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伪丈夫》 第001章 老套的英雄救美? “救……救命……” 耳畔隐约传来几声女子的呼救,王宽却置若罔闻,只呆呆地坐在草地上,出神的望着自己左手食指上那一枚戒指,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是一枚奇特的银制戒指,看似老旧古董,采用的却像是20世纪才出现的旋转双环工艺,且那上边还缀着颗按钮一样的东西。 正是因为这个按钮,他才来到了这里……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穿越了! 网上看多了穿越小说,对于此类难以解释的事件,他虽然大感惊讶,却也不至于达到惊慌失措的地步。经过初时的震惊,已然逐渐缓了过来。 “真就奇了怪了,老子明明正坐我那小破店里吹空调,就这么轻轻一按,就来到这鬼地方了?不科学啊……” “应该……还能回去的吧?” 嘴里一边嘀咕着,右手拇指再一次摁在了那颗小按钮上,然后轻轻旋转一圈,按钮便卡在了戒指另一面的环扣上。 “这样,就能回去了吧?” 心里暗自想着,抬头望了一眼周遭的环境,却不见有任何变化。 这令他不由泄了气,难道,真的回不去了? “救命……救命啊,快来人呀……” 又是一声急切的腔调响起,声音却不同于之前,且端的是嘹亮无比,明显出于另一人之口,同样是个女子的声音。 这一回,王宽总算是听了个仔细。 “有人落水了?” 回过神来的他,大抵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匆忙起身往声源处寻去。 一路急赶,很快便来到了身后不远处的溪边,入眼只见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站在岸上,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却又惊慌得不知所措。 想来,她肯定是不会水的,不然早该跳下去捞人了。 目光一扫水面,已不见那落水之人的身影,王宽心知再晚一步,怕是人就救不回来了。当下也顾不得太多了,身上衣裳未解,便一个猛子钻入了水中。 噗通—— 水花溅起,他整个身子没入水面,不多时,便在水下发现了一道桃红色的身影。 若是换作旁人,只怕这时就会立刻游过去救人了。 但他王宽显然还没傻到这地步。 就算之前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却也知道一些常识。 水下捞人,可不是这么个捞法。 真要那样傻乎乎的游过去,万一不小心撞上了正面,呵,别说救人了,一个不好,还会把自家性命给搭进去,得不偿失。 时间过得不长。 很快,他就辨明了落水女子目前所朝向的方位,而后当机立断,迅速游向女子头部后方,扯着那一头长发拼命的往上拽…… 刚一靠岸,那半拉大的小丫头便冲了过来,一把推开王宽,娇声斥道:“你这人怎的如此粗鲁,竟这样对待我家姑娘?” 王宽本就在水中憋气许久,又拖了个人上来,此时早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让她这么一推,一个踉跄便跌了回去,呛得满鼻口都是水。 “哎,你这丫头怎么回事?老子帮你救人,你还想害死我不成?” 爬起身后,王宽一边用手抹着脸上的水渍,一边怒骂出声:“咋的,狗咬吕洞宾呀?就没见过你这样恩将仇报的!该不是想碰瓷儿吧……” “小姐,小姐……小姐你醒醒!小姐,小姐您怎么样了?您别吓我呀,呜……” 听到小丫头的哭声响起,他这才想到,人虽然捞上来了,却也多半断了气,处于假死状态。若不赶快救治,恐怕又是一条人命…… 虽说在二十一世纪,是个人都懂得基本的救人常识,可他毕竟没有遇到过类似的情形,这匆忙之间,还真分不清要如何着手施救。 只是这周遭也不见有什么人影,眼下又人命关天,也只能是赶鸭子上架了。 几步来到她们身前,拍了拍那小丫头的肩膀,正欲开口说话,不料人姑娘肩膀一甩,打着哭腔斥道:“你想做什么?别碰我!” 王宽心里好一阵无语。 吗的,我又没对你耍流氓,叫那么大声干嘛? 略一沉默,又是好心提醒道:“人应该还没死,你这样晃她是没用的,得赶紧救人。你再耽搁下去,她就真要凉了……” 许是没听出他话里那一丝丝调侃,小丫头止住了哭腔,紧忙问道:“那要怎么救?” 其实王宽心里也挺着急的,好歹也是一条人命。只不过这毕竟是陌生人,和他没有太大关系,所以态度上也较为随意,一时未能改掉说话的方式。 此刻,他二话不说,一把抄起那昏迷女子平放在地,随即两手一交叉,便要往她胸前按下去。谁知边上的小丫头又不干了,一下挡住了他的手,怒声骂道:“好你个登徒子,又想非礼我家姑娘!” “……” 王宽额头直冒黑线,这是哪家雇来的丫鬟啊,怎么啥都不懂?她到底知不知道,这姑娘已经命悬一线了? 算了算了,管她是死是活,又不是我什么人。 “成成成,那你来!”他一屁股坐倒在地,摊手道:“赶紧把她体内的水给压出来,别告诉我你不会!” 他没猜错,对方确实不会,力气也挺小…… 小丫鬟使了半天劲儿,却是毫无成效,急得手忙脚乱,不觉眼泪又是夺眶而出,无助的目光望向了王宽。 他这回倒是没再袖手旁观,一把拉开了小丫头,上前施救。 女子早没气儿了,王宽一边做着心肺复苏,一边没好气的道:“得做人工呼吸,你来还我来?” “什么……呼吸?” “跟你说了也白说。不想你家小姐一命呜呼的话,就别拦着我!” 严声叮嘱了一句,便照着印象里的施救方法,深吸上一口气,掰开那落水女子的嘴,对着就是一顿猛灌…… “你……你大胆!” 边上又是传来一声娇斥,不过这回她倒是识趣,没敢再轻易阻止王宽。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是将人给弄活了过来。 眼看着那女子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晕红,王宽心里不免腹诽:“长得也就一般般吧,谁想占你便宜?更何况,这人工呼吸根本就不享受啊,亏得我还以为和接吻差不多……” “咳……咳咳……” 伴随着几声咳嗽,女子悠悠醒转,脸色却是骤然一变,瞪大了眼睛,怔怔望着眼前这面孔陌生的少年郎。随后,便是绵软无力的一巴掌,轻轻拍在了王宽脸上,又无力的垂了下去。 “你……你是何人?”女子声音虚弱,语声却格外冷冽的问道。 “你管我是谁?” 好心救人,却连番遭人误会,王宽郁闷得想吐血。虽说那一巴掌造不成什么实质性损伤,可他好歹也是有尊严的! 无端被个女人扇耳光,换了哪个男人不来气? 罢了罢了,只怪自己多管闲事,以后别干这傻事就对了……如此想着,站起身来,转身就走,懒得再去理会那俩丫头。 “小姐,他可是您的救命恩人呀……” “救命……恩人?” 第002章 这一点都不科学 什么恩人不恩人的,王宽根本不在乎。 他回到之前坐着的草地上,再一次发起了呆。 说起来,今天的遭遇十分离奇。先是莫名其妙的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时代,又莫名其妙的躺到了一艘小渔船里,还光着身子……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换了个身体!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灵魂穿越’了。 可让他抓破脑袋也弄不明白的是,身体前主人是谁,手上又为何戴着一枚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戒指? 根据渔夫所述,他之前落水了,被对方给捞了上来……一想到自己居然被个男人给做了人工呼吸,王宽心里就直犯恶心! 身处陌生环境,警惕心还是要有的。 他虽搞不清楚状况,却也并不完全轻信对方救下自己的事实,只问清了救命恩人的家庭住址,随口胡诌几句‘他日必当厚报’之类的话,便辞别了渔夫。 初来乍到,王宽倒也不是对这个时代一无所知。 此时此刻,他心里已然清楚,自己这是来到了历史上的大明朝…… 英宗天顺八年! 消息出自渔夫之口,究竟是否属实,他也搞不清楚。反正对于此间的种种,他都感到非常的不适应,一心只想回家,找妈妈…… 在那个工业高度发达的21世纪里,他住着钢筋大楼,有着自己的父母双亲,而且活了三十多年,还没娶个老婆为王家传宗接代,怎么舍得轻易离开,再也回不去呢? 说起来,王宽其实混得也不怎么样。 作为一名普通大学毕业的文科生,一不小心选错了历史专业,于是毕业等于失业,工作换了几份,却都待遇太低,让他很不满意。 后来他开始研究电脑配件,靠着网络自学成才,搞定了理论知识后,又开始利用业余时间,捡点二手配件回来组装电脑。 为此,常被笑侃为‘图吧垃圾佬’。 王宽不以为意,凭着那些低价捡来的二手配件,或是转手或是组装成机子,卖出去赚点烟酒钱,倒也不必再向家人伸手要钱。 后来,他成了一名拆二代。 拆迁这事吧,也说不好是赚是赔,每个地区都不一样。 他们家运气还算不错,换了套更小的郊区房后,手头剩了点钱,家里二老一合计,便决定用作王宽创业的费用。 创业也难呀! 王宽本还打算开个电脑店什么的,结果有位做古玩的亲戚建议,让他开家古玩店。还说什么这叫专业对口,也不白瞎了大学几年学来的知识……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历史和古玩怎么就专业对口了呢?难不成,我学了历史专业,就懂得怎样去盗墓了? 老实说,他对古玩一无所知。 好在有那行内亲戚的领路,让他顺利经营起了自己的小破店……手上这枚戒指,便是从一位客人手上收来的。 行里人都说他这是打了眼。 试想,旋转工艺戒指,怎可能会是上了年代的老物件? 现在看来,他还真没打眼,这玩意儿居然可以穿越时空!可那又有什么用呢?他回不去了啊! “不行,老子今天一定要回去!” 王宽心里也是犯了狠,咬牙切齿的又想扭动一遍戒指,这时身后却是响起一道女人的声音。 “这位小哥儿,我家姑娘晓得先前误会了你,特来向你赔礼。” “赔礼?”王宽回头望去,见是那一主一仆,随口便道:“不必了,你身上衣服都湿透了,赶紧回家去吧。” 谁知话一出口,那小丫鬟突然变了脸色,挡在自家小姐身前,一脸娇横的道:“嘿,你眼睛往哪儿看呢?” 王宽本来还没心思注意到这方面。 听她这一提醒,眼睛不由得又往那女子身上瞄了瞄。 嘿,还别说,长相虽不咋滴,身材倒是不错。个子高高,长腿细腰,有那么股子模特范儿,就是胸围偏小了点……这倒不奇怪,毕竟她才十六七岁的年纪。 “说你呢,还看?再看挖了你眼睛!” “呃……”王宽悻悻收回目光,这才注意到,女子早已羞得无地自容了。 倒也难怪,七月的天儿,衣裳本就单薄,她又失足落了水,浑身湿漉漉的,衣服紧贴着身子,说是春光乍泄亦不为过,叫他如何去面对一个陌生男子的异样眼光? “既然都狼狈成这样了,又何必跑来我跟前呢。” 王宽挥了挥手,打发她们回去。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两个小丫头罢了,放在后世,顶多就是个高中生……他又不是怪大叔,对小女生着实没有太多兴趣。 尽管此刻衣衫不整,那女子却也没有就此狼狈而逃,借着小丫鬟的身子挡着王宽视线,屈身朝他盈盈一拜:“公子今日救命之恩……” 话刚出口,王宽已然不耐烦的打断道:“可别说什么「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老子才不想娶你呢!” “啊?” 话一出口,主仆二人皆是惊愕无比,尤其是那小丫鬟,嘴都张成了‘o’型,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至于她身后那名女子,则早被呛了个满面羞红,完全接不上话来。 好半晌,她才声音低低的再次开口道:“小女子自知姿容不佳,不敢过分纠缠公子。只望公子能留下个名姓,家宅住处,来日必当报还。” “噢,我叫谢广坤,喜欢唱、跳、打篮球,大学实习长达两年半……” 榜样的力量是伟大的,是无穷的!作为一名红旗下成长起来的祖国花朵,王宽坚决贯彻做好事不留真名的良好习惯,又胡编乱造了个家庭住址,便打发了那一主一仆。 嗯,回去要写篇日记…… 等那俩女人走远后,他又开始悄咪咪的捣鼓起了戒指,闭上眼睛开始默念,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九天神佛保佑,这次我要能顺利回去,以后一定信佛信道,时常去庙里给你们磕头上香…… 随着手上戒指的转动,王宽缓缓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仍然坐在草地上。 “又失败了啊?” 他哭丧着脸,拳头恨恨一捶地道:“我呸,什么封建迷信,一点用都没有!老子还是继续信科学吧……呃,可这也很不科学好么?一点都不科学!” “救命……救命啊,快来人呀……”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急呼,王宽听得不觉一愣,咦?又有人落水了?不对不对,这不刚才那丫头的声音么? 难道她们又不小心掉水里去了? 救人要紧,王宽一时也顾不得太多,总不至于真的见死不救,便一路狂奔,来到了熟悉的地点,又一次上演了熟悉且老套的英雄救美…… 原本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不过对于这俩傻姑娘在同一个地方溺水两次的行为很是费解。却未料到,好不容易把人拖上了岸,又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娇斥。 “你这人怎的如此粗鲁,竟这样对待我家姑娘!” 王宽彻底懵了。 这一幕,似曾相识? 由于未能及时反应,所以他仍是躲不过那小丫头用力的一推,不慎跌入水中。 狼狈的爬起身来,顾不得擦拭脸上的水渍,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向小丫鬟道:“你知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人家那边正哭哭啼啼的摇晃着自家小姐,自是顾不上他,声音带着哭腔,头也不回的答了一句:“谁管你叫什么呀!我家小姐死了,呜……” 王宽心里已然震惊得无以复加,傻呆呆站在水里,喃喃念道:“真的……可以时光倒流?” 第003章 钓鱼也是门学问 七月的江南,流火的天儿。 值此夏末秋初时节,东南一带,天气仍是十分炎热。 又一次打发走了那一主一仆后,王宽独自坐在溪边思考人生,浸水的衣裳让午后的阳光晒上一会,便已完全干透。 他始终想不明白,手上这枚戒指的工作原理是什么。如果真能让时光倒流,那么如何准确定位倒流多久? 事后他曾无数次试验,却发现……这玩意儿转不动了。 “该不是坏了吧?” 杨柳依依,芳草萋萋。少年郎独坐溪边,极目远眺,远处群山环绕,野鸭戏水,鸥鹭肆意追逐打闹,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一池荷塘绽放…… 好一派大好风光,可他不属于这里。 王宽低头叹息,望向水中倒影,一张陌生的面孔正与他四目相对。 清秀的五官,白净的皮肤,搭配着略显苗条的身段,如果忽略掉那一头凌乱的长发,以及身上那件破旧脱色的青衫,倒也勉强称得是位翩翩少年郎。 “原来,你也叫王宽呀?” 他开始自言自语:“你说你一个大男人,遇上这么点小事,就想不开要去寻死,窝不窝囊啊?这下可好,咱俩合二为一了……” 也不知怎么回事,脑海里莫名多出了不少记忆,都是关于前身王宽的。尽管这些记忆还十分模糊,却也已经让他知晓了大体情况。 这个大明朝的王宽,是个家道败落的商贾子弟。 说是商贾家庭,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户人家,他父亲不过是一小小商贩,曾在县城开有一间门店,生活倒也还算过得去。 谁知后来一病不起,临终之时,只能将这年幼的儿子托给妻舅抚养。可那妻舅生性好赌,欠下一大笔赌债后,便将王家的门店也给转手出去,才使得他们家落魄至此…… 如果单是如此,倒也不算什么。 然而,那位舅父死不悔改,老想着翻本全赢回来,赌债却是越欠越多,最后,竟是为了偿还赌债,把他这亲外甥都给卖了…… 所谓的卖,并非是要逼他卖身为奴,而是迫他入赘。 摊上这样一个长辈,年仅十六岁的王宽,自是难以对抗。但他好歹也是个读书人,考过县、府二级科举小试的童生,正为秀才功名而努力拼搏着,遇上这等糟心事,当然不愿乖乖就范。 最终,甥舅二人达成协议,若他今科能考过院试,成为秀才,便不需要再入赘到别家去。至少有了功名在手,追债的人也不至于逼得太紧…… 这就是大明朝啊,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可这江南之地,文风如此繁盛,秀才岂是能说中就中的? 很不幸,王宽落榜了。 投胎绝对是门技术活。别人失败可以回去继承百亿家产,王宽落了榜,却只能乖乖给人去做赘婿……万念俱灰下,他因不甘承受入赘之辱,愤而投江了。 也就是说,现在自己继承了他的一切,就代表着自己也得被迫入赘……迫什么迫呀,入赘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说起来,他前世可还没讨着媳妇…… 现在好了,不用再为这方面发愁了,直接来个倒插门! 吃软饭也没什么不好的嘛,这又不是秦汉,赘婿也不会被拉上战场,虽说社会地位要低那么一点,却也吃穿不愁,衣食无忧啊。 这要放在后世,可不知会惹来多少大龄光棍男的羡慕。 能省好几十万彩礼钱呢! 毕竟生活不易…… 不过话说回来,女方那边,固然家庭条件不错,但却是个遭人嫌弃的望门寡,而且坊间传言,此女形貌奇异,丑若无盐…… 老实说,娶这么个女人,便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王宽,心里也不大情愿。 他一大好青年,配那歪瓜裂枣也实在是糟蹋了。 但形势比人强啊,总不能选择逃婚吧?要知道,入赘可是形同卖身,逃得了一时,也逃不了一世的。 罢了罢了,先回去看看情况再说,只要搞定了那位便宜舅舅,就不用入赘了。大不了,想办法赚钱替他还债呗。 “对了,我家住哪儿?” 王宽眉头紧蹙,细细搜寻着脑海里的记忆:“浙江承宣布政使司?严州府淳安县,永平乡永平里河源村人……” …… 尽管知道了王家的地址,王宽却是想不起具体路线,只能凭着模糊的记忆,顺江岸一路往上走,想着能不能碰个村民问问路啥的。 走了约莫一刻钟功夫,忽见前方坐有一垂钓的老翁。 王宽紧走几步,上前问道:“老先生,敢问县城怎么走?”前身虽是永平乡人,却早已举家搬入县城,安家在固业坊一带。 老者年约五旬,气质儒雅,头戴斗笠,着一袭宽松道袍,一看就不是个普通的垂钓老叟,所以王宽才会称其一声‘老先生’。 他回过头来,见到王宽衣冠不整,目光不觉带有几分审视,问道:“你这小儿,不是我仁寿乡人?” “原来这是仁寿乡呀……” 王宽今日落水,又连着两次入水救人,头上的巾帽早不知丢哪儿去了,一头长发也只能用布条简单扎了个结,看上去凌乱得很。 他自知形象不堪,为了打消对方疑虑,只得拼命挤出一张无害的笑脸道:“老先生,晚辈是永平乡人,家住县城,今日不慎落水,也不知怎的,就到这儿来了。” “哦?你落水了?” 老者惊咦出声,又是细细打量了他一遍,不由颌首道:“也算福大命大。”说着伸手指出个方向,“此处北去二十多里,便是县城,就是山路不大好走……身上可曾带有银钱?” 话刚出口,不觉恍然一笑,摇摇头道:“老夫倒是忘了,你落了水,银钱想必也是丢了……这样罢,且先等候片刻,待我那家人过来,予你些银钱,好乘船回去。” 听得这话,王宽讶异无比,大明民风竟如此淳朴? “那便谢过老丈了。” 见这老者面目慈善,王宽倒也不疑有他,径自往边上草地一坐,用手托着下巴,百无聊赖的看着老人家钓鱼,心里则暗暗猜测对方的身份来历。 打从第一眼起,他就看出对方身份不简单。这不光是从其外表的衣着打扮,还包括了言行举止气度方面。 职场混了这么些年,王宽看人的眼力还是有的。 首先,这老者必是一个饱读诗书之人,结合他的年纪及当下背景来分析,多半是做过官的,现正退休在家。 王宽几乎可以肯定,这老人以前的官职不小,要不这举手投足间,也不可能这般气场外露,散发几分不怒自威的上位者气息。 至少,前世的那些部门领导,包括他曾见到过的少数几位成功企业家,他们身上的气场都远不如眼前这位老人。 好奇之下,他便存心打听。 然而交浅言深是大忌,处在当下的时代背景,总不好上来便问一位年长之人的名姓,何况对方身份似乎还挺贵重。 思索一番,王宽貌若随意的开口道:“老先生,今日收获如何?” 老者头也不回,视线仍然望着前方水面,摇摇头道:“今日运气不佳,未能钓上几条大鱼。” 王宽笑道:“钓鱼这事儿吧,除了要有运气外,技巧也是相当重要的。” “技巧?我辈读书之人,如若过于钻研奇技淫巧,终会坏了向道之心。你年纪尚小,切不可执着于此。” “……” 王宽听得出来,他应该不是有意在贬低钓鱼的技巧,而是在提点自己这个后生晚辈,读书人不能不务正业,钻研那些对自身前途毫无益处的东西。什么年纪就该干什么事,自己的首要任务应当是追求功名…… 所以说,和上了年纪的人说话并不轻松,尤其是个年长的读书人,说话总带着些弦外之音,不细心根本品不出来。 “老先生言重了。” 王宽可不打算和他讨论什么前程抱负,又将话题拉回了钓鱼上,半开玩笑道:“垂钓本就是门学问,昔年太公垂钓,钓出个八百年大周王朝。这岂是奇技淫巧所能办到之事?” 老者闻听此言,不由轻笑出声:“好个黄口小儿,倒有几分唇舌功夫。那你倒是说说,这垂钓有何学问?” “学问不敢当,小子所掌握的,不过是些寻常技法罢了。”说着,王宽话头一转,“敢问先生今日垂钓,可有打窝?” “打窝?倒是有听说过……”老者毫不在意的答了一句,可见他是知道这一说法的,却没刻意研究过。 这倒也挺正常。 于当下而言,渔业本就不是什么光荣职业,甚至因为疍户的存在,通常被视为贱业。虽说普通老百姓也有操持渔业,补贴家用的,但和渔业相关的东西,人们多半是不愿意深入探究的。 文人出来垂钓,无非是个陶冶情操,磨炼心境,顺带娱乐目的罢了。 眼前这老者,应该也是才致仕不久,对于垂钓又不算特别偏好的那种人,所以暂时还达不到李杜、陆游及苏东坡等钓鱼高手的境界。 说白了,只有真正清闲下来的人,才会去折腾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而这老人明显还对仕途恋恋不舍呢。多半是因为什么事情,被迫退下来的,放不下也很正常。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王宽索性和他说说打窝方面的技巧。 事实上,他这些都是后来才学到的。小时候在乡下,拿着根鱼竿就出门钓鱼去了,谁懂打窝这种高级玩法? 他正说得兴起,眼角余光瞥见有人正往这边走来,瞧着那人穿着打扮,像是位老管家,应该就是这老者方才所说的‘家人’了。 王宽当即转口道:“口说无凭,老先生若是不信我这技巧有用,大可试上一试。” 第004章 混口饭吃容易嘛我(求票求收藏) 打窝这种事情,也是讲究方法的,方法如果不对,打了也是白打。 好在王宽前世也有些经验,打个窝倒不算难事。不过受限于当下的时代,加上这一时匆忙之间,饵料属实不好配制,只能挑些简单的来用。 费这么大功夫,除了好奇于老人的身份,想套路他以外,王宽还存了些别样的心思。 老者按他要求,转过头来,对那老家仆吩咐道:“去罢,就按这小友的说法,准备些饵料过来。” “这……老爷垂钓良久,该歇息了。” “不急,时辰尚早。” 老者抬头望了眼天色,便不再多言,专心看向了自己身前的钓竿。老家仆无奈,只得按着吩咐去做,只不过临走前,颇为不满的瞄了眼王宽。 这还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这家仆如此在意老者的身体状况,甚至在王宽看来都显得夸张了些,可见其身份背景的确很不一般。 不得不说,大户人家的办事效率就是高,没多久便准备好了需要的东西。而在此之前,他早已留心观察过这一带的水域状况,选好了一个绝佳的垂钓窝点。 打好窝后,便让老人换到他准备好的地点去钓,果然不出半刻钟,就钓上了一尾四指宽的淡水鲈鱼……王宽甚至都能察觉到,身后那老管家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变了。 “怎么样,小子没说错吧?” 他咧嘴一笑,如同一个邀功的晚辈般。老者受他笑容感染,不由也是轻笑出声,连连点头:“你这后生,倒也有些本事。” “小子的本事可不止这些呢,您想不想尝尝小子的手艺?” “哦?什么手艺?” “小子的烤鱼可是一绝,吃过的人都说好!”王宽开始自卖自夸。 “都说「君子远庖厨」,你一读书的少年郎,竟还会这些?”老人完全放下了架子,态度随意的和王宽交谈起来。 “简直胡说八道!”王宽肃容反驳道:“亚圣这句话,可不是教人好吃懒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 话一出口,老者眼神瞬间变了,看向他的目光里充满了赞赏。 “不错不错,你这小友,倒是有些意思。” “先生谬赞了。” 实际上,王宽早都饿坏了。之所以有此提议,单纯只是为了混口吃的,不然的话,怕是他人还没回到县城,就得饿昏在路上了…… 于是乎,苦逼的老管家又不得不接受他的差遣,回去准备烹饪工具。 对于老人来说,王宽毕竟是个陌生人,不好随意进人家门。他倒也有自知之明,只让管家准备了简单的烹饪用具,及一些佐料,打算来一场说吃就吃的野炊…… 王宽打算做个烤鱼。 烧烤这种吃法,最早可追溯至原始社会,但能否做得好吃,就得看人和时代了。前世的王宽本就是个吃货,尤其钟爱烧烤,做个美味的烤鱼自是不在话下。 皇宫名厨不敢说,一般大户人家里的厨师,真就未必比他会做烤鱼。 大多数时候,时代总是在进步的,相隔五百年的烧烤手艺,总不至于原地踏步吧?他王宽虽说比较业余,可在那信息高度发达的时代,很多东西都透明化了。真要有心,这极其简单的一门手艺,学个七八分都不过分。 一老一少分工合作,一人负责钓鱼,一人负责架炉烧烤,忙得不亦乐乎。 王宽是个无辣不欢的主儿,尽管这时没有辣椒,但有花椒和胡椒,再辅以一些简单的烹饪配料,硬是让他弄出了接近后世烤鱼的味道。 随着香味一阵阵飘出,隔壁小孩有没有馋哭他不知道,倒是那站在边上始终面无表情的老管家,偷偷咽了咽口水…… 旁人尚且如此,就更别提早已饥肠辘辘的王宽了,他甚至都能听到自己肚里传出来的打雷声。 不过他终究是忍住了诱惑,将这第一尾烤熟的鲈鱼,献给了老先生品尝。 老先生自打吃下第一口后,就再停不下来了。虽还刻意保持着几分读书人的风度,却也实在是耐不住美食的诱惑,吃相不说十分夸张,但也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干掉了一条四指宽的烤鱼…… 王宽这会也是饿极了。 等不及第二尾烤鱼熟透就拿出来,也懒得再说些客套的废话,当仁不让的吃将起来,吃得那是一个满嘴流油。 见此一幕,老者忍不住哈哈大笑:“如此美味,岂能无酒?”话落便对那老仆吩咐,叫他回去取来酒水,与王宽开怀畅饮。 王宽一瞧气氛差不多了,正要开口套话,不料对方率先出声,询问他道:“你这后生,倒与常人有些不同。老夫观你言行,应当是位读书人,可曾取得功名?” 时下的人,谈及‘功名’二字,多半是指秀才往上…… 王宽一听这话,赶忙拱手回道:“说来惭愧,晚辈虽然读过几年书,却一直未能得中秀才,如今不过区区一童生罢了。” “童生呀……” 老者轻轻颌首,目光注视他片刻,最终出言勉励道:“你还年轻,考过府试已是极为难得,功名之事,无须过于急躁……你既是吾辈中人,老夫便冒昧问上一句,你读书为何?” 为什么要读书? 当然是为了考取功名,进可入仕为官,退可减免徭役了……这话王宽没敢当面去说,尽管这是当下大部分读书人的心里话,但你若是说了出来,未免显得庸俗了些,不太符合读书人的清高形象。 大多数时候,人们总要被迫去说些美丽的谎言,世道本就如此。 见其一脸为难之色,老先生大抵也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却又觉得不该如此,自己的眼力总还是有的,不至于看错了人才对…… 沉默片刻,犹不甘心的又问道:“抱负总该有吧?” “抱负?或许曾经有过吧……” 提起这个话题,王宽心里很是感慨,年轻之时,谁又没有过理想呢? 可现实就是这般残酷,随着年纪渐长,曾经的理想早已磨灭殆尽。更何况,他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现在却要去背负另一个人的理想和抱负? 凭什么? 为此,他语气中不觉带上了几分赌气的味道:“人活一世,操那么多闲心干什么?倒不如借着一副好皮囊,找个富户入赘,混吃等死得了。” 这话一说出口,老先生终于不淡定了,不由怒斥出声:“荒唐!我原以为,你身为读书之人,胸中必有几分抱负。现在看来,倒是老夫错得离谱!似你这等粗鄙之人,诗书读来何用?只会平白污了圣人颜面!” 说罢重重一哼,转身就要离开。 王宽这才意识到,自己实在太过放松了,加上喝了点酒,以致于不自觉卸下心防,对这老人胡说八道。要知道,人家可是读书人里的佼佼者,考上进士,当过高官的!自己那一番话,明摆着是在找骂呀…… 或许,这也算是酒后吐真言了罢。 不过他心里自有几分傲气,你丫的当过官了不起呀?老子又不指着沾你几分好处,凭什么要忍受你的辱骂? 我粗鄙? 你们这些读书人的清高,又有几个不是装出来的?说我污了圣人颜面?他孔老夫子的脸面,早被孔家那些不争气的后辈子孙丢尽了! “等等——” 心中越想越气,脱口便唤住了老者,王宽怒道:“你这老头儿,也忒不讲道理!我辛辛苦苦教你打窝垂钓,还做了烤鱼给你吃,到头来反要遭你辱骂……无怪乎人常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王宽发起飙来,唇舌可是相当犀利,一般人还真受不住他的谩骂。 随着话音落下,老先生前行的脚步不由一顿,回过身来,恨铁不成钢的看向他道:“老夫那是想要骂醒你!”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王宽也不打算让着他了,毫不客气的出言反击道:“别介,我清醒着呢,用不着您老人家来骂醒。” “呵——”老者气急而笑,无奈摇头:“孺子不可教也!” “教?你们这些迂腐老夫子拿什么教我?时文八股,还是道德文章?那些东西学来何用?能理政,亦或是治国安邦?” “你……” 老者气得浑身颤抖,直想一耳光甩他脸上。 就没见过这么无赖的读书人! 而那一直站在身后的老管家,此刻更是恨不得撸胳膊挽袖子,上去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小子。 王宽自恃年富力强、身手矫健,如今又是酒足饭饱,倒也不惧眼前这俩糟老头子。大不了,等他们喊人出来再跑呗…… 说起来,他心里早窝了一肚子的无名之火。 阴错阳差来到这鬼地方,回不去了且不说,还要被当成货物一样卖身入赘……要不是这破科举那么难考,前身也用不着跳水自杀。 前身如果没有跳水自杀,那他也就无法魂穿成功,说不定现在正坐在电脑桌前,惬意的喝着肥宅快乐水,享受人生呢…… 都是科举惹的祸! 第005章 梦里自知身是客 “我什么我?小子说错了不成?” 溪边,王宽肆意发泄着自己心中的不快。 都说酒壮怂人胆,几杯水酒下肚后,便将怒火全撒在了两位无辜的老人身上。 “科举取士?说得好听,每一科取中的人里,又有几个是有真才实学的?开科考了近百年,内容全出于《五经四书》,还有几道文题是以往不曾考过的?” “……士人一心只求功名,已为名利蒙蔽双眼,翻来覆去读那几本破经卷,到头来,取中的不过是群书呆子罢了!聪明的人,却早都学会了浑水摸鱼,考前多背几篇程文,运气来了,押中考题,混个功名又有何难?” 王宽学的本就是历史专业,对于大明朝的科举制度,自是熟悉无比,种种弊端也是信手沾来,尽管有些夸大其词,却也相去不远。 可有些东西,存在是一回事,拿到台面上来说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眼见他越说越离谱,老者终究是听不下去了,出声喝道:“放肆!谁给你的胆子,妄议国朝政事?” 王宽自觉理直气壮,根本不惧于对方此刻所散发出来的威严,两手朝天一拱道:“太祖高皇帝!” “……” 老者被他这话噎了个半死,太祖朱元璋确实定下过这样的规矩:天下军民,皆可上书言事…… 尽管王宽攻势甚猛,可眼前这老人也非凡俗之辈。 经过最初的愤怒,心境已然逐渐趋于平静,反唇相讥道:“老夫宦海沉浮多年,似你这般年少轻狂者,所见不知凡几,多是不学无术之辈!明知自身才学不足,却不一心向学,反要说是科举存有诸多流弊……朝廷开科取士,自有其法度,轮不到你一小小生童横加指摘。” “呵,朝廷的法度,便是不让人说真话么?”王宽冷笑以对。 “好好好,你既是自诩才高八斗,埋怨取士不公,老夫今日便要当面考校一番,试试你的斤两,你以为若何?” “这个……” 王宽开始怯场了。虽说他是历史学本科毕业,有些古文功底,可拿到这大明朝来,按着古人的标准来考四书五经、时文八股,显然有些不够看了。 大明朝的秀才,还真不是那么容易考上的,尤其是江南的秀才。 这也正是他不愿继续科举的最主要原因。 和古人比科举,那不成心找虐么! 说起来,他不过是犯了大多数人的通病而已,挑起刺来比谁都厉害,实际水平却不见得有多高,用句俗语来说,就是只见过猪跑,没吃过猪肉…… “哼,不学无术!”老者冷笑连连。 ‘不学无术’这个词,根本套用不到王宽身上,老者明显是在拿话激他,他才不会傻乎乎的上套。 他知道自身短板在哪里,自是不会轻易应下这种考核要求。 身处大明王朝,说到考校,那多半是会以四书五经为内容来出题的,他一个现代人,可不愿在古人面前自取其辱。 略一沉吟,果断拒绝道:“不必了。小子是否不学无术,用不着您来评议,也无须向世人证明。话不投机半句多,你我在此多说无益,就此别过!” 王宽说罢,转身就走,倒有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两位老人望着他的背影,相顾无言。他们活了这么大岁数,堪称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如此叫人琢磨不透的少年…… 按照常理来说,任何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候拒绝考校。 就这么一走了之,岂非落人口实?他连颜面都不顾了么? 徒然间,垂钓老者沉声一叹:“老了老了,这双老眼也昏花了,看人都看不准咯!”话音落下,转身正欲离去,孰料步子还未跨出,身后却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梦里自知身是客,不如归去兮!式微,式微!胡不归?”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巴山夜雨。呕吐、呕吐,惊起一滩鸥鹭……” “这……”老家仆傻眼儿了,看着王宽背影说道:“方才见他也没喝多少呀。”他的潜台词是,这酒量也太差了吧,这就发起了酒疯? 老先生见此,亦是摇头失笑:“果真是不学无术!” 远去的王宽,似是能听到他们的评议般,张口又是吟诵道:“绿蓑烟雨溪边客,白发文章阁下臣。生在太平天子世,一双空手掌丝纶。” 听得后面这首完整的七绝,老者不禁感到愕然。 他本以为,这王宽根本就不懂诗词,所以才胡乱引用前人旧作,瞎编乱凑,当打油诗来娱乐解闷。 谁知人家画风一转,愣是吟出了首新诗来,细细一品,竟还别有深意。 绿蓑烟雨溪边客,说得可不就是他这垂钓老翁?而那白发文章阁下臣……嘶,难道说,此子早已知晓他的身份? …… 王宽当然猜不出对方身份。或者也可以说,是没能准确猜到这人是谁,但那并不代表他判断不出基本情况。 首先,通过气场分析,老者必然是个做过官的,而且官职还不小,至少是个部院高官,或封疆大吏。 但在进一步的判断中,他更偏向于前者。 因为对方在和自己交流时,虽用的是家乡方言,可那话音里边,总会不时透出几分京城官腔……江南自古繁盛,来自京城的客商本就不少,京腔倒也不算罕见。 这足以说明,老者居于京师多年,必是个京官无疑。当然,也不排除他被短期外调的可能性。 正是基于此判断,王宽才会说他是‘白发文章阁下臣’。 阁下阁下,具体指的是内阁还是内阁往下的部院,就由你本人自己来对号入座吧。 诗词这东西,用词遣句方面,本就模棱两可。恐怕除了原作者外,其他人都难以全然理解其所要表达的东西。 至于最后那句‘一双空手掌丝纶’,盗用的就更是绝妙了。 所谓‘王言如丝,其出如纶’,老先生听了这句,既可以认为王宽是在用典,也可以理解为对方在嘲笑自己,如今只能赋闲在家垂钓,真可谓一语双关。 总之,王宽虽然不敢当面接受考校,却也从另一方面找回了场子。 然而,装13是要付出代价的。 原本还有人送钱给自己坐船回去,这下可好,只能靠着两条腿慢慢走回去了。 眼见天色渐晚,他赶紧加快了步伐,不多时,已然来到村口,老远就瞧见一座高耸矗立的三重牌坊。可惜天色太黑,看不清那上边写了什么。 不过看那规模,也不像是什么贞洁牌坊,想来应是为举人、进士所立的登科坊一类东西了,那老人果然很有来头! ps:说下,马上签约了,有人投资一下吗?这波不亏呀!另外,求票求收藏! 第006章 要做山贼王的男人 淳安县境,虽多山多水,却也不是什么穷山恶水,所以这二十里山路并不难走。 王宽一路向北,跋山涉水,如在镜中游。走了约莫有两小时……也就是当下的一个时辰,便到达了县郊。 夜幕笼罩下的淳安县城,看不见几许灯光,远远望去,入眼只有黑压压的一片。 人常说夜路走多了会撞鬼,王宽对此却是不以为意。倒不是说他胆子有多大,只不过他是个无神论者,从来不信这些鬼神之说。 夜空中繁星点点,夜色下,王宽徒步前行。借着天上月光,及道旁萤火虫所散发出来的微光,倒也隐约能分辨出脚下的路径。 但他突然想起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在大明朝,是有宵禁制度的。 换而言之,此时已经禁夜了。按照制度,这夜禁期间,还敢在外随意走动的人,是会被巡夜的衙差抓回去打板子的……难怪这一路都见不到什么行人。 “这可如何是好?” 他一脸无奈的停下脚步,却发现,自己今夜无处可去了。 正当他踟蹰不前时,毫无预兆的,身后忽的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未及反应,后脑勺上便是一痛,旋即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 意识恢复后的王宽,第一反应是遇上了剪径的盗匪。 这可真真倒了八辈子霉了。今天到底是什么样的‘黄道吉日’,怎么啥好事都能让自己给碰上? 眼前一片漆黑,双手被人牢牢绑缚于身后,他甚至能够察觉到,自己身体悬空,正一颠一颠儿的快速移动…… “这是……套麻袋沉江?” 细细一想,前身为人老实木讷,应不至于得罪过什么人才是。至于他那舅父,顶多也就欠了赌债而已,追债的人只会要钱,不会要命。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王宽着实想象不出,这伙人劫持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寻常盗匪,多半也就拦路劫点钱财,犯不着害人性命。要说劫色,他们也该抢个漂亮姑娘才对……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外头一个绑匪突然出声了:“娘的,看这小子瘦弱得紧,不想身子倒还挺沉!” 话音落下,边上另一个汉子的声音响起,接话道:“我说大牛,你平常不是天天吹嘘自己力大如牛么?怎么到了这会儿,就不行了?” “莫说风凉话了,赶紧帮我一把。” “帮你?倒也不是不成,但亲兄弟明算账,咱哥俩得把账算清楚咯!待得回去后,赏银我七你三,怎样?” “凭什么?” “你说凭什么?人是我敲晕的,你才背上几里路,就想和老子平分?” “……” 王宽偷听了几句,大抵也能猜到当前的状况。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保持镇定,绝对不能慌乱。 他冷静分析着目前的局势。 绑匪应该只有两个,如今正在路上,八成是要赶往他们所在的窝点……真要入了贼窝,再想脱身怕就难了! 他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了,必须得想办法自救。可这荒郊野岭,让他一人徒手对抗两个盗匪,着实没有太大把握。 思来想去,也只能和他们谈判了。 因而,王宽立即出声道:“不知两位好汉高姓大名?” “哟呵,这小子醒了?” “我就说吧,你那一棒跟挠痒儿似的,把子力气没有,这才多大会子,人就醒了!”那叫大牛的汉子瓮声瓮气道。 “我说你小子,成心找茬儿是吧?怎么着,仗着几分力气,想和我叫板儿了?” “怕你不成?” “……” 听得外头俩人没说上几句,就像是要打起来的架势,王宽心里乐得不行,打呀打呀,快打起来,打出狗脑子才好! 谁知那俩二货光会嘴炮,吵了半天都打不起来。 这让王宽很是郁闷,怎么古人也有这毛病? “我说两位英雄,你们能不能敬业点?你们可是绑匪诶!绑匪就得有个绑匪样儿,别光说不练呐!不要怂,就是干!”他心里已然放弃让对方内讧的打算,便开启了吐槽模式,重新引起外头二人的注意。 “嘿,我说你小子,倒是挺精明呀,还想忽悠我们哥俩内斗?” 忽悠?你这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王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应声道:“好汉说得哪里话?我其实就想问问,你们为何要绑我?若是只为劫财,小弟家里经商,却是有些银钱,不如把我放了,我带两位英雄回家去取?” “放了你?开什么玩笑!”汉子语声不屑道:“你一穷书生,家里能有多少钱财?当我哥俩傻呢?” 妹的,你这智商怎么忽上忽下的……王宽气得直想骂娘,古人不是民心淳朴么?说好的反派智商为零呢? “两位大哥误会了。小弟今日外出游玩,不慎落了水,衣裳全打湿了,身上这件不过是暂时换了别人的……” 王宽话未说完,大牛便一惊一乍道:“富贵,敢情他还是个大户家的公子呢!” “嘁,人说什么你信什么?”富贵满是鄙夷的道:“还有,谁让你喊我名儿的?是不是傻啊你!” 王宽闻言,立马抢过话道:“两位大哥如果不信,大可去城里打听打听,谁没听过我赵家公子的名头?” “哪个赵家?城北赵大户?” “不错,我便是城北赵家的二公子。”王宽刻意装出一副纨绔架势,态度瞬间变得趾高气扬,十足的二世祖模样。 说起来,还要感谢这盗匪那一棒…… 敲完之后,他那些模糊的记忆总算彻底找回来了。 这一回,便是那叫富贵的汉子也禁不住犯起了嘀咕:“真是赵二公子?” “嘿嘿,错不了了,赵家我知道……”大牛憨厚的笑声响起。 “你知道个屁!”富贵一脚踹他腚上,“还不赶紧把人放下来!” 袋口解开,王宽终于得以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 放眼一瞧,果然身处荒郊野岭。 “我说赵二公子,哥们也不和你废话。”富贵抬起一只巴掌在他眼前晃了晃,说道:“五百两银子,叫你家人拿钱来赎,事后也不许报官,答不答应?” “那敢情好,我们家啥也不多,就是银子特多!”王宽赶忙应声,全然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谁知这时,边上大牛却急道:“富……哥,这可是犯法的!” 富贵听得直翻白眼儿,没好气道:“犯你娘咧!咱哥俩绑人已经犯了法,你懂不懂?不懂就给我老实闭嘴!” 趁着俩人说话的空档,王宽心里已然琢磨开了。 这俩绑匪看似头脑简单,却也不那么好忽悠。让他家里拿钱赎人,这根本就不可能,露馅也是迟早的事。 想要安然脱身,看样子不大好实现,这可如何是好? 一番审时度势,终是觉得,硬拼很不可取。 打架肯定没有胜算,瘦子富贵且不说,光是那大牛的个头,就令人望而生畏……想要脱身,唯有智取一途! “两位大哥,你们能否先为我解绑?”王宽试探性的开口,又补充道:“放心,我绝对不逃!” 富贵看了看他,不禁皱起眉头,边上大牛却道:“哥,不能给他松绑,万一这小子溜了咋办?我看还是正事要紧,咱也不要他的银子了,赶紧回去交差才是正办。” “我说你小子能不能闭嘴?” 富贵怼他道:“那可是好几百两银子呢!够你小子天天喝酒吃肉,再娶上几个漂亮浑家了!”说着还比手画脚,神色甚是夸张。 最终,他做下决定,给王宽松了绑,其间还说了句:“谅你小子也逃不掉。” 解开束缚的王宽,活动了几下手脚,貌若随意的说道:“我有些内急,得先找个地儿方便下……” 话一出口,两个汉子皆是一脸狐疑。 “我说,你小子拿我们哥俩当傻子呢?” “这我哪敢?”王宽身体暗暗蓄力,面上则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语声亦是颇为诚恳的道:“人有三急嘛!若非如此,我犯得着叫你们松绑么?” “哥,他说得也对。”大牛表示赞同。 “对你个头!”富贵一巴掌抄他后脑勺上,骂道:“去,你带他一边方便去,可得给我盯紧了!” 结果毫无意外。 王宽借了这个空档,趁着对方一不留神,拔腿就跑。那大块头在后边紧追不舍,边追还边嚷嚷:“你小子言而无信,说好了不逃的!” “呵,不跑才是傻子!” 王宽暗自冷笑,头都不回,咬牙拼命向前狂奔,不料才刚拐过一个山道,就迎面撞上了瘦子富贵…… “跑呀,你小子怎么不跑了?” 富贵抱着个胳膊,笑眯眯的看着他道:“还骗我说你是那什么赵二公子,就你?也配姓赵?” 看着他那一副得意的嘴脸,王宽突然反应过来,妹的,这小子居然在耍诈!敢情他并不傻,反而精明得很! 想明白了这一点,他才晓得自己有多轻敌大意,跑的方向也不讲究,傻乎乎就往县城那边钻…… “我投降!” 王宽毫无骨气的放弃了抵抗,高举双手,抱头蹲下。不是他不想反抗,实在是身后那大块头已经追了上来,他一人根本干不过…… 原以为逃跑失败后,少不得要挨一顿拳脚,然而实际情况却有些出乎意料。 对方压根就不打算施行报复,只将他手脚重新捆缚起来,塞回布袋。只不过这一回,还多出一道工序,封上了他的嘴,以免他漫山遍野的瞎叫唤。 路上,听得俩人又闲侃开了。 “富贵,你说咱抢这新姑爷回去,能拿多少赏钱?” “瞧这品相,怎么也有好几十两吧……” 新姑爷? 压寨相公? 敢情这还真是劫色呀…… 王宽心里真就纳了闷儿,难道说,自己长得确实很像小白脸?前脚被迫入赘,后脚又要被抢去做山贼王的……男人? 第007章 乔家大小姐的婚事 和义乡,乔家庄。 今日的乔家大院张灯结彩,大红灯笼照亮整个中庭,鲜红的剪纸贴满了窗棂。 奇怪的是,没有锣鼓喧嚣,也没有宾客满席,有的只是一派沉默与肃然。内外院里虽站满了府中家仆,却人人脸上都跟死了亲爹似的,全无半分笑容。 就这么个阵势,不知道的人,恐怕还会以为这是办的冥婚…… 今日正是乔家小姐大婚的日子。 只是这都临近子时了,新郎官的人选还未有着落,急得庄主乔老员外在中庭里不安的来回踱步。 心情烦躁下,素来平和待人的乔老庄主也忍不住发起了无名怒火,冲着边上下人吼道:“我说你们这一个个的,都哭丧着个脸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咳咳咳,咳咳……还以为我这在办丧事呢,真他娘的晦气!” “……要喜庆,要笑,明白吗?笑都不会,我花那么多粮食养你们做什么!” 然而他越是如此,下人们就越是笑不出来,甚至就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只能是纷纷跪倒在地上,默然请罪。 这时,乔家夫人从正堂里走了出来。 “我说老爷,你发那么大火做什么?你这病才刚好,郎中说了要好好将养几日……”说着,乔夫人语带不满的埋怨道:“还有,你那说得又是什么话?今儿可是咱家闺女大喜的日子,净说些不吉利的话,还想不想你女儿好过了?” “哎呀夫人,我这不是着急么。” “急也不能咒我女儿!” “是是是……” 显然,这年届四旬的老庄主也是个惧内的主儿,火气正冒着呢,自家夫人三言两语就能给他浇灭了,被怼得全然没了脾气。 搞定了自家老伴儿后,乔夫人便让下人们起身,正在这时,院外乍然传来一道欢快的声音:“老爷老爷,贾仨儿把新姑爷给带回来了!” 听到这声报信,乔老庄主并未喜上眉梢,反是重重一哼:“一群没用的东西!也不知又带回来个什么二混子!” 乔夫人闻言,赶忙出声宽慰:“不妨瞧瞧再说。” 那管事模样的下人来到身前,禀报道:“老爷夫人,人现正在外庭候着呢,这就带您二位出去瞧瞧?” 小半刻钟后,外庭传来了乔老庄主的咆哮。 “废物,统统都是废物!你们怎么办事的,啊?我让你们……咳咳咳,让你们带个姑爷回来,瞧瞧你们干得好事!净给我整些歪瓜裂枣,这月月钱都别领了……” “老爷,他们这也是没了法子不是……” 被训得满头大汗的外府管事一边陪着笑脸,一边低声解释:“现在外头各家都在抢新郎倌儿,这十里八乡的俊俏小伙都被搜罗了个遍,咱终究是晚了一步动手……” 好在乔夫人也算是个明事理的,倒没打算为难他们这些下人,便在一边轻轻拍着自家丈夫的后背,出声劝解道:“是呀老爷,也怪不得他们。” 说着,忍不住又数落起了自家丈夫:“要我说呀,怪也只能怪你太晚得到消息,白白耽误了咱家闺女的亲事……那朝廷派下来的采花使不还没到么?咱又何必急这一时,晚个一天两天,应是不打紧的。” “妇人之见,真真是妇人之见!” 乔老庄主手指头点了点自家夫人,却见对方脸色一变,登时又没了脾气,连忙转口:“不是,夫人啊……你是不知道,这朝廷的诏令一到,官府就不让咱们嫁女了!真到了那时,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一番话说出口,像是瞬间老了十几岁,又看向那边上战战兢兢的新郎官候选人,结果是越看越来气。为免气坏身子,他赶紧挥了挥衣袖,打发道:“去,账房里支些银子,把人放回去罢。” 话音刚落,忽又自个儿喊了停,细细再一瞧那名年轻男子,觉得还算凑合,便说:“算了,先带下去好生歇着,院外给他安排个住处。” 待得那名男子被带下去,乔夫人忍不住开口道:“老爷,你这是……” 乔老庄主沉沉一叹,摇摇头道:“马上便要子夜了。吉时早就过了,吉日可不能再耽搁了,实在不行,咱也只能将就着办了。” “老爷老爷,又有一位新姑爷……” 那人话未说完,乔庄主劈头便是训道:“什么叫又一位新姑爷?我就一个闺女,你还想有几位姑爷?!!” 训罢,有气无力的问:“说罢,那人品貌如何?” 男仆立马翘起大拇哥儿道:“是个俊小伙儿!” 乔庄主对此嗤之以鼻,心说,你们眼中的那些俊小伙,就没一个是我能看上的!这都什么眼神…… 最终,王宽被人带了上来。 见到他的第一眼,乔家夫妇就愣住了,嗬,竟然抢回来个读书人! 这要搁在平时,根本不算事儿。明人虽然重视读书人,却也未到视若珍宝的程度,落魄书生多了去,如若没有功名在身,那他算个屁! 可今时不同往日呀,适龄光棍抢手得很,稍晚下手一天,都让人悔之莫及。 说起来,还不都是选秀闹的! 咱这朝廷也真是……先皇驾崩,新君即位,却又迟迟不立皇后,放着三位侧妃不管,反要跑来江南选秀女,谁会想让自家闺女去跳这火坑啊? 这不,诏令还未到达****间却早已乱成一团,各种流言满天飞,传得有鼻子有眼,逼得各家纷纷嫁女,匆忙举办婚事。 不巧的是,那两日乔老庄主恰好病倒了,府中上下鸡飞狗跳、乱成了一锅粥。 这一来,对于外界的消息,知晓得自然也就比他人晚了些许。病体初愈后,急得他是捶胸顿足,险些就要一病不起…… 这厢间,俩夫妻上下不停打量着王宽,结果是越看越满意。末了,乔夫人掩口凑到丈夫耳边,悄声说道:“妾身觉得不错,你呢?” “夫人满意就好,夫人满意就好,哈哈……” 乔庄主乐得合不拢腿,哈哈大笑:“成,就他了!快去,命人奏乐!你,赶紧去把大家伙儿都请出来观礼!还有你,你,你,该干啥干啥去,婚事给我速速操办起来!” “是!”下人们齐齐应声。 安排完一应事宜后,乔老庄主才发现,自己好像遗漏了最为重要的一环,不由看向一旁默默站着的王宽。 “对了,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可曾有过婚配?” 嗯,第八章屏蔽了,解禁很麻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 ww.xxbi quge.c0m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009章 如果能重来 乔大小姐本就未经人事,哪受得王宽这般甜言蜜语的攻势? 短暂的惊愕过后,她心里便像喝了蜜般融化开了,一时根本不知该如何接话。 王宽见她粉面含羞,默不作声,只得转移话题道:“对了,我叫王宽。你呢,叫什么名字?” “妾身名唤映容。” “映容?好名字。” “夫君当真如此觉得?” “……” 王宽心说,这反应怎么那么像傻白甜?罢了罢了,我再换个话题……于是又问:“你今年多大了?” 他心里也实在是好奇,这姑娘明明看着年纪不大,怎的乔家如此恨嫁? “妾身年纪,十又有四。” 话一出口,王宽如遭雷击,脱口道:“什么?!!” 对于他有如此反应,乔映容感到十分不解,不禁问道:“有何不妥?” “不是不是……”王宽惊得有些口不择言,“倒也没有太大不妥,就是你这年龄……未免也太、太……” 有些话儿终究说不出口,唯有沉沉一叹。 “妾身已经不小了。”乔小姐竟是一脸认真的解释:“女子十五及笄,十四嫁人者也有不少,更小的都有呢。” “我的天……” 王宽无奈抚额,古人何以禽兽至斯? 妹的,这可是十四岁呀,放在后世是要判刑的!万没想到,老子居然也成了个三年血赚……他突然觉得,自己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夫君……” “嗯?” “咱们也该起身了。” “噢。” “夫君且先候着,妾身这就服侍你洗漱。” “嗯。” 王宽正自伤感之中,压根没注意到她说了什么,只漫不经心的应着。等到回过神来,婢女已经按着吩咐,端来了一盆清水…… 乔大小姐亲自动手,拧了毛巾为他擦脸。 浑浑噩噩起身,任她在那服侍。双眼虽然闭着,王宽心里却是想了许多,不经意间,又注意到了手上那枚戒指。 睁眼之际,目光下意识望向戒指,终是觉得有些不甘。 好好的一枚时空戒,先前明明还是好的,怎么突然就用不了了呢?难道它不防水? 郁闷之下,又摁下按钮试了试,眼前场景忽的一变,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浴桶里,看看窗外,时间正是夜晚…… “卧槽!这这这……”王宽惊得下巴都快掉了,“真的成功了?” 正当此时,房门‘砰’的一声巨响。抬眼望去,屏风那头,两名人高马大的青壮家丁再一次出现在门口…… 一切似乎都和先前一样,但又注定会有些许不同。 王宽二话不说,长身立起,不待门口俩人进来,便已扯了浴巾套在身上,懒洋洋的对外头招呼一声:“进来吧。” “呃……” 门外二人皆是一愣,互相对视一眼,像是在用眼神询问:姑爷这是怎么了?为何态度变化如此之大? “来人,更衣!” 王宽一脸淡定的发号施令,颐指气使的唤来了门外两个年轻丫鬟,丑拒了那位上了年纪的大娘……开什么玩笑,我家兄弟岂能让你随意观看? 穿戴一新后,王宽双手背负于身后,缓缓踱步而出,根本不需要人押着。 如此一幕,搞得一众下人莫名其妙。 新姑爷怎的突然转了性? 似曾相识的一幕再次上演,王宽虽是自愿拜堂成亲,可心里仍然装有不少事情。他现在十分急于搞清楚那枚戒指的工作原理。 此前的直接穿梭五百多年,来到大明朝不算。自打穿越之后,他两次触发了戒指的时光倒流功能,其中却是‘失效’了好几次。 如今细细一回想,他突然发现,这可能不是一枚单纯的时光戒指。 首先,他在义救落水女子之前,曾旋转过一次戒指,并未发现任何变化。之后又旋转了一次,却是带着自己回到了救人之前。 在那之后,他在沐浴之时按下按钮、旋转戒指,又一次失效。然后在第二天早上按下按钮旋转后,突然又回到了浴桶里…… 也就是说,所谓的时光倒流之说,其实并不准确。 这枚戒指的发动,极有是需要进行两次的……这说起来比较复杂,如果类比成前世的那些单机游戏,就很容易理解了。 也就是说,这相当于是在进行一种存档、读档! 按下按钮,戒指往下旋转,便是存档。之后再按下按钮,由下往上旋转,就相当于是在读档。 我的天,这可不就是传说中的s/l大法么? 玩过单机的人都知道,这和作弊没有什么区别。只要事前有过存档,那就可以进行无数次的试验或者作死……读档重来就好了。 当然,这枚戒指的功能,和游戏里的存档机制还是稍稍有些不同的。 譬如说,它不允许连着两次读档,而且每次读档之前,还必须得先进行一次存档,因为戒指的朝向面不会自动复位……因而,无限制的重来是不可能实现的。 另一个不同点就是,每一次读档成功后,短期内将无法再转动戒指外环,处于一种不可使用状态。 至于这个间隔时间究竟有多长,王宽暂时还无法准确判断。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半天之内,可以连续使用两次。 这在之前也得到过验证,王宽第二次救回落水女子后,发现戒指不能转动了。然后又在晚间子时,成功使用戒指按钮,存了个沐浴的档……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cd时间? 再说回到存档与读档之间的间隔问题。如果说,此前的穿越五百年是读取了戒指里原本带有的存档,那岂不是说,它最少可以无视五百年时光…… 想想都觉得恐怖无比。 假设王宽现在存档,然后不再使用,等到七老八十以后,再进行读档……妈耶,可以实现长生不死了? 尽管这只是王宽的初步分析,不过根据现下的情况来看,他感觉自己已经推断得九八不离十了。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去验证这些假想。 重来一次,王宽终于可以顺从自己内心的选择,而不再是扮演一个默默认命的角色了。虽说结果仍然一致,但这过程当中,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好吧,姑且算是一种自我安慰,简称自安? 推门进入洞房,望着那怯生生坐于床榻边沿的小娘子,他心里不禁升起无限怜惜,忽而哈哈大笑:“如果能重来,我要选李白!” 是的,王宽发现自己很幸运。 他将用尽毕生去弥补这个可爱的女人! 第010章 大明朝的特色 身为一个21世纪的大男孩,王宽也是有过恋爱经验的。 感情的事情,有时来得就这么快,就像一阵龙卷风…… 用句粗俗点的话说,那叫王八看绿豆,对了眼儿。换成文艺青年的话就是,确认过眼神,我遇上对的人! 总之,王宽觉得,他的确是喜欢上了这个年纪偏小的女人。 大红盖头还未掀开,他却早已知晓,那下边遮盖了一张怎样动人的容颜,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容易给人造成‘一切尽在掌握’的错觉。 “好了,你们都出去吧。” 王宽自觉已知悉所有流程,迫不及待的便要开口送客。 这弄得那喜娘和丫鬟皆是一阵莫名其妙,心说,这新姑爷看起来可没有半分不情愿的模样……可他先前也没见过新娘子才是,怎的如此猴急? “新郎倌儿,仪式还没完呢。”喜娘一脸无奈。 “盖头我自己会挑,交杯酒不用你教我喝。”王宽心说,乔家这都请的什么人呀,一点眼力见儿都没,那么喜欢当电灯泡吗? 喜娘闻言,略略不满的看着他:“难不成,新姑爷要自个儿撒帐?” “呃……”王宽被怼得没了脾气,只好讪讪一笑:“有劳了。”古人最重规矩,尤其是这婚姻大事的流程,确实不好随意破坏。 却不料话音刚一落下,床边坐着的新娘子竟是忍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一刻,王宽想死的心都有了。 第一印象多么重要啊,自己居然出糗了! 难不成,待会还得再来一出霸王硬上弓,才能一振夫纲? 察觉到了新郎官的尴尬,喜娘立即出场解围,拉着他来到床边与新娘子并肩而坐,然后开始撒帐。 婢女早已端来一个托盘,里边装有红枣、花生、桂圆和栗子。这四样东西,采用谐音便是‘早生贵子’了。 喜娘随手抓了一把,洒在俩人身上,还用眼神示意王宽兜起衣襟去接。 事实上,王宽哪还用人提醒? 前一次他是被迫就范,自然不愿遵从对方的安排,所以是能敷衍就敷衍,根本不在乎这些琐碎的仪式。 如今可是大大不同了。 他就像是一台手波换成了自动波的汽车,完全不需要别人来操心。 “撒个枣、领个小儿,撒个栗、领个妮儿,一把栗子,一把枣,小的跟着大的跑……” 耳中听着喜娘念些吉祥的话,还一边不停往合欢床上撒着干果,只能呆呆坐床上的王宽忽然发现,身旁的小娘子害羞得紧。那藏在袖袍里的一双小手,只敢偷偷的牵起衣角来接,不细心观察,还真难以察觉得到。 此情此景,叫人不禁联想,那蒙在大红盖头下的一张俏脸,不知该红成了什么样儿? 随后,喜娘又尽职尽责的往新房每一个角落都洒上了干果,才领着婢女退下。通过方才的察言观色,她心里已然明白,新郎官根本不需要人来引导。 等到她们都离开后,洞房里突然安静下来,这让新娘子感到很不自在,素手不禁轻轻攥起了衣角。 尽管对于这门亲事,她从头到尾都是抱着顺从父母的态度,却不代表她能立即做到坦然面对所有,尤其是那连面都未曾见过的夫君。 王宽见此,不由出声宽慰道:“别紧张,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王宽,乃本县永平乡人,去岁新中童生,今科不幸落榜,区区老童生一枚。” 新娘子听得这话,不禁‘扑哧’一笑,嗔道:“母亲和我说过,夫君年方十六,若是这都可以称为「老童生」,叫他人情何以堪?” “那么,敢问娘子芳名?” 起身来到桌边坐下,王宽端起酒壶为自己斟满一杯,轻轻抿上一口,语声不觉已带上了几分调戏的味道,“哎呀等等,为夫掐指一算,已然算出了你的芳名。” “真的假的?” 新娘子一激动,忍不住自己掀开了盖头。 尽管那张容颜,王宽此前已经欣赏过好几遍,且还曾近距离亲密接触过,但如今再细细一瞧,仍然感到无比的惊艳。 今夜的她妆容精致,娇颜如花,浅淡的妆容掩不住颊间那一对含笑的梨涡,细细的柳眉盖不住那一双秋水美眸,华美的凤冠盘不住那一头如瀑的青丝,五彩霞帔遮不住那一对精美的锁骨…… 王宽突然感到一阵口干舌燥,赶忙端起酒盏一饮而尽,故作一副惊奇貌:“娘子何以如此迫不及待耶?” 新娘子闻言,登时羞臊无比,赶紧又放下了盖头。 王宽见此哈哈大笑,又摆出一副神棍相,开口道:“若我所料不差,娘子名为映容,为夫说得可对?” “你怎会知晓……” “这个简单。”王宽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前日深睡,梦乡之中,偶遇天上月老,得知今世姻缘,红线那头,有一牌子,上书「映容」二字……” 乔大小姐当然不信,出言反驳道:“这世间重名之人,未必没有,夫君又怎知她是姓李,还是姓乔?” “管她姓李还是姓乔,从今往后,得改姓王。”王宽语带戏谑道。 意识到自己又被调戏了之后,乔小娘子犹不服气道:“莫非天下读书人都如夫君一般,油嘴滑舌?” “他们皆不如我。” “……” 要有何等的自信,才敢说出这般大言不惭的话?乔大小姐实是难以想象,自己的夫君会是这般妙人儿。 她当然不知道,这是一种来自于穿越者对当下古人的藐视。 “好了,也该让我见见我家小娘子了。” 王宽站起身来,取了喜秤来到床前,轻轻挑开了她的盖头。这时,新娘子忽然学起了他的腔调,开口道:“夫君何以如此迫不及待耶?” “呃……” 王宽猝不及防,万未料到她还身负姑苏慕容家的绝学,“好吧,为夫甘拜下风,咱们来喝「合欢」酒吧。” 乔映容听出了他话里的不怀好意,登时霞飞双颊,不再作出任何回应。 王宽与她饮过交杯酒,又取来一把剪刀,伴随着‘喀嚓’一声,已然熟练无比的剪下了自己一绺头发…… 乔映容看得暗暗惊奇,脱口道:“你怎的如此熟悉?” “放心,为夫我还未曾娶妻。”王宽轻笑一声,便将头发和剪子一并递给了她,“我的小娘子,该你了。” 尽管无人引导,但在婚前,乔大小姐还是有听喜娘说过这么个流程的,当即有样学样,剪下了头上一缕秀发,和王宽的合结在一起,放入自己腰间的私囊。 “娘子不也对此甚为熟练么?”王宽开口调笑。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呀!”她没好气的白了王宽一眼,似是对于他的调戏已经习以为然。 “那么,咱们这就开始「猪跑」吧。” “啊?”小娘子原本还吃不透这话有何含义,可一见对方那一脸坏笑的表情,立马什么都明白了。 “你……惯会作弄人家!” “好了,不逗你了。”见她有些扛不住了,王宽便也适可而止,转身来到桌前,拿起一把削水果用的小刀。 “夫君拿刀做什么?” “你马上就知道了。” 王宽神秘一笑,学着古装剧里的套路,轻轻一刀划破自己的食指,然后将血滴在那验证落红的白帕上。 “这……” 乔大小姐起初不明所以,忽的,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看向王宽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夫君莫非是……” 对于她的反应,王宽感到十分奇怪,不禁问道:“你怎么了?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 “夫君今日……今日不打算圆房么?” “是啊,你年纪还小,不急。” “夫君何须瞒我?早闻士林多好男风……” “……” 听到‘男风’二字,王宽瞬间懵了,她怎会有如此想法? 妹的,老子还不全是为你着想!半拉大的姑娘,身子骨都没完全长开呢,破身太早本就没有益处……你可倒好,居然怀疑我是gay? 果然,大明朝一大特色,便是士人喜好男风么? 第011章 一场乌龙 “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 回过神来的王宽,立即发动否认三连,他可不想被自家媳妇误会。 然而,乔映容根本不信,反而安慰他道:“夫君不必如此紧张,妾身自会顾及夫君颜面,不将此事对外宣扬。只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王家总要有人承继香火。夫君这般,却是教妾身如何自处?” “……” 瞧瞧,你瞧瞧我这媳妇多么贤惠,多么善解人意……王宽郁闷得想吐血,气得一个饿虎扑食,将她扑倒在床,气急败坏道:“再要胡言乱语,老子__哭你!” 孰料…… 她非但没有被吓得花容失色,反倒是脸上紧张之色全消,语态认真的道:“妾身本就与你拜过花堂,此刻圆房也是应有之义。若能留下子嗣,也算全了妾身妇德。” “……唉,真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 王宽心里一阵无奈,忍不住在那精致秀气的小瑶鼻轻轻一捏,苦笑道:“我王宽何德何能,竟能娶到你这么个对我千依百顺的贤惠妻子?或许,这本就是一场梦境罢……” 乔映容不知他为何会有此感慨,天下女子,不都应当如此么? 在她看来,女子自小学习《女诫》,谨守三从四德原是理所当然,倒是那极少数的一些女子,反压男人一头,往往落不着什么好名声…… 见其一脸疑惑,王宽倒也不打算就地展开一场‘平权’科普……本质上,他仍是个思想极为传统的男人,为此常被冠以‘直男癌’的标签。 略作沉默,王宽开始转移话题道:“还未及问你,年方十四的一个小丫头,怎的如此恨嫁……咳,你父母怎的这般急着要你嫁人?” 对于这一点,他心里实在是感到好奇。 究竟什么原因,使得乔家竟不惜差人出去抢新郎?而自己不过一穷酸书生,连个功名都没捞到,怎会变得如此抢手? 乔小娘子出声解释道:“坊间传言,朝廷不久即要选秀,秀女多从江南采选,家父家母不愿让我入宫,这才……” 原来如此! 王宽总算是弄清楚原因了,这事他虽有些印象,却也未能料到,外头已经闹到了如此地步。 年初之时,英宗朱祁镇驾崩,太子朱见深即位为帝。如今国丧已满半年,却迟迟不见当今天子立后,民间自然会出现些流言蜚语。 原本朱见深当太子期间,就已有了三位侧妃,只是那太子妃一直悬而未立。因而在他即位登基后,皇后人选也暂时空缺了。 天子守孝,以日代月,不同于民间‘斩衰’那般,守满整二十七个月。而老百姓和先皇没有什么直接的血缘关系,通常也只规定要守国丧百日,不得婚配嫁娶。 现下已是七月,国丧期满半年,天子却仍未册立皇后,加之民间选秀流言的出现,自然免不了人心惶惶…… 按说,选秀本应是喜事,哪家姑娘若是进了皇宫,有幸得蒙圣宠,封个妃嫔位分,可谓尊荣无比。 但老百姓不这么认为。 在他们看来,海选人数众多,自家闺女真要不幸选上,从此辞别家人不说,入宫以后,多半只能做个普通宫女,孤苦一生。 然而王宽知道,这本就是民间讹传,多半是那大龄光棍娶不到老婆,才放出的谣言。 身为后世之人,他非常清楚,历史上的明宪宗朱见深,不是不想立后,而是钟意于立万贞儿为后,才拖而不决…… 所以民间采选,基本不会发生。 可也正因如此,才让选秀谣言有了根据,闹得江浙一带沸沸扬扬。 那些传言,前身倒也有听说过,这才使得王宽有些印象。只不过他未能料到,县里已经闹到如此地步,都有人夜间出来抢新郎了…… 拉郎配这种事,倒算是大明朝另一特色,虽不是独有特色,却也十分有名。 每当听到海选风声,民间便会纷纷嫁女。因为一旦诏令下达当地,就不再允许婚配嫁娶了。只要是适龄待嫁的民女,皆在入选之列。 而在这个时候,适龄光棍绝对属于抢手货,各路人马竞相争抢,闹得不可开交。疯狂之时,甚至在大白天都敢当街抢新郎……想明白了前因后果的王宽,不禁摇头失笑:“等再过些时日,有得你们乔家后悔了。” “夫君这话何意?” “选秀之说,本为子虚乌有,奈何愚人太多。” 见其一脸笃定,乔小娘子不觉秀眉轻颦:“夫君何以如此肯定?” 王宽脸上露出迷之微笑:“自然是掐指一算。” 这样一个答案,显然无法让乔大小姐满意。她撇撇嘴,忽又问道:“对了,夫君又是如何晓得妾身年纪的?” 不过话刚出口,似是已然料到王宽会如何作答了,抢先一步说道:“又是掐指一算,对吧?” “果真是冰雪聪明!”王宽伸手点点她的鼻头,笑赞一声,随即转口道:“好了,天色不早,咱们也该安寝了。” 乔大小姐闻言,一脸委屈的道:“夫君方才还说,不与妾身同房……” “我有说过这话?” “可你方才之举……” 乔映容所言,自然是指伪造落红一事。 “噢,你说的是圆房呀——” 王宽刻意拉长了音调,饶有兴致的欣赏着她逐渐红透的双颊,直到她不堪的低下头去,才一本正经的解释道:“我现在说的睡觉,完全就是单纯的睡觉!瞧你,小小年纪不学好,净想到别地儿去了,羞不羞哟!” 乔大小姐本就羞臊难当,再让他这话一激,登时背过身去,将脸深深埋在大红衾褥下,语声娇娇的道:“你又作弄妾身……” “好好好,既是我家娘子主动要求,为夫倒是却之不恭了。” 王宽一脸坏笑的扑到她身上,嘴巴在其耳畔轻轻吹着热气,声音富含挑逗的问道:“娘子,你会不会叫__?” 乔小娘子哪里还敢答话?温顺的跟个绵羊一样缩在其臂弯里,声音低低的道:“夫君,熄……熄了烛火……” 见她如此反应,王宽不禁莞尔一笑。 依言起身吹灭红烛,又回到榻上,搂着她悄声说道:“方才的问题,你可还未回答我呢。到底会,还是不会?” “你……净欺负人!” 乔大小姐很是不满的嘟囔一声,却又声音细细的在其耳边答道:“妾身又不是外头那些不正经的女子,哪会这些?”说罢,在他背上轻轻一拍,以示抗议。 王宽心说,你昨晚不也无师自通了么,且还那般令人销魂……好罢,那是正经实战,比不得现在这般弄虚作假。 最终,王大流氓不得不亲自上阵,手把手的开始对她进行言传身教…… 不久后,屋里开始传出几声不堪入耳的声响,隐隐约约,娇啼婉转,如泣如诉,酥媚入骨。不消片刻,又变成了浅唱低吟,莺歌阵阵…… 门外。 两名丫鬟十分默契的贴着墙根,竖耳听了一阵后,早已羞不可抑。 互视一眼,年长的丫鬟打了个眼色,另一人轻轻把头一点,悄然转身,挪步离开,一路去往正院。 夜幕下。 乔家家主正于庭前来回踱步,眼见得下人来到廊下,还未及开口汇报,他便抢先出声问道:“如何?事情可是成了?” 见得对方点头,他便挥了挥手,不复多言。 转身回到屋内,自家夫人刚一迎上来,他便一脸轻松的笑道:“木已成舟!这一回,咱们再也不惧那选秀的使臣了!” 第013章 官司难打 “这个姓余的,简直欺人太甚!” 乔老庄主显然气得不轻,自己费尽那么多心思,甚至不惜派人强抢新郎,才办成了自家闺女的亲事。 他姓余的可倒好,上来就想截胡? 相比起老丈人来,王宽这女婿倒显得格外淡定,缓缓站起身来,宽慰道:“老泰山不必如此担心,可先遣人入城,把我那舅父带来问个清楚。” “贤婿所言有理。” 老丈人点头赞同,抬步出得门外,让人唤来外府管事,一番交代,对方便领上两名青壮家丁进城去了。 许是王宽那从容淡定的表现,使得老丈人对其多了几分信任。待得回转屋内,他出声问道:“出了此等事情,贤婿可有什么主意?” 王宽不由面露苦笑,我能有什么好主意?人余家可是把我也给一并告了,禾奸呐,多大的罪名…… 总不能低头认罪吧? 不过面对询问,他也不能露怯,只得硬着头皮道:“为今之计,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耳!” “可这终究不是办法,余家那个老东西,怕是有备而来!”老丈人摇头叹息。 王宽自然认同这一点。 余家敢明目张胆去告乔家这样的大户,就意味着要撕破脸,摆明了是有准备的。否则真论起财势来,可不见得谁能胜出呢。 别的不说,光是余家报官这事,按着当下时间来算,哪怕他们今晨去的县衙,乔家获知消息的速度都不算慢。 这足以说明,乔家在官面上也是有人的。 不然的话,衙门吃饱了撑着,私下遣人来给老丈人报信? 要知道,这可不同于正规的传票,正规的传票也不会来得如此之快。 依照国朝规矩,打官司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每逢三六九日才会接告。状子递上去以后,县官也不会当天就审,少说也要等个三两天功夫,才能排到你的案子……只有个别比较紧急的大案要案,才会火速办理。 所以说,眼下其实也不用着急,至少要等上三天,才有可能轮到他们上堂受审。 当然,王宽的淡定也不全是装出来的。莫说这‘禾奸之罪’能否成立,就算到时真被定下罪名,他也还有挽回的机会…… 老丈人正在焦躁不安的来回踱步,回过头来,却发现他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架势,一手捧着茶盏,正慢悠悠的在品茗呢。 这一来,就使得乔老庄主不得不心生疑虑了。 细细一琢磨,发现这场官司真若败了,最吃亏的其实还是他乔家。反观王宽,顶多挨上几十板子,然后又可以去给那余家做上门女婿了…… 想明白了这一层后,他不禁重重一哼,略略恼怒的道:“我看你是打算坐山观虎斗,稳坐钓鱼台罢?” “……” 王宽被责问的有些无语,这都啥跟啥呀,老子怎么就想‘坐山观虎斗’了呢?拜托,我根本就没想过要给余家入赘好不好! 为了自证清白,他只得开腔道:“老泰山,有件事儿,你恐怕还不知道……” “何事?” 老丈人话刚出口,自家夫人却是从里间匆匆出来。她面沉似水,一脸古怪的先是瞄了眼王宽,旋即凑到丈夫耳边低语一阵。 紧接着,老丈人看向王宽的眼神也变得十分古怪了。 略一愣神之后,乔老丈人忽的脸色一喜,笑逐颜开道:“夫人,这是喜事呀!天大的喜事!” 乔夫人听了这话,不由着恼道:“我说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这还叫喜事儿?” “当然是喜事了!” 老丈人冲王宽会心一笑,接着又看向自家夫人,解释道:“就在方才,下人来报,南城余家告了咱们禾奸之罪。” “啊?还有这事儿?如此说来……” “不错!”乔老庄主轻轻一哼道:“他要告我女儿,怕是不好定下罪名!” 王宽也没想到,自己居然错有错着,保住了自家娘子的‘清白’。这一来,性质可就不一样了,乔大小姐连贞洁都未失去,如何定她禾奸之罪? 这不搞笑吗! 不过问题也没想象中的轻松,他们这对夫妻虽有名无实,却也是拜堂成亲过的,又有那么多人现场见证,苟合的关系还真难以赖掉。 这年头,终究讲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王宽自小父母双亡,舅父算是唯一长辈,确实有权决定他的终身大事。他这般在外头随意和乔家小姐成亲,如果得不到老舅父的首肯,就算不得合法夫妻…… 当然,这锅不在他身上。 归根结底,还是乔老庄主抢新郎惹出的祸事。 也正因此,昨天夜里,老丈人才会安排下人听床,迫不及待的想要王宽成为他真正的女婿。 在他想来,有名有实以后,官府就再追究不得他乱点鸳鸯谱的罪行了。婚书拿到县衙去走正常程序,户房也断没有否决的道理,王宽更是想赖都不行了。 结果倒好,自家女儿现在还是清白之身……默然看着自家女婿,老两口心里不禁暗自嘀咕:“你怕不是圣人柳下惠吧?” 饶是王宽这厚颜无耻之徒,也被二老看得浑身不自在了,干笑一声,转移话题道:“小婿肚子饿了,能否先吃早饭?” 早饭其实早就备好了,结果出了这么档子事儿,乔家夫妇便把什么都给忘了。 尽管中途出了点意外,但乔家二老看王宽这女婿是越看越满意。所以早饭桌上,硬是把他给按在了主位上。 王宽自然晓得,这是时下风俗。 一般来说,女婿三朝回门,娘家会开一场归宁喜宴。席上,女婿会被当成座上宾,要坐最显赫的主位……只是眼下这情况,他算不算是回门,还不好说。 简单吃过早饭,王宽那老舅父也被人带到了。 结果不出所料,老家伙当真是鬼迷了心窍,竟在昨日就和余家签下了契约,答应让王宽入赘…… 这一来,官司可就不好打了。 两份婚契一前一后,按照常理来说,定然是余家占了便宜。更要命的是,乔家的这份婚契,还未拿到官府去认证过! “哼,凡事总得讲点道理!” 乔老庄主一拍桌案,怒声道:“婚姻大事,讲究的是你情我愿,我乔正阳不光要和他姓余的打官司,还要反告他余家迫人入赘,逼良为娼!” 见他此刻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王宽不觉白眼一翻。 您老人家也好不到哪去吧? ps:又屏蔽一章,唉,可能哪天还要进去喝茶 第014章 二女争夫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乔、余两家要打官司的事,很快便在淳安县里传开了。 八卦是不分年代的,何况当下缺乏娱乐项目,老百姓的日常消遣之一,便是打听大户人家里的奇闻轶事。 毕竟大户之家嘛,女眷定然不少,发生点伦理狗血剧情十分正常…… 没过上两天功夫,故事就演变出了多种版本,主题却始终不离‘二女争夫’这样的热辣字眼。 由此可见,大明朝人人皆有创作天赋,懂得在紧扣主题、保留中心思想的基础上,进行思维散发…… 作为绯闻事件里的唯一男主角,王宽更是一夜成名。 很多人都为此感到好奇,究竟是何等奇男子,才能引得两家员外争抢,还不惜闹上公堂……想来,他一定是品貌极为出众之人。不说才比子健、貌若潘安,至少也该是位温润如玉的偏偏少年郎。 只有那少数见过王宽的街坊邻居,对此等言论嗤之以鼻,就那王家小子?品貌出众?开玩笑的吧! “也真奇了怪了!你说那小子,近来这是交了什么运道,能让两家千金争抢?”有街坊不解道。 “还不都是选秀闹的。” 边上,另一大娘接话道:“我看过上几日,说不准呀,青天白日都有人要抢新郎,可怜我家小子,娶得早咯!” “你可拉倒罢!就你家那小王八蛋,会有人抢?人王家小子,咋说都是正经读书人,长得也还不赖……” 这位大婶话未说完,脸上就被甩了根菜叶子,登时赔笑住了嘴。 坊间百姓议论纷纷,闲散文人则在暗暗酝酿,打算编纂成文,写一出《二女争夫》的词话故事…… 万众瞩目下,余、乔两家争婿一案,终于在三日后开审了。 淳安知县姓张,单名一个赈字,南河开封府人氏,两榜进士出身,天顺四年荣登三甲六十二名。 这张赈年方三十有四,初入仕途,又值青壮之年,对于官声那是十分看重的。到任以来,他一直都兢兢业业、案牍劳形,力图留下个好名声,以作为晋升的资历。 在他看来,王宽一案再好审理不过,无非是个简单的婚姻纠纷,照着原有章程来判即可……这般小小案件,也要闹上公堂,委实有些小题大做。 可喜的是,百姓对此甚为关注,如此一来,倒是个博取官声的好机会。 念及于此,张县尊当机立断,对今日的审案流程做了调整,把王宽一案放到最前面来进行公审。 今日,县衙仪门大开。 还未开堂,庭前便已围满了观审的老百姓。县老爷难得升一回大堂,当然要给点面子,还能顺道参观一下衙门正院…… 随着堂号喊完,张县尊来到大案后方坐定,一拍醒木,肃然正声道:“原告仁寿乡民余明,被告永平乡童生王宽、和义乡民乔正阳上前。” 月台上,一名衙役跟着大喝:“大老爷有令,原告余明,被告王宽、乔正阳上前!” 木栅栏外,观审的老百姓纷纷让出中间一条过道,好让王宽三人入内。 待得几人来到堂外,两旁皂隶忽的齐齐以手中水火棍敲击地面,拉长了音调喊道:“威武——” 要说衙门审案的阵势,还真不是一般人扛得住的。 寻常百姓,到了这大堂之下,堂威一起,腿肚子都得跟着打颤……受这气场所慑,哪还有不下跪的道理? 不说旁人,便是自己那便宜老丈人,都有些时扛不住这架势。王宽分明注意到,方才堂号响起之时,老丈人身子明显哆嗦了一下。 倒是他自诩见多识广,暂时还未被这官威给吓到。 在大明朝,有了功名在身,是可以见官不跪的。可惜王宽还未考上秀才,童生可没有这样的特权。 虽然很不习惯,但形势比人强,眼下实在不宜得罪县尊大老爷。 三人纷纷跪倒在月台上,自报姓名参拜。趁着这空档,王宽留心观察了一下暖阁上的县尊老爷,发现对方不过三十出头,看着十分年轻。 江南富庶,寻常举人很难来这地儿任知县,所以通常被用作新科进士的首任官缺……这些个初入官场的小菜鸟,品性一般不坏,但是书生意气颇重,这令王宽不得不担心,自己有被误判的可能。 但这事儿没得选。 当下的县令,可不是戏文里那种丑角身份,更不是影视剧里所谓的‘七品芝麻官’。一县正堂,职权大得吓人,可说是总揽全局的大人物。 这一点,后世的县一把手确实没法比。 观察完了堂上的张县尊,王宽便理所当然的低下头去,静待问话。不料就在这时,耳边乍然响起皂隶一声断喝:“堂下被告抬起头来,不得故意欺瞒!” 这话听得王宽愣了一愣,然后才隐约记起,古人审案,确实有这么个规矩存在。 察言观色,也是官员办案的一项重要依据。经验老道的主审官,可通过捕捉受审之人的神情变化,在心中做出最为准确的判断…… 好死不死的,方才自己那一低头,或许已在县尊心里留下了个心虚的印象。审问才刚开始,对方便立即点名他道:“童生王宽,本官且来问你,原告余明告你与人禾奸,你认是不认?” 听得这问话,王宽心里简直跟吞了苍蝇般难受,这不先入为主么!奶奶的,你个糊涂县官,竟想草率定下小爷的罪? 当下,他昂首挺胸,十分硬气的答道:“晚生自是不认。” 啪—— 张县尊惊堂木一拍,喝道:“好你个王宽,分明已有婚约在身,竟还敢与他人苟合,三日前的乔家婚礼,人尽皆知,你想嘴硬到几时!” “老父母如此断案,不觉太过草率了些?”王宽毫不客气的回应道。 “本官如何问案,无须你来教导。”张县尊又是一拍醒木,沉声喝道:“和义乡民刘远上前!” 话音落下,人群中出来一位中年男子。 想来,他就是此案的证人之一了。 见此,王宽心中不由一阵好笑,还以为这县老爷要传什么证人呢,敢情只是一位见证婚礼的乔家亲朋? 老丈人也真是,交得什么酒肉朋友,亏得还是那晚少数宾客之一…… 那厢间,刘远简单交代了一番当晚的婚礼情形,并指证了王宽后,便得以退了下去。转而,张县尊目光又落回王宽身上,冷笑道:“王童生,是否还要本官传唤其他证人?” 王宽好整以暇的答道:“若老父母只为证明我与乔家小姐是否成过亲,倒是不必传唤旁人了,这本就是事实。” “这么说,你是打算认罪了?” “认罪?认什么罪?成个亲而已,何罪之有?若说国朝律令,不许百姓成亲,晚生却是闻所未闻。” “好你个狂妄书生,仗着几分唇舌之利,便想混淆视听,扰乱公堂!来啊,给我掌嘴二十!”张县尊显然想要借题发挥了。 “呵,老父母是想屈打成招,还是要防民之口?” 王宽丝毫不惧,自顾冷笑出声:“须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在这淳安县内,你大可堵我口舌,屈打成招。只是待得来日,都察院里,倒要看你如何自证清白!” 第015章 验身 王宽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气势十足。 张县尊闻言,缓缓抬手,阻止了两名正向王宽逼近的皂隶。 “你在威胁本官?” “不不不,在下不过区区一草民,如何威胁得了堂堂百里之侯?”王宽胆气更壮,摇头笑道:“只是太祖有令,天下军民,若有冤屈而诉诸无门,则可手持《大诰》入京,敲登闻鼓,告御状。但凡有中途阻拦者,罪及满门!” 话音落下,全场鸦雀无声。 事实上,朱元璋编写的《大诰》中,严刑酷法太多,且多是针对贪官污吏,以致于洪武年间堪称官不聊生…… 于是等他驾崩以后,大诰便在满朝上下的默许之中,逐渐废弃不用了。到得如今,时人早已忘记了大诰的存在,只有那少数年长者,脑海中还稍微有点印象。 王宽突然提及这么个东西,在场百姓皆不明所以,但却都被他那番话给吓到了。很快,栅栏外开始议论纷纷。 “啥?可以进京告御状?不会被朝廷问罪么?途中还不许任何人阻拦?若有胆敢阻拦者,罪及满门?” “我的天老爷,太祖爷爷原来是这么个好皇帝!” “瞧瞧现在的官府,都把咱老百姓给欺负成啥样儿了?太祖爷爷若能多活个一甲子,该有多好……” 有那须发皆白的古稀老者,更是一脸缅怀之色。 想当年,太祖治下,老百姓日子过得多安稳呐!哪像现在这般,官司打不起,有冤无处诉…… 眼见得场外一阵骚动,张县尊也有些坐不住了,抓起惊堂木一连拍了三下,口中沉喝:“肃静,肃静!” “威……武——” 堂威响起,一通水火棍乱敲,才算是稍稍镇住了场面。 王宽却是不肯罢休,忽的站起身来,手指着身后戒石亭高声喝道:“张县尊,你看那石碑之上写了什么?如果你看不清楚,我来念给你听——” “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王宽再次拔高了音调,一字一顿,高声念出了戒石碑上的十六字真言,目光直直注视他道:“举头三尺有神明!晚生今日倒要看看,你这一县父母之言行,是否对得住「公心」二字!” 堂下又是一阵骚动。 暖阁之上,张县尊如坐针毡。 年轻的张县令,这回总算彻底领教了王宽的厉害。对方不过三言两语,便成功煽动了民意,激起了百姓和官府的对立之心。 如此一来,这案叫他如何审得下去? 现下,他非但不敢对王宽擅动刑罚,甚至就连命令对方跪下的勇气都没了……天知道,下一刻这刁民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他当然知道《大诰》的存在,心中更是十分清楚,当今天下,已不再是当年太祖治下的天下,大诰中的条例,已不再具备施行的可能。 可那登闻鼓还在呀! 也就是说,告御状确实是有可能实现的!这王宽真要敢拼了命的跑去京师上告,下场如何不好说,但他张赈的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道理很简单。 朝廷让你牧守一方,是为治下安民的,不是为朝廷招惹麻烦的。你连自己治下的民政都处理不好,都有人上京告你的状了,你他娘的还好意思当这一县正堂? 这正应了那句老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王宽贱命一条,死了都没人在乎,关键是不能让他连累到自己…… 难怪官场上的老前辈都说,江南的读书人不好惹,那些讼棍更是该杀! 读书人本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精通国朝律令的读书人。很不巧,江南读书人扎了堆,读透大明律的自然也就多了一些,且还有很多常年混迹公门的。 真奇怪,这本应是一桩毫无悬念的案件,可说是罪证确凿,轻易便可结案。却不料,险些让这刁民给翻了天……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之后,张县尊细细一回想,发现今天的问案流程确实存在很多纰漏,也就难怪会让对方抓住把柄了。 要不怎么说,能考上进士的就没几个是真正的书呆子呢。 冷静下来的张县尊,很快就找到了问题所在。他当机立断,不再与王宽多做纠缠,直接将人晾在一旁,转而问起了原告余明。 “原告余明,本官问你,你诉状上所告之事,是否属实?” “回禀老父母,小民所言,句句属实。”余员外恭敬作答,又从怀中掏出一份书契,上呈道:“此乃王宽母舅所立婚书,足可证其毁约在先,苟合乔家之女在后……” 话未说完,边上乔老庄主当即喝道:“姓余的,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啪—— 堂上醒木敲响,张县尊面无表情的开口道:“公堂之上,不得喧哗。”随之又是一阵堂威响起,乔老丈人不敢造次,乖乖闭上了嘴。 莫看他们这些大户横行乡里无忌,真到了公堂之上,直面县尊威严时,终究会有些胆怯……官民之间,本就不是对等关系。 问完了余员外,张县尊转而又看向乔庄主,始终不愿理会他边上的王宽。百无聊赖下,王宽只能站在一旁挖耳屎…… 其实案子非常简单,至少表面上看并不复杂。若非张县尊太过急功近利,起初也不至于和王宽针锋相对。 问完了两家员外后,张县尊终于找准了机会,将矛头直指王宽。 “被告王宽,现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 “晚生先前不是说过了嘛?成亲之事,本属事实,若这都算有罪,在下认了便是。”王宽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至于余老员外所说的禾奸之罪,晚生仍是不会认的。非但如此,晚生还要保留追究其诽谤中伤的权利……” 后面的话太过现代,张县尊根本听不明白,只能选择忽略过去,进而他问道:“如此说来,你仍是不肯认罪?” “本就无罪,为何要认?” “好好好,本官倒想听听,你要如何狡辩!”吃过了大亏后,张县尊终于肯静下心来,听听王宽的辩解之词了。 “不瞒县尊,晚生确实与那乔家小姐拜过了堂,且还入了洞房……” 王宽慢悠悠的说着,忽然话锋一转道:“只不过,洞房之夜,我俩相敬如宾,井水不犯河水,并无男女苟合之事发生。”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别说张县尊不信,便是那些原本还有些同情王宽的观审百姓,都忍不住笑出声来,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嘛! 洞房之夜,相敬如宾?还井水不犯河水? 你以为自己是柳下惠呢! 边上跪着的余老员外,听了这话亦是摇头失笑,甚至开始自我怀疑,逼他入赘是不是做错了……先前见他唇舌犀利,当堂顶撞县尊之后,竟还毫发无伤,本以为会有什么厉害的后手,现在看来,自己着实多虑了。 谁知,王宽接着又开口道:“晚生所言,句句属实。县尊若然不信,大可请来稳婆验看,是真是假,到时自见分晓!” 见他说得信誓旦旦,张县尊都被搞得有些迷糊了,难道他真不是在扯谎? 既是被告主动要求,他也不能无端驳回,否则这案子根本结不了。最终,张县尊只得差人请来两名稳婆,而那乔家闺秀,更是早已候在了仪门外头。 乔家这般有备而来,使得全场所有人都不淡定了。 这王宽得是怎样的奇葩,才能干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儿?这一回,余老员外怕不是要栽跟头咯…… 不多时,验身完毕后的两名稳婆回到堂下,恭敬回禀道:“老身二人皆已验看过,乔家闺秀,仍是完璧。” “……” 场中众人,尽皆无言。 第016章 大闹公堂 余员外懵了。 张县尊也跟着懵了。 全场观审的老百姓都是一脸懵逼…… 不枉此行,果真是不枉此行呀!如此怪诞之事,都能亲眼见证,今儿这场官司,看得真是值了! 王宽真乃君子也! “你……你你你,你为何仍让乔家闺秀保有贞洁?”余老员外说这话时,声音都忍不住哆嗦起来,他从未想过会遇上如此局面。“不可能,这不可能!一定是你和姓乔的勾连在了一起,弄虚作假,瞒骗县尊……” 王宽轻描淡写的瞥他一眼,唇角悄然勾起一抹笑意。 就你那点小小伎俩,也敢坑小爷我?等着吧,往后有的是机会,慢慢收拾你! 案子审到这一地步,也差不多该结案了。问题是,这案子简直前所未有,究竟要如何宣判才好? 张县尊感到很为难。 他本就没有太多办案经历,平日问案,多是以风俗律例为准则;或萧规曹随,从以前的案宗里找到根据来进行宣判。 眼下这桩案子,根本没有参照的准则,似乎无论他怎样判,都难以令人心服口服。 如果偏向于原告,则被告定然不会服气,且这禾奸之罪,定得也是莫名其妙……古往今来,何曾听说过男女禾奸之后,女方仍是完璧的? 这简直是在侮辱别人的智商! 可若是宣布王宽无罪,那余家员外定然又有意见了。人本就因为上门女婿被抢,才愤而上告,结果那边婚都结了,你竟然说王宽无罪? 那么,是不是要等他们把孩子生下来,才算有罪? 而且在他看来,这王宽先是出言顶撞自己在先,又藐视公堂在后,其间还有煽动民意之举,属实可恨!搞不好,那乔家闺秀的完璧之身,也是用了什么常人难以察觉的手段,在瞒天过海…… 不得不说,第一印象很重要。 在张县尊眼里,王宽早已等同于讼棍无赖,不法刁民。所以自然而然的,他对王宽的种种言行都产生了质疑…… 堂下三名原、被告正在等候,堂外又有那么多观审的百姓在场,堂上的张县尊却是有些坐立不安了。 娘的,这哪是博取官声的好机会呀?分明是个烫手山芋好么! 到底要怎么判,才不会落人口舌? 若是大案要案还好说,这么一个小小的婚姻纠纷案件,他也实在是没有理由移交知府衙门。真要这么干了,以后就等着穿小鞋吧…… 张县尊急得都快哭出来了,结果就在这时,屏风后头转出一名长随,默默给他递上了一张纸条。 摊开一看,竟是两个飘逸的大字——折中! 着哇!我怎就没想到这法子呢? 张县尊脸色一喜,只觉眼前迷雾一扫而空,眼前呈现豁然开朗之象……果然还是师爷有办法,关键时刻,总能给我出些锦囊妙计! 当即,他一拍醒木,正式宣判道:“现已查明,王宽禾奸一案,不尽属实。然其悔约成婚之事不假,虽未有苟合之行,却足可证其心怀邪念……” 听得这般荒唐的判词,王宽气得直想骂娘! 什么叫心怀邪念? 老子跟人成亲,本就合情合理合法!现在倒好,就因我那无赖舅父提前立下过婚书,便能判定我心怀不轨了? 扯你娘的蛋! 堂上,张县尊仍在一本正经的宣读判词。 “婚姻大事,本应遵从父母之命,今二人违律为婚,已属大过。但因王宽心存善念,并无酿成大错,亦可从轻发落,故定奸罪未遂,责其笞刑四十,男女同罪并离异,财礼入官……” 啪—— 一只鞋子飞到了张县尊脸上。 乍然遇袭,张县尊未及反应,只下意识抬头望向前方,结果视线之中,又有一只鞋子凌空飞来…… 啪—— 正中靶心! 张县尊怒了。 好你个王宽,胆敢殴打朝廷命官,今日我不扒下你一层皮,我就不姓张! 然而,王宽既然决定了要动手,又哪会给他反应的机会? 不待月台上那两名皂隶回过神来,已然突破重围,闯入了正堂。一个箭步冲刺,便来到大案前方,两手拽起他的衣领,提溜小鸡一样将其整个从暖阁上扯了下来…… “你个糊涂狗官,辱我名声也就罢了,还要没收财礼!财礼入官也无所谓,还想判我夫妻离异?光是离异,老子也就忍了,居然还想打我媳妇……” 这一刻的王宽,仿若护妻狂魔附体,将张县尊整个给压倒在了地上。 每骂出一声,就一拳头朝对方脸上呼去,最后实在没词儿了,只好一拳一个“叫你判我离异”,“叫你打我媳妇”无限循环。 堂外众人全都看呆了。 任谁都无法想象,居然有人敢在公堂之上,殴打朝廷命官!更离谱的是,打人的竟还是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大明开国以来,何曾见过这么生猛的文弱书生? 堂内本就没有皂隶值守,只有一名长随贴身服侍张县尊,却早在方才一合之下,让王宽一脚踹断了肋骨,爬都爬不起来…… 至于那一旁负责记录供词的书吏,也不过是个文文弱弱的笔杆子,没有几分战斗力,对他根本构不成威胁。甚至,那老家伙已然发挥本能,抱头钻到了书桌下…… 等到门外皂隶们反应过来时,张县尊已然被揍得不成人样了。 看到他们冲进来后,王宽立即停手,乖乖让两名皂隶一左一右给叉了出去。 他当然知道自己行为的严重性,但他全然不在乎。 依照国朝律例,殴打朝廷命官,形同造反,官差甚至可以当场格杀凶徒,但那仅仅只是针对誓死反抗者。 试想,行凶者都停手了,且还不做出任何反抗,你拿什么理由来当场杀人?要知道,哪怕是个死囚,也得经过当今圣上的朱笔一勾,才能处决…… 可话又说回来了,动手殴打官员的人,自知犯下死罪,又有哪个还肯束手就擒?偏偏,他王宽就是个例外。 他知道自己单纯只是在作死,而不是真的会死掉,所以不能白白让人给误杀了。 在一干衙差的搀扶下,张县尊终于缓缓站了起来,冠帽却早不知飞哪儿去了,脸也肿成了个猪头,完全分辨不出五官…… 他看向王宽,怒声质问道:“你为何殴打本官?” “谁让你想打我媳妇来着?”王宽一脸理所当然的回道:“百里侯很了不起么?老子不照样把你给揍了!” “反了天了你!”张县尊鬓发凌乱,气急败坏的对左右吼道:“来啊,给我拖下去,重打八十!” “打我,你也配?” 王宽一口唾沫吐了出去,可惜相隔太远,未能命中目标……但他仍是哈哈大笑,一脸挑衅的道:“仁寿乡里那位,官儿比你大多了罢?当日我大骂他一通,他都没敢对我动手,你一小小县官,也敢动我?” 此刻的张县尊,虽然气急败坏,但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听得他说起仁寿乡,不由目光一凝,问道:“你说的那人,难道是……” “不错,正是内阁大学士,商辂!” “哼,你以为这般说法,本官便会信你?纵是当朝大学士又如何,殴打朝廷命官,已是犯下死罪!今日,不管谁人出面,都保不了你!” 王宽报出商辂的名头,当然不是想仗势欺人,否则也不会直呼其名。 原本,他并不知那垂钓老翁会是商辂。但在今日入城之时,无意间发现,正南门那里同样立有一块三重牌坊…… 第017章 他有仙人庇佑 “保我?晚生自认问心无愧,何须有人保我?” 月台下,王宽冷笑出声:“倒是你,张大县尊!只因女子贞洁未失,便敢草率认定为奸罪未遂,真不知你这进士如何考上的?就不怕天下人耻笑么?” 说到问心无愧,张县尊其实也觉得很委屈。 平心而论,他的判法不能说是错的,毕竟这种奇葩无比的案子,实在是前所未有。而他心里虽说更加偏向于原告一方,但那本就符合常理,而且王宽当堂顶撞于他,换作任何人都不可能轻饶这类刁民…… 无论从哪方面看,他都自觉问心无愧。 至少,对于王宽的量刑也是减半了的,若真照着《大明律》所定的奸罪来判,对方少说要受八十刑杖,何况还外带个悔婚另配的罪名。女方则更为严重,按照旧俗,便是扒光了示众都不过分…… 但他恰恰忽略了一点,禾奸这种罪名,是当下所有人都难以承受的,与量刑轻重并无太大关系,更多的是名声问题。 王宽自身倒无所谓,可他不能容忍自己心爱的女人背负这等污名。 对于任何一个女子来说,清白都比性命更重要!这年头,贞洁烈女多不胜数,禾奸的罪名一旦扣在头上,那和逼她自尽有何分别? 所以说,他公然出手胖揍张县尊,并不只是出于一时激愤。 老子前日才向她作出过承诺,说要保护她一辈子,不受任何伤害,你丫的转手就想抽我的脸?不揍你揍谁! 这张县尊也是个倔脾气,他自认并无坏心,判案也还算讲究公正。 身为一个成功的读书人,实是难以忍受别人对他名声的诋毁。因而听到王宽那一番鄙夷的话后,他默然片刻,缓缓开口道:“事到如今,你仍旧觉得,本官判错了?” “张县尊想听真话,还是那些奉承的虚言?” “本官素来行事公正,无须他人奉承。” “好,那我今日便好好与你说道……”王宽说着,目光瞥向左右,轻喝一声:“放开!”又看向正前方的张县尊,“莫非县老爷喜欢居高临下,让人跪着与你谈话?” 张县尊一挥手,命令左右撤下,好让王宽起身对答。 王宽缓缓站起身来,脸上露出迷之微笑,边上一干差役皆是严阵以待,生恐这凶徒又暴起伤人…… 乔老丈人也发现了他神情不对,心里不由一阵紧张。 我的好女婿,你可别又一时冲动,做出什么糊涂事了。县老爷已然对你态度好转,可别再加重罪罚了…… 念及于此,他便悄然探出手去,想要提醒王宽。 孰料,他不过就那么轻轻扯了一下对方的衣衫下摆,结果眼前场景一变,蓦然回到了自家大院里头…… “这……这这这,这怎么回事?” 见此一幕,乔老庄主差点被吓哭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自己明明还在县衙大堂外头受审,这一转眼,就回到了自己家里? 难道此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在做梦? 听得身后老丈人的声音响起,王宽心里也是一阵纳闷儿。 这又是什么鬼?老丈人那天明明不在这儿呀,莫非也跟着自己回来了?那一枚小小的破戒指,居然还能带人穿越? 这就很难办了。 难不成,还得来一个杀人灭口? 更为棘手的是,他就这么跟着自己回来了,万一当下时空里多出一个老丈人,岂不是要先干掉一个才行? 王宽正在胡思乱想,老丈人却又是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问道:“贤婿,贤婿!方才发生的那些事情,可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王宽无语,这老丈人八成给吓得不轻,得赶紧扯个谎把事情给圆过去才行。 “咱们、咱们不是正在县衙里么,你还出手打了那县老爷……现在这是……” “这是两日前。” “什么?!!”乔老丈人不觉瞪大了双眼,满是不可思议:“难道……难道说,你,你你你……你会变戏法儿?” “戏法?”王宽笑了,“我的老丈人,什么样的戏法能让时光倒流呀?你见过这样的戏法么?如果只是个小小的障眼法,能逃过您老人家的法眼?” 乔老庄主细细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接着他又问道:“那咱们这是……不,是你!你是如何办到的?” 也难怪老丈人会怀疑,王宽表现得太过淡定,完全不似他这般惊慌失措。 “我?”王宽摇头,“小婿不过一凡夫俗子,哪有这等本事?” “不是你?那会是谁……” “仙人。唯有仙人之法,才能办到。” 王宽早就想好了借口,怕他不信,接着又补充道:“方才跪在堂下,我突见一老者腾云驾雾而来,还对我说,我罪不至死,不该一念之差,对那县尊施暴……还说什么只要我诚心悔过,便要给我一次机会。然后,咱们就回这儿来了。” “果真如此?”老丈人仍是一脸狐疑。 “那人就和我说了这么多,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王宽摊手道。 “那他长了什么模样?” “嗯,我想想……”王宽故作沉思之态,然后照着年画里文曲星君的模样,简单和老丈人描述了一遍。 老丈人登时惊为天人,俯首跪倒在地,口中恭敬大呼:“原来是星君老爷显灵!小民一时不知,才会冒犯,多谢星君老爷搭救之恩……” 拜了几拜,发现自家女婿还在一旁无动于衷的站着,他赶紧扯着对方衣袖道:“赶紧拜拜,仙人冒犯不得,何况星君老爷还救了你性命。” 王宽无奈,为免老丈人怀疑,只得跟着拜了几拜。 拜完后,老丈人愁眉苦脸道:“县尊有意偏袒余家,这可如何是好?” “简单。”王宽淡然一笑,“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这老丈人也是读过几天书的,很快就领会了这话的含义,当即又问:“那依贤婿之见,张县尊可是君子?” “不见得。”王宽摇头。 “那便是小人了。”老丈人迅速作出论断。 “非也。”王宽仍是摇头一笑。 “这我可就迷糊了……” “他二者皆占!”王宽终于开口,说出了自己的论断:“如果非要给他冠以一个标签,便称其一声「伪君子」罢。” 乍然听到这话,老丈人都不由吓了一跳,你可真敢说! 出口便骂县老爷是伪君子,也是没谁了……不过一想到他先前敢当众殴打县尊,似乎也就见怪不怪了。 “如此说来,咱们应当如何应对?” “双管齐下。” 第018章 借来一股东风 最近两日,淳安县里忽然冒出了一首新诗。 诗曰: 绿蓑烟雨溪边客,白发文章阁下臣。 生在太平天子世,一双空手掌丝纶。 起初,这首诗还只是些孩童在当歌谣传唱,结果有那识货的读书人听到后,便将诗句给带进了士林…… 金子总会发光。 很快,文坛上开始有人竞相打听,却无一人知道作者何人,最终落了个‘佚名’所作。 正当众人热议之时,一些茶楼酒馆中,开始出现一批‘耳目灵通者’,深挖出了‘王宽’这一名字。 “童生王宽……真的假的?咱们浙西文坛上,可从未听闻此人名姓,那诗竟是他作出来的?”有人对此提出质疑。 “此子我倒是见过,平平无奇,未曾闻有诗才。”有人如是说道。 “呵,他一小小童生,为博声名,脸面都不要了?”有人开始冷嘲热讽。 “是真是假,一试便知。”也有那老成持重者,并不急于发表自己的看法。这话一说出来,立时赢得了不少人的赞同。 “正是此理,淳安有此奇才,我等自当会上一会。若这后生晚辈真有过人本事,我等虚心求救,亦是理所当然……” 淳安学风鼎盛,好学之风甚浓,但也并非所有人都抱有一颗求学请教的心态,去拜会他人。更多人心里所想,无非是作些意气之争罢了。 如今,王宽虽因一首新诗而小有名气,但在文坛之上却无半点基础。想要冒头,自是要承受些考验的。 当然,这也仅仅是他人对于他的一些揣测罢了。 事实上,王宽何曾想过要混士林? 他连科举都不想考,名气于他而言,根本无关紧要。之所以要放出那首诗,为的也不过是打赢一场官司而已…… 动用戒指的存档功能前,他并未多做任何准备。 因为在他看来,自身在那场官司中虽处于劣势,却也不见得就一定会输。 大不了,回个档就是了……反正在那之前,他都提前存好了档,又试验了一回,证明戒指可用…… 结果还真有些出乎意料,张县尊对他先入为主了。 那么再重来一遍,他自然也就有针对性的做了些准备工作。比如对方先入为主,认定他罪过很大,那便提前造势,争取博得舆论同情…… 而在此前的第一次交锋中,他故意抛出商阁老这么个诱饵,那张县尊果然对他多了几分忌惮。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在入县城之前,王宽确实也把那老头给忘在了脑后。否则,他当夜被那一棒子敲回了记忆后,就该晓得,三重牌坊的规模究竟代表了什么…… 同样规模的牌坊,莫说淳安县城,整个大明朝你都找不出几座。 因为那是三元坊! 对于天下文人来说,那代表着科举中最为顶级的荣耀!大明立国至今,唯有二人,曾获此殊荣。 其一为洪武年间连中三元的黄观。 其二,便是仁寿乡芝山村里那位商阁老了。 当然,黄观的科举成就还不止于‘三元’。世人对他的评价是,三元天下有,六首世间无…… 这个大明朝的学霸,不单只拿下了乡试、会试、殿试大三元,此前更是奇迹般的考中过县试、府试、院试三个第一,又称小三元。 自唐朝开科以来,他是科举史上第一个拿到‘大满贯’的人,世称‘黄六首’。 相比起黄六首来,商三元可能会显得弱了那么一丢丢,但在实际上,商辂这大三元含金量更高一些。 因为国朝历史遗留问题,导致黄观的六首成绩未被官方承认,文坛对此颇多争议。于是乎,商辂就成了国朝唯一一位备受认可的大三元。 有趣的是,除却仁寿乡芝山村下那座不算,淳安县城,总共立有两座三元坊。 其中一座位于县南,但那并非单为一人所立,而是囊括了三位本地名人,分别为宋朝榜眼黄蜕、状元方逢辰、探花郎何梦桂。 另一座,才是单独于县学前为商辂所立。 那时的王宽,看到县南有座三元坊,才回忆起了那位溪边垂钓之翁。 可惜为时已晚。 公堂之上,当场搬出商阁老的名头,那叫以势压人。而那书生意气颇重的张县尊,即便有心要给商阁老面子,也不可能敢当众对他徇私,公然偏袒。 如今重来一次,王宽便提前放出了风声,好教时人得知,自己与商阁老有旧。 如此一来,消息自然而然也会传到张县尊耳里。 旁人信与不信不重要,关键是他张赈不得不重视此事。他这一县父母,正在商阁老的地头上任官,不可能不在意对方的态度。 公然徇私不至于,但也不敢再过于轻视王宽这一小小生童,胡乱审判。 别看人商阁老赋闲在家,官场上的声望却不可小觑。现下又正逢新君即位,搞不好三两年后,就要起复的。 事实也正是如此。 深谙历史节点的王宽,心中更加清楚,商辂官途不止于此。未来,他还将入阁拜相,位极人臣,成为成化朝中第四位内阁首辅…… 但那都是后话,眼下急于解决的,是他王宽身上这桩案子。 通过察言观色,认准了张县尊的伪君子属性后,他立马做出安排,命人散布消息,大肆宣扬自己和阁老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 他要借这一股东风,强压下张县尊的气焰。 另一方面,他又吩咐了乔家下人,把自己如何受人所迫,被逼入赘,又是因何落水的背后隐情,全都公诸于众。 说白了,这就是在卖惨,博取舆论同情。 这一来,告他的余员外就成了恶霸地主黄世仁,欺凌寒门书生,险些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如今还见不得人与乔家结为秦晋之好,又跳出来捣乱…… 之所以编排出这么一个故事,除了要顾及乔家颜面外,还算是提前做了个铺垫。不然的话,若说乔家逼他成亲,搞不好张县尊一通乱棒下去,这鸳鸯可就散了…… 虽说大家都知道,乔府深夜抢亲之事,但那也分新郎是否情愿。 现如今,他就是在告诉外头众人,我尽管是被人强抢回来的姑爷,但我与乔家小姐也是真心相爱的,才不会去给那余家入赘! 一通造势完毕,王宽才刚放松下来,门外就有下人来报,说是有人登门求见。 接过那些拜帖扫了几眼,全是些自己不太熟悉的文人……时下的拜帖,又称名刺。但凡登门拜访,都要先递上名帖,算是做个书面的自我介绍。 他这两天的安排,本就不为在士林扬名,于是未作多想,直接回绝了府外拜访的人。 这一来,外头等候的文人们可就炸了锅,个个义愤填膺。 “太不像话了!” 人群中,有一中年秀才怒声道:“我等亲自登门,这张少年却傲慢无礼,不肯相见,莫不是瞧不上我这末等附生?” 秀才又分三等,分别为廪生、增生、附生。 这人话音刚一落下,边上另一人便笑道:“方年兄无须如此着脑,依我之见,这王朋友应不止是针对于你,咱们这一帮青衿,不都被拒之门外了么?” 青衿,乃是秀才雅称。 “哼,我看他是自知学识浅薄,躲着不敢见人罢!” “徐前辈说得没错。依我看来,这王童生定然是欺世盗名,冒名顶替!那首新诗,必是出于某位山林隐士之手笔,又岂会是他一小小童生能做出来的……” “……” 乔府门外,众皆议论纷纷。 这一伙人中,秀才本就是地位最高的存在。连他们都吃了闭门羹,其他未能考上秀才的童生,更是不用提了。 只不过,秀才们正在发牢骚,处于士林末端的生童们算是晚辈,自是不敢随意插嘴,掺和进去。再者,那王宽可是考过了府试的,地位和他们相当,不给面子也很正常……顶多落个清高自傲的名声罢了。 一帮子文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却又无可奈何。 与此同时,淳安县内,张县尊却正为明天的案子在犯愁……本还以为是个简单的民事纠纷案件,谁知临了临了,又出了这一档子事儿。 真真愁死个人! 第019章 身为棋子的觉悟 县衙签押房里,知县张赈坐于案后,正自蹙眉沉思。 案上,是一份摊开的讼状,关于王宽毀约另配被告一案。而他手上则拿了张笺纸,上边誊抄有一首新诗,名为《赠商阁老素庵公诗》。 这诗他早有耳闻,后来遣人一打听,才晓得是那王宽即兴所作。 相传不久前,童生王宽落水,巧遇阁老溪边垂钓,命人将其救起。为表感激之情,王宽即兴赋诗一首,赠予救命恩人…… 还有人说,他亲眼所见,当时商阁老一眼看到王宽,就断定此子大有前途,将来必定显贵…… 坊间传闻,向来三人成虎,衍生出多种版本故事,自是不足为奇。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商阁老与王宽的确相识,且还有些交情。 这一来,事情可就变得非常棘手了。 商阁老的面子,那肯定是要给的,否则不用他老人家亲自出面,光是那数不清的门生故吏,就能整死自己这么一个小小知县。 麻烦的是,商阁老为人正直,素来不爱插手地方政务,对于这样一桩案件,究竟持个什么态度?搞不清楚他的态度,也就拿捏不好其中的一个度,那么任你如何处置,都有不妥之处…… 事情为难就为难在这里了。 揣摩不透商阁老的心思,张赈纵是有心偏袒王宽,又怕坏了对方清誉,徒惹他不快。可若说丝毫情面不留,重判了此案,似乎也有隐患…… 谁知那商阁老怎么想的? 万一他真有心回护王宽,又因顾及名声而不好出面,自己却稀里糊涂的得罪了他,岂不是笨到家了? 此刻的张县尊,甚至有种动身前往仁寿乡求教的冲动……思来想去,终觉不妥,这才作罢。 随即,他唤来一名贴身长随,吩咐道:“去请杨先生过来。” 不多时,杨师爷匆匆赶至。 杨师爷是个年近四旬的中年人,小眼睛,瘦高个儿,颔下一部山羊胡子。见礼过后,他捻着几根胡须笑道:“想来,东主所虑者,必是王宽一案了。” “先生可有应对之策?” “来之前,学生便在思索此事,正要与东主详说……” 张县尊闻言,脸色不禁一喜,忙道:“先生果有妙计?快说来听听!” “东主难道不觉得,近来王宽的事情太多了么?”杨师爷一手捻着山羊胡,老神在在的笑道:“自打余明告他之后,这两日里,先是有人道出他与余家的恩怨,接着又是这首新诗流出,引得全城热议……” “先生的意思是……” “不错,消息正是他自个儿放出的。” “如此说来,”张县尊目光一凝,“他这是在以势压我?” 杨师爷轻轻点头,笑道:“这个小童生,倒是有些意思,真不知从哪儿学来的这一手借势……” “哼,那本官岂能让他如愿?”张县尊冷哼一声道。 “东主且莫着恼。”杨师爷连忙开解道:“消息是他放出不假,但那八成都是真事。学生已经让人查过,他与余家的入赘之约,确系于其舅父受外债所迫……” “这个余明,倒是玩得好一手趁火打劫!” 张赈好歹也是个读书人,且出身寒门,平生最恨这种仗势欺人的豪门大户。现在得知此中藏有这般内幕,他心中反而更加偏向王宽了。 杨师爷见此,只得再一次劝解道:“东主不可意气用事,您是一县父母,偏帮原告或被告,都会令人诟病。再者,欠债还钱,本属天经地义之事。余家既是帮王家还清了债务,莫说迫他入赘偿还,便是逼其卖身为奴,旁人都管不得。” 一番劝解过后,他又拉回话题道:“现如今,余家状告王宽毁约,另娶乔家女子为妇……这事王宽本不占理,想要赢得这场官司,他唯有借势!借商阁老的势,借全城百姓的势,借您这位主审官的势!” “借我的势?” “不错!这个王童生,八成已经打听清楚了东主的好恶,这才急于让您得知,余家如何压迫于他……” “本官反而成了他手中的棋子?” “嘿,能与商阁老一并作为棋子,东主应该觉得高兴才是。”杨师爷嘿嘿的笑了起来,几根山羊胡颤啊颤的,有着说不出的猥琐。 张县尊细细一想,好像也是这么个理儿,心中那点不快登时烟消云散。 “那么,先生觉得,这案子该如何处断才好?” “简单,东主认为,他王宽为何想赢这场官司?”杨师爷反问。 “自是不愿入赘余家。”张县尊不假思索,缓缓答道:“否则,他又怎会动过那轻生的念头?” “那便是了,东主大可顺手替他解开此结,如此便皆大欢喜了。” “可你方才还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旁人插手不得……” “此一时,彼一时也。”杨师爷看着他笑道:“东主贵为一县父母,想要插手此事,还怕没有借口?只不过……帮了王宽这一回,东主难免要受人诟病。” “那你为何还让我帮他?” “值得!”杨师爷一脸认真的说道:“商阁老素来爱才,闲居八年,收过无数弟子。这王宽既有如此诗才,又怎会入不了他的法眼?东主不妨想想,阁老门生,若是担了个入赘的名头……” “着哇!我怎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张县尊激动得险些跳将起来,相比起获取一位即将起复的阁老信任,些许民望确实算不得什么。 想他天顺四年登科,到得如今,已然四个年头过去了,却还只能窝在这山区小县里做县令。同科中榜的其他考生,哪怕名次比他还要靠后,如今也要么正在翰林院里享清福,要么就在部院里身居要职,个个皆是清流华选,哪像他这般辛苦出任外官…… 为何? 无他,盖因朝中无人耳! 现如今,投资一位声望隆重的致仕阁老,帮一把他的得意门生,指不定三两年后,他一起复,自己也能跟着鸡犬升天…… 想至此,他不由一把握住杨师爷的手,动情的道:“先生真乃吾之子房也!” 杨师爷则是笑着回应:“学生得遇东主,恰如千里马遇伯乐……” 第020章 被告转原告 翌日清晨,衙门大开。 王宽与老丈人一道来了县衙门外,正遇上同样匆匆赶至的的余老员外。为此,两家丈人免不了又是站在八字墙下一通互怼……掐完之后,各自吐口唾沫,方才罢休。 王宽自觉是个文明人,倒是未有参与进去,只拉着老丈人入了县衙大院。 县衙大院,也有内外之分,外院一般不设防,但也并非菜市场,除三六九放告日外,寻常百姓通常是不能随意进出的……得有孝敬。 大院内,正中是条狭长的甬道,两旁栽种有花草树木。东西两侧,则是些跨院一类的建筑,不熟悉的人,也分不清那里边都有什么。 连接着内、外院的,是一道仪门,通常有门房把守。但今日不同,县尊老爷要公审,仪门自然也就不需要把守了。 进得内院,前方便是大堂,左右两边各有几排廊房,分别为吏、户、礼、兵、刑、工六房机构,仿朝廷六部而设。 仪门通往大堂的甬道上,正中立有一座戒石亭,亭中一块石碑,上书‘公生明’三个大字,背面则是耳熟能详的十六字真言…… 其余的,王宽前日已然参观过一遍,在此不复赘言。 来到木栅栏外,县尊尚未开堂,王宽这种民事纠纷案件,无须像看守犯人般对待,因而王宽等人,也站到了围观百姓当中。 说起来,现如今他可算是名人了,刚一到来,就引得街坊们竞相围观,好事者更是忍不住跑上前来问这问那,八卦程度,堪比后世的狗仔记者…… 那一刻的王宽,恍若站到了镁光灯下,不厌其烦的回答着各种无聊问题。 很快,升堂的口号响起,随着堂威一通乱敲,县尊上堂问案了。 听得里头醒木一拍,原告被告三人上前,接受审问。 奇怪的是,刚一通报姓名,王宽就享受到了读书人的待遇……这位县尊大人,竟是不顾他人眼光,公然以其童生身份为理由,命他起身待审。 而且,这一回的张县尊,似是已然学乖不少,不再逮着王宽一个劲儿的逼问了。如此一来,他也乐得轻松,站在一旁安静等候。 问完了原告问被告,等到两位老丈人都被过了一遍后,才终于轮到王宽。 “王童生,本官且问你,你与那乔家成婚之事,可是事实?” “不假。” 王宽干脆利落的回答。做足了准备后,他并不担心事情会有变化,若这张县尊仍然不知好歹,多揍他一次就是了…… “那么本官再来问你,余家的入赘契书一事,你可曾知晓?”县尊大人又问道。 咦,这态度变化很大呀……心里默默想着,王宽再次出声答道:“起先确实不知,与那乔家完婚之后,才知有人告了晚生。”说着,目光扫了一眼边上跪着的余员外,脸色未有任何变化。 高坐堂上的张县尊微微颌首,又道:“本官还听说,入赘余家之事,全由你舅父一人做主,为了偿还其所欠下的外债,你那舅父,还曾逼得你投水轻生……你且告知本官,此事是否属实?”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这一回,原告余员外终于不淡定了,激动得高声喊道:“老父母切莫听信外头讹传,王宽入赘一事,实属你情我愿,草民未曾胁迫过他……” 啪—— 堂上醒木一拍,张县尊沉喝道:“肃静!”随之堂威又起,吓得余明赶紧低头认罪,不敢再造次。 见得这般阵势,王宽心里已然笃定,造势果然起了效果,县尊这就开始偏向他了。 当即,他一脸动容的朝堂上拱手道:“回禀县尊,晚生受他余家胁迫日久,投水轻生亦是事实。” “……可怜我那糊涂舅父,逼得自家外甥险些丧命尚且不知,还未曾知会过晚生,便与那余家签下了婚契!若非今日身为被告,我定要一纸诉状上呈公堂,告他余家仗势欺人、趁人之危!” 眼见得围观众人听信了王宽之言,全都向自己投来了异样目光,余明更是无法淡定了,手指着王宽骂道:“你、你你你你你……好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老朽好心替你舅父还债,不想反要受你记恨!这世道,当真是好人难做么?” “好人?”王宽冷笑一声,反唇相讥:“好人便是迫人入赘,背弃祖宗么?好人便是恃强凌弱,趁火打劫么?好人,便是毁掉一个读书人的前程,让他此生只能做个混吃等死的窝囊废么?!!” 一番话掷地有声,恍若一个个无声的耳光甩到对方脸上。 最后,他目光转向周围众人,像是询问一般,慨然道:“若果真如此,余员外这好人当得未免也太轻松了罢!各位觉得呢?” “没错,这姓余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迫人入赘还要说得这般冠冕堂皇!” “就是,我一瞧这王家小子就面慈心善,怎会无端冤枉他人?” “老早我就听说了,王小子那舅父嗜赌如命,变卖了他们王家的祖产不说,固业坊里那所宅子,也险些被他卖个干净。如今,又给他签下那卖身一样的入赘文书,这长辈忒不像话……” “……” 围观的百姓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不约而同的谴责起了王宽舅父和余明的恶劣行径。让人跌破眼镜的是,高坐堂上的张县尊,竟也未想过要阻止,就这么放任不管了…… 等到众人议论得差不多后,王宽再次拱手,朝那坐在里头的张县尊拜了一拜:“民意若此,县尊明镜高悬,想必不会不察。” 他本来的意思是,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县尊大人您瞧瞧,这外头可都是老百姓的心声呐…… 谁知对方好似误会了什么,竟然重重一拍惊堂木,怒声道:“查,为何不查?本官忝为一县父母,岂能坐视豪强欺凌弱小?童生王宽,本官允你当堂写下诉状,一并审理余家迫人入赘之案!” “……” 王宽一脸懵逼。 这都哪跟哪呀?这年头,还有被告转原告的说法? 不待他出声作答,张县尊话锋一转,语气转柔道:“本官昔年,亦是出身贫寒之家,时常饱受乡里豪强凌辱……” 完了,这张县尊看来是要打感情牌了……王宽心里默默想着,却总觉得今日似乎哪里不对,张县尊未免也太偏袒他了。 拜托,我搬出商阁老的名头,也不是想要逼你为我解决入赘之事呀! 你张大老爷好歹也贵为一县父母,犯得着如此害怕一个致仕乡宦么?帮我洗脱余家所告的禾奸罪名就好了,我又不打算考科举,何苦多此一举? 这还罢了,既然觉得入赘这事不好解决,你又何必要强出头?为了能有个借口,竟还不惜自述悲惨身世,博取同情…… 王宽觉得很无语。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也真不是他能阻止的了。当下,只得默然进到屋里,接过里头书吏递来的纸笔,当场书写讼状。 被告当堂转原告,世事有时就是如此奇妙! 第021章 又多了一个? 若说淳安县里最热闹繁华的地方,非衙前街莫属。 衙前街上,聚集了各类买卖营生,除县衙门外的货郎小摊,笔墨纸砚枪手掮客茶摊等生意外,街边还有不少分门别类的门店,茶寮酒肆,餐馆旅店,当铺钱庄应有尽有。在这一条街上,你几乎可以满足所有的衣食住行需求。 也唯有置身于这样一个地方,才能让王宽心底生出‘这是一座县城,而非一个小镇’的想法…… 是的,当下的县城,论起繁华程度,的确只相当于后世的一座小镇。唯有衙前一带,能让人感受到热闹的气息。 “这里,便是海瑞曾经任官的地方。” 站在宣化坊下,回身望着县衙大门,王宽心里暗自想道。可惜他来早了几十年,不然的话,说不定可以亲眼见证大明第一清官海青天的英姿…… “贤婿,咱们该回去了。” 眼见得他站在原地发呆良久,老丈人忍不住催促了一声。只不过,老泰山现在的神情看上去十分疲惫,有那么几分强颜欢笑的味道。 也难怪,审判的结果有些出人意表。 对于此案,淳安县衙最终的宣判结果是:“乔家强抢新郎,不合礼制,然今婚姻既成,不便拆散。但乔正阳之所为,已然招致乡邻愤懑,故而本县小施惩戒,责其代偿王家所欠债务三成…… 乡民余明,殊为可恶!罚其枷号三日,以示惩戒! 然则迫人入赘之过,亦是情有可原,且契书立下,不便反悔,故改判其入赘之契为依礼缔结之婚书,余家之女,盟契在前,理当视为正娶……” 大致结果便是如此。 尽管对于王宽来说,算是彻底翻身,大获全胜。但是对于乔家而言,略显残忍,虽没有输掉这场官司,却也勉强只能算是惨胜。 事实上,王宽也不太满意这样的结果,甚至心里有过再次回档的打算…… 然而时光倒流,并不代表他能为所欲为。他曾为此冥思苦想,始终无法找到更为合适的解决方式,因为宣判的权力不在自己手中。 而且,影响事件结果的因素非常之多,王宽也不敢肯定,中途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造成蝴蝶效应…… 说不定,下一次回档得到的结果,还不如现在呢。 虽说可以进行多次回档,但也有着相应的时间限制,每隔六个时辰,才能读档一次,且在读档之前,还要先进行一次存档。 也就是说,他现在固然可以回到两天之前,不过随着多次的存档、读档之后,时间将不断推进到今天,直到无法再进行有效的回档…… 相比起余家那素未谋面的望门寡,他心里当然是更属意于乔家小姐的。 抛开容貌不谈,除却年龄以外,乔映容的各个方面都让他很是满意。也唯有此般女子,才是他心中的良配。 可当下又不比后世,悔婚不但会落下不好的名声,还会触犯法律。而且此案一经官府判定,他王宽想要再去退掉那门亲事,恐怕是难上加难。 尽管有了商阁老的名头在上边罩着,可那毕竟是虚张声势。对方真要知晓了此事,搞不好还要找他麻烦…… 见得老丈人如此神情,王宽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现在余家成了他的原配,那么乔家自然只能排在后头,做个侧室。这对乔家这样的门户来说,属实委屈了些。 最终,也只能是一脸无奈道:“老丈人,天不从人愿,我已经尽力了。” 乔老庄主摇了摇头,苦笑道:“老夫知道这不怪你,要怪,只能怪那乱点鸳鸯谱的糊涂县尊!还有那姓余的,若不是他无事生非,岂会有今日之结果?” 王宽默默点头,忽的又想起一事,不由问道:“映容今日不是来了么?” 原本按照他的计划,是要和先前一样,当堂提出请来稳婆为乔映容验身的。谁知后来情势逆转,被告突然成了原告…… 老丈人听得这话,脸色显得不太自然,憋了半晌才说:“方才,她已遣人知会过老夫,先行回府了。” “倒是为难她了。” 王宽心里明白,她恐怕是一时接受不了如此结果,才先行离开。想了想,又对老丈人说道:“乔家若是觉得委屈,可以退掉这门亲事。” 之所以这么说,也是有根据的。 乔家退婚,本就理由充分,毕竟妾室地位不等同于正妻,官府总不能强迫他们委屈自家女儿为妾……有道是民不举、官不究,只要王宽不再多事,乔家也就不会因此获罪。 “贤婿这又说得哪里话?” “我说的不是客套话。”王宽神态郑重的看着他道:“我与你女儿虽有夫妻名分,却未真做成夫妻,纵是退婚,也不无不可……我王宽不是那等下作之人,做不出强迫他人意愿之事,乔家如果要退婚,我绝不追究。” 乔老丈人总觉得,对方这话像是在拐着弯儿的骂他……默然片刻,问道:“莫非,你看不上我女儿?” “老丈人莫不是在说笑?”王宽不觉白眼一翻道:“我若看不上她,何苦与你说上这一番话?我只是……着实不愿委屈了她。” 闻听此言,老丈人如释重负,“你能这般为我女儿着想,便足够了。”说着,手在他肩上轻轻一拍,转身离去。 王宽抬步跟上,一直将他送至渡口,才出声告辞。 老丈人见他不打算一同回去,不由问道:“贤婿这是何意?” “离家日久,也该回去看看了。乔府再大,终究不是我的安身之所。”王宽笑着答了一句,沉吟片刻,又道:“这几日,我便在家等候老丈人的消息了。” 乔老丈人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心中不由对这女婿更加满意,无言的一点头,转身入了船舱。 站在渡口上,目光望着那渐次消失于水面上的小舟,王宽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若他没有婚约在前,大可不必如此。哪怕是女方阖府反对这门亲事,他都敢上门拐着人家女儿私奔…… 可现今情况不同,乔映容若是嫁他,只能为妾。 前世,每当听到那些所谓‘爱她就放开她的手’之类的心灵鸡汤,王宽总是不屑一顾,甚至还会在心里骂上一声“扯淡”。 如今再回忆起这些话语…… 好吧,他依然觉得狗屁不通。但他的确是不忍心再去强求那个善解人意的女子,毕竟自己曾经伤害过她。 若是乔家最终决定要退婚…… 王宽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接受这样一个结果。 转而,他开始安慰自己。这终究只是一场庄周梦蝶般的时空旅行,说不准,哪天就要回去了,何苦迷恋于此间的种种? ps:emmmm,突然文青了一下,可能个别朋友看了会不舒服。但我觉得代入主角的话,这才符合他的价值观,所以就没再推翻这个情节。而且,咱毕竟写的是yy文,前面几章其实都有过铺垫,所以文青送女不会出现,大可放心。 第022章 家门不幸 送走了老丈人后,王宽回到固业坊里,不少相熟的街坊都纷纷和他打招呼。 “这不王家大郎么,真个有福气咧,又娶了个媳妇。” “可不是嘛!读书人就是不一样,见了官人都不怯场。” “打小我就说吧,这王家小子,定有出息的……” “……” 众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的,热情得很。王宽一一笑着应付过去,心说还好我不姓武…… 很快,回到自家门前,也不用钥匙,轻轻一推院门就开了。 这没办法,家里值钱的东西早都变卖光了,根本不会有小偷上门光顾……摊上那么个好赌的舅舅,王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说起来,这儿原先不过是王父随手置下的一处别院,送给舅父一家人居住,门庭本就不大,前后仅有二进的规模。 进得院内,王宽直奔厨房,准备烧火做饭。 米袋里仅剩下一点陈粮,估摸算了算,大概还能挨个三两天吧……这让王宽心里很是犯愁,这才刚过夏季,就要过上借粮维生的日子了? 这都什么神仙日子哟! 无奈摇了摇头,开始淘米做饭。 淘过米的水,还得小心翼翼倒入一旁的瓮中……穷苦人家,一丝一毫都不能浪费,这水还可作为洗涤用品,洗头洗澡用呢! 在乔家过惯了吃穿不愁,有人侍候的安乐日子,王宽突然发现,他根本就适应不了‘自家’的生活。 “妹的,来到大明朝,老子难道要这样过一辈子?” 心中越想越是不忿,凭啥那穿越小说里的主角个个锦衣玉食,衣食无忧,轮到自己时,却混得如此落魄? 只因为投错了胎? 两相一对比后,他突然发现,其实入赘也挺好的…… 至少那余家也是大户人家,上门去做了新姑爷,这辈子也就可以安心的混吃等死了。可一想到那传说中‘丑若无盐’的余家小姐,他又赶紧打消了这一念头。 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抛开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王宽开始生火做饭。 当下不比后世,换个人来,真就未必点得着火。好在这对他来说毫无难度,前身虽说是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却也下过厨房…… 说起来,还得感谢他那舅父。 若不是那混蛋败光了家底,又怎会气得他妻子领着孩子回了娘家?如果他妻子不跑回娘家,王宽也没机会动手做饭…… 果然是亲舅舅! 一通忙活,总算做好了俩人份的饭菜,就着一点毫无营养的萝卜干吃饱后,王宽回到西厢屋里小坐一会,发现舅父竟还未归家。 这一来,他登时又是火冒三丈。 你个老王八蛋!都这个时辰了,就算是只蜗牛,爬也能从乔家爬回来了……这个点还没到家,八成又是去了赌坊。 真是赌性不改! 坑我一次还不够,又想让我给你还债?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王宽,可不会像前身那样任其摆布。当即二话不说,出了家门,找老家伙算账去。 …… 仁寿乡,芝山村。 新安江畔,商阁老又在垂钓。 江水悠悠,映照出一坐一立两个倒影。 沉默良久,商辂忽然缓缓开口:“县衙那边,案子审完了?” “审完了。”身后老管家轻声答了一句,又详述道:“乔、余两家,各打五十大板,倒教那小童生占尽了便宜。” “呵,他们那是活该!”商辂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老爷,圣上当真要在江南选秀?” “我离朝多年,居于这浙西一隅,又怎晓得时局变幻、朝堂动向?”商辂凝目远眺,沉吟半晌,方徐徐说道:“今上若果真如此荒唐,这朝局,我也不想再掺和了。” “可老爷心愿未了……” “少保乃护国良臣,今遭奸人所害,才落得如此下场!朝中自有忠义之士,沉冤昭雪,为时不远矣!” “老爷所言极是。” “老方呀,你跟随我有不少年头了,见过的人也多不胜数……你观这王宽,如何?”商辂忽然问道。 方管家思索一阵,认真答道:“此子才学自是不缺,人品倒也有可称道之处,只是志向未明,不似良材……” 闻听此言,商辂不禁莞尔,摇摇头道:“志向未明倒是不错,至于不似良材,你却是看走了眼。” 不待对方询问,他接着说道:“依你看来,这必输的官司,他都能借力打力,反败为胜,不算是真本事?再说回那日,我未曾表明身份,他却可一眼看穿,这也不算本事?” 方管家听得这话,不禁也跟着笑了:“这四两拨千斤的本事,确实堪称绝学。若说他人使得这一手,倒是不足为奇,可他一未谙世事的少年郎,打哪学来的这本领?” “或许,这算是天赋自生罢。” 商辂目光落回水面,一张古井不波的脸上,露出几分沉思之色,“老夫闲居八年,不问世事。不想今日,竟做了那小子的一股东风……看来那日,终是骂醒了他。” …… 王宽被骂醒了没? 当然没有!他现在甚至都想给人乔家做上门女婿去,也免得又遭那便宜舅父的坑害,到头来,再欠下一堆外债。 赌坊里找到了自家舅父,他话都懒得多说一句,直接将人给拽回了家里。 早在乔家之时,他便好声好气劝过对方一回,可惜这人不知好赖,全拿他话当成了耳旁风。 事实上,他这舅父正值壮年,三十五六的年纪,身量不见得比他差上多少。可王宽就是有这底气,能揍得他满地找牙…… 好歹也是学过几手格斗本领的,院门一关上,他便一把揪住对方衣领,将那老东西整个都给拎了起来,怒声道:“好好和你说话不管用是吧?” 舅父姓胡,单名一个勇字。 但他平日里的表现,跟这‘勇’字可沾不上边,整个就一怂人……估计也是让外头那些追债的人打怕了。 面对王宽突然的发飙,胡勇的确是被吓坏了。 印象中,他这外甥总是一副文文弱弱的模样,从不在外头惹是生非,更别提和人大打出手了。可今儿个也不知怎么着,都敢对他这长辈耍横了…… “宽儿,你这是做什么?”他拼命挤出笑脸,和声说道:“你可是读书人呐,读书人哪能动手动脚,实在有辱斯文……” “闭嘴!”王宽冷笑:“老子今儿揍了你又如何?这科举我也不打算考了,名声好坏,更是无关紧要。再说了,就你这么一个浑人,真揍了又咋的?我看外头也没人会说这事做得不对!” 说着便是一耳光下去,直扇得他眼冒金光。不待其反应过来,王宽反手又甩出一耳光,旋即一把将人丢了出去。 胡勇整个身子摔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正在这时,王宽发话了。 “再有下次,莫怪我不念旧情,与你断绝舅甥关系,老死不相往来!”话落,转身去往西厢,忽的又回过头道:“对了,赶紧去把舅娘给我请回来,再不回头,你怕是连媳妇都甭想要了!” 回到自己屋里,王宽不由沉沉一叹。 说起来,他这还不全是为了胡勇一家着想?如果对方及时醒悟,倒也为时不晚,可若家门不幸,他也是徒呼奈何。 前世,他见过太多太多这样的例子。 多少人因为赌博,最终闹得妻离子散,凄苦一生……罢了罢了,不瞎操心别人的家庭状况了,先想想自己未来的路要怎么走吧。 第023章 乔老丈人的决定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和义乡里,乔家夫妇又起了争执,争吵声响彻整个乔家大院。堂屋内,传来乔夫人近乎咆哮的声音。 “这门亲我不同意!” “……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咱家什么门户,咱家的闺女,凭啥要去给他一小小童生做妾?县老爷又如何?县老爷便可以恃权凌人,胡判乱判么?” “哎呀夫人,你小点儿声!”看着自家夫人,乔老庄主一脸无奈的道:“和你说过多少回了,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瞧瞧你这性子!那县老爷如何,岂是咱升斗小民可以妄加评议的?这叫外人听去还得了?” “官老爷们做得,我为何说不得?” 乔夫人一手叉腰,满是气愤道:“乔正阳,你给我听好了,敢让咱家闺女去给人做妾,我就……我就死给你看!” “你总这么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做什么?”相处多年,乔老庄主深知夫人脾性,却也拿她无可奈何,“不给王宽做妾,难道你想让女儿进宫不成?” “进什么宫?做什么妾?不给他王宽做妾,咱闺女就嫁不出去了?”乔夫人哼哼道:“老娘我就不信,这天底下好男人都死绝了!” “真有那么好找,咱当初又何必差人去抢?” “那你就给我再去抢个回来!咱浙西这地儿,三条腿的蛤蟆不好见,两条腿的读书人多了去!” “你……简直不可理喻!” 乔老庄主心说,你以为,现如今外头那些读书人还看得上你女儿? 不说眼下各家都在抢人,光是咱那女儿拜过花堂一条,就够让人嫌弃的了……你说她尚是处子,贞洁未失,也得有人信呐!总不成,再来一回验身? 女人向来都是比较感性的,现下又正处于火气冒头之时,乔夫人哪能忍受自家丈夫如此态度?当即心里是又气又委屈,声音已然带上了哭腔。 “好你个糟老头子,当初娶我过门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乔夫人破口大骂,“好好好,现如今,你见我年老色衰,愈加不耐烦了是不是?” “……” 乔庄主很是无语,你冲我发那么半天火,我不过就说了句‘不可理喻’,你倒还委屈上了?老庄主自觉平日已是够让着夫人了,为此,时常会被那多嘴的下人说三道四,暗地里笑话他是‘妻管严’。 这没办法,俩人属于老夫少妻的组合。 乔庄主原本有个原配,只不过早早的病死了,才娶了现任夫人作为填房,并把所有的宠爱都加诸于她身上,她在乔家的地位,可谓说一不二…… 眼见自家丈夫不予回应,乔夫人心中感到更加愤懑,不觉间,眼泪已然夺眶而出,很是失望的质问他道:“不说话了?好你个乔正阳,你果然开始嫌弃我这个黄脸婆,想要另娶了是不是?” “你这又是说得什么胡话?我乔正阳是那样的人么?你自己说说,这么多年下来,我几时有过纳妾的想法?真是越说越不像话……” “是,我是不像话,给你丢人了不是?” “……” 越描越黑,真真是越描越黑……乔老庄主气得说不出话来,这女人的关注点怎么总是如此奇怪? 事实上,这么多年下来,他早都习惯了自家夫人那强硬的性子。一般来说,每当这种时候,他都是会选择退让的。 可今日这事,他还真心不大愿意妥协。 在他看来,王宽那是多好的女婿呀!十六岁的年纪便考上了府试,虽说这在江南地区,不算什么本事,却也不是常人可以相提并论的。何况是眼下这种情形,真要再换个女婿,可不见得还能有如此好的条件…… 诚然,相对于乔家的门户而言,给一童生做妾的确是委屈了。真要与人做小,少说也得是县太爷那样的级别…… 可这王宽不一样呀! 且不说他未来能否考中举人,光是能为自家闺女强出头这一点,当下许多男人就拍马难及。给他做妾,倒也不见得真就委屈了自家闺女……那小子为女人发起飙来,可是连县太爷都敢打的! 可惜,这事除了自己,旁人并不知晓。 而且王宽也曾提醒过他,最好别泄露给第三人知晓,否则将会给乔家带来未可预知的后果。要知道,那仙君老爷擅自施法让他爷俩回到过去,已然犯下天条…… 每每想到那日之事,乔庄主心中更是对这女婿敬若神明……人家可是有神仙庇佑的,将来前途还能差了? 这样的佳婿,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呀! 念及于此,乔老庄主态度更是坚定下来,认真看向自家夫人道:“总之,这回不能听你的。何况县里判书已下,我乔家也要脸面,给王宽做妾,总比悔婚另配他人要好。” 眼见自家丈夫再不听劝,执意要把女儿许给王宽做妾,乔夫人心里实在气急,最终哭着一路跑回了卧房。 乔老庄主站在原地,一时也不知该不该跟着进去为好。正当这时,门边斑竹帘子一掀,自家女儿闯了进来。 看这情形,乔老庄主便知道,她方才定然一直站在外头偷听,不由一脸尴尬道:“女儿,你这……” “爹爹不必说了,女儿明白您的苦心,只是……你委实不该气着娘的。”乔映容轻声说道。 “是是是……”乔老庄主忙不迭的点头,一脸期待的看着她道:“要不,你代爹爹劝上一劝?” “女儿正有此意。” …… 眼见得自家女儿入了卧房,乔老庄主赶忙蹑上,趴在门外悄悄听起了墙根。 屋里的乔夫人正自抹着眼泪,见到自家闺女进来,不由轻声一哼道:“你来做什么?一大一小,就没一个有良心的!” “娘这又是说得什么气话?”乔映容浅浅一笑:“庄里谁人不知道,你在这府里说一不二,爹爹都要让你三分。” “哼,他要真肯让着我,何至于说出那样的话?” “女儿倒是觉得,娘你这是全让爹爹娇惯坏了,如今这脾气呀,也忒大了些。哪比得上当年……”乔映容来到身前,拉起她一只手道:“当年祖母在时,女儿可是不曾见娘耍过性子的。” “你个小没良心的!成心气我不是?” 乔夫人泪痕未干,一脸恨恨的道:“你们这父女俩,也不知让那王宽灌了什么迷魂汤,一个说非他不嫁,一个又拿他当宝,这叫我怎么能答应?你俩可倒好,全拿老娘这一番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说着,忍不住伸手点了点乔映容的额头,气愤道:“难怪人常说女大不中留!你才这般年纪,又哪里晓得,男人嘴里吐不出一句实话!娘还不全是为你着想,你可知道那妾意味着什么?” “女儿自然晓得。”乔映容丝毫不嫌她唠叨,反而把头轻轻枕她怀里,一脸依恋道:“女儿也知道,娘一心都为女儿打算。” “那你还跟那老东西一个鼻孔出气?” “女儿相信,爹爹也是全心为了女儿着想,娘就算是心里有气,也不该如方才那般与爹吵闹的。” “又嫌我给乔家丢脸了不是?”乔夫人气得一拍她肩道:“当初就不该听你爹的,让你打小学什么《女诫》,学那什么三从四德……” “难道娘以前不曾学过?”乔映容反问。 “我……” 乔夫人被她问得脸儿一红,支支吾吾道:“学我倒是学过一些。只是,娘一见那字儿就犯头晕,统共也没学到多少……” 话一说完,却见得自家女儿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登时有些恼羞成怒道:“笑什么笑?读书人那些个东西,学不得!” “……你可知道,他们向来不把咱们女子当人看,只比作货物般买来卖去!娘跟你说,那王宽也不见得就是好东西,指不定哪天,就把你这妾室转手送人了!” 听得这话,乔映容柳眉不由轻轻一蹙,转而,又是一脸坚定道:“女儿相信,夫君不是那样的人。” 见她如此执着,乔夫人也唯有轻声叹息,语声喃喃道:“真不知你为何这般信他。以后啊,有你后悔的时候……” “娘现在后悔嫁给爹了?” “我……”乔夫人心里着实气不过,当即口不对心的道:“我当然后悔了,真真悔死我咯!” 乔映容认真打量着她,开始打趣道:“女儿可真没瞧出,娘有半分悔意。也不知那日是谁说得来着,这辈子唯一做对的事,就是嫁到乔家……” “你……好哇,真是愈发没大没小了,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乔夫人心知自家丈夫定然在外偷听,心事这么让人当面戳穿,登时感到羞臊难当,禁不住追着女儿打闹起来。 门外,乔庄主听到里头这般动静,脸上不由露出会心一笑。 第024章 商阁老的门生 王宽突然发现,在大明朝,当名人也是有烦恼的。 比如…… 今日一早,他出来逛了一圈,希望能找一份称心如意的工作,不说养家糊口,至少也得自力更生,不被人笑话吃软饭才是。 谁知,到哪儿都没人要他! 没办法,如今的他,头上顶着个读书人的名号,看起来又弱不禁风,粗活重活没人看得上,一些轻松的活计,又没人敢雇佣他…… 忽的转念一想,不对呀! 人吕秀才好歹还能在同福客栈里任个账房先生,给佟湘玉管管账什么的,怎的轮到自己身上,反而行不通了呢? 不知觉间,已然来到了衙前一带,王宽又是一路挨个问了一遍,依然没有哪家门店敢收他…… “真就奇了怪了……” 他心里好一阵纳闷,要知道,童生可连半个秀才都算不上,淳安县里一抓一大把,怎会没人敢雇佣呢。 正自念叨之时,身后忽的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 “你一堂堂七尺男儿,不思用功读书,应考科举,竟想去给人做账房先生?还有没有出息了?” 王宽回过头来,见是一留着山羊胡的中年文士,登即一脸警惕:“你是何人?这一路鬼鬼祟祟的跟踪我做什么?”若非这人一身儒生打扮,又是在这县城里,王宽早拿他当盗匪处理了…… 中年文士听了这话,不由撇撇嘴道:“跟踪你?若非你跑到这衙前街来,行止又实在怪异,我才没那闲工夫呢。” “行止怪异?” 王宽心说,我这一路逛逛,随便找份工作怎么了? 没见过街头求职啊! “这还不算怪异?”中年文士哂笑:“你到士林里去问问,是否有人如你这般,顶着个阁老门生的名头,还甘愿自降身段,出来给人做账房先生的?” “这……” 王宽细细一思量,好像也是这么个理儿。可这都哪跟哪呀?我啥时成了阁老门生了?我怎么不知道? 见他一脸疑问,中年文士不由笑道:“你若不是阁老门生,昨日如何赢的官司?你若不是阁老门生,那余员外又怎会轻易服从判决?乖乖改了契书?” 听得这一番话,王宽终于有所领悟,敢情又是谣言? 但这确实符合常理。 若非商辂的名头在上边压着,张县尊根本不可能这般偏袒他,最后,反而还判罚了原告余明。 如此结果,导致的就是旁人各种猜测,加之商阁老并未出面澄清,那么这在有心人看来,无异于是种默认…… 一想到自己莫名其妙成了商辂的弟子,王宽也是哭笑不得。 流言真可怕! 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中年文士,王宽一脸狐疑道:“你几时见过我?怎会对我如此熟悉?” 对方不答反问:“你是否诚心要找份活计?” 听得这话,王宽不由对他一阵审视,最终点头道:“不错。” “我这倒是有份体面差事,不知你愿不愿意干?”男子一脸神秘的笑道。 体面的差事? 王宽心里不禁打上几个问号,心说这大明朝还有中介行业? 很快,他又反应过来,大明朝的确是有牙行中介的,就不知是否包含为人介绍工作这样的业务…… 见他一脸思索之色,男子手中折扇一合,遥指前方不远处的衙门,语声不觉已带上了几分蛊惑的味道:“据我所知,那里边可正缺一西席。你若愿意,在下或可为你引荐一番,如何?” 王宽总觉得他不安好心,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且那县衙是个什么地方? 寻常人想要进去讨份差事都不容易,何况是西席这样的职位……要知道,西席的概念很广泛,塾师可称西席,幕宾师爷亦可称为西席。但这两种职务,工作性质完全不同,岂可相提并论? 再者,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他这区区童生能混上的。 一般来说,至少得是监生秀才一类,又经人引荐,才有机会到那里边担任西席…… 王宽虽是初来乍到,不够了解当下的民俗风情,但他好歹也是学历史专业的,一些常识掌握得还算透彻,自是不会轻易上当受骗。 见他仍旧有所迟疑,中年男士略略不满的道:“依我看,你真就没打算找份活儿干!若不然,怎会拒绝如此体面的差事?也是,读书人都有股子傲气,四体不勤倒也正常,考个功名回来,比做什么都实在。” 王宽听出了他在激将,心中不由愈发警惕起来,蹙眉道:“你到底是谁?藏头露尾的,不肯通报自家身份,算什么英雄好汉?” 对方听得这话,脸上笑容变得更加猥琐了些,朝他拱拱手道:“在下姓杨,忝为县衙西席。现下县尊公子正缺个教席,这才着我代为引荐。” “我说呢,原来足下便是那传说中的杨师爷,失敬失敬。”王宽很是敷衍的拱手回了一礼。 事实上,他很清楚这杨师爷是个厉害人物。尽管只是个南监的小小监生,但是根据坊间传言来看,这人极不简单。 当年,张县尊上任之初,淳安县里不说龙盘虎踞,却也不是他一毫无治政经验的书生县令能搞定的。若非有这姓杨的给他充当智囊,早不知让那帮本地豪强给坑成什么样了,哪还会有如今的官威? 想通了这一层后,王宽心中防备更甚,这姓杨的搞不好是在算计自己呢。 杨师爷见他不为所动,又不轻易受人激将,似乎也有些泄了气。沉默片刻,又说:“你那两位老丈人,个个都是殷实人家,你又何苦放着大好日子不过,出来受人差使?” 王宽闻言,不由朝他冷眼一瞥,你这意思是让我回去吃软饭? 尽管在此之前,他曾不止一次想过,娶了乔家女儿,然后心安理得的混吃等死。可那多半只限于随便瞎想…… 真要这么窝囊,不得被人笑死? 现在,有两条路摆在王宽面前,一是听从眼前这不怀好意之人的安排,去给那张县尊儿子做教席。第二条,便是要忍受世人白眼,在老丈人家混吃等死……不然,以他如今的家庭状况,迟早要面临生存问题。 思来想去,仍是不好草率做下决定,只得说道:“你且容我回去想想。” 杨师爷闻言,脸上毫无顾忌的露出个奸计得逞的笑容,朝他拱拱手道:“既如此,在下静候佳音。” 第025章 世人皆醉我独醒 王宽何尝不知,那姓杨的另有算计。 对他来说,这可不是一份简单的工作,因为他头上顶着商阁老的名号,一旦和张县尊混在了一起,外人必然会从中解读出不少‘深意’。 诚然,这对他来说,并无多少坏处,甚至还能因此得到额外的照拂。别的不说,横行淳安县几年不成问题…… 可那对张县尊来说,无异于捞到了天大的好处。 想想,一位致仕在乡的阁老,就算暂时得不到起复,可官场中人惯会见风使舵,一旦得知浙西有位交好商辂的知县……可以预见,张赈未来的升迁,几乎已成必然。 一位曾经的阁老,哪怕如今在野,你也不能小看他的影响力。 科举制度的存在,使得大明朝的文人近乎无所顾忌。 从踏入科举之途那一刻,他们已然在无形中编织出了一张关系网。再到官场上的一路攀爬,这个过程里,积攒下来的人脉相当可观。 所以说,文人一旦有了功名在身,哪怕没有一官半职,名利场里同样可以吃得很开。究其原因,无非‘乡党’二字罢了。 说回正题,王宽固然可以厚颜无耻的借着商辂名头,混一份差事。但要万一他老人家不高兴了,出来制裁自己怎么办? 想到这一点,他突然发现,这阁老的名头虽然好用,却也有其弊端。比如自己如今空顶着这样的名号,不敢乱用不说,反而搞得就业有点困难…… 甚至他还觉得,唯有科举才是自己的光明大道。 别的不说,光凭着手上这一枚戒指,足可让他在科场中大杀四方,一路考上进士了。只不过,当下的政治环境太过复杂。 史书盖棺定论的‘成化乱政’,那真不是闹着玩的。 宦海凶险,搞不好哪天就会被厂卫给抓进去,十八般酷刑轮上一遍……想想都让人慎得慌。戒指固然可以回档,但是发生过的事情,难道不会感觉到痛? 活着不好吗,干嘛要去混官场?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做个缩头乌龟,从心从心再从心,先在官场上苟它二十来年,等下一任天子上位,开创弘治盛世…… 但这终究太过遥远,而科举也不能马上就考。 今年院试刚过,明年又恰逢乡试之年,不会进行秀才选取考试。也就意味着,这两年之内,他都没有入场的资格。 所以说,科举只能作为一条备选途径,考不考另说,至少眼下是没有机会的。 至于搞搞发明,建立商业帝国什么的,对于他这文科生来说,难度大是一个,更为关键的是,在这官本位的时代,根本保不住自己的利益。 士农工商在那摆着,你还跑去经商?脑袋抽了吧! 而且也累啊…… 辛辛苦苦赚那么多钱干什么?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大明朝的房价又不贵,随便找份工作,混混日子,足够他攒出一座大宅子了,何况老丈人还那么有钱…… 分析来分析去,王宽终是觉得,除了等待两年后的科举外,他现在要么吃软饭,要么只能是进县衙教书。 倒也无须担心误人子弟。 毕竟他的底子还在,加上前身现有的文化水平,给人开蒙不成问题。何况那张县尊也未必是真打算让他教书,搞不好,单纯只是去挂个名而已…… 正自胡思乱想着,不经意的一抬头,忽的发现前方有位熟人。 嘿,这熟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那老丈人余明。 想了想,王宽走上前去,看着仍在衙前戴枷示众的余老员外。对方同样也看见了他,抬起头来,问道:“你何时娶我女儿过门?” 王宽本就让这事闹得心里不大痛快,见他提起,当即没好气道:“我说余老员外,你那闺女又不是嫁不出去,犯得着赖上我么?” “这是官府所判,你还打算毁约不成?” “……”王宽很是无语,接着又试探性的询问道:“我说,你要如何才肯放下此事?我连你女儿面都没见过,干嘛要和她成亲?” 正如王宽可以接受乔家退婚那样,只要余家愿意息事宁人,婚事照样能够退掉。但他心里又很清楚,这样的要求,余家八成不会答应。 听得他如此提议,余老员外干脆把头一扭,颇为硬气道:“哪怕你如今贵为阁老门生,也休想退婚!” 王宽无奈,只得蹲下身来,好声好气的劝解他道:“我说,你应该是和其他人一样,轻信了选秀谣言吧?听我一句劝,那不可能发生,你犯不上急着嫁女。” “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话?”余老员外冷笑出声。 “……” 得,谣言传得多了,真话反而没人信了,这都什么世道?乔家人这样也就罢了,这余老员外也这样……王宽顿生一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悲凉。 但他仍是不肯放弃,又耐着性子跟对方仔细分析道:“你想呀,这选秀可是大事,为何至今仍不见有诏书下达?依我看来,多半是些无聊的汉子讨不着媳妇,才闹的这一出。” 余老员外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心说你逗我呢?等那朝廷诏书到达县里,官府还会让我嫁女?想都别想! 见他依然不信,王宽又换了个思路,开始忽悠。 “不瞒你说,我这有最新消息……”说着,刻意放低了声调,一脸神秘道:“当今天子潜邸之时,曾有三位侧妃,如今已然从中选定后妃,必是吴氏!” “呵呵,朝廷若是无意选秀,怎会在年初之时,放还宫人无数?” “……” 王宽无言以对。 果然是空穴不来风! 这成化皇帝不知怎么想的,开春之时,竟放出了大量宫女,使得现在民间讹传选秀更有根据…… 这个世界上,除了装睡的人叫不醒以外,受人蒙蔽而不自知的人也是叫不醒的,简直就跟着了魔一样! 对此,他也只能是甩给对方一个怜悯的眼神,摇头离开。 罢了罢了,管他那么多!反正这年头可以随便纳妾,正妻娶回来供着就行了,和谁睡还不是老子说了算? 难怪当下那么多男人喜欢逛青楼,敢情娶的都不是爱情。 第026章 归宁之喜 话虽如此,王宽心里其实很清楚,妻妾位分有着天壤之别。 影视小说中,经常能看见所谓的‘宠妾灭妻’。事实上,这在大明朝实现的可能性是很低的,朱元璋所定下的《大明律》,根本不容许妻妾失序。 当然,违法的事在大明朝也不少见,比如‘民年四十无子者方听娶妾’,比如‘官员及子弟不得宿娼’等等等等。 不过在大体上,正妻的地位还是得以保证的。 而妾室则如同财货,可以随意买卖赠予,所有人都会视为理所当然……李白、苏东坡等若干历史名人,都曾有过送人小妾的经历。如果换成妻子也这般对待,便是犯下重罪,官府必然严惩不贷。 妻妾二者之间,古人划分得十分清楚:妻者,齐也,与夫齐体之人也;妾者,接也,仅得与夫接见而已;贵贱有分,不可紊也。 此外,男人入仕为官,妻子和母亲能够得封诰命,妾则不然。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正室妻子是有着与丈夫平等地位的。 换而言之,等到王宽娶了余家小姐为正室后,对方甚至可以趁他外出之时,将其小妾发卖……每每想到这点,都让他觉得很没安全感。 看来,戚继光怕老婆也是有道理的。 …… 回到家里,王宽发现,乔家已然遣了人来,想必是乔庄主那边做好了决定,这才差人过来知会自己。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劫持过他的大牛。 暗暗做了几次深呼吸,他才开口问道:“何事?” 大牛瓮声瓮气的答道:“老爷说了,按照风俗,新婚之后,女婿要三朝回门,这才让我过来问上一声,姑爷打算何时回去?” 王宽一听这话,心中自是喜不自胜,忙道:“那便明日回门罢。” 三朝回门,又称归宁之喜。一般来说,新婚过后,女婿要在第三日领着妻子回门一趟,娘家则会为此办上一场宴席。 只是各地风俗存在差异,并不严格限定于新婚后的第三日,甚至六、七、八、九都可以回门,一些地区,还盛行满月回门的说法。 乔家这场婚礼,本就办得仓促,如今又被县衙给判成了王宽的妾室……想来,老丈人也是打算要借此操办一番,好扬眉吐气。 翌日清晨,王宽早早起身洗漱,穿戴一新的出了门,又在城里转了一圈,买好礼物后,便去往乔家。 乔家这边,果然不出所料,流水席甚至都摆到了院外……老丈人昨日便已广发请帖,大肆张罗,小小的一场回门宴,硬是整得好似新婚宴席一般。 乔家庄外,车水马龙,人流络绎不绝。 别人办喜事选择自家宅院,乔老丈人可倒好,直接动用整个庄园!别人都在自家院门处迎宾,乔家干脆将庄口设为迎宾接待点…… 这般隆重场面,看得王宽心里直抽搐,他是真怕老丈人会被吃穷。虽说不是上门女婿,可这娘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呀! 外头那些多半是来蹭吃蹭喝的,七弯八拐的关系远不说,身份地位也不高。真正得以进入乔家大院的,除了关系亲近外,基本都是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乔老丈人膝下一子一女,儿子年纪太小,自是没法出来接待贵宾,只能找俩侄子站在院外迎接。至于庄口那边,安排个外府管事即可。 来到乔家院外,下人便按着吩咐点燃了炮仗,好教他人得知新姑爷到了。 不过相比起下人们的笑脸相迎,两位大舅子却是没给王宽什么好脸色,若非逢此大喜之日,估计他们就不止是现在这般冷漠以对了。 起初王宽还觉疑惑不已,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关窍。 乔家家大业大,打心眼里,他们是瞧不起自己这样的穷酸书生的,何况他们乔家千金还要嫁与自己为妾? 这不,他前脚还未走远,后脚就隐约听到了两位大舅哥的嗤声。 “什么玩意儿?就他一小小童生,也配纳妾?” “可不是,我看大伯也真是糊涂了,哪怕是把堂妹送进宫里,总还有个盼头不是?偏要去给这等人为妾……还阁老门生?商阁老真能看上他?” “……” 尽管他们略微压低了声音,却不知是否有意为之,那些话语一字不落的全落入了王宽耳中。 王宽故作不觉,悠然踱步离去。 这一日的乔家,整个五进深的院落,除内宅外,尽皆设好了宴席。由于时辰尚早,来得宾客倒没多少,顶多只占二三成席位。 王宽熟门熟路,无须下人引领,绕着抄手游廊悠然而行。 他是回门的女婿,自然不用亲自出面接待宾客。 一路上,不少人竞相和他打招呼,可惜他认识的却没几个……当然,也少不了听到几个碎嘴的男仆,私下对他各种非议。不过相比起乔家亲属来说,下人们自是不太敢明目张胆的说些怪话,见了他都得笑脸相迎。 各种磨蹭客套,虚与委蛇,好容易才回到了内院,远远便瞧见了正在指挥下人干活的乔映容。 老实说,这一回来到乔家,王宽感到颇不自在。近乎所有人对他态度都不怎么友好,全无先前那般和谐喜庆。 这没办法,谁让他委屈了乔大小姐做妾呢? 若是有些本事倒还罢了,依着他现在的身份地位,不说明媒正娶,便是入赘乔家都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面对如此尴尬局面,王宽甚至不得不考虑,夺个功名回来了。 当不当官还另说,关键是要挤进士人阶层,好让某些人乖乖闭嘴! 在大明朝,除却官僚皇族勋贵,士人无疑是地位最高的阶层。拥有种种特权不说,面对县官之时,也无须卑躬屈膝,就更别提乔家这样的乡间地主老财了。 士人的最低起步是秀才。 至于秀才之下,说好听点也算士林中人,但是根本摆不上台面。而且,一般的秀才,若是脑子不够灵活,穷酸落魄也很正常……当然这是少数。 如果王宽没有存档戒指,那么在他看来,凭着自身本事,顶多动点心思,混个秀才回来就不错了。 秀才往上,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不过现在说这些都还为时过早,真要入场科举,也得等到后年了。 正自思忖之时,乔映容那边也安排完了手上的工作,回过头来,便见他立于身后,不由娇唤一声:“相公!” 见她一脸欣喜之色,王宽心中稍感安慰,上前说道:“偌大的乔府,竟还要你这千金出马,料理琐事?” 听得此言,乔大小姐嗔道:“相公可别拿我打趣了,小弟尚且年幼,妾身若不料理,谁来料理?” “不错不错,我家娘子精明干练,为夫观之甚喜。”王宽笑赞一句,从她手中接过手帕,细细擦拭着她额上的汗珠,一脸怜惜的道:“瞧你,恁大的太阳底下晒着,也不怕把自个儿给晒黑了。” 乔映容静静享受着自家夫君的柔情,捎待片刻,等他手上动作停下后,拉着他来到一边的凉亭里边坐下,说起了正事。 “父亲让我今日宴席之后,便随你回去。” “这么着急?”王宽愣了愣,有些为难道:“城中那处宅子,不在咱王家名下,总不能让你与我一道,寄人篱下吧?” 王宽确实感到为难。 虽说那是自家老爹送出的别院,到得如今,也早属于舅父一家的房子了,莫说已经转到了胡家名下,即便没有过户,他也不好再赶走自家亲戚了。 而且那院落本就不大,乔家千金去了,怕是住不惯的。 不过话说回来,如若现在搬出宅子,他王宽又有何处可去?真要跑到乔府来住下,那才真叫‘寄人篱下’呢……软饭虽然好吃,名声却是不怎么好听。 乔映容显然早就想到了这点,拿出张房契道:“咱们住到崇文坊里去罢。” 见此情景,王宽唯有报以苦笑。 乔家这样的大户,城里买下别院并不奇怪,老丈人分明是在对他‘逼宫’呀!试想,他一大老爷们,新房还要老丈人来出钱置办,脸面该往哪搁? 好在,这也不算太难接受,总好过如上门女婿般住到乔家庄里强上许多。 见他如此神态,乔大小姐急忙解释道:“相公不必忧心,父亲说了,房契是要过到你名下去的,旁人不会多说什么。” 王宽心道,别人不说才是怪事呢。 不过也无所谓了,他又不是那种死要面子的人,名声差点就差点呗,没啥大不了的,这年头,眼红的人多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