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布衣》 第一章 小小新娘 第一章小小新娘 大吴王朝永兴十七年,江南兴县。 万籁俱寂,一轮弯月斜斜挂在天际,清冷的月光从天中中泼洒下来,小小的县城仿佛是白天喧闹玩耍够了的孩子,安静的在月光下进入了梦乡。 偶尔还有些星星点点的灯火,也在更漏声中逐一的熄灭,只是城南一处普通的小小宅院里,似乎没有受到这夜色的影响,灯火依然通明,院子里狼藉一地的杯盏桌椅,到处可见的大红喜字,只要不是瞎子,都可以看得出来,这户人家刚刚办过一场欣喜热闹的喜事。 这里是书吏方庭的家,今天正是他娶妻的日子,他的洞房花烛夜。 窗外隐隐约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方庭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外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叹了口气,看着身边,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个人,此刻两人并排坐在屋子里唯一称得上体面的一张大床的床沿边。 “这怎么下得去手啊!”他心里嘀咕了一句,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的揭开了身边的人儿头上的红盖头,随着盖头的揭开,一张略显稚嫩的清丽脸庞露了出来。 这个看起来似乎才十二三岁的女孩,正是他的新婚妻子。 “饿了吧!”方庭有些心疼的对着女孩说道,虽然穷人家娶媳妇,没有太多的规矩,但是拜堂后他这个做新郎的在外面总得应付一下亲朋好友的,肚子里可没少进点东西,但是他的小新娘可是在这里足足坐了好几个时辰,估计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呢! “嗯嗯!”女孩含含糊糊的说道,眼光似乎有些闪烁。 “这酒就不喝了,我去厨房给你弄点吃食来!”方庭站起身,就要离开,女孩伸出手,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角。 “不要出去,会被他们笑话的!”女孩儿口音有些模糊,但糯糯的,非常好听。 方庭微微一愣,看着对方的嘴唇,然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玩味的看着对方。 在方庭的注视下,女孩的脸微微有些发红,从方庭的角度看下去,甚至能看到这抹红润从脖子一直延伸到脸上的过程。 “噗!”女孩吐出一个枣核,轻轻的用手掌接了,放在一边,口中声如蚊呐:“我吃了些枣,不大饿,莫要出去!” “是床上的那些枣子的吧!”方庭有些好笑,婚床上放置一些散落的枣子和桂子,寓意“早生贵子”之意,但是,估计这些枣子被饿慌了的新娘吃掉的事情,还真是不常见。 女孩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轻手轻脚的站起身来,走到被方庭关好的门前,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然后又轻手轻脚的走了回来。 “好像我爹和婆婆都不在了呢,相公!我困死了!我先睡觉了。” 女孩打着夸张的呵欠就往床上钻,然后拉过被子将自己的小小身体全部都滚了进去,活像一只将自己脑袋埋进沙里的鸵鸟,只不过,鸵鸟埋的是脑袋,她却是整个囫囵将自己全身都盖了起来。 方庭苦笑着摇摇头,十二三岁的女孩,已经初晓男女之事了,女孩现在在害怕什么,自然不消说,只不过,自己大概没有禽兽到这种地步,这要放在自己记忆中那个时代,真要有人对这个年纪的女孩有那种行为,有一个毙一个,绝对不会有人替这种人喊冤枉的。 桌上有酒,那是合卺酒,方庭给自己倒了一杯,不是壮胆,而是他觉得自己确实需要喝上一杯,然后好好的想想自己的事情了。 亲事是三天前定下的,在这事情上,方庭可没有多少发言权,虽然方母已经极力张罗了,但是方家的家境就是如此,能够办成今天这个样子,已经是很不错了,婚礼依然看起来寒酸,但是成亲该有的热闹都有了,用方母的话说,那就是“以后就算自己死了,嫣然也不会在这事情怪自己这个做婆婆的了!” 嫣然是方庭的小新娘的闺名,她的夫家姓氏姓吴,当然,从明天,她就是方吴氏了,这个闺名,大抵也只有至亲之人才会叫的了。 一个月前,吴嫣然和他的父亲出现在了兴县,出现在了方家的门外,可把方家母子吓了一跳,那时候吴嫣然一身脏兮兮的,活脱脱的一个小乞丐的模样,而她的父亲,也是一副随时要断气的病重模样,一敲开了方家的门,她父亲就直接倒地下不动了,小丫头哭得梨花带雨,百般哀求,加上方家母子两人,都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在对方的哀求下,终究还是伸出了援手。 方庭当时还是什么都没想,只是想到力所能及能帮就帮人一把,倒是方母是不是发现吴嫣然是一个女孩子,还是一个美人胚子,而他父亲又一副随时可能归天的模样,起了点别的心思,那就不好说了,不过,从这门亲事顺利完成看来,当时方母肯定多少有那么一点意思的。毕竟方家的家境,要给方庭娶个媳妇,还是很吃力的,要不然,也不至于方庭今年十七了,还没有谈婚论嫁,和他这个年纪的同辈人,当爹两年的都有了。 方家收留了这对父女,而且,还为方父找了郎中,虽然花销不少,但是,至少看起来方父的性命算是无碍了,这让吴嫣然心里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但是,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方父的病可不是说好就能好的,这需要时间将养,当然,也需要银钱看病吃药,以方家的家境,能够在危急的时候帮对方一把,这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但是,非亲非故的养着他们两人,还得不停的花钱治病,那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方母的心思动了起来,大抵是和方父说话的时候,提及了这一点,甚至暗示,若是吴嫣然成了她方家的儿媳妇,那么,这就不是事情了,方家再穷,但凡有自己一口吃的,绝对不会饿着自己的儿媳妇的, 第二天,吴嫣然主动的找到了方母,谈及了这事情,并且表示愿意嫁给方庭,于是,这亲事就水到渠成了。尽管,对于自己的小妻子来历,还不是太清楚,方庭仅仅只是了解到,方家是从江北那边逃难而来的,但是这并不妨碍,从今以后,他们两人就要在这乱世相濡以沫了。 第二章 洞房花烛夜 第二章洞房花烛夜 窗外的动静彻底消失了,偶尔从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的蝈蝈声,让方庭的这新婚之夜显得更加宁静。 桌上的大红喜烛轻轻的炸响了一下,随着这细微的声响,床上那裹得严严实实的小身子,也不自觉的颤动了一下,女孩儿细细的呼吸声,似乎显得有几分急促。 “睡不着就起来吧,陪我说说话!”方庭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对着蒙头大睡的女孩说道:“哪里有洞房花烛的时候,将相公撂到一边自己睡觉的道理!” 被子里的小人儿僵硬了一下,好像是震惊,又好像是在斟酌方庭这话真正的意思,然后,在方庭的注视下,一张残红未褪的小脸从被子里露了出来,长长的睫毛在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上扑闪了几下:“真的就说说话?” “你以为呢?”方庭又好气又好笑,当初也不知道是谁自告奋勇的将自己给嫁出去的,这个时候,倒是好像另外一个人一般了。 “那就说说话啊!”吴嫣然蹭的一下跳下床来,蹦到桌前看了一眼,然后有些愁眉苦脸:“只有酒啊,方哥,就没有个糕点什么的么?” 方庭翻翻白眼,不再理她,自顾自的给她倒了一杯酒,酒有些浑浊,大抵是蒸馏不够的的缘故,但是酸酸甜甜的,女孩儿喝点却是不妨的,反正方庭是拿这个当茶水喝的。 “我刚刚好像听见有人叫我相公来着,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这相公就变方哥了!?”方庭看着女孩一口一口斯斯文文的抿着嘴,微笑着说道。 女孩脸微微一红,声音小如蚊蚋:“相公,是嫣然忘却了,以后不会了!” 女孩捧着酒杯喝酒的样子,很是好看,甚至可以用雅致来形容,反正在方庭现在生活的环境里,还没有看见哪个女孩子有这种“风情”,嗯,没错,哪怕女孩儿现在仅仅只是个女孩儿,连身子都没有长开来,但是,确确实实可以从中看到某种撩人心弦的风情来,而这种风情,和前街那些烟视媚行的烟花女子做作出来的那种风情,绝对不是一回事。 “拜了天地,你我就是夫妻,是一体,有什么事情,都是可以坦诚说的,不用忌讳,也不用害怕!”方庭缓缓说道:“同房的事情,你不用担忧,你年纪还小,等上个两年也不迟,太早,对你身体也没好处!” 听得这话,吴嫣然大大的眼睛扑闪了一下,眼神有些复杂,惊喜、意外、感激,或许,还有一丝担忧了很久突然得知不用担忧了的轻松。 “相公,你是个好人!” 方庭微微的撇撇嘴,多么熟悉的称呼,记忆中,自己也好像被人发过几次好人卡,但是,这个时代,被面前这个理应是自己小妻子的女孩发好人卡,还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啊! “当初,你一定没有想到自己会嫁我这样一个好人!”他揶揄的笑了笑,不是对吴嫣然,是对自己。 吴嫣然沉默了一下,没有出声,方庭摇摇头,跳过这个有些令对方尴尬的话题:“不说这些了,嫣然,你和吴叔,呃,岳父都是从顺天府那边来的,这些天,很少见你说顺天府那边的事情,我还没有去过顺天府呢,说说那边的事情呗!” “其实,顺天府,我也不大熟!”吴嫣然摇摇头,有些茫然的样子,方庭看得出来,她是真的茫然,而不是想要隐瞒什么。 “反正就是到处都在闹兵灾,一会儿金人要进关了,一会儿流贼又要打过来了,到处都是人心惶惶的,相公想去那边做什么,江南这边可比那边祥和多了!” “了解了解总是好的,总不成以后我娘子要省亲,我这个做相公的,连道儿都不识,岳父嘴上不说,但是我还是看得出来的,他还是想和失散的家人团聚,虽然你也不说,但是我也猜得到,在顺天府,怕是嫣然你娘家还是有一定的产业的,你好歹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委身我这么一个小吏,怕是委屈的很,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若是能够让嫣然你和家人团聚,那定是力所能及,在所不辞的!” 这一次,吴嫣然沉默的时间更长,直到方庭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的时候,吴嫣然才深深了吸了一口气,眼神也变得坚定:“相公,我说过,你是一个好人,这个事情,你就不用想了,我爹怎么想,不用管他,吴家如今就剩下我们父女二人了,这一点,我很确认,你只要知道,我既然嫁入了你方家,就是你方家的人,至于顺天府,我想,这辈子大概我都不会再回去了,以后,相公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有时候,我真感觉你爹不像是你爹,倒像是……”方庭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但是,看到吴嫣然看过来的眼神,他很厚道的住嘴了,的确,吴家父女两人之间的关系,在这一个月来,真的是让他有几分疑惑,两人说是父女,但是,不仅模样没多少相似的地方,而且方庭还发现,他们两人之中,做出决定的,都是吴嫣然这个做女儿的,就好像这次为了能留在方家,吴嫣然果断的决定了自己的婚事一样,这可不像正常的父女关系。 但是,若是说他们两人不是父女,但是吴嫣然对吴父做出来的一切,可又不像是外人能做得到的,先前的照顾起居饮食之类的不说,单单就这婚事,就隐隐有卖身救父的意思了,若是不是父女,试问又有哪个女孩会这么做? 算了,不管就不管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方庭叹了口气,他倒是很想得开,正如哪怕眼下和吴嫣然成了夫妻,他也不会将自己心里最隐秘的秘密倾囊相告一样,吴嫣然有秘密,那又何妨,至少,在现在看起来,他方庭凭空捡了一个小娇妻,怎么都算不得亏本了。至于今后,双方彼此的秘密,会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信任的增加,慢慢的告诉对方,那就是以后的事情的事情了。 眼下,还是享受这诡异的洞房花烛夜吧。 第三章 方书吏 第三章方书吏 方庭当然有自己的秘密,这秘密还是绝对不能对外人说的秘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方庭就经常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梦里的世界和他所认知的世界完全是两个世界,年幼的他在受到一次惊吓后,曾经向自己的母亲描述过自己梦中的情景,当然,那次和自己母亲的交流给他留下了严重的童年阴影——方母坚定的认为自己的儿子是撞邪了,被不干净的东西纠缠住了,结果便宜了灵光寺的那帮和尚,硬生生的在他家里敲木鱼念经做了一场**事,以至于如今方庭看见剃光头的人第一反应就是想要避而远之。 慢慢的,随着年纪的长大、心智的成熟,方庭逐渐意识到了,自己梦中见到的情形,很可能就是自己的上一辈子,对此,他归结于自己转世投胎过奈何桥的时候,孟婆忘记给了他本来应该喝下的那碗孟婆汤了。尽管他很认真的去了解,从梦中的蛛丝马迹中去判断自己的前世是在什么时代,可惜的很,就他目前了解到的,好像根本不在他认识的范畴当中。 当然,这也没有什么,无非是上一辈子的事情,无非是梦中多见到了一些光怪陆离的事物,这并不能影响他这一世的生活,但是,当有一天,他不再做这些的奇怪的梦,而是随时想要回忆梦中的东西就可以回忆得起的时候,这些从小到大做的梦,就已经彻底的变成了他这一世再也无法忘却的记忆。 而与此同时,他开始感觉到了拥有自己前世的记忆,对自己来说,并不是一件多么糟糕的事情,甚至可以说,这应该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在前一世,他似乎供职于某个没有什么权利但是却有着巨大影响力的衙门,给达官贵人们谋划什么事情,或者就民政战事之类的,经过自己的研究,给当权者提出一些建议,这些建议或许会被采纳令行天下,或者呈递上去之后杳无音讯,再也没有下文,但是不可否认,哪怕以这世的眼光来看,那个位置的高度,绝对是他现在想都没有想到会达到的高度。 即便达不到这样的高度,但是,对于改善方庭目前的生活环境来说,这些经验记忆却是逐显重要起来,方庭的父亲是一个落第秀才,据说在方庭爷爷一辈,家境也算是殷实,但是老爷子一辈子痴迷功名,屡试不第,等到他断绝了中举的念想在县衙内谋一书吏的位置的时候,基本上方家也被他折腾得差不多了,更为要命的是,方老爷子在县衙干书吏没干几年,便染病驾鹤西去了,他去世的那一年,方庭十四岁。 若是没有前世的这些经验记忆,家中骤逢大变的方庭肯定是茫然不知所措。但是两世为人的他,却是将这些事情处理得非常不错,办理父亲的后世,安慰母亲,并趁着吊唁的机会,向典史大人毛遂自荐,顶替自己父亲的位置。 没有过多的言语,光是灵堂上孤儿寡母低低而泣的氛围,就足够让人心软三分,更何况,典史大人对于这个时常在县衙里露面的少年,也算是脸熟,当下稍微一犹豫就答应了下来,只要方庭通过他的考校,便可以顶替他父亲的位置,成为书吏。 考校无非是基本的能力,方庭在父亲的影响下耳闻目濡,虽然比不得积年老吏,但是过关肯定是没问题的。就这样,方庭成为了县衙的一名书吏,每月的薪酬三两银子,在这江南之地,三两银子的确不多,但是,对于方家来说,对付一家人的温饱那是绰绰有余了。 事后,方庭自己自己当初的行为做了总结,他几乎敢百分之百的肯定,若是当初他不是在灵堂上当着一帮父亲昔日的同僚对典史大人提出这个要求,错这个机会,他再想得到这个生计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为零,哪怕是日后他方家生计艰难,求到典史大人头上,估计那时候,典史大人最多就是会给点小钱接济一下,这还是看在曾为同僚的份上,再多的帮助,就不可能了。 而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方庭谋得了这个差事,不管他以后有什么打算,至少,在一段日子里,方家母子根本就不用为生计发愁了,而典史大人也落了个好名声,毕竟当时听到方庭提出这要求的,还有典史大人手下的一帮书吏,若是典史大人一点都不通融,免不得令得众人唇寒齿亡,相比于自家落个怜惜提携故人之子的名声,又收拢了一帮手下的钦佩忠心,书吏房再多一个能干活的书吏,那就并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了。 事实上,方庭也很能为典史大人长脸,作为书吏房年纪最小的书吏,方庭聪明、好学、能干,只要到了书吏房的文书,只要方庭在,其他的几个书吏,大可摇着扇子喝着茶水悠哉悠哉——事情都被方庭抢着做了,而且,在他们的指点教授下,书吏房的这一套,方庭已经做得不比他们任何一个人差了,若是典史大人不知情,看到这些文书,他也不会相信,这些文书不是出自一个积年老吏之手,而是出自一个十多岁的少年之手。 而现在典史大人到书吏房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众书吏每逢他去巡视的时候,常常埋怨典史大人当年有识人之明,却是害的他们这些人每日人人自危,生怕一不留神,饭碗就被方庭给抢走了。每次听到这话的时候,典史大人都是呵呵的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而方庭,总是在一边腼腆的陪笑着,任由自己的这一帮前辈打趣。 若是没有前世的那些经验记忆,方庭很怀疑,自己当初在灵堂做不做得出这种事情来,那一瞬间,他根本什么都没想,就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而且这么做,有很大的把握能成功,等到成功之后,他才有些后怕,那一瞬间,对环境的把握,对时机的把握,对人心的把握,可不是他这个年纪的少年能够做出来的,他甚至都有些怀疑,那一瞬间的那个方庭,还是不是自己了。 而如果当初没这么做的话,方庭很难想象,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对于任何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来说,都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尤其,现在的世道,远远算不得是太平盛世。 第四章 流言 第四章流言 三日的婚假结束,方庭也该去努力工作了,好像一切都没怎么改变,家里还是那么几个人,除了原本“方哥,方哥”叫着他的小丫头,如今对他的称呼变成了“相公”,一切都是老样子。 哦,不同的是,以前他的一份薪酬只需养两个人,如今得养四个了,方庭觉得有些压力了。 江南居,大不易。早几年虽然世道不怎么样,年年都听见这里那里的灾情,但是,这一切似乎都影响不到江南这小小的县城,江南的富庶,自然是天下闻名的,以方庭每月三两银子的薪酬,一月下来,家中还能有些许结余。不过,随着局势的变化,似乎什么都在涨,但是就是这每月赚的银子不涨,吴嫣然来之前,三两银子一月,方家母子已经过得有些紧巴巴了。 而这场突入起来的婚事,更是将方家的家底彻底淘空了,要是方庭还是努力找些进项的话,怕是这个月除了一家四口能勉强维持温饱,连给老岳父治病的银钱都要找别人借了。 可惜的是,方庭不过是一个书吏,书吏的活虽然轻松,但是,基本上也是没什么外快的机会的,在这方面,和衙门里那些经常出去的差役都没法比,衙门的差役出去,如今哪一个不会趁机捞点油水,就算实在是没什么油水的差事,混点吃食酒水那也绝对不是难事,但是方庭没这个机会。 除非他拉下脸面和衙门口那个每天摆摊给人写状纸书信的王瞎子去抢生意,说不定每天还能有几分外快,不过,那他在衙门里还真的不用混了,他能丢得起这个人,他的那些书吏同僚和典史大人可丢不起这个人。 得另外想法子。 笑嘻嘻的走进县衙,笑嘻嘻的和几位同僚打过招呼,方庭在自己的桌子前坐下,成亲那天,这些同僚们都去过随过礼,按理来说,这个时候,见到他都应该是调笑几句,少年夫妻,新婚燕尔,可以调笑的内容多了去了。 但是,同僚们只是微微点头,回应他的招呼,却是依然凑在一起热火朝天的说着什么,这就有些不大正常了。 方庭也有些好奇,张大耳朵凑了过去,想知道这么一大早同僚们到底在聊些什么聊得这么火热。 “秦兄,这个三太子的事情,可是真的?听说咱们这里要来好些大人物!” “当然是真的,不,我是说这事情是真的,这三太子的真假我可不敢乱说,不过我听说宫内已经派内官过来看个究竟了,据说都是当初见过三太子的面的,一眼就看得出真假来!” “这事情前些天没怎么听说,怎么没几天就人人皆知了!?” “你这不废话么,咱们都能知道这事情,朝廷还不早就知道了,只不过,怕是在琢磨这事情该怎么办吧!眼下民间都知道了,朝廷就算装着不知道也装不下去了,这大家也自然都知道了!” “三太子?”方庭好奇的插了一句嘴,三太子是谁,他当然知道,哪怕是再不关心时局的人,大概都不会陌生,流贼入京,先皇归天,三位皇子下落不明,前一阵子拥立新皇的时候,民间鼓捣这话题可比现在热闹多了。 几个书吏面容肃穆的点了点头,一副忧国忧民状:“是啊,不论真假,对我朝来说,只怕都算不得好事啊!” 方庭心里撇撇嘴,笑着点头,太子,朝政,这玩意距离他远了,好事坏事似乎对他来说都没多大关系。 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屋子里的几人顿时噤声,典史张凯从门外走了进来,脸色有点阴沉。 “大人!”众人齐齐见礼,张典史浑然不在意的挥挥手,对着方庭指了指:“小方,你随我来,今日不用在书吏房里当值了!” 方庭点点头,随着张典史走了出去,在门外几个差役正等着他们。 “走吧!”张典史对着众人说道:“都给我放机灵点,小方你跟着我!” 方庭一脑袋雾水,张典史却是没有管他,一行人哗哗啦啦走了出去,等到到了外面,方庭才发现,不仅仅是他们几个,在衙门里当值的二十多个差役,差不多大部分都在外面候着,见到他们出来,也呼啦一下跟了过来。 “咱们这是去哪儿啊!?”方庭不敢问张典史,偷偷的问身边一个相厚的衙役。 那衙役还没出声,张典史扭过头来,看了看他,面无表情的说道:“醉芳楼” 方庭哦了一声,再也不问了,醉芳楼是这小小的县城里排得上的青楼之一,以姑娘们俏丽和龙蛇混杂闻名,眼下典史大人这么大阵仗,毫无疑问是去醉芳楼去捉拿人犯,只不过他仍然有些微微的好奇,这捉拿人犯要这么多人手,难道醉芳楼里此刻发现了几个臭名昭著的江洋大盗不成。 当然,最奇怪的是,这种事情以前他不是没听说过,不过,在这种事情中,他了不得就是在事后写写文书,典史大人今天居然带着他到现场来,可就不知道是一个什么讲究了,反正他可以肯定,绝对不是典史大人见他闷得慌,带他出来见世面的来了。 两条街的距离转瞬就到,清晨的醉芳楼比起晚上来,可就显得清静多了,门口稀稀拉拉都没几个人,一行人走到门前,张典史对着自己的手下吩咐了一番,然后一众衙役便楼前楼后一哄而散,隐隐有包围之意。 几分钟之后,张典史身边就只剩下方庭一人,方庭老老实实的按照张典史的吩咐一直跟着他呢,这个时候,张典史才回过头来,对着方庭说道:“随我进去见个人,进去之后,不要乱说话,多看多听,你心思缜密,又识文断字,指不定有用得上你的地方!” “明白!”方庭点点头。 醉芳楼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个睡眼惺忪的下人刚刚打开门来,就看见面前官服俨然的张典史,顿时就愣住了,典史大人他认识,但是,这一大清早的上门,可不是典史大人的风格啊! “张大人,今个儿这么早,姑娘们都还没起来呢……” 张典史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少废话,带我去西院!吴公子起床了没有?” 第五章 初上青楼 第五章初上青楼 好奇的一边打量着四周的风景,方庭亦步亦趋的跟着张典史,醉芳楼对他来说,还是有些陌生,但是,但凡是男人,都会对这地方有些好奇的不是,这和年纪无关。 和想象中的不同,醉芳楼不是一座楼,实际上,它压根就和楼阁没多大关系,更像是一座座精致的小院的错落在一起的建筑群,方庭从这醉芳楼门前经过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是,他还真没想过里面是这样的一番天地。 下人,或者说是龟奴带他们去的地方,是西边的一处院落,正如这龟奴说的那样,眼下这时辰,对这个地方来说,还真是太早了,一路上,别说花枝招展的姐儿们,连扫地的都没遇见几个,不过也好,方庭这么好奇的四处张望,也不担心被人看了笑话。 在小院门口停了下来,龟奴进去禀告,张典史和方庭站在院子门口等候着,方庭暗暗咋舌,典史大人带他来见的这人,不管是谁,起码绝对不是自己先前揣测的什么“江洋大盗”,没看见典史大人虽然一脸严肃,却连院门都不敢踏进去么,这架势,他就算见到县尊大人,也没这么恭敬守礼过。 “啪!”院里传来一声清脆的耳光声,然后,刚刚进去的那龟奴,脸上印着一个巴掌印退了出来,在他的身后,一个压低了的骂骂咧咧的声音传到二人耳中。 “让他们在外面候着,我管什么张大人王大人,这要是在……哼!” 张典史的脸色本来就一直黑着,这话一入耳,更是阴沉得好像要滴出水来一样,那龟奴跌跌撞撞过来,被他狠狠一瞪,更是连话都不敢说,掩面而去。 方庭眼睛撇到不远处有几方石凳,善解人意的说道:“大人,要不咱们去那边坐坐,等那位……吴公子起来再说!” “哼,吴公子,真要是吴公子,我早一巴掌……”张典史低声嘀咕了一下,也不矫情,直接走到石凳边坐了下来,方庭看了看,那个脸上还有巴掌印的龟奴还在那里张望,他走了过去,低声喝到:“还不为典史大人沏壶热茶来!” 龟奴应声而去,方庭一把拉住对方,低低问道:“那吴公子是什么来头,刚刚打你的是他么?” “教训小的的是吴公子的伴当,是小的唐突了,理该教训!”龟奴摇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官爷包涵则个!” 不敢说?方庭放过了他,心里越发肯定了,看来真是什么大人物了。 他缓缓的回头,张典史虎踞龙盘坐在那里,面无表情,他心里一动,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好像想到了什么,刚刚张典史不是说了,里面的住这的那位,是“吴公子”!吴可是国姓,这姓吴的,又能让脾气暴躁的典史大人此刻乖巧得如同兔子一般坐在那里的,还是大有来头的…… 联想起今天早上在书吏房听到的那些闲言,一个名字简直呼之欲出了。 方庭的心“噗通噗通”的跳动着,原本还以为距离自己很遥远的事情和人,就这么一下子突兀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说实话,还是自己不出意外这辈子基本上没什么可能遇见的事情和见到的人,这要是一点都不紧张那这人一定就有点缺心眼了。 大吴开朝以来,虽然没什么赐姓,但是藩王郡王分封天下,太祖的子子孙孙简直是不要太多,几百年间,太祖的子孙繁衍下来,至少三二十万是有的,这还是往少里说的,在一些文书上方庭曾经见过这样的是说法,“太祖子孙,录入玉牒者,十之二三,余者皆流佚在外!” 等到了永兴年间,兵灾战乱一起,兵灾之地不时有王府郡府破败,这些天潢贵胄们流落在民间的就更多了,远的不说,方庭家里就有这么一位呢,虽然吴嫣然也姓吴,但是,方庭可不以为她的这小娇妻会是什么天潢贵胄、龙子凤孙,了不得往上几代她祖宗是吴家的某个无权无势无爵位的倒霉蛋而已,怕是名字连玉牒都没上过的那种。 接过龟奴送来的茶壶,方庭给张典史倒满一杯,然后默默的站在他的背后,不再出声了。 张典史喝了几口热茶,脸色好看了许多,侧首看着在自己身后不出声的方庭,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坐下,陪我喝杯茶!” “不敢!”方庭笑了笑,都差不多猜到里面的人是谁了,他还有这胆子坐这里陪人喝茶么? “叫你坐下就坐下!”张典史瞪了他一眼,他讪讪的笑了笑,张典史瞪眼是习惯,这一瞪眼可不代表他真的生气了,不过,他再不知趣的话,那再瞪眼可就不好说了。 “你成亲这几天,咱们兴县可有点热闹!”张典史抱着茶杯,眼睛撇了撇院子里面,里面依然毫无动静。 方庭微微点头,听着张典史继续往下说,“这位吴公子大约七日前到咱们这里的,一来就住进了这里,开始没人注意到他,你也知道,最近江北那边不少人到咱们江南这边来,这些人里什么人都可能有,但是只要不是反贼逆党,不是在咱们这里闹事的,图谋不轨的,我才懒得搭理这些人。” “那是,以张大人在咱们兴县的威望,这些小事根本不用操心!” 他说这话,可不是奉承张凯的,这人的确有些能力手段,也能服众,京城陷落的消息传到这里的时候,张凯可是这兴县第一个准备变卖家财准备组织“义军”北上勤王的,虽然他组织的所谓“义军”也不是很多,就几百号人,但是,能在几天之内就能拉出几百人肯跟着他离乡背井的去卖命,也算的上是人杰了。 “你错了!”张典史难得的叹了口气:“我也以为是小事,现在变成天大的事情了!” “哦!”方庭佯装不解, “了不得就是外地的一个官儿罢了,怎么就变成天大的事情了?”方庭摇头,“外地的官儿多了去了,难不成还想在咱们这里作威作福不成?” “不是官儿,是太子!”张凯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这位吴公子说他是三太子啊,小方,你读书多,你告诉我,这自古以来有流落到民间,嫖宿青楼没了嫖资才亮出自己身份的太子么?” 第六章 这位公公 第六章这位公公 “太子?”方庭轻呼了一声,有些紧张的看了看左右,自己猜出来是一回事,但是张典史这么大大咧咧的说出来,被人听去了,可未必就是好事情了。 “不用顾忌,这醉芳楼的人都知道了,怕是外面也许多人都知道了!”张典史苦笑了一下:“要不然,你以为我今天怎么会在这里?” “太子爷对外表露了身份?”方庭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还是因为那啥……不够了的缘故?” 张典史继续苦笑。 方庭看看四周,皇帝是什么排场,他是没见过的,不过想来太子的排场大概与皇帝也差不到哪里去,可这小院内外,唯一称得上护卫的,也就是今天早上从县衙里来的这些官差,说好的御前侍卫呢,说好的锦衣卫的,不带这么马虎从事的啊! “不大像是吧!”张典史看出方庭眼中的疑惑:“县尊大人和我也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就算太子爷从京中逃出来,也应该是直接去南京,来咱们这兴县屁股大点的小地方做什么,再说了,从京城陷落到如今,也有不短的时间了,这段时间里,也足够发生很多事情了,只怕有一丁点儿消息传到朝廷,只怕朝廷当初的决断也不会想如今这样,有先皇血脉在,新皇登基绝对无人异议!” 方庭点点头,这是毫无疑问的,真要是永兴天子的血脉尚在,朝廷选嗣当初也不会费那么多的波折,当今天子不过是先皇近支,依照血缘远近由众臣推举出来的,当时京城陷落,先皇和众皇子罹难,似乎已经是确定了的消息,江南留都才会在极短的时间里,推举新皇,试图力挽河山。 他不敢摇头,也不敢点头,这问题干系太大了,在张典史面前胡嘞嘞不要紧,真要是里面那位知道了,只怕一个回答不好,就要要了自己的小命。 “县尊大人一向老成持重,这事情只能我来了,不管太子爷身份真伪,咱们衙门若是知道了这事情装聋作哑,只怕到时候,无论是哪一种结局咱们都得倒大霉!” “张大人心忧国事,学生是一直都钦佩的!”方庭喟叹了一句,心里却是有些同情,敢情,这张典史也是不得不来啊,也是,以他的脾性,在没辨明对方真伪的情况下,大清早跑来受这个气,怕是有些郁闷,这郁闷还发泄不出来,只能和自己说说罢了。 “消息昨天已经派人送往南京了,南京那边,应该很快就会派人过来,在这段时间里,这位‘吴公子’的安危,暂时就得靠我们了,当然,既然‘吴公子’表明了身份,那么,在南京来人之前,他就得一直在咱们的视线中,消息是咱们报上去的,若是等到上面来人了,却是不见了人,这咱们可没法交代!” “学生明白!”方庭点点头,至此,他算是彻底明白了今天大家来这醉芳楼的来意,和什么江洋大盗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有,所有的人都是冲着这个自称为“三太子”的吴公子而来,真的假的暂且不论,反正到时候有朝廷的人会来甄别,县衙的人来这里,一是保护对方,而是监视对方,是真的,自然不消说了,这保护太子自然是应有之意,若是假的,嘿嘿,既然敢在这里吹牛作死,那也就不用走了,自然有朝廷的律法对付你,反正一个斩立决肯定是跑不了的。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小院外面渐渐有了各式各样的响动,那是院子里的姑娘们有点已经起床梳洗了,厨房那边也大概已经准备好了饭食,小小的醉芳楼,仿佛一个刚刚睡醒的美人,逐渐活络起来。 张典史面前的茶水已经换了一壶,但是,吴公子所在的小院,却是依然没有动静。期间,被扇了一个耳光的龟奴被张典史勒令再去问候了一次,结果顶着另外一边脸的红肿退了出来,两个耳光一左一右倒是非常对称,龟奴的脸肿的就像他们后厨刚刚出笼的馒头一样。 “这都快到晌午了,大人还要继续等下去么?”感觉肚子里传来低微的咕咕声,方庭轻声提醒着张典史,谁知道这位吴公子昨天晚上荒唐到什么时候,直接睡到天黑也有可能,总不能他陪着张典史在这里站一整天吧!张典史是官,不得不等侯在这里,但是他就是一个靠笔头吃饭的小吏,这太子什么的,说实话,真还没家里的饭菜有吸引力。当然,真要是确定里面的这位是真的三太子,而且有可能成为大吴这半壁江山的主人,他肯定就不会这么想了。 “嗯!”张典史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我出去带兄弟们轮流用饭,你先在这里伺候着,有事情招呼一声,有兄弟在外面,我也就近找个地方!” “好的,大人随意!”方庭笑着回答,这才是正理呢,看来张大人也不是迂腐的人。 张典史朝着院子里面看了一眼,微微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叹息什么,低着头走了,方庭坐了下来,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估计换他吃饭至少也得半个时辰,先喝点茶水顶顶也好,对了,这醉芳楼应该有点心什么的吧,叫他们弄几个点心来压下饥,似乎也不错,好像听说这里的点心挺精致的,没准可以带几块回去给嫣然尝尝鲜。 一想起自己的那位小妻子,他嘴角忍不住就露出一丝笑容,以至于不知道什么时候,面前多了一个人影,他都不觉得。 “喂,叫你呢,你是谁啊?吃了我两耳光的那家伙哪里去了,太子爷要用膳,叫厨房传膳!” “啊!”方庭猛地惊觉起来,面前不知道什么出现一个尖嘴猴腮的家伙,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副指使下人的口气。 “学生县衙方庭,随典史大人前来,此间下人们大概都在用饭,这位……大人,您稍等,学生为您去叫人!” 方庭险些将自己心里念的“这位公公”几个字给叫出来了,对面这人要不是有一撮八字须,他还真以为对方是宫里的宦官了,这看这眼神,这嗓门,还有这叉着腰的别扭姿势,可不是跟戏文里演的那些宦官一个德性么? 第七章 太子召见 第七章太子召见 “就你了,不用叫别人了了!”那尖嘴猴腮的家伙大咧咧的说道:“你是兴县县衙的人吧,你们知县为什么还不来参见太子,对了,刚刚那厮好像说有人求见,是你们知县大人么?” 方庭点点头:“是典史大人前来拜见!” “人呢?”那人有些惊奇的四顾了一下:“就留你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家伙在这里,自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风流快活去了,这典史他是当腻了吧!” 方庭对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做作,这话一出,他感觉就更不好了,何止是做作,简直是粗俗,跋扈,就算院子里的那位吴公子,真的是先帝太子,但是,当今天子可不是他,了不得此人就是先帝太子身边的一个伴当侍卫之流,就凭这一句话,就要摘了地方官员的乌纱帽,这也太嚣张了一点吧! 再说了,若是先帝太子身边要都是这样的人围绕着,这样的太子爷,对眼下刚刚才站稳脚跟理清头绪的大吴朝,可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了,钱宁江彬之流,可是前车之鉴。 “怎么,还不快去!”见到方庭微微沉吟,那人怒了。 “侯三,在外面磨叽什么呢,让外面候着的人进来吧,终究是地方上的一番心意,等了半天,总不能冷落了他们!” 院子里一个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方庭听在耳中,原来眼前这人叫侯三,这果然不是什么大气磊落的名字,不过,用这种口气说话的,大概也只有那位吴公子了。 “少爷,大清早打搅少爷好梦的是这小县的典史,不过这典史是个混账东西,留下一个小厮在这里,自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简直是岂有此理……” “让外面留下的那人进来,什么典史的,我还不乐意见呢!”那清朗的声音咕哝了一下,接下来还说了几句,不过,大抵是低声嘀咕的缘故,方庭就听不清楚了。 “就你了,进来吧,随我参见,记住,太子殿下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不要自作聪明,哼!” 那侯三有些不大畅意的看了方庭一眼,吩咐了几句,方庭微微发怔,这是要自己参见这位“太子殿下”了,天知道朝廷对于参见太子殿下,有些什么礼仪规矩,他难道就这么走进去拱拱手,问候对方一声“吃了么”不成? 还在犹豫,侯三已经掉头就往里走了,方庭急忙跟了上去,眼前的事情的发展,似乎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一大早跟着典史大人出来,他可没想到最后事情会变成这样。 院子里显然经过细心的打扫,处处一尘不染,空气中荡漾着一股桂花的清香,一棵两人多高的桂树下,一个少年负手正站立在那里,少年青衫儒巾,肩膀上隐隐有数颗桂树上飘落的细小桂花,似乎他已经在这桂树下站立了一段时间了。 从方庭等候的院门只能看到这院落当面的一部分,这内院可是在门口看不到,方庭看到这副景象,都怀疑这吴公子只怕早就起来了,却是偏生在那里拿乔,晾了他和典史大人一上午。 走到少年身后,侯三低声禀报了一声,少年回过头来,看了看方庭,“赐座!” 方庭都不知道此刻要做什么举动才合乎礼仪,倒是侯三眼睛一翻,指着他身后的石头凳子,为他解决了这个难听:“还不谢太子殿下赐座,记住了,今日里蒙太子殿下召见赐座的事情,你今后可以写入族谱,光宗耀祖!” “谢殿下!”方庭拱拱手说道,反正写入族谱什么的他是不想的,论尊卑贵贱,断断没有他坐下对方站着的道理,再说了,这醉芳楼最出名的窑姐儿和精致点心他没见到,这四处可见的石桌石椅,今日倒是和他好像有缘一样,在院外屁股都坐凉了,在院内还是不要再坐了吧! “你是县衙的人吧,回去告诉你们知县和典史,有这份心就好,但是若是将这份心用在政事上,那就更好了,既然我到了此地,少不得要领略这里的风土人情一番,如今四海不靖,朝廷迫切需要忠勇之人,安国定邦,凡是有本事的人,都不会埋没的,嗯,就这么回去给他们说!” 方庭微微低头,听着面前的少年说着,少年结结巴巴,好像背书一样,他忍不住微微抬起头瞥了对方一眼,顿时就有些惊悚了,要说这几天里最熟悉的面容除了吴嫣然的面容,不会有其他,这少年的面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这几天成日里和吴嫣然厮混在一起的缘故,他觉得和吴嫣然至少五六分像。 嗯,若是嫣然也是做这幅装扮,除了身材娇小一点,这面貌怕是比这吴公子更清秀醒目一点吧! “殿下说的,记住了没有!” 侯三的尖声尖气,将他从这瞬间的迷茫中惊醒过来,他下意识的点点头。 “记住了就退下吧,就这么给你们县令和典史说,殿下好清静,没事情就不要来打搅殿下了,对了出去的时候,吩咐外面传膳!” “哦!” 方离拱手要告退,发现那吴公子,早就扭转过去,站在树下继续发呆去了,说完这几句,他竟然是看都没看方庭一眼,仿佛和方庭说这几句话,已经就是给了方庭天大的面子一样,接下里,他连看对方一眼的兴趣都欠奉了。 所谓的参见,原来就是听对方好像背书一样的说那么几句话,然后就被送了出来,若不是方庭胆子大,只怕连那位太子殿下的面容都见不到,站在院门外,方庭微微的撇了撇嘴,这什么鬼差事,若是典史大人不离开,怕是听这番背书的就是他了,而自己则会老老实实的在外面等候吧。 两颊通红的龟奴在不远处朝着这里张望,都吃了好几记耳光了,还惦记着这边,看来这个倒霉蛋是专门伺候这个院子里的客人的。 方庭朝着他走了过去,将里面的人要用饭的消息告诉了他,然后看着这家伙火燎火烧的跑开,微微摇了摇头,朝着来时的路,走出了这醉芳楼。 第八章 老丈人 第八章老丈人 晚饭方庭是在家里吃的。 和婚前每天从县衙里下值的时间差不多,方庭回家的时候,饭菜都已经做好了,一家人都在等着他。方母,吴嫣然,还有病恹恹但是最近精神了许多的老岳父。 老岳父大名叫吴大猷,说是老岳父,那是相对于吴嫣然和方庭的年纪而言,其实其真实年纪,大抵也就四十不到三十多的样子,大吴律规定男十六女十四婚娶,算起来,三十多的年纪有吴嫣然这么一个十四岁的女儿,成亲已经算迟的了。 吴大猷的病,其实也不算什么大病,真正计较起来,还应该是在他们两父女逃难时候遇见溃兵被溃败砍伤的伤口没有及时处理,加上逃难途中,也没有那个机会去调养,这身子才越来越亏空,将刀伤治好,其实剩下的也就是调养的事情了,在方家呆了一个多月,吴大猷已经和当初晕倒在方家门口那个要死不活的病汉恍若两人了。 “我打算出去找个事情做,坐吃山空不是一个事情!”吴大猷的吃相有些豪放,尤其是在方母和吴嫣然都离开了饭桌之后,面对着方庭,他似乎更是没有什么顾忌了。 “岳父身子还没康复,再将养些时日再说吧!” “怕你养不起!”吴大猷的相貌其实算起来有几分儒雅的味道的,可惜脸上的那一道刀疤破坏了这个感觉,方庭觉得,就他这副模样出去找事情做,十个人里只怕有九个人觉得他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岳父你有什么想法了么?”方庭被对方这话噎了一下,也不生气,反正家里的家底也就这样,瞒得了别人瞒不了自己人,自己这位还算健壮的岳父肯为自己轻负担,他自然欢迎之极。 吴大猷摇摇头,“中午出去转了转,似乎没什么来钱快我又干得了的事情,你在这兴县县衙做了几年,总归认识一些相熟的大户,看看有没有要护院的,我倒是练过几年,这个事情应该做得了!” 方庭点点头,这个还真没什么难度,只要吴大猷真如他说的练过几年,别说去大户人家做护院,就是在衙门里做个差役也没多大的问题,张典史颇有豪侠之风,若是自己能作保,像自己岳父这样的,而且还练过几年有点身手的可靠人,那肯定是有多少要多少。 “对了!”吴大猷见到他点头,仿佛漫不经心的随口说道:“今儿我在醉芳楼门口见到你了!” “嗯!”方庭还在琢磨怎么跟张典史开口呢,也就随口应了一句,发现对方没接他的茬,抬起头来,才见到吴大猷眼光灼灼的正看着他。那目光绝对算不上什么友好。 他一下就反应过来了,自己这位岳父不是告诉自己在哪里见到了自己,而是问自己为什么去了哪里呢,想想也是,自己女儿和女婿才成亲三天,这女婿第四天就出现在这城里最大的风月场所,这做老丈人的没当面翻脸,那就已经是给面子了。 “是衙门里的差事!”方庭急忙解释道:“不是岳父你想的那样!” “哦,公事啊!”吴大猷似笑非笑:“我还真不知道县衙的书吏要去青楼办差,到了江南,还真长见识了!” “真是衙门的差事啊!”方庭急了,这话不掰清楚不行啊:“是典史大人带我去的,岳丈大人你不知道啊,醉芳楼里可是出了大事情,按理来说,应该是县尊老爷亲自去的,不过,县尊老爷滑头的很,只要典史大人去了,典史大人手下当差的,可没几个识字的,大人带上我,也是怕有我的用处,我能不识抬举说不去么?” 当下,方庭就将自己上午经历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全部都说了出来,反正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典史大人也没有说让保密,吴公子在醉芳楼里那么一嗓子嚷出来,只怕现在半个兴县的人都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了。 他中午出了醉芳楼,就将自己“参见”三太子的经过,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张典史,然后张典史就打发他回县衙里,一直到县衙的书吏房里待到方才会回来,他还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吴大猷默默的听着他说完,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一点,鼻子微微哼了一哼:“是这样还差不多,要是我知道你小子有对不住嫣然的地方,哼,别以为我吃你的喝你的了会手软,该教训的,我一样会教训!” 方庭讪讪笑了一下,还是没有成亲的感觉啊,到了醉芳楼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到这种地方之后是要给自己妻子好好解释一番,还得让自己老丈人敲打一下才反应过来。 “这个事情,你以后不要搀和了,就算你们那典史大人再要带你去见那什么自称为三太子的‘吴公子’,你也找托词不去,这种事情,咱们小老百姓最好别沾,沾了就是祸事!” “可是典史大人一直挺照顾我的!”方庭有些为难。 “照顾你,朝廷派人砍你脑袋,株连你全家的时候,你看他还照顾你么,真是不知道轻重!”吴大猷没好气的哼了一声:“那三太子是假的,谁不知道先皇的三位皇子都已经殁了,如今南京见过三太子的人可不少,这种假货,一戳就穿,到时候和他有干系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反正大家也没觉得是真的!”方庭对这话一点都不奇怪,书吏房的几个书吏,今天一天都在讨论这事情呢,不管从他们讨论的结果还是方庭自己的判断,反正没人觉得这位三太子是真的三太子,当然,也没有一个人有证据。 “知道是假的还往上凑,你是怕你方家还不够倒霉么?”吴大猷喝了一声:“听我的,那典史要是为难你,你这书吏索性不干了,天下之大,营生之多,难道你还怕饿死不成!” “我也没说往上凑啊,岳父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方庭被斥责,心里却是没一点不高兴,这是吴大猷没拿自己当外人,他早年丧父,家里大小事都是自己撑着,陡然出现这么一个能替代父亲的角色,为他着想,帮他分忧,这感觉其实他还挺受用的。 “就是这样,别人作死,那是别人的事情,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吴大猷感叹了一句:“这世道,该死的不该死的,一个个都使劲的蹦跶,他们图什么啊,百年之后,大家不都是一杯黄土,三尺木棺么?” 第九章 人要靠自己 第九章人要靠自己 这话再对不过了,方庭深以为然。 看来南下逃难、家境破败给自己的这位老丈人带来的感触颇深,老丈人和他的想法相当的一致。 方庭是童生,这得意于他的秀才老爹,如果他那老爹不死的话,很能在他老爹死的那一年,他就会参加童生试,当然,一次两次就中有些不大现实,兵部侍郎史可法史大人也是二十岁才过童生试的,他方家祖坟没冒青烟,也没指着出一个十四岁的秀才公。 但是,考上个三五次,大抵以方庭的资质,总会中的,方庭的秀才老爹是三十岁那年中的秀才,在他给方庭的人生规划中,若是二十六之前方庭能取得秀才的功名,那就算是给方家光宗耀祖了。 不过,计划总赶不过变化的,方父一死,方庭的学业算是泡汤了,若是方家有点老底子也好,熬一熬等熬出了功名,日子也就好过了,可惜这方家的那点底子,早就被方父给熬光了,方庭如果不支撑门户,只怕还没到考取秀才那一天就得全家饿死。 方母的计划,等到方庭再在衙门里干两年,存下点银钱,这科举还是要考的,谁知道,这两年世道陡变,再一眨眼,连京城就陷落了,这样的世道还科举个什么鬼,好好的活着,不被兵灾波及比什么都强,在这乱世之中博荣华富贵,那和搏命有什么区别。 反正方庭是没这个心思的,就好像刚刚吴大猷说的那样,安稳求活,比什么都强。 这也是在醉芳楼,见到那位“太子殿下”方庭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触一样,当初他除了有些紧张之外,攀附的心思却不是很强烈,当然,说心止如水,那是有些高看他了,如果是货真价实没有丝毫疑问的太子殿下,他再怎么淡定,也得好好的在太子殿下面前留下个好印象,也不至于在院子里从头到尾只说四个字就被人撵出来了。 少年人,谁没有个求上进的心啊。 “相公,爹,说什么呢!?”在一边和方母嘀嘀咕咕了半天的吴嫣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桌前,收拾起两人面前的饭桌起来。 “没什么,我要方庭给我寻个事情做,在家里憋了这么多天,人都快发霉了!”吴大猷微微礼让了一下,他们父女之间的这种小动作,方庭已经见怪不怪了。 “相公,可以吗?”吴嫣然倒是没有说什么吴大猷身子没好的废话,歪着头看着方庭,似乎想听听方庭的答复。 “明个儿我问问典史大人,看看能不能让岳父进衙门做事,虽然不是官,但是有身官衣还是比较方便的!”方庭点点头,看着吴嫣然的小脸,不自觉的就想起醉芳楼里那位太子殿下的脸了,你说他在想着这位太子殿下的事情的时候,吴嫣然凑上来,这他不想将两人比较一下都难。 “对了,我今天见到一个人,似乎和你有些相貌相似!”方庭脑子不知道怎么一抽:“嫣然,你不会有什么失散的兄弟吧!” “咳咳!”吴大猷使劲咳嗽了一声,他还在这里呢,方庭这么问,算是问吴嫣然还是问他啊。 “像我?”吴嫣然不以为然:“不是相公看上了那家的姑娘,特意来讨好我的吧,我可是早就和相公说了,若是相公要纳妾,只怕就算我答应,这律法和相公的钱袋子也不会答应哦!” 吴嫣然笑嘻嘻的,显然以为这是一个笑话,方离讪讪的笑了笑,这其中又有个典故了,那是新婚之夜两人闲谈的时候,吴嫣然说的一番话,大意就是方庭如果决定暂时不圆房的话,先纳个妾或者买个侍婢她都无妨的,以方庭现在的家底,养活一家人都难,还纳妾,还侍婢,方庭自己都觉得有些荒唐,自然也会拿这话当真。 “是真的,你还没听说这事情吧!”方庭嘿嘿一乐:“有人在咱们兴县自称是三太子,今儿我随典史大人去参见了一番,像你的人,就是那位自称三太子的人,嗯,年纪也差不多,我当时还瞎琢磨,要是咱们胆子也够肥的话,将你好好的梳妆打扮一番,咱们就算不能自沉三太子,自称个公主什么的,没准也能蒙到几个人!” 吴嫣然脸上的笑容陡然一僵,声音都有些不大自然:“皇上的皇子们都殁于乱军之中了啊,这个时候,敢假冒太子,怕是有很大的麻烦的吧!” “可不是呢,大家都私下里议论,这人也是发疯了,不过,也有人半信半疑,没准真有那么三两分可能是真的呢,毕竟大家听到的都是传言,谁也没有亲眼见到几位皇子死了,没准其中有那么一位半位的洪福齐天,侥幸逃脱了呢……” “嫣然你忙你的去吧!”吴大猷打断方庭的话:“这事情不关咱们的事情,就不要再操心了,天下相貌相似的人多了去了,几分相似你就这么多想法,小心脑子中邪,对了,说道脑子中邪,你这身子骨,实在是不行啊,打明天起,跟我练练拳脚,熬炼一下身体!” “我?”方庭不可思议的回过头来,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是读书人呢,练拳脚有什么用处?” “你是个屁的读书人,连个秀才都不是!”吴大猷一点都不客气,“就算你是秀才,如果你遇见那些溃兵,贼人,要危害你娘和嫣然,你是打算用你这张嘴说死他们呢,还是用手中的拳脚和兵刃打死他们?” “就算我不会拳脚兵刃,衙门里那么多兄弟,难道还护不住我?”方庭不大服气,读书有多累他有感触,不过他也看过县衙里的捕快练习武艺熬炼身体,反正看完之后,他非常庆幸自己的老爹当初是个秀才,而不是衙门的捕头。读书和练拳脚都是让人想睡,只不过一个是困的想睡,一个是累的想睡,其中的区别可绝对不是一点点。 “叫你练你就练,以前多少人求我教我都还心情呢!”吴大猷啐了一口:“靠天靠地靠父母,不如靠自己,有读书人的脑袋,有练武之人的身手,哪怕今后我不在你们身边,嫣然我都放心了!” 第十章 提携 第十章提携 练习拳脚的事情,出乎意料的是,吴嫣然比吴大猷还要热心,第二天一大早,就将方庭从房间里赶了出来,跟着吴大猷去学习。 小丫头有点心事,方庭看得出来,昨天晚上辗转反侧了半夜才沉沉睡去,而且这丫头睡觉还不大安份,抢被子说梦话什么的,方庭睡得着实也不怎么踏实,以至于一大早被撵出来,睡眼还有惺忪。 所谓的练习拳脚,方庭以为就是从学习如何打人开始,可惜吴大猷心里却是有他的章程,压根不提这一茬,这第一天教授,不过是告诉他一些呼吸的法门,说白了,叫是告诉他如何喘气,方庭活了这么多年,也喘气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才知道这喘气还有这么多的讲究。 两翁婿足足在院子里喘了大半个时辰的气,才算是结束了这第一次的练习,这个时候,天已经从蒙蒙发亮到大亮了。 “昨天你说的事情,我想了想,去衙门做事什么的,还是不要了,还是按照我先前说的那样,看看有没有什么大户人家要请护院的,这比去衙门做事情要自在一点!” 吴大猷结束完教授,随意说了一句,“世道大乱,去衙门做事,也未必是好事!” 方庭哦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吴大猷说的也有道理,方庭在衙门做书吏,基本上不用出去处理外事,但是吴大猷真要去衙门做差役,甚至捕快,那风险就大多了,世道只那么一个太平法,受伤或者殒命都不是奇怪的事情。 “我会放在心里的,岳父不用担心!” 一直到县衙里,方庭都还在琢磨这事情,大户人家城里不少,请护院的也不在少数,不过方庭可和他们没多大来往,而要往人家那里塞一个人,衙门里那些平日里还说得来的差役们,可没这么大面子,算起来,这事情还真得麻烦一下张典史才好,至少,人家典史大人交往的都是这些大户人家的主人,而差役们,了不得认识一些管家什么的了,这来往的层次都不同。 可惜的是,整个一上午,张典史都没有露面,方庭也不奇怪,大半个县衙的人,此刻都因为醉芳楼的那个“太子殿下”被带出去了,张典史不在县衙也不奇怪。整个县衙今天显得空荡荡的,除了几个留守的差役,也就书吏房他们这几个人了。 中午时分,就当方庭收拾完自己手中的活计,准备离开县衙回家的时候,这空荡荡的县衙里头,却是陡然热闹起来。 衙役们三五成群的都回来了,一个个议论纷纷,热闹无比,方庭从书吏房朝外望去,外面衙役们各种丰富至极的表情映入了他的眼中, 有的不忿,有的鄙夷,有的愤怒,有的,甚至有些艳羡之色。 “秦捕头,这是发生什么了事情了?” 方庭笑吟吟的走出去,朝着衙役们的头儿问道:“这张大人不用兄弟们在醉芳楼里伺候了?” “没咱们的事情了!”秦捕头哼了一声:“南京来人了,直接将咱们撵回来了,有些瞧不来咱们兄弟,兄弟们有些不大痛快!” “呵,这么神气!”方庭是土生土长的兴县人,衙役们也是,此刻他自然站在衙役们这一边,有些不大服气:“瞧咱们不来,咱们还瞧他们不来呢,都是吃朝廷饭的,有必要显摆么,难道从南京来的就高人一等!” “就是,一个个都恨不得用鼻孔看人才好,要不是张大人,看兄弟们鸟不鸟他们!”秦捕头附和了一声,急忙又小心翼翼的吩咐了一声:“不过小方,这话咱们兄弟几个自己说说就行,在外人面前还是不要说了,容易招祸,明白么?” “那是那是!”方庭笑了笑,转身欲走,发发牢骚而已,当然看场合,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 “别走!”秦捕头叫住了他,嘿嘿一笑:“小方,张大人真是看得起你啊,这种好事情,咱们兄弟们算是凑不上去了,你倒是有这个好命,张大人说了,让你过去一趟!” “又是我?”方庭郁闷了一下:“大家都回来了,我去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吧,张大人叫我过去有什么事情?” “可不单单只是张大人,县尊大人也在那里呢!”秦捕头笑了起来:“谁叫书吏房里如今你都可以当半个家了,文书什么的,差不多七八成都出自你手,县尊大人和张大人在迎接上官,万一这上官问起咱们这里的政事来,有你在一边伺候着,两位大人还担心没东西说么?” 这绝对张典史的主意,方庭心里隐隐有些感激,这提携的意思太明显了,可不是每个书吏都有资格去这种场合的,张典史这是真拿他当子侄辈待了。吴大猷虽然叫他别在“太子殿下”的事情上凑热闹,但是,方庭觉得这应该不包括随县衙里两位大佬去迎接侍奉朝廷来的上官这种情况。 既然如此,这午饭就暂时顾不上了,熟门熟路的赶到醉芳楼,方庭看到醉芳楼周围的光景,微微有些咋舌,适才衙门里那些捕快们的众说纷纭,也赫然有了解释了。 醉芳楼和昨天的光景不同,昨天虽然张典史带着一帮衙役来,但是人家该做生意的还是做生意,衙役们也不怎么打眼,但是今天的醉芳楼,却是被全副武装的士兵们,围的一个水泄不通,别说走到门边,还有百几十步,方庭就被人给拦住了。 “县衙的人?县衙的人也不行!”一个军官打扮的人,看了方庭的腰牌一眼,随手丢了回来:“回去吧,这里没你们的事情了!” “是咱们县尊大人和典史大人召唤学生而来的,这位校尉,劳烦了!” 军官斜睨了他一眼,似乎在琢磨他这话的真伪,方庭笑了笑拱手:“劳烦!” “读书人?”军官见他自称学生,脸色微微有些古怪,嘴里嘟囔了几句,也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然后丢下一句话,掉头就走:“你等着,我去问问咱们大人!” 第十一章 锦衣卫百户 第十一章锦衣卫百户 时间不长,方庭被领了进去,醉芳楼里大抵是刚刚经过了一点混乱,此刻才刚刚消停下来,陡然见到这么一个白衣少年被军官领了进来,一路上倒是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方庭也有些毛毛的,他不大确定是四周这些披甲执锐的兵士让他有些紧张,还是这种被所有人目光关注的感觉有些令他不大习惯,他还一直在琢磨前面带路的那个军官听说他是读书人后那古怪的神色呢? 童生也算读书人吗?方庭看看四周面无表情的兵丁们,心里犹豫了一下,和这些目不识丁兵丁相比,应该算是吧! 还是先前和张典史来过的那个小院,方庭一眼就看到了张典史和县尊大人,还有县尊大人身边的一个武官,院子里人影绰绰,似乎有不少人。 “就是他!”见到校尉领着的人来了,那武官侧首,问道身边的张典史。 “没错,就是他,方庭,来见过锦衣卫的齐大人!”张典史招呼方庭。 “不过是区区一个百户,哪里称得上大人!”那齐百户摆摆手,嘴里虽然谦逊,但是那模样却是一副理当如此的样子。 “学生见过齐大人!”方庭见礼,微微打量着这位齐大人,锦衣卫呢,这是锦衣卫,虽然闻名已久,但是真正见到货真价实的能喘气的,他还真没见过,尤其是还在这种友好的氛围下,大吴朝数百年,这“锦衣卫”三字,从来就是和抄家,捉拿,酷刑等等一听就很暗黑的词儿联系在一起的。 齐百户一身飞鱼服,腰间一把绣春刀,模样看起来有些和煦,一点都不符合方庭心目当中锦衣卫“阴冷黑暗”的定位,不过适才和张典史说话的那股倨傲,哪怕是不用开口他也是能感觉得到的。 与此同时,齐百户也在打量着他,而且,一边打量脸上露出一丝刚刚和那个领路的校尉一样古怪的神色出来。 “挺精神的一个读书人,方庭,听说你自幼聪慧,熟读诗书,又有在衙门里做事的经验,张典史和王知县对你的评价都是颇高!” “那是典史大人和县尊大人过誉!”方庭规规矩矩的回答。 “嗯!”那齐百户嗯了一声,转过头来,对着王知县和张典史点了点头:“此间的事情已经差不多了,两位公公和三太子殿下叙完旧,我们也要上路了,这人我们留下了,你们可以回去了!” “那有劳齐百户了!”王知县和张典史对望了一眼:“一路上就有劳齐百户了!” “事情我会完完本本的禀报给我们指挥使大人,两位的功劳,那是实实在在的跑不了的,两位就安心的在家里等待着朝廷的封赏吧!”齐百户干笑了一声说道。 方庭听明白了,正是因为听明白了,他才有几分着急,见到张典史和王知县就要离开,他也顾不得尊卑,急忙问道:“两位大人,这里的事情锦衣卫的这些大人们都接手了,学生也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了吧!” “有必要,相当有必要!”那齐百户笑吟吟的说道,一边示意着张典史和王知县离开:“你可是太子殿下指明要求陪同的人,你要不在这里,太子殿下哪里都不会去!所以,咱们回南京,你得随着太子殿下一起回南京!” 卧槽!方庭的第一反应,就是这锦衣卫百户疯了,自己和这位三太子殿下总共才见过一次面,怎么就成了这太子殿下指明要求陪同的人了,然后,他的第二反应,就是那位三太子殿下也疯了,用脚指头也想得到,这样的话,这个锦衣卫百户可编造不出来也没胆子编造,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这话真是那位三太子殿下说的。 回过头来,方庭求援的眼光投向张典史,张典史已经一脚跨出这个院落的门槛了,仿佛是心有灵犀一般的回过头来,正好看到方庭的眼光,他笑着点点:“小方,好好随太子殿下进京,以后我老张没准就要指着你照拂了!” 这是哪门子和哪门子啊!方庭有些哭笑不得,苦着脸回过头来,对着齐百户说道:“齐大人,这个……是不是太子殿下弄错了,学生总归才见过太子殿下一面,一定是太子殿下记错了了吧!” “这个我可不知道!”齐百户摇摇头:“不过,像你这样的少年俊彦,侍奉在太子殿下的身边,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就算太子殿下以前颠沛流离,现在安定了下来,觉得你有能力当这个内侍,这也是你的福分,方老弟可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这……”方庭简直要哭了,昨天自己的老丈人还交代自己要远离这档子破事呢,这眼下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自己居然成了这位太子的内侍,这天底下还有说理的地方不? 见到方庭一脸的懵逼,那齐百户嘿嘿一笑,稍微提点了一下方庭:“眼下两位公公正在和太子殿下叙旧,等到他们退出来,太子殿下肯定要召见你,到时候,你若是心中有疑问,你亲自问太子殿下也不迟!” “这么说,太子殿下的身份确认无疑了?”方庭愣了一愣:“现在里面的两位公公是曾经侍奉过太子殿下的公公?” “谁说不是呢!”齐百户笑道:“两位公公一见到三太子殿下就认出来了,正是当初在京城皇宫里失散的三太子殿下,这两位公公可是宫里的老人,从顺天府到应天府,要说宫里的人,尤其是几位主子,没有不认得的道理!” “确认了就好,确认了就好,三太子殿下,这也算是苦尽甘来了!”方庭舒了一口气,虽然大多数人包括他自己都认为这位三太子殿下的身份有些不大靠谱,但是,这两位宫中的公公可是见过太子殿下的,有他们甄别指认,这事情只怕十有**是真的了。 “谁说不是呢!”那齐百户也感叹了一句,拍了拍方庭的肩膀:“方兄弟,我大了你几岁,就托大叫你一声兄弟了,这一路上去南京,咱们兄弟两个可要互相照应一些,但是,到了南京,怕是要方兄弟多照顾老哥了!” 第十二章 假太子 第十二章假太子 半个时辰之后,两个两眼通红的宦官,从里院退了出来,方庭认识的那个侯三,在两个宦官身后相送,先前方庭觉得侯三像公公,这真假公公在一起,区别就出来了,面白无须,声音尖细什么的就不说,至少,这两位宦官走路的那个外八字的架势,这侯三就怎么都学不来。 正在和方庭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的齐百户,急忙迎上前去:“召公公,喜公公,两位辛苦,这楼里给两位公公收拾出了干净的屋子,两位公公稍事歇息一下!” 别看这赵百户在张典史他们面前倨傲得很,在这两个宦官面前,那副神情可看不到了,可就是这样,这两位宦官似乎还不怎么领情,其中的一位,微微皱着眉头:“歇息在这种地方……?” “一晚而已!”另外一个宦官打断他的话:“三太子殿下都能在这里歇息,难道咱们比起殿下还要金贵?” “那好吧,一晚而已!”先前的宦官点点头,这个时候,他才正眼看了赵百户一眼:“明日一早,三太子殿下启程进京,赵百户,该怎么做,不用杂家教你吧!” 赵百户点头应诺,那两个宦官才一步三摇在他的带领下踱步出去,转眼间,这院子外头就只剩下方庭和侯三两人了。 “殿下召见,你可以进去了!”侯三有些厌恶的看了方庭一眼,方庭有些莫名其妙,自己这是哪里不招这人待见了。 内院里桂树依旧,方庭走进去,原来以为那侯三也会跟着进来,不料等到看见了那位太子殿下的身影,再回头看时,身后哪里还有什么人影,那侯三根本就没有跟着进来。 “我让他去办点事情了!”清朗略略有些稚嫩的声音想起,和上次听见这声音比起来,这次声音里多了几分灵动,少了几分呆板。 “哦!”方庭下意识的哦了一声,旋即意识到自己面前的人是谁,急忙就要见礼。 “不用了!”太子殿下很是幽怨的叹了口气:“在外人面前你做做样子就行了,这里就我们两个,免了吧!” 这么好说话?方庭微微一愣,他还在纠结刚刚是跪还是不跪呢? “你是方庭是吧,在兴县县衙做书吏的那个?”太子殿下直视着他,眼光中有些期待。 “回殿下的话,正是学生!” “都说了别殿下殿下的了,我是谁你不是不知道!”这太子殿下有些不耐烦的摇摇头:“当初也是糊涂,受了这侯三的撺掇,如今后悔,却是有些来不及了,但是有人告诉我,你可以助我脱身?” 啊!方庭瞬间懵逼了,什么意思? “还在装傻,别看我比你小,但是我也不是一点脑子都没有的!”太子殿下有些紧张兮兮的朝着院门看了一眼:“我不知道侯三怎么走通了这关节,这两个从南京来的公公睁着眼睛说瞎话,硬生生的说我就是他们的主子,但是,到了南京了,只怕这事情不大好遮掩了,认识我的人会越来越多!” 方庭有些艰难的咽下了一口口水,这是这位“太子殿下”亲口在他面前承认他是一个假货了么? “我原想只是快活一天算一天,就算是死了,我也没什么挂记的,但是到了现在,我却不大想死了!” 废话,谁活得好好的想死啊!方庭心里嘀咕了一句,眼睛盯着眼前的这个假货:“恕学生冒昧一句,你到底是谁,算了,这不重要……” 真的不重要,反正不管是谁,敢冒充太子殿下,一旦败露,那绝对是死得不能再死了,现在这外面就是一群群的锦衣卫呢,就算是跑也没地方跑了。 不过,这一切关他什么事情,这位脑子进水了的假太子殿下,这是要死之前都要多拉几个垫背的么,将自己扯进这趟浑水里头,他这是和自己多大的仇多大的怨? “有人告诉我,你可以救我!”这假太子仿佛清楚方庭现在在想什么一样:“此去南京所获,悉数赠送于你,若侥幸不败露的话,我必定和你共享荣华富贵!” 方庭下意识的退后两步,没错,对方开出来的条件十分的诱人,不过他掂量了一下,这种事情,可是亡命徒的才干的事情,拿性命博富贵,还如履薄冰,正常人谁干啊。再说了,从眼下的形势看来,这些条件都是给了他画了个饼,就算他有这个本事,能够助这位假太子侥幸不死从这件事情里脱身,只怕他也落不到什么好处,甚至被人灭口都有可能,他吃饱了撑着去犯这个险。 更何况,他不觉得自己有这个大个本事。 “我刚刚成亲,连房都还没圆呢?”方庭警惕的看着对方,“我不管你从谁那里听到的说我可以助你,我很肯定,那人一定是胡说八道,若是咱们典史大人说的,那是他真想提携我,只是没料到你是一个假货,这些话,你听听就算了,若是当真,你就输了。所以,不管你是谁,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立刻就走,你也只当从来没见过我!” “走不了了!”那那假太子哈哈一乐,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如今你可是我的近卫,你们典史县令还有锦衣卫的人都知道了,就算你现在走了,日后我身份败露,你也是我的余党!”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大声嚷一声,说你是个假冒货,你看现在是你死还是我死!”方庭怒了,尼玛,这货比自己还小,居然这么阴,这是不管自己愿意不愿意,都是将自己拉下水了。 “你试试,南京来的两个公公刚刚确认了我的身份,至少没到南京之前,我就是货真价实的三太子,你敢嚷,我也敢嚷,我说你图谋不轨,意图行刺,你猜冲进来的锦衣卫是先拿我呢,还是先拿你!?” 三秒钟,方庭愣了三秒钟,从气急败坏到强制自己冷静下来,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自己父亲灵堂上的那个状态,脑中一片空明,他从头到尾将这事情过了一遍,然后确定自己真的是被人坑了,不仅仅是被这个有些无赖的假太子,更被那个指使这个假太子来找自己的人给坑了。 从这里到南京之后,会发生很多事情,但是,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不管他有没有这个本事,终究还是有时间去慢慢琢磨、应对,若是此刻他不做出决断,那么,现在这一关他就过不了,他不怀疑这个假太子在确定自己不能帮他之后,会不会真的喊一声“有刺客”,至少,他很肯定,只要这个假太子不需要自己了,那么,自己的生死,在这些锦衣卫面前,在那两个从南京来的宦官面前,那绝对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情。 “这一切,都是有人教的你吧?”他站直了身子,冷冷的看着这位假太子。 第十三章 陪绑 第十三章陪绑 回家的路上,方庭还在郁闷,适才这个假冒货居然不要脸的承认了他的质问,而且丝毫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他不得不承认,这简直就是个猪脑子!而他,很不幸很快就得和这个猪脑子共事了。 假太子叫王之明。 假冒太子的事情,一开始就是那个侯三整出来的,王之明只不过是从北边逃到江南的一个倒霉蛋而已,虽然算起来他也是官宦子弟,但是流贼进京作乱,最倒霉的就是在京的官宦和他们的子弟了,那个场景,即使王之明不说,方庭也想象得出来。 逃到江南的时候,他还有个最后的贴身家人和一点浮财,可一夜一过,这浮财和家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倒霉蛋就开始抓瞎了,正当他在客栈里一筹莫展的时候,侯三“恰到好处”的出现了。 也不知道侯三到底是什么企图,反正对于当时的他来说,侯三的出现,无疑是一根救命稻草,这王之明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还身无分文,这要不是侯三出现,沦落成街边的乞儿都有可能。 一个另有所图,一个病急乱投医,这个奇怪的组合很快就出现在了醉芳楼,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赘述了,起码从南京来的太监和这一大票锦衣卫就看得出来,他们这个组合的表演还是很成功的。 当然,南京来人也确实吓到了王之明,尽管他只是侯三手中的一个傀儡,但是,他可是活生生的有想法的人,可能谋生的技能方面他可能还欠缺一点,但是他以前生活的环境(官宦之家),还是让他清楚的知道,他现在做的事情,若是朝廷不关注,那也不过是一场闹剧,若是朝廷关注了,而又发现他是一个西贝货,那结果根本就不用猜。 他慌了,怕了,担心得晚上一宿都睡不着觉。 而这个时候,一个蒙面人晚上摸进了他的房间,方庭不知道这货是不是在编故事,反正他当真的说,他也就当真的听了。 蒙面人用了一点手段震慑住了他,然后告诉他,想要活命,就必须找到方庭,方庭在他身边,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若是没有方庭这个人在他身边的话,他必死无疑。 对于王之明来说,侯三是他的第一根救命稻草,但是眼看这救命稻草就快要他的命了,所以,方庭这个第二根救命稻草出现的简直太及时了。 “不要让我知道那个蒙面人是谁!”方庭咬牙切齿的想到:“我要知道了,我非弄死他不可!” “方大人,还有多远?”身后两个锦衣校尉的突然开口。 “就在前面了!”方庭从自己的沉思中惊醒,朝前面一指,有气无力的回答道,他都懒得更正对方口中的称呼了。 方家就在巷子的尽头,门大敞四开着,远远望去还能见到院内窗棂上贴着的“囍”字,吴大猷躺在院中的躺椅上,正晒着太阳,吴嫣然和方母在一边,一边说着什么,一边在忙碌手中的针线活,似乎方母正在教吴嫣然如何做这些。 门吱呀一声响,院子里的众人,一起抬头,看见了从院子外面走进的方庭,倒是跟着方庭来的那两个锦衣校尉,很是乖巧的留在了门外,没有进来。 “今个儿回来的这么早,衙门里没什么事情么?”方母不经意的问道,她手中的活都没有停下。 “有事啊,我回来收拾一下,大概要出趟门!”方庭顺手搬过一把椅子,坐在三人之间。 “去哪里啊,天黑赶得回来不?”方母依然不以为然,反正衙门里的事情,她是不大懂的,方庭以前也出过公差,似乎也没什么担心的。 “大概要去些日子!”方庭硬着头皮回答道:“是去南京,还得带上嫣然!” “去南京啊,也好,小两口一起去见见世面也好,这一路上的花销是衙门出的吧!” 方母还在懵懂,吴大猷却是眉头一皱:“嫣然也要跟着去?” “亲家,庭儿和嫣然刚刚成亲,当然是不愿意分开了,他们年轻人的事情,咱们就不用管了,我去给你们是收拾收拾东西!”方母压根就没当这是回事情,在兴县的百姓,虽然隐隐感觉到了外面世界的局势有了巨大的变化,但是,那些事情对于他们来说,还是更遥远的事情,她甚至没有问儿子此行安全不安全的问题,在她看来,县衙里一群官差和儿子一起出去,那根本就不用考虑这个问题。 但是,她不考虑,吴大猷却是要考虑的,他可是比老太太见识多的多。 “嫣然一定要去么?”他问方庭。 方庭点点头,这个没得改变,王之明要他同行,这家眷是必须要带的,这隐隐有点人质的意思,但是不得不说,这戳中了方庭的死穴,只要带上吴嫣然,他就是想半路开溜难度都大上不少。方庭觉得王之明是个猪脑子,但是,这个猪脑子还是偶尔有自己的智慧的。 “我跟你们一起去!”吴大猷缓缓站起身来:“外面跟着你来的,不是县衙的官差,我认识他们的装束,是锦衣卫!” 方庭继续点头,在一个见识多广的老丈人面前,他能隐瞒什么呢? “可是岳父你的身体……” “身体没大碍的!”吴大猷活动了一下,看了看方庭:“我不是不放心嫣然,我是不放心你,虽然我不知道你搅进了什么事情里,但是,让锦衣卫押着回家来带家眷,在京城里,可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的兆头,丫头和我相依为命,她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我得看着你们两个,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我在南京或许还有几个老相识,没准能够帮得上一点忙,如果你们需要帮忙的话!” 吴嫣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活,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方庭:“相公是有了麻烦么?” “不算什么大麻烦,一点点小事情而已,你在身边,我做事情都安心些!”方庭安慰着她:“而且,咱们两个成亲了好几天了,你天天都窝在家里,怕你憋坏了,趁着这个机会,带你去南京转转也好,我也还没去过南京呢?” 他笑了笑:“好了,嫣然,我和岳父说几句话,你去帮我娘收拾收拾,外面两位校尉大哥还在等着呢!” 第十四章 密谋 第十四章密谋 醉芳楼里多了几口人,并不怎么打眼,反正现在的状况,醉芳楼注定也是做不了生意的了。 直到安顿下来,方庭还感觉有些荒谬,先不说这假太子的事情,单单这带着自己的老丈人和老婆一起夜宿青楼,大概这种事情自从有这个行业以来,也是不多的吧。 假太子的事情,当然要和吴大猷说,先前在家的时候,他简短的给吴大猷说了几句,等到到了醉芳楼,他更是将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的全部和吴大猷说了,当然,吴嫣然这一次也在一边听着,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再瞒着她,对她来说有点不公平了。 窗外月色如水,万籁俱寂,窗内三个人影聚集在一起,小声的在商议着,这环境,这画面,怎么看是在密谋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可惜的是,当事人们,并不这么想。 “两条路!”吴大猷经过深思熟虑,竖起两根手指:“目前,摆在你面前的,最显而易见的,有两条路,第一,从明天起,咱们随着这假太子去南京,尽咱们所能,为他遮掩,令他这太子身份坐实。” 方庭点点头,不光他这么想,假太子王之明,只怕也是这么想的。 “第二,那就是假太子的身份一旦被戳穿,我们肯定要受牵连,但是,如若在受牵连之前,咱们做点事情,让朝廷觉得咱们并不是他的同党,那么,咱们也就可以得到赦免!” “比如说呢?”吴嫣然歪着脑袋看着吴大猷:“去朝廷举报此人么?此人敢冒充太子,多少肯定是有些依仗的,光靠一张嘴巴,或者买通两个宦官,他们没那么大的胆子!” “当然没这么简单!”吴大猷看了吴嫣然一眼,眼中有些意味深长:“不过,我们可以朝这方面努力,只要在他被判定假冒之前,咱们将他不是太子的证据递到负责甄别的大人手里就行了。” 方庭苦笑着摇摇头,不管是第一条路还是第二条路,对他来说,都是刀山火海,艰难无比,第一条说起来不容易,做起来更不容易,能在如今朝廷为官的那些大人们,那一个不是精明似鬼,自己一个二十多岁的布衣少年,和他们玩心眼?说实话,他还不如现在就在这醉芳楼找把刀割了脖子的好,那样还不会连累家人。 不是妄自菲薄,方庭还真没这个底气,他也不觉得自己有这个能耐。 而第二条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也不简单,搜集证据或许不难,但是怎么样才能递到那些个官儿手中,又怎么样才能令那些官儿相信这些证据,即便千辛万苦令那些官儿相信了这些证据,将王之明送进了大牢,但是,自己这个“卖主求荣”的家伙,在那些位高权重的官儿手里,会不会搂草打兔子,一起给收拾了,这一切,都是未知数。 “我看,相公还是选第一条路的好!”方庭在苦笑沉思的时候,吴嫣然已经在一边扑闪扑闪了半天她的大眼睛:“我爹在南京或许还认识一些做官的,多少能帮上忙,而且,南京的事情我们都还不知道,也不知道这事情会发展到什么地步,走一步看一步比较好,其实,我觉得不一定非得要实打实的证明这三太子是真三太子,只要有一部分人相信就可以了!” 她抿着嘴笑了起来:“只怕到时候最沉不住气的,还是坐在金銮殿的那个人,我想,他肯定不大愿意一个货真价实的太子殿下出现在百官面前,所以,到时候,只怕会有各种意外出现,活太子变成死太子,这样才是好的太子!” “即便如此,那咱们还是脱身不了啊!”方庭有些惊奇的看着自己的小娇妻,这一套一套的,从吴大猷口中蹦出来,他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但是,从吴嫣然嘴里说出来,他却是感觉有些怪怪的。 尤其说这些的时候,吴嫣然的眸子中闪烁着光彩,整个人的气质都似乎都变了,变得更有自信,更有气势,好像事情按着她说的这样发展,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绝对毋庸置疑。 “咱们只要小心这些意外不要把咱们捎上就可以了,等到那以后,相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会再有人追究了,太子是真太子,意外也是真意外,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岳父,嫣然一直都是这样的么?”方庭愣愣的看了吴嫣然一会儿,回头问吴大猷。 “嘿嘿,偶尔,偶尔嫣然还是很有见地滴!不过我觉得嫣然说的也可行,你觉得呢?” “暂时也只能这样了,不过,真要这样的话,咱们就得说说侯三的事情了!”方庭点了点头:“既然要助他,免不得要和那侯三接触,整个事情都是他一手弄出来的,而且,这侯三的身份,王之明也给我说了,听说此人是南京鸿胪寺王大人府上的一个管事,我想,一个区区管事,怕是没这么大的胆子鼓捣这种事情吧,这王大人肯定就是幕后主脑了!” “一个管事没这么大的胆子,区区一个鸿胪寺的官儿,也不会这么大的胆子!”吴嫣然小巧的鼻子,微微哼了一声:“反正就是那些不做正事的官儿弄出来的事情,相公不必深究这个,你在这王之明身边,只怕还引不起他们的主意!” “侯三不喜欢我,甚至说讨厌我,没准以为我是来和他抢饭辙的,而且,南京他肯定比我熟,到时候咱们想做事情,他在背后捣蛋怎么办?” “这个你更不用操心了,他要敢在这事情上捣蛋,就算咱们答应,他的主子也不会答应的,何况,他要捣蛋的话,我也没说答应啊!”吴大猷嘿嘿一笑,眼中闪过几丝阴冷:“前两天我要你给我找个活计的事情,现在也不用找了,打明儿起,你是太子殿下的近臣,我就是太子殿下的侍卫,我想,这位已经吓得够呛的太子殿下,不会拒绝一个主动前来护卫他安全的侍卫吧!” 第十五章 侯三 第十五章侯三 侯三不姓侯,真正的姓氏他自己都已经忘却了,他只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老爷的时候,老爷看到他瘦瘦小小的身子,笑着说了句:“你们看这小家伙像不像一个猴儿!”于是,从那以后,他就姓侯了。 老爷姓王,是个大学问大本事的人,见到侯三的时候,他正在某县赴任的路上,对于来说,在路边买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厮,不过是提都没必要的小事,但是,那时候侯三已经十四岁了,他知道若是自己没有被老爷买走,会是一个什么下场。 所以,侯三很感激老爷,这份感激在他慢慢长大成人后,就变成对老爷的无比忠心,而这一切,侯三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老爷的朋友或者不会拿他一个下人当朋友,但是,老爷的敌人,不管他是什么身份,那绝对都是他的敌人。 最近这段日子以来,老爷和他的那些朋友们经常商议些什么事情,他也是清楚的,朝中奸党太多,像老爷和他们的朋友这些忠直的大臣,若是不用些手段计谋,是很难斗得过那些奸党的,可惜,奸党们一手遮天,老爷本事再大,学问再大,他也只是一个读书人,有些事情,像老爷这样的读书人去做,真未必还不如他这样身份的人去做。 某个老爷长嘘短叹的夜晚,他走进老爷的书房,像老爷表明了自己的心迹。这知道这种事情一旦不成的后果是什么,那些后果他一点都不怕,他怕的是,若是自己没有事先给老爷说清楚,牵连到了老爷,那就和他的初衷不合了。 “牵连我是不怕的!”老爷缓缓的说道,他还记得灯下老爷眉目中的那一丝欣慰:“既然读了那么多的圣贤书,做了这个官,连这一点文胆都没有,这官儿还不如不做,这圣贤书还不如不读!” 老爷不怕就好,不是怕找不到做事情的人么,那我就就替老爷做! 侯三释然,他心里仿佛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就算是死,也是替老爷去死的,他也不怕。这辈子,他似乎也没什么遗憾的了,见过,吃过,玩过,老爷还教他识字,教他明理,甚至助他成家立业,成亲生子,如今,他可以算是后顾无忧了,那么,他还有什么可以怕的呢! 第二天,带着从府里帐房里支出来的银两,他离开了这个他生活了十多年的府邸,他老婆和儿子,在他离开后,老爷会派人送他们回原籍,老爷说了,这事情不管成不成,他的儿子都可以姓王,进王家的祠堂,和王家所有的族中子弟一起长大,读书,有出息的话,或许还能谋个官职什么的,对这一切安排,他没有对老爷再说什么,只是重重的磕了几个头,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府邸,离开了南京。 两个月后,侯三出现在了兴县,事情有些波折,不过总体来说还是算顺利的,物色人选的时候,出了些麻烦,不过,见到那个王之明的时候,这些麻烦也消失了,这个人年龄,身份,谈吐,都和他心目中的要求差不多,尤其是身上那种官宦子弟的气质,可不是随便从哪里拉出来一个人就有的。再还有重要的一点是,此人的境遇,也让他有足够的信心掌控对方。 一直到现在为止,他都是在孤军奋战,不过,他知道,只要消息传到了南京,在这件事情上,老爷和他的朋友们,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到了那时候,他就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 南京来的公公,见到王之明,居然一句话都没说,就抱着王之明嚎啕大哭,口呼太子殿下,他就知道这事情,老爷他们已经出手了,除了老爷和他的那些朋友,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影响到宫里来的公公们。 他觉得自己可以安心睡一觉了,辛苦奔波了两三个月,终于到可以放松的时候,启程到了南京后,以后的事情会怎么发展,就再也不是他小小的侯三可以控制的了——他已经做完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了。 不过,在他放松之前,还有一点小小的麻烦,他不想带着麻烦去南京。 方庭,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书吏,就这么突兀的出现在他的计划中,这可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而等到他反应过来,这个家伙已经带着他的家眷堂而皇之的住在了自己的隔壁。侯三琢磨了半天,没琢磨出这是一个什么情况,不过,现在也不是他说什么王之明就听什么的时候了,在外面的两个宫里来的公公和那一大群锦衣卫,可是现在都是唯自己捧出来的这个“三太子”马首是瞻,他对王之明的掌控,几近为零了。 他决定好好的找方庭谈一谈,若是这家伙是个麻烦,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这个麻烦到达南京,去坏自己和老爷的好事的。而今天晚上,似乎就是最好的机会了。 月影稀疏,月光从桂花树的枝桠间,洒落在院中,四周静悄悄的,连续多日来夜夜笙歌的醉芳楼,今日也是一反常态的寂静着。他走出自己的房门,顺着走廊,来到方庭的房间前,静静的站了一会儿,敲响了房门。 “侯兄!”方庭睡眼惺忪的出现在他的面前:“这么晚,侯兄找我有事情么?” “方兄弟,出来说几句?” 侯三站在门口,脸色有些冷峻,腰间的短刃紧紧的贴在胸腹间,让他感觉不大舒服。 “也好,正睡不着呢,我有点认床,侯兄愿意和我说说话聊聊天,那是再好不过了!” 方庭毫无防备的走出来,他甚至瞥到房间里有人影晃动,他知道,那是方庭的新婚娇妻,一个长得跟豆芽似的小丫头,他就不知道了,王之明找这样的人来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明天就要随着太子殿下去南京了,方兄弟以前去过南京吗?” “啊,这个啊,还真没去过,说实话,方某都不知道是祖坟哪儿冒青烟了,能有这个福分伺候在太子殿下身边,侯兄,你是太子殿下身边的老人,以后方某有什么做得不妥的地方,你还得好好的指点兄弟一番啊!”方庭搔搔脑袋,似乎也有些意外的样子。 “嗯!”侯三应了一声,眼睛看着方庭的眼睛似乎在判断他说的真假,然后,就听得他慢慢的说道:“此去南京,对于太子殿下现身欢欣雀跃的人有,但是,图谋不轨的人也有,若是遇见后面这样的人,方兄弟,你说咱们应该怎么做?” “怎么做,这还用问吗?”方庭讶然:“方某世代深受皇恩,对这种不忠不孝大逆不道之徒,当然不能容忍!” “若是有人诋毁殿下呢?”侯三斜睨着方庭。 “方某必当与对方一搏,血溅五步!”方庭慷概激昂的说道。 侯三握着怀中短刃的刀柄的手,渐渐的松开了,看来,此子倒是明白一些道理,只不过,到时候会怎么做,就未必如他说的这么慷概激昂了,不过那不要紧,他不指望这家伙在这事情中出力,对方不捣蛋就可以了。 不远处厢房的窗户后,吴大猷一直豹弓着的身子渐渐松弛了下来,听着窗外两人闲谈了几句,然后分开回到自己的房中,他在黑暗中,长长的吐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