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缭乱美人难折》 第一章 北雪南雪不相宜 洛阳城,齐国的首都。 “下雪了啊。”齐景凌站在高大森冷的城墙上,远远地望着南方,嘴角轻启,伴随着刺骨的寒气,淡淡地吐出一句话来。 在齐景凌的身边,一个带着面具的男子与他并肩而立。那是一张青龙面具,面具把那男子的脸遮得严严实实,让人只能看见一双黑色的眼睛。 那是一双极黑的眼睛,从中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感,就算猛兽与之对视,恐怕也会败下阵来,不敢直视,它就像宇宙中的黑洞,吸收世间的一切。 一片鹅毛大的雪花落在面具男子的眼角,他缓缓抬起手来,伸出修长的食指,轻轻一拨,那雪花便在他指尖融化了,“是啊,好大的雪。” 齐景凌望着铺天盖地的大雪,就像一条纯白的大毛毯浩浩荡荡地席卷而去,不禁诗兴大发,“青龙,趁此大雪,你舞剑,我作诗,如何?” 青龙略一弯腰,双手一拱,“太子殿下有此雅兴,青龙自当领命。” 说罢,只见青光一闪,腰间长剑,早已拔出,他手握剑柄,凌空一指,一个翻身,便从那三丈城墙之上,飞身而下。当他双脚临地之时,却又一个蜻蜓点水,向前越出了十几丈,脚尖立于白雪之上,不曾陷入分毫。 “好武艺!”齐景凌由衷地赞道。 青龙眼珠子像黑珍珠一般深深地嵌入他的眼眸,始终不为所动,大雪瞬间落满了他的衣襟,一身白袍,在大风中鼓鼓飘扬,远远望着,真真是一个世间绝无仅有的美男子,他双手凭空一拱,“请太子殿下作诗。” 齐景凌将双手伸至雪花之中,冰冷的雪花落在他那双白皙的手上,透骨的凉意,沿着手指,直浸入他的胸膛。 他缓缓地闭上眼睛,大风夹着雪花,刮过他坚毅的脸庞,吹得他的睫毛不断地颤抖,而他,稳如泰山般,立于城头,缓缓念道:“北风呼啸猛如狼,百万骁骑出沙场。一路狂风夹带雪,要使南阳变南羊。” 人若翩翩舞者,剑若鹰击长空,青光到处,雪花翻飞,白袍在空中飞舞,青龙蓦地一剑划过雪地,无数的雪花,像棉絮一般飞扬,只听得“咻”的一声,青龙剑早已入鞘。 青龙一个侧身飞跃,瞬间落在了齐景凌的身边,一股寒气也随之飘来。 然而,在原先光滑的雪地上,已被写满了字,正是齐景凌刚刚所作之诗。大风呼啸着,那一个个躺在雪地上的字,让人看起来,竟有一股飘扬而起的感觉,凌厉却又饱含柔情,煞是好看。 “青龙预祝太子殿下一举荡平虞国,一统中国!” 齐景凌背起双手,遥望着南方的那个国度,“如今我齐国兵强马壮,而虞国朝廷荒淫无度,经历了150年,虞氏王国的气数也该尽了。” 大雪,依然在下,不仅下在了洛阳,也下在了虞国的首都——南阳。 这是一场百年一遇的大雪,它从北到南,席卷了中国的每一个角落,然而,在南阳城,并没有因为下雪的缘故,而变得萧瑟不堪。 冰冷的大雪似乎并不能阻止虞国百姓的热情,每家每户都在自家门前张灯结彩,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满满的笑意,南阳城里的官员们驾着马车,一个个都喜气洋洋地往王宫中而去,所有的街道都布满了彩灯,小孩子们肆意地在雪地中打雪仗,一片繁荣景象。 而这一切,都只因为这一天,是虞国九公主的生日。 在南阳城的西北处,矗立着全国最高大奢华的建筑群,原本铺满了的金碧辉煌的七彩琉璃瓦,由了下雪的缘故,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袄子,宛若天上的云朵,坠落凡间,所有的宫殿,在无形之中,竟凭空多了些许仙气。 在这其中,有一栋叫做紫凝宫的小屋,便是九公主的寝宫了,这里不似从外面看来的富丽堂皇,周遭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花草草,四季之中,都是花香四溢。 “小锦,我的百花曳地裙呢?”虞紫坐在床边,一脸的不满。 一个叫小锦的丫鬟在房间里四处翻找,“九公主,我正在给你找呢,你先别急,马上就会找到了。” 虞紫撅着嘴巴,生气地道:“都找了半个时辰了,你到底有没有认真找啊?” 小锦额头冒满了豆大的汗珠,着急地搜寻着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却始终没有看见那件百花曳地裙。 可眼见生日宴会就要开始了,老虞王与文武百官们都在大明殿等着呢,无奈之下,她只得拿出一件紫绡翠纹裙,赶紧跑到虞紫身前,着急地说道:“九公主,这件紫绡翠纹裙是从南越国进口来的,可漂亮了,你穿上它去参加生日宴会,肯定可以迷倒一大片王公贵族的。” 虞紫却一点也不买账,任性地道:“这个裙子丑死了,我才不要穿,我不管,我就要哥哥送我的那件百花曳地裙!” 小锦很是无奈,劝解道:“九公主,你就饶了小锦吧,小锦可是翻遍了整个紫凝宫,实在是找不到那件百花曳地裙啊。” 虞紫依然倔强,“我不管,如果你不给我找来那件百花曳地裙,我就不踏出这个门一步。” 小锦急得都快哭了,可她没一点办法,这个九公主可是老虞王唯一也是最疼爱的女儿,更是太子殿下最亲爱的妹妹,生来就是国王含在嘴里的金钥匙,捧在手心里的挚爱,她一个小丫鬟,除了哄着疼着,所有的委屈还不得往自己心里咽? 就在这时,一位翩翩公子推门而入,虞紫一见那人,就笑开了花,就像一只活泼的小鹿一般,一头扎进那人的怀里,撒娇道:“哥哥,小锦把你送我的百花曳地裙弄丢了,你快替我教训她。” 小锦吓得连忙跪了下来,连连道:“太子殿下饶命。” 虞世璋呵呵一笑,摸摸虞紫的头,“阿紫,你应该叫我王兄,而不是哥哥。” 虞紫哼一声,“我就要叫哥哥,王兄什么的最讨厌了,哥哥多亲切啊。” 在虞世璋心里,这个妹妹就是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任性的小孩,对此,不管她这个妹妹多任性,他都选择了宽容。只因为,在这个王宫里,人人为了权势利益斗得不可开交,只有看着虞紫时,他才能感觉到这个世界的那一份纯真与干净。 他从身后的侍卫身上拿来一个包裹,递给虞紫,“打开看看,里面装着什么。” 虞紫毫无顾忌地,飞快打开包裹,脸上很快布满了笑容,惊喜地道:“这是我的百花曳地裙!哥哥,怎么会到你那里去了啊?” 虞世璋道:“上次我送你这件裙子的时候,你玩的忘乎所以,回去的时候,就连这件百花曳地裙也忘了拿走,自然还在我那里。我先走了,你赶紧换好裙子去大明殿,父王和文武百官都在等着呢。” “嗯。”虞紫满心欢喜地叫道:“小锦,快给我穿上这件百花曳地裙。” 大明殿里,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同一个地方,那是九公主所在的地方。人人都说九公主美若天仙,可生在深宫中的她,又有几人何曾见过? 今天,若不是九公主15岁生日,老虞王大办生日宴席,举国同庆,这些大臣王公们,恐怕没有几人能见到九公主的真容。 九公主穿着百花曳地裙,宛若开屏的孔雀,站在虞世璋的身畔,美若清水出芙蓉,纯若天然去雕饰,俨然天仙下凡,真真乃一百花仙子是也! 虞紫也是第一次参加如此盛大的宴会,如此多的文武百官盯着她看,心里也是一阵忐忑不安,她不禁拉一拉虞世璋的衣袖,轻声道:“哥哥,他们一个个盯着我看,我好不自在啊。” 虞世璋笑着道:“不要怕,我的妹妹可是世间最美的姑娘,他们可都正为你的美貌所倾倒呢。” 虞紫看着台下部分老官僚色眯眯的眼神,心里不禁一阵发毛,嫌弃地道:“我才不要他们倾倒,你看那些老家伙,都六七十岁的人了,还一副色眯眯的样子,好不害臊!” 虞紫虽贵为公主,可由于虞王与太子一味地惯着宠着,说起话来,也从来没个轻重礼节,只是任由了自己的性子说了去,此刻,她的这一番言语,若是被台下的大臣们听见,怕是又要上一堆如山一般的折子来教导她这个九公主了吧。 虞世璋倒是习了惯,一时忍俊不禁,抿着嘴笑了起来。 这时,台下百官中,走出来一个俊秀小伙,他略一叩首,“臣张文山,愿作诗一首,为九公主祝寿。” 老虞王道:“好,便作诗来。” 虞紫看这人长得斯斯文文的,举手投足之间,也是彬彬有礼,心生好感,问道:“哥哥,这人是谁啊?” 虞世璋答道:“他是御史张温的儿子,很有才华,还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呢,年方20,要不,王兄把他引荐给你?” 虞紫娇羞地哼一声,“我对未来夫君的要求可是很高的,且看他作诗如何?” 张文山在大殿之中来来回回度了几十步,低头又抬头,启唇又闭嘴,低语念念有词,反反复复,良久,就在大家都不耐烦的时候,他缓缓吟道:“云霄七仙女,紫凝九公主。若得两相立,羞煞天上人。” 这首诗虽然用词,韵脚都很一般,但是巧在了用典,拿七仙女与九公主作比较,这一比,还把天上的七仙女给羞煞了,无疑是在夸九公主生的那是比仙女还漂亮。 短时间内作来这首虽不称极品,却也出众的诗,众臣听了是一片叫好,老虞王也甚是开心,笑得露出一口大黄牙来,赞道:“好诗,赏黄金百两。” 张文山叩首拜谢,“谢王上赏赐。” 虞世璋一直都挺喜欢张文山的,不仅因为他的才华,更因为他刚正不阿的品格,而他的父亲,张温也是朝廷上为数不多的能人正臣了,只是老虞王并不是很喜欢他们父子,在朝会上,还经常对他们父子进行旁敲侧击,反而对那个满朝皆知,臭名昭著的丞相李三才很是亲睐,这让虞世璋很不能理解。 有时,他自己都忍不住会在心里想:难道父王是真的老糊涂了吗? 虞紫倒是没有被张文山这样一首小诗所迷惑,然而,她却是陷入了另一种痴迷中去了。她痴痴地盯着张文山俊秀的脸庞,心里暗暗念道:“他的脸蛋真是好看啊。” 由于是参加九公主的生日宴会,张文山并没有像以往一样穿着官服,而是披着一件白色的长衫,干净得就像天上的云。 他有一张标准的书生脸,像藏经阁里的经书一般方方正正的轮廓,玲珑的小眼睛,长长弯弯的眉毛,眼珠子明亮得就像夜空中的星子,抖眉轻笑间,眼神散发出正义的光芒,似乎要将整个世界照亮。 “阿紫,你傻了吗?怎么呆呆的像个木头似的,这不像你啊。”虞世璋手掌在阿紫眼前晃了晃。 虞紫一惊,心扑通扑通地跳,就好像做坏事给抓住了似的,她紧张地道:“啊,不会吧?我刚才在思考人类从哪里来,世界到底有多大呢。” 虞世璋嘿嘿一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看上张文山了?没事的,这个张文山啊,可是个难得的青年才俊,王兄支持你。” 虞紫一撇嘴,“才不要哥哥乱牵红线呢,我未来的夫君,我自己会去找。” 这时候,宴会早已开始,很多大臣贵族都已经在席间喝得不亦乐乎了,而张文山却只是饮茶,未沾滴酒。 虞紫从小就胆儿大,只要她看中的东西,她就敢自己伸手去要,而不是一味地等待,对人也一样。 她径直走向张文山,把那久久不用的公主礼仪很快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她轻抬玉足,每一步都尽量走得无声无响,小心翼翼,矜持有节。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尽显王室礼仪,一个虞国王国九公主的高贵气质,然而,意外却发生了。 也不知是谁在地上撒的酒水,她脚底一滑,一个跟头就摔了下去。虞紫心想:这下完了,什么时候摔不好,偏偏这时候摔,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然而,那硬邦邦的地面却迟迟没有与她亲密接触,相反,她感觉自己倒是砸到了一张温暖的大床上,轻吸一口气,竟然还有淡淡的香草味。 “九公主,没事吧?” 听着这温柔的问候声,虞紫缓缓地抬起头来,一下子就怔住了,她竟然倒在了张文山的怀里,而张文山此刻正用手挽着她的腰。 她一时心里乱晃晃的,宛如小鹿乱撞,他们的距离是如此的近,近到足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虞紫鼓着两个圆溜溜的大眼睛,怔怔地盯着张文山俊秀的脸,忽地咧嘴一笑。 这一笑,倒是把张文山给笑慌了,他连忙扶正虞紫,松开双手,一脸尴尬,“九公主,臣下无意冒犯。” 虞紫心里其实乐开了花,她随意地摆摆手,“没事啦,这算什么冒犯啊,本公主还是很宽宏大量的,你不用紧张。” “谢九公主宽赦。”眼见周围众多官员看着他们俩,一时气氛有些窘迫,张文山略一叩首,作揖邀请道:“不知臣下可有荣幸与公主共舞一曲?” 虞紫满心欢喜,求之不得,但碍于王室尊严,故作矜持地道:“不知张公子要跳哪一支舞?” 张文山道:“百花问剑曲如何?” “张公子还会舞剑?”看着文质彬彬的张文山,虞紫心里很是存疑,更多的却是惊喜。 张文山谦逊地道:“略知一二。” 这时,王宫里的编钟,古琴等等乐器,在乐师们的拨弄敲打间,百花问剑曲从中缓缓而来,稍瞬便响彻整个大殿。 虞紫身着百花曳地裙,轻盈起舞。手若拈花绕指柔,足似点水任鱼飘。但见湖畔柳招摇,原是清风过蛮腰。百花起舞眼缭绕,一点回眸百官笑。轻舞仰天上云霄,引来南飞朝凤鸟。 因为王宫之内,大臣不得佩剑,张文山从侍卫身上借来长剑一把,他仰首凌空便是一剑,虽未刺中任何物什,却是发出一阵破空之声。 他一转身,人随剑走,银光一闪,与九公主擦身而过,诧然回眸,两人含情脉脉,相视不语,眉目传情之间,剑锋在空中流转,好似一条银蛇蜿蜒吐信。 蓦地,他眼光变得锐利,一剑刺向旁边的酒桌,剑刃轻挑,一尊凤酒忽地高高飞起,张文山再凌空一剑,只听得“叮”的一声,那酒樽却是稳稳地落在了剑刃之上。 那银色的剑,载着美酒,缓缓移至九公主唇边,九公主看着张文山,娇柔地一笑,红唇轻碰酒杯,一饮而尽。 音乐停,舞曲尽,两人将这百花问剑曲演绎得淋漓尽致,王公大臣们无不喝彩。 可就在这时,一名传令兵打破了这一切的浪漫与奢靡,他浑身布满了早已凝固了的黑色血液,就像一个被暴打了三天三夜的乞丐一般,从大明殿门前踉踉跄跄地跑了进来,枯瘦的脸旁,宛如蒸熟了的茶叶蛋。 他似乎是用生命中最后力量极为恐惧地道:“八百里羽书急报,青龙!青龙!”言罢,身子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俨然死去了。 他似乎极为惧怕青龙这个名字,以致在临死前,连呼了两遍这个名字,可是青龙意味着什么呢?在虞国人的耳中,还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过,很快他们就会知道了,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名字。 第二章 繁华落尽雪消停 长沙城外。 夜,大雪渐渐地停了,地上的铺雪也在悄然地融化,上千座的营帐连绵数里,灯火不息,一队队的巡逻兵在营帐之间,来来回回地走来走去。 这些营帐总共分为三大部分,成品字形驻扎,互为犄角之势,无论任何一方受到攻击,其他两方都可以迅速支援,营中主将用兵之能,可见一斑。 岳麓山顶,寒风呼啸,青龙依然带着他那副森冷的面具,静静地坐在一块巨石之上,趁着月色,望着山下朦胧的长沙城,悠悠地问道:“镰薄,此次出征,已经过了多少时日?” “将军,算上今日,刚好十五日。” “攻下多少城池?” “十五座。基本是日下一城。” “虞国总共有多少城池?” “加上虞国首都南阳,一共是七十五座。” 青龙摇了摇头,“还不够快。” 镰薄是青龙亲点的随军参谋,在他看来,在齐国与虞国一百多年的战争中,每日下一城,已经是开创历史了,凭借如此丰功伟绩,足以在齐国的历史上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可青龙居然说还不够快,他的这位上司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军事奇才? “将军,眼前这座长沙城坚固无比,而守将张文山素有忠义之名,是虞国少有的青年才俊,属下认为他必将死守城池,恐怕不易拿下。” 青龙自信地道:“长沙城已是我囊中之物,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打仗亦是如此,陕北铁骑便是我手中天下第一快的剑,我只问你,可有更快捷的办法一举拿下虞国吗?” 镰先是一惊,然联想到这一路来的披荆斩棘,战无不胜,心又平静了下来,“属下愚钝,还请将军指教。” 青龙从巨石之上站起身来,望着浩瀚的夜空,荡然道:“三日破长沙,五日直取南阳!”他一转身,翻身上马,大喝一声:“回营!” 镰薄亦骑上马,紧随其后,两人扬长下山而去。 而此时的南阳城,王宫内早已乱作了一锅粥,十五日被连破十五城,在虞国的历史上,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这也更说明,这一次,他们面对的对手是多么强大。 “羽书急报!张将军身中三十三箭而亡,长沙城破!”又一个传令兵倒在了大明殿的中央。 这个消息让在场的所有官员都沉默了,所有人都知道,长沙城是南阳的屏障,长沙城破,意味着虞国最危险的时候到了,虽然“亡国之危”那四个字始终没有人愿意说出口,但每个人的心里都清清楚楚地明白,经历了150年风雨的虞国,终于熬不住了,它很快便会倒在那个叫做青龙的人手中。 老虞王病倒了,这些日子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一切的危机都像大山一般,忽然压在了太子虞世璋的身上。 在虞世璋的心中,他不能接受虞国的覆亡,他决心要用一己之力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可是,他能做到吗? 他静静地看着满朝文武,在这国家危难之际,竟是集体禁声,他不禁痛心疾首,忍不住失声痛哭道:“逢此国家危亡之时,诸位奈何沉默如斯?难道诸位想要眼睁睁看着虞国灭亡,而不出一计吗?你们平日的口口声声说的报国之志呢?你们日日夜夜念的圣贤之书,难道写的都是临阵脱逃,委屈求全,卖国求荣吗?” 虞世璋说的声泪俱下,台下群臣却是互相挤眉弄眼,一片鸦雀无声,只有御史张温慨然道:“我的儿子已经战死在长沙了,他是英勇的,他的死是对得起虞国的,老臣现在虽是一把老骨头了,但愿与太子,愿与虞国共存亡!” 张温的话让虞世璋的心里略感温暖,在这个朝堂之上,总算是还有一个忠臣,他也明白了,虞国今日之危机不是偶然的,朝廷大臣皆是尸位素餐,贪生怕死之辈,臣子如斯,国家如斯,岂不危亡? 他知道,如果再把希望寄托在这群人身上,虞国就真的无可救药了,愤然道:“你们这些国家的蠹虫就在这里等着齐国的大军来践踏你们的家乡,侮辱你们的亲人吧,张御史,我们走!” 在不远处的紫凝宫,花香依然,只是这花香,已经无人欲闻了。 小锦一路急急忙忙地,向着九公主的寝宫跑去,才一进门,就惊慌地大喊道:“九公主,不好了!” 自从那日生日宴会上,虞紫亲眼目睹了那个传令兵惨死的情景后,她已经连续好几天都没睡好了,心里一直都忐忑不安,尤其是昨日夜里,她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 在梦里,她看见张文山身上插满了黑色的箭,一步一步,步履阑珊地向着她走来,胸膛处被射穿了一个巨大的窟窿,鲜血像洪流一般汩汩而下,气若游丝,不停地轻声唤着:“九公主,今生无缘,我们,来世再见。” 半夜她被惊得出了一身冷汗,更多的却是对张文山的担心,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爱上了张文山,可是那日在生日宴会之上,与张文山之间的点点滴滴,已经深深地嵌入了她的内心,令她回味无穷,久久不能忘怀。 尤其是那一支“百花问剑曲”,让她宛若置身百花之中,花香盈满全身,而张文山飘逸的身体,灵动的剑法,更是让她痴醉不已。 如今,张文山已被派去镇守长沙好几天了,也一直没个消息传来,听说那个叫“青龙”的齐国人打仗极为厉害残暴,张文山能不能抵挡住他的进攻呢? 如果抵挡不住该怎么办? 虞紫在心里无数遍地问自己,可终究是没个答案,于是她只能默默地祈祷,不求张文山能打败青龙,只希望他能平安归来。 此刻小锦连声大喊不好,难道长沙城破了,而张文山已经出事了吗?再联想到昨夜的噩梦,虞紫不禁捂着胸膛,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虞紫虽然心里还害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但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小锦,你慢慢说,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张公子他......” 说到这里,虞紫不忍心问下去,小锦哭着道:“九公主,长沙城破了,张公子他身中三十三箭,为国牺牲了。” 虞紫几乎不敢相信,只觉得脑袋倏忽间昏昏沉沉的,“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小锦重复道:“长沙城破了,张公子他身中三十三箭,牺牲了。”小锦特别把“三十三箭”强调了一遍。 梦中的情景忽地在虞紫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她没想到,现实竟与梦境如此地接近,她不知道为何,心特别地痛,就好像小时候玩耍时失去了自己最心爱的布娃娃。 是啊,那个曾与她一起跳舞的人再也不会回到她的身边了,也许,她是真的爱上那个人了吧,不然为何此刻会如此地悲痛? 眼泪哗啦啦地从她的眼帘滑落,就像一颗颗珍珠一般,凌空掉落,打在冰冷的地面上。 此时,在虞紫的脑海中,不断地浮现出那日与张文山共舞百花问剑曲的情景,他的白皙俊秀,温文尔雅,手中的剑,也是盈满凛然正气,尤其是她身上那一股浅浅的香草味,让人难以忘怀。 然,虞紫愈是想到这些,心中愈是悲伤,以至泪流满面。 小锦拿出自己的手帕,递给虞紫,“九公主,别哭了,我们快收拾下吧,再晚,恐怕就来不及了。” 虞紫想要擦干眼泪,可是眼泪还是忍不住地流,哽咽地问道:“收拾什么?” 小锦道:“收拾一些值钱的东西吧,我听说齐国军队明日就要到达南阳城外了,现在朝廷里的达官贵人都在收拾家当,准备逃跑呢。” 没想到齐国的进军速度竟然这么快,看来齐国这次是不打算夺点城池财富就走了,他们要的是整个虞国,念及这些,虞紫反而不怕了,镇静地问道:“逃跑?他们准备逃去哪里?” 小锦回答道:“南越国。” 从小虞紫就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整天嘻嘻哈哈的,从没想过繁华荣盛的虞国会有灭亡的一天,可是今天,这个给了她一切幸福与快乐的国家很可能就要消失了,她能像那些达官贵族一般弃它而去吗? 她的内心告诉她:不能。虞紫淡淡地道:“我不走,这里是我的家,我哪里也不去。” 小锦担心地道:“可是九公主,一旦齐国人攻入城来,我们都会死的。” 虞紫道:“小锦,你怕死,你就走吧,你照顾了我这么多年,我不会怪你的,你前半生的人生也许并不是你心甘情愿的,现在,你可以选择你后半生的人生。” 小锦连连摇头道:“九公主,小锦不怕死,小锦是怕九公主恐有不测。我自小便是跟着九公主一起长大,我只是不忍心看着九公主惨死乱军之中。如果九公主心意已决,小锦就是死,也要和九公主待在一起。” 虞紫忽然想起了哥哥虞世璋,心中不禁暗念:如果齐国军队攻进城来,哥哥岂不是也危险至极?不行,她得马上去找哥哥。 “小锦,你快陪我去找哥哥!说不定,哥哥有办法抵御住齐国的进攻。”虞紫着急地道。 小锦连连点头:“嗯。”于是两人急匆匆地出了寝宫,骑上两匹高头大马,向太子府跑去。 出了王宫,虞紫才知道,现在的南阳城是有多么地乱。 现在整个南阳城都是人心惶惶,人们纷纷奔走相告,虞紫不经意间听到一个商人唾沫横飞地说道:“虞国这次真的抵挡不住了,大家快跑吧,我听说了,那个齐国的将领,好像叫‘青龙’,极其残酷,长沙城破后,他率领的齐国军队,进行了为期五天的屠城,别说人,鸡鸭都死绝了!依我看啊,这南阳城破也就这几天了,虞国就要灭亡了,大家要跑,可得抓紧了,不然,到时怎么死的不知道。” 这人分明就是刻意地渲染恐怖氛围,在城中制造纷乱,虞紫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勒马停住,一鞭子抽在那商人身上,喝骂道:“你是何人?竟敢在城中散布谣言?” 由于虞紫使了十分的力,商人禁不住疼,忍不住“啊”地大叫一声,抬头一看,竟是一个小姑娘,不过看这姑娘衣着华贵,骑的马也是上品良马,精明的商人一下就猜到了此人必是宫中贵族,也不敢得罪,只好当自己倒霉,白挨一鞭子,悻悻然走了。 虞紫骑在马上,对着城中的老百姓大声喊道:“大家不必惊慌,太子正在组织大军进行抵挡,南阳城坚墙厚,齐国军队必然攻不进来。大家只需在家静心等候,很快,齐国的军队就会被打回老家的。” 人群中一个人高声问道:“你是谁啊?凭什么让我们相信你啊?” 虞紫道:“我乃虞国九公主,请大家相信我,我不会骗大家的。” 又一人站了出来,身着军装,看起来像一个低级士官,道:“九公主,不是我们不相信你,实在大家都有性命之忧,若是要我们相信你,除非你告诉我们,城防如何布置?城中军队几多?粮食可吃多久?守城主将是谁?” 虞紫哪里知道这些军事方面的东西啊,她只知道,此刻城中人人惶恐,必须安定人心,可这个人的几个问题,极为尖锐,又很是专业,她完全不知如何回答,只是面红耳赤地干着急,一时自己反而乱了阵脚,慌乱地道:“你们不能走,你们都走了,虞国怎么办?难道你们要眼睁睁看着虞国灭亡吗?”。 那人轻描淡写地说道:“虞国灭了,对于我们这种老百姓来说,不过是换一个王而已,而活下来,才是当务之急。看来九公主并不能回答我的问题,那么,九公主就不要欺骗我们了,现今的南阳城只是一只待捕的羔羊,我们必须离开这座城市,去寻求一线生机。” 其他的人听了那人的话,纷纷散去,急急忙忙地回家收拾东西去了,虞紫急得心乱如麻,极尽口舌地挽留道:“你们都是虞国的百姓啊,你们怎么可以如此冷漠地对待自己的国家呢?虞国不能没有你们啊。” 然而,不管虞紫如何嘶声力竭,哭着喊着地挽留,都无作用,人们只是为了自己的生命,自私地抛弃国家而去。 虞紫看着一个个离去的百姓,在尚未消融的积雪上,留下无数的脚印,她的心越来越寒,现在她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不知自己该做什么来挽救这个即将凋零的王国。 她一甩马鞭,擦干眼泪,“驾!”快速地跑去太子府,她只能去找虞世璋,现在,她唯一能依靠的也只有虞世璋了。 虞世璋正穿着一身金色铠甲,身后跟着御史张温,骑着一匹踏雪乌驹,急匆匆地跑回太子府,城防已经足够紧张了,他这次回来,是因为城里只有五万兵马,这点兵马远远不足以抵挡齐国的进攻,他只得把家里的家丁都组织起来,然后散尽府上钱财,尽量再多招募一些士兵,多一个兵,就多一丝希望。 刚到太子府门口,就遇见了正赶来的虞紫,虞紫连忙翻身下马,冲向虞世璋,大叫道:“哥哥,快下令把城门关了,好多人都想逃出城去。” 虞世璋淡淡地道:“是我下令,在齐国军队未到之前,不关城门的,让他们走吧,如果他们的心早已没有虞国,留下他们,也并不能改变虞国的命运。” 哥哥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虞国真的要灭亡了吗?虞紫轻轻地问道:“哥哥,连你也没有办法了吗?” 虞世璋眉头紧锁,深深地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虞紫哇哇地哭了起来,她也不知为什么哭,只是莫名地悲伤,情不自禁地哭了出来。 虞世璋把虞紫揽入怀中,轻轻地拍着虞紫的背,“阿紫,别哭,眼睛哭肿了,可就不漂亮了,你放心,王兄一定不会让你丝毫有损的。” 虞紫猛地抬起头来,哭红的眼睛,怔怔地望着虞世璋,“哥哥你呢?你怎么办?还有父王,父王怎么办?” 虞世璋望着苍白的天空,不忍与虞紫对视,忍着痛道:“如果虞国真的不存在了,我和父王不会苟活,阿紫,你要明白,一个国家的灭亡,是需要有人陪葬的,这不是一场苍白的形式,它是王室的尊严。” 虞紫听了,更加悲痛了,眼泪止不住地流,她猛烈地摇头,“不!我不要哥哥死,也不要父王死,你们都不能离开我,我不能没有父王和哥哥!” 虞世璋笑着摸摸虞紫的头,“阿紫,你已经十五岁了,是大姑娘了,以后不能再任性了,记住王兄的话,如果我和父王离开了,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还记得小时候王兄教你骑马吗?” 虞紫哽咽地道:“记得,阿紫太笨了,总是学不会,老是被小马掀翻,摔得灰头土脸的,是哥哥耐心地反反复复教了好多遍,我才学会的。” 虞世璋拍拍踏雪乌驹的肚子,“你不是一直想骑我的踏雪乌驹吗?来,骑上这匹踏雪乌驹,它可是虞国最快的良马,让我看看,你的骑术可有长进?” 虞紫隐隐感觉有些不安,她感觉虞世璋不只是要她骑马这么简单,而且,这踏雪乌驹可是虞世璋最心爱的马,就连她这个最亲爱的妹妹,也从来没碰过,而今日为何会突然叫她骑马?还是踏雪乌驹? 虽然心里带着满满的不安,但是虞紫还是坐上了踏雪乌驹的马鞍,虞世璋问道:“怎么样?我的踏雪乌驹与其他马可有不同?” 虞紫对相马并不是很懂,道:“我只是觉得它比一般马确实高大健硕很多。” 她尝试着轻轻一勒马缰绳,踏雪乌驹忽地一声啼叫,双腿抬得老高,在空中一阵猛踢,虞紫险些摔了下来。 虞世璋见状,一拍马肚子,随即温柔地道:“踏雪,听话,你不仅不能伤害阿紫,以后,你还要替我保护好阿紫,知道吗?” 踏雪乌驹好像听得懂虞世璋的话似的,立马就安分了下来,老老实实地呼着鼻息,好像在说:嗯,我知道了,我一定会保护好阿紫的。 虞世璋忽然用力地一鞭子抽在踏雪乌驹的屁股上,“走吧,带着阿紫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踏雪乌驹仰天一声嘶叫,踏着皑皑白雪,像一阵风般,呼啦啦地便向着远处,撒开了腿跑去,虞紫好像一下子明白了,虞世璋叫她骑上踏雪乌驹,是要把她送走,然后自己一个人面对虞国最后的余晖。 虞紫在马上不断地回头,哭着大喊:“哥哥,不要送我走,我要和你一起,一起守卫我们的国家!马儿啊,你快别跑了吧,我们一起回头,我们一起回到哥哥的身边吧!” 可是,踏雪乌驹根本不听她的话,只是一味地向前奔跑,虞紫看着哥哥越来越远的身影,热辣辣的眼泪不停地流,却都融化在了白花花的积雪中。 她感觉,这一日流的眼泪,比过去十五年的总和还要多,为何灾难来临的时候,悲伤也要扎堆地前来,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虞世璋转头对小锦道:“小锦,踏雪乌驹会把九公主送到城隍庙,你去那里找她吧,然后你们便远走高飞,不要再回来了。” “嗯。”小锦连忙调转马头,向着城隍庙的方向跑去。 虞世璋叹一口气,现在他终于无牵无挂了,是死是活,自己的命运,虞国的命运,都在此一搏了,他紧紧握着身边张温的手,“张御史,接下来的一切,都让我们来面对吧。” 张温慨然道:“老臣愿与太子殿下坚守至最后一刻。” 第三章 十年遮面一日去 朝阳缓缓地从地平线处升起,地上的积雪不知何时,已经悄然融化,只有小块的阴凉角落,还剩几处残雪。 齐景凌立于营帐之中,以青龙为首的十几名将领分立两侧,他手持一尊陕北秦酒,一饮而尽,豪气万丈地吟道。“冬雪点将出王师,半月连下十五城。千军万马踏蹄过,剑鸣鹰落畏青龙。” 青龙向前踏出一步,拱手谢道:“谢太子赞赏。” 众将齐齐单膝跪下,双手抱拳,“太子才华横溢,无人能及,我等皆是一介武夫,能为齐国一统天下,全凭太子之福。” 按照如此剧本,接下来便是几个士兵,抬进来几大箱金银珠宝,良酒美食,大家伙好吃好喝,互相抬举,开开心心,皆大欢喜。 然而,齐景凌忽地脸色一变,锐利的眼神,像刀光剑影一般,刺得众将热辣辣地疼,只有青龙,带着一副森冷的面具,没有人知道他的表情,一时间,营帐变得异常安静。 齐景凌走到主将案前,缓缓地坐下,衣袖在桌案上一扫,不怒而威,“我早已不是太子了,你们,得叫我齐王。” 营中众将一时蒙了,但很快又明白过来,纷纷双膝跪下,磕头道:“齐王万岁。” 只有青龙不为所动,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妄自出神,跪在一旁的镰薄,连忙偷偷地扯青龙的衣角,“将军,快点跪下。” 青龙一如先前,膝下没有任何动作,忽地他抬起头来,那双漆黑的眼睛,透过森冷的面具,散发出令人颤抖的目光,盯着齐景凌,嘴角轻启,那声音,就好像来自天上一般,缥缈无定,“出征前,齐王的身体都一直很好,怎么会突然......” 他没有把话说完,因为所有的人都懂他的意思。 齐景凌丝毫不惧,然而对于青龙的质疑,他也没有表现出一丝怒气,他只是淡淡地看着青龙,很平淡地道:“先王身体确实很好,不过,你应该还记得不久前的那场大雪吧?” 青龙道:“记得,那场雪很大,铺天盖地,就连河西走廊也被染成了一条白带子,在那个雪天,我舞剑,你作诗,那首诗,我至今依然记得。”由于他久经沙场,念起这首诗来,更有力量,“北风呼啸猛如狼,百万骁骑出沙场。一路狂风夹带雪,要使南阳变南羊。” 两人就好像回忆往事一般,聊了起来,“嗯,没错,就在你带军出征后的第二天,先王去漠北巡视,不幸偶感风寒,几天后,还没来得及回宫,就在途中驾崩了。” 青龙从小生活在宫中,目睹了无数场官场利益的斗争,宫廷权利的斗争,他只参与了一次,也就是那次,齐景凌由王子变成了太子,这也是他能如此深得齐景凌信任的原因。 也是从那时开始,他带上了这个青龙面具,再也没有脱下,人们都知道太子身边有个极为厉害的人物,但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也正因了这个面具,人们开始称他为“青龙”,时间久了,他也就习惯了这个名字。 此刻,他敏锐地感觉到,事情绝不是齐景凌说的这么简单,这其中必然暗藏着种种阴谋诡计,他直白地道:“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欺骗过你,而你今天,却对我说了谎话。” 此时,最受惊的莫过于营帐之中的众将了,镰几薄乎是不敢相信,他的这名带着面具的神秘主将到底是何人?竟然敢与新齐王如此对话? 齐景凌一摆手,示意众将退出去,当营帐中只剩他们俩的时候,他也就不再刻意隐瞒,“我能跟你说的,只能是这些了,我有我的理想,你不会明白的。” 青龙冷笑,“你的理想?伟大的帝王吗?要做伟大的帝王,就必须杀死自己的父亲吗?现在你是齐王了,虞国也即日可破,你的帝王梦即将成真了。” 齐景凌愤怒地道:“你根本就不懂我的苦衷!” 蓦地整个营帐安静了下来,两个人都不说话,只是互相盯着彼此的眼睛,似乎透过那眼睛,便能看透各自的内心一般。 良久,青龙悠悠地道:“我不想再带着这副面具了。” 齐景凌道:“我知道你会对我这么说的。” 青龙极其缓慢地摘下面具,好像摘下那副面具,需要下很大的决心,然而,他终究是取下了那副面具,“你知道我取下这副面具意味着什么。” 齐景凌看着青龙的脸道:“十年了,你真是一点都没变,我希望你不要离开我。” 青龙决绝地道:“可是你变了,我们再也不能携手并肩了,你放心,我会远远地离开,绝不会妨碍你的帝王梦的。” 齐景凌知道留不住了,请求道:“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青龙道:“说吧。” 齐景凌近乎乞求地道:“在我危险的时候,再回来帮我一次。” 青龙从身上掏出主将印,放在主将案台之上,脱下铠甲,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服,道:“好,我答应你。” 齐景凌脱下自己的貂裘毛衣,披到青龙的身上,从青龙手里拿过那副面具,“景天,这副面具,我会一直帮你保存着,等你哪天回来,我再还给你。” 听到“景天”二字时,青龙的心颤抖了一下,不禁感叹道:“原来,我的名字叫景天,不是你提醒我,我都要忘记了呢。” 说罢,齐景天转身,向着营外走去,这一去,也许永远也不会回来了吧。 而现在的南阳城,真正地到了危急存亡之秋。 战争很快就来临了,齐国的步兵像潮水一般涌向南阳城,几十架云梯,瞬间架满了南阳的城楼,无数的齐国士兵,义无反顾地向上攀爬。 然而,却接二连三被城上的人或是射杀,或是砸死,亦或是被火油烧成了焦炭,始终不曾有一名士兵攀上这座城楼。 眼看着胜利就在近前,这堵墙却如死神一般,挡住了齐国军队的步伐。 齐国军队以骑兵见长,攻城步兵并不是齐国最强的兵种,甚至比虞国步兵还要弱,这也是南阳城久攻不下的原因之一。 然而齐景凌坐在中军大帐之中,远远地望着这一切,心里一点都不着急,反而是一直在静静地饮酒,只是时不时地看看南阳城的城门,好像只要他多看几眼那座钢铁般的城门,那城门就会自动打开一般。 虞世璋在南阳城楼之上,紧张地走来走去,不断地督促着身边的每一个将士:“坚持住,大家一定要坚持住!只要我们坚守,齐国人是绝对攻不上来的!” 没错,确实如虞世璋所言,南阳城高十丈,全部由坚实的大理石堆砌而成,坚固无比,就连炮弹就无法击穿,更何况齐国那些良莠不齐的步兵? 而且,现在虞世璋手里的这五万精兵是虞国最后的力量,既然选择了坚守,便都是抱了必死的决心,用张温的话说,就是:誓与虞国共存亡!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而齐国的攻击也停了下来,经过了一天的抗战,虞世璋异常疲倦,他灰头土脸地躺在墙角处,昏昏欲睡。 他心里非常清楚,他不能睡觉,敌人时刻都可能进攻,可是,他实在是太累了,他的精力已经到了极致,他只能努力地不让自己睡的太死。 月光,轻盈地洒在他日渐削瘦的脸上,他隐隐听见“隆隆”声,这不寻常的声音,令他猛地睁开眼来,长剑在墙上用力地一戳,站起身来。 就在这时,张温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大哭着道:“完了,一切都完了!太子,你赶紧跑吧,丞相李三才率人打开了城门,现如今,齐国骑兵已经涌入城中,杀声四起,虞国完了!”末了还不忘仰天长叹一声:“佞臣误国啊!” 虽然虞世璋心里清楚,虞国的灭亡是早晚的事,可当这件事真正来临的时候,他却又始终无法接受,绝望,深深的绝望,没有什么比亲眼看着自己的国家灭亡,自己却又无能为力更加绝望了。 他仰天一声怒吼,所有的绝望都转化为深重的愤怒与仇恨,“张御史,我不能走,我也不会走,你随我来,我们一起上阵杀敌,为虞国流尽胸中的最后一滴血吧!” 淡黄的月光,静静地映照着虞世璋的背影,看着这个背影快速地没入纷乱的战斗之中,怒吼,厮杀,流血,刀光剑影,似乎这一切都与之无关,月,只是淡淡地挂在夜空,欣赏着这一场残酷的表演。 当太阳再次升起之时,这个天下就只属于一个国家了,它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做“大周王朝”。 第四章 回首王城泪空流 肥沃的水田,连绵数十里,由于是冬天,田里并没有绿油油的水稻,所有的田亩都是光秃秃的,偶尔能看见一两个稻草人,孤零零地立在寒风之中,摇摇欲坠。 在宽阔的阡陌间,两个姑娘骑着两匹马,极缓慢地行进着,每行进一步,马蹄都在潮湿的泥土上留下一个深深的梅花印。 “小锦,你听见声音了吗?” “什么声音啊?这荒郊野岭的,九公主,你别吓唬我啊。” “是打仗的声音,我隐约听见千军万马的厮杀声。” 小锦勒住缰绳,停了下来,用手半掩耳廓,仔细了听了良久,摇头道:“九公主,没有什么厮杀声啊,我只听见北风的呼啸声,你该不会听错了吧?” 虞紫肯定地道:“不,我没有听错,就是王城那边传来的,南阳有危险,我们得赶紧回去!” 小锦想到虞世璋交待的话来,又念及她们两个女孩,即便去了南阳,面对齐国的千军万马,又能帮到什么忙呢? “九公主,太子说过了,让我们不要再回去了,即便我们回去,仅凭我们俩的力量,也不能阻止齐国的大军啊。” 虞紫根本就没有听到小锦的话,她早已调转马头,快马加鞭地朝着南阳飞跑而去了,小锦也只得连忙跟上。 寒风呼啸,忽然田野里的一个稻草人,被寒风刮得倒了下去。 当她们俩来到南阳城下的时候,北风停了,积雪也彻底融化了,两人,两马,静静地立于城前,抬头仰望,可以看见长长的城墙偶尔有几处小小的残缺,而大部分地方都是完好无缺。 几名身着黑色铠甲的士兵,手持长矛,分成两列,像木桩子一般,一动不动地立于城门两侧,在虞紫的印象中,虞国的士兵铠甲应是亮堂的黄色,而不是死气沉沉的黑色,念及此处,在虞紫的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在这四周,除了有一些乱糟糟的杂草,和一些隐隐约约的马蹄印外,一点也没有残酷战场的痕迹,只是特安静了点,这种安静让人隐隐不安。 几分轻柔的阳光,悄然洒了下来,落在虞紫白嫩的脸上,然而,虞紫却觉得这阳光是冰凉冰凉的,她甚至对这座南阳城,已经有了一种强烈的陌生感。 踏雪乌驹仰头对着城门一声哀啼,虞紫的心莫名地颤抖了一下,心里空落落的,总感觉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这时,城里走出来一个人,他骑着一匹白马,身穿一袭白衣,乌黑的长发随意地飘落,腰间佩戴着一把青色的剑。 那人缓缓地向着虞紫她们走来,却又如清风一般,擦肩而过,不曾望向虞紫一眼,而虞紫却是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这人。 虞紫发现,这人有着像鹰一般,高挺的鼻梁,那微微合着的嘴唇,就好像隐藏了千言万语,让人不可揣测,宽阔的脸庞,宛若一片枫叶,脉络清晰,棱角分明。 只是那一双漆黑的眼睛,无形地散发出刺人的光芒,令人感觉寒气侵体,不禁要打一个冷颤,虞紫从没见过如此漆黑的眼睛,就像深海里的珍珠一般,冰冷寂寥,以致于她与之对视之时,时间都好像瞬间凝固了。 城楼之上忽地传来一阵脚步声,虞紫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几名士兵,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篙,在墙脚处固定。 那竹篙之上明显地悬挂着一团黑色的东西,就像一个球,只是隔着远,虞紫看的不是很清楚,偶尔吹来一点风,那个黑球便在空中左左右右地摇摆。 虞紫远远地望着那个黑球,心中却莫名地生痛,就好像针扎一般,忽然,那个黑球在空中一转,露出一张人脸来。 那一刻,虞紫瞬间觉得天旋地转,天昏地暗,浑身无力,整个身体都好像被掏空了,眼泪宛若决了堤的洪流,哗哗地流下来,“碰”的一声,从踏雪乌驹身上摔了下去,痛哭道:“父王!” 原来那并不是一个黑球,而是死去了的老虞王的头颅! 小锦也看清了那张脸,惊吓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连忙下马,跪在虞紫身边,也不知要做什么,便也哭了起来。 虞紫想到了虞世璋,一边哭着,一边念道:“哥哥一定也死了,这些残暴的齐国人,他们连老父王都不放过,也一定不会放过哥哥的。” 情窦初生的恋人,身中三十三剑而牺牲了,王都南阳城陷落了,虞国也不存在了,就连最疼她爱她的老虞王也死了,荣华富贵顷刻间,化为过眼云烟,亲情爱情,阴阳两隔,无尽的苦楚,随着有限的眼泪,滚滚而流,然而,这有限的眼泪,又如何流得尽这无尽的苦楚? 虞紫望着那高高的城楼,望着那森严的城门,望着那目无表情的守卫,心里涌起一股浓浓的恨意,她甚至憎恨这座城池,憎恨这周遭的一切。 她蓦地擦干眼泪,她不想再哭了,她已经哭得够多了,翻身上马,“驾!”她带着满腔的愤怒与仇恨,拔出腰间护身的长剑,伴着响亮的马蹄声,冲向南阳城。 “你们这些该死的齐国人,还我的父王!” 守城的守卫眼看不对劲,连忙进入战斗模式,然而,踏雪乌驹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虞紫的剑已经刺伤了好几个士兵。 虞紫发了疯般的,也不顾什么剑法,只是任由了心中的愤怒,对着那一个个守卫刺将过去,她根本不防守的,这完全是拼命! 由于她骑着马,居高临下,又凭借着踏雪乌驹极快的速度,竟把这十几名守城士兵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然而,很快,镰薄作为南阳城新任命的守将,带着大批人马迅速地赶了过来,稍瞬便将虞紫团团包围了起来。 小锦远远地站在城外,不敢靠近,只是大声哭喊着:“九公主,危险!”然而,这又有何用呢? 虞紫依然毫无惧色,嘶声呐喊道:“你们这些禽兽,还我的父王,还我的哥哥!”长剑在空中划转,可她终究只是一介女流,挥舞长剑的手臂越来越乏力。 她在人群中发了疯般地叫着喊着,乌黑的长发肆意地飘散,干净的裙裾之上染满了鲜红的血液,这使她看起来更加像一个疯子。 镰薄不希望自己的部下有更大的损失,下令道:“杀死这个疯婆子。” 这时,几十根锐利的长矛,散发出冰冷的光芒,齐齐对准了虞紫的身体,只要他们往前一戳,虞紫的身体立马就会被捅成一个马蜂窝。 虞紫知道,自己离死不远了,而这也正是她所希望的,虞国灭亡了,父王死了,哥哥下落不明,多半也是死了,她还留在这个世界上干嘛呢? 自己存活在这个世界,每日只能被国破家亡的痛苦所折磨,又还有何意义呢? “就让我去死吧,来吧,杀了我吧。”虞紫淡淡地道。 无数的长矛向她刺来,虞紫轻轻地闭上眼睛,只等待死亡的那一刻,如果那么多的长矛一起刺入她的身体,一定会很痛的吧,可是这又如何呢? 几秒钟后,她就会死去,死了就不怕痛了,用这片刻的痛,去换那无尽的痛,是一件多么值得的事情啊! 然而,那刺破胸膛的痛却迟迟没有到来,难道是因为死的太快,根本来不及感受那一份痛吗? 不,如果死了,此时又怎么会有如此清晰的意识?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只见一个白衣男子,在乱军中轻盈飞舞,剑光流转,鲜血横飞,来去自如。 他就像一把锐利的剑,所到之处,一片哀嚎,以致那些士兵再也不敢靠近他。 白衣男子忽地飞身到踏雪乌驹之上,一手挽住虞紫的腰,一手勒紧缰绳,大喝一声:“驾!”踏雪乌驹便如狂风一般,从乱军之中,潇洒离去。 虞紫靠在白衣男子的怀里,一股淡淡的兰草味,轻轻地飘入她的鼻息,煞是好闻,由于靠得太紧,她能明显地感觉到这个男子胸前健硕而富有弹性的肌肉,这让她不禁脸上一阵发烧。 虞紫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白衣男子淡淡地回答道:“你一定要知道吗?” 虞紫道:“不一定,我只是随口一问,我想,救一个人总是需要理由的吧。” 白衣男子沉默了一会儿,若有所思,缓缓道:“你不怕死吗?” 听到一个“死”字,虞紫又想到了那挂在城楼之上的老虞王的头颅,不禁悲从中来,沉重地道:“不怕。” 白衣男子却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已经死了足够多的人了,不要轻易地去死,这样,毫无价值。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对很多人来说,活着,便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了。” 虞紫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对于如今的她来说,死是多么容易啊,只需要拔出手中的剑,轻轻往脖颈上那么一滑,便结束了一切。 而活着,看起来似乎要比死难一千倍一万倍,那么,就好好地活下来吧,只有活下来,有朝一日,才能为死去的父王和生死不明的哥哥报仇雪恨。 她问道:“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白衣男子再次沉默了,良久,淡淡地吐出来三个字:“齐景天。” 第五章 山夜星子满挂空 骏马美人,在浩瀚的天空下,放肆奔腾,跨过田野,穿过山间,越过小溪,一路风尘仆仆,日渐西斜。 三人三马,在夕阳的照耀下,停了下来,齐景天摇摇指着前面的一座大山道:“看见那座山了吗?” 虞紫道:“看见了,怎么了?” 齐景天道:“那是衡山。” 虞紫忽然想起了哥哥虞世璋来,她记得在她十岁那年,虞世璋曾跟她说过,要带她去衡山看日出,可现今,虞世璋却是下落不明,虞国也灭亡了,也许,这个承诺永远也实现不了了吧。 念及这些,不禁悲从中来,道:“小时候哥哥跟我说过,衡山的日出特别美,可是他可能再也不能陪我一起去了,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齐景天道:“好,那我们加速前进吧,争取在天黑之前,到达衡山之巅。” 虞紫问道:“你去过衡山吗?” 齐景天道:“嗯,去过好几次,不过我都是黄昏的时候上去,到了夜里就下山了,还没有看过衡山的日出。” 虞紫看着齐景天身下的那匹毛发如雪一般的白马,心里充满了好奇,不禁问道:“你这马真漂亮,就好像天山上的雪一样,它叫什么名字啊?” 齐景天回答道:“它叫白龙,跟了我十年了,不管我去哪里,它都会一直跟在我身边。” 虞紫恍然道:“难怪在路上,它自己就找了过来,真是一匹聪明的马儿。” 齐景天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快些走吧。” 于是,三人快马加鞭,向着衡山跑去,当他们到达衡山之巅时,斜斜的夕阳早已没了踪影,而夜,渐渐来临。 “啊嘁!”由于山上的气温远远低于山下的气温,又是在寒冷的冬天,虞紫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鼻涕横流。 小锦连忙脱了自己的外套,披到虞紫的身上,关心地道:“九公主,小心着凉。” 虞紫却是把那外套脱了下来,又重新披到小锦的身上,道:“小锦,你不要叫我九公主了,我现在已经不是公主了,只是一个落难的普通人而已。” 小锦却连连摇头道:“不,九公主永远是我心中的公主,小锦今生就是来服侍九公主的,九公主,你还是赶紧穿上我的外套吧,不然真会着凉的。” 这时,一件厚厚的白袍递到了虞紫的眼前,耳边传来齐景天的声音:“穿上。” 虞紫怔怔地望着齐景天,朦胧的夜色笼罩下,她虽不能清楚地看清齐景天的容颜,但还是可以大体地看清那么一个轮廓,隐隐间,虞紫竟觉得这个人就是她的哥哥虞世璋。 是啊,从小到大,也只有哥哥虞世璋才会如此体贴地关心她吧。 一时间,在虞紫的心中,竟涌起一股温暖,问道:“你不冷吗?” 齐景天道:“我从小就在北方的冰天雪地里长大,习惯了寒冷。” “谢谢。”虞紫接过齐景天的衣服,披到自己的身上,瞬间暖和了许多,道:“这一路来,我也没跟你介绍一下自己,我叫虞紫,你也可以叫我阿紫。” 阿紫这个称呼以前一直都只有虞世璋才会这么叫她,而虞紫此番之所以这么跟齐景天说,也许,在她心里,希望齐景天能够填补她哥哥的位置吧。 齐景天淡淡地叫了声:“阿紫”,然后又抬起头来,望着缥缈的夜空,悠悠地道:“我的名字已经很久没人叫了,若不是最近被人提起,我自己都快要忘记了,你就叫我景天吧。” 虞紫随即便叫了句:“嗯,景天。” 齐景天道:“已经劳累一天了,你们都饿了吧,我去打只野兔来,你们先到附近找点柴火,到时烤只野兔填补一下空空如也的肚子。” 说罢,齐景天从白龙马的鞍上取下弓箭,便一个人走入了树林之中,而虞紫与小锦也在附近,尽量地搜寻一些干柴火。 没过多久,齐景天就拎着一只可怜的野兔回来了,而虞紫与小锦也早就捡了一堆的柴火在原地等候了,本来她们俩想把火生起来的,无奈她俩从小都是在深宫之中长大,生火做饭一类,都是一窍不通。 小锦虽是丫鬟,但宫中丫鬟众多,各有所职,她作为九公主虞紫的贴身丫鬟,也是从未下过厨房。 齐景天看着她们俩灰头土脸的,在一堆柴火前捣鼓了半天,却始终没有弄出半点的火星子,心中不禁觉得可笑。 然而,他并没有立马去帮忙,只是自己拎着那只野兔,走到一旁,从腰间拿出一把匕首来,就如做外科手术一般,非常精细地剥开兔子的肚皮,把里面的内脏清理得干干净净。 直到他把那只兔子处理完毕了,才走到虞紫她们身边来,淡淡地问:“你没生过火吗?”然后自顾自地把那些柴火架成一个中空的宝塔,在底部放上几片枯叶,打火石对着那枯叶一点,火便烧了起来。 虞紫早已急红了的脸蛋,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更是红得发紫,却也只得尴尬地道:“没有。为什么我烧了那么久,火就是烧不起来,而你一下就烧起来了啊?” 齐景天慢悠悠地讲解道:“你听人说过吗?火要空心,人要实心。也就是说啊,烧火呢,一定要中间架空,这样空气才会流通,火也就越烧越旺了。” 虞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三岁背诗,五岁作诗,七岁学画,十岁已是舞中翘楚,琴棋书画虽谈不上大师,却也样样精通,十五岁更是美名传天下,曾以为自己聪明绝顶,却不想只不过是个生活上的白痴。 随着夜越来越深,天上的星子愈发多了起来,先是稀疏的几点白光,紧接着是三五成群,最后盈满了整个夜空。 虞紫望着满天的星子,不禁浮想联翩,其中一颗特别亮的星子,在她的眼前,闪啊闪啊的,忽然,那颗星子好像变成了老虞王。 老虞王的脸从那星子之中,飞将出来,竟是直扑到了虞紫的眼前,呵呵地笑着,露出一口被虫子蛀了多年的老黄牙来。 看着老虞王慈祥的笑容,虞紫还以为父王又来到了她的身边,她依然可以扑在父王的怀里撒娇淘气,不禁伸出手去,想要摸摸老虞王那满是皱纹的脸庞。 “父王,你来看阿紫了吗?” 可她的手才一伸出,老虞王的脸便被她的手戳得支离破碎,就像斑驳的光影一般,零落散去。 虞紫不忍老虞王地离去,急切地挽留道:“父王,不要离开阿紫!”可是,老虞王还是消失了,融入到了万千的星子之中。 这时,虞紫才想起,她的老父王已经被残酷的齐国人杀害了,念及此,眼泪又漱潄而下。 “哇,都饿哭了啊,快点把这条兔腿吃了,我告诉你,这兔肉可香了。”齐景天手里拿着一只刚烤好的兔子腿,放在虞紫的眼前晃来晃去。 这兔肉确实香极了,虞紫轻轻地擦干眼泪,她可不想自己在齐景天的面前,一副如此狼狈不堪的样子。 她接过那只香喷喷的兔腿,强作微笑,“谁饿哭了啊?这山上风太冷了,吹得我眼泪鼻涕一起流了。” 一边说着,一边大口撕咬着那只肥的流油的兔腿,虞紫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鲜美的兔肉, 肥而不腻,嚼劲适中,咸淡恰好,毫无腥味,每一口吃下去,都让人有一种恍恍惚惚,飘飘摇摇,周遭盈满星光,飘然升仙的感觉,真真是人间极品! 虞紫不禁赞不绝口:“景天,你这兔肉怎么烤的啊?怎么会这么好吃啊?此等美食只应天上有啊!” 齐景天微微一笑,神秘兮兮地道:“天机不可泄露。” 这兔肉实在是太好吃了,虞紫三下五除二便吃得干干净净,还绕着骨头舔了好几圈,全然没有公主的仪度。 “嗝。”打了一个饱嗝,眼皮竟有点不支了,眼前逐渐朦胧,忽的一黑,竟是倒在了齐景天的怀里睡了过去,满嘴的油渍也是尽数擦在了齐景天的衣领之上。 漫天星子,万千星光,冷风轻拂,衡山之巅,自然宁静。 第六章 衡山之巅百花舞 “快醒醒,太阳出来了。”齐景天轻轻地摇摇虞紫的小脑袋。 虞紫缓缓地睁开惺忪睡眼,恍恍惚惚间,只觉眼前一片春光,透过那充满油渍的衣领,一大块胸肌尽收眼底! 而且,这强健而充满力量的胸肌,尽在咫尺,虞紫竟然有一种想要咬一口的原始冲动,还好理智阻止了她。 她不断地提醒自己:“不能咬,这可不是兔肉!” 然而,她还是没忍住,毕竟她还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过一个男子的身体,难免好奇,她颤颤巍巍地伸出一个小食指,轻轻地对着那胸肌摁了几下,真是极富弹性啊。 每摁一下,都能感觉到来自那胸肌的浑厚力量,盈满食指,通过神经传输,直达心脏,以至于她的心也不听使唤地“砰通砰通”地跳。 “你在干嘛?” 忽然一个声音传来,虞紫吓得一惊,连忙缩回手指,抬头一看,齐景天正肃然地看着她,顿时,虞紫感觉脸上一阵发烧,这时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躺在齐景天的怀里,连忙抽身站起来。 支支吾吾地道:“我怎么会睡在你怀里?” 齐景天毫不在乎地道:“昨晚你自己吃饱了,就直接倒在我的怀里睡着了。”他又扯着自己的衣领给虞紫看,“我这一身的口水油渍,可都是托你的福啊。” 真是丢脸啊,怎么会这样?自己不仅躺在了一个男子的怀里睡了一夜,而且还在别人衣服上流满了口水,再加上刚才的冒犯之举,此时真想遁地三尺啊! 再说,她虞紫也是堂堂一国之公主啊。 虞紫一时无语,极为窘迫,也不知该说什么才能缓解这尴尬之情,就在这时,小锦欢喜地道:“哇,好美的日出啊。” 虞紫见机连忙转移话题:“我们看日出吧!” 那绯红的旭日,从天边缓缓升起,绯红的日光,照得云朵尽数穿上了大红绸子,云彩飞扬,绫罗飘荡,浓浓的雾气,也是沾满了一身的红光,远远望去,尽是一片火的海洋。 齐景天看着这旷世美景,竟是自顾自地舞起了剑。 一袭白衣,一柄青剑,衣袂飘飘,剑光闪闪,红日映照,浓雾淼淼,在这衡山之巅,他,人随剑走,轻盈如雪,每一剑都在浓雾之中,划开一道口子,稍瞬,雾气便又填满,他的剑法,灵动飘逸,不是舞蹈,胜似舞蹈。 只是那剑,太过凌厉凶狠,尤其是他舞剑时的眼神,漆黑空洞,毫无情感,就好像绝世的杀手,每一股剑气都盈满了凛凛寒意,让人不禁打颤。 虞紫看着齐景天舞剑,不禁想起了张文山,那个让她第一次心动的男子,那个第一次与她共舞的男子,那个赤胆忠心,为了保卫国家而牺牲的男子。 又想起她与张文山共舞百花问剑曲时,何等的温暖浪漫,如果没有战争,也许她会嫁给张文山吧,与他过上浪漫而幸福的生活。 然而,人生却没有如果,一切过往都不可重来。 她看着眼前的齐景天,她心里明白,这个男人不是张文山,可是她还是伴着这个男人舞了起来,舞,还是那一支舞——百花问剑曲。 就让这支舞来纪念那不可挽留的过往吧。 她玉足轻点,裙裾飘摇,一个旋转,便来到了齐景天的身边,剑,从虞紫的脸旁划过,而虞紫毫无惧色,伸出纤细的手指,轻拂齐景天坚毅的脸庞,再一个旋转,又绕到了齐景天的身后,双手环在齐景天的腰间,忽的飞身而起,单手摁在齐景天的肩上,呈倒立状,而玉足直指天边。 百花曳地裙,迎风飘荡,虞紫就好像置身百花之中的花仙子,极是美丽,堪比天仙。 齐景天一把把虞紫拽了下来,吓得虞紫大叫一声:“啊!” 然而,虞紫并没有落地,而是被齐景天揽在怀中,脸蛋紧紧地贴在那浑厚的胸肌之上。 “我带你看看不一样的风景。” 说罢,齐景天一手抱着虞紫,竟是踏云而飞,脚踩红云,在浓浓的雾气之中,逍遥飞翔,此等轻功,足以冠绝天下。 虞紫生怕掉了下去,这掉下去,不说粉身碎骨,至少也得缺个胳膊少条腿,吓得眼睛都不敢睁开,只是紧紧地抱住齐景天,以防不测。 齐景天大笑着道:“睁开眼睛看看吧,这可和山上看到的大不一样!” “不,打死我也不睁开眼睛!”嘴上这么说,虞紫却是悄悄地睁了眼,只见满天云彩尽在脚下,层层山峦宛如一条条长长的黑带子,透过云雾,千千万万的田野阡陌,尽收眼底,风云变幻,气象万千。 自小生活在深宫之中的虞紫,何时见过这等景观? 先前的害怕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满是惊奇欢喜,又偷偷看了看齐景天的脸蛋,与张文山比,少一分清秀,多一分刚毅;少一分白嫩,多一分成熟;少一分俊朗,多一份稳重;若张文山是风华才子,齐景天便是绝世武夫。 看着看着,白嫩的脸蛋之上,竟染上了一丝绯红,也许只是由了旭日的照耀吧。 齐景天在云彩之间,几个踏步,便揽着虞紫又回到了山上,把抱在虞紫腰间的手收回,剑也入鞘,问道:“刚才的风景怎么样?” 虞紫本是极喜欢的,只是觉得齐景天这般毫无征兆地就抱着她,在云间飞来飞去的,略显无礼,万一摔着了细胳膊嫩腿的,那可真真是后悔亦不及,便说道:“还是山上的风景漂亮些,以静观动,尚可品味,以动观动,倏忽间,难以品味。” 齐景天也不追究,道:“这风景该看的也都看了,我们下山吧。” 说到下山,虞紫却想,这下了山后,又该去哪里呢? 虞国已经不在了,老父王也死了,哥哥下落不明,唯独她一个人苟活在这世间,天下之大,竟无一处容身之地,念及此处,不禁悲从中来。 齐景天看虞紫满面愁容,问道:“怎么了?” 虞紫黯然道:“没什么,只是不知,下了山后,又该去往何方。” 齐景天沉思了片刻,道:“阿紫姑娘,若不嫌弃,不如先随我去长沙城,再做打算?” 如果能随齐景天去长沙城,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姑娘家的,不能总随着萍水相逢的男子跑,多少有些不方便,当下也不好答应下来,客气地道:“我与小锦如今这落魄之身,怎好叨扰你,要是再惹来了齐国官兵,怕是又要给你添了莫大的麻烦。” 齐景天不在乎地道:“若这样,你就更加应该随我一路了,不然,以你的身份,恐怕客栈也不敢收容你吧,一路上遇了齐国官兵,更是麻烦。在下虽不才,但一身武功,足以保你平安。” 虞紫一时难以抉择,小锦却凑了上来,劝说道:“九公主,不如我们就先随齐公子去长沙城吧,不然,我们也没有地方去啊。” 听小锦这么说,虞紫也只好点点头,以示同意。 于是三人收拾好行囊,一个个翻身上马,下了山,向长沙城走去。 第七章 初来长沙繁华盛 三人下了衡山后,一路向北,由于骑行的都是上品良马,半天的行程,便来到了长沙城外。 虞紫勒马立于长沙城前,看着那一块块大理石铸就的城墙,绯红的日光铺撒而下,给这城墙好似染上了一片血红。 “九公主,长沙城破了,张公子他身中三十三箭,为国牺牲了!”小锦的话依稀仍在耳畔,难以忘怀。 一月前,张文山便是在这座城墙之上,身中三十三箭,宛若一个被刺穿了的稻草人,鲜血喷射而出,染红了天空,在寒风中飘零坠落,连尸首也被漫天战火烧成了灰烬。 念及这些,虞紫不禁伤怀,一时勒马不前。 齐景天两腿轻夹马腹,骑着白龙,与虞紫并肩而立,见虞紫似有心事,便问道:“怎么不进城?今日已是元宵,城中定当热闹非凡。” 若不是齐景天此番提起,虞紫根本就不知今夕为何夕,更别说这元宵佳节了。 “适才想起了一位故人,就到元宵了么?时间过的可真快。” 小锦道:“对啊,九公主,我们赶紧进城去看看吧,说不定有很多好玩的呢。” 虞紫道:“小锦,以后你就别叫我九公主了,一来,招人耳目,二来,虞国不存在了,我这个九公主也只是名副其实,以后,你就叫我九小姐吧。” “嗯,九公主。”刚说完,小锦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连忙改口道:“九小姐。” 齐景天道:“走吧,进城去,你还没来过长沙吧?我告诉你,这里可好玩了!” 三人正准备拍马进城,然而,守城卫兵却正拿着一张画像,对城门前的过往人员一一比照,审查甚严,远远看着,那画像与虞紫极为相似。 小锦眼尖,一下就认出了那画像上的人,连忙劝阻道:“九小姐,我们不能进城了,那些齐国守卫正要抓我们呢!” 虞紫自己也觉得与那画像有几分相像,听小锦这么一说,便更加确定了,只得勒马停住。 齐景天道:“没事,我有办法。” 虞紫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齐景天翻身下马,道:“你下马,随我来。” 虞紫下马,半信半疑地随着齐景天走到了一颗大榕树之下,只见齐景天捧了一大把泥巴,稀里哗啦地就涂了她一脸。 齐景天极为得意地道:“这下,你的老父王怕是都认不出你了啊。” 这家伙,居然也不提示一下,就弄了她一脸的泥,心下略有生气,于是也在地上抓了一大把泥,趁齐景天一个不注意,把他抹成了个泥和尚,头发,眼睛,鼻子,嘴巴,一处都没有落下。 “叫你得意,谁允许你往我脸上抹泥巴的?我这可是冠绝天下的少女容颜!” 齐景天苦笑,一边把嘴里的泥巴吐干净,一边喊冤:“我若不把你涂成这个样子,怎么躲过官兵的审查?” 原来是自己误会他了,虞紫心下愧疚,可一时也不知该如何道歉,索性道:“你至少也该事先告诉我一声啊,你这么突然,我有些措手不及。” 齐景天道:“笨蛋!” 她只不过是一时没反应过来,齐景天居然说她笨蛋,她长这么大以来,还从来没人敢这么说她,是可忍,孰不可忍,虞紫再抓了一把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塞了齐景天一个满嘴。 然后,起身便跑,翻身上马,喝一声:“驾!”骑着马,向着城门跑去。 齐景天连连“呸呸呸”,吐个不停,等到他吐干净了嘴里的泥,想要还击,虞紫早就带着小锦进了城中,消失在他的视野之外。 没想到这个齐景天,虽然抹了她一脸的泥,不过这方法还真行,穿过那座审查严格的城门,竟是没有遇到一丁点儿的阻拦。 那守卫见她一身邋里邋遢的,根本就不愿多瞧她一眼,直接就放她进来了。 虽然经历了战火的洗礼,可长沙城并没有变的萧条不堪,城中房屋全然没有破损,商铺林立,车水马龙,各种珠宝商行,地摊小铺,应有尽有。 看着这繁华的长沙城,虞紫不禁想道:看来,那个攻破长沙城的齐国将领——青龙,也不像外界传说的那么残酷啊。 不过再想到身中三十三箭的张文山,心中对青龙的恨意又增加了几分。 日当中空,到了吃中饭的时辰,虞紫早就饿的不行了,带着小锦便走进一家饭馆,刚一入座,一个伙计就赶了过来。 “小叫花子,快出去,别挡了本店的生意。” 虞国虽被灭了,可虞紫毕竟曾也是王族血脉,如今吃顿饭还要被赶出去,不禁生气地道:“你说谁是叫花子?” 那伙计一脸嫌弃地道:“你看你这一身脏兮兮的,你不是叫花子,谁是叫花子?你快点给我出去!再不走,我可打人了!” 虞紫向来倔强,又何曾受过这等欺辱?他要赶她走,她就偏不走。 “本姑娘今天还就要在这里吃饭了,你有本事就打死我吧。” 那伙计气的满脸通红,一卷衣袖,抬起手来,正要动手,突然只觉整个手臂在空中被什么东西严严地束缚住了,完全使不出力来。 “以貌取人,可是要吃大亏的!”齐景天五个手指扣在那伙计的手腕处,就好像毒蛇一般,紧紧咬住,使得那伙计丝毫不能动弹。 忽听得“咔擦”一声响,那伙计一声惨叫:“啊!”想必是骨折了。 那伙计痛的不能自已,摔倒在地,不停地哀嚎。 齐景天走到虞紫的身边,坐下来,淡定地道:“老板,把你们这里最好的菜肴都呈上来,我与这两位姑娘都饿了,再来一壶酒。” 老板见齐景天功夫高强,又凶狠无比,自然不敢怠慢,连忙叫伙计把店里上好的菜肴悉数呈上,恭敬地道:“敝店招待不周,还请客官原谅,慢用。” 齐景天掏出一大袋银子,甩给店老板,道:“你这伙计欺辱了我的朋友,我折他一条手臂,算是两清,这些银子当做饭钱,还请老板日后多多教导店里的伙计。” 店老板唯唯诺诺:“那是自然,还请客官不要介怀,慢用。”言罢,便拿着银子,开开心心地走了。 虞紫见那伙计在地上翻滚,疼得厉害,心生可怜,虽说他是不敬在先,但齐景天也未免出手太重,一时心下倒是生起了愧疚之情。 “他没事吧?” 齐景天坦然地道:“这种人我见多了,出身卑微,自己活的没有尊严,便老想着欺负更加可怜之人,以抬显自己的身份。对此等人啊,不必怜悯。” 被齐景天这么一说,虞紫也愈发觉得那伙计活该了,便不再看他,一心一意地品尝满桌的菜肴。 也许是太饿了的原因,一大桌的菜肴,竟是被吃了个精光,连盘子也被舔的干干净净,回想起自己曾在王宫之中,对食物挑三拣四,造成诸多浪费,竟感万分惭愧。 齐景天道:“既然吃完了,我们去找个住处吧,先把行李安置一下,今日元宵,晚上会有灯会,不可错过啊。” 小锦满是憧憬地道:“我还从来没有看见灯会呢,真是万分期待啊。” 以前,每年元宵,虞紫都会与哥哥虞世璋一同在去南阳城街头,参加盛大的灯会,每次虞世璋都会想尽办法逗她开心,只是今年的元宵,虞世璋是不可能陪在她的身边,念及此处,心下略显难过。 “小锦,到时你和齐公子一起去吧,我好像吃多了,肚子有点不舒服,就不去了。” 小锦失落地道:“既然小姐不去,那我也不去了。” 齐景天道:“现在还是晌午,还早着呢,晚上再说啦。走,我们先去找个客栈。” 虞紫点点头:“嗯。” 第八章 人间天堂云中居 长沙城原本就是虞国最繁华的城市,其繁华丝毫不亚于虞国都城南阳,虽虞国已经覆灭,然长沙城并没有在战火之中凋零,相反,发展得愈发繁荣了。 店铺林立,客栈良多,虞紫一行人很快找到了一家叫做“云中居”的客栈住了下来。 这“云中居”是长沙城里出了名的大客栈,不仅装修奢华,店里员工一律为16岁到24岁之间的美女,专门为城中贵族服务,随便在这里住上一天,便要花费上百两银子,一般平常老百姓,只能望洋兴叹,而不敢踏足半步。 云中居的老板,更是坊间传奇人物,据说乃是前虞国首富陶富贵之长女,名叫“陶嫣儿”,陶富贵膝下无子,只生得三女,其他两女较为低调,唯这长女陶嫣儿在长沙城,出富入贵,更是以“长沙第一美人”之名,与城中达官贵人结交甚密。 虞紫走进自己的卧室,只见珠帘摇曳,叮铃作响,她伸手对着那珠帘,随意摸了一颗,凑近瞧了瞧,竟是南越国产的象牙宝珠,每一颗都价值千金,然,就单单这一幅珠帘,便镶嵌了好几十颗。 房内装饰摆设,除了这珠帘,还有东海紫砂壶,南海乔木桌椅,北漠狼皮枕套,敦煌壁画,蓝田玉器等等各种珍奇稀物,极尽奢华。 就是住在紫凝宫的时候,虞紫也没有享受过这般的待遇,感叹道:“真是人间天堂啊。” 齐景天从隔壁走了过来,问道:“可还满意?” 虞紫道:“这房间极尽奢华,恐怕花费不少吧?” 齐景天云淡风轻地道:“也不多,一个晚上三百两银子。” 虽然虞紫自小在宫中长大,对钱没什么概念,但也知道,三百两可不是什么小数目,够紫凝宫一个星期的日常开销了。 不免在心里问道:这齐景天到底是什么人?竟出手如此大方。 虞紫心里向来藏不下话,便索性问个明白:“景天,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啊?论武功,恐怕这天下能打得过你的不下一二,论富贵,你至少也抵得上一个王侯将相。” 齐景天被虞紫忽的这么一问,顿了一下,却又浅浅笑道:“你觉得我是王侯,还是将相?” 虞紫道:“我猜不透你。我感觉你就像另一个世界来的人,有时,即便离的很近,也感觉不到你的呼吸,就算触摸到你,也觉得你这个人太过僵硬,可是,你一笑,却又如拨云散雾一般,温暖明朗,实在让人难以捉摸。” 说到“触摸”二字时,联想起那日在衡山之上,靠在齐景天的胸前,还摸着他的胸肌,虞紫脸上不禁一红。 齐景天呵呵笑道:“我们虽才相处了几日,没想到你对我研究倒是颇深,你为何对我如此在意?” 被齐景天这么一问,虞紫原本羞涩的脸蛋更是红得发紫,连自己都暗暗地在心里问自己:我何时开始竟对他有了如此看法?我为何会这般地关注他? 心里虽这么想着,嘴上却说:“你别胡思乱想,我只是觉得你这个人太多的不可思议了,心里好奇,才特别关注了一下。再说,你那日救我之前,可是从南阳城里出来的,而那时南阳城已被齐国攻破,想必你是齐国人,我这样的身份,岂能对你不防?谁知道你安的是何等居心?” 齐景天没有对虞紫的怀疑生气,反而坦然道:“没错,我是齐国人,不过,我对你并没有恶意。我只是觉得,战争让太多的人无家可归,不希望你无辜地遭受战争的迫害罢了。齐国人也是人,并不是魔鬼。” 虞紫想着这一路来,齐景天对她和小锦的照顾,若是要杀她,以齐景天的功夫,够她们死好几百次了,再说,自己的命还是齐景天救下来的呢。 本想着好好谢谢他一番的,怎么聊着聊着,竟说出了这般的怀疑之词,心下生悔,道歉道:“对不起,是我多疑了,还望谅解。” 齐景天随意地一摆手,“无妨,若真心道歉,便陪我去一赏这元宵灯会如何?听说,齐王届时将到夫子庙烧香敬神,意在重修文礼,靖国安民。” 齐景天如此邀约,虞紫不好拒绝,只好答应:“好。”又问:“你怎么知道齐王会来?” 齐景天道:“告示贴了满城,你没看见?” 虞紫尴尬地摇摇头:“还真没怎么注意。” 齐景天道:“你先洗把脸,换件衣裳,我到楼下茶室等你。”说罢,兀自下了楼去。 等到虞紫换好了衣裳,带着小锦下楼来时,长沙城里城外已经挂满了各种各样的漂亮灯饰,只等夜一黑,便全城灯火通明,各式花灯,竞相夺彩。 忽听一人惊喜地道:“大家快看,嫣儿姑娘来了!” 倏忽间,云中居中的宾客,目光齐刷刷地望向同一个地方,那一个地方,就好像是宇宙的中心,万事万物都随着她流转。 她若是走动一厘米,所有的目光便移动一厘米,她若是浅浅一笑,部分心志不坚的男子,直把魂魄给交了出去,痴痴忘了身在何处,口水流得满地,憨态尽现。 虞紫心下也是好奇,这个嫣儿姑娘到底生的何等姿色,竟引得满楼宾客为之神魂颠倒,甚至好几个男子本在厕所方便,只听得嫣儿姑娘来了,裤子都没来得及穿上,便匆匆忙忙地赶了出来,只为一睹嫣儿风采。 虞紫尚未回头,一股茉莉花香便先袭来,令人心旷神怡,再回首,只见一绝世美人立于眼前,按照这云中居极尽奢华的装饰风格来看,这店老板也定当是浓妆艳抹的俗尘女子,可眼前的这个女子,打破了虞紫所有关于凡尘的猜测。 因为这是一个仙女,一个丝毫不落凡尘的仙女。 她身着一条素白的莲花裙,满头的黑发,如瀑布般铺撒而下,只在额上扎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插一支云凤珠钗,淡抹胭脂,让脸蛋如婴儿一般绯红稚嫩,那一双娇柔万分,春波寥寥的眼眸,直要勾了人的心魂。 别说少年男子了,就连她这个女孩儿也差点失了魂魄,只觉自己宛若来到了一条小河边,满河莲花,亭亭玉立,娇嫩鲜活,波光粼粼,美丽得令人难以自持。 还好虞紫是个女孩,不然,还真让这嫣儿勾了魂魄去,她朝着齐景天走去,却见齐景天自斟自饮,虽是茶水,也是喝得悠然自得,对于如此美人,丝毫不为所动,虞紫顿时对齐景天倒有了一些刮目。 虞紫走到齐景天的对面,席地而坐,调侃道:“你倒是心志坚定啊,面对如此佳人,竟不动心?” 齐景天咧嘴一笑,故意道:“我看你啊,比她好看一百倍。” 虞紫一听,心下竟是一羞,脸上不禁染上丝丝红晕,低了头,连喝一口茶,呸呸道:“你少拿蜜糖灌我,我才不吃这一套,况且,我心知这个姐姐确实美若天仙,不是我能比的。” 齐景天喝一口茶,转头过去,看了一眼,可这一眼,竟是迟迟没有收回,虞紫看得生气,刚还夸他不为女色所惑,这下便被勾了魂似的,竟看得如痴如醉。 心下又想:我与齐景天不过萍水相逢,他看美人,我又有什么资格生气呢? 心是这么想着,脸却始终不悦,也随着齐景天的目光看去,却发现这家伙根本就没有看美人,而是紧紧盯着陶嫣儿身边的男子,难不成他喜欢男人? 虞紫不禁浑身战栗。 不过自己又对那男子产生了好奇之心,只是由了那男子带着一张青龙面具,虞紫看着那男子,那男子也看到了虞紫,两相对视之时,那男子竟怔怔地看了虞紫好一会儿,透过那面具,虞紫觉得那双清明透亮的眼睛好生熟悉,却又始终想不起来。 再说,这还是她第一次来长沙城,本就不认得什么熟人,想必是自己的错觉,连忙扭转脑袋,不再看向那边。 只是齐景天依然紧紧地盯着那个男子,虞紫不免好奇,问道:“你对那个男子很感兴趣吗?” 齐景天回过神来,饮一口茶,思索了一会儿,淡然答道:“我只是对那副青龙面具感到好奇。” 虞紫道:“我也觉得那个面具怪怪的,尤其是面具上面的那条青龙,狰狞可怖,阴森森的,怪让人害怕的。” 这时,陶嫣儿走到大厅中央,声音好像天上飘来的,温婉好听,“欢迎各位宾客光临云中居,小女子乃云中居的主人,小名陶嫣儿,今日元宵佳节,如不嫌弃,嫣儿愿为大家献上一支《折腰舞》。” 说话间,唇齿轻开轻合,宛若杜鹃轻啼,婉转动听。 听闻长沙第一美人要跳《折腰舞》,满堂顿时热闹非凡,舞未跳,掌声,欢呼声已是如潮泛滥,虞紫也很是期待,论舞技,她的《百花问剑曲》自当天下第一,只是不知这位嫣儿姑娘的《折腰舞》是何等境界。 第九章 惊天一曲《折腰舞》 门外突然一人高声道:“嫣儿姑娘的《折腰舞》,举世无双,岂能少了我这个舞中痴者?” 稍瞬,便见一身着星云袍的贵公子风尘仆仆地赶了进来,向着陶嫣儿拱手道:“听闻嫣儿姑娘要跳《折腰舞》,我立马骑了府上最快的马,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总算没有错过,真是幸哉幸哉。” 陶嫣儿微笑着,双手半合,置于腰畔,略一下蹲,还礼道:“多谢云少爷将嫣儿这般放于心上,嫣儿受之有愧,且以这一支《折腰舞》聊表心意,望云少爷喜欢。” 云阙欢喜地道:“能得见嫣儿姑娘一支《折腰舞》,我云阙此生足矣。”言罢,便想找个地儿坐下来,奈何满堂宾客,唯独虞紫所在的茶桌旁,留有一个空位。 虞紫看见云阙朝着自己走来,她本来对云阙不甚在意,不过当看到云阙身穿的星云袍时,却不得不想起了一些往事。 她隐约记得在她八岁那年,齐国出二十万大军进攻虞国,从北向南,一路直打到了长沙,一时举国惶恐,老虞王更是举全国之兵汇聚长沙,誓与齐国决战,最终在一个名叫云流砂的将军率领下,战斗虽然惨烈,但终是击退了齐国。 胜利之后,老虞王召云流砂进宫,封“长沙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赐星云袍,世代袭爵,驻守长沙。 其中的个中细节,虞紫记的不是很清楚,但是这件星云袍却是让虞紫印象极为深刻,因为这是老虞王让她亲手挑选给云流砂的礼物。 看着这个身着星云袍的男子,虞紫的心情莫名地复杂,为何长沙城被齐国人攻破后,星云袍的主人依然在长沙城享受着至高的荣誉? 云阙走到虞紫的近前,微微一笑,彬彬有礼地道:“姑娘,满堂皆满,唯独此处空余一座,不知可否借座一坐?” 虞紫把目光看向齐景天道:“你问他吧,我可没有钱来这么奢华的地方消费,都是他出的钱。” 云阙转而问向齐景天:“不知在下可否落座?” 齐景天很随意地道:“空着也是空着,你坐便是。” 这时,乐师们已经开始慢慢地奏乐,轻柔舒缓的音乐很快让所有的宾客安静了下来,只是一双双痴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陶嫣儿的倩影。 陶嫣儿玉足轻提,几个无声无息的云中踏步,婀娜多姿却又风情万种地走到了大厅中间的舞台之上,娇柔玉指,轻拿着一把折扇,半掩妆容,只留了两个波光粼粼的眼眸子,挑眉轻笑,竟是风情万种。 台下一男子受不了陶嫣儿的媚眼轻抛,竟是激动得晕了过去,然而,这并没有影响到其他宾客们的兴致,他们的目光里只有陶嫣儿一人罢了。 这才只是开始而已,所有人都知道,还有更精彩的。 陶嫣儿收起折扇,不再挑逗宾客们的心理极限,那如柳条一般的腰肢,轻盈舞动起来,一扭一动间,宛若一条水蛇,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肆意戏水嬉戏。 忽然,楼上洒下漫天的玫瑰花瓣,陶嫣儿就在那花瓣之中舞蹈,若隐若现,似真似假,再配以她惊世的容颜,令人宛如身在梦中,一时难辨是醒非醒。 漫天的玫瑰花香,沁人心脾,台下的宾客们纷纷闭了眼睛,沉浸在这迷人的花香之中,如痴如醉。 待睁开了眼,玫瑰花落满陶嫣儿的裙子,揉揉眼睛,再来细看,哪里是什么人间女子,分明是天上的仙女嘛! 忽然,陶嫣儿一个旋转,身上的裙子凌空飘落,虽然下身穿了一条长裤,然而上半身却只剩了一个小背心,性感的肚脐更是露了出来。 满堂宾客竟是看得目瞪口呆,鼻血喷涌成河,宛若滚滚长江,奔流不息。 云阙却是急红了眼,一拍桌子,愤怒地站了起来,囔囔道:“不许看!谁若是再多看一眼,我云阙必然挖了你的双眼!” 然而,根本没有人听到云阙的话,对于在座的宾客而言,怕是大多抱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决心,恨不得把眼珠子挖了出来,凑到陶嫣儿的近前去看个彻彻底底,痛痛快快! 其中一名男子好像喝醉了酒,竟是不顾一切地冲向陶嫣儿,嘴里还一片赤诚地大喊道:“嫣儿姑娘,我喜欢你!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付出!” 然而,他还没冲出十步,便被那个带着青龙面具的男子拦了下来。 来云中居消费的人,非富即贵,痴心男发了飚,想要强闯,骂道:“你个什么东西,竟敢阻拦本大爷?” 面具男不说话,只是一拳,便把那闹事的痴心男打得口吐鲜血,趴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大家都知道,这云中居背景深厚,绝非轻易惹得起的,众宾客便又安静了下来,细细品味陶嫣儿的《折腰舞》。 那个被打趴的男子,也无人理会,只是任之倒地,稍瞬来了两个伙计把人给抬了出去,毕竟云中居是休闲快活的地方,不可让此人坏了氛围。 虞紫不想,这面具男子武功竟也是不俗,不过,毕竟天下奇人多如牛毛,也就没有再多想。 她见齐景天只是自顾自地斟茶,喝茶,对陶嫣儿的舞蹈竟是毫不在意,问道:“这位嫣儿姑娘的《折腰舞》可谓是天下无双,你竟丝毫不感兴趣?” 齐景天喝一口茶,认真地评论道:“这嫣儿姑娘的《折腰舞》确实精妙绝伦,但只能位居天下第二。” 虞紫本想问问齐景天这天下第一舞是谁,可云阙却是抢先道:“这位公子,在整个长沙城,没有人敢说嫣儿姑娘的《折腰舞》不是天下第一,我看公子衣冠楚楚,一表人才,这番评论定当不是凭空胡说,只是不知公子有何高论?说来与在下听听。” 齐景天荡然道:“要论天下第一舞,非前虞国九公主的《百花问剑曲》莫属,天下舞蹈,无出其右。” 虞紫一听齐景天说的竟是自己,欢喜之余,也略带羞愧,因为在她心里,自己的《百花问剑曲》与陶嫣儿的《折腰舞》相比,应是不相上下,各有千秋,若是硬要分个高下,她心里也没有底。 虞紫的《百花问剑曲》早已名满天下,只是见过的人,实在少之又少,尤其在这长沙城中,几乎无人见过。 不过,作为长沙王膝下唯一的儿子,云阙对《百花问剑曲》也是有所耳闻,只是未曾得见,此时听齐景天提起,顿时兴致大起,问道:“公子见过前虞国九公主的《百花问剑曲》?与嫣儿姑娘的《折腰舞》相比,又胜在何处?” 齐景天向云阙敬一杯茶:“云少爷,请喝茶。” 云阙喝过茶道:“你认识我?” 齐景天笑道:“云少爷在这长沙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云阙道:“不知公子姓什么?” 齐景天道:“在下姓齐,名叫景天。”又指着虞紫道:“这是我的未婚妻,我叫她阿紫,云少爷若不嫌弃,可和我一样,称一声阿紫。” 云阙见虞紫生得水灵,心里暗暗道:肤白貌美,清纯可爱,真真是一小美人也。只是与我的嫣儿姑娘比,少了些许妩媚,若这般论起来,还是嫣儿姑娘稍胜一筹。 正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云阙本就爱慕陶嫣儿,此刻能对虞紫有此番评论,已是难得,他先是叫了一声“景天公子”,接着又对着虞紫叫了一声:“阿紫。” 虞紫一时弄不清这个齐景天到底在搞什么鬼,居然妄自称自己为他的未婚妻,又不好当着云阙的面拆穿他,只得答道:“嗯,还望云少爷多多照顾。” 齐景天道:“我们俩恐怕要在长沙住上一阵子,还望日后云少爷多多照顾。” 云阙拍着胸脯道:“这个你放心,在长沙城,你只要做了我云阙的朋友,我保证没有人敢欺负你们小两口。不过,你还没跟我说,前虞国九公主的《百花问剑曲》与嫣儿姑娘的《折腰舞》相比,好在哪里呢。” 齐景天哈哈一笑,道:“前虞国九公主的《百花问剑曲》变化万千,不是我三言两语能道明白的,不过,我可以肯定,前虞国九公主的《百花问剑曲》,必是天下第一舞。” 云阙哀叹一声,泄气道:“虞国已灭,怕是今生不能亲眼一睹这天下第一舞了。” 云阙这一声哀叹,同时如一把利剑,刺痛了虞紫的心,令虞紫不由自主地面容憔悴。 齐景天看出了虞紫脸色的变化,便给她倒了一杯茶,“这乌龙茶乃是茶中极品,尝一杯吧。” 虞紫轻轻泯了一小口,眉头一皱,“好苦啊。” 齐景天道:“你再喝一口试试。” 虞紫再泯了一口,觉得没有第一口那么苦,便又多喝了几口,苦味越来越淡,相反,竟是越来越香了。 齐景天问道:“怎么样?” 虞紫道:“越喝到后面越香了。” 齐景天意味深长地道:“茶如人生,即便前面是苦的,可多喝几口,多经历一些,便会越来越香甜可口了。” 虞紫明白齐景天的意思,这是要她忘记过去的苦,积极乐观地过接下来的生活,她心里感激齐景天,便回敬了一个舒展的笑颜。 这时,陶嫣儿的折腰舞早已结束,只是满堂宾客的目光依然在陶嫣儿的身上流转。 陶嫣儿换了一身衣裳,带着一身的玫瑰花香,朝着云阙走了过来,笑盈盈地道:“云少爷,不知今晚可有空陪嫣儿赏花灯?” 佳人邀约,云阙自然是满口答应:“能与嫣儿姑娘共度元宵,是云阙的荣幸。不过,今晚我要与我爹去祭拜天地,可能会晚一点出门。” 陶嫣儿笑着道:“无妨,云少爷大可忙完再来,我将在天心阁静候云少爷的到来。” 云阙道:“我一定不会让姑娘久等的,我现在就回王府,把事情准备妥当。”又向虞紫与齐景天拱手作别:“两位,告辞。” 齐景天与虞紫同道:“后会有期。” 就在刚才,陶嫣儿身边的那位面具男子始终盯着虞紫看,直看得虞紫心里发毛,虞紫禁不住问道:“这位兄弟,不知为何一直盯着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然而,那面具男子久久没有回答,反而陶嫣儿道歉道:“两位客官,不好意思,我的这位属下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虞紫心里一惊,没想到这个人竟是个哑巴,心生怜悯,道:“没关系的。我只是觉得他一直看着我,还以为我脸上真有什么东西呢。” 陶嫣儿笑道:“姑娘生得漂亮,我这属下虽是哑巴,但终究是个男儿,免不了心生几分仰慕之情,如有冒犯之处,我这厢向姑娘赔礼了。” 陶嫣儿这番话说的虞紫一羞,也不知怎么回答,尴尬地笑笑,连忙蒙头喝茶。 齐景天对着那面具男子瞧了几眼,道:“无妨,但凡男子都有爱美之心,嫣儿姑娘尽管忙去,不用在我们这里多费心思。” 陶嫣儿道:“如此甚好,那就不打扰二位了。”言罢,带着那面具男子缓缓离去。 等陶嫣儿走远了,虞紫这才想起,先前齐景天居然说她是他的未婚妻,这让她以后还怎么嫁人啊? 质问道:“你为什么要说我是你的未婚妻?你这样说,至我的清白于何地?” 面对虞紫的质问,齐景天只是淡然道:“我这样说,只是为了以后方便行走,这只是一个虚假的身份罢了,你何必如此在意?” 虞紫却是固执地道:“那你也不能说我是你的未婚妻啊,你可以说我是你的妹妹。” 齐景天双手往桌上一摊,毫不在乎地道:“说都说了,大不了,以后你嫁不出去了,我娶你咯。” 听闻齐景天此言,虞紫满脸通红,娇嗔道:“谁要嫁给你了?” 齐景天却故作认真地道:“我可是大富豪,你嫁给我,不会吃亏的。”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虞紫,充满玩味地道:“我可以让你做我的小妾哦。” 虞紫又是恼怒又是娇羞,以前住在紫凝宫的时候,都是被宫女们百般照顾,何时被这般欺辱? 可如今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又不好发威,于是干脆猛地一脚,从桌子底下,踢到齐景天的小腿上,让齐景天见识一番她的厉害。 这一脚,使了九分的力,直踢得齐景天牙关紧咬,却又不敢大声尖叫,虞紫看着齐景天狼狈的样子,甚是滑稽,得意地竖起一个中指,不禁地笑道:“叫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第十章 满城灯火闹元宵 时间在不经意间流逝,虞紫望望窗外,天已经渐渐地黑了下来,各式各样的花灯都亮了起来,照得整个长沙城格外地亮丽。 “哇,那个花灯好漂亮啊!”小锦惊喜地欢呼道,手还连连地向着窗外一顿指划。 虞紫顺着小锦指划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四条长长的龙灯,龙灯的四周围满了少男少女,也有几个顽皮的小孩跑来跑去,肆无忌惮地欢闹嬉戏。 四个龙头分别由四名肌肉非常扎实的壮汉挥舞,在热闹的人群中张牙舞爪,飞舞奔腾,气势恢弘,就好像四条真龙在人们的追捧中翱翔九天。 在四龙的中间,举着一根足足十丈高的大柱子,柱子的四周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彩灯,将其装饰得缤纷绚丽。 而柱子的顶端静静地放着一盏七彩琉璃灯,以水晶包裹其中,红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透过水晶,缓缓流转,散发出令人心醉神迷的光芒,如梦如幻。 虽然这些彩灯都光彩照人,美丽得不可名状,但虞紫始终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只是因为那四名挥舞龙头的壮汉都带着同一张面具。 那张阴森而恐怖的青龙面具! 正当虞紫暗自凝神之时,耳边传来齐景天的声音:“此灯名叫长相思,七彩光芒连成一线,循环流转,象征着爱恋永恒,相思不绝。” 虞紫忽想起了张文山,哀叹一声:“若情成追忆,空留长相思。” 齐景天接道:“山高水流长,相思又何妨?” 是啊,山高水长,若是真心相爱,又岂在朝朝暮暮?相思,亦是爱,只是苦了些罢。虞紫呆呆地望着齐景天,从这个角度看,齐景天脸庞俊朗,眉宇轩昂,眼神深邃迷人,这家伙竟然很帅! 虞紫赶紧摇摇头,她得把这些不好的念头抛开,可是不知为何,越是想要抛开,脑子里倒全是齐景天英俊的样子。 她忽然想到了那日在衡山之上,齐景天递给她的外套,为她烤的极为美味的兔子肉,还搂着她在衡山之巅飞舞,这么算起来,这个家伙居然还很温暖。 不过,这也没什么,哥哥对她比齐景天好一万倍,她是不可能这么快就喜欢上这个眼前人的。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只是因为最近这一路来相处的男人也只有齐景天罢了。 “喂,想什么呢?” “啊?你说什么?” 齐景天见虞紫盯着自己,一脸痴呆的样子,觉得很可笑,问道:“喜欢那盏长相思吗?我去替你抢来。” 虞紫很小时候就听哥哥讲过:每年元宵节的时候,各地都会举行盛大的灯会,而抢头灯是每年最热闹的事了,传说,若一男子抢得元宵头灯,赠与心爱的女子,那么他们便会相爱一生,心再也无法割舍。不过,自古深情多磨难,真正相爱的人很少能够相伴一生,这元宵头灯便被人们取了名,叫:“长相思”。 念及这些,虞紫对这元宵头灯的好感丧失了好几分,她对张文山的感情已经化作了长相思,她可不希望自己以后再续写有关于“长相思”的故事中的新篇章,连忙拒绝道:“我不要。” 可眼前哪里还有人?齐景天早就出了门去,抢头灯去了。 虞紫拉着小锦也连忙跑出门去,四处张望,一时也没有发现齐景天,只得随着那盏长相思,挤在茫茫人海中,缓缓向前。 待走到天心阁前时,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 这是一片巨大的广场,在广场的中心,四龙匍匐在地,那盏精美的长相思高高地挂起,汇聚了所有人的目光。 在天心阁的阁楼之上,站着一个威武的中年男子,身着纯白的流云铠甲,嘴边的一抹胡须尽显王者气概,若不是经历了战争的沧桑,再回到二十年前,也定当是一位风流倜傥的少年公子。 在他的腰间,佩戴着云家祖传宝剑——追云剑。相传,这追云剑乃是当年荆轲刺秦王时的匕首熔铸而成,锋利无比,削铁如泥。 而云阙就站在这中年男子的身侧,虞紫一眼就认出了这人,嘴里惊叫道:“长沙王云流砂!”这可是她小时候的男神啊! 云流砂立于阁楼之上,用他那浑厚的声音道:“逢此元宵佳节,本王与民同庆。这元宵头灯,本王今年也热闹一回,特派阙儿出战。众乡亲不必礼让,各凭本事,若夺得头灯者,本王赏黄金百两。” 台下的人们欢呼不断,异口同声地道:“好!”许许多多的年轻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而少女们则是不时地望向心上人,秋波不断。 云阙作为云流砂的独子,也就是未来的长沙王,又因为生得风流俊俏,长期混迹在富丽堂皇的云中居,对音律也有着独到的见解,曾凭手中一支竹萧,吹奏一曲《凤求凰》,一举成名,俘获了无数少女们的芳心。 此刻听闻云阙要参加夺头灯,更是引得许多少女高声尖叫,甚至有的在人群中不断地跳跃挥手,大叫道:“云阙公子,我要为你生猴子!” 云阙只是对着那台下少女微微一笑,便调转了眼光,原来陶嫣儿不知何时来了,静静地坐在天心阁的东侧阁楼。 由于父亲云流砂在身边,云阙不敢大声呼喊,只是嘴唇不断地朝着陶嫣儿的方向蠕动,甚是滑稽,虽不能听懂意思,但看他那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无非就是在说:“嫣儿姑娘,你等着,我待会儿定将那长相思夺了过来,献给你。” 人潮不断地向着天心阁涌来,虞紫被一大帮人挤得难以立足,若不是和小锦紧紧相拥,怕是早被挤得不见天日了。 突然,一双大手紧紧地握住了虞紫的手,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跟我来。” 虞紫抬头一看,原来是齐景天,连忙问道:“你刚去哪里了啊?我和小锦一路来怎么也找不到你。” 齐景天拉着虞紫,虞紫拉着小锦,快速地脱离人群,齐景天一边走,一边道:“我发现这里不安全,有很多伪装者,待会儿可能要发生大事。” 小锦瞪着两个大眼珠,害怕地道:“啊,那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吧。” 虞紫却是冷静地问道:“这些伪装者是虞国人吗?” 齐景天点点头。 虞紫继续问道:“他们要干什么?” 齐景天道:“今晚戌时齐王将在夫子庙烧香敬神,如果我猜的没错,他们应该是要刺杀齐王。” 虞紫还有一点不明白,虞国已经彻底灭亡了,凡是稍有名望的将军要么归降,要么战死,是谁还有如此大的力量来刺杀齐王? 念及此处,虞紫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她在心里问道:难不成是哥哥?老父王已死,她亲眼所见,唯独哥哥下落不明,而且在沿途中,她一直在悄悄地打听,可从来没有一个人说过,虞世璋战死了。 虞紫越想越觉得是哥哥,甚至不由的在心里笃定,哥哥一定还活着,她要找到他,她一定要找到他! 齐景天拉着虞紫来到陶嫣儿的身边,恭敬地道:“嫣儿姑娘,还请帮我照顾一下我这未婚妻,下面人实在太多了,我这未婚妻又长的天真可爱,美丽动人,我担心她被坏人掳走。” 陶嫣儿呵呵笑道:“既然公子这般请求了,嫣儿自当帮个小忙。张三,去给这位姑娘搬个椅子来。” 陶嫣儿口中所说的张三,正是先前的那个戴着青龙面具的男子,张三默默无言,兀自按照陶嫣儿的吩咐去搬了个椅子过来,只是在与虞紫对视的一瞬间,停滞了一会儿,那眼神之中,竟尽显温柔。 虞紫也是怔了好一会儿,这个眼神好生熟悉,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只是因为在那双温柔的眼角处,可以隐隐看见一条深深的伤疤,再加上那个青龙面具本就阴森恐怖,更是让人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疏离感。 小锦把送过来的凳子微微挪正,道:“小姐,请坐。”虞紫这才缓缓坐下。 再看齐景天,这家伙人又不见了踪影,也不知去了何处,倒是陶嫣儿关切地问道:“姑娘真是幸福啊,早早地便找到了自己的如意郎君,我看齐公子器宇轩昂,将来必是人中龙凤。” 虞紫连连摆手道:“嫣儿姐姐切莫误会,我和齐景天不过是萍水相逢,才不是未婚夫妻呢。” 陶嫣儿却是呵呵笑道:“怎么?小两口吵架了?这齐公子一表人才,姑娘可别为了一时赌气,误了姻缘。” 虞紫急的两个脑袋不停地摇摆,宛如波浪鼓一般,解释道:“嫣儿姐姐,你真的误会了,我和齐景天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他就是普通朋友。” 陶嫣儿完全没有把虞紫的话当一回事,自顾自地道:“我觉得你们俩啊,就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如今这战争刚息,不知何时又会再起狼烟,像齐公子这般的男子,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咯,姑娘可要好好珍惜才是。” 虞紫感觉头好大,看来是解释不清了,只好放弃,勉强应道:“谢谢嫣儿姑娘劝慰,以后我不和他赌气了,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陶嫣儿笑道:“听姐姐的,没错。聊了这么久,也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虞紫道:“叫我阿紫好了。” 陶嫣儿认真地道:“阿紫姑娘,在这长沙城,你别看我风光无限,但真正的朋友却没有几个,我看你和我还挺投缘的,也是难得,不如我们就认个异姓姐妹吧。” 虞紫虽与陶嫣儿只是初识,但打心底儿,她是很喜欢陶嫣儿的,人长得漂亮,又待人热忱,尤其是陶嫣儿的那一曲《折腰舞》让她印象非常深刻。 又想来自己如今落魄不堪,除了齐景天和小锦,身边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如今陶嫣儿愿意与她认作异姓姐妹,这就好像天上掉下个神仙姐姐。 虞紫发自内心地道:“如若姐姐不嫌弃,妹妹自然是万分情愿的。” 陶嫣儿端起手中一碗酒,爽快地道:“咱们也不搞什么桃园结义,就喝了手里这碗酒,从此便是姐妹了!”言罢,一饮而尽,颇有男子气概。 虞紫也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罢了,两人相视而笑,聊起了衣装打扮,吃喝玩乐,一个说长沙的小吃有百般花样,样样妙不可言,另一个则说南阳的绸缎精致轻薄,大方美丽,竟是越聊越热乎,直叹意气相投,相见恨晚。 不知不觉中,阁楼之下,顿时也热闹了起来,原来抢头灯已经开始了,许许多多的男子正在台下奋力拼搏,为了心爱的女人,更是抛衣襟洒热汗,一个个都是志在必得,全力以赴的样子。 虞紫与陶嫣儿在楼上看得也是津津有味,只是始终不见云阙与齐景天的登场,不知这两人到时又将擦出怎样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