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师大将莫自牢》 引子 建康的由来 示疆威,服海内,千古一帝,秦始皇。 相传,秦皇当年南巡至龙藏时,发现此地有王气。于是,凿方山,断长垄为渎,入于江,以泄王气。 这条河于是多了一个名字,叫做秦淮。 秦淮河边上曾经没有城,只有一个叫做秣陵的小县,不过南边的蛮夷之地,开化低下。 而这一切,在三国的时候发生了变化。 相传建康十三年,诸葛亮出使江东,对孙权说:“秣陵地形,钟山龙蟠,石头虎踞,此帝王之宅。” 孙权大喜,后来东吴建国,遂以秣陵为都城,改名建邺。 可是建邺的“王气”,并没有为东吴带来昌盛,三国终究归了晋。 时间翻过百年,汉人最黑暗的时期出现了,那就是“五胡乱华”! 西晋末年,五胡乱华,天下大乱。 中原士族相随南逃,中原文明南迁,史称永嘉之乱,又称之为“衣冠南渡”。 东晋在“王谢”两家的鼻祖——王导的手上,在南方站稳了脚跟,定都建邺,同时也改名为建康。 两百年来,朝权更迭,物是人非。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永初元年,刘裕废晋恭帝司马德文,自立为帝,国号为宋,开启了“南北朝”的时代。 也许真是因为秦始皇泄了秦淮的“王气”,建康虽然一直是南国的京师,可南国的政权总是不得善终。 建康城东西南北各四十里,有宫墙三重,南拥秦淮、北倚后湖、钟山龙蟠、石城虎踞,苑囿主要分布于都城东北处。 西南有石头城、西州城,东南有东府城、丹阳郡城,宣阳门至朱雀门间五里御道两侧布置官署府寺,居住里巷主要分布在御道两侧和秦淮河畔,城内外遍布佛寺,有大小寺庙五百余所。 “市廛列市,埒于二京(长安、洛阳),人杂五方”,“淮水北有大市百余,小市十余所”,其各津渡处大致都是市场区。 淮水即秦淮河,为通长江的重要航道,又横贯建康市区,自然形成重要的商市。 此时的建康城,市场已分散分布,数量众多,自东晋南渡以后,长江下游已得到空前繁荣,南国也就成了天下的正朔。 有诗曰: 潮平远岸草侵沙,东晋衰来最可嗟。 庾舅已能窥帝室,王都还是预人家。 山寒老树啼风曲,泉暖枯骸动芷牙。 欲起九原看一遍,秦淮声急日西斜。 从东晋、刘宋,到得现在的萧齐,建康虽然成了天下第一大都,可北国的胡人一直都向往着“南下牧马”。 如今的天下,南国为萧齐,北国为拓跋魏,没错,正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孝文帝拓跋宏。 建康城里,南齐的首府。 在公元499年的这一天,城中的西口市开了间特别的酒肆,名叫“鱼戏莲”。 酒肆不大,也算不得奢华,榆木所做的八仙桌统共也就摆了七八张,屏风、挂设虽说透着文风,也尽是些寻常物。 让整个酒肆声名鹊起的,除了它的名字外,要数那神奇的镇店之宝——“百戏木偶”。 南国好傀儡,提线、布袋、铁枝木偶早就传遍了大小勾栏、瓦舍。 但是鱼戏莲的木偶却与别家不同。 它的材料乃是铜制,不光铜偶各手肘关节都可传动,更是能做到“千人一面”,用木偶展现西川的“变脸”绝活。 这一日,建康城上原本风和日丽,可不知怎么,一阵风悄悄的在建康最繁华的西口市中卷了起了。 慢慢的,就吹到了“鱼戏莲”此间的酒肆中。 风起时,我们的故事也将开始了…… 由于不到2500不能上传,后面为引子充字数所做,可看可不看: 吐槽分割线——————————————————————————————— 建康城周二十余里。 东傍钟山,南枕秦淮,西倚大江,北临后湖(玄武湖),处天然屏障之内。东晋南朝沿以为都,分置建康、秣陵二县,城区范围扩为东西南北各四十里。 中心为宫城(台城)。北面白石垒(白下)、宣武城、南琅邪郡城,西面石头城,西南冶城、西州城,东南东府城,南面丹阳郡城,都屯有重兵。地居形胜,守卫坚固,遂为六朝政治中心。 《隋书?地理志》称:“(建康)小人率多商贩,君子资于官禄,市廛列肆,埒(等)于二京(长安、洛阳)。” 秦淮河上流方山置埭,有破冈渎东接江南运河,以通吴会。秦淮两岸手工业作坊和商业廛肆星罗棋布。 著名手工业产品有“百炼钢”、“罗纹锦”等多种。 商业廛肆有百货俱全的“大市”,还有纱、谷、盐、花、草和牛马等专门小市。 码头经常停泊数以万计的中外商船。 手工业、商业非常发达,物资充足,交通便利,建康又成为六朝经济中心。 建康还是六朝文化中心。 东晋时期,达官贵族云集于此,谈玄论道。 南齐竟陵王萧子良在鸡笼山开“西邸”,广延名士高僧,研讨文化异同。 钟嵘的《诗品》、萧统的《文选》、沈约的《四声》(已佚)、刘勰的《文心雕龙》以及范缜的《神灭论》等名著,也都是在这里完成的。 繁华时的建康,人口达二十八万户,是世界上第一个人口超过百万的城市。梁末侯景之乱,城市遭到破坏,人口大量散亡,始呈萧条景象。 陈时又加修葺。 开皇九年(589),隋灭陈,除石头城(作为新置蒋州治所)外,把建康所有宫苑城池夷为平地 由于孙吴建业城和东晋建康城均恃大江为固,并未建成坚固的城墙和城门,直到南齐时才有所改变。 建元二年(480年)“五月,立六门都墙”,从此以后,建康城固若金汤。在此筑城以前,城门多为竹篱门,缺少防御能力。 “宋世外六门设竹篱。 是年,初有发白虎樽者言:‘白门三重门,竹篱穿不完’。 上感其言,改立都墙。” 六门指建康城的六个城门,南面三门,西曰陵阳门,后改名广阳门,世谓之尚方门。正中宣阳门,本吴所开,世谓之白门,晋为宣阳门。 门三道,上起重楼悬楣,上刻木为龙虎相对。南对朱雀门,相去五里余,名为御道。 这条御道,实际上就是全城中轴线的延长,两侧槐柳成荫,十分壮观。 东为开阳门。 东面二门,南为清明门,门三道,门东出青溪港桥。 北(正东)为建春门,后改为建阳门,门三道。西面一门,正西南西明门,门三道,东对建春门,两门之间即宫城大司马门前横街。正北面用宫城,别无门。 苑城即吴之后苑,一名建平园。 “都城周二十里一十九步,本吴旧址,晋江左所筑,但有宣阳门。” 从《地舆志》的记载可知,城为方形,边长5里余,即边长2.077千米,面积4.31平方千米,范围比较小 。由于宫城南有南北向干道和东西向干道,又可把全城分为东西两部分和南北两部分,布局整齐。 主要政府机关都布设在宫城南御道的两侧,有“府寺相属”,“屯营栉比,廨署棋布”之称。 在建康城外,还有许多小城,以东府城、西州城最为著名。 东府城位于大城东南,宋武帝初领扬州,筑东府城。 元嘉中彭城王义康更开拓之,自后常为宰相府第。 西州城位于大城西南,为扬州刺史治所。 另外还有丹阳城(大城西南)、白下城(大城北)、江乘城(大城东北)等,证明建康城的范围比较小,许多重要机关在城外各自为城。 当然,也有加强防御的意义,战争年代可以互相支援。不过这种形式在中国都城发展史上是不多见的。 同时也说明建康城区不断向城郊发展,突破了城墙的限制。 实际上,早在孙吴时,“京师鼎族,多在青溪左及潮沟北”,青溪即东渠,通城北堑潮沟。 也就是说,孙吴时许多名门大族多居住在城北堑潮沟外和城东北青溪附近。青溪在城北,“以泄玄武湖水,南入秦淮”。 另外,城南秦淮河一带也是人口稠密区。 “横塘(秦淮河堤)、查下(巷名,横塘西),邑屋隆夸;长干(里名,秦淮河岸山岗间的平地称为干)、延属,飞甍舛互。其居则高门鼎贵,魁岸豪杰,虞(文绣)魏(周)之昆,顾(雍)陆(逊)之裔。”也是名门望族,证明从孙吴起,有权有势的人就多住在水路交通发达、经济繁华的地区,这也是六朝建康城的一个重要特点,即城小市区大,贵族多居住在城外。 城东南的东府城,也就是东晋简文帝和会稽王道子的私宅,南朝时才成为宰相办公的所在。 孙吴建业城有二市,即建初寺前的大市和东市。 而凿句容(今江苏句容)中道,至云阳(今江苏丹阳)西城,以通吴、会的破岗渎,为建业东南的主要水运交通线,沟通了长江和秦淮河,上下14埭,“通会市,作邸阁”,也是主要的商业区。市场兴旺发达,“开市朝而并纳,横阛阓而流溢”,“轻舆案辔以经隧,楼船举帆而过肆”,“乘时射利,财富巨万”,货物繁多,人流如潮,一派繁荣景象。 东晋南朝称建康市。刘裕破后秦,“执姚泓归于京师,斩于建康市”。 这里所说的建康市是指哪一个市,已不得而知。据说城内有四市。孙吴时从御道南端的朱雀门南渡淮(秦淮河),“名为大航门”,朱雀桥“亦名大航桥”,就是商业兴盛之区。东晋时“新作朱雀浮桁”,也就是以舟船所做的浮桥,证明这里仍为交通要道,商业依然兴盛。 到了南朝梁时,建康城达到鼎盛时期,其市区范围东西南北各40里。“梁都之时,城中二十八万余户,西至石头城,东至倪塘(方山北),南至石子岗,北过蒋山(钟山),东西南北各四十里”,发展成为全国最大的城市。 以建康为代表的南朝文化,与西方的古罗马被称为人类古典文明的两大中心,在人类历史上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 第一章 绝死之局 “鱼戏莲”,建康西口市中,这些日新开的酒肆。 此时此刻,酒肆中正上演着汉乐府《江南可采莲》的故事。 戏到深处,饰演采莲女的木偶瞬间一个转身,立刻从娇羞的模样“变脸”成了悲愤的面容,一阵热烈的叫好声猛地从酒肆中爆发出来。 角落里,陈庆之独自占了一桌,一身白袍,一只脚垫在八仙凳上,随着众人鼓了股掌,心思却从来都没在那木偶上。 他的耳朵微微动了动,细细聆听着旁桌一对锦衣男子的交谈,嘴角露出一丝浅笑。 他在酒肆中已经等了许久,如同赌色子,此时到了揭盅的时候。 “崔兄,这一趟可是值得?” “值得,值得。我离开不过数月,没曾想西口竟然开了这样的酒肆。这木偶绝对算是天下无双了,当浮一大白!” 两个锦衣男子,一人乌衣长袍,一人戎装却卸了铠甲,好似刚从战场回来。 乌衣男子自得道:“崔兄,不知道吧?这百戏偶来历可不小,据说是现在那所谓的北魏丞相刻的。” “竟然是江思远那个老匹夫!” “那江思远自然是老匹夫,”乌衣男子扬了扬眉毛,嘴角露出一丝贱笑,“不过,这可不仅仅是我说的惊喜。” “哦?那是……” 陈庆之此时高声接过话茬:“江丞相是老匹夫,那你俩又算什么东西?” 嘈杂的酒馆中,顿时一阵寂静。 乌衣男子抬眼看去,见是一个不认识的白袍青年口出狂言,脸色立马黑了下来,猛地一拍桌子,愤而起身,喝道:“大胆!你可知你在和谁说话?” 陈庆之背过头去,不去看他,扶了扶手中的白瓷杯,慢悠悠道:“自是不知。我只是知道,江丞相出山后,谏使北主迁都洛阳,鲜卑拓跋氏也成了今日的元氏。江丞相要是老匹夫,你俩又算什么?” 见陈庆之又讽刺了一遍,男子顿时怒不可遏,刚要发火,却被叫做崔兄的男人轻轻按了下去。那人脸上同样有着愠色,不过仍是装着世家子的那份大气,不愉道:“身为汉人,却当了鲜卑的走狗,叫一声老匹夫,已经是给了他几分颜面!” “是吗?” 陈庆之转过身,双目直视他俩,正色道:“若无江思远,中原各地烽火仍不绝。汉人在胡人眼中仍是放养的双脚羊,饿了就吃,妇孺幼弱皆可食用,而青壮要么饿死于劳役要么成了战场上的炮灰。” 嘴角扬了下,接着道:“而现在,汉人在胡廷至少也有了立锥之地,可为官,可为将,甚至可为王师。北主还敕令鲜卑与汉家联姻,江丞相之功,岂止活百万人而已?” 三人的争端引得酒肆中人人偷目相望,只有那屏风后的匠人似乎还不知晓,犹自在表演着曲目。 那人听这一席话,感受到周遭人的目光,面上的愠色更浓了,虽然觉得白袍青年的话有些道理,仍然强辩道:“若非这等卖国求荣的奸贼,我南齐早就一统天下,远驱鞑虏,胡人焉配与我汉家联姻!他江思远又何来功德?” “是啊是啊……” “若非这卖国求荣之辈……”周遭人听了,顿时感同身受,应附之声此起彼伏。 “哈哈哈!” 陈庆之大笑三声,猛地将白瓷杯投掷于地。 随着瓷杯的碎裂声,他起身环顾四周,大声清喝了起来。 “我听闻江丞相定岐州之时,抽刀刺山,刀尽而不能拔。修水利治黄河,载天文测明历,通音律,善操琴吟唱,书画更是高超。” “这样的全才,尚且只能北上,尽全力为我汉人在北国留下一席之地。而像你们这般碌碌无为,连看个傀儡戏都要骂骂北国的人,南齐还想一统天下?” 听到这话,周遭人虽然都多有恼怒,纷纷起身,可谁也不觉得自己比江丞相要强,又羞恼的坐了下去。 乌衣男子早就不耐烦了,见身边那人一下子接不上话茬,立马起身站了起来,怒骂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这位可是当今冠军将军崔慧景之子崔觉!” 看到周遭众人惊羡的目光,傲然道:“如今崔将军正率我南齐将士攻打北魏,北魏诸将连战连败,已被围于马圈城,我大齐平定天下就在今朝!崔将军虎父无犬子,崔公子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岂是你一个无名之辈可以忘加评议的?” 崔觉本不想暴露,见乌衣男子漏了底细,只能肘了肘他,略作矜持道:“不敢当不敢当,相比于谢家大公子,我崔家只是小门楣罢了!” “竟然是谢家和崔家的公子!” “了不得啊,了不得!” 周遭人等若有所闻,纷纷起身遥遥欠了下身。有不曾知晓的,立马被周边的人翻了几个大白眼。 毕竟崔谢两家是大姓,至西汉以来一直是名门望族。不说谢家乃是千年世家,光光如今有着“冠军将军”的崔家,就是了不得的门阀。 “呀呀呀!原来是贵公子临门,小的不曾远迎,有所怠慢之处万望海涵呀!”大堂上闹得沸沸扬扬,掌柜的早就在一边偷偷听了许久,这会却好像刚刚知晓一般,从柜台后面奔行了出来,对着两人鞠了一大躬。 崔觉施施然接受了一拜,依旧直视着白袍青年。 照着平常的情形,这会该是白袍青年请罪的时候了,毕竟狂徒何处都有,敢当得权贵还狂言无忌的,不是死了就是死了。 想来一般人都会懂得分寸。 然而事情的发展没有按照崔觉的臆想,陈庆之慢悠悠的重新坐了下来,变魔术般的又掏出了一个白瓷杯,斟满后独自酌了起来。 谢特附到崔觉耳边,对着他悄然道:“这人想必是刚刚冲撞了我等,现在没了面皮,看我去耍弄耍弄他!” 说完,谢特过到陈庆之的桌边,不客气的坐了下来,哼了一声,道:“怎么,刚才不是还伶牙利嘴的,这会不会说话了?” “彼人话已说完,还要说甚?” “你不是说我等碌碌无为,大齐统一天下是为妄想吗?如今天子刚刚即位,改元永元,取自西汉永元年间,北灭匈奴之意。就凭你刚刚的话,我等就可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这话茬陈庆之自然不会接,他原本的目的就不在此,心中转悠了片刻,觉得是时候了。 于是,再次斟了一杯,拿眼撇了下崔觉,慢条斯理道:“我听闻,北魏困在马圈已经四十余日了?” “正是!”崔觉也坐了过来,挥挥手遣去了掌柜,一脸的傲然,“魏狗在马圈早已粮尽食绝,饥疲之下,生食死人肉和烂树皮,城池旦夕可破!” 掌柜见他们还算心平气和,也就知趣的走开,刚要叫过杂役拾掇陈庆之弄碎的瓷杯,却惊讶的发现,哪里还有白瓷杯的影子? “明明刚才还听到碎裂声?” 掌柜的疑惑的皱了皱眉,又想起白袍青年的手段,也就恍然般的走远了。 而周遭人中,几乎谁都不曾发现这点小事,就连崔谢两人离的如此近,都未曾察觉,只有近着柜台的一个壮汉,把这一切瞧在了眼中。 “哦。崔公子倒是晓得各种细节,却不知是否刚从前线回来呢?” 陈庆之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微笑,“我听闻崔大公子在这次北伐军中担任什么来着?什么长什么校尉,哎呀,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呀。总之,不知为何崔公子就回了建康,还跑到西口这个繁华市场,真是其勇……可嘉啊!” “是长水校尉!” 谢特不自觉的接了一句,被崔觉狠狠的瞪了一眼。 崔觉顿觉恼怒,陈庆之那一句其勇可嘉特意咬重了“其勇”两字,还拖长了音,谢特个不学无术的傻子居然还接口。 那白袍青年看上去年方二十,年纪大个蛋啊。 “少说那无用的!刚还说我等碌碌无为,岔开话来又算什么?” “哦……我只是陈述些事实罢了!” 陈庆之本不打算在这事上大做文章,只是借机敲打下他们的气焰,为的正是后边的话。 “我听兵法有云,倍则分之,十则围之。马圈城中魏军有两万许,崔将军领了不到四万齐军就将他们围到了要生食人肉的地步,真是旷古之帅才啊!” “那还用说,崔叔叔用兵之神可是你这样没见过世面的小子所懂的?” 谢特没有听懂陈庆之话中的意味,不假思索的赞道,可崔觉却渐渐皱起了眉。 陈庆之笑了笑,用手沾了沾杯中清酒,在紫檀色的八仙桌上画了几下,顿现两个小圆,道:“这是马圈,这,是我军。” 崔觉有些不明所以,却见陈庆之并未有任何停顿,又在两个圆的不远处,重新画了两个圆。 “这是顺阳,而这则是梁城。” 接着,陈庆之又马圈的位置画了两条横线穿插到了另外两个圆。 “我军所用辎重,全都要从汉江过,现在是春夏相交时节,江水不过半,”接着,轻轻的把白瓷杯放在了丹江与汉江的交接之处。 “这儿叫均口。就算我军破了马圈,那么势必要攻向顺阳。如果北魏大军到了梁城,增援顺阳,堵住了这里,崔大公子,你看局面会有什么变化呢?” 崔觉刚开始不知道陈庆之神神叨叨在干啥,画到顺阳的时候渐渐放大了眼瞳,等到最后这酒杯放上去之后,猛地大惊失色,喃喃道:“如果均口被断,粮草辎重无以为继,我军将退路全无。” 猛地站起身来,惊悚道:“十死无生!” “梁城和顺阳不是没多少魏兵吗?崔兄,你别自己吓自己,狂徒乱语你还当真?”谢特并非完全的二世祖,闻言安慰崔觉。 “谢公子倒是大才,所以我才说崔将军围马圈正是神来之笔,四万围二万,啧啧!” “少他妈大放厥词,这都是你猜的!” 谢特一把掀翻了桌子,对着陈庆之跳脚高喊。 他又不是真傻,哪里听不出来反讽之意,气的连王谢世家子的雍容都不再端持了。 “是也不是,虚虚实实,谁知道呢?” 陈庆之挥了挥手,又将清酒倒入瓷杯中,悠然喝了一口。 而崔觉死死盯着酒杯,就好像那就是均口一般,活生生被白袍青年喝进了嘴中,若有死气的低声对谢特道:“你不知晓,如果破了马圈,父亲一定会攻打顺阳,这条军略我在回来前就知道了。” 谢特喃喃,不知该说些什么。 正当此时,酒肆里突然“哐当”的发出一阵杂音,却是饰演旁奏的木偶,突然掉落了铜拔。 静默片刻,一个女子款款从屏风后走了过来,如同画中仙一般。明明木偶都停止了动作,众人似乎仍然听得仙音渺渺。 女子步步细碎,白玉凝脂,一双小脚如同三寸金莲,着了一身青素的绫纱,缓缓来到三人面前。 “陈公子,又要劳烦您了。” 直到女子温婉的话语传来,众才回过神来,唯有崔觉深深皱着眉头,而陈庆之则是从女子出来的时候,就一直紧紧盯着她手的手。 那双洁白如玉的手。 “这个不太好修啊,”陈庆之揉了揉太阳穴,接过铜偶,手中一沉,龇牙道:“而且太沉!潘娘子,你好大气力!” 百戏木偶虽是铜制,不过大小也就一尺不到,撑死不过十数斤,寻常小儿也能提之奔跑,更何况一个堂堂男儿。 听到陈庆之这话,周遭人纷纷笑出声,谢特更是捂着肚子一阵嘲笑。 潘玉儿拿袖子半掩面,轻笑道:“这话也只有陈公子说得出口了。” 陈庆之对着谢特眨了眨眼,笑道:“有何不可,男儿经纬天下,要气力何用,又不是匹夫。你说是吧,谢公子?” “你!” 谢特本来正笑的欢畅,徒然听到陈庆之讽刺他他,皮笑肉不笑的僵在了那儿。 想要狠狠教训他一顿,又怕在潘玉儿面前失了礼数,见崔觉还在苦苦思索,愤愤的撞了撞他肩膀,恨恨道:“看看,这才是我说的惊喜!” 崔觉却好像刚刚回过神来,刚要说话,却见陈庆之有些吃力的抱着铜偶,已经快走到了门口,急奔过去,忙道:“兄台这是要走?” 潘玉儿也揶揄道:“陈公子今日回得有些急了吧?” “今日不知怎么,感觉这鱼戏莲的水有些浑,头昏脑涨的,哎,还是回家修修这铜人去。” “兄台,请留步” 崔觉明知陈庆之是在讽刺自己,仍是疾步到了他身前,深深拜下去道:“兄台既然如此笃定马圈是一个局,可曾有回天之策?” “均口若断,必成绝死之局。” 见崔觉面如死灰,陈庆之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缓了缓脚步,随口道:“不过均口以南,均水西岸有座鹰子山,若筑工事接应,背水一战,也许能够九死一生也说不定呢?” 崔觉听得此言,深深拜了下去,前倨后恭之态毕现。 “我父若生还,崔觉必登门拜谢,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匠人陈庆之。” 一身白袍笑了笑,绕开崔觉,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第二章 萧衍 江南水系纵横,建康虽是大城,三面环山,只有一条淮水做屏障,但也免不了小江小流穿行而过。 鱼戏莲位于西口的市左,离秦淮河上最大的浮桥朱雀航不过二三里,可陈庆之却足足走了一炷香的功夫。 浮桥的西侧是市坊,东侧就是秦淮河畔。 陈庆之慢悠悠的走在浮桥上,暗暗算了下来人的步伐,动了动耳朵,嘴角慢慢浮起一抹微笑。 不动声色地过了浮桥,往北又走了数十步,到了一个代步的渡口。 渡口上停着十多艘木筏,皆是乌篷盖顶。有大有小,大的能载十数人,小的也能载个两三人。 此时的秦淮水,清澈而不湍急,船来船往间,正是一片繁华。 陈庆之选了一艘稍小的筏,高声对船夫喊道:“船夫,开到东长干。” “好咧!” 木筏上,船夫刚刚把木浆掷入水中,翻起几个浪花,一个黑衣男子几步跃了上来,大声笑道:“好巧,我也要去东长干!不如同去?” 东长干是南迁士族在建康城南开拓的一块侨居群县,最近几年倒是颇有了些规模,不过大抵都是寒门所在。 “哎呀,忘了忘了,我还得去丹阳郡城买些工具。不过东长干到丹阳也是顺路,船夫您就开船吧!” 陈庆之好似刚刚想起来一般,随口就改了去处,转头瞧向来人。 此人正是崔觉的门人。在陈庆之刚刚离开鱼戏莲的时候就被派着跟了过来,自以为跟的隐秘,却不知早就被陈庆之所发现,不着痕迹的就被耍了一回。 木筏上,船夫本来还寻着话题想说些什么,奈何陈庆之和黑衣人都闭口不言,只得悻悻然作罢。 毕竟不过数里的距离,不过是几柱香的功夫,木筏就划到了东长干。黑衣人在东长干的渡口犹豫了下,还是下了船。 待得木筏渐渐远去,望着隔岸已缩成了一个小点,陈庆之方才对船夫道:“我记得家里还有些常备的器具,这就不去丹阳了,您载我去东城可好?” 东城,又称东府城。 位于建康通济门附近,临秦淮河。 自从东晋以来,一直是南国宰相兼扬州刺史的府第所在地,因在扬州旧城以东得名。每建康有事,必置兵镇守,算得上是建康东边的门户所在。 陈庆之下了船,进了东城,走了几条不算繁华的民街,几个转身,拐进了一条杳无人烟的空巷。 巷子里只有一间破落的小院,陈庆之看了看四周,咳嗽了几声,迈步走了进去。 刚把半只脚踏进院落中的小屋,身着锦衣的一人急不可耐的冲了上来,抓着手就问道:“事情办的怎么样?” 这人名叫萧衍,看上去刚过而立之年,鬓角却开始有些发白。虽然身上穿着锦衣华服,但细看之下就会发现衣身褪色的厉害,陈旧的与素麻无异。 就连头上的冠冕,也失去了颜色。 陈庆之却不答话,只是把铜偶往萧衍身上一扔,去桌边拿起茶壶,咕噜咕噜灌了起来。 “到底怎么样了?办妥了没?” 萧衍急切的看着他,作势欲要把茶壶夺过来。 陈庆之抖手闪过,叹气道:“练哥,不带你这样的,使唤人办事,连口水也舍不得。” 陈庆之有心敲打萧衍的耐心,不由打趣了一番。 “我可是听闻练儿出自佛经,是梵音的“阿练若”,指得是树林、寂静处、无诤地,能远离喧噪,安心修习的禅定之所。我看,你这小名不如改成猪儿好了,多动动,多长膘。” 萧衍原本字叔达,后来笃信佛教,于是取了个小字,叫练儿,咋一听还以为是女子闺名。 萧衍无奈,哄道:“知道你书读的多,你就别打趣我小字了。快说说,你找到崔觉了吗?”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既然不放心,又何必唤我去办?刚甩脱了崔觉的跟班,可是累死我了。” 陈庆之边说边坐了下来,接过铜偶,放在桌上。 原来,陈庆之与崔觉在鱼戏莲的一幕并非是一次狂生与官二代的偶遇,而是他与萧衍精心设计好的一个局。 有人可能奇怪,他俩的争吵源自于百戏木偶的制作者江思远,如果他们不提这茬呢? 很简单,要跟谢特这样的纨绔起纷争,还需要特意设计吗?就凭陈庆之的三寸不烂之舌,分分钟就能把话题转到崔慧景在马圈城的一战。 这个局,唯一的点,就在于知道谢特何时会带崔觉去鱼戏莲,而这一切就要从萧衍说起了。 前年的秋天,南齐的年号还是永泰。 北魏孝文帝再次南下,接连攻下了新野和南阳,兵锋直逼雍州。 先帝急忙遣了萧衍和崔慧景增援,却不想在雍州西北的邓城被北魏的五万铁骑兵包围。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刚围困那会,萧衍夜闯帅营,曾经数次告诫崔慧景,远道征战,本就疲惫,又遇到强敌围困,如果不趁北魏立足未稳之际突围,肯定会发现兵变。 崔慧景本来就看不起萧衍,认为一个黄门侍郎——皇帝的秘书,能懂什么军事? 见他对自己指手画脚,虽然心中忧虑,但表面上却装出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不变的模样,拿着冠军将军的范儿告诉萧衍:“北方军队喜欢游动作战,夜里肯定不会攻城,不久就会退兵。” 就这样,原本不过数千的铁骑越聚越多,慢慢到了数万之众,丝毫不见退却的意味。 然后,很镇定的主帅崔慧景,就私自带着自己的部曲逃跑了,很镇定的跑了! 萧衍拼死逃出重围,可终究是战败了,最后还把一切黑锅背到了自己身上,上奏辞了黄门侍郎请罪。 要知道,黄门侍郎可是相当于一把手的秘书。 作为从龙之臣,先帝原本是不会准的,可偏偏被这败亡一气,病殁了。 朝堂上的众多大臣并非都是睁眼瞎,不少明眼人都清楚萧衍的为人,奈何先帝临崩之际任命了六个辅政大臣,时称“六贵”。 而冠军将军崔慧景就是“六贵”之一。 于是,萧衍就闲赋在了家里。 偶然间在棋坊遇见了陈庆之,萧衍先是惊讶于陈庆之的棋艺,后来又被陈庆之的韬略所折服,顿生相见恨晚之感。 共同的爱好,共同的志气,自然有说不尽的话题。不过几次彻夜促膝交谈后,两人开始称兄道弟起来,可惜这会还未有《三国演义》,不然他们一定会点炷香,结拜为异性兄弟。 当今的朝堂,天子新立,萧衍姓萧,来自兰陵萧氏,乃是前朝相国萧何的第二十五世孙。 南齐的国姓正是萧,算起来,当今天子萧宝卷得喊萧衍一声堂哥。 作为一个寒门,与皇族称兄道弟,这在外人看来是决计不可能的。 自从三国时候陈群为曹操献上了九品中正制以来,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已经成了众所周知的常识。 而他俩的内心深处,都深深的抵制这一点。 “本非将种,又非豪家,却占尽天下之才。” 这是萧衍对陈庆之的评价,而陈庆之的心中只有一句话,那就是“公侯将相宁有种乎?” 谁不想出将入相? 陈庆之从小被师父养大,虽然学的匠门,可他一心想要做出一番功绩。 这些年,陈庆之随师父在建康隐居,大隐于市,可对于整个天下大局,却比谁都熟稔,整个南齐,只有萧衍才真正关心士民。 也只有萧衍权倾天下,寒门士族才会真正有出头之日。 这一年多来,陈庆之一直跟着萧衍,目的正在于要扶他上位。 奈何天子新立,“六贵”夺权,萧衍不想再涉足朝堂。 陈庆之只能随着萧衍的性子,暂且当个“谋士”。 正因如此,他们才会为设了这么一个局,想要通过崔觉之口,尽可能的多救些南齐士卒。 要不是萧衍不想出名,陈庆之哪里用得着兜这么大的圈子。 虽然官职已不在,可萧衍毕竟曾是黄门侍郎,些许人脉总是有的,要想知道谢特邀约崔觉的日子,简直是手到擒来。 回到萧衍潜居的小屋,萧衍面有红光,对着陈庆之兴奋道:“这么说,这事办妥了?” “嗯。” “太好了!” 萧衍猛地鼓了下掌,靠着陈庆之坐了过来,可高兴了没一会,面上又泛起了愁容。 “九死一生啊,庆之,真的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吗?” “没有了。” 陈庆之摇摇头,鼓捣着手中的铜偶,手速极快,三下五除二就把铜偶拆成了一堆零件。 “在崔将军出征的时候,练哥你就该跟着去,也不至于陷入这样的绝境。” 陈庆之抬头瞄了下萧衍,不着痕迹地又劝了一次。 接着,低下头开始仔细的检查每一个零件,就连铜偶用的机油,也细细的闻了起来。 “我只是哀叹那些将士,我南齐又将有多少家破人亡,哎……” 萧衍重重的叹气,假装没有听出话里的深意,看着桌上的零件,追问道:“查出什么了吗?” 陈庆之抬头,对视着萧衍,嘴里缓缓地吐出几个字。 “鱼戏莲果然是一个局!” 第三章 祖冲之 萧宅内院,小屋案几上。 铜偶被拆散成一个个零件,整整齐齐的摆放出来。 “局?” 萧衍双目睁大瞪着陈庆之,英挺的面容上带着满满的不解。 陈庆之点点头,指着桌上的零件,细说道:“练哥,这铜偶的零件一样样都摆在了这儿,难道你不曾看出里头的问题?” “问题?” 萧衍拿起几个零件,仔细凝视了一下,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对劲。 “虽然铜偶不易生锈,可时间久了总会有锈斑,特别是在一些机油过不到的非关节处。” 陈庆之拿过一个铜偶内部的齿轮,把阴暗的那一面凑到萧衍面前。 “可练哥你看,南方多雨,建康现在又是黄梅时节,铜偶内部却崭新的犹如刚制一般。” 萧衍一听,拿眼看去,果然是一个崭新的零件,在傍晚的霞光中还微微泛着油光。 顿时皱起了眉,这铜偶不是说是江思远早年在襄阳所刻么? 怎么会是新制? 想到此处,萧衍不停的在桌上翻找起来。 看到他的动作,陈庆之笑了起来。 “练哥,不用翻了。庆之拆解过数个铜偶,每个都是如此,里面所用的机油也只有一个味道。而这种味道的火油只在建康附近才有,说明铜偶只可能是在京师被制造的。” 萧衍自然停止了摆弄,笑了起来:“你这鼻子还能闻出火油哪儿产的?狗鼻子啊?” “喂,练哥,可不带这么报复的。” “那你能闻出是哪个店里出的油吗?我们顺着这条线索,应该能找到。” 陈庆之闻言也不介意,只不过摇了摇头,否定了萧衍的想法。 “哪有这么简单!整个建康杂铺所卖的火油都来自江口那的油庄,顺着这条道是查不到什么的。” 萧衍知道陈庆之这么说肯定就查过了,不过对于鱼戏莲是个局,还是不解,问道:“你到是知晓,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也许……” 陈庆之清楚萧衍的想法,打断道:“这些是说明不了什么,也许酒肆只是顶着江思远的名号罢了,也许这铜偶来自一个小磨坊,如果只是这样也就好了!” 萧衍又皱起了眉头:“此话何意?” “上次之后,我特意拿了一个铜偶给师父瞧了瞧。你猜怎么的?这铜偶还确实是江思远的手法。” “你师父认得出?” “当然,练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师父,他可是……” “关键在于,这百戏偶说是江思远早年在襄阳所制,可它偏偏是刚刚造的,手法又和江思远一脉相传,你不觉得奇怪吗?要知道江思远如今可是北魏丞相,随着北主赶往了马圈呀!” 萧衍闻听此言,顿时呲了下牙,有些不确定道:“是,有点儿……可这手法就不可能凑巧一样吗?” “不可能!” 陈庆之的语气斩钉截铁。 正所谓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就如同画家的每一笔都带着自己的印记,匠人所做的每一个器物,也有属于自己一派的独门绝技。 而铜偶的每一个细节部位的处理,陈庆之都清楚,如果没有江思远的手法,绝对不能把整个铜偶的架构变得如此简单,甚至说,如果没有这种手法,整个铜偶也就不可能运转得起来。 这也是百戏木偶在建康卖座的原因。 萧衍看陈庆之回答的这么笃定,知道必有缘由,也就点了点头。 将一双手举到鼻子前搓了搓,整整思考了一炷香,他才有些不确定的开口道:“莫非是江思远的传人?” 看到陈庆之肯定的目光,萧衍抽了口凉气,连珠带炮地问道:“为何要来建康?为的什么?难道是鱼戏莲的掌柜,或者?” “不是。” 前者陈庆之还不确定,不过后者他可以肯定的告诉萧衍。 “这些天来,我一直在酒肆中暗查,他们每一个人的手我都看过,包括潘玉儿,绝对不可能是匠人!” 说完,陈庆之将自己的手举到了萧衍面前。 那是一双修长的手,每一根手指都犹如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手算不得洁白,却犹自带着一股神韵。 然后,陈庆之从怀里掏出了几样工具,先是手速极快地对着一个零件捣鼓了几下。 接着,一双手演化成一股旋风。 幻影过处,一桌子的零件逐渐消失。 只不过片刻,桌子上就出现了一个完好如初的铜偶。 试了试各关节,都可运转自如,显然出的问题已经解决。 “啧啧啧,”萧衍鼓掌赞叹道:“你这双手到底是怎么长的啊?虽然我见你弄了这么多次,可还是看不清任何动作!” 萧衍自然看不清,这就是陈庆之这一门的绝技! 他要是知道陈庆之为了练就这一双手,从小到大吃了多少的苦头,恐怕根本就不会提到这一茬。 陈庆用不慌不忙地道:“所以,练哥你明白了吧?这也是我肯定江思远传人到了建康的原因!” “这么说来,鱼戏莲真是一个局?” “没错。” 陈庆之背着手,看着窗外渐渐西沉的暮阳,悠悠道:“鸟择良木而栖,既然江思远已经当了北魏的丞相,不论是何人的局,我陈庆之一定会看破他!” 聊时忘了时辰,一会的功夫,天就黑了。 今夜,月色静谧,空庭阒寂。 朦胧的斜月下,东城中的居所俱都分隔成了两半,一半沉浸在月光下,另一半则笼罩在夜的暗影中。 伴着虫鸣,陈庆之从萧衍的住所走出,绕过几条巷子,顺着阴影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死巷的尽头是一面布满青苔的石墙,与别的墙体不同,这面墙的砖块并非交错排列,而是横横竖竖的分成了几大块。 “三一四一” 陈庆之心里默念着数字,熟练的按向了墙上的几个位置。 只听得“咔嚓”一声响,整面墙体竟然在中间凹陷进去一大块,恰巧出现了一个能过人的小门。 陈庆之回头看了一眼,动了动耳朵,接着将手摸向了小门的上头,在凹槽处取出了一块刚刚被机关碾碎的小瓦片。 “看来师父还没回来。” 陈庆之心中默念着,从兜里取出一块小瓦,重新放了上去。 这块小瓦是之前偷偷放的,如果师父从暗门回来,经过数次碾压,就不会是现在的造型。 心中笃定师父未归,陈庆之放心的进了暗门。 刚刚进门,院落中的黑影出突然闪现出一人,登时吓了陈庆之一跳。 二话不说,转身就要跑,却听得“咔嚓”一声,门已经合上了,重新变为了一堵结实的墙面。 看到那故意染着青苔的墙面,陈庆之有些懊恼的回过头。 院落中只有石桌还算是精致,剩下的都是一些民用的杂物。 一个年逾七旬的老者渐渐从黑影出显现出来,一身粗布青衫,头上扎着深青色的冠带,髯发皆白,却面色红润。 老者一只手背着,一只手抚着白须,问道:“又下棋去了?” 陈庆之耷拉着脑袋,答应了声。 “嗯。” 老者轻喝一声,“抬起头来,看着老夫!” 陈庆之只好不情不愿的抬起头,却又在抬头的瞬间,把脸转向了石桌。 老者不满道:“你就是这么看着为夫的?” 没办法之下,陈庆之深吸了口气,转头面向老者,保持平静。 老者凝视他的双眼,良久,方才满意般道:“嗯,真去下棋了?” “师父,你知道我着迷棋道,”陈庆之肯定道:“再说了,《安边论》我早就学完了,就是《缀术》我也学了七七八八……” 老者再次摸了下白须,严肃道:“真是去下棋?” “师父,我知道我错了,您就别强调了,接下去几天我多用功一点,可好?”陈庆之脸上略带歉意。 老者满意的点点头,笑道:“嗯,不错,不错。” 陈庆之眼睛一亮,看来自己是蒙混过去了,却见老者转身往屋子走去,边走边说:“说谎都能面不改色,看来小子长大了。” 显然,师父并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陈庆之立马小步跟了上去,害怕老者真的发火。 虽然老者并不常发火,就算发火也只是跟陈庆之说些道理,可陈庆之还是害怕。 这么多年了,从他记事起,师父就是师父,对于他来说,师父的父,真的与父亲一般。 院落里除了石桌就是两间小屋,都很朴素,大小也一般无二。 老者迈步走向了左边的一间,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有机关的启动声,小屋的门帘自动掀了开来。 见老者貌似不愉的要回房间,陈庆之连忙讨好道:“师父,您不是去侨县改造织绫机了吗?还有,我那门口的小瓦您是怎么识破的啊?” 老者却不答话,在门前驻足,转过身问道:“夜深了,还不去休息?” 陈庆之躬下身子,讨好道:“师父,我真错了。” “你错在何处?” “我不该欺瞒师父。” “还有呢?” 陈庆之只是不想老者发火,不知为何今日师父追问的紧,一下子却冻住了嘴,本想说些什么,又怕恼了师父,更是不知如何开口了。 “你不知错。”老者悠悠的叹了口气,将陈庆之引进了屋子里。 两人同时坐在蒲团上。 屋子除了床榻之外,就只有一个计时的漏壶,简洁无它物。 老者看着陈庆之,轻轻摇了摇头,道:“这一年多来,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 陈庆之心中一噔,脑海中就泛起了与萧衍交往的点点滴滴,还有这一年多来对师父撒的谎,心中起了些歉疚。 “庆之,老夫为何教你《缀术》?” 陈庆之拱起手,回道:“为济天下苍生,为解汉民于水火。” 老者抚了抚长须,不带感情的道:“既如此,那老夫又为何要从总明观退下?” 总明观,又称东观,南国的国学之所,天下士子无不向往,内设文、史、儒、道、阴阳五科,实行分教授学,是南国最高的科研学术机构。 而老者正是曾经总明观的观主——祖冲之。 第四章 棋局 祖冲之一袭粗布青衣,鹤发童颜,精神矍铄,任谁看到都会以为只是一居家老翁。 可要说起他的经历,同样会是一个传奇的故事。 而且,这个故事并没有完。 祖冲之今年正好七十整,虽然专攻术数,可是对于天工鬼斧也有独到的见解,甚至可以说天文地理无一不通,无一不精。 在陈庆之看来,师父的师承是一个奇怪之处,因为祖冲之从来也没提到过,他那一身本领究竟学自何方。 二十年前,祖冲之仍是总明观的观主,花尽一生心力编纂了《大明历》,为的正是日日劳作的天下苍生。 当时的宋帝还算是个明君,命令懂行的礼官研究后,本打算第二年施行。 却偏偏遇上了不测风云——萧氏篡权! 东边不亮,西边亮。 如今,南宋成了南齐,总明观也在十多年前被废止。 祖冲之也隐居在了东城十数年。 却不想,大明历反而成了北魏的历法。 陈庆之知道这一切,同样也知道师父的苦楚,语气开始有些低沉。 局促道:“国暗民弱,宋帝本想请您巡行四方,兴造大业,可宋帝殁后,齐帝无处利百姓。” 祖冲之听得这话,点了点头,转而脸色一摆,严厉道:“萧衍可是姓萧?” “是。” 陈庆之脸上挣扎了半天,不知当讲不当讲,最后才鼓足了勇气开口。 “师父,也许您早就知道我常看兵书。小徒窃以为,欲要兴造大业,必先取得王权,方能巡行四方!我知道师父这些年一直在改造民间的机用,但国本不改,终是小道。” 话语一出,整个房间的气氛为之一凝,祖冲之久久默然。 直到过了半柱香的功夫,他才重重叹了口气,闭上眼,有些怅然道:“萧氏反复无常,岂可,轻信……萧道成篡宋不过十余年,他义子萧鸾又来篡位,老夫知道庆之你心性纯良,实在不愿你成了他人棋子啊!” 陈庆之自然知道萧衍姓萧,正因为祖冲之这些年的教诲,他更懂萧氏。 他深信自己不会看错,萧衍就是最好的那个人。 脸上神色一凝,一股子决绝道:“我相信萧大哥不会是那样的人!” 祖冲之听得这话,目光凝重的看了过去。 他自小把陈庆之带大,知道他的倔脾气,看来他是真的认准了萧衍。 摇了摇头,不予评论,良久,祖冲之方才挥了挥手,让陈庆之退去。 等到陈庆之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祖冲之才似乎想起一般,怀中取出一块四方小板,递向他。 “老夫知你好棋艺,今日生辰,这个袖珍棋盘,就当是你的辰礼吧!” 陈庆之轻轻接过,挠了挠后脑,不解道:“师父,我的生辰是今日?” 二十年了,他从来不记得曾经有过辰礼,更不知亲生父母是何人。 陈庆之不止一次问过师父,祖冲之却总是一脸黯然,从未有过多言。 与平时一般,这次祖冲之也没有接话,只是疼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嘱咐道:“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记住这句话,你会是一个好棋手。” 陈庆之低下头,看着这块比巴掌大上一方的小板,顿时陷入了沉思。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整条长江,西源白兰,东至大海,将整个天下划分为北魏,南齐。西边的马儿敢,吐谷浑虽然地域也不小,却也只是属国罢了。 是夜,月深如水,北主的营帐就建在江边数里之处。 拓跋宏,哦不,现在该叫元宏了,穿着鹤氅,一身戎装,望着江那头的星星灯火,裹了裹身上的披肩。 北魏孝文帝。 这个有史以来唯一一个想要融入汉族的皇帝,一个甚至于不惜让所有族人改姓换服的鲜卑皇帝,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一统天下。 “白日天光无不耀,江左一隅独未照。”元宏低吟了一句,然后连声咳嗽了起来。 自从出了去年的那些事后,元宏的身子是越发差了。 “陛下,账外天寒,早些回去休息吧?” 来人四五十岁,蓬首垢面,穿着只是寒门的服饰,衣带还散乱到了一边,在元宏的身后深深的作揖,看上去似乎许久都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元宏收回南眺的目光,转过身,又接连咳嗽了几声,笑道:“思远,朕可是鲜卑人,还会怕冷么?” 江思远不曾抬头,道:“江边湿寒,与平城的干冷可不同,陛下身子骨要紧,还是早些回去吧。” “好,回去,回去。” 元宏答应了一声,又望了望不远处,低声道:“思远,朕有这么可怕吗,那些侍卫故意躲那么远,当朕不知晓?” 两人伴着回营,江思远亦步亦趋的跟着,没有接过这话,思虑一下后,恭声道:“陛下,任城王也是一片好意。” “好意?”元宏冷哼一声,重重的踏出一步,“今日过任城时,车上妇人犹自戴着胡帽,穿着小袄,他还敢跟朕说圣化日新?” 江思远答道:“任城王不是说穿者少,不穿者者多吗?” 元宏停了下步子,转身盯着江思远,有些恼火道:“难道他还想让满城的妇女都戴帽、穿袄吗?” 江思远作了个揖,躬着身子,接连退了几步,“陛下,现在您还觉得那些护卫躲的远吗?” 元宏顿时愣了下,然后开怀大笑了起来:“爱卿啊,知朕者莫过于你了。” 回到皇帐,元宏刚刚坐稳,太监急急端了一碗姜汤过来驱寒。 “陛下的药还煲着吗?” “煲着呢,江大人。” 江思远算了算时辰,这会元宏还不到用药的时候,就将姜汤轻轻接过,拿出银勺亲自尝了一口,然后又吹了吹,恭敬的递到元宏面前。 元宏接过后,只是尝了一口,见江思远还跪着,叹了口气说道:“思远,你这一身蓬头垢面的,我怎么有进食的兴致呀?” 江思远站起,笑道:“近日事多,就忘了梳洗,不过陛下恶的不是臣之仪容,怕是寒了天下士子之心吧?” 元宏笑了笑,又问道:“马圈城的包围还在继续吗?” “一切正如陛下所料,崔慧景正死死的围着马圈。” “不错,不错!”元宏把姜汤当酒碗似的一口干尽,不知是夸姜汤还是夸马圈之事,从皇座上站起身,高声喝道:“来人!” 几个太监疾步进到账来,排跪在面前。 “拟旨。以江思远为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丞相之位不变,总揽军政大权!” “是!”宣笔的太监刚要走,江思远“咚”的跪了下来。 “万万不可啊,陛下!” 江思远磕头如磕蒜,激动道:“臣本布衣,又是汉人,窃据丞相之位已属天幸,况且臣侍奉汤药已经无暇,安能治军?愿请陛下将使持节托付给一个藩王,臣得以专心医药。” 元宏使了个眼神,其余人等会意,悄声退了开去。 然后,又把江思远扶了起来,靠近他耳边低语道:“侍疾,治军,都托付你了。朕病至此刻,深虑不济,恐怕是不行了。安六军,保社稷,整个朝堂除了你还能有谁,你让我如何违心的去寻他人呢?” “陛下,”江思远涕泪横流,刚想说话,元宏却制止了他。 “朕五岁临朝,一生钟情经国之道,迁都山,解辫发而袭冕旒,祛毡裘而被龙衮,衣冠号令,华夏同风,自为命代之才,相比武灵胡服,爱卿以为如何?” 武灵胡服是指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的故事。 赵武灵王以超凡的才略和气魄,毅然抛弃了中原传统的衣冠制度和作战形式,大胆学习北方游牧民族的军事优点,与孝文帝的汉化改革,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没有伯乐,焉有千里马,江思远由衷的说道:“优乎!” 元宏摇了摇头,自嘲道:“劣甚!朕虽然经国之道有余,然而防闲之礼不足,这些年的事情你都知道,朕的几个儿子,没有成器的,就算是数得出的藩王,也只是一些州郡之才罢了。” 江思远不敢接话,元宏自顾自的说道:“朕和你相识于襄阳,虽然没有三顾茅庐,但朕也愿意把今后的天下托付给你。” 然后,元宏郑重的说道:“朕也是那句话,若可辅,则辅之,若其无才,君可取而代之。” 说完,元宏静静的看着他。 江思远嗫嚅着久久不语,最后跪下重重的磕头,一字一顿道:“臣,遵旨!” 不久,元宏就睡了。 江思远悄悄的退出营帐,用袖袍擦去泪水,和刚才元宏的轨迹一般,慢慢踱步到了江边。 经过的路上,一些知道旨意的将士,纷纷路过行好,眼中满满的羡慕和嫉妒。 待到江边,江思远并没有向孝文帝般把目光投向南方,而是看向了天空中那晦涩的星光。 就在此时,一个黑衣人隐藏在夜色中,悄然靠近到了他的身边。 江思远静默片刻,低声说道:“紫微星晦涩难明,小星在少微边,两弓相合,相抱成环,朱雀中井宿隐现,天象变化的可真快。” 来人悄声接口道:“紫微星晦涩,岂不是北主将殁?井宿隐现,是指南方要出将星了?” 江思远低语道:“是也。” “师父,那我们的计划?我下一步该做什么?” “北地不久就会尽在我掌控之中。接下来,你去建康,这里有三个锦囊,按着红黑黄的顺序拆开,不得有误。” “是。” 说完,黑衣人隐没在了黑暗中。 江思远把目光从天边收回,眺望向南方,笑了起来:“师兄,这局棋,终究是我占了先手。” 第五章 白玉鼠 昨日恼了师父,今日陈庆之乖巧的在屋内读书,除了看看《缀术》,还偷摸着看了几卷兵策。 闲暇之时,不免拿出袖珍棋盘把玩一番。 棋盘整体呈黄色,比一掌稍大,四四方方,与别的棋盘不同,它并非横竖19条线围成,而是用了361个菱形的小格子。 先手按下,按下的格子会凸起呈黑色,后手按下,又会凹陷,折成白色,依次反复。 如果形成围地,如黑子将白子围了一圈“吃掉”,白色的格子就会回复成黄色的菱形小格,端是奇异。 陈庆之爱不释手,把玩之后就开始思索其中的机巧,本以为凭借自己数年《缀术》的功底,机关自是手到擒来。 却不想,无论怎么设计,都不能将机关纳进如此小小的盒中。 兴致起来,拿出工具,陈庆之本想将棋盘拆了看个仔细,居然发现整个棋盘严丝合缝,如不落子,简直就是一块扁砖。 陈庆之原以为已经将师父所传学了个七七八八,今日方知天外有天。 执劲上来,从房中暗格搬出了师父所有的书,一本一本,一页一页的比对,拼了命的想要破解棋盘的蹊跷。 这一晃就是数日。 等到第三日傍晚,陈庆之回过神来,才想起铜偶尚且未还。 虽然袖珍棋盘的机巧一直没有解开,可对于机关奇物的设计,陈庆之却有了更深的理解。 怕误了事,拜别了师父,陈庆之急急赶去萧衍的住所,却见原本就有些萧瑟的院落,门开着,里头空无一人。 “练哥居然不在?” 奇怪了一声,进屋里查探起来。 只见木桌上犹自扔着半盏茶,摸了摸,尚且还有一丝余温,陈庆之心中渐渐泛起了不好的预感。 陈庆之深知萧衍是个好茶之人,虽然茶盏中的不是什么绝品佳茗,但萧衍也绝不会空留半杯在此。 更何况萧衍生来谨慎,居所中虽无值钱物,也不会无故留了个空门。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居然走的这么匆忙?” 线索太少,陈庆之判断不出,只好取了铜偶,先去鱼戏莲一趟。 等到出了巷子,入眼所见,更是令陈庆之惊奇。 只见大街小巷,穿着白衣的人数不胜数。特别是一些落冠青年,不管是锦衣贵族,还是麻衣寒士,尽皆白袍,好似一夜之间,白袍竟成了南齐的国服。 东城外,渡口依然繁华,景致却不同。除了木筏还是乌篷盖顶,船夫依旧着皂衣短衫,所渡行人也是十之八九着白装。 “什么情况?” 陈庆之有些不明所以,他对于白袍并非有所嗜好,只不过师父就给他准备了这么几身,也就穿了。 着衣倒是无所谓,只是突然看到这么多白袍,有些扎眼。 行至朱雀航上,几个在浮桥上嬉闹的总角孩童,风驰电掣般从陈庆之身边跑过,边跑边笑着,“又一个,又一个,哈哈哈!” 陈庆之越发觉得怪异,想要逮着孩童问问,却见他们哧溜跑远了,而行来的青年无一不是一脸傲气,也就熄了寻人问的心思,专心赶路。 酒肆是个鱼龙混杂之所,消息灵通,既然顺路,去那问问也不急。 等到酒肆门前,天色已经泛黑,不免令陈庆之感叹建康之大。 酒肆内,客人已经都走了,小二用白巾仔细擦着座椅,看到有人走进来,赶忙跑了过来。 “客官,小店已打烊,您明儿再来吧?” 陈庆之还未答话,只见掌柜的匆匆行了过来,赔笑道:“陈公子,见笑了,这几日穿白袍的人分外多了些,伙计一时没认出,勿怪勿怪啊!” 这掌柜的名叫潘宝庆,据说是潘玉儿的父亲,可任谁看,这肥胖的掌柜都生不出如此娇滴滴的女儿。 将百戏偶交给掌柜,陈庆之进店里转悠了起来,边走边道:“掌柜的,我看一路来的青年尽皆白袍?莫非哪个勾栏又传了什么风流韵事?” 陈庆之可不是随口一说,犹记得去年那阵,钱塘来了个名妓,叫苏小小。除了卖艺不卖身之外,还说只接青衫文客,那个时候,整个建康多了不知多少青衫的少年郎,就是不知有几人修得了福分。 “那倒不是,”掌柜的将铜偶交给小二,使了个眼色,遣走他,跟着陈庆之道:“您真不知?” “掌柜的何必卖关子,直说就好。” 略显富态的掌柜几步来到陈庆之面前,踮起脚尖,用指嘘声道:“这几日,建康城都传遍了,说是朱雀星下凡,建康要出将星了!” 陈庆之打趣道:“朱雀掌着南方七星,可不是星宿名,您朱雀航走多了吧?” “我哪懂这些,”掌柜看自己成功引起了陈庆之的注意,神神秘秘的道:“不过,您可听过,王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 陈庆之扬了扬眉头,问道:“哪传出来的?” “不知道,”掌柜的摇了摇头,低声道:“不知哪日起,整个建康的孩童都开始哼唱这两句,您听听就好,千万别往外传。” “这整个建康还有人不知晓,需要我外传吗?”陈庆之笑笑,低头又思索起来,难怪那些年轻人个个都穿着白袍,想来是要凭着这谣言谋个好前程。 那么这到底是什么人起的谣言,目的又是什么? 难不成? 陈庆之心中一噔,不再去想这个。 转个身子来到百戏木偶的屏风前,仔细的瞧了瞧几个铜偶,发现那日带出的铜偶,已然有了复刻。 看到铜偶,陈庆之更加确信了江思远的传人就在建康。除非,大丞相在北魏军中,还有闲暇为这小小酒肆刻个铜偶。 陈庆之心中思虑一番,试探道:“掌柜的,你该不会以为我怕了那二世祖,不敢来了吧?” 掌柜视线不自觉的就有些飘忽,瞥了瞥酒肆之外,意有所指,接着讪笑起来:“哪里哪里,店里只是恰巧有个同样的罢了!” 陈庆之自然注意到了他的眼神,轻笑一下,估计谢特那二世祖已经等了他几天了吧? 奇怪的是,这掌柜的何必对他如此客气,虽然在店里帮过几次忙,但为何感觉有些怕了陈庆之? 看到掌柜杵在面前,那胖子身后又是屏风,想起那白袍传言并不值得如此小心翼翼。 陈庆之顿时恍然。 屏风看过很多次,可像这般夜探酒肆倒是第一回,屏风后面如果有问题的话,想来也不会有多少人注意到。 这掌柜的故意跑到陈庆之前面堵着,想来只有这种可能。 见陈庆之还要看,掌柜慌忙道:“陈公子,有些晚了,不如明日再来?” 陈庆之不理他,绕开掌柜就往屏风后边走,却不知,掌柜的眼里瞬间闪过了一丝阴毒。 屏风后面只是一段数尺宽的过道,乍一眼看去,空无一物,再仔细瞧了瞧,却是一条条细细的铁丝连着铜偶,进了后头石墙的一个小格。 陈庆之回过头去,也有些惊讶的看向掌柜,不解道:“操纵这些铜偶的匠人,竟然躲在墙后?” 还在想为什么,却听石墙的震动声传了过来。 墙体缓缓裂开了一道缝,从里头传来一声莺语。 “陈公子可是对匠人好奇?” 暗门缓缓打开,一双赤足小脚首先映入眼帘,晶莹如玉。 潘玉儿一身浅绿霓裳,慢慢从门后走了过来。 陈庆正惊讶间,哪里来得及看美人如玉,作揖道:“每次铜偶坏了都是潘娘子出来给我,我猜也是你了!我只是好奇屏风后,潘娘子如何一呆就是一日。” “那公子可就猜错了。” “哦,那是?” 陈庆之拿眼望向潘玉儿身后,心想莫非还有他人? 掌柜忙道:“这是小女闺房,陈公子就不必探了吧?” 却见潘玉儿轻启樱唇,微微笑道:“无妨,陈公子若是好奇,不妨来我房内瞧瞧。” 潘玉儿说完,眼神与掌柜的对视了一番,无视其眼中的不解,率先进了房内。 陈庆之回头示意了下掌柜,看他沉默不语,也就跟了进去。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高人,难不成…… 暗室内一如女子闺房。 环顾四周,屋内虽经暗门而过,但并不封闭,点点星光从竹窗里洒下来,倒映在妆台的铜镜上。窗边的瓷盆中栽着一朵白色的小花,陈庆之竟然一时认不出。 桌子上摆着一张微黄的素绢,旁边放着一枚端砚。 而门口铁线集聚处,是一个一尺不到的椭圆铁笼,笼子里躲着一只纯白的小鼠。 潘玉儿将两人引进闺房,指了指笼子,笑道:“陈公子,这您可识得?” 陈庆之好似在哪见过,一下却答不上来。 潘玉儿对着陈庆之微微一笑,慢步走向了窗边,从盆栽的小花中折下半片,返身又来到陈庆之身边,一双纤纤玉手将半片花瓣喂向他的唇边。 陈庆之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这好像和设想的不同,想要躲开,却如定了身一般,动弹不得。 潘玉儿掩嘴轻轻一笑,并没有真喂过来,反而是蹲下曼妙的身段,将花瓣喂给了笼中的鼠儿。 随着潘玉儿低身,绿绮罗有所褪下,露出一双如白藕般的玉臂,还有胸前的半抹峰峦。 “珍珠,乖!” 鼠儿吃下半片花瓣后,开心的奔跑起来,整个铁笼随之而动,附着在铁笼上的铁丝也开始上下左右的挥舞起来。 先慢后快,逐渐舞动成了一片。 与此同时,击鼓,吹箫声不绝于耳,陈庆之凝耳细听,果然是从屏风那块传来。 “这就是我们酒肆的匠人,陈公子可解惑焉?” 这百戏木偶竟是一只名叫“珍珠”的小鼠在操控! 第六章 水转百戏 潘玉儿的闺房中。 看到用小鼠操作的机关,陈庆之心中大为叹服。 想来这人还果真有一手,就不知到底是何方神圣? 想到此处,陈庆之悄然看了看潘玉儿那白玉凝脂的秀臂,又看了下掌柜那双略显肥胖的粗手,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掌柜的本来一脸自豪,眼见陈庆之摇头,略带不满道:“怎么,陈公子觉得此物不神妙?” “自然神妙!” 陈庆之答了一句,记忆中突然闪过一阵图样,忽然想起这些天为解开袖珍棋盘而做的功课,顿时有些心痒,说道:“我只是觉得可以更好罢了!” “更好?”掌柜的面上犯起一阵嘲讽,在他的印象里,天下还从来没有敢在那位爷面前说出更好两个字! “我能试试?” 潘玉儿一双美目看着陈庆之笃定的目光,巧笑倩兮道:“陈公子,尽请一试。” 掌柜的本想开口拒绝,看潘玉儿说了,也就闭口,拿着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在一边瞧着。 陈庆之避开潘玉儿凝视的目光,往四周瞧了瞧,指了指梳妆台上的首饰盒,“这个?” 看到潘玉儿点头同意后,陈庆之取过首饰盒,将素绢卷到一旁,然后轻轻把盒子放在了桌上。 打开盒子,里面空无一物,陈庆之对着空盒,笔直的站在桌前。 “陈公子不会只是想看看女子的妆饰吧?” 当然不是。 陈庆之笑了笑,把手伸进了怀中,如同变魔术一般,从怀里不断掏出东西来。 一样接着一样。 刨子、小凿、板锯、定规、划线、墨斗……零零散散竟有数十种,不大会的功夫,竟然将整个桌子铺得满满当当。 掌柜顿时露出一副惊呆的模样,边看边绕着陈庆之转悠,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文弱书生的怀里是如何藏下这许多的。 潘玉儿也惊讶的捂住了小口,美目流转间,眼里闪过几分期许。 陈庆之无视俩人的惊讶,托着下巴再次思考了片刻,瞬间动了起来。 只见他双手犹如跳动的火苗,又好似一道瞬间划过的闪电,如同一阵旋风在桌前刮起。 掌柜搓了搓眼睛,凑近了看去,竟然只能看到一片幻影。 陈庆之说的没错,每个匠人都有一双媲美珍宝的手,每个匠人都有自己独到的手法。 而他们这一门的手法,说不上特殊,但却最难以习练,那就是——快。 一炷香的功夫,整个首饰盒竟然被陈庆之分解成了大大小小接近百块的零件。 潘玉儿美目中猛地爆发出一阵惊艳的色彩。 陈庆之气不喘,色不变,好似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笑了笑,问潘宝庆:“掌柜的,后厨可有放鱼的水缸?” “有,有!” 掌柜的此时还在吃惊中,立马叫小二取了一个一尺见方的水缸过来。 陈庆之将水缸放置在小鼠铁笼的下方,回到桌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舞动起双手。 风声再次响起,犹如精灵在舞动。 整个桌面上,近百块的零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而陈庆之身前,一个木盒从无到有,慢慢的显出形状。 片刻之后,零件消失。 陈庆之将盒子放置在了水缸中,盛满了水,取出一条铁丝,粘连到了铁笼中。 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渍,笑道:“潘娘子,再来让珍珠试试可好?” 潘玉儿看到这儿,面上竟有些潮红,轻轻嘤咛了一声,又去盆栽中取了半片花瓣。 小鼠吃了花瓣后,再次奋力的跑动开来,瞬间,击鼓、吹箫声再次从屏风前面传来。 “没什么变化嘛!” 掌柜切了一声,不屑的看了陈庆之一眼。心想,搞了半天还是一样,原来只是个哗众取宠之辈,些许杂耍技艺,比那位爷可是差远了。 陈庆之脸上自信满满,只是一笑:“掌柜您再看!” 话音刚落,只见整个水缸开始产生大小不一的漩涡,随着鼠笼的转动,漩涡也越来越大,整个木盒包括水缸瞬间传出了哗哗声。 “呼啦”的一声。 木盒瞬间打开,伸出一双双木质的“巧手”! “巧手”如同弹筝,飞速的拨动起笼子上的铁丝。 只一瞬,所有粘连百戏偶的铁丝,全都改变了位置,而“巧手”也在片刻之后收回了盒中。 这已然神妙无比。 更令人吃惊的是,经此传动,屏风那头的声律为之一变,竟是出现了歌舞声。 “这,这,这是失传两百年的……”掌柜话语都开始哆嗦起来,一双手指着水缸,却见潘玉儿掩口惊呼道:“水转百戏!” 陈庆之若有心事的从酒肆走出,心神激荡。 “水转百戏”乃三国时期马均所创,献于魏帝曹丕。 可惜当时匠人不得志,马均算是有名的巧人,却也从未受到重视。当年,马均想要改良“诸葛连弩”和“投石车”,当权者居然连一个试验的场地都不肯给予,可见匠人地位之低。 这更坚定了陈庆之“欲要兴造大业,必先取得王权”的愿望。 马均不曾留传,也不曾收徒,在其死后,“水转百戏”早已失传。 要不是这几日深读《缀术》,陈庆之也不会明了“水转百戏”的机要,今日也就不会有此一出。 虽然那人用鼠跑传动木偶,也算是个高招,但比起“水转百戏”,那就差得太远了。 今日,陈庆之所做“水转百戏”,目的正是为了抛玉引传。 就不知引蛇出洞,会否成功了。 陈庆之心里一边念着,一边离开酒肆,刚走了不多远,猛然间就从黑巷里冲出两个家丁打扮的汉子,二话不说,架起他就跑。 倏忽间,就将陈庆之掳进了一条死巷中。 只见巷子里早有一白衣青年等候在那,看到陈庆之被家奴掳了过来,一脸贱笑的就凑了过来。 “嘿嘿嘿,不枉本公子侯了你三天,你还真敢回来啊?” 来人正是谢特。 此时,他竟然也穿了一身雪白的绸袍。 只不过,一股子纨绔的油滑把整个衣着都降了几分,虽然打着一把折扇,身上却毫无气质。 陈庆之定睛看到,哂然一笑。 刚才在酒肆试探铜偶的时候,掌柜眼神飘忽的往这边看了一眼,他就早早知道,肯定是谢特这个纨绔子在等着。 既然他敢明目张胆的随意走出来,自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他可不怕谢特,不说他和萧衍的交情,光光谢特的底细,陈庆之就清楚明白,自己根本吃不了亏。 本来想在潘玉儿和谢特身上做点文章,可此时竟然发现巷子口的墙边有一道壮硕的黑影慢慢靠了过来,心中顿时起了别的心思。 “我道是谁,原来是谢大公子啊?怎么,还要与我辩上一番?” “我呸,牙尖嘴利之辈!谁要跟你废话!” 谢特挥了挥手中的折扇,一脸世家子的风范,义正言辞道:“本公子报仇向来不隔夜,那日为了给崔兄和潘娘子几分薄面,特意放你离去,今日合该本公子报仇了!” “哦~”陈庆之重重的咬了一声,嘲讽道:“就是你想要人多欺负人少呗?” “算上今日,本公子足足等了你三天,三天没合眼啊,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呢?” 说完,拿着眼睛往陈庆之身上狠狠瞟了几眼,家奴也跟着嘿嘿淫笑起来。 陈庆之却毫无俱色,还是哦了一声,道:“你想要人多欺负人少?” 听到陈庆之脸色不变的重复了一句,谢特这气可生大发了。 他重重地合了扇子,蹦跳着叫嚣道:“妈了个巴子,你听不懂人话是吧,我报仇不过夜,你害我等了三天,我就带人揍你了,你有什么意见?” 陈庆之不禁笑了起来,再次重复道:“你想要人多欺负人少?” 谢特怒火直往上窜:“呔,我还不信了,放开他!瞧他这手无缚鸡之样,老子跟他单挑!” 看到主家挥了挥扇子,家奴应附着笑了几声,放开陈庆之,退后几步堵住了巷口。 陈庆之揉了揉手腕,然后把手揣入怀中,故作神秘道:“我可是有保镖的!” 谢特顿时捂着肚子笑了起来,拿扇子狠狠往陈庆之戳去,满脸的嘲讽。 “你个破落户,还有保镖?哈哈哈,小爷我今天牙疼,你别逗我!” 陈庆之却一脸严肃,问道:“你难道没有听说过,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谢特明知道陈庆之又要耍弄他,还是略微怔了一下,随之晃过神来,不觉自己就有些恼怒。 狠狠地指了指身上的白袍,叫嚣道:“没听过!不过,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千军万马避白袍?今天别说千军万马,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 “那,你说的,一会被欺负了,别怪我没提醒你!” “来来来,我还真不信了!” 陈庆之默然不语。 略微沉吟了片刻,突然朝着巷子口一声呼叫道:“救命啊!那边的衙役快来救命啊,这里有人遭劫啦!见死不救是要降职罚俸的啊!” 谢特几人顿时哈哈笑了起来,这几日可不是干等的。 家奴看到陈庆之进了酒肆,早就把西口这片的衙役支开了,今日任凭陈庆之叫破了天,衙役也不会来管。 “哈哈哈,这傻子书读多了,还真以为官府是他家开的!” 可就在他们几个得意间,一个铁塔般的壮汉一步一步地从巷子口走了过来。整个地面都轻微震了震,沉了沉。 壮汉身上只穿了半边的赤红色大袍,一身肌肉虬结,顶着个大光头,满脸的络腮胡子,几步就站到陈庆之身边护了起来。 接着声如洪钟地对着陈庆之道:“嗨,小子,我本想你被揍个鼻青脸肿再出来的!你这么一说,我要再不出来,岂不是见死不救了?” 陈庆之笑着对壮汉拱了拱手:“就你这模样,躲在巷子后,影子也早就把你出卖了!” “妈了个巴子,还真有保镖啊?” 谢特一下子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七章 绑票 “哎,失误” 壮汉对他登场的时机极为不满,明明可以多赚些恩惠的,这下可好了。 气呼呼地几步走到了谢特身前,近乎怒吼般的喝道:“废物,要打就打,罗里吧嗦的,娘们啊!” “啊,啊,哦!” 谢特一下反应不过来,这壮汉到底是救陈庆之还是害陈庆之的,连连应了几声,忙道:“这就打,这就打!” 壮汉立马翻脸,瞪大了眼球喝道:“老子都出头了,你敢打一个试试?” 谢特顿时有点哭笑不得,看到那壮汉一步步欺上来,立马退了一步。 “你,你是谁,本公子办事,别不知好歹!” 壮汉高达两丈的身高给谢特带来了极大的压力,他感觉半个身子都已经遮进了壮汉的身影中,话语都有些哆嗦了。 壮汉闻听此言,好似犹豫般摸起满脸的络腮胡,问道:“哦,不知你是哪家公子?” 谢特的家奴本来有些俱色,现在看到壮汉迟疑,立马迎了上来,高叫道:“我们公子可是谢家二少爷,谢家办事,闲人退开?” 壮汉瞪大了双眼,惊呼道:“谢家?谢安那一家子?” 家奴中的一个看到壮汉这等表现,胆气越发壮了起来,呼喝道:“正是王谢二家中的谢家,知道了就快滚!” 壮汉的牛眼顿时瞪得更是大了几分,张开了大嘴,一副见到鬼的表情道:“谢安竟然还活着?” 谢特有些愠怒:“曾祖自然已经仙去……” 壮汉拍了拍胸口,一副吓死宝宝的表情,接着问道:“那敢问谢公子,谢家当今还有什么大官吗?” “暂无,不过……” 谢特刚要自夸几句,说点未来谢公子的前途什么的,却见壮汉再次打断了他。 “哦……这样啊!” 壮汉一副心有戚戚焉的表情,然后凑到谢特面前。 “那你他妈牛逼什么!” 壮汉猛地一脚就踹了过去,直把谢特踹翻了几个跟头。 几个家奴刚要过来,又接连被两脚踹翻。 “滚!” 壮汉的一声怒喝,谢特好悬没吐出一口老血,还要说些什么场面话,看到他那怒目圆睁的牛眼,铁塔般的身高,立马失了所有胆气,灰溜溜的带着家奴跑了。 等到跑的远了,还要高声回喊一句:“你等着!” 陈庆之看到谢特还没跑多远,就强行捂着肚子踹了几脚自己的家奴,不觉笑出了声:“这谢特倒是个妙人。” 接着,转身对着壮汉拱手,道:“这位壮士,这回多谢了。” 转身正待走的时候,被壮汉一把从后边抓住衣领提了起来。 壮汉睁着的牛眼,吃了一惊道:“你这就要走?” 陈庆之双脚离地,回过头也是一脸的茫然:“那不然?” “做好事不留名,侠士该不会要什么好处吧?谢公子可是说了,我只是一个破落户!” 陈庆之见他原本隐藏在墙角,想来必是见义勇为的壮汉,哪知道画面好像不对…… “我感觉这里面有些误会啊!” 壮汉一手提着陈庆之,一手摸着络腮胡子,边走边说:“这黑话怎么说来着,哦,我可是来绑票的!” “啊?” 是夜,月色还算明亮。 鱼戏莲的小二躲在酒肆门沿,披着擦桌的白巾,将陈庆之被绑走的一切从头看到尾。 掌柜潘宝庆讨好的站在身后,赔笑道:“二哥,您管他作甚。” 小二回过头,严厉的瞪了一眼,说道:“你忘了公子的吩咐吗?” “不敢不敢!” 就在此时,一个锦衣华服的青年慢步度了进来。 小二和潘宝庆立马在来人身前跪下。 来人一身绛紫色的大袍,器宇轩昂道:“玉儿呢?” 小二打了声呼哨,潘玉儿款款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同样跪在青年面前。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潘玉儿巧笑道:“一切正如公子吩咐,不曾有差池。” 却见潘宝庆蹭的站了起来,语带嘶哑地告状道:“这女人不知安了什么心思,想要勾引那姓陈的!还擅自让那小子改了您的百戏木偶!” “嗯?”来人沉吟了一声。 小二立马将手上的白巾一抽,将潘宝庆重新抽得跪了下来,喝道:“公子让你起来了吗?” 潘宝庆顿时有些讪然。 “都起来吧!” 说完,来人迈步就行屏风后走去,随手打开暗门,三人起来后亦步亦趋跟着。 进得门内,来人看向了“水转百戏”。 “哼,倒是有些精巧!” “看这手段,倒是有了八分模样!” 来人随口说了一句,转身凝视潘玉儿,质问道:“玉儿,怎么回事?” 潘玉儿后退一步,欠了欠身子,小声道:“妾身也只是哄着他罢了,这不是公子您的吩咐吗?况且他改了之后,我等的计划岂非更无破绽。” “明明……”潘宝庆还待说些什么,却被青年打断了话语。 “好了!” 来人大手一挥道:“先前确实是我让你们哄着他,不过……这事你们不用管了,这陈庆之自然有人去料理,记好你们唯一的任务!” “是!” 小二率先立正回答,又发觉有些不对,弯下腰拱了拱手。 剩下两人对视了一眼,答道:“我等谨记。” “王二啊,”来人看了下伙计,摇了摇头,“你可别漏了马脚!” 王二却立马换上了一副谄媚的嘴脸,笑道:“哪能呢,客官,不知您需要什么?” 来人哈哈一笑,从衣袖里掏出两个瓷瓶,分别交与潘玉儿和掌柜。 “这是这个月的解药,事成之后,荣华富贵不必我言,想必你二人比我更清楚?” 来人深深的看了一下潘玉儿,又瞟了瞟潘宝庆,转过身对王二道:“我这还有一件事交与你去办,速去速回。” “是,公子。” 耳语了一番,来人就要离去,临别之时,再次回过头,略带深意的看向酒肆上方“鱼戏莲”三个字,轻轻一笑,隐没在了黑暗中。 朱雀航往东十数里,就是南迁寒门的聚集之所,东长干。 东长干未有围墙,只不过靠着南篱山聚散离落,再往东走上数里,就是建康城外。 东长干里头,靠着水系有一处不显眼的宅院,宅院只用了一个小门,内里却别有一番天地。 很难想象,在东长干这个寒门聚集之所,竟然会有如此复杂的回廊。 陈庆之眼前一片乌黑,只有那烛火的些许亮,微微透了过来。 此时,他就在这个宅院里头,双眼被一块黑布蒙着,绑在一张方椅上。 壮汉则站在他面前一丈处,拿着一双大眼死死盯着他。 他不言,壮汉不语。 过了大概几柱香的时辰,壮汉终于忍不住嘀咕道:“这小子不会睡着了吧?” 说着,一把掀了脸上的黑布。 陈庆之的眼前这才明亮起来。 乍然看见光亮,觉得有些刺眼,微微眯了下,陈庆之这才转头瞧起四周来。 这是一间挺大的屋子,里头共摆了八张椅子,一张方木桌子摆在堂前正中,用烛火香祀供奉着一个黑色牌位,上书“忠义求财”,却有些暗淡。 唯有壮汉的光头,在烛光中始终熠熠生辉。 陈庆之不觉翻了翻白眼。 壮汉一把扯过一张木椅,大马一字的坐在他面前,愤愤一平道:“你小子胆气不小啊?这都不说话,真不怕我给你生撕了?” 陈庆之却不答话,在看到“忠义求财”四个字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遇上黑帮了,这种时候当然是不说为妙。 就是不知这黑帮绑他作甚,看那八张“胡床”,貌似也不是小帮,和他能搭上哪头? 这个时代,椅子还是稀奇物,贵族寒士都喜欢席地而坐,只有这些个走南闯北,刀口上舔血的搏命之徒,才会从北方舶来“胡床”。 看他不说话,壮汉从腰际掏出一柄短刀,把玩着道:“本大爷刀口可锋利着,再不说话,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陈庆之心里好笑,撇过头去,就是不理他。 壮汉眼见威胁无效,咕噜咕噜的转了转眼珠,拿着短刀,起身对着他就是擦擦几下。 随着声响,几条绑缚陈庆之的绳索应声而断,自始至终陈庆之都面无俱色。 “呔,是条汉子!” 壮汉咧了下嘴,几步走到陈庆之面前,硬是摆过了他的头,道:“你胡大爷耐心可有限的紧!” 陈庆之方才开口,甩开壮汉蒲扇般的大手,平静道:“这胡床我坐着难受,有蒲团吗?” “没有!” “那有草席么?” 壮汉把牛眼一瞪,凶神恶煞道:“也没有!我说你是不是皮痒了,等了半天,你就给我说这个?” 陈庆之拿眼撇过去,不屑道:“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待你妈了个……” 壮汉唾沫星子都要飞将出来,陈庆之却突然接连神色一变,厉声喝问道:“你杀也不杀,打也不打!我陈庆之一无外债,二无财物,你若无所求,绑我作甚,啰里啰嗦,如同妇人一般,亏得这样貌,怎不去勾栏作奴!” 谁曾想到,陈庆之文弱的胸膛间,竟能猛的爆发出如此厉喝,房梁在此刻似乎都颤抖起来。 “你!” 壮汉先是一怔,转而双眼怒睁,脸色潮红,刚待发作,又转作了一张笑脸,讨好道:“公子说的是,先前是龙牙鲁莽了,我这边……” 陈庆之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接口道:“别独个惺惺作态了,有事快讲!” 壮汉一改态度,虽有些别扭,还是故意作了温声道:“我名胡龙牙,正是这儿漕帮的二龙头。如今,我等漕帮陷入困境,正急需一,厉害的人,帮我等脱困,我看先生大才,多有怠慢,万望那个,别见外!” 胡龙牙想要文绉绉的说理,可惜肚中实在缺了些文墨,但大抵陈庆之倒是听了个明白。 “黑帮就黑帮,好像你们只做漕运买卖一样!”陈庆之冷笑一声,从椅子上起了身,这胡床他坐着着实有些难受。 胡龙牙急忙一个趔趄冲了过来,陈庆之心中一警,却见壮汉一下子在身前拜了下去,哭声道:“先生大才,我漕帮愿拜先生为军师,求先生救我等一命!” 只不过那哭声造假之色实在有些明显,陈庆之不觉瘪了瘪嘴,嘲道:“这年头,黑帮都要请军师了不成?” 胡龙牙低着头,咧嘴笑了一下,道:“若是先生不愿,就请帮我等一个小忙就好!” “别来这套,以退为进,我小时候读书就用烂了!” 小小计谋虽然被陈庆之识破,胡龙牙也面无惭色,拖长音道:“这话说来就长了……” 第八章 赌牛 话说胡龙牙原本只是建康城中的一个小地痞,机缘巧合之下拜了一个好老大。 在龙头老大的授意下,胡龙牙慢慢将一个小小黑帮做大,后来渐渐控制了秦淮流域的漕运买卖,甚至慢慢还触摸到了大江流域。 这年头,往来经商的也许不知道建康令是谁,但一定会知道他“龙牙贼”的大名。 客商间早有流传,“秦淮月,秣陵舟,龙牙贼,货十一” 夜黑风高之时,秦淮水就成了漕帮的地头,如有客商路过,就算是真龙,也得留下龙牙来。 胡龙牙深知,人情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所以抽头也不高,一般也就十之一二,甚至遇上些落难的,还会帮扶一些。 这几年,漕帮真可谓混得风生水起。 可是不知为甚。 从去年起,漕帮就渐渐收不抵支,尽管过往商船依旧繁华,可漕帮亏损的局面却愈发严重。 人总是要吃饭的,黑帮毕竟不是军队,没有了开支,人心思变。 更何况,军队尚且需要军饷。 漕帮不能倒,不然龙头老大怪罪下来,胡龙牙可吃不了兜着走。 恰逢此时,建康城中传出天下“四大快牛”将进行一场角逐,决定谁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快! 这样的盛况,当然少不了黑市的赌局。 就因为这,胡龙牙悄悄挪了帮支,全数投进了这一大赌中。 这可是一次豪赌,下注之时,若非赌局背后站着建康令吕文显,怕是也不敢接这样的单子。 可人倒霉了就是这样,喝口水都塞牙缝。 胡龙牙刚刚投了所有家当,坊间就流传出了陈公子的青牛伤了前蹄,而这青牛恰恰就是胡龙牙投注的目标。 这可急坏了胡二当家,这可是他的全副家当呀! 眼见着没几日就是大赌之日,胡龙牙万念俱灰,接连几日都在鱼戏莲中一醉不归。 那日胡龙牙还算醒着酒,凑巧看到陈庆之和崔觉等人在酒肆争执,暗中瞧见陈庆之将碎了的瓷杯还原如初,心中就有些奇异。 说来也巧,待到离了酒肆,路过朱雀航时,胡龙牙耳边就听闻道孩童在呼喊着:“王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 这跑江湖的向来迷信,那日之后。 整个建康就传遍了这句童谣,而陈庆之偏偏在传言起时就穿了一身白衣,胡龙牙认定,陈庆之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将星”。 将星,将星,那不就是救星吗!这一定是老天爷派来拯救他的! 胡龙牙一个莽贼,哪里懂得将星和救星之分,死马当作活马医,跟着谢特在酒肆旁蹲点,果然把陈庆之逮了个正着。 于是就有了今夜之事。 至于龙头老大是谁,胡龙牙一直讳莫如深,陈庆之也就没有细问。 这日,就是建康大赌的日子。 东长干往东北去,就是丹阳郡城。过了郡城再往东走不远,就有一段截着水道建的城墙。 虽然说,东篱门是建康东边的门户所在,位于东府城附近,可建康毕竟是个大城,这旁的城墙处就开了小门,名曰三桥篱门。 而三桥篱门再往东,出了建康,就是一个不为人知的市场。 南市。 这一场大赌,就在此地举办。 此时,一个临时搭建的场地外,人头攒动,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 场地一侧,四个临时搭建的牛棚里,哞哞声响彻四里,虽然人声嘈杂,依然清晰可闻。 另一侧,几方临时搭建的看台坐落在赛道两旁,阶状分布。 作为漕帮的二当家,又是此次大赌的豪客,胡龙牙自然在看台上捞了个位次,连带着陈庆之也有幸坐上了高台。 正午的烈日下,胡龙牙那闪亮的光头泛着油光,特别晃眼。 与此同时,看台的另一头,两位公子慢慢踱步走了上去,所驻行人纷纷礼让。 其中一位着了一身绛紫大袍,另一位着了一身如雪绫衣,身上带了块墨绿色系壁,皆是风流倜傥,形相清癯。 看到这情形,胡龙牙对着那头看台上的绛紫袍青年就是遥遥一拜。 待得那位公子拱手致意后,胡龙牙拉过陈庆之嘀咕道:“军师,我可是跟陈公子保证了的,你那玩意没问题吧?” 陈庆之嫌弃的打掉他的手,不悦道:“打住,我们可说好了,我只帮你这一回,今后你走你漕帮的阳光道,我过我自个的独木桥。” “别介,”胡龙牙舔着脸又凑过来,说道:“你就当在我漕帮里挂个名,今后整个建康还不是你想横着走就横着走,你想竖着爬就竖着爬!” 听闻这话,陈庆之更蛋疼了,朝天翻了个白眼。 “你慢慢爬,不送。” 胡龙牙知道说错,忙道:“是谢特,谢特,让那小子爬,爬……” 陈庆之不再接话,这两日来,他可是深深知道了人不可貌相。 这胡龙牙为了拉他进漕帮,可算是把他半辈子的口才都使出来了。当然,这是对于胡龙牙来说的,对于陈庆之来说,就是唠叨…… 陈庆之随手指着对面那绛紫大袍的公子,问道:“这就是那陈公子?” 胡龙牙慌忙按住陈庆之,好似怕惊扰了那人,焦急道:“说就是了嘛,指手画脚的,有失君子风范。” “你还晓得风范二字?” 看陈庆之不再指点,胡龙牙连忙道:“正是,这人就是陈太尉的世子,陈休尚!” “你一个小小漕帮,还能搭上当朝太尉之子?” “这个不打不相识嘛!” 胡龙牙顿了一下,不太想提起这个故事。 陈庆之想来无非也就是打劫不成反被草的故事,也就不去揭他伤疤,改问道:“那人呢?” “此人是中书令江祀的义子,江瞿云。” 陈庆之冷哼一声,不悦道:“啧啧啧,了不得啊!区区一场赛牛,竟然引来当朝六贵中两人的公子,这南齐还真不愧是士人正朔,把东晋那套奢靡之风学了个十足呀!” “可不是,”胡龙牙拉过陈庆之,对着那边临时搭建的牛栏说道:“左边那头宽大长角的青牛就是陈公子的,边上那头白鼻是江瞿云的,而那头折了一只角的独角牛王可了不得,正是建康令吕文显的!” “难怪我看还有衙役在维持秩守,原来吕文显公器私用到了这等地步。” 胡龙牙咧嘴一笑:“你是不知道赌局档口是谁开的,正是……” “那边的乌牛呢?” “这乌牛啊,说来就话长了……” 前些年,这乌牛还是王敬则三公子的,可今日这乌牛却是直将军袁文旷的。 那年,王敬则还是大司空,谋反后,被袁文旷在战场斩杀于马上。 王家门阀至此一落千丈。 按理说,袁文旷立此大功,本该厚封,为何至今仍是个杂号将军? 只因当初袁文旷和崔恭祖同时动的手,而崔恭祖恰恰又是冠军将军崔慧景的族侄,袁文旷却没什么大背景。 最后争执起尸首的归属,掌管晋升的中书令江祀自然偏向了崔恭祖一边。 因此,王敬则抄家灭族之后,袁文旷虽然得了这头快牛,官职却毫无升迁。 这让袁文旷心中怨恨非常,甚至将这乌牛引以为耻,若非吕文显是他好友,估计今天这四大快牛就只剩三大了。 “嘭” 就在陈庆之俩人议论之时,平地里猛地传来一声炮响,却是比赛开始了! 牛栏在瞬间同时打开,四头在牛栏中足足呆了一天的快牛,猛地从牛栏中冲了出来。 尽管陈公子的青牛早已坡脚,此刻却也使出了吃奶的劲,奋力奔跑着,一时间竟也没有落后多少。 “加油,乌牛快跑啊!” “青牛,青牛!” “折角王!” “白鼻神,快显灵吧!” 观众间也猛地爆发出一阵阵呼喊,皆是对着自己所下注的快牛加油鼓劲。 更有甚者,呼喊之间,互相推搡动手起来。 不过,青牛毕竟坡了脚,慢慢的就有些支撑不住,落到了队伍的后方。 而乌牛则是如有神助,远远的将其他三牛甩了开去,这让投注了乌牛的观众兴奋莫名! 胡龙牙看到这情景,心中焦急万分,抓耳挠腮的,语气也少了几分敬意:“军师,你那劳什子不会坏了吧?” 陈庆之先是不说话,等到青牛跑过了中场,猛地长笑一声。 “坏不了!” 接着猛地一下把胡龙牙的光头按了下去,将那明亮的大光头凑到了栏杆前。 这一刻,光头在烈日下越发闪亮了。 与此同时,远处的青牛猛地抬头,蓦然震天“哞”的一声。 双眼逐渐变成了赤红色,牛首往前一顶,牛蹄猛一踏地,咆哮着就冲锋起来。 哪里还有半分坡脚的模样! 回到一日前。 漕帮隐藏的院落。 “哐”地一声。 面对碎了一地的铜镜,胡龙牙嘴角挣扎了几下,还是按捺住了心头的怒火,好言道:“我说大军师呀,虽说我绑了你过来,不过也总算救了你一命,不至于生这么大火头吧?” 陈庆之对着胡龙牙挤了挤眼睛,悠然道:“你真以为我脱身不了?” “呔!你这……” 胡龙牙说了半句,还是忍了下来,颓然间,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仰倒着叹息道:“哎,算了!我胡龙牙一生纵横天下十余年,现在要完蛋了,连个书生都欺负我,哎,命啊!” “你一生过得挺快啊?” “你懂个屁,你以为老子输了赌局,还能有命吗?妈了个巴子的,这年头,我真是日了狗了!” “这就放弃了?” 陈庆之不咸不淡的话语一传来,胡龙牙蹭地就从椅子上起了身,几步靠到了陈庆之身边,一张凶恶的脸上强行泛起微笑,道:“怎么,军师打算帮我了?” “眼瞎了?” 看到陈庆之瞥过来,胡龙牙转头看了看,却见碎成一地的铜镜边上,此时满满当当的放了数十种工具! 胡龙牙连忙抹了抹眼睛,再次看了看,慢慢张大了嘴。 “他妈见鬼了?” “这话,那些被你们漕帮的看上的客商应该总说吧?” 陈庆之话音刚落,猛地从胡龙牙身上撕扯了一大片布条。 “你……” 胡龙牙刚待发怒,一片幻影瞬间在他的眼前产生。 如烟似梦。 “真见鬼了?” 胡龙牙脸上的惊讶还没落完,那片幻影又消失了。 片刻之后,一个小冠悄然出现在了陈庆之的手中。 第九章 杀局 得知小冠能让自己反败为胜,胡龙牙欣喜若狂。 命几个小弟看住陈庆之,胡龙牙连夜就把小冠送到了陈休尚的府上。 期间,自然免不了向陈休尚许了各种誓言,说是这小冠能让青牛如同老汉吃某种药般焕发青春。 要他详说吧,他又不知道原理,陈庆之也没有告诉他,陈休尚自然有些不信。 只不过崴脚青牛本就没了希望,就当做死马当作活马医的信了一回,没曾想,今日的赛牛场上,青牛果然如有神助! 这可高兴坏了陈太尉之子。 这四大快牛的争端由来已久,看来今日这赢家他是当定了! 回到赛牛场上。 那个小冠,此刻正隐藏在乌牛头上的庆花中。 冠中是由铜镜打造的机关,如果在某个角度收到光线,就会往乌牛眼中抖放出一阵剧烈的霞光,而外人是见不到的。 陈庆之这一路上早就算好了折光的角度,此刻把胡龙牙的光头当做镜面折射,竟然分外好使。 看看青牛发狂的模样,貌似他袖子里藏着的铜镜反倒用不上了。 赛道总共五里长,原本青牛落后了接近半里,此刻竟然如有神助! 它发狂地猛跑,一个接着一个的超过,先是白鼻牛,再是折角牛, 四 三 二 一 最后在终点线之时,猛地一冲,竟然超过了乌牛。 整个赛场瞬间爆发出一阵嘈杂,一些曾经买了青牛的买主,疯了般的大声呼号起来。 陈庆之赶忙低声喝道:“行了,事成了,快把你脑袋收起来!” 再不收,这青牛可就要把这灯泡碾碎了! 胡龙牙依言抬起头,看到青牛果然冲到了第一,顿时一阵上接不接下气地猛笑,右掌拿着陈庆之的肩膀猛拍道:“军师!我发了,我发了啊!” 陈庆之呲了呲牙,刚待说话,却突然注意到,对面的那个白袍公子对他邪魅的笑了一下。 刚觉得不对劲,就见那人将腰间的那块青色的玉佩偷偷放到了陈休尚的腰间,匆匆离开了看台。 玉佩中间有一个凹糟,此时竟然从里头露出了一颗透明的珍珠。 珍珠在烈日下闪过一道璀璨的亮光。 “难道……” 陈庆之心中突突地猛跳起来,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 此时此刻,青牛逐渐平息的情绪变了,不住地在牛栏里哞哞,双目逐渐赤红,对着面前拦路的栏杆,开始不停晃动起牛首。 不少人都发觉到了青牛的异常,不过,青牛今天本就不正常,不然怎么会好似没有受伤一般? 正待众人思索的时刻。 一瞬间,只是一瞬间。 “呲啦”一声,终点处的牛栏就被青牛一捅而破。 青牛猛地就冲了出来,向着看台方向狂奔而去。 看台离终点线本来有仍数百丈,但是在青牛猛冲之下,转瞬即逝。 陈休尚此时还正在兴奋莫名,如今,他的青牛可是天下第一快牛了! 猛然间听到一声“小心!” 回过神来,刚刚感受到周遭惊恐的嘈杂声,一双如灯笼大般的牛眼就映入了眼帘。 “快,快来人,快……” 陈休尚连忙发声,无助地伸出手想要去拉扯什么,却发见周边的人早已四散跑远。 他心中的恐惧刚刚升腾起来,没等任何反应,就听得“嗤”地一声响。 再也发不出一个字来,只有瞳孔中的痛苦刚刚出现,又化作了一股茫然。 至死,他脑中只有一句父亲当初的话。 “麈尾蝇拂是王谢家物,你安敢捉此?” 青牛的宽角深深地没入看台之中。 如利刃。 而陈休尚,这个当朝太尉之子,就被他最喜爱的青牛狠狠用利角穿喉而过,死在赛场之上! “糟了!” 陈庆之失神嘟囔一句,转身去寻胡龙牙,可哪里还有这个光头壮汉的身影。 与此同时赛场上,现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场面血腥。 人群四散奔跑,区区十几个衙役,根本控制不住局面,只能抽出人手,先行控住了剩下的快牛。 陈庆之有心想去陈休尚死处看个究竟,却被人一把从后头拉住。 回过头去,却是萧衍。 “练哥……” “快走!”萧衍拖着陈庆之,隐没进奔逃的人群中。 到了萧衍住所,陈庆之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取过茶壶猛灌了几口,这下才安下神来。 在蒲团上直直的坐起身子,陈庆之深深的皱起眉头。 这几日经历的事情多了些,他要好生理一理。 萧衍语带关切,问道:“庆之,你怎么和胡龙牙扯上了关联?” 陈庆之娓娓将这几日的一切诉说了一遍,萧衍方才舒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我还怕你小子冲动,真的去刺杀太尉之子了!” “与局势又有何益,我陈庆之还不会不智至此。” 陈庆之摇了摇头。 “话说练哥你前日去了何处,我看你走的匆忙,门都尚且开着?” “别提了!”萧衍闷头灌了一口,将一切慢慢道来。 这一切就要从始安王萧遥光,说起了。 萧遥光正是如今掌管朝政的“六贵”之一。 作为从龙功臣,又为先皇“诛杀十王”,萧遥光早已威名赫赫。自从当了“六贵”之后,威风愈盛,朝堂政令皆由他出。 除了陈太尉这个数朝老人外,就算当今天子,怕是也镇他不住。 东府。 东城的治所,正是始安王萧遥光的府邸所在。 陈庆之来找萧衍那日,萧遥光刚刚被赐予开府之权,仪同三司,整个东府城都热热闹闹,鼓瑟吹笙络绎不绝。 大齐官职中,三司分别为太尉、司徒、司空。 太尉古时候叫司马,掌管军机大事,司徒统领百官,司空主掌水利、礼仪等后勤,所以合称“三司”。 仪同三司,意味着萧遥光其实已位同三司,可以自行授予手下不超三品的官员职位,就算是各处藩王也没有这么大的权限。 不提如今的藩王身边各个都有所谓的“典签官”监视着,光光如今三司几乎空缺,只有太尉陈显达一人领帅诸军,就可见萧遥光的权势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同时,萧遥光被授予了班剑二十人。 班剑,是一种色彩斑斓的木剑,照理来说没什么杀伤力。 可这木剑,却远比侠士手上的铁剑威力更足,因为这是帝王侍剑,拥有临机决断,先斩后奏之权! 那日,萧遥光坐在二十四人抬的王辇,银顶黄盖红帏,带着二十人的班剑,巡着东城游,志得意满之下,恰巧路过了萧衍潜居的宅院。 萧遥光将萧衍的住所团团围住,想要强行征辟萧衍,作自己的主簿。 要知道,萧衍可曾经是黄门侍郎,先帝的机要大臣,这萧遥光竟想征辟他当主簿! 萧遥光真以为这天下是他的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看到那围着住所的二十班剑,萧衍只能跟着萧遥光离去。 这一去就是数日,等到萧衍应付完萧遥光,再回来寻陈庆之,却到处都不见。 多方打听之下,发现陈庆之竟然与那“龙牙贼”同行,这才恰巧到了赛牛场上。 陈庆之拱了拱手,对着萧衍盈盈一拜,道:“小生不知,当面的竟是王府主簿,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萧衍苦笑着拍打他,有些恼怒道:“还取笑你哥哥!这可是兄长我的住所!要你远迎作甚?” 陈庆之见他着恼,整了整衣襟,一副谋士风范道:“其实这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何解?” “萧遥光之心已日渐昭著,他先前敢为先帝谋杀十王,未必不敢更进一分?现在兄长成了他府上的幕僚,一些内情就可早些预料,庆之想来能多做些准备,不是?” 萧衍听陈庆之这么说,顿时陷入了沉思中,一时不语。 “练哥,你在疑虑什么?” 萧衍嗟叹了一下,抬起头看向陈庆之,道:“朝堂这一场浑水,我是真不想再趟了。你知我离开朝堂,并非只是因为战败之事吧?” 萧衍今年三十有四,从一个小小的户曹属官,慢慢做到黄门侍郎,仅仅不过十余年。 而这十余年中,萧衍竟然经历了四朝! 从齐武帝到现在的新君萧宝卷,算上被先帝萧鸾废了的榆林王和海陵王,整个南齐竟然出了六个皇帝。 政权更迭,人生百态,他着实有些累了。 陈庆之当然知道,萧衍并非仅仅因为战败才辞官。但更知道,现今的南齐,要说真正关心百姓的,皇族里只有萧衍一人。 萧衍不能就这样潜居,他陈庆之可以一辈子当个草民、寒士,但这个男人,陈庆之拼了命也要帮他谋得一席之位。 就算不能上告天地,也必须要权倾天下! 陈庆之反问道:“练哥,那我们这一年多来又为的是什么?” 萧衍嘴角有一丝苦涩,喃喃道:“天子新立,政无己出,六贵相争,只知夺争权,我只是想尽力让这些百姓能过的安稳些罢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陈庆之重重的叹了口气,“这些苦衷我都心知肚明,我陈庆之也想天下百姓过得更安稳,可如果练哥你只是这般在背后使力,我们能做的永远只是小局。” 萧衍闭上双目,不知该怎么开口。 陈庆之却道:“练哥,你是皇族,你想潜居,本心是好,可朝堂之上几人能明了?这始安王强征你为主簿,是何居心,你难道真不明白?” “我明白,”萧衍抿嘴道,“我当然明白,只有把所有姓萧的牢牢控制在手中,这些人才会心安罢了!” “既然知晓,练哥不妨想想去年被诛杀的十王,再想想,如今武帝和高帝的子孙,他们现处何方?你想要置身朝堂之外,可曾想过,多少屠刀正悬在屋梁,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之局啊!” 萧衍依旧闭上眼,摇了摇头道:“庆之,我心自知,这正是我避于此的缘由……” “可结果呢?” 振聋发聩的话语,使案几上的茶水漾了开来。 第十章 捕鼠儿 陈庆之的话振聋发聩,难道萧衍真不知吗? “哎” 萧衍猛地叹息了一声,缓缓睁开眼,两行清泪逐渐溢了出来,抬头仰望叹道:“我萧氏,何至于此!” “萧氏?” 陈庆之冷笑一声,缓缓道:“练哥,你我兄弟二人,推心置腹,我也不诓你。萧氏至少还是南齐国姓,可你看看王谢二家,乌衣巷至今还有几分颜色?今日,大司马王敬则家的乌牛可成了谁家之物?” 乌衣巷,是这数百年来最著名的巷子,曾是王谢两家豪门大族的宅邸。 因两族子弟都喜欢穿乌衣彰显身份,故而得名。 曾经的乌衣巷,门庭若市,冠盖云集,名英荟萃,不说王导、谢安,光是专注诗文的王羲之、谢灵运,至今亦无人超越。 可如今,王家因为谋反,几乎抄家灭族。 谢家虽无错失,却只剩下谢特这等纨绔。 若是百年前,一个小小漕帮的二当家,就算有天大的关系,也不敢对谢家的子侄说三道四,更何况堂堂世子! 萧衍当然明白,这朝堂上,为了压制了王谢二家,萧氏做了多少的努力,使了多少的阴谋,双手又染了多少的鲜血。 只能用袖子拭了拭泪,深深叹息一声。 看得时机成熟。 陈庆之对着他深深地拜了下去,这一拜,五体投地,用了天地之礼。 萧衍赶忙起身过来扶,语带急促,慌忙道:“庆之,这是干嘛,我萧衍难道听不得一句实话吗?” 陈庆之却不起身,心有戚戚道:“今日若非兄长,我陈庆之岂能脱身!” “区区小事……” “你我兄弟二人,我陈庆之断然不会如此见外,我拜的不是兄长!” “那是?” “天下悠悠众生!” 陈庆之高声道:“兄长既能救庆之,为何不救这天下苍生?” 萧衍面现难色:“庆之,不瞒你,我一旁系,又怎能……” 萧衍虽然姓萧,不过算是旁系,就算没有先帝子孙,大位也轮不到他。或许,这也是他能够尚且偷生的缘由。 既然提到了“旁系”两字,陈庆之明白萧衍定然懂了自己的潜意,继续劝道:“世间变化,风云诡谲。” “兄长信佛,还不知世间唯一不变者,唯有变化本身吗?” “贤弟,容我再思量一番可好?” 看到萧衍真的有些犯难,陈庆之也就不再勉强,他自然懂得进退的道理,况且今日的话已经说得明了,想来萧衍会深思。 “好!” 陈庆之起身,转了话题道:“今日,太尉世子死在了看台上,而能够制衡始安王的偏偏只有陈太尉一人,练哥你不觉得奇怪吗?” 萧衍不明白,问道:“也许只是巧合罢了?” “世间巧合,无非人为,这许多事都凑在一起,就绝不仅仅是巧合而已。” 陈庆之略微停顿了一下,说道:“我听闻掌管朝廷禁军的右卫尉萧坦之,其老母新丧,已回家守孝,可有此事?” 萧衍沉吟了一下,答道:“确有此事。” “朝廷六贵中,中书令江祀虽掌百官,可只是一个名不副实的文官。崔慧景领着冠军将军的名号,却只是一个外将,如今更是深陷马圈城中。如果陈太尉恰巧又丧子,这建康城中,一旦起事,你说还有谁能制得了萧遥光?” 听得这话,萧衍整个人从蒲团上弹了起来,倒抽一口凉气,然后又想起来什么似的,重新坐了下去,促狭道:“贤弟莫非忘了,建康中可还有一部分兵马,正是掌握在左卫尉刘暄的手中!” “你说那个国舅爷手中的宫卒?”陈庆之呵呵一笑,取过茶壶倒了一杯,悠悠然喝了一口,道:“不说他和宫卒就是些酒囊饭袋之辈,若是他要再出事呢?” “陈显达、崔慧景、刘暄、江祀、萧坦之,萧遥光……”萧衍掰着指头一个个数过,总感觉漏了什么,深深皱起眉头。 陈庆之看到萧衍在他面前扮着孩童,有些好笑,带着笑意摇了摇头。 “练哥,你就别数了,建康中还有一小部兵马,只能算是建康令吕文显的郡兵了。可你领过军,也知道,郡兵是个什么情况,何况今日赛牛,吕文显和江祀的义子可都参了一脚!” 陈庆之心中瞬间闪过江祀的那个义子,他为何要害陈休尚,又为何那样看向他? 这事陈庆之还不明了,也就没有说出来。 萧衍皱眉道:“这么说,如今这建康……” 陈庆之回过神,点了点头:“所以啊,练哥你就好好做你的王府主簿吧,就算只是为了活命……” 不待萧衍接口,又道:“何况,练哥,你不想趟这浑水,我想我们已经趟了……” “此话何意?” 陈庆之神秘道:“前几日,我夜探鱼戏莲,发现酒肆的百戏木偶竟然是一只珍珠鼠在操纵。” “一只老鼠作得匠人,练哥,你还想不到什么吗?” “老鼠?我不明白。” “如果我说‘捕鼠儿’这三个字,练哥你会否能想起什么?” “你是说……他们的目标,正是,当今天子?” “没错!” 陈庆之笃定道。 鱼戏莲的目标一定是天子。 那个不喜欢读书,成日以捕鼠为乐的皇帝——萧宝卷! 萧衍听到陈庆之这么说,立马瞪大了眼睛,刚要大喊,又小声低问了句:“你就凭一只老鼠就断定和天子有关?难道他们要刺杀天子?” “也许是,也许不是……但是,这些事绝不会仅仅是巧合。” “那我们该怎么办?” “不知道!” 陈庆之摇了摇头,起身抱拳别过,随口道:“想要破局,总得真正入了局才行!” 萧衍起身送别,却见陈庆之将要离开之际,突然回过头,凝视了过来,想要说些什么。 “怎么了?” 陈庆之拧巴了下,还是转口道:“我知道练哥你耳目多,我离去这几日,我师父可安好?” “快些回去吧,你师父可等急了……” 等到陈庆之走了,萧衍望着那远去的身影,嘴角抖了抖,慢慢的溢出一丝笑意。 而陈庆之没有问出口的话,就是建康城中此时疯传的童谣:“王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究竟是否出自萧衍之手。 如果是,仅仅是为陈庆之造势吗? 如果不是,那么那人究竟又有何目的呢? 天色暗了下来,整个建康城中响起隆隆的雷声。 阴雨,就要来了。 梅雨时节,建康分外燥热。 随着隆隆的雷声,阴雨说下就下,不过是下午时分,却昏暗的如同临夜。 陈庆之离开萧家,冒着初时的小雨前行,等到回了祖宅,雨声已经有些滂沱。 下着大雨,陈庆之本想走正门,好快些回去。 刚刚转过巷子弯,就看见家门口有数个青衣侍从守在那,心中一紧,悄然又退了开去。 趁着离那儿还有几十步,陈庆之偷摸着看了看,其中一人似乎有些眼熟。 “好像是崔觉派来跟我那人?莫非马圈城那事出了意外?也不至于真来寻我吧?” 这几天被胡龙牙绑在了暗宅里,消息闭塞,陈庆之倒真不知马圈那事咋样了。 按理来说,应该不至于出差错? 陈庆之躲在墙角,仔细观察了下,那数人俱是身系刀剑,青衣戎装,就算大雨滂沱,仍旧站得笔挺。 显然是战场回来的老兵,这等老兵恐怕也只有冠军将军府中能出得来了。 看了看,曾跟踪他的那人,身旁还放了个棕色的木箱。 陈庆之思索了一会,不知何意,为防万一,熟稔地转了几个弯,悄悄进了暗门。 进得暗门,院子还是原来的院子,小瓦也不曾动过。 只有那师父的屋子,此刻因为雷雨的阴暗,已然点起了烛火。 陈庆之匍匐下身子,寻着屋檐,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幸好崔家仆从不知暗门,这会只是守着屋外,他才能不动声色地猫到窗边。 偷偷听去,屋里头果然是崔觉的声音。 而此时的屋中,崔觉和祖冲之正面对面坐在蒲团上。 崔觉半边脸笑着,邪邪道:“师祖果然是大隐于市,那年从总明观退身,父亲以为您早就隐于山林间。却不想,师祖在建康,一呆就是十余年。” 他的脸上有些许得意,自说自话:“若非江左出了十二蹑的织绫机,恐怕至死父亲都找不到您的身处。” 蹑,是踏具。 原本的织绫机有五十蹑,织工就算累得满头大汗,也要花三四月才能织造一匹。 祖冲之这几年一直在改造织绫机,为的正是辛苦劳作的百姓。 经过改造,新式织绫机只有十二蹑。一匹素绫,织工不过半月就可织就,工效何止提了四五倍。 近些个月,整个改造才算是正式完成。没曾想,倒是被崔觉寻上了门。 祖冲之的脸上有些许追忆,不过更多的是怅然,叹息道:“我与你父早已断了师徒情分,又何苦来寻我?” 陈庆之从来不知道,当朝“六贵”,竟然曾是师父的徒弟,更加不知道,冠军将军崔慧景竟然是他的师兄! 第十一章 萧遥光 建武元年,以为持节、都督扬南徐二州诸军事、前将军、扬州刺史。晋安王萧宝义为南徐州,遥光求解督,见许。二年,进号抚军将军,加散骑常侍,给通幰车鼓吹。遥光好吏事,称为分明。颇多惨害。足疾不得同朝列,常乘舆自望贤门入。每与上久清闲,言毕,上索香火,明日必有所诛杀。上以亲近单少,憎忌高、武子孙,欲并诛之,遥光计画参议,当以次施行。永泰元年,即本位为大将军,给油络车。帝不豫,遥光数入侍疾,帝渐甚,河东王萧铉等七王一夕见杀,遥光意也。 帝崩,遗诏加遥光侍中、中书令,给扶。永元元年,给班剑二十人,即本号开府仪同三司。遥光既辅政,见少主即位,潜与江祏兄弟谋自树立。弟萧遥欣在荆楚,拥兵居上流,密相影响。遥光当据东府号令,使遥欣便星速急下。潜谋将发,而遥欣病死。江祏被诛,东昏侯召遥光入殿,告以祏罪。遥光惧,还省便阳狂号哭,自此称疾不复入台。先是遥光行还入城,风飘仪伞出城外。 遥光弟萧遥昌先卒寿春,豫州部曲皆归遥光;及遥欣丧还葬武进,停东府前渚,荆州众力送者甚盛。帝诛江祏后,虑遥光不自安,欲转为司徒还第,召入喻旨。遥光虑见杀,八月十二日晡时,收集二州部曲,于东府门聚人众,街陌颇怪其异,莫知指趣也。遥光召亲人丹阳丞刘沨及诸伧楚,欲以讨刘暄为名。夜遣数百人破东冶出囚,尚方取仗。又召骁骑将军垣历生,历生随信便至,劝遥光令率城内兵夜攻台,辇籥烧城门,曰:“公但乘舆随后,反掌可得。”遥光意疑不敢出。天稍晓,遥光戎服出听事,停舆处分上仗登城行赏赐。历生复劝出军,遥光不肯,望台内自有变。 至日中,台军稍至,尚书符遥光曰:“逆顺之数,皎然有征,干纪乱常,刑兹罔赦。萧遥光宗室蚩庸,才行鄙薄,缇裙可望,天路何阶。受遇自昔,恩加犹子,礼绝帝体,宠越皇季。旗章车服,穷千乘之尊;闉隍爽闿,逾百雉之制。及圣后在天,亲受顾托,话言在耳,德音犹存,侮蔑天明,罔畏不义,无君之心,履霜有日,遂乃称兵内犯,窃发京畿,自古巨衅,莫斯为甚。今便分命六师,弘宣九伐。皇上当亲御戎轩,弘此庙略。信赏必罚,有如大江。”于是戒严,曲赦京邑。领军萧坦之屯湘宫寺,镇军司马曹虎屯清溪大桥,太子右卫率左兴盛屯东府东篱门。 众军围东城三面,烧司徒二府。遥光遣垣历生从西门出战,台军屡北,杀军主桑天爱。初,遥光起兵,问谘议参军萧畅,畅正色拒折不从,十五日,畅与抚军长史沈昭略潜自南出,济淮还台,人情大沮。十六日,垣历生从南门出战,因弃槊降曹虎军,虎命斩之。遥光大怒,于床上自竦踊,使杀历生儿。其晚,台军射火箭烧东北角楼,至夜城溃。遥光还小斋,帐中著衣帢坐,秉烛自照,令人反拒,斋阁皆重关。左右并逾屋散出。台军主刘国宝、时当伯等先入。遥光闻外兵至,吹灭火,扶匐下床。军人排阁入,于暗中牵出斩首,时年三十二。遥光未败一夕,城内皆梦群蛇缘城四出,各各共说之,咸以为异。台军入城,焚烧屋宇且尽。 诏敛葬遥光尸,原其诸子。追赠桑天爱辅国将军、梁州刺史。以江陵公萧宝览为始安王,奉靖王后。永元二年,为持节、督湘州、辅国将军、湘州刺史。 萧宝卷禀承父训,宰辅大臣,稍不如意,立即加以诛杀,逼得文官告退,武将造反,京城几度岌岌可危。齐宣德太后的懿旨中指斥他。萧宝卷也杀害不少的大臣,即位之后便杀害顾命大臣右仆射江祏、司空徐孝嗣、右将军萧坦之、领军将军刘暄等人。也由于萧宝卷的昏暴,导致发生始安王萧遥光、太尉陈显达与将军崔慧景先后起兵叛乱,但都兵败被杀。 萧宝卷平定叛乱之后更加昏暴,除了与爱妃潘玉奴、佞臣梅虫儿等人日夜玩乐之外,并且派人毒杀平定叛乱最力的尚书仆射萧懿,结果导致萧懿之弟萧衍发兵进攻建康,并且扶植南康王萧宝融于江陵称帝。 他整日与侍从、官人们在华光殿前演练军阵,用以取乐,对城外的兵马却不放在心上,梁王萧衍的军队已攻打到城外,当他听到城外的鼓声传来时,竟穿上大红袍,登上景阳楼屋顶看热闹,流矢几乎射伤了他的腿脚。守城将军王珍国,率兵夜入皇宫。宠臣茹法珍跪在地上请求他赏赐将士,他仍旧不肯,还说:“反贼难道就只捉我一个人吗?为什么偏偏向我要赏赐?”梁王萧衍联合齐将攻入建康城的那一夜,萧宝卷在含德殿签歌作乐才罢。还没有睡熟,听到军队闯进来的声音,连忙从北门溜出,宦官黄泰平举刀砍伤了他的膝盖,他摔倒在地,骂道:“奴才要造反吗?”另一名宦官张齐不由分说一刀砍下他的头。萧衍掌权后,授意宣德太后褫夺萧宝卷的帝号,萧宝卷被追废为涪陵王,不久追封为东昏侯,但陵墓仍按皇帝的级别修筑而成。 萧宝卷视百姓如草芥,对文武大臣也不知爱惜,动辄大开杀戒。他的表兄弟江祏、江汜因多次对他好言劝谏,他怀恨在心,将二人杀死。镇军司马曹虎,家中多财,萧宝卷杀了曹虎,吞没了他的财物。他还杀死了大臣萧遥光、萧坦之、徐孝嗣等多人,连皇帝的娘舅刘暄也未能幸免。 萧宝卷疯狂的乱砍滥杀引起了大臣们的惊惧。为求自安,纷纷起兵造反。永元元年(公元499年)十一月,齐太尉陈显达在寻阳(今江西九江)起兵,进军采石(今安徽马鞍山长江东岸)。次年三月,平西将军崔慧景叛变,与徐、兖二州刺史江夏王萧宝玄联合起兵围建康。陈显达、崔慧景虽先后兵败被杀,但在朝野上下却引起了震动。这年十一月,雍州刺史萧衍与吕僧珍等率领万人在襄阳(今湖北襄樊一带)起兵。 面对如此险峻的形势,萧宝卷却不知末日将临,仍沉溺于嬉戏玩乐之中。[10]茹法珍和萧宝卷的另一个亲信梅虫儿对萧宝卷进谗言说:“大臣们都不尽力,所以敌人的包围不能解除,应将他们都杀掉。”萧宝卷听信了他们的话,准备再一次地向大臣们举起屠刀。萧宝卷的一意孤行,终于促成了内外反对势力的联合,加速了他的垮台。[11] 宠妃潘玉儿 自古以来,将三千宠爱集一身的专情帝王大有人在,但像萧宝卷一样,像受虐狂式地乐于被潘玉儿驱使和奴役的皇帝,实在是少之又少。潘玉儿的出现肯定让一些女人恨得咬牙切齿,也肯定让一些女人抚掌称快。当历朝历代的后宫女人们都在为如何讨好皇帝而机关算尽、战战兢兢,甚至命丧黄泉时,她却不费吹灰之力就俘获了南朝齐国皇帝萧宝卷。 潘玉儿的父亲是街市上的小商贩,她则沦为歌伎。她美艳动人,妖冶风流,婴儿般的肌肤和一双柔弱无骨的美足成为她的制胜法宝。萧宝卷荒淫无度,到民间广选美女,始乱终弃,但自从碰上潘玉儿,就像是遇到了克星一样,死心塌地。为了讨好潘玉儿,这位游戏人间的皇帝做下了很多荒唐之事,痴情得一塌糊涂。当他们的女儿夭折后,萧宝卷为了安抚潘玉儿,特别为她修建了神仙、永寿、玉寿三座宫殿,极尽奢华。在炎热的盛夏,为了让花园绿树成荫,他命人从各处寻找参天大树。为了获得一棵大树,不惜破门入户,强行抢夺。他甚至还突发奇想,命工匠把黄金凿成莲花的形状,一朵一朵地贴在地板上。当潘玉儿赤裸脚踝,袅袅婷婷行走其上时,就营造出了“步步生莲花”的美幻图景。 萧宝卷生性怪异,即使做了皇帝,也本性不移,而潘玉儿的出现,则让他变本加厉,更为荒诞不经。 他们出外游玩时,他让美人坐在可以躺下睡觉的舒适的轿子上,自己却骑着马,像个随从式地跟在后头,即使众人议论纷纷,他也毫不在意。 荒唐的事情还有很多。潘玉儿出身市井,萧宝卷为了让她重温旧梦,特意在皇宫中搭建了一个市集,卖肉卖酒卖杂货,像煞有介事地做起了小生意。他让潘玉儿做市场的管理者,而自己充当城管小头目,执行罚款事宜。如果有什么纠纷,就由潘玉儿来裁决。为了真实再现市井生活,萧宝卷动用了数千宫人。这事儿在民间也闹得沸沸扬扬,百姓为此编了个民间小调:“阅武堂,种杨柳,至尊屠肉,潘妃酤酒。”潘玉儿碰上萧宝卷,可谓是臭味相投。因此潘玉儿的行为也显得不可复制。也许在中国的历史上,只有她一人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地奴役皇帝。 “纵态迷欢心不足,风流可惜当年”(毛熙震《临江仙》)。萧宝卷只做了短短两年皇帝。在19岁时,萧衍攻入都城建康(今江苏南京),他被杀。潘玉儿则被萧衍送予了功臣,不久后自缢身亡。潘玉儿的自杀,让人看到了她身上仅存的一点点光辉,苏轼的一句“玉奴终不负东昏”,也算是给了她一个正面评价。 第十二章 萧衍为何建梁朝 作者:萧湘 链接:zhihu/question/27818300nswer/62793561 来源:知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商业转载请联系作者获得授权,非商业转载请注明出处。 其实前人已经有类似疑问,清代王鸣盛《十七史商榷》:然则梁武帝与齐服属尚近,以衍篡宝融,与以鸾篡昭文何异。既非更姓改物,何必易齐为梁。 下面试着解答一下: 萧衍和齐武帝、齐明帝是刚刚出五服的族兄弟,宗属上其实也不算远。可以找个参照的例子,汉光武帝是刘邦九世孙,由刘邦至刘秀的世系是: 汉高祖—汉文帝—汉景帝—长沙定王发—舂陵节侯买—郁林太守外—巨鹿都尉回—南顿令钦—刘秀。 刘邦至汉成帝刘骜的世系是: 汉高祖—汉文帝—汉景帝—汉武帝—(戾太子)—(史皇孙)—汉宣帝—汉元帝—汉成帝。 刘秀和成帝也出了五服,从族属的远近距离来看,萧衍和齐武帝齐明帝,刘秀和成帝,两组等距。结果刘秀是汉世祖光武帝,而萧衍则是梁高祖武皇帝。当然有很多原因,但从宗属上也可以看得出来,刘秀向上可以追溯到汉景帝,再往上则是汉太宗文帝刘恒、汉太祖高皇帝刘邦。而萧衍的父亲萧顺之是齐太祖萧道成的族帝,往上只能追溯到萧整。 汉朝是高皇帝刘邦创业,南齐是太祖萧道成创业。天下者,太祖之天下。齐明帝是萧道成的侄子,血缘如此之亲,尚且要以太祖第三子入继大统。萧衍如果要继承齐代的帝系,比萧鸾更加麻烦百倍。 实际上,齐代已经有人尝试复制萧鸾的模式。东昏侯在位时,部分朝臣试图拥立萧鸾的侄子萧遥光,萧齐宗室、领军将军萧坦之的答复是“明帝取天下,已非次第,天下人至今不服。今若復作此事,恐四海瓦解”。“已非次第”四个字说得很明白,萧遥光尚且如此,何况族属上更远的萧衍呢。萧衍以萧道成第六子(萧衍年纪小于齐武帝、豫章王、齐明帝、临川王萧映,大于武陵王萧晔),操作难度巨大,宗法问题无穷,而且萧衍自己也多半不乐意,他当年可是要“倾齐武之嗣,以雪心耻”的呢。 萧衍革命,而非入统,才是更合理的选择。 以上是宗法上的问题,说说形势。 梁代开国,是雍州和荆州两大强藩以南郡王萧宝融为名义上的共主,协力合作的结果。但一者雍州的武力在荆州之上,义军主帅也是萧衍;二者荆州行事亦即荆州方面实际的负责人萧颖胄早死。萧衍进入建康后,虽然依旧推戴萧宝融,但已经没有人能够制衡他了。《南齐书·萧颖胄传》说“和帝密诏报颖胄凶问,秘不发丧。及城平,识者闻之,知天命之有在矣”,萧颖胄已死,萧衍予取予夺,所谓天命有在,就是这个意思。 其次来说,齐这个国号此时价值已经非常有限了。即便在南北朝这种政局普遍不稳定的时代中,南齐也是其中最脆弱的一朝,每一次皇位继承都伴随着高强度的政治震动。郁林王、东昏侯两代奇葩君主,齐明帝以皇侄入纂大统,造成的结果是统治基础相当脆弱。齐武帝死后,王融曾拥立萧子良,结果失败,当时袁彖评论此事认为“齐氏微弱,已数年矣,爪牙柱石之臣都尽,命之所余,政风流名士耳。若不立长君,无以镇安四海”,爪牙柱石之臣,是武力,风流名士,是社会基础。两方面都没有力量,这样的萧齐皇统,对于萧衍而言,既不是绊脚石,也不是金元宝。自然就没必要费心维护了。 萧衍起兵,虽曰废昏立明,但也还有另一层解释。《梁书》卷35《萧子恪传》: 子恪与弟子范等,尝因事入谢,高祖在文德殿引见之,从容谓曰: “我欲与卿兄弟有言。……我初平建康城,朝廷内外皆劝我云:‘时代革异,物心须一,宜行处分。’我于时依此而行,谁谓不可!我政言江左以来,代谢必相诛戮,此是伤于和气,所以国祚例不灵长。所谓‘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此是一义。二者,齐梁虽曰革代,义异往时。我与卿兄弟虽复绝服二世,宗属未远。卿勿言兄弟是亲,人家兄弟自有周旋者,有不周旋者,况五服之属邪?齐业之初,亦是甘苦共尝,腹心在我。卿兄弟年少,理当不悉。我与卿兄弟,便是情同一家,岂当都不念此,作行路事。此是二义。我有今日,非是本意所求。且建武屠灭卿门,致卿兄弟涂炭。我起义兵,非惟自雪门耻,亦是为卿兄弟报仇。卿若能在建武、永元之世,拨乱反正,我虽起樊、邓,岂得不释戈推奉;其虽欲不已,亦是师出无名。我今为卿报仇,且时代革异,望卿兄弟尽节报我耳。且我自藉丧乱,代明帝家天下耳,不取卿家天下。昔刘子舆自称成帝子,光武言‘假使成帝更生,天下亦不复可得,况子舆乎’。梁初,人劝我相诛灭者,我答之犹如向孝武时事:彼若苟有天命,非我所能杀;若其无期运,何忽行此,政足示无度量。曹志亲是魏武帝孙,陈思之子,事晋武能为晋室忠臣,此即卿事例。卿是宗室,情义异佗,方坦然相期,卿无复怀自外之意。小待,自当知我寸心。” 这段话很有意思。从萧衍的表述来看,他援引“齐业之初,亦是甘苦共尝”的方式,将梁的统胤追到了萧道成那里,而认定自己取代的“齐”乃“明帝家天下”,是齐明帝萧鸾及其子东昏侯萧宝卷的统胤。这一以来,他起兵反萧宝卷,不仅是废昏立明,更是一种“铲除萧鸾、恢复高帝国祚”之类的体现。 萧衍起兵成功后,所诛夷者如庐陵王萧宝源、邵陵王萧宝攸等几乎都是萧鸾之子。湘东王萧宝晊虽然是萧鸾之侄,并非其子,故而虽然“颇好文学”,一度“望物情归己”,却也难逃一死。这更突出了萧衍只针对萧鸾族人下手的特点。胡三省注《资治通鉴》时已经提到了这一点,称:“(萧衍)所诛夷者齐明帝之后,高帝之后固无恙也。”(中华书局标点本,卷145,4520页) 正是因为有此历史背景,所以萧衍改齐为梁,因为齐已经被萧鸾篡夺,变成“明帝家天下”了。 故而当他面对豫章王萧嶷之子萧子恪时,得说一句场面话:“卿若能在建武、永元之世,拨乱反正,我虽起樊、邓,岂得不释戈推奉”。当然这肯定是漂亮话,萧衍肯定不单只是为了给高武子孙报仇才起兵的,但从统胤上讲,确实存在这样一种转移。 也是基于同样的缘故,试图把萧衍推举的萧宝融和之前崔慧景推举的萧宝玄相比拟的政治话语,受到了严酷的打击。这大约就是崔慧景之子崔偃得罪的内幕。因为萧衍可以为萧道成子孙报仇,但崔慧景没有这个名分。 ps,这件事反映出一件史书没明说的事实:萧鸾虽然谦俭慎密,但其人篡夺皇位之事肯定在时人心中留下了不灭的烙印。虽然萧鸾大杀高武子孙,但仍然没能消除自己篡位者的形象,以至于有人能通过反萧鸾来构建新国家。这位爷得多不招人待见…… 萧道成追封先祖只有他的父亲一代。这意味着萧衍和萧齐的皇统完全没有直系血缘关系。同理还有刘裕的刘宋,是吴王一支,完全和刘汉没有直系血缘,所以不称汉而称宋。(多谢评论下的知友指正,刘裕是刘邦异母弟楚元王刘交的后代,所以他和称帝的刘汉是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的,关于这一点防止又脑补就查了下史记,高祖本纪里面提到刘邦称其夫太公为太上皇,然后集解引蔡邕语:不称帝,非天子也。因为太公没有被追尊为汉帝,所以其子孙除了刘邦的后人外,并没有继承汉朝皇祚的权力。 第十三章 东昏侯 法和乘坐轻便小船,不披戴盔甲,沿流而下,到离任约军队一里远的地方。便远远地对将士们说:“看到对方的龙旗像睡了一样并不飘动,而我军的龙旗则挥舞踊跃的时候,要立即发起进攻。”法和的军队起动大船冲在前面,因为逆风不便于行动,法和便手持白色羽毛扇子指挥风向。风向顿时反移过来,任约的部下都看见梁国的战士正布置在水上。见到大船顺风冲来,立即溃败,纷纷跳进水里。任约逃窜了,不知逃到了什么地方。法和说:“明日中午时就能抓到他。”第二天中午并没有抓到任约。人们便问法和。他说:“我以前在这个洲里水干的时候修建了一座佛塔,我对施主们说,这虽是一座佛塔,实际上是个贼摽(按:与前面法和所说的:“宜待熟时,不撩自落”对照,“摽”即《诗.召南.摽有梅》中的“摽梅”,指梅子熟了之后自然落下来。表示瓜熟蒂落的意思。当然也可单就字面理解为“标志”的“标”)。现在何不现成地去摽下抓贼呢。”像他说的一样,果然看见任约正在水里抱住塔柱的顶端,刚刚露出鼻孔,有人便上去捉住了他。任约请求让他死在法和大师面前,法和说:“施主面有吉相,肯定不会死的,而且与湘东王有缘分,请不要有任何顾虑,湘东王以后还要稍稍借助施主的力量呢。”任约果然被释放了,湘东王用他当了郡守。待西军围江陵时,任约出兵援救,与敌军奋力作战。法和平息了任约的军队后,便回报湘东王说:“侯景自然而然就会平息的。用不着有半点忧虑。”蜀贼快要攻上来了,法和又请命镇守巫峡等待贼军。他统领各路军队前往巫峡,先运石头填到江里,三天之后江水便为石头堵截分散流淌,他们又在水上拉上了铁锁链。萧纪果然命令蜀将率军渡过峡口,但形势险阻,陷于进退两难的境地。王琳与法和运筹谋略,一战而歼灭了他们。巫峡附近的山里有许多毒虫猛兽,法和教给将士如何防范,他们便不再遭受咬伤中螫的痛苦。他让兵士在江湖岸边驻扎,说这里能够避免杀害生灵,有人想要扑杀生灵也得不到它们。他又告诫将士禁止随意扑杀,如有偷着扑杀的,半夜猛兽必来咬他吃他。有个弟子砍掉蛇的脑袋玩耍,召来见法和时,法和说:“你为什么杀蛇?”说着指给这个人看,这个人便见蛇的脑袋咬住自己的裤裆不放。又有个人拿牛试刀的锋利与否,一刀下去牛头被砍断了,来见法和时,法和说:“有一头断了脑袋的牛,十分着急地向你索求它的命。你如果不为它作功德祈祷谢罪,一月之内必有报应降临。”那个人不相信,几天之后果然死了。法和的话,大多数应验了。元帝任命法和为郢州刺史,法和并不在皇帝面前称臣,在他的公文和印鉴上他自称居士。后来又自称司徒,元帝跟仆射王褒说:“我从未有意任用陆法和为三公,他却以三公自称,这是怎么回事?”王褒说:“他既然以道术自命,可能这是他的先见。”元帝说:“法和的功业确实比较重。”于是就拜他为司徒。之后,他大量聚集兵船,准备袭击襄阳而挺进武关。元帝派人制止他,法和便把全部兵权交出来,对使者说:“法和是求道的人,对佛道天王尚不希求,岂能把人主的位子放在眼里,我只因与君主有香火的缘分才来援救他罢了。现在既然被他怀疑,这番功业是肯定成就不了了。”于是,他就摆上供品,都是薄薄的大蒸饼。等到西魏举兵讨伐梁国时,法和急忙赶赴江陵,元帝派人挡住他说:“这次自能破贼,你只要镇守郢州就行,不用你出动了。”法和便返回郢州,用白色垩粉涂刷城门,身穿白色粗布大衫和裤子,斜系着头巾,腰上束着大麻绳,坐在苇席上,过了整整一天才脱掉这身打扮,后来听说梁国灭亡了,他又把前面穿过的那套凶服拿出来穿上,接受人们的吊丧。梁人进入西魏时,果然看到当初法和所摆放的大包饼。 净土圣贤编辑 陆法和,自号荆山居士。史书上记载其身世不详。齐梁间时,隐居湖北江陵西沙洲,过著与出家人一样的生活。法和富有口才,凡有议论,则雄辩无敌;又精于医疗之术,居山中时,凡有恶疾之人,就于山中采药给予治疗,一般不过三付,即能好转。人们竞相拜为弟子。当时正值“侯景之乱”,梁朝军队在侯景的进攻下节节败退,法和于是奋起出山,召集弟子及乡民组成义兵八百人,备战于江陵。侯景派大将任约进犯江陵,两军相恃江面。当地官兵前来支援,居士笑言相拒,单身一人深入敌军探听虚实,然后采取火船顺江流直捣敌营。叛军猝不及防,皆落水溺死,并生擒敌将任约。 梁元帝即位后,按军功任命居士为郢州(今武昌)刺史,都督江北军事,并封江乘县公。为官期间,居士以一个佛教信徒的身分自居,平日启文上奏并不称臣,只署姓名,且自视颇高,自称“司徒”((“三公”之一,相当丞相)梁元帝对近臣王褒说:“我未尝有意用陆为“三公”,而自称何也?”王褒回答:“彼既以道术自命,容是先知。”认为他修行得道,可能有先见之明。元帝觉得法和的功业卓著,于是就加封居士为“司徒”。 居士执政唯以佛法教化,不以刑狱治人,然而强调治兵。他积极备战,招兵买马,扩充船舰,并建议元帝进攻西魏。元帝不想攻魏,劝其息兵,法和猜透了元帝的心思,坦言道:“法和是求佛之人,尚不希释梵天王(注1)坐处,岂窥王位?但于空王佛(注2)所与主上有香火因缘(注3),见主人应有报至,故求援耳。今既被疑,是业定不可改也。”法和认为自己前世与国主有善交之缘,故今生特来相报,结果反遭猜疑。此是业力所致,难以挽救。结果西魏军队入侵,元帝兵败而亡。元帝死时,居士身穿孝服,如丧考妣。 梁亡后,居士率本州人民入齐,齐文宣王盛情接待,拜居士官太尉(“三公”之一)。居士在齐时,入朝进见亦不称臣,只称“荆山居士”。同样信佛的文宣王并不计较,并赐给居士大量的钱财、田地和奴婢。居士将所得之奴婢一律放回,让他们“各随缘去”,将所赏的钱帛于一天之内全部散施;将所赐之田宅也施舍给佛寺,自己仅居一房,与普通人无异。平时政务之外,则与弟子讲论佛法。一日预告弟子死期,至时燃香礼佛,坐床而终。(见《北齐书》卷三十三《陆法如传》,《居士传》传八《荆山居士传》) 释: 1·释梵天王:即帝释与梵王,帝释天在欲界的忉利天(欲界最高是他化自在天),梵天在色界(色界最高是有顶天,天王是大自在天),是护持佛教、统治世界的天神。 2·空王佛:过去世之一佛的名称。 3·香火因缘:古人结盟立誓,多设香火告神,故佛家谓彼此契合为香火因缘。 孝文帝问任城王元澄:“朕离开京城以来,旧的风俗习惯多少得到改变没有?”元澄回答说:“在圣上的教化之下,风俗日新月异。”孝文帝又反问:“朕入城时,看见车上坐的妇女们还戴着帽子,穿着小袄,还是老习俗,这怎么能说是日新月异呢?”元澄又回答说:“穿戴的人少,不穿戴的人多。”孝文帝道:“任城王呀,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呀?难道你还想让满城妇女都戴帽、穿小袄吗?”元澄和其他留守官们都免冠向孝文帝谢罪。 第十四章 陆法和 陆法和,不知何许人也。隐于江陵百里洲,衣食居处,一与苦行沙门同。耆老自幼见之,容色常不定,人莫能测也。或谓自出嵩高,遍游遐迩。既入荆州汶阳郡高安县之紫石山,无故舍所居山。俄有蛮贼文道期之乱,时人以为预见萌兆。 及侯景始告降于梁,法和谓南郡朱元英曰:“贫道共檀越击侯景去。”元英曰:“侯景为国立效,师云击之,何也?法和曰:“正自如此。”及景渡江,法和时在青溪山,元英往问曰:“景今围城,其事云何?”法和曰:“凡人取果,宜待熟时,不撩自落。檀越但待侯景熟,何劳问也。”固问之,乃曰:“亦克亦不克。”景遣将任约击梁湘东王于江陵,法和乃诣湘东乞征约,召诸蛮弟子八百人在江津,二日便发。湘东遣胡僧祐领千馀人与同行。法和登舰大笑曰:“无量兵马。”江陵多神祠,人俗恒所祈祷,自法和军出,无复一验,人以为神皆从行故也。至赤沙湖,与约相对,法和乘轻船,不介胄,沿流而下,去约军一里乃还。 谓将士曰:“聊观彼龙睡不动,吾军之龙甚自踊跃,即攻之。若得待明日,当不损客主一人而破贼,然有恶处。”遂纵火舫于前,而逆风不便,法和执白羽麾风,风势即返。约众皆见梁兵步于水上,于是大溃,皆投水而死。约逃窜不知所之。 法和曰:“明日午时当得。”及期而未得,人问之,法和曰:“吾前于此洲水干时建一刹,语檀越等,此虽为刹,实是贼标,今何不向标下求贼也?”如其言,果于水中见约抱刹仰头,裁出鼻,遂擒之。约言求就师目前死,法和曰:“檀越有相,必不兵死,且于王有缘,决无他虑,王于后当得檀越力耳。”湘东果释用为郡守。及魏围江陵,约以兵赴救,力战焉。 法和既平约,往进见王僧辩于巴陵,谓曰:“贫道已断侯景一臂,其更何能为,檀越宜即遂取。”乃请还,谓湘东王曰:“侯景自然平矣,无足可虑。蜀贼将至,法和请守巫峡待之。”乃总诸军而往,亲运石以填江。三日,水遂分流,横之以铁锁。武陵王纪果遣蜀兵来渡,峡口势蹙,进退不可。王琳与法和经略,一战而殄之。军次白帝,谓人曰:“诸葛孔明可谓名将,吾自见之。此城旁有其埋弩箭镞一斛许。”因插表令掘之,如其言。又尝至襄阳城北大树下,画地方二尺,令弟子掘之,得一龟,长尺半,以杖叩之曰:“汝欲出不能得,已数百岁,不逢我者,岂见天日乎?”为授三归,龟乃入草。初,八叠山多恶疾人,法和为采药疗之,不过三服皆差,即求为弟子。山中毒虫猛兽,法和授其禁戒,不复噬螫。所泊江湖,必于峰侧结表,云“此处放生。”渔者皆无所得,才有少获,辄有大风雷。船人惧而放之,风雨乃定。晚虽将兵,犹禁诸军渔捕。有窃违者,中夜猛兽必来欲噬之,或亡其船缆。有小弟子戏截蛇头,来诣法和。法和曰:“汝何意杀蛇?”因指以示之,弟子乃见蛇头齚裤裆而不落。法和使忏悔,为蛇作功德。又有人以牛试刀,一下而头断,来诣法和。法和曰:“有一断头牛,就卿征命殊急,若不为作功德,一月内报至。”其人弗信,少日果死。法和又为人置宅图墓,以避祸求福。尝谓人曰:“勿系马于碓。”其人行过乡曲,门侧有碓,因系马于其柱。入门中,意法和戒,走出将解之,马已毙矣。 梁元帝以法和为都督、郢州刺史,封江乘县公。法和不称臣,其启文朱印名上,自称司徒。梁元帝谓其仆射王褒曰:“我未尝有意用陆为三公,而自称何也?” 褒曰:“彼既以道术自命,容是先知。”梁元帝以法和功业稍重,遂就加司徒,都督、刺史如故。部曲数千人,通呼为弟子,唯以道术为化,不以法狱加人。又列肆之内,不立市丞牧佐之法,无人领受,但以空槛籥在道间,上开一孔受钱。 贾客店人随货多少,计其估限,自委槛中。行掌之司,夕方开取,条其孔目,输之于库。又法和平常言若不出口,时有所论,则雄辩无敌,然犹带蛮音。善为攻战具。在江夏,大聚兵舰,欲袭襄阳而入武关。梁元帝使止之,法和曰:“法和是求佛之人,尚不希释梵天王坐处,岂规王位?但于空王佛所与主上有香火因缘,见主人应有报至,故求援耳。今既被疑,是业定不可改也。”于是设供食,具大槌薄饼。及魏举兵,法和自郢入汉口,将赴江陵。梁元帝使人逆之曰:“此自能破贼,但镇郢州,不须动也。”法和乃还州,垩其城门,着粗白布衫、布裤、邪巾,大绳束腰,坐苇席,终日乃脱之。及闻梁元帝败灭,复取前凶服着之,哭泣受吊。梁人入魏,果见槌饼焉。法和始于百里洲造寿王寺,既架佛殿,更截梁柱,曰:“后四十许年佛法当遭雷电,此寺幽僻,可以免难。”及魏平荆州,宫室焚烬,总管欲发取寿王佛殿,嫌其材短,乃停。后周氏灭佛法,此寺隔在陈境,故不及难。 天保六年春,清河王岳进军临江,法和举州入齐。文宣以法和为大都督十州诸军事、太尉公、西南道大行台,大都督、五州诸军事、荆州刺史、安湘郡公宋莅为郢州刺史,官爵如故。莅弟簉为散骑常侍、仪同三司、湘州刺史、义兴县公。 梁将侯填来逼江夏,齐军弃城而退,法和与宋莅兄弟入朝。文宣闻其奇术,虚心相见,备三公卤簿,于城南十二里供帐以待之。法和遥见邺城,下马禹步。辛术谓曰:“公既万里归诚,主上虚心相待,何为作此术?”法和手持香炉,步从路车,至于馆。明日引见,给通幰油络网车,伏身百人。诣阙通名,不称官爵,不称臣,但云荆山居士。文宣宴法和及其徒属于昭阳殿,赐法和钱百万、物千段、甲第一区、田一百顷、奴婢二百人,生资什物称是,宋莅千段,其馀仪同、刺史以下各有差。法和所得奴婢,尽免之,曰:“各随缘去。”钱帛散施,一日便尽。 以官所赐宅营佛寺,自居一房,与凡人无异。三年间再为太尉,世犹谓之居士。 无疾而告弟子死期,至时,烧香礼佛,坐绳床而终。浴讫将敛,尸小,缩止三尺许。文宣令开棺视之,空棺而已。法和书其所居壁而涂之,及剥落,有文曰: “十年天子为尚可,百日天子急如火,周年天子递代坐。”又曰:“一母生三天,两天共五年。”说者以为娄太后生三天子,自孝昭即位,至武成传位后主,共五年焉。 法和在荆郢,有少姬,年可二十馀,自称越姥,身披法服,不嫁,恒随法和东西。或与其私通十有馀年。今者赐弃,别更他淫。有司考验并实。越姥因尔改适,生子数人。 枝江名人编辑 陆法和,南北朝时枝江百里洲人。百里洲曾修有陆法和讲经台。 传说陆法和有法术,长期隐居百里洲。 在平定侯景之乱时,梁武帝第七子湘东王萧绎任陆法和为信州刺史。 一次,侯景派任约去江陵攻打湘东王萧绎。为击退侯景叛军,保卫江陵,陆法和主动请战,陆法和知道任约来势凶猛,决定埋伏兵击杀任约。当任约之兵大摇大摆地进入了陆法和的包围圈之中,忽然伏兵骤起,把任约困在中间,虽任约勇力过人,无从逞威,被陆法和部下活捉。陆法和押送任约至江陵后,对湘东王萧绎说:“我们已断侯景一臂,侯景将平,无足可虑,唯蜀贼将至,不可不防。”湘东王萧绎觉得陆法和言之有理,便派陆法和屯住峡口,以防蜀兵袭击。 不久,武陵王萧纪果然自西蜀发兵,准备进犯江陵,因陆法和据守峡口而受阻,陆法和为了不使蜀兵顺江而下,又在峡口增筑二城,取名七胜城,锁江断峡,使纪军不得飞越。 后来梁主萧绎任陆法和为郢州刺吏。 天保六年,在梁已处于崩溃的形势下,陆法和举州投降了北齐。北齐文宣帝高洋以法和为大都督十州诸军事、大尉公、西南道大行台。 北齐文宣帝高洋曾宴请法和及其徒属于昭阳殿,赐法和钱百万、物千段、甲第一区、田一百顷、奴婢二百人,法和把所得的奴婢都放回去了,说:“你们都各自谋生去吧。”法和把所得的钱帛全部施舍给别人,一日便尽。所赐的住宅改成了佛寺,他自居一间,与凡人无异。 唐朝李百药的《北齐书》中有陆法和传记,把陆法和说得神乎其神。 传说中记载陆法和与任约的一次交战是在江面上进行的。开战之前,陆法和乘小舟,也不披甲带盔,顺流而下,离任约军一里远的地方看了看便返回军营,他对将士说:“明天用火攻,我们将破贼而不损一兵一卒”。第二天,他叫人纵火攻敌,正当风向对方中吹过来时,他手执白扇,只轻轻扇了几下,风势即返。任约军被火烧,大溃,皆投水而死。 传记中记载陆法和据守峡口打败武陵王萧纪后,带领军队曾停留在白帝城。他对人说:“诸葛孔明可谓名将,吾自见之。此城帝有其埋弩箭镞一斛许。”按法和说的地方,挖地三尺,挖出的箭头果然有十斗(十斗为一斛)多。 八叠山有许多难治的病人,陆法和为他们采药治疗,不过三服药,病都治好了。 陆法和没有病,但他知道自己的死期。到死的时候,烧香礼佛,坐棕床而终。弟子将他洗后放入棺中,尸体缩小,只有三尺多一点。北齐文宣帝高洋听说后,令人开棺一看,空棺而已。由于陆法和信仰佛教,又有军事天才,被人们赋予了许多神话传说。 军事奇才编辑 陆法和隐居在江陵的百里洲。衣食住行等生活方式都与出家修道的人相同,自称居士,不到城市里去,面容神色总是一个样儿,毫无喜怒哀乐的变化,谁也猜不透他的心理活动和感情变化。侯景刚刚投降了梁国,法和对南郡朱元英说:“贫道我应当与施主共同打击侯景,为国效力。”元英问他打击侯景干什么,法和说:“正该这样做。”等到侯景过江的时候,法和正住在清溪山,元英前去问他道:“侯景现在要攻城,这件事应当怎样对待?”法和说:“应当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他会不打自败。施主只管等待侯景给予一个好机会,您不必问我。”元英又问他能不能攻下来,他说:“也可能攻下来,也可能攻不下来。”侯景派遣部将任约率领五万人马,进军江陵讨伐湘东王。当任约的军队逼近江陵时,法和出山去见湘东王说:“我自有兵马,今向您请命出战任约。”他召集了各处蛮夷弟子八百人驻扎在江津,两天之后便出发了,湘东王派遣胡僧袩带领一千余人与法和同行。法和登上兵船大笑说:“我们有无数的人马。”江陵一带有很多神殿寺庙,当地人的风俗是经常到这些地方祈祷,自从法和的军队出发之后,人们再不去寺庙祈祷了,因为他们都以为各位神灵都跟从法和出兵打仗去了。法和的军队到了赤洲湖,与任约的军队形成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