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禁书》 第一节 第一部故事梗概 香港克瑞斯黛春拍会上出现了一件明代徐渭的小画轴《寒山问路》，此画并非价值连城，却引起了女黑客bottle的关注。。这幅画的出处涉及到bottle的家族秘密。bottle希望通过家族收藏的另一幅徐渭的《溪春倦意》和奇怪的族谱辈分，解开徐渭和家族的关联。 历史系教授唐冬至也关注到了这幅画，并试图解开徐渭和云海的地缘关系。 bottle与唐冬至一起，通过一系列线索，逐步解开了bottle家族埋藏几百年的一些秘密，明代著名书画家徐渭、全能大儒王阳明、兰陵萧家、兰陵大儒贾梦龙、进士萧鸣凤、越中十子、宰辅徐阶、权臣严嵩、锦衣卫指挥使陆炳、麻城刘家等等明代诸多人物都进入他们的视线，并与bottle家族发生了千丝万缕的关联，然而他们离真相还很远。。 云海电视台当红的女主持人宵夜，被人发现在住所坠楼身亡，警方根据侦查认定其自杀。宵夜的密友、商业调查公司调查员汤彬彬怀疑宵夜的死因，与伙伴、历史系肄业的女黑客bottle展开了调查，却未果。与此同时，汤彬彬接受了历史系教授唐冬至的委托，调查一份《葡萄酒酿造工艺图》的下落，因为唐冬至的父亲因该图失踪诱发心脏病去世。 就在bottle和汤彬彬调查时，意外发现宵夜也曾调查过工艺图的下落，因此宵夜的死因再次被两人怀疑。随着深入调查，皇家葡萄酒庄园进入视线，bottle怀疑庄园老板万大可为了达到垄断葡萄酒市场的目的，而蓄意杀死法国投资人，盗走工艺图，侵吞庄园用地。 bottle发现市公安局局长方谭海的妻子上官雪牵涉其中，而上官雪的养子李树风，正是汤彬彬幼时的玩伴。李树风与死者宵夜，在十年前就意外认识。就当上官雪进入怀疑范围时，刑警队长李树风却暗中阻挠bottle和汤彬彬的调查，甚至要置bottle和汤彬彬于死地。 刑警队副队长张青岱通过bottle，掌握了李树风杀死宵夜的证据，并获知宵夜是上官雪的女儿。李树风窥探到了养母上官雪意图侵吞法国人巴斯滕庄园和工艺图的秘密，为了报复养母多年前对亲生父亲的间接谋害，李树风试图阻挠宵夜调查上官雪，并为了达到目的而杀死宵夜，伪造了自杀现场。 李树风在企图杀死汤彬彬时，被张青岱包围。李树风服罪自杀，背后的隐情却仍未揭开。 上官雪和万大可侵吞庄园的目的，是因为他们无意间在庄园地下发现了一座祖祠地下的秘密，徐渭的《暮山问路》正是出于此。而这里埋藏的大量文物，昭示着《金瓶梅》作者兰陵笑笑生的身世之谜。 人物小传： 人物表： bottle：历史系女黑客，精通电脑技术，特立独行，不与人为善，喜欢一个人做所有事情 汤彬彬：商业调查公司调查员，热衷侦查，性格强悍，大气，不拘小节 李树风：刑警支队队长，为人谨慎，富有心机，不苟言笑，因家庭变故，导致性格阴鸷，活在仇恨中 唐冬至：大学历史系教授，为人正义，学识渊博，是bottle和汤彬彬的精神导师 唐初四：自由撰稿人，自幼性格阴郁，有自闭症与人交流有障碍 宵夜：电视台女记者，命运多舛，内心恐惧，无安全感，仇恨、恐惧、正义、渴望温情于一身 引子 1972年夏天，北京东，一百二十公里，云海市郊一个农村，藏风肖村。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垂头站在一座祠堂门外的台阶上，脖子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用毛笔歪斜的写了四个字：地主恶霸。他的旁边支着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一个用红绸布包裹的旧式麦克风，一根电线一直接到了二十米开外的一棵高大的鹅耳枥树的枝桠上，上面挂了一个马铁灰的喇叭。 围观的村民脸上闪烁着某种兴奋和期待。在农村，除了变戏法的进村，除了每月一次的露天电影，没有什么能再比批斗会更热闹和吸引人了。门口的台阶上挂着地主恶霸牌子的年轻人，因为站的太久双腿麻木，腰酸的几乎失去了知觉，他试图直起腰稍作喘息。可是，他的这个动作并没有逃过红卫兵明察秋毫的眼睛，其中一个红卫兵快步跨出来，从背后一脚踹在他的肋骨上，年轻人听到了咔嚓声。醒来后，他才知道自己断了三根肋骨。 被这个动作激发出情绪的红卫兵带人冲进了身后的祠堂，一把火点燃了这座自藏风肖村建村起就存在的明代祠堂。这座祠堂的世代族人，曾在祠堂的天井里办过免费私塾，救治过无钱就医的穷人，在饥馑的恶年份开过施粥铺。 就在不久前，年轻人的父亲肖是之用木炭涂黑了脸颊，用白布蒙了自己双眼，吊死在祠堂天井的鹅耳枥树上。 年轻人本来身材高挑，面目白净，自从断了肋骨后，他几乎成了一个驼背，再也直不起腰。可是，令他娶不到媳妇的，并非驼背，他是藏风肖村大地主肖是之的儿子，他叫肖立行。第二年，他娶了邻村地主家二十九岁的老闺女。三年后，生了一个女儿。他又苟活了八年，才跟他爹肖是之一样，吊死在家族坟地的树杈上。 祠堂烧了一天的工夫，才变成了一堆瓦砾和灰烬。灰烬里埋藏的火星儿随着南风飘落到了二百米开外的云海佛塔，这座砖木结构的六角佛塔，随即火光冲天，没人敢去泼水施救。三天后，一场大雨降临在佛塔残留的青砖和灰烬上，吱吱的冒起了水汽。 第二节 2003年香港克瑞斯黛春季拍卖会北京预展原定在3月26日开幕。 突袭而来的**，搅乱了所有的计划。克瑞斯黛香港总部不得不采取临时措施，将所有北京预展展品放在官网上，供藏家先睹为快。网上预展后的香港正式春拍会也随即宣布取消，所有藏品将与秋拍会一起，合二为一进行拍卖。官网上展品的照片显然不足以满足藏家的兴致，杂志封面女郎再漂亮也比不得搂在被窝里的女人更能刺激感官。 位于北京京畿附近的云海市大道区十六条胡同一座带院儿的民国老房子里，一个女孩蜷缩在沙发里，膝盖上放着一款thinkpadt3092c，右手边是一款刚上市不久的ipaqh5450。女孩头发不长，刚刚没过脖颈，挑染成了淡黄，发质极好。她好像刚刚从被窝里爬出来，头发显得杂乱无章，有几缕垂到了耳梢前面。女孩穿着一身素淡宽松的棉质睡衣，看不出身材。此刻，她素面朝天，认真的在笔记本上浏览网页。她聚精会神的样子，显得静美，恬淡。 此次北京预展展品极为丰富，众多流失海外数年的稀世藏品原本计划出现在春拍会上，包括赵孟頫的一幅长手卷、成对的元青花瓷瓶、永乐大典残本等共计156件藏品，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绝世孤品。而引起女孩注意的，却不是其中任何一件。她独独对一幅明代徐渭的小画轴产生了兴趣。 徐渭传世的作品较多，这幅小画轴25*153cm，约3平方尺，参照去年克瑞斯黛秋拍会的行情，起拍价大概7万港币左右。这是一幅写意小画，画中一个身形瘦削、峨冠飘带的中年人，仰面背对着读者，正拾级而上，往萧瑟的寒山而去。寒山苍凉，暮色垂垂，石冷树秃，给人一种孤独和凄凉的意境。而画中的中年人却昂首而上，全然不理会周围环境的萧瑟，传递给人一种慨然独行的精神。这幅画作叫《寒山问路》，卷轴左下角有徐渭的题款，狂草不羁，豁然写道： 琥珀光已尽，兰陵酒更香； 此物能醉客，他乡作故乡。 再往下是徐渭的落款，却没有印章。 女孩盯着这幅画，心里想着，可怜的老头儿。 这幅画，只有作者的落款，没有印章，卷轴几乎没有折痕。除了作者落款，再无其他藏家的收藏印章。女孩心里想着，又自顾摇了摇头。能出现在克瑞斯黛预展会上，应非赝品。 女孩明澈的眸子里，波光婉转，摄人心魄，叫人心醉神怡。这样一个恬淡温婉的女孩，可令世间的嘈杂和纷扰退到寂静的角落。她如秋叶般静美。 女孩盯着这幅《寒山问路》许久，仍不得思路。按照惯例，克瑞斯黛并不提供藏品的来源，所有参展的卖家个人信息均可得到最高级别的保密。去年秋拍会上出现的一只绝世唐代秘瓷净水瓶，拍出了6000万港币的天价，至今卖家的身份仍为人所不知。不少国内资深藏家包括考古学家都曾对这只净水瓶和卖家的身份做过推测，但始终不得确切消息。这只瓶子与1987年从陕西扶风法门寺地宫中发掘出土的秘色瓷风格极其相近，各种推测一时甚嚣，莫衷一是。但是，对于卖家和藏品来源，克瑞斯黛始终恪守着行业最固执的原则，不肯透露任何信息。类同瑞士银行保密规则的严苛行规，正是这些久负盛名的世界大拍卖行赖以生存的重宝所在，失去了客户的信赖，拍卖行就失去了生存的先决条件，因此拍卖行的从业人员自上而下乃至公司的清洁人员，都受过严苛的保密培训，他们对此视之如命。 或许连自己也觉得倦了，女孩的视线从那幅小画轴上移开，点开了“云海论坛”网页，随意浏览。 突然，她把笔记本甩在一边，来不及穿棉拖，赤脚越过并不算高的条几，闪到了沙发对面的电视旁，嘴里兴奋的吐出了一句俚语，“****！”，迅速打开电视，调到了云海电视台，《午间快播》特别新闻刚刚开始。女孩回到沙发上，不再理会手边的笔记本和掌上电脑，一动不动的盯着电视。过了一会，市政府新闻发布会正式开始。她从中获取了两条信息：**来了；宵夜死了。 女孩取过笔记本，关闭了“云海论坛”网页。然后，登录了自己的gmail邮箱，她想给汤彬彬发最后一封邮件，如果他再不回，以后就别想再联系上自己。她想了一会儿，决定仍旧用复杂透顶但是绝对忠实的pgp加密方式，而不是泥巴最近推荐给她的那个gwebs加密软件。她很快写完了发给汤彬彬的邮件，内容很简单：再不出现，意味着永远消失！发件人：bottle。 泥巴总有新奇玩意儿推荐给自己，而大多数都被她扔进了垃圾桶，就像前几天汤彬彬接收到她推荐的gwebs后同样扔进垃圾桶一样。她怀疑泥巴曾试图攻击过自己，并获得了一些自己的信息，起码知道自己的性别，搞不好他还弄到了照片，虽然她极少像那些无知的人一样喜欢在网站上炫耀自己的身材和脸蛋儿。想到这里，她哼了一口气，心想，早晚要追踪到泥巴这个家伙。不过，她现在没时间搭理泥巴。 汤彬彬突然失踪了，这让bottle觉得有些反常。虽然之前汤彬彬也经常消失几天，但她总能通过自己的方式追踪到他，可是这次，她毫无线索，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所有通信设备都不在他身边，手机、电脑。什么情况可令这个家伙断绝一切电子设备的关联呢？bottle想了想，只能猜到两件事，要么汤彬彬死了，要么他所在的地方没有通信基站，比如深山或者远海。 第三节 前几天，她试用了gwebs后，觉得简单实用，而且支持中文界面，就推荐给汤彬彬，让他也去申请一枚公钥，谁知汤彬彬并不感兴趣，用了一次就弃用了，他这种猪头，活该一直使用笨重的pgp。想到这里，一个念头突然闪了一下，她兀自嘿嘿一笑，等找到这厮再跟他说这事。 bottle起身煮了一碗泡面，加了一根淀粉肠，两个鸡蛋，这就是她一整天的能量来源了。起床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截止到今天，汤彬彬已经失去联系整整十天了。她浏览了所有他可能去的网站、论坛，汤彬彬以为自己做的很保密，对bottle来说，获取他的用户名和密码简直比吃碗泡面还简单，想到此，bottle有种小得意。汤彬彬这十天，没有上网，没开手机，奇怪。这几天，她给他发了三封邮件，他都没回。 bottle边吃面，边再一次侵入汤彬彬的邮箱，邮箱里的加密邮件都是自己发给他的，非加密邮件她反复看过很多次，没什么异常。qq和msn聊天记录也丝毫看不出破绽。她能确定的是，这十天一定不是汤彬彬的工作时段，至于他会不会突然死亡，这点她想都没想过。他怎么可能死呢？太荒诞了。谁死了他都不可能死。bottle马上排除了这个可能，她嘿然一笑，想要这个家伙死，可是难呢。除非。。bottle嘴里的泡面突然挂在嘴边不动了。 bottle迅速取过电脑，没采取任何防范措施，就侵入了云海各大医院和汤彬彬所在的街道办事处的oa系统，这些系统只安装了一道软件防火墙，形同虚设。一个小时后，bottle才舒了一口气，心想，这家伙命硬的像一块石头，车见了他都躲的远远的，怎么会出车祸呢。bottle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那么只剩一种可能了汤彬彬一声不响，撇下所有世俗，外出远足了。电视再次传来**防控的新闻，bottle摇了摇头，云海几乎戒严了，想旅游，没那么方便呢。那这厮到底去哪了呢？会不会跟前段时间接的委托函有关呢？最简单的就是去汤彬彬所在的公司问问，可是她不想跟这间公司产生任何一丝联系，哪怕是打个匿名电话。之前从未有过。 接下来的十分钟，让bottle非常纠结。十分钟后，bottle准备出门了。她把睡衣从脖子上撸下来，扔到地板上，只穿着一条浅紫碎花的小内裤，在房间里晃来晃去，那么现在谁都可以确认她是一个让人视觉舒服且热血沸腾的美女了。她胡乱蹬上一条深蓝色紧身牛仔裤，套上一件灰色套头衫儿，拎了一件厚外套就出门了。三月的云海，仍旧春寒料峭，院子里密密匝匝的鹅耳枥树还未回春发芽，树干黑黢黢的。这是一座民国时期的小院子，三面合围，青砖青瓦，南面的院墙里栽了十几棵鹅耳枥，均已成年，密密匝匝耸立在这座小院里，为院主人提供了视觉上的保护。 在院子里靠近花窗的下面，有一棵枝干嶙峋盘综错节的石榴树，两条弯曲如罗汉藤的躯干从根部生发出来，纠缠在一起，顺势向上蜿蜒，直至亭盖葳蕤。bottle最喜欢小院的春天，石榴花发，火红耀眼，鹅耳枥吐绿，生机盎然。 bottle发动了她那台两厢polo，还没等水温上来，就启动了暖风，北方的大风天还真是刺骨。polo驶离了大道区，直接进入西部老城，bottle在老城小巷的一家小卖部门前停下车，直奔柜台的公用电话。电话接通了，“你好，鹰眼猎头咨询服务！” “你好，我是dg308委托人，请问这个托单现在谁负责调查？” “很抱歉，根据客服规定，公司不能提供调查员信息。如果您想了解委托进展，我可以帮您查阅。请告诉我您的查询密码！” shit！把这事给忘了。bottle沮丧的挂了电话，开车原路返回。路上，bottle在想，侵入鹰眼客服电脑未尝不可，但未免有些兴师动众。还有什么办法呢？妈的，直接问不就完了。白痴！ bottle在老城又找了一家有公用电话的小铺，拨通了客服电话，“你好，我找汤彬彬。” 接线员显然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汤彬彬请假了。” “请了多长时间？” 接线员这才好像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对不起，我不太清楚。” 请假了？明明他手头的委托还没结束，莫名其妙。请的什么假呢，至于关掉所有通信设备？去目标单位卧底了？如果真是这样，汤彬彬的脑子一定进水了。看来，有必要进鹰眼的内部网络看看。bottle很不想这么做，鹰眼能在云海做到商业调查第一的位置，并非浪得虚名，bottle并未试图侵入过他们的系统，但也曾经“路过”，想进去随便逛逛的，可是那次她遭遇了挑战，鹰眼的系统采用了三重防火墙设置，信息部的技术员24小时值班，这些人大多具备极高的黑客素养，鼻子像狗一样灵敏，他们生活的乐趣就是抓住并戏弄任何一个试图靠近系统的人。要想侵入鹰眼系统，得下功夫，搞不好就会被有同样嗜好的程序员反追踪。 bottle回到自己在大道区的家里，感觉有些抓狂，不自觉的登录邮箱，查看是否有回信，结果是预想中的失望。她甩掉身上所有衣服，换上棉质的睡衣，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两手挥舞在胸前，嘴里念念有词，重复着自己的判断和逻辑。她实在不想冒险侵入鹰眼的网络，让对方揪住小辫子。一定有更好的办法，获知汤彬彬这个家伙的去向。五分钟后，她做了一个决定。 第四节 此时，她的心跳已经平复下来，她跟自己打了两个赌，一个是赌汤彬彬不会中断客户的委托调查；另一个是那个云海电视台的女记者宵夜跟汤彬彬的暂时失踪一定有所关联。要想证明这两个赌，她要做两件事，一件是搞清楚dg308的进展；一件是查清宵夜的情况。 要想做这两件事，她就要违反自己的两个原则。 这两个原则，一个是不跟鹰眼发生任何接触；一个是坚决不动汤彬彬的女人。 她点了一颗烟，以决定自己是否破戒。 bottle手上的davidoff女士烟已经抽完了，她却还没做好决定。她对自己的优柔寡断感到吃惊。 “这******不是我！”bottle提醒自己，却不得不又点了一支烟。 汤彬彬不过是一个能让自己产生兴致的人，能满足自己这一阶段探究欲的人。不可否认，这家伙的经历、所从事的工作，正是自己的兴趣所在。她喜欢躲在后面，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的剥开事件的真相，看清楚一个人、一件事的本来面目。她沉迷于用自己的手法，在别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获取信息，并以此为乐。但她从未以此牟利，以此为生。用她的话说，“never！” 泥巴曾说她是一名古典黑客，秉持着黑客原始的非盈利道义。她从不认为自己是黑客，虽然她明白自己的黑客技术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达到了国内顶尖水平。mudone网站经常不定期在论坛抛出一些任务，吸引大批技术爱好者参与，其中不乏国内顶尖黑客。这些任务大多是mudone小组精选出来的，甚至连他们自己都攻克不了，然后每年会根据破解成绩对参与者做一个排名，能进入前五名的基本上都是某个小组的成员，单打独斗的普通技术爱好者很难挤进去。bottle曾经有一年的时间，几乎天天关注这些任务，但是她从不公布自己的答案，年终排名出来后，她的成绩足以进前五，甚至有不少任务她做到了0day。 mud，也就是泥巴，是个精通windows和linux系统入侵的高手，这跟bottle的技术特点很相似。也正因为如此，bottle曾被mud追踪过。当她发现mud在追踪自己时，她花了三个月的时间跟mud捉迷藏，两人互有胜场，最终握手言和，成为朋友。mud有时会给bottle推荐一些好玩的程序，bottle则经常写一些反制程序奉还给mud。两人隐身在自己的堡垒里，互不起底。bottle一度怀疑mud就是mudone的主要成员之一，不过未经证实，bottle也从无觉得有此必要。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对追踪信息的嗜好，是上高中的时候。她无意间窥视到了班主任和班上一个女生的私情，她并不在意，但是发现别人的秘密令她兴奋。可是，当这个女生因为跟高一年级的一个体育生偷恋并怀孕而被学校开除时，这位班主任居然在班会上对这个女生、对早恋现象大肆鞭挞，并讲了一大堆的人生哲学。当时，她坐在座位上，心里笑着，并用眼神跟班主任说，我知道你的一切！ 高考结束后，她填报的志愿是云海大学历史系，凭她的分数，足以考进北京一所211重点大学。她选择历史系的理由很简单，希望自己毕业后能去考古队，发掘墓葬，揭开地下棺椁中埋藏的秘密，还原那段历史时空。可是，当她这么跟大学同学解释时，同学就问，凭你的成绩完全可以报考北师大历史系，甚至北大历史系呢。她摇摇头，不做辩解。 大三的时候，她却选择了退学，准确的说是被学校开除了。她厌倦了天天抱着《世界通史》、《中国古代史》、《中国近代史》去课堂听那些无聊的老头们讲课。这不是她想象中的历史系，尤其是当历史系某个老头说，如果想接触真正的考古知识，只能等到考研究生时选择考古方向时，她对自己当初的选择彻底失去了耐心。妈的，且不说自己能不能考上，就算保送，也得再读三年。她的耐心有限，更重要的是，她发现了自己的另一个兴趣，而且觉得远比学那些枯燥的历史有趣的多。 大一的时候，她选修了计算机系的一些课程，一行行的程序语言一点也不枯燥。为此，她自学了《高等数学》、《线性代数》、《数据结构》、《单片机技术》等基础课程。她付出的努力和计算机技术的天赋很快就得到了应用。大二下学期，教《中国现代史》的那个离异女老师史无前例的在考前宣布要抓十二个人补考，因为这些人多次点名未到，名单在最后一堂课上公布了，以此作为她爱情和婚姻的陪葬，bottle也不幸在列。要知道，历史系全班才三十一个人。本来她觉得挂科无所谓，大学四年不挂科，实在很遗憾。可是，那个变态老师的态度实在让她难以耐受。 考完试第二天，她很轻松的侵入了云海大学内部系统，然后找到了在校生成绩数据库，那个疑似更年期女老师果然说到做到，抓了他们十二个。bottle把这十二个人的成绩改成了九十五、九十八、满分不等。第三天，院里把期末考的成绩张贴在院办的墙上，被宣布挂科的同学看完成绩后长舒了一口气，都说“这娘们够意思，原来只是吓唬我们呢，害的我通宵复习。” 大三上学期一开学，这个女老师兴致勃勃的拿着考卷，走进教室，等待那十二个陪葬品来补考，却发现补考教室空无一人。这就好比墓主人准备用十二个人为自己殉葬，自己兴致高昂的先死了，殉葬的人却爽约了一样。 第五节 怒发冲冠的女老师直接把状告到了学校最高首脑那里，学校扬言要查是谁动了成绩单，要严惩。否则就给十二个人，每个人记一次大过。bottle暗笑，就凭你们这帮老朽，还想查出谁动了成绩单，真是好笑。不过这件事却让bottle做了一个决定退学。她觉得大学实在是没意思，于是主动承认了手脚是她做的，结果很简单，被学校勒令退学，其他人幸免被罚，但是补考是免不了的。 这是1999年9月份的事了。 bottle很讨厌与人达成某种契约，尤其是与人成为某种特定关系，而这种特定关系还是某人自认为与她心知肚明默认了的。如果一个男人跟她上了床，就认定她是他的女朋友或者是他的某种特别关系人了，她会毫不犹豫的一脚踢走他，从此不再联系。你不是我的什么，我更不是你的什么，跟你上床是为了相互满足某种期望，而不是为了确认并达成两个个体间的某种关系。她的这种逻辑遍布她的各个角落。在她的逻辑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且仅有一种，那就是交换关系。用自己拥有的东西，换取想要的东西。爱情，也是如此，你用你的爱和**换取我的爱和**，我亦拿同样的东西交换。 跟她上过一次床的男人不计其数，上过两次的就凤毛麟角。最主要的原因不是他们不行，而是大部分蠢男人都想当然的以为这次上了你，以后就可以成为固定的******，或者挥之即来的契约女友。她经常跟那些事后再次试图跟她约会的男人说的一句话是：上次和这次有一毛钱的关系吗？跟你上了一次床不代表我有义务跟你上第二次。 汤彬彬显然并不属于这类人，他完事后提上裤子走人，下一次见了面就跟不认识一样，bottle想要的正是这种感觉。他从不提及以前，也不预期以后，更不承诺未来。这正是让bottle着迷的地方，因此汤彬彬反而成为bottle生命中上床次数最多的男人，而他并没有因为上床次数多了就打算把她放在自己的某个位置上。他们平时从来不联系。 bottle曾试图解释自己的这个见鬼的原则，她得出的结论是：互不拖欠，概不赊账。谁也别欠谁，谁也别干涉谁，谁也不是谁的谁。她甚至从未想到这样的原则是不是有悖责任，她从来不认为责任是个道德问题，也从来不认为道德是个问题。 所以，当自己抽着烟，抓耳挠腮的急着决定要不要违背自己的两个原则去攻击鹰眼、去调查宵夜死因时，她感到了一丝威胁，这威胁不是来自外界，正是自己。她担心这样做了自己就不成其为自己了，会打破二十五年的平衡，让自己从此陷入困境。 最终，她狠狠的用右脚踩了自己的左脚，下了决心，不去违反自己的原则，不再试图联系这个男人。 这个决定做出来以后，她感到自己又是自己了，无比的踏实和安全。可是，一想起汤彬彬这个即将从自己世界里消失的男人，她忍不住躺在沙发上，幻想着他在自己身体里横冲直撞，直至全身痉挛，她瘫软在那里。 徐渭的小画轴《寒山问路》被放在克瑞斯黛官网最后一页，概其原因恐怕是徐渭本人传世作品太多，画轴上又无方家收藏印章，加之画轴平尺太小，与前面那些绝世孤品比起来确实太过微渺，引不起藏家关注亦不足奇。 至少唐冬至是这么推断这幅小画轴的处境的。 唐冬至并非藏家，只是每年他都会关注北京和香港的春拍会、秋拍会，每件绝世作品的面世，都会给他的工作带来一些灵感和线索。 唐冬至在克瑞斯黛官网上一件件的把玩即将参展的藏品，目光最终却落在徐渭的小画轴上。他敏锐的捕捉到了这幅小画隐含的某种信息。书画作品不同于器物，从书画的收藏印章上可以清楚的知道作品的传承，一幅《清明上河图》正面背面留下的无数收藏印章和题跋可以清晰的知道它诞生几百年来的收藏传承，甚至创作背景。这对考究它的历史信息极为重要。可是，这幅《寒山问路》历经四百年，却失去了这一传承，画上隐含的信息量太少了。唐冬至推断，这幅画要么刚刚出土，要么散佚在某处不为人知，要么就是在明朝禁海前的大航海时代飘洋过海流传到了海外。要是第一种推测，那可就足以引起唐冬至的兴致了。 当他在克瑞斯黛官网上看到《寒山问路》时，马上想到了徐渭其实是擅长花卉的，并不专注于人物写意。因此，画中那个在苍凉的寒山中踽踽独行的中年人，给了他极具渲染力的感触。 画中这个人是不是徐渭自己？唐冬至想到了徐渭的生平。观其一生，荆棘密布，坎坷多舛，唯有年少时的才思俊逸和令名可稍稍令其感到一丝生活的阳光。 徐渭年少时即有令名，二十岁考取秀才，此后命运之手再也没提携过他。中秀才后，八次乡试均不中。为了生计，他曾为胡宗宪幕僚，胡宗宪被弹劾为严嵩同党，被逮自杀，徐渭受此刺激，一度发狂，精神失常，先后九次尝试用不同办法自杀，却未得逞。有人怀疑徐渭是佯狂，唐冬至也曾联想到唐伯虎的装疯，每次想完之后心里就对徐文长多一份悲悯，这是一个多么不受命运之神眷顾的老头啊。 后来追随者不计其数，其中有八大山人朱耷、甘当“青藤门下牛马走”的郑板桥等，近代艺术大师齐白石在提到徐渭时曾说：“恨不生三百年前，为青藤磨墨理纸。”这足以说明徐渭对后人影响之深。 徐渭的寂寞真可以用他自己的一首《题墨葡萄诗》来概括： 半生落魄已成翁， 独立书斋啸晚风。 笔底明珠无处卖， 闲抛闲掷野藤中。 此次克瑞斯黛挂出的这幅《寒山问路》小画轴，未曾在任何文献记载中出现，画中表达的苍凉意境和人物孑然独行的傲然之气，如果说是徐渭的自画像，并非不可，且十分契合。他悲凉的一生和在艺术上鄙夷当世的神态不正是这幅画所表达的吗？ 它来自哪里？ 第六节 唐冬至臆度着这幅画，应是徐渭中晚年之作。此时的徐渭饱尝了人生之苦与潦倒，他用一种傲世独行的姿态，宣告对人间的心寒与不屑。只是这幅画为何没有辗转流传，却突然在四百年后横空出世？又是谁有这样的机缘，让这幅画作跨越时空，呈现在世人面前？这幅画勾引起了唐冬至对徐渭的兴致，只是现在没有空闲去仔细追究线索。 此时，他正应浙江考古研究所同行之邀，参与发掘王逢年的家族墓葬。王逢年，如果不是史料记载他曾收藏了东汉蔡邕的中国四大名琴之一“焦尾琴”，恐怕后人不会有多少记得这位明朝狂生。 四大名琴，齐桓公之“号钟”、楚庄王之“绕梁”、司马相如之“绿绮”、东汉蔡邕之“焦尾”也。 关于焦尾琴的来历，《后汉书·蔡邕传》记载：“吴人有烧桐以爨者，邕闻火烈之声。知其良木，因请而裁为琴，果有美音，而其尾犹焦，故时人名曰焦尾琴焉。”后因称琴为焦桐。 汉末，蔡邕遇害后，焦尾琴保存于皇家内库之中。南朝齐明帝在位时，曾取出焦尾琴请古琴高手王仲雄弹奏。王仲雄连续弹奏了五天，并即兴创作了《懊恼曲》。焦尾琴后传至南唐中主李璟手中，后又赠与大周后。南唐后主李煜死后该琴归宋室所有。至于这具焦尾琴如何辗转至明朝王逢年手中，则无人知晓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自王逢年后，史书再无这具名琴的任何记载。 焦尾琴前生为一段良桐，后世则一具旷世良琴。琴的生命始自梧桐，却更为绵久。到了明朝，该琴辗转到了狂生王逢年手中，但是历史却只给了它短短数字，自此再无音讯。 唐冬至教授希望能借此次发掘，发现与焦尾琴有关的蛛丝马迹。焦尾琴是否还活着，唐冬至对答案充满了期待。虽然这座墓可能只是王逢年某个家族成员的墓葬，但是这已足以引起人们的期待。 值夜班的张青岱和夏安可赶到云海美葡花园7号楼时，晚上六点半。三月的北方此时刚刚拉下夜幕。 一场突如其来的**，让所有中国人陷入一种恐慌。在云海的街头，人们出门戴着口罩，不肯与陌生人多说一句话，生怕传染sars。公安局专门采购了一批医用口罩，给每位值外勤的民警发了一打儿。而截至目前，云海仍未发现一例感染者。 死者宵夜是云海市眼下最炙手可热的主持人，云海电视台新闻时评《宵夜晚评》是很多云海市民每天必看的，针砭时弊，风格犀利，跟那些正襟危坐的新闻栏目比起来，显然更受欢迎。而深度调查栏目《宵夜深访》则在去年年底连续获得了几个全国新闻大奖，被市长称为“云海的焦点访谈”，这让云海的企业家颇多顾忌。 饶是**肆虐，楼下仍聚满了围观的小区居民。国人喜欢围观，爱凑热闹，刺探别人的家长里短以为谈资。信息，尤其是独家信息，对这个民族而言，十分有诱惑力，一直都是。张青岱对围观的人群既爱又恨，有时他们可以提供线索，有时也能混淆视听。 120和辖区派出所的民警已经到了现场，周边拉起了警戒线。小区内的路灯都已打开，张青岱掀起警戒线钻了进去，吩咐夏安可调取小区监控录像。民警见张青岱过来，上前打招呼，“张队！” 张青岱点头致意，“身份确认？” 民警很确定的点点头，“发现死者的第一目击人，也是报案者，是死者电视台的同事，也住在7号楼。” 120值班大夫这时也站起身，冲着张青岱摇摇头，“坠楼当时就已经死亡。”说完仰头看了看楼顶。张青岱顺着大夫的目光望去，他目测了下，这栋楼大概30层，目前还不清楚死者是从哪层楼坠落。但是，死者从楼座的东头坠楼，很难被人发现。张青岱蹲下身，检视着坠楼现场。 死者仰面躺在小区柏油路上，背部和后脑勺先坠地，后侧颅骨下有一滩血迹，耳鼻有少量出血。十几天后，“哥哥”张国荣以同样的姿势纵身从酒店跃下，给了这个世界和深爱他的人们一个最后的惊艳告别。 死者身穿白底蓝碎花的睡衣，脚上穿着一双白色日式高腰筒袜，左手手腕带着一只gucci品牌的女士腕表，脖子上有一串铂金挂坠。法医和技术科的同事在几分钟后赶到，确认死亡后，技术科对现场进行摄像、拍照，绘制尸位固定线。 在挪动死者身体时，张青岱注意到死者右手手腕下面有一小段玉质手镯，约一厘米长，颜色墨绿。张青岱打开强力手电筒，很快在右手腕周边发现了碎成几段的手镯的其它部分。并在靠近头部位置约两米的地方，发现了一枚发卡。张青岱示意技术科小光对死者面部补拍了几张细部照片，死者在坠楼前应该化过妆。现场勘查持续了大概四十分钟，七点十分尸体被封进尸袋拉走。 张青岱钻出警戒线，让民警把报案者叫了过来。此人三十出头，个儿不高。“是你第一个发现的现场？什么时间，怎么发现的？” “是的。我是7号楼0101的住户，宵夜的同事。大概六点十分，我在家做饭，厨房里大葱没有了，就到客厅露台去取。我刚打开露台的推拉门，就听到外面扑通一声，好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楼上掉了下来。我们小区是晚上六点半开路灯，当时外面已经黑了，我看不清，就打开了露台的灯，发现一个人躺在那里。我赶紧拿起手机，拨打了110和120，同时跑了出去。7号楼的住户绝大部分是电视台的职工。我当时就猜想，会不会是同事。跑出去靠近了一看，正是宵夜，身子底下还有血。” 第七节 “六点十分？” 那个人拿出手机，递给张青岱看了一眼，他拨打110的时间是六点十二分。 “有没有听到叫声或者其他声音？” “没有。” “她住几楼？” “17楼，1701室。” “她开什么车上班？” “甲壳虫，乳白色，车牌号123xy，应该在地下停车场吧。” “好的，谢谢您。如果有需要，可能还要麻烦您。” “应该的。” 张青岱关掉录音笔，打开笔记本，一一记录了现场的情况，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第一现场，尤其是室外现场，不易保存，除了现场痕迹、影像和照片，书面记录就显得尤为重要。张青岱在笔记本上重点写了两个词：化妆、同事。 张青岱吩咐一名同事给其他目击者做笔录。自己则和技术科两名同事，还有前去封存监控资料的女警官夏安可在小区保安的陪同下，经由7号楼一单元门厅，乘电梯上了17楼。一楼门厅处装设了两个sony枪机摄像探头，电梯轿厢内有一个半球摄像头。 对1701室的防盗门及周边做了痕迹取证后，保安用小区备用c匙打开了房门。美葡花园是云海最高端的小区之一，所有业主的防盗门均安装了abc锁。abc匙在开发商向业主交房时一并交给业主保管，物业入驻后，要求业主将c匙交给物业。其中，a匙是业主在装修时使用，共两把，一把业主保存，一把交给装修公司。装修完毕后，业主启用b匙，此时a匙失效。b匙共六把，平时由业主保存。一旦遇到紧急情况，物业公司在业主或者警方在场的情况下，启用c匙。而c匙一旦启用，b匙和c匙同时失效，也就是说c匙只能使用一次。打开门后，张青岱吩咐保安下楼，并让技术科的一名同事去新买一套abc锁。 现场只剩下张青岱、搭档夏安可和技术科的小光。 小光先进入房间，开灯前用长波紫外灯对客厅做了血斑和精斑检测，未发现异常。这才轻轻打开客厅大灯，依次对各房间地面做了足迹和指纹痕迹提取，然后才示意张青岱和夏安可进入房间。 房子是套二双厅，进门的脚垫上放着一双深蓝色棉拖，约43码。右手边是洗手间，北向是厨房和餐厅；客厅把东头，是东明厅，客厅东侧整个一面墙是一个很大的落地窗，外面是露台，看来死者正是从客厅露台坠楼。南向两个房间，门开着，一间是卧室，一间看样子是工作室。7号楼坐落于小区的最东侧，前面是6号楼和5号楼，但是这三栋楼并不是正对排列，1601室的露台要比1701室往西约十米，1501室又比1601室往西约十米。也就是说，这两栋楼的居民很难看清楚7号楼东侧阳台发生了什么事。小区东侧毗邻云海市美术馆，因为**防控的原因，云海市取消了所有大型公共活动，美术馆宣布闭馆直至**结束。小区北侧是云海市地税局。张青岱不禁皱了一下眉头，看来想找到坠楼的目击证人，是很困难的。 客厅里物品摆放很整齐，茶几上有一个透明咖啡壶，里面剩了半壶咖啡，已经凉透。旁边放了一个白骨瓷的咖啡杯，很精致。咖啡壶旁边放着一板感冒冲剂。电视是关着的，饮水机的加热指示灯亮着。茶几下面放着一只垃圾桶，里面有几团用过的餐纸。小光用镊子把餐纸放进物证袋时，发现了一个药盒和一板用完的胶囊，上面写着酒石酸唑吡坦。小光拿给张青岱看，张青岱知道这种药物，俗称思诺思，是一种快速致眠药物。 落地窗的窗帘拉的很严实，看不到露台。刚进门时，所有房间的灯均是关闭的。小光开灯的时候，很小心，避免破坏开关上的指纹。张青岱打开落地窗的推拉门，站在了露台上，露台栏杆大概有一米高。刚才在楼下的时候，张青岱已经注意到，除了一楼和二楼的露台做了封闭，上面的住户都保持了原状。这可以说明美葡花园的安保水平。在栏杆下放着一只蒲草编制的坐凳，大概有五十公分高，如果死者系自杀，她可能是先踩到这只凳子上，然后站到栏杆上，纵身跃下。 张青岱突然想到了一个现场细节，死者面部朝上，后背先落地。张青岱转过身，背对着栏杆，做了一个姿势，然后摇了摇头。一般的跳楼自杀者，都是面向地面，从动作上讲，这样比较容易实现。落地的时候，大多是面部和身体正面朝下。是死者在坠落过程中身体发生翻转，还是她有意为之呢？张青岱想起了另外一个细节，死者坠楼前化过妆。她是云海电视台的当红女主持，知名记者，不可否认她长的非常漂亮。 她的性别、职业和特殊身份，都决定了她必然十分在意自己的形象。如果是这样，就不难解释她为何选择背对着地面跳楼，她不想死后人们见到她时那血肉模糊的不堪情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张青岱进了卧室，在卧室靠近床头的一侧，是一个梳妆台，上面摆放了口红、粉饼、眼影等化妆品。其中，口红旋开了一半，粉饼盒是打开的，其他化妆品就在随手可及的地方，旁边有一只首饰盒，里面是空的。梳妆台前的坐凳不见了，是的，它现在正在露台上。她化完了人生最后一次妆，然后搬着坐凳，去了露台，选择了这最后一跃。张青岱对卧室仔细的拍了照。 张青岱让小光采集了化妆品上的指纹，自己则继续检视卧室的情况。卧室不大，窗帘紧闭，墙上没有张贴任何明星画或者艺术画框。床上很整洁，被子是铺开的，没有滚压褶皱。张青岱打开衣橱，衣服整齐的或挂，或叠放在一起。 第八节 掀开被子，张青岱发现了两样东西，一只强力电棒，能在瞬间产生高压电流；一只防狼喷雾剂。张青岱回头看了一眼卧室门，门框上面放着一串风铃，这同样令张青岱感到奇怪。风铃悬挂在门口正上方，张青岱走过去轻轻的拉了一下垂下来的细绳，风铃缓缓的落下来，正好位于卧室门的上部边缘。张青岱明白了其中的玄机，她晚上睡觉的时候，把风铃放下来，如果有人开门，就会触动风铃，发出声音，这是一个报警装置。看来，她缺乏安全感。 卧室的窗户是双层窗，想从外面打开或者破窗而入，很困难，而且也必然会惊动她。 张青岱和小光进了另一个房间，这大概是她的工作室。张青岱希望在这里能找到死者的遗书，或者日记本。 小光仍旧负责提取房间内的痕迹证据，张青岱则环视着整个房间。东侧一面墙壁是一组巨大的书橱，三叠高，顶到天花板，旁边有一只刷漆的木梯，放在书橱旁。 书橱里的书大部分是财经、社会调查类工具书，文学类图书也占了相当一部分。工作台摆放在靠近南边的窗台下面，桌面上摆着一台ibm笔记本电脑、手机、钱包和几张a4纸。纸上写了一句话：真要说再见了吗？ 笔记本的电源灯亮着，小光采集完证据后，张青岱动了一下鼠标，电脑从屏保模式退了出来。她未打开任何应用程序。小光凑过来，点击了一下左下角的“开始”键，电脑上出现一栏“最近打开的程序”列表，其中有word文档、iexplorer浏览器、outlook电子邮件。 张青岱拍了拍小光的肩膀，投去赞赏的目光。 小光很快找到了她最近编辑过的word文档，却是空的。她一定是想在word上写点什么，却觉得并不妥，于是删除了写下的内容。那么，她会选用什么方式留下自己的话呢？小光打开浏览器，地址栏、历史记录都是空的。小光点击浏览器的“工具栏”，然后选“ie选项”“常规”“临时文件”“设置”“查看文件”，所有近期浏览记录留下的cookie宵夜选择保留一天。足够了，张青岱心想。小光打开了所有当天浏览cookies，却一无所获，结果令人失望。 张青岱说，“封存电脑，回去仔细查看。” 小光封存了电脑、手机和相机等电子设备。 北侧墙壁是一个暗橱，张青岱轻轻推开，里面满满的堆放着整齐的光碟，都编了号，应该是死者的工作资料。暗橱的最里侧露出了一支横笛的尾穗，张青岱伸手进去，把横笛从里面抽了出来。横笛下面是一只质地和手感都不错的盒子，打开来，里面陈着一支蟒皮鼓的二胡，虽年代陈久，暗红的木质却益发光亮，红木琴筒有两个小篆的阴刻，被打磨的几乎看不清。张青岱对乐器所知甚浅，却也知道这是一支上好的二胡，不过盛放二胡的盒子明显是后配的。 张青岱把二胡和笛子按原位置放好，夏安可站在一旁，“头儿！” 张青岱站起身，看着夏安可，夏安可说，“这两件东西，应该有年头了，不是一时兴致买来玩玩。” 夏安可80年出生，聪明伶俐，十分乖巧漂亮，平时在局里很得同事疼爱。去年刚入警，就在元旦联欢会上让所有人惊呆，她站在台上，二胡抵在腰间，一曲《赛马》让全场随之沸腾，为之陶醉。整首曲子如湍流激涌，随势奔腾，不容间歇，节奏极快，令人几近窒息。 此时，宵夜的暗橱里出现了一支横笛，一把二胡，夏安可对这位电视上才能见到的主持人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亲近感。张青岱不以为然，夏安可悻悻的转身去了厨房和餐厅。 过了一会儿，夏安可过来示意张青岱出去一下。张青岱跟着夏安可到了餐厅，餐桌上放着两个菜，一个是夫妻肺片，一个是红烧肘子。餐桌上放了两双筷子。在冰箱里，放着一盘手擀面。夏安可指了指立在橱柜上的面板，上面还带着一层新鲜的面粉，说明冰箱里的手擀面是她亲手做的。这两个菜显然并不是家常菜，很费工夫，而且手擀面同样会很耗费时间，当然这些也都很考验厨艺。加上桌上的两双筷子，说明她在等一个人，一个对她而言非常重要的人。 勘察完现场后，张青岱盯着小光，“你怎么看？” “现场很干净。没有发现除死者外的鞋印和脚印，指纹要回去比对后才能确认。现场没发现第三者进入的痕迹。” “有什么疑点？” “疑点还是有的。在防盗门的门铃上发现了一枚残缺的指纹，进门处有一双男式棉拖，每个房间的窗帘都拉的很严密。” “我也有几个问题：从餐厅的饭菜来看，死者很显然是在等一个人，但是没等到，那么，这个人是谁，是否与她的死有关；她选择跳楼的方向是背对地面，这很奇怪，当然可以解释为她不想自己落地时被毁容，坠楼前选择化妆、戴首饰可以作为佐证；最重要的是，如果她是自杀，自杀的动机是什么，她应该一定会留下些什么？” “回去看看这里面有没有。”小光指了指电脑和手机。 技术科另一名同事买了锁回来，身手利索的把旧锁换了下来，abc全套九枚钥匙交小光封存。几人又仔细检视了一次现场，确认未有疏漏，这才准备离开房间，去地下停车场勘察车内情况。张青岱看了看表，八点二十。 四人刚打开房门，外面走廊处咔嚓咔嚓一阵照相机的闪光后，一个女孩拿着采访笔靠近了四人。这让张青岱十分搓火，他毫无准备。出门时还沉浸在现场勘查的思考中，被人打断思路是最令他抓狂上火的。“干什么？” 第九节 “张队长，您好，我是云海电视台新闻部记者庞佳倩，是宵夜同事。请问警方在现场有什么发现吗？宵夜是自杀吗？”女记者根本没考虑张青岱的情绪，噼噼啪啪的先把自己的话讲完了。 张青岱暗中攥紧了双手，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要是在局里谁这么不长眼，他就好倒霉了。 “如果想采访，你去联系分局政宣处。对不起，让一下。”张青岱很不客气。 女记者示意摄像师先别拍，挡在张青岱面前，“张队，我们也是接到台里的通知，在这等了您一个多小时了。台里希望能在晚上九点的新闻节目中播出这则消息。” “这跟我没关系，请不要妨碍警方办案。”张青岱仍旧一脸烦躁。 “张队，您简单说几句，好不好？一分钟，半分钟就行。” 张青岱吐了一口气，“快点！” 摄像师立即打开摄像机，对准了张青岱，女记者略一调整就进入工作状态，“张队长您好，我是云海电视台新闻记者庞佳倩，我们刚刚得知我台著名主持人宵夜今晚六点十分左右在自家住所坠楼身亡。请问警方在现场有何发现，您对这起事件有何看法？” “警方在接到报案后，第一时间到达案发地点，并对室外现场和死者居住场所进行了详细的勘查。警方会尽快搜集证据，对案情做出判断。目前，尚不能对本起案件做确切定论。” 说完后，张青岱拨开摄像机，一行四人匆匆离开。在电梯上，张青岱依然对刚才记者采访的事耿耿于怀，“非洲草原上，有一种鬣狗，它们会啖食同类。” 随行的三人知道张队的脾气，都默不作声。张青岱显然是为了调整自己的情绪，自言自语道，“一定是101那个宵夜的同事通知的电视台。他们的鼻子比狗都敏感。” 四人到了地下停车场，小光摁了一下车钥匙开锁键，靠近负一层电梯位置的一部车滴滴的响了两声，并闪了灯。张青岱循着灯光走了过去。这是一部大众甲壳虫，车牌号x123xy，这个号应该是托车管所的人特选的，123顺序号，xy不就是宵夜的首字母么。夏安可补充了张青岱的猜测，“123，是音符里的哆来咪！”没错，是这样。 开启车厢盖，里面除了车用警示三脚架，灭火器，还有一箱法国依云矿泉水，一个honma高尔夫装备包。最里面是一套arc'teryx的户外装备，野外帐篷、石蜡便携煮锅、冲锋衣、登山靴、手杖、雷朋防眩防风墨镜、救援绳索、强光防爆手电筒，一应俱全。夏安可看到这些东西，不禁咋舌。张青岱取出手电筒，“这个手电筒可不单单是用来照明，按下这个按钮，尾部可瞬间产生一万伏电压，足以使人丧失行动能力。防狼的，好使！” 看来，宵夜休闲时的活动就是打高尔夫和登山了。这两套装备置办下来，少说也六七万了。不是一般人玩得起。 张青岱打开车门，坐到驾驶座上。车内物品很少，不像一般的女孩子喜欢在车挡风玻璃下面挂一堆小玩具。打开储物盒，里面除了保养手册、行车证外，还有一包韩国女士烟essi，没有火机。扶手架下的储物盒里，有一个小的化妆盒，再无他物。后排座储物盒里有一包纸巾。张青岱打开烟灰缸，里面并无烟蒂，而是一支sanyo采访录音笔。 张青岱查看了录音笔的存储文件，是空的。张青岱最后检视了一下有无遗漏，他放下遮阳板，有了新的发现在遮阳板的右侧，用来夹洗车卡的夹子下面，他发现了十几张名片，均为云海市知名企业老总的名片。宵夜下一期的深访内容会不会就是这些企业中的一家呢？有可能！ 张青岱在宵夜的车里并没有发现令人振奋的线索。 女记者庞佳倩在1701室等了一个多小时，张青岱才从里面出来。她是七点的时候收到台里的通知，马上去美葡花园，现场报道宵夜的坠楼案。她没听错，是宵夜。等她和摄像师赶到7号楼时，警方已经完成了勘查，现场只剩下小区的居民仍围在那里颇有兴致的谈论着宵夜的死因。她找到了报案人，也就是电视台的那个同事。他向楼上努了努嘴，“赶紧上去吧，分局刑侦大队的张队长刚刚带人上去了。” 好不容易等张队长从里面出来，自己却碰了一鼻子灰，张队长看起来情绪很烦躁。张队长敷衍了事的接受完采访后，就匆匆下楼了。庞佳倩看了看表，八点二十五，还有一小段时间，她折回一楼，敲开了0101的门。 回到分局，晚上九点一刻。 主管刑侦的黄副局长已经等在大队办公室。黄局长没等张青岱坐下，就掬起他那胖胖圆圆的笑脸，“青岱啊，刚才电视台王台长给我来电话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夏安可曾这么总结黄局长，罪犯喜欢跟警察捉迷藏，而局长喜欢跟下属捉迷藏，说话半遮半掩，从来不点透，张青岱称之为领导必须的语言艺术，夏安可则给这位胖领导定义为兜圈子，设陷阱，抓漏洞。张青岱应付他的办法就是任凭你绕几圈，我只管单刀直入，他说，“抱怨警方不配合电视台拿自己同事的死进行炒作？” 局长摇了摇头，“我关注的不是这个。青岱啊，能断定死者是自杀？如果是，这就简单了。如果不是呢？电视台从开始就介入报道，这会给你破案带来很大压力啊。” 张青岱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他们根本不存在！” 局长拍了拍张青岱肩膀，“青岱啊，我的意思是，要不要把树风调回来。” 张青岱这会才明白，原来黄副局长担心的是自己应对复杂场面的能力。 第十节 想必，他刚才已经看了云海电视台九点的新闻报道了。兜了这么大圈子，局长太客气了。李树风是云海市大道分局刑警大队队长，自己是副队长。三月份，**爆发，队长被市局抽调上去负责**防控，虽然云海市截止目前并未出现一例感染者，但是这是一项政治任务。李树风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四年的老搭档，私人关系相当不错。张青岱嘴臭，脾气急，队长没少替自己兜事儿。李队身形瘦削，言谈甚少，却实在是刑侦好手。他冷静、深沉，心思极为缜密。此时，局长想把李队要回来，就是担心自己在媒体面前捅娄子。 张青岱说，“黄局，我嘴欠，但是肚量尚可。” 黄局长一点不介意，笑容满满，点点头，“好，我明天一早就跟市局要人。对了，宣布一条纪律，这个案子任何人不得再接受媒体采访。”说完，肥胖的身体一颤一颤的走了。 一旁的夏安可努了努嘴，嘟囔了一句，谁也没听见她说的什么。 张青岱招呼出现场的几个同事，“今晚辛苦点，都别回去了。小光，你检查一下死者的电子设备，看看有没有线索。小夏，你搜集一下死者的个人资料，明天一早通知死者家属来分局签字，明天上午准备尸检。” 张青岱把腿搭在办公桌上，点了一颗烟，从头到尾把现场勘查情况在脑子里梳理了一遍。 一个小时后，技术科小光进来了，他把死者的电脑放在张青岱面前，在e盘的个人文档里点开了一个名字叫“致人间”的文件夹，文件属性显示创建时间是2003年3月26日16:03，也就是今天下午。小光打开文件夹，里面有一个word文档，内容如下： 三十年前，我违背父母的意愿，执拗的来到这个世界。这已经注定了我无所寄从的人生。童年的孤独，少年的恐惧，成人的泥淖，我感觉累了，整夜失眠。**********睁大眼睛，却看不见黎明的曙光，听不到早起的鸡鸣。 从认识你的那天起，寒冰融化，春暖花开，笛清箫和，丝竹入耳。你的气息散布在我身上，让我忘却了整个世界的冰冷。我也曾想放下如刀的怨恨，把它们融化在你的微风里。甚至有一个时间，我认为我做到了。在我的脑海里，一直有一幅画，现在我告诉你吧，你一定也喜欢，草长莺飞，拂堤杨柳，鸡鸭在野，耕牛遍地走，农夫荷锄归家，家妻炊烟下煮粥。我多想跟你一起，找回我们失落的童年，远离这里的喧嚣！原谅我，不似你想的那样。我来过，现在我要走了，仍旧孤单。谢谢你，慷慨的赠与我那么多时光，这于我来说，是那么奢侈，我不舍得。 岁月薄情，怨恨如刀。我舍去你，从此沙草晨牧，河冰夜渡；从此地阔天长，不知归路！ 让我归于尘土，寂于宵夜。 xy 张青岱看完了这个文档，沉默了良久。他曾看过无数人的遗书，这一封无疑是最让他动容的。 张青岱捋了捋头发，喝了口茶水，“其他地方有没有发现？” 小光说，“她的手机一直关机，刚才打开后，有几个未接来电提示，我查了一下，有两个是电视台固定电话，一个是同事手机。其他，没发现有特别的。” “你怎么看？” “技术分析还不能下定论，不过从目前收集到的现场证据看，是自杀无疑。” 张青岱点了点头，“现场痕迹分析，明天能出来吧？” “上午就出来了。” 3月27日，上午八点半。 张青岱刚从盥洗间洗完脸回来，黄局长已经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青岱啊，云海市今天早上发现了第一例输入型**病例。市局不放人，现在**任务很严峻。你那边什么情况？” 张青岱站在那里，“黄局，技术分析今天上午就能出来，尸检结果恐怕要最快要明天。” 黄局长说，“市局已经知道了这个案子，应电视台要求，今天中午要召开新闻发布会，说明案情，你准备一下。” “可是黄局，现在案情仍无法定论。” “先准备些材料，应付一下发布会。这个新闻发布会是市政府召开的，重点是通报我市第一例**病例。这个案子放在最后通报。到时，你和我一起出席。” 说完，黄局长转身呼哧呼哧的就走了。 张青岱心想，怎么准备呢。 正想着，桌上的电话响了，是李树风。 “青岱，分局的案子我听说了，可我真是回不去，云海出现了第一例**病例，哎，终于来了。这个案子死者身份敏感，你要谨慎，收起你的臭脾气。” 张青岱嘿嘿笑道，“李队，你要是早提醒我就好了，昨晚现场采访时幸亏我及时憋了回去。” 李树风向来严谨克制，不像自己满嘴火车，他不无担忧的说，“青岱，这个案子你要认真认真再认真！如能迅速定案，各方满意，皆大欢喜；如久拖不决，即便定案，恐怕你早已两脚是泥，拔脱不得了。记住，唯迅速是上上选。” 张青岱听了这话，深以为然，“记下了，李队。” 上午十点半，小光整理完了技术分析，送了过来，一份ppt演示图，一份书面报告。 小光打开ppt，在电脑上开始演示，“从现场数据推演，死者先爬上五十厘米高的坐凳，双手握住栏杆，然后身体越过栏杆，踩立在露台外侧的台阶上，两脚用力，同时松开双手，身体呈自然平放状态从17楼背对地面仰面跌落。死者尸体位置距一楼露台2。4米，符合抛物落体轨迹。在死者露台的栏杆上发现死者三对掌印，指纹清晰，应为死者攀越栏杆所留；露台和露台外侧发现数枚鞋印，正是死者生前所穿拖鞋鞋印。” “室内情况呢？” 第十一节 “室内地面鞋印和脚印均为死者所留，未发现第三者鞋印。室内物品上所留指纹，包括餐具、咖啡壶、杯、电脑键盘、鼠标、化妆品容器等，均为死者指纹。现场未发现第三者毛发或皮肤屑等证物。室内物品整洁，未有刻意翻动、位移、摆放痕迹。” “结论呢？” “技术分析，现场未发现有第三者行为痕迹，推断死者系自杀。” 张青岱舒了口气，案情推演等他出席完发布会回来再说吧。 中午十二点，张青岱和黄局长出现在市政府新闻发布会后台。张青岱在后台见到了李树风，他要作为第二发言人，出席前面关于**防控的发布会，主要负责警方对第一例病例的来源追踪情况介绍。李树风简单的寒暄后，拍了拍张青岱的肩膀，跟黄局长告了辞，就去准备发布会了。 十二点半，张青岱和黄局长出现在发布会现场。现场的气氛由刚才的肃静变得稍微嘈杂了些，显然在场的记者对宵夜的死更感兴趣。 黄局长对案情做了简单通报，并未触及案件核心，接下来的自由提问时段着实让张青岱体验到了媒体咄咄逼问的气势。 “张队长，您好。我是云海电视台的记者庞佳倩，我有三个问题：第一，请详细通报一下昨晚现场勘查的情况？第二，宵夜之死是否确为自杀，如果不是，疑点在哪？第三，宵夜是我台乃至云海市最优秀的媒体记者，关于她的死无论自杀还是他杀，您认为是个人因素还是职业性质使然？” “昨晚警方接到报案后，对现场和死者住所进行了严密的调查取证，根据警方初步的技术分析，没有证据支持死者遭他杀，但是目前尸检结果尚未进行，另外外围调查刚刚展开，不便对死者的具体死因下结论。至于第三个问题，目前无法回答您。一切以警方调查为最终依据。” “张警官，你刚才说死者自杀的可能性较大，依据是什么？” “据初步技术分析，现场未发现第三者痕迹，而且警方已经初步掌握了疑似死者遗书的电子文档及其他书面证据。” “张警官您好，我是云海晚报的记者。警方是否可以公布您刚才所说的电子文档和书面证据？这些证据是否可以推断出死者的死因？是否与死者长期揭露本市企业黑幕有关？” “对不起，根据警方纪律，暂时不能公布任何材料。其他问题，警方不做推断。” 。。 原定半个小时的发布会，整整持续了一个小时。主持人不得不强行终止提问，张青岱和黄局长才得以脱身。 回到分局，夏安可笑道，“头儿，您可活着回来了。我刚刚看电视直播，您情绪控制的不错。” “累死我了，给我倒杯水。给你的任务什么情况了？” 夏安可把茶杯递过来，然后将一份宵夜的个人资料摆到他面前： 宵夜，1974年出生即遭遗弃，被云海农村张姓鳏夫收养； 1987年村小学毕业升入镇初中； 1990年初中毕业离开老家只身前往云海，1991年就读云海艺校器乐专业； 1994艺校毕业后，进入云海某部队小学任音乐老师，期间通过自考，取得云海大学新闻专业大专学历； 1997年考入云海电视台，担任《娱乐播报》幕后编辑；考取播音员资格证； 1999年起，调往社会新闻部，栏目组创办《宵夜晚评》，每期甄选一件热门社会事件作为主题，因其**尖锐的风格大获成功； 2001年，电视**家周刊栏目《宵夜深访》开播，每周五晚上8点播出，次日中午重播。栏目主旨“深度、责任、中立”，素有“云海焦点访谈”之称。栏目开播后，陆续曝光了一批云海颇有影响力的企业。该节目当年在全国获奖无数，在云海电视台自己的庆功晚宴上，云海市长在颁奖辞上的一句话影响颇深：我建议所有机关、企事业单位都要关注这档云海市自己的焦点访谈栏目。 2003年3月26日，宵夜被发现坠楼死亡。 张青岱看完资料，问道，“干得不错。联系到她家人了？” “我去了一趟宵夜老家，据村里人讲，宵夜养父已于2001年去世。宵夜在该村再无法定关系人。而且，从未有人找张家认亲，宵夜从十几岁离开村子后好像也极少回去。宵夜的同事说，她一直单身居住。至于宵夜和亲生父母有没有认亲，我不确认。” “情况特殊，我马上打报告，请求尸检。” “还有什么发现么？” 夏安可摇摇头。 张青岱通过内部网络给黄局长写了尸检申请，然后打电话到他办公室，做了简短说明。黄局长照例说了一通无关案情的话，“青岱啊，就按你说的办。一切从大局出发，**时期，特殊情况嘛。” 张青岱心想，跟**有个鸟关系啊，没有一毛钱的关系，这位从京城调回老家养老的黄局长，应该去分管政工和宣传嘛，也不知道局长怎么想的，安排他分管刑侦。依张青岱的意见，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应该由李树风来坐，虽然他的年资还差那么七八年。 安排完尸检的事，张青岱让同事根据监控录像排查了当天出入7号楼一单元的人员，给案情做补充调查。张青岱觉得意义不大，但是例行公事还是必要的。 “张队，我们两个分头查看了26日全天监控记录，其中出现在一单元一楼门厅的共计68人次；乘坐电梯上下17楼的，8人次；从地下停车场进入该单元电梯并上下17楼的，3人次。另外，17楼门廊未设监控，因此通过楼梯上下17楼的人，无法统计。被害人于中午十二点半，经由门厅乘电梯上楼，之后再也没下楼。” “有没有可疑的人？” “应该大部分都是居住在7号楼的居民，**时期，这些人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的， 第十二节 都戴着口罩呢。另有快递员2人，送水工1人，排查过了，他们三人当天分别去了该单元其他住户那里。” “住在美葡花园7号楼的居民，核查过了么？” “嗯，7号楼是电视台给员工的福利房，当时从开发商那里拿到了非常优惠的价格，算是变相的集资建房。因为美葡花园离电视台较近，大部分员工认购后，用来自住，有少部分选择出租或者让父母居住。” “都是熟人呢。” 过了一会，技术科的小光过来，“被害人近半个月的邮件已经检视完毕，全部是普通工作邮件。qq登录记录根据硬盘数据已经恢复了，今天下午我破解了被害人的qq密码，调出了她的好友名单，聊天记录是空的。” “空的？”张青岱觉得纳闷，“硬盘数据能恢复吗？” “全部恢复完毕，没发现异常文件。” 张青岱盯着宵夜的个人简历，把目光投向夏安可，“你对电视台这个圈了解吗？” 夏安可眼睛一转，咯咯的笑了，“从宵夜的简历上来看，她确实没有任何背景，可是她却在短短几年内迅速成为云海的知名人物，是有些出人意料。论学历，论背景，论年资，都没理由蹿升的如此之快。不过，她确实很漂亮，不，是非常漂亮。头儿，你不是这个意思吧？” “如果我就是这个意思呢？一个不八卦、不三八的刑警，不是好刑警。” “嗯，那就有必要看看宵夜身后的那个贵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了。” “好，给你个任务，查清楚电视台这几年到底是谁一直在力推宵夜上位？” 夏安可领命走了，张青岱打开桌上另一份材料，是《宵夜深访》开播以来涉及到的所有企业名录。名单里不乏云海本土明星企业，也有国际知名的外资企业。张青岱凝视着挂在墙上的云海地图。 云海市，北纬39度，位于世界公认的北纬3545度葡萄酒黄金纬度带，砂质土壤，海洋性气候，全年日照时数长达30153200小时，这些条件使云海成为全国最大的葡萄酒产区，聚集了一批知名葡萄酒企业，像本土的东方葡萄酒、皇家葡萄酒，法国的奥列侬、澳大利亚的百思图等，据统计云海市注册的葡萄酒公司大大小小共计三百余家，葡萄酒产量占到全国的三分之一强。云海大学的葡萄酒学院，与云海在全国葡萄酒产地中的地位更是相得益彰。 云海靠近京畿，离首都仅一百二十公里，沿京云高速不消一个小时即可直达，位于首都一小时经济圈内。云海得天独厚的山、海自然环境，三千年的历史文化底蕴，副省级行政级别，使得这里成为众多科研院所、it高新技术企业青睐的理想驻地，环渤海湾经济圈龙头城市，有“中国硅谷”之称。世界排名前100的it企业，有十七家已经入驻。大批高新企业和科研单位的涌入，造就了一个现象：数以万计的高端人才在云海这个狭促的空间内流转，行业相似度极高的企业间竞争近乎肉搏。这种现象使得一个行业异常发达猎头公司、商业资讯公司。目前，该行业前三名的公司分别是鹰眼猎头商业资讯、速获商业资讯、安达猎头资讯。 云海港是京津唐地区的优质天然不冻港，近年集装箱标箱吞吐量连年翻番，大有与天津港抗衡之势。 云海市还是中国首批历史文化名城，几千年来，一直是边塞要冲，北方军事重镇。历史上曾有无数知名将领、边塞军旅文人、封疆大吏在云海留下足迹。燕赵悲歌、铁血战役、军旅风情造就了云海独特的文化血统。 云海，从来不甘寂寞。 3月28日，尸检结果出来了，高空坠楼致死者颅底骨折，肝脾破裂，这是现场血迹的来源。另外落地地点是小区柏油路，造成了死者全身二十多处严重骨折。这些都在张青岱意料中。尸检报告中引起张青岱注意的是，死者坠楼前曾服食快速致眠药物思诺思。 张青岱很快排除了安眠药导致死者生前精神恍惚，意外坠楼的可能。因为在现场的客厅露台上，发现了死者跳楼用的坐凳，而且在电脑里发现了留言，这些显然是一个精神正常的人才能做到的。她服食思诺思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长期失眠致药物依赖症。 张青岱一个人进了会议室，仰躺在椅子里，习惯性的把双脚搭在会议桌上，点上一颗烟，他要把宵夜的案件从头梳理一遍。 宵夜自幼被生父母抛弃，由农村一鳏夫抚养长大，初中毕业后一个人离开农村，来到云海寻找她的新生活。童年的遭遇造就了她自立坚强的性格，她通过自己的努力，艺校毕业后成为一名小学老师，后来更是获得了大学文凭进入了众人艳羡的电视台，成为了一名主持人。特别是两档栏目的巨大成功，让她实现了华丽转身。 她的童年遭遇让她过早的体验到了亲情的冷漠和世态炎凉，从而对自己的亲生父母和社会产生了一定的仇恨情绪。而电视台工作的巨大压力，让她患上了严重的失眠，甚至是抑郁症。后来，她遇到了一个心仪的人，这个人让她找到了生活的幸福，体验到了人生的美好。两人却因为某种原因，走不到一起。刚刚建立起的对生活的热爱，因为爱情的受挫而遭遇打击，使她重新陷入了对人生的某种绝望。 在这种极端情绪下，她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来解脱自己。 从宵夜的遗书中，可以想见，爱情的结束是导致她选择自杀的直接原因。而“怨恨”这个词，她提到了两次，可见她这么多年一定过得不快乐，甚至是活在一种怨恨情绪中。她的怨恨何来呢？是怨恨父母抛弃了自己，怨恨生活的孤零，怨恨上天的不公吧。她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于是选择结束生命来结束一个不美好的自己。 第十三节 这是张青岱对宵夜自杀的推断。从现场调查来看，宵夜刻意化了妆，并佩戴了首饰，以后仰跳楼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说明她对自己的要求是严苛的，她不容许任何瑕疵暴露在外人面前，即使是她死后。张青岱接触过很多从小处于社会弱势的人，这类人通常严苛的要求自己，强迫自己成功，任何事都要做到完美，以此证明自己不比别人差，从而获得自我认可。从这点上讲，是宵夜逼死了自己。 餐厅的饭菜，说明宵夜在等一个人，而这个人爽约了。进门处那双男式棉拖就是给这个人准备的。张青岱推断，宵夜要等的这个人就是遗书中给予她爱情的那个人。夫妻肺片和红烧肘子、手擀面，都是极费工夫的，可见这个人在宵夜心中的位置。宵夜承受不了失去他的结果。 现场并未发现第三者进入的痕迹，基本可以排除他杀的可能。 张青岱微微坐起身，心想，如果断定宵夜系自杀，现场还有没有疑点？ 张青岱突然想起了门铃上那半枚指纹，如果这枚指纹就是宵夜男友的，他为什么没出现在现场呢？只有两个解释，一个是他到达1701时，宵夜还没到家，摁门铃无人应答后离开；一个是他在摁门铃时突然犹豫了要不要进去，最后选择了离开。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也更符合两个闹别扭的热恋情人的桥段。但是，宵夜死亡的消息已经公布了两天，作为云海名人，恐怕不知道这个消息的人极少了，更毋庸说宵夜的男友了。宵夜男友至今不出现的唯一解释就是他想回避或者撇清自己的责任。 张青岱把小光和夏安可叫了进来，把自己的怀疑分析给他们听。 夏安可说，“或许，宵夜的男友是个来头更大的人，又或者是不方便承认与宵夜的关系呢？你让我调查的那个宵夜背后的贵人，似乎有了人选。” “谁？” “云海电视台频道总编罗永和。宵夜进入电视台后，几乎每次提拔上位，都有这个人的影子。给您看份材料。”夏安可说着，递过来一张a4纸： 罗永和，43岁，1960年生于云海。其父罗光培，原北京军区某部中将司令员，已离休，北京军区云海某部驻地将官，多为其父属僚；其长兄罗永平，现任云海市中级人民法院院长；二兄罗永民，现任省政府办公厅主任，不在云海；其姊罗永慈，现任云海市高新技术产业区管委会主任。1990年，罗永和副团转业至云海电视台，1997年起任云海电视台新闻中心总编辑。 罗性格强势、谈吐彪悍，敢为人所不敢，任总编以来，新闻中心屡屡爆出猛料。1997年，爆出云海迄今为止最大的盗版黑链，涉案价值4。5亿，一举重创云海it黑色产业；1998年，爆出云海万亩葡萄园被淹，各县市侵吞、截留农业保险理赔金额8000多万；1999年，拍板创办《宵夜晚评》；2001年，宵夜着手创办《宵夜深访》，也是罗永和鼎力首肯。 其妻，为部队某司令员之千金，婚后育有一子。其岳父，授中将衔，与罗光培是二十年的战友，两家族关系深厚。罗好女色，时有绯闻，不可确数。 张青岱看了这份资料，“好一个不可确数！确认他和宵夜的关系吗？” “不确认。” “这份材料从哪获取的？” “很偶然。我登录云海电视台网站搜集罗永和的资料，正巧发现了这份个人简介。很显然，有人恶意篡改了网站资料。今天再登录的时候，罗永和的简介已经更新成很官方的那种了。” 篡改资料的这个人，目的是什么呢？仅仅是为了泄私愤，抹黑罗永和？还是想提示些什么？ “如果宵夜插足了罗永和的婚姻生活，宵夜自杀似乎更能讲得通。宵夜可能向罗永和提出了更进一步的要求，而罗永和拒绝了她。宵夜陷入太深，不能自拔，于是自杀？” 夏安可说，“一个不懂八卦，不会三八的刑警，不是好刑警。” 张青岱说，“现学现卖。对宵夜的案子，如果警方判定自杀，你还有什么疑点？” 夏安可歪头想了想，“头儿，我一直有个小疑问，不知该不该拿出来讲。我看过宵夜的妆，凭她常年出镜的经验，不至于化得那么次。眼影涂得不是很均匀，口红又太艳。” “哦？”张青岱完全没想到这方面。 “我就知道这不是什么疑点，我随便讲讲。”夏安可为自己提不出更有价值的问题而为自己开脱到。 张青岱倒不是认为这个问题很白痴，只是这个疑问不能作为怀疑他杀的理由。如果是他杀，嫌疑人有什么必须的理由要弄巧成拙的给宵夜化妆呢？ “小光，你怎么看？” “我回去把宵夜的电脑硬盘仔细检索了一遍，发现了一个叫nothingin的程序，就功能上来讲，程序员称之为碎纸机。这一款叫nothingin的碎纸机程序，是我见过的最牛逼的一款。你想删除的文件，只需放进这个碎纸机，就能从硬盘上彻底删除文件数据，不留任何痕迹。” “连你也恢复不了？” “绝无可能。做这个程序的人，一定超级牛逼。” “你是说宵夜在自杀前清除了很多跟她死因有关的文件？” “有这个可能，但不确定。另外，我从现场发现了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就是现场太干净了。” “有人刻意处理过现场？” “你知道，几乎没有这个可能。干咱这一行，就是爱瞎猜。现场太乱，就怀疑嫌疑人故意弄乱的，扰乱警方视线；现场太干净，就怀疑嫌疑人清理现场。哎，连我老婆都说，我不相信任何人。”小光无奈的摇摇头。 张青岱点点头，现场的情况他检视的极为仔细，绝无人为布置现场的痕迹。这一点，张青岱非常肯定。他从警这么多年，经历的案子无数，这点不会错。 第十四节 下午，张青岱写完了调查报告，通过内网提交给黄局长。报告中，张青岱提出了几个问题： 一、现场发现了半枚指纹，尚未确认。 二、是否需要对“遗书”中提及的那个人做外围调查。 三、本案基本可定性为自杀，是否需要详细调查自杀原因。 过了半个小时，黄局长打电话叫他过去。 “分局接市局安排，要成立**防控小组，你从刑侦这边抽调两个人，加入小组，辅助局长做好大道区的**防控工作，局长是小组组长，你是副组长。” “那宵夜的案子呢？” “调查报告我看过了，事实清楚，技术分析准确无误，现场无疑点，分局同意你的意见，决定以自杀结案。你报告中提及的几个问题，经分局研究，不做深入调查。青岱啊，截止今天下午三点，云海共发现了九例**病例，这个数字很惊人，接下来完全有可能呈几何倍数蔓延，形势已经万分严峻。” “队里的同事包括我，也基本认定死者系自杀。不过，本案存在几个小的疑点，需要确认。虽然这些疑点不会影响案件的定性，但这是程序问题。” 黄局长沉吟了一会，“电视台的记者，包括台里的领导可都眼巴巴的等着分局的结果呢。特殊时期，特殊身份，需要特别处理。你刚才说的几个小疑点，在报告里都提过了，我个人意见是这些小疑点不影响结案。只要定性为自杀，排除刑事案件，即可结案。至于自杀的原因是情感纠纷还是其他原因，这都不重要。青岱，这时候，**是第一要务。如果防控不到位，可能不是一条人命的事了。” 张青岱想了一会儿，点点头，“既然局里定了，我服从安排。” 3月29日，大道区分局成立**防控小组，张青岱任副组长。中午，李树风得知消息后，打电话过来，“青岱，我们又在同一条战线上了。我听说宵夜的案子结了？不过，虽然事实清楚，却也有些仓促。外围调查不够充分，自杀诱因未详细考证。” “李队，你的担心很有道理。我也清楚，外围调查虽然对案件定性影响不大，但是程序不对。” “没办法，非常时期，服从安排吧。定性为自杀，家属有无异议？” “宵夜出生的时候即被父母遗弃，养父已于前年去世。至于死者有没有找到亲生父母，并认亲，警方没掌握这方面的事实。不过，如果死者生前已经找到了生父母，以她在云海的知名度，其父母应该会跟警方联系。但是，案发后至今，并无血缘亲属出现。因此，警方结案并无不妥。” “死者单位呢？” “分局今天上午通知了云海电视台，估计，今晚的新闻节目会播出。” 张青岱跟李树风搭档这几年，他越来越佩服李队的缜密，而且李队为人正直，虽然不苟言笑，却有一副侠肝义胆。张青岱很欣赏自己的这位上司。 七、 3月29日，周六。 云海市大道看守所。所长办公室。 “签字吧。”所长说。 “赵所，给根烟抽！”一个仍旧穿着囚服的男子边签字，边跟所长打招呼。该男子一百八十公分左右，体格健硕，三十岁上下年纪，胡须、两鬓和后脑勺剃的发青，只在头顶留了约两三毫米长的短发，脖颈处的青筋在说话时根根暴露，隔着衣服仍能感觉到肌肉的力量可以随时爆发出来。他不是那种肌肉男，胸肌并不发达，上肢也不够粗壮，但却给人一种豹一样的冲击力。 “看守所没好烟！赶紧签完，走人！”所长虽然这么说，脸上却笑吟吟的，显然跟这个男子很熟识，说完从兜里掏出一盒苏烟。 那名男子签完字，从烟盒里抽了两根，一根夹在耳朵上，一根叼在嘴里，啪的一下点上，狠狠的吸了一口，“后会有期，赵所！” “怎么，你还想进来啊？” “你这里有吃有喝，像敬老院，舒坦！” 男子办完手续，清点了自己的物品，换上衣服，耸着肩膀，出了看守所大门。大门对面的马路上一辆指南者吉普车鸣了一下笛。男子挥了挥手，走了过去。坐在驾驶座位置的人，个儿不高，穿着便装，带着一副大墨镜，脸型精瘦，却不怒自威。 男子开门，懒散的仰坐在驾驶座后排的座位上，“老爷子怎么样？” “我跟他说你出差半个月。”坐在驾驶座上的男子并没有发动车。 “操！查没查哪个孙子给爷下套？十有**是安达那帮孙子。对了，我公司那边没麻烦吧？” “有麻烦你能出来？彬彬，听我一句，别回公司了。商业调查，做浅了没钱赚，做深了稍不留神就触碰法律界限。你很清楚，如果鹰眼完全在现有法律权限内接委托，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安达、速获超越。咨询公司之间，已经超出了传统意义上的商业竞争。最终结果要么坚守在权限内业务逐渐萎缩，自己做死；要么做深了惹上麻烦，被警方处理。调查员不是你安身立命之计。汤伯伯和阿姨离休待遇那么高，不需要你走在薄冰上赚钱。你只需安安稳稳的，他老俩就能安度晚年。哥，云海那么多正常商业领域的顶尖公司，你完全有能力胜任其中的重要岗位。你这是犯什么贱。” “风子，这些我都明白。可我没兴趣朝九晚五的上班。钱多钱少不在乎，够花就行。” “我知道你从小喜欢刑侦，喜欢调查。可是，你终究不是警察。我从小不喜欢警察，却阴差阳错，当了警察。哥，你还记得咱九岁那年的梦想吗？” “一晃******三十岁了。那时候，你说想要一大片葡萄园子，你说小时候彪不彪，风子。” “咳，那时你还说，咱要种一片葡萄园，生一堆孩子，撒到园子里，跟小鸡一样，满地跑。其实，我就是想要过那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安逸日子。我入了公职，这个梦就永远是梦了。但是，你行。努力赚钱，去给咱哥俩弄个葡萄园养老吧！” 第十五节 “风子，别做梦了。咱俩这辈子，我注定当不了警察；你注定成不了地主。现在云海的葡萄园，多少钱一亩了？就咱部队大院后山上那片地，少说也得百十万一亩了吧？妈的，一百亩就是一个亿。哥身上这二两肉，全剐了也不值几个钱儿。” “咱说眼前儿！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先歇一个月。不过，在这之前，你总得让我回公司交待一下吧？” “行，走吧！” 戴墨镜的男子发动车，奔云海市区而去。 鹰眼猎头咨询服务有限公司位于云海市大道区未央大街拐弯儿胡同39号。未央大街是云海的历史与未来的交汇点，大街的南侧靠海的一边，是一片古建筑区，里面胡同穿行，将这片区域分割成纵横交错的几十块。这里面的房屋大都是民国建筑，青砖青瓦，木质结构。独门小院，或一层四合院，或两三层民国小楼。院子里的树木以鹅耳枥、塔松、白桦、银杏为主，密密丛丛，将胡同里的小院遮的密不透风，极其幽静。整个胡同区占地大概十几平方公里。 未央大街的北侧，则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气势。高楼林立，大厦栉比，这里集中了云海广电大厦、云海外商中心、世贸大厦等一批超高建筑，太古百货、银座商场、云海图书大厦、云海国际展览馆等大型商业设施，夜间流光溢彩，灯红酒绿，显示出一派超现代气息。这个区域集中了大批商企入驻，是云海的cbd区域。 沿未央大街一直东行，仅三公里，便到了素有硅谷和中国葡萄酒窖之称的高新产业区。高新区汇集了云海大部分的it企业、外包企业、葡萄酒酿造企业、葡萄酒庄园等，整个高新区绿化率达到了70%，尤以高大乔木为主，与大道区的胡同坊遥相对望，夏天更显郁郁葱葱。高新区里，企业建筑密度极低，而且大部分建筑格调优雅，与周边环境契合的非常融洽。 在高新区和大道区交界处，靠海的一边，是云海的高端住宅区，多为低层洋房、花园别墅、也有部分高层建筑。美葡花园就位于其中。 鹰眼的三个合伙人当初选址时，一致同意将公司总部设在胡同区。他们看好了拐歪儿胡同39号的一座民国小楼，听说小楼的主人是云海籍，北洋政府的时候曾是段祺瑞幕府的属僚。小楼独门独院，青砖青瓦，红窗白墙。院子前后面积大概600平米左右，共三层，一层的客厅被改成了服务前台和会客室，旁边的五个房间是外联部和客服部。二楼和三楼格局一样，各有七个房间，分别是公司猎头部、商业资讯部、技术部，经理室在三楼。楼下是民国时期的地下防空室，公司的机房就装在地下室。 这栋楼的内墙铺设了电线通路，完全可以满足现代办公的综合布线需要，而无需另走明线或者在墙上钻一钉一铆。无需破坏格局与结构，即可完成办公装修，这也是鹰眼的合伙人看好这栋楼的原因之一。这栋小院的四周是高约80公分的毛边大理石，上面是黑色铁艺栅栏。在栅栏上安装了感应器，摄像头。一般人可能注意不到在栅栏下方还有震动防攀越感应设施，在院子里的银杏树上，高约3米的位置设置了隐形摄像头与联控报警系统。这套系统，是公司技术部的一位工程师设计的，他跳槽到公司前，做了五年的电子安保系统。鹰眼公司除了给客户提供猎头服务、商业资讯外，还给大客户提供安保方案。 指南者吉普车在未央大街停了车，那名男子下车后，吉普车马上启动，向西驶去。男子穿着一条蓝色牛仔裤，上身套了一件长袖t恤，外面穿了一件风衣，脚上穿着一双jeep大头反皮鞋。他拎着一只黑色行包，往胡同区走去。 走了大概十几分钟，男子到了位于拐歪儿胡同39号的这栋院子。他将面部靠近院子门口的一个黑色面板，按了一下开门键，两秒钟后，院门自动开启。这是鹰眼公司的门禁虹膜自动身份识别系统。 进了小楼的门口，前台服务首先看见了该男子，“彬哥回来了！” 男子点点头，径直上了三楼。 总经理室内，四个人坐在里面。一个就是刚才的男子，叫汤彬彬。另外三个是公司的合伙人，中间坐在总经理位子上的是鹰眼总经理秦晋，另外两个合伙人分别是胡方和刘剑平。 “秦总！” “回来就好，这几天辛苦了。这次举报案，多亏李队长明察秋毫，明辨是非。治安大队那边才认定鹰眼并无任何越权调查行为。改天真要谢谢李队长。对了，有什么打算？”秦晋问道。 “我想先把dg308的委托办完，然后休一个月的假。” 秦晋看了胡方和刘剑平一眼，胡方呵呵笑了，“彬彬，不瞒你说，有人要我们辞退你。” “李树风？”汤彬彬马上猜到了是谁。 “没错，是李队长。他说的很诚恳，也完全是人之常情为你考虑。我们刚才商量过了..” “我干的不好？”汤彬彬不容胡方说完就抢着问道。 “不，恰恰相反，你是鹰眼第一流的调查员。只是..” “我违规调查了？” “没有！包括这次鹰眼被举报的案子，我们认为你的取证过程也没有任何违反禁令的行为。不过，你也明白，是否违反禁令这种界定，人为因素太多。在中国，并没有出台法律对民间调查做详细的解释。我是律师出身，我很清楚，司法解释不明确意味着界定一种行为是否违法违规，在很大程度上要靠法官或警方对条文的解读。我们相信司法是公正的，可是在法律实践中，很难对商业调查形成一种统一的量裁标准。” “胡总，司法和公安机关对商业调查行为怎么量裁，跟我没关系。” “彬彬，你还没听懂我的意思。他们怎么量裁跟公司、跟你都有关系。”胡可无奈的摇摇头。 第十六节 “哈哈，这么说，我要是不走，李树风就要用小尺子量裁鹰眼的行为，是这个意思不？” “彬彬，你万万不该这么想。李队长完全是从另一种出发点，提出的这个要求。” “哪个出发点这么有感染力，把你们三个大领导都感动了？” 秦晋一直看着汤彬彬，此时开口说话了，“汤彬彬，毫无疑问，你是鹰眼最好的调查员。我们三个合伙人既不希望你辞职，也不希望你今天从鹰眼走了，明天就被安达或者速获挖过去。跟你明说了吧，你家老爷子委托李队长，让你从鹰眼辞职，老爷子希望你能找一份安稳的职业，不希望你赚很多钱，能平安健康就好。调查员这份工作明显不具备这些功能。但是，我们又很不想冷淡了李队长一番殷切之情。” “你是怕日后被李大队长穿小鞋儿吧？各位领导们，你们放心，我汤彬彬今天把话撂这儿，老爷子那里，李队长那里我去摆平，好不好？” 秦晋也笑了，“如此最好。直白些讲，有你在，我们不指望李队长格外照顾，只要能以客观眼光，确认商业调查在法律权限内的正当行为，就ok。说实话，从云海的大商业环境来讲，大批it高科技产业的聚集，葡萄酒行业的王牌地位，都会产生规模效应的商调需求，这正是商业资讯公司最好的黄金上升期。在现有司法解释并不具体的条件下，我们这个行业确实如履薄冰，社会各界多有误解。相信商业规则日趋成熟、法律规定日趋完善后，商业调查必然会大行其道。” “领导您放心，老爷子会想开的，李大队长也会理解的，我会很耐心很耐心的跟他们解释。另外，我有个建议，他们不是老担心我的工作和收入看起来不够稳定吗，你们象征性的匀给我点股份，他们就没话说了，呵呵，我开玩笑。” 说完，汤彬彬起身告辞。 八、 汤彬彬驾驶着自己那部普桑，轰轰的穿过十六条胡同，右拐上了未央大街。沿未央大街一直往东走大概五公里，然后左拐只消五分钟的路程，便到了北京军区驻云海某部，再往前走一个路口，有一片居住区。小区门口有哨兵执勤，旁边的立柱上阴刻着一行隶书：云海市第九干休所。 考虑到离休老干部上下楼方便，干休所内的楼房都不高，一般是三层，户型面积根据离休级别大小不等。汤怀祖从部队医院离休时级别是正团，授大校衔，爱人离休时是副营。他们分得了一栋120平米的三居室单层楼房，三楼。楼上是阁楼，阁楼楼梯内置在三楼住户中。阁楼内超过2。2米的面积大概有60平米左右，可以拓出一大一小两个房间。大点的约40平米，小房间约20平米。 汤彬彬自从进了鹰眼成为一名调查员后，就把自己的卧室从三楼搬到了阁楼那个小房间里。旁边那间大些的房间，被汤彬彬改造成了台球室兼工作室。回家后，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这个房间呆着。这个房间对家人来说，是禁区，彬彬平时都要上锁。在部队侦察连服役的习惯，被他带到了工作中，凡属工作或者个人私密物品，他都放在台球案子下面的一个暗格内，这个暗格是他自己动手做的，从外面看毫无破绽。 汤彬彬身高将近180公分，体重82公斤，走起路来应该飒飒生风，可是他却不一样，几乎可以做到毫无声响。在侦察连的时候，他已经习惯了绷紧腓肠肌，走起路来落地无声。当他不声不响的打开房门时，父母才惊讶的发现，儿子回来了。 妈妈嗔怪道，“出差回来也不提前打电话？我买菜去，好好犒劳一下！” 汤怀祖见儿子回来，也很高兴，“你这臭小子，走了十几天，一个电话也不打。倒是小风隔三差五就过来一趟。” 汤彬彬放下行包，脱鞋的工夫辩解道，“临时接到出差任务，没空儿打电话。” 汤怀祖佯装生气的诘问，“你还当你去执行秘密任务啊？搞得神秘兮兮的，每次都让我和你妈吊着心，放不下。” 汤彬彬笑了，“爸，你就放心吧。从小到大，净是你儿子欺负别人了。能近的了我身的人，还没出生呢。”说完，提着行包蹭蹭蹭的上了阁楼。 老爷子摘下老花镜，无奈的摇摇头。 汤彬彬进了台球室，马上反锁房门。迫不及待的从台球案下面取出一台ibmt系列笔记本电脑，开机的工夫，用电壶烧了水。汤彬彬盯着屏幕，熟悉的开机声音久违了。他已经十几天没碰电脑了。 开机后，他迫不及待的进入gmail邮箱，有三封加密邮件，都是bottle发来的。 水开了，汤彬彬冲了一杯咖啡，用自己的密钥打开了邮件。 第一封：bingo，我在储物盒里放了一个小玩意，自己去取。3月17日 第二封：掉下水道了？3月22日 第三封：再不出现，意味着永远消失。3月27日 汤彬彬看到第三封邮件，得意的笑了笑，然后才登录了msn账号，看了bottle的签名。签名上有一个文件路径，他按路径指引，顺利的拿到了bottle第一封邮件里说的那个小玩意。下载到电脑上，打开这个名叫myapple的文件夹，跳出了一只漂流瓶，开启瓶盖后，里面的一张信笺上写着一行字：这个宝贝可以帮你摘到任何一只你看好的苹果。 毫无疑问，这个myapple程序一定是bottle的新东西，摘苹果是他们俩之间的暗语，是指远程入侵或者控制某台电脑。后面详细告诉了他摘苹果的步骤。 研究完这个小玩意后，他浏览了其他邮箱的邮件，没什么重要信息。qq和msn也都空着。 汤彬彬伸了下懒腰，确认没有重要内容后，把没用的东西打包送进了一个叫nothingin的碎纸机程序。这个程序也是bottle送给他的，据说可以完全粉碎任何格式的文件，不留痕迹。恢复硬盘数据时，只能看到一堆乱码。既然bottle说功能如此强大，那一定是强大的。她很认真的说某件事时，别人只需听着就好，否则一定会倒霉。 他无需给bottle回邮件，她有的是办法知道他回来了。 第十七节 晚上，妈妈做了一桌子好菜，满满当当的摆了一圈，有六七个。 老爷子取出一瓶97年的皇家窖藏赤霞珠，说，“来点儿？”1997年8、9月份，云海高温少雨，光照充足，是公认的葡萄酒优质年份，那年的云海产区葡萄酒价格一路飙升。转过年来的98年，8月下旬开始连续一个月的雨季，让云海的葡萄酒产业遭受重创。 汤彬彬正盘算着怎么取悦一下老爷子，好趁机劝他别再杞人忧天的担心自己工作的事，就很痛快的说，“爸，好久没陪你喝点了，来点儿。”其实，汤彬彬觉得红酒没什么好喝的。 彬彬给老爷子倒上酒，给妈妈也倒了一杯，然后才倒自己的。老爷子捏起酒杯，轻轻晃了晃，让酒醒一会儿。“彬彬，最近公司那边怎么样？” “挺好的，这几天刚接了一个委托。” “彬彬，我和你妈四十多岁上才有了你，我们不指望你有大富贵，只要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就好。” 汤彬彬明白老爷子又开始絮叨了，他得想个辙，先下手为强。 “彬彬，我知道你还在为侦察连的事情耿耿于怀呢。哎，要是能顺利从侦察连转业回地方，现在你也是一名警察了..” 汤彬彬根本没在听老爷子说什么，这些话他早已倒背如流。他嗯嗯的敷衍着，脑子在飞快的想着怎么才能把老爷子的思想拽回来，说服他。 这时老爷子笑眯眯的放低声音，颇有兴致的问他，“彬彬，你想不想去石化公司？” “啊？”彬彬故意装起了糊涂，从部队提前复员回家那天起，老爷子就一直没闲着，迄今为止，托人给他介绍的工作，摞起来有一尺高了。 “我原来在部队的一个下属，转业后去了中石化，前几天他又回云海了。听说，云海要建一个原油储备库，他是总经理。如果你肯答应，除了总经理，其他任何职位任凭你挑。” 汤彬彬心里苦笑，却仍是恭恭敬敬的替老爷子斟了酒。这是汤彬彬的规矩，在外面，威风也好，落魄也罢，回到家，对家人，对父母，必须一定要尊敬，要孝敬。“老爷子哎，您都七十了，好好享几天清福，行不？算是你儿求你了！我在现在单位挺好的，我喜欢，不在乎赚钱多少。再说，我赚钱也不少呢。” “你要是想让我和你妈安安心心的享清福，就赶紧找份安稳的工作，结了婚，生了孩子。我们就是闭眼也放心了。” “老爷子，别的什么都成，就是工作这事难办呢。” 老爷子放下酒杯，虎着脸，不说话了。看来今天是要吃定自己了，汤彬彬心里想，今天得知老爷子让李树风去鹰眼斡旋时，他就隐约感觉这次跟以往不同，老爷子是下定决心了，工作单位都找好了。正想辙呢，云海电视台《云海新闻档》播出的一条消息差点没让汤彬彬掉了筷子。 “关于我台记者宵夜坠楼死亡一案，今天下午记者从市公安局大道区分局获悉，警方根据现场证据和调查，已于今天上午结案。案件性质系自杀，警方并未向记者透露更多宵夜自杀的原因..” 汤彬彬蹭的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三下五除二，窜上了阁楼。 他迅速打开网页，登入“云海论坛”，在置顶贴里就发现了一条关于宵夜坠楼死亡的帖子。他来不及仔细浏览，大致的看了一下案件的内容。3月26日下午六点十二分，宵夜被小区住户发现从楼上坠落死亡；27日警方召开新闻发布会，向媒体通报了案情进展情况；3月29，警方以自杀案件结案。 汤彬彬下意识的拿起手机，要给李树风打电话问问情况。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又放下了。一个人站起身，绕着台球案子，一圈一圈的走，脑子在飞快的转着。一时却毫无头绪。 汤彬彬钻进浴室，在洗手盆里放满水，一头扎进去。他在水里睁开眼，看着周围的水和气泡，思想却仍旧窒息。足足三分钟，他才从水里抬起头，振奋了一下精神。这是小时候，他和李树风在部队大院里经常玩的一个游戏。每次都是李树风输。有一次，汤彬彬憋了将近五分钟，窒息过去，摔到在院子里，差点就没回来。后来，这成为他强迫自己安静的一个方法，把头埋进水里，他能集中精神想一些事情。 汤彬彬再次拿起电话，正犹豫着，李树风来电话了。汤彬彬心想，来的正好。 李树风没什么事，问了公司的一些事情，和自己的打算。 汤彬彬打了一顿哈哈后，装作不经意的提了一句，“刚才看新闻，那个女主持人自杀了！看来这个圈子还真是不好混，人红是非多。我进去才几天，就发生这么大的事。” 李树风说，“云海离了你不转了，是吧？你呀，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有时间还是多想想自己吧。对了，彬彬，我听老爷子说，他以前的一个下属调到云海负责一个什么石油储备库的项目？” “别提了，老爷子正为这事跟我怄气呢。” “多好的事，你真该好好考虑一下。就算你没玩够，你就不替老爷子想想？” “嗯，我会好好考虑一段时间。”说这话的时候，汤彬彬已经做了一个决定。 第十八节 汤彬彬给bottle在储物盒里留了一句话，做了红心加急。只要bottle登录网络，会在第一时间收到。 然后，汤彬彬穿好衣服，从阁楼出来，坐在老爷子旁边，老爷子显然并不打算妥协。 “老爷子，我刚才很认真的考虑了一下您的建议，您知道，让我放弃自己喜欢的工作，我很难做决定。这么着吧，我跟公司申请休一个月的假，什么也不干，好好放松一下，也严肃认真的规划一下我的未来，给您一个答复，行不？”汤彬彬自忖这番话一定能让老爷子心花怒放，就凭这一口一个您，他也得高兴。 老爷子听了这番话马上转了脸色，又恢复了一贯的亲和。他也并不习惯对儿子虎着脸。汤彬彬又陪老爷子坐了一会，看看表，八点半。于是，站起身，“出去趟啊，刚才战友给我打电话，说9点到云海。晚上就不回来了。” 老爷子此时心满意足，点点头，说，去吧。 汤彬彬发动自己的普桑，出了驻地，穿过未央大街，往东直奔葡萄庄园区。 云海的高新区按产业分为两部分，西侧靠近大道区是硅谷，东侧靠近山坡的地方是庄园区。庄园区内聚集了大大小小几十家葡萄庄园，夜间行驶在马路上，两边黑黢黢的葡萄架像一排排的士兵队列，越近山地，星空越发湛蓝。窗外清矍的空气沁人心脾，汤彬彬感觉有些冷。 行驶了大概十五分钟后，汤彬彬左拐进了一条小路，他把车停在那里，熄了火，四周寂静无人。沿着这条路，往半山坡约二十分钟，会经过一个石亭，夜间看不清亭子的两个挑檐间写的什么字，但是汤彬彬知道上面刻了三个字：声梧亭。 过了声梧亭，约300米，有两间青砖房。砖房被一周小院包裹起来，院子不大，院墙很矮。汤彬彬看了一下表，刚过九点。他进屋生起炉火，木柴在炉膛里噼噼啪啪的燃烧着，整个屋子里顿时暖和了许多，他摸了摸炕上篾席和蒿草，已经很温和，一会儿就该烫手了。他又按原路折回，准备去接一下今晚约的人。 晚上八点十分，bottle正趴在电脑前，专心的跟mud兜圈子。自从决定不再理会汤彬彬后，她就把所有的时间放在追踪mud上。有几次，差点就被她追到，狡猾的mud还是在最后一刻逃脱。mud的技术绝不在自己之下，这是bottle对mud的评级。虽然她几乎可以认定mud就是mudone小组的发起人，但是这个圈子的规矩很简单，有本事自己追踪到他，发消息确认对方身份是甘拜下风的认输，而且对方也不会正面搭理你的问题。 这时，电脑右下方的小图标忽闪了一下，接着两声清脆的提示音告诉她有红心加急消息进来。bottle暂停了手头的活儿，打开消息，她一个小翻滚儿从床上坐起来，耸起鼻尖，露出两个牙齿，兴奋的对自己喊了一小声。她自己都纳闷为什么收到汤彬彬的消息时会有如此反应。 汤彬彬用红心加急约她九点半在小屋见面。 bottle站在床上，从头上撸下睡衣，光着身子，拉开衣橱。她决定穿那件带蕾丝白边的碎花小内裤，要不要戴胸罩呢？想了想，还是要的，否则就太不女人了。她挑了一款塑形紧身胸衣，外面套了一件灰色毛衣，然后胡乱蹬上一条牛仔裤，披上外套，就要出门。 走到门口，突然想起来，应该带着笔记本和掌上电脑。到底是什么让自己这么猴急呢？ 她出门时照了一眼镜子，还不错哦。镜子里的自己，恬淡静美，很讨自己喜欢。她想起了一句话，女为悦己者容。不由呸了自己一口。 收拾好东西，她马上出门，蹩出了胡同区的小院儿。 她很快就招停了一部出租车，心想，还算顺利，应该能提前到呢。 出租车沿着未央大街进入了高新区，然后在一个小路口旁边停了车，距离路口最近的庄园也有几百米。司机纳闷的看了bottle一眼，没说话，掉头走了。bottle背着行包，沿汤彬彬刚才过来的路，上了山坡。走了几分钟，一辆普桑斜停在路边，居然被他早到了。车里没人，bottle继续沿着小路上行，很快就到了声梧亭。她在声梧亭前停留片刻，自己小时候经常在这里一呆就是一天。 读大学历史系的时候，她有段时间曾对这个亭子充满好奇，专门来这里研究过，看看有没有碑刻或者其他线索，能不能解开这个亭子的故事。结果很令她失望，人们只知道亭子是明朝时期修建的，云海史志也未有详细记载。她翻阅了所有与梧桐、声音有关的诗词、典故，觉得温庭筠的《更漏子》比较贴近亭子的起源： 玉炉香，红烛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声梧亭，可能就是从这首词的下阕演绎来的呢，botlle自己这么猜想。不过，取这个名是不是太愁苦了呢？ 声梧亭为六角亭，其中东南角挑檐下墨漆阴刻“声梧亭”三字。左右手的两个亭角间分别刻了“枕霞”和“潜渊”两个小字款。声梧亭三字的两侧柱子上，有一副楹联： 合当以文孚 势必因武惠 亭中有一个圆几，圆几周边围坐了六只石凳。圆几上阴刻了天干十字：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 虽然没有对亭子的来历做出解释，她却发现了一个独居的好去处。离亭子约300米的地方，有一栋小院子，里面有两间砖房。砖房内，有云海土炕，土炕上铺着篾席，篾席下面是干燥的蒿草。冬天在土炕旁边的壁炉里生上火，小屋十分暖和。 第十九节 bottle并不是上了大学才知道这所小屋的存在，小时候她就知道，只不过从未在里面住过，古时候这里是看墓人的住所。十几年后，她上了大学，重新发现了这个屋子。这里的一切早已面目全非，唯一留下来的就是下面的声梧亭和这所小屋。小屋和亭子位于望关山的半山腰，据说从山顶可以遥望山海关，望关山由此得名。但是，bottle从未在山顶望见过山海关，多是后人穿凿附会之意。不过，站在声梧亭，倒是可以一览山下景致。从声梧亭望下去，由远及近，依次是大道区、硅谷、庄园区。当然，这些是现在的景致，十几年前，从这儿望下去，大道区只有十六条胡同在，那时大道区还是农村。硅谷和庄园区则根本不存在。那时，在声梧亭下，正南方不远，大概就是几百米吧，隐约可见云海佛塔的断壁残垣。听老人讲，云海的由来，就是得于这座云海佛塔。佛塔在文革期间被毁，夷为平地。现在那个位置已经在预备筹建云海市葡萄酒博览馆，在展馆的东侧是云海最大的私人地下酒窖皇家酒窖。 这间酒窖无论是湿度、温度，还是其他窖藏指标，都是整个葡萄酒产区最好的。因此，吸引了全国各地无数葡萄酒收藏者拿着自己收藏的珍品前来窖藏，当然存储费相当高。bottle暗叹这间酒窖的主人生财有道，她曾猜想，酒窖主人一定是从银行私人保险柜获得的灵感。 bottle正想着，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人从身后紧紧的搂住，脖颈上一阵男人气息，温暖，夹杂着烟草味。bottle闭上眼，任由这个男人箍住自己的身体。她心跳加速，几近眩晕。男人一句话也不说，拦腰扛起她，往小屋方向走去。bottle搂住他的脖子，贪婪的吸吮着每一寸能触碰到的皮肤。男人撞开小院和小屋的房门，然后用身体在背后关上门。 到了小屋里，屋子已经暖气升腾。男人把bottle放在炕前，马上紧紧的搂住她，封住了她的嘴唇，两人的舌尖在湿滑中交缠吸吮。bottle闭着眼，身体在颤抖，她的双手从男人后背绕过去，把男人的套头衫和贴身t恤撸到脖子，露出了结实的上身。男人的手在bottle身上胡乱的扯着，很快两人就肌肤相贴，紧紧的压在了一起。男人把bottle按在身下，像一头猛兽在她身体里冲撞，bottle闭着眼疯狂的大叫，全不管这呻吟能惊动谁。bottle从男人身体下挣扎出来，反坐到男人身上，自顾忘我的摇曳着身姿，陷入了疯狂。。 一个小时后，赤条条的两个人筋疲力尽的躺在小屋的土炕上。从见面到现在，一句话没有。 “前几天，估计被同行使阴招举报了。进去待了十多天。” “要清算？” “懒得搭理他们！有正事要办。” “宵夜？” 汤彬彬翻身靠近壁炉，从炉膛里抽出一根木枝，点了颗烟，“妈的，给我留点**行不行？尿泡尿你都知道多少度！操！” “37度呀。” bottle不想追踪汤彬彬到底有几个女人，这些女人跟她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这是她的原则。而且她的这个不跟任何人形成特定关系的原则，追随了她二十年，她从中获得了平衡。她得知宵夜与汤彬彬的关系后，没有丝毫妒忌或者不安。宵夜在bottle心里，跟空气一样，从来没存在过，bottle也没有这个打算让宵夜干扰到自己，包括她的死。 而她之所以能知道宵夜跟汤彬彬的关系，完全是汤彬彬这个笨男人把自己给他的程序和小玩意，都教给了宵夜。bottle有个习惯，她写程序的时候，总会在源代码里套一个小程序，这个小程序在高手看来，可以证明作者身份，这是一种版权式的荣耀；而使用该程序的人，会通过这个程序把自己暴露给程序写作员。 汤彬彬给宵夜建了一个“储物盒”，他们之间就通过“储物盒”联系。偶尔也会使用加密邮件。宵夜不算笨，她很快就能熟练使用这些工具，尤其是那个“碎纸机“程序，她用起来得心应手。bottle猜想这得益于宵夜新闻记者对信息的敏感度。她有良好的使用习惯，每次都会把重要的数据通过外接设备拷贝出去，然后用“碎纸机”把硬盘数据清理干净，真是个勤快的女人。这样的话，即便是bottle控制了她的电脑，也拿不到有价值的信息。bottle由此判断，假以时日，宵夜绝对是一流的女记者。 相比于宵夜的利索和谨慎，汤彬彬则就太随意了些。他清空“储物盒”和使用“碎纸机”的频率大概一周一次，所以bottle是从汤彬彬那里获取的宵夜这个女人的消息，并了解他们之间的关系。汤彬彬和宵夜并不常有联系，甚至说极少，有时候一两个月未有任何联系。但是，每次见面，他们都**。 bottle对自己的直觉相当自信，她通过这些蛛丝马迹断定宵夜是一个心思极其细密又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女人。而汤彬彬能给她安全感，这从宵夜对汤彬彬无节制的信赖上就可以看得出来，而汤彬彬这样的男人确实可以给她安全感。宵夜在西部老城区有一所秘密的小房子，bottle相信户主的登记信息一定不是宵夜本人，这点她随时可以印证。汤彬彬和宵夜每次约会，都是在那里，而汤彬彬每次都会在那里留宿。从这点上，也可以验证bottle对两人关系的某些推测。 当汤彬彬听见bottle脱口而出“宵夜”两个字时，他心里暗惊，bottle这个丫头片子真是不可小觑。自己和宵夜的关系，恐怕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也是汤彬彬答应宵夜要保守的秘密。 第二十节 然而，汤彬彬对计算机程序的知识欠缺暴露了他和宵夜的关系，他已经猜到bottle的消息来源渠道。 当他从电视新闻上得知宵夜死亡的消息时，他本能的拿起电话，要跟李树风了解情况，但是他想起了跟宵夜的承诺，还是作罢。自从大概**年前，认识宵夜那天起，宵夜就从未允许他跟任何人提起自己。汤彬彬面对那个柔弱受伤的女孩子的要求时，不假思索的就答应了。而且，他也做到了。直到后来，宵夜凭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的从一名小学老师，成为一名电视台的记者、主持人，成为云海的知名人物。宵夜的变化像脱胎换骨一样，但是有两点从未改变：一是她还是对汤彬彬无条件的信赖和依赖；二是她仍旧缺乏安全感，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 汤彬彬对宵夜的过去，知道的很少，他也从不过问。但是，有几件事，是汤彬彬和宵夜共同经历的，这个他很清楚。这是属于他们俩的秘密。 汤彬彬和宵夜每次见面，宵夜都会紧紧搂住他，不让他离开。直到天蒙蒙亮，宵夜先起身给他做好早饭，然后轻轻的带上门，先行离开。汤彬彬会睡到大亮，才懒散的起床，吃完早饭后离开。汤彬彬跟宵夜，感觉很奇特，他能感到宵夜在压抑自己，想要大声喊，又控制着不喊出声，直到浑身痉挛，死命的抓住汤彬彬身上任何部位。每次汤彬彬身上都会留下几处抓痕。结束后，宵夜会马上熄灯，紧紧搂住汤彬彬，甚至不允许他翻身。她常常在半夜睡着的时候哭醒，自己都不觉察。汤彬彬轻轻的擦干她脸颊上的眼泪，慢慢拍着她，直到她的呼吸再次均匀。汤彬彬也很惊讶自己居然可以这么温柔的对待另一个人，他不习惯在一个女人家里过夜。两个人除外，宵夜和bottle。宵夜让他心生怜惜，不忍离去，bottle则让他癫狂，不舍得离开。 除了宵夜在西部城区的小房子和bottle在声梧亭的小屋子，汤彬彬还有一个地方，偶尔会用到，就是汽车后备箱的野外帐篷和睡袋。汤彬彬在部队服役时，是侦察连，每次野外生存拉练，都要一个人在帐篷里或者露营连续十几个晚上。复员后，他保持了野外登山的习惯，但是从不参加驴友的登山团。他习惯了一个人去一座无人的山。直到后来，宵夜和bottle的加入，才给他的野外生存带来了新的兴趣。在外人看来，这绝对是两个奇特又神秘的女人。她们都狡兔三窟，都对自己的情况闭口不提，都对信息极度敏感，重要的是，都迷恋同一个男人。 过了一会，bottle和汤彬彬再次大战。每次跟汤彬彬在一起，bottle都抑制不住自己的冲动。第二次仍旧是她先发起挑逗，汤彬彬很快应战，直到两人再次气喘吁吁，汗流浃背。bottle彻底失去了力气，她感觉自己的小腹酸胀，膝盖因为摩擦在篾席上而留下了红通通一片。汤彬彬浑身粘腻，马上又点燃了一颗烟，这是汤彬彬的习惯，有种饭后一颗烟的冲动。 bottle想离这个男人远一些，可是无法离开，无法拒绝。自己前几天的决定，被他瞬间击溃，收到他消息的那一刻，甚至兴奋的要跳起来。两次后，她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很显然，汤彬彬想以自己的方式介入调查宵夜的命案。这是一个刺激又危险的举动，bottle本能的否决了这个想法。 几天前，她实在无聊，就登录了云海电视台的网站，但是并未入侵。她只是想看看宵夜到底是跟一帮什么样的人，每天从那里发出或有聊或无聊的讯息，硬塞到民众耳朵中。结果，她从看似正常的网页中，发现了宵夜进入电视台后每一次提拔和重用，都有一个人的影子，就是频道总编罗永和。她对这个人产生了一丝兴趣，于是花了些时间，搜集了关于罗永和的一些资料。 bottle轻而易举的获取了罗永和的oa系统用户名和密码，真是只蠢猪，居然是原始密码，六个零。通过云海电视台的oa系统和罗永和总编身份的管理权限，经由内部网络系统，她侵入网站后台，在里面溜达了一圈后，心满意足的退了出来，出来的时候她在服务器上留下了自己一个小东西。 做完这些后，bottle马上后悔了，她滥用了自己的兴趣。 现在，汤彬彬想掺和这件事，她很难评估后果，但是直觉告诉她，这个不好玩。 汤彬彬此刻已不能抑止自己参与调查宵夜自杀案的冲动，他要把那个人找出来。 “她走了。” “这是你的事，跟我无关。” “好。怎么能拿到警方的调查报告？” “偷，抢，随你。” “你老了。我听说人的好奇心随着年龄下降。” “闭嘴！我要回家了。” bottle从篾席上爬起来，站在土炕上，就像从家中出发的时候那样，一件件穿好衣服。汤彬彬抽着烟，看着bottle决然的闷声穿衣服，他一声不吭。 bottle背好行包，转头跟汤彬彬说，“去你的好奇心，汤彬彬！你想查清宵夜的死因，我不想下水惹麻烦，就这么简单。走的时候记得灭火锁门。” bottle转身离去，此刻是夜里两点。 汤彬彬丝毫不担心bottle一个人走夜路会有危险，这点他深有体会。 汤彬彬合上笔记本，仰面躺在炕上，撇开所有杂念。小屋外面星空幽蓝。 3月14日，周五下午，拐弯儿胡同，鹰眼公司秦总办公室。 秦晋递给汤彬彬一份委托文件袋，委托编号：dg308。 第二十一节 3月14日，周五下午，拐弯儿胡同，鹰眼公司秦总办公室。 秦晋递给汤彬彬一份委托文件袋，委托编号：dg308。 汤彬彬打开文件袋，抽出委托合同，共九页，这是汤彬彬见过的委托合同里页数最多的。里面包含了一份委托调查保证函、标准合同、委托调查内容背景介绍。委托人尚未签字，因此合同上没有列明调查服务费。 汤彬彬清楚的记得这份委托的任何细节。 委托函 兹委托云海鹰眼猎头商业调查有限公司，就巴斯滕先生所著《云海市地质气候条件下葡萄酒酿造工艺图》之下落进行调查。该委托有效期自2003年3月15日起，至2003年6月15日止。委托人保证委托内容不违反中华人民共和国有关法律之规定，且委托内容仅限普通商业调查。 委托人（签字/盖章）：唐冬至 身份证号码：*************** 委托日期： 委托事项背景： 2001年3月，法国波尔多葡萄酒酿造世家巴斯滕家族法定继承人之一、老巴斯滕之幼子格雷。巴斯滕，因与家族葡萄酒酿造观念之分歧无法调和，断然与家族分道扬镳，远赴重洋，来中国追寻自己的葡萄酒新世界之梦。格雷将此行的目的地定在中国最大的葡萄酒产区云海。 在云海市政府的大力协助下，格雷历经一年，完成了其对云海地质、气候条件的考察，并决心在云海建立自己的葡萄酒王国。家父唐廿一作为云海大学葡萄酒学院教授，全程参与了该项考察，并与格雷先生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期间，格雷先生完成了《云海市地质气候条件下葡萄酒酿造工艺图》（以下简称《工艺图》）。 根据格雷先生与市政府之协议，由云海市政府负责提供葡萄酒庄园用地、前期建设资金筹措、酿造设备采购等一概事宜，格雷先生凭《工艺图》和一万株法国葡萄种苗作为入股要约，双方合资筹建格雷葡萄酒酿造（中国）有限公司。根据协议，该《工艺图》由格雷先生负责保密，并在投产后用于新建公司之酿造技术标准。公司投产后，格雷先生将《工艺图》副本交云海市国资委保密保管。 2002年9月，市政府依约向新公司提供500亩土地，用于筹建格雷庄园。同月，格雷先生勘察庄园地址时，遭毒蛇咬伤，医治无效去世。合作项目宣布终止。然，格雷先生所保存的《工艺图》不翼而飞，疑遭窃盗。家父作为中方技术顾问，与格雷先生交往甚厚。《工艺图》丢失，家父作为嫌疑人被警方传唤，遭受质疑，诱使心脏病发作，亦于2002年10月去世。家父去世后，有关工艺图案件的调查亦就此打住，不再追究。 为还家父清白，本人曾提出申诉，云海市中级人民法院不予立案。至此，中法双方合作事宜宣告结束，再无人问津。然，家父去世前曾嘱托本人，务必查到《工艺图》下落，交给政府，还其清白。 因该事件不符合立案条件，政府亦不追刑责，故委托贵司对《工艺图》下落实施调查，万分感谢。 汤彬彬看完委托后，摇了摇头，“两个最重要的当事人都走了，找谁查去呢？” 秦总笑了，“这个不用担心。这是一份保底合同，保底额三万，完成调查五万。” 汤彬彬舒了口气，“这么说，这三个月我啥事不干，也有九千块入账呢！” 秦总说，“啥事不干，你自己不觉得丢人啊？鹰眼要保证调查质量，才能保住云海商调第一的位子。这块招牌可不是忽悠来的。” 汤彬彬接到委托后，便开始着手调查。他在第二天见到了委托人唐冬至。唐冬至是云海大学历史系教授，研究生导师，四十多岁，不戴眼镜，两只眼精光透亮，思维敏捷。头发糁白，更显得儒雅深沉。身材中等，毫无中年赘肉。历史系教授，难怪写字文邹邹的。他们是在云海大学的咖啡厅见的面，汤彬彬对委托人第一面就产生了好感。 “唐教授，你是研究什么方向的？” “考古！” “挖坟的？” “呵呵，您可以这么认为。其实，我们的主要工作也就是发掘墓葬。” “有意思吗？” “通过几百年甚至几千年前的墓葬或者物什，还原一段历史，重塑一个人物，我觉得很有意思。其实，我的工作，跟汤先生的工作很相似，都是根据蛛丝马迹，复原一个场景，把事情真相还原出来。” 这句话让汤彬彬觉得很有道理。 开场白后，两人进入了主题。 “除了那份背景资料，唐教授手头还有什么资料？我需要更具体的内容，比如，当时格雷先生身边有哪些人，他最信赖的人是谁；原件的资料有没有，照片有没有等等，我需要所有与这个项目相关的东西。” 唐冬至想了想，回答说，“父亲的工作室里，应该有不少参与这个项目的照片和文字资料。等我整理一份，再给你吧。格雷先生最亲近的人，据我所知，有两个，一个是市政府派过去的法语翻译，一个就是家父。” “格雷先生住在什么地方，酒店，还是？” “他住酒店，离他看好的庄园地址很近，步行就可以过去。” “你是说声梧亭旁边那家酒店？” “是的，汤先生也知道声梧亭啊？” “嗯。我小时候经常上去玩。格雷先生最终选定的庄园地址在什么地方？”汤彬彬想起了他和bottle的那间小屋。 “就在声梧亭下面，正南方。占地约500亩，原本就是一片葡萄园。” “我知道这个地方，听说这里原本可不是葡萄园。” 第二十二节 “你知道的蛮多。这里在几十年前确实不是农田，而是云海佛塔的所在地，云海市也是由此得来。只不过，建国后，寺庙败落，文革时云海佛塔更是遭到了灭顶之灾。再后来，这里被村民种上了葡萄，佛塔遗址再也无处追寻。”说罢，唐冬至叹了一口气。 “项目终止后，那现在这块地被政府收回了吧？” “收回了。据说这个地块一分为二，南边部分一百二十亩，用于筹建云海市葡萄酒博览馆，博览馆后面剩余将近四百亩，已经被皇家葡萄酒公司购买，作为优质葡萄种苗基地。” “我很好奇，这份《工艺图》真的如此重要吗？” “我不清楚《工艺图》的商业价值，听家父说，格雷先生对葡萄酒酿造确实不愧是名门之后。他用了一年时间，已经完全摸透了云海的气候土壤条件，而且因地制宜自己起草了这份工艺图。如果说有用，那应该是对葡萄酒酿造商有吸引力吧。” “即便是获得了这份图的人，照葫芦画瓢，酿出了新的葡萄酒，又如何呢？我对葡萄酒酿造不懂行，但是我觉得酿酒是一门艺术，十个酿酒师依据这个工艺酿出来的酒恐怕口味也各不相同吧？” “你说的很对，酿酒是一门艺术。酿酒师就是艺术家，而每瓶酒都是他们的作品。每件作品，都会融合酿酒师的性格在里面，不尽相同。即便是同一个酿酒师酿出来的酒，也无法做到完全一样。每瓶酒都是独一无二的。更何况，即便你学到了柴可夫斯基的指法，也无法弹奏出跟他同样水准的美妙乐曲。家父是这么认为的，我也不是很懂。” “要是压根没有这份图呢？我是说，这份图其实根本就是在格雷自己的脑子里呢？” “有这个可能。那家父恐怕要永远难安于地下了。但是，我曾听家父说起巴斯滕，家父说他是一个葡萄酒疯子，对葡萄酒的痴迷甚于生命。而且家父十分佩服巴斯滕在酿酒工艺上的造诣，说他不愧是法国名门之后。家父临终前也曾嘱托我，要尽力查找到工艺图下落，由此看来，这份图是确实存在的。” “我也只是猜猜。” “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接了这份委托。其实，恕我直言，我对调查结果并不报太大希望，只是觉得应该为家父身后的声誉做点事情。” “我会尽力。” “谢谢。我会在明天下午把资料送给您，不耽误您周日休息吧？” “我不过周末。” 就在这时，汤彬彬的笔记本电脑滴滴的响了两声，是红心加急信息。不是bottle就是宵夜，这个程序是bottle给他的，他又转给了宵夜。汤彬彬打开看了一下，是宵夜约他晚上在老城区的房子见面。 汤彬彬和宵夜见面后，两人**。他知道宵夜很忙，几乎没时间过自己的私生活。他和宵夜的关系很特别，就像天上的风筝，一根线远远的扯着，需要时随时可以收起线，把风筝拉到自己的怀里，平时却遥远的很。 宵夜仍旧紧紧的搂住他。 “彬彬，我很矛盾。” “我说过，如果你有意中人，我会很高兴很高兴。你需要一个男人，呵护你，保护你。” “嗯。也许这个人并不能给我这些。” “你怎么知道呢？” “我就是知道。可是，我真的爱上他了。” “那就好好去爱。” “嗯。他博学，喜欢音乐，痴迷看书。” “很好，他的这些优点，我一点也不具备。” “你不高兴了？” 彬彬心里真的有点难过，不，应该说是嫉妒。可能，以后宵夜再也不需要他的呵护了，不需要他在半夜给她擦掉脸上的泪痕，轻轻的拍着她入睡。以后，另一个男人会取代自己，想到这里，彬彬就很难过，可是他还是跟宵夜说，“我很高兴。” “我很担心。” “担心什么呢？” “担心我和他不能在一起。” “为什么呢？” “彬彬，我可以不说吗？” “嗯。昨天我接了一个很好的委托。”彬彬不想再纠缠宵夜说的那个男人，虽然他无权要求宵夜永远留在他身边，虽然他也很希望宵夜能找到自己长久的幸福。 “什么委托？” “一个大学教授委托我去找一份工艺图的下落。” “工艺图？什么工艺图？” “就是一份葡萄酒酿造工艺图。” “你答应了？” “是公司接的，由我负责调查。” 宵夜沉默了好一会儿，彬彬以为她睡着了。就拍拍她，自己也睡了。 3月16日，周日下午。 汤彬彬从唐冬至那里拿到了一摞厚厚的资料，除了照片全是复印件。 汤彬彬坐在自己阁楼的台球室里，慢慢翻看着资料，里面有不少照片。其中一张上，有三个人，站在一片葡萄园里，中间是法国人巴斯滕，左手边是一个头发银白的老人，多次出现在其他照片上，彬彬猜测这就是唐冬至的父亲唐廿一。右手边是一个漂亮而有气质的女人，应该是巴斯滕的法语翻译。 照片上的人物很杂，有市政府高官，有招商办官员，有葡萄园的老农，有云海其他酒窖的主人。汤彬彬从这些人里面挑了两个人，作为前期调查重点。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两个人嫌疑最大，而是他们对格雷的情况最了解。一个是格雷的法语翻译宋小雅，她与格雷可以说形影不离；另一个是招商办主任楚云岚，格雷所有与官方的接洽，这人全程参与，熟知个中内情。 拿到宋小雅的资料时，汤彬彬暗骂自己瞎了狗眼。他以为这个女人跟自己差不多年纪，顶多三十岁上下，资料上却告诉他，这个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却极有气质的女人已经三十七岁。北京外国语大学毕业后，去法国留学四年，二十七岁回国后被云海市政府通过引才计划破格招进市政府，任外事翻译。汤彬彬想了想，没什么奇怪的，云海每年都会接待大批世界各地的葡萄酒酿造商前来洽谈，尤以法国客商居多。汤彬彬心想，怎么样的男人才配得上这么超凡脱俗的女子呢。 第二十三节 楚云岚是典型的云海人，祖辈世居云海，在本地根基深厚，枝枝蔓蔓，这也倒对他的招商工作有很好的辅助。他四十岁，个儿不高，脖子却很长，显得脑袋与肩膀有些脱节；尖嘴，笑起来感觉有无数颗牙争抢着往嘴唇外挤，好像喉咙里藏着一个恐怖的拔牙医生。汤彬彬想起了史记里的一句话，却怎么也记不得该怎么说了。这都要拜自己读书少所赐。还是唐冬至给了他正确的出处，《史记。越王勾践世家》中描述勾践的一句话：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没错，楚云岚就是脖子长，嘴尖。面相不及格，汤彬彬想。 “唐教授，面相准么？” “面由心生，相面是一项古老的营生，有其道理存在。” “那您相信面相么？给我看看呗！” “呵呵，一个人的造化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定论的。” “您看我呢？” “汤先生，不拘小节。” “很准啊。” “古人评价美人，说三分姿色七分态。一个女子漂亮与否，坯子只占三成，后天的修养和气质占了七成。人的性格同样如此，家庭环境、社会背景、成长氛围对一个人的性格影响尤其大，成长环境几乎奠定了一个人的人格。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西汉刘向的《后汉书》写到：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这就说明了环境了对人的影响。这些影响会潜移默化的在一个人的举手投足间显现出来，从而暴露一个人的本性。古人观面相，也有一定的道理。” “受教！” “都是谬谈！既然投机，不妨再扯远些。三字经开篇就是人之初，性本善。我却认为，人之初，性本恶。人生下来，跟畜类无异，前几天看了一部美国人拍的非洲草原纪录片，一头母豹，哺养了四只幼崽，时值旱季，猎物匮乏，母豹欠奶，只能保证一只幼崽成活，最终四头小豹子中最健壮的那只存活了下来，这就是生存的排他性。这只小豹子不久后被领地内一头雄狮咬死，雄狮行凶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吃掉小豹子，而是为了保证领地内猎物的独享，小豹子长大后会抢夺草原猎物。这也是生存的排他性。人，之所以称其为人，就是人在成长中逐渐从谋求生存的动物性升华到了社会性，具备了道义、责任和其他社会属性。但是，动物性是人的本性，社会性是人的附属属性。动物性，最简单的两个字：食、色；社会性呢，就多了，孝、悌、忠、信、礼、义、廉、耻都是社会属性。人的社会属性是以动物性的满足为前提的，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如果连最基本的动物性都得不到满足，就无从谈起社会性。司马迁在两千年前就精辟的阐述了这个道理：衣食足而知荣辱，仓廪实而知礼节。” 汤彬彬怔怔的听着唐冬至讲这些或深或浅的话，非常入迷。他抬头看了一眼唐冬至，深沉儒雅，淡定从容，眉宇间无关风雨，看不透，看不穿。 汤彬彬盘算着采用两种截然不同的手法，去接近宋小雅和楚云岚二人。他想在楚云岚身上试验一下唐教授的面相理论，考虑了好久，靠近楚云岚的几个方案都被自己否了，一时没好点子，只好作罢，就先打起了宋小雅的主意。自己还是对女人比较拿手，汤彬彬心想。 3月17日，周一下午四点半，宋小雅准时从市政府外事办下班出来。她开的是一辆尼桑蓝鸟，九成新，一看平时就十分爱惜，贴膜，打蜡，清洗的一尘不染。汤彬彬发动他那辆破普桑跟了上去，心想，真不舍得一脚油门这么顶上去啊。蓝鸟车驶过十六条胡同，然后拐进了大道区北边的现代花园。进了小区，车速都很慢，汤彬彬一个左侧超车，右前灯顶在了蓝鸟左后保险杠上。两人同时踩了刹车。 宋小雅熄了火，从驾驶座上下车，汤彬彬早已开了车门，等在旁边。宋小雅没做声，先默默的看了一下尾杠，有点变形，凹进去了一个坑儿，不严重。汤彬彬一连气的道歉，“姑娘，对不起！有点急了！人没事儿吧？” 汤彬彬一口一个姑娘，一定起到了效果。 “这么慢都能撞上，你车有没有保险啊？”宋小雅问道，语气一点也不冰霜。 “嗨，破车，不值得上保险。不过姑娘您别担心，我全责，我赔。”汤彬彬讪笑道。 “我的车是全险，我打电话理赔。保险公司来查勘现场，你就说是我在前面溜车了。” “那可真谢谢姑娘了，这怎么好意思呢？这要报警才能赔吧？” “我也不清楚，先叫保险公司吧。” 在等保险公司的空当，从旁边一栋楼转出了一个男人，五短身材，秃顶，四十来岁，远远的看见宋小雅的车，就小跑过来，浑圆的小肚子啪啪的起伏着，小短腿跑的很慢频率却很快。“小雅，怎么了？” “没事，顶上了。” “都撞成这样了还没事？我叫大李过来！”说罢，就掏出手机要打电话。 “大李昨天下夜班，别惊动他了。他昨晚带队查了一宿的酒驾。”宋小雅阻止了小个子男人。 男人眼神凌厉的看了一眼汤彬彬，“说吧，怎么赔？” 宋小雅犹豫了一小下，拉了男人一把，“是我溜车了。撞的人家。” 男人将信将疑的又查看了一遍车况，不说话了。 汤彬彬很配合的转换了表情，气定神闲的等保险公司过来看现场。 保险公司过来看完了现场，让两部车都提到他们指定的修理厂。宋小雅说，“没事，你先回家吧，让小童做作业。我一会回去做饭。”哦，这真的是宋小雅的老公，汤彬彬必须要想起一句话，鲜花和牛粪。 两部车一前一后，驶往修理厂。开了入场单，汤彬彬本想借机要宋小雅的电话，宋小雅说，“给我你的电话，等理赔完了我通知你。” 第二十四节 两人互留了电话，汤彬彬千恩万谢，末了还不忘再巩固一下成果，“您都有孩子了啊，我还以为你也就是二十五六岁，没结婚呢。” 宋小雅笑了笑，没说话，招手打了部车，走了。 今天的事出奇的顺利，难道是自己太帅了？看来是。 3月20日周四中午，宋小雅打电话给汤彬彬，说都办妥了，让他去停车场提车。汤彬彬看了看表，11:30，等会12点钟我们就应该在咖啡店了。汤彬彬在办公室照了一下镜子，确认那身休闲西装和牛仔裤的搭配很拉风后，才赶往修理厂，临走前，跟办公室的同事打了招呼，说去starbucks吃饭。到修理厂办理了提车手续后，汤彬彬很有分寸的说，“呃，这事儿太谢谢您了，劳您费心。” “举手之劳。” “呃，您没吃饭吧？一定没吃，我请您去附近的咖啡店随便吃点。走！”汤彬彬不容置疑的自己先上了车。 12点，两人坐在starbucks咖啡店，点了牛排，宋小雅要了一杯拿铁，汤彬彬点了一杯卡布奇诺。汤彬彬趁宋小雅去洗手间补妆的空当，注意到她包里有几个化妆品小瓶，全部是一个品牌的。说明这个女人对化妆品相当讲究。 当汤彬彬听说宋小雅是市政府外事办法语翻译时，夸张的张大了嘴，“真的啊？我对法国葡萄酒很感兴趣。在侦察连服役时，我们培训过品酒。” “你果真当过兵？我猜的没错。” 宋小雅猜自己当过兵！这是个好的信号，起码说明她在留意自己。就当汤彬彬盘算着怎么把话题引到葡萄酒上时，两个警察径直走了过来，“汤彬彬吧？” 汤彬彬抬眼看了一下两个人，不认识，肯定不是刑侦口的，“我是。” 其中一名警察亮了自己的证件，“我是分局治安大队的，走吧。” 事后，听公司说，分局治安大队先是根据举报，到公司取了证，然后听同事说自己在咖啡店，就过去带人。 汤彬彬涉嫌侵犯个人和单位**被关进看守所，行政拘留十天。这个理由汤彬彬不意外，当对方询问直系亲属联系方式时，汤彬彬坚决的摇了摇头，他说，“你们分局刑侦大队队长李树风是我从小到大的兄弟，你叫他来吧。” 汤彬彬见到李树风，“这事儿千万不能告诉老爷子，就说我出差了，时间紧，没来得及回家。” “这会儿你才想起老爷子啊？” “都进来了，别说没用的。” 在看守所住了十多天，有了李树风的关系，也没怎么受为难。可是，等他出来的时候，宵夜的死讯如五雷轰顶。宵夜在他眼里，就如同一个大黑天走丢了的孩子，那么无助，那么需要他的保护。而他和宵夜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如此的。 且不去想这些事，汤彬彬伸手摸向烟盒，空了。这让他烦躁不安。 他干脆翻转身，仰面躺在小屋的炕上，在黑暗中，瞪大了眼，仔细的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3月15日，周六，宵夜和自己见面，告诉他自己爱上了一个人，或许她是来跟自己做一个告别。他当时以为，两人自1993年起整整维持了十年的这种奇怪但深厚牢不可破的关系，今天终于要画一个句号。宵夜是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子，她终归要有自己的归宿，要一个能保护他一辈子的男人代替自己去疼他，爱他。 汤彬彬也曾想过是不是爱上了这个宵夜，事实他却不能给宵夜任何承诺。他觉得自己想要的女人，并不是宵夜这样的。他和宵夜每次见面，宵夜似乎更想要抱着他入睡的那种感觉。汤彬彬不是没想过，他知道宵夜一个人睡在家里的日子是多么无助和恐惧。她一定常常在半夜里哭着惊醒过来，剩下的黑夜就只有她自己挨过去。她常常做噩梦，而他不能保证每天都和她同眠。 尤其是宵夜去了电视台，成了一个公众人物，他们俩的关系就更为隐秘。他从不在别人面前提起宵夜，从来没有。一转眼，十年了，宵夜走了。 一想到宵夜一个人独自走在黑天里，如今更永远消失在他的视线里，汤彬彬心里有种刀切般的痛。 bottle从声梧亭下了山，笃笃的踢着路边的石子。回到家，还不能排遣烦躁的情绪，把壁橱里的衣服扔了一地，看着乱糟糟的场面，bottle把手指插进头发里，提醒自己，宵夜跟自己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她不肯承认自己吃醋了。 她冲了一杯咖啡，赶走了睡意。 安静下来之后，她打开客厅里一架鹅耳枥木亮格柜的暗格，取出了一幅卷轴，几本旧书，铺在茶几上。这幅《溪春倦意》她看了几百遍了，当她在克瑞斯黛官网上看到徐渭的《寒山问路》时，马上想到这幅画。 这幅画的落款是青藤道人，青藤道人是徐渭晚年的号。这幅画的山水背景几乎跟《寒山问路》如出一辙，只是春冬景致的殊同罢了。《溪春倦意》的山色仍旧冷峻，但黑黢黢的山峰间却点缀着才露嫩芽的春意，整幅画洋溢出寒冬后的盎然生机，不可掩盖。这两幅画之间有什么关联呢？ 画的落款处都没有日期，这让人无从考证具体年份。画的右上角有一首诗： 柱山沉青霞，云海自攸关 锦衣夜行客，不必啼杜鹃 从此凤来仪，而今龙潜渊 老藤感春意，拜服杨柳间 这四句诗bottle揣摩了很多次，觉得大有意境，又不知道徐渭想表达什么意境。bottle又进入了死胡同，心情愈加烦躁，平静不下来。她从未同时遇见两件让她抓狂的事。 毫无疑问，《溪春倦意》的来源她无需考证，可是《寒山问路》的藏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难道是同宗的旁支，多年前曾从家族出走，带走了这幅画？ 这不可能。 第二十五节 她逐一看过位于声梧亭旁边的家族每一座墓碑，跟族谱的记载完全一致。根据家族的族规，女性子嗣是无权从家族带走任何传承之物的。 bottle取过其中一本线装古书，这是一本族谱。上面记载了这个家族二十二代男性子嗣的蘖生关系，仅此而已，简单到只有根系。bottle查阅过其他家族的族谱，尤其是一些名门望族的族谱，厚厚的一本大族谱会详细记载家族里每一个人的生平简介，尤其是在世人看来功成名就的子嗣，更会浓墨书写。可是，她的家族族谱却简单的令人抓狂。 是因为家族中没出现过值得大书特书的人物，还是这原本就是自己家族又一个独特的家规？家族里的老人日渐稀少，他们的记忆中，没有传说，只是说本族是望关山地界的一个殷实大户，颇有田地，衣食富足。至于家族的渊源，无人知晓。 唯一可以考证的是，族谱的扉页上，先人给这个家族立的族规： 肖者，肖也。凡我族之子嗣，长子传家，奉以诗书，不可窃功名、入仕途，惟德惟贤，润滋乡里，笃行厚德，公之所望也。其余子男，可耕可读，以奉长子。各安其份，万勿违佞。如此，可称肖也。 扉页后面，是按顺序排定的家族辈分。 自、年、作、从、桂、泽、归、潇、湘、寺、云、章、栖、叶、吟、雁、平、雨、枫、是、行、晓、闻、道、楚、青、知、离、梅、问 三十字，共计三十代。 这三十个字，毫无规律可循，唯一可以连笔的是潇湘，可是bottle明白，潇湘在古时的使用频率太高了，连《红楼梦》都敷衍出一个潇湘妃子和潇湘馆来，要想从这两字去考证，无疑是海底捞针。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三十个字，一定有它的出处，bottle对这一点深信不疑，而且是出自某几首诗词。 bottle手边的另两本书是《徐渭集》，可是从他的诗作中丝毫找不到与这三十个字的关联。 徐渭跟自己家族到底有什么关联？他的画为什么会被自己家族连同族谱隐秘的收藏？ 母亲对家族的历史一无所知，也从未提起，父亲也未留下任何线索。这幅《溪春倦意》和族谱，是bottle自己发现的。 画和书被隐蔽的收藏在一件衰旧的亮格柜里，亮格柜被母亲随意收拾在厨房的角落里，当了饭橱。亮格柜的油漆已经乌暗，上面蒙了一层油烟，粘腻中透着素朴的雕花。上面的亮格盛放油盐酱醋，下面的橱柜则堆放了经年不用的一些器具。这件亮格柜是家里留下来的唯一一件老东西，厨房里的火烟和油腻救了它，使它得以从砸碎一切老东西的文革中幸免。 十六岁时，当她小心翼翼的把这件东西从厨房里搬出来，挪到院子里，用湿抹布简单的还原了它的面目后，它便一发不可收拾的焕发出令bottle观止的魅力。bottle查阅了这件器物的学名：亮格柜。拭去蒙在它身上的油渍和灰尘，它便从时光中复活了，依旧光彩照人。 bottle看着这件器物，绕它转了一圈，便发现了隐匿在橱柜后面的暗格。暗格的抽板用一支小小的木楔封住，当bottle轻轻的抽开它，徐渭的那幅画和族谱便安然展现在她面前。这件亮格柜做的极精致，但是bottle并不知道它的年代、材质和制作手法。这就是促使bottle走进云海大学图书馆的诱因。 她高二整整一个暑假都泡在图书馆里。这件老东西对她有一种来自血脉的吸引力，诱使她走进它，观摩它，参悟它。她写了一封信寄给云海大学历史系教研室，并附带了亮格柜的照片。回复她的人没有署名，只是告诉她，这件器物是用鹅耳枥打造的，从风格上判断，是明末清初的断代，而手法则是传统的榫卯工艺，整件东西不用一钉一铆，全凭木与木之间巧妙的插接完成。 曾经有一个专在农村收旧东西的人来看过这件东西，看完后摇摇头，说，鹅耳枥，不值钱，要是黄花梨小叶檀就值钱了。虽然这么说，这个人还是又来过两次，给她五百块钱，要收走这件东西。bottle的冷漠让他再没来过。 bottle的兴趣完全放在了那幅画和族谱上。她并没有把自己的发现告诉家族里的一个仅存的曾祖爷爷。这个曾祖爷爷跟自己的曾祖爷爷是亲兄弟。自己的曾祖是家族的长子，祖父和父亲则是单传。 族谱里规定，长子传家，这就是这幅画藏在她家的原因了。至于家族的秘密，她还未能解开。 她以高分报考了云海大学历史系，却未能完成学业。 母亲有肺痨，当年在嫁给父亲时，杨大户并不隐瞒女儿的病情，而是如实告诉了父亲。杨大户是姥爷的外号，杨家埠离藏风肖十几里地，原本是当地一个大地主，好像比自己家的田地还多出好些。祖上曾是明朝镇守山海关的名将萧显旗下的一员武将，因此家族世代尚武，无人敢欺负。母亲说，小时候姥爷家的中堂上挂着一幅字，是萧显亲笔题写的： 不以为能。 意思是劝解杨氏子嗣，不以曾经的功勋炫耀乡里，不以过人的武艺欺凌百姓。这四个字也作为家训，被世代保留并遵循下来，杨氏的后代在此后的几百年里，门庭威严，自有气势，在杨家埠附近极有家族声望。抗日战争时期，一门死了六个男儿。 可惜，家族的威严随着田宅和尊严的倒塌而失去气势，姥爷的一身硬功夫也被红卫兵踢腾的失去了强身自卫的本能。自幼被姥爷疼爱的小棉袄，也就是母亲，到了二十九岁，还待字闺中，嫁不出去。杨家和肖家，两户地主，无奈的联姻，才有了bottle的降生。 第二十六节 bottle自小受姥爷疼爱，虽然姥爷那时已经从世传的大宅门中退缩到了一间小破屋里，衣食不保，却仍然腰杆笔直，走路说话自带着一股其他村民不有的气度。bottle小时候最喜欢把玩的就是姥爷的“兵器”。姥爷把她当男孩子看，给她用榆树做了各种兵器，教她基本步法。 姥爷会一套“武士操”，在现在看来，类似散打和自由搏击，全是近身攻击技巧。这是明代军人每天必须练习的功课。bottle自幼学会了这一套技法，没事就缠着姥爷和她推手。她手上的力量渐渐厚实，姥爷却日渐衰老。一次不经意的推手练习，bottle把姥爷推到在碾盘上，姥爷就笔直的躺在那里，冲她嘿嘿笑了两声，断了气。 bottle生了彬彬的气，便决意不再理会他。 她只能从“追踪mud”和“追查家族秘密”这两件事中挑一件，以满足她旺盛的好奇心，这样才能忘掉彬彬这个死家伙和他所谓的大事。 她决定第二天一早就去曾祖爷爷的那个亲兄弟那里。 天刚刚亮，她就起床了。 她沿着未央大街一直向东走，然后拐进了半山坡的葡萄园。不远处，一个驼背的老人，披着一件老式黑色棉猴，倒背着手，咳咳啊啊的一边说着谁也不懂的话，一边慢吞吞的走着。他太老了，老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下颌上一撮浓密的白胡子随着他每一次开口，上下撅动。 从bottle记事起，村里人就都知道这个老头疯癫痴呆了。 bottle从后面喊了一声：老东西！ 老人不理会她，慢悠悠的继续走了几步，不经意的转过身，冲她啊啊的乌拉了几声，然后笑眯眯的看着她，但是他的眼神是散漫的，无光的。 只有bottle知道，这个曾祖爷爷其实没疯。有一次，天刚亮，她亲眼看见他趴在这片葡萄园里，呜呜的哭。这里曾是家族的田宅。这个曾祖爷爷从小不爱读书，就喜欢种地。他比家族里任何一个人都喜欢种庄稼，喜欢这片土地。后来，家族失去了这片土地，这个老爷爷也就失去了精气神，变成了一个老酒鬼。 再后来，文化大革命，bottle的爷爷蒙面吊死在祠堂的鹅耳枥树上。这个老爷爷便彻底失魂了，眼睛散了光，呆滞浑浊，村里人都说他痴呆了。但是，他每天都会做一件事。无论寒暑，每天，小院里的公鸡叫第三遍，他就起床，沿着未央大街，走进葡萄园，转一圈，然后才回家，回家的时候，挂在腰上的酒壶就空空如也了。 bottle把他摁倒在小路边的葡萄树垄上，然后从他兜里掏出烟袋，挖了满满一烟袋锅烟丝，给他点上。这个老爷爷奇怪得很，他从不抽卷烟。可是，旱烟已经没有种植了，他就把卷烟的烟丝剥出来，装进烟布袋。这也成为村里人认定他痴呆的一个依据。 他点上烟，吃吃的笑了几下，然后就很专心的吧嗒吧嗒的抽烟，抽几口就从腰里掏出酒壶，抿一口儿。 “老东西！” “嗯” 老头子含糊的应着。 bottle也坐下来，双臂抱膝，“这块地再也不是咱家的啦，你没指望了。” bottle知道这句话一定会刺激到老爷子，可是她没想到刺激那么大。老头子一下子趴到地上，开始吃土，吃枯草，嘴里呜呜的哭。 bottle看着老爷子，安慰他，“等我有钱了，我给你买一大片园子给你种。” “不一样，不一样，都是国家的，都是国家的。” “你没傻嘛。老爷子。” “傻子才说自己不傻嘛。” “我就知道，全藏风肖数老爷子心里最明白。我爷爷为什么蒙面吊死在树上？” “他傻子嘛。” “老东西，你就憋着吧。等你入土了，藏风肖的秘密也就跟着你入土了。” “入土好啊，入土为安。” “你一个字不识，怎么知道入土为安？土里那么好，你怎么还赖活着？” “好死不如赖活着嘛。” “我就知道，你什么也不知道，你又不是嫡长子，哼。” 老爷子嘿嘿笑了，拍拍身上的土，自顾咦咿呀呀的喝着酒往山上去了： 兰陵美酒真是香，破碗盛来破碗光。但使老儿能醉卧，哪管何处是家乡。一石粮食一坛酒，坛酒不定年年有。。 bottle气得在后面直跺脚。 这个老东西半醉半醒，似疯似癫，谁也无法耐他何。 云海大学一片安寂，如同一座死城。 一万多在校学生和教职工被禁锢在这个高墙环伺的校园内，不让动，不敢动。校门口的保安戴着口罩如临大敌，对每一个进出学校的人严加防备，把体温计伸进耳洞测量体温，进出登记一丝不苟。这恐怕是他们从业以来遇到的最严密最高级别的安防了。如果那个叫sars的病毒，有一只飘进了校园，就意味着一场大灾难。困在这里面的人，无聊到吃饭睡觉都觉得厌烦了。 在一座被密林掩盖的小楼里，一个中年人用铅笔抵着下颌，凝神望着窗外。他正在努力的回忆着几年前的一天，一个女孩拿着一幅画，给他看。他记得很清楚，这个女孩问了他一句话，徐渭跟云海有什么关系？ 他的回答很坚决，他摇头说，徐渭跟云海没有任何关系。 他之所以回答的这么干脆，是因为他对徐渭的生平了如指掌，他跟云海没有交集。女孩手中的画如果是真迹，概有**是徐渭的流传之作，并不能佐证徐渭跟云海有任何渊源。 而当他在克瑞斯黛的官网上看到徐渭的《寒山问路》时，他竟一时想不起曾在哪见过这幅画的意境。这几天结束了在浙江发掘王逢年的墓葬，他失望的回到了云海。这次发掘，他一无所获。焦尾琴，这具稀世名琴，终于还是不肯给他一丝机会。他回到云海后，就被圈禁在校园里。他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浏览克瑞斯黛春季拍卖会的资料上。 第二十七节 终于在一个午后，他忆起了多年前看过的那幅画，《溪春倦意》 这两幅画的远景是如此高度的吻合，可以想见，作画人一定几乎是在同一个身位描绘着他心中的景色。两幅画，一寒一暖，至少相隔一个春秋。徐渭一定在某个时段，一直待在这里。那么画中的山色，是不是云海？他马上否定了这个猜测。云海虽多丘陵，却无大山。境内唯一一座颇有气势的山便是望关山，可是这山形，跟画中的山几无雷同之处。 所以，他还是坚持了几年前的观点，徐渭跟云海没有任何关系。 不过，那个拿着画找他鉴赏的女孩却让他有种想一探究竟的好奇。在云海，究竟是什么样的家族能把徐渭的画保存下来，而且保存的如此好？最重要的是，这幅《溪春倦意》跟《寒山问路》一样，没有收藏印章。 这说明什么问题？ 这两幅画有可能来自同一出处！如果是来自女孩家族，那这可就如了他的意了。他对云海的名门望族如数家珍，明清历史上没有当地的名流跟徐渭有渊源。那么，这个女孩的家世究竟跟徐渭有什么关系？ 他突然想弄清楚这件事。 这个女孩当时来的很突兀，她径直闯进了他的办公室。之前，他们根本不认识。他连她姓甚名谁，都完全不知道。但是，有一点他很肯定，她是云海市郊的，他记得她的口音。这是隐藏在民间的一个家族。 他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云海志》，翻到人物卷，云海自上古以来的人物记载历历在目。他重又仔细的查阅了一遍，没有任何线索记载与徐渭的渊源。如果这个女孩的家族跟徐渭有什么渊源，那她的家族保存的器物和书画中，应该不止这一件。那么，克瑞斯黛官网上的这幅《寒山问路》是不是就出自这个家族？ 这个年轻的女孩为什么有自主权独自捧着一幅画来找他鉴定？这个家族的长者呢？这一些问题困扰着他。 怎么才能找到这个女孩？她的家庭遭遇了什么变故，需要拍卖珍藏的书画？ 如果不能及时找到，这幅画极有可能被海外藏家拍走。对任何一个考古专家或收藏家来说，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自己民族的东西流失海外，漂泊不归。这些带有中国古代血脉的传承品应该被放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 自宋元海上贸易，至明朝大航海时代，再至清朝国权暗弱，民国盗墓猖獗，这几百年来流失海外的文物多达几百万件，想想就令人痛心疾首。他不希望任何一件属于中国的东西，被摆放在国外的博物馆中，或者被海外的藏家买走。 他要找到这个女孩。 sars的来袭，此刻在他眼里突然成了一件好事。sars把云海市民紧紧圈固在了家里，这对他的走访来说，就像定点爆破。 3月31，周一。 十六条胡同，鹰眼办公室。 “秦总，我想休一个月假。” “老爷子搞定了？” “老爷子从来不是问题。我的假批不批？” “何必一定要休假呢，你的时间足够自由，只要在委托期限内把dg308的调查结果给我，你去哪我才懒得管你。是不是有事？” “在看守所憋了十几天，我烦了，想去山里住几天。” “行，休假可以，我不希望一个月后你回来跟我说不干了。” “哪能呢，我要靠鹰眼吃饭娶媳妇呢。” “别扯淡，那dg308的委托我放给王波？” “秦总，这个委托给我保留可以么？反正期限还早。” “行，给你留着。”秦晋很不希望汤彬彬离开鹰眼。他太适合这份工作了，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了。前几天，李树风代他老爷子来说让汤彬彬辞职的时候，他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我的菜，谁也不许动。” “你的菜，没人动。”秦晋许诺。 晚上。 “爸，我要出去一个月。” “又要去哪啊，彬彬？”妈妈听了急着问，刚回来一天又要走。 “妈，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你儿子到了哪都不是吃亏的主儿。我爸逼我改行，还不许我有个思想转变期啊，我出去玩一个月，回来后正事正办。” 老爷子盯着儿子说道，“这才是正经话。行了，去吧。” 汤彬彬噔噔的上了阁楼，胡乱收拾了几件衣服，塞进背包。从台球桌下面取出电脑，拿了一块20g的移动硬盘，检查了数据线、电源线，一并塞进包里。 第二天早上起来，下楼跟父母打了招呼，就出门了。 到了楼下，打开普桑后备箱，取出摄像机、数码相机、gps定位仪、强力手电筒，再把登山靴、绝缘手套等装备另外打了一个包，这才出了干休所大门。在门口打车的时候，跟门卫打了个招呼，站岗的哨兵问他，“彬哥，泡妞去啊？” 汤彬彬给了他一拳，“旅游，懂不懂？泡妞光着腚去就行了，带这么多东西有个毛用？” 汤彬彬招了一部出租车，“火车站。” 司机直奔老城区火车站而去，到了目的地，汤彬彬付钱下车。然后，转了另一部出租车，到了西城区南海路3号的一栋老房子。这栋房子是典型的六七十年代的筒子楼，四层高，千篇一律的卷烟盒形状，灰色水泥外墙，几棵法国梧桐参天蔽日，几乎要掩盖了这栋楼。院子里及其安静，这里原本是云海卷烟厂职工宿舍，后来卷烟厂在东部新区为职工买了福利房，这座院子就几乎空了下来，大部分的住户是卷烟厂的老退休职工。这栋房子的前面是一排二层沿街商铺，大大小小十几个通讯公司在商铺里扎堆开店，里面卖各式各样的手机卡、充值卡，无线路由器、无线网卡等。汤彬彬记得很清楚，前几年，这些店铺并不是卖这些的。他记得有一家长途话吧，一家ip、ic电话卡店铺，另外几家代理传呼台的业务。大概2001年，手机业务和网络业务突然颠覆了这排店铺的经营内容。 第二十八节 汤彬彬在1997年租下了这栋老房子二楼的一处大约50平米的套一厅的小居室，那时宵夜刚刚考入云海电视台，她让汤彬彬在这里给她租下了这套小房子。宵夜平时就住在电视台后院的单身宿舍里，基本不过来住。后来，宵夜购买了美葡花园的公寓，这里就成了她和汤彬彬偶尔约会的地方。美葡花园1701室，汤彬彬只去过一次，是在宵夜搬家的时候。 汤彬彬提着背包，上了这座位于西部城区的老房子二楼。 他取出钥匙，拧开门锁，房间里已是物是人非。整整半个月前，3月15日，宵夜约自己来这里。他们最后一次肌肤相亲，宵夜最后一次紧紧的搂住自己。他们认识十年了，这十年他们始终维系着一种奇怪的微妙关系，若即若离却随时恭候，像恋人一样深入对方，像兄妹一样关切对方。彬彬想起了十年前那个瘦削的小女孩，泪水充满了眼眶。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一个小女孩紧紧的搂住他，即便睡着了也不肯松手。 彬彬进门，反手把门关上。他走到橱柜前，蹲下身，一包一包的把刚才在楼下买的方便面放进去，然后把牛奶和啤酒放进冰箱。够自己应付半个月了。 房子的装修是几年前的风格，地板、包窗、家具全部是橘黄色，书橱、壁橱和衣橱都被分割成了一格一格的，使得整个屋子小而充实。屋子的阳台上，养了一盆满天星，已经干瘪。彬彬取出笔记本电脑，启用了无线路由，搜索附近可用的无线网络。列表上唰的一下排出了大概几十个用户，基本都是非密码访问。彬彬很满意，试了下网速，还不错。彬彬拆下原来的手机卡，换上一张刚从下面店铺里买的不记名卡。 调试完上网设备，彬彬烧了一壶咖啡。宵夜是从来不喝咖啡的，她有严重的失眠症。彬彬则像是患上了嗜睡症，身子随便贴哪儿都能睡得着。咖啡没加糖，苦的发涩，彬彬小口啜饮着，目光呆滞的定在某个地方。宵夜为什么要选择这条路？那么多年都一个人挺过来了，宵夜是自己见过的最自立、最坚毅的女孩子。柔弱娇小的身躯内有一股韧劲，这很令汤彬彬惊讶。宵夜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旅程，一定是遇到了难以承受的重大变故。 半个月前，她说她爱上了一个人，这个人有很多优点让她着迷，但是她很担心他们能否走到一起，因此很矛盾。宵夜当时不肯透露她到底为什么担心他们的未来，这个男人是谁，为什么不能给宵夜未来呢？ 彬彬现在手头一无所有，要想查出宵夜跳楼自杀的真正原因，彬彬必须要做两件事，一件是进入现场，一件是拿到警方的调查报告和警方取走的证物。 这两件事都有难度。有两个人可以帮他，李树风和bottle。汤彬彬马上排除了李树风，他是公职，诸多不便，从他那里获取资料是违反纪律和法律的，而且他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他和宵夜的关系。他想起了bottle，bottle是唯一一个知道汤彬彬秘密的人。她有本事知道任何她想知道的事情。 无论如何，先查出宵夜说的那个人是谁。这个人与宵夜的死必定有莫大的关联。 这个人博学，喜欢音乐，痴迷看书，而且不能给宵夜未来。这就是宵夜透露给汤彬彬的那个人的信息。汤彬彬反复推敲着这些有限的信息，大概得出了如下描述：这个男人，成熟，有丰富的社会阅历，从事文、艺类职业，已婚。宵夜是第三者。 汤彬彬登录“云海论坛”，找到了关于宵夜的那篇帖子。他逐条浏览跟帖评论，其中一条大段留言引起了汤彬彬的注意： 罗永和，43岁，1960年生于云海。其父罗光培，原北京军区某部中将司令员，已离休，北京军区云海某部驻地将官，多为其父属僚；其长兄罗永平，现任云海市中级人民法院院长；二兄罗永民，现任省政府办公厅主任，不在云海；其姊罗永慈，现任云海市高新技术产业区管委会主任。1990年，罗永和副团转业至云海电视台，1997年起任云海电视台新闻中心总编辑。 罗性格强势、谈吐彪悍，敢为人所不敢，任总编以来，新闻中心屡屡爆出猛料。1997年，爆出云海迄今为止最大的盗版黑链，涉案价值4。5亿，一举重创云海it黑色产业；1998年，爆出云海万亩葡萄园被淹，各县市侵吞、截留农业保险理赔金额8000多万；1999年，拍板创办《宵夜晚评》；2001年，宵夜着手创办《宵夜深访》，也是罗永和鼎力首肯。 其妻，为部队某司令员之千金，婚后育有一子。其岳父，授中将衔，与罗光培是二十年的战友，两家族关系深厚。罗好女色，时有绯闻，不可确数。 其中一位用心的网友，挖出了宵夜自1997年进入电视台以来的履历，直白的点破其中玄机：宵夜每次调动和上位，幕后推手都是罗永和。以此佐证宵夜和罗永和的暧昧传闻。 汤彬彬关上网页，揉了一下干涩的眼睛。凭自己对宵夜十年的了解，她断然不会靠**交易博得在电视台的上位。至于小三，汤彬彬不敢判断，或许宵夜就是爱上了这个不该爱的男人。 汤彬彬给bottle发了一条红心消息：借你车用一下。 bottle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跟踪谁？ 汤彬彬：罗永和。 bottle：越来越没劲了。 汤彬彬：what？ bottle：宵夜明显死于感情纠葛，你查来查去，有意思吗？ 汤彬彬：网上怎么说，我只当他们放屁。 第二十九节 bottle：我来告诉你真相吧，宵夜进了电视台后，为了博得上位，就跟那个罗永和睡了，于是之后的几年她大红大紫。没成想，睡的次数多了就睡出感情来了，她要求罗永和离婚，把自己扶正。罗永和风月老手，怎么会屈就呢。当了真的宵夜受不了打击，就跳楼了。就你还查，你能查出鸟毛来？ 汤彬彬：半个月前，我刚见过宵夜，她当时很矛盾，但是并没有流露出轻生的念头。就算她自杀，她也应该给我留封信。 bottle：呵呵，你算老几？大哥，你还真以为宵夜当你是主心骨儿呢？她不过是隔段时间想换个口味了才找你。你还真以为你是宵夜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是她什么人？ 汤彬彬：闭嘴！ bottle：好，我闭嘴。拜拜！ 汤彬彬：我服了，行不？你妈的！ bottle：我对你的女人不感兴趣，有好玩的事再找我吧。 汤彬彬：我要拿到宵夜的电脑硬盘数据。 bottle：你让我去公安局给你偷？白痴不白痴啊，电脑、相机、手机早就封存在分局了。 汤彬彬：那我要分局张青岱的调查报告。 bottle：我拿不到。 汤彬彬：当我没说，再见。 说完，汤彬彬下了线。 李树风站在副局长办公室门口，整理了一下警服，轻轻的敲了两下。 “进来。” “方叔！” “小风啊，坐！” “过几天清明，我想回老家一趟，给我爸上上坟，添点土。” “嗯，我也该回去看看老首长。这样吧，叫上你妈，我们三个一块回去。” “方叔，不用了。市局这边这么忙，您又是**防控负责人。我妈这段时间是不是一直在工地上呢？” “她啊，天天泡在工地上了。听说博览馆五一前准备开馆。” “嗯，那很紧张了。这么着吧，方叔，你和我妈还是各忙各的，给我爸上坟这事，我代您二老去了就行了。” “也好。老首长转眼走了十三年了，想想过的真快啊。” “我都快不记得我爸的声音了。”李树风眼角有些湿润。 “小风啊，幸亏你努力上进，各方面都很优秀。等以后我去你爸那里报到的时候，也好跟老首长交待。对了，还没有对象呢？别一门心思用在业务上，耽误了自己的人生大事。” “方叔，我不急。遇到合适的，自然会带她让你和我妈把把关。” “嗯。小风啊，这次**任务结束，我就准备向市局打报告，调你到市局，任刑侦支队副队长。想当初啊，我也是从一个刑侦员一步步的这么过来的。好好干！” “我会的，方叔。” “你妈自从那次流产。。哎！” “方叔，过去的事就不提了。这不有我嘛！” “嗯，小风。自从你爸走了，你妈和我就把你当亲生儿子了。好了，咱不说这些了。晚上叫你妈，咱一家三口吃个饭。” “行，我去订饭店。” “订什么饭店，回家吃多好，我也好久没下厨了。我现在就跟你妈说说。” 方潭海拿起手机，拨通了上官雪的电话，“小雪啊，嗯，知道你在工地上。晚上回家吃饭吧，小风也过来。嗯嗯，我下厨，你情等回来吃就行。” 挂了电话，方潭海幸福的摇了摇头，“呵呵，这个博览馆就是你妈的命吆。” 晚上，李树风开着车拐进了市公安局家属大院。方潭海是市局副局长，按照级别分得了一套160平米的四室两厅的房子。李树风把车停在楼下，刷卡上了楼。楼下的防盗门本来是按密码开门的，后来时间长了，密码就成了明码，送水的，送报的，都知道每个单元的密码。发生了一起盗窃案件后，家属院统一换了刷卡门禁。上官雪也给李树风办了一张卡。 到了楼上，方潭海围着围裙，给李树风开了门。 “我妈还没回来？” “回来了，又下去了。说是去皇家酒窖给你取一瓶好酒。” “呵呵，我妈可存了不少好酒呢！” “你妈存酒就跟买鞋一样，多半是买了不穿。” 方潭海说着，又进了厨房，不一会里面传来吱吱啦啦的炒菜声。 李树风换了棉拖，从杂物间取出吸尘器，开始打扫房间。客厅的西墙上挂着方潭海和上官雪的结婚照，是两人1990年结婚的时候照的。北向背阴的一个房间，被妈妈装修成了一个小酒窖。这个房间的窗帘是特制的，不吸光，减少了与外界的热量传递，同时可以避免光线对葡萄酒的影响。房间装了一组恒温空调，可调湿度，这个房间常年保持12c恒温，60%的空气湿度。当然，这是个简易酒窖，真正的好酒必须存储于专业的酒窖中。目前，云海市最好的酒窖就是皇家酒窖，全国各地的收藏名家都不惜重金，把自己的酒存在皇家。在皇家酒窖存了几瓶好酒，这也成了一些人炫耀的资本。 在书房的书桌上，放着一张母亲上官雪和哥哥张国荣的照片。1996年，木桐酒庄的酒标原作在香港展出，她在会展中心偶遇自己的偶像张国荣，就拍了这张照片。 过了一会，门开了，“我回来了！” 李树风迎到门口，“妈，家里那么多酒，还用再跑一趟！” 上官雪笑了笑，“小风，你看！”说着，把一瓶酒从木盒里取出来，在李树风面前晃了晃。 “是安东尼。塔皮埃斯的《血流成河的战场》！” 上官雪会心的点点头，“就是它！” 《血流成河的战场》是安东尼。塔皮埃斯在1995年，为法国木桐酒庄的酒标做的一幅画。画上画了两颗心、一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只鼻子。作者将这幅画命名为《血流成河的战场》。 木桐酒庄是法国五大酒庄之一，该酒庄与其他四家酒庄如拉菲、拉图、奥比昂、玛歌相比，最大的特色是酒标上的艺术。从1945年反法西斯战争胜利那年起，木桐酒庄决定每年都请一位知名艺术家为当年度的酒庄酒做一幅画，作为该年的酒标，贴到每瓶酒上。 第三十节 李树风从小喜欢画画，对绘画也有不错的天赋。后来读了警校，毕业后成了一名刑警，但是这个爱好却一直没放下。在分局当刑警的时候，他经常自己根据目击证人的描述，画出嫌疑人的画像，非常传神。有时候，连分局专业的画像师都对李树风的这一天赋惊叹不已。 上官雪是云海第一批下海的商人，她从部队医院辞职后，就下海经营葡萄酒，对葡萄酒尤其是进口高端葡萄酒有很深的品鉴水平。一次偶然的机会，李树风从上官雪这里发现了一瓶1991年份的木桐酒庄酒，当年度的酒标由日本画家出田节子担纲。本来李树风对葡萄酒并无太大兴趣，从那之后，他对木桐酒庄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可以说，他对葡萄酒的认识直到痴迷，与木桐酒庄的酒标密不可分。 方潭海在厨房里做了一桌子菜。晚上六点半，一家三口围坐在餐厅桔黄的灯光下，细细的品着红酒，唠着家常，其乐融融。席间，方潭海提起李树风回老家上坟的事情，上官雪放下筷箸，“我今年应该回去看看振佐，他离开我们十三年了。” 李树风也放下酒杯，说，“妈，你那边那么忙，就别回去了。我去他坟上，把方叔和你的心情都带到。” 上官雪抿了一下嘴，“忙不是理由，我该回去看看他的。” 一家人吃完饭，坐在客厅看着电视闲聊着。方潭海把频道调到凤凰卫视，看新闻栏目，这是他的习惯。一则新闻令上官雪口瞪目呆，表情僵硬在那里： 2003年4月1日晚上18点41分，“哥哥”张国荣因病情失控从香港东方文华酒店24楼坠下，于19时06分在玛丽医院抢救无效去世，终年46岁。 上官雪楞在那里，说不出话。按说她早已过了追星的年龄，却唯独对张国荣陷入痴迷。她与张国荣同年生，比“哥哥”略小几天。 李树风知道母亲的情结，就起身告辞。 方潭海送到门口，把剩下的两瓶木桐交给他，叮嘱李树风清明回家，替自己和上官雪在父亲坟上多上柱香。李树风点点头，默默的离开了。 方潭海回到沙发上，轻轻的拍了拍上官雪。 上官雪说，“哥哥是仰面跳楼的，他不想让歌迷看到他不美好的一面。”说完，上官雪把头埋在手中，她哭了。 方潭海想起了上月26日，发生在分局的那个案子，“这么解释倒是说得通了。宵夜也是后仰坠楼的。” “宵夜？” “就是云海电视台那个主持人，你忘了？去年还采访过你。” “嗯，我跟这个姑娘还很有眼缘，后来在酒会上见过几次。多好的年龄，一跳，什么都没了。” 汤彬彬中断了与bottle的连线，心想，女人终归是女人，心眼都小的跟针鼻似的。 他登录了云海电视台网站，查到了罗永和的办公电话3873456。汤彬彬用新买的手机卡拨通了3873455，接电话的是一个女的，汤彬彬说，“请找一下罗总编。” “对不起先生，罗总编电话是3456。” “哦，我打错了。今天罗总编上班吧？” “他这两天都不上班。” “这样啊，我有事约了他，请问他的手机号是多少或者我怎么能找到他？” “嗯。”对方犹豫了一下，“他这几天要出席一个很重要的活动，不接待外访客人。” “可是，我已经跟他约好了。能不能告诉我他联系方式？” “那，如果您确实有急事，我告诉您他的手机号。” 汤彬彬记下了罗永和的手机号码，并没有马上拨打。一个很重要的活动？什么活动需要电视台总编亲自去办呢？汤彬彬想了想，登录云海市民政局网站，找到了殡葬管理板块。在张小叶的殡葬管理表格里，家属签字一栏，汤彬彬发现了罗永和的名字。汤彬彬心想，自己不方便为宵夜公开做任何事情，宵夜现在又没有任何直系亲属，这个罗永和虽说是代表电视台办理宵夜的丧葬事宜，但是他肯亲自签字，无论他和宵夜的传闻是真是假，也算一个有担当的男人。 按照中国人的习俗，今天是4月1日，宵夜的头七。听老人说，头七那天，亡者的灵魂要回家看看。过了头七，就该下葬入土为安了。罗永和一定会出现在葬礼现场。汤彬彬通过民政局网站查找到了宵夜的安葬公墓望关山陵园。望关山陵园位于望关山南麓半山腰，距声梧亭大概六七里山地。汤彬彬听人说起这片山麓，是云海的风水所在，背山望海，藏风得水。声梧亭下，原来就是云海佛塔和一座老祠堂，可见此处确有隐隐气象。 当天入晚，汤彬彬泡了两包面，加了一根肠。煮好面，他先盛了一碗，放在阳台的花架上。然后，点了三支烟，面向南，拱手举过头顶，嘿然一笑，流下泪来，“宵夜，你别见怪，这些礼数我不大懂。你爱吃云吞面，这碗泡面权当我给你做的云吞吧。慢慢吃！吃饱了就安心上路吧，我会一直远远的看着你。不怕！” 说完这些，汤彬彬自己盛了一碗面，坐在阳台上，对着花架上的那碗面举筷子示意了一下，出溜出溜的吃了起来，眼泪却吧嗒吧嗒落进碗里。 十年前，1993年的夏天，汤彬彬第一次跟宵夜认识的时候，吃的就是云吞面。那年，汤彬彬十九岁。 汤彬彬的父亲汤怀祖是北京军区驻云海某部部队医院的院长，母亲是部队医院的护士长。汤院长四十岁的时候才有了汤彬彬，夫妻俩对这个迟来的儿子视若珍宝。汤彬彬从小就是部队大院的混世魔王，上墙、爬屋、恶作剧，打架、犯浑、无所畏惧。 第三十一节 当时，部队大院的家属习惯把自家门前的小院开辟出来，种些瓜果蔬菜。汤彬彬隔壁家的胖大婶，是部队医院后勤处王处长的老婆，她在自家小院里种了一片冬瓜，长势很好。胖大婶矮敦敦的，长得很丑，骂起人来半天不重样。胖大婶听说王处长在医院跟一个女下属关系很好，就跑到医院硬是把那个女人骂的从部队转了业。汤彬彬才七岁，对这个胖大婶很感兴趣。胖大婶种的冬瓜长成了个儿，汤彬彬就怂恿李树风和他一起，拿着小刀，在每个冬瓜上切了一个口子，把冬瓜瓤掏出来，然后填上自己的粪便，再把口用切下来的冬瓜皮封上。几天后，切口愈合了，只是留下了一道疤。汤彬彬还觉得不过瘾，让李树风用小刀在冬瓜上画了胖大婶的模样。汤彬彬现在还记得，那年秋天，胖大婶把院子里每个小孩家长都骂了个遍。汤彬彬躲在楼道里，哈哈的笑，李树风吓得好几天绕着胖大婶走路。 稍微大些的时候，汤彬彬俨然成了大院的首长，手下跟着十几个小跟班。他们每天的任务就是跑到其他院子跟别的小孩约战，汤彬彬总是冲着最前面，有时候把别的小孩打哭了，有时候被其他院的大孩子打的鼻青脸肿，但是他从来不哭。汤彬彬从小就想当警察，他每天逼着李树风跟自己练功夫，或者把脸伸进脸盆里练憋气。有一次，他为了憋两分钟，结果背过气去，吓得他爸差点晕过去。 李树风十岁的时候，跟着父亲转业去了公安局。上了初中，汤彬彬学习成绩很差，好几次因为打架被学校退学，父亲托了好多关系才勉强初中毕业，上了高中。高中班主任是一个老头，教几何，汤彬彬的几何成绩基本是个位数，晚上下了自习，自行车上随手带着一把链子锁，平时用来锁自行车，打架的时候抡起来很顺手。高一那年，汤彬彬就成了学校有名的坏孩子，翻墙去打架、看黄色录像，去台球厅打台球。班主任老头在汤彬彬看来，就是一个老顽固，糟老头，他觉得用一根手指头就能戳倒他。一次打完架，被对方找到了学校，班主任老头把汤彬彬叫到自习室外面。 “听说你很能打。”老头笑呵呵的问汤彬彬。 汤彬彬一言不吭。 老头猛然出了一拳，汤彬彬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老头迈出右腿，别在汤彬彬腿后，轻轻一推，汤彬彬仰面跌在走廊上。汤彬彬红着脸爬起来，瞪着对面这个老头，哼了一声，“死老头！” 老头仍旧笑吟吟的说，“以前，有个年轻人出门，迷了路，就问路边的一个老头，嘿，老头，到某某地方还有多远？老头告诉他，还有五皮条。年轻人说，你们这里怎么不论‘里’？老头说，论‘理’，你该叫我大爷。” 班主任老头说完，示意汤彬彬回教室上自习。 过了几天，汤彬彬翻墙逃课，被学校保安抓住了。班主任老头去教务处领人，在回教室的路上，老头只说了一句话，“一尺墙，三尺法。” 又过了几天，汤彬彬找到班主任老头，“我想考公安大学。” 老头说，“来得及。” 汤彬彬从那天起，再没打过架，逃过课。到高三的时候，他的成绩从倒数前五名，追到了班上二十多名。老头跟他说，“能考省公安专科。” 高考前，四月底，三模的时候，汤彬彬的成绩是全市第三百二十七名。老头说，“能考刑警学院本科。” 1993年夏天，汤彬彬进了考场。第一科是语文，汤彬彬答了二十分钟题，就趴在桌上睡着了。昨天晚上，他看书看到一点多。监考老师把他摇了起来，他睡懵了，上来给了老师一拳。汤彬彬被保安架出了考场。班主任老头在另外一个学校监考，中午知道消息后，赶回学校带着汤彬彬找到了巡视组组长，跟人家拍了桌子，激动的老花镜都掉在地上。汤彬彬没耽误下午的考试。 月底，高考成绩出来了，汤彬彬没上专科线，刑警学院本科没了，省公安专科也没了。 汤彬彬找到了班主任老头，深深的鞠了个躬，掉头跑了。 整个暑假，他泡在云海最有名的酒吧里，喝大了就找人打架，后来看场子的小哥都懒得揍他了。每晚八点，酒吧人还比较少的时候，会有一个女孩，背着二胡，穿着一身廉价的旗袍，来这里驻演。她拉的很认真，拉一些人们并不感兴趣的曲子，来这里的都是年轻人，他们喜欢后半夜的摇滚和蹦迪，没心情听她吱吱呀呀的拉二胡。她每晚拿到的小费很少，汤彬彬也从没给过小费。她九点准时离开酒吧，因为这时本市的一个先锋乐队就进场了，那才是酒吧疯狂的开始。 一天晚上，女孩准时来到酒吧，一个留着胡子的人，上去扔给女孩一百块钱，让她拉《******》。女孩把钱恭恭敬敬的还给那个小胡子，继续拉她自己的曲子。小胡子被下面的人起了哄，给了女孩一巴掌，女孩把椅子往后挪了一步，继续拉。小胡子捏住女孩的下巴，手往下摸。女孩站起身，收拾二胡，准备走。小胡子一把摁住女孩，同时感到自己的身体飞了出去。 汤彬彬从背后狠狠的给了小胡子一脚，小胡子躺在地上，汤彬彬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抡起凳子，往小胡子头上就是一下子。下面的小哥顿时愣在那里，汤彬彬扔了凳子，拉起女孩，跑出了酒吧。后面一群人拎着棍子，追了出来。 他们从大道区一口气跑到了西城区，确信后面没人了，才停下来喘着粗气。 女孩说，“我饿了。” 汤彬彬说，“我也饿了。” 女孩说，“吃云吞面去。” 西城区有一家云吞面馆，死贵，二十多一碗。吃完面，汤彬彬说，“你自己回去吧，我没钱打车了。” 女孩说，“你送我回家。” 女孩租住的房子就在西城区，筒子楼，很小一间。 女孩说，“你能不能不走了？” 第三十二节 汤彬彬倚在门上，看着女孩脱掉了旗袍，然后褪下内裤，摘掉胸罩，光着身子走进洗手间，打开凉水管，把一身的汗冲洗掉，把脸上廉价的化妆品清洗掉。她再出来的时候，如凝脂般的皮肤上沾着水珠，宛若清晨的出水芙蓉，汤彬彬看的如痴如醉。这个女孩子的身体洁白无瑕，两腿修长，小腹收紧，**饱满，臀高高的翘着，那是怎样的一个美人儿坯子呢。即便后来汤彬彬见识了更多女人的身体，也再没有一个能跟眼前的这个女孩媲美。 这是汤彬彬的初夜。 他在女孩的身体里胡乱冲撞了几下，就感觉突突的喷射了。女孩紧紧抱住他，一刻也不放手。半夜醒来，汤彬彬累的肩膀酸痛，可她就是不肯放手。汤彬彬再次尝试进入她的身体，他能感到女孩浑身痉挛，手指要掐进他的肉里。 两人气喘吁吁的躺在床上，屋子里一片漆黑。 “我叫汤彬彬。” “我叫宵夜。” “那我还叫早饭呢。” “随你。” “还能来找你吗？” “随时来，我见不见你，是我的事。” “嗯。那我天天去酒吧看你拉琴。” “那个酒吧不能去了。” “你家人呢，为什么自己住？” “永远别跟任何人说你认识我，没有为什么，我就是这样。” 汤彬彬闭了嘴，不再问任何关于宵夜个人的事情。从他认识宵夜这天起，他没向任何人提起他俩的事。 汤彬彬吃完面，把手撑在阳台上，望着楼下。到底是什么事让宵夜一闭眼从17楼跳了下去？就只是为了那个叫罗永和的男人么？这个男人到底有多大的魅力，让宵夜以死赴之？如果宵夜真是为了他，自己遇到他的时候，怎么办？揍他一顿替宵夜出气，还是怎么呢？ 不管怎样，汤彬彬决定明天去陵园见一下这个男人。 4月2日，早上七点。温和的晴天。来自海上的风吹开了云海的早春，微微摆动的树枝头似乎已经感知到春天的脚步。只需一场雨，就能把枝头的芽苞怂恿的蠢蠢欲动。 汤彬彬只带了手提电脑、手机和高倍摄像机，戴上墨镜，背上包出了门。他在车行租了一部桑塔纳2000，黑色的，一天六十。开起来发动机轰轰的响，马力十足，汤彬彬喜欢这样的车，皮实。汽车掠过西城、大道，直奔望关山。到了山脚下，汤彬彬把车停了，背上包徒步向山坡走去。 绕过声梧亭，沿着山路，往东走几里地，出现了一片葱茂的松林，地势稍缓，南面大海。汤彬彬从山上穿过那片松林，下到一片开阔的缓坡。这里就是望关山陵园了。汤彬彬逡巡了一圈，在一棵马尾松下找到了一处新土，墓坑长约一米，宽约五十公分。汤彬彬站在那里，沉默了几分钟，然后径直往松树上面走了大概几十步，那里有一棵更大的马尾松。汤彬彬卸下身上的背包，架起摄像机和望远镜。 八点半，十几个人从山下的陵园正门走了上来，穿着深色的西装和外套。为首的一个人，身材魁梧，戴着墨镜，穿着一件藏青色长外套，刚健的头发唰唰的向后立着，整个人显得精神而有气度。汤彬彬用望远镜看着他，他就是罗永和，真人和网站上的照片几无二致。汤彬彬调好照相机的焦距，拍了几张特写。 罗永和身后跟着十几个人，有的人托着花圈，有的人捧着骨灰盒，有的人带着鲜花。这些人应该是电视台的同事和殡仪服务公司的人。到了墓坑前，罗永和没说话，挥手示意了一下，殡仪公司的工作人员神情肃穆的擎着宵夜的骨灰盒，缓缓的放进墓坑。罗永和整理了一下外套，摘下墨镜，深深的举了三个躬。工作人员拿着铁锹，慢慢的填土，十几分钟后，将墓碑树立在新坟前面。 罗永和和一行人站成一排，再次鞠躬。众人将花圈和鲜花依次摆放在坟前，沉默了一会，在罗永和的带领下，下了山。 汤彬彬收拾好工具，背着包，来到新坟前。 墓碑上刻着一行字：张小叶香魂处。 墓碑后面一片空白，未有生平简介。 旁边的花圈上，有一幅挽联： 一支笛箫，一把京胡，一卷唐诗宋词，难度宵夜 满腹愤慨，满腔牢骚，满口伶牙俐齿，可待黎明 汤彬彬看完，坐在草地上，默默的从包里掏出一盒essi女士烟，给宵夜点了三支，插在坟前的松土里。自己点上一支小熊猫，静静的抽完，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宵夜，我干活去了。” 望关山东北西南走向，迤逦横亘在云海头顶，属燕山余脉。在山脉的东北末梢，山势陡然放缓，如同一只手指指向山海关。 唐冬至想办法出了校门，开着他那部桑塔纳2000，径直往大道区十六条胡同而去。路上行人稀少，风声可闻。 十六条胡同是云海的活历史，这里是一片开阔地，也是兵戎之地。自山海关进入关内，要想翻越望关山，此处是必经之地。盛世年代，这里商贾咸至，是边塞贸易的通衢；战争年代，这里是镇守重地。 十六条胡同曾同时住了四家名望，老宅就位于胡同最好的位置。 谭家海盐堆满山，齁死云海大半边 胡氏悬壶可济世，不恋官靴恋杏林 肖祠门风最奇峻，长子读书幼耕田 杨爷出身自名将，一门六子抗倭侵 这是云海胡同流传的几句话。谭家曾是贩卖海盐的巨商，国民革命军北伐张作霖部队退入关外时征缴了谭家所有海盐和家产，谭家举家迁往广州，追随国民革命军，自此家门跟云海再无音信，谭家的老宅如今是大道区政府驻地。胡氏世代行医，广济乡里，家藏典籍在文革中被付之一炬，尽失所藏，自此失去了传承，子孙散佚，各行各业都有。杨家一门精武，自明代起便有抗倭士气，至日军入侵，一门六子尽赴战场，碧血精魂，可染长空，只是他们当时参加的是****，文革时这个家族在贡献了六忠烈后，仍被戴上特务反动派的帽子，打压至死。 第三十三节 肖氏家族在本地最为奇特，祖训不许后代经商进仕，长子读书，余者耕田。因此，肖氏长子嫡系历来是云海饱学之儒，乡约规成之门。这个门族恪守了中国正统的儒家之风，私家学堂启蒙了无数云海子弟。世传到肖是之这一代，批孔倒儒运动，令这个门族受尽挞伐，以至于长嫡子肖是之蒙面自尽于祖前。之后，肖是之的儿子肖立行也父行子效，以同样的方式自决门户。 历史消灭了名门，割断了传承，把所有人都变成一个个如沙粒般的个体公民，然后再通过新的秩序，建立新的门阀。中国的历史，确切的说是从两晋之后，就是不断革命，不断重造贵族的轮回。新贵族踏着旧贵族的血与尸，重新建立秩序。 云海的四门，或许根本不算名门，他们只是当地的知名乡绅，可就是这样的乡绅，在传承了几百年后，仍旧难免消亡，溃散成历史的一粒沙尘。 唐冬至立在胡同口巨大的树盖下回想联翩。 现在他能探访到的，只有散佚的胡家，潦倒的杨家，和泯灭的肖家。当他敲门进入胡家一个子孙的院落，小宅门上斑驳的春联写着：生意兴隆达三江，财源茂盛通四海。门户里锅碗瓢盆充满了生活的气息，他看不到丝毫悬壶济世世家的踪影，这个子孙对祖上的印记已经近乎绝迹。他叹息着退了出来。 杨门在文革时被迫从十六条胡同搬迁出来，蜗居在望关山下杨家埠原来的贫民居住区的一个小庭院里，院落破败，断了门户。六个堂兄弟，尽赴疆场，使这个门户成了绝户。不过，唐冬至却从杨家埠村民的口中得知了一件事，杨锡林的女儿嫁给了藏风肖的肖立行。 肖家，是唐冬至最后一个探访的。 他根本不抱希望，因为他早就知道，肖家的嫡长子已经尽然不在世了。根据肖家的门规，其余子弟是无权知道任何家族秘密的。而且，他还听说，肖家辈分最高的肖枫坪疯癫几十年了。 他一声叹息。 他走进了十六条胡同一个小小的院落里，青砖青瓦，密树合围，里面一个老头儿正在太阳窝里晒太阳，有种放任的安逸。这个老者就是肖枫坪。 老者根本没在意到陌生人的拜访，自顾咿咿呀呀的嘟囔着。唐冬至立在院子里，环顾着这座小院。鹅耳枥葱茏，青色砖瓦透露其间，房顶瓦缝有经年的衰草，风霜尽显。老者不时从腰间掏出酒壶，啾上一小口，怡然自得。一个门第严整，极讲究礼仪乡约的世族如今就跟面前这位老者一样，颓然荒废了。 他默然退出小院，心情很不熨帖。天色尚早，被憋闷了许多天，他需要出去透透气。他发动车子，出了胡同。十六条胡同古朴典雅，没有大红大紫，没有灯光霓虹，却历久弥新，散发出时光才能雕刻出的韵味。从胡同区右拐上未央大街，一直向东，就能顺着望关山脉驶出云海。唐冬至开出了大约十多公里，才停下车，从一个他从未选择的仰角西望群山。他突然发现了一个极熟悉的景致《寒山问路》中的山形！ 他兴奋的从车中取出相机，连拍了多张。 这一发现，让他心底颤抖。徐渭果真在云海留下了他的印记？他来云海做什么？一定不是出仕，因为史书对他的生平记载的极为详尽，他有限的仕途期间，并未跟云海有过交集。那么，他在此旅居，还是访友？旅居，可能性不大，但是也不排除。他需要回去再对徐渭的经历做一次细细的检视。访友暂住的可能性比较高，那么他在云海的朋友是谁呢？ 这个问题难住了他。 可以肯定的是，他真的跟云海发生了关系。 果真如此，云海志要改写了。 想要把这件事弄清楚，只有一个办法找到那个拿画给他看的女孩。只要能找到她，就可以轻易的知道徐渭到底与云海的那个家族有渊源。怎么找到她呢？ 想在几年后重新找这个女孩，无异海底捞针。 唐冬至根据《寒山问路》这幅画，写了一篇短文，并附了《寒山问路》和他刚刚拍的望关山的照片，作为徐渭曾在云海逗留的佐证。文章的末尾还提到了几年前一个女孩拿着一幅画找他的轶事。这篇文章发表在《云海晚报》副刊上，这不算严谨的学术考证，短文取名《徐渭，你跟云海发生了什么？》，之所以取这么惹眼球的题目，就是想引起读者的关注。同时，他在云海论坛“刨根问祖”板块，发表了这篇文章现在的女孩子还有几个喜欢看报纸副刊呢？ 想到此，他不禁感慨网络对传统文化的冲击，不由得又是一阵唏嘘。老东西日渐消亡，旧传统被人抛弃，这是很可悲的事情。他每次走进十六条胡同，都不禁对古代乃至近代的文化品位和格调由衷欣赏并赞叹。 中国人历来所欣赏的色彩什么时候变成大红大绿了？青花瓷的典雅、青砖瓦的质朴，白纸黑墨的沁人心脾难道不比满大街的花花绿绿要修心养性？他由此很不喜欢张艺谋的大红，太刺眼了，太狂乱了。中国人的心性也变的虚狂的浮躁了。 不费一根铁钉的古代榫卯家具，流传几百年都经久耐用，现代家具哪能比拟？黄花梨，小叶檀，甚至普通百姓家的杨木、梧桐木家具，都可以使用若干年好几代，是谁改变了这个世界的审美情趣？他想到家具，就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这件事令他几乎要跳起来。 他翻箱倒柜，终于从一堆旧的发黄的信件中找到了那封信。 这是一个牛皮纸信封，很结实，信封上寄件人的地址是：云海市第一中学；寄件人：高三五班，肖晓我。 唐冬至从信封里抽出一张照片，是一架鹅耳枥木的亮格柜，他仅从照片上即可判断这件旧东西至少是明末清初的。来信问他问题的这个女孩姓肖，而肖枫坪那座小院子里种满了鹅耳枥树。这不是巧合，这个肖晓我，是肖氏家族的。唐冬至几乎可以肯定。 第三十四节 要印证非常简单，只需去云海一中做一次简单的探访即可。唐冬至通过电话，很快就证实了自己的推断。他有种剥丝抽茧的愉悦。如果能进一步查实《寒山问路》就是出自这个家族，他不但可以证实明代大书法家、画家徐渭跟云海的历史渊源，更可以阻止这些世传文物的流失。 他现在要找到这个女孩。 李树风跟市局打了招呼，开车出了云海市区，往西奔去。 老家离云海市区大概六十公里，离京城大概也五六十公里。方潭海曾劝他把父亲的坟迁到望关山陵园，他没同意。落叶归根，是父亲的心愿。转眼间，父亲去世二十年了。李树风想到这，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颤了一下，摘下墨镜，擦了一下眼。 205国道两旁，是一眼不着边际的葡萄园。葡萄酒酿造俨然成了云海市的支柱产业。 李树风在一个公里界碑处，左拐下了国道，上了一条乡间路。过了前面这个村子就是李家营，自己的老家了。前面这个村叫张家营，那年自己从老家跑出来的时候，就是从张家营上的国道，他要跑回云海。 老家还有几个堂叔和堂兄，这些年来往也不多。李树风没进村，直接去了村西南的墓地。自己警校毕业后，给父亲立了一块碑，坟旁边种了一棵塔松。李树风把车停在墓地旁边的小路上，路两旁荆棘满布，长满了刺枣丛，这些年新添的坟很多，路两旁添坟培土，被村民掘的坑坑洼洼的，车进不去。 李树风摘下口罩和墨镜，整了整衣服，提着一壶酒，一叠烧纸，一炷香，走到了父亲的坟前。他先用短锹从旁边取了土，给父亲的坟添上，在坟头上压了一张纸。蹲下点了烟和香，插在父亲的坟边。然后，点了烧纸，用一根木棍挑拨着，烧纸灰屑沸沸扬扬的飘向天空。李树风嘴里喃喃的念叨着，眼前的火苗灼痛了李树风的脸颊。说着说着，李树风的眼泪流了下来。 他给父亲倒了酒，洒在坟前，跪下磕了三个头。 给父亲添完土，上完坟，李树风站起身，目光坚毅的望了望父亲的坟，转身回到车上。越野车突突的冒着黑烟，扬起一片尘土，左拐上了205国道，往西直奔北京方向而去。 汤彬彬从陵园回到老城区的院子里，楼前停着一部黄色polo。汤彬彬看了一眼，车上没人，嘴角翘了翘，蹭蹭的跑上楼。也没人。 汤彬彬弯下腰，掀起门前的脚垫，放着一把车钥匙和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一行字：未央大街266号。 汤彬彬打开门，进了屋，心想，还算识趣。266号，他太熟悉了。他准备傍晚去看看究竟。 汤彬彬躺在床上，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有没有意义，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才有意义。 他深信一点，宵夜骨子里不是那种一跳了之的女子。如果是，那这个罗永和起码欠宵夜一顿胖揍。有一种人，可以很久不见面，但是当永远不能见面的时候，你才意识到这个人在自己的生命中不可或缺。这几天，汤彬彬老是在睡着的时候突然醒来，他为自己梦不见宵夜而着急。他尽量克制自己不去听宵夜在电视上的声音，那不是她，或者说，那不是全部的她。他知晓宵夜所有的声音，而电视上的她犀利**，这不是全部的她。他怕自己有一天把宵夜的气息遗忘了，把宵夜的声音遗忘了。 傍晚，汤彬彬开着那部polo，从西城区直奔未央大街。车子过了十六条胡同，过了皇家酒窖，再往东行驶十几分钟，汤彬彬在一处看海别墅旁停了下来，然后缓缓的驶入了一片小林子。汤彬彬知道，旁边的别墅是云海最好的夜光海月，据开发商宣称是取了“葡萄美酒夜光杯”和“海上明月共潮生”的寓意。去年，在给一个客户做商调的时候，他曾经也是在这片树林里趴了好几天。夜光海月共27栋别墅，其中半数以上被北京的名流大腕购置，云海距北京只有一百公里的路程。在蹲点的那几天，他曾经亲眼见过几个影视圈的明星出入。 此时，汤彬彬的笔记本电脑滴滴的响了一声，汤彬彬打开一看，是bottle的消息：到了吧？ 汤彬彬回复：废话，266号大了去了，哪栋是啊？ bottle：白痴，后备箱有衣服，自己想办法。 汤彬彬下车，打开后备箱盖，里面有一个行李包，行李包里是一个工具箱，一套网通的工作服。 汤彬彬在车里换了衣服，背着工具箱，带上口罩，走到小区正门，“网通检修线路。” 值班人员让汤彬彬在门口登记，汤彬彬看了一眼，说，“五号楼电话报修，请给我小区管线图，我看一下。” 值班人员从柜子里拿出小区平面图，汤彬彬迅速扫了一眼首页上的业主信息。 汤彬彬进了小区，却径直往七号楼走去。这是一栋三层中式别墅，白墙青瓦，院门是复古挑楼，对开黑漆木门，门前一丛凤尾竹掩映住门口，整个院子显得隐秘曲折，颇符合中国人的习性。汤彬彬从门口向外望了一眼，从左边的那片林子处恰好可以监视到凤尾竹里面的门口，罗永和的路虎越野车就停在外面。汤彬彬心下点了点头，绕院子看了一圈，才出了小区，回到车上。他拿出相机，试拍了一张，恰好可以从凤尾竹一侧拍到挑楼门口。 晚上六点半，一部白色英菲尼迪越野车停在门前，从驾驶座上下来一个女人，带着口罩，大墨镜，装束淡雅，却气质非凡。汤彬彬看不清楚长相，心里却断定这个女子不是罗永和的原配，一股想要揍人的冲动从小腹间升腾到胸前，心扑腾扑腾的直跳。汤彬彬打起精神，盯着这个女子按门铃进了七号楼。 过了大半个小时，七点一刻，女子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开车走了。汤彬彬心想，罗永和看着人高马大的，没想到也是个不中用的货。 第三十五节 第二天，汤彬彬照旧把车停着外面，自己在车上久了就闷得发慌，于是仍旧穿了那身工作服，大摇大摆的从正门进了小区，在七号楼附近逡巡了一圈。这个罗永和还是个闷骚宅男，一整天几乎没出门。汤彬彬悻悻的回到车上，眼看中午，就开车去附近吃了饭，再回到原处。汤彬彬心里烦躁，他有些怀疑自己盯梢的意义，想不清楚自己到底要从罗永和身上获得些什么。下午三点，仍旧没见罗永和的影子。bottle给自己准备的那身网通的工作服不能天天用，汤彬彬决定再去小区仔细看一圈，如果还没有动静，他就得另想辄。 汤彬彬进了小区，保安多看了他一眼，他明白，这是最后一次穿这身衣服进小区了。汤彬彬转悠到七号楼门口，想从门缝里往里瞧瞧，刚把手扶在门上，两扇门轰然打开，闪了汤彬彬一个趔趄。汤彬彬下意识的伸出手臂想保持平衡，却被一只大手用力拽住，顺势一扽，汤彬彬扑哧一下摔倒在院子里。汤彬彬大吃一惊，跳起身，回头看时，那人已经关上了院门，立在门槛里面，两手交叉叠在胸前，轻蔑的看着自己。此人正是罗永和。 汤彬彬定了定神，看着罗永和。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接着传来敲门声，“罗总！我是卫队赵齐国。” 罗永和仍旧站在原地，很镇定的回了门外一句，“没事，一个老朋友来拜访，谢谢你们。” 门外的脚步渐渐走远。 “小子，跟我玩盯梢这手，你还不是个儿。”罗永和仍旧不动，看着汤彬彬。 汤彬彬估量了一下形势，要是真的跟罗永和一挑一，应该问题不大，可是这里不是动手的地方，也没理由。搞不好被弄个治安拘留，汤彬彬笑了一下，“您，罗总是吧？不好意思，走错地方了。我是网通过来检修线路的。” 罗永和摇了摇头，“你今天要是结结实实的认栽，我且放你一马。你要是再说一句胡说八道的话，看我不收拾的你服服帖帖的。” 汤彬彬心里扑哧一笑，妈的这个大个儿还挺******幽默。 汤彬彬的脾性上来了，“亲爱的罗总，你也就嘴上功夫。昨晚那个娘们儿怎么刚来没多会就走了呢？” 罗永和不动声色，“好，今天我就慈悲为怀。这么着，小子，你要是赢了我，我一句话不问，放你走人；你要是再趴地下，就得一五一十的把你的内裤都交待清楚。” 汤彬彬心里合计，也只有这个法子可以从容的离开这里。如果刚才罗永和把保安放进来，这事办的才叫一个窝囊，鲁莽，不好收场。 汤彬彬看了罗永和一眼，“我要是再趴下，你扒我祖坟我都没意见。” 罗永和使了一个眼神，说，“来吧。”说罢，往屋里走去。 汤彬彬略一迟疑，然后咔咔的跟着罗永和进了门厅。进门是一个大客厅，二楼挑空，显得客厅格外空旷，中央是一块硕大的手工地毯，灰地白花，四周全是栗色实木，壁炉里烧着无烟木炭。客厅东侧的一面墙上挂着几幅油画，汤彬彬对这种附庸风雅的所谓艺术品没有丝毫兴趣。 罗永和站在客厅旁的一扇门旁边，说，“进来吧。”说毕，自己推门下了地下一层。 汤彬彬跟着后面，蹬蹬的走了下去。地下一层面积也很大，左手边是一个酒窖，右手边是一块约四十平米的木质地板场地，中央放了一块正方形的细毛地毯，靠墙位置放了一个茶几，两把木质椅子。在场地对面的一个格物架上，放着几件瓷器，使这个房间显得颇有古雅的气质。罗永和脱掉家居服，换上一身柔道服，站到了地毯靠近角落的一侧，伸手扔过一件柔道服，“来吧。” 汤彬彬除掉网通的工作服，换上柔道训练服，站到了场地中央。 “规矩很简单，谁趴下或者出了场地，就算输。”罗永和说。 汤彬彬不说话，上来迎面一个劈腿，力道用到一半，突然收腿，往后一跃，站在了场地底线附近，两手一叠，放在腰间小腹位置，算是给对手致意。汤彬彬在部队练的是散打，不懂柔道的规矩。 罗永和站在原地，脚跟并立，手放在膝盖上方，身体稍一前倾，呈三十度，做了一个标准的柔道起始礼。 汤彬彬双手垂立，慢慢的挪动脚步，两眼死死的盯着对方。对方也开始移动脚步，下盘稳健，步子很有章法。汤彬彬自从进了这个房间，就打起精神，马上进入了临战状态。汤彬彬突然使出一记截腿，攻向对方下盘。对方顺势贴近，一扭腰，马上跟上了一个侧压制。汤彬彬刚才这一脚是虚招，幸亏他收腿快，闪开对方的侧压，身子逆时针转了九十度，甩出一记沉肘。对方一收身体，伸出右手，抓住汤彬彬的腰带，下蹲起举。汤彬彬感到自己的身体有些失衡，这一下出去自己一定会摔倒。他马上拧身，摆动了一下左腿，绕开力道，从对方后肩处翻转过去。双方各退一步，结束了第一回合。 罗永和做了一个呼吸调整，死死盯住汤彬彬。汤彬彬心里暗惊，罗永和的资料上显示他四十三岁，已过不惑之年，身体柔韧性却丝毫不输自己，一个回合下来，他处惊不变，十分从容。罗永和也吃惊，对方的技法看似生猛鲁莽，却暗藏余地。他决定再试探他一次，于是先出手，亮出肋下空当，汤彬彬并不攻击，而是闪身别住罗永和的左腿，使出一个背摔。罗永和就势一闪，一个肩靠结结实实的顶在汤彬彬的小腹上，汤彬彬后退两步，才勉强站住。罗永和趁对方站立不稳，迅疾的使出腿法，汤彬彬连续两个跳步，才躲开。这时，罗永和已经侵近，右膝顶住汤彬彬，一个半十字勒，汤彬彬仰面向格物架方向摔了出去。 第三十六节 就在摔出去的一刹那，对方迅疾的闪身到汤彬彬背后，托住了他，两人同时出了场地。罗永和捏了一把汗，看了一眼对面格物架上的一对青花大盘和几只梅瓶，“这几个罐罐可是明青花，虽不算顶级名贵，却也颇有渊源。小子，刚才不算，继续打。”说着迅疾的出了扫腿，汤彬彬不再迟疑，闭气凝神，全力应对。 两人你来我往，在场地了过了十几个回合，都已经气喘。汤彬彬料定对方年龄大，必定想瞅个破绽，速战速决。汤彬彬虚晃一下，踉跄了一步，对方果然中招，迅疾的出了一拳，汤彬彬立即重心前移，右腿别在对方右腿腿后，一个沉肘顶在对方脖颈处，对方仰面摔倒。 没错，这招是汤彬彬上高中时，班主任老头举重若轻给他的那一下。此时，汤彬彬使起来，用足了力气，更为迅猛，罗永和这一跤摔的不轻。他也倒讲规矩，爬起来，略一施礼，“你走吧。”眼神里充满了诧异。 汤彬彬对这个人反而产生了一丝敬意。他也点头致意，“这两天冒犯了。不过，我还会盯着你。” 罗永和呵呵一笑，“你当过兵吧？” 汤彬彬说，“在侦察连呆过两年。” “不止两年吧？” “被部队开除了。” 罗永和再次呵呵笑了，“小子，虽然我很想知道你到底为什么盯我的梢，不过，你走吧。” 汤彬彬看过罗永和的资料，他是从部队转业到了云海电视台。但是，他那时以为，罗永和能转业去电视台，充其量也就是部队文工团或者搞宣传的，没想到身手如此了得。汤彬彬愣了一会，问道，“你和宵夜什么关系？” 罗永和也楞了一下，旋即明白了汤彬彬为什么盯梢了，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工作上是上下级，是合作伙伴，是亲密的战友，是最佳拍档。假以时日，宵夜将是云海电视台最优秀的栏目策划和制片人。”说罢，叹了口气。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工作关系。” “死者为大，我不想再提关于宵夜的私生活。不过，我保证，宵夜是我见过的最保守，最正统的女人。也是我罗永和敬佩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 汤彬彬听罗永和如此评价宵夜，心里对罗永和的敌意又减了一些，却仍心有不甘，“你知道宵夜为什么选择一跳了之，据我所知，她不是那种人。” “她的死，我很遗憾，很痛心。” “宵夜在电视台，很得你提拔。” 罗永和突然放声大笑，“那些传闻，我只当他们在放屁。我罗永和喜欢女人，从来都是正大光明的，偷偷摸摸、苟且威逼之事，君子不为，哼！” “你也配称君子？罗总还真是拿无耻当个性，你这栋房子就是御用金屋藏娇之所吧？” “藏字用的不妥。来我这的女人，都不用昼伏夜出。不过，进我这个门的女人，也有一打儿了呢。” “我很想知道，来你这里的女人都是做什么的。” “我这人口味很杂，从不挑食，各行各业都有。但是，我有三不和三同：她有求于我的，不行；我有求于她的，不行；有合作关系的，不行。同学、同事、同志，不行。” “真他妈有原则。不过，我佩服的不是你，是你家嫂子。” “这是我的家事，不劳你费心。你该走了。”说罢，转身上楼。 “慢着！”汤彬彬喝住了罗永和。 罗永和并不生气，回头看着他。 “宵夜的个人遗产怎么处理？” 罗永和听了这句话，变了脸色，“滚！现在就滚！” “我只是想去看看她死前家里的样子，我不相信她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走了。” “在找到合法的继承人之前，她的个人遗物暂由所在单位云海电视台负责保管。如果在期限内仍无法找到，这些遗产将进行公开拍卖，所得收入归国家所有。” “我能进去吗？” “你得告诉我，你是谁。” “宵夜的朋友。” “男朋友？” “不是。一个认识了十年的朋友。” “你怀疑她的死？” “我不怀疑。我只是想弄清楚，她为什么选择了这条路。” 罗永和继续上楼，在客厅里，从茶几上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汤彬彬，“明天九点去电视台找我。” 两个男人的敌意，就这么化解了。汤彬彬在回家的路上，一路琢磨罗永和。凭男人的直觉，他几乎可以断定宵夜的死跟罗永和无关。不过，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 4月4日 上午九点，云海电视台总编室。 “呶，房门钥匙和车钥匙。”罗永和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串钥匙和一张电视台的工作牌。 “谢谢罗总。” “我之前在侦察连服役的时候，能做到对侦查现场原封不动，不留痕迹。” “罗总，我也能。” 汤彬彬不做停留，蹭蹭蹭的下了楼，出了电视台。在路口拐角处的一棵法国梧桐下，停着一部polo，驾驶座上坐着一个戴口罩的女孩。汤彬彬急匆匆的上了副驾驶，车子发动了，奔美葡花园而去。在一个街角拐弯处，车子停了下来。两人徒步走了十分钟，才到了美葡花园。 小区保安室。 “我是云海电视台的。要上1701室，做物品封存。”汤彬彬戴着口罩，亮了一下工作牌。 保安没说话，让两人登记后，开门放行。 汤彬彬和那个女孩沿着小区马路走进去，进了一单元电梯。 “大姐，问你个事呗？你那部破polo就那么怕被人看见啊？” “闭嘴。” “好，我闭嘴。不过，还有个问题，你怎么突然又对宵夜感兴趣了？” “你的女人跟我没有一毛钱的关系。我不过是对自己的判断错误感到沮丧，那个罗永和居然没得手，****！” 汤彬彬和bottle在1701门口换上鞋套，戴上胶皮手套，打开了房门。 汤彬彬站在门口，扫视着房间。这栋房子，也是汤彬彬第二次进来。 “大哥，别装那个专业的了，脚印早就破坏了，直接进，快点。”bottle说着一脚踏了进去。 第三十七节 汤彬彬想想也对。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房间，汤彬彬顺手带上房门。客厅里的茶几上，放着一个白骨瓷咖啡杯，旁边是咖啡壶。咖啡壶旁边是一板感冒冲剂。 汤彬彬奇怪道，“她有严重的失眠症，从不喝咖啡。” bottle端起咖啡杯闻了闻，“这不是咖啡。” 汤彬彬接过去，闻了闻，然后舔了一下杯子内壁，“有点甜。“ “是感冒冲剂。” “奇怪！” bottle转身去了厨房，惊呼了一声，“过来看！” 汤彬彬听到bottle的叫声，马上进了厨房，他看到在餐桌上放着两盘菜，发出一股腐臭味。三四月份，天并不热，汤彬彬认出一盘是夫妻肺片，一盘是红烧肘子。餐桌上放着两双筷子。 “她在等人！” “是，在等人。没等到！” “不一定。”bottle说着，趴在洗碗池的下水处闻了闻，摇了摇头，然后打开身后的餐具柜，在最底层有一圈咖啡杯，bottle数了数，四套完整的咖啡杯和托碟，一只单独的托碟，这只托碟上有浅浅的一圈印记。很久没用了吧，bottle心想。咖啡杯上的图案非常精致，白色骨瓷，咖啡色田园风格画作，瓷质宛若煮熟的鹅蛋蛋清，半透明。杯底印着spode字样，另一行是woodland。 bottle回头问汤彬彬，“一套咖啡用具一般几只杯子？” “不一定，有六只，有八只。” “一定是偶数？” “好像五只也有。” “问你还不如问南墙。” 汤彬彬说，“看来，她要等的这个人喜欢喝咖啡。” bottle点点头。 汤彬彬问，“你刚才趴在洗碗池那里闻什么？” “没什么。” 汤彬彬注意到了立在橱柜上的面板，面板触地一头有少许面粉，他马上打开冰箱门，看到了一盘手擀面，“这就对了。” “对什么？” “她喜欢吃面。” “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吗？” “没有你不喜欢吃的。” bottle白了汤彬彬一眼，默声转身出了厨房。 汤彬彬一个人站着厨房里，心里想着宵夜。在老城区的小房子里，宵夜从未做过夫妻肺片和红烧肘子，看来，宵夜对她要等的这个人很是用心。汤彬彬心里泛起一丝酸意，他自笑了一下，转身跟着bottle去了书房。 电脑放在书桌上，没接电源线。 bottle利索的插上线，开了机。在等开机的功夫，两人环视了一圈书房。 汤彬彬打开书橱，随手取下几本书，没什么特别的，大部分是财经类和社会调查类图书，还有一些文学书籍。汤彬彬把书放回原处。bottle“哇”了一声，汤彬彬循声望过去，在北侧有一组暗橱，里面密密匝匝的放满了光盘。 “这个女人真是细致。”bottle赞叹到。 汤彬彬蹲下身子，一张张的翻看着暗橱里的光盘，全部是宵夜在电视台的节目复制盘，每张盘上都用日期编了号码。汤彬彬翻到最里面的一摞光盘时，发现了里面的横笛和二胡匣子。汤彬彬想起了宵夜在酒吧驻演时，拉二胡的身姿。年少清纯的宵夜，能拉出最幽怨的曲子，听了叫人心碎。曲子的酸楚，仿佛告诉人们，拉二胡的主人经历了人世间无数的风尘，与宵夜的年龄极不相符。 汤彬彬蹲在那里，愣愣的出神。 bottle凑过来端详这支二胡和横笛，琴筒下方有两个小篆的阴刻字，模糊不清，大概能看清是“自端”。横笛的尾部也阴刻了同样的小篆。自端，恐怕是附庸风雅的人自省自律的警示吧。 bottle转身坐在电脑前，从背包里掏出一块移动硬盘，插在电脑上。她迅速浏览了电脑硬盘，里面东西并不是很多，80g的移动硬盘空间足够。她复制了所有硬盘数据。然后，浏览每个文件。汤彬彬仍旧蹲在暗橱旁边，bottle说，“盯着把破二胡能看出花来？” 汤彬彬回过神，站起身，重新打开书橱，随手从文学书里抽出了几本。 “看！” bottle回过头，汤彬彬举着一本《源氏物语》，扉页上写了一行字：暮山近晚，溪冰而上，得雪之纷飞。 “这有什么！” “这不是宵夜的笔迹。” “那又怎么样？”bottle有些气恼的啪的一声拍了一下键盘，键盘底下露出了纸张的一角。bottle抽出来，是一张对叠的a4纸，打开来，上面写了一句话：真要说再见了吗？ bottle把纸片递给汤彬彬，汤彬彬看了，喃喃的说，“是宵夜写的。” 这是宵夜的遗书！她没等到要等的人，绝望的选择了跳楼！ 不，她不是那样的人，她是汤彬彬见过的最坚毅的女人！ “看这里！”bottle惊呼。 汤彬彬凑过去，在一个名字叫《致人间》的word文档里，汤彬彬看到了自己最想找见又最不想见到的那段文字： 三十年前，我违背父母的意愿，执拗的来到这个世界。这已经注定了我无所寄从的人生。童年的孤独，少年的恐惧，成人的泥淖，我感觉累了，整夜失眠。**********睁大眼睛，却看不见黎明的曙光，听不到早起的鸡鸣。 从认识你的那天起，寒冰融化，春暖花开，笛清箫和，丝竹入耳。你的气息散布在我身上，让我忘却了整个世界的冰冷。我也曾想放下如刀的怨恨，把它们融化在你的微风里。甚至有一个时间，我认为我做到了。在我的脑海里，一直有一幅画，现在我告诉你吧，你一定也喜欢，草长莺飞，拂堤杨柳，鸡鸭在野，耕牛遍地走，农夫荷锄归家，家妻炊烟下煮粥。我多想跟你一起，找回我们失落的童年，远离这里的喧嚣！原谅我，不似你想的那样。我来过，现在我要走了，仍旧孤单。谢谢你，慷慨的赠与我那么多时光，这于我来说，是那么奢侈，我不舍得。 岁月薄情，怨恨如刀。我舍去你，从此沙草晨牧，河冰夜渡；从此地阔天长，不知归路！ 让我归于尘土，寂于宵夜。 xy 第三十八节 汤彬彬默默的看完，眼泪吧嗒吧嗒的滴在那张纸上。 bottle起身，轻轻的把汤彬彬让进椅子里坐下。她接过他手里的书，胡乱翻了几本，发现每本书的扉页上都写着同样的话：暮山近晚，溪冰而上，得雪之纷飞。 bottle打开书橱，又取了几本文学类图书，扉页上写着同样的话。字体隽秀，清丽。bottle拿给汤彬彬看，汤彬彬看了怔了一会，说，“只有她爱的人能让她绝望。” bottle轻声说，“去卧室看看吧。” 汤彬彬无力的摇摇头，“你去看吧。” bottle一个人向卧室走去。推门的时候，风铃叮铃铃的响了起来，吓了bottle一跳。她转身进去，抬头看着挂在卧室房门上方的风铃，这是她见过的最浪漫的报警器。bottle注意到枕头旁边的强力电棒和防狼喷雾剂。她想起了宵夜遗书上的话，她一定常常在黑夜里一个人惊醒过来，在黑暗中睁大了恐惧孤单的眼睛，那么无助。bottle突然对这个女子醋意尽失，心里充满了伤感。多么漂亮而可怜的一个女人。她在电视上风光无限，刀笔犀利，谁曾想她回到家后是如此的叫人怜惜。梳妆台上摆放着几样化妆品，这是她最后一次从镜子里审视自己的美貌和绝望。bottle从电视上看到了她跳楼的新闻，她是仰面跌落的，她在人生的最后一刻，仍想保持女人的尊严和美好。 bottle想离开这里，他们或许就不该再来打扰她。她一转身却突然发现汤彬彬就站在门口，眼神里尽是悲伤。 bottle走过去，轻轻的抱了抱他，说，“走吧。” 汤彬彬感觉自己这几天做的所有事都是徒劳，他不该打扰宵夜远去清幽的梦。他该让她静静的离开。汤彬彬合上书本，说，“我们走吧！” 他没有去阳台，他不忍看宵夜是怎么绝望的从那里一跃而下，从此永远离开这个世界的。 电梯上，bottle问汤彬彬，“去不去车库看看？” 汤彬彬摇摇头。 他已经无意追查宵夜遗书中提及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是谁已经不重要了，宵夜永远走了。 汤彬彬回电视台，把钥匙还给了罗永和，他为自己的冒昧深感歉意，“罗总编，这几天打扰了！”然后深深鞠了一躬。 罗永和拍了拍他的肩膀，无语。 汤彬彬回到bottle的车上，闭上眼，说，“我想歇会。” bottle轻轻的发动车，一路慢行，驶回十六条胡同的那个院子。汤彬彬躺在车里睡着了。这是bottle第一次允许汤彬彬知道自己的住处。院子里，鹅耳枥已经萌生了芽苞，要耸动出一丝春意。她犹豫了一会，倒车，驶出院子，往西城区奔去。 到了楼下，她轻轻的摇醒了他，“到了，你自己上去吧。”她永远不会踏进这间屋子，强迫自己感知另一个女人的气息。 汤彬彬迷迷瞪瞪的上楼，趴到床上，又沉沉的睡去。 bottle回到自己的住处，把移动硬盘插到电脑上，一个人浏览着文件。她打开搜索引擎，输入了一个单词：spode。该词条如此介绍： josiahspode（约西亚。斯波德）父子在英国陶艺发展过程中被公认为最重要的名字之一。他们成功完成了两个英国陶艺作品中最重要的产品，【蓝色釉下彩铜版转印技术】及【精致骨瓷】。前者开创了转印法的极速蓬勃发展，并开创了中国杨柳系列与意大利蓝系列图案中众所皆知的staffordshireblue（斯塔福郡蓝）。西元1770年，spode首开先例，生产出质地坚固、密度高、白皙具有透明感的硬质陶瓷，使骨瓷成为高级瓷器的代名词。spode于西元1805年获得威尔斯王子颁授的英国陶瓷制造商皇家御用奖。 bottle在另一个网页上找到了spode在中国的唯一代理商北京大英陶瓷贸易公司。 她把电话拨了过去，“请问贵司代理的spode陶瓷产品中，还有没有woodland系列？” “有的，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这个系列的咖啡陶瓷，是几头的？” “咖啡杯一套六枚。” “该系列的咖啡杯全部是六枚吗？” “是的。” “好的，我考虑一下。有需要再联系您，谢谢！” bottle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告诉汤彬彬这个消息，或许是宵夜不小心失手打碎了一枚呢。 将近入夜，汤彬彬还没上线，bottle心里骂了一句：猪！ 她给他留了消息：spode品牌的咖啡杯，一套六枚。 第二天早上，汤彬彬回了消息：有人拿走了一枚？我要请罗永和吃饭。 bottle回了一句：有长进。 汤彬彬找出罗永和的名片，给他打了过去，“罗总，这几天冒犯了，觉得过意不去，想请您吃个饭，请务必抽空。” 罗永和很爽快，“我们不打不相识。不过，这一顿饭，我要请你。” “那恭敬不如从命，不客气了。”汤彬彬心想，如果罗永和喜欢刷卡，他还可以拿到他的字迹。 中午十二点，汤彬彬如约到了广电附近的一家意大利餐厅，这多少让汤彬彬有些失望。 两人见面落座，汤彬彬再次致歉，马上话锋一转，“罗总喜欢吃西餐？我还是头一次吃。” “偶尔装一下。” “这么说，您还是喜欢吃中餐了？您最喜欢吃什么菜？” “川菜，麻辣，过瘾。” “比如呢？” “水煮鱼，毛血旺，夫妻肺片，只要是川菜，都喜欢。” “我没什么出息，就喜欢吃肥肉，比如东坡肉，肘子肉什么的。” “我不吃肥肉，四十多了，不能晚节不保。” 两人闲谈着，边吃边聊，罗永和喝起咖啡来，不停的续杯。 第三十九节 “罗总喜欢喝咖啡，家里的器具也一定很讲究。” “我家里有一套spode的骨瓷咖啡杯，去英国的时候捎回来的。” “就一套？” “两套一模一样的，其中一套送给了宵夜。有什么事你就直接问吧。死者长已矣，存者且偷生。人活一辈子不易，我也希望宵夜走的明明白白的。”罗永和正色道。 汤彬彬惊异罗永和的观察力，“我对宵夜家里丢失的一枚咖啡杯的下落很感兴趣。” “这我帮不了你。不过，钥匙在我这，你随时可以回去。” “据我所知，宵夜从不喝咖啡，她收下您这套瓷具，不只是为了玩赏吧？” “你在怀疑什么？你发现了什么？” “我怀疑一切。昨天我去了现场，有些疑问需要证实。” 罗永和坐正了身子，“能说来听听吗？” 汤彬彬放下刀叉，在餐巾上抹了一把手，清空了嘴里的食物，“宵夜自杀的当天中午，她显然在等一个人。她下厨做了两道菜，夫妻肺片和红烧肘子，还做了手擀面。宵夜留在电脑里的文件我看过，我相信这个人跟宵夜的死有直接或者间接的关系。这个人当天有没有出现在现场，我不确定，但是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枚咖啡杯，厨房里还剩四枚，也就是说一套咖啡杯丢失了一枚。宵夜是不喝咖啡的，她没有理由去厨房取一枚咖啡杯用来喝感冒冲剂，合理的解释是她去厨房取了两枚咖啡杯，一枚给来访者倒咖啡，一枚自己倒了水，服食感冒冲剂。那么，丢失的这枚咖啡杯我是否可以推断为当天去宵夜家的那个人为了不留指纹或其他痕迹，带走了呢？如果是，那他为什么不想别人知道他曾出现在现场？” “好，我们暂时排除宵夜曾失手打碎一枚的可能。那么，宵夜自杀当天，必定有人进入过宵夜的房间，并带走了咖啡杯。这种行为确实异常，说明宵夜稍后的自杀行为一定跟这个人有关系。你现在就是要找出这个人，对吧？我配合你，你问吧。” 汤彬彬点了点头，“多有冒犯！”说罢，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笔记本，一支笔，“请写一句话：暮山近晚，溪冰而上，得雪之纷飞。” 罗永和在纸上写下了这句话。汤彬彬看了，不置可否。 “你是否跟宵夜有过暧昧关系，哪怕是心领神会的眼神交流？”汤彬彬问出这句话时，心里有种隐隐的担心。 “我试图有过，未果。” 这个答案是汤彬彬期望的。他继续问，“你有没有去过1701？” “从没去过。” “宵夜有没有给你做过饭？” “这怎么可能！” “你有什么爱好？” “柔道、高尔夫。” “宵夜跟你打过高尔夫吗？” “打过。她对高尔夫热心过一段时间，还专门买了honma的装备。打高尔夫不是她的爱好，更像是社交手段，为了靠近采访对象。” “宵夜最近有没有交男朋友？” “我一无所知，就像几天前我甚至不知道她有一个十年的老友，现在居然就坐在我面前。” “我可以相信你吗？” “你可以不信。” “我能信任你吗？” “我觉得能。” “你看过警方的调查报告吗？” “没看过。但是分局曾跟台里通报过基本案情。” 汤彬彬看到罗永和的笔迹时，已经几乎断定宵夜在遗书中提到的那个人并不是罗永和。从这两天跟罗永和的接触中，汤彬彬的直觉告诉自己，罗永和不是那种敢做不敢当的人。除此之外，罗永和在侦察连的服役经历，增添了汤彬彬对他的印象分。汤彬彬决定放弃对罗永和的怀疑。 “我问完了。” “好的。那么，该我了。”罗永和不像在开玩笑。 汤彬彬看着罗永和，罗永和也坚定的盯着汤彬彬。汤彬彬从新兵连进入侦察连的第一天，连长教给他的就是这招。一个人的怯懦首先是从眼神开始败退的。一分钟后，罗永和眨了眨眼。 “我不是你的敌人，你不该这么瞪着我，你的连长没教你怎么区分敌我吗？” “你问吧。“ “我不是问你，是两个侦察连老兵分析情势。公安分局刑侦副队长张青岱曾经跟我通报过警方的调查情况。首先，现场勘查未发现任何第三者进入的痕迹，脚印、指纹、毛发，均证实宵夜当时是一个人在家；其次，宵夜纸面和电子版的遗书，也排除了他杀的可能；另外，宵夜的自杀动因，我觉得很复杂，跟她从小的成长环境和经历有很大的关系，当然最直接的诱因是感情受挫。” “然后呢？” “这些情况会使你的调查和怀疑失去意义。即便你揪出那个薄情男人，又如何？你杀了他，还是打残他？有意义吗？宵夜如果活着，会同意你这么做吗？爱之深，恨之切。让宵夜安息吧。关于那只咖啡杯，或许就是宵夜失手打碎了。” 汤彬彬从未想过揪出那个薄情人之后自己会怎么处理。罗永和的一番话让汤彬彬陷入了沉默。 “你是记者？” “你为什么不怀疑我是警察？” “警察有他们的办事规矩，你不是。” “我不是记者。” “算了。” “我是一名商业调查员。” “难怪。” “好奇？” “没接触过。你怎么定义你的工作？” “遵守法律底线的狗仔队。” 第四十节 汤彬彬颓然回到西城区的老房子里，心里却放松下来。 得知宵夜死讯的那一刻起，他的脑子里一直绷着一根弦，就是一定要为宵夜做点什么。至于具体要做些什么，他自己都没想明白。他不相信宵夜突然离开，背后一定有曲直。罗永和的分析让他释然。 晚上胡乱下了泡面，躺在床上，盘算着要不要过几天就回鹰眼上班。一想到自己的工作，汤彬彬的心又烦躁起来。这次老爷子看来是下了决心要让自己找一份正经八百的体面工作，怎么想个招去应付老爷子呢。想了半天，没好办法，心里拿定主意，反正请了一个月的长假，休完再做打算，能拖就拖着吧。不去想了。 汤彬彬想起了上个月接的dg308的委托，这几天反正无事，不如去调查一下这个案子。汤彬彬的脑海里出现了市政府外事办的宋小雅，格雷的法语翻译。要不是那天中午，治安大队的警察来捣乱，说不定dg308已经结案了。 汤彬彬还记得那天跟宋小雅在星巴克吃中饭时，她用的那个化妆品牌子。汤彬彬不禁冲自己伸出了拇指，我还真******心细如发。他一骨碌爬起来，直奔大道区的太古百货。在那个品牌的化妆品柜台前，他挑了一款“眼霜”和“眼精华”套装，每瓶15ml，共七百七十六元。汤彬彬平时护肤只用洗面奶，七百多块钱能买百八十瓶，够用一辈子了。女人，就应该对老公的钱包狠一些。汤彬彬看着手里的两瓶小玩意，摇了摇头。 “给我买的？”bottle就站在柜台旁，盯着自己。 汤彬彬手里握着精致的小提袋，“这，还真不是给你买的。你天生丽质，哪用得上这些？” “刚走一个，就另结新欢，你还真是吃货不断档。” “姑奶奶过奖，闲着也是闲着。吃饭了没，请你吃？” “想玩双飞啊？” “懂得还真多，走吧！” “滚！” “吃醋了！” “你信不信我打个呼哨，这里的男人排着队跟我走？老娘没工夫跟你扯淡。” “要排队，也是我排第一嘛！”说罢，硬拉起bottle的手腕，bottle一甩手，挣开了，转身离开了太古百货。 汤彬彬叹了口气，看了看手里的化妆品，养个女人真不易。他和bottle从未招摇过市，双双出现在公共场合。他也从未有机会给bottle买过任何东西，或正经的吃过饭。汤彬彬从未确认跟这个女孩的关系，就像他跟宵夜一样。他们的关系简单到只需上床，只能上床。 回到住处，汤彬彬小心把化妆品打了个小包裹，第二天（4。6日）一早发快递发了出去。汤彬彬从手机新闻报上才知道今天是周日，他已经没有了周几的概念。次日周一宋小雅就能在办公室收到这份礼物。汤彬彬只在发件人栏里留了自己的新电话号码，没留姓名和地址。 bottle是早上八点半的时候在网上给他发了一条消息：还没起吧，昨夜劳累过度了？ 汤彬彬嗤笑了一声，回到：累的爬不起来了，你来帮帮忙吧。 bottle心里释然，撇了一下嘴：彬哥一如既往的潇洒！ 汤彬彬喜欢看bottle明里暗里的吃醋，这说明自己在这个孤傲的女孩心里尚有一席之地。这个女孩子高傲的眼珠子长在头顶上，不肯正眼看一下男人，仿佛她是个纯爷们，不需要男人的冲撞。汤彬彬回复说：我们一起研究一些成年人做的事吧。 bottle说：何不死？骄奢淫逸，亡国兆也。 bottle嘴里经常冒出些文言词句，汤彬彬读起来很费劲，他说：我给你介绍个成熟男人，绝对合你口味，此人饱读诗书，浑身的学问，你一定喜欢。 bottle说：本姑娘对中年男人还真是偏爱，至于你嘛，稍显嫩点了。 汤彬彬笑道：嗯，有没兴趣研究一下这个男人？ bottle说：本姑娘对满口仁义道德，实则一肚子男盗女娼的诗书男不感冒。 汤彬彬说：这个男人不一样，你见了一定喜欢。要知道，他可是dg308的委托人。 bottle说：呈上来！ 汤彬彬一个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说：九点半来接寡人。 下线后，汤彬彬收拾好dg308的资料和办公装备，坐等bottle。九点一刻，楼下鸣笛。汤彬彬下了楼，bottle戴着一副宽墨镜，坐在车里。汤彬彬上了车，问道，“小屋？” bottle不说话，直奔大道区小屋而去。路过家乐福超市，bottle停了车，去搜罗了满满一后备箱吃喝。汤彬彬问，“你这是要跟我居家过日子啊！” bottle把车停在声梧亭下，两人进了小屋。汤彬彬在炉膛里生起火，炕上很快就暖和起来。汤彬彬把308的资料铺在苇席上，“委托人叫唐冬至，云海大学历史系教授。” bottle眨了眨眼，五官安静下来继续听彬彬讲dg308的委托。 “他委托鹰眼找一份《葡萄酒酿造工艺图》的下落。他的父亲叫唐廿一，生前是云海大学葡萄酒学院的教授。去年，唐廿一曾协助一个叫巴斯滕的法国人在云海考察。这个巴斯滕据说很有来头，是法国波尔多一个酿酒世家的继承人。经过考察，巴斯滕和云海市政府达成了合作投建葡萄酒庄园的协议，地址就在声梧亭下面。巴斯滕根据云海的地质和气候条件，拟定了一份《葡萄酒酿造工艺图》作为入股条件。谁知，这个巴斯滕命不济，被毒蛇咬伤，挂了。工艺图也不翼而飞，唐廿一作为中方技术人员，遭受质疑，引发心脏病，也挂了。唐冬至为了替老爷子洗清名誉，就委托鹰眼找出这份工艺图。听明白了吧？” 第四十一节 bottle不置可否，“这一家人名字挺有意思，跟日历牌似的。” “文化人，全家都是文化人。” “嗯，不知道唐冬至的儿子叫什么，该不会是唐谷雨，唐初一什么的吧？” “有可能叫唐除夕呢，不管他，跟这个委托无关。你觉得这个案子如何？” “有点意思。除了唐廿一，巴斯滕身边还有什么人？” “有两个人跟巴斯滕关系密切，一个是市政府外事办派去的法语翻译，宋小雅；一个是市招商办主任楚云岚。宋小雅，很有味道的一个女人，啧！” “靠，说的跟你尝过似的。” “很谦虚的说，还未得手。” “你就是靠男色破案的是吧？” “也不全是。” “啊，男人你也感兴趣？口味很重。人家老法的家人没打国际官司啊？” “意外死亡，巴斯滕家族和市政府签了谅解备忘录。可惜啊，这么好的一个项目就黄了，还搭上两条人命呢。当然，都是意外死亡，可毕竟跟这个项目有关联。” “两条人命！这份工艺图那么重要？或者说对某些人很重要？” “我不认为。如果是同行趁乱获得了这份图，那也太扎眼了，酿造工艺不是一朝一夕能创新的。这么想吧，如果你是皇家葡萄酒老总，你会贸然去盗取这份图吗？” bottle摇摇头，“我不会傻到这个程度。每家葡萄酒庄园酿出来的酒，都是带着家族血统的，口感、风格一脉相承，如果突然改变了，容易招人怀疑。何况，即便拿到了工艺图，也未必能酿出好酒呢。” “英雄所见略同。” “一边儿去！如果工艺图是人为失踪，这份图的用途到底在哪呢？如果没用途，偷它干嘛呢？” “猪脑子。如果没用途，就是意外失踪呗。如果有用途，才有可能是人为盗取嘛。如果是意外失踪，那这个委托就永无完结之日，希望不要这样。如果是人为盗取，我敢断定，一段时间内必然有同行业公司出现奇怪动作，你信不信？” bottle突然被彬彬的一席话激发了思路，“对对对，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你刚才说的最后一句话没错，我们看看云海的葡萄酒企业有没有异常举动，或许可以发现思路。” “勾引了你那么多，你终于上路了。刚才在声梧亭，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合资建庄园的计划黄了之后，这块地被一分为二，南边一小块用作筹建云海葡萄酒博览馆，北侧一大块被皇家葡萄酒收购用作优质种苗基地。或许，可以从这两家身上找到灵感。” “有点意思了。那么，如果就是皇家葡萄酒在搞鬼，他们侵吞工艺图的目的何在？” “废话，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什么什么舞剑。”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另外，免费送你一句：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bottle咯咯笑道。 “我读高中时学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两腿之间也。” “三句不离本行。” “书归正传。他们侵吞工艺图，当然是想占有这块风水宝地。你想，如果市政府拿到了工艺图，找一帮酿酒专家，照葫芦画瓢，去酿造巴斯滕的绝世好酒，不是不可能，当然十有**他们是酿不出来的。另外，项目立项了，再停工，市政府也不好交代吧。” “有道理，彬彬。那我们就先查一下这个博览馆和皇家的背景资料。” “如果真是他们偷了工艺图，这事就复杂了。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丢东西案子，到时咱捅破天没法补。” “先捅捅再说。至于捅不捅破，捅破了怎么办，那是唐冬至的事情。” “好，那你先让我捅捅吧。” “滚一边儿！项目用地变更用途，必然要经过政府改批。这事，得从政府批文入手。” “磨刀不误砍柴工。这块地怎么到了博览馆和皇家手里，宋小雅一定知道！也不枉我故意顶了她屁股一下。” “啊？” “为了跟她接上头，我开着我的爱车，在她小区制造了追尾事故，顶了她的蓝鸟一下。现在想想，值啊，我真是足智多谋，取舍果断。” “你还真舍得下血本啊。雅诗兰黛的眼霜和眼精华，也是给那个娘们儿买的吧？” “聪明。明天上午，必定来电话。” “你这算不算违反职业道德啊，又是色诱，又是利诱的。” “我职业道德摆那儿呢，咱不是龌龊人，不做龌龊事儿。当然，我这人喜欢习惯性的向别人出示爱心。我的爱如洪水泛滥，非常饱满。。啊呀，打我干嘛？” “少他妈给点阳光就灿烂！今天老娘就让你累断腰，明天见了那女人就吐！”bottle说着笑嘻嘻的骑将上来。 汤彬彬一个闪身，躲开bottle，“别闹了！” “不行了啊？”bottle像没事儿人一样，坐回原处，继续想着案子。 汤彬彬也正色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不再涎着脸开bottle的玩笑。 “这个案子，我怎么想怎么都觉得最后会不了了之。如果工艺图真的是意外丢失了，案子一定破不了；如果工艺图有人偷走了，来头一定够大，这不是一个大学教授能扳动的事情。搞不好就超出了商业调查的范畴。” “彬彬，我问你个问题。如果真的如此，你会怎么办？算了，当我没问。”bottle话出口，马上后悔了，何必拿未必发生的事情难为他呢。 汤彬彬也不知怎么回答她，一时沉默。bottle站起身，说，“我做午饭去。” bottle架起汤锅，点上石蜡，准备烧水泡面。 汤彬彬踱出了小屋，沿山路径直往东走去。刚才bottle问的问题，他以前想过，但是从来没面对过。平时自己满腔正义，事到临头，还未可知。就这么想着，不大工夫，汤彬彬已经走到了望关山陵园。汤彬彬从山腰上老远就看到了宵夜的新坟。他默默的下山，走到了坟前。旁边的花圈还在，挽联仍旧清晰： 一支笛箫，一把京胡，一卷唐诗宋词，难度宵夜 满腹愤慨，满腔牢骚，满口伶牙俐齿，可待黎明 第四十二节 宵夜主持的《宵夜深访》曾给那么多云海的本土企业造成麻烦，甚至关门破产。她是如何顶住压力的呢？当然，这是整个栏目组的压力，但是作为主持人，她的勇敢着实让人佩服。挽联被山风吹的啦啦飘动，汤彬彬坐在坟前，点了一支烟，给宵夜放在碑前，自己也点了一根，心里默念道：凑活抽根儿吧，今天没带女士烟。 宵夜从不跟自己提及工作的事，只是每次见面都死死的抱住他，一刻不松手，哪怕是睡熟的时候。或许，这就是她寻求心里保护的方式。她每曝光一家企业，必定承受了比栏目组其他人更大的社会压力。自己以前从未想到这一点，只以为她是一个孤单无助的小女人，需要男人的肩膀依靠。此刻，他能更深的体会宵夜的内心。自己从小的梦想就是当一名警察，破案无数，匡扶正义。虽然现在不在其位，但是如果真遇到什么事，也不该畏缩不前。一个女人的柔弱肩膀尚能扛起一片凛然正义，何况七尺身躯，堂堂男人呢。 想到这，汤彬彬心里定了神，默念道，安歇吧，宵夜，我会常来看你。 bottle站在山腰的一棵马尾松后面，看着汤彬彬一个人愣愣的坐在一个新坟前，想必这就是宵夜的安魂处了。刚才自己故意的轻佻却引不起他的回应，他一定是想到了宵夜，bottle心下释然，继而感慨。眼前的这个男人可算有情有义？好男人，必有担当，他可有？ bottle看着汤彬彬起身，赶紧转身，心里一惊，妈的，一定糊锅了。 李树风开着车，从山西吕梁沿国道一路向东，争取在周一前赶回云海。 他拜祭完父亲后，从云海出发，向西经过北京、保定、石家庄、太原，去了吕梁一个地方，寻找一个人。这个地方叫两河口，位于黄河东岸，属吕梁市柳林县石西乡，与陕西绥德县枣林坪镇隔黄河相望。枣林坪位于黄河西岸。 李树风把车停在石西乡的一个招待所院内，登记了住宿后，从后备箱里取出画架，徒步翻过一道低矮的山梁，就到了两河渡口。黄河处于春季枯水期，想象中势如奔马的母亲河此刻身形消瘦，裸露的河床中央一条涓涓细流，宛若少女的细腰，一手盈握，看了叫人心里难受。此时的黄河，如何也无法联想到丰沛和奔腾。 李树风就在离河床几里地的山梁上支起画架，从这里望下去，村里几十户人家，一览无余，房屋多是砖墙平顶，房顶上晒着去年的苞米，与其他地方的农村无异。村子另一侧的土梁上一溜烟排着几十个窑洞，看光景已经废弃多年。这里才是原来的两河口。 李树风在山梁上等了三天，每天早上六点，直到下午六点。他要找的那个人始终没出现，村子里宁静的宛若世外，鸡犬相闻，不问世事。下午五点多，太阳西下，映衬着河床上一弯细水。“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景象，只能在想象中。李树风在等待的三天里，作了很多张画，心中渐渐涌起悲凉。 第四天，他不再守株待兔，他从未想过空手而归。这是他在两河口的最后一天。 他进了村子，村口的老人倚在柴垛上晒着太阳，悠然安逸。当他出现在村子里时，他能从目光浑浊的老人眼里看到一丝久违的好奇和光亮。时间在这里仿佛凝固了一样，看不出大的变化，不像云海，日新月异的折腾。 他跟老人说，自己是北京报社的记者，在这里做一期知青题材的专访。一个自称是老支书的老人操着浓重的山陕鼻音，向他说起几十年前的往事，村里来过的八个知青，他如数家珍，仿佛事情就发生在昨天。当他问起最近有没有当年的知青子女回村时，老人摇了摇头，很坚定。他的牙齿已经掉光了，透风漏气。 李树风不甘心，试探着问道，“当年的知青有没有在这里成家或者有了子女的？” 老人说，“都回城了。”他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倒是有一个娃儿生在这里，哎，也跟着回城了。” 李树风问道，“回去后没再回来过？” 老人摇摇头，“哪有再回来的道理嘛？瓜秧子断了，瓜纽子也就没了。” 李树风取出画夹，说，我给你作张画吧。 老人说，作吧，作吧。说完笑呵呵的面向李树风，黑红的脸上深如沟壑，纵横密布。 4月7日，周一上午九点。 汤彬彬的手机响起，他拿起电话，冲bottle嘘了一声，“喂，你好。” “我收到了一个快递，是不是您发错了？” “没错，是给您的。我还想中午请您吃个饭！” “对不起，您是哪位？” “我给您撞过车！” “哦。是汤先生。这。不好意思，您。”电话那边得知是汤彬彬后，不知道该怎么提及礼物的事情。 “如果您想把礼物还给我，中午还是到那家咖啡店吧。上次实在不好意思！” “好吧。。”对方犹豫着答应下来。 中午十二点，汤彬彬准时出现在咖啡店，宋小雅已经到了，汤彬彬有意挑了一个角落。汤彬彬还没落座，宋小雅便把礼袋放到面前，说，“这个。给您。” 汤彬彬不推让，把礼袋放在靠近自己的一边，“上次请您吃饭，很抱歉，没吃完就走了。处理完那件事情后，一直想抽空把这顿饭补回来，怕您不肯，才送了礼物给您，您别介意。礼物我拿回来，但是这顿饭一定要吃。” 宋小雅默认。既然对方说的如此坦白，自己无从拒绝。 汤彬彬给宋小雅点了拿铁，自己还是要了卡布奇诺。 宋小雅脸色平静，说，“你很细心。” 她当然指的是汤彬彬记得她用过的化妆品品牌和喜欢喝的咖啡。这是个好的开始。 “希望没给您添麻烦。我把人分为两种，一种是您这样的，一种是我这样的。”汤彬彬说。 宋小雅果然很感兴趣，“怎么说呢？” “ 第四十三节 “我的词典里没有坏人，只有好人和有目的的人。您是好人，我是有目的的人。我撞了您的车，其实是故意的。” 宋小雅睁大了眼睛，啊不出声来。 “我的目的不坏，如果您有兴趣听，我就说说看。如果您没兴趣，这顿饭就当我给您赔礼道歉。” 宋小雅目光盯着杯子，问道，“什么事，我想知道。” “去年您给法国人巴斯滕先生做过外事翻译，后来巴斯滕先生意外去世，他在云海的葡萄酒计划也流产了。对吧？” 宋小雅的眼神里提高了警惕，哦了一声，算是默认。 “听说巴斯滕先生有一份葡萄酒酿造工艺图失踪了，为此中方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葡萄酒专家因遭怀疑，诱发心脏病，去世了。想想真是让人惋惜。” 汤彬彬在来的路上跟自己打了一个赌：宋小雅跟工艺图的失踪无关。基于这个判断，他决定不再绕圈子，开诚布公是最好的沟通方式。如果宋小雅涉及其中，她的回答和表现一定有漏洞，bottle就坐在隔壁，她会用影像捕捉到宋小雅的任何细节。 宋小雅的警惕是人之常情，此刻她谨慎的不说任何话。 “我跟唐教授颇有渊源，不相信他会为了一张图毁掉自己的声誉。您是我见到的最好的女人，从第一眼起就这么认为。我想，这份图，十有**是无意间丢失了；或者，是被其他人取走了。我想弄清这份图的下落，还唐教授一个清白。” “您是唐教授什么人？” “您希望我是什么身份？” 宋小雅看着汤彬彬，充满疑问。 “好吧，我不想对一个真诚的人撒谎。可是，我的职业可能会让您警惕和不信任，希望您能明白，我为唐教授所做的一切，不单纯是出于工作范畴，更多的是我对唐教授的敬仰。我是商业调查公司的信息咨询，我保证我现在做的事情都是合法正规的，从法律和道义上都不存在问题。如果您对我的工作性质有保留意见，今天这顿饭就当我给您道歉。很高兴通过这种方式，认识您，我是认真的。谢谢！” “私家侦探？” “普通的商业调查。如果我想以调查的方式跟您了解情况，今天我们不会坐在这里喝咖啡。我之所以坐在您对面，主要是想以个人身份给唐教授一个交代，而且是出于对您的托底信任。如果因为我给您造成了烦扰和担心，我们马上终止这件事，只吃饭。”汤彬彬从事商业调查以来，第一次这么无限的把信任交给信息提供者。 宋小雅捧着咖啡杯，小口小口的抿着。显然，她在做判断。片刻后，她已经做了决定，她把手放在桌子上，看了汤彬彬一眼，“这件事没你们想的那么复杂，除了工艺图找不到了，其他一切都顺理成章，很正常。”说罢，站起身，准备离开。 “唐教授是个好人！” 宋小雅迟疑了一下，“他是个受人尊敬的好人。” “难道你不想给他一个清白么？” “我也被怀疑过！那又怎样，事情已经过去了。而且现在没人怀疑他的清白！清者自清，我觉得你谈的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汤彬彬也站起身，跟在宋小雅身后，往门口走去。 “如果工艺图真的被人取走了呢？”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跟唐教授有什么关系？你该去找取走图的人，我不想再跟这件事有任何关联，我只是个小公务员。我做了该做的工作，没做错事，没做坏事！我不想多说一句，以后你不能再找我！”宋小雅坚决的离开了。 汤彬彬回到座位上，bottle站起身，打了个响指，该走了。 汤彬彬结了帐，和bottle从后门去了停车场。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沟渠照我影，可供梳妆否？”bottle开着车，开心极了。 “少穷酸得意了，呶，雅诗兰黛给你要回来了。” “我就说你这招不行。我早就说过，中国人，事不关己，则长篇宏论，但凡涉及到自己的处境，一定谨言慎行，小心的像只老鼠。” 两人回到小屋，bottle打开电脑，把刚才咖啡店的拍摄内容拷到硬盘上，仔细看了一遍。看到视频的最后几分钟，画面上显示汤彬彬追出咖啡店，宋小雅说了一句话就走了。汤彬彬拍了拍胸脯，“好险！” “什么好险？” “没什么，在咖啡店门口外面看见一个哥们儿。他要是知道我还在云海，非拉我回去见我老爷子不可。对了，你看出什么了？” “没什么，除非这个女人心机极深。” “这点可以排除。” “凭什么？” “凭我对她的了解。” “你了解她么？” “我看人靠直觉，准确率在95%以上。跟你的交往就是个例子。” “彬彬，你这马屁拍的，不显山不露水。你的宋美人指望不上了，另想辙吧。看来，是时候弄清楚博览馆和皇家葡萄酒瓜分这块地的背景了。” “我要见唐冬至。” bottle对学院派有天然的免疫力，她对这些缺乏行动力的人失望透顶。她不愿意再跟老古董们打交道了。 汤彬彬按照唐冬至电话里告诉他的地址，独自从云海大学南校门进了校园，经过图书馆和体育场，右拐进了一片树木森茂的静雅之地，透过茂密的枝桠，隐隐可以看见砖红、青蓝、灰色、咖啡色各式颜色的住宅楼，楼层不高，有的四层，有的五层，设计风格古朴厚实，与周边的环境融为一体，更胜一筹。走在里面，仿佛到了某个欧洲小镇，心情顿时清幽放松下来。 唐冬至的家在一栋灰色的四层小楼上，面积大概180平米左右，上下两层，复式。汤彬彬进了门，扫了一眼楼层格局，唐冬至笑了笑，“父亲生前是博士生导师，我现在是硕士生导师，根据学校的政策，我们父子俩应该可以各分的一套120平米和100平米的房子，为了一家人居住方便，合并要了一套180平米的复式单元。” 汤彬彬不好意思的附和了一句，“家里人应该很多吧？” 唐冬至的回答让汤彬彬意识到不该冒昧的问这个问题，“家父去世后，这个家就只剩我和儿子。儿子是自由职业者，一年在云海待不了几个月。我更是因为工作原因，常年不在家这几天是清明，我也刚刚结束浙江的工作从外地回来给家父上坟。” 汤彬彬马上转入正题，“老爷子有没有亲眼见过《工艺图》？” “应该见过，我不确定，但是听我父亲说过，庄园建成投产后，巴斯滕先生才会将书面工艺图交给市国资委保密保存。” “中方还有谁见过那份图?” “这个我不清楚，有一个人应该见过。” “宋小雅？” “对，她是巴斯滕的翻译，她起码应该知道书面工艺图是否存在。我跟她有过数面之缘，需要我给你介绍吗？” “我已经跟她打过交道了，她不愿提及这件事，态度很坚决。” “你怀疑她？” “不！我丝毫不怀疑她。她之所以这么做，只是为了避嫌和自我保护。毕竟事情过去这么久，已经渐渐平息下来，何况政府不追究，民间考证就更显得自找不爽。” “我明白。汤先生尽力就好。我本就不报太大希望。” “谁先发现的工艺图丢失了？” “巴斯滕先生病危去世后，招商办主任楚云岚在料理这件事时，提到了工艺图。他取得了国资委的意见，要尽快拿到工艺图，这样一来，新项目会因工艺图的存在继续实施。但是，楚云岚在整理巴斯滕先生的遗物时，却没发现任何书面或者电子的工艺图。” “巴斯滕去世后，他的遗物由谁保管？” “市公安局。” “楚云岚一个人去整理巴斯滕的遗物？” “我不清楚。” “巴斯滕与国资委的合同要约里，还提到了第二个入股条件，就是巴斯滕会从法国进口一万株葡萄种苗，到港了么？” “我不清楚。” “我会弄清楚。” “你是不是有线索了？” “只是确认了调查方向，还没有确切的线索。我会把这个案子负责到底。” “你尽力就好。” “唐教授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委托人。据我所知，原来葡萄酒庄园这块地被一分为二，南面一百多亩用于筹建云海葡萄酒博览馆，后面几百亩被皇家葡萄酒买去作为种苗基地。唐教授还有其他消息么？” “如果有阻力，你随时可以终止委托。” “唐教授对我们乙方不是很有信心。” “那倒没有。当时写委托书时，我已经做好了准备。说句实话您别介意，我之所以委托鹰眼调查，也是自求心安，以告慰父亲。上诉、商业调查，我都尝试了，即便没有结果，父亲也可长眠了。” “既然如此，唐教授又何必自欺欺人，对工艺图的下落刨根问底？”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第四十四节 汤彬彬去了云海大学，bottle则花了些时间浏览了云海市政府网站，在国土局土地招拍挂公示板块并没发现格雷酒庄原地块的拍卖公告。bottle心里明白，指望从这里发现线索，母猪都会上树。她收起电脑，只带上必备的东西，出了小屋，沿声梧亭下去，开车直奔十六条胡同。 黄色polo在一家网吧附近停了下来，网吧因为**被强制停业，bottle下了车绕到网吧后门，她掏出钥匙，拧开锁，从容的进了网吧，然后找了一个角落，打开一台电脑。bottle的原则是宁可拜访陌生的计算机，也不跟人打交道，尤其是那些公权力部门的人。 她打开皇家葡萄酒的网页，花了几分钟浏览了一下公司新闻，其中一条是今年皇家葡萄酒实现了内部oa办公自动化，这令bottle十分开心。她在公司联系方式栏找到了一个email邮箱，是客服部一个员工的，她写了一个简短的邮件：请查一下贵司酒窖2001年份窖藏莎当妮的库存，我司想订购一批。她在邮件中加了一个myapple木马，发送过去后就静候消息。现在是上班时间，应该很快就可以得到她想要的。 这个木马程序当初费了她不少心思，有一次，mud跟她打赌，看谁在规定时间内破译更多的qq密码，赌注是输者送给对方一个新程序。bottle那时正在追踪mud的真实身份，就应战了。不过，bottle可没功夫升级手头的木马程序，就让网吧的十几个玩游戏的小孩交出了他们的qq密码，交换条件是免费上网二十四小时。第二天，mud甘愿认输，给bottle发了一个自己新写的木马程序，据mud称，十分强大，可以攻陷任何一台个人电脑。bottle收到程序后，讥讽mud，你这款破木马刚刚败在我手下，还好意思拿出来送人。说归说，她马上验证了一下，果然好用。 十分钟后，客服回邮件，回复了莎当妮的库存。同时，程序开始响应，对方的电脑资料一览无余的展现在她面前。不过，她对客服硬盘上的资料不感兴趣，她要进入皇家的oa系统。于是，她又回复了一封邮件，问赤霞珠的库存。木马准确无误的记录了对方登录oa系统的用户名和口令。这就是这款木马的强大之处，原理跟远程控制一样，不同之处就是木马种植者可以像一个看客一样，通过自己的电脑观察对方的每一个键盘动作。bottle通过这个用户，走oa通道，找到顶级权限拥有者，即系统管理员的电脑。不出所料，皇家葡萄酒的服务器防火墙形同虚设。 bottle都替这样的网络用户担心，她通过系统，找到了公司财务用户，皇家用的是用友财务软件，财务服务器加了防火墙，bottle心想，这还差不多，像一家正规的管理公司。她的意图并不在财务这里，而是获取oa服务器上的硬盘数据。 她花了大概两个小时，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在一个“新项目”文件里，bottle发现了项目部经理和皇家老总万大可的oa附件。里面详细记录了皇家参与地块招拍挂竞标的所有资料。就是它了，bottle启动程序，把资料拷贝到网吧电脑上，然后复制到移动硬盘里，删掉网吧电脑数据。新项目中，还有一部分资料，bottle看了一眼，丢在一边。资料提到了皇家扩建地下酒窖的工程计划，这跟汤彬彬要调查的内容无关。 bottle回到小屋，汤彬彬已经回来了。 “不中用的男人，这么快就完了？” “爷下辈子倒想托生个女人，享受一下。你死哪去了？” “呶，让你看看姐的效率。”bottle说罢，打开电脑，皇家的资料暴露在汤彬彬面前。 汤彬彬看罢，抚摸了bottle的头发，说，“丫头长大了，知道自己觅食了。” “滚！一句话，摸一下，就把我打发了？” “那你摸回来吧。万大可这手玩的漂亮，如果不出意料，美浓和雅克，都是皇家竞拍这个地块的陪标，对吧？甚至说，美浓和雅克，原本就是万大可背后控股的子公司，有没有兴趣查查？” “你跑题了吧。” “懂个屁，散文，形散神不散。确实，即便就是皇家竞得了这个地块，也无法直接证明皇家早有预谋，更无法证明是皇家盗走了工艺图。博览馆查了么？” “博览馆是云海市政府2003年重点建设项目，由市政府出资建设，云海市葡萄酒协会负责管理。” “协会是个什么编制？” “事业编。” “那博览馆可以排除了。我们做个揣测吧。我猜，如果巴斯滕与国资委的合同中提到的葡萄种苗已经到港了，一定已经被皇家种在那里了，你信么？” “阴谋论和有罪推定论，都是小人之心，君子不为。万幸，本姑娘不是君子。查查去！” “等等，猴急猴急的，逻辑链还没说完呢。既然要做有罪推定，就干脆做到底。可以这么假设，皇家得知巴斯滕被毒蛇咬伤病危后，就动了心思，想一并把这块地和一万株种苗独吞，而达到这个目的的途径就是让国资委无法继续格雷酒庄的建设计划，当然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那份关键的工艺图失踪，于是皇家派人盗取了工艺图。不出所料，国资委无奈中止了建设计划，将地块重新拍卖。为了搪塞公众，随便划出一百亩地，用于建设葡萄酒博览馆。如此一来，皇家一箭三雕，拿到了地块、种苗、工艺图。工艺图可以过几年后，对外宣称自己的酿酒师改良了酿造工艺，如此就可以堂而皇之的用巴斯滕带来的优质种苗，酿出绝世好酒了。如果真是如此，一定有人在暗中帮皇家做事，比如招商办的楚云岚，比如国资委的决策者。靠，这事大了！” 第四十五节 “你在写剧本吧？万大可有这功夫，管哪赚不了钱？非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做这件敏感的事？要我是万大可，这事就不会做。除非你有证据，证明万大可和招商办、国资委有勾当。我要提醒你，注意你的身份，你不是公安局经侦支队的，你不过是个灰色商调员，你当下的任务是查工艺图，不是揪出万大可。” “如果就是万大可谋划的这件事呢？” “那你就去告诉唐冬至，说这委托进行不下去了，让他自己去老爷子坟前磕三个头，说，工艺图找到了，是被皇家搞去了，老爷子你安息吧。” “照你的逻辑，我老爸被人刺杀了，我不去抓仇人，而是去老爷子坟前告诉他，凶手找到了，但是咱动不了他，你安息吧。” “对，就是这个逻辑。汤彬彬你不过是一碗汤，你何德何能扳倒万大可和他背后的那帮人？何况，这不过是你的个人意淫，个人推论。” “绝望了。” “世界本来就是令人绝望的，死一般的绝望。” “我要给唐冬至一个交代，起码让他知道是谁拿走了工艺图，他老爷子也死的瞑目。” “这就简单了，想弄清楚种苗的去向，这不难，交给我。至于如何证明万大可和楚云岚有勾当，你的办法比我多。” “好。” 唐冬至给汤彬彬的照片中，有一个人，嘴尖脖子长，站在巴斯滕旁边。他就是招商办主任楚云岚。汤彬彬心说，长得就不及格。 楚云岚住在大道区未央大街北侧的一个小区内，小区气势恢宏，全部是高层建筑。从楚云岚所在的19层阳台，穿过南面低矮葱茂的十六条胡同区，云海最迷人的海景尽收眼底。汤彬彬戴着口罩，穿着bottle给他的那套网通工作服，顺利的进了小区。汤彬彬心想，是不是应该感谢一下**，让他无需伪装，就可以做到不露痕迹。他避开电梯，从楼梯一口气爬到19楼，他打开位于楼梯间的网通入户接线盒，断开网线。 十分钟后，汤彬彬敲开了1903室的门，开门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长的不好看，但是皮肤保养得很好，浑身珠光宝气，一看就是楚云岚的老婆。汤彬彬调查过，他老婆现在无业，在家做全职太太，家里的钱说了算，没有特别的理财手段，最大爱好是炒股，另外也有一部分钱投进了本市一家民间借贷公司，吃利息。这个时间段，楚云岚正好上班，不在家。 “你好，我是网通的维修工程师。你们小区线路出了问题，我们正在挨户检修，请问您家的网络正常吗？” “你来的正好，我正准备打电话报修。刚才突然就断网了，你快来帮我看看。急死人了，北光药业开盘就飙升，我得赶紧补仓，麻烦快点。” 汤彬彬趴在电脑桌下，将一个纽扣窃听器安装在路由器里面，安装完毕后，汤彬彬犹豫了一会儿，重新卸下窃听器，装在工具盒里。他站起身，跟女主人说，“线路通畅，没问题，我去外面检查一下接线盒，很快就好。” 汤彬彬退出楚云岚家，把外面的接线盒接好，自行离开。 出了小区，他拨通了罗永和的电话。 半个小时后，他在罗永和的办公室坐下。 “我想借你办公室的电话用一下。” “你还在查宵夜的死因？” “不是，我个人接的一个委托。” 罗永和指了指电话，“用吧。别给我添乱。” 汤彬彬打出ok的手势，看了一眼电视台工作人员表，拨通了楚云岚的手机，“楚主任，你好！我是电视台记者，何兵。我们栏目组在筹划一期云海市葡萄酒产业的专题，想请您提供一些素材，您方便吗？” “哦，你好，何记者。不知你需要哪方面的素材呢？” “您是招商办主任，当然是关于葡萄酒招商引资方面的，您看哪天有时间，电视台去采访您？” 楚云岚显然乐于在电视上露脸，痛快的答应了汤彬彬，并约好下午三点，在办公室接受采访。汤彬彬挂了电话，看着罗永和。 “我可没答应你可以冒充电视台记者外出采访，这是很严重的。你还没跟我说你接的什么委托。” 汤彬彬把工艺图的事情大概跟罗永和讲了一遍。 “你在怀疑是楚云岚勾结皇家葡萄酒，盗取了工艺图？” “是。” “我不能答应你。” “我不是要揪出楚云岚和皇家，我只是想证明这份工艺图确实是有人故意盗取的，这样我的委托人就可以向老爷子有个交代了。至于其他的，那是警察的事。” “糊涂！猪脑子！”罗永和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单凭你的揣测，就去调查楚云岚？那个大学教授书读多了，脑子浆糊了，你也跟着犯彪，白痴！你不想想，这事是你该办的，还是你能办的？更何况，情节多半是你自己的猜想。我不会帮你，也不希望你继续查下去。” “如果这是真的呢？” “那也不该你的事！” “当年，云海电视台爆光云海的盗版产业链，涉案案值4。5亿；曝光地方政府截留农业保险赔偿金，涉案金额8000万。。这些案子都是电视台曝光后才被公干机关立案调查。” “别跟我提这些，我比你清楚。完全两码事，你明白不？” “这些年，电视台得罪过多少人？有当红企业家，有政府官员，我就不明白为什么这件事不能查个水落石出？” “你懂个屁！电视台曝光的案子，哪件不是记者冒着生命危险，获取了大量确凿的证据后才曝光的？我罗永和当过兵，不怕得罪人，也不瞒你说，云海市一般的人也动不了我。可是老弟，你刚才说的这件事，就跟天方夜谭一样，完全是凭空想象，捕风捉影。你在写剧本，你知道吗？” “我不管，如果你不派记者，我就自己冒充记者去。” “你去吧，我马上打电话报警。” “别忘了，刚才我用的可是电视台的电话。” “有人偷偷溜进我的办公室，盗用了电视台的电话，这不可以吗？跟我玩这个，你还不够格。放弃吧，侦察连出来的兵，没你这么彪的。” “我很失望。” “我更失望。” “我去定了。” “你敢去试试！” “大总编，我败了，那我退一步，我答应你，今天下午你派你的记者去，我当摄像，一句话不说。你让你的记者罗列几个靠谱的问题，把我要问的问题隐藏在里面，这总可以了吧。而且，我保证采访完后，不再给你添任何麻烦。回头你可以告诉他，这期节目取消了。谢谢你，就当我欠你这个人情。” “把你的问题写出来，下不为例。” 第四十六节 下午，电视台记者何兵，带着汤彬彬，进了招商办楚主任的办公室。汤彬彬穿了一身jeep衣服，戴着口罩和平顶长沿帽，一副无镜片眼睛，包裹的严严实实，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 “楚主任您好，电视台最近在制作一期云海葡萄酒产业发展史的纪录片。外资葡萄酒商这块，您比较熟悉，请您简单介绍一下外资在云海的发展情况吧。” “好的。云海市是全国最大的葡萄酒产业基地，年产量占到全国三分之一强，其中，外资葡萄酒企业在云海的投资近年来出现增长势头迅猛。从1982年，意大利波可澜在云海投资建厂，截止到目前，云海已经吸引包括澳大利亚百思图、法国奥列侬在内的三十七家葡萄酒外资企业入驻，外资企业的产量虽然只占到总产量的10%左右，但是这些企业为云海的葡萄酒产业发展和云海在全国葡萄酒产业中高端地位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这些外资企业名头最大的是哪家？” “当然要属法国奥列侬。” “奥列侬酒庄在法国是什么级别？” “按照梅道克分级，是中级酒庄。” “目前，云海有没有引进更高级别酒庄的招商计划？” “招商办一直在积极引进更高级别的酒庄，只是中国葡萄酒是新世界产区，那些顽固的法国明星酒庄对此并没有很高的热情。他们认为只有种植在法国的葡萄树、建在法国的酒庄才能酿出绝世美酒。我相信，不久的将来，他们会意识到，在新世界产区照样可以酿出好酒。” “我们知道，去年法国巴斯滕酒庄的家族继承人之一，格雷先生曾与国资委签署了一份合作协议，当然合资建厂的计划因为格雷先生的意外而终止。您认为，巴斯滕酒庄掌门人会因为小格雷的去世，改变绝不在法国之外的产地建酒庄的惯例吗？如果巴斯滕酒庄有意在云海投资，招商办持什么态度？” “巴斯滕在法国是列级酒庄，云海当然欢迎这样高级别的酒庄前来投资。至于巴斯滕家族的观念，我不做过多个人判断，但是我相信这些明星酒庄会发现这里的魅力。” “有报道说，格雷先生曾就云海的地质和气候条件，研究了一份葡萄酒酿造工艺图，您认为这份工艺图对提升云海的葡萄酒酿造工艺有多大帮助？” “这.我可不是酿酒的专家，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格雷先生去世后，这份图的下落就成为疑团。这会不会影响其他外资酒庄在云海的投资意向呢？” “不会，一定不会。这只是个意外，不会影响外商投资的信心。” “您说的意外是格雷先生的去世，还是工艺图丢失？” “这事已经过去了，我觉得不会影响我们的招商引资工作。云海市政府准备在今年十月份召开云海首届葡萄酒博览会，地点就安排在新建成的博览馆。届时，我们将邀请已经在云海投资的外资葡萄酒公司、世界各地知名的葡萄酒商参与此次盛会。这样有助于我们开展新一轮更大规模的招商计划..” .. .. 汤彬彬回到电视台，跟罗永和一起看了录像视频。汤彬彬说，“你看，从何记者问到巴斯滕这个问题开始，楚云岚的神情就有些着急。当提到工艺图时，他明显不自然了，而且急于撇开这个问题，甚至在回避问题。草草答了几个问题后，就顾左右而言他，开始转移话题了。” “又如何？” “一定有问题。” “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这件事在我这里就此打住，我不会再给你提供任何便利。最后提醒你一句，你什么也不是，不要天真的拿着自己的揣测去试图验证什么。” bottle登录了“云海论坛”，云海论坛是云海日报社主办的一个半官方网站。上面有很多板块，比如“原创文学”、“刨根问祖”、“艺术涂鸦”等，非常火爆。原本最火爆的一个板块是“云海聊天室“，随着qq的蔓延，聊天室门前冷落，往日不再。 前年起，海关数据中心在云海论坛开通了一个方便代理和货主查询通关状态的板块，叫“通关查询”。bottle进入这个板块，输入搜索关键词，“葡萄种苗”，只显示了一条记录，通关状态是“放行”。报关行是云海海通国际物流有限公司。 bottle记录了报关单号，查询了海通的业务电话后，打了过去，“你好，我找进口报关员。”对方告诉了她进口报关部的电话，bottle打了过去，说要查询一票货物。 “您告诉我报关单号。” bottle告诉了对方报关单号，“我想调阅这份报关单。” “恐怕不行，这票单子是去年十月底申报的，已经过了调阅期限。如果您非要调，请打一份调单申请，盖您单位公章。” “我不要正本，只需复印件就可以。” “那没问题，我们预录系统就可以套打一份给您。我给你发传真？” “不用，麻烦您扫描一份，发邮件给我吧。” 几分钟后，对方依据bottle给他的邮件地址，发了一份扫描件过来。都说报关行和国际物流行业的服务水准比洗浴中心的小姐都周到，果然不虚。 报关单上，收货人是云海市国投集团有限公司，清关放行日期是2002年10月28日，申报货物是葡萄种苗，征税性质是免税。 国投集团是云海市国资委下属的企业，这说明这批种苗在去年十月底交到了国资委手里。种苗不是普通进口货物，到港后必须进行种植。那么，种在哪了呢？ bottle重新翻出皇家葡萄酒竞拍地块的合同，逐条查找细节，终于发现合同中有一条是如此表述的：该合同标的含2#地块及其上附属物。 合同里的附属物毫无疑问就是那批种苗。bottle对整个地块太熟悉了，将近三十年的人生，从未离开过这里。地块上没有建筑物，没有其他任何东西，除了种苗。她又看了一眼拍卖地块的土地单价，十八万一亩。 第四十七节 bottle上国土局网站查看了附近地块的拍卖成交价格，均价在十二万左右。这么算起来，皇家给出的价格还算厚道。此时，巴斯滕和唐廿一刚去世不久，事件风波未平。土地拍卖是在11月底进行的，原本被用作筹建格雷庄园的五百亩地，被一分为二。南侧一百二十亩左右，原计划建设庄园的酿酒车间和地下酒窖，现被市政府收回，用于建设葡萄酒博览馆，建成后交由市葡萄酒协会管理；北侧四百亩，地面上已经种上了法国进口的种苗，被皇家葡萄酒竞得，用作优质种苗基地。这两个项目，都是2003年云海市重点建设项目。 bottle不甘心，又回到云海市政府网站，试图找到关于格雷酒庄的宣传信息，搜索结果显示零条。这符合官方逻辑：一个本可以大肆宣扬的招商项目，在开工前夕，国外投资人意外去世，中方技术顾问因此诱发心脏病。这终归不是什么长脸的好事，市政府撤掉所有宣传和信息，在情理之中。而博览馆项目和皇家的种苗基地项目匆促上马，也跟此事大有关联。这么晦气的事情，需要新项目冲冲喜。 bottle想到此，摇了摇头，看来彬彬的所有努力将付诸东流。不知道他调查楚云岚的事情，有没有收获。 bottle无聊的打开云海论坛，浏览着网页。“刨根问祖”板块的一个帖子《徐渭，你跟云海发生了什么？》让她重新兴奋了。作者署名唐冬至。这篇帖子每一个字都令她毛孔竖起，尤其是那两幅照片的对比，更是确凿无疑的证明了一件事。 她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去做些什么了。 傍晚，汤彬彬回到小屋。 bottle把她的调查结果和推测讲给汤彬彬听。汤彬彬情绪低落，“连你也劝我放弃调查！难道我的推测真的是凭空捏造的吗？那你如何解释楚云岚对格雷酒庄项目的吞吞吐吐？” “看来罗永和也不认可你对这件事的推测，罗永和这个人不是没胆的人，我查过他的骄人战绩，被他曝光的人，有企业家，有政府官员，如果皇家葡萄酒在这件事上真存在猫腻，我想他会感兴趣的。除非，除非他不便调查或者深陷其中，当然，这是我胡猜。另外，楚云岚的态度容易理解，一方面有可能是市政府下了口令，不准再对外过多提及格雷酒庄的事，一方面楚云岚是这个项目的牵头人，事情至此，他虽不必负责，却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汤彬彬叹了口气。 “彬彬，歇歇吧。记得宋小雅的态度吧？现在看来，她并不是有隐情，更像是政府内部下了指示，不让多谈此事。” bottle生火煮了面，汤彬彬哧溜哧溜的吃完，一言不发。吃完后，一个人躺在炕上，吧嗒吧嗒的抽烟。 bottle见汤彬彬还是烦闷，就很乖巧的躺在一边，十分安静，不去招惹他。 晚上十点，汤彬彬的电脑滴滴的响了一声，在漆黑寂静的夜里，格外清脆。汤彬彬不愿起身，bottle爬起来，打开笔记本。“啊”的一声，语调十分怪异。 （4。8日晚） 汤彬彬爬起身，盯着电脑屏幕。如果开着灯，汤彬彬脸上的表情一定也十分复杂。 在汤彬彬的gmail邮箱里，收到了一封邮件，发件人赫然写着“宵夜”。 这个邮箱是汤彬彬的公用邮箱，名片上就是这个。他一般用这个邮箱处理普通的邮件，而他跟宵夜、bottle的联系，绝不用这个邮箱。 邮件内容处，一片空白，一个字也没写。附件中也是空的。 bottle查看了一下发件日期，2003年4月8日22：02：21。 “是宵夜。怎么回事？”汤彬彬浑身的细胞都紧张的涌向了电脑屏幕。 “不懂技术，真可怕。这是一封延迟邮件。” “什么延迟邮件？” “大部分的公共邮箱都给用户提供邮件延迟发送服务，目的是方便用户在发现邮件内容需要修改时，随时终止邮件发送。简单说，你给我发送了一封邮件，在发送时选择延迟发送，系统会提示你延迟时间，一般的邮件延迟发送时间不超过十分钟。但是，有的邮件提供商会提供超长的延时服务，比如十天，三十天，甚至更长。” “也就是说，宵夜设定的延迟发送时间是今天晚上十点零二分？她是哪天写的这封邮件，为什么没有内容，为什么设定在今天给我发过来？她一定有什么暗示给我！” “大哥，你别跟爆豆似的问我这么多问题。如果这封邮件真的是宵夜设置的定时发送邮件，那么她的这封邮件内容一定是暂存在邮箱服务器，因为她的电脑现在是断电断网状态，暂存在她的电脑上，这封邮件是没法定时发送的；如果这封邮件不是宵夜本人发送的，那问题就严重了，一定有人侵入了宵夜家里，并预知了宵夜的邮箱和密码，给你发了这封邮件。你觉得是哪种？” “从刑侦学上讲，可以排除有人进入宵夜住所，发送邮件的可能。因为他一定在会在现场留下痕迹，尤其是开关机和电脑操作痕迹，对吧？打开电脑，发送邮件，电脑一定可以记录这次操作的。没人会这么傻，因此我猜测，这封邮件是宵夜生前用延时服务发给我的，她之所以用延时，是因为她不确定这期间会发生什么事，也就是说她预感到了要发生什么事。而邮件内容是空白的，要么是她不方便详述，要么她只是想暗示我，提醒我。宵夜生前一定遇到了一件大事！一定！” “等我一会儿。” bottle打开邮件界面，在“视图”栏选择“选项”，点击“i邮件头”框，上面显示了四行时间数据，自上而下分别是： 2003年04月08日22：02：21 2003年04月08日22：00：19 2003年03月26日15：54：58 2003年03月26日15：55：34 第四十八节 “这就对了。这封邮件是宵夜自杀的那天下午发送的，邮件发出去后暂存在发件人的邮箱服务器，在到了设定的延时发送时间后，被发送至你的邮箱服务器，然后你的邮箱服务器再发送给你。” “这说明什么？说明宵夜当时一定很纠结要不要给我发这封邮件。她在纠结什么？她所纠结的问题，一定跟她的自杀原因有莫大的关联，一定是这样的。如果她的自杀真像她的遗书上所说的，是因为感情的原因，那她。。” “不敢往下推了吧？我替你说罢。如果宵夜的自杀真的是因为感情原因，那她的那个男朋友一定是发现了你的存在，他们产生了激烈的争吵，她男朋友提出了分手。而她不愿意放弃他，但是他男朋友绝情的离开了他，宵夜给他做的一桌子菜一动没动。而你，不会给她想要的家庭和爱情，现在的感情又走到了绝路上，于是，对待感情正统而保守的宵夜绝望了。。” “别说了！” “不过，这个推理，有漏洞。第一，他男朋友未必在3月26日到过宵夜家，因为宵夜是自杀，那么她男朋友如果当天去过宵夜家，他不会临走前消除所有痕迹，包括脚印什么的。第二，以你对宵夜的了解，她会在决定自杀的时候，选择给你发一封邮件吗？不会吧。她发完邮件后，将上网记录消除的很干净，说明她并不想让警方知道她给你发过邮件，这很蹊跷。” “很蹊跷，很蹊跷！你刚才说什么？她故意消除了上网记录？有没有可能是宵夜想提醒我某件事？” “如果推测她发邮件的动机，我觉得这封邮件不会是一封告别信。或许，是她在表达对你的歉意呢。” “她对我表达歉意？是我对她有愧疚。我现在有些乱，你帮我捋捋，好不好？” 彬彬的语气很无助，他现在的心情很复杂，bottle能体会到。本来，宵夜的事情已经放下了，彬彬也认为警方对自杀的结论没什么异议。现在，宵夜突然给了他一封邮件，把他的心智搅得无法平复，失去了正常的思考。 bottle自忖，假如我是宵夜，在什么情况下，我会发送一封没有任何内容的延时邮件给彬彬呢？彬彬是打碎我感情的那个人。什么情况下？什么情况下？bottle自己也想不明白，宵夜为什么在自杀前夕，给彬彬发一封邮件。bottle心里清楚，彬彬直到现在仍在对宵夜不声不响的离开而耿耿于怀，而这封邮件，让彬彬明白，宵夜其实并没有不辞而别。但是，这封空白邮件的意义何在？哪怕是只写俩字彬彬，也足以让他释怀。难道是欲开口而无言，一切尽在不言中？但是，她为什么选择延时发送？ bottle再次仔细的看了这封邮件的所有字节，仍一无所有。 “今天是几号？”汤彬彬突然问。 “8号。” “今天是宵夜二七。” “哦。听说按老风俗，亡人二七，亲友不至。可能是宵夜一个人怕孤单，所以选了今天给你发邮件。”bottle突然对宵夜心生悲悯，替她这么劝慰彬彬。 汤彬彬听了，喟然一声哀叹，念叨道，“亡人二七，亲友不至。别怕，安心上路吧。” 汤彬彬一个人坐在院子的天井里，默默的抽着烟，坐了大概一个钟头。夜至深更，倍感凄凉。 宵夜给我发延时邮件，就是担心我想起她的时候，没个念想吧。那以后会不会还有，一年后，两年后，很多年后。。 汤彬彬起身回到屋里，跟bottle说，“我知道宵夜为什么给我发延时邮件了，下周，或者下个月，还会有她的邮件。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给我发一封信来。” bottle听了彬彬的这句话，心里一紧，眼泪差点在黑夜里偷偷的流下来。 第二天，汤彬彬收拾东西，bottle猜想，他已经放下了宵夜的事情和dg308的案子，准备回到正常生活中了。 bottle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跟他一起离开小屋，沿声梧亭下去。声梧亭下，博览馆正加紧施工，似乎有意要通过博览馆的落成，淡化一年前那宗意外失败的合资项目。工地北面就是巴斯滕从法国进口的那一万株葡萄种苗，经历了一整个冬天的考验和雪水的滋润，枝条上间隔鼓出的芽苞已经等不及迟迟的春天，要露头看个究竟。放眼望去，整个半山坡，行行排排的葡萄苗，正在异国他乡开始它们的生命之旅。 汤彬彬坐在车上一语不发。 “都过去了？” “过去了。”汤彬彬回过头，望了一眼声梧亭，东边就是宵夜的香魂处。然后，就一语不发。 bottle默默的把彬彬送回老城区的房子，一个人开车离开。 整整一天，汤彬彬昏昏睡睡，做了很多梦，偶尔醒来，累的浑身无力。 bottle给他发了十几条消息，彬彬都没回。是离开的时候了吧，bottle这么问自己。或许，彬彬会接受老爸的安排，去那家石化公司上朝九晚五的班，拿着不菲的报酬，过着懒洋洋的日子。而她和彬彬的合作关系就此结束，莫名其妙的开始，不明不白的结束，始乱终弃。恐怕自此之后，再没有人能像彬彬这个鸟人一样给她带来那种血液上涌的冲动了。跟他在一起拌嘴，上床，分析委托，追踪线索，恶作剧，所有事情都尽兴而令人期待。她想起了范仲淹在《岳阳楼记》末尾一句的落寞：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忘了谁说过的，生活终要归于庸俗和平淡。 想到这，bottle感到无比的绝望和烦躁，她一脚踢飞了沙发上的靠枕，毫无耐心的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无所适从。她喊道，“汤彬彬，你去死吧！” 第四十九节 让日子回归平庸，就仿佛把她再次拉回到大学枯燥的课堂上一样难受。一个个呆板的教授，一个个呆板的学生，日复一日的重复着呆板的课程。如果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下去，bottle相信，自己很快就满脸皱纹，日渐衰老，直至香消玉损。 日暮山烟，树形消瘦，冻风灌谷，满目凄凉，一个人在这样的环境里，倍感孤独。 习惯了孤独的人，耐受不住孤独。 bottle坐在电脑前，总觉得手里缺了些什么，她给自己来了一根davidoff。她用myapple把彬彬电脑里的邮件都导到了自己的硬盘上。昨天收到的那封宵夜的邮件也一并在。bottle打开，邮件内容依旧空空如也。bottle选中整个邮件正文的空白区，然后更改字体颜色为黑色，仍旧是空白的，一个字也没有。这招她在大二时曾经用过，邮件是写给历史系一位老师的，她写好了邮件，把字体颜色改成了无色，收件人如果能想到这点，把颜色改成有色就可看到邮件内容了。bottle想，毕竟像我这么聪明乖巧的女孩子太稀罕了，宵夜是想不到用这招的。 她认真的看着邮件上每一个字，想发现点什么，提起彬彬的精神。终于，她的目光落在宵夜的邮件签名上。宵夜的签名设计的很漂亮，上面一行英文：tksbestregards！转一行是宵夜的手工签名，再转一行是有自动更新功能的日期栏。签名下面是一栏小叶花，大概占了两行字那么高度，与上面的签名栏十分搭配，比例也好。宵夜认识这栏花是满天星，星星点点的点缀在丛中。 bottle认真的看了签名和日期，并未发现任何异常。她怔怔的望着这封奇怪又没有任何提示的邮件，心生失望。难道这真是宵夜为了给彬彬一个念想，而发的延时邮件么？要验证这个猜想，只能再等一周，一月，甚至更长，才行。bottle没这么好的耐心。 她继续跟屏幕对峙着，盯着那栏满天星，呆呆的出神，直到自己灵魂出窍，眼睛好像看到了异相：花丛中间渐渐凹进去，显示出一行阴文的立体字：暮山近晚，溪冰而上。 这是三维立体画！！ bottle一下子从恍惚中挣脱出来，找到了！ 这是宵夜在暗示彬彬吗？还是这只不过是宵夜和那个男人之间的示爱方式？ 暮山近晚，溪冰而上。这句话在宵夜的书房里，不止一次看到。几乎每本文学类书籍的扉页上都写着这句话，bottle可以断定，这个送书人，是个文学青年，靠肚子里那点酸腐墨水，获取了宵夜的芳心。百无一用是书生，有贼心没贼胆的货，宵夜遇人不淑。这个人在bottle心中的形象，大致定格，瘦瘦的，戴一副很有学问的眼镜，头发长而乱，营养不良的体形，猥琐的眼神和胆小如鼠又色胆包天的内心。这类人，大多滥情，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伤一个，伤一个踹一个。人都说书生误国，何止呢？对遇到他的女人来说，伤心误命，宵夜就是例子。 bottle在电脑上输入“暮山近晚，溪冰而上”一行字，搜索引擎马上罗列出十几页的结果。所有搜索结果的出处均来自一篇文章《血红色的诱惑》。bottle点了进去，发现这是一部在网上连载的小说，从年初开始连载，作者的网名叫四爷。bottle扫了几眼，心想，就是你了。 “暮山近晚，溪冰而上”这句话被这个叫四爷的作者引用在小说中，并多次出现。bottle真想拍拍自己的脑袋，给自己一些嘉奖。为什么早没想到去网上查一下这句话呢？那么，这个人就是宵夜在遗书中提到的那个人了。宵夜至死都不肯怨恨他一句话，自始至终充满了对他的爱恋，谢谢老天的眷顾让自己遇上他。恋爱中的女人是白痴，真******有道理啊。bottle提醒自己，遇到此类人，一定敬而远之。 bottle查看了四爷在网上的注册资料，结果令她失望，除了注册名和注册日期，什么也没有。不过，她发现了一个跟帖者，网名叫春江花月夜，在这本小说中回复颇多，回帖内容从开始的矜持到后来的含情脉脉，虽然往往只是短短一句话，却足以看出她对四爷的柔情蜜意。这个人，应该是宵夜。在“春江花月夜”的注册资料中，有一句个人签名：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好一个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bottle抬头望了望窗外，今天是4月9日，农历三月初八，一弯上弦半月挂在空中，透过院子里的鹅耳枥枝杈把清光挥洒进来，清幽，宁静。bottle有些同情宵夜了。 《血红色的诱惑》这本小说，更新到3月25日，之后再没后续。而宵夜跳楼是3月26日。bottle觉得这不是巧合，因为在此之前，四爷每隔三天，必然更新一个章节。更奇怪的是，宵夜的死在云海市引起了漫天的议论，四爷这个人居然毫无痕迹，始终沉默着。他是畏于舆论的压力，压根就不想把自己暴露出来吧？不论如何，这个男人，让bottle从里到外心生鄙夷和不屑。没有担当的男人，她最看不上。 她想起了大学教《中国古代史》的那个白胡子老头讲的一句话：面由心生，字如其人。这个老头极推崇中国的传统，甚至还给班上每个人相面，记得他给自己看完面相后，只说了一句，“地球是圆的”。然后，让她在黑板上写“中国古代史”五个字，看完后，老头说，“上穷碧落下黄泉”，然后不再多说，不肯解释。bottle心里骂道，故弄玄虚，装神弄鬼。不过，这个老头，她倒是很喜欢，老学究，说起话来小胡子一蹶一蹶的，很好玩。文如其人，真有其道理吗？如果有道理，写《血红色的诱惑》的这个四爷，会跟他写的文字匹配吗。 第五十节 bottle耐下心来，从第一章开始看下去。看到3月25日，最后一节更新，已经是深夜12点了。bottle提醒自己，意淫，纯属意淫。写小说的人，一般会选两种人做小说的主角，一类是作者自己，一类是作者幻想中的自己。bottle猜想，四爷书中的主角，是后一种。 《血红色的诱惑》讲的是葡萄酒市场的硝烟战争，小说主要讲了两个家族之间的竞争和恩怨，其中一个家族的酿造总监离奇暴毙，该总监刚刚完成的一份酿酒工艺改良书也随之失踪。家族企业董事长怀疑是家族内部的一个成员，私通外敌，制造了这起案件，这个成员为了自证清白，在董事长办公室纵身一跃，跳了楼..年迈的董事长因此一蹶不振，生命垂危，此时家族的继承人，小说的主人公，出现了。主人公年轻，没经历过风浪，此时的他肩负着家族企业生存发展的万担重任和查清失踪的改良工艺书下落的使命，被命运硬生生的推上了人生不情愿的舞台。 bottle看到此，竟很想知道这个不谙世事的男主人公是怎样百炼成忍最终肩负起家族使命的。她把自己从小说情节中拉出来，笑了笑，意淫，无能的人只有通过意淫才能获得快感。 那么，这个四爷，跟宵夜的死，一定有着必然的关联。宵夜是如何心生绝望的呢？四爷究竟对宵夜做过什么？让她毅然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把小说的背景放在葡萄园，一定不是心血来潮，或许这个人就是在葡萄酒这个圈子里混呢。而改良工艺书的失踪，更是让bottle联想到了汤彬彬正在调查的那份《酿造工艺图》。想到此，bottle兴奋的跳了起来，她做出了一个判断：宵夜工艺图四爷，这三者有关联！ 得出这个结论后，她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开车去找彬彬。 三、 4月10日，早上六点。 汤彬彬睡的迷糊，这两天他确实浑浑噩噩的不知睡着还是醒着。他隐约听到楼下滴滴的鸣笛声，这声音像催命般在楼下响个不停。汤彬彬光着身子，走到阳台，把脑袋探出窗外，冲楼下喊，“滴滴个毛啊，吵死了！” 楼下bottle手里提着油条和豆浆，冲二楼的汤彬彬晃了晃，“下来！” “没空，你上来吧。” “以为我不敢？”bottle说着，提着早点，噔噔的上了二楼。 汤彬彬****着身子，门开了一条缝。bottle闪身挤了进去。 汤彬彬揉了揉眼睛，“你破戒了。” “本姑娘想守就守，想破就破，别废话了。”bottle从没进入过这个房子。 汤彬彬哧溜哧溜的喝着豆浆，“真好吃，两天没吃饭了。你大老远的来找我，想我了？” “想死你了，想你想的扁桃体发炎。别废话了，我有猛料，想不想听听。” “bottle出品，质量保证。洗耳恭听！” “我的料有三点。” “你那三点我很清楚了，确实很诱人。”汤彬彬嘻嘻的笑着。 “滚！第一，我发现了宵夜邮件签名的秘密。居然是个三维立体图，太神奇了。”说着，bottle打开了那封邮件，让彬彬定睛看那张满天星的图。 汤彬彬吸了一口气，“我试试吧。跟你讲个故事，读初中时，我们班有个同学，不知道从哪弄了一堆三维立体图，看起来就是普通的风景画，他们说里面的三维画都是********，奶大腚大，很好看。拿给我看，我看了一个小时，还是风景画。妈的，他们看得津津有味，口水横流，急的我啊。” 三分钟，五分钟，十分钟，过去了。汤彬彬急的头冒汗，仍旧没看出来。 “斗眼，斗眼你会吧。啥都别想，进入意识模糊状态，你就进去了。” 彬彬入定，进入了天马行空的思想，五分钟后，“哇！看到了，看到了。是暮山近晚，溪冰而上。” bottle收起电脑，问道，“你怎么认为？” “没什么。只是宵夜向那个人表达爱意吧。如果你哪天爱上我了，把我喜欢的一句话纹在你胸前，我更高兴。” “好，再给你看一样东西。”bottle打开网页，把四爷的那个帖子搜了出来。 彬彬大致扫了几眼，“有什么特别的？” bottle把小说的大概情节跟彬彬讲了讲。汤彬彬想了想，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本小说里提到的改良书，其实就是我调查dg308委托中的酿造工艺图，对吧？既然小说作者能写出如此的情节，说明他对工艺图丢失这件事是知情人。而他又是宵夜的男友，这就相当于把工艺图、宵夜和这个四爷，绑一起了。从我的角度讲，宵夜的死因和dg308的委托，其实有莫大的关联。” 汤彬彬讲出自己的推测，心跳的扑腾扑腾的。如果宵夜的死，跟这份工艺图有关系，这个事情就不是前面的调查那么简单了。那么， 这个四爷，是何许人也？ 他跟工艺图有什么关联？ 宵夜是怎么跟四爷认识的？ 宵夜跟工艺图有什么关联？ 宵夜自杀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会跟这份工艺图有关吗？ 还是仅仅是巧合？ 汤彬彬把这些问题抛给bottle，bottle摇了摇头，“我******又不是中情局，查吧！这回来劲了吧？” 彬彬说，“先弄清宵夜跟这份图有没有关系。” “如果宵夜跟工艺图有关联，这件事我们需要重新考虑。你仔细想想，宵夜有没有跟你透露过关于工艺图的信息？” “没有。从来没有。”彬彬坚定的说。说完后，他想了一会儿，“对了，我跟她提过dg308的委托。就是上次..在这见面的时候。” 第五十一节 汤彬彬想起了他跟宵夜最后一次见面时，他跟宵夜谈到了这个委托： “嗯。昨天我接了一个很好的委托。” “什么委托？” “一个大学教授委托我去找一份工艺图的下落。” “工艺图？什么工艺图？” “就是一份葡萄酒酿造工艺图。” “你答应了？” “是公司接的，由我负责调查。” 宵夜沉默了好一会儿，彬彬以为她睡着了。就拍拍她，自己也睡了。 现在想来，宵夜未必是对这个委托不感兴趣，恐怕里面有什么不便。彬彬越想越觉得宵夜似乎跟这份工艺图有关联。他马上给罗永和打了电话，说要用宵夜家的钥匙。罗永和有些不耐烦。 彬彬当然不会听他唠叨，开车去电视台取了宵夜家里钥匙和车钥匙，就直奔美葡花园而去。进了1701，这次很有目的，就是要发现与工艺图有关的任何蛛丝马迹。一个半小时下来，未有任何收获。橱柜、抽屉、书架，都搜查了一遍，每本书都检视了一遍，甚至连厨房橱柜和抽油烟机、马桶，也检查过了。 bottle则彻底检查了电脑和其他电子设备，也是一无所获。bottle对宵夜越发佩服，这该是一个多么谨慎入微的人儿呢。 最后的希望就是宵夜的车里了。 彬彬先检查了后备箱，工具箱、备胎下面、装备包里面都没有异常。驾驶室里，坐垫靠枕，储物盒，都查过了，也没有异常。bottle坐在副驾上，“光盘！” 彬彬马上反应过来，扭动钥匙，打开车电源。bottle按了一下dvd出仓按钮，没有反应。按了收音机开关，也打不开。彬彬觉得奇怪，趴过头去，仔细看了一下，发现旁边有个按钮，不知道什么用途，彬彬伸手摁了摁，只听吧嗒一声，弹出来一个小储物盒，里面放了一个u盘。 彬彬的心跳的很厉害。 bottle把u盘插进电脑，拷贝了里面所有内容，然后将u盘放回原处。 里面有一个文件夹，名字是“格雷庄园”，看到这四个字，bottle和彬彬禁不住要呼出声来。宵夜果然在调查这件事： 2002年12月7日周六 小四与我在图书馆见面，他提到在写一部小说，内容是关于葡萄酒的。诚然，他写葡萄酒这个题材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自幼对这个行业的浸淫和耳濡目染，加上他信手拈来的文字控制力，我相信这会是一部很好看的小说。我问他，是什么触动了他的创作灵感。他的回答令我稍感吃惊，他说是贪婪和**。我马上对他即将开篇的这个小说产生了兴趣，他拿了故事梗概给我看。我很细致的从头到尾看完了梗概，一种压抑感油然而生。他把故事里的人物写的太过阴暗，以至于我怀疑小说的真实性。他则笑说，现实比小说更令人绝望。 这点，我深有感触。 我期待他的文字。 2002年12月14日周六 小四完成了小说前五章的写作，并兴致勃勃的拿给我看。我通读了这些文字，感觉小说中的天气总是阴霾的，读罢心情很忧郁。其实，在上次见面时，我就想问他一个问题。但是，我觉得这个问题可能会触及他的心事，就隐忍下来。我的问题是：小说中提到的《葡萄酒酿造改良工艺书》是不是就是前段时间格雷庄园失踪的那份《工艺图》。虽然我没问，但是，我觉得一定如此。 他在小说中对这份工艺书的失踪原因，做了大胆的构想。与其说是小说构想，不如说是对现实的大胆推测。他自始至终都以阴谋论来推测巴斯滕事件，对此我亦有怀疑，但是没有调查证据，我不敢妄加揣测。 罗总编在周例会上，提出要做一期没有批评的《宵夜深访》，内容恰恰是关于葡萄酒的。云海葡萄酒龙头企业皇家葡萄酒，上周在法国马赛刚刚获得一项殊荣葡萄酒新世界产区金奖。电视台接市宣传部指示，要对该企业做一期专访，重点突出皇家发展模式，宣扬其企业精神。市政府亦拟将“云海市2002年度突出贡献企业家”奖项颁授于皇家董事长万大可。 这真是个不错的调查契机。 2002年12月29日周日 市政府在云海大礼堂召开表彰大会，以嘉奖本年度突出贡献单位及个人。皇家葡萄酒董事长万大可作为企业代表，上台领受荣耀。我作为电视台特派记者，在颁奖会后，对万大可做了专题采访，以资本期《宵夜深访》剪辑使用。万总侃侃而谈，温文儒雅，对葡萄酒行业充满憧憬。当提及皇家日后的发展规划，万总透露，2003年度皇家将斥巨资对声梧亭地块做大手笔规划，拟建成中国产区最具影响力的优质葡萄种苗基地，届时该基地所产之种苗将向全国同行开放，共同促进中国葡萄酒的大发展、大繁荣。言谈之间，豪气冲云，志满意得。 不可否认，万总之谈吐，极具感染力，他提出向中国所有同行提供优质种苗这一建议，使我一度怀疑自己和小四的揣测竟是小人之心。 我提到了种苗和地块的来源。 万总爽朗的付之一笑，并对巴斯滕先生的意外深表感慨：“巴斯滕先生及其家族，是葡萄酒的死忠信徒，他们一直忠诚的信仰上帝赐予的这份礼物。巴斯滕先生是上帝派来的葡萄酒传教徒，他远赴重洋来到云海，就是希望能将上帝之恩赐，广布世界各地。对于他的意外，作为同行和后起，我们深表痛惜。为了传承他的精神，响应市政府做大做强云海葡萄酒产业的号召，皇家作为云海最具实力的本土葡萄酒企业，有义不容辞的责任，将巴斯滕先生的未竟事业发扬光大。因此，我们决定全资购买格雷庄园地块及其已经到港的种苗。并决定将巴斯滕先生带来的这一福祉，分享给所有中国葡萄酒企业。” 据我了解，皇家以高于市场价的拍卖价格，获得了格雷庄园其中400亩的地块和所有种苗。 第五十二节 2003年1月4日周六 小四的小说《血红色的诱惑》在网上开始连载，开篇楔子是一句关于葡萄酒的名言： 上帝说，喝吧，这是我的血。 他仍旧固执的认为巴斯滕事件不是意外。我跟他讲了我的采访和对万大可的观察，他不以为然。小四是典型的文人性格，感性大于理性。我当记者许多年，明白任何调查讲究的是证据。我试图说服他，放弃无端的猜测。他不肯屈就。 我很希望调查清楚事件的真相，不论结果是小四想要的阴谋论，还是万大可的清白。 关于皇家葡萄酒的这期《宵夜深访》定于1月17日周五播出，如果想借采访之名，行调查之实，我的时间只有两周了。不论如何，这次调查都有意义，公众包括小四，都有权知道事情的真相。如果万大可是清白高尚的，也应该还他的清白高尚。 小四新送了我一本书，照例在扉页上写了“暮山近晚，溪冰而上”一句话。我曾多次问他这句话的含义，他默默不语。正是他这种忧郁的气质令我怦然心动，我能从他的沉静中看到我自己。我和他结识快半年了，现在想想，跟他在一起的每一秒都那么安然平静，这是我二十多年来一直梦寐以求的生活。我渴望像常人一样，过着简单平静的日子，直至终老。我不需要坎坷来磨砺我，我只想做一个小市民。替小四完成这件事后，我会向罗总提出申请，调到幕后，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小编辑，与小四一起安静，一起寂寞。 2003年1月7日周二 今天我跟万总打了招呼后，采访了皇家葡萄酒总酿酒师陈光旦和园艺部经理郭敏才。这两个人是我挑选出来的，对他们的采访有助于掌握一些蛛丝马迹。 陈光旦是法国留学回来的，在法国学的是酿酒。我问到他在法国的经历，他直言不讳，他说在法国读酿酒专业，一可以系统的学习葡萄酒的酿造基本知识，比如葡萄的生长条件、气候地质因素的影响、酿酒工艺的控制、葡萄酒的储存等；二可以了解永无穷尽的葡萄酒文化，只有身处法国，才能明白西方人为什么对红酒敬若神灵，痴迷至死。但是，在法国学习期间，你永远无法进入大酒庄，现场实习酿造工艺。这就好比中国的五粮液和茅台，他们永远不会把酒方展示给你。酿酒车间，尤其是工艺上的关键控制点，是他们的禁区，这点在全世界都是一样的。 我十分隐蔽的提到了巴斯滕的那份工艺图，陈光旦只说了一句话，“这就是市政府为什么同意巴斯滕先生仅凭一份工艺图和一万株葡萄种苗，就可以占到49%股份的原因。” 他的这句话相当于告诉我，这份工艺图价值连城。 我问他，见过那份图吗？ 他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他说，“即便你手里有一部《九阴真经》，也无法练出绝世武功，因为没人教你内功心法。一瓶绝世好酒，只可能属于酿酒师一个人。” 他的这个回答，非常绝妙。我相信，陈光旦是真诚的。但是，这不能否认他没见过工艺图。 然后，我问他对中国葡萄酒的看法。 他指了指自己，说，“我会酿出属于中国的顶尖葡萄酒，云海的纬度、气候、地质条件完全具备。也许，用不了很多年，皇家酒庄会成为与那些法国大庄齐名的等级酒庄。这是新世界产区必须向旧世界发出的挑战。” 陈光旦说的铿锵有力，极具热情，我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阳光背后的阴影。他一定会成为世界第一流的酿酒师，把他的品格融入到血红色的酒液里。这样一个人，是不屑于盗世欺名，垂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的。 相比于陈光旦，园艺部的郭敏才就世故了许多。 我问他那批种苗的事情，他的答词很圆滑，“这批种苗是既然已经来到中国，就应该在这里生根发芽，繁育出属于中国的好葡萄。我们园艺部一定会让它们成为我们的骄傲，成为云海的骄傲。” 接下来的采访，他只说些冠名堂皇的话，很难把他引入我想要的主题。这是记者最头疼的一类人。 毫无疑问的是，皇家对巴斯滕先生进口的那批葡萄种苗垂涎已久，并在巴斯滕先生去世后迅速采取了最大限度的行动，一并将格雷庄园地块其中的400亩收入囊中。万大可有着比其他人更敏锐的嗅觉和更果断的行动力。但是，这并不能成为怀疑皇家非法获取《工艺图》的直接或间接证据。目前的调查不能说明皇家为了获取地块和种苗，对《工艺图》采取了违法手段。陈光旦是总酿酒师，皇家的决策他应该参与很多。此人属技术性路线，容易获得信息。因此，我提出去皇家酒窖参观，万大可专门派了陈光旦陪同。 酒窖入口位于庄园内，在西北侧有一条三十度左右的下沉式斜坡甬道，甬道探入地面下约三米，装了两道门。第一道门是安防钢板门，旁边有一个电子密码锁，再旁边是虹膜自动识别系统，也就是说要想进这道门必须经过虹膜识别和密码识别两套系统。门是黑漆生铁的，很厚实。我不禁赞叹，陈光旦说，皇家庄园只有五个人能打开这个门。进了这道门，里面是一道红松木门，陈光旦说，红松木质坚硬，不变形，密封性好。陈光旦打开酒窖的灯控系统，所有的灯均为仿古欧式壁灯，设置于酒窖侧墙上方约2米位置，陈光旦介绍说，为了避免光照强烈，引起酒体变质，酒窖内的灯泡均为柔和的钠灯。 整个酒窖按存储种类不同，分了四个区。其中一个区专门用来存放万大可的个人收藏，面积约七八百平米，去年年底，重新做过部分扩建和装修，除万大可本人，谁也不得进入该区；一个区用于存放皇家的窖藏系列橡木桶，这个区面积最大，约五千平米；另外两个区用来对外出租酒架，属个人专柜区。听陈光旦说，皇家酒窖的存储条件是目前中国最好也是规模最大的，因此吸引了全国各地的知名人士前来存酒，他说光是这里存的酒，就值一个亿。我听了不禁咋舌，问他一瓶酒在这里存储一年费用大概多少，他说要几百块。整个酒窖大概有两三万平米，里面规格之高，条件之苛刻，我从未见过。酒窖四壁先做了一层防水，然后全部用大理石砌就。陈光旦说这里常年恒温、恒湿，云海的沙砾土壤结构是全国独一无二的，非常便于葡萄种植和葡萄酒的储存，这是上天赐予云海的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 我的目的不是参观酒窖。我问陈光旦，见过巴斯滕没有。他说，见过，而且有过数面之缘，对于他的意外非常惋惜。我开玩笑说，皇家应该庆幸，少了一个竞争对手。陈光旦很不赞同我的意思，他说，酿酒师之间的关系完全不是有你没我的敌对关系，这就好比不同风格的乐曲，各有各的妙处和精彩，他们之间往往会因为彼此的鉴赏而惺惺相惜。我说，万总可能不这么想。他不同意，他说，万总爱酒如命，对酿酒师也十分爱惜和敬重。 如果假设万大可拿到了《工艺图》，他会用这份图做什么？一，拿给皇家总酿酒师陈光旦，让他依样画瓢，复制巴斯滕的工艺；二，毁掉工艺图，让它永远消失，反正他已经获得了地块和种苗。我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想，如果万大可是一个真正爱葡萄酒的企业家，他断然不舍得毁掉这份图，即便他不想使用它。基于这个猜想，我对万大可做了彻底的调查。 万大可，男，43岁，出生于云海。高中学历，自1992年起，涉足葡萄酒产业，并迅速成为云海最大的葡萄酒企业。据知情人透露，万大可爱酒如命，喜欢收藏各大名庄好酒，在他的皇家酒窖中，光各个年份的拉菲就收藏了几百瓶，加上玛歌、木桐、拉图、奥比昂酒庄的上等好酒，有几千瓶之巨。他的个人目标是建成中国最大的私人酒窖，建设中国最顶级的酒庄。在皇家酒庄，万大可雇佣了十几位国内顶尖酿酒师，为其工作。关于万大可的爱酒，坊间有一个段子：有一个客人寄存了一瓶82年的拉菲，万大可竟然用一部奥迪换了这瓶酒。由此可见，如果万大可拿到了《工艺图》，他一定不舍得毁掉它。 万大可，排行老三，上面有两个姐姐，都移民海外。父亲是原云海市公安局局长，退休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