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舟国度》 序 如果承载了辉煌的只不过是记忆,现实反射出的是原始的残酷,那么未来的颜色该如何期待? 老人觉得最近总是陷入线球式的感悟之中,记忆深处那曾经觉得深奥的字眼一个接一个的全蹦了出来,好似自己成了一个智者。 他不由轻笑了一声。 怎样的智者,才会如眼下这般落得枯坐破屋的景田? 无数次的进言,给他换来的却是一次次的下调,为政事操心操力,一头稀疏微卷的发丝已经泛白,身材微臃却时刻透满疲惫。低头看看双手,手背的老皮如垂死老树的树皮般耷拉在清晰可见的指骨之上,他不得不感叹,自己的岁月确实已经接近了终点。 视线飘向窗外,看着那些内心逐渐冷酷如石的帝国人,老人不知道自己该抱着如何的心态去看待。 和二百余年前剩余的十三艘星舰抵达地面时占领的疆域相比,弃舟大帝确实做到了扩张,但在过往文明的科技道具使用殆尽之后,迸发的人类原始私欲却让新生一代活在和曾经蔚蓝完全不同的两种背景之下,伴随的全是冰冷的生存**。 冷酷心性的冰凉,让文明的延续心寒不已,但却是在这个完全是血飞斗争的星球上,个体生命延续的有力保证。 “本诺德,你的时间不多了,如果再不能找到合适的人选,我也无能为力了。” 突然出现的声音来自老人的左胸,音调稚嫩,语气却是严肃,藏不住的一股沧桑飘散,将老人从回忆之中惊醒过来。 这是他的秘密,一个成年时参观那旗舰操控室时的奇遇,一个除了自己之外无人知晓的隐秘。 破屋的外面,是同样破烂的棚子,以及来往不停的众多低等人,一个个面黄肌瘦,看着对方的眼里总是充满着食欲,却又因为四肢无力畏惧着行动,又或许是没有人带头,让他们没有明确的目标。 老人双瞳的浑浊逐渐淡去,望着外面那些眼睛里只剩下**的同类,叹了口气:“空三,你所要求的人选实在太过苛刻,这些年来,符合你体质要求的人实在也不在少数了,但你全都否定了,难道真的没有任何一人的心性是过关的吗?” 空三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冒出来时平静没有波动:“他们的心性,你自己不是也都很清楚吗?你们人类,一旦心狠,又有多少人能够抵挡住心中的贪婪,忍住私欲的侵袭?就算是你,也做不到这种程度吧。” “尤其是在这个残酷的环境里,生存才是最大的考虑因素,这种极端的条件无限放大了你们人类的黑暗面,根本无法遏制。” 老人沉默不语,对空三的这番话语没有反驳,似乎是无力反对,只能叹息默认。 “如果真的要推翻弃舟大帝,建立一个新的,你想象之中的平等国度,那么这个人,不光要有能够超越大帝的修炼体质,还要有果断狠绝的手段,过人一等的心智和平等视人的态度,如果没有这些,一切都是妄谈。 “不能狠绝的人,无法面对未来这条抗帝之路的艰辛;没有心机的人,无法在这个人人狡诈的关系之中存活;心不平等的人,无法在之后建造出一个新的理想国度。 “这些道理,你自己清楚地很。” 空三的语速很稳,说得老人眼神中的愁思更浓。 一个心性狠绝的人,一个心机旺盛的人,一个价值平等的人,这三者,如何才能达成统一? 更何况还有过人的体质,压过第一强者的修炼速度! 老人不由得有些绝望,微微闭眼,用眼睑遮盖了心中的阴霾。 “空三。”老人闭眼的神情微微舒展,似乎想到了什么,出言的声音也有些飘渺不定。 “地球,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存在?” 在这丝近乎呢喃的询问之下,空三半晌没有回答,只待得老人眼球颤动,要睁开时,那丝沧桑混着一股寂寞和思念才倾诉出来:“地球,或许是个我们再也触及不到的美好吧。” “那里有着无数的飞梭在人类的城市上空穿梭不停,人们各司其职,虽然绝大多数人并没有很高的追求,但是生活却安稳无忧,几乎所有的病痛都能被科技的手段消除,娱乐的手段层出不穷,让他们的世界缤纷多彩。 “战争虽然不可避免的存在,但是那种无形的压力全被拦截在了极小的范围,不像弃舟国的国民,随时都担心着蛮兽造成的灭顶之灾,看不到安定的希望。 “所有的地球人都可以肆意的生活玩乐,没有生存的压力,无需刻意的磨练,拥有完整的家庭,抑或在虚拟世界追求完美,所有的美好都能够得到。 “相比于弃舟星,地球,就是天堂。” 天堂,这个词语,在两百多年前,老人还很小的时候,他从另一个打扮奇怪的人口中听过。 那个总是穿着黑白衣服一脸和蔼微笑的男人,说自己是个传教士。他信奉着一个叫做上帝的神。他说,只要将自己的信仰交付给这个神,死后就能够去往一个叫做天堂的地方。 可老人当时并没有想过死亡,哪怕是现在,他仍然觉得死后的事情完全不需要考虑。 但是,当天堂的字眼和地球联系在一起之后,他隐隐产生了追寻上帝的冲动。 只是,在他成年不久,那个传教士就已经死去,连同着那本所谓的圣经,一同进了蛮兽的腹中。 他知道,那是弃舟星上最后一个信仰着上帝的人。 忽而笑了起来,老人感叹自己真的是年纪大了,思绪总是容易飘远。 “空三,我大概还有多长的时间?” 破屋外不远突然出现了一个小男孩,背上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样子看起来极为瘦弱,身上衣服单薄的像块破布,走起路来也有些虚浮不定,好像好些天没有进食的样子。 “没有生命药剂,你应该还有五年左右的时间。” 男孩的出现吸引了周边低等人的注意,脖子上一个模糊不清的黑色刺印好像黑色火焰摇曳,引人注目。 和同等人搏斗起来,胜算绝对不高,甚至两败俱伤,让其他的低等人捡了便宜也很有可能,但若是一个小孩,一个脖子上刺印的男孩…… “五年的时间啊……” 有几个低等人的眼中渐渐浮现起了血丝,那种饥饿催发出来的贪婪**,不停地催促着他们的啖液,淡黄色泛臭的液体开始不受控制的从他们的嘴边流出,脚步不由自主的朝着男孩的方向迈去。 “不短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人领先,其他的低等人也都开始眼放红光,朝着同一个方向涌去。 一个小孩,炖个汤也够百来人填一填肚子的吧! “但是,也不长啊……” 男孩看着黑压压围上来的人群,他明白这些低等人的想法,因为这已经不是他遇到的第一批饥饿的同类了,逃了无数次,他终究是没有力气再逃了,只能用冰冷而又平静的眼神盯着这些同类。 “看来,终究没有休息的时间了……” 那种进食的冲动终于消除了最头前那人的顾虑,怪嚎一声,唾液四溅到满脸都是,但他丝毫不在乎,狰狞着就朝着男孩扑了过去,嘴巴张得极大,两排参差的黄牙,尖利得好像野兽。 一个人动了,于是,所有的低等人都动了,尽皆朝着那顿眼中餐扑了过去。 没有秩,炖汤是不可能的了,还是先咬下一块肉吧! “心机可以教,能力可以练……” 男孩已经没有了反抗的念头,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再从这些人的嘴中逃脱,反而平静的把背上的包袱取下,抱在胸口伏在地上。 “最重要的,或许还是心性吧!” 老人的身影突然从破屋里消失不见。 “啊啊啊!臣级能力者!” 无风,但一阵黄尘扬起。 那些争先恐后飞扑的低等人并没有成功咬到男孩的肉,一股突如其来的气压凭空而至,把所有人全部压倒了地上,几个低等人顿时恢复了清明,望着中间突然出现的老人惊惶的怪叫,恳求着饶命。 老人听了低等人的话语,摇了摇头没有理会,转头看向略微迷茫着抬头的男孩,那怀中的包袱是个襁褓,里面是另一个拳头大的脸,一动不动,完全没有任何气息。 是个死婴。 男孩只是迷茫了一会儿,然后将怀中的死婴放在身后挡住,一言不发的看着老人。 老人忽然笑了笑,伸出那只皱巴的右手。 “跟我走吧。” 第一章 妹妹,名字,与理想 “把她安葬了吧。” 老人的出现总是悄无声息,但男孩却没有被惊吓,因为从骨子里,他已经没了这种情绪。 他摇了摇头,固执的将襁褓背在背上。 将男孩带在身边已经数日了,他始终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每日背着那具死婴跟在老人的身边,寸步不离。 老人看着这个面无表情的男孩,觉得他很可怜:“为什么不把她埋了,她已经死……” “她没有死!” 这是老人从男孩口中听到的第一句话,从男孩眼中迸发出来的眼神,就像一只脱离了狼群,却又受伤无助的狼崽子。 老人的眼神男孩的背上再次飘动了一下,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这具死婴这么久都没有出现腐烂的迹象,但是死了就是死了,这是他和空三都知道的真相。 “她……” “她没有死!她没有死!” 男孩恶狠狠地重复着话语,不知道是为了打断老人的话语,还是要说给自己听,声音很大,在两人所处的林子里惊起了一片飞鸟。 老人望着倔强的男孩,忽而笑了笑,突然转头看向林中的一块两人高的巨石,似是不经意的挥动,右手在巨石的方向摆动了两下。 噗! 这声音不响,但在男孩心中却仿若惊雷一般。 两人高的巨石,顷刻间化为齑粉尘灰。 一种莫名的光芒从男孩的眼中射出,扎在老人收回的右手之上,目不转睛。 老人看着男孩,温和的笑着:“想学吗?” 男孩眼中的刺眼光芒瞬间收了起来,盯着老人和蔼的面孔默不作声,似乎并不相信老人的话语。 老人见男孩不答话,笑容微微泛了点苦意:“我是认真的,你若是想学,我就教你,只要你愿意答应我一个条件。” 似乎是老人说出了条件两字,男孩才开始估量起来这件事情的可信程度,半晌才出声:“什么条件?” “我可以教你掌握强大的力量。”老人走到男孩面前,弯腰用自己的双眼在很近的距离打量着男孩的神色:“但是从今天起,你必须要和我说话,不能对我缄口不语。” 男孩觉得又被老人骗了,但是近在咫尺的那双清澈瞳孔却好像在诉说着相反的事实,心中莫名的泛起了冲动。 “我想学,我答应你的条件,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老人挑了挑眉,对男孩有些惊讶:“什么条件?” “从今天起,不能再提下葬我妹妹的事情。” 林中飘起了一阵清风,时间刚到春日,有着淡淡的暖意,卷起了地上那巨石的齑粉,吹散在了林木之间。 “好,我答应你。” …… “你叫什么名字?” 老人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些老糊涂了,又是数日过去,他才想起他并不知道男孩的名字,于是张口,对背着襁褓摆出练拳姿势的男孩问道。 男孩的动作滞了下:“我的名字……” 声音很小,老人觉得肯定是自己的听力也老出了问题,没有听到答案,于是追问了一句:“什么?” “狗子!” 老人眨了眨眼,似乎在咀嚼这个名字的含义,然而男孩撇着头继续练拳,解释了一句。 “之前的家主,说我的父亲很忠诚,就像一只狗,所以我,就叫狗子。” 这个缘由,让老人皱了皱眉。 他听得出,男孩也不喜欢这个名字。 “那你的妹妹呢?她叫做什么?” 老人的问题让男孩又停止了练拳,转头看着背上那闭着的双眼,他想了一会儿,才迟疑着说出了记忆中的字眼。 “上官茜,上面草字头,下面是东南西北的西。” 上官茜,这个名字和狗子的差别似乎有些大,还有上官这个姓氏,让老人皱了皱眉。 似乎知道老人心中起了疑窦,男孩缩了缩身子,身体微微偏转,将女婴挡在了后面。 “你告诉我,她是你的妹妹。” “是的,她是我妹妹。”男孩咬着牙,表情依旧那般倔强。 老人看了看男孩,最后笑了笑,换了个话题:“你的父亲,他姓什么?” 见话题没有再徘徊在女婴和他的关系,男孩微微松了口气,皱着眉想了想,父亲的姓氏对于他来说似乎毫无印象,最终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我的名字叫做本诺德·乔瑟夫。” 男孩在嘴里重复了老人的名字,觉得有些拗口,默念了数遍才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然后老人笑着:“给你重新起个名,你愿不愿意?” 男孩的眼神闪动了两下:“叫什么?” “乔曦明。” …… “曦明,你为什么想要拥有力量?” 男孩跟着老人已经快两个月了,而弃舟星的夏季来得早,大概是因为天空中有三个太阳的缘故,白天已经晒得让人只是在外边站久一些就会满身是汗。 只是男孩并不在意这点,纵使身上湿透,他也依旧坚定地习练着老人教他的拳法,不过头上套了一块硕大的树皮,在脑后遮盖出了一块阴影,正好笼罩着背上的襁褓。 “力量,”男孩一边喘息,一边解释:“我想要力量,保护妹妹。” 打量着那个依旧没有腐烂的襁褓,老人心中微叹,这种尸身不腐的怪事,为何偏偏就发生在了男孩的身边?但纵使是空三也无法对此事给出解释。 可依旧,襁褓中的绝对是个死婴。 “你不想报仇吗?” 拳法一顿:“报仇?” 老人坐在一个简陋的棚顶下,手中有片人头大小的黄色叶片,非常的坚硬,拿在手中轻轻晃动,就扇起了阵阵凉风。 “上官,这不是个简单地姓氏,想必不是遭了蛮兽的袭击,而是有人对其发动了攻击,你难道不想报仇?” 男孩终于又一次被打断了练习,一边平缓着呼吸,一边盯着老人:“我没有告诉过你,你怎么知道?” 老人的笑容很和蔼:“我自然知道,你呢?” 男孩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头:“是谁发动了攻击?” 黄色叶片停止了摇动,被放在了一旁的椅凳上,老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缓缓地吐出了四个字。 “弃舟大帝!” 这四个字宛如魔咒一样,将男孩眼中好不容易弹起的仇恨给压得消散了过去。 “不想报仇。”停顿了一下,他找到了理由:“我报不了仇。” 老人眯了眯眼,最后又把视线投向了那巨大树皮遮盖下的襁褓。 “如果他要抓你的妹妹呢?” 冷冽的视线再次浮现,又是那好似幼狼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老人:“我会杀了他!” 老人盯着男孩,脸上的表情再次轻松了起来,又拿起了那片人头大的黄叶,轻轻地扇动起来。 “力量的方式,并非只有一种,除了拳法,我还教你军法,政法。上官家已亡,你的妹妹就是余孽,被发现了只有死路一条。” “杀了弃舟大帝,她才会平安。” …… 转眼又是五个月过去,弃舟星的冬天也和夏天一样来的极早,三颗太阳在冬季的时光里无法在同一时间出现,最多只能在正午的时候看见两颗,其余的时间就只有一颗太阳在空中散发着不多的热量。 男孩的那件破烂衣服已经换了,身上披着的是林子里兵级蛮兽的兽皮,虽然质地偏硬,硌在身上有些不舒服,但是毕竟还是抗寒的,比之前的那件破烂单衣已经强上了百倍。 女婴的襁褓也换了材质,外面也是数层稍软的幼兽兽皮,内里却是极其细软的绒毛,摸上去极其的舒适,连拳头大的头也套得严实,不透冷风。 老人的衣服也理所当然的变厚了,一件灰色的毛皮长袍披在外面,和长长的胡须映衬着,让男孩觉得他像个毛人。 “曦明,你以前是个家奴。” 老人的声音很平缓,看着男孩脖子上的黑色刺印,仿佛说着不起眼的小事:“你喜欢当家奴吗?” 男孩觉得老人问问题的时候,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会被打断,哪怕他正在研究地上画的军阵草图。 “……不喜欢,但是,又喜欢。” 男孩说的实话,后半句是看着身后的襁褓出的声。 老人大概明白男孩的意思,口中呢喃:“如果有个人人平等的世界,你觉得如何?” 男孩沉默,觉得老人在说天方夜谭。 良久才回神的老人从摇椅上起身,掏出一条长布,看起来虽是兽皮质地,却很轻薄,系在男孩的脖颈上,恰恰遮挡住了那抹黑色。 “你妹妹的母亲,应该待你很好吧?” 记忆里的温暖开始涌现,男孩没出声,挪动了下脖子,点点头。 老人良久没有说话,男孩觉得自己应该给对话收个尾,便开了口。 “那样的世界,很美。” …… 到了极寒季,哪怕是兽皮加厚了两层,也挡不住刺骨的寒气,女婴被裹成了一个巨大的包袱,绑在男孩的背上,静静的趴在白色的雪地里面。 前面三丈,是一只雪白色的巨兽,身长一丈,外型似野猪,但背上却长着一对巨翅,此时没有伸展开,但男孩知道,一旦打开,这对翅膀就能将巨兽庞大的身躯载上天空。 “翅猪兽并不凶猛,但它的性子最是记仇,如果你不能在它落地的时候解决它,那么它逃脱之后,将会利用它的空中优势不断地报复你。” 老人并不在附近,但是他的声音却准确无误的传到了男孩的耳中。 翅猪兽仗着巨翅和雪白伪装色,休闲的在雪地里刨着食,时不时的哼哼两声,丝毫没有察觉身后有个匍匐着靠近的男孩。 “当你决定把它当做你的猎物时,你就要记住,它是你的敌人。对付敌人,要有耐心,利用它的盲区,接近它的弱点,抓住它的破绽……” 男孩的前进速度很慢,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远远看去,就像一颗积雪的巨石。与翅猪兽之间的三丈距离,男孩足足爬了近半小时,才接近了巨兽。 手中一柄三尺长的骨刃浮现,静静地爬在原地,丝毫不动弹。 雪地刨食不是件简单的活,翅猪兽的獠牙将半尺厚的积雪完全的翻开,甩头在地里左右嗅着,终于嗅到了一丝肉味。 “强大的敌人不能硬碰,需要用诱饵引导出破绽……” 那是一只风兔,青色的毛皮已经被割开,露出了里面的血肉,这样才散发了浓郁的气味吸引了这只觅食的翅猪兽。 但是翅猪兽无法分辨这只风兔是否真是被冻死在雪地里,看到食物后直接开心的发出了哼声,然后獠牙一勾,就将风兔的尸体勾入了嘴中,全身放松下来准备享用这顿不错的餐食。 男孩眯着眼,手中的骨刃已经微微举起。 “在破绽出现的那一刻,你要毫不犹豫的放手攻击,用上全部的力量,不要有杂念。” 噗的一身,男孩的身形从地上弹起,骨刃宛如一道利光刺向翅猪兽的腹下。 “一击致命,斩草除根!“ 血光迸射,巨兽的身体,轰然倒地。 第二章 生日,发髻,与蛋糕 转眼过了三年,男孩那当初还是瘦小的身形已经渐渐地长大了些,身高长了两公分有余,但也就刚好达到一米六的样子。 “曦明,已经过去三年了。” 男孩听着老人有些苍老的声音,点点头回应。 “一直忘了问你,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弃舟星的计年法和地球差的不多,不过每年少了那么些日子,总共只有三百天,而每日的时间倒还是遵循着二十四小时的计数。 这个问题让男孩陷入了思考,家奴的日子没有生日的概念,导致脑中的思绪有些模糊,但是他依稀想起了一道温柔的声音,软软地,带着些许的和善笑意,似一汪春日下的暖流。 “你的父亲告诉我,他并不知道你出生的日子,所以你从来没有过过生日?” 当时的男孩只是懵懂的点头,庆生这种活动,他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既然这样,我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夏日,那个时候你热的满头是汗,还一声不吭。”掩嘴轻笑的声音极柔软,让男孩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不如就将六月初一作为你的生日吧?” “我听说,弃舟星人的祖先,他们将六月一日唤做儿童节,是所有小孩的生日,你愿意吗?” 男孩红着脸点头,心里记下了这个日子。 那年迈入六月的头日,他吃到了之前从来没吃过的东西,白白软软的,女人将其叫做蛋糕,味道很甜,让他一直到现在都还能记起。 “六月一日。”翻出记忆的男孩便不再犹豫,明确的说出了时间。 “我的生日是六月一日。” 老人摸着已经垂倒大腿的胡须,这两年里他愈发的喜欢上了这个动作,因为灰白色的胡须很软,没有分叉,摸上去很是滑手,于是这就成了他的爱好。 “儿童节啊,不远了呀……” 看着男孩当初的短发也蓄得极长,披在两肩有些散乱,老人不由过去拨动了两下,没有在意男孩不自觉地躲避动作。 “那你几岁了呢?” 男孩知道躲不过老人的手,低着头将精神集中在地上各种姓氏的字眼上面,不去感受头发被束起的过程。 “大概……有17岁了吧?” 17岁,等到了夏天,应该就相当于地球的十五岁了。 老人脑中琢磨着,没有说出来,仔细的将男孩的头发在头上盘了数圈,用不知道哪儿来的线圈绑住,便不再散落,反而竖在了男孩的头顶。 新的发型让男孩感觉极不舒服,仿佛头骨盖顶着一个异物,难受得让他甩了甩头,但却甩不掉自己的头发。 老人看着男孩的动作,嘴角勾了起来,拍了拍男孩的头,手便又回到了自己的胡须。 “头发长了,散着披,会刺到茜儿的。” 男孩甩头的动作一僵,然后强行忍住,默不作声,继续去记地上的那些姓氏。 第二日,老人有些惊诧的看着男孩头上那个乱七八糟的发髻,觉得想笑,但是摇摇头,只是过去慢慢的将其解开,重新整齐的盘了起来。 顶着发髻,仿佛一个屋檐盖在襁褓上面。 …… 六月,是弃舟星最热的月份。 第一年夏天的时候,男孩想要脱光了衣服和裤子练拳,但却被老人在头上拍了两巴掌,让他觉得很疼。 “赤身露体,成何体统?”老人板着脸,让男孩觉得不可理喻。 “我很热。” “热,代表你还不够强,不说弃舟大帝,臣级能力者的身体已经能够寒暑不侵,别老是想着靠躲避来解决问题,想要不热,那就更刻苦的练习。” 那日男孩和老人一样板着脸,两人都不说话,老人扇着自己的黄叶扇,男孩穿着破烂衣服汗流浃背的练拳。 只是从那日起,男孩没有在外面脱过衣服,他记下了老人晚上兀自念叨的话语:“人之为人,多了不一样的忌讳考虑,兽之为兽,缺了一丁点的廉耻观念。” 男孩觉得自己是人,更何况,还有背后襁褓里的妹妹。 于是他穿上了衣服训练,数次中暑,但爬起来后,依旧挥拳如故。 “没以前热了吧?”老人扇着黄叶扇,看着在又一个六月烈日里顶着巨大坚树皮练拳的男孩,觉得他出的汗没以前多了。 男孩也有相同的感觉,他知道自己的体质确实提升了,头顶上的三个太阳,似乎没了以前的那般毒辣。 他点点头,性格依旧还是那样的寡言少语。 这一点老人一直很不满意。 他觉得当初的那个交易做亏了,两人之间,从来都是他主动挑起话题,而男孩只会被动的回答,三年的时间过了,这让他觉得有些无趣。 “今天就先结束吧。”老人的话让男孩有些疑惑。 在训练方面,老人从来都不会给他减量,向来一整天的时间都安排得满满的,可今天却让他提前结束了训练。 这感觉,很反常。 但是男孩从来都不去问老人问题,点点头就收了姿势,然后默默的拾起晾好的肉干,去一旁生火准备晚饭。 老人暗自撇撇嘴,然后觉得自己更应该翻个白眼,突然就后悔自己怎么就着急选了这么个男孩,弄得自己现在每天想说话还得想半天由头。 男孩做饭已经做了两年多,最开始的半年一直是老人操刀下的厨,直到有天,男孩看着手上半生的翅猪兽腿,终于没忍住再次生了火,重新把肉烤了一遍放到撇嘴的老人面前。 之后,老人不再下厨,一脸不情愿的让男孩顶替了他的位置。 男孩的手法很熟练,速度也很快,不一会儿就完成了一大块金黄滴油的腿肉,混着数串野菇和蕨菜。 老人嗅着香气,暗自吞了口唾沫,然后在男孩回头之前恢复了正经表情:“今天去屋里吃。” 男孩愣了下,觉得老人今天很不正常,但还是沉默着,把烤好的吃食抬到了那间木屋里。 木屋最开始很破,就像小孩胡乱拼凑起来的玩具一样,但是男孩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砍树,劈出来的木材逐渐变得光滑,然后在破木屋上敲敲打打,加厚补漏。 老人说这叫做修缮。 三年过去,木屋倒是不再破烂,墙壁和屋顶都很严实,风雨不入,寒热皆适,只是由于不同地方打上的补丁厚度不一,外型看起来有些奇怪。 “像个臃肿的木质山包。”这是老人在某天突然笑起来说出的评价。 飘着白白香气的吃食端到了桌上,有了屋顶,阳光顿时不再刺眼。 老人瞧着男孩整理桌子,自己便缓缓地走到唯一的那扇窗前,将其关上,然后门也被关了起来,于是剩下的阳光都被挡在了外面。 男孩皱着眉回头看老人,一时间,屋内很是昏暗。 忽而,他看到了一抹淡淡的火光在老人的手上飘荡出来。 那是一团黑黑的东西,圆乎乎的,上面插着一根木签,顶端被点燃,冒着灰黑的烟气。 “这是什么?”男孩第一次主动开启了话题。 可老人没有因此开心,反而觉得自尊心有些受损,翻了个白眼:“今天是你生日!” 男孩瞧了眼老人,似乎看到了些委屈和紧张,于是收回了视线,伸手把那团黑黑的物事接到了手里。 “许个愿吧。”老人还是撇着头,嘴中却说着话:“过生日的人可以许个愿,这是惯例。” 许愿。 男孩茫然地回望老人,这个字眼实在太过陌生。 “就是在心中默念一遍,在新的年岁里,你想要得到什么,然后把火吹灭,这样说不定你的愿望会被实现。” 老人的话语让男孩觉得太不真切,可那微微飘动的火光还是勾住了他的目光。 突然回头望了眼背上的襁褓,男孩再次盯着火光好一会儿,然后噗的一声将其吹灭。 虽然是默念,但老人依旧清楚地知道了男孩的愿望,心中不由暗叹了一声。 “你的生日是多久?”男孩的第二次主动问话。 老人这下才觉得有趣起来:“我的生日啊,已经过完了。” 男孩瞥了眼老人,对方脸上有些得意。 “是什么时候?” “二月十四日。” 男孩思索着这个日子,突然又问:“恋人节?” 这三个字让老人的脸垮了下来,他没想到男孩会知道这个日子的含义。不再转念再想,大家族里面永远不会缺少追求节日**的成员,被男孩得知似乎也并非难以想象的一件事。 老人哼了声,岔开了话题:“明天你去一趟镇上。” 男孩的头怵忽抬了起来。 跟在老人身边之后,三年的时间,他没有踏足过城镇,如今这句话一出口,他觉得有种莫名的紧张。 “我不想去。”男孩盯着老人的双眼,表情冷淡的抗拒着。 “必须去!” 老人脸上是不容置疑的神色。 男孩低下头来,表情有些狠恶,一口咬在了那团黑黑的物什上面,然后两下塞进了嘴里。 真难吃。 …… “这是三年半里你猎杀的蛮兽材料。”老人从木屋的角落里拉扯出了一个巨大的包袱,足足有着两个立方,里面大多是死在男孩手中的蛮兽兽皮,还有一些坚硬的骨材。 “去镇上,把这些材料卖了,然后去买一套军甲回来。” 男孩望了望那些材料,嘴巴蠕动了两下,终于说话:“我不想参军。” 啪的一声,老人的手掌拍在了男孩的后脑勺上,打破了他的那张木脸,脸皮抽痛显然极疼。 “去卖了材料,然后买军甲,别再浪费时间!”声音非常的严肃,一如之前所有不容置喙的情形。 男孩盯了眼老人,心中觉得应该表达了一番恶狠狠地心态,但表情始终一片平静。 默默地走到包袱旁边,他咬着嘴唇思考怎么将其背带。 于是,背上的襁褓换了边,系在了胸膛前面,然后他双手一捞,巨大的包袱就挂在了背上。 “去镇上的路,知道吗?” 男孩点点头。 “那我就在家等你,别忘了在天黑之前回来。” 男孩又一次瞧向了老人,才确定这趟镇上的旅途是真的少不了了。 最后点点头,前面系着襁褓,后面背着材料,他稳步走出了木屋,朝着附近最大的人类小镇走去。 弃舟历二百二十二年,六月初一。 三年,两人的第一次分离。 第三章 二级镇市,覃杜 弃舟帝国,是人类弃民在弃舟星上唯一的国度,其下有一都、二府、四城。 都为麒麟帝都,府为左文府、右武府,城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城,以麒麟帝都为中心,左右府为护卫辅都,四城环立其外,整个弃舟帝国的疆域就这样以圆形向周边辐射着。 四大城再往下有更小型的镇市,从低到高为三至一等镇市,规模成倍扩张,现有一等镇市十六个,二等镇市六十四个,而三等镇市不可计数,因为三等镇市一般地处帝国边境,随时面临着蛮兽入侵的危机,几乎每个月数量都会有所变化。 这些信息,男孩在遇见老人之前就已经清楚,眼下他要前进的方向,是方圆二百公里唯一的二级镇市。 覃杜镇。 其实,在林间附近还有其他更近的三级镇市,然而三级镇市根本没有军甲出售,是以覃杜镇是男孩目前的唯一选择。 从林中木屋到覃杜镇有着约十五公里的路程,到达的时候,空中的三个太阳已有两个重叠在了一起,离正午也只差半个小时了。 小镇四个入口,男孩走的是南边方向。 越靠近覃杜镇,他就感受到越多的注视。这些目光投射过来的原因他也很清楚,不说胸口那个小小的襁褓,背上足有三个他身材大小的材料包裹,实在是太引人注意。 紧接着,镇口的两个守卫也盯上了这个奇怪的男孩。 “站住!” 左边守卫手中的战矛伸出,挡住了乔曦明的脚步:“你背上是什么东西?” 男孩走路时一直盯着脚尖前面的土地,听到声音之后,反而疑惑的抬头看了眼面前的守卫,然后顺着他的眼神回头瞧了瞧自己背上的包袱。 “蛮兽材料,不能拿进城卖吗?” 略微稚嫩的声音很是清冷,但两个守卫被话里的蛮兽材料四个字给牢牢地吸引住了。 蛮兽分十级,一到三级兽兵对应人类的兵级能力者,四到五级兽兵对应着臣级能力者,六到七级兽将对应着卿级能力者,八到九级兽王对应相级能力者,而十级兽帝则对应着帝级能力者。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野兽都是蛮兽,城镇外面同样有着很多不入兵级的低等野兽,而这些野兽也是大部分猎人的猎取对象,而蛮兽已经是军队和家族势力才能猎取的了。 因此,蛮兽材料的价值较之普通的野兽材料,要高上数十甚至百倍。 两个守卫听到男孩的话语时,第一个反应便是不信,但看着那一双平静的眼睛,他们心中又泛起了一丝犹疑,伴随的是一种炽热的心情。 这么一大袋,如果真的是蛮兽材料,哪怕都是一级的兽兵材料,那也值很大一笔钱财了。 他们心中念头转得很快,相互一起站岗也有段时间了,算是有了一定的默契,此时便不着痕迹的对视一眼,右边那守卫就皱眉上前:“打开你的包裹,我们要进行检查。” 说着,两把战矛都隐隐指向了男孩的身体。 男孩静静地扫视了一眼两人的动作,没有想要争论的意思,很听话的伸手拉住带子,将背上的材料包裹往前面一甩。 砰! 包裹落在地上,竟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响。这声音让两名守卫的心中一震,这包裹的重量显然超出了他们的预估,心中对蛮兽材料四字的相信度往上提升了一层。 “打开它!” 男孩将胸前的襁褓换到身后,然后伸手解开了包袱上的活结。 外面的兽皮滑落,哗啦一下顿时露出了里面的材料,兽皮、兽骨、兽鳞以及些许的稀有部位材料,全都显露在了两名守卫的面前。 三年来,老人让男孩猎取的,并非只是一级蛮兽,随着他能力的提升,林中的二级蛮兽、甚至少数几只三级蛮兽都被他给杀死,成了这包裹中的一部分。 于是,看到这些材料的两名守卫一时间便花了眼,心中的炽热顿时窜高到了极致。 他们再度相视一眼,蓦然换了一副愤怒的面孔。 “该死的小偷,竟然偷取镇守军的物资,速速受降!” 两柄长矛不由分说,直接刺向男孩的要害。 …… 覃杜镇的名字,来源于镇中的两个家族,覃家与杜家。 百年前,二级镇市被初步划分,覃、杜两家的祖上来到了此地,共同作战清退了这片区域的兽将,建立起了如今的覃杜镇。 但现在覃杜镇的镇长并非两家中的族人,而是一个从一级镇市分配下来的中年人,常明奇。 常明奇年过六十,在弃舟星人中正处于壮年时期,身材削瘦,但有着一米九的身高,下巴极尖,两撇眉毛几乎连在了一起,加上犀利的眼神,给人一种不怒而威的感受。 此刻,他正站在镇中镇主阁的顶层阳台,眼神落在了南门的方向。 按道理说,作为镇长的常明奇也算是覃杜镇名义上的掌权者,但他此时站立的位置,前边半步还立着一人,灰色胡须飘动,却是男孩跟了三年的老人,本诺德。 男孩带着巨大的包袱花了半个小时来到了覃杜镇,但老人却先他一步,早就等在了镇主阁内,悠闲自在, “恩师,真的不需要弟子派人将小师弟带进来吗?” 老人淡淡一笑,丝毫没有拒绝常明奇那句恩师的称呼,缓缓回道:“不用,让他自己想办法,这是我给他的考验。” 听到老人的话,常明奇眼中神色闪烁,目光远远地瞧着南门。 这个小师弟,会是什么样的表现? …… “覃家的货,你们也敢截?” 两柄长矛被生生的喝止在了男孩的身前半米,两名守卫脸上的惊慌,和男孩的镇定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守卫面面相觑,不知道男孩的话语是真是假,但是覃家的名头一出,以他们的地位却是不得不停止了动作。 还没等他们开口询问,男孩再次暴喝出口:“你们两个,不分缘由就将覃家的物资扣上了镇守军的名头,难不成你们是想挑起覃家和镇守军的矛盾吗?” 说着,他眯了眯眼,视线在右边守卫的腰间扫过,嘴角立刻冷冷地挑起:“原来你们是杜家的人,看来杜家不安分,吩咐你们到这里生事,想要乘机谋取私利了。” 右边的守卫顿时一头冷汗冒了出来,连忙伸手将腰间一个绣着杜字的绣包塞进裤带,然后慌张地就开始摇起头来:“没有没有,是我们看错了!” 左边的守卫还想说话,却被另一人不由分说的拉退了几米。 虽然男孩的话根本就是在臆造事实,但右边的守卫确实是杜家的人,他十分清楚,如果他们再继续动作,那么绝对会被眼前这个男孩坐实挑起祸端的罪名,周围来往的人不少,就算他们当场将男孩格杀,消息仍旧会传出去。 而一旦挑事的消息被杜家得知,盖上扰乱镇序这么一个名头,他的头颅绝对保不下来。 男孩的神色是如此的镇定,这让两个守卫不得不相信了他那关于覃家物资的话语,连身份证明也忘记了讨要,面如土色地将他放入了镇中。 而镇南门不远,有一个少年将整件事情从头到尾看了明白,扫视了一眼男孩颈上的围脖,若有所思。 可瞧着那个再次上背的巨大包袱,他饶有兴趣的笑了起来,领着身边几人就远远地吊在了男孩的身后。 …… “狐假虎威,不错的选择。”老人缓缓点头,长长的胡须轻轻抚动。 但他身边的常明奇却是目光闪动,盯着远处男孩身后的一行人,眉毛微微皱起:“恩师,只怕小师弟有麻烦了。” “嗯?”老人毫不在意的应了一声。 但常明奇却是表情严肃:“小师弟的身后,是杜家庶子,他刚才看到了小师弟所有的作为。” “那又如何?” 老人这种无所谓的回答,让常明奇一怔:“小师弟借的是覃家的势,踩的却是杜家,而那杜家庶子既然跟上了小师弟,只怕……” “无妨。”老人懒散的打断了常明奇的担忧之语:“曦明啊,是个聪明人,话虽不多,但是每次出口,都必定深思熟虑,现在他的问题,是如何拿到军甲!” 苦笑爬上削瘦镇长的脸颊:“恩师的考验着实有些困难,军甲属于管制物资,本就不予出售,对于小师弟这种来历不明的人物,在镇上想要换取军甲,唯有参军一途。” “是嘛?”老人轻轻地笑了一声:“我们继续看吧!” 常明奇闻言,随即沉默下来,紧紧注视着前往商市的男孩身影。 …… “老板,帮我算下这些材料的价格。” 满包袱的蛮兽材料被男孩摊在兽材店的柜台上,沉重的闷响,让店里的柜员心惊不已,生怕桌柜被那些兽皮骨材压碎。 年轻的柜员并没有那个眼光来计算眼前的材料价值,但男孩的动作已经产生了很大的动静,吸引了靠里边的老板目光。 眼睛朝着男孩身前一瞧,兽材店老板的小眼睛就看直了。 足足两立方的蛮兽材料,如果全是翅猪这等一级兽兵的鳞皮、骨材也就罢了,但是其中却出现了不少的荒狼、狮蝠等二级兽兵的材料,甚至在整个材料堆的中央,老板还瞧见了三级兽兵黄雾蛇的麟皮和毒牙。 这店铺虽然收取兽材,但平日里来的大多只是普通猎人一流,卖入店内的材料,连二级兽兵都难得一见,可此时却出了三级兽兵的材料,让店老板足足愣了十数秒。 待得矮胖的老板清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用那双小眼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入店的男孩。 衣装粗糙,但神情镇定自若,应该不是家族子弟,可能力应该不小。 皱纹伴随着笑脸顿时爬上了老板的眼角:“这位顾客,你这些材料是都要出售吗?” 男孩还未出声,店门口却传来另一个年轻的声音。 “带到店里,自然便是要出售!这些材料,我全买了!” 第四章 估价,名声,与送礼 “带到店里,自然便是要出售,这些材料,我全买了!” 声音很细,一听就还未变声,但兽材店老板却是霎时换了脸色,笑容顿时僵住,全因为说话的这人在覃杜镇的身份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个翩翩少年,黑色发丝齐耳,刘海微偏,剑眉睛目内里笑意盈盈,鼻梁高挺而脸颊削瘦,身着四级兽兵流云狐的兽皮所制华服,其上细细短短的淡红绒毛流转着淡淡凉意,哪怕是弃舟星的六月天,披在身上也只觉得清爽无比。 再看那负手而立的神情,腰间一把精琢细剑,配着玉石摇曳,端得一副风流公子的做派。 “杜少爷,您怎么来了?”兽材店老板此时也不再注意那些三级兽兵材料,赔着笑马上就跑到了门口那少年的身边,被旁边的壮汉拦住之后,便停下来哈腰点头的问好。 可这杜家少年并没有什么心思理会这老板,反而弯眼盯着里面的男孩,抬了抬下巴:“怎么样?这些材料你多少钱卖?” 男孩的眼神在那老板和杜家少年身上跳动了数下,然后摇了摇头:“对不起,这些材料我不出售。” “哎呀,这位顾客啊,这可是杜天闻,杜少爷,你这些材料卖与杜家,绝对比在我这出售只赚不赔呀。”兽材店老板由于堆起的笑容愈加的明显,几乎看不到他的眼睛,但额头上不知为何开始冒起了汗,也不去擦拭,只是极力推荐让男孩将材料出售给店口的杜家少年。 杜家少年面上一直保持着笑容,等老板说完也随即开口:“我杜家做生意,向来都光明正大,绝对不会让人吃亏,你把这些材料卖给我,我绝对给你一个好价格。” 男孩盯着杜家少年,眨了眨眼:“你是杜家少爷?” “嗯,正是。” “那你很懂兽兵材料的价值?” 杜家少年的眉毛微挑,瞧着面前的男孩。 看上去只是和自己相仿年纪的孩童,可平静的询问姿态却异常沉稳。 “我是不太懂,但是我会让他给你估价,绝对不会低。”少年顿了下,才看了眼身边的兽材店老板:“对吗?” 最后的问题却是对准了兽材店老板,矮胖的老板在旁立刻弯腰点着头,口中不停应声。 男孩看了眼老板,抱着胸口的襁褓退后了一步,兽材包裹露了出来。 “那你让他帮我估下价吧!” …… “这个杜家庶子,倒也挺有意思的。”老人云淡风轻的抚着胡须,似乎对于杜天闻,比对男孩乔曦明的处境还更加关心:“他在覃杜镇的名声,不太好?” “不!”常明奇的脸色有些古怪,摇了摇头:“他在覃杜镇的名声,好过头了。” “哦?”老人略显惊讶的回头。 常明奇组织了下语言,才缓缓说道:“杜天闻,杜家老爷子杜仑的曾孙,也是启字辈次子杜启宇的私生子,母亲是杜家从集市买回来的低等人,孩子出生后不久便因为生产造成的并发症死亡了。” “虽然在此之前,启字辈长子,现任杜家家主杜启胜也育下了后代,但五个全是女子,而杜天闻虽然是次子的私生子,却成了杜仑的长曾孙,纵使身份不好,却依旧得到了杜家老爷子的喜爱,在杜家的地位绝对不低。” 老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难怪他身后的保镖实力都不低,看来确实是受到了宠爱。” “是的。” “那下任的杜家家主,他的机会最大?” 可常明奇却摇头:“不,杜天闻因为庶子的身份,被剥夺了参与下任家主竞争的权利。” 这下,老人觉得更加有意思起来。 “杜仑对这个长曾孙很是宠爱,但是家主之位只传嫡子的规矩,是他们内部共同的决定,所以杜天闻虽然受宠,却依旧无法竞争家主,而且在他之后,现任家主杜启胜也诞下了一子,今天正好就是他的十七岁生日。” “嗯,那你说的名声好过头呢?” 这个问题让常明奇的脸色又回到了古怪:“按理说,这些受宠的家族子弟或多或少都会养成嚣张跋扈的性子,但这个杜天闻倒是很不一般,或许是出于母亲是低等人而庶出的缘故,他很喜欢为覃杜镇的平民维持公正,还经常拿取家中的钱财分发给镇中的低等人,因为受宠,家族也没人阻止他,反而造就了他在镇中民众的一致称赞。” “这样的话,为什么那个兽材店老板看起来这么怕他?” “因为那个家伙之前就撞在了杜天闻的枪口上。”常明奇面上闪过一丝不屑:“那个胖子,家中有人在我的镇守军之中当职,便一直以势压人,用极低的价格收购当地猎户狩猎回来的猎物,结果被杜天闻撞上了,被他狠狠的整了一番,整个店铺都散了一半用来弥补那些猎人的损失。” 老人轻笑着瞥向常明奇:“和你镇守军里的人是亲戚啊?” 常明奇立马表情一肃,低头回道:“那人我已经将他撤职,在镇守军里狠狠的惩戒,以儆效尤,还放出话去,一旦还有类似的情况发生,定不轻饶。” 老人轻哼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常明奇见状才抬头,看向了兽材店的方向。 “恩师,杜天闻这么热心要收购小师弟的材料,只怕是要揭穿他在镇门的话,那样的话,只怕小师弟会被抓起来的。” “你这么担心他?”老人向后又瞥了一眼,眼神之中有着莫名的意味,让常明奇无法琢磨老人的意思,一时沉默不语,只能轻轻点头。 “担心他,你倒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老人不再看常明奇,但话语却有些发冷。 “从刚才起,你的嘴中冒出了三个低等人,比四十年前我带你的四年还要多,难道你已经忘了你母亲的身份了吗?” 一句话听在常明奇耳中,直让他觉得振聋发聩,背脊无端端地冒出了一层冷汗。 腰一弯,他立马就趴倒在地,表情严肃无比:“是弟子错了,差点被这些年的生活迷了心思,忘记了恩师的平等之道,请恩师责罚。” 堂堂一个二级镇市的镇长趴在脚边,老人却觉得索然无味,摆摆手,地上的常明奇就被一股无形力量托了起来:“罢了,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错,也不用自责了,专心看曦明怎么应付吧。” 常明奇咬了咬牙,面上的羞愧依旧难掩,但还是将目光重新投向了兽材店,和老人一起静静地在镇主阁中看着事态的发展。 …… “你的材料都成套,一级兽材作价两百绿币,十七套,二级兽材作价八百绿币,十三套,三级兽材作价三十青币,三套,总共是二百二十八枚青币。” 弃舟星人的彩色货币系统,在一百年前才被定下,原料采用的是弃舟星出土的五彩矿,从低到高分别是绿、青、紫、黑、白,相邻等级存在着一兑一百的比例。 兽材店老板是个老商人,既然是收货,不自觉的便把数字往大的方向说,两枚青币说做两百绿币,这样能够给卖货人一种赚足了的感觉,是他从商十数年,屡试不爽的法子。 杜天闻听了报价,点点头就说:“虽然我不是很懂兽兵材料价格,但是他绝对不敢在我面前压价,二百二十八枚青币,我可以直接给你三枚紫币,就买你的这些兽材。” “多的,就算是你来镇上的辛苦费。” 寻常的猎人,每个月拼死狩猎,能够换取到手的也不过四五枚青币,这还算是极为优秀的猎人了,而眼前的三枚紫币,瞬间就是百倍的数字,足足抵得上优秀猎人五年的收获了。 一旁兽材店老板的细眼放着光,盯着杜天闻身边一个壮汉手中闪耀的三枚紫币,不由也露出了几丝贪婪。即使是他拥有了一家兽材店,每个月店铺的进账也不过就是数枚紫币罢了。 不由得,老板看向男孩的目光里,也出现了几分羡慕。 杜天明身边那名拿着紫币的壮汉正要靠近柜台上面的兽材堆,一直还没说话的男孩却往前走了两步,挡在了兽材包裹的前面。 见到这种状况,杜天明不禁露出几分讶色:“怎么,你还嫌不够吗?” 连兽材店老板的眼神也奇怪了起来,这男孩看起来不怎么样,没想到比自己还贪。 但男孩默默地站在原地,冷淡地摇了摇头:“这些材料,我不出售。” 靠近的壮汉脸上冒出了不满的神情,粗浓的眉毛高高竖起,身上开始冒出一股不欢喜的敌意。 “我说了,我只是来估价而已。” “嗯?”店里的人都看着男孩,目光里都是疑惑。 但男孩一点尴尬的意思都没有,淡然的将那一堆材料重新打包,口中轻轻说道:“这些兽材,不是用来出售的,是我师傅让我带进镇里送礼的。” 杜家少年眼睛一眯,笑意逐渐的浓郁起来:“送礼?要送给谁?” 男孩的动作很快,数息就将包袱重新打好了结,然后看了眼杜天闻,最后瞥向兽材店的老板和柜员。 “闲杂人在,不可说。” “闲杂人?”杜天闻不由摸了摸下巴,轻笑了两声出来,然后朝身边的壮汉一挥手:“将兽材店暂时关闭,老板和店员全到后屋里等着。” 一声令下,店门啪啪就被关上,而矮胖老板睁着惊诧的小眼,就和店员一起被赶向了后屋。 “好了,闲杂人都被驱除了,你该说了吧?” 男孩看着对面眼神逐渐犀利起来的杜天闻,一点也不慌张,提起柜台上的包袱,抬腿就向他走过去。 几个壮汉见状,纷纷冷哼一声,跨步向前就想拦住男孩。 呼! 他们的眼前陡然一花,却发现男孩已经失去了踪影,心惊之下一回头,对方竟然已经走到了杜天闻的身前一米。 手一松,诺大的包袱被放在杜家少年的脚尖前。 “这份礼,给你了!” 第五章 回报的证明 “这份礼,给你了!” 一句话出口,不止杜家少年和他的随从诧异万分,远在镇主阁观察的老人和常明奇也挑起了眉头。 “小师弟大意了!”即使身为一镇之长,常明奇此时也有些不安稳起来:“这杜家庶子听到了镇门时关于覃家物资的话语,此时却被小师弟自己给戳破,一旦杜天闻下狠手,给小师弟套个煽风点火、挑拨覃杜两家关系的罪名,甚至将镇守军牵扯进来,到时候连我都不好……” 前边的老人虽然也是惊诧,但是眯眼抚着胡须思考了一会儿,便挥手打断了常明奇的担忧。 “先看下去!” …… “送给我?”惊诧过后,杜家少年的眼里反倒露出了更加浓厚的兴趣,挥手阻止了那几个紧张的壮汉:“你刚才不是不卖给我吗?” 男孩神色淡然,一点也不在乎身后几个壮汉怒视的情况,摇摇头说:“这本就是一份礼物,自然不能卖,只能送。” “那,为什么送给我?” 男孩沉默了一会儿,眼神很平静,让杜家少年觉的他正在审视着自己,好一会儿才听到他说:“因为你最合适。” 杜家少年眯起了那双弯弯的眼睛,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突然一昂头就抬高了声调:“你在镇门口的时候,可是说这些是覃家的物资啊!” 不过短短的一顿,男孩波澜不惊的点头:“我是说过。” “哼!原来你是要挑拨我杜家与覃家的关系!” 这一句话声色俱厉,几个壮汉也随之上前一步,隐隐有将男孩包围在内的趋势。 但见男孩根本不紧张,反倒是无所谓的摇摇头:“话说这么过,就有些没必要了,不过就是一句脱身的谎话罢了。” 杜天闻正要指责男孩给自己开脱,却只见对方根本没有停下说话的意思:“覃、杜两家是覃杜镇的奠基石,就算真要挑拨,也不是我这种初来乍到的陌生人能做到的,镇门口的话语,只是为了试探到底哪家更适合收我的礼。” “试探?”这话让少年将指责的话憋了回去:“既然说是要送礼,那么当时你说的覃家,为何现在又要送给我杜家?” 襁褓的背带似乎滑下了些,男孩便耸了耸肩将其顶了回去:“镇门口两个守卫,其中一人的腰玉透露了他杜家的身份,所以当时我只能说兽材是覃家的物资,这样他们才会有所顾忌而不去深究。” “而那名杜姓守卫,在被指责罪名的时候,表现出了极其的惶恐,这不可能是一个出自覃杜镇第一大族之人该有的表现,只能证明,覃家在实力上要比杜家稍胜一筹,才造成了那名守卫当时的反应。” 这话说得直白,几个壮汉都是杜家的人,自然露出了不忿之色,但杜天闻却依旧弯着眼没有反应,他们也便不敢自作主张,只能朝中间的男孩瞪着自己的铜铃大眼。 “既然如此,你不是应该向你说的那样,将这份礼送给覃家吧?”纵使杜家少年的眼睛天生微弯,宛如时刻带笑,但此时也泛出了一丝冷意。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男孩好像丝毫没感觉到周围的敌意,缓缓言道:“相比于覃家,实力稍弱的杜家才会更看重我这份礼的价值。” 杜家少年有些讶异男孩的坦率,指了指兽材店的柜台:“所以你才来兽材店对你的‘礼物’进行估价?” 男孩点头,继而又摇头:“这只是估价的一部分原因。” “哦?那另一部分原因是什么?” “是看看这些兽材能够帮我体现出多大的价值。” 杜家少年眼中的冷意终于散去:“确实,对于杜家来说,这么些兽材,还不足以体现出你的价值。” 男孩却直视着少年:“所以,这份礼并不是送给杜家,而是送给你。” “送给我?” 两眼一眯,少年和男孩终于同时认真的对视了一眼,然后少年嘴角勾起,那般笑容让人只觉得有若春风拂面。 “既然如此,那行,这礼物我便收下了。” “那么,你又想要什么回报?” …… “小师弟好深的计算!” 常明奇已经放下了开始的担忧,继而成了真心的赞叹:“那杜家庶子的野心,连我也一直不能确认,却被小师弟一眼看穿利用了起来,恩师这次真的收了个好徒弟啊!” 老人仰头眯着眼,三阳重叠射下的光线让他觉得十分舒服,摸着自己长长的灰色胡须,一脸昏昏欲睡的样子。 “还没完,我交给他的任务,可是还要一套军甲。现在兽材全送了人,你说他从哪儿再去弄军甲?” 看着懒洋洋的老人,中年镇长有些无奈地笑笑:“恩师说笑了,这军甲,小师弟自然会从杜家庶子手中换取。” “现在再想,只怕小师弟在镇门口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杜家庶子的存在,从头到尾,包括覃家物资的话语,应该都是他对杜天闻的试探,如果杜天闻真没有野心,又或者性格过于偏激,那小师弟就真的会将那些兽材送去覃家吧。” “如今杜家庶子已经对小师弟另眼相看,皮骨物资他也收下了,产生了收服小师弟的想法,一套军甲的需求,再加上杜家本就负责镇中商事,想必也只是点点头的小事而已。” 这话说的实在,两人虽然站在远远地镇主阁,但兽材店的情形却在他们的眼前清晰无比,土石墙面尽皆虚幻。 老人的手顿了顿,缠在了自己的胡须里面,不由恼火地向下扯了扯,结果扯疼了自己的下巴,皱纹都皱在了一起。 数十年没见,中年镇长的记忆从来没有减弱,但是老人如同眼前的表现,却是从未见过。 “不过,如果只是一套军甲,这笔交易他却是亏了。” 常明奇怔了一下。 “依附,虽然是一种不错的手段,但是却把自身的地位屈于低下,为家臣,这可不是我对他的期望。” 两人之前再次沉默,眼神再次投向兽材店。 …… “那么,你想要什么回报呢?” 杜家少年眯眼看着男孩,口中轻松地提问:“你证明了你的价值,现在,提出你的要求吧!” 男孩却摇了摇头,脚步往后稍退,几个壮汉的包围宛如虚设,被他轻易地走了出去。 “如你所说,这些兽材其实无法体现我的全部价值,我通过我的方式证明了一部分,那么,作为回礼,现在该轮到你了!” “轮到我?”少年突然觉得好笑。 哪怕自己只是一个庶子,但也终究是杜家大族中的一员,加上老爷子的宠爱,他的话在覃杜镇的分量向来充足,而眼前的男孩,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无名小卒,却希望自己证明自己的价值,这怎么能不让他觉得好笑。 可男孩的表情如此镇静,如此的认真,这让少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他想了想,然后挥挥手,招呼几个怒目的壮汉回到了他的身后。 “既然如此,你想要我如何证明我自己?” 男孩没有在意少年脸上那一抹不在意,而是看向了那些壮汉:“让他们先去守门吧。” “小子,你说什么!”领头的壮汉终于忍受不了男孩的态度,怒目张口就喝骂起来。 但男孩完全不理会他们激动地情绪,只是静静地看着表情逐渐严肃起来的杜家少年,一言不语。 少年抬手:“都出去吧!” “少爷!” “都出去!”杜家少年的声音提高了八度,让身后的壮汉全都噤声:“到门口等着,不要让其他人进来。” “可是……” “快去!” 五名壮汉无可奈何,狠狠地朝男孩剐了数眼,才怏怏的出了店门,守在了外面。 “现在只剩我们了,可以说了吧?” 男孩依旧不语,眼神扫向了屋顶。 这道视线让杜家少年终于正视起了眼前的男孩,审视了良久,嘴角勾起一道弧线,然后双手拍了拍。 屋顶淡无声息,唯有点点尘埃飘下。 “还要证明吗?” 男孩平静的低下头:“自然是需要的。” “那么,你想怎么做?” “不用紧张,问你几个问题而已。”男孩从角落拉出店家的椅凳,轻轻用力,其中一张滑到了杜家少年的跟前:“坐着聊聊吧。” 这种气氛,让杜家少年一时有些适应不了,好似两人的身份掉了个边儿,自己那庶子的名头,全被男孩的几句话给压制了下去。 接过椅子,他强自保持着那种镇定的笑容坐下。 “第一个问题。”男孩也坐了下来,襁褓抱在了胸前:“相、卿、臣、兵……” 四个简单地字,让杜家少年耳尖微颤。 “你欲视我为何?” 单薄粗陋的衣物,异于常人的举止,漠然不变的表情,绝不离身的襁褓,这些特征此时全都在少年的心中消失,只剩下男孩眸孔里自己的倒影。 相、卿、臣、兵,不光是人类的四个能力等级,也是弃舟国度社会结构的体现,金字塔的体制,其上只剩下独一无二的一个字,一个连他也无法说出口的字。 帝! 心脏宛如水泵,兀自强劲抽动着,澎湃的声音通过骨血传递至耳膜。 那是一种莫名的震颤! 激动,胆怯,不可想象,热烈渴望,无数复杂的情绪交杂。 这个男孩,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六章 童谣 “恩师,需不需要我……” 削瘦的镇长,此时他的双眼烁光闪耀,低头站在老人身边请示着,表情有些不安。 房屋清空的片刻之后,两人的视线终于被遮盖了起来,一层常人看不见的能量场圈定了兽材店,让他们对店内的情况不再可听可视。 老人抚着胡须的手在这一刻也松了开来,扶上楼阁的围栏,眼睛闭着好似站立着睡了一般。 良久,他叹了口气:“真是老了啊!” “如此强者,我初始还以为是杜家派来的人,现在看来,却根本是这杜家少年自己的力量。” “后生,可畏啊!” 常明奇看着老人睁眼后的感叹神色,自己的眼中又何尝不是满怀惊色。 守在屋顶的那名能力者自然从一开始就没有逃脱他们的视线,作为备受宠爱的杜家庶子,家族派遣强者保护,本也是理所当然。 然而,当相、卿、臣、兵的言语从小师弟的口中蹦出,十数道无形却致命的力量,立刻打入了兽材店外包括店老板和壮汉在内的所有人体内,然后便是不可见的能量罩升起。 纵使眼下的十数人安然无恙,可中了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攻击之后,只怕剩下的日子已然不多。 狠辣,无情,果断。 这种行为,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保护杜家的责任,屋顶能力者,他真正效忠的对象,绝不是覃杜镇的杜家大族,而是那个从未透露过野心的面善少年! 忠心,只为那一人服务。 “恩师……” 老人缓缓地摇头:“无妨。” 双手离开围栏,他的身形走向阁内,背影逐渐淡化。 “盯着便好,里面的对话,就让他们自己进行吧。今天的事,就算结束了,过段时间,你的小师弟会再来镇上,到时候……” “……之后的一切,就要交给你了吧!” 听着有些缥缈的话语,镇长削瘦的面庞突然窜上了惊惶,盯着那背影消失的方向:“恩师,你……” “记住:命,由己不由天!事在人为,不要轻言放弃!” 常明奇不再言语,因为他感知到老人已经从阁内消失,自己的心情纵然复杂,却再无法传达到那个熟悉的人耳中。 回头沉默着看向兽材店的方向,店外的几个壮汉,凶神恶煞地盯着来往的路人,而店内的老板和雇员,小心翼翼的彼此交谈,对自身即将面临的命运毫不知情。 命,真的由己不由天吗? …… 多了那层无形的能量罩,小师弟的对话已经无法得知,常明奇只能静静地等待。 半小时之后,店门被打开,在他眼里还好似孩童的两人再次露出了身形,杜家少年脸上的笑容恢复如初,常明奇还看到了与之前不同的几分真诚,而男孩的神情依旧平淡。 两人彼此点头,同时跨过了兽材店的门槛。 “去准备一套军甲!”这是少年对壮汉的吩咐。 一脸莫名的家仆不敢多问,分出一人,从男孩手中接过那一大袋蛮兽物资,便匆匆离开了街道。 杜家少年不亏是独家得宠的人物,哪怕是军甲这种军事装备,被吩咐的家仆也依旧在短短十数分钟内提了回来。 哐当作响的装备看起来很是沉重,装在白色皮具之中,被男孩一手提起。 “那么,再会!” “再会!” 杜家少年驻足,看着男孩的背影走向镇口,然后消失在镇道之上。 镇主阁上的常明奇看得更远,他看到男孩走进了树林,脚步很稳,走在平地上,却让他生出一种越走越高的错觉。 这个小师弟,或许真能实现恩师的目标吧! …… 哐当! 套着皮具的军甲被放在了木屋里那张不大的木桌子上,放出不小的声响。 早已坐在屋内的老人,依旧扇着那张黄叶,轻瞥向那套军甲,银黄混合的金属色,带着青翠的绿意从皮具空隙中透出,没有半点锈迹。 “拿回来了!”男孩轻声说了句,然后开始整理屋内被弄乱的兽皮被褥。 看着那沉默着一言不发,却不停忙碌的小小身影,老人觉得有些泄气。 “你生气了?” 男孩的动作没有停顿:“没有。” “那你干嘛话这么少?” 余光扫了眼憋着慌的老人,男孩惜字如金:“我性格本来就是这样。” “放屁!”黄叶扇啪的一下,从老人手中飞出,打中了男孩的肩膀:“你就跟我话少!” 话一出口,老人就意识到什么,可惜就像泼出去的水,这话也无法收回嘴中。 男孩停了整理的动作,从地上捡起黄叶扇,轻轻放在老人身前,然后看向老人:“你怎么知道?” 老人哑口无言,半晌才嘟囔起来:“你,你这是明知故问,明知故问!” 说着,气冲冲的拿起黄叶扇,就走向屋外。 屋内,还有几块翅猪兽的肉块存在挖了两年的地窖之中,男孩将其拖了出来,扛在肩上,搬出了木屋。 肉块架在了烤架之上,燧石敲击,火焰扑簌两下就升了起来,明晃晃的黄色外焰滋滋烧灼着肉块的皮脂,让其逐渐溶解成白色的油脂。 “说那么多话,只是为了布局。”淡淡的话语从男孩口中说出,打破了烤架转动的旋律。 黄叶扇的节奏,陡然停止,慢了一拍才恢复过来。 老人哼了一句,依旧不出声。 男孩瞥了眼还在置气的老人,轻轻说道:“别像个孩子,我才是。” 啪! 黄叶扇又甩出了手心,落在男孩的头上,打得那盘起的发髻轻轻晃动,襁褓里的小小脸蛋在摇动的阴影下依旧沉寂。 老人不停地翻着白眼,半晌才终于松开了眉毛:“你和那杜家少年说了那么多,是早就猜到了我的意思了?” 腿肉已经呈现出淡淡的黄色,男孩抓了一把香料开始均匀的撒下。 “你的意思从一开始就表现的很明白,不用猜。” “既然如此,你不抵触吗?” 香料噗的落下了大把,和肉汁交缠凝结成了一个丑陋的突起。 “我……只是不想离开。” 那面无表情的面孔,让老人感觉一阵莫名的烦躁,甩了甩胡子,皱着眉头起身去捡脱手的黄叶扇,一时间只剩下脚步声和火焰噼啪的声音交杂。 拾起扇叶,回身坐回了屋檐下的躺椅,可他的背却迟迟不想靠上椅背。 “你知道,迟早都会有那么一天,你要展开你自己的生活。” 男孩没有出声,看起来只是专心的在用骨刀轻划着肉腿表面,想要让香料更好的融入肉质。 本是纯白的油脂泛成金黄,火焰摇晃着,嗞嗞的声响逐渐地变强,一股诱人的香气钻入两人的鼻息。 然而,无论是老人还是男孩,都无动于衷。 “多久?”似乎觉得两个字无法表达出明确的意思,男孩面无表情,嘴唇蠕动了两下又解释起来:“军甲,什么时候要用?” 火焰摇曳,老人沉吟半晌后,终于靠上了椅背,闭上眼说道:“呆满四年,便离开吧!” 噗! 最后的调味品撒上了晚餐,柴火被男孩用一块厚厚的兽皮扑灭,金黄滴油的兽腿肉呈放在了简陋的木制托盘上面,用骨刀分割成了一大一小的两份,端到了屋檐下的地面。 “开饭了。” 香气在林间久久飘散,却没有引来任何蛮兽的动静,好似不想打扰这顿沉默的晚餐。 …… “听说了没?那个奸商死了。” 兽材店的老板和雇员在数日里都陆续死去,大多是在睡梦中没了心跳,唯有老板是在数着晶币的时候突然暴毙,脸上还带着扭曲的笑容,似乎有着异样的满足。 “听说了呢,都是报应!只是牵累了别人。” “是啊是啊,连杜家少爷身边的人也受了害!” 当日的五名壮汉也莫名其妙的得了病,开始发烧,咽喉肿痛,短短时间就开始不能言不能视,躺在床上无法动弹。 杜家把他们当做了瘟疫感染者做了隔离处理,十数日后也都相继没了性命。 于是,这些事情在镇民的嘴间传遍。 “不过,还好杜少爷没事!” “那是杜少爷人善,得了舟神保佑才没有出事,不然那奸商可真是再死十遍也不够。” “没错!” “对了,你知不知道,当时兽材店的瘟疫,还有一个人没有出事。” “哦哦!你是说那个男孩吧!” “对!就是那个带着襁褓的男孩!” “我听说啊,那个男孩其实是杜少爷的福星,是舟神怜见,从天上派下来专门保护杜少爷的天兵。” “肯定是这样没错,不然怎么只有他和杜少爷没有事!” 男孩在之后的数月里,也不再终日呆在林间习练,覃杜镇的镇民渐渐熟悉了这么一个奇怪的身影。 一个永远没有声响的襁褓,一张永远没有表情的面庞。 虽然衣衫简陋,但所有的人都知道他的背后站着覃杜镇名声最好的杜少爷,没有人去打他的主意,反而莫名的,开始流传出了个舟神兵卫的称号。 但男孩在镇上露面的时间其实很少。 空置的兽材店被杜家买下,基本男孩每次入镇,便很快的消失在这间改作药铺的小店,几个小时才又出现,离开覃杜镇。 然后,奇怪的童谣从孩童口中唱出,在低等人中渐渐流传起来。 “杜家少爷被天闻,舟神兵卫在镇屯。” “背襁褓,顶髻轮。” “覃杜小镇升高城!” 第七章 四载岁月 距离四年期满的日子过得异常迅速,覃杜镇治下本有四个三级镇市,在临近冬季的时节,突然被暴起的蛮兽攻破了一个,全镇数万人口,无一幸存。 这几年,蛮兽闹出来的动静较之以前大了许多,东境、南境的三级镇市被毁了近百个,甚至于好几次,连边境的二级镇市也差点失守。 好在覃杜镇地处南境偏西,是以如今次这样治下三级镇市被毁的事情,也是四年多来的第一次。 事实上,这个被毁的三级镇市也是数年前刚刚建立起来的,因为划下的地域好似船帆,被人称作单帆角,新镇市也便被叫做新帆镇。 本来覃杜镇也并未打算耗费力量来帮助建立,但新帆镇地靠南境的南域河,是覃杜镇打开水上路线的唯一突破点。 一旦水上道路打通,和南城玄武的资源共享就能多一条选择,对于小镇的发展绝对是件连舟神也不愿放弃的好事。 因此,两千军队从覃杜镇出发,在单帆角战斗了数月才清出了一大片安静地土地,又花了一年时间初步建立起了三级镇市的防御工事。 然而,哪怕是三级镇市的建立,却也不会简单。 新帆的住民大多是流窜的低等人,从覃杜镇运来的粮食储备并不充足,前期有着军队的镇压还没有出现什么问题,但一年期满,一千六百军士回守覃杜,只剩下四百兵力的新帆开始频频出现食人事件。 治安条件低下,新帆的发展速度提不上来,三年下来的建设也只完成了一个半成品。 十月,蛮兽大肆袭掠,囤积过冬储备,新帆镇被南域河的涉水蛮兽突然偷袭,四百军士在短短数小时内尽皆覆没,没了抵抗力量的小镇,也随即便在一日之内成了荒土。 这件事,给覃杜的镇民带来了不小的惊慌。 三级镇市被毁的消息确实不少,但是如这般发生在治下的毗邻土地,所产生的危机感,远远超出了听闻其他二级镇市辖内被袭时的惶然。 再加上向东的二级镇市史丁镇,治下也在十月月末被扫除了两个三级镇市,蛮兽即将对弃舟国大举进攻的言论便开始逐渐的蔓延。 这种言论,作为镇长的常明奇无力镇压,一连数月闹得民心惶惶,好些镇民都暗中收拾了家当,想要朝着一级镇市秦镇搬迁。 所幸的是,十月即过,蛮兽都好似囤够了储粮,霎时全部销声匿迹,好似数月的大举进攻只是儿戏。 是以,翻腾的民心在连续数月的安稳生活下也逐渐平定了下来,只是新帆镇毁的消息,一直在他们的嘴中讨论不休。 …… 镇主阁,会议厅。 “常镇长,当初建立新帆的决策,是你一力提出,为了助你,我们覃家,还有杜家,人力物力上全都花尽了心思,现在可好,死的四百军士,大半出自于我覃家,杜家的物资也全都扑了空,你说说我们该如何是好?” 覃瑜霖,覃家的现任家主,身材高大,一身腱子肉极为壮硕,眉毛浓的好似两撇墨汁,下巴脸颊同样是络腮胡驻结,可头发却全都给剃了个精光,双目一瞪就好似凶光毕露,威慑力十足。 他口中的话说得轻飘,但眼神之中的威胁却表现得明显,而他的身边,坐着的是杜启胜,杜家的现任家主。 较之覃瑜霖,杜启胜却是斯文许多,脸部的轮廓微圆,典型的商人面孔。 此时,他也点了点头:“覃家主说得没错,我杜家为了支持镇长你关于新帆镇的计划,足足三千黑币的物资,最后却只得到了一个蛮兽破镇的消息,族中没人心里好受啊!” 按年龄来论,相比于六十的常明奇,覃瑜霖和杜启胜都不过年近五十,理应是低了个辈分,但和一镇之长说起话来,他们却都有着几分趾高气昂。 常明奇眯眼瞧着面前两张紧紧逼迫的嘴脸,沉吟半晌,起身离开会议桌,负手背对着两位家主:“确实,新帆镇的建设提案是我一人提出的,此刻建设失败,说大家没有损失也是不可能的。但是……” 眼神盯着屋外覆雪的白茫茫屋顶,他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寒气逼人:“两千的扩军名额,三条商道线路,当初这些条款请两位家主也别忘记了!” 一句话,让覃瑜霖和杜启胜对视了一眼。 在他们的印象当中,常明奇虽然性格冷淡,一入镇中就将镇守军的权利果断的收在手中,建立起了三足鼎立的局面,但始终是处在最为劣势的一方,如果不是因为他来自于玄武军的身份,两家肯定会不客气的把他立成傀儡。 可三年来,这个镇长的态度不同于先前的中立,反而愈加的强势起来,若是之前,如今日这般的两家联合逼宫,早就都得到了预想的回馈了,可现在听到的,却是若有若无的针锋相对。 覃瑜霖的光头向前移动,想要继续施压,但常明奇却先一步又出口言道:“不过我听说,覃杜两家的小一辈,最长的都年满十八了吧?” 这话问得突然,但覃家的覃子虢,和杜家的杜天闻,确实都已满了十八,两位家主虽然都是皱眉,但还是朝着回头突然淡笑的常明奇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不若我做主,让两位少爷入驻黑林镇,替我代之管辖,也算是让小辈们锻炼锻炼,两位家主觉得如何?” 突如其来的提议,让仍旧坐着的两人惊疑不定。 他们摸不清常明奇话背后的意思。 黑林镇是覃杜治下的另一个三级小镇,却一直处在镇长的掌控之下,维持着镇守军的运营。 眼前,常明奇却开口将他的这片土地捧了出来,直接扔到了两家面前,表现得还如此的不在意,怎能不让他们惊讶疑惑。 难不成是想对两家的小辈下手? 杜启胜倒是无所谓,毕竟杜天闻只是庶子,对于他来说,其实妨碍多于血缘亲情,但覃瑜霖却不同,覃子虢是他亲生血肉,而且是他唯一的儿子,自然产生的顾虑便多了起来。 常明奇含笑看着两位家主,让他们感觉到了一丝挑衅,还有淡淡的嘲笑,嘲笑他们连到唇边的肉也不敢下嘴。 没有犹豫多久,杜启胜便点了头:“确实,小辈们经过锻炼,以后才放心他们来维持覃杜镇的经营,我替天闻先行谢过镇长了。” 两人相视笑笑,然后转头看向了覃瑜霖。 那极为浓厚的两撇眉毛深深地皱在了一起,亲生儿子的安危和嘴边肥肉的诱惑,在他的脑中不断对比着,难以抉择。 但最终,面对其他两人无言的催促,他还是做出了决定。 “既然镇长都这么说了,那就让子虢去好生锻炼一番吧!” 三人纷纷发出了笑声,看似开怀爽朗,却都各自藏着些许莫名的意味。 笑意之中,常明奇冷眼看着阁外的雪景。 小师弟,应该也快来了吧! …… “多穿点!” 二月的天依旧寒冷,男孩一脸淡然地将牦兽皮制成的棕黑色披肩套在了老人身上。 短短数月,本来三年都没有什么变化的老人,开始迅速地生长出新的皱纹,臃肿的部分全都成了松垮的皮肤,食欲也开始减弱,赖在屋檐下躺椅中的时间比以前长了数倍。 老态龙钟。 这是男孩在记忆中好不容易翻出来的词汇。 感受到肩上多了一层衣物,老人有些不开心的皱眉:“你当我老了吗?这点寒气都扛不住?” “没有。”男孩看了眼生气的老人,摇摇头:“只是这件披肩很适合你,披着很好看。” “哦?”老人的手顿时摸上肩部的兽毛,极为柔软,浓郁而又剔透,看颜色似乎真的很好看,他的脸上浮现出了几分欣喜。 片刻,老人平静了下来:“曦明,回答我一个问题。” “嗯。” “你觉得,我这辈子,过的值吗?” 男孩看着面前萧索的神情,张张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对于老人,他只知晓一起度过的这四年。 老人笑了笑:“也是,这问题,你怎么可能知道!” 沉默了一阵,谈话的内容突然变化:“覃杜镇的镇长,你知道吧?” 抬眼看了看老人:“嗯,常明奇,二十年前从玄武军中下派,来覃杜镇做了镇长。” “玄武军……”三个字在老人口中喃喃飘过,然后又轻轻地说道:“明奇,算是你的师兄。” 惊诧之余,男孩微微皱眉,这个消息和他半年来所做的一切有些冲突。 “放心,你和那杜家小子的事情,你师兄都知道。”看到男孩伤神的表情,老人反而有些恶意的开心:“但是,他会帮助你的。” “离开我身边后,你的师兄会在暗中对你关照,你们多加联系便好了。” 话题又牵扯到了离开二字,两人又沉默了下来。 夜幕降临,男孩回到木屋里,在床下拉出一个物事,是个人头大的木匣子,其上雕刻着三枚火球,十分精细。 捧着木匣子,男孩再次出屋,递到了老人面前。 “这是什么?” “你打开它!” 老人有些好奇,看了看没有表情的男孩,按住匣子的豁口,将顶上的盖子抽了出来。 呼! 淡淡的火苗飘起,映衬出里面的白滑,香甜的气味冒了出来。 “今天,是恋人节!” 老人看着垂眼的男孩,想笑,却觉得眼睛很酸:“所以呢?” 男孩向后站了一步,挡住了吹来的寒风,让火苗不至于吹灭。 “生日快乐!” 第一章 出覃杜,军令! 弃舟历二百二十三年,三月十八,立春日。 林间那座臃肿的木屋已经空置,没有了老人,没有了男孩,也没有了小小的襁褓。 长摇椅,高烤架,黄叶扇,各自在屋檐下安静地摆放着,夏日的薄旧简衣,冬日的厚重皮草,在一大一小两张旧床上整齐的堆叠着。 立春的风,很轻很凉,吹过烤架,吹过屋檐,吹过空窗。 灰黑的碳尘扬起,飘过轻轻摇晃的躺椅,进入打着补丁的木屋,落在了简易的家具上,粗制的衣物上。 没有了熟悉身影的气息,野兽的踪迹逐渐靠近,小小的树林很快就再次熙攘起来。 …… 覃杜镇也热闹了起来,都因为一个爆炸性的新闻。 “杜家少爷和覃家少爷,被派往黑林镇了!” 镇民嘴中议论的全是这件事。 弃舟国,男子满十三便可参军,杜天闻和覃子虢都满了十八,又是家族子弟,让他们参与管理工作其实并不荒诞,可起步就是一个三级镇市直接交在手中的情况就不多见了。 都府的年轻才俊进行历练的待遇,也就是如此罢了。 是以,当两家的人马组织起来后在镇道上出现时,惊奇亦或质疑的议论立马疯狂的传开。 覃家的队伍兵士较多,上百套明晃晃的银灰铠甲拥立,最前方的人身形高大,披挂着一套乌黑的全身甲,数百片巴掌大的甲叶覆盖了胸、腹、股等要害位置,连头盔也只留出了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冰寒无比,胯下一匹高大的薨马兽,令人望而生畏。 黑色的旗旒被黑甲骑士身边的军士举起,其上反色镂空了花纹,却是一个‘嬴’字。 大多的镇民都只是远远地看着这只队伍,因为百人全副武装所产生的压迫感实在不小,总给人一种随时可能刀斧加身的错觉。 相比之下,从杜家出发的队伍力量就显得单薄了许多,虽然也有雕饰精美的浅绿铠甲加身,人数却只有寥寥三十,但车马众多,押送了足足十数辆物资,牢牢的捆在厚布之下。 而杜家的少年,也没有骑乘如覃子虢腿下那般让人遍体生寒的薨马兽,而是坐在一辆朴素不失风雅的淡黄车辇里边,外箱壁镂刻着一株小小的树木枝条,末端还有一颗翠绿的果子。 这一支队伍,就远比覃家的部队要受欢迎,甚至还有些镇民靠近他们大声呼喊,表达着祝福与不舍。 “看来,这出镇的第一步,我比那覃家小子还是胜上了一分。”杜天闻双目含笑,点头回应着辇外镇民的欢送,好不容易才垂了帘子,缓缓对着辇内没有露面的另外一人说话,语气轻松。 那沉默坐着的却是男孩乔曦明,双手将襁褓抱在怀里,脚边还堆放着一个包袱,鼓鼓囊囊的,露出了些许绿色棱角。 “并无用处。” 话语十分的直接,但杜家少年却也没有在意,依旧弯着眼笑着:“好歹他心里没有我这么爽快,不是吗?” 男孩透过帘子的缝隙,看向远处那黑色的旗旒。 “那是覃家的家徽,听说覃姓的祖先被赐予了黑色旗旒和赢姓,弃舟大帝恢复古制之后,覃家就采用了黑色嬴字作为了家徽。”杜天闻斜斜倚在柔软的毛垫上,出声解释。 男孩淡淡的点头:“就像杜家的甘棠枝?” 少年懒懒的耸肩:“没错,杜梨枝,原本也是弃舟星人的祖先之一,神农氏所擅长栽种的树种,后来成了杜氏的神树。也不知道弃舟大帝是从哪里得知了如此多的典故。” 垂眼看着怀中的襁褓,男孩沉默不语。 “我说你啊,还真是让人恼火。”杜天闻翻了个白眼,却意外地有种迷人的感觉,无愧于那张倜傥的脸庞:“初次见面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个话多的性子,没想到真正的你却是如此的寡言,还真让人觉得无趣。” 这话勾起了男孩的些许回忆,眼中划过一丝不舍,然后恢复如初,面无表情的抬起了头:“黑林镇,你有多大把握了?” 自己的抱怨没有得到理会,让杜天闻撇了撇嘴,但表情终究还是严肃了起来:“哪有什么把握,黑林镇一直都是镇守军的后花园,平时无论是覃家还是杜家,都没法渗入太多力量,也不知道这个常镇长到底抱了什么想法,竟然直接将黑林镇拱手让了出来。” 说着,他的手托住了下巴:“你说,他总不至于是想要除掉我和覃子虢吧?” 男孩摇头:“你不过就是个庶子而已,他真要动手,对象也不会是你。” “你就不能委婉一点?”又是一个白眼在杜天闻的脸上出现。 男孩却继续着之前的言论:“常明奇的想法其实并不重要,怎么去牵制他,那是杜启胜和覃瑜霖的问题,而对于你,既然黑林镇已经送上了门,怎么和覃子虢抢夺权利才是眼下真正需要关心的。” “虽然你这样说了,但事情这么怪异,连我祖父也都搞不懂常明奇的算盘,怎么样我都会介意的。” 两位少爷调守黑林镇背后的原因,在老人透露常明奇身份的时候,男孩就大概能猜到几分,但眼下却不方便与杜天闻多做解释,最后只能将话题扯开:“黑林镇总共四万人口,大大小小九个氏族,和杜家唯一有联系的就是陈家,其余八个中肯定也有覃家的力量,而要真正控制黑林镇,就必须拉拢这些氏族。你有初步想法了吗?” “这问题应该是我问你吧!”杜天闻有些没好气的回应着,与平常和善的面目相差甚远。 男孩想了想:“黄、顾、亚伯这三家重利,杜家在经济实力上胜于覃家,可以用利益来捆绑他们,但你带的这些物资,只怕大半都要花费在他们身上。” “那倒无妨,只有能够争取到三族的支持,这些物资倒也不会舍不得,但重利者大多性格软弱或者喜欢墙头摇摆,如果没有出头做代表的人,他们就算收了好处也难以派上什么用处。” “确实,重点的目标不能放在他们身上,最关键的还是科兹莫和关家,黑林镇的军力三分之二都是从这两家中选人,只要掌握了他们,再在三家中收买,只要有五个氏族的力量,就足以压制覃子虢了。” 杜天闻忽的叹了口气:“话虽这么说,但这两家却是牢牢的掌握在常明奇的手中,就算他表面上就黑林镇让了出来,其实真正的掌控力依旧还在他的手中。” 队伍已经接近了覃杜镇的镇口,透过帘布的缝隙,男孩依稀能看见远方等待着的另一拨身影:“或许,常明奇会让出他对两家的掌控权。” 这话让杜天闻看他的眼神犹如看着一个白痴:“让出科兹莫和关家的掌控权,难不成你以为常明奇那家伙傻了?” 男孩没有解释。 覃杜两家的队伍稳步前行,远处镇口的身影也逐渐清晰起来。 身形削弱,哪怕整套戎装加身,也依旧显得有些瘦长,在数十人的队伍中显得鹤立鸡群。 “常明奇?”杜天闻眼睛不自主的弯了起来,盯着前面那道身影:“他还亲自来了?” 中年镇长那犀利的眼神划过覃子虢乌黑的甲胄,百人兵士的队列,十数车的物资,最后在黄色车辇上短暂的停留。 男孩和师兄的眼神,穿越了车厢首次交汇。 常明奇的脸上突然泛出了笑容:“杜天闻,覃子虢,听令!” 杜天闻皱了皱眉,整衣下辇,和下马的覃子虢同时上前一步,在各自的队伍前头低头躬身。 “今玄武南城有令,蛮兽猖獗,南境三级镇市前后毁灭数十,为打击蛮兽气焰,所有二级镇市需扩中军力,是以我命你二人前去黑林镇掌左右两军,为左右司戈,三月之内需各立军一千!” 一片哗然! 所有听到军令的人,不论是普通镇民还是两家的人马,都露出了吃惊的表情,杜天闻和覃子虢两人也俱是突然抬头,惊疑不定。 掌军的命令他们早已接到,但是立军一千的指令,却是首次听闻! 覃子虢的头盔仍旧没有取下,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见他突然抱手出声:“常镇长,三级镇市军力不得超过五百,这乃是弃舟大帝立下的规矩,此次玄武城下令扩军,也只增加了五百限额,两千军队的指令是不是有些不当?” 和乌黑军甲一样,覃子虢的声音十分冷硬,气势浑厚,隐隐让人看到了覃瑜霖强势的影子。 常明奇淡淡回应:“扩军两千,自然是有理由的。” “还请镇长说明!” “我决定,三月之后,收复新帆镇!” 全场轰然,但常明奇似乎还嫌不够,咳嗽一声压下众人的议论。 “覃杜镇已向玄武城提出了镇市升级请求!” …… “镇市升级?”不论是覃家还是杜家,全被这道突然地提案弄得心神不宁。 送到两家的指令书上,白纸黑字的写着玄武城发来的指示。 “弃舟历二百二十三年,三月十五,二级镇市覃杜镇镇长常明奇递交镇市升级挑战申请,据弃舟国镇市升级条款,申请方需满足以下条件: “一,辖内三级镇市管制数量需达到四个以上,未满者需在提出申请后六个月之内达成条件; “二,辖内总人口需达到三十万,总军力五千,未满者需在六个月之内达成条件。附——因近期军力扩充指标,总军力条件提升为八千。 “若未能在评定日之前达成条件,二级镇市覃杜镇镇长常明奇,管理氏族族长覃瑜霖、杜启胜,将被剥夺身份,覃杜镇资源收归秦镇,予以再分配。 “若在评定日之前达成条件,秦镇与覃杜镇将于评定日进行对决,包含武将赛九场,军士赛一场,胜出者取代一级镇市秦镇管理权,且享有败方五成资源分配权。 “评定日,九月十五。” 第二章 镇市升级挑战 “该死!该死!” 覃瑜霖的巨掌狠狠的拍在身边的硬李木桌,上好的工艺品呻吟一声,顷刻碎成了废渣:“常明奇这个家伙,竟然跟我们玩阴的!” 两道突如其来的指令书,让覃、杜两家的现任家主坐在了一起,和覃瑜霖一样,杜启胜的脸色也极其的阴沉,但他显然更能沉得住气,倒是没有拿茶馆的摆设撒气。 “我们两个以前还真是小看了常明奇这家伙。”杜启胜眯着细眼,手指摩擦着翠绿的扳指,微胖的脸颊却是轻轻地颤抖:“镇市升级他也敢申请,根本就是在逼我们两家亮底牌。” 弃舟国重视武力,镇市升级,就是一个很直接的表现。 除了三级镇市的数量不予定数,一都二府四城,包括十六个一级镇市、六十四个二级镇市,都是直接定好的数量,在不同等级的城镇之间,想要提升城镇的等级,就只有升级请求这一条路可走。 一旦越一级提出申请,申请方将被纳入监视系统,并且需要在有限时间内达成一定的条件,而若是达成失败,或者最后的挑战失败,申请方的资源利益,将被强制进行再分配。 到时候,纵使覃、杜两家再不愿放弃利益,面对玄武城的施压,他们也将没有其他路可选。 “这家伙做得这么绝,难道就不怕我们也把事做绝吗?”覃瑜霖气得拳头握紧,又生出了进行破坏的冲动,但身边只剩屁股下的椅子,一时之间也没有可以下手的物事。 而杜启胜却是摇了摇头:“我们把事做绝,最后利益受到损害的,终究只是我们自己,毕竟指令已经下达,完不成条件,我们作为管理氏族,全都得受到牵连。” “哼!常明奇,他就是想让我们把自家的军力全部暴露。” “没错啊!覃杜镇现有军力三千,黑林、鼓楼、望崖这三个三级镇市各有五百军力,要在六个月之内达成八千的总军力要求,完完全全就是在逼着我们把家族的人填上去。” 在弃舟国,军队自然也有特定的规矩,并非什么人都能参军,军士的最低标准,就是成为兵级能力者,也就是说,普通人在被招收后,只能算是预备役军士,无法列入军力计算之中。 而能力者的修炼本来就难,普通人中,能够成为能力者的十中无一,加上每个人所需时间的长短不一,正式军力的训练是极其困难的。 覃杜镇现在表面上的总军力是四千五,玄武城扩军的指令下达之后,鼓楼、望崖、黑林的军力将被填充到一千,而覃杜本镇将会填充到四千。 本来,覃家只用负责望崖的军力填充,杜家则只用考虑鼓楼,黑林和覃杜本镇的军力填充,全都是常明奇的责任,到时候若是他的人手不够,也只能向他们两家索人,一来一往,自然又可以讨到好处。 但黑林的掌军现今成了覃子虢和杜天闻,再加上收复新帆镇的提案,覃、杜两家的军力填充数量顿时都各自提升了近八百之数,而常明奇自己,却只拥考虑覃杜镇的一千限额就可以了。 这种做法,说不出常明奇占到了多大的便宜,但覃杜两家绝对是赶鸭子上架,被迫将储藏的兵力暴露了。 “现在的问题可不小,若是之前五千的军力要求,我们两家自然可以轻松地完成,但如今上升到八千,我们各自要多提供千余的兵力,就算真的将所有的底牌拖出,也没法满足这个数额。”杜启胜摇着头,看起来很是伤神。 而覃瑜霖则向他瞥了一眼,暗自轻哼一声才回道:“确实,我们覃家最多可以提供八百兵力,望崖五百,那么子虢那里只能给出三百,剩下的七百之数,三个月之内哪有那么容易凑齐。” “是啊,我们杜家也只能提供七百兵力,那么天闻侄儿就得在三月内凑出八百兵士,这哪里可能做到?” 两人提着气,各自喝了口茶水,沉默了半晌后还是杜启胜先说:“不过,黑林本来还有五百军士,若是算在子虢小侄的数量里,不是就可以……” 覃瑜霖也是眼神微微一亮,但随即就哼了一声:“你这家伙,真当我蠢吗?” “覃兄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常明奇现在将黑林的掌军权交给了我们,无非就是逼我们两家帮他补充军力,黑林的五百军士,现在虽然还在,但过段时间,肯定要被他调到覃杜,哪里还会便宜了我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挑拨的心思!” 被揭穿的杜启胜也丝毫不尴尬,摩擦扳指的动作一顿:“那覃兄准备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覃瑜霖的眼中闪过一丝狠辣:“还能做些什么,只能全力支持我儿,帮助他扩军了。” 手指再次转动,杜启胜笑得很是和善:“也对,现在也就只能这般走下去再说了。” 两人的心思都藏着。 就算是被常明奇逼上了一条船,他们也终究不能同心。 毕竟就算船靠了岸,三方还得争抢之后上岸的顺序。 …… “一千军力啊!”杜天闻的神情有些急躁,蹙眉叹气,一改平时不疾不徐的态度:“三个月,这让我去哪儿给他弄出一千兵级能力者来!” 常明奇在镇口宣布了扩军收复新帆镇和镇市升级的消息之后,杜天闻和覃子虢固然因为做了替罪羊而心中忿忿,但谁也无可奈何,只能领着自己的队伍再次朝着黑林镇赶去。 男孩面上还是没有半点变化,伸手将襁褓稍微松了松:“至少还有奖励。” “奖励?你说常明奇的那句大话?” 公布了镇市升级申请的消息之后,常明奇紧接着便宣布了另一件事,那就是在收复新帆镇后,参战的两军进行功劳对比,功劳大者将直接获得新帆镇的控制权,并享有覃杜镇的全权建立支持。 也就是说,如果杜天闻能够压下覃子虢,收复战结束后就能直接得到一个三级镇市。 而这样的力量,再加上新帆镇的水路利润,那绝对是一块诱人无比的大蛋糕,谁都希望能够抢到自己的碗里。 但杜天闻并不是非常乐观:“他现在是这么说,但是就算我到时候真胜了覃子虢,九月和秦镇的对战如果过不了,到时候这块肉照样要吐出来。” 说着,他扫了眼远远那支飘着黑色旗旒的百人队伍:“而且你看,覃子虢好歹是带着一百人去的,那他就只要满足九百的限额,而我却要比他多出七十人,还没开始我就先输了他一步了。” 出镇后的路并不平稳,车辇稍稍晃动了下,而男孩的身子也随之摇摆,可因为抱着襁褓,看着却像是在哄着孩子:“其实,这千人的军士募集,说到底还是杜启胜和覃瑜霖之间的较量。” “话虽没错,可如果真让杜启胜帮我补足了那一千兵力,最后的好处不全都到了他的手里了吗?” 男孩沉默了半晌,然后抬眼看向杜天闻:“一千兵力,全让你来填自然是不可能的,杜启胜那边的援助,你只能接受,但是在关键的职位上,你却要安插好自己的人,我算了算,你起码得要有三百人,才不会让杜启胜取得完全的掌控权。” “三百人?”杜天闻挑眉:“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算出来的。” 然后他随之陷入了思考,心中计算了一番,说道:“我手下可信的能力者,大概有百人左右,家族里面肯定要留一部分不能动,那么真正可以调到黑林的,应该只有八十的数量。” “等级方面呢?” “除了两个兵级中段,其余全是初段。” “千人的军队,需要百名十人长,十名副尉,五名校尉,校尉副尉需要兵级中段的实力,那么你起码需要七个,而每个百人队也大概需要三十人来进行底层控制,也就是说,你还需要五名兵级中段,和二百二十名兵级初段的能力者。” 把玩着腰间的玉珏,杜天闻开始思考着这些兵力的分配,算是明白过来三百人的作用。 “好,那就算如你所说,我像家族要了这七百军士,可两百多的兵级能力者,还有五名中段,这需求也不简单啊!” 男孩已经再次低下了头:“训练方面,你无需考虑,现在重要的还是这两百人的来源,必须得从黑林镇来挑选,所以我们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如何拉拢黑林的九大氏族。” 杜天闻蹙眉不已,眼中光芒不断闪烁:“你的意思是,能够帮我训练出足够的兵级能力者?” “我需要足够的兵源,兵源越多,我的把握越大。” “你说的足够,是多少?” “半个月内,起码,一千人!” 这个数字让杜天闻惊异的扫了一眼男孩,却也咬了咬嘴唇。 不提一千的数量如何训练在两个半月训练出两百余名兵级能力者,杜天闻伤脑筋的却还是这一千的数量。 这个数字若是让家族提供,自然是轻松无比,但眼前却需要从黑林镇进行挑选,还得对自己有着起码的忠心,这个难度自然不小。 “一千青壮,黄家这些稍小的氏族不可能贡献出来,看来还是真得从科兹莫和关家下手,半个月的时间……” 车辇之内,两人细细的讨论着,队伍离黑林镇愈加的接近。 第三章 入黑林,印象! 一都二府四城,弃舟国的这七个地名是不会改变的,但下面的镇市数量众多,且经常发生变化,为了方便命名,弃舟大帝便专门给建立了一套命名规则。 在这套规则之中,二级镇市的命名是根据镇内最大的两个管理氏族进行命名,就如覃杜镇的覃家和杜家,而三级镇市进行命名,则需根据附近的地形特征。 黑林镇,正如名字一般,在镇市的西南两方,生长有着大片的黒木树林。 这些黒木极其的坚硬,强度堪比金属,自然算是异常珍贵的军事物资,常明奇空降覃杜镇,一手养活了镇守军和覃杜两家分庭抗礼,很大一部分就是靠着这些黒木所获得的利润。 而在黑林镇,足足六成的黒木资源都掌握在科兹莫家和关家手中,是以这两个氏族顺理成章的成了黑林镇的最大掌权者。 眼下,数十人都等待在镇东口,九位家主在前领头,等待着调令上所说两位少年的到来。 “你们说,常镇长这次到底是怎么想的?好端端的怎么就申请了镇市升级,不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吗?”黄家家主的表情有些不满。 其实,黑林镇权力的突然交接,无论是哪家的家主,都不是特别愿意接受。 权力执掌人的变化,往往也就意味着利益变动的可能,这种不稳定性着实让人有些厌烦。 科兹莫家的家主较为年轻,看上去三十出头,但国字脸上长着浓密的络腮胡须,平添了几分成熟,并着满头卷发一起泛着棕黄,而额头横着一道足足十厘米的疤痕,顿时让他的外貌多了几分煞气。 他的眼神在发着牢骚的黄家家主身上飘过,冷着脸说道:“常哥既然不说,就不要去费尽心思猜,他自己肯定有自己的打算。” “打算?有打算也可以告知我们啊!”黄家家主虽然年龄稍长,但气势显弱,只敢低声嘀咕。 科兹莫家家主犀利的眼神射了过去:“他的打算,为什么就一定得和你说个明白?哼!而且覃家和杜家,在我们镇上又不是没有人脉!” 说着,那眼神划过斐家和陈家,那两人兀自低头不与他对视。 “好了,弗兰克,覃家和杜家的两位少爷也快到了,你们还是静一些吧!”出言劝解的是关家家主,关林海。 相比于弗兰克·科兹莫,关林海要年长不少,四十左右,脸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有种异样的沧桑感。 关林海的话语一出,弗兰克也收了声,不再理会那两个尴尬的人脸。 可众人沉默了一会儿,黄家家主却是又忍不住出声:“我说,就算常镇长不告诉我们他的打算,但现在来的是覃杜两家的人,到时候他们肯定会有争端,我们到底该帮哪家?” “哼!不是心里都有打算吗?问这么多干嘛?”弗兰克说话,像极了刺猬背上的刺,极是扎人。 关林海伸手搭上弗兰克的肩膀,把他的情绪再次安抚下来:“好了,都是一个镇子的。还有,对于覃杜两家的少爷,常大哥还是留了话的。” 这消息让其他人脸上闪现了些许惊异。 “常大哥前日让人给我送了话,他说这次镇市升级的胜负无需我们担心,之后所造成的权利变动才是我们所要关注的,覃、杜两家必有其一被淘汰,而眼下就是我们进行选择的一刻。” 听了这话,其余几人纷纷皱眉。 黑林镇一直是常明奇的地盘,他们自然对常明奇本人也不乏了解,那确实不是个会说大话的人,但对于镇市升级如此的胸有成竹,依旧还是让几人有些疑惑。 再者就是关于覃、杜两家的言论,若是镇市升级成功,按照惯例,一级镇市只会留下一个管理氏族,那么到时候选错领头人的小氏族,确实会有麻烦。 可他们本来都是常明奇的人,眼下却让他们在覃、杜两家进行选择,却是奇怪了些,纷纷觉得这话中有话。 “常大哥还说了,富贵险中求,所有的选择权都交给了我们自己,无论我们做出如何决定,他也绝不干涉。” 几人咀嚼着这话里的意思,气氛再次安静了下来。 镇东口不远处,慢慢的开始扬起灰黄的尘土,在午后的三阳之下,好似一层弥漫开来的黄色雾气。 脚步声和车马声开始在黄尘之中放大,两支队伍一前一后,迅速地接近了黑林镇。 先一步到达的是覃家的百人军列,在九族众人前方三十步齐齐顿足,发出极为整齐的声响,停在了原地,在尘土之中没有丝毫动弹。 黑甲的少年独自一人出队,骑着薨马兽靠近镇东口,也不下马,便扬声说道:“我乃覃子虢,奉命前来黑林镇任右司戈,负责建军计划。” 百人军伍的整齐步伐让几位家主的眼中稍稍有了些许异色,唯有关林海看着几步远的薨马兽,不可察觉的皱了皱眉。 “还请覃司戈出示调令。” 黑色的兽皮调令从腰间拿出,被关林海身后的小卒接过,回身在九人手中传阅起来。 杜家的车队也随即到达,同样的在三十步的距离停下,沉默的车夫拉住了青子牛,伸手掀开车帘。 杜天闻施施然下了车,一身华服,脸上洋溢着和煦的笑容,和三月的时节很是相宜,覃子虢却是在旁冷眼相看。 “各位家主,在下杜天闻,奉常大人之命,前来黑林镇任左司戈,还请各位多多指点。” 欠身拱手,九人纷纷回礼。 笑容的背后,少年还在疑惑男孩为何让他一定要说明是奉了常明奇的命令,但对面的关林海却是目中闪过一丝异彩,只是他旁边的弗兰克看着那一身轻便的华服,暗自皱了皱眉。 几人正要索求第二份调令,车辇的帘布却再次打开,让他们为之一顿。 出来的正是男孩,襁褓换到了背后,装着军甲的包袱还留在车内,双手中却拖着黑色的调令书,不卑不亢,稳步走到了关林海的身前,呈了上去。 “常大人的调令,还请各位家主过目。” 奇怪打扮的男孩,尤其是身后的那个襁褓,还有轻轻飘动的围脖,让在场的人纷纷一怔。 关林海自然很快掩饰了过去,随后接过调令,兀自传阅。 两份调令都被确认,九位家主神情和缓,关林海出声道:“两位司戈能来我们黑林镇,实在是我等的荣幸,镇中已经准备了接风宴,不若现在就随我等一同前去吧?” 拍拍手,数架车辇从镇口驶出,虽比不得杜天闻车辇的风雅,但也胜在数量足够。 “若两位司戈不介意,便与我和弗兰克家主同乘一辆,让我等为司戈介绍一番黑林镇的风土。” “打扰!”覃子虢淡淡回应了声,翻身下马,身后一名军士立刻出列,牵了薨马兽,并接过他取下的乌黑头盔。 已经退到杜天闻身后的男孩看了过去,这覃家少爷却是一头乌黑短发,剑眉星目,双瞳之间硕光四射,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锋利无比,右目眼角之下,生者一颗红痣,平添了几分妖异。 暗暗拿两人做了比较,论外表风流,杜天闻和这覃子虢算是不分上下,一个气质冷冽,一个性格和煦,却都是极为引人注目的少年。 杜天闻也是一笑,道了一声叨扰,和覃子虢一前一后上了最前头的那架车辇。 关林海随即跟了上去,而最后的弗兰克,则是奇怪的留意了一眼自动站在车辇旁的男孩,似乎心中思索了什么,然后也跟了上去。 数架车辇随即驶动,覃、杜两家的队伍在后随行。 辇内,关林海缓缓地对黑林镇的街道做着介绍:“这里是东镇,居住的大多是镇内的商人,黑林镇九族,有五族都居住在此,包括关家。” 由于靠近和黑林镇相连的东镇道,现在车辇附近的街区倒也十分的热闹,新司戈调任的消息也已经传开,不少的镇民已经在附近聚集了起来,想要对消息中的两位少爷一睹为快,场面可谓是人声鼎沸。 “黑林镇不愧是覃杜下最繁华的三级镇市,光是从这些镇民的精神,就可见一二了。”杜天闻透过车辇的帘布对外面笑着点头示意,口中称赞着黑林镇的繁荣。 “杜司戈过誉了,黑林镇说到底也只是三级镇市,和覃杜镇肯定是没法比较的。” 弗兰克突然出声:“就像是覃司戈的军队,黑林无论如何是比不上的。” 覃子虢闻言也不激动,只是轻轻点头:“覃家本来就以治军为本,自然会在军士身上多花力气,这百人只是覃家的灰军,真正厉害的还是黑军。” “确实,覃家的黑军,我早有耳闻,只期待早日能得一见。” 杜天闻脸上神色不变,心中却想起了男孩的话语。 “科兹莫家的家主弗兰克,性格极直,向来重视武力,覃子虢从家里带出的百人灰军,必定会让他有更深的印象。” 在他略感失望的时候,弗兰克的话题却突然转变:“不过杜司戈的手下也着实让我开了眼界。” 杜天闻微微挑眉:“弗兰克家主何出此言?” 关林海在旁含笑看着,也不插话。 只听弗兰克说道:“杜司戈的随行人数虽少,却也很是精干,而且恕我眼拙,杜司戈车辇前的车夫,似乎是个好手。” 杜天闻神色一动,含蓄一笑:“倒也不算好手,却是早些时候帮了他一把,便一直跟在我身边了。” 话中没透露更多的消息,弗兰克也不在意,而是突然看了眼车辇外步行的男孩:“不知和杜司戈同行的这位少年是?” 嘴角一勾,杜天闻知道男孩终于帮他吸引到了注意力。 “他叫乔曦明。” 第四章 一百十三人 入镇后的接风宴,自然进行的很是顺利,覃、杜家的两个少爷初次来到黑林镇,倒也没有直接针锋相对,两人互不相扰,也不谈论接下来的司戈事宜,只是和九位家主各自交谈,算是初步了解黑林镇的现状。 晚宴的中心人物自然是覃子虢和杜天闻,但除了他们两人,还有个备受众人注视的身影。 这人便是男孩,不,应该叫他乔曦明。 乔曦明的模样并没有覃子虢的那种冷冽刺眼,也没有杜天闻的英俊风流,但是却有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沉稳感,若是单独一个人站在公共场合,其实并不会被过多的注意。 但是,背上那个没有响动的襁褓,脖间围着的兽皮围脖,却让他成为了晚宴上另一个焦点。 只不过,他一直站在杜天闻的身侧,态度十分的沉寂,而且襁褓和围脖的组合让他显得十分的怪异,所有的人都只是投去探询的眼神,却没有人真正的和他进行交流。 关林海为人心思深藏,大多时候只是含笑看着覃子虢和杜天闻,但他也注意到了弗兰克在比较两人的同时,还分出了不少的目光投在乔曦明的身上,不由也对这个男孩留了个心眼。 哪怕是被数量众多的人这般关注,乔曦明的脸色也一直没有变过,淡然着直到结束,才随着杜天闻一同离去。 送完了两位年轻的新任司戈,其它七位家主也陆续离开,只剩弗兰克和关林海留在了最后,各自手中捏着只小小的酒杯喝着薄酒。 “怎么样?两个人你都见过了,感觉如何?” 弗兰克一饮而尽:“真要选择,我觉得覃子虢不错。” “哦?”关林海抿了一口小酒杯,笑着继续问道:“为什么?” “他继承了他父亲的修炼天赋,年纪轻轻实力就已经达到了兵级高段,随时能迈入臣级,而且看他带的那百人灰军,他在治军上应该也从家中长辈学到了不少。” 听着弗兰克的评价,关林海轻轻点头:“那杜天闻呢?” “杜家的那个庶子……”弗兰克皱起了眉头:“我觉得不行。” “原因?” “接了调令前来上任,却坐着车辇到达,少爷的身份意识高于自己的司戈身份,根本没把这个职位当回事,车队里的物资一车接着一车,完全是来黑林享乐的。” 关林海饶有兴趣的看了眼冷脸带着厌恶的弗兰克,将空杯放下:“那你为什么对他身边的人那么感兴趣?” 弗兰克闻言,脸上的表情顿时消失:“他身边的两个人,确实都不简单。 “那个车夫是个高手,虽然他的真实实力我都看不出来,但起码也是臣级高段的力量!像这种人物,竟然也愿意屈身将就在一个实力弱小的庶子身边,真是不明白他的想法。 “还有那个叫做乔曦明的男孩,也不简单。” 关林海挑了挑眉,出言问道:“一个男孩而已,虽然古怪了些,但是还能很复杂吗?” “复杂!当然复杂!”弗兰克又饮了杯酒,觉得小杯不过瘾,将酒坛提到了跟前:“在他的身上,我感觉到了很浓的死气。” “死气?” 一口浓烈的酒水灌入喉咙,弗兰克点头:“你知道我之前是跟着常大哥在玄武军里混的,那时候我们一起杀过不少的蛮兽,也镇压过不少的反抗活动,手上沾染的鲜血绝对不在少数。” 听到话题的内容牵扯到了过去,关林海脸上的笑容稍稍减弱了几分,再度举起酒杯,一边陪着弗兰克喝,一边听着他继续叙说。 “像我们这种人,能够轻易地辨认出,什么人是家族里供养的少爷小姐,什么人是手上沾血的刽子手,因为沾血的人,身上都会有着与众不同的死气,这些死气,常大哥说其实就是死在我们手中的生命残留下来的怨气与诅咒。 “而那个乔曦明,他身上的死气尤其的浓重,浓得连我都有些心惊,在他手上的鲜血,数量绝对不少,至少不在我之下! ”而且,他应该修炼了能掩盖气血的功法,实力连我也无法确认,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 “他,绝对是个真正的刽子手!” 刽子手! 这种评价让关林海的眼睛虚眯了起来。 和弗兰克不同,他见过的鲜血比不上弗兰克的过去,对于那所谓死气的概念并不深刻,但他却极其的信任弗兰克的话语,心中倒是对乔曦明重视起来。 “不过,能够将这样奇特的人都收在麾下,你不觉得这个杜家庶子也确实有些意思吗?” 弗兰克咕噜咕噜地喝着酒坛里的酒,没有回应,而关林海也不在意,笑了笑,开始思考起来。 富贵险中求,险,究竟指的是什么险? 或者说,是谁? 沉默饮酒的两人各有所思。 …… “就这么些人?” 黑林镇,左司戈军场,杜天闻站在会武台上,纵使早有心理准备,却仍然觉得有些气恼。 百人左右的队伍在会武台前散乱集结着,距离晚宴已经过了三天,黑林镇的九族就只给他们凑出了这么百来号人物,距离千人的要求,差了还有九成。 乔曦明也一同站在会武台上,看着跟前面色有些尴尬的校尉,出声劝解:“三天凑出百来人,其实已经算不错了,招人需要时间,不是谁都愿意参军,而且还有硬性标准,这些都不是凯伦校尉能决定的。” 棕发的瘦小校尉连连点头。 凯伦是黑林镇五百镇守军中原来的两位校尉之一,年近四十,有着兵级中段的实力,也是科兹莫家中的一员,眼下被派来左司戈军场,暂时辅助杜天闻所有关于左司戈的军务。 一个有着小聪明的人。 这是两天前他出现后,乔曦明在私下给到杜天闻的评价。 杜天闻摇摇头,其实他并没有在指责凯伦,只是心中有些无奈的怨气,无法直接说出口,只能换一种方式进行排解。 三天以来,从家族中带出来的物资已经送出了四分之一,所换来的只是眼前的寥寥百人,换做是别的家族子弟,只怕会更加愤怒。 “算了!”军场里,杜天闻脸上也懒得扬起笑容,挥手问道:“那这百人,你准备怎么用?” 乔曦明打量起台下的队伍。 人数一百十三,大多是年龄二十左右的少年,虽然同站在一个方阵里,却有意无意的分成两个团体,彼此之间的距离有些明显。 前面的二十六人,虽然态度有些懒散,但是表现出来的精气神,远比后方的八十七人饱满,甚至有几人盯着台上,目光中射出了几分挑衅。 凯伦校尉的身份他们都知道,哪怕不认识却也能从那身军甲看出来,所以凯伦自然不是他们挑衅的目标,而杜天闻来自覃杜的杜家,衣着华丽,他们也不敢挑衅。 所有挑衅的目光,全部投向了乔曦明。 一个背着襁褓的古怪男孩,颈上欲盖弥彰的兽皮围脖,让他们仰视的资格到底在哪儿? 至于后方的八十七人,站在队伍中的姿态有些拘谨,也没有人敢目光不敬,只是微微垂首,安静地站着不敢动弹。 他们的脖子上,全都有着黑色的烙印,图案不一。 乔曦明走下会武台,站到前方二十六人中目光对他最是挑衅的少年面前,面无表情的和他对望起来。 身高体壮,脸上有着几分凶狠,看到乔曦明走到跟前,鼻子旁的脸皮不屑的抽动了一下。 是个刺头。 砰! 什么预兆都没有,乔曦明突然抬腿对着这个少年的腹部就是一脚,少年连反应都没有,直接倒飞了数米,擦过好几个同伴的身子,最后蜷起了身子落在地上,脸上被自己喷出的唾沫沾上,狼狈至极。 军场的人一阵躁动,台上的瘦小校尉凯伦也是一惊,身体一动,但发现身前的杜天闻没有反应,最终还是抑制了自己的行为。 他知道乔曦明深受杜天闻的信任,但是依旧不敢想象这个男孩此时的大胆。 台下方阵里的少年们也都是发出骚动,看着地上半天没爬起来的少年,脸上还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二十六人中的数人终于一缩头,没了之前的大胆。 可还是有着几道目光死死地盯着乔曦明,其中的情绪除了挑衅,还掺杂起了怒火。 先前被踹飞的少年还没爬起来,于是乔曦明面无表情地走到了第二个人面前,盯着对方怒瞪的双眼。 年轻,总是让人少了很多的畏惧。 “你这个该死的家伙!” 先前的少年终于站了起来,被当众踹飞产生的羞辱感,让他失去了理智,脸色狰狞,嘶嚎着就扑了上来。 砰! 乔曦明头也没转,左脚一抬,冲过来的少年应声便倒,被他踩在了脚下。 一张愤怒的脸,被兽皮树胶所制的布鞋死死的踩住,无论少年的双手如何去摇晃头上的小腿,他的脸依旧死死的贴着地面,兀自变形。 “该死!该死!放开我!” 整个军场只有这个疯狂嚎叫的声音,但乔曦明没有任何回应,仍旧面无表情地朝着面前带有怒火的那双眼睛,静静地送回了自己的眼神。 平淡,却好似一座深入云端的山峰,封顶的云气乌黑一片,雷声在其中暗自滚动,随时可能化作刺眼的霹雳射向山脚。 一秒。 站在乔曦明面前的少年头上突然冒出了些许冷汗,他感觉时间过得如此的缓慢,不过是死撑着瞪眼,此刻却像是在与蛮兽对恃。 两秒。 心中的防线顷刻崩溃,短暂的两秒,这个少年好似从水中捞出来般全身湿透,再也无法坚持,躲闪般低下了头颅,看向乔曦明那只踩着嚎叫人脸的脚尖。 眼前本来挑衅的目光终于消失,乔曦明的表情始终不变,踩着一颗头也不挪动,直接转头看向了其他敢向他投去不屑、挑衅或是愤怒的成员。 一个。 两个。 五个。 所有的人在他的目光扫动之下全部垂头,再也没有一人敢与他对视。 砰! 第三次闷响。 脚下的少年被一脚踢晕。 “从今天起记住我!我,叫乔曦明!” 第五章 首领与喽啰,脸面与奴性 左司戈府,是新置的宅子,内里花苑青苔蔓布,多是夏日里常见的黄蓝花圃,红木飞檐,雕饰着些吉祥兽纹,分隔了数十个房间。 虽说这儿没有覃杜镇两大家族的府阁气派,但好在能够容下杜天闻带来的三十号人和众多的物资。 给乔曦明安排的房间,就靠在杜天闻寝窝的西侧,两人回府,已经是晚霞散尽之后。 “黄、顾、亚伯,三家现在总共收了我四分之一的物资,可以依旧是之前那般暧昧的态度,你说他们到底打着什么算盘?” 乔曦明在花园里的亭子坐下,看着玉珏在杜天闻的手中翻转,淡淡的说道:“好歹这百来人,几乎都是从他们三家里出来的,也算是有所收获。” “百人而已,而且都是预备役成员,离你的千人需求差远了!”杜天闻心中郁郁,松开了把玩的玉珏,翠绿的饰品在腰间摇摆起来:“而且我把千人预备役的要求和他们提了,他们口里答应着帮忙凑齐,却说起码得需要一个月!” “一个月……是有些长了。”乔曦明垂眼思索了一番:“不过,现在看来,这黑林镇的局势较之前说,倒是更加的简单了。” 杜天闻微微一怔:“什么意思?” “之前,我们还因为九族的共同管制,制定了各自拉拢的计划,但是通过这两天他们所展示的态度,其实问题的根源还是只有两个人。” “关林海,弗兰克。” 两个名字让杜天闻眯起了眼睛,顿时好似笑了起来:“你是说,他们虽然有着各自的利益需求,但是真正做主的,还是科兹莫家和关家?” “没错!”乔曦明点点头:“说是九族,在我看来,不若说是大小首领带着七个喽啰,若在平时,喽啰出门揽自己的活,首领也不会去管,但是真正的大事,最后还得是首领拿主意。” “而斐家和陈家,如果没有科兹莫和关家的暗中默许,应该也不会让覃杜两家有所渗透。” 杜天闻有些气恼,没好气的一拍手:“那不是说,这些天给他们三家送东西,到头来根本是白忙活一场?” 乔曦明摇摇头:“到不至于,他们虽算不上首领,但至少在黑林镇也有着各自的资源,对于我们前期的活动,还是有所帮助的。” “那现在怎么办?关林海是只老狐狸,藏得很深,我根本看不出他的态度,而那个弗兰克,似乎根本对我没有好感,这样子下去,我怕……” “别担心了,我会想办法的。” 杜天闻翻了个白眼,但果然镇定了下来,乔曦明的话语,让他极为放心。 “至于预备役的人数……” 良久,乔曦明突然看向了镇南的方向:“物资这两天都别送了,等我后日去镇南瞧瞧再说。” 顺着乔曦明的目光朝着镇南的方向看去,杜天闻若有所思。 …… “起来!” 军场的清晨,似乎比其他的地方要热上些许,但一百十三人,全穿着淡绿色的甲胄,没有一人敢解开,纷纷汗如雨下。 地上趴着的,依旧是前日里被乔曦明踩在脚下的那个少年,每次咬着牙起身挑衅,然后被乔曦明一脚踢倒在地,挣扎起来后,又是新的挑衅。 周而复始,始终不变的目光恶狠狠地从眼中射出,仿佛永远都不甘心着 失败。 “起来!” 乔曦明低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地上鼻青脸肿的面孔,冷声催促着这个理着板寸的少年起身,然而少年挣扎着,身体却不听他指挥。 见他似乎终于不能再起身,乔曦明才停止了催促,看向了其他的一百十二人。 “我知道,你们其中有些人不服气我的位置。”乔曦明的眼神扫视着这些淡绿色的少年们:“你们觉得,我的背后站着杜司戈,军场里每日有凯伦校尉守着,你们不得不屈服,听从我的命令。” 啪! 手掌抽在最近的一个少年肩膀上,将其笔直的身形撞歪,后退了两步也倒在了地上。 但那个少年没有反抗,只是咬着牙,站起身来又跑回了队列。 乔曦明冷眼看着那少年归队,然后哼了一句:“在我看来,你们都是些废物,渣滓,表面上你们一个个装成了孙子,其实……” 砰! 又是一脚,将那个才归队的少年再次踢到:“你们都是真正的孙子!” 大多人都低头承受着乔曦明的辱骂,只有前边的几个少年露出了些许的不服气,才只是抬头一瞪,就各自眼前一花,全都倒飞了出去。 再起身时,他们都咬着牙,却不敢再抬头。 “哼!你们瞧瞧,八十七个奴性未改的家仆,不管我骂你们什么,在你们心中都欣然接受,我为什么都懒得打你们?因为我踢你们一脚,你们自己还会期待着,等着我的第二脚!” 后方八十七人的身份,被刺耳的词汇一语道破,在他们当中引起了些许的骚动。 “而你们,二十六个不受重视的家族子弟,和你们家族的家仆站在一起,你们是不是自我感觉特别的良好?感觉自己是个什么重要人物?可你们骨子里,一样的都是奴才的本性!” 抬头,怒视,飞腿,倒地。 足足十人再次承受了乔曦明的攻击。 “你看看,其实你们当中,也只有关鑫一个人有点出息,起码他敢反抗,无论我把他打趴多少次,他都可以站起来对我挑衅,你们都是奴才,也只有他,才是个敢于保住自己脸面的人!” 一直蜷缩在地上的少年关鑫,身子突然顿了一下,他和自己的同伴都没有想到,不停歇的踢打背后,他反而成为了乔曦明口中第一个赞誉的目标。 他的脸色变化,然后突然起身,再次冲了出去:“格老子的,才不需要你来评价我!” 像熊一样的身材扑了过去,但丝毫没有任何效果,一如既往地倒飞了回去。 “评价你?记住,我是左司戈新任的校尉,我的地位本来就比你们高,说得好听点你们是预备役军士,而其实,你们都是交割到我手中的奴隶!” “要打!要骂!又或者是要了你们的命!谁也无法干涉我!” 呲啦! 一柄佩刀被抽出,嗖的一下就划过了数个少年的身侧,深深地插入了关鑫脸前的土地,兀自晃动不已。 看着这把与鼻尖相差不到十厘米的刀刃,关鑫的背脊冒出了一阵寒意,在那停歇不下来的不甘心之内,他终于冒出了些许的恐惧。 “想要翻身吗?” 乔曦明的脚再次踩在了关鑫的脸上,手掌握住了地上的刀柄,稍微用力便将其拔出,刀尖指向了周边的少年,环绕了一周。 “你们,想要从我的手下翻身吗?” “办法只有两个!” “一!”刀刃一闪,在地面割出一道足足三米的深痕:“在修为上超过我,在力量上压制我!” “二!”哐啷一声,佩刀飞出,笔直的插入了十数米远的刀鞘之中:“成为一个称职的军士,让我彻底看不到你们的奴性与愚蠢!” “没错,我的背后是站着杜司戈!没错,凯伦校尉是每天守在军场之内!但若是我要整治你们,关鑫已经死在我手上了。” “性命没有受到威胁,你们就不敢反抗,这难道不是愚蠢和奴性吗?” “来!我给你们这个机会!” “我不杀你们!” “想让我另眼相看的,都滚过来攻击我!” “想证明自己不是个奴隶的,都把拳头给拿出来!” “想要成为副尉的,都给我把刀挥起来!” 声音响如巨雷,惊起了所有人的眼神,看着乔曦明脸上那股冷漠的疯狂,一股突如其来的酥麻开始在众多少年的脊椎骨中传递。 声嘶力竭,暴喝出口:“都他妈来打我啊!” 数十双拳头颤抖不已,在暴响的喝骂之中,终于有人将他们举起。 一双! 扑上去的身影瞬间被击飞。 “太弱了!太弱了!你们真的都只是些不敢反抗的奴才!” 十双! 他们嚎叫着为自己的行为打劲,努力让凶狠爬满自己的面孔,但终究还是各自倒在了地上。 “就没有了吗?就只有这么些……” “都他妈一起上啊!”地上的关鑫豁然爬起,吼叫声从口中传出,脸上混杂着鼻血、泪水、唾液,状若疯魔:“跟他拼了!” 伤痕累累的身躯像滚石一样,一边前冲,一边惊起了无数的声响。 “都跟我一起上!” 一百十三人,所有的拳头全部抬起,不管是地上躺着的,还是在队伍后方站着的,所有少年的眼神终于射向了同一个目标。 “干倒他!” 嘶嚎声不再只从一个人的嘴中冒出,狰狞感不再只从一个人的脸上弥漫,所有的少年全都围了上去。 乔曦明背着襁褓,好似一朵不欲开放的莲花花心,花瓣一次次朝着中间包裹,又一次次被花心顶回,不知疲惫的重复着过程,不知疲惫的绽放着美丽。 那种美丽,是热血的激情。 不远处的校尉凯伦,在军场旁的房间静静观看,哪怕是在暗处呆着,那股激荡的感觉依旧波澜到了他的心头。 从军二十余年了,当初的热血早已不再沸腾,他的心中只剩下了安稳的打算和小聪明的算计。 但眼下的这幕,似乎让最初迈入兵级后,那年轻气盛放言斩尽天下蛮兽的许诺,终于再次的浮出了记忆。 年轻,和热血,这真是男人青春中不可缺少的组合。 呼气抚平心中的涟漪,凯伦离开了军场。 或许,弗兰克家主会想知道这个少年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