卷放下,轻叹一声,步出房门,往东边厢房方向去了。 方盈正在房中紧张焦急地等待着。 突然,看见温宪推开门,进了房。 方盈未有起身相迎,只是滑下一行清泪,嘴角绽放着笑容,说道:“你终于来了,我本以为你是永远不会来的了。” 温宪看向她,只见“脉脉眼中波,盈盈花盛处”。 那神态举止,莫名地熟悉,只是那容颜是陌生的。 温宪说道:“久久未来看你,是我的不是。” 方盈道:“来了便好。春水满塘生,鸂鶒还相趁。就是在这好时节,才不算辜负了。” 温宪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问道:“近日可曾读些什么书么?” 方盈道:“闲时看过《牡丹亭》。” 温宪道:“那却是讲什么的?” 方盈道:“讲的是一个执意相嫁,执意相娶的故事。《题词》中有言:如杜丽娘者,乃可谓之有情人耳。” 温宪道:“那嫁娶便罢了,有什么特别么?” 方盈道:“只可惜,二人初次相见乃是梦中。而后杜丽娘相思成疾,竟一命呜呼。其身葬于梅树下,其像藏于太湖石底。只等着她梦中的人。而那柳梦梅自从梦中与她相见,也是久久难忘,赴京赶考,偶然得了她的画像,才知这便是他梦中所见的佳人。” 温宪道:“由梦而始?这倒是特别。那后来又如何了?” 方盈道:“后来还没有看完。” 温宪道:“哪日得了空闲,看完再与我讲讲。” 方盈道:“你愿意听,我便讲与你。” 温宪微微笑道:“我愿意听,你讲得很好。” 说完便欲转身离开。 方盈心中一阵慌乱,往前走了两个碎步,说道:“你这就要走?” 温宪道:“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 方盈阵脚大乱,疾行几步,到了他跟前,对他道:“时候是不早了,今日不如就留在东厢吧。” 温宪道:“改日,改日我再来看你。” 方盈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拉住他的衣袖,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温宪回身看了看她,一双杏眼,粉面含春,眉目如画。 温宪回了身,伸过手去,从她鬓角划过,又绕到后颈,轻轻探触那一缕缕的青丝。 方盈久在闺中,从未经人事,被他如此一碰,不由得心悸不已,周身颤栗。 温宪道:“难得,已有七八分神似,真是可惜了。” 方盈一惊,杏眼圆睁,说不出话来。 温宪道:“方盈,若你喜欢,我可以得空便来你房里与你说话。你近日读了什么都可以说与我听,你喜欢做什么都好,那便去做,不要拘束着自己。” 温宪收回手,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你便是你,无论如何,都变不成旁人。希望下次,也许就是明天,我来看你时,能看到你自己。我喜欢与你说话,也只会是因为你是你自己,你明白了么?” 此时方盈心中已是一片荒凉。 她木然地点点头,眼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便萎顿在地,泣不成声。 温宪的身影很快闪进了西厢房。 见他到来,青芜眼睛瞬间发亮,迎上前去说道:“今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情耽搁了?” 温宪笑道:“去陪了方盈一会儿,她离家入府,平日里也没有人说话,也是可怜。” 青芜道:“我倒是可以陪她说话,只是怕她嫌弃我出身低微,而且怕她嫉恨我日日留你在房里……” 温宪道:“你父亲的事情已经了了,你也不再是罪臣之女,同为仕宦之家,谁也不会低谁一等,我相信,方盈不会因此看轻你。至于后面一则,便是我连累你了。” 青芜道:“先别说这些了,今日还要去么?” 温宪坚定地道:“要去。” 青芜拿出一早准备好的衣服,说道:“早就备下了,时间不早了,万事小心。” 温宪道:“你为何不留我?” 青芜道:“若有心,隔山隔海也会回来。便如你对你心上人一样。这样的际遇,有是最好,没有也没什么惋惜。” 温宪看着她虔诚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 不多时,一个黑影踏过京城的月夜,风一般地往皇宫掠去了。 第一百一十回 全贵妃祥贵妃争相有孕 永和宫 又是一年春末夏初,正是“丽景烛春余,清阴澄夏首”。 随着天气转暖,太后的病情日渐稳定。 一日,寿康宫中。 淮秀道:“太后,祥贵妃娘娘求见。” 太后道:“让她进来吧。” 只见祥贵妃袅袅婷婷地进了殿,身着天蓝色蜀锦旗装,月白色丝线和深蓝色丝绸织成白蝶牡丹,内袖的裙装呈水蓝色。色彩层次分明,却又遥相呼应。 头上戴的碧玺宝石钿子,以珍稀蓝宝石为主,满载珠玉。 太后见祥贵妃今日格外与众不同,心中已明白了三分,笑道:“今日前来,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哀家么?” 祥贵妃笑道:“太后娘娘英明。臣妾今日前来,确有要事禀报。” 太后道:“说来听听。” 祥贵妃笑道:“臣妾已有身孕了,虽然尚不足一个月,但太医说,胎像稳固,因此特来向太后报喜。” 太后浑浊的眸子里闪现一丝微光,很快又暗淡下去。 淮秀福了一福,笑道:“奴婢恭喜贵妃娘娘。” 太后道:“先不忙恭喜,若是个公主,怕是也没什么用处,要等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之后才能见分晓。” 祥贵妃道:“太后说得极是,只是此番臣妾也算没有辜负太后的一番苦心。” 太后道:“那是你值得栽培。哀家选了你,自然要不遗余力地栽培你。” 祥贵妃道:“臣妾有一事拿不定主意,正要请示太后您的意见。” 太后道:“你是想问要不要早些告诉皇上吧。” 祥贵妃笑道:“正是,太后圣明。” 太后慢悠悠地说:“此事不可急于一时。告诉皇上,便相当于昭示六宫,昭示天下。如今你胎象未稳,如此对你养胎无益。若依哀家看,便迟些再告诉皇上吧。” 祥贵妃道:“太后思虑周全,如此甚妥。” 太后道:“既然你已经有孕,日后倘若诞下皇子,哀家必定会抬举你皇后之位。这你大可放心。这是眼前儿有一件事,哀家不知你肯不肯。” 祥贵妃道:“请太后吩咐,臣妾不敢不从。” 太后缓缓地道:“你有孕是喜事,孕期要小心养胎。伺候皇上的事情,便交给雅贵人吧。哀家有意抬举她一个嫔位,让她搬离钟粹宫。一来让你静心养胎,二来也可以让雅贵人好好固宠。你觉得如何?” 祥贵妃道:“这是应当的,多谢太后为臣妾等费心筹谋。” 太后道:“哀家早已悄悄地让人把毓庆宫收拾了出来,既然如今你首肯,甚是明事理,那哀家随后便下恩旨了。” 祥贵妃道:“臣妾一切听从太后娘娘安排。” 太后面露微笑,对她道:“甚好。那么先跪安吧。切记不可提前告诉皇上,务必要等到怀胎三月之后。” 祥贵妃答应着下去了。 她心中难免略有不快。 当年她怀五公主之时,太后的言行与今日大不相同。 但是人在屋檐下,事事还要仰仗太后庇佑,对于太后的种种安排,即便心中不情不愿,也必须不得已而为之。 祥贵妃出了寿康宫,抬头看到天高云淡,春风拂面,不觉得熏然欲醉。 “便再忍耐两个月,就要熬出头了。” 祥贵妃对自己说道。 说罢加快脚步,回宫去了。 是日午后,太后便传下懿旨,晋封雅贵人为雅嫔,赐居毓庆宫。 传旨的太监跑遍东西六宫,一时间众人尽皆知晓。 傍晚,永和宫。 全贵妃前来与静妃叙话。 全贵妃进门便道:“有些日子没来,怎么又清减了?可是用膳用得不好?” 青郁笑道:“说也奇怪,虽然天气一日比一日暖起来,可是这食欲总不见涨。” 说着便与贵妃见了礼,携手坐下。 全贵妃道:“这可不是办法,总要好好调养。” 青郁道:“这倒是小事。贵妃姐姐此次前来,可是为了午后太后晋封了雅嫔一事?” 全贵妃笑道:“是,也不是。” 青郁不解其意,问道:“那又是为何?” 全贵妃道:“雅嫔晋封的确对恩宠上有碍,但是却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此番本宫特意前来是要请妹妹帮本宫拿个主意。本宫已有身孕一月有余了。” 青郁又惊又喜,说道:“这岂不是天大的好事?竟然忍得住进屋这么久才讲出来?” 全贵妃道:“正是呢!本宫想问妹妹讨个主意,这有孕之事是现在便告诉皇上,还是等胎像稳固之后?” 青郁笑道:“若今日贵妃姐姐不来,我早想着明日让风眠、雨落去请。如今贵妃姐姐于我心意相通,真是再好也没有了。今日午后太后下了懿旨,晋封了雅嫔。我便隐隐觉得事情不简单。雅嫔在祥贵妃的钟粹宫一向是互为臂助,一同邀宠,近些日子以来所得恩宠颇多,没有必要此时晋封挪宫。一分为二哪有齐头并进的裨益多啊?” 全贵妃道:“妹妹的意思是,太后另有深意?” 青郁笑道:“太后盘踞后宫,老谋深算,断不可能做无用功。相反的,她一言一行,必有深意。于是我思虑再三,想到太后如此行事必是挪宫比不挪宫益处更多。那便只可能是祥贵妃和雅嫔其中有一人怀有身孕了。” 全贵妃惊讶道:“祥贵妃或者雅嫔也有孕在身?为何瞒得这样好?一丝风声都没有?” 青郁道:“如今太医院一大半已在我们掌控之中,太后势必会小心谨慎些,必不会唐突将孕事昭告天下。而且我想,若是雅嫔有孕,大可等她将有孕之事告诉皇上之后,由皇上下旨加封。而且在钟粹宫中有祥贵妃看顾,总好过一个人搬去毓庆宫吧。想必怀孕的并非雅嫔,而是祥贵妃。祥贵妃有孕,不便服侍皇上,正是雅嫔上位争宠的好机会。太后为她另辟宫室,抬举她做了一宫主位,便是为了方便她独占恩宠。” 全贵妃听得入神,说道:“妹妹说得有理,那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青郁道:“太后如今以守为攻,已将我们的退路堵死了。为今之计,我们只能抢占先机,先行将有孕之事告诉皇上,打她们一个措手不及。后宫众人心中都明白,谁能再诞下皇子,谁就是下一任皇后。我们先声夺人,仍有胜算,而且为今后留有余地。贵妃姐姐日后如果先祥贵妃生下皇子,无论是太后还是祥贵妃都无话可说。” 全贵妃道:“可如今并不知祥贵妃孕期几何,难保不被她抢了先。” 青郁道:“贵妃姐姐切记,万事都可让她们走个先手,偏偏此事不可。太医院众多名家好手,想尽办法也要先于祥贵妃分娩。下一位皇子可是皇长子,身份尊贵,非同小可!” 全贵妃道:“妹妹所言极是!一切都依妹妹所言。” 青郁道:“贵妃姐姐不便在此多做停留,以我之见,事不宜迟,此刻便动身去养心殿求见圣驾吧。” 全贵妃会意,匆匆拜别静妃,乘着软轿,带着宛如、宛兮往养心殿去了。 永和宫又恢复了平静。 青郁坐于榻上,眼看着明月渐渐攀上树梢。 她在静静地等待着那个飘忽不定的身影,每日隐藏在四周,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第一百一十一回 终究拨云见日 总归雨过天青 是夜,养心殿。 皇上仍旧朱批不辍,正在看大臣们递上来的奏折。 高成禀报道:“皇上,全贵妃娘娘来了,在门外等着求见皇上呢。” 皇上放下奏折道:“全贵妃?她怎么来了?请进来吧!” 高成答应着退下了。 不多时,高成扶着全贵妃进了殿。 皇上迎上去,说道:“虽已是春暖之时,但晚来风急,何苦跑来?若是着了凉,岂不受罪?” 全贵妃笑道:“臣妾来自是有臣妾一定要来的理由,皇上何不听了之后再决定要不要怪臣妾呢?” 皇上笑道:“无论如何,你总是有理由的,朕这些年庇护过的你骄纵任性之举还少么?” 全贵妃佯装气恼,说道:“看来皇上是不想知道了,也罢,臣妾就先回了,改日再来禀报皇上罢!” 皇上揽住她,笑道:“哪里去?既然来了,便留下罢!有什么事要告诉朕的?速速讲来!” 全贵妃娇羞一笑,说道:“皇上天命所归,臣妾不负众望,恭喜皇上又要得一麟儿了。” 皇上大喜过望,说道:“真的?太医诊过脉了?确是皇子无疑?” 全贵妃道:“齐太医亲自诊过。已有孕一月有余。齐太医说,依脉象似是个小皇子。只是时日还浅了些,尚不能下定论。” 皇上笑道:“朕知道,这次一定是个皇子!” 全贵妃幽幽地道:“臣妾也想为皇上分忧,早日诞下皇子,希望天遂人愿。” 皇上携了全贵妃的手,往后殿走去,边走边说道:“磬笙,朕好高兴。今夜你便留在养心殿吧,外头乍暖还寒,若是吹了风可使不得。” 全贵妃道:“但凭皇上安排。” 高成听闻皇上此言,连忙打点一切。 而此刻青郁正在永和宫中,盯着眼前的烛火。 火苗高低明灭,如星眸闪动,如流萤私语。 青郁轻轻拨动烛火,映照着往窗外。 突然,她拿起烛火,往金银丝银红色软烟罗纱帐上点去。 那罗纱帐乃是江宁织造特供上用的珍品,可再贵重也抵不过火的侵袭,瞬间就燃了起来。 就在此刻,一个人影迅速闪进永和宫寝殿,一把将燃着的纱帐撤下,又将火苗踩灭。 青郁仍旧半举着一截蜡烛,烛光映照着她的脸,早已泪流满面。 青郁持着烛火,渐渐走近那人,映照之下,展现出了一张眉目疏朗的脸。 正是温宪。 温宪看到烛光缓缓逼近自己,不由得低下了头,说道:“千万小心火烛,早点歇下吧。” 说完便转身要走。 一步还未迈,便听得身后有声音传来。 “在外面,要比在里面好看些么?” 温宪猛地回过头,只见青郁已将烛火熄灭。 黑暗中,他看不到她的脸,只能感觉到她一双眼眸死死地盯在他身上。 温宪道:“你知道?” 青郁并未答话,慢慢靠近他,说道:“如果方才不是如此,你预备何时才会现身?” 温宪心惊不已,他睁大了双眼,说道:“你方才是故意点燃纱帐,逼我现身?你知不知道水火无情?旦夕之间,火势就会蔓延!” 青郁淡淡地道:“我知道。” 温宪一时心急如焚,说道:“你知道还做?” 青郁道:“我知道你会来救我。” 温宪急道:“若我有事未至,又如何?” 青郁道:“你知道觊觎皇妃是死罪,为何还要来?为何还要现身?为何还要在此跟我说这么多的话?为何这么在意我的死活?” 温宪心思澄明了,他不禁快步上前,死死地箍住她,说道:“我知道都是我的不是。我额娘与静欢一道设了局,我竟然没看出来。你要杀要剐都好,只是别再气恼伤身。” 人前似有金刚不坏之身的静妃娘娘此刻也柔软了下来。 青郁轻轻把头从他肩上探了一点出来,好开口说话。 “我也有不是,那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就只想着自己的伤心,一心让你也如我一般地伤心。” 被她提起,温宪瞬间觉得心肝如摧,他松开青郁,望向她的脸,伸过手轻轻拂拭她的泪痕,说道:“是我有错在先,你想怎样惩罚我,都是应当的。其实,你此番大病一场,已是折磨得我如堕火海。今后你记住,万事万物我都是以你为上,你千万不要再这样伤身了。” 青郁道:“我知道,其实我都知道。只是那日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温宪定睛细看她的双眼,说道:“不,你不知道,不知道才会怀疑、才会伤心。我对静欢是感动,是恩义,是愧疚,你才完完全全拥有我的心。我之所以轻易地中了额娘和静欢的计,不是因为我心里有她,恰恰是因为我心里没有她,却害她伤感一生,我每每思之于此总是心怀愧悔。正是如此,我才多了些不忍。” 青郁从心底散发出由衷的笑,温宪扶着她坐下,握着她的手,说道:“可我不知道你会生那么大的气。” 青郁道:“你的心意我何尝不明白?只是我想提醒你的是我们犹如行走于刀刃,或者悬崖绝壁之上,稍有不慎就会死无葬身之地。静欢与我争夺你之心早已有之,我不愿与她计较,闺阁情事原本就不分对错。但是,若是他朝出了什么其他的变故,你务必要警醒,千万不要再中人家的计。” 温宪道:“你说的是,我记得了。况且,有了这次的教训,还愁我记得不牢么?” 青郁眼神狡黠,笑道:“我看你倒是因祸得福,听说还新添了两房侧室。” 温宪道:“我知道你又要因此事取笑我。那日,我急火攻心,一时气恼便想出这个让皇上赐婚的法儿来对付我额娘和静欢。现在想来悔之晚矣,我心在你这里,何苦又连累一个人?我看方盈她也是心思单纯,入府后难免被我额娘利用,也是可怜。至于青蘅……自从那次之事,我久久不愿回府,只想找个地方歇脚。一群人里,妆都化得差不多,认不出哪个是哪个。但是听到她说她的名字叫青蘅,我便想到了你。这两件事都是阴差阳错,你就莫要气恼了罢!” 青郁笑道:“我不气,多个人照顾你是好事。” 温宪道:“我只当青蘅是朋友,至于方盈,也仅仅待之以礼。” 青郁道:“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检讨自己。那件事也不该怪你,是我性子太烈了。有了嫌隙讲清楚就好了,何必要闹出这场风波出来。” 温宪笑道:“这是你自己说的,换做我,可不敢说。我只敢说你怎么样,我都喜欢。” 青郁倒在了温宪怀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春日清晨,正是“阑干楼阁帘栊,杨柳秋千院中。” 风眠、雨落进寝殿伺候青郁梳洗,只见银红色的纱帐早已被火燎没了半边,还有几片残纱散在地上。 雨落笑道:“娘娘今日气色倒好。” 风眠在一旁道:“好端端地,这纱帐怎么焦了?可是走了水?” 青郁道道:“无妨,一向也觉得那银红色的霞影纱不好。不如就换上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吧。” 此时此刻,青郁的心底也正是“雨过天青云开处”了。 第一百一十二回 众人齐聚承乾宫 后妃共贺全 第二日,全贵妃有孕之事震动后宫。 皇上为了防止有所冲撞,免了六宫众人每日去向全贵妃请安。 永和宫,午后。 风眠、雨落正在为青郁梳妆。 风眠道:“娘娘好久没出门了,这是想要去哪儿?” 青郁道:“全贵妃有孕,本宫须得前去贺一贺。” 风眠道:“这时候?虽说免了请安,但此时承乾宫里恐怕正热闹着呢。” 雨落道:“正是呢,恐怕好多人去道贺,娘娘要不要晚些再去。” 青郁道:“很久没出门了,又是这大好的春光。本宫想出门去走走。” 风眠道:“好,那咱们陪娘娘去御花园可好?” 青郁道:“就去承乾宫吧。久未露面,想必宫中的人都快把本宫忘了。” 说罢,青郁插上一支赤金打造的步摇,由风眠、雨落陪着往承乾宫来。 承乾宫里,果然是人满为患。 恬妃、彤妃、蔓贵人、郭贵人、宝常在等都在承乾宫围着全贵妃。 只听恬妃羡慕之情溢于言表,说道:“全贵妃娘娘真是好福气。进宫这几年,接二连三地为皇上诞下龙裔,这份福气真是羡慕也羡慕不来呀。” 全贵妃道:“听说恬妃姐姐近日厨艺上又精进了,频频引得皇上去你宫里,如此恩宠还怕没有子嗣么?” 恬妃道:“不比全贵妃娘娘年轻,都这把年纪了,想要有孕也难。” 全贵妃道:“无孕无宠的日子想必恬妃姐姐也过腻了,所以近日才如此进取啊。放心,本宫有孕之后,不便侍驾,一定会劝皇上雨露均沾,不要冷落了宫里的哪位姐妹们。” 恬妃、彤妃、蔓贵人、郭贵人、宝常在等齐声说道:“谢全贵妃娘娘恩典。” 恬妃道:“彤妃就不用愁了,恩宠日盛又是花样年华,只怕福气还在后头。” 彤妃笑道:“恬妃姐姐少取笑我了,在全贵妃娘娘面前,谁敢妄论恩宠呢,还不是全仰仗着全贵妃娘娘的庇佑。” 全贵妃也笑道:“宫中众人都是姐妹,互相帮衬是应当的。” 宝常在道:“全贵妃娘娘高风亮节,越来越有母仪天下的风范了。” 全贵妃瞬间变脸,说道:“这四个字可不是浑用的。皇后娘娘虽然在养病,但仍位居中宫,我等不敢僭越。” 全贵妃近日收敛起了莽撞任性的性子,后宫众人都不甚习惯。 宝常在羞赧地道:“臣妾失言了。” 全贵妃道:“在承乾宫里尤其不能失言,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听了去,怕是又要生出什么事端。皇上太后也会指责本宫不安分。” 宝常在道:“臣妾知道了,请贵妃娘娘恕罪。” 全贵妃复又露出微笑,说道:“无妨,下次注意就好了。” 众人正在说话间,只听门外传来一声清脆的笑声。 一人说道:“全贵妃娘娘的性子越发能容人了,臣妾拜服。” 只见静妃徐徐移步进了殿。 全贵妃道:“本宫还当是谁?原来是静妃来了。” 静妃笑道:“臣妾来给贵妃娘娘道喜呢。” 几个嫔妃见静妃来到都各自见了礼。 全贵妃道:“宛如,快请静妃娘娘坐。” 静妃道:“多谢全贵妃娘娘,您如今身子贵重,千万不要劳累,臣妾这就坐了。” 说罢便落了座。 全贵妃道:“这有孕的辛苦,非静妃不能体会。不过各位妹妹看起来都像是有福气的,必然会有此福报,将来如本宫和静妃一样有儿女承欢膝下。” 宝常在道:“臣妾倒是早就不做此奢望了。只求可以像恬妃娘娘那样修炼得一技之长,能留住皇上一两次便罢了。” 全贵妃道:“你倒是不争不抢。” 宝常在道:“有列位娘娘在上,哪里有臣妾的份儿呢?博个安份守己的名儿也就罢了。” 众位嫔位都掩口轻笑。 全贵妃对彤妃道:“不知彤妃妹妹近日是否去储秀宫看过皇后娘娘呢?皇后娘娘抱恙如此之久,真是惹人惦记。” 彤妃听她提到皇后便是一阵心悸,掩着胸口说道:“自从那日去储秀宫回来后就害了病,之后便再未去过。” 静妃抬头看了彤妃一眼,彤妃也正好望向静妃。二人对视一眼马上又收回了目光。 彤妃继续道:“皇后娘娘她凤体违和,臣妾不敢再去打扰。” 全贵妃道:“皇后乃是后宫之主,本宫有孕在身不方便,你们几个平日里受过皇后娘娘不少恩惠与提携,合该多去看望才是。” 彤妃假意答应了。 郭贵人也答道:“是,全贵妃娘娘。” 恬妃插嘴道:“许久不见静妃了,气色好了许多。” 静妃道:“许久不见,您已是在妃位了,真是可喜可贺。” 说罢又转头对彤妃道:“还要恭喜彤妃,不仅恢复了位份,还得了晋封,也是喜事一桩。本宫缠绵病榻许久,未曾与各位姐妹叙话,再次相见众位姐妹都添了变化。我倒忘了,这次是来给全贵妃娘娘贺喜的呢!风眠,将本宫的贺仪呈上。” 风眠揭开锦盒,原来是一个冬青釉带盖葫芦瓷瓶。 这葫芦的形状与孕妇的体态相似,因此会用来作为恭贺有孕之喜的贺礼。 全贵妃笑道:“静妃有心了。宛如,好生收着罢。” 风眠将葫芦瓷瓶递与了宛如。宛如小心地捧着下去放好了。 全贵妃道:“静妃难得来一回,必要尝尝本宫宫里的茶。这新进贡的松柏烟翠据说好生稀罕,冲泡后有翠色的烟汽浮动。” 说罢,宛兮早已支使着几个小宫女进了殿,为几位小主奉上了茶,并配上四色茶点,鲜艳明亮,活色生香。 全贵妃道:“请各宫姐妹们尝尝。今日有劳各位姐妹来承乾宫探望本宫有孕之身,之后皇上已然下旨免了晨昏定省,各位姐妹也可自在些日子了。” 恬妃道:“少了每日与姐妹们说话的时间,这日子可就难捱了。” 郭贵人道:“恬妃娘娘若不嫌弃,可以来翊坤宫坐坐。” 恬妃道:“翊坤宫这等钟灵毓秀的宝地,本宫的确难得踏足。” 彤妃是一宫主位,本应由她邀请恬妃,因此不觉看了郭贵人一眼。 郭贵人自知失言,低下头不再说话。 彤妃道:“郭贵人说的是呢,欢迎恬妃姐姐与我们谈笑作伴。” 全贵妃道:“如此甚好,本宫也可以安心养胎了。” 蔓贵人许久不说话,突然开口道:“说起这宫里钟灵毓秀的宝地,永和宫何尝不是一个呢?可惜静妃娘娘身子有恙,怕扰了娘娘休息,否则臣妾真想搬到永和宫偏殿去。” 青郁这才想起,自从英儿仙逝,蔓贵人无宠已经很久,延禧宫主位也久久空悬,于是说道:“蔓贵人伺候皇上时日也不短了,也是劳苦功高之人,到本宫这里来总不是长久的办法,须为自己谋得一宫主位才是正经事啊。” 蔓贵人久久无人指点,闻此言更是神伤不已。 静妃道:“全贵妃娘娘治宫严谨,一向劝导皇上遍施恩泽,蔓贵人只要用心,必能再次引得皇上垂怜。” 全贵妃看着静妃会心一笑。 第一百一十三回 贵妃安心养胎 青郁从中渔利 蔓贵人答道:“谢二位娘娘垂怜。” 全贵妃道:“静妃,本宫见你如今都大好了,本宫也有孕在身,你与本宫同领协理六宫的大权,如此时候合该为本宫分担一二才是啊。” 静妃道:“臣妾不敢推诿,但凭全贵妃娘娘吩咐。” 全贵妃笑道:“那就有劳静妃了。” 众人谈笑了一会儿便各自散了。 而就在青郁离开永和宫之际,永和宫中和硕长公主的内线已经将密函辗转送到了长公主手中。 京城,和硕长公主府邸。 长公主于寝殿中轻轻展开密函,只见密函只写了“汝窑”二字。 汝窑位于汝州,乃是五大名窑之首。 长公主暗暗思索道,汝窑最出名的乃是“雨过天青云开处”和“千峰碧波翠色来”两种釉色。其中以“雨过天青云开处”最为著名。 长公主心想,难道这是暗示本宫静妃从前之事已然了了? 长公主气急,将信纸撕得粉碎,对外唤道:“来人!” 一个侍婢答应着进了寝殿。 长公主道:“请夫人前来回话。” 不多时,静欢进了殿,唤了声“额娘”。 长公主幽幽地道:“来了?唉……自从那日方盈未能得到温宪垂怜,这几日温宪都宿在哪里了?你心中可有数?” 静欢道:“虽然方盈未能留住温宪,但这几日温宪偶尔也会去她房里与她说话,只是入夜之后仍旧去了青芜房里。” 长公主道:“本宫要提醒你的是宫里那位原本病着,如今已然大好了。你也该想想怎么拢住温宪的心,若是你自己不成,好歹调教出个人来。” 静欢道:“媳妇儿无能,无法与其相抗。” 长公主叹了口气,说道:“好在自从青芜入了府,他不必日日流连在外面。你下去吧,让本宫好好想想。” 静欢道:“额娘近日疲累了,不如让媳妇儿替额娘推拿头部的穴位吧。” 长公主笑道:“你倒有孝心。” 静欢道:“这都是应当应份的。” 说罢走近了,替长公主推拿起来。 眼看着春日又到尽时。 皇宫中全贵妃有孕,不宜劳累,宫中琐事都是静妃在帮她周全。 皇上听说静妃已然痊愈,便让内务府的人将她的绿头牌重新挂了起来。 彤妃和雅嫔仍是颇得恩宠。 一日,养心殿。 皇上正在小憩。 高成等在外面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小德子道:“师父这是怎么了?” 高成道:“皇上午睡迟迟不醒,祥贵妃娘娘可还在宫中等着呢。” 小德子道:“祥贵妃宫里的事什么时候见师父这么着急过?” 高成又扬起拂尘作势要打,却轻轻落下,说道:“你这猴崽子!这回不知道了吧?刚才太医院已有御医来禀报过,祥贵妃娘娘也有孕了。皇上重视子嗣,这可马虎不得。” 小德子眉眼上挑,说道:“这回两位贵妃娘娘可谓是不分伯仲啊!” 此时听得皇上唤道:“高成!” 高成连忙进了寝宫,回道:“奴才在。” 皇上睡眼惺忪,问道:“什么时辰了?” 高成道:“禀皇上,已是未时三刻了。还有,刚才太医院的御医来回禀过,祥贵妃娘娘有孕了!” 皇上登时睁大了双眼,说道:“什么?祥贵妃有孕?” 高成道:“正是呢!恭喜皇上!刚才祥贵妃娘娘宫里也派人来说,祥贵妃娘娘害喜害得厉害,请皇上去看看呢。” 皇上急道:“快!摆驾钟粹宫。” 一炷香的工夫之后,皇上圣驾已至钟粹宫中。 皇上喜不自胜,握着祥贵妃的手道:“柔嘉,你又要为朕诞育子嗣了,朕心中甚是欣慰。” 祥贵妃道:“多谢皇上眷顾,臣妾才有这样的福分。” 皇上道:“太医怎么说?” 祥贵妃道:“近日有些恶心想吐,便请了太医来问诊。原来是害喜。太医说已有三个月,胎象已然稳固。看脉象,似是个皇子。” 皇上道:“皇子?果真?” 祥贵妃含着笑意点了点头。 皇上道:“真是双喜临门!虽然朕早前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苍天并没有放弃给朕一丝希望,你与磬笙都怀有皇子,大清后继有人了!” 祥贵妃心中隐隐不安。 如今她与全贵妃双峰对峙,而全贵妃已抢得先机。此时谁都知道谁先生下皇子,就有可能被皇上议储。 祥贵妃收敛神思,说道:“皇上春秋正盛,有皇子是迟早的事,只看臣妾有没有这个福气为皇上分忧。” 皇上道:“盼了这么多年,无论是你还是磬笙都应该诞下皇子了,朕很欣慰。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来,朕都赐予你。” 祥贵妃道:“臣妾贵为贵妃,已是贵无可贵的尊位,臣妾别无所求。” 皇上道:“可要为母家求一些恩典?” 祥贵妃道:“臣妾是个妇道人家,不懂这些,但凭皇上做主。” 皇上道:“那朕便先让礼部、吏部拟了来,再与你商量。” 祥贵妃笑道:“谢皇上。” 皇上道:“既然有孕在身,不宜多多走动。所幸磬笙也有孕在身,朕早就免了后宫众人的晨昏定省。你要好生在宫里安胎,少操心外面的杂事。朕看近日静欢替磬笙周全琐事甚是稳妥,她也早有协理六宫之权,事事便都由她去做吧。朕再下一道旨,后宫妃嫔有事暂且去回静妃,少来惊扰二位贵妃的休息。” 祥贵妃心中一惊。 静妃这病好得太是时候了。 想不到此番全贵妃与祥贵妃同时有孕,暂时获利最多的竟然是静妃。 祥贵妃心中虽然千万不愿,仍是露出微笑,说道:“皇上如此安排甚是妥帖,臣妾谢恩。” 皇上笑道:“如此便无虞了。你们安心养胎,需要什么尽管遣人告诉高成来回朕,朕自会为你安排。” 祥贵妃笑道:“谢皇上,臣妾已不是第一次生养了,皇上放心,太医也说胎像稳固。” 皇上笑道:“好,你身体一向还算强健,又已育两位公主,朕很放心。” 祥贵妃道:“时候不早了,皇上可要留在钟粹宫用膳?臣妾这就着人去准备。只是晚上臣妾可不敢留您,皇嗣为重。” 祥贵妃说完拈花轻笑,仿佛回到二八年华。 皇上道:“朕还有许多折子要批,今儿先回养心殿了,改日再来看爱妃。” 祥贵妃忙道:“皇上,雅嫔许久未见皇上了,那日她与臣妾说,甚是思念皇上。虽然被抬举了嫔位,可是她独宿一宫,甚是冷清,皇上何不去看看她?” 皇上笑道:“好,你有孕在身,雅嫔素日是你宫里的人,朕宠幸她,也算是恩赏于你了。朕便最喜欢你大度,从不使小性儿,心里能容人。无论宫里是谁,都能和平共处,同沐恩泽。” 祥贵妃道:“臣妾貌不惊人,又无甚才华,若还不贤良淑德,恐怕皇上看都不会看臣妾一眼了。” 皇上道:“这便是置气的话了。若你想朕陪你,朕大可留在宫粹宫,也可以陪陪朕的五公主。” 祥贵妃笑道:“臣妾刚说了,皇嗣为上。” 皇上微笑颔首,握了握祥贵妃的手,起驾了。 第一百一十四回 大权旁落伺机出山 躲避锋芒 这一年夏日时节,宫中可谓是喜气洋洋。 皇上突然多了两个待产的皇嗣,每日喜上眉梢。 全贵妃听了静妃的话,多次让皇上宠幸蔓贵人。 没过多久,蔓贵人果然重得圣心,晋封为蔓嫔,连她宫里的沈答应都沾光成了沈常在。 另一边,祥贵妃则是再三地帮雅嫔邀宠。 就在蔓嫔与雅嫔争宠之时,又发生了一件石破天惊的事情。 皇后宣告六宫,称自己已然痊愈,请后宫诸位妃嫔去储秀宫向她请安。 全贵妃与祥贵妃早已获准留在自己宫里安心养胎,自是不必去,而静妃不得已亲率六宫众人前去储秀宫。 彤妃心中惴惴不安,却不敢过于表露。 是日,储秀宫。 皇后正襟危坐。 只见她身着凤穿牡丹花样的皇后吉服,圆领大襟。衣领、衣袖及衣襟边缘,都饰有宽花边。在鲜艳的艳红缎地上,绣有八只彩凤,彩凤中间,穿插数朵牡丹。白绢做的龙华上面精细的刺绣花鸟栩栩如生,再配上深绿镶红朝珠,更显得皇后雍容华贵、不可逼视。 再看那头上戴的是灿金色镶满宝石的钿子,以精美的镂空雕花纹路装点,并镶嵌大颗珍珠。珍珠饱满圆润,钿子灿烂繁华。手上纯金镂空织花锻雕护甲,尽显天家富贵。 皇后面色沉静平和,妆容精致厚重,的确完全看不出曾经的病态。 如此变化,彤妃不禁暗暗吃惊。 静妃、恬妃分列两侧,率领众嫔妃向皇后行跪拜大礼。 皇后微笑道:“众位姐妹平身,赐座。” 众人纷纷落了座。 皇后笑道:“本宫缠绵病榻许久,不曾见过各位妹妹,甚是挂念。听闻近日全贵妃、祥贵妃依次有了身孕,皇上重视子嗣,让她们二人少理俗务,静心安养,保育皇嗣。既然如此,后宫无首,本宫既然已经痊愈,便不宜再躲清闲了。” 恬妃道:“有皇后娘娘主持大局是再好不过的了。” 皇后道:“还未恭喜恬妃,已然是妃位了。这么多年伺候圣驾辛苦,这位份是你应得的。还有彤妃等几位妹妹,年纪轻轻就得到皇上如此眷顾,频频晋升,真是可喜可贺呀。” 皇后转头向静妃道:“听说静妃前些日子也病了?如今气色倒好,容颜也不减当年,真是让人羡慕呀。” 静妃笑道:“托皇后娘娘的福,早已痊愈了。皇后娘娘才是国色天香,母仪天下,如今也是毫无病容。臣妾等拜服。” 皇后道:“听闻自从全贵妃有孕,一直是静妃以协理六宫之权在周全后宫琐碎小事,真是辛苦了。本宫既然已经病愈,那凡事便还是来回本宫吧。静妃从旁协助一二,如何?” 静妃道:“皇后娘娘言重了。为皇上、皇后娘娘分忧是臣妾的份内之事。臣妾所生的六公主尚且年幼,事事需要母亲,臣妾协理六宫之时常常感到力不从心。既然皇后娘娘凤体已然无恙,后宫之事自然还是要劳动皇后娘娘亲自费心了。” 皇后笑道:“六公主玉雪可爱,像极了静妃。有儿女绕膝真是好福气啊,应当惜福才是。既然六公主还仰赖额娘照顾,那静妃你就多多用心照顾六公主吧。” 静妃道:“多谢皇后娘娘关怀,本宫定当尽心竭力保育皇嗣。” 皇后再次笑道:“好,那便最好了。“ 说罢转头对众嫔妃道:“众位姐妹既然享得天家富贵,就多多用心在皇上身上。且看全贵妃和祥贵妃就知道了,在这宫中,无论地位,还是恩宠,都是仰赖子嗣。正所谓多子多福,希望众姐妹不负圣心,多多替皇上开枝散叶。” 众人皆道:“谨遵皇后娘娘谕旨。” 皇后微笑颔首,说道:“日后众位妹妹还是多来储秀宫陪本宫说话,如今正是好时节,大家一同赏花簪花也罢,品茗啖饼也好,总之切莫辜负了。” 彤妃道:“皇后娘娘说的是,御花园的花儿开得正好。” 皇后道:“彤妃,本宫还未谢过你前些日子来储秀宫探望的情谊。” 彤妃吓得一激灵,悔不该搭话,于是稍稍定了定神,说道:“皇后娘娘言重了,本宫受皇上所托,照顾娘娘,这都是应当的。皇后娘娘虽然病着,但是皇上常常提到娘娘,可见在皇上心中,娘娘仍是最重要的人。” 皇后正色道:“那是自然,本宫与皇上戮力同心,天地可鉴。” 恬妃道:“正是呢,皇上和皇后娘娘早在潜邸之时就异常恩爱。” 皇后瞥了恬妃一眼,并未搭话,仍旧对彤妃说:“可怎么听说,后来你也病倒了?未能再多多来储秀宫走动呢?” 彤妃心惊不已,小心翼翼地说道:“请皇后娘娘恕罪,启禀皇后娘娘,臣妾从前被贬携芳殿时遭了点罪,吃了些苦,身子落下了病根儿,因此时常卧病在床调养身体。” 皇后微笑着道:“那可马虎不得,多多请太医诊治才好,年纪轻轻的,趁早调养,千万不要有什么难解的痼疾,日后受苦。” 彤妃道:“多谢皇后娘娘记挂。” 静妃一直暗暗盯着皇后仔细观察,她的妆容虽说敷了厚重的胭脂,使面庞看起来红润细腻,但随着时间慢慢流逝,已不难看到她渐渐显现的苍白脸色,想必内里已经虚弱不堪。 果然皇后说了这一会儿的话,已有些气息不稳,频频深深吸气。 静妃道:“皇后娘娘凤体初愈,还是要多多休息啊。” 皇后勉力挤出笑容道:“本宫身体已然无恙,无需多加休息。如今天朗气清,温和宜人,本宫要多与众位妹妹谈笑。” 静妃微笑着,未再多言。 郭贵人道:“臣妾许久未曾得见皇后娘娘凤颜,也正想多说上一会儿呢。” 宝常在附和道:“正是,臣妾也是如此。” 皇后道:“郭贵人一向可还好么?” 郭贵人叹息道:“臣妾久久无宠,也不指望了。好在姐妹们相处融洽,平日里也算开怀。皇上来宫里看望彤妃娘娘之时,也可得慕圣颜,臣妾已是心满意足。” 蔓嫔道:“听说皇上经常在翊坤宫用晚膳,与彤妃娘娘、郭贵人、宝常在同桌而食,其乐融融呢。” 恬妃道:“想必翊坤宫的小厨房一定是出类拔萃了。” 宝常在道:“那也比不上恬妃娘娘亲自下厨为皇上素手做羹汤的情义啊,皇上如今是迷上了恬妃娘娘的好手艺。” 恬妃道:“不敢当,身为皇上的妃子,为皇上尽尽心也是应当的。” 皇后赞许道:“宝常在说得没错,难得的是你的心志和情义。厨艺易学难精,最是考验技法娴熟与否。宫中名厨遍地,皇上的口味也早就养刁了。宫中姐妹长年累月地养尊处优,能如你一般默默耕耘的不多啊。想必皇上也感念于心,所以才封你为妃。” 恬妃跟了皇上十几年,资历如此之深,却一直不受重视,她唯有加倍努力,从偏门入手,勤学苦练,为今后博一个好的出路,此中艰辛只有自知。因此听了皇后一番话,想到自己的处境和辛劳不禁心有戚戚,感慨万千。 第一百一十五回 深嵌汉白玉 初闻黑蜜蜂 恬妃道:“多谢皇后娘娘褒扬,臣妾无宠无子,多的是时间,学些事情做也是为了打发日子。要不然漫漫长夜,耿耿星河,臣妾不知该如何自处。” 皇后道:“你有心了,如今重获圣心也是你的福报。” 皇后转头对那几位常在、答应道:“你们合该好好学学恬妃,毕竟还年轻,宫中时日长久,莫要白白浪费了光阴。 忽然皇后瞥到了角落里的沈常在。 从前竟然未觉得,这沈常在竟也是个美人儿,许是近来得了些恩宠,越发出落得珠圆玉润,而且红光满面,甚是惊艳。 皇后道:“蔓嫔,本宫早知你容貌出挑,身段玲珑,今日方才发觉果然是近朱者赤,你宫里的人也如此不同反响。沈常在,终于封了常在了。” 沈常在乃是御前宫女出身,偶然被皇上宠幸了一回封为了官女子,从此便不再受宠,还是借着道光八年选秀大封六宫的契机才得以晋封答应。 英嫔在世时便已觉得她容色秀美,有意起用她。 沈答应怯怯地道:“承蒙皇后娘娘福泽庇佑,承蒙主位娘娘抬爱,臣妾方有今日,心中感恩戴德。” 皇后在心中暗暗计算了片刻,说道:“本宫确是有些累了,各位妹妹也早些回宫休息吧,来日方长。” 众人答应着谢了恩,各自散了。 甬道上,蔓嫔和沈答应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一声:“小主留步!” 回过头,是一位眼生的宫女。 来人说道:“二位小主请留步。奴婢乃是储秀宫新的掌事宫女谨言,皇后娘娘遣奴婢来请沈小主。” 蔓嫔与沈常在面面相觑,不知是何事。 谨言笑道:“皇后娘娘想向沈小主讨些绣花样子,听闻沈小主在御前侍奉之时,刺绣的功夫常常得到皇上的夸赞呢。” 蔓嫔对沈常在道:“既然如此,你便去罢。” 说罢又对谨言道:“姑姑好面生,从前似乎没在储秀宫中见过。” 谨言笑道:“蔓嫔娘娘好眼力,奴婢乃是皇后娘娘母家新送进宫里来的,为的是替老爷夫人照顾皇后娘娘。” 蔓嫔道:“皇后娘娘凤体违和,难怪母家会担心了。那既然皇后娘娘没有别的旨意,本宫就先行回延禧宫了。” 谨言行了个礼,说道:“奴婢恭送蔓嫔娘娘。” 沈常在也说:“娘娘慢走。” 蔓嫔领着侍从沿着甬道回延禧宫去了。 蔓嫔毕竟不是荣儿和英儿,这么重要的信息竟然未能及时告知静妃。 谨言引着沈常在一路往储秀宫皇后的寝殿中来。 寝殿中,皇后斜倚着软靠,正拿着一个藏银烟袋吞云吐雾。 皇后见沈常在来了,说道:“来,这是兰州进贡的上好的烟丝,你也尝尝?” 沈常在依礼数给皇后行了个大礼,说道:“臣妾叩见皇后娘娘。臣妾不善此道,不如由臣妾服侍皇后娘娘吧。” 说罢拿起装着烟丝的雕银盒子,为皇后添了一些烟丝。 皇后道:“你倒是乖巧伶俐,皇上真该多多宠幸你。你有所不知,本宫水烟里的可不是普通的泉水井水,乃是黑蜂蜜水。这黑蜂喜欢在悬崖绝壁上安家落户,寻常之人别说见了,听都难以听过。” 沈常在道:“谢皇后娘娘指点,臣妾孤陋寡闻,的确未曾听说过。” 皇后道:“无妨,只要你从今往后心里向着本宫,本宫有什么好东西都可以赏给你。宫中的荣华富贵是要靠自己争取的,你如此美貌,难道甘心屈居人下么?” 沈常在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但凡娘娘有旨意,臣妾莫敢不从。” 皇后笑道:“本宫的旨意,没人敢不从。本宫是说你是否肯真心为本宫办事?来人。” 谨言走近了。 皇后道:“将那个汉白玉烟袋拿来。” 不多时,谨言拿来一支精致的汉白玉阳雕烟袋。 皇后伸手拿过烟袋,对沈常在道:“不知沈常在可有兴趣随本宫一道品味这上好的贡品呢?” 沈常在素来并无抽水烟的习惯,心中极不情愿,但又没胆子违拗皇后,只得颤抖着双手接过了烟袋。 皇后笑道:“好,这样才值得抬举。你放心,本宫不会让你吃亏。你别看静妃和彤妃现在风光,当年若无本宫的举荐,她们也没有今日。你跟着本宫,早晚也可以像她们一样,享尽皇恩,做得一宫主位。” 沈常在道:“谢皇后娘娘抬举。” 皇后使了个眼色,谨言上前帮沈常在点上了烟。 沈常在第一次尝试,不由得被呛得咳出了眼泪。 皇后笑道:“别着急,慢慢吸,慢慢品,这东西可以提神醒脑,也可以起死回生。” 皇后静静享用着,沈常在也不再说话,整个寝殿烟雾缭绕,犹如山岚飘渺。 那边厢,静妃已走到了承乾宫中。 全贵妃早已起身相迎,说道:“妹妹一路行来辛苦了,快随本宫进屋中坐。” 静妃道:“多谢,贵妃姐姐有孕在身,不必亲自出来。” 全贵妃道:“本宫又不是第一次怀有龙嗣了,知道深浅。这前几月身量尚轻,稍稍走动一下也无妨。” 说着双双进殿落了座。 宛如、宛兮早已备下了茶水与各色茶点。 全贵妃道:“今日情形如何?” 静妃道:“正如之前所预料,皇后此番是为了你我手中协理六宫的大权才勉强打起精神。” 全贵妃道:“妹妹可看仔细了?她仍旧在病中?” 静妃道:“内里已经虚透,只不过尽力掩饰。” 全贵妃抚着心口道:“那本宫就放心了。” 静妃道:“她原想削权,我索性全撂下了。” 全贵妃道:“这又是为何?” 静妃道:“如果要我协助她,难保不被她挑刺儿作践,如此一来,由明转暗,没了责任,很多事情反而好办了。这些日子以来的铺陈,加上有贵妃姐姐打下的根基,皇后想一下子总揽全局,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全贵妃道:“妹妹所言极是。这宫里到处都是我们的人,皇后一把年纪了,精力又不济,知秋也死了,料她也难以支使得动什么人。” 静妃道:“但她毕竟是皇后,皇上偏袒她之心仍在,我们不可掉以轻心。” 静妃转头一笑,继续说道:“好在姐姐又有身孕了,这个孩子以后会是我们的护身符。” 全贵妃轻轻摸着自己的肚子,幽幽地说道:“但愿是个皇子。” 静妃道:“通过观察贵妃姐姐怀孕之后身形体态和容貌的变化,想来必是个皇子,贵妃姐姐定能如愿以偿。” 全贵妃惊喜非常,眼睛发出亮光,笑着说道:“此话当真?太医都不能确定,但本宫已按妹妹之前所言,对皇上说太医诊脉断定是个皇子,抢占先机。” 静妃笑道:“贵妃姐姐的福气来了。” 全贵妃喜不自胜,拉起静妃的手道:“本宫能有今日全靠妹妹在背后替本宫筹谋,本宫若有封后的一天,必定以皇贵妃之位报答妹妹的恩情。” 静妃笑道:“姐姐怎么忘了?你我二人初次交心之时,我便说过,只要姐姐在位一天,我只求贵妃之位。” 全贵妃紧紧握住静妃的手,眉梢眼角尽是盈盈笑意。 第一百一十六回 推开经络除百病 点破关窍忆 夏日悠长,犹有尽时。 皇上近日常常盘桓于延禧宫,蔓嫔与沈常在最得恩宠。 渐渐地,沈常在的恩宠便越过了蔓嫔。 只是那沈常在虽然精神尚好,却是日渐消瘦。 本来她少年初次承宠之时便是弱质纤纤,年深日久不用劳作,体态渐渐丰盈饱满起来,可谁知如今竟又瘦回少年时的样子了。 皇上本也喜欢她珠圆玉润,但是她日益显现少年时的样子,让皇上有一种时光回溯的错觉,反而平添了几分意趣。 而雅嫔的恩宠则是硬生生地被摊薄了。 一日,寿康宫中。 雅嫔在为太后揉肩推拿。 太后闭着眼睛幽幽地道:“这些日子,皇后真的神色如常?” 雅嫔道:“依臣妾愚见,的确是这样。” 太后道:“那却怪了,按理说知秋之事她十有八九会疯癫痴狂,哀家倒是小瞧了她。” 雅嫔道:“臣妾依太后您的旨意,这些日子以来谨小慎微,不多说一句话,请您放心。” 太后微微睁开眼睛,瞭了她一下,说道:“你是哀家亲自调教的,自然放心。皇后即便神色如常,哀家也赌她熬不了多久。全贵妃那边也不是吃素的。先静观其变,省得吃了闷亏。哀家相信,皇上心里有你,即便冷落你几日也会想起来。到时候说不定格外新鲜呢。” 雅嫔道:“一切全凭太后娘娘做主。” 这时,淮秀进殿来,说道:“启禀太后娘娘,皇上御前传旨的太监来了。” 太后道:“让他在外殿等着,哀家这就来。” 说罢又对雅嫔道:“你先在这儿坐着喝茶,切记不要让御前的人看到你。” 雅嫔道:“臣妾明白。” 太后施施然起身,由淮秀扶着往外殿走去。 小禄子见太后驾到,连忙行礼,口中说道:“奴才小禄子给太后老佛爷请安!太后老佛爷万福金安,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微笑道:“起来吧。可是皇上有什么事?” 小禄子道:“回太后娘娘的话,皇上让奴才传旨六宫,即日起晋封沈常在为贵人。” 太后道:“好福气啊,蔫了这些年,突然成了贵人了。皇上可有指定什么封号么?” 小禄子道:“回太后娘娘的话,未曾拟定封号,仍称沈贵人。” 太后深吸一口气,说道:“哀家知道了。” 小禄子道:“奴才不耽误太后清修,先行告退了。” 说罢便退下了。 淮秀道:“这下您可放心了罢?” 太后起身往寝殿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不错,未拟定封号证明皇上并未对她动真心。在这宫里,没有封号的妃嫔,不足为惧。” 淮秀道:“正是呢。” 说着太后与淮秀二人走到了寝殿。 雅嫔迎了上来,问道:“太后娘娘,淮秀姑姑,皇上可是有什么旨意?” 太后道:“皇上封了沈常在为贵人,这封得有些勤了,幸好未为她指定封号。” 雅嫔道:“这沈贵人,从前真是低估了她。” 太后道:“哀家何尝不是。只不过她一无家世,二无根基,不过是攀附上了皇后这棵大树,聊以求生罢了。” 雅嫔道:“这沈贵人和蔓嫔从前都是英嫔宫里的人,原该与静妃一路,如何投靠了皇后?” 太后道:“皇后年老色衰,总要栽培新人,有什么稀奇。” 淮秀插嘴道:“禀太后,奴婢也觉得不一般。全贵妃如今有孕,之前又是盛宠。皇上百般呵护,就是为了早得皇子。当然,祥贵妃也是如此。怎么看皇后的赢面也不太大,那沈贵人怎么就换了主呢?” 雅嫔道:“难不成她有什么把柄捏在皇后手里?” 太后道:“无妨,派人去查查就清楚了。” 淮秀道:“奴婢这就派人去查。” 说罢匆匆离去。 雅嫔扶着太后坐下,继续替太后揉肩推拿。 太后道:“既然那个沈贵人此时如此锋芒毕露,想必也是皇后的一招棋,你先不用慌,还是静观其变。” 雅嫔道:“臣妾知道了。太后,您觉得这个力度合适么?” 太后突发奇想,说道:“甚好。哀家觉得你按得甚好。不如哀家请个御医将穴位经脉等推拿之术尽数传授于你,你悉心受教之后再去服侍皇上,皇上必能十分受用。” 雅嫔道:“臣妾听从太后安排。” 太后自得意满地道:“太医院中,还多的是哀家的人。稍后哀家挑一个妥帖的,每日借请脉之机教授于你。” 雅嫔道:“谢太后悉心安排,这便无不妥的了。等臣妾学成,日日来寿康宫服侍太后。太后身心安泰,乃是臣妾之心愿。” 太后笑看她一眼,说道:“哀家知道你有孝心。近日去看过祥贵妃么?她怎么样了?” 雅嫔道:“回太后的话,臣妾去过了,贵妃娘娘这胎与上一胎一样,都坐得非常稳。贵妃娘娘也让臣妾带话儿给您,让您放心。” 太后道:“最重要的就是诞下皇子啊!只要有皇子在手,便不会白白浪费这些算计。” 雅嫔道:“臣妾无能,至今仍未见有孕。” 太后道:“此番只要是助祥贵妃成事,你的使命便已达成。若是祥贵妃此次又是公主,哀家稍后会安排妥当,让你多多承宠,最好的坐胎药都赏给你。你可以放心,不用急。” 雅嫔道:“多谢太后为臣妾费心筹谋。您有消渴症的宿疾,想必方才走动之后腿会肿胀,不如让臣妾替您再推拿一下吧。” 太后笑道:“果然心细如发,又体贴温柔,何愁不能重获圣心。哀家也算没有白白调教你。” 雅嫔道:“臣妾深感太后恩德,若不是太后错爱,悉心指点,臣妾如今也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 太后幽幽地道:“哀家知道,皇上喜欢慧黠的女子,你只要投其所好,必不会错。因为他的亲生额娘孝淑睿皇后便是那样的人。即使是寄养在孝淑睿皇后膝下的慧明和硕长公主,也变成了她那样的人。” 雅嫔道:“再慧黠,还不是早早地薨逝了?再慧黠也是无用。依臣妾看,若论大智大勇、大仁大义,谁也比不上太后您。” 太后若有所思地道:“哀家有时也会神思恍惚。哀家常常在想,当年是否赢得太过于容易了?对于孝淑睿皇后,哀家一直敬慕她,嫉恨她,又想成为她。哀家不知道如今的自己是不是真的做到了。” 雅嫔从未见太后有过如此神色,心中不免惴惴。 这时正好淮秀从外殿进来,说道:“禀太后,奴婢已经安排好了,相信不久便会有消息。” 太后仍然神思漂浮,缓缓地道:“淮秀,你告诉哀家,哀家是真的赢过了孝淑睿皇后?” 淮秀道:“太后,她怎能与您相比?她在世时,也没享过什么福。而她薨逝之时,太上皇还健在,那葬仪也就是个太子妃的规格。哪比得上您,尽享皇后与太后的尊荣几十年。怎么说,您都赢过她了。” 太后道:“可她在先帝心里,在皇上心里的地位,哀家始终也无法取代。” 太后自顾自地沉浸在了对往事的追忆中。 雅嫔仍旧卖力地替太后揉着腿。 与储秀宫不同的是,寿康宫许久再未燃起过什么烟雾了。 烟雾无形而人有形,只需推开门窗,烟雾里的秘密便随风飘散而去了。 第一百一十七回 才念痴情咒 又布诛心局 夏末秋初,京城晚间凉风习习,甚是清爽。 傍晚,承乾宫中。 静妃特意来承乾宫探望全贵妃以及她腹中的龙胎。 静妃语笑嫣然,向全贵妃说道:“贵妃姐姐这几日都在安养,妹妹却有一个新鲜事要告诉贵妃姐姐。” 全贵妃惊讶道:“什么新鲜事儿?本宫倒是不知。” 静妃道:“太后一心扶持雅嫔争宠,如今又想了一个新招。太后在太医院的人无意透漏出来,太后想择一位精通经络穴位推拿之术的太医每日去毓庆宫以请脉为由教导她经络穴位之术,日后便可像恬妃那样,凭技艺争宠。” 全贵妃道:“竟然有这样的事?那妹妹打算如何应对?” 静妃笑道:“当然是将计就计。” 全贵妃道:“如何将计就计?派咱们的人去?” 静妃道:“贵妃姐姐说得不错。可是妹妹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择一个得力的太医,诱之惑之,彻底断掉太后这个臂膀。经络穴位学起来不难,但是难免过多接触。男女有别,又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发生什么也不意外。” 静妃说到此处,突然想起往事,不禁悲从中来,稍稍抑住又继续说道:“现在想来,我第一个孩子,必是遭了太后的毒手。珍嫔想必只是个替罪羊。” 全贵妃惊讶道:“竟有此事?本宫如何未能得知?” 静妃道:“那时贵妃姐姐一心掩藏实力,太后极有可能是派祥贵妃去指使珍嫔。” 全贵妃点点头道:“不错,本宫一直装傻充愣,这种事情她必不会让本宫知道。可是焉知不是皇后所为?” 静妃道:“我也怀疑过皇后,只是那件事做起来不难,难的是怎么收场。我后来得知,太后曾经劝皇上不要为难珍嫔的家人,这样看来,更像是太后所为。” 全贵妃道:“那妹妹此次是一心要与太后为敌了?” 静妃道:“并非有意与谁为敌,只是在后宫之中想要屹立不倒唯有步步为营。放弃了反击的机会就有可能落了下风。” 全贵妃道:“若有什么本宫能做的,妹妹尽管来信儿。” 静妃笑道:“贵妃姐姐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平安诞下皇子,咱们日后就都有指望了。” 全贵妃也笑道:“希望借妹妹吉言,这腹中之子能为咱们带来好运。” 静妃道:“贵妃姐姐放心,稍后再让齐楚来为贵妃姐姐看看。” 全贵妃道:“妹妹有事筹谋,齐楚恐怕最近会甚是忙碌,寻常太医就好,只要是齐楚选的,料想也不会错。” 静妃点头称是,又客套了两句便回了永和宫。 另一日,毓庆宫中。 宫女进殿向雅嫔禀报道:“娘娘,太医院来了一位御医,说是奉旨为娘娘请脉的。” 雅嫔眼睛一亮,说道:“请太医进来内堂。” 不多时,太医低眉顺首进了内堂,跪下道:“微臣萧逸致叩见雅嫔娘娘。” 雅嫔道:“萧太医有礼了,请起吧。以后本宫调理身体的事便要拜托萧太医了。” 萧逸致起身低头说道:“能为雅嫔娘娘办事是微臣的福气。” 雅嫔向宫女道:“你们都退下吧,本宫有事要询问萧太医。” 小宫女们应声退下了。 雅嫔亲自掏出一方丝帕,搭在自己腕上,对萧逸致道:“请萧太医先为本宫看看,本宫可有什么隐症?” 萧逸致答应着,搭上了脉,沉吟片刻道:“回禀雅嫔娘娘,娘娘身体康泰,并无隐症。” 说罢又低头肃立在一旁。 雅嫔道:“有劳萧太医了,抬起头来回话吧。” 萧逸致道:“微臣不敢。” 雅嫔道:“本宫恕你无罪。再说你身负太后的密旨,若一直低着头又如何将技艺传授本宫呢?” 萧逸致道:“是,娘娘,微臣遵旨。” 说罢轻轻抬起头来。 雅嫔看到他面庞却是一怔,半晌说不出话来。 只见那萧逸致剑眉星目,气宇轩昂。 雅嫔未曾料想映入眼帘的竟然是如此清俊的面孔。 萧逸致道:“太后早有旨意,那微臣便将毕生所学尽数教于雅嫔娘娘。” 雅嫔捏紧了丝帕,心中暗潮涌动,不知该如何回话。 日光西斜,转眼已是黄昏。 齐楚正在永和宫为静妃诊脉。 齐楚道:“娘娘一切安康,不用挂心。” 静妃道:“本宫倒是不挂心这个,只是你千万要尽全力保住全贵妃的胎。” 齐楚道:“全贵妃娘娘一向身体强健,之前所生的二位公主也都平安长大,请静妃娘娘放心,微臣有信心可保她此胎也无虞。” 静妃道:“那么依你看,全贵妃和祥贵妃哪位可以率先生产?” 齐楚道:“时日相近,微臣也难以判断,恐怕相差只在毫厘之间。” 静妃道:“本宫要你做好万全的准备,如果祥贵妃有异动便立即为全贵妃催生,务必要让全贵妃先于祥贵妃诞下皇子。” 齐楚道:“娘娘放心,微臣早有准备,必不会耽误娘娘的大事。” 静妃舒了一口气,说道:“那便好了,这件是最重要的事,旁的都是微末小事。” 齐楚道:“微臣领命。” 静妃道:“雅嫔那边都安排好了?” 齐楚道:“虽然不能说是万无一失,但是也是十之八九。雅嫔娘娘正当妙龄,从小身边多是女子,与男子少有来往,以萧逸致的人品才华必能使她动心。” 静妃道:“选的人可稳妥么?” 齐楚道:“早先便安插他到太后那边,以备不时之需,如今恰好用上。伏线已久,因此此事也算是顺理成章,太后那边也不会起疑心。” 静妃道:“既然要秘密讲授,稍后学成再在皇上面前献艺,只怕太后早已为他们大开方便之门。” 齐楚道:“娘娘放心,一切尽如静妃娘娘所愿。” 静妃道:“你却也不问本宫为何这样做?就愿意帮着本宫?你不觉得本宫这样有些伤天害理?” 齐楚道:“微臣不问是微臣相信娘娘这样做必然有娘娘的理由。微臣不关心是否伤天害理,只关心这样是否能助娘娘一臂之力。在微臣心中,娘娘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菩萨不会伤天害理,只会普度众生。宫中的各位娘娘为了恩宠争得头破血流,却未能一尝人世间真正情爱滋味,不得不说是人生的遗憾。娘娘这样安排,微臣若是雅嫔娘娘,只消浅尝辄止便会觉得即便是立时死了也值了。” 静妃道:“菩萨?你太高看本宫了。本宫倒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妖孽。这宫里宫外多少眼睛盯着本宫,想看本宫如何作茧自缚。” 齐楚道:“但是在微臣心中,娘娘扶助弱小,便是菩萨无疑。宫里宫外太多人嫉恨娘娘,也主要是因为他们忌惮娘娘。娘娘步履维艰,出手自保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 静妃道:“齐太医,谢谢你,只有当初那一点点的恩惠,你就愿意这样忠心地跟着本宫。但愿本宫可以事事筹谋得当,保住你一家老小平安。” 齐楚道:“娘娘多虑了,微臣的妹妹已经嫁人。微臣的父母也早已亡故。微臣孤家寡人一个,为报答娘娘的恩情,肝脑涂地万死不辞。娘娘勿以微臣为念。” 第一百一十八回 月上柳梢头 人约黄昏后 静妃惊讶道:“齐太医,你妹妹都已嫁人,你却仍未娶亲,又是为何?” 齐楚道:“所遇之人皆未让微臣动心,微臣也不愿将就。” 静妃道:“这倒是奇了。你如今贵为太医院院判,为皇家做事,执掌偌大的一个太医院,想必提亲的人要把门槛都踏破了,竟然没有一个中意的?” 齐楚道:“这世间百媚千妍都是浮于表面,微臣看中的是内心,求的是情投意合,独一无二。” 静妃道:“有情有义,又不随波逐流,的确是一个有心的人。看来本宫帮你没有帮错。” 齐楚道:“微臣永远感念娘娘的恩德。” 静妃道:“若是日后你遇到了心仪的女子,便来告诉本宫,本宫一定成全你的情义。” 齐楚道:“谢静妃娘娘,微臣告辞了。” 静妃道:“好,风眠,替本宫送一送齐太医。” 风眠答应着,想要引齐太医出永和宫。 齐楚却道:“风眠姑娘请留步,多谢娘娘,微臣认得路。” 静妃笑道:“无妨,风眠,送一送吧。” 齐楚于是跟着风眠出了殿。 少顷,风眠回到殿内。 青郁正拿着一个豆青地粉彩山水纹瓷盖碗饮茶。 风眠道:“娘娘,齐太医送走了。” 青郁放下茶碗,微笑道:“齐太医路上可与你说了什么?” 风眠想了想,说道:“齐太医并未说什么。” 青郁转向雨落说道:“雨落,你去帮景嬷嬷看着本宫的安神药,如果好了,就端进来。” 雨落答应着快步走下去了。 青郁笑着对风眠道:“风眠,你觉得齐太医怎么样?” 风眠被她猛然一问,不禁一愣,说道:“齐太医?齐太医很好啊。” 青郁道:“好在哪里?” 风眠道:“医术好,对娘娘又忠心。” 青郁道:“本宫不是问你这些,是问他的容貌性情。” 风眠心里明白了八九分,怯怯地说道:“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青郁舒出一口气,说道:“齐太医刚才说不看重女子的容貌,只看重心性。本宫记得当年是你拿了银子去接济他,想必在他心中,世间最和善可亲的女子非你莫属了。” 风眠羞红着脸,说道:“哪有的事,齐太医所言不是这个意思。” 青郁道:“风眠,你如今也二十了,是该考虑一下终身大事。齐太医为人忠厚老实,诚恳勤俭,的确是个可以托付终生的良人。如果你跟着他,想必会有后福。” 风眠道:“宫女二十五岁才能出宫,奴婢不急着做此打算。而且奴婢想多在宫里陪着娘娘。这后宫虎狼环伺、步步惊心,奴婢不放心娘娘。” 青郁叹了口气道:“何必呢。有好的出路又何必困在这里?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若是错过了,只怕会抱憾终生。” 风眠道:“娘娘别再说了,奴婢出身卑微,怎配得上院判大人?” 说罢急匆匆地跑了。 青郁摇摇头,微微一笑。 风眠跑到中庭,与端来安神药的雨落撞了个满怀。药碗碎了,药汤洒了一地。 雨落喊道:“哎呦!什么事急慌慌的?也不看着点路?” 风眠未答话,捂着脸,又跑了。 雨落冲着她的背影喊道:“到底怎么了啊?” 风眠头也不回,瞬间跑得没影了。 雨落自言自语道:“平日里净说我莽撞不稳重,如今你怎么也这样了?唉,可惜了这汤药,又要重新熬了。” 一个时辰之后,雨落端着重新熬好的汤药走进寝殿。 青郁道:“今日怎么熬了这么久?” 雨落将药碗放下,说道:“娘娘不提还好,这一提我心里就郁闷起来。方才本已熬好了,谁知路上碰到忙慌慌的风眠,给碰洒了!害得我又要熬一次。” 青郁笑道:“她去哪儿了?” 雨落道:“早就跑没影儿了!不过她还能去哪儿?估计是回房了。娘娘可是跟她说了什么?” 青郁道:“没什么,只不过是看你们年岁渐渐大了,若要等到二十五岁之期才出宫未免太晚了。本宫想做主,早点为你们指婚。不知道你有没有中意的人?” 雨落笑道:“就这个事儿啊?就能把她吓成那样?” 青郁道:“就是此事,怎么,你这是有还是没有啊?” 雨落窃笑道:“我倒是没有,也不想离开永和宫。至于她嘛,娘娘还是自己问她吧。” 青郁道:“都吓成那样了,还怎么问?本宫还从未见风眠如此慌张,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本宫?” 雨落眼珠儿滴溜溜地转了转,说道:“还是不能说,要不她该怪我了。” 青郁笑道:“如今正是初秋,小厨房里都是新进贡的螃蟹。若是你告诉本宫,本宫就让小厨房做蟹粉酥和蟹肉汤包给你吃,好不好?” 雨落睁大了双眼,说道:“娘娘当真?” 青郁笑道:“自然是真的。” 雨落道:“我也看得不真,但是有几次了,怕是八九不离十。每次齐太医来给娘娘诊脉,娘娘都让我和风眠去接送。有一回,我发现,齐太医和风眠互相行了个礼,两个人脸都红了。后面几次都是这样。还有啊,我早就发现她有心事,平日闲暇时,女红针黹之际都改绣些鸳鸯戏水、彩蝶双飞的纹样。” 青郁笑道:“平日里,咱们总说你莽撞,这不是挺细心的吗?” 雨落道:“娘娘,你们总拿老眼光看人,还不许我进益吗?” 青郁道:“进益好啊,日后多多进益才好。那依你看,齐太医和风眠是两情相悦了?” 雨落道:“嗯,八九不离十。” 青郁看了看身边的药碗,拿了起来。 雨落连忙拦住,说道:“娘娘且慢,光顾着说话了,药都凉了,让奴婢拿去给您热一热吧。” 青郁拂过她的手,说道:“不必了。” 说罢举起药碗一饮而尽,又拿出帕子拭了拭药渍。 雨落道:“奴婢给娘娘拿两碟蜜饯果脯吧。” 青郁道:“不必了,托那二位的福,即便饮苦药也有蜜意。雨落,传本宫的旨意给小厨房,除了蟹粉酥和蟹肉汤包以外,再多做一些蟹粉芝心千丝卷和蟹肉两面黄。这蟹粉酥和蟹肉汤包是本宫赐给你的。而那蟹粉芝心千丝卷和蟹肉两面黄都装进食盒,让风眠拿去太医院赏给齐太医。” 雨落笑得一跳一跳的,说道:“娘娘好心思,奴婢明白了,这就去告诉她。” 青郁道:“再告诉她,等她办完了差,再来回本宫几句话。” 雨落道:“奴婢遵旨!” 说罢便急吼吼地走掉了。 夜间,风眠回到永和宫,进了寝殿。 青郁已然卸了妆,拆了旗头,见风眠进了殿,说道:“回来了?来给本宫篦头吧。” 又转向小宫女们道:“你们都下去吧,有风眠一个在就行了。” 风眠走近妆台,拿起篦子一点点地为青郁仔细地篦头。 青郁道:“食盒送过去了?” 风眠道:“送过去了。” 青郁道:“齐太医可还在当值?” 风眠道:“今夜正是齐太医当值。” 青郁道:“他见了可还开怀?” 风眠道:“齐太医说,谢娘娘恩。” 青郁道:“那你呢?你可还开怀?” 风眠默默不语,眼中含泪,似有无尽的心事。 第一百一十九回 不堪盈手赠 还寝梦佳期 青郁伸手握住了风眠拿着篦子的手,转过身来,对她说:“时光不等人,要珍惜好年华。” 风眠道:“娘娘的心意,奴婢明白,只是此时不是好时候。” 青郁道:“此话怎讲?” 风眠道:“虽然宫里明里暗里都知道齐太医是娘娘的心腹,但是让陪嫁侍女嫁给他,仍显得太过了。太后、皇后说不定会大做文章,只怕皇上也会疑心娘娘笼络人心。既然已知悉彼此心意,便不必急于这一时,不如待娘娘在宫中地位更稳固些之后更为妥当。” 青郁道:“这好是好,却太委屈你们了。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时光不等人啊!” 风眠道:“娘娘的心意,奴婢铭记于心。但此事便听奴婢这一次吧。” 青郁叹息道:“本宫知道你的性子,恐怕是拗你不过,但是你要记得,若是哪日改了主意,立即告知本宫。” 风眠露出笑容,说道:“娘娘放心,奴婢知道了。” 青郁放开了她的手,说道:“累了一天了,下去休息吧。” 风眠拜别青郁,步出了寝殿。 室外凉风习习,明月映照着院子,树影斑驳,月华如练。 风眠望着天上那一轮圆月,默念了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那边厢,萧逸致仍是每天去毓庆宫中给雅嫔请脉。 一日午后,毓庆宫中。 小宫女来禀报道:“娘娘,萧太医来了,求见娘娘。” 雅嫔连忙放下内里描了海棠花枝的矾红盖碗,说道:“快请进来。” 萧逸致进了殿,行了个大礼,说道:“微臣叩见雅嫔娘娘。” 雅嫔难掩盈盈笑意,说道:“萧太医请起。” 转头对小宫女们说,你们都下去吧。 雅嫔继续说道:“萧太医请先坐。” 萧逸致道:“微臣还是先为雅嫔娘娘请脉吧。” 雅嫔道:“那便边诊脉边说吧。” 雅嫔仍旧亲手扯出一方丝帕搭在手腕上,说道:“有劳萧太医。” 萧逸致道:“娘娘客气了。” 说罢搭上了脉。 雅嫔道:“认识萧太医这么久还未曾问过,萧太医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萧逸致道:“微臣漂浮无根,偶然得了赏识进了太医院才在京城落下了脚。” 雅嫔道:“漂浮无根?父母亲族都不在京中?” 萧逸致道:“微臣父母早逝,因此早早成了无根之人,孑然一身,只求办好差事,有个好前程。” 雅嫔道:“难道还未娶亲么?” 萧逸致道:“父母双亲已去,婚事无人张罗。微臣每日在宫中办差,诸事繁杂,伺候各位主子谨小慎微,因此也不得空闲。” 雅嫔心中窃喜,说道:“萧太医如此人才,那真是可惜了。” 萧逸致已诊完了脉,说道:“启禀雅嫔娘娘,娘娘身体康泰无虞。” 雅嫔并未搭话,自顾自地问道:“不知大人是否有心上人呢?” 萧逸致抬头看了雅嫔一眼,正好与雅嫔炽热的目光相接。 雅嫔心中震动,那清俊的面孔早已印在她心里梦里,但每一次看见仍然心悸不已,难以自抑。 萧逸致又低下头,说道:“娘娘说笑了,微臣每日只在宫中办差,并无时间认识别处的女子,哪会有什么心上人。” 雅嫔道:“这宫中那么多年轻貌美的宫女,也没有一个中意的么?” 萧逸致道:“微臣不敢。” 雅嫔道:“这有什么的?中意哪个本宫便赏赐给你。若是本宫做不得主的,可以替你去求太后做主,总归是能成全你。” 萧逸致道:“微臣无甚家私,在太医院资历尚浅,俸禄微薄,养活自己也已勉强,更无余钱娶亲。微臣谢雅嫔娘娘一番美意,但是实在无福消受。” 雅嫔道:“那有什么要紧?在宫中办事,俸禄只是最不重要的。皇上与各宫小主的赏赐才最重要。本宫也可以赏赐你金银财帛,助你一臂之力。” 萧逸致道:“再次谢雅嫔娘娘美意,为娘娘办差不敢讨赏。” 雅嫔道:“萧太医客气了,是本宫想要多谢萧太医尽职教导。” 萧逸致道:“雅嫔娘娘天资聪颖,无师自通也无不可,微臣实在不敢居功。况且,微臣身受太后娘娘的嘱托,不敢不尽力。” 雅嫔道:“即便如此,本宫仍然有一谢礼要送给萧太医,还望萧太医不嫌粗陋。” 雅嫔说罢摸出一个青玉镶银丝的匣子,打开却是一枚由桃核雕琢的扇坠,并蒂莲的纹样唯妙唯俏。 雅嫔取出扇坠,拿在手里又细细擦拭一番,说道:“本宫虽被太后抬举了嫔位,得以居于一宫主位,但却是个普通宫女的出身。这些富贵都是要去与人苦苦相争才能保住,也许哪一天也是说没有就没有了。本宫感念萧太医的恩惠,却不想以金银财物相赠,只是自己打磨了这个小玩意儿,做成扇坠,还望萧太医能笑纳。” 雅嫔说罢将扇坠亲手往萧逸致所在的方向递了过去。 雅逸致连忙跪下,高举双手接了过来,却见是并蒂莲花的图案。 萧逸致颤抖着将扇坠放在案上,垂首跪着道:“雅嫔娘娘厚意微臣受之有愧,不敢收娘娘的礼。” 雅嫔娘娘道:“我们其实都是一样的可怜人,事事不由得自己做主。但这一点心意,还是希望大人能收下。我从小没有读过什么书,只记得太后为我取名采薇时,教过我一句诗: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我原本不懂得是什么意思,如今再想来,却是有一点明白了。” 萧逸致见她不自称“本宫”,而是自称“我”,不禁心惊,于是默默不语。 雅嫔道:“萧太医,您请起吧。今日本宫有些疲累了,不如改日再学吧。” 萧逸致起身道:“既然娘娘已有些疲劳,那微臣明日再来。” 萧逸致悄悄瞥了一眼案上的扇坠,默默地退下了。 待萧逸致走后,宫女们一时也未进来,殿中瞬间变得空空荡荡。 雅嫔斜倚着软靠,她的眼睛也紧紧盯着那枚扇坠。 过了不知有多久,悄悄地滴下一滴泪来。 当日晚些时候,寿康宫中。 太后正在闭目养神,脚下跪着一个小宫女,正在给太后揉腿。 太后闭着眼睛,慢悠悠地说道:“雅嫔学得怎么样了?” 小宫女道:“听萧大人说,雅嫔娘娘聪颖好学,触类旁通,已经学有所成。” 太后道:“你们底下的人要小心一点,看严实了,切不能走漏风声。” 小宫女道:“太后娘娘您放心,这毓庆宫里里外外都是太后亲自布下的人手,再也没有比这更稳妥的了。” 太后道:“那就好,稍后几天哀家就安排雅嫔侍寝,你回去告诉她,这几日好生歇息,一定要让皇上一试难忘。” 小宫女道:“奴婢记下了。雅嫔娘娘有孝心,想着要来服侍太后娘娘呢。” 太后渐渐睁开眼,说道:“哀家老了,多来一次少来一次都没有关系,让她多用心在皇上身上,千万别辜负了哀家的期望。” 小宫女道:“奴婢记下了,回去就禀报给雅嫔娘娘。” 太后道:“好了,你回去吧,毓庆宫里时时刻刻都要看紧了,切不可出什么纰漏。” 小宫女连连称是,告退了。 第一百二十回 神思怏怏收心魄 青烟袅袅断人 送走了小宫女,淮秀进了太后的寝殿。 太后道:“查出来没有?” 淮秀道:“仍是没有消息,只知道自从沈贵人进了储秀宫,便与皇后一同抽水烟。” 太后道:“水烟?也不怕皇上嫌弃那气味儿?” 淮秀道:“奴婢也奇怪,沈贵人年轻不懂事,难道皇后也不知道么?” 太后道:“储秀宫一定要盯紧了,皇后肯定另有打算。” 淮秀道:“奴婢知道了。听说自从知秋死了,佟佳氏送进宫来一个侍女代替知秋照顾皇后,皇后也已升了她做掌事宫女了。” 太后道:“佟佳氏还是不肯放弃皇后宝座的尊荣啊!即便她已经快要油尽灯枯,也必须强打精神为母家的门楣富贵争斗下去。” 淮秀道:“皇后的宝座又如何?不得宠也是白费心思。” 太后道:“皇上利用皇后制衡哀家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难保不是皇上的意思想要拼命保住她佟佳氏的皇后之位不落入哀家的手里。” 淮秀道:“奴婢会继续查探,再多派人手盯紧储秀宫。” 太后道:“好。如今祥贵妃争气,已经又怀上了龙胎,哀家还让雅嫔从旁辅助,料想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淮秀道:“太后深谋远虑,必是旁人所不及。” 太后随即又闭上了双眼,慢悠悠地说:“你下去吧,哀家要小憩一会儿。” 淮秀答应着下去了。 秋日天高云淡,凉风送爽,太后沉浸在诸事皆在掌控之中的满足感里。 谁知不出两日,雅嫔竟然一病不起。 萧太医以及别的太医都相继去毓庆宫看过,都说不知是什么怪症。 而雅嫔每日则是百般不适,性情也大改。 淮秀被太后打发去毓庆宫探视雅嫔的病,正赶上雅嫔哭闹不休,其状可怖。 淮秀回寿康宫禀报了太后,太后无奈之下只能放弃雅嫔而启用成嫔。 转眼又是一年深秋时节。 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短短两个月,后宫中的情形也已起了变化。 雅嫔一直病着,皇上为此心伤不已。 有一次御驾亲临毓庆宫探视雅嫔的病,谁知却正好撞上雅嫔披头散发,状如疯妇。皇上大为惊讶,日后便再没有提到过雅嫔,更让内务府将她的绿头牌摘去。 太后启用成嫔学习推拿,代替雅嫔争宠,却收效甚微。 后宫中最得宠的仍是静妃、彤妃和沈贵人。 一日午膳时分,延禧宫中。 蔓嫔正在等着沈贵人来一同用膳,却是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 蔓嫔对身旁的宫人道:“菜都凉了,你亲自去催一催。” 宫人答应着下去了。 少顷,宫人回到殿中,禀报道:“启禀娘娘,沈贵人房里人都被她锁在了门外,谁也进不去,不知是怎么了。” 蔓嫔叹息一声,说道:“扶本宫去看看吧,本宫是这延禧宫的主位,这宫中人本宫不能不管。” 宫人答应着扶着蔓嫔往沈贵人房里走来。 走近了,只见房门口早已堆满了人,都在疯狂敲门,却无人应声。 蔓嫔身边的宫人清了清嗓,咳了两声。 众人回头见是蔓嫔,于是纷纷跪下,齐声道:“给蔓嫔娘娘请安。” 蔓嫔款款走近,说道:“找两个力气大的太监,把门给本宫撞开。” 很快,沈贵人的房门便被撞开了。 众人往房中望去,都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只见沈贵人神形枯槁,骨瘦如柴,衣服发辫散得不成样子,扑倒在地上。 蔓嫔大惊失色,差点儿跌倒,被人扶住。 蔓嫔声音颤抖着道:“快,快去请太医!再去通知皇后娘娘,哦不,去通知静妃娘娘,快去!” 静妃听说延禧宫出了事,连忙赶了过来。 风眠、雨落扶着静妃进了延禧宫,只见已有好几位太医在此。 齐楚听闻静妃驾到连忙从屋里走了出来,对着静妃行了跪拜大礼,说道:“静妃娘娘吉祥,微臣给静妃娘娘请安了。” 静妃道:“齐太医免礼平身吧,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齐楚道:“沈小主已然仙逝,太医院众人都回天乏术。蔓嫔娘娘也被吓着了,看来也要好生调养一阵子。” 静妃道:“什么?好好的人怎么就殁了?” 说完便要往里边走去。 齐楚连忙拦住,说道:“沈小主其状可怖,静妃娘娘千万不要去看。” 说完又压低了声音道:“娘娘请回吧,这边的事情微臣会料理,也已经禀报了皇后娘娘,娘娘您千万别搅进来。” 静妃道:“那本宫总要去看看蔓嫔。” 齐楚道:“蔓嫔娘娘受惊过度,已吓出了病,刚服过药安歇了,娘娘不如改日再来。今日发生此事,宫中想必不会平静,娘娘千万要置身事外。” 静妃道:“那就有劳齐太医了。” 齐楚道:“恭送静妃娘娘。” 静妃依旧由风眠、雨落扶着,往回走去了。 走到延禧宫门口,静妃回望了一眼,心如刀割。 雨落道:“娘娘在看什么?” 静妃道:“本宫不知这延禧宫是不是风水不好,荣贵妃、英嫔两个主位娘娘都死于非命。如今竟然连沈贵人也殁在了这里,蔓嫔也病倒了。她们都一心向着本宫,为了本宫做了很多事,却都是这样的下场……” 风眠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命中有的劫数到了便要应劫,即便是娘娘也帮不了她们。况且,娘娘也是千辛万苦才闯过了命里的劫数,谁又能怪娘娘呢?” 雨落道:“风眠说的是,娘娘不必伤感。奴婢服侍娘娘这么久,从来没听娘娘信过什么风水,如今是怎么了?” 静妃道:“原来是无知者无畏,现在经历的事情多了,发现太多事难以由一己之力掌控,有时也难免会叹息命运的无常。” 风眠道:“娘娘忘了?命不能变,运却可以转。只怕还有的是事情等着娘娘拿主意呢,咱们快些回宫吧。” 三人加快了步伐,往永和宫走去。 储秀宫里,皇后也吃了一惊。 谨言肃立在一旁。 皇后眼神飘散,说道:“怎么会?这就殁了?” 谨言道:“却是殁了。可能是沈贵人突然犯了瘾,又没来得及到储秀宫里。” 皇后道:“那本宫有朝一日会不会也像沈贵人那样?” 谨言连忙打断她,说道:“万万不会,皇后娘娘您放心,这东西正是治娘娘的病的,老爷早已重金买了许多备着,一切都有奴婢日夜贴身伺候,万万不会出这种事。再者说,娘娘最近的精神不是好多了吗?恐怕是沈贵人本来无病,沾了就有些受不了了。” 皇后道:“本想让她安心为本宫所用,不想却弄巧成拙。这件事按是按不住的,可是会不会闹到皇上那去?” 谨言道:“沈贵人在蔓嫔宫里,明面上是静妃的人,这事扯不到娘娘身上。太医们也未必验得出什么。依奴婢看娘娘还是先去向皇上汇报此事,撇清关系,再把脏水都泼到静妃身上。” 皇后道:“你说得有理,快些替本宫梳妆,本宫这就去养心殿。” 谨言道:“奴婢遵旨。” 说罢唤进来两个小宫女替皇后簪花更衣。 第一百二十一回 皇后趁机中伤 皇上施恩回护 是日傍晚,养心殿。 皇后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 皇上听闻了沈贵人之事大为震怒,连忙召来一众太医询问事情的原委。 可惜的是一众太医均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都只是说沈贵人并无服毒的迹象,可能是身体上有什么隐疾,所以突然暴毙。 皇后道:“皇上,沈贵人是蔓嫔宫里人,蔓嫔身为主位治宫不利,说什么也脱不了干系。” 皇上怒道:“蔓嫔何在?为何不见她来回朕的话?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难道想置身事外吗?” 齐楚上前一步,说道:“蔓嫔娘娘被沈贵人之事吓出了病,如今已是卧床不起。” 皇上道:“病了?” 皇后道:“病了也要严惩,要不然各宫主位都只需一味用病躲责,不用再做事了。” 皇上沉吟片刻道:“高成,传朕的旨意,降蔓嫔为贵人,摘去她的绿头牌,让她专心养病吧。” 皇后道:“皇上,蔓嫔与沈贵人一向与静妃交好,静妃执掌协理六宫之大权,说不定暗中做了什么出格的事让沈贵人与其他妃嫔争宠最后连累沈贵人惨死。再者说,这件事也是她不曾妥善照顾的责任。” 齐楚听闻皇后所言,便将心提到了嗓子里。 皇上看了皇后一眼,稳稳地坐着,缓缓地道:“可是朕听说,自从皇后病愈便将后宫大权尽数收归于自己之手,静妃空有协理六宫之名,却早就不曾再过问那些琐碎小事。况且,朕相信静妃不是蓄意争宠之人,她若要争宠何必扶持别人?她自己便足够了。” 皇后见皇上如此回护静妃,一时没了主意,眼神躲闪地说道:“可是静妃与蔓嫔、沈贵人交好是不争的事实,皇上如此偏帮静妃,也太偏心了。” 皇上道:“你是皇后,后宫的妃嫔不管与谁交好,都应该由你照顾,你治宫不严,出了这样的事情,还有这诸多的说辞?” 皇后一时泄了气,说道:“臣妾失言了。” 皇上转头对齐楚等人说道:“齐太医,你们先回太医院吧,蔓贵人的病要好生照看,不能因为她被贬就敷衍了事。” 齐楚道:“皇上圣明,微臣遵命,臣等告退了。” 说罢带着太医院一众同僚离开了养心殿。 皇上沉吟半晌,向皇后道:“璇仪,朕知道,你因为知秋的事情记恨英嫔,记恨杨氏一族。荣贵妃、英嫔既已身死,你仍是不能释怀,连带着嫉恨静妃、蔓贵人。可是你要知道,英嫔当初为何恨你入骨?还不是因为你暗害荣贵妃之事?荣儿死得那样惨,连带着腹中的龙胎也没有了。朕没有追究你,并不代表你没有错。对外,你要维持你皇后的凤仪,这无可厚非。此时此刻就你我夫妻二人,你还要那么理直气壮地要求朕惩治静妃吗?” 皇后道:“臣妾,臣妾有罪,请皇上恕罪。” 皇上道:“既然你口口声声说蔓贵人与静妃交好,那么朕便将永和宫的偏殿赐给蔓贵人居住,让她们彼此有个照应,不要被人暗害了而不自知。” 皇后脸色越发苍白,唤道:“皇上……” 皇上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下去,随即说道:“璇仪,朕对你已是仁至义尽,你切记切记,不要再试探朕的底线。事实如何,你自己心中有数,朕也能想明白个大概。一如既往地,朕仍是不打算追究你,仍然会保住你皇后的尊荣,但是你若想借此事做文章陷害无辜之人,那朕也不会遂你的愿。” 皇后感到仿佛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咙里,让她难以开口发声。 皇上继续说道:“事已至此,你好自为之。跪安吧。” 皇后羞愤异常,脸上已无血色,只得悻悻地告退了。 高成一路将皇后送出了养心殿,又回到皇上身边伺候。 皇上对高成道:“蔓贵人降位挪宫之事,传旨的人派出去了么?” 高成道:“小禄子已经去了,皇上可要奴才把他喊回来?” 皇上道:“不必。朕金口玉言,并不打算更改。只是朕也想亲自去永和宫看一看。” 高成道:“那奴才马上安排銮驾。” 皇上道:“不用了。出了这样的事情,她心里一定不好受。算来延禧宫已殁了三位妃嫔,也许是风水不好。高成,你去吩咐人把延禧宫封起来吧,以后再不许人住进去。” 高成道:“奴才遵旨。” 皇上道:“蔓嫔恐怕也是不中用的了。可她好歹也伺候了朕这两年,朕不忍心将她弃之不顾,让她任人宰割。宫中失宠的嫔妃会是什么下场,朕并非不知道。” 高成道:“皇上仁德,乃是百姓之福啊!” 皇上道:“朕相信静妃会好生保护蔓贵人,让她安度余生,不必再被人暗害。这对于她来说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高成道:“没了皇上的恩宠,总归是好不到哪儿去。可惜蔓小主身子若是真废了,再想要承宠也的确不能了。” 皇上道:“宫里有人喜欢朕多多赐予恩宠,可是朕却总觉得她不一样,朕宠爱她也不能让她更加地开怀。自她进宫,朕对她就是恩宠有加,可是她这些年却对朕若即若离,如今更甚了。” 高成道:“皇上是说静妃娘娘?” 皇上点了点头。 高成道:“静妃娘娘是个通透的人,也许早已看透了宫中娘娘之间的争斗,只是一心静静地爱慕皇上。” 皇上若有所思地道:“也许吧。” 半晌,皇上抬眼看着高成道:“高成,你亲自替朕去一趟永和宫,关照一下蔓嫔挪宫之事,让她放心,朕总是会护着她的。璇仪是朕的正妻,朕不能把她怎么样,还要借助她的力量,但是朕仍然有能力保护朕喜欢的女人。” 高成道:“皇上圣明,奴才这就去。” 高成说罢便往殿外走。 这时皇上突然道:“让她,不要害怕。” 高成回过头,看皇上眼神中似有无限的内容。 高成道:“皇上放心,奴才遵旨。” 高成出了养心殿一路往永和宫中来。 永和宫中,雨落向静妃道:“娘娘,皇上身边的高公公来了。” 静妃道:“快请进来。” 高成毕恭毕敬地进了殿,行了个大礼,说道:“奴才叩见静妃娘娘。” 静妃道:“高公公快快请起,赐座。” 雨落将早就准备好的凳子搬了过来。 高成也不推辞,便坐下来了。 静妃道:“皇上可是有什么旨意?” 高成道:“皇上降了蔓贵人的位份,又下旨让她搬来永和宫,这些想必小禄子已来传过旨了。” 静妃道:“不错,本宫已然知晓。高公公亲自前来,难道皇上还另有旨意?” 高成道:“不错,皇上让奴才前来是为了让静妃娘娘放心,降位挪宫此举只是为了保护蔓贵人。皇上相信,蔓贵人即使病着,再无恩宠,在娘娘宫里也一定可以安享余生。” 静妃道:“谢皇上如此费心地为我们姐妹筹谋。臣妾感激不尽。” 高成道:“皇上的意思是相信娘娘,同时也会保护娘娘的。皇上还说,让娘娘别怕。” 静妃不禁愣住,想起初嫁于皇上之时,流丹浃席的第一夜,皇上也是这么说。 别怕。 第一百二十二回 长相思兮长相忆 短相思兮无 静妃向高成道:“高公公,皇上是说,别怕?” 高成道:“正是呢!启禀静妃娘娘,奴才伺候了皇上几十年,还从来没有见皇上对哪位娘娘这么用心。记得有一日,奴才还看到皇上一个人怔怔地看着娘娘送的双鱼玉坠。不得不说,静妃娘娘真的是好福气啊!只怕奴才日后都要仰仗静妃娘娘的照拂。” 静妃道:“高公公言重了,本宫可怎么敢当呢。这宫里前面有太后和皇后娘娘,其次有全贵妃娘娘和祥贵妃娘娘。恬妃娘娘是皇上早在潜邸时就伺候皇上的老人儿。即便是新入宫不久的彤妃如今都与本宫并尊,高公公的话,本宫怎么担得起。” 高成笑道:“静妃娘娘这么说就是与奴才见外了。这谁不知道皇上心里的地位才是首要的,有了皇上的心,其他的东西还不是要什么就有什么吗?更何况静妃娘娘还是如此通透的人,怎么会不明白这个理儿?” 静妃道:“那本宫只能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承高公公的吉言了。” 静妃转身向风眠使了个眼色。 风眠将梯己匣子拿了出来。 静妃随手抓起一把金瓜子,对高成道:“这点小小心意,算是酬谢高公公漏夜进永和宫替皇上传旨的辛劳。” 高成高举双手接了过来,一边往袖子里塞,一边道:“静妃娘娘还是一如从前慷慨,只是奴才未曾做过什么,真是受之有愧。” 静妃道:“高公公日日伺候圣驾,劳苦功高,再多的赏赐都当得起,不必客气。” 高成笑着说道:“娘娘厚爱,奴才就却之不恭了。时辰不早了,奴才也要回养心殿复命,还请娘娘早早休息吧。” 静妃道:“高公公慢走,雨落,替本宫送送高公公。” 高成于是行了礼,退下了。 风眠也扶着静妃进了寝殿歇下了。 第二日,晌午。 齐楚来给静妃请平安脉。 静妃道:“齐太医,有劳了。” 齐楚搭了会儿脉,说道:“娘娘仍是安康的脉象。” 风眠替静妃撤去了腕上的丝帕。 静妃道:“既然来了,等一会儿再去替本宫看看蔓贵人的病。” 齐楚道:“遵旨。只是微臣还有一事想要禀告静妃娘娘。” 静妃道:“齐太医请讲。” 齐楚道:“微臣思虑再三,昨夜又研究了好一会儿,觉得沈贵人之死不寻常。” 静妃道:“如何不寻常?” 齐楚道:“不知静妃娘娘是否听说,近来京城中出现一种厉害的东西,叫做福寿膏?” 静妃道:“这本宫倒是不曾听过。” 齐楚道:“这福寿膏乃是黑色胶质,缠、绵、软,可用烟袋吸食。吸食之后,整个人飘飘欲仙,病痛全解,精神焕发。可长期吸食之后容易上瘾,人也会日渐枯瘦,萎靡不振,更需要频繁吸食。长此以往便会形容枯槁、面黄肌瘦。若狠心断掉,恐怕会引发体内其他疾病,十有八九熬不过去。微臣看昨日沈小主的形状有几分像是吸食过福寿膏。也许是上了瘾,一时又寻觅不得,引发了体内的宿疾,于是暴毙于宫室之内。” 静妃道:“这福寿膏竟然如此厉害?” 齐楚道:“的确,京城中已有不少达官贵人一掷千金吸食此物。也有不少人因此而倾家荡产。无一例外都是日渐消瘦,神思倦怠。” 静妃道:“看来沈贵人这是着了人家的道儿了。真是可惜了。” 齐楚道:“微臣提醒娘娘的是既然此物已进了宫,娘娘需防人不仁,万事万物皆要加倍小心。” 静妃道:“多谢齐太医提醒,本宫记下来了。雅嫔那边怎么样了?” 齐楚道:“雅嫔娘娘的确是害了相思病,倒非微臣当初所料。” 静妃道:“那也无妨,总归是斩下了太后的一条臂膀,而萧太医又毫发无伤,这已是最好的结局。” 齐楚道:“毓庆宫如今已如同冷宫一般,那按娘娘的意思接下来该怎么做?” 静妃道:“你专门派萧太医去看顾雅嫔的病。太后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未免惹火上身,一定要引着太后去斗皇后,才能保全自身。当初太后坐山观虎斗,引英嫔入局,想要重创皇后与本宫的势力。如今我们也如法炮制,一定要替英嫔报这个仇。” 齐楚道:“娘娘放心,如此说来,微臣便知道该如何做了。” 静妃道:“你做事,本宫向来很放心。只是本宫还有一事要问过你的意见。” 齐楚道:“娘娘请讲。” 静妃看了看风眠,说道:“你们二人的心思,本宫已经明白。但是本宫仍想早日成全你们的婚事。风眠,即便你不愿离宫,也可以先行成婚,再回到宫里做事。或者本宫可以认你为义妹,你们成亲之后,你可以常回宫中小住,陪伴本宫。” 风眠跪下道:“娘娘,万万不可!若是娘娘有什么事,即便已经成亲,我们也难以独善其身,莫不如留在宫里相助娘娘。” 静妃对齐楚道:“齐太医,你的意思呢?” 齐楚道:“微臣附议,一切都以娘娘的安危为重。如今宫中形势虽然看似妥帖,但是娘娘难道忘了二阿哥与三阿哥之死?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啊!” 静妃叹了口气道:“你们对本宫如此情深意重,让本宫不知该如何报答。” 齐楚道:“娘娘言重了,微臣为娘娘做事,便是为了报答娘娘对舍妹的再生再造之恩。如今娘娘更愿意把风眠姑娘下嫁于微臣,如此恩德,微臣三生三世都难以报答。” 风眠也说道:“这世间事原本就难以两全。既然如此,奴婢愿意舍小我而成全娘娘的大业。更何况,远远未到自弃的时候,只是再稍等几年罢了。” 静妃对风眠道:“即便如此说,你二十五岁之时也必须离宫出嫁,不能再耽搁了。别跪着了,快起身吧。” 风眠起身笑道:“还有五年,奴婢不急。” 静妃道:“那也要考虑齐太医啊。” 齐楚道:“偶尔能在宫中见到风眠姑娘,微臣于愿足矣。” 静妃看着她们郎才女貌,端的是一对璧人。 静妃道:“时辰差不多了,本宫要午休片刻。风眠,你替本宫送送齐太医吧。对了,上次去御药房抓的药是不是快要吃完了?那便随齐太医再去抓一点来,有齐太医看着,想必御药房的人也不敢不经心。” 风眠与齐楚悄悄对望了一眼。 静妃道:“还愣着干什么?去吧!让雨落进来,服侍本宫休息。” 风眠道:“是,娘娘。” 齐楚行了礼,说道:“娘娘,微臣告退了。” 静妃点了点头,目送着他二人走出了殿门。 少顷,雨落进了殿,说道:“娘娘可是要歇息了?” 静妃道:“是啊,再过不久便要过冬了吧,本宫也懒怠了许多。” 雨落道:“秋风萧瑟,娘娘要保重身体,千万不要病倒了,之后的请安便让奴婢去替娘娘回了吧。” 静妃道:“也好。便说本宫沾染了时症,需要多多休息,更是切忌吹风。这京城中的风也刮得太烈了。” 雨落道:“谁说不是呢。” 雨落说罢,扶着静妃起了身,往寝殿走去。 第一百二十三回 碧桃花蕊心络 朱颜青鬓红尘 又是一年秋尽冬来,万物萧索,正是“飒飒满池荷,翛翛荫窗竹。” 高成正服侍皇上在养心殿的暖阁里练字。 高成道:“皇上,明年是不是又要选秀了?这可是大事,可要早早张罗起来,内务府催着问呢。” 皇上叹了口气,说道:“那一年选秀,宫里进了许多新人,也添了许多是非。明年虽是选秀之期,可是朕也无心再选。所幸全贵妃和祥贵妃都怀有龙嗣,总归会有人诞下皇子,继承朕的江山。” 高成道:“话虽如此,可宫里这些小主要么年岁大了不能生育,要么生了病不便伺候皇上,要么就是不得皇上喜欢。皇上何不再选个可心的人?” 皇上道:“每一次选秀之前都曾做此设想,可最后还是选了那些门楣高些的,不能尽如人意。养那么多人在宫里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朕想想就算了。” 高成道:“这天气一凉下来,静妃娘娘、雅嫔娘娘都病倒了。蔓贵人也卧床不起。皇上今晚可是还要去彤妃娘娘的翊坤宫?” 皇上又叹息道:“真是多事之秋啊!” 正在此时,小禄子在门口垂首禀报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皇上头也不抬,自顾自地写字,说了声:“让她进来吧。” 皇后带着谨言施施然进了暖阁。 “臣妾叩见皇上,皇上万岁。” 皇上仍旧没有抬头,说道:“平身吧。” 皇后道:“臣妾有要事启禀皇上。” 皇上道:“何事?说罢。” 皇后道:“臣妾发现太医院的太医与宫中女子有不轨之事。” 皇上抬起头,眼中射出一道寒光,吓得皇后往后仰去。 谨言连忙扶住了。 皇上道:“你说什么?” 皇后道:“臣妾……臣妾觉得事有蹊跷,所以前来请皇上定夺。” 皇上放下笔,走到龙椅边上,坐了下来,说道:“到底什么事?让皇后如临大敌。” 皇后道:“有一日太医院的萧太医到储秀宫为臣妾诊脉,无意掉落了一个扇坠。那扇坠上有一枚桃核打磨成了并蒂莲花的形状。问题就出在桃核上。臣妾已派人仔细查验过,那桃核乃是‘魁蜜’之核。魁蜜历来是深州进贡的贡桃,只有皇上有资格享用。即便皇上恩赏,也只有少数宫室才有。他一个小小的太医,居然佩戴着魁蜜桃核制成的扇坠,难保不是这宫里哪个人错了主意了。” 皇上道:“有几分道理。萧太医在何处?叫进来回话吧。” 皇后道:“萧太医已被臣妾扣押,正在殿外听旨。臣妾早前询问过他,他一个字也不肯吐露。” 皇上道:“原来皇后已经预先审过,没有查问出结果才来回朕。” 皇后道:“臣妾也是想为皇上分忧,谁知这大胆狂徒萧逸致嘴巴太严。” 皇上道:“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把人带上来吧。” 不多时,两个御前侍卫押着萧逸致进了暖阁。 皇上道:“萧太医,皇后说你与宫人有私,你认不认?” 萧逸致道:“皇上明鉴,微臣冤枉。” 皇上道:“那你如何解释你佩戴的扇坠上有贡桃桃核所制之物?” 萧逸致道:“微臣不知如何解释,但微臣与所赠之人并无过多瓜葛,请皇上明鉴。” 皇上道:“所赠之人是谁?” 萧逸致道:“微臣不能说。” 皇上道:“不能说?你可知那可是欺君之罪。” 萧逸致道:“即使罪犯欺君,微臣也不能无情无义。” 皇上道:“既然如此,朕又如何明鉴呢?” 萧逸致低头不语。 皇上沉吟片刻,说道:“先把萧逸致下了大狱,听候发落。朕要好好想想该怎么办。” 两个御前侍卫押着萧逸致下去了。 皇上向皇后道:“皇后辛苦了,跪安吧。” 皇后道:“皇上,此事千万不能姑息啊!” 皇上道:“若真如你所说,萧逸致是与宫妃有私情,那他下狱之时一传开,说不定会有人肯站出来。” 皇后道:“皇上曾经将魁蜜赐予何人,高公公一查便知。” 皇上道:“高成,你可还记得?” 高成道:“奴才记得魁蜜极其稀少,只有少数宫室里才赐了两三个。太后和皇后宫里自不必说,两位贵妃娘娘宫里也是赏下了的,其余便是从前得宠的那几位小主了:静妃娘娘、彤妃娘娘和雅嫔娘娘。” 皇上道:“你不会记错?” 高成道:“不会错,这等贡品,寻常宫室是无福消受的。只能给几个主位娘娘,而且是恩宠加身的才会有。” 皇上道:“你派个人去把萧逸致入狱的事情散出去,主要是有贡桃的那几个宫室。” 高成道:“奴才相信小主们都是清白的,只怕是有什么误会吧。” 皇上看了他一眼,说道:“去吧。” 说罢又转头对皇后道:“皇后觉得朕这样做可有何不妥之处吗?” 皇后道:“皇上思虑周全,再无不妥的了。” 皇上道:“那就跪安吧,有什么消息,朕会派人通知你。” 皇后道:“谢皇上,臣妾告退了。” 皇后还未踏出门,便听见身后皇上发狂将方才所写之字尽数撕碎的声音。 谨言扶住皇后,悄悄地在她耳边说:“娘娘别回头,往前看,往前走,千万别回头。” 皇后被一路搀着走出了养心殿。 皇上发泄了一通,精疲力尽,跌坐在龙椅上。 高成道:“皇上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兴许是误会呢!皇上您难道忘了当年禧嫔娘娘之事?看起来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最后还不是误会一场?” 皇上苦笑道:“禧嫔?朕本来也不想相信,可是任泰和死后,禧嫔就一病不起,最后没多久就殁了。朕如今想来,却是不得不信。” 高成道:“那只是巧合罢了,做不得数,皇上放宽心。” 皇上道:“朕气的是皇后,为什么要来告诉朕这些事?朕一点也不想知道!朕宁愿装聋作哑,也不愿意去面对这些事情。朕知道,朕老了,后宫年轻的妃嫔都是对朕虚情假意,为什么还要不停地提醒朕?” 高成道:“皇上多虑了,这哪儿有的事儿啊?后宫的娘娘们都敬爱您,仰慕您啊!” 皇上道:“高成,你没看到刚才那个萧逸致的长相?又是那么年轻。换作是朕,朕也会选他而不会选朕自己!” 高成道:“皇上,您消消气,这宫中的娘娘都不是浅薄之人,都出自名门,懂得忠君爱国。那样凡俗之人如何能与天家气质相比?” 皇上脑海中突然有一闪念倏忽而至。 皇上道:“你刚才说什么?” 高成道:“奴才说皇上天家风范,无人能及。” 皇上道:“不是,前一句。” 高成道:“奴才说娘娘们都是名门闺秀,忠君爱国。” 皇上道:“朕的后宫大多是名门闺秀,但也有例外。” 高成道:“皇上的意思是?雅嫔娘娘?” 皇上道:“你刚才说雅嫔的宫里也送过这个魁蜜?” 高成道:“的确送过。” 皇上道:“雅嫔的病再多找几个人瞧一瞧,别被这个萧逸致给骗了!” 高成道:“奴才知道了,奴才这就去办。” 高成急匆匆地快步走了出去,留下皇上一个人,简直恨不得咬碎一口白牙。 第一百二十四回 妇姑勃谿争上下 击搏挽裂赌 是日稍晚,永和宫中。 内殿只有青郁和风眠。 青郁捧着一盏豆青地粉彩山水纹瓷盖碗正在饮茶,风眠在旁边伺候着。 其他的小丫头们都被青郁打发回了房休息。 雨落一路小跑地跑进了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青郁见她的样子,连忙说道:“慢些,慢些,可是跟高公公打听到什么了?” 雨落站定了,猛喘了两口气,说道:“高公公哪里见得到,不过看到小德子了。听说皇上是生了大气了,正在发作。所有人都不敢近前。今天皇后带着萧太医面见皇上,指证萧太医与后宫女眷有私情,皇上把萧太医下了大狱,就等着有人来替他求情呢。” 青郁道:“想必太后此时也已经得到了消息。” 风眠道:“太后会不会救萧太医?” 青郁道:“本宫不知道,但是本宫觉得雅嫔一定会去救萧太医,到时候难免会把太后扯进来。” 风眠道:“若是太后铁下心肠弃军保帅呢?” 青郁道:“那皇后也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皇后以为得到了个机会可以伤到太后的筋骨,殊不知只要她去跟皇上告发此事,她就已经输了。“ 雨落道:“娘娘此话怎讲?证据确凿,皇后这一局是稳赢了呀。” 青郁道:“事实证据都不重要,关键就是圣心。皇上虽然是九五至尊,在前朝励精图治,但对于这种事情特别脆弱敏感。皇后已是撞了皇上的忌讳而不自知。” 风眠道:“娘娘说得有理。那咱们就静观其变吧。” 青郁道:“风眠,你找人捎信到博尔济吉特府上给阿玛,让他想办法周全一下,不要让萧太医在狱里受苦。” 风眠道:“奴婢知道了,稍后就去通知老爷。” 青郁叹息道:“任太医是救不回来了,不能再连累无辜之人。虽说此次是为了挑起太后和皇后相争,但毕竟也是两个无辜的人。即使是对雅嫔,本宫也不忍心下死手。” 雨落道:“这太冒险了,若是走漏风声,让皇上疑心娘娘可怎么好?” 青郁道:“本宫相信,皇上不会疑心本宫。要不这样吧,风眠,你去跟齐太医知会一声,他想必也有办法。” 风眠道:“是,娘娘,奴婢知道了。” 而此时寿康宫中,太后刚刚得知消息。 淮秀道:“太后!大事不好了!” 太后道:“什么事?慢慢说,急什么?” 淮秀道:“御前的人放出风声来,今天皇后把萧太医绑到了皇上那,好像是萧太医的一个扇坠惹了麻烦,被皇后一口咬定是与后妃有染。” 太后大惊失色,说道:“什么?你确定?” 淮秀道:“千真万确!皇上已经把萧太医下了大狱了,还让严查到底是谁与萧太医有染。” 太后拍案而起,怒不可遏,吼道:“皇后!好你个皇后!” 淮秀道:“这事是冲着雅嫔去的,可是雅嫔早已失宠,皇后何必还大费周章呢?” 太后缓缓坐下,说道:“难不成一开始雅嫔生病就是着了皇后的什么道儿?可是这雅嫔与萧太医到底是怎么回事?” 淮秀道:“奴婢猜想,恐怕是确有其事。雅嫔病重之后,萧太医仍前去照顾诊治,都是饮食男女,产生一点情愫也是寻常。” 太后道:“糊涂啊!即使是失了宠的后妃也是天子的女人,怎么能擅动情念?” 淮秀叹息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太后斜了她一眼,说道:“你今天话倒是多,难不成你也有了意中人?” 淮秀连忙跪下,说道:“太后娘娘明鉴,奴婢绝没有欺瞒太后。” 太后道:“起来吧,哀家哪还有精力管你,雅嫔的事还不知该怎么办呢。” 淮秀心惊胆战,缓缓站起身,不再多言。 太后道:“若此事属实,恐怕雅嫔是肯定要去出头,到时候就一点回寰的余地都没有了。上次来回禀的毓庆宫的小丫头叫什么名儿?” 淮秀道:“禀太后,奴婢记得好像叫寒烟。” 太后道:“可靠么?” 淮秀道:“派到雅嫔的毓庆宫的都是可靠的,这个寒烟奴婢敢保证一定对太后忠心耿耿。” 太后道:“忠心就好,你先派人去毓庆宫按住雅嫔不要轻举妄动。另一边去请祥贵妃过来,哀家亲自教她该怎么在皇上面前说。” 淮秀道:“雅嫔怕是不会听话呢。” 太后道:“你亲自去告诉她,如果不想萧太医枉死,就听哀家的。否则就算她死了,萧太医也得死,两个人还死不到一处。若是听了哀家的,以后说不定还有再见之日。” 淮秀道:“奴婢这就先去毓庆宫,再派人去请祥贵妃来寿康宫。” 太后点了点头。 淮秀道:“听说皇上还要查雅嫔的病,皇上怀疑雅嫔是装病避宠。” 太后道:“让太医院里的人把舌头都给哀家看好了,谁要是瞎说了些什么,别怪哀家不讲情面。” 淮秀道:“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去办。” 淮秀于是退下了。 而此时毓庆宫中,雅嫔仍在装病。 小德子奉旨到毓庆宫中走一趟,看门的小太监报了寒烟。 寒烟连忙迎出来,笑着说道:“什么风儿把德公公您吹来了?” 小德子拱手道:“寒烟姑娘有礼了。” 寒烟道:“德公公里面请。” 说着引着小德子往正殿走去。 寒烟边走边说道:“德公公亲自过来可是皇上有什么旨意吗?” 小德子道:“娘娘可还在歇着?” 寒烟道:“正是呢!多少药都吃下去了,仍是不见好。” 小德子停住脚步,道:“那就不进去打扰娘娘了。皇上让我来看看雅嫔娘娘的病怎么样了?若是一直不见好就多派几位太医来看看。” 寒烟道:“多谢德公公关照。娘娘的意思是养着就行了,也无谓劳动那么多太医。” 小德子道:“如今不劳动也不行了,从前给娘娘诊脉的萧太医被皇上下了大狱,以后雅嫔娘娘的病势必要托付给其他太医了。” 寒烟惊讶道:“萧大人被下狱了?” 小德子道:“娘娘和寒烟姑娘还不知道?皇后查出来萧太医扇坠上的并蒂莲花乃是贡桃魁蜜的桃核所雕刻,闹到了皇上那里,皇上下令彻查呢。” 寒烟道:“竟然有这样的事?” 小德子道:“哎呦!后宫都知道了,敢情您这儿还不知道呢?” 寒烟道:“自从雅嫔娘娘生了病,毓庆宫就像是冷宫一般,后宫众人都不再来往,自然也就不知道什么消息了。” 小德子道:“得了,现在知道了吧?快去禀报雅嫔娘娘吧,皇上明日就会指派别的太医来看顾娘娘的病了。我也要回养心殿复命了。” 寒烟道:“德公公慢走,我送送德公公。” 小德子拱手笑道:“那就有劳寒烟姑娘了。” 寒烟送小德子出了毓庆宫后,急忙跑回寝殿向雅嫔禀报一切。 淮秀也在赶往毓庆宫的路上。 而祥贵妃接了太后的懿旨不敢怠慢,急忙挺着怀有身孕的肚子,往寿康宫走去。 齐楚接到了静妃的信儿,也在设法保护狱中的萧逸致。 皇后回到储秀宫,左思右想都不能明白皇上为何是那样的态度,好在证据确凿,便只等着雅嫔入罪,从而削弱太后的势力。 第一百二十五回 飞雪逐晴日 新桃换旧符 第二日晌午,养心殿。 皇上下了朝,还未用午膳,正在批阅奏折。 高成进殿道:“皇上,祥贵妃娘娘在殿外求见皇上。” 皇上放下朱笔,道:“祥贵妃?不在宫里养着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高成道:“祥贵妃说有要事禀报皇上。” 皇上叹息道:“都说是要事,朕希望每天都能平平稳稳,不要再多生事端。请贵妃进来吧。” 高成答应着下去了,不久便扶着祥贵妃又进了殿。 皇上见祥贵妃步履蹒跚,于心不忍,连忙搁下奏折迎上去,亲自扶过祥贵妃,边走边说道:“柔嘉,你怎么来了?天气已经冷下来,滴水成冰,若是路上滑倒了可怎么好?” 祥贵妃笑道:“多谢皇上关怀,臣妾许久未见皇上,如今正好有事跟皇上说就自作主张地来了,还请皇上莫要怪罪臣妾。” 皇上道:“何事不能让宫女太监过来回禀?还要你亲自来。” 祥贵妃道:“臣妾怕他们说不清楚,反而惹皇上生气。” 皇上扶她落了座,自己也在一旁坐下,握着她的手,说道:“你怀有龙嗣着实辛苦。什么事快点说吧,说完了朕送你回去。” 祥贵妃道:“臣妾是为了萧太医的事情来的。” 皇上面露愠色,说道:“你也听说了他的事?” 祥贵妃道:“昨日臣妾在宫中休息,从前伺候臣妾的小宫女寒烟来求见臣妾。她原本是与雅嫔一同在臣妾宫里服侍臣妾的,后来雅嫔挪了宫,就把她带去了。昨天她哭得梨花带雨地求臣妾救救萧太医,臣妾一问才知道,她爱慕萧太医已久,于是从宫里的桃核里随便拣了个齐整的出来做了个小玩意儿送与萧太医。萧太医也是个不解风情的,随便收了,又随便一丢,结果让皇后的人拾了去,闹出了这样一场乱子。如今雅嫔三病九痛,下不了床又失了皇上的恩宠,难以帮她,她便来求臣妾了,希望臣妾顾念主仆一场救救她和萧太医。” 皇上道:“竟然是如此?” 祥贵妃道:“臣妾觉得有几分可信,毕竟宫里的妃嫔得享皇恩,怎么会看上一个区区太医?若说是宫女倒是更有可能。宫女们日夜劳作辛苦,心里存一点寄托也是正常的。” 皇上又握了握祥贵妃的手,说道:“柔嘉,你说得没错,你帮朕解决了一件心事。只是你怀有身孕还如此劳心伤神,朕真是过意不去。” 祥贵妃道:“皇上哪里的话,为皇上分忧乃是臣妾的本分。而且不论是雅嫔还是寒烟,总归曾经是臣妾宫里的人,臣妾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不管啊。” 皇上道:“若真是如此,这件事便可就此平息了。那寒烟,你可带来了?” 祥贵妃道:“就跪在殿外,等候皇上召见呢。” 皇上向高成道:“去把寒烟带进来。” 不多时,高成带着满眼泪痕的寒烟进了殿。 寒烟跪倒在地上,说道:“奴婢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道:“你就是寒烟?抬起头来。” 寒烟微微抬起头,露出一双哭得红肿的杏眼和苍白清秀的面庞。 皇上点点头道:“朕记得你了,从前是在钟粹宫见过。寒烟,朕问你,那扇坠可是你亲手所制?” 寒烟止住抽泣,说道:“的确是奴婢亲手做的。” 皇上道:“那你说说看,那扇坠是何模样?” 寒烟道:“乃是由红丝线编成的缨络,坠有一枚桃核雕琢而成的并蒂莲花。” 皇上向高成道:“高成,那物件儿可在你那?拿出来。” 高成道:“奴才收起来了,一直不敢擅动,这便去取来。” 高成取出扇坠,皇上一看,果然是红丝线编成的缨络。 祥贵妃道:“皇上,可否让臣妾也看一看?” 皇上点点头,将扇坠递与祥贵妃。 祥贵妃拿在手里,细细端详一番,说道:“皇上,臣妾读书不多,但也听说过唐太宗时期,高阳公主爱慕玄奘法师的高足辩机,以金缕玉枕相赠。如今大清国力强盛,宫中的嫔妃见惯了金银玉器,怎么会以如此粗陋之物赠与他人?若说是宫女倒有可能。” 皇上点了点头,向寒烟问道:“寒烟,你可知你罪犯宫规? 寒烟磕了三个头,说道:“奴婢知道,奴婢求皇上责罚。” 皇上道:“那萧太医与你到底有无苟且之事?” 寒烟道:“绝无此事,请皇上明鉴,奴婢谨守宫规,至今仍是完璧。” 皇上点点头道:“若是发乎情而止乎礼,那便可以从轻发落了。” 说完转头向高成道:“找个嬷嬷,给她检查一下,朕不想冤枉无辜之人。” 高成答应着将寒烟带下去了。 祥贵妃道:“臣妾听闻昨日皇上动了气,这可怎么好?切莫伤及龙体啊。如今此事已然分明了,皇上可以舒心了。” 皇上长舒一口气道:“幸好此事得以善终,否则朕岂不是成了天下的笑柄?柔嘉,依你看,这事应该怎么善后?” 祥贵妃道:“这寒烟原来是臣妾宫里的人,处置得重了,臣妾不舍得,处置得轻了,别人又会说臣妾偏袒她,所以皇上还是别来问臣妾了。” 皇上笑道:“你倒是会躲清闲。也罢,既然事已至此,如果验明正身,那就从轻发落吧。” 祥贵妃道:“皇上要打要罚都好,只有一样,切莫再动气了,气大伤身啊。” 皇上轻轻抚了一下祥贵妃隆起的肚子,说道:“朕知道了,你也要好生养着,再过不了多久就要生了,千万别再为这些小事劳累。” 祥贵妃道:“皇上如今说是小事,昨天可把臣妾听得心惊胆战。” 这时高成带着御前的毕嬷嬷和寒烟回到殿内。 毕嬷嬷跪下道:“奴婢叩见皇上,奴婢已验过,确是完璧无疑。” 皇上道:“好,你下去罢。” 毕嬷嬷应声下去了。 皇上向高成道:“既然如此,就把萧逸致放出来吧。可他惹得宫女钟情,终究不是善类,不宜再回太医院。就贬为庶民,逐出太医院吧。” 皇上抬眼看了跪着的寒烟一眼,叹了口气道:“宫女寒烟违反宫规,去慎刑司领七日的罚吧。” 寒烟道:“奴婢谢皇上开恩。” 皇上继续说道:“雅嫔虽然在病中,但她宫里出了事,她也不能置身事外,总要领一个治宫不严的罪过,就贬为常在,以后好好在毓庆宫里养病,无事不要再出来了。” 祥贵妃道:“皇上宽厚仁爱,后宫众人同沐皇上恩泽。” 皇上对高成道:“把她带到慎刑司去吧,告诉慎刑司的人,适度就好,千万别伤筋动骨,七日后再回毓庆宫伺候雅常在吧。” 寒烟谢了恩,跟着高成下去了。 祥贵妃道:“皇上,已近午时,说了这一会儿话,想必皇上也累了,不如就去臣妾宫里,陪臣妾和公主一同用午膳吧。” 皇上道:“朕说了会送你回钟粹宫,自然要与你一同用膳。朕也好久没有见无公主了,想必又长高了。” 祥贵妃道:“可不是么?公主有皇上福泽庇佑,长得越发白白胖胖。” 皇上笑道:“朕也好久没有听公主喊皇阿玛了。” 祥贵妃道:“公主天天都盼着皇阿玛去看她呢。” 皇上与祥贵妃边说边往殿外走去。 出了门,抬眼就看到骤降的漫天飞雪,犹如飞花穿树。 第一百二十六回 紫禁城初定风云 公主府再敞 一场纷飞的大雪,由穹窿挥洒而下,将紫禁城团团覆盖。 一时间,仿佛所有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都平息了。 永和宫中,青郁又等回了前去打探消息的雨落。 雨落道:“好大的雪啊!娘娘,都打听清楚了,祥贵妃带着毓庆宫的寒烟向皇上自首,揽下了所有的事情。寒烟被打发到慎刑司了,不过皇上说七日之后便可以出来。雅嫔娘娘被降了位,如今是雅常在了。皇上让她安心在毓庆宫养身体,无事不必出门了。而萧太医则是被撵出了太医院,已是庶人了。” 青郁道:“太后果然还是保下了雅嫔。” 风眠道:“太后好手段,皇上竟然也相信了?” 青郁道:“皇上只会相信他想去相信的东西。听闻康熙年间,废太子与康熙爷的陈贵人有染,被康熙爷发现。康熙爷不惜颜面也要处置二人。将这种事放在台面上,不是所有男人都愿意去做的。” 风眠道:“所幸萧太医全身而退,仅仅是离开了太医院。” 青郁道:“离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皇家的差事不好做,总免不了脏了自己的手,哪比得上在京城济世悬壶或者悠游于山水之间自在惬意呢?” 雨落道:“从未见娘娘说出如此淡看世情之语。” 青郁道:“斗了这么多年,本宫真的觉得有点累了。眼看着身边亲近的人一个个地离开了本宫,荣儿、英儿、沈贵人都死得那么惨,本宫斗赢了皇后又如何?总归无法换得她们的性命回来了。” 青郁转眼对风眠道:“风眠,人世百般苦难,一生一世的时间里没多少快乐的时光,一定要珍惜啊。本宫好后悔进到这个宫苑内,看尽了这人世间的邪恶。如果能再选一次,本宫情愿置身事外。” 风眠道:“娘娘累了,咱们扶娘娘进去歇着吧。” 雨落点了点头,扶起青郁往寝殿走去。 整个京城在大雪覆盖之下也是数不尽的荒凉与哀愁。 和硕长公主府内,长公主正含饴弄孙,尽享天伦之乐。 温宪也由宫里回了府,抖落一路风尘。 侍女对长公主道:“启禀公主,公子回来了。” 长公主道:“通知下去,晚上吃一顿团圆饭,谁都不许缺席。” 侍女答应着下去了。 晚膳时分,桌上摆了热气腾腾的锅子,映照着外面柳絮般的飞雪。 温宪已脱了官服,换了一身便服。 长公主与几位夫人则是精心打扮,远远看过去数不尽的珠翠绫罗,令人炫目。 长公主说道:“瑞雪兆丰年,本宫看这场雪下得极好,来年我大清必然又是一个五谷丰登的好年景。大家平日里总是各忙各的,正好借此良机一起用晚膳。” 方盈道:“谢谢额娘费心筹划。” 长公主道:“方盈、青芜,你们刚刚入府不久,想必还不习惯。日后不要见外,总要多聚才好,不要闷在自己房里。” 方盈道:“谢额娘,入府之后一切都很习惯,姐姐妹妹也都很和气。” 长公主笑道:“习惯就好。青芜,你呢?” 青芜道:“启禀长公主殿下,我,我也习惯。” 温宪道:“额娘,既然都是一家人,便也让青芜唤您额娘吧。” 长公主笑道:“好啊,青芜,你也像她们一样唤本宫额娘吧。” 青芜怯怯地看了温宪一眼,温宪向她点了点头。 青芜微露笑意,小声地说了一声:“谢额娘。” 静欢默默地低着头不说话。 长公主道:“清欢,你为温宪生下了景行,劳苦功高,不如就由你先动筷吧。” 静欢道:“额娘在上,儿媳不敢。” 长公主道:“温宪,为清欢布菜。” 温宪道:“是,额娘。” 说罢夹起一块生烤狍肉放进静欢碗里,低声说道:“这道蒙古风味的菜,想必你爱吃。” 长公主道:“爱吃就多吃一点。好了,大家都动筷吧。” 长公主说罢自己动筷夹了一筷玉笋蕨菜。 其他人见长公主动了筷,方才开始夹菜。 唯有静欢,只怔怔地看着碗里的那块狍肉出神。 温宪看向她时,只见她眉目如洗,却深含伤感的神色,眼中更有一汪泪水,几欲滴落。 温宪一时心又软了下来。 他想起她为了她不去选秀,隐姓埋名远走科尔沁草原。 也想起她千辛万苦为他生下了景行。 她是没什么对不起她的。 除了那次与青郁置气相争。 但是他却是实实在在地对不起她。 虽然娶了她,给了她名分,但是心不在她处,身也不在她处。 那件事自苦了那么久,也怨恨了她那么久,也该放下了。 温宪贴近静欢,在她耳边说:“别这样,让别人看见了,不好,等景行睡下了,我去陪你,可好?” 静欢未曾抬头,只是缓缓地伸手过去拿起了碗筷。 夜里,温宪轻轻地推开静欢的房门。 只见静欢孤身一人坐在茶案边,景行已被乳母抱下去照顾。 温宪进得房门,回身将房门掩住,又往前走了几步。 静欢仍是默默不语。 温宪走到她身旁,坐下,对她说道:“静欢,我知道你的辛苦和不易,在这府中事事都要以额娘为先,而额娘出身皇女,颐指气使惯了,有些事情难免不是为了顺她的意,也怪不得你。” 静欢道:“不,是我有意与她相争。我从未觉得自己比任何人差,何况是她?你为什么那么迷恋于她,我始终不能释怀。当年不进宫就为了求一个有情人,相伴终生,谁知却是这样的结果。” 温宪道:“静欢,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即便我额娘生在皇家,也不可能事事都如意。我不怨你心怀怨怼,只求你一件事,以后事事与我明言,不要再暗中做些什么。那边……甚至是方盈、青芜那里,我都可以少去或者不去。你我夫妻多年,我不会弃你于不顾,也请你原谅我的诸多不得已。” 静欢道:“可是我总是太过于贪心,除了你的人,还想要你的心也完完全全属于我。” 温宪道:“静欢,我希望你能明白,你嫁的是我的人,不是京城中别人口中的温宪,也不是你臆想出来的温宪,而是活生生地存在于你生活里的。活生生的人他就有可能会变,你能接受么?” 静欢突然醍醐灌顶,她仿佛明白了这些年来自己固执地坚守的到底是什么。 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关于温宪的梦。 她爱温宪,却也要求温宪同样的爱她。 她不能接受一个不够爱她的温宪。 温宪变了,他们再也不能回到从前,不能回到青郁入宫前,回到她去科尔沁草原避难前,回到两小无猜、彼此心意澄明相通的岁月。 面对变了的温宪,她歇斯底里,用尽全力去相争相斗,即便阴谋诡计是她最不擅长的事。 她也变了。 而真正的温宪在她面前,在她生命里,她却忘了去珍惜。 静欢想到此处,不可自抑地痛哭失声。 温宪伸过手去,静静地抚过她头上珠翠之间的秀发。 温宪低沉的声音仿佛要穿透她的身体:“静欢,我们都不再年少,从前的事情就算了吧。我们也还算年轻,今后的路,要怎么走,你想好了吗?” 静欢轻轻抬起头,透过一片水雾望向温宪。 又有两串泪珠儿滚落,眼前的温宪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第一百二十七回 迎回佳人捧心砚 求得皇子继 岁月匆匆,已是道光十一年。 羽翼摧残日,郊园寂寞时。晓鸡惊树雪,寒鹜守冰池。 眼看着冬日尽了,不久便要开春。 宫里却是接二连三地发生大事。 全贵妃率先于承乾宫生下了一位皇子,排行第四,取名奕詝。 詝,乃是智慧之意。 六天之后,祥贵妃又生下皇五子奕誴。 誴,乃是快乐之意。 虽然极难地得了两个皇子,使得龙颜大悦,但在皇上心目中,二子孰轻孰重已经毋需赘述。 而皇后自从告发萧太医之事,已是大失圣心。 开春之后,气温转暖,二位贵妃娘娘也出了月子,因此六宫妃嫔齐聚储秀宫向皇后请安。 由全贵妃和祥贵妃率领各宫嫔妃向皇后行跪拜大礼。 皇后笑了笑说:“众位妹妹平身吧,请坐。” 众人尽皆落了座。 青郁冷眼瞧着皇后的妆粉更加厚了。 皇后道:“还未恭喜全贵妃和祥贵妃双双喜得麟儿,为皇上开枝散叶。这宫中也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全贵妃道:“谢皇后娘娘,这是托了皇后娘娘的福。” 祥贵妃道:“正是呢,都是皇后娘娘福泽庇佑,臣妾与全贵妃才有福气诞下皇子。” 皇后道:“二位阿哥的名儿都起的极好,都是好意头。特别是四阿哥,毕竟如今是长子,日后要为别的阿哥作表率。” 全贵妃与静妃对望一眼。皇后这挑拨得也太过明显了些。 静妃道:“二位贵妃娘娘是有福气的人,可叹我的二阿哥和三阿哥年幼夭折。” 祥贵妃道:“所幸静妃还有寿恩和硕公主承欢膝下,已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 全贵妃道:“祥贵妃这话说的可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啊。若是二阿哥和三阿哥还在,只怕静妃的地位要越过你我了。” 恬妃道:“几位娘娘都是有福气的人,阿哥也好,公主也好,都是父母的心头肉。” 彤妃道:“恬妃娘娘说得对,能为皇上孕育皇嗣,无论是阿哥还是公主,都是莫大的福气。” 恬妃道:“彤妃你还年轻,平日里又得宠,早晚会有身孕的。” 皇后道:“恬妃,你也无需伤感。本宫也是没有孩子的人,可后宫这么多姐妹,有的是人可以做伴。再者说,所有的皇子和公主都应视本宫为嫡母,你们也都是他们的长辈。现在爱护他们成长,日后也会得孝敬。” 皇后抬眼看了看静妃道:“听说静妃病了一整个冬天,如今可大好了?” 静妃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天气转暖,臣妾觉得身心舒泰了许多,但仍是不大有精神。” 皇后道:“那可要好好医治,早点把绿头牌重新挂起来。皇上十次来陪伴本宫八次都要提到静妃。你病了,皇上可是挂心得很啊。如此福气,还怕日后没有机会再诞皇子么?” 皇后又转向彤妃道:“彤妃,你年纪轻轻就已经封妃了,可是这肚子为何还不见动静?你要像全贵妃、祥贵妃和静妃好好学一学,多子才能多福啊。” 彤妃道:“臣妾也纳闷呢,多少坐胎药吃下去都不见有孕。” 恬妃道:“过去两位贵妃都怀有身孕不便侍奉圣驾,静妃也病着,其他人也都是无用的了。宫中就数彤妃最得宠,若你都不见好消息,别人就更没指望了。” 皇后道:“皇上勤政爱民,本就少来后宫。有孕是福气,无孕也无需抱怨,只要勤恳奉上,相信必有所获。前些日子,本宫与皇上说道宫中妃嫔凋零,有几位红颜薄命已经殁了,还有的一身病总也不好,无法侍奉圣驾。本宫想着三年一次的选秀就要来了,所以催着皇上定下选秀的事,可是皇上却还是兴致寡淡,不愿再选,本宫也不好勉强。不过这宫中若不添新人,想必也会少了很多事非,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恬妃道:“最怕三年一次的选秀了,那些花骨朵儿一样的新人进宫了,衬得臣妾越来越老了。” 皇后道:“咱们皇上长情,总还记得你在潜邸就陪伴的情份。” 恬妃道:“皇后娘娘说的是,臣妾无子无宠,能有今天这位份,全靠皇上念着潜邸的旧情。” 皇后道:“潜邸的旧人不多了,最有福气的要数祥贵妃了。不但生下了公主和皇子,更是高居贵妃之位。而且太后待祥贵妃向来亲厚,真是后福无穷啊。” 祥贵妃道:“太后待咱们后宫姐妹都是一样的。” 皇后道:“可是五公主和五阿哥格外地受太后的厚爱。” 恬妃道:“太后娘娘身为祖母,哪有不喜欢孙辈的。” 全贵妃道:“正是呢,太后也赏赐了好多东西给四阿哥,皇后娘娘忘了?” 皇后笑道:“想必年节过后,你们的小库房都放不下了。” 静妃道:“新添了皇子这样大的喜事,多少赏赐都不为过。” 皇后道:“静妃说得不错,皇上年近五旬,又经历了大阿哥英年早逝的打击,如今终于得了两个皇子,真是可喜可贺。不仅仅是要褒奖全贵妃和祥贵妃的功劳,后宫众人都与有荣焉。” 诸位小主正说着,便听到高成的声音:“万岁爷驾临储秀宫!” 众人纷纷跪下接驾。 皇上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边走边笑道:“朕听说今日众爱妃云集储秀宫,特来看看,希望没有扫了爱妃们谈笑的雅兴。都平身吧。” 皇后扶着皇上坐下,说道:“皇上今天似乎心情大好。” 皇上道:“皇后也坐吧,众位爱妃,都入座吧。” 见众人尽皆入了座,皇上笑道:“去年回匪安集延等人再次攻陷喀什噶尔,朕派玉麟率军前往新疆平叛,今日传来喜报,喀什噶尔、英吉沙尔的回匪全部被平定了!” 皇后道:“恭喜皇上,不但君威浩荡,震慑匪徒,更多的是忠臣良将辅佐。” 皇上道:“皇后说得对,这玉麟的确是忠臣良将,他的家族哈达纳喇氏更是满洲正黄旗。朕想着今年的选秀就不劳师动众了,只从他族里选一位适龄的女子入宫即可。此事还是有劳皇后了。” 皇后道:“这是臣妾的本份,臣妾会将哈达纳喇氏族中适龄的女子尽数挑拣出来,供皇上御览。” 皇上道:“辛苦皇后操持。” 皇上偶然发现了静妃正坐在一堆粉黛里,于是说道:“静妃,你也来给皇后请安了?病可已痊愈?” 静妃道:“回皇上的话,臣妾所染乃是时症,如今春回大地,自然是舒缓了许多。” 皇上道:“太医可看过了?再请太医看一看,若已然痊愈,便通知内务府重新将你的绿头牌挂起来。” 皇后道:“需要重新挂起绿头牌的可不止静妃一个,全贵妃和祥贵妃的绿头牌也该重新挂起来了。” 皇上道:“皇后说的是。高成,你去知会内务府一声,不要出什么差错。” 高成道:“皇上放心,全贵妃娘娘和祥贵妃娘娘贵为皇子之母,这点差事内务府的奴才都办不好,不是找打么。” 皇上点点头道:“后宫和睦一直是朕之心愿。去年是多事之秋,宫里发生了许多大事,今年一开年就有二位阿哥降生冲喜,想必会是一个好年景。” 皇后道:“皇上圣明,臣妾必定尽心竭力治理后宫,免去皇上的后顾之忧。” 第一百二十八回 皇上圣心独断 皇后颓势难留 春日喜雨,雾霭蒙蒙。 皇上在养心殿批折子,皇后又来求见。 小禄子引着皇后一路往南书房里走来。 见皇上朱批不辍,皇后跪了下来,行了个大礼,说道:“臣妾叩见皇上。” 皇上眼皮都不曾抬一下,说道:“平身吧。” 皇后道:“那次在储秀宫,皇上安排下来,让臣妾帮忙将玉麟族中的待嫁闺女遴选一遍,臣妾已挑选好了,名册在此,请皇上过目。” 皇上仍没有看她,说道:“放下吧。” 皇后一怔,任由高成将名册接了过去。 皇上道:“你跪安吧。” 皇后道:“皇上,臣妾……” 皇上道:“朕说了,你跪安吧。” 皇后道:“皇上,臣妾可是做错了什么?” 皇上叹了口气对高成道:“高成,你先下去守着。” 高成答应着退下了。 皇上搁下御笔,说道:“璇仪,朕听说你的病仍是没有大好,只是一味的用药撑着,可有此事?” 皇后展露笑颜,说道:“臣妾已然大好了,皇上看臣妾的气色不是好多了吗?” 皇上冷笑一声,说道:“璇仪,朕还听说你近来与母家频繁勾连,可有此事?” 皇后道:“勾连?皇上用词是否过激了?只是臣妾的母家担心臣妾的病,时常前来探望而已。” 皇上怒道:“皇后,你可是皇后啊!你本应母仪天下、和睦宫闱、勤谨奉上,可是你阳奉阴违、佛口蛇心、戕害后宫妃嫔与朕的龙嗣!几次三番朕都力保你的后位,保住你佟佳氏满门荣耀!可是你是怎么对待朕的一番苦心?对待有宠妃嫔,你穷追不舍、不依不饶,你满心想得都是你自己,你何时想过朕?你何曾明白过朕高居于九五至尊之位的不易?” 皇后吓得脸色惨白,嘴唇不住地抽动,她下意识地用一方帕子掩住胸口,良久才开口道:“皇上……臣妾……臣妾没有……” 皇上怒目圆睁,字正腔圆地道:“你没有什么?没有陷害妃嫔和皇嗣?还是没有吸食鸦片?” 皇后吓得后退了两步。 皇上继续道:“鸦片,民间称为福寿膏,可加在烟里吸食,短期可以令人容光焕发,减缓病痛。朕听说,为了你的病,你阿玛和族中之人四处奔走求买,只愿你打起精神,重掌宫中大权呢!” 皇后道:“臣妾的确用了母家进献的药才能得一时之快,可臣妾也是为了周全后宫诸多琐事,为了治愈病痛啊。” 皇上怒道:“你知不知道这福寿膏是洋人的东西?洋人凭借着这个东西每年卷走我大清多少白银?你知不知道朕安排了多少亲信去严查烟贩?你身为皇后竟然对国事茫然无知到如此地步,行事还这样不加检点!” 皇后慌了神,连忙跪下,跪行到皇上脚边,扯住龙袍的一角,哭道:“皇上,臣妾真的不知,臣妾以后都不再用了。” 皇上道:“以后?你戒得掉吗?” 皇后道:“臣妾可以,求皇上让臣妾一试。” 皇上叹息道:“算了吧,朕不想看着你死。” 皇后拼命地点着头,说道:“臣妾可以,臣妾一定可以,求皇上相信臣妾。” 皇上道:“你是不是嫌朕还不够丢人?偌大的大清朝,不仅上上下下都在用洋人的玩意儿,出了一个吸大烟的皇后,而且还要再出一个吸鸦片致死的皇后?” 皇后道:“臣妾一定可以戒掉的。求皇上……” 皇上拂开她的手,走到一旁,说道:“你忘了死了的沈贵人了吗?” 皇后听皇上提到沈贵人不禁一惊,跪坐在地上,瘫软无力。 皇上道:“朕不想看到你像沈贵人那样。” 皇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她憔悴枯槁的样子,说道:“而且,就算是你能戒掉鸦片,你能忘掉奕绍吗?” 皇后听到“奕绍”二字,吓得三魂七魄都没了,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皇上继续道:“你一定很奇怪,晓春早在潜邸就死了,知秋也为你而死,再没人能知道你的心事了,是吧?可是朕知道!早在潜邸之时,朕便在你睡梦之中听到你唤出这两个字!在这世上,除了那些忠心于你的奴才,唯有朕与你最为亲近。朕视你为枕边人,处处对你宽厚优容,如果你不是这样不争气,朕不会提起奕绍。” 皇后从喉咙里呜咽出一声:“皇上……” 皇上道:“你不必解释,朕知道你这些年仍然忠于朕,算是循规蹈矩。可是你要知道,朕在意的不是你有没有逾矩,朕在意的是你对朕的真心。对于朕来说,真心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你不必苦思冥想为什么当初在潜邸朕事事偏袒庭芝而打压你,也不必埋怨朕即便立你为嫡福晋甚至皇后仍然不怎么宠爱你。庭芝是朕的发妻,对朕一心一意,你永远都比不上她。” 皇后听到孝穆皇后的名讳,心中升腾起无尽难解的仇怨,她勉强支撑着站起身,盯着皇上的双眼,说道:“原来是这样?原来是怪臣妾自己?可是皇上,您又何尝不是利用臣妾呢?您口口声声说您数次保住臣妾,可是如果臣妾是无用之人,您还会帮臣妾吗?还不是因为臣妾和臣妾的母家有能力帮您对抗太后?否则您为何不帮和妃,还推她出来顶罪?还不是因为和妃身份低微,无法助您的大业?” 皇上道:“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如此振振有词!” 皇后道:“皇上要臣妾悔改什么?皇上,您看到她作践臣妾,却不帮臣妾,臣妾能怎么办?即便是后来贵为皇后,没有恩宠,却连嫔妃都弹压不住。人人都只当臣妾是后宫里的一个摆设,皇上您不也一样?臣妾无法,只能出手自保,便是这样臣妾如今尚能留存一丝气息在这里回您的话,若是不自保,臣妾不知道被人害死多少次了!您说我永远都比不上她,可她如今就只是一个死人了!您再想她,都只能看到一具冰冷的棺椁!” 皇上快步上前,抬手就扇了一个响亮的耳光,怒喝道:“你敢对先皇后不敬?” 皇后凄然一笑,朗声说道:“有什么不敢?再不敬的事情都做过了!” 皇上指着皇后的脸,说道:“你,你这个毒妇。” 皇后好不躲闪,挪动面庞,正脸对着皇上的手指,眼睛也直视着皇上。 皇上冷笑道:“你如此恨朕,可是朕不会上你的当,朕不会让你顺心遂意地看着朕沦为他人的笑柄。朕要把你幽禁起来,让你眼睁睁地看着朕是怎么对付奕绍的。” 皇后突然发狂一般的向皇上扑过来,皇上毫不客气地一脚踢过去,正中皇后的下腹,皇后立时倒地不起。 皇上高声道:“高成!带几个侍卫进来!” 高成在门外早就听到声音有异,一直不敢进门,如今得了令连忙带着两个小太监和御前侍卫冲进了门。 皇上道:“皇后得了疯病,找东西掩住她的口,带回储秀宫安置。以后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储秀宫!” 高成不敢多问连忙支使小太监将皇后扶了起来,由侍卫护送着往储秀宫去了。 第一百二十九回 春日雨潇潇 玉人思悄悄 眼看着高成扶着皇后走出门去,皇上轻轻翻开皇后刚刚拿过来的名册,想到历年来因军功入宫受封的功臣之女,似乎都没有好下场。 荣贵妃虽然最后追封了贵妃之位,但是一尸两命,死得实在是惨。 甚至连累了她的妹妹英嫔,为了给她复仇而被乱箭射死。 她们都是那样美好的年纪,却将一生葬送在了这里。 但是没有办法的是,作为皇帝,出于巩固朝局的需要,仍是要不停地将功臣之女接进宫来。 皇上想到此处,默默地放下了名册。 于他而言,选谁都不重要,谁都只是承接皇恩的载体,而他除了努力地宠爱她们,也别无选择。 不出半日,皇后在养心殿惹怒了皇上的事便已人尽皆知。 祥贵妃知晓后便第一时间赶到寿康宫。 太后正在闭目养神,两个小宫女正在为太后捶腿。 淮秀在门口禀报道:“太后,祥贵妃来了。” 太后道:“让她进来吧。” 祥贵妃进殿行了大礼,说道:“给太后请安。” 太后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祥贵妃径直走上前去,向两个小宫女使了个眼色。 小宫女们会意退下了。 祥贵妃伸过手,拔下护甲,继续为太后捶腿。 半柱香的工夫,太后方才悠然转醒。 见祥贵妃在轻轻地捶腿,说道:“怎么是你?” 祥贵妃笑道:“伺候太后是臣妾应当应分的。” 太后道:“你如今已经身为贵妃,无需做这些事。行了,起来说话吧。” 祥贵妃道:“臣妾不累,若太后不嫌弃就让臣妾边伺候您边回话吧。” 太后道:“还下着小雨,这时候过来所为何事啊?” 祥贵妃道:“臣妾听闻皇上在养心殿与皇后起了龃龉,现已将皇后幽禁于储秀宫内,外人没有旨意都不能前去探视。臣妾心中一时没了主意,只能前来请教太后。” 太后哼了一声,冷笑道:“你不是心里没有主意,你是心里的主意太大了,想来寻求哀家的支持。” 祥贵妃跪下道:“臣妾求太后成全。臣妾如今已身为皇子之母,不得不为五阿哥后半辈子打算啊。” 太后道:“你看着皇后已经朝不保夕,想要取而代之,哀家又何尝不想。成全你也是成全我钮钴禄氏的荣耀。但是越是在这种时候,就越要沉住气。甚至于说,你能不能当上这个皇后都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要让五阿哥继承皇位。” 祥贵妃道:“臣妾想争皇后之位就是为了五阿哥,嫡庶有别,若五阿哥成了嫡子,身份将会大为不同,皇上自然会另眼相看,之后再行议储不就是水到渠成了吗?” 太后道:“你只说对了一半。嫡子又如何?康熙爷两废太子,难道不是嫡子?乾隆爷废后所生的十二阿哥永璂也是嫡子,后来又怎么样?嫡子也要看他的额娘得不得皇上喜欢,更要看是否有才干。须知大清建国以来多是立贤,而非立嫡立长。你年纪也不小了,哀家平日里也是喜欢你稳重才栽培你。可是皇后还活生生的,你就沉不住气了?宫中时日还长着呢,如何抓住皇上的心,如何将五阿哥教养好才是你需要日思夜想的。” 祥贵妃道:“谢太后点拨,臣妾明白了。” 太后道:“听说不久要有新人进宫了?” 祥贵妃道:“是,据说是哈达纳喇氏。” 太后道:“哀家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总之哀家要她为哀家所用。” 祥贵妃道:“新人进宫,想必众人都会抢着拉拢,沈贵人死了,那蔓贵人也死人一样躲在静妃宫里,静妃也是一年到头大病小病不断,全贵妃手中没有可用的人难保不会与臣妾争夺。” 太后冷笑道:“若你连这个都争不过全贵妃,那还指望赢过她当上皇后吗?” 祥贵妃道:“臣妾知道了,全贵妃就是个绣花枕头,若不是静妃在她背后,都不知道死了几回了。” 太后道:“可是即便如今没有皇后,你都弹压不住全贵妃。别忘了,全贵妃和静妃双双握有协理六宫之权,皇后这一被幽禁,整个后宫都在她们手上了。” 祥贵妃道:“后宫本应以太后为尊,她们又算得了什么?” 太后叹息道:“哀家要顾及与皇上的母子情分,很多事情也不适宜亲自出面,所以哀家才栽培了你,才希望你能替哀家争气。” 祥贵妃道:“臣妾一定尽力。” 太后道:“这件事做得好,本宫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到时候皇后之位就近在咫尺了。” 祥贵妃道:“臣妾明白,臣妾与五阿哥就全仰仗太后了。” 太后道:“行了,回宫吧,多把心思用在皇上身上。” 祥贵妃答应着下去了。 那边厢,全贵妃听闻皇后之事也火速请了静妃来承乾宫相商。 全贵妃道:“四阿哥还年幼,本宫不便出宫太久,因此劳烦妹妹前来,还望妹妹不要见怪。” 静妃道:“贵妃姐姐哪里的话?姐妹们总要多多走动才好。” 全贵妃道:“皇后看样子已经大势已去,妹妹的心愿可以了了。” 静妃道:“早前在沈贵人暴毙之时,我就怀疑此番她复出掌权之事不寻常,如今想来,她必是也吸食了福寿膏,才惹得皇上动了肝火。” 全贵妃道:“果真如此?本宫也曾听闻,京城中王公子弟十有八九都沾染了此物,每日飘飘欲仙,不再理会俗物。” 静妃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有这东西可以暂时超脱,难怪众人趋之若鹜。” 此时宛如禀报道:“娘娘,高公公亲自来传皇上的圣旨了。” 全贵妃与静妃对望一眼,对宛如道:“请高公公进来。” 高成进了殿,行了礼,见静妃也在座,便说道:“奴才给二位娘娘请安。既然静妃娘娘也在,那奴才就不用再去永和宫跑一趟了。” 全贵妃道:“有劳高公公亲自前来。” 静妃道:“可是皇上有什么旨意?” 高成道:“传皇上口谕,皇后病重,将于储秀宫中安养,旁人无诏不得入储秀宫打扰皇后休息。后宫诸事今后全由全贵妃娘娘代替皇后娘娘执掌,并请静妃娘娘从旁协助。” 全贵妃与静妃领了旨,又谢了恩。 全贵妃笑道:“有劳高公公亲自跑一趟,不如饮了茶再走。” 高成道:“谢贵妃娘娘美意,奴才还要回养心殿复命,就不多待了。” 全贵妃道:“高公公慢走。宛如,替本宫送送高公公。” 宛如领命送高成出了承乾宫。 静妃道:“恭喜贵妃姐姐,又大权在握了。” 全贵妃喜不自胜,说道:“皇上果然还是心向本宫。” 静妃道:“那是自然的。放眼六宫,论恩宠论家世论子嗣,无人能越得过贵妃姐姐。一切都是顺理成章。” 全贵妃道:“恐怕太后不会善罢甘休。” 静妃道:“太后既然已经无人可用,势必会打新人的主意,不如这一局暂时让给她们。新人终归是在明处,也好提防。” 全贵妃道:“妹妹说的是,如果再出来一个雅嫔,可就不妙了。皇上见惯了世家女子,有时反而是这些宫女出身的更得皇上的怜爱。” 静妃道:“贵妃姐姐能明白就最好了。我只怕姐姐心气儿高,不肯让这一局。” 全贵妃笑着说道:“妹妹苦心,本宫明白。” 第一百三十回 宁贵人入宫独秀 全贵妃语带双 不出几日,哈达纳喇氏便将哈达纳喇·宁依送进了宫。 皇上下旨封其为宁贵人,赐居钟粹宫。 而钟粹宫的主位是祥贵妃。 宫室的安排少不得有太后暗中插手,而全贵妃也没有与其相争。 皇后被幽禁之后,改由全贵妃执掌大权,后宫嫔妃便如从前一般仍是去承乾宫问安。 是日,新人入宫,便也进了承乾宫向全贵妃问安。 全贵妃位居正中,其余嫔妃以祥贵妃与静妃为首,分列两侧。 只见那宁贵人轻移莲步,款款而来。 身上穿的是粉色缎布旗装,上面绣的是粉镶紫的茶花,清淡优雅。 头上梳的是大拉翅,两侧有镶红宝石、攒珍珠粒的银簪装饰,缀有一个粉色流苏。 那眉眼也是尽态极妍,顾盼生辉。 宁贵人向全贵妃行了跪拜大礼,说道:“臣妾给全贵妃娘娘请安,给各位娘娘请安。” 全贵妃笑道:“宁贵人请起,赐座。” 宁贵人于是在祥贵妃一侧,挨着成嫔坐了下来。 一一见过了宫中众人。 全贵妃道:“宁贵人好颜色,就像这春日里的花儿朵儿似的,鲜艳夺目啊。” 恬妃道:“正是呢!看到宁贵人便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了。” 祥贵妃道:“旁人不知,本宫倒可以作证,恬妃年轻的时候也是王府里的一枝花呢。” 恬妃笑道:“祥贵妃娘娘说笑了,臣妾在王府闷声不响的,不受宠爱,也不受待见,哪里谈得上一枝花呢。倒是孝穆皇后,那才是人中之凤,只可惜美人薄命。” 宁贵人道:“钮钴禄氏出美人,臣妾也有所听闻。今日得见全贵妃娘娘与祥贵妃娘娘,真是平生所幸。二位娘娘仪态万千,臣妾不禁心生仰慕。” 彤妃道:“宁贵人真会说话啊,不过怎么只提到全贵妃娘娘和祥贵妃娘娘?成嫔不也是出身钮钴禄氏吗?” 宁贵人心中一慌,说道:“臣妾失言了。成嫔娘娘自然也是琼姿花貌、莺惭燕妒,臣妾拜服。” 成嫔笑道:“宁贵人不要怕,彤妃娘娘与你说笑呢。你夸了我,静妃娘娘、恬妃娘娘、彤妃娘娘又要不高兴了,你又要再夸一遍三位娘娘,接下去就没头儿了。” 彤妃道:“成嫔近日里越发聪慧了。” 成嫔道:“臣妾自从身体残损,便不再得皇上宠爱,每日都只能在自己宫里静坐度日,若还不能想参透世事,那也太无用了。” 恬妃道:“可不是,人闲下来了才有时间求得进益。” 全贵妃道:“听闻恬妃的厨艺越来越精进了,何时做两个小菜,请咱们姐妹也尝个鲜呢?” 恬妃道:“臣妾这点微末伎俩怎能与各位御厨相较?只不过是皇上体恤臣妾一番心意才不嫌粗陋罢了。又怎敢在各位娘娘面前献丑呢?” 祥贵妃道:“本宫怎么记得当年和妃在潜邸也是精于厨艺?莫不是有什么秘方传给了恬妃?” 恬妃道:“和妃因罪被赐死,臣妾与她素无来往,也无甚瓜葛。” 全贵妃道:“是不是素无来往本宫不知,只是本宫隐约记得和妃有一个贴身宫女名唤绿坠的,和妃殁了之后好像由皇上指去了恬妃宫里。” 恬妃脸上一阵阵红白交叠。 祥贵妃道:“本宫倒不知,原来还有这一段渊源。” 彤妃道:“怪不得恬妃娘娘的厨艺突飞猛进,原来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恬妃道:“绿坠是在臣妾宫里,又如何?皇上说她揭发有功,让臣妾收留她,不要苛待她,臣妾也是奉旨办事而已。” 全贵妃道:“恬妃姐姐休怪,本宫没有其他的意思。皇恩浩荡,虽然和妃有罪,但也未牵连旁人,而那绿坠既然有功,妥当安置也是施恩之法。恬妃姐姐厨艺精进乃是勤学苦练之功,指不指点倒是其次了。” 恬妃道:“全贵妃娘娘圣明。” 全贵妃道:“皇上勤于政务,本就少来后宫。宫中姐妹们平日里难免寂寞,有一己之长可以消解时光是好事。蔓贵人病了,大家也许久没有再见到那么好的剑舞了。” 全贵妃转向静妃道:“静妃,蔓贵人的病怎么样了?” 静妃道:“经过调理,身上的病症已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这心里已经落下了病根儿,恐怕余生都要在惊恐中度过。” 成嫔道:“雅常在也是如此,真是可怜啊。” 祥贵妃向成嫔喝道:“今日新人进宫,提她们做什么?别吓着宁贵人。” 全贵妃道:“宁贵人,你莫要惊慌,宫中姐妹亲如一家,有事总是互相回护,互相照顾。若有事,你尽可以求助于钟粹宫的主位娘娘。祥贵妃必定会相助于你。” 宁贵人道:“谢全贵妃娘娘。谢各位娘娘。” 祥贵妃道:“平日里静妃不是很会说话么?今日怎么多半句都不说呢?” 静妃笑道:“祥贵妃娘娘哪里的话,臣妾哪里就会说话了呢?历来请安臣妾都甚少言语,想必是祥贵妃娘娘记错了。” 祥贵妃道:“本宫记错了?不会啊。那日静妃将赫舍里氏说得哑口无言,大受皇上褒奖,真是令本宫记忆犹新,众位姐妹可都在场亲眼见证呢。” 静妃笑道:“看来祥贵妃娘娘是只记得其一,不记得其二了。那日赫舍里氏冲撞臣妾和英嫔,臣妾才出言教训她。如今平安无事,众位姐妹和和气气,又让臣妾出言教训谁呢?” 彤妃道:“正是呢,静妃娘娘一贯不喜逞一时口舌之利,那日是赫舍里氏太多嚣张了。即便是皇上在此,也断断不会容忍她。” 祥贵妃道:“彤妃向来与皇后甚是亲厚,怎么如今也帮着静妃说话?静妃病重之时,皇上日日在你宫里,开春之后静妃病愈,皇上却日日都在静妃宫里,彤妃就一点也不恼么?” 彤妃道:“君恩向来如此,哪有一定之规呢?臣妾已深受皇恩,感恩戴德,又怎么会心生嫉妒?须知皇上最恨的便是妒妇了。” 全贵妃道:“祥贵妃所言不实啊,自从四阿哥和五阿哥降生,本宫的承乾宫和你的钟粹宫就没有少了皇上的足迹,又何来皇上日日都在静妃宫里一说呢?” 祥贵妃道:“皇上的确常来钟粹宫看五阿哥,可是……” 彤妃掩口笑道道:“可是入了夜皇上就走了?” 祥贵妃道:“彤妃,你放肆!” 彤妃一本正经地起身行了个礼,说道:“祥贵妃娘娘恕罪,臣妾失言了。” 全贵妃道:“好了,都忘了赫舍里氏了吗?当年皇后治宫宽厚,纵容赫舍里氏折辱本宫,后来导致赫舍里氏越发张狂,最终惹恼了皇上,被贬为官女子。本宫可不像皇后那样好性儿,以下犯上之事本宫不会坐视不理。但是既然彤妃已然行礼谢罪,祥贵妃,你就饶了她这一次吧。” 祥贵妃道:“彤妃真是好福气,左右逢源,不仅深受皇后喜爱,竟然连全贵妃都为你说话,本宫还有什么好说的?” 静妃道:“祥贵妃娘娘喜怒,此次口角也是因臣妾而起。臣妾病了一个冬天,许久不见皇上,如今痊愈了,皇上才多来了两日,没想到竟然添了姐妹们之间的龃龉,却是臣妾的不是了。” 全贵妃道:“好了,说了这一会儿话,本宫也累了,各位妹妹请回吧。” 众人起身行了礼,各自离去。 第一百三十一回 香囊缠丝绦 明珠系裙襦 承乾宫外,小禄子一直在等着。 见静妃出来连忙迎上去,唤道:“静妃娘娘。” 青郁见是小禄子不觉暗暗吃惊,说道:“禄公公,您怎么来了?为何不进去?” 小禄子道:“皇上知道众位小主都在承乾宫,特让奴才来知会静妃娘娘一声:长公主入宫了,可能要到永和宫去。皇上怕贸然入承乾宫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便叮嘱奴才在此等候静妃娘娘。” 青郁道:“有劳禄公公了,本宫知道了,这就回永和宫准备迎长公主的驾。” 小禄子道:“那奴才就回去复旨了。” 眼看小禄子走远了,风眠道:“长公主怎么又来了?” 青郁道:“快,快回去。” 不多时,长公主的銮驾已到了永和宫门口,而青郁也已在门口迎候。 长公主道:“本宫想着,亲戚间应该多走动走动,静妃娘娘不会怪本宫不请自来吧?” 青郁道:“长公主哪里的话?请进。” 说着亲自扶着长公主进了内殿。 内殿中早早就备下了香茗茶点。 既落了座,长公主道:“本宫想与静妃娘娘谈心,你们都下去吧。” 风眠、雨落看向青郁,青郁向她们点了点头,于是风眠、雨落领着小宫女们都下去了。 青郁道:“长公主一路行来,想必是渴了,先饮一口茶吧。” 长公主抬起青花五彩仕女盖碗,轻呷一口,说道:“老君眉?” 青郁道:“正是。” 长公主点点头。 青郁道:“长公主此番前来可是有事吩咐?” 长公主道:“静欢进宫不方便,本宫不得不为她走这一趟。” 青郁道:“有什么吩咐,还请长公主明白告诉。” 长公主看了青郁一眼,说道:“你近日气色越发好了,并不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 青郁笑道:“本来就是时气所致,春暖花开,自然就好了。” 长公主道:“你每一次不管是生病还是痊愈都那么恰到好处。如今皇后已名存实亡,你恰巧又痊愈了,正好出来替皇上打理后宫啊。” 青郁道:“长公主说笑了,后宫现有全贵妃娘娘在执掌,臣妾只是从旁协助一二罢了。” 长公主道:“本宫倒是奇怪,你与后位如此近在咫尺,竟然一点都不动心么?难不成是为了温宪?” 青郁道:“长公主的话臣妾越发听不懂了,臣妾膝下唯有六公主,怎么与全贵妃娘娘、祥贵妃娘娘相较呢?” 长公主道:“以你的恩宠,想要自立门户与她们分庭抗礼也并非没有胜算。虽然二阿哥、三阿哥不在了,但你年轻,又是盛宠,再生下皇子也并非不可能。” 青郁道:“多谢长公主这么看得起臣妾,但是臣妾的确没有入主中宫之心。并非是为了什么人,只不过臣妾私心想着,做皇后也没什么好,总有太多明枪暗箭,保不齐哪一日便丢了性命。” 长公主道:“说得也是。孝淑睿皇后就是一个例子。孝穆皇后与如今储秀宫里的皇后也都是这样。但是毕竟是紫禁城的女主人,如此煊赫显贵,很少有人会不动心。你看淡名利,倒是像个能成大事的人。” 青郁笑道:“长公主入宫来,不是专程为了夸奖臣妾的吧?” 长公主道:“本宫是替静欢来跟你致歉的。” 青郁道:“致歉?那倒是不必了。臣妾在宫里这些年,多少流矢都过来了,也从没有人致歉过。如此一来,倒是不习惯了。” 长公主道:“静欢心里的苦,想必你也能体会。你与温宪误会已解,但温宪却久久都不能原谅她。本宫数次调和,方才有了一点成效。本宫想着,你是个懂事的,有些话还是要你来说,有些事还是要你来做。” 青郁道:“臣妾明白了。” 说罢解下随身带着的一个小巧精致的玉镂雕香囊,说道:“这里面有一物乃是温宪几年前所赠,代表着我们之间的一个约定。请长公主将此物带回给温宪,他就能明白臣妾已改变了心意。” 长公主道:“本宫的儿子是一个倔强的性子,若是没来由地将此物还给他,本宫怕他又做出什么事来,惹得皇上生疑。” 青郁道:“宫中再过不久便会传出一个消息,待那消息传入公主府之时,长公主自然便知道何时做,如何做。” 长公主拿起香囊,笑道:“既然如此,本宫就静候佳音了。” 青郁道:“这件事既然已经了了,那长公主安排在臣妾宫里的人,是不是也该带回去了?” 长公主笑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青郁道:“知道并不难,宫女太监无论是谁自从入宫当值之日起,在哪个宫室服侍过,都有记录在案。臣妾要查,一点也不难。” 长公主道:“那想必是服侍过孝穆皇后的事情被你发觉了。” 青郁道:“服侍过孝穆皇后的人都是宫里经年的老嬷嬷,想不引起注意也难。本宫被害得次数多了,难保不生出防人之心,还是由长公主带回去,大家都安心些。” 长公主道:“既然如此,那便如你所请。年纪大了也该颐养天年,不适宜再终日劳作。” 青郁道:“长公主说的是。臣妾也有敬老尊贤之心,平日里只是将她供起来,什么也没劳动过她。” 长公主道:“这些年,你竟然也沉得住气?” 青郁道:“臣妾是想找个机会,才来与长公主交涉。否则贸然遣散了她,难保长公主不会再派别人来。如今长公主既然诚意满满来替静欢致歉,臣妾才敢提及此事。总要心有灵犀,彼此心意澄明了才能彻底了结。否则纠缠下去,对谁都没多少好处。” 长公主道:“好,既然你如此爽利,本宫便答应你,从此都不再安插眼线进永和宫。” 青郁笑道:“既然是亲戚,长公主得空还是多多来走动,臣妾欢喜之至。” 长公主道:“这件事是你识大体,算本宫欠你一个人情,日后只要有所求,本宫必会践诺。” 青郁道:“多谢长公主。想必长公主也许久未曾见过故人了,便让臣妾让她前来相见吧。” 长公主道:“也好。” 青郁高声唤道:“来人!” 风眠、雨落连同几个内侍都进了殿。 青郁道:“雨落,你脚程快,去接苑嬷嬷过来。” 雨落答应着下去了。 青郁向长公主道:“这绿豆茸馅饼味道清雅,最能解腻,还请长公主尝尝。稍等片刻人就来了。” 长公主道:“静妃娘娘真是细心。” 少顷,雨落引着苑嬷嬷进了内殿,叩见了长公主与静妃。 青郁道:“苑嬷嬷,你这些年在宫里伺候也算是劳苦功高,今天本宫就做主将你赐予长公主殿下,你可以在公主府中安享晚年了。” 苑嬷嬷悄悄望向长公主,只见长公主微笑颔首,便说道:“多谢静妃娘娘。” 青郁道:“今日便跟着长公主回府吧。雨落,带苑嬷嬷下去收拾东西。” 雨落答应着与苑嬷嬷一道下去了。 长公主又在永和宫品茗啖饼,闲聊了一会儿,便带着苑嬷嬷与随从出宫了。 青郁独身一身枯坐在寝殿中,腰间已不见了那枚玉镂雕香囊。 第一百三十二回 皓月瑶池怨身命 玉碗青光盛 一片花飞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且看欲尽花经眼,莫厌伤多酒入唇。 春色三分,二分归于尘土,一分归于流水。 转眼间春色已尽,又是一年初夏。 静妃病愈复宠之后,皇上便恩遇有加,一时之间宠冠六宫,旁人全都靠了后。 对于全贵妃和祥贵妃的恩宠多是看在小阿哥和小公主的份儿上。 其余还能见到皇上的就只有彤妃和新入宫的宁贵人了。 皇上对宁贵人谈不上多宠爱,也不能说不宠爱,既让功臣之家沐浴浩荡皇恩,又不会让六宫众人觉得皇上偏宠新人,总之一切都恰到好处。 是日,风轻日暖。 皇上下了朝就派小禄子去永和宫请静妃到养心殿。 静妃收拾停当,随着小禄子一路往养心殿行去。 皇上见静妃进了殿连忙迎上来,说道:“朕让小禄子早些去接你,若是到了正午,怕是暑气太重。” 静妃道:“臣妾谢皇上体恤。” 皇上道:“今日还是替朕磨墨,可好?” 静妃笑道:“好是好,可是磨墨之前,臣妾有一事想禀报皇上。” 皇上道:“不知是何要事?” 静妃道:“臣妾又有身孕了。” 皇上大喜过望,惊讶道:“当真?” 静妃笑道:“齐太医亲自看过,臣妾已有近三个月的身孕了。” 皇上道:“竟然已经三个月了?怎么没早些告诉朕?” 静妃道:“臣妾信期一向不准,因此早没有料到。病愈之后未免太医们每日奔波劳碌也免了每日的问诊,因此方才知晓。” 皇上道:“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皇上转头向高成道:“高成,去太医院将当值的太医尽数请来养心殿,朕要亲自问过才放心。” 少顷,太医院的太医云集养心殿。 皇上向齐楚道:“齐太医,静妃娘娘此胎,胎像如何?” 齐楚道:“回皇上的话,静妃娘娘此胎胎像稳固,应是无虞,请皇上放心。” 皇上大喜,笑道:“好,稳固就好。齐楚,静妃向来信任你,朕便委派你看顾静妃此胎,切莫出了什么差错。至于太医院其他的差使,你便指派别人去吧。” 齐楚道:“微臣定当尽心竭力,不负皇上重托。” 皇上点点头,对各位太医道:“朕在这里提醒你们,静妃此胎一定不能有事,若出了半点差错,你们太医院全部都要陪葬,连你们的亲族朕都不会放过!” 齐楚带着众位御医齐齐跪倒,说道:“微臣们谨遵皇上旨意。” 皇上道:“朕这是提前提醒你们,以防有人错了主意,受人指使。朕此番绝对不会姑息。” 齐楚等人道:“微臣不敢。” 皇上道:“好了,都下去吧。” 齐楚带着众位太医告退了。 出殿门时,齐楚瞥见风眠正等在殿外,二人两相对望之际,心绪飘忽,神游魂外。 眼神错开之后,又不禁都浮上了笑意。 齐楚快步走入甬道,抬头只见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心想静妃娘娘有孕,若能平安产下皇子,这一世的荣华富贵就安稳了。 而他与风眠之事似乎又近了一步。 齐楚正在痴想,脚步不自觉地越走越快,将众位同僚都甩在了身后,却不巧与前方来人撞了个满怀。 齐楚抬头一看,正是温宪。 温宪道:“齐大人这是着急要去哪儿?” 齐楚连忙施礼,作揖道:“见过温大人。微臣刚从养心殿出来,正要回太医院,今日温大人在宫中当值?” 温宪道:“正是。不知皇上可是又给齐大人升了官?如此红光满面。” 齐楚道:“微臣是为静妃娘娘感到高兴。” 温宪道:“静妃娘娘?” 齐楚道:“正是呢,静妃娘娘又怀上龙胎了,皇上紧张得不得了。瞧这晌午就把太医院所有当值的太医都叫到养心殿,狠狠地敲打了一番,生怕有人做出对静妃娘娘不利的事情来。” 温宪心中大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说道:“若是如此可要恭喜静妃娘娘了。” 齐楚道:“早听闻温大人的夫人与静妃娘娘是姐妹,也要恭喜温大人和温夫人了。” 温宪道:“谢齐大人。” 齐楚道:“太医院还有事,微臣就先告退了。” 温宪道:“有劳齐大人照顾静妃娘娘,告辞。” 齐楚道:“都是微臣分内之事,温大人客气了,告辞。” 温宪拜别了齐楚,有如失了魂魄一般,不知走到了哪里。 一抬眼,远远地望见一株硕大的海棠花树。 微风拂过,落英缤纷。 养心殿内,皇上留了静妃一同用午膳。 真真是“紫驼之峰出翠釜,水晶之盘行素鳞”。 皇上道:“静欢,你出身蒙古,平日里爱吃些牛羊肉,但是孕期又不宜食用过多荤食,以免引起不适,朕特安排御厨给你做了两道精细的荤食,你尝尝,合不合口味?若是不合口味,便撤下去让御厨重新做了来。” 静妃笑道:“皇上安排的自然是好的,臣妾已经不是第一次有孕了,六公主都已经这么大了,哪里有那么娇贵呢?” 说罢仔细一看,桌上珍馐佳肴不胜枚举。 皇上笑道:“那也要仔细些,万万不能大意啊。” 静妃道:“谢皇上臣妾知道了。” 皇上对侍膳的太监说道:“那山珍刺龙芽给静妃娘娘夹一点儿。” 又对静妃道:“静欢,你尝尝看。” 静妃道:“果然鲜美可口。谢皇上。” 皇上道:“这蝴蝶虾卷、鸡丝银耳、桂花鱼片、八宝兔丁、参芪炖白凤、蟹肉双笋丝都是朕特意让御厨加的菜,你都尝尝看。” 侍膳的太监连忙帮静妃布菜。 皇上又转头对高成道:“下面进贡的血燕和雪蛤都多拨一些到永和宫。” 静妃道:“皇上,如此以来只怕六宫抱怨。” 皇上道:“那不如让御前的人亲自去挑拣好的,日日往你宫里送去。” 静妃笑道:“皇上,这不是更显眼了么?” 皇上道:“看朕,都高兴糊涂了。” 静妃道:“臣妾平日里帮着全贵妃娘娘协理六宫,吃穿用度都还是能自己周全的,皇上放心。” 皇上道:“安胎要紧,不宜多劳费心神,这宫中诸事繁杂,还是少理为妙。朕改日叮嘱贵妃,让她多多替你分担。” 静妃道:“谢皇上体恤,只是贵妃娘娘也有数位公主皇子需要抚养,分身乏术。臣妾平日里也仅仅是有什么难解之事帮贵妃娘娘出个主意罢了,费不了多少心神。” 皇上道:“祥贵妃倒也持重,但是朕总还是担心若是受之以权柄会有不妥,她平日里与太后走得太近了些!” 静妃道:“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终究都是皇上的天下。臣妾等深受皇恩,自然要替皇上分担,这些事情算不得什么。” 皇上笑道:“那就好,若是力有不逮便告诉朕,告诉全贵妃,千万不可逞强,须知龙胎才是最为重要的,旁的事情都是小事。若是想要娘家人进宫陪伴,随身让高成派人去请。” 静妃道:“谢皇上美意。臣妾父母已然老迈,宫中规矩多,来了也不能自在,还是算了。臣妾的妹妹在公主府主持家事恐怕也不得空闲。” 皇上道:“总之你若想到什么便来告诉朕,朕都应允。” 静妃笑道:“臣妾想到这菜都快凉了,再不用膳,岂不是白费了皇上的一番心思?” 皇上笑道:“好,那就先用膳。” 第一百三十三回 策马扬鞭一世念 乌啼花落千 初夏时节,蝉声四起。 正是“蝉鸣日正树阴浓,避暑行吟独杖筇。却爱野云无定处,水边容易耸奇峰。” 是日傍晚,温宪一路骑马回了和硕长公主府。 刚一入府门,牵马的小厮便向他急急说道:“公子回来了!长公主吩咐了,您一回来就请您过去呢。” 温宪这一天都神思恍惚,只听得“公主”二字便往额娘房里去了。 进了长公主房中,看到一个眼生的老嬷嬷,正在服侍长公主品茗。 温宪行了个礼,说道:“叩见额娘,给额娘请安。” 长公主见是温宪,便说道:“回来了?这是苑嬷嬷,从前服侍过孝穆皇后,是宫里的老嬷嬷了,如今年纪大了,体力也不济,静妃娘娘看在她与本宫的一点渊源上做主让本宫把她带回府里来养老。以后便只管教教小丫头们的规矩便罢了,即便是你也不许随便使唤她。” 说罢又向苑嬷嬷道:“苑容,你也别惯着他们,都是小辈儿,有什么看不惯的就敲打,凡事有本宫呢!” 苑嬷嬷道:“长公主哪里的话,奴婢怎么敢。公子也金尊玉贵,如今又身居高位,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长公主道:“这有什么不敢的,他小时候你还抱过他呢!本宫这个长公主府里比不得宫里,没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在些才好。” 温宪道:“额娘说的是,见过苑嬷嬷。日后就有劳苑嬷嬷了。” 苑嬷嬷道:“公子爷有礼了,奴婢惭愧无地。” 长公主随即对苑嬷嬷道:“苑容,你先下去吧,看看晚膳安排好了没有。” 苑嬷嬷应声下去了。 温宪道:“额娘,苑嬷嬷便是额娘安插在永和宫里的人吧?” 长公主道:“怎么?还在怪额娘么?” 温宪道:“儿子不敢。只是儿子希望府里能安稳些,不要出什么乱子。” 长公主道:“这府中是否安稳还是要看你啊。今日唤你过来是她有件东西让我交还给你,她说她已改变了心意,希望你明白。” 温宪一时怔住了。 长公主伸手拿过那枚玉镂雕香囊,递与温宪。 温宪接过来,轻轻打开玉制的机关,只见香囊内卡着当初他交给青郁的那个小巧的葫芦瓷瓶,那能够逃出生天的药便在里面。 长公主道:“你今日入宫当值想必已经得了消息,静妃又有身孕了。她让我将此物交还给你,她的心意,你已明白了吧?” 温宪沉默不语,手只是紧紧攥着。 长公主叹了口气道:“额娘不是不知道你的心思,只是这府中上上下下几十条性命你都不顾了?本宫看她也是个识大体的人,她必不想因为她而让你走上绝路。她若是个寻常女子,即便是个丫头,你们如此有情,额娘都可以成全你。青芜那样的出身额娘不是仍旧待她如同亲生?可是因缘际会,事已至此,你就了断了自己的情念罢!” 温宪喉咙中似是被什么东西梗住,半晌才唤道:“额娘……” 长公主道:“失去挚爱之苦额娘又怎么会不明白?额娘也曾年轻过。这样吧,只要你安心在宫里当差,将不相干的情念断了,额娘答应你,今后她若是有难,额娘必会竭尽全力地助她。” 温宪道:“谢额娘。” 长公主道:“你也累了一天了,去休息吧。景行日日看不到你,总是问本宫,阿玛何时才能回来陪他。” 温宪道:“有劳额娘日日看顾景行。” 长公主道:“温宪,你要明白,这世间的情爱并非最为重要之事,只能锦上添花,不能雪中送炭。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和事值得你去付出,莫要因为一人就辜负了所有。” 温宪轻轻抬起头,眼中早已有薄雾弥漫,似是受了重创。 长公主道:“温宪,你去看看这府里,本宫与景行是你的至亲,血浓于水,自是不必多说。其余的女人哪个不是真心真意地对你?只说青芜,她自从嫁进来,没有亲族可以仰仗,没有夫君的宠爱,还要替你挡掉闲言碎语,被人误会是蓄意专宠,可她仍是无怨无悔,你于心何忍?” 温宪道:“额娘不必说这些,我都知道。此时只想问额娘一句,额娘可有过心爱之人吗?” 长公主道:“有过。可是最终本宫听从了皇阿玛的旨意,委身下嫁于你的阿玛。” 温宪道:“额娘可还再见过他吗?” 长公主道:“见过,经常见。每次年节,朝拜,本宫都会与他相见。可他既不知本宫的心意,也不曾对本宫有情。温宪,你已比额娘幸运太多。” 温宪道:“额娘见到他时,心中可还会有波澜?” 长公主道:“何止,听到他的名字都会心悸不已。平日心里梦里装的也都是他。” 温宪道:“额娘不怨?不恨?” 长公主道:“你记不记得当年本宫让你跪在你阿玛的灵位前那一晚与你说过的话?你以为额娘是轻轻松松地说出那些话的吗?额娘的话里都是血泪。” 温宪道:“额娘能告诉我他是谁吗?” 长公主道:“本宫已是这把年纪,再说这些又有何用?他是个极优秀的人。当年除了本宫还有很多出身尊贵的女子爱慕他。可是,你,却比他当年还要出色。额娘很欣慰。” 温宪突然跪下,说道:“这些年,额娘受苦了。” 长公主起身扶起温宪,拂去他肩上沾上的一片柳叶,说道:“你不必为额娘感到惋惜,额娘也并不引以为憾。相比于那些远嫁蒙古的姐妹,本宫还能留在京城,时常得以相见,已然是莫大的幸福。皇家就是这样,为了尊荣,为了社稷,没有什么不能舍弃,甚至无需问值不值得,一切都是心甘情愿。” 温宪唤道:“额娘……” 长公主道:“回去休息吧,若不想出来用膳,本宫等下让青芜将晚膳送去给你。” 温宪再也说不出话来。 长公主点点头,再次示意他回房。 温宪转身退下了。 长公主一个人静静地往寝殿深处走去,那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地方。无数个日日夜夜,她都在此处,追忆自己亲手割舍的青春年华。 多年前,那个人头攒动的马场,她也在。 她眼睁睁地看着佟佳·璇仪策马疾驰,奕绍英雄救美。 自从那时起,她便对佟佳·璇仪心生恨意。 之后她力劝当时还是智亲王的当今圣上娶佟佳·璇仪为继福晋,之后却从未给过佟佳氏好脸色。 所以宫中盛传和硕长公主与皇上从小一起长大,情谊深厚,连皇后都要避忌三分。 可此番皇后失势,见罪于皇上,她隐隐觉察出皇上有迁怒奕绍之意,便入宫进谏,保下已承袭定亲王爵位的奕绍满门。 往事如烟,恣意飘散。 长公主看了看自己的手,当初也是指如柔荑,细若无骨,如今即便是佩戴了最贵重的护甲,也难掩疲老之态。 突然,门外响起苑若的声音:“公主,该用晚膳了,几位夫人都等着您呢。” 长公主站起身,缓缓走出寝殿,走出她掩藏多年的心事,走出困扰一生的梦魇,走向她体面尊贵的人生。 第一百三十四回 镶金饰玉地 伤心苦命人 温宪回到书房,取出刻有“飘零”二字的碎玉,怔怔地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门口有轻轻叩门的声音。 温宪将碎玉与香囊放在一处,收好,之后说道:“进来!” 青芜悄悄进了门。 温宪抬眼见她端着满满一案的饭菜,颇有些吃力,连忙起身接了过来,说道:“这些事情让下人做就行了,你又何必亲自动手。” 青芜微笑道:“是额娘让我过来陪你说说话,顺便服侍你用膳。” 温宪道将案子放下,扶着青芜坐下,自己坐在旁边,说道:“你用过膳了么?” 青芜道:“用过了。刚才与额娘和姐姐们一起用的。” 青芜仔细瞧了瞧温宪,只见他乌黑的眼眶深深陷下去,神色黯然。 青芜拿起乌木镶银的筷子递到了温宪手里。 温宪拿起筷子,说道:“近来家里可曾捎来书信么?” 青芜到:“捎来过,一切都好。家人都感念长公主的恩德,让我事事以长公主为先,尽心侍奉长公主。是额娘,尽心侍奉额娘。” 温宪道:“那就好。” 青芜道:“额娘说这道沙洲踏翠最是滋补,你若是吃不下别的,就吃一块这个吧。” 温宪道:“别总是说额娘怎么说,你呢?你觉得哪道菜好吃?” 青芜笑道:“我,我爱吃点心,这木樨糕、玉面葫芦、清菊佛手酥,我都爱吃。可是我知道习武之人,不爱吃这些甜的。” 温宪道:“不是不爱吃,只是平日里拘束着自己,不敢吃。既然你说好吃,我就尝尝。” 青芜道:“那敢情好。” 温宪夹起一块木樨糕,放进嘴里,果然甘甜清凉,爽口开胃。 青芜道:“这是用白糖、糯米粉、蜜木樨、熟油做的,夏天吃最好。” 温宪道:“果然很好。你也会做糕点?” 青芜道:“如今在府里闲来无事就学了些,打发时间。” 温宪道:“你还会做什么?” 青芜道:“我还会做艾草糕。用艾蒿嫩叶,水磨糯米粉,揉合成团,用花生仁,芝麻,白砂糖做馅。” 温宪道:“好,改日做给我吃。” 青芜笑道:“你若是喜欢,我求之不得。” 温宪道:“我很喜欢。平日里,府里的人对你好吗?我听说因为我,有人给你脸色看?” 青芜道:“没有,府中人对我都很好,特别是额娘,日日都唤我去房里说话。” 温宪道:“清欢和方盈又如何?” 青芜笑了笑道:“两位姐姐都很和气。其实我这样的出身,两位姐姐能不嫌弃,与我姐妹相称,我于愿足矣,不敢再过多奢望。” 温宪道:“青芜,你父亲已经脱罪,你再也不是罪臣之女。至于其他事更加无须在意。” 青芜道:“我知道。我能日日见到你,已是几生修来的福气。其余的人和事都不会干扰我的心神。倒是你,今日像是瞬间苍老了许多。” 温宪道:“我确确实实不再如当年了。景行都一天天地长大了,我也该适时地老去。” 青芜道:“不知下一个人人称羡的翩翩佳公子会是谁呢?说不定会是景行呢!” 温宪笑道:“景行还小,等他长大还要好多年呢。” 青芜道:“我私下看着,景行的长相集合了你和夫人的优点,今后定然是个面如冠玉的美男子。三岁看到老,必不会错。” 温宪道:“我一生害了多少无辜的女子心伤,只愿景行一生平安就罢了。” 青芜道:“可是在如花的年纪遇到公子,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总好过默默凋零了。” 温宪道:“青芜,你的性子真好,乐观温婉。” 青芜道:“光顾着说话了,忘记烹茶。” 说罢转身出了门。 温宪望着一桌吃食发呆,良久才夹起一块沙洲踏翠。 这沙洲踏翠乃是以驼掌为主料,辅以油菜心、净母鸡、肥瘦猪肉、熟火腿、水发玉兰片等辅料,热锅烹饪而成。乃是极为珍稀的一味膳食。 不多时,青芜端来一个豆青地玉彩山水纹描银盖碗。 青芜道:“额娘教过我,餐后饮杨河春绿最好,因此特意烹了来。” 温宪笑道:“别的不敢说,若论吃穿用度的讲究,额娘的确可以教你很多。” 青芜道:“额娘乃是皇女,身份地位不同,自小的吃穿用度自然不是旁人能比的。更何况,我听闻额娘的生母早逝,自小就养在孝淑睿皇后膝下,那份见识更是不同。” 温宪道:“你仿佛很喜欢这些。” 青芜道:“多知道一些总是好的,省得说起来贻笑大方。” 温宪道:“额娘年岁渐长,会喜欢说些从前的事情,有你陪她说话也好。” 青芜笑道:“两位姐姐出身高贵,早已将这些视为寻常之物,只有我才会这样。” 温宪道:“我到不这样看,你是更有孝心。只是清欢平日里要照顾景行,你总去陪额娘说话,那方盈在忙什么?” 青芜道:“这实在不知。” 温宪道:“膳已用过了,让人撤下去吧。” 青芜道:“我来就好了,等下温完了书,我仍旧在房中等你。” 温宪笑道:“好。” 青芜端起那红木雕花的案子下去了。 温宪却哪里看得下去书。 他走到窗前,拾起长剑,拔掉剑鞘,只见一道寒光射出,如青霜,如火精。 温宪提剑而行,步出房门,走入中庭,对着院中一株几人高的梧桐施展剑术。 夜晚庭院,蝉鸣声声,不绝于耳。 长剑如游龙,如长风,一时间树叶纷纷飘落。 长公主听到声响步出房门。 苑容道:“公子爷这样可怎么好?公主可要去劝劝?” 长公主淡然地道:“由得他去,告诉下面的人,谁也不用上前。总要将气力耗尽了,否则更容易生病。” 苑容道:“是,公主。” 说罢退下了。 长公主兀自看了一会儿也回了房。 静欢伸出一指,撩开帘栊,远远地瞥见温宪的身影,心中丘壑起伏不平。 片刻的工夫,不想再看,便将帘栊又撂下了。 方盈日日烦闷难解,每当入夜便独酌以浇心头块垒。此刻已是微醺。 听得院中有动静,方盈手持一只酒杯步履飘闪,探头向外看去。 那酒杯乃是玉璧底,即圆形平底中心挖去一小片同心圆,形似玉璧。 方盈自言自语地笑道:“今儿是怎么了?” 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恍惚间瞥见杯底点朱的同心圆,红得格外地刺目。 “谁知道京城中人人爱慕的温公子啊,竟是个木头人,没有一点儿热乎气儿。” 方盈又看了一眼杯底,甩手将酒杯扔了,然后回身快步走向桌子,抄起酒壶不停地饮,直到酒壶中的酒也尽了。 青芜看到温宪在院中,并未言语,转身便回了房。 渐渐地,温宪气力消耗殆尽,停了手,用剑触地,强撑着自己的身体。 稍后缓缓地往青芜房里走去。 青芜从门里冲了出来,扶住温宪,说道:“累了吧?先行沐浴吧,热水都已准备好了。” 温宪并未接话,只是由着青芜将他带回了房。 待到青芜服侍他沐浴更衣之后,温宪觉得浑身上下再没有一丝力气,倒在榻上便昏睡过去,不省人事。 第一百三十五回 温宪历劫归来 青芜尽心侍奉 第二日清晨。 京城内外,皇宫内外,众人纷纷起身开始新的一天。 无论过去经历过什么,日子总要过下去。 永和宫。 风眠、雨落正服侍静妃梳洗。 青郁道:“昨日陪皇上说话有些晚了,今日晨起有些懒怠。雨落,你亲自去承乾宫走一趟,告诉全贵妃娘娘,本宫今天就不去给她请安了。” 雨落道:“奴婢知道了,这就去。” 说着就没了影儿。 青郁笑道:“还是这样风风火火的性子。” 风眠道:“全贵妃娘娘必能谅解。” 青郁道:“那本宫倒是不担心,只不过,六宫众人眼下都会盯着本宫的肚子了。” 风眠道:“娘娘担心谁?” 青郁道:“谁都有可能,宫中之人都不能尽信。只是储秀宫那边要派人格外留神,皇后一日不死,一日就都不会放弃,本宫与孩儿就难以安枕无忧。” 风眠道:“奴婢知道了。娘娘放心。” 清晨帘幕卷轻霜,呵手试梅妆。 都缘自有离恨,故画作,远山长。 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 拟歌先敛,欲消还颦,最断人肠。 和硕长公主府。 温宪苏醒之时已过了卯时。 温宪见青芜守在床边,似是一夜未阖眼。 青芜道:“醒了?” 温宪道:“什么时辰了?” 青芜道:“已过了卯时。” 温宪心中一惊,说道:“怎么不喊我起来?误了入宫的时辰了!” 青芜道:“莫急,莫慌!昨日夜里额娘就派人进宫替你告了假,你就安心休息一日吧。” 温宪听闻此言,心绪方才平复下来。 温宪道:“额娘还说了什么?” 青芜道:“额娘并未说什么,只是苑若姑姑来过了,说了告假之事,并嘱咐我好好照顾你。若是晨起有什么不适,便去请大夫来看看。” 温宪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声:“额娘……” 青芜道:“可有什么不适?” 温宪苍白的脸上一丝笑容若隐若现,说道:“并没什么。只是你说改日会做艾草糕给我吃,今日无需当值,正好有空。” 青芜心中大喜,笑道:“那有何难?稍等片刻就好。” 温宪伸过手,握住她的手,说道:“辛苦你了。” 青芜只是笑一笑,挣脱了他的手,转身出了门。 温宪起了身,恍惚间仍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抽动地疼着。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温宪道:“进来。” 两个小丫头端着水盆等洗漱之物怯生生地进了门。 其中一个小丫头道:“青夫人让我们过来服侍公子梳洗。” 温宪道:“青夫人?” 小丫头道:“是青夫人。” 温宪道:“为什么不是芜夫人?” 另一个小丫头道:“是公主她老人家让我们这么叫的。” 温宪道:“那你们唤方盈什么?” 小丫头道:“盈夫人。” 温宪道:“那清欢呢?” 小丫头道:“依旧唤夫人。” 温宪道:“进来吧。” 两个小丫头于是进了房,服侍温宪梳洗完毕便退下了。 半柱香的工夫,青芜依旧托着那个红木雕花的案子进了房。 温宪缓了半天,气色已然好了许多,说道:“这都是些什么名堂?早晨便这么劳费,太辛苦你了。” 青芜道:“这并不算什么,也没什么劳费的,只要你喜欢吃就行了。” 青芜将案子放下,一一将餐食摆在圆桌上。 温宪扶她坐下,自己也坐在一边,说道:“你坐,一起尝尝,可好?” 青芜笑靥如花,说了一声:“好。” 温宪道:“这便是艾草糕?” 青芜道:“正是。” 温宪尝了一口,说道:“甚好。” 青芜道:“这艾草糕不仅可口,相传还能预防和医治伤风等症。你若喜欢,我便常做给你吃。” 温宪指着另一盘点心问道:“这又是什么?” 青芜笑道:“这是马蹄糕,你平时不爱吃甜食,居然连最普通的糕点也不知道。” 温宪也笑道:“儿时许是吃过,如今都浑忘了。” 青芜道:“这是用糖水拌杂荸荠粉蒸的。糖水是甜的,可以冲淡荸荠的苦涩。” 温宪愣了神,定睛看了看青芜,只见她梳着一个小家碧玉的二把头,只有两个雕花攒珠的银簪装饰;一身白蓝条纹的素锦旗袍裙,乳白色缎锦上镶饰着嫩黄色的栀子花,露出的半截内袄小袖也是绣的绿黄双色栀子花。 温宪道:“青芜,谢谢你。” 青芜道:“我只愿做一回糖水,能冲淡你心中的苦涩便心满意足了。” 温宪道:“你的心思我明白了。只是日后无需打扮得这么素净。” 青芜道:“素净些好,太过妖媚于你于我都不是好事。” 说罢端起碗,笑道:“别光顾着说话了,这荷叶莲子膳粥最是解暑,夏天用最好,你尝尝?” 温宪尝了一口道:“粥自然是好的。只不过你也无需刻意放低自己,我等下就交代下去,多给你做两套吉服。夫人身体不太好,总不能出门,每逢年节命妇入宫朝贺都不能去,不如下一次就由你代她去。” 青芜道:“我,我怎么行?” 温宪道:“有什么不行的?我说行就行。” 青芜道:“还是请方盈姐姐代劳吧,我毕竟是……你这样安排,只会让我羞愧无地。能留在这府里,能时常陪伴在你身边,我真的于愿足矣。我从前见过太多人,余生除了你,除了府里的人,谁都不愿再见。” 温宪放下碗筷,认真地说道:“好,我说过,我当你是朋友,可以敞开心扉倾谈的朋友。若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于你。” 青芜道:“我有一句话,不知道该不该问。” 温宪道:“你说。” 青芜道:“你心中挚爱的那个人离开了吗?昨夜为何如此伤心?” 温宪道:“算是吧,以后我都不会再去见她了。” 青芜道:“她很美么?” 温宪道:“我不知道。” 青芜道:“你连她美不美都不知道?” 温宪道:“在旁人眼中她是极美的,但我心里的她并不仅仅是美可以形容。她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女子,我们倾心相待,彼此珍惜,早已超越了所有世俗的定义。” 青芜道:“那又为何要离开?” 温宪低着头说道:“她有不得已的苦衷。” 说罢又看向青芜,说道:“以后我只怕更是夜夜要在你这里,只是不再需要半夜出门去。别人更要给你脸色看了。” 青芜笑道:“我都已经习惯了,不论如何,总有你和额娘护着我。” 温宪道:“委屈你了。” 青芜道:“这些委屈并不算什么。你与心爱之人因故不能相见相亲才更可怜。旁的我也无法帮你什么,每日服侍你梳洗洒扫还算做得来。” 温宪突然想起什么,说道:“今日晨起你还未向额娘请安,还不快去?” 青芜道:“苑若姑姑早就替额娘吩咐过,今天让我安心陪你,不用去请安了。” 温宪自言自语道:“额娘,总是想得那么周全。” 温宪站起身,望向窗外,梧桐落叶早已被下人打扫干净。 温宪看着窗外对青芜道:“听说额娘让下人唤你青夫人,你可喜欢这个称呼?” 青芜道:“谈不上喜不喜欢的,仅仅是一个称呼罢了,青夫人还是芜夫人都是一样的。” 温宪道:“我倒是很喜欢。” 第一百三十六回 众人出言泄忿懑 彤妃开口显 夏日晌午,微微有些闷热。 众嫔妃齐聚承乾宫,一齐向全贵妃请安。 祥贵妃与恬妃率领六宫众人分列两侧而座。 全贵妃特让内务府准备了风轮和冰块,置于承乾宫正殿,以便纳凉解暑。 祥贵妃道:“今日静妃怎么没来?刚有了身孕,姐妹们还想贺一贺呢!。” 全贵妃道:“静妃今日晨起有些不适,早就派人来回过本宫了。皇上也吩咐下来,皇嗣为重,晨昏定省能免则免。祥贵妃,本宫与你有孕之时不也是如此么?” 祥贵妃道:“本宫年纪大了,怀着皇嗣自然更辛苦些,可是静妃年纪轻轻就得此优待,不得不说是皇上恩宠有加。” 全贵妃道:“祥贵妃果然是年纪大了,记性都不好了。静妃身体一向欠佳,要不然二阿哥和三阿哥也不会早早夭折了。既然如此,皇上自然要多加眷顾。” 祥贵妃道:“倒不是本宫记性差,倒像是全贵妃贵人多忘事。想当初全贵妃娘娘硬要静妃与舞姬一同献舞之事,本宫还记忆犹新,如今怎么与静妃如此亲近?个中缘由真是令人不得不深思啊。” 全贵妃笑道:“祥贵妃真是挂一漏万,那是多久之前的事儿了?本宫年轻的时候的确恃宠生骄,但是眼见着入宫已经十年有余,再多的事情都经历过了,还不许本宫进益些么?也许再过几年,便能如祥贵妃一般老成持重。” 祥贵妃刚要发作,却被彤妃插了嘴。 彤妃道:“近些日子全贵妃娘娘治宫严谨,一扫后宫积弊,不仅六宫人人拜服,皇上也赞不绝口呢!” 祥贵妃道:“彤妃当初不是依靠在皇后麾下么?怎么?眼见皇后被幽禁就来找别的依靠了?” 全贵妃道:“祥贵妃怎么看人还是老眼光?再者说了,皇上不许后宫拉帮结派,彼此攻讦,祥贵妃可是忘了?六宫众人都是姐妹,本宫处事也是竭尽全力地公正。何必分那么多你我呢?” 祥贵妃道:“的确,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只是全贵妃娘娘摇身一变,却是本宫始料不及。” 全贵妃道:“本宫因何而变,祥贵妃心里清楚,无需赘言。本宫知道,如今静妃又有了身孕,众位姐妹心里都不大畅快。但是本宫要提醒的是宫中从来都不缺妒妇,而皇上最恨的就是妒妇。静妃之前宠冠六宫,你们就不服气,如今她有了身孕不便侍驾,岂不是列位的机会么?依本宫看,有时间有精力还是多多用在皇上身上,姐妹之间口角几句也并不难解决问题,若是传到皇上耳中,反而令皇上生厌。” 恬妃道:“全贵妃娘娘说的是。只是静妃虽然有孕,皇上昨晚仍旧留宿永和宫,这不是狐媚惑主,又是什么呢?” 全贵妃道:“本宫向来以为恬妃看淡宫中恩宠荣耀,没想到进取之心仍然不减当年。昨日皇上刚刚知晓静妃有孕之事,因此在永和宫陪伴静妃许久,这事不假。只不过最终皇上仍旧是回了养心殿休息,并未留宿永和宫。众位姐妹若是不信,大可向敬事房或者高公公询问,看本宫是否扯谎,袒护了静妃。更何况,即便是皇上留宿永和宫,本宫认为也无不妥,更谈不上狐媚惑主。恬妃,你如此用词,是否太重了一些?按你的说法,有孕之身便只能好好养胎,必须将皇上让出来给别的嫔妃?后宫之中从来都没有这个道理。” 恬妃道:“臣妾失言了,请全贵妃娘娘恕罪。” 全贵妃道:“本宫只是说句公道话。静妃向来大度,必不会与你计较。只是本宫再次提醒你们,皇上最恨妒妇。有些话在本宫这里说说也就算了,千万别在外头多说。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只怕失宠都是最轻的了。” 彤妃道:“全贵妃娘娘说的是,臣妾记下了。” 全贵妃看了一眼祥贵妃道:“谁都想要皇上的眷顾,但是眼光还是要多放在皇上身上,心思还是要多用在自己身上,盯着别人,只能徒增烦恼,终究是没有用的。” 祥贵妃斜睨一眼,沉默不语,未再多言。 彤妃道:“全贵妃娘娘说的是,臣妾等受教了。” 全贵妃看宁贵人正坐在角落里,便说道:“宁贵人,你入宫也有些日子了,一切可还习惯么?” 宁贵人道:“回全贵妃娘娘的话,臣妾一切都好,宫中姐妹也都甚好相处。” 全贵妃道:“那就最好了。你入宫以来一直宠眷不衰,看来皇上心里有你,你可要好好把握。青春年华便只有那么几年,过去了再想留住圣心也难了。” 祥贵妃与恬妃听到此处都不禁暗暗气恼,却又不敢当众发作。 宁贵人道:“臣妾知道了,谢全贵妃娘娘教诲。” 全贵妃道:“这天气真是越来越热了,若是没有别的事,大家就都请回吧。若是到了午间,只怕就更热了。” 成嫔道:“臣妾等不愿回宫,自己宫中哪有娘娘这里凉快呢?这风轮和冰块寻常嫔妃的宫室里都没有,只娘娘这里有。” 恬妃道:“只怕静妃那里也有呢!” 全贵妃对恬妃道:“静妃那里是皇上钦赐的,只为了她怀有身孕辛苦。若是恬妃哪一日怀了皇嗣,只怕皇上所赐更多。至于本宫这里,原是怕这正殿里太过闷热,每日请安之时委屈了众位姐妹才让内务府特意拨了些过来。既然众位姐妹质疑本宫处事不公,那便让内务府挨个宫室都送些过去,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彤妃道:“全贵妃娘娘思虑周全,臣妾等同沐全贵妃娘娘的恩德。夏日难熬,想必皇上不久就要起驾去圆明园避暑。若是嫌宫中闷热,不如去求皇上,去了圆明园不就迎刃而解了么?” 祥贵妃道:“彤妃此言怕是料定皇上会带你去圆明园了吧?也是,圆明园可是彤妃的福地,无论升还是贬都离不开圆明园。” 彤妃道:“臣妾哪能与祥贵妃相比,去年二位贵妃娘娘有孕,皇上都可以不去圆明园避暑,一心只记挂着二位贵妃娘娘腹中的龙胎。自从接二连三地诞育龙嗣,祥贵妃娘娘恩宠日盛,这样的福气可不是寻常嫔妃羡慕得来的。且看恬妃娘娘就知道了,没有子嗣便只能用厨艺固宠。这还是皇上赏了和妃的旧婢绿坠到恬妃娘娘宫里才有此一招,如若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祥贵妃道:“彤妃,想必你是携芳殿出来的久了,忘了冷宫的滋味了吧?别以为皇上恩宠你,就敢如此放肆!” 彤妃道:“臣妾哪里忘得了,只不过如今在携芳殿的不是臣妾,乃是官女子赫舍里氏。那赫舍里氏是因何被皇上发落了进去,也请各位娘娘不要忘了!” 全贵妃道:“好了!都歇一歇!这样闷热的天气,不好生歇着,还有力气在这里拌嘴?本宫念在大家昨日刚刚知晓静妃有孕之事,心绪有所起伏,便不与你们计较,再说下去可不能请饶了!时候不早了,都散了吧。本宫稍后会知会内务府,让各宫都得以清凉,消一消你们的火气!” 众嫔妃皆道:“谢全贵妃娘娘。” 全贵妃摆了摆手,众人便尽皆散去。 第一百三十七回 安知天公作美 未料私语成谶 待到众人散了,宛如道:“娘娘消消气,何必与她们一般见识?” 全贵妃道:“同是贵妃,本宫有协理六宫之权,祥贵妃却没有,她心里必定不服。而且静妃也有,她心里就更不服了。本宫才懒得与她们置气。本宫只知道,她跟着太后是没有出路的。本宫若还跟着太后,只怕皇上也不会如此真心待本宫。” 宛兮道:“娘娘说的是。” 全贵妃道:“你们随本宫去小库房看看,有什么珍稀的玩意儿,挑拣出来,午后送去永和宫。” 于是宛如、宛兮扶着全贵妃起了身。 午后,静妃小憩刚刚转醒。 风眠道:“娘娘醒了?承乾宫传过话来,问娘娘是否仍旧不适。似乎是全贵妃娘娘想亲自来永和宫一趟。” 静妃道:“你找人过去回话,说本宫已无碍,请全贵妃娘娘前来相聚。” 风眠道:“是,奴婢这就去。” 一炷香的工夫,全贵妃带着贴身的侍婢宛如、宛兮来到了永和宫。 静妃与全贵妃互相见了礼,一路往内堂来。 全贵妃亲自扶着静妃坐下,说道:“妹妹有孕之事终于大白于天下了,省得本宫每天提心吊胆,生怕什么时候说漏了嘴。” 静妃道:“辛苦全贵妃姐姐了,妹妹感激不尽。” 全贵妃道:“这倒是没什么,只是早上后宫众人来承乾宫请安,本宫看好几个人对妹妹有孕之事心里不畅快。妹妹平日里可要当心啊!” 静妃道:“总还是祥贵妃她们吧。” 全贵妃道:“那几个自然不必说,如今连恬妃都流露出不满了。” 静妃道:“恬妃也是个可怜人,出身不高,又无宠无子,位份也是熬年头熬上来的,她心里不畅快也是意料之中的。当年和妃还有大阿哥这个指望,她却是无所依傍,只能多几句嘴罢了。” 全贵妃道:“本宫也是这么想,因而也并未苛责她。彤妃倒是一味地与她们周旋,丝毫不肯落下风,看上去对妹妹甚是忠心啊。” 静妃道:“那也是难得了。彤妃当年流落携芳殿,我也只是顺水推舟地帮过她一次,未曾想她已经封了妃,到今时今日还记得。” 全贵妃道:“本宫也觉得彤妃是个可用的人才,模样又是那么出挑,皇上本就喜欢她。” 静妃道:“贵妃姐姐若是觉得可用便用吧,彤妃必定感念贵妃姐姐的恩德。” 全贵妃道:“妹妹这一有孕,总不能便宜了祥贵妃她们。本宫私下看着,皇上对宁贵人也并不上心,只是因她族里的军功才宠爱有加。太后笼络她也是白费心思,成不了大气候。” 静妃道:“太后恐怕不会轻易放弃。” 全贵妃道:“正是。太后在前朝后宫都布满了她的人。为的不仅仅是扶持妃嫔争宠,更多的是想为亲生的儿孙在朝堂争得一席之地。而皇上不但在后宫对太后再三提防,在前朝更是把太后的两个亲生儿子压得死死的。皇上虽然表面上对太后毕恭毕敬,但是实际上却很能拎得清孰亲孰疏。” 静妃道:“以太后的为人只怕另有谋算,不可能善罢甘休。” 全贵妃道:“那是自然,只是皇上也不会让她得意。皇上贴身的戍卫都是由和硕长公主的儿子来执掌。在后宫里,眼见着皇后是扶不起的阿斗,便扶持你我二人来对抗太后的势力。” 静妃笑道:“贵妃姐姐冰雪聪明,太后失了姐姐,可真是亏大了。” 全贵妃道:“本宫势单力薄,当初只能无奈依附于太后,但是眼见着太后和皇上水火不容,本宫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继续跟着太后只能让皇上更加的厌弃。” 静妃道:“贵妃姐姐只怕是后福无穷呢,皇上爱惜贵妃姐姐,更爱惜与姐姐所生的皇子。四阿哥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贵妃姐姐可以放心了。” 全贵妃道:“希望能承妹妹的吉言。” 说罢转头对宛如、宛兮道:“说了这么半天话,还未来得及将贺礼奉上。你们两个也不提醒本宫。快,拿过来,请静妃娘娘过目。” 宛如、宛兮连同几个小宫女将礼盒一一打开,只见婴戏纹青玉小罐一个,青玉天禄一尊,白玉开光牡丹纹赏瓶一件等。另有玉制侍书宝物一套,分别是白玉绶鸟虬松笔搁一件,白玉五福祥云砚一件,白玉折枝活环耳笔洗一件,青玉花鸟纹笔杆一件,白玉莲藕笔舔一件,白玉诗文纸镇一对,玉雕灵山仙境图笔筒一件。 静妃一一看了,并让雨落收了起来,笑道:“这腹中胎儿还不知是男是女,贵妃姐姐怎地就送了这么多笔砚来?若是个公主,只怕用不到,还不如留在姐姐宫里用处大。” 全贵妃道:“妹妹这么说就是见外了,后宫之人谁不想有个皇子,日后能够依靠?公主再贴心,终究是嫁给外人。若是碰上蒙古和亲,那便终生再不得相见。运气好的也便如和硕长公主一般,嫁与京中官员。无论权势还是地位又怎能与亲王郡王相比呢?” 静妃道:“于我而言,公主和皇子都是一样。只是怕若是皇子,将来孩子们都长大了,难免相争,恐与姐姐生了嫌隙。” 全贵妃道:“本宫知道妹妹的心思,因此特意带了这些来贺喜。本宫情愿妹妹生下的是皇子,日后即便四阿哥不得皇上喜欢,也不能便宜了祥贵妃生的五阿哥,本宫情愿是妹妹生下的小阿哥继承了皇上的江山。那样一来,本宫与妹妹的后半辈子就都有指望了。本宫对后位志在必得已是人尽皆知,皇上百年之后,总能有一个母后皇太后的位子。若日后詝儿不争气,本宫宁愿让妹妹坐上圣母皇太后之位,总好过让本宫与祥贵妃并尊。” 静妃听她说得诚恳,也不禁颇为动容,于是说道:“有贵妃姐姐此言,我必定竭尽全力保四阿哥登上太子之位。” 全贵妃笑道:“妹妹莫急,孩子们都还小,也看不出什么。后宫才人辈出,你我还需步步为营啊!如今只需妹妹知晓本宫的心意,莫要因为阿哥还是公主的事情惴惴不安。” 静妃也笑道:“贵妃姐姐说得极是。贵妃姐姐如今越发地有母仪天下的风范了,想必即便妹妹因养胎躲了清闲,姐姐于后位也是近在咫尺。” 全贵妃道:“皇上与皇后仍有情分,所费需时。不过本宫倒是不心急,本宫说到底要比那个老妇年轻些,更是体质康泰。熬时候罢了,她还能熬得过本宫?” 全贵妃说罢轻轻拍了拍静妃的手背,继续说道:“生育最是消耗气血,你已育有四胎,想必身体的底子都已经耗尽了。此胎切不可再逞强,有什么需要便尽管开口,太医每日早晚的诊脉也停不得。” 静妃道:“多谢贵妃姐姐费心,妹妹知道了。” 全贵妃道:“那便再无不妥了,你安心休养,本宫就先回去了,后宫诸事繁杂,总需料理。” 静妃道:“贵妃姐姐慢走。风眠,替我送一送。” 全贵妃向风眠道:“不必送了,心意领了,你家娘娘身边不能离了人,万事小心伺候。” 风眠连连称是。 全贵妃于是带着人出了永和宫,一路往承乾宫去了。 第一百三十八回 皇上再颁圣旨 姐妹同沐恩泽 时至盛夏,正是“水满有时观下鹭,草深无处不鸣蛙。箨龙己过头番笋,木笔犹开第一花。” 自从静妃有孕,皇上越发地偏宠彤妃,宁贵人有时也可蒙皇上召幸,其余的人都靠了后。 一日,皇上派人来永和宫召静妃前去养心殿说有要事相商。 青郁浅浅地敷了一层脂粉,未过多装饰便带了风眠匆匆往养心殿走去。 行至御花园,突然对着满庭芳草愣了神。 突然听到有人说道:“微臣叩见静妃娘娘。” 青郁定睛一看,却是温宪。 青郁难以抑制心中的波澜,眼泪眼看便要涌出。 风眠暗暗扶住她,说道:“娘娘,这里风大,小心迷了眼。” 青郁道:“温大人免礼,请起。” 温宪道:“娘娘这是要去养心殿么?” 青郁道:“正是。” 温宪道:“恭送静妃娘娘。” 说罢身形一闪,让开了路。 青郁道:“有劳温大人。” 风眠扶着青郁正要走,又听得身后声音乍起:“静妃娘娘请留步。” 青郁蓦然回首,恰巧与温宪的眼神相接。 温宪默默躲开她的视线,从怀里拿出那枚玉镂雕香囊,说道:“微臣的夫人蒙静妃娘娘赐下此物,不胜欣喜,但仍觉得此物还是留在娘娘身边,或许哪一日可以派上用场,否则白白搁着也是浪费了。” 青郁向风眠道:“收下罢。” 转头又对温宪道:“有劳温大人,本宫谢过了。” 风眠从温宪手中接过香囊,递到青郁手里。 温宪施了礼,说道:“静妃娘娘慢走,微臣恭送静妃娘娘。” 青郁转身离去,未敢再回头。 温宪定在原地,久久不敢回望她离去的背影。 养心殿外,小禄子正在等着,见静妃缓缓走过来,连忙迎上去,说道:“奴才奉皇上谕旨,在此恭迎静妃娘娘。静妃娘娘您可来了,皇上在里面等着您呢。” 静妃道:“有劳禄公公,请带路。” 小禄子道:“娘娘这边请。” 说罢引着静妃进了三希堂。 静妃进了三希堂,只见不仅皇上在此,全贵妃也已在此。 皇上起身迎上前,亲自扶住静妃道:“一路行来可染上了暑气?” 静妃道:“臣妾拜见皇上。” 皇上连忙扶着她坐下,说道:“免了,免了。” 静妃坐下说道:“未曾沾染暑气,皇上放心。” 转头又向全贵妃道:“给贵妃姐姐请安。” 全贵妃道:“妹妹有礼了。” 皇上道:“此番请二位爱妃前来是为了去圆明园避暑之事。朕已问过太医们,静妃的身孕十分稳固,而且已过了四月之期,应无大碍。暑热伤身,去圆明园避暑对养胎也有益处。” 静妃道:“一切听从皇上的安排。” 皇上道:“至于与朕同去圆明园的人选,还要请二位爱妃替朕斟酌。太后必定要同去,你们二人与祥贵妃都是皇子与公主的生母,自然要带着皇子和公主同去。其余的,可有何建议呢?” 全贵妃道:“彤妃近日侍奉皇上勤谨,她又年轻,又得力,不如带她一起去。” 皇上道:“好,彤妃也一同去。” 全贵妃道:“宁贵人刚入宫,又是因为母家的军功才受宠,不能让旁人觉得皇上冷落了她,不如也带了她一起去吧。” 皇上点头赞许道:“爱妃此言很识大体,朕心甚慰。” 全贵妃道:“至于恬妃,不如就留她在宫里吧,后宫还有许多位份低的嫔妃,总要人看顾。” 皇上道:“说得有理。恬妃向来稳重,行事也不偏不倚,即便将蔓贵人、雅常在等养病的嫔妃交给她,想必她也会好生照顾,不会生出什么歹心。” 静妃道:“全贵妃姐姐说的是,总要留一个高位份的嫔妃在宫里主持大局,否则万一出了什么事就鞭长莫及了。” 皇上道:“好,那就让恬妃留在宫里照应吧。朕也无心在圆明园停留太久,只待入秋天气转凉就回。朕总还是惦记着静妃腹中的龙胎,若是月份大了,被车马颠着了可怎么好。” 全贵妃道:“皇上说的是。静妃腹中子是重中之重,在圆明园盘桓两个月便可起驾回宫了。” 静妃笑道:“有劳皇上与贵妃姐姐为臣妾着想,臣妾感激不尽。” 全贵妃道:“孕育龙嗣辛苦,总要多加小心。皇上,静妃乃是四子之母,最是劳苦功高,皇上可要赏妹妹些什么?” 皇上笑道:“朕的全贵妃真是越发地识大体了,真是不得不刮目相看。竟然肯为静妃请赏?” 全贵妃道:“这有何不肯?皇上让臣妾协理六宫臣妾便要持中直言。想当年祥贵妃有孕便得晋封为贵妃,静妃妹妹论恩宠论家世论子嗣哪一点比不上祥贵妃?何以如今才是妃位?就连才入宫三年的彤妃都早已是妃位了。” 皇上道:“的确,彤妃、恬妃并无子嗣,与静妃同在妃位是有不妥之处。可祖宗家训在此,贵妃只得两位,如今朕已有了你和祥贵妃两位贵妃,不能逾制啊。” 全贵妃道:“那有何不可?除了皇后只能有一位,其余的还不就是皇上一句话吗?” 皇上道:“切不可如此说,祖宗家法总要顾及。” 静妃道:“谢全贵妃姐姐美意,臣妾年轻识浅,忝居妃位多年已是心怀感激,后来又蒙皇上赐下协理六宫之权,总是昼夜不安,生怕德不配位。况且的确是祖宗家法早有安排,不能坏了规矩。全贵妃姐姐就莫要再为难皇上了。” 皇上笑道:“难得二位爱妃如此识大体,朕也不能驳了二位爱妃的面子。这样罢,朕便晋封全贵妃为皇贵妃,再晋封静妃为静贵妃,如此一来,岂不是皆大欢喜了吗?” 全贵妃愣住了神,半天方才说道:“皇上不是说皇后健在,不立皇贵妃吗?” 皇上道:“可不是,皇贵妃位同副后,非同小可,不可轻立。可朕眼看着你治宫严谨,越来越有朕生母孝淑皇太后的当年风范,朕便安心将后宫交托在你的手里了。你为朕生下了二位公主,一位皇子,都是聪明伶俐,深受朕的喜爱,但你却不贪功冒进,还想着为有孕的静妃请恩旨,朕今日便许你皇贵妃之位,你可不要令朕失望啊!” 皇贵妃一直是全贵妃的一块心病,如今听皇上此言,不禁感恩戴德,跪下道:“臣妾谢皇上隆恩,必当尽心竭力、垂范宫闱,以报皇上大恩。” 皇上伸手扶起她,笑着说道:“皇贵妃,免礼。” 静妃也笑道:“臣妾也叩谢皇上隆恩,恭贺皇贵妃娘娘。” 皇上又伸手扶起静贵妃,笑着说道:“静贵妃,免礼。” 此时高成敲了敲三希堂的门,禀报道:“启禀皇上,御膳已备好。御膳房特意备下了二位娘娘平日里喜欢的吃食,皇上可要传膳么?” 皇上拉起皇贵妃与静贵妃的手,笑道:“磬笙,静欢,既然来了便留在养心殿陪朕用过膳再回去罢!玩笑了这一会儿,恐怕朕今日又要通宵达旦地批阅奏折,不能去你们宫里陪伴你们了。” 皇贵妃与静妃答道:“臣妾遵旨,谢皇上圣恩。” 于是皇上便带着二位娘娘步出了三希堂,往膳堂去了。 第一百三十九回 御药房情深藏伉俪 静贵妃善 用过午膳,皇贵妃与静贵妃一齐走在甬道上。 皇贵妃道:“本宫想要这皇贵妃之位不知想了多少年了,如今竟然这样轻易地就如愿了。” 静贵妃道:“还未谢过皇贵妃姐姐替臣妾在御前请旨的情谊。” 皇贵妃道:“妹妹客气了。” 静贵妃道:“皇贵妃姐姐这是善有善报,便安心当着皇贵妃吧,以皇贵妃姐姐的资历和恩宠,这也是早晚的事。” 皇贵妃笑道:“太后若是知道了,只怕要气出个好歹来。” 静贵妃道:“那咱们也只有见招拆招了。” 正说着走到一处岔路口。 皇贵妃道:“妹妹今日辛苦了,改日再去永和宫看望妹妹。” 静贵妃道:“皇贵妃姐姐慢走。” 二人说罢便各自回宫了。 是日午后,永和宫。 风眠、雨落正在帮青郁卸下钗环,准备小憩。 青郁道:“风眠,去太医院请齐太医傍晚务必亲自来一趟永和宫,本宫有要事要交代。” 风眠道:“好,娘娘先歇下吧,奴婢稍后就去。” 青郁道:“你们退下吧,本宫想一个人静一静。” 风眠、雨落于是都告退了。 青郁抬起手,松开手掌,里面静静地躺着那个葫芦瓷瓶。 青郁再次紧紧地将瓷瓶握在掌心,起身往寝殿深处走去。 傍晚,齐太医到永和宫为静贵妃诊脉。 齐楚跪拜道:“恭请静贵妃娘娘金安。” 青郁道:“齐太医免礼平身吧。” 又转头向雨落道:“雨落,带小丫头们出去,只风眠一个人在这伺候就好了。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扰本宫。” 雨落道:“奴婢知道了。” 说罢将宫女们都带了出去。 齐楚道:“不知娘娘有何要事吩咐?微臣莫敢不从命。” 青郁道:“齐太医,不知萧太医如今在何处?” 齐楚道:“萧逸致已变卖了家产,暂时住在舍下。微臣心想,等到那件事的风声过去了,便送他去京外开一个铺子。人食五谷杂粮,总会生病,必得寻医问药,身为大夫不至于会饿死。” 青郁道:“太后那边没有什么交代么?” 齐楚道:“太后派人送了几十两纹银给他,说是作为日后安家之用。” 青郁缓缓拿出那枚葫芦瓷瓶,说道:“齐太医,你身为御医之首,不知是否听说过一种药,服用之后便气息全无如同死人,但之后又能复原如初。” 齐楚道:“微臣听说过,难道这就是?” 青郁道:“不错。不久皇上会陪同太后去圆明园避暑,而本宫与皇贵妃、祥贵妃、彤妃、宁贵人也会随行。宫中位份高的嫔妃只剩下恬妃。恬妃其人想必你也知道,虽然年长些但是并无什么见识,遇事也做不了什么主。本宫要你趁此时机,让雅常在服下此药,掩人耳目,待出宫之后再设法将她偷换出棺木。你做得到吗?” 齐楚道:“微臣虽然没有十成的把握,但可以一试。” 青郁道:“此事若能成功,你先暂且将雅嫔送到你府上与萧太医团聚。之后作何打算,便由得他们自己来定。但是你替本宫向萧太医说一句,雅常在为了他甘愿放弃皇上的恩宠,放弃荣华富贵,如此痴情的女子,万望他珍惜。” 齐楚道:“娘娘放心,微臣一定把话带到。” 青郁将葫芦瓷瓶递给齐楚,说道:“事成之后这瓷瓶可记得要归还本宫。” 齐楚双手抬过头顶,接过葫芦瓷瓶,说道:“微臣领旨。” 青郁长舒一口气,幽幽地道:“本宫害得她失去了宫中这一切,如今便还她得以重返人间的自由。至于她能否得偿所愿,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齐楚道:“静贵妃娘娘慈爱,微臣也替他二人心生感激。” 青郁苦笑道:“本宫做不成的事情,若是能眼见别人做成了,也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 齐楚道:“娘娘放心,微臣必不辜负娘娘的嘱托。” 青郁道:“那便好了,请脉吧。” 风眠拿出一方丝绢,搭在青郁手腕上。 齐楚请了一会儿脉,收了手,说道:“娘娘与龙胎都十分康泰,并无任何不妥。此番必然也如上次生产那样顺利。” 青郁笑道:“谢齐太医,这样就最好了。” 说罢转头向风眠道:“将东西交给齐太医吧。” 风眠拿出一个包袱递给了齐太医。 齐楚毕恭毕敬地接了过来,到手一掂,那包袱甚是沉重。 青郁道:“里面是一些金银细软,你替本宫交给萧太医吧。雅常在受宠多年,必然也有些体己银子,想必足够他二人后半生之用。” 齐楚道:“娘娘思虑周全,微臣回去便转交给萧太医。” 风眠道:“娘娘好善的心。” 青郁道:“本宫只是为自己做错的事情弥补一二罢了。本宫要对付的是太后和皇后,不该牵连旁人,雅常在确实是无辜受连累。本宫不得不给她和萧太医一个交代。” 齐楚道:“娘娘的心意,微臣会尽力周全。” 青郁道:“时辰不早了,齐太医请回吧。” 齐楚道:“微臣告退,请娘娘多多休息。” 青郁向风眠道:“风眠,替本宫送送齐太医。” 风眠道:“是,娘娘。” 齐楚随着风眠出去了。 风眠走到宫门口,对齐楚说道:“齐太医慢走。” 齐楚道:“娘娘的安胎药微臣重新抓了一副,风眠姑娘可要替娘娘拿回来?若风眠姑娘不得空,改日微臣让御药房的太监给娘娘送过来。” 风眠含羞低头,悄声说道:“走开一会儿想必也不妨事。” 齐楚道:“风眠姑娘请。” 风眠道:“齐太医先请吧,御药房的路奴婢不大认得,还请齐太医为奴婢带路。” 齐楚道:“请风眠姑娘不要再说奴婢二字,今后在私下便你我相称吧。” 风眠笑道:“好。” 齐楚心花怒放,说道:“谢风眠姑娘成全。这边请。” 说罢便引着风眠往御药房去了。 那边厢,雨落见风眠带着齐太医出了永和宫,便端着一个豆青地粉彩鱼藻纹带托瓷盖碗进了内殿,说道:“娘娘可是口渴了?” 青郁笑道:“的确是有一些。你越来越细心了。” 雨落端起盖碗,说道:“特意加了菊花和陈皮烹的,娘娘尝尝?” 青郁接过盖碗,笑道:“快要赶上风眠了。” 雨落道:“那是自然,若她那日离宫嫁了人,总要有人替她想着这些事情不是?” 青郁道:“你倒是比她还盼着她嫁人。” 雨落道:“看得出,齐太医是真心的。我为风眠感到高兴。” 青郁道:“是啊,齐太医的确是可以托付终身之人,风眠有福气。只是本宫总还是担心你呢,你也要有个归宿才好啊。” 雨落道:“娘娘,您和风眠总说我性子不够沉稳,眼里又看不到事儿,如今我就在这里历练着,等历练好了说不定缘分就来了。到时候我可不会客气,必会请娘娘做主赐婚。” 青郁笑道:“本宫真盼着那一天。你这个性子若做了人家的媳妇儿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雨落道:“也不过是跟如今一样的。娘娘,该用晚膳了,您肚子里的小阿哥、小公主也要饿了。” 青郁道:“好,那就传膳吧。” 雨落答应着一转身就跑了出去。 青郁悄悄拿出那枚玉镂雕的香囊,握在手里,那玉纹上似乎还残留着温宪的温度。 年少时的一场错有错着的相逢,总还是这样一别两宽的结局。 任谁都无法抗拒命运的捉弄。 第一百四十回 妙语解愁苦 往事摧肝肠 京中气候越来越闷热,实在是不宜耽搁。 因此皇上择了一个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好日子,便陪同太后,带着皇贵妃、祥贵妃、静贵妃、彤妃、宁贵人一道去了圆明园。 皇上依旧住在九州清晏。 太后住在鸿慈永祜。 皇贵妃住在西峰秀色。 祥贵妃住在牡丹亭。 静贵妃住在万方安和。 彤妃住在碧桐书院。 均与往年相同。 新入宫的宁贵人则被赐居汇芳书院。 众人各自入宫苑打点,不在话下。 几日后,九州清晏殿。 皇上正在批阅奏折。 高成轻手轻脚地进了殿,轻唤了一声:“皇上。” 皇上抬起头道:“何事?面色如此凝重?” 高成道:“皇上,宫中传来消息,雅常在殁了。” 皇上惊讶不已,站起身说道:“什么?殁了?” 高成道:“的确是殁了。晨起宫女唤雅常在起身喝药,已没了气息,怕是夜里就殁了。太医院的院判大人齐太医亲临检视过了。” 皇上瞬间跌坐在龙椅上。 他想到第一次在钟粹宫见到采薇,那么清水出芙蓉的一个妙人儿,随后又发现她伶牙俐齿,聪慧机巧,容颜娇媚。 纳入后宫之后,她层层晋封,风光无限,一时无二。 那萧逸致之事,虽然皇上没有重责,但心里总还是添了疑问,觉得她有负皇恩。 可谁曾想,病了几个月就殁了。 皇上自言自语地说道:“只怕又是一个禧嫔吧。” 高成问道:“皇上说什么?” 皇上道:“没什么。殓葬了么?” 高成道:“只是一个常在的葬仪,费不了多少事,内务府料理得好。奴才也已派了徒弟小德子回宫帮忙,想必不会出什么差错。” 皇上道:“是啊,如今只是常在了。也罢,还是追封为贵人吧。既然已经过身,总要给她一点哀荣。” 高成道:“皇上仁德乃是万民之福。” 皇上道:“下去忙吧。” 高成答应着下去了。 皇上却再也看不进去奏折,只是对着折子发呆。 傍晚,敬事房拿着娘娘们的绿头牌来请皇上翻牌子。 皇上看了看,翻了静贵妃的牌子。 入夜,万方安和寝殿。 皇上将宫女太监都打发了出去,只留静贵妃一人服侍。 皇上握着静贵妃的手,说道:“静欢,今日朕心里不大快活,不知该怎么排遣,便只能来扰你了。” 静贵妃道:“皇上怎么了?” 皇上道:“今天高成来禀报,说是雅常在殁了,朕已追封她为贵人。” 静贵妃道:“臣妾听说了,传旨的太监通传过了。” 皇上道:“你是否听说了萧太医之事?” 静贵妃道:“臣妾有所耳闻,据说是雅贵人贴身的侍婢爱慕萧太医,亲手做了个并蒂莲花图案的扇坠,不料却被皇后拾了去。” 皇上道:“后来是祥贵妃带着寒烟来向朕请罪。朕想相信她们,心里却还是放不下。” 静贵妃道:“皇上是怀疑雅贵人?” 皇上道:“她的病,来得蹊跷,却又出了这件事,朕不由得不生疑。” 静贵妃道:“皇上,雅贵人她人既然都不在了,您还想这些做什么?总是徒劳无功的。再者说了,既然如今雅贵人已经病逝,证明她当初突然生病并不是唬人的。” 皇上道:“静欢,你说得有理,朕总是疑心她为了避宠而装病。” 静贵妃道:“若真是为了避宠而装病,如今肯定还好端端地活着,怎么会殁了呢?想必的确是得了病,太医们束手无策,这才殁了的。而且雅贵人是在萧太医之事被揭发之前就病了,想来应该与此事没有什么关联。” 皇上笑道:“静欢,你说得极是。疑心生暗鬼,朕原不该如此。” 静贵妃道:“皇上可是有什么未解心病?” 皇上道:“你说得没错。朕总是想要的太多了,不仅要嫔妃们事事依从朕,还想让嫔妃们个个都在心里装着朕。朕知道,年岁不饶人,朕也不得不服老,总比不得俊俏的后生惹人喜爱。即便是皇后,也比朕小了足足有十岁。朕曾经亲耳听到她在睡梦中唤起别人的名字,从此心里便落下了心病。” 静贵妃道:“原来如此,但臣妾却觉得,皇上无需挂怀。皇上是天子,天子万岁,天家威严也并非常人可比。” 皇上道:“万岁?那只是白日梦罢了。历朝历代的帝王,活得最久的便是朕的皇祖父,也只是享年八十九岁。而朕则是万万比不上他老人家的。” 皇上握住静贵妃的手,说道:“静欢,朕今日不想去别处,也不想一个人在九州清晏,便在你这里歇一晚,可好?” 静贵妃道:“好,臣妾求之不得。臣妾这就叫人安排热水给皇上梳洗吧。” 皇上道:“别,别让任何人进来。朕不想见他们,朕只想你一个人陪朕说说话儿。” 皇上躺到在榻上,枕着静贵妃的腿,说道:“朕与你在一起,总是感到温暖惬意。朕亲额娘去得早,朕时常想念她。不知道为何,朕每次与你在一起就会稍解对皇额娘的思念。” 静贵妃笑道:“皇上是说臣妾像孝淑皇太后?” 皇上道:“不是长相,也无关言谈举止,就是一种似是而非的感觉。这种感觉朕在孝穆皇后身上也找到过,可惜她也早早地就离开朕了。” 静贵妃道:“臣妾卑微,不敢与孝穆皇后比肩。” 皇上道:“不,你很好。庭芝性格刚强,不懂得回寰,所以过刚易折。你的性子是柔中带刚,因此更像皇额娘。皇额娘去世之时正值盛年,而且平日里无病无灾,突然暴毙于宫中,朕多年来百思不得其解。” 静贵妃道:“那时臣妾尚未出世,可也有所耳闻。皇上可与旁人谈及此事?听闻皇上的亲姐妹固伦长公主早年和亲蒙古,之后一直与和硕长公主一同长大。皇上可与和硕长公主谈及此事?” 皇上道:“慧明她是皇额娘一手调教出来的,那性子与皇额娘如出一辙。她的心思太深,朕猜不出来。与她谈起,她又什么都不说。朕总是觉得她似乎知道些什么,却不肯告诉朕。” 静贵妃道:“和硕长公主与皇上兄妹情深,若真是知道些什么却不告诉皇上,想必也是为了皇上好。” 皇上道:“可是朕贵为天子,还有什么事情是朕不能做主的吗?” 静贵妃道:“皇上想一想,如今可有什么掣肘的人或事?” 皇上想了半晌,突然双眼放光,说道:“难道是太后?” 静贵妃沉默不语,一双秋水眼只怔怔地看着皇上。 皇上继续说道:“是了!是了!慧明与太后一向不睦,平日里进宫都不愿去寿康宫请安,其中必有缘故。慧明无欲无求,让她如此心生芥蒂的,唯有皇额娘之事。” 静贵妃道:“虽然如此猜想看似有理,但是无凭无据,可不要冤枉了太后。” 皇上道:“想必慧明也是苦于没有证据,这些年才一直隐忍不发。” 静贵妃道:“果真如此,可真是难为长公主了。” 皇上道:“慧明是皇额娘的敬慕之心,丝毫不逊于朕,想必这些年她一定为此而自苦。” 第一百四十一回 渐消酒色朱颜浅 欲语离情翠 静贵妃道:“那皇上打算怎么做?” 皇上道:“时过境迁,即便是如今朕暗中彻查,恐怕也难以找到真凭实据。只能对太后多加提防罢了。” 静贵妃点点头,说道:“皇上万事小心,莫要惹恼了太后,让她做出什么事来,难以收拾。” 静贵妃冷眼瞧着皇上已陷入深思,不发一言。 静贵妃于是说道:“夜深了,皇上安歇吧。” 皇上回了神,直起身子说道:“静欢,朕还是回九州清晏殿了。今日与你说了这么多,让朕又想到幼时皇额娘对朕的教诲。朕早就答应过皇额娘,朕无论如何也要守住大清的江山,朕不能辜负皇额娘对朕的期望。” 静贵妃道:“好,臣妾送皇上。” 皇上道:“不必了,你早点休息吧。朕把高成叫起来就行了。你有孕在身,千万不可劳碌。须知皇嗣才是国本,朕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 皇上说罢快速起身,快步走出寝殿,乘上銮驾,往九州清晏的方向去了。 青郁静静地看着皇上远去的背影。 皇上贵为一国之君,可也有这许多无奈之事。 京城,深夜。 齐楚带着一个通身裹着黑纱的人,闪进了他位于京城的府邸。 萧逸致已然睡下,忽然听见房门外有人敲门。 “逸致,你睡下了吗?” 是齐楚的声音。 萧逸致回道:“睡下了,齐兄有事吗?” 齐楚道:“那算了,明日再说。” 萧逸致又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不久就安静了下来。 萧逸致转过身,重新躺下,心中隐隐觉得不安。 他随即起身,点亮半截蜡烛,从怀中掏出那枚扇坠,将桃核雕琢的并蒂莲花映照在灯下,反复地看。 第二日清晨,萧逸致早早地起身梳洗。 晌午,齐楚又叩动萧逸致的房门。 “逸致,是我。” 萧逸致打开房门,说道:“齐兄有事?” 齐楚进了门,将一个包袱搁了下来,自顾自地坐下,说道:“昨夜打搅了你的清梦,可不要见怪啊。” 萧逸致回身走近齐楚,也在一旁坐下,说道:“哪里的话。只是不知道齐兄到底是何事如此着急?” 齐楚道:“静贵妃娘娘随圣驾入圆明园之前,曾经嘱托我好好照顾你。这一包袱的金银细软便是静贵妃娘娘托我转交给你的。” 萧逸致打开包袱,只见里面裹着数不清的金玉之物,另有钗环珠宝,似是价值连城。 萧逸致连忙合上包袱,说道:“我孑然一身,哪用得了这些。银子我收下了,剩下的还请齐兄代为处理。不如就算我转送给令妹的,权当谢谢齐兄这些天收留我在府里。” 齐楚笑道:“静贵妃娘娘既然送了这些给你,必有深意。你怎知用不到呢?” 萧逸致道:“静贵妃娘娘的心意,草民领受了。只是这里面的东西我实在是用不上。” 齐楚道:“静贵妃娘娘对你被罢官之事一直耿耿于怀,总想着要补偿你,你不收下岂不是白费了娘娘的一番好意?” 萧逸致道:“也罢,那我暂且收下。静贵妃娘娘是明主,草民感恩戴德。此生能为静贵妃娘娘办一次差,草民于愿足矣,只是如今身份不同,再也不能进宫亲自向静贵妃娘娘谢恩了。” 齐楚道:“谢恩之事不忙。静贵妃娘娘还有恩典。” 萧逸致道:“还有恩典?” 齐楚道:“正是。静贵妃娘娘听说你即将离京,山长水远不知何日可再回到京中。如你所说,你如今孑然一身,饮食起居总需要人照料,因此静贵妃娘娘特意命我给你买了个丫头,你若瞧得上就带着一起上路吧。” 萧逸致道:“多谢静贵妃娘娘替草民思虑周全,可此事万万不可。我一个人周游四海,济世悬壶,乐得自在,带上一个人反而不轻松。” 齐楚道:“你先别忙推辞,人都还没见过,怎么知道不合自己的心意呢?” 萧逸致道:“见不见都无所谓,此事是断断不可。既然是齐兄挑的,所幸留在齐兄府里吧。他日娘娘问起便说草民谢娘娘恩,可是实在无福消受。静贵妃娘娘想必也能体察草民之心。” 齐楚不由分说地将他从座上拉起来,指着院子里说道:“你看!” 萧逸致顺着齐楚的手指一看,院子里几个小丫头正在举着竿子粘树上的蝉。 忽然其中一个小丫头一侧身,露出一张极其清雅标致的侧脸。 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淡扫蛾眉,清眸流盼。 突然,那个小丫头转脸看向他们,粲然一笑,两颊笑涡霞光荡漾。 然后便又继续认真地撑着竿子粘蝉。 萧逸致不由得看得痴了。 齐楚隐在他身后,悄悄在他耳边说:“这全都是静贵妃娘娘一手安排。逸致,你可要惜福啊!” 萧逸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回过头看向齐楚。 齐楚冲他点了点头。 萧逸致道:“静贵妃娘娘……草民何德何能受娘娘如此大恩?” 齐楚压低声音道:“静贵妃娘娘不是单单为了你,也是成全雅小主对你的一番情意。静贵妃娘娘让我跟你说,雅小主为你放弃了皇家尊荣,这样的好女子可遇而不可求啊。” 萧逸致道:“她曾与我说过,她原本出身寒微,被太后挑中了伺候皇上,被迫在宫中争宠,做不得自己一点主。” 齐楚道:“如今不同了。” 萧逸致心中震动不已,眼中不知何时已然模糊。 齐楚快步走了两步,向院子里的姑娘招了招手。 那个姑娘将竿子递给别人,走了过来。 湘纹飘逸,翩若轻云出岫。 齐楚道:“这便是萧公子。” 姑娘笑道:“奴婢见过萧公子。” 齐楚道:“你跟萧公子说,你叫什么名儿?” 姑娘又笑道:“奴婢雪霏,见过萧公子。” 《诗经》中一首《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萧逸致暗暗抑制着自己的心绪,说道:“雪霏姑娘有礼了。” 齐楚悄声道:“车马已然备好,二位尽快打点好行装,此事宜早不宜迟,速速离京才好啊!” 雪霏道:“齐大人且慢,奴婢还未曾问过,萧公子是否愿意带奴婢一同上路呢。” 齐楚拍了拍萧逸致的肩膀,没有多言。 萧逸致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枚红色丝线编织的缨络,下缀桃核雕刻而成的并蒂莲花。 他伸手又一次抚过莲花的花瓣,将其递与雪霏。 雪霏伸手接过,只见莲花的花瓣已然有细微的磨损,隐隐发亮,想必是常常拿在手里触摸的缘故。 萧逸致道:“此物乃是故人所赠,我一直异常珍爱。故人如今远在天涯,我却一直思之难忘。不知道姑娘可会这雕刻桃核的技艺?日后若能学到一点皮毛,雕出一个半个来,也可稍解相思之苦。” 雪霏拿着扇坠,低下头,嘴角轻轻抽动。 良久方才抬起头,只见她双瞳剪水,笑语盈盈地道:“倒是会一点,萧公子若有所求,奴婢莫不从命。” 齐楚道:“这便好了,切莫辜负了娘娘的一番心意,趁早出城吧!” 萧逸致道:“齐兄,大恩不言谢,后会有期。” 雪霏也道:“多谢齐大人出手相助。” 二人火速打点好了行装,乘上齐楚一早准备好的马车,快马加鞭地出城了。 第一百四十二回 谈佛理齐楚慰心 归府邸温宪 隔日,圆明园万方安和。 雨落进殿禀报道:“娘娘,齐太医来了。” 青郁道:“请进来吧。” 齐楚进了殿,行了大礼,说道:“微臣叩见静贵妃娘娘!静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青郁道:“齐太医请起。” 齐楚道:“启禀静贵妃娘娘,娘娘交托给微臣的事情,微臣已经办妥,请娘娘不用再忧心。” 青郁道:“好,此事既然已经了了,本宫也了却一桩心事。” 齐楚道:“娘娘福慧双修,泽被苍生。” 青郁道:“恶事做得多了偶尔也会生出善念。” 齐楚道:“娘娘,休要这样说。微臣年少时曾读《太平广记》,记得书中有云: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金刚怒目,所以降服四魔。金刚守护佛门,无威不足震慑魔异,其本质上与菩萨以善渡人、慈悲为怀是一样的。世有贤愚,更分良莠。美丑善恶,一并同在。扬善抑恶,佛门宗旨,扶正祛邪,道之正统。所以,有慈悲菩萨,还得有怒目金刚。娘娘一边力抗恶鬼,一边拯救苍生,德行自在人心,这才使微臣等忠心于娘娘。” 青郁不禁动容,说道:“齐太医,多谢你不辞劳苦,一心向着本宫。” 齐楚道:“这都是应当的,不如由微臣替娘娘诊脉吧。” 青郁点了点头。 风眠依旧将丝帕搭在她腕上。 半晌,齐楚道:“娘娘身体康泰,龙胎也一切安稳。这都是娘娘多行善举之功啊。” 青郁道:“本宫近来觉得人世皆苦,不知道将这个小人儿带到人世是幸还是不幸。” 齐楚道:“所生即是欣喜。依微臣愚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法,不来见识一遭又怎么知道值得不值得,幸还是不幸呢?” 青郁微笑道:“齐太医,谢谢你开解本宫。医者父母心,果然是与众不同。风眠好福气。” 风眠在一旁低着头,轻轻地道:“娘娘……好端端地说话,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 青郁向风眠道:“替本宫送送齐太医吧,本宫乏了,想要歇一会儿。” 齐楚道:“娘娘说过,此物乃是娘娘心爱之物,如今原物奉还,只是瓶中已空。” 齐楚高举双手,将葫芦瓷瓶托过头顶。 风眠接了过来,递给青郁。 青郁自言自语地说道:“物是人非。罢了。” 齐楚道:“微臣告退了,娘娘好生安歇。” 青郁点了点头。 齐楚跟着风眠出了内殿,随后便回太医院去了。 青郁望向京郊的天空,脸上浮现似笑非笑的神色。 喜的是终有一人可以超脱苦海,替她完成了心愿。 怨的是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如今身边只剩下一个小小的葫芦瓷瓶而已。 京城,和硕长公主府。 长公主将姚方盈叫到房中。 方盈低着头行了个礼,说道:“给额娘请安。” 长公主抬头看了看她,说道:“坐吧。” 方盈浅浅地坐了下来。 长公主道:“本宫听闻你夜夜在房中饮酒?” 方盈道:“本也无事可做,饮酒自娱罢了。” 长公主道:“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只怕是越饮越愁啊。” 方盈道:“可若是不饮,总是不得安眠。” 长公主道:“也是个可怜孩子。” 方盈默默不语,脸颊因过度饮酒白天也微微泛红。 长公主对苑若道:“替本宫把东西拿给她看看。” 苑若道:“是,公主。” 转身拿出几件做工精细华美的吉服。 长公主道:“清欢身子一向不大好,经不得风吹日晒。青芜出身卑微,上不了台面。你原是左都御史府里的千金小姐,如今也有诰命在身。日后逢年节便由你随本宫进宫。这是专门替你做的吉服,稍后本宫会让人送去你房里。” 方盈吃了一惊,说道:“额娘……我没有资格……这本该是夫人去的。” 长公主道:“不用说了,定了是你那就是你了。本宫告诉你,这也是温宪的意思。依本宫看,温宪心中还是有你的。你也不要再寄情于饮酒了,多多将心思用在温宪的身上才对。” 方盈道:“谢额娘,我知道了。” 长公主道:“好,下去吧。” 方盈默默地退下了。 傍晚,温宪骑着高头大马回了府。 第一件事便是去静欢房里看景行。 景行听见动静早就挣脱了静欢和乳母,跌跌撞撞地往门口跑。 见温宪走过来,便一把扑过去抱住温宪的腿,口中不停地喊“阿玛抱!阿玛抱!” 温宪抱起景行,说道:“今日乖不乖?可曾惹额娘生气?” 景行道:“景行可乖了,额娘整日都夸景行呢!” 温宪抱着景行往屋里走,对静欢道:“可别惯坏了他。” 静欢道:“景行本就是听话的好孩子,哪里就惯坏了呢?” 温宪道:“过了年就请个先生回来教他读书写字吧。” 静欢道:“额娘早就安排好了,请了当年教你读书的先生,又请了满洲有名的巴图鲁来教他习武。你安心当差就是,家里的事就放心吧。” 温宪笑道:“有你和额娘操持自然是没有不妥的了。” 静欢对乳母和两个小丫头道:“带景行去院子里玩吧,你们两个都跟着去。” 景行仅仅箍着温宪的脖子说道:“不,我要阿玛抱。” 温宪笑着对景行说道:“景行乖,阿玛总要换件衣服再陪你玩呀。你先跟乳母去玩儿,等一会儿阿玛就去找你,可好?” 景行道:“阿玛可不要骗景行啊!” 温宪道:“绝对不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说罢将景行放下。 景行主动往乳母跟前走过去。 乳母弯下腰牵起景行的手,带着他往院子里走。 快要出房门的时候,景行回过头道:“阿玛,景行在院子里等阿玛啊!” 温宪道:“好,阿玛等下就来。” 乳母及两个小丫头带着景行出了房门,到院里子那棵梧桐树下玩了。 静欢帮温宪将官服换下,换上了一件石青色轻丝常服。 静欢道:“听说静贵妃娘娘又有身孕了,皇上可让母家入宫陪伴?若有皇命,改日我接了额娘再进宫一趟便是。” 温宪道:“皇上没提及此事。” 静欢道:“你别多心,我没有其他的意思。” 温宪道:“我知道,你事事为我着想。若皇上提起来,我再跟你说。” 静欢点点头,说道:“额娘怕我入宫会惹人注目,交待下来以后每逢年节由方盈陪你和额娘入宫朝拜。” 温宪道:“额娘也是好意,你别多心。” 静欢道:“多心倒是不会,我也乐得轻松。景行还小,我每日忙他都忙不过来。” 温宪低头沉吟片刻,说道:“想必额娘已经告诉过你了。今后我日日都在府里,陪你,陪景行。静欢,今后的时日还长……” 静欢微笑道:“你不必多说,我都知道。我也已经放下了执念,今后只要一家人和和睦睦就好。” 温宪伸手握了握她瘦弱的肩,说道:“我去陪景行了。” 静欢道:“别玩得太疯了,等下就要传膳。” 温宪道:“好,我知道了。” 静欢轻声说道:“去吧。” 温宪松开握住她肩头的手,转身出了门。 景行看到温宪出门,连忙跑了过来,温宪蹲下身一把抱住了他。 第一百四十三回 西峰秀色群芳说皇嗣 鸿慈永 时光匆匆,秋日渐渐近了。 正是“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 圆明园池塘里的荷花只剩下一个个枯枝。 是日,圆明园西峰秀色。 皇贵妃端坐在正殿之上,祥贵妃、静贵妃及其他妃嫔分列两旁。 皇贵妃道:“众位姐妹,今日请大家来,是为了皇上圣驾回銮之事。皇上说天气凉了,无需继续劳烦大臣们日日来圆明园,太过劳民伤财,又惦记着静贵妃腹中的龙胎的安稳,因此想早日回到宫里。” 彤妃道:“皇上与皇贵妃娘娘之命,臣妾等莫敢不从。今日回去便让宫里人把东西收拾好,随时准备回宫。” 皇贵妃笑道:“倒也没有那么急,只是提前跟姐妹们提个醒儿,怕到时手忙脚乱的。” 祥贵妃笑道:“皇贵妃娘娘,彤妃这是表忠心呢,只是,急了一点儿。” 皇贵妃并不理睬她,对宁贵人说:“宁贵人,本宫听闻玉麟老将军积功获准绘像紫光阁了,这可是上上荣宠啊!” 宁贵人道:“谢皇后,族中人都与有荣焉,感念皇恩。” 皇贵妃点点头又转向静贵妃道:“静贵妃,今日身体可有不适?龙胎有了胎动没有?” 静贵妃笑道:“已有胎动了,动得好厉害。” 彤妃道:“静贵妃姐姐快跟臣妾与宁贵人说说,这胎动是什么样子的啊?” 静贵妃道:“最开始像有小鱼在肚子里游泳吐泡泡,后来力气越来越大,像是小人儿在肚子里踢人。” 彤妃道:“竟然如此神奇?” 静贵妃道:“的确。别着急,你早晚也会有孕的,到时候就知道了。” 彤妃道:“我哪有这样的福气。” 祥贵妃道:“彤妃一直颇受皇上宠爱,这肚子却一直没动静也是奇事怪事了。” 彤妃道:“的确不是人人都能像祥贵妃娘娘一样儿女绕膝,凭着这一双儿女就能宠眷不衰,不必担心年华老去了。无福如臣妾还要日日打扮,生怕皇上生厌。” 祥贵妃猛地站起身,说道:“彤妃,你放肆!本宫位份在你之上,你竟然如此大放厥词!” 祥贵妃道:“皇贵妃,彤妃如此目中无人,按宫规理应重罚!” 皇贵妃道:“祥贵妃你多心了,彤妃她也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啊。” 祥贵妃道:“皇贵妃,你屡次三番袒护彤妃,意欲何为?虽然你暂时替皇后执掌六宫,可别忘了,上头还有太后娘娘做主!” 皇贵妃道:“祥贵妃,稍安勿躁,本宫的确没觉得彤妃说话有暗讽之意。祥贵妃你的一双儿女的确是你之福,皇上之福,大清之福啊!” 祥贵妃道:“好!看你们还能嚣张到几时!” 说罢拂袖而去。 皇贵妃道:“这没来由的怎么走了?” 静贵妃幽幽地道:“天凉了,可祥贵妃的火气还是这么重啊。” 皇贵妃对宁贵人道:“宁贵人,你可也要走?” 宁贵人道:“皇贵妃娘娘,臣妾不敢。” 皇贵妃道:“罢了,今日就早点散了吧,大家各自回去收拾东西准备回宫。” 众人纷纷离了西峰秀色,往自己宫里去了。 祥贵妃先一步到了太后宫里。 由淮秀领着往太后寝殿去了。 祥贵妃见到太后就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太后道:“有什么事大不了的,起来说话。” 祥贵妃道:“太后,彤妃那个贱人折辱臣妾,请太后做主。” 太后道:“彤妃?她怎么折辱你了?” 祥贵妃道:“臣妾只不过说了她承宠日久,未曾怀有龙胎的话,她就出言讥讽臣妾是靠子嗣才能得到皇上宠爱。而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气的是皇贵妃一心偏帮彤妃……” 祥贵妃话音未落,突然感到一股急风,未及躲闪,脸上已经挨了一巴掌。 祥贵妃捂着脸,抬头看到太后正怒目而视。 祥贵妃口中含含混混地唤了一句“太后……” 太后道:“你知不知道哀家费了多少心思才把得力的人安插进翊坤宫?又费了多少心思才能让彤妃不孕?你竟然当众揭她的短!生怕她没有察觉哀家的手段吗?” 祥贵妃未曾料到是太后在背后做了手脚,只是逞一时之快才与彤妃针锋相对,被太后点醒一时不知该怎么回话。 太后道:“哀家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的五阿哥?五阿哥有你这么不争气的额娘让哀家如何扶持他继承大统?亏哀家平日里还夸你沉稳周到,什么事都指派你去做。” 祥贵妃道:“太后恕罪,臣妾一时失察,今后再也不敢了!” 太后道:“不就是一个皇贵妃的位子吗?你就这样沉不住气?” 祥贵妃被太后说中心事,羞惭无地。 太后缓了缓口气道:“即使让她当上了皇贵妃,又如何?即便是今后当上了皇后又如何?哀家再三跟你说过,最重要是只有子嗣!子嗣!子嗣!” 祥贵妃道:“可是她已先于臣妾生下了四阿哥。” 太后道:“生下来又怎么样?养得活才是本事!别以为哀家不知道,那太医院的齐楚擅自使用催生之术,才使得四阿哥能够先于五阿哥诞生。催生之法最是凶险,用不好就会一尸两命,好在皇贵妃身体强健,福大命大,若是换一个人只怕就走了荣贵妃的老路了!即便如此,想必四阿哥身为早产儿,体质必然不会多么强健,你还怕日后没有机会吗?” 祥贵妃道:“太后圣明,臣妾愚妄,此刻才如醍醐灌顶。” 太后道:“皇贵妃如今的确赢了一着,但是局面还稳,一切都在哀家掌握之中,你别急也别慌,若是看不惯她们称病不去就是了,何必与她们口角?” 祥贵妃道:“臣妾知错了,求太后责罚。” 太后道:“罢了,这个巴掌想必你也能记一阵子。” 祥贵妃道:“启禀太后,除了皇贵妃,还有静贵妃呢!她如今也与臣妾平起平坐,若是诞下皇子,难保不会危及五阿哥的地位。别咱们前脚斗败了皇贵妃,却是为她做了嫁衣裳。” 太后道:“哼,静贵妃?哀家早晚要对付她。还有慧明,她们的苦日子也不远了。哀家打听到上次皇上给温宪赐婚,赐的是左都御史大夫府里的姚方盈。这样的世家小姐嫁入皇亲国戚之家,日后少不得要进宫朝贺。既然温宪娶的是静贵妃的妹妹,想必她们一妻一妾也不会多和睦,姚方盈那样的出身,屈居妾侍之位,能咽下这口气?” 祥贵妃道:“太后圣明,臣妾明白了。日后必定想方设法结交这位温夫人。” 太后道:“这事一定要缓缓地做,多拖上两年都不要紧,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觉的。长公主对哀家向来有戒心,若是被她发觉闹到皇上那去,咱们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祥贵妃道:“臣妾明白了,请太后放心。” 太后道:“行了,回去吧,皇上不日便要回宫,万事都仔细着点儿。” 祥贵妃道:“是,太后,臣妾告退。” 祥贵妃刚刚转身要走,太后道:“脸上若是有什么不妥,请太医看看,宫中女子的容貌是头等大事。哀家方才也是气急了,你别放在心上。” 第一百四十四回 残杯劝不饮 留醉向谁家 祥贵妃回身又行了个礼,说道:“太后言重了,臣妾心里明白,太后所为都是为了臣妾和五阿哥好。” 太后点了点头,说道:“哀家知道你是个懂事的,所以哀家才栽培你。” 祥贵妃道:“没有太后的抬举,便没有臣妾今时今日的地位,臣妾铭记于心,日后也会教导五阿哥事事以太后为先。” 太后道:“你的孝心哀家知道,回去吧。” 祥贵妃又行了了礼,退下了。 待祥贵妃离开,淮秀上前问道:“太后,皇贵妃那边可要筹谋起来了?” 太后道:“哀家万万没想到,哀家与她也会有这样兵戎相见的一天。” 淮秀道:“是她不识抬举,非要自立门户,还拉上静贵妃为臂助,以为如此便可以螳臂当车了。” 太后道:“按原先的计划去办吧,同样也是要尽量地缓,不要被人发觉。” 淮秀道:“太后放心,奴婢知道怎么做。” 太后点点头,用手指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继续闭目养神。 淮秀见状便悄悄地退下了。 几日之后,皇上便陪同太后,带着众位妃嫔回到了紫禁城。 圣驾回到紫禁城并未急着回养心殿,而是与静贵妃一道入了永和宫。 皇上一边牵着静贵妃的手,一边扶着她的腰慢慢地往内殿里走。 静贵妃道:“皇上,原本不用这么小心的,太医都说了,龙胎稳固得很。” 皇上道:“还是小心一点好。早日诞下龙胎,朕才能安心。” 静贵妃道:“皇上放心,臣妾没有那么娇弱。” 皇上道:“听朕的话,这天气眼看着也要凉了,今后无需再去向皇贵妃请安,每日留在宫里安养便是。朕想皇贵妃也能够体谅。” 静贵妃道:“虽说皇贵妃娘娘近来越发地大度了,可是臣妾恐怕其他妃嫔会有微词。” 皇上道:“其他妃嫔,祥贵妃?朕也听说了那日她与彤妃口角之事。祥贵妃自从朕还是智亲王的时候就跟着朕了,宫中属她资历最深,眼见皇贵妃之位旁落难免心生不满,朕倒是不怪她。毕竟她这几年连着为朕剩下了一位公主和一位阿哥。不过你也无需多去理会她,总不过牢骚几句就完了,皇嗣的安稳才是最重要的。” 静妃道:“臣妾知道了,暂时不去请安就是。” 进了内殿,皇上扶着静贵妃坐下,说道:“这一路舟车劳顿,不知是否动了胎气。” 转头向高成道:“派个人去太医院请齐太医来替静贵妃娘娘请平安脉。” 高成道:“是,皇上。” 说罢便下去安排了小太监去太医院传旨,然后马上又回到御前伺候。 静贵妃道:“日日都有太医问诊,想必是不会有大碍。” 皇上道:“朕总要亲自问过齐太医才放心。” 少顷,齐楚进了永和宫,求见皇后和静贵妃。 皇上道:“请齐太医进来。” 齐楚进了殿,先行了个跪拜大礼,说道:“微臣叩见皇上,静贵妃娘娘。” 皇上道:“齐太医,有劳你给静贵妃再请一个平安脉。从圆明园回宫车马颠簸,朕生怕龙胎有什么闪失。” 齐楚道:“是,微臣遵命。” 风眠拿出丝帕搭在静贵妃腕上,齐楚跪着小心翼翼地搭上脉。 不多时,齐楚收了手,禀报道:“启禀皇上、静贵妃娘娘,龙胎稳固,并无大碍。” 皇上立刻笑逐言开,说道:“那好,朕就放心了。” 静贵妃道:“皇上安心了,早点回养心殿歇息吧。” 皇上道:“好,那朕就先回养心殿了。静欢,你也早点休息。” 静贵妃笑道:“臣妾知道了。” 齐楚道:“微臣也告退了,请静贵妃娘娘静心安养。” 静贵妃道:“谢齐太医。” 齐楚跟在皇上后面出了永和宫。 在永和宫前跪送皇上御驾走远了方才起身。 宫门眼看便要下钥,齐楚风风火火地往宫门跑去。 到了宫门,一眼便见到温宪也正要出宫。 齐楚道:“见过温大人。” 温宪道:“齐大人有礼了,这是也要出宫?” 齐楚道:“今日不当值,便想早些回府。” 温宪带着齐楚出了宫门,边走边说道:“如此匆忙,想必府中定有佳人等候。” 齐楚道:“温大人这是在笑话微臣。微臣尚未娶亲,哪里来的佳人。原本还有一个妹妹,如今也已嫁人。” 温宪道:“齐大人贵为太医院众太医之首,岂会还未娶亲?” 齐楚道:“大人此话似乎静贵妃娘娘也说过。可是微臣的确无意婚娶,而且上无高堂催促,自己也不愿张罗。” 温宪听闻“静贵妃”三个字心头一紧,强装镇定地道:“宫中皆知齐大人乃是静贵妃娘娘的心腹,想必静贵妃娘娘必会指给你一桩合心意的婚事。” 齐楚环顾左右,压低声音说道:“温大人的夫人乃是静贵妃娘娘的妹妹,想必与娘娘同心,说与大人也无妨。微臣心中有一恋慕的女子,如今侍奉在静贵妃娘娘左右。只等娘娘诞下龙胎,地位稳固便可赐婚了。” 温宪笑道:“原来如此,那可要恭喜齐大人了。” 齐楚道:“谢温大人。微臣不才,只是一个迂腐之人。听闻温大人已有三位夫人,无一不是天姿国色,真是艳福匪浅啊。” 温宪被他说得心中难过,便说道:“既然齐大人府中并无佳人等候,你我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去酒肆一醉方休,如何?” 齐楚道:“温大人盛情邀请,微臣不敢推却,只是难道大人无需回府陪伴三位夫人吗?” 温宪道:“又不是天天宴饮不归,只此一次又有何妨?” 齐楚道:“那微臣就却之不恭了。” 福临门是京城中有名的酒肆。不仅可以食酒兼卖,更有歌女唱曲娱宾。 正是“路歧天涯沦落人,酒楼赶座唱清音。不入勾栏打野呵,瞽女弹词说陶真。” 温宪与齐楚落了座,随意点了几样吃食及两壶汾清酒。 温宪道:“齐大人,以后便称呼您一声齐兄如何?” 齐楚道:“不敢不敢,温大人的额娘乃是当朝和硕长公主,微臣高攀不起。” 温宪道:“这便是不拿我当兄弟了!” 齐楚道:“那好,我也斗胆称呼一声温兄吧。” 温宪道:“齐兄爽快,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齐楚举杯道:“我平日不胜酒力,但是难得与温兄投契,先饮为敬。” 说罢饮尽杯中酒。 温宪也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好酒!” 齐楚连忙为温宪倒酒,一边倒酒一边说道:“此酒虽好,牛饮只怕也会伤身,还是适可而止吧。” 温宪频频举杯自饮,半晌才说道:“今朝有酒今朝醉。齐兄这是喝酒也不忘济世悬壶的初心啊!” 齐楚道:“温兄慢一点,多饮无益。” 温宪转眼已将自己的那一壶饮尽,于是一把抢过齐楚手边的那一壶,说道:“你怎地不喝?难道是怕我让你付银子不成?” 齐楚见他已是微醺,便死命按住酒壶说道:“空腹饮酒最是伤身,何况又饮得这样快?温兄心中若有不快,尽管与我倾诉,咱们边吃边聊,可好?” 温宪松了酒壶,愣了一会儿,说道:“好,咱们边吃边聊。” 第一百四十五回 唤起窗前明月 看破梦里当年 渐渐地,天色已晚,酒肆的客人也越来越少了。 只有歌女还在自弹自唱。 齐楚为温宪布菜,小心地说道:“温兄此番似有心事啊!” 温宪已带有三分醉意,言辞无状起来,对齐楚说道:“齐兄有所不知,这虽说娶妻有娶妻的好,但是不娶也有不娶的好。我好生羡慕齐兄,孑然一身,无甚拖累。夜深人静之时可以静静地思念远在宫墙之内的佳人,岂不快哉?” 齐楚道:“温大人有佳人在怀岂不更是快意?” 温宪道:“是……可是……可是……我……” 齐楚道:“温兄醉了,不如改日再聚吧。” 这时齐楚耳边响起一声平静清和的女声。 “把公子抬回去吧。” 话音未落,便有三五个家丁冲了上来,将温宪架起。 齐楚抬头一看,不由得吓得目瞪口呆,眼前这个灿如春华、皎如秋月的贵妇人长相竟然与静贵妃娘娘一般无二。 齐楚揉了揉眼睛,定了定神,差点就要跪倒在地。 不料那美人儿却先开了口,说道:“这位大人怎么称呼?” 齐楚行了个礼,说道:“给夫人请安。卑职乃是太医院齐楚。” 静欢道:“原来是齐大人。我乃博尔济吉特氏,静贵妃娘娘的妹妹,因此齐大人看着眼熟。” 齐楚道:“见过温夫人。” 静欢道:“叨扰齐大人这么久真是过意不去,今日先在此别过,改日请齐大人来府上再聚。” 齐楚道:“不敢不敢,温夫人请。” 静欢未再发话,与家丁一路扶着温宪回公主府去了。 齐楚在原地愣神许久。 世间竟然有如此相像之人? 深夜,和硕长公主府。 静欢将温宪置于榻上,用沾了水的帕子为他轻轻拭去额头上的汗珠。 温宪酒醉不醒,喊道:“静欢!” 静欢轻声说了句:“我在。” 她突然想到那时他们新婚不久,他也是这样在睡梦中喊出“静欢”二字。 可是想来并不是在叫她。 静欢已经累极,坐在地上,一只手手搭在榻上,一只手握住温宪的手,就这么静静地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静欢早早起身梳洗,并将温宪唤醒。 温宪头痛欲裂,说道:“什么时辰了?” 静欢道:“已到了该入宫的时辰,热水已经备下了,可要起来梳洗?” 温宪道:“昨夜明明在酒肆畅饮,如何又回到了府中?” 静欢道:“额娘见你迟迟不归,生怕出了什么意外,便让小厮们去各处寻你,后来才得知你与同僚在酒肆饮酒。额娘怕小厮们下手没轻没重,你也不会轻易跟他们回来,便让我带了人去把你接回来的。” 温宪道:“有劳你了。” 静欢道:“若是身子不适,不如派人去宫里告假吧。” 温宪道:“不必了,替我更衣梳洗吧。” 少顷,温宪已然装扮一新。 静欢道:“乘辇轿入宫吧,昨日的酒还未全醒,骑马只怕会又受了风。” 温宪道:“不碍事,我自小习武,这点风还守得住。只是你像是守了一夜,等会儿不用去跟额娘请安了,我安排人帮你跟额娘说。” 静欢道:“夜里有你在身边,睡得更安稳些,此时并不觉得累。” 温宪道:“平日里辛苦你了。” 静欢道:“快去吧,别误了入宫的时辰。” 温宪道:“秋天霜重,莫要轻易出门。” 静欢微笑着说道:“我知道了。” 温宪又回身望了她一眼,转身步出房门。 入宫之后,温宪径直往太医院走去。 齐楚正在研究脉案,听说温大人来了赶紧迎了出来。 齐楚道:“温兄别来无恙啊。” 温宪道:“齐兄见笑了。” 齐楚道:“里面请。” 温宪随着齐楚进了内室坐下。 齐楚道:“太医院只有这最寻常的红茶,还望温兄不嫌粗陋。” 温宪托起白瓷盖碗,轻呷一口,说道:“不错。” 齐楚道:“茶可解酒,温兄可多饮一些。” 温宪道:“多谢齐兄,我已经无碍了。” 齐楚道:“不知温兄今日来太医院所为何事?” 温宪道:“倒是无事,只是见到齐兄便觉得亲切,总想与齐兄攀谈。” 齐楚道:“昨夜有幸见到尊夫人一面,尊夫人蕙质兰心,气度不凡,温兄真是好福气。只是我不明白,温兄为何不愿回府反而喜欢与我在酒肆流连?” 温宪道:“不如我们玩个游戏,你有什么尽管问,而我则什么都不说。” 齐楚道:“有趣!有趣!温兄果然与众不同。” 说罢也拿起白瓷盖碗饮了一口。 齐楚道:“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竟难以相信,世上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不过既然是姐妹,那便难怪了。” 温宪嘴角微微上扬,并不答话。 齐楚道:“听闻温兄有三位夫人,这其一便是我昨日遇到的,出身博尔济吉特氏的夫人,静贵妃娘娘的妹妹。其二是左都御史大夫姚大人的千金,姚小姐早些年便在京城芳名远播,更是世家小姐中数一数二的美人儿。而第三位夫人,旁人知之甚少,我也只听说原本出身不高,却得和硕长公主殿下做主替温兄纳入府里,或许是温兄心爱之人。” 温宪道:“齐兄对我的家事可是一清二楚啊。” 齐楚道:“宫中人多嘴杂,在宫中办差难免听风就是雨。更何况温兄不仅是皇亲国戚,更领着护卫圣驾的要职,自然格外得关注些。” 温宪再次低头饮茶。 齐楚道:“可是温兄想与我玩这个什么都不说的游戏,想必事实如斯并不是那么轻易猜出来的。那么也就是说,三夫人也并不是温兄心爱之人。温兄心爱之人怕是在三位夫人之外了。” 温宪抬头看了齐楚一眼,微微一笑,未置可否。 齐楚道:“温兄三位夫人都颇具美貌,京中无人不知,那想必温兄看中的并不是美貌。二位夫人一个是贵妃娘娘的妹妹,一个是当朝一品大员的千金,也是颇有家世,那么温兄看中的也并非家世。唯一没有家世的三夫人刚才也推算出了并不是温兄心爱之人。可是我隐隐觉得,我若想赢得这个游戏,最大的关窍还是在三夫人身上。和硕长公主殿下与皇上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份,在朝在野都有威信,想来即便是侧室也不可能让温兄娶一个全无家世的女子入府,更何况是长公主殿下亲自做主迎娶的呢。所以三夫人即便不是温兄心爱之人,也一定与温兄心爱之人有着某种关联。温兄,我说得对么?” 温宪笑道:“齐兄,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齐楚也笑道:“那就是说,我说得没错了?可是还有一个地方不对劲。三夫人既然没有家世,与她有关联的人若是她的亲族姐妹,大可娶进门,又何必绕那么大的圈子?所以想必这关联不是明的,而是暗的,涉及到一个只有长公主和温兄才知道的秘密了。” 温宪道:“时候不早了,这茶也喝好了,我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看齐兄。” 齐楚笑道:“温兄慢走。” 温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太医院,心中却有一丝畅快淋漓的感觉。 第一百四十六回 秋叶将落犹恋树 野鸟除死方 是日上午,京城和硕长公主府。 静欢依旧带着方盈和青芜在正殿给长公主奉茶请安。 长公主道:“青芜一向辛苦,每日还要早起向本宫请安,真是有孝心。” 青芜道:“额娘言重了,都是我应该做的。何况,昨夜辛苦的是姐姐,我偷闲了一回。” 长公主故作惊讶地说:“哦?这本宫倒是不知。” 静欢道:“启禀额娘,青芜妹妹所言非虚。” 长公主道:“那你也辛苦了。” 静欢低头答应着说道:“都是份内之事。” 长公主道:“今日本宫要入宫一趟,方盈,你先回房准备一下,稍后随本宫入宫。” 方盈惊讶道:“额娘,今日便要去?” 长公主道:“不错,正是今日。青芜,你也回房歇息吧。” 方盈与青芜齐声说道:“是,额娘。” 随后各自回房。 待二人走了之后,长公主对静欢道:“来服侍本宫梳妆更衣吧。” 静欢扶起长公主一路去了内殿。 长公主坐在妆镜前,说道:“那个女人亦正亦邪,又勇又狠,你斗不过她。听额娘一句劝,算了罢。” 静欢道:“额娘说的是,我已经绝了那份心思。” 长公主道:“据本宫所知,他们也已经断了。至于方盈和青芜,则是有她无她,你都要面对的事情。” 静欢道:“额娘说的是,近几日他身心都在这府里。” 长公主道:“你足不出户,想必不知道前些日子宫里有个贵人过身了。” 静欢道:“的确不知。” 长公主道:“宫中险恶,一有不慎败下阵来便是九死一生,即便侥幸活着也是生不如死。” 静欢道:“媳妇儿知道,当初我阿玛额娘也是如此说。博尔济吉特氏入宫为妃的女子多数都不得善终。即便尊荣如孝端文皇后和孝庄文皇后,也是舍弃了许多人间的乐事。” 长公主道:“你说得不错,而宫里的那个女人也是舍弃了能够逃出生天的机会。本宫不知她此举还有何深意,只是能够信服的是她想必是不想连累你,不想连累博尔济吉特府,也不想连累公主府。毕竟入了宫,万事都不能回头了,回头就是粉身碎骨。” 静欢道:“她是不愿连累温宪。” 长公主道:“温宪是本宫的儿子,本宫领她这份情。” 静欢替长公主簪上一支绒花垂穗的步摇,说道:“额娘说的是。” 长公主道:“心要定,手要稳,才能看透世情,把握时机。本宫羡慕那些不谙世事的人,就说方盈吧,温宪人不在她处,心也不在她处,可她也只是日日痛饮,未做出什么争宠的事情来。对你毕恭毕敬自然不必说,对青芜该有的礼数都很周全,平日里也算是客气。这是气度,也是修为,更是福分。本宫从小在孝淑睿皇后身边长大,见惯了勾心斗角,相互倾轧,早没了她那样的福分。本宫看,你也是一样。但是人啊,总不能像方盈这样一辈子。总要学会分辨忠奸善恶,学会如何操持起一个家。” 静欢道:“额娘说的是,媳妇儿受教了。” 长公主道:“好了,想来你昨夜也未曾休息好,回屋休息吧。把苑若叫进来就行了。” 静欢道:“是,额娘,媳妇儿告退了。” 说罢轻轻转身,出了门。 少顷,苑若进了门,说道:“公主今日入宫,可要奴婢跟着?” 长公主道:“不必了,你曾是永和宫的人,被人看到又要说本宫与静贵妃相互勾连。你便留在府里替夫人看顾景行吧。温家如今就这一个独苗儿,可要仔细些。” 苑若从柜子里取出吉服,说道:“公主不必忧心,几位夫人雪肤花貌、桃羞李让,公子还那样年轻,日后开枝散叶是少不了的。只怕到时候公主府内到处都是蹒跚学步、咿呀学语的婴孩儿,公主会嫌烦了。” 长公主笑道:“那敢情好,本宫怎么会嫌烦。多请几个乳母就是了,本宫这么大的府邸还怕人多么?” 苑若笑道:“公主说的不错。” 长公主道:“只是温宪也的确大了,不比小时候只有我们母子相依为命。他现在有妻有妾,还有了景行,也是时候辟府另居。总是住在公主府里,会让人说闲话。既然宫里的事情已经了断了,本宫也放心了。他那几个妻妾也都是省事的,想必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本宫老了,以后入宫朝拜的事就让方盈去做吧。本宫就独自留在这公主府里守着先夫的牌位,颐养天年。” 苑若道:“公主思虑周全,再无不妥的了。只是景行小公子您能舍得吗?” 长公主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本宫还能活多少年?再疼爱他们也都是有限的。而且清欢是个孝顺孩子,即便辟府另居也会日日带景行来给本宫请安。” 苑若道:“原来公主心里早就有主意了。” 长公主道:“本来温宪娶亲之前就应该为他另置府邸,可本宫一时舍不得。一是他阿玛去得早,这些年来就是我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本宫难以习惯;二是不知道新媳妇的脾性也不敢贸然放手。如今好了,宫中的隐忧都没了,她们三人相处也算和睦,至于温宪的心到底向着哪个,本宫也管不了那么多,由着他们去吧。” 苑若道:“既然公主已经打定了主意,府邸可就要看起来了。若是没有合心意的,建起来可需要耗费不少工夫。” 长公主道:“苑若,此事本宫就交托给你去办吧,离公主府越近越好。而且温宪如今也已官居一品,又有皇亲国戚的身份在,不能寒酸了。如你所言,日后也许还会有婴孩儿跑来跑去,院子切记不能小了。” 苑若道:“公主放心,奴婢记下了。” 说罢服侍长公主将吉服穿戴妥帖。 这时门外传来小丫头的声音。 “启禀长公主,盈夫人已经穿戴整齐,正在正殿等着长公主。” 长公主道:“去请盈夫人稍坐歇息,本宫这就来。” 半柱香的工夫,长公主由苑若扶着,缓缓走入正殿。 方盈起身给长公主行了礼,说道:“给额娘请安。” 长公主落了座,悠悠地道:“本来以你的家世修养,入宫前本宫没什么好嘱咐的。只是本宫老了,体力也不如从前,日后年节的朝拜少不得要由你独自入宫。你年轻,又是刚刚出了闺阁,难免没什么防人之心。本宫这就不得不嘱咐你两句了。” 方盈道:“请额娘吩咐。” 长公主道:“宫中的娘娘们也都算是好相处,只是本宫与皇上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份,因此从前并不常应酬她们。若你入宫,她们少不得要拉拢你。你只随便坐坐就罢了,少听少言,凡事都不要入心。” 方盈道:“额娘放心,媳妇儿记下了。” 长公主道:“静贵妃娘娘是清欢的姐姐,对你自然会比别人不同。她赏你什么你就拿着,回来告诉本宫。可是若是寿康宫请你去,你务必要百般推辞,也不必单独去给太后请安。太后若是怪罪下来,有本宫承受。” 方盈道:“多谢额娘提醒,请额娘放心。” 长公主起身道:“好了,这便随本宫入宫吧。” 方盈道:“是,额娘。” 说罢上前扶起长公主,缓缓地往门外行去。 第一百四十七回 拈笔闲删旧句 汲水喜试新茶 长公主携方盈入了宫门,径直往永和宫来。 静贵妃得了消息,连忙排风眠、雨落代她在永和宫外迎候。 到了永和宫门口,长公主和方盈陆续下了轿辇。 风眠、雨落迎了上来,行了个大礼,说道:“奴婢给长公主请安,给温夫人请安。” 长公主说道:“起来吧。” 说罢向风眠招了招手,风眠上前一步扶着长公主往内殿走去。 风眠道:“娘娘身怀六甲,如今行走越发不便了,还请长公主殿下见谅。” 长公主道:“不碍事,本宫此番前来就是替儿媳妇儿探她姐姐的身孕。” 青郁也早就等在屋内,见长公主前来便上前欲扶长公主。 长公主顺势握住她的手,将她紧紧拉到身边,说道:“有身子的人不要那些虚礼了,快坐下吧。” 长公主与静贵妃纷纷落了座。 长公主笑着说道:“这是温宪的侧室,左都御史大夫姚大人的千金,闺名方盈。方盈,来,见过静贵妃娘娘。” 方盈刚刚见到静贵妃的容貌大惊失色,仍未回神。突然听见长公主唤她的名字,方才转醒,恭恭敬敬地跪下行了个大礼,说道:“臣女姚方盈,叩见静贵妃娘娘,给静贵妃娘娘请安,静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静贵妃道:“好一个又伶俐又标志的妙人儿。快请起吧。” 方盈站起身,怯怯地站在一旁。 静贵妃继续道:“盈盈一水间,名字取得也好,更是有福气的,能嫁入长公主府里。可让本宫赏你什么好?” 说罢转向风眠道:“把本宫的赏赐拿过来给温夫人看看,也不知温夫人能否看上眼。” 风眠转身拿出一个精致的紫檀木雕花匣子,郑重献给方盈。 方盈跪接了,打开一看,原来是一个白玉圈足奁盒。 方盈道:“谢静贵妃娘娘厚赐。” 静贵妃道:“快起来吧,赐座。” 雨落搬来一个柏木质地饰以生漆,两角雕刻飞天的椅子。 椅背为四根波浪形曲枋,象征四季平安。 方盈谢了恩,落了座。 长公主向方盈道:“好生收着吧。静贵妃娘娘乃是清欢的姐姐,日后你便也当她是姐姐就好了。” 说罢又对静贵妃道:“本宫年纪渐长,平日越发懒怠了,本就不愿多进宫,如今更打不起精神。今后便让方盈替本宫入宫朝贺。” 静贵妃道:“方盈妹妹出身书香门第,想必一言一行俱是妥帖。” 长公主道:“她年纪还小,宫中又不比府里,还要你多多提点她。” 静贵妃道:“长公主放心,本宫会留意。” 长公主道:“那便好了。” 静贵妃向雨落道:“长公主与温夫人来了这一会儿怎么还不看茶?越发没规矩了。” 雨落道:“早就备下了,只等娘娘吩咐了。” 静贵妃道:“那就快上茶吧。” 话音刚落几个小宫女踏着小碎步进了殿,摆上一应茶水茶点。 静贵妃道:“知道长公主偏爱养生,不爱那些浓重的茶叶,此番仍是老君眉,请长公主放心饮用。另泡了六安瓜片给方盈妹妹尝尝。” 长公主道:“还是你细心。” 方盈道:“谢静贵妃娘娘赐茶。” 正说着,只听外面传来高成的声音:“万岁爷驾临永和宫!” 众人连忙撂下茶碗,起身迎驾。 皇上边走边笑道:“一下朝边听说皇妹来了这里,与静贵妃竟然比与朕还要亲近了!” 众人纷纷行了礼,山呼万岁。 皇上扶起静贵妃道:“有孕在身不必多礼了。慧明,你也快起来吧。” 长公主起身道:“皇上,这就是左都御史大夫姚大人的千金,皇上给温宪御赐的婚事,可还记得?” 皇上道:“当然记得。请起,都坐吧。” 静贵妃扶着皇上落了座,自己也在一旁坐下。长公主与方盈随后也落了座。 皇上道:“皇妹今日怎么有空入宫?” 长公主道:“静贵妃又有身孕了,臣妹想着来永和宫贺喜。知道皇兄仍在上朝不敢打扰,便先来了这里。” 皇上道:“静贵妃的妹妹怎么没随皇妹一起入宫?” 长公主道:“她生了景行之后身体一直三病九痛的,总不见好。现在入了秋,更不敢出门了,因此臣妹此番带了方盈来给静贵妃娘娘请安。” 皇上点了点头。 静贵妃道:“皇上,臣妾想请齐太医去长公主府里替妹妹诊治,不知皇上是否允准?” 皇上道:“齐太医要看顾你腹中的龙胎,只怕是分身乏术啊。” 静贵妃道:“臣妾此番胎像一直甚是稳固,少来请一次脉也不碍事的,不是齐太医看过,臣妾总也不能放心。” 皇上道:“那好,那便让齐楚去一次吧。若有什么需要调理的,尽管去御药房拿药。” 静贵妃道:“谢皇上。” 长公主道:“臣妹也替儿媳谢过皇上和娘娘。” 皇上道:“咱们这是亲上加亲,都是自家人,无需客套。” 长公主笑道:“改日再把景行抱来给皇上请安。” 皇上道:“说到景行,你有多久没见到寿恩了?” 长公主道:“许久未见了。” 皇上道:“寿安和寿恩是朕最出色的女儿。那容貌不仅继承了她们额娘的优点,更有几分像皇额娘。” 长公主道:“皇上最像皇额娘,孙女像皇祖母也是应当的。” 皇上道:“既然正在永和宫里,便让皇妹见见寿恩吧。” 长公主道:“那敢情好。” 皇上向静贵妃道:“寿恩可在睡着?若是醒了便让乳母抱过来给长公主看看。” 静贵妃道:“臣妾遵旨。” 说罢向风眠点了点头,风眠会意下去了。 皇上向长公主道:“慧明,你难得进宫一次,不如就在宫中用膳吧。可惜后宫温宪不能进来。不如就在养心殿赐宴吧,只是要辛苦静妃一趟去养心殿。” 长公主道:“皇上,温宪与臣妹日日都能在府中相见,他在与不在又有什么要紧?重要的是静贵妃腹中的龙胎,千万不能因此而动了胎气,否则臣妹的罪过就大了。” 皇上笑道:“你说得有理,朕糊涂了。那午膳就在永和宫里用吧,朕陪你们一起。” 长公主道:“但凭皇上吩咐。” 静贵妃向雨落道:“快去吩咐小厨房,皇上和长公主要在永和宫用午膳。” 雨落答应着下去了。 这时风眠带着乳母抱着六公主进了殿。 皇上马上起身接过了六公主笑道:“寿恩又重了些。寿恩,叫皇阿玛呀。” 六公主圆溜溜的黑眼珠转动着,轻轻地说了声:“皇阿玛。” 皇上龙颜大悦,说道:“好乖!” 说着将六公主抱去给长公主看,说道:“慧明,看寿恩可有几分像额娘?” 长公主道:“是有几分相似。皇上,让臣妹也抱抱吧。” 皇上道:“好,寿恩,叫皇姑母。” 长公主从皇上手中接过六公主,六公主环着长公主的脖子,叫了一声:“皇姑母。” 皇上看了看,说道:“慧明,这样看起来,寿恩与你也有几分相像。” 静贵妃道:“皇上与长公主本来就是兄妹,与皇额娘更是母子,无论是像长公主还是像皇额娘,最终不还是像皇上么?” 皇上笑道:“爱妃说得正是,一家人总是有些相像的。” 第一百四十八回 拨开花繁柳密处 立定急风骤 就在此时,雨落进了殿,禀报道:“启禀皇上、娘娘、长公主殿下,午膳已备好了。” 长公主将六公主递给乳母,说道:“皇上,先用膳吧。寿恩也要午睡了。” 皇上道:“好,那就先用午膳。” 静贵妃先让风眠将乳母和六公主带下去,随后与皇上、长公主一道去用膳了。 那午膳由永和宫的小厨房静心烹制,自然是数不尽的珍馐佳肴。 用膳之时,皇上少不得又夸赞长公主善于育儿,温宪已成国之栋梁,而景行更是聪慧好学。 午膳既毕,皇上又试探长公主,劝她去寿康宫向太后请安。 长公主推辞不去,带着方盈出了宫。 马车上,方盈几次欲言又止。 长公主看出她的心事,便对她说道:“怎么了?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方盈道:“请额娘恕唐突之罪。我刚才见到六公主,虽然未曾有幸见过孝淑睿皇后的尊容,但是只觉得六公主与景行长得极像。” 长公主淡然地说道:“你也见到了,静贵妃与清欢本就相像,民间也有外甥像舅的说法,温宪与皇上年轻的时候也有几分相似。六公主与景行相像又有何稀奇?” 方盈轻声道:“可是毕竟不同母也不同父,怎么可能那么像?” 长公主道:“所以说你久在闺阁见识少,需要静贵妃娘娘多多提点你。你可知静贵妃与清欢并不是亲生的姐妹?” 方盈惊讶道:“不是亲生的姐妹?” 长公主道:“不错,静贵妃入宫之后,她额娘思念女儿成疾。所以他阿玛回科尔沁草原遇到一个与静贵妃长相相似的女孩就带了回来,认作义女。毫无血缘都可能长相如此相似,更何况本宫与皇上是至亲,景行与六公主相像也不稀奇。” 方盈道:“那也许只是姐姐她阿玛的一面之词。她也许并不是被偶然发现的,而是她阿玛与科尔沁草原上的某个女人亲生的。” 长公主怒道:“放肆!这也能胡乱揣测?失了礼数了!” 方盈道:“额娘恕罪,媳妇儿失言了。” 长公主道:“饭不可乱吃,话更不能乱说。清欢和你一样,都是皇上钦赐给温宪的姻缘,你说话要有分寸,更要心怀敬意。” 方盈道:“媳妇知错了,请额娘责罚。” 长公主道:“算了,本宫都说了你久在深闺,本来就无甚见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今后若是有什么闲言碎语传出来,可别怪本宫不客气!” 方盈道:“谢额娘,此后再不敢了。” 说时迟那时快,谈话间转眼马车便到了和硕长公主府邸。 苑若迎了出来,说道:“公主辛苦了,盈夫人辛苦了。” 长公主向方盈道:“回屋好生歇着吧。” 方盈点头称是,由丫鬟扶着回房了。 苑若也扶着长公主一路走进了寝殿。 长公主对苑若道:“清欢何在?” 苑若道:“正在房中陪着小公子呢。” 长公主道:“去告诉她,今日稍晚,太医院的院判大人齐太医会来给她诊脉。” 苑若道:“齐大人要来咱们府上?” 长公主道:“正是。静贵妃让他来看看清欢的病。” 苑若道:“静贵妃可还是为了上次夫人装病之事心怀芥蒂?” 长公主道:“不像。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她的性子不像还会介意。” 苑若道:“那没来由的怎么想起来让齐太医来问诊了?” 长公主道:“今日皇上突然问起来,为什么清欢不进宫探望有孕的姐姐。本宫只得说她身子不适,应付过去。静贵妃也许是想做戏做得真一点,让皇上少一点疑心。妹妹有病,身为贵妃的姐姐指派心腹太医来问诊也算是合情合理。若是不闻不问,皇上反而容易生疑。” 苑若道:“这话可要跟夫人说?” 长公主道:“说与不说都一样。那齐楚是静贵妃的心腹,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乱子,就让他看看罢。” 谈话间苑若已替长公主将满头的珠翠钗环卸掉,也换上了常服。 苑若道:“请公主稍作休息,奴婢这就去知会门房一声,别让他们挡齐大人的驾。再去通知夫人。” 长公主道:“有你在身边,本宫真是省心了许多。” 苑若道:“公主的性子最像皇后,总喜欢事必躬亲,不知保养。” 苑若所言的皇后自然是皇上的生母,长公主的养母——孝淑睿皇后。而苑若之所以称长公主为“公主”,而不称“长公主”,也是因为苑若服侍孝淑睿皇后之时,先帝在位,皇上尚未登基,长公主仍是公主,而非如今的长公主。 长公主笑着说:“如今皇上皇位安稳,宫中添了皇贵妃和静贵妃掣肘太后,府内也还算平静,本宫更将你带回身边,真是时候安享晚年了。” 苑若道:“公主知道就好,奴婢下去了。公主安心歇着,传晚膳时,奴婢再来伺候公主起身。” 长公主点点头,看着苑若轻手轻脚地退下,并将寝殿的门关上。 公主缓缓往榻上移步,准备小憩片刻。 这一日到现在,真的是有些累了。 傍晚,温宪与齐楚一同进了和硕长公主府。 门房的小厮迎上去,替温宪牵住马,说道:“苑若姑姑早吩咐下来,让奴才在此恭候齐大人,未曾想公子与齐大人一同回府了。” 温宪道:“知道你伶俐,去账房讨赏吧,就说是我说的。” 小厮道:“得嘞,谢公子赏。” 温宪带着齐楚往书房走,边走边说道:“平日请你都请不来,今天到了我这里,说什么也要陪我多饮几杯。” 齐楚道:“温兄,先不忙饮酒。今日是奉命前来,替尊夫人诊脉的。先容我办了差事再饮不迟。” 温宪道:“好,那就先诊脉。” 二人正走着,遇上了匆匆忙忙的幽篁。 温宪道:“幽篁,夫人可在房里?” 幽篁道:“在呢。” 温宪道:“你先去禀报夫人,太医院的院判齐大人特来为她诊脉。” 幽篁道:“苑若姑姑早就吩咐下来了,夫人正等着呢。” 说罢引着齐楚进了静欢房中。 温宪也一同前往。 静欢道:“见过齐大人。” 齐楚道:“温夫人有礼了。” 幽篁扶着静欢坐下,替她在腕上搭了一方丝帕。 齐楚也坐在一旁,搭脉诊病。 少顷,齐楚收了手。 温宪忙问道:“怎么样?” 齐楚道:“尊夫人患的乃是肝郁之症,肝失疏泄,气机郁滞。此症是因为长期情志不遂而引起的,易患难调,主要是需要疏肝解郁。服药倒是还在其次,主要是夫人要保持心境开阔,舒缓情志才多有裨益啊!” 幽篁在旁边接话道:“那年夫人突然病倒,百草亭的掌柜也是这样说的。” 齐楚道:“看来是宿疾了。请幽篁姑娘拿一份纸笔来。” 幽篁连忙将笔墨纸砚拿了过来。 齐楚道:“在下先开一个方子,夫人先吃着,过段时间在下再过来看,若没有效果就再换一个方子,总要见到温夫人痊愈了,静贵妃娘娘才能放心。” 齐楚写字的间隙,温宪走到静欢身后,双手搭在她的肩上,悄悄地说道:“是我委屈你了。那次我本不该疑心你装病,如今再也不会了。” 静欢沉默不语。 齐楚轻轻抬眼看了一下他二人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写字。 第一百四十九回 以理听言心中有主 用道窒欲 少顷,药方已然写就。 齐楚拿着药方对幽篁道:“请幽篁姑娘按方抓药,仔细煎好,服侍夫人用药,一日都不能落下。” 幽篁道:“谢齐大人,奴婢稍后就去抓药。” 温宪也抱拳道:“有劳齐兄了。” 静欢起身轻轻地施了个礼,笑道:“多谢齐大人。” 齐楚道:“温兄、夫人,不必客气。在下也是受了静贵妃娘娘指派,静贵妃娘娘甚是关心夫人的身体,夫人可要好生调养啊。” 静欢道:“入宫多有不便,还请齐大人代我谢过静贵妃娘娘。” 齐楚道:“在下定会转达。” 说罢又对温宪道:“温兄,在下还要回宫复命,否则静贵妃娘娘不知夫人身体是否安康,怕是会心急。不如咱们改日再聚吧。” 温宪道:“那容我送齐兄。”又转头对静欢道:“稍等我片刻。” 然后引着齐楚出了府。 齐楚道:“温兄请留步。” 温宪道:“有劳齐兄,改日再聚。” 于是乎双双拜别,温宪转身回了静欢房里,齐楚则入宫向静贵妃复命。 不久之后,紫禁城永和宫中。 静贵妃道:“该说的都说了?” 齐楚道:“一切都按娘娘的吩咐。” 静贵妃道:“他二人有何反应?” 齐楚道:“看上去像是要重归于好。” 静贵妃道:“那便好了,齐大人,你这趟差事办得好。” 齐楚道:“为温大人温夫人解除误会是积德积福的好事。静贵妃娘娘如此为妹妹、妹婿打算,微臣佩服。” 静贵妃道:“萧太医离京之后可有消息?” 齐楚道:“微臣已经按娘娘的吩咐安排妥当,但是他们暂时没有消息传过来。一旦有消息传来,微臣马上向娘娘禀报。” 静贵妃道:“安安稳稳就最好了。” 齐楚道:“萧太医吉人天相,想必不会出什么差错。” 静贵妃道:“跪安吧,风眠,替本宫送送齐太医。” 齐楚道:“天色渐暗,不必劳烦风眠姑娘了。院子里多有树枝石子,若是踩空摔伤了可怎么好?微臣可自行告退。” 静贵妃笑道:“好,明日再来请平安脉吧。” 齐楚道:“微臣告退。” 说罢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风眠道:“娘娘这又是为何?” 静贵妃道:“你是说安排齐楚去公主府问诊?” 风眠道:“既然温大人心系娘娘,又何必如此?” 静贵妃道:“本宫不想欠她什么,再者说了,宫中的事向来是本宫一个人的事,本宫不想牵连旁人。能与自己心爱之人相守是福分,只是本宫从入宫那日起就已没了这样的机会。风眠,答应本宫,待腹中子一出生,你就随齐太医去吧,不要再留在宫里。” 风眠低头不语。 静贵妃道:“花开花落终有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如果本宫注定要败,即便你在宫里也帮不了本宫什么。不如留着性命安稳地度过后半人生。” 风眠再抬起头时已是眼含热泪。 静贵妃道:“哭什么?又不是生离死别,总还能相见。” 风眠低声唤道:“娘娘……” 静贵妃道:“下去歇着吧,本宫也累了。” 风眠还想再说些什么,静贵妃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再说。 风眠静静地退下了。 晚膳过后,和硕长公主府内。 苑若正在服侍长公主更衣。 苑若道:“奴婢打听过了,齐太医此番前来说夫人患有肝郁之症,反而引得公子怜惜。” 长公主道:“果真?” 苑若道:“的确如此,今夜公子想必是在夫人房里安歇了。” 长公主道:“看来她是真的放手了。” 苑若道:“的确如此。” 长公主道:“那本宫就放心了。温宪辟府另居之事也真该早点筹划起来了。” 苑若道:“公主放心,奴婢已经派人去找了。” 第二日午后,永和宫。 皇贵妃带着宛如和宛兮在宫外叩门。 守门的小太监见是皇贵妃,连忙跪下叩头,说道:“皇贵妃娘娘吉祥,什么风把您给吹过来了?” 皇贵妃进了门,边走边说道:“你家娘娘午睡可起身了?” 小太监连忙爬起来跟上皇贵妃,答道:“静贵妃娘娘刚起身。” 然后赶快向其他小太监道:“快去通知娘娘,皇贵妃娘娘驾到!” 风眠、雨落得了消息连忙迎了出来,说道:“给皇贵妃娘娘请安,我家娘娘正在屋里等着您呢。” 皇贵妃进了殿,快步上前,一把拉住静贵妃的手,说道:“妹妹让本宫想得好苦!” 转头对跟着的宫女太监道:“你们下去吧,好生在院子里看猫儿狗儿打架。” 静贵妃对风眠、雨落点了点头,她二人便带着众人下去了。 静贵妃道:“皇贵妃姐姐何事如此着急?” 皇贵妃道:“快了!快了!” 静贵妃笑道:“什么快了?” 皇贵妃扶着静贵妃坐下,自己也坐在一旁,说道:“底下的人来禀报,皇后已经油尽灯枯,只怕是没多少日子好活了!” 静贵妃道:“可曾禀报皇上?太医去过了么?” 皇贵妃道:“底下人报上来,本宫就马上禀报了皇上。皇上指派了太医去诊治,暂时保住了性命。不过本宫事后将那太医叫到承乾宫问了问,最多也就是一年半载了,少说就是这两个月的事儿。” 静贵妃道:“恭喜皇贵妃姐姐,皇后之位近在咫尺,这便要熬出头了。” 皇贵妃道:“可是这临近了,本宫心里却发慌。可巧妹妹又在养胎,不能时时相见,本宫只能不请自来地上门了!” 静贵妃道:“正所谓‘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皇贵妃姐姐正是因为对皇后之位朝思暮想,才会在此时心中发慌。” 皇贵妃道:“是了,妹妹说的是。本宫自从道光一年进宫为全嫔,便被人寄予厚望。本宫自己也存了极高的心气儿。可是几番争斗下来,皇后的地位都丝毫没有动摇,缓缓地心气儿就淡了。可谁知遇到了妹妹,多方筹谋之下这事情又有了转机。如今更是触手可及了,本宫不禁心有戚戚焉。” 静贵妃道:“皇贵妃姐姐莫慌,此时一定要镇定自若,不能让皇上瞧出不安于室的意思来。向来皇后若是薨逝,也没有第二日就新立皇后的,总要过上一段时间,在此期间,皇贵妃姐姐一定要沉住气。” 皇贵妃道:“妹妹说的是。这段时日难保太后不会搅局,的确应该稳住。” 静贵妃道:“此时太后不足为虑,祥贵妃无论恩宠、家世还是子嗣都不能与皇贵妃姐姐抗衡。最重要的是圣心,只要皇上属意于姐姐就好。此时的对手不是别人,乃是姐姐自己,只要姐姐能克制心性,不急功冒进,后位便是姐姐囊中之物。” 皇贵妃笑道:“听妹妹一席话,本宫这心里就有谱了。本宫如今只盼着妹妹早日产子,咱们的地位就更稳固了。” 静贵妃道:“十月怀胎,可是急不得的。” 皇贵妃道:“妹妹好生养着罢!本宫这就回去了。” 静贵妃道:“怎地如此风风火火的?来了这一会儿还没喝杯茶就要走?” 皇贵妃道:“本就是来向妹妹讨个主意,如今讨到了就不耽误妹妹安养了,再者这宫中琐事千头万绪,还等着本宫料理。” 静贵妃起身道:“那容我送一送皇贵妃姐姐。” 皇贵妃又扶她坐下,说道:“外头冷,不必送了!” 说罢自行离了内殿,带着宛如、宛兮回承乾宫去了。 第一百五十回 温宪纵酒抒胸臆 齐楚解语叹离 又是一次寒暑更迭。 京城已然入了冬。 择了个吉日,温宪由长公主府搬到了自己的宅第。 静欢居于正房,方盈居于东厢,青芜居于西厢。 少不得有许多同朝为官之人来恭贺乔迁之喜,温宪一时间对于这些人情往来疲于应付。 几日之后,傍晚,北风呼号。 齐楚拿着一坛“蓬莱春”往温宪的新宅子里来。 行至门前,只见大门紧掩。 齐楚叩了叩门,门房小厮伸出头来。 齐楚道:“你家温大人可回了?” 小厮惊讶道:“原来是齐大人。这么冷的天,您怎么来了?快请进!” 说罢打开大门,将齐楚迎了进来,便往里走边说道:“公子已回来了,正在书房,奴才着人先去通报,请齐大人在正堂稍等。” 绕过一个燕翅影壁,转眼就到了堂屋。 小厮说道:“请齐大人稍等片刻,我家公子这就来。” 说罢,一个侍婢端上来一个三才杯,对齐楚道:“请齐大人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齐楚接三才杯落了座,定睛一看,只见那杯上用粉彩技法绘荷花、石榴等四季花卉,叶脉、花茎清晰可辨。 轻呷一口,齿颊留香。 忽又听得温宪的声音响起:“齐兄如今才想起来到访,我还以为齐兄不认得门呢!” 齐楚搁下茶碗,起身作揖道:“温兄,好久不见。” 温宪道:“可用过晚膳了?” 齐楚道:“未曾用过。” 说罢拎起那坛酒,继续说道:“想来与温兄痛饮几杯呢!” 温宪向侍婢道:“去告知夫人,今日晚膳请她们自行用膳,我要在正堂待客。” 侍婢答应着下去了。 少顷,热气腾腾地锅子已然架了起来。 正是“浪涌晴江雪,风翻晚照霞”。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二人都有些微醺。 温宪屏退左右,说道:“齐兄,那日的游戏还记得吗?” 齐楚道:“记得。温兄是还想玩一次?” 温宪道:“今天咱们换一个玩法,我来猜,你可以什么都不说。” 齐楚道:“有趣,有趣。可是不知温兄想猜什么?” 温宪压低声音,说道:“我猜,宫里的雅小主还在人间。” 齐楚大惊,说道:“温兄,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温宪道:“你可以不说,但我知道定是如此。而且我知道一定是齐兄主导了此事。” 齐楚惊得说不出话来。 温宪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说道:“若无齐兄的帮忙,此事难以瞒天过海。” 齐楚道:“温兄,此事非同小可,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啊。” 温宪道:“可是我就是知道。我不能跟任何人说,便只跟齐兄说一声罢了。” 齐楚道:“温兄醉了。” 温宪道:“你知道我为何知晓?此等假死脱逃之计最初是我想到的。那药也是我的旧物。” 齐楚道:“难道最初打算逃出生天的是静贵妃娘娘?” 温宪持杯不言,算是默认。 齐楚道:“难道静贵妃娘娘就是温兄真正爱慕之人?温夫人只是替身?可是不对啊!上一次我想到温兄真正爱慕之人必与三夫人有某种联系。静贵妃娘娘最多也只是与温夫人有所关联,我实在想不到静贵妃娘娘与三夫人有什么关联。难道是我想错了?” 温宪道:“你刚刚才说了,掉脑袋的大罪,不可乱说啊。” 齐楚道:“的确是在下失言了,温兄乃是天潢贵胄,又有娇妻美妾,何至于此。” 二人沉默了半晌,齐楚起身道:“温兄,夜色已深,在下就先告退了。温兄也早点歇息,改日再见。” 温宪也起身道:“我送一送齐兄。” 随即二人在温宅门口拜别。 下人扶着温宪回了正房。 翌日晌午,永和宫。 青郁刚刚用过早膳。 雨落进殿禀报道:“娘娘,齐大人来给娘娘请平安脉了。” 青郁道:“今日来得倒早,请进来吧。” 齐楚进了殿叩拜行礼,说道:“微臣叩见静贵妃娘娘。” 青郁道:“齐太医请起,今日来得好早。” 齐楚不肯起身,说道:“微臣有一请求,请静贵妃娘娘允准。” 青郁见他神色凝重,似有要事,便说道:“雨落,带着他们先下去,留风眠在这儿伺候就行了。” 雨落答应着带了小宫女们下去了。 青郁向齐楚道:“有何请求,但说无妨。” 齐楚道:“微臣请求静贵妃娘娘将风眠姑娘赐予微臣为妻。” 青郁看了风眠一眼,笑着说道:“今儿是怎么了?从前总是推脱,如今怎地自行向本宫请旨?” 青郁向风眠道:“你们可有商量过。” 风眠红了脸,说道:“未曾商量过。” 青郁道:“那齐太医这唱得是哪一出呢?本宫倒是不懂了。” 齐楚道:“臣昨夜与领侍卫内大臣温大人喝酒谈天。温大人提及他年少时曾有一倾心爱慕的女子,可惜不能相守。温大人曾经设计让她逃出生天,可她却推辞了,并将生机让给了别人。微臣听了,有感于世事无常,人心浮动,因此特来向静贵妃娘娘请旨。” 青郁自言自语道:“世事无常,人心浮动。” 齐楚道:“微臣说错了,应该是光阴有限,亟待珍惜。” 青郁心中震动不已,但仍强作欢颜,说道:“你既有此心,本宫就成全了你。” 风眠道:“娘娘……” 青郁笑道:“本宫忘了,还未曾问过风眠的意思。风眠,你可愿意?” 风眠道:“此事总要等到娘娘顺利生产之后再议。一来是娘娘正在孕中,奴婢说什么也不放心娘娘,二来现今正是寒冬腊月,也不宜婚娶。” 青郁道:“说得有理。本宫生产之后便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到时候再向皇上请旨也是水到渠成。” 齐楚道:“一切有赖静贵妃娘娘做主。” 青郁道:“齐太医有心了。” 齐楚道:“微臣愚钝,如今方知娘娘的一番苦心。请娘娘放心,微臣会好好地照顾风眠姑娘。” 青郁道:“齐太医,你的人品和医术都无可挑剔,本宫很放心。有生之年可以看到风眠得以收获一段好姻缘,也是一件幸事。也请齐太医为雨落物色一个好归宿。” 齐楚道:“有娘娘此言,微臣一定尽心竭力为雨落姑娘物色。” 青郁道:“那就最好了。” 风眠道:“若奴婢和雨落都走了,何人服侍娘娘?” 青郁道:“无妨,即使你和雨落都离宫了,还有景嬷嬷在。” 风眠道:“景嬷嬷年纪大了,做不得太细的活计。” 青郁道:“你们从小宫女里面挑一两个忠心又伶俐的调教几个月就好了。千里相送,终有一别。永和宫又不缺人服侍,总不能因此就误了你们终生。” 说罢又转向齐楚说道:“齐太医,温夫人的病还请齐太医多多费心,务必要仔细调理,直至痊愈。” 齐楚道:“微臣明白,一切都按照娘娘的吩咐。” 风眠道:“娘娘,请脉吧。” 说罢将丝帕搭在青郁的手腕上。 齐楚诊脉之后,说道:“仍旧无虞,娘娘福泽深厚,龙胎后福无穷。” 青郁道:“有劳齐太医了,回太医院吧。” 齐楚道:“微臣告辞。” 说罢就离了永和宫。 风眠道:“娘娘今日为何没让我送齐太医?” 青郁看着她,笑着说:“眼看着你就要离开永和宫了,本宫却又舍不得了,就留你多呆一会儿罢。” 第一百五十一回 静贵妃又得佳儿 贤伉俪终成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 道光十二年,静贵妃为年近五旬的道光皇帝诞下一个皇子。 小皇子排行第六,取名奕訢。 訢,乃是欣喜之意。 紫禁城永和宫内。 皇上握住静贵妃的手,说道:“静欢,你又为朕生下了一个皇子,朕不知道再赏你些什么才好。” 高成在一旁帮腔道:“静贵妃娘娘入宫区区六七年,就为陛下诞下了四位皇子皇女,真是福泽深厚啊!” 静贵妃笑道:“既然皇上提起来了,臣妾正要向皇上求一个恩典,只是此事稍稍有违宫规,不知皇上能否应允。” 皇上道:“爱妃尽管说来,朕莫不应允。” 静贵妃道:“臣妾陪嫁的侍女风眠虽然没有到出宫的年纪,但是她侍奉臣妾一向勤谨,臣妾想赐她一门好亲事,免得她空耗了好年华。” 皇上道:“这有何难?你可物色到了合适的人选?若是没有,满朝文武大臣,她看上哪个朕都可以替她做主。” 静贵妃道:“谢皇上盛情,臣妾想将她许配给太医院的齐太医。” 皇上道:“原来如此,只怕这二人早已暗通款曲了吧?” 静贵妃道:“风眠冰清玉洁,齐太医也是发乎情、止乎礼,断断没有暗通款曲之说。” 皇上笑道:“静欢你别多心,朕成全了他们就是。齐太医为你安胎有功,本就该赏,你将陪嫁侍女下嫁于他也算是表了心意了。朕自然乐见其成。” 说罢转头向高成道:“齐太医何在?” 高成道:“正在殿外候旨。” 皇上道:“传他进来。” 少顷,齐楚进了殿,叩见了皇上和静贵妃。 皇上道:“齐太医,静贵妃娘娘想给你一个恩典,朕也应允了。可是朕想再给你一个恩典。” 齐楚道:“皇上和娘娘的隆恩,微臣受之有愧。” 皇上道:“你为静贵妃安胎劳苦功高,现擢升你为太医院院使,正四品。并且如静贵妃所请,将永和宫宫女风眠赐予你为妻,择日完婚。” 齐楚道:“谢皇上,谢娘娘。” 静贵妃向风眠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谢恩啊。” 风眠顺势跪倒,说道:“谢皇上。” 皇上对静贵妃道:“静欢,如此安排你可满意?” 静贵妃道:“谢皇上隆恩,臣妾领情。” 皇上道:“那你多多休息,等六阿哥满月之后再操办他们的婚事不迟。朕改日再来看你。” 静贵妃笑道:“恭送皇上,恕臣妾不便起身相送。” 皇上道:“不碍事,你歇着就好。” 转头又对高成道:“起驾养心殿。” 高成高呼道:“万岁爷起驾养心殿!” 齐楚也随着皇上离了永和宫。 一个多月之后,繁花盛开,春意盎然。 静贵妃出了月子,亲手将风眠送上轿辇,更陪送了好些嫁妆。 齐太医不仅高升院使,更为齐宅迎来了女主人。 皇上在他们大婚之日又颁下恩旨,封已是齐夫人的风眠为四品诰命夫人。特许她可以以静贵妃母家之人的身份出入紫禁城,看望静贵妃。 几日后,乃是静贵妃自闭宫养胎之后第一次赴承乾宫向皇贵妃请安。 是日,祥贵妃、静贵妃分列两侧,率领众嫔妃向皇贵妃请安。 皇贵妃道:“众位姐妹请起,赐座。” 众人便都落了座。 皇贵妃道:“许久未见静贵妃了,看你的气色产后恢复得甚好。” 静贵妃道:“谢皇贵妃娘娘关心,臣妾生产顺利,如今已有月余,因此并无大碍了。” 皇贵妃道:“是时候让敬事房将你的绿头牌重新挂起来了。” 静贵妃道:“谢皇贵妃娘娘记挂。” 彤妃道:“静贵妃娘娘真是好福气。可臣妾也有一消息想借此良机禀告皇贵妃娘娘与各位姐姐。” 皇贵妃道:“哦?彤妃有何事禀报?” 彤妃道:“太医诊过脉,臣妾已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了。” 祥贵妃道:“三个多月的身孕?那岂不是年底就要分娩?竟然瞒得这样好。” 彤妃道:“臣妾正是向祥贵妃娘娘学来的。记得祥贵妃娘娘怀五阿哥的时候,也是满了有三个月才让六宫知晓的。” 祥贵妃道:“但愿你如本宫一样有福气,再为皇上生下一位阿哥,正好与四阿哥、五阿哥和六阿哥作伴。” 彤妃道:“借祥贵妃娘娘吉言。” 皇贵妃道:“恭喜彤妃了,皇上可知道了?” 彤妃道:“昨夜皇上留宿臣妾的承乾宫,臣妾已禀明皇上。皇上说,宫里连着添了三个阿哥,臣妾此胎无论是阿哥还是公主,皇上都高兴。若是像四公主和六公主那样玉雪可爱,集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就好了。” 祥贵妃见她偏偏落下了自己所生的五公主不禁气得牙痒痒。 皇贵妃道:“四公主与六公主的确是皇上心头挚爱,就连本宫生的三公主都有所不及呢。” 静贵妃道:“六公主还太过年幼,哪能跟四公主相比呢。” 皇贵妃道:“寿安今年也不过只有六岁而已。本宫也常常劝皇上,莫要宠坏了她,今后不成体统,失了皇家风范。” 彤妃道:“听闻三公主和四公主已能诵唐代文德皇后编纂之《女则》,皇贵妃娘娘真是教导有方啊。” 皇贵妃道:“不过勉强识得几个字,日后免得辜负光阴罢了。听皇上的意思,蒙古的亲贵已有来朝求娶嫡亲公主之意,只是碍着众位公主尚且太过年幼才不得不多等些时日。” 静贵妃道:“如今四海升平,蒙古的叛乱都已剿灭,臣妾只盼六公主日后可以留在京中,常伴臣妾身边。” 祥贵妃道:“静贵妃出身蒙古大族博尔济吉特氏,和亲蒙古自然是要由六公主来担当重任了。” 皇贵妃道:“祥贵妃此言差矣。静贵妃说的是,如今四海升平,蒙古的叛乱已尽数被皇上剿灭,还谈什么和亲?即使皇上为公主们指婚一位蒙古亲贵,也大可留在京中,不必远去蒙古。或是居住在盛京也无不可啊。” 静贵妃道:“皇贵妃娘娘说的是。蒙古人逐水草而居,受制于山野,因此格外羡慕京城的繁华。据臣妾所知,已有不少蒙古亲贵迁入京城居住,学汉人的诗书礼仪。” 皇贵妃道:“何止。本宫记得幼年时,阿玛时任苏州将军。本宫在苏州见过不少蒙古亲贵,他们亦对江南的盛景心怀向往。皇上怀柔四海,招抚天下乃是大清之福。” 彤妃道:“皇贵妃娘娘说的是,只愿再无战乱,免得百姓流离失所。” 皇贵妃道:“这平定战乱也是宁贵人同族的玉麟老将军之功啊。还有荣贵妃所在的杨氏一族。可惜了荣贵妃与英嫔……” 祥贵妃道:“春日如此明媚的光景,皇贵妃怎么无端伤感起来了。” 皇贵妃道:“只是偶然看到宁贵人就想起同为武将世家的杨氏姐妹。” 静贵妃道:“她二人若是知道承蒙皇贵妃娘娘如此挂念,必然心怀感激。” 祥贵妃道:“如此便是皇贵妃的不是了,她二人怎么说也已经离世,宁贵人可还好端端地在这儿呢!若是不明就里之人还以为皇贵妃对宁贵人心怀诅咒呢。” 第一百五十二回 两岸春风轻柳絮 一窗夜雨瘦 宁贵人道:“臣妾不敢,臣妾心知皇贵妃娘娘乃是爱护臣妾与臣妾母家之意。” 皇贵妃道:“宁贵人果然是个懂事的,本宫没有白白疼你。时候已经不早了,虽然想多留姐妹们说几句话,可是静贵妃还有六阿哥要看顾,着实不易。今儿就先散了吧!” 众人行了礼,各自离去。 傍晚,永和宫内。 静贵妃刚刚用过晚膳。 雨落道:“娘娘,风眠走之前说锦瑟这个丫头心细如发,让奴婢多带带她。” 静贵妃道:“好啊,既然是风眠选出来了,必然不会错,你先带带她吧。” 这时锦瑟轻轻在门口说道:“娘娘,禄公公来了。” 静贵妃道:“请进来。” 小禄子笑呵呵地进了门,叩拜道:“奴才给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静贵妃道:“禄公公此时前来,可是皇上有旨意?” 小禄子道:“给静贵妃娘娘道喜,皇上今晚翻了娘娘的牌子,不多时就要往永和宫来。高公公让奴才来知会娘娘一声,请娘娘准备接驾。” 静贵妃道:“有劳禄公公,本宫知道了。” 小禄子道:“那奴才就告退了。” 静贵妃道:“锦瑟,替本宫送送禄公公。” 锦瑟道:“是,娘娘。” 小禄子又行了个礼,随着锦瑟出去了。 一炷香的工夫之后,皇上驾临永和宫。 进殿之后皇上就屏退左右,拉着静贵妃的手说道:“静欢,朕要你为朕办一件事。” 静贵妃道:“皇上请讲。” 皇上道:“皇后已然病入膏肓,朕总要送她一程,可是朕不想再见她。将她幽禁之时朕向她讲过,要让她眼睁睁地看着朕对付奕绍。可是长公主入宫替奕绍求情,这事只能算了。慧明从没向朕求过什么,此番朕也不好驳她的面子。所以朕想让你代朕去看一看皇后。全贵妃的性子朕不放心,祥贵妃是太后的人难以信任,朕只有将此事托付于你了。” 静贵妃道:“皇上可是有话让臣妾带给皇后?” 皇上道:“你便对她说,朕已安排好她的身后事,会保留她皇后的尊荣,让她安心地去。” 静贵妃道:“皇上仁德,臣妾拜服。” 皇上道:“朕不能让天下的子民看朕的笑话。朕身为一国之君,皇后这些年来与朕离心离德……” 静贵妃道:“皇上放心,臣妾明日就去。” 皇上道:“静欢,有劳你了。朕早就想让你替朕跑这一趟,可是你之前一直身怀有孕,后来刚刚生产完又不便出门。因此等到如今方才开口。” 静贵妃笑道:“皇上爱重臣妾之心,臣妾明白。” 皇上道:“朕还有一摞奏折等着批阅,今晚不能留下陪你了,你不会怪朕吧?” 静贵妃道:“国事为重,臣妾又怎么会怪皇上呢。” 皇上起身道:“春寒料峭,不得不防。不必起身了,好生歇着,有事便让人去养心殿通传。” 静贵妃点点头道:“皇上保重龙体,切莫贪晚,熬夜伤身啊。” 皇上拍了一下静贵妃的肩,松开握着她的手,转头出了门。 待皇上走后,雨落进了殿。 静贵妃道:“皇上走远了?” 雨落道:“已走远了。” 静贵妃道:“去看看景嬷嬷睡下没有,若是没有就请她来见本宫。” 雨落道:“是。”随后便下去了。 半晌,雨落带着景嬷嬷进了寝殿。 静贵妃道:“雨落,你下去歇着吧。” 雨落道:“娘娘若有事再唤奴婢。” 静贵妃点了点头。 雨落于是径自退下了。 静贵妃起身亲手扶着甘棠坐下,自己坐在一旁,手握着甘棠枯瘦的手,说道:“棠姨这几日身子可好?” 甘棠道:“有些小毛病,都是积年攒下的,不碍事。” 静贵妃道:“刚才皇上来过了,说皇后已经病入膏肓。咱们这些年,总算等到了这一日。” 甘棠将浑浊的眼珠睁圆了,说道:“当真?这个毒妇!如此寿终正寝总归是便宜了她!” 静贵妃道:“皇上让我去看看皇后。棠姨可愿与我同去?” 甘棠眼中闪现出明灭不定的光芒,说道:“好啊,好,多年不见了,我倒要看看,她如今是个什么模样。” 静贵妃道:“棠姨,今夜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我让雨落去接您。” 甘棠眼中的神采忽又暗淡下去,说道:好。” 静贵妃扶起她往门口走,推开门,看到雨落正在门外候着。 静贵妃道:“让你回去休息,怎么还在这儿?” 雨落道:“风眠走之前交代了,让我和锦瑟守着娘娘,即使娘娘歇息下了也要在门外守着。” 静贵妃道:“风眠有心了,那帮本宫送景嬷嬷回去吧。” 雨落答应着搀起甘棠的胳膊,扶着她走了下去。 静贵妃回身往寝殿走去,心中默念道:“风眠,风眠,不知道怎么样了。” 京城,齐宅。 齐楚在宫门下钥之前匆匆离了宫,回到自己的宅子里。 进了院子,只见风眠正在支使小丫头们洒扫。 下人见了他,都站定了说道:“给老爷请安。” 风眠笑道:“回来了?今日晚了一些。” 齐楚挽了风眠的手,说道:“怎么还是一副永和宫大管家的样子?这些事情就交给底下的人去做吧。我虽然只是一个太医,不能大富大贵,但早已承诺会照顾你一生,便不会让你再辛苦。” 风眠道:“就这一点点的活计,如何就辛苦了?” 齐楚道:“那也不成。” 风眠道:“好,听你的,以后我不做便是。可是我平日里也没学过其他的东西,小时候随我家小姐学过些读书写字,但是如今也都忘得差不多了。突然闲下来,一时没了可以打发时间的法子。” 齐楚道:“那便随你罢,只是千万要适可而止,不能劳累太过。” 二人说着已进了内堂。 风眠道:“宫中可是出了事?今日似乎比往日回得晚了一些。” 齐楚道:“皇后病重,皇上已将后事安排了下来。太医院更要随时候旨,为皇后诊治续命,我多跟今夜当值的太医交代了几句,因此回来晚了。” 风眠道:“皇后已经是个活死人,这段时日以来一直盛传她病重,到底是什么病?” 齐楚道:“从前储秀宫传出来的话也是真真假假,混做一团。皇后如今想尽办法要再见皇上一面。可前日我奉旨亲自去看过,的确是油尽灯枯,周身脏腑均已枯竭,已没有几日好活了。” 风眠道:“皇后如此处心积虑地要见皇上,皇上只是派你前去问诊?” 齐楚道:“的确。不过今日皇上去永和宫请静贵妃娘娘明日替他去一趟储秀宫。皇后娘娘与静贵妃娘娘素来不睦,明日恐怕宫中要有大事发生,明日一早,我要早点去宫里准备一切。” 风眠道:“娘娘要亲自去储秀宫探视皇后?” 齐楚道:“不错,这是皇上的意思。不过你放心,以皇后如今的状况,起身都很艰难,静贵妃娘娘不会有危险。” 风眠道:“明日我要进宫,我这两天坐立难安,总觉得要出事。” 齐楚笑道:“你才出宫几日?” 风眠道:“随小主在宫中住了六七年,每天醒来总想着有事情要打点。” 齐楚道:“好,明日一早,我送你入宫见静贵妃娘娘。” 第一百五十三回 皇后大限降至 风眠重归永和 翌日晌午,风眠进了宫。 永和宫内,静贵妃也已收拾停当,准备出门。 突然,锦瑟禀报道:“启禀娘娘,风眠姐姐回来了?” 雨落道:“风眠?” 静贵妃道:“她必是从齐太医那里听到了些什么。雨落,去迎她进来吧。” 雨落道:“是。” 少顷,风眠、雨落进了殿。 风眠道:“叩见娘娘。” 静贵妃笑着扶起她道:“不在家里享福,怎么又回来了?可是齐太医给你委屈受了?” 风眠道:“奴婢听说娘娘今日要去储秀宫,说什么也放心不下,非要进宫看看才安心。” 静贵妃道:“也罢,那就一起去吧。” 静贵妃带着风眠、雨落以及甘棠,往储秀宫里来。 到了储秀宫门口,只见储秀宫早已被侍卫太监团团围住。 为首的侍卫见静贵妃驾到连忙行了个大礼,说道:“奴才叩见静贵妃娘娘,给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静贵妃道:“请起。” 侍卫道:“皇上已派高公公吩咐过,静贵妃娘娘此番前来探望皇后是奉了皇上的旨意,让奴才们给予方便。温大人也亲自关照过奴才,让奴才们确保静贵妃娘娘的安全。” 静贵妃道:“有劳了。这储秀宫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这样封着么?” 侍卫道:“不错,皇上给奴才们下了圣旨,平时一只苍蝇都不让飞进去。” 静贵妃道:“平日里服侍皇后的宫人呢?” 侍卫道:“宫人们仍旧伺候皇后,人数也并未缩减。” 静贵妃道:“储秀宫如今是谁在管事?” 侍卫道:“外头是奴才,宫里是皇后娘娘的母家送入宫的谨言。” 侍卫说罢向另一个侍卫道:“去喊谨言姑姑出来接静贵妃娘娘的驾。” 静贵妃道:“不必了,本宫自行进去即可。” 侍卫道:“这怎么行。娘娘您是奉圣旨而来,哪有不接驾的道理。” 正说着,谨言已迎了出来。 静贵妃道:“谨言姑姑,许久不见。” 谨言道:“静贵妃娘娘吉祥。皇后娘娘已听说静贵妃娘娘驾到,现正在内堂等着您。请您随奴婢进来吧。” 静贵妃道:“有劳谨言姑姑带路。” 谨言带着静贵妃一行人来到内堂门口。 谨言道:“皇后娘娘有命,只请静贵妃娘娘一人进去。” 甘棠突然插嘴道:“皇后娘娘若能通融一下,奴婢一定不会让皇后娘娘失望。” 谨言道:“这位是?” 静贵妃道:“这是本宫宫里的景嬷嬷,算是皇后娘娘的故人,想来皇后娘娘也有兴趣叙一叙旧。有劳谨言姑姑通报一声。” 谨言道:“请静贵妃娘娘在此稍等。” 说罢进了内堂,又把门掩上。 风眠道:“娘娘真的只带景嬷嬷进去?” 静贵妃道:“想必齐太医已对你言明,皇后已是油尽灯枯,不会有事的。况且,再多的人也难以带进去。” 门咿呀一声开了。 谨言出了门,又对静贵妃行了个礼,说道:“静贵妃娘娘,皇后娘娘有请您和景嬷嬷。” 静贵妃和甘棠随着谨言进了内堂。 整个内堂空无一人。 谨言道:“皇后娘娘正在佛堂等候静贵妃娘娘。” 静贵妃道:“听闻皇后娘娘病重,难以起身,日日都在寝殿安养,今日怎地起身去了佛堂?” 谨言道:“皇后娘娘说了,只怕是最后一次见故人,总要选个好地方。” 行至佛堂门口,谨言道:“启禀皇后娘娘,静贵妃娘娘到了。” 佛堂里传出幽微纤细的声响。 “请静贵妃娘娘进来。” 谨言轻轻推开门,站在门口道:“静贵妃娘娘请进。佛堂重地,奴婢也不能擅入。” 门一打开,只见佛堂内光线昏暗,只有远处的红烛之火静静摇曳。 甘棠道:“奴婢随娘娘一同进去吧。” 谨言道:“景嬷嬷也请进。奴婢在此候着。” 静贵妃与甘棠缓缓踏入佛堂。 谨言在身后将门掩上了。 静贵妃轻轻往佛堂深处走去,只见烛光越来越亮,远远地看到皇后背对着她们,跪在地上。 皇后道:“你来了?” 静贵妃说道:“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但静贵妃的身子却无任何叩拜的动作,缓缓向前走去。 皇后幽幽地道:“都免了。听说你带来一位故人,不知本宫还能不能记得起来。” 甘棠道:“侧福晋吉祥,这些年不见,侧福晋别来无恙啊。” 皇后听到甘棠的声音,猛地一回头。 静贵妃和甘棠不由得心惊肉跳。 只见皇后未理妆发,几绺灰白的头发半垂在脸庞。她的脸上已没有一丝生气,脸颊都瘦得凹陷下去。眼眶也已深陷,四周黑黑的,只透出瞳孔中的一丝寒光。 突然皇后嘴角上扬,露出一丝瘆人的笑容,说道:“原来是你。怪不得本宫遍寻你多年一无所获,你竟然躲在宫里,躲在本宫的眼皮底下。还有你,本宫一直奇怪,为何你一直处处与本宫作对,原来却是有这一层缘由。” 甘棠道:“郁儿,告诉她,你是谁。” 静贵妃道:“民女李青郁,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手掌猛地撑住地面,想要挣扎着起来,却仍是没有一丝力气,只得作罢,说道:“本宫竟然未曾想到,你就是当年那个小贱人,怪不得你恨本宫入骨。你处心积虑地入宫,就是为了替你娘报仇么?” 静贵妃道:“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自然要亲眼看着你死在我的手里。” 皇后冷笑一声,说道:“这话真是托大了。你虽然一直想要本宫的命,可是最终置本宫于死地的是皇上,这是我们夫妻二人的事,与你毫无关系。” 静贵妃道:“皇后娘娘也许不知道,雅贵人情遗信物与萧太医之事乃是我一手安排,也是我让萧太医特意在储秀宫落下那枚扇坠,只等着皇后娘娘去皇上面前告发请功呢。” 皇后道:“你,你,你好毒的手段!” 静贵妃道:“再毒也比不过皇后娘娘,当年利用完我娘就逼得她为嫡福晋生殉。我已安排了雅贵人与萧太医逃出生天,做一对神仙眷侣。皇后娘娘,听说你年少时曾经爱慕定亲王。这与心爱之人比翼齐飞、周游四海的滋味,想必你一生都未曾尝过吧。” 皇后道:“好,好,本宫输得心服口服!只不过虽然本宫未能如愿,只怕旁人也好不到哪儿去。皇上那日信誓旦旦地说要打击定亲王,如今怎么没有下文了?本宫听闻是和硕长公主入宫规劝皇上,莫动伤害宗亲之念。哼,本宫从前还不明白,为何和硕长公主对本宫这个皇嫂不敬不爱,还以为她与旁人一样,都只认嫡福晋,而慢待本宫。谁知竟然是因为定亲王。而你,为了报复本宫而入宫嫁给皇上,即便本宫立时死了,你也高兴不到哪儿去。这宫里女人的苦,本宫最清楚。” 静贵妃道:“无妨,能看着你自掘墓前土,已是生平一大快事,付出再多的代价我都觉得值得。” 皇后冷笑一声,说道:“值得?等你到了本宫这个年纪,才有资格说值得还是不值得。” 静贵妃道:“你说得不错,为了亲眼看到你如今的下场,我也放弃了很多,都是拜你所赐。所以无论如何,你都死定了。” 第一百五十四回 一翻一覆兮如掌 一生一死兮 皇后仰头悲叹一声,说道:“好啊!有因必有果,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本宫欠荣贵妃一条命,知秋替本宫还过了。本宫欠你一条命,如今也还给你。” 静贵妃冷笑着道:“皇后娘娘错了,不是你还给我的,而是我自己取回来的。而且你欠杨家三条命,荣贵妃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有英嫔。知秋区区一条命,可以说是便宜你了。” 皇后道:“若说便宜,本宫自然是占了大便宜了。知秋和晓春她二人都为本宫而死,本宫却没什么可以还给她们。你以为本宫恶贯满盈,沦落至此是自作自受是么?是啊,本宫又能怪谁呢?怪父母亲族非要将本宫嫁入皇家?还是怪长公主因定亲王之事极力促成了本宫与皇上的婚事?怪皇上偏宠孝穆皇后和如今的皇贵妃而冷落本宫?还是怪孝穆皇后恃宠生骄百般折辱刁难还连累晓春身死?还是怪你们年轻貌美留住了皇上的心和人?” 静贵妃道:“怪只怪你自己太迂太蠢。你心系定亲王却不知争取,屈从于父母亲族的安排而无力自救;你想为晓春报仇,想为自己雪耻而谋害孝穆皇后,却连累无辜之人惨死,又牵连起另一段冤孽;你身居后位却不知足,狠心戕害嫔妃与皇嗣,手段残忍却智谋不足,最后错漏百出,无法收场,即使是当初一心保住你的皇上,最终也不得不舍弃你。所以英嫔才宁可牺牲自己都要剪除知秋,你没了知秋,便再无还手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皇后道:“是啊,本宫于皇上而言再无任何利用价值,早已沦为弃子。可是静贵妃,你也别得意的太早了,你以为皇上对你有几分真心?也只不过利用你的肚子生下皇嗣,利用你的手段替他制衡太后、清除异己。” 静贵妃道:“即便皇上一分真心也没有,我也不在乎,只要能助我除了你即可。我有生之年最大的乐事就是看到你无子无宠,自作自受,饮恨而终。” 皇后定睛看着静贵妃,说道:“你不在乎?你无意争宠?也不在意圣心?” 皇后大笑几声继续说道:“静贵妃,原来你也是如本宫一样的可怜人。你的心上人在宫外是不是?你为了搬倒本宫付出的代价可够大的。本宫虽然一败涂地,你也没有赢啊!你输了你的一生!本宫何止是得了便宜?你整个的人生都输给本宫了!本宫在这紫禁城的路就快走到尽头了,可是你还要几十年如一日地走下去,陪着一个根本不喜欢的男人,继续对他曲意逢迎,为他生儿育女。静贵妃,本宫好同情你啊!不必等到本宫这个岁数,本宫现在就能断定,你已然后悔了!” 皇后撑起身子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了两步,一边说一边状如痴狂地笑着。 静贵妃道:“你这个疯子!” 皇后道:“你居然说本宫疯了?本宫看,你才是疯了!本宫嫁入皇家是万不得已,而你却是为了一桩尘封多年的仇怨甘心葬身于此!你自己的前途命运都比不过那些仇怨吗?你原本可以好好地在民间,嫁与心爱之人,非要到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所在来,机关算尽只为看到本宫落魄至此。你说,你是不是疯了?” 静贵妃道:“都是乱世浮萍,谁能逃得过命运?即便如此,我仍旧不悔。亲手送你归西,我才好告慰我娘在天之灵。” 皇后冷笑道:“你就像本宫母家那些利欲熏心的叔伯一样,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而且从来不懂得权衡轻重得失,付出再多都觉得值得,到最后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今天落到这样的天地,是本宫自己的命数,与你何干?你进宫还是不进宫又能改变什么?你不进宫本宫就能永保后位不落入她人之手吗?你不进宫本宫就能长命百岁吗?依本宫看,这又迂又蠢的人不是本宫,而是你!” 此时甘棠在静贵妃身后说道:“郁儿,你先出门去。我跟皇后娘娘有几句话要说。” 静贵妃道:“棠姨,有什么不能当着我的面说?” 甘棠道:“我自然有我的道理,你先出去。” 静贵妃对皇后道:“皇后娘娘,皇上派我来还有几句话让我带给娘娘。” 皇后道:“你讲。” 静贵妃道:“皇上说,他会保留你皇后的尊荣,让你安心地去。” 皇后斜睨了静贵妃一眼,说道:“本宫嫁入皇家几十载,最后等来的就是这句话?” 静贵妃道:“你生性恶毒,手段残忍,皇上不亲自处置你已是莫大的仁慈,你也不必再妄想得见天颜了。” 皇后道:“好啊,事已至此本宫也没什么好埋怨的,只是你静贵妃的结局如何,本宫遗憾难以得见。” 甘棠道:“郁儿,你出去,让我跟皇后单独说两句。” 静贵妃道:“棠姨小心。” 说罢一步三回头地往门口走去。 走到佛堂门口,却发现门推不开。 静贵妃又硬硬地叩了几声,谨言方才将门打开。 待静贵妃出了门,又将门扣住。 静贵妃道:“谨言姑姑,可否让风眠、雨落陪着本宫在这门口等?景嬷嬷还在跟皇后叙旧。” 谨言道:“静贵妃娘娘请坐,奴婢这就把风眠、雨落二位姑娘叫进来。” 很快,风眠、雨落入了殿,二人早已心急如焚。 风眠道:“娘娘没事吧?” 静贵妃道:“没事,只是景嬷嬷非要与皇后单独说几句,如今还在佛堂里。” 就在此时,佛堂内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随即伴随着几声悲鸣。 静贵妃道:“不好,快撞门!” 谁知谨言突然挡在门前,说道:“没有皇后的旨意,闲杂人等不能进去!” 静贵妃高声唤道:“储秀宫守卫何在?还不进殿!” 方才引路的那个为首的侍卫带着一班侍卫冲了进来。 静贵妃道:“把这个谨言给本宫绑起来!把门撞开!” 侍卫三下五除二就把谨言绑在一旁,协力拉了出去。 其余的人将门撞开。 屋内灯光昏黄,但仍能看得一清二楚。 皇后满身血污,拿着一把刀正插在甘棠身上。 静贵妃脱口而出:“棠姨!” 一群人涌了上去将二人分开。 皇后中刀在先,已咽了气。 静贵妃抱住甘棠,泪如雨下。 甘棠气若游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你,清欢。” 静贵妃道:“棠姨,你说什么?” 甘棠一字一顿地道:“清……欢……” 说完眼睛睁大,瞳孔散开,溘然长逝。 静贵妃哭喊道:“棠姨!” 可是甘棠已再也不能开口回应她了。 风眠、雨落都吓得慌了神,跪倒在甘棠的尸身前。 静贵妃朗声道:“诸位都听好了,本宫奉圣旨前来储秀宫探望皇后娘娘,可谁料皇后娘娘疯病发作,欲刺杀本宫。景嬷嬷为保本宫性命挺身而出,最终与皇后同归于尽。从今往后不管是宫里还是宫外,此事都只有这一个说法,若是本宫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绝不轻饶!” 众侍卫道:“是,静贵妃娘娘。” 静贵妃道:“通报皇上,再去请齐太医前来验看。” 第一百五十五回 身处清凉世界 心归自在乾坤 齐太医先人一步到了储秀宫。 但无论是皇后还是甘棠都已经回天乏术。 皇上随后赶到,一来便问道:“静贵妃怎么样了?” 静贵妃从殿内迎了出来,早已哭肿了双眼,唤了一声:“皇上……” 皇上连忙走上前去,问道:“静欢,你没事吧?都是朕不好,不该让你来。” 静贵妃道:“臣妾无事,只是景嬷嬷为了保护臣妾,已经……” 皇上道:“朕都知道了,你刚生了六阿哥不久,切莫过于悲戚伤身。朕先陪你回永和宫,这里就交给高成和齐太医吧。” 静贵妃点了点头。 皇上陪着静贵妃先行回宫去了。 傍晚,养心殿。 皇上道:“今日之事,知情之人太多了。高成,你可有什么法子?” 高成道:“永和宫之人自然是口风紧的,而且也只有静贵妃娘娘和两个陪嫁宫女而已。太医院真正知晓原委的只有齐太医,也好办。最棘手的是那几个侍卫,恐怕皇上要传召温大人才行。” 皇上道:“去请温大人来养心殿回话。” 少顷,温宪求见皇上。 进了殿,温宪刚要跪拜,皇上就说道:“都免了,温宪,你上前来,离朕近些。” 温宪道:“微臣遵命。” 说罢上前几步。 皇上道:“你也听说了,皇后已然薨逝。朕追谥她为孝慎皇后。” 温宪道:“请皇上节哀顺变。” 皇上道:“你是朕的亲人,朕也不想瞒你,皇后之死大不寻常。今日朕派静贵妃去储秀宫探视,替朕送皇后一程。谁料皇后疯病发作,持利器袭击静贵妃,所幸静贵妃身边的宫人挺身而出,替静贵妃挡下了刀刃。在搏斗中,皇后才中刀身亡。朕已传下旨意,皇后乃是因病逝世。那几个知情的侍卫,你要替朕好好地封住他们的口。” 温宪道:“皇上放心,选入宫的侍卫大多都是宗亲后裔,懂得轻重。” 皇上道:“可朕还是不能放心,你务必要将此事办好。” 温宪道:“是,微臣遵命。” 皇上道:“听闻死去的那个嬷嬷是原来在府里就服侍过静贵妃的。如此一来,静贵妃免不了要伤心伤身。若你夫人身体不适不便进宫,你便抽空接纳喇氏老夫人入宫劝慰静贵妃吧。” 温宪道:“微臣遵命。” 皇上道:“下去吧,皇后新丧,朕稍后还要亲临奠酒。” 温宪道:“微臣告退。” 温宪走后,高成向皇上道:“皇上放心,温大人必能打点妥当。” 皇上道:“再妥帖也难掩悠悠众口,朕也明白。只不过,死者已矣,活人的事情才最是难办。” 高成道:“皇上是说太后娘娘那边?” 皇上道:“皇后在位一天,即使空有名头,也是制衡太后的利器。如今皇后故去,恐怕太后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高成道:“皇贵妃娘娘已然不再受制于太后,正与皇上一条心,皇上还担心什么?” 皇上道:“如今也唯有如此。静贵妃资历毕竟太浅,朕硬要抬举她,只怕会惹起太后与朝臣的非议。” 高成道:“皇上圣明。” 几日后,温宪亲驾车马将老夫人接进了宫。 永和宫的太监一早就在宫门口迎候,将老夫人迎进了后宫,又一路往永和宫行来。 静贵妃等候在永和宫门前,见老夫人驾到,连忙亲手扶着老夫人下了轿辇。 老夫人道:“恭喜娘娘又得贵子,真是多子多福的好命数啊。” 静贵妃扶着老夫人往内殿走去,边走边说道:“六阿哥仍在睡着,等他醒来便让雨落抱来给额娘看。” 老夫人道:“好,那敢情好。六公主都会叫人了吧?” 静贵妃笑道:“嘴皮子利索着呢。” 老夫人道:“那是随了娘娘了。” 正说着,已到了内殿,静贵妃扶着老夫人坐下,自己也坐在旁边,说道:“快上茶。” 又转头对老夫人道:“额娘,如今春茶正好,新进贡的洞庭碧螺春请额娘尝尝。” 雨落带着几个小丫头端来两个青花五彩仕女盖碗及几样茶点。 老夫人拨开盖,只见碗中白云翻滚,茶香醉人。轻噙一口,隐隐有回甘。 静贵妃屏退左右,与老夫人独处一室,悠悠地说道:“从前听额娘说过,当年本怀有双生胎,不知是否是本宫记错了。” 老夫人道:“娘娘说的不错。当年我本生下静欢与清欢两个女儿,可谁知清欢无故夭折,回天乏术,便只留下来静欢一个,从此视若珍宝。” 静贵妃道:“额娘可还记得,当年为额娘接生的嬷嬷是谁?” 老夫人道:“那时我早已痛得晕死过去,哪里还记得这许多?娘娘怎么想起来问这些?” 静贵妃笑道:“没什么,只是与额娘闲话两句罢了。” 老夫人道:“甘棠不在了,这些年她入宫照顾你也算是劳苦功高。只是她没有亲族儿女,当年是孤苦无依才入府做些粗使功夫的,我和你阿玛想要酬谢她家里人也无从下手啊。” 静贵妃道:“二十多年前,她是否就在府中做过工?” 老夫人道:“印象之中是没有。如今我已是老眼昏花,就算是有二十年前的故人入府,我也认不出来。娘娘问这些做什么?” 静贵妃道:“只是心怀有愧,总是想找到与景嬷嬷相关的人出来,尽一尽心。” 老夫人道:“娘娘仁慈。那便这样罢,待我回府问一问老爷,他或许能记得一些。” 静贵妃道:“那就有劳额娘了。还请额娘询问阿玛是否记得当年为额娘接生的嬷嬷姓谁名谁。” 老夫人道:“娘娘若有所请,莫不敢不从命。” 静贵妃道:“额娘言重了,只是宫中时日无聊,便爱花些心思在胡思乱想上罢了。” 老夫人道:“前些日子听说娘娘特意向皇上请旨,指派了齐太医去看顾清欢的病。真是有劳娘娘了。娘娘爱重清欢之心,我和你阿玛深感欣慰。” 静贵妃道:“这都是应当应分的。” 此时雨落在门口小声禀报道:“娘娘、老夫人,六阿哥醒了,老夫人可要见见?” 静贵妃道:“进来吧。” 乳母抱着六阿哥进了殿。 静贵妃道:“额娘可要抱抱?” 老夫人道:“这是皇家血脉,金贵万分,我已年老体弱,若是摔着他可怎么好?看看也就罢了。” 静贵妃对乳母道:“抱近一些给老夫人看。” 老夫人细细端详一番,说道:“六阿哥长得与景行小时候一模一样,必是娘娘与清欢本就相像的缘故。” 静贵妃道:“小婴孩长得都差不多,长大了才能看出模样呢。” 老夫人道:“娘娘说的是。景行是越长越像他阿玛了。” 静贵妃道:“景行阿玛也是皇家血脉,景行长得像阿玛看来必是有福的。” 老夫人道:“全赖娘娘暗中照应。” 静贵妃道:“额娘哪里的话,是清欢的命好,本宫也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突然,门口响起一个清脆的童声。 “玛嬷!” 众人回头一望,原来是六公主。 六公主自己走进殿,说道:“听乳母说,玛嬷来了,寿恩就过了看玛嬷了。玛嬷,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看寿恩呢?” 老夫人将六公主抱起,放在腿上坐下,说道:“寿恩喜欢玛嬷经常来吗?若是喜欢,玛嬷就常进宫看寿恩。” 六公主道:“好啊!好啊!玛嬷记得要常来!如果玛法能来就好了!” 老夫人道:“后宫重地,玛法进不来啊。” 六公主道:“不怕,等寿恩长大了就能自己出宫去看玛法了!” 老夫人道:“好啊,玛嬷回去告诉玛法,让他好好等着寿恩长大来看他。” 静贵妃看着祖孙二人相亲相爱的场景,眼中噙着的泪,不觉掉了下来。 第一百五十六回 混淆视听装悲戚 掩人耳目出 皇后骤然薨逝,帝后伉俪情深,皇上自然是悲伤难抑。 不但停棺于宫中良久,不葬入慕陵龙泉峪地宫,更是日日亲临祭奠。 皇上还亲手写就《大行皇后挽诗》,以寄哀思。 诗曰:潜邸十三载,中宫复十三。一朝悲逝水,永诀痛何堪。其奈哀风起,空余泪眼含。袆褕尘竟掩,继配又虚谈。 皇上也因皇后之事哀伤过度,决意夏季不去圆明园避暑,而是留在宫中陪伴皇后的梓宫。 盛夏,寿康宫。 祥贵妃刚刚进入太后的寝殿就被眼前的情景震惊了。 满室皆是硕大的托盘,满满盛着冰块。 更有十数个风轮不停地吹风纳凉。 太后半躺在贵妃椅上,两三个小宫女站在身后摇扇。 太后见祥贵妃进了殿,慢悠悠地说道:“来了?” 祥贵妃道:“臣妾叩见太后娘娘。” 太后道:“起来吧,你来为哀家摇扇。” 然后对身后的小宫女们说:“你们都下去吧。” 祥贵妃从小宫女手中接过扇子,走到太后身后默默地摇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太后近日可是身子不适?” 太后道:“这冰阵吓着你了?” 祥贵妃道:“那倒是没有,臣妾只是担心太后的身体。” 太后道:“《素问·上古天真论》中早有记载,七七任脉虛,太冲脉衰少,天癸竭。七七就是四十九岁,哀家如今这个岁数才绝了信期已经算是晚的了。” 祥贵妃道:“太后娘娘身份尊贵,又善于保养,自然与旁人不同。” 太后道:“可惜皇上今年因皇后之事决定不去圆明园避暑,否则哀家也不必如此辛苦。” 祥贵妃道:“太后若是身体有恙,何不自行前去圆明园?” 太后冷笑道:“自行前去圆明园?那宫中的大事小情岂不是尽数落入皇贵妃和静贵妃之手?” 祥贵妃道:“臣妾无用,不能替太后分忧。” 太后叹了一口气道:“不是你无用,是她们太厉害。” 祥贵妃道:“太后您打算如何对付她们?” 太后道:“哀家早就跟你说过,要沉住气,宫中时日还长,咱们走着瞧。近日宁贵人恩宠如何?” 祥贵妃道:“自从彤妃有孕,宁贵人的恩宠比之前多了不少。可是这彤妃是怎么怀上龙胎的?” 太后道:“还不是你屡次三番地借子嗣之事奚落她,让她起了疑心!” 祥贵妃跪倒在地,说道:“臣妾知错了,请太后饶恕。” 太后道:“罢了!起来吧。皇上春秋正盛,只怕今后还会有皇嗣,只是一味地阻隔嫔妃生产之路也不是长久之计。一来容易引起皇上的疑心,更添戒心。二来咱们已有了五阿哥,只要五阿哥争气,再多的皇子也不怕。” 祥贵妃道:“太后说的是。臣妾一定会悉心教导五阿哥,使之成才。” 太后道:“最重要的是要得皇上的喜欢。你看皇上爱屋及乌,多宠爱四阿哥和六阿哥。你的五阿哥落了下风了。” 祥贵妃道:“皇上太过于偏心了。” 太后道:“可也难怪。皇贵妃、静贵妃毕竟年轻些,人又娇俏,争宠你是争不过她们了。但是皇子比的可不是这些。当年为乾隆爷生下五阿哥的愉妃一点都不得宠,可是五阿哥却英武不凡,甚像乾隆爷年轻的时候。愉妃母凭子贵,中年之后才颇得了些恩宠。依哀家看,皇上自幼习武,体质强健,年少时就有乾隆爷的风范,至少还能在位十几二十年。若是你的五阿哥长成之后文武双全,得了皇上的喜欢,你的后福就来了。如今是急不得的,你不要看皇贵妃、静贵妃得宠就慌了神,恩宠是一时的,哀家要扶你当一个正正经经的太后。” 祥贵妃道:“可是皇贵妃眼看就要当上皇后,皇上百年之后她无论如何都是母后皇太后啊。” 太后道:“你又犯糊涂了!她活着是母后皇太后,若是人不在了,又如何说?岂不就是你一个太后了?” 祥贵妃道:“太后说得是,臣妾糊涂了。” 太后道:“至于彤妃之流更是不足为惧。一来皇上没有那么上心,二来无论智谋还是家世都差了一些。除此之外,更有宁贵人分宠。” 祥贵妃道:“可是皇上仿佛对宁贵人也不太上心,她入宫就是贵人了,这么许久还只是一个贵人。” 太后道:“皇上防人之心太重了。近日恬妃怎么样了?” 祥贵妃道:“恬妃还不是老样子,一辈子不声不响的,临老了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不过是日日精研厨艺,只盼着皇上略略回顾罢了。” 太后道:“哀家倒是觉得恬妃其人可用。她多年无宠,对得宠之人,如皇贵妃、静贵妃、彤妃必定全无好感。而且她曾经入侍潜邸,与你相识日久,素无太多防范。这些年来,无论宫中是谁在斗,她都一直持中寡言,未曾偏向于任何一方,皇上对她也是信任的。否则她怎么可能轻易以厨艺留住皇上的心,必是皇上觉得在她的宫里可以远离后宫中女人间的纷争。” 祥贵妃道:“太后说得是。皇上性子沉静,的确是会喜欢淡泊无争的地方。” 太后道:“再淡泊从容之人也有弱点,也会有所求。你试着接近她,看她究竟想要什么。只要她肯为哀家所用,哀家许她就是。” 祥贵妃道:“她还能求什么?不过是皇嗣与恩宠罢了。可是以她的年纪,想要生养也难。” 太后冷笑道:“那有何难?自己生养不了可以收养别人的孩子。养孩子还不是为了老了之后有个依靠么?” 祥贵妃道:“太后圣明,臣妾知道了。只是,太后要让她做什么?她那个懦弱的性子,要是让她对付皇贵妃,她可不敢。别到时候反倒吓破了胆,闹到了皇上那里,可就功亏一篑了。” 太后道:“对付皇贵妃,哀家可用不着她。承乾宫里早就有哀家的内线了,无论她是不是与哀家一条心,毕竟她是钮钴禄氏的女儿,也是哀家一手挖掘,一手扶持起来的。哀家有办法让她得宠,自然就有办法送她上路。” 祥贵妃道:“太后娘娘伏线千里,臣妾拜服。” 太后道:“好了,回去歇着吧。这屋子里寒气重,别伤了身。女子何时何地都要暖着身子,你日后才有可能再为皇上开枝散叶。哀家对你可是一直都寄予厚望啊。” 祥贵妃道:“谢太后娘娘,那臣妾就告退了。” 太后点了点头,祥贵妃轻轻放下扇子,行了个大礼便退下了。 少顷,淮秀进了寝殿。 淮秀道:“禀太后,祥贵妃娘娘回去了。” 太后道:“施依山找到没有?” 淮秀道:“施太医有意躲着不见我们的人。” 太后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说道:“他倒是逍遥自在,还想撇清关系,哪有那么容易!你亲自去一趟,带足了大内高手,若他不从命,就别让他活着了。” 淮秀道:“太后这是想吓吓他,还是真的要……” 太后道:“他知道得太多了,知道得太多的人总是活不长久的。若他还能安心为哀家做事,哀家也不是不懂得爱惜人才之人,若他冥顽不灵,那也没什么可惜的。” 淮秀道:“奴婢知道了,这就去安排。” 太后点点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屋内的冰块散发着肉眼可见的白色水气,云烟氤氲。 第一百五十七回 笔架沾窗雨 书签映隙曛 夏末秋初,川西,锦官城郊。 玉人家,画楼珠箔临津。托微风、彩箫流怨,断肠马上曾闻。燕堂开、艳妆丛里,调琴思、认歌颦。麝蜡烟浓,玉莲漏短,更衣不待酒初醺。绣屏掩、枕鸳相就,香气渐暾暾。回廊影,疏钟淡月,几许销魂。 翠钗分、银笺封泪,舞鞋从此生尘。住兰舟、载将离恨,转南浦、背西曛。记取明年,蔷薇谢后,佳期应未误行云。凤城远,楚梅香嫩,先寄一枝春。青门外,只凭芳草,寻记郎君。 回乡养老的施依山出现在一片竹林的深处。 他身旁的黄赤色直立茎上正开出稠密的花,节上有膜质鳞片。 施依山将直茎拔起,只见与直茎相连的是一个个肉质肥厚的块茎。 他留取块茎,掷入背篓。 突然,施依山听到竹风里传来细密的声响,似不寻常。 他背紧背篓,快步走了起来。 “施大人这么急是要去哪儿?” 一个清亮的女声穿透了竹林的风。 施依山心中一沉,阖上双眼,复又张开,说道:“采些草药回去治病救人。” 说罢转过身,只见眼前之人正是太后的心腹宫女淮秀。 淮秀背后站着几个大内侍卫,虎视眈眈。 施依山道:“蜀道难,有劳淮秀姑姑。” 淮秀道:“施太医果然是仁心仁术,远离庙堂还不忘济世悬壶。可是太后娘娘爱惜人才,即便是施大人已经归隐林泉,仍有事情请教。更听闻施大人贵人事忙,更胜从前了,因此特意派奴婢亲自走这一趟。” 淮秀走近施依山,徐徐移步,绕到他后方,瞥了一眼他背上的竹篓,问道:“请教施大人,这是什么药材?” 施依山道:“回淮秀姑姑的话,乃是天麻。” 淮秀绕了一圈,又行至他眼前,说道:“天麻?可治何症?” 施依山道:“平甘、息风、止痉。也可用作药膳。” 淮秀笑道:“平日里御膳房给太后娘娘做的天麻鸭子、天麻乳鸽的那个天麻?” 施依山道:“正是。” 淮秀道:“那可是一味好药材,切莫浪费了。竹篓沉重,施大人是太后娘娘爱惜的人才,即便已经无官一身轻,也该有个随从来做这些琐碎的事情,怎么能劳动大驾亲自做这些粗重的工夫呢。来人啊,帮施大人背着。” 淮秀身后闪出一人,快步上前,不由分说地卸下了施依山身上的背篓。 施依山道:“前番已历几番滋扰,如今淮秀姑姑又不远千里从京城前来此处,不知又是所为何事?不单单是为了找人替草民背着背篓吧。” 淮秀笑道:“奴婢好不容易找到施大人,施大人不请奴婢回家坐坐么?” 施依山道:“草舍茅庵简陋,不敢请淮秀姑姑屈尊移驾。” 淮秀道:“即便是奴婢可以忍住口渴,这几位兄弟还想向施大人讨一杯水酒喝呢。” 施依山低眉道:“既然如此,淮秀姑姑、各位大人,请这边请吧。” 众人走出竹林,行至一个岔路口。 施依山往左侧走去。 淮秀道:“施大人是否记错了?奴婢记得施宅似乎在右边。” 说罢又向随从们说道:“施大人想必是累了,你们扶着点罢!” 施依山随后就被两个人从肋下架了起来。 不多时,便远远地瞧见一个宅子。 砖木砌筑,青砖青瓦。 大门、柱头、栏杆、房檐都只以简单的线条作修饰,凸显大家风范。 淮秀道:“施宅不愧是几代御医的住所,恢弘大气,巧夺天工。这一梁一栋都化繁为简,别具一格。” 施依山无奈地说道:“淮秀姑姑过奖了。” 正说着,一行人进了院子。 施依山远远地就看到一家老小都被聚在正堂,由几个眼生的人看守着。 淮秀道:“施大人,您看咱们还是别惊扰了这一家老小,到书房叙话吧。” 施依山道:“事关重大,可否请淮秀姑姑单独进书房面谈?” 淮秀对随从说道:“你们几个在门外守着。” 说罢对施依山道:“施大人请。” 二人前后脚进了书房,施依山轻轻将门掩住。 淮秀左顾右盼了一番。 只见书房内有一明窗,窗外种植了几棵翠竹。 其余则只有一桌一椅一灯而已。 可谓是环堵萧然。 淮秀笑道:“施大人堂堂御医,又是多年执掌太医院的院判,何以陋室如斯呢?” 施依山道:“淮秀姑姑见笑了。” 淮秀道:“太后爱惜人才,只要施太医肯为太后所用,这施宅可以再扩充三五倍不止。” 施依山道:“草民已然老朽,已无甚么可为太后所用。” 淮秀道:“施大人的本事别人不知,难道太后也不知道?早年间孝淑睿皇后便是施大人使的好手段。太后目前有棘手的事情,想请施太医从旁协助一二。” 施依山道:“草民已然归隐江湖,不想再过问宫中之事,请淮秀姑姑放过草民一家吧。” 淮秀道:“施大人为何敬酒不吃,吃罚酒呢?这太后的差使你办也得办,不办也得办。何不安心地收下太后的赏赐,省得这好好的宅子见了血光,奴婢也于心不忍啊。” 施依山道:“宫中太医如此之多,太后为何单独对草民苦苦相逼?” 淮秀道:“宫中太医多是不假,可是少有人有施大人这样的本事。太后吩咐奴婢,向施大人要一个人不知鬼不觉的方子,耗上十年八载都不要紧,最要紧的就是于无形之间治人于死地。就像当年施大人对孝淑睿皇后做得那样。” 施依山道:“那是草民生平最愧疚之事。” 淮秀道:“那件事为施大人赢得几十年院判大人的尊荣,更斩获生前身后名,又有何愧悔?” 施依山摇摇头,苦笑道:“罢了。” 说完便走到桌案边,将桌上的一碗冷茶一饮而尽,接着研墨展纸,片刻间提笔写就了一张方子。 搁下笔,施依山伸出双手将那张方子拿在手里。 淮秀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奴婢此番回宫必定在太后面前为施大人美言几句。” 说罢便要伸手去拿那张方子。 施依山将双手往回撤,说道:“淮秀姑姑且慢,容草民把话说完。” 淮秀道:“施大人请讲。” 施依山道:“如今皇后娘娘已然薨逝,太后要对付的想必是下一位皇后娘娘。草民于心不忍,却无奈之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今日草民将此方献上,今后再也不能了,只求太后莫要为难草民的家人。” 淮秀笑道:“施大人哪里的话,太后事事都仰仗施大人呢。” 施依山双手颤抖着,将纸笺递了过去。 淮秀同样用双手接过,扫了一眼,折叠起来放入衣内。 再抬头时惊觉施依山已然七窍流血,一手勉强支撑着伏案,身子徐徐地往地面下沉。 淮秀吓得钳口挢舌,半晌之后才说道:“施大人,你!” 说罢后退几步,推开了书房的门。 几个随从向屋里一看,也都大惊失色。 其中一个人向淮秀道:“淮秀姑姑,可要请大夫来?” 淮秀道:“不必了,他便是世上最好的大夫,他自己下的毒,试问谁能解得了?” 那人又道:“那正堂中的人该如何处置?” 淮秀道:“施依山一心求死,留着他们也没有用处了。罢了,都放了吧。咱们回京复命。” 那人道:“是。” 很快,正堂里淮秀带来的人都撤了出来。 淮秀带着他们走出施宅,远远地传来擂天倒地的哭喊声。 第一百五十八回 采来桂花留晚色 闲看帘影淡 岁月不待人,转眼京城中已入了秋。 正是“楼倚霜树外,镜天无一毫。南山与秋色,气势两相高。” 一日,皇上下了朝便来到了恬妃的咸福宫。 咸福宫为两进院,正门咸福门为黄琉璃瓦门,内有四扇木屏门影壁。前院正殿面阔三间,黄琉璃瓦庑殿顶。山墙两侧有卡墙,设随墙小门以通后院。前有东西配殿各三间,硬山顶,各有耳房数间。 高成在殿外高呼:“万岁爷驾临咸福宫!” 恬妃吓了一跳。 绿坠道:“万岁爷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御前的人也没来通报。” 恬妃道:“也许是临时起意,快扶本宫去接驾。” 恬妃刚走到院子,迎面便见到皇上走进来,于是连忙跪下说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皇上伸手扶起她,说道:“快起来吧,是朕唐突了。早上醒来便想着你之前给朕做过的手打杏仁豆腐,所以一下朝就奔你这来了,一时也来不及提前告诉你。” 恬妃笑道:“原来皇上是念着这个。夏日里为了给皇上解暑因而常做,转眼入了秋,便是要滋补了,因此并不曾备着这一味。” 皇上道:“此话差矣,《本草拾遗》里有云,杏酪浓煎如膏,服之润五脏,去痰嗽。秋日里食用也无不可啊。” 恬妃道:“皇上既然有命,臣妾莫敢不从。但也容臣妾准备几个温补的小菜给皇上吧。” 皇上道:“近日可是新学了什么新菜式?朕今日可要尝鲜了。” 说着已进了殿,恬妃扶着皇上坐下,众宫女接连上前奉上了香茗茶点。 皇上道:“狮峰龙井?” 恬妃笑道:“正是。配的是翠玉豆糕、栗子糕、双色豆糕、豆沙卷。皇上请稍坐,臣妾去小厨房打点一下,去去就来。” 皇上道:“有劳你了,每次都这样悉心打点。” 恬妃笑道:“皇上言重了。能得皇上常来,已是给予臣妾莫大的恩宠。” 说罢分花拂柳而去。 皇上微笑间又低头饮茶,只见汤色碧绿明亮;茶叶嫩绿,匀齐成朵。 绿坠在旁说道:“皇上可要再添一杯?” 皇上抬头见是绿坠,便说道:“朕倒是忘了,你早已来了恬妃这里。听你的声音,还以为是在和妃处。可是如今的翊坤宫已是彤妃在居住。” 绿坠道:“奴婢不才,不能救主,也无福送娘娘最后一程。但娘娘蕙质兰心,想必能明白皇上的用意。” 想到和妃,皇上心头一紧。 和妃早逝,随后竟连大阿哥也先他而去。 当初他曾经信誓旦旦地在和妃面前说会努力培养大阿哥成才,如今却是这样的结局。 皇上道:“你是和妃的陪嫁?那便是曾经随她入潜邸的了。” 绿坠道:“皇上明察秋毫,正是如此。” 皇上道:“潜邸的老人儿不多了。” 绿坠道:“皇上长情念旧,总还是记挂着潜邸的老人儿。” 皇上道:“人老了是会念旧些。所以朕近年来总喜欢来咸福宫,不仅仅为了吃食,只是看着恬妃就想起年轻的时候在潜邸当王爷,有一位贤妻,几位美妾的日子。朕总觉得潜邸的老人儿到底是见过朕年轻时英姿飒爽的样子,对朕会多几分真心。” 绿坠道:“奴婢也记得皇上还是王爷时的样子。” 皇上道:“可惜岁月蹉跎,日月既往,不可复追。朕早已不是当年了。” 此时只听得门外传来恬妃的声音:“可在臣妾心里,皇上永远都是那样顶天立地、大智大勇的不世之姿。” 话音未落,恬妃已然进了门,向皇上说道:“皇上又忆往追昔了。午膳已备好了,皇上可要传膳?” 皇上道:“辛苦你了,那就传膳吧。” 恬妃道:“如今的时令,正是吃桂花的好时候,臣妾前几日亲手采了来做成了桂花蜜糖。今日皇上正好说想要吃臣妾亲手做的手打杏仁豆腐,臣妾就淋上了几滴桂花蜜糖,做成桂花杏仁豆腐。如此以来,更符合饮食之时令了,皇上看可好?” 皇上道:“你如今心思越发剔透了。” 恬妃道:“臣妾没别的本事,只是用心在一饮一啄上罢了。” 皇上道:“那也是用心在朕身上,朕都记在心里了。今日给朕做了什么滋补的吃食?” 恬妃道:“臣妾用砂锅煨了鹿筋来吃。另有白扒广肚、红烧赤贝、葱烧鲨鱼皮等等。膳汤是一品官燕。” 皇上道:“燕菜的确滋补,你也要多食啊。” 恬妃道:“臣妾是个没用的人,伺候了皇上这些年,一无所出,燕菜这等食材吃下去也是白白浪费了,不如在彤妃那里用处大。” 皇上起身将恬妃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说道:“朕知子嗣一直是你心头最痛。可是朕与孝穆皇后、孝慎皇后都没有子嗣留存。朕如今也释然了,子嗣乃是天意,不可强求。朕今后一定会选一个仁厚的孩子继承皇位,朕相信他会善待朕的诸位爱妃,你也不必担心老来无依无靠。” 恬妃道:“臣妾所有的指望都在皇上身上,若将来天不假年,臣妾定会随皇上而去。” 皇上道:“这便是孩子气的话了。你们跟了朕这一世,朕必定会付出自己的所有。即使无法面面俱到,总也有不周全的地方,但是朕已尽力做到雨露均沾,也会尽力为你们安排妥当身后之事。” 恬妃道:“皇上宽厚仁爱,臣妾是有福的。” 皇上道:“别忙着说话了,这精心烹调的美味都要凉了。” 恬妃道:“皇上说的是。皇上请用膳。” 皇上笑着点点头,说道:“先让朕尝尝这淋了桂花蜜的杏仁豆腐。” 恬妃伸出一双玉手,绊住皇上的胳膊,劝道:“这杏仁豆腐虽好,却总归还是寒凉之物,皇上刚要用膳便吃冷的,恐怕要伤了肠胃。况且,这上头的桂花蜜糖甚是甜腻,最是饱腹,若先吃了恐怕等下吃不下别的东西了。” 皇上笑道:“说的是。朕也发觉每每多吃了甜食,便吃不下其他的东西了。” 恬妃道:“老祖宗传下的规矩不会错,皇上便最后再用这桂花杏仁豆腐吧。” 说罢向侍膳的太监使了使眼色,继续说道:“皇上不如先用了这膳汤,再趁热吃这些热菜吧。” 皇上道:“还是你细心,朕在你这儿总是感到轻松畅快。” 恬妃巧笑嫣然,不再说话,只是一心服侍皇上用膳。 午膳既毕,恬妃道:“皇上可要进寝殿小憩片刻?” 皇上道:“朕也难得早来,想来许久没见到顺贵人和尚答应了,便也让她们进正殿来吧。” 恬妃道:“臣妾遵旨。” 便又对绿坠道:“去请顺小主和尚小主进正殿。” 说罢扶着皇上于正殿正座上端坐,自己也在一旁坐下。 少顷,顺贵人与尚答应依次进了殿,叩见了皇上。 皇上道:“朕来看恬妃,便也顺道看看你们,宫中的妃嫔甚多,朕也总有顾不过来的时候,可是朕心里是有你们的。咸福宫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恬妃又是难得和气的主位娘娘,这也是你们的福气。朕盼望着你们惜福啊。” 顺贵人与尚答应道:“臣妾谨遵皇上圣谕。” 皇上转头对恬妃道:“朕午后还要在南书房见大臣,就先回养心殿了,你们好生保重身体。” 恬妃道:“臣妾恭送皇上。” 顺贵人及尚答应也跪着恭送皇上的御驾。 皇上于是带着御前的宫女太监离了咸福宫。 待皇上走后,顺贵人道:“今日托恬妃娘娘的福了,我们姐妹可真是好些日子都没见过皇上了。” 尚答应道:“国事繁重,皇上本就少来后宫,如今宫里添了几个有位有孕的娘娘就更少了。” 说完才发现失言,连忙瑟缩着后退了两步,躲在一边。 恬妃道:“无妨,本宫早就看淡了。” 第一百五十九回 磬笙只争朝夕得后位 柔嘉贫 秋末冬初,眼看着四时又要尽了。 彤妃在翊坤宫为皇上生下一个小公主,排名第七,即道光皇帝的七公主。 皇上、太后与皇贵妃都厚赐了彤妃与刚出世的小公主。 另有其他主位娘娘的贺仪自不必说。 彤妃生下公主,不觉有些失望,但见七公主玉雪可爱,晶莹剔透,颇得皇上钟爱,因此也暗暗欣慰将来老来有靠。 道光十三年,正月过后,皇上颁下圣旨,立皇贵妃钮钴禄氏为皇后,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皇后理应为皇上治理后宫,而静贵妃则是独掌协理六宫的大权。太后隐隐有暂避锋芒之意,因此一时间后宫尽在皇后与静贵妃的掌握之中。 新皇后归位,后宫众人也理应晋一晋位份。 按祖制,祥贵妃、静贵妃、恬妃、彤妃四人已是晋无可晋的尊贵。 而蔓贵人一直幽居永和宫养病,也不宜挪宫。 所以只晋封了成嫔为成妃,顺贵人为顺嫔,睦贵人为睦嫔,郭贵人为郭嫔,宁贵人为宁嫔。 宝常在晋为贵人,尚答应、吴答应晋为常在。 宫室方面,皇后独居承乾宫自不必说。 祥贵妃子嗣众多,因而也独居钟粹宫。 静贵妃与蔓贵人居于永和宫。 恬妃、尚常在仍居咸福宫。 彤妃、宝贵人仍居翊坤宫。 成妃、吴常在仍居景阳宫。 顺嫔赐延禧宫主位。 郭嫔赐长春宫主位。 睦嫔赐永寿宫主位。 宁嫔赐毓庆宫主位。 皇后位正中宫,众嫔妃纷至承乾宫请安。 正巧彤妃调养了一段时日,身姿体态已经基本恢复,也应同去承乾宫拜见皇后。 是日,晴光照雪,一派祥和景象。 祥贵妃与静贵妃分列两侧,率领众嫔妃向皇后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众人道:“臣妾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千岁千岁千千岁。” 礼毕,皇后端坐着笑道:“众位姐妹免礼平身吧。” 众人道:“谢皇后娘娘。” 皇后道:“赐座。” 众人尽皆落了座。 皇后道:“本宫得皇上眷顾,得以正位中宫,又见几位妹妹也新晋了位份,于心甚慰。今后大家一定要齐心协力,和睦宫闱,勤谨奉上,绵延后嗣。” 众人答道:“谨遵皇后娘娘意旨。” 皇后道:“许久不见彤妃了,皇上新得了七公主,正是高兴得紧。” 彤妃道:“谢皇后娘娘关怀。” 皇后道:“彤妃算是那一年选秀中选的小主里面最出挑的了,不但早已位居妃位,更添了七公主承欢膝下,真是可喜可贺啊。” 彤妃道:“皇后娘娘此言臣妾实不敢当,众位姐妹个个都是天下女子之中的翘楚,臣妾也只是多了几分运气罢了。” 祥贵妃道:“本宫也还未恭喜彤妃妹妹喜得小公主,日后也可与本宫的五公主作伴儿了。” 彤妃道:“多谢祥贵妃娘娘。” 祥贵妃笑道:“如今孝慎皇后已病逝,彤妃素有恩宠,大可另择明主了。” 皇后道:“祥贵妃姐姐何出此言?莫不要犯了宫里的忌讳。” 彤妃道:“臣妾愚妄,见识浅薄,只是忠奸善恶尚能分得清。戕害嫔妃身体,使之难以有孕之人,恐怕何时何地都不能称作明主。” 祥贵妃道:“宫中有子嗣的嫔妃很多,不知谁受了害?” 皇后道:“好了,大喜的日子,别说这些置气的话了。祥贵妃是皇上身边的老人儿,彤妃,你言语上要更尊重些。祥贵妃,你何必跟年轻人一般见识?” 祥贵妃道:“臣妾是为彤妃高兴呢。如此年轻就得了这位份,又有了七公主,只怕后福无穷,颇有些静贵妃当年的势头。” 皇后道:“是啊,咱们姐妹都为彤妃高兴。” 静贵妃道:“宫中有孕的嫔妃的确少了些,若能更热闹点就好了。” 祥贵妃道:“宫中妃嫔数量已然不少,只是鲜有美貌能干如静贵妃者,又得圣心,又能绵延后嗣。” 静贵妃道:“皇上平日里总是说喜欢祥贵妃姐姐稳重大度,焉知祥贵妃姐姐还有如此伶俐的口齿?若皇上知道了,恐怕要刮目相看呢。更何况,祥贵妃姐姐乃是皇子公主的生母,何不为皇子公主留一点福祉呢?” 祥贵妃怒目圆睁,说道:“静贵妃这话是什么意思?” 静贵妃笑了笑,红唇白齿,语笑嫣然,说道:“没什么意思,只是提醒祥贵妃姐姐,做人要固守本心,否则皇上哪天看透了,难免会有物是人非之叹。” 皇后道:“静贵妃这是羡慕祥贵妃稳重大气,多次得了皇上的夸赞。祥贵妃,你可别多心啊。” 祥贵妃一时不好发作,却的确气闷非常。 皇后却也不理她,又转向成妃道:“成妃也位居妃位了。嫔位上也多了好几个人,真是可喜可贺。” 成妃道:“都是托皇后娘娘的福。” 祥贵妃道:“当然是托皇后娘娘的福,若不然你如今也与彤妃一样了。” 皇后道:“祥贵妃此话本宫却不明白了,同在妃位又有何不一样?” 静贵妃道:“皇后娘娘忘了?祥贵妃这是说当年在圆明园成妃被烫伤一事。” 皇后道:“原来如此,难为祥贵妃这样帮本宫记着。成妃,当年是本宫的不是,本宫如今已贵为皇后,现就以皇后之尊向你致歉,希望你能原谅本宫当年的过失。” 成妃道:“皇后娘娘言重了,这么多年了,臣妾早已没有大碍。” 皇后道:“虽然你大度,可旁人总以为本宫仗势欺人,凌辱于你。” 静贵妃道:“说到这儿,臣妾也有话说了。不知道当年与臣妾相像的那个舞姬还在不在了?” 皇后道:“早就让皇上打发出宫了,如今不知道去哪儿了。” 静贵妃道:“说来也奇怪,那日祥贵妃也没少为皇后娘娘出力,怎么如今竟然像是全都浑忘了?” 皇后道:“这又是本宫当年做下的一桩荒唐事了,幸好静贵妃不计前嫌。祥贵妃,不如你也为那件事向静贵妃认个错儿吧?” 祥贵妃道:“那件事与本宫何干?” 静贵妃道:“祥贵妃娘娘刚刚还博闻强记,怎地突然又贵人多忘事了?当日明明是祥贵妃您不由分说地将臣妾拉扯到了内室,换上了舞姬的衣服。” 彤妃道:“皇后娘娘方才都以皇后之尊向成妃娘娘致歉了。祥贵妃娘娘与静贵妃娘娘好歹也是同在贵妃之位,有什么不好开口的呢?” 皇后道:“彤妃说的是。再者说了,那日之事究竟如何,本宫、祥贵妃、静贵妃心中都有数,本就无可推诿。后宫众人都是姐妹,平日里免不了口角几句,也总是有人想好个胜,拔个尖,那难免就有人会受些委屈,都是无伤大雅的,礼数到了就过去了。” 祥贵妃咬着唇角的牙齿轻轻松开,瞥了静贵妃一眼,说道:“静贵妃妹妹,那日是本宫不对,如今本宫特向你致歉。” 皇后笑道:“这便是了。静贵妃素来宽和,也不会放在心上。” 静贵妃道:“皇后娘娘说的是。臣妾也只是与祥贵妃娘娘玩笑一回罢了。多少年前的事情,谁还记得清呢。” 皇后道:“皇上就最爱看到宫中姐妹和睦相处了。祥贵妃既然与宁嫔投缘,平日里就多走动走动,不然这漫长的时日可怎么打发呢?” 宁嫔道:“臣妾入宫日短,忝居一宫主位常常感到心中不安。” 恬妃道:“宁嫔入宫时日是短,恐怕不知道皇后娘娘当年刚进宫就是嫔位了。” 宁嫔道:“臣妾卑微之躯,哪里敢与皇后娘娘相较。” 第一百六十回 慈母含饴弄儿 姐妹围炉闲话 皇后道:“本宫一向不主张皇上专宠,此番几位妹妹都得了晋封也可见皇恩浩荡。虽说你入宫时日是短了一些,但是有此良机也无需惴惴不安,日后勤谨奉上便是。” 宁嫔道:“臣妾谢皇后娘娘教诲。” 皇后道:“彤妃生产的这些日子,宁嫔侍奉圣驾辛苦,本宫都看在眼里了,这嫔位是你应得的。” 恬妃道:“若说侍奉圣驾的辛苦,谁又能比得上皇后娘娘和静贵妃娘娘呢?又要抚养皇嗣,又要侍奉圣驾,还需料理后宫琐事,真乃后宫女子之懿范啊。” 皇后道:“本宫早年刚进宫之时,只觉得和妃与恬妃等潜邸里就侍奉圣驾的娘娘们为人谦和有礼、不问世事,不想如今看来恬妃倒是越来越有主见了。” 彤妃道:“如今恬妃娘娘有技艺傍身,自然与以往不同。” 恬妃道:“臣妾今日多言了,向皇后娘娘告罪。” 皇后道:“无妨,你如今身在妃位,提点嫔妃等事也是应当做的。你刚才所言倒也提醒了本宫。本宫所生的四阿哥和两位公主正是需要玩伴的时候,今日午后若是姐妹们得空便带着小阿哥和小公主来承乾宫聚一聚吧。” 静贵妃与彤妃道:“是,皇后娘娘,臣妾遵旨。” 祥贵妃道:“启禀皇后娘娘,臣妾午后要去寿康宫侍奉太后,因此并不得空闲。请皇后娘娘恕臣妾不能遵旨之罪。” 皇后道:“那改日再带五阿哥和五公主来承乾宫吧,哥哥姐姐都很想念她们。” 祥贵妃听皇后此言,隐隐有以长幼之序压她的意思,心中不快,但只能说道:“谢皇后娘娘,臣妾遵旨。” 皇后笑道:“说了这会子话,本宫也乏了,想来各位姐妹也累了,今日这就散了吧。” 众人道:“臣妾告退。” 是日午后,静贵妃小憩片刻便带着六公主和六阿哥和几个乳母一同去了承乾宫。 进了院子,只见宛如亲自迎了出来,说道:“给静贵妃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已在内殿等候娘娘,彤妃娘娘刚刚已经到了。” 宛如引着静贵妃进了内殿,彤妃见静贵妃驾到连忙起身行了个礼,说道:“给静贵妃娘娘请安。七公主太过年幼,臣妾因怕她出门吹了风,因此不曾带她前来,请静贵妃娘娘莫怪。” 静贵妃快速往前两步,扶起彤妃道:“彤妃妹妹不必客气。快坐下吧,外面天寒地冻,你刚出了月子,一定要小心身子。” 皇后笑道:“这孩子就是礼数多,刚才本宫早已说了,无妨。本意也是姐妹们聚一聚,襁褓婴儿自然是要好生留在宫里。这冬日风寒的天气,添了病可怎么好?” 静贵妃落了座,说道:“正是。” 彤妃也坐了下来,说道:“臣妾当年被贬携芳殿之后便长了心眼,不敢再坏了规矩。那般万劫不复的绝望之感,臣妾永生难忘。” 皇后向宛如、宛兮道:“你们快带六公主和六阿哥去找詝儿他们玩儿。” 宛如、宛兮答应着带着六公主和六阿哥及几个乳母下去了。 皇后对彤妃道:“这些日子以来,你都做得很好,如今你已在妃位,又为皇上生下公主,日后也有了依靠,更加不用再担心这些。” 彤妃道:“可是皇上对七公主似乎并不很喜欢,她诞生至今仍没见皇上给予封号。” 皇后道:“大清很多公主都是出嫁前才获封的,并不是皇上不喜欢七公主。而且七公主长大成人之后必定是会获封和硕公主的,你放心。” 静贵妃道:“公主的名儿可定下来了?” 彤妃道:“皇上说了,叫寿淳。” 静贵妃道:“《淮南子》有云:浇天下之淳,析天下之朴。皇上是希望七公主心思恪纯,诚恳待人,为天下女子之表率。” 皇后道:“是个好名字,皇上近年来如此宠爱你,又怎么会不宠爱七公主呢。” 彤妃道:“皇后娘娘、静贵妃娘娘说得是。臣妾明白了。” 正说着,皇后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伸手揉着太阳穴。 静贵妃道:“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 皇后道:“这几日总觉得疲乏,不如从前那样有精神,偶尔还会头晕目眩。” 静贵妃道:“可传太医看过了?” 皇后道:“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开了些凝神静气的药,本宫服下了症状却仍然不减。” 静贵妃道:“为保无虞,还是宣齐楚来看看吧。” 皇后道:“齐太医新婚燕尔,本宫也不好总是劳烦他。” 静贵妃道:“皇后娘娘的凤体安康最要紧,齐楚成婚也有好些日子了,难为皇后娘娘为他考虑。” 皇后道:“此番你陪嫁的风眠丫头嫁与了齐太医,也算是你的功德一件。” 静贵妃道:“难得看到两个有情人,便成全了他们罢。” 皇后道:“说得是很容易,可是那是你的心腹,你能舍得已然不易了。当年随本宫陪嫁入宫的宛如、宛兮,已过了二十五岁,本宫却还是舍不得她们出宫。” 彤妃道:“那皇后娘娘可要给她们指个位高权重的太监对食?” 皇后道:“那也太委屈她们了,本宫万万不会如此。只是她们素来谨慎,也没什么心仪之人,本宫也不好随意指派。大不了就像太后身边的淮秀姑姑那样,留在宫中日夕陪伴本宫罢了。” 静贵妃道:“若是她们心甘情愿留在宫中服侍皇后娘娘也就罢了,若是心不在此,日后难免会心生怨念。” 皇后道:“出宫嫁人又有什么好?难再有齐太医那样又有才德,又有情义的官宦人家指给她们,日后还不是要吃苦受累?她们二人在这承乾宫里无论大事小情都说一不二,除了本宫贴身的事儿和管理银钱,旁的也就训导一下小丫头罢了,既不累身,又不累心的。” 彤妃道:“皇后娘娘说的是。宫中锦衣玉食,宫外怎么比得了?身为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婢又体面又宽裕,好处必然是胜于出宫嫁人的。” 皇后道:“正是呢。这些年本宫赏了她们多少金银珠宝,本宫自己都记不得了。” 彤妃道:“皇后娘娘刚刚位正中宫,肯定是千头万绪,正是需要左膀右臂的时候。” 皇后道:“彤妃说的是。即便是本宫有心放她们出宫,也总要等宫中情势稳定下来。你们没看祥贵妃和恬妃那个样子,她们心中不服啊。” 静贵妃道:“那也难怪。她们服侍皇上时日久一些,资历深必然会对权位有所期待。从前的孝穆皇后和孝慎皇后都是在潜邸里就是嫡福晋,她们自然只能仰人鼻息。如今心里的想法儿是再也藏不住了。” 皇后道:“想在宫中得名位,资历深浅固然重要,最要紧的难道不是恩宠与子嗣么?由得她们痴心妄想去。” 彤妃道:“皇后娘娘自从入宫就是专房之宠,子嗣上更是有一位阿哥,两位公主,都深受皇上喜爱。她们也只能是痴心妄想了,口头上占些便宜罢了,皇上也不会因为这个就多宠爱她们一分。” 静贵妃道:“祥贵妃和恬妃年纪都不小了,恐怕再难有子嗣,臣妾要劝皇后娘娘谨防她们狗急跳墙。” 皇后正说着话突然又感到一阵晕眩,伸手扶住了头。 静贵妃道:“还是请齐太医入承乾宫为皇后娘娘诊脉吧。” 皇后道:“也好。” 静贵妃道:“皇后娘娘多多歇息,臣妾和彤妃就先回宫了。” 皇后已没了说话的力气,只是点了点头。 静贵妃于是带着六阿哥和六公主回了永和宫。 彤妃也回到翊坤宫看顾七公主去了。 第一百六十一回 调琴瑟情长得以继嗣 痴儿女 是日傍晚,齐楚从承乾宫请过脉出来,正前往永和宫。 忽然起了一阵风雪。 齐楚裹紧衣衫,快步往永和宫走来。 走近永和宫,只见门檐下有一个小太监,一直搓手呵气,冻得直跳脚。 小太监也见到了齐楚正走过来,连忙迎上去,说道:“齐大人,您总算来了!雨落姐姐让奴才在此等候齐大人,您快里面请吧!” 齐楚边走边说道:“有劳公公了。” 小太监道:“未曾想突然下雪了,这风也刮得人脸疼。” 齐楚道:“若是冬日面颊、手脚有皴裂,公公可去御药房取些药膏,近日调制药膏颇有些成效。” 小太监道:“那敢情好!多谢齐大人为我们奴才着想。” 齐楚道:“公公怎么称呼?” 小太监道:“奴才小陵子。” 齐楚道:“听夫人提过公公的名讳。” 小太监道:“难为风眠姐姐还记得奴才。咱们永和宫的奴才都比别的宫的奴才更幸运些,有齐大人常常亲自看顾。” 齐楚道:“静贵妃娘娘仁德爱下,的确是底下人的福气。” 说话间二人已进了永和宫大门,行至内殿门前。 雨落早已等在此处。 雨落道:“齐太医,娘娘早已等着了,请随奴婢进来。” 齐楚拱手道:“有劳。” 说罢便随着雨落进了内殿。 齐楚行了大礼,说道:“微臣给静贵妃娘娘请安,静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静贵妃见是齐楚,连忙问道:“去看过皇后娘娘了?” 齐楚道:“皇后娘娘凤体违和,微臣已去过承乾宫请脉。只不过微臣无能,并不能诊断出皇后娘娘究竟是得了何症,也只能开几副固本培元、养心安神的补药给皇后娘娘。” 静贵妃长舒一口气,说道:“你去看过,本宫就放心了。许是皇后近日太过紧张劳累所致,并无大碍。” 齐楚道:“微臣也是做此猜想。” 静贵妃道:“皇后之位乃是众矢之的,少不得有人会打主意。依本宫看,今后皇后的凤体还是由你亲自看顾为好。” 齐楚道:“微臣领命。” 静贵妃道:“温夫人的病调理得怎么样了?” 齐楚道:“已见成效,今后只要按方抓药便可无虞。” 静贵妃道:“那便好了,日后多将心思用在皇后娘娘的病上罢。即使暂时不知是何因由,无从根治,也要使皇后娘娘痛楚稍减。” 齐楚道:“微臣谨遵静贵妃娘娘旨意。” 静贵妃道:“明天是皇上恩准的命妇入宫拜谒之日,齐太医不知肯不肯放风眠回来?” 齐楚道:“启禀静贵妃娘娘,微臣的夫人已有了身孕,不知可否向娘娘告假?” 静贵妃大喜,与雨落对望一眼,雨落闻言也早已喜上眉梢。 静贵妃道:“你二人真是好福气,这么快便有身孕了。齐太医,本宫要恭喜你了。” 齐楚也面露微笑,说道:“谢静贵妃娘娘,微臣感念娘娘的恩德。” 雨落道:“娘娘可要赏风眠些什么?” 静贵妃道:“便赏你去以她做伴儿吧。” 雨落道:“奴婢与娘娘说正经的,娘娘却只顾着打趣。” 静贵妃笑道:“怎么不是正经的呢?风眠与你自小情同姐妹,孕期难免需要多一些关怀,本宫就遣你去齐大人府里替本宫看望风眠,可好?” 雨落笑道:“谢娘娘,奴婢去去就回。” 静贵妃淡然道:“不急。” 齐楚道:“微臣替夫人谢过静贵妃娘娘。” 静贵妃道:“本宫当风眠是亲姐妹一样,齐太医不必客气。只要见到你们二人琴瑟和鸣,夫妻恩爱,本宫就心中安慰了。” 雨落道:“娘娘,那奴婢哪日去?正巧齐太医在此,安排好了也能早做准备。” 静贵妃道:“怎么不说是你自己心急了?后日就去吧。” 雨落拜谢道:“谢娘娘成全。” 静贵妃道:“本宫近日并无不适,齐太医,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出宫回府吧。” 齐楚道:“静贵妃娘娘保重身体,微臣先告退了。” 静贵妃点了点头。 齐楚退了出去。 待其出走后,雨落道:“娘娘,可要带些什么去看风眠?总不能空着手去吧?” 静贵妃道:“那年在圆明园,皇上御赐的孩儿枕可还在?” 雨落道:“御赐之物奴婢都好生收着呢。” 静贵妃道:“找出来赐给风眠吧。今年夏日正是她身子沉重之时,京中暑热难耐,有了这个瓷枕可以安睡得更好些。” 雨落道:“可是这御赐之物若是不见了,哪天皇上问起来,娘娘如何交待?” 静贵妃道:“都这么多年了,皇上想必已经不记得了,即使问起来找个由头搪塞过去即可。就算知道是本宫赐予风眠安胎,皇上也不会说什么。” 雨落道:“那奴婢这就去找出来。” 说罢一眨眼的功夫又没了踪影。 静贵妃笑着叹了口气,又摇摇头,自己起身往寝殿走去。 京城温宅,晚膳后。 方盈正在房中刺绣。 温宪轻轻推开门,方盈抬起头,吓了一跳。 温宪将房门掩上,默默走近方盈,看她手中的刺绣纹样复杂,富于变化,便问道:“这绣的是什么?” 方盈道:“这是十相自在图。” 温宪问道:“这却是个什么名堂?” 方盈道:“寿命自在、心自在、愿自在、业自在、受生自在、解自在、神力自在、资具自在、法自在、智自在。令东、南、西、北、东南、西南、西北、东北、上下等十方与年、月、日、时等时辰俱自在。可以免除刀兵、疾疫、饿馑及水、火、风等灾难,使所在之处吉祥圆满、眷属和睦、身心安康、去处通达、所求如愿。” 温宪道:“却有这许多的好处?” 方盈道:“此图绣好了想献给额娘,祝祷安康。” 温宪道:“你有心了。前些日子,我看到景行带了个虎头帽甚是可爱,听说也是你亲手所绣。” 方盈道:“往年无事时总是饮酒,可是额娘说,多饮伤身。我就找了这个事情做,打发时间罢了。” 温宪在方盈身边坐下,说道:“我此番前来是听说你明日要进宫拜谒。” 方盈道:“皇上下旨封了皇贵妃为皇后,我等命妇理应入宫拜谒。可有什么要嘱咐的?” 温宪道:“那倒没有,只是近两日天气阴晴不定,时有风雪,你明日务必穿得暖和些,让下人带着手炉,别冻坏了身子。” 方盈道:“吉服是额娘一早就让人赶工的,加了貂绒,自然是不怕风雪,手炉也已经备好了。” 温宪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摆着一个南瓜型紫铜手炉。 温宪不自觉地起了身,走到手炉前。 那镂空雕刻的炉盖是喜鹊绕梅的纹型,炉身明雕陆游的《梅花绝句》:幽谷那堪更北枝,年年自分著花迟。高标逸韵君知否?正是层冰积雪时。 温宪的手指触到了“君知否”三个字,心中震动不已。 他蓦地抬头,看到方盈泪眼朦胧、泫然欲泣,正望着他。 温宪放下香炉,不敢再看向方盈,低头说道:“明日还要早起,今夜早些休息。我改日再来陪你。” 话音刚落人已移步到门前。 门一开一关,那人便再次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一百六十二回 方盈失意难掩 宁嫔有心套瓷 隔日晌午,雪后初霁。 紫禁城被薄雪覆盖,雪光映照间更添韵致。 众命妇齐聚在承乾宫向皇后娘娘行礼参拜。 皇后初次以皇后之尊接见命妇,心中甚是欣喜。 因此提前一天便令宛如、宛兮整理承乾宫库房,理出诸多金玉之物,方便当日赐予各位命妇。 仪式既毕,方盈独自步出承乾宫。 承乾宫旁边的甬道上,宁嫔早已在此默默等候。 宁嫔见到方盈独自走出了承乾宫连忙上前唤道:“温夫人。” 方盈行了个礼,说道:“臣妾给宁嫔娘娘请安。” 宁嫔笑语盈盈,说道:“本宫的阿玛与温夫人的阿玛同朝为官,乃是旧相识,温夫人不必客气,与本宫姐妹相称即可。” 方盈低眉顺目,说道:“臣妾不敢。” 宁嫔道:“不知温夫人今日是否得空到本宫宫里一叙?” 方盈道:“不敢搅扰宁嫔娘娘。” 宁嫔笑道:“温夫人哪里的话,本宫在宫里是闲人一个,难得见到温夫人就觉得格外投缘,今日不管怎样都容本宫做一次东道主,好好款待温夫人,可好?” 宁嫔边说边亲热地挽上了方盈的手,不由分说地往毓庆宫走去。 方盈心里却暗暗地犯了嘀咕:这宁嫔娘娘的母家乃是武将,镇守边关,我阿玛则是京城中的文臣,虽然同朝为官却是素无来往,为何宁嫔此番如此亲热?恐怕出宫之后要早早地报告给额娘知道。 少顷,宁嫔已引着方盈踏入毓庆宫后殿,只见室内明间悬有一匾,曰“继德堂”。 继德堂内的布置简简单单,半点儿脂粉气也没有。左看右看都像个老学究的屋子,倒不像是宠妃所居之处。 方盈道:“宁嫔娘娘的宫室好生雅致。” 宁嫔道:“这毓庆宫原本是康熙爷为废太子即理密亲王允礽所建的书斋,所以书卷气浓了些。可惜本宫出身武将世家,粗通文墨已然不易,不甚懂得汉人那些艰深晦涩的玩意儿,白白浪费了这些书卷气。” 宁嫔说着自己落了座,又说道:“温夫人请坐,看茶。” 方盈也落了座,只见两个小宫女端上两盏三才杯。上茶之后便侍立在旁。 方盈道:“多谢宁嫔娘娘赐茶。皇上看重娘娘,因此特赐居此处。今后若是生下皇嗣,正好方便于书斋教导。” 宁嫔叹了口气道:“本宫也不知挪宫而来是福是祸。这毓庆宫原本的主位是雅嫔,原本也是恩宠不断,可惜后来她因病失宠被贬,后来又在此病逝,最终只得了个贵人的封号,草草殓葬,本宫总觉得此处不吉利。至于子嗣,恐怕本宫也难有那样的好福气。皇上勤于朝政,本就少来后宫。即便是来了也是去皇后娘娘、静贵妃娘娘或者彤妃娘娘那里。” 方盈道:“吉利与否在人而不在地方。宁嫔娘娘吉人天相,自有佛祖庇佑,住在何处都是大吉大利的。” 宁嫔笑道:“温夫人好生会说话,果然是御史大夫家的小姐,家学渊源,不同寻常。本宫与你闲谈数句便觉身心舒畅,今后得空一定要常来。不过温夫人这等容貌人才,想必在温大人眼中也是如同至宝,珍爱非常,舍不得温夫人总是车马劳顿出入后宫吧。” 方盈听她此语一时失神,半晌才说道:“谢宁嫔娘娘谬赞,臣妾受之有愧。” 宁嫔心中暗暗窃喜,说道:“温夫人好福气,这京城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温大人是万中无一的青年才俊,不但与皇上血脉相连,而且颇得皇上器重,年纪轻轻就已高居一品,今后更是前途无量啊!温夫人得皇上赐婚能与温大人喜结连理不知会让多少待嫁少女羡慕。就连本宫也是羡慕得紧!本宫虽然趁着皇上新立皇后,大封六宫的时机得了嫔位,可惜实在不受皇上宠爱,又无子嗣可以依靠,前路渺茫,不知身归何处。” 方盈道:“宁嫔娘娘无需妄自菲薄,臣妾在宫外也听说过,自从彤妃娘娘有孕,您便是后宫独一份的恩宠。” 宁嫔道:“宫里宫外惯会以讹传讹。宫中最得宠的乃是皇后娘娘和静贵妃娘娘,本宫哪在皇上的眼里呢?只能日日孤灯残影,独自抚琴赏月罢了。” 方盈听她如此说来,不禁想到自身的境况,一时脸上流露出悲戚的神色。 宁嫔看在眼里,喜上心头,又说道:“宫中出挑的人才众多,本宫资质平庸,本是排不上的,不过是托母家的福才得了些圣眷。君恩如流水,也是有一日没一日的,难以为继。” 方盈仍是低头不语,只是看着手里的茶盏。 宁嫔笑道:“本宫与温夫人甚为投契因此多言了几句,温大人与温夫人恩爱和顺,必不能体会本宫的苦处。” 方盈抬头苦笑道:“再没有比臣妾更能体会这独守空房之苦了。” 宁嫔惊讶道:“这倒是奇了,温夫人样貌、才华、家世无一不出挑,竟也会独守空房?” 方盈道:“臣妾虽然也是皇上赐婚,但只是一个侧室。夫妻恩爱是不假,只是不曾与臣妾恩爱。不但如此,臣妾嫁入不久,大人就又娶了一房侧室。不瞒宁嫔娘娘,那青夫人可比臣妾得人望多了。不仅长公主殿下和我家大人都厚爱于她,竟然连下人都喜欢与她亲近。若不是夫人甚是容易相处,长公主殿下驭下又严,只怕臣妾连立锥之地也没有了。” 宁嫔道:“竟有此事?本宫真是闻所未闻。” 方盈道:“区区家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宁嫔道:“倒也难怪。宫里便是静贵妃娘娘最得宠,她的姐妹想必也是一等一的人才。只是可怜温夫人徒惹众人艳羡,想不到却与本宫是一样的处境。” 方盈道:“臣妾失言,让宁嫔娘娘笑话了。” 宁嫔道:“难得同病相怜,日后就更要多多走动了。既然是两个闲人,便互相取暖罢!” 方盈道:“宁嫔娘娘身份尊贵,臣妾哪里高攀得起。” 宁嫔道:“这便是客气话了,本宫早就明言,你我姐妹相称即可。温夫人比本宫长了两岁,若不嫌弃,本宫便唤温夫人一声姐姐了。也请温夫人认下本宫这个妹妹罢!” 方盈道:“此事万万不可,切不敢坏了宫中的规矩。” 宁嫔道:“早听闻和硕长公主治家有道,今日一见果然如此。那本宫也不便勉强,无论如何,本宫心里只当温夫人是姐姐了。” 方盈道:“谢宁嫔娘娘抬举,臣妾愧不敢当。” 宁嫔道:“时候不早了,该传午膳了,温夫人不如在宫里用过午膳再回府吧。” 方盈道:“车马还在宫外等候,实在不便久留,请宁嫔娘娘恕罪。” 宁嫔道:“那下次温夫人再有空闲之时便进宫来与本宫叙旧,可好?” 方盈道:“臣妾遵命,今日就先告辞了。” 宁嫔于是派人护送方盈出了毓庆宫,一路送到温府的车马旁。 方盈由下人扶着登了车,毓庆宫的人方才回去。 马车徐徐走出皇城。 方盈向车夫道:“先不忙回府,去和硕长公主府一趟。” 车夫道:“是,盈夫人,奴才遵命。” 车驾一路摇摇晃晃,往和硕长公主府邸而来。 第一百六十三回 回府献礼尽孝 入宫赠宝断情 不多时,方盈所乘的马车便行至和硕长公主府门前。 车夫轻轻撩开帘子,方盈被侍婢扶着下了马车。 和硕长公主府的守门人见是方盈连忙将门打开,迎着一行人进了府,并禀告了长公主。 彼时,长公主正在用午膳,听说方盈入宫后回了府便对苑若道:“你亲自去迎一迎,再请盈夫人进来与本宫一同用膳吧。” 苑若于是步出殿外将方盈接了进来。 方盈进了殿,向长公主行了大礼,说道:“给额娘请安。” 长公主道:“免了。一早就入了宫,此刻想必还未用膳,坐下罢。” 方盈于是落了座。 长公主道:“这样急匆匆地回来,可是宫里有什么意外之事发生?” 方盈道:“额娘明察秋毫。今日进宫拜见皇后娘娘之后,宁嫔娘娘邀我去她宫里说了好一会儿话。” 长公主道:“宁嫔?都说了些什么?” 方盈道:“大多都是一些客套话。先是说她阿玛与我阿玛同朝为官,乃是旧识,日后想要多多来往,还要认作姐妹,后来又说她不得圣宠,宫中寂寞。” 长公主道:“皇上这两年没有选秀,宁嫔是作为功臣亲族之女进宫受封的,宫里属她最新鲜。虽然说不上多得宠,可也不能说不得宠,更何况,彤妃有孕之后她颇得了些圣宠,此事人尽皆知,她这样扮可怜意欲何为?” 方盈道:“我也不解,出宫之后心中不安,因此特来向额娘禀报。” 长公主道:“本宫知道了。你今日辛苦了,多吃一些。” 方盈道:“谢额娘。” 片刻之后,长公主问道:“温宪这些天对你如何?” 方盈道:“平日回府之后也算是常来我房里问候几句,却仍是一直不见留宿。” 长公主道:“那你可知他都留宿在了清欢房里,还是青芜房里?” 方盈道:“媳妇儿不甚在意,只要不是在我房里,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长公主道:“你别灰心,温宪是个温吞绵软的性子,最耐磨,却又最受不了别人待他好。你只要一直用心在他身上,总有一日他会被你打动。” 方盈道:“对于此事,媳妇儿已然看淡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闲来找些事情打发时间也就罢了。” 说完停杯投箸,起身行了个礼道:“额娘,媳妇儿有件节礼想献给额娘,还望额娘不嫌粗陋。” 长公主道:“坐着说吧,膳还没用完呢。” 方盈向侍婢使了个眼色,她贴身的侍婢去马车上将那十方自在的绣品拿了过来。 方盈亲手呈给长公主过目。 长公主道:“绣得真不错,看来是花了些时间和心思在这上面。意头也是极好的。苑若,你来看看。” 苑若凑近一看,附和着道:“盈夫人不愧是名门闺秀,什么都做得有模有样。” 长公主将绣品递给苑若道:“替本宫挂在寝殿里吧。” 说罢又对方盈道:“难为你一片孝心。” 方盈道:“额娘身份尊贵,眼界又高,媳妇儿针线粗陋,生怕入不了额娘的法眼。” 长公主道:“若论绣工,宫中再好的绣娘本宫也见过了。难得的是你的心意。好孩子,坐下来再多吃一点。” 方盈道:“谢额娘。” 用过午膳,方盈便回了温宪的府邸。 午后,钟粹宫中。 祥贵妃手抱一个暖炉,倚在榻上。 宁嫔说道:“一切都是按照娘娘的吩咐做好了。” 祥贵妃道:“好啊,宁嫔,此番有劳你了。” 宁嫔道:“能为祥贵妃娘娘出几分力是臣妾的荣幸。” 祥贵妃道:“今后每逢命妇入宫朝贺,你都拉拢她到你宫中坐坐,闲聊几句,日后有大用处。” 宁嫔道:“臣妾遵命。” 祥贵妃道:“你近日恩宠不断,可有身孕了?” 宁嫔道:“臣妾没有祥贵妃娘娘那样好的福气,至今未曾有孕。” 祥贵妃道:“彤妃得宠了那么久还不是刚刚才生下了公主?你刚入宫不久,不必着急,只要留住皇上在你宫里,早晚都会有孕。” 宁嫔道:“承祥贵妃娘娘吉言。臣妾不求向祥贵妃娘娘这样福泽深厚,但愿能像彤妃娘娘那样得个公主,臣妾就心满意足了。” 祥贵妃道:“没有人不想有儿女绕膝,老来有靠。你年轻,家世日盛又得恩宠,日后必定不会错。可是那姚方盈就不同了。本宫早已打探清楚。她在温府是最不受宠的一个,若不是因为皇上赐婚、家世显赫、又有诰命在身,恐怕早被长公主和温大人抛在脑后了。这样的人最合适被咱们利用。” 宁嫔道:“据说长公主府里向来是铁板一块,从来不曾走漏任何风声。祥贵妃娘娘竟然可以打探出消息,真是让臣妾佩服。” 祥贵妃道:“长公主道行深,本宫避之唯恐不及。可是自从温大人辟府另居,那温府就不再是铁板一块了。静贵妃的妹妹论心术论智谋都与静贵妃差得远,本宫如今想打探些消息,一点也不难。” 宁嫔道:“贵妃娘娘冰雪聪明,臣妾拜服。” 祥贵妃道:“只要你尽心尽力为太后及本宫办事,少不了你的好处。” 宁嫔道:“臣妾对太后和祥贵妃娘娘忠心耿耿,日月可鉴。” 祥贵妃冷眼看着她,轻蔑一笑,说道:“你的忠心本宫知道,太后娘娘自然也知道。今日着实辛苦了,早点回去歇着吧。” 宁嫔道:“自从彤妃的绿头牌重新挂了起来,臣妾的恩宠就少了好多,回去也是独自垂泪。” 祥贵妃道:“彤妃先是傍着孝慎皇后,而后又投靠如今的皇后与静贵妃,真是可恶!” 宁嫔道:“她的确美貌,若是论争宠,臣妾真是争不过她。” 祥贵妃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回身拿出一个精致的雕花漆盒,一手从漆盒下方托住,一手轻轻抚着盒盖上的海棠花图案,说道:“这是本宫的宝物,可如今留着用处也不大,便赏给了你罢!只要混在香料里点燃一点儿,保管皇上在你的毓庆宫流连忘返。” 宁嫔道:“此等宝物,臣妾受不起。” 祥贵妃道:“你收着罢!替本宫分掉彤妃的恩宠,出一口气!” 说罢将漆盒递给了宁嫔。 宁嫔起身跪下,双手高高伸过头顶,郑重接了过来。 祥贵妃道:“本宫可以说是这宫里最年长的妃嫔了,你却是最年轻的。皇上春秋鼎盛,早已不再宠爱年老色衰的本宫,所以本宫的指望都在你身上了。” 宁嫔道:“臣妾必不辜负祥贵妃娘娘的重托。” 祥贵妃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你正是青春年华,应当珍惜机会,切莫到了本宫的年纪再来后悔。行了,本宫也乏了,你回去吧。” 宁嫔怀抱着漆盒,说道:“娘娘安歇,臣妾告退。” 祥贵妃摆了摆手,权当是送别。 宁嫔于是步出钟粹宫,回自己的毓庆宫去了。 祥贵妃看着她远去,心中空空荡荡,不是滋味。 她将自己最后压箱底的伎俩都给了宁嫔。 那物件儿曾经换来了她如今的一双儿女,可如今她除了这一双儿女,再也无可依傍了。 第一百六十四回 御花园稚子玩耍 寿康宫老妪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 这几年紫禁城里新添了好几个阿哥和公主,因此时气暖起来之后,有子嗣的几位妃嫔都将阿哥和公主带到御花园里玩耍。 御花园中奇石罗布,佳木葱茏,其中古柏藤萝,皆历经百年,将花园点缀得情趣盎然。 几个乳母带着阿哥和公主们穿花扑蝶,好不热闹。 皇后与静贵妃站在一旁看着。 皇后道:“听说妹妹向皇上进言,请求皇上下旨册封彤妃的七公主为寿淳和硕公主。” 静贵妃道:“彤妃也是比量着臣妾所生六公主的例子,只是小事,无谓令她伤了心。” 皇后道:“妹妹心细,本宫倒未想到这一层。” 静贵妃道:“皇后娘娘别怪臣妾僭越就好。” 皇后道:“你奉旨协理六宫,这都是应当的。” 静贵妃道:“皇后娘娘近日来可还会头晕目眩?” 皇后道:“经齐太医调理,已好了许多。只是辛苦他日日折返于承乾宫和永和宫之间,就连夫人有孕都无暇顾及。” 静贵妃道:“皇后娘娘凤体安康最要紧,这几个孩子都要依靠皇后娘娘呢。” 皇后道:“是啊,詝儿还这么小,正是需要额娘照顾的时候。希望他们兄弟姐妹能够相亲相爱,彼此扶持,安稳一生。” 静贵妃道:“上天垂怜,定能如皇后娘娘所愿。” 皇后道:“日后得了空就带六阿哥和六公主来承乾宫罢。” 静贵妃笑道:“那是自然。” 皇后也笑道:“看他们玩得多好啊!” 静贵妃道:“亲兄弟姐妹,血脉相连,自然是错不了的。” 皇后道:“本宫觉得六阿哥和六公主格外地像妹妹,容貌在众多皇子皇女之中最为出挑。就连本宫的四公主都被比下去了。” 静贵妃道:“谁能比得上四公主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呢?而且依臣妾看,皇上属意四阿哥日后继承皇位已是不争的事实了。” 皇后道:“皇上的确对四阿哥另眼看待,毕竟是事实上皇长子,如今又是嫡子了。” 静贵妃道:“嫡长子的身份,再尊贵也没有了。” 皇后道:“多亏妹妹早做安排,让本宫先祥贵妃一步生下皇子。” 静贵妃叹了一口气道:“太后一直虎视眈眈,想扶祥贵妃上位,这种时候,不得不出此下策。” 皇后道:“不错,当年大家心里都有数,皇上也曾暗示过,谁先生下皇子,谁就是未来的皇后。祥贵妃资历比本宫更深一些,原本若是立她为皇后,也是名正言顺,更利于让恬妃她们臣服。可是本宫家世优于她,也比她更能得皇上宠爱。既然互有所长,综合来看差距便在毫厘之间了。咱们赢得太险了!” 静贵妃道:“好在齐太医医术高明,才让咱们赢了这一局。” 皇后道:“本宫常常坐在凤椅上,环顾四周,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做到了。若本宫仍然跟着太后,想必绝对不会有今日的局面。” 静贵妃道:“这一切都是皇后娘娘应得的。” 皇后道:“妹妹,本宫要厚赐齐太医。只是他如今的官位已是太医院最高的,皇上也赐了他夫人诰命夫人。本宫不知还能赏他什么好。” 静贵妃道:“那有何难?若是齐夫人诞下的是儿子,便让齐太医送进宫来给四阿哥伴读吧。四阿哥是皇上心目中的太子,日后的天子,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美差。齐太医与齐夫人必定对皇后娘娘感恩戴德。” 皇后笑道:“妹妹果然冰雪聪明,这样甚好。可若是齐夫人生下了女儿又该如何?” 静贵妃道:“女儿就更好办了。日后给她指一门好亲事就是了。” 皇后道:“妹妹说得极是。詝儿长大之后可以指给詝儿做福晋。” 静贵妃道:“四阿哥的福晋日后说不定就是大清的皇后,如此深情厚谊,齐太医恐怕受不起。” 皇后道:“名位权力都比不上你与齐太医一心帮扶本宫这等高岸深谷的情义,本宫此生必定铭记于心。” 静贵妃道:“皇后娘娘言重了,为臣者理应为君上分忧。” 皇后笑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静贵妃道:“那臣妾就替齐太医和风眠谢过皇后娘娘了。” 二人相视而笑,复又将眼神望向远方。 几个孩子还在捉虫斗草,玩得不亦乐乎。 此时寿康宫中,太后小憩刚刚转醒。 太后唤道:“淮秀!” 淮秀连忙走了进来,说道:“太后醒了?奴婢服侍您更衣梳妆吧。” 太后道:“哀家是被热醒的,什么时候就这么热了。” 淮秀道:“这才开春。” 太后道:“那便让秦太医再来请一请脉吧,之前开的几副药入冬之后就没再吃了,想不到才开春又觉得烦热难忍。” 淮秀道:“奴婢遵命,等下就去传秦太医过来。” 太后道:“听说承乾宫里那位近日都是齐太医在看病?可探听到什么风声?” 淮秀道:“并没有消息,可是奴婢觉得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若是她们真发现了什么还不早就告到皇上那去了?” 太后道:“莫不是药量多了一点?” 淮秀道:“奴婢已经暗暗告诉她们减量了。” 太后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若是她们起了疑心就酌情减量,停一段时日都不要紧。” 淮秀道:“太后您就放心吧,施太医的方子,万无一失。” 太后道:“可惜施依山总是不能心甘情愿地为哀家所用。” 淮秀道:“他已经用尽毕生所学为太后除去了宿敌,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太后道:“真是个人才呢,可惜了。若他还在宫里,哀家也许就不必这样受罪。” 淮秀道:“天葵衰竭,这也是必经之路,长则数年,短则一年就过去了,不会有什么大碍。” 太后叹息道:“让她们把冰块和风轮再摆出来吧。哀家也是不得不服老了。” 淮秀道:“太后千岁,又怎么会老。” 太后道:“千岁?那只是骗自己的话,谁还能真的相信呢?施依山的事情,皇上可知道了?别起了什么疑心。” 淮秀道:“奴婢回宫之前已经跟宣慰司、宣抚司、川滇边务大臣交待过了。本来这些小事也不必上奏给皇上。” 太后道:“那宁嫔近日恩宠如何?” 淮秀道:“在嫔位里是最得宠的了。只是比不得彤妃她们。” 太后道:“彤妃的绿头牌重新挂起来之后,还是那么得宠?” 淮秀道:“可不是么。” 太后道:“皇上果然还是爱娇爱俏,祥贵妃不复当年的青春美貌,是再难得皇上垂青了。” 淮秀道:“奴婢还想请示太后的意思,那宁嫔,太后许不许她有孕?” 太后道:“自然是不许。她若有了自己的孩子,难免会生出异心,还能像现在这样一心帮着祥贵妃、傍着祥贵妃么?” 淮秀道:“太后圣明。” 太后道:“且让皇后、静贵妃她们得意两年吧,之后有她们哭的时候!” 淮秀道:“太后说得是,一切都尽在咱们掌控之中。” 太后闭上眼睛养神,不再说话。 淮秀帮太后将头发绾好,又叫了几个宫女将风轮重新搬入太后的寝殿。 第一百六十五回 忧匪祸皇上心乱如麻 谈经略 暮春,养心殿。 皇上对着奏折,眉头紧锁。 高成端来一杯参茶,小声说道:“皇上累了吧?喝杯茶歇一歇。” 突然,皇上抬手将手边的茶杯拂倒。 玉瓷碎了一地。 皇上吼道:“吵什么?” 高成大惊失色,连忙跪下,说道:“奴才有罪,请皇上恕罪。” 皇上叹了口气,说道:“罢了,去请温大人来吧。” 高成道:“奴才遵旨。” 说罢,高成向两个小宫女使了个眼色,她们连忙上前来将碎片一一清理。 高成低眉顺首地缓缓退了出去,出了殿门方才直起腰来。 小德子正在殿外候着,见到高成便凑上去道:“师父,皇上这是怎么了?” 高成一边掩住他的口,让他噤声,一边将他拖到旁边,说道:“小声些!似乎是四川又有人做乱了,皇上这两日甚是烦躁。通知下去,都小心伺候着!若是出了什么纰漏,谁都保不住你们!” 小德子道:“原来是这样,这天儿真是说变就变啊!” 高成道:“皇上要请温大人过来,你赶紧去。” 小德子道:“是,师父!” 半炷香的工夫,温宪到了养心殿门口。 高成先行进殿回禀道:“皇上,温大人来了。” 皇上道:“快请进来!” 高成道:“是!” 说罢连忙回身示意温宪进殿。 温宪进殿行了跪拜大礼,说道:“微臣叩见皇上。” 皇上站起身说道:“平身吧。” 温宪道:“谢皇上。” 皇上徐徐走近温宪身边,说道:“温宪,朕刚刚接到奏报,四川越巂等处的乱匪作乱,当地州府已经无力控制局势,现正向朝廷请援。” 温宪道:“国家有难,微臣当仁不让应该身先士卒,为皇上分忧。请皇上准许微臣入川剿匪。” 皇上叹了口气道:“朕知道你能干,可是你如今身居要职,若是亲自入川剿匪,朕在皇宫的戍卫又是谁来负责呢?朕这两日正在为此事为难,所以唤你过来商量一下。” 皇上复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每当此刻朕都能明白为何从古至今历代君王都要称孤道寡。朕的那几个兄弟,没有一个能够担当大任。大阿哥一死,朕也再无成年的儿子。” 温宪道:“大阿哥薨逝已久,请皇上节哀。虽然天不假年,甚以为憾,但是皇上膝下仍有四阿哥、五阿哥和六阿哥。几位阿哥日后长大成人必能为皇上分忧。” 皇上若有所思地道:“他们现在毕竟还小……所以朕想向你讨个主意。” 温宪道:“人选方面,杨遇春老将军最适合入川剿匪。一则老将军本就是崇州人,对川内地形极为熟悉,二则老将军战功彪炳,名声在外,必能让匪徒们闻风丧胆。” 皇上道:“朕也知道,恐怕无人比养老将军更适合。可是去年张格尔的兄长玉素普在布鲁特、安集延纠集了数千人马,进入边防卡伦侵扰,朕已命杨老将军为钦差大臣前去平叛,至今仍未抓获匪首玉素普。临阵换将乃是大忌,此时无论如何也不能将杨老将军调离。” 温宪道:“可惜玉麟老将军刚刚过世,否则……” 皇上道:“这件事都怪朕。若朕不是命他回京述职,他也不会刚刚行至陕西就死在了路上。” 温宪道:“皇上无须自责,玉麟老将军治军有方,又拓敬业官学学舍,创建文庙,劳苦功高,皇上也是想将玉麟老将军接回京城颐养天年,顺便将治军的经验传授下来。” 皇上道:“朕本已特颁扁额,以重其事。可是念及玉麟老将军过往的功绩,总觉得应该召回京中好生优抚一番。谁料等来的竟然是老将军的噩耗。” 温宪道:“皇上已然优诏赐恤,追赐太子太保衔,入祀贤良祠。灵柩入京后,又亲临赐奠,钦赐谥号文恭。伊犁请求祠祀,皇上也已经允准。哈达纳喇氏此时已然是荣极。” 皇上叹了口气,说道:“这等历经三朝,战功卓著的老臣这样没了,真是可惜,只怕列祖列宗都会怪罪朕。” 温宪道:“启禀皇上,微臣举荐一人,乃是曾参与平定白莲教起义的桂涵将军。他生于川,长于川,对四川边境各处地形也甚为熟悉。” 皇上道:“好!朕可立刻擢升他为四川提督,前去平乱。另外再让那彦宝作为钦差大臣前往四川劳军。” 温宪道:“皇上如此安排甚是妥当。” 皇上又一次叹息道:“近两年,西南、西北的边境都不平静,中原也有农民起义造反,朕已经是心力交瘁。如今东南沿海也有英国人蠢蠢欲动,朕不知该如何处理。” 温宪道:“英国人?” 皇上道:“不错,英格兰人。早年他们的商船常常在广州沿海偷偷靠岸,兜售鸦片烟土。朕以英国人违反禁令为名,让李鸿宾等人彻查办理,并向广大官民严正申明官民购买并吸食鸦片的罪责。如今春暖花开,英国人变本加厉,再次进入大清东南海域。” 温宪道:“微臣愿为皇上分忧,前往广东整饬水师,严阵以待。” 皇上微笑道:“罢了。温宪,你年少时也去过西比督军,这便够了。王公子弟中有你这样胆识的不多,朕很欣慰。但是现在你已有更要紧的事,戍卫宫城是大清第一要紧之事,朕将身家性命都交托给你了,不可出任何差错。” 温宪道:“微臣遵旨。” 皇上道:“以后不要动不动就想着要身先士卒。天地万物都有他应该的去处,你是大清公主之子,天生就与那些凡夫俗子不同。他们能做的,你未必能做,你能做的,他们也做不了。” 温宪道:“微臣明白了,谢皇上教诲。” 皇上道:“你的阿玛曾是九门提督,身担戍卫京城的重责,如今你则是戍卫皇城,比你阿玛更有出息。” 温宪道:“微臣愚鲁,一直仰仗皇上的教导。” 皇上笑道:“民间都说外甥像舅,朕也觉得你的个性与朕有几分相像,并不似你额娘那般多智近妖。朕还记得,小时候与你额娘一起游戏,她总能想到巧宗儿,变着法子地把朕给赢了。” 温宪道:“额娘颖悟绝伦,微臣的确有所不及。” 皇上道:“不碍事的,你忠勇有加,朕已然很欣慰。这皇城的差使并不是靠着聪慧就能办得好,要能吃苦,要心思细致,还要面面俱到。” 温宪道:“微臣明白了,今后定会竭尽全力,不辜负皇上的隆恩。” 皇上拍了拍温宪的肩膀道:“虽然已经开了春,可也不该穿得这样单薄。朕记得儿时皇额娘身边的嬷嬷总是跟朕说春日里要多加些衣裳,才能耐得住暑热,秋日里要晚些加厚衣服,才不怕冬季严寒。” 温宪道:“额娘也与微臣讲过,只是一时忘了。” 皇上道:“你搬离了公主府,你额娘平日里会寂寞些,你常常回府看看她吧。” 温宪道:“微臣遵旨。” 皇上点了点头,说道:“下去当差吧。” 温宪道:“微臣告退。” 皇上目送着温宪退出了养心殿,许久方才回过神来,转身回到龙椅上坐下,继续批阅那些仿佛山海般永生永世来往不断的奏折。 第一百六十六回 施依山未枉死 萧逸致立奇功 时至初夏,春华幽微将落,草木日渐葱茏。 一日傍晚,皇上晚膳后便又翻了静贵妃的牌子。 永和宫内,敬事房太监已来传过旨,静贵妃早已准备停当,只待接驾。 不久便听到高成在门口高呼一声:“万岁爷驾临永和宫!” 皇上踏入永和宫便看到静贵妃带着永和宫的宫人们在一旁候着。 静贵妃道:“臣妾恭迎皇上圣驾。” 皇上走近了扶起她说道:“免礼平身,朕今日得了些消息,于是等不到明日,晚间就迫不及待地来见你。” 静贵妃道:“何事如此着急?” 说话间,皇上早已拉着静贵妃的手进了内殿。 皇上向跟着的宫女太监道:“你们都下去吧。” 宫女太监唯唯诺诺地退下了。 静贵妃道:“皇上这是为何?臣妾还想让乳母把寿恩和訢儿抱出来给皇上瞧瞧呢。” 皇上道:“不忙。” 说完亲手扶着静贵妃坐下,自己坐在静贵妃身旁,说道:“军国大事本不该多于后宫中谈及,但是此事不寻常,又涉及后宫和多年前的旧案,因此不得不说来与你参详。” 静贵妃见皇上如此郑重其事,便说道:“皇上请讲,臣妾恭听圣训。” 皇上道:“今年年初,西南匪患严重,朕便派那彦宝和桂涵入川剿平匪祸。可是他们入川之后发现军中出现了疫情。” 静贵妃道:“春季最容易有疫情蔓延,蔓延到军中也不稀奇,只要着手控制,抑制住疫情蔓延即可。” 皇上道:“朕也是作此考虑,因此还派了一位太医去军中帮助军医控制疫情。可是此次疫情仍然难以控制。那位太医记起原太医院院判施太医家乡就在锦官城,施太医历经三朝,乃是太医院的元老,经由他手处理过的疫情不计其数,因此特意与军中主帅那彦宝和桂涵一道前去施宅请施太医出山相助。” 静贵妃道:“施太医德高望重、医术精湛,有施太医出山相助,疫情定可迎刃而解。” 皇上道:“问题就出在这里。他们带足厚礼登门拜访,谁知那施太医早已经过世了!而且听施宅中人描述,去年有一日来了几个武功高强之人,为首的是一个穿戴不俗、年纪偏大的妇人,便在那日,施太医就服毒自尽了。” 静贵妃心中毫不意外,但仍故作震惊地说:“竟有此事?” 皇上道:“的确如此。那彦宝见涉及太医院原院判,不敢怠慢,马上上书告知于朕,朕这才知晓此事。” 静贵妃道:“依皇上看,此事是何人所为?” 皇上道:“按照施宅之人的描述,施太医必是被人灭了口。而他在宫中多年,众人皆知他听命于太后,恐怕定然是太后所为。只是他已经归隐山林,是何大事让太后非要灭他的口不可?” 静贵妃道:“想来一定是石破天惊的大事。” 皇上道:“朕左思右想,觉得此事大不寻常,难道是与皇额娘有关?” 静贵妃道:“皇上是说您的生母孝淑太后?” 皇上道:“朕思前想后觉得与此事有关的可能性极大。” 静贵妃道:“皇上说的有理。太后乃是后宫女人之首,又是天下女子之懿范,对一个小小太医下杀手,于情于理都说不通,除非是事关孝淑太后这样的大事。毕竟孝淑太后是皇上的生母,与皇上血脉相连,孝淑太后早逝一直都是皇上心中至痛。” 皇上轻轻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静贵妃道:“皇上打算怎么办?” 皇上道:“朕打算先派密探前去彻查此事,从长计议,不可盲目地打草惊蛇。” 静贵妃道:“皇上所言甚是。大清以仁孝立国,当今太后对皇上也有养育之恩,此事只能徐徐图之了。” 皇上道:“也唯有如此。” 静贵妃道:“那军中瘟疫之事可解决了?” 皇上道:“说来也巧,从前被贬的萧太医云游四海,途径川蜀,出手替他们克制住了疫情。” 静贵妃心中大惊,定了定神,说道:“萧太医?” 皇上道:“正是萧太医,朕也没有想到,这萧太医竟然有这样的本事。” 静贵妃道:“人不可貌相啊,皇上。” 皇上笑道:“的确。所以朕打算召萧太医回京城,重入太医院任职。” 静贵妃道:“此事恐怕不妥。宫中年轻宫女这么多,那萧太医又面貌出挑,若再入宫恐怕又要生出许多事端,不利于宫闱和睦啊。” 皇上道:“朕的确未曾想到这一层,幸亏有你提醒。可是这人才流落民间,未免浪费了。” 静贵妃道:“萧太医已为皇上解了燃眉之急,又何谈浪费呢?他既然在军中立了这一大功,不如就留在军中施展才干,外面天地广阔,更是大有可为呢。” 皇上道:“爱妃所言甚是。军中伤员众多,有这样的人才留在军中是众将士之福。可是军医等级较低,一般只是寻常的医士,如此一来会不会太过委屈了萧太医?” 静贵妃道:“身为大夫救死扶伤乃是天职,若是萧太医志在此处必然不会介意,若是萧太医志不在此而更向往四海为家,那皇上不如由得他去罢。” 皇上道:“此言有理。就按你的意思办。” 静贵妃暗暗舒了一口气,说道:“皇上仁德,乃是万民之福。想来匪患不多时必能剿平。” 皇上道:“但愿如此。还有一事,朕想问过爱妃的意思。” 静贵妃道:“皇上请讲。” 皇上道:“宁嫔本是因玉麟老将军的军功而入宫的,如今玉麟老将军已经辞世,朕愧疚不已,总是想着要不要再赐他些什么。朕想着宁嫔一直侍奉朕勤谨有礼,不如就借这个机会晋封为妃吧。妃位上若能四角齐全也是好事。” 静贵妃道:“此事皇上应该与皇后娘娘商议,怎么却来问臣妾呢?” 皇上道:“爱妃太过谨慎了,你帮着皇后协理六宫,此事本来也有权置喙。改日朕自会再去询问皇后的意见。” 静贵妃道:“皇上爱重功臣之心,臣妾敬服。只是宁嫔入宫时日太短,又不曾诞育皇嗣,连身孕都不曾有。而且年初因皇上大封六宫已刚晋封了嫔位。若是这么快就又封妃,恐怕后宫众人心中不服。臣妾明白皇上想要妃位四角齐全乃是好意,可是且看这妃位上,恬妃是从潜邸就伺候皇上的老人儿了,在宫中资历最深,却因早年不得皇上宠爱近年才刚刚晋封为妃不久;彤妃曾经被贬斥于携芳殿,后来才复位,也算是历经坎坷,去年还为皇上生下了七公主,乃是为皇家开枝散叶的功臣,却因祖制而不能再晋封。此时贸然封宁嫔为妃,与她们并尊,恐怕她二人不会心服。” 皇上沉吟片刻,说道:“说得有理,那此事暂且作罢,也不用再去问皇后了。朕再想别的法子厚赏玉麟老将军的族人就是。” 静贵妃道:“既然族里出了这等名将,想来还有能人。现在正是用人之际,皇上何不让他们举荐了来先去军中历练着?日后成了大器也未可知。” 皇上道:“此计甚好,如此一来就皆大欢喜了。与爱妃倾谈片刻真是让朕身心舒畅。” 静贵妃道:“能为皇上解忧是臣妾的福气。既然忧愁尽解,不如让人把寿恩和訢儿带来给皇上看看吧。” 皇上道:“好!听着那些童言童语更能解忧。” 静贵妃于是起身唤来锦瑟。 锦瑟接了旨下去了。 第一百六十七回 柔嘉半魔半佛 宁依亦喜亦嗔 隔日,钟粹宫。 祥贵妃正抱着五阿哥不住地逗弄,五阿哥在祥贵妃怀里不断地发出咯咯的笑声。 这时门口进来一个宫女,禀报道:“启禀娘娘,宁嫔娘娘来了。” 祥贵妃向乳母招了招手,说道:“带五阿哥回去吧。” 乳母默默地走上前,从祥贵妃怀里接过五阿哥。 祥贵妃对五阿哥道:“誴儿乖,跟乳母回屋好吗?” 五阿哥挣脱乳母,挣扎着扑向祥贵妃,抱住她的腿道:“誴儿要额娘抱!” 祥贵妃道:“誴儿乖,晚些时候额娘亲自喂你用膳可好?若是不想回房,现在就跟着乳母去院子里玩儿一会儿好吗?” 五阿哥道:“额娘说话算话,誴儿等着额娘喂。” 祥贵妃道:“誴儿放心,额娘说到做到。” 五阿哥笑着转身跑出了屋。 祥贵妃对乳母道:“快跟着!” 乳母来不及回话早已追了出去。 祥贵妃对等在一旁的小宫女道:“让宁嫔进来吧。” 小宫女道:“是,娘娘。” 说罢转身出去了。 少顷,宁嫔进了殿,行礼道:“臣妾拜见祥贵妃娘娘,祥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祥贵妃道:“宁嫔有礼了,起来吧,坐。” 宁嫔走上前去在祥贵妃身旁落了座。 祥贵妃道:“这几日也不见你过来坐坐,可是你宫里有什么事么?” 宁嫔道:“未曾有什么事,只是臣妾深受皇恩多时,一直不见有孕,心中不甘。这几日找了两个太医轮番诊治,因此不得空前来。还请祥贵妃娘娘恕罪。” 祥贵妃道:“太医怎么说?” 宁嫔道:“太医说臣妾宫寒血瘀,因此不易有孕,开了方子让臣妾慢慢调理。” 祥贵妃道:“那便是了,女子最忌贪凉。虽说你年纪小,火气大,可也不该贪凉。你瞧瞧,这才什么时候?你就已经穿得如此单薄,长此以往难保不落下了病根儿。” 宁嫔道:“臣妾悔之晚矣,如今正好好调理,希望日后病愈可以为皇上绵延后嗣。臣妾刚才在殿外看到了五阿哥,五阿哥可真是惹人喜爱。” 祥贵妃道:“别急,你早晚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宁嫔道:“借祥贵妃娘娘吉言。” 祥贵妃变换了一下坐姿,斜睨了宁嫔一眼,幽幽地道:“你可听说了皇上打算晋封你为妃的事?” 宁嫔心中窃喜,说道:“臣妾不知,从未听皇上提起过啊。” 祥贵妃道:“皇上看重功臣,也看重功臣之家。玉麟老将军意外死于回京的途中,皇上一直耿耿于怀,不能释然,总想要找个机会弥补你和你的族人,因此才想到立你为妃的主意。皇上本已因此事询问过礼部,可是昨夜去了静贵妃宫里,今天就改变了主意。” 宁嫔惊讶道:“祥贵妃娘娘的意思是皇上打消了晋封臣妾的念头?静贵妃她为何要这样害臣妾?” 祥贵妃道:“静贵妃一向能言善辩,若换了别人本宫还不信,可如果说她三言两语就把你的妃位说没了,本宫却不得不信。至于她为何要这样做,那不是明摆着呢么?你受宠于皇上,分了她的宠,她岂会愿意你更进一步呢?别说是静贵妃了,皇后和彤妃也无一不是如此。她们统统都恨你入骨,不会心甘情愿地让你上位的。” 宁嫔道:“可是臣妾对她们一向也算是恭敬,她们的恩宠位份也在臣妾之上,何以至此?” 祥贵妃道:“人心不足蛇吞象。皇恩圣宠谁还会嫌多呢?皇后、静贵妃和彤妃早已沆瀣一气,如今她们知道皇上有意立你为妃,你今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宁嫔道:“臣妾该如何自处?请祥贵妃娘娘为臣妾指路。” 祥贵妃道:“从前让你结交温夫人乃是太后的懿旨,也是本宫的重托,可今后此事做与不做、做成与否可不再是为了太后与本宫,乃是为了你自己。” 宁嫔道:“可是结交那位温夫人就能保住臣妾后宫之路一切顺遂么?” 祥贵妃道:“你仔细想来,那温府的正室乃是静贵妃的妹妹,她借此与和硕长公主连成一线,宫内宫外都要压住别人一头。如果你能斩断她们的联系,可以说是大功一件,不仅可以重挫静贵妃的锐气,也断了她与和硕长公主的联系。你要知道,和硕长公主与皇上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份,静贵妃有这样的亲家,岂不是如虎添翼么?” 宁嫔道:“祥贵妃娘娘说的是。静贵妃在皇上面前进谗言,暗害臣妾,臣妾不能让她们那么得意。” 祥贵妃道:“你这么想就对了。你对付她们不是为了太后和本宫,而是为了你自己,想在这后宫有一席之地,必须把拦路的石头给搬开。至于怎么才能搬得开,本宫会告诉你。” 宁嫔道:“多谢祥贵妃娘娘提点,臣妾知道了。” 祥贵妃道:“本宫还要提醒你的是表面上不要动声色,想做什么默默地去做。” 宁嫔道:“臣妾记下来了。” 祥贵妃对着门外高声说道:“唤云,你进来。” 门外走进来一个俏生生的小宫女,白净秀气,甚是可人。 祥贵妃道:“走近些,让宁嫔娘娘看看你。” 唤云轻轻走上前来,对宁嫔行了个礼,说道:“奴婢唤云给宁嫔娘娘请安,宁嫔娘娘万福金安。” 祥贵妃道:“这个丫头怎么样?” 宁嫔道:“祥贵妃娘娘宫里的人那还用说?早年娘娘身边的宫女都得了嫔位的位份呢,臣妾虽然入宫晚,可也听人说过不止一次了。” 祥贵妃道:“你以后要做得事情越来越多,太后和本宫生怕你身边没有得力的人手帮衬,于是将唤云赐给你使唤。这个丫头心细如发,最是聪明伶俐,有她在你身边,本宫和太后也不同日夕担心你因得宠而被人算计了。” 宁嫔道:“太后与祥贵妃娘娘事事为臣妾思虑周全,臣妾感激不尽。” 祥贵妃对唤云道:“唤云,以后宁嫔娘娘就是你的主子了,你要效忠于她,更要帮本宫照顾好她,你可明白?” 唤云道:“奴婢知道了,请祥贵妃娘娘放心。” 祥贵妃对宁嫔道:“时候不早了,你回宫休息吧,太医开的药一定得按时吃,不能耽搁了时辰。” 说完又对唤云道:“你今日就跟着宁嫔娘娘回去,记住本宫跟你说过的话。” 唤云答应道:“是,娘娘。” 宁嫔道:“谢祥贵妃娘娘恩赐,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祥贵妃道:“好,改日再来与本宫叙话吧。” 宁嫔答应着带了唤云回毓庆宫去了。 宁嫔走后,祥贵妃叫进来两个宫女,说道:“为本宫梳妆更衣,本宫要去寿康宫见太后。” 宫女们答应道:“是,娘娘。” 祥贵妃又道:“五阿哥近日喜欢吃虾肉,晚膳吩咐小厨房多做一些来,待本宫回宫之后亲自喂五阿哥用膳。” 其中一个宫女说道:“娘娘放心,奴婢记下来了。” 两个宫女正重新为祥贵妃梳发髻,祥贵妃抬眼往院子里望去,乳母正带着五阿哥捉蟋蟀。 捉到之后,乳母用软藤条粗粗编了一个小笼子给五阿哥装蟋蟀。 “只是一生一世囚于笼子里也就罢了,怕的是日后还要不停地争斗。”祥贵妃小声地说道。 小宫女道:“蟋蟀天生不就是用来斗的么?娘娘心疼它们做什么?” 祥贵妃看了小宫女一眼,露出一丝苦笑,不再作声。 第一百六十八回 前情莫须有 后路未可知 几日后。 晌午,承乾宫。 祥贵妃与静贵妃分列两侧,率领众嫔妃向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道:“各位姐妹请起。暑热难耐,还要难为众位姐妹日日来承乾宫向本宫请安,本宫真是过意不去。赐座。” 众人尽皆落了座。 祥贵妃道:“这样热的天儿,不知皇上可要去圆明园避暑?” 皇后笑道:“今日正是为了此事。皇上与本宫商量过,今年打算早些去圆明园避暑,过几日待圆明园打点好了就起驾。” 恬妃道:“那敢情好,只是不知道皇上带谁去,不带谁去呢?” 说罢瞟了瞟对面的静贵妃和彤妃。 皇后道:“太后这两年身子一向不大好,总是觉得燥热难当,今次当然要一同去圆明园避暑。各位皇子和公主的生母也势必要带着皇子和公主随行。按皇上的意思,其余的便是恬妃、成妃、睦嫔、宁嫔与宝贵人了。” 皇后说罢看向恬妃说道:“恬妃,皇上心目中自然是有你的。” 恬妃道:“谢皇上、皇后娘娘记挂。” 皇后道:“你们几个今日回宫之后早做准备,皇上说了,圆明园的宫室一打扫出来即刻便要启程。” 众人道:“臣妾遵旨。” 皇后道:“宫室方面,本宫住在西峰秀色;祥贵妃住在牡丹亭;静贵妃住在万方安和;彤妃住在碧桐书院;宁嫔住在汇芳书院。以上均与前年相同。恬妃也与从前一样居于绾春轩,睦嫔也依然赐居濂溪乐处。至于成妃,皇上此次赐你居于双鹤斋。宝贵人则赐居洞天深处。不知众位姐妹可有异议?” 恬妃道:“臣妾记得成妃好像也住过碧桐书院。成妃,不知是否记错了?” 成妃道:“恬妃娘娘记得不错,臣妾的确住过碧桐书院。” 恬妃道:“那此番怎地却将碧桐书院赐给了彤妃?难免有顾此失彼之嫌。要知道那碧桐书院离皇上的九州清晏殿最近,谁住在碧桐书院还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么?” 皇后道:“恬妃不仅手越来越巧,口齿越来越伶俐,就连记性也越来越好了。常言道,天时地利人和,仅仅得了地利还不足以成事,还需要天时与人和才行。彤妃上一次随驾去圆明园就是住在碧桐书院,皇上与本宫此番自然仍然许她继续住着。虽说彤妃占了地利,其他姐妹也不必灰心,只要留住了皇上的心,皇上有心前往,远一点又算得了什么?彤妃刚刚得宠之时甚至一度留宿在九州清晏,若哪位姐妹有这样的本事,本宫也可见其成。” 宝贵人道:“皇后娘娘说的是,臣妾等知道了。” 恬妃道:“宝贵人难得去圆明园一次,有此良机看来是感恩戴德、不愿错失呢。” 皇后道:“恬妃此言差矣,赴圆明园伴驾的时机难得,对谁来说都弥足珍贵。若本宫没有记错,恬妃也有几年未能亲赴圆明园伴驾了吧。” 恬妃道:“臣妾是个无用之人,陪伴皇上那么久却始终不能生下一儿半女,没有子嗣这去圆明园伴驾的好事自然不常有。” 皇后道:“子嗣虽然重要,可有的是没有子嗣的妃嫔仍有机会去圆明园伴驾,重要的还是圣心在何处。” 睦嫔道:“皇后娘娘说的是。宁嫔新入宫不久也无子嗣,皇上仍旧想着带她去圆明园避暑。” 皇后点了点头,笑道:“皇上的确偏爱宁嫔。” 宁嫔道:“皇上不过是念着平乱之功罢了,臣妾本来就无甚才貌,何德何能得到皇上的偏爱。若说是偏爱,谁能比得过静贵妃娘娘呢。” 祥贵妃道:“那倒是,静贵妃的福气旁人可是羡慕不来的。无论是位份晋升的速度还是子嗣的数量都高过别人去了。想当年静贵妃刚刚入宫两三年就封了妃,更是连着为皇上生下了两位阿哥,那风头可真是一时无两啊。” 静贵妃道:“这说着去圆明园的事,怎么就扯到臣妾身上来了呢?” 宁嫔道:“臣妾等是羡慕静贵妃娘娘的好福气呢,只是的确如祥贵妃娘娘所说,这是羡慕不来的。” 皇后道:“静贵妃的确有福气,只是这福气也并非羡慕不来。只要肚子争气,为皇上开枝散叶又何愁没有封妃的一天呢?宁嫔,你入宫日子也不短了,却一直没有身孕。可让太医看过了?” 宁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太医说臣妾宫寒血瘀,不易有孕。现正在调理,可这一碗碗苦药喝下去,仍是不见好。” 皇后道:“咱们北方的女子,生在苦寒之地,难免会宫寒血瘀的毛病,这不是什么大事。依本宫看,这些微末毛病不会阻碍有孕。不知是哪位太医诊断的?” 宁嫔道:“乃是秦太医和韩太医为臣妾诊脉开方的。” 皇后与静贵妃快速对望一眼,旋即收回目光,对宁嫔道:“不如请齐太医再看一看吧。” 宁嫔道:“齐太医每日要为皇后娘娘、静贵妃娘娘请平安脉,又要照顾几位皇子和公主已然是分身乏术,臣妾不敢再劳烦齐太医。再者说,秦太医已开了方子,臣妾每日按时服药即可,想来如此调养些日子就能无碍了。” 皇后道:“也罢,日后若有需要再向本宫说,多几个太医看看总是没错的。” 宁嫔道:“多谢皇后娘娘关怀。” 皇后道:“时候不早了,大家就先散了吧。皇上不日便要起驾圆明园,请各位姐妹回宫好生准备,莫要误了行程。” 众人道:“臣妾遵旨,臣妾告退。” 说罢众人陆陆续续退出了承乾宫正殿。 甬道上,祥贵妃与宁嫔并肩而行。 祥贵妃道:“你刚才做得很好。那齐太医是静贵妃的人,她为了让他为自己所用,不惜将心腹陪嫁的丫头赐给他为妻。你的病断然不可让齐太医来看,没病恐怕也会被治出病来。秦太医是为太后诊脉的老太医了,医术人品都是顶尖的,他说的必不会错。” 宁嫔道:“祥贵妃娘娘说的是,臣妾明白,岂敢让齐太医为臣妾诊脉,避之唯恐不及呢。” 祥贵妃道:“看你如此受教,又聪慧灵秀,本宫就放心了。” 宁嫔道:“全赖太后与祥贵妃娘娘悉心教导才有臣妾的今日。” 祥贵妃道:“太后仁爱,怎么忍心看着你被她们害了呢?自然是要伸出援手的,本宫自然也不例外。那唤云可还得力?” 宁嫔道:“祥贵妃娘娘赏赐下的人果然了得,一切事项均料理得井井有条,臣妾已让她总领毓庆宫大事小情了。” 祥贵妃道:“得力就好。宫人都在乎调教,也惯会拜高踩低、恃强凌弱的。若她不听使唤,只管打,告诉本宫亦可。日后若是有什么不方便亲自出门的时候也可以派唤云来禀报本宫。” 宁嫔道:“臣妾记下来了。太后娘娘与祥贵妃娘娘事事都替臣妾安排妥当,臣妾受之有愧。” 祥贵妃道:“你可别忘了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切莫坏了太后的大事。” 宁嫔道:“臣妾愿为太后和祥贵妃娘娘效犬马之劳,必不会坏事。” 言谈之间已走出好远。 而静贵妃则站在承乾宫门口远远地望着她们二人越行越远。 第一百六十九回 穿行园林无玉影 绕过水殿有 未过几日,皇上果然下旨不日前往圆明园避暑。 于是皇上陪同太后,带着皇后、祥贵妃、静贵妃、恬妃、彤妃、成妃、睦嫔、宁嫔与宝贵人一行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圆明园。 一日,皇上突发兴致,想要与众嫔妃登船赏景,于是在游船上赐宴。 御前的传旨太监依次去了各位娘娘小主的宫室里传旨。 众人颇感意外,但仍盛装打扮,登船出席。 盛夏傍晚,圆明园福海。 皇上坐于正中,皇后则坐在皇上右侧。 下面右侧第一桌坐着祥贵妃和恬妃,之后便是成妃、宁嫔等人。左侧第一桌则坐着静贵妃和彤妃,随后坐着睦嫔和宝贵人。 福海和海中的蓬岛瑶台的景名儿都取材于神话传说中的仙境。福海之名是由于它象征神话中的东海,按照徐福渡海求仙的寓意,取名福海。“蓬岛瑶台”则是象征着东海的神山。 此时正值夏日,岸边柳丝倒垂,犹如挂着一道绿色帐幔。微风拂过,柳条婀娜起舞,如轻烟,似绿雾,宛如翠浪翻空,舒卷飘忽。 远远望去,碧海晴空绿岸,好一幅壮丽奇观。 皇后笑道:“水面上甚是清凉,比宫室里要舒适得多。多谢皇上赐宴,让臣妾等同沐天恩。” 皇上笑道:“朕平日里忙于政务,难得见到众位嫔妃。朕瞧着,有几位嫔妃好久都没见过朕了。今日正好得了空,于是与皇后和各位爱妃同乐一回。” 众人道:“臣妾谢过皇上。” 皇上道:“朕特意让人在酒盏里放了新摘的桑葚,众位爱妃尝一尝。” 高成连忙支使宫女们给各宫娘娘斟酒。酒液流入玉杯,与杯底的桑葚冲和在一起,很快就染成紫红色,果香中荡漾着酒意,如梦如幻。 皇上频频举杯,与皇后及众位小主共饮。 一时间一片觥筹交错之声。 随侍在侧的宫女弹奏的丝竹管弦之声也不绝于耳。 祥贵妃道:“多谢皇上赐酒,这酒香果香融合在一起,真是别有一番意趣。” 静贵妃道:“可是今日为何不见太后娘娘呢?水面上微风清凉,正适合太后。” 皇上道:“朕亲自去请过太后,可惜太后疲乏,不愿出门。” 彤妃道:“那真是可惜了。” 祥贵妃道:“静贵妃和彤妃对太后真是有孝心啊。” 彤妃道:“臣妾对太后娘娘向来敬畏尊重,可惜并不如祥贵妃娘娘那样常常有机会侍奉在太后娘娘的跟前。” 祥贵妃道:“那有何难?若是真有心,每日去寿康宫请安就是。” 彤妃道:“可惜从前勤谨服侍太后的嫔妃下场都不太好,臣妾也不敢贸然去寿康宫打扰太后清修。” 睦嫔道:“彤妃娘娘说的是。臣妾记得从前的荣贵妃、英嫔以及被贬为官女子的赫舍里氏都常常去寿康宫服侍太后呢。” 皇上道:“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了,大清以孝治国,众嫔妃都是太后的儿媳妇,都应该有这个福分服侍太后。” 彤妃道:“臣妾失言了。” 睦嫔也道:“臣妾失言。” 皇后道:“皇上,她们也不是有意的。” 皇上道:“宫里有些话还是要避忌一下的,皇后治宫还是要恩威并施啊。” 皇后道:“臣妾知道了,日后一定严加管束嫔妃。” 渐渐地,夜幕降临。 福海周围万绿丛中灯火齐明,从点点灯光中可见依稀可辨的殿影。 龙舟在破浪前进,沿岸景色隐隐绰绰向后流去。 静贵妃道:“碧浪载舟舟破浪,白云笼月月穿云。正是此时此刻之景。” 皇上笑道:“静贵妃博学多才,居然还可以可默诵雍正爷《月夜平湖放舟》之诗。” 皇后道:“皇贵妃果然最得圣心。” 皇上道:“皇后,各位爱妃,都请起身随朕前来。” 皇上起身,扶起皇后,与之携手往船头方向走去。 其他众人也起身跟随在后面。 福海由于水面辽阔,碧波浩瀚,长达数丈的龙舟画舫都可以纵横竞渡。 皇上立于船头,只觉微风拂面,说道:“高成,什么时辰了?” 高成道:“皇上,就在此时啊。” 霎时,千束烟火绽放于夜空之中,天空水面被照得通明。 皇后道:“皇上如此费心,却是为何呢?” 皇上道:“今日乃是六月十九,不知朕是否记错了。” 皇后道:“今日正是六月十九。” 皇上转头向静贵妃走来,执起她的手,说道:“静欢,今日是你的生辰,朕送你这圆明园漫天的烟花,你可喜欢?” 静贵妃方才见烟花盛放心里便隐隐有预感,说道:“臣妾多谢皇上。” 皇上道:“朕终日忙于朝政,难得进后宫,更无法一一为你们过生辰,你们心中莫要怨恨朕,其实你们的生辰朕都记得。” 祥贵妃道:“也就静贵妃有这样的福气罢了,旁人还是不要痴心妄想。” 皇上道:“祥贵妃,你的生辰是正月十三,朕有没有说错?” 祥贵妃道:“皇上说的不错。” 皇上道:“朕记得,今年生辰之日,朕特意让人给你送去一个景泰蓝云龙纹瑞兽火炉,让你的生辰可以过得暖暖和和的。” 祥贵妃道:“火炉再暖也比不上皇上亲临臣妾的宫室,皇上是真龙天子,有龙气庇护,哪里有比龙气更暖的呢?” 皇上笑道:“这倒是朕的不是了。” 说话间,烟花已经燃尽。 皇上道:“皇后、各位爱妃,船头的风有些大,不如随朕回去落座吧。” 皇后道:“臣妾遵旨。” 众人落座之后,皇上看向皇后道:“皇后的生辰乃是二月廿八日,朕可有说错?” 皇后笑道:“皇上说得不错,臣妾的生辰之日确是二月廿八日。” 皇上道:“去年孝慎皇后刚刚不幸仙逝,朕本打算多等些日子再另立皇后。但是仍是赶在你生辰之前就下旨立你为皇后,便是为了让你过一个舒心遂意的生日。朕的这一番苦心,你可明白?” 皇后道:“皇上对臣妾的深情厚谊,臣妾铭记于心,永感皇上的恩德。” 皇上道:“恬妃,你的生辰乃是三月二十日,朕是否记错了?” 恬妃道:“难为皇上记得臣妾的生日。不错,臣妾的确是三月二十日的生辰。” 皇上道:“你曾为潜邸侧福晋,如今又在妃位,朕又怎么会不记得你的生辰?今年三月初朕就想着接富察氏的老夫人进宫与你相聚。高成,你还记得么?” 高成道:“回皇上的话,奴才记得真真儿的。正是奴才亲自去传的旨,也是奴才让小禄子去接老夫人进宫的呀。” 恬妃道:“臣妾深居后宫,难得见到家人。臣妾感激皇上对臣妾如此用心。” 皇上道:“富察氏乃是满洲大族,世代与皇族联姻,你的母家也是朕最为重视的家族之一,日后朕还想从富察氏族里选个适龄的女子指给朕的皇子们呢。朕又怎么会不对你用心呢。” 皇后道:“皇上厚爱众位妃嫔之心,臣妾们都心知肚明,对皇上感恩戴德。” 皇上道:“朕是想你们知道,朕心里都有你们。虽然国事繁重,但仍然记挂着后宫。” 皇后道:“皇上恩德源远流长,臣妾们感念皇上恩德。” 这是只听几声颇重的水响,龙船已然靠了岸。 第一百七十回 谁家今夜扁舟子 何处相思明月 龙船靠了岸,皇上对众人说道:“夜已深了,皇后、众位爱妃就先行回宫室休息去吧。朕也要安歇了。” 皇后道:“是,皇上,臣妾等告退。” 祥贵妃道:“皇上,今日臣妾等共享皇上赐下的御宴,可还没见敬事房的太监进来让皇上翻牌子啊。” 皇后道:“祥贵妃,此话僭越了。” 皇上道:“皇后,无妨。祥贵妃只是想知道朕今日翻谁的牌子,朕说与大家听也无妨。今日是静贵妃的生辰,朕会留静贵妃在龙船上继续伴驾。” 祥贵妃道:“臣妾明白了。只是,皇上,恩宠在行在心而不在言。若皇上果真对后宫妃嫔平之如水,今后若有其他妃嫔过生辰,但愿也能得见天颜。” 皇后道:“祥贵妃!” 皇上向皇后摆了摆手,说道:“你们先行退下,祥贵妃,你留下。” 皇后与众嫔妃见状只得退下。 静贵妃也起身要走,皇上道:“静贵妃,你也且留一下。” 待皇后与众嫔妃退下之后,船舱内只剩皇上、祥贵妃与静贵妃三人。 皇上走近祥贵妃道:“祥贵妃,你无须心怀不满,朕今日所做就是摆明了偏爱静贵妃,朕方才费心解释只是给你留着面子,给五阿哥留着余地。你若是不在意五阿哥的前程,大可以继续拈酸惹醋。你侍奉朕这么久,知道朕最恨什么。” 祥贵妃跪下道:“请皇上饶恕,臣妾失言了。” 皇上道:“也是朕从前看在阿哥和公主们的面子上太宠爱你了。朕念及你丧女之痛,这几年一直对你处处优容,而你却变本加厉,仗着有太后撑腰,与众位嫔妃言语争驰,竟然以为朕全然不知么?私下里居然还跟朕摆起贤良大度的面目来!如今更是变本加厉,在朕面前也这样放肆!” 祥贵妃道:“臣妾只是觉得……” 皇上道:“你只是觉得朕偏宠皇后和静贵妃,对你不公。可是你暗中联络恬妃,扶持宁嫔,却又作何解释?” 祥贵妃道:“臣妾没有,臣妾……” 皇上叹了口气,说道:“祥贵妃,你跪安吧。” 祥贵妃道:“皇上,臣妾是真心爱慕皇上,不愿皇上被她们蒙蔽。” 皇上道:“若不是看在你服侍朕时间最久的份上,朕不会如此轻饶于你,你跪安吧,再不跪安,朕就将你罚跪于此,你今夜都不用回宫见五阿哥和五公主了。” 祥贵妃难以自辩,无奈只能说道:“谢皇上,臣妾告退。” 皇上道:“夜深了,路面沾了雨露难行,高成,替朕送祥贵妃回去吧。” 高成向皇上行礼后说道:“奴才遵旨。” 高成说罢又向祥贵妃道:“祥贵妃娘娘,请吧。” 高成引着祥贵妃下了龙船,又扶着祥贵妃上了辇轿。 祥贵妃高坐于辇轿之上,而高成则在一旁跟着。 祥贵妃道:“今日有劳高公公了。本宫有事想问过高公公,皇上为静贵妃过生辰可是准备了很久?” 高成道:“回祥贵妃娘娘的话,皇上的确准备日久。可是,娘娘可知道皇上为何让奴才亲送祥贵妃娘娘回宫室?” 祥贵妃低头看了高成一眼,说道:“本宫不知,还请高公公不吝赐教。” 高成道:“娘娘客气了。奴才也不敢随意揣测圣意,只是说与娘娘玩笑一回罢了。” 祥贵妃道:“高公公请讲。” 高成道:“皇上看重娘娘,也看重娘娘所生的皇子皇女,但是娘娘近日的言行令皇上失望了。皇上让奴才送您回宫,是怕今日之事传了出去会对五阿哥日后的前程有损。” 祥贵妃道:“高公公说得有理,所以皇上才会在训斥本宫之前让妃嫔们先行离去。” 高成道:“祥贵妃娘娘知道皇上的苦心就好了。今后宫中之人只知道皇上与祥贵妃私语片刻,随后又让奴才和御用的銮驾送祥贵妃回宫,如此便可平息风言风语了。” 祥贵妃道:“本宫知道了,多谢高公公提点。” 高成道:“祥贵妃娘娘哪里的话,这都是奴才应当应分的。” 祥贵妃道:“高公公,依您的高见,皇上对三位阿哥可有偏爱?” 高成道:“娘娘,这便是难为奴才了,奴才万万不敢擅自揣测圣意。只是娘娘您想,皇上今日百般安排周全,还不是为了五阿哥么?可见五阿哥在皇上心中有着一席之地啊。” 祥贵妃道:“可惜本宫这个额娘位份不如人、恩宠不如人、家世也不如人,无法帮到五阿哥。” 高成道:“祥贵妃娘娘此话就有失偏颇了。皇上向来最喜欢娘娘温婉贴心,娘娘何不好好地抓住皇上的心呢?” 祥贵妃道:“从前皇上跟前的人少,比起两位先皇后,本宫的个性自然柔和些。但是如今后宫的新人不断,有的是与皇上贴心之人,本宫又算得了什么呢?” 高成道:“祥贵妃娘娘自潜邸就侍奉圣驾,如今更是高居贵妃之位,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祥贵妃道:“罢了,皇上如此为本宫和五阿哥考虑,也不算绝情。本宫是见静贵妃这样得宠,心里有些落寞罢了。” 高成道:“祥贵妃娘娘圣明,奴才本不用多言。皇上看重娘娘,娘娘日后一言一行务必要为自己和五阿哥考虑,要慎之又慎啊。” 祥贵妃道:“本宫明白了,多谢高公公。” 高成道:“娘娘福泽深厚,后福无穷。” 祥贵妃道:“但愿能承高公公的吉言。” 高成笑着点了点头,继续护送着祥贵妃往御赐的宫室牡丹亭走去。 龙船上,皇上携了静贵妃站在轩窗前。 静贵妃道:“今日一事,只怕祥贵妃会越发怨恨臣妾了。” 皇上看了静贵妃一眼,说道:“她不会,也不敢,朕相信高成会让她明白的。” 静贵妃道:“原来皇上还有这一层用意,臣妾拜服。” 皇上道:“朕这是第一次郑重其事地为你过生辰,不料却被人搅了兴致。但是即便如此,朕还是要顾全大局。” 静贵妃道:“臣妾明白,为尊上者总有众多的不得已。” 皇上道:“但是朕还是可以今夜留你在身边,陪伴你过这个生辰。” 静贵妃笑道:“谢皇上。” 皇上道:“一转眼,你入宫也快十年了。” 静贵妃道:“是啊,时光流逝,一转眼,臣妾也快要老去了。” 皇上笑道:“静欢你仍是花样年华,朕的年纪却已经是五旬之数了。老去的应该是朕才对。” 静贵妃道:“皇上万岁,对于万岁来说,五旬只是区区之数。” 皇上道:“无论如何,朕都希望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你能与朕相伴。” 说罢,皇上紧紧握住静贵妃的手。 静贵妃道:“方才人多,臣妾都未来得及向皇上道谢。臣妾谢皇上今日为臣妾所做的一切。” 皇上道:“可以得你一笑便好。” 静贵妃笑道:“那又有何难呢?” 皇上道:“对朕来说,你每一次微笑,每一次开怀,朕都万分珍之重之。” 静贵妃粉面含春,又笑道:“臣妾多谢皇上厚爱。” 此时轩窗外皓月当空,月光倾洒,福海上碧波粼粼。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湖水轻拍水岸。 第一百七十一回 紫禁城将迎新贵 圆明园复议 初秋,圆明园。 长公主晌午就进了九州清晏殿。 小德子引着长公主进屋歇息,边走边说:“长公主殿下您这边请,皇上下了朝马上就回来见您。高公公特意嘱咐奴才留在这儿候着长公主您的大驾呢。” 长公主道:“有劳高公公费心了。” 行至涵德书屋,小德子道:“皇上吩咐了,请长公主殿下在此稍息。” 长公主点点头,落了座。 小德子转身向宫女们道:“快给长公主殿下奉茶。” 少顷,宫女们端上来一盏红料珐琅彩茶杯。 小德子道:“长公主您请用茶,这东海龙舌乃是御茶之中的极品,皇上特意吩咐烹来给长公主饮用。皇上说了,这茶晌午饮来最好。” 长公主端起茶盏,轻轻拨开茶盖,只见茶色清澈明亮、芽叶肥壮,叶底完整。轻呷一口,幽香持久,回味无穷。 长公主叹道:“果然不错。难为你们事事周全。” 小德子谄笑道:“长公主您自小锦衣玉食惯了,奴才们哪敢怠慢呢!那不是讨打么?” 就在此时,皇上业已下朝,匆忙踏入涵德书屋,边走边说道:“皇妹久等了!朕刚下朝已然马不停蹄地回来了。” 长公主起身施礼道:“臣妹也是刚刚才到。” 皇上道:“免礼,快坐。” 说着自己也坐了下来。 长公主道:“谢皇上赐茶,臣妹谢恩。” 皇上道:“哪儿的话,从小到大,朕的东西你看上什么,朕不都送给你了,不给的话,皇额娘可要教训朕的。” 长公主道:“那是小时候,如今君臣有别,臣妹也不能失了礼数。” 皇上对跟着的高成道:“将她们都带下去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高成道:“奴才遵旨,请问皇上是否要用茶?” 皇上道:“不必了,高成,你在门口候旨,其他人先打发去忙别的事吧。” 高成道:“奴才遵旨。” 说罢一屋子的宫女太监都随着高成出门去了。 皇上对长公主说道:“闲话不多说了。上次拜托皇妹的事情可有了眉目?” 长公主道:“臣妹已选了乌雅氏的一个闺女儿,小名儿唤作棠棣。那相貌人品是没得说的,皇上见了一定喜欢。” 皇上道:“乌雅氏也是大族啊,她阿玛也在朝为官么?” 长公主道:“皇上放心,只是一个小小的笔帖式。名唤灵寿。” 皇上点了点头,说道:“棠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这名字也有些意趣。” 长公主道:“皇上若觉得尚可,改日便让母家送她入宫吧。” 皇上道:“入宫位份不宜过高,朕先封她为常在吧。” 长公主道:“那臣妹先替这位乌雅常在谢谢皇上圣恩了。只是既然皇上有此心为何却拒不选秀呢?” 皇上道:“如今宫中妃嫔结党营社,若是大规模地遴选秀女,只怕太后和皇后争破头,到时候难免平添许多烦恼。而入宫的功臣之女也变成了她们拉拢的对象,此番朕让你替朕选一个人为的就是与各方势力都无关系。朕会好好栽培她,让她今后忠心于朕,只听命于朕。” 长公主道:“臣妹明白了,所以皇上从前才对臣妹说不但要寻求身姿品貌无一不出挑的,最要紧的是聪慧明礼。” 皇上笑道:“朕知道皇妹向来喜欢聪慧的女子,皇妹选出来的人必不会错。” 长公主道:“臣妹此番必然不会让皇上失望。只是,听闻皇上前些日子大张旗鼓地为静贵妃过生辰,惹得后宫其他的嫔妃颇有微词。既然皇上如此钟爱静贵妃,何必还多此一举呢?静贵妃对皇上一向敬爱有加,性子又不争不抢的。” 皇上道:“皇妹说的不错,只是静贵妃已为朕生下了一位阿哥,与其他阿哥的生母一样,朕无论再怎么宠爱她,都不得不对她多几分提防。朕如今已有五旬了,不出意外皇储必然出自四阿哥、五阿哥和六阿哥之中。如今看来六阿哥虽然年纪最小,但在几个阿哥里面最为聪慧,也许是随了他的母亲吧。可是四阿哥又是嫡出,朕也不能不加以考虑。” 长公主道:“那五阿哥呢?” 皇上道:“太后扶持五阿哥之心已是昭然若揭,朕又岂会不知。但是如今朕表面上仍然必须不动声色,只是前些日子借故敲打过祥贵妃一回。” 长公主道:“难为皇上了。” 皇上叹了口气,说道:“太后狼子野心,朕并不意外。朕恨的是祥贵妃也如此贪心不足。她伺候了朕这么多年,还是与朕隔心,一心只为太后卖命。这让朕怎么能不伤心失望?于是朕才动了这个心思。皇后和静贵妃虽然一心为朕,但是如今她们都有了皇子,日后难免不会觊觎朕的帝位。眼前朕能够完全相信的,只有慧明你啊!” 长公主道:“当初太后不断地从钮钴禄氏族里选出适龄的女子送进宫,不就是为了今时今日么?皇后已与她离心离德,她又怎么会放弃祥贵妃呢?” 皇上道:“可惜皇额娘走得太早了,否则……” 长公主道:“罢了,都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再不甘愿也让她嚣张了这些年了。” 皇上道:“慧明,近日有一事,朕一直左思右想,不知该不该跟你说。” 长公主道:“何事?皇上但说无妨。” 皇上道:“你是否还记得,太医院有个老御医姓施,当年经常为皇额娘诊脉。” 长公主道:“原来太医院的院判施依山施大人,臣妹又怎么会不记得。” 皇上道:“几个月前朕接到四川百里加急的奏折,方才知道他回乡之后已于今年辞世。” 长公主道:“即便是历经三朝的御医,有时也是只能医人而不能自医,再者说施太医也已老迈,骤然逝世也没什么稀奇的。” 皇上道:“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朕已调查过,从种种迹象上看,他应该是被毒害的。” 长公主道:“难道是有人杀人灭口?” 皇上道:“朕也是做此猜想。而且朕暗暗想着,十有八九是太后派去的人做的。” 长公主道:“不知那施依山为太后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最后这样不得善终。” 皇上道:“朕猜想的是也许施依山之死与皇额娘早逝有关。” 长公主道:“皇上是怀疑施依山曾经帮当今太后毒害皇额娘才被灭了口?” 皇上道:“不无可能。慧明,关于皇额娘,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没有跟朕说?你是不是一直都对太后有疑心?” 长公主道:“没有,臣妹只是自小就看不惯她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皇额娘乃是皇阿玛的结发妻子,她最多也只是一个继室而已,却在皇额娘去世之后那般装腔作势。” 皇上道:“你真的不知道其他的隐情?” 长公主道:“臣妾何时欺瞒过皇上?” 皇上道:“你九曲心肠,竟当朕不知么?” 长公主道:“时辰不早了,臣妹要回府了,每日午后景行都会回公主府看望臣妹,今日也不例外。” 皇上道:“既然如此,朕就不多留你了。其实朕好生羡慕你,若朕的大阿哥还在,只怕也早已为朕生下了皇长孙,只可惜……” 皇上向门外高声唤道:“高成!” 高成吓了一跳,连忙回身打开门,说道:“皇上,奴才在。” 皇上道:“着人好生送长公主出宫。” 高成道:“奴才遵旨。” 长公主道:“不必了。就让高成留在养心殿侍奉圣驾吧,臣妹认得路。” 说罢便自顾自地转身出了门。 只留下高成一脸错愕。 第一百七十二回 承乾宫众嫔妃接旨 漱芳斋琳 长公主走后,高成上前几步,说道:“皇上,今日长公主怎么这么早就走了?午膳都不在此陪皇上用了?” 皇上道:“是啊,若不是心里有鬼何至于跑得这么快?” 高成道:“有鬼?那可不会,长公主与皇上可是最贴心的啊!可是奴才早已告诉御膳房,备下了长公主平日里爱吃的东西了。如此一来,可是白费了一番心思了。” 皇上道:“无妨,让人装进食盒里,好生派人送往和硕长公主府邸吧。另外再挑几样孩童可用的点心,一并送往长公主的府里,赐给景行。” 高成道:“奴才遵旨。景行小公子爱吃的东西奴才也都记着呢!那皇上可要传午膳?” 皇上道:“那就传膳吧。用过膳朕还要在此见大臣。” 高成道:“奴才遵旨。那奴才去传膳了。” 皇上道:“且慢,高成,宫里哪个宫室安静偏远,地方又不大?” 高成道:“说来便只有漱芳斋了,只不过年久失修,一直没有人住。” 皇上道:“无人居住正好。你派人回宫传朕的旨意,将漱芳斋速速修整完毕。朕稍后要册封笔帖式灵寿之女乌雅氏为常在,早日收拾好宫室以便恭迎乌雅常在。” 高成道:“竟有这样的喜事?奴才恭喜皇上又得佳人了。” 皇上道:“乌雅氏入宫之事,你务必要让内务府打点妥当。” 高成道:“皇上您就放心吧,奴才一定给您打点得妥妥当当。” 皇上笑道:“下去吧。” 高成行了礼便退下传膳去了。 一个月之后,漱芳斋已整修完毕并且装饰一新。 皇上于是下旨,册封笔帖式灵寿之女乌雅氏为常在,赐居漱芳斋。 而这位乌雅小主几日后便被送进了紫禁城。 皇上因此也急着回宫,于是下旨带着太后、皇后和众位嫔妃从圆明园起驾回宫。 回宫当晚,皇上就翻了乌雅常在的牌子。 新人入宫,皇后与众位嫔妃都好奇不已。 乌雅常在侍寝的第二日,众人早早地便聚集在承乾宫,等着一睹乌雅氏的真容。 睦嫔道:“听说那个乌雅常在长得好生标致。” 顺嫔道:“你去了圆明园消息倒也灵通。我留在宫里这传闻听得更真切,据说的确是个美人儿。” 恬妃道:“这乌雅常在刚刚侍寝就摆起架子了,合宫觐见也敢迟到。” 皇后道:“新人不懂规矩,是要好好教一教的,但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总有让恬妃教规矩的一天。” 此时门外的太监高呼道:“乌雅常在到。” 众人齐齐伸长了脖子往殿外看。 只见殿外施施然走进来一个淡妆素裹的美人儿,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身着一套淡粉色宫装,锦缎上面绘的乃是绣球花。 乌雅常在跪下道:“臣妾常在乌雅氏给皇后娘娘请安,给各位娘娘请安。” 皇后道:“免礼,果然生得十分标致,这才让皇上在圆明园就魂不守舍,紧忙赶着回宫来见你。” 乌雅常在道:“臣妾有罪。” 皇后道:“得圣心而已,又何罪之有呢?赐座。” 乌雅常在道:“臣妾谢过皇后娘娘。” 皇后道:“入宫之后一切可还习惯?” 乌雅常在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还算习惯,只是漱芳斋有些偏远,臣妾不熟悉宫里的路,方才到的迟了些,请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道:“无妨,你昨夜第一次侍奉圣驾,难免劳累,本宫不会与你计较。只是日后切记莫要再坏了宫里的规矩。” 乌雅常在道:“臣妾记下了。” 这是承乾宫正殿进来一个小太监,站在门边,说道:“启禀皇后娘娘,皇上跟前的高公公来了。” 皇后与静贵妃对视一眼,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不知高成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皇后道:“快请高公公进殿来说话。” 小太监道:“奴才遵旨。” 高成走进了正殿,向皇后请安道:“奴才向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道:“高公公请起。” 高成又说道:“奴才向各位小主请安。” 皇后道:“高公公,礼就免了吧。可是皇上有什么旨意?” 高成道:“回皇后娘娘的话,皇后娘娘圣明,皇上知道此时众位小主都在皇后娘娘这里,于是特意命奴才来此传旨。” 皇后道:“皇上有何旨意,请高公公宣旨吧。” 高成道:“传皇上口谕,晋封常在乌雅氏为贵人,封号为琳。” 琳贵人跪下道:“臣妾谢皇上。” 皇后道:“有劳高公公,本宫知道了,想必她们也都听清了。琳贵人,你也先起来吧。” 琳贵人闻言便起了身,重新落座。 高成道:“那奴才不耽误皇后娘娘与各位小主了。奴才这便回去向皇上复命了,奴才告退。” 皇后道:“高公公慢走。来人,好生送高公公出去。” 高成又行了礼,退了出去。 祥贵妃道:“好特别的封号。” 皇后道:“琳琅满目的琳,的确特别。琳贵人,看来皇上甚是爱重你啊。” 琳贵人道:“臣妾侥幸得幸罢了,哪比得上皇后与各位姐姐福泽深厚呢。” 皇后道:“日后同在一个宫里伺候皇上,愿你与众姐妹同心同德,多为皇家开枝散叶,绵延后嗣。有什么不懂的,或是自己宫里缺人缺物只管来告诉本宫。静贵妃早前获皇上钦赐协理六宫之权,若本宫不得空,你也可以多去叨扰她。另外,祥贵妃和恬妃在宫里资历最深,最懂得宫里的规矩,宫里的规矩若有不知道的,尽管去问她们。至于彤妃、成妃与其他的主位娘娘想必都会很乐意指教你。” 琳贵人道:“多谢皇后娘娘与各位姐姐,臣妾感恩戴德。” 皇后又对众嫔妃道:“本宫知道,宫中添了新人,你们的恩宠自然会比以往少一些,心里难免不舒服。可是本宫座下绝容不下那些不择手段争宠之人,若让本宫知道你们私底下给琳贵人使绊子,本宫绝不轻饶。” 众人皆道:“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意旨。” 皇后又对琳贵人道:“琳贵人,你的宫室的确远了一些,可是皇上早在圆明园的时候就着人打扫漱芳斋,想要赐予你居住,本宫也不好多言。若你日后觉得实在不便也可再跟本宫说,本宫可以为你去求皇上,让你挪宫。” 琳贵人道:“多谢皇后娘娘为臣妾之事费心劳神,臣妾铭感五内。” 皇后笑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漱芳斋不比这承乾宫离皇上的养心殿那么近,但是皇上着意添了许多装饰,这都是对你的恩宠啊。本宫已经许久没见皇上如此在意一个人了。” 琳贵人道:“臣妾出身微贱,能够入宫侍奉圣驾已然是三生有幸,如今又忝居贵人之位心中甚是不安。” 皇后道:“这倒是不必。宫中姐妹出身有高有低都是寻常事。从前也有宫女出身而为嫔为妃者,已是屡见不鲜。你阿玛虽然不是什么朝廷大员,好歹也算是朝廷命官,你无须妄自菲薄。只要皇上认定了你是琳贵人,你就是当之无愧的琳贵人,没有人敢说什么。” 琳贵人道:“多谢皇后娘娘,臣妾受教了。” 祥贵妃道:“虽说皇上这两年不选秀,可宫里也没断了新人,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恬妃道:“新人入宫,显得我们这些老家伙啊,更是讨人嫌了。” 皇后道:“年轻是好,本宫见琳贵人年纪轻轻,豆蔻年华,便也想到自己刚刚入宫时的样子了,想必你们也都想起自己刚刚入宫时的样子了吧。” 众妃嫔无人搭话,只是掩面而笑。 第一百七十三回 两耳闻世语 初心诵其经 皇后叹息道:“韶华稍纵即逝啊。” 静贵妃道:“臣妾倒是觉得,从前有从前的好,如今也有如今的妙处。不可同日而语却也能自得其乐。” 皇后道:“本宫觉得静贵妃生育皇嗣之后更添韵致了,竟然比刚入宫的时候还要娇俏可人。” 静贵妃道:“皇后娘娘惯会拿臣妾取笑。” 皇后笑道:“哪里就是取笑了呢?本宫句句都是发自真心。” 恬妃道:“臣妾冷眼旁观,这彤妃生了公主之后也是风姿绰约,更胜从前了。” 彤妃道:“宫里经年的老嬷嬷跟臣妾说,生女儿滋养母体,会更添容色,也不知是真是假。” 皇后道:“这本宫倒是有些体验,毕竟已为皇上生下两位公主。” 静贵妃道:“臣妾记得刚入宫时,皇后娘娘正怀着四公主。” 恬妃道:“可不是么。臣妾也觉得皇后娘娘孕育两位公主之时容色格外纤妍,难怪这么多年以来都宠眷不衰,更是获皇上眷顾得以继立为皇后。” 郭嫔道:“臣妾从前听闻钮钴禄氏出了好多位皇后,不知算上咱们的皇后娘娘有几位皇后了?” 祥贵妃道:“康熙爷的孝昭仁皇后,雍正爷的孝圣宪皇后,当今太后娘娘,从前的孝穆皇后,不都是钮钴禄氏么?” 皇后道:“难为祥贵妃记得这样清楚。” 郭嫔道:“富察氏也出过皇后呢,乾隆爷的孝贤纯皇后就是富察氏。如今琳贵人刚入宫就得到皇上的厚爱,只怕日后为嫔为妃都指日可待。” 皇后道:“别的也就罢了,本宫倒是觉得这个封号极好。” 郭嫔道:“能得皇上钦赐封号本就是上上荣宠,臣妾虽然忝居嫔位,却仍未得皇上如此垂青。” 彤妃道:“皇上日理万机,许是一时忘了,找个时机提醒皇上一下也就想起来了。” 恬妃道:“说得容易。一般人皇上不过是让礼部拟了封号来选,难得的是皇上钦赐的封号。” 祥贵妃道:“彤妃当年入宫之时不也是得到皇上钦赐封号的荣宠么?获得如此容易,如此一来,自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怜那些盼来盼去也盼不到的人了。” 彤妃道:“臣妾从来没有觉得圣恩易得,在座的各位姐妹想来除了臣妾,还没有人尝过冷宫的滋味吧。臣妾是从冷宫里爬出来的人,臣妾劫后重生之心最能体察恩怨情仇。” 静贵妃道:“说穿了,无论是位份还是封号都是表象罢了,皇上心里有谁,不仅皇上心里有数,在座的各位心里都有数,又有什么可争的呢?” 皇后道:“静贵妃说的正是。静贵妃深得皇上宠爱,可初入宫时的封号也不过是礼部按着名讳拟来的。这博尔济吉特的姓氏也太长了些,缀在前头多了许多麻烦。” 彤妃道:“皇后娘娘圣明。” 皇后道:“宫中寂寞,本宫不是不知你们的苦处,但是自怨自艾也要适合而止,没得惹来什么事端。” 郭嫔道:“臣妾遵旨。” 皇后道:“郭嫔,你若真的介意封号之事,本宫大可向皇上进言。但是本宫猜想你想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封号,乃是皇恩,那便没有那么容易了。” 郭嫔道:“皇后娘娘圣明。” 皇后道:“宫中的姐妹大多都是近几年才刚入宫的,年纪轻轻的,有工夫羡慕别人,不如想想怎么才能得到皇上的怜爱。” 郭嫔等人齐声说道:“臣妾遵旨。” 皇后道:“难得今日添了新人入宫,本宫也想与各位姐妹多说几句,只是今日时辰不早了,琳贵人昨夜侍寝辛苦,也需早点回宫休息,就先散了吧。” 众人道:“臣妾告退。” 于是纷纷起身拜别皇后,回自己宫室去了。 是日午后,漱芳斋。 琳贵人突然听得宫外一声高呼:“万岁爷驾临漱芳斋!” 琳贵人吓了一跳,连忙起身迎驾。 皇上快步走了进来,说道:“朕办完政事马上就到这儿来看你了。” 琳贵人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皇上道:“免礼平身吧。” 说罢亲自扶起她,与她一同坐下。 皇上向高成道:“你们先行退下吧,这里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 高成道:“万岁爷,奴才在门口候旨。” 皇上点了点头。 高成于是与一班宫女太监退了出去。 皇上向琳贵人道:“朕赐你的封号,你可喜欢?” 琳贵人道:“多谢皇上,臣妾欢喜之至。” 皇上笑道:“朕想着你闺名乃是棠棣,名字里木字太多了些。你如今嫁入皇家,再不是寻常女子,与草木再无相同之处,唯有从玉的字可以与你相配。司马相如写过:玫瑰碧琳,珊瑚丛生。这琳字正是青碧色的玉,朕觉得甚是清雅,与你很相配。” 琳贵人道:“多谢皇上为臣妾费心,臣妾感念皇上隆恩。” 皇上道:“今日想必你已经见过皇后与各宫嫔妃了,你要知道的是表面上后宫风平浪静,实际上颇不安稳,很多人都是各怀鬼胎,朕不得不多加提防。你新入宫又得宠,日后少不得会有人争相拉拢你。你表面上与她们应酬几句不打紧,事后便要将她们与你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朕。每日晨昏定省之时也尽量记下她们的言语,若是言语上起了冲突,更要记下前因后果,回来告诉朕。你可明白?” 琳贵人道:“臣妾记下了。” 皇上道:“你无需偏帮她们任何一方,你只听命于朕即可。只要你乖乖按朕的旨意去做,今后朕不会少了你的恩宠。” 琳贵人道:“多谢皇上委以重任,臣妾定当尽心竭力,以报皇恩。” 皇上道:“这些事情,想必你入宫之前和硕长公主都已经叮嘱过你了吧?” 琳贵人道:“皇上圣明,正是如此。臣妾受教于和硕长公主殿下,不敢忘恩。” 皇上道:“那就好,宫中之事错综复杂,朕一时之间也难以向你说清楚,既然长公主已向你言明圣意,朕就放心了。日后你多得恩宠也会有人故意为难于你,你当面无须与她们计较,事后回禀朕即可,朕自会给你做主。你记得,在这宫里,你无须为了自保而去依附任何人,无论是太后还是皇后都在此列。你唯一的靠山就是朕,有任何事朕都会给你做主。朕在此答应你,不管你有没有福气生下皇子皇女,朕都会栽培你直至妃位。” 琳贵人道:“臣妾年轻识浅,万万当不起。” 皇上道:“不必说了,朕意已决。朕栽培你也不仅仅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朕自己。” 琳贵人道:“臣妾明白了,臣妾遵旨。” 皇上笑道:“长公主的眼光果然不错,朕想找的就是你这样聪慧灵秀的女子,但愿你今后的所作所为不要令朕失望。” 琳贵人道:“臣妾不会辜负皇上的嘱托。” 皇上高声唤了一声:“高成!” 高成连忙推开门进了殿,说道:“奴才在。” 皇上道:“通知下去,朕今日留宿漱芳斋,不必再让朕翻牌子了。” 高成道:“奴才遵旨,这就知会敬事房一声。” 皇上道:“另外,今日的晚膳也在漱芳斋用了。” 高成道:“奴才遵旨,这便着人去准备。” 说罢便下去传旨了。 是夜,皇上留宿漱芳斋。 第一百七十四回 秋风萧瑟风眠搏命 晨光熹微 深秋傍晚,永和宫。 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 雨落端了一杯茶放在案上,对青郁道:“伺候娘娘有些时日了,娘娘觉得锦瑟为人处事如何?” 青郁道:“胆大心细,明快爽利,是个好丫头,风眠眼光不错,也是你调教得好。” 雨落道:“娘娘喜欢她就好,也是她的福气。对了!正有个极要紧的事情,忙得忘了,还未禀报娘娘。” 青郁笑道:“什么事?慢慢说来,怎么还是这样一惊一乍的。” 雨落道:“方才太医院打发人过来说,齐太医的夫人临产,今日不能来给娘娘请平安脉了。娘娘,风眠就快要生了!” 青郁道:“快!派小陵子去齐太医府里盯着,一有消息马上回报。” 雨落一拍脑门儿,叹道:“还是娘娘心细,奴婢怎么没想到啊!” 青郁道:“快去吧!” 雨落道:“奴婢遵旨!” 话音未落已然不见了踪影。 京城,温府。 温宪下马进了门,径直往静欢房里走去。 静欢正抱着景行念诗。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温宪仔细一听,却是唐代王维的《山居秋暝》。 温宪轻轻推开门,景行见温宪回来,连忙从静欢怀中挣扎出来,扑向温宪。 “阿玛!” 温宪将景行抱起来,说道:“今日可去向玛嬷请安了?” 景行道:“去过了!” 温宪又道:“今日乖不乖呢?有没有惹额娘生气?” 景行道:“没有,不信问额娘。” 静欢走上来,对景行说道:“阿玛累了一天了,景行下来,让阿玛歇一会儿吧。” 温宪对静欢道:“我正有话跟你说。” 静欢将乳母唤了进来,又对景行道:“景行,先跟乳母去院子里玩儿一会儿,好吗?” 景行点了点头,乖乖地跟着乳母出门了。 只是回头多望了温宪两眼。 静欢看着景行的背影道:“这孩子每天都盼着你回来。” 温宪道:“我每天忙于公务,辛苦你了。” 静欢抬头看向他,说道:“方才说有话要说,可是有什么事?” 温宪道:“今天在宫里听人说,替你瞧病的齐太医的夫人已经临产,想来很快就会有好消息。我想这个时候我过去恐怕不太方便,若你得了空便去问候一声。” 静欢道:“那要恭喜齐太医了,听说他的夫人是宫里静贵妃娘娘的陪嫁侍女,与我也算是旧相识,去看一看也是应当的。” 温宪道:“那此事便辛苦你了。” 静欢笑道:“小事而已。” 此时的齐府,风眠正躺在床上痛苦地生产。 足足痛了大半个白天,孩子仍未生下来。 入了夜,突然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直到第二日拂晓,风雨都停了,霎时天高云淡,京城落入一派大好秋光之中,方才听到一声清亮的婴啼。 齐楚喜极而泣,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半跪在床前对风眠说:“夫人,是个女孩儿。” 风眠累极了,但仍然伸出一只手,抹过齐楚脸上的泪痕,气若游丝地说道:“你这些年为宫中的贵人们接生了多少个婴孩儿了?怎么今日像个没见识的人?” 齐楚道:“那自然是不同。” 风眠道:“老爷给咱们的女儿起个名儿吧。” 齐楚道:“她生于清晨第一缕日光方欲倾城之时,小名就唤作曦儿吧。夫人觉得怎么样?” 风眠苍白的脸上绽放出笑容,说道:“很好听。” 齐楚道:“夫人你受苦了。” 风眠道:“不碍事的,我从前看娘娘生过好几回,都是我在一旁伺候,多休息两天就好了。” 此时齐楚怀里的女婴突然啼哭起来。 齐楚道:“夫人,你先好生歇着,我抱曦儿去让乳母喂一喂。” 风眠点点头,闭上眼睡了过去。 乳母也接过了襁褓。 这时府内的丫鬟走过来站在门边向齐楚道:“老爷,宫里的陵公公等了一夜了,老爷可要见见?” 齐楚道:“陵公公?快请到正殿来。” 小陵子跟着齐府的下人进了正殿,齐楚早已在正殿等候。 齐楚见到小陵子连忙迎上去作揖道:“陵公公,辛苦了,真是招呼不周。” 小陵子道:“齐大人客气了,奴才是奉娘娘之命来等消息的,如今既然有了好消息,奴才要赶回宫里向娘娘报喜了。” 齐楚道:“多谢静贵妃娘娘关怀,有劳陵公公。” 说罢向旁边的下人使了个眼色,那人便端来一个托盘,用红布蒙着。 齐楚道:“这是小小心意,请陵公公带回去,算是请永和宫诸位公公、姑娘喝茶。” 小陵子抬起红布的一角,只见盘子里满满都是小颗的银锭子,整齐排列着。 小陵子道:“齐大人这让奴才们如何当得起。” 齐楚道:“陵公公只管收下,永和宫诸位与我夫人这么多年的情分在,即便是静贵妃娘娘也不会说什么,权当是沾一沾喜气吧。” 小陵子道:“那奴才就代永和宫众人谢过齐大人了。” 说罢将银锭子尽数揣入怀中,又继续的道:“那奴才就不打扰了,娘娘还在宫里等着奴才的消息呢!” 齐楚向下人道:“好生送陵公公出府。” 小陵子作揖道:“齐大人保重,奴才就先告辞了。” 说罢随着齐府的人出府回宫了。 晨起,永和宫。 青郁刚刚转醒。 雨落带着锦瑟及一个端水盆的小宫女进了寝殿。 青郁问道:“小陵子回来没有?风眠怎么样了?” 雨落一边将帷帐束起,一边笑道:“风眠给齐太医生下一个小闺女,母女平安。小陵子才回来一小会儿,在齐府守了一晚上,累坏了,奴婢让他歇着去了。” 青郁笑道:“女儿好,贴心。” 雨落道:“奴婢也是这么想的。” 雨落扶着青郁起身梳洗,边帮她篦头边说道:“小陵子说齐太医厚赏永和宫的宫女太监们,已让他带了回来。” 青郁道:“齐太医想必是乐过头了,如此糜费。” 雨落道:“奴婢也想着,我们可要送风眠什么?只是她如今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夫人,寻常的也没什么意思,若是话费太多,我们这点月例银子又不够。” 青郁道:“那自然是由本宫出面,算作你们一份就罢了。风眠本不爱这些金玉之物,只是略表心意而已。” 雨落道:“娘娘说的是。” 青郁道:“贺礼仿当年景行小公子诞生之时送去和硕长公主府的旧例即可。” 雨落道:“这礼会不会太重了?从前是风眠帮娘娘从小库房里一件件地挑出来的,她肯定记得一清二楚。奴婢怕这么厚的礼吓坏了她。” 青郁道:“这有什么?她嫁的是个大夫,还怕吓出病来么?” 雨落、锦瑟与端着水盆的小宫女都掩面而笑。 青郁道:“你们两个先下去忙吧,这里有雨落一个人伺候就行了。” 待她二人走后,青郁向雨落说道:“这些年我们三人在这宫里历尽风雨,我早就当你们是亲姐妹一般。但凡是我有的,给你们多少亦不会惋惜。” 雨落道:“娘娘的心意,我与风眠又岂会不知?只怕坏了规矩,落人口实。” 青郁道:“无妨,以本宫今时今日的地位难道还不能随心所欲么?” 雨落道:“还是小心一点好。” 青郁道:“便只破例这么两次罢了。你等下就去小库房将贺礼挑拣出来,亲自给风眠送过去,再代我看看她。至于出宫的腰牌,还是去向高公公要,他不会不帮忙。” 雨落笑道:“好,先代风眠谢过娘娘了。” 青郁道:“你去忙吧,让她们进来服侍更衣即可。” 雨落于是步出寝殿,唤来锦瑟伺候静贵妃更衣,自己则快步进小库房去了。 第一百七十五回 宁嫔初有身孕 太后再出毒谋 初冬,寿康宫。 经过一段时日的调养,太后之前不适的症状已好了许多。 这一入冬,天气日渐寒冷,便更无烦渴的症状。 这一日,秦太医在寿康宫为太后诊脉完毕。 秦太医道:“启禀太后娘娘,从脉象上来看,已无大碍。只是前些日子开的方子还要继续吃几副,若太后娘娘能够保持心情舒畅愉悦,则此症便算是过去了。” 太后道:“那敢情好,有劳秦太医了。” 秦太医突然跪下,说道:“微臣有罪,请太后娘娘责罚。” 太后道:“秦太医你何罪之有?起来回话吧。” 秦太医依旧跪着,说道:“微臣不敢起,微臣辜负了太后的重托,宁嫔娘娘已然怀上身孕了。” 太后道:“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秦太医道:“时日尚浅,若是此番下手,定能神不知鬼不觉。但微臣不敢擅自做主,特此前来请示太后。” 太后紧抠住桌角的手慢慢松了下来,说道:“罢了,先让她怀着吧,日后说不定还有用。只是怎么这样不当心?怎么怀上的?” 秦太医道:“按太后和祥贵妃娘娘的吩咐,微臣与毓庆宫的宫女唤云里应外合,哄宁嫔娘娘服下伤身避孕的药物,一直都没有差错。也许是宁嫔娘娘起了疑心也未可知。” 太后道:“哀家看着她不像是起了疑心的样子,也许是偶尔漏服了,减了药效。” 秦太医道:“太后娘娘所言极是,这也极有可能。” 太后道:“你先好生替哀家看着宁嫔的胎,有什么风吹草动便来回禀哀家,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秦太医道:“微臣领命。只是这身怀有孕之事何时告知宁嫔娘娘还请太后示下。” 太后道:“那就尽快告诉她吧,让她先利用腹中龙胎争一争宠也无不可。” 秦太医道:“微臣遵旨。” 太后道:“你先下去吧。” 秦太医已是一身冷汗,缓缓起身,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 淮秀道:“宁嫔有孕了?这可怎么好?” 太后道:“去叫祥贵妃傍晚来寿康宫吧。” 淮秀答应着也下去了。 太后用玳瑁镂雕祥云护甲一点点的将桌角的红漆抠了下来,一条毒计在脑海之中闪现,越发清晰起来。 傍晚,宁嫔有孕之事,六宫便尽皆知晓。 皇上亦是欣喜不已,晚膳后,撂下折子便去了毓庆宫陪伴宁嫔。 高成在毓庆宫门前高呼道:“万岁爷驾临毓庆宫!” 宁嫔连忙向外行来,迎接圣驾,见到皇上便马上行跪拜大礼。 皇上快走几步扶起了她,说道:“有孕在身,礼数能免则免了便。” 宁嫔粲然一笑,娇羞无限,说道:“谢皇上。” 皇上挽了她的手进入内殿。 落座之后,皇上道:“宁依,你入宫不久这就有孕了,朕心甚慰。” 宁嫔道:“全赖皇上福泽庇佑。” 皇上道:“今日午后太后请朕去了寿康宫,说既然你已怀有龙嗣,理应晋封。但是朕怕晋封太快引得六宫侧目,反而对你养胎不利。不过朕可以答应你,只要你此番平安生产,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朕都会下旨封你为妃。宫中有子嗣的嫔妃不多,生产之后晋封更加名正言顺。” 宁嫔道:“臣妾无异议,一切听凭皇上安排。” 皇上道:“听太医说你有孕仅仅一月有余,胎象未稳,这两个月一定要多加小心,千万不要伤了胎气。” 宁嫔道:“臣妾遵旨,只是臣妾也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皇上道:“你说。” 宁嫔道:“臣妾看皇上为琳贵人拟的封号极好,心生羡慕,若臣妾一索得男,便请皇上也赐臣妾一个封号吧。” 皇上道:“那有何难?朕早逝的两位皇后,一位难产而死,一位为朕生下皇长女,谁知天不假年,大公主福薄早夭;和妃所生的大阿哥竟然也让朕白发人送黑发人;静贵妃所生的二阿哥和三阿哥也没有保住;皇后和祥贵妃都是先生下两位公主才诞下皇子。若你真能一索得男,如此福气,朕可要封你为福妃了。” 宁嫔道:“皇上好生敷衍臣妾。” 皇上笑道:“哪里就敷衍了?” 宁嫔道:“皇上才华横溢,精通书墨,赐的封号一向格外雅致。福字却像是礼部拟来的。怕是哪位娘娘挑剩下的吧?” 皇上又笑道:“好,容朕思量着,怀胎十月还有好些日子呢。” 宁嫔道:“皇上答应臣妾了,莫要反悔。” 皇上道:“朕是天子,君无戏言,又岂会反悔?” 宁嫔道:“臣妾多谢皇上。” 此时,寿康宫中,祥贵妃跪在太后脚边。 祥贵妃道:“臣妾有罪,请太后责罚。” 太后道:“罢了,你又不能日日在旁边看着她一次不落的吃下去,哀家知道这件事不怪你。” 祥贵妃道:“臣妾本已派了唤云这个丫头去毓庆宫盯着,可谁知还是出了纰漏,臣妾回去一定重重责罚唤云。” 太后道:“宁嫔是世家出身,家里的规矩必然很多,她也带了陪嫁丫鬟入宫,唤云不见得可以贴身伺候她。再者说了,责罚?你责罚唤云?你生怕别人不知道唤云是你派过去的眼线吗?说话要先过过脑子!” 祥贵妃道:“臣妾知错了。” 太后道:“唤云既然已经送给了人家,便再也骂不得、打不得了,只能好好地哄着。若是一个不小心,她狗急跳墙,将你的谋划和盘托出,不但你要被皇上重责,还要连累哀家,皇上就连五阿哥也不会再让你亲自抚养,你要晓得利害!” 祥贵妃道:“臣妾知道了,臣妾回去之后悄悄让唤云到钟粹宫来一趟,不仅不惩治她,反而种种嘉奖,让她安心做好之后的事情。” 太后道:“这还差不多。” 祥贵妃道:“可是,太后,宁嫔此胎实在令人意外,请太后示下,臣妾接下来可要怎么办?” 太后道:“暂且按兵不动,静观其变,既然这龙胎注定要怀上,那哀家就让他在宁嫔肚子里多留几个月,几个月之后,却是有大用处。你回去通知唤云,这几个月好生看着宁嫔的胎,千万不能提前出什么差错。” 祥贵人道:“臣妾遵旨。只是太后,宁嫔上次已与温夫人结交,今后可要用上这条线?” 太后道:“当然,花了这么多心思,自然不是白费的,那条线哀家有大用处,正月命妇再入宫朝贺之时,你让宁嫔务必再次拉拢温夫人。” 祥贵人道:“臣妾遵旨。” 太后道:“好了,你回去吧,将事情向唤云交待清楚。” 祥贵妃道:“臣妾遵旨,臣妾告退。” 说罢悄悄退了出去。 祥贵妃走后,太后对淮秀道:“去告诉那两姐妹,皇后的药需要加一点剂量了。” 淮秀道:“加剂量?若是被齐楚发觉可不得了。” 太后道:“哀家顾不得那么多了,宁嫔这一胎虽然在哀家意料之外,但是既然上苍执意如此,哀家也只能顺水推舟了。加大剂量,一年为期。当年孝淑睿皇后身边的亲信发觉不了,哀家就再赌这一次。” 淮秀道:“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去交待。” 天色已晚,殿内渐渐暗了下来。 掌灯的小宫女进了殿,将烛火点燃,却未曾看到方才暗影里太后寒光四射的双眸。 第一百七十六回 众人喜接懿旨 皇后施计避祸 隔日上午,后宫妃嫔按例去承乾宫中向皇后请安。 行过大礼之后,皇后道:“众位姐妹请坐。” 众人尽皆落了座。 皇后道:“想必大家都已经听说了,宁嫔已经怀有龙嗣,果然是有福之人。进宫才多久,这就有了天大的好消息,真是福泽深厚啊。” 各位位份不高的贵人常在等小主纷纷道:“恭喜宁嫔娘娘。” 皇后道:“宁嫔此番有孕,后宫众人均沾了光。不仅皇上龙颜大悦,太后也开了恩,准许趁着过年的热闹,让从未有亲人进宫的嫔妃的亲人可以依次入宫探望。” 众人都喜出望外,连连说道:“多谢太后娘娘,多谢皇后娘娘。” 恬妃泪眼朦胧,感叹道:“臣妾入宫多年,从未再见过父母亲族,此番可真是托了宁嫔的福了。” 按宫中的惯例,嫔妃有孕之时得皇上开恩,可以在宫中见到家人。其余时候也只有个别极为得宠的妃嫔才能有此恩遇。恬妃虽然入宫多年,但是一直不大得宠,又从未怀过龙嗣,自然未曾在宫里见到家人。 听闻宁嫔有孕,宫中众多嫔妃之中,心里最是五味杂陈的莫过于恬妃。而太后这一道恩旨则像是夏日里一碗清凉爽口的酸梅汤,来得正是时候,恰好冲淡了恬妃心中的苦涩,而成功地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亲人即将入宫的喜悦上来。 而太后此举便是替宁嫔安抚众嫔妃,以防她们错了主意,对宁嫔腹中龙胎做什么手脚。 而偏偏施恩于亲人从未入宫过的嫔妃还有另外一层考量,那便是因为有亲人曾入宫的嫔妃都是曾经有过身孕的,自然不会对宁嫔有孕之事有太多的怨恨。怕的防的反而是那些从未有孕又不得宠的人。 但是以宁嫔的心智却难以想到这一层,反而觉得她有孕可以接家人进宫团聚本来应该是独一无二的恩宠,可以在众妃嫔面前好生威风一番,不料众人却都得了与家人团聚的机会,她难以得到希冀着的那种风光。 因此,宁嫔听恬妃此言,只能皮笑肉不笑地说:“恬妃娘娘客气了。臣妾何德何能,难为皇上与太后开恩。” 皇后道:“宫内接连有添丁之喜,明年想必也是一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景。” 恬妃道:“可不是么?彤妃刚刚生下了七公主,宁嫔又有身孕了,若是生下皇子,只怕妃位上不久就要四角齐全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彤妃道:“希望宁嫔可以早日平安诞下皇子皇女,与寿淳作伴。” 宁嫔道:“谢彤妃娘娘,但愿承娘娘吉言。臣妾腹中龙胎与七公主年纪相仿,日后正好作伴。” 彤妃笑道:“正是,也是缘分一桩。” 恬妃道:“算起来这段时间宫里乃是琳贵人最得宠,怎么倒是宁嫔率先怀上了身孕?” 琳贵人道:“臣妾初入宫闱,哪敢跟各位娘娘相较?” 皇后道:“琳贵人入宫才多久,哪有那么快?” 睦嫔道:“是否有孕乃是有关福气,无关入宫时日长短,否则后宫中人也不会大多数都无所出了。” 祥贵妃对恬妃道:“恬妃这是又触动伤心事了,可你想想看,孝穆皇后难产血崩而逝,孝慎皇后虽然生下大公主,可是最后还是无奈夭折,即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都难逃无子的命运,更何况下面的嫔妃呢?” 静贵妃道:“祥贵妃姐姐例子举得不错,可是当今皇后多子多福正坐在这里,祥贵妃姐姐说话也该当心些。” 祥贵妃向皇后道:“皇后娘娘,臣妾万万没有这个意思,静贵妃九曲心肠,思虑过度了。” 静贵妃道:“祥贵妃姐姐入宫最久,这宫里的规矩应该不用旁人多言。是有心还是无意,祥贵妃姐姐心中有数。” 祥贵妃道:“静贵妃此言是什么意思?静贵妃,你虽然与本宫同在贵妃位,但是入宫日浅,论资排辈,你仍要屈居于本宫之后,与本宫说话不要太放肆了。” 静贵妃笑道:“祥贵妃娘娘,那日龙船之上皇上所言仍在耳畔,臣妾尚且没有忘,娘娘怎地这么快就浑忘了?” 祥贵妃道:“静贵妃!你!” 突然祥贵妃心中凉了半截,她想到那日为何皇上遣散众人却独留静贵妃在旁。 她一心敬爱皇上,却不料最终皇上与自己如此隔心,不但皇后之位没有自己的份儿,竟然还让静贵妃制衡自己。 便在她兀自沉思之时,静贵妃又笑道:“祥贵妃姐姐,臣妾今日多言了,祥贵妃姐姐莫要见怪。” 祥贵妃抬眼看了静贵妃一眼,暗暗压住心中的怒火,说道:“静贵妃客气了,本宫不是那样记仇的人,也许是年纪大了,身上的零件儿都不顶用了。” 静贵妃道:“祥贵妃姐姐这是从何说来,姐姐前两年接二连三地为皇上生下皇子皇女,岂不是正当盛年么?” 众嫔妃眼见她二人剑拔弩张,正是即将发作之时,祥贵妃却突然熄了火,情势急转直下骤然祥和起来,不由得面面相觑。 皇后笑道:“今天的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后宫众人是越来越和睦了,本宫看起来甚是欣慰啊。” 静贵妃道:“都是皇后娘娘治宫有方所致,臣妾等都谨遵皇后娘娘的旨意,不敢言语争锋,坏了宫里的规矩。” 皇后道:“皇上总是告诫本宫,治理后宫要恩威并施,宽严相济,可各位姐妹都如此恭敬和睦,又让本宫从何严起呢?” 彤妃道:“皇后娘娘治宫有方,颇有贤后的风范,更胜于从前的孝慎皇后啊。” 皇后道:“孝慎皇后乃皇上心中挚爱,本宫也只能略微望其项背罢了。” 彤妃道:“皇上娘娘太过自谦了。” 皇后道:“本宫差点忘了,方才说到宁嫔有孕之事。宁嫔,有孕之初切记动气动怒,也最怕寒凉伤身,你要好生安养。本宫便自此免了你的晨昏定省吧。冬日寒冷,雪天路滑难行,虽说有轿辇可乘,可也难保抬轿辇的太监们会一不留神摔了你,还是每天歇在自己宫里安稳些。” 宁嫔是太后的人,皇后一早就有心提防太后借宁嫔有孕之机大做文章,所以倒不如颁下恩旨让她在自己宫里安养,借此撇清干系。 宁嫔道:“臣妾多谢皇后娘娘体恤,那臣妾就却之不恭了。” 皇后道:“祥贵妃曾经为皇上生下两位公主,一位皇子,她也向来喜欢你的性子,爱与你聊天。本宫就责成祥贵妃协助本宫看顾你的龙胎,祥贵妃,你可有异议?” 祥贵妃道:“臣妾忝居高位,常常心中不安。这些琐事自然是应该为皇上和皇后娘娘分担的。” 宁嫔道:“多谢祥贵妃娘娘。” 皇后道:“那便最好了。孕中若是有什么需要,大可告诉本宫和祥贵妃。” 皇后心中甚是得意,有祥贵妃看顾宁嫔的龙胎,若有什么不妥,也可拉祥贵妃下水。 皇后继续道:“时辰不早了,便都散了吧,宁嫔还是早些回宫安胎,皇嗣为重。” 宁嫔道:“多谢皇后娘娘体恤,臣妾告退。” 众人也纷纷道:“臣妾告退。” 霎时间,众人尽皆散去。 而皇后也由宛如、宛兮扶着回了内殿休息。 第一百七十七回 看来风雪无多日 香到园林第 是日,午后,静贵妃又带着一双儿女到承乾宫与皇后所生的几位皇子公主一同玩耍作伴。 暖阁里,炭火燃得正旺,几个乳母及宫女太监正陪着公主、阿哥们玩耍。 皇后与静贵妃双双坐在内堂。 此时,宛如站在内堂门口禀报道:“启禀皇后娘娘,彤妃娘娘来了。” 皇后问道:“彤妃娘娘可带了小公主一同前来?” 宛如道:“未见到七公主,彤妃娘娘身畔只有贴身宫女浼浼一人。” 皇后道:“直接请彤妃进来内堂吧。” 宛如道:“奴婢遵旨。” 说罢便下去了。 少顷,彤妃身披一身风雪进了内堂,进屋便说道:“皇后娘娘这里好生暖和。臣妾趁寿淳酣睡之际赶快往这儿来了,让皇后娘娘、静贵妃娘娘久等了。” 皇后道:“暖和就常来,等开春了寿淳便能走路了,到时候就可以跟哥哥姐姐们一同玩耍作伴了。” 浼浼为彤妃撤去了披风。 彤妃行了个大礼,说道:“臣妾糊涂了,竟然忘了礼数。臣妾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道:“免礼平身,过来吧,给你留着座儿呢。” 彤妃对浼浼道:“这里没你的事儿了,你先下去候着吧。” 浼浼于是拿着彤妃的披风退下了。 彤妃从里面将房门掩住,转身急行几步,落了座。 静贵妃道:“今日午后越发冷了,你出门怎么也不带个手炉?” 彤妃笑道:“臣妾倒觉得这棉手闷子比暖炉更暖和,暖炉还要时时想着是否燃尽了,要不要添一些,实在太过麻烦。” 静贵妃定睛一看,彤妃的棉手闷子乃是水獭皮的衬里,外面又用羊羔皮缝制,实在是华贵异常。 静贵妃也笑道:“暖炉常见,皇上赐你水貂皮的情谊却难得。” 彤妃道:“静贵妃娘娘又取笑臣妾了,臣妾这些不及静贵妃娘娘永和宫的万分之一,听说当年娘娘复宠之时,皇上把库房里的好东西都搬空了。” 静贵妃道:“早已是前尘旧事了,如今宫里最得宠的乃是琳贵人。此番宁嫔有孕,只怕琳贵人日后要专宠了。” 皇后道:“本宫一直想请二位妹妹来承乾宫参详一二,这琳贵人木秀于林,实在太过于出挑,究竟是个什么来历?本宫只知道是皇上突然听闻一个小小的笔帖式家中有好女,便纳进宫里。这一进宫就是盛宠,把别人都比下去了,岂不可疑?而且本宫暗暗派人探查,那琳贵人每日只是安心留在自己宫室里,绝少与其他嫔妃往来。本宫最初还以为是太后安插进来的,现在看来倒不像了。” 静贵妃道:“臣妾也正要向皇后娘娘禀报此事。据臣妾猜想,这位琳贵人乃是和硕长公主向皇上举荐的。她的目的尚不可知,可是按皇上如今的态度来看,想必事先得到了皇上的授意。臣妾猜想,皇上可能是想从宫外引入一个新宠,平衡宫中各方的势力。” 皇后道:“你能肯定?” 静贵妃道:“臣妾虽然不能完全确定,但也是十之八九。之前风眠产女,臣妾曾派雨落出宫前去齐太医府里看望她。事毕让她顺道去和硕长公主府里向和硕长公主请安。言语之中,雨落有按臣妾的意思试探长公主,长公主虽然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所以臣妾猜想琳贵人必是和硕长公主亲自向皇上举荐的。” 皇后道:“可是皇上此举有何深意?本宫与先皇后不同,自从执掌后宫以来一向是公正严明,从未嫉妒有孕嫔妃、残害皇嗣,难道皇上还不信任本宫?” 静贵妃道:“皇上有何深意臣妾也不得而知,只是虽说眼下后宫风平浪静,却是因为几位阿哥还小,皇上没有急于立储。若是几位阿哥长大成人只怕后宫将会大乱,太后也难免会搅合进来,也许皇上是想要未雨绸缪罢。” 彤妃道:“静贵妃姐姐说得有理,臣妾也觉得近日皇上对琳贵人的扶持之意也太过明显了些。只是臣妾也有一点不明白,富察氏乃是名门望族,在朝中为官做宰的不在少数,皇上为何看中一个小小的笔帖式的女儿?此等家世也太上不了台面了。” 静贵妃道:“若是大有来头,进宫又得盛宠,难免会贪心不足,生出许多虚妄之念,又怎么安心实意地为皇上办事呢?” 皇后道:“不错,皇上是要扶持她,却又不想她各方面完美无瑕,到时候养虎为患倒会危及本宫和两位贵妃的地位。毕竟不出意外,皇上百年之后新君即将在四阿哥、五阿哥、六阿哥之间产生,便只看几位阿哥成人之后谁能更得皇上的喜欢了。” 静贵妃道:“皇天后土为证,臣妾与六阿哥绝无争储之心。日后六阿哥长大成人,臣妾也会教导他安心辅佐四阿哥。但求四阿哥给他一个亲王的尊位也就罢了。” 皇后笑道:“静贵妃妹妹一心只为本宫筹谋,本宫又岂会不知?妹妹放心好了,本宫绝不会没来由地疑心这些。对了!你方才说风眠产女?” 静贵妃道:“一直想要禀报皇后娘娘,都被其他的事情挡过去了。不错,齐太医与齐夫人喜得千金。” 皇后笑道:“真是太好了!怪不得许久不见齐太医入宫给本宫诊脉了,原来是忙于在府里照顾妻女。” 静贵妃道:“这事怪臣妾没来得及详细禀报。是臣妾向皇上进言,以齐太医这些年劳苦功高从未告假的理由,求来了皇上的恩旨。皇上特许他留在府里多陪伴夫人几日,他夫妻二人情深意重,如此一来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皇后道:“还是静贵妃妹妹心细如尘,想得这样周到。齐太医之女可起了名儿了?快说与本宫知道。” 静贵妃笑道:“起了,小名唤作曦儿。乃是因为她出生于晨光熹微之时,所以取了日光之意。” 皇后道:“此名甚好,与詝儿很相配。” 彤妃道:“正是呢,四阿哥乃是未来的真龙天子,世上最旺的阳气都聚集在他身上,巧的是齐太医家的千金名字又取的是日光之意。真是天作之合。” 静贵妃道:“皇后娘娘美意,臣妾代风眠谢过了。只是齐太医与风眠俱是汉人,出身又实在低微,只怕皇上不会同意。” 皇后道:“静贵妃妹妹倒是提醒本宫了,想来詝儿的婚事皇上必然重视非常,本宫也未必能做得了主。按照齐太医如今的官位,倒是无妨,可是齐太医夫妇二人汉人的身份也的确是个大问题。” 彤妃道:“那便委屈齐小姐做个侧福晋罢,将来也是贵妃之尊呢。” 皇后道:“这本宫倒是能做主。” 静贵妃道:“难为皇后娘娘如此费心筹谋,他们夫妇二人必然铭记于心,好好效忠皇后娘娘。” 皇后道:“忠臣良将难得啊,本宫也是爱惜人才。太医院里必须有咱们的人,这一点静贵妃妹妹想得便比本宫长远。太后早些年能在后宫呼风唤雨还不是因为太医院大多数都是她的人?” 静贵妃道:“臣妾也是偶然施恩于齐太医,未曾想到他竟然如此有情有义,还促成了他和风眠的一段良缘。” 皇后道:“妹妹菩萨心肠,后福无穷啊。” 第一百七十八回 房谋兼杜断 萧律继曹遵 这时,宛如突然叩门道:“启禀各位娘娘,翊坤宫里来人说,七公主午睡醒来不见了额娘正在哭闹,想请彤妃娘娘示下是否要回宫去。” 彤妃道:“这帮没用的东西!两个乳母日夜照顾七公主,竟然连七公主哭闹都哄不好么?” 静贵妃道:“回去吧,母女连心,这天然的血亲之爱又岂是乳母可以代替的?” 皇后点点头,附和道:“七公主正是长牙的时候,睡不安稳,难免烦躁些,格外需要额娘。即使是本宫的那三个儿女,小时候乳母们束手无策的时候也是有的。” 彤妃道:“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皇后道:“去吧。” 静贵妃也道:“风雪未歇,路上小心。” 彤妃依依不舍地退了下去。 皇后叹息道:“宁嫔有孕不知是福是祸,若真为皇上诞下皇子,太后手里就有两个皇子了。” 静贵妃道:“争储并非人多就能胜。四阿哥乃是中宫嫡出,身份地位与其他阿哥大为不同。只是原本臣妾以为太后会暗暗禁止宁嫔生子,如此一来,臣妾也有些看不明白了。” 皇后道:“太后为何要禁止宁嫔产子?怀有身孕之后对于争宠利大于弊啊!” 静贵妃道:“祥贵妃、宁嫔都是太后的人,但是太后却难以做到一碗水端平。祥贵妃向来为太后马首是瞻,是太后豢养多年的鹰犬。太后想要扶植五阿哥继承皇位之心也已经昭然若揭,若是让宁嫔生下皇子,她日后难免不会生出僭越之心,这却是太后万万容不得的。” 皇后道:“静贵妃妹妹说得有理,可这宁嫔怎么却又怀上了龙胎了?” 静贵妃道:“也许是臣妾哪里想错了。” 皇后道:“多思伤身,你莫要太耗费心力了。太后无外乎就是想扶植五阿哥与詝儿争皇位罢了,由得她去罢!本宫是皇后,詝儿是嫡出的皇长子,无论是立嫡立长还是立贤,詝儿都胜过五阿哥了。况且,皇上近年来对祥贵妃一直淡淡的,不过是看在两个孩子的面儿上才不得不加恩,心里早已厌倦了她的面孔。她无论如何都是争不过本宫的。” 静贵妃道:“臣妾也是如此想。如今的局面对我们甚是有利,臣妾只是害怕以太后的为人,恐怕不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说不定还留有后手。” 皇后道:“那也只能见招拆招了。既然你说琳贵人乃是皇上为了制衡宫中各方势力而亲自命和硕长公主选出来的人,那本宫也不必费心拉拢她了。只静待祥贵妃她们拉拢琳贵人的风声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惹得皇上加倍地厌弃。” 静贵妃笑道:“如此甚是妥当,皇后娘娘圣明。” 皇后道:“今日晚膳便留在承乾宫里用吧,本宫一早就让人备下了訢儿和寿恩爱吃的点心了。热腾腾的蟹粉小笼包就快出炉了。” 静贵妃道:“多谢皇后娘娘。” 皇后道:“随本宫去看看孩子们罢。” 静贵妃扶起皇后,徐徐往门外走去。 几日后,傍晚。 皇上正在养心殿用晚膳。 敬事房的太监依旧等在门外。 高成从门里探出头来,使了个眼色。 敬事房太监会意,端着托盘进了门,走到皇上身边跪了下去,将托盘高举过头顶说道:“请皇上翻牌子。” 皇上扫了一眼,伸手将琳贵人的牌子翻了个个儿,又说道:“下去吧。” 敬事房太监道:“奴才告退。” 高成道:“皇上可要去漱芳斋?奴才这就去打点。” 皇上点了点头。 高成缓缓退下去了。 门外。 高成对小德子说:“再给你小子一个美差,去漱芳斋传旨吧,皇上今晚翻的是琳贵人的牌子。” 小德子道:“皇上近些日子日日都留宿漱芳斋,这有什么新鲜的?奴才去传旨都是惯例了,就连琳贵人都懒得给奴才打赏了。” 高成举起拂尘又作势要打,说道:“小猴崽子,你这不是讨赏,是讨打!什么时候师父让你办差你都敢挑肥拣瘦了?看我不打死你!” 小德子慌忙跑开了,说道:“师父饶命,我这就去,这就去!” 高成看着小德子的背影轻笑一声,小声说道:“猴崽子,不打不成器啊!” 说罢摇摇头,自己也往殿外走去。 一炷香的工夫之后,圣驾已然行至漱芳斋门前。 琳贵人早已等候在门前,见皇上驾到,连忙跪下道:“臣妾恭迎圣驾,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伸手扶起她,说道:“平身罢!” 说完便携着琳贵人往殿内走去。 走进正殿,皇上看到几个箱子摆在一旁,便问道:“这是何物?” 琳贵人道:“这是祥贵妃娘娘刚刚送给臣妾的,有些说是太后赐下的,臣妾还未来得及收拾。” 说罢便向漱芳斋的太监道:“快搬下去!” 皇上道:“且慢。” 说罢不疾不徐地走到箱子前,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将锁头向上一拨,箱盖便被打开了,满满一箱子金银珠宝显现在皇上面前。 皇上道:“祥贵妃人呢?” 琳贵人道:“刚才德公公来传旨,祥贵妃娘娘听闻皇上翻了臣妾的牌子,马上就要驾临漱芳斋,便先行离去了。” 皇上冷笑道:“她跑得倒快。” 皇上敲了敲其余未打开的木箱,说道:“其余箱子里面都装的是这些东西么?” 琳贵人道:“回皇上的话,都是大同小异。” 皇上叹息道:“真是不惜血本啊。” 琳贵人道:“臣妾请示皇上的意思,可要退回去?” 皇上道:“那倒是不必。她们送来什么你都收下,自己留用或者赏人都好。” 琳贵人道:“臣妾受之有愧。” 皇上转头向漱芳斋的太监道:“搬下去吧。” 说罢屏退左右,携了琳贵人往寝殿走去。 皇上在寝殿中坐定,琳贵人亲自奉上茶盏。 皇上道:“棠棣,你也坐下吧。” 琳贵人道:“谢皇上。” 说罢在一旁坐下。 皇上道:“这些日子,皇后与静贵妃可有送什么东西过来?” 琳贵人道:“臣妾与静贵妃娘娘素无来往。皇后娘娘倒是派人来给臣妾送过东西,只不过都是些寻常物件儿,宫中妃嫔人人都有的。” 皇上笑道:“她二人倒是乖觉。” 琳贵人道:“祥贵妃虽然送了好些东西过来,却不曾让臣妾替她做什么,只是说太后喜欢臣妾,责令她照顾臣妾。” 皇上道:“朕早已想到,太后和祥贵妃会拉拢于你,就像当初对宁嫔那样。只是她们此番如此不惜血本,朕也未曾料到。也许是因为这些日子以来朕太过宠爱你了,宁嫔又有孕在身不能侍寝,太后和祥贵妃心里难免着急。” 琳贵人道:“皇上,臣妾接下来该怎么做还请皇上明白告诉。” 皇上道:“无他,仍是收收礼物,等着朕翻你的牌子。” 琳贵人道:“臣妾明白了。” 皇上道:“你天资明慧聪颖,长公主不会看错你,朕也不会看错你。” 琳贵人道:“臣妾多谢皇上信任。皇上累了一天了,让臣妾服侍皇上歇息吧。” 皇上笑着点了点头。 夜已深,皇上安眠于漱芳斋内,后宫中却有无数的人因此彻夜难眠。 第一百七十九回 老太后步步为营 愚夫人扬扬 杏靥桃腮俱有靦。常避孤芳,独斗红深浅。犯雪凌霜芳意展。玉容似带春寒怨。分得数枝来小院。依倚铜瓶,标致能清远。淡月帘栊疏影转。骚人为尔柔肠断。 这一日,京城中春寒料峭,又是命妇入宫朝拜之时。 毓庆宫里的唤云早早地等在承乾宫门口,见方盈甫一出门,便上前道:“奴婢毓庆宫宫女唤云,给温夫人请安。” 方盈被吓了一跳,但仍镇定心绪说道:“唤云姑娘好。” 唤云道:“温夫人,我家宁嫔娘娘请温夫人到毓庆宫中一叙,万望温夫人不要推辞。” 方盈道:“听说宁嫔娘娘有孕在身,只怕不便打扰,还是下次再去毓庆宫给宁嫔娘娘请安吧。” 唤云道:“宁嫔娘娘说了,此番正想与温夫人分享有孕之喜,就请温夫人莫要再推辞了。” 方盈犹豫了半晌,才道:“请唤云姑娘带路。” 不久后,毓庆宫。 宁嫔正斜倚在榻上,捧着一个鎏金八仙过海纹手炉,里面燃着梅花香饼,散发着阵阵幽香。 正是“松灰笼暖袖先知,银叶香飘篆一丝”。 这时小宫女叩门禀报道:“娘娘,唤云姐姐已带着温夫人进了咱们毓庆宫,正在正殿等着娘娘呢,唤云姐姐让奴婢来回禀一声。” 宁嫔道:“快扶本宫起驾。” 小宫女扶起宁嫔往正殿行去。 宁嫔缓缓行至正殿,方盈见到连忙起身,行了个礼,说道:“给宁嫔娘娘请安。” 宁嫔道:“温夫人快请起。本宫不便外出相迎,还请温夫人莫要见怪。” 方盈道:“还未来得及恭贺宁嫔娘娘有孕之喜。” 宁嫔道:“温夫人客气了。快请坐。” 二人于是都落了座。 宁嫔轻轻抚着肚子,说道:“许久不见温夫人了,一向可还好么?” 方盈道:“仍旧与往常一样。只是宁嫔娘娘的毓庆宫却是日新月异,宁嫔娘娘深受皇恩,真是令人钦羡啊。” 宁嫔狡黠地一笑,说道:“这便是此番请温夫人前来毓庆宫的缘由了。还请温夫人随本宫到内堂一叙。” 宁嫔说罢站起身来。 方盈不明就里,但仍然跟着宁嫔进了内堂。 进入内堂之后,宁嫔转向唤云等跟着的宫女说道:“你们都下去吧,这里暂时不用伺候了。 待众人退下,宁嫔亲热地挽了方盈的手,一同坐下。 宁嫔道:“温夫人远在宫墙之外,怎知我们宫墙之内女子的苦楚?皇上勤政爱民,本就少来后宫,后宫里又有本就深受宠爱的皇后在,另外静贵妃、彤妃、琳贵人等人争起宠来也是非一般的厉害。本宫并不是选秀的时候被皇上看上的,而是因为母家的军功而被送进宫。因此一开始并不得皇上喜欢。虽然皇上念及本宫母家的尊荣也时常召本宫侍寝,但本宫心里有数,那都是些面儿上的功夫,做给别人看的。私底下,皇上对本宫只是淡淡的。本宫只能打落了牙齿活血吞,这苦楚不是一般人能够明白的。” 方盈见她说得情真意切,不觉深深动容,也说道:“若说旁人不明白却是寻常,臣妾是最明白不过的了。我家大人与夫人夫妻情深,家里本就没有臣妾说话的份儿。臣妾也只是皇上因臣妾父亲颇受倚重而钦赐给皇亲国戚成婚的。嫁入不久,又有一位新人入门,虽然身份卑微在府中却与臣妾平起平坐,这不是明晃晃地打臣妾的脸吗?宁嫔娘娘所言正中臣妾的心事,未曾想到毓庆宫的主位娘娘竟然也有用臣妾一样的心事。” 宁嫔道:“所以说本宫一直觉得与你有缘,从未把你当作外人。今日也有一事要告诉你。” 方盈道:“不知是何要紧事?” 宁嫔道:“本宫能够得宠,甚至怀上龙嗣,说到底靠的不是家世容貌,也不是温柔体贴的性子,靠的是一个宝物。” 方盈惊讶道:“什么宝物如此神奇?” 宁嫔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手帕,展了开来,只见帕子上卧着几颗香饵。 方盈道:“这香饵有何特别?” 宁嫔道:“这可是一等一的宝贝,有了这个好东西,只要在房里悄悄燃上那么一丁点儿,保管温大人今后日日留在你房里,这天长日久,他的心不就也都到你身上去了么?” 方盈大吃一惊,压低声音道:“竟有如此神奇?难道宁嫔娘娘的恩宠和龙嗣都……” 未等到她说完,宁嫔便抢先道:“都是拜它所赐。” 方盈道:“此等香料乃是宫中禁药,若是被发现,岂不是要被重罚?” 宁嫔将香饵重新包好,放到方盈手里,冷笑道:“温夫人,咱们姐妹同为女人,便不用客套了,若有什么东西可以助你挽回夫君的心,难道你会因为惧怕犯禁而弃之不用?即便是毒药本宫也会义无反顾的喝下去!” 方盈吓得呆住半晌,久久不能言语。 宁嫔用双手包住方盈的手,那包香饵被裹在她二人手中。 宁嫔语重心长地说道:“别管那么多了,点滴到天明的日子还没过够吗?收好这个宝贝,你的福报就来了!” 方盈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香饵外包裹着的丝帕,上面绣的正是鸳鸯戏水的纹样。她嫁与温宪多年却一直苦守空房,个中甘苦唯有自知。 宁嫔道:“温夫人,你还犹豫什么?” 宁嫔抓住方盈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说道:“温夫人,你摸摸看,这里面正有一个极小极小的小人儿,但他会慢慢长大,会说话,会走路。你难道不想有自己的孩子?难道想要孤独终老不成?” 方盈心中震动不已,突然抽回手,将那一包香饵放入怀里,贴身收好。 宁嫔道:“这就对了,本宫等着温夫人的好消息。” 方盈道:“多谢宁嫔娘娘慷慨相赠,臣妾感激不尽。” 宁嫔道:“本宫把你当作自家姐妹,你也无需如此见外。日后有什么好东西,本宫都乐于与你一同分享。” 方盈道:“臣妾拜谢宁嫔娘娘。” 说罢便起身欲拜。 宁嫔拦住她,说道:“都说了,自家姐妹无需客气。今日本宫就不留你在宫里了,早早回去准备大事吧。” 方盈感动不已,已将宁嫔当作亲人一般,眼含热泪地道:“宁嫔娘娘今后若是有什么用得着臣妾的地方,臣妾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宁嫔笑道:“只要你与温大人琴瑟和鸣,本宫就心满意足了。本宫在这后宫之中,有不是在前线战场,哪而有让你肝脑涂地的机会呢?” 方盈道:“臣妾失言了,臣妾的意思是臣妾必当尽心竭力……” 宁嫔道:“你的心意本宫都知道了,快回府吧,本宫等着你的好消息。” 方盈难掩激动之情,再三拜别了宁嫔,出宫去了。 待放方盈出宫后,宁嫔瘫坐在榻上,唤道:“唤云!” 唤云进了寝殿道:“娘娘,奴婢在。” 宁嫔道:“你替本宫跑一趟钟粹宫,告诉祥贵妃娘娘,事情已经成了一半了。” 唤云道:“奴婢遵命,只是娘娘脸色不太好,可要请秦太医来看看?” 宁嫔道:“不必了,本宫今日有些累了,不想再说话,你下去吧。” 唤云于是行了礼退下,又往钟粹宫去了。 第一百八十回 入宫朝贺方盈一扫颓势 婉拒赐 马车摇摇晃晃地走在京城的街头。 方盈心里已是七上八下。 车夫隔着帘子问道:“盈夫人,还是仍旧先回和硕长公主府?” 方盈早已神游天外,随口“嗯”了一声。 少顷,马车在和硕长公主府门前停住。 车马一停,将方盈飘荡的神思拉了回来。 方盈掀开轿帘,问道:“到了?” 车夫道:“盈夫人,咱们这是已到了和硕长公主的府邸了。” 方盈听闻“长公主”三个字不免心悸不已,说道:“今日不舒服,就先不去给额娘请安了,回吧。” 车夫道:“是,夫人。” 于是车马又摇摇晃晃地往温府走去。 此时,风眠正在永和宫里与青郁、雨落相聚。 青郁道:“看你月子坐得倒好,仍然如从前一样身量修长纤细。” 雨落道:“那还用说?风眠嫁的可是个最有名望的大夫啊!贴身调理下来,还能有错?” 风眠低头浅笑,说道:“的确是齐太医调养得好。” 青郁道:“曦儿近日如何了?可还吃得好、睡得好么?” 风眠道:“一切都好,谢谢娘娘挂心。” 青郁道:“皇后曾经跟本宫提过,为了嘉奖齐太医救护她们母子的功劳,打算以后把曦儿指配给四阿哥做侧福晋。” 风眠道:“曦儿是汉人,哪能配得上四阿哥的侧福晋之位,这可万万使不得。” 青郁道:“你若是不想曦儿将来嫁给王公子弟,本宫大可帮你去跟皇后说。如果只是为了身份之事,倒大可不必。乾隆爷的纯惠皇贵妃苏氏就是汉人,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都极得人望。即便是废后那拉氏最终也只能附葬在她的地宫里。” 风眠道:“奴婢担心的就是这些。随小主入宫以来,见过太多后宫之中的争斗倾轧,一不留神就是粉身碎骨。奴婢夫妇也不指望她光耀门楣,今后便嫁与寻常人家终了一生就罢了。” 青郁道:“你放心,既然如此,但凡日后本宫能说得上话,一定为曦儿在朝中选一个品行端正的人家儿,必不让你们二人老来为女儿的婚事遗憾。” 风眠道:“多谢娘娘。” 雨落道:“奴婢在旁边听着心里真是感慨万千,想当年我们几个在府里一起逗趣玩耍的情景还恍如昨日。如今一转眼却已经在商谈子女的婚事了。” 青郁道:“本宫最发愁的就是你,眼看着就要到二十五岁出宫之期了,却还是没有遇到心上人。到时候让本宫如何为你指婚?” 雨落道:“缘分的事情,可遇而不可求。娘娘问我,我又去问谁呢?若是无人可嫁,便在宫里当个老嬷嬷罢了,也是极好的。左右娘娘不能硬把我撵出去,流落街头。” 风眠道:“锦瑟怎么样了?学得可还好么?” 雨落道:“看起来倒是聪明伶俐,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有的事情还不敢放手让她去做。” 风眠道:“那倒是。” 青郁道:“若是有人存心要害本宫总能找到办法,要防住也难。即便是你们都在宫里,他们此处断了念想,难道不会从别的地方下手么?” 风眠道:“宫中的日子还不安稳,娘娘要加倍小心才是。” 青郁道:“不知道太后近日又在暗自筹谋什么。” 雨落道:“奴婢听说宁嫔娘娘一直在拉拢温大人府上的盈夫人,会不会对长公主殿下和娘娘不利?” 青郁道:“长公主殿下一向治家严谨,恐怕不会出什么大差错。不过,风眠,若你有空还是去温府给温夫人捎个话儿,提醒她小心。” 风眠道:“奴婢知道了,今日晚些时候就去。” 雨落道:“中午还是留在宫里用午膳吧。难得入宫一回,总也舍不得你这么快就要走。” 青郁道:“雨落说的是,也不急在这一时。” 风眠笑道:“好。” 雨落也笑着说道:“我这就去传膳。” 说罢便又瞬间跑得没影儿了。 风眠将房门掩住,复又回身坐下,说道:“娘娘与那边可是真的断了?” 青郁苦笑道:“是啊,久远得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你不提,本宫都要忘了。” 风眠道:“奴婢不信,娘娘最重情义,即便没有人再提起,娘娘也不会真的忘了。” 青郁道:“咱们都长大了,应当明白这世间之事多得是不得已。大多数时候,记得还是忘了又有神马关系呢?。” 青郁说罢往窗外看去。 风眠道:“娘娘在看什么?” 青郁道:“看年光似水,这一年年的日子过得是越来越没什么意思了。” 风眠顺着她的眼光望去,只见院子里有几个太监在扫雪。 再过不久可能便要开春了。 隔日,午后。 静欢仍旧带着景行去和硕长公主府邸看望长公主。 苑若最喜爱景行,抢了陪他玩耍的活儿,与乳母及两个婢女陪着景行在院子里玩雪。 长公主和静欢并排站在一旁看着。 长公主道:“近来温宪饮食起居一切如常么?” 静欢道:“冬天饮食一向比别的时候多一些,晚间睡得也还安稳。只是有一件稀罕事儿思来想去还是应该如实禀报给额娘。” 长公主看了静欢一眼,仍旧望向与苑若玩雪的景行,说道:“什么事?” 静欢道:“昨日方盈从宫里回来,我特意让温宪去她房里问候几句。可谁知温宪却去了一夜,不曾回来。” 长公主道:“一夜?那可真是一件稀罕事儿。你心里想必不是滋味吧?” 静欢道:“我与温宪成婚这么多年,眼看着他纳了方盈和青芜进门就早想到了有这一日,心里倒是不怎么难过。只是隐约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昨日傍晚,齐太医的夫人从永和宫回来,便到了我那里。听她说,宫里的宁嫔娘娘现正拼命拉拢方盈。若她们只是性情投契,想帮方盈争宠倒也罢了,就怕有什么别的图谋。” 长公主道:“宫里那位倒是格外警醒,巧的是从前方盈从宫里出来都会到本宫府上禀报,昨日本宫却一直不见她来。而且如你所说,晚间温宪突然宿在她房里了,这事着实有些蹊跷。” 静欢道:“额娘圣明。” 长公主道:“宫里那位有心了,本宫这次又不得不领她这份人情了。” 静欢道:“额娘说的是。” 长公主道:“还有什么事?” 静欢道:“府里倒是没什么事儿了。只不过京城里倒是有些风言风语,说得难以入耳。” 长公主道:“什么风言风语?你倒是说来给本宫听听。” 静欢道:“京中传言皇上近日的新宠琳贵人乃是额娘举荐入宫的,还说额娘越俎代庖插手皇上枕席间之事……” 长公主轻蔑地一笑,说道:“太后真是黔驴技穷,拉拢不到琳贵人就想出这么卑劣的招数。” 静欢道:“额娘是说这都是太后在幕后操纵?” 长公主道:“八九不离十,这些流言蜚语无需理会。只是温宪回心转意了这么久你的肚子还不见动静?” 静欢道:“媳妇儿无能。扶本宫回屋吧,站着不动最容易冻坏身子。” 静欢道:“是,额娘。” 说罢扶起长公主,缓缓地进了门。 积雪将一切罪恶都掩埋住了,待到雪化之时,是否又会掀起滔天巨浪呢? 第一百八十一回 祥贵妃有意设计 静贵妃无端 春日喜雨,太后在寿康宫里闭目养神。 两个小宫女正在替太后推拿。 淮秀进来禀报道:“太后,祥贵妃来请安了。” 太后缓缓睁开双眼,说道:“让她进来吧,你们都下去。” 两个小宫女退了下去。 少顷,祥贵妃进殿跪拜道:“臣妾叩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道:“起来吧。” 祥贵妃道:“谢太后娘娘。” 太后缓缓地说道:“宁嫔的胎有多久了?” 祥贵妃道:“算起来已过了三个月了。” 太后道:“三个月,差不多了。这些日子她因这龙胎已经得了不少的恩宠,哀家已经对得起她了,再拖下去只怕不好办了。” 祥贵妃道:“太后放心,臣妾知道怎么做。” 太后道:“那就好了,岁月不饶人,哀家年纪大了,是该享享清福了。” 祥贵妃道:“请太后静候佳音。” 太后笑道:“好,好,你越来越像个太后的样子了。不枉哀家这些年不遗余力地栽培你。” 祥贵妃道:“臣妾定会竭尽全力,不辜负太后的重托。” 祥贵妃突然站起身来,走到太后腿边跪下,静静地为太后推拿起来。 太后很是受用,慢慢合上双眼继续闭目养神。 又过了半月有余,宁嫔好端端地在宫里安养竟突然血流不止,秦太医赶到之时龙胎已然小产。 毓庆宫的宫女太监不敢怠慢,赶紧禀报了皇上和皇后。 祥贵妃曾经奉旨看顾宁嫔腹中龙胎,静贵妃亦有协理六宫之责,因此一并赶了过来。 而齐楚身为太医院之首也带着几个当值的太医赶到了毓庆宫。 宁嫔小产之后体虚血弱,服下了安神的汤药便昏睡过去。 皇上在毓庆宫正殿之上端坐,皇后与二位贵妃则坐在两旁。 皇上道:“宁嫔贴身的宫女何在?” 两个小丫头走上前来跪下道:“奴婢素雯、碧月,叩见皇上。” 皇上道:“你们可是宁嫔的陪嫁丫鬟?” 二人道:“奴婢正是。” 皇上道:“宁嫔平日里的一饮一食可都是你们两个贴身服侍的?” 二人对望一眼,说道:“回皇上,是。” 皇上道:“去把宁嫔这几个月爱用的东西都一一拿来请太医验看。” 素雯、碧月连忙收拣了一堆东西,请诸位太医过目。 无外乎一些胭脂水粉、金玉钗环之类。 秦太医拾起一个鎏金八仙过海纹手炉,拿在手里仔细验看良久。 皇上问道:“秦太医,这手炉有什么不妥么?” 秦太医道:“这手炉所散发的梅花香气中隐隐含着麝香的气味,虽然已经用花香极力遮掩,但是仔细闻起来仍然能闻得到。” 皇上道:“齐太医,你看看。” 秦太医将香炉递给了齐楚。 齐楚回禀道:“启禀皇上,的确如秦太医所言,这香炉沾染过麝香。” 皇上重重地向扶手拍打了一记,怒喝道:“好大的胆子!” 众人吓得纷纷跪下。 皇上怒目圆睁,说道:“朕方才就觉得宁嫔滑胎一事甚是蹊跷,如今看来果然是遭人暗害。来人,把这两个宫女,以及内务府从上到下所有能接触到宁嫔香炉香饼的人一并关押到慎刑司受审!审不出个子丑寅卯来,高成你这个大总管就别当了!” 高成吓破了胆,连忙跪下,说道:“奴才罪该万死,奴才这就去!” 皇上道:“还不快滚?” 高成连忙退了出去。 皇上的眼神在皇后、祥贵妃、静贵妃脸上身上游走了一会儿。 半晌,皇上道:“皇后,你身为后宫之主,出了这么大的事难辞其咎,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朕就罚你在自己宫里闭门思过吧!” 皇后道:“臣妾遵旨。” 皇上又对祥贵妃和静贵妃道:“你们一个奉旨协理六宫,一个奉旨照看宁嫔腹中龙胎,你们就是这样替朕做事的?也回去闭门思过吧,没有朕的旨意,不要外出了。” 祥贵妃和静贵妃也说道:“臣妾遵旨。” 皇上道:“你们都跪安吧。” 皇后,祥贵妃,静贵妃行了大礼,一并退了下去。 殿外,皇后与静贵妃不自觉地对望了一眼,却因此没有留意到祥贵妃一闪而过的得意神色,只看到她匆匆离去的背影。 宫中人多眼杂,皇后与静贵妃都没敢开口对彼此说些什么就各自回宫去了。 皇上此番相当于仅仅因宁嫔滑胎一事就一举幽禁了后宫之中位分最高的三个人,狠戾的程度可谓是前所未有。 一时间宫中人心惶惶,难以揣测到圣意。 毓庆宫,傍晚。 皇上一直独自坐在正殿,眼看着夕阳西下。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 “皇上,娘娘醒了,您可要去看看?” 皇上缓缓抬起头,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穿着翠绿色衣衫的宫女站在不远处。 定睛一看,那衣衫的缎面有若隐若现的印花,镶着淡紫色的滚边,图案虽然寻常,倒也简单清丽。 皇上道:“你是谁?” 那人行了个礼,说道:“奴婢乃是毓庆宫的宫女唤云。” 皇上起身道:“带路吧。” 说罢跟着唤云走进了宁嫔的寝殿。 宁嫔醒来后因滑胎之事已是哭得肝肠寸断,皇上远远地便听到哀嚎之声。 皇上走近宁嫔,坐在床沿上,双手握住她的手说道:“宁依,你还年轻,孩子一定还会有的。” 宁嫔哭着道:“皇上,有人害臣妾,皇上您可一定要给臣妾做主啊!” 皇上帮她拭去泪痕,说道:“你放心,朕已经将与此事有关之人统统押入慎刑司受审,还禁足了皇后、祥贵妃和静贵妃,朕一定会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给你一个交待。” 宁嫔道:“臣妾知道,一定是皇后和静贵妃谋害臣妾腹中之子!” 皇上松了手,脸色骤变,说道:“无凭无据,可不要信口开河,你以妾妃之身诬告皇后可是大罪!” 宁嫔被皇上的愠容吓了一跳,改口道:“即便此事与皇后无关,臣妾敢断定,静贵妃也必定脱不了干系!皇上您想,协理六宫是何等大的权力!后宫之事都在她们把持之中,要想把手伸到别的宫里,除了她们谁还能有此便利?” 皇上道:“绝不会是静贵妃,你入宫晚有些事不清楚,静贵妃为朕所生的二阿哥和三阿哥都被人害死。若这宫里如今谁最能体会你丧子之痛,那必是静贵妃。宁依,你刚刚伤了身子,不要胡思乱想,先好好安养几日再说。” 宁嫔道:“皇上,她深知丧子之痛对人打击之巨大,因此才将此痛加诸在臣妾身上,以报复臣妾夺宠之恨。” 皇上道:“宁嫔,你刚没了孩子,即便是疯言疯语,朕也不会与你计较,但有些话不要说得太过了!” 宁嫔道:“皇上,臣妾……” 皇上道:“你累了,喝过药早点歇着吧,朕改日再来瞧你。” 皇上说完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全然不顾宁嫔在他身后撕心裂肺地喊出一声“皇上!” 寝殿外,唤云快走几步跟上了皇上的脚步说道:“奴婢送皇上。” 皇上停住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说道:“好好照顾你家小主吧。” 说罢与御前的侍从一起消失在了夜色中。 第一百八十二回 皇上满载襄王梦 棠棣常怀神 隔日,养心殿。 皇上拿着折子却看不下去。 高成手脚轻轻地进了门,禀报道:“皇上,琳贵人奉旨前来养心殿见驾,已在门口候旨。” 皇上抬起头说道:“请琳贵人进来吧。” 少顷,琳贵人进殿叩拜道:“臣妾叩见皇上。” 皇上道:“平身吧。” 琳贵人道:“谢皇上。”然后缓缓站起身。 正是“人面桃花,情致两饶”。 皇上见她只穿了件甚是素净的雪青色旗装,头上碧玺珠花都全不见,只用银质的钏钗装饰,便又说道:“怎么打扮得这么素净?” 琳贵人道:“宁嫔娘娘刚失了孩子,宫中几位娘娘也被禁足。这时候皇上、太后和各位娘娘心里都不好受,因此臣妾私心想着外头即便是春光明媚,也不能太张扬糜费了。” 皇上道:“走近些,到朕身边来。” 琳贵人于是走到皇上跟前,皇上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说道:“你很懂事,朕心甚慰。” 琳贵人道:“臣妾别无可为,只是想尽心侍奉皇上,宽慰皇上失子之痛。” 皇上道:“若是宁嫔有你这般温柔可人就好了。朕见到她时,她眼里心里戾气太重,让人避闪不及。” 琳贵人道:“宁嫔娘娘此时正在伤心欲绝之时,难免会惹皇上不开心了。” 皇上道:“朕又何尝不难过。所以朕才下令彻查,更为此将皇后和两位贵妃都禁足宫中,让她们不能互通消息。” 琳贵人道:“原来皇上将三位娘娘禁足是为了避免她们互通消息。” 皇上道:“的确。宁嫔滑胎之事颇不寻常,虽然表面上看来皇后和静贵妃嫌疑最大,但是仍不能排除是太后和祥贵妃的所为。” 琳贵人道:“宁嫔一向与祥贵妃交好,又侍奉太后勤谨,这怎么会?” 皇上道:“你初入宫闱还不明白,这宫中之人为了权位荣宠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的。对于太后来说,没有什么是她不能利用和舍弃的,即使是祥贵妃,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她也不会手软,更何况区区一个宁嫔?” 琳贵人道:“可以宁嫔娘娘有孕之后恩宠更胜从前,难道不是好事么?” 皇上道:“己方的力量壮大固然是好事,可若能大大削弱对方的力量,难保她们不会铤而走险。” 琳贵人道:“皇上的意思是太后娘娘与 祥贵妃娘娘设计让宁嫔娘娘滑胎只为了陷害皇后娘娘和静贵妃娘娘?简直匪夷所思。宁嫔娘娘真是可怜。” 皇上道:“若朕没有猜错,宁嫔从头至尾都被蒙在鼓里。” 琳贵人道:“皇上需要臣妾做什么?” 皇上道:“无他,只是替朕参详一下此事。慎刑司来禀报过朕了,毓庆宫的两名宫女受过刑仍未见招供,只是说宁嫔贴身所用的器物她们向来是仔细收着,并未见异常。而内务府在将这些物件儿派往各宫之前,所能接触到宁嫔所用香炉香饼的人也无一例外不曾吐出些什么。如此一来,朕要有些犹疑了。” 琳贵人道:“皇上疑心什么?” 皇上道:“朕一早一定猜想到此事是太后指使祥贵妃所为,即便真相是宁嫔与她们沆瀣一气,借腹中龙胎打击皇后和静贵妃,朕也毫不意外。但若是如此无论是毓庆宫的宫女还是内务府管事儿的人应该都被她们买通,异口同声地出首皇后与静贵妃才是。可是慎刑司的刑罚已经过遍了,却仍不见她们招供,实在是可疑。朕此番也不得不疑心皇后或者静贵妃的确有心为了她们自己所生皇子的前途戕害嫔妃与皇嗣了。” 琳贵人道:“皇后娘娘处事一向公正严明,不像是会为一己私利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来,静贵妃娘娘更是绝少与嫔妃们争风吃醋,对于后入宫的嫔妃一向也是体恤提携有加,若说她们为了自己亲生的阿哥的前途而残害宁嫔娘娘腹中子,臣妾的确不敢相信。况且皇后娘娘乃是位居中宫嫡妻,身份地位再显赫也没有的了,家世又是宫里面娘娘里数一数二的好,即便宁嫔娘娘如今甚得皇上宠爱,也无法与当日的皇后娘娘相较。皇后娘娘若是出此下策,可谓是大大的不智,虽然防了一时,却大大折损了她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实在是得不偿失。而静贵妃娘娘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已经是宫内宫外人尽皆知的事,如此盛宠他日若想扶自己的儿子登上太子之位大可在皇上面前下功夫,皇上也未必不会答应,何必要如此舍近求远呢?” 皇上道:“棠棣,你说得也有些道理,可是既然是存心陷害,为何至今仍然不见有人来指证?你进宫时日尚浅,还不明白这后宫之中人心之难测。朕从小目睹了无数后宫嫔妃之间互相争斗倾轧的龌龊事,若不是皇阿玛、皇额娘悉心呵护,朕和几位固伦长公主、和硕长公主都难以平安长大。皇后和静贵妃与朕同床共枕多年,她们的为人朕是相信的,只是朕有时也不得不怀疑她们,毕竟权利的诱惑足以从根儿上彻底改变一个人。” 琳贵人道:“臣妾愚钝,帮不了皇上,真是愧对皇上的信任。臣妾入宫之后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以及各宫的主位娘娘都待臣妾极好,臣妾一时也辩不出忠奸。臣妾只是觉得皇后娘娘和静贵妃娘娘深受皇恩,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情,而祥贵妃娘娘一向也对宁嫔娘娘照顾有加,难道忍心如此害她么?” 皇上道:“还有一种可能性,那便是宁嫔自戕,来诬告皇后和静贵妃。毕竟从始至终只有她在朕面前指证过皇后和静贵妃。” 琳贵人道:“这怎么下得去手?万万不可能啊。” 皇上道:“若此举可以换取太后和祥贵妃的信任也并非不会有人铤而走险。毕竟这胎是男是女尚不可知。而皇后、祥贵妃、静贵妃早已先后诞下三位皇子。在后宫之中生存,难免要仰人鼻息,作做出这种事情来也不稀奇。” 琳贵人道:“可是孩儿是娘的心头肉,为人额娘的怎么可能亲手断送自己孩儿的生路?臣妾宁愿相信宁嫔娘娘会为了自己的孩儿甘愿赴死。” 皇上道:“棠棣,你心思恪纯,朕心甚慰。日后你也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朕相信你会是一个好额娘。” 琳贵人本来甚是慷慨激昂,被皇上这么一说不自觉地羞红了脸,说道:“臣妾资质平庸不看造就,只怕枉费皇上的一番苦心。” 皇上道:“朕却觉得你很好,而且你是和硕长公主千挑万选出来的,朕相信她的眼光。朕今后会加倍抬举你,只是如今朕需要你替朕做一件事,你可愿意?” 琳贵人道:“别说是一件事,便是百件千件,臣妾也愿意。” 皇上道:“可此事说来颇有些凶险,你不久后就会如宁嫔一般置身于一个危险的境地,即便是朕也不敢说可以完完全全的保全你。” 琳贵人嫣然一笑,双靥飞霞,说道:“皇上,臣妾愿意。” 真可谓“普天壤其无俪,旷千载而特生”。 皇上亦不免心醉于斯。 第一百八十三回 索旧物试探初心 怨别情碎玉 皇上伸手紧紧握了握琳贵人的手,复又放开,高声唤道:“高成!进来!” 高成连忙进殿回禀道:“皇上,奴才在。” 皇上道:“你派人去后宫传朕的旨意,晋封琳贵人为琳嫔。” 琳贵人惊讶不已,悄声说道:“皇上,臣妾……” 皇上看向她,摇摇头,示意她莫要多言。 高成道:“奴才遵旨,恭喜琳嫔娘娘。奴才这就去传旨。” 高成刚欲退下,只听得皇上又道:“且慢。” 高成连忙道:“皇上还有什么旨意?” 皇上道:“你亲自去承乾宫,问皇后要一件东西,拿回来给朕。” 高成道:“是何物这么要紧?请皇上明示。” 皇上道:“乃是一对青玉合卺杯。” 高成道:“可是皇后娘娘当初以全嫔的身份初入后宫时皇上赐予的那一对青玉合卺杯?” 皇上道:“正是。” 高成道:“那可是皇后娘娘最珍爱的宝物啊!奴才可不敢做这个掉脑袋的差事,奴才……” 皇上打断他说道:“那又如何?你去还是不去?不去就告老还乡吧,不用再出现在朕眼前了。” 高成无奈地道:“奴才遵旨。” 皇上道:“再去永和宫管静贵妃要来当年她初怀有孕时,朕在圆明园赐予她的那件孩儿枕。你告诉静贵妃,眼看便要入夏,琳嫔常常难以安眠,朕要回那件白瓷枕是要给琳嫔安眠。” 高成心里直叫苦,但也只得回道:“奴才遵旨,奴才这就去。” 皇上道:“快去快回。” 高成于是领了旨退下了。 皇上对琳贵人道:“今后你便是琳嫔娘娘了。” 琳嫔道:“臣妾入宫时日太浅,受不起皇上这样的恩宠。” 皇上道:“你方才还说愿意为朕做这件事,怎么如今就反悔了?” 琳嫔道:“皇上让臣妾做的就是这件事?” 皇上道:“不错。” 琳嫔道:“可是臣妾并无失眠的宿疾。” 皇上道:“你有没有失眠的宿疾都不要紧。要紧的是那两件东西都是皇后与静贵妃初入宫时朕赐予她们的。” 琳嫔道:“如此一来,皇后与静贵妃娘娘会伤心的。” 皇上道:“与清白相比,与事实之真相相比,伤心实在是算不了什么。” 琳嫔道:“皇上用心良苦,臣妾明白了。” 皇上道:“你聪慧过人,一点即通。做戏要做足,今晚你就留在养心殿伴驾吧。” 琳嫔道:“臣妾遵旨。” 那边厢,高成奉旨到了承乾宫。 皇后道:“本宫正奉旨禁足,高公公亲自前来可是皇上有什么旨意?” 高成道:“启禀皇后娘娘,这第一件事是皇上让奴才传旨,晋封琳贵人为琳嫔。” 皇后道:“入宫即是盛宠,封嫔也是早晚的事,本宫知道了。那第二件事是?” 高成道:“第二件事是皇上让奴才向皇后娘娘要一件东西。” 皇后道:“不知是何东西?” 高成道:“便是皇后娘娘初入宫时皇上赐予娘娘的那一对青玉合卺杯。” 皇后大惊失色,说道:“高公公,本宫没有听错吧?” 高成道:“奴才再三跟皇上确认过,皇上的确是向娘娘要回那一对青玉合卺杯。” 皇后道:“高公公,您是打小就伺候皇上的,本宫入宫之后常常得您关照,今日您是否能向本宫明言,皇上此举到底是何用意啊?本宫当初以妾室的身份入宫本无权与皇上共饮合卺酒,可是本宫却得到皇上盛宠,皇上曾经以此青玉合卺杯起誓,会对本宫珍之重之,犹如皇上之发妻孝穆皇后。此事别人不知道,高公公应该是一清二楚的啊。” 高成道:“奴才岂能不知,可奴才方才刚刚多说了两句就惹得皇上开口训斥,奴才也是无能为力啊。” 皇后道:“难道还是为了宁嫔滑胎之事?高公公,此事本宫实在是冤枉。” 高成道:“皇后娘娘,皇上圣明,必然能为皇后娘娘洗清冤屈。此番皇上要什么,皇后娘娘就请照做吧,若是此时忤逆皇上的意思,只怕百害而无一利啊!” 皇后道:“多谢高公公提点。” 说罢转向宛如道:“去将青玉合卺杯取来。” 宛如道:“奴婢遵旨。” 少顷,宛如呈上来一对青玉合卺杯。 皇后拿在手里,仔细赏玩。 那对玉杯玉质通体均为青色,光滑细腻,实乃玉中极品。 玉杯由能工巧匠雕刻成以绳捆扎的双杯形状,绳结间雕成一方印,镌“万寿”二字。杯柄作凤形,杯身凸雕双螭,杯底乃是六兽形足。 杯身两侧分别刻有阳文隶书,一侧为:“湿湿楚璞,既雕既琢。玉液琼浆,钧其广乐。”另一侧为:“九陌祥烟合,千里瑞日月。愿君万年寿,长醉凤凰城。” 皇后手拿玉杯摩挲良久,心中念着当年与皇上的海誓山盟,又思及如今的处境,不禁悲从中来,心如刀绞。 自从皇上下令幽禁,皇后便再难与静贵妃互通消息。 未免齐楚暗中为皇后和静贵妃传递消息,皇上甚至不许齐楚再入承乾宫和永和宫请脉,而是指派了其他的太医。 皇后此时早已没了主意,但高成方才所言甚是有理,她如今已经身为中宫皇后,自然应当宽厚仁爱,不应以一己之私为念。 皇后将玉杯放置于锦盒之中,对宛如道:“将此物交给高公公拿回养心殿给皇上吧。” 高成道:“皇后娘娘如此识大体,想来皇上必定欣慰。” 皇后苦笑道:“有劳高公公了。” 皇后双手紧紧握住锦盒的边沿,郑重地递给宛如。 宛如双手高举过头顶小心翼翼地接了,珍而重之地托着,恨不得抱在怀里。 谁料宛如刚走了两步,脚底一滑,头向下栽倒在地,锦盒也摔了出去。 周围的人都来不及反应,回过神来之时,已听到玉碎之声。 皇后腾地站起身来,快步走下台阶,俯身下去将锦盒拾了起来。 打开锦盒一看,只剩一盒碎玉。 皇后紧张地捡起一片片碎玉想将她们拼接起来,却不慎被碎玉划伤了手。 而宛如早已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口口声声说道:“奴婢该死,请皇后娘娘恕罪。” 宛兮见皇后被碎玉割破了手指,连忙上前道:“皇后娘娘小心,仔细着手。” 皇后娘娘回手就是一巴掌,将宛兮扇翻在地。 宛兮捂着脸哭道:“请皇后娘娘息怒。” 皇后道:“没用的东西,还敢凑上来找打?” 说罢又走到跪着的宛如面前,一脚将她踹翻。 宛如爬起来又跪好,哭道:“求皇后娘娘息怒,赐奴婢死罪。” 高成也被这一连串的变故吓得没了主意,亦不敢开口为宛如、宛兮向皇后求情,只得尴尬地站在一旁。 皇后将碎玉放下,收起染了血的手指,对高成道:“高公公,底下的人不当心,白费了高公公的一番心意。” 高成怯怯地说道:“皇后娘娘请息怒,凤体要紧。在皇上心中再珍贵的宝物都比不上皇后娘娘凤体安康。” 皇后单手托着锦盒的底,递与高成,说道:“请高公公带回养心殿向皇上复命吧。” 高成赶紧伸出双手接过锦盒,说道:“奴才遵旨。” 说罢低头一看,锦盒大敞着,里面有一片碎玉上还沾染着皇后指尖流落的血迹,仍未凝固。 第一百八十四回 缩不尽相思地 补不完离恨天 高成小心翼翼地关上锦盒,说道:“皇后娘娘,奴才告退了。” 皇后已是心如死灰,仿佛玉碎的刹那与皇上多年的情份都随之烟消云散了,因此只是点了点头。 高成见状连忙悄悄地捧着锦盒退了出去。 高成退下后,皇后呆立半晌,方才缓缓回身移步,重重跌坐在凤座上。 宛如、宛兮早已吓得瑟瑟发抖。 皇后道:“你们二人退下吧,本宫想一个人静静。” 宛如道:“奴婢犯了大错,请皇后娘娘责罚。” 皇后道:“责罚你们又有什么用?终究也是再也回不来的了。罢了。” 宛如、宛兮面面相觑,不敢多言,只能默默退下。 皇后呆呆地看着自己被割破的手指,一时间情难自禁,滚下泪来。 半柱香的功夫之后,高成已行至永和宫。 静贵妃道:“什么要紧事要劳烦高公公亲自跑一趟?” 高成道:“皇上命奴才传旨,晋封琳贵人为琳嫔。” 静贵妃道:“本宫知道了,只是,传旨这样小的事竟也能劳动高公公亲自前来?皇上恐怕还另有旨意吧。” 高成道:“静贵妃娘娘圣明。皇上还让奴才向静贵妃娘娘讨一样东西。” 静贵妃道:“不知是何物?” 高成道:“乃是静贵妃娘娘初怀身孕之时,皇上在圆明园赐予娘娘的那件白瓷孩儿枕。” 话音刚落,雨落在旁边心中一惊,连忙看向静贵妃。 静贵妃倒是神色如常,回望了雨落一眼,继续对高成说道:“不知皇上请高公公前来求取这件旧物意欲何为?还请高公公明示。” 高成道:“皇上让奴才转告娘娘,琳嫔娘娘近日难以安眠,恐怕入夏之后会更甚,因此想取回白瓷孩儿枕为琳嫔娘娘安眠。” 静贵妃道:“这白瓷孩儿枕是本宫用过的旧物,此番将它给琳嫔安眠,不若让皇上另赐宝物更显恩宠。” 高成道:“娘娘,既然皇上有此旨意,只怕另有深意,还是请静贵妃娘娘找出白瓷孩儿枕让奴才带回去交差吧。” 静贵妃道:“不是本宫想忤逆皇上的旨意,只是这白瓷孩儿枕早已不翼而飞,本宫去年想寻它已是遍寻不着,实在是拿不出来给皇上。” 高成心里起了急,不自觉地上前一步,说道:“静贵妃娘娘,此事非同小可,娘娘此番又在禁足,千万不可在此时忤逆皇上的意思啊!无论如何,还请娘娘千万要尽快找出来让奴才拿回去复命。这可不是使性子的时候啊!” 雨落道:“高公公,静贵妃娘娘一直备受皇恩,您也知道。这些年来永和宫里已堆满了皇上赐下的各种珍宝,为何皇上偏偏要这个?若是皇上要其他的,奴婢必能尽快找出来给高公公拿回去复命。若是真要这件白瓷孩儿枕,只怕需要多多宽限几日。” 高成道:“娘娘、雨落姑娘,不是奴才不帮忙,只是皇上特意嘱咐了让奴才快去快回,恐怕无法另求时日啊。” 静贵妃道:“无妨,那便请高公公就此回去复命,就说本宫这里遍寻不见即可。” 高成道:“静贵妃娘娘,这可不是小事啊!还请静贵妃娘娘三思而行。” 静贵妃道:“多谢高公公善意提醒,本宫心领了。” 雨落道:“娘娘……咱们……” 静贵妃对雨落道:“眼下本宫正在禁足,皇上甚至不许齐太医来请平安脉,即便是宽宥几日也难以寻获。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此次合该本宫命里有此一劫,本宫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雨落急得已快要落下泪来。 静贵妃又对高成道:“有劳高公公空跑一趟。” 高成道:“静贵妃娘娘客气了,那奴才就告辞了。” 静贵妃笑道:“高公公慢走。” 高成行了礼,默默地退了出去。 雨落跪倒在静贵妃脚边,语带哭腔地说道:“娘娘,这可怎么是好?” 静贵妃道:“为今之计只有等,等到圣心转圜方有活路。而且既然皇上晋封了琳嫔,又要本宫的白瓷孩儿枕为她安眠,想必对她不仅是恩宠,更是会言听计从。从前本宫就猜想,琳嫔是和硕长公主安插进来的人。所以即便本宫如今被困在这里束手无策,本宫相信,长公主也一定有办法解救本宫。” 雨落道:“当初奴婢就不该替娘娘将白瓷孩儿枕送给风眠,那便不会有今日之祸了!” 静贵妃道:“皇上此举是为了试探本宫有没有容人的雅量,即便试出来本宫没有也不是什么大罪,更无法就此便把宁嫔滑胎的罪过安在本宫身上。” 雨落道:“只怕从此皇上与娘娘会隔心了。” 静贵妃道:“伴君如伴虎,即便没有今日之事,也会有别的事,难道还指望像寻常人家那样一生一世保全恩爱么?” 雨落闻得此言,便不再搭话,只是默默地在一旁垂泪。 不久,高成回到了养心殿复命。 皇上道:“琳嫔晋封的旨意都传到了?” 高成道:“回皇上,都传到了此刻六宫上下均已知琳嫔娘娘晋封之事。承乾宫和永和宫是奴才亲自去传的旨。” 皇上道:“皇后和静贵妃反应如何?” 高成道:“皇后娘娘和静贵妃娘娘神色自若,未见有异。皇后娘娘更是说琳嫔娘娘颇得圣意,封嫔乃是迟早的事。” 皇上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两件东西可拿了回来?” 高成道:“奴才无能,请皇上责罚。那两件东西只拿回了一件,却也已损坏。” 皇上道:“可是朕赐给静贵妃的白瓷孩儿枕年久失修略有破损?” 高成道:“回皇上的话,静贵妃娘娘说那白瓷孩儿枕去年夏日便已到处遍寻不见,不翼而飞。倒是皇后娘娘的青玉合卺杯一直保存完好,但就在宫女宛如将玉杯递给奴才之时突然失足跌倒,将玉杯摔碎了。” 皇上大为惊愕,说道:“你说什么?” 高成将锦盒打开,呈给皇上道:“奴才不敢欺瞒皇上,青玉合卺杯的确是在奴才面前刚刚由宫女宛如无意打碎的。” 皇上接过锦盒,见其中一片碎玉上隐隐有血迹。血迹已由断面渐渐沁入玉体,与青色的玉质融为一体,一青一红甚是刺目。 高成继续禀报道:“皇后娘娘见玉杯已碎甚是伤心,竟欲徒手将碎玉拼起来,因此不慎被碎玉割破了手指,滴血在了碎玉上。” 皇上道:“皇后的手可有大碍?” 高成道:“依奴才愚见应该无甚大碍。只是奴才瞧得出,皇后心痛于玉杯之破碎,伤感非常。” 皇上道:“请个太医去承乾宫看看吧。另外这玉杯拿去内务府的玉匠那里,试试看是否可以修复。” 高成道:“奴才遵旨。” 皇上又问道:“承乾宫的宫女宛如打碎玉杯,皇后可有惩治她?” 高成道:“皇后可是生了大气了,不仅当着奴才的面将宛如姑娘踢倒,还掌掴了宛兮姑娘。” 皇上哀叹道:“她们可都是皇后陪嫁的侍女啊。” 高成道:“皇上圣明,正是如此。” 皇上道:“罢了,你下去吧。” 高成道:“奴才告退。” 说罢拿着装有玉杯碎片的锦盒默默退下了。 第一百八十五回 皇上不慎中计 太后仍留后招 待高成退下,方才在一旁未发一言的琳嫔对皇上道:“皇上,这番试探意料外之事太多,恐怕做不得数。” 皇上道:“朕本来料想,静贵妃必然会交出白瓷孩儿枕,而皇后则未必会同意交还青玉合卺杯。” 琳嫔道:“这是为何?” 皇上道:“以朕平日里对她二人的了解,静贵妃一向不爱争宠,为人也宽仁大度,必然不会吝啬于一个白瓷孩儿枕,朕也不愿相信她会为了一己私利去害别人。皇后这些年变了很多,已不见了当年张扬跋扈的样子,但她待朕情深,为人又向来快意恩仇,缺少城府,恐怕不会遵旨。可是今日看来却不是这样。皇后违背本心归还玉杯却又指使贴身的宫女将她打碎,这件事看起来很不寻常。” 琳嫔道:“皇上是说皇后乃是故意指使宛如打碎玉杯?可皇上明明说这玉杯是皇上皇后最为珍爱之物,皇后怎么会舍得?” 皇上道:“也许她的意思就是她珍爱的东西即使打碎了也不会让别人得到。” 琳嫔道:“那静贵妃娘娘说瓷枕遍寻不获又该如何解释?” 皇上道:“如今的静贵妃已经不是当初淡泊从容的静欢了。此事或许是朕错了,她如今已为人母,又怎么会不为六阿哥打算?又怎么会仍旧如从前一般?” 琳嫔道:“那此事皇上想如何处置?” 皇上道:“如今只能暂时削去静贵妃协理六宫之权,改由恬妃和彤妃暂代其职。太后一直拉拢恬妃,而彤妃也与皇后、静贵妃交好,如此一来也能互相制衡。可惜你入宫时日尚浅,还未能有子嗣,位份不宜晋升过快,否则以你的资质和对朕的忠心,后宫之事交给你,朕才能真正地放心。” 琳嫔道:“或许是皇上多虑了,合卺杯摔碎和瓷枕丢失之事都是凑巧而已。” 皇上道:“后宫之中没有那么多巧合,那些看起来蹊跷的事情均是人有意为之。” 琳嫔道:“可是三位娘娘均被禁足,时间久了,传了出去,只怕会对盛誉有损。” 皇上道:“朕暂且顾不了那么多了,真相尚未查清,眼看着又是一件无头公案,朕也不得不给宁嫔一个交待。” 琳嫔道:“得皇上如此费心,宁嫔娘娘的怒气也可尽消了。” 皇上道:“只怕没那么容易。” 皇上握住琳嫔的手,继续说道:“棠棣,你何时为朕生下一个皇子或是公主才好。” 琳嫔飞霞流靥,娇笑道:“臣妾多谢皇上垂怜,只是子嗣乃是宿命所定,臣妾纵然日夜祈求也难以顺心遂意。” 皇上笑道:“朕是真龙天子,上天又岂会对朕的所求置之不理?” 说罢挽了琳嫔的手,步入寝殿的帷帐之中。 正是“素约小腰身,不奈伤春。疏梅影下晚妆新。袅袅娉娉何样似,一缕轻云。歌巧动朱唇,字字娇嗔。桃花深径一通津。怅望瑶台清夜月,还送归轮。” 是夜,寿康宫。 淮秀正为太后篦头,准备稍后服侍太后就寝。 淮秀一边篦头一边道:“太后,今日奴婢听说了一件好事。” 太后道:“什么好事?” 淮秀笑道:“只怕奴婢说了,太后今晚太过开怀又要难以安眠。” 太后道:“你还怕哀家过于开怀?快些讲来吧。” 淮秀道:“今日皇上让高成去承乾宫取回皇后入宫之初皇上相赠的那一对青玉合卺杯。” 太后道:“却有此事?那合卺杯可是前朝的古物,皇上、皇后一直甚是珍重,视为定情之物。” 淮秀道:“谁说不是呢?皇上派人取回已是一桩奇事。可巧的是那宛如丫头心思机敏,装作失足跌倒,竟然给打碎了!” 太后喜上眉梢,笑道:“那对姐妹果然一心一意为哀家办事,哀家没有白疼她们。这样一来,皇上必定以为皇后失德,有嫉妒嫔妃之心,难堪中宫的大任。” 淮秀道:“正是呢!皇上这一回恐怕必然会恼了皇后了。太后,咱们是否让宛如她们把药量再加大一些?皇上为免她们互通消息,连齐楚都不许进去请脉,此时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太后道:“虽然齐楚不许入承乾宫请脉对我们有利,但是如今承乾宫里里外外都被皇上盯得死死的,若是咱们的人贸然与宛如、宛兮接触,说不定会被皇上发觉,到时候岂不是害了自己,助了她们?如你所说,宛如那丫头今日既然可以未经哀家指使就打碎玉杯,想来其他的事情她们也能自行处理,哀家不必担心。” 淮秀道:“太后圣明,当年入宫之前就已经将宛如、宛兮收为己用,才有今日的局面。” 太后冷笑道:“那有何难?皇后说到底仍是我钮钴禄氏的出身,即便她后来与哀家离心离德,终究也逃不出哀家的手掌心。” 淮秀道:“太后运筹帷幄,伏脉千里,奴婢拜服。” 太后又笑道:“祥贵妃此次做得好!哀家提拔她没有选错人,她果然比皇后高明许多。” 淮秀道:“祥贵妃并未一举击溃皇后与静贵妃,太后怎么还说她做得好?” 太后道:“一举击溃?哪有那么容易。她二人毕竟是皇上多年所爱。祥贵妃的高明之处在于并未让任何人指证皇后和静贵妃,这样一来不但可以阻止自身牵涉其中落得个诬告的罪名,更能搅乱皇上的心绪,让皇上不得不疑心皇后和静贵妃,此举实在是高招啊!” 淮秀道:“可是宁嫔在皇上去看望她时一口咬定是皇后和静贵妃害她滑胎。” 太后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道:“宁嫔?这样不中用的东西利用利用就罢了,哀家也不打算留着。况且她刚失了孩子,难免疯言疯语,皇上不会理会她。加上宛如如此伶俐乖觉,只怕短时间内皇后和静贵妃想要翻身也难。哀家正好借此时机继续下一步计划。” 淮秀道:“太后圣明,奴婢真是佩服得紧。” 太后道:“你若是得了空便带些阿胶、鹿胎膏等补品去看看宁嫔,务必要让她对皇后、静贵妃合力谋害她腹中龙胎之事深信不疑,也要让她知道,她人微言轻,宫中龙蛇混杂、腥风血雨,一不留神就会遭受无妄之灾,她若不好好依附哀家,不但难以保养皇嗣,就连她自己性命都难以保全。而哀家不但能让她得到皇上的恩宠,更能保住她家族的荣耀。” 淮秀笑道:“奴婢谨遵太后懿旨。太后请放心,奴婢知道怎么说。如此一来,她还不乖乖地安心为咱们办事,一一替太后您清除宿敌?” 太后道:“宁嫔这样徒有美貌的女子真是可悲可叹,事成之后也不能留了。” 淮秀道:“可不是么,正愁找不到替罪羊呢。放眼后宫,论聪慧过人谁能与您相较?先帝那么多嫔妃还不都是您的手下败将么?” 太后道:“哀家看你近日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淮秀道:“皇后和静贵妃失势,眼看着太后娘娘就要得偿所愿,奴婢心中着实高兴。” 太后道:“成事之后,哀家也要赏你呢。” 淮秀道:“奴婢不敢讨赏。夜深了,奴婢服侍您就寝吧。” 太后点了点头,由淮秀扶着步向床榻。 这几日宫里风云突变,原本最为风光得意的皇后和静贵妃今夜想必是无法安眠了。 第一百八十六回 云蒸霞蔚双花结果 凤翥龙蟠 春末夏初,眼看着酷暑将至。 虽说宁嫔滑胎一事让皇上大为伤感,仍决定早些赶到圆明园避暑。 因宁嫔滑胎一事被关到慎刑司里人从始至终没有吐露半句,皇上无奈,只得都放了。 至于被禁足的皇后、祥贵妃、静贵妃,皇上仍然没有解禁之意。 自从皇后被禁足,头痛之症愈发严重。 承乾宫的宫女每每拖托守卫宫禁的侍卫通报皇上,皇上都以为是皇后假意托病邀宠,并未理会。 而同在禁足的静贵妃对皇后生病之事却是茫然不知。 是日,皇上邀了彤妃和琳嫔一同到恬妃宫里品尝美食。 尚常在本就居于恬妃的咸福宫,因此也获邀作陪。 用膳既毕,众人在恬妃房中倾谈。 恬妃命人为众人呈上解暑消滞的白毫银针及几例茶点。 这白毫银针乃是白茶之中的上品,被誉为茶中美人。只因其挺直似针,满披白毫,如银似雪。 恬妃道:“眼看着京城的天儿越来越热了,臣妾特备下了这上好的白毫银针奉与陛下及各位妹妹。” 皇上道:“恬妃有心了。今日朕让你们几个过来也是为了去圆明园避暑一事。宁嫔滑胎之事还未水落石出,宫中毕竟失了一个孩子,朕还不便解皇后和二位贵妃的禁足。此番去圆明园只能由恬妃和彤妃你们二人多操点心了。” 恬妃、彤妃说道:“臣妾遵旨。” 皇上道:“朕想着今年不比往年,没有许多人同去,不至于太过糜费,便可以多停留些时候。” 恬妃道:“皇上说得是。只是这人选方面,皇上心里可有了主意?” 皇上道:“那便是你们在座的四位吧。宁嫔滑胎之后身子需要好好调养,就留她在宫里吧。” 尚常在喜出望外,说道:“臣妾也有份儿?” 皇上笑道:“你若不想去,真可以换别人。” 尚常在跪下说道:“臣妾谢皇上隆恩。” 皇上道:“你们各自好生准备着,朕打算三日之后便要启程。” 众人道:“臣妾遵旨。” 皇上微笑颔首,低头又饮了一口茶,连连称赞。 恬妃道:“请皇上和众位妹妹尝尝臣妾亲手做的点心,这蟹黄小娇儿着实费心一番功夫呢。” 皇上道:“品相甚好,名字也别致,恬妃有心了。” 坐在旁边的琳嫔今日一直少言寡语,面露不适之色,但听得众人齐声夸赞这茶点的美味,也只能勉力尝了一丁点儿。 这一尝不要紧,却不自觉地干呕了起来。 皇上道:“琳嫔,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恬妃道:“是不是着了暑气?还是请个太医来看看吧。” 琳嫔道:“回皇上和恬妃娘娘的话,臣妾这两日总是没有胃口,有时还会反胃,也许是中暑了,不打紧的。” 彤妃道:“皇上,臣妾看琳嫔妹妹的样子像是害喜了呢。” 皇上大喜道:“当真?” 彤妃道:“臣妾初怀七公主时也是这样。” 皇上向高成道:“快去太医院请齐太医来亲自为琳嫔诊脉。” 高成答应着下去了。 少顷,齐楚拎着医箱,带着一个小太监来到了咸福宫。 齐楚跪下道:“微臣叩见皇上,各位娘娘。” 皇上道:“免了免了,快为琳嫔诊脉。” 齐楚道:“是,皇上。” 琳嫔腕上早已搭了一方丝帕,齐楚切了半晌的脉,复又冲着皇上跪下。 皇上早已急不可耐,问道:“可是喜脉?” 齐楚道:“回皇上,琳嫔娘娘的确身怀有孕,只是时日尚浅,还不安慰,需要多多休息安养。” 皇上抚掌大笑,对琳嫔道:“棠棣,你果然没有辜负朕的期望。” 又对齐楚道:“朕命你随侍圆明园,为琳嫔娘娘安胎。” 齐楚道:“微臣遵旨。” 皇上又对高成道:“高成,命人将圆明园九州清晏西配殿乐安和收拾出来,给琳嫔娘娘居住。” 琳嫔道:“臣妾不敢,这让臣妾如何当得起。” 皇上道:“宁嫔之事不能再次发生了,你居住在身边,周围都是朕御前的人,朕才能安心。” 琳嫔感激涕零,轻声道:“谢皇上。” 三日后,圣驾启程前往圆明园,太后依然随行,恬妃、彤妃、琳嫔、尚常在也一并随行。 皇后与其余妃嫔则是被留在了宫中。 皇上临行之时嘱托成妃料理宫中琐事,而成妃一向对皇后害自己烫伤失宠之事心怀怨怼,因此借此机会向内务府施压,克扣皇后的份例,就连静贵妃也一并遭了殃,被好一顿作践。 承乾宫和永和宫已陷入茫茫无边的凄风苦雨之中。 而远在圆明园的彤妃被瞒了个严严实实,竟然对皇后和静贵妃的处境毫不知情。 盛夏,九州清晏。 皇上正与琳嫔一同下棋。 皇上道:“将军!” 琳嫔笑着求饶道:“臣妾看错了,皇上容许臣妾悔一步吧。” 皇上笑道:“落子无悔,岂能反悔呢?” 琳嫔将手中的棋子掷回,说道:“臣妾不玩了,怎么下也赢不了皇上,好没意思。” 皇上道:“好好好,朕看在你腹中龙胎的份儿上,让你悔一步吧。” 这时,高成禀报道:“皇上、琳嫔娘娘,彤妃娘娘来了,正在殿外候旨。彤妃娘娘说有要紧事必须立刻面见皇上。” 皇上停手问道:“是何要紧事?” 高成道:“彤妃娘娘没说。只是外面的日头正烈,奴才怕彤妃娘娘等久了身子受不住,皇上可要见一见彤妃娘娘?” 皇上道:“请她进来吧。” 高成答应着下去了。 琳嫔道:“皇上,既然彤妃娘娘有要紧事禀报皇上,臣妾还是回避一下比较好。” 皇上道:“不必了,想来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彤妃向来恃美生骄,怕是朕近日太过宠爱你,心中不满。” 琳嫔道:“那臣妾就更要回避了。” 皇上道:“无妨,朕并不是单单宠爱你,而是爱惜子嗣,彤妃身为皇妃应当明白。” 这时彤妃已跟着高成进了殿,跪下道:“臣妾叩见皇上。” 皇上对彤妃道:“平身吧。” 琳嫔也起身轻轻施了个礼,说道:“臣妾见过彤妃娘娘。” 彤妃道:“谢皇上。” 说罢站起身,又对琳嫔道:“琳嫔妹妹有礼了。” 皇上道:“今日前来是有什么要事禀报?” 彤妃道:“启禀皇上,得蒙上天垂怜,臣妾再次怀有龙嗣了。” 皇上又惊又喜,站起身来,往彤妃身边走去,边走边说道:“当真?什么时候的事?” 彤妃道:“臣妾月信一直未至,今日一早请了齐太医替臣妾诊脉才发现原来是有孕了。” 皇上笑道:“齐太医的医术想必不会有错。” 高成在一旁笑着说道:“奴才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后宫的娘娘们接连有孕,真是天佑我大清啊!” 琳嫔道:“恭喜皇上,恭喜彤妃娘娘,这真是上上之喜。” 皇上一手牵起彤妃,一手牵起琳嫔,将二人的手交叠在一起,说道:“不错,果然是上天垂怜。朕已经许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高成,今晚朕要在九州清晏设宴,与两位爱妃一同庆祝这大喜的事。” 高成道:“是,奴才这就去传旨。” 皇上拉着彤妃和琳嫔的手,分别扶着她们二人落了座,自己方才坐了下来。 第一百八十七回 既得门楣荣耀 难忘过往恩德 皇上道:“鸾音、棠棣,你们二人同时有孕,真是令朕格外地开怀。圆明园不可不谓之福地,龙气蒸蔚。而你们为我大清开枝散叶、绵延后嗣更是有功之人。朕此番要厚赏你们,你们说说可要向朕求什么恩典么?” 彤妃道:“臣妾在同时入宫的嫔妃里位份已是最高,实在不敢再诸多要求,只愿皇上日后多来看看我们母女就心满意足了。” 皇上道:“你阿玛外放做官时间已经不短了,他如今年岁渐长,朕便下旨接他回京于六部任职,安养天年吧,也方便你额娘随时进宫与你相聚。” 彤妃道:“谢皇上隆恩,臣妾感激涕零。” 皇上道:“你接连为皇家开枝散叶,你阿玛也与有荣焉,这官位也要升一升。前段日子总督仓场侍郎出缺,朕一时还未拟定接任人选。不如就让你阿玛领了这总督仓场侍郎一职吧,虽说只是正二品,但这可是掌握京城内外米粮漕运的要职啊!” 彤妃道:“臣妾阿玛年迈体弱恐怕难以担此重责。” 皇上道:“无妨,你阿玛这些年在任上一向恪尽职守,朕又岂会不知呢。” 彤妃道:“那臣妾便代阿玛多谢皇上圣恩。” 皇上又对琳嫔道:“棠棣你呢?” 琳嫔道:“臣妾刚刚晋封了嫔位,又深得皇上眷顾,实在已无所求。” 皇上道:“妃位仍有一角悬空,你不为自己求了来么?” 琳嫔道:“臣妾才进宫,如此恩宠只怕会惹人非议,于养胎也未必有益。” 皇上笑道:“那么朕便也赐你母家一个恩典吧。” 琳嫔道:“臣妾谢皇上恩典。” 皇上沉吟片刻说道:“你阿玛虽然只是小吏,但他世出名门,又教养出你这样聪慧灵秀的女儿也算是对大清有功,以他的年纪和地位实在不宜再屈居末流的官职任人驱驰,朕就赐你阿玛为三等轻车都尉吧,每年朝廷自会拨银子奉养,无需再多劳碌奔波了。” 琳嫔道:“臣妾替阿玛谢过皇上隆恩。” 皇上道:“对于母家,你二人无需过多牵挂,只要好生安养,平安诞下皇嗣即可。你们母家算起来也是朕的亲人,朕都会好生关照。” 彤妃道:“皇上,臣妾母家世受皇恩,倒没什么可让臣妾挂心的。只是臣妾斗胆想为腹中之子向皇上求一个恩典。” 皇上道:“你讲。” 彤妃道:“自从臣妾与恬妃姐姐领了协理六宫之权,常常夙兴夜寐,寝食难安。一则臣妾与恬妃姐姐从前位份低微,甚少过问宫中琐事,不甚熟练;二则臣妾资质平庸,实在不比皇后和静贵妃娘娘那般冰雪聪明,实在难当大任;三则臣妾此番又有了身孕,今后恐怕精力不济。所以臣妾恳请皇上解了皇后与两位贵妃娘娘的禁足。宁嫔滑胎之事这么久都查无结果,中宫无端被疑许久,只怕徒惹朝臣和天下百姓的非议啊!” 琳嫔道:“皇上,彤妃娘娘所言甚是有理,臣妾附议。” 皇上向琳嫔道:“你也觉得朕应该解了她们三人的禁足?” 琳嫔道:“臣妾的确做此想。眼下彤妃娘娘和臣妾都身怀有孕,也许上天垂怜皇上会再得皇子。可是四阿哥乃是中宫嫡出,其地位在阿哥里独一无二,若是皇上长久地禁足皇后,冷落四阿哥,外面的人恐怕会说彤妃娘娘和臣妾妖媚惑主,动摇大清正统。臣妾身为人母,日夜都为腹中之子担忧,生怕他一出生就被置于众矢之的,背着这些无谓的骂名。” 皇上沉吟片刻,说道:“你们二人所言朕会仔细思量。今日是大喜之事,先不说这些,可好?” 彤妃悄悄与琳嫔对望一眼,二人同声说道:“臣妾遵旨。” 是日傍晚,皇上在九州清晏殿设晚宴,与彤妃、琳嫔一同庆祝她二人同有身孕之喜。 宴席既毕,彤妃自行回了碧桐书院歇息。 是夜,乐安和。 皇上斜倚在罗汉榻上,琳嫔隔着一张方正的紫檀木小方桌坐在一旁。 皇上慢悠悠地说道:“今日你与彤妃异口同声请求朕解了皇后与两位贵妃的禁足。彤妃有此请求朕从不意外,自孝慎皇后过世,她一直依附于皇后和静贵妃。可你却为何突然与她们同气连枝?” 琳嫔连忙起身跪下,说道:“皇上,臣妾一心忠于皇上,绝无攀附他人之念。” 皇上道:“有身子的人别动不动就跪,起来吧,坐下回话。如今这里就你和朕两个人,不必拘礼。” 琳嫔道:“谢皇上。” 说罢缓缓起身又在一旁坐下。 皇上道:“朕倒不是疑心你对朕起了二心,只是朕想知道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琳嫔道:“臣妾今日所言字字发自肺腑,都是臣妾平日所思所想。” 皇上道:“你果真觉得朕应该解了她们的禁足?” 琳嫔道:“启禀皇上,不瞒皇上说,宫中已经谣言四起,说臣妾妄图取代皇后。更有甚者说宁嫔滑胎之事乃是臣妾暗中筹谋,用的是一石二鸟之计,不但令宁嫔没了孩子再不得皇上宠爱,更是令三位娘娘禁足于宫室之中,方便独得皇上宠爱。臣妾真是百口莫辩啊!” 皇上道:“朕当初晋封你为琳嫔之时就曾经告诉过你,此番你必定要承受诸多流言与非议,这才多久就受不住了?” 琳嫔听闻皇上此言,羞惭无地,说道:“臣妾有罪,有负皇上嘱托。” 皇上道:“也不能都怪你,你毕竟年轻,又刚刚进宫,承受不住也是寻常事。只是宁嫔之事朕不得不做出些样子来给太后看,否则以太后的性子也不会善罢甘休。” 琳嫔道:“臣妾知道了,是臣妾多言了。” 皇上道:“无妨。朕向来准许你在朕面前畅所欲言。只是今日你与彤妃所言虽然句句在理,但话里话外仍旧是为皇后和静贵妃求情。朕想知道,彤妃是否有私下联系过你?” 琳嫔道:“臣妾绝未与其他妃嫔暗自勾连,请皇上明鉴。自从臣妾随皇上来了圆明园,一直住在这个偏殿,日日都与皇上在一处,皇上更指派了沛宜姑姑亲自照顾臣妾饮食起居,臣妾有无见过外人,皇上向沛宜姑姑一问便知。” 皇上道:“朕自然是相信你的。只是怕彤妃为了救皇后和静贵妃打你的主意。这沛宜是朕御前积年的老嬷嬷了,伺候了朕许久,早在朕的皇额娘在世时就照顾朕,行事俱是妥帖。宫中的事你可以多向她请教。” 琳嫔挤出一丝微笑说道:“正是呢。沛宜姑姑德高望重,乃是宫人的典范。臣妾好奇,经常央告沛宜姑姑讲一些孝淑睿太后泽被后宫的旧事。臣妾入宫时日尚浅,德行欠缺,虽然不敢期望有朝一日可以与孝淑睿太后比肩,但也想以此勉励自己,早日以德配位,不辜负皇上苦心栽培的深情厚谊。” 皇上点点头道:“皇额娘德著伣天,懿行常昭,树母仪而作则,怀慈范而摅诚,朕之后宫无出其右者。你若以皇额娘为典范必能修得个贤良淑德的好品性。” 皇上突然站起身来,琳嫔见状也即刻肃立在旁。 第一百八十八回 忆亡母愈发勤政 思古人复加 皇上伸手握住琳嫔的手,说道:“朕还有折子没批完,你好生歇着。待明日朕下了朝就来看你。” 琳嫔深深地行了个礼道:“臣妾恭送皇上。” 站起身又道:“皇上务必保重龙体,切莫因政务繁多而熬夜伤身。” 皇上叹息道:“方才你提到皇额娘,朕不禁又想起幼时皇额娘对朕的谆谆教诲,朕不想让皇额娘九泉之下对朕失望。” 琳嫔道:“孝淑睿太后必定以皇上为荣。” 皇上脸上已难掩悲戚的神色,但又不愿在人前失了仪,于是转了身,快步离去。 皇上走后,沛宜姑姑走进来说道:“娘娘,让奴婢伺候娘娘梳洗歇息吧。” 琳嫔赶紧将门掩住,拉着沛宜进殿,扶她坐下,自己也坐在一旁,说道:“姑姑,本宫今日似乎说错话了。” 沛宜道:“娘娘别急,慢慢说与奴婢。” 琳嫔道:“今日彤妃前来告知皇上她已有身孕,皇上龙颜大悦,彤妃趁机向皇上进言接除皇后等人的禁足,本宫一时情急也附和了几句,皇上似乎已起了疑心。” 沛宜道:“自古帝王没有不多疑的,皇上必定起了疑心。” 琳嫔道:“这可怎么是好?求姑姑救我!” 沛宜道:“无妨,皇上向来信任娘娘,即使偶尔有差错也不会动摇根本。只是再一次切记要与皇上独处之时缓缓地说,千万不要妄随她人之言。” 琳嫔道:“本宫记下来了,多谢姑姑指点。” 沛宜道:“娘娘聪慧果敢,长公主殿下的眼光必不会错。” 琳嫔道:“全赖长公主殿下与沛宜姑姑一路指点。” 沛宜道:“娘娘有孕在身,千万不要劳累了,奴婢给娘娘篦头,准备就寝吧。” 琳嫔点点头,沛宜于是扶起她走到妆镜之前坐下,轻轻拆卸下来她满头的珠翠。 正是“南枝暗就江头发,一点香从月下来”。 此时,安佑宫内,太后也要准备就寝。 淮秀也在给太后篦头解乏。 太后闭着眼睛,幽幽地道:“今天园子里乱了一天,晚上可算是消停下来了。” 淮秀道:“难怪的,宫里又多了彤妃这个有孕的嫔妃,皇上龙颜大悦,难免会折腾一番。听说皇上赏赐了彤妃和琳嫔母家许多恩典呢。皇上也太偏宠彤妃了,实在是不合规矩。” 太后道:“你就只盯着彤妃,没看到琳嫔么?” 淮秀道:“彤妃已有七公主,要是再生下皇子就更不得了,她如今的恩宠都要赶上当年的静贵妃了,说不定后面还有晋封呢,太后难道不防着些?” 太后道:“你今日所言大错特错,你可知哀家为何一直偏爱世家女子?” 淮秀道:“世家女子出身名门自然更懂规矩,可堪造就。” 太后道:“那何又为世家女子?” 淮秀道:“便是名门望族里出来的女子了。” 太后道:“不错。你别看琳嫔的阿玛只是一个小小的笔帖式,可是她却是出自富察氏大族。彤妃的阿玛官位虽然高一些,但是她的家族却难登大雅之堂,不足为虑。” 淮秀道:“太后说言极是,奴婢愚钝。” 太后道:“当年唐高宗想要废掉王皇后改立武氏为后,遭遇群臣反对,不得不作罢。反对的理由最重要的一条便是王皇后出身名门,德配中宫,乃是武氏万万不能及的。虽然王皇后的父亲只是一个小小的罗山令,但她出身于太原王氏。太原王氏在汉人里名望颇高,常与皇族通婚,王皇后的叔祖母更是唐高祖李渊同母妹妹同安公主。反观武氏,她父亲虽然曾经位居尚书,但却是商人出身,因为唐高祖李渊起兵之初捐助了些钱粮才得了个有功之臣的虚名儿,难免被正统所蔑视。即使是大名鼎鼎的杨贵妃最初能被选为寿王妃也是因为她出身弘农杨氏,而不是因为她父亲杨玄琰出任蜀州司户之故。” 淮秀道:“已故的荣贵妃和英嫔不就是出身于弘农杨氏么?静贵妃还曾经因此大大地数落了赫舍里氏一番,更让皇上将她贬为了官女子,打发去了携芳殿,再也无法出头。” 太后道:“咱们虽是满人,有时却不得不依靠汉人替咱们巩固疆土。但是她们汉人的名门望族再尊贵,也比不过咱们满足的八大姓。所以即使祥贵妃父亲不曾位高权重,以后哀家也能让她名正言顺地当个太后。” 淮秀道:“太后圣明。” 太后道:“宁嫔那边怎么样了?” 淮秀道:“一切都按照太后的吩咐,宁嫔现在正是一心一意地要为腹中之子报仇呢。” 太后道:“她的诸多怨怼之言一定要多多传到皇上的耳朵里。” 淮秀道:“太后放心,奴婢一定安排妥当。” 圆明园的夏夜正是“桐树花香月半明,棹歌归去蟪蛄鸣”。 夜深人静,便只剩下虫声水声。 一转眼,皇上已在圆明园盘桓数月。 又是一年落落深秋。 京城,温府。 方盈虽然得温宪在她房里留了两日,遂了心愿,但是眼见着景行越来越大了,自己膝下无儿无女,因此仍是落落寡欢。 一日已入了夜,温宪仍未回府。 方盈一早就让婢女在门口守着,只待温宪回府就引来她房里。 温宪回府之后便随着婢女来到方盈所在的东厢。 方盈满脸堆笑迎了上来,说道:“今日可巧读了元稹的诗,觉得有几句真是绝妙,想与老爷一同品读。” 温宪道:“原来你平日里都在房里用功,也好。不知是哪几句?” 方盈道:“世人只道元稹的《离思》写得最好。可我却最爱《遣悲怀》第三首最末尾的那一句: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可不是将离愁别怨都写绝了么?” 温宪道:“《离思》的确是好。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此乃千古名句,你却不喜欢么?” 方盈道:“巫山飘渺,沧海无涯,这两句虽好却高居于云台之上,没有半分烟火气。我觉得若是真心念念不忘那人,就应该平实入微,让人感同身受。” 温宪笑道:“你说得不错,的确如此。” 突然温宪觉得手脚发软,心悸情动。 方盈亲自斟了一杯酒,递与温宪,说道:“不如饮过这一杯再行倾谈吧。” 温宪慌忙起身,摆手道:“今日还有别的要紧事,你先休息吧。” 说着身子摇摇晃晃地往门外走。 方盈连忙扶住他,说道:“想必是当了一天的差太过劳累了,既然已经进了妾身房里,便留下歇息吧,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 温宪推开她的双手,说道:“的确还有公务未完,尚待料理。” 说罢快步推门离去,留方盈独立于房中,心里无限怅惘。 少顷,温宪一个趔趄跌进了青芜房里。 青芜连忙扶住,将他扶进房里。 青芜见他面色潮红,眼神迷离,似不寻常,便对侍女道:“快去!打一盆冷水来,越冷越好。” 侍女应声下去了,不久便端来一盆冷水。 青芜端起水盆迎着温宪就泼了过去。 温宪被淋得全身湿透。 青芜将水盆递给侍女,吩咐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第一百八十九回 横笛和愁听萧索 斜枝倚病看 青芜拿出替换的衣衫,欲帮温宪换上。 温宪道:“青芜……你……” 青芜道:“等一会儿多喝两杯茶就没事了。” 温宪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青芜苦笑道:“你忘了?我曾经沦落到那个不光彩的地方,虽说不愿提及,可总还是多见过了一些世面。” 温宪道:“幸好这次警醒,否则又要中招。” 青芜道:“难道是盈夫人?” 温宪道:“不错。” 青芜道:“从前在胡同里听说,下等的堂子常对人贩子手里买来的不听话的女孩用这些药。” 温宪道:“青芜,此事事关重大,你切不可告诉额娘。” 青芜道:“我明白,若是额娘知道,只怕难容她。” 温宪道:“今天我已经再三小心,一滴水、一粒米都未曾进,为何还是中了这个招数?” 青芜道:“我曾听闻有一种香料,只需点燃即可发挥效用,不必入口。” 温宪道:“竟能如此?那就难怪了。这几次我进到方盈房里,都能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 青芜道:“盈夫人真是个痴情女子。她原本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必不会懂这些,为了得到你的人竟然铤而走险,想到这一招。” 温宪道:“原是我害了她一生。” 温宪低头沉吟半晌,又向青芜说道:“我先走了,今夜之事不要向任何人提起。” 青芜笑道:“放心,我知道了。” 那笑容真是撩人心弦,百媚丛生。 温宪道:“怎么突然笑得这么好?” 青芜道:“我为盈夫人感到高兴。” 温宪此时已重新穿戴整齐,伸手轻轻握住青芜的肩头。 青芜道:“放心。” 温宪点点头,走出了青芜的房门。 是夜,温宪留宿在了方盈房里。 两个月后,临近年节,皇上便欲回到紫禁城。 未免舟车劳顿伤及龙胎,便将彤妃和琳嫔留在了圆明园养胎,并把齐楚留在了圆明园照顾彤妃和琳嫔腹中龙胎。 择了一个吉日,皇上陪同太后,带着恬妃和尚贵人,以及在圆明园临幸过的两个刚由官女子封为答应的两个小主回了宫。 几日后,养心殿。 皇上撂下折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高成悄悄凑上前来,说道:“皇上可是累了?要不先歇一歇?奴才请梁小主来给皇上弹一段儿琵琶?” 皇上道:“罢了,朕今天没有那份儿心思。” 高成道:“要不奴才陪您去恬妃娘娘宫里茶歇片刻?” 皇上道:“高成,你亲自去皇后、祥贵妃和静贵妃宫里,解了她们的禁足。替朕看看她们这几个月来是否安好。” 高成道:“皇上皇恩浩荡,几位娘娘一定感恩戴德。” 皇上苦笑道:“只怕她们心里在怨恨朕呢!马上就要过年,那件事也不了了之,皇后等不宜再受罚。况且,合宫家宴,朕也希望看到她们都陪在朕的身边。” 高成道:“皇上,奴才这就去。” 皇上点点头,又翻开了折子,提起御笔。 高成快步退了下去。 一炷香的工夫之后,高成上气不接下气,连滚带爬地进了养心殿,口中唤道:“皇上!” 皇上抬头道:“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急成这样?” 高成道:“皇后娘娘禁足期间患上了重病,现在已经连床榻都起不来了,皇上可要去看看?” 皇上猛地站起身,说道:“你说什么?皇后果然身染重病?” 高成道:“不仅如此,承乾宫的宫女说已是药石无灵,皇后娘娘禁足期间太医院亦有太医前去诊治,可是都拿不出个对策啊!” 皇上口中含混地说道:“快!快!” 高成一边喊道:“皇上起家承乾宫!”,另一边赶紧扶着皇上往銮驾边走去。 不久之后,承乾宫皇后寝殿。 “皇后!” 皇上的声音划破承乾宫死一般的寂静。 可皇后头痛难忍,刚服了镇静宁神的药,已经昏睡过去,并不能起身答话。 皇上快步走到皇后床榻边,只见皇后形容憔悴,面色苍白,早已没了当年艳冠六宫的风采。 皇后闭着双眼,双颊都已凹陷,两片薄薄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就连平日里玉葱一样的手都已灰白。 皇上的五脏六腑仿佛都要爆裂开来,他对高成唤道:“高成!快来!” 在一旁伺候着的高成连忙走上前来说道:“皇上,奴才在。” 皇上道:“你记不记得皇额娘快要过世的时候,就好像皇后现在这个样子。” 高成道:“皇上说起来,奴才也觉得有几分相像。” 皇上道:“你快去,把太医院里所有的太医都叫到承乾宫来,好好为皇后诊治。” 高成道:“奴才遵旨。皇上,皇后娘娘刚歇了下来,您也回养心殿休息吧。等娘娘醒了,奴才去回禀您。” 皇上道:“不,朕就等在这里,皇后醒来马上就能见到朕。” 高成于是让小德子快步去请太医,自己则陪伴在皇上身边。 少顷,一群太医忙慌慌地赶来,跪了一地。 皇上道:“都起来吧,此时无需多礼。但是若治不好皇后的病,你们都要陪葬!” 众太医道:“臣等遵旨。” 众太医一一为皇后诊脉,又相互交流了几句,纷纷摇头。 皇上道:“秦太医,你说,皇后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 秦太医道:“皇后娘娘寒湿内生,又外感寒邪入里,两寒交结,再加上娘娘情致不舒,气机不畅,久而成积,如今已是气结、痰凝、淤血,形成了热毒。” 皇上道:“如何调理?” 秦太医跪在地上,叩头说道:“皇后娘娘之病已在骨髓,以臣等的医术只能减缓病情,无力根治。若是施太医还在,以他的医术或许仍有生机。” 皇上怒道:“你说什么?生机?皇后还这么年轻,怎么会?竟敢诅咒国母,你们都不想活命了吗?” 众太医都跪在地上,哀嚎道:“皇上息怒!” 高成道:“皇上息怒,若是把太医们都斩了,谁来替皇后娘娘看病呢?” 皇上道:“还有齐楚!快,把齐楚喊回来!” 高成道:“皇上,齐太医正在圆明园为彤妃、琳嫔两位娘娘保胎,如今眼看着两位娘娘就要生了,若是临时换太医,不熟悉两位娘娘的体质,只怕要出大事啊!” 皇上定了定神,跌坐在椅子上,说道:“秦太医,朕命你全力救治皇后,不容有失。” 秦太医道:“微臣定当全力以赴。” 皇上又对其他太医道:“你们全力帮扶秦太医,务必要把皇后的病治好。” 众人皆道:“臣遵旨。” 高成道:“皇上,既然皇后娘娘的病不是一朝一夕得的,想来也难一时之间就治好,皇上可要保住龙体啊!皇后娘娘想来也是思念皇上才得了这个病,眼下知道皇上已经回宫,又解了禁足,心情舒畅愉悦,病也能好了一大半儿了。” 皇上满脸尽是悲戚的神色,说道:“但愿如此。高成,祥贵妃和静贵妃宫里去过了么?” 高成道:“皇上放心,皇后娘娘之事十分意外,奴才还未来得及亲自去两位贵妃娘娘宫里,但是奴才已派人去传过皇上的旨意了。” 皇上微微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去了就好,不能再有人出事了。” 说罢仿佛陷入沉思。 高成侍立在一旁,不敢再言语。 第一百九十回 形骸外别无长物 天地间俱是微 这时,宛如突然走过来对皇上道:“皇上,皇后娘娘醒了!” 皇上赶紧快步回到皇后榻前,伸手握住皇后枯瘦的手。 高成向众人使了眼色,于是众人纷纷退了出去。 高成将寝殿的门掩住,在门外守着。 寝殿内只余帝后二人。 皇上道:“磬笙,朕来晚了。” 皇后的视线由模糊慢慢变得清晰,见到是皇上在她身边,惊喜过望,气若游丝地说道:“皇上……” 皇上道:“你受苦了,都是朕的错。如今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来了,他们会尽全力诊治。你一定会好起来。” 皇后硬撑着身体,稍稍挣扎着挺起身子,说道:“皇上,臣妾觉得是有人在害臣妾。臣妾身体一向强健,何以短短几个月就重病至此?” 皇上道:“朕也觉得此事着实不寻常。方才朕第一眼看到你,竟然觉得你的病容恰似朕早逝的皇额娘生前的样子。” 皇后道:“一定是太后,皇上,一定是太后。” 皇上道:“太后与朕一起去了圆明园,恐怕难以把手伸的这么长。祥贵妃又在禁足,宫室外面都有人把守,实在难以将此事归在她们身上。” 皇后道:“她或许指派了别的人。” 皇上道:“你身边的人可还能相信么?” 皇后凄苦一笑,说道:“从前一直对她们的忠心深信不疑,如今看来却不是这样。只是臣妾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有时觉得她们俱是奸佞要谋害臣妾,有时又觉得她们服侍得体贴入微并无异心。” 皇上道:“朕留你一人在这虎狼环伺的境况里的确是朕的不是。” 皇后潸然泪下,说道:“臣妾以为此生无法活着见到皇上了……” 皇上道:“不会,万万不会。今后朕将沛宜派到承乾宫来给你当掌事宫女,再把小德子也派过来,让他领了掌事太监一职。他们一个是自小伺候朕的老嬷嬷,一个是高成一手带出来的徒弟,有他们看着,想必再不会出差错。你的两个陪嫁侍女已经过了出宫之期,便放她们出宫吧。如此一来里里外外焕然一新,你的病很快就能好了。” 皇后道:“多谢皇上替臣妾安排妥当。” 皇上道:“你要快点好起来,年节转眼就到,后宫不能无人主持大局。” 皇后道:“臣妾的病怕是一时半刻好不了了,后宫琐事不能无人料理,恬妃并非可造之材,彤妃还年轻缺历练,还请皇上重新赐予静贵妃协理六宫之权吧。只是若是太后为祥贵妃求取协理六宫之权,万望皇上一定要推却。” 皇上道:“朕明白,若祥贵妃得了协理六宫之权太后就更加如虎添翼,只怕会对你不利。” 皇后道:“臣妾也愿早日康复,再与皇上看尽春日繁花。” 皇上道:“一定可以。” 这时帝后二人都听到两声叩门的声音。 高成在门外禀报道:“奴才启禀皇上、皇后娘娘,静贵妃娘娘解了禁足之后听说皇后娘娘病重特来探望。” 皇后道:“皇上,静贵妃对臣妾乃是一片关切之情,就让她进来吧。” 皇上点点头,向门外说道:“请静贵妃进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 静贵妃的鹤氅还未来得及取下。月白色旗装分外素雅,只是风毛落了好多,似是积年旧物。 皇上道:“静欢,你来了。” 静贵妃跪下道:“臣妾叩见皇上、皇后娘娘。” 再抬头时已是梨花带雨,双眼含泪。 皇后道:“好端端的,哭什么,走过来一些。” 皇上道:“免礼平身吧,过来看看皇后。” 静贵妃起身缓缓走到皇后榻前,眼见皇后憔悴不堪的病容,再也忍耐不住,落下泪来。 皇后道:“静贵妃妹妹,你瘦了。” 静贵妃半跪下来,说道:“几个月不见,殊不知皇后娘娘竟然被迫害至此,臣妾竟然懵懂不知。” 皇后看了皇上一眼,又转而对静贵妃说:“并不是有人迫害,只是本宫染了重症,如今皇上已让太医全力救治,想来很快就能痊愈。” 皇后一只手握着静贵妃的手,另一只手握着皇上的手,对皇上道:“皇上,臣妾想求皇上一件事。” 皇上道:“皇后请讲,朕一定听从。” 皇后深吸一口气,勉强露出一丝笑容,说道:“臣妾位居中宫,又深受皇上宠爱,这些年来才会成为众矢之的。臣妾想求皇上,若是臣妾有朝一日真的无法陪伴皇上百年归老,请皇上一定要保护好静贵妃,并将詝儿交托给静贵妃亲自抚养。” 静贵妃道:“皇后娘娘千万别这么说,臣妾不敢担此重责,四阿哥乃是皇后娘娘亲生,您怎么舍得弃他而去?” 皇后将皇上和静贵妃的手交叠在一起,继续说:“但是千万不要封她为皇后。皇后之位空悬,旁人都会觉得自己有机会,若是后位上有了人,难免不被当作靶子,落得个惨淡的收场。臣妾现在想来,那些年对皇后之位的觊觎竟然是大错特错的。若有来生,臣妾必然不会为了这中宫正妻的名分耗费掉自己的一生,即便是永远作为侍妾,只要能常伴皇上左右,臣妾就心满意足了。” 皇上与静贵妃对望一眼,说道:“朕答应你,你会是朕最后一位皇后。” 皇后道:“得皇上金口玉言,臣妾就能安心了。” 皇上道:“可是你也要答应朕,务必尽快好起来。虽然静贵妃甚是妥帖,可是詝儿毕竟是你亲生,很多事是旁人无法代替的。朕自小没了额娘,最明白想念额娘的苦。朕不想看到詝儿步朕的后尘。” 静贵妃道:“皇后娘娘,皇上说的有理。” 皇后道:“谢皇上,谢妹妹成全。” 皇上道:“皇后……” 皇后道:“皇上放心,待臣妾调养几日,合宫家宴臣妾一定会出席。” 皇上道:“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最要紧的是你的身体没事。” 静贵妃道:“皇上,皇后身为国母,如今病重至此,臣妾作为妃妾责无旁贷,请求皇上准许臣妾留在承乾宫侍疾。” 皇后道:“常来就好,何必留下侍疾?如今皇上要重新赐予你协理六宫之权,你还有很多事要做,况且,寿恩和訢儿也需要你照顾。” 皇上道:“皇后说的是,今日就让朕留下来吧。” 皇后道:“那更是万万不可,皇上政务繁重,常常夜里都没有几个时辰能够安睡,又岂能如此消耗龙体?” 皇上道:“这样吧,静欢,你今日就代朕在这儿照顾皇后,明日一早朕就让沛宜过来。” 静贵妃道:“沛宜姑姑德高望重,那便再无不妥的了。” 皇后道:“皇上,如今已是寒冬,霜寒露重,雪滑难行,皇上早些回养心殿歇息吧。” 皇上抽回手,又握住皇后的双手,说道:“皇后,你好生保重,朕明日一下早朝即刻赶来看你。” 皇后道:“好,明日之臣妾必定已康复许多。” 皇上放开皇后的手,起身对静贵妃道:“静欢,今夜就辛苦你了。” 静贵妃道:“这都是臣妾应尽之责。” 皇上心中凄苦,无奈转身离去。 皇上走后,皇后与静贵妃难掩这些日子以来郁积的愁苦,相拥而泣。 第一百九十一回 梅花散彩向空山 雪片随意穿 皇后解了禁足之后,精神比之以往好了许多,不仅盛装打扮出席合宫夜宴,更亲自接受命妇的朝拜。 赤金打造的钿子上,一只金凤凌空跃起,栩栩如生,凤嘴中还衔着一颗坠珠,圆润饱满、光华璀璨。 正红色的吉服上由金丝线团绣凤凰牡丹,搭配悬着的深绿镶红朝珠更是雍容华贵,气度非凡。 命妇们请安完毕,各自散去。 皇后用丝帕掩住口鼻,重重地咳了几声。 沛宜匆忙走上前来,只见丝帕微微展开,素净的帕子里一口鲜血犹如雪中簇簇红梅。 沛宜夺去丝帕,深剜一眼,说道:“皇后娘娘!这可怎么好!” 皇后累极了,说道:“姑姑千万莫要告诉皇上。扶本宫回寝殿歇着吧。” 沛宜扶起皇后,说道:“这等大事不可不禀报给皇上知道啊!” 皇后道:“此时此刻,本宫早已病入膏肓,皇上即便知道了也只是徒增伤感罢了。” 沛宜道:“当年孝淑睿太后仙逝之前也是这样嘱咐奴婢,莫要告诉先帝,徒惹悲情。” 皇后道:“先帝与孝淑睿太后情意深重,本宫对于皇上也是如此。” 寝殿的红木门槛甚高,沛宜提醒皇后道:“皇后娘娘小心。” 皇后使尽力气,将腿抬高,越过了那门槛去。 那边厢,方盈才出了承乾宫便看到唤云远远地站在一旁。 方盈快走了几步赶上前去,说道:“唤云姑娘好,又见面了。可是宁嫔娘娘让姑娘在这儿的?” 唤云道:“给温夫人请安。的确是我家娘娘让我再次恭候温夫人,有情温夫人到毓庆宫里一叙。” 方盈笑道:“娘娘好生客气,每次都烦劳唤云姑娘来接。其实即便今日未见唤云姑娘,我也定会去毓庆宫看望娘娘。” 唤云道:“温夫人有心了,这边请。” 方盈道:“有劳唤云姑娘带路。” 于是方盈跟着唤云一路踏雪而行,不久就到了毓庆宫。 唤云直接绕过正殿,径直引着方盈进了内堂。 方盈见宁嫔早就在内堂等候连忙行礼道:“给宁嫔娘娘请安,宁嫔娘娘万福金安。” 唤云暗暗向宁嫔点了点头,关上门,守在外头。 宁嫔道:“终于把妹妹给盼来了!快请起吧!请坐。” 方盈落了座,说道:“宁嫔娘娘近来好像轻减了不少。” 宁嫔道:“想必妹妹也已经听说,本宫不慎被人所害,已经失却腹中的龙胎。这些日子以泪洗面,哀恸不堪,难免会比从前清瘦一些。” 方盈道:“臣妾在宫外日夜为娘娘祈祷,但愿娘娘可以再为皇上绵延皇嗣。” 方盈梳着一个繁复华丽的旗头,布满精致的点翠,侧面垂下攒珍珠粒的流苏,衬得她仙姿玉色、粉光若腻。 宁嫔道:“多谢妹妹一番美意。本宫瞧着,妹妹今日的气色倒好。” 方盈道:“臣妾还未来得及向宁嫔娘娘道谢。臣妾有今日,全**嫔娘娘指点施赠。” 宁嫔道:“如此说来,妹妹是得偿所愿了?这么久了本宫终于听到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方盈道:“娘娘的宝物的确不凡,臣妾受益良多。只是一时不慎,这秘密已被我家大人知晓。” 宁嫔心头一紧,随即又平静下来,说道:“既然妹妹今日还能春风满面地来见本宫,谢本宫,想来温大人并未苛责妹妹。” 方盈道:“的确正如宁嫔娘娘所料,臣妾因祸得福,反而得到垂怜。” 宁嫔道:“妹妹如此美貌,温大人想必日后更会对妹妹呵护备至。” 方盈道:“但愿能承宁嫔娘娘吉言。只不过臣妾的年纪也不小了,至今膝下仍是无儿无女,的确深以为憾。” 方盈话未说完,便看到宁嫔脸色一沉,方想到自己失言了。 方盈连忙又说道:“宁嫔娘娘莫怪,臣妾言多有失,还是不说了。” 宁嫔脸上又浮上笑容,说道:“无妨,事实即是如此,失从何来呢?这次见到妹妹,本宫仍有宝物相赠。” 方盈心中暗喜,说道:“臣妾何德何能?竟能得宁嫔娘娘如此眷顾?” 宁嫔道:“本宫早就言明,你我二人家世相仿,性情相投,本就应该多多往来,彼此关照啊。” 方盈道:“多谢宁嫔娘娘。” 宁嫔笑着拿出一个一指长的玉瓶儿。 盖雕圆钮,盖壁雕皮球纹,双兽衔环耳,通体雕回纹。 摇晃之下,隐隐能够看到瓶中有微波荡漾。 宁嫔道:“这便是另一件宝贝了。只要你混在酒里,哄温大人喝下,保管你一索得男。” 方盈眼睛已死死盯住玉瓶,起身双手接过,说道:“竟然如此神奇?” 宁嫔道:“是否如传说一般神奇,妹妹一试便知。说句不该说的话,皇后娘娘和祥贵妃娘娘都是连着为皇上生下两位公主,为何突然又都生了皇子?难道真是上天保佑么?事在人为啊!” 方盈手握玉瓶,心绪起伏,说道:“倘若真能得偿所愿,臣妾会一生一世铭记宁嫔娘娘的恩德。” 宁嫔道:“咱们姐妹,用不着这样的客气话。你得偿心愿,本宫也替你高兴啊。他日温大人府上若再有添丁之喜,不论皇上还是本宫都会重重赏赐。即便是在和硕长公主眼里,妹妹的地位也再不同以往。” 方盈道:“宁嫔娘娘说的是。夫人是原配,入门比臣妾早,又早早地诞下嫡出的长子,地位在臣妾之上,臣妾心里是一万个服气。再者说,臣妾的母家虽说在前朝甚受皇上倚重,毕竟也没有个姐妹高居贵妃之位,又是皇子公主的生母。屈居于夫人之下,臣妾也不算冤枉。可是那莫青芜是个什么出身?如今却也与臣妾平起平坐。有时无论是长公主还是我家大人都高看她一眼,臣妾竟然流于末席了!” 宁嫔道:“本宫也时常为妹妹抱屈呢。以妹妹的家世和容貌本应该入宫为妃,得享天家富贵。即便是嫁给王公子弟,也应该位居正室。岂能忍受如今的境遇呢?” 方盈道:“所幸有宁嫔娘娘帮扶,臣妾方才有一线生机。如今我家大人待臣妾极好,臣妾也知足了。” 宁嫔笑道:“若再喜得贵子就更是锦上添花。” 方盈又与宁嫔寒暄了几句,方才离宫。 车马又摇摇晃晃地走上京城的街头。 正是“何处飞来林间鹊,蹙踏松梢微雪”。 车夫隔着帘子问道:“盈夫人,今日还回长公主府吗?” 方盈手里紧紧握着玉瓶,轻笑着说道:“不必了,直接回府即可。” 方盈走后,宁嫔站在窗前,望着院子里的梅花疏影,自顾自地出神。 唤云进了殿,说道:“娘娘,已送了温夫人回去了。” 方盈并不答话,仍旧保持着远望的姿势。 唤云向前走了几步,说道:“可要奴婢扶娘娘进去休息?” 宁嫔道:“不了,本宫想多看几眼。入宫这么久,今日才发现这红梅如此妖娆多姿。不知明年还能否有缘再见。” 唤云道:“娘娘蕙质兰心,自然世事洞明。这紫禁城千百年来,花木总是开了又败,败了又开。人心也是高低明灭,如同寒山远火。又岂能奢望一成不变呢?” 宁嫔回头向唤云一笑,双瞳剪水,雾里看花。 第一百九十二回 画蛾眉溘然长逝 念玉碎哀思 隔日,晨起。 沛宜迟迟不见皇后唤她进去伺候,于是轻轻叩了几下门,仍无应答。 沛宜深感不妙,又不敢贸然闯入皇后的寝殿,只能一边请人去请皇上速来承乾宫,一边带着承乾宫的宫女守在寝殿门口。 皇上听说此事,心里难免起急,下了朝还来不及换便服,穿着明黄龙袍就赶来了承乾宫。 待皇上走到寝殿门前,沛宜领了谕旨方敢将寝殿门打开。 皇上匆忙踏入寝殿,疾行几步,口中唤道:“皇后!” 突然皇上停住脚步,众人跟上前来皆大惊失色。 只见皇后穿戴整齐,钗环首饰一应俱全,薄粉敷面,颜似渥丹,细润如脂,正仰面闭眼躺在床榻上。 那柳眉如烟,婉转双蛾远山色。 沛宜心中已明白了八九分,不觉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皇上又往前走了几步,来到皇后床榻前。 皇后双手交叠放置在自己腹上。 腕白肌红,细圆无节。 指上不仅戴有翡翠戒指,更有赤金点翠的护甲。 皇上伸手过去,又清唤一声:“皇后。” 触及皇后手掌的瞬间,皇上感到一股锥心刺骨的寒意,连带着他的五脏六腑都冷了。 皇上颤抖着手,往皇后的鼻息处探去。 早已没了一丝生气。 皇上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摔倒,高成连忙上前扶住,又对下面的人道:“快,传太医!” 一时间,承乾宫哀声震天。 晌午,寿康宫。 淮秀满脸堆笑,说道:“太后,成了!” 太后道:“果真?” 淮秀道:“承乾宫和太医院都传出了消息,错不了。” 太后抚掌大笑道:“施依山啊,施依山,哀家真要好好谢谢你啊!” 淮秀也谄笑道:“施太医若是知道太后又肃清了宿敌,只怕也与有荣焉。” 太后道:“哀家原本以为宛如和宛兮被打发出了宫,承乾宫里里外外都换了人,还要再多等些日子呢。” 淮秀道:“奴婢也没想到,若不是施太医的手段太厉害,就是皇后自己不想活了。” 太后道:“她自己?” 淮秀道:“太后忘了?那药服用日久,待到后期之时每每便觉头痛欲裂,恨不得一头碰死呢。” 太后道:“皇后也算是一代佳人,生前受此苦楚,真是可怜。哀家本来也不想做得这么绝,只是她既然生在我钮钴禄氏,就势必要为哀家所用。哀家座下,断断容不得这样背信弃义的叛徒!” 淮秀道:“太后说的是,若无太后抬举,当初皇后怎么可能有机会进宫侍奉圣驾呢?可是她眼见皇上与太后起了嫌隙竟然想要自立门户,真是背主忘恩,丝毫不值得同情。” 太后道:“不错,忠心永远比资质更重要。” 淮秀道:“皇上只怕还有的查呢。” 太后道:“查?上哪儿查去?宛如、宛兮都被他放出宫去了,这一招可真是助了哀家了。” 淮秀道:“不错,宛如、宛兮早已被奴婢安排的人处理了。血书已经准备好,太后随时都可以去养心殿。” 太后笑道:“事不宜迟,这便陪哀家走一遭吧。” 淮秀道:“是。” 此时,养心殿西暖阁,皇上紧闭房门。 高成等人一律不许进。 高成无奈只得请来了静贵妃。 早前静贵妃听闻皇后薨逝几欲崩溃,但是高成亲自到永和宫来请,讲明如今皇上正闭门不出,兀自伤感。 静贵妃只得打起精神,往养心殿来。 西暖阁门外,高成又轻轻叩了叩门。 静贵妃道:“皇上,是臣妾。” 门里传来一声低音:“进来吧。” 高成松了一口气,连忙把门打开。 静贵妃道:“有劳高公公。” 高成压低声音说道:“还请娘娘好生劝劝皇上。” 静贵妃点了点头,走进了西暖阁。 只见皇上竟然一直盯着锦盒里青玉合卺杯的碎片出神。 静贵妃轻声道:“皇上,切勿过于伤心,一定要保重龙体啊。” 皇上道:“皇后十几岁入宫,那样的天真烂漫,明媚鲜妍。朕一时意气,未肯尽信她,将这青玉合卺杯索回,不料却连累玉杯摔碎。如今看来,原来此事早有预兆。是朕,是朕害了皇后。” 静贵妃道:“皇上若真如此想,真正害死皇后娘娘之人就要逍遥法外了。” 皇上道:“太医说,皇后是吞金自戕。必是朕太过令她失望了。” 静贵妃道:“即便皇后娘娘是吞金而逝,也是因为难忍病痛折磨。臣妾听高公公所言,皇后娘娘今日身着吉服,装扮一新,容光焕发,宛如在生。她这是不愿皇上见到她垂死挣扎、容颜尽毁的惨状,而惟愿皇上永远记得她的花容月貌。皇后娘娘如此深情厚谊,又怎么像是对皇上失望呢?明明是万分珍重夫妻情分啊!” 皇上抬起头,看静贵妃说得斩钉截铁,思量半晌,说道:“你说得有理。” 静贵妃道:“臣妾知皇上当初救治皇后娘娘,使之远离灾厄的好意,可是皇后受害,必然与身边之人有关。皇上,若不追捕回宛如和宛兮,只怕皇后娘娘在天上都会因冤屈不解而难以开怀。” 皇上若如醍醐灌顶,站起身来,向门外喊道:“高成!” 高成连忙进了门道:“皇上,奴才在。” 皇上道:“快传九门提督进宫见驾!” 高成道:“奴才遵旨。皇上,奴才刚刚想要回禀,太后刚来了养心殿,正在正殿等着皇上呢。” 皇上道:“太后?” 高成道:“是,太后说有要事与皇上相商。想必是太后已经知道了皇后娘娘的事,前来安慰皇上。” 皇上道:“静欢,你与朕一同去见太后。” 静贵妃道:“是,皇上。” 养心殿正殿。 静贵妃扶着皇上,高成跟在后面,缓缓地进了殿。 太后道:“原来静贵妃也在这里。” 皇上道:“给皇额娘请安。” 静贵妃行了大礼,说道:“臣妾叩见太后娘娘。” 太后道:“免礼吧。” 皇上的:“外面风寒这么重,皇额娘怎么不在宫里歇着?” 太后道:“哀家是担心你的身子!” 皇上道:“儿臣不孝,让皇额娘挂心了。” 太后道:“皇儿接连遭遇丧妻之痛,固然悲戚,哀家也难以安枕。毕竟皇后是当年哀家千辛万苦从母家选出来的可心人儿。” 皇上道:“皇后这些年得皇额娘疼爱,也不枉此生。” 太后道:“皇后的后事你预备怎么办?” 皇上道:“朕打算昭告天下,皇后身染重病,不治而逝。更打算亲自作赋祭奠,加封皇后的阿玛和兄弟。” 太后道:“那皇后膝下的一位阿哥,两位公主又该怎么办?” 皇上道:“朕已决定将他们交托给静贵妃抚养。” 太后道:“静贵妃需要养育六阿哥和六公主,又要协理六宫,只怕分身乏术。祥贵妃还得闲一些,亦可托付。若你信不得旁人,不如就让哀家亲自抚养吧。” 皇上道:“皇后生前曾经当着朕的面托孤于静贵妃,所以朕想还是要尊重皇后的遗愿。” 太后瞟了静贵妃一眼,说道:“竟有此事?哀家真是孤陋寡闻了。” 静贵妃道:“回太后娘娘的话,的确如此。” 第一百九十三回 流年长短皆逝 浮生往来皆客 皇上道:“有劳皇额娘挂心。宫里有的是乳母和宫人,静贵妃也只是为他们劳心伤神而已。况且端顺、寿安和詝儿都大了,朕会亲自教导他们学业,以尽为父之责。” 太后道:“既然皇上心里已有了主意,哀家也只能盼望着静贵妃能对三公主、四公主和四阿哥视如己出。” 静贵妃道:“臣妾受托于皇后娘娘,不敢不尽心。” 太后道:“皇上,哀家此番前来,还有一件要紧事。” 皇上道:“皇额娘请讲。” 太后道:“淮秀,拿出来给皇上看看。” 淮秀道:“是,太后。” 说罢从怀里拿出一叠白丝手帕,上面殷红一片。 淮秀将手帕递给皇上,说道:“请皇上过目。” 皇上接过来,问道:“皇额娘,这是何物?” 太后道:“这是昨日命妇朝见之时,有人辗转从宫外送到寿康宫里的,乃是宛如、宛兮二人的血书。她二人在血书中言明乃是受了宁嫔的指使,在皇后的饮食中下毒,致使皇后受害已有一年之久。哀家昨夜才得了这个东西,本来想今日一早就将此事告诉你和皇后,谁料……” 皇上展开手帕,只见上面除了痛陈宁嫔对她们软硬兼施,逼迫她们暗害皇后之外,还盖有两个血指印,想必就是宛如、宛兮的指印。 皇上道:“那二人如今却在何处?” 太后道:“恐怕早已遭人灭口。哀家母家得了这个东西也已经在京城搜她们的踪迹,只是遍寻不获。想来那二人想留着这个东西保命,谁知凶徒穷凶极恶,仍是将她们杀害灭口。” 静贵妃道:“如此说来,那凶徒的确恶贯满盈、罄竹难书。” 皇上道:“高成,将宁嫔带过来。” 高成答应着下去了。 转眼已是傍晚,宁嫔被两个侍卫架进养心殿,扔在地上。 皇上道:“宁嫔,你可知罪?” 宁嫔道:“皇上,臣妾何罪之有?” 皇上将宛如、宛兮的血书扔在面前道:“你还不认罪?” 宁嫔道:“原来皇上说的是此事。皇后害死了臣妾肚子里的孩子,臣妾为子报仇天经地义。皇后以命抵命而已,臣妾无罪。” 皇上怒道:“你!你这个贱妇!竟然如此不知悔改!你视皇命如无物,视国家法度如无物!真是该死!” 宁嫔道:“臣妾该死?是,争宠的是臣妾,为何皇后和静贵妃要害死臣妾腹中的龙胎?” 静贵妃道:“宁嫔,你不要血口喷人!皇后娘娘和本宫何时害过你腹中的龙胎?” 宁嫔道:“不是你们,还会有谁?你们把持后宫,在我所用的器物里做手脚,害得我滑胎,事到如今还不认罪?却要我认罪?我何罪之有?” 静贵妃道:“宁嫔,你被人欺瞒充作鹰犬而不自知,实在是愚妄至极!” 宁嫔道:“静贵妃,你别太得意了!你别以为我会只对付皇后,而单单放过你。” 皇上道:“大胆贱妇!你对静贵妃做了什么?从实招来!” 宁嫔道:“快了,就快了。皇上,您现在还杀不得我,您要是杀了我,我就看不到一场好戏了。本来应该是昨晚,可昨晚异常安静,想来必是今晚了。” 这时小禄子在门外道:“皇上,出大事了!” 皇上道:“什么事?快说!” 小禄子道:“刚才,和硕长公主府来人进宫报丧。温大人误食毒物,已然身亡。温大人的两位夫人见状也已殉情。和硕长公主已悲痛欲绝,因此派人入宫传话,虽然正值皇后新丧,但也无法入宫向皇上请安了。” 皇上道:“什么?温宪?” 静贵妃在一旁听到温宪中毒身亡的消息,身子打了一个寒战便晕了过去。 皇上步下台阶,抱起静贵妃,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快传太医!” 静贵妃身边随侍的雨落和锦瑟连忙将静贵妃先抬到养心殿寝殿的龙床上休息。 皇上放下静贵妃,立刻转身离去,冲到宁嫔面前一个耳光将她扇倒在地。 宁嫔捂着脸,嘴角已滴下了血。 皇上道:“高成,即刻勒毙!还有毓庆宫上上下下,全部为皇后陪葬!哈达纳喇氏出此毒妇,所有在朝官员连降三级,族中所有女子今后一律不许再参加选秀。” 高成道:“皇上息怒,奴才即可就办。” 皇上对太后道:“皇额娘,儿子要即刻处决这个贱人,别污了皇额娘的眼,皇额娘请回吧。” 太后道:“皇上,保重龙体,逝者已矣,再不舍也是无益。” 皇上道:“谨遵皇额娘教诲,皇额娘请。” 太后转过身,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踏出了养心殿的大门。 两个太监走上前来,将宁嫔带了下去。 少顷,高成回来回禀道:“皇上,已办妥了。” 皇上对小禄子道:“你仔细说,是哪两位夫人为温宪殉了情?” 小禄子道:“奴才听长公主府前来报丧的人说,温大人是死在了盈夫人的房里,盈夫人当下便喝了温大人的半杯残酒随温大人而去了。温夫人知道了温大人已死悲痛不已,触柱身亡。” 皇上跌坐在龙椅上,良久才对高成道:“高成,你怎么看?” 高成道:“回皇上的话,依奴才看,想必是宁嫔娘娘买通了盈夫人,故意害死温大人和温夫人来打击静贵妃娘娘。” 皇上道:“不,是太后视皇后和静贵妃为眼中钉,想要拔之而后快。所以一边给皇后下毒,一边蓄谋斩断静贵妃和长公主的联系。” 高成道:“皇上圣明。” 皇上道:“朕和长公主自小一起长大,没想到命也是一样的苦,自小没有亲额娘疼爱,中年又失去了心爱之人,待到年老时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高成道:“长公主必是体谅皇上,才不忍在此时与皇上相见。一则皇后新丧,二则又会勾起皇上失去大阿哥的旧痛。长公主真是用心良苦啊!” 此时小德子进殿禀报道:“皇上,静贵妃娘娘醒了!” 皇上连忙赶去了寝殿。 只见静贵妃泪水涟涟,如失亲的小猫一般哀泣不已。 皇上坐在她身边,紧紧握着她的手,说道:“静欢,朕替你问清楚了。温宪是被姚方盈所害,而你妹妹也不幸触柱而亡。你莫要过于悲戚,别忘了皇后已将端顺、寿安和詝儿托付给了你,你要为了孩子们振作起来啊。” 静贵妃泪眼中突然闪现出一丝阴森坚定的神色,很快又沉静下来,对皇上道:“皇上,臣妾想出宫送妹妹最后一程。” 皇上道:“朕也正有此意,你便奉朕之旨意出宫,看望和硕长公主,也算是替朕吊唁。皇后新丧,朕此时不便出宫,而长公主想必也不愿在此时与朕相见。朕便将此事托付于你了。” 静贵妃道:“谢皇上成全。” 皇上道:“朕这就让小德子他们送你回宫,再安排人将端顺、寿安和詝儿送到永和宫。他们也为皇后之事伤心得紧,还要劳烦你好好照顾他们。明日一早,朕就派小禄子带着御前的侍卫和太监送你出宫。” 静贵妃道:“臣妾遵旨。” 皇上送静贵妃出了养心殿,他一日之间失去了爱妻和一位至亲,已觉得脏腑俱空。 殊不知静贵妃所受之痛并不稍逊于他。 第一百九十四回 静贵妃回头伤往事 温景行守 第二日,皇上特命内务府备下了皇贵妃的仪仗给静贵妃出宫之用,以示恩宠。 几对宫人持着龙旌凤翣,雉羽夔头走在前面,更有赤金打造的提炉,熏香缭绕。随后是一柄七凤明黄曲柄盖伞,又有值事太监捧着香珠、绣帕、漱盂、拂尘等。最后由八个年轻力壮的太监抬着一顶金顶明黄绣凤肩舆。 将要行至长公主府门前,远远地便看到一片缟素。 青芜和苑若带着下人正在门前等候。 仪仗行止,静贵妃下了肩舆。 众人纷纷叩拜请安。 静贵妃道:“前面跪的是何人?” 青芜道:“回静贵妃娘娘的话,臣妾温府妾侍莫青芜。和硕长公主命臣妾在此恭迎静贵妃娘娘,并代传和硕长公主意旨。” 静贵妃道:“原来你就是温府的三夫人,抬起头来回话。” 青芜道:“臣妾遵旨。” 说罢轻轻抬了抬头,但并不敢抬眼看静贵妃,仍旧向下看。 静贵妃道:“免礼平身吧。有劳夫人告知本宫,和硕长公主有何旨意?” 苑若扶着青芜站起身来。 青芜道:“和硕长公主殿下让臣妾代她向静贵妃娘娘言明,长公主痛失佳儿佳妇,肝肠寸断,已经卧床不起,不宜见客,还请静贵妃娘娘绕道温府吊唁。” 静贵妃道:“既然如此,本宫也不便打扰。也罢,起驾温府吧。” 雨落扶着静贵妃上了肩舆,一路往温府行去。 青芜也乘了辇轿,跟在后面。 少顷,一行人行至温府门前。 青芜引着静贵妃往里走去。 本就是冬日,薄云透出晴光,房檐上还落着雪,温府上下更是都披麻戴孝。 静贵妃只觉得眼前白茫茫的一片。 突然一个稚嫩的童声说道:“贝子温景行给静贵妃娘娘请安。” 静贵妃道:“你就是景行?快过来,让本宫看看。” 景行走到静贵妃跟前,一张憔悴的小脸儿满是泪痕。 静贵妃定睛一看,只见他剑眉星目,红唇白齿,虽然年幼,但已有七分形似温宪。 静贵妃险些滴下泪来,强忍着说道:“景行,可愿随本宫回宫居住么?永和宫里有很多兄弟姐妹,都与你是骨肉至亲。三公主、四公主和四阿哥也没了额娘,都与本宫住在永和宫。还有六公主和六阿哥,他们都可以跟你作伴。” 景行道:“多谢静贵妃娘娘美意。我今日见静贵妃娘娘的模样颇似我额娘生前,心里甚是欢喜,很想多与静贵妃娘娘亲近。可是阿玛和额娘已然过世,我必须留在这里替阿玛、额娘向祖母尽孝,因此不能随贵妃娘娘回宫居住。” 静贵妃略弯了弯腰,按了按景行的肩膀,说道:“你说得对,本宫没有想到你这样小的年纪却已经如此懂事。” 景行道:“祖母曾经跟景行说,她也是自小没了母亲,后来连养母和父亲都过世了。下嫁于祖父之后不久,祖父也不幸归天。年老之时竟然连唯一的儿子也失去了。人世皆苦,众生皆苦。如今,景行是温氏唯一的后嗣,也是她唯一的希望。” 静贵妃含泪点了点头。 青芜在旁边说:“静贵妃娘娘,不久臣妾会带着景行搬回公主府居住。臣妾一定会照顾好景行,侍奉长公主,请娘娘放心。” 静贵妃看了青芜一眼,说道:“有劳你了。” 青芜道:“臣妾也没有其他的本事,只是恪尽职守罢了。” 静贵妃拉起景行的小手,说道:“带本宫去看看你阿玛和额娘,好么?” 景行道:“静贵妃娘娘这边请。” 一行人行至正殿,只见并排摆着三具棺椁。 静贵妃道:“姚方盈的棺椁怎么还在这里?” 青芜道:“回静贵妃娘娘的话,盈夫人已殉葬,长公主说……” 静贵妃不等她说完就说道:“温府接旨。” 众人尽皆跪下。 静贵妃道:“罪妇姚方盈其情可悯,但其罪当诛,如今虽已自戕,但仍不可不罚。现将其在温氏宗祠中除名,将其棺椁即刻挪回姚家安葬,今后温家众人不得再令她得享一丝香火。” 青芜道:“臣妾遵旨。” 静贵妃道:“起来吧。” 青芜道:“谢静贵妃娘娘。” 青芜起身后连忙安排管家将方盈的棺椁抬了出去。 如此一来,方盈等同被休弃。 静贵妃道:“如今这偌大的府邸只留你一人主事,真是辛苦你了。” 青芜道:“臣妾身受大恩,无以为报,如今也只能保存己身,为他成全身后之事。” 静贵妃道:“你们都下去吧,本宫想单独与妹妹说几句话。” 青芜带着景行和温府众人退了下去。 雨落也带着一众宫女太监退下,将正殿殿门掩住,自己则守在门口。 静贵妃这几日接连受到噩耗的打击,此时已是形销骨立。 她缓缓走近温宪的棺椁,圆睁着眼,泪却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那金丝楠木的棺椁芳香四溢,纹理清晰顺畅。 静贵妃的指尖轻轻由金丝楠木上划过,便如利刃在心头剜过。 “那日一别,几年未见,总以为这样便可以护你周全,竟然未曾想到再见已是你在棺内,而我在棺外。” “温宪,你可记得,入宫之后我们第一次见面便是在养心殿的梅坞。那时的你仍如年少时一般丰神俊朗。你一笑可令春色满园,无数鲜花盛开在我身上。可如今想来,当初在你面前冒认是静欢终究是错了。若我一早便向你说出实情,你与静欢必然恩爱一生,没有后面那许多是非,没有姚方盈,便不会有今日的劫数。” “后来,你由边塞归来,仿佛脱胎换骨,竟像是变了一个人。我难以克制住自己的心魔,将你据为己有时,便安慰自己你已不是当初的温公子。当初的温公子与博尔济吉特·静欢有情,而那时的你,那之后的你,我是否可以奢望能够拥有?可是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即便是侥幸得到了,最终也会永远的失去。” “最难忘的不是那些从静欢手里偷来的恩爱日子,而是与你起了龃龉的事情。若当初我知道你的人生这样短,我定会宽宥你所有的作为,不会让那些误会占去原本不多的时间。” “可是转念一想,若人生永远那样平顺该是多么无趣啊!正因为有因岁月蹉跎而改变的容颜,你在我心里的样子才格外地清晰可辨,有血有肉。也正因为有了那些误会,我们的故事才多了些起承转合。让我在今后荒芜冰冷的岁月里可以经常独自品味。” “可是,温宪,你怎么能真的就这样离开人世?为什么不能让我们都活到七老八十,还暗暗地留意着彼此的消息?而且,你忘了吗?静欢可以为你殉情。我,我却不能!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是应该不管不顾地碰死在你的棺椁上,还是该为了我们的孩子活下去?你知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自小就没了娘,深知没有娘亲疼爱的滋味,不可能撇下他们随你而去。所以你毫无顾忌地扔下我们就走了,是不是?” 那一双轻触楠木的素手并未戴护甲。 突然一发力,指甲应声而断,露出底下模糊的血肉。 第一百九十五回 居心叵测皇太后再颁懿旨 在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仍不见静贵妃出来,亦没有任何旨意。 雨落只得轻轻地叩了叩门,说道:“娘娘,时辰快到了,该回宫了。” 静贵妃未有答话,雨落只得继续等着。 殿内,静贵妃听到雨落的催促,手指依依不舍地离了金丝楠木,起身往门外走去。 突然,她回过身来,走向静欢的棺椁。 “我知道,你总是觉得你对温宪的情义在我之上,总觉得是我抢了你的。你我本就不同,你可以为了他顷刻之间就决定赴死,而我却能够为了他在这无间炼狱活下去。我羡慕你有这样的福分可以与他同生共死,而我也只剩下为你们报仇雪恨的命。” “静欢,你一直不知,当初我顶替你的名字进宫是藏了私心。当时的我早已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一心想着的就是为我娘报仇。可是如今仇人已死,我的亲人、朋友,甚至爱人也都永远地离我而去,我竟不知自己当初做的是对还是错了。” “我虽有私心,却也藏着成全你的好意。如今也不知你能否相信。但是也许从一开始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错的,我不是李青郁,而是博尔济吉特·清欢。命运捉弄,让我们姐妹心属同一个人。命运捉弄,我本应该已经失去所有,却发现亲生的阿玛和额娘仍在人世间。” “静欢,现在没有人再与你相争了。那姚方盈罪恶滔天,难以饶恕,我已经将她在宗祠中除名。黄泉路上,她也无法与你们同行。温宪从此都只属于你一个人了,你安息吧。” 静贵妃将受伤的手指掩入长袖,转身推开大门。 此时薄云也已散开,阳光照在房前屋后的积雪上,本就比平时亮了几分,再加上到处蒙着层层叠叠的白色绸缎,光洁如同山湖镜面,更显得强光刺眼。 静贵妃刚从幽暗处出来,突然被迎面而来的强光笼罩,霎时间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模糊。 雨落连忙上前扶住。 锦瑟也是个乖觉的,见势不妙也快走了几步上前从另一侧将静贵妃扶住。 雨落道:“娘娘……可要回宫?” 静贵妃道:“回宫,回宫吧。” 青芜见静贵妃出了殿门,本在一旁恭候,现也走上前来行了个礼。 静贵妃已经看不清楚是谁在向她行礼。 雨落在旁边小声地道:“娘娘,温夫人在向您行礼呢。” 静贵妃道:“温夫人请起。既然姚氏已经不再是温府的人,更不宜再有诰命在身。依本宫看,她的诰命就由你承接了吧。日后你带着景行常来宫里走动走动。” 青芜道:“臣妾出身低微,当不起娘娘如此的大恩。皇宫禁苑,天子居所,臣妾不敢踏足。” 静贵妃道:“无妨,景行必然要承接温大人所有爵位,你也要为他的前途着想啊。” 青芜道:“臣妾遵旨。” 静贵妃又对景行说道:“景行,你知道本宫与你额娘是姐妹,便也是你的至亲。今后若是想见本宫,便请青夫人带你入宫,可好?” 景行道:“待阿玛、额娘的后事料理完毕,景行定当入宫向皇上和静贵妃娘娘谢恩。” 静贵妃循着声音往景行跟前挪动了几步,伸手想往景行的头上摸去,却扑了个空。 此时众人都看到静贵妃血肉模糊的手指尖。 雨落道:“娘娘的手!” 静贵妃连忙将手藏入袖筒,说道:“不妨事。” 又对景行说道:“好好读书,好好习武。你阿玛文武双全,乃是大清的栋梁之才,你从小受教于他必不会差,日后必能匡扶社稷,成为忠臣良将。” 景行道:“谢静贵妃娘娘教诲。” 静贵妃对雨落道:“回宫吧。” 雨落和锦瑟搀着静贵妃上了肩舆,一路往皇宫走去。 静贵妃走远后,青芜和景行也起了身。 青芜帮景行将孝服重新整理妥帖,并为他掸去膝上沾的浮尘。 景行道:“姨娘,静贵妃娘娘怎么会与我额娘长得那么像?” 青芜道:“姨娘今日也是第一次见静贵妃娘娘,方才也吓了一跳。” 景行道:“虽说模样相似,声音却不像。” 青芜轻轻触着景行那张绝似温宪的脸,说道:“即便是亲姐妹,终究也是两个不同的人,又怎么会样样都相似呢?” 景行道:“可是若是样样都相似该有多好?景行想额娘的时候便入宫给静贵妃娘娘请安。” 青芜难忍热泪,不知还能再安慰这可怜的孩子些什么,只能俯下身,将他抱在怀里。 紫禁城,永和宫。 静贵妃回到宫里,雨落气还未喘匀就飞奔到了太医院请太医来为静贵妃治眼睛。 锦瑟已为静贵妃的双眼蒙上了一条缎带。 少顷,雨落踉踉跄跄地回了永和宫,走到静贵妃跟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静贵妃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慢慢说。” 雨落道:“奴婢无能,未能寻到太医来为娘娘诊治。” 锦瑟扶起雨落,说道:“娘娘这样尊贵的身份,太医院那些人还敢怠慢,不要命了吗?” 静贵妃道:“雨落,喝杯水,慢慢说。事到如今,本宫还有什么事是承受不住的?” 旁边一个小宫女把水递了上来,雨落一饮而尽。 锦瑟道:“若是齐太医在宫里就好了。” 雨落道:“齐太医回来了。这事说来话长,奴婢刚才去太医院,可是偌大的一个太医院竟然一个太医都没有。看门的太监说,太后传旨,国丧之期即便是身怀有孕也不能置身事外。今早就让人把彤妃娘娘和琳嫔娘娘从圆明园接回来准备为皇后娘娘守灵。可是彤妃娘娘和琳嫔娘娘腹中龙胎的月份已经大了,本来听说皇后娘娘突然宾天就受了惊吓,这一路折腾回来,车马劳顿,便伤了胎气。眼下彤妃娘娘和琳嫔娘娘虽然未曾足月,可都要临产。因此所有的太医都去她们宫里守着了。” 静贵妃悲愤至极,恨恨地道:“太后这是处心积虑地要她们两尸四命么?竟然趁着本宫出宫吊唁之机下此毒手!皇上知道了么?” 雨落道:“皇上已经知道了,也赶去了两位娘娘宫里,可是太后所言所行虽然罔顾性命,却合乎国法礼义,皇上也无可奈何啊。” 锦瑟道:“娘娘放宽心,齐太医医术高明,必能保住龙胎和二位娘娘的性命。” 静贵妃道:“琳嫔已经快要足月,早几日生产料想也并无多大的危险。可是彤妃……你们扶本宫起来,本宫要去翊坤宫看看。” 雨落道:“娘娘万万不可啊!娘娘的眼睛已经这样了,若还出门只怕会雪上加霜,到时候即便是齐太医都回天乏术了。” 锦瑟也劝道:“翊坤宫里现在想必已经堆满了太医和接生嬷嬷,娘娘此去又能帮上什么忙呢?彤妃娘娘吉人天相,定会平安产子的。” 静贵妃按住桌角的手渐渐放松了下来。 雨落看着静贵妃的手指,着实触目惊心,便说道:“让奴婢给娘娘简单包扎一下吧,等齐太医来了再请他开方子。” 静贵妃道:“包扎与否都无所谓,已经不疼了。” 静贵妃眼睛看不到,心思却格外澄明起来。 第一百九十六回 沧海桑田皇上频得皇嗣 物换 日已西斜,天边绽放出火焰一般光华灿烂的云霞。 琳嫔率先为皇上生下一个皇子,排行第七。 皇上为七阿哥取名为奕譞。 譞,乃是聪慧之意。 可见皇上对这个来之不易的儿子也寄予厚望。 第二日,彤妃历经艰难险阻,终于在翊坤宫又生下了一位公主,取名寿禧。 虽然又得一儿一女,但正值皇后宾天的国丧期间,皇上也是悲喜交加,并未庆祝。 而皇后丧期还未过,一直居住在永和宫偏殿养病的蔓贵人也殁了。 皇上下旨追封蔓贵人为蔓嫔,以嫔位的礼仪下葬。 皇上对于皇后一直追思涕零,每日都亲自到皇后梓宫前奠酒。同时发布谕旨,将皇后一生的美言嘉行昭告天下:“睠徽音之丕著,咸仰遗规;宜媺谥之崇加,式昭懋典。念自入宫伊始,即肇锡以嘉名;迄乎正位以来,洵克符乎实行。奉慈闱而成顺孝,秉淑德而著醇全。惟孝全二字之徽称,赅皇后一生之懿范。” 谕旨中钦赐皇后谥号为孝全。 皇上还亲自将孝全皇后的灵柩送至西陵龙泉峪自己的帝陵中。 祭礼上,众皇子、众皇妃都叩拜施礼,以尽哀思。 丧期过后,皇上下旨,晋封静贵妃为皇贵妃,代摄六宫事。 又晋封彤妃为彤贵妃,晋封琳嫔为琳妃。 而又因皇贵妃悲伤过度,不幸患上雪盲症,养病之余还要周全后宫琐事,未免力有不逮,因此皇上赐予彤妃协理六宫之权,为皇贵妃分担后宫杂务。 一年的时光匆匆流逝,皇贵妃的雪盲症虽经齐太医细心调理,却仍然不见好。 一日,寿康宫中。 祥贵妃在给太后捶腿,淮秀则侍立在一旁。 祥贵妃谄笑道:“如今的后宫是越发清静了,从前臣妾总爱到太后宫里来躲清静,可如今何处不清静呢?太后这一回连削带打,可算是将眼中钉尽数拔去了!” 太后道:“怎么?还嫌你的宫里不够清静?依哀家看,都要冷透了吧。” 祥贵妃羞惭地道:“太后说的是。皇上不仅封了静贵妃为皇贵妃,压过臣妾一头,更晋封彤妃为贵妃,与臣妾并尊。皇上已许久未曾踏足钟粹宫了。” 太后道:“彤贵妃不是与你并尊,皇上赐她协理六宫之权,便是有意抬举她了,她如今的地位在你之上了。” 祥贵妃道:“她仅仅是生了两个公主,皇上就这么抬举她,臣妾真是要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太后道:“那琳妃还是滴水不进么?” 祥贵妃道:“的确是。只是她晋封的速度未免太快了些,引得六宫侧目。” 太后道:“皇上向来重视子嗣,生下皇子封妃也算是名正言顺。皇贵妃已经瞎了,想来也活不了多久,特别是在这个后宫里,一个瞎子占据高位,还能躲得过明枪暗箭么?” 祥贵妃道:“说到此处,可谓是一桩奇事。咱们并未直接对她下手,她怎么自己就瞎了?真是天助我也。” 太后道:“皇后是我钮钴禄氏的出身,本来身边就有人策应,必然要攻身。而对于皇贵妃,她的永和宫向来是水泼不进,哀家唯有攻心。她当初借着妹妹和长公主的姻亲关系屡屡获利,如今皇后病死,长公主经此事后也是卧床不起,哀家倒要看她还能活到几时。况且,如今皇上有了琳妃,对她的恩宠也已经大不如前了。本来哀家还担心皇上有意扶持她继任皇后,可是我大清朝还从未出过一个双目失明的皇后呢!” 祥贵妃道:“太后圣明,皇贵妃其身残损,难堪重任,今后也只是在宫中了此残生罢了。” 太后道:“旁的也就罢了,你务必要盯紧五阿哥的功课,仔细皇上哪天问起来。” 祥贵妃道:“臣妾知道了。可是皇上也太偏心了,给四阿哥授课的老师乃是杜受田。臣妾虽然久居深宫,孤陋寡闻,也知道那是出身山东的当世大儒。即便是六阿哥那个黄口小儿,皇上也指派了卓秉恬教习。卓大人向来深受皇上信任,乃是蜀中数一数二的才俊。只怕五阿哥要输给他们了。” 太后道:“沉住气,四阿哥是个没娘的孩子,又有何惧?哀家找个由头就把他给料理了。至于六阿哥,他额娘身躯残损,再也无法侍奉圣驾,如今的地位乃是皇上还念着旧情。宫里的新人这么多,且看琳妃晋封速度如此之快就知道了,皇上早晚要把她抛之脑后。待到那时,这天下还不是五阿哥的吗?” 祥贵妃道:“可眼下琳妃也有了皇子,她又得宠,今后万一要是越过了臣妾,五阿哥的地位就不稳了。而且皇上如此为各位皇子安排老师,必是皇贵妃在身后挑唆的。臣妾担心即便四阿哥和六阿哥这两个祸害有朝一日能被除去,五阿哥也在那之前就失了圣心了。那岂不是便宜了琳妃?” 太后道:“如此说来,的确要防人不仁。哀家会去劝皇上,请殷兆镛来为五阿哥教习功课,必不会令五阿哥的授课老师输于四阿哥和六阿哥。” 祥贵妃叩拜道:“多谢太后成全,臣妾今后会多带五阿哥来给太后请安,让他时刻铭记太后费心照拂他的恩德。” 太后道:“五阿哥儿时看起来长得虎头虎脑的,甚是可爱,怎地长大了些却越发地不如小时候了?莫不是你教养不当所致?换个师傅也好,五阿哥有长进,咱们也更有指望。” 祥贵妃道:“太后圣明,臣妾没有恩宠,所以日日都把工夫用在教导五阿哥上。只是臣妾不通文墨,有时也难免会力不从心,所以臣妾才想请太后做主替五阿哥换个师傅。五阿哥天资聪颖,勤奋好学,若有良师辅导,假以时日必定能出人头地。” 太后道:“也罢,哀家也心知此事怪不得你。先皇后家学渊源本就是你所不及,皇贵妃也以诗文著称,更因此颇得圣心。哀家知你依然尽力了。” 祥贵妃道:“臣妾无能,未能助五阿哥成大业,反成了拖累。” 太后道:“那倒未必。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哀家看重你的是你最识时务,最能听命于哀家。要知道当世有的是大儒,哀家可以指派他们中的任何一位教习五阿哥成才,这算不了什么。哀家要的是忠心,即便有朝一日大权在握,仍然可以对哀家忠心不二。” 祥贵妃道:“若无太后一直以来的庇护抬举,臣妾不会有如今的地位,五阿哥也难以平安长大。臣妾甘愿受太后驱策,一生效忠于太后。” 太后道:“时间不早了,你也累了,五阿哥也快要从上书房下学了。你早点回宫去吧。记得五阿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日切不可所食过少。但也不可所食过多,若是身形臃肿,难免会引得皇上厌弃。” 祥贵妃道:“多谢太后关怀体恤,臣妾记下来了。” 太后道:“下去吧。” 祥贵妃道:“臣妾告退。” 祥贵妃为太后做主更换师傅一事心花怒放,恨不得立刻回去告诉奕誴这个好消息。 殊不知今日上书房已经发生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大就大在于五阿哥的前程有碍,小就小在当时宫中众人除皇上外谁都没有意识到它的重要。 第一百九十七回 奕誴初失圣心 琳妃连勾旧恨 祥贵妃回到钟粹宫,只见五阿哥已经下学,正在院子里玩耍。 祥贵妃招手道:“誴儿,过来。” 五阿哥蹦蹦跳跳地往祥贵妃跟前来,边跑边喊道:“额娘!我饿了!什么时候能用膳啊?” 祥贵妃道:“等下再传膳,你先告诉额娘,今天师傅又教了些什么?给额娘背诵一遍。” 五阿哥挠了挠头,说道:“今天师傅没有教什么。” 祥贵妃道:“没教?这怎么会?” 祥贵妃有些不详的预感,连忙把平日跟着五阿哥上书房的侍读叫到正殿来,仔细询问。 钟粹宫正殿,五阿哥与侍读跪在地上。 祥贵妃向侍读道:“你说!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侍读偷偷看了五阿哥一眼,五阿哥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切莫多言。 祥贵妃道:“誴儿,你跪好!难不成想挨板子?” 又对侍读道:“你不说不要紧,本宫大可去向师傅询问。只是到了那时候,你早就被拖出去打死了!” 侍读吓破了胆,磕头如捣蒜,对祥贵妃哀求道:“祥贵妃娘娘饶命,奴才知错了,奴才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祥贵妃道:“那你仔细说来,今日到底发生了何事?有任何不尽不实之处,立刻拖出去打死!” 侍读道:“今日上课的间歇,五阿哥向师傅敬茶,师傅喝了觉得不对劲,竟然不是茶。师傅觉得受了辱,又不敢责罚皇子,只能在角落里默默落泪,课也不上了。可巧今日皇上路过上书房,看到师傅在角落里哭便询问了原委,不仅责罚了五阿哥,更直言师傅无力管束皇子,难为人师,将师傅给撤了。” 祥贵妃闻言大惊失色,说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竟然还想瞒着本宫?誴儿,你敬给师傅的不是茶,又是什么?” 五阿哥道:“儿臣,儿臣不敢说。” 祥贵妃道:“你敢做却不敢说?本宫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个窝囊的儿子?” 说罢又对侍读道:“你说!” 侍读道:“回祥贵妃娘娘,是尿……” 五阿哥道:“儿臣听说喝了童子尿可以益寿延年,更何况儿臣还是皇子之尊。皇阿玛是天子,儿臣就是天孙。儿臣以此物敬师傅,不比茶珍贵多了么?” 祥贵妃急怒攻心,喝道:“你竟然还敢强词夺理?皇上一向尊师重道,以儒法治国,你今日的所作所为岂不是令你皇阿玛大失所望?” 侍读道:“祥贵妃娘娘息怒,皇上已经责骂过五阿哥了。” 祥贵妃道:“可他仍未知错!而你身为侍读却不能劝谏五阿哥,着实无用之极。来人!重打五十大板!打发回家去吧。再从王公子弟里挑选好的来为五阿哥伴读。” 侍读飞来横祸,吓得魂不附体,支支吾吾地连求饶的话都还没说出来就被几个太监拖了下去。 不多时便传来他呼号惨叫的声音。 五阿哥听得汗毛竖起,浑身发冷。 祥贵妃道:“誴儿,你可知错了?” 五阿哥叩了一个响头,说道:“儿臣知错了,请额娘饶恕。” 祥贵妃道:“本宫就罚你面壁思过,不许用晚膳。” 五阿哥道:“儿臣领旨谢恩。” 祥贵妃道:“下去面壁思过吧。” 五阿哥耷拉着脑袋,说道:“儿臣告退。” 五阿哥走后,祥贵妃气得捶胸顿足,心想此事千万不能让太后知道,否则她母子二人若是沦为弃子,只怕性命都难保了。 又是一年初夏。 一日,皇上忽至漱芳斋看望琳妃与七阿哥。 七阿哥已在蹒跚学步。 皇上逗弄他半晌,他也颇为解意地笑得不停。 入夜,乳母抱了七阿哥回房休息。 寝殿内只余皇上与琳妃。 琳妃道:“今日祥贵妃娘娘又派人送来了许多奇珍异宝,非要臣妾留下赏玩,臣妾只得收了,放入库房了事。” 皇上道:“这两年,宫中情势大变,难怪她们会变本加厉地拉拢你。” 琳妃道:“当年臣妾和彤贵妃娘娘奉旨在圆明园安胎,太后一道懿旨硬将臣妾接回宫。那车马也不知是不是被人动了手脚,飞也似的,让臣妾和彤贵妃娘娘都动了胎气。若不是有皇上鸿福庇佑,只怕会难产而死。” 皇上道:“有齐太医的医术,这等事断不会发生。” 琳妃道:“可是太后对臣妾腹中的龙胎以及臣妾起了歹心已是不争的事实,臣妾不知为何皇上一直回护太后,不肯为臣妾和七阿哥做主。” 皇上道:“太后当年在先帝突然驾崩之后拥立朕即位,深明大义,立有大功。况且,她也曾在皇额娘去世之后抚养过朕。朕不可以让天下人嘲笑朕忘恩,有负孝道。所以朕一直只能制衡她,却不能苛责她。” 琳妃道:“臣妾怕太后今后还会出手害臣妾和七阿哥。” 皇上道:“既然太后仍然命祥贵妃拉拢你,可见当初她的目标不在你,而在于彤贵妃。” 琳妃道:“彤贵妃?” 皇上道:“不错。彤贵妃孕期比你短,动了胎气则胎儿更是凶险。确切地说,太后此举本意并不在你或者是彤贵妃本身,而在于你们腹中的龙胎,特别是彤贵妃的龙胎。彤贵妃从前依附过孝慎皇后,后来又依附于孝全皇后和静贵妃,与太后向来不睦。朕平日里又甚是宠爱她,太后难免会有心防患于未然。” 琳妃道:“太后用心如此险恶,皇上却置之不理?” 皇上道:“皇位谁属,朕心中有数,不会让太后得逞,只是少不得会伤及旁人。” 琳妃当下心里已凉了半截。 皇上见她神思恍惚,便问道:“在想什么?” 琳妃道:“臣妾不敢欺瞒皇上,宫中有传言说孝全皇后乃是被太后毒害而死的。” 皇上道:“哪里来的下人乱嚼舌根?找出来立刻拖出去打死!谋害孝全皇后的乃是宁嫔,早已正法伏诛,如何又冒出这样的谣言?” 琳妃道:“臣妾也是无意间听到下人们议论,说是宁嫔也是受了太后和祥贵妃的指使才会去谋害孝全皇后。否则她一个小小的嫔妃,又无根基,又无品阶,何德何能认为自己可与堂堂的大清皇后相抗?” 皇上道:“这些无谓的流言听过也就罢了。皇后之殇是朕心中至痛,朕也曾疑神疑鬼,怀疑过很多人。可是说到底这件事怪朕疏忽大意,怪不得别人。” 琳妃道:“此事与皇上何干?” 皇上道:“若不是朕一时不察放走了宛如和宛兮,必能审明核实,人赃并获。可朕当初只想着裁撤承乾宫里里外外的宫女太监来保护皇后莫要再被毒害,却不想放虎归山,悔之晚矣,而且还为如今流言蜚语四起留下诸多隐患。此事的确是朕思虑不周。” 琳妃道:“皇上也是一心为皇后娘娘着想,想必皇后娘娘九泉之下必不会责怪皇上。而且臣妾记得,皇后娘娘最后的那一段日子日日有皇上相陪,过得非常开怀。每日臣妾等去朝见皇后娘娘时,她都是满面春风,笑容可掬。” 皇上道:“朕也记得。可现在想来,她那时早已暗藏了从容赴死之念。” 琳妃道:“皇后娘娘是个刚烈女子,不愿皇上见到她花容残损的模样,只愿永远留有美好的回忆在皇上心间。” 夜已深,烛火忽明忽暗。 那个表面泼辣热烈,内里刚烈倔强又倨傲的女子再也回不来了。 第一百九十八回 承德避暑福无双至 木兰行围 木兰围场,地处承德,曾经为蒙古喀喇沁杜楞君王扎锡和翁牛特镇国公吴塔特的领地。 后来自康熙年间起,历任清代皇帝每逢秋天都经常到木兰围场巡视习武,行围狩猎。 “木兰”本系满语,汉语意指“哨鹿”,即捕鹿,是一种狩猎活动。一般在每年的七八月份举行,所以被称作“秋狄”。清朝的“木兰秋狄”与早期的契丹捺钵、金代女真“春水”、“秋山”一脉相承,都曾被游牧民族视为重要活动。 西汉时期的大儒董仲舒曾说:“天有四时,王有四政,庆、赏、刑、罚与春、夏、秋、冬以类相应”。 春夏是万物生长的季节,而秋冬是树木凋零的季节,象征肃杀。 早在满清入关之前,皇太极就说过“夫弓矢我之长技,今不亲骑射,惟耽宴乐,则武备浸弛。朕每出猎,冀不忘骑射,勤练士卒。诸王贝勒务转相告诫,使后世无变祖宗之制。” 所以按时围猎不仅可以使八旗官兵保持骁勇善战和醇朴刻苦的本色,抵御骄奢颓废等恶习的侵蚀。而且皇上秋狝木兰时,往往还要会聚蒙古各部王公,以笼络蒙古上层贵族,以便进一步巩固和发展满蒙关系,加强对漠南、漠北、漠西蒙古三大部的管理。 承德避暑山庄建成后,皇上便于夏日在承德避暑山庄避暑,直到秋狝之后再返回北京。 但随着木兰围场内偷捕鹿只,私取鹿茸之事屡禁不止,野生的鹿越来越少,道光年间秋猎虽未废止,也只能偶尔为之。 是年入夏之后,皇上带着皇贵妃、彤贵妃、祥贵妃、琳妃等人以及两个正得宠的答应小主去了承德避暑山庄避暑。 时至秋季,围猎之事早已安排妥当。 通常按照军队作战制度展开编排,对行军路线、安营、出哨、布围、合围、射猎、罢围等具体活动过程都有严格的规定,场面宏大。 此番皇上打算让几位尚未成年的皇子也参与围猎。 秋日天高云淡,众人齐集木兰围场。 一声令下,万马奔腾,蔚为壮观。 承德避暑山庄,万壑松风宫室内,皇贵妃正在静卧休息。 突然雨落冲进殿来,禀报道:“娘娘,大事不好了!” 皇贵妃惊坐起来,说道:“怎么?难道是詝儿、訢儿随皇上行围出了事?” 雨落道:“六阿哥没事,可是四阿哥从马上摔下来了!” 皇贵妃道:“詝儿生性沉稳,从来不会贪功冒进,怎么会从马上摔下来?” 雨落道:“奴婢不知道,只听说皇上已让人将四阿哥送回宫来了,还指派了上驷院正骨医士来宫里为四阿哥诊治。” 皇贵妃道:“正骨医士?难道已经伤筋动骨?快!快去通知齐太医,让他亲自来诊治。” 雨落未及应声就忙慌慌地跑了出去。 少顷,御前的小禄子等人,以及几个平日伺候四阿哥的太监抬着四阿哥进了殿。 皇贵妃双眼蒙着缎带,仍不能视物。 锦瑟在一旁悄声说道:“娘娘,禄公公送四阿哥回来了。” 皇贵妃双手伸向前方,身子也往前探,唤道:“詝儿!詝儿!” 四阿哥摔伤了动弹不得,只能答道:“静娘娘,孩儿在这。” 皇贵妃摸着锦瑟的胳膊,说道:“快,扶本宫过去。” 又对旁人道:“都给本宫让开!” 皇贵妃抱着四阿哥的头,问道:“还疼不疼了?” 四阿哥道:“疼,但是孩儿还能忍受。” 小禄子在一旁说道:“启禀皇贵妃娘娘,奴才是奉皇上的旨意,送四阿哥回来的。四阿哥出了意外,皇上比谁都着急,可外面的事儿还没完不能亲自送四阿哥回来。皇上说了,等围猎结束马上回来探望四阿哥。” 皇贵妃道:“多谢禄公公。国事为重,四阿哥臣妾自会照顾。” 小禄子道:“奴才就先告退了,请皇贵妃娘娘、四阿哥保重。” 皇贵妃点了点头,小禄子于是带着御前的人返回围场向皇上复命去了。 四阿哥被抬到了他房中的榻上。 皇贵妃坐在他身边,问道:“医士看过了?怎么说?” 四阿哥道:“正骨之后,已简单包扎过。只是医士说,今后有可能会落下残疾。” 皇贵妃道:“什么?竟然这么严重?你且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静娘娘,到底因何坠马?” 四阿哥道:“其实儿臣也不大清楚。只记得孩儿奉命与五弟、六弟在御前侍卫的保护下策马驰逐群兽。突然马就惊了,将儿臣甩了下来,伤到了大腿。” 皇贵妃道:“事发之时都这几人都在你身边?” 四阿哥道:“的确。也许是马儿一脚踏空受惊了才会发狂。之后孩儿就被御前侍卫抱上了他的马,带着孩儿到了皇阿玛跟前。皇阿玛派了上驷院正骨医士来替孩儿诊治,然后就让小禄子送孩儿回来了。” 皇贵妃道:“那你五弟、六弟现在何处?” 四阿哥道:“皇阿玛留五弟、六弟在围场了,未与孩儿一同回来。” 皇贵妃道:“你可记得保护你们前去行围的御前侍卫首领是谁?” 四阿哥道:“孩儿记得乃是皇阿玛身边的一等侍卫额尔登布。” 这时雨落突然出现在门口,回禀道:“娘娘,齐太医请来了。” 皇贵妃道:“请齐太医进来,替四阿哥诊治。” 雨落道:“齐太医请。” 齐楚进房后施了大礼,跪下道:“微臣叩见皇贵妃娘娘、四阿哥。皇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四阿哥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贵妃道:“免了,免了。齐太医,赶紧看看四阿哥的伤势。” 雨落和锦瑟扶起皇贵妃,到旁边的太师椅上坐下。 齐楚上前仔细查看四阿哥的伤势。 皇贵妃心急如焚,问道:“到底怎么样?” 四阿哥道:“静娘娘莫要着急,小心伤身伤身,于养眼疾无益。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孩儿合该有此劫数,怨不得别人。” 齐楚道:“回皇贵妃娘娘的话,四阿哥此番不慎伤及筋骨,若想全无遗害是不可能了,日后腿脚行动恐有不便,无法如常人一般自如。微臣只能尽全力使四阿哥减轻痛苦,将影响减到最小。” 皇贵妃怒道:“岂有此理!她们欺人太甚了!” 四阿哥道:“静娘娘息怒,原本就是孩儿自己不当心,与人无尤。” 齐楚也道:“皇贵妃娘娘息怒,请皇贵妃娘娘放心,虽然无法复原如初,但是微臣一定竭尽全力,达到肉眼难辨的程度也是有可能的。” 四阿哥道:“齐太医说的是。长袍长褂子一遮,旁人也看不出来。静娘娘的眼疾要紧,若是气血上涌只怕又会前功尽弃。” 皇贵妃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绪,说道:“本宫没那么容易让她们顺心遂意。只是苦了詝儿你。孝全皇后将你交托于本宫手上,本宫却让你不慎落下腿疾,百年之后让本宫有何面目去见她?” 四阿哥道:“静娘娘无需自责。孩儿年幼长在皇额娘身边时也曾患过天花,脸上落了这几个麻点,皇额娘也是束手无策。此种事情尽是天命,又有几分是人力所能及呢。” 第一百九十九回 恩无论多寡当以死酬 怨不分 齐楚道:“四阿哥放心,微臣会设法为四阿哥调理面部肌理以及身体。” 四阿哥笑道:“有劳齐太医。” 这时众人听见高成的一声高呼:“皇上驾到!” 众人行礼接驾。 皇上三步并作两步踏入房门,见四阿哥躺在榻上,连忙走过去。 四阿哥见是皇上连忙直起身来,说道:“儿臣叩见皇阿玛。” 皇上道:“都免了。齐太医,四阿哥的伤势如何?” 齐楚未等答话,只见皇贵妃在一旁抽泣起来。 皇上赶快走到皇贵妃身边,小声问道:“静欢,你怎么了?” 皇贵妃道:“皇上别在这问了,孩子听了心里难免难受,还要宽慰咱们。” 皇上点点头,对四阿哥说道:“詝儿,你好生歇着,莫要胡思乱想。雨落,扶着皇贵妃,随朕来。齐太医,你也来。” 齐楚拜别四阿哥,跟在皇上和皇贵妃身后到了正殿。 皇上道:“齐太医,四阿哥的腿伤能否痊愈?” 齐楚道:“四阿哥的腿伤已经伤及筋骨,恐怕难以完全复原,今后也许会落下残疾。但若是仔细调理,与日常生活上无碍,甚至仍可以骑马射箭。” 皇上道:“竟然这么严重?” 皇贵妃语带呜咽地道:“能不严重吗?从那么高的马上摔下来,寻常人都难免会受重伤,更何况詝儿还是个孩子!” 皇上对楚道:“齐太医,你先去四阿哥房里面开方子吧,让太监抓药,不可贻误治疗时机。” 齐楚道:“微臣遵旨。” 说罢连忙退了下去。 皇上扶起皇贵妃,对众人道:“朕亲自扶皇贵妃娘娘回去休息,你们都不用跟着了,在外面守着罢。” 内室中,皇上和皇贵妃分别坐在罗汉榻的两侧,中间由一个四四方方的紫檀木明雕百鸟朝凤图案的小方桌隔着。 皇上道:“静欢,朕知道你眼睛看不见,心里也不畅快,可是方才当着那么多人,你好歹要给朕留些颜面。” 皇贵妃道:“皇上有那么多军国大事要处理,何必还要来臣妾宫里听一个瞎子絮叨?也不必再管詝儿那个可怜的没娘的孩子了,总之我们娘儿几个相依为命就是了。” 皇上伸手想去握皇贵妃的手,却被皇贵妃挣脱,只能微笑着说道:“又使小性儿了不是?你自进宫以来,从未进退失度,一向是后宫众人的典范。怎地如今位居皇贵妃的尊位,手中执掌六宫大权,却越发地有小儿女的行状了?对了,訢儿今日累坏了,朕就没让他去看詝儿,直接让下面的人带他去房里歇着了。訢儿虽然年幼,却有万夫不当之勇,朕很欣慰啊。” 皇贵妃道:“皇上宠爱幼子本就容易落人口实,今次又出了这样的事儿,岂不是置臣妾于千夫所指的境地?” 皇上道:“你与孝全皇后交好,宫中人所共知,不会疑心于你。” 皇贵妃道:“那史官呢?朝臣呢?又如何?” 皇上道:“静欢,你眼睛还没治好,不要胡思乱想贻误病情,还是要早些把眼睛治好才是。” 皇贵妃道:“每次臣妾与皇上说到要紧之处,皇上就拿臣妾的眼疾出来搪塞。若是臣妾的眼睛一辈子都治不好了,皇上就废了臣妾吧。” 皇上道:“这是什么话?你是朕钦封的皇贵妃,已经昭告天下了。君无戏言,更何况是这样的大事?静欢,这一次是朕的不是,不该让几位阿哥随朕去行围,又没能保护詝儿周全,朕心里也很难过,觉得愧对孝全皇后。你若有所求,但说无妨,朕一概准了。” 皇贵妃道:“臣妾能有什么所求?无外乎是想为几个孩子求得平安罢了。皇上想让他们历练历练,臣妾岂会不支持?只是御前侍卫守护不当才致使四阿哥失足坠马,实在难辞其咎。若是不予以严惩,午夜梦回,让臣妾如何向孝全皇后交待?” 皇上道:“此事朕已经思量过,将那侍卫连降三级,逐出御前,还罚了一年的俸禄。” 皇贵妃道:“御前侍卫大多都是出身满洲八旗贵族,还有不少是宗室子弟,这点俸禄对他们而言又算得了什么?臣妾听詝儿说今次领头的乃是额尔登布,乃是孝穆皇后亲妹妹的儿子。以他的功名富贵,又岂会指望着这些微薄的俸禄?虽说是皇亲国戚,可是他平时当差不当心也就罢了,皇上将几个年幼的皇子托付于他,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难道不是平日里恃宠生骄的罪过?伤在儿身,痛在娘心。虽然詝儿不是臣妾亲生,却也是臣妾从小看着长大的。臣妾也为人母,自然能够体会孝全皇后对詝儿的一片关爱之心。她生前早已将名分权位抛诸脑后,唯有将这几个孩子郑重其事地当着皇上的面托付给臣妾,臣妾却,却有负于她的嘱托……” 皇贵妃说着情难自已,又抽泣起来。 皇上伸出双手,紧紧握住皇贵妃的手,皇贵妃此次没有挣脱。 皇上叹了口气道:“朕明白你替孝全皇后照顾詝儿他们的不易。朕小时候也是被别人抚养长大,上书房的师傅跟朕说过,民间有句俗语,后娘难当。多做不是,少做不是,都会落人话柄,真是难为你了。这样罢,朕便派人将额尔登布送去宗人府,可好?” 皇贵妃道:“皇上说得极是。额尔登布虽然是皇上的亲信,可是詝儿是正宫嫡出的皇子,身份尊贵,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他呢。这次万一是有人错了主意,那可是动摇大清正统的罪过,不能轻恕啊!” 皇上又叹了一口气,眼中隐隐可见泪花,说道:“若是宪儿还在就好了,他可是皇亲国戚里最出色的孩子,可惜,去得太早了。” 听皇上提到温宪,皇贵妃心头猛地抽紧,疼痛霎时蔓延开来。 皇贵妃轻轻把手从皇上手中抽了出来,交叠放在腿上。 眼上蒙着的缎带已经被泪水打湿,又有一行混着轻微血迹的泪兀自滑落。 皇上看不到皇贵妃的表情,只听她冷冷地说:“若是审不出什么,怕是早被身后的人封了口,那便不需要留了。皇上,詝儿的腿换一个侍卫的命,臣妾尚觉得亏了呢。若是他识时务,肯供出幕后指使的人,那仍可考虑留他一命。” 皇上道:“也好,那便先让宗人府仔细审问着,若有消息,朕再说与你知道。” 皇贵妃眼睛看不见,只是感觉到皇上温热的手指触及她的脸,替她将方才那一滴眼泪抹去。 皇上道:“朕最见不得你流泪,你要杀要剐都可以,只是别伤了身体。” 皇贵妃道:“宫里一个个与臣妾交好的姐妹都离臣妾而去,臣妾的眼泪都已经流干了。可是想想流泪又有什么用?不是臣妾示弱,旁人就能放过臣妾和这几个孩子。” 皇上道:“他们也是朕的孩子,朕会与你一同照顾他们。” 皇贵妃道:“普天之下,哪个孩子又不是皇上的子民呢?宫里面,哪个孩子不指望皇阿玛照拂呢?皇上勤于政务,这些琐碎小事又怎么能顾得过来?” 皇上道:“静欢,你这样说就是怪朕了。” 皇贵妃闭口不言。 皇上无奈,起身离开了。 第二百回 会心语以不解解之 无稽言在不听听 雨落进门道:“娘娘,皇上怎么这么快就回了?” 皇贵妃道:“无法自圆其说自然就走了。” 雨落道:“娘娘这样对皇上,难道不怕皇上恼了?” 皇贵妃道:“本宫平日里就是通情达理得太过了!去把六阿哥叫过来,本宫还有事要问他。” 雨落道:“是,娘娘。” 说罢耷拉着头下去了。 门口锦瑟悄声道:“雨落姐姐怎么了?” 雨落道:“娘娘怕是因四阿哥坠马受伤之事与皇上起了龃龉了,这可怎么好。” 锦瑟道:“娘娘心善,如此对待四阿哥,孝全皇后在天之灵必定会保佑娘娘。” 雨落道:“事在人为,眼下孝全皇后也帮不了娘娘了,但是有一个人可以!” 锦瑟道:“姐姐是指谁?” 雨落道:“高公公!我去奉旨请六阿哥,你让小德子回去探探口风!” 锦瑟道:“雨落姐姐好生灵秀通透!奴婢这就去。” 少顷,万壑松风内室。 六阿哥端端正正地跪在皇贵妃脚边。 皇贵妃道:“你老老实实跟额娘说,詝儿堕马之事是否与你有关?” 六阿哥叩首道:“额娘明鉴!儿子与四哥本是亲兄弟,又自小玩在一处,情份与旁人更为不同。儿子绝无加害四哥之心。” 皇贵妃舒了一口气,语气和缓了一些,说道:“起来吧,坐到额娘身边来。” 六阿哥站起身在皇贵妃身旁坐下。 皇贵妃揽着他道:“訢儿,你要明白,你四哥是正宫嫡出,又是事实上的皇长子,身份贵重,非你所能相比。额娘也并不是不信任你,只是难保日后你身边的人会挑唆你做一些以下犯上的忤逆事。你虽然年幼,但一定要懂得分辨是非曲直。咱们应得的东西跑不了,你不说,额娘也会尽己所能为你争取了来,但是不属于咱们的东西,万万不可觊觎。” 六阿哥道:“额娘说过多次,儿子都记得。儿子每日勤学苦练,都是为了日后成为国之栋梁,襄助四哥,保卫大清江山。今天四阿哥被害,儿子也很难过。” 皇贵妃惊讶道:“被害?訢儿,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六阿哥道:“儿子当时策马跟在四哥后面,五哥也在臣妾侧前方。突然,林间闪现一头鹿,众人循着鹿的踪迹往丛林深处追去。不久,四哥就出事了。在此期间,儿子观察到五哥与他旁边的侍卫几次三番眼神交换,如今想来似是颇不寻常。可惜四哥出事的时候,儿子心里惦记着那头鹿,一心往前冲,未曾将事发过程看得真切。” 皇贵妃道:“只是眼神交换做不得数。” 六阿哥道:“儿子也是这样想,因此并未向皇阿玛提及,只想着回来将原委告诉给额娘裁夺。” 皇贵妃揽紧了他,说道:“訢儿,你做得很好。没有证据对方不会招认,反而会为自己惹来祸端。你可还记得五阿哥身边的侍卫是谁?” 六阿哥道:“儿子记得,乃是御前一等侍卫额尔登布。” 皇贵妃道:“果然是他。” 六阿哥道:“儿子见他对四哥甚是亲热,还说他额娘也是出自钮钴禄氏,四哥的额娘同宗,为何却会对四哥不利?” 皇贵妃道:“额尔登布的额娘是你皇阿玛原配皇后的亲妹妹,不仅与孝全皇后同宗,也与太后、祥贵妃同宗。如今孝全皇后已经不在人世,人走茶凉,他自然会倚靠太后和祥贵妃,所以帮着五阿哥也不稀奇了。” 六阿哥道:“谋害皇子乃是死罪,他竟然不怕?” 皇贵妃道:“若是有人许以重利,这一本万利的买卖,常人都难保不会铤而走险。额娘所愿的是有朝一日訢儿你即使重利当前也不会为了一己之私背叛你与詝儿这些年的兄弟情义。” 六阿哥道:“儿子定然不会让额娘失望。” 皇贵妃微笑道:“那便好了。回房歇息去吧。” 六阿哥起身跪下,叩了一个响头,说道:“儿子惟愿额娘的眼疾早日痊愈,再见天日,可以日日看到儿子成长。” 皇贵妃道:“额娘相信,这一天不会太远了。” 六阿哥心中五味杂陈,又静静地施了一个礼,便告退了。 皇贵妃独坐在黑暗里,心想,与失去挚爱和好友的心伤比起来,区区眼疾又算得了什么呢? 是夜,烟雨楼。 承德避暑山庄的烟雨楼乃是模仿浙江嘉兴南湖烟雨楼的形状所建。 重檐画栋,朱柱明窗。 皇上正在独酌,唯有高成侍立在旁。 高成劝道:“皇上,多饮伤身,还是适可而止吧。” 皇上道:“朕想念皇后了。她出生于江南,幼时随她阿玛在江南游历,因此常与朕讲些当地的风土人情。如今国库空虚,朕无福如先祖乾隆爷那样几次乘龙舟下江南,便只听皇后讲一讲就心满意足了。” 高成道:“皇后娘娘在天之灵知道皇上惦记她,便能安息了。” 皇上道:“今日之事,朕是否处置错了?” 高成道:“皇上是真龙天子,又岂会有错呢。” 皇上道:“朕想寻得平衡,却失了公允。对于四阿哥的确有所亏欠。” 高成道:“四阿哥必能明白皇上的苦心。” 皇上道:“朕担心的不是四阿哥,朕担心的是她。” 高成眼珠一转,会意地道:“皇贵妃娘娘也必能明白皇上的苦心。” 皇上放下酒杯,叹了口气,看了高成一眼,缓缓地道:“朕看却未必。她心里不知有多么怨朕。” 高成道:“皇贵妃娘娘怎么会怨皇上呢?宫里最敬爱皇上的就属皇贵妃娘娘了。皇贵妃娘娘只是最知道,偶尔使个性子,比对皇上苦苦哀求更管用。” 皇上苦笑道:“朕当真被你们拿得稳稳的了。” 高成跪下道:“奴才,奴才不敢。” 皇上道:“起来吧。” 高成缓缓站起身,低着头,未敢看皇上。 倒是皇上又看了他一眼,说道:“传朕的旨意,将今日负责保护几位阿哥的侍卫尽数下大牢。凡是皇室宗亲一律交由宗人府审理,其余的交由大理寺审理。朕此举乃是因为爱惜孝全皇后的骨血,可并不是受皇贵妃使性子的要挟。” 高成道:“奴才遵旨。奴才明白,皇上思念皇后,爱屋及乌,也想着为四阿哥讨回公道。” 皇上叹息道:“太后的人不好动,如此一来前朝又会有许多风波,朕的许多政令的推行都会受到波及。” 高成道:“皇上圣明,必有对策。” 皇上道:“难就难在各种势力盘根错节,太后谋划多年,众多老臣心向于她,而朕手里能用的人已经不多了。一时间即使能够尽数清剿,也难保朝局的安稳。” 高成道:“皇上无时无刻不心忧社稷,真乃大清之福啊。” 皇上道:“罢了,宦官不得干政,朕与你说得多了恐怕又要落人话柄。你去传旨吧。” 高成道:“嗻!奴才这就去。” 皇上道:“慢着!行宫缺医少药,于四阿哥养伤无益。传朕旨意,三日之后,起驾回宫。” 高成答应着下去传旨了。 皇上呆立半晌,复又拿起酒杯。 那九龙玉杯曾经能工巧匠精雕细琢,盛满御酒后,乍现九条翻腾之蛟龙。 第二百零一回 心关玉碎天难晓 运落风波梦亦 几日后,永和宫。 齐楚将针袋收了,说道:“微臣这些日子以来,针灸皇贵妃娘娘的攒竹、丝竹空、四白、太阳、晴明等穴位已卓有成效,相信娘娘很快就能够复明。” 皇贵妃点点头,说道:“有劳齐太医。四阿哥的伤势调理得怎么样了?” 齐楚道:“恐怕还要再多躺些日子。” 皇贵妃道:“你若是得空便去和硕长公主府里看看长公主的病情,并让风眠多去走动一下。长公主病势缠绵许久,本宫总是不能放心。” 齐楚道:“微臣遵旨。皇上给太医院下了旨指派了御医去照看长公主的病,而让微臣专心治疗皇贵妃娘娘的眼疾,微臣就未曾亲自去长公主府上问诊。如今既然皇贵妃娘娘有吩咐,微臣会尽快亲自前往,再回来向娘娘禀报。” 皇贵妃道:“有劳齐太医。去看看四阿哥吧。” 齐楚道:“微臣遵旨,请皇贵妃娘娘保重凤体,微臣告退。” 锦瑟于是带着齐太医去了四阿哥房里。 是日清晨,京城和硕长公主府。 青芜来向长公主请安奉茶。 青芜道:“额娘这几日的气色好了很多。” 长公主托着茶杯,用茶盖轻轻撩拨茶水,悠悠地说道:“本宫还有好多事情要去做。” 青芜道:“媳妇儿有一事想要禀报额娘。” 长公主道:“讲。” 青芜从袖口里拿出一个锦盒,打开锦盒,里面有一个锦囊。 青芜双手托着锦盒对长公主道:“前些日子收拾旧府的书房,发现了这个。想来是他生前心爱之物……” 青芜说着便呜咽起来。 苑若从青芜手里接过锦盒,递给了长公主。 长公主打开锦囊,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片小小的碎玉,上面刻有“飘零”二字,笔画间似有暗沉深红的血迹。 长公主道:“青芜你有心了,本宫自会让这件东西回到它该回的地方。你回去歇着吧。” 青芜已是泣不成声,施了个礼,转身告退了。 傍晚,南书房。 宗人府理事官与大理寺卿等人正向皇上禀报四阿哥行围坠马一事问询的结果。 皇上拍案而起,喝道:“果真如此?” 众人道:“如今看来的确如此。” 皇上缓缓坐下,说道:“额尔登布可曾招认?” 宗人府理事官道:“额尔登布未曾招认,微臣无能,还未取得他签字画押的供词。” 皇上道:“用过刑了?” 宗人府理事官道:“按皇上的吩咐,刑都已经上了一遍,人已经是残废了,但仍未见招供。” 皇上道:“习武之人耐受力自然是要超过旁人。” 大理寺卿道:“但是据跟在额尔登布后面的侍卫阿林保供述,他亲眼所见额尔登布暗自飞石击中四阿哥所乘那匹马的马臀。另有旁的侍卫佐证,声称见到额尔登布与五阿哥暗通款曲。微臣请皇上的旨意,是否可以结案了?” 皇上道:“五阿哥还是个孩子!怎么可能?”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半晌之后,皇上悠悠地道:“也罢,既然额尔登布人已经残废了就送回家养伤吧,不必再回宫里当差了。其余的人也保护不周,难辞其咎,均遣散回去,永不录用。” 众人道:“臣等遵旨。” 皇上摆了摆手,说道:“都退下吧。” 众大臣纷纷退出了南书房。 皇上高声唤道:“高成!” 在门外候旨的高成连忙走到皇上跟前,说道:“皇上,奴才在。” 皇上道:“传朕的旨意,祥贵妃教子不严,致使五阿哥在上书房冲撞师傅,于德行有亏,祥贵妃身为人母难辞其咎,着降为妃。今后再有此类言行者,绝不轻恕。” 高成道:“皇上,五阿哥冲撞师傅的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才……” 皇上道:“难道要让朕昭告天下朕的儿子们小小年纪就已经开始骨肉相残了吗?” 高成道:“奴才失言了,奴才这就去传旨。” 皇上道:“毕竟额尔登布没有招供,即便有人告发,空口白话,做不得数。朕苦于没有真凭实据也不好对他们母子怎么样,只能小惩大戒一下罢了。” 高成道:“皇上苦心,想必祥妃和五阿哥必能领会。” 皇上道:“安排人去后宫传旨吧。” 高成领命退下了。 南书房门外,敬事房的太监已急得焦头烂额,见到高成出了门连忙迎上去道:“高公公,求您可怜可怜小的们。什么时候能进去让皇上翻牌子啊?” 高成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拿起祥贵妃的绿头牌,说道:“现在就能进去了,只是这块牌子怕是要回去重新做一块了。” 敬事房太监道:“还请高公公明示。” 高成道:“皇上已经下旨,祥贵妃娘娘如今已经是祥妃娘娘了。” 说罢食指一弹,将那块写有祥贵妃三个字的绿头牌往上扔了出去,最后又落在敬事房太监脚边。 敬事房太监连忙捡起祥贵妃的绿头牌放在袖管里,说道:“多谢高公公指点。” 高成道:“进去吧。” 敬事房太监千恩万谢地辞别高成,往南书房里走。 未几,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传来:“请皇上翻牌子。” 皇上看了看,伸手拿起皇贵妃的绿头牌,翻了个个儿,叮当一声掷回盘中。 隔日午后,齐楚又在永和宫为皇贵妃针灸。 诊疗已毕,齐楚道:“昨日微臣奉皇贵妃娘娘的旨意已去过和硕长公主府上。” 皇贵妃道:“长公主的病可有大碍?” 齐楚道:“依微臣看,已无大碍,想来是各位同僚戮力同心为皇上和静贵妃娘娘分忧,细心诊治的成果。” 皇贵妃道:“既然如此,本宫就放心了。” 齐楚转身从医箱里拿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锦盒,对皇贵妃道:“长公主托微臣将此物交给皇贵妃娘娘。长公主说,此物乃是永和宫旧物,可惜暮去朝来,庄周梦蝶,杜鹃泣血,已经难以完璧归赵。但是仅此一片,却胜过万语千言。” 雨落接过齐太医手中的锦盒,对皇贵妃道:“娘娘……” 皇贵妃道:“打开。” 雨落打开锦盒,说道:“娘娘,其中乃是一个锦囊。” 雨落打开锦囊,寻出碎玉,说道:“娘娘,这,这似乎是当年景行小公子出生时风眠从库房里寻出的那一对白玉雕诗双耳杯上的碎玉,奴婢认得上面的字!” 皇贵妃道:“什么字?念!” 雨落道:“飘零。” 皇贵妃周身颤栗,齐楚看在眼里,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雨落未解其中意,继续说道:“奴婢记得,那一句是花自飘零水自流。娘娘,奴婢说得对不对?” 皇贵妃用刻意压制着悲伤凝敛的气息说道:“对,也不对。本宫知道,他想说的是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千万恨,为君剖。词赋从今须少作,留取心魂相守。” 皇贵妃一把扯掉眼睛上蒙着的缎带,睁开双眼。 齐楚和雨落一时间都愣住了。 皇贵妃从雨落手里取走那片碎玉,只见玉上还残留着她挚爱之人的血痕。 皇贵妃从腰间解下随身的玉镂雕香囊,将碎玉放置在其中。 所有动作,十分连贯,一气呵成。 雨落不由得惊呼道:“娘娘,眼睛!” 第二百零二回 皇贵妃降旨立威 杜受田临时受 翌日清晨,皇贵妃下旨昭示后宫,请众位妃嫔当日上午共赴永和宫觐见。 自从孝全皇后仙逝,静贵妃晋升为皇贵妃,并领了执掌后宫的大权之后就一直因眼疾足不出门。众嫔妃已许久未曾见过皇贵妃,更别说合宫觐见了。但既然皇贵妃有旨,众人不敢怠慢,立时云集永和宫。 时值深秋,永和宫正殿之上摆满了月桂,静静飘香。 祥妃被贬,彤贵妃眼下已经是唯一的贵妃,早已在此等候的众人见彤贵妃驾临连忙都迎了上去。 彤贵妃头上戴的是一架工艺复杂的碧玺宝石钿子,身穿绣有暗花山水的水蓝色旗装,自顾自地走到右面为首的尊位坐下。 郭嫔上前一步道:“彤贵妃娘娘,今日皇贵妃娘娘突然昭集咱们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么?彤贵妃娘娘身份尊贵,自然与我们不同,想必可以经常得见皇贵妃娘娘吧?” 彤贵妃微笑着说:“本宫与大家一样,也是许久不曾见过皇贵妃娘娘了。皇贵妃娘娘静修养病多日,从不见人,否则也不会委托本宫协理六宫琐事了。” 祥妃虽被降位,但是毕竟是皇子公主的生母,资历又深,所以妃位之中以她为尊,旁人也无不服。 只见祥妃绕过人群,走到左侧为首的尊位坐下,幽幽地说:“郭嫔真是惯会见风使舵的。如果本宫没记错,你当年可是一心跟在孝慎皇后后面。虽然资质平庸、不堪造就也凭借着孝慎皇后的面子颇得了几日恩宠才有今日的嫔位。怎么如今孝慎皇后、孝全皇后都已宾天,一口一个皇贵妃娘娘叫得这么亲热。” 郭嫔回过头,轻轻施了个礼,对祥妃道:“臣妾未曾留意到,竟然是祥妃娘娘驾到。皇贵妃娘娘乃是皇上钦封的皇贵妃,请问祥妃娘娘,臣妾不称呼一声皇贵妃娘娘,又能称呼什么呢?” 郭嫔故意两次将“祥妃”二字的语气加重,带有讥笑之意。 彤贵妃道:“郭嫔说得在理。不过本宫想来,咱们姐妹的贵妃之位都是皇上钦封的,只有祥妃娘娘当初的贵妃之位是奉了太后的懿旨,真是与众不同啊。” 睦嫔也凑上前来说道:“可不是么,只是这降位却是皇上亲自下得旨。” 墙倒众人推,各位嫔妃都掩面窃笑起来。 突然,传来一句清朗的女声:“什么事让众姐妹笑得如此开心,不如也让本宫与大家一同乐一乐。” 众嫔妃连忙各归其位,列队站好,屏息凝视。 只见皇贵妃由雨落扶着,施施然走了出来。 她身穿大红色金凤凰刺绣的旗装,上有精致繁复的明黄色镶领。大拉翅上装饰的赤金流苏以及灿黄色纯金镂空雕花尽显雍容华贵之态。 妆容则是粉白黛绿、绛唇映日,与平日极为不同。 再看那双目澄澈,杏眼明仁,又哪有一丝病态? 众人心中暗暗惊叹,在彤贵妃的带领下向皇贵妃行大礼。 皇贵妃笑道:“众姐妹免礼,平身吧。” 众人尽皆落了座。 皇贵妃道:“本宫养病多日未曾见过众位姐妹,心中甚是挂念。如今痊愈了便让各位姐妹来这永和宫相聚谈笑一会儿。可不知有什么喜事儿,你们倒先笑起来了?” 彤贵妃道:“众姐妹同心同德,听说皇贵妃娘娘召见都迫不及待。” 皇贵妃笑道:“彤贵妃,本宫养病这些日子你全力应付后宫琐事真是辛苦你了。” 彤贵妃道:“如今皇贵妃娘娘既然已经痊愈,臣妾自请削去协理六宫之权。” 皇贵妃道:“这些日子以来,本宫眼睛看不见,心却不是盲的。你将诸事打理得井井有条,不但有天赋能力,更能处事公允、恪尽职守。本宫于心甚慰。本宫座下,赏罚分明,有过则罚,有功则赏。本宫已向皇上请旨,册封八公主为寿禧和硕公主。今后也请你安心多多协助本宫,替皇上分忧。” 彤贵妃道:“多谢皇上,多谢皇贵妃娘娘。” 皇贵妃又对琳妃道:“琳妃,这些日子以来,你伺候皇上辛苦了。本宫听说你又有身孕了,真是好福气啊。” 琳妃道:“臣妾多谢皇贵妃娘娘关怀。” 皇贵妃道:“你已是皇子的生母,身份贵重,如今又有身孕,可见是个多子多福的好命道。本宫也已向皇上请旨,今日昭示后宫,晋封琳妃为琳贵妃。” 祥妃握住椅子上的扶手,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本以为皇上正在气头上,虽然将她降位以示惩戒,但是不出几日便会复位。谁知皇贵妃竟然进言让皇上晋封琳妃为贵妃,如此一来便封死了她的来路,也挡住她的去路了。 更气的是琳妃也生有皇子。宫中向来母凭子贵、子凭母贵,子女与后妃的名位息息相关,如此一来,琳妃所生的七阿哥的身份便越过五阿哥了。 琳妃道:“臣妾进宫的日子还太短,当不起贵妃之位。” 皇贵妃道:“你虽然进宫时日短了些,但是一直受到皇上格外地宠爱,又生有皇子。这宫里生养过的嫔妃不多,无不居于高位,你也没什么当不起的,不必妄自菲薄。” 琳妃道:“臣妾谢恩。” 皇贵妃道:“如此一来,妃位上便只剩祥妃、恬妃和成妃了。皇上与本宫向来觉得,妃位上最好要四角齐全。所以皇上再颁恩旨,晋封睦嫔为睦妃。睦妃,你入宫的时日也不短了,日后还要一如既往地勤谨奉上啊。” 睦妃坐在角落里,突然喜从天降,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彤贵妃道:“还不谢恩?” 睦妃叩拜在地,说道:“臣妾,臣妾……叩谢皇上和皇贵妃娘娘天恩。” 皇贵妃道:“孝全皇后不幸仙逝,皇上伤心至极。三公主和四公主年纪也不小了,再过一两年皇上便要做主聘嫁,本宫也不得不为她们的将来考虑。如今皇上也下旨加封三公主为端顺固伦公主,加封四公主为寿安固伦公主。暂时仍由本宫代为抚养。” 彤贵妃道:“三公主和四公主乃是正宫嫡出的公主,获封固伦公主也是应当的。” 皇贵妃道:“彤贵妃,七公主和八公主生得雨雪可爱,颇得圣心。待她们长大成人,皇上也会给她们指一个好人家,你不必担心。” 彤贵妃道:“臣妾多谢皇上和皇贵妃娘娘。” 皇贵妃道:“许久不见众姐妹,今日事发突然便只打个照面就罢了。众姐妹先行回宫歇息去吧,今后晨昏定省,依例而行。” 众人道:“臣妾等遵旨谢恩。” 待众人都退出了永和宫,雨落上前来扶着皇贵妃往内堂行去。 皇贵妃道:“昨晚本宫令你誊抄的名录可抄写好了?” 雨落道:“已经写好了。” 皇贵妃道:“十年间千金散尽,便只图谋了这一件事,成败在此一举了。传旨让教导四阿哥的杜师傅来永和宫见本宫。” 雨落道:“这份名录事关重大,若是落在别人手里可不得了。” 皇贵妃道:“杜受田乃是当世大儒,若连过目不忘的本事都没有,又如何做得了帝师呢?” 雨落道:“奴婢明白了,待杜师傅过目一遍之后,奴婢就把它烧掉。” 皇贵妃点了点头,与雨落一道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第二百零三回 上书房钦试功课 众阿哥各有千 初冬时节,还未落雪。 枫叶欲残看愈好,梅花未动意先香。 况有小儿同此趣,一窗相对弄朱黄。 皇上下了朝便想起了陆放翁的《初冬》之诗,于是突然想起来去上书房考问皇子们的学业。 皇上对四阿哥道:“詝儿,你今日都学了些什么?说与皇阿玛听一听。” 四阿哥道:“今日师傅给孩儿讲了王郎卧冰求鲤的故事。据说是西晋时期,有一孝子名为王祥,他早年没了生母,继母待他并不好,但他眼见继母有病,不惜在冬季除尽衣衫,以血肉之躯融化河上的冰雪,捕鱼为继母补身。” 皇上笑道:“这则典故甚好,皇儿可有什么感悟么?” 四阿哥道:“孩儿听到师傅教诲之后感慨良多。今生虽然无福侍奉生母,不免引以为憾,但仍有继母在生可尽孝道。皇贵妃娘娘对孩儿视若己出,孩儿今后定会好生侍奉皇贵妃娘娘,以报答养育之恩。” 皇上道:“皇儿能这么想,朕心甚慰。” 四阿哥道:“师傅还对孩儿讲过扇枕温衾和扼虎救父的故事,教导孩儿今后成为一个仁孝之人。孩儿觉得这等品行良正之人若不在朝中,便须选拔到朝中来,若已在朝为官,便可担大任。他们事双亲至孝,想必也会对治下的子民爱若亲子。孩儿听师傅说如今朝中有一位大人,曾因私入南苑求取鹿心为父亲做药引而降职,再也不得重用。孩儿想下一次再跟随皇阿玛围猎之时,射一头鹿,取得鹿心,赠与这位大人。孩儿本来以为是一位将军,但孤身入那虎狼之地,未曾想却是是个中过进士的大人,孩儿敬仰之心更甚了。” 皇上道:“那詝儿可知那人姓谁名谁?” 四阿哥道:“师傅未曾说过,孩儿不知。” 皇上向杜受田道:“为何不告诉四阿哥那人是谁呢?” 杜受田道:“四阿哥身为皇子理应学习治国之道,但是当今朝政之事却不宜知之过多。” 皇上微笑颔首,很是满意,又对杜受田道:“那今日不妨告诉朕,那人却是何人?” 杜受田道:“乃是札克丹。” 皇上道:“竟然不是汉臣而是满臣?的确是难得。” 皇上略一恍神又对四阿哥道:“詝儿生性仁孝,又得杜师傅点拨,今后必成大器。” 四阿哥道:“孩儿谢皇阿玛夸赞,多亏师傅不辞辛劳地教导,孩儿才能有所进益。” 皇上点点头,又对五阿哥说道:“誴儿,你今日又学了什么?讲给皇阿玛听一听。” 五阿哥道:“今日师傅教孩儿背《中庸》。” 皇上道:“不错,那可是儒家的经典。你背给皇阿玛听听。” 五阿哥道:“孩儿遵旨。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为贵。诚者非自成而已也,所在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故……故……” 五阿哥背不下去,忽然听得师傅在他身后小声道:“时措之宜也。” 五阿哥未能听得真切,挠着头,吞吞吐吐地道:“时……错……时……” 师傅又道:“故时措之宜也。” 五阿哥急得快要哭出来,只说道:“故时也。” 皇上叹了口气道:“故时措之宜也。朕都听到了。这么短短的一段,竟然都背不出来?可不是不用心么?那你讲一讲,这段话说的是什么意思。” 五阿哥道:“师傅说天命之谓性,即天地之德。命字已该交会秀气在内。其余的,孩儿就不记得了。” 皇上道:“不记得了?岂有此理!” 五阿哥的师傅殷兆镛吓得连忙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禀报道:“微臣有罪,请皇上责罚。” 皇上道:“殷师傅,你是怎么教五阿哥的?” 殷兆镛跪在地上,低着头,说道:“微臣已经昼夜不停地思虑如何才能将五阿哥教养成才。只是五阿哥心里另有主意,时时与微臣教授的内容冲突,因此所学内容也难以记忆。” 皇上道:“冲突?誴儿,你都在想什么?” 五阿哥道:“并非是孩儿自己想的。而是额娘常常教导孩儿要争先恐后,力图上游。可是师傅却教导孩儿忠恕之道、挈矩之道,不偏不倚,孩儿都糊涂了,不知道该听谁的。” 皇上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对高成道:“传旨下去,五阿哥交归太后亲自抚养,祥妃不善教子,德行有亏,着降为贵人,以观后效。” 五阿哥慌了神,跪下哭道:“孩儿不想与额娘分开,求皇阿玛收回成命!” 皇上道:“君无戏言,朕的旨意不会收回。誴儿你今后要好生向殷师傅学习,莫要再把你额娘说的那些放在心上。” 五阿哥抽泣着说道:“孩儿遵旨。” 殷兆镛道:“皇上,如此安排,恐怕惹人非议。若众位阿哥都养在阿哥所等别处也就罢了,偏偏五阿哥离开生母,只怕外头的清议会不大好。” 皇上斜眉道:“你也想抗旨?” 殷兆镛叩首道:“微臣不敢。” 皇上道:“起来吧。今后好好教导五阿哥就是。” 殷兆镛道:“微臣遵旨。” 皇上看向长得剑眉星目、超拔卓群的六阿哥,再换上慈父的面容,说道:“訢儿,你又学了些什么?” 六阿哥道:“今日师傅说到圣祖康熙爷一生的功绩,讲到康熙爷收复台湾之时也曾用过荷兰人所造的船只,这才一举突破郑经沿海的防线,得以功成。孩儿觉得既然他们善于造坚船利炮,咱们何不去学了来?为何又不许通商贸易,要自守于其中呢?” 皇上脸色又一变,说道:“訢儿,你有所不知,圣祖康熙爷之所以能够收复台湾,靠的并不是荷兰人造的船,而是迁界禁海的策略,让台湾成为一座孤岛,自然可以不战而胜。所以即使当初没有荷兰人提供船炮,圣祖康熙爷一样可以收回台湾。” 六阿哥道:“可是既然有更好的船炮,为何不能为我所用呢?” 皇上向六阿哥的师傅卓秉恬说道:“六阿哥小小年纪如此重器而不重意,是你教习的结果?” 卓秉恬也连忙叩头告罪道:“回禀皇上,臣万万不敢。只是六阿哥天资聪颖,悟性极高,多学经典无一不是一触即通。但是其思维甚广,常常问得微臣哑口无言。微臣早有意向皇上请辞,请皇上为六阿哥另择名师。” 皇上道:“你年纪也大了,早点告老还乡也是一件好事,朕恩准了。” 卓秉恬叩首道:“谢皇上恩典。” 皇上对六阿哥道:“訢儿,你年纪尚幼,难以分辨是非。皇阿玛另指一位名家给你做师傅。” 六阿哥道:“孩儿多谢皇阿玛。” 皇上沉思片刻说道:“翁心存翁老乃是朕钦点的状元,如今位居体仁阁大学士,朕便命他教习你的功课。翁老学问精深,博古通今,你要好好地学。” 六阿哥道:“孩儿知道了。” 皇上见六阿哥神思怏怏,似是不快,便说道:“你方才所提之事,待你长大成年朕再解释与你知道。” 六阿哥道:“孩儿领旨,多谢皇阿玛。” 第二百零四回 小女子志在凌铄千古 老妇人心 皇上道:“高成,各位师傅劳苦功高,吩咐御膳房,今日加菜。” 高成道:“奴才遵旨。” 皇上道:“朕先回养心殿了,众皇儿安心读书,改日朕再来考问你们的功课。” 于是皇上离开了上书房。众皇子跪在地上恭送皇上。 龙辇上,皇上突然说:“高成,方才教习四阿哥的杜师傅说的那人叫什么?” 高成道:“回皇上的话,奴才记得好像是叫札克丹。” 皇上笑道:“对,就是这个札克丹。高成,传几个内大臣午后到南书房来,替朕拟旨。” 高成道:“奴才遵旨。奴才请皇上的旨意,祥妃娘娘降位的旨意,奴才去不去传啊?” 皇上道:“什么祥妃,朕已经降她为贵人,她如今是祥贵人。君无戏言,快派人去传旨!” 高成道:“奴才遵旨。” 是日傍晚,祥贵人被降位之事六宫尽皆知晓。 寿康宫中,祥贵人抱着五阿哥哭成一个泪人。 太后道:“好了,事已至此,哭有什么用?淮秀,带五阿哥下去休息。” 五阿哥依依不舍地道:“额娘……” 祥贵人抱得更紧了,哭道:“求太后开恩,让誴儿晚几日再来吧。” 太后道:“皇上已然开恩了,知道哀家疼你,便让把五阿哥送到哀家这里来。你知不知道从前遇到这种情况,皇子都是要送到别的位份高的嫔妃那里去的。” 祥贵人哭道:“臣妾被降位不要紧,可是誴儿是臣妾的心头肉,何苦让我们母子分离啊?” 太后道:“哀家这里又不是别的地方,平日里你想来就来,跟自己宫里有什么两样?等过了这个风头,哀家便下一道旨意,说哀家身子不适,让你入寿康宫侍疾,这样一来你与五阿哥不是还能朝夕相见吗?” 祥贵人听太后所言颇有道理,便稍稍收了哭声,说道:“臣妾谢太后恩典。” 太后道:“皇上正在气头上,有些话在哀家这里说说也就罢了,你切莫去养心殿向皇上求情,否则怕会适得其反啊。” 祥贵人道:“臣妾知道了。” 太后向淮秀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带五阿哥下去安置?明日还要早起念书呢!” 淮秀道:“奴婢遵旨。” 祥贵人摸着五阿哥的小脸,依依不舍地对他道:“誴儿听话,跟淮秀姑姑去歇息,明天下了学就能见到额娘了。” 五阿哥道:“额娘,明天你记得要带些我爱吃的点心来。” 祥贵人满面泪痕,心痛如绞,说道:“额娘记得了,誴儿放心吧。” 五阿哥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淮秀走了。 祥贵人用帕子捂着嘴,已经哭得一塌糊涂。 太后道:“行了!又不是不能再相见?至于这么生离死别一般吗?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哀家抢了你的孩子!你想想皇后,那才是真正的天人永隔。” 祥贵人道:“太后恕罪,臣妾失仪了。” 太后道:“你还能每天来哀家这与五阿哥见面,有什么好哭的?磬笙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为了给皇上留下深刻的印象,不至于将来毒发入骨容色残损惹皇上厌弃,竟然能做出吞金自尽的事来,还不是为了四阿哥的前程?她死之前难道就不眷恋人世?难道就忍心与四阿哥母子分离?但是她知道怎么做对四阿哥最好!所以她义无反顾!你再看看你,不懂得如何教养,只会在这里哭!哀家方才不加训斥是在五阿哥面前给你留着颜面呢!若是还不加收敛,哀家便去回过皇上,让人把五阿哥送到皇贵妃和彤贵妃宫里去养着!正好彤贵妃还没生过皇子呢!” 祥贵人吓得花容失色,连忙收住眼泪,说道:“臣妾知罪了,求太后千万不要把五阿哥送到别人那里去啊!” 太后从身上抽出一方干净的丝帕丢到祥贵人跟前,说道:“好了,擦擦眼泪。从前咱们赢了那么大的一场仗,一举清除了皇后,皇贵妃和长公主能不反攻倒算吗?既然要跟她们争跟她们抢,便应该一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为了五阿哥的将来,你便暂且忍耐些吧。” 祥贵人接过丝帕将泪痕拭干,说道:“太后教训得是,臣妾太没用了,太沉不住气。” 太后道:“你可知道为何皇上几次三番疑心哀家和你,都未曾动怒么?即便是现在你两次降位也是借着五阿哥教养不当的由头,而不是别的事情。” 祥贵人思虑半晌,答道:“臣妾不知。” 太后道:“那是因为皇上忌惮哀家在前朝布下的势力,后宫之事都是小事,前朝才是重中之重。可如今皇上已经起了用新势力渐进渗透到哀家的布局之中的心思了。听说今日在上书房,四阿哥的师傅杜受田接着典故举荐了札克丹。午后皇上就纠集众臣下旨提拔了札克丹,只怕不出多久,札克丹便可位列内阁了。” 祥贵人道:“臣妾乃是深宫妇人,朝政上的事,臣妾不懂。” 太后怒道:“不懂就要好好学!皇上是为何降你的位,这才多久就浑忘了?” 祥贵人没想到太后会突然发火,吓得一激灵,身躯猛地抽搐了一下,瑟瑟发抖地说:“臣妾知错了,请太后责罚。” 太后道:“你好好给哀家听着!别说你现在变成了贵人,就算是变成了答应,只要五阿哥继承皇位,你就是独一无二的圣母皇太后!可若是四阿哥、六阿哥继承了皇位,你就等着博尔济吉特·静欢把你折磨致死吧!别说是你,就连五阿哥也活不了。这么说,你可明白?” 祥贵人道:“臣妾明白了,太后教训的是,臣妾知错了!” 太后道:“前朝的老臣半数都是哀家的人,只要他们不死,便会誓死力保五阿哥继承大统。现在要防的是皇上想清除前朝的势力,皇贵妃也想借此机会打击哀家。除此之外,什么事对于哀家,对于你和五阿哥来说,都是小事。” 祥贵人道:“臣妾明白了。太后为五阿哥筹谋深远,臣妾拜谢太后恩德。” 太后看着连连叩头的祥贵人道:“总有一天你会贵为太后,这些事也要慢慢学了来。你看看大清历代太后哪个像你这个样子?近的便说与哀家和你同宗的乾隆爷的生母孝圣宪太后吧,你以为那份天朝盛世的繁华没有她老人家的一份功劳?远的便是太宗爷皇太极的两位皇后,后来的孝端文太后和孝庄文太后了。她们虽然是妇道人家,但是前朝后宫之事无不精通,收伏摄政王多尔衮,拥立顺治爷即位,可谓是真正的女中豪杰,继往开来啊!” 祥贵人小声说道:“那孝端文太后和孝庄文太后岂不是博尔济吉特氏?” 太后道:“不错!今日皇位之争不仅仅是五阿哥与四阿哥、六阿哥之争,也不仅是你与皇贵妃的太后之争,更是我钮钴禄氏与博尔济吉特氏两族之争!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再也不是建国之初根基未稳,需要极力拉拢蒙古的时候了!” 祥贵人道:“太后苦心,臣妾明白了,臣妾定当全力以赴,不辜负太后的重托。” 太后叹息一声,摇摇头道:“你回去吧,哀家也要歇息了。” 祥贵人道:“那臣妾明日再来服侍太后。” 说罢便退了下去。 第二百零五回 苦恼世上意气须温 嗜欲场中肝 祥贵人在院子里碰到了刚刚服侍五阿哥歇息了的淮秀。 淮秀率先施礼道:“奴婢拜见祥贵人。祥贵人这是要回去了么?” 祥贵人急忙扶起淮秀道:“淮秀姑姑快请起,有劳姑姑费心操持。今后誴儿的日常起居就有劳姑姑了,本宫感激不尽。” 淮秀道:“祥贵人放心,五阿哥自小的乳母们都跟着呢,更有太后慈爱泽被后辈,五阿哥在这里不但不会吃亏,更有后福呢!” 祥贵人又忍不住落下了泪,说道:“多谢淮秀姑姑,今日就先告辞了,明日再来叨扰。” 淮秀道:“小主慢走。” 祥贵人心如刀绞,匆匆辞行。 淮秀于是一路往内殿走来。 殿内,太后仍是闭目养神。 淮秀轻声禀报道:“启禀太后,五阿哥已经安置了。奴婢刚才也看到祥贵人出了寿康宫,回钟粹宫去了。看她的样子,很是依依不舍呢。” 太后道:“无需理会她。倒是想着替哀家赏殷兆镛几两银子吧,这次的差使办得不错。” 淮秀道:“一个穷酸书生罢了,能为太后办事是他的福气。” 太后道:“穷酸书生用得好也能成大事。” 淮秀道:“全赖太后运筹帷幄,慧眼识珠。不过接下来怎么做,奴婢还要请太后的懿旨,下一步可要杀母留子?” 太后道:“不可莽撞。祥贵人其人虽然无用,但是她的性命说不定还能派上用场,暂且留着吧。更何况,若她一死,太后之位岂不是便宜了皇贵妃那个贱婢?” 淮秀道:“太后仁慈,奴婢遵命。” 太后缓缓地道:“亲娘不如养娘大。吩咐下去,寿康宫上上下下的奴才都要好生伺候五阿哥。五阿哥喜欢吃什么,喜欢做什么都要向他的乳母打探清楚了。哀家一定能把他教成一个听话的好孩子,得到皇上的欢心。” 淮秀道:“请太后放心,奴婢都已安排得妥妥当当,必不会出差错。” 太后道:“哀家记得绵恺的独子奕缵年纪比五阿哥略长一些,不如送进宫来给五阿哥伴读吧。哀家在宫里日日想念孙儿,总是不常能见到,如此一来就皆大欢喜了。” 淮秀道:“那可是太后嫡亲的亲孙儿,将来要承袭亲王位的。入宫来给五阿哥伴读,岂不是委屈了?” 太后道:“正因是哀家嫡亲的血脉,哀家才不得不为他们的将来考虑,若是自小与五阿哥在一处感情定会与旁人不同,有朝一日五阿哥继承大统便不会亏待了他。哀家还能活多少年?又岂能护得了他们一辈子?功名富贵还要自行争取啊,哀家所能做的也只是替他们架桥铺路罢了。” 淮秀道:“太后圣明。只是奴婢怕福晋不舍得,到时候又来寿康宫里哭哭啼啼。” 刚一提起此事,太后便气急败坏地道:“这些不中用的东西!每日只知道儿女情长,能成什么大事?当年从钮钴禄氏族里将她们一个个地选出来是帮哀家成事的,谁知道个顶个儿的不中用!” 淮秀道:“请太后息怒。” 太后道:“传她入宫,哀家亲自跟她说。哀家宫里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去处,为的都是孩子们将来的前程!日日将他们拴在身边又能有什么出息?” 淮秀道:“奴婢遵旨,明日一早就传旨宣福晋进宫。” 太后道:“你现在就去,让她明日一早就进宫!” 淮秀道:“奴婢遵旨,奴婢这就去。” 说罢转身告退了。 此时,永和宫中,六阿哥正在皇贵妃寝殿。 皇贵妃仔细询问了上午皇上亲自赴上书房考问诸位皇子功课的情形。 六阿哥道:“额娘,皇阿玛似乎更喜欢四哥,并不喜欢儿子。” 皇贵妃道:“怎么会?你皇阿玛最喜欢你了。只是你四哥与你身份不同,你皇阿玛对你们寄予的期望也不同。” 六阿哥道:“儿子与四哥都是皇阿玛的儿子,又有何不同?” 皇贵妃道:“虽然你们都是皇阿玛亲生的儿子,但是你们额娘的身份不同。四阿哥是孝全皇后所生,正宫嫡出,又是事实上的皇长子,将来十有八九是要继承大统的。而你则需要辅助于他,做一个功在社稷的王爷。” 六阿哥道:“可是孩儿样样都强过四哥,为何偏偏只有他能做皇帝?儿子却不可以?儿子不服。” 皇贵妃立刻变了脸,声音沉下来,喝道:“奕訢,你跪下。” 六阿哥不情不愿地起身跪了下来。 皇贵妃道:“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说的是大不敬的话?长幼有序,各有天命。你四哥就是继承大统做皇帝的命,而你命不在此,这样僭越的话,不可再宣之于口。” 六阿哥道:“虽然长幼有序,可是我大清建国百年,向来是立贤多过立长,皇位自然是有能者居之,儿子又为何不能为此努力呢?” 皇贵妃急火攻心,朗声叫道:“雨落,雨落,拿藤条来!本宫要打死这个不肖子!” 雨落听到急忙带着锦瑟跑进寝殿,拦住皇贵妃道:“娘娘息怒!阿哥金尊玉贵的身子怎么打得?锦瑟,快,带六阿哥下去歇息。” 锦瑟连忙扶起六阿哥道:“六阿哥,快走吧,别惹娘娘生气了。” 六阿哥道:“额娘,我……” 雨落对六阿哥使了个眼色道:“今日太晚了,脑子都困得不清楚了,快些回去安置,有话明天再说!” 锦瑟连拉带拽地将六阿哥带了下去。 雨落扶着皇贵妃坐下,说道:“娘娘,六阿哥可是您亲生的,您还真舍得打他?” 皇贵妃道:“不教训怎么行?小小年纪就心比天高,本宫百年之后难保不做出什么忤逆的事情来!” 雨落劝道:“这万万不会!六阿哥虽然不比四阿哥那样仁厚,但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他知道轻重的。” 皇贵妃道:“本宫早就答应过孝全皇后,一定会力保四阿哥继承皇位,本宫万万容不得他动什么歪心思。若是有什么差池,将来黄泉之下你让本宫如何向孝全皇后交待?” 雨落道:“娘娘,孝全皇后是好人。好人又怎么会在黄泉路上等着娘娘?肯定早就投胎转世到一个好人家了,前世的事情饮过孟婆汤都不会再记得了。” 皇贵妃道:“可是本宫答应过她,即使她不会责怪本宫,本宫也过不去自己心里这道坎儿。” 雨落道:“奴婢知道娘娘一直自责,未能早早察觉有异,以至于孝全皇后遭人暗害,早早地就丢了性命。可是这也实在不是娘娘所能防患于未然的啊!孝全皇后在明,想要害她的人在暗,即使娘娘挡得了一次两次,难道挡得了一生一世吗?” 皇贵妃道:“可是她生前,本宫不能为她做些什么,她的身后事,本宫一定会为她周全。她费尽周折不外乎就是希望见到有朝一日四阿哥能够继承大统,本宫一定会设法让她如愿。因此本宫绝容不得訢儿做此妄悖之念!” 雨落道:“娘娘放心,六阿哥还小,正值最是喜欢争强好胜的年纪,少不得会偏执一些。略大一点就能明白娘娘的苦心了。” 皇贵妃心绪稍稍平复,说道:“但愿如此。” 雨落道:“娘娘生了这一遭的气,想必也乏了,让奴婢为娘娘篦头吧。” 皇贵妃点点头,由着雨落扶着她往寝殿深处走去。 第二百零六回 真心百折不回 妙用万变无穷 雨落一边替皇贵妃篦头,一边说道:“娘娘,奴婢听御前的人说皇上颁了圣旨,札克丹大人如今是顺天府尹了。” 皇贵妃道:“顺天府尹?甚好!顺天府可以承接全国各地的诉状,跟御史台、九门提督府等衙门有几乎相等的权限,府尹更是可以直接上殿面君。札克丹坐上这个位子,不但相当于控制住了京城内外的诉讼,更可以把手伸到六部和上书房。” 雨落道:“却有这么大的用处?” 皇贵妃道:“何止!如此一来,本宫的下一个大计可算是水到渠成了。” 雨落道:“那可真是天助娘娘了。” 皇贵妃道:“带话给右都御史大夫,办好这次的差使,本宫今后会全力相助他。那个左都御史大夫是姚方盈之父,女儿闯出大祸,为父者又岂能置身之外?早就应该挂靴归隐了。” 雨落道:“娘娘放心,奴婢知道了。” 皇贵妃道:“那几个内大臣的夫人此番劝谏夫君有功,替本宫送些礼物给她们,并叮嘱一下,下一次一定也要如今天一般众口一辞,务必一击即中,置绵恺于死地。” 雨落道:“奴婢领旨。时候不早了,娘娘别想这些事情了,早些歇息吧。” 皇贵妃道:“也好。” 雨落扶起皇贵妃,走到床榻边,又为她放下幔帐,方才退下了。 那边厢,锦瑟带着六阿哥回到了他的房里。 六阿哥道:“锦瑟姑姑,我今日惹得额娘恼了,可是我觉得我并没有错。” 锦瑟道:“奴婢只是一个宫女,没有读过什么书,可是奴婢觉得究竟应该是孝义在前还是对错是非在前,六阿哥应该心里有数。” 六阿哥思虑片刻后说道:“多谢锦瑟姑姑点拨,訢儿知错了,自然应当是孝义在前。” 锦瑟道:“六阿哥越来越懂事了,娘娘知道了必定欣慰无比。” 六阿哥道:“訢儿不孝,惹额娘生气了,不如现在马上回去向额娘请罪吧!” 锦瑟道:“天色已晚,六阿哥该歇息了,明日还要起早呢。请罪之事,并不急在这一时。待明日娘娘气消了,再去岂不更好?娘娘所求不外乎是六阿哥学问进步、德行无缺,只要六阿哥一心想着娘娘的嘱托,即使不去请罪,娘娘也会欣慰的。” 五阿哥道:“锦瑟姑姑说得有理,那我就先睡了,明天还要见新的师傅呢!” 几日后,太和殿早朝。 高成道:“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右都御史大夫站出来道:“臣有本启奏。” 皇上道:“难得爱卿有本启奏,讲。” 右都御史大夫道:“臣要弹劾惇亲王,妄议皇后丧礼,引书‘百姓如丧考妣,四海遏密八音’,于义未协。” 皇上道:“绵恺,你可有话要说?” 绵恺面朝皇座跪下,吓得瑟瑟发抖,说道:“臣弟有罪,请皇上宽恕。” 皇上道:“惇亲王接旨,朕命你退出内廷,罚王俸十年,以儆效尤。” 绵恺跪拜道:“臣弟领旨,谢皇上。” 皇上道:“还有哪位爱卿有本启奏?” 札克丹出列上前一步道:“臣有本启奏。” 皇上道:“爱卿新官上任,这么快就有本启奏了?好,讲吧。” 札克丹道:“谢皇上。臣今日也要参惇亲王一本。臣前日接到民妇穆陈氏的诉状,其言之凿凿,指责惇亲王私囚其夫穆齐贤。臣人微言轻,不敢私自搜查亲王府邸。特此向皇上请旨。” 皇上道:“竟有此事?惇亲王,你可认罪?” 绵恺道:“穆齐贤乃是臣弟府中的一名管领,一直在府中当差,何来囚禁一说呢?” 札克丹道:“依穆陈氏供述,其夫因得罪惇亲王被囚禁,即使是穆齐贤的老母病重之际也不许他回家探望。而穆齐贤的母亲病逝之后也不见惇亲王放穆齐贤回家奔丧。” 绵恺道:“启禀皇上,穆齐贤未曾向臣弟提起老母病重一事,若是臣弟知道此事必定会放他回家探视啊!” 皇上道:“朝堂之上,各执一词,也分辨不出个所以然来。可是此案关系到亲王的声誉,也关系到大清的法度,不可怠慢。这样罢,就由顺天府、都察院、刑部三司会审此案,并责成多罗定敏郡王载铨为主审官。” 载铨与三司众人异口同声地答道:“臣等遵旨。” 皇上对绵恺道:“惇亲王,若你果真冤枉,朕自会还你一个公道。可是若你的确触犯大清律例,在府里对下人用私刑,视国法于无物,朕也绝对不会姑息养奸。” 绵恺心里暗暗叫苦,却只能说道:“臣妾谢皇上隆恩。” 此时惇亲王嫡福晋钮钴禄氏还不知朝堂上正发生的事,一路往寿康宫行来。 淮秀引她进了太后的寝殿。 惇亲王嫡福晋行了大礼,说道:“臣妾叩见太后,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金安。” 太后刚刚还在闭目养神,听到声音缓缓睁开双眼,说道:“今儿这么早就来了?” 惇亲王嫡福晋道:“臣妾在府里左右也是无事,不如早些进宫来侍奉太后。” 太后道:“平日里也不见你如此勤谨,怕是不放心奕缵在哀家这里吧。” 惇亲王嫡福晋道:“臣妾不敢。臣妾只是怕奕缵顽劣不堪,扰了太后的清修。” 太后向淮秀道:“奕缵这会子在哪儿呢?” 淮秀道:“回太后的话,现在都是什么时辰了?小王爷早就陪着五阿哥去了上书房了。” 太后向惇亲王嫡福晋道:“你都听到了?两个孩子吃住、玩耍、念书在一处,正好作伴,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嫁给绵恺这么多年,只生了奕缵一个,他平时一个人在府里也会孤单不是?哀家宫里这么多人日日夜夜的伺候着,还能有什么闪失?再者说了,教习五阿哥功课的先生乃是哀家千挑万选的名家大儒殷兆镛。即使是王府,也请不来这样的人物教习子孙的功课。” 惇亲王嫡福晋道:“臣妾感念太后的恩德,那臣妾不打扰太后清修了,臣妾先行回府罢。” 太后斜了她一眼,说道:“来都来了,这么早走做什么?留下罢!等他们下了学,让你们见上一面。你是哀家的亲侄女,当初也是哀家亲自做主,亲上加亲嫁给绵恺,哀家岂会不为你们考虑?只是孩子大了,务必要以前程为重。一会儿见了奕缵,不许哭,让人家看了笑话。” 惇亲王嫡福晋喜出望外,笑道:“臣妾谢过太后。” 太后道:“瞧你那个没出息的样子!真是给钮钴禄氏丢脸!” 惇亲王嫡福晋跪行到太后脚边,拉着太后的衣角悄声地道:“姑母……” 太后道:“都是你阿玛额娘的不是,真该让他们睁眼看看你都被惯成什么样子了?哪有一点世家女子的风范?心里就装着自己的小家,怎么不知抬头看看这朗朗乾坤?” 惇亲王嫡福晋道:“阿玛在世的时候便跟臣妾说,姑母的心性即便是男子也难及万一。可惜臣妾不曾随了姑母。奕缵若是能自小跟在您身边,自然是极好的。” 惇亲王嫡福晋说罢便卖力地为太后推拿起来。 淮秀在一旁不禁暗自窃笑。 第二百零七回 被人描尽半生 任我逍遥一世 隔日午后,皇上午睡未醒。 养心殿外,几个大臣正在等着皇上接见。 高成走出来说道:“几位大人,不是奴才不通报,而是皇上仍未睡醒,奴才也敢打扰啊!” 右都御史大夫阿林阿说道:“这可怎么好!” 其余几人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突然小禄子跑出来向高成道:“高公公,皇上醒了!” 高成连忙向几位大人作揖,说道:“几位大人稍等,奴才这就去通报。” 少顷,南书房。 札克丹说道:“启禀皇上,经由三司会审,惇亲王私囚穆齐贤一事已有眉目,只是事关重大,臣等不及明日早朝,今日便要向皇上回禀。” 皇上道:“事关重大?最多不过就是用私刑罢了,还有什么事?” 几个人面面相觑,都不敢上前回禀。 皇上道:“札克丹,你来说。” 札克丹道:“臣等再三审问之下王府下人吐出了好些事,涉及惇亲王贪赃枉法、徇私舞弊罪有十数条之多。臣等已经联名拟了个折子,请皇上圣裁。” 高成接过折子,双手呈给皇上。 皇上万万未曾想到,惇亲王如此胆大妄为。 右都御史大夫阿林阿说道:“启禀皇上,惇亲王有亲王尊位,又是太后娘娘亲生,臣等实在不敢擅自做主,也不敢等到明日大殿之上让众人皆知。” 刑部尚书道:“皇上,惇亲王毕竟是皇上的亲弟弟,宗亲犯法是否要请宗人府出面?” 皇上怒从心头起,喝道:“高成,把内大臣都叫进宫来!” 那边厢,寿康宫刚刚得到消息。 淮秀急切地跑进内室,对太后道:“启禀太后,大事不好了!” 祥贵人正陪着太后说话,见状也吓了一跳。 太后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没个样子!” 淮秀道:“惇亲王的事情闹大了!三司不仅没有按照太后的旨意把事情按下去反而做实了惇亲王十数条贪赃枉法、徇私舞弊的罪过!” 太后道:“哀家还奇怪,这两天惇亲王福晋怎么没见进宫来。” 淮秀道:“太后快想个办法救救惇亲王吧!” 太后道:“事已至此,还怎么救?今次之事如此突然,必不寻常。想来不是皇贵妃就是长公主在从中作梗。温宪已死,长公主怕是更与哀家势同水火。为今之计只有釜底抽薪了。传哀家旨意,传诏皇贵妃到寿康宫见哀家。” 淮秀答应着下去了。 祥贵人道:“那个贱人竟然有这么大的能量?从前为何不见她用过?” 太后道:“哀家也是大意了。从前以为她只是在后宫各处布局,未曾料想,朝中也有了她的人。” 祥贵人道:“太后想要怎么做?” 太后打量了一下祥贵人,说道:“你先回吧,哀家想要静一静。” 祥贵人于是默默地退下了。 此时,永和宫。 小德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在内殿门口站定,喘了口气,回禀道:“皇贵妃娘娘,奴才回来了。” 皇贵妃道:“快进来。” 小德子进了殿,雨落掩上了门,问道:“怎么样?打听到了么?” 小德子道:“打听到了!皇上生了大气了!已下旨降为郡王,罢免一切职任。” 皇贵妃道:“竟然没有关进宗人府?” 小德子道:“这倒不曾听说。” 雨落道:“皇上还是念着亲情吧。” 皇贵妃道:“也罢。可即便是皇上宽厚饶恕他这一次,旁人也不会饶过他,本宫也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世上喜欢拜高踩低的人这么多,即便是皇上的弟弟,太后的亲生子,也概莫能外。” 雨落道:“娘娘放心,一切都会安排妥当。” 锦瑟突然进来禀报道:“娘娘,寿康宫的人传来太后懿旨,太后请您过去呢。” 皇贵妃道:“本宫也想去会一会她。” 少顷,寿康宫中。 宫女太监一概等在外头,殿里只剩太后和皇贵妃两个人。 太后道:“哀家许久不见皇贵妃了,可是虽然如今身份大为不同,却忘了宫中的礼数。” 皇贵妃笑着说道:“太后若是真心想看臣妾行礼就不会独留臣妾一人在这儿了。” 太后道:“明人不说暗话,这一次你要怎么样才肯收手?” 皇贵妃笑着落了座,说道:“太后如今又能许臣妾什么呢?” 太后道:“宁嫔已经伏法,你如果仍旧意难平,哀家可以把祥贵人交出来,任你处置。” 皇贵妃道:“臣妾要祥贵人做什么?她只是太后您老人家豢养的一条鹰犬,她是死是活,您半分都不会在意。再者说了,臣妾贵为皇贵妃,要是今夜想让祥贵人死,她一定活不到明天。这一切就像是踩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没有一点难度,又何须太后把她交出来呢?” 太后道:“让祥贵人为皇后和你妹妹偿命,你都不能满意?那你做这些事到底是想要什么?你这一次如果放过绵恺,便算哀家欠你一个人情。” 皇贵妃笑着摇摇头,说道:“太后娘娘,您金尊玉贵的身份,臣妾何德何能让您还人情?” 太后道:“罢了,这些日子哀家也看出来了,奕誴资质不高,并不是当皇帝的料。你若是想让奕?做皇帝,哀家可以成全你。哀家也可以力保你成为皇后。” 皇贵妃继续笑着,再次摇了摇头,说道:“太后,臣妾进宫这些年眼看着您斗垮了孝慎皇后,又斗垮了孝全皇后。当年您也赢过了皇上的生母孝淑睿太后,这几次您都赢得很漂亮,可您知道您赢在哪儿么?” 太后道:“难道你知道?” 皇贵妃笑道:“您赢就赢在知己知彼,所以百战不殆。可是如今与您面对面的臣妾,您却似乎不是很了解。” 太后道:“哦?那皇贵妃你今日应邀前来,是打算让哀家更了解你呢?还是给哀家留一个悬念?” 皇贵妃道:“臣妾既然愿意来,自然不会把这个悬念留到最后。太后以为臣妾在前朝布局仅仅是为了拿惇亲王要挟您,那未免就太小看臣妾了。无论是如今后宫之主的地位,还是将来皇上百年之后的皇位,都不是臣妾想要的。” 太后道:“皇贵妃此言,哀家却难以置信。普天之下,谁能抵抗得了皇位、后位的诱惑?那你告诉哀家,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放过绵恺?” 皇贵妃道:“说实在话,臣妾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惇亲王。臣妾今日前来,只是想看一看太后为惇亲王忧心的样子。一个蛇蝎心肠的人还残留着一丝慈母之爱,其中的复杂焦灼,可以说是最精彩不过的一场戏,臣妾实在是不想错过。” 太后道:“你想戏弄哀家?” 皇贵妃道:“不,不是戏弄,难道您现在还没看出来?臣妾是在认认真真地报复太后啊。您以为您许了我皇后之位,又许了我訢儿将来的帝位,我就会放过惇亲王?绝无可能!而且,臣妾不妨告诉太后,惇亲王之事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还有一出接一出的好戏,轮番上演,精彩绝伦,不容错过。” 太后道:“你既然无意权位,如此费尽心思又是为了什么?” 皇贵妃道:“为了看到你众叛亲离,为了让你体会到我曾经受过的苦楚!我要将那些苦楚百倍千倍地加诸在你身上!” 第二百零八回 皇贵妃倚才高而玩世 祥贵人饰 太后道:“皇贵妃,你这样堂而皇之,明火执仗地跟哀家说这样的话?你可知哀家可以治你死罪?” 皇贵妃凄然一笑,说道:“有那么多天潢贵胄给我陪葬,我这一生不可谓不是赚了。太后,你行事素来阴诡,出人意表。但我恰恰与你相反!如今宫里就剩下你我二人,今天不如就把话挑明了!只要你让我活着一天,我就会想法设法让你一定不得好死。而且就这么让你死了,实在是太便宜了你。我会让你先眼睁睁地看着你在意的人一个个地走上死路,余生都为你做过的事情而悔恨莫及!” 太后道:“好大的口气!就凭你?” 皇贵妃道:“不错!而且就凭你如今想以荣华富贵向我求和,我便知道你已经是黔驴技穷。你所会的那些鬼蜮伎俩都是见不得人的雕虫小技,上不了台面。而我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堂堂正正地击败你!” 这时候淮秀突然叩门说道:“太后,奴婢有要事禀报。” 太后道:“什么事?等下再说!” 淮秀道:“太后,此时十万火急,一刻也耽误不得了!” 太后道:“进来!” 淮秀推开门,站在门口道:“太后,刚刚五阿哥和小王爷下了学跑去了御花园,两个人都去攀那棵梧桐树,谁知小王爷一不留神就掉了下来!” 太后道:“什么?身边的太监都是死人吗?为什么不看紧了?” 淮秀道:“主子想要去做,底下的奴才怎么拦得住啊?” 太后道:“人现在在哪儿呢?” 淮秀道:“刚抬了回来,奴婢已经请了秦太医即刻前来诊治。只是,奴婢私下觉得小王爷像是不大好,请示太后是不是要请王爷和福晋即刻进宫一趟?” 太后道:“掌嘴!什么不好?怎么就不好了?分明是诅咒主子!” 淮秀吓得立刻跪下,说道:“奴婢失言了,太后息怒!” 皇贵妃道:“淮秀姑姑年纪大了,听力也不大好了。太后让姑姑掌嘴呢!” 淮秀道:“太后,奴婢……” 太后道:“还愣着干什么?等着哀家让别人帮你?” 淮秀一边流着泪,一边左右开弓,自己掌嘴,口里还念念有词:“奴婢是错了,求太后饶恕。” 皇贵妃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说道:“臣妾告退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还请太后节哀顺变。” 说罢也不等太后发话,自顾自地走了出去。 雨落迎上前,说道:“娘娘,回宫吧。” 皇贵妃道:“不忙回宫,随本宫去一趟养心殿。” 雨落道:“这么晚了去养心殿做什么?皇上今天因为惇亲王一事大为伤神,不如改日再去见驾吧。” 皇贵妃道:“不,如今是天助我也,一定不能贻误时机。” 雨落于是不再作声,陪着皇贵妃走到了养心殿。 御前的太监见是皇贵妃,于是不敢怠慢,马上禀报了高成。 高成向皇上禀报过后,出了养心殿亲自迎接皇贵妃进去。 皇贵妃行了大礼,说道:“臣妾恭请皇上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撂下折子,说道:“免礼,赐座。自从你病了,很久未曾来养心殿见朕了,今日怎么想起过来了?” 高成亲自服侍皇贵妃落了座,侍立在一旁。 皇贵妃收敛了心绪,郑重其事地说道:“臣妾刚从寿康宫过来,听闻了一件大事,想必皇上还不知道。” 皇上道:“什么大事?” 皇贵妃道:“臣妾今日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正在与太后说话,谁料淮秀姑姑进来禀报说惇亲王之子奕缵与五阿哥一同爬树,却一不小心从树上摔了下来。” 皇上道:“爬树?五阿哥顽劣,实在没有一点皇子的样子。” 皇贵妃道:“据说已请了秦太医去诊治,可是看情形只怕是凶多吉少。” 皇上道:“朕刚刚下旨降了惇亲王为郡王,他的儿子就死在了宫里,外面不知道会怎么编排朕呢!” 这时小禄子站在门口道:“启禀皇上,寿康宫来人传话说,惇亲王之子奕缵刚刚殁了。太后哀痛不已,想向皇上请个恩旨,赐他一份哀荣。” 皇贵妃道:“皇上,这份哀荣的确非赐不可。否则民间之人听说了恐怕会衍生出许多 兄弟阋墙的传言来,对皇上的圣誉有损。” 皇上道:“皇贵妃此言有理,只是太后一直不喜欢你,朕还以为你会反对此事。” 皇贵妃道:“臣妾一己之身的荣辱算不得什么,要紧的是皇上切不能无端地被扣上苛待兄弟、侄儿的名声。” 皇上道:“从前朕封了景行为贝子,太后暗地里没少有微词。这样罢,朕就追封奕缵为贝勒,以尽哀思。” 皇贵妃道:“如此甚好。可是惇郡王子息福薄,这些年来膝下唯有这一个儿子。惇郡王与福晋年纪也都不小了,想要再生育也难,其余侧福晋和侍妾这些年都无所出,日后也难以指望。如此一来,惇郡王府岂不是绝后了?百年之后谁来承袭王位呢?” 皇上道:“可惜绵忻年纪小,成婚的时日短,几位福晋也未能多生下子嗣,如今也只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皇贵妃微笑着说道:“皇上这是想拆了东墙补西墙,却难以如意。何不再赏赐惇郡王府一份恩典呢?” 皇上思虑良久,缓缓说道:“奕缵入宫原就是为了给五阿哥伴读而来,今日又因陪五阿哥攀爬树木而失足跌下殒命,五阿哥实在难辞其咎。身为兄长,朕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绵恺绝了后。小禄子,传朕的旨意,五阿哥奕誴即日起入嗣惇郡王府。太后待誴儿向来亲厚,如今做了太后嫡亲的孙儿想来无论是太后还是绵恺都能够满意。” 皇贵妃道:“皇上圣明,如此一来,便是再无不妥的了。” 皇上道:“太后日渐老迈,膝下寂寞,越来越喜欢热闹。朕便恩准奕誴可以继续留在寿康宫里,陪伴太后。” 皇贵妃道:“如此一来甚好,祥贵人作为他的生母,还可以时常相见,共叙天伦。” 皇上道:“皇贵妃此言倒是提醒了朕,如今奕誴再不是朕的五阿哥,而是惇郡王府的世子,未来的惇郡王。祥贵人身份尴尬,怕是留不得了。” 皇贵妃道:“皇上,祥贵人何辜?这万万使不得。” 皇上道:“祥贵人从前几次犯错,朕都看在誴儿的份上饶恕了她,并未苛责。可是眼看着誴儿一天天地大了,不但顽劣不堪,而且频频惹出事端,不得不说是她不懂教化之过。朕也不想做得太绝,如果她愿意自裁,朕还是会追封她以贵妃之位,了了她的夙愿。高成,你明日就替朕去送她一程吧。” 高成道:“奴才遵旨。” 皇贵妃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祥贵人进宫这么多年,想必还有许多心里话没说出来。臣妾如今身为六宫嫔妃之首,责无旁贷,皇上也恩准臣妾去送她一程吧。” 皇上道:“若你肯去,那自然是更好。高成,明日多派人手,保护皇贵妃的安全,千万不能再出事。” 高成道:“皇上放心,奴才自会妥当安排。” 第二百零九回 局量宽大光景不拘 智识卑微神 隔日一早,皇贵妃传旨后宫,众嫔妃当日不必再来永和宫请安了。 晌午,皇贵妃正在寝殿更衣梳妆。 锦瑟禀报道:“娘娘,高公公来了。” 皇贵妃道:“请高公公到正殿稍作休息,奉茶。本宫即刻就到。” 锦瑟答应着下去了。 少顷,雨落扶着皇贵妃驾临永和宫正殿。 皇贵妃身着明橘色缎地木槿线刺绣米白微棕色花叶纹样的旗装,头戴一个镶嵌红宝石与赤金凤凰步摇的钿子,从头到脚,通身的气派。 高成连忙站起身,说道:“奴才叩见皇贵妃娘娘,给娘娘请安了。” 皇贵妃道:“高公公请起。” 高成道:“请皇贵妃娘娘示下,是否即刻就往钟粹宫去?” 皇贵妃道:“东西都备下了么?” 高成道:“娘娘放心,奴才已经备下了白绫一条、匕首一枚、毒酒一壶,任祥贵人选择。” 皇贵妃微笑着道:“高公公费心了。那便起驾吧。” 甬道上,皇贵妃端坐在凤辇之中,高成、雨落等人跟在旁边。 高成道:“皇贵妃娘娘放心,奴才已让人将钟粹宫看守得密不透风。这一次的侍卫都是当年温大人的嫡系,不仅精明强干,而且忠于娘娘,万万不会再出孝慎皇后那样的事。” 皇贵妃心中一动,隐隐感觉到眼眶发冷。 原来却是热泪遇到冬季的冷风,未等落下就干了,凉凉地悄悄地消散而去。 皇贵妃道:“高公公有心了。” 高成道:“皇贵妃娘娘客气了,这都是奴才的本份。” 皇贵妃道:“温大人不幸过世,皇上伤心了两年了,可是这宫里的戍卫却一日都不能松懈。圣上的安危关乎大清的社稷,若有忠心又能干的人才,高公公也该多在皇上面前提醒一二。” 高成道:“奴才遵旨,请皇贵妃娘娘放心。” 皇贵妃道:“本宫听说,太后暗中节制着一班侍卫,想来也是于礼不合,真是该好好地整顿一下了。” 高成道:“皇贵妃娘娘的意思奴才明白了,请娘娘放心。” 皇贵妃道:“高公公打小就伺候皇上,见惯风云,本宫没什么不放心的。” 钟粹宫,祥贵人寝殿。 殿门一开,只见祥贵人穿着一件白色素锦旗装,小两把头上没有珠翠,只有一个银簪子挽束着发髻。 祥贵人见是皇贵妃驾到,苦笑一声,说道:“记得当年和妃赴死之时,尚且是皇上亲自去送的。如今我竟然连当初的和妃都不如了。” 皇贵妃走到旁边的太师椅上坐下,说道:“那是自然,和妃虽然死了,但皇上这些年也还惦记着她,而你必然是半点儿都不及她。只是你倒也不是太笨,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不得不让本宫刮目相看。” 祥贵人笑道:“你才在宫里多少年?我见过多少风浪,比你多了不知道多少。” 高成道:“祥小主,尊卑有别,您还是尊称一声皇贵妃娘娘吧。” 祥贵人道:“眼看着命数都要没了,还管什么礼数?不过临终能得高公公送行,也算是皇上心里还有我。” 皇贵妃道:“高公公您先下去吧,祥贵人想必也有些话要跟本宫说。” 高成道:“皇贵妃娘娘,这却万万不可,皇上再三叮嘱了,一定要保证娘娘的安全。” 皇贵妃笑道:“无妨,祥贵人向来明事理,不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况且孝慎皇后膝下空空,祥贵人可以有儿有女。本宫也身为人母,最能明白慈母心肠,自己的荣华富贵可以抛却不顾,儿女的后福却不可不顾及。” 高成道:“皇贵妃娘娘小心,那奴才就在门口守着。” 皇贵妃道:“东西就放在那吧。雨落、小德子,你们也随高公公在门外等着罢。” 高成将一个被绸布蒙住的托盘放在桌上,带着小德子和雨落下去了。 祥贵人道:“皇贵妃娘娘说得不错,我没有什么理由与皇贵妃娘娘同归于尽,相反地,我还要向皇贵妃娘娘请罪,请皇贵妃娘娘饶恕这些年不恭敬的罪过。” 皇贵妃道:“你倒不如请本宫饶恕你当年指使珍嫔害死二阿哥的罪过。” 祥贵人花容失色,惊讶道:“你竟然早就知道了?” 皇贵妃道:“当初后宫局势尚不明朗,本宫一时也没有想到会是你。可是这么多年来,本宫早已看尽了后宫众人的嘴脸,特别是你。如果还不能认定是你所为,那也太迟钝了。” 祥贵人道:“所以你才对我的誴儿下手?” 皇贵妃道:“你错了,这笔账本宫没有算在五阿哥头上。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是你和太后在幕后操纵,本宫不会牵连一个黄口小儿。而且说到底你也是为求自保而依附太后,虽然做了不少错事,但是若你肯自行偿命也就罢了。” 祥贵人道:“你真的不打算除恶务尽,对五阿哥、五公主下手?” 皇贵妃道:“五阿哥错就错在有你这样一个额娘,怂恿他去争取那些本就不属于他的东西。本宫让他入嗣惇郡王府不但不是害他,反而是在救他。若他从此老老实实做人,本宫也能容得他平安长大。至于五公主,本宫并未打算对她做什么,待她成年,本宫还会让皇上做主指一个好人家,让她风光大嫁。但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你今日自行了断,毕竟你当年起了歹心,害死本宫尚在襁褓之中的二阿哥,本宫不得不给无辜早夭的皇儿一个交待。” 祥贵人道:“好,以命抵命,公平。” 皇贵妃道:“你放心,本宫言出必行,一定不会食言。” 祥贵人道:“我以为你一定恨我入骨,恨不得抽筋剥皮,想不到你早就知道二阿哥之事的原委,却不向皇上告发我,还肯留我一双儿女的性命。” 皇贵妃道:“眼看你也没有几口气可喘了,本宫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若想置一个人于死地,仅仅想着告发他亲手做的恶事是没有用的,要让那人自己跳进圈套里才更妥帖。事实如何没有人关心,只要表面功夫做足,一切合情合理,有证有据,那人即便什么都没有做过都会百口莫辩。所以这些年来,本宫并没有着急做什么,更没想过去皇上那里告发你,如今是你自己作死,怨不得别人。” 祥贵人道:“皇贵妃,你好狠毒!” 皇贵妃道:“若论狠毒,本宫怎及太后之万一?你说本宫恨你,其实本宫不但不恨你,相反地还很同情你。你临死还想着自己在皇上心里的地位,这些年来对皇上用情不可谓不深,只是你的人生终究还是被太后耽误了。太后欲求不满,妄想蛇口吞象,你定力不够被她撺撮着也想当个太后。如此一来无论是皇上还是本宫都万万容不得你。” 祥贵人道:“是啊,我为太后做事的第一天起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只不过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一直相安无事,反而还生出许多妄念。其实冥冥中自有主宰,善恶到头终有报。孝全皇后一死,一定会告诉阴间的黑白无常来向我催命了。” 祥贵人缓缓走近桌旁,一把掀开绸布,只见白绫、毒酒、匕首赫然在列。 第二百一十回 极为难世路似冥 最可怜人情如 祥贵人道:“多谢皇上和皇贵妃娘娘给我留一个全尸。只是当年孝全皇后爱惜容颜,不惜吞金自尽,让皇上对她的美貌念念不忘。我今时赴死,只怕皇上都不会来看我一眼。” 皇贵妃道:“你这一生好话说尽,坏事做绝,临死还能保全父母儿女已经是上天垂怜了,还有什么不知足?而且皇上说了,若你能自裁,他会赐你贵妃尊位,将你风光大葬。你也能安息了。” 祥贵人拿过酒壶,饮了一口,说道:“皇贵妃,你不知道,当年我与皇上年貌相当,情志相投,也有过一段神仙眷侣一般的好日子。我是真心思慕皇上的,一生一世,至死不渝。皇贵妃,你可有过这样的感受?” 高成选用的是上好的丹毒,又名鹤顶红,服下后毒发极快,祥贵人话音刚落,嘴角就淌下一滴鲜血,身子也渐渐瘫软下去。 皇贵妃道:“本宫岂会不知?可惜本宫挚爱之人已被你害死,与本宫今生都无法再相见。是你,还有太后、宁嫔,你们为了争权夺利,罔顾无辜之人的性命,让本宫痛悔终生!本宫如今只想平安度日、老死宫中,你们为什么一个个地都不肯放过本宫,非要逼本宫出手取你们的性命啊?” 祥贵人犹如醍醐灌顶,方才恍然大悟,可是她的舌头已经麻木,只能含含混混地说道:“你,竟然……温……” 皇贵妃道:“你猜得没错,可惜你已经没命将这个秘密告诉太后了。你要记得,是太后害了你一生,你且在黄泉路上等着,用不了多久,本宫就送太后下去与你会合,到时候你尽管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话音刚落,只见祥贵人双目圆睁,一声不吭地栽倒在了地上,死不瞑目。 皇贵妃未再费神看她一眼,转身走到殿门前,推开了门。 高成、雨落等人迎了上来,口中唤着“娘娘。” 高成往内殿之中探头一看,对皇贵妃说道:“皇贵妃娘娘好大的本事,这样轻松的差使奴才还从未办过。” 皇贵妃道:“皇恩浩荡,祥贵人甘心自裁,有劳高公公派人将她收殓了吧。” 高成道:“内务府的人都等着呢,皇贵妃娘娘放心吧。” 皇贵妃道:“高公公事忙就不用送本宫回永和宫了。本宫还未谢过高公公调教出小德子这样机灵的徒弟,永和宫的差事他当得极好。” 高成道:“有皇贵妃娘娘心疼他是小德子的福气。奴才恭送皇贵妃娘娘。” 雨落扶着皇贵妃乘着风辇,一路回永和宫去了。 皇上追封了钮钴禄·柔嘉为祥贵妃,高成也奉旨以贵妃之礼为祥贵妃安排葬仪。 是日夜间,高成办了一天的差事,身心疲惫,出宫回了他京城中的私宅。 高成刚一进门,一个灵秀的小丫头就走出来道:“大人今日怎么回得这么迟?和硕长公主已等了许久了!” 高成吓了一跳,连忙弓着身子快步往正殿走去。 小丫头不敢近前,只得在殿外候着。 长公主正在正殿饮茶,苑若在旁边伺候着。 高成跪下磕头道:“奴才叩见长公主,奴才不知长公主殿下光临,有失远迎,请长公主饶恕奴才死罪!” 长公主微微一笑,说道:“今日宫里出大事了,高公公难免劳累,本宫在此稍等片刻也不碍事。” 高公公道:“长公主圣明,虽说皇上开恩以贵妃之礼殓葬,但是一切从简从俭,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长公主道:“还跪着做什么?起来坐着回话吧。” 高成道:“奴才多谢长公主。” 长公主放下茶杯,一手捻着一方丝帕,两手交叠放在腿上,说道:“这屋里的三个人,本宫、苑若和你都是老相识了,本就无需客套。苑若小时候就在皇额娘身边伺候,陪着皇上和本宫一起长大。你更是打小儿就伺候皇上,一转眼都这么多年了。” 高成道:“奴才有幸能侍奉皇上和长公主是奴才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长公主道:“这宅子住着还习惯么?” 高成道:“说起来真是僭越了。奴才何德何能竟能蒙长公主将温大人生前的宅子赐予奴才,奴才是没有根儿的人,也没有儿子可以继承,真是寝食难安。” 长公主道:“本宫瞧着你屋里头新添的两个小丫头都不错,模样秀气,说话办事也颇为伶俐。高公公真是有福之人啊!再收养个儿子就万事大吉了。” 高成道:“主子这就是笑话奴才了,奴才也只是看她们身世可怜就收在了屋里。主子若是看得上,就带回公主府吧,替奴才伺候主子,也算是替奴才尽一份孝心。” 长公主道:“你既然这么说了,本宫可就不客气了。不瞒你说,今日一进门本宫就瞧上这俩丫头了。你不愧是当了这么多年的大总管,美人儿见得多了,眼光越来越毒了。这么好的小人儿上哪儿找去?本宫碰都碰不到啊!” 高成道:“主子要是不嫌弃,奴才让她们俩过来正式拜见主子,给主子请安吧。” 长公主道:“也好。” 高成起了身,说道:“你们两个进来。” 两个小丫头怯生生地低着头走进了门。 高成道:“还不给长公主请安?” 二人跪下恭恭敬敬地叩了个响头,齐声说道:“奴婢叩见长公主殿下,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高成道:“你们两个有福气,长公主看上你们了。你们在这京城里可劲儿地打听,和硕长公主的府邸可不是谁都能进的。日后你们就替我好生伺候长公主,知道了吗?” 二人道:“奴婢知道了。” 长公主道:“抬起头来,让本宫好好看一看。” 二人微微抬起头。 长公主道:“模样生得真好。都叫什么名儿?” 高成道:“奴才本不会取名儿,所以用的都是她们自小的本名,这个叫杜若,这个叫白芷。” 长公主点点头道:“岸芷汀兰,也算雅致。你们今日就跟本宫回府吧。” 二人叩头谢了恩,高成便打发她们下去打点行装了。 长公主道:“本宫要走你两个人,怎么也得还你一个啊。” 高成道:“主子说笑了,奴才所有尽是主子所赐,哪里说得到还字?” 长公主道:“这些鲜花骨朵对你来说也没什么用,只怕她们时间久了反而会生出异心来,对你不利。高成,你年纪也不小了,半只脚都踏进棺材里了,所需要的不过是个伴儿,日日服侍你起居饮食就够了。” 高成道:“主子圣明,可是千金易得,知己难求。奴才没有那么好的命能得个伴儿一同终老。” 长公主道:“本宫知道你与苑若是老相识了,自小一起长大的情份毕竟与别人不同。早些年皇额娘治宫治府都十分严谨,不许宫女和太监对食,就这样把你们耽误到年过花甲了。如今本宫就做主把苑若赐给你,你可愿意?” 高成喜极而泣,跪下叩头道:“奴才何德何能?怕还是不要耽误苑若终生的幸福了吧。” 长公主道:“苑若,你可愿意?” 苑若道:“奴婢谢长公主大恩,奴婢心甘情愿,服侍高公公。” 长公主道:“如此就皆大欢喜了。” 第二百一十一回 禁鸦片两国开战 上书房二子 高成又重重地磕了两个头,说道:“奴才心中不安,求主子给奴才安排点差事吧!” 长公主道:“无他,本宫只是要你在宫里在皇上面前千万保住皇贵妃母子周全。” 高成道:“奴才遵旨,请主子放心,有奴才在一日,皇贵妃娘娘、六阿哥和六公主的日子必定是稳稳当当的!” 长公主道:“高成,年纪不饶人,皇上贵为天子,难免心气高又要强,不肯服老的。你平日在宫里要好生规劝着,莫要伤神动气,一切以江山社稷和龙体安康为重。” 高成道:“主子放心,奴才伺候皇上这么多年了,最了解皇上的心性。连日里虽然发生了不少事情,但是皇上心里都有数着呢。” 长公主道:“那就好。本宫先回府了,明天就把人给你送过来。” 高成道:“回主子的话,奴才平日里都在宫里当差,苑若一个人在宅子里难免寂寞。不如还是请主子白天留她在身边伺候吧,替主子把丫头们调教好了,奴才在宫里当差的时候也省得惦记了。” 长公主道:“还是你考虑得周到,那就这么办吧。” 高成道:“奴才伺候主子起驾。” 说罢恭恭敬敬地低着头,伸出半个袖子遮着的胳膊。 长公主轻扶着高成的纹袖,起了身。 是年年底,惇郡王爱新觉罗绵恺因查办、革职、削爵、丧子等一系列的打击,气郁难解,一病不起,最终与世长辞,死于位于京城的府邸之中。 皇上为表悲痛之意,追封其为亲王。 惇郡王的爵位则由奕誴承袭。 道光十九年年初,晚清名臣林则徐抵达广州,经道光帝首肯,在当地就地销毁收缴而来的所有烟土,进行了历史上著名的“虎门销烟”。 九月,英舰在虎门外穿鼻洋挑衅,水师提督关天培率部迎击,与英国人展开激战。 早前远在蜀中叛乱即将被清剿完毕之时,太后意欲夺取平叛的功劳,再三恳请皇上派她亲生的幼子绵忻以代圣上出征为名亲赴蜀地。 此时东南沿海遭受敌犯,朝臣纷纷上表启奏瑞亲王绵忻责无旁贷,必须再次代圣上出征,提振士气。 一日,皇上刚下了朝,对群臣启奏由瑞亲王绵忻代皇上出征之事未置可否,径直到了上书房。 四阿哥和六阿哥以及两位师傅纷纷跪下,恭请皇上圣安。 皇上道:“免礼,平身吧。” 说罢向两位师傅道:“今日阿哥们都学了什么?” 杜受田道:“启禀皇上,四阿哥听闻有人侵袭我大清海防,今日无暇顾及课业,只是一直吵着要去面圣。” 翁心存道:“六阿哥也是如此。” 皇上道:“詝儿、訢儿都想见朕?那我们父子三人可谓是心意相通了。朕如今已然来了,有什么话就说吧。詝儿,你先说。” 四阿哥道:“儿臣虽然身为皇子,却一直不能为皇阿玛分忧,于心不安。如今东南沿海有海战,孩儿岂能坐视不理?孩儿求皇阿玛让孩儿以皇子的身份代皇阿玛出征。” 六阿哥道:“四哥是嫡长子,身份尊贵,不容有失。孩儿乃是庶出,更应该替皇阿玛出征。” 四阿哥道:“六弟,你还小,更是静娘娘的心头肉,若有闪失岂不让静娘娘伤心?皇阿玛所有儿子里,我年纪最长,理应由我代皇阿玛出征。圣祖康熙爷讨伐葛尔丹时便是令其兄长裕亲王福全、恭亲王常宁分兵两路围剿叛匪。” 六阿哥道:“四哥,你身份贵重,若是有什么闪失,必会陷额娘于不义之境地。世人会说她偏帮亲子,而让继子冲锋陷阵,上阵杀敌。再者说,太子留朝听政,而其余皇子披挂上阵的惯例古已有之。” 皇上笑道:“原来你们都想去战场。” 四阿哥、六阿哥跪下道:“愿为皇阿玛分忧!” 皇上道:“皇贵妃和两位师傅辛苦了,替朕教出两个这么出色的儿子。可是此次英国人进犯海防可是水战,你们的水性如何?” 六阿哥道:“四哥尚有腿疾,不便入水,也受不住船上的颠簸。而孩儿最善水性,请皇阿玛恩准孩儿所请。” 四阿哥道:“皇阿玛,孩儿的腿虽然有旧患,但是经由齐太医细心调理已然痊愈,上山下海都如履平地。” 皇上道:“你们年纪尚幼,今后有的是上阵杀敌的机会,不用急在这一时。虽说我大清也有皇子替父出征的先例,可是也从未有过让未成年的皇子奔赴战场的事情啊。皇子身担江山社稷,关乎国祚万年的大计,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以身犯险。为今之计,你们的皇四叔瑞亲王可以说是不二的人选。” 六阿哥道:“那皇阿玛为何仍在犹豫?迟迟未见下旨?” 四阿哥道:“六弟,怎么能这么跟皇阿玛说话?快给皇阿玛叩头请罪。” 六阿哥叩了一个响头,说道:“孩儿失言了,请皇阿玛恕罪。” 皇上道:“见你们如此兄友弟恭,朕心甚慰。可是你们皇祖母刚刚失去了你们皇三叔,若是皇四叔也出了意外,朕恐怕会背上不孝的罪名。” 六阿哥道:“皇阿玛,孩儿觉得皇四叔首先是大清的子民,皇阿玛的臣子,其次才是皇祖母的儿子,皇阿玛的骨肉兄弟。国家有难,无论为臣还是为民都应该责无旁贷,更何况是亲王之尊?那更应该身先士卒来报效皇恩。京城中最不缺的就是富贵闲人,缺的是裕亲王那样的贤王。” 皇上道:“不错,当年世祖顺治爷在世时曾经问过几位阿哥有什么志向。裕亲王直言愿做贤王,而他的一生也并未食言,为大清社稷鞠躬尽瘁。圣祖康熙爷也直言不讳地说愿向皇阿玛那样成为有德明君,终其一生都在践行诺言,最终开创盛世辉煌。詝儿,这件事你怎么看?” 四阿哥道:“孩儿觉得为君为父是世上极难之事,既要扛下江山社稷,又要顾及骨肉亲情,因此从心眼里佩服皇阿玛。若是孩儿,万万难以周全平衡。” 皇上道:“那你认为皇阿玛应不应该派你皇四叔出征?” 四阿哥道:“皇三叔已经不幸辞世,皇祖母更为此一病不起。战场上枪炮无眼,难保皇四叔一定会平安归来。若是皇祖母为此更添病痛,外面的清议的确会对皇阿玛不利。不如还是让孩儿代皇四叔去吧。” 皇上点了点头,说道:“詝儿仁慈。” 六阿哥道:“皇四叔战功赫赫,更有不少实战经验,在军中也有威望,而四哥虽然弓马娴熟,毕竟未经历练。皇阿玛,若四哥出征恐怕会动摇国本。若皇阿玛怕人说闲话,不如恩准孩儿去四叔同去。” 皇上对两位师傅道:“两位皇子都是忠孝仁义之辈,有师傅们教导之功。” 杜受田与翁心存说道:“阿哥们天资颖悟,臣等不敢居功。” 皇上又对两位阿哥道:“朝政之事朕自会决断,你们二人要安心跟着师傅们学本事,将来才能为君为臣,拱卫我大清的江山。” 四阿哥与六阿哥道:“多谢皇阿玛教诲,孩儿记下来了。” 皇上点了点头,离开了上书房。 是日晚些时候,皇上颁布圣谕,派遣瑞亲王绵忻为钦差大臣,巡视海防。并且特旨只准岸上督战,不许下海迎敌。 第二百一十二回 仕途赫奕常思权势风味 世事 身向云山那畔行。北风吹断马嘶声。深秋远塞若为情。 一抹晚烟荒戍垒,半竿斜日旧关城。古今幽恨几时平。 转眼又到深秋。 一日,永和宫中。 齐楚按时来为皇贵妃请平安脉。 锦瑟带着侍候的宫女太监出门候着了,唯有雨落随侍在旁。 齐楚道:“娘娘一切平安。只是眼看着快要入冬了,不久便又要落雪,娘娘尽量要保持心情平稳,小心切勿勾动眼睛的旧疾。” 青郁道:“辛苦齐太医了。有空再让风眠进宫来陪本宫说说话。” 齐楚道:“她平日在府里也惦记着娘娘。按娘娘的吩咐,她抽空便去和硕长公主府里陪温夫人倾谈。小公子一切安好,请娘娘放心。” 青郁道:“那也是个苦命的人。只是她虽然多情,心里还拿捏得住分寸,真是不易啊!要知道一死百了是最容易的事,难的是逼自己活下来承担一切。若是没有温夫人,长公主和景行老的老、小的小,让人怎么放心得下?” 齐楚道:“娘娘所虑甚是。温夫人此举令人钦佩。” 青郁拿着一方丝帕往小方桌上轻轻拂了一下,眼睫低垂,轻声说道:“听说瑞亲王已到了东南沿海。皇上不许他下海迎敌,乃是顾及兄弟情分,也是碍于太后的嘱托。这是皇上的仁慈博爱之处,可有些事咱们却应该替皇上做了。” 齐楚道:“娘娘放心,萧逸致早年在蜀中医士中医术拔群,颇受重用,如今已被调去了广东。萧逸致与萧夫人雪霏一直感念娘娘再生再造的恩德,想着报答娘娘呢。” 青郁道:“那你便把孝全皇后生前用过的方子交给他吧。” 齐楚道:“孝全皇后?娘娘的意思是?” 青郁道:“此事本宫细细思虑过,皇上也曾与本宫提起,孝全皇后临死之时容颜憔悴之状与当年孝淑睿皇太后临死前如出一辙,只怕都是当今太后下的毒手。问题一定出在孝全皇后的药方上。” 齐楚道:“可是孝全皇后所用之药经微臣一一验看过,并无毒性啊。” 青郁道:“当初孝淑睿皇太后也是如此死得不明不白,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看不出端倪。可是孝淑睿皇太后去世后不久,当时的太上皇乾隆爷和当今太后不约而同地屡次三番提拔施依山,直至太医院的院判。这众人都验看不出的方子一定出自施依山之手。” 齐楚道:“施太医?若真如娘娘所言,也并非全无可能。施太医的确有这样的本事,他的医术若干年来太医院之中无人能及。” 青郁点点头道:“况且施依山几年前已经死在了锦官城,必是太后派人灭的口。而孝全皇后死在施依山被灭口几年之后。所以这件事已是死无对证,无法坐实太后的罪状。但是即便如此,本宫何尝不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呢?孝全皇后用过的药并不是样样出自你手,但是时隔多年,你可还能记得?” 齐楚道:“微臣记得。而且经娘娘这样说来,微臣想得到应该是哪一个方子。” 青郁道:“那就好。便让瑞亲王按方服用吧。只是这个方子想必是下的慢功夫,积年累月才能见功效。让萧逸致嘱咐瑞亲王多多服用,原本一天一副便加量到一天三副。只要能拖上一年半载即可。不过务必要留着他的命回宫见太后最后一面。” 齐楚道:“可是如此做来,会不会连累萧逸致被查处?” 青郁笑道:“不会。既然本宫有心放那一对鸳鸯一条活路,又怎么会亲手断送?萧太医开的是孝全皇后用过的旧方子,即便皇上查问起来也不会有事。一来,太医院众人都看不出端倪;二来太后也不会笨到去皇上面前告发,那岂不是坐实了她暗害孝全皇后之事?三来萧逸致远在军中,又不在太医院,太后日后想要寻仇也是鞭长莫及;四来此事过后便安排萧逸致辞去医士之职,与雪霏继续做一对闲云野鹤吧。” 齐楚道:“娘娘思虑周全,微臣万不能及。” 青郁道:“本宫知道,你素有善心,对萧太医和雪霏也是心怀悲悯。本宫不仅为风眠、曦儿感到庆幸,太医院更是正应该由你这样的人统领。” 齐楚道:“微臣出身贫寒,又无任何根基。能得到如今的重用,多亏娘娘不断指点提携,微臣永生永世感念娘娘的恩德。” 雨落按耐不住,在一旁插话道:“娘娘,为何一定要留着瑞亲王的性命回宫见太后一面?若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太后岂不是更伤心?” 青郁冷笑道:“不,本宫要让太后眼睁睁地看着最宠爱的幼子死在自己的面前,却无能为力。这与听闻噩耗对太后的打击不可同日而语。想来她知道瑞亲王患病便会心急如焚地接他回京,以为经太医细心诊治就会痊愈,可是当她知道瑞亲王所用的乃是孝全皇后的旧方子,她方才能够心如死灰。纵观她的一生,机关算尽地去追求权力,追求名位,到头来却连亲生子的性命都难以保全,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对太后来说一定是最大的打击。” 雨落道:“娘娘好高明。如此一来,即便是太后忘了孝全皇后的旧方子是什么,她身边的秦太医也一定记得。” 青郁道:“不止是秦太医,代她去蜀中逼死施太医的人也会提醒她。听说瑞亲王到了前线,对军务指手画脚,添了不少的乱子。若他病倒,林则徐大人只怕更有胜算。” 齐楚道:“娘娘圣明。只不过皇上爱惜幼弟,各种封赏怕是少不了。” 青郁道:“哀荣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事情,不过是活着的人求个心安罢了。想当年荣儿被太后和孝慎皇后联手害死,连累了她腹中的孩子未能睁开眼看一看这个世道就没了。即便是皇上追封了荣儿为贵妃又如何?这世上再没有杨荣儿这个人了,本宫只能在睡梦中默默流泪思念着她,却再也见不到她的音容笑貌,也见不到她唤本宫一声姐姐了。” 齐楚心知皇贵妃虽然口中说的是已故的荣贵妃,心中最为惦记怀念的却是同样死于太后之手的温宪,因此默默不语,不知能够说些什么来宽慰皇贵妃。 雨落则在一旁说道:“娘娘这是怎么了?近来总想起这些故人?” 青郁苦笑着说道:“算起来本宫入宫已是十年有余,这十几载的岁月匆匆而过,眼看着韶华将尽,流年消残,也不免伤春悲秋一回罢了。” 齐楚道:“老圃寒香别有秋,时气总是会影响心情。娘娘,逝者已矣,可是几位阿哥、几位公主正是青春少艾的年纪,娘娘多与他们在一处,这心情便会不一样了。” 雨落道:“正是呢。奴婢日日看着阿哥和公主们越来越长进,心里不由地高兴呢。” 青郁道:“你们说的是。多亏本宫还有这些孩子们。齐太医,本宫想托风眠给温夫人带个话,改日带景行入宫让本宫看看吧。” 齐楚道:“早前已与温夫人说过多次,只是温夫人自觉出身低微,不敢入宫。” 青郁道:“你便让风眠陪她一同进永和宫来吧,正好本宫也甚是想念风眠与曦儿。” 齐楚道:“微臣遵旨,请娘娘放心,微臣这就回去交待。” 青郁道:“有劳齐太医。” 齐楚道:“那微臣这就告退了。” 青郁点了点头。 齐楚退出永和宫,快步往宫外走去。 第二百一十三回 少年灵慧抱夙根 今生冥顽卜 过了几日,齐夫人风眠陪伴温夫人青芜带着子女一同入宫拜见皇贵妃。 皇贵妃心中大喜,特向皇上请旨,免了四阿哥、六阿哥当日的功课,让几个孩子可以一同在永和宫相见。 风眠、青芜以及景行、曦儿恭敬地跪下向皇贵妃和几位阿哥、公主行礼。 皇贵妃说道:“免了,免了。”然后一一引见。 皇贵妃道:“詝儿、訢儿,虽然景行是哥哥,但你们也要尽地主之谊,带景行和曦儿去御花园玩儿吧,趁着秋菊还未落尽,正好赏一赏。” 四阿哥和六阿哥道:“孩儿遵旨。” 皇贵妃见景行已是翩翩少年,岁数恰似当年她初识温宪,容貌也一日比一日更似温宪当年,心中大为触动,几欲落下泪来。 青芜道:“景行,照顾好弟弟妹妹。” 景行道:“孩儿领命。” 三公主道:“静娘娘、两位夫人放心,这里孩儿年岁最长,一定会照顾好弟弟妹妹。” 皇贵妃笑道:“不错,端顺和寿安是姐姐呢。去吧。” 几位阿哥和公主带着景行和曦儿行礼告退去了御花园。 锦瑟带着小宫女们下去了之后自行去小膳坊安排午宴。 屋子里便只剩皇贵妃、温夫人、齐夫人和雨落四人围炉闲谈。 皇贵妃道:“景行又长大了,你们真该常进宫来。” 青芜道:“景行总说皇贵妃娘娘像他额娘,可是也怕见面徒惹娘娘和景行伤心。” 皇贵妃与风眠悄悄地对视了一眼。 风眠道:“可是这悲伤里却也透着欢喜呀。” 青芜道:“正是。难得皇贵妃娘娘眷顾,又不嫌弃臣妾出身卑微,臣妾日后便多带景行进宫来。” 风眠道:“温夫人总是害怕不熟识宫里的规矩,贻笑大方。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如今在这后宫里,尽是皇贵妃娘娘说了算。” 青芜道:“便是因为如此,臣妾才怕给皇贵妃娘娘添麻烦。” 皇贵妃道:“本宫知道你懂事。无妨,多来几次便知道了。” 风眠道:“臣妾也会在旁协助。” 皇贵妃笑道:“那就更万无一失了。”雨落道:“奴婢看着景行小公子的容貌恰似当年的温大人。” 皇贵妃与风眠不免又暗自对视一眼。 这言语间异常的情绪涌动和异样的神色情形却也被一旁的青芜悄悄看了去。 风眠道:“父子之间的相像总是大抵如此。” 皇贵妃道:“几个孩子也日渐大了。本宫不得不为他们的婚事操心。” 风眠道:“娘娘说的是。三公主和四公主都到了嫁人的时候了。” 皇贵妃道:“寿安天资颖悟,容颜娇俏,恰似孝全皇后当年,本宫倒是不为她担心。只是端顺自孝全皇后离世身子就一直不好,皇宫里这么多太医调养着,一副副的补药吃下去都不见大好,更何况是要嫁到宫外去?这让本宫怎么放心得下?” 雨落道:“难怪皇上要自四公主开始便为公主们改了寿字的排行,这大公主和二公主都早早地没了。难道是这端字跟公主们的命数犯了冲?” 青芜道:“臣妾方才看三公主的气色倒还好。” 皇贵妃道:“不过是仗着天家富贵,日日拿燕菜人参当饭菜吃才勉强维持得下去。那孩子心性太高,也随了孝全皇后了。本宫让她今日依旧在房里歇息,不必出来,她却执拗得很,非要与出来与景行、曦儿相见,本宫也不便勉强她。前段日子,本宫与皇上说起她们的终身大事。皇上提了几个人选,本宫都不能满意,还是留她在身边稳妥些。况且端顺羸弱的身子也不能支撑她远嫁他方。” 雨落道:“娘娘心慈,三公主体弱多病,留在宫中未必就比出宫嫁人差些什么。” 皇贵妃道:“也许寿安要比她姐姐先嫁人了。” 青芜道:“皇上和娘娘已有了额附人选了?” 皇贵妃道:“皇上已为寿安选了蒙古奈曼部郡王阿完都瓦第札布之子德穆楚克札布为额附。德穆楚克札布与寿安年貌相当,是为良配。不久之后,待过了孝全皇后的忌日,皇上便会加封三公主和四公主为固伦公主,并下旨赐婚,将四公主指给德穆楚克札布为妻。” 风眠道:“众位公主之中,四公主最得圣心,此番远嫁,皇上可舍得?” 皇贵妃道:“德穆楚克札布暂时还未承袭爵位,皇上有意留他们住在京城,待到老郡王仙逝,需要德穆楚克札布回去承袭爵位之时再做打算。” 青芜道:“如此甚好,皇上和娘娘仍然能够时常见到女儿。这京城里又要多一座固伦公主的府邸了,也算一件喜事。” 皇贵妃道:“说到这儿,和硕长公主近日身体如何?” 青芜将眼眉垂下,缓缓地道:“自从先夫离世,额娘她伤心过度,已许久不见外人了。即便是臣妾和景行与她同在一个府中也不是日日得以相见。” 皇贵妃道:“长公主生性开朗,从前也喜欢操心民间的事情,如今居然性情大变了。” 风眠道:“也难怪长公主殿下性情大变,这些年,她已承受了太多的变故。” 皇贵妃对青芜道:“可是抑郁成疾?不如还是请太医去府上诊治一下,本宫也能放心啊。” 青芜道:“臣妾早些时候便想请个大夫过府为额娘诊脉,可是苑若姑姑总说不必劳烦了,臣妾见额娘气色也还算尚可,只是不愿出门见人罢了,便也没有执意勉强。” 风眠道:“不如哪一日长公主心情舒畅的时候,臣妾和齐楚同去府上,让齐楚为长公主诊脉吧。” 皇贵妃道:“不必了,长公主这些年后宫民间浮沉浸淫,多少世情看不透?不会讳疾忌医,她心里自然是有数。若是不愿见外人,想必也有她的打算。” 青芜道:“臣妾也是这么想。如今只能好好照顾景行,为她老人家分忧。” 皇贵妃道:“本宫看着景行被你照顾得很好,不枉长公主……这些年疼爱你。” 皇贵妃方才差一点便提及了温宪,但仍是顿了一顿就绕过了那个让她至今肝肠寸断的名字。 青芜道:“臣妾多谢皇贵妃娘娘,若不是皇贵妃娘娘提携,臣妾本不配做这一府的主事夫人。” 皇贵妃道:“你侍奉长公主至孝,又爱护景行,这本是你应得的。你看看这一屋子的人,谁又出身如何高贵了?你的真心,本宫最是看重。” 青芜道:“多谢皇贵妃娘娘。” 皇贵妃深深舒出一口气,幽幽地道:“你不必谢本宫,本宫倒要谢谢你。景行是个好孩子,更是本宫的姐妹亲生的孩子,与本宫的亲生子没有什么两样。若没有你,本宫是万万不能放心的,必定要接他入宫照顾。这样一来,少不得要担一个为四阿哥或者六阿哥伴读的名分才能名正言顺。可是本宫却不想让他卷入朝政之中,京城里的富贵闲人这么多,便也算景行一个吧。” 雨落道:“奴婢还以为娘娘想好好栽培小公子,日后继承温大人的衣钵。” 皇贵妃道:“本宫是对他寄与厚望,盼他如他阿玛一般文武双全,却不想让他卷入朝堂的争斗里,最终被人利用陷害。” 第二百一十四回 鸿雁来时悲信断 子规啼处忆 风眠点头道:“为人父母者自是如此。总是不求孩儿大富大贵,只愿出入平安。” 这时锦瑟突然叩门道:“娘娘、温夫人、齐夫人,午膳已然备齐了,随时都可以开席。” 皇贵妃道:“你亲自去御花园将孩子们叫回来用膳吧。” 锦瑟答应着下去了。 皇贵妃道:“端顺这孩子在外头玩耍了这许多时候,不知道身子是否能受得住。遇事情一味地逞强,必是即使气虚无力也不愿提早回来的。” 风眠道:“三公主乃是事实上的皇长女。如今四公主即将出嫁,三公主反而留在宫中,太后难道没有反对?” 皇贵妃道:“太后反对那是自然的。本宫知道她安的是什么心。以太后的为人,巴不得端顺殁在外头。可是本宫却不会让她那么轻易地如愿以偿。” 青芜道:“听说自从惇亲王殁了,太后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了。” 皇贵妃道:“本宫相信,太后的丧子之痛是真。而对于太后的病痛,本宫却不得不存疑。” 青芜道:“也许太后果真病重,便无暇再管公主们的婚嫁之事。” 皇贵妃道:“可是本宫听说近些日子太后并未闲着。她的胞弟也在做些勾连朝臣的事情。” 雨落道:“何止。太后此番不惜血本,看来无论前朝还是后宫,她仍不想放手。宫里近来有不少传言,说孝全皇后之死是娘娘下的手。不用说,一定是太后派人暗中放出来的。” 风眠道:“人言可畏啊。即便皇上信任娘娘,也难保天长日久四阿哥不会与娘娘离心离德。更何况,孝全皇后去世之后,这些年是由娘娘执掌后宫,若说娘娘是为了权位,旁人未必不会相信。” 皇贵妃道:“本宫俯仰无愧,无论是对詝儿,还是对死去的孝全皇后。风言风语本宫管不了那么多,太后的如意算盘也没那么容易打得响。” 青芜道:“可是大清那么多的忠臣良将,必不会遂了她动摇国本的念头。” 皇贵妃道:“本宫如今仍然需要更多可用的人。温夫人,本宫知道你阿玛为任一方一向是清廉公正,颇得人望。本宫会设法把他调入京城为官,到必要的时候也许还能助本宫一臂之力。” 青芜道:“臣妾和阿玛都愿为皇贵妃娘娘效命,一切但凭皇贵妃娘娘吩咐。” 这时几位公主阿哥连同景行、曦儿回了永和宫,满满地跪了一屋子。 皇贵妃道:“免了,免了,都起来吧。端顺,弟弟妹妹们脚程快,你一同回来难免吃力一些,先调匀了气息再回话。身子可还受得住吗?” 三公主道:“回静娘娘的话,虽然比平时劳累了些,但是心里开怀,因此并不觉得辛苦。” 皇贵妃道:“千万不能逞强伤身。本宫看还是早点回房里歇息吧。” 四公主道:“静娘娘说的是。姐姐还是先回房休息吧。若是因喜悦之事反添了病痛,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说罢又对皇贵妃道:“静娘娘,便由寿安陪伴姐姐回去休息吧。” 皇贵妃道:“也好,寿安,照顾好端顺。” 四公主道:“孩儿遵旨。” 三公主道:“多谢静娘娘体恤,那孩儿就告退了。” 于是三公主与四公主一同退下,由几个宫女、嬷嬷跟着回了三公主房里。 皇贵妃对锦瑟道:“端顺身子弱,吃不了别的,她平日里吃的药膳仍旧送去她房里。再挑几样寿安喜欢的吃食送去。” 锦瑟道:“娘娘放心,奴婢早已安排好了。” 风眠道:“锦瑟看起来是越发地细心了。” 皇贵妃道:“经你亲自挑选,又是雨落仔细调教出来的,必不会错。” 锦瑟道:“多亏两位姐姐指点历练,方有奴婢今日。奴婢失言了,应该称齐夫人才是。” 风眠道:“无妨,不必如此客套。” 皇贵妃道:“既然午膳都备好了,那便入席吧。” 众人于是纷纷起身。 席间,锦瑟一一向众人解释这膳食的名堂。 餐前用的茶乃是福建乌龙茶,膳毕则呈上了杨河春绿。 其余菜品有凤凰展翅、熊猫蟹肉虾、籽冬笋、五丝洋粉、五香鳜鱼、原壳鲜鲍鱼、烧鹧鸪、芜爆散丹、鸡丝豆苗、珍珠鱼丸等不一而足。 午宴既毕,青芜因要回府侍奉长公主带着温宪先行回府。 雨落与锦瑟则分头去安置几个孩子的午休。 寝殿里只剩下青郁和风眠。 青郁已把一头青丝披散下来,任由风眠为她篦头。 风眠道:“许久没为娘娘篦头,想不到娘娘竟然华发早生。宫里事事纷繁复杂,虽然难免劳心劳力,但也要保重身体啊。” 青郁苦笑道:“明年就是入宫第十五个年头了。本宫眼看着也年近三十,又怎么会不老?那几个孩子都快要长大成人了。” 风眠道:“娘娘这些年来对温大人的遗孀如此体贴照顾,的确是胸怀宽大。我还以为娘娘会……” 青郁道:“你以为我会捻酸惹醋么?我一早就没有了这些资格。现在想想当初与静欢也争过一时的长短,最后又如何了?如今他人都不在了,还有什么可争的?青芜毕竟是入了温家的门,担了名分的,我理应帮他照顾着。只是背后的始作俑者太后,如今还好端端地在寿康宫受皇上和天下臣民的奉养。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务必要想个法子好好地折磨她,绝不能这么便宜了她。” 风眠道:“我自从嫁入齐府,闲来无事便翻看府中的那些医药典籍。我记得有一味药称为延胡索,乃是由罂粟茎叶提炼而成。若是少用一些可以镇痛,若是长期大剂量地用起来其效用可堪比吸食大烟土,而且还会上瘾,从此长期依赖此物,若是没有了此物轻则状如痴狂,重则一命呜呼。” 青郁道:“太后病重,若有药可以减缓病痛,想来她也求之不得。” 风眠道:“太后一向小心谨慎,恐怕也心知此物多碰不得。不过只需打通御药房的关节,暗暗将药方中的镇痛药物与延胡索替换,想来也不是难事。” 青郁道:“你可与齐太医提过此事?” 风眠道:“尚未提及。” 青郁道:“那便说与他听听吧,若他觉得可行便去做吧。” 风眠点点头道:“好。娘娘放心。让奴婢服侍娘娘更衣午休吧。” 青郁也点点头,由着风眠扶着她起了身,将周身的绫罗绸缎换了下来,穿上一件寝衣。 风眠随意将青郁腰上解下来的玉镂雕香囊放在了妆台上。 青郁连忙回身将香囊拾起,握在手里,对风眠道:“你许久不服侍我就寝了,不知此物我是要无时无刻戴在身上的,即便是就寝之时也要放在枕边。” 风眠想到此物必是温宪的旧物,不禁暗暗为之动容,说道:“娘娘,已经这么多年了。” 青郁道:“是啊,已经这么多年了。可是心系一人乃是这世间最无奈之事,那情意并不能随着距离或是生死而消亡。” 青郁将香囊放置在枕头边,缓缓地闭上眼睛。 风眠悄悄地将幔帐放下,仍是旧日换上来的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 第二百一十五回 四阿哥中鱼毒 万岁爷起疑心 暮云重叠碧,远树浅深红。菊色滋寒露,芦花荡晚风。 初冬,上书房。 两位阿哥到了用午膳的时间。 等在门外的锦瑟连忙指挥着两个司膳的小宫女将一早备好的饭菜摆上了桌。 六阿哥道:“怎么又有红烧鱼?额娘明明知道我最不爱吃鱼了。” 锦瑟道:“虽然六阿哥不爱吃鱼,但是娘娘说了,鱼肉可以补脑,让膳房的人烧了来给四阿哥吃。” 六阿哥道:“这鱼腥味我闻到就觉得反胃,四哥,你快拿到你那边去吧。” 四阿哥笑道:“我倒是乐得吃独食。” 说罢二人纷纷动筷吃了起来。 少顷,四阿哥突然捧腹倒地,腹痛不止。 锦瑟等人吓了一跳,锦瑟连忙喊道:“快传太医!” 小宫女道:“锦瑟姐姐,这可怎么办啊?” 锦瑟道:“先送四阿哥回永和宫,让齐太医快快到永和宫为四阿哥问诊。今日桌上所有吃食全部封存起来等待查验。还有,快去通知皇上和皇贵妃娘娘。” 宫女太监忙慌慌地跑开了。 是日下午,永和宫。 皇上闻讯也已赶到了永和宫,与皇贵妃一同等候在四阿哥的床榻前。 而四阿哥已经昏迷不醒,齐楚正为他诊治。 齐楚诊过脉,朝着皇上和皇贵妃跪下道:“皇上、娘娘,不必担心,四阿哥所中的毒有法可解。” 皇上道:“免礼,快为四阿哥解毒!” 齐楚道:“是。” 说罢取出银针为四阿哥针灸,并吩咐随侍的小太监去御药房抓药让四阿哥煎服。 半柱香的工夫过后,四阿哥已经转醒。 四阿哥睁开眼睛看到皇上,不禁滴下泪来,口中唤道:“皇阿玛!” 皇上上前握住四阿哥的手,说道:“詝儿,没事了,放心吧,太医已经将余毒尽解,日后也不会再有遗害。” 四阿哥强忍着泪水,嘴角不住地抽动。 皇上道:“詝儿,你放心,皇阿玛会查明原委,必不会让你无辜受害。” 四阿哥点了点头。 皇上向一群太医道:“好生为四阿哥调理,不许有任何差池,否则你们一个个都要提头来见朕!” 齐楚率领众太医跪下道:“臣等遵旨。” 皇上向皇贵妃道:“皇贵妃,你随朕出来。” 皇贵妃只得跟着皇上走出四阿哥的屋子。 永和宫正殿,一群宫女太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皇上道:“高成,今日午间的膳食可都一一验过了?为何四阿哥与六阿哥同桌共餐,四阿哥中了毒,六阿哥却无事?” 高成道:“启禀皇上,奴才已派人一一验过,这问题就出在这道红烧鱼上。” 皇上道:“红烧鱼?六阿哥最厌鱼腥味,可见下毒之人对阿哥们平日里的饮食了若指掌。” 高成道:“表面上看的确如此。” 皇上道:“这下面跪着的都是曾经接触过这道菜的人了?” 高成道:“回皇上的话,永和宫所有曾经接触过这道菜的人都在这儿了,包括膳房掌勺、传菜的太监还有送午膳去上书房的太监宫女。” 皇上扫视了一遍众人,眼光停留在锦瑟身上,说道:“锦瑟,今日午间是你去给阿哥们送膳的?” 锦瑟道:“回皇上的话,的确是奴婢。” 皇上点点头道:“高成,将她送去慎刑司受审。” 皇贵妃起身行了礼,说道:“皇上,还未查问清楚,怎么就要把锦瑟送去慎刑司?” 皇上道:“不仅是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永和宫上上下下都脱不了干系。膳房的人更是通通都要关进去,严加拷问。朕只发落锦瑟已是给你留有余地了,否则连雨落都要被关进去。” 皇贵妃道:“皇上这是疑心臣妾给詝儿下毒?” 皇上道:“并非是朕疑心你,而是表面上看桩桩件件的证据都对你不利。若是訢儿同样中毒,朕一定会从旁着手,可是下毒之人偏偏把毒下在了訢儿不会食用的鱼里,而使詝儿中毒。若朕一味地袒护你,也难以堵住悠悠众口啊。” 高成在旁不禁插嘴道:“皇贵妃娘娘,此时不是顾念主仆情分的时候,娘娘若要保全锦瑟,可就冤了娘娘自个儿了。” 皇上怒瞪了高成一眼道:“朕与皇贵妃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 高成跪下道:“奴才失言了,请皇上恕罪。” 皇贵妃道:“皇上,若真进了慎刑司受审,锦瑟即便不死也会落下残废,宫女也是一条人命,更何况锦瑟正是花样年华,还请皇上开恩。” 皇上道:“宫女虽然也是一条性命,但与皇子之命比起来却太过于微贱。孝全皇后临终前托孤给你,想来你也想查清楚事实真相吧?” 皇贵妃道:“臣妾可以为锦瑟作保,她绝对与此事无关。” 皇上道:“此时恰恰是你最做不得保。唯有锦瑟自证清白,你也才能洗脱嫌疑。” 锦瑟见状叩头道:“皇上,奴婢甘愿入慎刑司受审。娘娘,咱们没做过的事情不必担心。至于奴婢的贱命,娘娘就更不用担心了。娘娘福泽庇佑,奴婢没那么容易死,也没那么容易伤残。” 皇上向高成道:“把永和宫一干人等带下去。” 皇贵妃心如刀割,珠贝般的白牙紧紧地咬住下唇。 皇上起身道:“皇贵妃,皇子之事关系到国本,朕不得不慎重行事。为今之计为避嫌疑,朕还是将詝儿挪到养心殿让御前的人伺候着,待嫌疑洗清,朕再把詝儿给你送回来。这段时间你无事便不要出永和宫了。” 皇贵妃眼看着锦瑟和其他永和宫的人被带了下去,对此番遭劫之事已经心知肚明,只能尽快想该如何自保。 皇上见皇贵妃默默不语,便对雨落道:“雨落,照顾好皇贵妃娘娘。” 说罢便要动身离去。 皇上刚走出两步,皇贵妃在背后道:“皇上,臣妾清者自清,相信皇上一定能查出真相,还臣妾一个公道。只是臣妾宫里除了詝儿还有许多位阿哥和公主,实在不宜封宫。求皇上开恩让几个孩子可以自由出入吧。” 皇上回过身来,看了皇贵妃一眼,说道:“你说得不错。訢儿的功课也不能耽误。高成,多派几个太监封住永和宫内殿和寝殿,其余偏殿里的阿哥和公主除了不能去给皇贵妃请安外,均可自由出入。” 皇贵妃行礼道:“臣妾谢过皇上。” 皇上道:“势必要委屈你一些日子了。” 皇贵妃道:“只要不连累儿女,臣妾一己之身没什么不能承受。” 皇上道:“你放心,若你真与此事无关,朕很快就会还你清白。” 皇贵妃微笑道:“有皇上做主,臣妾没什么不放心的。” 皇上又再深深望向她一眼,转身出了门。 高成跟在皇上后面,步出殿门前,回身看向皇贵妃,暗暗地对她点了点头。 待皇上走后,皇贵妃对雨落道:“扶本宫回寝殿吧。” 雨落急得已挤出了眼泪,说道:“娘娘,这可怎么好?” 皇贵妃道:“如今也只能静待时机了。即便本宫出不去,可是本宫的孩子们,受过本宫恩惠的人不会坐视不理。” 雨落道:“太后此举太毒了!” 皇贵妃道:“本宫害她没了指望,她也要皇上和詝儿与本宫离心离德,也算是意料中事。” 突然一声闷响,殿门重重地被关上了。 第二百一十六回 风声雨声读书声 国事家事天 隔日傍晚,养心殿。 皇上将敬事房的太监打发走了,并未翻牌子,仍旧忙着批阅奏折。 高成悄声走进来,说道:“皇上,三公主来看望四阿哥了。” 皇上道:“端顺?她怎么来了?” 高成道:“是否要奴才告诉三公主,四阿哥已经睡下了?” 皇上道:“让她进来吧。” 高成领旨出去了。 少顷,三公主随着高成进了殿。 三公主跪下说道:“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道:“平身吧。端顺,时候赶得不巧,詝儿已经睡下了。” 三公主道:“那孩儿明日再来看望弟弟。” 皇上道:“你过来,坐到朕的身边来。” 小太监连忙在御座旁边放了一把椅子。 皇上向高成挥了挥手,高成于是带着宫女太监都下去了。 三公主袅袅婷婷地走上前去,端端正正地坐下。 皇上道:“寿安怎么没与你一起来?” 三公主道:“寿安听闻詝儿出了事受了惊吓,孩儿让她服了安神汤药睡下了。” 皇上心中一惊,连忙问道:“要不要紧?太医可看过了?” 三公主道:“皇阿玛放心,太医说不碍事,歇息几天就好了。” 皇上心绪稍稍平复,说道:“寿安平时身强体健,想不到却吓出病来了。而你素来病弱,未曾想却强过她了。” 三公主道:“孩儿自小有皇阿玛和皇额娘庇护,自然有资本可以娇弱些。即使后来皇额娘不在了,静娘娘待孩儿如同己出,日子也一直顺心遂意。可是如今詝儿被人暗害,静娘娘被冤,寿安又吓病了,孩儿身为长女如果不能站出来安抚照顾各方,岂不是枉为皇女?” 皇上点了点头,说道:“你们都长大了,若是你皇额娘仍健在,想必会为你们感到欣慰。” 三公主道:“皇阿玛,若是皇额娘健在,必会忧心苦恼、夜不能寐。” 皇上道:“这又是为何?” 三公主道:“皇阿玛,难道忘了皇额娘是怎么离咱们而去的吗?那时孩儿还小,但是仍然记得,宫中有妃嫔落了胎,皇阿玛虽然未曾坐实皇额娘和静娘娘的罪名,却难免心生怀疑,将皇额娘和静娘娘禁足于宫室之中。如今詝儿被害一事恰似当年,都是有人别有用心,想要皇阿玛对静娘娘起疑心。即使一时之间无法坐实她暗害皇子的罪名,但是想要再暗中动用什么手段就比当初容易多了!皇额娘与静娘娘姐妹情深,必然不会想看到静娘娘步她的后尘。” 皇上道:“你如此相信皇贵妃,认为她万不会害詝儿?” 三公主道:“皇额娘聪慧胜过孩儿百倍千倍,既然皇额娘生前与静娘娘最为和睦,临终前又托孤于静娘娘,孩儿相信皇额娘的判断必不会错。” 皇上道:“可是人心是会变的。皇贵妃如今也身为人母,难道不会为自己的儿子打算?訢儿文才武略样样都不在詝儿之下,日后若是让他们屈居人下,他们母子会心服吗?为此生出异心也是有可能的。” 三公主道:“皇阿玛所言有理,可是孩儿觉得即使人心思变,静娘娘有异心也不会是这样的举动。” 皇上道:“你细细说来。” 三公主道:“若是静娘娘真的想害詝儿,大可学旁人害皇额娘的法子,日日在詝儿的饮食里下些慢性的毒,人不知鬼不觉地,待到发觉之时人已经救不活了。而且,詝儿虽然中了毒,却是太医们可解之毒。静娘娘若是想詝儿死,何愁找不到沾染点滴即刻毙命的剧毒?为何反而选择太医院人人可解的寻常毒素呢?由此可见,下毒之人并不是想詝儿死,而是想借此让皇阿玛和静娘娘生出嫌隙,打击静娘娘。” 皇上点点头道:“此言有理。你这么帮皇贵妃说话,想来这些年她待你们姐弟真的甚好。” 三公主道:“静娘娘慈悲,对我们几个如同己出。” 皇上道:“宫中漫天的流言也有些时日了,想必你们也听说了。” 三公主道:“如果皇阿玛指的是说静娘娘乃是害死皇额娘的幕后真凶的流言,孩儿的确听过,却并不以为意。” 皇上道:“难道你们半分疑心都不曾有?” 三公主道:“皇额娘病势日渐沉重之时,皇额娘和静娘娘分别被皇阿玛禁足在自己的宫室里,静娘娘是没有机会,也不可能做出这件事的。孩儿觉得真凶一定在其他人之中。” 皇上道:“你觉得会是谁?” 三公主道:“孩儿不敢妄自揣测。” 皇上道:“如今只有我们父女二人,你但说无妨。” 三公主道:“孩儿觉得皇祖母最为可疑,也最具有行事的条件。” 皇上道:“你疑心皇祖母?” 三公主道:“不错。皇祖母与皇额娘同出一族,皇额娘当年也是在皇祖母的举荐之下才得以入宫侍奉皇阿玛。那宛如和宛兮乃是皇额娘的陪嫁丫鬟,从府里就一直伺候皇额娘,随后再被带入宫里。皇额娘一直待他们不薄,她们没有理由背叛皇额娘,为他人卖命。除非一开始她们就是旁人安插在皇额娘身边的眼线。皇阿玛待皇额娘如此情深意重,若是旁人暗害皇额娘,即使那人是静娘娘,皇阿玛也绝对不会轻恕。可是皇阿玛侍奉双亲至孝,即便皇祖父和嫡亲的皇祖母都已过世,仍不愿被人说是苛待养母,所以一直对皇祖母的种种所为宽和优容。皇阿玛,正因如此,才会酿成今日之祸!” 皇上微笑着轻轻拍了拍端顺瘦削的肩膀,说道:“端顺真的是长大了,朕真的很欣慰。” 三公主道:“皇阿玛,静娘娘太过无辜,求皇阿玛把静娘娘放出来吧。” 皇上道:“端顺,朕下面要跟你说的话你要答应朕,不告诉给任何人。” 三公主道:“孩儿答应。” 皇上道:“其实朕也知道你静娘娘不会真的去害詝儿,可是后宫的事情朕现在是有心无力,都是因为前朝已经让朕焦头烂额。朕此时若不安抚住太后,只怕会闹出什么乱子来。英国人早已在东南沿海虎视眈眈,朕要抵御外侮,必先巩固朝堂,安定后宫。” 三公主道:“皇阿玛不是已经派皇四叔去广东了吗?” 皇上摇摇头,苦笑道:“那是没有办法的事。群臣联名奏请皇亲替朕出征,朕不能不准。当初派你皇四叔出战之事已经拂了太后的面子,朕本来想着给他立几个军功就让他回来,这样太后那边也好交待。而你皇四叔不懂海战,在广东也只会给朕添乱,朕不知该怎么把他调回来。这一去一回只怕太后会以为朕存心于她作对,又要生出许多的风波。” 三公主道:“皇阿玛,孩儿明白了。前朝的政务要紧,皇阿玛只能暂时委屈静娘娘。” 皇上道:“夜深了,你回去吧,好好养着身子,别再想这些事情。詝儿在养心殿有御前的人照顾也不会有事。” 三公主道:“多谢皇阿玛为端顺释疑。政务繁重,皇阿玛也要保重身体。” 皇上点点头,叫道:“高成!” 高成身形一闪火速进了殿,说道:“皇上,奴才在。” 皇上道:“你亲自用朕的轿辇送三公主回去。” 高成道:“奴才遵旨。” 三公主于是乘着御轿回永和宫去了。 第二百一十七回 血三年藏碧 魂一变成红 第二日,皇上就及时解了皇贵妃的禁足,并将锦瑟放回永和宫。 锦瑟虽然在慎刑司受了些苦,可是有高成暗中照应,因此并未伤到筋骨。 而四阿哥中毒的事情则被怪罪在了永和宫小厨房的一干宫女太监身上,直到有人受不住刑罚咬舌自尽之后,此事方才罢休。 皇上将剩下的人发落到了浣衣局浆洗衣裳,从御膳房重新拨了人到永和宫。 而四阿哥也被送回了永和宫。 冬日渐深,三公主的病已是一日重似一日。 齐楚每日按时前往永和宫,除了为皇贵妃请平安脉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全力为三公主续命。 年节过后,皇上晋封三公主为端顺固伦公主,四公主为寿安固伦公主,并为四公主赐婚,嫁与蒙古奈曼部郡王阿完都瓦第札布之子德穆楚克札布,择日在京城完婚,赐居固伦公主府邸。 大婚过后,四公主回宫省亲,而此时三公主已病得奄奄一息。 是日,永和宫正殿。 四公主穿戴整齐,恭恭敬敬地向皇贵妃行大礼,口中说道:“孩儿恭请静娘娘金安,静娘娘千岁万福。” 皇贵妃道:“免礼,平身。” 锦瑟在旁将四公主扶了起来,伺候着四公主落了座。 六公主在旁边凑了上来,挽住四公主的手臂,说道:“寿安姐姐可算回来了!让妹妹想得好苦!” 四公主道:“这几日有没有好好听额娘和姑姑们的话?” 六公主道:“那是自然!” 皇贵妃道:“额附怎么不见与你一同过来?” 四公主道:“德穆楚克札布他也想来向静娘娘请安,只是后宫女眷众多,他一心念着不能给蒙古亲贵丢脸的嘱托,因此不敢进来。正巧皇阿玛也有话跟他说,他就留在养心殿了。” 皇贵妃面上阴晴转换,突然满是愁云惨雾,说道:“你今日回来得正好,快去看看你姐姐罢!齐太医说,也许就在这两日了……” 四公主霎时泪眼模糊,说道:“多谢静娘娘这些年来对我们姐妹多方照拂,又一直对病重的姐姐多加恩恤。” 皇贵妃道:“本宫带你们如同亲生,不必说这样客套的话。快去吧,端顺正在等你。” 六公主道:“额娘,让我与寿安姐姐同去吧。” 皇贵妃道:“不忙,你先陪额娘安排午间膳食,稍后再去。寿安,你们姐妹有什么贴心的话尽快说,迟了怕是……” 四公主眼含热泪,又向皇贵妃行了一个礼,退出了正殿,往三公主房里去了。 四公主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跑进三公主房里。 便是头上的珍珠珊瑚步摇跌落了都没发觉,竟被踩断了。 “姐姐!”四公主哭喊道。 三公主强撑着身体,由宫女扶着坐了起来。 四公主飞快地扑到了三公主的床沿上,泣不成声。 三公主已是虚弱不堪,气若游丝,说道:“别哭。” 四公主哭道:“姐姐,别丢下我。” 三公主道:“我能够看着你出嫁,后半生有人疼惜爱护已经与愿足矣。只可惜天不假年,不能看到詝儿登基为帝的那一刻。” 四公主道:“姐姐别这么说,一定要好起来!宫中形势尚不明朗,日后恐怕还会有诸多变数,姐姐若是不在了,我一个人又能帮詝儿多少?” 三公主道:“怕是捱不过这个冬天了。” 四公主道:“一定可以的!姐姐……” 三公主伸手抬起四公主的脸,轻轻为她拭去泪痕,说道:“别哭,静娘娘是好人,可以信任,我相信他不会偏帮自己的儿子,会恪守承诺扶詝儿继位。” 四公主道:“姐姐,可是六弟渐渐大了,样样都比别的阿哥出色,已经展现出帝王之相。后宫向来是子以母贵,母也以子为贵,二者相辅相成。静娘娘深受皇阿玛宠爱,六弟德行能力又鹤立鸡群,不像詝儿是个没娘的孩子……” 三公主道:“我们已别无他法,唯有信任静娘娘。你切记,日后千万不可让詝儿与静娘娘起了龃龉。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詝儿是天命所归,静娘娘最善审时度势,必不会逆天而行。有了静娘娘的帮忙,詝儿才更有希望。” 三公主说罢痛咳了几声,四公主抢过帕子,只见那帕子里已有血痕。 三公主向身边的宫女道:“詝儿可下了学?今日四公主回宫省亲,请皇贵妃娘娘去求皇上的恩旨,免他半日的辛苦回来相见吧。” 小宫女道:“公主,皇贵妃娘娘早就安排好了,马上四阿哥就能回宫与两位公主相见了。奴婢这就去迎一迎。” 三公主点点头。 四公主扶过三公主病弱的身子,让三公主可以靠在她身上。 三公主的腰身已瘦得不足一握。 而小宫女则快步出门去了。 三公主道:“我知道,自从詝儿中了毒,便对静娘娘不再如从前一般信任。詝儿心思细腻敏感,在皇额娘身边的时间也比你我要短。缺少母爱的孩子难免会疑心重一些。更何况,詝儿也是多灾多难的命数。小时候出天花,九死一生,即便是救了回来脸上也留了麻点儿,论相貌便比不过訢儿了。后来随皇阿玛围猎又遭到暗算,摔断了腿,虽然这些年一直善加保养,旁人不仔细瞧也看不大出来,但是他心里也难免介意自己的跛腿。如今宫里又有人摆明了要害他,对他下狠手,他必定寝食难安,觉得宫里的人都想对他不利,连带着静娘娘和訢儿也隔了心。” 话音未落,三公主又咳了起来。 四公主道:“姐姐累了,歇息一会子吧。” 三公主摇摇头,继续睡道:“静娘娘不会,不会。你当时还小,不知是否记得,皇额娘几次三番重得皇阿玛的宠爱都是静娘娘在旁协助。若没有静娘娘指点迷津,皇额娘未必能生下詝儿。若是静娘娘对皇额娘有异心,只怕詝儿早就没命了,为何还会留着他与自己的儿子争锋?” 四公主道:“姐姐放心,我都记下了。” 三公主握着四公主的手,说道:“你一定要像姑姑帮扶皇阿玛一样,帮扶詝儿,不要让他误信了别人的挑拨,用错了心思!皇阿玛以仁孝治国,不独皇阿玛如此,大清列祖列宗都是如此。詝儿生性仁厚,原不应该与旁人比伶俐,只要在皇阿玛面前展示出仁爱的样子就够了!” 四公主道:“姐姐说的有理。我今后会多多提点詝儿。” 三公主道:“至于脸上的麻点儿更是无需担心。圣祖康熙爷也出过天花,脸上也落下了麻点儿。可就因为他自小出过天花,后来又痊愈不会再出,便比别的皇子多一重保障,才令世祖顺治爷下定决心立储。” 四公主道:“说了这么久的话,姐姐累了吧?歇一会儿吧。” 四公主半隐在三公主的身后,压抑着哭腔,默默托住她的身体。 这时四阿哥正好下学回宫,直接进了三公主房里。 “姐姐回来了!”四阿哥冲着四公主喊道。 四公主绽开笑颜,说道:“功课辛苦。” 四阿哥道:“多亏姐姐回来,免了我半日的功课,以后姐姐常回来可好?” 正说着,三公主的身子突然失去支撑,缓缓滑落。 一时间“姐姐”、“公主”的叫喊声此起彼伏。 第二百一十八回 怨毒颠倒豪杰 药方哀痛鬼神 转眼已是冬末春初。 皇上哀痛三公主的早逝,迟迟才将棺椁送去陈家门园寝安葬。 而正在此时,广东前线又传来消息,睿亲王爱新觉罗·绵忻身体抱恙,已经难以支撑。 皇太后闻讯立即赶往养心殿,逼迫皇上下旨让瑞亲王火速回京。 皇上于是颁下恩旨,褒奖瑞亲王亲临前线督军的功劳,令其速速回京养病。 时至道光二十年五月,英舰队在广东海面集结,第一次鸦片战争爆发,林则徐严密设防,英军一时无隙可乘。 广东沿海至京城有千里之遥,一路车马劳顿,临近京城之时瑞亲王已是气若游丝。 皇上为表恩遇,摆驾亲临城外迎接。 一见瑞亲王气息奄奄的行状,皇上也大吃一惊,连忙将御轿让与瑞亲王,着人将他送到寿康宫见太后。 寿康宫外,淮秀早就在那里等着。 御轿换成了软榻,径直抬入了太后寝宫。 淮秀率先踏入太后寝宫大门,带着哭腔说道:“太后,瑞亲王回朝了!” 太后从病榻上挣扎起来,由两个小宫女扶着,往门口走去,口中唤道:“忻儿!哀家的忻儿!” 瑞亲王也唤道:“皇额娘!” 淮秀指挥着寿康宫众人将瑞亲王抬到了太后的榻上,并挪了一个软凳给太后坐着。 太后道:“秦太医来了吗?快传进来给瑞亲王诊脉!” 淮秀道:“秦太医已在外候旨,奴婢这就传他进来。” 少顷,秦太医进殿,跪下叩首。 太后道:“免了,快过来看看瑞亲王这是怎么了。” 秦太医于是上前来为瑞亲王诊脉。 不多时,秦太医跪下瑟瑟发抖,磕头如捣蒜。 太后道:“怎么了?有话就说!” 秦太医道:“启禀太后,瑞亲王的脉象正如当年孝全皇后……恐怕时日无多啊!” 太后听到此言血气上涌,淮秀连忙上前扶住,对底下的小宫女说道:“快为太后熬药,呈上来!” 太后对秦太医道:“为何会如此?那方子你可曾泄漏过?可有法能解?” 秦太医道:“启禀太后,微臣从未泄漏过。可是旁人若想探得虚实,只需从孝全皇后吃过的药渣中的寻求便可。至于解毒,微臣没有这个本事,若是施太医健在或许有办法。” 淮秀插嘴道:“可是施太医已经不在人世了啊!” 太后使尽全身力气,回手一个耳光,将淮秀扇倒在地。 淮秀一脸委屈,捂着脸,哭道:“太后,奴婢……” 太后道:“你这个贱婢,为何要逼死施依山?” 淮秀哭道:“太后明鉴!施太医是自行了断的,不关奴婢的事啊!” 太后道:“还敢犟嘴?若不是你失了分寸,他又怎么会自尽?若是瑞亲王有个三长两短,哀家让你陪葬!” 淮秀哭道:“太后,奴婢知错了,求太后恕罪!” 太后道:“来人啊,将这个贱婢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淮秀哀求道:“太后饶命!太后饶命!” 瑞亲王原本躺着,见状挣扎着起身说道:“皇额娘,淮秀姑姑年纪大了,别说是二十板子,就是十板子都能要了她的命。况且此事的确与她无关,求皇额娘饶恕她吧。” 太后心中哀痛难以自已,瑞亲王继续说道:“姑姑快下去吧。” 淮秀战战兢兢地跪着,不敢起身。 太后叹了口气道:“你们都先下去吧,哀家要跟皇儿说说体己话儿。” 寿康宫的宫女太监见太后发了话连忙谢恩,将淮秀拖下去了。 太后道:“秦太医,你留步。” 秦太医连忙转身又跪了下去,说道:“微臣在。” 太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瑞亲王的病当真无药可救吗?” 秦太医道:“微臣一定会竭尽全力为瑞亲王续命。只是太后见过孝全皇后生前的惨状,想必也知道,那施太医的方子是难得的虎狼之药,难就难在一旦服用伤害不能逆转,而且病人的痛苦也无法缓解,只会一日痛过一日。” 太后捂住心口,说道:“罢了,罢了。” 秦太医道:“太后是否又犯了旧疾?方才淮秀姑姑已派人给太后熬了药,太后先服下再与瑞亲王说话吧。” 瑞亲王道:“皇额娘凤体安康最要紧,还是先服药吧。” 太后点了点头。 秦太医道:“微臣亲自为太后端药来。” 太后舒出一口气,看着瑞亲王,对秦太医说道:“你去吧。” 秦太医于是默默下去了。 瑞亲王道:“皇额娘切莫动气伤身。” 太后道:“你身子骨一向健朗,为何这短短的时日却会病重至此?” 瑞亲王道:“儿臣正想跟皇额娘禀报,儿臣在军中遇到了当年皇宫中的萧太医。” 太后惊道:“萧逸致?” 瑞亲王道:“正是他。他自从被贬便游历山川,经过蜀地解了军中的疫情便留下做了医士。此事皇兄也是知道的,还格外看重他。儿臣因他曾为皇额娘所用,对他甚是信任。可是如今看来,他早已为他人所用。” 太后恶狠狠地道:“皇贵妃!一定是她!这个贱人已经害死哀家一个儿子,如今还不死心又要对你下手!” 瑞亲王道:“儿臣想来也是如此。可是皇额娘,收手吧!儿臣已经是不中用的了,可是儿臣膝下尚有一子一女,他们都是您嫡亲的亲人,您千万要为他们考虑啊!再这样与皇贵妃斗下去也只会两败俱伤。” 太后道:“哀家害死她的妹妹,又害死好几位宫中与她交好的孝全皇后和几位嫔妃,她怎么会放过哀家?而她接连对哀家的亲人下手,你们兄弟都是哀家的心头肉,哀家也不会就这么放过她!” 瑞亲王道:“皇额娘与皇贵妃都是在彼此的心尖上剜肉啊!” 突然,瑞亲王浑身痛了起来,痛得他在榻上打滚儿,口中唤道:“皇额娘,我疼,我疼得厉害!皇额娘救我!” 太后抱住他,说道:“忻儿!忻儿!别急,哀家平日里吃的汤药对减轻疼痛有奇效,秦太医已经去端了!” 太后又对门外喊道:“哀家的镇痛药呢?快!快端上来让瑞亲王先服用!” 门口的小太监连忙去通知了亲自端药的秦太医。 秦太医端着药碗快步走到太后寝宫,进门之后便马上跪下。 太后道:“你还跪着干什么?还不把药端过来让瑞亲王服用?” 秦太医道:“太后,这药瑞亲王喝不得!” 太后道:“怎么喝不得?哀家不是日日都喝吗?” 秦太医将药碗放在一边,双手伏着地,重重地叩了几个头,说道:“请太后恕臣看管不严的死罪!微臣的药方里从来没有延胡索这味药,可是方才微臣闻着这药似不寻常,验了药渣才发现果然有延胡索在其中。微臣死罪,求太后饶命!” 太后和瑞亲王闻言都大吃一惊。 太后道:“延胡索?这是何物?” 秦太医道:“也是一味可以镇痛的药物。可是微臣从来不敢给太后用此物,只因它是罂粟提炼而成,用久了会上瘾,再难舍弃不用。它与皇上正在禁的大烟土的效用相同,乃是同出一脉啊!” 太后急怒攻心,险些仰倒过去。 秦太医连忙喊道:“快来人!” 第二百一十九回 梦里不能自主 泉下安得分明 淮秀快步跑进来,扶住太后。 瑞亲王唤道:“皇额娘!” 太后因久病而混沌不堪的眼眸中突然放出亮光,说道:“秦太医,这延胡索,可有法可解?” 秦太医道:“微臣无能,无法可解。只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难得的药材,御药房尽可供太后使用。” 太后道:“若是长久地用此物,出了过分依赖之外,还有什么坏处?” 秦太医道:“便会如孝慎皇后一般,愈发枯瘦,服药过后精神大好,但内里却是日渐虚空。” 太后突然癫笑几声,说道:“皇贵妃啊皇贵妃,她好狠毒的手段!不但要哀家死,还要在死前攻哀家的心!” 瑞亲王道:“皇额娘,求皇额娘让儿臣替您喝了吧!这周身的疼痛,儿臣实在是难以忍受了!” 太后道:“秦太医,把药拿来吧。” 秦太医犹豫不前。 瑞亲王道:“秦太医,不碍事的,总之本王也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 秦太医只得端过药碗,服侍瑞亲王服下。 瑞亲王服过了药,立时觉得好过方才之痛。 秦太医道:“微臣不得不再次禀告太后和瑞亲王,瑞亲王所中之毒已深,病痛也并非延胡索可以稍解。” 太后道:“哀家知道了,你下去吧。” 秦太医无奈,只得领旨离去。 瑞亲王道:“皇额娘,儿臣觉得好多了。” 太后道:“那就好,忻儿,既然疼痛有所缓解就睡会儿吧。” 瑞亲王道:“皇额娘可会一直在此守着儿臣?” 太后眼中隐隐可见泪光,说道:“会,额娘自然会在此守着你,一如你儿时生病之时。” 瑞亲王嘴角上扬,微微露出一丝微笑,阖上了眼。 太后对淮秀道:“你亲自去永和宫请皇贵妃来寿康宫。” 淮秀道:“太后,此刻?” 太后道:“就是此刻,还不快去?” 淮秀默默地退下了。 太后伸手轻轻拂过瑞亲王的睡颜,在心里默默地说:“忻儿,你别恨额娘,别怪额娘。不是额娘狠心,而是额娘心疼你,不愿你受这份苦。不过你放心,额娘一定会为你报仇,你也要再帮额娘一次啊!皇贵妃那个贱人,她想让从前额娘做过的事情反噬到额娘自己的身上,额娘没那么容易让她如愿。” 太后的手滑到瑞亲王腰间,瑞亲王从小就贴身带着的匕首便正在此处。 那匕首乃是仿照着当年专诸刺杀王僚藏在名菜梅花凤鲚炙里面的鱼肠剑所打造。 鱼肠剑,乃是勇绝之剑,疾进可以穿透狻猊铠甲。 而瑞亲王的匕首也不遑多让。 太后将匕首抽出,只见寒光闪现,一股凛冽的杀气随之而出。 太后抚摸着剑柄镶嵌点缀的赤色宝石,又默默说道:“死又有何惧?可是务必死得有价值,有尊严。忻儿,你是爱新觉罗氏和钮钴禄氏的子孙,无论是生还是死,都要助哀家成大业。” 太后一手捂住瑞亲王的口鼻,一手持匕首猛然插进瑞亲王的心脏。 瑞亲王在睡梦中被剧痛惊醒,未来得及发出一声哀嚎就一命呜呼。 那边厢,永和宫中。 彤贵妃带着两位公主正在永和宫做客。 锦瑟素来擅长针黹,自从入慎刑司受了刑,皇贵妃便不再允许她做那些粗重的活计,只让她陪伴几位公主学习刺绣。 彤贵妃道:“锦瑟姑娘好巧的手,这最是寻常的柳叶都能绣的这样精致,这样的手艺恐怕本宫一辈子都学不会了。” 锦瑟笑道:“彤贵妃娘娘说笑了。娘娘千金贵体,何必与奴婢比较这个?” 皇贵妃道:“锦瑟的针线工夫的确好,所以才要多多教习几位公主,莫不要浪费了。” 锦瑟道:“奴婢知道,娘娘是心疼奴婢。其实那几日虽然受了些罪,可也不曾伤到筋骨,不碍事的。” 皇贵妃道:“本宫这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跑腿儿的人多的是,难得的是你这样好的手艺。” 彤贵妃道:“不仅心灵手巧,还格外忠心呢。所以说啊,皇贵妃姐姐最会调教人了,让妹妹好生羡慕。” 皇贵妃道:“能遇到她们也是本宫的运气。本质就是这样好,原本也不用怎么调教的。” 彤贵妃道:“那便是姐姐命好了。唉……” 皇贵妃道:“好好地绣花儿,你怎么唉声叹气的?” 彤贵妃道:“我这是顾影自怜呢。虽说这两个孩子生来便极为贴心,可是眼睁睁地看着琳贵妃连生了两个皇子了,我这个肚子却没有动静了。” 皇贵妃道:“可本宫看你的面相却不像是无子的呢,最好的总是在后头,急也是无用的。” 彤贵妃笑道:“借姐姐吉言,但愿如此。” 皇贵妃道:“本宫看寿淳和寿禧越发聪慧灵秀了,颇有你当年的风采。” 彤贵妃道:“姐姐谬赞了,哪里及得上寿恩呢?不过寿安已经婚配,下一个就要轮到祥贵妃所生的寿臧了吧?” 皇贵妃道:“长幼有序,自是如此。” 彤贵妃道:“自从她额娘殁了,她就养在了琳贵妃宫里,平时也难得见到,不知出落成什么模样了?” 皇贵妃道:“也是错不了的。” 彤贵妃道:“不知皇上和姐姐可有了额附的人选了?” 皇贵妃道:“皇上的意思是指配给满洲副都统恩崇。” 彤贵妃道:“当真?竟然不是世家子弟?” 皇贵妃道:“庶出的公主难免被皇上用来笼络朝臣,也是无奈之举。” 彤贵妃道:“姐姐说的是。唉,管他是不是出身于世家,只要夫妻恩爱和顺,一生一世平平安安的也就罢了。” 皇贵妃道:“你一向与祥贵妃不睦,想不到却如此关心她的女儿。” 彤贵妃道:“我也不知是怎么了,自从有了这两个孩子,便要把普天下的孩子都当作亲生的来疼爱似的。虽说祥贵妃生前作恶多端,但是稚子无辜,祥贵妃的恶言恶行五公主也没有沾染分毫,想起来关心几句罢了。” 皇贵妃笑道:“妹妹别多心,本宫没有其他的意思。五公主也是皇上的心头肉,如今养在琳贵妃膝下,与生母旧日的恶行自然是毫无关系了。妹妹心慈,本宫却也有心帮扶,只是皇上心意已决,本宫也不便多加劝阻。” 彤贵妃道:“琳贵妃没有女儿,想来也会对她视如己出,弥补她母爱上的缺憾。若是能与夫君琴瑟和谐,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了。” 皇贵妃道:“的确如此,琳贵妃一直对五公主甚好。你膝下的两位公主他日到了该指婚的时候本宫也会尽量向皇上请恩旨,总之不让她们远嫁蒙古和亲,留在京城可以常回宫与你相见就是了。” 彤贵妃笑道:“多谢姐姐。眼下妹妹膝下无子,这两个孩子便是全部的指望了。” 皇贵妃道:“依本宫看,女儿最好,不沾染朝政,反而能得一世平安。多子又如何?翊坤宫的旧主,康熙爷的宜妃虽然生下好几位皇子,可惜都在九王夺嫡之中落败,连累宜妃晚年凄凉,只能搬出宫去,住到儿子的府邸里,差点连太妃的尊位都被雍正爷废黜了。” 彤贵妃道:“姐姐说的是。得以生下公主已是几生修来的福气,妹妹也不多添旁的妄念了。” 第二百二十回 好辩以召尤 逞能而受妒 突然,小宫女在门外禀报道:“娘娘,太后身边的淮秀姑姑求见娘娘。” 彤贵妃道:“她怎么来了?” 皇贵妃道:“今日瑞亲王回宫,她怎么有时间派淮秀来永和宫?” 彤贵妃道:“恐怕来者不善。” 皇贵妃对小宫女道:“让她进来吧。” 彤贵妃道:“姐姐,要不我还是回避吧。” 皇贵妃道:“不忙着回避,先听听她说什么。” 彤贵妃点了点头。 少顷,淮秀进了殿,对皇贵妃和彤贵妃行了礼,说道:“二位娘娘吉祥。奴婢奉太后的旨意请皇贵妃过寿康宫里一叙。” 皇贵妃道:“不知太后召见本宫所为何事?” 淮秀笑道:“不过是为了一家人热闹热闹,皇上稍后也来。” 皇贵妃心知瑞亲王的状况想必是无法“热闹”的。 彤贵妃道:“难道太后娘娘只请了皇贵妃娘娘?宫里其余的嫔妃都不在此列么?” 淮秀道:“太后的确只请了皇贵妃娘娘一人。” 彤贵妃小声说道:“姐姐小心啊。” 皇贵妃点点头,忽见淮秀脸颊如同红霞一般,隐隐还能看到五个手指的指印。 皇贵妃起身向彤贵妃道:“彤贵妃妹妹在宫里等着本宫吧,继续陪几个孩子学习刺绣,本宫去去就回。” 说罢走到淮秀跟前,说道:“淮秀姑姑雪肤花貌,最受太后爱重,今日却是怎么了?” 淮秀捂着半边脸,羞赧地道:“皇贵妃娘娘说笑了,奴婢是太后的奴婢,太后要如何处置都是应当的。” 皇贵妃道:“竟然连淮秀姑姑都捱了打,想必如今寿康宫中必不如淮秀姑姑说的那样平静吧!” 淮秀道:“太后宫室,向来平静,皇贵妃娘娘多虑了。” 皇贵妃道:“请淮秀姑姑带路。” 皇贵妃乘着轿辇一路往寿康宫行去。 行至寿康宫门前,皇贵妃下了轿,随着淮秀往宫里走。 淮秀道:“还请雨落姑娘留步。皇贵妃娘娘,太后在等着您呢!” 雨落只得等在外头。 又行了片刻,便到了太后寝宫。 淮秀推开门,说道:“请皇贵妃娘娘在太后寝宫稍坐,奴婢这就去禀报太后。” 皇贵妃双脚刚刚踏足太后寝宫,淮秀便从后面将门嘭的一声关上。 皇贵妃回身想要推门,却怎么也推不开,只得硬着头皮往寝宫深处走去。 突然,皇贵妃发现太后的床榻上似乎有人。 皇贵妃道:“臣妾叩见太后。” 余音绕梁,无人应答。 皇贵妃走上前去,只见瑞亲王胸口插着匕首,早已没了命。 皇贵妃吓得后退了两步,心中大呼不妙。 太后此举摆明了就是想用瑞亲王之死嫁祸皇贵妃,置她于死地! 想必皇上和太后随后就到,到时候她即便是浑身上下都长满了嘴,奈何瑞亲王命丧当场,恐怕也是百口莫辩。 皇贵妃思虑至此,只得把心一横,伸手将唇上涂的釉彩往右边一抹,一道红痕出了唇界;拔掉头上的金累丝九凤钿口,掷在地上,立时断作两截,拆下束发的金镂空嵌珠石扁方,扔在一旁,一头青丝飘散而下,又被她刻意拨乱;生生地拔下一侧的金镶东珠耳环,耳洞下缘断裂,鲜血立时滴了下来;奋力撕开印有橘红色杜鹃花和黄色月季藤蔓的金黄色旗装前襟,露出贴身的衣物;再走上前去将瑞亲王的尸身从床榻上拉拽下来,狠狠地踏上几脚,又将旁边的烛台、瓷器等物一律推到。 准备停当之后,皇贵妃放声喊道:“救命!救命!皇上救我!” 雨落在外听到太后寝宫之中传来一声声异常的响动,本就大感不妙,听到皇贵妃的喊声后,更不顾阻拦地往太后寝宫前跑去。 守在门口的淮秀只道是皇贵妃被吓破了胆,拦住雨落不许进去。 雨落拼死向门上撞去,想要撞开殿门解救皇贵妃,却被淮秀拦下。 就在这时,众人听到高成的一声高呼:“万岁爷驾临寿康宫!” 雨落挣脱开拉扯着她的淮秀,往殿外跑去,扑倒在皇上脚边。 皇上被她吓了一跳。 高成道:“大胆奴婢,竟敢惊扰圣驾!” 皇上道:“你是何人?抬起头来。” 雨落哭道:“皇上,奴婢是永和宫的雨落,皇贵妃娘娘进了太后的寝殿之后便在里面呼救,可是寿康宫中之人都不理会,求皇上救娘娘!” 太后施施然走了出来,说道:“皇贵妃呼救?哀家为何没有听到?” 皇上道:“皇额娘,皇贵妃为何在此处?” 太后道:“是哀家请她过来的。忻儿回宫省亲是喜事,哀家想与儿子、媳妇儿共聚天伦,又何不妥?” 皇上对雨落道:“皇贵妃现在何处?快带朕去!” 雨落道:“就在太后娘娘的寝宫之中。” 皇上道:“带路!” 雨落引着皇上快步走向太后寝宫。 越是走近,皇贵妃凄厉的惨叫声就越是惊心。 皇上心神大乱,顾不得礼仪,口中喊着“静欢”,快步跑到太后寝宫门前,一脚踢翻守在门口的淮秀,喝道:“贱婢!还不快开门?” 淮秀爬起来颤抖着双手打开了殿门。 皇上跃进太后寝殿,只见室内灯光昏黄,皇贵妃衣衫不整,发辫散乱,满脸泪痕,匍匐在地,嘴里已发不出声音,只是不停地发抖。 皇上道:“高成,快拿朕晚间御寒的披风来!” 高成连忙将披风递到皇上手中。 皇上拿着披风,走近皇贵妃,轻轻盖在她身上,又裹住她的前襟。 皇贵妃缓缓地抬起头,一双杏眼已被眼泪封住,抬头间又落下一大滴泪珠。 皇上心疼不已,说道:“静欢,别怕。是朕,朕来了。” 皇贵妃突然又再次失声痛哭,死死抱住皇上的胳膊,喊道:“皇上!” 这时太后也已赶到。 她未理会皇上和皇贵妃,径直走到寝宫最深处,发出一声惊呼:“忻儿!忻儿你怎么了?” 皇上回过头,方才发现瑞亲王胸口中刀,已然毙命,大骇不已。 太后抱着瑞亲王的尸身哭道:“忻儿!” 突然太后收起哭声,怒目圆睁,指着皇贵妃道:“是你,一定是你,杀害了哀家的儿子!你为何这么狠心?竟然要害死哀家的忻儿!来人啊!将这个罪妇给哀家锁起来!” 太后话音未落,寝宫突然涌进一批侍卫。 高成高声道:“万岁爷在此!谁敢造次!” 皇上将皇贵妃护在怀里,向太后说道:“皇额娘息怒,此事蹊跷,一定另有缘由。你们都退下!” 侍卫连同宫女太监都退了下去。 皇上对怀里的皇贵妃道:“静欢,究竟是怎么回事?” 皇贵妃哭道:“皇上明鉴,今日太后召臣妾来寿康宫,谁知寝殿内惟有瑞亲王一人,淮秀姑姑又将殿门锁住,臣妾深知此事违背宫规,几番敲打殿门都无人应答。而瑞亲王不但言语轻薄,更是意欲对臣妾行不轨之事,臣妾只能拼死相拒,更抽出匕首想要以死换取清白。可是瑞亲王仍不肯放过臣妾,想要将匕首夺去,就在此时刀枪无眼,误中自身。” 太后道:“大胆!一派胡言!明明是你杀害瑞亲王,却还要污蔑他的名誉。” 皇贵妃道:“太后,臣妾身为皇妃,名节岂不是更为紧要?臣妾怎么会以此污蔑瑞亲王?” 第一百二十一回 才鬼独胜顽仙 芳魂毒于虐祟 太后道:“瑞亲王已病入膏肓,今日更是被抬进寿康宫中的,又怎么会有力气轻薄你,还与你夺刀?” 皇贵妃道:“臣妾也不明白,明明说瑞亲王已经奄奄一息,怎么会好端端地出现在太后寝宫里?” 太后道:“皇上,今日忻儿病弱之状你可还记得?” 皇上道:“的确记得,今日皇弟已是气若游丝,因此儿子才将自己的辇轿让给了他,并责令加急回宫,生怕皇额娘见不到他最后一面。可是,正如皇贵妃所言,既然皇弟已经病入膏肓,皇额娘怎么放心他随意走动?竟然在皇额娘的寝宫里遇到了皇贵妃?” 太后道:“哀家不知皇贵妃已至,正在别处换装。而忻儿已经歇息,也许是他醒来便到寝宫来寻哀家这才与皇贵妃相遇。” 皇上道:“那大门紧闭却是为何?” 太后道:“没有的事!皇贵妃至此,哀家寝宫为何要紧闭?” 皇上道:“朕也听到了皇贵妃的悲鸣,如果大门未曾紧锁,她何不破门而出?” 太后道:“皇上,绵忻是你的亲弟弟,他如今惨死,你却要偏袒这个女人?” 皇上道:“皇额娘误会了,朕不是要偏袒谁,可是此事疑点众多,皇额娘和皇贵妃各执一词,朕必须有个决断。皇额娘说绵忻是被皇贵妃残忍杀害的?可是皇贵妃有何理由要杀瑞亲王?若不是瑞亲王有错在先,皇贵妃一个弱女子如何敢在他面前抽出匕首?” 太后道:“理由?她与哀家不睦已久,前朝后宫处处与哀家作对也不是一日了,还需要什么理由?也许是她嫉恨绵忻得皇上与哀家钟爱,又屡建奇功,所以才下了杀手。” 皇上道:“这些都是皇额娘的揣测,做不得数。当时寝殿之中只有皇贵妃和绵忻二人,如今绵忻已死,朕觉得皇贵妃所言有些可信之处。” 太后道:“不错,当时只有他们二人,而绵忻横死,难道不正是她下的手吗?” 皇上道:“皇额娘,您看看这一地狼藉,显然皇贵妃与瑞亲王有过打斗。而皇贵妃秀外慧中,自小只是钻研诗文,从未习武。即使习武的后妃,也不敢对一个久经沙场的亲王动手。之所以会有打斗的痕迹,想必是正如皇贵妃所言,她为求自保才不得不自卫。” 皇贵妃道:“皇上圣明。太后,臣妾真的不是有意伤害瑞亲王,的确是他非要与臣妾夺刀才误伤了自己。臣妾见瑞亲王中刀也吓坏了,可是无论臣妾如何呼喊,都没有人开门。若是当时及时开门,瑞亲王说不定还有救。” 皇上高声道:“高成,去传太医来。” 高成在门外应了一声。 皇上对太后道:“皇额娘,此事关乎皇家名誉,切不可张扬。朕会赐绵忻一份哀荣,更会好生替他照顾一双儿女。朕不会追究他觊觎皇嫂的罪过,皇额娘也别再一味地认为皇贵妃有意谋害绵忻了。” 太后道:“杀人偿命,古法如此。若依皇上所言,只怕我大清刑律已是无物了。” 皇上道:“皇额娘,如今只有绵忻的一具尸身在此,既无皇贵妃非要杀他不可的理由,又没有目击事发经过的证人,有的只是皇额娘的凭空猜测,谈何律法?而寝宫中明显有挣扎的痕迹,皇贵妃又衣衫不整,耳垂都伤了,难道是皇贵妃弄伤自己嫁祸绵忻?不仅如此,朕不仅亲耳听到皇贵妃的呼救,也亲眼看到寿康宫的奴婢对皇贵妃的呼救声充耳不闻。这种种迹象都表明,绵忻生前的确是对皇贵妃欲行不轨。皇额娘耳聪目明、心明眼亮,自然明白,此事若是张扬出去,恐怕对皇家名誉有损,儿子也不得不削去绵忻所有的爵位,连带他的福晋、儿女都会被贬为庶民。而他的棺椁也不能葬入皇陵。这样的结果可是皇额娘想要的?” 太后道:“皇上若执意便帮皇贵妃,哀家也无话可说,可是哀家的儿子横死,必须有人为此承担责任。如果皇上舍不得她死,那就打入冷宫吧!” 皇贵妃道:“皇上,此事的确是因臣妾而起,为求息事宁人,平息皇太后的怒气,臣妾自请入冷宫赎罪。臣妾会日夜为瑞亲王祝祷,但愿他了却前尘,早登极乐。” 皇上对皇贵妃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朕向来赏罚分明,必不会让你代人受过。” 太后道:“皇上此话可是话中有话?何为代人受过?这人指的是绵忻还是哀家?” 皇上道:“皇额娘多心了,儿子所言并不是皇额娘想的那个意思。” 太后道:“皇上,绵忻自幼身强体健,何以离京不久就病入膏肓?绵忻曾与哀家提过,他在军中一向是由前太医院的太医萧逸致诊治请脉。依哀家看,必定是有人借萧逸致之手,谋害哀家的儿子!皇上,立刻将萧逸致捉拿回宫,一审便知。” 皇上道:“不瞒皇额娘,儿子也起过疑心,可是那萧逸致早已不知去向。皇额娘放心,儿子绝对不会姑息养奸,必会将那萧逸致捉拿归案,给皇额娘发落。” 太后一计不成,另一计又落空,只能紧紧抱住瑞亲王的尸身,哭道:“哀家的忻儿!你死得好惨啊!哀家枉自贵为太后,却不能保住你的性命!哀家不如随你去了吧!” 皇上道:“皇额娘节哀,还是等太医来了及早为绵忻装殓,让他安息吧。” 太后恶狠狠地瞪向皇贵妃,只见她仍旧软绵绵地倒在皇上怀里,柔若无骨。 皇上道:“高成,让雨落进来。” 高成道:“奴才遵旨。” 说罢连忙回身找到雨落,说道:“雨落姑娘,皇上喊你进去呢!” 雨落不及搭话,忙慌慌地跑进了殿,扑通一声跪下,额头抵在地上,仍在抽泣。 皇上道:“雨落,你忠心侍主,朕自会好好嘉奖你,现在先扶你家娘娘回宫歇着去吧。” 雨落叩首道:“谢皇上。” 皇上亲手将皇贵妃扶起来,又将披风再次裹紧,说道:“静欢,你今日受惊了,万事有朕,你先回去休息。” 雨落上前来扶住皇贵妃。 皇贵妃道:“多谢皇上,太后。臣妾告退了。” 说罢任由雨落扶着她走出了太后的寝宫。 高成道:“皇上,太医院的太医们来了。” 皇上点点头,走近太后,说道:“皇额娘,请节哀,还是早点让太医为绵忻装殓吧。” 太后于是送了手。 皇上又对高成道:“去通知瑞亲王的福晋,带着孩子进宫见最后一面吧。” 太后道:“皇上莫要忘了对哀家的承诺。” 皇上道:“朕即刻下旨,由奕志承袭瑞亲王的王位,并加封绵忻的长女为县主。” 太后缓缓地闭上眼睛,眼角默默地滑下一滴眼泪。 皇上向高成道:“让太医们进来吧。” 诸位太医进了寝宫,均被这一片狼藉吓了一跳,而瑞亲王胸口插着的匕首更是触目惊心。 皇上道:“你们听着,瑞亲王乃是因病薨逝。今日此间的一切,若有人泄漏半句,诛九族!” 众太医纷纷跪下,叩头说道:“臣等领旨。” 皇上又对皇太后说道:“儿子再次请皇额娘请节哀,这些日子国事繁重,英国人不断骚扰海防,儿子还有许多国事需要处理,就先回养心殿了。” 太后沉默不语。 皇上行了个礼,自顾自地退了出去,带着高成等御前的人往永和宫方向去了。 第一百二十二回 困兽之斗本已山穷水尽 殊死 道光二十年六月,英军北犯定海,疯狂屠杀无辜民众,最终占领定海。 同年七月,英军再次北上,直抵天津,直隶总督琦善率部在大沽口与英国人会谈。 津,意为天子渡过的地方。 早在明成祖朱棣永乐年间,京城旁边便建天津卫来拱卫京畿,因此天津素有“河海要冲”和“畿辅门户”之称。 若天津不保,则京城危矣。 而这两个月之内,太后竟然凭借惊人的毅力戒断了延胡索的药瘾。 皇上闻知亦震惊不已,前往寿康宫问候。 寿康宫,太后寝殿。 皇上快步走进太后寝殿,跪在太后床边,说道:“儿子给皇额娘请安。” 太后的精神已比往日好了许多,斜倚在软靠上,徐徐地道:“皇儿来了?坐到哀家身边来罢。” 皇上起身,靠近太后身边落了座。 太后道:“哀家虽然足不出户,也知道前线战事吃紧,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皇上道:“儿子听底下的人禀报,御药房误在皇额娘的药中下了延胡索,皇额娘得知后竟然一举截断药瘾,儿子心中钦佩,因此无论如何都要前来给皇额娘请安。” 太后道:“哀家虽然老迈,可还不糊涂。皇上禁烟是功在社稷,利在千秋之举,哀家怎么会不支持?就连近日的战事也是因此而起,英国人向我大清倾销鸦片此等毒物使我大清臣民沉湎吸食大烟而体质越发羸弱。哀家老了,不中用了,帮不到皇上什么,只能以身作则,教化感召我大清子民罢了。” 皇上心中感怀,动情地道:“皇额娘此举乃是大义。朕听闻御药房误下延胡索之时也是心惊不已。但是我天家富贵毕竟不比寻常百姓,皇额娘但凡有所需要,儿子就算是集全国之力也会为皇额娘供给。儿子只是担心皇额娘的凤体安康,这延胡索虽能镇痛,长期用来却会使体质越发虚弱。可是万万想不到皇额娘如此深明大义,冒险戒断药瘾。皇额娘对大清、对朕所做的事,朕都会记在心里。朕必会倾尽全力守住祖宗基业,让我大清江山不致于被外族侵袭。” 太后哀叹道:“何止是冒险,简直就是将半条命舍去了。好在皇上甚是重视孝道,平日里哀家也没缺过人参燕菜的恩养,上天垂怜,总算是扛过来了。” 淮秀在一旁插嘴道:“皇上有所不知。太后戒断药瘾之时几次都背过气去了,形势极为凶险。奴婢和秦太医屡次三番劝太后放弃戒断,重服延胡索,太后都严词拒绝,最后终于成功。可是犯瘾之时,太后凤体摔打磕碰不断,落下了好多伤痛。” 皇上道:“皇额娘受苦了。” 太后道:“也是多亏了淮秀带着几个寿康宫的宫女日夜不息地照顾,还有秦太医从旁指点。” 皇上向淮秀道:“淮秀姑姑此番真是劳苦功高,那日朕救人心切,曾对姑姑不敬,还请姑姑不要放在心上。” 淮秀跪下道:“皇上言重了,奴婢哪里受得起。” 太后道:“淮秀也就罢了。秦太医可是居功至伟,皇上莫要薄待了他。这些年,皇上信任齐太医,哀家也不好说什么。可是秦太医毕竟资格最老,屈居于齐太医之下多年也从无怨言,一直对哀家的病尽心尽力,此番又助哀家截断了药瘾。哀家不禁想为秦太医请一道恩旨了。” 皇上道:“皇额娘说的是。既然齐太医已经升迁,秦太医理应升任院判,总理太医院大小事务。” 太后笑道:“皇上赏罚分明,前朝后宫众人一定叹服。只是方才皇上提及上次皇贵妃到寿康宫一事,哀家也想要向皇贵妃致歉。忻儿是哀家的心头肉,见他突然暴毙于哀家寝宫里,哀家难免慌了阵脚,险些冤枉了皇贵妃。幸得皇上圣裁,才没有铸成大错。” 皇上道:“皇额娘休要这样说,儿子和皇贵妃都担当不起。” 太后道:“因绵忻之事,哀家心中对她有愧。不知皇贵妃那日受了惊吓之后,身体可有大碍?” 皇上道:“劳皇额娘挂心了,皇贵妃也是外柔内刚的性子,如今她已一切安好。” 太后道:“那便好了。哀家的愧疚也算减轻了几分。” 皇上道:“皇额娘大病初愈,最是需要滋养休息的时候,儿子就不多耽误皇额娘休养了,前朝事务众多,都还等着儿子裁决。” 太后道:“哀家历经三朝,也见过不少风浪。若皇上信得过哀家,有什么为难之事,不如说出来让哀家替皇上参详一二。” 皇上沉吟片刻,说道:“那好。若皇额娘不觉疲累,儿子就说与皇额娘听听。如今英国人咄咄逼人,气焰嚣张,提出许多条件,儿子都难以满足。可是英国人船坚炮利,不论是水战还是陆战,大清将士都没有必胜的把握。” 太后道:“皇上原本打算怎么办?” 皇上道:“朕仍在犹豫,不知是全力迎战为好,还是避其锋芒为妙。” 太后道:“哀家听闻英国人都已经打到咱们家门口了,若不是皇上派遣直隶总督绮善前去和谈,只怕英国人已经攻破天津,直抵京城。那时候皇上又当如何?” 皇上道:“皇额娘的意思是应该避其锋芒?” 太后道:“不错。忍得了一时,日后才能再图大业。” 皇上道:“可是英国人想要朕查处林则徐、邓廷桢等人。那可都是禁烟御敌的功臣啊!若朕此时迫于英国人的气焰将林则徐、邓廷桢交军机处议处,君威何在?国威何在?” 太后道:“皇上糊涂。难道忘了唐朝的安史之乱了吗?叛军攻入长安,唐明皇李隆基只得逃亡蜀中避难,更赐死了亡国祸水杨贵妃,最后还迫不得已沿途就传位给太子李亨。强敌当前,国将不国,何谈君威国威啊?” 皇上心惊不已,说道:“皇额娘说的是。” 太后道:“我大清泱泱大国,有的是忠臣良将。少了一个林则徐又有何惧?依哀家看,直隶总督绮善就很好,他在朝中也一直是主和的,此番大沽口谈判,皇上派他前去算是用对人了。” 皇上道:“绮善虽然沉稳,但是性格过于软弱,被洋人几句话就吓住了。朕早已对他不满,想要另派人手。” 太后道:“万万不可。绮善善于周旋,此时最能稳定洋人的情绪。若是派去旁人,激怒了洋人,恐怕京城百姓和皇家禁苑都难逃被洗劫的命运,到时候皇上如何向列祖列宗和天下臣民交待呢?” 皇上道:“绮善出身蒙古博尔济吉特氏,与皇贵妃乃是同宗。朕还以为皇额娘会因皇贵妃而让朕裁撤他。” 太后道:“举贤不避亲,也不避仇。更何况,哀家差点冤枉了皇贵妃,本就心怀愧疚。哀家认为,皇上应该依洋人所请,将林则徐、邓廷桢交军机处严加议处,以平息洋人的怒火。再令绮善为两广总督,继续与洋人周旋,以延缓危势,为大清赢得喘息的机会。” 皇上略略沉吟,缓缓地说道:“看来也唯有如此。儿子多谢皇额娘指点。” 太后突然不住地咳了起来。 淮秀连忙拿水喂与太后。 第二百二十三回 朝来寒雨晚来风 人生长恨水 皇上道:“皇额娘说了这么久的话,想必是累了。都是儿子不孝,明知皇额娘凤体违和还拿这些俗事来搅扰皇额娘。” 太后喝过水之后,咳喘舒缓了许多,说道:“不碍事。国难当头,哀家身为皇太后也不能置身事外,专心礼佛。只是求佛祖保佑,但愿皇上可以早日智搏奸佞、平定祸乱,还大清以太平。” 皇上道:“皇额娘大仁大义,儿子受教了。有劳淮秀姑姑费心照料太后。朕今日就先告退了。” 太后道:“皇上慢走。国事虽然重要,但是皇上的龙体安泰也是国之大事。切勿为了政事而疏于保养啊!” 皇上道:“多谢皇额娘,儿子记下了。” 太后点了点头。 皇上向太后施礼后,退出了寝宫,带着御前的人回养心殿去了。 皇上走后,淮秀一边服侍太后就寝,一边向太后问道:“太后果真要保荐博尔济吉特·绮善为两广总督?那皇贵妃不就更得意了?” 太后冷笑道:“那绮善本就不是将才,资质平庸,充其量只能在太平盛世守成而已。哀家推他一把,他也一定不负所望,只待他获罪便可打击皇贵妃在朝中的势力。” 淮秀道:“不错,近日皇贵妃在朝中的势力日益壮大,很多人都被皇上重用,对我们大为不利。” 太后道:“何止是不利,哀家布下的局已经被拆解得七零八落了。” 淮秀道:“可是皇贵妃一向机敏,那日太后以瑞亲王之死陷害她,她都能设法脱身。此事她也一定能提早准备啊。” 太后道:“她又能说什么?做什么?哀家乃是太后,皇上的养母。哀家说几句朝政无论是皇上还是旁人都不会说什么,可是皇贵妃就不同了。后宫干政乃是大忌啊!” 淮秀笑道:“终究还是太后您技高一筹。” 太后道:“可惜已经晚了。哀家的两个儿子都被她害死,五阿哥也已入嗣给了绵恺。哀家早就没了指望。可是哀家活着一天,也断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那么轻易地赢了!” 淮秀道:“依奴婢愚见,太后此番筹谋必有善果。” 太后道:“皇贵妃之前屡次胜过哀家都是因为她懂得顺势而为。哀家又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此番哀家搏命截断药瘾,以一己之身驰援皇上禁烟的大计,容不得皇上不对哀家感恩戴德。之后哀家再说什么,皇上也不得不卖哀家这个面子。否则他素来极重孝道,宣扬以孝治国,又如何向天下人交待?” 淮秀道:“太后圣明。” 太后道:“如今哀家与皇贵妃可谓是一样了。没了亲人,没有指望,只是为了过往的仇恨。可是那仇恨却又是那么地难以放下。” 淮秀道:“太后,您累了,让奴婢把安神香给您点上吧。” 太后点了点头,转身欲睡,慢慢阖上眼。 淮秀燃起安神香,悄悄地退下了。 是日晚些时候,皇上便下旨指示绮善接受英国人的要求,并将林则徐、邓廷桢等人交军机处严加议处。 皇上此举瞬间传遍朝野,后宫也于稍后得到了消息。 隔日,永和宫中。 皇贵妃正在练字。 雨落端了茶点进了殿,走近皇贵妃说道:“娘娘今日好雅兴。” 皇贵妃说道:“你来得正好。不如帮本宫看看,这幅字写得如何?” 雨落将茶点放在一旁,又再靠近一些,口中念道:“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雨落摇摇头说道:“娘娘的字写得甚好,可是这意头似乎不大好。” 皇贵妃道:“你有所不知,这是南宋末年的忠臣良将文天祥写的诗。他一生力抗外侮,拱卫河山,浩然正气流传后世。后来南宋被元所灭,元世祖忽必烈想要招降他,许以中书宰相之职,他拒不接受,只求一死,最终壮烈殉国。” 雨落道:“忽必烈那不是咱们蒙古的大英雄吗?” 皇贵妃笑着道:“的确,可他也深感文天祥的忠烈,说他是南宋君臣中的第一人。” 雨落道:“那此人的确是厉害得紧。” 皇贵妃从旁边又拿出一幅字,说道:“你再看看这个。” 雨落念道:“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娘娘,这意头也不大好啊,太过哀婉了。” 皇贵妃将纸笔放在一边,坐下幽幽地说:“这首是南唐后主李煜的名作。待到山河破碎之时,再哀叹就晚了。” 雨落道:“好端端地,娘娘写这些做什么?” 皇贵妃道:“如今大清已是危在旦夕,只怕离诗词中所描述的情形也不远了。” 雨落道:“娘娘何出此言?如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皇上励精图治,卓有成效,又何至于此?” 皇贵妃道:“难道你没听人说过英国人已经打到天津了?” 雨落道:“那倒是听过,可是皇上已经与其和谈,平息事端了呀!娘娘,咱们入宫这么多年,也经历了不少事。新疆、蜀地、台湾,多次叛乱不都被皇上平定了吗?想必这次也不例外。” 皇贵妃摇摇头道:“这次殊不寻常。大清将士向来擅长内陆御敌,却不善水战。西北的叛乱虽然势大,但是皇上有蒙古帮扶,本就不怕它会成什么气候。余下那些更是不足为虑。这是这一次,洋人势如破竹,大清水师根本无力抵抗,只能节节败退,恐怕是不祥之兆啊!” 雨落道:“可是我怎么记得圣祖康熙爷也曾训练水师,收复了台湾呢?” 皇贵妃道:“你说的没错。可是一来那时候的名将施琅的确是勇武非常,擅长水战,二来台湾的郑经以一个孤岛力拒朝廷只能说是以卵击石。但是如今洋人船坚炮利,实非大清可以比拟,又没有那样勇武的名将可以出战。甚至于林则徐大人都被皇上革职查办了,情势是越来越不妙了啊!” 雨落道:“娘娘意欲何为?娘娘别忘了,祖训有云,后宫不得干政。太后那边还在盯着我们永和宫呢!当初太后以瑞亲王之死陷害娘娘,好不容易才能洗清嫌疑,如今才消停了几日,切莫再召罪尤啊!” 皇贵妃道:“原本太后沾染了延胡索,本宫只待她如孝慎皇后一般虚弱而亡就罢了。谁知道她竟然能够截断药瘾,此等毅力实非常人可以想象。但是即便会被太后抓住把柄,本宫也不能坐视不理。一旦大清国运衰微,咱们一个都跑不了,统统都会陪葬!” 雨落看着皇贵妃坚毅果敢的神情,默默不语。 皇贵妃抬头看了看她,说道:“替本宫更衣吧。拿出朝服,本宫要上养心殿面见皇上。” 雨落小声说道:“是。” 少顷,皇贵妃已换上朝服,艳红缎地上绣着八只彩凤,翱翔于牡丹花间,颈上的龙华也是描金画凤,头上更搭配点翠嵌珠宝五赤金凤钿子。深绿镶红朝珠与“一耳三钳”的金镶东珠耳坠相得益彰。手腕上戴有金镶九龙戏珠镯,手指上戴着银鎏金累丝嵌珠石指甲套和宝石烧蓝戒指。 雨落一边为皇贵妃将衣物整理服帖,一边说道:“自从两国交战,皇上也许久没来后宫了。” 皇贵妃道:“不错。所以本宫才要去养心殿求见皇上。” 收拾停当之后,皇贵妃乘上凤辇,一路往养心殿而去。 第二百二十四回 久伏飞必高 先开谢亦早 皇贵妃已行至养心殿外。 御前的人禀报了高成,高成亲自来迎接,说道:“娘娘请留步。皇上正与大臣们在南书房议事,暂时不能见娘娘。” 皇贵妃道:“不碍事,本宫就在这里等着。” 高成道:“娘娘这是哪里的话,若让娘娘在这么烈的日头下面站着,奴才不是不要命了吗?请娘娘随奴才到梅坞稍作休息吧。” 皇贵妃心中一动,不禁想起十几年前的那一日,她与温宪在梅坞初见。温宪将她当做了静欢,而她竟然也没有拒绝。 多少个思念他的日日夜夜,她无数次设想过,若是那时就将替静欢入宫一事和盘托出,是不是就能免去这一世无谓的纠缠。 也许终究是自己错了。 雨落见皇贵妃并未答高成的话,而是盯着腰间的玉镂雕香囊出神,便上前一步,扶住皇贵妃,说道:“娘娘累了,还是听高公公的话,先到梅坞休息吧。” 皇贵妃这才回过神来,说道:“有劳高公公带路。” 高成笑道:“能伺候娘娘是奴才的福气,娘娘这边请。” 一路上无话。 行至梅坞,高成轻声对皇贵妃道:“和硕长公主殿下一向记挂娘娘的身体安康,几番叮嘱奴才要在宫里好生照应娘娘。” 皇贵妃道:“有劳高公公了。不知长公主近日如何?” 高成道:“虽然外间传言长公主殿下因温大人之事缠绵病榻,不能起身。但长公主几次召见奴才之时都神色自若,未见病态,请娘娘放心。” 皇贵妃看了高成一眼,说道:“长公主心思细腻,非本宫所能稍及,如此安排,必有深意。” 高成道:“奴才也不敢妄加揣测,只是安心办好差使就是了。” 雨落扶着皇贵妃落了座。 高成道:“请皇贵妃娘娘在此稍等。奴才先去御前侍候了,皇上一旦得空,奴才马上派人来请娘娘。” 皇贵妃道:“多谢高公公。” 高成道:“皇贵妃这样说便是打奴才的脸了,这都是奴才应当应分的。” 高成说罢低头退了出去。 一炷香的功夫之后,皇上请皇贵妃到三希堂见驾。 雨落等在门外,皇贵妃独自进了三希堂。 皇上见皇贵妃前来并未起身,仍旧坐着。 皇贵妃跪下道:“臣妾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道:“起来吧。坐。” 皇贵妃自行起身,与皇上隔着榻上的小方桌而坐。 皇上道:“朕许久不见你了,这些年你也甚少穿得这样隆重。难道今日是要效仿唐朝的长孙皇后劝谏于朕吗?” 传言在唐朝贞观年间,某日,唐太宗下朝后气愤非常,向皇后长孙氏口出怨言,指出臣子魏征在朝堂之上有对皇上咄咄逼人、言语冲撞之举。长孙皇后没有顺水推舟出言煽动,也没有唯唯诺诺,默不敢言。而是换上朝服,走到太宗面前祝贺太宗,因明君在朝才得忠臣直谏。太宗龙颜大悦,不仅怒气全消,对贤德的长孙皇后的也愈发爱重。 皇贵妃会意,微笑道:“臣妾的才学德行都不能与千古贤后相较。只是郑重其事,想要穿朝服面见皇上。” 皇上道:“有话就说吧。” 皇贵妃道:“臣妾听闻洋人已从天津退兵了。” 皇上道:“的确如此。朝中大臣有人主和,有人主战,一直争执不下。可看如今的情形,朕也只能向洋人求和。此次议和,绮善有大功。朕已决意让绮善领了两广总督一职,代替林则徐为朕守护海防。” 皇贵妃道:“洋人所求不外乎是通商贸易而已,皇上何不答应了他们?一来可以消弭战祸,二来对朝政、对百姓也未尝不是好事。既然洋人擅长建造船炮,皇上也大可传令下去派人向他们学了来。待到武装可以与之抗衡的一日,便不必怕他们了。虽然绮善是臣妾的族人,但据臣妾所知,其人软弱有余,忠勇不足。让他赴前线,恐怕会耽误皇上的大业……” 皇贵妃话音未落,只听皇上大喝一声:“大胆!” 皇贵妃连忙起身跪下。 皇上道:“朕平日里真是太过于宠爱你了,如今你竟然连朝政都敢于妄议!” 皇贵妃还想要辩驳几句,唤道:“皇上,臣妾……” 皇上打断她,说道:“你不必多言了。朕心已决,不会更改。” 皇贵妃道:“皇上,此事关乎大清百年基业,还请皇上三思后行啊!” 皇上叹了口气道:“朕本来也犹豫不决,但是那日太后与朕讲了安史之乱,朕方才下定决心。你说绮善软弱,可是他令百姓免遭战火蹂躏便是居功至伟。若是洋人攻破城防,朕岂不是要走唐玄宗的老路?若是路上也有士兵哗变,你又让朕如何自处?难道你让朕认下荒淫误国的罪名,将你交出去吗?” 皇贵妃道:“皇上不是唐玄宗,臣妾也不是杨贵妃。自臣妾入宫以来,每日只见皇上勤于朝政,励精图治,想必天下臣民也是有目共睹。再者若是牺牲臣妾一人便可平息事端,臣妾一定不会怜惜一己之身,必亲献人头于御驾之前!” 皇上面红耳赤,说道:“朕不想见你如此!朕也不会允许你为朕而死!” 皇贵妃道:“皇上,其实此刻尚未到谈及生死的时候,只要皇上下定决心,一切仍能挽救!” 皇上道:“你不必再说了,无论是朕,还是大清国都冒不起这个险。朕原本还疑虑是朕为訢儿选的师傅教了他一些不该教的东西,原来祸首竟然是你。你若再多言,朕必会让旁人代你抚养訢儿。彤贵妃多年来想要皇子而不可得,未必就没有你这个生母疼爱他。” 皇贵妃道:“皇上,天命如此,乃是大势所趋,求皇上顺势而为,救天下臣民于水火!” 皇上怒吼道:“高成,给朕滚进来!” 高成在门外听见皇上与皇贵妃起了争执,自己又不能在旁边规劝,早已心急如焚。 如今听皇上传召,连忙推门进了三希堂,说道:“皇上,奴才在。” 皇上道:“传朕的旨意,降皇贵妃为静妃,禁足永和宫中,一应权利尽数削去。后宫之事暂由彤贵妃和琳贵妃代为打理。” 高成道:“皇上,皇贵妃位同副后,如今国难当头,皇上突然给皇贵妃降位,只怕引起朝野震动啊!” 皇上怒吼道:“高成,连你也要造反吗?朕的朝政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议论?皇贵妃已要背上后宫干政的罪名,你也想担上太监干政的罪名?” 高成吓破了胆,连忙跪下道:“皇上恕罪,奴才知错了。” 皇上脸上的愠色稍稍缓解,说道:“静妃,你跪安吧。” 静妃仍不死心,唤道:“皇上……” 高成抢先一步,说道:“皇上,奴才前些日子就听小德子说静妃娘娘自从上次受惊之后落下了病,常常心绪不宁,让奴才派人送静妃娘娘回去吧。” 皇上深吸一口气,说道:“罢了,你亲自送静妃娘娘回去吧。静欢,这些日子你要在宫里好生反省,莫要再生事端。” 高成又抢着道:“多谢皇上,奴才遵旨。” 说罢起身上前想要扶起静妃。 静妃无奈只得起身,说道:“臣妾遵旨。”之后便随着高成出了三希堂。 第二百二十五回 背后须防影射虫 面前恐有照 路上,静妃乘着轿辇,高成和雨落分别在两边跟着。 快要行至永和宫之时,高成道:“静妃娘娘您别气恼,也别着急,回去好生歇着,御前的事儿有奴才支应着呢。” 静妃道:“有劳高公公了。” 高成道:“静妃娘娘客气了。皇上从来不跟娘娘生气,这次也不知是怎么了。不过奴才觉得这也是暂时的,过不了多久皇上就能想通了,恢复娘娘的位份。” 静妃道:“高公公有心了。今日有劳高公公送本宫回来,高公公早些回养心殿吧。” 高成道:“娘娘兰心蕙质,必能明白皇上让奴才相送的苦心。那奴才就先回去了。请娘娘保重。” 静妃道:“高公公慢走。” 高成行着礼,就地停住,直到静妃的轿辇走远了方才转身离去。 雨落道:“娘娘,方才高公公说皇上有意让他相送,却是何意?” 静妃道:“本宫进养心殿之前还是皇贵妃,出了养心殿就变成静妃了。皇上必是害怕六宫中有人存心作践,这才让高成亲自送本宫回来,从而示意六宫,本宫虽被降位削权却并未彻底失宠于皇上。” 雨落道:“怎地皇上的心思,娘娘和高公公都看得这样明白?奴婢是万万想不了这么多的。” 静妃道:“可惜皇上的一番心思也是白白浪费了。” 雨落道:“这从何说起?” 静妃道:“本宫身居高位这么多年,虽然也曾被禁足,降位却是首次。只怕宫里有的人会坐不住了。” 雨落道:“任凭她是谁,咱们永和宫的地界却不许她们轻易亵渎。” 静妃笑道:“你倒是不怕。” 雨落道:“这有什么可怕的?别说娘娘如今尚且身居妃位,即便从前还是贵人,奴婢和风眠都不曾怕过。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静妃看了看雨落,又把目光望向远方,幽幽地道:“这些年幸亏有你们,否则宫中的日子不知会是何等的寂寞。” 雨落道:“岂止是我们?还有败在娘娘手下的那些人,还有与娘娘交好的荣贵妃姐妹等人。” 静妃又看了雨落一眼,笑道:“是啊,一转眼,荣儿和英儿也故去好多年了,可她们的音容笑貌仿佛仍在眼前。本宫当初答应她们的事也算是一一做到了。” 雨落道:“放眼宫中,降位还能笑得出来的只怕也唯有娘娘一人了。” 静妃道:“不笑,难道哭给那些想看笑话的人看吗?本宫此番被降位并非是被她们之中任何一个人击败,而是因为本宫心系国家大义。即使降位削权,本宫也矢志不渝。” 雨落道:“国家大事,奴婢不懂。奴婢只知道娘娘坚持做的事一定有其非做不可的必要。” 轿辇很快便行至永和宫门前。 静妃抬头远望一眼,说道:“又是许久都不能出门了。” 雨落扶着静妃进了永和宫,回寝殿歇下了。 转眼夏尽秋至,一年一年周而复始,而世事仍是不平。 道光二十年九月,林则徐、邓廷桢被革职,以琦善署两广总督。 十二月,琦善擅自与英国人订定《穿鼻草约》,私许割让香港,开放广州,赔偿烟价。 由于英国人提出的条件过于苛刻以及琦善擅自签订条约,使道光皇帝大为不满,于是便把琦善抄家革职。 一日晌午,永和宫内殿。 锦瑟进门来禀报道:“娘娘,恬妃娘娘和成妃娘娘来了,在正殿求见娘娘。 静妃道:“她们来得倒快!” 雨落道:“娘娘早知她们要来?” 静妃道:“当初本宫降位削权她们还没来得及奚落一番,无外乎是看绮善被皇上委以重任,想到本宫可能很快就要复位。如今绮善被夺了两广总督和大学士之职,全家都被抄没,她们便猜想本宫再无翻身的机会了,所以才敢来。” 雨落道:“果然是来者不善。” 静妃对锦瑟道:“请她们稍坐,本宫这就过去。” 少顷,永和宫正殿。 静妃由雨落扶着,施施然地走进来。 恬妃和成妃并未起身相迎。 静妃道:“有劳恬妃姐姐和成妃妹妹久等了。” 恬妃道:“不碍事,许久未曾走进永和宫的地界了,如今故地重游,本宫与成妃妹妹都别有一番感慨。” 静妃也不恼,自顾自地坐在正位上。 成妃道:“恬妃姐姐说的是。当初咱们姐妹可没少来永和宫给皇贵妃请安啊。” 恬妃道:“成妃妹妹错了,如今还哪有什么皇贵妃。” 成妃道:“恬妃姐姐恕罪,的确是妹妹错了。” 静妃笑道:“依妹妹看,宫中这么多姐妹,唯有恬妃姐姐侍候皇上时间最久。下一任皇贵妃看来是非恬妃姐姐莫属了。” 成妃道:“静妃姐姐说得正是呢!恬妃姐姐资历最深,侍候皇上的时间最久,莫不是恬妃姐姐当皇贵妃,谁人肯服?即便是当上了,也当不长久。” 成妃说罢掩嘴窃笑起来。 恬妃道:“两位妹妹说笑了。这样的话,可不能让旁人听了去。本宫之上仍有两位贵妃在位,哪里就轮到本宫了呢?即便是皇上也不能逾越祖制啊。只不过皇贵妃位同副后,尊贵无比,虽然本宫无力企及,但看到并不是任何无德无能之辈都能忝居皇贵妃之位也算是心中安慰。” 雨落听她们一言一语奚落静妃心中气恼,上前一步,正欲发言,却被静妃拦住。 静妃笑着向雨落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无需多言,然后对恬妃、成妃说道:“可是说来奇怪,既然恬妃姐姐资历如此之深,为何这么多年还只在妃位?竟然连比之后入宫若干年的彤贵妃和琳贵妃还不如?真是咄咄怪事。” 恬妃涨红了脸,成妃一时也答不上话。 静妃轻笑一声说道:“啊,差点忘了,还不是无宠无子的缘故吗?” 恬妃道:“静妃,你如此空出狂言还以为自己还是皇贵妃之尊吗?你已经降位,而本宫入宫比你早许多,你合该向本宫行礼才是!” 静妃道:“口出狂言的恐怕是你们两位吧!你们以为本宫降位了就能随意践踏了?要本宫向你行礼,要等你真的当上皇贵妃再说!” 成妃道:“恬妃姐姐跟她置什么气啊?只不过是一个被皇上抛诸脑后的深宫弃妇罢了。这么多日子以来,哪里听皇上再提起过她了?” 静妃笑道:“成妃,难不成风水轮流转,你们二人竟然也能见到皇上的面儿了?虽然孝全皇后宾天了,你也不要好了伤疤就忘了疼。岂不说本宫享用过的尊荣是你们一生都难以企及的,就说本宫膝下的这几个孩子吧,已经让本宫殚精竭虑,无暇他顾。比不得你们,终日清闲自在,无所事事。” 恬妃道:“静妃你别太得意了。日后中宫嫡出的四阿哥必会被皇上议储,等到新君即位,你也只不过和我们一样是个太妃罢了。” 静妃道:“太妃如何?太后又如何?本宫知道,你们今日前来必是太后在背后唆使。你们不妨回去告诉太后,本宫与她为敌,无需皇贵妃的名位,妃位就够了!” 成妃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对太后不敬!” 第二百二十六回 日月如惊丸 人事似飞尘 恬妃道:“若是本宫告诉皇上,只怕你还有的罪受。” 静妃冷笑道:“你们不怕皇上反过来怪罪你们就只管去!本宫进宫这么多年,什么风浪都见过了,即便是孝慎皇后当前,本宫都从未畏惧,难道本宫还会怕你们?” 恬妃不依不饶仍要再言,成妃将她拦下,悄声说道:“恬妃姐姐消消气,不必与她逞一时口舌之快,会回去禀报太后再做计较。” 恬妃于是气鼓鼓地被成妃拉扯着走了。 她们二人刚刚离去,便听得殿外一个清亮的女声说道:“想不到姐姐威风八面,气势不减当年,倒是我们姐妹多虑了。” 静妃定睛一看,原来是彤贵妃和琳贵妃。 雨落道:“什么风把二位贵妃娘娘都吹来了呢?快,锦瑟,看茶!” 彤贵妃笑着走进来,坐下说道:“有劳雨落和锦瑟了。启禀姐姐,今日我听闻恬妃和琳妃要来找姐姐的晦气便赶紧赶过来救姐姐的驾。想不到半路遇到了琳贵妃,与我竟然是一样的心思。” 静妃道:“辛苦二位妹妹了,咱们内堂说话吧。” 众人于是纷纷起身步入内堂。 雨落打点好一应茶水点心之后便带着锦瑟到门外守着,屋里只剩下三位娘娘。 彤贵妃道:“我与琳贵妃方才在门口看到恬妃和成妃灰溜溜地走了,想必也没能讨到什么便宜。” 琳贵妃道:“原是我们多虑了。只是长公主曾经嘱咐我要多多照应姐姐,即使是皇上也在姐姐降位之后暗示我要提防有人对永和宫不利,我听到风声是必然要过来看看的。” 彤贵妃道:“皇上心里还是惦记姐姐的。” 琳贵妃道:“的确如此,可是身为九五至尊总有许多的不得已。姐姐可要体谅皇上啊!” 静妃道:“多谢两位妹妹不辞辛劳赶来照看的情谊,这些日子以来,虽然被降位削权,还被禁足于此,但是无论是本宫还是几个孩子都未曾缺衣少食,也是两位妹妹暗中照应的结果,可如今也只有记在心里了。” 琳贵妃道:“姐姐别灰心,皇上仍是时常在我面前提起姐姐。看得出来,皇上对姐姐情深意重,这么多年丝毫没有更改。” 彤贵妃道:“琳贵妃说的是。皇上对姐姐用情至深,旁人均不能及。我看用不了多久,皇上便会下旨恢复姐姐的位份了。” 静妃道:“位份已不是如今需要看重的。本宫担心的是和谈破裂,大清与洋人仍在交战,皇上此番怕是麻烦不断。” 彤贵妃道:“姐姐心里也是惦记皇上的。” 琳贵妃道:“那日姐姐究竟说了什么惹恼了皇上?妹妹不明就里,于是便难以在皇上面前替姐姐说话。” 静妃道:“本宫劝皇上开放东南口岸,与洋人通商,再向洋人学习建造技术,充实我大清的军备。可是皇上囿于列祖列宗的遗训,不但坚决不准,更说本宫进言乃是后宫干政。这些日子本宫也想明白了,皇上不能违背祖训,本宫获罪并不冤。琳贵妃妹妹也莫要在皇上面前替本宫说情,仍旧依皇命持中平衡才是长久之计啊!” 彤贵妃道:“姐姐说的是。琳贵妃妹妹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惹得皇上起了疑心。” 琳贵妃道:“妹妹记下了。可是即便无人说情,皇上也早晚都会恢复姐姐的位份。” 静妃道:“本宫如今幽居在此反而乐得清闲。倒是只能一心盼望水师提督关天培大人能够击败英军,为皇上赢得喘息的时机。” 彤贵妃与琳贵妃二人一向不懂朝政,闻言也只能面面相觑,都不解其中深意。 琳贵妃道:“妹妹不能在永和宫逗留太久,久了只怕皇上起疑,姐姐也要午休了,妹妹就先告退了。” 彤贵妃道:“姐姐好生歇着,妹妹改日再来探望。” 静妃道:“二位妹妹慢走,锦瑟,替本宫送送二位贵妃娘娘。” 锦瑟推开门引着二位贵妃娘娘离开了永和宫。 雨落服侍静妃在寝殿榻上歇了下来,然后转身走出寝殿在门外守着。 静妃却迟迟不能合眼。 她伸手摸出那枚玉镂雕香囊,轻轻打开,取出刻有“飘零”二字,又沾染过温宪血迹的那片碎玉,心中默默念道:“温宪,温宪,若你还在就好了。” 的确,若是温宪还在人世,皇上也不会身陷无将可用之境地。 道光二十年年底,皇上派奕山、隆文和杨芳赴广东前线指挥作战。 奕山其人乃是康熙帝第十四子爱新觉罗·胤禵的后代。胤禵因参与九王夺嫡,与后来即位的雍正不睦,于是被削爵。到了奕山这一代已无任何王爵可以承袭。奕山乃是侍卫出身,积功才获封将军。 道光二十一年正月,英军先下手为强,发起虎门之战。 皇上闻讯下令对英宣战,派侍卫内大臣奕山为靖逆将军,并从各地调兵万余人赴粤。 二月,英军进攻虎门炮台,虽然大清官兵英勇抵抗,但终不敌英军,虎门炮台最终失陷。 随后,英军又出动海陆军,攻破虎门横档一线各炮台和大虎山炮台,溯珠江直逼广州。广东水师提督关天培力战殉国。 五月,在清军节节失利、英军势如破竹的背景下,清靖逆将军奕山被迫向英军乞和,并最终与英国商务监督义律签订了屈辱的中英《广州合约》。 《广州和约》不但规定三位钦差(奕山、隆文、杨芳)及所有外省军队限六日内退出广州城60里以外,更要求七日内交出600万银元供英方使用,并赔偿英国商馆30万元损失费。 奕山不敢如实向朝廷奏报这项和约,谎称英国人“向城作礼,乞还商欠”。 时至六月,皇上方才在养心殿接到奕山从前线发来的奏报。 皇上看着奏折,说道:“奕山果然不负朕心。” 高成道:“那是自然,这可是大将军王的后代啊!” 皇上道:“雍正爷对几个弟弟赶尽杀绝,唯独对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网开一面。而奕山一直以来算是对朕忠心不二,也有少许才干,这次的差使办的不错。” 高成道:“皇上说的是,那洋人可最是难缠啊!” 皇上道:“此事如此一来,应该算是了了。朕也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高成道:“皇上今日可要去后宫?这些日子以来敬事房的差使可是难办得紧!后宫的小主们也都盼着皇上呢!” 皇上道:“算来朕对她降位、削权、幽禁已有一年了。” 高成道:“皇上是说静妃娘娘?” 皇上瞥了高成一眼,说道:“明知故问!” 高成道:“那今日皇上可要去永和宫看看静妃娘娘?” 皇上道:“朕心里一直记挂着她,可她一定是在怨朕。” 高成道:“怎么会呢?后宫里比静妃娘娘更大度的便再也找不出来了。” 皇上道:“可是朕已这么久没见她了,她竟能不怨不恨?” 高成道:“皇上操心国事,这一年来进后宫的次数屈指可数,静妃娘娘虽在禁足,想必也会有所耳闻的。若是皇上担心娘娘,不如给娘娘一份恩典之后再去看望娘娘,这样一来即便娘娘有气有怨也尽能消解了。” 第二百二十七回 觑破几多人情世态 发起一种 皇上笑道:“你啊你啊!也罢,便传旨恢复她皇贵妃的位份吧,重新赐予执掌后宫的大权,禁足也一并解除。” 高成道:“皇上圣明,如此一来皇贵妃娘娘与皇上之间的嫌隙便可尽解了。” 皇上道:“可是朕觉得仍是不足够。依你看,可要再送些珍稀的物件儿?” 高成道:“奴才觉得皇贵妃娘娘是性情中人,不一定会喜欢什么珍稀的物件儿,而且皇贵妃娘娘执掌后宫多年,再好的东西都见多了。但是皇上只要用心,皇贵妃必能感觉到。” 皇上道:“那便将朕去年让御窑着意打造的青花诗瓶送去给皇贵妃吧。” 高成道:“皇上如此恩宠,皇贵妃娘娘这回又能扬眉吐气了。” 皇上浓眉一挑,问道:“扬眉吐气?皇贵妃即使被贬降位也是妃位之尊,怎么,这些日子以来,竟然有人为难过皇贵妃么?” 高成道:“奴才听说恬妃娘娘以入侍潜邸,资历最深为由折辱过皇贵妃娘娘。成妃娘娘当时也在场,偏帮着恬妃娘娘。可是奇的是皇贵妃娘娘不但没有屈服,以一敌二竟然未落下风,宫中早就传遍了。至此宫中妃嫔再也无人敢去永和宫造次。” 皇上道:“竟有此事?为何朕从未听彤贵妃和琳贵妃提及?既然宫中早已传遍了,为何旁人也未告知朕?” 高成道:“彤贵妃娘娘雷厉风行,知晓此事之后已多次弹压过恬妃娘娘和成妃娘娘。琳贵妃娘娘向来心慈,不跟皇上说也属寻常。至于宫中其他人碍着太后的面子,又有谁敢在皇上面前提及此事呢?况且皇上这一年来忙于政务,本就少去后宫,寻常妃嫔怕是许久都未得见圣颜了。” 皇上点了点头,说道:“那便晓谕六宫,恬妃、成妃骄纵失德,着降为嫔,罚扣一年的份例,于宫室中静思己过,无事不得再外出招摇。朕这样做,不知静欢是否能满意。” 高成道:“其实此等小事,皇贵妃娘娘如今也可自行料理。” 皇上道:“那是她自己的本事,而朕摆明了要偏心她,却是朕的一片心意。” 高成道:“能得皇上如此宠爱,皇贵妃娘娘真是好福气,不知又要令多少小主羡慕得紧了!” 皇上道:“快去吧!皇贵妃的神情话语都要一一记下,回来细细禀报朕。” 高成道:“奴才遵旨,那奴才就先告退了。” 高成施了个礼,默默退下。 少顷,永和宫中。 高成进殿向皇贵妃施礼请安道:“奴才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皇贵妃道:“免礼赐座。方才已有传旨的太监来过,本宫还以为今日高公公不会亲自前来了。” 高成将一锦盒托在手中,说道:“奴才是去找这个宝贝了。皇上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妥妥当当地交到皇贵妃娘娘的手里。” 高成将锦盒双手呈给皇贵妃,雨落接了过去,高成方才坐下。 皇贵妃拿过锦盒,打开一瞧,原来是一尊青花诗瓶,奇的是瓶中写有“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几个字。 皇贵妃道:“皇上有心了。有劳高公公为此跑一趟。” 高成道:“皇上本想亲自来,可是却情怯了,于是嘱咐奴才先将此物送来讨皇贵妃娘娘的欢喜。娘娘有所不知,此物是皇上去年就命御窑特意打造的,但后面出了事便一直没机会送给娘娘。” 皇贵妃未接话,反而问道:“皇上今日怎么有心思琢磨起儿女之情了?家国大事都搁下了?” 高成道:“奴才也知道得不真切,只是听皇上说了两句,似乎是奕山将军已与洋人签订了合约,战祸尽解了。” 皇贵妃道:“洋人岂会这么容易就善罢甘休?高公公,本宫想见皇上。” 高成道:“娘娘,皇上也心系娘娘。可是再见可千万不能提及政事,否则只怕又会生出事端。” 皇贵妃道:“高公公,国家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际,本宫身为天下女人之首,一定要襄助皇上平息战祸。” 高成道:“娘娘,奴才方才已经说了,奕山将军不负众望已然与洋人签订合约,大清不会再有战祸了。” 皇贵妃道:“不对,洋人所求绝不是奕山可以满足的,一定还有什么不妥之处。” 高成道:“对了,那日皇上说了会采纳皇贵妃娘娘当初提出的开埠通商的建议。如此一来,想必洋人便会退兵了。” 皇贵妃道:“当初的确是本宫建议皇上开埠通商,这也是洋人的请求。但是如今洋人已知道我大清国力空虚,军备不足,特别不善海战,又岂会满足于此?高公公,请您一定要替本宫在皇上面前陈情。” 高成无奈地道:“皇贵妃但有所需,奴才莫不从命。只是奴才怕又惹得皇上生了气,浪费了长公主维护皇贵妃的一番心思。” 皇贵妃道:“国难当头,本宫不能怜惜一己之身而置江山社稷、天下万民于不顾。” 高成道:“皇贵妃之心胸,奴才钦佩不已。也罢,奴才这就回养心殿回禀皇上。” 皇贵妃道:“有劳高公公了。” 高成起身施礼后便告退了。 稍晚,养心殿。 皇上仍在批阅奏折。 高成悄声说道:“皇上。” 皇上抬头看了看他,说道:“回来了?怎么?皇贵妃对朕仍有怨言?” 高成道:“那倒没有。皇贵妃娘娘对皇上的礼物爱若珍宝,对皇上的回护也是感恩戴德。” 皇上道:“那你这是怎么了?” 高成道:“皇贵妃娘娘想要求见皇上。” 皇上道:“这岂不是正好么?朕也许久未曾见她了,甚想看看她近日究竟如何了。” 高成道:“可是皇贵妃娘娘向奴才问及近日来的战事,才说要面见皇上,有事要与皇上商量。” 皇上道:“她竟然如此固执!后宫不得干政是祖训,即便是朕也不能破例。罢了,既然如此,朕如今怕是不宜与她相见。免得一见面她又对朕说起政事,到头来朕都不一定保得住她!” 高成跪下叩了几个响头,说道:“皇上,奴才不懂政事,可还是被皇贵妃忧虑万民福祉的诚心所打动。奴才斗胆问皇上一句,即便是皇贵妃娘娘所言句句在理,皇上也势必会因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而置若罔闻吗?” 皇上叹了口气道:“你起来吧。朕不是不信任她,也不是不知道她所言在理,只是朝中最忌讳的就是牝鸡司晨。朕虽为天子,也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朕和她都担不起这个骂名啊!所幸奕山已为朕平定了祸事,短时间内想必都不会再出事了。待到这个风声过去朕再去见她吧。” 高成道:“可是皇贵妃说洋人的所求断然不会这么容易满足,一定是有哪里不妥。” 皇上摇摇头道:“高成,这话朕就当没听过,你也不必再说了。最好是今日皇贵妃与你说过的话,你也能当没听过,烂在肚子里。如此一来才是对她的保护啊!” 高成仍旧跪着,说道:“奴才遵旨。” 皇上道:“罢了,你起来吧。朕本想去永和宫陪皇贵妃用膳,但是……你去替朕传膳,今日朕仍旧在养心殿用膳。” 高成只能无奈地站起身来,说道:“奴才遵旨。” 第二百二十八回 悲火常烧心曲 愁云频压眉尖 不久,道光帝给予奕山等人“准令通商”的批谕。 可是随后,闽浙总督颜伯焘等人上书道光帝,痛陈奕山种种欺上瞒下、弄虚作假的恶行,包括讳败为胜,谎说英国人“穷蹙乞抚”,将赔款六百万说成是“作为追交商欠完案”等等。 皇上大怒,将奕山停职治罪,圈禁在专门关押宗室的宗人府空室内。 英国人在勒索到巨款后,旋即撕毁和约,扩大战争。 道光二十二年五月,英军攻陷长江吴淞炮台,江南提督陈化成力战牺牲,上海失陷。七月,英军舰侵入南京江面,钦差大臣耆英与英驻华全权公使璞鼎查在南京江面英舰上谈判,答应英国一方提出的全部条款。 至此,中英《南京条约》正式签署,不仅答应英方割地、赔款、五口通商等条件,更赔偿英方大量银元。 一日,养心殿。 皇上突然暴怒而起,将桌上所有奏折都拂了下去。 旁人都吓得不敢近前,唯有高成壮了壮胆子默默将奏折一一捡起。 皇上唤了一声“高成”。 高成道:“皇上,奴才在。” 皇上道:“近日的战事都被皇贵妃不幸言中了。” 高成道:“皇上可是又思念皇贵妃娘娘了?依奴才的愚见,皇上不如去问问皇贵妃娘娘的高见,说不定朝政之事就迎刃而解了呢?” 皇上怒道:“你也觉得朕不如皇贵妃?” 高成扑倒在地,叩头道:“皇上饶命!奴才不敢!” 皇上道:“朕从小就是皇阿玛最出色的皇子,朕……” 高成道:“皇上英明神武,万民拜服。皇贵妃娘娘再聪慧,见识也远不能与皇上相比。” 皇上叹了一口气,说道:“听说长公主又病了?自从温宪过世,这些年总也不见她入宫。罢了,今日就让朕去见她一面吧。” 高成道:“奴才这就去安排。” 京城,和硕长公主府邸。 长公主正病卧在内。 皇上未带过多的仪仗,只带了几个太监和侍卫,悄悄地入了府。 景行早早地便在门外迎接。 “叩见皇上。” 皇上道:“免礼平身。抬起头让朕好好看看。” 景行缓缓抬起头,说道:“遵旨。” 皇上笑道:“果然像温宪小时候,真是一模一样。” 景行道:“皇上,臣已经不小了,可以上阵杀敌了。” 皇上点点头道:“不错,你阿玛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是朕的御前侍卫了。你也想当御前侍卫吗?” 景行道:“臣不愿。” 皇上道:“不愿?那可真是奇了。多少王公子弟求这个差使朕还不舍得给,你却不愿?” 景行道:“回皇上的话,臣想上前线,替皇上抵御洋人。” 皇上道:“你这个孩子,如今这神情跟当年温宪求朕想要去新疆的时候一模一样,不愧是九门提督的子孙。” 景行道:“国家有难,身为男儿,理应喋血沙场,马革裹尸。若是阿玛健在,一定会支持景行。” 皇上道:“这么说,便是你玛嬷不许了?” 景行道:“玛嬷说她已经没了阿玛,景行是温家唯一的血脉……” 皇上道:“朕知道了,等朕见过你玛嬷之后再做定夺。” 景行道:“多谢皇上。” 皇上笑道:“岁月不饶人,连小景行都能冲锋陷阵了,朕还能不老么?” 高成道:“皇上快进去吧,长公主等着您呢。” 少顷,长公主寝殿。 长公主道:“白芷,搬个凳子给皇上坐。” 皇上道:“不用忙了,你们都下去吧,朕就坐在床边就好。” 高成领着众人退下了。 皇上道:“总听说你病着,可是今日看起来气色倒还好。” 长公主倚在软靠上,说道:“都是因为今日皇上御驾亲临,臣妹还特意去儿媳妇那借了一盒胭脂。” 皇上道:“你在朕的心里,永远都是天真可爱的小姑娘,不施脂粉也一样动人。” 长公主道:“皇兄说笑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承蒙皇兄照拂,日子虽然安稳,但仍旧几经风浪,再也不会有小儿女情态了。” 皇上道:“朕还记得,那一年咱们还随皇阿玛住在王府,你被皇额娘领了回来。一幕一幕,恍如昨日。” 长公主道:“自从我额娘早逝,皇额娘和皇兄便是我唯一的依靠。听说这些天一直不太平,皇兄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皇上苦笑道:“今后恐怕难有太平的日子了。洋人狼子野心,咄咄逼人。朕已然全力与之周旋,文臣和谈,武将御敌也算是尽心竭力,可最终还是惨败。朕此时甚是想念皇阿玛,若他老人家还健在,不知会如何处理?若是皇额娘还在却又会如何劝说皇阿玛?” 长公主道:“外面的事臣妹也有所耳闻,皇上指挥若定,并没有什么差错。如今的结果可能只是天意。” 皇上道:“天意?难道是天亡我大清?” 长公主道:“皇额娘曾说,天理循环,天道轮回。国家再强盛也有衰微的一天,秦始皇统一天下又如何?秦国还不是二代而亡?成吉思汗那样英明神武又如何?大元还不是二代而亡?因此,皇上无需自责。圣祖康熙曾说,这天下本来就是汉人的,若有一天汉人不再信服我们的统治,我们就回到关外,继续放马牧羊。” 皇上道:“可是朕无法接受这江山是在朕的手里没的。你可记得,皇阿玛那几个儿子里就只有朕最出色。从小到大,皇阿玛和皇额娘都对朕寄予厚望,朕也一直自信满满,兴利除弊,清剿流寇叛匪。即使不能再创盛世,也算是中兴大清江山。可是殊不知这些洋人这样厉害!他们先是以鸦片倾销来骗取大清的银元,更使得八旗官兵和京城内外的百姓体质日渐衰弱,后又主动挑衅,逼迫朕割地赔款,恢复与他们通商。可是,可是朕即便知道洋人心怀不轨却无力与之相抗。” 长公主道:“皇上言重了,只是初显颓势而已。祖宗的基业立地百年,那会那么快就亡了呢?” 皇上道:“可是朕已是无人可用。边关将士死伤无数,却不能伤洋人分毫。慧明,你让朕带景行入宫历练历练吧,日后说不定可以担当大任。” 长公主道:“可怜天下父母心,我这个当祖母的这些年来无所事事终日只守着他,不知比父母心又沉重了多少。也罢,国难当头,匹夫匹妇也不能独存,更何况,景行他流着将门之血,闺阁之中并不是他的归宿。” 皇上道:“景行还小,上战场也为时尚早,朕会把他带在身边,一如当初对温宪那样。” 长公主道:“臣妹那个儿子是个福薄的,不值得皇上那么疼他。但愿景行的命数可以比他阿玛强一些。” 皇上道:“有温宪在天上庇护着他,必不会错。朕也谢过皇妹忍痛割爱了。” 长公主道:“臣妹一副残躯,实在是不能再帮皇兄什么。既然国家有难,皇上用得着景行,那便带他去吧。臣妹也是爱新觉罗氏的子孙,再多的事情都能够承受。” 皇上道:“虽然咱们如今都已上了年纪,但是还要好生保养。” 长公主道:“能够活到如今的岁数,已经比皇额娘幸运了许多。” 第二百二十九回 止作秋风过耳 何妨尺雾障天 皇上略一沉吟,压低了声音说道:“慧明,对于皇额娘当初突然宾天之事,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朕?若是当初朕刚刚登基,你有意隐瞒事情真相来减少朕与太后的冲突还有情可原,可是如今太后的两个亲生儿子都已不在人世,她在朝中的势力也被剪除得七零八落,你也该告诉朕了吧?” 长公主眼睫垂落,说道:“臣妹并无什么隐瞒皇兄。” 皇上道:“那为何你这些年来都不愿去寿康宫觐见太后?” 长公主道:“就算是臣妹心胸狭窄吧,不愿看到本属于皇额娘的尊荣落到了旁人的手中。” 皇上道:“慧明,你不知道这些年来朕过的多么地辛苦。针日夜思念皇额娘,却不得不对太后尽孝道!尽孝之余朕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若是她真的害过皇额娘,这么多年来,朕岂不是认贼作母、枉为人子?” 长公主道:“不,不会。世事如斯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皇上赢得了善待养母的好名声。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好声望比了结私怨重要得多。皇兄为君多年,自然懂得这个道理。” 皇上急道:“这么说果然是太后害死了皇额娘?” 长公主叹了口气道:“真相远比皇兄想得要复杂,皇兄真的要知道?” 皇上道:“朕要知道,朕必须知道,朕不会让皇额娘殁得不明不白!” 长公主道:“皇额娘生前对事情原委已是明明白白。” 皇上道:“皇额娘与你说过什么?” 长公主道:“皇额娘出身不高,皇祖父将她指给皇阿玛为嫡福晋是为了混淆视听,让朝臣不知道他立储的意图。当年皇祖父早就与钮钴禄氏族形成了某种默契,当今太后钮钴禄氏嫁给皇阿玛为侧福晋不是目的,他们是想要族中再出一位皇后,而皇祖父也想皇阿玛有一位出身名门望族的皇后。皇祖母最初只是一名宫女,出身低微。若不是皇阿玛天命所归,皇祖父众多的儿子要么不幸早逝,要么才疏学浅,皇祖父本不会属意皇阿玛为储君。而既然皇阿玛已经承袭了皇位,已经没有强大的母族做后盾,便不能再没有得力的妻族。皇额娘出身正白旗的喜塔腊氏,又没有为官作宰的父兄……” 皇上道:“你的意思是皇祖父派人暗中害了皇额娘?” 长公主道:“不错,不仅如此,当今太后一定也推波助澜,做了些手脚。以太后的为人,为了得到皇后之位一定是无所不用其极。” 皇上五内如焚,继续问道:“皇额娘还说了什么?” 长公主道:“皇额娘说她生平有几大幸事。与皇阿玛少年夫妻、琴瑟和谐,共度多年美好的时光,此一幸也;教养出你我,以及庄静固伦公主这几个孩子长大成人,均不负所望,此二幸也;能为皇阿玛的江山万年慷慨赴死,此三幸也。虽有此幸,却仍有一大憾事。那就是不能亲眼看到皇兄你成为有道明君,继承大清江山。” 长公主一边说,一边忆及孝淑睿太后的音容笑貌,不自觉地泪流满面。 皇上也是心绪起伏,已经难以自抑,仿佛听到孝淑睿太后轻轻地在他耳边说话。 “皇额娘!” 皇上突然发出一声悲鸣。 然后火速起身,冲了出去。 长公主在他身后唤道:“皇兄!” 话音未落,皇上已不见踪影。 高成正在门外守着,见皇上匆匆忙忙地冲了出来,连忙跟上。 皇上道:“马上回宫!” 一炷香的工夫,皇上已到了寿康宫外。 高成呼道:“万岁爷驾临寿康宫!” 寝宫内,太后自言自语道:“今儿皇上不是出宫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宫了?” 淮秀道:“也许是皇上惦记着政务,不便在外面多停留。” 正说着,皇上已经踏进太后寝宫。 淮秀见皇上脸色不佳,连忙行了大礼,说道:“奴婢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阴沉着一张脸,说道:“你们,都出去!朕有话跟太后说。” 淮秀连忙带着寿康宫一众宫女退了出去。 太后道:“皇上今儿个是怎么了?” 皇上坐在一边,说道:“朕又许久没来向皇额娘请安了,今日得了空闲,便来给皇额娘请安。” 太后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哀家看皇上的脸色可不大好,可是外头的臣子惹皇上生气了?” 皇上道:“的确。洋人虎视眈眈,大清官兵无力御敌,朕有负皇阿玛和皇额娘的重托。” 太后道:“皇上莫要担心,哀家族里还有不少能征善战的后起之秀,想必可以帮到皇上。” 皇上眉毛一挑,冷笑道:“是啊,朕差点忘了,钮钴禄氏满门骁将,能人辈出。” 太后道:“皇上多心了,哀家并不是在为子侄求官。若是皇上信不过,不用他们便是了。哀家老了,也管不了这么许多,不过是在这寿康宫里多喘息几日罢了,本不该多言,没得惹人厌烦。” 皇上道:“朕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皇祖父怎么想。” 太后道:“皇上此言何意?哀家倒不明白了。” 皇上道:“早在圣祖康熙在位时就为几位出色的皇子择取名门望族的闺秀为妻,以求引以为臂助,特别是母妃出身不高的阿哥更是如此。雍正爷的母妃乌雅氏早年只是康熙爷御前的宫女,所以康熙爷为他指了费扬古将军的女儿为福晋。八阿哥胤禩的生母早年出身更低,乃是辛者库罪奴,因此康熙爷为他择了安亲王岳乐的外孙女郭络罗氏为妻来弥补缺憾。后来九王夺嫡,险象环生,血雨腥风,终成为康熙爷晚年最遗憾之事。此后便诏令后继之君,生前不再立储,而是将立储的诏书存放于正大光明牌匾之后。” 太后道:“皇上今日怎么有闲情逸致追往忆昔了?” 皇上道:“皇额娘只需告诉朕,朕说的是或不是。” 太后道:“皇上所言不错。” 皇上继续说道:“皇祖母是正黄旗的包衣奴才出身,最初只是孝贤纯皇后身边的婢女,乃是孝贤纯皇后进献给皇祖父才得以封为贵人的,这不得不说已经严重影响了皇阿玛的出身。而相比于喜塔腊氏,皇额娘所在的钮钴禄氏在朝野中根基更深,在皇阿玛即位之初更能助皇阿玛稳定朝局。” 太后道:“皇上今日究竟是怎么了?哀家身为先皇的妻子,哀家的亲族为先皇出力乃是份内之事。” 皇上冷笑道:“皇额娘糊涂了,皇额娘只是皇阿玛的继室,若我亲皇额娘尚在人间,只怕出力也无法这么名正言顺吧。” 太后道:“原来皇上今日是为了你额娘的事来怪罪哀家。” 皇上一腔热血快要喷涌而出,他红着眼睛,像得了失心疯,或者说是一个暴怒的野兽。 “朕知道不能怪任何人,皇祖父利用皇额娘来蒙蔽群臣,最后又将她弃如敝屣,又狠又绝这才是为君之道。而你,你也只是顺应天命而已,即使没有你,也会有别人。朕,朕该去恨谁呢?” 太后从未见过皇上如此,着实被吓了一跳,不禁高声唤道:“淮秀!淮秀!来人!” 第二百三十回 暗室贞邪谁见 自心清浊迥然 太后寝宫外,淮秀和一班宫女太监都被御前侍卫牢牢制住。 不但动弹不得,而且嘴里也都被塞了东西。 高成听到太后的呼唤声,拂尘一扫,说道:“在宫里办事最重要的就是该耳聪目明的时候要耳聪目明,不该耳聪目明的时候你就要是个瞎子!聋子!甚至是瘸子!” 众人道:“多谢高公公指教,奴才们知道了!” 高成道:“大家可听到了什么声音了吗?” 众人道:“没有!” 高成道:“真是奇怪了,今日的寿康宫真是异常的安静啊!” 众人纷纷附和道:“真安静啊!”“高公公说的是!” 寿康宫太后寝宫内。 皇上道:“朕其实早就起了疑心,特别是孝全皇后中毒之后。你屡次三番利用施依山害人,为了一己私利,竟然将同样的方子用上两次都顾不得了!” 太后道:“皇上,哀家已经是风烛残年,如今在这宫里已是仰人鼻息,即使是皇贵妃都敢当面顶撞哀家。你就留哀家一条老命苟延残喘吧!” 皇上道:“不,你不配!皇阿玛和皇额娘都故去已久。在那个冰冷的地宫里需要有人伺候他们,而你,作为侧室正是最恰当的人选。在这里你是受人敬仰的太后,而在那里你连与皇阿玛合葬的资格都没有,你只能葬入妃园寝,见到我皇额娘便要卑躬屈膝,行跪拜的大礼。朕这便送你去见他们,朕要你在他们面前忏悔!” 皇上一手扯掉幔帐上缠绕的缎带,束在太后的脖颈上,猛地一用力。 太后最初来不及反应,随后立即将手指伸进缎带里,死死扯住,说道:“皇上!弑母乃是天理不容之事!皇上竟然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吗?” 皇上道:“便如同你暗害我皇额娘一样,没人会知道你是怎么死的,世人只会颂扬朕奉养继母、风光送葬的仁德!” 太后的脖颈已被勒出一道血痕,她仍不死心,说道:“皇上!哀家所作所为并不只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皇上!孝全她愚昧狂妄,不堪皇后的尊位!皇贵妃更不是忠孝仁义、贤良淑德之辈!皇上你难道没有听见宫中的传言?都说六阿哥与长公主之子温宪越来越相像了……” 未及太后说完,皇上咬着牙,又再施力一拉,太后便再也不能言语,很快就气绝身亡。 皇上送了手方才发现自己周身都已经被汗湿透,手指也被勒出了红印。 皇上看了看太后伸长舌头,四肢挣扎求生的样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太后寝宫。 高成迎上来唤道:“皇上。” 皇上道:“高成,太后已经病逝,于寿康宫寿终正寝。你立即为太后发丧。寿康宫所有人全部殉葬!一个不留!” 高成道:“皇上放心,奴才都安排妥当了。皇上现在要去何处?不如回养心殿歇息吧!” 皇上道:“去永和宫。” 少顷,永和宫中。 皇贵妃一早得到了消息,在宫外接驾。 见到皇上御驾亲临,皇贵妃跪下说道:“臣妾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道:“平身吧。静欢,你随朕进来。你们都在外面候着吧。” 高成道:“奴才遵旨。” 永和宫内殿,皇上与皇贵妃隔着一张紫檀木小方桌在分坐在榻的两边。 皇上道:“你还不知道吧?太后已经薨逝了,朕总算是为孝全皇后报了仇。” 皇贵妃道:“皇上圣明,姐姐在天之灵一定会甚是安慰。” 皇上道:“可是太后生前对朕说起了宫里的流言。” 皇贵妃道:“困兽之斗而已。不论是什么流言,都不足以说给皇上听,否则便是污了皇上的耳朵。” 皇上道:“可今日太后说的却格外的新奇。” 皇上瞥了皇贵妃一眼,皇贵妃没有答话。 皇上道:“太后说,宫中传言,六阿哥长得越来越像温宪了。朕今日去长公主府里也见到了景行,他与六阿哥的容貌也甚是相似。” 皇贵妃道:“此事皇上从前也留意过,温大人与皇上乃是甥舅之亲,本就异常相像。更何况臣妾与景行的额娘容貌亦是分外相像。景行与訢儿比旁人略相像了些又有什么稀奇?” 皇上道:“你与景行的额娘是如何相像朕不知。只是朕自问并没有温宪那样出众的容貌,而六阿哥容貌格外引人注目,在众阿哥之中也是首屈一指。” 皇贵妃道:“龙生九子,子子不同,更何况皇上膝下的几位皇子并非一母同胞,容貌上有高有低也属平常。” 皇上道:“朕依稀记得,那一年,温宪在养心殿朕的寝宫前站了一夜,而那一夜朕临幸的就是你。” 皇贵妃道:“臣妾那一日只是格外地思念皇上才去养心殿见驾,至于温大人,想必只是巧合。” 皇上道:“可是如今宫中流言四起,朕也不能等闲视之。这样罢,若是你肯让雨落进慎刑司,而她也历尽各种刑罚没有招认什么,就能堵住悠悠众口了。” 皇贵妃道:“虽说人言可畏,但是臣妾行得正并不惧人言。若皇上真的信不过臣妾,臣妾也不能吝惜雨落,就按皇上说的办吧。” 皇上猛地伸手用两指夹住皇贵妃的下巴,说道:“你果真没有做过不忠于朕的事?” 皇贵妃面不改色,直视皇上双眼,说道:“臣妾没有。” 皇上送了手,说道:“罢了。你说没有,朕就相信你,也不必送雨落进慎刑司了。” 皇贵妃道:“太后恶贯满盈,死不足惜,死前还只凭三言两语就引得皇上与臣妾生出嫌隙,真是手段高明。” 皇上瞟了皇贵妃一眼,说道:“朕又何尝不知道太后是在挑拨离间。只是想来这些年宫里的妃嫔无不为了争夺朕的宠爱争勇斗狠。朕一边嫌恶她们不择手段的面目,一边又因她们对朕的用心而沾沾自喜。反而是你,朕多年来如此宠爱你,你却从来不争不抢,甚至暗中替孝全皇后争宠,从不为自己筹谋。这两年朕疏远你,你也乐得清闲。朕不禁怀疑,你对朕究竟有几分真心。” 皇贵妃道:“臣妾对皇上的真心原不在这些琐碎的俗事俗物之中。十几年过去了,臣妾已不是当初刚入宫时的小小贵人,臣妾是独一无二的皇贵妃,不仅要为皇上和已故的孝全皇后抚养四阿哥和两位公主,更要教养与皇上所生的一双儿女,还要替皇上将后宫琐事打点妥当。臣妾无暇如那几个答应一般谄媚于君前。更何况,如今国家大敌当前,臣妾本就不该让皇上分心,因而不能专注于国事。如果因此让皇上起了疑心,臣妾也不知该如何为自身辩白,一切都听凭皇上发落吧。” 皇上道:“太后的胡言乱语朕不会真的相信。可是朕明白,你入宫之时,朕的年纪已不小了,你在宫外也必有心上之人,就像是孝慎皇后那样。朕总是想着,这么多年的恩爱,总能得到你们的心。可是你们却总是让朕失望。朕有时候会想,若朕没有生在帝王之家就好了,皇额娘也不会早早地离开朕,朕也不必纳那么多妃嫔来为大清开枝散叶,便不会面对那些不忠和背叛。” 第二百三十一回 会得个中趣 破了眼前机 皇贵妃道:“皇上多虑了,后宫众人无不思慕皇上,更无人敢对皇上不忠。” 皇上伸过手去,握住皇贵妃的手,说道:“静欢,从前许多事,朕也都是不得已。朕真心希望你我二人能够尽数淡忘过往,一心向前。大清正值多事之秋,朕为前朝政务操劳已是心力交瘁,你务必替朕守好后宫,如今朕也唯有你一人可以相信了。” 皇贵妃稍稍松了口气,想着这一关看来是过去了。 她将另一只手覆在皇上手上,说道:“岂会只有臣妾一人呢?先皇众多皇子,无不是皇上的骨肉兄弟,后宫众位妃嫔,也都以皇上马首是瞻。请皇上放心,臣妾和彤贵妃、琳贵妃必定会尽心竭力替皇上掌管好后宫诸事,出不了什么乱子。” 皇上道:“原本朕打算将景行带进宫里当侍卫,可是他容貌过于出众,难保不会生出什么事端,朕也不想那些风言风语殃及你,使后宫前朝都横生枝节,多了无妄之灾,所以就作罢了。” 皇贵妃道:“皇上为臣妾考虑周全,臣妾明白。长公主爱惜孙子,想必也不愿意景行入仕。对于国事,皇上也毋需过于气恼,小心气大伤身。” 皇上道:“朕是一国之君,既然皇阿玛将大清江山交给了朕,朕就一定会坚守到底。” 皇贵妃道:“皇上,上次臣妾言语中冲撞了皇上,这些时日也常常反思己身。皇上即位以来一直内患不断,先是回部张格尔叛乱,后来又是西南边境与台湾有人趁势作乱。大清国力几经折腾已然空虚,因此无法严守海防,这才给了洋人可趁之机。若是今后大力发展海军,在沿海加密布防,对洋人的侵扰仍有胜算,皇上切不可灰心丧气,一定要格外振作才是啊!” 皇上道:“静欢,你说的不错。经此一役,朕务必要发奋图强,大清一定不能衰亡在朕的手上。朕打算今年秋天在圆明园阅八旗枪兵,届时也让几位阿哥展露武艺,让旁人也看看,大清江山后继有人。” 皇贵妃道:“几位阿哥文武双修,必然不会让皇上失望。” 皇上道:“静欢,这些年来,你替孝全皇后抚养几个儿女,又要承受数不尽的流言蜚语,真是辛苦你了。” 皇贵妃道:“这些都是微末小事,只是臣妾对于皇上的用心便体现在这些微末小事之中。但愿几个儿女平安长大成人,不辜负皇上和孝全皇后的嘱托。” 皇上点了点头,突然又站起身来,说道:“今日太后骤然薨逝,朕不能留宿于嫔妃的宫里,而是要去太后灵位前守孝。你也需要召集后宫嫔妃与朕一同在太后灵位前尽孝道。” 皇贵妃也站起身来说道:“皇上说的是。臣妾与众嫔妃、众皇子皇女随后就到。” 皇上道:“一切辛苦你了。” 说罢,皇上起身离开永和宫内殿,带着高成等御前的侍从快步走了。 不久,皇上为大行皇太后上谥为“孝和”,并附嘉庆皇帝“睿”字的谥号,史称孝和睿皇后。 是年秋季,钦天监上报了一个吉日给皇上。皇上批复后,由各部分头准备阅兵之事。 检阅当日,皇上换上盔甲,在大臣们簇拥下,登上阅兵台。参加阅兵的将士有上万人之众,他们左右排开,火器营、骁骑营、前锋营、护军营分别上前演练。大阅结束后,皇帝亲赐酒食,论功行赏。 皇上悄声向高成问道:“依你所见,今日操演,众皇子之中谁人最为出色?” 高成道:“回皇上的话,四阿哥、六阿哥都是弓马娴熟,不负众望。而其他几位阿哥年纪尚幼,奴才也看不大出来。” 皇上笑道:“那四阿哥和六阿哥之中,又是谁更胜一筹呢?” 高成道:“六阿哥威风凛凛,有万夫不当之勇,而四阿哥也是少年英雄,虽然患有腿疾,有时不免力有不逮,仍然奋勇争先,奴才觉得两位阿哥不分伯仲,都是栋梁之才。” 皇上道:“若朕非要你选一个出来呢?” 高成道:“皇上就别为难奴才了,皇上如此英明都难以抉择,又何必为难奴才这肉眼凡胎呢?” 皇上道:“你怎知朕难以抉择?” 高成道:“奴才不敢妄自揣测圣意,只是若皇上心中已有了主意,又何必再问奴才呢?” 皇上笑道:“你啊你,真是越来越滑头了!” 高成道:“奴才不敢。” 皇上道:“真觉得这些孩子的脾性都格外地像他们的额娘。孝全皇后忠恕隐忍,皇贵妃聪明机敏,琳贵妃诚挚宽和,而她们所生的皇子与她们的性子也是一般无二。” 高成道:“皇上说的是。四阿哥稳重,六阿哥灵秀,而七阿哥、八阿哥都是一样的敦厚老实。” 皇上道:“如今琳贵妃又怀有身孕了,不知道是否会再诞皇子。” 高成道:“琳贵妃娘娘真是好福气,这一胎一胎的都要赶上皇贵妃了。” 皇上道:“皇贵妃命薄,二阿哥和三阿哥都被人所害,你若琳贵妃,两个皇子都得以存活。” 高成道:“奴才也觉得这些年来,后宫平静了许多,再也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了,都是皇贵妃治宫之功啊!” 皇上点点头,说道:“皇贵妃治宫有道,彤贵妃和琳贵妃也尽力辅佐,才有如此的太平景象。” 高成道:“以皇贵妃的资历,其实企及后位众人也能心服口服。” 皇上斜睨他一眼,未言语。 高成跪倒在地,说道:“奴才失言了,请皇上降罪。” 皇上道:“朕曾答应过孝全皇后,自她之后不再立后。皇后与皇贵妃虽然只是半步之差,境况却是天差地别,甚至会影响到国本。朕即使不念着孝全皇后往日的情分,也不想伤了詝儿这孩子的心。” 高成道:“皇上仁德,奴才也为四阿哥感到高兴。” 正说着几位阿哥试练完毕,纷纷上前来向皇上复命。 皇上笑道:“众皇儿都不曾淡忘我大清是以弓马立国,武艺超群,朕心甚慰。其中还以詝儿和訢儿最为出众。朕决议要给你们一件赏赐。高成!” 高成道:“奴才在。” 皇上道:“把朕一早准备的东西拿上来。” 高成道:“奴才遵旨。” 高成向身后的小太监们比了个手势,两位小太监各自拿了一个盒子走了过来。 皇上道:“詝儿、訢儿,你们去选一个喜欢的吧。” 四阿哥道:“皇阿玛,儿臣是兄长,理应谦让弟弟,不如就让訢儿先选吧。” 皇上道:“訢儿,那你就先选吧。” 六阿哥一向才华出众,武艺超群,自负惯了的,因此也不推脱,说道:“谢皇阿玛赏赐,谢四哥成全。” 说罢走上前去,定睛一看,两个盒子,其中一个乃是紫檀木所制,沁色如紫云蒸腾,形素而神不静,远接苍天星斗,旁鹜四海苍龙;另一个却是赤金打造的镂花嵌松石碧玺长方盒。 皇上道:“訢儿,两个盒子中别无他物,朕只是希望你们拿回去可以装纳你们心爱之物,喜欢哪个就拿哪个吧。” 六阿哥未多加犹豫就拿了金盒子。 而四阿哥稍后上前拿走了剩下的木盒子。 皇上道:“詝儿,这个盒子你可喜欢?” 四阿哥道:“回皇阿玛的话,儿臣喜欢。《白虎通义》有言,五行,木之为言触也,阳气动跃,触地而出也。《春秋繁露》亦有言,木者,春生之性,农之本也。我大清列祖列宗向来重视农耕,以农为本,儿臣也想效仿之。” 第二百三十二回 刚强不胜柔弱 偏执岂及圆融 皇上点点头,又问道:“訢儿,这金盒子是你亲手所选,却又为何独独心仪于它?” 六阿哥毫不示弱地说道:“《说文解字》中有云,金,黄为之长,久埋不生衣,百錬不轻,从革不违。《荀子·劝学》中亦有‘金就砺则利’之语。虽然农耕为立国之本,但是强敌当前,亦需要金戈铁马才有生机。” 皇上道:“好,二位皇儿均见识不凡,朕心甚慰。孰优孰劣,朕一时也难以抉择。不如这样罢,你们入林中打些猎物回来,同样的时间,谁所获猎物最多,朕便判定他为今日的优胜者,何如?” 六阿哥抢先道:“儿臣遵旨!” 皇上道:“那便去吧,以一炷香为限。” 高成命人在皇上的大帐前燃起一柱清香,而两位阿哥则先后策马飞驰而去。 一炷香很快便燃尽了。 四阿哥、六阿哥前后归营。 皇上道:“来人,点查二位阿哥的猎物。” 四阿哥上前一步说道:“皇阿玛,不必劳烦了,方才儿臣连弓都未拉开一次,今日理应是六弟获胜。” 皇上道:“詝儿,你这又是为何?” 四阿哥道:“儿臣不忍伤生,以干天和,且不想以弓马一技之长与诸兄弟争高低。” 皇上点点头,说道:“詝儿仁慈,訢儿机敏,都是朕的好儿子!既然如此,那今日就由訢儿位列头名了!訢儿,你可要求什么赏赐?” 六阿哥低头道:“儿臣胜之不武,不敢求赏赐。” 皇上道:“你们兄友弟恭,一团和乐,真是大清之福。高成,将赏赐平分给四阿哥和六阿哥。” 高成道:“奴才遵旨。” 四阿哥、六阿哥道:“儿臣谢皇阿玛赏赐。” 皇上龙颜大悦,笑道:“今日大有收获,那便即刻启程回宫罢!” 回宫路上,四阿哥与六阿哥并排而行。 六阿哥按耐不住,问道:“四哥,今日为何有意让我?” 四阿哥微笑道:“今日身体倦怠,无他。” 六阿哥道:“下一次再不许了!” 四阿哥只是笑笑,并未答话。 此刻,永和宫中。 雨落兴冲冲地跑进皇贵妃的寝殿,说道:“娘娘大喜!” 皇贵妃笑道:“本宫何喜之有?” 雨落道:“奴婢刚得到消息,六阿哥今日与众阿哥在圣驾前比试,斩获头名。皇上龙颜大悦,给了好些赏赐呢。” 皇贵妃道:“那詝儿呢?” 雨落道:“四阿哥不忍捕杀鸟兽,并未猎得一物,但是皇上说四阿哥仁慈,让四阿哥六阿哥平分了赏赐。” 皇贵妃道:“仁慈?依本宫看却不尽然。詝儿的聪慧只怕已超过訢儿了。” 雨落道:“这又从何说起?” 皇贵妃道:“詝儿有腿疾,弓马比试一定会落下风。但是只要理由找得好,却能够反败为胜。” 雨落道:“四阿哥竟然有如此心思?奴婢万万想不到。” 皇贵妃道:“詝儿本就天资过人,更何况这些年来他历经额娘过世,亲姊妹一个亡故,一个嫁人离宫,自己又遭毒害等事,早已不是当初单纯无知的少年了。更何况,他的教课师傅杜受田也不是等闲之辈。如此一来,想必皇上会更加属意詝儿继承皇位。也好,早些断了訢儿的痴心妄想,成全詝儿也是成全被本宫对孝全皇后的承诺。” 雨落道:“孝全皇后已经过世这么多年了,娘娘还记得对她的承诺。孝全皇后泉下有知,必然安慰。” 皇贵妃道:“不仅是顾及着与孝全皇后往日的情份。这些年来,本宫一直视詝儿为亲子,亦不想他们兄弟生出间隙来。” 雨落道:“有娘娘从中调和,二位阿哥必然能够相亲相爱。娘娘早些安歇吧,明日一早众嫔妃又要来永和宫给娘娘请安了。” 皇贵妃道:“听说皇上已解了恬嫔和成嫔的禁足?” 雨落道:“正是呢。不过说来时间也不短了,如今解了禁足也是寻常的。” 皇贵妃道:“太后都不在了,她们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不过看着碍眼些罢了。” 雨落道:“奴婢也有些纳闷,咱们初入宫的时候恬嫔娘娘看着与世无争,虽然也不曾与我们交好,可也从来都不多言多语。如今怎地突然变得这么恶了?” 皇贵妃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再与世无争,也勘不破名利关。几位皇后都已故去,祥贵妃也不在了。她资历最深,难免生出些许妄念。况且,本宫比她晚入宫许多年,这些年却一直压她一头,她心里必然也不畅快。不独本宫,彤贵妃和琳贵妃进宫更晚,却一个个身居高位,子嗣连绵。说到底,她也是个可怜人,在宫中没有子嗣今后便是半点儿指望都没有了。” 雨落道:“那成嫔娘娘呢?” 皇贵妃道:“她们都是不能顺心遂意的失势之人,抱团取暖罢了。成嫔当初受太后举荐,情势一片大好,却被孝全皇后烫伤,身体残损,再不受皇上宠爱,她心中难免有怨气。如今孝全皇后已然薨逝,她自然就将怨气撒在本宫身上了。可惜本宫也并不能让她们如愿,她们若觉得本宫是可以任人践踏欺凌之辈,那就是她们错了主意了。” 雨落道:“娘娘说的是。” 皇贵妃正与雨落说着话,锦瑟在门口禀报道:“娘娘,四阿哥和六阿哥回来了,一进门就嚷着要见额娘呢!奴婢说娘娘已经要睡下了,可两位阿哥还是不依不饶的,非要央求奴婢来回禀娘娘。” 皇贵妃道:“雨落,替本宫更衣吧。锦瑟,请二位阿哥稍等,待本宫更衣过后再带他们进来。” 锦瑟道:“奴婢遵旨。” 说罢便出去安抚两位阿哥了。 皇贵妃对雨落道:“本宫记得多年前有一件湖色寿山福海暗花绫袷衬衣,许久未穿了,去找出来吧。” 雨落道:“娘娘今日怎么突然想起它了?” 皇贵妃道:“不知怎地,突然想了起来。只是那一日本宫才十几岁,今日却……不知如今的肤色还衬不衬得起它的颜色。” 雨落道:“娘娘说的是哪一日?我怎么不记得了。” 皇贵妃笑着说道:“去找吧。” 雨落回身去了。 皇贵妃自顾自地回想起那一日,温宪从新疆回京,她不管不顾地穿着那件便服冲到养心殿。 薄粉敷面,细润如脂。 新月如佳人,潋潋初弄月。 一滴清泪滑过脸颊,留下一线玉痕。 有嗔有恨,有怨有痴。 少顷,皇贵妃更衣梳妆已毕,锦瑟将两位阿哥带了进来。 六阿哥欢欣跳跃,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皇贵妃跟前,扑进皇贵妃怀里,说道:“额娘可要为孩儿做主?” 皇贵妃笑道:“听说你拿了头名,还需要额娘给你做什么主?” 六阿哥道:“四哥有意相让,孩儿胜之不武,即使赢了也心中不快。” 四阿哥道:“本不是有意相让,只是今日疲乏了而已。” 六阿哥道:“四哥何时再与我比试一场?” 皇贵妃道:“额娘觉得,詝儿做得不错。哪有兄弟之间真刀真枪的比试的?无论输赢都容易伤了和气。现在这样不是正好?你们皇阿玛也会赞赏谦恭有礼之人。” 六阿哥道:“额娘……” 皇贵妃道:“你们也累了一天了,都去歇息吧。” 四阿哥道:“孩儿与六弟已商量好了,想将一物进献给静娘娘。” 皇贵妃道:“却是何物?” 四阿哥与六阿哥相视一笑,各自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一个为金,另一个则属木。 第二百三十三回 燕约莺期变作鸾悲凤泣 蜂媒 四阿哥道:“皇阿玛赐我们兄弟二人一人一个盒子,让我们日后可以装些心爱之物。如今我们想将这两个盒子进献给额娘,额娘所珍爱之物便是我们所珍爱之物。” 皇贵妃道:“难得你们有此孝心。也罢,本宫就先帮你们收着,待日后皇上给你们指了婚事,本宫再做主赐予你们的福晋。” 四阿哥镇定自若,六阿哥却红了脸。 四阿哥见状说道:“听凭静娘娘处置。时辰不早了,我们下去歇着了。也请静娘娘早些歇息。” 皇贵妃道:“好。锦瑟,送二位阿哥回房休息。” 锦瑟道:“是,娘娘。” 四阿哥、六阿哥齐声说道:“孩儿告退。” 皇贵妃微笑着点了点头。 两位阿哥走后,雨落道:“娘娘,让奴婢服侍娘娘歇息吧。” 皇贵妃点了点头。 雨落于是搀起皇贵妃,往寝殿深处走去。 突然,雨落惊呼道:“啊!” 皇贵妃道:“你也是三十几岁的人了,怎么这毛毛躁躁的毛病还是改不掉?” 雨落道:“娘娘恕罪,我只是突然想起来风眠出嫁之前,曾经提到过这件便服。只不过时日太久,我便浑忘了。” 皇贵妃道:“风眠说了什么?” 雨落道:“风眠让我仔细收着,放在显眼的地方,娘娘说不定哪一天会想起来要穿的。” 皇贵妃心中一动,叹道:“风眠细致周到,也有福气。” 雨落道:“娘娘说的是,这些我是万万不及的。” 皇贵妃道:“本宫总说要为你指一门好亲事,可是这么多年了,为何你却一点凡心都不动?” 雨落道:“这世间有人能遇到心爱之人,那便有人遇不到,这有什么奇怪的?缘分未到罢了。我也羡慕风眠那样的好福气,可世事如此,人世间众多情爱之事并无一件是属于我的,也没什么可惜。” 皇贵妃道:“你倒是通透。” 雨落道:“如此陪伴娘娘一生一世,也是我的福气。” 皇贵妃拍了拍她的手,说道:“你们二人当初一同随本宫入宫,风眠最知本宫的心,却不便就留。倒是你,跌跌撞撞,反而陪伴本宫更多的时日。” 雨落道:“但愿我能陪到娘娘成为太后,那就真的无虞了。” 皇贵妃道:“哪有那么简单?别忘了孝和睿太后是怎么死的。詝儿生性敏感多疑,自从遭到暗害之后,本宫总觉得哪里不对,生怕这孩子与本宫离了心。” 雨落道:“人心都是肉长的,娘娘这些年对四阿哥那么好,他岂会不知?” 皇贵妃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何况是君上呢?为君者首先就是要摒弃七情六欲,喜怒不形于色。在这一点上,詝儿也比訢儿更适合继承皇位。” 雨落道:“如今的形势一片大好,难道娘娘就没有一点私心想要扶六阿哥即位吗?” 皇贵妃道:“雨落,这些年来永和宫险象环生,我们也几经生死。即便是如今劲敌尽除,也不该忘了。若是论御人谋事的手段,本宫自问比不过太后。可是为何太后惨淡收场,而我们却能取而代之,掌控后宫?正是因为再高明的手段都只是‘术’,而这世间最重要的是‘道’。只有顺应天时天道,才能享得了长远。” 雨落道:“娘娘教训得是。我记下来了。” 皇贵妃道:“明日别忘了提醒高公公引皇上前来永和宫。” 雨落道:“娘娘放心,必会安排妥当。” 皇贵妃又点了点头道:“虽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万事也该有个了结。” 雨落道:“娘娘说的是。” 皇贵妃更衣之后,依旧将贴身的香囊放在枕边,一只手轻轻触碰着,闭上眼睛静静睡去。 雨落悄悄放下帷幔,也退了出去。 她边走边想,方才“啊”的那一声其实并不是想到风眠临走时的嘱托,而是想到了那年三月,春寒料峭,而皇贵妃不顾身体虚弱,冲出永和宫,去往养心殿求见皇上,而那时刚从西北督军归来的温公子亦在养心殿。 原来这些年,情浓情淡,却是因此而难以捉摸。 雨落顿时觉得豁然开朗,所有的谜团一下子都解开了。 第二日,晌午,永和宫中。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众嫔妃云集永和宫。 由彤贵妃、琳贵妃带头分列两侧,向皇贵妃行大礼。 皇贵妃道:“众姐妹免礼平身。” 众人道:“臣妾谢过皇贵妃。” 皇贵妃道:“赐座。” 众人尽皆落了座。 皇贵妃道:“琳贵妃又有身孕了,今日姐妹们人员最为齐整,可要好好地贺一贺你呀。” 琳贵妃道:“多谢皇贵妃娘娘,都是托皇贵妃娘娘的鸿福。” 彤贵妃道:“如今宫里面除了皇贵妃娘娘,生育孩儿最多的就属你了,真是好福气啊。此胎若还是个皇子,你便是三子之母了,真是让人羡慕得紧。” 皇贵妃道:“彤贵妃,你已有两位玉雪可爱的小公主在膝下承欢,还羡慕旁人生下的皇子,这可让其他未曾生育过的姐妹们怎么办呢?” 彤贵妃道:“皇贵妃娘娘教训得是。” 琳贵妃道:“我倒是也羡慕彤贵妃得享女儿福呢。此胎若是个公主就好了。” 皇贵妃道:“不错,儿女双全是福气。彤贵妃,你也别着急,兴许你这福气在后头呢。“ 彤贵妃道:“借皇贵妃娘娘吉言。” 皇贵妃道:“你们二人位居贵妃之位,已经是后宫妃嫔之中的翘楚,切不可生出怨妒之心。” 彤贵妃道:“皇贵妃娘娘多虑了,臣妾乃是真心实意地为琳贵妃高兴呢。” 皇贵妃道:“那便好了。本宫座下万万容不得那些残害皇嗣的歹毒妇人。” 众妃嫔道:“臣妾不敢。” 皇贵妃点了点头,随后扫视一圈,只见恬嫔和成嫔一直低眉垂首。 皇贵妃道:“许久不见恬嫔和成嫔了,皇上开恩,终于放出来了,真是可喜可贺啊。” 恬嫔无奈,只得抬头道:“皇贵妃娘娘这样金尊玉贵的身份都曾被禁足,臣妾自然也能承受。” 皇贵妃笑道:“闭关修行,果然可以进益良多。” 彤贵妃道:“怎么不见恬嫔对琳贵妃有孕之喜恭贺一二呢?” 恬嫔道:“臣妾位份低微,几位娘娘说话,哪儿有臣妾插嘴的份儿呢?” 皇贵妃道:“恬嫔此话差矣,本宫治宫以来向来是鼓励畅所欲言,并不设一言堂啊。成嫔进来这么久了,还未说话。本宫倒是想念你的声音了。不知闭关的这些日子里,你可否如恬嫔一样有所进益了呢?” 成嫔道:“皇贵妃娘娘说的是。臣妾不才,从前只是认得几个字罢了,于文墨上却不大通。这些日子以来,臣妾苦心孤诣,细细钻研,只求有朝一日可以如皇贵妃般能与皇上谈上几句。” 彤贵妃道:“成嫔为讨皇上欢心真是用尽心思啊,令人佩服。” 成嫔道:“臣妾自问不如彤贵妃娘娘那样花容月貌,惹人垂怜,只能在其他的地方下工夫了。” 皇贵妃道:“既然苦学多日,想必已有小成,不如说上几句,给姐妹们听一听吧。” 成嫔道:“臣妾学到一句诗,心中甚是喜欢,却不知此时说出来是否合宜。” 皇贵妃往旁边瞥了雨落一眼,笑道:“都是自家姐妹,但说无妨。” 成嫔道:“乃是汉代才女班婕妤的名句,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 彤贵妃虽然只是粗通文墨,但是听得出这两句诗所言不善,因此怒喝道:“大胆!太过于僭越了!” 成嫔道:“这诗乃是皇贵妃娘娘特许臣妾念的,皇贵妃娘娘还未说什么,怎么彤贵妃娘娘先着急了呢?” 第二百三十四回 既有翰林锦绣 又怀廊庙经纶 就在此刻,只听得殿外一个声音响起:“朕却觉得彤贵妃所言不错。” 高成随后高呼道:“万岁爷驾临永和宫!” 众嫔妃起身行礼,皇贵妃将皇上扶至正位坐下,自己则坐在一旁。 皇上道:“都平身吧。成嫔,你方才念的诗,不如再念一遍给朕听听吧。” 成嫔瑟缩着说道:“皇上恕罪,臣妾知罪了。” 皇上道:“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这是班婕妤的诗。你可知道班婕妤是谁?” 成嫔跪下道:“皇上恕罪,臣妾知错了。” 皇上道:“班婕妤是汉成帝的后妃,不仅文才卓著,更有却辇之德。” 彤贵妃道:“皇上,成嫔引用此诗是自比班婕妤,而将皇上比作汉成帝,此举是大不敬。” 皇贵妃道:“既然成嫔已经知错了,还请皇上从轻发落。” 皇上道:“太后生前享尽人间富贵,骤然薨逝一定百般不适,不如就派恬嫔和成嫔去陵墓为太后守灵吧,也在太后身边再添上一丝烟火气。” 彤贵妃道:“皇上此举孝感动天,太后在天之灵必然安慰。” 皇上道:“你二人还不接旨?” 恬品、成嫔只得跪下道:“臣妾接旨,谢主隆恩。” 皇上道:“皇贵妃曾经为朕生下四位子女,如今虽然只有两位长大成人,但是这些年替孝全皇后抚育四阿哥和两位公主,不能说不是劳苦功高。后宫琐事繁杂不堪,多是因为有害群之马,多生事端。若朕再发觉有人不但不知替皇贵妃分担辛苦,反而做出许多事来更添她的辛劳,甚至出言不逊,朕绝不姑息!” 众人道:“臣妾谨遵圣旨。” 皇上道:“彤贵妃,这些日子你辛苦了。琳贵妃有孕不宜多劳,近来后宫诸事都是你在帮皇贵妃周全。” 彤贵妃道:“皇上言重了,这都是臣妾的本分。” 皇上道:“朕这些日子,只顾着朝政和考问阿哥们的学业,已是许久未见寿淳和寿禧了。今日有空进后宫,不如你带朕去看看她们吧。” 彤贵妃喜出望外,说道:“皇上难得来后宫,众姐妹都盼望皇上垂怜,更何况皇贵妃辛苦,琳贵妃有孕……臣妾,臣妾不敢。” 皇上道:“朕今日突然想念两个幼女,皇贵妃不会怨朕吧?” 皇贵妃道:“皇上爱女之心,天下共知。臣妾又岂会怨皇上呢?” 琳贵妃也道:“臣妾有孕之身,不宜伺候皇上,今次要辛苦彤贵妃姐姐了。皇上,臣妾也绝无怨言。” 皇上点点头道:“后宫一片和乐才是大清之福啊。皇贵妃,朕今日前来还有一件要紧事想与你和众位爱妃商量。” 皇贵妃道:“皇上请讲。” 皇上道:“连年征战,国库本就空虚,又加上赔偿洋人的种种款项,已是不堪重负。朕决意从即日起格外俭省些,已通知了御膳房裁撤了膳食的份例。不知皇贵妃和后宫众位爱妃可有什么节省的好法子?” 彤贵妃道:“臣妾初进宫时曾经随皇上巡视汤泉行宫,而后又每每随驾去圆明园等处避暑。臣妾觉得御驾出行一次所耗颇多,若要俭省,可以从此而起。” 郭嫔道:“彤贵妃娘娘,皇上问的是后宫俭省的法子。皇上乃是万乘之尊,这皇上出行的花费是万万省不得的。” 皇上道:“无妨。今日大家尽可以畅所欲言。” 睦妃道:“臣妾晋封了妃位之后,按例宫里多了许多人伺候,可原本也用不了这么多人。皇上若想省下些银子,不如放些宫女太监出宫吧。他们必定会对皇上感恩戴德。” 琳贵妃道:“睦妃说的是。皇上,或许降低宫女出宫的时限也是一法。从前规定是二十五岁,今后若能改为二十二岁,宫中立时便可少许多人。至于一些老迈的太监,也可以早早地放她们出去颐养天年。” 皇上微笑颔首道:“不错,这是个好法子。朕便下令修缮京城西北的中官屯,让年岁大的太监们出宫后可以在那里颐养天年。” 彤贵妃道:“皇上仁心善举,必能得万民拥护。” 皇上看了皇贵妃一眼,说道:“皇贵妃今日少言寡语,不知何故。对于此事,可有什么见地吗?” 皇贵妃道:“皇上,臣妾的话或许不中听,但是为了皇上的大业计,臣妾还是要说。” 皇上道:“朕方才就说了,今日尽可畅所欲言。皇贵妃但说无妨。” 皇贵妃道:“臣妾觉得如今既然国库空虚,军费尚且不足,便不能再行铺张之事。后宫中人若要做万民之表率,与皇上与国家共赴难关,便不能只做些表面工夫。臣妾建议后宫自臣妾始,每月的份例自减一等。臣妾虽是皇贵妃,只拿贵妃的份例,后宫其他嫔妃以此类推。而且我等多年来尽享天家富贵,怎么能不为皇上分忧?臣妾建议号召众嫔妃捐出一应金银饰物用来充盈国库,从此装饰只用鲜花绢花等物来代替。所捐最多者可以由皇上赐予一个极特别的封号以此嘉奖。” 皇上抚掌大笑道:“皇贵妃有次决心,朕心甚慰。好,全依皇贵妃所言。” 彤贵妃道:“皇贵妃娘娘高风亮节,臣妾拜服。只是不知皇上打算拟一个什么封号呢?若早些说出来,更可以引得大家争相竞逐,也不算辜负了皇贵妃的一片赤诚之心。” 皇上道:“皇贵妃,既然这法子是你想出来,你也替朕想一个封号吧。” 皇贵妃道:“臣妾记得春秋时鲁国的季文子出身于三世为相之家,自己也官拜上卿。他一生俭朴,以节俭为立身的根本,并且要求家人也过俭朴的生活。他穿衣只求朴素整洁,除了朝服以外没有几件像样的衣服,每次外出,所乘坐的车马也极其简单。正所谓家无衣帛之妾,厩无食粟之马,府无金玉。若是当今后宫有人可在国难当头之时不吝财帛,大力捐助前线军备,臣妾觉得当得起‘上卿夫人’这几个字。” 皇上道:“皇贵妃说得是。那便这样定下来吧,以三日为限,哪位爱妃所捐金银最多,便是朕的上卿夫人。” 皇贵妃道:“皇上,臣妾名位最尊,理应为众人做出表率。而正因臣妾名位最尊,多年来深受皇恩也不宜与众嫔妃竟逐这个封号。但是臣妾自愿将私库之中的金银珠宝尽数捐出,为皇上江山万年尽一点心意。” 睦妃道:“这些年来皇贵妃所受赏赐,后宫之人无能出其右者,如今竟然能够尽数捐出,臣妾佩服。” 皇贵妃道:“江山社稷为重,此时若不充实国库,扩充军备,万一让洋人打进了京城,你我作为皇上的后妃唯有以死殉国,到时候性命都没有了,还留着这些身外之物有何用呢?” 皇上道:“皇贵妃深明大义,的确是后宫众人之楷模。你放心,朕必不辜负你一番心意,必将重整旗鼓,再塑海防,抵御外侮。” 彤贵妃道:“皇贵妃拳拳之心,不仅是为了大清国,更是为了替皇上分忧。皇贵妃待皇上的深情厚谊,臣妾等只能望其项背,唯有效仿皇贵妃尽数捐出多年来的金银财帛。” 皇上道:“众位爱妃都如此懂事,朕心甚慰。” 皇贵妃道:“皇上别忘了,今日要去翊坤宫看望两位公主呢。” 皇上道:“不错。一说正事便险些忘了。” 皇上说罢便携了彤贵妃往翊坤宫去了。 第二百三十五回 用晦即是处明 安心便可适境 是年年底,彤贵妃再次怀有龙嗣。 而第二年初夏,先是琳贵妃率先生产,为皇上再添一位公主,排行第九,取名寿庄。 随后不出两个月,彤贵妃也临盆为皇上再添一位皇子,排行第九,取名奕譓。 譓,乃是思辩之意。 道光二十三年,秋,京城和硕长公主府内。 苑若一早就入了府,服侍长公主晨起梳洗。 长公主道:“彤贵妃的小皇子满月,咱们府上也要备上贺礼,就参照琳贵妃所生的寿庄和硕公主满月之礼来操办吧。” 苑若道:“公主放心,奴婢都已打点妥当。听高成说,皇上老来又得了一双儿女,龙颜大悦。” 长公主道:“子嗣昌茂是福兆,果然还是天佑大清。” 长公主顿了顿,看着苑若说道:“银两都送过去了么?” 苑若道:“已送过去了。只是青夫人每日替公主打理府内外的琐事,这些人员往来,怕是再难瞒住她。” 长公主道:“瞒不住也要尽力瞒着,此事断然不能让青芜知道。” 苑若道:“那件事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想必已不会有大碍了。” 长公主道:“小心使得万年船,这可是天大的事。” 苑若道:“公主放心,奴婢知道了。” 长公主道:“皇上近年来为战事忧心劳苦,推行勤俭的新政,率先垂范,以身作则。后宫中的嫔妃都不许过度靡费,更何况是本宫?镶金饰玉的钗环一并取了罢。” 苑若拆解掉一支金孔雀垂珠步摇,说道:“是,公主。奴婢本想着公主多年不进宫了,总要格外体面些。” 长公主道:“本宫虽常年居住在宫外,但是仍然与皇室休戚与共。皇上忧心,本宫也不得安眠。” 苑若道:“公主还是要保重身体啊。朝政上有那么多能臣帮衬着呢。” 长公主道:“本宫已年迈,唯一的儿子也……实在不能再为皇上做些什么。唯有力行节俭罢了。” 苑若道:“皇上必能感念公主的一片苦心。” 长公主道:“本宫与皇上是亲兄妹,自有如此默契。” 车马也已准备停当,苑若将长公主扶上马车,又叮嘱了杜若、白芷几句。 宫中,养心殿。 高成早就在殿外等候。 长公主一到,高成即刻迎上来,说道:“奴才叩见长公主,长公主殿下千岁千千岁。” 长公主道:“平身吧,都一把年纪的人了,别动不动就跪。” 高成扶着长公主往殿内走,边走边说道:“长公主您说笑了,奴才不管是多大的年纪都还是皇家的奴才,见到主子岂敢不跪呢?” 长公主道:“听说皇上已经遣散了好一批太监出宫养老了,你这个大总管是不是也快要退位让贤了?” 高成道:“若是哪天皇上嫌奴才老了,不中用了,不要奴才伺候了。奴才就去长公主府上给您牵马,只要长公主赏奴才一口饭吃就行。” 长公主道:“这本宫可不敢应承,你去本宫府上牵马,那本宫府上的管家可还怎么管人呢?” 高成道:“求主子可怜可怜奴才吧。” 长公主笑道:“这没影儿的事儿怎么还越说越像是真事儿了?” 正说着话,高成扶着长公主已行至御前。 皇上走下龙椅,迎上来说道:“何事如此开怀?不如让朕也乐一乐。” 长公主道:“臣妹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将长公主扶起来,二人都落了座,高成则在一旁伺候着。 皇上笑着说道:“今日的气色越发好了,看来一应病症均已无碍。” 长公主道:“都是皇兄垂怜,三不五时就派太医前来诊治。” 皇上道:“耗费些人力物力都是小事,只要你早日痊愈便好了。今日怎么不见你带景行进宫?” 长公主道:“景行年纪不小了,后宫禁苑进出多有不便。” 皇上道:“你真是好福气。孙儿都比朕的儿子还要大一些。” 长公主道:“若是皇兄的大阿哥还健在,只怕早已长成稳重老成的王爷了。不过皇兄这些年接连得了几个幼子,才真是好福气。不像我,景行便是唯一的指望了。” 皇上道:“景行若是还一心想要为国效力,朕可以送他去天津卫历练着。当然前提是你愿意让他去。” 长公主道:“如今家国存亡危急,臣妹虽不舍得,也只有如此,只盼他能够建功立业,有朝一日为皇上分忧。” 皇上道:“景行资质好,自然是错不了的。朕今日请你进宫,还有一事想要问问你的意思。” 长公主道:“皇兄请讲。” 皇上道:“朕早已不再春秋鼎盛,不可不思及国本。五阿哥已经入嗣旁支,几个小的过于年幼,也还看不出什么,朕也没有考虑过。如此便只有四阿哥和六阿哥了。” 长公主道:“朝中大臣大多都认为皇胸会因为孝全皇后而立四阿哥为储君,难道皇兄另有考量?” 皇上道:“詝儿仁厚,当为守成之君。但是另一方面,他天资过于平庸,恐怕难以应付如今复杂的局面。而訢儿机敏聪慧更胜一筹,但是他额娘至今未被立后,他仍是庶出的身份,有嫡出的长子不立,而改立庶出的幼子,只怕会惹人非议。” 长公主道:“皇兄所言有理。臣妹也觉得四阿哥忠孝仁义,又是孝全皇后的嫡子,由他继承大统名正言顺。” 皇上意味深长地说道:“朕还以为你会因为皇贵妃与你沾亲的缘故而力挺訢儿。” 长公主道:“臣妹生在帝王家,早已将一己之身置之度外,又怎么会因私利而偏袒哪一方呢?” 皇上道:“好,那朕心里就有数了。今日正好得闲,你也难得进宫一趟,不如先去皇贵妃的宫里看看几个孩子吧。朕忙完公务便过去。” 长公主道:“说到这里,的确是很久未见了,只怕都要认不得了。” 皇上笑道:“的确,詝儿、訢儿都长高了不少。高成,送长公主去永和宫。” 长公主道:“不必了,有高成在皇兄身边,皇兄事事都能顺心些。宫里的路,臣妹认得。” 于是高成只将长公主送到养心殿门口就折返回来。 进殿后,高成道:“皇上,奴才派人送长公主进后宫了。” 皇上笑道:“好。” 高成略微凑近,说道:“今日皇上心情似乎格外地好啊!” 皇上道:“方才慧明她劝朕不要废长立幼,支持朕立四阿哥为储君,便说明宫中传言不实。” 高成道:“宫中哪来什么传言?奴才怎么不知道?” 皇上佯装恼怒,说道:“都是你这个大总管没有当好,才会无缘无故地有人散播谣言。” 高成道:“皇上恕罪,奴才这就去查。” 皇上道:“太后人虽不在了,寿康宫众多的宫女太监也已殉葬,可她盘踞后宫几十年,一定还有党羽,你一定要仔细查探,为朕将其彻底肃清。” 高成道:“皇上放心,奴才一定会将此事办妥。” 皇上道:“传旨御膳房,今日午膳在永和宫用,多准备几道长公主从前爱吃的菜来。” 高成道:“奴才遵命,奴才这就去传旨。” 皇上道:“下去吧。” 高成默默退了出去。 皇上又拿起案上的奏折,仔细地看了起来。 第二百三十六回 打透生死关 参破名利场 是日稍晚,永和宫中。 皇贵妃与长公主围炉倾谈。 长公主道:“方才皇上以立嗣之事试探本宫,恐怕所疑之事由来已久。” 皇贵妃道:“自古帝王无不多疑,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长公主道:“本宫方才已力谏皇上应立四阿哥为皇储,应该可以稍解皇上的疑虑。” 皇贵妃道:“臣妾代孝全皇后多谢长公主。不过皇上春秋正盛,思及国本还是早了一些。” 长公主道:“虽说皇上自小身强体健,强过其他皇子不少。但是近两年战火频发,本宫看皇上比前些年老了不少,而且满脸愁云惨雾,竟然还不及皇祖父八十岁的精气神儿。” 皇贵妃道:“乾隆爷乃是古今最为高寿的帝王,其胸怀也非旁人可比。” 长公主道:“皇祖父上承天命,下顺民心,又赶上了百年难遇的好时候,才有如此高寿。可是如今大清内忧外患,皇上日夜忧心,难免伤身。” 皇贵妃道:“您说得是。康熙爷扫平鳌拜、吴三桂等三番、台湾的郑氏以及葛尔丹,等于说是清除了建国初期所有敌对势力,而雍正爷大刀阔斧施行内政改革,肃清吏治,又积攒下大量白银,这才有了乾隆爷数次下江南的盛景。” 长公主道:“你的见识如此不凡,不像是普通官宦人家的婢女出身,莫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本宫?” 皇贵妃道:“切不敢欺瞒长公主,只不过从小在府里耳濡目染惯了,有些事情留心听了来就记下了。进宫多年,皇上也常常谈起这些往事。先帝尚有抄没和珅府邸而来的那些款项,操持国事尚不算捉襟见肘。可是到了皇上即位时国库已然空虚。皇上每每想起,也总是哀叹不已。” 长公主道:“时也势也。本宫冷眼瞧着,洋人船坚炮利,比大清强盛的不是一星半点。” 皇贵妃道:“的确如此。入宫这些年,我也是眼睁睁地看着皇上勤政为民,日夕殚精竭虑。若是如此勤勉都不能挽救国势的倾颓,想必已是天命如此。” 长公主道:“本宫还以为你从不信命。” 皇贵妃道:“如今不信也得信了。有些事乃由天定,并非人力所能扭转。” 长公主道:“你初入宫时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如今却执掌后宫,虽然还没有皇后的名份,却已大权在握,不得不说是步步为营的结果。” 皇贵妃道:“雕虫小技,在长公主面前不值一提。若没有长公主助力,我也不可能这么快就除掉太后。” 长公主道:“太后其人其心歹毒异常,本宫早已恨她入骨。若不是她一直筹谋布局,温宪也不会……” 长公主说到此处抬眼瞥了皇贵妃一眼。 皇贵妃并未看她,只是怔怔地看向前方。 长公主道:“若是当初你没有顶替静欢入宫,既然你们如此有情,本宫也大可以成全你们,就如同青芜一样,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皇贵妃将目光收住,低头看着身上的香囊,微微一笑,说道:“这便是命了。所以我说时至今日,由不得我不信命。” 皇贵妃的目光渐渐从香囊上松开,看向长公主,说道:“但是我至今仍然不悔。也许曾经懊悔过,特别在得知温宪和静欢双双殒命之时,也曾深深懊悔过,这两年也渐渐看淡了。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命运和劫数,谁也逃不开上天造化的安排。人生在世,谁不曾被命运捉弄呢?即便是尊荣富贵如皇女,也有万般无奈之事,更何况是我?” 长公主道:“是啊,本宫生在帝王家,一早也没有了可以选择人生的权力。所以本宫希望孩子们都能得偿所愿。” 皇贵妃道:“听说景行一心想入军旅,为国效力?” 长公主道:“不错。景行是将门之后,又自小习武,前两年听闻东南沿海开战就坐不住了。皇上也已恩准他去天津卫历练历练。本宫觉得也许也是一件好事。” 皇贵妃道:“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好男儿志在四方,有志为国效力也是长公主日夕教导之功。等訢儿长大了,我也想让他为国做些实事,而不是留在京城里当一个闲散的王爷。” 长公主道:“你如今只有六阿哥一个儿子了,不推他登上皇位也就罢了,竟然也舍得他去冲锋陷阵?” 皇贵妃道:“当年先太后也没有因嫡后早逝就推自己的儿子登上储君之位,以此逃过史家多少口诛笔伐,而我就更不会了。” 长公主道:“皇兄英武,即便不是嫡长子,也是皇阿玛最出色的皇子,远非其他皇子可比。可是本宫虽然常年不进宫,也听人提起,六阿哥机灵聪慧,文才武略样样精绝,的确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而四阿哥就相对平庸一些。” 皇贵妃道:“表面上看的确如此。但是我日日陪伴在他们身边,却发现詝儿心思细腻,深不可测,也算是个当皇帝的料。而反观訢儿,一方面聪颖好学,触类旁通,另一方面却心思单纯,喜怒形于色,日后做一个忠臣良将也就罢了。” 长公主道:“六阿哥从小就被阿玛额娘捧在手心里,所思所想自然不会有四阿哥那么多,日后却是不可限量。” 皇贵妃道:“高居于皇座上也并非是上佳之选,天地广阔,何必以这个小小的紫禁城困住他一生?” 长公主道:“你想得如此清楚就好了。” 皇贵妃道:“多谢长公主一直费心保全我们母子。” 长公主道:“你毕竟是温宪最为在意之人,虽然他如今不在了,本宫也不想他在意之人有什么闪失。” 这时雨落轻轻叩门道:“长公主殿下、娘娘,养心殿传来消息,皇上就快要起驾了。” 皇贵妃对长公主说道:“那咱们就去正殿接驾吧。” 皇贵妃扶起长公主往正殿走去。 长公主道:“这么多年了,你仍然宠眷不衰。” 皇贵妃道:“那也只是皇上做给外人看的。长公主只看子嗣就知道了,这些年宫里只有彤贵妃和琳贵妃生育最多。” 长公主道:“看来皇上还是疑心你了。” 皇贵妃道:“今时今日恩宠是最不重要的了。即便皇上疑心也无法证实,最多就是断了訢儿的储君之路罢了。而我一开始也未曾想让訢儿与詝儿争储。” 皇上的龙辇缓步到达了永和宫门口。 高成将皇上扶下来,一边往宫门内走,一边高呼道:“万岁爷驾临永和宫!” 皇贵妃和长公主在正殿前跪迎圣驾。 皇上笑道:“平身吧,都免了!” 皇贵妃道:“皇上今日仿佛心情大好。” 皇上道:“慧明她许久不进宫了,太医们也俱是无用,让朕为她担心。今日进宫气色甚佳,朕见了也放心了许多。” 皇贵妃道:“皇上与长公主兄妹情深,令人动容。臣妾只盼着日后詝儿、訢儿和寿恩他们几个也能如此。” 皇上道:“朕与慧明也是仰赖皇额娘慈谕,而你日夜悉心教导,他们也错不了。” 三人边说边往殿内走去,谁都未曾想到第一次鸦片战争的结束只是暂时的,而大清帝国的衰落之路由此开始了。 第二百三十七回 物情以常无事为欢颜 世态称 道光二十四年,五月,清廷派代表与美国人签署《中美望厦条约》,九月又与法国人签署《中法黄埔条约》,国家主权继续沦丧。 道光二十七年,二月,清廷又与瑞典、挪威签订五口通商章程。 道光二十九年,二月,葡萄牙澳门总管亚马勒非法宣布澳门为自由港,停征关税,并下令封闭粤海关衙门。 是年年底,皇上突染风寒,随后触动旧患,病情日益严重。 道光三十年,正月。 一日,皇上突然传令,将四阿哥、六阿哥、七阿哥、八阿哥和九阿哥都召到病榻前问话。 皇上道:“詝儿、訢儿,自从你们大婚之后就难得入宫一次,朕想见你们也不如从前那样方便了。” 四阿哥看着皇上枯瘦的下颌、深陷的眼窝、憔悴不堪的面容,默默抽泣起来。 皇上继续说道:“你们与福晋之间还算恩爱和顺吗?” 六阿哥道:“有劳皇阿玛挂心,尚算顺遂。” 四阿哥仍是低头不语,默默流泪。 皇上道:“那就好了。今日传召你们几个前来,是有一些朝政之事想要问一问你们的意见。” 皇上还未及说完便剧烈地咳了起来,一副病弱残躯摇摇欲坠。 高成连忙扶住,命小太监端水来。 皇上饮过一口水,继续说道:“漕运、盐政以及河防向来最易滋生贪污,近年来也是愈演愈烈,朝廷国库空虚,各级官员却中饱私囊,屡禁不绝。皇儿们,对此可有良策?” 四阿哥仍在啜泣,七阿哥、八阿哥和九阿哥未及应答,六阿哥抢先一步说道:“启禀皇阿玛,儿臣认为过往的官员、贡生、监生染指河工费之事从未有明令禁止,此事极为不妥。儿臣建议皇阿玛下旨禁止河工费让过往的官员、贡生、监生染指河工费。并且杀一儆百,严厉处置那些有重大贪污嫌疑的官员,将他们的家财充公,以此震慑旁人。另外,漕运虽然乃是旧例,但是这些年来漕运官员经常利用手中的职务之便中饱私囊,并且官官相护,自成体系,所以朝廷才会久攻不破。儿臣认为运河受水患破坏经常遭到阻碍,运费又高,远不如海运便利。若是可以漕粮海运,则不仅省去不少花费,而且有利于皇阿玛整顿吏治,于长远计可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皇上点了点头,说道:“訢儿所言有理,你们几个可还有别的应对之策吗?” 七阿哥道:“儿臣附议六哥所言。苏州、镇江、太仓等近海的四府一州之粟均可海运。安徽、江西、湖广离海口较远,仍然河运。儿臣建议在上海设海运总局,总领海运事务,同时另派官员驻天津卫验收。如此一来便可保无虞。” 皇上再次点头说道:“譞儿果然心思缜密。” 八阿哥道:“皇阿玛,儿臣也附议。多年来大运河年年修缮,却还是年年阻塞,不仅银钱所耗颇多,更是各级官员多了贪污的路径。莫不如将那些银钱节约下来,雇商船走海运。” 皇上道:“詥儿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见解,殊为不易。除了漕运和河防,你们可了解过盐政?又有何见解?” 七阿哥道:“回皇阿玛,据儿臣所知,如今盐价高企,销售困难,更有不少官员与盐商勾结,暗中营私舞弊。” 皇上道:“不错,你可有破解之法?” 七阿哥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一时想不出,于是低头不语。 六阿哥道:“皇阿玛,儿臣认为大清一直以来都是延用明朝的纲盐法。此法大谬,所以难以破解。” 皇上道:“其谬在何处?” 六阿哥道:“所谓纲盐,是由固定的盐商凭盐引行销,而盐引又完全为盐商所垄断。盐商垄断盐业之后,又需要维持庞大的销盐机构,从而导致盐价提高,纲盐难以销售。另一边,不照章纳税的私盐暗自泛滥,盐引滞销,盐税减少,盐商遭受打击。如此循环往复,只会越来越糟。” 皇上道:“那你认为应该怎么办?” 六阿哥道:“启禀皇阿玛,儿臣认为应该适时废止纲盐之法,另行他法。比如,允许私人贩卖私盐,只要照章纳税即可。” 八阿哥道:“皇阿玛,六哥此法可行。既然私盐贩卖已难以禁绝,更损失了税收。不如就此打破食盐运销的垄断,允许售卖私盐之后,可以降低盐价,促进食盐的销售,增加盐税,更剥夺了官员利用盐政营私的途径。” 四阿哥默默地瞥了几位兄弟一眼,仍旧一言不发,默默低头流泪。 皇上道:“想不到你们对朝政之事都有如此深刻的见解,朕心甚慰。詝儿,你为何一直默不作声?” 四阿哥抬起头来,已是满面泪痕。 皇上慈爱地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脸颊,说道:“詝儿,你哭什么?” 四阿哥闻言更是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说道:“启禀皇阿玛,儿臣知道皇阿玛圣体欠安。如今召唤我们兄弟前来病榻问政定是要从我们兄弟之中择一个德才兼备的继承皇位。可是儿臣自小已经没了皇额娘,想到若有一日会失去皇阿玛就心如刀绞,情难自禁。儿臣每日都虔诚祈祷,惟愿皇阿玛早日康复,此乃国家万民之幸、儿臣之幸也。” 高成在一旁心中默默惊叹,虽然四阿哥文才武略皆输于六阿哥,朝政之慧黠更是不如,但是四阿哥这一回又是无招胜有招,真是应用得炉火纯青,堪称绝妙。 果不其然,皇上听闻四阿哥所言,一时压抑不住,老泪纵横,说道:“詝儿,皇帝虽然名为万岁,千百年来却没有任何一个帝王得以延年,反而英年早逝的还多些。朕得蒙上天眷佑,活到如今的岁数,已然是心满意足。朕膝下唯有你们兄弟几个,不传位于你们,又有谁能来继承大清江山呢?” 四阿哥突然痛哭失声,说道:“儿臣唯愿皇阿玛江山永固,福泽万年,请皇阿玛收回成命。” 其他几个阿哥都被此情此景吓得愣住了。 皇上却格外动容,说道:“詝儿,你来,离朕近一点。” 四阿哥原本瑟缩在角落里,此刻便起身往前来。 其他几个阿哥见状也都纷纷为他让开了路。 皇上道:“詝儿,你多大了?还哭什么?朕如今便把几个弟弟都交托在你手上了。你生性仁厚,必不会薄待他们。你六弟、七弟、八弟精研朝政,堪为臂助。而你九弟年纪尚幼,你要替朕好好照顾他啊!” 皇上边说边淌下热泪。 那泪水在他苍老的面容上恣意流淌,溢满每一道岁月沧桑的沟壑。 皇子们见状纷纷扑倒在皇上榻前,唤道:“皇阿玛!” 四阿哥反而镇定下来,口齿清晰地说道:“皇阿玛放心,儿臣与弟弟们乃是骨肉至亲,必然都可得享尊荣富贵的一生。” 皇上点了点头,身子向后仰去,高成连忙又再扶住。 高成道:“皇上,说了这会儿子话,必是累了,不如休息片刻再考问阿哥们的功课吧。” 皇上对跪着的皇子们说道:“你们都下去吧!” 皇子们扑上来纷纷喊道:“皇阿玛!” 第二百三十八回 事穷但见初心 势蹙已到末路 四阿哥道:“皇阿玛病重,请允许儿子们侍疾!” 皇上道:“詝儿,听话,带弟弟们下去。” 说罢又对高成道:“替朕传召宗人府宗令载铨、御前大臣载垣、端华、僧格林沁、军机大臣穆彰阿、赛尚阿、总管内务府大臣文庆等人入宫觐见。” 六阿哥还想进言,四阿哥眼波一转,拦住他说道:“六弟,咱们就别打扰皇阿玛休息了,先回去吧。” 六阿哥只得跟随着四阿哥缓步走出皇上寝殿。 余下几位阿哥也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四阿哥出去了。 几位阿哥走后,高成凑近了皇上说道:“皇上心里可是有了主意了?” 皇上道:“若言国事,自然是六阿哥最为出色。可是方才朕自言病老,将不久于此位,四阿哥伏地流涕,尽是濡慕之思。仁孝者,堪当大任。聪慧者,可为辅助。” 高成道:“皇上圣明。” 皇上道:“大臣们都传召了吗?” 高成道:“已经派人去了。” 皇上道:“好,待众大臣到了养心殿,你再亲自去替朕请皇贵妃来。” 高成道:“是,皇上。” 是日稍晚,永和宫中。 雨落进殿道:“娘娘,六阿哥从皇上的养心殿回来,一脸的委屈,嚷着要见额娘呢。” 皇贵妃道:“让他进来。” 少顷,六阿哥进了殿,行礼道:“儿臣叩见额娘。” 皇贵妃道:“起来吧,来,走近些。又有好几日没进宫了,让额娘看看。” 六阿哥走近了皇贵妃,说道:“额娘可一切安好?” 皇贵妃道:“一切都好,不必挂心。这宫中的日子这么多年了还不是永远都是一个样儿。怎么?听闻今日你皇阿玛传召了你们几个进养心殿?你皇阿玛病着,你身为人子,自当探视。” 六阿哥道:“儿臣在宫外日夜思念皇阿玛和额娘。得蒙皇阿玛传召,便急忙进宫了。皇阿玛在病榻前问我们几个治国之策,儿臣对答如流,却不曾得到皇阿玛的赞许。反而是四哥,一直伏地痛哭,皇阿玛却青眼有加。儿臣觉得,再多努力都是无用。” 皇贵妃道:“訢儿,你自小额娘就教过你,你认为对的事情就去做,万不能因旁人而犹豫甚至放弃。你读书习武,精研朝政,所为何事?仅仅是得到你皇阿玛一句赞许吗?仅仅是与兄弟们争一时长短吗?你皇阿玛坐拥天下,你们兄弟自出生便注定不凡,百年之后孰是孰非史家自有公论,又岂能如此目光短浅呢?” 六阿哥道:“儿臣只是想求得皇阿玛的赞许,这也过份了吗?” 皇贵妃道:“你也不小了,自然应该明白高处不胜寒的道理。你自小有皇阿玛和额娘庇佑,也得过不少的夸赞之语,便以为那是常态了?你可曾想过,你皇阿玛当政三十年,可是冲着夸赞去的?为君王者,虽然表面上尽是颂扬之声,但是稍有不慎便会被后世口诛笔伐,再多的功绩都难以抵偿得过。你今后有朝一日封了王,代表皇家,面对天下万民,大抵也是如此。” 六阿哥垂首低眉,说道:“多谢额娘教诲,儿臣知道了。” 就在此时雨落又进殿道:“娘娘,高公公来了。” 皇贵妃道:“快请!” 高成进了殿,施礼道:“奴才叩见皇贵妃娘娘,叩见六阿哥。” 皇贵妃道:“高公公免礼,请坐。” 高成于是起身,坐在一旁。 六阿哥道:“这么快又与高公公相见了。” 高成道:“奴才这次前来是皇上传召皇贵妃娘娘去养心殿见驾。皇上嘱咐了,要先见过大臣,才见皇贵妃娘娘,所以请娘娘莫要着急,缓缓行去即可。” 皇贵妃道:“多谢皇上体恤,多谢高公公。” 高成道:“娘娘客气了。” 皇贵妃道:“皇上近日病况如何了?” 高成道:“皇上……奴才不敢说,这是大不敬啊!” 皇贵妃道:“那本宫明白了。訢儿,你四哥怎么没与你一起来?” 六阿哥道:“儿臣看到四哥出宫去了。” 皇贵妃道:“你速速去他府里将他带进永和宫,以防你皇阿玛有何不测。” 六阿哥道:“儿臣知道了。” 皇贵妃道:“高公公,本宫这就随你去养心殿。” 高成起身说道:“奴才遵旨,让奴才给娘娘带路。” 此时,养心殿中,皇上病榻前重臣云集。 皇上道:“朕自知已是油尽灯枯,今日请众位爱卿入宫是要将后继之君的人选公诸于众。” 众大臣无不伏地大哭。 皇上道:“朕刚才命人从正大光明匾后将秘匣拿了过来,现在就公启秘匣,宣示御书。” 军机大臣穆彰阿道:“皇上只是不慎感染风寒,不出几日就会痊愈,何必早早宣示御书?” 皇上道:“当年皇阿玛突然驾崩,遍寻不见立储的秘匣,虽然朕最后顺利即位,但是如今朕还剩一口气,就不愿多出这些不必要的事端。” 皇上紧紧抱着秘匣,说完便亲手将他打开,拿出圣旨,说道:“朕蒙皇考仁宗睿皇帝覆载隆恩,付畀神器,临御天下,盈三十年。仰维列圣家法,一以敬天法祖、勤政爱民为本。自维薄德,敢不朝乾夕惕,惟日孜孜?故自御极至今,凡披览章奏,引对臣工,旰食宵衣,三十年如一日,不敢自暇自逸。并躬行节俭为天下先。嗣位之初,即颁手谕,首戒声色货利,一切游观玩好,稍涉侈靡之事,禁绝勿为。此薄海臣民所共见。皇四子奕詝立为皇太子,封皇六子奕訢为恭亲王。你们传看一下吧。” 宗人府宗令载铨带头接过圣旨。 皇上继续说道:“你们都是朕的肱股重臣,辅弼新君的重担就落在你们身上了。太子年纪尚轻,生性仁厚,对朝政之事也欠缺经验,你们要好好辅佐,切不要辜负了朕的期望。” 众大臣均泪水涟涟,叩首道:“臣等领旨。” 皇上道:“六阿哥聪慧机敏,处处胜人一筹,朝政之事你们要多多与他商量。” 众大臣又道:“臣等遵旨。” 皇上舒出一口气,仰面躺下,哀叹道:“朕之一生,勤政爱民,殚精竭虑,不能说不是为祖宗基业耗尽了心血。可是无奈天资所限,如今已无力应对种种内忧外患,国力日渐衰微,实在是没有面目去地下见列祖列宗。” 军机大臣赛尚阿跪着说道:“皇上英明神武,是臣等无能,虽然已经尽心辅佐,仍然无力挽回颓势。若不是还要留着老命为国效力,微臣真想以死谢罪。” 皇上又挣扎着起身说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朕要你们好好活着,辅佐朕的儿子。如今情势大大不利于大清,你们更切勿动此念。民怨沸腾,各地农民纷纷起义,国家值此危急存亡之秋,你们作为皇室宗亲大臣切不可虚与委蛇,一定要派忠臣良将前去平乱才是啊!” 众人道:“臣等遵旨!” 皇上道:“皇贵妃醇和蕴性,敬顺持躬,恩养太子多年,视若亲生。若他日太子有不敬皇贵妃之举,你们一定要多加劝阻。” 总管内务府大臣文庆道:“太子忠孝仁义,定不会如此。” 第二百三十九回 尽道清虚搅破 莫言香分消残 高成突然出现在门口,轻声禀报道:“皇上,皇贵妃来了。” 皇上对众大臣道:“你们都下去等着。高成,请皇贵妃进来。” 大臣们于是退了出去。 皇贵妃走进皇上寝殿。 皇上眼眶深陷,颜色也更深了几分。 皇贵妃走近皇上,坐在榻沿上道:“皇上,臣妾来了。” 皇上道:“静欢,朕知道,朕已经不行了。” 皇贵妃道:“皇上别这么说,皇上一定能够好起来。” 皇上摇摇头,说道:“朕今年已经六十有九,在历朝历代的帝王中都算是高寿,朕已经心满意足。只是若是朕不在了,便没有人再能如朕一般护着你了。静欢,你要照顾好自己。” 皇贵妃道:“皇上放心,臣妾会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几个孩子。” 皇上道:“对,訢儿一定会替朕保护你。訢儿是朕最出色的皇子,朕已下旨封他为恭亲王。詝儿仁孝,你待他至亲,他也一定不会薄待你。” 皇贵妃道:“臣妾多谢皇上。” 皇上道:“至于寿恩,朕当初破例加封她为固伦公主,指配景寿,就是为了她可以留在京城,继续承欢膝下。若是宫中寂寞,你可以多多传召寿恩入宫陪你小住。额附景寿乃是世家子弟之中的翘楚,从小在上书房读书,最明事理,自然不会有异议。” 皇贵妃道:“臣妾多谢皇上为我们母女思虑周全。一等公工部尚书博启图大人的家教自是错不了的,眼见他们恩爱和顺,臣妾也放心了。臣妾早已习惯了宫里的生活,有没有人陪伴都是不碍的。” 皇贵妃看着风烛残年、须发花白的皇上,也不禁颇为动容。 她想到这些年来,她利用过他,也回避过他,直到她的敌人和爱人都不在了,反而与皇上生出一种彼此信任依赖的亲情。 另一方面,她也眼睁睁地看着他日夕殚精竭虑为国事操劳,又深感他因资质平庸,所以事倍功半的无奈。 皇上道:“静欢,你在想什么?” 皇贵妃道:“臣妾在想,初入宫那一年见到的皇上。” 皇上道:“太晚了,太晚了。朕大你三十岁,你入宫那年,朕已经四十几岁。你我的相遇,太晚了。你从未见过朕年轻时骄傲英武的样子,朕却眼睁睁地看着你从青涩懵懂的少女,变得越发地成熟而有韵致。你还这么年轻,就要独自度过余生,不能不说是朕累得你如此。可是朕也不愿如此,朕想早早地与你相遇,你便可像孝穆皇后或者是祥贵妃那样看到朕年轻时一箭封喉、吓退天理教狂徒的飒爽英姿。绝不,绝不比那温宪差。” 皇贵妃道:“皇上……” 皇上摇摇手,说道:“你不必多说,朕今日提起此事也不是要怪你。朕只是怨那命运。朕这几年偏宠彤贵妃和琳贵妃,便是不想勉强你,无论朕如何宠爱彤贵妃和琳贵妃,她们也不曾越过你去。朕希望你有朝一日可以忘记他,想起朕多年来对你的真心,主动用心在朕身上。可是你一直都是淡淡的,从未主动邀宠,朕就明白了。朕只是觉得可惜了。可惜了你的豆蔻年华,也可惜了朕的隳胆抽肠。” 皇贵妃道:“皇上病着,就不要再理会外头那些闲言碎语了。” 皇上没了力气,再次仰倒在床榻上,眼睛直直地看着上方,自言自语地道:“臣年幼时听闻当年太宗皇太极最宠爱的宸妃是再嫁之女,也觉得难以理解。待朕当了三十年皇帝,方才觉悟,作为帝王,想要多少女人都唾手可得。唯有真心,真心最重要。若是能得一个倾心相爱的人,足以胜过世上万千。可惜,可惜了。” 皇贵妃道:“皇上累了,不如静卧着养养神吧。臣妾就在这守着皇上。” 皇上仍旧自顾自地说道:“静欢,你回答朕,若我们是年少夫妻,自小就在一处,你会不会对朕生出真心?” 皇贵妃道:“皇上歇一下吧,没必要为这些小事再伤神。” 皇上猛地起身,拉住她的手说道:“你回答朕。” 皇贵妃低着头,半晌不语,待到再抬头时脸已惊现一行清泪。 “会。” 皇上使尽最后一丝气力,抬起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轻轻一划,手指上已沾染上了少许胭脂粉末。 眼泪蓦地绽出,填满了皇上脸上的沟壑。 他的确是老了。 “静欢,别怕。” 皇贵妃嘴角抽动着,唤出一声:“皇上……” 道光三十年,正月十三,清宣宗道光帝驾崩。 众朝臣以道光帝生前立储的圣旨为凭,拥立皇四子爱新觉罗·奕詝为帝。 新帝奕詝当日下午护送大行皇帝的遗体至城内紫禁城乾清宫停放。 随后,新帝登基,颁诏覃恩,以第二年为咸丰元年。 咸丰帝即位之后,尊先帝所立皇贵妃博尔济吉特氏为皇考康慈皇贵太妃,迁居寿康宫,遵照皇太后礼遇奉养。 咸丰二年正月。 风眠作为诰命夫人进宫向康慈皇贵太妃请安。 寿康宫,内殿。 风眠道:“想不到竟然有一日,咱们也进到这寿康宫里来了。” 青郁道:“自从齐太医辞官归隐,你也越发地不得空了。” 雨落在旁笑道:“虽是不得空进宫,却是鹣鲽情深的好事。” 风眠道:“他辞官也是迫于无奈。当今皇上眼里容不得前朝的老臣,军机大臣穆彰阿、耆英等均被罢免。他一个小小的院使不如识些时务罢。” 雨落道:“皇上自小一饮一食都是我亲自照顾,如今长大了,即位为君,却是性情大变,越发地让人看不懂了。” 风眠道:“按理说,皇贵太妃当初以皇贵妃之尊位执掌后宫多年,又抚养皇上多年,皇上即位理应尊为皇太后。为何迟迟不见加封呢?” 青郁道:“历来新帝即位,给先帝的妃嫔上尊号时都是将先帝生前所立的皇后和新帝的生母尊为皇太后。若哀家记得不错,大清建国百年,也只有康熙爷将董鄂氏追封为了皇太后,并且与康熙爷的生母孝康章皇后一道随顺治爷葬入孝陵地宫。那也是因为顺治爷生前早已将董鄂氏追封为了孝献皇后的缘故。而哀家既不是先帝钦封的皇后,又不是新帝的生母,出身又不及先帝几位皇后那样尊贵,承蒙皇上以皇太后的礼遇奉养已是违例了,加封皇太后也是虚名而已,哀家如今已经不会将其放在心上。” 雨落道:“您自然是大度,只是奴婢总怕您和皇上隔了心。” 青郁道:“儿大不由娘。更何况,哀家还不是皇上的亲娘。只要訢儿和寿恩平平安安的就罢了。” 风眠道:“真是想不到,皇上竟然这般的有主意。从前听闻皇上在先帝病榻前一味痛哭,对于朝政之事不发一言,看来是着意掩藏了。” 青郁道:“此事由来已久。最初只怕是杜受田授意的,之后便是皇上自己顿悟出了其中的关窍。为帝王者,必然要心思深沉,方能统御六合,这也是应当的。” 三人沉默了半晌,风眠方才打破沉静,说道:“听我家老爷说,太长公主的身子不大好了,他去诊了两次脉,也许过不去这个冬天了。” 青郁心里起了急,说道:“竟有此事?怎么没人禀报哀家?” 雨落道:“自从皇上即位,高成就被打发出宫养老了,内务府、敬事房所有掌事的太监都换了一拨人,咱们与宫内宫外早就断了消息了。” 青郁道:“皇上这是让哀家静心修养,莫要走了孝和睿太后的老路。也罢。可是太长公主病重,哀家总要去看一下。” 雨落道:“不如让奴婢去养心殿面见皇上请旨吧。皇上毕竟是奴婢从小照顾大的,想必也不会不顾及这些情谊。” 青郁道:“那你就去一趟吧,只说哀家想代皇上去送太长公主一程。” 雨落道:“奴婢知道了。” 青郁望向窗外,已是日薄西山了。 第二百四十回 河边共指星为客 花里空瞻月是 几日后,皇贵太妃的銮驾行至太长公主府邸。 车舆上绘着龙凤纹样。 雨落扶着青郁下了车,便急匆匆地往太长公主的寝殿走去。 如今景行戍守天津卫,青芜前年染病过世,就连苑若也因病老归养,偌大的府邸已没有主事之人可以出门接驾。 杜若等在寝殿前,引着青郁往寝殿里行去。白芷则一直守在太长公主病榻前。 “太长公主!”青郁唤道。 太长公主徐徐睁开双眼,说道:“皇贵太妃来了?请坐。” 青郁坐在了床榻旁边的紫檀木束腰圆凳上。 太长公主道:“你们都下去吧,本宫与皇贵太妃说会儿话。” 雨落等人应声离去。 青郁道:“怎地突然病得这么重?” 太长公主道:“大清公主历来短寿,本宫可以活到如今的岁数,已多亏了父兄的庇佑。” 青郁泪眼盈盈,说道:“太长公主,哀家来迟了。” 太长公主道:“不晚,不晚。本宫一直在等着你来,本宫知道你一定会来。本宫一直提着一口气,你不来,本宫不能咽气啊!” 青郁道:“可是有什么未竟之事?” 太长公主道:“有一位故人,一直期待与你相见。” 太长公主从枕席下摸出一个铃铛,说道:“你看到那边的烛台了吗?用力向右转动,再摇响这个铃铛。” 青郁答道:“是。” 说罢起身转动烛台。 突然间,寝殿一面墙壁往里侧转动,藏有暗阁。 青郁回头看了太长公主一眼,太长公主苍白的病容隐现一丝微笑,冲她点了点头。 青郁走到暗阁前,只见一片漆黑,深不见底,有石梯通到暗门前。 青郁按照太长公主的吩咐,摇响铃铛。 少顷,一团火光由远到近,驱散了石梯上的黑暗。 青郁吓得倒退了两步。 一人手执半截燃着的残烛,徐徐现身。 步伐间出人英武,凌云志气。 青郁暗自凝视,猜想应该是一位武人。 直到他走入室内明光之下,那人却是睛如点漆,面似堆琼。 竟然是温宪! “郁儿。” 温宪轻轻地唤了一声。 多少年了?光阴似箭,思念如水,都凝聚在这一声轻唤里。 青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无数次在睡梦之中看到温宪。 梦里的温宪,玉树临风,一如当年。 “温宪?” 温宪点了点头。 “真的是你?” 眼泪成堆,让她一时看不清他的脸。 她奋力挤落眼泪,温宪的轮廓又明晰起来。 温宪稍稍伸出双臂,微微展开怀抱。 青郁纵身跃入他的怀中,问道:“你还活着?” 温宪道:“是额娘救了我。” 青郁这时方才想起自己正身在太长公主的寝殿中。 太长公主在他二人身后悠悠地说:“太后歹毒,必会暗中设计,本宫岂会不知?姚方盈被她利用,本宫也早有防备。只是既然太后已经起了杀心,一计不成,还会再生毒计,不如假死逃遁罢了。” 青郁回身对太长公主深深施礼,说道:“全赖太长公主圣明。” 起身后又对温宪道:“这些年,你去了哪里?” 温宪道:“先是出了关,可是关外太过于苦寒,便一路辗转去了蜀地。近日听闻额娘病重就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青郁道:“那静欢呢?既然你没有事,静欢也理应无事啊!” 太长公主道:“当年那三具棺椁里,只有姚方盈那一具里面是有人的。她起了异心,便再也留不得了。而静欢一心要追随温宪而去,本宫便允准了。山长水远,也的确需要有人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温宪道:“我们到了关外,静欢因受不了那里的寒气染了病,在蜀中几番调理也不见好,如今行走上已经不便。” 青郁道:“难道是行痹之症?” 温宪道:“不错。此病最怕阴寒潮湿之气,江南湿气重,蜀中稍逊之,仍有湿气,所以一直都不能痊愈。若非此番额娘病重,我们也不敢贸然潜回京城。” 青郁道:“静欢现在何处?” 温宪道:“就在暗阁里。她行动不便,走得慢些,这就快要上来了。” 青郁动情地道:“她必是留足时间,给我相见。” 言谈间,灯动影动,静欢扶着墙壁缓缓地走了进来。 静欢道:“我躲了这些年清净,阿玛、额娘多亏你照顾。” 青郁道:“都是应当的。你的腿若是长留京城由齐太医仔细诊治,想必还能够痊愈。齐太医已经辞官,他为人甚是稳重,不会出差错,就让他来诊治吧?” 静欢并不答话,走向太长公主说道:“额娘,多年过去,境遇迥异,我二人还是如从前那般相似吗?” 太长公主道:“仍是那般相似。” 静欢道:“可能以假乱真?” 太长公主点了点头。 静欢坐在太长公主的床榻边沿上,对青郁说道:“温宪不能在京城久留,而我一副残躯,已无法随他天涯海角。不如让我代你回宫吧,就如同当年你代我入宫一样。” 太长公主道:“如今洪秀全在南方闹事,蜀中也不宜回去了。本宫思来想去,你们还是回关外吧。静欢的身子别说这一路上的折腾,关外的风寒便会要了她的命。她若是能在宫里好好调理,或许还能得以延年。” 青郁道:“且慢。如今先帝、先太后均已不在人世,还有何惧?” 太长公主道:“本宫虽说病着,但也知道,当今皇上并非是你亲生,一直对你颇为忌惮,否则齐太医也不会无奈辞官。就连你旧日在朝中扶植的势力也大多都被皇上一一剪除。更何况,这可是掉头的大事。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恭亲王和寿恩和硕长公主考虑啊!” 静欢起身走近青郁,拉起她的手,说道:“当年你替我入宫,为我躲避掉宫中多少明枪暗箭,才有了我这几年的安稳日子。如今我身染重病,将不久于人世,便让我最后也为你做一件事吧。” 说罢再拾起温宪的手,将他们二人的手叠在一起。 青郁低下头,泣不成声。 一个月后,太长公主不幸薨逝于京城的府邸。 而皇贵太妃突发急症,终日在寿康宫闭门不出,只是每日召众太医入宫会诊。 咸丰五年,六月。 康慈皇贵太妃病情日笃,在恭亲王奕訢的再三恳求下,咸丰帝感其养育之恩,下诏晋尊康慈皇贵太妃为康慈皇太后。 九天后康慈皇太后薨逝,葬于慕东陵,谥号:孝静康慈弼天辅圣皇后。为区别于其他先帝钦封的皇后,咸丰帝下令不加先帝“成皇帝”的“成”字谥号,神位亦不升祔太庙。 后因咸丰皇帝驾崩后,恭亲王帮助两宫皇太后发动辛酉政变有功,两宫皇太后以同治帝的名义发下诏书,为恭亲王的生母孝静皇后加谥懿昭端惠,并系道光帝谥号“成”字,神位也升祔太庙。 同治元年,盛京。 这座满清入关之前的旧都城掩藏在一派风雪中。 远远地,一架马车碾过路上的积雪,行到一座府门前。 车夫掀起厚厚的貂皮帘子,里面出来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由车夫扶着颤颤巍巍地往府门前走去。 老人伸出手,将府门上的兽首衔环轻轻拍了三下。 少顷,门里出来一个小厮,不耐烦地道:“何人敲门?” 老人作揖道:“此处可是萧府?” 小厮道:“我家老爷说了,大雪时,不应诊。” 老人道:“有劳小哥通报一声,我姓温,与夫人温李氏途径贵宝地,夫人不幸染了急症,需要立即见到萧大夫。” 小厮道:“不见不见。一年到头多少达官贵人、贩夫走卒排着队请我们老爷看病?若没有这逢大雪就休息的规矩,还不把人累死了?” 老人道:“烦请小哥向萧大夫通报一下,我这有京城齐大夫的引荐信。萧大夫见信必定会见我们。” 说罢,老人双手将信递给了小厮。 小厮将信一扔,说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如此不懂规矩?你何德何能可以让我家老爷为你破例?什么破信都不好使!” 说罢便要将府门关上。 老人起了急,一手撑住府门,一手疾速制住小厮,将其按在门上。 小厮吓了一跳,万没想到这位老人竟然还是个练家子。 此时,马车里响起一阵咳嗽声。 “老爷,罢了。咱们来求医,也不好坏了人家的规矩。” 老人闻言松了手,转身后依旧由车夫扶着往马车走去。 小厮连忙使劲气力,关上了府门。 车夫扶着老人上车,连连说道:“老爷,慢点儿。” 老人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说道:“老钟,再去买点上好的炭火来,切记要少烟的,夫人的病最怕烟尘。” 车夫拿了银子,冒着风雪跑开了。 老人身形闪动,自己掀开帘子,进到车里,坐在一位老夫人旁边。 老夫人笑道:“你有这锭银子,若是给了方才那个小厮,咱们又岂会还在这挨冻呢?” 老人羞赧地道:“我又忘记了。夫人,是我的错,连累你跟着我受苦。” 老夫人靠在他身上,柔柔地说:“这么多年了,这些俗事你还是无法尽数学会,我也早就习惯了。不碍事的,这雪怕是过一会儿就能停了,多等等也没什么。” 老人仔细替她将披风盖好,说道:“一路上累坏了吧?歇一会儿养养神,可好?” 老夫人闭上眼睛,说:“好,雪停了你别忘了叫醒我,我也想早点见到两位故人。” 老人道:“你放心。” 老夫人阖上双眼,悄悄地进入了梦乡。 那时她还是豆蔻年华,在京城刑部员外郎博尔济吉特·花良阿的府上当丫鬟。 有一天奉小姐的令,去集市上买个新鲜的花样子,正巧就遇到了和硕长公主的独生子温宪公子骑着马从集市上掠过。 旁边的姑娘惊呼道:“看!那就是温公子!” 她一时看得痴了,那难道不是书里掷果盈车的宋玉、潘安复活了吗? 旁边的姑娘看她愣了神,说道:“别想了!温公子那样的家世人品岂是寻常人能妄想的?也就是小姐才能配得上!” 她稍稍回过神来说:“小姐?” 旁边的姑娘说道:“可不是吗?我看啊,小姐和温公子真是郎才女貌,再般配都没有的了。” 她望着温宪策马远去的背影,心里暗暗生出一计。 人生若只如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