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江山图》 楔子 明朝建文四年(公元1402年)六月十三,大明都城南京。 “吱呀——!” 落日下,伴着一阵沉重的声响,大明都城南京坚固的金川门被慢慢打开,仿若一个时代的黯然落幕,又如同新篇章的缓缓开启。 随着城门洞开,城门一侧是开城投降的守城士卒、列队垂首的黯然寂寥;另一侧,则是城外军队气势冲天的群情振奋。 城门内外、恍如隔世。 似乎谁也未曾料到,这坚固异常的大明都城南京,竟会如此轻而易举地不攻自破。而这场历时四年的“靖难之役”,也以这样的方式,迎来了尾声。 眨眼之间,一队彪悍的北方铁骑未等城门完全打开,便已毫不客气地疾速冲入城内。随即,一支支来自燕云的战马铁蹄,凶狠地踏在城内青石路面上,密集的“哒哒”声隆隆作响,令站在道路两侧的守城士卒们脖子直缩、头皮发麻。不过,这些入城的燕军骑兵却根本无视一旁躬身而立、瑟瑟发抖的众守军,而是快速接管了金川门的防务,并将一面硕大的“燕”字大旗插上了城头。 正是这面旗帜,自四年前靖难之役爆发,由北平出发、辗转千里,历经四年的风雨,如今,终于插上了大明都城南京的城头。而燕王朱棣与建文帝这对叔侄之间的皇位之争,似乎也终于尘埃落定。 下令开城的守将抬头偷瞄了眼那代表着燕王朱棣的旗帜,夕阳的余晖下,只隐隐觉得,那本应是亲王规制的旗帜,似乎尺寸上已稍稍僭越了朝廷的礼法。甚至,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借着落日的映照,更像是为那旗帜的四边撒上了一层亦真亦幻、象征着帝王的御用明黄之色...... 但随着越来越多的燕军兵将已大步入城,守将再没有眼力,在无数寒光闪闪的刀刃之下,也知道现在根本不是计较这些礼法规矩的时候,只得继续垂着脑袋,带着身后的一干守军士卒,静静恭候着那位大人物的入城。 自己的性命今晚能否保住,乃至以后的荣华富贵,就全凭他的一句话了。 “呜——!呜——!” 这时,只听几声号角从已被燕军控制的金川门城头上响起,那是大明亲王入城时的特有角声,守将竖起耳朵仔细一听,这入城的号角倒是还合乎礼制,没有像旗帜那般出格,心中不禁五味杂陈,自己也说不上究竟是何滋味。 而紧接着,一队衣甲华丽的侍卫已开道而来。守将暗忖,下面入城的,必是那位此番率军南下、与当今皇上争夺帝位的燕王殿下了,赶紧率一干手下在路旁单膝跪地、抱拳行礼。众人视线更是不敢有丝毫地上扬,只能垂首望着面前的青石板。 随后,四周忽然逐渐安静下来,守将俨然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正在一步步地逼近。不多时,当四支装有鎏金蹄铁的战马马蹄映入守将的眼帘、并在其面前缓缓止住后,守将深吸一口气,依旧未敢抬头,而是立即高呼道: “末将恭迎燕王殿下入城!” 而后,便大气也不敢出,静静等候着面前来人的回答。 可是,在这令人忐忑不安的沉寂中,却久久没有听到面前马背上之人的任何回音...... 此刻,周遭几乎鸦雀无声的寂静,恍如一把无形的利刃,在一寸寸地逼近着守将的脖颈,仿佛命将不保。 此间唯一发出些许响动的,便只有守将目之所及处、面前那匹冷冷打着响鼻的战马。同时,也能依稀看到自马鼻中喷出的、一股股不可一世的雾气。 顷刻间,守将只觉得汗如雨下,胸中心跳不断加速,背后更是顷刻之间便已被冷汗浸湿。低垂的视线之中,依旧只能看得到马蹄。马腿之上,却是完全看不到,也根本不敢抬头去看。而面前的战马仿佛此刻也正在扭头扫视着自己,不屑的响鼻声中,除了傲慢外,似乎,更带着几分隐隐的不满。 守将战战兢兢,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但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实在让人难以忍受。咽了口唾沫后,守将只好一狠心,不顾身上所披的沉重甲胄,费力地双膝跪地、伏身叩首,再次大声道: “末将恭迎燕王殿下入城!” 这一回,守将口中所言虽与方才无二,只是,纵使身披铁甲、也不惜伏身叩首,用的却是朝见皇帝时的大礼。而在短暂的沉默后,马背上也随即终于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嗯,平身。” 一听到那淡淡的“嗯”,守将只觉如蒙大赦,终于暗暗松了口气,立即狼狈地爬起了身子。尽管按照大明军礼,本应路迎从便,况且众人尚披甲在身,单膝跪地便足以。但是想到眼下的情况特殊,守将一时也顾不得许多了。 而从回应者的语气来看,自己这条命,也的确是保住了。 这次,站起身来的守将,终于可以勉强看得清眼前这匹战马的全貌,而这长脸的畜生却竟然正眼也不瞧一眼自己,反倒带着几分如人一般、睥睨天下的目光,一边肆无忌惮地打着响鼻,一边居高临下般扫视着这大明都城中的一切。 忽然,面前的战马再次扭过头来,对着谨小慎微的开城守将,自马鼻中喷了其一脸雾气。守将不敢躲闪,正被面前这战马喷得有些不知所措,却忽见马背上之人正向自己勾手,示意其靠近上前—— 这......燕王殿下是叫我走近几步问话? 情势所逼,守将只好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喏喏地凑了上去,却丝毫不敢抬头去看那马背上燕王——朱棣的尊容,直到一个带着几分杀意的阴沉声音,自马背上传来: “建文帝,在哪?” 而在守将抬起胳膊、哆哆嗦嗦地遥指之下,东南方的城内皇宫处,竟恰在此时腾起了浓浓的黑烟,继而冒起了隐约的火光—— 通红的烈焰与浓烈的黑烟,映着天边的晚霞,犹如一场玉石俱焚的不甘告别。 “纪纲。” 望着远处燃起火光的皇宫,只听燕王朱棣低声一唤,其身后一名千户将领立刻带马赶至近前。只见此人利落地带住坐骑、身形丝毫不为所动、稳稳抬手行礼,显然弓马娴熟、身手不凡,似乎正是那名唤纪纲之人: “卑职在!”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燕王朱棣意简言赅。 而暗暗瞄了眼正一脸阴沉、眉头微蹙的朱棣后,这名为纪纲的千户立即明白了自家主子此话所指的是谁。 如今守军主动献城、燕军顺利攻入京城,大局已定。唯一阻挡燕王登上皇位的阻碍,便是仍在位的建文帝了。而论对都城皇宫的了解,除了燕王朱棣,似乎也没有人比自己更加熟悉了。 “卑职领命!” 纪纲答应一声,正待气势汹汹地引一队人马杀奔皇宫的所在,朱棣却又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 “慢!” 纪纲一愣,不知除此之外,还会有何吩咐。值此分秒必争之际,难道,还有什么比立刻抓到建文帝更加重要的事情不成? 此时,却见朱棣面色阴冷地嘱咐其靠至近前,而后用外人难以听清的细声叮咛道: “除了建文帝外,还有一件同样重要的东西,孤四年来一直对其魂牵梦绕。此番,务必要为孤一并取来!” 霎时间,纪纲一脸凝重,像是同样想起了什么。朱棣虽未明言,纪纲却像是知晓其中底细一般,清楚地知道朱棣所言究竟为何物。 但为了以防万一,纪纲仍然借着拱手领命之机,低声确认道: “卑职明白!一定完好无损地带回那幅图,进献于殿下!” “嗯。” 朱棣满意地点点头,挥手示意其可以出发了。 纪纲不再多言,随即率一队精干人马直奔远处的皇宫疾驰而去。而朱棣凝视着纪纲一干人远去的背影,却像是望眼欲穿般,依然挂念着那样堪比建文帝下落的重要之物,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犹在暗自念叨着什么。 而后,随着燕王朱棣强自按捺住激动的心情,打马昂首开进城内,跟随在其身后无数战马的嘶鸣与列队而入的脚步声,再度淹没了片刻前的短暂寂静。 “哗哗、哗哗......” 燕军步卒整齐的脚步,伴着身上的甲胄,不可阻挡地迈入了南京城内,发出阵阵声响,犹如历史车轮的滚滚向前。 只是,此刻无人注意到,低头退让至一边的金川门守将,深埋的面容间,仿佛隐藏着难以名状的疑惑。就在方才朱棣对着纪纲暗自嘱咐之际,这守将模模糊糊地似乎也听见了朱棣的只言片语: 燕王竟似是惦记着什么重要之物......而且,还为此物四年来魂牵梦绕...... 四年前,不正是先皇朱元璋驾崩、建文帝朱允炆登基之时吗? 这其中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想着方才纪纲同样低声的回答,守将更是满腹狐疑。莫非,朱棣所言四年来魂牵梦绕之物,并非皇帝宝玺、而竟会是四年前的一幅图画? 此时,金川门城头上那面飘扬的“燕”字旗帜,正在夕阳萧瑟中迎风舒展,静静目睹着城下这新旧交替的一幕。只见,那崭新的旗帜时卷时舒,映着远处皇宫中的火光,似乎也在默默感慨着,区区四年之间,大明江山竟已然易主的巨变。 ———————————————————— 委托-1 四年前。 明朝洪武三十一年(公元1398年)闰五月初十,大明都城南京。 月影婆娑,夜幕寂寥。 幽静的金川门上,一面“明”字大旗树立在城头,无声地凝视着夜幕下这座昔日的六朝古都、同时也是创立不久的大明帝国的都城。 只是,此刻,月光之下,旗帜正无力地低垂着,犹如这座城池、同时也是这个庞大帝国的最高统治者一般,纵使壮心不已,但怎奈垂垂老矣,行将逝去。 近日,随着大明帝国的开创者——朱元璋身染重病、已到弥留之际的消息,在皇城内外悄悄流传,城内外一时流言四起、人心浮动,而又以流言的源头——皇宫之中为甚。 此刻的大明皇宫之中,暗处不时有宫女、宦官在窃窃私语着什么,似乎人人都暗怀不安。当今圣上、同时也是大明的开国皇帝——朱元璋,已年过七十,本就是古稀之年的老人,此番一病不起,不由得更加引人揣测——皇上怕是真的时日无多了。 而比起行将晏驾的老皇帝,宫人们此时更加关心的,还是即将登位的新君。 暗处的私下谈论中,有人暗暗猜测,弥留之际的皇上是否可能会临时更换皇位继承人。比如,将皇帝宝座改为传与其第四子——燕王朱棣。 也难怪有人会如此猜想。毕竟,如今作为皇位继承人的皇太孙——朱允炆,实在过于年轻。而远驻北平的燕王朱棣,则正值盛年、才干卓越。 由于朱元璋原本的长子、也是大明帝国昔日的皇太子英年早逝,历经丧子之痛的朱元璋不得不重新考虑起继承人的问题。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慎重考虑后,出乎不少人的意料,朱元璋并没有立自己其他在世的儿子为新的太子,而是选择了太子的儿子、也就是朱元璋自己的孙子——朱允炆,立其为皇太孙,作为大明帝国的新储君。 如今,皇太孙朱允炆虽已年过二十,但这个刚满弱冠之年的年轻储君,又能否担负得起大明帝国的重担?恐怕,谁的心里也没有底。宫中甚至已有流言,说有高人卜卦预言,新君登基后注定皇位不稳,大明江山日后必被手握重兵的外地藩王所夺。流言所至、闹得人心惶惶,信者也不乏其人。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附近的宁静,像是正朝宫内的圣上寝殿匆匆而来。隐藏在暗处的窃窃私语声,如同受惊一般、瞬间消失不见。 此时夜色已深,到底是何人,竟敢快步疾行、如此堂而皇之地夜闯皇上寝殿? 一时人人屏气敛声,不知来者究竟是谁,又到底出了什么事。 闻听这深夜中的脚步,宫中大内侍卫皆有所警觉,纷纷暗暗按住腰间刀柄,打算拦下擅闯之人。但在看清来人身份之后,却又不约而同地纷纷避让开来,恭恭敬敬地侍立在旁。 原来,这行色匆匆、径直走向寝宫的来人,正是大明皇太孙、同时也是帝国的储君——朱允炆。 在当先一名趋步引路的老宦官引领下,平时一向举止稳重的朱允炆此刻竟顾不得趋步而行的觐见之礼,六神无主般跌跌撞撞地迈入了朱元璋卧病不起的寝殿。 一看这副架势,旁人虽然均不敢出一声大气,但是相互对视之间,似乎也都已猜到了大半。如此深夜急传皇太孙前来,看来,皇上是真的即将撒手人寰、要做最后的叮嘱了。 很快,传朱允炆前来的那名老宦官又退了出来,独剩朱允炆仍留在殿内。并且,老宦官奉皇上口谕,支走了几乎所有的侍卫与宫人。无令不许任何人擅自靠近寝殿。看这架势,想必殿内的朱元璋对自己的孙子朱允炆,正在做着什么绝密的最后嘱托。 而在奉命避开的众人之中,一名不起眼的大内侍卫,此时却躲开了众人的耳目,随着身形闪动,其竟悄无声息地暗暗摸到了寝殿外的一处窗檐之下—— 这侍卫的面容,居然正是纪纲。 作为燕王在宫中布下的重要眼线,纪纲早年便由燕王暗中安排,改名换姓,入宫成为大内侍卫,同时不断向远在封地北平的朱棣密报宫中的重要情报。 尽管此刻纪纲的心脏狂跳不止,毕竟,一旦自己被发现躲在殿外偷听,必定会身首异处、难逃一劫。但是,想到这回若能探听到皇上的临终遗言,自己的主子燕王定有重赏,纪纲依然不惜铤而走险。而此时,在屏气凝神之中,纪纲也终于隐隐听到了来自殿中的对话: “朕本淮右布衣,本与富贵无缘,却能奄有天下、荣登帝位、开创大明江山。允炆你可知,这是为何?” 这苍老而又和蔼的声音,自然是属于朱元璋的。纵是行将咽气,这位开国帝王的声音此刻依然带着王者般的霸气,同时,又刚中有柔地隐隐透着对于孙子的教诲与期望之情。而唯唯诺诺的回答之声,与之相比,便稍显稚嫩,但也带着勃勃生机: “自是因皇祖父顺天应人、文治武功、施行仁政、德被天下......” 谁知,刚刚说到一半,朱允炆的话音便戛然而止,似是已被朱元璋伸手打断了这些冠冕堂皇之言。而朱元璋接下来的话,则令人大吃一惊: “非也。实则,只因朕曾偶得一宝图,其中暗藏天地之无穷奥秘,若能参悟其中玄机,任何困难都将迎刃而解。不仅可助你选贤任能、一帆风顺,甚至用兵攻伐、也能战无不胜。” 闻听此言,不仅殿内的朱允炆似是惊讶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就连殿外偷听的纪纲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世上竟会有如此奇异的宝图——?! 不过,想到朱元璋出身贫苦,却终能在乱世之中趁势崛起、继而平定天下,开创大明基业,确非常人所能企及。说不定,真的就是靠了那暗藏天地玄机的宝图。 这时候,只听殿内的话音继续传来: “朕知你深恐日后难担重任,但若能参透此图,自然可以逢凶化吉、无往不利。允炆,你这就将那放于一旁的木匣取过来。今日,朕便将这幅宝图传与你,莫要辜负朕之期望。” 言罢,殿内一阵脚步之声,显然是朱允炆已按照朱元璋的吩咐匆匆取过了一旁的木匣。殿外的纪纲这时却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若此图真如朱元璋所言,暗藏天地之玄机,一旦落入朱允炆手中后,自己效忠的燕王殿下岂不永无夺位之可能? 而此刻,随着木匣打开的声响,正在偷听的纪纲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也忍不住借着窗户的细长缝隙,朝内冒险偷看了一眼。 只见,朱允炆这时已打开了木匣,而后,朱元璋亲手将珍藏于其中的一副画轴捧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准备展开。眼见这幅神奇的宝图即将露出真颜,躲在殿外的纪纲更是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紧盯着朱元璋手中的宝图: 随着卷轴展开,一副秀美的水墨江山图缓缓映入了朱元璋祖孙两人的眼帘。同时,也收入了在殿外暗处窥视的纪纲眼中。 可是,朱允炆的眉头此时却渐渐皱了起来:眼见此图画得就是秀美的江山,甚至没有任何的文字,画的意境虽高,却实在看不出到底暗藏了怎样的玄机。 似乎看出了朱允炆的困惑,朱元璋微笑着劝慰道: “无须担心。你也总有可以参透的一天。不过,你要记住——咳咳......” 说到这里,拖着病体的朱元璋忽然一脸正色道: “只有真正胸怀天下、德才兼备之人,才能看懂其中蕴含的玄机!咳咳......你可记住了?” 听到这句话,本有些气馁的朱允炆立即坚定地点了点头: “孙儿记住了。多谢皇祖父赐图!允炆定不负所托,一定可以早日参透其中的玄机,保我大明江山永固!” 朱元璋满意地点点头,将画再度卷起,郑重交到了朱允炆的手中。 朱允炆双手恭敬地捧过此图,正待收入木匣之中,却又忽然问道: “皇祖父,此图可有名字?” 望着如获至宝、信心大增的朱允炆,朱元璋顿了顿,笑着言道: “大道无名,长养万物。此图本无名,但既然此图可保我大明无虞、江山稳固......” 只见朱元璋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沉吟须臾之后,窗外偷听的纪纲更是竖直了耳朵,只听朱元璋终于缓缓道: “就叫做‘大明江山图’吧。” ———————————————————— 委托-2 “该起床了。” 忽然,随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眼前的大明宫殿仿佛在剧烈的颤动,朱元璋与朱允炆的身影也渐渐模糊,而那熟悉的声音却反而越来越清晰,只听其又说道: “该吃早饭了。” 听到此话,李林波渐渐睁开了眼睛,缓缓回过了神来。 果然,此刻站在面前的,正是自己的妻子——安然。 见丈夫李林波只是睁开了眼睛,仍没有动身起床,妻子安然转而说道: “你若再不起床,我可该‘揉面’了。” 一听“揉面”二字,李林波随即苦笑着坐了起来,开始穿衣下床。 妻子所说的“揉面”,乃是二人之间的暗语。实则指的是将不起床的对方直接卷在被子中,包裹得如同寿司一样,而后在床上来回推动。那紧紧裹在被子之中,滚来滚去、天旋地转的滋味可不好受,也让人瞬间睡意全消。结婚多年以来,夫妻二人一直用此法相互督促对方起床,效果屡试不爽。 此时,李林波已下床伸了个懒腰,脑中却像是还在回忆着方才如同亲眼目睹的一幕幕。 莫非,方才,是自己做的梦? 而妻子安然这时已转身去做早餐的最后准备,同时嘱咐道: “快些啊。朋友介绍的那位李太太今天上午终于有时间来画廊了,可绝不能迟到。” 李林波答应一声,开始洗漱。 不过,直到其坐到早餐桌前,李林波依然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只是,任其绞尽脑汁,也始终回忆不出梦中那幅画的具体样子,甚至,连那幅画的名字也已记不起来。 “看你醒前眼皮直跳,该不会是做了什么梦吧?” 妻子安然看着餐桌上依然有些心神不宁的丈夫,忽然问道。 李林波点了点头,苦笑着答道: “对,而且还是个发生在明朝的梦。我甚至还梦见朱元璋、朱允炆了。好像......还有一幅画!” “明朝?” 妻子安然似乎有些吃惊,如今都已是2030年了,明朝对于现代人而言显然过于遥远。这种古代的梦可不常遇到。 “该不会是最近又有鉴定明朝古画的工作,过于陶醉、研究太深,导致梦里直接去问四百多年前的明朝人了吧?” 安然笑着问道。 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自己的丈夫李林波虽然主业是画家,而且是专攻中国国画中的山水画,但实际上因为没有名气,尽管富有才气,奈何年已三十多岁,画作却多年来无人问津。因此,李林波还同时作为一名兼职的艺术顾问,由相熟的朋友介绍,偶尔为保险公司鉴定些古代画作什么的。对工作极其负责的李林波对鉴定也是极为认真,往往会查阅大量资料佐证,直到万无一失地辨明了真伪,才肯签字确认。 而此刻,李林波却叹了口气,大概是想到了家中近期的经济压力: “保险公司那边好久都没有鉴定古画的委托了。唉,兼职的工作就是这样,不够稳定。嗯,另外,朱元璋、朱允炆他们是明初的两位皇帝,距今可不是四百多年,而是六百多年......” “好吧,兼职大专家。” 安然无奈地笑了笑,又转到了今天的正题上: “对了,今天来画廊的李太太特别中意水墨山水画。我打算,刚好可以特别推荐下你的作品,尤其是那几幅被埋没的佳作。我有预感,今天,也许就是金子发光的日子。” 听着妻子这样说,李林波却只是笑了笑,低头继续吃饭,什么也没有说。 多年来希望的落空,已让其习惯了失望,甚至以根本不报希望,来避免失望时的落差与痛苦。 这些年来,妻子安然一直经营着一家小有名气的画廊。而画廊中日常展示的,近一半都是丈夫李林波的作品。按理说,有妻子的全力支持,李林波的画应该也卖得不错,可似乎是时运不济,总是无人赏识。加上如今的时代,并不怎么了解美术的普通购画者,大多都会先在网上搜索画家的信息,完全依据画家的身价与名气来借以彰显自己的艺术品味,也可作为与他人介绍所购画作时吹嘘的资本,却鲜有人真正关注画作本身的质量。因此,由于李林波没有什么名气,也不愿意用一些灰色手段在网上刷出自己的虚假名望,导致的结果便是,往往画廊中其他画家的画作已售出大半了,李林波的画作前却依然冷冷清清、无人问津。 不过,妻子安然却始终相信,丈夫的才华终会得到认可。两人多年的夫妻感情也一直不错,尽管激情渐少、不温不火的日子里却也极少争吵。只是,随着时间的积累,李林波内心之中始终觉得,对于多年来无条件支持自己的妻子,有种亏欠之感。 这时,安然看了眼时间,差不多已临近出门。二人用餐已毕,默契地一同起身、准备出发。如同自动洗牌麻将机一般的餐桌,则将桌上的碗筷统统收入桌面以下,开始了自动清洗。 在前往画廊的一路上,坐在无人驾驶的汽车内,李林波望着车外的街景,有些出神地似有所思。记得年轻时的2020年那会儿,用的还是最新的5g技术,而近些年却已经连7g通讯技术都已开始普及。随着网络技术不断完善,街上的传统实体店铺也愈发凋敝。不过,咖啡店、电影院、游乐场、以及画廊这些一定要在线下亲身体验的店铺生意,倒没有受到太大的冲击。但是,人们的很多娱乐、交流还是在大量地转向网络之上。从线下到线上的转移,已是几十年的趋势,似乎,也将是未来的大势所趋。 而此刻,李林波望着车窗外,心中所想的,却不是有感于大街上随着时代的飞速变迁。 “你别太过担心,之前我发给过李太太你的作品,虽然是全息电子版,但是她看过后似乎很感兴趣。我想,今天应该会从你的画作中挑选一幅的!” 看着身旁有些心神不宁的丈夫,安然信心满满地如此说道。 回过神来的李林波则尴尬地笑了笑,回答道: “我不是在想今天李太太来买画的事,而是在想那个梦。说起来,那梦里好像也有一幅画来着。” “你还在想做的那个梦?如此记挂,梦里到底是怎样的?该不会......” 看着妻子有些怪怪的调侃眼神,李林波摇了摇头: “记不清了。不过,肯定不是春梦。” “哈哈,是春梦也不用这么紧张。” 安然温柔一笑,同时似乎也有了兴致: “那画,有何特殊之处?” “这个......也有些记不太清了。” “该不会是《清明上河图》?哦,不对,《清明上河图》是宋朝的。如此令你记挂,那会不会是《汉宫春晓图》?这个总是明朝的名画吧。” “《汉宫春晓图》的确是明朝的,可作者仇英出生时就已是明朝中叶了,画作更是嘉靖年间完成的,比建文帝朱允炆的时代晚了足有一百多年。怎么可能出现在遇见朱允炆的时代呢?” “不过是个梦嘛,又不是鉴定画作真伪。何必如此认真呢?嗯,既然不是《汉宫春晓图》,那究竟是什么画?至少,你总记得画的内容大概是什么吧?” “隐约像是山水画。至于画的名字......梦里好像提过,但是却不记得了。” “好吧。” 妻子安然于是不再多问。不多时,车已稳稳地停在画廊门前、自动打开了车门。而在下车之后,安然忽然接到了李太太的语音通话,告知上午临时有些不便,改为当日下午来画廊一趟。 于是,安然先去忙着画廊的其他事务,李林波则在画廊内随处走走。 踱步在画廊之内,李林波望着上回来时旁人的画作如今都已大多被买走、挂上了刚刚创作的新作。而自己的画作上,在不易打扫之处,却已落了一层浅浅的灰尘。似乎,已然注定了这些画早晚也将被放入仓库中埋藏的命运。 见此情景,李林波默默叹了口气,却也很快放平了心态,自我宽慰着,就算今日主推的画作又将被客户拒绝,也没什么。 反正,自己早已习惯。 心底里,李林波似乎已接受了这又将是令人失落、毫无惊喜的一天。作为一名三十五岁的职业画家,虽然自诩为画家,即便有妻子画廊的全力支持,却几乎没有卖出过几幅画。就连家里的收入,平时也基本要大多依靠妻子。 想起和亲戚朋友相聚的饭桌上,当旁人问起自己的近况时,自己只能不时故作神秘地调侃一下,作为艺术顾问鉴定师的副业比主业赚得都多。其实,李林波这话也并没有在说谎或吹嘘。只是,唯有自己与妻子心里清楚,这并非是因为艺术顾问的副业有多赚钱,而是作为主业的绘画工作,从未有人赏识,早已多年没有过任何的收入。 不过,此时的李林波还并不知道,这一切,都在今日行将改变。 只见李林波落寞地坐在了一旁的休息沙发上,扫了眼一旁的书架,随手拿过一本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一个人静静地读了起来。 而命运的齿轮,此刻,也已在不经意间悄悄开始了运转。 如同《百年孤独》中的奥雷连诺上校一样—— 不久之后,当李林波站在剑拔弩张的一队明朝锦衣卫面前时,也准会想起,即将接到一通命运电话的这个看似寻常的下午。 ———————————————————— 委托-3 当日下午2点,李太太如约而至。 在妻子的一番殷切推荐中,李太太显然十分动心,仔细凝视着面前气势恢宏的山水画作,似乎也的确喜欢李林波的这幅作品。可是,在用手机查阅完作者的信息后,李太太的神色之中又多了些顾虑。 对于这样的情景,李林波不知已见过多少次。如今的他,早已不再由妻子拉着,一同认识下客户,而只是坐在远处,装作无关的路人一样,静静地等候着客户的最后决定。这样,反而避免了画作被当面拒绝时的尴尬。 “这幅画的确非比寻常、堪称佳作......” 李太太犹豫过后,终于开口,先是一番对画作的称赞。在远处隐隐听见的李林波却根本不为所动,似乎早已猜到了对方接下来的话。 “但是......” 果然,一切犹如往日的重现,只听李太太随即话锋一转: “我是打算买一副山水画挂在客厅之中,客人们来访时,一眼就会看到。而客人们未必品味多高......因此,还是希望能有一位名家的作品,比较合适......” 下面的对话,李林波已不想再听下去。 “嗡...嗡...嗡......” 恰在此时,李林波的手机也忽然颤动了起来。原来是在保险公司的多年好友,拨来的语音通话。李林波随即走出了画廊,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心情,而后接通了语音—— “林波,你又要请我吃饭了!这次,要给你介绍个超大的单子!” 朋友的声音中充满了兴奋。 看起来,保险公司又收到了什么名贵古画的投保,需要李林波协助调查、鉴定真伪。不过,朋友口中的大单子,一般而言,根本轮不到李林波这样的兼职艺术顾问。所以,李林波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此时,朋友却顾不得细说,而是直接发来了一个链接,要其立刻登陆链接中的直播平台频道,看过之后就会明白。 李林波于是保持着通话状态,同时切换到朋友传来的直播平台频道上—— 随即跳出的直播画面中,似乎是在一场发布会的现场,像是有什么大新闻即将发布。而发布会的地点,居然是在本市新建不久的一座明朝博物馆中。 看着直播画面中来回走动的大量媒体记者,李林波也渐渐有了兴趣,不知究竟是什么大新闻,还要特意将发布会设在明朝博物馆里召开。 而这时,画面中,一群记者忽然围住了一名博物馆的老保安,在采访着什么。直播平台的记者也立刻将麦克风递上近前,随着镜头配合拉近,只见那名老保安神情激动地说着: “给你们说啊,就在前几日的有天晚上,可是我亲眼所见!博物馆里的明朝皇帝塑像都动起来了!都复活了!哎呦,当时可吓死我了!” 一番话,令采访的记者们面面相觑,但显然都不怎么相信。老保安见大家都面待怀疑,声音不禁又高了不少: “你们怎么不信呢?!我说的可都是真的啊!那天晚上,我还看见他们坐在一起拉家常呢,有的还吵起来了!” 这时,不少记者已经被逗笑了,老保安也乐呵呵地继续说道: “那一大家子啊,我给你们说,有老有少,可热闹了!” 这时,一位很有职业精神的记者努力憋住了笑容,进一步问道: “您确定昨晚亲眼看到明朝皇帝的塑像都复活了?” “就是啊!都复活了!” “可我们刚刚看过,这些塑像似乎纹丝未动,不像是活过来了。” “这......谁知道啊,天一亮,博物馆还没开门,他们就又不见了。影儿都没了!塑像也都回到了原位。真是神了!” 老保安一本正经、满脸郑重地不断强调着。而这时,屏幕中的观众弹幕中,另有许多人打出了网络用语中代表大笑的“2333333”,显然都已笑翻。更不断有弹幕说,博物馆居然让个老保安出来讲鬼故事做噱头,炒作手段未免太假了,引得观众们在弹幕中的嘘声不断。看起来,这就是个明朝博物馆用来吸引观众的炒作噱头而已。 现场的一位记者只好委婉而又不失礼貌地对老保安说道: “大爷,您真努力。为您点赞。” 看到这里,李林波也觉得有些可笑,皱了皱眉头,忍不住问道: “你说的大单子,该不会是让我去调查这皇帝复活鬼故事的真假吧?” “哈哈,不是不是!你再多看一会儿,正题马上就要开始了。” 朋友正说着,直播画面中,几名衣装得体的人士已出场走到了发布会的坐席前,记者们立刻撇下了被当作笑话的老保安,蜂拥赶至前排。无数的镜头,也对准了发布会的讲台与坐席—— “下面,由江城文化集团董事会主席、著名古董收藏家——纪江城先生,为大家宣布一则重要消息。” 在主持人的开场介绍与一片掌声中,创立了江城文化集团的古董收藏家纪江城,缓步走到了讲台前,先试了试话筒,而后温文尔雅地徐徐讲道: “各位媒体朋友,大家下午好......” 在简单的寒暄之后,纪江城并未立刻切入正题,而是不紧不慢地讲述起了至今未解的一桩历史悬案——明朝建文帝朱允炆的下落之谜。 当年,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去世不久,其孙朱允炆即位,年号建文,故而历史上又将其称为建文帝。不久之后,燕王朱棣在北平起兵、对抗中央朝廷,历经四年的“靖难之役”,朱棣率军攻破了当时的大明都城南京,从侄子建文帝朱允炆手中,夺得了帝位。而在城破当日,皇宫中起火,建文帝朱允炆从此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听着直播中纪江城的娓娓道来,李林波倒也很清楚当年的那段历史。关于建文帝朱允炆后来的下落,有人说其出家为僧隐居,也有人说其在宫中自焚而死,甚至也有称其坐船逃至海外的说法。但其命运究竟如何,数百年来,却始终是一个众说纷纭、未有定论的历史之谜。 这时,纪江城已讲完了当年的历史故事,而后话锋忽然一转道: “其实,世人的猜测并没有错,朱允炆的确并未死在那场宫内的大火之中,而是逃出了皇宫,从此隐姓埋名。我们江城文化集团,如今,便有一副被历史尘封已久的明朝古画,不日便会重见天日,在这座明朝博物馆公开展出、而后拍卖。而这幅画,便是由失去帝位后的朱允炆亲笔所绘!” 纪江城的这一番话,不啻于一记惊雷,不仅令现场的记者瞠目结舌,屏幕中的观众弹幕也被炸开了锅。 无数人表示了惊讶与期待。同时,也有人,对画的真伪产生了质疑,弹幕中甚至有人说,这比方才老保安的皇帝复活鬼故事还要扯。 “我想,可能很多人会首先怀疑画作的真伪。” 纪江城显然也料到了众人的反应,却一脸正色、毫不避讳地说明道: “因此,我们也将邀请社会各界朋友,以及大量的专家学者,共同参与到我们的鉴定工作中来。还历史与古画一个真相。” 看纪江城是如此态度,众人不禁更加相信了几分。而这时,到了现场提问环节,一名记者立刻抢先提问道: “纪江城先生,之前曾有小道消息称,您这次要展出并拍卖的这幅画,是蕴藏了天地玄机的神秘宝图,请问是这样的吗?” 闻听此言,现场其他记者与观众更是好奇心倍增,而纪江城却微微一笑: “哈哈,的确有这样的传言,据说朱允炆后来大彻大悟,也得以参透了天机,在这幅画中预言了明朝后来的兴衰。不过,关于这一点,也很可能是古代的封建迷信。但是,画作绝对是朱允炆的真迹。对于相信画中藏有玄机的朋友,感兴趣的话,届时可到博物馆来一睹真容、试着参悟其中玄机......” 看到这里,李林波不禁也起了兴趣,难道当年建文帝朱允炆真的逃出了皇宫,并且还画了这样一幅画?这时,李林波似乎猛然想起了什么,仿佛和昨晚的梦境有关,但是对于梦境的记忆依然模糊,所以又一时无法彻底联系起来,转而立刻向着朋友问道: “难道说,这次要我作为艺术顾问鉴定的......” “没错!纪江城的江城文化集团来我们保险公司为此画投保,我立即推荐了你来为这幅画的真伪做第三方鉴定。而且听说纪江城也已爽快地答应了。怎么样,这个单子可不小吧?” “对了,这幅画叫什么?” 而就在李林波向朋友询问此画的名字时,直播画面中的另一位记者,也在向纪江城提出了相同的问题: “请问纪总,这幅画的名字是——?” 语音那头的朋友,与直播中的纪江城,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大明江山图。” ———————————————————— 明朝博物馆-1 “滴滴——” 第二天一早,正准备与妻子出门的李林波,收到一条手机信息。看着手机上跳出的提示,原来是来自保险公司的不菲佣金已然到帐。 令人惊讶的是,这次的佣金,竟足足是寻常鉴定的十倍之多。而李林波的脸上,却并未见到任何的开心。 “老公真棒。” 妻子安然从旁边情不自禁地抱了下丈夫。自昨天归来后,安然见李林波始终紧锁眉头,还以为其是一直在介怀画作又被客户拒绝的事情,即便是从保险公司得到了一个难得的鉴定大单,也未见有一丝的喜悦。 “看来,要时来运转了。这次的鉴定,想必也能一帆风顺。” 安然为丈夫打着气,李林波却反而皱了皱眉道: “事情可没有这么简单。” 昨晚,刚刚接下鉴定委托的李林波,直到凌晨都在网上查阅着相关的资料文献,结果却一无所获。历史上并没有对这幅《大明江山图》的任何文献记载。即便是各种野史之中,也不见有过只言片语的痕迹。而随着昨天的消息公布,几乎是一夜之间,“大明江山图”五个字便已上了各平台的热搜。各种分析与预测帖子倒是层出不穷,将这一古画重现世间的消息,彻底推上了流量顶峰。但是众说纷纭中,人们的猜测纵使天马行空,却无人能够拿出信服的证据或确切的记载,大多没有任何的参考价值。 这些其实也不算什么,之前李林波就曾碰到过类似这样未有记载的古画鉴定,也的确存在这样从未见过天日的尘封之作。但这一回,真正让其感到离奇、乃至不可思议的,是之前自己所做的那个梦...... “再难的任务,我相信你也可以的。” 安然此时已松开了丈夫,但满眼仍是鼓励与信心。李林波则只回以苦涩一笑: “希望如此吧。今天我就打算去博物馆再实地调查一番。” 在顿了顿后,看着妻子眼中的期许,李林波慢慢反应过来,随即也轻轻回抱了一下妻子。而后,两人离开家,各自去往画廊与本市的明朝博物馆。 半个小时后,李林波来到了明朝博物馆的门外。 平时闲来无事,李林波自己也会偶尔来此逛一逛,除了看一看各种文物,有时,也会到这里的资料室,查阅一些珍贵的古代资料。但这一次,一向冷冷清清的博物馆外,居然人满为患。想必,昨天那则《大明江山图》重见天日的消息,如今早已是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以至于人人都想来看上一眼。 “这边,林波!” 闻听有人叫自己,李林波扭头望去。人群中朝自己招手的,正是其多年的好友、同时也是昨天为自己带来这笔鉴定大单的保险公司经理——赵启豪。 说到这位好兄弟,也是颇有意思。赵启豪爱好科幻,性格爽朗,可一来二去,天意弄人,竟渐渐走上了负责古代艺术品投保和鉴定的职业发展道路,时常要面对那些枯燥刻板的古代艺术品,与其平时的兴趣爱好可谓背道而驰。但这份要求认真细致的工作,一向大大咧咧的他,居然做得也一板一眼、业绩不俗。 此时,有赵启豪在前引路,李林波倒是免去了不少的麻烦,不用像普通观众那样排队,而是作为前来鉴定的工作人员,从特殊通道直接进到了馆内。 一进博物馆,从玄关处,便看到前面有着数不尽的观众,正聚集在不远外的圆形大厅内,比肩继踵、人头攒动。而在人声鼎沸之中,人们纷纷抬起手臂,朝半空中指指点点着什么。 两人继续向前走去,待来到大厅,随着人们举起的胳膊,抬头一看,这才发现:一幅硕大的古画,正赫然出现在大厅正中,面向着前来参观的世人。而这副硕大的古画,正是李林波受托鉴定真伪的那幅明朝古画——《大明江山图》。 “哦,这是放大后的全息复制品。肯定是参观人数太多,同时考虑到安全风险,所以普通观众,也就只能看看这个了。” 赵启豪在旁为李林波说明道。 不过,眼前无数观众对抬头观赏的这幅全息复制品,却并未有过多的抱怨,议论纷纷中,只顾相互交流着对这幅传奇古画的看法。 “网上不是有电子复制版吗?都是看复制品,何必非要来博物馆?” 李林波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些不解。赵启豪则耸了耸肩: “谁说不是呢,可这画现在就是如此受欢迎。外面已经告诉前来的参观观众,只能看到复制品,但还是挡不住人们的热情。再说,这么大的全息效果,即便是复制品,也的确是难得一见。够震撼的!走,咱们不一样,别瞧这假的了,还是带你去看真品吧。” 从侧门进入工作人员专区后,二人随即乘坐一部特殊的电梯,到达了博物馆的地下秘密展区。原以为自己对这所博物馆足够了解的李林波,万没想到,在这博物馆的地下深处,居然还如此别有洞天。 出了电梯,处处都是巡逻的安保人员,皆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在经过一番仔细的彻底搜身安检、并交出所有的无关电子设备后,李林波与赵启豪二人,终于来到了一座展厅门前。 而在这座紧闭的门前,正有几名手捧本子与笔的人,焦急地等待着什么。虽然几人看起来都是媒体记者,但是手中拿的却是最原始的笔记本与圆珠笔。想必,拍摄设备与话筒也都在过安检时被同样暂时扣下了。 “这进去都快一个小时了吧。” 一名女记者显然有些焦躁了,来回踱着步子,不时看一眼紧闭的大门,耐心几近耗尽。 “没有。是56分钟。” 另一名倚靠在旁边墙上的男记者看了眼表,回答道。看似平静的语气下,皮鞋脚后跟却始终不耐烦地击打着墙根,暗暗抖个不停。 “怎么还不出来?这到底是真是假,让人等得好心烦。” “等我拿回手机,上面一定被老板打爆了,催着我交新闻稿呢。” “大家都一样。别急,等着能有个切实的鉴定结果了,才好踏实地出去发稿。” ...... 你一言我一语中,这几名记者忽然看到赵启豪与李林波走了过来。或许是想打发下无聊的等待时光,顺便采访下新来的这位鉴定者,几名记者正打算上前询问其身份。可就在这时,几人望眼欲穿那扇的展厅大门,竟忽然打开了—— 随即,从里面走出了三位教授模样的老者。 见状,几名记者立刻丢下刚来的两人不顾,径直围拢过去,急切地询问起三名老教授刚刚鉴定的结果。 而李林波也是自感大吃一惊,没有想到,走出来的三位老者,正是国内现今最顶尖的几位古文物专家。看样子,三人刚刚已看过了那幅古画。如此一来,自己倒也正想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听听他们看过此画后的高见。 “嗯......根据初步的验看,我们三人都觉得,暂时并无可以推翻其是真迹的确切发现。” 中间一名老教授率先给出了答案,而旁边一名高个教授则继续补充道: “尤其是画上所盖的那枚私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与我们现存古籍资料中建文帝朱允炆的私印基本吻合。而这枚私印自建文四年时燕王朱棣攻破南京、朱允炆下落不明后,也离奇失踪了,学界一直认为有极大的可能是被逃走的建文帝朱允炆一并带走了。如今这画上竟然重又出现。因此,此画是朱允炆所绘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 “这么说来,画肯定是真的了?!” 记者们一边听得连连点头,一边在纸上奋笔直书,唰唰地将几名专家的话都立刻记录了下来,同时进一步地追问着,想从专家口中得到一个更加确切的答案。 “这个嘛......” 最后那名专攻古画方面的老教授似乎是考虑到严谨性,在斟酌了一番用词后,这才缓缓说道: “毕竟后面还需要对私印进行更加精密的对比与鉴定......但是,就目前所知的信息来看,的确很难排除其是建文帝朱允炆所画真迹的可能。不过......” “不过什么——?” 记者们一看最后这位专攻古画的老教授似乎心中仍有疑虑似的,不禁瞪大了眼睛,异口同声地问道。 “不过......如果此画为真,那么建文帝朱允炆在绘画上的艺术造诣,实在是令人惊叹。事实上,原本也发现过朱允炆一些零星的手书文字,只知其书法清秀,却从未有画作留存于世。姑且不论此画是否为朱允炆所作,这画中的画功、技法,乃至整体的气势与神韵,都堪称一幅名画佳作。” “哇——” 听到老教授居然这样讲,记者们不禁发出一阵由衷的感慨与赞叹。 “皇帝”加“画家”,这两个元素加在一起,本身就足够吸引眼球了。 而且还是丢了皇位的皇帝,外加隐居时所画的佳作,还有其失踪后的历史之谜。这是多么好的新闻题材啊! 虽然意犹未尽的记者们还想继续刨根问底,希望挖出更多的宝贵信息,但三名国宝级的古文物专家此时已在安保专人的护送下径直离开了。 “这样看来,基本十拿九稳了啊!” “的确,之前进去的国际科学鉴定小组,用同位素测量的方法来推定年代,也已确定,纸张与墨迹的年份都符合明朝初期。再加上刚刚三位泰斗级专家所说的那枚建文帝朱允炆的私印......无论怎么看,这幅画都肯定是真迹了!绝对没跑了!” “嗯,而且这画居然还被老教授如此褒奖。就算退一万步、不是朱允炆画得,估计也是一件珍品!” ...... 简单交流过意见后,几名记者似乎都已找到了发稿的一致方向。 “嘿嘿,看来倒是省了我们的事儿了。” 站在旁边的赵启豪此间一直在听,这时不禁轻松地嘀咕着,同时对李林波低声提醒道: “不过,就算走过场,林波你至少也要认真点儿啊。场面上还是要做到位的,我回头也好向公司交待。” 谁知,李林波却没有理会,只是静静地等候在原地。 而此时,大概是觉得后面来此凑热闹的其他各方鉴定者,想必也都会是相同的结论。就算有个别哗众取宠的持异见者,也没有多少权威性与说服力,足以使社会各界认同其观点。 比如,就像眼前这位两手空空、甚至什么鉴定仪器也都没带的李林波一样...... 于是,在简单扫了眼名不见经传的李林波一眼后,几名记者便马不停蹄地跟随着三位专家离开、忙着出去立即发稿了。 “该你们了。时间是20分钟。请抓紧。” 这时,一名安保人员走上前来,在又一次仔细核实过赵启豪和李林波二人的证件之后,面无表情地说道。 之后,二人便走入这间并不宽阔的展厅,来到了一台特制防弹玻璃柜前。李林波终于见到自己的鉴定对象,随即开始了安静的观察,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柜中的这幅所谓朱允炆真迹。 而对古画并不感兴趣的赵启豪,却仅仅打量了几眼那幅古画,随后视线便在展厅各处游荡起来。看着厅内四角严阵以待的安保人员,以及无处不在的监视摄像机,仿佛在这厅中被严密监视的不仅是这幅古画,也包括自己与李林波两人的一举一动,都同样正被几十双眼睛所瞩目,赵启豪不禁暗暗嘀咕道: “乖乖!我还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场面。看这架势,就不可能是假画啊......” 此时的李林波,则紧紧皱着眉头,像中了魔一般,紧紧盯着这幅真假未定的《大明江山图》。 恍惚中,一股难以名状的奇妙感觉,逐渐涌上李林波的心头—— 只是,这种怪异的感觉,却似乎并非梦里曾见过此画的似曾相识。甚至,眼前的这幅画,与模糊回忆中梦里所见的那幅画也并不相同。同时,还有一种与之前自己曾看过的无数明代古画所不同的、说不上来的违和感...... 不过,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李林波心中更为强烈的一种直觉,则是对于眼前这幅画的一种莫名熟悉! 就好像,这幅画...... 出自自己之手一样! ———————————————————— 明朝博物馆-2 “怎么样?” 10分钟后,两人迈步提前走出了展厅,赵启豪立即满怀期待地问道。 李林波却微皱着眉头,没有回答。 赵启豪原以为李林波已经得出了结论,所以才提前离开,但看现在的样子,却更像尚未得出答案,不由得感到不解: “喂,拿不准你就多看一会儿。给我们的时间也还没到啊。” “多看无益。” 李林波终于开口道。 “你这也太敷衍了吧。回头公司问起来,我可不好汇报啊。刚刚人家几位老教授都看了快一个钟头,你知道你才看了多久么?” “好像,足有六百年那么久......” 李林波停下脚步,语气幽然地脱口而出道。 看着老朋友一本正经说胡话的样子,赵启豪简直哭笑不得,后面的话也一时被憋了回去。 而这时,二人的背后,展厅的门已被安保人员重新闭合,想再进去也已经不可能了。赵启豪只得暂时作罢。 不过,对于李林波而言,再继续看下去,也的确没有任何的意义。借由超强的记忆力,那一笔一划、墨迹的深浅、乃至相互覆盖下的笔墨顺序与笔法,都已在几分钟的凝视后,完全映在了李林波的脑海之中。 “走吧。让我边走边想想看。” 说着,李林波便继续向外走去。赵启豪像是明白了什么,看了眼四周的安保人员后,随即也一言不发地紧紧跟上。而在安检处取回自己的物品、重新踏上电梯后,李林波也一直都是这幅若有所思的样子,缄默不语。一旁的赵启豪却是不断欲言又止,脸憋得通红,直到电梯门闭合的一瞬间,终于得以释放: “唔——可憋死我了!林波,这里也没别人了。老实说,以你的判断,那画究竟是真是假?该不会,真是假的吧?!如果证据确凿,不仅你将一举成名,作为推荐人的我也算是为公司立大功了!” “现在还不知道。” 相比于赵启豪的激动之情,李林波的回答却干脆而又平静。赵启豪顿了顿,而后只得又换了种问法: “那,你是找到了怀疑其是假画的疑点,还未待确认?” “......没有。” 李林波稍作犹豫了一下后,摇了摇头。毕竟,仅凭自己主观的直觉,还有梦境中的事情,来作为疑点,任谁也不会相信的。 “好吧......不过,反正在咱们之前的那三位老教授,还有那什么利用同位素测定年代的国际小组,都无法找到可疑之处,反而佐证了其是真迹的可能。再加上昨天发布会上,纪江城那样坦然的态度,若无确切证据,我想人们大概就会确信其是真迹了吧。” “的确。而且,刚刚那三位泰斗级的老教授,他们可都算得上是古文物界的火眼金睛,也基本不可能被收买。” 李林波点点头,并未否认。而赵启豪平静下来后,似是也渐渐觉得这次鉴定估计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了,略感轻松地说道: “算了,无论到底是不是真迹,那几名记者的消息一向外发布,这画,肯定就能拍出天价了!保险费到时说不定也能跟着再提一提。想想看,其实对咱们也没啥坏处。哈哈!” “拍出天价......?” 李林波猛一转头,不解地问道。 “是啊!哦,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吧——” 赵启豪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 “今早我刚听到内部消息,据说已经有不少人从各渠道联系纪江城,表达了想要其割爱的意思,无论出多少钱都行......因此,这画后面很可能会直接拍卖。” “纪江城打算拍卖此画?” 一听此言,李林波眉头更紧,顿时感觉这古画里的疑云似乎又更深了一些。 “是啊。听说鉴定完毕后,趁着如今的热度,可能很快就会进行拍卖会。理论上,只要不流失到国外,卖给国内的顶级收藏家应该也没有太大的问题。或者哪怕是由国家来收购,价格也肯定是天价!” “这样啊......” 一提到价格,赵启豪更显兴奋: “你还不知道吧,现在这幅画已经被炒到什么价格了,那真的是近乎于天文数字了!更不要提这里面所蕴含的历史研究价值了。也许,深入研究下去,还能解开建文帝朱允炆的后半生经历,也说不定!” 赵启豪话音未落,只听“叮——”的一声,电梯已带着二人回到了一层。也不知是灵光乍现,还是被赵启豪的话提醒到了一样,只见李林波双眼一亮: “走!咱们再去博物馆的资料室好好查一查。” “资料室?查什么?” 赵启豪虽不明白李林波忽然想到了什么,但看其猛然来了精神,立即满怀期待地也跟了上来。 急匆匆进入偌大的资料室,李林波正待用平时所使的一排排传统查寻机进行搜寻,却被李林波一把拉住了: “跟着我就别查那老式机器了。走,咱们到这边来查。” 说着,赵启豪把李林波领到了一旁的vip通道前,亮明了保险公司所赋予的vip权限后,立即由一名美女讲解员对二人表示了欢迎,并微笑着引导二人进入了相对私密的vip房间。 说是vip房间,但走入室内,却几乎是空空如也,除了简单的沙发、茶几等摆设外,只有眼前一面巨大的透明玻璃墙,里面却空无一物。整个房间内甚至连查询的机器也没见到。 这时,美女讲解员却不慌不忙地触碰了一下那面玻璃墙,而后,正面墙体立刻闪了下柔和的白光,随即,便听美女讲解员轻声道: “启动超级查询——” 话音刚落,墙体后的空间缓缓闪烁着,似乎是已启动完毕,等待着查询的指令。 “二位,请吧。这里完全是语音操作的。” 美女讲解员温柔地说道。 “那,我先查一条吧。” 还不待李林波开口,赵启豪却抢先一步,站在了墙体前: “我想查询下,这位美丽的讲解员,今晚可有安排了?” 赵启豪一边说着,一边朝着旁边的讲解员抛了个媚眼,笑嘻嘻地说道: “如果没有的话,我想请美女一起吃个饭。不知能否赏光?” 李林波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这位朋友什么都好,就是这处处打情骂俏、沾花惹草的臭毛病,甚至完全不分场合,这么多年了,也始终改不了。 而讲解员却还是如方才的礼貌微笑,回答道: “不好意思,我们这里只能查询到明代的所有相关资料。不过,您的疑问,我倒是可以代为回答:‘这位讲解员今晚已有其他安排,约了男朋友吃饭’,实在抱歉。” “哦......” 知难而退的赵启豪悻悻地退了回去,示意李林波可以忙正事儿了。 苦笑着摇了摇头后,李林波立即开始了查询。首先,李林波试着查起了朱允炆的生平资料。 “查询,朱允炆。” “收到,查询——朱允炆。” 系统得到指令、并予以确认后,墙体内的空间立刻有了变化,逐渐出现了一个眉清目秀、身着皇袍之人。越来越清晰的音容笑貌,仿若真人一般。 “朱允炆——公元1377年12月5日出生,卒年不详。明朝第二位皇帝,明太祖朱元璋之孙......” 与此同时,室内响起了对于朱允炆的简介。而墙体内空间中则是现代复原的朱允炆立体造型,就像是真正看到了活生生的朱允炆一般。不仅如此,映入眼帘的,还有明朝初期的社会风貌,亭台楼阁,鸟语花香,仿佛眼前就是栩栩如生的明朝世界。 真不愧是vip待遇的超级查询,比起寻常的文字与图画,实在是立体生动得多了。 而这最初的查询,其实不过是李林波先测试下这超级系统的性能与资料完备情况。见系统所提供的朱允炆前半生履历、以及对其后半生的各种猜测,都十分周详,不仅囊括了各方意见、以及无数的参考资料,条理均十分清晰,李林波立刻展开了真正的查询: “下面,请交叉查询。寻找明代人物,且要符合以下四个交叉条件。一、建文四年时应生活在南京方圆三百......不,五百里内,或家乡是在这个范围内的也可以。二、建文帝在位年间曾出任朝廷官职。三、建文四年,朱允炆丢掉帝位后,便再没有在朱棣统治期间出仕任官。四、人物性格要大致符合性格耿直,不惧权贵,饱学诗书,忠义为本这样的类型。” 随着李林波话音落下,面前立即出现了大量栩栩如生的立体人物造型,以及复原形象下的一连串人物名字—— 方孝孺、铁铉、齐泰、黄子澄、黄观......足足有几十人之多。 但是,看到查询结果中这些建文帝时期的忠义旧臣,李林波却苦笑着摇了摇头,似乎发觉了自己刚刚的遗漏,于是又补充道: “再加上第五条:至少活到了朱棣登基后的永乐五年.......不,哪怕活到了永乐三年也可以。” 而这一次,系统的显示却是: 无人符合条件。 “一年呢?刚刚显示的那些人中,在建文帝失去帝位后,活了一年的也行。” 李林波再一次做了让步。可系统查询的结果依然是: 无人符合条件。 “那刚刚那些人的子侄中,是否有人活到了一年之后?但要保留下家产与土地的。” 全息成像的空间内,轻轻闪烁了一下后,显示的仍是: 无人符合条件。 居然还是没有?! 这...这怎么可能......?! 只见李林波凝视着眼前的结果,有些发愣。旁边的赵启豪这时走了过来。虽然不太懂明朝的那段历史,但刚刚多少也看出了些门道,看着失落的李林波,赵启豪试着问道: “林波,如果我没猜错,刚刚第一次显示出来的那几十号人,都是始终忠于朱允炆的建文帝旧臣吧。” “对。” 李林波无力地点了点头。 想到加上“一年之后仍活着”的交叉条件后,那大串大串的人名便统统消失不见了,就连查询这些人的子侄也是一无所获,赵启豪首先倒吸了口寒气: “我靠,朱棣这家伙还真够狠的啊。” 随后,见调查似乎进入了死胡同,赵启豪又问道: “林波,你刚刚所查的那几个条件,究竟是怎样的道理?可否说说你的思路?” 李林波轻轻叹了口气,终于缓缓道: “明朝时的黄册,你听说过吗?” ———————————————————— 明朝博物馆-3 “黄册?什么黄册?黄历我倒是知道。” “不是黄历,是黄册。” 李林波摇了摇头,简要地介绍道: “所谓黄册,可以理解为一种古代的户口制度。明朝初期的洪武三年,明太祖朱元璋便下令在全国范围内普查人口,继而在洪武十四年正式建立起这套黄册制度。将明朝疆域内臣民的姓名、年龄、丁口、田宅、资产等,逐一登记在册,谓之‘黄册’。且每十年一造册、一式四份。作为国家核实户口、征调赋役的依据。虽说这项制度到了明代中后期逐渐废弛,但是建文帝所处的明代初期,国家对于天下臣民百姓的管控依旧十分严格。” 说到这里,大致明白了黄册为何物的赵启豪却依旧有些茫然,搞不清这与此次的鉴定有何关联。只听李林波话锋一转,随即讲到了关键之处: “刚刚你有一句话提醒到了我,我们何不从朱允炆的后半生经历入手,重新复盘一下这幅画的来历?如果那幅画真的是朱允炆在失去帝位、逃亡隐居后所绘的,那么首先,他就必须要在逃出皇宫后活下来。” “嗯,没错。” 赵启豪点点头,似乎终于有点儿明白了。李林波则接着道: “不过,这看似容易的一个前提条件,在明代初期强大而严格的黄册、或者说户口制度下,却几乎难以实现。试想,一个操着京城口音的年轻人突然出现在某地,势必会引起人们的注意,更几乎不可能躲过朱棣篡位后严命各地官府的严密追捕。即便他躲在某个心善的平民百姓家中,隐姓埋名,只要官差带着各级州府、县衙所备份的黄册,上门清点登记在册的人丁数目,立即便会暴露。而在当时的情况下,我想,朱棣为了追查朱允炆的下落,很可能多次严命各地的官府,进行过数不清的地毯式搜查。” “有道理!” 赵启豪这时眼前一亮,但又有些疑惑: “可照你这么说,难不成,朱允炆根本就不可能逃过搜查与追捕?” “这倒也不是。” 李林波皱了下眉头,缓缓分析道: “以我的推测,如果朱允炆当年真的能躲过搜捕,那么一定是在下面这两种情况之间。其一,如果是躲入了深山老林之间,官府就未必搜得到了。但是,这样一来,若其一直在荒山野岭里待着,恐怕不具备绘画的条件。那幅《大明江山图》我看过,笔墨都是上乘的。深山老林之中,是不太可能搞得到这些东西的。况且,画中所绘的阡陌桑田,城邑农舍,虽像是郊外,但也绝非渺无人烟之处。前半生大多待在宫中、后来又躲于深山中的朱允炆,又怎么可能画出这样的内容?因此,第二种可能性,应该更高一些。” “第二种可能?难道说......” 赵启豪的脑子倒也转得极快,立即联想到了李林波方才进行的交叉查询,恍然大悟道: “你是说,很可能有仍忠于建文帝之人,收留并且对朱允炆进行了庇护?” “对。而且必须是有一定身份地位之人。古代封建社会,皇权不下县。地方上的很多事情,实则大多还要靠当地的士绅配合,才能落实执行。因此,即便朱棣严命搜查的旨意到了地方官府,官差对寻常百姓之家可能会不惜翻箱倒柜、掘地三尺,但对于有权有势的大户人家,或者极有名望的乡绅,后堂又有不便见外人的女眷,若没有确切的证据,寻常的地方官差怎敢擅自入内、强行硬搜?顶多只是敷衍一下,应付上级了事而已。况且,也只有在这样殷实的人家隐居,朱允炆才有可能接触到齐备且上乘的笔墨纸砚。因此......” “我明白了。” 赵启豪深深地点了点头,可还带着一丝疑问: “不过,还有一点我仍不太理解。你刚刚为何只查询住在南京方圆五百里内的人呢?” 李林波像是设身处地地为朱允炆仔细考虑过一番,慢悠悠地说道: “哦,这个嘛。试想,如果你是朱允炆,兵荒马乱中,后面随时可能有朱棣派出的追兵,失去帝位后,各地的官府人心惶惶,很多都已归附了篡位的朱棣。这种情况下,不可能走驿站,而且要避开人来人往的大路,甚至不能骑马、以免引人注目。这样的话,朱允炆实际上根本逃不了多远。因此,至少在逃亡的最初,朱允炆躲在当时京城——南京附近某处的可能性,极高。” 通过李林波的描述,赵启豪仿佛看到了:在六百年前的明朝夜幕下,一个年轻人于荒山野岭的小道上,正披星戴月、行色匆匆地逃亡。风声鹤唳中,但凡周围有任何的声响,其都会如惊弓之鸟般四处张望,小心翼翼,唯恐被任何人发现了自己的行踪...... 渐渐回过神来,对于李林波的分析思路,赵启豪算是彻底理解了。不仅如此,只见赵启豪对着墙内立体空间中“无人符合条件”的结果,思考了片刻后,竟提出了自己进一步的不同意见: “林波,你的思路我算是明白了,也很赞同你的分析。不过,你方才的查询方法,似乎出了个小问题。” “什么问题?” “你看,你刚刚还交叉了其余三个条件,比如建文年间出任官职、但到了朱棣的永乐一朝便不再任职,外加忠义耿直、不惧权贵的性格,还包括搜那些被朱棣所杀的建文旧臣们的子侄,看他们谁在朱棣篡位后仍可能活着且留有家产土地。我想,都是为了找到当时可能庇护朱允炆的人,是吧?” “正是。” “可是你想啊,如果一个人的历史评价是‘忠义耿直、不惧权贵’,也就是在建文帝手下任过官职,便一生忠于建文帝朱允炆,那么在朱棣登基后的反攻清算当中,怎么可能放过这种人?要么是自尽、要么就被杀掉了。就算有个别子侄什么的亲眷侥幸没死,我记得按照古代法律,也是要亲属连坐的。那也一定是戴罪之身,要么充军发配、要么关入大牢。家产更是充公无疑。连家和地都没有了,又怎么可能再庇护得了朱允炆呢?或者再退一步,就算有人侥幸被遗漏了,但地方官府在地毯式搜查时,对于这样背景之人,即便仍有权有势,也注定会是官府的重点排查对象,不会多么客气。恐怕,也难保朱允炆可以躲过一劫。” 赵启豪的一番话,说得李林波忍不住点了点头,但稍稍也有些失落。这个方向的调查,似乎已经没有了出路。而赵启豪却并未沮丧,接着说道: “因此,不如我们再将查询条件改一改。” “改一改?你打算怎么改?” 疑惑中,赵启豪又对着墙面,重新启动了交叉查询: “这样,将刚刚查询条件中的第二个条件,由‘曾在建文在位时出任朝廷官职’,改为‘曾在建文在位时受到过恩惠,不仅是做官,也包括比如封爵、或者免罪等等,都算在内。’此外,之前的第三个条件也要改一下。由‘朱棣统治期间没有担任过官职’,改为‘朱棣统治期间有出任官职’。其余的都按之前的来就行。” 听到赵启豪改过的新查询条件,李林波不禁有些疑惑。这第二条的改动倒是可以理解,毕竟范围扩大了一些,自己刚刚想得的确有些窄了。但这第三条,受过建文帝的恩惠,却又在朱棣手下任官,这样的人岂不是又和第四条里“性格耿直、不惧权贵的历史评价”相违背了? 就在李林波以为这回的结果依旧是无人符合条件之时,面前的墙体内,却赫然出现了新的查询结果。虽然只有寥寥数人,但至少并非是一无所获! 而正感到几分惊讶的李林波,在一一扫过这几人的名字时,忽然紧紧盯住一个人的名字,像是猛然想到了什么,更是瞬间怔在了原地。 难道说——?! 与此同时,一旁的赵启豪似乎对显示出来的几个明代人物没有任何的感觉,但却同样像是抓到了什么关键一样,不待细看那几个人的名字,便又“得寸进尺”地另加了一个更为匪夷所思的条件: “我明白了!这样,再加一个条件!这些人里,在朱棣登基的第一年,就出仕做官的。有没有?!” 随着赵启豪话音落下,面前本就不多的几个人中,绝大多数都消失不见了。但是,却唯独留下了最后一个人。而此人,恰好也正是李林波刚刚一看之下,便令其瞬间怔住之人! 眼看已经锁定了最后的目标人物,这个时候,兴奋中的赵启豪却不禁皱起了眉头,像是不太认得这最后一人名字的读音,只能硬着头皮,在犹豫中试着念道: “王......王拨?还是王拔?” “都不是。” 忽然,李林波终于开口,像是已找到了最终的答案,以及数百年来的历史谜题,只听其郑重纠正道: “是王绂(fuacute;)。” ———————————————————— 怪事-1 “噗哧——” 这时,听赵启豪连续念了两遍都没读对“绂”字,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那名美女讲解员忍不住掩嘴一笑。赵启豪也不禁一阵脸红,顿感在美女面前丢了面子,十分尴尬,甚至将气撒到了那名字难念的明朝古人身上。只见其没好气地指着立体空间内的复原人像,怒气冲冲地问道: “林波你认识他?这家伙他妈的到底是谁啊?起这么个怪名字!” “此人叫王绂,乃是明初赫赫有名的大画家。” “大画家——?!” 这时,不待李林波继续介绍此人,系统已提供出了王绂的详细生平简介,不禁令人越看越激动—— 原来,这名明初画家曾于朱元璋时期因受到他人牵连、而被充军边塞十余年之久,直到建文帝时期才得以豁免回乡。因此,倒也符合了建文时期曾受到恩惠的条件。 此后,于建文二年回乡的王绂便在九龙山隐居,赋诗作画,教授弟子,自号“九龙山人”。而九龙山的位置,刚好就在现代的无锡,距离南京大约三百里(150公里)左右,这也符合查询的条件。 此人的性格更是完全符合耿直执拗的要求。根据系统的介绍,因其画作极为出名,王绂生前曾不断有人向其求画。但是,无论是有人出价千金,还是有权贵相求,甚至当朝国公当面求画,王绂却几乎一概不予理会。而当遇到兴之所致之时,譬如一次只因月下听到有人吹箫,王绂便忍不住乘兴作画一幅。次日,更是将画赠予那素不相识的吹箫之人,并且分文不取。只是,待那人馈赠厚礼,希望以钱物请其再绘一幅画时,事情却又再度反转。王绂竟不仅退回了厚礼,甚至不惜直接撕掉了前画。其性情由此可见一斑。 不过,王绂在朱棣登基后的永乐元年,便进京为官了。因此,才未符合李林波第一次交叉查询的条件。 “我靠,这还真是个大画家啊!我说朱允炆的画技怎么能令专家惊叹呢?看来很可能是名师出高徒啊!” 看着王绂的简介,赵启豪的眼睛越瞪越大,甚至顾不得继续埋怨此人难读的名字,反而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真没想到,眼前唯一的查询结果,岂不恰好证实了两人刚刚的分析,还一并解释了朱允炆画技高超的疑问! 其实,李林波在早年学画时,便对王绂的山水画风格有过专门的研究,甚至是无数次的临摹,只是对其政治生涯未曾有过多少了解,以致最初没有第一时间想到此人。这时,李林波也一边回忆着脑海中所映刻的印象,一边补充道: “的确,现在仔细回忆起那幅《大明江山图》,画中挥洒自如、飘逸纵横的风格,的确与王绂的画风神韵有几分相似。” “嘿嘿,哥们儿怎么样?怎么样?!” 赵启豪大概是想为自己找回些面子,拍着胸脯,如此自夸道。甚至用余光瞄了眼旁边的那名美女讲解员,见其此时也是十分惊讶的表情,赵启豪更是瞬间膨胀起来,开始摇头晃脑地故作高深道: “其实,这所谓‘忠义’呢,有时不能只看表面的。真正大忠之人,反而往往不拘小节。为了保护自己庇护下的建文帝,到底怎样才是最好的方法?真正的答案便是——表面上要立即投效新皇帝,才能换取信任与官职!这样,无论是皇帝朝廷、还是当地官府,又有谁会怀疑这样一位建文帝时期隐居、而新帝登基后便立刻出来做官之人呢?如此,才可以更好地保护起隐居于其门下的建文帝朱允炆。嗯,而我之所以能体会古人的大忠大义、顺手破解这个历史谜题,其实,也是因为,我对爱情的忠贞,也是一样的。虽然平时看着可能不太靠谱,但是在我的内心深处,那可是......” 见赵启豪又开始在那美女讲解员面前借机自吹自擂,李林波懒得再细听其继续瞎扯下去,而是独自静下心来,脑海中已开始勾勒出当年事情的全貌: 出逃的朱允炆,沿着僻静的小路,一路向东,一直闯入了无锡的九龙山,巧遇在此隐居的王绂。一向性格耿直、又曾受过建文帝恩惠的王绂披肝沥胆,不惜冒着巨大的风险,救下了无路可走、甚至奄奄一息的朱允炆,将其藏于自己门下。随后,王绂便顺便指导其作画,以助其修身养性、与世无争,安心度过其后半生,也还天下黎民一个太平之世。而随着朱棣登基,官府的搜查越来越紧,为了消除嫌疑,恰好又有人举荐,王绂于是便入朝为官。如此一来,官府自然更不会怀疑这本就没再建文朝时任过官职的王绂,更不愿意来触这名当世画家、兼本朝官员的霉头,给自己招惹无端的麻烦。也正因如此,躲在王绂九龙山宅邸的建文帝朱允炆,才得以保全下来,在此安心作画...... 想到这里,李林波渐渐收回了思路。 这一分析之中,逻辑至少基本可以自洽。虽然《大明江山图》与王绂颇为相似的画风,无法作为切实的直接证据,一切都还只是单纯的推测而已,但是,纵使没有确切的铁证,眼前的查询结果,也的确将一切线索都完美地联系到了一起。只是,如此一来,更是于无形中大大增加了《大明江山图》乃是朱允炆真迹的可信度。 难道,此画真的是隐居后师从王绂的朱允炆所画......? 李林波忍不住揉了揉有些疼的脑袋。 思来想去,冥冥之中,李林波却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我靠!” 而这时,却听赵启豪忽然在一旁无比沮丧地喊了一声。 李林波立刻回头看去,只见,不知何时,赵启豪已掏出了手机,可能是正准备在网上发布两人的最新发现,可却遇到了一个晴天霹雳。 深深叹了口气后,从兴奋中跌落的赵启豪无力地将手机递了过来: “朱允炆看来就是王绂的弟子。唉,咱们似乎白忙活了!就晚了一步而已!你自己看吧。” 接过赵启豪递来的手机,一条最新发布的讯息随即映入李林波的视线—— 原来,针对很多人对朱允炆出逃隐居说法的质疑,江城文化集团刚刚在网上发布了《大明江山图》的背景资料,其中最主要的,便是详细讲述了朱允炆在城破后的隐居经历。而这段隐居经历的核心人物,正是李林波二人查询到的王绂!至于其他的来龙去脉,也不出所料地与二人刚刚的分析大致吻合。 一切,似乎都已无懈可击。 “算了,分析了一通,白忙就白忙吧。倒也证明了咱们的猜测没有错。这样也好,反正不会再有人怀疑这画是假的了。既然是真的,咱们也找不出其他证据证明其是假的,接下来就按部就班写好鉴定书就是了。” 赵启豪的情绪恢复得倒是很快,迅速调整好心情之后,随即淡淡地说道。而李林波在迟疑了一下后,面色冷峻地言道: “嗯......我倒是还想再继续调查调查。” “啊?还要调查?难道还有疑点?” “......” 李林波心中苦笑,总不能说是因为一个梦,以及自己的莫名直觉吧。说出来岂不会被人当成笑话。因此,李林波只能缄口不语。 见状,赵启豪则更加不解: “既然所有的疑点都有相对应的合理解释了?你又何必...... ” 见李林波仍未给出答复,赵启豪只得叹了口气。想到自己的这名老朋友一向如此的执拗,不查到水落石出、彻底放心,绝不善罢甘休,赵启豪只好耸了耸肩,妥协了一步: “好吧。我就试着再帮你向公司争取一天的时间。可就只能再有一天的时间啊!这次情况特殊,你也知道。这么多眼睛都盯着呢,鉴定报告总不能一直拖着。” “好的。多谢了,启豪。”李林波答应了下来,称谢道。 “嗨!甭给我客气,咱们谁跟谁啊!再说,都是为了工作嘛。” 赵启豪正打算拿手机和公司联系多争取些时间,又忽然追问道: “对了,下面要怎么调查。你有打算了吗?” 被好友这么突然一问,李林波皱了下眉: “还没有。” 赵启豪再一次被气得哭笑不得,到时公司问起来,自己又该怎么解释这拖延的原因才好。而就在这尴尬的时刻,旁边一直默默站在一边的那名美女讲解员,却忽然说道: “嗯,如果需要的话,我们还有一套更加高级的超级设备,说不定可以帮到你们。” “哦?什么设备?比这套立体全息超级查询系统还要高级?” 赵启豪顿时来了兴趣,而美女讲解员则依旧是职业的微笑: “是的。有套新系统刚刚推出,还鲜为人知,叫做——‘消失的时间’。” “消失的时间?” 李林波和赵启豪二人对这个奇怪的名字都有些不明所以。美女讲解员则有些神秘地低声解释道: “嗯,简而言之,就是可以让你身临其境地回到明朝。类似于穿越时空的彻底沉浸式体验。怎么样,是不是很神奇?要不要试一试?” “穿越时空——?!” 一时间,赵启豪的眼珠几乎惊讶得要掉出来,立即连连点头道: “那一定要试试看了!快带我们一起去体验一下。” “有一点需要说明,由于设备极为昂贵,目前本馆也只有一台仅供单人使用的机器......” “哦,只能一个人啊?” 赵启豪犹豫了一下,只好让出了这个机会,毕竟还是正事为主: “那就让我这位朋友试试吧。” “好的,不过......” 讲解员脸上的笑容似乎更加热情了,只听其温柔地说道: “根据规定,贵公司为您申请的vip资格,还不够使用该项目的条件。需要再将vip级别提高到vvip的最高级别,才可体验。vvip资格的办理费是......” ———————————————————— 怪事-2 10分钟后,赵启豪终于打完了电话,放下手机,回身点点头道: “搞定了!公司已经申请好vvip资格,林波你就放心用好了。” 美女讲解员这时也收到了博物馆的即时通知,确认已毕,微笑着正打算在前为二人引路。而赵启豪却接着说道: “不过,公司需要我立即回去一趟,当面汇报鉴定进展。这样,林波你就在此安心调查,有发现随时保持联系。公司那边有我应对。” “好的。” 李林波点点头。二人自此分别,赵启豪先行回公司汇报,李林波则跟着讲解员,前往那神秘的“消失的时间”,继续调查。 ...... 由于“消失的时间”被放置在明朝博物馆的另一头,因此,美女讲解员先带着李林波从资料室回到了大厅,再一次穿过熙熙攘攘的众多观众。 这时,人群中已经有人从手机上得知了最新消息,朱允炆很可能在隐居后成为了明初画家王绂的弟子。于是,大股的人群开始纷纷兴高采烈地涌向明代艺术画作的展区,去一睹这位“帝师”画家的作品风采。 看着蜂拥而去的人群,李林波忽然好奇地问道: “你们这里还有王绂的真迹?我之前怎么没有见过。” “有的。不过,就只有一幅而已。而且是从别的展馆上个月才借调过来展出的。您要不要也去看一下?” “原来如此。不必了。” 李林波笑着摇了摇头,怪不得自己不知道,原来是刚刚在此展出的。而对于李林波来说,王绂的很多名作自己早已是了如指掌,虽然未曾见过几回真迹,但是复制品自己已不知临摹过多少幅,甚至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这时,一边走着,讲解员继续热情地介绍道: “看来,李先生之前常来我们博物馆?” “算是吧。” “果然如此。您有兴趣的话,我也可以带您去看一下我们最近新运来的几件展品。比如,除了古画外,也有茶壶、瓷碗、兵器......甚至,还有那本小说《大明诏》里面的诏书实物,也是最近从大阪博物馆借调过来展出的,就是明朝时大明曾册封丰臣秀吉为日本国王的诏书......” 不过,李林波却似乎都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讲解员又猛然想起了什么,随即,不仅两眼放光,就连声音都高出了三分: “对了!还有一口明朝时的大钟,说起来可神奇了!” “大钟?神奇?” 听到这里,李林波像是终于多了几分好奇。 大概是平时就喜欢讲八卦,一看李林波感兴趣,讲解员索性彻底打开了话匣子: “是的,这钟叫做‘龙兴晚钟’。是前不久从安徽凤阳、明太祖朱元璋的老家运过来的。原本‘龙兴晚钟’是凤阳龙兴寺的一景,因其总在晨昏之时被敲响。我们也就顺带着这么称呼它了。而且,人们都说,这钟原来在龙兴寺,已经敲了几百年,又常年有高香供奉,因此颇有灵性,甚至具备一些神奇的力量。对了,我看李先生是专业的调查员,要不请您顺便帮我们分析一下近期的灵异事件吧?!” 见讲解员说得一本正经,李林波则只是淡淡一笑,神鬼之说,自己向来是不怎么相信的。尽管李林波看上去不以为意,但讲解员却兴致很高,似乎是刚刚在资料馆时李林波的一番分析,让其印象深刻,于是便想借着机会,让其帮忙一起分析下馆内的怪事。因此,讲解员继续兴致勃勃地讲道: “您别不相信。我们最初也觉得是无稽之谈。可自打这‘龙兴晚钟’来了以后,博物馆就接连出现了两次怪事。以您的分析与推测,说不定真的能帮我们解开这两件事的真相!” “怪事......?” “对!头一件怪事,是我们请外面的师傅来做木工活时发生的。哦,您可能不知道,虽说现今的3d打印更为精细,但有时为了追求古朴的质感,我们博物馆内很多展区的布景,以及部分微缩的殿宇,还是会请有祖传手艺的木匠师傅来手工打造。而就在那‘龙兴晚钟’运来后不久,第一次怪事就发生了。据我们请的木匠师傅说,他原本前一晚留在馆内、还未完成的一件木工活,第二早上打算继续开工之时,竟奇迹般地已经完成了。不仅没人承认是谁做的,而且,据木匠师傅说,那手艺还不得了,居然是一种已然失传的木工技艺,比他祖传的手艺还要高出不少!您看,是不是很玄妙?” 虽然讲解员讲得有些激动,李林波却只是轻轻皱了下眉头,没有太当真。而讲解员似乎也猜到了李林波的所想,接着说道: “当然,一开始我们也没在意,反正活儿是做好了,大家都觉得那不过是木匠师傅的故弄玄虚而已。可没有多久,就在前几天,便又出了一件更离奇的怪事——有名老保安,说他夜里见到了很多复活过来的明朝皇帝!虽然没有其他目击者,馆内为数不多的监视器也没有拍到什么可疑画面,但馆内还是一时闹得沸沸扬扬的。” 听讲解员说到第二件事,李林波倒是忽然想起来,最初自己在直播平台上看新闻发布会前,就有一名博物馆的老保安在一众记者们面前,绘声绘色地讲到过此事。 “虽然这两件事前后虽然隔了一段时间,但都发生在那口大钟运来之后,而且本来就有传言说,那口大钟很有灵性,于是我们私下里就都觉得,这‘龙兴晚钟’可能真的很神奇!呐,那钟就放在咱们要去的新展区门外不远!正好顺道,您要不就一起过去看一下?” 讲到这里,这名讲解员便用手朝着左前方一指—— 只见,一口硕大的铜钟,正冷冷清清地静静摆在不远外的走廊过道之上。 而就在李林波看到这铜钟的第一眼,便不禁停住了脚步! 这钟...... 只一眼,一股庄严肃穆之气,已隐隐扑面而来,李林波心中不禁微微一颤。恍惚间,李林波只觉耳畔似已响起了悠悠的低沉钟声—— 声动远山、音传深谷,仿佛一时之间,便惊起了自己心中幽谷内所潜伏着的无数飞鸟。 而当整个人置身于这润物细无声的钟声之中,心中波澜渐起,就如同耳边响起了数百年前古人的轻声问候...... 又像是,那座明代青铜大钟的耳语叮咛...... 更好似,一种来自遥远过去的低沉呼唤...... “李先生,您......没事儿吧?” 这时,讲解员清脆的嗓音,终于将有些失神的李林波唤醒了过来: “李先生,我看您似乎也挺感兴趣的。那要不咱们就走近一些,好仔细看个清楚?” 回过神来的李林波咽了口唾沫,扭头看着讲解员那期待的神情,加上刚才心中的莫名悸动实在有些离奇,索性也就顺水推舟、不再推辞: “好吧。就过去看一下。” “太好了!” 见李林波终于点头,讲解员顿时笑颜如花,似乎觉得李林波很可能能破解这大钟的奥秘,就连步子都轻快了许多。但是,一旁的李林波,却走得极为缓慢,甚至是有些沉重。 活了这么多年,李林波扪心自问,自己从来不信什么鬼神,可是心中刚刚泛起那阵怪异感觉,似有若无之间,就仿佛那大钟真有一种慑人心魄的灵性一般。这不禁使得李林波顷刻间便像换了个人似的,如同入寺烧香礼佛的信徒,油然升起一颗敬畏之心,在深吸一口气后,方才慢慢走向了这座“龙兴晚钟”。而且,即便是来到了大钟的跟前,李林波也还是下意识地保持着谨慎的距离,只是细细地端详,而不敢轻易去触动那隐隐散发着独特灵性的钟身。 这时,只听那讲解员继续热情地介绍道: “李先生,您试着深吸一口气,同时静下心来......是不是感觉到有些异样的感觉?我和不少同事每次都能感觉得到,只要站在这大钟旁边,心便会微微颤动!是不是很神奇?之前馆长还请大师来特意看过,说这是凤阳龙兴寺供了几百年香火的大钟,因此有通灵之神力。即使静置于此、不去敲动,稍有灵性之人,也可于近处隐约感知到其灵性之所在。您只要静下心来,就能慢慢觉察到了。” 不过,此刻的李林波却一言不答,只是皱起眉头,凝视着这看似普普通通的百年大钟,呼吸愈加地急促起来,似乎,根本听不进旁人任何的话语。 一旁的讲解员却将李林波的无动于衷,误解为其并未感觉到这大钟的灵气,甚至觉得李林波对自己所言依旧不屑一顾。不甘之余,讲解员撅着嘴走到了旁边的一根撞木前,先用工作人员的身份卡牌,解锁了固定撞木的装置,而后对准了撞木前的大钟,略带赌气地说道: “您要是感觉不到,要不我给您轻轻敲一下!按理说,一般是不允许外人随意敲的。不过,您既然是vvip身份,可以给您演示一下。这钟真的很灵的!也许,敲过之后,您就能感觉到了......” “咚——!” 这时,随着那讲解员轻轻晃动撞木,将其推向了大钟,一阵并不响亮、却极其浑厚、悠长的声响,随即振荡开来—— “嗡——” 而此刻,李林波的大脑直感到一阵强烈的翁鸣,仿佛在自己的脑壳之内,也跟着那大钟一同颤动起来! “呃——” 猝然之间,感到一阵不适的李林波,立刻下意识地捂住了脑袋,面露痛苦之色。这可吓坏了一旁的讲解员,赶紧停下撞木,连忙走过来道歉道: “啊,抱歉。李先生!我不是故意的!没有震到您吧?!” 其实,刚刚的那钟声并不大,就连普通孩童也根本无需捂上耳朵。但是,李林波也不知为何,耳朵尽管没有任何的不适,但脑袋里面却总觉得嗡嗡作响,有些不适之感。不过,很快,那不适的感觉便又神奇地消散开来,就像是大脑在微微颤动后重新适应了这幽幽不绝的耳畔余音一样,甚至,反而感觉比平时舒服了许多...... 这“龙兴晚钟”,看来的确十分诡异。 重新恢复了面色的李林波,注视着眼前的大钟,暗暗想着。 与此同时,李林波不禁又有些忐忑地稍稍退后了两步,待与大钟隔开了三步距离后,再度静静地凝视起这余音未停的六百年古物—— 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下来。 在这颇具科技感的走廊之上,那古朴而又厚重的沧桑之感,令人不禁肃然起敬,似乎钟身之上不仅沉淀着数百载的风雨岁月,更凝聚着六百年的气韵悠长。 直到此刻,李林波不得不在心中感慨,自己似乎还是太小看了这不可思议的大千世界。即便是人们崇尚了数百年、促进社会飞速跃进的科技发展,其实也并非是万能的。在某些人类依旧无法解释的领域,还有着无数玄妙而真实的现象。甚至,无论科技在未来如何发展,技术不断创新迭代,人工智能或许也终究无法理解与体会,人类艺术那无与伦比的独特魅力。 就好比,眼前的这座“龙兴晚钟”。 尽管无法解释,但是面前的这座古朴大钟,的确有种难以言表的灵气。甚至蕴含着一种静如远山、动若波澜的力量。这力量虽无形,却足以触动心底的灵魂。 这时,李林波又不禁想起了那幅真相扑朔迷离的《大明江山图》—— 飘逸的笔锋,随心的勾勒,一气呵成的泼墨,收放自如的洒脱,似乎与这眼前的大钟一样,都透着一种气势恢宏的传神之韵。 或许,也唯有这般、由艺术大师与人类巧匠倾入了毕生心血的作品,才能有如此的意蕴。而在历经数百年的时光涤荡之后,更是别具一番令人神往的灵性。 也许有那么一天,未来的绝大多数工作都将逐步被科技和智能的发展所替代。但那神秘的古画、眼前的大钟,却依然坚守着艺术的高地,捍卫着人类工匠精神最后的尊严...... “李先生......您,不知是否看出了什么没有?” 忽然,那讲解员的声音再度传来,打断了李林波出神的思绪。仿佛瞬间又落回现实的李林波这才定了定神,收回了刚刚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匆匆咽了口唾沫,顺便调整了一下已有些紊乱的呼吸、与波澜迭起的澎湃心情,在稍稍犹豫之后,终究是摇了摇头,略显含糊地回答道: “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就先这样吧。咱们还是继续往‘消失的时间’那边走吧。” 随着李林波有些突兀地转身而去,略显失落的讲解员也只好立刻跟上。 只是,在走出一段距离后,李林波却依旧忍不住,再次回望了一眼那座诡异的“龙兴晚钟”,即便已然相隔几十步远,那座大钟却仍旧如同一个巨大的黑洞一般,隐隐地吸引着自己的心神。而同时,脑袋之中的隐隐颤动也并未停止,就好似为大脑打开了另一个维度一般,不仅令人冥思不已,心中更是微澜不止...... 这时,那讲解员倒是并未气馁,见李林波还是会转身去看那诡异的“龙兴晚钟”,不禁浅浅一笑,一边引着李林波走入了“消失的时间”所在的新展区,同时,依然饶有兴致地继续提起了刚刚未说完的第二件怪事。只听其指着前面新展区内的十余个雕像道: “您看,这边就是那些明朝皇帝们的塑像了。还记得刚刚和您提的那第二件怪事吗?就是关于明朝的皇帝们在夜里复活的传闻。据那名老保安所说,就是这些雕像,前几日的一天夜里,竟然都活过来了!” ———————————————————— 怪事-3 “活过来了?” 也许是因为刚刚大钟带来的诡异感受所致,听着这已是第三次被人提起的无稽怪谈,此时的李林波,心中却并未像之前那样、本能地生出轻蔑之心,反而一言不发地走到了新展区的那些明朝皇帝塑像面前,皱起眉头,仔细观察起来—— 不过,很快,李林波的脸上便又显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虽说刚刚那口大钟历经六百年的风雨,的确让人感到一种隐隐的灵性,但是面前的这群塑像,却根本平常无奇。 只见,这些刻成明朝历代皇帝样貌的塑像,确实一个个栩栩如生,与正常人几乎一般大小。若是光线昏暗之时,在远处打眼一瞧,说不定也会误以为是真人“活”了过来。不过,只要光线明亮,再走到近处细细打量,就会发现,也不过只是一具具冰冷的塑像而已,完全感觉不到丝毫的灵气。 看来,所谓皇帝复活,若非博物馆的刻意炒作,十有八九便是那老保安在夜里看花了眼而已。 想到这里,情绪逐渐放松下来的李立波,顺便打量起了这新展区内陈列的各种展品。 说起来,这新展区的陈列倒也有趣。 为了使观众更好地区分开明朝历代的不同古物,不同时代的展品均放置在了每个皇帝塑像的身后,有多有少。不过,李林波大致看了一下,这里的展品大多并非皇家御用之物,而是以民间的一些生活用品为主,诸如锅碗瓢盆、茶壶茶杯、衣帽鞋袜、银锭铜板,门类倒是颇为广泛。 甚至,为了使观众们提起兴趣,除了展柜中的古物真品外,博物馆还特别使用3d打印技术制作了大量同等尺寸的仿制品。 李林波随手拿起一件精巧的茶壶复制品,端详了一阵后,又伸手摸了摸这茶壶的内壁,不禁赞叹,这明朝博物馆的确是做得周到,竟然连物件的内部花纹都100%还原了出来,以供观众们随意把玩与零距离观赏。通过亲手接触这些涉及明朝生活方方面面的器具物件,便可一睹当时明朝人的社会风貌。 只可惜,即便博物馆想得已是用心良苦,但可能因为这些展品本身并不怎么吸引人,远不及其他展区所陈列的皇冠皇袍、御用瓷器、圣旨诏书、名画墨宝等华贵之物,所以愿意来这边细看的观众依然是寥寥无几。且不说此刻,这新展区的大厅内完全空无一人,观众估计都挤着去看《大明江山图》的全息复制品与王绂的真迹去了。即便是在平时,想必此处也多是阴气沉沉、无人问津吧。 就好像,自己在妻子画廊落满灰尘的那些作品一样...... 暗暗叹了口气后,瞬间感到索然无趣的李林波,放回了手中的那只精巧茶壶,不打算再在这些博物馆的奇闻轶事上浪费过多时间。 那名老保安所说皇帝们夜里复活的奇闻,必定是其当晚眼花看错了而已,才把这些冷冰冰的塑像当成了活生生的真人。 “时间紧张,我看我们还是先去体验‘消失的时间’吧。” 见李林波对这些馆内的奇闻轶事最终失去了兴趣,讲解员脸上露出一丝失望的同时,也立即换回了职业的微笑: “好的,李先生您这边请——因为这里都是新设的展区,既没有太多珍贵的展品,游人也并不多,所以,我们就把使用‘消失的时间’时所需的那台‘龙椅’,放到这里了。” “龙椅?” 本来对“消失的时间”这个名字就感到很困惑,如今听讲解员又提到什么“龙椅”,李林波更是一头雾水。 “哦,就是进入‘消失的时间’,所要用的‘龙椅’。您看,是不是很形象——?” 说着,两人已来到了新展区尽头处的一间特别体验室,果真如讲解员所说,李林波的面前竟真的摆放着一把形似“龙椅”的巨大座椅! 只见,那“龙椅”的上方还有一顶复杂的头盔,头盔上则连着密密麻麻的线路,座椅靠背后面更是有无数的机器在闪烁运转着。看上去,与其说是古代的龙椅,倒不如说更像是一架科幻感十足的炫酷机器。甚至,还真有点儿时空穿梭机的感觉。 “请您坐在这里,我帮您戴上头盔。” 讲解员这时已指引着李林波坐上了这台硕大的龙椅,同时帮其戴上那顶怪异的头盔,而后,又为李林波对这套“消失的时间”,做了简单的介绍: “在正式进入‘消失的时间’前,请允许我为您大致讲解三个需要注意的要点。首先,在系统启动后,您的面前便会有界面提示,届时请您根据提示,在脑中连续默念一句个人口令。口令最好是稍为复杂一些的,比如‘芝麻开门’。在需要退出‘消失的时间’之时,只要您念出这句口令,便可以带您脱离‘消失的时间’,迅速退出系统。” “你的意思是,随时可以自由退出?” “是的。所谓‘消失的时间’,其实是超级系统用立体模型复原的虚拟明朝世界,同时兼容了超级查询等多项强大功能。下面,关于第二个要点,是使用时间不宜过久。因为设备是连接着人的脑神经,可以使体验者对系统中自己的角色随意操控,最大程度上沉浸到‘消失的时间’世界当中,以达到身临其境般的最佳体验效果。但是,也正因如此,为了安全等因素考虑,体验者不宜过久沉浸于这套虚拟系统当中。所以,在达到一定使用时间后,即便您始终没有念出退出时所要的口令,系统也会自动强制您退出体验。” “好的,这两点都明白了。” 这时,跃跃欲试的李林波已戴好了头盔,而视野也完全被头盔前方的黑色眼罩所遮挡,仿佛已置身于一片漆黑当中,不禁令人在兴奋的同时,也充满了些许的紧张。只有隔着耳罩,仍可以听到讲解员的声音。因此,当听到其说可以随时退出后,多少也让李林波稍为安心了一些。 “嗯,那最后第三个要点,则是系统的自动引导与升级功能。所谓自动引导......因为系统可以直接扫描体验者的脑电波,所以,大多数情况下,您甚至无需指定希望到达的年代与地点,系统便会通过了解到您心中所想,将您直接引导向最佳的时间节点与场景之下,或给予相关提示。而升级系统,则是为了增加系统体验的娱乐性,可以对角色自身与相关装备进行升级。” “你是说,就像玩网络游戏那样?还可以升级与提高装备?” 听到这里,李林波不禁皱了下眉头,虽然依然抱有强烈的好奇与期待,但也同时感觉,好像哪里有些不太对劲。而讲解员则继续侃侃而谈道: “对。这套系统,其实本身也是作为一款未来将面向大众的在线娱乐游戏而设计的。就像是某些大型网络游戏一样,您在系统的世界里不仅可以和所有的npc人物互动、随时呼叫系统帮助,甚至可以升级您自己的角色,以及相关装备与武器。总之,就是一个可以使您充分自由遨游的明朝世界。” “也就是说,体验到的一切都是系统构造的虚拟世界?” “嗯......是的,也可以这么说。要不,您还是先体验一下吧......!” 当李林波终于说出这一疑问后,讲解员有些含糊其辞地答道,像是在回避这个至关重要的关键问题。 而一听到这个回答,虽然已戴上头盔、准备就绪,李林波却瞬间眉头紧锁,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等等! 如果这系统里的一切都是虚拟的,也就是说,都不过是程序工程师们设计出来的所谓明朝世界。即便再逼真,终究也和真正历史上的明朝时代有所不同,那在这虚拟的世界里面进行调查,对于自己希望寻找的真相,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过,就在李林波有些愣神之际,讲解员似是已正式启动了系统。 李林波还不及反应,便只觉得大脑中一阵微颤—— 率先席卷身体的,是一种从头到脚的酥麻感觉,仿佛全身都已彻底放松。随之而来的,则是大脑中异样的颤动感觉!就仿佛,是在调整着自己的脑电波一样...... 而这种细微的颤动感,竟像极了方才在听到那“龙兴晚钟”敲响的时候—— 难道说,这便是系统扫描脑电波,继而连接脑神经时该有的感觉......?! 随着大脑中的颤动感越来越强烈,李林波的意识也越发有些模糊。同时,头盔的耳罩此刻也完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在绝对的寂静之中,李林波感到自己像是已脱离了原本所在的现实世界,身体渐渐出现了失重感,就仿佛置身于一片浩瀚无垠的茫茫宇宙之中,正在漫无目的地飘荡...... 冥冥之中,似乎还有一股幽幽的无形力量,在牵引着自己—— 直到,眼前的一片漆黑之中,终于开始出现了点点的微光。就像是经历了漫长的旅程之后,即将抵达终点。 忽然,一个系统对话框出现在李林波的面前,上面写着一行文字: “请在心中默念三遍,用于退出时的个人口令。” 回想起之前那讲解员的介绍,这大概就是系统为体验者退出时所设置的口令提示,李林波微微叹了口气,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于是便只好按照对话框的提示,在心中暗自念了三遍自己的生日数字,设定好退出时的个人口令。 只是,在李林波默念口令之时,眼前出现的对话框却像是受到了什么外界强干扰一般,不时会伴随着一阵沙拉拉的细碎声响,而出现短暂花屏的状况,看起来极不稳定。就好像,是受到了外部串扰、信号不良的那种上世纪老式电视机一样。 看来,这还是一套新开发出来、尚不怎么成熟的试验机啊...... 感觉被骗上贼船的李林波悻悻地想道。 怪不得,那讲解员急匆匆地启动了机器,大概是生怕自己后悔,察觉到这虚拟的世界根本无法为自己的调查提供帮助,却为此而白白办了那所谓vvip的资格。 唉,现在的小姑娘...... 李林波一边由衷感慨着,一边做好了待正式进入系统后、只简单体验一下便立即退出系统的打算。 vvip什么的自己倒不在乎,但是宝贵的调查时间却不能这样白白浪费掉。 而此时,又有一阵眩昏感席卷了李林波,全身一阵麻木。随之而来的,则是一道耀眼的白光,以及仿佛身体迅速下坠的新一轮失重感。紧张之中,李林波只能忐忑不安地闭上眼睛。 而在万籁俱寂、身体的失重感逐渐消失之后,李林波浑身的知觉又渐渐恢复,感觉自己像是已稳稳地落在了踏实的地面之上。虽然因为紧张,李林波仍本能地闭紧眼睛,但却已能切实地感到,自己已然重新掌控了身体,就如同......已踏足到了另一个世界一样! 看样子,是自己已经抵达目的地——由系统构建的虚拟明朝世界了。 渐渐放松下来的李林波正准备睁开双眼,听觉也恰在这时慢慢恢复过来。却随即听到了,周围随即传来阵阵嘈杂的脚步声,像是有大量的人正在自己的身旁跑来跑去。 这就是所谓“消失的世界”的全沉浸式体验? 希望虚拟效果做得不要太差...... 怀着一丝好奇、期待与紧张,李林波终于睁开了双眼—— ———————————————————— 消失的时间-1 “这......这里是——?” 当李林波瞠目结舌地愣在原地,难以置信般望着自己此刻所处的这个世界时,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道: “这......这也太逼真了吧?!” 只见,黄昏之中,自己已置身在一座金碧辉煌的皇宫之中,周围则是无数的宫女与宦官,裹挟着各自的细软,正在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着。地上满是散落的各种物品,像是奔逃的人们不慎遗失掉落的。慌张之中,却根本无人顾得上去捡拾。举目所见,无论是宫中的宦官还是宫女,都正如锅上的蚂蚁一般,忙着各自逃命。四处都传来混乱不堪的嘈杂声响,仿佛待在此处就必将大祸临头。 不过,比起眼前这些不知何为的宫女与宦官,更令李林波惊讶的,乃是眼前的一切,竟都是如此得真实、大大超出了原本的想像! 李林波不禁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同时试着伸了伸胳膊、动动腿—— 自己居然可以活动自如! 一切,就如同真的穿越到了明朝时的皇宫一样! 甚至,当一阵清风飘然吹过,自己脸上的每一寸肌肤,都能真切地感觉出微风的拂过。 这一切,无一不让李林波大感意外,赞叹不已。 没有想到,在这“消失的时间”中,除了视觉和听觉外,就连肌肤的触觉也可以做得如此真实。 随即,李林波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猛吸了一口气,继而更加惊喜地发现:连这里的空气,居然都透着一股沉香木的淡淡清香。就像是自己真的置身于明朝时的皇家宫殿中一般。 这也太厉害了......! 就凭眼前这令人惊叹的现场真实感,在这虚拟世界中即便对调查并无帮助,也算是终生难忘的体验了!甚至,竟然连自己的嗅觉都可以如此逼真......这和真正的现实世界,几乎已然分辨不出任何的不同。 嗯......等等! 就在这当口,一个足以令人惊出冷汗的想法,让李林波不由得脸色一变—— 该不会......自己是真的穿越到了明朝?! 此时,似乎是系统感应到了什么,一个对话框界面赫然闪现在了李林波的面前,虽将其吓了一跳、以至于屁股直接摔在了硬邦邦的地上,却也顿时让其安心了不少。 看来,自己所在的世界并非真正的明朝,而确实是一个虚拟的世界。否则,又怎么会有这样一个浮在半空中的对话框? 只是,这世界实在是做得太逼真了。以至于,若无那跳出的对话框,实在让人难以分得清真假。并且,这屁股上的疼痛感居然也做得和真实世界一模一样。 揉了揉传来阵阵痛楚的屁股,渐渐放宽心的李林波终于站起身来,这才看清了面前那对话框中所显示的文字: “建文四年(公元1402年)六月十三,大明都城南京。” 建文四年......?! 大明都城南京......?! 惊讶之余,李林波先是不由得一阵钦佩。果然如那讲解员所说,自己甚至没有给出任何的明确指令,系统就非常智能地将自己带到了明朝的建文年间。 与此同时,李林波的脸色也微微一变: 等一下! 看眼前的这幅场景,自己所来到的,该不会正是朱棣所率的燕军攻破京城、朱允炆离奇失踪的那一天吧?! 面对着眼前混乱不堪的局面,又一次心跳加速、感到些许不安的李林波,先深吸了一口气,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而后,似乎是为了彻底放心,李林波怀着几分好奇与紧张,再度伸出手臂,去试着触碰那漂浮在半空中的对话框—— 只为再确认一次,自己到底是否是在系统构建的虚拟世界当中。 毕竟,这种兵荒马乱的情景下,安全才是头等大事。而周围足以以假乱真的逼真世界,却实在令人有些放不下来。 万一这真的是历史上真正的明朝建文年间,那赤手空拳穿越到这里的自己......李林波简直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而接下来发生的,则是令人无比惊讶的一幕:只见,李林波的手掌居然径直穿过了对话框!就像是,完全触碰不到那明明浮现在半空中的界面一样。 不仅如此,就连周围慌乱的人群,似乎也未曾注意到,此处凭空出现一个对话框的离奇现象。 看样子,这个对话框只有李林波自己才能看到。 望着眼前的对话框,李林波再度确信,自己所在的世界,的确并非双眼所见的那样真实。随着其长出的一口气,李林波像是终于放下了心来。 而比起周遭的慌乱,站在原地的李林波此时则显得极为特殊,如同一个从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好奇游客一般,只见其左瞧瞧、右看看,摸摸这、动动那......在这众人都在忙着逃命的当口,李林波却不慌不忙、饶有兴致地独自感叹着,眼前这个虚拟世界的逼真程度。 或许是周遭之人都在忙于各自逃命,又或许是在别人的眼里,李林波已在极度的紧张中患了失心疯、丧失了理智。总之,一时也并没有人注意到他怪异的举止。 但紧接着,就在下一刻,一名抱着木匣、疾步而行的宫女,从殿中匆匆而过之时,竟与正左顾右盼的李林波不巧撞了个满怀! 只听“咣——”的一声,不仅相撞的二人都仰面倒地,那宫女怀中所抱着的木匣,也失手掉落在了地上。随即,一件不起眼的物件,从那原本闭合的木匣中轻轻滚落了出来...... 看那物件的样子,似乎,是一卷画轴。 这时,刚刚被撞得七荤八素的李林波,则顾不上其他,只是揉着被撞的胸口、坐起身来,对这虚拟世界里过于真实的痛感逐渐感到有些不满。同时,不经意间看了那同样摔倒在地的宫女一眼,李林波正打算抱怨下这个慌不择路的“npc”,而就在此刻—— 只一眸,李林波的表情却瞬间定住了: “安然......是你?!” 凝视着对面已急忙爬起身的宫女,目瞪口呆的李林波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宫女居然会是自己的妻子——安然! 不过,奇怪的是,妻子却似乎并未认出自己。只见其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来,仅瞥了李林波一眼,而后,便焦急万分地捡起了方才掉落的那个木匣。 此时,在细细的观察下,李林波也终于发现,眼前的这名宫女,似乎并非是自己的妻子安然。虽然相貌都很清秀,但是举手投足之间,尤其是气质上,仍有着些许的不同。只不过,这宫女的样貌实在是和妻子安然太相似了,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一样。 怎么会如此像呢......? 难不成——?! 忽然之间,李林波想到了什么。 该不会,是系统通过扫描自己的大脑,以及曾经在现实世界的记忆,所以,才将自己妻子的外貌,投射到了这宫女npc的身上? 如此一来,系统岂不等于是未经允许,便擅自侵犯了体验者的个人隐私? 感觉被系统窥探了隐私的李林波,瞬间感到一阵怒火涌起。 而这时,那宫女却顾不上一旁胡思乱想的李林波,径自将木匣从地上捡起、抱回了怀里,但是神色却依旧焦急。只见其目光来回扫视着、像是在急切地寻找着遗落的某样重要物件,直到,终于发现了方才从木匣中掉落到不远外的那卷画轴—— 宫女立刻赶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拾起那掉落在地的画轴,将其轻轻放回了木匣之中,而后捧起木匣,转眼之间,便打算匆匆而去...... “哎......等等!” 此时,眼看那酷似妻子的宫女急着要走,李林波忙叫了一声,同时立即迎上前去,拦住了那宫女的去路。李林波原本是想和这酷似妻子安然的npc宫女打听些事情,了解一下此时此地的具体状况。可谁知,还没等李林波来得及说话,那宫女却抢先开口道: “奴婢失礼,方才冒犯。” 只见,这宫女虽然口中道着歉,两只大眼睛中却充满了警惕的目光,语气中更是透着焦急,胳膊则始终死死地护住那怀里的木匣。似乎是急于摆脱李林波的纠缠,希望尽快脱身,话音刚落,这宫女又草草施了一个明代女子的万福礼,随即匆匆告辞道: “这里给公公赔不是了。奴婢告退!” 说罢,宫女已迈着轻盈的步伐,迅速绕开了面前的阻隔,而后飞也似地抱着木匣,向着皇宫后殿疾步而去了—— 只余下愣在原地、尚未回过神来的李林波,喃喃道: “公......公公......?!” 李林波这时才意识到,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虽然一直在不断地打量四周,但却还从未确认过,自己这个角色的身份。而宫女刚刚那一声“公公”的称呼,不啻于一记惊雷,瞬间便将李林波劈得外焦里嫩。 局促不安之间,只见旁边恰好掉落有一面铜镜,李林波赶紧扑了过去、抓起铜镜,在深吸一口气后,才鼓足勇气、缓缓将镜面朝向了自己—— 而就在下一刻,夕阳的余晖中,李林波已是浑身冰凉、彻底僵在了原地: 镜中之人,竟果真是一身明朝宦官的打扮! ———————————————————— 消失的时间-2 “这......这......” 李林波脸色煞白、赶紧翻过了镜面,不敢再去看那镜中的自己,一边暗暗自我安慰着,一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立即伸手探向某个位置,想再度亲手查证一番—— 可得到的,却依然是空荡荡、凉嗖嗖的结果...... 在这个世界里,自己......竟然真的成了一名太监?! “怎......怎么会这样?这到底是......?!” 此刻,李林波只感到如坠冰窟。 尽管在理智上,李林波依然坚信,这一切都不过是虚拟的而已。但是一时之间,心理上还是有些难以接受:系统为何会有如此的设定,这切身体验未免真实得有些过分了。 就在这时,似乎是系统感受到了李林波的想法与情绪波动,随即又一次弹出了对话框界面。 而当正在沮丧中的李林波看到界面中的提示时,更是感到一阵哭笑不得。 只见,界面中针对“宦官”与“太监”概念的区别,就像是对历史冷知识的讲解一般,进行了简要说明: 原来,古代皇宫之中虽然侍奉皇帝与众嫔妃的宦官众多,但是只有地位较高的少部分宦官,可以被尊称为“太监”。直到明代中后期、随着宦官权势越来越大,民间才渐渐将“太监”这一俗称,开始泛指所有的宦官。 甚至,在说明的末尾,系统还特别用加粗的字体,提示道: “‘公公’二字,在明代初期,通常是只用于高级宦官的尊称。” 看到这里,李林波低头摩挲了一下身上的服饰: 的确,都是上好的衣料。 可是李林波却仍提不起半点儿的高兴。毕竟在这个世界之中,自己竟成了一名宦官,难道还应该为身为太监这样的高级宦官,而感到欣慰不成?! 不过,无奈接受了系统这一设定的李林波,还是举起了手中的那面铜镜,再次细细打量了自己一番,这才发现,自己在这个世界中的身份虽然尴尬,但看起来身份着实不低。 只见,镜中之人头戴一顶乌纱三山帽、身穿金锦绣纹曵撒,一看便知,绝非周围那些逃命中的普通宦官可比。 只是—— 猛然间,李林波倒吸一口冷气,又有了一个重大的发现: 这镜中之人,竟好像并非是自己! 方才,只因为镜中之人确与现实中的自己长得颇为相似,所以,匆匆一看之下,才会误认为就是现实中自己的身体,生怕自己是真的缺斤短两了。而如今,借着铜镜再细细察看一番,才终于分辨得出,境中之人的眉宇间,与自己还有着少许的不同。 也就是说,这具镜子之中、此刻正由自己使用的身体,与现实中自己的身体并不相同。 联想到方才那宫女与妻子安然同样相貌酷似,李林波逐渐明白过来,大概这样的角色样貌设定,也是系统为每个体验者量身定做、特意为之的。只是,就连身体都...... 这游戏的真实程度,未免做得有些过火了。 不过,随时掌握李林波心理与情绪的系统,倒是极为贴心地迅速给予了反馈,只见,对话框中又有了新的提示: “升级该角色(完善身体)所需要的积分为:5000分。而您目前的初始积分为:100分。” 发现居然还可以通过使用积分升级、将这名太监的身体进行“完善”,李林波没好气地摇了摇头,觉得这系统果然是侧重于游戏性与娱乐性。而紧接着,随着对话框界面一阵不自然的白花花闪动,短暂的花屏过后,又出现了新的任务提示: “寻找任意目标,积分奖励:200。” 任意目标......? 李林波犹豫了一下,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竟然便是刚刚那名长相酷似自己妻子安然的宫女。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中,勉强算是打过交道过的,大概也只有她了。 不过,紧接着,李林波又冒出了一个新的想法: 等等!如果这是燕军攻破都城、建文帝朱允炆将要逃出皇宫的那一天,自己直接去找朱允炆岂不更有意义? 只是,这后一种大胆的想法大概是慢了一步,系统已按照刚刚的第一个想法,给出了具体任务,只见对话框界面内写着: “寻找宫女,已启动自动引导功能。请跟随箭头行动——” 自动引导? 这一条,那名讲解员之前好像也提到过。难道,就像现实世界中的地图导航一样......? 望着界面中给出的提示,李林波正觉疑惑,而就在这时,视线斜上方的位置,已赫然出现了一个立体的箭头标识,给出了前进的追踪方向—— 呵呵,在这系统里找路倒还是蛮方便的。 李林波于是开始按照箭头的指引,准备去找寻那刚刚逃走的宫女。 不过,除此之外,界面中还同时给出了另一条通知: “使用引导功能,使用积分:20分,目前剩余积分:80分。” 看着这新出现的提示,李林波顿觉体验感又被破坏了不少。并且,连简单的自动引导都要花费积分,这样下去,自己的这名角色何时才能升级、恢复健全之身? 想到此,李林波甚至有了立即退出的想法。不过,转念一想,既然来了,为何不再多看一下? 毕竟,这世界的确做得足够逼真,李林波倒也想再深度体验一下。 只是,除了过于真实的知觉体验外,系统的稳定性也实在是差了些,自从进入这世界以来。周遭的一切环境与人物倒是都极为稳定,简直与真正的世界看不出分别。但无论是面前弹出的对话框、还是头顶引导的箭头,虽然足够智能化,却总是会不自然地出现闪动、花屏等状况。这种状况时隐时现,看起来着实诡异,就好像一直受到外界的某种神秘干扰一样。不仅如此,这样的干扰,目前看来,似乎还有着一次比一次强烈的趋势...... 因此,李林波一边根据箭头的提示,试着追寻那宫女的踪迹,一边暗暗打定主意,再多体验上一会儿后,自己也差不多该及时退出了。 而这时,宫中各处已冒出了黑烟与火光,惴惴不安的逃窜人群不禁更加慌张。看来,留给大家逃命的时间已是越来越少。 但很快,大约也就过了半柱香不到的时间,头顶那本就不太稳定的指示箭头,在抵达一处大殿的门口后,彻底消失了。同时,李林波也在这座殿宇之中,终于又见到了那形似自己妻子的宫女身影。 而令李林波喜出望外的,除了顺利找到方才的宫女外,宫殿之中,竟然还有一个身着皇袍的年轻身影! 惊喜交加中,一个大胆的猜想随即涌上李林波的心头—— 难道说,那人就是建文帝朱允炆......?! 更让李林波没有想到的是,殿内那名身穿皇袍之人,竟然也在此时发现了气喘吁吁、刚刚赶至殿门外的自己。随即,只见那身着皇袍的年轻人转过了脸,看起来极度蜡黄的面庞间,竟在看到自己的一刹那,泛起了难得的一丝血色: “爱卿,幸好你及时赶到!” 见那似乎正是建文帝朱允炆的年轻人,正激动万分地挥手招呼自己过去,李林波犹豫了一下,便索性走入了殿内。 可是刚一来到身穿皇袍的朱允炆面前,李林波顿时有些犯难,也不知作为宦官,如此情境下,到底该行怎样的面君礼节才合适。 是作揖?或者跪拜?还是叩首? 好在,这火烧眉毛的时候,朱允炆也根本不计较那些繁文缛节,情绪激动地一把搀住了李林波的双臂,忙说道: “快快免礼!陶爱卿,如今宫中朕已几乎无人可信,幸有你还记得前来保驾。忠勇可嘉,朕心甚慰!正好,朕便将此物托付于你。你即刻便与凌瑶一道,带上这木匣,速速逃出宫去罢!” 听完朱允炆的这一番话,李林波先是一头雾水,但总算明白了,朱允炆口中的“陶爱卿”,大概指的就是自己目前的这名宦官角色。而朱允炆眼看大难临头,因此希望陶公公,也就是自己,为他带走一个木匣。 而这个木匣,想必正是刚刚宫女怀中所抱着的那个。看来,这名站在一旁、怀抱木匣的宫女,便是朱允炆口中要与自己一道逃走的凌瑶了。 这时,比起尚未回过神来、融入角色的李林波,旁边那名叫凌瑶的宫女却看着朱允炆,无不担心地紧跟着问道: “那......陛下您呢——?!” “朕......朕必须和皇后一起走!” 朱允炆咬了咬牙,焦急地朝着后殿方向望去,似乎是早已派人去接自己的皇后,却始终还没有等到人影。如今听说燕军已然从金川门攻入了外城,可谓大势已去。大家各自保命要紧,难免人心叵测。朱允炆的表情中,也无不流露出担心的神情。 而此刻,将木匣已托付于可信之人后,朱允炆好像略显轻松了一些,正欲去后殿找寻皇后,却还是有些不放心似的,再度回过身来,郑重地向李林波谆谆嘱咐道: “陶爱卿,切记!朕宁愿死于燕贼之手,也绝不能使此物落入兴兵夺位的四叔手中!若此物有失,则朕有负先帝皇祖父的嘱托,便再无面目赴九泉之下!切记!切记!” 仿佛是被朱允炆的信任目光所感染,李林波本能地点了点头。如释重负的朱允炆则长出了一口气,在那充斥着绝望的目光中,终于显现出一丝微弱的希望,悠悠说道: “若咱们君臣均得平安,则明日午时再于城中的那个常去处会合。形势危急,刻不容缓,燕贼随时可能攻入宫中,你们二人这就速速离去吧!” 说罢,也不待李林波弄清那所谓的“常去处”究竟是哪儿,朱允炆一甩手,便已独自踉踉跄跄地朝着后殿匆匆赶去。 而此刻的后殿,不知何时起,数座殿宇竟已燃起了大火。只见,那耀眼的火光映照着宫墙上无数影影卓卓的逃亡身影,宫女、宦官们纷纷避火而走。而这位贵为帝王的年轻天子,却一个人逆着逃窜的人流,坚定地朝着火光中的皇后寝殿迈步而去。那落寞的身影似乎已无所顾忌,纵使火焰的吞噬之下,无论皇亲贵胄、还是草民贱婢,皆一视同仁、难逃一死,而那略显单薄的身躯却依旧执着地一往无前—— 望着逃命人群中那渐行渐远的无助背影,此时此刻,李林波似乎终于深切体会到,什么才叫做真正的“孤家寡人”。 “陶公公,快跟我来!莫负了陛下的重托!” 忽然,正在发愣的李林波感觉自己被人猛然拉了一把,而后就被拖拽着,混入大多数奔逃的人流,朝出宫的方向一路奔去。 待李林波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拉着自己一起逃走的,正是方才那名叫做凌瑶的宫女。 李林波一路被拉得晕头转向,直到好不容易站住脚跟后,便立刻停了下来,想先弄个清楚,于是一把拉住了那长相酷似妻子安然的宫女,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皱起眉问道: “先等等!方才......方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方才?” 这宫女被猛地拽住,不由得一愣,略一回想,却似乎误以为李林波问的是之前两人相撞后自己匆匆告辞之事,只得一边紧紧抱住怀里的木匣,一边急切而又无奈地解释道: “陶公公见谅!那时......那时是奴婢错怪您了!我还以为,公公您与那些见势不妙的墙头草一样,已经顾不上陛下了。况且又是陛下密令我取来此画给他的,一路上怕有人对此画心存歹意,所以才不得不回避着公公......” “画......?什么画?!” 李林波眉头一挑,顿时回想起来,之前两人相撞之时,好像的确是有件画轴样的东西从那木匣中滚落了出来。并且这宫女还视若珍宝般,将其小心翼翼地装回了木匣之中...... 难道说,刚刚朱允炆所说的重要之物,便是那木匣中的——?! 李林波正在沉思着,眼前的宫女凌瑶却已急红了眼: “人人都说,陶公公作为陛下身边的贴身亲信,是出了名的谨慎,还爱钻牛角尖。看来所言非虚,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在此装傻试探!公公作为陛下的贴身之人,自然也应知晓此画的秘密。难道还非要我点破么?况且陛下既已将此画托付于你我,当然是早已告知过我此画之事。难道,您还不能信任我?” 李林波越听越愣神,信息量实在有些多,这宫女说得又急,李林波一时还不能完全理清脉络。而宫女凌瑶却再也无法多等一刻,趁着旁边无人注意这边,只得压低了声音道: “既然陛下已将这幅......这幅《大明江山图》托付于你我,我们就一定要保住此画!绝不能落入燕王的手中!事不宜迟,再不走,可就真的来不及了!” 说罢,这宫女便不由分说地一手拉起李林波,一手护住木匣,继续向着不远外的宫门处一路狂奔而去—— 在他们的背后,则是处处火光冲天的皇宫群殿。看样子,朱允炆恐怕也已是凶多吉少了。 不过,对于李林波而言,眼下这些都不重要。 在从宫女凌瑶口中听到《大明江山图》的一刻起,自己就如同被人迎头猛地泼了一桶冰水般,瞬间陷入了愈加扑朔迷离的一片茫然之中。 ———————————————————— 消失的时间-3 不对! 这......这完全说不通啊! 纪江城的《大明江山图》才刚刚向外界公开发布。为何这虚拟的世界之中,会同样出现这样一幅《大明江山图》?! 只见,李林波一边浑浑噩噩地跟着那宫女逃走,一边不停地在心中思来想去。 按理说,设计这个“消失的时间”虚拟世界的开发人员,是几乎不可能提前知道这样一幅画的存在的。也就更不可能,在纪江城发布消息之前,便将《大明江山图》做到“消失的时间”虚拟世界中。 如果非要说,是纪江城授意开发者这么做、以借助“消失的时间”来宣传这幅画的知名度,可为何从未听纪江城在发布会或任何场合提及过这套“消失的时间”? 又或者,这只是一个巧合?开发设计人员在虚拟世界中杜撰的《大明江山图》,刚好与纪江城的那一幅重名撞车了?这未免也太过于牵强。 更重要的是,李林波曾清晰地记得,就在进入这个世界前,江城文化集团已公布了这幅画相关的历史背景与来龙去脉。根据他们的说法,《大明江山图》应当是朱允炆在逃出皇宫、隐居到九龙山后所画。那么,为何在这个世界之中,朱允炆还未逃出宫去,就已有了这幅画呢? 更加可疑的是,朱允炆的那句话——“朕不能负了皇祖父的嘱托。” 如今细细想来,不禁让李林波猛然回忆起,前天自己所做的那个奇怪的梦! 没错!梦中,好像正是朱允炆的祖父、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亲手将一幅画交托到了朱允炆的手上。不仅同样是装于某个木匣之中,而且,那幅画的名字,似乎也正是《大明江山图》!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时之间,李林波只觉自己心里七上八下,脑子中更如同一团乱麻一般,如何也理不清这里面虚实莫测、相互矛盾的繁杂线索。但好在,迷迷糊糊的李林波由那宫女拉着,在七转八绕之后,终于稀里糊涂地顺利来到了皇宫的宫门之外。 “哒哒哒......” 刚刚随着人群冲出早已无人把守的宫门,李林波与宫女凌瑶还不待喘上口气休息,一阵隐隐自西北方而来的马蹄声响,便已由远及近地疾驰而来—— “燕军来了!” “快逃啊!” “啊——!杀人了——!” ...... 在无数哀嚎与惊叫声中,只听那马蹄声越来越近。李林波好奇地远远望去,只见,不远外的城中街道上,一队彪悍的骑兵正策马奔来,当先几人手中寒光闪闪的刀刃上下翻转着,毫不留情地挥向任何胆敢阻拦、哪怕只是妨碍到前路的人群。此时,已有十几个来不及躲闪的倒霉鬼,倒在了血泊之中,未及呻吟,便已被后队的骑兵马蹄瞬间踏成了肉泥,已一并湮没了所有未及发出的惨叫。 “哒哒哒......” 那支杀气腾腾的燕军骑兵已如入无人之境,沾着血泥的马蹄,重重地踏在街道石板路上,距离李林波两人已仅有几十步的距离,声响已能清晰地刺入耳膜,就连鼻孔中似乎都已能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之气。 头一回置身于如此逼真的杀戮情境之中,李林波不禁暗暗感叹着,这虚拟世界做得也太过血腥了:残酷暴力的画面,冰冷无情的杀戮,就连那肆意流淌的满地鲜血,居然也是醒目的殷红,而非多数网络游戏中通常会被和谐的绿色。 第一次见识到如此真实的震撼场面,李林波一时有些犹豫。不知到底是该按照一般游戏的套路,凭借自己理应具备的主角光环,上去一试身手?还是该因为心底本能生出的恐惧,立即扭头就跑? “还愣着干么?!快跑啊——!” 随着宫女凌瑶的一声大喊,拉住李林波拔腿就逃,终于算是帮李林波完成了选择。而一起四散逃走的,还有同样受到惊吓的其他宫女与一众宦官。 不过,不同于旁人没头苍蝇般的夺路而逃,那领着李林波的宫女凌瑶在逃跑路上,还不忘扯过路旁不知是谁遗落的一件粗布外袍,当下便给李林波披了上去。 李林波一时还没弄清宫女这样做的原因,背后马蹄声却已杀到了宫门处—— “咴——” 只听几声低喝,那队骑兵已勒马停住。但是在看到宫内的熊熊大火后,似乎这队骑兵也在犹豫着,到底是否还有必要径直冲入宫内的巨大火场。于是,众骑兵纷纷看向了其中为首一人,像是在等候着命令。 “那个——!” 而为首之人只朝着四散逃走的人群中随意一瞥,低声说了两字,甚至无需明令,立即便有会意的手下引弓便射! 只听“嗖——”的一声,逃难人群之中、一名看服饰似是有些品级的宦官,便已应声倒地,在地上痛苦地来回翻滚着,好像正是刚刚被那骑兵为首者不幸瞥了一眼之人。 然而,还不待那倒霉的宦官爬起身来,早已被两名赶来的粗壮骑兵架起身子,像拽起一只死狗一般,给强行拖了回来,而后便直接丢在了皇宫外墙下的墙角处。 “千户大人......?” 随着那宦官三下五除二便被抓了回来,几名手下骑兵又恭敬地向那为首之人请示着下一步的指令。听称呼,这队骑兵中的为首之人,乃是燕军之中的一名千户。而此人这回的答复,则更为简略,仅有一个字: “审。” “遵命!” 只见,那宦官这时已哆哆嗦嗦地勉强坐起身来,却旋即又被面前的一名下马骑兵紧紧踩住了腿部的箭伤,脸部的肌肉因此不断抽搐着,豆大的冷汗瞬间布满额头。 可是,这受伤的宦官却居然不敢发出一声呻吟。因为,一柄仍在滴血的刀刃,已冷冷地横在了其面前—— “说,皇帝在哪——?” 几名骑兵奉命审问着这倒霉的被擒宦官,却没有发现,不远外,居然还有人在悄悄观察着他们。而这人,正是方才并未逃远的李林波—— 对于此刻的李林波而言,只想将事情搞清楚。加上刚刚的混乱之中,李林波与那宫女又被惊慌的人群所冲散,带着一肚子疑惑的李林波思来想去,越加不想就这样稀里糊涂地逃下去。 何况,反正这是虚拟的世界,甚至都不是自己在现实中的身体,所以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于是,抱着这样的想法,还没有逃出几步,李林波又独自折返回来,但也不敢靠得太近,因此便缩在不远外一个岔路拐角处,偷偷朝那队宫门前的骑兵悄悄观察着,想尽量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几名凶神恶煞的下马骑兵似乎也有些不耐烦了,将刀刃逼得更近了一些,威胁道: “我们不会再问第三次。说,你这助纣为虐的狗东西,皇帝现在在哪——?” 再看那被擒的宦官,显然是已被吓破了胆,牙齿不住地上下打架,这会儿才终于咽了口唾沫,慌忙答道: “军爷饶命啊!皇帝......皇帝......” 看着这几名杀气腾腾的燕军骑兵,那宦官像是立即明白了什么,瞬间强颜欢笑道: “皇上......皇上他老人家不是刚刚进城吗?!小的方才就是正准备去金川门恭迎圣驾的......!” 显然,为了讨好这些燕军骑兵,那倒霉宦官已将对皇位唾手可得的燕王朱棣,视为了皇帝,希望借此表明自己的立场。可谁知,这个马屁却似乎没有什么效果。 “去你娘的!老子问的不是燕王殿下,是建文帝!” “哦!陛下啊......不,是建文帝那小子......应该......应该还在宫里吧......” “应该?” 只见面前的逼问者面色一沉,踩在宦官腿伤上的脚又多用了几分力—— “啊,疼死我了......!小的品级不够,平时都未必能见到皇上,小的真的是不知道啊......!” 眼看那倒霉的宦官疼得几乎要昏阙过去了,却仍然没能提供出任何有价值的情报。逼问者不禁有些失落,无奈之下,只得回头又向着那名千户请示道: “千户大人,这......?” 这一回,那名千户却是连口都没有开,只是冷冷地比了个动作—— 用手在脖子前轻轻抹了一下。 恰在此时,宫内的火光映在其毫无表情的阴沉面容上,虽然仅仅是一个冷峻的侧面,却令躲在不远外观察的李林波,不由得感到一阵胆寒。同时,尽管看不到其完整的正脸,李林波却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此人的长相,自己竟好像也有些面熟!不是曾在哪里见过,便是与谁长得极为相似。 不过,仓促之间,李林波一时也无法确定。联想到之前与妻子安然长相酷似的宫女凌瑶,更不知这仅是巧合,还是系统又一次地刻意为之,将自己记忆中的熟人面容,投射在这虚拟世界的不同角色身上。 而此时,已得到为首千户无声命令的那几名骑兵,已然回转身来,在冷哼一声后,便朝着那已失去利用价值的宦官举起了刀刃—— “几位军爷饶命!饶命啊!” 眼看性命不保,宦官奋力地挣扎告饶着。就在这生死关头,这宦官的眼睛忽然瞪大了不少,像是忽然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兴奋地指着不远外的一处拐角,放声大喊道: “去抓他!他就是皇上身边最信任的贴身公公——陶恩承!” 顷刻间,十几道凌厉的目光随即射向了李林波所在的位置—— 紧接着,还不待李林波来得及反应,一支利箭便已径直射来! 李林波只觉得右肩一震、随即便是一阵剧痛自这具身体的肩头传来!与此同时,李林波刚刚所披的那件粗布外袍,也已随之掉落在地,露出了里面精致的太监服饰...... 这一来,刚好印证了那被擒宦官的话。即便是寻常之人见了,也能一眼看出,穿着这套华贵服饰的,必定是条大鱼! 眼看骑兵们的注意力都被躲在不远外的李林波吸引了过去,那倒霉宦官更加兴奋,不断地大喊道: “对!就是他!他就是陶公公!他肯定知道皇上在哪!你们快去抓他!快......啊......” 直到,那宦官的喉咙已被一刀划开,再也没了声音,只剩下软塌塌的尸体,倚靠着宫墙,如同烂泥一般,缓缓地瘫倒在地上。 而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凶悍骑兵,则已根据其死前的指引,朝着不远外的李林波策马杀来! ———————————————————— 生死一线-1 惊讶地望着不远外的被擒宦官竟被一刀结果,眼见其脖颈间的血一喷足有二尺多高,而那些狠辣的骑兵却毫不在乎,对于一向生活于和平年代李林波而言,双腿不由得有些发软。 而紧接着,十数道冷酷无情的阴狠目光,也已然锁定了躲在不远外的李林波,犹如群狼一般死死地盯住了他。匆匆的对视之中,更是令李林波感到汗毛倒竖。 这时,随着马蹄声渐近,眼看一柄柄还带有温热血迹的马刀,正朝自己疾速而来,一时间,李林波再也顾不上其他,更失去了试着与之正面抗衡的底气,几乎是出自求生的本能,捂着中箭的伤口,掉头拔腿便逃! “哒哒哒......” “站住——!” “哒哒哒......” “再不止步、格杀勿论——!” ...... 狂奔之中,李立波甚至不敢回头去看,只听得马蹄声与叫喊声越来越近,脚下却只能不住地狂奔。越来越粗重的喘气之声中,交织着越来越沉重的恐惧,仿佛已预感到即将降临的灭顶之灾。 “对了!口......口令!自己设定的口令是什么来着?!” 眼看自己仅凭双腿难以逃脱,李林波终于想起了那可以带其随时退出的口令。可还不待其将口令回忆起来,只听背后又是“嗖——”的一声响!紧接着,李林波只觉腿肚子处登时便有一股劲风擦过—— 虽然,那从后射来的利箭只是擦伤了其大腿,但已如惊弓之鸟的李林波,却仍是一个趔趄,“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而待其勉强爬起身时,几名骑兵已然赶至,将李林波团团围住,明晃晃的刀刃在其头顶晃来晃去。被围在中央、已无路可逃的李林波,则如同猎狗们成功捕获的猎物一般,绝望之中,仍抱着一丝幻想,试图作最后的尝试: “口令......口令......!啊,想起来了!” 不过,待李林波口中准确念出口令之后,不知为何,自己却并未立刻退出这“消失的时间”...... 对于李林波所念的退出口令,系统唯一的回应,便是一个形似对话框的界面出现在了其面前。只是,这界面上满是白花花的闪动,根本什么也看不清。似乎,之前受到的干扰此时已变得更加强烈,以至于系统出现了退出故障。 望着那花屏中的模糊界面,李林波只觉得背后已被冷汗浸湿,但无计可施之间,唯有不断重复着自己的退出口令,也就是自己生日的那一串数字...... 周围的那几名燕军骑兵,却似乎看不到李林波面前的那块浮空界面,只是有些好奇地看着凝视前方、且口中念念有词的李林波,面面相觑之后,不由得各自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这位平时作威作福的公公,大概没想到也会落得这步田地,该不会是吓疯了吧?!” “呦呵,你们瞧,他怎么还念起咒语来了?!” “哈哈,要是这咒语能管用,足以退敌,北方长城边塞哪里还用我们守着,多派几个你这样的阉人去那负责念咒语得了!哈哈哈哈!” “哼,就是身边太多你这样的奸佞小人,建文那小子才会败得这么快!呵呵,报应啊!报应!” “没错!要我说,当初建文那小子来削咱们燕王殿下的藩时,这狗宦官肯定也没少出坏主意!今天落在咱们忠义卫的手里,正是天道好轮回!” ...... 大概是因为那为首的千户不知为何、并未及时跟来,几名骑兵不慌不忙地对着圆圈中的李林波肆意调侃了起来。话语中,这些骑兵与方才那为首的千户,似乎都隶属于燕王麾下一支名为“忠义卫”的人马。 而李林波试图通过念出口令、及时退出这世界的怪异举止,在这些骑兵的眼中,也不过是眼前猎物最后的徒劳挣扎而已。接下来,就只需带着这受伤的“陶公公”,回去向千户大人复命便是了。若能从其口中撬出建文帝朱允炆的下落,便更是天大的一件功劳! 不过,就在李林波陷入绝望,而几名骑兵志得意满、同时也越发掉以轻心之际,一个瘦弱的身影猛然从一侧冲了出来—— “闭上眼!” 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倒在地上的李林波随即本能地闭上了双眼,而紧接着便听到,那几名耀武扬威的燕军骑兵,竟纷纷发出一阵痛苦的喊叫: “啊——!” “什么东西?!” “老......老子怎么看不到了——?!” ...... 还不等李林波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似是那刚刚喊其闭眼之人,已经一把拉起了地上的李林波,而后扭头便直往斜刺里的街巷中跑去—— 待李林波终于睁开眼睛,这才发现,竟是那名叫凌瑶的宫女去而复返,前来替自己解得围! 而回头看去,半空中还飘散着大量的白色粉尘,像是石灰一样的东西,几名燕军骑兵则大多各自捂着火辣辣的眼睛,痛苦地呻吟着。唯有四名仅受轻微影响的骑兵,在简单抹了抹稍有不适的眼睛后,便立即凶神恶煞地再度追了上来,大声叫骂道: “妈的!抓住那个卑鄙的小贱人!” “狗宦官!看你们能往哪里逃!追——!” ...... 转眼之间,由于一路拽着带伤的李林波,那宫女的速度也跑不了多快,眼看身后追兵的刀锋就快贴近二人的后脑勺了。可就在这时,那宫女却猛然转向!眨眼的功夫,便已拉着李林波,钻入了一条更为促狭的巷子之中—— 后面的骑兵马刀愣生生挥了个空,赶紧勒马停住,而后纷纷拨转马头,继续进入窄巷紧追不舍。但是这一次,面对这条拐弯极多、通道极窄的平民小巷,燕军骑兵的那些高头大马反而成了累赘,磕磕绊绊之中,速度大减,再也难以死死咬在逃跑二人的后面。 不过,循着地上李林波一路留下的血迹,气得咬牙切齿的这最后几名燕军骑兵也并没有轻易放弃,而是分成了两组,每组各两人,分头在这些羊肠小巷中费力地横冲直撞,誓要围堵住李林波二人。 渐渐地,大概是肩头处失血过多的原因,李林波已有些体力不支。而就在其即将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之时,前面一直健步如飞的那名宫女,却忽然在一户人家的门前停下了脚步—— 只见,巷子一侧的这户人家,似是个落魄的屠户。门前的案台上还放着已然发臭的猪肉,引来无数的苍蝇在上面嗡嗡乱飞,旁边大缸中并未凝固的一摊猪血更是腥臭扑鼻,就连屋门竟然也忘了关。看这样子,住在这里之人像是为躲避战乱,和不少其他百姓一样,不久之前才匆匆逃出城去。 李林波正打算趁机多喘口气,那泼辣的宫女却没有闲着,先是帮李林波简单做了下包扎、止住了血。而后,李林波便一个踉跄、被凌瑶二话不说地直接推入了这户家人的屋门之内。还不及其反应过来,只见这姑娘已在那大缸中随便摸了把猪血,而后用力朝着巷子前方泼洒着,顺着李林波一路留下的血迹,继续将这血迹向前延伸了出去...... 待布置完这一切,宫女简单擦了下手上的血迹、回身便冲进了门内,与李林波一起躲在屋子之中。可这时,还不待二人将屋门彻底掩上,巷子口便已传来了紧追不舍的马蹄声响—— “吱呀——!” 而在二人试着将屋门彻底闭紧之时,谁知,这破旧的屋门却猛然发出一阵刺耳的异响!眼看追兵将至,闭合屋门时所发出的巨大声响势必会引起敌人的注意,二人只得先作罢,暂且将门轻轻虚掩了,却也留下了一道明显的缝隙。 直到这时,终于得以停下脚步的李林波,才忽然感觉到,肩头箭伤的钻心疼痛。尽管,这身体或许并不是自己的,但是痛感却是如此的真实,与现实世界几乎无异。不过,任那疼痛不断刺激着李林波的神经,此时此刻,死一般的寂静之中,无处不在的巨大恐惧感与危机感,也使其不得不咬紧牙关、忍住剧痛,始终一声未吭。 此刻的屋门之外,似乎是上天眷顾,夜幕已然悄然降临,月光之下,哪里还分辨得起人血猪血。因此,后面紧咬不放的两名骑兵,虽已径直冲到了虚掩着的屠户门前,却未对一旁虚掩的屋门产生丝毫怀疑。 此时,在屋子中的破旧墙壁上,只见两个巨大的漆黑身影伴随着马蹄声匆匆掠过,躲藏于内的二人不敢发出丁点儿的声响,只怕暴露了出马脚。但好在,随着墙壁上骑兵的漆黑身影一晃而过,马蹄声也开始远去......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 可是,还不待有惊无险的二人松上口气,从屋外不远处,却又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咴——!” “嗯?!奇怪了!” “血迹怎么到这儿就断了?!” ...... 听着此番对话,似乎是追击的两名骑兵已发现了血迹的诡异,搞不清为何突然离奇地中断了。而在血迹中断处左右搜寻未果后,这两名骑兵便又即刻调转马头,重新往来时的路上细细寻觅。 眼看危机再度逼近,即将难逃一劫,躲在屋门之后、依偎在一起的李林波与宫女凌瑶,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不禁默默牵起了对方的手,无声地紧紧相拥在一起,共同等候着命运的宣判。鸦雀无声的屋内,甚至已可以依稀听到彼此剧烈的心跳。 这一刻,紧拥着这酷似妻子安然的宫女,李林波只感觉,鼻翼之间幽幽传来一股诱人的芳香,只不过,此时自己却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屋外的追兵。 一路而来,尤其是在那退出口令几乎失灵之后,李林波已再次对眼前所处的世界产生了疑惑,分不清这一切到底是真是假。尽管不断地在心中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个有些恐怖的梦境而已,一切都是虚拟的!但是,眼睁睁面对着这无休无止、甚至可能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心中那股由衷的深深寒意,却令其饱受着不逊于真实世界的痛苦煎熬。 无论这世界究竟是真是假,万一......万一......万一自己永远也回不去的话—— 李林波几乎已不敢继续想下去。 “哒、哒、哒......” 而此时,那慢慢悠悠、却越来越近的沉重马蹄声,每一下都如同是捶打在李林波的胸口一般,令其在胆战心惊之中,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但无论如何,随着两名骑兵来到门前之时,命运抉择的一刻,还是来临了—— “你看!这门怎么是虚掩着的?!” “嗯......竟然没有关?该不会......” 果不其然,两名骑兵还是发现了这扇虚掩的可疑屋门。 听着屋外两名追兵的低声对话,李林波只觉得心脏已跳到了嗓子眼儿,而怀中紧拥之人,也像是在强忍着喊叫的冲动,咬紧了嘴唇,身体却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随即,只听“啪嗒”两声,两名骑兵似已各自下马。而随着那刻意掩盖的轻微脚步,如同死神的步伐一般,渐渐逼近屋门,李林波只感觉,末日将至。 紧接着,一名骑兵已将手掌按在虚掩的屋门上,正准备用力推开之时,那破旧的屋门,又开始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吱——” “收兵!收兵!千户大人命我等速速返回!” 谁知,屋门刚刚开到一半,眼看李林波二人就要暴露无遗,就在这时,一阵突如其来的马蹄声,却忽然将其打断。同时,一个北方口音传来,似乎是对着门外的两名骑兵传达着最新的命令。 虽说赶来之人也是敌人的一员,但是这声音在李林波二人听来,却几乎如同天籁一般。 “怎么?找到刚刚那个太监了?” “这......这倒没有。” “那我们搜完这家,马上就撤!” 在与来者的问答之后,屋门外仍不甘心的两名骑兵,似乎还是想破门一探。可是,眼看那屋门行将被彻底打开、李林波两人也将暴露无遗的当口,不远外的来人,却一语惊人道: “不用管那太监了!纪千户已经抓住建文帝了!” ———————————————————— 生死一线-2 这如同晴天霹雳的一句话,不仅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瞬间化解了近在咫尺的危机,但是,在这场大难不死之后,却也使得屋内的二人,再度笼罩在了新一层的愁云之中。 “哒哒哒......” 这一次,那两名骑兵再也顾不上其他,立即收刀入鞘、翻身上马,随着前来传令的同伴一起,匆匆向着皇宫的方向赶去。 直到马蹄声渐去渐远,几乎已听不到了,李林波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散架一般、跌坐在地上。方才那狂跳不止、几乎快要跳出来的心脏,这时才渐渐平稳下来。 不过,比起因为侥幸躲过一劫、而带着一丝轻松与欣慰的李林波,一旁的宫女凌瑶,却几乎不见丝毫的喜悦,依然是面色铁青着,眉头之间愁云紧缩。显然,方才的危险虽已暂时解除,但是其却更加揪心起刚刚听到的那个惊天噩耗: 难道,年轻的皇帝陛下,此刻真的已落入燕王朱棣之手?! 只见,凌瑶一副失魂落魄的颓然样子,洁白的牙齿此时更是几乎已将嘴唇咬破。 而很快,李林波的表情也由最初的欣喜、逐渐变得阴郁。不过,其所忧虑的,却并非是建文帝的安危,而是及早脱身这个世界的方法! 可是,思来想去之后,李林波呆呆地看着自己正身处的这个明朝世界,再一次陷入了那个熟悉的纠结之中: 这一切,究竟是真是假......? 如果想要离开这个世界,有一个前提,那就是: 这世界的确是由电脑程序构建的虚拟世界。 不过,除了最初由浮空的对话框界面所带来的一丝心安外,随之而来的一幕幕残酷与血腥,却在不断地动摇着李林波起初的认知。 望着眼前这除了年代是在六百年前、但一切质感却均与现实几乎无异的世界,此刻的李林波不禁再度动摇起来。 这一切,真的都是虚拟的? 对于这个几乎决定了其命运的问题,李林波率先想到的,是自己现在正使用着另一个人——“陶公公”的身体。 这似乎为其提供了一个令人欣慰的答案: 这个世界,的确是假的。 但是,肩头处传来的钻心疼痛,以及周身各种无孔不入的细微触感,却又仿佛给出了相反的答案: 这个世界,很可能是真的。 混乱的思绪中,李林波只能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仔细回想了一番,逐渐感觉到了有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首先,如果是在虚拟的世界之中,程序一定是出了什么故障。不仅自己进入时设定好的退出口令彻底失效,就连那本应根据体验者的情绪与想法、时不时便会自动弹出的对话框,自从在跟随着箭头引导见到朱允炆后,也几乎再也没有出现过。 其次,即便是那对话框弹出的最后一回,也就是在自己不断默念着退出口令时才出现的那一次,对话框也未能发挥任何的作用。无论是不是因为受到了某种外力的干扰,那模糊不清的一片花屏,对自己而言,完全没有帮助,反而更加令人对系统的安全性感到忧心忡忡。 眼下,李林波再也顾不上调查那《大明江山图》的真伪,一门心思琢磨的,都是如何先验证一下面前这所处世界的真假。 “叮——!” 这时,只听一个清脆的响声自屋内传来,李林波一个激灵,立刻直起了身子,满脸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却赫然发现,发出响动的,竟是掉落地上的一枚铜钱,正在地面上不停地打着转。而一旁的那名宫女凌瑶,则正双手合十、闭着眼睛,极为紧张地默默祈祷着什么。 直到,地上那枚不断打转的铜板终于停了下来—— “太好了!上天保佑!陛下必将安然无恙!” 只见,宫女凌瑶忐忑着睁开了双眼,而后,几乎是喜极而泣一般,捧起地面上的同伴,激动地说道。就好像,建文帝朱允炆真的会平安无事一样。 看样子,这位胆大心细而又勇敢干练的明朝宫女,是在用一种古老的方法,借助铜板,向上天卜问建文帝的吉凶。 “唉,封建迷信......这种方法,如何可信?” 看着这一幕,一向不信鬼神的李林波无奈地叹了口气,心中暗自道。 而李林波的轻声叹息,却引起了那宫女凌瑶的注意,只见其回过头来、兴奋地问道: “怎么,陶公公,你要不要也试一试?” 李林波正准备摇头拒绝,谁知,凌瑶却接着劝道: “不瞒您说,这枚铜钱当初还是陛下赐给我的!每回卜问,百试百灵!” 见李林波似乎还是有些不信,凌瑶又继续道: “唉,说起来,当燕军势如破竹地一路南下时,我也曾偷偷卜问过,想知道陛下究竟能否平叛成功......当时,卜出的结果我还不信,觉得这铜钱失去了灵气,可谁想到,到了今日,竟然也不幸应验了......” 说到这,越发沮丧的凌瑶又话锋一转,两眼之中随即散发着希望的光芒: “但是,既然这铜钱真的如此灵验,刚刚卜问陛下之事,得到的竟是吉祥的结果。也就注定了陛下此番必能逢凶化吉、平安无事!陶公公,您说,对不对?” 看着眼前这名酷似妻子安然的年轻姑娘,两眼中饱含着真诚与期待,李林波渐渐升起一阵不忍,也终于意识到,她不断强调那卜问结果的准确,与其说是在努力说服别人相信,倒不如说是在说服着她自己,宽慰着心中那份对建文帝安危的牵挂。 想到这里,李林波叹了口气,但是这回却没有摇头,反而爽快地接过了那枚铜钱: 也罢!自己不妨也试上一试!就权当安慰下眼前的这位姑娘,也算是稍稍报答其刚刚的解围救命之恩了。 而在接过那枚外圆内方、摩挲得极其光滑的铜钱之后,李林波却是不由得一愣—— 凌瑶递给自己的铜钱,竟然是一枚“建文通宝”! 看着手中这枚色泽透亮、做工精美的“建文通宝”,李林波不禁眉头微皱: 要知道,在自己原本的现实世界里,关于明朝到底是否曾有过“建文通宝”,学界还一直在争执不休、未有定论。 质疑的一派,主要是因为流传到后世的“建文通宝”数量太少,真假难辨;而相信其存在过的一派,则认为是朱棣上台之后,为了消除一切建文帝存在过的痕迹,因而特地收缴了民间的所有“建文通宝”,全部予以销毁,这才使得存世的实物过于稀少。 但是,两派争来争去,最终也难有令对方信服的确凿铁证,也就使得“建文通宝”的真伪,同建文帝的下落之谜一样,成为了一桩尘封的历史悬案。 巧合的是,李林波记得妻子安然好像也有一枚建文通宝来着。那还是几年前安然的爷爷奶奶双双过世后,自己陪妻子一起去收拾遗物时无意间发现的。 不过,由于文物界并未肯定“建文通宝”的真实性,自己也认为很可能历史上根本没有过建文通宝,而且那枚铜钱的品相还很不好,因此妻子就将其随手搁在了某个角落里,自己后来也没太在意。 但是,万万想不到,在这个世界当中,居然又见到了一枚“建文通宝”,李林波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此时的李林波,也仅仅只是微愣了一下,反正自己连这世界的真假都搞不清楚,也就更没心情来研究手中的这枚小小铜钱了。在一阵无奈的苦笑之后,李林波闭上了双眼,学着方才那宫女凌瑶的样子,将手中的铜钱抛至半空,任其自由掉落—— 尽管仍然对这等求卜占卦之法心存怀疑,但是,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暂且借着这枚“建文通宝”,权且死马当活马医了! 只是,李林波心中所想卜问的,却并非是建文帝的命运,而是关于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究竟是真是假? 这时,随着铜钱已然落地、转动不已,李林波也赶紧双手合十,并在心中默默念叨了起来: “上天保佑,一面是真,一面是假。请告诉我,我所在的这个世界,到底是真还是假?” 而后,随着铜钱的滚动声戛然而止,李林波正欲睁开眼查看一番,却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自己刚刚在许愿卜问之时,好像忘记了最为关键的一点: 到底铜钱的哪一面代表真?而哪一面又代表假? 不过,李林波却并不知道,自己其实完全多虑了。无论哪面为真、哪面为假,这次卜问所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因为,此时,李林波的耳畔,已传来了凌瑶的一声惊呼: “啊!天哪!这......这铜钱怎么立起来了——?!” 这——?! 听到凌瑶的惊呼,李林波立刻看向了自己刚刚抛落的那枚“建文通宝”,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那铜钱竟在滚动中卡在了一处地缝之中,因此恰好立在了地上。 瞠目结舌地望着这正也不是、反也不是的卜问结果,李林波直感到头痛欲裂、几乎要炸开一样: 这样的答案,那这世界到底是真还是假?! 难道,照眼前的样子,是半真半假不成?! 看着这一幕,李林波感觉无论真假,自己都像是被某种力量给戏耍了。而在接连的危机与恐惧之后,加上又变成了一个太监之身,李林波的精神更是几近崩溃: “这算是哪门子的回答?!” 一瞬间,李林波几乎忘记了肩头的疼痛,一拳重重地捶打在地面上,愤愤地问道。不过,就连李林波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询问真实世界中的上天,还是虚拟世界的系统。而这一拳,刚好又是锤击在那铜钱的正前方,仿佛在潜意识里,李林波依然想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眼看那铜钱猛地一颤,像是即将滚出地缝,得出答案。李林波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心中立即默念道: “告诉我,到底......” 而这一次,诡异的一幕竟再次出现了,还不待李林波默念出到底两面各自代表的真假,那铜钱已然滚出了地缝,可是,就如同被某种奇妙的力量影响着一样,竟然丝毫不偏不倚,直到其又停了下来—— 这一回,铜钱并未卡在地缝中,却依旧奇迹般稳稳竖着立在地面之上。 这一幕,不仅令李林波哑口无言、错愕地看着那枚仿佛有生命一般的“建文通宝”,就连一旁的宫女凌瑶也是目瞪口呆。直到过了半晌,凌瑶看了看铜钱原先的位置,再到后来依然竖立的位置,并且沿着这前后两回的位置继续延伸下去—— 忽然,凌瑶像是瞬间明白了什么,于是,片刻的寂静之后,屋内终于发出了一声激动的喊叫: “我知道了!这一定是上天给我们指出的方向!要我们即刻回宫去救皇上!” ———————————————————— 生死一线-3 一柱香的功夫后,仔细包扎好伤口,换上平民衣服,并跟随着凌瑶再度向着皇宫摸去的李林波,一边默默看着夜空中已然升起的北极星,一边仍在心中不满地暗暗嘀咕着: 即便硬要扯出什么上天的指引,那铜钱前后两次静止位置的所指方向,也应是偏东北方向,而非皇宫所在的正东方向。况且,若是之前两人在屋内听到的消息无误,建文帝已被那支自称“忠义卫”的燕军人马抓住了,就凭两人赤手空拳,又如何能虎口夺食、救回朱允炆?岂不反而是自投罗网?! 不过,李林波心中也多少抱着一丝幻想,待见到了朱允炆,自己就能返回现实世界也说不定。 毕竟,直到第一次在宫中见到朱允炆时,系统还是基本运行正常的。也许,再次见到朱允炆之时,就可以重新恢复系统的退出程序、或者找到离开这个世界的方法。 当然,这一切,李林波都藏在了心里。而那宫女的目光却是一如既往地充满了执着,不仅坚信上天借助铜钱所指的就是东面的皇宫,而且誓要救出很可能已落入敌手的建文帝朱允炆。 同时,一路之上,大概是难得有人有机会可以倾诉,凌瑶竟忍不住向李林波低声诉说起了自己的过往。 原来,这名为凌瑶的宫女,小时候家便住在南京郊外,后来入了皇宫作一名宫女,本来人生可能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下去了。不过,因其平日做事尽心尽责,同时对画很感兴趣,于是后来便被安排至宫内的御用画房。建文帝朱允炆偶尔到画房动笔绘画、聊以排遣之时,凌瑶就时常侍立一旁、负责磨墨等杂务。由于存放画作井井有条、细致认真,每当有朱允炆有想取看的画作时,凌瑶都能如数家珍般立刻找出,朱允炆很快便记住了这个宫女,不仅在忧愁之时,偶尔会和她聊一聊心里的苦闷,甚至还曾顺手赐了她一枚登基后新铸的“建文通宝”铜钱。 听到这里,李林波似乎明白了,为何在最后的危急时刻,朱允炆会令凌瑶这样一名普通宫女去取那幅《大明江山图》。 而从凌瑶的讲述中,李林波也暗暗发觉,这宫女似乎对年轻的朱允炆也是一往情深,甚至在眼下其已只剩孤家寡人之际,仍不顾凶险、真心惦念着他的安危。 一时间,李林波似乎想起了自己在现代世界里的妻子安然。 望着眼前这名与妻子相貌酷似的女子,李林波最终还是没有出言反对,而是默默地跟在其后面,一同向着火光冲天的皇宫方向走去。 不过,与此同时,李林波也注意到一件事情: 那个不久前出宫时还被凌瑶抱在怀里的木匣,竟已不知去了何处?! 隐约记得,在其去而复返、朝着那些燕军骑兵撒石灰粉时,凌瑶的身上,便已不见了装有《大明江山图》的木匣。 这可奇怪了...... 想到这里,李林波正打算问一问那木匣的下落,而就在这时,前面忽然传来了一阵熟悉的马蹄声: “哒哒哒......” 一听这令人汗毛倒竖的恐怖声响,李林波与凌瑶二人赶紧躲至路旁的隐蔽小巷中。 随即,只见果然又是曾将二人逼入绝境的燕军骑兵,在那为首千户的率领下,举着一支支火把,正向着北面的城门赶去。夜幕之下,骑兵们在明,而李林波和凌瑶二人在暗,加之二人躲藏及时,所以幸而未被骑兵们发现。 不过,奇怪的是,与之前的快马加鞭、行色匆匆相比,这一次,那些燕军骑兵明显是放慢了马速。待其靠得近些了,躲在角落中的李林波这才注意到,原来,这些骑兵的队伍中间,还拉着一辆像是运货用的粗笨光板马车。马车上面似是堆放着什么东西。借助周围骑兵的火光,李林波偷瞄着仔细一瞧,原来尽是一些看起来价格不菲的绸缎、古玩、珠宝等物。 只见,这些贵重之物被乱七八糟地堆积在一处,在马车上积得足有小山那么高,像是从城内刚刚掳掠的各种细软。 看着这一幕,李林波不禁泛起了一丝疑惑,之前明明听到那名传令的骑兵说,建文帝已落入他们之手。可如今,这些人怎么还有心思打家劫舍、并且慢悠悠地向城北而去......? “站住,来的是何方人马——?!” 这时,不远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大喝,李林波扭头看去,前面路上竟又出现了一队士卒,如临大敌般,气势汹汹地拦住了骑兵们的去路。 “忠义卫办差!速速闪开!” 这时,队伍中当先一名骑兵已上前亮明了身份。而那些拦路士卒之中,一名头领模样的武官也走上前来,待看清了骑兵之中的那名为首千户,立即换上一副笑脸: “哦,还真是忠义卫的人马啊!自己人,自己人!” 原来,拦路的也是同属于燕军的士卒。领头的武官一边示意身后的手下让路放行,一边对着那马上的千户作了个揖,有些抱歉地解释道: “还请纪千户见谅,我们是怕城内残余的建文余党作乱,所以才在街上对大队人马严加戒备。呦——!忠义卫的弟兄们收获不小啊......” 正说着,像是注意到了骑兵们中间堆满贵重细软的马车,那武官立刻两眼放光,搓了搓手心,正准备上前细细一观,却听“唰——”的一声,姓纪的为首千户竟抽刀将其硬生生拦在了马车前。 眼看对方率先亮出了兵刃,拦路的士卒皆是一愣,纷纷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气氛一时再度剑拔弩张起来。 而被横刀拦住的武官,却还保持着镇定,用余光瞄了眼正一脸阴沉的那为首千户,先是有些尴尬地咽了口唾沫,把原本准备“见面分杯羹”的话语又只得生生吞了回去,而后依然是笑语盈盈地说道: “纪千户别见外!卑职就随便看看、随便看看......快!快放行!还愣着干吗呢?!没看见这是燕王殿下手下的红人——纪千户在办差吗?要是误了事儿,尔等谁能担待得起?!” 见武官已缓缓退回了路边,对那满满一车的财宝未敢多提一字,其手下的一众士兵也只能看着马车上小山般的财物干瞪眼。而那为首的纪千户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旋即面无表情地收刀入鞘,一言不发地带着自己的一哨人马继续向北而去。不过,拦路的武官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随即又讨好般在其后面禀告道: “哦,对了,纪千户!殿下这时不在城内,更不在城北,据说是刚刚又出了城,奔着城外的......哎,你们怎么还往北走啊......?” 这时,那支骑兵却早已头也不回地继续朝北而去了。对于武官送上的最新消息,似乎根本无动于衷。 眼看骑兵们走远了,拦路的武官随即换上了另一副表情,晦气地低声咒骂道: “狗仗人势的玩意儿!什么东西?!不就倚仗着殿下的宠信。我呸!纪纲你小子早晚不得好死!” ...... 这时,骑兵们早已走远,那为首姓纪的千户自然听不到武官后来骂骂咧咧的这些话。 而依然躲在暗处的李林波,对这些燕军内部的矛盾,也并不关心,只是更加好奇,那些骑兵略显诡异的行动。 正在其犹豫着下一步的行动时,凌瑶再次拉起了李林波,悄悄绕开拦路的燕军,改走小巷,很快便从北门混出了城,并且顺着官道一路向城北紧追而去。 就在李林波跑得气喘吁吁、忍不住停下来询问凌瑶,为何两人不去皇宫,而是逃到城外之时,前方却忽然出现了似曾相识的一支支火把—— 二人在一路狂奔之后,竟然再次尾随上了那支拉着马车、走得极慢的忠义卫骑兵。 不过,奇怪的是,那些骑兵似乎已经在无人处停了下来,围着马车,不知在路旁做些什么。 凌瑶随即拉着李林波躲入了一旁的树林,借着夜幕与郊外树林的掩护,两人慢慢摸近了火把下的骑兵队伍。只见,那些骑兵像是在搬卸着马车上的细软,更令人惊异的是,这些家伙居然毫不吝惜地将贵重细软一一丢在了路旁的地上。 而直到二人赶来,骑兵们已经搬卸得差不多了,马车上原本堆积如小山的财物下,随即露出了一个大木箱。 李林波看得有些愣,莫非,堆那么多的财物,其实运得就是这么一个木箱子?! 这时,不待搬光木箱周围的其他细软,一名骑兵已忙不迭地凑到木箱外壁上,用耳朵贴着木箱,仔细地听着什么,而后,抬起头时,不禁有些忧心地朝着那为首千户禀报道: “千户大人,好像,里面已经没动静了......” 而那千户二话没说,随即拔出了刀刃,反手拿了,“唰唰”两下,在木箱上戳出了两个孔洞,像是为这箱子通了通气。而后,在稍等了一会儿后,又朝着那木箱狠狠踢了一脚—— 随即,那木箱竟微微晃动了起来,里面显然是装有什么活物! 看着那足以装下一人大小的木箱,李林波像是顿时明白了什么。 而这时,骑兵们也长舒了一口气,丢下那些路旁的细软不顾,拉着马车上的木箱,转而继续向东行去。 眼看对方再度启程,一旁的凌瑶既忧心忡忡,但同时也是信心百倍,望着渐去渐远的火把,喃喃道: “铜钱所指的方向果然没有错,我知道他们要去哪了!” “哪里?” 虽然对那木箱之中所装之人大概猜到了八九分,但李林波似乎对骑兵们赶往的目的地,却还有些疑惑。而凌瑶已指了指东面一座偌大的深山。李林波转头一看,那座深山的位置,似乎刚好是对应着最初铜钱所指的东北方向。 难道说——? 这时,便听凌瑶压低了声音,揭晓答案道: “紫金山!” ———————————————————— 不甘-1 “你是说......明孝陵?” 一听凌瑶提起紫金山,在现实世界中也曾前去游览过紫金山的李林波,立刻反应了过来。 印象中,紫金山上刚好有埋葬着明太祖朱元璋的明孝陵! 再加上之前那拦路武官的所说,李林波便已猜出了个大概,恍然大悟道: “哦,我懂了!那看来是燕王打算连夜先去拜谒下朱......啊,不,先帝明太祖的陵寝,以示其起兵的‘大义’之名。所以,他们是往明孝陵而去,同时还要避人耳目,所以才绕道城北的。对不对?” 话语间,凌瑶看着李林波的目光突然有些不太对劲,李林波的反应倒也极快,虽然险些顺口叫出了朱元璋的名讳,但还是立即依照这个明朝世界的习惯,及时改了称谓。不过,即便如此,凌瑶的目光中依然充满了怀疑: “陶公公,你的说法怎么都怪怪的?” “......哪里怪了?” 李林波显然有些心虚,目光不时躲闪,而凌瑶则狐疑地说道: “先皇的陵寝,人人都称‘孝陵’,为何你刚刚称为‘明孝陵’?还有,‘明太祖’,也是怪怪的。难道不是‘太祖高皇帝’吗?怎么感觉......你的语气中,就好像是大明已经亡了好久似的?可就算退一万步讲,让那燕贼篡了位,这江山,不还依然是大明的吗......?” 眼看要露馅,为了以防万一,李林波只得喏喏地解释道: “姑娘所言极是,所言极是......我是着急陛下,一时急糊涂了呗!” 对于李林波的掩饰,凌瑶也没再继续追问下去,而是迅速动身,朝着东面的树林深处走去。 “我们不走官道?” 李林波只得在后面紧紧跟上,却对凌瑶不走官道、在夜里摸黑走树林的行为有些不解。凌瑶却头也不回地答道: “我们抄近路赶过去,比他们绕着官道走一大圈还要快些。我从小就在紫金山东边长大,因为家就在山下不远处的村落中,山里的小道我最熟了!” ...... 就这样,也不知摸黑走了多久,两人最终抄近路赶到紫金山东南方山麓的官道时,都已累得气喘吁吁。但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正待两人在官道旁的树林内歇息之时,那支高举火把、拉着木箱的骑兵果然也已姗姗出现在了山麓下的官道上。 不过,奇怪的是,这支避人耳目的队伍,却并未在绕了一圈后,直奔朱元璋的明孝陵而去,而是在离着孝陵还有一段距离之时,便已拐了个弯,顺着一条小道,朝山内方向而去。 这一回,怕贸然出口后重蹈覆辙、露出马脚,李林波没敢轻易开口相问,而是一边随着凌瑶悄悄跟上,一边搜查刮肚地努力回忆着,当初去紫金山游玩时,都去过哪些景点。 该不会,是中山陵吧......? 根据自己的回忆,中山陵好像的确是在明孝陵的东侧,不过,考虑到孙中山的中山陵要到至少五百年后才会建成,李林波便又随即否定了这个答案。至于明朝时紫金山上究竟都有哪些建筑名胜,李林波一时也想不到了。 而很快,两人跟着那队骑兵,顺着一条僻静的小道,已来到了一处偌大的水塘前。只是,却再也无法紧随其后。因为,不远外,已有数名驻扎此处的守卫士卒,正把守着唯一的入内通道,周围也均无路可通。除了亮明身份的忠义卫一行畅通无阻外,李林波二人已不可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再继续跟踪上去。 “瞧!他们似乎是奔着这座灵谷寺的无梁殿去的。看来,燕贼特意避开人多之处,于深夜处来到这里,是不想让人知晓陛下的下落。” 一边说着,凌瑶一边无奈地停下了追踪的脚步,虽然依旧心急如焚,但是也只能先寻了个水塘边的隐蔽处,心有不甘地低声道: “没办法,咱们现在这放生池边躲一躲吧。” 李林波点点头,和凌瑶一道先躲了起来。只不过,比起坐在地上、累得满头是汗的李林波,凌瑶却依然是目不转睛地凝望着那辆渐去渐远的马车、直到其消失在了夜幕之中。但即便已看不到了,凌瑶却仍忍不住原地来回踱着步子,同时咬紧了嘴唇,惴惴不安地自言自语道: “无梁殿里有无量寿佛,那燕贼再坏,总不敢当着佛祖的面,妄开杀戒吧?!” 可转念一想,刚刚松口气的凌瑶却又眉头紧皱,继续喃喃道: “不,那无梁殿虽供着无量寿佛,但据说阴气极重。难不成,燕贼是打算......” 随着脸上流露出的绝望表情,显然是凌瑶想到了某种最坏的可能性,但旋即又猛地摇了摇头: “不不不,这紫金山除了佛寺,还有先帝太祖高皇帝的孝陵。燕贼是绝不敢在先帝的陵寝附近下毒手的......” 看着眼前坐立不安的凌瑶,李林波忽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其实,对于李林波而言,自己连这世界到底是真是假都没搞清楚,这个世界中的朱允炆接下来会是怎样的命运,与能否顺利退回自己的现实世界相比,实在是无关轻重。 但是,此时此刻,看着长相酷似妻子的凌瑶,李林波却不由得想到了那似乎已回不去的现实世界。 也不知道,自己被困在这个明朝世界中这么久,现实世界里已经怎样了。妻子安然会不会也在担心着自己? 想到这些,李林波不禁长叹了一声。 而听到叹息的凌瑶,这时,竟然回过身来,强挤出一丝微笑,反而安慰起了落寞的李林波: “陶公公,不必担忧。这里有太祖高皇帝保佑,陛下他一定不会有事的!何况,我之前用那铜钱卜问陛下的安危,不也得到了吉祥的答复吗?” 抬头看了眼凌瑶那强装镇定的样子,似乎刚刚为朱允炆担惊受怕之人并非她自己一样。李林波只得苦涩地点了点头,虽然并不反对,毕竟,那铜钱的确有种说不出的神奇力量似的,却也不得不提出一个摆在面前的现实问题: “那,我们该如何救出......陛下呢?” “这......” 见凌瑶也是束手无策,李林波渐渐不抱什么希望。就算再次见到朱允炆,可以帮自己找到回去的方法,可是要想从朱棣手中夺回朱允炆,恐怕要比登天还难。而凌瑶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之间,两眼放光,满怀激动地说道: “有办法了!我们可以借助那幅《大明江山图》的神力!” 听凌瑶再次提起那幅画,李林波不禁心情复杂。要不是为了调查那幅《大明江山图》,自己也不至于流落于这个世界,进退两难。可眼下,却也只能先听凌瑶继续娓娓道来: “陶公公,您难道没听陛下和您提起过吗?陛下曾无意间与我提过一回,说此画乃先帝所传,画中蕴含着无边的法力,既保罗上天之神奇,又蕴含大地之灵气,尽是天地玄机。若能得以从画中参透,一切困难都可以逢凶化吉、迎刃而解!” 听到凌瑶这坚信不疑的讲述,李林波忽然想起,之前在现实世界看那场新闻发布会时,好像也曾有记者提出过这样的说法。不仅如此,就连自己最初的那个梦境之中,如今仍隐隐有一丝的模糊印象,好像临终前的朱元璋也的确曾对朱允炆说过类似的话。 原本,李林波也只是当笑话听得,而此刻再次听到这一说法,结合当下的境地,更觉荒谬不已,心道: 为何人人都如此说?想来不过是以讹传讹而已。倘若这画真有如此神奇,原本在靖难之役占据巨大优势的建文帝朱允炆,又怎么会把偌大的江山都给丢了?这岂不是自相矛盾的悖论? 就算那画真有什么异乎寻常的力量,恐怕也只能帮倒忙而已。 甚至,说不定朱允炆就是因为沉溺于研究那《大明江山图》、逐渐着了魔,所以才导致其在平定燕王叛乱时屡出昏招、白白送掉了原本稳赢的大好局势。 而自己也间接因为此画深陷这个明朝世界、无法脱身。 可见此物之不祥! 此时,面前的凌瑶,像是看出了李林波心中所想,却依然坚信朱允炆曾告诉自己的昔日之言: “陶公公,陛下说先帝曾交待过他,‘只有真正胸怀天下、德才兼备之人,才能看懂其中蕴含的玄机!’先帝一向爱护陛下,又岂会对陛下说谎?虽然事已至此,令人也万万没有想到,但或许,陛下他......他只是没有足够的时间,做得更好罢了......” 李林波看着一心维护朱允炆的凌瑶,不想多做争论。但转而一想,倒也看得开了:无论那画是否有神奇之处,倒也不妨试一试它的玄机! 一来,也算是顺便调查下这个世界中的《大明江山图》与自己现实世界中的有何异同。二来,想到自己既无法脱身、又变成了一个太监,就算那画起不到什么作用,恐怕事情也不会变得更糟糕了......自己又何惧之有呢? “好吧。既如此,那《大明江山图》现在何处?不如我们现在就来试着参透一下。” “可......我......我把它藏在城里了......” 谁知,李林波好不容易打起了精神,凌瑶却忽然一脸窘迫地说出了这个令人尴尬的情况。 听到这话,李林波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被瞬间浇灭,继而心如死灰地仰面躺倒在林间草地上。不过,想到凌瑶当时被迫藏起那装有宝图的木匣,八成是为了折返回去救失散的自己,李林波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片寂静中,只剩下时间在不断地流逝。 转眼夜已过半,藏于林间的二人却睡意全无,各自怀揣着心事,相对无言。凌瑶更是望眼欲穿地一直盯着不远外的无梁殿方向,不断摸索着手掌中的那枚建文通宝,暗暗在心中祈祷着什么。 李林波却只是躺在一旁的草地上,望着满天星斗发呆。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似乎要不了多久天都快亮了。脑中一片混沌的李林波,忽然听到凌瑶的一阵低声惊呼: “啊!有人出来了!快看——!” 说着,凌瑶已一把将李林波拉了起来,指向了树林外。 只见,由守卫把守的通道入口处,果然走出了几个人。尽管昏暗的月光下,看得不够清楚,但似乎正是之前那些忠义卫的骑兵。不过,这次他们并未骑马,而是走出来的,并且仅有四、五个人而已。而最关键的是,在这几人之间,好像还架着一个略显单薄的人影—— “陛下——!” 望着那被架出的身形单薄之人,躲在树后的凌瑶刚刚发出惊呼,又赶紧咬紧了自己的嘴唇,像是已认出了刚刚被释放的来人,虽强忍着内心的狂喜,整个身体却激动得战栗不止。 但好在,两人始终未曾惊动远处那些忠义卫的骑兵与把守通道的守卫。 而李林波也好奇地一边远远眺望着,一并竖起耳朵,竟隐隐听到,其中一名忠义卫骑兵,似乎是指了指入口外正对着的那个池塘,同时向旁边的守卫低声确认道: “这里,便是灵谷寺的放生池?” “是。” 在得到了肯定答复后,那几名忠义卫骑兵随即松开了架着的单薄身影,并将其一把推了出去—— 而那极似朱允炆的瘦弱之人,也像是浑然不知危险,如同酒醉之人一般,跌跌撞撞地开始向着李林波二人所在的下山方向缓缓而来。 眼看建文帝朱允炆竟然奇迹般的得以生还,还不待凌瑶喜极而泣,可接下来的一幕,却令其瞬间脸色惨白,僵立在原处。 只见,在失魂落魄、一摇三晃的朱允炆背后,那几名饱含杀气的忠义卫骑兵,竟已悄悄拔出了一柄柄寒光闪闪的刀刃...... “陛......!” 凌瑶正待惊恐地大叫,像是要提醒朱允炆小心身后的凶险,却被手疾眼快的李林波赶紧捂住了嘴巴。毕竟,一旦叫出声来,非但救不了朱允炆,也会害得两人一同丧命。 而就在凌瑶惊恐万分的目光中,那些忠义卫骑兵手中的刀刃便已闪出了道道寒光! 甚至未及林间的李林波与凌瑶反应过来,随着几道寒光闪过,池塘前的通道入口处,便已是血光四溅—— 不过,令人诧异的是,忠义卫们下手的目标,却并非那浑浑噩噩、对一切似乎都已浑然不觉的单薄身影,竟反而是入口附近的数名守卫! 这一幕,不禁让李林波与凌瑶看得是目瞪口呆。 而随着忠义卫们已擦拭好刀刃上的血迹,各自收刀入鞘,几名守卫士卒的尸体也早已毫无生气地倒在了血泊之中,彻底没了动静。 “去!令他们另派人过来值守,顺便收拾下这几具尸体。就说......有建文乱党胆敢来袭击殿下,杀害了此处的守卫,但已被我等忠义卫击退!” “诺。” 下命令的,似乎是几名忠义卫中的一位小校。得令之人答应一声,正待去驻守此处的卫所叫来新的守卫,却又被那小校叫住,叮嘱道: “速去速回!听千户大人说,殿下还有机要之事马上布置,令我等办完事情,就速速回无梁殿前待命。” “是!” 言罢之后,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忠义卫又默默地瞥了眼,那越走越远的单薄身影,而后,便扭头转身、悠然地朝山上的无梁殿匆匆而去了。 眨眼间,通道入口前的池塘边,便只剩下那极似朱允炆之人,依旧神志不清、摇摇晃晃地朝着山下独自而来。 李林波还在发愣,似乎还未从刚刚电光火石间缓过神来,凌瑶却已趁着此刻无人注意,奋力挣脱了李林波,不顾一切地径直冲向了来人。 很快,那人便已被噙满泪水的凌瑶紧紧拥着,扶回了二人躲避的树林之中。 此时,借着朦胧的月光,来到近前的李林波方才确信,这疯癫之人,竟然真是已失去帝位的建文帝—— 朱允炆! ———————————————————— 不甘-2 不多时,趁着天色未亮,李林波与凌瑶二人已合力将迷迷糊糊、半昏半醒间的朱允炆带至凌瑶在紫金山附近的家中。 恰好此时家内无人,就连村落中也不见一个人影,大概是自燕军自瓜洲渡江之后,闻听大军将至,这一带的百姓便早已提前逃了个精光。 “陛下!陛下!” 一路之上,凌瑶都在强忍着激动与悲伤,直至回到家中,点起蜡烛,早已通红的双眼,顿时泪如雨下。只见,朱允炆的两眼始终迷离,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仿佛已然失去了灵魂...... “陛下,您这到底是怎么了......?!陛下......陛下......” 看着这牵挂之人毫发未伤、平安归来,却完全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只是睁着空洞的双眼,却无一丝生气,凌瑶的心中犹如刀绞一般。 一瞬间,希望与幻想几乎全部破灭,也不知那朱棣给朱允炆灌了什么迷魂药,竟使其丧失了神志一般,只剩下一具空空的皮囊。望着朱允炆的这副样子,凌瑶已然泣不成声,纵使嘶哑的呼唤,也根本无法引起其丝毫的反应。 看到这一幕,李林波也有些于心不忍,先是试着摇了摇朱允炆的肩膀,同时低声问道: “皇上......?” 谁知,对方的身体晃了晃,无神的目光中却依旧没有什么回应。 “喂!朱允炆......?!” 这时,李林波咬了咬牙,不仅直呼起对方的名讳,甚至抓住其肩膀,剧烈地晃动起来,看是否能唤回对方的神志。可结果却依旧如同石沉大海一般。 “陶公公!你......你在做什么?!” 一旁的凌瑶随即看不下去了,愤怒地打算立刻阻止李林波的不敬之举。不过,李林波却并未理会,继续刺激对方道: “那幅已送出宫的《大明江山图》,对,就是那幅先帝所传的《大明江山图》,要不要我们这就去进献给燕王?!” “你——!” 闻听此言,凌瑶的两眼之中虽满是泪水,却依然掩不住心底涌起的怒火中烧,正待叱责“叛徒”,却忽然感到,一旁朱允炆的呼吸竟变得急促了起来。一时间,凌瑶也不禁愣住了,没有想到,李林波的这一手,还真的有了效果。 “陛下!陛下!您醒了吗?!” 见朱允炆的面容间似乎恢复了几分生气,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的凌瑶再次不断呼唤,并立刻安慰道: “陛下放心!《大明江山图》奴婢已藏了起来。绝不会落入燕贼之手。” 这一回,似是这“大明江山图”五个字真有奇效,朱允炆竟微微露出一丝笑容,尽管这笑容极为惨淡,但令人惊讶的是,朱允炆竟然随即开口说话了: “好......好......” 只是,这两个说的实在是有气无力。不过,对于凌瑶而言,却已是天大的惊喜,忍不住喜极而泣起来,看着如同“死而复生”的朱允炆,抹着眼泪,喃喃道: “陛下......陛下......” “哈哈哈哈......!” 谁知,这一次,朱允炆的表情却变得极为怪异,忽然露出了令人错愕的诡异笑容!而后,朱允炆的两眼之中更是透着一丝决绝,几近颠狂地自言自语道: “哈哈哈哈,不要再叫‘陛下’了。朕......不,我已经再也不是皇帝了!四叔,祝贺你了!终于得偿所愿、可以登基做皇帝喽!不仅可以夺去朕的江山、杀绝朕的旧臣、甚至可以抹掉朕这四年来的一切痕迹......可是,朕却绝不会让皇祖父所传的《大明江山图》,落入你的手中!我要看着你备受煎熬!我要你痴心妄想、却永远也得不到它!就如同生不如死的我一样......呵呵,别以为故作仁慈地放了我,侄儿就不知道四叔你想要的是什么!哈哈哈哈,你就死了这个心吧!” 听罢这一番话,又见朱允炆死死地盯着不远外的地方,就仿佛其四叔燕王朱棣站在面前一样,李林波与凌瑶不禁都愣在了原处,看着胡言乱语的朱允炆,有些不知所措。面面相觑间,二人似乎又都听出了什么。 莫非......之前,在那灵谷寺的无梁殿中...... 可还不待二人完全琢磨过来,朱允炆竟一把抄起了旁边的一件外衣,三两下卷成长条状,便打算将其中一端往屋梁上抛—— “陛下!万万不可!” 眼看朱允炆欲寻短见,悬梁自尽于此,凌瑶赶紧上前阻拦。朱允炆却像是铁了心一般,只是冷冷吩咐道: “朕意已决!朕命你二人立刻去烧......” 可话说到一半,朱允炆却又顿了一下,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罢了!毕竟是皇祖父托付之物,朕命你二人将那《大明江山图》彻底藏起来,永远也不能落入燕王的手中!除去皇祖父留下的这样东西,朕在这世上,也已无牵挂了......” 看着心存死志的朱允炆,凌瑶却不肯看着其就这样结束生命,毅然提醒道: “陛下,您还是否记得,您曾经立誓,一定要开创一个流传千古的‘建文盛世’!陛下难道忘了吗?” “建文盛世......?” 凌瑶的本意,似是希望借此唤起朱允炆曾经的远大梦想,但朱允炆仿佛是听到了一件极为荒谬可笑的事,嘴角微微抽搐着,本就绝望的表情中,更是因为这四个字,似乎又加深了其内心的痛苦。不过,对世间已无留恋的朱允炆,倒也不打算再去反驳,只是陷入了沉默,也不知其是否想起了那个初登大宝、便胸怀远大理想的年轻帝王,那个曾经踌躇满志的自己...... 片刻之后,凌瑶原以为能唤起朱允炆心中的希望,却见其最终长叹了一口气,似乎梦想破碎、早已不堪回首,唯余下眼前无尽的遗憾,只听朱允炆独自喃喃重复道: “建文,建文......” 在连念了两遍自己的年号后,朱允炆随即轻蔑地一笑: “果然最终比不上皇祖父的年号‘洪武’。甚至,连四叔都比不过。朕真是无能,不但保不住江山社稷,保不住那么多的忠诚臣属,就连朕的皇后......皇后也......” 说到这里,朱允炆的面颊间似是留下了两行清泪。李林波忽然想起,之前在起火的宫中,朱允炆曾说要带着皇后一起逃走。 难道说......? 而这时,朱允炆却像是想起了什么,手掌竟一松,那尚未挂好的布条,随即飘然落在了地上。 看朱允炆像是又忽然改变了主意、放弃了自尽,虽然搞不清其中原因,凌瑶还是忍不住流下了欣喜的泪水。 不过,朱允炆的面容间虽少了几分死志,但目光中的绝望却仿佛更深了,只见其失魂落魄地继续喃喃着: “建文,建文,该死的建文!只知建文修身、崇德向善,原以为便能克绍箕裘、踵武赓续,可到头来,又有何用?!唉,也怪皇祖父,没有留下几个真正能征惯战、可以倚靠的猛将......不,这主要还是全怪朕,原以为天下太平,便可以铸剑为犁,就应该重文抑武。却不知,治国本就应该文武并重、刚柔并济才是。罢了,如今悔之皆晚矣,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听着朱允炆一会儿引用《礼记》和《楚辞》,一会儿又吟起了杜甫的唐诗,时而埋怨朱元璋杀戮开国武将,致使朝廷名将凋敝,时而又自怨自艾、归责于自身的重文轻武,就连刚刚的自称也是“朕”、“我”混用,李林波也是不禁一阵唏嘘,见昔日的帝王落得如此光景,对朱允炆愈加生出几分同情。想必其适逢人生的大悲低谷,换了别人,任谁也会神志错乱,精神几近崩溃吧。 而与此同时,一旁的凌瑶眼看朱允炆再度陷入了欲哭无泪的悲痛之中,正欲上前劝慰,朱允炆却又似转悲为喜,冷冷地诡笑起来: “罢了!反正等四叔登基后,朕的一切,都会被后世所遗忘,就像,朕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哈哈哈哈,一个从来没有存在过的皇帝!朕身负皇祖父的期望,历尽四年的心血,到头来,却连那些被写入史书的亡国昏君都不如!” “不,后世之人一定会记得陛下曾经的仁德善举。” 凌瑶忍不住开口安慰道,就连李林波也意味深长地在旁劝慰道: “陛下,是非与功过,自有后人评......” “后人?!” 谁知,朱允炆却根本不领情,反而笑得越发颠狂: “哈哈哈哈!后人连朕都不知道,还如何评?!你们还不知道吧,朕的一切痕迹,不久之后便都会被燕王抹得干干净净!后人估计连朕是谁都不知道!杀人莫如诛心,四叔......真不愧是四叔啊!” “不会的!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何况是身为一国之君的陛下呢?” 凌瑶依旧在据理力争,甚至取出了自己那枚百试百灵的建文通宝,似是打算用这可流传千百年的铜钱,证明后世一定还会留有建文帝的痕迹。不过,一见那枚以自己年号命名的建文通宝,朱允炆却仿佛受到了更大的刺激,竟忽然将其一把夺去,直接丢在了地上,恨恨道: “反正一切都将被四叔抹去,这些铜钱也一样难逃销毁的命运,还不如朕亲自下手来得痛快!” 说着,朱允炆见旁边的墙上恰好挂着一把剑,随即顺手将那剑拔出鞘来,未及凌瑶阻止,便已一剑劈向了铸有自己年号的那枚铜钱! 不过,这朱允炆似乎的确是手无缚鸡之力,一剑挥下,虽然冒了几颗火星,却仅仅是在那铜钱上留了个划痕而已,根本未能将其一剑劈断。 见状,凌瑶赶紧拾起那枚视若性命的建文通宝,而朱允炆则再度颓然地惨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果然,朕连一枚铜钱都斩不断,如何担得起这江山?” 随即,只听“咣”的一声,朱允炆已将那剑丢在了地上,像是又恢复了最初被两人扶回来的状态,一边朝着门外浑浑噩噩地走去,一边幽幽地自言自语道: “四叔,祝你早日登基!不过,待你登基之后,恐怕,也必定是个彻头彻尾的暴虐之君!大明必将毁在你的手里!可就是你这样的暴君,朕居然也斗不过!朕有何面目去见皇祖父......有何面目,接着待在这祖父皇陵山脚下呢......?” 眼看朱允炆踉踉跄跄、疯癫而去,凌瑶赶紧跟上,同时呼喊身后的李林波一同跟上,谁知—— 就在这紧要关头,李林波却像是得了什么急症一般,顷刻间便斜着倒在了地上。 凌瑶一阵心惊,而自感头晕目眩的李林波,却在最初的诧异后,心中禁不住涌起一阵狂喜: 这全身泛起的酥麻感觉,正如同最初躺在那把龙椅机器上时,简直一模一样! 这一次,李林波并未念出、甚至都没想到那之前设定的退出口令,但不知是触动了什么机关,只觉得浑身逐渐失去知觉。属于自己的灵魂与精神,仿佛也在慢慢地脱离这具陶公公的肉体。 虽然李林波至此也不清楚,到底是如何触发了退出程序,也许真的和朱允炆有关,又或者根本没关系。但这已经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终于可以回去现实的世界、离开这个血雨腥风的鬼地方了! 只是—— 真的到了这期盼已久的时刻,狂喜之余,李林波的心中竟似乎对这个明朝世界,隐隐生出了一丝不舍。 而李林波自己也说不清楚,这种不舍,是对刚刚失去帝位的朱允炆,还是对有情有义的凌瑶,亦或是,自己到头来还是未能亲眼目睹过的那幅《大明江山图》...... ———————————————————— 不甘-3 夜幕下,冰冷的月光正铺洒在一座石砌殿宇的森严砖瓦之上。这殿宇看上去虽派头不小,但却完全不似皇宫中那般富丽堂皇,位处这山林之间,反让人感觉阴冷无比。 而在这大殿外高悬的门匾上,从右至左,书写着三个大字——無樑殿。 “谢殿下!” 忽然间,响起了一声众人的齐喝。只见,殿门外整齐列队的,正是不久前捉拿朱允炆而回的那支忠义卫骑兵。此时,他们人人手捧一个酒碗,满面红光地纷纷将各自的酒碗高高举起,之后一饮而尽。 而在大殿门口处,还站着两个人。 上首者手握金碗,长髯飘飘,剑眉虎目,气宇轩昂,一看便知乃帝室贵胄,似乎正是那即将夺得大位的燕王朱棣。 旁边另一人,则长着鹰钩鼻,手捧银碗,站在其下首的台阶上,恭谨的姿态仪表下,却隐隐藏着阴狠的目光,正是统领殿外这些忠义卫骑兵的那名为首千户——纪纲。 “接下来,这第二碗酒......” 只听燕王朱棣面对众人,正在慷慨激昂地继续开口道。随着其手中金碗一横,旁边的亲兵侍卫便立刻为朱棣添上了满满一碗酒。与此同时,侍立在旁的其他亲兵也迅速为殿外一干忠义卫人马添好了下一碗酒。 “敬这四年来,为大明、为孤、为天下黎民苍生,牺牲于靖难之役的忠义卫阵亡将士!” 只见朱棣略显悲壮地说完此话,手中金碗内的酒液也已顺势缓缓倒在了地上。犹如这四年来,自北至南,洒遍大明江山数千里的无数血河。 “敬我忠义卫的阵亡将士!” 见势,站在一旁的那名忠义卫千户纪纲,也立即语气凝重地念道。而随着其手中银碗内的酒液径直洒向地面,一众忠义卫手下自然也同样效仿着,敬酒于地,同时齐声道: “敬我忠义卫的阵亡将士!” “好!至于,这最后一杯酒......” 朱棣饮罢第二碗后,稍作停顿,待一旁的亲兵们再次为众人添酒已毕,原本略显悲痛的语气中,似乎又恢复了手握乾坤的万丈豪情,作为即将执掌江山、纵横天下的一代雄主,爽朗地笑言道: “‘奉天靖难’既已成功,各位多年来为孤出生入死、披荆斩棘,皆立下了汗马功劳。孤铭记于心,一刻未曾忘记!不日,孤荣登大宝之际,也将是尔等衣锦还乡之时!除了惯例的因功封赏,孤将再额外赏赐在场的忠义卫将士每人白银千两!保你们儿孙也能富贵绵长!来,干了这最后一碗酒,既算是孤为即将荣归故里的各位勇士提前送行,也祝我们君臣能永远同享荣华!” 朱棣话音一落,纪纲立刻率众举起酒碗,附和道: “多谢殿下!干!” 其余忠义卫士卒同样群情激奋地再度高举酒碗,每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无比的期待与满足。这些年来,浴血沙场,九死一生,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为的可不是老朱家到底谁当皇帝,更不是为了那些朝廷里面自己根本见也未见的所谓奸臣,大家心中真正图的,不就是大事既成后,给自己换来个封妻荫子、荣华富贵吗?因此,对于这最后一碗酒,每个人谢得也最为起劲儿: “多谢殿下!干——!” 带着多年的辛苦、一路的杀戮、怀揣的梦想、还有富贵还乡的憧憬,众人将这最后一杯酒毫不迟疑地喝了个干净。唯有那为首的千户纪纲,垂首望着自己银碗内的酒液,似乎略有迟疑,但还是在稍作犹豫后,同样闷着头一饮而尽。 望着人人手中滴酒不剩的一只只酒碗,朱棣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笑容,随后,便令众人暂且在殿外待命,只吩咐纪纲,随自己单独入殿议事。 而在入殿之时,朱棣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殿门旁的侍卫头领,对方似是立刻会意,无声地点了下头,随后,便命人先关闭了殿门。 “咚——” 随着厚重的殿门被门外的燕王亲兵们合上,空旷而阴森的无梁殿内,幽幽燃着的几盏烛火间,便只剩下朱棣与纪纲两人而已。 “纪纲,你可知罪......?!” 这时,只见朱棣忽然板起脸来,口吻中甚至隐隐带有几分杀气。 闻言,纪纲赶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瞬间汗如雨下,身体微微发抖,但垂下的面庞间,目光却似乎依旧阴冷镇定,只听其回禀道: “殿下,卑职知罪。可那《大明江山图》,恐怕确已毁于宫中大火......” “哼...... ” 只听朱棣冷哼一声,打断了纪纲的辩白: “朱允炆这小子,孤太了解他了。你就不曾想想,他为何耽误了那么久时间都没有及时逃走,以至最后还被你擒获?自孤破城、至其被抓的这段时间里,先帝所传的那幅《大明江山图》,他不可能不作安排。对于先帝托付之物,他既不会弃之不顾、也绝不敢放火烧毁,唯有将其藏起来,才符合他的风格。” “殿下是说......” 纪纲虽然低着头,但眼珠却在不断转动。而朱棣却忽然转而问道: “关于那幅《大明江山图》,当初你在父皇驾崩前,曾偷听到其对朱允炆的嘱托。要想洞穿那画中的玄机,需要什么条件来着?” 见朱棣又换了话题,纪纲也只得赶紧跟上其跳转的思路,立即回想道: “先帝曾道‘只有真正胸怀天下、德才兼备之人,才能看懂其中蕴含的玄机!’卑职应记得是一字不差......” “嗯,的确是一字不差。孤那侄儿,刚刚也是这么说的......” 朱棣点了点头,嘴上夸奖着,但面容间的眉头却皱得越来越紧。而纪纲垂首下的眼珠,转得更加飞快,像是在暗忖着什么。 “纪纲,你可知,孤刚刚为何要放了朱允炆?” “卑职......实在不知。” 纪纲稍稍犹豫了一下,隐藏的表情间似是早已猜到了八九分,但口中却故作不知。不过,朱棣似乎也未曾发觉,只是自顾自喃喃道: “既然先帝的确曾说过,‘只有真正胸怀天下、德才兼备之人,才能看懂那《大明江山图》所蕴含的玄机’,那孤也是做对了。就先饶他一条性命吧。父皇在世之日,虽然杀了不少功臣将相,毫不手软,但是对于自家兄弟子侄,即便罪无可恕,也不过是软禁终生、不忍加戮。若是真的杀了朱允炆,这个他昔日的宝贝孙子,父皇在天之灵,恐怕也不会饶恕。如此也好,既对得起父皇,也不影响日后洞悉那图中的天地玄机......况且,放出长线,说不定,还能钓回更大的鱼来!” 听到这里,纪纲心中不禁更加笃定,立即主动请缨道: “殿下妙算!卑职望尘莫及!纪纲愿率麾下忠义卫人马,秘密监视朱允炆的行踪,继而顺藤摸瓜,为殿下寻回《大明江山图》!” “嗯......” 朱棣闻言,微微点头,似是本就有此意,但却话锋一转道: “不过,以后就不要再叫‘忠义卫’了。父皇在时,曾设‘锦衣卫’,赋予巡察缉捕之权。后虽废止,孤已有打算,登基之后,就将其重新恢复。而你,就将作为‘锦衣卫’的指挥使,全权负责缉拿建文余党、监视百官。当然,更重要的,便是暗中替孤寻回那幅《大明江山图》!” “卑职叩谢天恩!” 听到这则消息,纪纲连连叩首,身体也似乎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恩典与生杀大权,而激动地浑身颤抖。 朱棣满意地看着纪纲的反应,又继续说道: “锦衣卫指挥使权柄甚重,足令众官忌惮,百姓胆寒。纪纲,你就带着其余那些并不知情的手下,好好为孤效力吧!” “卑职纵使粉身碎骨,也一定尽心竭力,报答殿下的恩情!” 纪纲接连叩首,表明忠心,不过,心下却对朱棣口中“其余那些并不知情的手下”一语,不免生出几分寒意。 而那些正在殿外待命,今晚随自己擒住朱允炆、多少知晓内情的忠义卫弟兄们,又该如何安排呢? 难道,真的已可以荣归故里,后半生尽享荣华......? 身后的厚重殿门外,此时却连一点儿外面的声响也听不到,纪纲总感觉隐隐有些不太对劲。 “哈哈哈哈!大明江山图!” 纪纲正在胡乱猜测着,这时,一旁的朱棣却已环顾大殿,忍不住自顾大笑起来: “父皇,你虽未将此图传于我,儿子便只能从侄儿手中自行夺了!可叹,可惜,允炆那小子愚钝,自然识不得其中玄机,否则也不会落得如此的下场。孤此番夺得大位,必是天眷之人!若再能得到此图,定可参悟其中玄机,便可保大明江山万代永驻!” 纪纲见状,赶紧适时地应和道: “殿下必将功盖千古!成为一代圣君!微臣在此,提前恭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哈哈哈哈......” 狂笑中,朱棣的笑声在这无梁的阴森大殿内不断回荡,殿中为数不多的几盏蜡烛随即不断地摇曳着,映照出墙壁上那一个志得意满的巨大身影。 殿正中的那尊无量寿佛则默默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正如同片刻之前,其曾同样见证了前后两位新旧帝王的那一番对话一样。 只不过,上一次,一番密谈之后,几乎疯掉的是朱允炆;而这一次,如同陷入了癫狂的,却换成了朱棣。 许久后,朱棣的狂笑才逐渐收敛,满意地伸展了一下历经四年征战、几乎从未得以安眠的疲惫身躯,似乎是已彻底放心,于是走到了闭合的殿门处,轻轻敲了两下。 “吱——!” 殿门随即被门外的亲兵缓缓拉开。 不过,此时的殿外,不久前还列队于殿外的那些忠义卫骑兵,此刻却已横七竖八地倒在了地上。 同样跟随着朱棣走出殿外的纪纲,此时也目睹到了这一幕。 只见,地上躺倒的那些忠义卫手下尸体,大多七窍流血,显然是身中剧毒!但即便如此,燕王的那些侍卫亲兵们,此刻也在仔细地翻看着一具具尸体,无论是否已死透,都会毫不留情地在其脖颈间再补上一刀。 前一刻的酒气,与此时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直令这无梁殿前更显阴森。 虽然纪纲早在朱棣命令自己派忠义卫放走朱允炆时,就对这些手下的结局已有预感,却不想,朱棣竟会翻脸如此之快,下手如此毒辣。 而此刻的朱棣,则只是粗粗扫了一眼,这些曾为自己冲锋陷阵、九死一生的忠义卫士卒们,脸上却没有任何的惊讶或悲伤,只是用余光赞许地看了眼旁边的侍卫头领,而后,更是饶有兴致地又看了眼面色惨白的纪纲,安慰道: “放心,你刚刚喝的,并没有毒......” 纪纲赶紧躬身,正待答话,这时,那堆横七竖八的死尸中,却忽然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纪......纪千户......救......救命......!” 众人一惊,原来,竟是一名忠义卫的小校尚未死透。只见其嘴角处留着黑血,费力地一路匍匐着爬到了台阶前,对着昔日上司纪纲,无助地发出了求救。 可旁边的燕王亲兵早已走了过来,将其按住,正待一刀彻底结果其性命,谁知,却被燕王阻止: “慢——” 听到命令的亲兵,赶紧停手,刀刃虽已架到了那忠义卫小校的脖子上,却不知自家主子到底是何意。 而朱棣则意味深长地看了旁边的纪纲一眼。 一瞬间,纪纲立刻明白了其用意,随后,没有丝毫犹豫,纪纲已快步走下台阶,来到那垂死的手下小校面前—— “救......” “咔嚓——” 那小校的“救命”二字尚未说完,只听一声脆响,已被纪纲徒手扭断了脖子的小校,便再也没有了动静。 寂静的夜幕下,小校两眼中的恐惧、愤恨与希望,已随着富贵还乡的美梦一同烟消云散,再无生气。 残存在其面容间的,只剩下临终前最后一刻的绝望,与不甘...... ———————————————————— 新的疑团-1 “啊——!” 忽然,坐在“龙椅”上的李林波猛地惊醒,犹如刚刚做了一个噩梦一般,冒出了满头冷汗,不断地喘着粗气。 “李先生......” 这时,一个声音从其身旁传来,头盔刚刚被摘下的李林波,感觉到有样东西正忽然靠近过来。 惊魂未定之中,李林波立即作出了一个防御的姿态,浑身充满了警惕,几乎是下意识地将那靠过来的东西打落在地。 “......李先生,您这是——?!” 听着这有些熟悉的声音,李林波终于渐渐回过神来,定睛一看,才发现面前站着的,正是那位漂亮的明朝博物馆讲解员,而刚刚被自己不慎打落在地的,则是一块毛巾。 “呼——” 再次见到周围久违的现代设施,李林波仿佛劫后余生一样,感慨颇深地长舒了一口气,久久都说不出话来。 “李先生,您没事吧?我看您的面色,好像不是很好。要不,您先用毛巾擦擦汗吧。” 一旁的美女讲解员这时已从旁边的恒温箱中,又为李林波新换了一块温热毛巾,小心翼翼地递了过来。 这一回,李林波终于缓缓地将毛巾接了过去,慢慢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气息也终于逐渐归于平静。 见李林波的面色稍有恢复,那讲解员随即像是有些心虚地试探问道: “您......感觉怎么样?” 不过,李林波却并未回答,仿佛充耳未闻一般,只是紧锁着眉头,正独自陷入沉思之中,这不禁使得那讲解员略显局促,又接着说道: “其他体验者在使用过后,有时也会出现类似的不良反应。主要是虚拟世界中一切太过粗糙、模拟感仍不够逼真,导致体验者在返回真实而又细腻的现代世界后,各种知觉重新活跃起来,脑神经与身体各器官都多少会有些不适,这很正常。但如果您还是不舒服的话,保险起见,我可以扶您到医务室去看一下......” 谁知,李林波却忽然转过了头来,紧紧盯着那讲解员道: “等等,你刚刚说......太过粗糙......?模拟感不够逼真......?” “嗯......的确有不少体验者在使用后给出了这样的评价......” 那讲解员见李林波表情怪异,以为其是在说讥讽的反话,只得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承认,但也立即补充道: “不过,我们这套‘消失的时间’,已经是目前现有的沉浸式体验系统中,技术最好的了。并且,仍在不断改进当中......” 说到这里,讲解员却忽然停住了话语,因为,她已发现,李林波的表情变得更加奇怪了。只见其紧皱着眉头,略显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只是不断地在揉着脑袋,像是仍在头疼不已。 对于这样的反应,讲解员倒是第一次见。 之前带来的几位体验者,大多都是尽兴而来、败兴而去,甚至不乏投诉、或要求取消刚办理的vvip资格。 而李林波的反应,却不同于之前的任何人。 虽然那表情也不像是典型的失望或不满,但也绝非心满意足、意犹未尽的表情,而是...... 让人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之感...... 生怕李林波会投诉、或者取消掉刚刚办理的vvip资格,心中忐忑的讲解员在顿了顿后,只得再次试探着问道: “额,我刚才看到,您是到了限制时间,才由系统自动强制退出体验的,我还以为,您对我们‘消失的时间’系统的体验,挺满意的呢......” 讲解员这次的话语,果然很快有了效果! 李林波顿时像是想到了什么,眉头却皱得更紧了,情不自禁地喃喃道: “原来是到了强行退出的限制时间,怪不得......” 很快,却又像想到了什么更加重要的事情,心神不宁的李林波随即走下地面,整了整衣服,草草致谢道: “嗯,今天多谢你,就先到这里吧。” 而后,李林波便面色凝重地径直走出了体验室,快步朝着一旁的洗手间走去。 见李林波神色怪异地匆匆而去,但直到最后,也没有提出投诉或者要求取消vvip,望着其背影的讲解员虽然生出几分好奇,却也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 “哗啦啦——” 洗手间内,自动龙头的水流声中,对着洗手池、不断冲洗着脸的李林波,终于缓缓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镜子中自己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脸,眼睛却几乎一眨也不敢眨,生怕闭上眼后重新睁开,镜子内就会突然变成那个样貌酷似、却根本不是自己的明朝陶公公。 “粗糙......不够逼真......” 李林波回想着刚刚那讲解员的话,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方才在“消失的时间”中所见的一幕幕血腥画面。 喷涌的鲜血,彻骨的疼痛,奔驰的蹄声,粗重的喘息,由衷的恐惧...... 如同亲身经历过生死浩劫的李林波,此刻仍记忆犹新,那明朝世界中无以复加的真切感,无一不逊于这现实的世界。 不仅同样的真实,而且更加的残酷。 甚至,在自己的知觉脱离陶公公后,而未回到现实世界醒来前,就如同又做了一个梦般,竟模模糊糊地像是亲眼目睹了朱棣和纪纲二人在无梁殿的所作所为。即便如今已彻底醒来,李林波却仍能清楚地记得,无梁殿外,那被扭断脖子的忠义卫小校,临死前渐渐扩散的瞳孔...... 最后在无梁殿内外的所闻所见,究竟是系统有意的安排,还是自己恰好凑巧所做的又一个梦? 此刻仍心有余悸的李林波不知道答案。 但其心中却隐隐有种预感,这次的事情远远没有结束。那时隔六百年的离奇梦境,就如同前一段未完旅程的尾声与告别,却也似乎暗暗预示着,下一段新旅程的序曲与铺垫。 这一切,都太过真实,又实在虚幻。 就如同前一晚自己梦见朱元璋将那幅《大明江山图》传与朱允炆时的梦境一样。而这一次,李林波却再也无法将其再视为寻常的做梦,只觉得那梦境亦真亦假、已有些虚实难辨。 不过,终于回到了安全而又熟悉的现实世界,李林波多少还是感觉踏实了一些。尤其是刚刚在进入洗手间后,经过仔细的确认,自己的确是恢复了原来的身体。 虽然感觉在另一个世界当了一回太监,但是此时此刻,在自己原本的现代世界中,这具熟悉的身体从上到下,每一个部件,仍都完好无损,并未有任何缺失。 这也不禁让李林波第一次深刻意识到,活在便利的现代社会,有着健全的身体,这两样平日里觉得最为普通、寻常之事,原来,都是看似平凡、却实则珍贵的幸福。 也许,某些东西,只有当失去过后,才会懂得拥有时的宝贵,才会懂得知足。 “嗡...嗡...嗡......” 就在李林波对于生命与健康有了重新认识之时,腰间的手机却忽然震动起来,似是收到了什么讯息。 原来,是赵启豪发来的,主要是询问古画鉴定是否已有什么新想法。 看到这条讯息,在另一个世界中经历了一夜奔波的李林波才猛然想起,自己在现实的世界还有这样一件重要的委托工作尚未完成,不禁感到一阵自责。 自己在“消失的时间”中耽误了那么久,现在恐怕博物馆都快关门了。想到此,李林波只觉得对于自己的好友赵启豪,倍感抱歉。 可是,就在其于手机屏幕一角的无意间一瞥,李林波竟猛然愣住了: 手机上显示的时间,竟然还未到中午?! 这—— 李林波有些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手机,又猛地转头,看向一旁的窗户: 博物馆外竟同样是艳阳高照、晴空万里,显然也是正午前后的光景。 愕然之余,李林波这才意识到,自己虽在那“消失的时间”中渡过了差不多整整一夜的时间,因此原以为醒来后至少已到黄昏闭馆之时,甚至就算已至深夜李林波也不会太过惊讶,但是眼前的事实却是,现实世界中,距离自己躺上那“龙椅”、进入程序,居然只过去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 一瞬间,那些诡异的情景与眼前的新发现交织在一起,令李林波又一次感到头痛欲裂,足足用冷水又洗了好一阵脸,才算是彻底冷静下来。 “嗡...嗡...嗡......” 此时,手机再次震动起来,李林波一看,又是赵启豪发来的讯息。 这回,赵启豪在讯息中的语气已明显带着无比的焦急与压力。原来,保险公司的上司已火冒三丈,对于鉴定报告的拖延非常不满,虽然赵启豪仍在尽力争取时间、不断拖延,但重重压力之下,赵启豪迫切需要李林波能尽快提供出有价值的进展,至少先拿出些有说服力的想法或者论据来。 尤其是现在,已经有很多权威的专家学者表明态度,舆论对于此画的怀疑也越来越小的情况下,自己这方毫无理由的一味拖延,只怕保险公司根本无法向大客户江城集团交待。弄不好,这笔丰厚的大单子就要泡汤。到时候,这个巨大的责任恐怕好友赵启豪也根本承担不起。 看着手机中的讯息,李林波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刚刚被上司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的赵启豪,正在公司内如坐针毡,紧盯着手机,焦急等待自己回复的样子。 李林波正待回复,却又陷入了沉思,半天打不出一个字来。想了半天,正准备回复自己已经有所进展。那幅《大明江山图》或许根本不是像江城集团所说的那样,是朱允炆在隐居后所画,而是早已有之。 不过,作为最重要的依据,李林波却无法告知好友,说这是自己在一个极为真实的虚拟世界中发现的疑点。 毕竟,“消失的时间”只是一个虚拟的沉浸式体验程序。 退一万步讲,就算自己曾到过的是历史上真正的明朝,这样类似穿越的灵异事件,也只会被别人当作疯子。想到这里,李林波只得又将刚刚打好的回复全部删掉了。 到底该怎么回复? 就在这李林波无比困惑之际,手机却又再度响起,李林波看一眼屏幕,原来是妻子安然打来的电话。 李林波随即接起,但不知为何,脑海中竟隐约想起了“消失的时间”中,那与妻子样貌极似的明朝宫女...... “喂?鉴定进行得怎么样?” 妻子安然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好奇而又关切地问道。 李林波却顿了顿,无奈地叹了口气: “说实话,不是很顺利。” “哦,这样啊。我今天还听来画廊的一个客户随口提到,不少专家一早也到明朝博物馆看了。难道,这画真的有什么重大疑点?” “专家们倒是没找到什么特别可疑的地方,但我总感觉......这画......有些奇怪。” “奇怪......?” 对于妻子的疑问,李林波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总不能从自己在另一个真假难辨的世界,被一名怀抱《大明江山图》、并与妻子长相酷似的宫女撞倒说起吧。而就在这时,妻子却像是也有了兴趣,没有继续追问,转而说道: “这样吧,今天画廊刚好没有什么事情,我中午就打算回家去。午饭你也一起回来吃好了。顺便一起讨论下你鉴定的那幅画。听说已经火起来了,我却还没仔细看过呢。” “好!” 听到这个建议,李林波立即欣然接受。妻子安然虽然不是特别擅长绘画,但是自小出自书香门第,对古画的鉴赏眼力有时也不在自己之下。说不定,妻子也能给出一些不一样的参考意见。 挂下电话,李林波感到轻松了一些,与此同时,又不禁想起了那个有情有义、机智勇敢的宫女凌瑶,虽然她可能只是个系统构建出的虚拟角色而已,但是回想起昨晚临别时的最后一幕,李林波倒是衷心希望,无论是真是假,若她能和朱允炆在之后的日子里一起相伴共度余生,倒也不错。 说起来,那个明朝的宫女,不仅与妻子样貌相似,就连性格也有几分相像。多亏了她颇有主见,一路上几乎都靠着凌瑶的果断,才数次化险为夷,不单救下了自己,还奇迹般地救回了朱允炆。不过,其也有着软弱的一面,遇到缺乏信心、拿不准的事情,甚至会靠...... 忽然,似是猛地想起什么,李林波立即拿起手机,给妻子回拨了过去,有些突兀地问道: “对了,我记得,家里好像还有枚建文通宝来着?你还能不能找得到?” ———————————————————— 新的疑团-2 “呐,你要的明朝铜钱,看是不是这个?” 待李林波从博物馆赶回家时,先行回家的安然已翻箱倒柜地找出了那枚建文通宝,擦了擦头上的细汗,并将其递到了刚刚进门的李林波手中。 “对,就是这枚建文通宝!” 李林波接过铜钱,上面所铸的“建文通宝”四字,与另一个世界中凌瑶用以卜问的那枚铜钱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上面多了不少岁月腐蚀的痕迹。 而妻子安然这时很好奇地问道: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这枚铜钱了?” “这个......” 李林波犹豫了一下,苦笑中,还是没有讲出自己上午所历经的明朝冒险之旅,而是摩挲着手中的这枚古旧铜钱,似是想到了另一个世界中,那枚建文通宝在自己卜问时两度立起的离奇情景。 随后,只见李林波竟有些神经质地将其忽然抛起,同时闭着眼默念道: “有字一面代表那画为真,无字一面则代表那画为假......” 而这一回,另一个世界中所发生过的奇迹却并未重演,只见那建文通宝很快掉落在地,转了半圈后,便稳稳地平躺在地,一面朝上: 是无字的一面。 这时,刚刚停稳的铜钱却被安然立刻拾起,并有些生气地问道: “喂!你这是在做什么?就算这铜钱不是真品,可也是我爷爷奶奶留下的遗物,你怎么能随便乱抛呢?!” “哦,对不起,我......” 感到十分抱歉的李林波,只得含糊解释道: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用这建文通宝卜问一下,兴许可以得知那画究竟是真是假......而且,这铜钱可能也是出自明朝建文年间的,兴许能找到些关于建文帝时代的蛛丝马迹......” 闻听这话,安然顿时用怪异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李林波,像是一个上午不见,自己的丈夫就有些不认识了一样,过了片刻,才转而劝道: “算了。我知道你可能压力很大,可也不能相信那些迷信的说法。再说,当初收拾我爷爷奶奶的遗物、发现这枚铜钱时,你不是也说过,学界普遍认为现存的建文通宝都是伪品吗?又有什么好参考的。依我看,还是把注意力放在画上为好,没必要求助于那些怪力乱神之事。” 妻子的一席话,说得李林波无言以对。而妻子也不再多问,只是上前温柔地抱了抱自己的丈夫,而后说道: “饭快好了,你先把那画投到家里的超高清屏上吧。等会儿吃好饭我就和你一起再研究下。” 一边说着,安然随手把那枚建文通宝留在了餐桌上,然后就去厨房查看自动做饭机的进度。 李林波则在将那幅《大明江山图》的高清复制件投在客厅的屏幕上后,心神不宁地回到餐桌前,趁着妻子不注意,又再度捧起那枚留在桌上的铜钱,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比起眼前的这枚建文通宝,李林波在另一个世界中所见的那枚,显然更加精美,色泽鲜亮。而现实世界中的这枚,无论真假,都已饱尝了岁月风霜,满是大大小小的划痕与腐蚀的痕迹。李林波还隐约记得,几年前,在安然爷爷奶奶的遗物中偶然发现它时,自己就曾怀疑过两位老人家的收藏眼光。毕竟,在一众珍品古物之中,唯有其品相不佳、且真假未定,就如同众多白天鹅中的一只跛脚鸭,显得相形见绌、不伦不类。 不过,时至今日,李林波望着这枚铜钱的目光,却已完全不同。 很快,饭菜准备已毕。 两人在用午饭之时,一直心神不宁的李林波忍不住再度问起妻子: “对了,说到那枚建文通宝,你是否知道其来历?” 安然皱了皱眉,见丈夫问得一本正经、极为郑重,叹了口气,只得勉强回答道: “......既然叫‘建文通宝’,那大概就是建文帝时候铸造的铜钱吧。不过,这和那幅画......” “不,我是说,爷爷奶奶当初是怎么得到这铜钱的?” 见妻子又想偏了,李林波连忙纠正道。安然则想了想,继续回答道: “这个......我小时候听爷爷说,这铜钱似乎是祖传的。至于是什么来历,我就不清楚了。但爷爷好像也说过,这很可能不是真品,但毕竟是上面传下来的,所以就一直和他的其他宝贝放在一起收藏着了。不过,我倒是觉得,可能是在之前的先辈,被人蒙骗买来的,又或者,是机缘巧合捡到的吧?” “这样啊......” “哦,对了!” 忽然,安然像是猛地忆起了小时候的往事,伸手拿起了桌上的那枚建文通宝,露出了温暖的一笑,而后说道: “你这么一提,我倒是突然想起件事来,记得小时候,爷爷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据说是太爷爷曾讲给他的,就是关于这枚建文通宝的。” “故事?!” 一听这话,李林波立刻竖起了耳朵。但妻子却只是淡淡一笑,指了指铜钱上有字的那一面,解释道: “其实,也算不上是故事啦。或许,更像是类似于家训的为人道理吧。你瞧,就是这儿——” 说着,安然用手指指向了铜钱上所铸“建文通宝”四字中,位于最下方的那个“文”字: “你看,这‘建文通宝’有字一面,最下面的这个‘文’字。‘丶’的下面有一道‘一’,而这道‘一’的左右两端,还各有一处不同一般的深深划痕。如果把这个‘文’字看成一个正伸手叉腿的人,是不是那两道划痕就像是其左右两手各握着什么东西的样子?我记得爷爷就曾指着这里,对我说过,这代表着:‘若想做一个顶天立地之人、成就一番事业,就要一手握笔、一手执剑,要做到文武双全才可以。’你看,是不是还挺形象的?” 李林波按照妻子的指点,仔细盯着那枚铜钱上的“文”字端详,果然如其所说,在那道横的左右两端,刚好有两道竖着的划痕,一道略长,另一道则略短。并且的确就像一个“人”,左右手各握着一长、一短两件“东西”。而按照安然爷爷的说法,大概长的那道就象征一把宝剑,而短的那道就像是一支毛笔。不过,李林波之前却从未听妻子提起过,关于这枚建文通宝上所蕴含的“文武双全”的说法。 这时,妻子似是又忆起了幼年的其他往事,不禁感慨道: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我总觉得这说不定就是爷爷、或者太爷爷自己编得。借着这铜钱上的划痕,教给子孙后代为人处事的道理。那时我也小,乍一听还觉得挺有道理的。可是,现在进入了信息社会,既用不到刀剑,大多数人也用不到毛笔。只是,如今再看到这枚铜钱,不禁让我怀念起了当年爷爷给我讲道理时,那慈祥的样子......” 安然像是陷入了温馨的回忆之中,对面的李林波却紧盯着那两道看起来年代久远的划痕,随即问道: “这两道痕迹,你确定是原本就已有了?” “嗯,大概吧。”安然回忆着点了点头,“记得爷爷好像说过,他当年还找人曾看过这铜钱,其他大多是轻微划痕,痕迹也不是很明显。但是这一道最长的痕迹,推测很像是被什么利刃劈砍所致。而稍短的那道,痕迹更深一些,但具体怎么弄出来的,却谁也不清楚了。” 被利刃劈砍所致...... 听到这里,李林波的脸色像是微微一变,不禁皱起了眉头。不过,很快便又恢复如常,似乎刚刚冒出的什么异想天开的想法,已被自己迅速推翻了一样。 而这时,安然却又看着那建文通宝,悠悠地说道: “其实,仔细想想,爷爷当时所讲的道理倒也不能完全算错。至少在古代,也曾被历史无数次证明过。说起来,你这次要调查的那位建文帝朱允炆,当年若非重文轻武、而是文武双全的话,兴许,也未必会失掉帝位了......” 一瞬间,李林波登时愣住了。 妻子安然的这番话,为何听起来如此的耳熟? 几乎同样的结论,类似的话语,记得不久之前好像就曾听一人说过! 对,是的,是在另一个世界中。 而那个人,就是——朱允炆本人。 望着那枚凝聚着岁月痕迹的建文通宝,李林波在脑海中刚刚推翻的某个疯狂想法,不禁又再度浮现出来...... 难道说——?! 不过,妻子安然却没有注意到丈夫表情间那仿佛难以置信的怪异神色,只是看午饭已吃得差不多,便在简单启动了桌内的自动清洗机后,起身去客厅研究那幅《大明江山图》了。 李林波则又盯着那建文通宝良久,像是暗暗下定了什么决心,仔细地记住了两道痕迹的位置与样子,甚至,就连铜钱上那些轻微的划痕,也尽可能地一一印在脑海之中。 片刻之后,李林波来到客厅,见妻子正紧锁眉头,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屏幕上那幅高清还原的《大明江山图》。 之前,安然也时常会站在各类画作前,悠然鉴赏。不过,李林波却还从未见过,妻子看得如此认真的严肃表情。 那专注的目光中,似是在不时于画间游移着,不断地检视着每一个细节、每一道笔触,可却始终拿捏不定。简直,就与当初李林波自己在明朝博物馆地下秘密展厅内看到真品后的反应一模一样。而在沉默了一阵后,安然终于转过了头来,单手托着下巴,眉头紧皱,幽幽地说道: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此画。而我也终于知道,你为何会说觉得这画奇怪了......” “为何?” “这画......总让我有种难以言表的莫名违和感。除此之外,更加离奇的是,无论是笔触或风格,为何我总有种异样的感觉,这画......就像是由你亲手画出来的一样......” 李林波没有想到,妻子的感受竟然会和自己几乎完全一致!正想说什么,而这时,安然却又盯着那画,继续喃喃道: “不过,虽然风格与技法与你极为相似,但这画的意境,却又似乎远在你平日的水平之上......” 听到这句话,李林波实在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胸中却已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看来下午还要立即再去一次明朝博物馆! 也许,只有再回到那“消失的时间”中,才能解开这无数的谜团,找寻到真正的答案。 ———————————————————— 新的疑团-3 “嗡...嗡...嗡......” 在告别妻子、再次匆匆赶往明朝博物馆的路上,李林波的手机又一次剧烈震动起来。 原来是赵启豪打来的语音通话。 接通后,话筒那头立刻便传来了赵启豪无比焦急的声音: “林波,你可真沉得住气!调查到底进行得怎样了?你一直不回复,我这边可是被逼得火烧眉毛了!” “我刚刚和安然一起仔细研究过,都觉得那画还是有些问题。我现在正赶回博物馆,继续查证。” 而很显然,李林波给出的这个答复,非但没有令赵启豪感到丝毫的轻松,反而像是压力陡增,不由得又是一通抱怨: “喂,到底有没有把握啊?不要只是‘觉得’,现在可是什么事情都要讲究证据!说实话,我现在都不怕你告诉我哪里有疑点,而是担心你拖了半天,最后却根本找不出确切的疑点来。那我可就更不好交待了!” 赵启豪的话,让李林波颇感诧异。好友的压力他可以理解,但是为何还担心找不出疑点来?如果可以证明是真品,岂不才是保险公司更想要的答案? 于是,李林波脱口问道: “怎么,你还怕没有疑点?” “嗨!还不是被你给逼的......” 一瞬间,李林波几乎可以想象得出话筒那头,好友捶胸顿足、朝天叫屈的样子。 “不瞒你说,之前你一直没回复,我只好先找博物馆的那位美女打听,结果听说你已经体验完那个‘消失的时间’了。而且那美女还告诉我,体验之后你的表情多少有些不太自然。我一听,这八成是说明老兄你有线索了啊!加上被老板逼得实在没有招了,就只好先推说,你好像在博物馆‘消失的时间’里找到了一些可疑线索。这样,至少能为咱们争取点儿时间,我也能暂时喘口气不是?” 李林波一听,不禁皱起眉头,这样一来,自己无疑更是骑虎难下。怪不得赵启豪会说,一旦找不出像样的疑点,反而更不好交待。不过,比起李林波,赵启豪显然更加忧心,立即追问道: “林波,你和我说实话,好歹也让我心里有个底。你是不是真的发现了什么有价值的新线索?!” “......是的。不过,千头万绪,还未能梳理清楚。目前也只是尚未成型的猜测而已......” “等等!你的意思是说,那画......难道真的会是假的?!” 犹豫了一下后,李林波还是决定至少将自己的真实看法与好友分享一下,于是说道: “......不瞒你说,我虽然还没有完全想通一些关键之处,更暂时没有决定性的证据。但是,坦诚而言,我的确倾向于相信,关于我们最初想到的,那幅画是朱允炆在九龙山隐居后所画的推论,很可能是错误的。甚至,那幅画有可能根本就不是朱允炆所画。” 而在得到这样一个回答后,手机那头的赵启豪顿时陷入了沉默,不知其是惊愕、惶恐,亦或是兴奋与激动,但很快,似是在权衡了一番利弊后,赵启豪的语气中明显多了几分底气,却又隐隐含有一丝担忧,只听其随即说道: “好,既然林波你这样说。我相信你!后面也会耐心等着你调查的最终结果。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也必须提醒你,你的动作恐怕必须要抓紧了!” “你放心,我这就快到博物馆了......” “不,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赵启豪语气郑重地打断了李林波,并且,明显是刻意地压住了声音,似乎是有意避开旁人,而后才低声说道: “林波,你有所不知。你的调查继续拖下去,早晚会引起江城文化集团、甚至是其董事长纪江城本人的注意。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他们的影响力到底有多大。江城文化集团不仅是本市明朝博物馆的股东之一,而且,江城集团的总部,当然也包括纪江城的平日办公室,就在博物馆的隔壁大厦。到时,谁也说不准,他们会不会暗地里插手阻挠。更严重的是......” 这时,似乎是有人在其身旁偶然经过,赵启豪赶紧停了下来。而已来到明朝博物馆前的李林波,这时也已注意到,赵启豪所说的江城文化集团的总部大楼,果真就矗立在明朝博物馆的隔壁,只是之前自己未曾留意这周围的建筑。 这样看来,好友的确所言不虚。 过了一会儿后,好像是终于确认了旁边再次无人,赵启豪才又小心翼翼地继续压低声音说道: “我和你说,更严重的是......嗯,其实,我这也是刚刚从小道消息了解到的......关于纪江城此人,可不是咱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据说他可是黑白两道通吃的狠角色!此人看着道貌岸然、衣冠楚楚的,可背地里说不定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真要惹到了他,背地里下起手来,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听到这里,不知为何,李林波似乎猛然想到了一个人。巧合的是,另一个世界中的那人,刚好也姓纪...... 不仅如此,李林波忽然意识到,怪不得当初在皇宫外见到那姓纪的千户时,自己就感觉他的样貌有些似曾相识。如今仔细想来,好像确实与那直播中曾见过的江城集团董事长——纪江城,颇有几分神似。 总该不会——?! 李林波尚未继续展开天马行空的想像,思路便又一次被赵启豪打断: “总之,你一定小心为上!趁着现在并不引人注目,尽早查明真相。一旦真相大白,公之于众。咱们不仅成了功臣,江城文化集团垮台后,咱们也就无需再担心什么了。” 对于好友不厌其烦的谆谆提醒,李林波却似乎并未放在心上,反而在沉吟了一会儿后,顿了顿,站在这座历史沧桑与时尚现代感并存的明朝博物馆前,问出了一个极其突兀的问题: “启豪,你是否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时空穿越? “穿越?穿你妹啊!你不会是打算穿越回去一查究竟吧?!” “......” 李林波陷入了沉默,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微微叹了口气后,只好否认道: “当然不是。只是,我记得你爱好科幻,那......能否简单讲下,关于穿越的一些理论。我只是突发奇想,理论上,时空穿越是否可能存在?” “啥......?你何时也对科幻感兴趣了?兄弟,我都快急死了。你还有心情和我在这里聊穿越?再说,你也分下场合和时候啊!现在哪还有时间管什么科幻和穿越?!你总不会打算让朱允炆穿越到我们现代,来作证这幅画是假的吧?” 对于赵启豪在电话那头的反应,似乎也在李林波的意料之中。于是,李林波又故作轻松地继续解释道: “你先别急,我就随口一问,主要是想激发一下思路。记得你平时就爱看一些科幻电影和小说。可否简单讲一讲?说不定,能为我提供些灵感。” “......唉,算我服了你了......” 赵启豪此时真是有气不打一处来,可无奈之余,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又听李林波煞有其事得般,似乎也勉强有几分道理,语气中更隐隐像是找到了某个突破口,只得耐着性子,简单向李林波介绍起来: “我其实也不是特别懂,但一般来说,说到所谓的‘穿越时空’,大概可以分为两......哦,不,应该是三种理论。首先就区别于,是否是平行宇宙。” “平行宇宙?” “对。还是举个例子吧。比如一个人在30岁时,买了一座别墅,别墅配有一个院子。10年后,也就是他40岁时,院子里面依然什么也没种。有一天,他面对着空旷的院子,忽然感觉有些后悔,当初10年前刚买房子时,怎么就没能种上一棵苹果树苗?那样的话,10年后的今天便能从树上摘果子吃了。于是,这个人便穿越到了10年前,也就是30岁他刚买下这所房子的时间点,于院子里种上一株小苹果树苗。那么,当他穿越回出发时的40岁时,院子里会怎样?” 李林波正欲思考一番这个有些玄妙问题,赵启豪却已给出了答案: “按照第一个理论,这个问题的答案是:穿越回原来的世界后,一切都没有改变。也就是说,他原本的世界中,并没有因此而出现一棵长大的苹果树。不过,在那个被他栽下树苗的世界里的10年后,院子里倒是有那么一株苹果树。这是因为,他穿越过去、种下树苗的那个世界,与现在的世界形成了所谓的‘平行’关系。换句话说,对于过去的影响或改变,会创造一个新的分支宇宙,并在那个分支宇宙中产生对于结果的影响,即多出了一棵10年树龄的苹果树。但无论穿越者如何折腾,根据这第一个理论,他始终不会都不会对原本世界的现状造成影响。两个相互‘平行’的宇宙,也会各自运行下去。” 赵启豪的解释,李林波一时理解得还不是非常透彻,似乎是穿越者回到过去某个时间的改变行为,会导致原本单一的世界线,从那个节点出现分岔,出现一条新的世界线,即所谓的“平行宇宙”。这个新世界中的结果或许会有不同,但是原本的世界中,一切仍照常发展。 似懂非懂间,李林波正待继续追问,赵启豪却已继续说道: “当然,这样的结果有些令人失望对不对?因为如果真的存在穿越,那么穿越回过去的人,往往是希望通过改变过去、而间接改变现状的。因此,很多电影和小说里,还有第二种理论。也就是过去和未来都发生在同一个宇宙中。也不再有所谓的‘平行宇宙’。那么,看似就可以通过影响过去,从而改变现在、甚至未来。借用刚刚的例子,也就是,当那人穿越回40岁时,发现院子里果然多了一棵长满果实、已有10年树龄的苹果树。因为他改变了过去的‘因’,造成了现在不同的‘果’。这个应该是最好理解的。不过,这个理论却存在一个重大的悖论,使之自相矛盾。” “什么悖论?” “有名的‘外祖父悖论’啊!唉,你可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你想一下,根据这个理论,假设穿越者回到过去,在其外祖母怀孕之前,一枪结果了他外祖父的生命。会怎么样?如果过去已被改变,后来的一切也都将改变,那么这种情况下,穿越者的母亲不可能再出生,自然更不会有穿越者。但这样的话,变成从没有存在过的穿越者,又如何能穿越到过去开枪结果掉其外祖父呢?没有穿越者,他的外祖父也就不会提前意外身亡。这岂不是因果之间出现了自相矛盾?因此,不少电影虽然都会借用这个看似方便的理论,但却始终存在这样一个难以克服的悖论。当然,如果是‘平行宇宙’的话,也就没有这个矛盾了。因为,分支宇宙中的穿越者因为外祖父的意外身亡而消失了,分支宇宙中的确不再存在穿越者的母亲和穿越者,而原本宇宙中并未受到影响,一切如常。” 这一回,李林波似乎越绕越糊涂了,虽然大概明白了平行宇宙与非平行宇宙的区别,可根本没有时间将其完全消化,赵启豪便又侃侃而谈地聊起了第三种理论: “此外,还存在另一种理论,即过去和未来仍然都发生在一个宇宙中,但穿越者无论怎么做,都无法影响过去与现在。甚至,就连穿越这一行为其实也是历史的一部分。” “那这样不也同样违背了‘外祖父悖论’?” 面对李林波提出的疑问,赵启豪却笑道: “哈哈,在这个理论中,穿越者是杀不死其外祖父的!反而,他穿越后对其外祖父所开的那一枪,很可能反而促成了其外祖父和外祖母的结合,继而才有了后来的穿越者......” 越听越糊涂的李林波正待继续细问,赵启豪这时却忽然道: “老板回来了!先不和你说了,调查的事你可一定抓紧啊......” 而后,随着“哔——”的一声,对方那边便已挂断了通话,只余下独自站在博物馆前的李林波,心中泛起无限的感慨与困惑。 无论自己上午的经历究竟是否是穿越到了真正的明朝,经过了赵启豪的一番解释后,李林波反而陷入了更深的迷茫之中。 ———————————————————— 虚实-1 “李先生......?!您,您又回来了?!” 一进入博物馆的大厅之中,李林波竟再次见到了那名美女讲解员。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偶遇,像是正在聊着电话、向门外走的美女讲解员显然也吃了一惊,语气中不仅充满了错愕,似乎还隐隐有几分顾虑。 而在认出去而复返的李林波后,对方立即挂上了耳畔的手机,神色也显得有些不太自然。不知是仍在为上午推荐办理vvip的事情感到几分担忧,还是对向赵启豪私下透露李林波体验“消失的时间”之后的不自然反应而感到心虚。 “对,下午可能还要麻烦你,我想再体验一次那套‘消失的时间’。” “哦,好的。没问题。那......我现在就带您过去?” 对于李林波的这一请求,美女讲解员很快调整好了惊愕的表情,如同上午时一样,礼貌而又优雅地微笑着,引领李林波再次前往新展厅那边的体验室。路上,仿佛是感觉无言中略显尴尬,讲解员主动打破了沉默: “李先生,您对上午的体验,还算满意吧?” “......嗯,还好。” 李林波迟疑了一下,简单答道,同时,又似是想起了什么,转而问道: “对了,你们这套‘消失的时间’,之前是否有过其他的体验者?” “当然有了。虽然这套最新设备一般人没有机会接触,但是也已经有过不少vvip资格的体验者了。” 听到这里,李林波微微皱了下眉头,继续问道: “那其他体验者使用后,一般都会有何反应?” “嗯......该怎么说呢?大家的评价褒贬不一,但总体上......基本都觉得还是挺有意思的。” 这时,李林波敏锐地观察到,讲解员在回答时,目光之中略有闪烁,看起来并非实话。照此推断,可能很多体验者对于这套系统的评价并不高。李林波则斟酌了下措辞,谨慎地追问道: “那他们有没有在使用后提出什么问题?或者说,有没有人......在使用后表现得有些怪异?” 谁知,讲解员随即疑惑地看了李林波一眼,似乎体验后表现最为诡异的就是他本人了。而且,对于李林波提出的问题,讲解员像是也充满了好奇与不解,因此皱着眉回答道: “印象里,体验者一般都没有什么特别的评价,或者不一样的怪异表现。李先生,倒是您上午使用后似乎有些不适,我还在担心,您该不会是在系统里遇到什么问题了吧?” 李林波顿时回想起那花屏的对话框,正打算提及这个无法及时退出的系统故障,却又谨慎地暂时收住了疑问,反而淡淡地否认道: “也没遇到什么大问题。就是第一次体验,不太适应。” “哦,那......您在‘消失的时间’里,是不是已经有所收获?我看您上午可是直到最长时限才由系统强制退出的。在我的印象中,使用到强制退出时限的体验者,您好像还是头一位。大多数人一般用不了多久就会退出来。您在里面,应该待了很长的时间吧。所以我才冒昧地猜测,您是不是找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面对着讲解员的疑问,与充满期待的目光,李林波并未多言,只是避而不答。不过,经此提醒,反倒让李林波想起了之前程序内时间流速与现实世界不同的事情,于是转而问道: “对了,‘消失的时间’中,时间的流速是不是和现实世界并不一样?” “嗯,是的。” 对方见试探没有得到答复,似乎有些失落,但仍点了点头: “您应该也发现了吧。有点儿类似于梦境之中,大脑比正常清醒状态的运算速度更快。在‘消失的时间’中也是同样的道理。一般来说,正常速度比率是1:20。甚至,还可以根据体验者的特殊需要,在程序中让时间更快加速,比如用现实中半小时的时间,看遍明朝某个地方或某座建筑100年的历史变迁。就像是某些视频中,对一固定场景进行倍速快放的效果一样。转眼间,便是沧海桑田。我如果没记错的话,您上午体验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那么在程序中,就至少是一个白天或一整个晚上。要知道,很多人可能最多也就在里面待上一个小时就会退出来,而在现实世界里,也不过几分钟而已。所以,我才觉得,您一定是有所收获,才会迟迟并未主动退出的。” 听到这里,李林波再度陷入了沉默,面色中的困惑反而像是更深了。略显失望的讲解员犹豫着还想再问些什么,而这时两人却已来到了新展厅的体验室门前,讲解员只好暂且作罢。 推门而入后,李林波望着那具上午曾乘坐过的“龙椅”,不禁生出一阵隐隐的感慨。最初自己还觉得在这虚拟程序中追寻调查毫无意义,只想短暂体验便迅速退出。可谁又曾想到,不仅在程序中经历了一场难忘的生死冒险,即便是在退出之后,短短一个中午的时间,自己竟然又主动回到了这里,来找寻自己也不知是否在那“消失的时间”中存在的所谓答案。 之前的自己更从未料到,体验过“消失的时间”后,非但未能查清《大明江山图》的真相,反而因为越来越多奇妙而又莫名的线索,自己倒是越来越有些迷茫了。 对于此刻的李林波而言,真实与虚幻,现实与梦境,原本在自己认知中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如今却已逐渐动摇了起来。 而心底唯一可以确信的,便是对于真相越来越近的一股潜在直觉,以及愈发强烈的追寻真相的执念。 再度坐回到“龙椅”上的李林波,表情凝重地又一次戴上了那顶体验头盔,对于自己将要去往的地方,似乎充满了顾虑与敬畏,而目光却始终坚定。 无论真相如何,那到底是真正历史上的明朝,还是程序造出的虚拟世界,自己都要再去一探究竟,弄个水落石出! 随着讲解员再次启动程序,又是一阵熟悉的酥麻感觉贯通全身,身体渐渐失去知觉的李林波,又一次看到了那熟悉的界面: “请在心中默念三遍,用于退出时的个人口令。” 再一次在心中暗自念了三遍自己的生日数字,顺利设定好退出时的个人口令后,李林波很快便进入了目的地。 依旧无需明确的指令,系统对于自己的需求仍是清清楚楚,眼前随即跳出了一个对话框界面,上面是系统的提示: “建文四年(公元1402年)六月十五,大明都城南京。” 李林波隐约记得,上次来时,系统的提示好像是六月十三。这样算来,这次抵达的时间点,应当是上回退出时的不久之后。 李林波正在心里盘算着自己下一步的计划,第一步,恐怕还是要先找到那名酷似妻子安然的宫女凌瑶。而这时,身体也已如上次的感觉一样,置身于新世界的地面之上。比起上回的忐忑不安,这一次,李林波已没有了那么多的顾虑与紧张,直接睁开了双眼。 可是,眼前所呈现的一切,却令李林波目瞪口呆—— 难以置信地扫视着自己这一回所抵达的新世界,李林波发现了两件万万未曾想到的情况: 首先,令人稍感欣慰的是,这一回,他并未成为上回的明朝太监——陶公公。这大概也是上一回冒险经历中让其最感不快之事。 不过,比起这个,第二件发现无疑更加令人惊讶: 同样的地点,近似的时间,但眼前呈现的这个世界,却竟然并非自己上回所到的世界! 这——这到底是哪里?! 虽然此番依然是来到了一片气势恢宏的皇宫之中,但望着眼前质感粗糙、毫无生气的虚拟场景,李林波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里的一草一木,显然一眼便能看出是由电脑程序建模构造而成,与之前真假难辨的所见完全迥异。 带着一丝幻想,李林波依然试着在这个世界中来回走动了下—— 倒是一样的行动自由。但是,只要低下头,便能看到很明显的虚拟手臂,动作机械而僵硬。除了视觉体验,以及简单的音效外,更是完全没有上回身临其境、与真实世界几乎无异的全部知觉。 其实,平心而论,眼前所处的这个世界,的确比一般的vr体验要震撼得多。不过,如果仔细观察,还是依然可以明显地觉察到,视觉画面中的一个个像素点。这无疑破坏了最真实的沉浸感,以至于体验者很轻易地便能分辨得出,所有的构象都不过是程序构建出来的。 有些不甘的李林波又试着与旁边一名普通宫女形象的npc交谈,对方身上随即弹出了对话框。 面对那对话界面,体验者可以在选项之中,选择想要与之交流的内容。这无疑与很多流行的网络游戏无异。李林波试着选择了某个选项,得到的也是机械而简单的回答。对方的脸上更是几乎毫无表情,满是麻木。 此时的李林波,不禁回想起之前那个残酷血腥、却又无比真实的世界。与其相比,如今所处的这个世界既无微风拂面的清爽、也没有钻心的疼痛,更没有任何波动心弦的情绪波动,有的,只是面前毫无生气的草木,行尸走肉般的npc人物,以及冷冰冰的机械反馈。 这个虚拟世界的一切,都是如此的枯燥乏味、单调冷漠。纵使眼前有无数的建筑、草木及各色人物,这个世界却依然让人感到无比的冷清与孤寂,甚至,是有些恐怖。 这一刻,李林波似乎终于明白了,为何几乎没有体验者能在这里待上多久,大都浅尝辄止。就是因为,最多待上一个小时,那种无比的孤独感就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所以在粗略游览过后,多数人便会匆匆选择直接退出了。 试想,如果当初自己来到的也是眼前的这般世界,恐怕也不会久留,更不会对其能有多高的评价。 这样看来,其他体验者曾经抵达的,便是这里。 而比起之前自己曾到过的那个明朝世界,这里唯一的好处,大概便是系统的运行极为稳定。随时弹出的对话框与之前无异,却并未受到一丝的干扰。在李林波试着默念出退出口令后,程序立刻提示即将退出。 随着眼前的一切逐渐暗下,看样子正在顺利返回现实世界,但与此同时,一个令人无比困惑的疑问占据了李林波的心头: 为何自己前后两番进入程序,抵达的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这个难以解释的疑问,令李林波百思不得其解。而更令其感到诧异、困惑、甚至是后怕的,是随之而来的另一个疑问: 如果刚才所见的才是“消失的时间”程序中原本的样子,那上午自己所经历的那个堪比真实的明朝世界,又到底是哪里......? 莫非,自己上午时曾在无意中穿越到了真正的明朝——?! ———————————————————— 虚实-2 很快,眼前的一切渐渐黯淡下来,而正怀有一个惊天想法的李林波,也顺利地离开了那毫无生气的虚拟世界,在现实中转醒过来。 “李先生,你......你这么快就醒了......?!” 在李林波卸下头盔后,一旁的讲解员慌忙收起了刚刚拿起的手机,并立刻从旁边的保温箱中取出温热的毛巾,递了上来。 同时,讲解员的表情间似乎充满了不解与惊讶。 毕竟,李林波上回体验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这回却不知为何,居然在转眼间就退出了程序。 不过,比起上一次李林波醒来后极不自然的诡异表现,这一回李林波的反应倒是显得正常了许多,但眉毛却始终紧皱着,在刚刚醒来后,便立即疑惑地问道: “刚刚载入的系统,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啊?您说......系统出了问题?!” 讲解员愣了一下,见李林波表情郑重,不似是开玩笑,还以为真的出了什么故障,立即转身去检查了一旁控制台上的操作界面,但在一番查看后,却又回过头来,极为肯定地回答道: “没有问题,系统一切正常啊!” 不仅如此,讲解员还顺带着补充了一句道: “我仔细看了下,程序一直都在正常运行,就和上午时一样......” “和上午一样?” 李林波的眉头不禁皱得更紧,在犹豫了一下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困惑: “可为何刚刚进入的世界,与上午的......有些不太一样?” “不太一样?怎么个不一样?” 讲解员流露出不解的神色,好像根本不明白李林波的意思。 “刚刚的世界,很明显是虚拟构建的......” 讲解员歪了歪头,感到有些好笑,觉得这不过是最基本的常识而已: “嗯,那是当然的啊。这系统中的世界本来便是虚拟构建的。” 但李林波的下一句话,却令其呆立在原地: “但是我上午所进入的世界,一切都如同真的一样。就好像......好像是真的穿越到历史上的明朝一样......” 听到这话,那讲解员愣了足足好一会儿,而后却忍不住掩嘴笑了出来: “哈哈哈,李先生,您可真会开玩笑!要是那样,这套程序,岂不成了时间机器?那怎么可能呢!再说了,要是真能穿越回去,甚至还可以改变历史的话,又怎么可能允许体验者随意穿越呢?那历史不也被搅得一团乱了吗?” “......” 李林波见自己像是被当作了疯子,正待强调自己的亲身经历,却又止住了冲动,而是选择先镇静下来,试着捋清自己的思路。 与此同时,一旁的讲解员看气氛有些尴尬,大概觉得自己刚刚的确说地有些过了,同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珠一转,随即又说道: “李先生,您如果对上午的体验有疑问的话,我们这套设备是可以自动存储体验者的使用记录的。有点儿类似电脑上的log日志,其中包括了每次体验中您的所见所闻、以及全部操作的存档。要不,我帮您调出上午的记录来查看一下?” 闻听此言,李林波的两眼之中随即重燃光芒,像是找到了门路,马上同意了讲解员的建议,请她立即调出上午的记录存档查看。 讲解员于是在一盘的操控台上进行了一番操作,在弹出一个需要输入密码的界面后,转头请李林波走到台前,同时解释道: “为了保护体验者的隐私,根据程序设定,只有输入您在进入时设定的密码,才能打开记录。否则,即便是在体验者使用时,其他人在旁边的操作界面上,也是看不到体验者在‘消失的时间’中的具体情况的。下面,就请输入下您设定的口令密码吧。” 说罢,讲解员自觉地回避开,走到一旁。但是,就在李林波迅速输入完口令之后,讲解员却又听到了李林波充满疑问的求助: “无法打开?这是怎么回事?” 讲解员立即走了回来,看向操作台的屏幕,顿时也惊住了: 屏幕上竟赫然显示着‘无法打开’四个字。 “这......” 讲解员一时也有些懵,大概还是头一回碰到这样的情况,在连续又尝试了几次操作、但依旧无果后,不禁越发感到疑惑。 过了一会儿,有些不甘的讲解员只好又尝试重新调出下午刚刚的新纪录。 果然,这一回,经过李林波输入口令后,下午的记录很快便被顺利打开了。存档中,正是李林波刚才在“消失的时间”中短短几分钟的所见所闻,以及其每一步的具体操作。 虽然存档中保存着高达16k画质的影像资料,已堪称精细,但是在李林波将画面试着不断放大之后,还是能看出画面中明显的虚拟构造痕迹。 而从讲解员的表情中,李林波也再次得以确认,刚刚进入的那个虚拟世界,看来的确就是“消失的时间”本来的样子。 可离奇的是,在又一次试着调出上午的记录时,系统却依然无法将李林波上午的存档打开。至于无法打开的原因,则是显示为—— 存档出现未知错误。 不过,在这条记录下仍可查看的详情备注中,倒是记录下了系统载入与退出时的一些基本信息。其中就包括李林波在进入世界后所抵达的时间地点,正是: 建文四年(公元1402年)六月十三,大明都城南京。 而退出的时间与地点,则是: 建文四年(公元1402年)六月十四,紫金山东麓某村落。 除此之外,无论是李林波当时耳闻目睹的影像资料、还是那历经一夜的所有操作,系统中均查不到这期间的任何记录。仿佛,其虽然在“消失的时间”中待了一整夜,但除了旅程的起点与终点外,便再未留下任何的痕迹。 这时候,似乎是联想到上午李林波醒来后的怪异反应,讲解员的面色也变得有些不太自然了。只见其用余光打量着一筹莫展的李林波,目光中满是疑惑与好奇,心中也顿时冒出了一个巨大的疑问: 李林波上午在“消失的时间”中,到底经历了什么? 不过,讲解员像是很快想到了一件紧要之事,转而说道: “李先生,要不麻烦您先在此稍等一下?我这去就和馆里以及研制这套系统的工程师们请教一下,看看到底为何打不开上午的存档记录。您看可好?” “好。” 对讲解员的这个提议,李林波也没有多想,随口答应道。 似乎,李林波此刻已不太在意那无法打开的离奇存档记录,而是已开始对另一些更加重要的事情展开了思考。而那存档记录尽管离奇,对于李林波而言,却反而像是对自己心中大胆想法的又一件佐证。这时李林波最希望要的,恰好便是可以自己一个人先单独冷静一会儿。 看到李林波已来回踱着步子、陷入了沉思,讲解员也不便再打扰其思路,只是下意识地握了下怀里的手机,而后便如刚刚所说,快步离去了。 体验室中,很快只剩下李林波一人,与那台形如“龙椅”的巨大机器。 左思右想中仍难有思路的李林波,对于可能真的经历了一次穿越的经历,此时的心中既有些兴奋与激动,同时又有着焦虑与后怕,更充满了无尽的疑问。 无人倾诉间,李林波忍不住取出手机,想和妻子与好友谈一谈自己上午的奇遇。 可就在这时,手机却恰好先响了起来—— 根据屏幕上的显示,原来是赵启豪拨来的语音通话。 李林波深吸一口气,预感到可能是好友再次来电催要调查结果,可接通之后,听筒中却传来了赵启豪轻松而愉悦的声音: “哈哈!林波,怎么样,调查进行得还算顺利?” “......还好。不过,仍需要些时间。” “哈哈哈哈,没事,你不用着急。放心,现在已经没人催咱们,你也终于可以安心调查上一天了!就算最后找不出疑点,也完全没有关系!” 闻听此言,李林波不禁大感意外。 好友的声音不像是故作轻松,与不久前的焦虑却简直180deg;大转弯,口吻中也尽是如释重负后掩饰不住的由衷惬意。 难道,是事情又有了新的变化? 果然,赵启豪很快便又神神秘秘地继续说道: “是不是很吃惊?看来,你还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难道,那幅画已经有人鉴定出是假的了?” “哈哈哈哈,那怎么可能?!唉,你可真是只知闭门造车,却一点儿都不关心下随时的新闻动向。人家江城集团现在可是占据着‘天时地利人和’,且不论此画的真假,我现在都已经快要相信,这《大明江山图》可能还真的具有神秘的天地玄机嘞!” 赵启豪没来由的这一番话,更让李林波如坠云雾,完全摸不着头脑。这时,却听赵启豪继续道: “算了,不和你绕圈子了!那就由我来告诉你个好消息吧!直到明天下午在明朝博物馆举行的公开鉴定质询会,你都可以放心地调查了!” “公开鉴定质询会?明天下午?” “对!你过会儿自己看下网上刚刚发布的消息就知道了。是江城集团最新发布的重大消息,鉴于目前社会各界的极大关注,以及各界主要专家与鉴定小组都已大致检查过画作,为了回应关于此画真伪的个别质疑,纪江城已正式决定,明天下午将在明朝博物馆举行一场公开的鉴定质询会。届时,网上也会对全社会进行实时直播,借此让大家一起参与到这场旷世鉴定之中。” 闻听此言,由于有些突然,错愕之间的李林波一时说不出话来,而赵启豪则继续说道: “这样一来,咱们的压力自然就小了。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原来纪总和我们保险公司的老板是好朋友!他似乎也很能理解保险公司鉴定的难处,刚刚向我们表示,大可等明天的公开鉴定完毕后,再开具鉴定报告也没有问题。这样,大家也就都彻底放心了。嗨,我也没想到,这纪总原来人还不错!一点儿不像传言里说得那样......” “那——” 李林波正打算问些什么,赵启豪却抢先答道: “当然,你的委托鉴定佣金还是一分不会少的!关于这点,林波你大可放心!” 李林波苦笑了一下,解释道: “谢了。但我想问的不是这个。而是关于这画的调查。如果确有疑点的话,甚至......假如我真能找到确凿证据的话,那在明天的公开鉴定会上——” “哦?你真的仍有如此信心?!” 赵启豪不知为何,像是刚刚受到了什么外界的影响,语气中似已相信了那幅画必是真品,可在听到李林波仍然抱有怀疑态度后,随即说道: “如果明天真的能够当众揭穿,那咱们可就真的出名了!当然,你可想清楚了,万一质疑失败,反被驳倒,这脸也同样丢大了......不过,如果你确实有发现,那就踏实地放心调查吧!有什么需要我做的,随时联系!” 见好友还是依然鼓励自己继续调查,李林波正犹豫要不要提一下上午经历的穿越之事,这时,却听赵启豪又忽然语气认真地话锋一转: “不过,林波,你大概还不知道吧。这幅画现在可是‘天时地利人和’全占齐了,你要不还是先看下新闻吧。要我说,咱们实在没必要冒巨大的风险,凑合着调查下,差不多就得了!毕竟,咱们或许可以和江城集团与纪江城对着干,可总不能与老天爷对着干吧?说实话,我现在也觉得,这画或许真的对应着‘天意’了......” 听到这话,李林波只觉一头雾水,还以为赵启豪是在用“天意”作着什么比喻,赵启豪却只微微叹了口气,让李林波自己看下最新的新闻,自然就会明白。而这时,好友那边像是又接到了某人的来电,赵启豪便随即中断了通话。 结束通话后,两眼一抹黑的李林波赶忙用手机搜索刚刚的热点新闻,不仅随即发现了关于明天公开鉴定质询会的大量报道,也在另外的相关报道中,终于明白了—— 好友刚刚那番话中的“天意”,究竟指的是什么。 ———————————————————— 虚实-3 原来,赵启豪所说的天意,并非比喻,而是近日将会出现的天象奇观—— 日月同天。 也就是太阳与月亮同时出现在天空之中的一种天象。 看着大量的报道条目,李林波随意点开一则新闻直播室,里面的播报员正在绘声绘色地向观众们进行着详细介绍: “据气象台刚刚发布的可靠消息,继几日前出现的‘日月同天’奇观后,今明两晚,这一奇观将继续在黄昏时上演。而鉴于‘日月同天’与明朝的国号‘明’字刚好暗合,这不禁令世人产生联想,将这一天象与最近重见天日、等候鉴定的传奇古画《大明江山图》联系在一起。据悉,似乎已有很多民众都表示相信,这是上天对于传奇古画重现世间所给出的吉兆。无论事实是否是这样,但可以确定的是,这则刚刚爆出的气象消息,不仅为这幅本就颇有争议的绝世古画增添了一笔神秘的玄学色彩,市场上也因此再度掀起了一股‘明朝热’......” 关闭了直播,李林波又点开其他几则新闻报道,内容也均是大同小异。而从新闻下方的评论中也可以明显看出,无论这恰好出现的天象与那《大明江山图》到底有无关联,民众的热情的确已被彻底点燃。明日下午即将举行的公开鉴定质询会,如今也已是万众瞩目的第一热点话题。 不过,看着各大直播平台中关于《大明江山图》神秘色彩的消息甚嚣尘上,李林波却禁不住皱紧了眉头。 所谓“日月同天”,李林波倒也略知一二。这种现象又被称为“日月同辉”。 其实,这本是一种由于地球绕太阳与月球绕地球的转动周期不同,而造成的自然现象而已。尤其是天朗气清的秋季,在能见度较好的农历廿一至廿三,大白天也可以看到,太阳未落、月亮已升,或者太阳已升、而月亮未落的独特景象。 按理说,这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异象”,罕见程度甚至不如日食或月食。而唯一稍显离奇之处,大概便是不久之前便刚刚发生过一次这样的奇观,只不过那时也根本无人在意。而在短短数天后便再次出现“日月同天”的现象,这样的情况的确稍显罕见。 不过,比起这些天文知识,新闻评论中人们更加在意的,而是这天象与明朝国号的潜在联系。 因为明朝的国号“明”字,正是由一个“日”与一个“月”组合而成,刚好也符合“日月同天”的意象。 而如果再将最近问世的神秘《大明江山图》与这原本不足为奇的天象,以及明朝的国号“明”字三者联系到一起,就无疑增添了一层看似神奇的玄学色彩。 无论这是否是有人在背后刻意散播造势,如今的局势却已是信者如云。很多从未听说、也未曾注意过“日月同天”现象的普通人,人云亦云,自然也会觉得,现在,似乎就连“老天爷”都在为那幅重现世间的《大明江山图》助威造势。如此神画,又岂能有假? 想到这里,再加上江城集团已入股的明朝博物馆所提供的便利条件,李林波算是彻底明白了,赵启豪刚刚所谓“天时、地利、人和”的含义。 看样子,明日的公开鉴定质询会,纪江城的江城集团已是势在必得!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根本没把保险公司尚未出具的鉴定报告放在心上。 李林波静静地走到窗边,望向天空,发现晴空中的太阳已然开始西斜,时间已到下午。 虽然距离临近黄昏时才会出现的“日月同天”现象尚有一段时间,明朝博物馆前却已有不少热情的观众,正在翘首以盼着天空中将会出现的“异象”。甚至,就连门口礼品部一向无人问津的望远镜,此时也正在大卖。看得出,不少人都对黄昏时便能看到的“日月同天”跃跃欲试。或许部分人还在隐隐期待着,说不定,当“日月同天”出现之时,那存放在博物馆中的神秘《大明江山图》还能出现什么更加离奇的异象! 潜移默化之中,在舆论与媒体的导向下,似乎已无人再质疑这幅画的真假。 当然,除了窗前面色凝重的李林波之外。 忽然,一阵脚步声打断了李林波的思绪,转身看去,原来是那名讲解员终于回来了—— “李先生,实在不好意思,耽误了这么久。我刚刚去问了专业的技术人员,但他们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情况。即便是在系统后台的数据库中查找,也没有任何有价值的发现。看来,只能解释为,上午的存档可能出了些技术故障,导致无法读取。实在是抱歉,这样一来,不会耽误了您的事吧?” 谁知,听到这个答复的李林波则只是轻轻一笑,心中早已笃定,上午的离奇经历与未能保留的存档,绝对不是技术故障这么简单。不过,其本来也不抱希望,能通过技术手段来加以解决。如今,见结果果如所料,那边只能靠自己,来找出如何通往明朝、穿越时空的真正玄机了。 但表面上,李林波还是微笑致谢道: “没关系。多谢了。下面,我还是想先一个人再转转......” “哦,好的。您请便。” 对于李林波的平淡反应,像是有些出乎对方的意料。讲解员似乎还以为,上午的存档中一定记录着李林波希望取得的什么重要资料。不过,见李林波正要转身离去,讲解员又立刻想起什么,赶忙递上了一张精致典雅的卡片: “对了,请您再稍等一下。这是为李先生特制的vvip会员卡。请您收下。有这张卡在手,不仅可以在博物馆内几乎畅通无阻、解锁基本所有的设备与展览,甚至包括了这套‘消失的时间’设备,也可以用这张卡自行启动程序,随时体验。此外,通过上面的联系方式,还能随时联系我们,为您指派讲解员,进行单独指引与讲解。” “好的,那就谢谢了。” “另外,李先生,还有件事......” 讲解员似乎还有话没说完,但是,话到嘴边,却又没有出口,只是微微一笑: “嗯......还是先不打扰您了。您慢走!” 李林波也没多想,只是接过了对方递来的会员卡,随后便转身而去了。 不过,身后那名一向对八卦极感兴趣的讲解员,却像是对那莫名奇妙的出错存档仍感到几分在意,回头看了眼放有“消失的时间”设备的体验室,继而忍不住喃喃地低声感叹道: “唉,也真是怪了。算起来,这应该是近期的第三件怪事了......!” 而听到这讲解员无心之语的李林波,则像是因此受到了什么提醒,于电光火石之间猛然想到了什么—— 对啊!联想到讲解员曾说过的最近另外两件怪事,难道说......?! 一边想着,李林波随即迅速走到了位于新展厅外、上午才查看过的那座明朝大钟前。只见其望着眼前这座冥冥中便带有几分灵性的六百年古钟,心中像是已找到了事情的关键—— 莫非,上午偶然间穿越到明朝世界,就是因为这座龙兴晚钟的缘故?! 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是,要说能有什么科学难以解释的神秘力量,为上午的自己打开了穿越至古代明朝的通道,这座自己本就觉得颇有灵性的大钟,自然最为可疑! 况且,根据那讲解员的说法,另外两件怪事也是在这龙兴晚钟运来后,才相继发生的。 看起来,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面前这座于明朝初年铸造的大钟——其不仅在大明创建者朱元璋的“龙兴之地”凤阳历经了六百余年的风霜岁月,又得常年高香供奉,更有终日的佛经吟诵相伴。尽管李林波仍对这些神鬼、玄学之事将信将疑,但上午确凿无疑的穿越经历,却使其不得不相信,或许这座古朴厚重的龙兴晚钟,真的具有某种不为人知的神奇力量。 对于这样一个惊人的发现,虽然尚未得以证实,李林波却已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之情,开始琢磨着自己到底该如何进行验证。 不过,激动之余的李林波此刻却并未注意到,与此同时,不远外的角落之中,已有两名带着黑色墨镜、身着西服、剃着寸头的陌生男子,正在悄悄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看起来,似是来者不善...... 但是,全然沉浸在兴奋中的李林波这时已是什么也顾不上,加上握有刚刚从讲解员那里得到的会员卡,于是立即用这张万能卡学着上午那讲解员的样子,打开了用于敲击大钟的那根撞木上的电子锁。 “哔——”的一声解锁成功提示音后,李林波随即抱起那根撞木,对准眼前的大钟,深吸一口气,而后便慢慢将其撞了上去—— “咚——!” 随着撞木击中那座大钟,一阵浑厚、悠长的声响,立时振荡开来—— “嗡——” 而此刻,李林波的大脑内也立即感到了一阵似曾相识的强烈翁鸣!同时感到一阵激动与兴奋: 对,没错! 上午的时候大脑也是一样的感觉! 不仅如此,就在上午进入“消失的时间”系统时,自己的大脑中似乎也有过类似的熟悉感觉。而在下午之时,却完全没有了这种感觉。 随着大钟发出的独特声波在李林波脑海中往复震荡,悠悠回响,尽管依旧有些不适,但李林波此时却已难掩心中的惊喜,放下撞木,便打算立即赶回体验室,马上借助“消失的时间”,看能否再次顺利穿越回明朝。 当然,这一切,也被旁边的那两名黑衣男子看在了眼里。只是,两人见李林波旁若无人地撞了大钟之后,便一脸激动地往新展厅的方向赶去,面面相觑之余,都不约而同地流露出莫名其妙的不解神情,似乎并不明白,李林波到底在搞什么鬼。 而就在这时,原本直奔“消失的时间”体验室的李林波,却不知为何,竟然忽而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一脸的茫然。 同样不知所措的两名黑衣男子,还以为二人的暗中监视被其发觉,赶忙躲了起来。可就在这时,博物馆中传来了一阵悠扬的广播声—— ———————————————————— 隐患-1 “叮咚——!” 只听,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后,伴随着悠扬的舒缓音乐,馆内忽然响起了例行的退场预告广播: “尊敬的各位游客朋友,马上要到本馆的闭馆时间了。入口处目前已停止检票入场。尚未参观完毕的朋友请抓紧时间,博物馆将于一小时后结束当日的开放。” 听到这里,李林波的眉头不禁皱得更深。不过,他所忧虑的,倒不是博物馆即将结束一天对外营业,而是就在刚刚音乐初响之时,那阵震荡脑海的钟声余音,便被瞬间打断。甚至,就连大脑中的那种熟悉感觉也随即戛然而止! 听着此刻回荡在整座博物馆中的退场音乐,李林波很清楚,就算自己再次撞响龙兴晚钟,本应久久不息的灵异钟声,也会马上被广播中的音乐抵消掉。 而随着转念一想,李林波又再次迈开了步伐。不过,这一回,却不是直奔新展厅的体验室,而是转了个弯,竟朝着博物馆入口处的大厅走去。 角落中的两名黑衣男子对视了一眼后,也随即悄悄地继续跟在其身后不远处。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眼看李林波来到了大厅之中,却并未离开博物馆,而是走到了一旁的咨询台前,在出示了自己的特制会员卡后,与咨询台里的一位工作人员查询着什么。 随即,只见李林波在看过工作人员打印出的一份表单后,思考了片刻,又简单地问了几个问题后,便递还了那张表单,径自向着新展厅往回慢慢走去。一边走着,李林波一边再度陷入了默默的思索之中。 暗处的两名黑衣男子此时则是不明就里,见李立波又慢慢踱回到新展厅那边,立刻赶到了咨询台前,急切地询问道: “喂,刚刚那位先生,来这里问了些什么?” 面对这有些不太客气的问话,工作人员皱了皱眉,原本不打算有所透露。谁知,对方竟掏出一枚证件,在工作人员面前晃了晃。在看清对方手中那枚证件后,工作人员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说出了李林波来此咨询的事项: “刚刚那位先生是在向我咨询,今天博物馆一共进行了几次广播?各在什么时间段?” “啊?广播......时间段......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就问了这些?” 黑衣男子似乎还不太相信,工作人员却已将刚刚打印出来、还未丢掉的那张表单直接取过来: “呐,这是刚刚给那位先生看过的表单。上面记录了今天所有的广播记录,甚至也包括了类似现在播放的这种例行退场音乐。” 黑衣男子接过表单,看来工作人员的确没有说谎,可是却让二人更加不解。那个理应专心调查《大明江山图》真伪的李林波,又是撞钟,又是查博物馆的广播记录的,究竟是在打什么盘算? 而这时,工作人员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 “哦,对了。刚刚那位先生最后临走时,还问过我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什么问题?” “他仔细向我确认了,在闭馆之后,是否还会有其他的广播功放。甚至,也包括夜里......” 听到这里,两人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搞不清李林波到底在搞什么鬼。随即,其中一名黑衣男子将同伴拉到一边,并将自己的想法附耳小声道: “该不会,是他起了疑心,在故布疑阵、迷惑我们的视线吧?” “不像。但是事情似乎的确没有那么简单。” 踌躇了片刻后,另一名黑衣男子取出了自己的手机,略显忐忑地说道: “算了,还是先将这里的情况报告一下。” “好。” 两人商量停当,略显敬畏地正准备拨通一个号码,这时,手机却已提前响了起来! 一见手机上显示的来电,两人神色间的敬畏之情顿时更甚,不敢有丝毫怠慢,便立即接通了电话。 只见,其中为首的黑衣男子手持电话,紧贴耳畔,神态却极为谦恭,先低声地将刚刚监视到的情况仔细汇报了一遍,而后,像是又很快得到了手机那头的最新指示,随即毕恭毕敬地点头答道: “好的,我明白了。请您放心。” 待那头电话挂断,黑衣男子松了口气。似乎已找到了下一步的行动方向,只见其拉上同伴,再次走回咨询台前,开门见山地问道: “‘消失的时间’那套沉浸体验系统,博物馆里是不是一共有两套?” “嗯......是的。” 工作人员回忆了下,点点头,如实答道: “不过,因为平时根本没有多少体验者使用,我们就只摆出了一台,在新展厅那边的vvip体验室。而另外一台,还在仓库里。” “既然这样,我们过会儿便将仓库那套设备运走借用一下,到时,两台设备的体验者是否可以共同进入同一个世界?” “这......”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问题,工作人员愣了下,而后苦笑着说道: “理论上是可以的。本来准备了两台设备就是为了可以使两人共同载入,第二台在载入时可以直接追寻第一台载入的时间和地点,以便在虚拟世界内同步互动。不过,至于设备外借,恐怕不太现实。这样大的事情,必须由馆长批准才可以......” “这个,就不必你操心了。” 听罢,黑衣男子轻蔑一笑,淡淡地说道。 ...... 而此时,在新展厅外的走廊之上,李林波还一个人背着手,于充斥耳畔的退场音乐中,凝视着那座古朴厚重、而又气势恢宏的龙兴晚钟,似乎是在暗暗筹划着接下里的行动。但对于其他潜伏在暗处、步步逼近的危险隐患,李林波却完全浑然不知。 不多时,仿佛是筹划已定,李林波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趁着此刻的空闲,低头沉思着,踱步走回了新展厅内。在走过一尊尊的明朝皇帝塑像,直到最后几座塑像前,李林波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而此时在其面前的塑像,正是明朝的天启皇帝。 据史书记载,这位年轻的天启皇帝生前酷爱木工活,其高超的手艺更是巧夺天工。因此,又常被后世称为“木匠皇帝”。 望着这位 “木匠皇帝”的塑像,李林波的目光中似乎既有敬畏,又有狐疑,仿佛是再次回想起了讲解员曾提过的那另外两件怪事: 第一件,是有位木匠师傅做到一半、暂放在博物馆的木工活,竟在一夜过后得以完成,并且,据说工艺甚至超过了其祖传手艺。 第二件,则是老保安所说的,曾目睹这些皇帝们的塑像,在夜里一起复活过来、聊家常的情景。 原本李林波最初听到这两件传闻时,只觉得荒谬可笑,可如今,却有些不寒而栗。 或许,那两件事并非是空穴来风而已。甚至,如今想来,其中还有些暗合之处...... 想到这里,李林波又本能地退后了三步,就像是在防止那塑像真的突然复活过来一样。 虽然李林波此时尚未搞清,那两件怪事与自己上午的无意间穿越是否存在关联,可是,这博物馆内的一桩桩奇事,再加上那真假未定、充满诡异的《大明江山图》,即便馆内正播放着舒缓的退场音乐,而且窗外的太阳也尚未落山,却依然使得身陷重重迷雾中的李林波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心里惴惴不安。周遭稍有些许异样动静,便会感到风声鹤唳。 而就在这时,不远外竟真的响起了什么怪异的轻微动静! “沙沙——” 听到动静,李林波立即转过头去,可冷冷清清的展厅中,除了自己之外,却依旧是没有一个游客的人影。望着空寂无人的展厅,想到刚刚突然冒出的诡异动静,李林波只觉得汗毛倒竖。 过了一会儿,由于一直不见其他声响,李林波渐渐松了口气,本打算安慰自己,刚刚一定是听错了。可就在此刻,不远外的一尊皇帝塑像,竟似乎微微摇晃了一下! 这——?! 仗着现在尚是白天,迟疑了片刻后,李林波终于鼓起勇气,慢慢走近了过去。此时,窗外的日影已愈加西斜,这展厅内的视线随之也渐渐暗淡下来,使得那一尊尊皇帝塑像的斜影被拖得修长无比,甚至伸展到了墙壁之上,更显诡异。 望着那些鬼魅般修长的塑像斜影,本就心怀忐忑的李林波更感到背后冷汗直冒。 待走近一些了,李林波这才发现,刚刚似是动了一下的,竟然正是明成祖朱棣的塑像!回想到明朝世界中,那位气度非凡、却也毫不留情的狠辣帝王,李林波顿时将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而就在下一刻,一个身披黄袍、头戴皇冠的人影,竟猛然自斜刺里跳了出来,跃至李林波的面前——! ———————————————————— 隐患-2 “哈哈哈哈,是不是吓到你了?!” 被吓得连退数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李林波,直到听见这熟悉的话音,才终于瞪大眼睛看清,那眼前之人,竟然正是自己的好友—— 赵启豪。 “你......怎么......怎么会是你?!” 惊魂初定的李林波还一时无法接受,赵启豪竟然会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此处,而且还披着黄袍、戴着皇冠?! 而赵启豪则哈哈大笑着脱下了罩在外面的绣龙黄袍与头上的御用皇冠,将其丢在一旁放有那堆明代复制品的柜台上,得意地反问道: “哈哈,怎么就不能是我呢?难道,还必须得是复活的明朝皇帝不成?” 一边说着,赵启豪一边拉起了李林波,嬉皮笑脸地解释起来: “嘿嘿,刚刚闲得无聊,逛到这边,随手翻出来两件明代衣服复制品,正巧看你心事重重地走进来,却压根儿没发现我。于是我就穿上这些古代衣服,躲起来等着吓你一跳呗!怎么样,有没有吓出什么新的灵感?!” “有灵感怕是刚刚也被你吓没影了......” 李林波没好气地看了眼赵启豪,长吐了一口气,转而问道: “不过,你怎么又回博物馆这边来了?” “嗨,当然是有原因的了!而且,还是比协助你调查《大明江山图》更重要的事情!” 说着,赵启豪这才眉飞色舞地与李林波说起了自己来此的真正目的。原来,就在之前挂下两人的通话后,赵启豪随之接起的,便是来自博物馆那名美女讲解员的来电。而更出乎意料的,电话中,对方竟主动向赵启豪发出了今晚一起吃饭的邀请。 面对这喜从天降的好消息,赵启豪自然是放下电话、便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博物馆现场,既是为了等候佳人下班,更是为了提前来和好友李林波打个招呼。 “和我打招呼?” 听到这里,李林波愣了愣,而赵启豪则有些不好意思地继续说道: “嗨!这个......其实,事情是这个样子的......她不只邀请了我一个人,还问我能否带上你一起。三个人一起共进晚餐......” 眼看李林波已皱起了眉,赵启豪又赶紧道: “我当时立刻就和她说了。你已经结婚了,晚上要早回去,可能不方便。但人家说,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和两位专家学习一下。哈哈,搞得我也和专家似的了。还说想学习下关于文物鉴定的知识与趣闻。你看,这对我是多好的机会啊。美女邀约,我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这时,李林波像是已猜出了赵启豪提前来找自己打招呼的用意,一针见血地问道: “所以,你便打算提前和我说一声。让我干脆说时间不方便,这样你就可以单独去赴约了,对吧?” “哈哈,知我者,非你李林波莫属!好兄弟,你看,这个事情......” 看着好友颇为期待的恳切表情,李林波微微叹了口气: “放心。我自然不会去打扰你的。不过,说到今晚,我也正好有件事情要你帮个忙......” “什么事?包在我身上!” 赵启豪一见李林波点头,立刻兴奋地拍着胸脯满口答应,却听李林波低声说道: “其实,我今晚本来就打算在这里多留一段时间。看能否在博物馆下班后,让我单独使用一段时间。我想在那个时候,不被打扰地再体验一次‘消失的时间’。而且不需要任何讲解员的陪同。反正用刚刚开通的会员卡,我一个人也可以自行启动。只是,这样的要求,照道理估计是不允许的。但你能否动用下保险公司的背景关系,让博物馆通融一下?” 听完李林波要帮忙的事情,赵启豪立即难以置信地问道: “怎么,你莫不是真的在那‘消失的时间’体验程序里发现了什么?找到关于那幅画的新线索了?!” “还不好说。不过,今晚应该就能知道结果了。” “真的?!” 赵启豪瞬间瞪大了眼睛,点点头道。 “哈哈,看来我是要事业爱情双丰收了!这事儿应该好办。交给我了!” 而不一会儿,赵启豪就已靠电话帮李林波扫清了障碍,为其争取到了三个小时的单独时间,可以一直待到晚上的9点钟。 与此同时,随着博物馆的开放时间临近尾声。赵启豪也很快接到了那名美女讲解员发来的讯息,约他直接在大厅出口会合。 看到手机上的讯息,赵启豪不禁先对着手机屏幕深情一吻,而后,便连蹦带跳地准备前去赴约了。 想到好友下午突然接到的邀约,李林波似乎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可看着好友满是期待的表情,加上已敲定了今晚接下来的惊天计划,也就没有再多去细想。不过,就在赵启豪离开前,李林波倒是又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对着已经向大厅赶去的赵启豪连忙问道: “对了,还有件事要问你,差点儿给忘了!” 赵启豪只得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忙不迭地催促道: “啊?还有何事?你快说!” “关于今天下午电话中,你和我说的三种穿越理论。其中的最后一种,到底是——” “嗨!我现在实在没空和你细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此时的赵启豪,似乎早已按耐不住,生怕让那美女讲解员多等一分钟,因此,只是含糊地解释道: “其实,两句话就可以总结这最后一种理论了——一切,都是无法改变的必然结果。一切,本就是命中注定的因果循环。你记住这两句话就行了!好了,我先走啦!” 一切,都是无法改变的必然结果? 一切,本就是命中注定的因果循环? 李林波还在一知半解中,往复琢磨着这两句话所代表的含义,赵启豪却在匆匆丢下这几句话后,头也不回、火急火燎地直奔大厅赶去了。 此时,偌大的新展厅内,催促退场的音乐声逐渐停了下来,一些馆内的工作人员似乎也已开始整理展厅、甚至提前下班回家。 越来越昏暗的光线下,李林波走到了一旁的窗台边。只见,博物馆外,依旧挤满了人群,而且,正在对着天空中的东、西两侧各自指指点点。 想必,是天空中已然出现了“日月同天”的景象。 不过,此时的大街上,虽然到处都是驻足观看天空中“日月同天”的人群,但却并非每一个人都是如此。 就在博物馆另一方向的侧门处,正有一些人在搬运着什么沉重的设备,运往隔壁的大厦。 其中,一名看起来像是负责指挥搬运的黑衣男子,正掏出自己的手机,像是刚刚收到了什么讯息。而在看过之后,一旁同样身穿黑衣的同伴正有些不解,却听其低声解释道: “果然不出老板所料。嘿嘿,姓李的那小子,的确是打算晚上继续调查。看来,咱们还得继续盯紧他了!” ...... 一小时之后,黄昏中的人们还在继续观赏着天上“日月同天”、这一所谓“异象”的最后尾声,明朝博物馆内的工作人员则大多均已下班。 本就位置偏僻的新展厅内,这时便只余下独自负手而立、凝神思考的李林波一人而已。 此刻的李林波,刚刚和妻子安然打过电话,告知今晚不必等他一起吃晚饭了。虽然李林波一直有股想要告知妻子、自己上午传奇经历的冲动,但是犹豫再三后,还是暂时将其隐瞒了下来,只说自己仍要继续调查,所以会晚些回家。 很快,见博物馆中人已走得差不多了,就连最后一遍通知工作人员下班的例行广播也已放完,偌大的博物馆中,更显得空空荡荡。 按照之前在咨询台查过的表单,在这之后,直到第二天清晨,便再也不会有任何的广播或音乐打扰自己了。 一片寂静中,面色凝重的李林波再次走到了那座“龙兴晚钟”跟前,刷卡打开电子锁,随后,又一次敲响了这座六百年的古钟—— “咚——!” 悠扬不绝的回声余响,既像是跨越六百余年的低沉召唤,又似是启程远行前的送别嘱托。 李林波则在不断回荡的钟声余韵中,迅速赶回了新展厅的体验室,坐上“龙椅”、戴上头盔。在深吸完最后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最终的决心后,李林波用会员卡毅然地自行启动了程序。 随即,伴着脑海中与钟声不断共鸣的余韵回响,连通设备的李林波便渐渐地失去了知觉。 不过,此刻仿佛已离开这个现实世界的李林波,没有想到的是,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在暗处的那两名黑衣男子看在眼里。见李林波启动程序后,体验室内除了运行的设备外,便没了任何其他的动静,二人在体验室外偷瞄了一阵后,便掏出手机,神色紧张地拨通了一个号码,而后压低低声汇报道; “对,是的。他刚刚已经载入程序了。嗯,好的......明白......您放心!” 而就在拿握着手机的黑衣男子点头哈腰之时,一旁的另一名同伴却像是听到了大厅中发出的什么奇怪动静,目光中顿时充满了警戒,开始不安地在这空寂的展厅内来回扫视着,甚至有些紧张地拉了拉一旁仍在接听指令的同伴。 直到同伴挂上电话,立刻对其小声抱怨起来: “喂!你拉我做什么!没看我正和老板打电话呢?!” 而另一名满怀不安的黑衣男子则低声解释道: “不是,那个......我刚才,好像听到了......奇怪的动静!” “奇怪的动静?是这回音不停的钟声?!瞧你那样儿!” 为首的黑衣男子收起手机,仔细听了下,除了空气中不绝的钟声余音,似乎什么其他动静也没有。 可就在其准备嘲笑另一人胆小之时,不远外,却再次发出了 “沙沙”的奇怪动静—— 但诡异的是,展厅内除了那些展品与塑像,却不见一个人影! 这一回,为首的黑衣男子再也说不出话来,毛骨悚然的两人顿时双双提高了警惕,也不知在这个时候,还有谁会留在博物馆里?如果是巡逻的值班保安的话,现在时间还早,而且保安也不会和他们玩这种无聊的捉迷藏。 等了一会儿,不见什么新动静的两人,实在放心不下,见体验室内的李林波仍在沉睡之中,便疑神疑鬼地开始搜索起展厅来。两人肩并着肩,依次在每一尊塑像与展柜的视线死角处搜索着,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捣鬼。 而两人并未注意到的是,他们刚刚经过的一尊明朝皇帝的塑像,此时,竟忽然像有了生命一般,逐渐动了起来,并于无声之中慢慢扭头,定睛看向了尚未察觉的两人...... 下一刻,两人只觉得身后似有异样,待猛然回过头去,顿时便吓得面无血色!可还不待二人发出惊呼—— 只听“扑通”两声,二人却已双双无力地瘫倒在地、昏迷不醒。 冷清的新展厅内,随即再度陷入了一片无声的沉寂,只余那久久未绝的无形钟声,仍在展厅内低沉回响,让人仿佛听到了来自六百年前的无声呼唤...... ———————————————————— 隐患-3 “唔——” 另一个世界中,当李林波逐渐恢复意识、缓缓睁开双眼之时,眼前的一幕,却像是一片混沌之中。光线昏暗、而又不断地颠簸。李林波既紧张又疑惑,不知自己究竟是是到了什么地方。 李林波此刻仅能看得到,只有眼前上方一道透着些许光亮的细缝,周围则几乎是一片漆黑。不仅如此,似乎还正有一双细嫩的手掌,正在紧紧捂着他的嘴巴,使其几乎发不出任何的动静。 现在唯一可以确认的是,眼前所处的,绝不是下午时曾驻留过的那个粗糙虚拟世界。 因为,此刻,一切的触感,都似曾相识般的无比真实。 李林波正忐忑地琢磨着,自己这到底是到了什么不见天日的鬼地方,那熟悉的对话框像是再度灵敏起来,随即便在李林波的眼前自动弹了出来—— 并且,这次与上午时一样,面前的对话框像是正受到什么强烈的干扰,时而出现闪烁、花屏的状态。但可能是刚刚载入的缘故,干扰此时尚不十分强烈,所以界面中的字还能勉强看清。 李林波定睛一看: 建文四年(公元1402年)六月二十,栖霞寺。 看到这行提示,李林波先是激动不已,又随即吃了一惊。 记得上次来时,日期好像正是燕军刚刚破城的六月十三日,此番则是六月二十日。这样一算,比上次来时差不多已隔了整整七天时间。 而栖霞寺,在李林波的印象中,似乎同样也是南京附近的一座千年古刹,这就说明,自己此刻仍是在上回来时的大明都城与紫金山附近。 随后,几乎是白花花的凌乱界面中,其他讯息便基本什么也看不清了。心中越发波涛汹涌的李林波只得用意识暂且关闭了眼前的对话框。 想到自己极有可能是去而复返地再次顺利来到了历史上的明朝,尽管对于此时的处境并不明了,但李林波心中泛起的激动之情却是一阵强过一阵—— 看来,自己的推测并没有错! 穿越的关键,似乎正是在于那“龙兴晚钟”产生的钟声! 根据自己上午的亲身经历,以及这回的验证,只要在钟声回荡中,启用“消失的时间”,便可以进入到这个极为真实、甚至很可能就是古代明朝的世界中! 至于其中的原理与奥秘,李林波尚不十分清楚。不过,照其心中的推测,很可能是由于那神秘大钟产生的音波所致。 要么,是使得自己的脑海之中也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共振;要么,是引发了什么时空之间的变化。再加上“消失的时间”会将体验者的意识短暂抽离,这才阴差阳错地导致了自己先后两次意识穿越的结果! 想到自己的这一惊天发现,李林波几乎难以抑制心中的兴奋,只想大声喊上一嗓子,以宣泄此刻激动的心情。 可令人尴尬、又极煞风景的是,李林波此时的嘴巴正被人捂住、根本发不出任何的声响。不仅如此,黑暗之中,李林波觉得就连身体也已被身后的某人给死死勒住,几乎动弹不得。 不过,逐渐镇静下来的李林波,慢慢察觉到,自己好像正蜷缩在一个大木桶中,而眼前上方的那道缝隙,似乎便是并未盖紧的木桶盖子。 不仅如此,整个木桶仿佛正运在一辆缓慢而行的马车上,颠簸不断。只是,除了栖霞寺这一大致范围,李林波也不知自己现在究竟正被马车运往何处,更不清楚为何要蜷缩在这木桶之中。而身后勒紧自己之人,仿佛并无歹意,却一时不能确定究竟是谁。 正在李林波有些不知所措之际,这时嗅觉也已渐渐被激发出来,鼻子里随即闻到了一股怪怪的味道—— 这是......? 李林波好奇地抽动着鼻子,仔细嗅了嗅,却越发觉得这桶内的气味着实古怪。 虽然桶内此刻并未装有他物,仅有自己与身后之人而已,但是,这怪异的味道,还是令李林波忍不住伸出勉强可以活动的手臂,在周围的木桶内壁上摸索了起来,试着找到些有用的参考。 果然,手指间立刻感觉从桶壁上抹了一些黏黏的东西。 不过,仅凭桶内昏暗的光线,李林波根本看不清这究竟是何物,只是感觉这东西粘在手指上,若是加以揉搓,便更觉有些黏稠。 忽然,看着眼前身处的巨大木桶,又回想起某样与其形状相似的古代物件,一个有些恶心的想法猛地在李林波的脑海中冒了出来: 莫不是,自己正在用来盛装粪便的大木桶中?! 而桶壁上这些黏糊糊的鬼东西,该不会就是...... 想到这里,李林波直感到一阵反胃,随即本能地打算站起身来,赶快逃出这巨大的“粪桶”。可是,李林波的身后那人,却依旧紧紧地用两臂勒紧了其身体,手掌更是死死地捂住了其嘴巴,令李林波动也动不得、叫也叫不出。 一心想弄清自己到底处于什么情况的李林波,正打算奋力挣扎一番,无论如何也不能被憋死在这大粪桶里。 但就在下一刻,前方不远外忽然传来一声呵斥: “喂!停下马车!” 随即,运载木桶的马车便骤然停了下来—— 听到外面的声音似乎来者不善,像极了那些燕军士兵的口吻,李林波赶紧停了下来,一动也不敢动,只是竖起耳朵,静静听着。 与此同时,身后那人不禁将李林波勒得更紧,甚至微微有些发抖,仿佛比其还要紧张,生怕被人发现。 紧接着,外面又传来了一些脚步声,似是有人围拢过来,甚至还用兵刃一样的东西检查着马车上的木桶,不时传来敲击的声响: “咚咚——” “咚咚——” 听到这些相距甚近的敲击声,李林波顿时一阵心惊。不过,好在敲击的并非是李林波二人所在的这一只。看来,马车上还装有了不少的木桶。 “喂,这些木桶是做什么的?” “回官爷的话,小人运的这些是黏土。” 听到这里,虽然外面危机尚在,李林波却稍稍松了口气:貌似刚刚是自己想多了。桶壁上的黏稠之物竟然会是黏土,怪不得有些粘粘糊糊的感觉。 可为何要载运黏土到栖霞寺呢? 听那回答者的口吻,似乎马车上运得粘土还不少。与此同时,外面那名问话之人,竟也有着相同的疑问,语气中不禁多了几分警觉: “黏土?运这些黏土来做什么?” “回官爷的话,这不是殿后的千佛岩要重新修葺嘛,不但要重修旧佛像,还要增凿新的佛像。自然就需要这些黏土之物了。” 而这个时候,李林波又战战兢兢地听到两声兵刃敲击木桶的声响,似乎是马车仍在继续接受着士卒们的盘查,而那敲击检查的声响,已距离自己所在的这只木桶越来越近! 就在此时,又听外面的声音道: “这些是运到千佛岩的?那用不用经过正殿了?” “回官爷,小的这马车去千佛岩,根本不经过正殿。” 听到这里,问话之人像是放松了警惕,随即不耐烦地准许了放行: “走吧!记住,今天正殿那边有法事。闲人一律回避,别没事自己凑过去找死!还要拖累了我们。” “好嘞!多谢军爷!小的明白,绝不敢靠近正殿那边半步!” 随着马车再次动了起来,那越来越近的敲击木桶声也跟着停止,李林波悬着的心终于渐渐放松。试想,若刚刚盘查的士卒万一敲击到自己所在的这只木桶,想必立刻便能从声音中听出桶内的问题。一旦开桶验看,那可就万事休矣了。 不过,马车刚走了没几步,外面竟又响起了一声断喝: “等等!站住!” 话音落处,马车的行进声再次戛然而止。 “军爷,还有何吩咐?” “你这小子,老子差点儿看走了眼!老实说,你身上是不是偷偷藏了什么东西?” 闻听那问话的军官此刻似乎正好站在自己藏身的木桶旁,因此那大嗓门的喊声传入桶内,更如惊天霹雳一般,令人胆战心惊。李林波登时便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莫非,是自己所在的这个木桶被对方发现了?! 可紧接着,又听外面道: “官爷,小的身上没......没有藏东西啊!” “没有?那你怎么走路姿势奇奇怪怪的?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又听一个人似在旁边小声提醒着什么: “大人,这家伙嘴上光秃秃的,会不会是......” “嗯,有道理!来人,扒了他的裤子,好好查一查!看你小子连胡子也没有,莫非是宫里逃出来的太监?!还胆敢化装成工匠,于今日靠近栖霞山,定是建文余党!” “军爷,冤枉啊——!” 随着那马夫的一声惊呼,似乎已被数名士卒当场按倒在地—— 只是,一番仔细检查过后,军士们却像是一无所获。 为首的军官没好气地骂道: “原来不是太监。那你小子怎么刚刚走路奇奇怪怪的?” “小人......小人是让尿憋得......这一路的茅厕都有兵丁把守,小人急着去前面山路旁的茅厕......” “妈的,晦气!带着你的马车快滚吧!” 听着外面的对话,似乎是那被扒下裤子检查的马夫刚刚竟被当场吓尿,待哆哆嗦嗦地解释完、提上裤子后,赶紧拉着马车,逃也似的继续往前行去。 不过,虚惊一场后,随着马车缓缓驶离盘查的哨卡,李林波却不禁越发好奇:听刚刚那军官的口气,像是栖霞寺正殿那在做着什么法事,严禁外人靠近。而且,寺庙周围还有着层层的布防。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会不会,自己藏在木桶中来这栖霞寺的目的,也与那栖霞寺大殿处的法事有关? 在这个世界中,一晃数日而过,再次重返的李林波一时对眼下的局势根本摸不到头脑。 而就在其疑惑不解之际,马车在行出一段距离后,便再度停了下来。不过,听木桶外的动静,倒不似再次遇到了什么哨卡,而是那马夫慌慌张张地像是跑开了。 还不待李林波反应过来,紧接着,原本在其身后之人竟猛地站起身,将头上的木盖子一把掀开,并将李林波也一同拽起身来! 耀眼的阳光下,仍有些恍惚的李林波好不容易才看清,原来,刚刚躲在自己身后之人,正是那多日不见的明朝宫女—— 凌瑶。 ———————————————————— 锦衣卫-1 “还愣着做什么,快跟我躲起来!” 李林波尚未回过神来,一身男子装束的凌瑶便拉着其一道跳下马车,旋即躲入了山道旁的密林之中。 李林波尚来不及问出此间的详情,一只胳膊已被凌瑶死死拽着,只得用另一只胳膊从上到下摸索了一番。虽然这次并没有镜子供他验证,但是却基本可以确认,此番自己又是“附身”到了那位陶公公的身上。 待二人在山道旁的林间躲好,李林波刚想问一下目前的情况,却见女扮男装的凌瑶狠狠瞪了自己一眼,像是示意其立即闭嘴。而与此同时,不远外也传来了脚步声,以及几句愤愤的咒骂。 李林波朝着林外山道上一看,原来,是刚刚的那名车夫整理着衣裤,正颓丧地从旁边一座茅厕样的小草屋内走了出来。只见其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甚至根本没有注意到,马车上有个木桶已经空了,连盖子都没有合上,便只顾拉上车,又急匆匆继续奔着山后方向而去。 待马车已走远,李林波正打算问下二人为何会来到此地,凌瑶却抢先横眉冷对地质问道: “陶公公,刚刚你究竟是怎么了?!方才在藏身的桶内,你身体突然一阵抽搐,要不是我赶紧在桶中勒住你,差点儿要害死咱们两个!” “这......” 李林波犹豫了一下,只得无奈地解释道: “我刚刚的确头疼了一下,也不知怎的,这些天的记忆都有些忘记了......” 虽然凌瑶此时仍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但李林波还是急不可耐地马上试着问起了这回穿越来此的主要目的: “对了,那幅《大明江山图》,你藏在哪里来着?”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又突然惦记起了那幅画?前两天我不是偷偷又从城里取了出来,带回了咱们躲藏的我家之中吗?你怎么连这个都忘了?” “哦......这样啊......” 李林波挠了挠头,心中似乎非常失落,看来一时还无法去验看一番那幅《大明江山图》,但听说那画已被凌瑶带回紫金山东麓的家中,便打算建议立刻回去。 可是,还不待李林波再度开口,凌瑶狐疑地看了其一眼,已责怪道: “陶公公,你这样一惊一乍的,莫不是又犯了失心疯?!还是中了什么邪?七天前你就犯了一次病,醒来便说什么也不记得了。而现在,为何感觉你又像是重新换了个人似的......?你这个样子,还怎么和我一起找寻陛下的下落啊?!” 闻听此言,李林波心中一惊:莫不是朱允炆又出了什么事?! 同时,也担心再被凌瑶盘问“失心疯”的事情,自己可能会露出马脚,以至暴露了穿越的身份,于是,李林波赶紧将话题移到了朱允炆的身上,敷衍道: “陛下他人......现在到底在哪儿?说实话,我刚刚在桶中晕了一下,醒来后,只记得救回陛下的那晚之前的事情。自那之后的,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陛下他......唉......你怎么连陛下也......看来,你真的是得了失心疯......罢了,我便再和你讲一下这些天的事吧。” 果然,一提到建文帝朱允炆,凌瑶的注意力随即便被转移开来。借着这个机会,李林波方才从凌瑶的口中,了解到眼前的具体情况: 这些天里,三人基本上一直躲在紫金山东麓的凌瑶家中,只有凌瑶偶尔会去趟城中,打探一下最新的消息。 而都城之内,自顺利控制了政局之后,朱棣先是废除了建文朝的新政改革举措。不仅如此,朱棣还象征性地恢复了一些朱元璋时期的政策,以示其起兵的正当性,就是为了维护先祖旧制。 除此之外,都城内还传出消息,说在宫中的那场大火过后,经过仔细搜寻,终于找到了建文帝与皇后二人的尸体。因此,从朝廷的官方说辞中,建文帝已然身死。随后,在燕王的主持下,便定于今日,为死去的建文帝和马皇后进行安葬,并举行超度法事。 对于了解内情的凌瑶而言,宣布建文帝已死,自然是燕王朱棣为掩人耳目的障眼法而已,目的无外乎是断绝那些仍心念建文帝之人的希望,好尽快收揽人心。 不过,朱允炆在听闻凌瑶外出打探回来的消息之后,却似有动容,仔细问了安葬的地点与举行法事的庙宇。 虽然安葬地点凌瑶也不得而知,为了不被发现建文帝未死的真相,很可能朱棣会选择秘密安葬。但举办法事的庙宇,却听说是定在了城外的名刹——栖霞寺。之所以选择这座城外较为偏远的寺庙、而非城内的某座寺院,大概也是朱棣并不想搞得太过隆重,因此才会尽量低调处理。 而让凌瑶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得知这一消息的第二日,也就是举行法事的今天,一早醒来,本就茶饭不思的朱允炆竟已不辞而别,忽然不见了踪影。 凌瑶查遍了家中,发现朱允炆竟然什么也没有拿,只是换了一身平民百姓的便装,就连那幅朱元璋留给他的《大明江山图》也没有带走。 如此一来,李林波立刻联想到了二人秘密潜入这栖霞寺的缘由。所为的,恐怕就是寻找失踪的建文帝朱允炆。 毕竟,得知爱妻的法事将在栖霞寺举行,莫名失踪的建文帝很可能会冒险来此,寄托思念,也算是送爱妻最后一程。 想到这里,李林波也是悲从心中来,不免深深地叹了口气。 而凌瑶显然更是忧心忡忡。从目前栖霞寺正殿层层布防的情况来看,这里戒备森严。若朱允炆真的冒险来此祭奠亡妻,很可能又会落入朱棣手下爪牙的魔掌。虽说上次侥幸逃过一劫,却难保这次再有那样的好运。一向心系其安危的凌瑶,又怎能不心急如焚? 眼下,二人虽成功借着运载黏土的木桶混了进来,可是对于朱允炆的去向,却仍是不得所知,只能干着急。 “要不,你再用那枚建文通宝卜问一下?” 此时,李林波忽然灵光一现,适时建议道。 “好吧。可,到底该怎么卜问呢?” 束手无策的凌瑶,一时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可掏出那枚建文通宝之后,又犹豫了起来。趁此机会,实则另有目的的李林波随即伸出手掌: “不如,就让我来试试吧。” 说罢,李林波从凌瑶手上顺利要到了那枚建文通宝。不过,他却先小心地摩挲着这枚铜钱,并且将其举起、对着阳光,仔细地观察了起来。 “喂!你到底在做什么?” 看到李林波奇怪的样子,与其说是在准备卜问朱允炆的下落,倒更像是在认真地研究着自己的那枚建文通宝,凌瑶立刻催促起来,并且一把夺回了自己的宝贝。 而李林波还呆呆地愣在原处,似乎通过刚刚在那枚建文通宝上的细致观察,像是有了什么重大的发现。 此刻,凌瑶已经抢回铜钱,干脆独自虔诚祷告,向着其笃信的建文通宝卜问到底该往何处去。一旁默默而立的李林波,却是神色怪异地默默凝视着凌瑶——这面貌酷似妻子安然的明朝宫女,心中五味杂陈。 看表情,仿佛李林波对于刚刚的发现感到实在有些难以置信。 因为,凌瑶那枚建文通宝上,实在是与妻子安然的那一枚太像了! 本来,同样都是朝廷铸造的建文通宝,任何两枚彼此相似实在太正常不过。可是,总不至于连铜钱上的划痕也都毫无差别吧? 而凌瑶这枚建文通宝上的其他粗浅细痕,虽与妻子安然在现代的那一枚不太一样,可是在那“文”字之横的其中一端,却的的确确有一道明显的崭新划痕! 记得之前自己与凌瑶在城中躲避燕军骑兵追杀之时,应该还没有这痕迹。如此推测,想必便是那日找回建文帝后,朱允炆挥剑劈砍时所留下的痕迹。 而正是这道长长的划痕,竟与记忆中妻子安然在现代的那一枚建文通宝上的痕迹,几乎一模一样! 之前李林波曾有心记住了妻子家传的那枚铜钱上所有的大小痕迹,根据其一向超群的记忆力,绝对不会出错! 但是,铜钱上也有另外一个迥异之处。那便是,仅有这一处地方几乎纹丝不差。至于其他地方,譬如妻子的那枚铜钱上,“文”字之横另一端的那处怪异凹痕,在凌瑶的这枚建文通宝上却并未见到任何对应的破损,依旧平整如新,着实奇怪。 面对这令人无比疑惑的蹊跷之处,李林波眉头紧皱,似是抓到了什么,但又并不能完全确定。 可是,思来想去,哪怕仅凭那一道长长的划痕,也就是妻子曾听祖父所说“做人要文武双全”的家训中,代表着“一手握剑”的那一道较长划痕,也足以令人惊异: 莫非,时隔六百余年,这两枚带有同样划痕的建文通宝之间,代表着冥冥之中的某种关联? 如果此处真的便是六百多年前的明朝,那么,凌瑶这枚铜钱上与妻子那枚几乎完全一致的划痕,又意味着什么呢?! 对于这一重大的发现,李林波一时错愕,甚至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 难道说,眼前的这名明朝宫女,与自己的妻子安然,除了样貌酷似之外,而且—— “这......这是要我们去往山后?!” 很快,凌瑶诧异的声音,打断了李林波的思绪。待其回过神来,见凌瑶已沮丧地拾起那枚刚刚抛落地上的建文通宝,满目茫然。 原来,是那铜钱落下的方位,刚好是指向了沿着山道继续向山后千佛岩而去的方向。 难道,是这颇有灵性的铜钱,在指引二人去往山后? 可是,朱允炆既然来此祭奠其身故的皇后亡妻,又怎么会跑到山后、而不是前往正做着法师的栖霞寺正殿呢? 但眼见卜问的结果如此,一向对这枚建文通宝极为笃信的凌瑶也不得不按其指引,拽上神色古怪、仍在沉思的李林波,沿着刚刚躲开的僻静山道,悄悄向着刚刚那马车驶往的后山千佛岩摸索而去。 而在两人刚刚躲藏的密林深处,这时,却隐隐露出了十余个躲在暗处的身影,紧紧盯着李林波与凌瑶二人远去的背影。待二人稍稍去远后,只听暗处一人低声吩咐道: “速去禀报纪指挥使。” “诺。” 言罢,那领命之人便沿其他山中小径悄然而去,其余人则隐蔽着踪迹,缓缓向着李林波与凌瑶二人的方向继续跟踪而来。 不过,也不知为何,这群隐蔽于林间暗处的神秘之人,即便发现了李林波凌瑶鬼鬼祟祟的踪迹,却始终引而不发,只是暗中从后远远尾随。 待这伙人随着李林波两人的身后,走出林间深处,在阳光下渐渐显露出身上衣袍装束之时,方才瞧得见,这些家伙竟个个身穿宫中侍卫一样的华贵飞鱼服,一看便知身份不凡。 而此刻仍蒙在鼓里的李林波与凌瑶二人还并不知道,这些尾随在其后的神秘人,正是朱棣为了搜捕建文余党,刚刚下令恢复,早先在朱元璋时期便令上至朝臣、下至百姓无不闻风丧胆的一支特殊人马—— 锦衣卫。 ———————————————————— 锦衣卫-2 “这里便是千佛岩了吧。” 李林波与凌瑶二人一路沿着山道往山后走了半晌,待前面听来嘈杂忙碌之声后,小心地凑近过去,便见山岩上大大小小的佛像洞窟,凌瑶随即料想,这定是那千佛岩了。 李林波定睛一看,除了那些佛像与洞窟之外,此刻,千佛岩的附近还有着大量埋头干活的工匠,以及少数的监工兵丁。 看这情形,正如之前那运送黏土的马夫所说,此处的确正在一边修葺旧佛像,一边开凿新佛像。考虑到朱棣此时尚未登基,皇位理论上仍处于空缺的状态,说不定,这也是朝廷部分官员揣摩着朱棣的意思所为。利用这样的手段,既象征着恢复先帝时期的旧貌,也意味着即将开创新朝的气象,好为燕王朱棣即将登基称帝、继承大统而大肆造势。极力讨好新君的同时,更可保全住自己的荣华富贵。 不过,对于李林波脑海中所考虑的这些事情,凌瑶却全然不在意。虽然跟着建文通宝的指引到了此处,但是这里到处皆是形形色色的工匠与往来巡逻的零星兵丁,哪里见得到建文帝朱允炆的踪迹,不禁焦急地与李林波商量道: “陶公公,你说,陛下到底会在哪啊?!该不会......该不会是咱们弄错了吧?” “这个......” 李林波一时也有些疑惑,按理说,那枚建文通宝的确堪称神奇,对于卜问之事,几乎从来没有指错过方向。 可这一回,又究竟怎么会把二人引到寺庙大殿后方的此处来呢? 如果继续按着刚才的指引方向,怕是只会距离举行法事的正殿那边越来越远,极可能来此祭奠亡妻的朱允炆,更没有必要去那种地方了。 正在疑惑间,李林波的面前,忽然再次跳出了对话框的界面,将其吓了一跳! 只见,对话框上依旧是白花花的不时串扰,以至于只能勉强看到上面一半的文字: 提示!您的积分目前已足够使用以下功能: 一、寻找特定目标人物。 ...... 李林波还想继续再往下看,有没有其他选项,但是似乎因为受到太强的干扰,下面一半的界面上究竟写了什么,实在看不清。 而面对着眼前突然冒出的对话框,一时之间,李林波不禁又再度疑惑起来,还是那个思考了许久的问题: 这里的世界,到底是真是假? 记得上次来到这个世界时也是一样的情形,对话框以及查询和导航功能起初也都还算正常,才使得自己开始一直以为就是在“消失的时间”虚拟世界中。 可如今,一切都像是历史上真实的明朝,却为何对话框及相关功能自己依旧能够使用?! 更让李林波一头雾水、想不明白的是,自己又到底是如何攒够所谓的积分的?难不成,也是类似现实世界里的某些网游,时常会有“老玩家重返就送”的奖励活动? 只是,眼下的局势也由不得李林波多想,正好自己也打算先帮凌瑶找到朱允炆,然后再一起返回家中,查验那《大明江山图》的真伪。于是,李林波便犹豫着要不要将积分用于第一个选项,利用系统的指引功能,去找到行踪不明的朱允炆下落。 可就在这时,对话框受到的干扰像是稍稍少了一些,界面下半部分的文字竟然也勉强显示了出来: 二、恢复男儿身。 三、提示身边的危险。 一看到这里,李林波不禁又犹豫了起来,尤其盯着那第二个选项,有些发愣...... 然而,不等李林波在第一、还是第二选项中作出抉择,界面中某条选项竟赫然闪烁了起来,不仅如此,还在后面加上了“[推荐]”的标识。而这条选项,正是界面最下方的第三个选项—— 三、提示身边的危险。[推荐] 望着不断闪烁、甚至特别加入了“推荐”二字的这第三条选项,李林波却实在有些不太明白,这条选项有什么值得推荐之处? 自己和凌瑶正藏得隐蔽,没有什么被发现的危险。而凌瑶本人更不可能对自己存在什么危险。因此,这条“提示身边的危险”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但是,经过一番权衡之后,李林波还是觉得稳妥一些为好,因此,便先根据系统的提示,优先选择了这个第三项。只是想看一看,到底自己身边会有什么危险? 随着李林波在心中决策已定,对话框像是得到了感应,旋即消失,继而出现的,则是一个大大的红色箭头符号!并且,箭头上还带有一个醒目的惊叹号,像是在焦急地提示着李林波潜藏中的凶险。 顺着箭头的提示,李林波扭过头、疑惑地向着箭头所指的方向看去—— 那不是来时山道旁的一处树林吗? 不过,幽静之间,却不见有什么异样。就在二人刚刚途径之时,也未曾发现那树林中有什么危险。 会不会是系统搞错了?毕竟,这里应该不是那系统原本对应的虚拟世界,难道是在虚拟世界中的系统功能与这里的现实古代世界犹豫错位,而导致的危险甄别错误? 就在李林波以为系统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白白浪费了自己的积分之时,像是感受到“委屈”的系统,倒是极为智能,只见那箭头竟随即漂移向了那片树林,直到其停在一棵树干的一侧,不断地闪烁。 这时,李林波才终于惊讶地看清,箭头停止的地方,竟是树干之后、不慎露出的一柄刀鞘...... 一时间,李林波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万万没有想到,竟有人尾随在自己和凌瑶的身后,此刻就藏在那片身后的树林中,而且还带着刀刃! 方才,只因那刀鞘呈暗色,林间的光线又昏暗不明,匆忙一瞥间才未曾发现,此刻,又屏气凝神地认真搜索了一遍,李林波竟诧异地发现,藏在那些树干后的,似乎还不止一人...... 见形势不妙,李林波正打算拉上凌瑶,赶紧甩开树林中那些身怀利刃之人,重新躲藏起来,可是,待扭过身来时,凌瑶竟然已自顾自走出了躲避之处,向着那些工匠走去! 原来,就在方才李林波独自犹豫与愣神的时候,凌瑶于心急之下,便趁着周围刚好并无兵丁经过的间歇,忍不住走出了藏身的林间。还好,其一身平民男子打扮,竟然幸运地并未引起怀疑。 但是,为了避免张扬,凌瑶还是选择向一位独坐在僻静处、面相忠厚的工匠单独打听了起来。 见状,李林波干脆也起身走出了方才藏身之处,快步走向正与那工匠聊天的凌瑶。 “我知道该去哪找了!” 谁知,这时,凌瑶像是已打探到了什么,正巧回转身来,见李立波也已神色慌张地跟了过来,立刻拉住了对方,兴奋地与其小声分享道: “方向果然没错!继续往山后那边走,还有一处建在高处的亭台!可以俯瞰到正殿的情形。” 听到凌瑶所言的一瞬间,李林波也恍然大悟: 如果方向没错的话,那就说明,朱允炆大概也料到了正殿那边一定会戒备森严,所以并非直接前往栖霞寺的正殿,而是选择了附近高处的亭子,远远眺望举行法事的正殿,以此来寄托对于亡妻的哀思。 可是,眼下正被人跟踪的迫近危险,却使得李林波并未感到丝毫的高兴与轻松,虽然先是被凌瑶拉着朝那高处的亭台奔去。一路上,由于凌瑶也是男子装扮,且两人的身上都沾有些黏土痕迹,灰头土脸间,打眼看去,就像是在此做泥瓦活的两名年轻工匠,因此,行走在忙碌的工匠间,倒也并未太引人注意。 不过,刚刚走出了一段路,眼看暂时摆脱了后面尾随之人的视线,李林波却立即拉上凌瑶,二话不说,急急躲入了一旁的岔路。 不解的凌瑶正要责问李林波为何要这么做,拽着凌瑶已躲入暗处的李林波却捂住了对方的嘴巴,并用目光示意凌瑶静静看向刚刚岔路口的方向—— 只见,一队行色匆匆的官兵竟悄悄跟了上来,并且,这伙人所尾随的,正是刚刚两人所去的方向。 看到这一幕,凌瑶心惊之余,立刻明白了李林波刚刚那样做的用意。可就在二人以为终于能够摆脱跟踪之时,这些衣着不凡的官兵倒也颇为精干,一边小心地尾随其后,一边还不时地询问着旁边的工匠,以确认二人的行踪无误。 见这些家伙居然如此谨慎细致、滴水不漏,躲在一旁暗处的两人顿觉不妙! 果然,不多时,这些官兵就发现不太对劲,刚刚路过岔路、走了不远,便听远处传来声音: “启禀百户大人,事有蹊跷!追至此处,连问数人,却都没再有人看到那两人的踪迹。” 遥遥听到这话,李林波和凌瑶暗道一声不好,颇为担心地偷瞄着望去,想看看那些人下面打算怎么办。 只见,几名手下像是都有些发慌,你一言我一语地再三确认道: “什么?!你确定,没人看到两个年轻后生刚刚走过去?” “正是。我已问过数人,不可能弄错。” “可是据刚刚那老工匠说,他们问的就是这个方向,按理应该就是朝这边过来,去往那座高处的亭子了!” “所以,我也觉得甚为奇怪......难道那两个人发现了咱们不成?” ...... 面对有些不知所措的众手下,唯有那率队的为首百户,一言不发。半晌后,只见那百户竟回过了身来,狡黠的目光扫视着这片千佛岩大大小小的洞窟,又看了一圈附近正在忙碌的大量工匠。在暗自忖思了一阵后,只听其随即对着几名手下命令道: “你,这就去命监工的兵丁立刻下令停工,集结全部工匠,马上进行清点。如有可疑之人,即刻锁拿!” “遵命!” “你,立即带人严密封锁千佛岩的周边!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一人溜走。” “是!” “你,立即点上一哨人,秘密赶往附近各处亭台,查找可疑之人!” “得令!” “其余之人,随我盯住这里,待此处清空后,再挨个洞窟搜查那两人的踪迹!” “诺!” 听着那百户一一的布置,躲在暗处的李林波与凌瑶二人,眉头不禁越皱越紧。如此一来,二人怕是真的难以逃脱了。 而随着有条不紊地布置完以上指令,那为首的百户满意地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凝视着眼前偌大的千佛岩,镇定自若地喃喃道: “哼,本官就不信,那两个人还能插上翅膀,飞出咱们锦衣卫的掌心不成!” ———————————————————— 锦衣卫-3 “报——!” 约三柱香的功夫后,之前派出的最后一名手下也已带回了消息。 “讲。” “禀百户大人,工匠们均已查点完毕,一人不差,也未有任何生面孔。” “......” 对于这样一个结果,显然有些出乎那为首锦衣卫百户的预料。 不仅众多工匠之中未曾发现刚刚那两人的踪迹,就连前去栖霞寺附近各处亭台的手下也已派人回来报告,暂时并未发现可疑之人,这就着实有些奇怪了。 难道说——?! 只见那为首锦衣卫百户又扫视了一圈已被严密封锁起来的千佛岩一带,看情形,那刚刚鬼鬼祟祟、偷偷上山的二人,只有可能是藏在这些岩壁上的洞窟、或是洞窟旁的树林草丛之中了。 “搜——!” 随着一声令下,麾下锦衣卫们立刻展开了拉网式的搜索,对任何一座洞窟、任何一处树丛,都未曾轻视,无不缜密地细细排查,就算一只耗子也不放过。 千佛寺一带原本区域就不算大,不多一会儿,就已扫遍了一多半的区域,可却仍旧一无所获。随着未查范围的不断缩小,几乎可以断定,李林波与凌瑶二人,一定就藏在剩下未搜的三圣殿附近。 正在这时,一个重要人物终于姗姗来迟。 而此人,正是朱棣刚刚下令恢复的锦衣卫的最高长官——纪纲。 “卑职参见指挥使大人!” 随着纪纲这位燕王手下的第一红人亲临现场,一众锦衣卫立刻恭恭敬敬地向其行礼。同时,刚刚为首那位百户更是满面红光,赶紧凑上前去,细细地汇报了一遍自己方才的布置与如今的情况。 旁边跟随着纪纲一同而来的其余锦衣卫千户、百户,则人人表情复杂,像是羡慕中带着几分嫉妒。 其实,对于锦衣卫们今日暗中布防栖霞寺,众头领的心中早已明镜一般。尤其是连这位锦衣卫中的最高首领竟然都亲自来此坐镇,虽未明说其用意,但是手下一众千户、百户都能大概猜得出,这位燕王殿下的亲信新官上任,担任锦衣卫指挥使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秘密带领众多锦衣卫在此坐镇,想必绝不单单只是为了大殿中的那场法事而已。 要说锦衣卫眼下最重要的任务,自然非搜捕建文余党莫属。由此,便可联想得出,此番在栖霞寺内外各处布下这般天罗地网的暗中埋伏,等候上钩的,一定是条大鱼! 甚至,结合城中沸沸扬扬的谣言,传说在宫中大火熄灭后,搜出的仅有皇后一人的尸体而已,建文帝实则至今下落不明。照此推测,此番要引鱼上钩的,说不定就是暗中潜逃的建文帝本人! 因此,大大小小的锦衣卫头领们都暗中憋足了劲儿,打算趁着这新朝伊始、锦衣卫重设的大好机会,早立新功、崭露头角。 而眼下仅仅因为接到手下汇报,发现两个行踪可疑之人,纪纲便立刻亲临现场,似乎更成为了对这一推断的有力佐证。 也难怪那为首的百户眼看即将立下大功,难掩兴奋之情,而其他同僚则是颇为眼红。 “嗯,做得不错。” 听罢那手下百户的汇报,纪纲似乎十分满意,点头称赞了一句后,便随即对其余众锦衣卫吩咐道: “想必那两名建文余党就藏在剩下最后那一片未搜区域了。本指挥使此番定要将其亲自将其擒下!尔等就不必跟随了。就由你一人在前,为本官带路。” 听到此言,众人不免有些失落,而被指名带路的那名立功百户,则大喜过望。虽说这样一来,擒拿建文余党的功劳大头肯定是要让给纪纲了,但听这位指挥使大人的语气,既由自己在前引路,待立下大功后,自然也少不了自己的那份儿功劳。不仅如此,一旦攀上燕王朱棣麾下的红人纪纲,以后自己必定可以平步青云,升官发财也都不在话下了。 于是,得令的这名百户立即喜不自禁、诚惶诚恐地在前引路,于众人赤裸裸的嫉妒目光中,引着这位新上任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依次来到剩余未搜的几处洞窟前,继续一一排查。 而其余众人则只能在不远外静静瞧着,毕竟,大家也都想看一看,到底被困住的那两个建文余党,究竟会是怎样的大鱼?甚至值得纪指挥使急急赶来,不惜亲自出马。 不过,在一阵屏息凝神的静默等候中,随着纪纲与那百户扫视过一座座佛像洞窟,眼看,便只剩下三圣殿左侧的最后一两座洞窟尚未搜过,那百户似乎略感有些不妙。 万一搜过这最后的洞窟后仍然一无所获,自己该如何向纪纲交待? 就算指挥使大人高抬贵手,不予计较,自己岂不也成了其他同僚的笑柄? 于是,怀着七上八下的复杂心情,那锦衣卫百户引着身后一言不发的纪纲,来到了最后一处洞窟前。 只见,略显昏暗的这最后一座洞窟内,乃是尊一手举锤、一手拿錾的“石公佛”,旁边则站着一名瘦削的泥塑侍者。两尊石像似是这几天刚刚新塑的佛像,与很多新造的佛像一样,身上的泥塑痕迹还未完全干透。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可疑人影。 见到这一幕,担心的事情竟然真的成了现实,那锦衣卫百户顿感浑身冰冷,不知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 手足无措下,这锦衣卫百户正准备回身去向背后的纪纲认错请罪,可就在这时,却忽然发现,洞窟之中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嗯——?! 刚刚的刹那间,那石头佛像为何像是微微颤动了一下? 于是,这锦衣卫百户皱起眉头,又朝着洞窟内定睛一看,随即有了更为惊人的发现: 那龛内的佛像竟然还眨了一下眼睛! 原来,这佛像正是李林波将泥沙黏土涂满全身、再跳入这空空如也的洞窟后,装扮而成的。在其身侧,则是同样方法扮作佛像座下侍者的凌瑶。 谁也没有想到,李林波与凌瑶竟会趁着刚刚的宝贵时间,使了这样一出障眼法,试图蒙混过关。佛窟中昏暗的光线下,若不是李林波不慎眨了下眼睛,经过的旁人只是粗粗一扫之下,还真难辨真假。 见此重大发现,两眼瞪大的锦衣卫百户立刻兴奋地准备大喊起来: “纪指挥使——” 不过,令这百户更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其回过头的下一刻,还不待其说到一半,背后竟猛地闪出一道寒光,在其面前一挥而过! “扑通——” 寒光过后,只见那百户的尸体便已颓然倒地,血溅当场。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无论是洞窟内的李林波与凌瑶二人,还是远处不明就里的其余锦衣卫们,似乎都没有料到,那一直在其身后默不作声的纪纲,竟会猛然出刀,一刀将这百户当场结果! 而在了结了这名手下百户的性命之后,纪纲的表情依然冷酷,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只见其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眼前的洞窟,目光甚至略过了洞窟佛龛内扮作新塑石佛的李林波,嘴角随即微微一笑。 一瞬间,李林波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因为就在其在惊愕间、忍不住看向纪纲之时,二人的目光甚至产生了交汇! 可就在李林波以为自己已暴露无疑之际,纪纲却又若无其事地转过了身去,就像是什么也未看到一样,提着那柄沾有血迹的刀刃,撇下地上的那具尸体,径自转身而去。 只留下洞窟内目瞪口呆的李林波与凌瑶二人,陷入一片茫然。 这到底是——?! 而待纪纲走回到其余一众锦衣卫的面前后,这位面不改色的锦衣卫指挥使,也只是随意甩了甩刀刃上尚温的血迹,随即收刀入鞘。面对着因为刚刚那一刀而目瞪口呆、不明所以的众手下,纪纲冷眉一锁,继而语气严肃、面色凝重地说道: “尔等记着!日后若再有人胆敢谎报军情,便同此人一样下场!” 听到这里,众人心中不禁咯噔一下,无不胆寒。 虽然刚刚那一幕,大家也都觉得是纪纲在搜索无果的恼怒之余,当场惩处了做事不利的手下,杀人以立威。可是,即便那百户大动干戈后一无所获,确实负有一定的责任,却也是罪不至死的。 因此,见纪纲直接当场挥刀、亲手将其处死,出手未免有些过于狠辣。 可是,对于这一位燕王手下的得力干将,又是锦衣卫的最高首领,谁也不敢说个不字。 鸦雀无声之中,见的确无人察觉方才有异,纪纲又冷冷地扫了眼噤若寒蝉的一众锦衣卫,顿了顿后,继续下令道: “哼,方才这必定是建文余党用以调虎离山的诡计!其用意还是在于正殿那边的法事。为今之计,只有全部集中守卫正殿,以防不测。这就传我命令,即刻撤掉正殿以外所有地方的暗中布置,收缩到正殿的四周埋伏,违令者斩!” “诺!” ...... 随着纪纲的命令下达,锦衣卫们立刻掉头赶回了正殿的方向。而且,不仅是埋伏在栖霞寺其余各处的锦衣卫全部被勒令撤回正殿,就连其他各处的兵丁,也被纪纲强令撤去原先的布防,统统被带回正殿协防。甚至,其余的工匠也被勒令原地解散,明日再行开工。 如此一来,便再也无人会觉察到仍躲在千佛岩洞窟中的李林波与凌瑶二人。 侥幸逃过一劫的两人,见外面之人逐渐散去,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可李林波却怎么也想不明白,纪纲为何会这样做...... 难道说,这纪纲实际上是暗中效忠建文帝的一介忠臣?! 面对这几乎是唯一的可能解释,李林波却感到实在有些难以置信。 但是,若非如此,刚刚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幕,李林波却又始终无法理解。纪纲方才明明已注意到了自己,可之后的一系列动作,却竟像是故意为躲藏在千佛岩的李林波两人解围一般。 虽然百思不得其解,可眼下能够确信的是,那些锦衣卫与兵丁的确都退走了。 如今,整片千佛岩附近,除了李林波和凌瑶之外,便只剩下千佛岩前,刚刚那倒霉透顶的锦衣卫百户的尸体,带着残存的不解目光,正在渐渐冰凉...... ———————————————————— 穿越的对手-1 “陶公公,你说,刚刚那个当官儿的,为何会那么做?” 在避开栖霞寺的卫兵、下山之后往回走的路上,同样陷入疑惑的凌瑶提出了与李林波相同的疑问。 可即便到了此时,李林波绞尽了脑汁,也并未想出一个足以令人信服的答案。 二人商量之后,似乎也只能抱着一丝幻想,兴许那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仅仅表面是燕王朱棣的走狗,但实则仍对建文帝暗怀忠心,因此在千佛岩上,才会选择冒险护下两人。 而除去此事之外,凌瑶更为担心的,还是建文帝朱允炆的下落。 记得之前远远听那些锦衣卫们所说,似乎在栖霞寺附近的亭台上最终也搜寻无果,并未发现朱允炆的痕迹。由此想来,说不定一早便抵达栖霞寺的建文帝,已经幸运地提早返回了。 既然如此,二人自然也没必要继续留在栖霞寺,于是在找个山涧小溪简单清洗了一番身上的泥垢后,两人便再度上路,寻着无人的僻静小道,向着紫金山东麓的凌瑶家中急急赶回。 可是,就在望眼欲穿的凌瑶推开家门之时,等待她的,却是一个令人失望的结果。 屋子内空空荡荡,什么人也没有,就与两人离去时一模一样。 看来,朱允炆并没有回来。 而眼看着太阳西斜,落山在即,凌瑶的心中越发不安起来。因为,她也并不能确定,那个心念的不辞而别之人,究竟还是否会有重回之时。 或许,这些日子里一直沉默寡言的朱允炆,早已作好了其他的打算。 毕竟,以其对朱允炆的了解,他是绝不会安于在这皇祖父的陵寝附近、一直浑浑噩噩地躲避余生的。 今早出门离去,无论是否是为了祭奠亡妻,在那之后,这位昔日的年轻帝王,很可能已为自己的余生选择了另外一条路。甚至,他已决心选择另一种安静而体面的方式,陪着自己的爱妻一起走往另一个世界。 毕竟,自己的死对头即将荣登大宝,当那一日到来之际,对于一个失去帝位、失去爱人、失去希望、甚至在苟延残喘中连尊严也将要丧失的落魄皇帝而言,也将是最为致命、羞辱的沉重一击。那么,朱允炆选择在大势已去后,保持着最后的尊严而死,或许,于他而言,反倒是一种解脱。 大概,正是想到了这种最坏、但也是可能性最大的情况,凌瑶颓然地坐在床沿上,一言不发,只能无助地攥着那枚建文通宝的铜钱,默默祈祷平安。 虽然,她也不知道,即便已然心如死灰的朱允炆继续活下去,对他自己而言,又是否是一种痛苦的煎熬?自己又是否忍心看着他每日活在痛苦的煎熬之中。 也许,正是想到了这些,此番,这个昔日无论刀光剑影也毫无畏惧的坚强女子,竟迟迟也没有掷出掌中那枚百试百灵的铜钱。 大概,也是生怕自己得到答案的一刻,人生的希望与支柱,也将随之彻底倒塌。对凌瑶而言,又何尝不是同样的痛苦煎熬? 而与之相比,一旁李林波的情绪倒是相对平和一些。但见到一直相伴出生入死的凌瑶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李林波也是有些于心不忍。虽然特别想问下自己最为关心的那幅《大明江山图》现在究竟何处,可是,眼下的这个情形,贸然开口,又实在过于突兀。 因此,李林波也只好先耐着性子陪在凌瑶一侧,看着窗外的太阳继续西斜,直到彻底落山。可即便是已然入夜,外面却仍不见朱允炆归来的迹象。 随着李林波燃起一根蜡烛,而烛光中的凌瑶仍是一脸落寞地暗自神伤,李林波叹了口气,自觉不能再这样继续拖下去,朱允炆今晚看来是肯定不会回来了。于是,只听李林波干咳了两声,而后有些生硬地劝慰道: “咳咳......如今既已入夜,或许,陛下只是一时找不到回来的路,所以耽搁在了返回的路上。兴许,明天一早,陛下就能回来了。” 谁知,听到这番话的凌瑶脸上却不见一丝波澜,眼中空洞无神,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而后幽幽地喃喃道: “不。陛下不会回来了。你看——” 说着,凌瑶从一旁取出了某个似曾相识的木匣: “这《大明江山图》还留在这里,陛下连此物都没有带上,怕是已断绝了一切念想......即便往最好处想,陛下似乎也不打算继续在此避难。或许,是怕牵连你我,所以不辞而别另寻别处,孤身一人隐居去了。而若往最坏处去想的话......” 讲到此处,凌瑶已几乎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 而李林波一见那装有《大明江山图》的木匣,便有些顾不得生死未卜的朱允炆了。毕竟,这幅画才是自己来此的最终目的。于是,李林波紧紧盯着那木匣,顿了顿后,立即说道: “这也不一定。也许,陛下只是走着急,因此忘了带上此物呢?就算往最坏的方向去想,陛下又有了轻生之念,可也总不能将其留在此处不管不顾吧。” 听到这里,凌瑶顿时觉得此话似乎颇有几分道理,李林波则接着把话题往那木匣中的画上引; “不如,就让我暂且查看一下此图,兴许能找到点儿什么新的发现。” “新发现?你是说,重夺帝位、振兴大明的天地玄机?!” 看着凌瑶眼中猛然迸发出的希望之光,李林波心中不禁一阵苦笑。 对于现代穿越而来的自己来说,历史中建文帝的下落虽然后世颇有争议,但是其已注定无法再重夺皇位了。且朱棣即位后,文治武功,国家富强,疆域辽阔。虽说对于建文帝麾下不少忠贞旧臣大开杀戒,着实狠辣,但平心而论,由朱棣来当皇帝,对于国家而言也未必是件坏事。 不过,看着凌瑶充满期待的目光,李林波心中泛起一阵无奈,还是不忍揭穿太过残酷的未来真相,只得含糊道: “嗯......倒是也有这样的可能。不过,也要我先看出图中的玄机才行。” 一听这话,仿佛抓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凌瑶立刻将那木匣主动递了过来。 毕竟,只有燃起朱允炆心中的希望,才有可能让其继续活下去,甚至重新激发出其奋发图强的动力。否则,就算其活着,每日行尸走肉一般,也不过是一种变相的折磨。而对于建文帝朱允炆来说,最大的希望,自然非重新夺回帝位莫属。 但就在李林波两手激动地接过木匣,在期待已久之后,终于得以缓缓展开木匣中的画轴、准备一睹这幅神秘古画的真颜之时,凌瑶却忽然像是听到了院子外的什么动静! 虽然此时的窗外已是一片昏暗,几乎什么也看不清楚,可是凌瑶却面露惊喜之色,兴奋地低声说道: “你听,外面是不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我猜,一定是陛下回来了!” 可就在凌瑶正准备兴冲冲地来到屋门处,准备去屋外迎接姗姗而归的朱允炆时,却又猛然停下了脚步,转而面色惨白! 因为,她所听到的外面脚步声,竟不似仅有一人,而是不止一人的脚步! 难道说,外面来的并非建文帝朱允炆,而是...... 听到这诡异的动静,正有不少人在慢慢地摸近屋前,凌瑶和李林波心中均是一惊,并在对视的一瞬间,终于确信了,那锦衣卫的指挥使,之前究竟为何会轻易放过两人—— 二人原以为撞了大运、逃过一劫,以至于在回来的一路上掉以轻心,却没有想到,竟因此暴露了这里的藏身之处! 不过,除此以外,还有另一桩事情,却是此刻正懊悔不已的凌瑶、李林波,甚至屋外步步逼近的一众锦衣卫们,都未曾想到的。 而也正是这件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事情,竟给了他们二人绝地中的最后一线生机! ———————————————————— 穿越的对手-2 一炷香前,村落口的另一处僻静木屋内。 “启禀指挥使大人,那两人自回到屋内,一直没有动静,也始终未见他们升火造饭。” “嗯......如此甚好。” 听罢手下的汇报,已在村口另一处屋内暂时歇息的纪纲,略一思考,不禁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不过,纪纲也并未贸然下令擒拿,既然长线鱼钩已然放出,必定要捞到大鱼,才好放心收杆。若是一时不慎打草惊蛇、反倒前功尽弃。 因此,见天色的确已晚,纪纲仅仅吩咐道: “弟兄们跟踪了一路,也辛苦了。只留少许人手盯紧屋子即可。其余人马则小心隐藏于村中各处空屋内,一律噤声灭灯。无令不得擅动!待夜半时分,等那两人熟睡了,再听我号令行动。” “得令!” 下完命令,纪纲便独自待在屋内静思,仅留两名亲兵在外护卫。借着这个机会,眼见大功即将告成的纪纲,又耐心地将自己的思路重新梳理了一遍,生怕漏过什么重要的细节。 首先,记得当日宫中大火,借着那随意擒获的逃跑宦官指认,自己曾在宫门外派出手下、差点儿抓住过一名姓陶的太监。 此人据说是建文帝最为亲信的贴身宦官,并且,在事后对其他被捕太监用刑之后,经过缜密的分析,纪纲更是越发觉得:在至今下落不明的建文帝亲信太监中,最有可能受托带走那幅《大明江山图》的,正是这名建文帝昔日的贴身太监——陶公公! 虽然当时在宫门外,仅仅只是与其远远的对视了一眼,但是今日一见那扮作佛像之人的眼神,凭着高超的识人禀赋与自信直觉,纪纲便已几乎断定,其定与当日那名陶姓太监乃是同一人! 不仅如此,回想当初,据那时派出追击陶公公的手下事后禀报,后来又不知为何,突然冒出一个女子,救下了那名陶公公。 再结合今日那两人前去栖霞寺的诡异举动,看来,此处便是这两名建文余党的躲藏之处,而且,还很可能隐藏着什么重要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恐怕不仅与建文帝朱允炆有关,甚至,以自己多年来的经验,兴许,也与那幅燕王朱棣望眼欲穿的《大明江山图》脱不了干系! 如今,据手下观察汇报,屋内一共只有两人而已,并无第三人的踪迹。可两人归来后也并未急于炊饭,很可能还在等待着第三人的归来。如此一来,那幅《大明江山图》也说不定是在第三人的身上。 事关重大,纪纲不能不考虑每一种可能性,以确保万无一失。 因此,暗中放好长线、追踪至此的纪纲,还是决定先不急于收网,反而游刃有余地布置好手下众锦衣卫隐藏于各处,暂且歇息,养精蓄锐,等候自己下令方可动手。 若那所等之人能在夜半之前出现最好,到时便可一网打尽!若不出现,也无妨。只待夜半时分、两人熟睡中毫无警觉之时,再遣锦衣卫悄无声息地潜入屋内。只要能迅速将其制服,便可防止引起两人提前警惕、狗急跳墙,甚至不惜坏掉那幅《大明江山图》的可能。 之后,便布好天罗地网,待那所等之人明日自投罗网便是。 在将自己滴水不漏的缜密计划重新梳理了一遍后,纪纲洋洋自得地翘起了嘴角,悠然地端起旁边一只茶碗,细细地品味着。 这茶虽是穷乡僻壤的粗劣茶梗所泡,可在此刻的纪纲心中,却别有一番舒心的滋味。 不过,纪纲未能料到的是,自己千算万算,几乎已事无巨细地考虑到了每一步。可是,却还是存有一处疏忽,令他万万没有想到—— 就在这时,猛然间,只见纪纲忽然皱起眉头,紧紧捂住胸口,略显慌乱的面色中充满了惊异,似乎感觉到身体有些不太对劲,就像是莫名其妙中了邪一般,顿感浑身无力。可还不待其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竟已逐渐开始丧失意识。 在这头晕脑胀之间,纪纲自然已顾不上手中的茶碗——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失手掉落的茶碗立时碎了一地。 而身体渐渐不受控制的纪纲,依旧无力挣扎、对抗这股莫名的强大力量,甚至来不及呼喊外面的亲兵侍卫,便已彻底失去了知觉,随着“扑通”一声,竟一头栽倒在地—— 不过,更为诡异的是,在瞬息之后,其竟又猛地睁开双眼,再度转醒过来。 只是,看其神色表情,却像是已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大人?!大人?!” 两名耳尖的门外亲兵接连听到屋内茶碗摔碎、以及有人倒地之声,顿觉屋内出了情况。但素知纪纲平日的狠辣脾气,谁也不敢贸然闯入,只得先朝着屋内连喊数声。 可屋内却久久未有回声,两名亲兵越发感觉有些不太对劲,于是硬着头皮,一脚踹开了屋门,而后双双手握刀柄、冲入了屋内查看。 可是,眼前的一幕,却令二人顿时不知所措。 只见,纪纲已然站起了身来,身上虽然沾有些茶渍与污迹,却似丝毫不觉般,只是手捧着一面屋内原有的寻常铜镜,正在愣神发呆。 两名亲兵见纪纲毫发未伤,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又有些害怕,自己如此贸然闯入屋内,依照纪纲的脾气,怕是免不了一顿严厉训斥。 可是,二人低头等了许久,却迟迟未等到纪纲的臭骂。疑惑中,二人小心地抬起头来,却见纪纲竟仍表情怪异地紧紧盯着那铜镜,同时在脸上来回摸着什么,尽是疑惑而又惊异的表情。 “大......大人?!” 一名亲兵小心地试探着问道。这回,纪纲如梦初醒般,终于注意到了闯入屋内的亲兵,却像是被吓了一跳,猛地扭头看了过来。 二人赶紧躬身低头,放低目光,不敢与其直视,生怕触怒了这位性情乖戾、喜怒无常的指挥使大人。可是,纪纲却不知在迟疑些什么,始终没有开口,直到片刻后,才仅仅挥了挥手,示意二人迅速退下。 见状,两名亲兵虽然对纪纲的一反常态感到些许奇怪,不知其为何始终一言不发,但见其的确无恙,也就不再多问,只是简答收拾了下地上破碎的茶碗,便立即缩着脑袋退出去、同时重新带上了屋门。 终于,屋内又只剩下了纪纲一人。 而在两名手下亲兵退出去后,这名一向威风凛凛的纪纲,竟有些心虚地擦了下额头上冒出的细微冷汗,长舒了一口气。而后,其接下来的一举一动,更显怪异,居然像是有些不太适应身上的衣袍。不仅如此,纪纲又看向了那铜镜中的自己,面容间始终是一脸的惊愕。 片刻过后,纪纲又像中邪似的,嘴里喃喃着什么,尽管终于放下了那面铜镜,却又抬手对着面前的半空中一阵比划,仿佛那空气之中有什么无形的东西一样。 就这样,“中了邪”的纪纲一会儿盯着半空中,似乎阅读着什么,一会儿又低头打量着自己身上的锦衣卫指挥使官袍。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只见其神色慢慢恢复如常,一如往日的阴狠,在口中低声念叨了一番后,更是露出了惊喜之色。但转瞬之间,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面色重又阴沉下来,忍不住喃喃道: “时不我待!” 随即,纪纲像是已拿定了主意,深吸一口气,鼓起胸膛,便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屋门—— “大人,您......有何吩咐?” 门外的两名亲兵见纪纲竟自己突然闯了出来,皆是一阵错愕,连忙主动问道。 这一回,纪纲终于开口了,却只是意简言赅地匆匆说道: “都跟我来。” 说罢,纪纲便已火急火燎地当先向着李林波与凌瑶躲藏的那所屋子急急赶去,二人闻言虽是一愣,不明白纪纲这是要打算做什么,莫非是要去亲自看一眼两名建文余党的藏身之地?但是,二人却依旧不敢多问,只得急急跟在纪纲的身后。 夜色中,这二人原本还有些担心,之前只是听手下汇报,却对村中各处道路情况并不十分了解的纪纲大概会不慎迷路,可谁知,这位指挥使大人却有如神助、就像是前方有无形的指引一般,在接连几个岔路处都毫无迟疑,很快便带着这两名亲兵从村落中最短的路径,径直来到了李林波和凌瑶所藏的屋外不远处。 “见......见过指挥使大人!” 这时,几名留守在屋外负责监视动静的留守锦衣卫,本来刚刚掏出几块随身干粮,准备先充充饥,夜幕下,忽然见到三人匆匆而来,正待戒备,却见竟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亲临,赶忙起身行礼。 纪纲则扫了恭恭敬敬的几人一眼,又看了看不远外屋子内的烛光摇曳,立即低声问道: “屋内的人还在?” “禀告指挥使大人,那两个建文余党都还在里面,未见出来!” “两个......?建文余党......?” 纪纲像是有些不解地自顾自念叨着,皱了皱眉,但是也未再多说什么,转而继续关切地追问道: “那,那幅画呢?” “画......什么画?” 几名锦衣卫面面相觑,就连那两名随行的亲兵在内,都是一脸的茫然,似乎都不知道纪纲到底在说些什么。 毕竟,关于追查《大明江山图》的这一机密,只有燕王朱棣与纪纲二人知晓,其余人等根本闻所未闻。 “算了。” 见手下都是这个反应,纪纲没好气地摆了摆手,看着不远外屋子内摇曳的烛光,立即下令道: “你们马上行动!现在就去给我把屋内的人都抓起来!一个不许放过!” 可谁知,话音落后,几名锦衣卫竟更加疑惑,谁也没有立即领命。直到,其中一名小头领硬着头皮,上前请示道: “大人,恕下官斗胆,大多数弟兄们刚刚按照您的吩咐,已到村内各处空屋中休息去了。现在就只有我们几人在此监视。且贼人尚未入睡,是不是再稍等片刻?或者待召集众人、将此地团团围住了,再行动手,更加稳妥?” 听罢此言,纪纲却像是完全不记得一炷香前自己刚刚所下的命令一般,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没时间等了!晚了就坏事了。必须现在就动手!快点儿!” 催促间,纪纲像是早已心急如焚、根本等不下去了。就连语气神态、表情口吻,都已和之前那位镇定自若的冷酷指挥使判若两人。 不过,眼前这些锦衣卫手下纵使心中略带疑惑,但谁也不敢公然违逆纪纲的命令,哪怕是这般愚蠢透顶、朝令夕改、且前后自相矛盾的命令。无奈之中,眼前这些锦衣卫根本来不及去调集其他同伴相助,只好仅凭这区区几人,依令行事。按照纪纲的仓促部署,由正门迅速靠近上去,准备以雷霆之势直接破门而入! 而此时的屋内,李林波与凌瑶却已早一步察觉到了屋外的异样脚步。还不待锦衣卫们贴近门前,只听“咣当”一声,屋内的凌瑶已先一步插上了门闩。 听到门闩动静的锦衣卫们自知行迹败露,索性顾不上其他,直接冲至门前,抬脚便踹! 谁知,这屋门着实牢固,三两脚根本踹不开。旁边的窗户又小,很难轻易破窗而入。眼见一时也没有趁手的撞门工具,而身后坐镇的纪纲催促甚急,锦衣卫们只好轮流用身体硬生生地猛撞上去—— “咣——!” “咣——!” “咣——!” ...... ———————————————————— 穿越的对手-3 随着一声接一生的激烈撞门声,屋内的凌瑶深知此番怕是难逃一劫,竟毅然抄起桌上的蜡烛,毫不迟疑地点燃了屋中的衣服、被褥等易燃之物, 转瞬之间,屋内便已窜起数支火苗、燃起熊熊烈火! 眼见事发突然,李林波还没来得及完全展开手捧的画轴,看个仔细,顷刻间眼前便已是火光四起,形势已然急转直下。 正在茫然间,刚刚将屋子点燃的凌瑶便已回转身来,一眼见到李林波手中所捧的《大明江山图》,竟一把将其重新夺了过去,随即便狠狠丢入了不断蔓延的火堆之中—— “你——!” 李林波还来不及反应,那幅尚未来得及细看的《大明江山图》,已在火焰中缓缓燃烧了起来。 “陛下说过,绝不能让此画落入燕贼之手!” 此时,火光的映照下,凌瑶的语气与目光同样决绝,并未有半分的悔意。 李林波不想与其争辩,转身欲去救画,但是那炙热的烈焰,已容不得他再靠前一步、只能望画兴叹。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是,随着凌瑶刚刚的用力一抛,那幅《大明江山图》的画轴也已被彻底展开,呈现在了李林波的面前。 见此情形,李林波只得抓住这最后的机会,透过熊熊的烈焰,终于隔着火光,得以一睹那幅《大明江山图》的真颜—— 好画! 真是可惜了这样一副好画啊! 随着视线在那幅画卷上充满不舍地往复略过,李林波迅速得出了自己的判断:这的确是一副上好的山水佳作!若是打眼一看,也与自己在现代所见的那幅极为相似。只因政权更迭、皇位争夺,便白白丢入火中,实在是后人的损失。 不过,凭着犀利的眼光,李林波也敏锐地捕捉到,此画与现代那幅《大明江山图》之间的细微差别—— 这是两幅极为相似、却又并不相同的画作! 望着这一幕,一个惊人的答案呼之欲出:倘若即将被焚的此画才是明朝时的真迹,那么,现代留存下的那幅,则必是伪作! 与此同时,更让李林波眼前一亮、对这一判断愈发坚定的是,就在那火中残画的角落处,很显然,并没有那幅现代画作上所谓的朱允炆私印! 看来,江城集团在现代拍卖的那幅古画,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精妙骗局! 想到自己此行的最重要目的终于达成,李林波多少松了口气。可望着那幅真正的《大明江山图》在咫尺之距间渐渐化为灰烬,李林波的心中又不禁感慨万千。 纵使终于得见真迹,却又在转眼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其被付之一炬,实在是一种莫大的折磨。但是,祸福相倚,好在自己此前的怀疑也确实得以在这个世界中得以验证,其最初的直觉并没有错:现代世界中,江城集团的那幅《大明江山图》,的确是伪作。 这时,李林波还在继续缅怀被焚的佳作,眼见火势越来越大,一旁的凌瑶却渐渐露出了满足的微笑,像是如释重负般,长舒了一口气道: “如此,陛下就安全了。” 李林波不免有些惊讶,也终于明白了其为何不惜烧毁房屋。看来,即便到了最后的生死关头,凌瑶都依然在为不知所踪、生死未卜的建文帝着想。 试想,只要烧掉了房子,万一朱允炆真有回来之时,一见此处的火光或者被焚后的残骸,自然便能猜到这里已然暴露,也就多了一分转危为安的机会。 而在做完这件事后,眼见火势已不可抑制,趁着屋门尚未被攻破,凌瑶竟信然地缓缓走向了熊熊烈焰,准备慨然赴死。 一旁的李林波却显然并没有这样的觉悟,更不忍见凌瑶如此香消玉殒,因此本能地强行拉住了对方。 可无奈凌瑶心意已决,一心赴死,就在即将挣脱李林波的拉拽之时—— “咣——!” 随着屋门终于被撞破,几名锦衣卫立刻冲了进来。 眼见屋内的火势已然无法控制,这些锦衣卫只好先将李林波和凌瑶二人擒住,拉到了屋外。 一至屋外的空地,两人便被捆绑上,押至纪纲的面前。 “让我看看他们的脸。” 随着纪纲满脸阴郁、急不可耐地作出了吩咐,手下的锦衣卫们立刻将两人的脸抬了起来。 纪纲一一扫过二人的样貌,尤其是在李林波附身的陶公公面容间,看了足足好一阵,同时露出了难以捉摸的怪异表情。 李林波虽不知这位锦衣卫的指挥使到底想做什么,但由于担心自己来自未来的真实身份不慎暴露,索性避开了对方的目光,更没有觉察到,这位锦衣卫指挥使竟有些古怪。 此刻,李林波心中已在盘算着,要不要试着提早退出程序。 反正,自己已然查明了真相,也是时候返回现代世界了。 不过,唯一令李林波有些惦念的,便是一旁同样被擒的凌瑶。可想来想去,自己似乎也实在无能为力,更不忍继续待在这里,见其下场凄惨。 于是,李林波狠下心来,在心中试着默默念出了退出的口令。 可是,令人无奈的是,上回被燕军骑兵们追杀时曾遇到过的老问题,此番竟又重现了...... 无论李林波如何在心中呼唤,一遍遍地默念着退出的指令,却仍是身在这世界之中,周围也没有任何的改变。就连那该死的花屏对话框,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想到上次的经验教训,李林波索性不再做徒劳的尝试,只盼着时间限制一到,自己就会像前番一样,由系统强制退出、返回现实世界。算下时间的话,应该也用不了多久了。 而与此同时,除了在屋外押着李林波与凌瑶二人的锦衣卫外,其余的锦衣卫也没有闲着,趁着火势还未蔓延至屋内所有地方,正尽可能地在屋内搜找着一些看似有用之物。 见此情形,虽然已被锦衣卫们所擒,凌瑶却依旧毫无惧色,反而轻蔑地瞧着那些面对大火束手无策、只顾抢救些无用之物的锦衣卫们,厉声大笑道: “哈哈哈哈,别费心找了!你们想找的东西,已经没了!你们就死心吧!” 闻听此言,屋外的纪纲立时露出了忧心的表情,不过,思索了一番后,其又渐渐恢复了常色,本想直接审讯面前的李林波,但却不知为何,稍稍犹豫之后,竟转而来到了昂首而立的凌瑶面前,带着几分阴笑,问道: “那你说说,我们想找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哼,我怎么知道?!我们这里,本来也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呵呵,小丫头,伶牙俐齿的,你刚刚不是已不打自招了吗?说吧,也好让我们彻底死心。” 似乎是意识到说多之后,反而会让燕王手下的这些爪牙掌握更多的秘密,凌瑶随即提高了警惕,不再提及《大明江山图》的事情,转而自报家门,义正辞严地怒斥道: “呸,招了又怎么样?!不妨告诉尔等,我本是一介宫女,旁边这人则是与我一同逃出宫来的公公。我们虽是女流之辈与残缺之人,却也知道‘忠义’二字!不似尔等,助纣为虐,皆是叛国忤逆之辈!甘做燕贼爪牙走狗、残害忠良、犯上作乱。你们早晚注定不得好——” “啪——!” 这时候,只见旁边一名锦衣卫已抬手给了凌瑶狠狠一巴掌,打断了其不住的痛骂,叱责道: “放肆!死到临头了,在我们锦衣卫纪指挥使的面前,还敢如此无礼?!” 而凌瑶嘴角泛着鲜血,又倔强地扭回头来,虽不再多言,目光中却依然充斥着鄙夷与怒火。 旁边的锦衣卫正打算继续教训下这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建文余孽,谁知,却被纪纲挥手制止。听闻了凌瑶的这一番话,相比于怒不可遏、面红脖子粗的一个个手下锦衣卫,为首的纪纲却不怒反笑,似乎事不关己一般,反而不怀好意地偷瞄了一旁附身陶公公的李林波一眼,喃喃道: “哈哈,原来这位是名太监啊。倒是有趣......” 随即,重新调整好表情的纪纲,又转向了心直口快的凌瑶,淡淡言道: “你说得好。可是,那又怎样?岂不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如今落到我的手里,还不乖乖交待,我们找不到的那样东西到底是什么?说吧,东西既然已被你们毁了,总可以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东西吧?好让我彻底死心,你们也能少吃点儿苦头。” 可是,纪纲暗含威胁的话音落后,凌瑶却毫无惧色,干脆扭过了头去,再也不发一言。 而不知为何,一旁的李林波倒是在方才纪纲说出这番话时,表情微微一变,似乎对刚刚话中的某处用词有些在意。只是,此刻也根本无人注意到一旁李林波的表情变化。 面对凌瑶的沉默与无视,纪纲则继续冷笑道: “怎么,把我的话当作耳旁风?” 一边说着,纪纲饶有兴致地摸了摸腰间的刀柄,继续随口威逼道: “再不说,就让你们见识下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听罢这番话,李林波的脸上更是显出了一股惊异之情,眼珠先是不断转动着,而后,便死死盯着眼前的这位锦衣卫指挥使,像是从纪纲的身上,有了什么惊人的重大发现。 有意思的是,除了李林波外,此时,就连旁边几名锦衣卫的表情也多少有些异样,仿佛听不太懂纪纲刚刚这几句话的意思。 不过,正专注于审问的纪纲本人,却依旧浑然不觉,见凌瑶仍不肯开口,于是干脆投石问路道: “其实,你不说,我也猜得到。你毁掉的东西,是一幅画,对不对?” “......” 这一次,凌瑶虽然依旧闭口不言,但是表情间转瞬即逝的细微变化,却被纪纲尽收眼底。随后,只见其又不紧不慢地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那......他——” 一边说着,纪纲指着一旁的李林波,继续问出了一个看似匪夷所思的问题: “可曾看过画里的内容?” 闻听此言,凌瑶先是一愣。而后,却像是醒悟到了什么,似乎是担心万一身旁的陶公公意志不坚、交待出画中所见的秘密,岂不是也有可能令那燕贼称了心意?!可转而一想,刚刚李林波连一眼还没来得及看,那画便被自己丢到了火里,于是,凌瑶终于得以放下心来,像是打定主意想让对方彻底死了这条心,因此冷笑着开口道: “哼!他一眼还没来得及看,你们审问他也没有什么用!听到你们的脚步声,那画就被我立即烧了。我知道燕贼想从中得到什么,可你们回去告诉燕贼,再也别想从任何人嘴里,得到那幅画的内容了!就让他死心吧!” 得知这回扑了个空,似乎有幅燕王极想得到的画,刚刚已被付之一炬,一旁的锦衣卫们不禁都有些失落,可唯有一人,却忍不住泛起了微笑。 这人,便是纪纲。 按理说,作为锦衣卫指挥使的纪纲,听到此言,应该最为失落或悔恨才对。毕竟,眼睁睁地错过了这样的一个大功。不过,也不知为何,在听罢凌瑶的回答后,纪纲的脸上,却像是暗藏着喜悦与庆幸。 而就在其仿佛长舒了一口气、正打算吩咐手下随意处置这两名建文余党之时,众人都没有想到的一幕,忽然出现了—— 只听,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李林波,竟忽然开口道: “大人!我愿意招了!在下知道一个关于那幅画的惊天秘密!” ———————————————————— 揭穿-1 “哦?!” 闻听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李林波竟忽然开口,众人皆是一惊。又听他好像知道什么重大秘密,并且打算主动招供,几名在场的锦衣卫顿时喜不自禁,同时也十分的好奇,这太监口中所说的,到底会是一个怎样的秘密? 但是,在场的锦衣卫中,唯有指挥使纪纲一人,脸色却不由得一沉,竟不似喜悦,反而隐隐带着几分忧虑与戒备。凌瑶则瞪大了眼睛,诧异地看着一旁的李林波,不明白这位一向忠心耿耿的“陶公公”,怎么会突然反水?! 就在众人愣神之际,只听李林波已继续说道: “启禀大人,小人愿意招供,告诉各位这个惊天秘密,保证各位都能凭此立下大功,捞到厚厚的赏赐!不过......” 一听李林波开始卖关子,众人的期待更多了几分。毕竟,其语气听起来言之凿凿,像是的确掌握了什么不得了的机密。于是,旁边的众锦衣卫也不由得靠近上来,都想听一听,到底是怎样的机密,可以为大家捞到厚厚的封赏。 为首的纪纲则脸色愈加阴郁,但像是碍于旁边的其他锦衣卫手下,咬了咬嘴唇后,只是冷冷问道: “不过什么?” “不过,小人既然送各位如此厚礼,也想沾光讨件赏物,不知可否?” “赏物?你想要什么赏物?” 纪纲一愣,诡异地审视着眼前的这名“陶公公”,警惕地问道。 而一旁的凌瑶,眼见李林波已然卑躬屈膝、看样子是准备把朱允炆的下落当作自己的进身之阶,再也忍不住胸中的怒火,不禁破口大骂起来: “卑鄙!你这个无耻小人!你怎么对得起——唔——” 可是,凌瑶刚说了没几句,就立即被锦衣卫们用布团塞住了嘴巴。众人屏气敛声,都静静地等候着李林波继续开口,开出他的价码。 “这个嘛...... 小人自知难逃一死,只想在死前要一样东西。至于这样东西,其实指挥使大人想必是知道的——” 李林波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前的纪纲一眼,而后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件赏物,就是《金瓶梅》,还请大人成全!” 听罢此言,周围的锦衣卫都个个皱起眉头,似乎不知所云。但纪纲却在愣了愣后,竟忍不住猛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金瓶梅》?你是个太监,临死前居然还想要《金瓶梅》?哈哈哈哈,只要你肯如实招来,这有何难?” 周围之人好像皆不知道这“金瓶梅”究竟是何物,均是一副莫名奇妙的表情。 而与此同时,李林波终于像是笃定了什么似的,两眼紧紧盯着眼前的这位锦衣卫指挥使,仿佛从刚刚的贪生怕死之辈、转眼间便变了个人似的,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淡然说道: “果然不出所料......” 此话一出,面对着李林波似乎能看穿心底的目光,纪纲不禁霎时止住了笑容,面色间更是掩饰不住惊慌与心虚,却仍强装镇定地问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此时的李林波,已不再看他,而是转头面向了周围的其他锦衣卫,说出了令众人无比惊诧的一番话: “诸位!实不相瞒,本人早年便已暗中投效燕王殿下,作为殿下在宫中的眼线。自靖难之役伊始,便为殿下与我靖难大军秘密递送消息。直到不久前殿下率军渡江、破城在即之时,在下原打算出城相迎,却又接到殿下密令,说怀疑靖难军中同样藏有暗中投靠建文的奸细。因此,殿下要我务必继续委身在建文帝身边,秘密查出奸细的身份,加以铲除,以消后患。而这奸细,今日终于得以查出,正是这位辜负了殿下信任的堂堂指挥使——纪纲!” 一席话后,纪纲怎么也没想到,这名陶公公竟会突然反咬一口。可是,好在周围的锦衣卫们,虽然个别人稍有疑色,但大多并不相信李林波毫无根据的一面之词。 纪纲正待反击,谁知,李林波却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 “在下料想诸位未必相信。无妨。本人现在就能列举纪纲实乃建文帝死党的三样证据,铁证如山下,只要诸位能当场擒拿住此人,燕王殿下定会重重有赏!” 这第二番话说完,一旁的锦衣卫们终于有些将信将疑了。 毕竟,这太监说得有鼻子有眼,还口口声声说现在就能列举出三样铁证。因此,锦衣卫们看向纪纲这位顶头上司的表情,渐渐有些微妙。 纪纲看着李林波气势汹汹,旁边的手下又对自己起了疑心,虽然本能地想强行阻止李林波说下去,可这样一来,无异于彻底坐实了自己心中有鬼、更加引人怀疑。于是,纪纲只得先强行稳住心神,看李林波到底能说出些什么样的“铁证”来。 见众人已然起疑,纪纲此刻更不敢直接反驳、封住自己的嘴,李林波立时信心倍增,接着侃侃而谈道: “这第一样证据,就是此人近期已然失了神智!我料诸位今日就已能隐隐感觉到,这名纪纲大人刚刚性情大变,神志愈发不清,就好像中了邪、甚至如同变了个人似的,不知在下说得对不对?” 闻听此言,纪纲忍不住冒出了几滴冷汗,像是被人戳中了什么要害一样。而旁边的两名亲兵果然对视了一眼,像是想起了之前听到茶碗打碎、两人冲进屋内后所见的那一幕。 不仅是两名亲兵侍卫,就连周围那几名原本守候在屋外监视的锦衣卫也是疑心不断加重。之前明明得到纪纲的命令,要等到半夜再动手,可纪纲却又随即亲临指挥,不待召集其余锦衣卫一同包围,而是仓促指挥着几人硬攻前门,才导致那宫女有时间放火焚烧重要之物。比起之前那个指挥有方、军令如山的纪纲,现在的纪纲的确有失水准,正如李林波所说,仿佛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可是,锦衣卫们仍旧仅仅是怀疑而已。毕竟,就算纪纲此时失了神智、中了邪,被李林波凑巧说中,却也不能证明纪纲乃是建文死党。因此,众人对李林波的话仍是半信半疑。 但李林波并不着急,而是继续向众人耐心解释道: “看来,诸位已经注意到其近日的怪异行事,但料想诸位还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何?其实,原因就在于,建文帝对其忠心也早有疑虑,所以特意曾为其赐了大内秘药。说是秘药,其实不过是一种阴狠的毒药而已。服用此药者,每隔一段时日,药性就有发作的苗头,如果不能及时控制,便会令人失去神智、乃至颠狂而死。只有在发作前服下解药,服药者方可再保一段时日的平安。当然,那解药只在建文帝一人手中。由此,建文帝便利用此药,令其不敢违抗。而这样秘药的名字,因其据说是用金子与梅花,藏于瓶中,兑合而成,故曰‘金瓶梅’。刚刚在下信口讨要赏物,便是为确认其是否曾被建文帝逼服此药的试探,也是作为他为保性命,此刻仍效忠下落不明的建文帝的第二件铁证!” “哈哈哈哈,信口雌黄,胡说八道!” 谁知,说到这里,纪纲忽然间大笑起来,自信满满地反驳道: “金瓶梅何时成了解药的名字?!你们看,这家伙分明是颠倒黑白、搬弄是非!” 可是,待纪纲扭头一瞧、寻求支持之时,周围的众手下居然都对其露出警惕的神色。虽然锦衣卫们不至于因为李林波的一面之词当场倒戈、将原本的上司立即拿下,但是,却像是均已受到了李林波的蛊惑一般,已根本不再信纪纲所言。 “怎么?你们都傻了吗?!难不成,连《金瓶梅》都没听说过?!你们——” 这时,纪纲忽然止住了口,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眼神之中愈发心虚起来。而这一幕,在其余锦衣卫的眼中,倒反而像是更加印证了李林波所说的话。 李林波则并未理会已然哑口无言的纪纲,不过,他也看得出,这些锦衣卫慑于纪纲往日的威严,并不敢轻易以下犯上,还需要自己再加把火才行。于是,只听李林波又说道: “至于,这第三件证据。便是前些日子,那些跟着他拼死效力,却无故失踪的忠义卫弟兄们。实际上,那些弟兄都是因发现了其奸细的身份,而被他全部灭了口!” 此话一出,锦衣卫们立刻身上一颤,面色各异。显然,这话像是解开了他们心中久久未解的疑团。 其实,这些锦衣卫,大多也都来自原本追随燕王的忠义卫人马,头领就是当时的忠义卫千户——纪纲。可不久前,那最初一批跟着纪纲入城的忠义卫弟兄,随后都莫名其妙地不见了。根据纪纲的说法,是他们遇到了建文余党的伏击,全部战死了。可唯有纪纲自己毫发未伤,这不得不引发众人心底的怀疑。可是,碍于纪纲的狠辣,大家虽心中有疑,却谁也不敢宣之于口。直到此时,从李林波口中得到这样一个耸人听闻的答案,众人不由得感到不寒而栗。至少,这个说法,比纪纲所说的中伏而死,要合理得多。 见自己刚刚的话发挥了明显的作用,李林波继续火上浇油道: “唉,在下今日落入这奸贼手中,百口莫辩,若不幸被这奸贼害死,死不足惜,可却着实为诸位担心。那些被其灭口的忠义卫弟兄,就是诸位的前车之鉴!今日纪纲身份已然败露,心中定然已起了杀心。倘若诸位不先下手为强、擒了这吃里扒外的家伙,献于燕王、给其治罪。到时,恐怕也都会步那些死得不明不白的忠义卫弟兄的后尘!望诸位好自珍重!” 这番话说完,众锦衣卫已纷纷按住了腰间的刀柄,机警地盯着自家的指挥使大人,生怕纪纲真的像其所说,突然出手,再次灭了在场这区区几名锦衣卫的口。 随即,李林波又适时地为即将众叛亲离的纪纲身上,加上了最后一根稻草: “除了刚刚这几件证据外,在下还有一样他无可否认的证据,可以作为其背叛燕王、失去神志的铁证!” “够了!一派胡言!你小子要想坏了老子的事,看我不宰了你!” 也许看局势越发对自己不利,纪纲再也忍不住,只见其居然真的拔出了腰间的刀刃,怒气冲冲地向着眼前的李林波狠狠劈下来! 只听“当——”的一声,纪纲的这一刀,竟被手下的锦衣卫们横刀拦下。 “纪指挥使,何不且听他说完。到底这家伙还能说出什么无可否认的铁证?若是有假,再处置他也不迟。” 看这情形,在越加深信李林波之言的锦衣卫们眼中,李林波反倒成了必须保下的“救命符”。因为,只有凭借他所掌握的证据,才能证明纪纲对燕王的背叛,继而保住自己不被纪纲一同灭口。虽然这些锦衣卫仍不敢对着昔日的上司纪纲刀剑相向,但是出手替李林波拦下一刀之时,就代表着实际上已改为了中立、甚至是更加倾向于李林波的立场上。 况且,纪纲口中所说的“要想坏了老子的事”,更像是已然承认了李林波口说所言的其行径。 眼见手下锦衣卫已不惜公然违抗自己,就只剩那两名亲兵勉强拦在众人面前,算是依然还站在自己这边。不过,看两名亲兵的表情,似乎也都已带着狐疑的眼神看向自己,保不齐随时也会倒戈,纪纲不禁气得浑身发抖。 而李林波似乎也没有想到,刚刚临时想出的计划竟然真能如此顺利,不禁暗自感慨: 自己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方面,居然会有如此的天赋。回去现代世界后,不去做个综艺嘉宾或心灵导师,实在是可惜了。 不过,还是眼前的局势更为重要,就算不为自己着想,若能从这些燕王爪牙的手中救出凌瑶,也算是在离开这个世界前,了却了最后一桩心愿。 想到这里,李林波深吸一口气,给予了面前这位锦衣卫指挥使,最后的一击: “感谢诸位相救!在下所说的铁证,很简单。不妨请这位指挥使大人回答一下,谁才是当今的真命天子?先帝又是谁?倘若纪指挥使心智正常,总该不会答不出来吧?” ———————————————————— 揭穿-2 一听这话,周围的锦衣卫都不禁皱了皱眉头。如此简单的问题,岂会有人答不出来? 不过,转而一想,若是这般世人皆知的问题都答不上来,倒也足以说明,指挥使纪纲的确已然神志昏聩,同时也间接证实了李林波所言。 于是,数双饱含疑虑的目光,立即从李林波镇定自若的面容间,纷纷移到了纪纲的身上,静候其说出答案。 “哈哈,这我岂能不知?!” 而有趣的是,纪纲听罢李林波所言,倒也不惧,脸上的阴霾更是一扫而光,甚至推开了护在自己身前的两名亲兵,像是顿时轻松了不少,当着在场锦衣卫们的面,毫不犹豫地张口便答道: “你们难道当我是傻子吗?建文帝之后,如今的真命天子、下一任的大明皇帝,自然是明成祖朱棣了!” 对于这个十分笃定的答案,纪纲可谓信心百倍,可谁知—— “大人,您难道真的是中了邪不成?” 此言一出,就连原本还站在纪纲这一边的亲兵们都诧异地扭过了头来,用难以置信地目光凝视着这位指挥使,身体更是退至一旁,等于已默默地与其划清了界线。而那些锦衣卫们,则彻底松开了被擒的李林波,并纷纷抽出刀刃,转而渐渐向着纪纲逼近。 “怎么,我说错了吗?怎么可能?!就是明成祖朱棣啊!” 眼看手下锦衣卫们似乎根本不满这个答案,越逼越近,这个时候,却有一人仍愿意为其“开脱”。 而这人,居然正是李林波附身的陶公公! 此时,李林波已被锦衣卫们松了绑,只见其竟然“不计前嫌”地暂且劝住了准备围住纪纲的锦衣卫们,不慌不忙地笑言道: “诸位,且慢。不妨让我们再给这位纪指挥使一次辩白的机会。刚刚还有一个问题,指挥使大人,您还没有回答呢。” “哦,对,先帝是谁......先帝......这个我知道!” 慌乱中的纪纲连连后退,像是抓住了这最后的救命稻草,试图挽回局势,于是赶忙给出了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先帝,也就是建文之前,那就一定是明太祖——” 果然,一听到这次的回答,众锦衣卫先是愣了一愣,但是疑惑之余,原本手中渐渐抬起的刀尖,又慢慢放低。不过,每人的神色之中,似乎仍有着什么顾虑。 见自己这次回答后苗头不错,但看样子还不够彻底,不放心的纪纲赶紧又补充道: “朱元璋!” 说出“朱元璋”三个字后,纪纲正在暗想,这下总不会错了。可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些刚刚放低的刀尖,竟不约而同地立刻竖了起来,并且毫无例外地全部直指着自己—— “大胆!竟敢直呼太祖高皇帝的名讳!胆大妄为、罪证确凿!来人,给我拿下!” 随着其中一名锦衣卫头目一声令下,周围的锦衣卫们立刻毫不客气地准备一拥而上。 这可让纪纲瞠目结舌、面色煞白! 还不待他弄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个明明正确的答案为何反而捅了马蜂窝,众锦衣卫已纷纷围攻上来,纪纲见势不妙,只得转身便逃,直奔黑暗之中抱头而去。 看着一众锦衣卫再也顾不得自己与凌瑶,全部径直去捉拿“奸贼”纪纲,李林波只是淡淡一笑,在悠然地看着锦衣卫们远去之后,立即替一旁愣在原处的凌瑶解开了绳索。 “陶公公,你——你到底是——” 看了眼尚未回过神来的凌瑶,李林波来不及解释,趁着其余那些锦衣卫们还没反应过来,赶紧拉上凌瑶,便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无论怎样,先远离这个危险的是非之地再说! 两人也是幸运,刚跑了没多远,便见一座空屋外竟拴着一匹马,似乎也是锦衣卫们带来栓在这里的,二人于是干脆顺走了马匹,随后合乘一匹马,头也不回地夺路而逃。 而在另外一边,纪纲已被身后的锦衣卫们在村落里追得晕头转向,而跑动声与呼喊声,很快惊动了埋伏在周围、待命歇息的其余锦衣卫们。 听到外面人声嘈杂,各处人马再也顾不上继续等候命令,纷纷冲了出来、查看情况。只是,望着黑夜里影影卓卓的同僚身影,谁也不知大家到底在追捕何人,又忽然听有人说要抓捕指挥使大人,更是不明所以,纷纷陷入一片迷茫与混乱之中。 借此机会,纪纲已趁乱躲入了一处不起眼的废弃鸡窝内,终于得以喘上口气。而后,只见其虽然满脸愤恨,却立即开始念叨起了什么咒语,连念数遍之后,像是眼前随即出现了某样无形的东西。呆愣了一阵后,这名威风凛凛的锦衣卫指挥使咬了咬牙,最终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随即喃喃着: “确认退出。” 话音落后,就如同最初茶碗摔落时的“中邪”状态一样,纪纲又一次渐渐失去了知觉,无力地瘫倒在了鸡窝之中。 直到片刻之后,其双眼才再度睁开,而那目光之中,似乎重又恢复了锦衣卫最高统领的严酷狠辣。 ...... 另一个世界中,明朝博物馆的隔壁大厦内,一架与李林波所用几乎一模一样的“龙椅”上,一名与纪纲面貌相似的现代中年人刚刚苏醒过来,却像是刚刚做了一个倒霉透顶的噩梦一般,随即气恼地摘下了头盔。 谁知,待头盔拿下,只见此人,正是江城集团的董事长—— 纪江城。 “......” 坐立不安间,纪江城眉头紧锁,背着手,开始在这间放有“消失的时间”备用机器的公司密室内来回踱着步子。 此时的纪江城,脸色阴郁,嘴唇青紫,眼神游离,心中似乎已乱了阵脚。而巧合的是,尽管纪江城身穿着现代装束,但其相貌与表情,却与六百年前的纪纲颇有几分神似。虽说,神色间少了几分当年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的狡诈与冷酷,但此刻目光中隐隐透出的阴狠与毒辣,与那作古的纪纲相比,倒也不遑多让。 往复的焦躁步伐中,纪江城不断地反思,回想起那些锦衣卫手下像是对“金瓶梅”这三个字闻所未闻的表情,纪江城大概已弄清楚,《金瓶梅》本是明代中后期才出现的小说,明朝前期的朱允炆、朱棣年间,这本小说还从未诞生。自己那样讥讽一名太监还想看《金瓶梅》,自然漏了馅。 可是,纵使想破了脑袋,纪江城却无论如何想不明白,在用《金瓶梅》对自己的真实身份加以试探前,那个显然是被李林波附身的陶公公,最初又到底是如何怀疑上自己同为穿越者的呢? 回想着刚刚六百年前的一幕幕,纪江城越发觉得,李林波似乎早在主动“招供”前,就已无意间看出了自己的破绽。 此外,最后李林波提出的两个历史问题,自己明明回答得是正确的,为何反而又使得手下锦衣卫们当场倒戈相向呢? 对此,纪江城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想到木已成舟、难以挽回,纪江城渐渐沉下了心,开始着眼于此后该怎么办。眼下最令其忐忑不安的,还是明天即将迎来公开鉴定质询会的《大明江山图》。 这次的质询会至关重要,必须保证万无一失,才能确保后天紧接着的拍卖会可以顺利拍出一个自己满意的天价! 可如今,虽然“消失的时间”与真实的历史到底是怎样的关系,纪江城懒得去想,但是李林波却的确已经查到了《大明江山图》的历史线索。无论其手中是否掌握了切实的证据,对于自己明天至关重要的公开质询会来说,都已成为一个巨大的隐患与威胁。 如果不能在那虚拟世界搞定,看来,就只能在现实世界里面作点儿文章了...... 随即,主意已定的纪江城迅速在脑海中拟定好了自己的计划,拿起旁边的座机,先给外面一直待命的秘书作出了吩咐: “给我立即再细查一下,那个叫李林波的保险公司调查员的全部背景。对,我今晚就要看到!不只是他个人,也包括他一家老小的,全套背景资料。嗯,钱不是问题。” 吩咐已毕,纪江城透过旁边的一扇隐形小窗,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夜色中已然一片陷入昏暗的明朝博物馆。沉默了一会儿后,眉头越皱越紧的纪江城像是想到了什么,只见其取过一旁桌上的手机,找到了此时应该仍在博物馆新展厅盯梢的那两名手下的号码,随即按下了拨出键—— ———————————————————— 揭穿-3 “咴——!” 六百年前,紫金山东麓的村落外,夜色之中,随着一声长嘶,手拉缰绳的李林波手忙脚乱地停下了坐骑。 只见面前是处三岔口,一路逃至此处,也早已忘了东南西北,李林波一时不知该往哪边走才对,只好转回半边身子,朝着身后的凌瑶问道: “喂!咱们到底该走哪条路?” 可是,等待了片刻,身后的凌瑶却迟迟没有给出回复,李林波正欲催促,却感觉到凌瑶竟已径自下了马。 李林波还以为是天色漆黑,面对岔路,即便是曾经家住附近的凌瑶也要下马仔细辨认,可谁知,凌瑶看也没看前面的岔路,而是警惕地走到一旁,待与李林波隔着三步远的距离后,这才冷冷地开口质问道: “你,到底是谁?” “我......我就是陶公公啊......” 李林波还想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可凌瑶却紧盯着其双眼,面如冰霜地揭穿道: “休再骗我!七日前,也就是你上次所谓‘中邪’时,就曾听你口中说过一些胡言乱语。那些用词与说法,听起来根本就不像是我大明之人的口吻。只是当时急着去救出陛下,因此也没太在意。可刚刚那个‘中邪’的锦衣卫指挥使,竟也与之前的你几乎一样,不仅说着一些类似的名称,并且,我有种感觉,你们二人似乎本就相互认识!只是,并不是在这个世界。所以,依我看,你虽然俯身在陶公公的身上,或许也没有恶意,但却并不是原本的陶公公。无论你是谁,请你不要休要继续瞒我了!” “这......” 虽然已经引起了凌瑶的怀疑,但李林波实在不想说出实情,依然打算硬着头皮、企图蒙混过关。毕竟,如果自己穿越者的身份暴露,不仅会给自己招来麻烦,对于这个可能真是六百年前的时空而言,也不知会产生怎样的影响。一旦不慎让历史发生了巨大的改变,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谁知,一见其仍是一副死不承认的样子,凌瑶索性打断了李林波的辩白,毫无留恋地转身道: “罢了。你既然还是不肯说,我也不勉强。反正陛下音信全无,这世间我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我这就回去死在那些锦衣卫的面前好了。” 一见凌瑶竟真的打算转身往刚刚逃出的村落走去、自寻死路,李林波皱起眉头,实在不忍。望着凌瑶那毅然决然、大步而迈的背影,看样子的确是认真的,无奈之下,李林波心中暗暗估算了一番预计强行退出的剩余时间,应该只有最后一个时辰了。于是,在权衡了一番后,心软的李林波只得叹了口气道: “好吧。如凌姑娘你所料,在下的确不是陶公公。” 听到此言,本已向着村落走出十余步的凌瑶,果然停住了脚步,但却依然背着身、低沉地问道: “那你,到底来自——?” “六百年后。” 李林波话音落处,只见凌瑶的身体微微一震,而后,终于回过了头来。带着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凌瑶有些恍惚地慢慢走了回来,死死盯着马背上李林波的眼睛,似乎是在确认其究竟是否在说谎。李林波则面色平静地说道: “我没有必要骗你。我的确是从六百年后来到这里。其实,这都是因为那幅《大明江山图》……” “那——你是否能告诉我——” 一时间,凌瑶似乎根本不在意李林波究竟为何从未来而来,更不关心什么《大明江山图》,只见其眼中泛着期待而又忐忑的神色,激动地问出了其唯一在乎的问题: “陛下他——” 看着仍一心记挂着朱允炆下落的凌瑶,李林波苦笑了一下,在心中斟酌了一番措辞后,方才缓缓说道: “我知道你一定会问朱……啊,不,是建文帝之后的命运如何。说实话,你可能会有些失望。靖难之役后,大明便是由朱棣做了皇帝。建文帝最终也未能重新夺回帝位。” 眼看着凌瑶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下去,李林波赶紧将话锋一转: “不过,据后世的各种记载,建文帝应该是最终得以寿终正寝的。虽然并没有关于其下落的切实资料,但是有很多记载都说他在逃出皇宫后便从此隐居、过起了与世无争的神仙日子。我想,他现在应该可能就在某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吧。” 听到这里,凌瑶的目光中似乎又泛起了一丝希望。李林波虽然不确定自己这样有意编造是否合适,但是,给这个善良又勇敢、而且还与自己妻子安然相貌颇为相似的女子,一份好好活下去的念想,总算得上是功德一件。何况,凌瑶不过是一介无名宫女,救下她,应该也不会怎么影响历史的大变局。 “我明白了。多谢你告诉我这些。我们这就一起去找陛下的下落吧。” 说着,凌瑶的脸色终于恢复了些,立即走上前来,准备再度与李林波携手启程。 而李林波却苦笑着继续说道: “凌姑娘,你有所不知。再有最多一个时辰的时间,我便不能再继续陪着你了。我来找的那幅画既已被烧掉,再过一个时辰,我也该脱离陶公公的身体,离开这个世界、返回六百年后了。而且,今后可能也不会再回来了。所以,之后怕是只能靠你自己、去找寻建文帝的下落了。不过,我相信,有志者事竟成,你一定可以找到陛下,与他相伴共度幸福的余生。” 凌瑶一听,先是有些失落,而后,又像是对未来找到朱允炆后的生活充满了期待,忍不住苦涩一笑。 这时,李林波心想自己既然不会再回来,不妨再从凌瑶口中最后确认一次那幅《大明江山图》的真伪,于是,便接着顺口问道: “对了,还有一事。我仍想再和姑娘确认一下。那幅《大明江山图》,你应是仔细看过的吧?” “对。” “那,上面可有建文帝陛下的私印?” “陛下的私印?那画上自然是没有的了。” 听到这话,凌瑶像是吃了一惊: “陛下此前倒是有枚私印一直随身携带,但是通常只对自己的画作或书法加盖私印。对先帝所留、暗含天地玄机的宝物,陛下他怎么会随意加盖自己的私印呢?” “哈哈,那便好。听你这么一说,我也算彻底放心了。来,趁着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我再送你一程吧!” 说着,李林波便打算拉凌瑶上马。 可就在李林波刚刚拉住凌瑶的手,还未来得及将其拽上马背之时,身后的村子方向却忽然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声响—— “哒哒哒......” 这似曾相识般的恐怖马蹄声响,令二人都是脸色一变! 而就在凌瑶惊恐万分地转身看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时,只听“嗖——”的一声,似是有利箭冷不丁破空而来! 还不及李林波和凌瑶反应—— “啊——!” 只听正转身回望凌瑶猛地一声惨叫,周身随之一震,胸前则已赫然插上了一支笔直的箭矢! 不过,虽然被射了一支冷箭,凌瑶却仍咬牙强撑着,死死拉着李林波的手,在其帮助下,费力地爬上了马背。 “驾——!” 见凌瑶勉强坐上了马背,而追兵则已越来越近,李林波匆匆回望了一眼大队追兵,便立即挥鞭、一路狂奔起来。 不过,尽管只是匆匆的回首一瞥,不远外所见的一幕,却令其汗毛倒竖: 在紧追不舍的那支锦衣卫追兵中,为首者竟然正是那阴魂不散的锦衣卫指挥使——纪纲! 李林波没有想到,那名被自己“冤枉”的锦衣卫指挥使,这么快就彻底洗清了自己的嫌疑,大概是其迅速整肃了那几名被自己忽悠反水的倒霉手下后,便立即率领着锦衣卫们追杀了上来。 “驾——!” 想到被追上后,等待着凌瑶的结局,李林波不断地奋力挥鞭,试图摆脱掉后面的追兵、将凌瑶护送至一个安全的地方再行脱身。 而在方才急着拉凌瑶上马时,由于根本没有时间问清到底该走哪处岔路,因此,李林波只能慌不择路地随意选了一条,也不知是对是错。 就这样,一路紧赶慢赶,只见前面的道路越来越狭窄,而且不断向着高处而去,李林波逐渐有些担心是否走错了路,可追兵就在身后,早已没有了回头更正的机会。 这时,李林波忽然听到,趴在自己背后的凌瑶,像是在迷迷糊糊地向自己提醒着什么,没有想到,胸口中了一箭的凌瑶此刻竟然还说得出话来。只是,李林波的耳畔这时尽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实在听不清楚其到底在说什么,直到过了片刻,这才终于勉强听到了凌瑶口中含糊的低吟声: “危险......!前......前面是悬崖......” 什么——?! 闻听此言,李林波几乎是本能地立刻拉紧了缰绳,而在不远外,皎洁的月光下,也已恰好清晰地映照出,山路尽头处,正是一座再无前路的死亡悬崖! 李林波咬紧牙关、双臂一紧,正准备拼尽全身力气,想奋力停下坐骑。可就在此时—— 令李林波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不知为何,自己的身体却猛然间不听使唤了一般,仿佛在一瞬间,直觉两手所抓的缰绳一松,自己的灵魂便从这具陶公公的肉体上被彻底抽离了出来、随即渐升渐高...... 而那失去了缰绳控制的马匹,则继续带着马背上失去知觉的陶公公与受伤的凌瑶,义无反顾地冲向了前面的悬崖—— “咴——!” “咴——!” ...... 随着一声声急促的呼喝,原本紧追不舍的一众锦衣卫们倒是经验丰富,提前纷纷勒住了马蹄,但李林波却只能漂浮在半空之中,眼睁睁地看着被赶在最前面的那两人一马,直直地摔落下不远外的山崖—— 望着那消失在陡峭悬崖下茫茫夜色中的凌瑶与陶公公,李林波追悔莫及,更是实在想不明白,按照上次的强制退出时限,自己明明应该还剩下至少半个时辰才对!怎么会突然提前脱离了陶公公的身体呢? 而这时,李林波面前也弹出了那熟悉的对话框。令人惊异的是,这次的界面,竟然十分清晰,没有一丝的花屏。只见上面写着: “程序错误,立即启动退出程序。” 程序错误?! 对于系统的这一提示,李林波简直哭笑不得,又急又恼。 试问这机器可曾有几回对的时候?! 自己本就是将错就错,才借以穿越至六百年前的明朝。可是,就在这最关键的时候,系统倒像是恢复了正常,似乎是察觉出这里并非是“消失的时间”本来的虚拟世界,因此立即引导李林波开始返回现实世界。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李林波,眼前渐渐陷入黑暗,可是其却仍不明白,为何这次会意外地提前退出。 直到,一个大胆的猜想冒了出来: 如果说,自己阴差阳错穿越的基础,就是那龙兴晚钟的钟声声波,导致打开了时空的大门,那么这次的提前退出,会不会也是因为—— 而就在下一刻,李林波已于体验室的“龙椅”上苏醒过来。在忙不迭地除下头盔后,果然,李林波耳畔几乎已听不到龙兴晚钟一丝的钟声余韵,体验室所在的新展厅内,反倒是正响起一阵吵闹不已的电话铃声: “铃铃铃——铃铃铃——” 李林波在狐疑之间,起身望向体验室外的空旷展厅,寻找铃声的来源。但就在此时,漆黑的展厅内,那不知谁人的铃声,却又诡异地戛然而止…… ———————————————————— 关键所在-1 “铃铃铃——铃铃铃——” 还不待李林波喘上口气,只听,那刚刚停下的刺耳电话铃声,在短暂的沉寂后,竟然再度响了起来! 而更加诡异的是,李林波小心地朝体验室外来回张望,昏暗的新展厅内,却始终未曾见到一个人影。 与此同时,那没来由的电话铃声,这次依然是始终无人接听,一遍遍地不断回荡在空寂、而又有些恐怖的展厅之内。 想到了之前的怪事传闻,李林波抿着嘴唇,先是忐忑地瞄了眼那些明朝皇帝们的塑像。令人稍感放心的是,塑像们倒仍都是老样子,安然地静立在原本的各自位置上。 这多少给了李林波一些勇气。于是,只见其开始屏气敛声地向着那电话响铃传来的位置慢慢走去,准备一探究竟: 到底是谁带着手机,傍晚时分还留在这展厅里,而且迟迟不接电话…… 而在其战战兢兢走向铃声源头的途中,李林波丝毫未发觉,在他的身后,还有十六双幽灵一般的眼睛,正在紧紧地盯着他的背后。 不过,比起来自身后的神秘力量,李林波更加关注眼前的发现:待其循着声音,来到展厅的一角时,只见两名陌生的黑衣男子,正昏睡在角落之中。而那急促的电话铃声,正是从他们一人手中所握的手机上发出的。 李林波皱着眉头,也不知这两个家伙怎么会在这里昏昏欲睡,连吵闹的铃声都无法将二人自梦乡中唤醒。 还不待李林波有所动作,那手机的鸣叫声又再度停了下来。 而就在此时,李林波已走近二人,正打算将其叫醒之际,在其身后一路尾随的那十几道幽灵一般的鬼影,也同样来到了其背后,不知意欲何为。 “谁......谁在那里?!” 忽然之间,随着一声好奇与紧张的呼唤,一道来自远处的光束猛地射到了李林波的身上。 一瞬间,其身后那十几道幽灵一样的鬼影,立即四散开来,眨眼间的功夫便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李林波被光束照得有些睁不开眼睛,待对方走近了,才发现来者原来是一名年轻的博物馆保安,看样子,也是被方才的刺耳响铃吸引过来的。此刻,其正手持一支巡夜手电筒、对着自己上下照来照去。 “你……你是谁……?!” 看着走路颤颤巍巍、说话声音也哆哆嗦嗦的年轻保安,李林波随即道明了自己的身份,并说明了晚归的缘由。年轻保安查过系统记录、确认了李林波的身份后,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 “抱歉啊,李先生。我刚来这儿工作不久,而且是第一次值夜班。之前因为一直听同事前辈们说这新展厅的怪事,方才远远看到您的身影,我还以为是这里真的闹鬼了呢......” 合着对方刚刚把自己当成了“鬼”,李林波苦笑着摇了摇头,又伸手指了指旁边的两个奇怪家伙。 面对着昏昏欲睡的那两名黑衣男子,保安又吓了一跳,先是小心地上前摸了摸对方的呼吸,确定二人只是睡着而非咽气后,才长舒了一口气,开始试着摇醒二人。 李林波则隐隐觉得这大厅好像的确有些不对劲儿的地方,也不知是不是保安提醒后自己的心理作用。待回身看去,那些塑像依然好好的,可总像是背后有些莫名的目光在暗处注视着自己一样,令李林波感到浑身有些不舒服。 “喂!醒一醒,都早已闭馆了,二位,请醒一醒。” 这时,旁边的保安已摇晃了半天,可那两人却仍是在半昏半醒之间,迷迷糊糊中,始终未能恢复清醒的意识。 见状,没什么经验的年轻保安甚是无奈,却突然发现,刚刚的摇晃中,两人的衣服里掉出了一个证件。 拿起证件后,用手电筒一扫,年轻保安不禁“咦——”了一声,随口道: “这两人原来是江城集团的啊!我说呢,怎么大晚上还会有人待在博物馆里。” “江城集团的?” 闻听此言,李林波立刻凑到近前,“江城集团”这四个字实在是令其迅速多了一丝警觉。 “对啊,我看这两人的证件上写着江城集团。说起来,江城正是我们的大股东,他们总部就在博物馆的隔壁大厦那边。” 年轻保安似乎不太想惹麻烦,先是把证件塞回了两人的衣服口袋里,然后朝着隔壁江城集团总部大厦努了努嘴。 见证件已经被保安塞了回去,本想仔细看下这两人证件的李林波只好做罢,不过却皱起眉头陷入了沉思:自己晚上留在此处,进入“消失的时间”调查《大明江山图》的真伪,而这两个江城集团的家伙就待在外面...... 不过,李林波的思绪很快便被保安的话所打断: “不好意思,李先生,能否麻烦你帮下忙?帮我把他们一起扶出去一下。我一个人实在搬不动。” 年轻保安一边说着,一边战战兢兢地扫视着这寂静的新展厅,尤其是那些塑像,仿佛这屋子内的氛围的确不同于其他展厅,着实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似乎也正是因为如此,脸色已有些泛白的年轻保安,看样子实在一分钟也不想在此多呆,更担心把人留在这儿,弄不好又会出什么怪事,到时自己可担待不起。 李林波点点头,也没多说什么,和保安各自架起一名半昏半醒间的黑衣男子,开始向着大厅方向而去。 直到走出谣言中会“闹鬼”的新展厅,年轻保安的面色才渐渐恢复如常,大概是为了缓解方才的紧张情绪,话头也不自觉地多了起来,开始抱怨道: “这俩家伙也真是的,竟然躲到这里开小差。我估计他们八成是明天质询会的安保人员。” “他俩......是安保人员?” “嗨,我也是瞎猜的。” 年轻保安吐了吐舌头,解释道: “明天不是就要举行《大明江山图》的公开鉴定质询会会了嘛。今天江城集团曾通知我们,说晚上会有人员前来布置质询会场地以及各种安全监控设备,还要进行全方位的安全检查。据说还要带警犬来搜索可能的爆炸品......乖乖的,看这架势,就知道那幅画绝对价值连城!我还和朋友打赌,那画最后能拍卖到多少钱呢!但其实,无论是怎样的天价,普通人恐怕几辈子也未必能赚得到那么多吧!” 听着保安的闲聊,李林波却沉默不语,面色凝重。保安则自顾自继续感慨着: “可能也是为了确保明天质询会的万无一失,所以,我猜测,这两个家伙被提前派来探查现场情况的。却不知为何,可能是到得太早了,居然躲到那新展厅的角落开小差偷懒。真是的......” 李林波听着保安的自言自语,忽然想到了什么,径直问道: “对了,关于‘消失的时间’那套设备,你可知道?” “知道啊。像您这样的vvip才有资格使用的超级设备嘛。” “那,这套设备在咱们博物馆里就只有一台?” “这个……我听说是一共有两台。” “两台?那这两台能否相互联网,一起载入?” “您说是想联网游戏那样,两个人同时在一个虚拟世界里互动?我觉得或许可以,但这些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那设备我也没体验过......不过,听说好像体验效果并没有吹得那么好,我其实觉得挺坑人的......” 听这年轻保安说话实在而又耿直,李林波微微一笑,随即接着问道: “那,除了新展厅的那一台设备外,另外一台在何处?” “哦,您这么一问,我倒是想起来了!原本应该是放在仓库的,反正也没多少人使用。不过,今天下午换班交接时,听说刚刚被江城集团借走到隔壁大厦那边去了。” “借到隔壁的江城建团去了?!你确定——?!” “嗯,没错。” 听到保安的话,同时回想起那名六百年前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的样貌,与江城集团的董事长纪江城本就颇有几分神似,李林波眉头皱得更紧,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像是脑海中的猜测得到了印证一样: 难道说——? 而就在这时,那刺耳的电话铃声竟再次响起—— “铃铃铃——铃铃铃——” 恰好此时李立波与保安已扶着那两人已来到大厅,将二人放在这里的长椅上。一听这电话再度响起,保安猛地一哆嗦,仿佛即使远离了新展厅,这人依然在疑神疑鬼、暗自担惊受怕。 待听清原来是一名黑衣男子怀中的手机赶在这个时候又响了起来,保安没好气地先是推了推那黑衣男子,对方却依然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但奈何被这铃声吵得实在是烦躁,无奈之下,年轻保安只得从对方怀里掏出那响个不停的手机,想着帮他先接听起来、让对方不要再打了,或者直接给他挂掉。 不过,就在年轻保安看清手机屏幕上的来电信息时,却瞬间慌了神般,手一抖,便不慎将手机掉落在地。 李林波顺手将那响动中的手机捡起,却也立刻变了脸色。只见,上面显示的来电人信息,只有三个字—— 董事长。 莫非,指的是江城集团的董事长......? 一时间,李林波的眼前,不禁再度浮现起那位心狠手辣的明朝锦衣卫指挥使,而对于那张泛着阴毒与狡黠的面容,纪江城与纪纲二人的样貌正在李林波的脑海里往复替换,而且这二人尽管时隔六百年,却不仅同姓,就连相貌还诡异的相似。 无论这是否仅是巧合,李林波已开始渐渐笃定,自己方才在六百年前自己遭遇的纪纲,很可能不但是一名同样来自未来的穿越者,而且,联系醒来后发现的一系列线索,或许正是同样借助另一台“消失的时间”穿越至明朝的纪江城! 想到这里,虽然李林波越发有些隐隐担心,但是心中却盘算已定。自己既然已掌握了确切的信息,真正的《大明江山图》早已被不幸焚毁。那么,明天的公开质询会上,自己就将当场揭穿那幅欺世盗名的《大明江山图》伪作! 不过,此刻正信心满满的李林波并不知道的是,连打数遍电话都没得到回音的纪江城,这时也正拿着刚刚得到的李立波详细背景调查资料,露出了轻松的神情。 在对李林波的情况做了详尽了解之后,身处隔壁江城集团总部大厦顶层密室的纪江城,俯瞰着夜幕下的明朝博物馆,同样也已为明日的质询会,作好了相应的盘算。 到底鹿死谁手,关于《大明江山图》的真相如何,似乎,仍要取决于第二日的对决。 ———————————————————— 关键所在-2 次日一早,妻子安然似乎发觉了丈夫昨夜晚归后的变化,表情中看起来轻松了一些,但是这种轻松之下似乎又带着几丝凝重。因此,在吃过早饭后,安然试着问道: “怎么样?看样子昨晚忙到那么晚才回家,是终于查出什么头绪了?” “是啊。我昨晚跑到六百年前,和一群明朝的锦衣卫斗智斗勇,最后终于算是没有白忙一场。另外,我还顺便查了查你那枚‘建文通宝’,发现它还有项奇异的功能。唉,一言难尽。总之,特别神奇!” 妻子愣了愣,而后不禁笑了出来,配合着打趣道: “你可真会开玩笑。我都搞不清,你昨晚到底是去查那画,还是调查‘建文通宝’去了。该不会又做什么奇怪的梦了吧。不过,我倒是想听听,你到底发现了什么神奇的功能?” “你那铜钱啊......” 李林波故弄玄虚般一笑,而后一本正经地说道: “能卜问吉凶,百试百灵。” “啊——?哈哈哈哈,你什么时候也这么迷信了?还百试百灵?” 安然被李林波的语气逗乐了,捂着嘴,差点儿笑岔了气。李林波也不辩驳,只是取过了昨天妻子放在一旁的那枚“建文通宝”铜钱,学着六百年前凌瑶的样子,并且小声地念了出来: “有字的一面,则我们是夫妻。无字的一面,则不是。” 不过,这次李林波可不敢再往地上随意丢了。只见其轻轻地朝着一旁的沙发上抛出了铜钱,随着铜钱落稳后,李林波微微一笑,拿起有字一面朝上的铜钱,朝着妻子晃了晃,像是验证了自己所说“百试百灵”的神奇功能。 谁知,安然却不以为然,只是苦笑道: “嗨,不过是巧合罢了。难道它是反面,咱们就不是夫妻了吗?” 李林波一想,似乎也是这个道理,于是改而说道: “也对。那我再换个问题,就用我昨晚查出那幅《大明江山图》实乃伪作之事,再试一次。” “等等,你说那幅《大明江山图》是伪作?!” 听到此言,妻子安然一惊,正待追问,李林波却已自顾自依样画葫芦地重新卜问了起来: “关于那幅《大明江山图》,江城集团是不是在说谎?天灵灵、地灵灵,有字的一面就证明他们在说谎......” 而这第二次卜问的结果,依然是有字的一面。 李林波满意地笑了笑,一旁的妻子却有些不淡定了。安然显然不太关心那铜钱的正反,而是对于李林波方才所言更为诧异,于是不断催问李林波到底怎样查到的线索。不过,李林波却只是苦笑,似乎也有着难言之隐,最后,只得含糊道: “唉,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不过,我昨晚的确已查到足以证明其是伪作的关键所在。今天下午的质询会上,就可以当众将其揭穿、一验真伪。” 看着信心百倍的丈夫,安然却像是隐隐有些担心,皱了皱眉,而后关切地问道: “你真的能有把握?总该不是靠当众用这铜钱来‘验证’吧?这么大的事情,若是出了差错,可不是闹着玩的。” 谁知,李林波镇定自若地摆摆手: “哈哈,我当然知道。自然使用是用世人皆可明白的方法来验证。而我,已然找到了证明其是伪作的最关键所在!” “最关键所在......?” 安然欲再问详情细节,李林波却已笑而不答,转而再次拿起那枚“建文通宝”铜钱,喃喃道: “来,咱们不妨再试一次。根据我昨晚查到的关键所在,今天能否揭穿那幅《大明江山图》的伪作?天灵灵、地灵灵,有字的一面便是能!” 随着铜钱再一次被轻轻抛出,这一回的卜问结果却是—— 无字的一面。 “这......” 尴尬地望着那无字一面静静朝上的“建文通宝”,李林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可能会是无字的一面朝上呢?! 难道说,下午的质询会上,自己无法将那幅《大明江山图》伪作揭穿?! 可是,明明自己已经找到了足以一锤定音、证明其必是伪作的关键之处啊...... 这时,安然已伸手拿走了那枚令丈夫脸色煞白的铜钱,又拍了拍李林波的肩膀,劝慰道: “好了。别总是依赖于这些神鬼占卜之事了。如果真的是证据确凿,那这些卜问铜钱的巧合之事,也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见李林波脸色有所缓和,但还是一副沉思的忧虑表情,安然不禁叹了口气: “如果你真的放心不下,无论你昨天查到了什么关键所在,趁着今天上午还有时间,不妨再去好好确认一下。届时,真要揭穿那画是伪作,也能有切实可靠的决定性证据作为支撑,不至于闹出什么难以挽回的差错来。” 听罢妻子的这番话,李林波不由得点了点头,于是决定抓住这最后的时间,再次到博物馆里查证一番,说不定还能发现什么其他的旁证。至少,也能沉下心来重新整理一下思路。 ...... 而待李林波出了家门、迅速赶到明朝博物馆,却赫然发现,博物馆早已为了当日下午的那场质询会而暂停了公开营业、内外戒严。就连李林波出示了博物馆vvip会员的资格,也无法获准进入。 即便李林波再三说明了自己是负责鉴定《大明江山图》的投保公司调查员的身份,可是,当安保人员要求出示相关书面证明时,李林波才想起,相关证明资料文件都还在好友赵启豪的手上。 而当李林波拨通好友赵启豪的电话、足足响了好一阵铃声后,话筒那头才终于传来一阵慵懒的熟悉声音: “喂......?” 可还不待李林波说明情况,似乎连眼还没睁开的赵启豪却紧接着迷迷糊糊地说道: “哦,是林波啊......好兄弟,我这才刚睡着,实在困得不行,有事儿等下午再说吧。我先挂了啊!” 说罢,话筒中便传来了挂断的声音。 这一刻,李林波实在是哭笑不得,听赵启豪那懒洋洋的虚弱语气,似乎昨晚春宵一度,根本还未恢复过来。 无奈之下,李林波只好再和守在门口的安保人员一遍遍解释着自己的调查员身份,需要提前进入博物馆。可对方却面无表情,根本不予放行。 毕竟,博物馆门外,像李林波这样空口无凭的人太多,很多人都琢磨着如何浑水摸鱼、趁机进入博物馆,得以在现场一睹《大明江山图》的真颜。 僵持了一段时间后,就在李林波口干舌燥、无计可施之计,旁边的一名安保主管却忽然走了过来,似乎是在佩戴的便携耳机中刚刚得到了什么指示,礼貌地问道: “请问,您是保险公司的调查员李林波李先生?” “对!正是我。” 李林波一愣,立即点了点头。 “哦,那您请进吧。我刚刚接到通知,作为保险公司的调查员,您可以提早进入现场。请——” 听到主管发话,其余安保人员自然不再阻挠,李林波终于得以走入了博物馆内。 不过,李林波并未发觉的是,不仅刚刚大门口附近的监视摄像头自始至终一直在盯着自己,在其走入明朝博物馆后,一路也随时有监控摄像头在密切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来到博物馆的大厅,今天这里早已没有了昨日比肩继踵的众多游客,但也毫不冷清。大厅内不仅有布置会场的大量安保与工作人员,旁边更是三三两两的现场特邀记者与各平台著名主播。大大小小的摄像镜头,如同炮阵一般。 李林波路过之时,只听旁边几名待命的媒体记者们正热火朝天地讨论着,这次的公开质询将进行网络现场直播,虽然距离下午的开场还有一段时间,但不少平台上早已火爆异常,可谓盛况空前。甚至,有些小平台的服务器居然已被挤爆、陷入瘫痪,正在抓紧抢修中。而这也导致那些小平台旗下的主播记者在现场只能干着急,一个劲儿地求神拜佛,生怕会白白错失掉如此好的上镜曝光机会。 比起根本不关心此画真假的媒体记者与主播,一心想着再次寻求佐证的李林波根本顾不得他们,孤身一人,行色匆匆地在监控镜头的一路跟踪下,抵达了空荡荡的资料室。 可是,经过对一系列文献典籍的一番查询后,依然是一无所获。李林波甚至带着侥幸的心理,特别查了“凌瑶”这个人名,不过,结果仍是令人失望的。李林波也不禁苦笑,看来就算凌姑娘确实在历史上存在过,史料记载中也不会特别青睐于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小宫女。李林波心中不禁又五味杂陈,再度有些隐隐悲伤,不知道那名身处六百年前的坚强宫女,在坠落悬崖后,怕是已粉身碎骨、命归黄泉了。 与此同时,李林波又猛然想起了妻子手中的那枚铜钱上两道清晰的划痕。 记得其中一道,便与六百年前凌瑶的那一枚“建文通宝”上被朱允炆刀劈的痕迹一模一样。虽然另一道凹痕在上次穿越至明朝时并未发现,但依然令李林波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很可能,在明朝宫女凌瑶、与自己妻子安然的两枚“建文通宝”,真的是跨越了六百年的同一枚铜钱。 如果是这样,那么,相貌本就相似的凌瑶与安然,难不成,冥冥之中也有着某种跨越六百年的联系......? 不过,倘若真是如此,凌瑶在掉落悬崖后怕是已经香消玉殒,这似乎便又说不通了...... 想到这里,尽管通过上次的穿越,确认了《大明江山图》的真伪,可还是有些未解的谜题,仍在困扰着李林波。 除此之外,最令李林波忧心重重的,便是今早那最后一次的卜问结果—— 为何那枚曾百试百灵的铜钱,今早在自己卜问下午揭穿伪作的成败之时,却得到了揭穿伪作失败的结果?! 潜移默化中,李林波这位曾经坚定的无神论者,也渐渐有些接受了那无法解释言说、但有时就是十分灵验的占卜之学。毕竟,无论是六百年前的明朝,还是如今的现代,一次次的卜问结果,几乎无不准确。 可自信已手握真伪判定关键所在的李林波,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自己的揭穿又怎么可能会失败? 莫非,从现在到下午质询会的这段时间内,还会出什么意外变故不成......? 就在李林波怀着七上八下的复杂心情,找了个无人的僻静之处坐下,托腮静静沉思之际,不远外走来了一个人。 而随着那人的走近,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几乎所有的监控摄像头都像是得到了统一的指示一般,在此时全部提前调转了方向,完美地避开了来人的身影。 随后,只见这名来人大摇大摆地坐在了正在沉思的李林波对面。 听到声音的李林波微微一愣,不由得皱了皱眉,除了思绪因受到打扰而略感不悦外,更像是有些介意来人的举动:周围明明还有几处空的座椅,可为何这人偏偏选择了自己对面的位置? 于是,李林波好奇地抬起头来—— 纪......纪纲?! 一瞬间,李林波面色煞白,像是被吓了一跳。粗粗打眼一瞧,还以为是那六百年前锦衣卫指挥使来到了现代、正坐在自己的对面! 可待再次仔细定睛一看,李林波这才多少松了口气。原来,来人并非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而是与那纪纲样貌酷似的—— 纪江城。 而这位在现代世界也同样赫赫有名、身为江城集团董事长的纪江城,正和颜悦色地默默看着抬起头的李林波,脸上带着一缕意味深长的微笑。 ———————————————————— 关键所在-3 “李先生,久仰大名啊。” 两人对视了片刻后,还是纪江城率先打破了略有些尴尬的沉默。而且这位身价颇高的江城集团大老板,看起来完全没有架子,不仅举止得体,谈吐也十分平易近人。 李林波的目光中虽不乏前一刻的惊讶,但在迅速镇静下来后,随即不卑不亢地答道: “如果李某没认错,您就是江城集团的纪江城先生?见到您很高兴......” “而且,也很意外吧?” 纪江城顺势接过话头,补充了一句,又看着李林波点点头,不禁爽朗一笑,继续说道: “李先生此番负责协助鉴定我司的那幅《大明江山图》,今天一大早便赶过来,实在是既专业又敬业,令人钦佩。” 此时的李林波渐渐已完全调整好心情,看着特意而来的纪江城,心中似乎猜出了对方的来意,语气也有些犀利起来,直言不讳道: “纪董事长百忙之中来此,莫非,是为那幅《大明江山图》而来?” “嗯......是,也不是......” 纪江城意味深长地回答道。 面对着心头提防的李林波,在沉吟了片刻后,纪江城这才开始缓缓讲起了自己的来意: “之所以说不是,乃是因为,我今天前来,主要是想向李先生讨几幅墨宝。” “我的......‘墨宝’......?” 李林波怔了一下,明显是没有料到对方竟开口想要自己的画。而纪江城则继续慢条斯理地解释道: “没错。李先生有所不知,我那办公室内,虽然挂着不少的古画,可当代名家的作品寥寥无几。为了与时俱进,所以特别想请李先生割爱几幅墨宝。至于价格......李先生可以随便出。” 直到这暗含深意的最后一句,李林波终于像是明白了什么,随即淡淡地说道: “李某的画,在市场上一向无人问津。既没有名气,更卖不出什么价钱。如何能入得了您的法眼?” “哈哈,有道是:大师在民间。在下就是不喜欢那些沽名钓誉之辈的作品,而独独偏爱李先生这样的怀才不遇之作。奈何,世俗的眼光就是往往后知后觉,而文物收藏本就是考验长远眼光。以李先生的才华,想必金子早晚有发光的一天,到时画作的价格一定不菲。何况,若能借此帮助李先生提早显露光芒,我也乐得沾光、博一个伯乐的虚名。两全其美、互利共赢,何乐而不为呢?” 听出纪江城话中的别样意味越发明显,李林波的面色却愈加冷淡: “纪总此言,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见李林波并未直接就范,纪江城脸色虽然微变,但依然镇定自若,竟转而径直承认道: “的确。纪某此举,不仅是为了李先生,其实,也是为了尊夫人。” “这和我太太有何关系?!” 听到这里,李林波皱起眉头,不明白这与妻子安然又有什么关联。 “李先生竟对金钱毫无心动,真乃大师风范。可李先生你似乎还不太清楚,尊夫人所开的那家画廊,如今的财务近况如何......” 看李林波果然显露出一无所知的表情,心知刚好被自己说中的纪江城,微微一笑,继续言道: “据我所知,尊夫人开的那家画廊,最近几年的生意可是不太理想啊。不但早已入不敷出,为了维持经营,还欠了不少的债。不过,对于这些事,似乎李先生你还一直被蒙在鼓里......” 见李林波陷入沉默、目光略有摇摆,纪江城更是趁热打铁地建言道: “看来,李先生也早有猜疑,只是并不确定罢了。其实,这些债务也不用放在心上。只要卖几幅画给我,纪某可以保证,这几幅画的购买价格,不禁足够还清画廊的债务,就是再在全国多开十家分店,使仓库中尘封的那些李先生佳作全部重见天日,展示到全国各地,也是绰绰有余的。” 听着对方财大气粗的承诺,李林波抿了抿嘴唇,原本心中坚定的信念,似乎也逐渐有些动摇了。 而这番话的威力,并不在于纪江城开出的丰厚价码,而更在于其竟能对李林波及妻子画廊几近了如指掌的熟悉程度。这实在是一种令人感到畏惧的隐藏实力。以李林波一介平民百姓,与其撕破脸正面对抗,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同时,对于妻子画廊经营困难的窘境,李林波原本也是有所感觉的,但却并不清楚,画廊竟早已到了举债度日的地步。想到即便如此、妻子仍在默默支持着自己的画作,面对纪江城的“雪中送炭”之举,即便是出于对妻子的愧疚,李林波也不可能没有丝毫的动心。 但是,刚巧不巧,对方赶在这个时间点上,向自己突献殷勤,李林波自然也能猜得出,这背后暗藏的玄机与未说出的潜台词。 不甘心就此屈服的李林波咬了咬牙,既未答应、也没有当场回绝,而是继续面无表情地说道: “承蒙纪总的错爱。不过,您想要买下的,恐怕不只是我的几幅拙作吧。” “李先生真是快人快语。” 纪江城依旧保持着笑容,也并未回避,反而话锋一转道: “是的。除了想买几幅当代名作外,我来找李先生,也是想与你聊一下《大明江山图》的事情。对于这幅重见天日的传奇古画,不知李先生究竟如何看?” “以我的浅见,江城集团在这幅《大明江山图》的来历上,似乎并没有讲实话。” 好像是没想到李林波竟如此直言不讳、一语揭穿,尤其是在自己已经开出足够价码、摆出诚意的前提下,这多少有些出乎纪江城的预料。只见其将目光看向了远方,但仍面色未改,在沉默了片刻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才重新看着眼前的李林波,低声说道: “李先生果然是慧眼如炬。不瞒你说,我们的确有所隐瞒。但那也是因为有难言之隐,此处既然没有外人,不妨只告诉李先生知晓——” 这一次,反倒是轮到李林波露出了诧异的表情,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不仅没有避而不答,反而直接承认了之前关于此画来历的说法有假。紧接着,在一声轻叹之后,纪江城竟像是要将心中的难言之隐一吐为快一般,如实相告道: “其实,在下就是当年明成祖朱棣麾下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的第二十七代玄孙......” 这......?! 从这第一句起,李林波便瞠目结舌,怪不得,这跨越六百年的二人不仅同姓,并且如此相似!而纪江城则继续自顾自坦然言道: “而说到那幅《大明江山图》,其实,本是家中祖传之画。以我料想,很可能也是先祖纪纲在查获了建文帝朱允炆的下落后,虽曾将此画一道抄没,但却隐瞒未报,据为了己有。因此,才得以流传至六百年后的今日,到了纪某的手中。只是,这样的真相,一来仅是猜测、并无实凭;二来也多少有损先祖的声誉,身为子孙后代也自觉脸上无光。为了保全祖先颜面,所以经过一番权衡之后,才有了如今被民众所熟知、广为流传的另一个说法。不过,关于此画的来历虽有所隐瞒,但这幅画的确是明朝建文帝朱允炆的真迹......” 听着对方的这番讲述,李立波的眉头越皱越紧,一时竟有些错愕:对方的表情实在真诚,不似有假;但是这样的说法,似乎与李林波的认知仍有一些偏差。 正在恍惚之际,只听纪江城又接着一语惊人道: “另外,实不相瞒,昨晚借助另一台‘消失的时间’设备,追踪李先生的时代、载入到明朝世界一探究竟的,也正是纪某人。同样是因忧心李先生发现先祖的不光彩之事,所以打算看看能否隐瞒下来。不过,万万没想到,却被李先生一眼看穿,实在是惭愧。” 听到这里,见对方似乎已毫无隐瞒地袒露了心迹,李林波更有些对纪江城的话感到将信将疑。而紧盯着李林波面色变化的纪江城,随即又顺着这个话题继续好奇地问道: “正好,顺便敢问李先生,昨晚在明朝的世界中,到底是从哪里看出了纪某的破绽......?” 面对纪江城饶有兴致地提起昨晚之事,并且对自己如何识别出其穿越者的身份而感到好奇,李林波微微一笑,但却缄默不言,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渐渐失去耐心的纪江城索性作罢,索然无趣道: “罢了。总之,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下午的质询会上,希望李先生......” 这时,却听李林波眼光一闪,仿佛终于想起了什么,冷不丁打断道: “纪总,看来您的确还不知道,自己昨晚为何会在明朝露了馅。就拿您刚刚的这句话来说,就已经表明出言者并非明代之人了。” “是吗?还望李先生指教。” 见李林波终于开了口,纪江城的身子忍不住微微前倾,同时露出期待的表情,看来是真的很想知道自己昨晚到底哪里出了破绽。只听李林波淡淡言道: “您刚刚说,‘井水不犯河水’,是吧?” “对。我刚刚的确是这么说的。” “那您可知此言出自何处?” “这个......” “此言出自曹公的《红楼梦》,是清代才有的作品。” 一瞬间,纪江城恍然大悟: “哦——!原来是这样......看来,是我昨晚的用词之间,用了不少明代人不可能用到的言辞,所以你才能......” 李林波点点头,估摸着回忆道: “我记得当时一听明代锦衣卫指挥使竟然说出了‘不打自招’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还有‘耳旁风’和‘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等话来,就越发觉得不太对劲。” 这时,纪江城也回忆起,昨晚自己俯身在纪纲身上时,好像的确曾当着李林波的面,用这些话逼问过那名宫女凌瑶,但对这些话的出处却未太过在意。此时,才听李林波一一说道: “因为之前鉴定古画时,个别伪造不精的古画上,书画题跋中偶尔也会留有破绽。所以李某对这些俗语处处也算是略有留心。‘耳旁风’和‘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这两个同样都出自《红楼梦》,‘不打自招’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虽都出自明代‘三言二拍’中的《警世通言》与《初刻拍案惊奇》,但也都是明末的作品。明初建文年间的纪纲,怎么会知道这些约二百年后才会出现的俗语呢?” 李林波一番话,说得纪江城哑口无言,只得苦笑。不过,李林波却又继续说道: “当然,也不排除在这些书刊行之前,便早已在民间产生此类俗语的可能。因此,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李某才又假借直到明朝中后期才会出现的《金瓶梅》,投石问路、一探真假......” “顺便,还编造了纪纲暗通建文帝、吃里扒外的故事来。不但逆转了局势,而且还忽悠着那些锦衣卫手下倒戈相向,哈哈,果然,在古代,纪某还真的不是李先生的对手......佩服!佩服!看来做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啊,否则,不自量力,真的是会输得一塌糊涂啊......” 纪江城自信的笑声之外,李林波却没有半点儿的轻松,反而一脸铁青,显然,其已听出了纪江城此言中的弦外之音: 在如今的现代世界中,则不比昨晚的古代,纪江城反倒在各个方面拥有着绝对的优势。若是正面对抗,李林波完全不是对手,最终也不过是不自量力、螳臂当车的结局。 “多谢李先生不吝赐教,总算解开了我的疑惑。看得出,李先生聪慧异常,方才纪某也已告知此画来历之实事,还望只保留在你我之间。下午质询会上,想必李先生也知道该如何做了。古人云,‘沉默是金’。直到今天,也依然是真理名言啊......” 说罢这最后一句话,又看了眼沉默不语、面色铁青的李林波,就像落座时那般,纪江城只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随即便又顺着来时的路径,悠然地走开了。 而后,就如同其无声而来时一样,待纪江城走过,那些监控镜头像是重又“回过了神来”一般,各自扭头转向了正独坐在角落中、一言不发的李林波。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李林波却像是失神了一般,仿佛陷入了沉思,呆呆地坐在原处。面无表情的平静面容下,却又好像是在心头作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随着日头走过正中,逐渐偏西,万众瞩目的公开质询会,也即将在明朝博物馆中正式拉开帷幕—— ———————————————————— 意外-1 当日下午,明朝博物馆已被重新布置好的大厅内: “下面,有请第四组鉴定团队,发表鉴定报告——” 随着主持人的话语落下,安静的会场内,只听得数十台摄像机镜头调焦的细微声音,以及无数记者利用手机噼啪打字的轻微响动,与此同时,继前三组鉴定团队做过鉴定报告之后,来自法国的第四组鉴定机构代表,也已登台上场,开始报告自己团队的结论。其余在场众人,或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发言人身后那装于加强防弹玻璃之中、万众瞩目的《大明江山图》,或屏气敛声地期待着这一组团队的结论能和其余三组能够有所不同。 当然,也有个别现场在座的有关人员时而皱眉,为场外不时传来的打扰声而感到几丝不悦。 为了维持现场秩序,所有需要开口讲话的现场主播都在质询会正式开始前、统统被请到了会场外部。主播们则被阻隔在一道隔音栏外,只能透过数道隔音玻璃,密切观察着会场内部的进展情况。 似乎是组织者有意为之,熙熙攘攘的不少主播在会场外手持摄像设备,既无座位、也根本无人维持秩序,因此不少主播便只能往距离会场最近的位置上硬挤,使劲儿在镜头前扯开嗓子、疯狂蹭着热点,导致场外一团混乱。这样一来,倒是将质询会已是炙手可热、万众瞩目的热度与现场氛围烘托地极为到位。可是,杂乱的吵闹声也不时通过并未完全封闭的天顶传入场内,虽然因此使得场内偶尔会受到一定的影响,但是,也让通过场内摄像机收看直播的广大观众隔着屏幕、都能潜移默化地感受到这一次质询会的盛况空前。 同时,这样的氛围,更可以给予现场一众有来头的参与鉴定者们,一定的心理压力。 不知这是否同样也是出自主办方江城集团的有意安排,利用这样的手段,给现场一众可以出现临时变数的参与鉴定者们,以一定的威慑,使其不敢轻易开口。 当然,对于一向喜欢哗众取宠、凑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不少平台主播而言,能博曝光度就好,可对于场内这些大多还要靠鉴定吃饭的人来说,就实在得不偿失了。若是轻易提出质疑、却拿不出令人信服的证据的话,便会瞬间成了世人的笑柄。今后鉴定古物的职业生涯,恐怕也将从此完结。 因此,当这来自法国的第四组鉴定机构代表的做完鉴定报告后,在场的各方独立鉴定人员,纷纷哑口。即便台上的主持人接连询问了两遍,是否有人想对刚刚的法国鉴定机构代表提出问题时,也始终无人质疑。 毕竟,刚刚第四组的鉴定机构的最终结论,与前面三组几乎如出一辙。而这次江城集团请来的专业鉴定团队,分别来自海外与国内各两组知名权威鉴定机构,其中的每一组团队,都曾有过揭穿数幅中外名画伪作的赫赫“战绩”,团队中的成员更是精于各种鉴定方法的佼佼者。一幅伪作要想逃过四组国内外专业团队的火眼金睛,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一旦质疑其中任何一个团队的结论,也等于是公开与四个国内外权威机构叫板,这个赌注,实在太大了些。 基于这点,现场的一众其他鉴定人员自然不敢轻易班门弄斧。 只是,沉默之下,多数人的心中其实也略微有些不忿: 因为,接连四家鉴定机构,所使用的鉴定方法与鉴定角度虽然各有不同,但是结论上却都未免显得极为“鸡贼”!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严格意义上,没有一家机构的结论是确信此画百分之百绝对为真,可也无法从各自的鉴定角度找出此画存在的疑点。因此,每家最后给出的报告结论,都是诸如“从科学技术上,该画确系明代古画,但从历史文献上无从考证建文帝朱允炆的确切下落,因此,作者方面尚有一定程度的存疑。但鉴于既然无法证伪,故而合理推断,此画应该为真品”的结论。 其中的“应该”二字,对于这四家极为专业的机构而言,实在是有些扎眼。或许是时间仓促,这四家机构也怕事后此画的真伪再掀波澜,故而言辞之中,也是隐隐已将责任撇得干净。至少对于古画本身,经过鉴定,的确没有发现问题。无论纸张、笔墨,均出自明初无疑。但至于作者是否是建文帝,应该是属于历史学家的问题。而建文帝朱允炆的下落之谜,自古便是一笔糊涂账,自然也就无从定论了。 这时,在主持人选择了网络直播中由网友投票选出的一个最高得票疑问、并由法国鉴定团队代表轻松回答了这个不痛不痒的疑问后,随着第四组鉴定报告结束,整场质询会也到了一个真正的高潮环节。那便是,请出三位德高望重的泰斗级老专家,对这幅画进行最终的鉴定与评判。 而这三位老专家,正是李林波之前曾在地下展厅遇到的三位古文物界的老教授。 待须发皆白的三人来到台上,由其中一人做了发言后,全场几乎彻底沸腾了。 因为,这三人虽未将画说得那样绝对,毕竟,朱允炆的下落仍待落实考证,但是言辞中却也同样坚信,此画极可能就是朱允炆所画! 而这样认为的原因,除了与以上那些鉴定机构大同小异的理由外,还有极其重要的一条,那便是——《大明江山图》角落中赫然印着的那枚清晰的朱允炆私印! 这一刻,所有的目光,以及所有的镜头,都对准了现场《大明江山图》印在角落里的那本不起眼的朱允炆私印之上。 可就在此刻,尤其是听到“私印”二字时,几乎无人察觉,角落中始终面色凝重、沉默不语的李林波,肩头也微微颤动了一下。不过,令其万分失望的是,三位专家竟然会一致认为,那枚私印便是真正属于朱允炆的私印,从而坐实了此画确为建文帝所画真迹的最终结论。 听到这里,像是已忍耐了许久的李林波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冲动,在等候提问环节的最后时间里,其一直紧紧攥着拳头,似乎是在努力回忆着脑海中的数百年前的记忆,一边做着最后一遍的确认,同时,也是在作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与此同时,更未被众人轻易发觉的是,听到几位老专家忽然提及那枚建文帝的私印,同在台上的江城集团董事长纪江城,竟然也在不经意间微微皱了下眉头,目光中仿佛也流露出一丝惊讶与不安。不过,这表情仅仅是一闪而过,难以察觉。而随后,当纪江城将视线瞥向角落中低头沉思的李林波时,面容间的忧虑之色,却是愈发明显起来。 难不成,这姓李的小子—— 就连纪江城自己似乎也不知为何,心跳为何会忽然急速加快,就像是有种莫名的不详预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莫非,这场质询会,要出什么岔子?! 终于,随着主持人宣布来到在场人员提问环节时,角落中一直不起眼的李林波这次竟果然猛地站了起来,朗声答道: “我对此画尚有疑问!” 随着震撼全场的这句话一出口,在场的众人一时之间都未反应过来,直到短暂的愣神后,几乎所有的镜头与目光,都瞬间朝向了这位名不见经传的业余调查员——李林波。 而周围的一众在场人员,则不断地小声互相问询着: “这人是谁啊?” “没见过,哪家机构还是哪家保险公司的?” “谁知道啊,竟然这么大言不惭。” “且听他怎么说,说不定真是一举扭转局势的爆料大新闻呢!” ...... 众说纷纭中,还不待李林波开口正式提出质疑,另一个声音却立时响了起来,众人不由得大吃一惊,万万没有想到,随着李林波起身提出质疑,台上的江城集团董事长纪江城竟然也随之起身,一把抢过了一旁主持人的话筒,随即冷笑道: “这位先生,乃是鄙公司为《大明江山图》投保的其中一家保险公司的兼职古画鉴定人——李先生吧?听罢了如此众多的权威意见,您这位业余人士,难道也打算发表下‘高见’?” 纪江城的这番话中,刻意提及了“兼职”和“业余”,并且都用了加强的语气,为在场的众人以及无数屏幕前的观众,提前特别强调了一遍李林波的非专业身份。而这一招,也立竿见影,旋即使得在场众人看向李林波的目光,由最初的惊奇与期待,转而增添了几分怀疑与轻视,甚至为还未正式出言质疑的李林波引来了一阵嘘声。 网络直播的弹幕中,更是受到了纪江城极大的擅动,见有人居然对大家心目中的这幅“国宝神画”产生质疑,不乏立时便恶言相向者。至于起身质疑此画真伪的李林波手中到底有没有质疑的依据或铁证、他的质疑是否有道理,群情汹汹中,更是鲜有人真正关心。 不过,处于风口浪尖的李林波见纪江城不惜亲自上阵,立时跳了出来,心中顿时更添几分自信,不但放下了负担,反倒显得愈发镇定与从容,不紧不慢地笑着回答道: “哈哈哈哈,李某这么一位您眼中的业余人士,却能被纪总牢记,上来便能当场报出我的身份来历。难道是说,您早就在提防李某所掌握的足以证明此画是伪作的关键证据,所以才提前调查了我的身份?真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纪总起身张口,避而不谈此画真伪,也不问我到底有何依据,开口便以李某的个人身份来引导观众,加以打压。难道就这么怕在下的质疑?莫非,您就如此心虚?倘若江城集团并未在此画上弄虚作假、您也心中无鬼,又何必费心提前了解我这么一个不起眼的所谓业余人士呢?” 李林波的这一番话出口,风向立时有了反转的迹象,只见场内不少怀疑的目光,已逐渐转向了台上有些尴尬的纪江城。的确,对于李林波这么一个小人物的质疑,纪江城竟然立刻便急着跳出来,不仅有失身份,找李林波这么针锋相对地一波反击,纪江城的行为也确实有些可疑。 甚至,就连网络平台上的众多弹幕也像是挨了当头一棒,理性的声音慢慢开始占据上风,越来越多的人都打出“让子弹飞一会儿”的字样,等候着李林波究竟能拿出怎样的真凭实据来。 发觉形势有些不对的纪江城,此刻也不禁一时有些语塞,还不待其想好该如何辩驳,却听李林波又继续坦然说道: “至于我是谁,又是什么人,和我将要指出的证明这幅画为假的依据,又有何关系?待我指出足以验证此画真伪的关键所在,是非曲直,自有公断。纪总,您是继续急着希望赶紧封住我的嘴呢?还是先待我指出决定此画真伪的关键之处后,再对我采取措施呢?” 说到这最后一句话时,李林波甚至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旁边正气势汹汹待命的数名安保人员。看这几名安保人员的架势,只待台上的纪江城一声令下,甚至只要给出一个暗示,便会一拥而上,将李林波当即架出场外。 可是,面对着无数的镜头,纪江城却迟迟没有如此做。毕竟,一旦当众对尚未开口的李林波采取强制措施,无疑是表明自己心中确实有鬼,而身后那幅《大明江山图》的真实性立刻便会在公众舆论中大打折扣。 但是,若放任其开口,一举指出此画的破绽,自己也将瞬间身败名裂。 在这样的进退两难中,众目睽睽下的纪江城悻悻地实在难以收场,而在心中快速权衡了一番利弊后,其反应倒也算及时,隐隐咬了咬牙,像是决定赌上一把,随即和颜悦色地开口笑言道: “哈哈,是纪某唐突了。只是担心有人刻意捣乱搅场罢了。李先生若有真凭实据,但说无妨。请讲吧——” ———————————————————— 意外-2 “既然这样,那就恕李某直言不讳了。” 深吸一口气,面对着乌压压的镜头“炮阵”,在场的众多专家学者与职业鉴定人员,还有屏幕前无数屏气敛声、满怀期待的观众,李林波的心中充满了自信与底气,只见其顿了顿后,又望了眼台上那幅《大明江山图》的一角,而后毅然决然地揭穿道: “各位,这幅所谓的《大明江山图》其实是假的,根本不是建文帝朱允炆所画!” 什么——?! 假的——?! 闻听此言、四座皆惊,网上直播更是瞬间炸了锅,而李林波也立即毫无惧色地给出了自认十拿九稳的凭证: “本人这么说,自然也是有依据的。而足以证明此画为假的依据,就是那枚角落里的所谓‘建文帝私印’!” 那枚建文帝朱允炆的私印——?! 这一次,李林波话音落后,众人却不由得纷纷皱起了眉头: 刚刚那三位泰斗级老专家,不是才说过,那枚角落里的私印货真价实,甚至将此作为此画极可能为朱允炆所绘的最关键证据吗? 怎么,这位姓李的鉴定人员,又说那私印是假的了? 那枚私印,到底是真还是假——?! 真假难辨中的迷茫众人,见李林波面对镜头、一副言之凿凿的样子,似乎都愿意更相信私印为假的说法。如此一来,关于《大明江山图》的一切,岂不是都变成了一场特大的丑闻与闹剧?! 片刻的鸦雀无声后,会场外得到消息的主播们最先纷纷表态,大多表示力挺这一观点,甚至不少人都会带上“我早觉得那画有问题”的说辞,以示自己确有“先见之明”。但至于这些“事后诸葛亮”们事前可曾提过到李林波所指的私印之事,却又都三缄其口,只说凭空感觉而已。 不过,随着新一轮的质疑声尘嚣直上,不少直播平台上的大量网友也纷纷在新的风向下发出了一阵阵的声讨: “江城集团就是骗子!” “那三位所谓的教授,还有那些鉴定机构,一定是被他们给收买了!” “一群睁眼瞎的饭桶,还什么权威鉴定机构?我呸!” “纪江城你这个大骗子!” ...... 随着网上愈演愈烈的声讨,身为众矢之的的纪江城额头上渐渐冒出了冷汗,同时恶狠狠地望着气定神闲的李林波,似乎恨不得直接将其生吞活剥了一般。眼看形势已是极为不利,但就在这时,同样被推上风口浪尖的那三位老教授倒是还算沉得住气,由其中作为代表的一位,再次来到台前,有些不解地问道: “这位李先生,你好。我想再确认一次,如果我刚刚没有理解错的话,您的意思是,那枚画上的建文帝私印是假的?所以这幅画也是假的,并非朱允炆所绘。不知我理解得是否正确?” 李林波点了点头,重申了自己的看法: “是的。我正是这个意思。六百年前建文帝朱允炆的确曾有一枚私印,但是,画上的这一枚私印印记,却一定是伪造的。” 听罢此言,老教授扶了扶眼镜,似乎有些困惑,皱着眉头,与身后两位同事又小声交换了一下意见。 而见此情形,直播平台上的观众们再次迅速坚定了自己刚刚得出的结论,并牢牢占据道德高地,疯狂地输出着弹幕: “哈哈,看这些骗人的老家伙们怎么收场!” “我就说,他们是被姓纪的收买了。现在没办法下台了吧?活该!” “什么教授,我看应该叫‘叫兽’才对!只会为无良商人卖假画站台!坑骗大众!” ...... 但毕竟这几名老教授在几十年的沧桑岁月之中早已经历过太多的风雨,内心并未受到大量质疑目光与场外声浪的影响,经过简单的再次沟通确认后,作为代表的其中一人又回到了话筒前,依旧平心静气、甚至带着几分求教的口吻,诚恳地继续问道: “那......可否说一说,李先生你认为画上的这枚私印是伪造的理由或者依据?” “这个......” 谁知,经老教授这么一问,李林波的气势竟顿时矮了一半,只能略显含糊地说道: “总之,只要仔细验证一下这枚私印,便可真相大白。” 一听李林波并无确切的凭据,只是认准了这枚私印一定为假,台上的老教授不禁泛出了苦笑: “可是,年轻人,我们已经将这私印放大了一千倍,用以科学的比照。为防止我们三人老眼昏花、万一看走了眼,还特意邀请了不止一家国内与国际的印章鉴定机构,连夜参与到对这枚建文帝私印真伪鉴定的工作中。得到的结论,与你说的却是刚好相反,我们已共同确认了这枚私印,就是独一无二、货真价实的建文帝私印。” 老教授话音落后,李林波愣在当场,有些说不出话来。一个难以置信的想法在脑海中冒了出来: 难道说,那枚私印......会是真的——?! 但是,这不可能啊! 不仅《大明江山图》的原画在明朝早已被烧毁,自己也曾亲眼所见,而且,按照凌瑶的说法,此画不仅不是朱允炆所画,朱允炆也不可能在其祖父所传的画上随意盖上自己的私印。 可是,台上老教授诚恳的一番话,却又让其一时无可辩驳。 而对比于李林波眼中的自信光芒渐渐黯淡,一旁原本已近乎面如死灰的纪江城,却如绝处逢生一般,两眼之中泛着惊喜,攥紧的拳头间,满是几乎快要掩饰不住的激动与兴奋。犹如一场本已一败涂地的足球比赛,却在最后时刻绝地反击、再度扳成了平局,使之重新燃起了胜利的希望。而恰在此时,老教授又及时送上了定鼎乾坤的最后关键一击,彻底奠定胜局、反败为胜: “此外,关于建文帝私印的所有对照信息,包括自建文年间流传下来、可供参考的几幅印有朱允炆私印的建文帝书法留存作品,以及这幅《大明江山图》私印部分的千倍放大图,我们中午时都已在网络上正式公布。对于私印真伪的对照鉴定结论,我们愿意主动接受大众的监督与质疑。毕竟,此番时间有些仓促,纵使经过如此多双眼睛的往复鉴别,理论上也存在万分之一的失误可能。但以目前得到的信息来看,这枚角落中的私印,以我们几十年的经验、以及国内外多家印章鉴定机构的信誉作为保证,应是绝对货真价实的朱允炆私印真迹无疑。” 说到这里,老教授倒也并没有表现出对于李林波的苛责之意,反而顺带着说了几句对于这幅《大明江山图》此前未曾提及的个人感想: “说实话,虽然我个人对于此画乃是朱允炆亲手所画也略有存疑,毕竟,失去帝位时年仅二十余岁的朱允炆,隐居之后能有如此画技造诣,甚至在六百年前,居然可以在画中隐隐暗含有古今兼容的独特风格,实在是令人有些难以置信。但是,我们手中毕竟没有建文帝的其他留存画作可作为参考比对,也就无从证伪。可无论此画技法如何,对于角落中的这枚私印,我们三位都可以向这位李先生、以及在场的各位郑重担保,其真实性是绝对毋庸置疑的。” 见这老教授说得不紧不慢、口吻中却斩钉截铁,并且有理有据,甚至早已提前在网上公开了关于印章鉴定的全部资料,也欢迎全社会参与监督与共同鉴定,可谓一片公心、令人信服。 因此,网上前一刻还热火朝天的无数声讨,瞬间哑火,转而陷入了一片沉寂。随即,刚才的质疑声浪,便迎来了强烈的反弹效应: “嗨,刚刚那些只会瞎嚷嚷的外行人,傻眼了吧?” “就问刚才说老教授们不靠谱的,打不打脸?脸肿不肿?” “我就说嘛,难免有人跳出来挑刺的,但又没凭没据的,那姓李的就是个半吊子!” “哈哈,纪总早说他不过是个兼职的‘业余人士’了嘛。” “瞧瞧,那姓李的果然傻眼了,我看他是想出风头想疯了?!” “这姓李的鉴定结果估计以后也没人信了吧!” ...... 随着这一行行的新弹幕占据了无数直播平台,网上的风向再度彻底逆转。 而会场外的那群主播,尤其是方才还大放厥词、强烈支持李林波质疑观点的部分人,也只得在尴尬中赶紧往回圆: “咳咳,看来,我的感觉还是不太准啊。原来只是错觉,哈哈......” “哎呀,我这差点儿被别有用心之人带了节奏啊!好险!还好及时反应了过来!” ...... 同时,更多的人则通过贬低李林波,赶紧与其划清界线,来借以表明自己的清白: “都怪那个姓李的,这小子才是个名副其实的骗子!” “唉,咱们都是被那家伙给坑了!这种诬赖别人是骗子的骗子,才是最可恶的!” ...... 群情激愤之中,似乎所有的过错与责任,都已统统落在了正被无数镜头对准、却已瞠目结舌的李林波一人身上。 “李先生,您——还想说些什么吗?” 这时,仍有有好事的现场记者不合时宜地继续递来话筒、向其不断追问着,似乎是想看看能否再继续深入发掘下大新闻。而或许是出于最后的挣扎,几近绝望的李林波看了眼刚才还满头冷汗的纪江城,忍不住再次试着去奋力一搏,甚至未经大脑、便脱口而出道: “如果......如果那私印是真的......难道说,是江城集团在觉察到我已发觉此画有问题后,特意又在画上做了手脚、弄了一个足以以假乱真的私印印记?” 可这一回,更加没有凭据的质疑,反而引来了对手更加汹涌的反击: “李林波先生,还请您适可而止。不要再血口喷人、继续无端地颠倒黑白了!” 这一次,开口的依然是纪江城,先是心怀叵测地顺便报出了李林波的全名,同时一并给出了自己未曾对此画做过手脚的证据: “我们江城集团自这幅《大明江山图》正式公布、重现世间之日起,便一直用多台监控设备对其进行全天候、无死角的密切安保与监视。甚至直到此时此刻,就连其运输路上,也都始终处于数台监控摄像机的监视之下,可以绝对保证未曾被任何人做过任何的手脚。我们有全程监控录像作为证据,同时也可将这期间的一切录像今日便发布在网络之上。不仅如此,还可以将自此刻起的监控视频直播在网上,接受全体大众的随时监督,以正视听。而您,李林波先生,一味地信口雌黄,在此胡言乱语、拨弄是非,又可有任何令人信服的凭证?” “......” 面对着在场几乎所有人的质疑与不屑目光,以及那一个个黑洞洞的镜头后,恐怕正在对无言以对的自己不断诋毁谩骂的无数观众,李林波面色铁青地僵立在原处,心中的希望之火渐渐湮灭。只感觉浑身冰冷,甚至比在六百年前被那些燕军骑兵或锦衣卫们追杀时还要绝望。 看来,自己彻底输了。 输得一塌糊涂,一败涂地。 而即便说出穿越之事,借以最后的力争,到了此时,恐怕也更加无人相信了。 无奈之下的李林波,最终,只能以一个失败者的姿态黯然落座。 而此刻,李林波的心中,却不由得想起今早那枚建文通宝给出的卜问结果,不由得暗自苦笑道: 没有想到,那枚建文通宝还真是百试百灵、无不命中啊。 自己原本自信满满的质疑,本以为会顺利揭穿这幅伪作,到头来,果然还是以如此残酷的失败而告终了。 可是,令李林波无论如何难以理解的是,那枚角落里的建文帝私印,又怎么会成了真的呢?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意外-3 待李林波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妻子安然似乎早已从网上知晓了一切。 不过,接李林波进门后,却一时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无奈而失落地看了眼自己的丈夫: 而这一眸,却让李林波感到无地自容。 自己不仅未能给妻子的画廊帮上忙,就连豁出一切、计划揭穿真相的义举,最终也输得不剩半点儿余地。甚至,自己还在广大观众面前彻底丢了脸。此后余生的个人声誉,怕是从此也更加一文不值了。 这样一来,不仅鉴定的工作以后不会有了,就连画作恐怕更将继续无人问津、再无翻身的可能了。 “嗡...嗡...嗡......” 还不等李林波开口和妻子说些什么,令人绝望的沉默中,李林波口袋内的手机忽然颤动了起来。 谁会赶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自己? 一个不祥的预感从李林波的心底冒了出来:难道说,自己的手机号码也已被人肉出来,即将迎来铺天盖地的电话骚扰了? 好在,来电的并非网络暴民,而是今天并未赶到现场的好友——赵启豪。 “喂,林波,你......你还好吧......?” “唉——还好,尚能喘气。” 长叹了一口气,李林波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苦涩地开玩笑道。 “哈哈,没想到你还有心情开玩笑,那我多少放心了。” 听到李林波这样说,忧心忡忡的赵启豪顿时轻松了一些,但随即话锋一转道: “不过,我可真得说说你。闹出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事先和我打个招呼?!” 而此话刚落,似乎是隐约想到了今早李林波的确曾打过电话给自己,却被刚刚睡下的自己匆匆挂断,于是赵启豪又只得赶紧自说自话道: “就算我一早睡得死、一时顾不上,可你至少也该发个信息知会我一声吧?干吗非要去触江城集团的霉头?还是在网络直播的现场,这回的篓子,你可是真的捅大了!” 李林波无奈地抿了抿嘴,并未否认朋友的说法,无力地躺倒到家中的沙发上后,缓缓闭上眼睛,再次仰天长叹了一口气,而随即又直起上身、睁开双眼,平静地说道: “启豪,我承认,这次我的确有些唐突了。没有想到,原以为可以作为对其致命一击的那枚私印,竟然会是真的。不过,我可以担保,那幅画绝对是假的。” “咳,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再逞强——”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再下定论不迟。” 对于赵启豪不耐烦地打断,李林波却依然语气平静,而后,便将上午纪江城曾亲自出面与自己密谈、并试图收买自己的事情,从头到尾地细细讲了一遍。不过,对于昨晚穿越、并与纪江城附身的纪纲在明朝相遇之事却暂时略了过去。 听罢李林波所言,电话那头的赵启豪沉默了足足好一会儿,才终于再次开口道: “林波,你刚刚给我说的这些,从理智上讲,我真的是一个字都无法相信;可是从这些年的交情,你我现在的处境,还有我心中的直觉上讲,我愿意相信你。不过,可否告诉我,你到底是如何知道那幅《大明江山图》是假的?这一点,我始终无法理解。” 李林波默默叹了口气,思索了一阵,实在不知这到底该如何解释。仿佛是听出了李林波的为难之处,依旧选择信任多年好友的赵启豪也不再追问,转而问道: “罢了。那我这么问吧。除了已让你吃了瘪的那处私印外,还是否能有其他证据,可以揭穿那幅伪作的?” “这个......” 沉思了片刻后,李林波忽然想到: “今天上午,纪江城曾特意来找我,博物馆里除了新建展馆那边尚未铺设监控摄像外,各处应该都有监控设备,因此......” “你是想调取监控录像中,纪江城找你密谈、企图收买的的片段,作为他心虚的证据?” “对。怎么,这个办法不行?” 对面的赵启豪听到李林波的这个想法,似乎是有些哭笑不得: “我的好哥们儿啊,恕我直言,你的这个想法是真的单纯。且不说江城集团入股的博物馆本就是他的地盘,是否会拍下对纪江城如此不利的片段,就算有,你觉得你能拿到手吗?” “这......” “这些年,触及某些群体利益的监控视频,难道存储硬盘坏掉的还少吗?不缺再多一块‘不慎’坏掉的硬盘!好吧,就算对方一时疏忽,那段记录下你们二人密谈的监控录像被你顺利拿到了。可那又能说明什么呢?首先,监控中恐怕未能记录下谈话的声音。其次,他完全可以随便重新编个密谈的说辞,甚至倒打一耙,污蔑你是索贿不成,所以才在质询会现场闹事。到时岂不反而是我们百口莫辩?何况,就算成功证明了他心虚,也并不能构成证明此画为假的直接证据。” 一番话,说得李林波彻底无言以对,信心也颇受打击。不过,还是赵启豪的主意多,顿了顿后,转而问道: “我倒是有另一个主意。” “什么主意?” “说实话,我选择信任你,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我刚刚在看今天下午那段视频的回放,总觉得纪江城的表情有些不太对劲。若是仔细观察,他的目光中的确显得有几分心虚,尤其是在你指出私印为假时,他的表情虽然在强作镇定,但僵硬的面容下,总像是被人戳穿了后的慌张神色。直到那三位老教授指出私印的确为真后,他才渐渐缓过了这口气来,继而重新恢复了踌躇满志的强硬气势。虽然不知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鬼,但我总觉得,你或许在那一刻曾真的戳到了他的软肋,只是他也没有料到,那私印为何竟然会鉴定为真的。” 听赵启豪提及这个问题,李林波直到此刻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何那枚说什么也不可能为真的私印,却反而成了货真价值、并间接证明此画为真的最有力证据? 而这时,一筹莫展的李林波,终于听到了赵启豪口中所说的另一个主意。 “虽然这次质疑,刚巧不幸踢上了那枚私印的‘铁板’,但是这似乎也说明,此画之中还一定藏有其他的破绽。尽管那些权威机构未能查出来,林波,我也不管你之前到底是如何调查出此画有假的。我只想知道,如果再给你一晚上的时间,你还能否找出其他的证据来?” “这个......” 李林波瞬间想到了博物馆中的那套“消失的时间”系统,如果可以再次坐上那台“龙椅”、穿越回明朝的话,或许,自己还有机会了解其余那些仍笼罩在迷雾中的剩余真相,查清楚到底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不过,对于赵启豪口中仅有一晚的时间,李林波显然有些不解: “应该没有问题。不过,时间为何只有一晚?是不是太紧了?” “咳,你还真是后知后觉。到现在你还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 “趁着今天的质询会大获成功,再也无人敢质疑此画的真伪,纪江城已宣布拍卖会即将在明天举行。” “明天就要拍卖?!” 虽然对于之前纪江城急于拍卖一事有心理准备,但是李林波却实在没想到,其会如此急迫,居然在区区一天之后便要举行正式的拍卖。 “是的。听你方才那么一说,我越发觉得这家伙是有些急不可待、担心夜长梦多,所以才如此急于出手。地点和今天质询会一样,仍然是在明朝博物馆的大厅。鉴于最近接连数日傍晚的‘日月同天’奇观,江城集团似乎是打算继续利用这个好‘彩头’,选择明天的傍晚时分进行正式拍卖。看如今的天色,距离今天太阳落山还剩下些时间,照这样计算,留给我们调查清楚、澄清真相的时间,只有最后的24个小时了。” “好的,我明白了。那我这就立即赶回明朝博物馆。” “好!我也这就启程,咱们博物馆见!” 挂上电话,李林波正准备立刻赶回明朝博物馆,与赵启豪会合,却忽然见到妻子安然已默默地站在了自己的身前。 “我......” 李林波尚未来得及开口解释,安然便已淡淡一笑,再次叮嘱道: “我相信你的判断。其实,我也一直隐隐觉得那幅画有问题。只是,你今天在质询会上的表现,实在是有些太过唐突了。” “是......” 李林波由衷地点了点头,悔不听早上妻子的一再告诫,但这次却是吃一堑长一智,信誓旦旦道: “那的确是我太过冲动、急于求证了。今晚我便打算再去仔细调查一番,这回,一定要彻底弄个水落石出!对了,不知你有何好的建议?” 面对丈夫面临的困境,安然想了想,只是给出了自己方向性的提议: “我其实也不知道你要找的真相到底在哪里。不过,我总觉得,你执着于角落中的那处私印,还是太流于表面了。有些事情,不应该只从表面去看。” 一边说着,安然取出了自己平时挂在胸前的那块翁珀,继续说道: “你看,就比如这当年咱们蜜月时在缅甸买的这块翁珀吧。其实,它与瑿珀相比,若是在自然条件下,几乎难以分辨,因为它们表面颜色大致都是黑色,但在强光之下,翁珀依旧黑而不透,但瑿珀却映出醉人的红色,于是便可分辨。而即便是强光下黑而不透的翁珀,在紫外线下,也一样会显露出蓝色的荧光,甚至看似浑然一体的翁珀表面,还会显示出明显的流淌纹理。因此,我总觉得,对于那幅《大明江山图》,你也应该用不同的方法,从不同的角度去考虑。否则,就如同一味在自然条件下区分翁珀与瑿珀一样,永远也分辨不出真相。” 妻子的一番话,虽然没有具体的提议,不过倒也让李林波频频点头,有所启发。顿了顿后,安然则又转而给丈夫打起了气: “嗯,另外,不妨再告诉你个好消息。给你鼓鼓劲!” “什么好消息?” “我刚刚用那枚你笃信的建文通宝,也试着卜问了一次。得到的答复是:今晚可以查明真相!” “哈哈,真的?谢谢老婆!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感谢媳妇如此支持,既然那百试百灵的铜钱都这么说,那就一定能马到成功了!” 看着恢复自信的李林波一脸欣喜地出门而去,安然原本同样信心满满的表情,却渐渐变得有些喜忧参半。 因为,刚刚安然为李林波卜问的,除了今晚能否成功外,还顺便卜问了今晚是否可以一帆风顺。 不过,这第二个卜问的结果,却实在有些不尽如人意。 沉思了一阵后,安然再次取出那枚“建文通宝”,学着丈夫之前的样子,有些不甘心地再次试了起来,还特意将之前占卜时代表各自结果的正、反面给颠倒了过来: “若是今晚一帆风顺,则是有......不,是无字的一面朝上;若是一路坎坷、屡遭磨难,则是有字的一面朝上。天灵灵,地灵灵——!” 随着建文通宝铜钱被抛出,这一次重新得出的结果,虽是有字的一面,却依然代表了与此前相同的结果。 难道说—— 安然不禁有些忧虑地望着那枚确有几分灵性的建文通宝,只见,在阳光的映照下,“文”字两侧的那两道明显痕迹,竟仿佛两道泛着淡淡血光的伤口一样,显得触目惊心。 随即,握起这枚被丈夫称为“百试百灵”的明代铜钱,凌瑶忽然感觉有些心悸,隐隐间有种不祥的预感,仿佛危险已经在慢慢地逼近。 而就在此刻,小区楼下的不远外,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伙身穿西装、来意不明的陌生男子,正在不怀好意地从远处打量着李林波与安然所住的位置...... 这时,随着东边的明月已然升起,西侧的日头却尚未落下,关于这幅牵动无数人的《大明江山图》的最终较量,似乎也已在这又一次出现的“日月同天”天象之下,悄然拉开了最后一战的帷幕。 ———————————————————— 重返明朝-1 话分两头,随着质询会的顺利结束,纪江城又接待了数不清的各路贵客,意气风发地对谁均是一番热忱答谢,算是十分圆满地为明日即将举行的拍卖会提前热足了场。 而在这之后,根据计划,晚饭纪江城还有着必须要赴的重要饭局。不过,在前往赴约晚上的饭局前,趁着最后半小时的难得独处时间,纪江城远离了众人的视线,独自回到江城集团总部大厦的个人密室中。 似乎,唯有在这里,纪江城才能毫无顾忌地卸下所有的伪装,将绷了不知多久的笑脸完全松弛下来。 在这里,纪江城已然换上了一副阴郁的面容,手掌微微发抖,似乎是压抑了许久的紧张终于得以释放。直到过了一阵儿,纪江城才慢慢露出逃过一劫般的庆幸之色,深深地长舒上一口气。 只是,在纪江城的心中,此刻却仍未有一丝的轻松。因为,此画究竟是真是假,他这个亲自筹划了《大明江山图》重现世间整场大戏的幕后主使,此刻竟然也不禁有些糊涂起来: 这幅纪氏一族家传的古画,到底是真是假? 难道,按照祖祖辈辈口耳相传的祖训与教诲,那画不应该是一幅伪作吗? 但为何,那画中角落里的建文帝私印,却被鉴定为真呢? 难不成,自己精心编造的虚构来历,竟是歪打正着地恰巧蒙准了此画六百年前的真正源头? 否则,那枚角落里货真价实的建文帝私印,又该如何解释? 该不会,这幅画,真的是那下落不明的建文帝亲手所画......?! 这......这也太玄乎了吧?! 而且,如此一来,自己岂不是不应卖掉这幅隐居帝王的存世绝作,而是应当私下珍藏起来? 一时之间,最初筹谋已定的纪江城,有些方寸大乱,这一切实在是太过出乎其最初的预料,竟至忽然没了主张,在密室之中来回踱着步子,越发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此画又究竟是真、是假?! 趁着还有些时间,纪江城沉下心,先让自己尽量镇静下来,而后,又将自己所知的此画来历,在脑海中重新梳理了一番: 原来,据纪江城所知,此画由纪氏族中先辈们代代相传,本来的确是自明朝祖先时便开始代代传下的一幅祖传古画。只是,还不等传到纪江城这一代,历经一代代纪氏族人的口耳相传,这幅画的来历便已渐渐失传,隔着数百年的岁月,变得愈发模糊起来。后代们虽然继续传递着这件家传古画,但却早已说不清楚此画当年的作者到底是谁?究竟是某位纪氏祖先,还是其他人? 纪江城也是早些年自临终前的大伯口中,方才得知了一些支离破碎的端倪。 不过,大伯的了解其实也是相当的模糊,只是隐约知道,祖先曾有过告诫:此画不仅是一幅伪作,而且极为不祥! 据传,此画曾在明代时害得纪氏的某位先祖犯了大罪,因而被皇帝下旨降罪抄家,连累纪氏满门都惨遭戴罪流放。而在流放之地顽强活下来的剩余纪氏祖先们,虽然在抄家后一无所有,却始终留存着这幅曾引来灾祸的画作,作为家族的信物,传与子孙后代。同时,还一并留下了关于“此画乃是伪作,极为不祥,因此想借此画时时提醒纪氏后人,务必以诚为本、忠厚做人,勿再重蹈祖先们的覆辙”的传世家训,用以告诫后代们做人做事一定要堂堂正正。 不过,这些话均是大伯弥留之际才说与纪江城知道的,纪江城其实也不确信,话都已说不太清楚的大伯当时留给自己的这些只言片语,到底能信几分。 而在大伯过世后,纪氏一族的这一支余脉,更是只剩下纪江城最后一棵独苗而已。但即便如此,当初大伯在身患绝症之后,却似乎还犹豫过,是否要将此画交到自己这唯一后辈的手中。 也是在那个时候,纪江城终于得以从大伯颤巍巍的手中接过了装有此画的祖传古匣。而在亲眼目睹这幅题为“大明江山图”的家传之画后,纪江城立时为之一惊、两眼放光! 此画不仅画工不凡,颇有神韵,而且纸张材质确系明代古物,因此,纪江城开始时又惊又喜,如获至宝,认为其必能卖出个好价钱。 毕竟,对于脑袋一向灵活、并在文物界混得风生水起的纪江城来说,管他是否是伪作,能卖个好价钱就成。 况且,稀里糊涂的纪氏先辈们也已说不清楚这画的作者到底是谁,既无真品对照,又何来伪作一说? 再者,既然祖上流传此画不祥,自己做生意一向讲究个好彩头,可不想一直留着这“不祥”之物,平添霉运。因此,纪江城便计划着干脆卖掉此画。 不过,在粗略研究过一番此画后,纪江城又很快有些泄气。 如今这个时代,什么物件都讲究一个包装与名气,文物界也是一样,纪江城自然深谙这个道理: 若只是无名氏的寻常古画,纵使是明代之人所绘,往往也难以卖出一个称心如意的好价钱。而且,在伪造技术日新月异的这个时代,就是真的古画,还会时常被人挑刺,总觉得是不小心买到了后人仿制的假货。 而此画之上虽未署名,却只印了一个不起眼的印章。打眼一瞧,实在是不像什么明代大家的风格,难以进行包装。 随着继续深入研究,细查之下,纪江城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角落里的私印上,居然写的是建文帝朱允炆的名号! 直到这时候,纪江城才明白过来,为何祖先们流传下来的家训中会说,此画乃是一副伪作。纪江城甚至隐约推测,该不会纪氏祖先在明朝所获之罪,就和这幅隐隐与建文帝暗中关联的伪作有关? 犹豫之下,纪江城只得先将此画暗自封存收藏,未有声张。 但是,最近几年,受到经济波动影响,文物生意也连带着逐渐陷入困顿,纪江城掌控的江城集团更已是难以为继。资金骤然紧张的纪江城,便不得不再次打起了这幅家传古画的主意。 在下定狠心之后,纪江城遂决定干脆就以“建文帝隐居之后的存世绝作”,来作为对此画的最主要包装卖点,搏一把大的! 不过,虽然在宣传方面下了不少功夫,但是对于画上的那枚私印,本就心虚的纪江城为防止这幅祖先们口中的伪作露出破绽,非但不敢细究,甚至也从未刻意主动提及过角落里那枚不起眼的朱允炆私印印记。 直到质询会今日,老教授们和李林波都将矛头与焦点齐刷刷指向了那处最为关键的私印,纪江城的心脏不由得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此画似乎并非伪作,更绝非“不祥”。反而极可能是建文帝的真迹,而且在下午还带给了自己绝处逢生、反败为胜的莫名好运! 这样的逆转,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就连此刻的纪江城,都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这一番有惊无险的质询会过后,虽说偶有波澜,但毕竟得以瞒天过海,不少大买主都已或明或暗地表达了求购的意愿。 事情的发展,真是出奇得顺利。 仿佛冥冥之中真的有上天相助一般,大大出乎纪江城此前的意料。 就这样,在细细将自己所知晓的这画大致来历重新梳理了一遍后,纪江城自认为并未发现任何的其他闪失。当然,唯一存有疑虑的,便是此画的真假与来历,自己仍有些糊涂。 不过,这又如何呢? 反正世人都认为是真的,假的也便是真的,真的则更是真的! 想到此,纪江城片刻前的忧虑与不安终于得以一扫而空,不经意间甚至已隐隐有几分飘飘然,乃至自命不凡地暗暗想道: 也许,祖先们只是故意将此画称作“伪作”,借以保存下这幅建文帝的真迹,留与后世子孙,这也犹未可知。 若是这样,作为这一支纪氏余脉唯一的在世子孙,自己凭借先祖们的护宝有功,也算是配得上这绝世名画发现者的盛名与滚滚而来的财富了! 最终,考虑到集团的财务困境,纪江城还是做出决定,依旧维持自己原本的想法: 明天下午,拍卖照常举行。无论那《大明江山图》是真是假,换来的天价报偿,总归是真金白银!这笔生意,不亏! 越发感到舒心与惬意的纪江城,感觉时间也已差不多,正待起身启程、前去赴宴,提前享受自己的庆功酒,接受众人的吹捧与欣羡。而就在这时,纪江城的余光忽而扫到了窗外不远处、明天即将举行拍卖会的那座明朝博物馆。 随即,纪江城的动作忽然为之一滞! 只见其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夕阳下那座灯火未熄的明朝博物馆,目光中的轻松与愉悦之情渐渐又变得凝重起来,仿佛心底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隐隐有些焦虑与不安。 尤其,是对于新展厅体验室内的那套“消失的时间”系统。 万一,今天晚上,那个姓李的小子—— “纪总,已到赴约时间。我们该出发了。” 这时,秘书轻轻地推门而入,细声提醒道。 不过,纪江城却像是仍心有疑虑,竟转而一脸严肃地问道: “昨晚派去盯梢博物馆的那俩家伙呢?” “这个——” 秘书愣了愣,赶紧回忆道: “下午时听人报告说,好像他们俩还在医院里躺着呢,至今神志不清。据说身体倒是没啥问题,但是精神上却不知道究竟是着了什么魔,医院花了一天时间也没能查出来。” 听到这样的汇报,纪江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随即吩咐道: “那立刻调其他人手到博物馆里面,给我通宵盯紧了!” “可......咱们的特别人手,都已按您的吩咐,赶去李林波家所在小区那边了。” 秘书隐晦地细声回答道。而纪江城不耐烦地大吼着, “那就马上调两个人回来!” “都他妈会不会干活!这些事还要劳烦我特别叮嘱!记住,这次一定要选得力、机灵的!别他妈又弄些关键时刻掉链子的废物!今晚,必须派两个人得力人手好好给我盯紧博物馆的新展厅那边,一旦有任何状况,随时向我报告!” “明白了。” 得到最新指示的秘书赶紧关门,退出去立即做安排。而心中泛起一股莫名的焦躁的纪江城,才发觉自己竟难以控制情绪,忍不住破口喝骂,实在是有些失态。 可是,为何自己的心中总是有种挥之不去的阴霾呢?如同一座随时敲响的警钟。 一时间,纪江城又想起了大伯临终前交待的纪氏祖先的家训:务必以诚为本、忠厚做人,勿再重蹈祖先们的覆辙......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封建迷信!老老实实、畏手畏脚的,哪里能快速暴富赚真正的大钱呢? 纪江城使劲儿摇了摇头,将脑海中先辈们留下的告诫彻底抛在了脑后。 不过,小心谨慎的纪江城也并不是毫无防备,在瞄了眼密室另一扇暗门后自己昨晚曾使用过的那另一套“消失的时间”设备后,多少吃了颗定心丸,暗想道: 就算按照最坏的打算,若是万一有变,这回已有充足准备的自己,大不了再利用那机器回去明朝的世界,与其一决雌雄便是! 想罢,紧了紧领带、整理好着装的纪江城,终于自信满满地迈步走出了密室,径自前去赴宴。 只是,其却不知,自己心中的最坏打算,即将一语成谶。 ———————————————————— 重返明朝-2 “你想好从哪入手调查了吗?” 夕阳的余晖中,李林波刚刚见到先来一步的赵启豪,便听赵启豪急忙问道。 看样子,赵启豪也已因为此事,职业生涯同样被逼到了绝境,急需要背水一战,彻底扭转局势。 不过,面对好友惴惴不安的疑问,李林波的回答却似当头一盆冷水,让赵启豪颇感无奈: “来的路上,我仔细考虑了一番,还是打算借助那台‘消失的时间’系统,再查一下。” 谁知,赵启豪却摇了摇头,似乎对方根本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说,从那幅《大明江山图》的哪里查起?既然那处私印并无问题,那其他的地方,比如纸张、画艺、墨迹等等,总该有破绽的吧?” 一边说着,赵启豪甚至不自觉地咬了咬指甲,看得出,之前电话里或许是出去对于好友的关心和支持、又或者是一时脑热,那时还保持着的十足干劲,待到这一刻,早已被冷酷的现实消耗殆尽。也许是在来博物馆的一路上,赵启豪终于想通了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以及对于自己即将承担的风险,以至于其语气中不免掺杂了越来越多的慌张与不安。 面对如今进退维谷的窘境,唯有破釜沉舟,方有可能力挽狂澜。可是,随着激情渐去,背水一战所需要承受的心理压力,毕竟超出了一般人的承受范围。对于接下来的这最后一次调查机会,若能查明真相、一举逆转局势,固然风光无限、扬名立万,可若是一败涂地,那自己也就真的彻底完了。 看着焦虑中冷汗直冒的赵启豪,这回,反倒轮到李林波安慰起了赵启豪。 只见李林波轻拍了几下好友的肩膀,纵使知道这样说无异于继续增加好友的心理压力,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也只能坦诚相告道: “启豪,你先别急。下午的质询会上,那几家权威机构不也都说了吗?纸张、墨迹的年代都是明朝初年的。以我自己的感觉,那幅古画在质感上也的确像是经历了六百年的涤尘。现代伪造工艺固然精湛,甚至可以用旧纸与旧墨作出像模像样的伪作,但是再精妙的做旧方法,也几乎不可能达到纸墨共同沉浸了数百年的独特质感,更不太可能瞒得过那么多权威机构的火眼金睛。” “那照你这么说......该不会,那幅画的确是真的吧?” 看着声音发颤、更加面如死灰的赵启豪,李林波反倒多了几分底气,也不知这份自信是来自于安然所说的“建文通宝”的卜问结果,还是前两次的穿越经历。顿了顿后,李林波微微一笑道: “还是那句话,你先别急。现在唯一可以查明真相的办法,还是在那台‘消失的时间’系统中。你先带我进馆,我再和你慢慢解释。” 看着李林波脸上由衷的信心,并不似虚张声势与一时脑热,赵启豪总算踏实了一些。而此时,质询会早已结束,馆内的安保人员都忙于将那《大明江山图》重新运回地下秘密展厅保存,因此,博物馆进出口的守卫与之前的如临大敌相比,已然松懈了许多。 加上赵启豪常因业务来此,当值的博物馆大门门卫早已与其相熟,简单聊了两句后,二人便得以进入了明朝博物馆。 来到博物馆中,馆内更是空空荡荡,不剩几个人影,李林波也没有丝毫的迟疑,一路径直来到新展厅门外走廊上的那座“龙兴晚钟”前,就如同上回一样,使用自己的vvip会员卡,熟练地敲响了这座跨越数百年光阴的大钟。 “咚——!” 伴着最后一缕夕阳的余晖,与已升至半空的皓月之光,这低沉而又悠长的钟声,再度幽幽地荡漾开来,如同又一次那段唤醒了沉睡六百年前的悠长岁月。 不过,比起一脸肃穆的李林波,脑海中再次明显感觉到了那种不断回响的钟声回荡,一旁的赵启豪却似乎反应迟钝得多,依旧是一脸忐忑,仿佛并未感觉到这钟声中蕴含的灵性,只是站在李林波的身侧,不置可否地呆呆看着李林波的怪异举动。 随着钟声隐隐作响,心急如焚的赵启豪正待问明李林波来此敲钟的缘由,谁知,李林波却先一步回过身来,作了个压低声音的示意手势,同时低声嘱咐道: “嘘——启豪,你最好马上关闭手机,至少调成静音模式。” 赵启豪闻言皱了皱眉,尽管有些不情愿,但看李林波一脸正色、不似玩笑,便先立刻照做了,但是,出于不解与焦躁,还是忍不住急切地追问道: “你敲这钟是作什么?又为何要手机静音?” “因为,根据我的经验,一旦过响的噪音突然出现,很可能会影响到这口‘龙兴晚钟’的声波,从而——” 说到这里,李林波默默叹了口气,在犹豫了片刻后,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低声道: “从而——影响到接下来我借助那台‘消失的时间’设备所要进行的时空穿越。” “时......时空穿越?!” 听到这话由李林波一本正经地说出来,赵启豪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幸好及时捂住了嘴,声音才没有太大。 而李林波则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可赵启豪却难以置信地再度确认道: “等等,你是说,那台什么‘消失的时间’设备,是一台时间机器?” 李林波再度点了下头,并且已开始向着新展厅内放有“消失的时间”的体验室匆匆走去。 “等一下!你是说,你是打算回到真正的古代明朝去调查这件事?你......你的脑袋是急坏了?!还是急疯了?!” “我知道这很难令人相信。但是,我没有骗你。这机器的确可以在特殊情况下实现穿越。虽然原理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前两回敲响那口‘龙兴晚钟’后,我便连续两回成功穿越到了真正的明朝。而根据之前的教训,一旦外界有强烈噪音打断了那声波,时空穿越便会随之受到影响,导致提前退出。” 听罢李林波一边走、一边做出的简要解释,赵启豪哪里听得进去,还是完全不能相信这些“胡言乱语”,猛地抓住了李林波的肩膀: “喂?!你是不是疯了?这......这也太疯狂了?!你明不明白咱们现在是在做什么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不过,对于好友的如此反应,李林波并未有太多的情绪波动,似乎一开始也没指望赵启豪能立刻相信。毕竟,自己当初即便亲眼所见,也是过了好长一段才能逐渐接受了这一事实的。因此,李林波没有责怪好友对自己的质疑,只是苦笑了一下,而后带着其继续穿过新展厅,来到了体验室。在这里,李林波看着体验室内那台熟悉而又陌生的“消失的时间”设备一切完好,稍稍松了口气,而后淡淡说道: “事情已经到了这步,你信不信并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我正是在明朝世界发现了此画并非朱允炆所画的真相,纪江城才会那么紧张我是否掌握了决定性的证据,特意来软硬兼施、企图封住我的口的。” 听到这里,赵启豪一时说不出话来,狐疑的目光中,像是终于有所动摇了。而李林波此时则已启动了设备,同时回过头来,正视着赵启豪的双眼,继续说道: “并且,除此之外,我也没有别的查明真相、以及找出新证据的办法了。如果你有更好的、不那么‘疯狂’的其他主意,我愿意洗耳恭听。” “这......那......好吧!那就姑且先信了你的邪!先听你的吧......” 赵启豪咬了咬指甲,大概也是别无他法,只能将就着,死马当活马医了,于是狠下心来,答应道: “那,接下来需要我做些什么?就守在你旁边,保持安静的同时,帮你放风?” 赵启豪虽然依旧将信将疑,但是眼下也提不出更好的方案,只好先按李林波的办法试试看。 “对。保持安静,帮我放风,就这么简单。最多一个小时,我就会自动退出。到时,或许就能查出真相了。” “就一个小时?!” 赵启豪再次表现出了惊讶,而李林波则苦笑道: “对,我也是才发现不久。穿越后的时间流速似乎变得很慢,在明朝待上好久,这边也才过了一个小时而已。” “......” 听李林波继续煞有其事般,说得有鼻子有脸,像是真的曾经历过穿越一般,赵启豪的眉头越皱越紧,只不过,这一次,并非因为不信,而是把李林波关于穿越回明朝的“胡言乱语”认真来考虑后,所表现出的别样诧异。忽然,踌躇中的赵启豪像是猛地想到了什么: “等等!怪不得之前......难不成,这就是当初你问我有关穿越理论的原因?现实世界中还真的有时空穿越这么一回事?!” 这时,李林波已坐到了那台“龙椅”上,一边检查连线,作着最后的准备,一边点了点头。 见状,赵启豪的情绪瞬间便激动了起来,仿佛看到了查明真相的曙光!可随着转念一想,赵启豪却又有些沮丧地摇起了头来: “林波,可是——就算我相信你可以穿越回明朝的疯狂说法,但是这似乎也毫无意义。正如我之前所说,即便真的存在时空穿越,这个世界既已存在的命运,你也根本无法改变。我看,这也不过是浪费时间而已。” 不过,面对好友再一次地劝阻,李林波却已取过了体验者需要佩戴的头盔,只是淡然一笑,像是并不在意。 眼见李林波即将戴上头盔,仍要一意孤行,赵启豪又走上前一步,再次劝道: “林波,你难道不明白吗?你还是否记得我和你解释过的穿越理论?因为‘外祖父悖论’,即便你可以穿越回古代,可你自以为刻意所做的轨迹改变,也对这个世界已经铸就的结果,基本无法产生你想要的影响。我之前说得,你难道忘了?!” 面对好友的质疑与劝阻,李林波似乎早已看透,只是毅然说道: “我只知道,人定胜天。” 而后,随着其最终戴上了那顶头盔,留下最后一句话: “至于是否能改变命运,不试试,又如何知道呢?” 言罢,李林波便已正式启动了程序,全身的肌肉逐渐松弛下来,仿佛灵魂出窍、赶往了另一个世界一般。而一旁的赵启豪,则有些无言以对。 的确,李林波说得也并没有错。 虽然关于这个借助穿越时空调查真相的说法,实在太过异想天开,令人难以置信,甚至直到此刻赵启豪也依旧觉得自己的好友有些不可理喻,居然说出如此荒唐之事。可是,二人已被逼至走投无路的境地,眼下并没有其他更好的调查方向。而自己的饭碗乃至职业生涯,也都已经与这次的古画鉴定紧紧联系在了一起。就凭是他推荐的李林波,两人便已然是绑在一根线上的蚂蚱。今天捅了这么大的篓子,作为李林波的推荐人,若不能将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彻底翻盘,自己也势必会吃不了兜着走。 可是,就算真的可以穿越时空,在赵启豪看来,二人能够借此扭转如今局势的希望依旧十分渺茫。毕竟,按照其之前一直对穿越理论的理解,即便没有“外祖父悖论”,今天的现实既已是如此的结果,也就意味着过去的历史轨迹便已然注定,不可更改。 正如其曾对李林波随口所说的那两句话一样: 一切,都是无法改变的必然结果。 一切,本就是命中注定的因果循环。 回想着自己曾说过的这两句话——琢磨着前一句,赵启豪越发感到绝望与无助。而对于后一句,又仿佛点燃了遥远处的一盏幽幽烛火,让赵启豪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同时,却又倍感困惑与迷茫。 如果,一切不仅是必然结果,而且还是注定的因果循环的话...... 赵启豪渐渐陷入了沉思。 不过,随着天色渐暗,此刻争分夺秒的形势,却又让其难以完全冷静下来、思考如此深邃的时空问题。 心烦意乱之余,赵启豪揉了揉有些疼痛的脑袋,索性不再去多想,只等着一个小时后,到底李林波能带回怎样的结果。 而在这段无所事事的空闲时间里,待在已然空无一人、光线幽暗的新展厅内,百无聊赖的赵启豪忍不住一声长叹。 谁能想到,昨晚自己还春宵一度,只感觉不负此生。可转眼之间,却又如同从天堂跌倒了地狱一般,想着前途未卜的未来,实在是备受煎熬。 而当看着李林波已平静地躺在“龙椅”之上、身处昏迷当中,赵启豪不禁又回想着当天下午李林波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冲动所为,想着若是自己在场,总不至于让其闯出这么大的祸来,可是如今却悔之晚矣,只得独自生起闷气。 就这样待了一阵,颇感胸闷的赵启豪索性走到了体验室外的新展厅内独自逛逛,顺便透口气。 而来到空旷的展厅内、盯着那些明朝皇帝的一座座塑像,赵启豪随即冷不丁打了个冷颤,不免想到了之前那名博物馆老保安编出的“瞎话”,与李林波所说的“穿越”奇事,似乎如出一辙。 该不会,那所谓的“皇帝塑像半夜复活”之事...... 想到这里,赵启豪的腿肚子已不自觉地开始微微发颤。为了给自己打气,赵启豪随即低声冷笑了两声,而后抱怨道: “呵呵,时空穿越?皇帝复活?都是笑话!话说回来,林波啊林波,我倒想知道,就算你真的能够穿越,待找到真相,你又该如何向公众解释呢?就说这是你穿越回去发现的?实在太荒谬了。就像那老保安所说的‘皇帝半夜复活’故事一样,又有谁会相信这些冷冰冰的塑像,会在晚上统统活过来呢?!” 说话间,赵启豪的口吻虽然对此全然不信,但是目光却略显敬畏地不断在这些塑像间打着转,生怕哪个塑像真的突然动弹一下。 “喂,这里的皇帝老儿们,你们要不要复活一下给我开开眼?” 为了继续给自己壮胆,赵启豪吸了口气,开始挺起胸膛,挑衅似的对着那些展厅内的明朝皇帝塑像说道。而那些塑像,在昏暗之中,却始终一动不动。 “喂!快点儿复活,就算不能告诉我到底那幅画是真是假,至少告诉我,到底是我疯了,还是我那朋友已经疯了?” 见这些塑像始终并无反应,多少松了口气的赵启豪,终于放心地转过身去,准备再踱回体验室那边老实待着。 可就在这时,刚刚转过身去的赵启豪,忽然感觉背后有些不太自然的动静,不过,待其忐忑不安地又转回身望去,又不见任何人影。 但不经意间余光所过之处,却令其瞬间僵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只见,仿佛是回应着其刚刚的话语,那些原本一动不动的众多皇帝塑像,竟在自己转身后的刹那之间,便都已扭头看向了自己——! 这......这...... 瞠目结舌的赵启豪本能地向后退却,张大着嘴巴,一时吓得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而就在这时,身后却忽然像是有人扶住了他的后背。 “林......林波?是......是你吗?你别吓我啊!” 赵启豪浑身一凛,甚至不敢回头去看,只是哆嗦着朝后面扶住自己之人试探着问道。 只是,身后那人却并未回答。 赵启豪只得鼓起全部的勇气,硬着头皮,颤抖着慢慢转过头去,却只见一个幽灵一样的鬼影身形,正赫然出现在自己的身后。 正是这鬼影一般的身形,扶住了自己的后背! 而在一阵忽明忽暗的诡异光芒下,只见,这“鬼影”竟全然并非什么凶神恶煞之貌,而是一名精神矍铄的老者——头顶金丝翼善冠,身披黄色绫罗、云锦织造的五爪龙袍,长长的白胡子犹在微微飘荡,整个人就犹如画中走出的活生生的明代皇帝! 一瞬间,赵启豪再度想起了那名老保安曾经说过的传闻,不过,心里却再也无法承受如此剧烈的刺激。就在下一刻,赵启豪只觉眼前一黑,而后便径直晕了过去。 不过,这一刻,彻底平心静气的赵启豪,在意识残留的最后一刻,倒像是终于听到了一阵耳畔隐隐回响着的钟声余韵,不断幽幽作响...... 这正是那“龙兴晚钟”不绝于耳的轻声低吟,似在诉说着六百年前的尘封往事。 ———————————————————— 重返明朝-3 而此时,在六百年的另一个世界之中—— 已再度载入系统的李林波,对现代世界里赵启豪所遇到的诡异之事,全然不知。在其看来,一切都很顺利,自己看起来正一如之前那般,成功抵达了六百余年前的明朝时代。 不过,与前两次有所不同的是,不知为何,李林波的意识在抵达明朝时代之后,却仍旧仿若幽灵一般,仅仅浮在半空之中、尚未附在某人的肉身之上。而更令李林波不解的是,眼前偌大的整个明朝世界,竟如同平时看视频快进一般,正在眼花缭乱地飞速运转着。 只见那日月星辰转瞬即逝,四季往复不断交替。星转斗移间,已不知过去几年光景。前一刻尚显纤弱的树苗,正以肉眼所见的速度迅速茁壮成长,转眼间便已有双臂合抱之粗...... 而等时间的飞轮终于停下之时,早也不知是何年何月。 李林波正感疑惑,还以为是不是系统又出了什么故障,却忽地感到了骤然的下坠,而后,便两眼一暗,只隐隐觉得像是终于附在了某人的身上。 这里是——?! 待到睁开双眼,李林波惊讶地发现,竟完全不认得自己到底正身在何处。 比起之前的大内宫廷、山间小道,至少多少还有迹可循,但是这一回,李林波穿越的地点,竟然是在艳阳高照下的一处闹市街道之中。 渐渐回过神来的李林波举目四望,此处似乎还不是一般的市集。 来往的行人不少都身穿异国服饰,就连肤色也是各异,像极了某座古代贸易都市的繁忙情景。 难道,这里是泉州?宁波?又或者广州? 李林波错愕地感受着这里闷热而又咸涩的空气,自信此处必定是在湿热的南方某处无疑。可究竟是在哪里,却又无从判断。直到那熟悉的对话框再次出现在眼前,系统终于给出了时间与地点的提示: “永乐八年(公元1410年),吕宋国。” 永乐八年......?吕宋国......? 望着眼前系统所给出的时间与地点,李林波目瞪口呆、一脸错愕,仿佛无法理解,一向在导航方面颇为智能的系统,这回何以将自己带到了此时此地。 时间上算起来,距离前两回自己所来的建文四年,已然过去了八年之久。 而从地点上,则更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根本已超出了大明疆域之外。 李林波愕然地环视着四周,同时绞尽脑汁地回忆着记忆中对于“吕宋国”这三个字支离破碎的知识储备。 如果自己并未记错,在现代世界中,菲律宾首都马尼拉所在的岛屿,好像就叫做吕宋岛。 由此看来,这吕宋国,想必也是在马尼拉一带了。 说起来,自宋元以来,由于西域一带的陆上丝绸之路日渐凋敝,海洋贸易日趋活跃,中国商船便常到吕宋岛进行生意往来。因此,借助地理优势,吕宋岛随即便成为了东南亚古代海洋商贸往来的重要集散地与货品中转站。 看着眼前道路两侧遍布的各种商铺与琳琅满目的各国货品,丝绸、茶叶、瓷器、香料、金银首饰、各色珠宝等应有尽有,各色人种的东西方商人更是熙熙攘攘、络绎不绝,李林波算是彻底确信了自己所在的位置,正是东南亚的菲律宾马尼拉一带。 可是,依旧令人不解的是,那股神秘的力量为何特意要将自己带到这里? 难道说——?! 一瞬间,李林波忽然想到了什么! 在关于建文帝失踪后下落的诸多传闻中,就有其逃至海外、而后隐居在东南亚某处岛屿上的历史传闻。 想及此处,李林波不觉一惊。 莫非,朱允炆依然活在世上,而且...... 随着心中涌起一阵激动,李林波的目光也由最初的困惑转而变得机敏与兴奋,不断注意着周围众多往来行人的一举一动,期待着能在人群中再次遇到那位流落海外民间的昔日大明皇帝。 “喂,掌柜的,你这店里的大明玉器,货色都很一般啊!” 而这时,旁边一家古玩铺子里的对话中,突然蹦出的“大明”二字,恰好传入了李林波的耳中,吸引了其注意。李林波随即鬼使神差地悄悄凑到那古玩铺子门外,有心留意着里面两名中年男子的对话。 只见那古玩铺子的掌柜正收拾起刚刚取出的几件瓷碗,有些无奈地解释道: “嘿嘿,咱家倒是有上好的货色,就怕......就怕一般买家出不起价钱,自然不会轻易示人罢了。” “得了吧,又给我卖关子是不?我可是已经听说了!你这最近刚刚从大明进了一批绝好的珍奇宝贝,何不拿出来给我开开眼?要是上好货色,你还怕我给不起钱?” 和那古玩铺掌柜对话之人,似是一位腰缠万贯的商人买家,正意欲开眼,不断地催促着掌柜赶紧拿出那批新进的大明珍宝,语气里满是兴奋之情,似乎是从哪里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风闻,此番特意前来,心中早已是期待万分。 而那古玩铺掌柜,却一副待价而沽、不慌不忙的样子,一边作势准备去取那几件新到的宝贝,一边轻描淡写地问道: “呦,您这是找到大买主了?作为老主顾,这些货给您看自然没问题,可是毕竟价格不菲,看在多年的交情上,我可得提前提个醒。货的确是好货,但要找不到下家,只怕你可要砸在自己手里了啊。” “嗨,这你就别操心了。这几年来,大明三宝太监郑和所率的大明舰队,已经三次行经南洋,沿途馈赠了不少的礼物与货品,算是给南洋各国的国王酋长们彻底开了眼,才知道什么叫做货比货得扔!掌柜的你只在这吕宋,大概不清楚南洋和西洋各国眼下的情形,如今这大明货品的价格,已经被炒到天价上去了!那些个国王买主,从来不怕货贵,就怕买下的宝贝相互攀比时丢了脸面和排场!我也不瞒你,要真是好东西,拿给那些国王们一瞧,绝对是包赚不赔的大买卖!” “哈哈,原来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还是您走得地方多,见识广。不像我这把老骨头,井底之蛙一样,就一直待在吕宋这巴掌大的地方,也不知道外面的行情。来,您瞧一瞧吧,这货色可否入得了那些国王们的眼?” 说着,那掌柜的已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三样珍藏之品,轻轻地放在桌上—— 只见,其中一件做工精美的女子霞帔,一件绘有五彩团龙的男子衣袍,还有一件华美典雅的瓷瓶。 而那商人买家自打目光触及到这三样东西之时,果然眼前登时一亮!视线就如同紧紧被吸附在这三样宝贝上面似的,屏气凝神地仔细瞧着这些来自大明的绝世物件,眼睛眨也不眨。 就凭这三样物件的外观样式,常人一看,便知绝非普通凡品。即便是在大明,恐怕也得是上等达官显贵才能消受的奢侈之物。 “嗯......这东西确实是不错!好东西啊!哈哈,谁说你是井底之蛙了?看你新进的这几样东西,从气派上一瞧,就肯定颇合那些南洋国王们的胃口。和刚才那些一般货品实在是天差地别啊!” 眼看那有心购买的商人动了心,古玩掌柜轻轻捋着几缕胡须,随即称赞起对方的眼光来: “嘿嘿,您是识货的......也就您来,我愿意出手割爱。若是外人前来,我都不肯轻易提及这几样珍藏的宝贝。” “掌柜的,我若全要,你给一起报个价吧。” “嗯,这个数......您看如何?” 一看商人买家起了意,古玩掌柜似是暗暗抬高了不少价码,可是,那商人倒是面色如常,反而说道: “价格没问题。只要真的是好货,这价倒也不贵。” “毕竟是老主顾了。岂能坑你?若能转手卖个识货的某位南洋国王,想必立即便是十倍之利吧?” “哈哈,何止十倍啊......不过......” 随着价格已经议好,那商人买家对于桌上的几样物件更加爱不释手,轻轻地摩挲着,可是,言语之间,似乎又有些犹豫不决。 不过,听这商人的口气,脸上的那股踌躇表情,倒不似是因为出不起店家所报的价格,而是对眼前这几件大明珍宝的档次与真伪,尚存些许疑惑,有些拿捏不定。 “掌柜的,可否请教一下,你这东西究竟是哪里来的?之前怎么一直没见过如此式样的物件?这样好的东西,我之前还没怎么经手过,看着实在是有些眼拙啊。” 片刻后,那商人买家依然微皱着眉头,问出了心底的疑惑,借以一探这些宝贝的虚实。而古玩铺掌柜也早已看出,其始终拿不定主意,于是,终于小声地透了个底: “不瞒您说,其实,这些宝贝,都是大明帝国的王公之府里才有的东西!咱们平时自然是没得见了,眼生也很正常。” “大明王公?!呦,你们这铺子还跟大明的哪位王公显贵有路子?” 那商人买家一听,不禁诧异道。古玩铺掌柜却又苦笑着摇了摇头道: “嗨,您就别取笑我了。咱哪攀得上那样的高枝儿啊。和您说实话吧,这些货物,都是出自一位落难的大明王公之手,才辗转到了我这铺子的。唉,说来这也是缘分。不过,毕竟有些买家忌讳这个,若是之前的物主倒过霉,这东西的价格甚至也会受连累。所以,若不是看在您是老主顾的份儿上......” 一听这话,不仅那商人买家自是好奇心倍增,就连靠在门外偷听的李林波,这时也是脸色一变、倒吸一口冷气。 落难的大明王公......? 莫非——! ———————————————————— 鉴宝-1 “到底是哪位大明王公?看着这物色还很新,莫非是这些年新近落难的某位大明显贵?” 只见那商人买家又来回瞅了瞅桌上的几样宝贝,一脸好奇地不断追问起来。而这一次,那掌柜的却显得讳莫如深,甚至像是有些后悔自己的失言一般,明显不想再过多谈及了。 而这样的姿态,反倒使得那商人买家对眼前来路奇特的几样物件更加情有独钟。 不过,既然对方不便相告,自己也有些摸不到底,这商人买家也越发得为难,虽然心中痒得厉害,但是仍旧有些放心不下。于是,在欲罢不能地盯着桌上的大明物件、仔细思索了一阵后,只听这商人买家终于开口道: “既然是大明王公显贵所用器物,各国国王自然趋之若鹜,只是......货物来源若实在不便告知,可否由我请人来帮忙把把关,而后再行付款交割。不知意下如何?” “如此说来,乃是信不过我了?” 听到这话,古玩铺掌柜对此要求显然有些不悦,脸色也不禁冷了几分,略带不满地说道: “若请外人来瞧一般的物件也就罢了。但如此贵重之物,又岂可轻易示于外人?” “倒不是信不过......只是......这次的物件实在太过贵重,价格也颇高,总要慎重一些的。还望能够理解。” “唉,也罢。就当看在多年的情份上。不过,只准请一位前来,免得太过声张。而且,请人看过后若无问题,总不会失言不买吧?” “那自然是不会的了。” “好,那就一言为定。” 经过一番商量,古玩铺掌柜算是最终同意了那商人买家请人来鉴定一番的要求。 而后,这商人买家便转身急着往店门外奔来。 见状,为了避免被人发现自己刚才的偷听,李林波赶紧躲到一旁,藏了起来。 待那商人买家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店铺门外,左右张望了一番,立时平添了几分慌张,甚至忍不住诧异道: “咦?奇怪了!那名跟我一起来的伙计呢?!记得刚刚进门时,那家伙还明明等在门外的啊。” 此时,李林波则始终躲在一旁暗处观察,也不知那商人到底要找谁来帮着把关鉴定,但见那商人买家一番左寻右找,眼见死活找不到所要寻觅之人,在无奈地跺了跺脚后,只得又恨恨地道: “唉!真是误事!看来,还得回去求掌柜的了......” 听罢这话,李林波还以为他便要转身再回古玩店铺,去求方才那掌柜的告知这些物件的真正来历。 可谁知,那商人买家竟然并未如李林波所料,转身返回刚才的古玩铺子,反而掉头穿过人群,急匆匆地朝着远处径直而去,转眼间便已没了人影。 这下,李林波算是傻眼了。 难不成,这人临时毁约,不打算买那几件大明珍宝了? 这可就有些棘手了。 刚刚听古玩掌柜说到了出自某位大明落难王公之手,根据李林波的暗自揣测,说不定,这些物件还真的可能就来自于避难此地的朱允炆。借此机会,自己刚好可以顺藤摸瓜,找到建文帝的下落。而从建文帝那里,兴许就能找到关于《大明江山图》的更多线索。 可现在也不知何故,那商人买家竟独自跑了,如此一来,难不成要自己去找那铺里的掌柜追问建文帝的下落不成? 而既然古玩铺的掌柜对待老熟客都那般遮遮掩掩,一般的生客相问,又岂会有坦诚相告之理? 想到这里,李林波一时犯了难,只得憋在角落中,思索着是否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打探建文帝的下落。 不过,就在片刻之后,事情竟又迎来了意料之外的转机。 正当李林波准备硬着头皮装作买家、进入店铺试着一探究竟之时,无意之间,却见自不远之外,那名商人买家竟又匆匆返回! 只是,此番归来,其已并非一人。在他的身后,还另有一名盖有面纱的女子,姗姗相随。 “掌柜的,您这边请——” 待来至刚才的珠宝铺门外,那商人买家恭恭敬敬地对着后面相随的那名女子,伸手作了个“请”的姿势。 原来,刚才其口中所说的“回去求那掌柜的”,所指的居然是这名蒙着面纱的神秘女子。 只是,眼看那商人买家态度谦恭,李林波却不知这位面遮薄纱的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又有着怎样的眼光。 见二人已一前一后走入了方才的古玩铺子,李林波立即再次贴近到店铺门外,偷偷观察着里面的情形。 果然,这一回,那古玩铺掌故似是预感到了什么,表情已略显紧张。但是这笔大生意已眼看谈成,实在不想半途而废,便只得在那商人买家的催促下,再次取出了方才的三样宝贝,放于桌上,好请其带来的神秘女子一一过目。 而就在古玩铺掌柜与那商人、连同门外远远偷瞧的李林波屏气敛声之时,原以为那蒙着面纱的女子必定要好生摆弄上一番、仔细查验个清楚,但三人都万万未曾想到的是,那女子隔着面纱,只不过打眼一瞧,区区片刻功夫,便已发出了一声嗤笑。 而这笑声中的轻蔑之意,已然再明显不过。 因此,店铺内外的三人皆是暗自一惊: 怎么,难道这三样东西——都是假的?! 在铺子内鸦雀无声的尴尬氛围中,尤其是那古玩铺的掌柜,脸上的肌肉都已不自觉地抽搐起来。虽然隔着一道薄薄的面纱,却似乎已然隐约看到了这女子脸上所露出的不屑表情。 “掌柜的,您,要不再仔细瞧瞧?可别万一看走了眼,那就极为不妥了。” 见得到的居然是这么一个结果,带着神秘女子来此的商人买家赶紧打着圆场,想请其再多看几眼,以确保万无一失。 可那女子,却只是淡淡地说道: “不必了。看得再久,麻雀也不会变成凤凰。” “这......这不可能吧。就这成色,就这扑面而来的华贵之气,三样东西中至少有一样东西是真的吧?而您的意思是说,这三样东西全部都——” 面对那惴惴不安中暗怀期待的商人买家,神秘女子依旧毅然地摇了摇头。 “这——?!” 见请来的这位女子态度如此坚决,商人买家倒吸一口凉气的同时,不禁一阵失落与狐疑。 而那当众被质疑出售假货的古玩铺掌柜,更是脸色一变,立时横眉倒竖,目光中溢满了激愤暴怒之情。 或许其未曾想到,一个连面都不肯示人的年轻女子,居然仅凭区区一眼,便敢断言自己奉若珍宝的这三样东西都是假的,一手毁掉自己已经谈好的大生意,岂不是信口胡言、特意来砸场子的?! 随即,不待那带她而来的商人买家开口,古玩铺掌柜便已厉声质问道: “小娘子口气倒是不小啊!你凭什么说这些都是假的?!莫不是你自己眼拙,识不得大明朝国公家的珍品罢了!眼光不行,就不要在这里空口白牙地信口雌黄、课语讹言。我这铺子的金字招牌,岂容外人肆意诋毁?!” 言罢,不待那神秘女子回应,古玩铺掌柜便又冷面朝着一旁的商人买家道: “莫不是您叫这女子来,就是为了逼我说出这些物件的来路不成?” “这......你先莫急啊。我可从来没有这个意思!” “也罢!索性就与你说个清楚!” 一听那古玩铺掌柜再也没有了此前的诸般忌讳,气愤之余,开始一股脑地解释起了这些物件的来源,门外一直偷听的李林波心中不禁一阵窃喜,只听那古玩铺掌柜先是问道: “前些年大明永乐皇帝曾派兵征讨漠北,你可知晓?” “这个事情,我确有耳闻。” 商人买家点点头,同时还似乎道听途说了不少传闻,接着道: “而且,坊间甚至有种离奇说法,据说那大明永乐皇帝乃是根据一幅所得宝画上悟出的预言,才在定好的良辰吉日、选择八字暗合之良将统帅,遣师出征的。” “关于那坊间所传奇诡之事,并无依据,我也不知真假。我只问你,可知那统兵北征的明军将领是谁?” “这个......我只知道那十万征讨大军最后在漠北是一败涂地、全军覆没。至于统兵将领是谁......就不太清楚了。” 见对方并不知晓,那古玩铺掌柜随即卖弄道: “率兵出征的,便是大明昔日的淇国公——丘福。而当全军覆没的败报传回大明都城,你猜永乐皇帝又是怎么处置的?” “实在不知,还望赐教。” “大明永乐皇帝震怒之余,直接下旨废去了丘福的世袭淇国公爵位!非但如此,还牵连到淇国公府的一家老小,统统流放到了海南岛。” “那这么说来,莫非,这些个物件......” “没错!” 只听那说得有板有眼的古玩铺掌柜,讲到这里,终于算是道出了这些物件的真正来历: “这几样东西,其实就是淇国公府去年败落之后,流落出来的物件。我可是从常去大明做生意的朋友那里,花高价收来的,才好不容易弄到了这么几件宝贝。” “原来是这样......” 听罢这三样物件的由来,那商人买家的眼里,不禁再次放出了贪婪的光芒,戒心骤减。 不过,在门外偷听的李林波却不禁万分失落。 不曾想,根据古玩铺掌柜的说法,这些物件,并非来自于建文帝朱允炆,而是另有其人。 如此一来,自己想要搜寻建文帝下落的线索,岂不也彻底断了吗? 而这时,那古玩铺掌柜眼见主动权重新回到了自己这边,先是取过了那件桌上的精美霞帔,似是咬了咬牙,继而倾囊相告道: “罢了!今日不妨彻底说个清楚,好教你知道我这些物件到底是真是假、有多贵重!就拿这件精美的霞帔来说吧,你且看这霞帔上面的云霞练雀纹、还有钑花银坠子,绝对是巧夺天工之物!不瞒你说,这件霞帔,正是淇国公的一品诰命夫人所穿之物。若是送与南洋国王的王后、爱妃,必能讨得欢心。你常年周游各国,自然知道,比起赢得那些国王的青睐,有时,若能讨得王后宠妃的欢心,那可更是一本百利的滚滚财源!” 听着古玩铺掌柜滔滔不绝地讲述,面前的商人买家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似是已看到了数不尽的金银。 而古玩铺掌柜则继续细说起下一件珍宝的背景: “来,再看这身男子所穿的蟒服,上面所绣之物形似飞龙,实乃四爪之蟒。您或许有所不知,大明以龙爪之上五趾为龙,四趾则为蟒。龙袍自是天子御用之物,纵是国公也无福消受。而这件四爪的蟒服,则是淇国公昔日因靖难之役受赐之物,亦可谓难得。前些日子,大明三宝太监郑和数次下西洋,部分随船队前去大明朝贡的国王、酋长,有人便得蒙恩赐,由大明皇帝赐予了一身这样的蟒服。可对于那些未能前去朝贡、得赐蟒服的各国国王,自然有人是分外眼红,也想弄上这么一身。而这件蟒服,足可让其得偿所愿、过上把瘾!” “嗯嗯......那这最后一件瓷器呢?” 听到这里,那商人买家早已是点头如捣蒜,一边连连附和,同时又紧接着问起那最后一件瓷器的来历。 “至于最后这件瓷器,嘿嘿,更是出自大明官窑一等一的新货色!你仔细瞧瞧,这上面的云龙纹,龙头双眉如火焰、龙颈细长而弯曲,既有凶猛之势,更具清新飘逸之神韵。如此价值连城的珍宝,自然也是淇国公府上数一数二的装饰之物。我敢打赌,你找遍整个南洋,恐怕也未必能找到一件足以与其比肩的瓷器!” “那是那是......” 只听古玩铺掌柜如数家珍般,一番侃侃而谈后,那商人买家哪里还有半分怀疑。而古玩铺掌柜一看火候正好,便接着作势要收回那些珍奇物件,同时斜了一旁的蒙面女子一眼,摆出一副愤愤不平的姿态: “唉,不过,既然你心中有所怀疑,又有人偏说这些不是真的。纵使咱们早有前约,也终是不好强人所难。咱们这生意......不做也罢!我且再等其他懂货的买家,改日卖与他人便是了!” “别!别!别!我也没说不要啊......” 一看古玩铺掌柜作势准备收回那些物件,这笔大生意眼见要黄,那商人买家不免急了眼,眼看就要狠下心直接去取重金、当场买下三样宝贝。可就在此时,旁边方才始终未发一言的那神秘女子,忽然开口道: “哼!丘福此人昔日助纣为虐,也是该死!不过,这里的几样物件......呵呵——” 随着一声冷笑,只听那神秘女子镇定自若地依旧断言道: “任你说得天花乱坠,却必定不是丘福那厮家中所用之物!” “哦......?” 一听这话,正准备掏钱的那商人买家又是一愣,刚才听那古玩铺掌柜讲得振振有词,本已不疑有他,可又听这蒙面女子同样说得言之凿凿,不禁追问道: “何以见得?愿闻其详。” ———————————————————— 鉴宝-2 只听,那神秘女子于面纱后似乎再次轻轻一笑,而后,便先指着那件做工精美的霞帔评价道: “那就先来说说这件霞帔吧。听掌柜的刚才所说,此乃丘福之妻、朝廷一品命妇之物?” “怎么,难道有假不成?”古玩铺掌柜斜眼冷面应道。 “呵呵,那你可知,依照《大明律》,各品级官员命妇的衣冠规制?真正一品诰命夫人的霞帔,乃应是云霞孔雀纹、钑花金坠子。但是这件霞帔上,却是云霞练雀纹、钑花银坠子,依照大明衣冠的品级规制,最多不过六品而已。即便是五品命妇,所穿霞帔,也是云霞鸳鸯纹,就连钑花银坠子上,也能镀层金。由此可见,这件霞帔的前主人,最多不过六品而已,纵是出自那丘福的府上,最多也不过是某个妾室所用之物。若是一品诰命,何故穿此至多六品之物、自贬身份?” “这......” 蒙面女子话音落处,铺内鸦雀无声,那古玩铺掌柜更是一时无言以对。而神秘女子则在冷哼一声后,又指着那件蟒服,继续说道: “哼!再来说这件所谓的蟒服。其实这并非蟒服,而是——飞鱼服。” “飞鱼服?!” 一听此言,那商人买家也是一头雾水,盯着那件衣袍,连忙不解地问道: “可这上面绣的,怎么看也不像是一条鱼啊?!” “飞鱼本非鱼,其形类蟒,亦有二角。所谓飞鱼纹,是其身作蟒形、而外加鱼鳍鱼尾,以为区别。通常由大内太监所穿。本身虽也是仅次于蟒服的二品赐服,但对于丘福那厮的国公身份,则是不太相符。最后,则是这件云龙纹的瓷器——” 随着神秘女子已转向了最后一件瓷器,其余两人的目光也战战兢兢地一并紧紧跟着移了过去: “这瓷器上雕的倒确实是云龙纹,这点确实没错。” 听其这样说,那古玩铺掌柜刚要松口气,蒙着面纱的神秘女子却又话锋一转道: “可是,这瓷器如此之新,怕是烧制成型最多不过超二十年光景。那就有些奇怪了......” “哪里奇怪?”一旁的商人买家伸长了脖子,追问道。 “最怪异之处,就在于这瓷器上云纹的模样!竟是折带云勾边,填色不留白。如此形似蝌蚪的云纹,乃是前元的云龙纹才特有的形态。而自大明开国之后,洪武一朝烧制的新瓷器,云纹皆呈风带如意、或为礼花型,再无蝌蚪之态。故而,此物既非大明官窑之物,看新旧也并非前元古物。以我推测,很可能是不明就里的民间工匠,仿照某件前元之物的原样、所造的精妙仿品罢了。” 随着神秘女子有理有据的娓娓道来,古玩铺掌柜的脸色,已由黑变白,继而由白变红,最后由红变紫,憋了半天,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直到过了半晌,只见那古玩铺掌柜似乎不甘失败,又连忙从后堂取出了另外两样同批的物件,求证道: “那......那这两样东西,你且仔细瞧瞧,总该是出自淇国公府的真货了吧?!” 原来,这古玩铺掌柜还特意留了另外两件宝贝,大概是等着后面再抬价售出。只见,其中一件乃是通体金光灿灿的木质座椅,另一件则是一顶女子的帽冠。 谁知,神秘女子打眼一瞧,随即再度冷笑一声,而后还是一如既往地摇了摇头道: “不必细瞧,也知并非珍品。” “什么?!怎么会这样......?” 闻听此言,那古玩铺掌柜顿时如遭雷劈一般,面如死灰。 看这样子,这古玩铺掌柜原本也多少知道那先前三件确有可疑,毕竟东西的来头都太过贵重,因此打算先行出手。而同时,却又错将另外这两件私藏下的物件,一直当作出自淇国公府毫无疑问的真品留存。 不成想,经由那神秘女子的目光一扫,原来这两件东西,也同样是假的。 只听神秘女子不冷不热地说道: “那看似通体罩金髹的椅子,在大明乃是皇家专享之物。国公也不得使用。若真是被大明官府从丘福府上抄家搜出来的,那丘福恐怕就不只是被褫夺淇国公世袭爵位、家人流放之罪,而是要以谋反之罪论处了。想必,是有人将普通座椅贴上金箔、特意做出的华贵之气。至于那件明角冠......倒是真有可能出自丘福家中,只不过——” “呵呵,根据《大明律》,明角冠乃是乐伎所戴冠帽,就连民间良家妇女也避之不及。何以能被当作宝贝?不过,国公府中倒是可能养有乐伎,因此,唯有此物,倒是确有可能是出自于丘福府上......!” 经由神秘女子这么伶牙俐齿地一番剖析,那古玩铺掌柜立时红着眼狠心剥开了那金色椅子上的金箔—— 果然,在貌如罩金髹的金箔之下,看似通体罩金髹的椅子竟然并非什么名贵木料、而是由节疤凸显的松木所造,价值自然也是大打折扣了。 眼见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原来也一直被蒙在鼓里,古玩铺掌柜不禁又气又急,几乎要瘫软在地。 目睹着此情此景,那商人买家反倒是因为自己躲过一劫而长舒了一口气。若非今日有那神秘女子在场,自己恐怕会比那古玩铺掌柜赔得还要惨。 始终罩着面纱的神秘女子,见事情已毕,也不多作停留,转身便干净利落地朝着门外而去。 而躲在门外的李林波,同样惊得瞠目结舌,但看那名蒙面女子迈步而出,立即又躲到了一旁。 慢半拍回过神来的那商人买家,则也赶忙跟着神秘女子走了出来。待到来至铺外,商人感激涕零地连连作揖,对于神秘女子的鼎力相助连连答谢道: “哎呀——!今日有劳大驾,实在是感激不尽!感激不尽!除了之前交付的二十两银子外,明日定再厚封五十两银子答谢。今后如有难题,也还望不吝赐教。” 面对对方诚挚的谢意,神秘女子却只是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左右观察了一下,似乎介意于此处的人多眼杂,并未再多言,不卑不亢地悠悠施了一礼后,便准备转身而去。 那商人则立即再度作揖相送,热络地说道: “哦,明白明白。您且慢走——还烦劳掌柜的,顺便代我向府上东家问好,改日再带物件前去请教拜会!” 神秘女子微微颔首,但面纱下的表情却警惕着四周,似乎是对于那商人因激动而过高的嗓门微有不悦,随即飘然而去。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李林波,此时早已被那目光如炬、见识广博的神秘女子所吸引,既惊叹于其一双真假明辨的火眼金睛,但同时,也不免好奇,在这偏远的东南亚海岛上,怎会有如此熟知大明王公衣冠服饰规制的奇女子? 也不知这女子到底是何身份,但可以肯定的是,绝非寻常之辈。否则,纵是生活在明朝疆域上的大明百姓,恐怕也不会懂得如此之多。 与此同时,这女子又面覆薄纱,不肯轻易将面目示人,更显神秘。 想到这里,李林波便忍不住悄悄跟踪了上去,打算趁机瞧一瞧那女子面纱后的真容,也顺便探一探,刚刚那商人口中拜托其代为问好的那名幕后“东家”,又是怎样的来路? 一路相随,穿梭于人群之中,李林波更是越发起了疑心。 这女子自打告别了那商人买家,便步履甚快,似乎急着返回某处,但却又在大街小巷之中来回兜着圈子,甚至不时朝后小心张望,以防有人尾随。幸赖李林波也是一路小心谨慎,才未轻易暴露行踪。 同时,一路紧盯着那女子的背影,细瞧着其迈步的姿态与举止,李林波总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甚至,回想起方才古玩铺中的一幕,其说话的口吻与语气,也像是颇为熟悉。 只不过,其声音却又颇为陌生,令人实在摸不着头脑。 正在疑惑之际,眼见神秘女子一个转身、腾地侧身拐入了一处僻静的小巷,生怕跟丢对方的李林波赶忙追了上去,可刚刚待其拐入巷子—— 一柄短刀已赫然指向了咽喉处! 手持短刀之人,正是那似乎早已发觉有人跟踪的蒙面女子。 而就在此时,恰有一阵微风拂过,轻轻吹开了女子面前的薄纱: 一瞬间,李林波与女子二人竟同时惊道: “是你——?!” ———————————————————— 鉴宝-3 “安然——?!你......你怎么也来明朝了?!” 看着对方略带成熟风韵、而又颇显精明贤惠的熟悉容貌,李林波脱口而出道。 可是,就在下一刻,看着对方不明所以的困惑神情,李林波再定睛一看,方才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难道......你是凌瑶?!凌姑娘!你......你还活着?!” 望着眼前已作少妇装扮的凌瑶,早已没有了曾经青涩而又灵动的少女之态,李林波几乎已有些认不出对方,以至于第一眼再次误将对方当作了自己在现代世界的妻子安然。 可是,看着眼前活生生的凌瑶,李林波在惊喜之余,心中却又不禁五味杂陈起来,隐隐更增添了几分由衷的疑惑。 当时自悬崖坠落的凌瑶,不是已经死了吗? 况且,就算坠崖幸而不死,在那之前,凌瑶还中了追兵一箭,直指胸前心口位置,怎么可能还会活下来呢?! 而闻听李林波如此说着,正同样仔细凝视着李林波的凌瑶,此时的眼中也由最初的警觉与惊讶,转为了困惑不解的神情。而这种困惑,又在听到李林波叫出自己的名字后,登时脸色为之一变,瞬间转为了诧异与兴奋: “难......难道,是你......?!是你又回来了?!” 仿佛是认出了眼前之人正是多年不见的李林波,在这里的明朝世界时隔八年、又再度得以重逢的凌瑶不禁喜极而泣,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唯有先匆匆收回了防身的短刀。在足足激动了好一阵后,凌瑶这才渐渐平缓了情绪,纵有千言万语,却依旧警觉地扫了一眼四周,轻声说道: “此处非交谈之地,且随我来。” 说罢,便不由分说地拉上李林波,避开烦恼的街市与人群,拐街转巷,最终来到了一处不起眼的店铺前。 随着二人迈入店铺,李林波不免打量起店内的陈设。虽然这店铺位置冷僻、门可罗雀,但内部却布置得极为清雅、打扫得更是一尘不染。看这店里陈列的货品,竟似乎是处售卖字画的小铺。 而在李林波打量观察之时,凌瑶已轻轻掩上了店铺的门,随后回身热络地招呼道: “坐吧。这里是自家店铺,再无外人偷听之虞了。” 见李林波坐下后仍好奇地环视着小店之内,凌瑶苦涩一笑,悠悠解释道: “多年未见,我们如今就靠在这吕宋之地卖些字画为生。地方虽然有些狭小,这些我们自己绘制的字画也卖得不好,但偶尔倒是能接几笔熟客请去品鉴大明货物的生意,日子倒还算得上自足自乐。” 听罢此言,李林波不禁愣了愣。 面容间,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既有惊讶与不解,更充满了不安与彷徨,心中更是暗暗想道: 凌瑶口中的“我们”,指的是谁? 见其已显然嫁为人妇,其所指的,莫非是其夫君?而这家字画店铺,便是他们夫妇二人所开。 比起这个,李林波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莫非,其夫君便是那位昔日的大明帝王——朱允炆?! 但若继续想下去,如果朱允炆和凌瑶二人不仅结为了夫妻,而且以售卖自己绘制的字画为业的话,那么—— 那幅流传至后世的《大明江山图》,考虑到其画上的那枚私印也被验证为真,难不成—— 自己一直以来的判断,都是错的? 阴差阳错间,现代世界的那幅《大明江山图》,莫非真的是出自落难隐居的朱允炆之手?!虽然朱允炆并非藏于无锡九龙山的明代画家王绂处,但如此一来,六百年后那幅纪江城手中的《大明江山图》,岂非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建文帝真迹?! 一时之间,李林波如遭霹雳一般,默然良久。 而凌瑶却并不知道李林波心中的万千顾虑,只以为其是惊讶自己尚在世间的奇妙命运。因此,凌瑶依旧带着故人重逢后的激动之情,拉着李林波一起坐下后,忍不住开始将这八年来的经历一一与李林波道来。 借助凌瑶的讲述,李林波才渐渐将这八年来凌瑶的经历了解了个大概。 原来,那日其跌落悬崖之后,峭壁上大量的树枝救了其一命,使得凌瑶侥幸未死。并且,当日不仅凌瑶活了下来,还有同样大难未死的陶公公、也就是一直被李林波附身的朱允炆亲信太监陶恩承。 一边说着,凌瑶露出了自己额头处被秀发遮盖之处,李林波这才发现,原来那里有一道不太显眼的伤疤,想必正是跌落悬崖时所留。而凌瑶之所以外出之时面覆薄纱,想必除了避人耳目的考虑之外,也不想露出自己额上的伤痕。 此后,更是皇天不负苦心人,两人居然在悬崖下的不远处,偶遇了祭拜过亡妻之后便喝得酩酊大醉,正游荡于山野林间、沉醉不知归路的朱允炆。 俗话说,否极泰来。 朱允炆虽然失去了帝位,但是之后在凌、陶二人的帮助下,逃难之路倒是极为幸运,认识到待在大明便意味着漂泊无依、且时刻存在生命危险的三人,最终选择避难海外,并辗转到了吕宋此地。 来到这后,发现此地虽偏居海岛,但是贸易繁忙、货品齐全,不仅各国商旅云集,更是鱼龙混杂,其中也不乏明朝之人,衣冠相仿之人不在少数,实在是大隐隐于市的绝佳地点。 而在隐姓埋名的同时,三人更是改头换面,在决定隐居吕宋后,便努力经营起了这家字画店铺。由朱允炆写写画画,凌瑶成了经营打点的掌柜,而陶公公则化身为伙计。 同时,命运似乎就是如此奇妙。几乎与六百年后李林波的经济状况如出一辙,落难皇帝朱允炆隐姓埋名之后所作的字画,竟然也是颇不受欢迎。因此,迫于生计,也为了持家,小铺也就不时会接一些鉴定古物的生意。而凭着在大内多年的熏陶,以及后来的研习,三人在鉴定来自大明的物件时,眼光都可谓不俗,倒是屡屡不负所托、明辨真伪。 不过,为了避免引人怀疑,只会十分谨慎地接几位熟客的重要委托,且通常是由熟客将物件带来鉴定,几乎从不在外抛头露面、轻易显露这手才能。说起来,今天这回也是极其例外,那商人买家早已风闻古玩铺掌柜到了一批绝世珍宝,料定自己很可能现场拿不定主意,便恳求朱允炆三人之中一人可以随同前往。 看在老主顾的面子以及数次殷切恳求的份儿上,作为掌柜的凌瑶方勉强答应,由伙计陶恩承跟着那商人买家,破例到对方的店铺去验看一番。 说到此处,李林波这才恍然大悟:为何自己再度附身的昔日陶公公会出现在那家古玩铺的门口。 刚刚那商人买家最初到店门外来找的,原来正是本应等候在铺子外的自己! 只不过,自己附身陶公公后,自然不知之前的事情,这才阴差阳错地由那商人买家请出了凌瑶,破例亲自出马。 说罢了大致的经过,李林波先是对昔日坠落悬崖之事仍颇为费解,虽然树枝可以抵消掉下落之力,可是当初被锦衣卫们射中心口的那支利箭——?! 听到李林波关切而又疑惑地问及那中箭之事,凌瑶由衷一笑,似乎仍在感念着命运的起伏莫测,悠然叹道: “说到那日,也是多亏了老天保佑!你看——” 就在李林波一头雾水之际,凌瑶已从怀里取出了一枚始终贴身珍藏的铜钱—— 正是那枚昔日带着李林波寻找建文帝时百试百灵的“建文通宝”。 凌瑶将这铜钱小心翼翼地递给李林波,指着上面的一处明显凹痕,解释道: “你看,这就是那处箭伤留下的。我当时也万万没有想到,居然是这枚颇有灵性的铜钱,帮我挡下锦衣卫们的箭头,救了我一命。” 而与此同时,望着那铜钱上相比八年前新添的伤痕,李林波瞬间如同石化一般,呆坐在当场。 在李林波的记忆中,上次来时,也就是八年前的栖霞山上,这枚“建文通宝”还仅有“文”字右侧那处由朱允炆最初发狂时用剑刃劈砍出的细长浅痕。如今,左侧却也多了一道扁而深的凹痕,正是凌瑶所指的挡下昔日锦衣卫冷箭之处。 而此刻,铜钱上位于“文”字一左一右的两道痕迹,恰如一个立着的人,正一手握笔、一手执剑。 这栩栩如生而又极为独特的形状,不正与六百年后、妻子安然手中祖传的那枚“建文通宝”已然一模一样了吗?! 一时之间,李林波目光呆滞地久久凝视着手中的这枚“建文通宝”,说不出话来。 等候着此刻掌中这枚小小铜钱的,将是此后六百年岁月洗礼,带着时光的斑驳印记,最终抵达妻子安然的手中,并间接再次回到六百年后的自己掌心。 时光的流转中,到底隐藏着命运的莫测,还是宿命的因缘? 在这一刻,李林波甚至忘记了心中仍一直萦绕的另一个重要疑问: 那就是,自己此行最想见到的那个人——建文帝朱允炆,此刻又究竟在何处? 而正在李林波发愣之际,忽听身后“吱呀——”一声,小铺的店门竟似突然被人推了开来: 随着一缕阳光铺洒进来,投在铺子地面上的,似是一名瘦高男子的身影。 李林波赶紧转头去看,却见一男子戴着遮阳的斗笠,迈步而入,随之而来的,更有一声稚嫩的啼叫: “妈妈——!” 只见,那男子身后竟还跟着一个小童,约莫四、五岁的年纪,不仅两手各拿了一根糯米做成的糖棒,嘴角处还沾着几粒糯米糖的残留痕迹,一进门便蹦跳着冲向了屋内的凌瑶。凌瑶随即将其抱住,小童又随即挣脱,将一根糯米糖棒递给凌瑶后,更是把另一根转身递给了呆坐一旁的李林波。 随后,这小童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了几枚奇形怪状的滚圆石头,笑嘻嘻地说道: “妈,你快看!你快看!这是我跟着爹去海边又新捡来的新石头!” 看着天真烂漫、活泼可爱的小童,凌瑶脸上满是和蔼,温柔地抚摸着孩子的脑袋,目光中充满了慈爱。 “大白天的,关什么店门啊?” 而这时,又听那刚刚推门而入的男子随口问着,同时其已摘下了斗笠,挂在一旁,而后又轻手轻脚地扶着身后另一个似是早已玩累、趴在其背上睡得正香的幼童,将其径直背到了后堂。 路过李林波身旁时,似乎也并未留意这名老伙计此刻有什么异样,反而更关心身后那仅有两、三岁光景的幼童睡得是否踏实。 望着那男子走向后堂的身影,又看了看眼前对着凌瑶一阵撒娇的小童,李林波惊讶道: “莫非——” 凌瑶脸上随即多了两朵红云,搂着怀里的小童,幸福地点了点头。 很快,那男子又回到了屋内,李立波也终于得以仔细看清其正脸。 只见这男子三十余岁的年纪,肤色已然晒得有些黝黑。虽然依旧掩不住其清秀俊朗的面容,神色间但却早已不似当初所见的那个悲痛欲绝、几近崩溃的落难年轻皇帝。 一身布衣打扮的朱允炆回到正堂之中,仍擦着满头的大汗,像是刚刚带着两个孩子出去玩耍,已被折腾得够呛,一脸尽是疲惫,直到此刻,方才得空走到旁边的水缸处,并且依旧未察觉出凌瑶与李林波表情中的别样气氛,还以为是今日的外出鉴定出了差错: “怎么,该不会是有什么物件,不慎看走了眼?” 一边说着,朱允炆一边揉着自己累坏的腰,而后拿起一支水瓢,就如同平民百姓一样,舀起一瓢清水,咕嘟嘟地饮个了痛快。 而就在其正打算再饮一瓢时,凌瑶已走到其身前,而后,附耳向其说了些什么。 下一刻,只听“啪——”的一声,那水瓢已径直掉落在脚边,水珠溅了一地。 ———————————————————— 夜话-1 “文平,别淘气。” 傍晚时分,店铺后的简朴小院内,朱允炆正在轻声教导着在一旁不安生的小童。而那被唤作“文平”的小童,手里正握着几块形状奇特的各色石头、在后院的墙上涂涂画画着什么。看那墙上,好像是他刚刚完成了一幅“涂鸦”,因此手舞足蹈地正打算拉着父亲过来看一下。谁知,正与李林波一道步入后院的朱允炆,却脸色微沉,说道: “今晚有客人在。文平,不可失礼。” 而那小童瞅了眼旁边的李林波,眨了眨眼睛,自是一脸疑惑。这分明是一直生活在一起的陶叔叔,哪来的什么客人? 朱允炆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只得又改口道: “你先和弟弟文安一起玩上月新买的泥偶吧。” 这一次,被唤作文平的小童终于露出了笑脸,待将刚刚握在手里的那些石块随便一丢,便雀跃着跑开去找弟弟文安了。 松了口气的朱允炆随即领着李林波来到后院的一处树荫下,先将儿子文平丢在这里的那些乱石头收拾到墙角里,同时笑着解释道: “犬子顽劣,就喜欢摆弄些石头什么的,还喜欢在这后院墙上涂涂画画的。实在是见笑了。” 李林波却感受到了百姓之家的十足温馨,看着后院内已摆好了一桌凌瑶刚刚准备好的饭肴,饭桌上甚至还配了一坛当地特产的老酒。可见,对于自己这个从六百年后而来之人的冒昧来访,朱允炆的兴致倒是极高。今晚兴许是准备一醉方休了。 而在方才凌瑶准备菜肴之际,朱允炆也与李林波简单地聊了一些。 听得出来,朱允炆此前便从妻子的口中得知,那时与凌瑶一起搭救自己的,便是碰巧附身于陶公公的一位来自未来的“义士”。 尽管之前始终不知其姓名,但到了今日,朱允炆终于得以知晓了李林波的姓名,以至于已开始改口称呼道: “来,李公子,请上坐。” 虽然对于“李公子”的称呼有些不太习惯,但面对对方的盛情,李林波还是按照这个时代的习惯“入乡随俗”地恭敬回答道: “陛下先请——” 不仅如此,李林波径直走到了次席处,等候着朱允炆先落座。 朱允炆微微一笑,似乎已有些不太适应“陛下”这个称谓,何况是来自未来之人如此称呼自己,但是也没多说,落座之后,又仔细打量了李林波一番,确认原本熟悉的陶恩程,此刻眉眼间的神情,的确已是完全变了个人,不禁感慨道: “李公子,虽说内人数年前就曾告知过我关于你的事情,但是说实话,直到今日,我才真的彻底相信了她当初的话。” 李林波苦笑一下,表示理解。 朱允炆却意味深长地轻叹了一声,忽而说道; “不过,你今日再来,怕是要有所失望了。” 闻听此言,李林波皱了皱眉,不知对方何出此言。朱允炆却看此时凌瑶还在厨房准备着最后的一道菜,两个孩子也在屋内玩耍,此处别无他人,于是坦然言道: “李公子或许有所不知。我如今早已放下了过去,不想再与四叔争夺江山帝位了。只盼着在此继续过自己的安生日子。你刚刚也听到了,就连两个儿子的名字我也都已取名叫做‘文平’与‘文安’。其中意味,还望能够体谅。” 听到这话,李林波微微一愣,既是惊讶于朱允炆竟然在数年之后的心态变化,又不禁对其刚才的话依然感到疑惑与迷茫,于是,顿了顿后,李林波忍不住问道: “陛下,你能拿得起、放得下,实在令李某钦佩。只是,在下不太明白的是,刚才为何会说要让在下失望了呢?” “你,难道不正是为了辅佐我重登帝位而数次前来的吗?” 面对朱允炆忽然说出的这句话,李林波一时有些发呆,不知道朱允炆为何会这样认为,误解了自己的真正来意。 而在此时,凌瑶已端着刚刚做好的最后一盘菜来到了桌前,恰好听到了朱允炆的最后这句话。 “说到这件事......” 看了眼一脸迷惑的李林波,凌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边缓缓地放下菜盘,一边有些尴尬地说道: “其实......当年我曾有所隐瞒......” 听凌瑶这么一说,朱允炆也不禁皱起了眉头。待到凌瑶一番解释,均是一头雾水的两人才终于明白。原来,当年凌瑶最初为了鼓励朱允炆重新振作、夺回江山,讲述李林波之事时,便将其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解释为帮助朱允炆重夺帝位。后来,李林波数年未再出现,凌瑶也渐渐忘了之前自己所编的话,直到此刻,才又重新想起此事。 “哈哈,原来李公子并非是为此而来的啊。” 待听罢妻子的解释,朱允炆立刻释然,像是松了一口气。不过,却又立时有了新的疑惑: “那...... 李公子此番而来,所为何事?” 被问及此番重返明朝的缘由,李林波不禁愁眉紧锁、面露苦色,不知事情到底该从何说起。 而朱允炆见其面有难色,倒是颇为体贴地又岔开了话题,笑言道: “不妨先不说这些了,这菜都快凉了。今日来了便是客,李公子不仅曾救过在下的命,也曾帮助过内人,怎么说都是我们家的恩人才是。来,今日聊备薄酒,还望李公子莫要嫌弃。” 随着朱允炆和凌瑶夫妇二人先后举杯,李林波倒也不再急于聊及《大明江山图》之事,反正时间还很充足,不如趁此机会与传言中的隐居帝王碰杯相饮、好好畅谈一番。 三人一阵吃喝,说说笑笑中,先是大致回忆了一下当初的共同经历,而后,觥筹交错中,李林波喝着这六百年前的当地老酒,倒是颇合口味,不知不觉连饮数杯、桌上的气氛也愈加熟络起来。朱允炆与凌瑶虽然始终没有谈及李林波这次重返明朝的原因,倒是不由得问起了一些未来之事,一解好奇之心。 “六百年后,是否依然还是我大明天下?” 朱允炆在与李林波又一次仰头一饮而尽后,尚未放下酒杯,便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第一个疑问。 见此,凌瑶也提起了不少的兴致,看样子同样希望知道,六百年后究竟是谁家之天下。但同时,凌瑶更是意味深长地瞄了自己的丈夫一眼。看得出,虽然朱允炆已不再眷恋当初的帝位,但是对于明朝江山的延续,依然十分在意。 “这个......” 看着朱允炆夫妇期盼的目光,李林波小心地斟酌了一下用词,而后缓缓答道: “纵观华夏历史,改朝换代,乃是十分常见之事......” 李林波虽未言明,朱允炆自然已听出了话中暗含之意,神色中不免有些失落。一旁的凌瑶则劝慰道: “夫君且宽心,自古哪朝哪代不是高喊江山永驻、誓要延续千秋万载,可到头来能有百年之运者,又有多少?此不过是天地循环的自古常理罢了。” 朱允炆的神色这才稍稍恢复了一些,却依然追问道: “那,我大明江山,一共延续了多少年?” “嗯......容我算一算......” 李林波立刻回忆了起来,自明太祖朱元璋建立大明,直到李自成攻入北京、明朝作为全国性政权的终结,而后答道: “如果我没记错,一共应该是二百七十六年。” 听到从李林波口中说出如此精确的答案,朱允炆和凌瑶都是吃了一惊。 而有所不同的是,凌瑶的脸色之中,虽然颇为惊异,但还暗暗有些不悦,似乎未曾想到,篡夺帝位的朱棣子孙,竟然还能将江山延续之后二百余年。 朱允炆则是在最初的失落后,明显大幅降低了期望,因此此时又转忧为喜,口中喃喃道: “还好,还好。天佑我大明,只单论国祚长短,亦可与汉、唐比肩了。至少,总算比前元长了数倍之久啊。” 见到朱允炆脸上泛出的红光,虽然其已不是当今的天子,甚至如今的帝国皇帝正是其昔日的死敌,但是听到明朝仍有二百余年国运尚在,倒也不由得露出了几分欣慰。 随即,又听朱允炆继续问道: “那,李公子来自的六百年后,究竟又是谁家之天下?” “这......” 听朱允炆这般询问,李林波不禁犯了难,毕竟现代社会与古代封建王朝已大不一样,早已并非一家一姓的世袭江山。但是要将这些细细解释一番,身处古代的朱允炆也未必能理解。因此,李林波只得含糊地答道: “六百年后,已并非一家一姓之江山,而是所有人民百姓的天下。” 果然,即便李林波换了个相对通俗的说法,朱允炆和凌瑶也是一脸的不解,直到过了片刻,朱允炆才犹豫着问道: “莫非,就是儒家所谓的‘天下大同’了?” 李林波也不知这样形容是否恰当,但也只得点了点头,算是并未否认。 “原来如此,那倒也不是件坏事。” 朱允炆若有所思地忍不住感慨道: “只要这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谁当皇上,又有何区别呢?” 言罢,朱允炆仍沉浸其中,犹在思量着什么,而一旁的凌瑶却已有些欲言又止,似乎已犹豫了许久,此刻终于问出了其所真正关心的问题: “李公子,八年前我还未得机会相问:那燕贼朱棣,最终的下场究竟如何?” “这个……” 李林波看着凌瑶暗暗咬牙切齿的样子,似乎纵然过去了这么多年,其依然对篡夺了朱允炆帝位的朱棣耿耿于怀,自然是期盼着朱棣的下场越惨越好。 李林波回忆了一下,如实言道: “按照后世的记载,朱棣是永乐二十二年,死于出征漠北的回师途中。” “那燕贼居然还有十多年的阳寿?!” 凌瑶显然对这个答案有些失望,甚至是气恼,恨恨道: “哼!老天无眼,恶人竟也能活得那么久!” 凌瑶忿恨交加中,又追问道: “那后世对这厮的评价又是如何?听说燕贼这些年不仅编纂了什么《永乐大典》,还挥师征讨太祖高皇帝在《皇明祖训》列入‘不征之国’的安南,更假借宣扬大明威德的幌子,连番派郑和率舰队下南洋,实则乃是前来搜寻陛下的下落。后世之人,不知又是如何评价的?” 见凌瑶气鼓鼓的样子,眼看气氛已有些尴尬,这回李林波不得不斟酌了下用词,颇为婉转地答道: “关于朱棣的功过评价……即便是在后世,也实在很难一言以蔽之。不过,无论其有多大的功劳,其靖难之役的篡位之举,与大肆杀戮建文一朝忠良的残暴之行,后世自有公断。” “哼!那还算是有点儿公道。否则,昔日的那些尽忠之臣,岂不白死了?” 凌瑶正说着,气多少顺了一些,而这时,屋内也传来了一阵孩童的哭闹之声,凌瑶随即起身回屋内照看两个孩子。 而一旁的朱允炆,此时的神色则有些黯然,似乎是想到了当初为自己尽忠到最后一刻的大批臣子。 李林波顿了顿,轻声宽慰道: “陛下无需太过伤怀,按照后世记载,朱棣死后,将由其子朱高炽即位,随即便赦免了建文朝的许多旧臣及其家属,平反了众多冤狱,不少靖难之役中的死难大臣,也算是得以平反昭雪了。” 听到李林波之言,朱允炆黯淡的目光中,终于又恢复了几分神色,叹了口气后,轻声道: “唉。好在我那堂弟,倒还算是个忠厚人。” 不过,今日的一席话,像是又勾起了朱允炆心底的惨痛回忆,脸上依旧带着挥不去的阴霾,在又饮罢了一杯酒后,大概是心中压抑,见饭菜吃得差不多了,于是朱允炆便邀请李林波出外一同转一转,散散心。 看朱允炆似乎还有话想和自己说,但是不便当着妻子凌瑶的面,于是李林波点点头,随着朱允炆一同走出了院子的后门。 二人径直而出,行了不远,便是一处高坡,来到高坡之上,刚好能望见不远外的大海。 面对着不远外的大海,吹着拂面而来的海风,瞬间便让人有种一览天地之宽的畅快之感。 朱允炆与李林波就这样迎着海风,望着落日余晖渐渐消失在天际,于无言中欣赏着眼前的景色。站立半晌之后,一轮明月随即窜上了夜空,映照着海面上的粼粼波光,又不免令人生出几分寒意。 而在这时,朱允炆的目光依然望着远方,却忽然开口相问道: “李公子,刚刚我一直忍住没有问及。后世对我这个丢掉大好江山的无能之君,究竟是何评价?” ———————————————————— 夜话-2 “既无天子之才德、守住江山,也无天子气节,为国殉难。而是抛家弃国、甚至不思东山再起,只苟且在偏远小岛之上,后世之人,怕是对我评价不高,并且,都远不如四叔吧......?” 还不待李林波回答,朱允炆已望着远处清冷的海面,落寞地给出了其心中的自我评价。 “……” 在沉默中凝视了一阵朱允炆的侧影,李林波也不知道,对于这位历史上经历堪称传奇的昔日天子,自己心中到底是何评价。只是,无论与自己当初想象中的建文帝形象、还是八年前那个疯疯癫癫的年轻人相比,此刻的朱允炆都已大为不同。 作为一个会带着孩子出门玩耍、甚至还要靠售卖字画为生的平头百姓,仿佛其已完全融入了这海外异国的市井生活当中。不过,当夜深人静、面对着辽阔宽广的大海时,他却依然承受着一位昔日帝王经历所带来的心理重担。 须臾,李林波终于回答道: “陛下享国仅有四载,后世的评价其实并不太多。平心而论,陛下实在无需太过自责与介怀。其实,后世提及陛下之名,最为后世津津乐道的,大概便是您的下落之谜了。以至流传下无数的野史与传说。” 听到李林波坦诚而又宽慰的话语,朱允炆的脸色多少轻松了一些,大概一直萦绕心头的沉重自责,至此多少放下了一些。 “不过,任你们后世如何想象,也料不到一代帝王会亲自给孩子换尿布吧?” 见朱允炆扭头半开玩笑地如此说道,心情总算好了不少,李林波也是苦笑着点点头: “的确没有想到。或许,这真的是最为平淡、也最幸福的结局了。” “由此说来,后世之人最终也不知道我的所终了。换句话说,四叔他也永远不会发现我的踪迹了?” 说着,朱允炆不禁长舒了一口气,似乎也已眷恋上如今的平凡日子,生怕哪天忽然行踪暴露、祸从天境,将这美好的一切都瞬间夺走。也许是心中多年的紧张与焦虑终于得以释放,朱允炆的话也越来越多起来: “李公子你有所不知。四叔这些年已派郑和两下南洋,前不久据说大明舰队再度扬帆启航,算起来已是第三次了。虽说每次都未经过吕宋,但是这几年我一直在担心,或许是当初离开大明、乘船出海时,留下了什么暴露身份的蛛丝马迹,以至于四叔才会派出舰队屡下南洋,前来搜寻我的下落。唉,之前你也听到了,我连两个孩子都已一同更名改姓。一个叫‘文平’、一个叫‘文安’,就是希望以后他们不至于像我这般还要生活在担惊受怕的漂泊与忧虑之中,只求他们可以平平安安……” 看着眼前这位用心良苦的父亲,李林波回忆起,历史上并未明确记载朱棣最终发现了朱允炆的下落,因此,正打算安慰几句,不必如此终日生活在恐惧的阴影之下,却听朱允炆一股脑地继续倾诉道: “不瞒李公子你,我甚至和内人考虑过,为了保险起见,等他们长大成人以后,还是要送回大明,回归故土的。只是,为避免被人怀疑身份,不如干脆就一个改姓文、另一个改姓安。日后回到大明、开枝散叶,也不必知晓自己曾经是皇子的身份。如此一来,至少可保他们后世子孙一个安宁。” 听到此,心中宽慰之语尚未出口的李林波顿时一怔,尤其是听到朱允炆亲口所言,年龄更小的那个孩子日后很可能将会改姓安—— 这一刻,李林波似乎终于得以一窥时夸六百年、命运流转的起始轨迹。 “陛下所虑甚是,还是小心为妙。” 只听李林波如此脱口而出道。原本那些心中宽慰之语也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毕竟,李林波本就无意打扰历史原本进程,更不想自己在六百年前的风吹草动,无意间扰乱了后世自己与妻子安然的姻缘。 正如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蝴蝶效应一般,考虑到六百年的光阴岁月,谁也无法保证,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语,不会彻底改变后世无数人的生死命运。 而洞悉到安然与六百年前的朱允炆、凌瑶夫妇的特殊血缘关系,也使得李林波对于眼前这位表面上的“同龄人”,产生了一丝难以名状的感情,脑海中也不禁开始了一番胡思乱想: 怪不得,凌瑶与自己的妻子安然长相如此相似!原来,本就是相差六百年的太奶奶与玄孙女的关系。 而朱允炆和自己的关系,这么算起来,应该也算是亲戚长辈了吧? 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和这位传奇的落难皇帝,还是某种意义上的“一家人”。 只是,跨越六百年的光阴,李林波似乎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称谓,到底该如何称呼自己妻子的这位远祖太爷爷。 不过,李林波倒也并未打算告诉这位“远祖丈人”,自己便是他六百年后约二十代玄孙女的丈夫。 这关系,还真是有点儿乱。 “对了,李公子——” 这时,只见朱允炆又看着李林波,开口问道: “你还始终没有告诉我,你这次究竟是为何而来?” 这一回,李林波的心态已有些微秒的变化,看着眼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朱允炆,不知为何,却总是不自觉地把面前的此人当作自己的岳父一样。脑子里不断地冒出奇奇怪怪的想法:倘若如实相告,岳父应该不会不拉自己六百年后的玄孙女婿一把,帮自己渡过难关等等。 待好不容易调整了一番心态后,李林波还是隐去了那些不必要之事,只是简要而又含糊地说出了自己前来的主要目的: “其实,我此番前来,乃是为了一幅画。” “一幅画?” “对。一幅在六百年后的时代,令后人们争论不已的传奇古画。” “难道,李公子所言的,就是皇爷爷留给我的那幅《大明江山图》?” 说到这里,李林波愣了愣,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苦笑道: “既是,也不是。” “此话怎讲?” “因为......太祖高皇帝的那幅《大明江山图》,在下上次来时,曾有幸见过。而后世的那幅画,画上的内容,却与其有些不太一样。据传,后世的那幅《大明江山图》,并非太祖高皇帝所传,而是......出自陛下您之手。” “出自我之手?!” 闻听此言,朱允炆一脸的惊讶,继而缓缓言道: “说起来,为了谋生,在隐居的这几年中,画我倒是没有少画。而且,也有几幅与皇爷爷的那幅画构图相似、同为描绘江山美景的。不过,却从没有画过什么名为《大明江山图》的画。” “可是,那幅画的角落处,却盖有陛下您的私印。” “我的私印?!” 朱允炆又是一惊,脸上的神色也有些迷茫起来。 “是的。也正因为如此,不少人都期待着,此画或许真是陛下隐居之后亲笔所绘。” “嗯......你说的那枚私印,倒是的确在我这里。自逃出京城之日,我便始终随身携带。这些年来也一直珍藏在身边。可是,当初留下那枚私印,也不过是我为了留个纪念而已。这些年来,此印更是始终未曾用过。即便是我所绘之画,也从未盖过自己的印章、留下任何可能暴露身份的线索。毕竟,一旦画作辗转流传回大明,被四叔的人发现了端倪,岂不是会引火烧身、戕害了家人?此中凶险,我岂能不有所提防?” 李林波一听,也觉得颇有道理。 可是,如此一来,后世的那幅画,又该如何解释呢? 那枚私印,却似乎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啊。 疑惑之中,李林波的眉头不禁皱得更紧了一些。 而朱允炆看在眼里,还以为李林波正在为此而苦恼,于是,顿了顿后,不由得建言道: “李公子勿忧。尽可放心,你远道而来,自然不会令你空手而归的。何况,李公子昔日于我一家有恩,今日又能解我多年之惑。若是李公子不嫌弃的话,我愿意今晚便现绘一幅《大明江山图》,赠予李公子。在加盖我的私印之后,便由李公子带回六百年后,使你不虚此行!” “这......” 听到朱允炆居然会如此建议,李林波诧异地盯着对方,不由得一脸震惊。心中更是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该不会...... 而不解其真实来意的朱允炆,还以为自己绘制一幅画相赠,便可以令李林波此行得偿所愿。毕竟,刚刚李林波只说是为了此画而来,也未详加解释。看着李林波一脸的惊讶,朱允炆还以为对方觉得此物太过贵重,不免感慨道: “李公子无需客气,若能助你一臂之力,我心甚慰。毕竟,我在心中是由衷地感谢于你。这份感激,不仅是当初的出手相助,更是因为你今日带来的一席话,彻底解开了我多年的心结。” 一边说着,朱允炆已落寞地遥望着北面故国大明所在的方向,惆怅地叹道: “唉,不瞒你说。这些年来,遥望着大明蒸蒸日上、我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一言难尽。不过,渐渐地也算是想明白了。四叔虽然性格暴戾、残忍嗜血,这些年来倒也算得上文治武功,就如那同样得为不正、却享誉后世的唐太宗李世民一样,兴许,四叔也能因为自己得位不正因而奋发图强、造就出一个‘永乐盛世’来。当然,这些话我也从未和内人说过。凌瑶这些年毕竟始终耿耿于怀,这也是我邀你出来独聊的原因。但于我而言,大明交给四叔来治理,如今看来,倒也未必是件坏事......” 说到此,朱允炆侧过脸,看了眼一旁瞠目结舌、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的李林波,可能是觉得外人终归难以理解自己落难之君的此刻心境,转而言道: “罢了。总之,我是真心感激于李公子的仗义相助。自落难以来,我能活到今日,不仅借以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也切实体会到了无数帝王难以真切体验到的民间百姓平凡的苦与乐。想来,既能登九五至尊,又可安心作为一介自由自在的布衣平民,千百年来,也就独我一人而已吧。这辈子,也算是看遍世间繁华荣辱,值了!” 听着朱允炆自顾自倾诉着埋藏多年的肺腑之言,旁边的李林波却有些怪异地始终没有接话。除了起初的惊讶之外,也是因为,不知何时开始,李林波的脑袋开始有些晕沉沉的,甚至站立都渐渐有些不稳了。 见到李林波这副样子,朱允炆赶紧扶住他,有些懊悔地解释道: “李公子,你没事吧?!可能是刚刚咱们所饮老酒的酒劲发作了。这酒初饮不觉,但后劲着实有些大,你第一次饮此酒,或许还不太适应。方才又吹了阵海风,这才导致酒气上涌所致。回去后稍作休息便会好转。” 说着,朱允炆已搀扶着李林波开始往回走。 李林波此时已说不出话来,看样子的确如朱允炆所说,被酒劲冲得昏昏沉沉的。 方才饮酒之时,李林波连饮数杯,倒也不觉有异,但从方才某刻起,忽然感到一股力量自腹中直冲脑门!随即脑袋便越来越重,就连脚下也渐渐虚浮起来。 虽然此刻听到朱允炆的解释后,李林波多少安心了一些,觉得也不过是喝酒上头所致。但很快,李林波竟又浑身一颤—— 下一刻,李林波的意识便像是被猛然抽离了一样,只觉得灵魂顿时出窍,原本一切正常的意识也渐渐模糊了起来...... 迷迷糊糊之中,李林波只能勉强看到眼前冒出的一个系统对话框,上面写到: “程序错误,立即启动退出程序。” 这对话框中的提示,竟如同上次带着凌瑶在悬崖前时一模一样。 回想起上次的提前退出,李林波不禁心中一紧: 难道说,这次的临时退出,也是因为现实世界那边,又出了什么意外状况?! ———————————————————— 夜话-3 当李林波再次睁开双眼之际,果然已是回到了现实世界。 李林波正打算责问本应守在身旁的赵启豪,究竟出了什么事,是不是这家伙又忘了关手机,导致嘈杂的噪音打断了自己的穿越之旅。可就在他摘掉头盔后,体验室外却传来一阵惊呼。 “啊——!别、别过来——!” 李林波赶紧奔至体验室门口,却见好友赵启豪正躲在外面的一处角落之中,死死地抱住脑袋,紧闭着双眼,一副瑟瑟发抖的恐惧样子,口中直嘀咕着: “别、别过来——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而更加令人诧异的是,体验室的门口旁,还躺着另外两名昏迷不醒的陌生男子。 这诡异的一幕,不禁让李林波浑身一凉,联想到前一天的经历,中途被打断后,新展厅内同样躺着两个陌生男子,虽然样貌迥异,但是衣着打扮却与现在门外躺着的两人一模一样。十有八九,这次躺在体验室门外的家伙,也是江城集团的人。 不过,眼下容不得李林波多想,赵启豪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已是恐惧到了极点,李林波只好先奔到了几近崩溃的好友身边,呼唤道: “赵启豪,冷静点!你这是怎么了?” 似乎是终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赵启豪终于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一见面前出现的是李林波,颤抖着的身体终于稍稍放松了一些,却仍旧哭丧着说道: “林波,吓死我了!咱们快走吧!这地方有鬼啊!”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哪里有鬼?!” 李林波一边安慰着精神仍不太稳定的赵启豪,同时也满怀戒备地四下环顾,心中不免也升起了畏惧之心。 “我没有骗你!是明朝皇帝的鬼魂啊!” 赵启豪则从角落里直起上半身,一把抓紧了眼前的李林波,颤巍巍地说道: “我之前就是被一个穿黄袍的白胡子鬼魂给吓晕了!等我后来慢慢醒过来,就发现那两个家伙鬼鬼祟祟地趴在体验室的门外,正朝你张望着什么。可还不待我上前去搞清楚他俩是什么来头,那道金光随即闪了出来。而后……而后,那两个家伙就被鬼魂轻松放倒了。可把我给吓坏了!我还以为他们是在收魂,要把我的魂儿也给收了!”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赵启豪紧紧扶着面前的李林波,仿佛风一吹就会倒。同时眯着眼睛,连大气也不敢出,似乎生怕自己的声音过高,又把其口中的鬼魂招了出来。 “你在说什么?什么金光?又哪来的鬼魂?” 李林波眉头紧皱,一时也搞不清这赵启豪断断续续地到底在说些什么。但是从其叙述的内容中,倒也估摸着能大致推断出来。刚刚那两个昏迷倒地的陌生男子,或许又是江城集团派来监视自己的眼线。不过,却在暗暗监视自己之时,被某股“金光”或者“鬼魂”给放倒、陷入了昏迷。 联想到昨晚也曾出现过类似的一幕,李林波不免对赵启豪所言将信将疑。兴许,昨晚的那两个江城集团的黑衣男子,也是遇到了一样的变故,才被吓得神志不清。 而这股神秘的力量,又到底是—— 忽然间,一个声音猛地从身后不远处传来: “李公子,好久不见!” 闻听此言,赵启豪登时又差点儿背过气去,牙齿间战栗不已,眼看又要站立不住。而李林波也不禁浑身一颤,只觉得这声音既陌生、又亲切。 尤其是这一句“李公子”,对于李林波而言,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自己在六百年前,就刚刚不止一次地听到过。 难道说——?! 随着李林波快速回过头来,映入其眼帘的,果然便是一个似曾相识的男子身影。虽然未像赵启豪刚刚说得那样夸张,并未带有闪闪的金光,不过,那不远外的熟悉身影却也自带着一轮光晕。 “怎么……怎么会是你——?!” 随着那身影渐渐走近,李林波终于看清了对方的容貌,虽然心中已有了准备,却仍然十分诧异。面前的男子,竟然便是建文帝朱允炆! “你……你怎么也跟着到现代世界来了?!” 李林波在震惊之余,不免充满了疑惑。 不过,仔细一看,却又见眼前的朱允炆面容似乎苍老了不少,看起来足有五十岁的年纪,略显老态,全然没有了六百年前的那股英气。 “哈哈,我可不是穿越时空过来的。而是足足等了你六百年啊……” 对方的一番话,说得李林波更是一头雾水,不知所云。 不过,朱允炆的脸上却毫无惊异之色,顿了顿,似乎也不知一时该从何解释。而就在此时—— “铃铃铃——!” 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忽然响起,将李林波与赵启豪都吓了一跳。听这声音,似乎正是那昏迷之中的一名男子身上传来的。 听到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李林波和赵启豪都有些不知所措,但朱允炆却表现得十分镇定,随即指了指那边昏迷不醒的两人,开口道: “李公子,你不妨先接起那家伙的手机。这个电话,对你来说很重要。” “……” 对于朱允炆猛然冒出的这个建议,李林波更觉诡异。 除了这建议本身就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外,更让李林波暗暗惊讶的是,这位本应该出现在六百年前的明朝皇帝,居然对现代的“手机”也是一副十分了解的样子。而这时,又听朱允炆接着叮嘱道: “不过,无论电话那头的人说什么,你千万不要发出任何声响。等挂断电话,我再和你一一解释。” 这…… 李林波一时心里更有些摸不着底。看着眼前自带光晕的朱允炆,似乎和六百年前那个年轻版的朱允炆相比,又沉稳老练了许多,除了样貌外,都几乎不太像是同一个人了。不过,对方的眼神之中的确并无恶意,甚至还带着几分长辈似的殷切叮咛。 可是,眼前发生的事情又太过诡异,这朱允炆到底是人是鬼自己也不清楚,因此,李林波只能先小心翼翼地一道来到那两名陌生男子的跟前,一边取出了那只响个不停的手机,一边轻声向紧跟在自己身后的赵启豪确认道: “刚刚这两个家伙,该不会就是……” 谁知,赵启豪却摇了摇头,虽然看向那边朱允炆的目光中,依然充满了畏惧与戒备,但是却语气坚定地否认道: “不是这个家伙。我刚刚虽然只看了一眼,但清楚记得,方才那鬼魂明明是个闪着金光的白胡子老头儿。不是眼前这个……” 而两人的小声对话,似乎也被不远外的朱允炆听了个清楚,笑着说道: “哦,刚才弄晕这俩家伙的,是我皇爷爷。他老人家大概是出手重了点儿。也是确保这两人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随即,朱允炆看着面面相觑的李林波和赵启豪二人,又催促起来: “你们还是快接电话吧。久久不接,电话那头的人该起疑了。” 见朱允炆如此说,李林波也只得拿起那响着的手机,谨慎地接通了手机—— “喂!怎么才接电话?!纪老板那边还催着我要进度汇报呢!姓李的那边没什么问题吧?我们这边可是已经准备好了。万一那姓李的又有新动作,威胁到老板的计划,可以随时抓住他待在家里的媳妇……喂?!怎么不说话?!” 听到电话那头之人竟如此说,李林波登时握紧了手机,脸色煞白。 没有想到,纪江城居然如此歹毒,不仅派人来监视自己是否还会穿越回过去、继续调查,就连自己的妻子也不放过。听电话那头之人的语气,对方甚至都已做好了绑票安然、进而威胁自己的准备。 想到妻子正面临极度危险的境地,李林波不禁心急如焚,而面对电话那头的不断催促声,更是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做些什么。 “嘟——” 而就在下一刻,朱允炆竟已走上前来,直接替其挂断了电话,同时说道: “李公子,你先别急。这也本就在我们预料之中。” 听朱允炆的语气,倒是镇定得很,似乎早已布置好了一切,方才对方的歹毒计划也都在其计算之中。还不待李林波缓过神来,朱允炆已笑着宽慰道: “你放心,皇爷爷和其他人已经赶了过去,安然不会有什么危险。” “真的?你们……” 面对着和颜悦色的朱允炆,李林波倍加迷茫,而朱允炆已斜了眼旁边那两个昏迷中的黑衣男子,义愤填膺地说道: “哼,这些家伙,假冒明朝皇帝遗作之名,欺瞒世人、坑骗钱财,本就罪不可赦,何况还打算以此卑劣手段谋害我的玄孙女后人,自然更不能轻饶了。” 皇爷爷……?其他人……?玄孙女……? 朱允炆所言,不仅让赵启豪不知所云,就连大致清楚其身份的李林波也有些如坠云雾。事情变化太快,李林波一时也搞不清这其中的来龙去脉。 但是,随着朱允炆的目光又移向展厅内那些曾经矗立明代皇帝塑像的底座,李林波和赵启豪顿时睁大了眼睛,这才发现—— 不知从何时起,那些底座上竟大多已是空空如也,不见了踪影。整个新展厅内,唯独只剩下了最后一座塑像仍在。 而这一座塑像,居然正是属于建文帝朱允炆的。 看了看那尊孤零零的建文帝塑像,又看了看眼前不似凡人的朱允炆,眼前的这幅离奇景象,显然已超出了一般人的理解范畴。一旁的赵启豪惊得嘴都合不拢,甚至直掐大腿,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而李林波则稍显理智,随即追问道: “难道说,那个关于‘明朝博物馆的皇帝塑像会在夜里复活’的传言,是真的?!” 可面前活生生的朱允炆却摇了摇头: “我们也不算是复活。只不过,是以另一种形态存在于世而已。时间有限,你们且随我来,咱们边走边说。” 说着,朱允炆已在前带路,李林波和赵启豪对视了一眼后,也立即跟在了其后面。只听朱允炆一边走在新展厅中,一边继续说道: “说起来,那次我们聚齐开会时聊得热闹,也没太注意,结果便被那老保安无意间发现了。不过,看世人似乎也没把他的话当真,我们也就没再放在心上。” “那……你们到底是人是鬼?!”赵启豪忽然鼓起勇气,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哈哈,无需害怕。我们虽不算是人,倒也不算是鬼。” 朱允炆回身看了眼依旧暗含畏惧的赵启豪,淡然言道: “或许,应该叫做幽灵、亦或称作灵魂吧。而这偶尔的所谓‘复生’,称作还魂可能更加合适。” 对于朱允炆的解释,赵启豪似乎抑或更深了,继续壮着胆子问道: “死人还能还魂?随时都可以吗?那也太不可思议了。” 而这时,三人一已走出了新展厅,来到了外面的空旷走廊上,只见朱允炆指了指放置在不远外的那口明代大钟,解释道: “其实,我们也是研究了一阵后才发现的规律。原来,都是因为这口‘龙兴晚钟’的神奇力量。” ———————————————————— 真正的作者-1 “难道说,是林波敲响了这口钟,所以把你们召唤出来的?!” 望着眼前的龙兴晚钟,赵启豪瞪圆了眼睛,带着难以置信的目光问道。 “对。” 朱允炆点点头,又补充道: “不过,也有一个限制条件。那便是,必须要在‘日月同天’的天象发生之时,有人敲响此钟,方可召唤出我们这些昔日大明帝王的灵魂。” “等等!你难道也是一位明朝的皇帝?” 听到这里,一直不知其真实身份的赵启豪,忽然惊奇地问道。 毕竟,看着朱允炆的服饰,一身平民装束,虽然也是古代的衣袍,却实在不像是九五至尊的帝王装扮。 见状,一旁的李林波随即提醒道: “是的。刚刚一直没来得及与你说,这位就是当年的建文帝。我穿越回六百年前,要找的就是后来逃至海外、隐居起来的他。” “你——就是建文帝朱允炆?!” 只见赵启豪的眼睛都惊讶地快掉出来了,同时诧异着喃喃道: “那之前老保安所说的那次皇帝们在夜里统统‘复活’过来......” “没错,也是之前出现‘日月同天’的天象时,因为其他人偶然敲击了那座‘龙兴晚钟’,所以才使得我们在这博物馆内复苏过来。” 朱允炆接过话茬后,继续解释道: “一旦被钟声召唤,整整一夜,直到太阳重新升起,我们便都可活动自如。既能像现在这般凭空自由飘荡,也可附身在塑像之上,任意行动。” 随着朱允炆的解释,赵启豪更是连连咋舌,没想到世间竟还有如此奇异之事。看起来,这口供奉了六百多年的古老大钟,还真的有种难以解释的灵力。而李林波则继续问道: “那敲响此钟便可借助‘消失的时间’系统穿越回明朝的现象,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至于它为何可以将你引回六百年前的过去,我其实也不是很明白......” 只见朱允炆苦笑着摇了摇头: “说实话,若不是在六百年前曾对李公子你印象深刻,又经过昨天晚上的暗中观察,我越发觉得你便是当年穿越而回、调查《大明江山图》的那位李公子。毕竟,当年你一直俯身在陶恩承的身上,我还始终未见过你在如今时代的真正样貌。直到今晚一番最终确认,才算是彻底确信。至于这难以解释的奇异穿越,我想,或许是钟声所引起的音波与共鸣,导致方圆数里之内都会受其无形的影响,一旦有人灵魂与精神暂时脱离了肉体,便可以随着音波在时空中打开的特殊隧道,流转回过去的时代。” 听着朱允炆的解释,李林波也不禁点了点头。对方的想法与自己之前的暗中推测基本暗合。而且,似乎也只有如此解释了。否则,那前一晚很可能身处隔壁大厦的纪江城,又是如何与自己一同返回六百年前的? 而朱允炆则继续道: “当然,这也只是我们目前的推测。为了再确信一下,加上刚刚的钟声余韵也已被你这朋友的惊叫打断,你还是立即再敲击一次大钟,尽快赶回六百年前去。毕竟,如果我没有记错,你在六百年前的任务,还并未终结。” 听到朱允炆提起方才自己被吓得惊叫连连的事情,赵启豪随即一阵脸红,但这时却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打断道: “等等!你不就是建文帝本尊吗?那幅《大明江山图》究竟是不是你画的,问你本人就好了。何必让林波再折腾一次回什么六百年前呢?!” 经这么一提醒,正准备撞钟的李林波也是一愣: 对啊! 既然有建文帝在此,当面求证即可,何必再返回过去呢? 可谁知,朱允炆只是淡淡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 “关于那幅《大明江山图》的真相,还是需要由你自己回到六百年前,才能找得出来。我是不能直接给你答案的。” 听到朱允炆这番莫名其妙的话,看表情却又不像是在故意卖关子,反而完全出于一片真诚,李林波不禁泛起一阵疑惑。而朱允炆则又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龙兴晚钟,幽幽地感慨道: “说起来,这钟还真有其灵性。于冥冥之中,引导着宿命的轮回。” 说罢,朱允炆又将目光转回了李林波,提醒道: “敲响它吧。等你回到过去,很快,就什么都明白了。” 就这样,在朱允炆的催促引导,以及李林波的一知半解与迷惑当中,龙兴晚钟再一次在深夜被敲响。随着低沉的声波逐渐荡漾开来,沉寂的明朝博物馆内,再度悠悠地回荡起了这充满灵性的浅浅音波。 而后,三人便又赶回了新展厅的体验室内,看着那些暂时不见了踪迹的塑像,以及体验室前昏迷不醒的两名江城集团黑衣人,李林波的眉头再度皱紧,转向朱允炆,满心忧虑地问道: “安然那边......” “你放心便好了。” 看着李林波对妻子的牵肠挂肚,朱允炆似是露出了由衷的微笑,但笑容之下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隐藏着一股悠远的悲伤与怀念之情。而这份难以掩饰的悲伤之情,不禁让李林波更加担心起了妻子的安全。 纪江城之前还只是口头的威逼利诱,如今却几乎是明目张胆地打算绑票胁迫,谁知道其还会做出什么恶劣行径以及毒辣手段呢? 仿佛是觉察出了李林波心中的担忧,朱允炆在顿了顿后,重新调整了自己的情绪,随即说道: “上路吧。就带着你现在挂念妻子的情绪,回去找六百年前的我。而你想要的真相,也仍然静静地躺在六百年前,等候你去解开答案。” 听着这些没头没脑的话,李林波有些不情愿地再度坐上“龙椅”、戴上了那顶头盔,而在这最后的时刻,朱允炆却没来由地突然叮嘱道: “李公子,当你发现真相后,还请记得一句话:‘因即是果,果亦是因’。” 因即是果,果亦是因?! 李林波听得稀里糊涂,可还不待其细问,系统便已经启动。而迷惑不解的李林波,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也再一次踏上了穿越之旅。 看着李林波在“消失的时间”引领下,再度失去意识、奔向了六百年前,一旁的赵启豪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期待,不仅再也找不到最初的恐惧,反而与面前的建文帝“幽灵”,没话找话地问道: “建文帝……啊,不,陛下……林波已按您说得回去六百年前了。现在,您可否单独告诉我,那幅《大明江山图》,到底是不是您老人家画的啊……?这总不影响他在过去时空的进展吧?您刚刚所说的‘因即是果,果亦是因’又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谁知,朱允炆斜着看了眼赵启豪,只是淡淡一笑,却始终未发一言。颇为尴尬的赵启豪只得硬着脸皮再度试探着问道: “刚刚听您说,纪江城那伙人欺世盗名,那这幅画恐怕肯定是有问题的吧?到底是真是假,又假在哪里,您就不能多少透漏一点儿?哪怕给个提示也成啊!” 沉默了一会儿,朱允炆终于开了口: “你且耐心在这等候。等你这位朋友回来时,自然就水落石出了。但是,这其中的关键,却根本不在于那幅画的真假。当李公子发现真相之后,才是遇到了真正的难题。” 顿了顿后,朱允炆又抬起头,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久远的往事,继而说道: “不过,我曾遇到的那个六百年前的李林波既然可以做到,我想,新一轮的循环往复中,你的这位朋友,也一定可以!” 赵启豪皱着眉头,似是愈加不解其意,只得又紧接着问出了最后一个疑问: “那——无论那幅《大明江山图》是真是假,当年真的曾有过这样一幅画,并且蕴藏了天地之玄机么?” 这一回,朱允炆的面容间却只剩下一丝苦笑,不知是在回答赵启豪,还是自言自语,只听其呐呐道: “自始至终,又哪里有什么天地之玄机,不过尽是梦一场罢了……不过,李公子这一去,梦也终究是要醒来了……” 听朱允炆独自感慨着这些深奥的话语,一旁的赵启豪不断挠着头皮,却始终完全无法理解建文帝此言到底是什么含义,反而越发糊涂起来。 看来,如今也只能等候李林波从六百年前,带回答案了。 而朱允炆口中发现真相后,才会遇到的真正难题,又会是什么呢? ———————————————————— 真正的作者-2 当李林波再次睁开眼时,面前出现的,已是另一个年轻些的朱允炆。 看来,自己是又顺利回到六百年前了。 李林波正如此暗想着,不过,脑袋还是感觉晕沉沉的。同时,自从在现代世界合上眼,李林波的脑海里除了朱允炆所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语,便是一直惦念着妻子安然的安危。也不知六百年后的现实世界里,自己的妻子是否已经安全了。 “李公子?你醒了?刚刚怎么忽然彻底晕过去了?” 看着渐渐睁开眼睛的李林波,朱允炆一边搀扶着其继续往回走,一边殷切地询问道。 转头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仍在从高坡回去朱允炆住所的半路上,昏昏沉沉的李林波这才意识到,看来这里的时间还并未流逝多少。而在身旁朱允炆的眼里,也许只不过是经过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而已。 “我所在的六百年后的世界,刚刚出了点儿状况,不过,好歹有惊无险。我便又回来了。” 听到李林波有气无力地如此回答,情绪也是比方才失落了不少,朱允炆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李公子你如此往返,看来,那幅《大明江山图》对你真的是十分重要啊。莫不是刚刚在六百年后出了什么大事?” 李林波则是一声叹息,不禁惆怅地说道: “唉,实在是一言难尽。不过,比起画来,我现在更加担心自己妻子的安危。若是稍有不慎,说不定自己的妻子便会惨遭毒手。说来,也都是因为这幅《大明江山图》,而给我妻子招致的危险……” 听到此处,朱允炆的神色忽然为之一变,似乎由此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而此刻其脸上的表情,竟像极了六百年后的现代世界中,另一个朱允炆脸上曾流露出的悲伤。 这时,李林波也感觉到了朱允炆沉默下的情绪正在暗流涌动,于是扭头看了眼正搀扶着自己的朱允炆,试着问道: “陛下,何故如此悲伤?莫不是,刚刚在下说错了什么?” “不。你没说错什么。不过,如果你是为了救妻子而来寻画的,那我就更必须帮你一把了!” 李林波一愣,不知朱允炆究竟为何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而朱允炆也在长叹一声后,接着说道: “你或许有所不知,就凭为了救出妻子这一点,我便由衷地佩服你!而同时,我也更加羡慕于你。至少……你还有救回自己妻子的机会……” 听到这里,李林波更是不解,难道朱允炆的妻子,也就是凌瑶也遇到了什么危险?亦或是得了某种不治之症? 可是,刚刚见到凌瑶的样子,不仅气色饱满、精神极佳,实在不像是朱允炆话里所描述的样子。 仿佛是感觉到了李林波欲言又止中产生的误解,朱允炆眺望了眼北面大明所在的方向,趁着此刻还没回到家中,犹豫了一阵后,还是低声解释道: “李公子,你没有明白。我刚刚无意间所指的,乃是身为天子时、八年前的亡妻——马氏。” 闻听此言,看着朱允炆目光中深邃的忧伤,李林波的眼前仿佛又浮现起了当初自己初来明朝、头一次见到朱允炆时,那匆匆临别的一幕: 那一日,南京皇宫中火光冲天,宦官宫女们纷纷四散而逃,却有一人逆着逃亡的人群,形单影只地独自奔向了皇后所在的寝殿,正是义无反顾要去救出皇后、一同逃离的昔日建文帝。 只是,从后来的情况推测,建文帝的皇后马氏似乎不幸殒命于宫中大火。上回穿越而来、朱棣下令在栖霞山上举行的祭奠之礼,印象中也正是为那位建文帝的马皇后而举行的。 深深陷入往日悲痛的朱允炆,此时已有些难以自已,大概是多年来也没有几次倾吐的机会,这一回,当着李林波这个后世之人的面前,却不慎顺口吐露了心生,继而一发不可收拾,以至于忍不住倾诉起当年不堪回首的过往: “有些话,我甚至都未曾与凌瑶说过。那一日,在皇后寝殿的火海之中,我疯了一般寻了半晌,才发现皇后已不幸被压在了掉落的梁木之下,气若游丝、难以脱身。待我好容易唤醒她、想唤人前来一同搬开梁木之时,只剩最后一口气的皇后却轻声阻止了我。在最后的弥留之际,反而握着我的手,告诉了我她最后的一桩心愿——” 讲到这里,朱允炆已不禁流下两行清泪,仿佛当年的那一幕又再次映入了眼帘,而面前就是奄奄一息、深情凝视着自己的亡妻马氏: “我没有想到,她最后的心愿,就是希望我可以在逆贼杀进皇宫前,能够尽快逃离,并努力地活下去。连同即将殒命的她的那一份,一同好好活下去……” 听及此处,李林波也不禁无语凝噎,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仔细想想,自己后来和凌瑶在紫金山再次见到朱允炆时,这位昔日帝王的那些疯癫举止,此刻似乎也更能理解其当时的心境了。 江山易主、爱妻离世。 自己虽贵为天子,却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为宝贵的一切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那是一种怎样的绝望与悲痛啊。 片刻的沉寂中,李林波长叹了一口气,而朱允炆则在缓了缓后,又无限惆怅地继续说道: “当初,我本数次打算一死了之,不想再这样痛苦地独自苟活于世。可每当想起亡妻的临终嘱托,却又不忍这般了此残生,辜负了亡妻的遗愿。等到了九泉之下,不仅无颜去见对我寄予厚望的皇爷爷,更有何面目去见昔日留下这唯一心愿的亡妻?” 看着时隔八年、仍于悲痛中深深怀念着亡妻的朱允炆,李林波的鼻子也越发有些酸楚。同时,对于六百年后、当自己惦念妻子安危时,另一个朱允炆所瞬间流露出的由衷悲伤与感慨,也更加多了几分同情和体谅。 无论八年、亦或是六百年,沧海桑田间,时光荏苒,很多东西早已物是人非,但有些情感,却依然绵绵悠长,跨越了生死与时光。 不知又过了多久,朱允炆终于在踏入家门前重新平稳了情绪,但语气中却已是更加地坚定: “李公子,抱歉和你说了这些多年的心事,也不管你是否愿意听。不过你放心,我一定助你完成这次的心愿、让你夫妻二人共渡难关。再不济,大不了我就按照你的要求、现画一幅《大明江山图》,又何尝不可!” 一听这话,李林波立时又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如此一来,岂不是反而弄巧成拙?! 而一个之前便曾一闪而过的惊人想法,也再度盘旋在了李林波的脑海之中。结合起六百年后另一个朱允炆的闪烁其辞,李林波愈加怀疑: 难不成,正是自己穿越而来,所以才导致了那幅六百年后的《大明江山图》的诞生? 想到这里,李林波正打算立即解释清楚,自己并非前来寻画,而是调查那幅画作的真伪,可就在此时,李林波还未及开口,腹内又是一股热流上涌,紧接着便是又一阵强烈的醉意袭来。 似乎,是那充满后劲的酒气再度翻涌起来、直冲脑顶,以至于李林波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舌头都已僵硬,一时之间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仅能强撑身体,由朱允炆搀扶着,一道蹒跚地回到了其居所。 待再度踏入后院,刚刚哄着两个孩子入睡的凌瑶见二人醉醺醺地回来了,立刻有些担心地舀了些清水来,正打算让两人立即躺下休息一番。而朱允炆却径直拉着李林波,来到了其隐蔽的书房内,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起了这些年所有的旧日画作。 晕乎乎坐在一旁的李林波这才发现,朱允炆的书房尽管隐蔽,但屋内的摆放竟是乱七八糟、一塌糊涂,画作与各种毛笔丢得到处都是,与凌瑶在外面收拾井井有条的其他房间相比,简直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果然,朱允炆找了好一会儿,也没能从这一片凌乱的书房内顺利翻出多少旧作来。勉强找出的几幅画作,展开一看,也令李林波一个劲儿地摇头。李林波甚至不用看细节,因为,无论画面或构图,甚至是画里的风格,都和现代世界的那一幅《大明江山图》相差甚远、大相径庭。 见李林波不断摇头,朱允炆渐渐有些急躁,索性自己拿起画笔、同时研起了墨来。看来,朱允炆是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既是为了答谢李林波之前的相助恩情,更是为了间接弥补自己旧日愧对亡妻的心中亏欠,已打算亲手现画一幅全新的《大明江山图》,赠予李林波。 可是,朱允炆铺好新的画纸后,提笔正欲泼墨作画,却又愣了一下,扭头问道: “对了,李公子,你还未告诉我,六百年后你要找的那幅画,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可别画得不一样了,你带回去后不好交差。你赶紧帮我描述一下,那画的具体样子,兴许我能回忆起自己有没有画过。就算真的没有,那我今晚一夜之间便将其通宵达旦地画出来。明天一早,你便能满载而归地直接带回六百年后了!” 李林波这时醉意渐浓,脑子里也似乎受到了影响,挣扎着张大了嘴,想说些什么,可是,舌头却始终僵住了似的,几乎难以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即便努力蹦出的只言片语,朱允炆也根本没能听清楚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无奈之下,昏昏沉沉的李林波,借着酒劲儿,竟猛地站了起来,来到了朱允炆已铺好的空白画卷前。 之后,李林波的意识便几乎彻底模糊了,身体仿佛也已不受控制。 而其最后留有意识的一幕,便是自己竟一把夺过了一旁朱允炆手中蘸好墨汁的毛笔,对着眼前的画卷喷了口酒气,随后迷迷糊糊地喃喃道: “那幅画……就……就像这样的……” ———————————————————— 真正的作者-3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黎明的微光映照到醉醺醺和衣而卧的李林波身上时,李林波这才缓缓地醒了过来。 不过,醒过来的李林波,先是揉了揉脑袋,却仍能感觉到脑壳中像是裂开一般、泛着阵阵痛楚。 “哈哈,大功功成!” 忽然,一声兴奋的喊叫自不远外传来。听那熟悉的声音,叫喊者似乎正是不久前许诺帮自己画出《大明江山图》的朱允炆…… 这下完了!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李林波登时心中一凉,赶紧挣扎着支起身子,带着弥留的醉意,一摇三摆地冲了过去。 而当跌跌撞撞的李林波冲至书房门口之时,却见那朱允炆的手中正举着其一枚精致的印章。看他的样子,显示是刚刚盖完了手中的印章,正在用极为满意的目光,注视着面前书案上一幅刚刚完成的画作一角,微笑着频频点头。 李林波眼见朱允炆手中印章的形状,正与六百年后的那枚私印印记相仿,心中更是一紧,再也顾不上其他,一头冲进了书房。而随即,急匆匆迈步跨入书房的李林波竟一个趔趄,差点儿直接一头栽倒、打翻朱允炆面前的书案与书案上墨迹未干的一幅画卷。 不过,好在朱允炆和一旁的凌瑶手疾眼快,将其及时扶住,才避免了书案上刚刚完成的那幅画作不慎毁于一旦。 “李公子,你这么快就醒了?!哈哈,看你这火急火燎的样子,放心,不必如此心急。” 朱允炆扶住尚未完全酒醒的李林波,一边将其带到书案前,一边指着书案上的新作安慰道: “你快来看!我刚刚已帮你把珍藏多年的私印在这幅画作上盖好。如何?有了这幅画,足可救你未来的妻子了吧?!这下,你定是称心如意了吧?” 此刻的李林波,当然根本没有朱允炆如此好的心情,带着最后一丝希望,李林波扫了一眼书案上的画卷,而后便如坠冰窟般,瞬间跌入了绝望的深渊。 书案上的这幅画卷,果然与后世纪江城委托鉴定的《大明江山图》一模一样! 而且,不仅是一模一样,根据李林波足以记住任何细节的超强记忆,时隔六百年的两幅画,也几乎是分毫不差! 毫无疑问,这就是六百年后纪江城手中的那幅《大明江山图》! 面前这铁一般的事实,终于让李林波看到了苦苦寻觅的真相—— 这幅画的作者,看来正是隐居后的朱允炆。 虽说江城集团所描述的画作来历与朱允炆的创作背景,并不正确,但是这《大明江山图》的作者正是朱允炆,最终还是得到了证实。 而更加令李林波有苦说不出的是,自己实在是没有料到,竟然正是由于自己的到来,才阴差阳错地使得朱允炆画出了这幅全新的《大明江山图》,并将流传于六百年后的纪江城手中。 面对着这残酷的真相,李林波实在是欲哭无泪,目瞪口呆间,胸中似有千言万语,但是激动之中,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呆呆地张着嘴巴,呐呐道: “这……这……” 不过,李林波的这幅样子,在正喜笑颜开的朱允炆看来,却似乎是喜极而泣的表现。朱允炆随即极为热情地摆摆手道: “哈哈,李公子,不必谢我。举手之劳而已,举手之劳!毕竟,时间仓促嘛!哈哈哈哈……啊——忙了一夜,我也该稍歇片刻了。那我就先失陪一会儿了……这回你可千万别不告而别啊!待我稍作休息后,再来为你践行!” 说着,朱允炆似乎也已是困意袭来,打了个哈欠,便打算先回卧室睡上一会儿。可即使是在离去之时,朱允炆却仍然恋恋不舍地又多瞅了几眼书案上那幅刚刚问世的《大明江山图》,脸上尽是如释重负般满足的神情。 李林波则傻傻地站在原地,依旧是什么也说不出来。看了看眼前刚刚诞生的《大明江山图》,又看了看朱允炆伸着懒腰离去的困倦背影,心中的满腔失落与不忿,最终也化为了一声无奈的长叹,在这幅六百年前的《大明江山图》前,无力地垂下了头—— 到头来,命运竟是将自己如此捉弄……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李林波正暗自失落地感慨着,一旁的凌瑶这时却忽然开口道: “李公子,我真是万万没想到……” 李林波哭笑不得地瞥了下嘴,正想接话说自己也绝没有想到,一路苦心寻找、结果却是弄巧成拙,变成了这步田地。可凌瑶接下来却说道: “——没想到,你还有这般的画技!如此一来,倒是也省去了不少的麻烦。也希望你莫要介意……” “嗯……嗯——?!” 绝望中的李林波,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随即诧异地看着一旁的凌瑶,追问道: “等等!你说什么?” “哦,我说,希望你莫要介意,陛下他擅作主张……” “不是这句,前面的那句!” “额……‘如此一来,倒也省去了不少的麻烦’这句?” “也不是这句!再前面的那句!” “再前面那句?嗯……‘没想到,你还有这般的画技?’” “对!你的意思是——这幅画——” 讲到这里,李林波先是死死地盯着一旁的凌瑶,而后又忍不住转回视线,重新审视起书案上那幅与后世《大明江山图》分毫不差的画卷,呼吸越来越急促起来,磕磕巴巴地说道: “难道,是我画的……?” 凌瑶却皱了皱眉,像是感到一头雾水,疑惑地反问道: “对啊。否则,又是谁画的呢?” “难道,不是陛下画的吗?” “嗨,昨晚他倒是想画来着。谁知,你一把抢过了毛笔,就自顾自画了起来。原本我们还以为你是画个大致轮廓,好看出真正的那幅画大概是怎样的构图。谁知,你的画笔几乎没停过,就好像是把早已烂熟于心的一幅画一气呵成地画出来了一样。我们两人想拦都拦不住。就只好任由你先画着了。更没想到的是,等到你把画笔一丢,整幅画便已全部完成了。而你却又自顾自瘫倒在地,呼呼大睡了起来。我们只好先将你抬到卧房那边休息。” 听着凌瑶的讲述,李林波随即低头瞅了眼自己的袖口,居然还真的沾有一些新的墨迹,似乎乃是执笔作画时不甚染到的。 “等再回来书房,我们二人对着此画左看右看,足足欣赏了许久。陛下他更是赞叹不已,没想到李公子你居然还是个绘画的好手。陛下他原本还打算临摹下你的这幅画,毕竟想送一幅他自己的真迹。可临摹了几次都比不上你画中的独特神韵,只得作罢,索性偷个懒,换了个主意,干脆就直接在你的画上盖上私印。如此一来,后世之人,自然就以为此乃陛下的真迹了。因此……” 一边听着,李林波深深咽了口唾沫,手臂微微颤抖着,而待凌瑶讲完,李林波已再度趴在书案上,眼睛几乎是贴着面前的这幅《大明江山图》,对其一笔一划都一遍遍地不断进行着细致入微的重新确认。 足足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而后,只见李林波呆呆地抬起头,此时,不止是手臂,就连整个身体都已微微颤抖起来。 尽管李林波依旧是一言未发,甚至两眼仍时不时再低头扫视下书案上的画卷,似乎仍在不断地求证眼前的事实: 这幅六百年前的《大明江山图》的真正作者,竟然—— 正是来自六百年后的自己?! 李林波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费尽心血、努力寻找的结果,在片刻前的失落与绝望后,竟又忽然转而变成了一个更加难以置信、耸人听闻的真相。 虽然这样一来,的确如自己所料,此画并非朱允炆所画。 但是,李林波一时之间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幅将会流转六百年时光、最终落入纪江城之手的《大明江山图》,竟然正是出自穿越至六百年前的自己之手…… 万众瞩目、来自六百年前的传奇古画,竟然是出自六百年后、负责鉴定它的一位籍籍无名的画家在六百年前的酒后之作?! 更可笑的是,这幅画竟然又会在六百年后交于自己这名一直蒙在鼓里的真正作者来鉴定…… 哈哈哈哈,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任谁也不会相信的吧。 哭笑不得间,李林波的面容间竟透着一股疯癫的神情,而疯癫之下,又似乎带着无限的困惑与迷茫: 如此荒诞的真相,到底是一个天大的玩笑,还是宿命的轮回? 一时间,李林波只觉天旋地转,如同在命运与时光的漩涡中,脑海中已被搅得天翻地覆。 而当李林波终于重整心情,再一次冷静地凝视着眼前这幅自己在酒醉中一蹴而就的画作时,又陷入了深邃的沉思之中。 这一刻,李林波才恍然大悟,为何当初在博物馆的地下秘密展厅,自己跟着赵启豪第一次近距离见到这幅画时,就会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同时,李林波也终于明白了,六百年后的朱允炆的那番话—— 为何会称那龙兴晚钟,于冥冥之中,引导着宿命的轮回。而自己回到过去之后,便能很快明白一切。 不过,那六百年后、显然已经历过这些的朱允炆灵魂,却从未告诉过自己,另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那就是: 现在的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待回到现代,又该如何向众人解释这一切…… 难道,就这样回去如实告诉大众,自己所找到的这一真相? 其实,这幅画并非朱允炆所画,而正是我李某人所画——?! 不要说自己在现代世界已经几乎名誉扫地了,就算没有,此话换作出自某位德高望重的大师之口,恐怕也会被世人嗤之以鼻、被当成最无聊的笑话对待。 就在李林波身处进退两难的绝境中时,书房外,朝阳已然缓缓升起,阳光也逐渐洒满了书房外的后院。 随着无意间的一眸,李林波忽然看到,后院墙壁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隐隐闪烁。 李林波诧异地迈出书房,只见,那些奇怪的光芒,正出现在后院的墙壁之上、由朱允炆和凌瑶的儿子文平所画的“涂鸦”之中。 昨晚所见之时还未曾留意,但此刻在朝阳晨曦的映照下,竟然有几个图形微微泛出了独特的亮光。 不过,也不知是阳光照射角度、还是温度、或者强度变化的缘故,很快,那些亮光便又转瞬即逝。继而,又有其他几道用其他石头划出的画痕,泛起了另一种微光。 望着这奇特的一幕,李林波不禁走上近前,这才恍然大悟:似乎是有些石头在墙上划来划去时留下的粉末,由于阳光的照射,而产生的细微变化造成的这种现象。又由于各种石头不同材质的原因,发光的情况也是千奇百怪、各有差异。 看着这时不时在黎明中荧光闪闪的后院墙壁,仿若一道灵光闪过脑海,似有所悟的李林波,嘴角间也终于难得地露出了一丝久违的微笑。 这一刻,他仿佛终于明白了,六百年后朱允炆最终提醒自己的那八个字: 因即是果,果亦是因。 ———————————————————— 跨越六百年的伏笔 “这些石头,不知可否借李某一用?” 一边说着,李林波已在石子堆中挑挑捡捡,并不时将相中的石头举起来、对着朝阳的方向,仔细打量。 “当然可以。这些大都是文平从海边捡回来的,也有些是由老主顾帮孩子顺手从南洋或西洋各地捎来的奇异石头,李公子随意使用便是。” 身后的凌瑶见李林波专心挑拣着那些奇奇怪怪的石头,不禁有些疑惑: “不过,你要这些石头做什么?” “用在那幅画上。” “用在画上?那幅画不是已经完成了吗?” “不,还没有最终完成……” 李林波诡异地回答道。而与此同时,李林波的眼前也忽然一亮,只见其发现了一块黑乎乎、滑不溜秋的石头,在对着朝阳的直射,仔细打量一番后,随即面露喜色,放下了其他石头,单单捧着这一块黑石。 凌瑶不解地看着兴冲冲的李林波,看上去,李林波已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满意石头。但至于李林波打算用这石头在那幅刚刚完成的画上做些什么,打的是什么主意,凌瑶却一点儿也看不透。 李林波也未作过多解释,只是捧着那块黑漆漆的石头,走到了一旁,在凌瑶诧异的注视下,将石头在墙上慢慢研磨了起来。 这时,随着日头渐高,李林波也足足磨了好一会儿功夫,正在凌瑶以为李林波打算将石头磨成什么特殊形状之时,却见李林波竟将石头放在了一旁,转而小心翼翼地收集起了磨出来的细小颗粒粉末,并捧着这些颗粒粉末,在阳光下又瞅了好一阵,方才心满意足地捧着这些黑色的颗粒与粉末,返回了书房之内。 恰在这时,文平和文安这两个孩子也已先后醒来,呼唤着大人,凌瑶只得先去照顾两个儿子。 待到两个孩子起床、穿衣、用饭完毕,朱允炆这时也已在小憩后醒了过来,便与凌瑶一道来到书房之中,打算再看一眼那幅李林波刚刚完成的《大明江山图》。 而来到书房门前,只见李林波正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在桌案上的画卷表面轻轻吹着什么。而后,又见其缓缓举起展开的画卷,一如方才的朱允炆一般,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脸上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意,长舒了一口气: “哈哈,如此一来,便算是彻底完成了!” 好奇的凌瑶随即走上前,对着那幅画左瞧右看,但是任其来回扫视了几遍,也不知李林波刚刚独自一人时到底又对此画做了什么改动。因为,其始终没发现,这幅画到底和方才有哪里不同。 而并不知晓方才李林波挑捡石头与打磨粉末的朱允炆,还以为李林波从自己离去后便一直在这里欣赏画作,因此笑着走上前,热络地询问道: “怎么样,有了我盖上的私印,李公子带着这幅画回去六百年后,一定足以令后人满意了吧?!” 谁知,李林波却摇了摇头,微笑着说道: “不,李某既无法从这里带回任何东西,也本没有将此画带回去的打算。” “啊——?!” “只是,有个不情之请,想拜托陛下。” 只见,李林波露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似乎已经预见到未来一般。 而待李林波向朱允炆、凌瑶夫妇道出了自己的请求之后,两人顿时都不仅目瞪口呆。 因为,李林波提出的这个请求,实在是太过于匪夷所思了…… 呆立半晌后,朱允炆终于开了口,长叹一声道: “罢了!我就答应你这个请求。” 朱允炆刚刚答应下来,谁知,旁边的凌瑶却无不担心地皱起眉头,低声提醒道: “可,这样一来,我有些担心……咱们的藏身之地,岂不是也会随之暴露?” “哈哈,娘子尽可安心。对此,我自有办法。郑和的船队明年就该自西洋返航了,届时,我定不会让其觉察到我们的藏身之地的。” 眼看此事已定,李林波随即郑重地将那自己所绘的《大明江山图》双手奉上: “多谢陛下成全!” 而朱允炆在接过那幅盖有自己丝印的《大明江山图》后,面对致谢的李林波,却意味深长地说道: “李公子不必谢我。恰好,这几年来,我也多次萌生此念,昨晚听罢李公子你的一番话,更是下定了决心。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也许,借着此番机会,也该是时候让四叔明白当年皇爷爷传我那幅《大明江山图》的真正玄机了……” 闻听此言,不仅是凌瑶,就连李林波也是不由得一愣,随即疑惑地问道: “难道,那个传言是真的?原本的《大明江山图》中,还真的藏有天地玄机之奥秘不成?” “哈哈哈哈……” 可是,朱允炆却苦笑了一阵,摇摇头道: “其实,当初皇爷爷留给我那幅画,确有玄机。只不过,所谓的玄机——却根本不在画中!” “……?!” 这下,李林波和凌瑶更是呆若木鸡,面面相觑间,均不解朱允炆话里到底是何意思。只见朱允炆一边回忆起往事,一边幽幽地解释道: “唉,当初的我其实也一直都理解错了。直到了这几年,才终于慢慢体会到了皇爷爷当年的良苦用心。所谓的玄机,其实并非在画里,而是在皇爷爷当时交待的那番话中……可叹的是,当我这些年终于明白过来时,却已经太晚了……” 言毕,也不容李林波与凌瑶二人继续多问,朱允炆继续摆摆手道: “所谓当局者迷,我也是思索了多年,才终于明白了皇爷爷临终前所说那段话的真正用意。皇爷爷当日曾殷切叮嘱,‘只有真正胸怀天下、德才兼备之人,才能看懂其中蕴含的玄机’。实则,并非盼着子孙治国理政,仅凭一幅古画,而是要先努力做到真正的‘胸怀天下、德才兼备’这八个字,如此一来,自然可成为一代明君,国家自然也就日益昌隆、逢凶化吉了。而那幅画,只不过是个令我为之奋斗的目标与引子而已。努力做到‘胸怀天下、德才兼备’的过程,才是其中蕴含的真谛!” 说着,朱允炆已手持画作,径自来到了书房外,眺望着北面的大明故土,像是最终下定了一般: “也罢!为了大明江山,是时候和四叔借此解开这些年的恩怨、让他明白先帝当初对于后世子孙的这番良苦用心了。作为落难的昔日天子,这,既是对皇爷爷当日所托、也是对大明的万千子民,所尽的最后一份绵力了……” ———————————————————— 跨越六百年的伏笔-2 一年后,大明都城皇宫内。夜色已深,月光清朗。 已登基九年的朱棣正在殿内阅览着奏章,其中不少都是群臣对其前不久北征漠北得胜而归的贺喜称颂之词。 就在前一年,得悉丘福战败的消息后,朱棣随即下令调集人马、由其亲统大军再度征讨漠北,继而连获大捷、凯旋而归,一扫大明上下因去年丘福全军覆没而笼罩着的阴霾。 不过,看着眼前这些满是歌功颂德之词的奏章,回想着刚刚取得的北征胜利,朱棣的心里却总是有些没底。只见其合上了手中的奏章、丢在一旁,而后合上眼,揉了揉有些疼痛的太阳穴,暗暗思索起来: 为何,依据那幅九年前纪纲找回献上的《大明江山图》,按照画中推断出的良辰吉日与统帅将领,遣师出征,最终却落得个全军覆没的惨败。而自己一怒之下,再也不顾那图中推测出的预言,亲率大军远征漠北,却反而大获全胜。 这,实在是令人难以理解。 难道说,那幅画——? 正在想着,闭目而思的朱棣忽然隐隐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来到了自己的殿门外,随即,却像是被守在门外的宦官拦住了,并且传来了一阵低声的交谈。朱棣顿时有些烦躁地抬起了疲惫的眼皮,不满地朝着殿门处喝问道: “何人在外窃窃私语?!” 言毕,立即便有一守在殿外的宦官哆哆嗦嗦地走进来禀告道: “启禀陛下,大门外的侍卫前来禀告,说宫外有人夜闯宫禁、要求立即觐见陛下。眼看时辰不早了,卑职正打算传话叫其明日再来。” 听得解释,朱棣不仅火气未消,反而更加恼怒,质问道: “是谁这么晚了还来打扰朕,如此不懂规矩?!” “是……听说是郑和……” 气头上的朱棣正准备命人将这贸然夜闯宫禁之人乱棍打走,谁知,一听郑和的名字,立时愣住了。 白天时朱棣才刚刚得到郑和的奏报,得知第三次下西洋的大明舰队已然返回、昨天才抵达太仓刘家港。照理来说,郑和应当最快明天才回到都城,前来觐见,汇报第三次出使西洋的事宜。 这次却为何会如此着急? 不仅连夜返回京城,而且还专挑如此避人耳目的深夜时分前来觐见呢? 莫非——?! 朱棣猛然想起了自己交予郑和的另一件绝密任务,顿时来了精神,立即叫住了正待转身去传命的宦官,改口命令道: “速传郑和来见朕。” 同时,又对那宦官吩咐道: “即刻屏退殿内外所有人,朕要单独会见郑和。” “遵命。” 不多时,风尘仆仆的郑和便步入了仅剩朱棣一人的殿内,在其手中,居然还捧着一幅画轴。 行过君臣之礼后,顾不得寒暄,郑和便上前两步,低声禀告道: “陛下,微臣深夜叨扰,实在罪该万死!但此番出使西洋,偶遇一事,实在事关重大!因此避人耳目、不惜深夜赶回觐见陛下,就是要将这两个物件,立即叫到陛下的手上,一刻也不敢耽搁!” 说着,郑和已将手中的画卷捧到了朱棣面前的御案之上,而后,又从怀里取出了一封毫不起眼的密封信函,一并呈递了上来。 朱棣先是接过画轴,还未及展开细看,一见郑和带回的那封信函上的某个印记,以及封口处所写的‘燕王亲启’的字样,立即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信函上的印记,不正是失踪多年的建文帝朱允炆的私印吗?!而‘燕王’的称谓,也似乎印证了自己的猜测,‘燕王亲启’这四字,实在是像极了建文帝的口吻。 想到这里,朱棣几乎是摒住了呼吸,自己派出无数人马搜寻建文帝的下落,皇天不负有心人,如今,终于是有所收获了。 朱棣激动地拿起这封以蜡密封的信函,再三打量着上面极为眼熟的朱允炆私印,与那极似建文帝昔日笔迹的‘燕王亲启’四个字。但是,朱棣却又很快强令自己镇定下来,在深吸一口气后,将那画轴与信函都轻轻放到了一旁,转而命郑和先讲起了这两样东西的具体来历。 “启禀陛下,这两样东西,并非微臣寻获所得,而是此番出使西洋的返航途中,有人悄悄送来的。” “送来的——?!” 刚听了个开头,朱棣便顿觉事情实在太过蹊跷,脱口而出道。结合这上面的朱允炆私印,朱棣更是眉头紧皱: 难道,是朱允炆那小子送来、借由郑和之手转交给自己的?他就不怕因此而暴露? 狐疑之下,朱棣不再打断郑和,而是耐心地听其继续讲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正是。说来也巧,此番微臣出使西洋,原本并未寻找到关于那个人的下落行踪,可就在回程途径锡兰山国之时,却有人将这两样物件,暗中交予微臣麾下士卒,希望呈交微臣。而待微臣见到这密封信函上的印记之时,那送交之人却早已没了踪影。微臣自知此信定与那人脱不了干系,而那人递交这两样物件的地点,正是锡兰山国的王城,加之锡兰山国国王亚烈苦奈儿屡次对天朝不恭,因此微臣便当机立断,亲率两千人马,突袭其王城,俘获国王亚烈苦奈儿,同时彻查了整座王城。只可惜,也始终没有找到那送信之人。” 听到这里,朱棣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失落,而郑和接下来的话,却又让其燃起了希望: “对于送来的这封信函,因为已经密封,并写有‘燕王亲启’的字样,卑职实在不敢造次、贸然开启。而至于那幅画卷,因为并非密封,因此卑职曾打开仔细验看,并从中发现了一丝端倪。” 说着,郑和便在朱棣的默许下,缓缓展开了那幅带回的画卷—— “这——?!” 而当画卷展开到一半时,朱棣便已看直了眼。没有想到,这居然也是一幅《大明江山图》! 只不过,和当年纪纲找回的那一幅,却大不一样。 难道说,朱允炆借郑和送回的这一幅,才是真正的《大明江山图》?! “陛下,请看此处——微臣发现的蹊跷,正在这里。” 正疑惑间,郑和已手指画中一墨迹浓厚之处,为朱棣说明道: “微臣曾疑画中或许另有夹层,或者暗藏其他讯息,无数次端详之中,一个偶然的机会,舰船遇到强烈风浪,因此微臣曾不小心地以手掌触碰到了画卷的此处,这才无意间发现,这里墨迹浓厚之处,竟然并不平整,似是在黑色的墨迹之中混有不少同样为黑色的细小颗粒。尽管微臣不敢对此画有丝毫损毁,但依据掌心偶然触碰下的个别几粒黑色颗粒,微臣斗胆请精通各类奇珍异石的珠宝商人验看过后,竟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此物并非普通石块粉末,乃是源自一种奇特的宝石。而这宝石也并不多见,其产地竟是我大明云贵西南极边之地的缅甸宣慰司一带。只是那缅甸宣慰司深入内陆,虽也与锡兰山国绕西相通,但已非水师之可轻入,唯有自我大明云贵陆路与之相连的茶马古道,方可通达……” 听罢了郑和的这一番汇报,朱棣立刻明白了郑和言语中的暗示: “你是说,朱允炆或许如今正躲藏在云贵西南极边之地的缅甸宣慰司一带? 郑和立即躬身作揖道: “陛下圣明!微臣正是此意。不过,这也仅是微臣的猜测而已。虽未曾拆看过信函的内容,但如果此信函确系建文帝所写,那么,从与信同来的画上粉末推测,极有这个可能。” 终于听完了郑和的汇报,朱棣陷入了沉默,或许是在思索,朱允炆是如何能够一路跑到云贵极边之地去的。 而在顿了顿后,郑和又随即奏陈道: “陛下,说起云贵,恰好正是臣之故乡。微臣虽不才,若陛下应允,微臣可借此番归来、还乡祭扫祖坟之名,前往云贵、为陛下一探建文帝之下落。” 朱棣稍作思量,便点了点头: “准了。” 说罢,朱棣又看了看桌案上那封未及拆开的密封信函,而后有些疲惫地说道: “此番出使,郑爱卿劳苦功高,朕改日定当厚厚封赏。如无其他要事,就且先退下吧。” 郑和眼见朱棣说此话时,目光却紧紧地盯在了一旁的信函上,自然明白这位帝王此刻的心思,于是便很识趣地躬身告退。 待郑和走后,朱棣立即拆开了那封以蜡密封的信函。 而当信函内的一串串熟悉字迹映入眼帘之时,朱棣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 没错,这正是自己那生死不明的侄子——朱允炆的笔迹! 这封信,的确就是建文帝写给自己的! 烛光下,朱棣一遍遍地审读着朱允炆自万里之外送来的信函,面色间却一直忽明忽暗。 如此阴晴不定地一连读了三遍,朱棣又取过了一旁的那幅画,细细端详了一番后,方才闭上了双眼,陷入了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朱棣的额头上竟忽然青筋暴露,随即猛地一拍桌案,满脸杀气地大吼一声道: “纪纲何在?!” 听到吼声、赶紧一溜烟自殿外远处跑进来的随侍宦官,赶紧进来领命道: “陛下息怒,卑职这就遣人快马去传纪指挥使连夜觐见。” 不过,还不待其领命而出,盛怒之中的朱棣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转眼看了看那封朱允炆送来的信函,随即镇定下来,竟又冷冷改口道: “罢了。你只管把纪纲八年前带回来的那幅宝图,速速与朕取来便是!” “遵……遵命!” 那宦官也不知为何皇上今天的脾气说变就变,但是显然听出了朱棣口吻中的杀气与怒意,只能胆战心惊地乖乖照吩咐去做,一句也不敢多问。 待宦官颤巍巍取来另一幅画后,朱棣再度将其轰出,殿内又只剩下了朱棣一人。 沉默中,朱棣打开了这幅八年前得到的《大明江山图》,又对比着郑和刚刚自西洋为自己带回的另一幅《大明江山图》,轻轻地叹了口气。随后,竟将纪纲当年所献的那一幅画,放在了一旁的烛火之上,平静地将其点燃。 随后,望着这幅自己珍藏了近九年的《大明江山图》于火光中就这样化作了一缕青烟,朱棣的脸上却露出了释然的表情。 直到那幅画彻底化为了灰烬,朱棣的面容又越发地凝重起来,口中不由得来回念叨着八个字: “胸怀天下、德才兼备……” 朱棣再度拿起了那封信函,一字一句地又看了一遍后,便将此信也一并置于烛火之上,付之一炬。一边烧着信函,朱棣还一边自顾自低语道: “也罢。既然你是出于公心,与朕坦言相告那大明江山图之真相,朕也必当投桃报李。先帝之灵在上,处置纪纲、并赐其获罪家属此画之事,朕便索性遂了你的愿,就算是还了你这个人情了。不过,至于你的下落,就算是躲到天涯海角,朕还是要追查到底的!总有一天,朕要把你抓住,然后把你带回来,让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大明江山,在朕的手里,是不是一派盛世景象!也让你见识一下,先帝昔日所留的‘胸怀天下、德才兼备’这八个字,朕是否当得起!” 待情绪重新恢复了平静,朱棣又唤进了殿外的宦官,口吻中已将此画当作宦官刚刚捧来的那一幅,并命其将此画重新放回原处。朱棣甚至随口命其好好保存此画,等回头,还要再赐还给纪爱卿。 这一回,虽然朱棣对纪纲的称呼温和了不少,但是口吻与语气,却已暗暗带着几分阴冷的寒意。 那宦官已能隐隐听得出,那位这些年来叱诧风云、备受荣宠的锦衣卫都指挥使——纪纲的好日子,怕是快要到头了。 不过,这个时代的纪纲,还不清楚,自己当年伪造的《大明江山图》已经被逃至海外的朱允炆写信戳破,以至自己死期将近,也并未预见得到,六百多年后自己的某位子孙、也将重演先辈身败名裂的一幕…… ———————————————————— 跨越六百年的伏笔-3 “各位,请保持安静,我们的拍卖会即将开始。” 六百年后、人头攒动的《大明江山图》拍卖会现场内,随着拍卖师来到拍卖台上,激动的各方买主与媒体记者们终于渐渐安静了一些。 比起前一日的质询会就已然炙手可热的火热局面,这次同样在明朝博物馆举行的拍卖会,所引发的关注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当拍卖师刚刚松下一口气,示意工作人员揭下那正盖在今日唯一拍卖品上的红绸布时,随着《大明江山图》再一次展现在世人的面前,现场的人群不禁再一次沸腾起来。 原本如此珍贵的拍卖品不应陈列在现场展示,但根据江城集团的要求,为了能将热烈的气氛抬至新的高度,以期拍出更高的价格,同时也为了回击社会上关于此画真伪讨论的个别质疑之声,因此便特别将画作摆在了现场的众目睽睽之下。前一日曾出席了质询会的各方鉴定团队的代表,也受邀来到了这次拍卖会的现场,以助声势。 而依据红绸布落下后,从人群中瞬间爆发出的赞叹与感慨声,江城集团目的似乎也得以顺利实现了。 其实,经过了昨日质询会后的媒体发酵,如今,这幅《大明江山图》早已到了人尽皆知、如雷贯耳的程度。无论是文物古玩或国画的爱好者,还是平时根本都不曾关心过古画的普通路人,无论是在现场的大量记者,还是网络直播平台上无数翘首以盼的观众,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已集中在这幅万众瞩目的画作之上。 大家都想看看这幅传世宝画,最终到底可以卖出怎样的天价? “请各位保持安静。我们马上开始江城集团名下所属的这幅《大明江山图》的拍卖流程。” 拍卖师努力维持着现场的秩序,直到过了好一会儿,骚动声才逐渐平息。 “好了,下面我们正式进入竞拍环节。起拍价——140200000元。” 话音刚落,现场人群中顿时便是一阵低声惊叹: “起拍价就已经高达1.4亿元?!” 要知道,北宋宋徽宗赵佶所画的《写生珍禽图》,当年拍卖的最终成交价也不过是六千多万的价格。且宋徽宗赵佶堪称历代帝王画技最高者,其画作的年代更比明朝建文帝的《大明江山图》早了三百多年,理应更加珍贵才是,但谁能想到,这幅《大明江山图》居然起拍价就是1.4亿元,足足有当年《写生珍禽图》成交价的两倍多。 而此时,拍卖师却始终保持着自信的微笑,看了眼旁边站在拍卖台一侧的江城集团董事长——纪江城,继续说明道: “各位可能会好奇。但我们之所以设置这样的起拍价格,一来,是出于此画的自身价值考虑,二来,也是依照纪江城先生的意愿,以此纪念建文帝离奇失踪的公元1402年。所以,才有了今日一亿四千零二十万的起拍价。” 拍卖师的这番说明,显然是在提醒众人,此画作者的非同一般。其传奇色彩,远非宋徽宗赵佶可比。 后半生经历本就扑朔迷离的建文帝朱允炆,其隐居后的传世作品,自然是绝无仅有的价值连城之作,怎样的天价都并不为过。况且,还有那据说隐藏在画中的天地玄机,这么一想,似乎此画起拍就1亿多,也算说得过去了。 果然,随着竞拍正式开始,1.4亿的起拍价很快便被远远甩开了—— “2亿!” “2.5亿!” “3亿!” “4亿!” “6亿!” …… 当竞拍价格已经高达6亿、并仍在不断节节升高之时,借助各种渠道观看现场直播的观众们,不禁都惊得瞠目结舌。 经过部分专业记者的解说,这已注定是要打破中国古画的拍卖纪录了。 之前拍卖价格最高的中国古画,当属元代王蒙的《稚川移居图》和宋代苏轼的《木石图》,但也基本都是4亿元左右的价位。 而已经突破6亿元、且继续高歌猛进的《大明江山图》,不仅有望超过齐白石《山水十二条屏》的9亿纪录,说不定还有机会挑战世界艺术品最高拍卖纪录——达芬奇所作、并拍出4.5亿美元的《救世主》。 不过,眼看拍卖会已进入高潮,期盼已久的天价即将产生,坐在台上一侧的纪江城,表面的微笑之下,却并未有丝毫的轻松与松懈。远远看上去,纪江城似乎意气风发、志得意满,但若是从近处细瞧,从其面容间难以掩盖的两个眼袋上就看得出,昨夜的纪江城定是一夜未眠,脸上尽是无处不在的憔悴。微微皱起的眉头间,似乎更有难以言喻的隐隐担忧。 昨夜,自己派出去的手下先是迟迟得不到博物馆中李林波的情况,到了后来,更是连派去李林波家中绑架其妻子的那拨人也诡异地失去了联系。彻夜煎熬在未知之中的纪江城,又如何气定神闲? 因此,当日一早,仍未得到派出手下反馈的纪江城,只能另想办法,命人严格限制明朝博物馆的进出,以防李林波万一又找到什么重要线索,来现场搅乱了自己的拍卖会。 可是,就在竞拍价格逼近10亿之时,纪江城最为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9亿一次……” “9亿两次……” 随着拍卖师连喊两遍,并且已将手中的拍卖锤高高举起、即将落下之际,一个洪亮的声音忽然自角落中传来: “10亿!” 眼看《大明江山图》的价格竟然突破了10亿大关,无数人都将目光转向了那喊出10亿元天价的声音方向,好奇地想一睹这位竞拍者的尊容。 而令场内众人目瞪口呆的是,喊出10亿天价之人,居然会是站在不起眼处、一脸肃容的李林波! 这时,纪江城自然也看到了李林波的身影,这位其最不想见到的人,心中犹如被冷不丁抽了一鞭子,紧成了一团,同时暗暗叫骂不已。 自己分明再三叮嘱手下的保安们,一定要看紧了博物馆的进出口,绝对不准李林波入场,可这家伙怎么还是堂而皇之地来到了拍卖场上呢? 然而,纪江城并不知道的是,从昨晚开始,李林波便一直躲在馆内,从没有离开过博物馆,自然也就不会被阻挡在大门之外了。 眼见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纪江城虽然有些心虚,但是脚下步伐还算沉稳,只见其立刻站起身来,走到台中央,回击道: “这位不正是昨天口口声声宣称此画为假的李先生吗?据我所知,你好像并没有参与拍卖的资格吧?莫不是存心搅乱这场拍卖会、耽误我们所有人的时间?!” 面对纪江城的质问,与众人目光中的鄙夷,李林波却信心十足,回答道: “纪总,何必如此紧张?我只是想借这个机会,告诉在场的各位,正如那古老的传言一般……此画之中,还隐藏着一个各位尚不知晓的秘密。而我——也终于找到了画中所藏的玄机!” 谁知,纪江城并不买账,冷笑道: “哼!哗众取宠。听你说得煞有其事,可昨日质询会上,你也信誓旦旦地断言那私印定是假的。最后又是怎样?” 纪江城的语气中尽是讥讽,更使旁人联想到昨日这李林波的尴尬一幕,随即也大多对李林波之说嗤之以鼻。不过,也有少部分人,对其所说的画中玄机,颇感兴趣。更有好事者,甚至觉得这从昨天开始,实则便是李林波配合纪江城所演的一出“双簧”,目的就在于炒热这幅问世不久的《大明江山图》,进而哄抬起此画的卖价。 不过,无论众人如何看待,怎奈何,此时的李林波已被围拢而来的保安们架住,再无解释的余地,只能借着这最后的机会,朝着台上的那幅《大明江山图》一指: “玄机,就隐藏在画内的墨迹之上——各位,请看——!” 闻听此言,众人随即下意识地扭头一瞧,这才发现,竟有一人已箭步跃至台上! 见此情景,众人不由得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此人莫不是要毁掉这幅传世名画?! 原来,这人正是赵启豪。其早已悄悄地摸进到《大明江山图》的不远处,趁着方才所有的人注意力都被吸引到李林波身上的机会,猛地突破了阻拦,而后纵身一跃,径直冲到了这幅拍卖品的近前。 不过,赵启豪并未像众人担心的那样,出手毁掉这幅拍卖价已不低于9亿元的古画,而是迅速掏出了一支准备好的便携式紫外灯—— 紧接着,只见一道幽蓝的光束,瞬间映在了这幅价值连城的古画之上。 说时迟、那时快,紧随其后的大量保安也已冲到了其身后,正待将其控制住,可就在此时,保安们竟也如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猛地愣在了当场。 甚至有人望着紫外灯照射下出现的诡异景象,喃喃道: “难道说,这就是传言中,据说藏在画里的天地玄机——?!” 在现场超高清摄像机镜头的及时拉近下,无数未在现场的观众也一同见到了这一幕: 只见,紫外灯的照射之下,一小串细若游丝的字迹,竟然恰如李林波所说的那样,显现在了画上墨迹最为浓厚处,正反射着淡蓝色的荧光。 而这一串字迹的内容,更加令人感到难以置信。上面写的,居然是—— 二〇二九年春,李林波。 ...... “这......这怎么可能?!” 无数人都难以理解,为何这幅画的墨迹浓厚处,用紫外线一照,便会映出这样的字迹来。就连那些架着李林波的保安也惊呆了,渐渐松开了李林波。 依据那行字迹来看,李林波似乎才是这幅画的真正作者。 全场几乎鸦雀无声的寂静中,忽然纪江城终于开口道: “这……这一定是有人昨晚偷偷在画上做的手脚!一定是有人临时对画做了手脚!” 可谁知,台上的赵启豪此时却忽然冷笑着反问道: “昨天质询会上,纪先生不是就曾说过吗?自打这幅画问世开始,便一直处于严密监控之中,从昨天质询会到今天,所有的监控视频更是处于实时直播状态。昨晚又如何能在画上做得了手脚呢?” “这——” 经对方如此一问,纪江城登时哑口无言。恐怕其万万没有想到,当初布下的严密监控,如今,却反而成了证明那行字迹并非临时所动手脚的最佳证明。 这时,现场的大量记者也逐渐从震惊中反应了过来。正好现场的受邀嘉宾中,也不乏昨天参加质询会的鉴定团队,于是,昨天的几名鉴定代表很快就被记者们团团围住: “请问,这幅画之前做鉴定时,就没有使用紫外线照射过吗?!对于刚刚的重要新发现,几位有什么想说的?” “这个......” 几名国际鉴定团队的代表面面相觑,尴尬中,终于有一名外国鉴定团队的代表人解释道: “看来是我们有所疏忽了。不过,鉴定画作,并非检验伪钞,本来就很少会用到紫外线照射。即便偶尔会用紫外线照射来鉴定,也多是作为鉴定古玩艺术品的铺助手段,且基本只用于木制工艺品的补胶部分,或者用来鉴别各类蜜蜡与琥珀等宝石。即便就画作的鉴定而言,也是多用在西方油画的鉴别上。例如是否在画作的颜料块中存在某些当时还没有能力生产的特殊元素颜料。但那种情况,通常也是用红外光谱仪,而非紫外线,在不破坏原作的情况下,推测颜料所含元素等信息。加上这次鉴定时间紧张,因此,我们之前均未使用过紫外线照射,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此人话音刚落,旁边一位国内鉴定团队的代表也随即补充道: “的确是这样。在中国古画鉴定时,紫外线照射极少会用到。毕竟,古画的水墨中本就极少含有荧光材料,紫外线照射本就没有多少意义。何况,即便是伪作的造假者再蠢,通常也不会拙劣到在模仿古代水墨画时,使用现代荧光材料的地步,那几乎是等于明摆着告诉世人,此画是现代创作的假冒古画。当然,也不是没有特例,理论上也存在着一种极为特殊的情况——” 说到这里,这人顿了顿,扭头看向了不远外已被万众瞩目的李林波,意味深长地继续说道: “那就是,画的作者在创作之后,因担心被人当作古画售卖、赚取暴利,所以才借此在画上秘密留下足以证明其是伪作的证据。以我推测,也许,这就是那位李先生,昨天坚信此乃假画、且那角落里的私印绝非真迹的根本原因吧......” ———————————————————— 尾声 “下面是本台的一则特别消息,据悉,前几日因涉嫌售卖假画、赚取不义之财的江城集团董事长纪江城已于今日被正式批准逮捕。其此前多次涉嫌伪造、售卖的假画的几桩诉讼案,也将于近期一并审理。接连遭到起诉的江城集团信誉受到严重质疑,有关人士预测,其已倒闭在即......” 电视中,关于前几日江城集团伪造建文帝古画的丑闻还在不断发酵,各大媒体也仍在乐此不疲地进行着跟踪报道。在家中正观看电视的安然随手换了个频道,可新的频道中,却依然是关于此事的相关新闻: “本台最新消息,据有关人士推测,前不久轰动一时的《大明江山图》伪作,应当是使用了古代纸张与古代墨汁,所以才侥幸经过了初步的鉴定检验。而盛传的此画真正作者——李林波先生,根据从画中墨迹内隐藏的字迹推断,则很可能是曾于去年为纪江城绘出了此画。或许是提前便已觉察到纪江城的不良用心,为防止其将此画作为明代古画兜售、赚取非法所得,因此李林波先生才会在完成画作的同时,也一并于墨迹中留下了自己的姓名与创作年份。不过,这番有关人士的推测,并未得到过当事人的正面表态......” “哔——!” 随着安然再次换台,电视中播放的却仍然是关于前不久《大明江山图》的报道: “经过最新一轮对此画的鉴定,专家判定,画作墨迹中发出蓝光的字迹,乃是覆盖在墨迹上的翁珀粉末造成的。而翁珀作为一种原产缅甸、极为特殊的材料,不仅本是黑色,在强烈自然光下也具有黑而不透的特点,只会在紫外线下发出蓝色的荧光......此画的真正作者——李林波,的确是别具匠心、心思缜密。” “哔——!” 这一次,安然干脆关了电视,思索了一会儿,向着身边一直沉默的丈夫问道: “你……真不打算告诉世人真相了?” 李林波摇了摇头。 这次跨越六百年的时光之旅,目前就只有李林波自己,妻子安然,以及好友赵启豪知道。未免引起轩然大波,李林波已决定,彻底保守住这个秘密。 “那,你说——” 这时,安然忽然像是又想到了什么,歪着头,略有些困惑地问道: “照你告诉我的真相,到底那幅画上是本来就有六百年前留下的翁珀粉末呢?还是因为你回到了明朝、见到了朱允炆,后来才有的呢?” “我也不知道。” 李林波微微皱了下眉,叹口气道: “或许,正如启豪说得,一切,本就是命中注定的因果循环......” “嗯......好吧。无论如何,如今,咱们的画今后怕是再也不愁卖了。” 安然不可置否地侧了下脑袋,而后又再次突发奇想地说道: “不过,听完你所说的真相后,我忽然想去菲律宾的马尼拉一趟!不知还能否找到六百年前,建文帝的隐居处。要不,咱们明天就准备出发?” 李林波微笑着点点头,余光无意间扫到了放在一旁的那枚建文通宝,忍不住幽幽道: “好的啊,我的大明公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