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笙歌绘梦》 第一章 浮伤年华 楔子: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各地军阀割据一方,全国局势动荡不安。江南一带章克霖督军威霸一方,而北方十六省,则由贺耀庭司令一人独占九省,曹克统领的军队稳稳占据四省,余下各省又归于其余军阀统治。各地势力为一统中国,龙争虎斗,互不相让,长年战火不断。 —————————————————————————————————————— “素儿,乖点,就要到家了。”温柔如水的声音响起,白色的兔子在怀中略微挣扎了一下,还是顺从地垂下了头。 因是正午,街上的人极少,抬眼望去,只有茶楼里坐着几个悠闲自得的人。刺眼的阳光照射下来,映在一张年轻稚嫩的脸上。 白绘抬起手背,轻轻抹去鼻尖上的汗珠。前几天学堂放假,听闻外婆身体不太好,她便一个人到外婆家住了几天,坐了好几个小时的火车,这才赶回江南。“早知道这么辛苦,就带上喜儿好了。父亲也是的,不是说好了派人到车站去接的吗,一点踪影也没。”她小声地自己在嘀咕。 “顾小姐,坐不坐车?”一个拉黄包车的小伙子见到顾白绘,热情地上来揽客。 左手还提着个皮箱,想着走回家去也的确有点辛苦,便点点头,坐上了车。 却没有料到,离家仅剩十几里的时候,在胡同里突然钻出一人,拦住了车。顾白绘凝眸一看,是家中的管家——忠叔。 一向大方沉稳的他此时一身邋遢,衣服上沾了斑驳的血迹,脸上是一片慌乱紧张的表情,让白绘的心也为之一惊。 “忠叔,你怎么了?”顾白绘从车上下来,慌乱中竟差点摔了怀中的兔子。走上去握住忠叔的手,一阵冰凉传来,她更是紧张了几分。忠叔长年跟着父亲走南闯北,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不管遇到什么事总是淡定自若,游刃有余,而今天,似乎有点不合常理。 “大小姐,你别问了,赶紧走,马上,去哪里都好,别回江南。”忠叔推着顾白绘上车,又急切地回头对拉黄包车的小伙说,“把她送去火车站,要快。” 小伙机灵地一点头,爽快地答了声“好咧”,拉起车就往火车站的方向跑去。顾白绘仔细一想,确定家里一定是出事了,而且是大事。 她凝声,“回顾府。” 在江南,在苏州,没几个人不认识顾家。顾家的当家,是江南第一茶商顾权生。他不仅经营着茶庄茶园,家里还有一个很大的洋行,是当地有名的大富商。当地人都知道顾权生极其爱妻,原配大夫人只生下两个女儿,他也无另娶打算。直到三年前大夫人身患重病,临终前再三叮嘱,一定要他续弦,给顾家留一条香火,他才娶了个二夫人。对待先妻留下的两个女儿,他是极为宝贝疼惜的。顾白绘,正是他的大女儿。 几分钟过后,顾白绘到了顾府门前。而她见到的,就是她一辈子无法忘记的,白日噩梦。 顾家大门敞开着,一阵伴随着血腥味的死亡气息渐渐袭来。沉重而又阴郁。 写着“顾府”两字的牌匾此时已经横卧在地上,顾白绘踩过它,一步步向里屋走去。先是见到了丫环喜儿的尸体,在她右边躺着的,是顾家二太太,顾白绘的二妈。 “二妈!”两行清泪夺眶而出,她知道,这里十几分钟前发生过很大规模的枪战。她摸过二妈的胸口,血还是热的。 再去摇晃一下喜儿,“喜儿,你醒醒!”但是没有得到回应。 “爸!”她站起来,从这横躺着的尸体中搜寻着父亲。 顾家上下,包括丫鬟下人,一共十六人。而现在,顾白绘数着地上的尸体,一、二、三……十四。 她踉跄地跑向父亲的房间,没有人。一间又一间房间地接着找,最后在书房里找到了靠在椅背上,双目紧闭的顾权生。 “爸,爸,你醒醒啊!”用力地摇晃着父亲的身体,她最后的一丝希望化为灰烬。 “白绘。”顾权生的手在慢慢地抬起来,覆上顾白绘的手背。“爸爸留着最后一口气,就是为了等你。还好,等到了。” 顾白绘惊喜地化涕为笑,“爸,爸……” “爸,你别说,我这就带你去医院。你忍着。”顾白绘抹干眼泪,正想扶起父亲,却被他制止了。 “没用的,听爸爸的话。时晴藏在柜子里,躲过了一劫。以后,爸爸不能为你们做些什么了。你是姐姐,要照顾着妹妹。不要想着报仇……带着她去北地,找贺耀庭,你就说你是顾权生的女儿,他会……护你周全……”说完这一句,顾权生的手缓缓滑落下去,双眼永远地闭上了。 “爸!爸!”白绘仰天大哭,究竟是为什么?短短的几天时间,她不在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姐姐。”细细的声音从衣柜里传来。“是姐姐吗?” 又是一阵试探。 顾白绘拉开衣柜,看到了缩成一团,小脸煞白的顾时晴,她的妹妹。 时晴看见姐姐,‘腾’地冲出来抱住了她,嚎啕大哭起来,“好多血,二妈的血,喜儿的血,倩儿的血,红色的。” “爸爸让我藏在柜子里,无论如何都不能出来。我听见了枪声,我就咬着牙,姐姐,我好害怕。” 白绘看着怀中这个只有六岁的小妹妹,心里是一阵疼惜。这么小的年纪,亲眼看着亲人死在自己的面前,从此一个温暖的家分崩离析,叫她怎么承受这本不该她这样的年纪去承受的生命之重? “别哭了,姐姐在。”抚着她的头,像是对她说也像是对自己说,“不要害怕。” “大小姐,大小姐。”白绘看向门口,是忠叔。 “哎呀,大小姐,不是叫你离开这里吗?很危险。”忠叔急切地关上房门,“那群人还会回来的,你赶紧带着二小姐走。” “忠叔,究竟是谁害的我们家?”顾家家大业大,生意竞争对手不少,但是父亲为人善良,从不轻易与人树敌,更何况,有何仇恨需要灭门才可解决? 忠叔看着她,似是下了很大决心,“章克霖。” 白绘一怔。 “大小姐,这里面的瓜葛我也不是很清楚。今天一早,章督军就带着人来找老爷,他不断地质问老爷大夫人去了哪里。老爷说夫人三年前已经去世,他就发起怒来,说是老爷害了夫人,让老爷偿命……老爷见情势不对,趁着回房的时候把二小姐藏在柜子里,又让我赶快去通知你,让你别回苏州。唉……”门外又传来一阵枪声,忠叔从怀里掏出一个纸袋,塞到顾白绘手里。 “大小姐。这里是我为你准备的钱,还有茶庄、洋行的印章和钥匙,你拿好了。将来有一天,我相信你一定会回来的,顾家,还会是原来的顾家。” “忠叔。谢谢你。”白绘牵起妹妹,“你要小心点。顾家的后事,就拜托你了。” 忠叔点点头,似是想起了什么,又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枪,“小姐,拿好它,可能会用得上。” 白绘接过枪,对忠叔说了句,“保重。” 然后攥着时晴的手飞快地跑。眼泪化成飞雨,在江南这片土地上,点缀成了一个句号。 “姐姐,我们要去哪里?”时晴仰起小脸问。到底是年幼,哪怕是去流浪,哪怕是不知前路如何,也有莫名的兴奋感。 “去北地。” “北地是不是很冷?我以前听爸爸说过,江南气候好,北地可不好。”时晴手里捧着的是她和姐姐养着的白兔子,“素儿,我们不怕冷。有姐姐在,我们什么都不怕是吗?” 白绘笑了。是啊,尽管什么都没有了,也还有个妹妹,两人可以相伴相依。 她回头再看一眼这片土地。上学的时候,每天最喜欢背诵的诗句就是“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怕是以后几年间,她也只能是忆起,这烟雨蒙蒙的江南。 时晴是第一次坐火车,火车轰隆隆的声音听得她头昏脑胀。半天之后,大抵也是累了,慢慢地睡着了。白绘全无睡意,窗外的稻田,房屋,橙红色的云一一掠过,白天所经历的一切统统在她脑中回放。以前爸爸喜欢看戏,时常都会带着她,她看着戏中那些本来大富大贵,衣食无忧的公子小姐一夜落魄成乞丐,只觉荒谬,人生哪有那么多的意外? 如今看来,倒是自己浅薄了。从无忧无虑的大小姐变成无枝可依的离巢鸟,上天对她的安排也仅仅用了几个小时。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渐渐远去的熟悉江南,耳边响起的某些来自天南海北的方言侬语,夹着火车隆隆的汽笛声,让她更添了几分酸涩伤感。 第三天上午,就到了贺耀庭司令府的所在地——承德。 从火车上下来,熙熙攘攘的火车站,不停地看到有人举着牌子在等候着谁,脸上挂着焦急或喜悦。不禁想到,小的时候自己去学堂读书,每天放学之后家里总是派人开车早早等在门口,有时候父亲工作不忙,就会亲自接送。后来读了大学,习惯了和三五知己一起走,所以放学之后总会有那么几个人等着自己。 以前只觉得寻常,现在才发现,有人关心,有人等待,是多么幸福的事。 就在这一恍惚间,白绘猛然惊觉手心的落空,回头一看,时晴呢?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慌涌上心头。明明刚才还握着她的手的? “小姐。”有人轻轻地拍了一下白绘的肩。 她一回头,发现是一个年轻男人。他手里牵着的,就是时晴。 “时晴,你跑哪去了呀?”白绘惊喜地把时晴拉过来,摸着她的脸,“姐姐可怕死了。以后不许再这样吓姐姐了,知道吗?” “是素儿不安分,老爱乱跑。我想把它追回来,哪知道我一放开你的手,你就不见了。”时晴用小指背抹去白绘眼角的泪痕,“姐姐别怕,我现在不是好好回来了吗?是这位哥哥帮我找到你的。” 她指向身后的那个年轻男人。 白绘这才歉意地朝他一笑,慢慢打量了一下他。提着一个箱子,背上是一把小提琴,脸上挂着温润的笑,脸庞清峻,看起来约摸二十岁的年纪。气质干净儒雅,大概是留洋回来的学生吧。 “真是多谢先生了。” “不用,能帮助女士是绅士的荣幸。更何况,是两位这么漂亮可爱的女士呢。”他调皮地眨了眨眼睛,似乎料定了这番话一定能让白绘和时晴心花怒放。 “不管怎样,还是要谢谢你的。”白绘拉着时晴,时晴向他挥着小手,扑闪着大眼睛,“哥哥再见。”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年轻男人笑了下,然后大声说,“哎,我叫贺乔。” 这是他回国后遇到的第一个可爱的人。 又或许说,两个。 第二章 冬日暖阳 “姐姐,素儿饿了。”时晴笑着扯着白绘的衣角说。 白绘失笑,捏着她的鼻子,“你这小机灵鬼,自己饿了就直说吧,还说素儿饿了。” “火车上的车餐太难吃了,我好想吃二妈煮的清炒竹笋啊。”意识到白绘的脸色微变,时晴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改口道,“姐姐,我只是……。” “没事。” “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爸爸,二妈和喜儿他们了?”时晴问。 白绘突然不知如何回答,不想她受伤害,可也不想隐瞒她,“是,他们都和祖父祖母一样,去了别的地方。” “以后都见不到了吗?” “等到几十年后,我们都老了,也去了那个地方,我们就能见面了。”百年归西,总有机会再次重逢,想来也有些慰藉。 “姐姐,我懂了。我没有了爸爸,也没有了妈妈,以后我要懂事,我要乖,不会再任性,不再给你添麻烦了。姐姐,我知道你也很辛苦。”她的小手指勾上白绘的尾指,轻轻地说。 白绘蹲下来,直视着时晴懵懂的双眼,“晴晴,其实你不用这样的。你不用处处在意我的感受,你还是可以做无忧无虑无所忌惮的顾时晴。没有了爸妈,还有姐姐会保护你。有我坚强就够了,所有的东西都由我来背负,你要开心,可以任性,可以撒娇,就像以前一样,知道吗?” 时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来,我们先去吃饭。明天一早,我们再去司令府。” 不愧是司令府的所在地,承德的繁华与热闹名不虚传。车水马龙,酒店食肆,琳琅货物,令人眼花缭乱。 关于承德,白绘知晓的并不多,只记得这里有个有名的避暑山庄,是古代帝王的宫苑。它隶属北地,自然风格上与江南有些不同。细细一瞧,虽不如江南细致婉约,却也别具风味。 在江南,早已习惯了小河潺潺,流水人家。而在承德,人们居住的房屋结构与江南很不相同,大气而美观,隐隐显露着点粗犷豪放的味道。 进了一家旅馆,简单吃完饭之后两人便回房歇息了,连续坐了几天的火车,说不累人也是假的,一沾床就睡着了。等到醒来的时候,打开随身携带的怀表一看,快六点了。 “时晴,起床吧。我们下楼去吃晚饭。”白绘起身洗漱完,又开了房里的灯,白色的光线照在时晴的脸上,她不由得用手揉了揉眼睛。 “倩儿,我要洗脸了,你把水端来。”时晴糯糯的声音传来,她还没有完全从睡梦中醒来。 白绘又岂会不懂,从前在家的时候,父亲再怎么教导儿女要自立自强,却到底也是疼惜她们,总会安排人把两姐妹的生活琐事打理得有条有理。她们都是从富贵场上走下来的人,今天下火车的时候自己还条件反射地想叫喜儿帮自己拎行李,更何况是时晴,她才六岁,怕是觉得前些天经历的事情都是一场梦,梦醒了一切还是那么美好。 她打来热水,拧干毛巾,轻轻地擦拭着时晴的小脸,“好啦,小懒猫,赶紧起床。” “嗯。”时晴睁开眼,看见是姐姐,嘿嘿地一笑,“姐姐真是个馋猫子,一到吃饭时间就起床。” 白绘“哧”地一笑,拍着时晴的手臂说,“你不馋,那我自个下去吃了。有西餐哦。” 她其实应该庆幸,忠叔还给了自己那么多钱,至少能保三餐无忧。如果身无分文,她带着时晴,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我马上起床!”时晴听到西餐二字,欢喜得不得了。马上就从床上跳了起来。 从楼上下来,才知道原来这家旅馆生意是如此之好。别的旅馆一般只做投宿的生意,而它,楼下是饭馆,楼上是旅馆。大概是饭菜也做得有几分可口,这才不到七点钟,已经是座无虚席。 本是想安安静静吃个饭的,如今看来倒是奢望了。来西餐馆的人都讲究格调,白绘记得,白天时候的一楼只显得干净雅致,倒没有几个客人。殊不知到了晚上,竟是这般景象。橘黄的灯光映射下来,平白添了几分朦胧的美感。留声机里传出的悠悠曲调,酒杯觥筹交错的声音,让这个夜晚显得更加的闲散美丽。 “两位小姐,请问需要点什么?”两人刚寻好位置坐下,便有了穿着黑色西服的侍应过来招待。 “一杯牛乳,一杯咖啡,再要点蛋糕。”白绘点完菜,合上菜单,递回给他。 “好的,请稍等。” 十分钟后,菜已经全部上桌。时晴专心致志地吃着蛋糕,白绘却陷入了沉思,贺司令与父亲究竟有何交情,父亲为何笃定司令一定会帮忙照料她们姐妹俩?万一明天去司令府遭拒,她们又该何去何从呢? 一边搅动着杯里的咖啡,一边凝眉苦想,等到从沉思中抽离出来的时候,才猛然惊觉旁边坐了一个人。 竟是早上在火车站见到的那个年轻男人! “先生,这好像并不是你的位置。”白绘有点恼,不经别人的同意就随便地坐在旁边,倒真的看不出哪里具有绅士风度。 “我刚才喊了你好几声,你都没有应我。这并不能说我没有礼貌吧。”他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脸上写着‘我本无错’。 白绘听他这么一说,脸色微微发烫。是自己想得太入神了,别人叫而不应,倒是自己失了礼数。 “那请问先生你有什么事呢?”白绘轻咳了一声,以掩饰刚才的尴尬。 “噢,没有。看你脸熟,想起是早上才见过面,觉得也算有缘,就过来打声招呼。”贺乔还是笑着,然后把头转向时晴,“hi,小妹妹。” 时晴见到他也很高兴,扬起手,“哥哥好。” “先生怎么称呼呢?” “我叫贺乔。”贺乔看着眼前的女子,叹了一口气,“你果然没有记住我早上说的话。” 白绘蹙眉,早上? 在脑中搜索了一番,想起他早上的时候的确在后面喊了一句话,只是自己想和他也是一面之缘,说的是什么也不打紧了,也没放在心上,如今这么一听,倒也有点不好意思。 “贺先生你好,我叫顾白绘。这是我妹妹顾时晴。”白绘落落大方地伸出手,“贺先生怕是刚从国外回来吧。” “噢?你如何知道?”贺乔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白绘微微一笑,道,“自然是猜出来的。你剪了个贝多芬的头型,又背着小提琴,说话还夹杂着点儿洋腔。” 贺乔摸着头,哈哈大笑起来,“没错,我刚从英国回来。顾小姐懂得这么多,莫非也留过洋?” 白绘摇摇头,“不是。我大学的老师是留过洋的,经常会给我们讲点国外的事,久而久之,也就懂了一些。” 贺乔正欲回话,身后却传来一声娇喝,“二哥,我们还得去穆家呢,你赶紧啊,我在门外等你。” 白绘望去,是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女孩,长相娇俏,脾气也不小。 “我妹妹,叫贺萱。” 贺乔看了看表,“顾小姐,我得先走了,来日有缘再聚。” 时晴却在这时候插了句话,“哥哥,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贺乔也笑开了,点点头,“我也相信。” 他起身离开,走至旅馆门口,看到自家妹妹不耐烦地站在车旁,一边跺脚一边搓着手,忙走过去帮她裹好大衣,把她塞进车里,“外面冷,你可以坐在车里等我的。” 贺萱还是一言不发,扭过头看向车外,也不知过了多久,到底是活泼的女孩子家,憋不住话。 “本来就是嘛,都约好了七点,你却还在那里聊天。穆大哥那边我可怎么交代。”贺萱沉默了一会,还是憋不住话,嘟起小嘴抱怨。 “好啦,整天穆大哥长穆大哥短的,也不害臊。”贺乔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要是让父亲听见了,准又要说你了。” “你……”贺萱脸红起来,指着贺乔的鼻子,“我一定要告诉父亲,你欺负我!” 贺乔笑笑,望向车窗外,不自觉地想起了白绘那张淡然娴静的脸。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白绘却早早地起床,领着时晴到古玉斋上去挑古玩字画。第一次到司令府上去,总是要备份礼的,想来这般显赫的家庭,司令应是什么也不缺,她思索了老半天,依旧想不出该送什么礼既显得大方得体,又不过于谄媚奉承,听闻司令他素爱古玩,于是还是决定投其所好。 “小姐,请问需要点什么呢?”古玉斋是承德最大的古玩店,来这里的人非富则贵,所以白绘才刚一来到,立即就有伙计沏上上等的茶,见到还有时晴这么小的女孩,又附赠了一盘西洋的椰蓉奶酥饼干。 “想要挑份礼物送人,不知道你这里有什么好点的古玩字画?”白绘坐下来,呷了半口茶,慢悠悠地说。 “小姐你这可算找对地方了呀。你出去打听打听,要买古玩字画,首选自然是‘古玉斋’,祖传的店铺,童叟无欺,声名远扬!”伙计拍着胸脯,神情十分自豪。 “字画的话,基本都挂在墙上了,你可以挑选一下。至于玉石,我们前几天才进了一批货,都是从各地高价搜来的珍宝,包你满意。” 白绘看向两边的墙,虽自幼也学习了书法,但实在无法辨认是否名家字迹,要是碰巧买了赝品,又是送往司令府这样的大家,岂不是让人平添笑话? 倒是玉石方面,自己能略通一二。一来家中也算大户人家,平日里家中的古玩,花瓶、砚台,包括父亲的姨太太们用的项链首饰,其中就有不少价值不菲的珍品。二来,父亲喜爱珍藏古玉,有时也会带着她到苏州各大古玩店搜集心水之物,耳濡目染之下,对于玉器,虽不能一眼辨别真伪,却也能知晓其是否为稀有之物,不会被人生生骗了钱财。 见到一个伙计正拿着棉布细细擦拭着一个玉如意,从白绘这个角度望去,只觉得色泽湿润,雕工精致,莹和而光洁,十分引人注目。 伙计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手中的玉如意,心中已有几分了然,一边递过来一边说,“小姐果然好眼光,这个玉如意,就是前几天刚进的货。我们老板花了大价钱才买来它,据说啊,是清朝一个大官家里的传家宝,多少人求之不得啊。” 白绘接过来,握在手里,只觉这块玉细腻通透,令人十分舒服。想起父亲曾说过一句话,“一块美玉,必须要做到质地细腻,光华润泽其中,冬不冰手,夏无激感,才属上品。”而这块玉如意,老玉挂红,沁色彤美,无论是表象还是质感,都应属上流。 “好玉。”白绘捧着这柄玉如意,心中已喜爱至极,不由得加以称赞。 “小姐真是慧眼识珠啊。”伙计又添了一句,“小的马上帮你包起来。” 玉如意有“吉祥如意”的寓意,送给贺司令这样的长辈,应该也是合乎礼数的。 “好。”白绘点点头。 必然是不便宜的,但是安慰自己,千金难买心头好,能遇上这么好的玉,也值了。 司令府并不难找,这么大的家族,随便在街上一打听就知道了地址。从古玉斋到司令府,不远的路程,可是白绘却走得缓慢。从小到大,因家庭的关系,从来都是别人求着父亲帮忙,在学堂里也是如此,同学间皆爱攀比,比首饰,比衣裳,比成绩,她从来都是比别人好,也从来机会没有去求过别人帮什么忙,做什么事。所以现在,第一次求人,免不了别扭,一路上都在纠结,该如何跟司令开口。 还是到了司令府门口。府邸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大,但是金灿灿的“司令府”三个字还是给人一种霸气凌人的感觉。整个房屋结构都是中式的,朱红色的梁柱砖瓦,门前悬挂的两只大红灯笼使这座府邸更显得古典而有韵味。想来司令一家应是旧式家庭,才会延续这样的建筑风格。 门前的两个士兵,穿着黄色的戎装,背着上膛的步枪,神色严峻。一见是两个陌生人来访,‘蹭蹭’地拿起手中的长枪对着白绘,“你们是什么人?” 白绘只觉好笑,她只是一个弱女子,时晴又是一个小孩子,用得着两个军爷拔枪相向? “麻烦通报一下司令,我……” 话还没说完,却被一个士兵打断,“我们司令前两天已经去广州了,不在家。” 白绘心里一阵失落,她想过几十种结果,却偏偏没有想过司令不在家。细细想来也是,司令每日要处理繁杂的军务,全国各地地跑,一年有几个月不在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第三章 心波微荡 那两位士兵看了看眼前这位小姐的穿着,应该也是出身富贵人家,平日里总有些富小姐们来找少爷小姐,也有一些司令在外结识的红粉知己找上.门来,现在不搞清楚身份就把人拒之门外,到时候上头怪罪下来,可不好交代。 “我们得记录一下你的身份,才可以去通报。司令虽然不在家,但大少爷还是在的,平日里府中的大小事务也是由大少爷做主。”一个士兵开口,态度还是懒洋洋的,但好歹还是让白绘看到了希望。 “我叫顾白绘,从苏州来的。家父是江南茶商顾权生。”白绘一说完,对面两人的脸色微变。 虽然身处北地,但顾权生这个名字他们还是听过的。急急地跑进府内请示了一下,又折回来对白绘说,“顾小姐里面请,大少爷在大厅等你。” 白绘颔首说了声“谢谢”,牵着时晴进了司令府。才刚踏进半步,就有一个丫环迎上来上来为自己带路,不愧是豪门望族,礼数周到。 走了一小段路,才知道这司令府内别有洞天。刚才在外面只觉得司令府定是旧式家庭,传统而古典。现在看来,倒是自己错了。 因是寒冬,司令府内银装素裹。庭院里种的多是梅花,夹杂着几盆“圣诞花”,此花原是出自墨西哥,后引进国内,白绘也只是在江南花市见过一次,没想到司令府竟然也有。正是开放的时节,溢出几分清香,衬着一旁青翠的盆栽树木,更添了几分雅致。最让人新奇的是,庭院中竟有一个很大的喷泉,池中央有一尊惟妙惟肖的鲤鱼雕像,水从鱼嘴中喷出,在空中形成一个圆形的水膜。白绘在想,若是到了晚上,被五彩灯光照着,必是极好看的。 穿过庭院,就是正厅了。白绘停住脚步,定了定心神,才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少爷,顾小姐到了。”方才领路的丫环通报了一声,白绘又听到一个男声,“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白绘顺眼望去,看到坐在沙发中的一位男子,他正端起杯子喝咖啡,轻轻抿了一口又放下。 抬起头,正与白绘的视线碰撞。白绘这才看清他的面容,宽阔的额头,坚.挺的鼻子,坚毅的唇型,依照样貌估计,他应是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最令人不得不停留目光的是他的眼睛,深邃明亮,单从这一双眼睛判断,他就不是一个容易被人看透的人。他身穿黑色裘皮毛领大衣坐着,脸上并无笑容,整个人更显深沉。不是每个人都适合穿这样的长身大衣,以前上大学的时候,几个男同学托人到上海订制了几身,穿在身上却显得不伦不类。如今在他身上穿着,倒显得儒雅中透出几分霸气。 他看着她,其实也是一愣。好个明媚端庄的女子!里穿着一袭枚红色旗袍,莹莹折着光,如庭院里的一茎梅花,耀眼得要紧。外面是白色的毛皮披肩,踩着白色的高跟皮靴,显得洋气而又淑婉。一双漆黑的眸子,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这般理直气壮,让他只觉呼吸一窒。 终究还是白绘移了目光,她礼貌地开口,“请问您是大少爷吗?” 江南特有的婉约声线散入空中宛如呢喃浅唱,说不出的令人舒服。沙发上的男子扬起嘴角笑了笑,“是。” “你就是顾白绘?”他反问。 白绘点了点头,“家父是江南的茶商顾权生,与司令有些交情。前些天父亲过世了,家中只剩我和妹妹,本是想着来见司令一面,没想到他却不在家。倒是我冒昧了。” 男子沉默了一会,看向站在白绘身后的时晴,问道,“这是你妹妹?” 时晴这才乖乖地走出来,帮白绘回答了,“是,我叫顾时晴。” 奶声奶气的样子,叫人十分喜欢。 “叔叔好。”时晴这么一张嘴,把白绘给吓坏了,忙道歉说,“大少爷,时晴任性惯了,一时说错话……” 贺家大少一挥手,“小孩子,无妨。叫叔叔也没错。”又对着白绘说,“先在这里住下吧,我父亲月底可能就回来了,你带着妹妹,住旅馆也不安全。” 白绘略一沉吟,觉得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那就打扰大少爷了。” “叫我贺迟就行。”他又叫来佣人,“安排两位小姐住下,各方面你都去置办一下,尤其是顾二小姐,年纪尚小,要好好照顾。” “是,大少。但不知是安排住在司令府,还是贺公馆呢?”佣人为难地问。 “贺公馆吧。”贺迟怕白绘不理解,又向她解释道,“司令府平日里都是我父亲和姨太太们住的,我和弟弟妹妹都住在附近的贺公馆里。司令府里礼数规矩太多,公馆却自由多了。所以我的意思是,让你和二小姐都住进贺公馆里。” 白绘不知道他竟考虑得如此周全,不由得心中一暖,“谢谢。” 白绘和时晴退出后,贺迟叫来管家,“安泰,你去打听一下江南顾家的事,要尽快。” 安泰四十余岁,一直跟在贺迟身边,虽只是一个管家,贺迟却很欣赏他的智慧与谋略,往往什么事情都喜欢和他商量。 “大少爷怀疑刚才的顾小姐?”安泰问。 贺迟答:“依照刚才的表现看来,她必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无疑。只是,我必须确定她就是顾白绘。你去打听一下顾家的事,回来再告诉我。” “好,我知道了。”安泰立即匆忙地走出了司令府。 给白绘和时晴领路的是司令府的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妈子,府内的人都把她叫做张妈,她也是贺公馆里管事的。为人热情,一路上絮絮叨叨地在给她们介绍着贺公馆。 白绘这才知道,司令有三位夫人,大夫人身体不安,一年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气候温宜的江南。贺家大少、二少、大小姐都是她所生,二夫人育有一女,是贺家二小姐,今年才是九岁。而三夫人则是前年才进门的,还没有怀上子嗣。 从司令府后门出来,走一段小路,就到了贺公馆,没想到竟是这么近。白色的西洋建筑楼,有点别墅的风格,但比之普通的别墅,又更显得华丽雅致。屋内有座花园,里面种着细细的几株梧桐树,让人想起“家有梧桐树,引得金凤来”。走的小道都是用小粒的鹅卵石铺成的,夏天的时候若是光脚走在这上面,想来都有几分清凉。假山流水,竟是让人看呆了眼睛。 “顾小姐,我们少爷小姐都是好相处的人,你放宽心好好住下就行了。别人啊,都以为司令家的少爷小姐都是蛮横霸道的,其实不然。我们的少爷小姐,都是好脾气,对待我们下人都好得不行。”张妈还是继续自顾自地说,十分热情好客。 白绘点了点头,她是理解的。以前在江南学堂上高中的时候,她念的是普通女校,学校里多是一般家庭的女生,所以每次看到她上课都有车接送,穿的又是质地顶好的洋装,尤其是知道他父亲是江南第一茶商的时候,都自觉地与她划清了界线。偏偏她又不是个特别活泼的人,所以久而久之,同学都认为她孤傲冷漠,不愿与人交朋友。直到高中的毕业郊游,她跟着大家一起骑自行车,吃着山上的野果子,又亲自给大家做了几道菜,虽然是极为简单的菜式,但最后同学们都还是抢吃光了。还记得那一天她们告别的时候,有一个女生走过来和她拥抱,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原来你不是那样的大小姐。” 人总是容易被某些先入为主的观念所左右。 上了楼梯,走进了一个房间。一式的西洋陈设,简洁而又大方。白绘不由得想起父亲在苏州新买的一幢别墅,小巧雅致。父亲给自己布置的房间也和现在这间房差不多,若是家中无变故,今年的夏天,她们一家就可以搬进别墅度假了。想到这,微微有些惆怅。 而这间睡房,有她喜欢的淡蓝色沙发,墙上还挂着一幅西洋画。环视了一下,发现茶几上放置着一瓶水仙花,此时正吐着花香,形态有几分可爱。 移了目光看向床,悬着西式的圆顶床幔,浅黄色,上面覆着一层蕾丝,碎花挂饰垂在两旁,芳馨尔雅,十分讨人喜欢。 又进来了两个佣人,一个帮忙换上新的被褥,一个则送上刚泡好的茶。 “顾大小姐,你先休息一下,我带二小姐去看下她的房间,就在隔壁,你不用担心。”张妈眼眸含笑,她对白绘这个落落大方的顾家小姐也有几分喜欢。 白绘看向时晴,问她,“要不要姐姐和你一起去?还是想和姐姐一间房?” 时晴摇摇头,“姐姐你休息吧,我一个人可以。”说着就去牵张妈的手,“我们走吧。” 张妈自然是更高兴了,临走还说了一句,“大小姐端庄有礼,二小姐玲珑聪慧,果然是大户人家教导出来的女儿。” 中午的午餐是张妈送来的,白绘只随意吃了点,便睡下了。她很喜欢这里的弹簧床,似躺在一片棉花上面,软绵绵的,觉也睡得十分安稳。 下人们自然不敢过来叨扰她,时晴却早就醒了,来了几次看她睡得香甜,就没叫她。可她这一睡就睡到了下午五点多,自己一个人又觉无趣,于是便决定叫醒她了。 “姐姐,姐姐。”时晴趴在床边,用床幔边上的流苏去轻轻触碰白绘的鼻子,觉得十分好玩。 白绘便醒了过来。一看座钟,不由得低呼,“我也太能睡了吧。” 时晴咯咯地笑,“姐姐果真是猪。” 这时张妈也进来了,“两位小姐,大少爷吩咐准备了晚饭,说是为两位小姐接风洗尘。晚饭七点开始,你们准备一下吧。” 白绘颔首,“好的。” “还有,这里是为你准备的一些衣裳,有中式旗袍也有西式洋裙,是依据你的一件衣裳尺寸去买的,放在这里,你看看中意不。 “张妈,谢谢你了。“白绘看着这些衣裳,裁剪样式都颇为新潮,肯定下了不少心思去挑选。 贺迟刚从司令府回到公馆,安泰马上迎上来,低声说,“顾小姐的事,查清了。” “说。”贺迟摘下帽子,靠在椅背上,闭着双眼等着安泰回话。 “昨日住下公馆的那两位小姐,的确是江南顾家嫡出的两位小姐。” 贺迟缓缓睁开眼,“还有呢?” “顾家上下,除了两位小姐,全部被章克霖杀害。” “原因呢?”贺迟问。 “这个……”安泰迟疑,“听闻是为了顾家大夫人,但是具体原因,还需要时间。” “嗯,你先下去吧。”贺迟挥手,复又想起一件事,“安泰,你去找一下二少爷和小姐,让他们今晚回来吃晚饭,就说有贵客。” “是。”安泰答。 第四章 雨打芭蕉 六点四十分,白绘已经领着时晴往饭厅走去。住在别人家里,最忌讳的就是反客为主,不知礼数,而知礼首先要做到的,就是守时。 本以为自己去得早,没想到贺迟早就已经到了。 见到白绘,贺迟微微吃了一惊。此时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西式长裙,烫成弯儿的头发并没有挽成髻,而是半束到脑后,比起今早的端庄,更多了几分娇俏。 起身为她拉开个椅子,“顾小姐请坐。”又把时晴抱上椅子,笑着问她,“坐在叔叔旁边可好?” 时晴重重地点了点头,“好的。” 贺迟又和白绘说了些承德的风景名胜和趣闻轶事,白绘没想到,贺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以亲近,接触之后,虽还是觉得他不易捉摸,却已经没有了当初的那份忐忑不安。 有听差过来询问,“大少,已经七点了,是否上菜呢?”贺迟看了看座钟,“那就不等了,我们先吃吧。” 白绘并不知晓他要等谁,只是他这么一说,自己也不好推辞。 菜上完以后,两人正要起筷,就听到门外有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进来,“老远就闻到菜香了。” “可不是吗,我们家中餐厨子的手艺我可是好久没有尝过了。” 白绘转头一看,进来的是一男一女。因他们站在门口处,橘黄色灯光打在脸上,看得并不是很清晰。又不好意思直勾勾盯着别人看,所以转回了头。 “快坐下,不是让安泰去通知说有客人吗?还是迟到了。”贺迟的声音中带着点严厉。 “是你?!”进来的男子刚想坐下,看到白绘,吃了一大惊。 白绘听到一声低呼,抬起头一看,贺乔? 再看一旁的女子,就是昨晚叫他‘二哥’的那位娇俏女子,心中已有几分了然。这两位,应该就是贺家二少爷和小姐了。 “贺乔哥哥。”时晴挥着刀叉,看见贺乔显得很高兴的样子,“我们又见面了。” “噢?你们认识?”贺迟听了时晴的话,饶有兴致地看向白绘和贺乔。 白绘点点头,“刚来承德的时候,我和妹妹在火车站走丢了,是他帮我找回妹妹的。” “贺乔是我弟弟。”贺迟又指指旁边的女子说,“这位是我妹妹贺萱。” 见到贺萱落落大方地伸出手来,白绘忙与她握了手,“贺小姐你好,我叫顾白绘。” “白绘姐姐长得真好看,跟画里的美人儿似的。”贺萱嘴甜,一句话说得白绘脸都红了。 “顾小姐的父亲是江南茶商顾权生,和父亲有多年的交情。现在家中遇到些困难,两位小姐从今天开始就在贺公馆住下了。”贺迟说着,眼眸看向贺乔和贺萱。 贺萱笑着说,“当然好啦,白绘姐姐与我年纪差不了多少,小妹妹又生的这么讨人欢喜,以后这贺公馆啊,可要热闹了。”她又伸手去捏了捏时晴的脸,“粉雕玉琢的,真是好看。” 贺乔听完贺迟的话,怔了一下。开口道,“哥,你说她是江南顾权生的女儿?”想了想,又添了一句,“是大女儿?” 贺迟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贺乔却站起来,看着贺迟,眼中有着一些谁也看不懂的东西,一点点的焦灼,一点点的不可置信,一点点的愁怨。“哥,那她岂不是你的……?” “贺乔!”贺迟喝止了他,“吃饭吧。” 白绘不明就里,贺乔一副提不起兴趣的样子,好在贺迟和贺萱调节着气氛,一顿饭吃下来,也算相谈甚欢。 餐后是西式的做派,有水果、甜点和咖啡。贺乔还是食不知味的样,草草呷了几口咖啡就回房去了。时晴和贺萱倒是聊得来,一听说贺萱房里有从法国带回来的巧克力,立即拽着她兴致勃勃地跑去吃了。 只剩下贺迟和白绘。 “白绘。”他是第一次唤她的名字,他知道她是受过西方教育的女孩子,必然是不喜欢别人称呼她‘顾小姐’的,只是第一次这么直接地唤她,心里还是闪过一丝的不自在。 “你应该还在读大学吧。”贺迟问。 “对。”她脸上仿佛是笑,却带有淡淡的怅然,“大学二年级了。” 贺迟注意到她脸上那一闪而过的伤感,知晓她是想起了不愉快的事,于是说,“承德也有几间外国人办的学院,你若是想继续完成学业,我让人去安排。” 白绘却拒绝,“贺迟,谢谢你,但是不用了。我现在也没有想要继续读书的念头了,只是时晴还小,必须要上学堂的,我……” 不知如何开口,住在贺公馆已是无奈之举,如今还要央求别人找学堂,心中不免有些过意不去。 “你不用操心这个,我会安排好的。”贺迟又说,“我的书房里藏书很多,中外都有,你若是无聊了,可以去挑选一些合适的来看。” 贺迟起身走至窗前,看向外面的天,半晌,白绘只听到他低低的一声:要下雨了。 白绘是极喜欢雨的。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江南,本就应是水云铺就的。青石板如竹简一般一节节展开,水滴嘀嗒打在油纸伞上,烟雨江南,无限江山。孩童时候最喜欢坐在窗前,看着雨丝飘落下来,柳边深巷,屋檐阁角,迷蒙深远,引人无限遐思。 “一起走吧,北地的雨可没有江南那么温和。”似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贺迟笑了笑,“我妈在江南也舍不得回来了,她说江南的黑瓦白墙,石板苍苔,最适合养心,也适合养老。” 佣人送来了伞,白绘便起身,和贺迟走了出去。他们吃饭的地方是偏厅,离住的地方有一小段路。两人并排走在路上,白绘这才发觉,贺迟竟是如此挺拔,自己穿着几厘米的皮靴,也不过刚到他的脖颈处。 雨说下就下。果真是与江南的雨不同,江南的雨细细绵绵,能下上好几天。而这里的雨,滴在伞上有很大的声响,又伴随着雷阵,叫人心生害怕。 虽只是一小段路,但路上还是有几个路灯,不至于黑漆一片。路灯映在白绘的脸上使她更显得白皙,却也因下雨的缘故,脸上的狼狈一览无遗。 “靠近一点,马上就到了。”雨势越来越大,听到贺迟的声音,白绘不由得往他的边上躲了躲。 贺迟搂着她的肩,她的头埋在他的衣领处,两人在雨里加快了脚步。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白绘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道,脸颊贴着他的黑色裘衣,有一种很安心很温暖的感觉。 把白绘送回房间,贺迟和她说再见的时候,她才发现他的半身衣裳全部湿了。 “你好好休息吧,我就住在楼上,有什么事可以找我。”贺迟指了指楼上,然后又说,“明天我给你安排两个丫鬟使唤吧,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 白绘知道自己就算拒绝他也不会改变,唯有应允。“你衣服湿了,快点上去洗个澡吧。头发也要用吹风机吹干,不然会感冒的。” 贺迟微笑,“我知道了。晚安。” “晚安。”看着他踏上楼梯,白绘才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洗了个澡,看了下表,才是九点多钟,下午又睡了好几个小时,自然是不困的。房里有一个很大的落地长窗,站在这里,可以看见外面的全景。只是雨下得极大,打在窗户上啪啪地响,只隐约看到外面是一条长街,远处是重重的院落,都亮着灯火,虽是寒冬,下着冷雨,看着这万家灯火明的景象,心中也无冷意。 “小姐,睡了吗?”门外响起敲门声,白绘忙应答,“还没呢。” 来人是张妈,看见白绘穿着丝质睡衣站在窗前,头发湿漉漉地垂着,惊讶地说道,“哎呀,顾小姐,你太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了。头发也不吹干,也不披件外衣,这样很容易着凉的。” “张妈,屋内有暖气呢。”她失笑,张妈这样,让她想起自己的母亲以前在世的时候,每到冬天,看到她在外面玩耍,总会扯开嗓子喊,“丫丫,多穿件衣服,不然容易着凉的。” 语气和神情如出一辙。 “有暖气也是不行的。”张妈摇摇头,“方才大少爷才吩咐了,说你刚淋了雨,要我煮碗姜汤送过来给你驱驱寒。你趁热喝了吧。” 白绘这才注意到,茶几上放着一碗姜汤,热气腾腾的。端起来一饮而尽,终于看到张妈露出了个笑脸。 “那小姐你先歇着吧,有什么事再叫我。”张妈端着空碗走了出去。 精神还很足,睡不着觉,便蜷在沙发上看起了书。房间的一角有一个小小的书柜,装着不少的好书,中文外文都有。白绘从中随意挑了一本,悠闲地读了起来。 津津有味地看了两个小时,张妈又来提醒说该睡觉了,白绘还想多看会儿,但知道张妈的脾性,若是自己不上床睡觉,怕是她能叨上半个小时。 放好书,准备熄灯时,一个丫鬟抱了时晴过来,“顾大小姐,二小姐说她怕打雷,要和你睡。” “好,你们下去休息吧。”接过时晴,把她放在床上,自己也和衣躺下。风声雨声伴着入眠,一夜无梦。 第五章 时光悠悠 第二天一早,张妈就来敲门,“顾小姐,该起床洗漱了。” 白绘怕吵着时晴,便压低了声音说,“进来吧。” 张妈后面跟着进来两个年纪大约十五六岁的女孩,张妈指着她们对白绘说,“这是大少爷指派来给小姐你使唤的,以后你的起居饮食,就都由她们负责了。” 白绘没想到,贺迟对自己的事情这么上心,昨晚才提到的事,今天一早就去办了。“张妈,我只是暂时住在贺公馆,怎能劳烦这么多人伺候?” 张妈一笑,“瞧小姐你说的,你可是贺公馆的贵客,又是大少爷吩咐要好好照料的,我们哪敢怠慢?若是小姐觉得两个丫鬟太多,那就让春荷留下吧,秋菊负责照顾二小姐。” 两个女孩甜甜应了句,“好的。” 其中一个女孩抬起头目视着白绘,笑起来露出了两个小虎牙,“顾小姐好,我是春荷。” 白绘看她,年纪虽小,但看起来聪明伶俐,十分干练的样子。张妈又说,“春荷和秋菊,因家乡遭遇洪灾,几岁年纪就出来乞讨过日了,幸好遇到大少爷,把她们带回了贺公馆,还让人教她们读书认字,所以她们啊,都是明事理的丫头,就放心让她们伺候两位小姐吧。” 白绘点点头,“真是麻烦你们了。” 日子就这么如流水般荡漾开来。 到月尾的时候,白绘接到消息,司令要从广州回来了。一天晚上,白绘刚吃完晚饭,领着时晴在花园散步,突然看见贺乔行色匆匆地向自己走来。 “白绘。”他又看向时晴,“小不点,住在贺公馆还习惯不?” 时晴眉开眼笑地扑向他,“好久不见贺乔哥哥和贺萱姐姐了。” “贺萱姐姐要上学的,不放假是不能回家的。至于我嘛,以后你天天见到可不许嫌我烦。”贺乔抱起时晴,亲了一口她的小脸蛋。 “我爸回来了。”突然想起这么重要的事,贺乔的神情也变得认真起来。 听到这话,白绘的心里突然漏了一拍。终于能见到司令了,心里既有些喜悦又有些不安。 “回到司令府了吗?”白绘问。 “嗯。我哥已经过去了,让你随后跟来。”贺乔答。 “好,你等我换件衣服,马上就好。”白绘应着,一边牵着时晴往房间里走。回屋换了身衣服,又拿上了要送给司令的玉如意,才跟着贺乔匆匆出门。 这是她第二次进司令府,上次是白天,没想到夜晚的司令府也别有一番风采。只是她顾不得观赏,饶是她自小跟着父亲去谈生意,富贵人家家里也去得不少,多大的场面都见过了,但一想到待会要见到的可是威慑四方的贺耀庭司令,心里不免还是有些忐忑。 走进正厅,贺乔一声:“老爷子,我回来了。”让白绘嘴角扯开一个弧度,也稍微定了定神,贺乔和他关系这么亲密,也许贺司令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没大没小的,也不怕人笑话。”说话的正是贺司令,他坐在正厅的一把太师椅上,一身戎装,不怒而威。 贺迟坐在他旁边,白绘想起第一次见到贺迟时,他也给过自己这种感觉。总算知道他的凛然之气是从何而来,两父子坐在那里,平白地给人一种威慑感。 “父亲,这两位就是顾家大小姐和二小姐。”贺迟开口道。 贺司令看着白绘和时晴,微笑道,“嗯,果然是大家闺秀。” 突然听到一个女声道,“可不是吗,老爷您看,顾大小姐身姿娉婷,眉清目秀,要是小户人家出来的人啊,浑身都带着庸俗脂粉气,哪有这种芳华气质?” 白绘望去,说话的人,浑身的珠光宝气,头发挽成髻,一只金钗在头发上轻荡。约三十几岁的年纪,却也保养得当,看得出年轻时应是位极美的女子。此时她正有意无意地往旁边坐着的女子望去,眼里露出轻蔑。 而身旁的女子,却也不恼,只微微笑道,“姐姐说的也是,顾小姐到底是年轻啊,你看这唇红齿白,肤若凝脂的样,倒叫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心生羡慕。”白绘看她不过只比自己大上两三岁,却认老了,原来不过是想回击刚才取笑她出身差的女子青春已逝,面容渐老。 这俩女子应是贺司令的二夫人和三夫人了。虽然父亲在母亲死后只娶了二妈一人,但身边的富贵人家,都是三妻四妾,争风吃醋是每天必定上演的筹码,她倒也不觉得奇怪。 贺司令已经不耐起来了,挥挥手说,“能不能消停点?!” 二太太和三太太都很自觉地闭了嘴,没有再说什么。 白绘含笑,向两位姨太太问好,“二夫人,三夫人好。”最后抬头向正中央端坐着的贺司令说:“贺司令好。这次我和妹妹的到来,给你和司令府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又拿出带来的一个盒子,“这是献给司令的一点见面礼,还请笑纳。” 贺司令接过去,打开一看,见是一块难得的挂红老玉,不由得眉开眼笑,“好,好啊。” 又看了眼时晴,眼里透着关爱,“才这么小的孩子,真是受苦了。” 他这么一说,白绘心里一酸,眼泪已经在眶里打转。时晴这么小的孩子,本应是无忧无虑的,现在离开了家里,离开了学堂,跟着她,偏偏她又不会照顾别人,才短短几天的时间,她瘦了一大圈,让人看着都心疼。 这么多天了,只要是闲下来的时间,都会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不要报仇。可是章克霖害死了她的一家,断送了她和妹妹的天伦幸福,此深仇大恨,又岂能不报?可是,她又有何能力去报仇? “我和你父亲,确实相识多年。不知道你父亲有没有和你说过,他也曾入伍当过兵。当年我们一起并肩作战,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也曾发过誓,如果我们二人只剩一人生还,活下来的那个人一定要照顾另外一人的妻儿老小。”贺司令慢慢说着,陷进了回忆。 “我们命好,都没有死。你父亲为了不让你母亲整天担惊受怕,就弃戎从商,没想到这一做,就成了江南第一茶商。这二十几年来,我也曾经遇到无数困难,要不是你父亲暗中给我钱财资助,让我招兵买马,我贺耀庭也没有今天。” 白绘一愣。她从来没有听过父亲提起贺司令,而顾家和贺家,也素无来往。没想到父亲和贺司令竟有如此交情。 “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吧,从今天开始,你和时晴在司令府,就是小姐待遇,谁也不能亏待了你。”贺司令看她年纪轻轻,却遭此横祸,心生怜惜。 白绘摇摇头,欲语泪先流,“司令,我要报仇。”她朝贺司令跪了下来,“我顾家上下十四条人命,不能枉死。司令,求你帮帮我。” 贺乔去扶她,“白绘,你先起来。”又朝父亲说,“爸,你帮帮她吧。” 贺司令“唉”了一声,“你也知道,北地十六省,我占了九省,明面上北地是由我说话的。可是曹克的军队这几年越来越猖狂,勾结了外国势力想把我扳倒。而章克霖,无论是兵力和背后的支持势力,统统比我强得多,我也是有心无力啊。” 白绘心中一冷,这些她也早有耳闻。只是除了贺司令能和章克霖对抗之外,她也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帮她了。 贺司令又说,“你父亲在你出世的时候曾与我订过一门亲事。”这话一出,白绘自然始料未及,而站在她身旁的贺乔也顿时变了脸色。 “你出生那天,恰好是我大儿子贺迟的五岁生日,我们都觉得太有缘了,于是就约着要做个亲家。这门亲事,你母亲也是同意的。” 白绘看向贺迟,他的眼里无半点意外,心想,他必然是早就知道的了。其实自己在十四五岁的时候听母亲提起过一回,说自己刚出生就已经被许配了人家。但当时父亲笑着说,“现在思想开放了,等白绘长大,可能就是时代新女性了,到时她不愿意这门娃娃亲,我也不勉强,豁出这张老脸去登门道歉。”后来就再也没听父母提起过这事,也从来不知道自己许配的是哪户人家。 没想到竟然是贺迟! “当然了,我也知道,这种事是不能勉强的。你若是不愿意,或是已有了意中人,那么就算了。在这里住下,我也会把你当亲女儿对待的。你若是愿意,做了我的儿媳,那么……”他顿了顿,“章克霖那里再强势,也不敢寻你的麻烦,而我也会护你们两姐妹周全,你父亲的帐,我会一起和他算的。” 贺司令说得隐晦,白绘却是听明白了。若是不应允这门亲事,那么自己和时晴当然还是可以住在司令府里,免去颠沛流离之苦,但父亲的事他不会插手;若是嫁了贺迟,那么就是他贺家的人,他是断断不会让人欺辱她的,而她父亲的仇,他本就是想一统天下的,迟早要与章克霖决裂,报不报仇,只是他愿不愿意与章克霖撕破脸的问题。 果然是司令,运筹帷幄。可是白绘也不能怪他,毕竟非亲非故,他还能念在父亲与他几十年交情的份上收留她们两姐妹也算仁义,设身处地地想一下,自己若是他,也未免敢去替父亲报仇,一旦战败,一世英名全无,军中几十万兄弟的身家性命也保不住。 “爸。”贺迟开口,“这件事过两天再说吧,你刚回来也累了,早点休息吧。”说完,自己起身走了出去,留下一屋子的人。 “司令,大少这是怎么了,跟您置气呢?”二夫人凑到司令身边,娇滴滴地说,“司令你也真是的,这门亲事怎么也得问问大少的意思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和穆家小姐,可是青梅竹马,没准啊,大少心里早有想法了呢。” 贺司令想了想,说:“这个我倒没想到。” 也许真是自己唐突了。又朝白绘道,“你也先回去想想吧,过两天我们再商量这事。” 白绘有些心不在焉的恍惚,牵着时晴缓缓地走出了司令府。 “姐姐,你怎么了?”时晴感觉到白绘的手心冒出冷汗来,有点心惊,“姐姐,你要是不喜欢这里,我们就去外婆那好吗?” “去外婆那……去外婆那能怎样呢,就算舅舅能让我们住下来,章克霖也不来找我们麻烦,可是我们这一辈子都报不了仇,有什么用呢?”白绘喃喃自语,神色迷离。 “姐姐你在说什么呢?”时晴不解,眼里全是疑惑。 “没什么。”白绘裹了裹围巾,这个冬天有种特别冷的感觉。 第六章 归来迟迟 “时晴,想不想到街上去逛逛?”从司令府里出来,本是要回贺公馆的,只是想到刚才说的亲事,还有身上背负的仇恨,不免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很想要找个地方透透气。来承德已经有十几天了,时晴还跟着贺萱到处去逛逛,而自己,却真的没有仔细地看过这座城。 “好。”时晴指着前边的一个小摊说:“上次秋菊带我出来,就给我买了个鲜花玫瑰饼,可好吃了。” 白绘知她嘴馋,以前在江南的时候谁都知道她们是顾府的小姐,所以从来不敢在小摊上买东西吃,怕遭人笑话。现在没有这层顾忌了,是以白绘领着她就往小摊上走去。 也怪不得时晴会喜欢,这鲜花玫瑰饼绵软酥脆,咬起来还有诱人的玫瑰香气,口感甚佳。 这条街灯火通明,即使是晚上,也热闹非凡。那些舞厅、娱乐厅和夜总会,霓虹闪烁暗香浮动,轻声笑语不绝于耳。只听说上海是夜间天堂,没想到承德的夜景却也不差。 两人走着走着,就进了一条胡同。没想到胡同的尽头,又是一条小吃街,放眼望去,只看到热气笼罩,给冬日添了温暖的味道,也勾起了她们的食欲。走进了一家馆子,身边的人,或是三两知己,或是一家几口,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也许真正的生活便是如此,不用绿蚁红炉,也能饮下许多温暖。 “来喽,小姐,这是你们要的八宝粥和桂圆栗米粥。”伙计端上两碗粥,大声说道,“根据小姐你的要求,我们已经多加了红枣,你尝尝。” 白绘点点头,拿起勺子轻勺起一口粥放进嘴里,热气腾腾的粥滑进嘴里,顿时暖了胃。以前自己在家的时候喜欢在冬天喝粥,最喜欢的就是红枣的味道,所以每次厨房熬粥,母亲都会嘱咐厨子多放点红枣。后来母亲去世了,二妈知道她有这个习惯,经常煮粥给她当宵夜,里面总有不少的红枣或蜜枣。 “时晴,慢慢吃。”见她额角已经沁出微汗,白绘忙取出手帕,轻轻给她擦拭干净。 “姐姐,我以后还能学琴吗?”时晴吃着粥,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时晴刚学琴不久,父亲为她买回一台钢琴,又请了一个留洋回来的老师教她,难得她又感兴趣,父亲自然十分欣喜。没想到才上了几节课,家中就遭如此变故,她们从苏州来到承德,很多事情都还来不及打算,更何况是学琴,如果不是此时提起,白绘早就忘了。 “自然是能的。等过两天我就去联系,看哪间学校能教琴的,让你去读。” 时晴听了这话,高兴地拍起了掌,“太好了,我又能弹‘哆哩咪发嗦’了!” 吃完粥,两人顺着街道往回走,见到路边有卖板栗的,白绘又忍不住买了一点。时晴又在旁边取笑说,“吃了晚饭,又喝了粥,还填了个鲜花玫瑰饼,你竟然还要买这么多栗子,你真是……” 她没说出来,但是用食指顶在鼻子上朝白绘做了个鬼脸,白绘知道,这是嘲笑她像猪呢。她也不否认,她从小就爱吃。心情不好尤其能吃,但好在上天眷顾,虽然贪吃,但体质并不容易发胖。 走至贺公馆附近,四周皆是寂静,突然听到几个男子的声音。 “也不知道这顾小姐跑去哪了,她们人生地不熟的,要是出了什么事,这就难办了。” “是啊,大少都发话了,承德每个地方都要找遍,一定要把她们找出来,我们还是快点吧,你带着几个兄弟往南,我往北,旅馆等地方一定要搜查清楚。” 一转弯,就与白绘碰上了。原来是贺迟的几个手下,白绘记得张妈曾说过,在贺公馆里很少有司令部下的士兵,保卫公馆安全的就是贺迟培养的三十几个手下,个个身手矫健,忠心勇猛。贺迟与他们称兄道弟,推心置腹。 “顾小姐。”见到白绘和时晴安全回来,为首的一个男子对着身后的另一个人说,“进去告诉大少爷,说顾小姐回来了。” 离开司令府才短短两个小时,白绘没想到贺迟会派人去找她们,心里觉得很抱歉,对着面前的十几个黑衣兄弟歉然一笑,“都是我疏忽,给你们添麻烦了。” 恰好这时贺迟从贺公馆里走了出来,“各位兄弟都回去休息吧。” 众人散去后,他也往里走,没有跟白绘说一句话。白绘跟在他身后,也不知如何开口。 “对不起。”终究还是她打破了沉默。 贺迟停住脚步,却没有转过身,“承德虽然治安还算好,但是你毕竟是女孩子,时晴又这么小,以后这么晚了还是少出去的好。” 白绘点点头,“我知道了。以后不会的。” “嗯。那你休息吧。”他神色疲惫,用手托着衣服上的纽扣,身边站着的丫环中,立即走上一个,为贺迟脱去黑色风衣,然后他缓缓走上了楼。 白绘站了一会,也起身走上楼。天气阴冷,房里又有暖气,要是换了平时,该是极适合睡觉的。只是想着一些烦心事,辗转反侧,折腾到半夜才睡着。 她看见父亲牵着她和时晴在花园里赏花,父亲摘下一朵梨花戴在她的发上,还连声称道:“我家闺女是人比花娇啊”。时晴跑去坐秋千,坐在上面荡来荡去的,十分快活。突然这时候冲进来一队官兵,见人就杀,开枪打死了喜儿和倩儿。二妈听到枪声跑出来,也被打死了。最后他们把枪对准父亲,“砰”的一声,父亲倒在了地上,血迹蔓延开来,她跑过去抱住父亲,手上满满地都是血。最后,他们还抱走了时晴,她跟在背后追,却怎么也追不上,只能望着远去的汽车大哭…… “啊!爸爸,时晴!把时晴还给我!”她吓得大哭起来,睁开眼睛发现一片漆黑,更是害怕,缩进了被子,大喊,“不要,不要伤害爸爸,把妹妹还给我!” 春荷听到声响,冲了进来,拧开了白绘床前的那盏小灯。“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啊?” “一定是做噩梦了吧,别怕。”听着春荷的声音,白绘才敢把头从被子里伸出来,又看到床边的台灯,透出的光亮让自己的心微微安定下来。 “怎么了?”门外响起贺迟的声音,“白绘,我可以进来吗?” “春荷,去给大少爷开门吧。你可以下去休息了,我没事。”白绘坐直了身子,擦去眼角的泪痕,对着春荷说。 “好。”春荷答。 贺迟走了进来。看到白绘坐在床上,头发乱蓬蓬地垂在胸前,小脸煞白,十分惹人怜惜。 “别怕,只是做梦。”他开口,声音却是出奇的低沉好听。 额角还能渗出汗来,回想起刚才梦中的情形,脑子像炸裂了一样,白绘猛地抓住贺迟的手,“时晴她没事吧?” “没事,她睡着了。”贺迟拍拍她的肩,“只是梦魇而已。” “对啊,只是梦。”她自言自语,“只有在梦中,我才可以见得了爸爸。” 触碰到她手心的冰凉,贺迟起身,拿了她的一件貂皮外套过来,披在她的身上,“睡不着的话我们就聊聊吧。” 他伸手帮她顺好头发,看见两排长有卷的睫毛上,还有淡淡的泪痕。又拨开挡在她眼睛前面的几根发丝,动作温柔而认真。她却注意到他的右手,戴着一个戒指,十分眼熟。 这是一枚铂金戒指,上面有一颗很大的红色碧玺,款式并不新潮,也不是十分宝贵的珍品,但戴在他手上又很符合他的气质。 “你的戒指很眼熟,可我又忘了在哪见过。”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戒指,努力地回忆起来。 贺迟却笑了,“因为你也有一枚啊。” 白绘一愣。随即回想起来,母亲生前给自己准备的嫁妆里就有一个盒子,里面装着的好像就是这样一枚戒指。 她忙起身走向梳妆台,从柜子里翻找出一个檀木盒子,最后终于找到一个戒指,她扬着手中的戒指对贺迟说,“真是一样的啊!” 款式模样都是一样的,只是她的是女式,要比贺迟的小一点。 “是我妈给你的?”她的身高只到他的肩膀处,所以说话的时候要仰起头。而且她的嘴唇本就长得俏皮,此时似嗔非嗔地抿着,说不出的可爱。 “嗯。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开始只觉得这枚戒指挺适合我,戴久了也就习惯了,也没有再摘下来。”贺迟看着她,有微微的失神。 “我们坐下来聊吧。”她指了指沙发,“让你尝尝我煮的咖啡。” 半刻钟后,白绘捧回了两杯咖啡,递了一杯给贺迟,“是蓝山咖啡,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是按照我的口味来的。” 贺迟端起杯,抿了一口,“恰好我最喜欢的也是蓝山。” 白绘笑了,“我以前的愿望就是开一家咖啡馆,每天都能亲自煮咖啡。”然后她又似乎想起了什么,跑到床边的柜子上拿来一袋东西,“这是我今晚买的板栗,可惜都冷掉了。” “就着咖啡吃板栗,好像也是不错的搭配。”贺迟剥开一颗栗子放进嘴里,又喝了一口咖啡,“还不错。” 白绘缓缓开口,“贺迟,你有喜欢的人吗?” 这话一出口,别说贺迟了,连白绘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想要解释,却又不知如何解释。“我就随便问问。” 贺迟笑了,“我前两年才从国外留学回来,父亲忙于军务,家中事务都由我打理,加上也没遇上什么上心的女孩,所以,算没有吧。” “不是有个穆小姐吗?”白绘想起二夫人说的话,又接着问。 “你这么问,我倒是要想歪了。”他依旧是笑着,“穆家小姐穆雨霏的确是与我一同长大的,她对我的心思我也明白,可是从小到大,我对她的感情就像和贺萱的一样。” “他父亲是一名副官,早些年救了我父亲一条命,我们一家都对他心存感恩。加上我和穆家的大儿子穆宇凡是同窗好友,所以两家来往也比较频繁。” 见他回答得这么详细,白绘也不好意思再追问。 “贺迟。”她开口,带着些许的不确定与迟疑,“假如,我是说假如,我要你跟我结婚,你会愿意吗?” “不愿意。” 贺迟斩钉截铁地说。白绘眼眸中的星亮一点点黯淡下去,脸颊早已绯红,两只手交叉着在茶几下摩挲,“我……对不起。” “为了报仇,赔上你的婚姻,再赔上你的幸福,值得吗?”他看着她,拧眉问道。 “只要能为我爸报仇,做什么都是值得的,哪怕嫁给章克霖,只要有机会杀死他,我也一样愿意。”她自嘲地扯开嘴角,早在顾家家破人亡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章克霖一天不死,她永远都会被仇恨压着,刚才的噩梦只会在她的生命中一天又一天地重复上演。 “顾白绘!”贺迟站起来,急促低吼的声音,带着不耐的狂躁。“你太令我失望了。” 他以为她是一朵似雪梨花,洁净安宁地绽放于黛瓦白墙之上,虽经历风雨,却依旧清冷,不忘初心。却原来不是如此,她所有的一切只为两字,复仇。 “我也不想!假如有伞,谁愿意在雨中奔跑呢,贺迟。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不去想着报仇,我也想逃脱,可是我不能啊……”她双手抱着头,缩在沙发里,声音有着不可抑制的激动。 灯光打在她的身上,咖啡散发出来的热气笼罩在她的周围,他们之间,似乎只隔了这么一层薄薄的屏障。就这么看起来,她就像是一个易碎的瓷娃娃,再也经不起任何的伤害。 可是,再怎么苦,她都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 “你怎么能这般不自重?!” 白绘只听到贺迟摔门而去的声音。 第七章 暖了人心 “大少爷回来了。”安泰站在公馆门口,熟练地把门打开。 贺迟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直直地走进家门。 “大少,刚好要开饭呢,我去叫顾小姐她们下来吃饭。”张妈迎上来,见少爷没有再说什么,就匆忙地去准备了。 “贺乔最近都在做些什么?”贺迟问道。 “二少爷他在一所学校里教学生拉小提琴。”安泰有点犹豫,还是说道,“他情绪好像不是很好,我有几次让他回来吃饭他都拒绝了。” 贺迟沉默了一会,“随他吧。” 白绘领着时晴来到了正厅。贺迟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移过目光,没有说什么。白绘知道他是真生气了,自从那晚到现在,他没跟她说过一句话,有好几次回到公馆,只要看到她在,他总是会对安泰说,“我不在家里吃了,让张妈不用添我的碗筷,今晚我也住公寓,不回来了。” 千篇一律。他不相信他真的有那么忙。 她想要找个机会和他说句话都没有,他竟然在躲着她。想想也觉得挫败,从小到大都没有受过这样的厌恶,心里隐隐地不好受。 “时晴,你过来。”贺迟对着时晴微笑,惹得时晴高兴坏了,连跑带跳地扑到他的怀里,“叔叔!” 他把时晴放在膝上,宠溺地问,“叔叔给你寻了个老师到家里来教你练琴,开心不?” 白绘一愣,肯定是时晴跟他讲要学钢琴的事了,没想到他也上了心,这么快就寻到老师了。 时晴竟是摇摇头,她说,“我想要贺乔哥哥教我。” 贺迟笑得更灿烂了,“好,我明天就叫他回来,以后每天陪你练琴。” 抬头见到白绘一直盯着自己,只好随口说道,“吃饭吧。” 吃饭的时候,贺迟跟时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偏偏与白绘毫无交流。白绘有几次在空中与他的眼神相遇,他却在电火石光中闪退,轻描淡写地把头扭向另一边,好像坐在他旁边的根本就是空气。 “贺迟。”她搁下碗筷,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贺迟终于抬起头看她。她今天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衫,把头发束了起来,看起来成熟干练很多,却让人更容易看出她的憔悴。一张脸本就小,现在越发的瘦了,还不够巴掌大。 “没有。”他也放下碗筷,干脆地答。他认识的女子很多,她不算最出色的,但第一次见面就能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她是第一个。她那晚的话,总是一次次在他脑海里回荡,他对她,只是失望,不是讨厌。 “过两天,我带着时晴去杭州,我外婆在那里。父亲的仇,我自己会想办法,你以后可以回来吃晚饭了。”她的声音带着生气带着难过,也带着委屈。然后就走了出去,甚至没有理会还坐在椅子上的时晴。 两旁的下人看着,都有点不知所措。 他明知她是气话,却还是感觉心口像压了块石头一样,瞬间的窒息。 “张妈。” 张妈站在一旁,呆呆地,她也在诧异白绘和大少的关系怎么会弄得那么僵。 “张妈!”贺迟见她没有反应,耐着性子又唤了一声。 “哎,大少,请吩咐。” “这几天你看好她。”贺迟一顿,“尤其是晚上,一定要看得紧一点,必要时,你把她房门锁上。” 张妈一愣,“这不太好吧,顾小姐她……” “按我说的去做吧。”他烦躁得闭上眼睛,“就怕万一。” 白绘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以前父亲常教导自己不要耍小孩子脾性,又因她是姐姐的关系,自小就懂事,说话也得体大方,还没有几次会像这次这样失控。 坐在花园的秋千上,眼泪早就涌了出来。她明知自己没有立场对贺迟生气,可是就是强忍不下。在此之前,她在父母的呵护下,全然无忧地长大,如果父亲没有离世,如果顾家还完好,她的人生会沿着一条笔直的轨道走下去,丝毫没有偏差。她会大学毕业,出来当个中文老师或者到家里洋行去上班,偶尔可以去看场名角儿唱的戏,约上几个好朋友去逛街、看电影。她也能挑选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相伴一生,平凡却幸福。而现在,她除了那份因曾是顾家人的清高、傲然,其他一无所剩。 她也累,不仅贺迟对她失望,她对自己也很失望。可是她的手还是仅仅攥着,她一遍遍地对自己说,忠叔还指望着你回去重振顾家呢,你是顾家大小姐,不能这么软弱,只会让人看了笑话。 就在这时候,她听到有人走进了花园。 “穆小姐,大少爷他在房间休息,要不你先到厅里坐坐,我去叫他。”是张妈。 “张妈你去吧,我随便逛逛。”这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的声音。 她正朝着花园走来。白绘擦了擦眼泪,打算离开。没想到那人倒眼尖,叫住了白绘,“你是?” 白绘回过头,笑着说,“我只是贺公馆的一个客人。” 客人?女子迟疑地打量着白绘,见她穿着打扮都十分体面,于是掩嘴笑道,“噢,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贺乔哥在仙乐门带回来的姑娘!“ 任凭白绘再怎么没出过门,消息再怎么闭塞,她也还是听过仙乐门的名号。仙乐门是承德最大的歌舞厅,听说那里的舞女们都年轻貌美,极为擅长交际。但她心里是有点恼的,怎么自己长得就像那种地方的姑娘了? 脸上一窘,只得回答道,“不是的。” “雨霏。”背后传来一声呼唤,两人看去,竟是贺迟。 他本是回了房间,听说穆家小姐来找,就又走了下来。到正厅的途中经过花园,没想到竟看到穆雨霏和白绘站在一起。 “贺迟哥哥。”穆雨霏见到贺迟十分欢喜,对着他笑道,“我学堂放假了,所以想过来看看你。” 贺迟点点头,“那贺萱怎么还没回来?” “她呀。”穆雨霏嘟起嘴,“她和同学们郊游去了,估计得后天才回来。”又挽着贺迟的手说道,“贺迟哥哥,你今天有空吗?要是有空的话,陪我去看电影好吗?” 原来她就是穆雨霏,当天二夫人说的贺迟的青梅竹马。和贺萱相仿的年纪,青涩秀丽,穿着蓬蓬的西洋长裙,一顶蓝白相间的大沿帽子,缀着一个很大的蝴蝶结,看起来时髦漂亮。可能是年纪尚小,情绪全都写在脸上,白绘心想,应该和贺萱一样,从小被捧在手心,宠坏了的小公主。这样的女孩一般都很直率,没有心机。 贺迟不着痕迹地把她的手推开,“不行,我今晚有事。” 穆雨霏刚才还很灿烂的笑脸顿时被失望取代,“我好不容易才拿到票,很多人抢着要都拿不到呢。” 随后她看到白绘站在一旁,笑着说,“贺迟哥,你别说啊,贺乔哥这次的眼光真不错,你看他这回从仙乐门带回的姐姐多好看。” 贺迟脸一黑,说,“你乱说什么啊?这位是顾小姐,我父亲好友的女儿。” 穆雨霏一愣,脸烫得发红,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道歉,“真是对不起,顾小姐,失礼了。” 白绘想着她年幼,也不生气了,“没事,你们聊吧,我回屋了。”岂料贺迟一把拉过她的手腕,“等会一起走。” 她耳根一红,想挣脱他的手,无奈他的力道太大,怎么也推不开。而穆雨霏紧盯着他们握住的双手,瞪大眼睛问贺迟,“你们……” 贺迟看了白绘一眼,见她羞红了脸只觉得更好笑,“雨霏,忘了跟你介绍,白绘还是我的未婚妻。” 这话一出,穆雨霏已经惊讶地向后退了好几步,而白绘,更是诧异不已,只觉得脑里顿时一片空白,在他耳边轻声说,“你在说什么啊?” “我和她是小时候订的亲了,现在父亲又催得紧,打算过完年就把婚事给办了。雨霏,到时候叫上你哥,一定要来参加我们的婚礼。”贺迟抓着白绘的手,不紧不慢地说着。 “为什么我从来不知道你有什么订了亲的对象?”她似在自言自语,又像在问贺迟,眼睛突然迷离起来,映上一层薄薄的雾。 “不会的,你骗我!”她大叫起来,一边摇头一边慌忙地跑了出去。 “贺迟,你……”看到还被他握在掌心的手,她一时无措,猛地抽了回来。 贺迟却笑了。“那天还求我娶她的顾大小姐去了哪呀,莫非过了这一个礼拜,想通了?” “我只是不懂你为什么会答应我。”她把头一偏,避开他的视线,隐隐觉得,眼前的男子站在她面前,就给了她一种无形的压力。 “我们确实是从小订的亲,那么你顾白绘就是我贺迟的妻子。这二十五年来我都知道你的存在,而见了你之后,我更加的觉得,我们适合做夫妻,所以想要娶你。这个理由,足够吗?” 白绘当然不信。他贺迟,只要说想要结婚了,大把的女孩子等着她来挑,只要是他喜欢的,不管是钟灵毓秀的大家闺秀,还是清雅玲珑的小家碧玉,只怕都能把司令府的门槛踩烂。 她摇头,“你不觉得会委屈自己吗?” “不会。”平静的语气,却又开着令她窘迫的玩笑,“至少现在不会。要是以后我觉得委屈了,就去娶二太太三太太,到时候你不要吃味才好。” 她语塞,半晌才讷讷道,“什么啊,才不会。” 他却认真地说,“白绘,想清楚了,这是婚姻,我不希望有一天你会后悔。” 心里漏了一拍,却撞上他深邃的目光,她慌忙转过头。 “只要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就不会后悔。贺迟,谢谢你。”她轻轻一笑,嘴角弯起很好看的弧度。 他又牵起她,“回去吧。” 他的手很暖,热流从指尖传来,她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心都是暖的。 贺迟牵着她,走得很慢。他一向是很冷静的人,却因为身边的这个女人一次次乱了方寸。这一个礼拜以来,他是不想见到她,但不是因为厌恶,他是不想看到那一双清亮的眼睛被仇恨蒙蔽了,不想看到她为了报仇不计后果。今晚听到她说要带着时晴离开,他马上就慌了,回房的时候见到春荷帮她收拾着衣服,他生气得把箱子摔倒了地上。春荷惶恐地看着他,说只是整理收拾白绘不穿了的旧衣服,不知他为何生气。他才惊觉自己的失态。坐在沙发上想了很久,一是放她走,二是让她做他的妻子,尽管他们并没有爱情。他还是选了后者。 他以前从不相信一见钟情。 第八章 爱是犹豫 司令府内传出贺司令朗朗的笑声。 “好啊,好!”贺司令一拍桌,“等过完年我们就办喜事,风风光光地办!”他好久都没这么开心过了,看看贺迟,再看看站在贺迟身边的白绘,越发地觉得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对了,贺迟。”贺司令正色道,“二月份就是新年了,你和白绘的婚事就订在年后,你妈那边,你给她发封电报,让她早点回来吧。” 贺耀庭对自己这个夫人,也是有几分无奈的。哪个女人都想坐稳当家主母的位置,爱争爱抢,她偏偏都不喜欢。前几年她身体不适,他便让她去江南休养。哪知道这一来,她竟爱上江南了,每年要不是逢年过节,想要见她一面都难。 “我知道了。”贺迟应允着,一边向旁边的安泰使了个眼色,安泰领命,点点头就下去了。 “你们两个好好想想婚礼要怎么布置,中式还是西式,都按你们的意思来。”贺司令喜上眉梢,眼里都荡漾着笑意。 “张妈。”司令又是一唤。 张妈立即从一排下人中出列,“老爷。您吩咐。” “婚事就交给你和福伯了。你们是府里的老人,规矩礼数都比别人懂得多,你们就多费心了。” “司令请放心,我一定啊,会把这大少爷和顾小姐的婚事办好的,不会让司令失望。”能得到司令的信任,张妈心里早就乐开了花。这又是贺府嫡长子的喜事,她一定会办得风风光光。 贺司令点点头,“至于其他的事,还是等大夫人回来再说吧,临近年关了,府里的一切也要置办妥当,两件事都要抓得紧点。” 张妈躬身,“是,老爷,我这就下去吩咐。” 这时,一个丫鬟慌慌张张地进来通报,“大少爷,穆家少爷派人来说,穆小姐出事了,现在在平江医院里……” 贺迟眼里划过一丝惊愕。 应声答道,“备车,告诉他,我马上就到。”然后回头对坐在太师椅上的贺司令说,“父亲,我去看一下。” 贺司令一挥手,“去吧。” 白绘拉住他,“我也去,可以吗?” “快点。”他拉起白绘的手,疾步走了出去。 几分钟后,他们已经跨进了平江医院。这是一所外国人开的医院,医疗水平很高。只是一般只接待情况比较危急的病人,贺迟也不知道,穆雨霏究竟出了什么事,竟住进了平江医院? “贺迟。”有人唤他。回头一看,是穆雨霏的大哥,穆宇凡。贺迟和他,是几年的同窗好友,平时来往十分密切。 “宇凡,雨霏怎么了?”贺迟问。 “割腕自杀。”穆宇凡神色悲痛,“都怪我平时对她关心不够,平时觉得她还挺活泼开朗的,哪知道一想不开,就做了这种事。” 白绘心底一惊。她根本没有办法想象一个那么娇生惯养、天真直率的女孩子竟然敢用刀子划破自己的血管。 “现在怎样了?”她又听到贺迟的声音。 “还在抢救。”穆宇凡看了贺迟一眼,“她手里一直拿着一对耳环,是在她十五岁生日的时候你送给她的,她一直都舍不得戴。” 贺迟当然记得那对珍珠耳环,他买了两对,一对送了贺萱,一对给了穆雨霏。只是他没想到她收到那对耳环后竟视如珍宝,甚至曲解了他的心意。 “贺迟,这么多年来,你关心她照顾她比我这个做大哥的还多,难道你对她就没有一点感觉吗?”穆宇凡的声音带着颤抖,语气是一种质问。 “宇凡,她迟早是会长大的,你能骗她多久?我对她好,照顾她关心她,是因为我把她看做妹妹,和贺萱一样的妹妹。我给贺萱什么,也给了她什么,可是她还要更多,是我给不了的。”贺迟背倚在墙角,“我很早就想和她说了,但总是想等她大些,我以为她长大了就会懂了,我给她的伤害也会减少。谁知道,她还是这么幼稚和冲动?” 这时急救室的门被推开,一个黄发碧眼的医生走了出来,“病人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他说着很蹩脚的中文,但听到这句时,三人的心终于定了下来。 医生又开口说了句外文,白绘依稀判断应该是德文。但她不懂,看向贺迟的时候,他已经走上前去与医生攀谈了。 远远看着他的嘴型,他的笑容,还有他脸上因为担忧而皱起的眉头,白绘第一次觉得,原来他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神秘。 “贺迟他德文很好。”穆宇凡在旁边说。 白绘一愣,哦了一声,“我不是很清楚。” “你就是顾白绘小姐吧。”穆宇凡带着询问的语气看向白绘。 “是,穆先生。你认识我?”白绘抬起头,对上他探究的眼神。 “没,只是听贺乔提起过。本以为他对你的描述过于夸张,没想到见面后发现真是如此。” 白绘还想追问,却看到贺迟与医生交谈完毕,走了过来。 “没事了。”贺迟看着穆宇凡,“等她醒来要稳定她的情绪,尽量不要刺激到她。还要补充点营养,她流了不少的血。” “你不进去看看她么?”穆宇凡问。 “不了,万一她醒来看到是我,又会受刺激了。”拍拍穆宇凡的肩膀,贺迟说:“那我们就先走了,有什么事就派人到贺公馆去说声。” 然后和白绘走出了医院。 “少爷,现在去哪里?”说话的人白绘认得,除了安泰,就是他经常陪在贺迟的身边。那天晚上带着二十几个贺家公馆的兄弟找她的人就是他,叫做荣浩。此时他正一边打开车门,一边毕恭毕敬地询问贺迟。 “去启翰女子高中。”贺迟沉声道。 坐在车里,白绘几次欲言又止。 “有什么就问吧,我又不是洪水猛兽。”贺迟的声音在耳边传来。 “穆小姐她性子真是刚烈。你这样拒绝她,不怕她再出什么事吗?”说真的,她真是心有余悸,只是因为贺迟要结婚了,她就能做出这样的事,可想而知她对贺迟的爱有多深。 “我和宇凡,还有贺萱和雨霏,从小就认识了,感情很好。但我对雨霏的感情和宇凡对贺萱不一样,他们之间有男女之情,而我和雨霏,如果不做兄妹,那就只能是朋友。我不爱她,如果不拒绝她,那才是对她最大的伤害。”贺迟的手叠在白绘的手上,从昨天到现在,他有意无意地牵着她的手,而她也觉得自然而然了。 是不是爱情也会随遇而安? “我怕喜帖发出去后,承德的适龄女子都要寻短见。”白绘偏过头,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嘀咕着,“谁让你这么优秀呢?” 贺迟笑得很大声,连荣浩也回头看了看他。白绘转头,发现他笑的时候,眼睛灿若星辰。“这点你不用担心,根本没有多少女孩喜欢我,她们喜欢的,都是贺乔这种风趣幽默又风度翩翩的男士。” 汽车缓缓停下,转眼已经到了启翰高中门口。 荣浩打开车门,“大少爷,顾小姐,请。” 贺迟点点头,并没有作过多理会,牵着白绘的手走了下来。此时已经是中午放学,不时地有学生从校门口走出来。 由于是女子高中,清一色的女子,穿着蓝色上衣黑色短裙,配上丝袜皮鞋,十分的青春洋溢。见到贺迟,她们嬉笑着从他身边走过,走过一段路后还回头,笑着和身边的伙伴打闹,“真的好英俊。” 也有一些千金小姐是认识贺迟的,走上来和他打招呼,“大少爷,来找二少爷吗?他在教学楼后面的草地上教学生拉小提琴呢。”她们看贺迟的眼光,带着旁人一看则明的爱慕。 “谢谢。”贺迟说完,吩咐后面的人,“你们就在这里等着。” 白绘一抬头,看见几位女孩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似乎在探究她究竟是贺迟的什么人,又带有点点的妒忌,白绘一一尽收眼底。 “贺迟,我们走吧。”挽着贺迟的手,一起并肩走了进去。 “你倒适应得挺快。”贺迟笑着说,“都是一群小女孩,计较什么?” 她却不依,“你骗了我。你不是说没什么女孩喜欢你吗?” “笨蛋。”贺迟抬起手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脑门,“我又不喜欢她们。” 白绘羞了脸,甜甜一笑。一抬头,却看见贺乔站在他们面前,一动不动。 身边围着的学生也有点吓到了,平时贺乔都是很平易近人的,几乎没有发过脾气。可是刚才演奏的时候,本来发挥得很好,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她们也完全陶醉其中。突然琴声戛然而止,他站起来,怔怔看着刚刚迎面走来的一对男女。他并没有发怒,可是她们就是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今天就先教到这里了,你们先回去吧。”听到贺乔这句话,几个女生立即起身,“贺老师再见。” “哥,你们……”他淡淡开口,其实他一直想回避这个问题,一直到了今天,才发现自己怎么也逃不掉。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一个人在火车站里寻找着妹妹,脸上的那种焦急和脆弱,让他第一次对一个女孩产生别样的情愫,他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她,并且希望她能记住。 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他相信了缘分这个词。那天晚上他本是要赶着去赴一个重要的聚会,可是无意间发现了她,于是死皮赖脸地坐在她对面的座位,她不记得他的名字,他微微有些失望。但第二次的相见却让他更加地确定,她的确很特别。他在想,是不是所有的江南女子都是如此可爱? 无奈她偏偏姓顾,江南茶商顾权生的女儿。他早就听父亲提起过,大哥从小就订了亲,那时他还在心里窃喜,幸好定亲的不是自己,娶一个自己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女子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可是他没想到,偏偏是她。那一刻,他又是多么妒忌大哥。 “噢。我和白绘准备结婚了,婚期还没定,应该会在新年过后的一个月。”贺迟走过去轻轻拍着贺乔的肩膀,“我想为时晴请个音乐老师,恰好你也是会钢琴的,要不就由你去教她吧?” 贺乔根本不知道贺迟说了什么,他只是怔怔望着白绘出神。 “哥,我知道了。”不知过了多久,贺乔的声音才慢慢传来。 第九章 细雨朦胧 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淅淅沥沥的。花园里落了一地的梅花瓣,埋进泥土里,空气里散发着湿润的清香。 白绘明明记得,北地是极少雨的,尤其是在冬天。可是这几天,雨几乎没有停过。 断断续续地下,也有些令人心烦。 “小姐,看样子又要下雨了,你和二小姐还要出门吗?”春荷端来一杯热茶和一碟桃心酥,“这雨下起来,一时半会也停不了。” 白绘看向窗外,黑云密布,霎时间一道闪光劈了下来,似乎要把玻璃打碎。随后一阵阵雷声接踵而来,豆大的雨哗啦啦地落,也是在北地,她才懂得“倾盆大雨”这个词的真正含义。 “那就不去了吧,时晴睡了吗?”白绘躺在摇椅上,低声问。 “没有,不过可能今天也累了,跟贺萱小姐学了一下午的刺绣,刚才吃饭的时候就说困了。”春荷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 “她竟想着学刺绣,怕也是一时兴起罢了。”白绘轻笑,捻起一块桃心酥放进嘴里,“这桃心酥味道真好,你也尝一下。” 春荷也不忸怩,试了一小口,“这是大少爷特意叫人去来福楼买的,这来福楼啊,每天下午五点准时出炉新鲜的桃心酥,排队的人都特别多。要我说啊,大少对小姐你是真用心,一听说你爱吃这个,立马就让人去买了。” 她嬉笑着,“惹得二夫人和三夫人都眼红,说什么老爷若是有大少一半的心思细腻,她们的心都不知道有多甜蜜了——” 白绘哑然,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收了大少爷什么好处呢,净说好话。” 春荷撇撇嘴,“小姐不信就算了。我先下去忙,你有事再叫我。” 春荷下去后,白绘随手翻开一本书,看了起来。无奈窗外的雨还是大如斗,心总是静不下来。 正想去关灯睡觉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一打开门,一个人扑到了她身上。她下意识地想叫,却听到那人在她耳边说,“白绘,是我。” 这声音,是贺乔的。“不要叫。” 他脚朝后一踢,门粗暴地被关上。 “让我抱会,好吗?”他的嗓音,低沉随意,不似平时。双手也紧紧箍住她的腰,力道很大。 白绘从他怀中挣扎出来,一推,他竟往门边摔去。白绘一惊,连忙又扶住了他。“你喝酒了?” “没喝多少,几杯的威士忌。”他一摆手说,“这都不算什么,我在国外的时候,喝的都是洋酒,都没事!也没醉过……” 白绘暗叹,醉了的人都喜欢说自己没醉。 想叫春荷进来帮忙照料,岂料贺乔突然抓住了她的双肩,“你听我说,就我们两个人,你听我说。” 今晚的贺乔,似乎和平时的他很不一样。扯开的衬衫衣领,微红的脸,就连眼里,都是带着迷离的醉意。 “不要嫁给我哥。”他抱住她,在她耳边吐出的竟是这么一句话。 “贺乔,你……”任是她再愚钝,也能想到些什么。“你喝多了。” 她只希望他真是喝多了乱说话。 “我喜欢你。很喜欢。”他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搂住白绘的肩膀,手在不自觉中加重了力气。 白绘吃疼,“贺乔你给我放开。” 他稍微放轻了力道,“对不起。” “你不要嫁给我哥好吗,我求你。”他苦涩地扯开嘴角,“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他不能给你的,我更加的能给。” 白绘哑然,自然知道他在说什么。 贺迟能给的,地位,金钱,包括贺司令所说的为她父亲报仇,同样作为贺司令儿子的贺乔也能做到。贺迟是嫡长子,将来 是要继承贺司令的位子的,他要行军打仗,还可能要三妻四妾,而贺乔,他能给她想要的安稳平和。这是贺迟做不到的。 白绘了然,淡淡道,“我本来就是他的妻子,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在我父母离世了,但是他们早已给我定下的亲事,我又怎么能反悔呢?” 贺乔哈哈大笑起来,“顾白绘,好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所受的教育就是这个?只要你想,我可以马上带你走,去英国德国西班牙,你想去哪我陪你去哪。” 天涯海角,只要她肯。 “我都不想去。贺乔,谢谢你对我的情感,只是我不能接受。我背负的东西太多了,我不可能选择一走了之,就算离开了,我的心也不会得到自由。” 她奋力挣脱开他的手,他一抓,只抓得住空气。 “你宁愿牺牲自己的终身幸福?你和我哥,根本没有爱情,你们的婚姻根本得不到幸福。这样你也心甘如饴吗?”贺乔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我和你哥,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她淡然一笑,“不对,应该是我苦苦哀求他才愿意娶我的,比我好的女子多了去了,而我就这么死皮赖脸地缠上了他,他也是无可奈何才愿意娶我的。” “不过你说得对,我心甘如怡。” 听到这一句,贺乔猛地一震。 “我明白了。”他踉跄地走出门去,险些摔倒,白绘慌忙去扶住他,他却用力甩开了她的手,“我能走。” 他紧紧咬着牙齿,说出最后两个字:大嫂。 贺乔走后,白绘再无睡意,坐在落地窗前看了半夜的雨,后来就在这摇椅上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白绘带着时晴到偏厅的时候,黛蓝色的橡木雕花桌上早已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早点。时晴两眼发亮,“哇,有我最喜欢的小熊酥饼啊。” “没人跟你抢,等人齐了再吃。”白绘笑着,抬头的她正对上踏进门槛的贺迟的目光。 “早。”她笑,眼睛弯成一条线。 他看着她,不由笑道,“见到桌面上有那么多好吃的,心里乐开花了吧。” 白绘以为他说时晴,可是他的视线却锁住她。 旁边站着的春荷和秋菊掩着嘴咯咯地笑。她们都知道,顾大小姐极喜欢吃,虽每顿吃的正餐不多,但总喜欢些蜜枣话梅这类的小零食,只是她们不知道贺迟怎么也会知晓,乍一听这话,她们脸上的笑憋也憋不住。 白绘哭笑不得,半天只说出一句,“能吃是福。”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在笑什么呢,快说来让我也乐一下。”贺萱走进来,见到贺迟和白绘挨着坐,笑道:“我记得以前大哥可是很少在家里吃早饭的啊,听说自从大嫂一来,你就每天七点都准时坐在这里候着。” 贺萱的伶牙俐齿让白绘不知如何回话,时晴却在旁边插嘴,“是啊,叔叔爱上了姐姐。” 小孩子这一席话,让整个大厅再次充满了笑声。 “小孩子的,懂什么爱不爱。”白绘微恼,“以后不许胡说。” 时晴却把头一摇,“姐姐,我才没有胡说哦,叔叔爱你,就好像我爱贺乔哥哥一样。” 贺萱笑得停不下来,“时晴,你爱贺乔哥哥?” 时晴很认真地点头,“我将来是要做他的妻子的。” 想起贺乔,白绘心里有点不安。昨晚他的言语举动,他的眼神,都让她感觉到陌生异常。她将来嫁进贺家,免不了要与他相处,如果两人再这么别扭,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这时,门外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身穿黑色西装,带着黑色礼帽的一名男子走了进来,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荣浩。 “什么事?”贺迟放下碗筷,看向他。 “大少爷,今天晚上鼎丰银行的老板朱成辉举办一个舞会,请帖已经送来了。”荣浩拿出请帖,放在桌上。 “舞会。”贺迟沉吟了一会,“这种场合不是一般都会请我父亲的吗,怎么今儿改请我了?” “他们也邀请了司令,但是司令因为江北军务在身,抽不了空。而且听说朱成辉准备在这次舞会上为他的女儿物色夫婿,所以请的多是年轻一辈的人。但是,听说曹克司令也会去,少爷你也知道,以朱成辉的财力,如果他站在曹克那边,对我们可是很不利。” 荣浩的一番话,道出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贺迟微微一侧目,神色严凛。 “所以少爷……”荣浩已能猜出二三分贺迟的心思。 “去。”贺迟看向白绘,“今晚你和我一起。” 白绘点头,只是一场舞会,倒是挺寻常的。只是第一次以贺迟未婚妻的身份在公众场合出现,心里还是有些不习惯。 “雨霏现在怎样?”贺迟看向贺萱,淡淡道。 “醒过来了。”贺萱手托着腮作苦恼状,“我说大哥,你拒绝人的时候未免也太无情了吧,现在搞得我多难做啊,一个是好朋友,一个是亲大哥,帮谁都不是。” “萱姐姐,叔叔他才不是无情呢,我今天早上才看到他把姐姐抱回床上去,还盖了被子。”时晴笑着,两手遮住眼睛,“羞羞,不说了。” 贺萱嘴巴张得很大,可以吞下一个勺子,“大哥大嫂,不是真的吧?” “吃饭。”贺迟不肯多说,只是在看向白绘的时候,眼神中多了一种他也不察觉的温柔。 白绘还在奇怪,自己昨晚明明是躺在摇椅上的,怎么早上的时候就回到了床上?但也没有多想,以为是自己觉得睡摇椅不够舒服,朦胧中躺回床上的。没想到竟然是贺迟把自己抱回去的,这一种被呵护的感觉,熟悉而久违。 她眼里顿时一热。 第十章 春风拂面 傍晚的时候,雨出人意料地停了。雨后的天空,显得格外的宁静与蔚蓝。白绘走下花园,走在那一条用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闻着洋溢着香气的鲜花,人的心情也会格外舒畅。 却听到春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姐,该更衣了。” 白绘回头,“嗯,我就来。” 是一身窄身的鹅黄色旗袍,澄亮的颜色折射着莹莹光亮,白色的丝边上开着小朵的花,一直开到膝盖以上,露出白皙的一截小腿。配上淡蓝色的一件坎肩,随意而不失精致的发髻,古典而好看。 “真是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贺萱看着镜中的白绘,暗叹一声,“就连我都差点被你的美丽折服,怪不得哥哥也会拜倒在你的裙下。” 白绘轻笑,“你倒来取笑我了。” “两位小姐,我可以进来吗?”有人在“扣扣”敲着本就开着的门。 白绘和贺萱回头一看,是一身西装打扮的贺迟。 他应是很喜欢黑色的,黑色的风衣,黑色的鞋子,是他平时的打扮。她是第一次见他穿西装,而且穿的是深紫红色。这种颜色的衣服,男士穿起来容易显得轻佻,可是在贺迟身上,只显得深沉而又有活力,愈发地有魅力。他笔直地站在那里,颇有些玉树临风的感觉,她一看,竟忘了要移开眼光。 他看着她,也是感觉如春风拂过脸庞,只一眼,就甘愿沉醉。 “等等,还缺点东西。”他轻扶着她的肩,往镜前打量了好几下,摇了摇头。 “怎么了?”白绘心中一紧,右手抚上自己的发髻,嘀咕着:头发没乱,衣服也得体啊。 贺迟从身后拿出一个小礼盒,拿出一对耳环帮她戴上,她的皮肤白皙,耳朵长得小巧,配上两粒简单的白色珍珠,柔润夺目。 “我真想把你藏在家里。”他轻咬着她的耳垂,她敏感地一躲,惹得贺迟失笑。 白绘双颊微红,只得低下头去。转眼看他,他却早已撇过头,神色自若地对贺萱说,“照顾好时晴。” 汽车缓缓停在承德最大最豪华的酒店——悦来酒店。 站在门口的一位迎宾立即走过来拉开车门,恭敬地鞠了一躬,“贺少里面请。” 贺迟跨出一条腿,同时用手整理了一下西装,走了出去。随后向车内伸出右手,白绘轻轻把手搭了上去。 酒店门口停着各式各样的汽车,几个卖花的小女孩不停在拉拢着客人,“先生,给小姐买朵花吧。” 一个个打扮得雍容美丽的女子挽着男人的胳膊,浅笑低语,缓缓走进酒店。 贺迟和白绘一路走来,令人侧目。贺迟很少出现在这种场合,挺拔的身姿与与生俱来的气质本就不容人忽视,再加上,他旁边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的女子,而这次却挽着一名同样出色的女子出现在这里,总能引人遐想。 “贺少,里面请。”门口站着的迎宾小姐高挑美丽,见到贺迟,更是恭敬了几分,露出甜美的笑容,“二位请跟我来。” 原来舞会的地点在二楼。 果然是热闹非凡。白绘一眼望去,男人们都是西装革履,女人们则盛装打扮,或是古典优雅的旗袍,或是新潮亮彩的晚礼服,每人脸上都洋溢着无懈可击的笑容。 “司令府贺迟大少爷到。” 只一声,刚才的轻声笑语,似乎全都安静了下来。 “这真是贺家大少爷啊,当真是仪表堂堂啊。” “你可不知道,司令府的少爷小姐都长得可俊了。大少爷自然不必说,就是那二少爷啊,也是风流倜傥,翩翩公子。贺小姐花容月貌,不知道是多少公子少爷的梦中情人。” …… …… 白绘只在一边浅笑,安安静静的。 这时鼎丰银行的董事长朱成辉手捧两杯红酒走了过来,“贤侄的到来,可是让这里蓬筚生辉啊。” 一边把手里的一杯红酒递给贺迟。 贺迟接过,跟他碰了一杯,轻抿了一口,“朱老板你忙吧,不用招呼我了,我自便。” 朱成辉把眼睛移到白绘身上,“贺少眼光可真好,到哪里找的这么美的小姐来当舞伴?” 贺迟笑意未达眼眸深处,“朱老板阅人无数,怎么今天这眼力劲就不太好使呢?” 朱成辉微惊,仔细瞧了一眼白绘,心里已经懊恼不已,这样如白莲花般清新脱俗的女子,浑身流露着大家闺秀的贤淑温文,站在贺迟旁边只觉郎才女貌,般配至极,又岂是什么当舞伴的小姐? “贺少所言极是,是朱某眼拙了。那这位小姐是……”他不敢再妄自猜测,只得陪着笑,等着贺迟的下文。 “我的未婚妻。” 他的声音,没有轻佻,只余认真与坚定。 全场哗然,随即鼓起掌来。白绘这才发现,朱成辉办的这个舞会真是好大的排场,不仅商界名流来了不少,还请来了洋人的乐队伴奏,甚至还有两个新闻报社记者前来报道。 贺迟的话一说完,那两个记者就走了过来,拿起相机对准了他们。贺迟搂过白绘的肩,两人紧密相依着,露出笑容的一瞬间,记者按下了快门。 白绘仿佛已经看到明天承德报纸的头条新闻。 “好事,好事,到时大婚,一定要请朱某啊。”朱成辉再次端起酒杯,“你和少夫人随意,我就先去招待客人了。” 贺迟点点头,“好。” 白绘挽着他走,不少人过来敬酒恭贺。贺迟也不推辞,一杯接一杯地喝了下去。白绘在旁边站着,听着他交谈,有人看向她时她会附和地一笑,不张扬也不腼腆,笑容恰到好处。 “哟,这不是司令府的大少爷吗?见你一面可不容易啊。”一个威严老成的声音传来,众人纷纷让出一条道。 他穿着蓝色的军装,挂在两肩的勋章银光铮亮,腰里还别着一把枪,两个随从跟在他旁边,神色肃穆,却十足的匪气霸道。 贺迟低头在白绘耳边轻声说了句,“他就是曹克。” 怪不得。来这里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是见了他,很多人都自动地闪到了一边,不敢乱说话。 “曹司令,好久不见。”贺迟伸出手,嘴边挂着淡淡的笑。 白绘也开声,“曹司令好。” 曹司令握住贺迟的手,爽朗地大笑,“刚刚进来就听说贤侄要大婚了?不知这是哪家的千金呢?”他看着白绘,眼里全是探究。 “她叫顾白绘,父亲是江南的一名商人。”贺迟不愿多说,话锋一转,“曹司令,听说你这次来承德,是想要找鼎丰银行合作,不知道是哪方面的合作呢?” 曹克显然没有想到贺迟会知道这个,他和朱成辉合作的事情虽不加掩饰却也并不张扬,到这时,他不得不佩服贺迟,他有极高的洞察力,肯定是知道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还没有谈成,只是一些生意上的合作。贺少也想参与吗?”曹克一笑,意味深长地看着贺迟。 “能赚钱的事,又有谁不想参与呢?更何况,在很多人眼中,我们可是水火不容的死对头。”贺迟目光一凛,锁住眼前的曹克。 跟着曹克的两个男子立马掏出枪来对着贺迟,白绘一惊,拉住了贺迟的衣袖。 贺迟却镇定自若,搂着她的腰,云淡风轻地说,“怎么,曹司令想在承德把我灭了?” 贺迟的意思很明显,这是在承德,这是贺家的地盘,轮不到他曹克在这里胡作非为。而且一旦他有一点损伤,明天的报纸上就会有不利于曹克的言论出现,而且他的父亲贺耀庭,也有了向曹军起兵的理由。孰轻孰重,曹克自会掂量。 曹克一挥手,背后的两名男子立即放下了枪,他笑道,“只是和贤侄开的一个玩笑罢了,这样吧,我们去三楼,好好聊一聊。” 这时朱成辉见到两人剑拔弩张,害怕得不行,忙过来赔笑道:“曹司令,贺少爷,来,我们到楼上谈,我已经准备了酒菜,咱们边吃边聊。” “我就不去了,这种场合我不适合在场。”白绘松开挽着他的手,“你去吧。” “好。”贺迟在白绘额角印上一吻,“你随便逛逛,要是乏了就让荣浩送你回去。” 这一吻,让白绘脸色绯红,旁边的名媛们更是羡慕得不行,“平时还说贺家大少冷冰冰的,现在你看,对未婚妻多好啊,两人甜得跟蜜一样。” 朱成辉也插了一句,“贺少对少夫人可是情意绵绵啊。” 白绘一个人穿过竹青色的长廊,头顶一盏璀璨的水晶灯将整个大堂照得透明闪亮,踩在红色的地毯上,突然有种身处人间仙境的感觉。 舞会开始了,朱成辉请来的外国乐队已经开始了演奏,所有的人都在找着自己的舞伴开始起舞。 熟悉的琴声入耳,她为之一怔。 想起在江南家里的时候,父亲请了一个老师到家里来教时晴学习钢琴。那个男老师有着很适合弹琴的修长手指,他最喜欢弹的就是这首德国的曲子,白绘不懂德语,自然不知道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只是那时候,父亲就坐在她旁边,说,“音乐果然是没有国界的,这首曲子听起来欢快,却又有着些许的苍凉,作这首曲子的人必是经历了很多。” 升c的小调,行云流水,似拈花笑百媚生的糅合,又有万山衡与眼前的真切,她曾视为最爱。 只是此时一听,便再多了几分感受。这里的人只听得见它表面的欢乐,并随着它欢快起舞,却没有人听见它真正的声音,原来孤独,源自于此。 有人来向她邀舞,她委婉谢绝,低着头走出大厅,回到了那一条竹青色的长廊上,独自站着。 突然有人伸手从后面遮住了她的眼睛。白绘一惊,但感觉到背后的人并无恶意,她微菀,“贺迟?” 身后的人还是没有放开手,白绘突然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意识到不是贺迟,刚想拉下他的手,“猜不出我是谁了吗?” 第十一章 酸甜滋味 声音从一旁传来,标准的江南口音,熟悉的腔调让白绘一震。这声音,她听过无数次。 上学堂的时候,每当下雨,他总会跑过来问她带没带伞,她说带了,他却偏不信,“你拿出来让我看一下。”直到她从包里拿出伞来,他才放心地点点头,“别让雨淋湿了身子。” 他知道她喜欢吃,每次到了放假总是会领着她到苏州各大酒楼去吃饭,圆糯米,梅子饼,她想吃什么,他总会捧到她跟前来。他喜欢看着她吃,在旁边说,“多吃点,你太瘦了,胖点穿旗袍才会好看。” 他去上海学习三个月,她在车站哭着送他,他宠溺地对她说,“你这么爱哭,搞得我都舍不得让你离开我了。” 她久久没有转过身去,也忘了回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真的会是他吗? 覆在眼睛上的手慢慢松开,白绘也缓缓回过身去,他也笑着,静静看着她,以前,他最喜欢做的事也就是静静看着她。 “明翰。”她也笑着,眼里却含着泪花。眼前的沈明翰,是父亲好友的儿子,他的父亲是一名大学教授,与父亲经常来往。而白绘和他自小认识,家又住得近,小的时候经常一起上学放学,哪怕是高中白绘读了女校,一到放假,两人还是经常会约在茶楼等地方见上一面,感情自然是十分深厚。 “傻丫头,哭什么呢。”沈明翰摸摸她的头,“你家里的事我都听说了。”白绘一听,更是悲从中来,“明翰,你有没有见过忠叔,他怎么样了?” “你放心,章克霖后来只派人去过顾府一次,但是也不抢不拿你们家的财产,只是别的竞争对手,见到你们家落败了,都使尽法子整垮你们的茶庄和洋行,忠叔他一个人,维持得很艰难。” 白绘顿感愧疚,“忠叔是个好人,他为我们家,付出的太多了。”她和时晴的离开,实则是一种逃避,而忠叔只是一名管家,他本不必承受这么多的。 “是啊,他很不容易。”沈明翰又说,“你带着时晴走后,我和父亲找了你很久,都没有消息,本来挺心灰意冷的,没想到在这里竟然碰到了你。”他的眼睛灿若星辰,透露出不可抑制的喜悦。 “对了,明翰,你怎么会来到承德?”今天这样的舞会,他西装革履地出现在这里,着实让人惊讶。 “不仅我来,我父亲也来了。”沈明翰胆淡笑道,“我父亲来这边的一所大学作学习研究,他要我也跟着来,说是能学一点东西。恰好他又认识朱老板,所以今晚就来参加舞会了。” “沈伯父也来了啊,刚才没看见。”白绘答。 “我们是刚来的,也是巧,我在人群中竟一眼认出了你。”沈明翰出身书香世家,从小受家庭熏陶,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整体的气质十分斯文有礼。 白绘笑,“你要是认不出我,那才叫恼人呢。” “好了,我们进去吧。”他微微欠身,伸出右手,做出个‘请’的姿势,“不知是否有幸让全场最美的小姐跳一支舞呢?” 她轻轻把手搭在他的掌心,两人走进了舞厅。 已经换了一首圆舞曲,悠扬的曲调萦绕在耳边,他的手环在他的腰上,她跟着他的脚步轻快起舞。 “我还记得,我是你第一个舞伴。”沈明翰戏谑的声音传来,“那时候,你不会跳舞,第一次跳的时候踩了13次我的脚。” 白绘当然记得,高中的时候有一次老师让她负责主持一场晚会,晚会有一个环节是全场一起跳舞,可是她那时候才高一,还没有学过这种交谊舞。父亲匆匆忙忙地找了个老师来教她,可是在跳舞这一件事上,她不得不承认,她是天资愚钝的。 她苦恼了好几天,最终是沈明翰在危急关头救了她,他陪着她练了一星期的舞,后来她主持的晚会无疑是成功的,可是之后才知道,沈明翰的脚被她踩得肿了一大圈。 “你记得真清楚。”白绘扬起下巴微微地笑,然后又说,“我现在再也不会踩着别人的脚了!” 她的语气带着骄傲与张扬,好像回到高中的时候。似乎只有在熟悉的人面前,她才可以这么肆无忌惮地说话,一如从前,那个被所有人捧着的千金大小姐。 远处的楼梯上有一对目光始终追随着她。他看着一个男人搂着她的腰,她把手搭在那个男人的肩上,两人的脸离得很近。 如果这些他都可以不计较的话,那么她脸上出现的笑容,撒娇,任性,眉飞色舞的表情,他似乎从未见过,或许是因为面对的是他,所以她从未流露。这种认知让他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凝在了一起。 他觉得这一幕过于刺眼。 “贺少爷,你比你父亲,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曹克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贺迟也不转身,只是淡淡说,“曹司令,不该动脑筋的地方就别想太多,好好安享晚年才是正事。想要在承德这一块翻云覆雨,恕晚辈直言,你还没有这个本事。” “你!”曹克怒极,但随即冷静下来,笑道,“贺大少爷说的是,可是谁能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你说是吧。” 贺迟点头,“我们拭目以待。” “我们走!”曹克带着怒气走下楼梯,贺迟这才回头看了他一眼,“曹司令慢走,不送。” “贺少爷……”朱成辉此时变得结巴起来,他怎么也忘不掉刚才在三楼客厅里发生的一切。 他掏出手巾抹了抹额上的汗,开口道,“贺少爷,舞会结束后不如请你移步仙乐门,我已经准备了几名美人,都是仙乐门的红人,包准少爷你满意。” 曹克这次来,本是找朱成辉合作的。他和贺耀庭的持久对抗,需要大量的财力物力支撑。朱成辉的鼎丰洋行,是北地十六省中最大的洋行,每年的利润都很高。如果朱成辉能给他财力支持,那么军队的粮食和资金问题就可以解决,他和贺耀庭的抵抗,就有更大的胜算,他必然会给朱成辉一些好处。朱成辉虽富裕,但终究是个商人,有钱无权,想要赚更多的钱,就必须有强大的后台,而权势,恰恰就是他可以给的。 可是他竟然低估了贺迟。虽早已听说过他胆识过人,但毕竟年轻,又是出身显赫家族的公子哥儿,他并不把他放在眼里。 刚才三人坐在厅里,贺迟悠闲地端着咖啡,看着面前的曹克和朱成辉,脸上无半点表情。 “贺少,实不相瞒,我这次来就是找朱老板合作的。贺司令一向与朱老板无半点交集……”曹克眼波微转,“贺少不是打算插手这件好事吧。”看着眼前的贺迟,眼里已有不耐。 “朱老板是承德的企业家,他要做生意我自然是不会干涉的。可是若是官商勾结,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那贺某可是第一个反对的。”贺迟慢慢地说,朱成辉听到这话脸色微变。 “鼎丰银行是归朱老板管的,贺少爷虽然是司令府的人,难道还想着以武力强取豪夺?”曹克还是一如既往地严厉与霸道,。 贺迟不答话,轻轻搅着杯里的咖啡,“鼎丰银行百分之四十七的股份,是我的。” 这话一出,朱成辉立马跳了起来,“你说什么?” “贺少,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呀。”朱成辉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这鼎丰银行的当家是我,整个承德的人都知道。你和鼎丰一点关系都没有,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贺迟嘴角勾起,“以前是没有关系。就在前不久,我收购了鼎丰银行七个股东的股份,现在除了你,我就是最大的股东。鼎丰要和谁合作,朱老板怕是要和我商量一下吧。” “凭什么要我相信你?”朱成辉也是精明的生意人,鼎丰银行的几个股东分布在全国各地,而且个个财大气粗,贺迟想要拿到他们手中的股份,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贺少,那几个老板可不是容易对付的人物。” “可是他们都怕死。”贺迟把‘死’字咬得很重,朱成辉的手竟然颤抖了起来,“你……” 曹克哈哈大笑起来,“贺迟,你比你老子,还更加地懂得未雨绸缪,真是让老夫大开眼界啊。” 他突然掏出枪来,指着贺迟的脑袋,“你就不怕你走不出这扇门?” 贺迟用手按住枪口,眼眸闪过一丝冷光,“曹司令还是去看看这酒店外面的情况再说吧。” 曹克一个眼神,他身后的一个士兵走到窗边看了一眼,回头大声道,“司令,我们被包围了。” 酒店门外全是穿着黄色戎装的士兵,个个严阵以待,这是贺耀庭的部队。 “这点兵,又能奈我何?”曹克拍拍贺迟的肩膀,“你还是嫩了点。” 他曹克既然敢来到贺耀庭的地盘,就必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贺耀庭昨晚带了兵去江北,而他带着一支部队来到承德,任凭贺迟本事再大,他也不敢硬碰硬。 “我手里有一个旅的兵力。”贺迟的声音传来,“司令若不信,尽管试试。” 曹克惊愕,莫非贺耀庭真的会把自己的兵力交给贺迟?贺迟又是凭什么能赢得那群虎视眈眈的部下的信任?他心里全是怀疑。 不管曹克信或者不信,他都不敢赌,一旦输了,他赔的就是自己一条老命,并且无东山再起之日。 他缓缓地收回了枪。 朱成辉回忆着刚才这短短二十分钟,他对眼前的贺迟,都只剩佩服。机智果敢,临危不惧,手段雷厉,叫人害怕。 “谢朱老板美意,贺某不常去仙乐门这等地方,哪日得空了,我再设宴款待朱老板你,到时可要赏脸啊。”贺迟心不在焉地说。 “好,好,一定。”朱老板躬身答道。 贺迟转身走下楼梯。 第十二章 刻下温柔 一曲终了,白绘笑着说,“既然你来了承德,那你以后可要时常来找我,时晴也很挂念你呢。” “嗯,那你现在住在哪里?”沈明翰好笑地看着她,“喂,你别像朵向日葵一样好不好,老是笑,我问你住在哪啊?” 白绘还是止不住笑,正欲回答,却听到贺迟的声音传来,“贺公馆。” 她脸色一白,回头看他,笑容凝固在脸上。 她就这么害怕见到他? 贺迟心里划过一丝苦涩。 但仅仅是一秒,白绘收拢的笑容又重新绽放在脸上,她走过去挽过贺迟的手臂,“这是我在江南的好友沈明翰。” 迎上沈明翰诧异的眼神,她又介绍道,“这是贺迟,我的未婚夫。” 沈明翰显然没有想到白绘在短短的两个月内竟然已经找到了归宿,愣了半天,才说出两个字:你好。 重逢的美好突然如泡沫飘散空中,又似月色下的大海,不安与狂躁,悉数抒发,想要吞噬一切。 慌乱,却是无处躲藏的。 “沈先生,你父亲让你过去一下。”一个小厮过来跟沈明翰通报。 沈明翰脸色一松,似乎是想尽快离开这里,脸上的尴尬稍微和缓,“那我就失陪了。” 白绘讷讷地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好。” “白绘。”贺迟见她目光迷离,唤了她一声。 “嗯。”白绘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和我是自幼一起长大的,所以感情比较好。” 贺迟没有回话,似是根本没有在意。 她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就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想从他的表情看出他的内心。离得很近,她甚至能看见他脸上细小的毛孔和浓密的眉毛。他的五官很立体,眼睛很深邃,整个人被深沉的气息包围着。 “看够了吗?”带着戏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我像是一副画?” 他低头时总是刚好能触碰到她的耳鬓,此时他温热的气息轻拂过她的脸,她顿感双颊一热。 “不能和你跳第一支舞,那么,今晚的最后一支舞,你愿意和我跳吗?”只是很简单的一个邀请的姿势,却如此优雅,她竟看呆了。 音乐再次响起,他们站在舞池中央起舞。不同于刚才的圆舞曲,这一首曲子是带有歌词的,一个德国女人的小声哼唱,听起来格外有味道。 “这是德语歌曲吧。”她明知故问。 “嗯。”贺迟闭上眼睛似是很享受这一刻,“挺不错的歌。” “唱的是什么?”她轻松地旋转一个舞步,嘴上却也不停歇,笑着问道。 “我也是第一次听,不过我可以翻译给你听。” 古老的街角 夜已深雪也深 黑白交替着我的心 斑驳的铁锁 我轻轻地把它拿起又放下 在墙上刻下我们的名字 彼此挨在一起 说好的不分离 你再也没机会反悔 当初那么亲密爱得那么深 如今所有的缘分都被命运割碎 当初的甜言还那么真 我向前走 没有了你的温柔目送 一个人站在街头 回望我们走过的路 人生已觉意兴阑珊 我却还是满怀希望 有一天能重新遇见你 告诉你 我爱你 我只爱你 ………… 简单的曲子,却能轻轻地往人心里钻。唱歌的女子,声音带有忧伤悲凉,却又有着温暖热忱,贺迟低沉好听的声音在旁边和着,细细讲述着这个故事,悲伤到了谷底却又还满怀着希望。 我爱你,我只爱你。 无奈,又孤傲。 “很特别,你的翻译也很有意思。”她笑,嘴边荡漾起一个梨涡,浅浅的,很好看。 他怔忡地看着此时她脸上雀跃的笑容。 她真是容易满足。 稍显轻急的音乐再度传来,贺迟一把拉过她,她整个身体随着他跳跃、倾斜和旋转。 酣畅淋漓的舞步,温暖的手心,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圆了小时候的一个梦,她终于可以和王子一起起舞,真想永不停歇。 最后一个音符停止,迷乱的舞曲中贺迟把她搂进了怀里。 她几乎是窝在他的怀里,又闻到熟悉的烟草气息,温暖包裹着她,她第一次与一个男子如此接近,也第一次知道飞在云端上的感觉。 不愿醒来的自己。 “我和他比,如何?”这一句,打破了白绘沉迷的幻想,灯光骤地一亮,听到有人站在台上说,“今晚的舞会,到此结束了,谢谢大家的光临。还未尽兴的朋友,可以留下来,朱老板将会拿出珍藏的葡萄酒与大家一同畅饮。” 众人又是一阵欢呼。 “你还是生气了。”她就知道,虽然他的表情没有流露出来,但是她的感觉是不会出错的。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他顿了一下,“不太舒服。” 站在远处人群中的沈明翰眼里闪过一丝诡谲。 从酒店回到贺公馆,已经是晚上十点。安泰迎在门口,接过贺迟手里的帽子,“大少爷,二少爷也回来了。” 从客厅里传出来时晴那如银铃般的笑声,还隐约听到秋菊在旁边焦急地劝着,“小姐,别玩了,去睡觉好吗?” 白绘轻摇着头,“也只有贺乔,才能把她逗得这么开心。” 走进客厅,发现时晴和贺乔坐在沙发上玩一个小球,贺乔手长,把球举得老高,时晴上蹦下跳,乐得直笑。见到他们进来,贺乔起身,“大哥,你们回来了。” 贺迟点点头,也在旁边的沙发坐下。 小球落在地上,慢慢滚到贺乔的脚边,时晴指着它说,“贺乔,你帮我捡回来。” 双眼紧紧锁住贺乔,旁边的秋菊想去捡起,却被她锐利的眼神吓住了,“贺乔?” 她又是一唤。 她不叫哥哥,直唤了名字,白绘一怔,想起了那天在饭桌上,她信誓旦旦地说,“我将来,是要做贺乔的妻子的。” 随后摇了摇头,这么小的孩子哪懂这些。她也提高了音量,“时晴,自己去捡。” 贺乔笑着捡起球,把她送到时晴手里,转过头来对白绘说,“她还小,别和她计较。” “对了,明天早上宇凡约了我去靶场练射击,你们要一起来吗?”贺乔的眼神有意无意地飘向白绘。 “射击,真是很久没有练过了。”贺迟微笑,看向白绘,“今天累吗,如果不累的话我们明天一起去。” 白绘点头,“不累,睡一觉就没事了。” 时晴从沙发上起来,小小的身体一阵风似的冲到贺乔身边,抓着他的手,仰着小脸,“贺乔,你会不会带我去。” “你还小,不适合去那种地方。”贺乔说。 “不小,我快七岁了。”她不依不饶地摇着贺乔的手,见贺乔不答应,又抬起头看向贺迟,“叔叔,你带不带我去?” 她的脸绷得紧紧的,眼眶已经湿润,仿佛只要贺迟说一句不许,她马上就能嚎啕大哭。 “去,叫上贺萱姐姐,我们一起去。”贺迟的话无疑是尘埃落定。 “叔叔最好了。”时晴顿时笑靥如花,轻瞪了一眼贺乔,“贺乔,你就是个坏蛋,不懂得怜香惜玉。” 怜香惜玉这个词她竟也想得出,贺乔静静地凝视着她,笑而不语。 他以为这只是一个小女孩的任性与刁蛮,许多年后他才知道,原来在她六岁的时候,他在她心里就已经有着和别人不一样的重量。 第二天。 天气已经稍微暖和了一点,虽是冬日,却有着很好的阳光,金色的光射进屋里,蔚蓝的天空和新鲜的空气让人忍不住想出去走走。 “哥,忘了告诉你,今天雨霏也会去。”贺迟和贺乔一同走出来,贺乔开口说的这句话让贺迟微微侧目。 “你确定真的是忘了告诉我?”贺迟两眼眯起来,看向贺乔。 “那当然。”贺乔眼里有狡黠闪过,“大哥,你也知道,雨霏这刚出院,需要放松下心情,我们每个人作为朋友都应该照顾一下她的感受对吧。” 贺迟瞅着他轻哼了一声,“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作为朋友,你可得好好照顾着她了。” “哎?”贺乔两手一摊,“为什么是我照顾?” 然后他看见了缓缓走进客厅的白绘、时晴和贺萱。 因为去的是射击场,所以都没有穿平时的洋裙和高跟鞋,换上了一身简单干练的装扮。 时晴穿了一件小小的绒线背心,带着西式的帽子,显得可爱而秀气。而贺萱穿的是白色蕾丝衬衫,白绘则是红白相间的格子衬衫,两人都是贴身的黑色裤子配上牛皮长靴,英姿飒爽,十分惹人注目。 贺迟和贺乔从未见她们如此打扮过,又都是一样的清丽出彩,此时都是一愣。旁边的下人们也有点懵,平时见惯了娇滴滴的小姐们,突然摇身一变,如此潇洒从容的模样,他们一时也是看呆了眼。 “可以出发了吗?”时晴按捺不住出去玩的心,急急地问。 侍从们上前对着贺迟说,“少爷,已经准备好了。” “好,那就走吧。”贺迟一说出发,时晴就已经拉着贺萱跑向了车子。 空阔的射击场内枪声响起,打在靶上亮起清脆的声音。 “贺迟,这么久没练,枪法还是很好啊。”穆宇凡看着贺迟射出的三颗子弹,皆在红心附近,不由赞赏道。 贺乔却接过话去,“我好像好久没和大哥比过射击了,今天我们三个人来比一比,如何?” 因为父亲是司令的关系,他们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学习射击与简单的一些防身武术,父亲说过,要时刻保持最佳的状态,因为你不知道你的敌人会在何时出现。 所以纵使他后来到国外研修的是音乐,但拿起枪来竟还是比拿小提琴更加顺手。 贺迟和穆宇凡两人都心照不宣,默默地装弹瞄准。 三人几乎同时开枪,“砰”地三声,结果已经轻而易见。 背后站着的穆雨霏,视线只随着贺迟的身影而移动。她笑,他还是穿着黑色的风衣,射击时喜欢戴着白色的手套,子弹射出的那一霎那他就开始微笑,带着无惧所有的自信,这样的他,怎能不让人着迷? 第十三章 情难自禁 “哥。”穆雨霏走到穆宇凡身边,瞥了一眼对面的靶子,轻笑道,“哥,你真逊色,看贺迟哥和贺乔哥射得多准。” 她今天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白色的西式裙子,裙摆很大,头发挽起,露出白皙的脖颈,此时她看着贺迟,耳朵两边的叶子形状的耳环轻轻飘动。 贺迟置若罔闻,只是又拿起枪准备了射击。贺乔见状,对着穆雨萱说,“雨萱,这里太阳晒,你要是乏了的话就到旁边先休息一下。” 穆雨萱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愤懑地看了贺迟一眼,往旁边的树下走去。 “嘣”的又一声,落在红心周围。 穆宇凡惊讶地看向贺迟,刚想出口称赞,却发现贺迟放下枪,说,“我还没开枪。”望向贺乔,他脸上也是讶然。 “不好意思,吓着你们了。”白绘站在离他们三米远的后方,露出灿烂的笑容。 三人还没从惊讶中醒来,白绘再次举起手中的枪,神色一凛,“交出你们身上所有的钱财,不然,我就要开枪了。” 她脸上先是锐利冷血的表情,如同看见猎物的猎人。随后绽放狡黠的笑容,眼睛眯成一道线,叫人忍俊不禁。 贺乔首先哈哈大笑起来,“白绘,你真是,给了我太多惊喜了。” 贺迟不作声,心里也已经漏了一拍。 她站在不远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如瀑布般的黑发披落下来,金色的照耀下,她肤白胜雪。举起枪往枪口一吹,然后瞄准他们的模样,既潇洒又可爱。说不出的感觉,就是被她紧紧吸引了。 “射击只有一个技巧,就是——”她慢慢走近,环视了三人一圈,淡淡道,“势在必得的决心。” “如果达不到目标,那么原因只会是一个,不够狠。” 掷地有声。 贺迟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心声,这就是自己想要的女子。静可淡雅清然,动可洒脱夺目,和他相执双手,共看天下。 是她,就是她。 “顾小姐真是让我大开眼界。”穆宇凡颔首称赞,“除了贺萱,我还真没见过哪位小姐能有这么好的枪法。” 贺萱作为贺家的小姐,本也是应该娇滴滴地待在家里的,可是从小跟着贺迟和贺乔到处跑,贺司令又是极其注重儿女各方面素质培养的人,所以贺萱不但学习琴棋书画,连枪法也是训练得很好。 “是谁在说我呢?”贺萱的清脆声音响起,她牵着时晴的手缓缓走来。 “你穆大哥说你枪法好,恰好白绘也是个中好手。”贺乔看了自家妹妹一眼,“要不要比试一下?” “好啊,我就和大嫂比试一回。”贺萱拿过贺乔递过的枪,熟练地扣动扳机,瞄准。 白绘也是浅笑着举起了枪。两粒子弹几乎是同时出发,同时到达靶上。白绘凝眸一看,“这可如何是好?” “平手,”穆宇凡笑着宣布,向白绘和贺萱竖起了大拇指,“厉害,真是厉害。” 众人的目光都聚在那两块靶子上,两人击中的位置相差无几,都与红心相距不远,作为女孩来讲,她们的枪法无疑都是很优秀的。 贺萱也不谦虚,骄傲地昂起头,“当然,我们贺家的人又岂会差。” 这一席话被闻声走来的穆雨霏听见,刚才还因看到贺迟而惊喜的目光突然黯淡下来,她和贺萱十几年的交情,彼此视为好姐妹,私下聊天时她们还讨论过以后究竟谁叫谁大嫂。她们都期待着有一天能成为一家人,名正言顺的一家人。 因为她喜欢贺迟,而贺萱喜欢穆宇凡。而现在,贺萱已经把白绘视为贺家的人,叫她怎能不失望不气愤? 这是穆雨霏第二次看见顾白绘,她承认,眼前的这个女人很有魅力。她静静站在那里,也没人敢忽视她的存在。她一举手一投足,会立即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有些人,天生就是月亮,哪怕发出的光再柔弱,也有众星簇拥。 “你的枪法,还不错。”贺迟走到白绘身边,在她耳边轻轻说了这么一句。似乎是不习惯称赞别人,眼神还是掩饰了一下。 “你是在夸我,还是在妒忌我?”她看着贺迟,微微歪着头问。 “你就是我的,夸你跟夸我有什么区别。”他把头一偏,看向远处的草地,表情似是云淡风轻。 白绘气结,想不到贺迟还有这样的逻辑,偏偏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他。 “如果有一天我能遇见章可霖,你说,我能不能亲手,一枪把他毙了。”很久,她的声音才传来,带着不确定。 她第一次拿枪,是在十二岁。那时她还很小,锦衣玉食,从不知外面世界的纷繁复杂。直到有一天,她坐着车从学堂回家,路上碰到几个恶霸在欺负一个老伯,老伯躺在地上鲜血直流不断求饶。可是那群人穷凶恶极,一心要他的命,就在他们挥着刀向老伯砍去的时候,跟她一起坐在车里的忠叔突然下车,掏出枪射死了那几个歹徒。 那时她很害怕,缩在车里不敢抬头。但这件事却在她心里萌了芽,她才知道,原来枪,不仅可以用来杀人,也可以用来救人。她开始去求父亲让她学习枪法,父亲拗不过她,便请了一个老师来教她。没想到她学得极好,这么多年来,枪法日益进步。 父亲曾笑着说,“我的白绘,不应是拿枪的,虽然也有别样的英气,但终究不适合。” “你又想到了什么?”疑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回过神,才发现贺迟正看着她,目光犀利。 她这才发现,眼角已有两滴清泪。 “没什么。”她慌忙抹去眼泪,“只是想起了父亲。” 他抬起手缓缓抚在她的脸上,想为她擦拭去泪水,却听到有人唤他,“贺迟哥,我累了,我们去休息下,吃点东西再玩好吗?” 似乎是为了征求更多人的意见,穆雨霏转过身,对时晴说,“妹妹也累了吧。” 岂料时晴却不领情,摇着头说,“这还不到中午呢,怎么就累了?再说了,这里应该也没有什么吃的吧。”小孩子总是直言不讳,而且,时晴本就不喜欢穆雨霏。 穆雨霏不耐,反正她是不愿再看到贺迟和白绘待在一起缠缠绵绵的样子,她扬起笑脸对着自家大哥撒娇,“哥,就休息一下好吗,我头有点晕。” 她刚出院不久,穆宇凡怕她身体又出什么状况,只得说,“那就先休息下吧,吃点东西再继续。” 射击场处在比较偏僻的地方,周围没有酒店旅馆这样的地方,找了半天,附近也只有一家简陋的农家饭馆。 “要不我们回家再吃吧,这里的东西也太难下口了。”贺乔拿着菜单,十分为难地开口。也不是他挑食,在国外也有过缺钱的时候,那时吃的东西也很差,随便点什么就应付过去了。可是看着菜单上的“青菜炒蜈蚣”这样的菜式,他真的没有什么兴趣去将就。 “那你得等我歇一歇,缓一缓再走。”贺萱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说。这里都是小路,车比较难开,加上他们本来以为附近找酒楼应该不难,哪知道兜兜转转走了好久,颠簸了一路,累得够呛。 穆雨霏也是一副毫无生气的样子,话都不愿多说。 “这样吧,贺萱和雨霏都很累了,我们就先在这里休息会。我去问问这里的厨师能不能让我煮几个菜。”白绘笑着说。 她竟然要做菜?贺迟嘴边出现一抹邪笑,她究竟还有多少东西是藏着不让人发现的? 越来越有意思了。 白绘站起来,拿起一根绿丝带束起了头发,笑着对他们说,“应该不会太好吃,你们要将就点。” 她走去跟店老板沟通了一会,老板见是穿着、气度都是这么不凡的大户千金,又给了两倍的价钱,内心自然十分欢喜,连忙应允。 白绘这才走进了厨房。 她下厨房的次数其实没有超过三次。以前母亲还在的时候很喜欢下厨,她觉得能给自己爱的人煮饭做菜是一种很平凡的幸福,父亲劝了好几次都无果也就随了她。而白绘喜欢看着母亲做饭,闲暇的时候母亲也会给她讲怎么做菜才好吃,加什么佐料,做什么样式。她虽没有全记着,也算略懂一二。只是不知道实践和理论相差有多少。 “师傅,麻烦给我递下盐。”感觉到旁边有个身影,白绘以为是厨师,礼貌地问道。 过了几分钟盐才递到她手中,她说了声谢谢,下意识地抬起头,却发现根本不是厨师,“贺乔,你怎么……” “噢,大哥让我来看看你。”他并不相信她会做菜,怕她逞强而硬要去做,所以来厨房看下她。没想到她会像模像样地围上围裙,在煮汤。 她把他当成了厨师,还要他帮忙递盐。他心急地找盐,好几分钟才找到,她却专心致志,没有发现丝毫不对。 “煮什么呢?”他不知如何打破尴尬,随便找了个话题。 “莲藕炖鸡汤,这里也只有几样菜,我随便煮点。”白绘微笑,“顺便做个葱花炒鸡蛋就好了。” 她浅笑着切着莲藕,一缕碎发落在她的额前,她轻轻甩开,他凝神望着她,想好好记住这一刻她的恬静与美丽。 “那你忙,我先出去了。”贺乔开口。尽管他也想和她多待一会。 “好。”她抬起头目送,却不小心割破了手指,顿时惊呼一声。 “白绘。”他叫她的名字,急促地转身回到她身边,抓过她的手指,“怎么这么不小心?” 语气里是责备,也是关爱。 只是一道很小的口,微微有点痛。白绘想抽回自己的手,无奈贺乔抓得太紧。 他怔怔地看着她的眼,似乎想要沉沦下去。这么美好的人,自己却不能将感情继续。 原来,只是以为自己能够不在乎。 “我没事的。”白绘笑了一下,把手伸进嘴里咬着,然后退回到远点的位置,“真的没事了。” 他看着她刻意和他拉远的距离,心里已清醒过来,“是我冒犯了。” 他转身走出门,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 第十四章 朝朝暮暮 “菜好香啊!”见到白绘捧着菜走出来,时晴一声轻呼。 “就你会说话。”白绘轻笑着怪责时晴,看向大家,“第一次做,也不知道好不好吃,大家将就点。” 贺迟首先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轻咽慢嚼,抬起头时正对上白绘满怀期待的眼神,“还行。” 穆宇凡见状,也吃了一口,“你还别说,真还不错,还带着江南的味道,好吃。” “宇凡哥哥,什么叫江南的味道啊?我怎么就尝不出?”时晴嘴里塞满了菜,口齿不清地问。 “你宇凡哥哥没上过学堂,找不出什么词来形容这菜的味道,才乱说的。”贺萱笑着插嘴,“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过几天我妈回来,见到大嫂,肯定欢喜得不得了。” 穆雨霏紧抿着嘴不说话。 饭馆的伙计端上酒水,“各位请慢用。” 这次出来,并没有带什么随从下人,连车都是贺迟和贺乔亲自开的。没有下人伺候,白绘便往杯里倒上茶水,递给桌上的每个人。 哪知道溢出来的暖茶水碰到刚才割裂的伤口,竟是疼得厉害,她忍不住猛地放下水杯。 贺乔一怔,是伤口又疼了吗? 他起身,却在此时看到贺迟同样因紧张而放大的瞳孔。 又缓缓坐了下来。 “怎么回事?”贺迟抓过她的手,看到她食指上的一小道刀痕,眼里一片阴雨。 “没事,只是不下心碰了一下。”白绘渐渐摸到他的一些脾性,他喜悦或生气,不能看他的脸色,而要看他的眼神。此时,她判定,他是生气了的。 “你们先吃。”他撂下这一句,拉着白绘走了出去。 从车里拿出纱布,细心地缠过她的手指,直到他觉得满意的时候,才放开了她的手。 白绘看着那用白纱布缠着的食指,又笨重又丑,不觉失笑。 “不就是被刀割破了点皮吗,一点事都没有。你太紧张了。” 贺迟却看着她,淡淡说,“你学堂的老师大概没有教过你,很小的伤口不经过处理,也会引起破伤风。” 白绘知道说不过他,撇了撇嘴,“谁会像你懂的那么多?” “不进去吃饭了吗?”她看到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盒烟,转身点燃。 “你饿吗?”他反问。 白绘摇了摇头。 贺迟打开车门,把她塞进车里,“那就等回家再吃吧。” “你是觉得我煮的菜难吃么?”白绘咬着唇,没好气地说。 将手里的烟灰往车窗外弹了弹,他望着她,“一辈子那么长,我们还有那么多的时间,以后天天吃,你做的菜。” “我又不是煮饭的厨子。”她怄气,扭过头看向车窗。 “好吃,可我想你以后只做给我吃。”贺迟一字一顿地说。 只做给我吃。 白绘一怔,刚才隐隐的不开心被突如其来的温暖所代替,她却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贺迟,你看。” 贺迟往她指的方向看去,她正往车窗上呼气,白色的迷蒙笼上车窗,她的手指在上面飞快地划动起来。 “像不像一只小鹿?”她又用小尾指给“小鹿”点上小点,印上角,满意地看着它,好像完成了一件完美的工艺品。 贺迟不作声,只是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下。 她总是让他捉摸不透,有时候端庄淑雅,有时候英气潇洒,而现在,又天真傻气,玩小孩子的把戏。 “再画一个贺迟。”她笑着,把手握成拳,在白蒙蒙的窗上点印了一个圆,再用细长的手指画上一个大鼻孔。 猪。 “幼稚。”贺迟不屑地一瞧,心里早已笑开。 “贺迟,你相信劫数吗?”她突然问。 “我不信命。”贺迟的回答言简意赅。 “那你的人生走了二十五年,有没有过超过你预期计划的一个意外?”她看着他的黑眸,继续发问。 贺迟凝眉。从小到大,他的生活几乎没有意外,他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成长,读书,留学,回国,可能将来也会接过父亲的帅印,领军打仗,只是一切只是取决于他想或不想,没有任何人能够左右他。 “有。”贺迟说,“坦白讲,你就是我人生中的一个意外。我虽然早就知道自己有一个订了娃娃亲的对象,却也并没有把它当做一回事。我本想着,到了婚嫁的年龄,如果和顾家小姐见面之后觉得两人不合适,就拒绝了这门婚事。可是没想到,我遇见的是你。” 目睹一场繁华,前面纵使悬崖万丈,也要孤身一闯。罂粟花有多美,不亲眼目睹,他不相信,也会遗憾。 他不信命,他只信她,是对的人。 “我是不是该庆幸,我长得还不是很丑,所以不至于落到遭贺大少爷悔婚并抛弃的地步啊?”她咬牙切齿地回击他,脸上是因恼怒而泛起的红晕。 他发现,她生气的样子,真是该死的好看。 “若你不同意,你父亲也是断断不会让你嫁给我的。”贺迟笑,“我要是个大字不识一个,每天只知道寻花问柳的人,你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吧。” 白绘想反驳,可是找不到理由。他是对的,她又是何其幸运,连订娃娃亲的对象都是贺迟这么优秀的男子,不仅优秀,还愿意给她温暖。 只是她又想到贺乔说的一句话,你们之间没有爱情。 书上讲,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会幸福完满的。 “爱情究竟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她喃喃自语。 “一见钟情加上以后的日久生情,就是最好的爱情。”贺迟脱口而出。 两人皆是一愣。 远处是一片青草地,绿茫茫的一片,怎么望也望不到头。冷风从车窗外吹来,打在脸上酥酥麻麻的感觉,若是在这样的草地上骑马,一定有一种风光此处有,潇洒走天涯的快感。 心境突然纯净起来。她看向他,此时此刻,她眼里不仅有明媚的风景,还有他。 “叔叔。”时晴小小的声音传来,“你和姐姐在车里啊。” 白绘忙打开车门,见到时晴站在车外,“吃饱了吗?” “饱了。”时晴坐上车,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叔叔,我真不喜欢那个姐姐。”时晴双手托腮,嘟起小嘴,“还说姐姐煮的菜不好吃,又是自己说很饿,又挑剔,没有礼貌!” 贺迟知道,她说的是穆雨霏。 笑着摸摸她的小脸,“那我们下次出来玩,就不带她了好吗?” 白绘一怔,“小孩子闹脾气,你怎么也随着她?” “她这么小,就应该被宠着。而且她跟贺萱小时候相比,已经算是很听话乖巧的了。贺萱小的时候,任性刁蛮,不喜欢谁都是直接表露出来的,一点也不懂事。时晴已经很好了,你还要她时时去照顾别人的感受,这不应该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应该做的。” 转身,看见时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白绘点头,“也许你说得对,我一直都想她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可是不知道,给她太多束缚的,恰恰是我。” 她像时晴这么大的时候,有父亲母亲的关爱,有众人的温暖呵护,有年纪相仿的玩伴,而时晴,连闹脾气都会被她责备一番。 “叔叔,你真好。”清脆的嗓音飘在空气里,时晴笑得十分天真烂漫。 “贺迟哥。”又有人轻叩着车窗。 是穆雨霏。 甜甜的声音,带着一如从前的依赖。 贺迟放下车窗,看见穆雨霏一张笑脸。旁边的时晴轻哼一声,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晚上在华盛戏院有元家班的演出,你和我一起去好吗?” 元家班唱的戏向来受吹捧,每场演出都一票难求。司令府的两位姨太太喜欢看他们唱戏,每到重大节日总会请到家里来。只是他们一年中也只有一两个月是留在承德的,十分难请。 “你和贺萱去吧,她也喜欢看这个。”贺迟不紧不慢地说着。 “我有几张票,贺萱也可以一起,那你呢?”她依旧不依不饶。 贺迟沉吟一会,“好,今晚我和白绘一起去。” 穆雨霏眼眸中燃起的热情瞬间熄灭。她讷讷说了句,“好。”却狠狠瞟了白绘一眼,眼里带有太多的不甘。 回去的路程,时晴和白绘坐贺迟的车,而余下的人都坐贺乔的车。 “叔叔,我们超过贺乔好不好?”时晴坐在车后座指着前方贺乔的车子,大声地说。 “时晴别闹,这是在开车,不是玩游戏。”白绘神色严厉,转头对贺迟说:“这丫头,宠着她就会得寸进尺了。” 贺迟不语,却加快了速度。白绘一时反应不过来,叫道,“贺迟你疯了。” 时晴却在后面咯咯地笑,往后面看去,已经看不见贺乔的车影,她才对贺迟说,“可以慢慢开了,哈哈。” 白绘看着他们相视而笑的默契,无可奈何。 “时晴,趴下!”突然他一声暴喝,紧张地看着时晴,一边把白绘的身体按下。时晴反应极快地蹲下身子,在这时听到短促而响亮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车窗绽放出繁乱的裂纹。 枪声。 两声,三声。 贺迟起身,车子已经快要驶向旁边的大树,他急急地扭转方向盘,想转回路上,却又听到一声闷响,车子急促地停了下来。 有人打中了轮胎。 白绘知道,遇到危险了。只见贺迟快速地从风衣里拿出两把枪,塞给她一把,“你拿着,和时晴待在车上,千万不要下来。” 时晴趴在角落,呆呆望着他们,眼里有惊恐与不安。 “小心,至少有十个人。”白绘凝声提醒。枪声的来源是旁边的一辆车,车上有两个人,可是在这附近的树林里,还有暗藏的人。 “知道。”贺迟半打开车门,侧着身子拿枪瞄准了对面车上的一个人影,那人一回头,也掏出了枪。 千钧一发之际,“砰”,子弹穿过玻璃直达他的脑袋。 贺迟走出去,黑色风衣张扬而起,他的眼睛四处扫荡,如同一只敏锐警觉的狮子。 他一个人,对手至少有十个人,力量悬殊,无疑是做困兽之斗。可是他脸上无半点惧意,右臂一伸,朝树林里开了三枪。 快,狠,准。 树林里的人似乎是摸清了贺迟的底,见他只有一个人,身边并没有跟着随从,大胆了起来,子弹密发地向他射来。 他转身,闪躲,瞄准,射击。 却没有看到刚才那部车里的人正踩着油门向他的车开去,白绘抬头,一个颤栗生起。 她拿着枪,马上给子弹上膛,打开车门,一个翻身,已经越到车后方,凌厉的眼神,枪口对准,射击。 如同在射击场里,那人应声倒地,满分。 “你怎么出来了?回去!”贺迟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边,两人背着背,举着手中的枪。 白绘没有理会,反问道:“你还有几颗子弹?” “1颗。”贺迟的声音传来,“把你枪给我。” 白绘还没有应声,他已经夺过了枪,把她藏在身后,他的枪已经对准树林中的某个暗点,毫不犹豫地出击。 “砰——”又一个人倒下。 剩下的人知道贺迟已经成了闻到鲜血的猎豹,不能再招惹他了,准备转身逃走,他们快,可是贺迟更快,又是接连的两声闷响。 原来他的枪法比在射击场里的还要精准许多。 “贺迟!”他后方有一人正朝他开枪,他还来不及转身,白绘已经把他按倒在地,“小心!” 贺迟嗜血的眼神看向子弹飞来的方向,抬起右臂,直线射击,所有的一切归于平静。 她在哭。 趴在他身上,她全身都在颤抖。开始时他看着她淡定地出枪,杀敌,还以为她不害怕。这时候,他才知道,她这么怕。 “别哭了,没事了。”他摸着她的头,小心地哄着。 她却发现他额头渗出血来,连忙起身,把他扶起来,“你受伤了……” 她又开始哭。 “受伤了我都不哭,你哭什么?”贺迟好笑地看着她,额头的血迹和汗水融合在一起。 “就是因为你受伤了,我才哭的。”她红了眼眶,心跳还是跳得很快,刚才那短短的十几分钟里,遇见危险,她并没有害怕,因为她依赖的是他;看见别人的子弹要射向他,她却害怕,因为她担心的是他。 “我没事,不是子弹打的,是你扑向我时被地面擦伤的。”他抿紧唇,看见她还是因害怕而颤抖的身体,伸手搂了过来。 “对不起,我不知道。”她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声音有些沙哑。 他紧紧抱着她,温柔的声音传来,“别哭了,我好好的。” “以后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他的眼里闪过凌厉与凶狠,必须要让伤害她的人付出代价。 第十五章 以爱之名 回到公馆,刚走进大厅,安泰迎上来,眼尖地发现贺迟受了伤。 “大少爷,这是怎么了?” 他看见贺迟额上的伤,脸上布满了紧张和诧异。除开贺迟22岁那年跟随司令去前方作战被枪击中过手臂之外,他真的没再见过他受伤了。 一来是因为贺家的背景,没几个人敢前来惹事,二是贺家的手下个个身手了得,常年陪在他的身旁。而贺迟本身就心思缜密,加上枪法精准,功夫也好,安泰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受了伤。 “回来的时候遭到几个人的袭击,你去查一查,地点是西郊小树林。”他倒想看看,究竟是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安泰眸色深重,略一思吟,应声答道,“好,我马上就去。” “慢着。”刚踏出门半步,又被贺迟叫住了。 “查清楚是谁干的,但不要处理,先回来告诉我。”他隐隐觉得,这不像是曹克部下的兵。 “我立即去办。” 安泰走远后,“走吧,我给你上点药。”白绘出声。 “嗯。”贺迟应了一声,“到房间去吧。” 两人走上楼梯,白绘想去扶他,一碰到他的胳膊,他捂住手臂轻呼了一声,似乎很痛。 “你是不是还受伤了?”她眼神慌乱起来,着急地抓过他的手臂,想把衣袖挽上看看伤口,却被他截住。 “回房再处理。” 白绘撇撇嘴,眼里透露出的却是紧张和担心。 回到房里,她从床边的柜子里拿出纱布、剪刀、药膏等一系列处理伤口的工具,仔细看着使用说明。 “红色盒子里的那两瓶药是德国进口的,对伤口很有用,你拿来帮我擦上。”贺迟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好。”她应着,拿起药,转身却看到了贺迟赤-裸的上身。 他站在那里,手里还拿着刚脱下的衬衫,上半身有清晰的肌肉线条,铜色的皮肤显得很健康,也很好看。 她一动不动,有点移不开视线。 慢慢脸色一红,却在他微微转身的时候看到了他的右臂,不是枪伤,却也血肉模糊,看起来让人心颤。 拿着药,和他一起在沙发坐下。 “这个也是擦伤的吗?”她问,看到这伤,竟替他疼了起来。 贺迟点点头,“没有防备,就被你扑倒了。” 他在开玩笑,眼里满是狡黠。 她却红了耳根,抬头,恰好又对上他的眼睛,呼吸一窒。慌乱地垂下眼睫,“来,我帮你处理伤口。” 她拿着药的手竟微微发抖,每擦在他身上一下,她都感觉疼痛了起来。他突然地抖动一下,白绘一下慌乱。 “疼的话你告诉我一声。”她轻柔地擦着,唯恐伤了他。 “嗯。”简短一个字。 “疼吗?”她又问。 “疼。” “那这样呢?”她动作放慢,更加地温柔。 “还疼。”他微笑。“要是你温柔地吹下伤口,也许就不疼了呢。” 她看到他的侧脸,嘴角的弧度很大。 她有点气恼地抬头,“没个正经。”她又拿起纱布,“不要动,我还要给你包扎头部呢。” 她身上的香味似是薄荷香,淡淡的清雅,犹如她这个人,一直萦绕在他身边。他并不喜欢薄荷味,太过凉薄,一点都不适合她。 她应该是温暖的。 她手上的动作一直未停,却也并不专心,她分心看着他格外深沉的眸子,“刚才真的吓死我了。” 他还是淡笑地看着她,似乎在等着她说下去。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她看着地面,似乎在回忆,眼中却又荡起雾气,“你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温暖,突然被人抽离,你惊讶地发现,如果失去他,你什么都没有了。贺迟,我好害怕,你和爸爸一样,离开我……” 她眼中泪珠闪烁,低下头去收拾药品,眼泪滴落在茶几上。 “你好好休息下,我先出去了。”她迈开脚步,却突感腰部传来一阵力量,她整个人被猛地拉向沙发。 “贺……”她还未说完,迎接她的是一个霸道而悍然的吻。 冷风徐徐吹来,她更贪恋他的温暖,不由得双手环上他的脖子,他看着她,眼神变得更加灼热,吻得更加深入。 如鱼得水,一晌贪欢。 “哥,听说你受伤了?”白绘一惊,欲推开贺迟,却看到门口呆立着的贺乔。他整个人如同失了灵魂,怔怔地看着他们。 白绘尴尬地站起来,有些不自然地没话找话,“贺乔,你怎么回来得这么迟?” 贺乔觉察到自己的失态,讷讷地说了句,“哥,打扰了,你没事就好。” 随手带上了门,隔开了白绘与他对望的视线。 门关上的瞬间,白绘看到,他的眼中有不可掩饰的落寞。 她缓缓地又坐回沙发。良久,开口道,“今晚和雨霏约好去看戏,还去吗?” “不去了,一会我让安泰去告诉她一声。”贺迟闭上眼睛,右手轻轻转着戴在他手上的戒指,神色似乎疲惫。 白绘起身,想要帮他盖上一张毛毯,却听到他淡淡的声音传来:“白绘,我会证明,我们之间不只是各取所需。”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突然觉得两腿发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知道,贺乔对她的感情他知道。那晚贺乔喝醉后到她房里说的话,他们之间的事,他全都知道。 他一定听到她说,“我和你哥,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一定是听到了。 他居然能够容忍到现在。 “我知道贺乔喜欢你。自从你出现后,他的很多举动都很反常,听说你和我有婚约之后每天都提不起精神,他开始不喜欢回到家里吃饭,他看你的眼神总是躲躲闪闪却又欲罢不能,旁人都能看得出来,他对你有爱慕之情,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是啊,贺迟心细如尘,她又怎么瞒得过他? “我和贺乔、贺萱是亲兄妹,三人的感情很好。我也一直在做着一个大哥应该做的事情,照顾他们,保护他们。可是感情好,不代表什么东西都可以分享。尤其是爱情。” 良久,他又说,“贺乔很优秀,他这人,看似慵懒,实则锋利。外人只看到我手段凌厉,行事决断,都觉得贺家大少爷天生就是应该继承贺司令的伟业的。而贺乔,吊儿郎当,今天学小提琴,明天出国,高兴了就往仙乐门去跳个舞唱个歌,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不务正业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在我心里,他不是。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年,我在战场上受伤,我退下来后,是他替我顶上去的,他那年不过才17岁,可是论勇猛,论谋略,丝毫不在我之下。那时候我才知道,他只是不愿争,把自己锋利的一面藏起来,如果说我贺迟必须得给自己找个对手的话,只有贺乔,他才配。” 他永远都记得那时候贺乔看到他手臂受伤,连筷子都拿不起的时候,他抢过旁边警卫的枪,说,“谁伤我大哥,我定取他性命!” 他看到了贺乔眼里有着不同于平常温文尔雅的霸道,甚至闻到了他们身上共同的血腥味。那一场战役,自然是赢得漂亮,连父亲都对他刮目相看。可是他又敛起了锋芒,一如从前般慵懒自在。 白绘心里早已荡起微漾,原来贺乔,是这样的。她知道他善良幽默,也知道他不如外表般轻浮,可是没想到,他竟是如此。 “可你从来没说过你知道我和他之间的事。”她心里叹了口气,这个男人,比她想象中还要深沉,也更加的能隐忍。 “因为我在观察。”她发现,他笑起来时眼睛特别明亮,如星辰。“我发现,你虽然喜欢贺乔,但并没有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而我也觉得,你和贺乔,并不合适。要是你爱他,你们两情相悦,我也绝对不会不顾手足之情,单凭一个娃娃亲就把你们两人一生的幸福给毁掉的。可是白绘,你不爱他。虽然你可能也并不确定是否爱我,可是我觉得,我们合适,真的。” 他就是有这种自信。他喜欢她所说的那句,心甘如饴。 爱上她,从此所有欢辛忧喜,亦是他一人滋味,他将细细收藏,弗顾他人评说。 “贺迟,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她仰起头,认真地问。 “你对我这么好,我害怕有一天,如果你离开了我,而我又习惯了你的温暖,那我该怎么办?” 不心痛的唯一方法是心不动。 “傻瓜,我又怎么会离开你呢?”他轻轻她拥入怀中,她的头抵在他的下巴,耳朵能清楚听到他的心跳声。 真的,不会吗? 她好害怕呢。她本也想着和他只谈心不贪心,可是现在,好像已经不由得她了。 如同一个漩涡,只要掉进去了,便只会越陷越深。现在抽身离开,还来得及吗? “你能给我再唱唱那首德文歌吗?”那样好听的旋律,经他的口说出来的歌词,仿佛带了魔力,她好想一遍遍回味。 “太高估我了吧,听一次怎么会?”他摇了摇头,是真的不会。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想听德语吗?” 白绘微笑,“好,你教我。” 他刚长出来的胡须硬硬的,扎在他脸上有一种轻疼而又如父亲般宠爱的感觉。“今天就教你一句。” “ichliebedich.”他的发音很好听。 “ichliebedich.”她也跟着念。 默默地念了两次,“这是什么意思呢?”她疑惑地抬头。 “该吃饭了。”他低头,在她脸上印上一吻。 她往他怀里蹭了蹭,“ichliebedich.该吃饭了。” 第十六章 往事如烟 隔日,天气大好。阳光透过大大的落地窗。洒在白绘的床上。 床边的香炉氤氲着清新淡雅的香气,薄帐之外,些许阳光打在她伸出来的玉足上,格外地白皙可人。 她枕着双手,睡颜柔美恬静。 “小姐,该起床了。”白绘躺在床上,隐隐听到春荷走进屋来,铁盆搁在桌上的声音,拧毛巾时清脆的水声。 “嗯。”她翻了个身,眼皮竟又合上了,“再睡五分钟。时晴醒了没?” 春荷无奈地摇摇头,“早就醒了,小孩子都喜欢早起,天才蒙蒙亮的时候就跟着秋菊跑进跑出的,精力可好了。” “噢。真早。”白绘搭着话,抱着被子再次沉沉睡去。 春荷暗叹一声,“小姐,你现在不仅能吃,还能睡了。唉。” 白绘迷迷糊糊地听着,春荷又说,“昨儿夜里大夫人回来了,说起来,我都好久没有见过她了,竟还是那么美。” 白绘心里一阵,大夫人? 睡意已醒了大半,白绘拍拍脸颊,问春荷,“你是说,大夫人昨晚回来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昨晚早早地就睡下了,张妈又吩咐说不要叫醒你,我就没有打扰你了。”春荷走过去叠好床上的被子,“估计也是大少爷的意思。小姐,大少爷对你可真好。” 白绘无可奈何地看看她,“你啊,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一定要叫醒我。” 当人儿媳的,连婆婆回家都不出去迎一下,若是传出去,该说她如何不知礼数?就算不传出去,在婆婆心里,怕也是留下不好的印象了。 她微恼,这个贺迟。 “好。小姐,洗漱更衣去大厅吧。”春荷笑着说。 白绘点点头,接过她手里的衣服,是一件样式新潮的洋裙,还附着金色的腰带和一串珍珠。觉得不太合适,开口道,“在家里,就不需要穿得这么正式了。你去挑件素点的衣裳来。” 本来春荷是觉得她今天是第一次见大夫人,才给她挑选了这一身衣服,隆重而得体。可是白绘觉得,大夫人应该也是不喜欢年轻女子穿得太艳丽的,简朴点就好了。 穿得一身月白色旗袍,袖口和襟口都绣着粉紫的梅花,淡黄色的编织披肩,更是格外优雅秀气。 “小姐,你真是美。”春荷又在呆呆地看着白绘,说着她每天早上都重复一遍的话。 “我耳朵都起茧了。”白绘不满地娇嗔。 大厅内。贺迟坐在椅子上,听着临近的脚步声,抬头一看,对上一袭清亮纯净打扮的白绘。 刚跨进大厅,一个身影就迎了上来,“这就是白绘吧。” 眼前此人是个温婉如玉的女子,虽年过半百却眉清目秀,薄施粉黛也标致美丽,一颦一笑都温暖至极。 见她面生,白绘猜想,这位应该就是司令的大夫人了。 “跟淑仪年轻时候是一模一样啊。”她看着白绘,思绪却早已飘到了远方,喃喃自语。 而白绘则微微一怔,淑仪,是她母亲的名字。 贺迟走过来,难得地温暖一笑,“白绘,这是我妈。” “大夫人好。”白绘乖巧地出声。 大夫人的眼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她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环视了一圈大厅才发现,司令府的人竟全都在这了,贺司令,贺乔贺萱,二夫人三夫人,就连二夫人九岁的女儿也来了。 “司令好。二夫人,三夫人好。”她含笑,一一问候。 司令点了点头,大夫人却又走过来拉住她的手,“到我身边来坐。”白绘任她牵着走,心里有点惊喜有有点惶恐。 司令笑得摆了摆手,对大夫人说,“你啊,别吓着孩子。” 二夫人执着手帕掩住嘴轻笑,“老爷你就有所不知了,姐姐这是高兴啊,白绘这孩子,知书达理的,谁看了都喜欢。” 大夫人也接过话去,“就是,贺迟眼高于顶,我还一直忧心他找不到心仪的女孩,现在好了,白绘这孩子,知根知底,又是指腹为婚,我对这个儿媳妇啊,是一百个满意。” 她的手拍在白绘的手上,那手心的温度,竟像极了母亲。 “不是说,你还有个妹妹吗,怎么不见人?”大夫人疑惑地问。 春荷走出来答话,“回大夫人,刚才顾二小姐不小心弄脏了衣服,秋菊带她回去换了,马上就能来。” “小孩子,就是顽劣了些。”大夫人话音未落,就听到一个孩子清脆的声音,“莫非今天是有贵客来了?” 时晴走进来,见到大夫人,竟也不怕生,歪着头问,“你是谁?” 白绘过去轻斥她,“这是大夫人,快叫人。” 时晴也不忸怩,大大方方叫了句,“伯母好,我叫时晴。”这一声,可是叫到大夫人心坎里去,“哎,时晴,乖孩子。” “人都齐了,张妈,开饭吧。”司令说道。 “是,老爷。”张妈应允,忙去张罗。 “姐姐,你这次回来,是要待多久啊?”三夫人坐在司令旁边,娇滴滴地说。她今天穿了一件红色旗袍,领口挖空,配了一串晶莹剔透的玛瑙链子,更显年轻娇贵。 “这是姐姐的家,当然是想待多久就待多久了。是吧,姐姐?”二夫人笑着对大夫人说,眼睛却瞟了三夫人一眼,全是轻蔑与得意。 大夫人似乎已经习惯了她们之间的针锋相对,笑着说,“应该会是三四个月吧,过完年要操办贺迟和白绘的婚礼,婚礼过后再回去。 贺萱不满地嘟囔,“这么快就要回去,我和大哥二哥都缺母爱了。” 贺乔哼了一声,“妈好歹还会从江南给你寄些衣服首饰,我呢,到国外去那么久了,母亲大人寄来的信可是不够十封啊。” 大夫人轻瞪了他们一眼,“都跟没长大似的,当初让我去江南好好休养,不用记挂家里的人又是谁啊,就是你们俩吧。” 白绘听着他们之间的欢声笑语,微微有点落寞。如果母亲还在,她和时晴也应该和贺乔贺萱一样,可以撒娇,可以无赖,可以肆无忌惮。 看到时晴在一旁笑得那么开心,她终于相信,她和贺迟的结合是对的,至少,他能给她一个家的温暖。 大夫人转头对贺迟说,“过几天我就到山上的寺庙去,让大师选个黄道吉日,把你们的婚事给办了。贺迟啊,关于婚礼的布置,还有婚照、婚戒这些,你都要抓紧来办了。” 贺迟点头,“知道了,妈。” 吃完早饭后,大夫人把白绘和贺迟留了下来。 “白绘。”林夫人叫唤一声,紧紧拽住白绘的手,看着她,“你对我,可曾有印象?” 白绘一愣,眼神慌乱起来,再盯住被大夫人紧拽的双手,脑子里却一片空白,“伯母,对不起,我……” “也对,你怎么会记得住我呢?你那时还那么小。”大夫人点点头,看向门外,视线也开始模糊起来。 “我和淑仪……也就是你妈,关系很好。那时候因为你爸爸和我们家司令是莫逆之交,我和你妈妈自然来往比较亲密。后来因为一些事情,我们搬来了承德,因为你父亲经常走南闯北,而司令也公务繁忙,所以我们见面的时间并不多。一直想着去江南看她一次,可是总是拖着拖着,总以为来日方长,一直到,你妈妈去世的噩耗传来……” 说到这,大夫人的眼泪再也止不住,所有的一切情绪都在此刻宣泄出来,“现在,我到江南去了,却再也没有她了,再也没有了。” “伯母。”白绘哽咽出声,她本就思念母亲,如今被大夫人这么一提起,更觉伤感,抬起颤抖的手,握住大夫人的手掌,眼泪早已断了线。 贺迟依旧不言不语,却走过来轻抚她的头发,给她无言的安慰。 “傻孩子,别哭,乖。”大夫人掏出手绢,拭去白绘脸上的泪,“你没出生那会,我就在想,要是个男的,我就再生个女儿,让他们成为一对。要是个女的,就嫁给我大儿子。我还记得你出生的那一天,恰好是贺迟的生日,我们两家知道后,都十分高兴,当时就决定了你们的婚事。现在想来,虽然荒唐,可是却也是我们两家深厚交情的见证。” “贺迟虽然不善言语,但是我是清楚他的,他是个好孩子,你们在一起,我很放心。如果他欺负你了,尽管来跟我说,就算我在江南,也会连夜赶回来收拾他的。”大夫人怕她伤心,语气里都带着戏谑。 白绘微微一笑,“知道了,伯母。” “好了,没事了。安心在这里住下,以后你就是贺迟的媳妇了,他会保护你的。至于报仇,这不是女孩子该想的事,交给贺迟,知道吗?”大夫人抱住她,轻柔地说。 “伯母,谢谢你。我给你们添麻烦了。”白绘嗓音里带着哭意,对于眼前的大夫人,她十分感激。对于贺迟,她又有点愧疚。 她和时晴的到来,给贺家的只是叨扰与麻烦,可是贺家对她们,却关心备至,如待亲人。 白绘抬起头,对上贺迟的眼睛。清澈而又坚定,仿佛在说,都交给我吧。 把你也交给我。 她终于也点了头。 她相信。 第十七章 小小誓言 “大少爷。”安泰扣着书房的门。 “进来。”贺迟放下手中的书,看向门口。 “少爷,你在西郊树林遭袭击的事情查清楚了。”安泰低身走进来,说,“是李记丝绸庄的少当家李成南派人做的。” “噢?”贺迟有点疑惑,“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前段时间李记丝绸庄和我们合作,打算从英国进口一批布,用的是我们的码头。可是这批货在运到上海的时候被劫持了,李老板认为是我们没有保护好货物,要我们赔钱。”安泰顿了顿,“李老板几乎把所有资产都放在了这一次的进口生意上,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情,他气急攻心,去世了。他的儿子,也就是现在的少当家李成南对我们司令府怀恨在心,所以才会对少爷你动手。” “劫持他货物的人,找到了吗?” 安泰摇了摇头,“两方在争斗的过程中货物基本已经都沉到海里去了,又是布料,已经是不可用的了。我们按照合同,已经赔给了他们30%的钱,可是他们还是不满足。” “和他们合作,是我父亲的决定吗?”贺迟蹙眉。 “是。事发之后他们也来找过司令,可是司令都没有见他们。可能也是被逼急了吧,他们才会想到对少爷你下手。你看,我们是不是要……”他抬起手,做了个格杀的手势。 “不要。”贺迟出声,“带我去见他。” “是。”安泰迟疑了下,“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贺迟头也没抬,淡然说道。 “今天早上有个叫沈明翰的人来找顾大小姐,他们一起出去了。据我所知,这位沈先生的父亲是江南来的教授,他最近和曹克走得很近。” 沈明翰? 贺迟又想起那天舞会上的场景。 “查清楚,一定要知道他父亲和曹克之间的关系。还有,你让荣浩派个人暗中保护顾大小姐,顺便观察一下沈明翰。” 贺迟起身,“备车,我们去会会李成南。” 安泰点头,尾随着贺迟走了出去。 临近年关,承德的街上热闹非凡,摆满了年货和各种新奇玩意儿。 “明翰,你看。”白绘指着小摊上的一支玉簪,兴奋地说。她一直都喜欢玉质的首饰,玉镯,玉簪,玉佩,统统都那么晶莹可爱。 沈明翰拿起她看中的簪子,往她的发髻上轻轻一插,“我记得以前你读中学的时候,还是短头发,清清爽爽的,每次去你学校门口等你,总是能从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你。” “那你觉得,我长头发好不好看?”她随口一问。 “好看,你怎样都好看。”沈明翰的声音从耳畔传来,白绘听完,转过头去看他,他却笑着对老板说,“就要这个,帮我包起来。” “送给你的。”他把包着玉簪的礼盒放到白绘手里。白绘一喜,没心没肺地说,“难道是送给我新婚的贺礼?” 沈明翰一愣,想起她已经是贺迟的未婚妻了。“你和贺少爷,婚礼定在什么时候?” “还不确定,应该就在过完年之后。明翰,要不你留在这里等喝完我喜酒再走好不好?我现在已经没有亲人了,从小到大,你都像个哥哥一样疼我爱护我,如果你能来我的婚礼现场,见证我的幸福,我会很高兴的。” 还记得小的时候,他们喜欢到河边去玩,他用泥巴捏成一座城,说将来要娶她进门,她在一旁傻傻笑,说这一辈子只住他建的城堡。 小小的誓言,想起都觉天真。 “白绘,你爱他吗?你来承德还不到两个月,就决定要和他结婚了。你了解他吗?他能给你幸福吗?”沈明翰的眼神里喷出火焰,对白绘紧紧相逼。这种眼神,白绘从贺乔的眼里也见到过,如此相似。 “明翰。”她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关心我,可是他对我很好,你不要担心。” 看见她笑,仿佛真的像是把全世界的美好都捧到了她的面前,知足而快乐。可是她是真的幸福吗? 他明明记得,那天舞会的时候,她看向贺迟的眼神,犹如惊脱的小鹿,低眉顺眼,完全不像她自己。而贺迟对她,霸道而蛮横,这样,她如何幸福? “任何时候,都不要委屈了自己。”他叹了一声,终是只能说出这一句。 “今日你想到哪里去,我都陪你。”沈明翰站在他右边,为她撑着油纸伞,一如以前在烟雨蒙蒙的江南河畔。 “那陪我去一趟皮革店吧。”她提议。 前几天她和贺萱逛街时发现了一间皮革店里的皮靴十分好看,尤其是一双从德国进口的棕红色高跟牛皮靴,十分合她心意。但那天试过后发现尺码不太对,好在店家说可以从上海调货,她当然是高兴之极。今天就是约定取鞋的日期,本是该吩咐春荷来拿的,但既然自己都出来了,就顺便去取了算了。 “好。” 两人走进店里。老板一见是白绘,满脸笑意地迎了上来,“小姐还真是准时,您稍等,我去给你包好。” 白绘点了点头。这时背后传来一个女声,“老板,这双鞋我要了。” 她即便不回头,也听得出这是谁的声音。 “穆小姐,要不,你再看看别的款式,我们店进了很多新货,都很受欢迎的。”老板走到穆雨霏的面前赔着笑脸,她却脸色未改,“老板,我就要这双,我出两倍价钱。” 老板看看她,再看看白绘,脸上一片为难,“这,是顾小姐先预订好的……” “我不是说了我出双倍的钱吗,你是不是不会算数啊?!”穆雨霏恼羞成怒,把气都撒在老板的身上,她背后的丫环想劝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白绘心想她年纪比自己还要小几岁,就当是小女孩脾气,打算把鞋子让给她。谁料身后的沈明翰却站了出来,“这位小姐,看你气质不凡,定是大家闺秀出身,又岂能做出这种夺人心头之好的事情呢?” 穆雨霏看他与白绘站在一起,心里已有诧异,如今又为了她出头,两人关系定是不简单。 “噢?是吗?”穆雨霏眼眸一转,“那请问先生,我们两个女子之间的事情,你为何要插手呢?” 这一席话,让沈明翰微微变了脸色。 “只要是她的事,就与我有关。”他沉厚的声音响起。 白绘轻轻挽了挽他的手臂,劝道,“算了,我让老板再从上海给我拿一双就好了,只是迟些时日,不要紧的。” 穆雨霏却笑了,“这郎情妾意的,倒是甜蜜得紧啊。”她走上前,看着沈明翰,“听你这口音,是从江南来的吧。” 白绘微笑答话,“是的,他叫沈明翰,是我的好朋友,早些时日才从江南过来的。” “原来是这样。”穆雨霏心中已有几分了然,“沈先生,既然你是顾小姐的好朋友,那么你是否听闻她要结婚的消息?” 沈明翰一听这话,脸上露出悲戚之情,而这一闪而过的神情,全然落在穆雨霏的眼里。 还未等他答话,穆雨霏又笑着说,“顾小姐要嫁的人,是贺耀庭司令的长子贺迟。要说贺迟少爷,我是很了解的。我和他,是青梅竹马,自小一起玩大的。他的一个神情一个手势,我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可是可惜啊,有情人却不能相守相依,这种残酷,想必沈先生也是,能够体会的吧。” 沈明翰没有想到,原来贺迟早已有了意中人,竟还要娶白绘为妻,他心中的恨火越燃越旺。 白绘绝不能嫁给他。 “贺迟重视情谊,父母之命,他是不忍违抗的。司令一家是个传统的家庭,重承诺,所以才会去履行这二十年前的婚约。可是你看,若真是重传统,怎么也得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才配得起司令府这种名门望族,沈先生,你说对吧?”她眼波轻转,掠过白绘身上,眼里全是不甘与嘲笑。 白绘直接无视她,对着店铺的老板说,“老板,这鞋我不要了,给这位穆小姐吧。她得不到想要的人了,就给她想要的鞋吧。” “不然,也太可怜了,对吗?”她一字一顿地说。 穆雨霏的脸变得煞白。 老板也是个识时务的人,立马把鞋装到盒子里,递给穆雨霏的婢女,又对白绘说,“顾小姐,下次有货,我直接给你送到贺公馆去。” 白绘点点头,对着身旁的沈明翰说,“我们走吧。” 身后的穆雨霏看着白绘的背影,心里暗暗道,顾白绘,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白绘,刚才那位穆小姐的话,她说贺迟对你并无爱意,是真的吗?”沈明翰拉住了白绘,两人停住脚步。 “我不知道。”白绘低下头,“别人的心,我又怎么知晓呢?” “你不了解他,也不爱他,为什么要嫁给他?婚姻是需要感情基础的,没有爱情的婚姻不可能长久,你知道吗?更何况,像司令府那样的人家,贺迟一定会有三妻四妾,到时候,你怎么办?” “我不了解他,可我愿意给他时间,互相了解彼此。你问我他爱不爱我,我是真的不知道,我看不到他的心。可是他对我好是真的,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过那样的温暖了,我贪恋,我不想离开。” 她只知道,他抱着她的时候,她能感到,这个世界是静止的,也是空旷的,只有他们俩。 “可那不是爱。因为你父亲的离开,你的生活发生了变化,你一时接受不了,贺迟的出现,只不过是濒临崩溃的你所能接触到的唯一依靠。这种依赖是暂时的,不是爱。” 深海浮沉,抓到一根浮木,就错把它当做全世界最美好的东西。可也只是一时。 “明翰。”白绘显然不想多听,“我要回去了,出来很久了。你也早点回去吧,替我向伯父问好。” “白绘!”沈明翰在背后焦急喊她,她却没有再回头。 “沈先生。” 一个女子的声音从身边传来。“我有些话想要对你说。” “穆小姐,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沈明翰转身,对眼前的穆雨霏没有半点好感,只想快点离开。 “你喜欢顾白绘吧。”穆雨霏嘴边勾起一抹神秘的笑。 “与你无关。”沈明翰也能看出来,穆雨霏虽年轻,但并不简单。 “你就能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穆雨霏盯着他,“如果你可以的话,当我没找过你。可是只要你愿意,顾白绘就可以是你的。” 沈明翰并不明白她的意思,却露出不耐,“穆小姐,我还有事,先走了。” “好。但是我相信,你会来找我的。”穆雨霏自信满满,“你如果找我的话,就派人去穆府通知一声。” 沈明翰“哼”了一声,已抬腿向前方走去,只是不知怎的,心有点乱,步伐也有点快。 心中肯定是有不甘的。 第十八章 梦饮时光 “少爷,这李成南突然消失,怕是有点蹊跷。”安泰对坐在车后座的贺迟说道。 他们去到李记丝绸庄,才知道李成南昨晚拿了丝绸庄剩下的钱财走了,至于去了哪里,现在还不知道。 “不是让你看稳他了么,他怎么那么轻易地逃掉了?”贺迟有点不满,安泰还是大意了,李成南这个人,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是我的疏忽,少爷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去找了,相信很快就能查出他的下落。” “查出之后,还是不要动他,我想要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 “少爷,你看。”安泰指着窗外,“那个背影,像不像顾小姐?” 贺迟看去,前方有个女子,身形背影都像极了白绘。她走得极慢,似乎在想着什么。 路边几个玩闹的小孩无意间碰到她,她也只是瞟了瞟,并没有搭理。 “停车。”他突然出声,跨下车去走到了那个女子的面前。 “麻烦让一下。”女子淡然出声,却并没有抬头看身前站着的人,见他并没让开,她便绕开来走。 “顾白绘。”他有点恼怒,在她侧身走过的时候,拉住了她的右手。 白绘终于抬起头,“贺迟。” 声音带有浓重的惊喜。 她扑到他的怀里,双手环着他的腰,不说话。 贺迟朝安泰摇了摇手,让他先开车走。安泰了然地点点头,自从顾家小姐来到贺公馆后,贺迟真的转变了很多,以前总是冷静自持,喜怒不形于色。而现在,他会喜悦,会笑,也会担忧,会难过,而且全部都是因为这位顾小姐。他的情绪已经跟着她在走了,也许他还浑然不知。 安泰笑着发动车子,他认为,现在的贺迟,更有生气,也更有魅力。 “怎么了?”他看她有点反常,依偎在他怀里动也不动。 她还是没有回答,甚至还缓缓闭上了眼睛。他以为她疲惫,也只好不动。 “贺迟,你也一定曾经像我现在这样,感觉很累,一定有过的,是吗?”她闻着他的气息,低低地说,“如果有两条路,别人都说走左边的路才是对的,可是你选择了向右走。越走心里越慌,可你依然相信自己的判断,虽然没多少底气……” 她是真的有点累。 很多人都不看好她和他。贺乔说他们不合适,穆雨霏说她配不上贺迟,就连沈明翰,也说他们之间不可能幸福。 就好像小的时候,她在自家的花园里种了一棵苹果树,她小心地浇水,锄草,所有的一切都是亲手来,她想看着苹果树开花、结果。可是还不到收获的季节,所有人都来跟她说,苹果树在江南是结不出果的,让她别白费心机了。她突然就觉得心灰意冷,原来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付出了就有回报。 累吗?从来没有人这么问过他。 这么多年来,他早已习惯为父亲排忧解难,按照父亲希冀的样子成长,当别的少年还在玩乐的时候,他早已一身戎装浴血奋战。他清楚每一天承德六点钟的模样,因为那时候他早已起床练枪,他十六岁时已经学会从容地杀人,甚至还可以微笑着把枪抵上别人的脑袋。虽然贺乔也是将门虎子,丝毫不比他差,可是他早已习惯了作为兄长该有的担当,他愿意去做所有的事,让父亲放心,让贺乔和贺萱安心地成长。 很多人都说他年轻有为,只是没有人关心他累不累。 “没事的。会好的。”他只当她是耍小情绪,她不说,他也就不再追问。 “嗯。”她点点头,脸在他胸膛处蹭了几下。 “走,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贺迟脱下自己的貂皮大氅披在她身上,“以后出来要多穿点衣服,这冬天还没过去呢。” “你没有坐车出来吗?”她四处张望,却没有发现贺迟的车。 “我让安泰先回去了,走吧。”他牵着她走了很久的路,“好了,你先闭上眼睛。” 她乖乖地闭上眼,嘴角微扬,任由贺迟牵着她走,街上车水马龙,他们穿过马路,她看不见,只听到街上小贩的呼喝,路旁行人或大或小的欢声笑语,可是她不害怕,还很快乐。 “快到了。”他的声音也暗藏着惊喜。 她感觉到他们走进了一扇门,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 “张开眼睛吧。” 她缓缓睁开眼睛,黑色瞳眸溢出光彩。 这是一家咖啡馆,整体呈英伦的风格,墙上的钟正巧走过正点,咚咚地响了两声,犹如踏了半个世纪而来,梦饮时光。窗帘早已被拉了下来,只有微微的细缝。温暖的阳光穿过这微隙,在这咖啡馆内的每一个角落,都能感受到它的气息,微弱却存在。天花板上挂着小小的壁灯,懒洋洋的灯光,温馨而舒服。 有几个侍者,修长的手指托着镂花的银盘,咖啡的浓郁香气散发开来。他们干练且优雅地走过来,献上两杯温热的咖啡。 他们白色的围裙上有淡淡的咖啡印记。她接过咖啡抿了一口,这里,有着盛装的意境。 “好美。”她梦想中的咖啡馆,竟不够现实中的那么美。 至臻浪漫。 “你是来到这里的第一个客人。”贺迟浅笑,“也是这里的主人。” 什么? 她看着他,眼里盛满了诧异,久久地反应不过来。这是,她的? 他好笑地看着她,一声轻笑从她耳畔逸出,“傻瓜。当然是你的,喜欢吗?” 喜欢,当然喜欢。 仿佛走夜路的时候,只是希望前方能够有一盏灯,给她照照夜行的路。可是却突然出现了满天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又如雨般散落去。璀璨夺目,让人措手不及。烟花的呼啸声,小孩的欢呼声,交织成美妙的曲子。她惊喜,激动,愉悦,也贪恋。这份人间烟火。 她要的不多,他给的却太多。 “给它取个名字吧。”他又说。 她突然就想流泪。她只说过一次,她梦想的生活是开一间咖啡馆,慵懒的午后她可以坐在里面,读几本书,听几首曲子,亲自煮温热的咖啡,这种自在,必定温柔了时光。他竟记住了。她和他也算朝夕相处,可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开始有了给她开个咖啡馆的打算。而且,还符合了她对美好的所有想象。 把你最无心的话也深藏心底的人,哪怕不爱你,也会把你温柔安放。 “就叫,新故事咖啡馆。” 新故事,写他们的故事。 贺迟说冬天还没有过去,白绘还不信,连续好几天都有好阳光,暖洋洋地,她以为春天就要来了。却没想到突然又下起了雪,一直地持续下到大年三十。 这一天,司令府上上下下忙着晚宴,喜气洋洋的,只有她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看着窗外发呆。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她在江南长大,本就对雪很好奇,江南的冬天是绝没有那么多雪的。如今看到大雪,一时心血来潮,想要出去院子里玩一下。 穿上毛衣,又披了件厚的披肩,才走出门去。 要是平时,春荷是绝对不让她出去的,哪怕在屋里,也会给她塞了个暖炉取暖。今晚她忙着晚宴,就没对她留了心思。 走进花园,才发现梅花开得正盛。红梅有了雪的衬托,既有妖娆的美丽又有清雅的气质。 “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 她伸出手,任由雪花飘在手上,看着它融化,别有一番趣味。 “姐姐。”她转身,看到时晴朝自己跑来,火红色的裙子在这白茫茫的雪地上显得特别地醒目。 她身后跟着贺乔,手里还拿着她的小袄。 “白绘。”他轻唤她的名字。 “时晴非要我陪她出来玩雪。”他似乎心情很好,眉目间都是笑。 “她就是顽劣的性子。你别太惯着她,该骂就骂。”白绘看向时晴,这么冷的天,脖颈间竟都是汗,可见她玩得有多欢。 “没事,女孩子就是拿来宠的。”贺乔脸上浮现出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对了,你和大哥的婚事,听说订在下个月初六,是吗?” “嗯,我也是早上才听伯母说的。” 雪花飞舞。在空中飘扬,漫过她的发际,掠过她的耳侧,拂过她的脸颊,最后落在她的衣服上。 她浅浅地笑。 他竟差点又陷在她的温柔里! “嗯。”他轻咳了下,然后说,“我买了些甜品,今晚一起吃吧,都是时晴挑的,她说你也喜欢。” 时晴眉开眼笑,“对啊姐姐,贺乔还买了好多的烟花,我们今晚一起去放烟花。好不好?” 这段时间以来,时晴越来越依赖贺乔,偏偏贺乔又宠她,总是对她有求必应。以前时晴最亲的,是白绘这个当姐姐的,现在每天早上一起床,她就嚷着找贺乔玩。 他牵起时晴,对白绘说,“快要吃年夜饭了,早点回屋吧,外面冷。” 她点了点头,在他离开的时候突然转身说道,“贺乔,谢谢你。” 贺乔停住脚步,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淡淡说了句,“白绘,过去的事情就释怀了吧。我没事,你不用觉得愧疚。你若要说谢谢,那么我还要还你一句对不起呢。” 他和时晴两人一大一小的脚印深深地印在雪地里。 第十九章 额上轻吻 “吃饱了吗?” 见白绘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贺迟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 “嗯。”白绘微笑,“今晚的菜,是你安排的?” 居然全是江南的菜色。凤梨酥、西湖醋鱼、酒酿圆子、蟹黄汤包,摆了满满一桌。 时晴很久没吃家乡菜,见到这些都傻眼了。春荷告诉白绘,这些菜都不是从外面饭馆买的,是贺迟请了一个江南名厨来府上煮的,正是大年三十,厨师也不是那么好找,他应该是费了一番力气。 二夫人和三夫人见到这些菜式,都很疑惑,往年的年夜饭可从来都不是这样的。最后看了看贺迟,又心照不宣地看了白绘,“白绘可真是好福气,就是被人捧在手心疼着的福贵命。” 她们眼中透着羡慕的光芒。 “你喜欢就好。”他淡淡地说。 白绘撇撇嘴,他永远是这样。 你喜欢就好。好像只要她喜欢,连天上的月亮他都能给她摘下来一样。 “你知道今天报纸的头版是什么吗?”她扬扬报纸,调皮地朝贺迟眨了眨眼。 “贺迟即将大婚,承德万千女子心碎不已?”他颇认真地回答。 “哼。”白绘把报纸甩到他身上,“不正经,不靠谱,不老实。” 她佯装生气,贺迟接过报纸,看了一眼头版。 其实他又岂会不知,无非就是他和白绘的婚礼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这一个月来的头版都是他们大婚的消息。他平时低调,但在这件事上,报馆这么做他完全没有意见,他就是想让别人知道他大婚了,还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娶的女子就是顾白绘。 “也差不多,一个意思。”他还开着玩笑。 “贺太太。”他伸手搂过白绘,“请问你是喜欢中式婚礼呢,还是西式婚礼呢?” 白绘倒愣了一下。以前她也幻想过自己结婚时的情景,最向往的就是能穿着洁白的婚纱步入新婚的殿堂,神圣而又纯洁。可是现在,她又觉得穿着大红喜袍拜天地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是她向往的爱情。古老而又忠贞。 “我比较喜欢看你穿长袍大褂。”贺迟平时都穿西装,她想看看他穿其他风格的衣裳,会不会还是一样的气度不凡。 “噢?”他轻叹一声,“我留学的时候,穿的都是长袍大褂,后来很多洋小姐都跟我说,她们觉得我很有魅力,想跟我结婚。” 这人,太厚脸皮了! 白绘刚想挤兑他几句,却听得他正色道,“那我们就定中式婚礼吧,可是,我们还是得去拍几张结婚照,我约了一个相馆的老板,大后天你没事的话,我就定下来了。” 白绘点点头,“好。” 初五那天早上,春荷早早地叫她起床,她只觉得累,拍照而已,至于起得那么早? 春荷打开窗,冷风从窗口灌进,她猛然地打了一哆嗦。 “春荷,你可是越来越胆大了啊。”白绘一边穿衣,一边碎碎念,“一定是我平时脾气太好了。” 春荷也不怕,她知道白绘并没有生气,笑着说,“照相馆早就派人把婚纱送来了,你得试婚纱,还得上妆,不起早点怎么可以?” “照相馆的人怎么知道我尺寸?张妈告诉她的?”她也就随口问问。 却未料,春荷答道,“大少爷告诉他们的。不是你跟大少爷提的吗?” 白绘突然想起,那天他抱着她的时候,在她耳边说了句,“纤纤细腰,一只手就能抱着转圈了。” 哪知道他这样也能知晓她的尺寸。 脸上泛起一片红晕。 梳洗完毕,穿上春荷递过来的婚纱,尺寸刚好。纯白的裙摆被细心裁剪成无数褶皱的裙子,柔软的蕾丝花边散落在裙尾处,右胸前一朵螺旋点缀的白色玫瑰更显典雅,她轻轻捧起两边的裙摆,顿时如同云间的公主,飞扬而华丽。 往镜子前照了一下,一种别样的情愫在心中滋长开来。怪不得那么多的人喜欢洋人制作的婚纱,穿上去,真的对婚姻有了期待,心也纯洁得如同婚纱,这般简单,只想追随幸福。 “小姐本就美,穿上这婚纱,就跟仙女似的。”春荷给她烫了卷发,微微挽起,很是好看。 “可以走……”贺迟看到她,霎时语塞。 他知道他美,却从未看过她的这一面。她转头看他,脸上是一片纯洁的笑容。如子夜寒星般的清灵眸子,让他在里面徜徉,久久停留。 竟有些微热起来,但还是从容道,“可以走了吗?” 牵着她的手,一直到相馆门前也不放下。 白绘这才知道,并不是单纯地照张相而已。相馆门前,铺着一张深红色的长地毯,红毯两侧,全是举着相机的记者,甚至还有国外的记者。 摄影机快速地转动着,从他们踏上红毯,就闪光不断。 “贺少,靠近一点,来拍一张。”近处的一名记者对他们说。 她微笑,挨近了贺迟,他抱着她的腰,两人相视而笑。 又到相馆里拍了一组照片,摆弄了近一个时辰,因心中喜悦,却也并不觉得累。 “贺少爷,照片已经拍好了,你过两天派个听差过来取便成。”老板毕恭毕敬地对贺迟说。 “嗯。”贺迟点头,挽着白绘走出相馆。 却见春荷匆匆忙忙地跑来,“小姐,小姐!” 她又见到贺迟,眼神慌乱了下,“大少爷好。” 白绘见状,把她拉到一边说,“怎么了?这么急?” “有一位沈先生来找你,说是有重要的事情。” 沈先生?白绘一想,肯定是沈明翰了。这么着急找她,一定是出什么事了。 见不远处贺迟投来的询问眼神,她定了定心神,对春荷说,“我知道了,你先回去,让他在句茗茶馆等我,我马上就到。” 春荷重重点头,“好。”然后转身跑回去。 “贺迟,我有些事,你先回去吧。”白绘向他走过来,艰难开口。她想到上次沈明翰和她一起跳舞时贺迟的眼神,有些怔忡。 有些事,多讲则乱。 贺迟却也不追问,“要车吗,我先把你送过去吧。” “不,不用。”她推辞道,“我坐黄包车就行。” “好。”贺迟扯了扯嘴角,“那我走了。” 他上车后,看到白绘拦了部黄包车,神色匆忙。 “跟上。”贺迟开口,“开慢点。” 安泰不言,发动了车子,紧紧跟着。 车子停在句茗茶馆。 白绘也是着急,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她遇到了困难去找沈明翰帮忙,她清楚他的性格,镇定自若,不愿意麻烦别人,什么都喜欢自己解决。今天找她,也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我约了一位沈先生,请问他在哪?” 掌柜一听,笑道,“顾小姐是吧,沈先生在二楼。” 白绘匆忙走上二楼,沈明翰正背对着她,端坐在位子上。 她走过去,轻轻唤了句,“明翰。” “这么着急找我,不会只是请我喝茶吧。”清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疑惑。 沈明翰抬头看去,她却吓了一跳。他面容憔悴,眼睛深陷进去,带有深深的黑眼圈,胡子也没剃干净,整个人十分地没有精神。 “怎么了?你怎么了?”她在对面坐下,担忧地问。环视了一下周围,发现并没有别的客人,有些诧异。 见她疑虑,他开口道,“我包了二楼。” 原来如此。“你还没告诉我,你究竟怎么了?” 他却起身,走到她面前,把她拉起来,紧紧抱着她,“白绘,我想你,我好想你。” 轰—— 她脑子突然空白。 他看着她突然转冷的双眼,心间也渗出寒意,不免急躁与不安。 “你是我的,你是爱我的,是吗?”他哈哈笑道,“你以前最喜欢和我在一起了,你不是说过,等你长大了要嫁给我的吗?” “可是你怎么可以出尔反尔呢?你为什么要嫁给别人?” 白绘欲把他推开,他却觉察到她的反抗,猛然亲向她的嘴! “开车。”贺迟出声,带着还未爆发出来的火气。 “是。”安泰看了看茶馆二楼抱在一起的两人,叹了口气。 “沈明翰,你疯了!”她吼道。 她漠视他的激动,眼里早已涌起一层红雾,却依旧冷静,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我敬你爱你,都是因为把你当做我兄长。我已经快要嫁为人妇了,请你自重。”她拎起包,想要离开。 沈明翰却笑道,“不就因为他比我有钱有地位吗?我告诉你,很快地,他就什么都没了。只要你跟着我,我保你一生享尽荣华富贵!”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沈明翰脸上。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她也被自己吓住了。 “以后不要让我再听到这样的话,不然,我们的交情就到此为止了。” 他呆立着看她离开,左手抓着的承德日报早已揉成一团,拳手上的青筋凸起。 对不起白绘,我不能看着你嫁给别人。 白绘回到房间,本想休息会,却意外地看到贺迟站在她房间的落地窗前,手里捧着杯红酒。 “怎么喝起酒来了?”她站在他身后,仰着笑脸。 “没什么,就是想喝。”他没有转身看她,他的声音也没有起伏,如平静的大海。 “那好吧,我累了,先去睡会。”她向床边走去,他却抢先一步走在她面前,她猛然掉进了他的怀里。 他手中的酒杯被他随手扔到地上,玻璃绽放开来,红色的液体流到地板上,分外妖娆。 他的唇触上她的,带着红酒的微凉,却又如此地温暖。 听到酒杯落地的声音,春荷来敲门,“小姐,你打破什么东西了吗?” 贺迟松开她,带着被人打断的微恼语气,“没事,你不用进来了。” 听到是贺迟的声音,春荷有点惊讶,又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冲进去,不然贺迟发火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贺迟把她抱回床上,再一次覆上她的唇,他说,“这里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他的眸底闪烁着她完全看不懂的陌生火焰。 他的吻落在她的脸,她的颈上,一寸寸地蔓延。 最后他伸手解开她的第一颗纽扣,她瞳孔突然放大,抓住他的手,趁最后一丝理智尚存的瞬间,低低地开口,“等结婚,再……” 带着娇羞,带着甜蜜,也带着害怕。 他突然释怀。 也许应该相信,彼此的心。 看着她微闭的瞳眸,突然笑开,“好。” 她的额被印上一个深深的吻。 第二十章 新婚之夜 三月初六,清晨,司令府内。 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各门各院的门前都贴着大大的喜字,洋溢着喜意。丫鬟们端着果盆酒水走进走出,十分忙碌。 “鼎丰银行朱行长到!” “城南张家酱园张老板到!” “穆副官到!” …… 门口的小厮热情地吆喝着来客的名字,旁边的另一个听差在纸上记着每位来客送的彩礼。安泰在门口招呼着客人,吩咐着下人有条不紊地做事。司令和大夫人也亲自等在门口,脸上一片喜色。 “恭喜恭喜,贺大少爷今日娶亲,明年司令就可以抱上孙子了。”来人个个笑容灿烂,恭喜着贺家。 “承你贵言,里面请。”司令听完,更加地高兴,全府上下一片欢笑。 白绘端坐在房里的镜子前,听到屋外传来的不绝于耳的鞭炮声和鼓声,甚是热闹。春荷也较平时更为稳重,什么都亲力亲为,小心翼翼,唯恐哪里出了纰漏。 此时白绘早已上完妆,凤冠霞衣,红色盖头遮落下来,视线只能看见自己脚上的一双绣花鞋。 花轿从贺公馆出发,到司令府仅仅半刻钟的路程。花轿落地,旁边的喜娘给了她一根红绸长缎,另一头,是贺迟牵着。两人就那么一前一后地缓步走入大厅。 贺迟今天穿了一身黑色褂子,斯文古典,胸前一朵大红花格外醒目,看着旁边的白绘,脸上出现少见的温柔。 大夫人坐在正椅上,心里已是乐开了花。她的儿子自己当然清楚,贺迟今天是真高兴,脸上的笑都如初融的雪。 能看到贺迟和白绘的婚礼,也是她这半辈子以来最开心的事。和司令目光交汇,两人都是默契地一笑。 司令随即向安泰使了使眼色,安泰了然,朝傧相挥了挥手。喜娘也是经验丰富的,立即在白绘耳边说,“少奶奶,要拜堂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两人俯身一个敬拜。 “送进洞房!” 旁边的宾客欢声笑语,此时都开始起哄。谁也没有注意到角落里一对年轻男女在密谋着什么。 这两人正是穆雨霏和沈明翰。 “等天一黑,我去缠住贺迟,你就进房去把顾白绘带走,后门的保卫不严,门口我给你安排了马车。”她细细说道。 沈明翰一杯酒下肚,问,“你这么帮我,是为什么?” 她嘴边是一抹嘲笑,“帮你?倒不如说是帮我自己。贺迟哥是我的,谁要夺走他,都得经过我允许。今天哪怕没有你,我自己也会破坏这桩婚事。” “可是他们毕竟拜了堂——” “闭嘴!你带着她走远点,贺迟可不是什么简单人物,最好不要留在北地,不然你就得死了。”她眼里全是满满的恨意。 贺迟牵过白绘的手走回新房。新房的布置也是中式,大大的喜字贴在窗上,很是惹眼。 他扶她坐到床上,她的掌心已经开始湿润,一种既喜悦又紧张的陌生感觉传来。 他缓缓掀开盖头。 那一低头的温柔,再次惊羡了他。 她垂下的眼睫也慢慢抬起,见他穿着长跑马褂,却依旧风度翩翩,令人心波微漾,复又垂下头去。 微启的唇,娇艳欲滴,他忍不住轻啄了一口,她脸色更加绯红。 她以为他会有下一步的动作,谁料他竟轻轻一笑,“外面很多宾客等我,怕父亲招待不过来,你先等等我,我尽快回来。” 她当然是点点头,说,“你去吧。” 正巧春荷进来,端来几盒点心。对贺迟行了个礼,大声说道,“祝少爷少奶奶喜结连理,百年好合。” 见她嘴甜,贺迟一摆手,“下去领赏。” 春荷甜甜地应了声,“是。”高兴地下去了。 “肚子饿的话先吃点点心,我走了。” 他跨出门槛,还回头依依不舍地看了白绘一眼。 夜色越来越深,房内越发地静寂。白绘坐在沙发前,无聊地对着窗外的夜色。 突然一个人从窗户外跳进来。 她吓了一跳。 “白绘,跟我走。”来人正是沈明翰,这时贺迟已经喝得微醺了,穆雨霏又拖住了他,一时半会肯定是回不来的。 “你干什么?!”她愤怒地甩开他的手,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 突然觉得他好陌生,根本就不是她从小认识的那个文质彬彬的沈明翰。 “没时间了,白绘,你听着,跟我走。” 见白绘一步一退后,他咬了咬牙,“快点。” “我不会跟你走的。” “那就对不起了。”他开口,目光却凶狠坚决。 白绘刚想叫人,却被他捂住了嘴巴,从背后敲晕。 后门的守卫应该是被穆雨霏叫人解决了的,一路畅通无阻。坐上车到了码头,本以为已经安全,没想到却遇到了一群拦路虎。 “兄弟,把这个女人留下,我放过你一命。”一个年轻男子带着几位土匪模样的人站在沈明翰面前,叼着烟笑着说。 “你们是谁?想干嘛?”沈明翰毕竟是秀才遇到兵,看着眼前这几位带着枪的土匪,此时也害怕了起来。 “大哥,别跟他多说,直接把他做了。”后面一位小弟上前说道。 “六子,把人给我抢过来,现在把他弄死会引起贺迟注意。” 叫六子的小弟点了点头,三两下功夫就把沈明翰背上的白绘抢了过来,扛在背上。 沈明翰吓得失色,却还是叫道,“你别伤害她!” “你放心。贺迟的妻子,我们只想留着当筹码,不会伤害她。”为首的男子说,“兄弟,别怪我不提醒你,你要是现在回去的话贺迟会让你生不如死,识相的话就走,越远越好。” 沈明翰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当他看到承德日报上白绘和贺迟的结婚报道时,那份不甘心涌上心头,这时他才发现,原来他是爱着白绘的,很爱。可是面对的是贺迟这样的对手,他感到无能为力。 虽然他不喜欢穆雨霏,可是他不得不承认,此时也只有穆雨霏可以帮他了。他找到她,表明愿意和她合作。穆雨霏倒也爽快,直接应承下来。有了她的帮助,他很容易地把白绘带出了司令府。 他想过千万种结果,却没想到竟会出现这种意外。他甚至连那群人是谁都不知道。 “你们究竟是谁?”他看着晕迷的白绘,心里一阵难过。 “不关你事,走不走,不走的话我就给你一个了结。”男子掏出枪,笑着说道。 事已至此,沈明翰已经无计可施。要是不离开承德,贺迟是不会放过他的。他看了白绘最后一眼,毅然踏上了船,按原来的计划,去上海。 “大哥,我们现在是去哪里?”坐在船上,旁边的人发问。 这位所谓的大哥,正是李记丝绸庄的少庄主李成南。和贺家的合作,他们家中近百年的祖业就此败落,偏偏贺耀庭势力强大,他只能忍气吞声。父亲因生意失败气急攻心而死,更是燃起了他心中的那团火,他发誓一定要让贺家也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上次枪袭贺迟失败,他去调查清楚了,贺家三兄妹都有很好的身手,而且身边总跟着人,很难下手。正当他心灰意冷之时,他知道了贺迟要娶亲的消息,他就想看看,这位顾家小姐在他心中位置如何,以此来威胁他,若能让他赔偿李记丝绸庄的损失,以便东山再起自然最好。若是不能,他也有了筹码,起码贺迟暂时不敢伤他的性命。 “去江南。”江南不是贺耀庭的地盘,想要找到他们,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们是谁?绑我干什么?”白绘这时已经醒过来,发现自己手脚被绑着,身边还有几个男人,心里一阵恐慌。 她明明记得,是沈明翰带走了她,可是环顾一下周围,却没有发现沈明翰的踪影。 “大哥,要不要堵上这娘们儿的嘴?”六子厌恶地看了一眼白绘,询问李成南的意见。 “不用,谅她也跑不掉。”李成南走过来,拍拍白绘的脸,“算你不幸,谁让你是贺耀庭的儿媳,贺迟的妻子呢?” “你们究竟想干嘛?”白绘突然意识到,她所在的地方是一艘船。“沈明翰呢?” “沈明翰?是那个白脸书生?少奶奶还记挂着他啊,可是他却丢下你逃走了,是不是感觉很不值得啊?” 白绘一愣,她被沈明翰劫走之后,难道是又遇上了土匪? 真是天意弄人。白绘心里暗叹。 “听好了,我叫李成南。” 白绘在脑中搜索着这个人,愣是想不起他究竟是谁。 “带你去个地方,等着贺迟来找。贺少奶奶,你也想知道自己在他心里有多少分量吧,如果他的诚意足够,你放心,我一定会放了你的。”李成南笑着又点了一支烟,凑近白绘,吐出的烟雾轻轻地笼罩在她的脸上。她厌恶地转头,咳嗽起来。 船上那几个人每天都在玩牌或是打麻将,她不知道他们要把她带到哪里去,也不知道贺迟究竟找不找得到她。疲惫加上饥饿,让她一直昏睡,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 贺司令府内。 贺迟酒量好,大喜之日实在高兴,加上亲朋好友一直劝酒,便多喝了两杯。 安泰过来跟他说时间差不多了,他才猛然记起,今晚是他和白绘的洞房花烛夜。 他心急地走回房,心想她肯定恼了,自己明明承诺过会早点回来的,却因为贪杯食言了。暗暗发誓,待会不管她发多大脾气,他都会耐心地哄。 笑着推开房门,看向床上,沙发,都没有人。 “春荷!春荷!”他喝道。 春荷着急地赶了进来,“怎么了大少爷?” 他指了指床,“人呢?少奶奶人呢?” 春荷脑子一片空白,不可能的,白绘根本没有出去过,也没有叫唤过她。她去哪了呢? 贺迟愤怒地一脚踢向旁边的茶几,上面的茶杯全部落地,清脆的爆破使春荷颤栗起来,“大少爷别急,我现在就去找。” 司令府上上下下搜了三遍,却不见白绘的身影。贺迟的脸色越来越差,手里拿着刚从在新房里捡到的白绘的红盖头。 慌忙中丢落的红盖头,还有那打开的窗,一定是有人带走了她。 “贺迟哥,有些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穆雨霏走向前,稍微有点踌躇,脸上也是一片担忧。 “说!”贺迟语气不善。 “我刚才好像看到那天陪白绘姐去买鞋的一位先生,好像叫什么沈明翰。他也来喝你们的喜酒了,可是现在,又没见到他,你说,是不是他们……”她欲言又止,旁边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沈明翰?贺迟又想起那天在茶馆他们炙热的吻。 “这古今中外,都有人喜欢在新婚夜的时候和情人私奔……”穆雨霏再次开口。 “够了!”贺迟把手上的红盖头一扔,脸上一片肃杀,胸中的火焰似乎也要喷射出来。 “安泰,荣浩。你们一人负责找少奶奶的下落,一人找沈明翰。带着府上的兄弟去找,哪怕翻遍承德,也要给我把他们找出来!” 他站在那里,背影都有肃杀的气息,“今晚所有的守卫,都给我去领五十军棍。” 第二十一章 危境逃生 “来,喝水,你把这个吃了。” 白绘抬起头,见有人给她递来一碗水和两个馒头。这两三天以来他们每天只给她喝水,根本没吃过别的东西,这是第一次。 看守他的人是那个六子,其他人基本上没怎么理过她。大概是觉得她一个弱女子也逃不掉,并没有什么戒心。 “你不把我手松开,我怎么吃?”她胸中有一团火,想要发泄出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六子看了她一眼,伸手去解她后面的绳子,“给我老实点,不要想着逃走,否则,大爷我一枪毙了你。” 白绘才发现,他腰间有一把枪。 拿起馒头,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这才感觉舒服了点。 “我们是要去江南吗?”她问,黑漆漆的眼睛望着六子,一副单纯无知的样子。 六子虽年轻,却也是土匪窝子出来的,见她这么问,知道她是偷听到他们的讲话了,但仍是笑呵呵地问,“贺少奶奶,如果你不想去江南的话,我们可以去南洋啊,好不好?” 白绘剜了他一眼,恶狠狠地骂道,“禽兽,你敢?” 她不是没有听说,很多平凡人家的女孩被土匪绑了或是因家中欠债还不上,都被人卖去南洋,做的是妓女。 去了那里,一辈子也就这么毁了。 六子哈哈大笑起来,又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要不是看你还有点价值,你以为我不敢啊?老子分分钟都想办了你!” “你看看你这身材,这脸蛋,落魄了都这么好看,怪不得贺大少爷会看上你啊。”他伸手搭上她的肩,在肩头处捏了一把,“真是娇嫩。” “你混蛋!”白绘一个巴掌甩过来,他脸上热辣辣的。 “发生什么事了?”另一个男子听到声音走进来,见到六子脸上的红印,惊讶道,“六子,你可别乱来,动了她我们一点好处都没。 六子斜视了他一眼,不再言语,愤愤地拿起旁边桌上的酒喝了一大口,“老子知道了!” 那人又接着说,“船已经靠岸了,你带她上岸,快点。” 到岸了。 白绘一直默默念着这一句,如果现在不抓紧机会逃脱,那么处境就更加危险了。 此时是夜晚,船外是一片小树林,阴森森的特别恐怖,却也好藏身。 一定要逃出去! “吃完了吧,吃完就走。”六子粗暴地出声,把地上的绳子捡起来准备往她的手上套。 她却把手缩开,故意大声说,“就那么两步路,你还怕我逃了不成?是不是男人啊?” 六子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把绳子重重地摔到地上,“谁他妈不是男人了?走!” 用力推着白绘往岸上走去。 “六子,跟上,今晚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明天再做打算。”李成南在前头带路,回头嘱咐着其他弟兄。 白绘走得极慢,六子不耐烦,在背后推了她几把,她却回过头,痛苦地对他说,“我有点不舒服,走不快。” 六子一靠近,她立马夺过他别在腰间的一把枪,迅速地往他胸膛出开了一枪。 “砰——”六子倒地的同时,其他人也反应过来,纷纷掏出自己的枪。 白绘一个翻身,翻进了旁边的树林,子弹落在离她头顶不足两厘米的地方,她吓得一慌。 好险! 好在是黑夜,她又穿梭了几个草丛,最后在一棵大树后藏住身。 一把枪有六颗子弹,如今只剩五颗。他们也还有五个人,也就是说,每一颗子弹都不能浪费,若是失手了,就必然要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不让他们找到,不然,就是死路一条。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有人来了! 两个人。 白绘闭上眼睛,深呼了一口气,举起枪,冲出去,精准的枪法,死亡就在此刻撕裂。 夺了他们一把枪,白绘嘴角一扬,心里更有底气了。 “大哥,她在那边!”听到枪声,他们迅速地作出反应。 白绘立即回到回来的位置,藏好。 “耗子,你怎么调查的,怎么我就不知道这娘们还会使枪?”李成南一拍旁边男子的头,气愤地说。 白绘眼里闪过一丝轻蔑,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待三人靠近,白绘脚尖点树,一个飞跃,没有一丝犹豫地开枪,两人倒地,没想到她的速度这么快。 她向四周环视了一圈,没有发现李成南的踪影。胆小鬼!白绘在心里骂了一声,心想,还是尽快离开这片树林要紧。 见到不远处有灯光,应是附近打渔的人家,不禁心中一喜。先过完今晚,明天再想办法回北地。 脚步飞快地走,却没料到李成南跟在身后。 他瞄准她的背影,子弹飞出的瞬间,她本敏捷地反应过来,想要躲开,却还是被射伤了右腿。 “啊!”她忍不住低吟一声。 “少奶奶,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李成南慢慢地靠近,嘴角露出胜利的笑容。 “我看你还怎么逃——”话还没说完,他惊讶地看到自己的胸膛被枪射穿。 白绘握着枪,朝着她笑,眼眸中有嗜血的光芒。 她不会对敌人心软。 拖着伤腿继续向前走,血不停地流,头晕目眩之下晕倒在地,手里还紧紧握着枪。 “姑娘,你醒啦?”白绘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很陌生的环境。 “醒了就好。” 眼前是一位约摸五十岁年纪的大娘,一身粗布麻衣,给人的感觉却很干净整齐。 此时一脸慈祥,直直微笑地看着她,手里还端着药汤。 原来自己是被救了。她还以为自己会死在那无人的郊外。 看着身上干净的衣服,身子也渐渐暖了过来。 “大娘,谢谢你救了我。”白绘开口,却觉得喉咙烧难受,犹如一片干涸的沙漠。 大娘见状,连忙给她倒了一碗水,“是我女儿把你救回来的,她早上的时候坐船从南昌回来,在回家的小路上发现了你。你腿伤得很重,不过已经找大夫看过了,休养两个月应该就能恢复好了。” 白绘挣扎着从床上直起身,“真是谢谢你们家的救命之恩。” 大娘连忙扶住她,“不用,姑娘。对了,救你回来的时候你身上穿着的是新娘子的衣服,又中了枪伤,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白绘垂下眼睫,心想该从何说起。 大娘见她并不欲多说的样子,于是笑道,“不想说就别说,没事的。不过啊,如果你真是有什么冤屈,那就应该去报官。你放心,这里是杭州,督军府邸也在这,治安很好,没人敢乱来。” 督军? 白绘忽地睁大眼睛,抓住大娘的手,“你是说章克霖?” “是啊,就是章督军。他啊,是个好人,我们这些老百姓能够安居乐业,都是多亏了他的庇佑。” 真的是他。 白绘眼里全是嘲讽,是吗?庇佑,若真是那么好,那为什么他还能对她们家做出那么残忍的事? “他为了我们百姓,长年都在前线奋战。他也不像北地那些个贺军曹军那么残忍粗暴,就为了一统天下,不顾生灵涂炭。章督军只想我们远离战争,想早点安稳下来,才会那么顽强地抵抗。”大娘越说越感慨,眼里全是对贺司令的厌恶和对章督军的敬佩。 白绘沉思了下,如果现在告诉她自己是贺司令的儿媳,她会不会把她撵出去?抑或是直接送到章克霖那里去? 不行,她刚刚逃出来,不可以又去当别人的筹码。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父母叫什么?我好把你送回去。”大娘继续和蔼地看着她。 家?白绘一怔,自己的家在哪?心口一阵疼痛袭来。 “我叫白绘,家是在苏州的,父母已逝,我已经没有亲人了。”她的语气里有她不曾掩饰的忧伤。 “那你夫君家呢?也是在苏州吗?” 白绘摇了摇头,“我这么被人劫出来,就算我想回去,怕是夫君家也是容不下的了。” 婚礼上请了那么多的亲戚朋友,还有不少的达官权贵,她这么一走,不知给人留下多少话柄,也不知道这承德是否已经被掀翻了天。 “唉。”大娘似乎能理解她的遭遇,“那白绘,你就在这里住下吧,先把伤养好再说。看你也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小姐,可别嫌弃我们这里粗茶淡饭啊。” 白绘感激地点点头,“谢谢大娘。”又把耳朵上的玛瑙耳环取了下来,放在大娘手里,“这段时间要麻烦你了,你拿着吧,大娘。” “这怎么行……”大娘面露难色,可白绘执意要给,她拗不过,唯有收下,“好,我就收下吧,你快躺会,伤筋动骨一百天,可不能随便乱动。” “妈,妈。”白绘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随后一个身形修长却很显得很单薄的男子走了进来。见到白绘,惊讶地说道,“哟,妈,这是谁家的姑娘啊,还被你捡到了?” 大娘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了白绘一眼,“这是我儿子杜日生。” 白绘向他点头问好,他却一把抢过大娘手里的耳环,仔细瞧了几眼,“这等好东西,妈,我要了!” “这是人家白绘小姐的,还回来!”大娘气得大喊。 杜日生已走到了门口,回头笑着说,“妈,我这两天不回来了,你保重身体啊。” 大娘气得瘫坐在椅子上。过了一会才说,“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这两年不知跟了谁,才学会了赌,三天两头不着家,一回来就是要钱。哪有那么多钱给他赌啊,我们家都要被他败了啊!” 白绘也感叹,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又从脖子那里解下自己的一串珍珠链子,递给大娘,“大娘,你拿着这个吧,拿去当铺当点钱。我的医药费伙食费这些,可不能让你出,您拿着吧。” 大娘含泪点点头,“我一定会收好的,不会让那孽子夺了去。” 白绘在大娘转身的时候偷偷脱下自己戴在无名指的戒指。这只戒指,是母亲留给她的嫁妆,也是和贺迟娃娃亲的定情信物。结婚的时候他曾说要给她买钻戒,可是她却不要。她就喜欢这只和他一样的戒指,戴在手上,如比翼鸟,似连理枝。 她不愿任何人夺走了它。 在杜家住了两天,她对这个家庭稍微有了些了解。大娘姓王,丈夫早已逝去,只留下她和她的一双儿女。 儿子是杜日生,即便家穷,但因为是家中独苗,唯一的香火,虽然他好赌,品性又差,王大娘还是忍气吞声不忍责怪。 女儿叫海棠,因为是妹妹,大家都唤她小海棠。她是把白绘救回来的人,十九岁的年纪,美丽聪慧。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说了句,“你的枪我帮你保管着。” 白绘这才记起,昏迷之前自己的确紧紧握着把枪。 “安心在这休养吧,那些人应该不会找到这里的。”她的声音没有波澜,听不出感情。 白绘抬起头看她,淡淡的远山眉,黑白分明的眼睛,精致小巧的五官,典型的江南女子。却带有一种别样的倔强和清冷。 “谢谢。”白绘水灵的眼睛望着海棠。 她知道眼前的海棠或许已经怀疑她的身份,但心里竟也不恐慌。 她就是这么笃信,海棠是好人。 第二十二章 思念难抑 三天了。 还是没有任何白绘的消息。 傍晚安泰走进书房,贺迟正坐在桌子上闭目养神,样子有些憔悴,眼里还有隐约可见的血丝,看来是一直没有休息过。 听到脚步声,贺迟被惊动,睁开眼睛,恢复平时的状态,“什么事?” “大少爷,找遍承德了,没有发现少奶奶的下落。”安泰上前,小声地对贺迟说道。 “继续找,去火车站、码头找,必须找到她。”贺迟不耐,眉头仍是深锁。 “是,少爷。”安泰应承,却还是说,“少爷,你还是休息会吧,这么多天没有闭眼了,你的身体……” “出去!”贺迟短促的声音响起。 安泰叹了口气,转身走去,却碰到了正走进来的贺乔。“二少爷好。” 贺乔点点头,挥手让他下去,随即看向贺迟,“哥,要不我也出发去找大嫂吧,时晴这几天闹着要姐姐,而且,失踪的时间越长,她就越危险。必须尽快找到她。” 他本以为放开白绘,让她和自己大哥结婚是够令他心痛的事情,可是那天的婚礼上,大哥笑得那么开心,他们又是那么般配,所有的人都其乐融融,他觉得放手也许是件正确的事。 自己心里虽还有点苦涩,但更多的是祝福。只是没有想到,竟会出了这种事。 “时晴现在只听你的话了,如果你也走了,她更是闹得厉害。”贺迟沉吟了下,“你能去哪里找?” “荣浩刚刚传来消息,沈明翰那天晚上坐的船是去上海的。” 贺迟眯了眯眼,“上海。他们以为逃去上海就安全了么?”危险的气息笼罩着他,“天涯海角,我也一定要找到她。” “哥,你想亲自去吗?昨晚曹军进犯,父亲已经率领军队去迎战,可是我也听闻,曹军这次是和日本人合作,买了大量先进的军火,昨晚到现在,我军节节败退。若是这个时候曹军还派人来承德袭击,你如果不在,后果不堪设想。” 也不知道这曹克是怎么和日本人勾搭上的,这次购买的设备,都是最先进、火力最猛的,照这样的势头发展下去,对父亲十分不利。 “那好吧,贺乔。你去趟上海,记住,有任何情况都要立即给我发电报。”贺迟略一停顿,“时晴那边,你把她交给贺萱,让她细心照顾。” “我知道了。”贺乔点头,“那我现在就启程了。” 贺迟推开白绘的房门,缓缓走了进去。屋内还留着她淡淡的薄荷气息,他以前并不喜欢这种味道,如今竟闭起眼贪婪地呼吸。 走至桌前,竟发现他们的结婚证。 淡黄色的精装纸,文字周围环绕着一对青色鸳鸯和一双蝴蝶,中间是一句: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此证。 结婚证下面压着的,是一张他们的结婚照。他穿着黑色西装,她穿着纯白婚纱,他低头吻住她的额,她笑靥如花。 照片不小心掉到了地上。 他捡起来,却发现后方还有两行小字。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他怔怔望着上面的字。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署名是白绘。 原来她的心里是有他的。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她是想着和他相爱终老的。 而他,却因为别人的一句话轻易地怀疑了他。 “来人!来人啊!”贺迟大喊道。 “来了,来了,大少爷,怎么了?”春荷急急忙忙地跑进来,见到贺迟脸上的怒容,心里更加地忐忑。 自从少奶奶那日失踪了后,大少爷的脾气更加地阴沉粗暴。 “把穆雨霏给我找来!”他声音很大,如重石掷海。 “是!”春荷吓了一跳,急忙跑去穆府找人。 穆雨霏来到的时候,贺迟正在喝咖啡。他端咖啡的样子格外优雅,不紧不慢地送进嘴里,抿嘴的弧度也十分迷人。 神情看似专注,思绪早已飞向了远方。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穆雨霏觉得最快乐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待在贺迟身边,哪怕只是静静看着他,也心满意足。 “坐吧。” 她以为贺迟没注意到她来,没想到他先开口了。 穆雨霏坐下来,问道,“贺迟哥,你这么着急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贺迟不语,独自品着咖啡,似乎没听到她的话。 “贺迟哥——”她又唤了一声。 “雨霏。”他终于放下杯子,抬头看了她一眼,“我们认识多久了?” 穆雨霏笑,嗔怒地看着他,“从我出生开始我就认识你,我快十九岁了,你说多久了?” “那你说,十九年的时间为什么还不足够看清一个人呢?” 穆雨霏一愣,“贺迟哥,你什么意思?” “我看着你和贺萱长大,在我心里,你们都是一样的。天真可爱,直来直往,性格活泼惹人疼爱。我还记得我十六岁的时候,你还不到十岁,有一次我生病了,你趴在我床边守了我一夜,第二天的时候发现把脖子给扭了,你疼得哇哇直哭;贺萱喜欢和你抢东西,你们有一次因为一支唇膏而大打出手,贺萱气得几天不理你,你拿了唇膏,却并不开心,晚上的时候偷偷潜进她的房里,把唇膏放在了她的枕头底下;后来我出国,你嚷着要和我一起去,我不肯,你把自己锁在房里哭了三天,后来是宇凡去劝了你很久你才肯来送我。这些,你还记得吗?” 小的时候,他,贺乔贺萱,还有宇凡雨霏,五个人,几乎形影不离,他最疼爱的就是贺萱和雨霏,两个玲珑可爱的小女孩,给了他多少欢乐。 穆雨霏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我小时候就是个爱哭鬼,讨厌死了。贺迟哥,干嘛要提起这个?” “那时候的你,如今都去了哪里?” 她抬起头,对上他惋惜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贺迟哥——” “白绘的失踪,和你有没有关系?”他的眼神顿时凌厉起来,如锋利的刀子。 似乎也只有那个女人,才可以让冷静自持不动声色的贺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 “你说什么呢?怎么和我有关系,那天晚上我一直和你在喝酒,你又不是不清楚。”她看着他,眼睛微红。 “我也是冷静下来才想到,那天晚上你热情得有点过度,你拼命地向我敬酒,跟我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白绘失踪的时候你第一时间地赶来新房,你对沈明翰的指控,通通都滴水不漏。可是,请柬是安泰派出去的,沈明翰没有收到请柬,他怎么进得来?还有,即便他能进得来,他又是怎么出去的?司令府后门的守卫……” “我不知道!贺迟哥,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穆雨霏急速地撇清。 “雨霏。”贺迟低喝,脸色阴郁,“不要等我去查,那时一切就晚了。你跟我说,白绘的失踪究竟和你有没有关系?” 他也不想怀疑她,可是种种迹象都指向了她。白绘,他捧在手心里疼着呵护着,他都不忍欺负,又如何能让别人欺负了去? 但他更恨的是自己,只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就轻易地怀疑了她。 穆雨霏笑道,“假如,我是说假如,她的失踪跟我有关系,你会对我怎样?” 她不相信,不相信贺迟会为了一个顾白绘而狠心对她。这十九年来,她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他的身上,她的重心只围着他转,他怎么可以辜负了她? “不管是谁把她从我身边夺走,都要付出代价。” 这掷地有声的话语,使穆雨霏脸色煞白。 代价么?只要顾白绘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什么代价她都甘愿承受。 “如果你能告诉我沈明翰把白绘带去了哪里,对你所做过的事,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你依然是我和贺乔的好妹妹。但是如果你不说,而我又查到这事和你有关系的话。”他稍一停顿,厉声道,“那就请穆家小姐永远不要踏进贺家半步,以及去我父亲的军队领二十军棍。” 她看着他,嘴边是一抹茫然的笑,“贺迟,就为了那么一个女人,值得吗?她和沈明翰是相爱的,她根本没有爱过你,她没有爱过你,你知道吗?!” 一支枪抵在她的额头。 她惊愕地看着他,笑得更加飘忽,“对,是我,是我把沈明翰带进去的。是我让人把门口的士兵给杀了的,是我让他们离开北地的。可是顾白绘很感谢我呢,她走的时候笑得多开心啊,因为她爱的人是沈明翰,他们,私、奔、了!” 一字一顿地打在贺迟心上。 “来人!”贺迟出声。 两个听差走了进来。 “把穆小姐送出去,以后,不许她踏进司令府、贺公馆半步。” “还有,把她拉下去,二十军棍伺候。” 两个听差相看一眼,满脸地诧异,“这,不合适吧,大少爷。” 贺迟头也没抬,“听不清吗?”声音冷淡而凌厉。 两个听差见状,还是上前对穆雨霏说道,“穆小姐,请。” 穆雨霏却犹如疯了一样,笑着对贺迟说,“没准,他们现在也在结婚,也在洞房花烛,她顾白绘,终究不是你贺迟的。” “滚。”贺迟抑制心中怒气,淡淡出声。 他必须尽快找到她。 第二十三章 如梦海棠 半个月过去了。白绘每天半躺在床上,不是读书就是发呆,从没觉得时间这么难熬过。 想念时晴,想念贺萱贺乔春荷,也想念贺迟。 不知道他们是不是都在费尽心思地找她?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好不好? 她的脚已经好了很多,王大娘家是普通人家,但已经尽力为她请了镇上最好的医生,虽然在下雨天的时候还是会感到很疼痛,可是看见小海棠每天为她采草药,大娘每天变着法子给她补充营养,她真的是心怀感激。 如果有一天能离开这里回到北地,她一定要好好报答她们。 “来,白绘,把这碗鸡蛋羹吃了。” 白绘有点不好意思。大娘平时很节俭,什么都舍不得吃舍不得用,可是还是每天都给她吃一个鸡蛋,有时候煲鸡蛋汤有时候煮鸡蛋羹,怕她吃腻了还变着花样来。 “大娘,不用了,我都恢复得差不多了。你给小海棠吃吧,她这么瘦,应该多吃点。”白绘放下手中的书,看向大娘。 小海棠年纪和贺萱差不多,可是身子却单薄得令人心疼。贺萱在家里有父兄宠着,有下人伺候,像个骄傲的公主。而小海棠,像是一枝纯白的栀子花,简单而倔强。 “小海棠在歌舞厅做杂工,老板给的待遇也不错,她什么都能吃到。你快吃吧,受伤的人一定要补充营养,不然以后老了会活受罪。”大娘催促着,又用手试了试碗的温度,“快凉了,赶紧吃。” 白绘接过,“你是说,小海棠在歌舞厅上班?那种地方,女孩子去,安全吗?” 大娘垂下头,叹了一口气,“谁不知道那种地方污浊呢?小海棠原本是卖烟的,每天虽然赚得少可是我也安心。只是不久,日生欠了钱,我那两年身体又不好,每天在家里织布卖点钱。可是单靠织布和卖烟,哪够一家人的开支啊,后来,她一个中学同学介绍她去歌舞厅当服务生。我开始也不肯,可是没有办法,实在是家里没米下锅。刚开始的时候,我每天都偷偷跟着她,后来我发现,她其实每天去那地方打工都是穿着男子的服装,这一年多来也没出过什么事,我慢慢就放心了。” 原来是这样。小海棠长得这般娇俏美丽,若是让人知道了她的女子身份,到时可就难办了。 “那你记得把它喝完,我还有点事要忙,你好好休息。”大娘指了指白绘手指的鸡蛋羹,“一定要喝完。” 白绘点了点头,看着大娘走出去,小海棠随即又走进来。 因为只有三间房,大娘和杜日生各住了一间,所以白绘是和小海棠住同一间屋的。只是小海棠话少,而且有点冷漠,所以两人交流并不多。 “你的衣服换在哪?我一会拿去洗。”小海棠开口,眼神并无半点波澜。 她从未唤过她的名字,虽然早已知道她名叫白绘。总是直来直往地开口,一句话也不愿多说。 “谢谢你,小海棠。”白绘看着她,认真地说。 她抬起头看着白绘,笑而不语,拿起衣服走了出去。 晚饭的时候,小海棠给白绘端来饭菜。 “我妈今晚去喝喜酒了,药我已经熬好了,你临睡前记得喝。”小海棠淡淡的声音传来。 “你呢?你不是在家吗?”白绘问道。 “不了。我今晚有事。” 见到白绘床边的桌上有一个怀表,小海棠抓过一看,面露忧色,喃喃道,“快来不及了。” 她打开衣柜,从里面翻出一个小箱,拿出一件旗袍。白绘微微有点错愕,这件深蓝色的旗袍,乍一看去就是上等货色。而小海棠平时衣着极为朴素,很多时候都是穿着学校的白衣蓝裙,没见过她穿这样的衣服。 她拿着衣服走进里屋,几分钟后又走了出来。 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包裹着这一件合身的旗袍,深蓝的颜色让她少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妖媚。她的样貌是极好的,还没有上妆就有闭月羞花之色。领口微微向上翻起,露出她细长白皙的脖子,看起来十分好看。 她慌忙地把头发一挽,也许是因为熟练,很轻松地就完成了一个很美的发髻。又拿出口红等东西,上起了妆。 “小海棠,你今晚要去哪里?”白绘以为她是要去约会,毕竟十八九岁的女孩,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你别管,待会我会锁好门,我今晚就不回来了,你早点睡觉。”她又拿出香水,轻轻喷向她的手腕和脖颈。 香气弥漫在整个房间。 白绘看着她那鲜艳欲滴的红唇,说了句,“如果是去约会,也不需要这么隆重。现在天色已黑,毕竟是女孩子,这样不安全。” 她还是没有办法把那个青涩单纯的小海棠和眼前这个妖艳美丽的女子联系起来,虽然她们都有着同一张脸和同样清澈的一双眼睛。 小海棠嘴角却勾起一抹自嘲的笑,“约会?我有那钟闲情逸致去约会吗?不安全,我如果坐在家里更不安全,可能今天,也可能明天,我就会饿死了。” “你是缺钱吗?”白绘开口道。 “对。”小海棠笑着说,“不要说你能给我钱,你那几件首饰,不够我哥一晚上的赌本,要想这个家不跨,我就得去赚钱。” “你放心好了,我只是个歌妓,不卖身。所以你也犯不着嫌我脏。”小海棠跨出门槛,“不要告诉我妈。” 白绘怔怔地听着,内心早已翻涌成海。 这个世界上,谁比谁容易呢? 小海棠,一个这般美丽清纯的女孩,却为了哥哥的赌债,情愿去当歌妓。她在大娘面前的懂事、乖巧和孝顺,恰好就是她的桎梏吧。她去歌舞厅唱歌,对那些刁钻的客人阿谀承和,内心必定也是十分挣扎的。 白天是清高的海棠,夜晚是醉人的玫瑰。 幸好她还有那么清澈的双眼。 第二天凌晨五点多钟,小海棠就回到了家。也许是喝了酒,一回到房间就往床上躺,神色疲惫。 “小海棠,小海棠。”白绘轻轻唤着身旁的她。 “起来洗个脸,换套衣服再睡,天快亮了,大娘可能就要回来了。”白绘刚说完,小海棠已经睁开了惺忪的双眼,“我知道了。” 她洗完脸,又换了身衣服,才躺回床上。 “谢谢。”小小的声音在白绘耳边响起。 “嗯?”白绘有点诧异,随后才反应过来,“不用。” “我今天很高兴,只是陪了一点酒,就赚了那么多钱。今晚那个老板出手真是阔绰。”她闭着眼,自己在那里笑。 白绘轻轻抚着她的小脸,低声说,“你太累了,快睡吧。” 两行清泪从小海棠的眼中滑落下来。 看着她睡着,白绘正想也休憩一会,又听到了敲门声。看着身边熟睡的小海棠,不想叫醒她,于是拿过床边的木拐杖,挪着去开门。 是杜日生。 听大娘说,他一个月只回来两三次。这是她第三次见到他。 他似乎被人打过,鼻青脸肿的,手臂上还留着血。 “你怎么了?”她见他受伤,不由问道。 “白小姐,是你啊,我妹和我妈呢?” 因为杭州是章克霖的地盘,白绘为了避免麻烦,谎称自己姓白,单名绘,所以他叫她白小姐。 “噢,大娘去喝喜酒了,还没有回来。小海棠还在屋里睡着呢。”她又问了一句,“你这伤,没事吧。” 杜日生用手摸了摸已经肿了的脸,愤愤说道,“没事!” 他进了屋,直往小海棠的屋里走去,白绘在后面跟着喊也叫不住他。 “妹,我要钱。”他推了一把正在睡梦中的小海棠,大声地说。 白绘有点气恼,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兄长。好赌又自私,这么久不回来,一回到就是伸手要钱。 “我没钱。”小海棠似乎习惯了,翻个身依然没有起来。 杜日生却火大了起来,嘴里一边骂着,一边却在翻箱倒柜,最后在枕头底下找到了几张纸币。 “你拿来,这是我给妈交地租的钱。”小海棠见状,立马去抢,无奈杜日生力气太大,根本抢不过他。 白绘知道这钱,是昨晚小海棠赚的,放在枕头底下还没捂热,就被杜日生给拿走了。 “交什么地租?给你哥我去玩两场大的。”他拿着钱数了起来,龇牙咧嘴地笑,“昨晚我在舞厅见到你了,那个黄老板这么喜欢你,你要是跟了他,我们家以后,可就不愁吃穿了啊。” “滚。”小海棠怒焰燃起,“滚啊!” “我这是教你赚钱,女孩子最重要的就是找个好婆家,像你这种容貌的,稍微努力点,这钱能少么?” 杜日生说完,又把目光转到白绘的身上,“白小姐,你都在我们家住了这么长时间了,这腿,也该好了吧。我们家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你这样赖着不走……” 白绘一听,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住在大娘家里,的确是麻烦他们了,但自己也并不是赖着不走,而且她身上的首饰都是上等的好货,拿去当铺的话维持一家人两个月生活不成问题,可他却全拿去赌了,这会还来嫌她白吃白住。 她凝眸,开口道,“等我伤好点我就离开,你放心好了。” 杜日生“哼”了一句,拿着钱大摇大摆地走了。 第二十四章 人事已分 月半弯。 贺乔已经去了上海大半个月,还没有任何的电报发回来,白绘失踪的日子每多一天,贺迟的担忧就愈添十分。 “哥。”贺萱敲门,“我可以进来吗?” 贺迟恍惚,放下手中的钢笔,“进来吧。” 贺萱见他还是在桌前画着作战图纸,轻轻摇了摇头,这都连续几天了。父亲在前线打仗,连输了几场战役,曹克的军队势如破竹,再不想办法对抗,他有可能就会直捣承德。再加上白绘的失踪,贺迟心里定是如压着千斤重石头。 背不起,放不下。 “哥,这是我吩咐张妈煮的红枣莲子粥,你趁热吃了吧。”贺萱把粥放在桌上,轻声嘱咐道。 “时晴睡了吗?”他问。 “睡了。”贺萱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才哄着睡着的,她年纪虽小,却早慧,很多事情都看得明白,对她撒谎总是很容易被拆穿,每天都要问大嫂去了哪里,我也是没辙了。” 她知道时晴苦,可她也是无奈。 贺迟端起碗,粥还冒着热气,顶面的红枣和莲子看起来十分诱人,他却缓缓开口,“她喜欢喝红枣粥,每次煮粥的时候她总会过去厨房让下人多加点红枣,说这样吃起来又有营养口感又好。开始我还笑她挑食,后来,她亲自煮给我吃,慢慢地,我也喜欢上了这种味道。” “哥——”贺萱紧张,她不知道小小的一碗粥也会让他想起白绘。 “没事。”他回神,“你去睡吧,夜深了。” “宇凡哥白天来找过你,我见你忙,就没有打扰你。”贺萱顿了一下,“雨霏好像病了,毕竟是女孩子,二十军棍,还是太……” “如果是别人,我早就一枪毙了。”贺萱还没说完,听到贺迟这冷冷的一句,心里一颤。 “宇凡是不是来请我去看望一下穆雨霏?”贺迟脸上一片嘲弄。 “嗯。”贺萱点了点头,“哥,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下次宇凡哥再来,我会回绝他的。” 她看见贺迟那满是血丝的双眼,柔声道,“哥,那我先出去了,你要好好休息。” “端走吧,不吃了。” 贺萱眉间蹙起,欲开口,却终究没有说什么。拿起桌上的粥碗,走出了书房。 白绘失踪的第27天。贺乔从上海发回电报,已找到沈明翰。 贺迟听完这个消息,眉目稍展。 三天后,贺乔带回沈明翰。贺迟坐在正厅的椅子上,还是一身黑衣,习惯性地喝着咖啡,整个人愈显深沉。 沈明翰站在他面前,一身狼狈。 “白绘呢?”贺迟开口,眼神如利剑,仿佛下一刻就能割穿他的咽喉。 沈明翰不语。这一路上,贺乔问了他不下百遍这个问题,他说不知道,他就一次次地打他,从上海到承德,一路地打。 他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已被贺乔打坏的金丝眼镜,再一次回答,“我不知道。” 贺迟衣袖里直滑下一枚飞镖握在掌心,刹那间飞向沈明翰的头顶,直插向他背后的木门,他回头一看,冷汗从额头渗出。 贺迟如果要他的命,他活不过下一秒。他相信。 “穆雨霏都招了。”贺迟淡淡一句,“你最好还是老实点吧,别惹我。” 沈明翰却哈哈大笑起来,“贺迟,你永远都找不到白绘的。我把她藏得好好的,除了我,她谁都不会跟的,你以为把我抓回来就找得到她吗?我告诉你,你得不到她的人,更加得不到她的心。” 贺迟听完,脸上没有表情,只是一脚踢向了他的小腹,他吃痛,在地上打滚起来。 “我再问一次,她在哪?”贺迟蹲下来,捏起沈明翰的下巴逼着他直视他,“沈明翰,如果她出了任何事,你,你的家人,我全都不会放过。穆雨霏,我念在她父亲是个副官,她又和我有交情,我才饶过她的命,可是你去看看,她受了二十军棍,到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对于你,我可不会那么心慈手软。想好了吗,想好再回答。” “我不知道。”沈明翰抬起头,对上贺迟嗜血的眸,“第一万遍告诉你,我不知道!” “怎么?贺大少爷紧张了?害怕了?你不是习惯于掌控一切吗,现在,掌控不到了,慌了吧。求我,求我我就告诉你。” 他眼神游离开来,似是已经发了疯。 贺迟松开了他的手。 “求你,告诉我。” 贺迟的话一出,贺乔一惊,“哥!” “哈哈哈哈!”沈明翰仰天大笑,“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 却突然冷静下来,声音冷硬,“你去救她吧,也许,也只有你能救她了。” “她在哪?”贺迟和贺乔同时喊出。 贺乔尴尬,看了贺迟一眼,朝沈明翰说道,“快说。” “你们新婚那天,的确是我带走了她。我本来想带她去上海的,可是去到码头,却有几个人冲出来劫走了她,我一个人,根本无能为力你知道吗?!我就这么看着她被人带走,我有多恨我自己……可是我没办法,也没退路,我只能按原定计划去了上海,没想到,还是被你们抓了回来。” “劫持她的是什么人?”贺乔着急问道。 “都是你!”沈明翰指着贺迟,“如果不是你,他们根本不会劫持白绘,就因为你是贺迟,你是贺耀庭的儿子,所以他们才想要把她当做筹码!” 筹码? 贺迟脸一沉,究竟是谁带走了白绘? “讲清楚点。”贺乔心急,一把拉住了他的衣领,“带走她的人究竟是谁?” 沈明翰的眼神黯淡下去,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安泰却在这时候走了进来,“大少爷,二少爷。” “什么事?”贺迟凝神问道。 “曹克的军队又从日本运回了一批军火,今晚能到达曹营。我们的武器装备与日本相比,还是太落后了,士兵伤亡也日渐增多,照这样的形式发展下去,恐怕……”安泰擦了擦脸上的汗,这几天他也是忙得焦头烂额,又要调查白绘的下落,又要注意军中的各种状况。 “这个曹克,怎么和日本方面打上交道了?”贺乔问出心中的疑虑。 “听说曹军找了个教授,好像叫沈启文,前段时间才从江南来到北地。早些年此人曾经留学日本,精通日语,这一次,就是由他代表曹克出面与日本方面沟通购买军火的事。”安泰将刚打听到的消息细细道来。 “这个沈启文,是因为钱才和曹克合作的?”贺迟又问。 “听说曹克的大女儿看上了沈启文的儿子,他们有意联姻,所以沈启文才会通过自己在国外留学时认识的日本同学的帮助,帮曹克购买了军火。” “安泰,你带人去把沈启文带回来,我倒想问问他,和日本人合作是什么滋味。”贺迟冷笑,“如果他不肯,毙了他。” 坐在地上的沈明翰却突然着急起来,瞪着贺迟,“谁敢动我父亲?” 其余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贺迟眯起眼,打量着他,“真是没想到,你还会是沈启文的儿子。也好,省得我去找了。” “你要是动了我爸一根头发,曹克都不会放过你的。你父亲很快就要吃败仗了,到时候,你看看你还能不能像现在这么神气!” 沈明翰的话,踩中了贺家两兄弟的地雷。这么多天来积累的怒气,通通有了发泄的对象。 沈启文,帮助曹克购买军火,致使贺军接连败退,牺牲无数弟兄;沈明翰,在贺迟新婚之夜带走新娘,致使她颠沛流离,不知所踪。这两父子,果真是不简单的角色。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你爱白绘吗,你若是爱,你怎么还会答应和曹家大小姐的婚事?还是你的爱,太过于廉价了?”贺迟的话,使沈明翰一愣。 “不是的,不是的。”他抱着自己的头,“这只是父亲的想法。我娶曹家大小姐,不是我所愿。我爱白绘,我会好好对她的,不会让那个女人欺负她,也不会让她受委屈……” “够了!”贺迟暴喝一声,“我捧在手心疼着的女人,明媒正娶回来的贺家少奶奶,你抢了回去,还想要她给你做小的?” 贺迟掏出枪,“如果不是看在你曾是白绘最好的朋友,她又敬你如兄长,我就会把你拖出去,五马分尸。” “大少!”安泰出声,“留着他,我们就能牵制沈启文,甚至是曹克,对我们有很大的好处。” “不需要。”贺迟淡淡出声,轻轻扣动了扳机。 沈明翰倒在地上,眼睛睁得圆大。 “处理干净。”贺迟给安泰使了个眼色,“今晚,我亲自去劫持曹军从日本带回来的军火,安泰,你去挑二十个弟兄和我一起去。” “哥,让我去吧。”贺乔担忧,这么重要的军火,曹军派来保护的兵力肯定也不少。 “不用。”贺迟吩咐,“你还是要继续找白绘,去码头那里多打听,看那天晚上发的船都是往哪里去的,一一查清楚。顺着这些线索查下去,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了。至于沈启文,你让荣浩去办。” “我知道了,哥,安泰,你们一定要小心。” 贺迟点点头,对安泰说,“下去准备吧,了解清楚他们卸货的准确时间。” 今晚,是一场硬仗。贺迟摸着手中的枪,凌厉的光从眼中喷射而出。 第二十五章 缘何喜世 睡不着。 怎么辗转反侧,居然还是睡不着。 前段时间因为病痛,晚上一躺下就能睡着,白绘轻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为何,心里总是有深深的担忧——病着,至少昏睡过去什么也不用想。 ——睡觉总是这么不安分,夜里没人给你盖被子可怎么办。 她嘴角甜甜地一笑,又想起贺迟了。 已经不知道是这个月的第几次,总会有意无意地想起他。 他总是在书房工作到很晚,临睡前却总是要来看看她,她喜欢看书,有时候不小心就睡着了,总忘了要盖被子。夜里总是蜷缩着,也懒得起身找被子。他细心地给她掖好被子,在她耳边轻轻地呵斥着。 那时候是冬天,暖炉的火烧得很旺夜里还是会觉得有点凉,现在不知不觉地,已经快到了春天,又是在江南这一带,气温宜人,不再那么寒冷刺骨,心却没那么温暖。 她是有点小怒气的,自己都出来这么久了,贺迟怎么还没有找到她? 却又有着担心与害怕,那天是沈明翰把她劫持出来的,那么多的亲戚朋友在场,若是误会了她和沈明翰,那又该如何是好? 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淡淡的月光和漆黑的夜色映入眼帘。 一瞬间,有点恍惚,好像北地的天空。也是这般柔静这般美好。 背后有东西轻轻触碰到了她。 是枪! 白绘转身,显然是一惊,却撞进小海棠狡黠的双眸里,“你吓死我了。” 小海棠歉意地一笑,一张小脸在夜里显得更加白净,“你的反应挺快的,还不错。” 白绘一窘,发现小海棠手里的枪有点眼熟。 是那天她从李成南那几个手下那里抢回来的枪,也是她昏迷前手里紧紧握着的那一把。 “不是说要帮我保管么?怎么拿出来了?”白绘看她,笑着问道。 “这几天我们家门外,老有一个人在盯着。我跟他说过几句话,从口音判断,他应该是从北地来的,而且他前几天一直在镇上各大药店打听一个穿着嫁衣,腿部还中了枪伤的姑娘,我想,应该是冲着你来的。” 从北地来,还知道她腿部中枪…… 白绘一怔!莫非是李成南没死?! “枪你拿着防身。”小海棠把枪塞到白绘手里,“我和我妈也经常不在家,万一出什么事,你有把枪,也安全些。” 白绘点头,接过枪,“没事,只要他不伤害你们,我就不怕。” 李成南还不敢杀了她,因为他说过要拿她和贺迟谈条件。现在他又知道她枪法那么好,就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快睡吧。”小海棠躺下,淡声对白绘说道。 “嗯。”白绘点头,把枪放在枕头下,也躺下了。 不要想了。 她把头埋在枕头里,慢慢睡去,身边传来小海棠安稳的呼吸声。 第二天一早醒来,旁边空荡荡的,白绘疑惑,怎么小海棠起得这么早?穿好衣服走出去,在院子中看到一身戏子打扮的她。 一身白衣,脸上浓妆艳抹,华丽中又有一点清新,一样的光彩动人,却有点认不出她来。 “你这是,要唱戏?”白绘掩嘴轻笑,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小海棠这样的打扮,只觉得新鲜极了。 小海棠理理衣裳,“我小时候就是学唱戏的,不过也好久没上台了,一直在舞厅唱歌,都快忘了戏曲要怎么唱。” “大娘。”白绘压低了声音,指着王大娘的房间,“她能让你去唱戏吗?” 小海棠从容一笑,“没事,她出去了。而且,本就是她让我去学戏的,又怎么不允许我唱戏?” “是因为……你哥?”白绘尴尬出声。 小海棠低下头,旋即淡然道,“是,估摸着这两天他又该回来拿钱了。” 白绘促狭地一笑,转开话题,“是去哪个戏楼唱呢?” “这次不是戏楼,是去督军府唱,章督军大寿,请我们去助兴。”小海棠话音一落,看到白绘一瞬苍白的脸。 章克霖。 脑中闪过顾府十四口人倒在地上的情景,父亲临终前那满是担忧与不舍的眼神,从柜子里抱出时晴,她脸上的惊慌与绝望,她们坐在去承德的火车上,江南渐渐远去,心中升涌起来对未知的的忐忑与不安…… 一幕幕地在眼前重放。 就好像心底里有颗刺,你不去碰不去想,兴许不会疼,你若是记起来了想柔软地去触摸一下,也会伤筋动骨,仿佛撕心裂肺。 除非你能将它连根拔起,否则它会一直在那,一辈子在那。 根植。 仇恨总会萌芽,长成参天的树。 “你怎么了?”小海棠有点惊愕地看着她,“你讨厌章督军?” 她真的很敏感。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她都能捕捉到内含的深意。 “没事。”白绘脸上的笑容复又扬起,“等我换件衣服,带我去,好吗?” 小海棠看着她,水眸里一片清澈,说,“好。” 一身朴素的碎花青衣,粗布黑色鞋子,就连头发也是简单挽了个髻,插上一只小发钗。 白绘跟在戏班的后面,混进了督军府。 “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小海棠在她耳边低声叮嘱着,虽不知道她身上有什么秘密,也不知道她和章克霖有什么过节,但督军府戒备还算森严,若是她一时冲动做了什么事,到时可就难办了。 “嗯。我知道的。”白绘也没想着要在今天杀了章克霖,一是不想一命搏一命,二是哪怕可以不在乎自己这一条性命,可她是跟着戏班子进来的,到时追究起责任,戏班子就会受她牵累。 她不能这么自私。 “你,过来一下。”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叫住了白绘,“去把客厅打扫干净,客人马上就要来了。” 他是把白绘看成了下人。 白绘看了看自己这一身素衣,与府里那些丫鬟的穿着无二,而且自己本就是跟着混进来的,此时只能答道,“是。” “小海棠,我先走了,一会你唱完戏我再过去找你。”白绘压低声音说完,走向了前方的客厅。 督军府比之北地的司令府,更显得气派几分。典雅的家具,墙上的字画,都彰显着主人尊贵的身份。 白绘撅了撅嘴,“附庸风雅。” 走进去,管家又在背后催促道,“手脚麻利点,赶紧的。” 白绘茫然地拿过扫帚,扫着地上的尘土。一转身,却看到了一身正装打扮的章克霖。 中等身材,八字须。 是的,一定是他。在北地的时候,她几乎每天都看报纸,报纸上的风云人物,来来往往就这几个人,章克霖这张脸,她已经深深刻在脑海里。 她曾发誓,一定要手刃他。 又怎么会认错? 她急忙侧身,把刘海拨弄下来,装作无事地扫着地。 章克霖身后跟着一个女人,年纪不大,看样子应是他的姨太太。“老爷,我给你请了个戏班子来唱戏,你呀,一定喜欢。” 眼里全是讨好与撒娇。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章克霖的声音响起。 白绘跟在一群丫鬟身后退下。 府内渐渐热闹了起来,督军府很大,白绘一个人走到后院,也没人注意到她。 突然就走进了一个小院落。 “静、谧、园。” 白绘出声,一字一顿地念着牌匾,有一种别样的感觉。想不到像章克霖这种整天打打杀杀,满脑子都是刀剑枪弹的人,还会有心思来建这么一个院子。 走进去,仿佛就是桃花的天地。此时正是四月初,桃花盛开的季节。淡淡的桃花香漫过小小的池塘扑面而来,阳光渗过桃树,也洒在旁边的池面上,微波粼粼。 好美! 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到处静悄悄的,倒也十分符合“静谧园”这三字给人的感觉。 白绘轻轻地走,尽情享受着这里的美好。这么大的院落,却只有一个房间——喜世屋。 这应该是个女人住的房间。 喜世喜世,喜爱这个世界。却又为何读起来这么让人无奈且心痛? 白绘抬起手,轻轻触碰了门口的锁,发现竟是虚锁着的。 她慢慢推开了木门,走了进去。 房间的墙正中央挂着一幅画,一眼望去,画上是一个好看的女子。白绘细细一看,呼吸一窒。 这是……母亲! 她几乎要喊出声来。画上的女子,与她记忆中的母亲有八分像,她曾在父亲房里也见过一幅母亲的画像,年轻时候的母亲,与此时墙上挂着的画中女子,一模一样。 她走过去,看那画上的字,短短四字,却灼伤了她的眼:吾妻淑仪。 落款是章克霖。 心如寒冰浸入,骤然冰冷。 母亲和章克霖究竟是什么关系? 一种强大的陌生感与恐惧感扑面而来。 “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一声低喝,让白绘缓过神来。 “老爷不许任何人进来这里,你快出去。”说话的是一个老妈子,语气强硬。她看了看白绘的衣着,更加地嫌弃,“赶紧走,这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噢,对不起。”白绘假装不知情,“我第一天来督军府工作,走错了地方,真是不好意思。” 那老妈子看了她一眼,急促的说道,“念你是初犯,就不计较了,出去吧。” 白绘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的画像,才跨出这房间。 耳边突然响起父亲的话,“带妹妹走,不要报仇……” 母亲和章克霖究竟是什么关系? 父亲是害怕她为了报仇而断送自己和妹妹的性命还是有其他的顾忌? 章克霖、父亲、母亲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纠葛?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督军府,存在着太多她想要知道的秘密。 步伐越来越快,她既想知道这其中的秘密,却又无比地恐惧,想要逃离这未知的一切。 她似乎掉进了一个网。 第二十六章 蝴蝶惊梦 从静谧园出来,一直心神不宁。 “白绘。” 小海棠扯住白绘的衣裳,把她拉进了花园。 “你没事吧?”见她脸色不好,小海棠不由担忧一问。 “没事。你唱完了么?”白绘望向花园里临时搭建的戏台子,章克霖坐在台下中央的位子,饶有兴致地看着表演。 旁边的姨太太们围着他共坐一个圆桌,每个人都悠闲地吃着瓜子,脸上全是堆积的笑。 “还没,下一个就到我了。你等等我,别乱跑了。”小海棠说完,就看到戏班师傅朝她招手,她回头再次嘱咐白绘,“千万不要走开。” 白绘点点头,看着她走上了台。 黄梅戏《劈棺惊梦》,白绘以前看过一次,也许是年纪尚小,觉得平淡无奇。 如今小海棠一出场,就令人眼前一亮。她身形娉婷,又当值花季年华,正是最美丽妖娆的时候。 “花一朵,情两般;谁是谁非难尽言。似觉春风吹池水,荡起一阵甜,漾开一阵酸。” “我所思兮在天涯,欲往相从兮相隔万重烟霞;我所思兮游仙归家,欲往相依兮碎了梦中图画。” “仰天长叹兮,世路艰辛;不能胜己兮,焉能胜人;庆吾自拔兮,怜汝不省;痛心疾首兮,哀哀众生!” 台上人轻舞水袖,幽盈地转着,眼神朦胧沉醉,看得人的心也跟着飘动起来。 唱得真好。白绘不由感叹道,小海棠天生就属于舞台。 一曲终了,台下的人疯狂地鼓掌,让她接着再唱一首,章克霖并无异议,嘴角含笑地示意戏班师傅再添一场。 大幕拉开。 小海棠身着蝶衣且歌且舞,影影倬倬,把人引入奇幻的梦境。“我所思兮在天涯,欲往相从兮,似隔万重烟霞……唉碎了梦中图画”,如梦呓般的吟唱,让人思绪延绵。 萍聚萍散已看透,自珍自重当坚守。情长情短平常事,何去何从随缘酬。该分手时当分手,留难住处莫强留。隐痛各有春秋疗,从今后,远书归梦两幽幽。我会常记先生好,我会常想南山幽。会思念,紫竹萧萧月如勾,溪光摇荡屋如舟。会思念,那一刻虽短胜一生,青山在绿水流,让你我只记缘来不记仇。 带着微怨的声音,在空气里回旋,似醉非醉,似恼非恼。水袖一挥,看似决断,实则缠绵。飘渺的眼神万般风情,叫人沉迷其中,意犹未尽。 如此娇媚,又如此柔弱。 好一个蝴蝶梦! 和《劈棺惊梦》讲的是同一个故事,却用了两种如此不同的方式。黄梅戏和越剧,小海棠都驾驭得如此的好。 庄周试妻,这故事其中的凄美她尽善尽美地完全演绎出来。 大红幔布闭上的时候,台下一片喝彩。 “杜小姐,我们老爷让你先留下来,他有话要对你说”。后台的化妆间,一个听差找到了小海棠。 “我知道了。” “不要去。”听差走后,白绘在她身后出声。 小海棠卸去脸上的脂粉,笑着答,“好。我出来一早上了,也没告诉我妈,得赶紧走,不然她该担心了。” 白绘心下一松。 谁料章克霖却在这时候走了进来。 白绘见是他,忙转过身去装作整理衣柜的服装。 “你叫海棠?”章克霖走到小海棠面前,看着她的眼,一脸的审视。 “是。”小海棠回望着他,并没有移开视线。 可能是很少有人能有这么大的胆子直视他,章克霖点点头,“不错,没想到唱得好,人长得好,脾气也对我的味。” 小海棠淡淡一笑,依旧坐在位子上拆着发髻,“谢督军夸奖。” 章克霖也不恼,依旧温和说道,“海棠小姐真是人如其名,如同海棠花一般美丽脱俗,又清雅自傲。不过,我想问问你,如果我想把海棠移植到我这督军府里,你说它会不会开得更美?” 白绘的身体僵住。 小海棠站起来,向章克霖欠了欠身,“督军,海棠花向来是盛开在野外的,已经习惯了风吹雨淋,若是把它移植到督军府,不仅对海棠花本身不好,而且也会害得督军对花都失了兴致。” 章克霖听出她话中的意味,拿起放在桌上的扇柄支起她的下巴,“那你说,若是海棠花没有了水,那又会如何呢?” 没有了水,即是没有了命。 白绘垂在身侧的拳头已经握紧。 “章督军,请你不要强人所难。”清丽的声音响起,章克霖不由得望向那一张冷冰冰的脸。 “淑仪——” 他的声音颤抖起来。 白绘也微微一怔。他在叫母亲的名字吗? “你认错人了。”白绘冷冷一句,已经走过去牵小海棠的手,“我们走吧。” 章克霖却暴喝,“站住!” 两人停住了脚步。 “你是苏州人?”他缓步走到白绘面前,注视着她,眼里却闪烁着惊喜的光芒。 “不是。” 眼中的光芒慢慢熄灭。 “我是杭州人。”白绘笑了一下,眼里却并无善意,“督军定是认错人了。” “怎么能这样像……”他转过头,喃喃道。 “你难道不是姓顾?”他似是想起什么,猛然问道。 “我姓杜,名百合。海棠是我妹妹。”白绘嘴角轻笑,心想若是她承认自己是顾家人,章克霖怕是不能容她看到明天的太阳。 “督军要是没什么事,我和妹妹就先走了。”为避免节外生枝,白绘匆匆告别,拉着海棠就往外走。 这章克霖,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难对付。 “来人。”章克霖开声,“去调查一下杜海棠的家庭情况,关于她的一切,我都要详细的。” 他眯起双眼,脑海中又重现刚才戏台上红幔拉开,第一个走出来的女子。水袖轻舞,如一只翩翩的蝴蝶,直扰乱了他的心扉。 这么多年来,他看上的女子,他都得到了。 只有一个是例外。 方淑仪。 想起这个名字,心里竟疼了一下。刚才名为百合的女子,与她年轻时的样貌十分相像。一样的樱桃嘴,一样的如水眼眸,一样的清雅出众。若不是她的嘴边没有那一颗痣,他真的以为会是她。 他看到她,似乎一下子回到二十年前。 他轻叹了口气,可惜不会是她,她死了。脚步缓缓地走,也不知走了多久,一抬头,竟又到了静谧园。 静谧园,喜世屋,都是她取的名。她说她喜欢这里的静谧,可惜,她只住了不到两个月,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春有桃花,夏有菡萏,秋有陶菊,冬有腊梅。她喜欢的,他统统都给了她。 可是为什么她还要弃他而去? “淑仪,你如果还在世,定是后悔了吧。”他看着墙上的画像,语气温柔,“你跟着他,最终落了什么下场?你说你不喜欢男人三妻四妾,可是你看到了吗,顾权生最终不还是娶了个二太太?” “你太傻了,不值得。我唯一给不了你的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你以为顾权生能给你,可他还是骗了你。你好傻。” 他抬起手,去触碰画像上女子的脸,“自你离开后,我就发誓,我不会让任何人再把我抛弃,我看上的女子,就必须成为我的人,再也不许离开。” “小海棠,停下。”走进胡同,突然发现一个穿着黑衣的男子蹲在大娘家门口,帽子压得很低,白绘看不清他的脸。 “应该是找我哥追赌债的。别怕。”小海棠安抚性地拍拍白绘的手,“我先过去,没事了你再过来。” 未等白绘答应,她就已经走了过去。 那男子见有人靠近,起身抬头望向小海棠,这一瞬白绘看清他的眉目,也确定他就是李成南,那一枪明明打中他的胸口,他竟然还活了过来。 “你是谁?为什么在我家门口?”小海棠走过去就是一番质问,眼神十分犀利。 李成南笑道,“小姐,我打听到前段时间你们家救了一个姑娘,那姑娘腿部受伤了,还穿着一身嫁衣……” “我们家没救过人,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姑娘。”小海棠不等他说完,忙打断了他。 他应是已经打听清楚白绘就是住在这里,明知小海棠撒谎也不拆除,勾起嘴角笑了一下,“那就不打扰了。” “谁在外面啊?”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杜日生从里面走了出来,狐疑地看了李成南一眼,“你找谁?” “噢,我听说前段时间你们家救了一位小姐,想要确定一下是不是我们家的大小姐,她都失踪一个多月了,我们老爷也很担心。”李成南一脸的担忧,杜日生看在眼里,信以为真。 “那你们老爷有没有悬赏点钱来找啊?”杜日生斜靠在门边,露出流氓地痞一样的笑。 “哥!”小海棠喝住,“你跟他有什么好谈,赶走他吧。” 李成南从长衫袖口掏出几张钞票,“若是先生能提供我们小姐的准确下落,钱,不是问题。” 杜日生拿住钱数了几次,眉开眼笑,“没问题,杭州这一块我太熟了。说吧,你们的小姐长什么样啊?” “噢。我有她的照片,你看一下。”李成南又掏出一张照片,是他从承德日报上剪下来的,上面的白绘穿着婚纱,笑靥如花。 杜日生接过照片,大吃一惊,拉过小海棠,“这个不是白小姐?” 他心中一喜,这白小姐,真是棵会生钱的树。 “你们小姐就住在我们家,来,你先进来,她也许是出去了,一会准回来。”杜日生收了钱,态度越发地好了。 小海棠见状,向白绘使了个眼色,让她别这时候出来。 白绘心下一沉,这李成南,真是不罢不休。 第二十七章 酸果自尝 四月二号晚。 贺迟带着二十个兄弟劫了曹克军队从日本运回的军火,曹军大乱。而贺军这么多天以来的败绩也有了一个转折点,众士兵也看到了一丝希望。 天还没有全亮,火红的太阳还潜伏在云团里。 贺迟坐在军中的帐篷里,又是一夜未宿。昨晚一场激烈的战斗,他终于夺到军火,也稍微熄灭了曹军的嚣张气焰,可是他的内心仍然没有喜悦。远处树影摇曳,他看得久了,也疲惫得闭起了眼。 安泰进来,见他半躺在椅子上,以为他已经睡着,转身离开的同时听到他开声,“说吧,什么事?” “二少爷传来消息,说是已经调查清楚了,少奶奶应该是被带去了杭州一带,至于是谁劫持他们的,还不是很清楚。” 他抬头看贺迟,久久等着他的回复。 “五天。我给你们五天时间。”半响,他开口,态度强硬。 贺迟顿了一下,“五天之后,我要见到她,完好无缺的她。” 冷漠的语气让屋内的气氛骤冷,贺迟的忍耐也似乎到了瓶颈。 一个多月了。胸口处似被火灼烧着,又仿佛喝多了酒,总有一股气顶在胸口,令他坐立不安,心神不宁。 “是。”安泰领命,“少爷,你今天是留在军营还是回去贺公馆?” “公馆有什么事吗?” “刚才有人来传话,说是顾二小姐发了高烧,不过请医生看了之后已经没事了。” 安泰见到贺迟眉毛挑起了又放下,知道他肯定又是上心了。 “备车,回去。”贺迟决然,不带一丝犹豫。 回到贺公馆已经是早上八点多,贺迟顾不上洗漱,直奔向时晴的房间。贺萱睡在她的床边,一直握着她的手,看起来很疲倦,应该是昨晚照看了一夜。 跟在贺迟身后的秋菊见贺迟脸上闪过的阴郁,解释道,“大小姐一定要亲自照看顾二小姐,我——” “下去吧。”贺迟挥手,秋菊怏怏地退了下去。 “贺萱,醒醒。”贺迟轻轻推着贺萱,见到她睁开朦胧的双眼,关切说道,“回房睡会吧,我来看着她。” “哥。”贺萱唤着,却也是真累了,“时晴的烧已经退了,你等她醒来要嘱咐她一定还要吃一餐的药。” “好,你去睡觉吧。” 贺萱走后不久,时晴也醒了。睁开眼睛发现身边的人是贺迟,她呆呆看了好久,“叔叔——” “姐夫。”她突然改口,“姐夫,姐姐呢?” 听着她这一声声的“姐夫”,贺迟也对她心疼了起来,摸摸她的小脸,安抚地笑,“等到你身体好回来了,姐姐就会回来了。” 时晴看着他,似是不信,却还是说,“你从来没有骗过我,这次也不会,对吗?” 贺迟竟是无言以对。只能笑着朝她重重点了点头。 时晴不想等了,而他,是不能再等了。 这几天,他都在做同一个梦,梦里白绘反复地在问他,“为什么你还没有找到我?你是不是不爱我?” 他伸出手去接她,她却打掉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醒来总是一阵惊慌,要找到她,要见到她,一定要。 白绘走在长长的街上。江南,是她的故乡,是她梦萦魂绕,引无数相思迭起的地方。如今,她却是那么的思念北地。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如同一幅朦胧美妙的画景。 她没有撑伞,独自走在雨帘中。刚才给贺迟发了电报,短短的几个字:我尚安好,人在杭州,望你速来接回。白绘。 她不知道他是否能通过这单薄苍白的几个字看到此时她的忐忑不安,与思念情涌。 小海棠一直站在门口等她,见她没有撑伞,全身都淋湿了,忙迎上来道,“你去哪了啊?叫你去躲一下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就怕她出什么事。 “那个叫李成南的,我已经打发他走了。可是我哥,他收了钱,我怕……”小海棠有些愧疚,她这个哥哥,实在不可理喻。 “没事的。”白绘顿觉身子发冷,打了个喷嚏,“我们先进去吧。” 换了身干的衣服,小海棠拿来铜盆,在热气腾腾的水里拧干了一条毛巾给她敷在脑门上,“没见过你这种人,下雨了也不知道躲躲,就这样走回来,要是感冒了你还得躺上个几天。” 语气是责备,也是关心。 白绘接过毛巾,敷在额头上的温暖传达到心里。 “小海棠,我可能,要走了。”她抬起头,对上小海棠水灵的眼睛。 小海棠一愣,旋即笑开,露出无暇的笑,“这是好事啊。不过你要回去哪,你的家不是——” “我丈夫在北地,刚才我给他发了电报,大概这几天就能来接回我了。”她对小海棠,总是不想隐瞒,愿意全盘托出。 小海棠只是微笑看着她,并不说话,好像并不觉得惊讶。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白绘微有些诧异,小海棠知道她有枪,知道有人追杀她,也看得出她对章克霖的怨恨,却一直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讲。 “你不说,我就不问。”小海棠转了个身,眼眸一片寂静,“我愿意和你交朋友,不是因为你身上的秘密。” 白绘了然地点点头,小海棠,真的很适合交心。 她轻轻启唇,“我姓顾,名白绘。章克霖杀了我们家十四口人,只剩下我和妹妹。我的丈夫,是北地贺耀庭司令的大儿子贺迟。新婚之夜,我被人劫走,才来到了这里。” 小海棠微微一怔,她知道白绘定是有钱人家的小姐,也知道她和章克霖督军有矛盾,却不知这其中,有这些渊源。 而白绘提及丈夫眼中的期待和甜蜜,也被她一一收入眼中。 “你丈夫他,对你好吗?”小海棠坐在床边,声音淡淡地传来。 “好。除了我爸妈,就是他对我最好了。” 他会在寒冬深夜起床来给她盖被子,也会在听到她因做噩梦而发生的尖叫立刻赶到她的身边。 他会记下她喜欢吃的每一样东西,将它们悉数捧到她的面前,也会在面对危险时站在她的前面,敢挡刀枪。 他会因为她无意间说起的一个梦想而给了她一个比梦还美的咖啡馆,也会因为她的一个蹙眉而乱了心神。 “你真幸福。”小海棠望着窗外,还是那片如帘的雨,她望得出神,“如果我也能遇到个良人,该有多好。” 她所向往的,并不是华丽,若是对的人,平凡又何妨? 她可以甘于平静,也可以如飞蛾扑火,只看是为了谁。 白绘笑容扬起,坚定地说,“会的,一定会的。” 每个人都会遇见爱情,有些人直走会遇到,有些人,则需要转个弯。 小海棠苦涩一笑,转开话题,“那个李成南,这几天可能还会来,你要小心点,就别出门了。” 白绘点头,“好,听你的。” 两人相视而笑。 到了晚上,海棠和大娘在家里悠闲地织着布,白绘坐在旁边,和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突然听到门外一阵嘈乱。 “不会是又要打仗了吧,这一年到头的,就没个清净。”大娘止不住抱怨,却还是起身打开了门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哎呀,王大婶,你怎么还在这里啊?你们家日生出事了!”一个女声落入她们的耳朵。 大娘吓得一愣,白绘和小海棠也立马跑了出去,“发生什么事了?” “听说你们家日生在赌坊输了钱,把你们家在城南的租屋,还有他爸的墓地,还有……还有小海棠,都给卖了。” 王大娘双目圆瞠,望着来人,“你在说什么?” “他欠了太多钱,还不上,被人打伤了,现在躺在赌坊的门口,也不知道现在……” 大娘发疯似的往赌坊跑,一边嚷着,“这个孽子,这个孽子……” 白绘和小海棠紧跟在身后,心都揪到了一起。 杜日生躺在赌坊前面的马路上,很多人围着他指指点点,却没有人愿意去救他。小海棠叫来黄包车,把他送到医院去,却没料到王大娘气急攻心,也晕了过去。 杜日生平时都是赌些小钱,如今不仅把自己弄得险些丢了性命,还把整个家都搭进去了,这怎能让人不焦虑? 白绘转过身去看旁边的小海棠,她正拿着毛巾轻轻擦拭着杜日生的脸,动作虽轻柔可是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他就这样把我卖了。”她喃喃道,一直重复着这一句。 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张契约,上面写着的,是把杜家祖屋,杜父的墓地,以及小海棠全部变卖抵押的凭据。 上面盖有杜日生的手印和他的签名。 原来是真的。 “小海棠。”白绘想出声劝慰,一开口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小海棠不哭不闹,淡淡道,“我不是没有想过这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都说父亲不在了,长兄如父。我敬他爱他,可是他,完全没有把我放在心上,我只是他随时可以变卖的一样物品。” 杜日生似是听到了她的声音,睁开了双眼。他伤得很重,声音也是细细的,“海棠,我对不住你,对不住父亲。” 泪水从眼眶中流出来,纱布把他的头部裹得严实,他动弹不得,整个人十分狼狈。 “我当时喝多了,他们动了手脚,我一直输。输红了眼,糊里糊涂就签了字。” 小海棠别过脸去,“够了,我不想听。” 被自己最亲的人出卖,曾经的信任与亲切如今只剩下心酸。 第二十八章 心甘情愿 安泰兴冲冲地往正厅跑。 “大少爷,大少爷。”他笑得合不拢嘴,脸上的皱纹也因这灿烂的笑容而更加地深刻起来。 谁料撞上了正欲出门的贺萱。 “哎哟。”贺萱捂住额头,有些恼道,“安泰,你怎么了?平时也不见你这么慌慌张张的。” 安泰忙道,“大小姐,你没事吧。我……我这就是太高兴。” “高兴?” 贺迟是静默的性子,安泰和荣浩跟多了他,也变得静默寡言。如今见安泰这样兴高采烈,实在令人费解。 坐在偏厅餐桌上的贺迟听到声音,凝声道,“什么事啊?” 隔着道门,安泰的声音准确无误地到达贺迟的耳中。 “少奶奶发回了电报!” 话音一落,和贺迟一起吃饭的时晴叫道,“是姐姐?!姐姐发电报回来了?” “她说了什么?”伟岸的身形突然起身,桌上的牛奶也因为剧烈的动作溅了些许出来。 贺迟放下刀叉,声音里有着掩饰不住的喜悦。 “少奶奶说她在杭州,希望你尽快去接回她。”安泰走进来,一口气说完,神色轻松了很多。 多久没看见大少爷这么高兴过了? 如果少奶奶能够早点回来,这个家,也就能恢复成以前的样子,充满欢声笑语。 贺迟专注地看着安泰,问道,“那她有没有说她现在怎么样?那些人有没有伤害到她?” 他的声音里带着焦急,带着喜悦,也带着迫不及待。 “少奶奶说了,她现在一切安好,你不用担心。”安泰爽朗地笑着解释。 “好,好,太好了。”贺迟眉目含笑,“我立马去杭州把她接回来。” 只要她安好,就什么都好。 夜晚。杭州。 王大娘在医院里躺了三天,每次都是醒过来想到杜日生做的荒唐事又气得晕过去,如此反复了好几次,泪眼婆娑的样子让白绘和小海棠都束手无策。 “我打算让我妈和我哥都回老家去。”走廊处,小海棠看着医院外面街道上的车水马龙,突然轻叹了句,“所有的事情都好像偏离了轨道。” 她想要的平静,离她却太远了。 太远。伸手也抓不住了。 “回老家?那你呢?”站在旁边的白绘心里漏了一拍,转身看她,黑色的瞳眸里蒙上一层薄雾。 她抬头看天,把眼泪给逼了回去,“房子已经没了,爸爸的墓地我是要拼命守住的,只要我妈和我哥能平安地过日子,就够了。” “所以你宁愿牺牲你自己?”白绘握住她的手,两只同样冰冷的手贴在一起,突然感觉到生活的凉薄。 “我愿意。”良久,听到小海棠的一句回应。 白绘说不出劝慰的话,因为小海棠的这些感受,她全都有过,甚至还要深刻几分。她为了报仇,可以牺牲自己,牺牲幸福。而小海棠,为了母亲,为了兄长,同样可以。 不同的是,她遇到了贺迟。对啊,何其幸运,她有贺迟。 看小海棠在灯光里倔强的侧脸,这种义无反顾的神情,她竟被震慑得说不出话。 医院二楼,白绘端着茶壶往王大娘病房的方向走,在墙角拐弯处,灯光照射下来,后方有个长长的黑影。 她迅速闪入墙角,在黑影到达的瞬间拔出了自己藏在钱包里的枪。 原来真的是李成南。 他知道了的白绘行踪,这两天都在跟着她,可是她一直和小海棠待在医院,他没有机会下手。 李成南也不慌,笑着说,“顾小姐反应可真快,能否先把枪放下来,我们聊一下。” “我和你,还有什么好聊的吗?”白绘冷哼一声,把枪顶在了他的脑门。 “这里是医院,你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毙了我?”李成南还是笑着,小小的眼睛放出一道光,两只手指夹住白绘的枪口,把它缓缓地放了下来。 “我不敢杀你,你也同样地不敢动我。你绑架我的事我就不计较了,你走吧。”白绘收起枪,看着旁边早已被吓呆的护士,歉意地点了点头。 “事到如今,你觉得我还有退路吗?”李成南笑道,“我父亲死了,我还没娶进门的媳妇退婚了,我妈病了连好点的药都买不起,几十年的家业就败在我和父亲手上了。贺少奶奶,你能懂我的感受吗?” 他的面目狰狞,双目圆瞠,凶狠得如一只恶狼,“不要怪我,怪就怪你嫁到了贺家,我必须得让他们尝一下什么叫家破人亡!” 白绘一惊,想要去抽袋里的枪,他却笑着说,“我又怎么敢在这里对你动手脚,我只是想说,我是对付不了贺迟,可是有一个人能,少奶奶能猜得到是谁吗?” 白绘顿时脸色一白,小脸绷得紧紧的,直视着李成南。 “章、克、霖。”他一字一顿,白绘的心却像坠入了谷底。 若是她落在了章克霖手里,那么贺迟…… 垂在衣侧的两只拳头握得紧紧地,她在心里说,一定要快点回到承德。 李成南扣上帽子,帽檐压得很低,沉沉的声音传来,“我们的游戏,还没结束呢。” 白绘呆呆地站着,丝毫没有察觉他已经走远。 直到身后小海棠的声音响起,“怎么呆呆地站在这里?走吧,去给我妈和我哥办出院。” 她拍她的肩,她才猛然反应过来,“噢,好。” 王大娘和杜日生出院之后,小海棠就提议让他们都回老家南昌去。本以为王大娘会不同意,谁料她沉思了一会,也还是点头了。 “也好,在这里,日生每天都出去赌,迟早把自己的命也搭上。我还怕他跟着那群人混吃混喝,最后还吸上鸦片,到时候,我怎么对得起你九泉之下的爸呢?” 王大娘仿佛一夜老了很多,褶皱愈发的深厚,“只是海棠,我们家欠人那么多钱,你哥那个畜生……他还把你……” 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滴在小海棠的手背上。 她拿出手帕轻轻抹去,“妈,你别管我,我根本就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和爸养了我这么多年,视如己出,要不是你们,我早就死了。” 闻言,大娘和站在一旁的白绘皆是一震。 “你知道……?”大娘惊慌,拽住小海棠的手,眼神里的闪躲竟悉数尽现。 “是,我早就知道。我三岁时就被人遗弃了,是你把我从雪地里抱回来,给我取了名,把我当亲女儿抚养。爸爸教我读书写字,你教我针线女红,这些,我都记得。” 她记得,她的生身母亲把她丢在雪地里,头也不回地走掉,她在雪地里呆呆等了半天,嘴唇变得发紫,双手也已冻僵。 是眼前这个女人,把她搂在怀里,给了她一口热水,温暖了她的心房。 她给了她一个家。 小海棠一笑,似盛开的白色海棠,静谧美好,“妈,现在,该是我报答这个家的时候了。” “都怪妈不好,如果你能遇上个好点的家庭,现在,也不至于这样……”大娘心痛,猛地用手捶向自己的胸口。 小海棠拉住她,劝道,“妈,今晚你和哥就回去吧,你放心,我解决了这边的事就过去南昌找你们。” “你怎么解决?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有办法解决?”大娘叹一声,“都是妈害了你……” 海棠却摇摇头,“没事的,妈。相信我,我能解决,不用多久,我们一家人就能开开心心地在老家生活了。” 白绘也走过去,握住大娘的手,柔声安慰道,“对啊,大娘,你不用担心,安心和日生哥去南昌吧,我会照看着小海棠的。” 大娘抬起头,看看小海棠,再望望白绘,终是重重点了点头,“好。” 杜日生自觉对不起小海棠,对于回老家的这个决定,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夜晚。 一轮明月挂在空中,映在无边的海里,温柔而安静。 “走了,都走了。”小海棠站在码头,看着渐渐远去的船,大娘站在船上向她挥着手,身影越来越小。 “小海棠,回去吧,好好生活,妈对不住你。”大娘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隐约到达她的耳中。 小海棠笑着,任泪水流淌。 一叶扁舟。 多么像她。 “好了,别哭了,我们回去吧。” 白绘在背后出声,轻轻抚着她的发。 “虽然她不是生我的人,却是我最亲的人。”小海棠抹去脸上的泪,一笑,仿佛没有被刚才的离别所影响,“我哥,他是有万般不好,可是有一天他离开了,我才发现原来我也会有不舍。” “可是至少,你们还会有机会相见。” 而有生之年,她确是无法再与父母相见的了。 惜取眼前人。也许这才是她应该去做的。 “杜小姐,我们又见面了。”还没走到家,只见杜家门口两侧站着戎装在身的士兵。 门口的两只灯笼亮起,橘黄色的光打在为首的那名男子脸上,白绘凝眸一看,竟是章克霖。 “章督军?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小海棠愣住,声音里带着很多的诧异。 这么晚了,他守在这里…… 话一出口,才觉得自己有多愚蠢。眼前的男人,他是章克霖,是威霸一方的督军,在杭州这个地方,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呢? 章克霖也笑,不经意间看向旁边的白绘,她眼眸中那深深的厌恶感,还有那折射出来的冷光令他一怵。 这个女子外表真的很像淑仪,可是眼神,太过于直接与倔强。 不像淑仪那般惹人怜惜。 “我也听闻你家的事了,你大哥欠的钱,我来还。你以后就跟着我。”他一挥手,一个士兵上前,递上一张契约。 小海棠接过,这是杜日生签的那张契约。可是怎么又到了章克霖的手中? “这个是我从李老板那里买来的,钱我已经替你还清了。你们家的房子,还有你父亲的墓地,都可以好好的,只要你跟了我。” 他笑,八字须随着嘴角的扯开而抖动着,有一种看似滑稽的威严。 “你要娶我?”小海棠把契约递回给他,“章督军想要怎样的女子没有,又何苦为了我而大费周折,还跑来我家门口等我。” 章克霖哈哈大笑,“值得,你这样的女子,我已经好久都没有遇见了。只要你答应,我明天就把你娶进门,当我的四姨太。你要多风光的婚礼,我都能给你置办。” 他豪气的一番话,若是其他女子,必定心动。 小海棠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不为所动。 “你当然也可以拒绝,只是,嫁给我,和嫁给李老板,你是聪明人,自会掂量。” 小海棠心一沉,李老板已经年近六十,且是娶了八房姨太。若是论风流,只怕他比章克霖还要胜上几分。 “不用了,百合代妹妹谢过督军。” 白绘站出来,把海棠护在身后,声音虽小却有力量,“我们家的债,不劳督军费心,小妹有幸,承蒙督军看得上,只是海棠早已许配了人家……” 她略一停顿,看向章克霖,似是嘲弄他夺他人之妻。 小海棠也是一愣,却没有反驳,微笑地看着白绘。 “哼。”章克霖沉下脸来,“不识抬举,总有一天,你们会来求我的。” “督军慢走,我和妹妹身体微恙,不送了。” 白绘话音一落,看到章克霖黑掉的脸,站在他身旁的两个士兵见状,上前欲拔枪,却被章克霖制止。 “要不是因为这张脸,你活不过明天。”他咬牙,“我们走!” 第二十九章 悠悠心上 “大少爷,已经查清楚了,少奶奶就住在这个胡同里。”安泰指着眼前的胡同,“尽头那间屋子,就是少奶奶住的地方。” 青墙白瓦的简朴房屋,淡淡的疏离的薄烟笼罩在房子的上空。淡蓝色的天空与一座座参差的石拱小桥晕染在一起,就连脚下踩着的青石板,也能让人脚步稍稍放缓,不远处一只只深墨色的乌篷船飘在青绿色的河面上,就像一滴滴墨迹渗透了宣纸,衬着淡淡的雨雾,模糊却又温暖。 “安泰,这种地方,真的会让人流连忘返。对吧?”贺迟停住脚步,看着眼前的景色。 “少爷……”安泰迟疑,“其实承德也很不错。” 贺迟转身看了他一眼,笑起来,“我没说承德不好。” “少爷,走吧,前边就是。”安泰小声提醒着,可是贺迟的脚步却没有向前移半步。 他疑惑,却听见贺迟的声音,“情怯。” 都说近乡情更怯,他却是近人情更怯。 安泰一愣,跟上了他的脚步。 站在杜家门前,安泰在身后撑着伞,贺迟抬起手,轻轻扣了门。 “有人在吗?” 四周居然静得可怕。 白绘自从听到这个声音开始,就僵在了原地,原本要去开门的手此时也垂在空中。 砰。 砰砰砰。 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乱了节奏,溃不成军。 这个声音,她太熟悉,此时却没有真实的感觉,像在梦中,唯恐被惊醒,她突然不确定是否要打开这扇门。 又酸又喜。 还是打开了门。 两人视线对上,她喉咙一窒,说不出话。 瘦削的脸庞,深邃的眼眸,熟悉的一身黑衣。他静静站在那里,望着她,一眨不眨,似是要把她揉碎了装进心里。 他一个眼神,身后的安泰收起了伞,走到一边去。 “我来了。”他开口,短短的三个字。 她却差点湿了眼眶。 扑到他的怀里,还是熟悉的淡淡烟草味道,她猛地连吸几下,这久违的温暖。 蒙蒙细雨,飘在他们的头顶,此时,小小的天地里只有两人。 他抱着他,一动不动,任雨水淋湿两人的衣裳,任风起云涌。 “你受委屈了。”他再次开口,捧着她的脸,“有没有想我?” “有。”糯软的声音飘在空气里,如同酿了几十年的醇酒。 她第一次,如此诚实。 她的刘海被风吹得有点凌乱,被雨水飘湿的鬓发粘在脸上,白皙的小脸上因喜悦而泛出红晕,翦水黑眸里无比清澈,透露着倔强与坚定,“贺迟,我好想你。” 带着灼热的火焰。 好想好想。 低柔的声音,却无比地有力量。 “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了。”沉稳缓慢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我们回家。” 她松开环在他腰间的双手,抬起头,眼里却涌着泪花,“嗯,回家,回我们的家。”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拉住贺迟问道,“你有带钱吗?” 他一愣,看着前一刻还脸红深情的她,此时竟如此心急地看着自己,旋即笑了起来,“有。” “有多少?”她急切,连睫毛也在颤抖。 安泰在旁听到,上前掏出银票,“少奶奶,你要多少,全在这。” 白绘拿过钱,数了几遍,蹙眉沉声,“还是不够。” 贺迟正色道,“很急用吗,我派人送过来。” 他没有问她要这么多钱是有什么用途,只要看她蹙眉担忧,他就觉得心里一窒,他不想看到她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 从承德到杭州,少说也要两天,若是这两天赌坊的李老板找上门来,又或是章克霖拿着契约来,小海棠又没有钱,那该怎么办? 她摇了摇头,“是这里的一个女孩救了我,她哥哥赌输了很多钱,我想帮下她。” “是谁把你带来这里的?你有没有受伤?” 连续两个发问,白绘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少爷,要不,我们进去再说吧。” 虽是小雨,但淋在贺迟和白绘身上,外衣也湿了一半,安泰撑着伞,没有得到贺迟允许,也不敢走上前去,只能细声提醒他。 “对,进来吧。”白绘柔声道,“坐了这么久的船,怕是很累了吧。” 贺迟跟着她一前一后地走进杜家。 贺迟和安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这是很普通的一户人家,院落很小,摆设的家具也很简朴,但是收拾得很干净。 “来,喝杯茶。”白绘熟练地倒水、泡茶,递给贺迟和安泰。 安泰一愣,摆手道,“少奶奶,这怎么可以……” 白绘却不依,脸上是纯真戏谑的笑,“这里不是承德,也不是司令府,安大哥,你就喝了这杯茶吧。” 安泰听见白绘唤他大哥,心中一阵激荡。 看看旁边的贺迟,他脸上始终是淡淡的笑,这一个月来深锁的眉头终于完全舒展开来。他只好接过来,才抿了一口,便连声称赞,“好喝,好喝。” “劫持我的人,我也不认识他,只是他说过,他叫李成南。” 白绘说完,转头看贺迟,他微微变了脸色。 安泰放下茶杯,询问贺迟,“大少爷,这件事交给我吧,我解决了他。” “不要!”白绘心急,对上安泰不解的眼眸,“这里是杭州,不是北地,你们要是杀了他,怕是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她依然记得那天李成南说的那句,他们的游戏才刚刚开始。而且这里是章克霖的地盘,若是他知道了贺迟在这,怕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对付他的机会。 “而且,李成南他本意也不想这样的,贺迟,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好吗?” 她觉得,李成南虽然可恨,可是他所遭遇的一切也是很值得人同情的,他该是一时承受不了生活所给他的这么大的落差才会做错了事。 她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上次西郊小树林,我们遭人枪击,你还记得吗?”贺迟目光灼灼,凝望着她。 白绘当然记得。那一次,他差点就死在自己的面前。 她差一点就失去他。幸好。 “难道……?”她如梦惊醒,望向贺迟,他的眼中波澜未起,更证实了她的猜想。 “你别管了,我会处理的。”贺迟话音未落,突然门口处压下一片黑影,一个人走了进来。 她站在门口阳光照射的地方,全身笼罩着金色柔和的光芒,如一株向日葵,洋溢着美丽与洒脱。 “小海棠。”白绘唤她,把她拉过来贺迟身前,“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先生,贺迟。” 小海棠抬头,看了贺迟两眼。书上经常讲的剑眉星目,原来就是这种。刀刻般深沉立体的五官,锋利却又不失儒雅的气质,着一身普通黑衣,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矜贵。 “这位就是救了我的女孩,杜海棠,我们都叫她小海棠。” 贺迟起身,朝小海棠伸出手,“谢谢你这段时间以来对白绘的照顾。” 这时看她,仿佛刚才的阳光青春都是幻觉,她眉目间露出的都是冷漠,礼貌而又疏离。 “不用。”小海棠微微抿了抿嘴唇,“她的脚伤了,我刚给她抓了最后一剂药,你明天就可以带她回家了。” 贺迟听罢,看向白绘的腿,神色凝重,复又对上她闪躲的眼神,他眸中微露怒意,却又充满爱怜。 这种又责又怜的眼神让白绘心里一个咯噔,她不该瞒他。 “好。”贺迟转头看白绘,“我在杭州也认识几个老板,你需要钱的话我让安泰去筹下,明天我们再回北地。” 安泰听到,立即上前,“大少爷,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现在就去办。” 贺迟却叫住他,“记得回去以后双倍奉还。” 安泰点头,走了出去。 “小海棠。”白绘唤她,“明天你就能回老家了,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很快就能解决了。” 小海棠看向贺迟,若不是她听白绘说起过她的丈夫是北地司令贺耀庭的儿子,她是无法将眼前这位男子与自己想象中的富家纨绔子弟结合起来。 第一眼看他,就知道他并非池中之物。 “我可以跟你一起走吗?”小海棠开口,似是怕太过冒昧,声音压得很低。 白绘却一瞬间想到,若是小海棠留在江南,章克霖是不会放过她的。 自己怎么没想到。当日是她言语激烈,那般倔强地拒绝了章克霖,若是她离开了,小海棠哪怕回到老家,一样逃不出章克霖的掌控。 慢慢把眼光投向贺迟,询问他的意见。 半响,他开口,“杜小姐救了你,她就是我贺迟的恩人,从此我把她当亲妹妹对待。” 小海棠怔住,微微有些感动。 白绘得此良人,是一生的福气。 “谢谢。”小海棠启唇,却不知除了感谢她还能说些什么。 “扣扣。” 有人正敲着门。 “我去开。”小海棠说着,已经朝前门走去。 “顾小姐该在家吧。”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小海棠还未来得及说话,他已经大步迈进了前厅。 是李成南。 “贺少奶奶……”他笑着开口,却看到了一身深沉的贺迟。 他猛地掏出枪,贺迟却比他更快。 “李成南,我不去找你,你倒送上门来了。”贺迟轻笑,枪口对准他的胸膛。 “哼。”李成南冷哼一声,怒视着贺迟,“这婆娘在你心里的分量果然很重,我们的贺家大少竟然千里迢迢跑到敌军的地盘上救人。” 他的眼睛转向白绘,露出凶横,白绘忽地心底一怕。 “可惜啊,我刚才已经告诉了章克霖督军,贺耀庭的儿媳妇正藏在这杜家里,若是一会他来了,还发现个贺家大少,这算不算是意外的惊喜呢?” 他自己笑着,整个人得意洋洋,睥睨着贺迟。 贺迟也不惊慌,淡淡道,“是吗,劳你费心了,可是你更该关心一下你自己吧。” 他拿起枪,射向李成南的左腿。 “上次西郊小树林,你欠我一枪。” “在我新婚之夜劫走我的新娘。补你一枪。” 射向他的右腿。 李成南痛呼一声,瘫倒在地。 “这一次,你打伤了她的腿。”贺迟蹲下,直视着李成南,“你说,该怎么还呢?” 李成南的冷汗湿透了衣裳。他眼中露出惊恐,此时的贺迟,更像是一个阎罗,一个魔鬼。 眼中只有血,只有恨。 “我本来还想放过你,现在看来,没有必要了。我贺家没有对不起你半分,你母亲现在住的是北地最好的医院,是我贺家出的钱。听说,她每天都在和那些医生讲,他的儿子有多优秀,只是可惜,她这个优秀儿子,从来没有回来看过她。你总说是我们毁了你家的祖业,可你也不看看,如果你能拿着那30%的赔偿金东山再起的话,你也不至于连死都不敢去见你的祖宗。” 李成南愣住,“你帮我母亲治病?” 他又喃喃道,“不会的……” 贺迟举起枪,子弹飞快地穿过他的胸膛,绽放出一朵鲜红妖娆的花。 “谁让你一错再错。”贺迟抹上他至死都未闭上的眼,“地狱就在你身后,你却偏要转身。” “海棠,收拾一下东西,等安泰回来我们就离开。” 贺迟去牵白绘的手,却发现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是吓着了吗?” 她不语,只是呆呆看着贺迟。 “我们回家。” 他握紧她的手,热流传至她的手心。 第三十章 桃花相送 明媚的四月天,他们离开的时候,桃花相送。一阵风过,一地桃花,和着这绵绵的细雨,竟是无比凄婉美丽。 承德。 司令府。 看着牌匾上这三个金子,白绘心里百味交杂。一个多月了,她终于又回到了这里。 “大少爷,少奶奶!”家中下人福叔看见贺迟和白绘双双归来,急忙放下扫帚,“我立即去通知夫人。” “进去吧。”白绘牵着小海棠,贺迟转过身来对小海棠道,“把这里当自己家就好,平日里也可以和白绘做个伴,免得她觉得乏闷无聊。” 小海棠点头,随着众人走了进去。 “白绘。”刚走进正厅,就碰到焦急从房里走出的大夫人,白绘一见,忙上前扶住她,“妈,你慢点走。” 大夫人挽着她左看右看,有点生气地对贺迟讲,“幸好她完好无缺,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贺迟笑道,“要是她出了什么差错,我都饶不了自己。” 脸上是难得出现的温暖。 安泰在旁看着,心里一热,也只有这个少奶奶,才能让这个家这么热闹和欢乐。 “可要吓死我了,迟儿,你快给你父亲发封电报,就说白绘回到家了,让他放心。” 贺迟点头,“和曹军的战事怎么样了?” 大夫人微微一笑,“没事,自从你劫了那批军火后,曹军就没那么嚣张了,你父亲乘胜追击,已经占了他几块地,应该过两天就回来了。” 贺迟心下一松,对上白绘疑惑的眼神,“待会回房和你说。” 大夫人移开眼光,发现了站在白绘身后的小海棠,疑惑道,“这位是?” 眼前的这位女子,五官精致,身姿虽娇小但却娉婷,是一位可人儿。更难得的是她娇羞却不胆怯,脸上一片淡然自若,不卑不亢。 “夫人你好,我叫海棠。”清脆的嗓音回荡在空气里。 贺迟接过话去,“多亏了海棠,白绘才得以平安归来。” 大夫人点头,一脸的微笑,朝身后的丫环吩咐道,“带海棠小姐去沐浴洗澡,收拾好房间让她休息一下。” 又对海棠柔声说,“一路上舟车劳顿,一定很累,快去休息下吧。” 小海棠颔首,跟着丫环走了下去。 “你们也累了,先回房休息吧,我去叫厨房弄两个菜,今晚我们一家人好好吃顿饭。”大夫人的脸上泛出柔和的光彩,看着白绘的小脸,“真是瘦了很多,看着怪让人心疼的。” “好啦,妈。”贺迟开口,“你先去忙吧。” 大夫人见状,对着白绘说,“你们这么久不见,贺迟怕是有很多话想要对你说了,好好好,我就不说了,你们先去休息一下。” “嗯,好。”白绘乖乖答道,也跟着笑了。 他牵着她的手,一步步往贺公馆走去。 他牵得很紧,厚厚的手掌包裹着她的小手,霸道而又温暖。 失而复得的心情,他懂,唯有倍加珍惜。 经过花园,意外地看到贺乔和时晴。时晴穿着红色的裙子,似是一团火焰,在繁花簇锦的花园里里快活地扑着蝴蝶。 “贺乔,你看,梁山伯与祝英台。” 顺着时晴手指的方向看去,两只蝴蝶在空中飞着,如影随形,更衬得这整个花园生气盎然。 “小心点,别摔着。” 贺乔见她小跑着追蝴蝶,笑着提醒,语气温柔。 转过身,却看见了贺迟和白绘站在他的面前,脸上的笑容如沐春风。 视线对上,他一怔。 “白绘。”他开口,嘴唇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声音。 胸中激动的火焰似要喷涌而出。 她回来了。 “贺乔,好久不见。”白绘微笑,嘴边梨涡显现,一如当初。 时晴听到白绘的声音,立马从远处奔跑过来,乌黑柔亮的两只小发辫随着甩动,纤巧的身影转眼就扑到白绘的怀里。 “姐姐!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时晴抬头,乌黑的眼睛扑闪地看着白绘,“我还以为……还以为你会像爸爸一样,丢下我一个人。” 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此时已经如同易碎的瓷娃娃,脸上挂满了泪水,“姐夫没有骗人,果然把姐姐带回来了。” 贺迟蹲下,把她抱入怀中,“那你以后可要乖乖地,听叔叔的话。” 时晴撇撇嘴,凑近他的脸亲了一口,“你犯错误了。不是叔叔,是姐、夫。”她把姐夫两字咬得很重,贺迟听完不禁失笑。 “大嫂。”贺乔有点别扭地开口,他还是不太习惯这样称呼她。 “你回来就好。”有千言万语想要说,最终说出的就是短短几字。 她平安回来,还能在他面前快乐地笑,就比什么都好。 “我不在家,时晴这么调皮,你一定费了不少心思吧。”白绘对贺乔说着话,一边去触碰时晴的脸,“你自己交代,是不是?” “才没有呢?”她走到贺乔身边,勾着他的手指,“贺乔不知有多喜欢和我在一起。” 她脸上的骄傲不言而喻,贺乔轻轻对白绘摇了摇头,神色宠溺而无奈。 “不过自从姐姐你不见了以后,每天陪着我的都是贺萱姐姐。姐夫忙着找你,贺乔又跟司令伯伯去打仗,我也难得见他们一面。” 白绘闻言,问贺迟,“怎么又打仗了,和曹克?” 贺迟点点头,“是,曹克从日本购买了一批先进的军火,想要消灭我军的主要兵力,不过他还是太小看了我们。” “如果不是那个沈……”贺乔插话,欲说下去,却看见了贺迟制止的眼神,忙改口道,“大哥劫了曹克的军火后,他就没有了支撑,现在已经快要逃回老家去了。” “那就好,没事就好。”她担忧地看了一眼贺迟,“去劫曹军的军火,那得多危险?” “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贺迟笑,开着玩笑。 白绘扯扯嘴角,无言以对。 贺乔见到眼前的两人手牵着手,眉目间倒映的都是彼此的影子,心里有点苦涩,自己终究还是成为了她生命中的局外人。 即使先遇到她的人是他。 原来爱情,不分先来后到,只分缘浅缘深。 “贺萱呢?今天学堂需要上课吗?”白绘疑惑,要是她在家,听到了她已经平安回到家的消息,应该早就飞奔着出来了。 “唉。”时晴装大人似的叹了一口气,“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这是贺乔写在纸上的一句话,他时常会望着这些字发呆,她曾缠着问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最后只说,“情,让你欢喜,让你落泪,让你不知所措。” 而贺萱时常一个人欢笑一个人落泪的情景就让她平白想起了这句话,这种患得患失的表情在贺乔的脸上也出现过,如出一辙。 “怎么了?”白绘见时晴胡说一通,把眼神投向贺乔。 “就是和宇凡闹了点矛盾,也没什么事,过段时间就好了。” 时晴却嚷道,“才不是。贺萱姐姐躲在房间里哭了好久,眼睛都哭肿了。” 白绘心里一阵压抑。 贺萱喜欢穆宇凡,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他们之间十几年的感情,她每次提起他,脸上都神采飞扬。她和他站在一起,没有人会觉得不般配,彼此间一个眼神,对方也能知晓心意。 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晚饭的时候,白绘终于见到了贺萱。她形色憔悴了许多,但见到白绘,还是一阵激动,“怎么也没人告诉我你回来了?” 回头怒视了她的丫环一眼,“玉芬,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我?” 身后的丫环小脸涨得通红,窘迫了起来。 “好啦,是我让她不告诉你的,你不是在房里歇息吗,我怕打扰到你。”白绘忙开口替小丫鬟圆场,身后的玉芬也向她投来了感激的眼神。 “大嫂,你回来怎么会是小事?”贺萱微嗔。 “好啦,别生气。我向你介绍一个人。”白绘把贺萱拉到自己旁边坐下,指着坐在自己左侧的小海棠说道,“这位是小海棠,我在杭州的朋友。” 贺萱看向小海棠,心里暗叹,好娇俏美丽的女孩,杏眼桃腮,身上既有江南女孩的温婉,又透着不服输的倔劲。 “你好,我叫贺萱。”贺萱向她点点头,把视线移开。 “好了,先吃饭,吃完饭再聊。”大夫人开口,“小海棠,把这当自己家,千万不要拘谨。” 小海棠微微一笑,心里又是一阵感动。 豪门世家,也有如此温情。 晚饭过后,贺迟与白绘回到了房间。 这是他们的新房,窗上还贴着大红的喜字,桌上还摆放着各种喜庆的东西,一如那天他们新婚时的场景。 回头看贺迟,他含情目视着她,她的脸微微发烫起来。 她心里忐忑起来,装作去打开窗户,趁着微风吹进的时候理了理思绪,顺便让风吹淡她脸上的烫热。 “过来。”背后传来一声呼唤,她转身,看到贺迟坐在沙发上,外套不知何时已经脱去,穿着一件白色衬衫,露出好看的锁骨。 她走近,他顺手一拉,让她坐在他的大腿上,双手环着她。 耳边是他吐着的温热气息,“你还欠我一个洞房花烛夜。” 脸蛋再次不争气地红了起来。 耳根也是。 他忍不住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 眉心。 鼻子。 嘴巴。 脖颈。 温热的气息顿时在她唇内游离,她竟贪恋起这份灼热,接受了他的攻占。 “贺迟……”她唤着他的名,声音温柔如水。 他看她的眼,纯净如小孩,却又朦胧迷离起来,更加地迷人。 他抱起她,往床上走去。她勾着他的脖子,丝毫不觉自己的衣裳已经被他轻轻扯开,露出半截香肩。肌肤欺霜赛雪。 他却突然停顿,她猛然睁开眼,脸色绯红,似乎温暖突然被抽离,她有点无助。 “我爱你,白绘。”他看着她,像在立誓言,吻,再次密密麻麻地烙上她每一寸肌肤。 她羞极,扯上旁边的床单,盖住两个人,只余下一个黑暗的世界,只有他们彼此。 一阵刺痛传来,她的身体似是盛开的花,红色妖娆。 时间仿佛静止,她在他给的世界里尽情欢愉,天旋地转。 第三十一章 心海迷蒙 清晨。 太阳缓缓升起,窗外小鸟的叫声隐约传来。 薄帐里,是两人一深一浅的呼吸声。 “醒了?”觉察到怀中的人儿动了一下,贺迟的声音传来,带着未完全醒来的些许沙哑和浓腻的情意。 白绘一抬头,见他已经半睁开了眼睛,心里一慌,忙又闭上眼睛,“还没呢。” 贺迟只觉好笑,抱着她的力道加重了些,“还没醒又怎么会说话?梦话?” 她的发丝垂在他的胸膛,脸也紧紧贴着他的脸颊,一只手还环着他的腰,这样的姿势怎么看怎么暧昧。 慢脸笑盈盈,相看无限情。 “早。”她从他怀中挣扎出来,脸朝向另外一侧,没有看他,搜索着自己的衣服。 “还早。”他专注地看着她,尽管是侧脸,还是看到她微热的双颊。右手一环,又把她抱回了怀里。她不依,他修长有力的双腿随之缠上,把她困得死死,逃也逃不开。 “该起床了。”她无奈,四处找着自己的衣服。 伸手从地板上捞起自己的上衣,一看,顿时傻了眼。 禽兽。她在心里骂。 “我赔你一百件。”他看到她嘟起的小嘴,似是知晓她心里的话,“不过以后要少穿这样的衣服。” “为什么?”她下意识地一问。 “纽扣太多,麻烦。”贺迟嘴边是促狭的笑,一吻又落在她的眉心。 衣冠禽兽。白绘又在心里加上两个字。 心里又气又羞。 “顾白绘。”他唤她的全名,她一愣,终于直视着他。 “你终于是我的了。”他一笑,仿佛迷了岁月。白绘怔住,五指缠上他的手心,紧紧扣住。 都说爱情是场漫长的等待,有些人敷衍感情,有些人游戏人生,有些人将自己轻易交代。他在这个花花绿绿的世界里见过无数风景,却没听见自己狂热的心跳。 直到遇见她。 抵得上他见过的所有良辰美景。 “快起床吧。”白绘趴在他的胸膛,在那片肌肤前画着圈圈,“不然时晴又来叫了。” 他看着她孩子气的举动,忍不住又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怎么办,我好像和刘禅一样了。” 迎上她疑惑的眼神,他又开口,“乐不思蜀。” 她怒,小手拍向他的头,他抬手止住她,“好啦,起床啦。” 窗开着,风灌进来,哪里都是凉凉的,只有脸上被他亲过的地方还是滚烫无比。 “家里洋行的生意我今天要去打理一下,听说贺乔今天会带时晴去公园玩,你要是乏闷,就跟着一起去。” 他系着衬衫的纽扣,用目光指着床上的领带,“来,帮我系上。” “你不会吗?”白绘不动,笑着反问他。 “会啊。”他狡黠一笑,“没有妻子之前,我都是自己来。可是现在……这是妻子的责任。” 白绘慢悠悠地拿起领带往他脖子上一套,嘴上不轻饶,“我栓死你。” 动作却十分轻柔,青葱的柔荑熟练地打着结。 “我今天,想去看一下我的咖啡馆。”她抿嘴笑,“你忙你的吧,我一个人不知多快活。” “新婚燕尔的,你就这么不待见我?”他装心痛,眼眸里的笑却出卖了他。 见白绘不搭理他,他又开口,“咖啡馆这段时间以来都是贺萱在打理,你要想去的话我待会让荣浩开车送你去,不过你的脚刚好,不要太过于劳累。” 白绘点点头,“放心好了,我就是去看一下。” 吃完早饭,贺迟和安泰去了洋行,贺乔带着时晴去了公园,今天是花展,时晴喜欢热闹,贺乔也就依了她。 白绘唤来春荷,“今儿个怎么不见小海棠来吃早餐?她是身体不舒服吗?” 春荷答道,“不是,杜小姐见你的脚还不太好,怕留下病根,拿着从江南带来的药房给你抓药去了。她一大早就起床了,我想要陪着她,她却不肯。” 白绘有点担心,毕竟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地,要是迷了路,或是出了什么事,那叫她怎么对得起大娘的千叮咛万嘱咐? “若是她中午还没有回来的话,你差人到咖啡馆告诉我一声。” 话音未落,荣浩已经来到门口,看了看墙上的英国大钟,“少奶奶,车子已经准备好了,你是现在要出发吗?” “你记住了。”白绘嘱咐着春荷,又转身对荣浩道,“现在就走,去咖啡馆。” 坐在车里,车子开得极慢,白绘无聊地看着窗外的景色,行人、商铺、树木在不断地往后、往后,最后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少奶奶。”荣浩忽然开口,白绘一怔,有些反应不过来。 荣浩的话很少,白绘曾经跟贺迟说起过,说他的属下荣浩就是一座冰山。长得是美男的样子,却不会说话,眼里只有贺迟,也只听贺迟的话,就像一块榆木疙瘩。 “啊?”她呆呆地开口。 “大小姐最近心情不太好,你多开解一下她。” 他这一出口,白绘更惊讶了。 荣浩从后视镜里看到白绘愣住的表情,开口解释道,“因为……没事了,少奶奶,当我没说起过。” “贺萱她和穆家少爷,究竟出了什么事?”白绘心中本就不解,如今见荣浩也这么说,更加地疑惑。 荣浩半响后才答话,“还是让大小姐告诉你吧,如果她愿意的话。” 两人皆是长时间的沉默,没有再说话。 新故事咖啡馆。 白绘走进去,悠扬的钢琴声传入她的耳朵,一首英文的曲子,缠绵低沉的女声让咖啡馆更添几分温盈。 如同看见一位特立独行的女子行走在沙漠,背影潇洒而落寞。 唤起人心底的温柔旧时光。 贺萱坐在角落里一个靠窗的位置,她正看着窗外失神,白绘只看到她的侧脸,有点失落的感觉。 在白绘的印象里,贺萱一直很阳光,敢爱敢恨,喜欢直接,她没有见过她这样,似乎在为什么犹豫不决。 她往咖啡里倒糖,一恍惚,糖掉进了咖啡,溅起的浓汁滴落在她的白色蕾丝长裙上,乌色渲染开来。 她呆呆望着,没有惊呼,拿出手帕轻轻地擦拭,视线还在窗外的行人间游离。 “贺萱。”白绘出声,向她的位置走了过去。 “大嫂?”贺萱转过头,见是白绘,有些诧异,“大嫂你怎么来了?” “你大哥去洋行了,贺乔又和时晴去看花展,我腿脚不便,在家又闷得慌,就让荣浩带我来这里看看。” 白绘没有注意到,贺萱听到荣浩的名字,微微变了脸色。 她起身,为白绘拉开一个椅子,“大嫂,你坐。” “早上本也是想问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来这里的,可是你和大哥还没有起床,我就不去打扰你们了,免得大哥恼了我。”贺萱说完,自己笑开。 白绘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你这鬼丫头——” 有侍应给白绘递上一杯咖啡,是她钟爱的蓝山。 滚烫的咖啡,散发出迷人的香味,白绘用勺子轻轻搅动着,“这里装修得很好,很有情调。坐在这里,有一种想要让时间慢下来的感觉。” 英俊礼貌的男侍应,橘黄温暖的灯光,悠扬美妙的钢琴曲,无论是坐在这里一个人发呆,还是静静地看一本喜欢的书,都是一种享受。 “那边的落地窗是大哥提出的建议,说是大嫂你喜欢大大的落地窗,能看见蓝蓝的云和高高的天空,你所向往的就是每天能端着一杯滚热的咖啡站在落地窗前细细品尝。还有那边,沙发是二哥设计的,他本就心思细腻,说是你累了可以在那里休息一下,旁边的柜子里摆满了蜜饯零食,还有几张唱片。累了乏了都是一个很好的休息场所。” 白绘看去,大大的落地窗,如同贺公馆里她的房间一样,天空近在咫尺,伸手便可拥抱太阳。那暖色调的沙发也是她喜欢的,累了的时候往上面一躺,软绵绵的,耳边是轻松流淌的曲子,这种生活多么惬意。 他们又是有多么懂她。 “相比他们,我就逊色多了。我不知道大嫂你喜欢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布置这个咖啡馆,只有在得空的时候来帮你打理一下。”贺萱说完,语气有掩饰不了的落寞,“我一直以为很懂别人,可是到头来才发现,我能为别人做的,却是那么的少。” 白绘看她思绪又飘远了,唯有开口道,“介意大嫂问一句吗,你和穆宇凡,究竟是怎么回事?” 贺萱听到穆宇凡这三个字眼眸迅速黯淡。 旋即苦笑,“当然可以了,以前,我能谈心里话的对象就只有雨霏一个,后来……现在,大嫂你是唯一一个让我有欲望去诉说的对象了。” 她望了望窗外,问:“大嫂,你是喜欢雨天还是晴天?” 白绘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想了想,“以前在江南,我很喜欢雨天,烟雨朦胧的感觉,每天趴在窗台上看雨都觉得是一件乐事。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喜欢晴天,喜欢阳光洒在脸上的感觉,它能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安守年华,静候良生。” 贺萱点头,“我和穆宇凡,现在就是雨天,别人看到的也许是缠绵悱恻,甚至会来劝我,雨过就会天晴。可是其中的阴暗潮湿只有我们自己清楚。” “你们怎么——”白绘是想问他们怎么会变成这样,可是转念一想,若是贺萱能参得透其中的原因,她也不会在这里暗自神伤。 贺萱悠悠开口,“上个月,开学后班里组织了一次春游,我们去爬双塔山。白天的时候春光明媚,我们都玩得很开心。中途我和一个女生结伴去摘花,我们一时贪乐,忘了时间,最后和队伍走散了。急着去找其他同学,可是不巧的是我把脚给扭了。于是就央那个女生去找到队伍来帮我,若是找不到,回去之后要去司令府叫人来寻我。我一直等,等到晚上,天却突然下起暴雨来。我腿脚不便,艰难地找到一间废弃的小屋,在里面避雨,等着人来救我。” 她扯扯嘴角,是淡淡的苦涩,“我全身都湿透了,身子发冷,我一边哭着,一边祈祷有人尽快找到我。那时候父亲在前线打仗,大哥也去了帮忙,连二哥,他也到处去找你,只有我母亲在家。我越想越怕,怕那个女生没有找到队伍,怕她没有通知我家里,又怕家里的人找不到我,怕母亲担心,怕自己会遇上坏人……反正那一晚,我是又冷又害怕。我握着怀表,看着上面的时针慢慢地走,一小时,两小时……雨越下又大,山路难走,又是晚上,我慢慢的绝望了。我在那个时候心心念念想着的,都是穆宇凡。” “可是后来,浑身湿漉、喘着粗气找到我的,不是他,是荣浩。水从他脸上滴落下来,在黑暗中,我只看到他的轮廓,他苍白着脸,抱住我,他全身比我更冷,可是滴落在我肩头的那片,是温热的。我才知道,那是泪。他抱着我,一直对我说,不要害怕,他在身边。他抱着我,我靠着他,在那个小木屋里过了一夜。” 白绘听完,沉声道,“最后,穆宇凡找到了你?” 也只有这样,才会有最后的辛酸吧。 贺萱不作声,良久,才点了点头。“那晚下暴雨,贺家公馆十几个兄弟出来找我,穆宇凡知道后,也带了一队人出来找。可是雨太大了,山路又难走,还有山洪,最后上山的,只有荣浩一个人。穆宇凡是第二天早上等天亮了才上的山,他找到我的时候,看到的是,我和荣浩在那个小木屋里,抱在一起。” “这样的误会,是可以解释的。”白绘听完,不免唏嘘。为什么爱情的世界里,相爱的两个人总有那么多的误解与猜疑? “他没有问我有没有受伤,没有给我一个关心的眼神,只厌恶地看了我们一眼,就走了。以前的甜言蜜语说得多好,爱我,护我,不管发生了什么,他对我都会始终如一。可是当我找到他想要解释的时候,他开口的第一句,就是问我还是不是处子之身——” 她就是在那一刻怀疑了他们近二十年的感情,也第一次对自己的以后产生不确定。他所在乎的,不过是她的身子是否清白,她却觉得,他们的爱情不再如以前一般纯洁无暇。 有人爱人,时刻叨扰,嘘寒问暖;有人爱人,晴时遮阳,雨时撑伞。 可是他们的爱情,能够锦上添花,却终不能风雨共度。 白绘心里一片明镜,怪不得,怪不得刚才在车里,荣浩会让她去开导贺萱,他脸上出现的担忧与柔情,都让她相信,他对贺萱,是爱情。 “你说,爱情,期限究竟有多久?”她似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问白绘。 窗外云卷云舒,她的心海却一片迷蒙。 第三十二章 裂缝阳光 “小哥,请问一下,贺公馆怎么走?”小海棠坐在一间小茶馆里,一边喝茶一边问着旁边的店小二。 她今天一早就拿着药单出了门,本以为抓一剂药并不需要很长的时间,哪知道去了几家药铺,还是找不齐药,最后兜兜转转把自己迷了路。 她又累又渴,只好先到茶馆里休息一下。 店小二年纪很小,约摸十五岁的模样,听她一问,热情地凑近她,“姐姐你是住在贺公馆里的人?” 小海棠穿着一身浅蓝色的旗袍,是白绘给她的,样式质量都是上承,加上她本身身段妖娆,此时穿起来更是气质出众,难免店小二会觉得她像是大富人家的小姐。 “只是去寻一位朋友。”小海棠不想透露过多,淡淡答道。 店小二年轻稚嫩的脸上绽放一个大大的笑容,“嘻嘻,姐姐你别怪我多嘴。”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这人什么毛病都没有,就是八卦。” 露出两个小小的虎牙,小海棠见他这样,也不禁跟着笑起来。 “姐姐,你从这里出去,走到这条街的尽头,然后左转走下去就会见到贺公馆了。如果还是找不到,你就随便找个人问一下,大家都知道的。” “明白了,谢谢你。”小海棠掏出钱放在桌子上,往外走了出去。 才走了两步路,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走上来,“姐姐。” 她捧着个小碗,里面零星地装着几张破旧的钱。小女孩很瘦小,穿的却是大人的上衣改装成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惹得小海棠心里一阵疼惜。 小海棠将袋里的钱全部给了她,她张着大大的眼睛,眼里全是泪水,然后往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谢谢姐姐,谢谢姐姐。” “没事,你起来。”小海棠扶起她,用手帕把她脏兮兮的小手抹干净,“你叫什么名字啊?几岁了?” “我叫九月,因为我是九月出生的。今年七岁。”小女孩笑着,干裂的嘴唇看起来格外让人心疼。 “姐姐!姐姐!”背后传来一声呼唤,小海棠回头一看,是刚才的店小二。 他见到九月,眉目间露出厌恶,“小乞丐,你怎么又来这里了,这次来是要骗谁啊?” 又对小海棠说,“姐姐,你别同情这个小乞丐,她爸爸又是赌钱又是吸鸦片的,她也不是什么好人——” 白绘看到九月刚才还灿若星辰的眼眸顿时没了光彩,她心里一个难过,曾几何时,她也因为有个赌钱的哥哥而遭人排挤和厌恶。 “谢谢你,我知道了。”小海棠对店小二道谢,“我会注意的。” “哎,你……”店小二还想再说什么,但见到小海棠已经牵起九月的手往前走,也只能对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 “九月的名字很好听。”她在街边的小摊上买了一块桂花糕递给九月,“来,拿着,趁热吃了。” 九月接了过去,看着它,咽了咽口水,把它小心翼翼地用纸包好揣进了兜里。 小海棠一愣,“九月,你怎么不吃?” “留给妈妈吃。”她有点不好意思,小脸上泛起红晕,“我妈每天都要吃很苦的药,如果能有一块糕点让她尝一下,她可能会觉得没那么苦。” 小海棠看着她的小脸,想起自己的母亲。 也不知道她和哥哥,现在过得怎么样? “你吃了吧,姐姐再给你买一块带回去给妈妈。”她折回小摊又买了两块,递到九月手里,九月才开心地咬了起来。 “仙女姐姐,你能跟我去看看我妈妈不?”她仰起脸,小心翼翼地问着小海棠。 “我哪里是什么仙女姐姐,叫我海棠姐姐就行。”小海棠听她这么一叫,不禁绽开笑容,然后关切问道,“你妈妈生病了么?” 她说她妈妈要吃很苦的药,大概就是生病了吧。 都说不怕穷,就怕穷人生病。若不是过于穷苦不堪,哪个家庭愿意让一个七岁的女孩上街来乞讨呢? “嗯,妈妈生病,在床上躺了半年了。”说起母亲,九月有掩饰不住的难过,“海棠姐姐,你人长得漂亮,又善良,就像是天上的仙女,没准你一去看我妈妈,她的病就会好了。” 她的小手扯着小海棠的衣角,央求着,看起来十分惹人疼惜。 “好。”小海棠应着,由她拉着往前走。左拐右拐地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进了一间低矮的房屋。 九月猛地把门关上,然后迅速跑到屋内一个男人的身后。 小海棠看着这一连串动作,有点措手不及。 “九月,你怎么——”小海棠环视着屋里,确实是很破旧的房屋,屋里只有两张床,床上躺着一位脸色苍白的女子,应该是她的母亲。 站着的男人,应是他的父亲无疑。 “姐姐,对不起。”九月站在男人身后,声音细小,一双眼一动不动地望着小海棠。 “做得不错。”男人拍了拍九月的脸蛋,“真是我的乖女儿。” 九月望着小海棠,紧憋着眼泪,“姐姐,我也是没办法,如果不骗你,我妈妈就没有钱治病,对不起……” 小海棠想起刚才店小二说的话,她爸爸赌钱,还吸鸦片,这样的人恐怕为了钱什么事都能干吧,哪怕利用自己的女儿。 “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吧?”小海棠望向男人,嘴边有隐隐的笑意。不知是笑他龌龊,还是笑自己愚蠢。 “对,你是第三个。”男人笑了笑,“今晚把你卖到妓院去,我就有钱吸几个月的大烟了。” 小海棠看看他身后的九月,再看看躺在床上面如死灰的女人,心中一阵悲凉。 男人走向前来想要把她抓住,她猛地抓起桌上的一个烛台往他头上砸去,他一个踉跄倒在地上,小海棠见状,趁着他还没爬起来迅速往门外跑了出去。 “见鬼了,老子今天就非得把你逮到不可!”男子摸着额头上的伤,心里一阵气愤,也立刻跑了出去追她。 小海棠心里明白自己必须要往人多的热闹的地方跑,若是被他追上了,就真的麻烦了。 见到前方有一间酒楼。小海棠想也不想地就往里面闯,里面客人众多,她的心慢慢定了下来。 岂料男子追进来后,旁若无人地把她带走,并笑着跟周围的人解释,“这是我从外地买回的媳妇儿,哪都好,就是脑子不清醒。不过我条件也不好,能有个这样的,也算是我的造化了。” 他嘿嘿笑着,好像是在说着真话。 周围的人也跟着笑。 “这么俊俏的女子,竟然是个傻子……” “可不是?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是傻子,怎么会跟一个这样的人,整个一武大郎。” …… 周围的人议论过后又悠然地吃起饭来,丝毫不觉得小海棠的挣扎有什么异样。 小海棠扯开喉咙喊,“救命啊,我不是他媳妇儿——” 男子捂住她嘴巴,把她往肩上一抬,欲走出酒楼。 “站住!”一个声音淡淡传来,所有的人都往声源处望去。 “把她放下。”依旧是没有起伏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是贺家大少。”来福楼里的客人大多是承德的大小商人,平时就喜欢聚在这里吃饭喝茶,而贺迟也没少在这里露脸,加上他也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总有人一眼就认出了他。 贺迟一身黑衣站在那里,身姿挺拔,眼神犀利,不动刀枪,也平白地给人一种威慑感。 男子一听是贺家大少,吓得腿都软了,“你是贺……贺少爷?” 贺迟笑,往酒楼四周的客人们招了招手,示意他们不用管他,继续吃饭。几个客人本来已经站起来准备看热闹,此时也坐了下去。 “难道我不像?”贺迟眼眸中射出一道光,男子一哆嗦,忙把肩上的小海棠放了下来。 “贺少,我有眼不识泰山,对不起,求你给我一个机会,我有老婆孩子,我还不想死……” 他跪在地上,求着贺迟,见贺迟没有理会,他又转过身去求小海棠,“贺少奶奶,你帮我向贺少说说好话吧,放过我这一回,我再也不敢了。” 听到他的一声“少奶奶”,小海棠脸上一红,不自然地看了一眼贺迟。 男子也是一时慌乱,他见小海棠像是出自富贵人家,一身的矜贵气质,贺迟又这么紧张她,早就听闻贺家大少奶奶是江南来的女子,长得温婉美丽,眼前的小海棠,口音还有样貌,都极为符合贺少奶奶的形象。他猜想,应该就是她了吧。 贺迟好像没有听到一样,只对她说,“你处置吧。” 小海棠本想杀了他,可是脑海里却不断闪过九月那张脏兮兮的脸,还有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女人,面若土色,好像对生活已经没有了希望和期待。 她们都是可怜人,虽做了错事,也是身不由己。 “你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九月还是个孩子,你这样,会毁了她一辈子。”那个小女孩,有着一双纯洁明亮的大眼睛,可是却会因为她父亲的所作所为而使那双眼睛蒙上一层污浊。 她不愿见到这样的结局。 “是,是,谢谢你,谢谢贺少。”男子在地上又磕了三个响头,才灰溜溜地跑掉了。 贺迟转身也朝门外走去,小海棠连忙抬腿跟上。 “今天谢谢你了。”她开口,“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贺迟停住脚步,扬扬手里的袋子,“白绘喜欢这里的点心,我顺路,给她带点回去。” 小海棠对上他神情柔和的眼睛,不由得感叹,好一个心思细腻的男人。 白绘得此一人心,应是令无数女子心生羡慕的吧。 “没有受伤吧?”他打量了一下,看到她的左手腕上有一个伤痕,“这是刚才弄的?” 抬起她的手腕,仔细看了下伤口,柔声道,“回去要消毒,然后涂点药,就没事了。” 他背后是热闹的街道。喧闹的背景里,唯有他波澜不惊,柔情似海。他的黑眸里一片清澈,抬起她的手又慢慢放下,关心有度,不越规矩。 她的心也随着他的手,升起又落下。 “还有,以后要出来的话得找个人陪着,如果再遇到这样的事,你一个女孩子,多危险。” 她正要感动于他的关心,他又接着说,“我要是把你照顾得不好,白绘非得生我气不可。” 她的心忽然一冷,他对她的关心,原来是为了报答她对白绘的照顾。 “回去吧。”他打开车门。 “好。”小海棠扬起一个纯真的笑。 第三十三章 绵绵无期 天色由蓝色变成红色,映着夕阳,格外地美。 白绘和贺萱在房里吃着下午茶,“最近怎么也不见雨霏了,难道就因为我和贺迟结婚了,她连你和贺乔都不来往了?” “大嫂,你是真不知道啊?”贺萱抬头,碰上白绘懵懂的双眼,心中已明白,她定是还没有听说。 “沈明翰劫走你,就是她出的主意,你失踪之后,她还向大哥说你和沈明翰关系不清,两人是私奔去了。大哥恼怒,让她领了二十军棍,以后都不能到我们家来了。” 二十军棍。白绘心里一怔,“你大哥他,下手也狠了点。” “是狠了点。”贺萱点头,但随即冷笑,“不过你不知道,就因为她这番话,整个承德都传开了,说是贺家少奶奶在新婚之夜与情郎——” 贺萱觉察到自己说错话,猛地停了下来,“大哥很生气,他把当天值班的那群士兵都按军规处置,打了五十军棍。” 白绘有想过自己的失踪会给司令府带来很多麻烦与诟病,穆雨霏这么一说,怕是司令府在那段时间就真的站上了风口浪尖处。只是她没想到,贺迟一向与士兵关系很好,为了她,竟然用军规处置了他们。而且穆雨霏和他,又是近二十年的交情,他竟横下心来与她不相往来。 “那沈明翰呢?后来我被另一伙人劫走,也不知道他怎么了?”她虽恼他的所作所为,但不管怎样,以前曾视他为最亲最敬的兄长,这份感情,也不是说舍弃就能轻易舍弃了的。 “他……”贺萱眼里闪过一丝迟疑,在这时,突然听到有人在敲门,她神色突然一松。 春荷走进来,“少奶奶,大夫人让你过去她房里一趟。” “我妈这时候找你能有什么事?”贺萱疑惑,看向白绘。 白绘摇摇头,“那我就先过去了,咱们改天再接着聊。” 跟着春荷穿过两个庭院,这才到了大夫人的住居——兰汀苑。古色古香的风格,一股檀香隐隐传来。 白绘走进门,见贺司令和大夫人两人端坐在正椅上,正在谈笑着。见到她,大夫人欢然开声,“白绘来了啊,快坐。” 白绘恭恭敬敬地叫了声:“爸,妈。” 贺司令含笑看着她,“好孩子,回来就好。”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柔和神情,竟像极了记忆中的父亲。 “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启唇,笑容天真如小女孩。 “刚刚回来的。”贺司令答道,对眼前的儿媳是越看越喜欢,“听说你妈有点不舒服,我就先过来看她了,没有来得及通知你们这群孩子。” 此时的贺耀庭没有平时的威凛气势,一只手轻轻覆在大夫人的手背上,眉目间露出的都是关切之情,整个人都慈祥了很多。 “妈,你哪里不舒服?”白绘微微一惊,自己作为儿媳,连婆婆病了都不曾发觉,心里懊恼自己的不懂事。 看向贺司令,他刚从前线回来,顾不上休息,风尘仆仆地就赶来大夫人屋里,这份关心,自己差了不知几分。 “少听你爸胡说。”大夫人爽朗一笑,整个人如沐春风,“左右不过是刚才吃了点螃蟹,我本就对海鲜过敏,又禁不住馋,吃完后身子有点发痒罢了——” 看向贺司令,眼里有些许的责怪,又有着很多的甜蜜。 “我房里有一支药膏,能治过敏的,又是国外的药,一会我拿来给你用。”白绘又转眸看了看贺司令,“爸,听闻曹克前段时间在北地滋事,不知现在,是否平息了?” 贺司令哈哈笑开,意气风发,“那当然,有我两个儿子相助,区区一个曹克,哪敢奈我何?!” 眼里透露出的,是对贺迟和贺乔的赞赏,还有深深的骄傲。 白绘感受到她的喜意,也浅浅笑了起来,一屋子洋溢着满满的开心与喜悦。 “今天找你过来,主要是给你一样东西。”大夫人笑吟吟地拿出一个箱子,打开锁,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拿出一只墨绿色的镯子。 被珍藏了好多年的羊脂玉,晶莹剔透,惹人怜惜。 “这是耀庭的母亲给我的,现在我把它传给你。本是想着在你和贺迟新婚后的第二天再当场给的,也好显得隆重点……岂料到出了那样的事。”她垂下眼睫,声音里有一点点的遗憾。 白绘岂会不知,“妈,都是我不好,给你们添了那么多麻烦。” “别听你妈胡说。”贺司令打断,“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是我贺家的人,不要拿自己当外人了。” 大夫人深深看了他一眼,淡笑着说,“是是是,我说错话了。”又拿起白绘的手腕,轻轻给她戴上,“这小手,真是戴什么都好看。” 白皙如玉的手腕,戴上这墨绿色镯子,更加地玲珑可爱。 “司令。”门外有人求见,语气十分焦急。 白绘认得他,名唤丁贵,是贺司令的副官,也是他的得意属下。 “什么事?”贺司令见来人是他,“进来说。” 丁副官走进门,见白绘和大夫人都在,忙微躬身说,“大夫人好,少奶奶好。” 随后走到贺司令耳边说了几句话,贺司令听完,抓起放在桌子上的军帽,对大夫人和白绘说,“我要走了,过两天再回来,你们照看着家里。” 往前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对大夫人说,“我不在家,你可得注意下自己的身体,饮食什么的都要注意点。” 看到大夫人点头,他才加快脚步走了出去。 大夫人起身,倚在门边,呆呆地看着贺司令远去的背影。 “妈,别难过了,爸爸过两天就会回来了。”白绘轻轻拍着她的肩,安慰着她。 “也没什么难过不难过的,就是有点不安。他以为自己还像当年那样英勇善战,运筹帷幄,可是你看看,他现在,头发白了,身体也愈发地差,却还要逞强。若不是贺迟贺乔都不喜欢行军打仗,我是怎么也不会让他还在外面奔波的。” 白绘起先以为,大夫人和贺司令之间是没有爱情的,不然大夫人也不会远赴江南,一年只回那么两三次。贺司令又再娶了两房姨太太,爱情在这样的豪门家族里应是很难生存的。 可是看贺司令临走前对大夫人的细心嘱托,还有大夫人眼里对他的不舍和担忧,都让白绘看到了,这是爱。一种只需一个眼神就能懂的爱,无须语言。大夫人去江南,一是为了养病,二也是不想在他身边,看到他日夜奔波,而自己又无能为力,连跟他一起独处的时间都要被他的军务剥夺。 相见,有时不如思念。 “白绘。”大夫人恢复了情绪,又回到屋里坐下,“你和贺迟,相处得怎么样?” 白绘一愣,没想到会问到她和贺迟,只能愣愣答,“很好啊。” “那就好。”大夫人点点头,“贺迟有了你,我是不用再操心的了。倒是贺萱那丫头,最近和宇凡好像闹了点别扭,这孩子从小被宠坏了,也不懂什么包容体谅。你平时和她比较亲,你要多和她聊聊。” 白绘嘴唇动了动,她想说的是,贺萱的事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她也不是什么被宠坏的孩子,她只是想要纯粹的爱情。 但说出来的却是,“妈,我会的,贺萱她也长大了,她自己也会想的。” 她也相信贺萱,一定会把这件事处理好的。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也乐得撒手不管。”大夫人笑着,但还是有着母亲对儿女那种关心的天性。 “妈,我想问你一件事。”白绘想了想,终究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开了口。 “说吧。”大夫人拿起桌上的茶杯,刚打算喝口茶,却突然听到白绘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我妈和章克霖以前是什么关系?” 手中的茶杯应声而落,一地的碎瓷。 “妈,你怎么了?”白绘见她如此反应,心中疑团更深。 “喔,没事。”大夫人恢复以往的淡定神色,“你怎么会问到这个呢?你母亲和章克霖怎么可能有什么关系?” 旁边的丫环拿来扫帚清扫着碎片,大夫人紧盯着地板,似乎在想着什么。 “我一直都想不明白,我们家和章克霖无冤无仇,他为什么会那么狠心地杀了我全家?” 白绘笑,如同一朵凄艳的玫瑰,“直到那天,我进入了他的督军府,在一个房间里发现了一张我母亲的画像……” 大夫人一惊,问道,“你去了督军府?” “上面写着一行小字,吾妻淑仪。”白绘说到此处,心底一阵凉意,“妈,你就告诉我好吗?” “唉。”大夫人叹了一声,“我认识你妈时她已经嫁给了你爸爸。后来我也听她说过,她家里本来给她订的婚事就是后来做了督军的章克霖,当时章克霖家大业大,与她家是门当户对。可是章克霖这个人,比较风流,在外面有着不少的女人。你妈妈听说后,吵着闹着要和他解除婚约。可是他不肯,非得把她娶进门。后来她为逃婚,偷偷地离家出走了,再后来,遇上你爸爸,两个人在一起,结婚生子。因为她已经嫁了人,章克霖生气归生气,也无可奈何。” 大夫人眼里涌着泪花,转头对白绘说,“可是世事难料,你妈生病走了。你爸爸又娶了个二姨太,章克霖心里可能还有你妈妈吧,所以才会这么恨你爸爸。” “我也只是猜测,但章克霖对你爸爸,心里确实存在着很多的怨恨与不满。” 因为妈妈,所以章克霖才会那么狠心地杀了她们一家人么? 呵。 她冷笑,得不到的,都会被记在心上吧,总会有些人画地为牢。 “我爸爸娶我二妈,也是我妈妈死前的遗愿。若是没有她的乞求,我爸爸是断断不可能会续弦的。” 同样的富贵人家,别人膝下都有男丁来继承家业,可是父亲,江南第一茶商,却只有她和时晴两个女儿。 父亲经常说,“我不要儿子,我女儿以后寻一个好夫婿,我把家里的事业交给他们,我也一样放心。” 可是别人的风言风语却总会传进母亲的耳朵里,说是顾家祖上不积德,父亲才会没有儿子送终,偌大的家业才会最终只能落入外人的手中。 母亲并无半点重男轻女的思想,只是父亲一辈子光明磊落,她不愿让他因为没有儿子而被人诟病。所以在她临终前,才会再三嘱托父亲,一直要再娶。其实,她也是怕父亲老了没人照顾,没了她会感到孤独。 她总是那么心疼他。 “好孩子,我知道。你爸爸是难得的好男人。”大夫人抱着她,她的泪水任意流淌在她的肩上。 每次想起父母,心中总会感觉快透不过气来。 这种思念,绵绵无期。 第三十四章 一眼万年 贺萱的学校要搞运动会,她向来积极,报了跑步和跳远两个项目,可能因为参加比赛的缘故,她暂时忘却了一些烦心事,一张小脸也变得红扑扑的。 “大哥,大嫂。”贺萱在餐桌上问,“你们今天去不去看我比赛?” 白绘和贺迟相视一眼,又都埋下头去喝粥。 “喂!”贺萱气恼,往嘴巴里塞了半个包子,吐字不清地说,“再也不要理会你们了。” “小海棠,你去看我比赛吧。”贺萱望向餐桌上的另一个人。 “好。”小海棠想也没想,应了下来。 “嘿嘿。”贺萱得意地抬头望了贺迟一眼,“唉,娶了媳妇忘了妹妹。有些人啊……” 贺迟嘴边浮起一抹笑,“我们有说不去吗?” “你大哥因为你比赛的事,都已经推掉今天的商会了。”白绘笑吟吟地往她碗里又夹了个包子。 “还是大哥大嫂疼我。”她顿时多云转晴,“也不知道二哥还有时晴能不能去。” “你不过是去参加个比赛,以前又不是没有参加过,怎么了?还想把贺家的人都喊去,这要是到时候比赛输了,可别在这么多人面前哭鼻子啊?”贺迟挖苦着她。 “哼!”贺萱不满地轻哼了一声。 贺乔牵着时晴从里屋走出来,“远远就听到你的声音了,怎么了?这贺家公馆还有人敢欺负贺大小姐?” 他看向贺萱,眼里溢满笑意。 “贺萱姐姐,我很想去看你比赛,可是已经约好了钢琴老师,贺乔说不可以不去。”时晴撇撇嘴,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二哥,你钢琴已经很好了啊,怎么还会去请个老师来教时晴?”贺萱想了想,恍然大悟道,“这个老师,是你之前的高中同学,两人一起学音乐,你还给她写过情书,莫非……” 她只是开玩笑,却没料到时晴会气呼呼地鼓着腮,瞪着贺乔,“你太令我失望了,贺乔。” 众人哭笑不得。 “好了,快去准备一下吧,贺萱。”贺迟开口,“我让荣浩先送你过去,我们随后就来。” “不要。”贺萱想也没想地断然拒绝,随后笑道,“还是让安泰送我吧。” 贺迟看向她,眼里有一丝疑惑,随即说,“那好。” “那你们一定要来哦,我先去准备一下。”她风一般地跑向房间,留着白绘在身后猛摇头,“参加个运动会也能高兴成这样。” “你也参加过?”贺迟的声音自旁边传来,带有很多的不置信。 “那当然。”白绘骄傲得微昂着头,“我读高中的时候,参加过两次运动会,两次都是拿了前三名。” 其中有一次,她跑到终点的时候突然肚子疼,以为自己坚持不下去了,却见到沈明翰在终点处朝她招手,那种鼓励的眼神让她憋足了一股劲往前跑,最终拿了第二名。可是到终点的时候自己却晕倒了,醒来的时候看到身边的人是沈明翰,他责怪她为了荣誉而不顾自己的身子,把她狠狠训了一顿。 可她哪里是为了那点荣誉,是因为她知道不管自己怎样,都会有个人在终点等着她,她不想让他失望。 “可是你现在的体力怎么会这么差?”贺迟突然凑近她的耳朵,说了这么一句。 慵懒的声音传进耳朵,暖洋洋的,又带着点微痒。她缩了一下脖子,待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时,脸蛋烧得火热。 “这是餐桌,能不能正经点。”她恼怒,咬牙切齿地看向他。这两天夜里他总是任意索取,她自然累得筋疲力尽,现在反过来倒怪她体力不好,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姐夫,你说什么呢?”时晴见两人咬着耳朵,于是大声道,“姐夫你要是欺负我姐姐,我就收拾你。” 贺乔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心底一阵触痛,“时晴,吃饱了吗?” “吃饱了。”时晴用餐巾抹了抹嘴。 “那大哥大嫂,小海棠,我和时晴先走了。”他牵起时晴,往门外走去。 “我们也走吧。”贺迟启唇。 白绘和小海棠跟在他身后出门,荣浩早已把车停在门口,见到她们出来,忙打开了车门。 “大少爷,少奶奶,杜小姐。”他又看了看周围,似乎在找着什么,“大小姐呢?” “他坐安泰的车去了,我们走吧。”贺迟说着,朝身后两人道,“上车吧,要是迟到了,那丫头不知多恼。” 小海棠站在他的右侧,望着他嘴角扬起的弧度,有些出神。他只有对着白绘和贺萱,才会露出这么宠溺的神色,而对白绘,更是有着更多的呵护,两人间的一个眼神,都仿佛是能熬过时光的金蜜。 “到了。”荣浩出声提醒,贺迟牵着白绘的手往校门口走去。 今天的高中,更是显得热闹。大半的学生穿着运动装,愈发地青春活力。学校周围也挂上了很多的气球和标语,气氛更加浓了。 白绘挽着贺迟的手,迎接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眼光。 “知道你不喜欢大的排场,我并没有通知校长我要来。”他开口,像是一个等着奖赏的小孩。 “好,你做得对。”白绘淡淡地说。 “就这样啊?”他不依,凑近她的脸准备吻下去,却被她用手挡住,“贺、迟。” 她是真生气了。 “自从我结婚以来,就很少有未婚少女向我投来爱慕的眼光了。”贺迟笑笑,“你看,今天那些小女生看的,是荣浩。” 白绘微菀,看向身后的荣浩,他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只能讷讷道,“大少爷说的是。” 白绘心里已经笑得前仰后翻了,无奈还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压抑着笑意。 “大哥,大嫂,小海棠。”刚走进运动场,贺萱就跑上前来,“果然言而有信。” 她看向身后的荣浩,视线与他对碰上,她如触电般猛地移开。 刚才远远的看,他站在大哥的左侧,两人那么走来,大哥本就气场强大,他站在旁边,竟也毫不逊色。 挺拔的身材,俊朗的五官,若是他能够笑一下,那该有多迷人。 她被自己的想法惊住,等他们走过来时,她刻意地忽略了他的存在。 她在看他,他也在看着她。 她今天穿了一身蓝白相间的运动装,扎起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如水秋瞳,在一群的女生中他也能一眼认出她来。 “比赛什么时候开始?”白绘问。 “就快了吧。”贺萱往身后看去,“今天好热闹,恰逢我们学校的十年校庆,各种身份的人都来了。” 这时有个女生跑过来唤她,“贺萱,快去准备,就要开始了。” 贺萱急着对贺迟他们说,“你们去看台那边坐,我很快就开始了。” 清澈的声音氤氲在空气里,荣浩贪婪地捕捉着她远去的背影。 “贺迟。”看台上,贺迟一等人刚坐下,听到不远处传来穆宇凡的声音,转头过去寻找他的身影,他却早已来到身边。 “好久不见。” 是好久了。自从穆雨霏的事情后,他恨贺迟不讲情面,几次登门求见贺迟都被拒绝,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 “宇凡。”白绘见是他,开口叫道。 穆宇凡虽为穆雨霏和贺迟不能终成眷属而遗憾,可是对于白绘,他也是讨厌不起来的。 眼前的这个女人,永远如一滴初春清晨的露珠,纯洁而又惹人疼惜。 “嗯,白绘也来了。”他说着,眼光移向白绘身后的荣浩,他认出来了。那天和贺萱在小木屋里过了一宿的人,就是他。 荣浩不着痕迹地把目光移开,似乎并不把他放在眼里。 穆宇凡坐下来,在运动场上搜索着穆雨霏和贺萱的身影,她们参加的都是800米,站在那为数不多的参赛队伍里,她们十分耀眼。 “贺迟,上次的事我代雨霏向你说声对不起,她也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了,你看,能不能原谅她?” 见贺迟依旧不为所动,他把眼光移向白绘,“白绘,原谅雨霏好吗?她还是个小女孩,就原谅这一次,好吗?” 白绘看着他真挚的眼神,想了想,若自己是穆雨霏,自己近二十年来都把一个人当作自己的信仰,而有一天,这个信仰没了,怕自己也会心急,也会不择手段地想要夺回来。 况且,她还是个没有失去过什么,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女孩。 “没事了,你说得对,她只是个小女孩。”白绘话音一落,看到穆宇凡那瞬间绽放的笑脸。 而就在此时,枪声响起,比赛开始。 女子800米比赛。 穆雨霏在第2跑道,贺萱在第5跑道。周围呼喊声一浪接过一浪,白绘的眼神始终跟随在贺萱的身上。 她跑得很快,把第二名甩开了二十米,在离终点还有五十米的时候,白绘的心都揪在了一起。 冲刺的阶段,眼看就要接近终点,贺萱却突然向前栽去。 “贺萱!”白绘喊出声,心急地站了起来。 跑道两旁的人手忙脚乱地去扶贺萱,穆宇凡和荣浩在看见她倒地的那一刻开始就冲向了跑道。 白绘紧紧抓着贺迟的手,也往运动场跑去。 荣浩跑得比较快,他早穆宇凡一步来到贺萱身边,抱着她往医务室跑去。白绘和贺迟来到的时候,看到一脸木然的穆宇凡,呆立在原地,眼睛也早已没了神。 “哥。”穆雨霏急急跑来,“快去看看贺萱吧。” 她看向贺迟,讷讷地开了口,“贺迟哥。” 贺迟轻瞄了她一眼,随后向身旁的白绘和小海棠开口,“走吧,去看看。” 第三十五章 风轻云淡 贺萱只是求胜心切,却未料那次扭到的脚还未痊愈,这一运动,又扭到了脚踝,相同的部位。 她在荣浩的怀里,抬起头,看到他额头上沁出豆大的汗,他的睫毛因为紧张而不住地抖动,嘴巴也因为惊慌而抿得紧紧的。 看到他的慌乱,她竟然笑开了,忘了脚上的疼痛。 荣浩一向静默寡言,跟在贺迟身边久了,性子也像他,遇到多大的危险都淡定自若。他的胆大心细,智谋勇敢,曾让贺迟称赞过数次。 如今这么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竟为了她手忙脚乱,她心中竟有满满的骄傲感。刚才她摔倒在地,心里一阵难过,快要到手的第一名就这样没了,脚踝的伤加上心里的失落,让她险些在这么多人面前掉下泪来。 随后她看到了荣浩和穆宇凡往她的方向奔来。同样的心急,同样的紧张神色,她却在那一刻希望早点来到她身边的人,是荣浩。 “医生,快点看看她,她脚受伤了!” 荣浩一脚踢开医务室,把里面正在看书的老医生吓了一大跳。 “哦哦,好,我马上。”医生走过来,“把她放在病床上。” 荣浩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把贺萱抱在怀里,忘了放手。回神之后,把她轻轻放在病床上,她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忙把脸移向另外一边,“大小姐,你好好看病。” 听到他喊她大小姐,她的心凉了一半,不由得赌气说道,“你帮我抬着脚腕,好让医生看病。” 她以为他会拒绝。她听贺迟说过,荣浩家里本也是大户家庭,却被仇人所害,家道中落。他妹妹病重,是贺迟请了医生治好了她的病,他便忠心耿耿地跟了贺迟。 贺迟对他,也是推心置腹,在心底里也把他当做自己的兄弟。 荣浩有些许的怔忡,但随即走过来,轻轻托起了贺萱的脚。温热的体温从脚踝传至心房,贺萱感到脸上一阵烫热,却又不好意思叫他放手。 真是作茧自缚。 他仔细看着她的脚,脚踝处已经有轻微的肿,他只轻轻一碰,她就疼得直嚷。 “这脚之前是伤过的吧?”老医生检查完后,对贺萱问道。 “嗯。”贺萱点了点头,“前段时间爬山的时候扭到了,可是本来已经不痛了,谁知道现在又会……” “唉,你们这些小女孩。”医生摇了摇头,“这次啊,可不能这么马虎,一定要认认真真地擦药,吃药,还有,不要随便落地,剧烈运动更是不能。” 怕贺萱记不住,医生又对着荣浩嘱咐道,“都一一记好了,伤口敷药的时候是不能碰水的,所以她洗澡的时候最好也找个人帮一下。” “小伙,你是她的什么人啊?”老医生哈哈笑道,“风急火燎地送她来,她还一句谢谢都不对你讲,你也能受这份气啊?” “这是我的份内事。”荣浩礼貌地答道,“我只是她的——” “他是我的朋友。”荣浩话还没说完,就被贺萱抢了过去,“医生,是不是没人对你这么好,你嫉妒我啊?” 荣浩看向她,眼眸中多了些她也看不懂的东西。只是感觉,和大哥看大嫂的眼神好像,柔情似水。 “扣扣。”有人在敲着门。 “进来吧。”老医生喊道。 进来的是穆宇凡一行人。 “贺萱,你没事吧?”穆宇凡走到病床前,抓起她的手,“别怕,我在这呢。” 别怕,我在这呢。 很多年以前,她最喜欢最依赖的就是这句话。不管遇到什么事,贺萱身边总有个穆宇凡,他总会跟她说,“贺萱,别怕,你有我。” 可是现在,再听到这句话,却再也没有了多少的感动。很多时候,她需要的不是多少承诺和甜言蜜语,而是困难时候他的一个举动。她注重的是他能给她什么,而不是他承诺会给她什么。 千言万语,不如一个身边。她现在才知道。 “我没事。”贺萱轻轻松开他的手,“左右不过是拐了脚,休息两天就没事了。” 穆宇凡觉察到她的冷漠,把目光移向旁边的荣浩。荣浩也一动不动地直视着他,两人如两头对峙的狮子,眼中喷发出火焰。 “荣浩,你究竟对贺萱做了什么?!”穆宇凡揪着他的衣领,眼眸通红,“那天晚上,你究竟对她做了些什么?” 那天他接到贺萱被滞留在山上的消息,立即带了人前去救她。可是去到山脚,雨势越来越大,身边的人都劝他不要上去,因为暴雨会引发山洪,如果上了山,将会十分危险。他当然担心她的安全,可是他在心里祈求着,她一定不会出事,一定会等到他。第二天天才微亮,雨慢慢地停了下来。他第一时间地上了山,找了大半个山头,才找到她。 推开那一扇门,他的心都凉了。她躺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那男人赤裸着上身,把她紧紧搂着…… 任是任何人看了那副画面,也免不了心惊,何况是他,他那么爱她。 “够了!”贺萱低吼,“你想要知道什么?他要是说他什么都没有做过你相信吗?不管他说有或没有,这件事都会成为你心中的一颗刺,你根本忘记不了不是吗?” 他问出这句话,就是摆明了不信任她。若两个相爱的人没有了信任,就如一堵墙出现了裂缝,日子越久,缝隙越深。 “不是的,贺萱。只要你说没有,我就会相信你。”穆宇凡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 “事情就是你看到的那样。”贺萱把头埋向另外一边,“你以后,都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也不再是你心目中冰清玉洁的小仙女了。” 眼泪却湿了枕头。 穆宇凡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身后的穆雨霏忙去扶住他,“哥,哥你不要这样。” 小的时候,他们几个人喜欢玩扮家家酒。穆雨霏喜欢扮公主,每次都点名要贺迟做王子。贺迟年长她们几岁,不愿与她们玩这样的游戏。倒是穆宇凡,总是喜欢跟在贺萱的身后,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支持她,也不会嫌弃她幼稚。 那时候她扮的是七仙女,他就是董永。 如今,也只剩下回忆了。 “雨萱,你先好好休息。今天的事,改天你给我解释清楚。”贺迟出声,轻淡,却足够威严。 白绘觉察到他的怒气,看到贺萱的眼泪如断线珠子一般滑落,于是开口,“我们先走吧,荣浩,一会你把小姐送回去。” 见荣浩点头,她才放心地跟贺迟离开。 贺萱把头埋在枕头里嘤嘤地哭,荣浩站在旁边,突然不知如何开口。 “你别哭,明天我就去穆府找他解释清楚。” 他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她的眼泪。他敢在战场上厮杀,也敢在商场上周旋,却在面对她的眼泪时变得手足无措。 “是脚还疼吗?”他轻轻地问,给她盖上被子。 她越哭越猛,最后抽泣起来,“疼,疼死我了!” 她只是孩子气地发火,他却拿起桌子上的扇子给她扇风,“你睡会,睡着就不疼了。” 微微的风和着他暖暖的声音,贺萱刚止住的眼泪又奔涌而出。 她坐起来,看着他,认真地问,“荣浩,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手中给她扇风的动作停住,眼里也有着很多的诧异。 他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 “大小姐……”他唤她,却接来她凌厉的眼神。 “好了,我明白了。”贺萱倔强地甩过头去,“我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只是你也不要心存愧疚,别说我和你之间没发生什么,哪怕真的发生了什么,我也还是嫁得出去的,你用不着可怜我。” 她心里是失望并恼怒的,他对她好,原来只是心里有愧疚,怕她因为那天晚上的事被人误会,最后还误了终身大事。 她贺萱,何时需要别人这样的施舍? “你错了。”他沉稳的声音自她头顶传来,“我想说的是,我的确喜欢你。” 贺萱的心,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扔进了一颗石子,起了波澜。抬头望他,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认真,不苟言笑。 她却觉得此刻他是那么的可爱。 心里早已乐开了花,脸却还是绷着,“噢,跟我讲这个干嘛?” 明明是她先问的,却又装作根本不想知道答案。 “我知道,论身份地位,我都配不上你。论对你的情意,穆宇凡这二十年来伴你左右,我更是比不上。” “如果你一定要拿身份来说事的话,就不要说什么喜欢我!”贺萱气得吼道,“离我远点。” 他看着她因生气而涨红的脸,突然心底一阵怜惜。 “可是以后,只要你需要我,我都会在你身边。” 贺萱的小脸苍白,唯有黑色的睫毛上挂着未干的泪珠,她怔怔看着眼前的荣浩。 “这样的话,穆宇凡也跟我说过。” 所以她才会这么地失望。 抬起头,却触到他的视线,专注而深沉。 “对不起。”他开口,他就是那么不善言辞,随便一句话都会害她不开心。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为什么直到那天在小木屋里,他抱着她,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她的肩上,她才感觉得到。 “你还记得吗?你十二岁那年,我把妹妹带到贺公馆去,恰好那时候大少爷找我有事,我就把她交给张妈,让她帮忙照看着。我妹妹调皮,跑到池塘边去玩,不小心掉进了池里。你和穆家小姐在院子里玩,听到呼叫声,你二话不说就跳进了湖里把她救了起来,自己却因为在水里浸了太久而生病卧床十几天。后来我妹妹跟我说,你是她最喜欢的人,漂亮高雅还善良。” 贺萱想起来,自己的确是救过一个小女孩,当时穆雨霏还拦着她,说犯不着为了一个下人这么做。她扯起嘴角,笑得有些凄美,“就因为我救了你妹妹,所以你才喜欢我?” 他对她的喜欢,好像除了是内疚就是感激。 “你十四岁的时候,不知道和二少爷因为什么事情闹了别扭,你走着走着,就到了我住的庭院。那时候是中午,我在亭子里吃着糕点。你坐在我身边,把我手中的桂花糕抢了过去,狼吞虎咽起来。吃完以后你就哭了,趴在我手臂上哭,把糕点的碎末和眼泪都抹在我身上,哭完以后还威胁我不许说出去。” 那时候他就觉得她,又好笑又可爱。 “你十六岁生日那天,穿了一身很好看的白色洋裙,那一天的你,就像个骄傲美丽的公主。你拉着我的手,问我,‘荣浩,我穿这一身好不好看?’我当时呆呆地任你牵着,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愣愣地说好看。后来才知道,你打扮得那么漂亮,不过是因为穆宇凡会像一个王子一样出现在你的生日宴会上,你希望他从那么多的女生中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你。你脸上兴高采烈地,我却感觉心像空了一块。” “再后来,就是前不久你去爬山那一次了。你的同学心急地来司令府找司令,当时司令和两位少爷都不在,我怕夫人担心,就带了贺公馆的兄弟去找你,同时也通知了穆宇凡。我知道你肯定希望第一个见到的人是他。可是当时雨太大了,天又黑,我想着你可能会有危险,可能会害怕,我就冲上去找你了。我不是故意要冒犯你的,当时你冷得不行,又害怕得发抖……我……” 他急着解释,却看到贺萱放大的笑脸。又哭又笑,鼻子红红地,像是一只小狗。 他不由得也跟着笑,像是雪融化后的春天。 “荣浩,你以后要多点这样笑。”她霸道地命令。 荣浩在心里说,好。只要你笑,我就会跟着笑。 第三十六章 风雨满楼 半榻茶烟春雨后,小栏花韵午晴初。 白绘写到这,停住笔,看着纸上的字,微微有点失神。 “少奶奶。”春荷走了进来,见白绘拿着笔愣神,不由看向纸上的字,笑道,“少奶奶,你还会簪花小楷啊?写得真好看。” 白绘看向她,“就算我写的不好看,怕是你也要说成好看了。” 春荷咯咯笑着,然后拿出一个纸条,“这个是刚才穆家小姐派人给你送来的字条。” 穆雨霏? 白绘一阵诧异,她怎么会找上她? 打开纸条,上面是一行清秀的小字:下午两点,玉湘亭见,有要事相告。 “这穆小姐找少奶奶你是什么事啊?”春荷把小嘴一撅,“她把你害得差点丢了性命,你受了那么多的苦,还搞得我们司令府鸡犬不宁,现在还不死心,不知道还要搞什么花样?” “春荷,今天的事别告诉大少爷,我去去就回。”她寻思了下,穆雨霏必定是有事才会找她,若是自己不去赴约,这颗心总是七上八下的。 光天化日的,就算她居心不良,也不敢任意妄为。 “少奶奶,你真要去啊?”春荷惊讶道,“要是你出了什么事,大少爷非得把我生宰了不可。” 上一次白绘在新婚之夜的失踪,春荷已经彻底领会了贺迟的雷厉风行,他只一个眼神,就能杀人于无形。 若不是因为她是白绘的贴身婢女,怕是她早已逃不过那军法处置。 “好啦。”白绘笑着安抚她,“这样吧,我下午五点之前一定回来,要是还不回来,你就告诉大少爷,行了吧。” 春荷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白绘的眼神止住。 玉湘亭是湖上的一个小亭,平时总有些千金小姐约在这里小聚,或是聊聊天,或是弹弹琴,这地方清净而高雅,布置得也很别致。 远远地看到穆雨霏坐在亭子里,桌上摆着一盘棋,她手执棋子,放下了又拿起。 觉察到有人走近,她侧目,见是白绘,笑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你在这等了很久?”白绘开口,见桌上的棋子已经布满了棋局,连放在旁边的茶水也不再冒着热气。 “也没有,一会罢了。”穆雨霏打量着她,“和贺迟哥新婚后的生活,感觉如何?” 白绘没想到她会问到这个,只能涩涩开口,“挺好的。” “坐吧。”穆雨霏拿起茶壶,又往杯里倒了热茶,递给白绘。 “好。”白绘坐下来,接过她递来的茶,抿了一小口,“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穆雨霏微笑,又手执一枚黑子放入棋盘,“我和沈明翰这么对你,你恨我吗?” 她其实没想过想要她死,只是希望沈明翰能够带走她,只要她走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和贺迟,也能和好如初。 “不恨。”白绘笑得有些苦涩,“你还是个小女孩,而且每个人都有做错事的时候,过去的事就算了吧。” 穆雨霏看着她,心里一阵厌恶,不恨么?她的笑容在她看来是多么的虚伪,嘴上说着不恨,心里总是想着要把她千刀万剐吧。 “可是我恨你。”穆雨霏紧紧捏着手中的棋子,手上青筋都已暴出,嘴边挂着一抹道不明的笑,“二十军棍,你想想有多疼?” 这种疼,她能忍。可是把这种疼痛加注在她身上的人,竟然是她爱了十几年的贺迟,这叫她如何能忍? “贺迟他的确过分了点。”白绘垂下眼睫,“可是,你对你做过的事,就无半点后悔吗?” 她本来以为她是真心悔过,却没想到,她竟说她恨着她。 “我对我做过的事当然后悔,我只后悔为什么会让你活着回到承德,回到贺迟哥的身边!” 她咬牙切齿,眼里全是怨恨与愤怒,“自从你和你妹妹来到贺公馆后,一切都变了样。贺迟哥稀里糊涂地娶了你,还说要帮你报仇。贺乔,贺萱,他们都慢慢地亲近了你,远离了我。所有的人都喜欢你,可是你的到来本身就是个灾难!你看看,我和贺迟哥散了,现在,我哥和贺萱也差不多要散了,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从你来到贺家开始的,顾白绘,你是个罪人!” 她把桌上的棋盘猛地掀倒在地,棋子落在地上,一片狼藉。 “如果你找我出来是要说这个的话,那么我们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白绘承认,她和时晴的到来是给司令府添了不少的麻烦,也是她求着贺迟与她结婚的,对贺迟,她总怀有几分歉意。可是对穆雨霏,她却无半点愧疚。贺迟不喜欢她,而她仗着众人的宠爱不择手段,变本加厉起来,如今还来质问她,却不知道检讨自身。这样的人,哪个人会想亲近? 她起身,想要离开,却被身后的穆雨霏叫住。 “顾白绘,沈明翰的墓地,你有去祭拜过吗?” 冷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白绘在此时却像只木偶,一动不动。 风声穿过树林,回音好像水银。 她转身,苦笑道,“穆雨霏,你乱说什么?” “贺迟哥没告诉你是吗?我就知道。”穆雨霏走近她,看着她的眼睛,“我没有乱说,沈明翰死了,被贺迟哥一枪打死的。还有他的父亲沈启文,也是他杀死的。” 白绘怔在原地,久久没有言语。 “怎么?吓住了?要说沈明翰也真是可怜,他做错什么了,不过是喜欢上了你,不过是不想看着你嫁给别人,可惜,就这么死了,还正值大好年华呢。还有他的无辜父亲,也跟着死了。两个人来到承德,又没有亲戚,死了还是草草葬了的,连尸体都没有办法运回到家乡。唉。” 穆雨霏叹一声,“要说你不是祸水谁信呢?” 白绘脑子里闪过那天她问及沈明翰时贺萱的欲言又止,顿时心乱如麻。 她快步往家里跑去,她想要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沈明翰真的死了么? 身后穆雨霏的声音还在响着,“别忘了去祭拜一下人家两父子,不然你睡觉都会不安宁!” 踉跄地冲进房里,吓坏了正在沏茶的春荷。 “少奶奶,少奶奶你怎么了?”春荷见她脸色发白,额上满满的都是汗,连手指都在发抖,心里慌得不得了。 “你出声啊,别吓我,少奶奶!”她大声地喊着,把白绘扶到床上,又打来热水给她洗了脸。 “是不是遇见什么坏人了?别怕,你回家了,回到贺公馆了。” 躺在床上的白绘还是一言不发,眼神空洞,呆呆地望着远处。 “春荷。” 她低低唤道。 “哎。”春荷本想去叫医生,听到她的声音又折了回来,“少奶奶,你怎么了,可要吓坏我了。” “沈明翰是不是死了?” 她话音一落,看到春荷顿时煞白的脸,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 “少奶奶你说什么呢?”春荷吞吞吐吐,“沈先生……沈明翰他带走了你,然后你又被人半路劫走了,他怕大少爷找他问罪,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我都知道了。”白绘叹了一口气,“所有人都瞒着我,连你也是。” “少奶奶,对不起。”春荷一慌,跪在地上,“大少爷吩咐了,不许再提起那个人的名字,尤其是在你面前,我……” “好了,下去吧。没我的吩咐不许任何人进来。”白绘说完,把头扭向一边,不再看春荷。 春荷点点头,担心地看了她一眼,还是关上了门。 白绘的泪水滴落在枕巾上,在无人的时候,她终于放声哭了出来。 她是恼怒沈明翰带走她,可是他的过错还没重到要拿生命去还,还有他的父亲沈启文,那么温和慈祥的一个老人,竟然也被牵连了。 她想起读书的时候,她和沈明翰总是撑着同一把油纸伞,他总是偷偷地把伞移向她这边; 有一次她考试不及格,怕父亲责骂,是他帮她说了谎,后来谎话被拆穿,父亲生气得想要打她,却被他挡下,从此他的背上就有了一道伤痕,至今还未完全褪去。 他去上海学习的时候,他对她说的,“你这样,我怎么舍得离开?” 那样疼爱的语气,她想起,愈发地心痛。 “大少爷,你回来了。”白绘房间门口,春荷端着饭菜,见到贺迟,脸上闪过一丝害怕。 “怎么了?”贺迟看向她,她不言语。又看向她手中的饭菜,还是完好的。 “说话。”贺迟语气稍加严厉。 “是。”春荷恐慌,“少奶奶说胃口不好不想吃晚饭,我就拿了点饭菜到房里来给她吃,可是她还是不吃。” “她病了?”贺迟心急地问。 “下午三点回来之后,少奶奶就……情绪就不好,不想见人,她吩咐了,不许有任何人见她的房间,我刚刚被撵了出来。她还说,还说,大少爷也不例外。” 春荷说完,更加地害怕,忙低下头,不敢再抬起。 “她去了哪里回来?”白绘从来就不是个不懂事的人,更不会无端端地发脾气,如今这般,肯定是有什么原因。 “穆家小姐约了她出去,她回来后就脸色苍白,还问我沈明翰先生是不是死了。” 贺迟听完,眸色更深。 “好了,你下去吧。”贺迟摆摆手,示意她下去。 推开门,迎接他的是一室的安静。她躺在床上,一双玉足露在薄帐外面,格外地惹人遐思。 他走过去,许是闻到属于他的气息,她抓过身边的被子盖住头,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 “你这样会把自己闷坏的,乖,把头伸出来。” 她不肯,手死死抓着被单。 “你怪我可以,可是别把气撒到自己身上。”他的声音萦绕在她的身旁,很温暖的气息,可是却令她很心烦。 “出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好。”他见她执拗,唯有答应,“等你平静下来了我再和你解释,你别自己生闷气。” 她闭上眼睛,一抹,脸上一片冰凉。 第三十七章 心有芥蒂 远处的歌声在唱着,不知唱进了谁的心里。戏中的主角似乎是她,也好像是他。 九月里江南细雨纷纷扬扬 蔷薇花开满青石板的小巷 微风拂过古刹钟声敲响 惊醒了鸟儿衔来杜鹃花床 廊桥古亭倒影在太湖中央 绵绵情丝缠绕淡淡桂花飘香 温酒一杯浅尝隔世梦一场 任多情人醉倒在花海水乡 谁难舍一段尘缘落下诗句千行 谁望穿隔岸灯火欲将心事轻藏 怎料想转眼间月季浓夜初妆 姹紫嫣红竟把世间美好都绽放 谁闻香不禁起舞引得彩蝶双双 谁一笔丹青跃然勾勒你的模样 穿越时间的墙你的美愈发盛放 这满城绝艳叫我怎能忘 天微凉露水浸湿兰花窗 胭脂红寻一抹浅笑唇边藏 千年传说还在琴声中轻唱 油纸伞已泛黄曲终人未散场 ………… 曲终人未散,她轻轻关上窗户。思绪却飘远。 连着十几天,白绘都没有和贺迟说过话。 “姐夫,姐姐是怎么了?”时晴跑到贺迟身边,双手勾着他的脖子,“你欺负她了吗?” 贺迟坐在沙发上,把身后的小人儿抱了过来,“时晴,一般你和姐姐闹矛盾的时候,你都会怎么哄她?” 时晴摇摇头,“我和姐姐才没有闹矛盾呢,就算有,也是姐姐让着我。” 贺迟听完,略感失望。沈明翰的事情他是可以解释的,可是她根本就不给他机会,远远地看到他就走开,晚上也不给他回房,这半个月来,他都是睡在书房。 “不过。”时晴扑闪着大眼睛,狡黠地说,“姐姐最喜欢听钢琴曲了,如果你能给她弹一首她喜欢的曲子,没准她就会原谅你了。” 贺迟看着眼前的时晴,惆怅道,“我不知道你姐姐喜欢什么曲子,我钢琴也没贺乔弹得好……” 时晴两手叉腰,“姐夫!你可以的!” 她又重重点了点头,“我去给你拿琴谱。” 阳光洒在黑白键上。 贺迟把手放上去,修长的手指在键上飞跃,一个个音符从他手上越过。 已经好久没有碰过钢琴了,平时拿枪都习惯了,没想到再一次弹起钢琴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陌生。 “我去叫姐姐。”时晴欢快地跑去找白绘。 贺迟仔细看着琴谱,在这有限的几分钟里尽可能把它练得熟练点。这首曲子并不难,带有微微的忧伤,很符合他此时的心境。 他是很多女孩心中的英雄,霸气,内敛,睿智,都是外人对他的形容。他也曾以为自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可是此时那加快的心跳让他明白,他在紧张。 白绘任时晴牵着来到客厅,站在贺迟身后,看着他的手指飞快地在键上跳跃,他偶尔侧脸,时而抬头,神色认真而专注。 可是这首曲子,怎么这么熟悉? 如泉涌叮咚的琴声,伴着这春日的暖阳,她的眼眶竟再一次湿润。 “贺迟。”她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一如以往的温软。 他回头,见她站在他的面前,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为什么要弹这首曲子?”她苦笑,“这就是你对我的解释吗?你当真以为,什么人、什么东西都是可以被取代的吗?!” 她的泪滴落下来,似是在控告他的过错。 他一怔,看向她,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却转身跑了出去,留下贺迟和时晴在原地,束手无策。 “时晴。”贺迟唤着,“这首曲子……是不是沈明翰也弹过?” 他的直觉告诉他,白绘这样的反常一定是因为沈明翰。 “沈大哥?”时晴笑道,“对啊,有一次姐姐生日,他就在宴会上给姐姐弹了这首曲子,姐姐好喜欢呢。” 果不其然。 他的脑边还响着她的那句话,沈明翰是他代替不了的。 把桌上的琴谱掀倒在地,心底一阵烦躁,“时晴你先去玩吧。” 时晴知道他不高兴,点了点头,怏怏地走了出去。 “荣浩!” “什么事?大少爷。”荣浩走进来,见贺迟站在屋中央,一身被冷肃包围,心中已有几分了然,定是和少奶奶又闹了不愉快。 “备车,去仙乐门。” 这地方除了有时达官贵人相邀,否则他是极少去的。可是今天,他竟只因为她的一句话而没来由地觉得烦闷不已,只想找一个宣泄的渠道。 “好。”荣浩不敢反驳,只能领命去开车。 白绘走进花园,时晴在后面紧紧跟着,又不敢走近,白绘一转身,她就惊恐得后退几步。 “是不是姐姐刚才吓着你了?”白绘柔声问,却看到她的眼睛里全是疑惑。 “姐姐。”时晴叫她,“姐姐你变了。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她的姐姐,从来不会这么大声地吼人,也从来不会那么不领别人的心意,刚才的发生的一切,真的把她吓到了。 “时晴,你还小,你不懂。” 听到那首曲子时,她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仿佛沈明翰还在她身边,仿佛身边全都环绕着他的气息。 她和他之间并无爱情,可是数年来相识相处的默契与感情,确也是别人所替代不了的。 如果那首曲子就是贺迟的解释,那么也太令她心寒。 “我什么都懂!”时晴推开她,有点生气地对她说,“老师说了,不可以伤害对自己好的人,姐夫那么爱你,你就不应该伤害他。” 白绘默然。 “少奶奶。”背后传来张妈的声音,“司令府门口来了个男子,点名要找少奶奶你,我听他口音就是江南人,所以就来禀报你了。” “好,我马上就到。”白绘也没心思猜想到底是谁,只是牵着时晴的手慢慢往司令府走去。 “就是他了。”张妈指着司令府客厅内一个男子跟白绘说。 那男子转过身,见到她,泪已先流,“大小姐!” 忠叔! 白绘想要靠近,时晴却一个箭步冲上前抱住他的腿,“忠伯伯!忠伯伯我好想你!” 忠叔蹲下来抱住她,老泪纵横,“二小姐,忠伯伯也好想你。” “大小姐。”他站起身,擦干眼泪,“我早就想来承德找你了。从你们离开苏州后,我就一直担心,担心你们是不是安全。后来在报纸上看到,你和承德司令府的大少爷完婚了,我的心也定了下来。只是顾府的生意出了很大的问题,我得一直照看着,直到今天才来找你。” “来,忠叔,坐。” 白绘看着眼前的老人,心中百感交集,为了顾家,忠叔付出的太多了,以前总是精神奕奕的他,如今变得憔悴沧桑。 “张妈,你们先下去吧。”白绘发话。 张妈等人点点头,都退了下去。 “大小姐,你们在这里都过得好吗?贺家大少对你好不好?”忠叔着急地问。 白绘听到贺迟,眼眉皱了一下,忠叔更急了,“大小姐,你是不是受委屈了啊?” “没有。”时晴在旁插嘴,“姐夫对姐姐很好,这里所有的人都对我们很好,只是姐姐爱和姐夫闹脾气罢了。” “是不是啊?大小姐。”忠叔看着眼前他看着长大的白绘,心里一阵担忧。 白绘早就把忠叔当作自己的亲人,如今见他这么关切地看着自己,心里的酸意一下子涌了上来,“忠叔——” “好孩子,别哭了,别哭了。”忠叔拍着白绘的肩,“受了什么委屈就跟忠叔讲,讲出来会好受些。” “沈明翰死了。”她哭了出来,梨花带雨,“是贺迟杀了他。还有沈伯父,也被他杀了。” 忠叔听完,没有她预想的震惊。只是叹了一口气,“大小姐,你老实告诉忠叔,你是不是喜欢沈明翰?” “没有。”白绘猛地摇头,“只是他是我的朋友,又是我一直敬为兄长的人,贺迟怎么可以杀了他?” 第一次见贺迟,觉得他气度不凡,慢慢与他相处下来,更是知道他为人强势,铁血手腕令人闻风丧胆。只是他一次又一次地杀人,李成南,沈明翰,还有无辜的沈启文,她对他,现在更多的是害怕。 “贺家大少这么做,我也认同。”忠叔的话一出口,白绘立马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大小姐,你听我说。”忠叔开口,“你和沈明翰一向交情很好,老爷也曾有意让你们在一起。至于司令府这门亲事,你若是不喜欢,他也是能千方百计找理由推掉的。自从顾家出事后,你和二小姐离开了苏州,顾家的洋行和茶庄,都由我在打理。可是我毕竟不是顾家的人,钥匙也给了小姐你,掌管顾家生意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他笑了一下,“后来,同行不断地打压我们顾家茶庄。沈明翰听说后,就说要来帮我,我一听,觉得他真是个好孩子,就答应让他来帮我的忙。可是没几天,他就千方百计地打听钥匙的下落,我说钥匙给你带走了,于是他又提出要去找你。我还以为他是喜欢你,在意你的,所以也很感谢他愿意去找你们。前不久贺司令和曹克的战事你有听说过吧,后来我才知道,是沈启文勾结了曹克,他是大学教授,以前在日本留过学,日语讲得好,就帮曹克在日本那边买了军火,发动了战争。你说贺家大少爷怎么能容下这样的无耻之徒?” 白绘心中惊起千层浪,怎么会是这样? “不仅如此,沈明翰还和曹克的大女儿结了亲。你说。你说这样的人,还口口声声说要找到大小姐你,照顾你一辈子……”忠叔气得叹气,不愿意再提起他。 “忠叔,你说的都是真的吗?”白绘听到这番话,感觉胸口一阵窒息。 又是她错了么? ……………… ……………… “我怎么会骗大小姐你呢?真是这样的。”忠叔心急,“你和贺家少爷相处这么久,就没看出他是个怎样的人吗?连我远在江南也听说了,他爱憎分明,不会轻易伤害无辜人的性命。” “姐姐,是你错了。”时晴看着白绘,“那首曲子,我以为你爱听,就拿给姐夫让他讨你欢心,谁知道你会生那么大的气。” “对不起。” “你跟姐夫说去吧。”时晴去抓忠叔的手,“忠伯伯,你从家里来,有没有给我带什么好玩的?” “有,当然有。”忠叔捏了捏她的小脸,“你喜欢吃的,喜欢玩的,忠伯伯统统都带来了。” “耶!”时晴乐得拍掌,“那我们去拆礼物吧。” 白绘回过神来,“忠叔,你就在这里住下吧,顾家就只剩下你了,你一定要看着我,怎么把顾家重振起来。” 忠叔点点头,“我一直很相信你,大小姐。” 她一直以为自己心清如镜,却万万没想到,自己原是如此迷沉。自嘲地笑笑自己,顾白绘,你看看自己,总是在伤了别人的同时,又让自己心痛。 还不愿承认吗? 第三十八章 夕夕成玦 夜深了。 一轮明月挂在窗口,夕夕成玦。 白绘坐在房间的落地窗前,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她原本想要的只是一滴水,他却给了她整个海洋。而她忘了自己的初心,一滴水滴落在海里,多么渺小,寻不到踪迹了。 食髓知味,愈发贪婪。却忘了她原本要的早就要到了,而他,原本不用为她付出那么多。 “少奶奶。”春荷走进来,“夜深了,你该睡觉了。” “现在几点了?”白绘问。 春荷看向墙上的座钟,“快十一点了。” “大少爷回来了吗?” “还没有。”春荷又说,“奇怪了,以前大少爷都不会这么晚回来的。” 尤其是在和白绘结婚之后,无论事务多么繁忙。他总是会赶在晚上九点左右回来,有时会陪她聊聊天,或是一起吃顿宵夜,就算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在闹别扭,可是每天临睡前,他也总是会来到她的房间看看她,然后才回到书房。 “如果他回来了,你通知我一声。”白绘靠在摇椅上,静静看着眼前这寂静的夜。 也不知道到了几点,春荷过来给她熄了房里的灯,又给她披上一层薄被,才轻步离开。 她迷迷糊糊地睡着,隐隐听着外头传来荣浩的声音,睡意渐无,应是贺迟回来了。 她披上衣服,走了出去。 “少奶奶。”荣浩见是她,歉意说道,“大少爷喝多了,吵醒少奶奶你了吧?” “你们去哪了?”此时贺迟整个人挂在荣浩身上,烂醉如泥。 荣浩眼神有些闪躲,但终究还是说了实话,“大少爷心情不好,去仙乐门喝了几杯——” 仙乐门么? 白绘垂下眼睫,苦笑了一下。荣浩忙解释道,“少奶奶,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大少爷只是去喝酒,没有别的事。” “荣浩。”贺迟开口,“带我去书房,我今晚在书房睡。” 他眼睛还是闭着,衬衫的领口已经被扯开,连脖颈都是红的,偏偏嘴里还说着他没醉。 “大少爷……”荣浩看看贺迟,又看看白绘,不知该怎么办。 “把他扶进房里。” “扶我去书房。” 两人同时出声,荣浩和身旁的下人们都是一愣。 “把他交给我,你们下去吧。”白绘扶过他,把他带进房里。 荣浩终于舒了一口气。 刚才在仙乐门里,贺迟一去就点了好几瓶的酒。里面的舞女见是贺家大少来光临都热情得不得了,一会要邀他跳舞,一会要陪他喝酒,若是平时,他连看都不看她们一眼。只是今晚,他竟全都答应了下来,喝酒,跳舞,只是想让自己沉迷其中。可是荣浩知道他并不快乐,因为这一整晚,他就没笑过,而且他嘴里念念不忘的,还是少奶奶的名字。 “别动,我给你换了这身衣服。”白绘说着,手已经伸向他的衬衫,一股香味扑鼻而来,香得令人窒息。 这是女人的香水。 她生气地扯下他的领带扔向一边,枉她还想了一整晚要怎么向他道歉,他倒好,去了仙乐门,还找了舞女。想来这一晚软香在怀,怪不得这么晚还才迟迟归来。 “贺迟,你就是个混蛋。”她骂着,手上的动作更加地不温柔。 “别动我。”他竟猛地推开她,她差点摔倒在地。 更加恼怒地看向他,谁料他却开口,带着浓浓的醉意,“我已经结婚了,你别动我。” 她竟忘记了生气,不可抑制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贺迟。”她唤着他的名,“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 他也听她的话,努力睁开眼睛,看见是她,“我果然喝多了,出现了幻觉……” 他还没说完,她就一把抱住了他。 “对不起,贺迟。”熟悉的薄荷清香在他身边萦绕,他猛地觉察过来,真的是她。 “你能接受我的道歉吗?” 她的脸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很白皙,他却觉得有点梦幻,似是怎么也抓不住。她的眼睛像是一个深潭,似乎怎么也看不到底,却又那么神秘,令人无比向往。 他不言语,只是盯着她看了好久。 她被看久了,得不到他的回复,心里一阵烦闷。 “我去睡觉了,你回书房吧。”假装生气地撂下这么一句话,走回了床上。 他不能原谅她,不肯原谅她。 想到这,心里更加地难过。他终是对她厌倦了么? 关了灯,贺迟在黑暗中点了一根烟抽了起来,零星的火点照亮了这漆黑的夜,听到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弄出的小动静,看向窗外,远处的楼房,有几盏灯光也在亮着,让人感觉很安心,很温暖。 原来和她吵吵闹闹,看她拉下脸和他道歉,也是一件那么幸福的事。 觉察到他的走近,她侧了个身,把脸朝向墙边。 她以为他会给她盖盖被子,谁料他钻进被子,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我累了,晚安。” 右手揽过她,没过几分钟,他的呼吸在她耳边起伏。她闭上眼睛,也安心睡去。 第二天一早。 “怎么醒那么早?”天还未全亮,她翻了个身,却觉察到身边的人有点冰凉,他竟那么早就醒了。 “嗯。”他说,“这段时间睡惯了书房,乍一睡这么舒服的床,有点不习惯,就早早醒了。” 明知他是故意这么说,她还是感觉心里一阵愧疚。 “对不起。”她又重复着昨晚的话。 “现在,愿意给我解释的机会了么?”他好听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不。”她轻轻摇了摇头,“你不需要解释了,我都清楚了。是我的狭隘,都是我的错。” “穆雨霏的话,以后你少听。受了这么多次教训,还记不住么?” “嗯。”她听话地颔首,“贺迟,我们家以前的管家忠叔来到府上了,我想让他在府上住下,不会不方便吧?” “不会。贺公馆这么大,别说一个人了,再多十个都不怕。” 她笑,“我哪可能带那么多回来?” “那就给我生几个。”他话一出,她就知道,又掉进了他的圈套。 “贺迟。”她正色道,“如果,我是说如果,贺萱她喜欢的人不再是穆宇凡,那你会怎么做?” 其实她也知道,这句话,应该去问贺司令,自古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是司令府这样的大家庭。 “你是说荣浩吧?”贺迟闭上眼睛,“你以为只有你看出来么?自作聪明的傻瓜。” 她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不由得感叹,他真的心细如尘。 “贺萱虽是个女孩,但她的倔强不亚于任何男子。从小到大,她喜欢的她拼了命也要得到,更何况是她爱的人?如果她真的和荣浩相爱,而他们又足够勇敢,那什么都不算障碍,更何况区区门第之别?反正我这个做大哥的,无论怎样都会支持她。” 她窝在他的怀里,说道,“我要是有个你这样的大哥该有多好?” 宠她,爱她,支持她。 “所以你是后悔嫁给了我?”她刮了刮她的鼻子,“沈明翰那样温润如玉的兄长不才是你想有的么?” “你老实告诉我,我被沈明翰带走之后,你有没有怀疑过我和他的关系?” 说不怀疑,她会觉得他不爱她,所以才会不在乎,才会无所谓。 说怀疑,她会觉得他们之间没有信任,不会长久。 她也在怪自己,究竟希望他怎么回答? “有。”他诚实回答,“当时我很生气,以为你真的跟着他走了。你和他在茶馆见面那一次,我曾偷偷跟着你,也见到你们抱在一起,吻在一起。所以你被他带走,我心里是非常恼怒的,我觉得是你背叛了我,玩弄了我。可是当我回到你的房间,看到你在我们的婚纱照上写的那句话,我突然就释怀了,我相信你。”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这是她的心意,要与他一生一世的心意。 “谢谢你。”对于这样的答案,她很满意,真实而甜蜜。 缠上他的五指,十指紧扣。 吃过午饭后,白绘和小海棠在屋里闲聊,二夫人的婢女却来叫她们一起前去打牌。 白绘鲜少和司令府两位夫人相处,平时都是去大夫人屋里坐坐,只是心底里却也觉得两位夫人并不难相处。 二夫人性格直接,有什么话都直截了当地说,这府里,她唯一处不来的就是三夫人,对待其他人,她都是很亲切友好的。 而三夫人,年轻娇美,因司令宠爱,自然有点骄纵。可是她也并无坏心,因着白绘是少奶奶,她也总是对她很好,没有过半点为难。 白绘和小海棠稍作打扮,一起去了二夫人的院落。 竟看见二夫人和三夫人一起端坐在椅子上,见到她来,两人都露出笑容。白绘初有些诧异,却随即明白过来,这样的豪门大院,心里再怎么讨厌一个人,明面上还是要装的,就像二夫人和三夫人,明明对彼此都不喜欢,可是在外人面前都还是要装作亲姐妹般。 “二妈,三妈。”她礼貌出声。 “二夫人,三夫人。”身后的小海棠也跟着说道。 “白绘,杜小姐,坐吧。” 二夫人笑道,“白绘自然是芙蓉般的人儿,这杜小姐,初次见面只觉是面容娇美,如今一看,却是更加地明媚动人。” 白绘和海棠两人都身着一身紫色的旗袍,一人浅紫,如空谷幽兰,一人深紫,如精灵现世。 小海棠微菀,“二夫人和三夫人才是绝色之资,海棠在两位夫人面前,更加地逊色了。” 二夫人听得高兴,继续说,“今天找你们来,就是因这府里太闷,我和三夫人只得找些消遣,应该不会耽误你们的时间吧?” 白绘摇头,“当然不会。我过门这么久了,都没正式来和二妈、三妈问个好,是我这个做晚辈的不识礼数。” 三夫人也笑着说,“你快别这么说。姐姐再怎么无聊乏闷,都还有个小女儿陪在身边,我自己一个人,更是无处解乏。今天白绘你和杜小姐能赏脸来到这,三妈已经很高兴了。” 发髻上的朱钗随着她的笑而轻轻摆动,显得她更加的雍容美丽。 白绘以前在家的时候有时也陪着二妈打牌,所以虽然不算熟练,也算能略懂一二。而小海棠在舞厅工作久了,自然也会这些个东西。 打了十几局,白绘心细地发现两位夫人的兴致缺缺,或者说心思根本就没摆在打牌上,于是问道,“二妈三妈是不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我若是能帮上忙的,你们尽管开口。” “唉。”二夫人叹了声,“还不是老爷的事。我昨晚听到我娘家那边的人讲,章克霖找上老爷的麻烦了,这几天都在找机会和他打仗。你说老爷刚和曹克打完,元气还没恢复,又得和章克霖打。这可怎么能让人不忧心呢?” “是啊。”三夫人也附和,“老爷离开家都差不多一个月了,一点消息都没给我们带回来。我们两个也不敢去问大少爷,怕是就算问了他也不肯说……所以白绘,你看,能不能帮我们从大少爷那里打听一下,老爷现在怎么样了?还有传闻说他受伤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白绘听完,终于知道了她们的真正意图。 二夫人家里也算大户人家,据说他的哥哥也在贺家军里当官,那么她得到的消息怕是八九不离十了。 章克霖真的找上司令的麻烦了么? “好,你们放心吧,我会去打听清楚的。” 第三十九章 仇恨滋长 贺耀庭在战场牺牲。 消息一传来,承德就变了天。所有的报社都在第一时间报道了这个消息,有人说承德就要被章克霖占领了,也有人说,原本贺耀庭司令部下的几位统领都在抢着司令的位置,而贺家大少爷贺迟,却久久未见他的动静。 司令府。 全府上下笼罩着黑色的气氛。 贺司令离世的消息传到的时候,二夫人和三夫人吓得几乎晕过去,她们这段时间一直担心的事情竟然真的发生了。 以前司令就是她们的天,如今天塌了,两人都悲痛得不知所措。 “少奶奶,大夫人已经两天没有吃过东西了,她不哭也不闹,可是这样真的让人很担心。” 春荷走近白绘,“大少爷和二少爷都去了前线,希望那些个官兵传回的消息是假的,没准我们司令还活得好好的。” 她一说,自己也红了眼眶。白绘默然,这种自欺欺人的话恐怕连自己都骗不过了,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却还是缺少了面对的勇气。 “贺萱呢?”她问。 “大小姐在房里呢。唉,司令一向战无不胜,什么难关都闯过来了,身体又健壮,怎么敢想象他突然就没了呢?小姐去看过大夫人两次,两个人都不说话,只是脸上那种悲痛,我们一看就知道,她们心里肯定是很苦的啊。” “走,我要去看看大夫人。”白绘起身,却突然咳嗽起来。 她病了两个星期,咳嗽一直反复不好,如今家里出了这种事,她却一点也不能为贺迟排忧解难。 那天二夫人和三夫人向她提及司令与章克霖的战事时,她就应该想到,章克霖兵力强大,司令与他对峙,肯定是有危险的。 可是她太乐观了,她以为司令纵横战场这么多年,不会那么轻易被扳倒的。如今,她恨自己! “妈。”白绘走入大夫人的房间,见她倚着门边,一直看着前方,动作姿势和那天送走司令时一模一样,可是眼神……此时的她,眼眸如一潭死水,再无波澜。 “少奶奶,大夫人今天又没有吃东西,我担心……”旁边站着的,是大夫人的婢女。 “放下吧,让我来。”白绘接过丫环手中的碗,走到大夫人身边,轻声说,“妈,好歹吃点吧,你这样会伤了身子。” 大夫人还是一动不动,也没有回话,白绘只好把饭菜搁回了桌上。 “那天他离开的时候,我就突然觉得心好痛,以前没有过的感觉。我看着他的背影,他微微驼了的腰,还有那从远处也能看到的白头发,我才知道,原来我们都老了。以前年轻的时候,他曾说过,等他老了,打不了仗了,他就带着我和二夫人三夫人她们,找一处靠山靠水的房子,好好颐养天年。他说那时候就是年轻人的天下了,贺迟和贺乔又那么优秀,他没什么好担忧的。可是我也知道,他心疼两个孩子,他总是想自己去打拼,为他们创造更多。现在,我们再也不会有那么一天了……” 大夫人突然笑,有些许的苍凉,“有时候真的是人算不如天算,以前他在战场上厮杀的时候,我虽然担心,可是他每一次都能平安回来。现在他做了司令,对他的担心慢慢少了,可是他却就这么走了。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我不在家,你可得注意下自己的身体,饮食什么的都要注意点’。值了,这辈子有个人这么待我,也不枉我来这世上走一趟。” 白绘语塞,眼泪夺眶而出,“妈!” “我没事。”大夫人还是很平静,“生离死别,我这么大岁数的人了,也看得开。只是这章克霖,杀了你们全家,又害了耀庭的性命,我们贺家,势必要取他的命。” 对,白绘心里一片明澄,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章克霖。他害她没有了一个家,如今又害得她另一个家也不再完整。 倘若有生之年不能手刃他,她死都不会瞑目。 第二天早上,贺迟和贺乔回来了。白绘还抱有一丝希望,希望这只是外界的谣传,贺司令还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和蔼地和她说话。 可是走至大厅,见到的却是贺司令的遗体。 “爸!“白绘扑到他身上,手缓缓地掀开了盖在他身上的白布。 那熟悉的鼻眼,熟悉的军装,她感到呼吸一窒。 “耀庭。”后面传来一声呼唤,是面容憔悴的大夫人。身后跟着的,是二夫人和三夫人,还有三夫人的女儿贺宜。几人皆是一身素衣,缓缓走向司令的遗体,眼眸早已蒙上雾。 “爸爸!”九岁的贺宜大声喊着,“爸爸,你醒醒!爸爸!” 她摇着司令,他的眼睛却始终没有睁开。 贺萱去抱她,她却咬伤了贺萱的手指,又扑到司令身上,大声地哭,嗓子都沙哑了。 贺萱别过脸,任眼泪流淌。 “大哥哥,爸爸是不是……死了?”年纪小小的她,也明白了这世间最令人无奈的就是死亡。她养的一只狗睡了过去再也没有醒来,妈妈告诉她这就是死亡,如今爸爸也闭上了眼睛,她怎么叫他也不肯醒来。 “贺宜,回去房间吧,迟点哥哥再和你解释。”贺迟开口,带着浓浓的鼻音,他又转身对身边的丫环说,“去看好时晴小姐,她还小,不要让她再经历这些。” 白绘的眼泪终于止不住地奔涌而出。 这样一次次的生离死别,还要经历几次? 晚上的时候,白绘作为长媳妇,也和贺迟贺乔还有贺萱一起留下来守灵。 夜深了。 “贺乔,你送贺萱回房吧,你们先休息一下,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忙呢。”明天,还要忙着司令的出殡,一些亲朋好友要前来吊唁,繁琐的事还有很多。 “我不要,大嫂,就让我陪陪爸爸吧。”贺萱哭累了,头挨在贺乔肩上,“他还说要看着我出嫁,给我办风风光光的婚礼,他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呢?” “我以前不懂事,老是欺负贺宜,明明是我的错,爸爸也不怪我,他其实就是偏袒我,我却还是一如既往的任性。”她又哭了起来,喉咙嘶哑,“只要他醒过来,我什么都听他的,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好了,哥送你回去。”贺乔背起她,轻声地哄着,“爸走了,你也长大了,以后要坚强点,别动不动就掉眼泪。” 白绘却看见他的泪也流下来,落在衣领。 “大嫂。”他看着白绘,眼里全是红丝,“等到后半夜我来替你和大哥,我先送贺萱回去。” “好。”白绘点头,“贺乔。” 他转过身,紧紧看着她。 “我没事。”他说,又抬起脚往前面走去。 回头却不见了贺迟。 入了夜,天空就是浩瀚的星空。白绘见门口处坐着一个身影,一点星火闪闪发亮,他在抽烟。 一件衣服披在他的肩上,他没有回头,还是原来的姿势,漫不经心地,有些许的颓唐。 白绘在他身边坐下。 只静静陪着他,两人都不说话。 初来贺家的时候,她感觉贺司令很强势也有些霸道,经过一段时间,和他相处的时间虽也不多,可她知道,他是真心疼爱她的,如今那么好的一个老人就这样走了,她的心有多难过。 世界上又少了一个疼爱她的人。 他忽然转过头看她,晦暗的光线里,只有他的眸子如清澈深潭。 “很多人都说贺家的两位少爷比贺司令还要出色,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是我和贺乔都知道,论军事谋略,论胸襟胆量,我爸比我们厉害多了。” 他又呼出一口气,眼睛看着前方,却久久地不说话。 良久的一段沉默,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他又说,“我还记得,有一次他在战场上受了伤,子弹打在离他心脏不足两厘米的地方,当时他重度昏迷,所有医生都说如果病人意志力薄弱点的话就活不过来了。可是我爸,真的很了不起,他不仅活过来了,还还给了那人十颗子弹。” 白绘微笑,怪不得贺迟也是这样的霸气,原来是源自贺司令。 “也是因为这样,所以他在我心中一直是很强大的男人,没什么可以让他跌倒。可是昨天,当我见到他的遗体时,我在想,他怎么就可以倒了呢?我还没有成为和他一样强大的人,他怎么可以倒了?!” 贺迟猛然扔掉烟头,低吼出声。 白绘惊愕地看着他,原来他心里这么痛。 “贺迟,你不要这样。”她抱住他,“逝者已逝,你要好好过好自己的生活,你还要为爸爸报仇。” 明暗交错的光影里,贺迟轻轻地笑开了。“对,我是要报仇,你们全家十四条人命,加上我爸爸的命,一共十五条,我要让章克霖血债血还。” 他的话掷地有声,仿佛与白绘的心撞击在一起。 “好,我们一起。” 风扬起她的发,他轻轻拨开她额前的发丝,“这儿风大,你咳嗽还没好,我们回屋吧。” 第四十章 心若笃定 贺家军营。 “小姐,贺大少爷正在休息,你不能进去。”守在贺迟军帐外的士兵阻拦道,“有什么事情等大少爷醒了我再通报他。” 贺司令阵亡后,其部下四位统领中有两人蠢蠢欲动,都在找着机会把贺迟拉下来,其余两人因早年一直跟着贺司令南征北战,对于贺迟,他们也是十分支持的。但尽管如此,章克霖的不断进攻,敌我兵力的悬殊,内忧外患,贺迟已经忙得焦头烂额。 来找他的女子是小海棠。 瞒着白绘,瞒着所有人,偷偷来到前线,就为了见他一面。 “大哥,我求求你,帮我通报一声吧,我想见他。”小海棠伸着头往里张望,那种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的感觉真的很急人。 “什么人在外面?”军帐里传来贺迟的声音。 “是一位小姐,说是要找大少爷您。” “让她进来吧。”贺迟的话音一落,小海棠向门口士兵点头道谢,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贺迟原本已经休息了的,但是睡不着,又起床研究着战略图纸,一抬头,发现走进来的人是小海棠,心里一阵诧异。 他以为会是贺萱,因为白绘跟着母亲去了外公家,还没有回来。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小海棠。 但仅仅是一两秒的诧异,随即他便恢复常态,看着她,“你怎么到这来了?一个女孩子家跑到前线来,你知道有多危险吗?” 她却莞尔一笑,似是盛开的海棠。骑了这么久的马,担心了一整天,能听到这么一句关心,也算值得。 “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关心我吗?”她轻轻浅浅的语气,似在讲着笑话,又似在议论着天气般自在,可是她的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有什么事这么急,说完我让人送你回去。”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 “你和章克霖的仗,现在胜负如何?”她听说,章克霖杀了贺耀庭司令后军心大增,势如破竹。 而贺家军,底下许多战士都对贺迟不服,尽管他年少有为,但毕竟没有多少的作战经验,加上司令都牺牲了,他们更是人心惶惶。 在这样的情况下,贺军节节败退,差点就要退守承德了。 “你问这些又有什么用?”贺迟点上一根烟,“听话,回去吧,陪陪白绘还有时晴,承德是安全的。” “我想留下来陪你。”这种强烈的感情是她控制不了的,尽管她心里明白,他希望这时候陪在身边的人不是她。 “小海棠,你……”他似乎是被惊到,“不要在这胡言乱语。” 小海棠见到他刻意回避的眼神,却更加倔强地说道,“贺迟,我喜欢你。但是这个跟你没有关系,我只想喜欢你,不让别人知道。” 良久。 “什么时候开始的?”他问。 “你救我的那一刻。” 贺迟叹了一口气,“小海棠,那样的情况,即便不是你,哪怕只是我不相识的小女孩,我都会去救的。更何况你救过白绘,她把你当妹妹,我在心里,把你当恩人。” “我知道。”小海棠笑,心情有点苦涩,“你爱的人只有白绘姐一个,我知道的。你如果那么容易变心,我也就不会喜欢你了。” “我只想为你做点事。”她笑,脸颊两边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我只想你心里有一个角落,是完全属于我的。” “你有没有问过我需不需要你的付出,需不需要你的心意?”贺迟起身,“你一个女孩,能为我做什么?你能为我扭转这局势,还是能为我去杀了章克霖?你都不能,小海棠,你能做到的就是好好呆在司令府,帮我照顾一下白绘,我就已经很感谢你了。” 贺迟不耐地闭上眼睛,眉头仍是深锁。 “我能。” 短促的两个字,她说得坚定,他却恍然如梦。 “如果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我是绝对不会跑到前线来给你增加负担的。”小海棠淡淡一笑,“章克霖的小儿子章奥,就在承德。” 贺迟的神色里,尽是一片肃然。 “消息准确吗?”贺迟问道。 若是章奥真的在承德,那么他就是瓮中之鳖。有他在手,章克霖必定不会轻举妄动,贺迟也就有了主动权,也就有足够时间等到援军。 “嗯。”小海棠点头,“他不过才十七八岁的年纪,跟着章克霖到前线打了两次仗。他心高气傲,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所以才会在这时候瞒着章克霖闯进了承德。” “我是亲眼见到他的,以前我在杭州也见过他几回,错不了。” 她那天上街,见到一个大男孩从一个药店里走出来,觉得十分眼熟,但又一时想不出究竟是谁。 后来他觉察到她的目光,瞪了她一眼,这等明目张胆的凶恶让她猛然记起,对,他就是章奥,章克霖最宠爱的小儿子。 “他来承德要干什么?”贺迟低头沉吟,“明知山有虎,偏向山中行。也不知该说他勇猛过人,还是说他胆大妄为。” “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小海棠望着他,“那天我见他从药店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人,两人虽保持着一定距离,但是却有说有笑。这个人就是前段时间前去司令府吊唁的程钟凯师长。” 贺迟微讶,隐隐觉察到了什么,便听她继续讲下去。 “贺军和章军打得如此激烈,可是章奥来到承德,竟然会去找你军的师长,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这程钟凯,是贺军七十三师的师长,虽是贺耀庭司令的旧部下,但因两人交情很好,称兄道弟,贺迟对他,也是百般敬重。 怪不得他这段时间以来做的所有战略,不管都精细,全部都失败了。不曾想到,原来他这个程叔叔,竟有勾结外敌的能耐。 贺迟眯眼,也是淡淡一笑,“他们都送到我嘴边来了,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小海棠看着他的表情,心情还是有点害怕。这样的他,置腥风血雨于谈笑间,与以往谦谦君子的形象很大不同,让人感到很陌生,但是又无来由地觉得很心疼。 “你打算怎么做?”她见他似乎已有主意,不由得问出心中疑虑。 “放心,虽然章克霖杀了我父亲,但我也暂时不会拿他儿子的命来还,我要他退回江南,还得给我割地赔偿。” “还有一件事。”她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对上他的黑眸,“凭你现在的力量,哪怕加上援军,与章克霖也只能是拼死一战,胜负还是未定。” 她又笑了,“你是不是很想杀章克霖?” 贺迟见她如此问心里更加地疑惑,却还是点头道,“白绘满门家仇,我的杀父之仇,必须要用章克霖的血才能来洗清,你说我想不想杀他?” 他当然想。有时候想起章克霖已经近六十岁了,万一有一天他就病死了,让他死得如此轻松,他怎么肯? “如果,你能解决了章克霖的军火库,那么你的胜算会不会增加一成?” 贺迟大笑起来,“如果真是能知道他的军火库在哪,我又能成功偷袭,那么我军的胜算,起码提升三成。” 小海棠垂下眼睫,心里盘算了半天,“我想去试一下。” “你在开什么玩笑?”贺迟看着眼前的女子,心里的疑惑愈来愈多。第一次见她,她沐浴着阳光站在他面前,嘴边含笑,似是一朵向日葵,平白地让人想要亲近。他以为她会是如火般热情的女孩。 可是那种温暖的表情在她脸上持续不够一分钟,她立马又换上了另一种表情,冷若冰霜。眉目间的倔强与清冷,让他知道,她不是一般的女子。 她心比天高。 她向往热烈。 如今,她从承德赶来前线,给他送来如此重要的情报,还告诉他她喜欢他。这般的直白,他有些招架不来。她带给他一拨接一拨的心灵冲击,如今竟又说出,她想尝试着帮他去得到章克霖军火库的位置。 “我没有开玩笑。”小海棠出声,声音如流淌的溪水,在他心上清浅划过,“我和白绘离开杭州之前,章克霖就找过我,他说他挺喜欢我的,要我去做他的姨太太。” 如果能利用章克霖对她的喜欢在他身边潜伏,那么她就能找机会得到情报,再转告给贺迟。 “我不会答应的。”贺迟烦躁,他没想到她说的是这个,“我何德何能,值得你如此牺牲自己?还有,你以为凭我的能力我就对付不了章克霖吗?你未免太小瞧我了。” 她摇摇头,她当然没有小瞧他,他是她见过的最优秀的男子。 只是对付章克霖,哪有那么简单? 如果不是白绘,她早就要嫁给年近六十的李老板;如果不是贺迟,她会被人贩卖到青楼妓院。她知道,她永远都代替不了白绘在他心中的位置,她也知道,她不忍心看到白绘伤心,但她控制不了自己喜欢他。 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贺迟。”她第一次这样直唤他的名字,带着小女孩的娇嗔。 贺迟一愣,直视着眼前的她,此时她一双杏眼,毫无顾忌地看着他。 他一愣,她已经飞快向前,蜻蜓点水般地在他唇上掠过。 这吻,很浅。 他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迅速分开,笑着说,“贺迟,记住我。” 然后转身飞快地往帐外跑去。 飞身上马。 身下的马儿急速奔跑,周围静默的树木不断后退,风声刷刷地灌入她的耳中。她抬起右手抹去眼泪,听着此时的马蹄声,一声声撞击在她的心上。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聚在了一起,她义无反顾。 “来人,立刻去把刚才那位小姐给我追回来。开车去!”贺迟追出来,只看到小海棠骑马离去的背影,还有扬起的满天尘。 那般娇小柔弱的一个人,怎么有那般笃定的神情? 若是她出了事,他会愧疚一生。而白绘,也定不会原谅他。 第四十一章 梦偏冷寒 “春荷,帮我把小海棠叫过来。” 白绘坐在房里点着桌上的礼物。贺迟的外公八十大寿,她跟着大夫人前去贺寿,老人家很喜欢她这个外孙媳妇,给了很多的礼物让她带回来。 有美颜补身的药品,也有女孩子喜欢的衣裳和唇膏,还有一些珠宝首饰。她已经送给贺萱一份,自己又挑了几样,打算送给小海棠。 “少奶奶,杜小姐已经回江南去了。”春荷低着头,等着白绘的狂风暴雨。 果然。白绘一听说小海棠走了,站起身大声道,“什么时候走的?怎么没人通知我?” “前天夜里走的,骑走了司令府里的马。第二天丫环打扫她的房间时才知道的。” 春荷拿出一张纸,“这是杜小姐搁在桌上的。” 白绘接过那张纸,上面几个字,的确是小海棠的字迹:白绘,我想家了。要回老家找我妈和哥哥,我会小心。勿念。 白绘心底一慌,“她从来就没说过她要走,即便是想家了,我也可以派人把她带回老家见亲人一面。她这样贸贸然地走,去的又是章克霖的地盘,要是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 “少奶奶你别担心,兴许杜小姐过两天就会回来了。” 春荷也只是想要安慰她,未料她这么一说,白绘更加地烦躁。小海棠不会是这么意气用事的人,她若是回家,根本不会不等她回来知会一声就自己走掉。难道是遇上什么她解决不了的问题,她怕连累上她? “备车。”白绘披上披风,“我们去火车站看看。” 春荷还在旁边小声地嘀咕,“都走了两天了,现在去火车站还有什么用?” 白绘心一凉,对啊,如果小海棠前天夜里就走了,那么她现在赶去火车站又有什么用呢? “让人帮我查一下小海棠的下落,如果她不是回老家,一定要马上通知我。” 夜凉如水。 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贺迟还在想着战事的布局。橘黄色的灯光下,他的眼眸虽有疲惫但丝毫没有分心。 “大少爷。”帐外一个士兵走了进来,“那位小姐的确是去了章克霖的地盘,我们要不要救人?” 贺迟抬起头看他,“你开车,她骑马,你连一个女孩子都追不上?” 士兵约二十岁的年纪,是刚进部队的,此时听贺迟这么训话,顿时脸一红,端正点头道,“属下知罪!” 其实他本来是追上了她的,可是他从来没有见过像小海棠那么倔的人,怎么劝都不肯回来,他情急之下想要敲晕她带回来,她却借口要去方便,往树林里走。等到他去找她时,她已经往敌军的方向跑去了。 “先不要轻举妄动。”贺迟摆手,“如果我们去救她,这样章克霖必定会怀疑上她,再等等吧。” “你还需要多历练。连个女孩都对付不了,传出去多丢我们贺家军的脸。” 贺迟端起桌上的咖啡抿了一口,好苦。 怎么也没有白绘亲手泡的好喝。 “去叫安泰进来。” “是。”士兵敬了个礼,走了出去。 几分钟后,安泰走了进来,见贺迟看着桌上的咖啡出神,道:“大少爷,你找我。” “嗯。”贺迟点点头,“最近家里没发生什么事吧?” “没有。”安泰答,“你放心好了,少奶奶很能干,她能够管好家。” 对于白绘这个大少奶奶,安泰是十分认可的。他本来觉得她只是善良漂亮,大少爷又喜欢,两人能结为一对自然是喜事。可是自从司令过世后,大少爷忙着军务,二少爷忙着贺家大大小小的生意,全府上下所有的事都交到了大少奶奶的手里,他本以为她会手忙脚乱,可是一切都是井井有条,连府里工作了几十年的下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那就好。”贺迟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画像,摊开在安泰面前,“你看看这个。” 安泰凑近,“这是?” “章克霖的儿子章奥。” 安泰又看了一眼,“你这么一说,倒也挺像的。自他长大后,章克霖就把他保护得很好,我们也没从报纸上得到他的任何消息。我对他的最初印象还停留在他十岁那年生日,章克霖为他办了生日宴,当时还邀请了老爷。我当时跟着老爷一同去,见过他一面。” “这是小海棠画下来的,她在杭州待了这么久,恰好章克霖的府邸也在杭州,对于这章奥,她必定是不陌生的。” 安泰望向贺迟,“大少爷,杜小姐这么冒险,要是让少奶奶知道了,这——” “不要让她知道。”贺迟说,“小海棠对她来说,已经类似于亲人。如果她知道后,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而且,我们一旦轻举妄动,就等于是害了小海棠。放心吧,再等等,她若是有了危险,我一定会带人冲进敌区救她出来的。” 眼眸随即转而看向纸上的画像,“你把这个拿下去,让画师多画几份,分给贺家各个分号的兄弟,让他们务必在三天之内抓住章奥。” “是,我立即去办。” 贺迟走出帐外,皎洁的月光挂在空中,远处的江面泛出粼粼微光。 他突然就想起白绘。 她曾经孩子气地和他说,“如果以后,能够在江边建一个房子,每天清晨一推开窗就可以看到高高的树,还有长长的江,晚上还可以在江边散步,多惬意。” 他笑她,“别人都是希望住在海边,你倒好,又要住在江边。” 她歪着脖子想了一会,“也对哦,海边好像也不错。海水蓝蓝的,每天早上能看太阳和海平线相交接,想想都美。” 她转变得太快,他笑她善变。她却牵起他的手,“只要和你在一起,只要那幢房子里有你,哪怕近着地狱我也敢住,如果没有你,有海有花我都不喜欢。” 想起她,脸上总是微笑。大半个月没见过她了,如今终于懂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他伸出手,学着她以前做过的动作,双手合在一起,把月亮紧紧地抓在手里。 摊开手掌,哪里会有她说的月亮就在手中? 他笑自己,怎么会做出那么幼稚的举动? 脸颊两边却还是挂着甜蜜的笑。 “大少爷。”身后传来一声急唤。 他收回思绪,“什么事这么慌张?” “有人偷袭我们的粮草。” 贺迟也不惊,沉声道,“带我去看看。” 一身黑衣,在这个夜里显得更加地深沉神秘。 “大少爷,敌人烧了我们六车粮草。”见到贺迟,一个士兵上来报告。 “知道是什么人吗?” 贺迟望去,士兵们正在和敌人交火,为首的一个人,身形较瘦小,反应也灵敏,枪法好像也不错。 “只知道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应该是土匪吧。” 土匪?贺迟笑意更深,章奥果然胆识过人,真的完全不把他贺迟放在眼里啊? 那么,他就会会他吧。 从腰间迅速拔出两支枪,一手一支,一边开火一边朝敌人走去。 在树林中的章奥见到有这么一个人向他宣战,心里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腾地一声站起来,拿起机关枪就往贺迟身上扫去。 “小少爷,你回来,不要暴露自己。”身后还传来同伙的提醒,可是章奥眼中,只有对手。 贺迟闪避,转身,攻击。扬起的风衣,精确的枪法,都让章奥心里暗叹,好强劲的对手。 可是他从出生都现在都没有输过。 贺迟步步逼近,章奥突然狂妄笑道,“你还有子弹吗?” 贺迟神色不变,把手中的两支枪向后甩去。 “你要死了。”章奥再次提起机关枪,往他身上扫去。贺迟却一个飞跃,从衣袖里滑落两个飞镖握在手里,往章奥飞去。 一支打掉他的枪,一支落在他的右臂。 章奥显然没想到贺迟还有这招,毕竟是小孩子天性,他大嚷,“你无赖,我事先不知道你有这个!” 贺迟走近他,看着他的眼睛,“比章克霖血性多了。不错。” 章奥心底一慌,却还是装作不解,“什么章克霖?谁要和他比?” 贺迟的手拍在他的肩上,“不比就不比。反正我只要等着他和我讲和就是了。你虽然比你老子血性,可是却是有勇无谋,还需要多历练。” “谁要你管?!”章奥叫着,想要挣脱。 “把他带回军营。”贺迟一声令下,“送封信给章克霖,就说他儿子在我手上,让他看着办。” 第二天早上。 “大少爷。”安泰走进来,“章克霖回信了。” 贺迟正在洗脸,只“嗯”了一声,又继续。 “章奥还真是一张王牌。”安泰笑道,“大少爷这么轻易地就把他给擒住,把章克霖治得死死的。” “他说了什么?”贺迟问。 “说让你给他七天时间考虑,到时候他会给你回复。” 七天?贺迟略一思量,“七天足够了。章克霖肯做这样的退让,说明章奥在他心里确实是挺重要的。” “话说那个章奥,倒是挺倔的。一听说你是老司令的儿子,马上就提出要和你光明正大地决斗。说是昨晚的比赛,你胜之不武。” 这个章奥,也不知道是天真还是傻。贺迟的功夫,他再练个五年八年也不一定能及得上,况且是枪法。 贺迟也只是淡淡一笑,“他如果不是章克霖的儿子,我倒是挺欣赏他的。” 第四十二章 雨纷纷扰 七天期限已到。 章克霖提出愿意退回江南,短时间内不会与贺家军发生战争为条件,要求贺迟归还章奥。 贺迟当然不肯。 “大少爷,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站在贺迟旁边的,是他的部下陆三,隶属第三军,担任团长。 “把章奥的一缕头发送去给章克霖。就说我要他把贺军的失地全部还回来,并且退回江南。” 陆三惊住,“他会答应吗?全部失地,就表明他这一个多月来的辛苦征战全部付诸东流,他舍得吗?” “他当然舍不得。”贺迟能够想象到章克霖会暴跳如雷,甚至会气得想把全部兵力挥师北上,把贺家军一举歼灭。 “可他儿子在我手里。”章奥于章克霖,如根与树。根都没了,树还怎么活? “可是……”陆三还是担心,“章克霖这个老贼有两个儿子,他会为了章奥放弃这么多?” 而且章奥还不是章家的长子嫡孙。 “他的大儿子章瑞,软弱无能,根本没有将相之才,他的全部希望,都在章奥身上,章奥要是出了事,他纵使是能取得这天下,也无人帮他守得住这江山。” 贺迟心底早已清楚,所以才会放手一搏。 陆三听完,不禁笑道,“大少爷,没想到你调查得这么清楚,我现在就去办,等着章克霖把我们的失地全部归还回来!” 见到贺迟这么有谋略,陆三心里是既佩服又欣慰,贺司令纵使不在了,在天上也会为贺迟,还有贺家军骄傲的。 他昂首挺胸向贺迟敬了个礼,仿佛已经看到了贺家军的希望。 “你吩咐下去,一定不可大意,要派人看紧了章奥,千万别让他逃跑了。”贺迟想了想,补充道,“陆团长,你派一个连,赶回司令府和贺公馆,保护好我的家里人,我怕章克霖会以牙还牙。我们不能这么被动。” 陆三一愣,他倒没想到这点,更加地赞赏贺迟的心思缜密。 “是!” 贺迟靠在椅上,微闭上了眼睛。 如果事情够顺利,那么战争就可以消停一段时间了。 北地下雨了。 小海棠看着这滂沱大雨,突然有点怀念江南。 那天她骑着马冲进章克霖的军区,岂料马受惊了把她撂倒在地,她陷入重度的昏迷。 摔倒的地方离军营还有一段路,是一片茂密的树林。章家军的卫生员恰好跟着一个小队从这里经过,见是一个小女孩晕倒了,就顺手把她救了。 小海棠醒来已经是两天后。 “这里是哪?”她脑子还是混混沌沌的,只是见身边的一个姑娘穿着军装,心里也有五分确定她已经到了章克霖的军区。 “这里是军营,章督军的军队,我是跟随作战的卫生员。”卫生员向她递过两颗药,“把药吃了你就走吧。军区纪律严明,要是上头知道了我乱救人,一定会给我处罚的。” 她也是有点同情小海棠,一个那么小的女孩,昏倒在树林里,雨下得又大,她全身都湿透了,头发湿漉漉地与泥土混合在一起,别提有多狼狈了。 这么秀气的小女孩,怎么会可怜地躺在那荒郊野外? “好。”小海棠点头,心里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 卫生员看着她把药吃完,舒了一口气,“好了,你走吧。你的马就在帐前,现在就可以上路了。” 小海棠却一扭头,“我不能走。” 卫生员急了起来,“什么叫你不能走?你不走留在这干嘛,我们和贺家军的战斗随时都可能发生,没人愿意花时间来保护你的安全!” 小海棠却笑了,单纯可爱,“姐姐,我是过来找章督军的,我可以见见他吗?” 卫生员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小海棠,警惕道,“你是谁?找我们督军干嘛?” 怪不得她多心,如今这个时候,若是让敌人打进内部,那他们的军队就会有大麻烦。 小海棠忙摆摆手解释说,“姐姐你别急。我叫小海棠,督军认识我的,你只要派人通知他一声,他就会见我的。” 其实她也不知道章克霖会不会见她,她只是在赌,赌自己那天在台上的一幕戏,是否让他记忆深刻。 她还记得章克霖看她的眼神,如同猎豹见到食物,而且她从江南逃到北地,得不到的东西,他一定更是记忆深刻。 卫生员也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女孩,见小海棠虽衣着狼狈,可是样貌气质都是人上人,若是真和督军有什么关系,她要是出事了,或是被敌军掳走了,督军肯定会生气。 想到被敌军掳走,她马上想起了章奥,于是叹气道,“小海棠,督军现在处境也不好,他的小儿子被敌军抓走了,现在他心烦着呢。” 小海棠一听,顿时喜上心头,贺迟成功抓到章奥了,只用了短短两天的时间。脸上还是装作难过的神情,“怎么会这样?” “那样我就更要见他了,姐姐,能想想办法吗?”她哭出来,似是十分焦急十分担心。 一双秋水瞳眸里也酝酿着眼泪,十分惹人怜惜。 卫生员心软,好久,终于说了句,“督军前段时间胳膊受了点伤,晚上军医会带着我一起去给他上药,到时你带着我一起去。” 小海棠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好,谢谢。” 到了晚上。小海棠穿上白大褂,跟着卫生员进入了章克霖的帐营。 章克霖刚接到贺迟派人送来的一缕头发,气得拍了一下桌子,力气之大,桌子都差点咧开。 他的右臂也随之疼起来,小海棠进来这一刻就看见他疼得用左手捂住右臂,鲜血从纱布中渗出来。 “督军!”军医见状,立即打开随身携带的医药箱,给他处理起伤口。 小海棠站在身旁,一动不动地盯着章克霖。他的桌子上,是他刚写的一幅字: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小海棠不禁笑了,人老了,怎么还是要那么逞强呢?这种贪得无厌的人,却总是要把自己比作老鹰,以为只有在空中飞才叫有志气。 要是她,倒宁愿当麻雀,守住平凡。 觉察到一个视线始终跟着他,章克霖抬起头,对上了小海棠的眼睛。 “你……!”他因激动,眼睛瞪得很大。 小海棠却还是看着他,眼睛慢慢地蒙上一层雾,启了几次唇,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扑到他怀里,“督军!” 军医和卫生员见状,都快速处理好伤口,退了下去。卫生员见督军这样的反应,不禁暗叹,幸好自己把她带来了。 小海棠这一举动,把章克霖弄懵了。在杭州的时候,据那个叫李成南的人说,在小海棠家里那个叫百合的女子,确实就如他所想,是苏州顾权生的女儿,真名为顾白绘。 他带着人去抓顾白绘,却听说是贺迟把她,还有眼前的小海棠都带走了,顾白绘,就是贺迟明媒正娶的妻子。 他以为小海棠和顾白绘是一伙的,所以他对小海棠,也是有一股怒气积压在心中。 “督军。”小海棠松开他,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对不起,是我傻,看不清谁是真正对我好的人……” 章克霖原本想要为那天的事责骂她,如今见她哭成这样,心里也有怜惜,责骂的话也说不出口。 “坐下,坐下给我说说。”章克霖把她扶着坐下。 “你不是跟着贺迟走了?怎么还会到我的军营里来?”他看着她,眸中射出锋利的光芒。 就知道他没这么好骗过去。 小海棠苦笑,“我本来只想平平凡凡过完这一生,岂料我哥哥欠下这么多债。我是不愿意嫁给李老板的,除了他岁数大这个原因,还有就是他娶了八房姨太太。不瞒督军你说,我虽然出生低微,但是我渴望的爱情,却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章克霖的手一抖,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样的话,有一个女子也曾对他说过。 “督军你,也有三房姨太太,我害怕你对我只是一时的喜欢,嫁入豪门深似海,老死闺中无人知。我害怕这种结局。所以当贺迟帮我还清了债务时,我就决定要跟他离开江南,去北地。” “我以为到了北地就是我的一个重生。可是我想得太美好了,白绘虽然待我不错,可是贺家司令府的下人,总是对我风言风语。而且贺迟他,也对我……有非分之想。我在那里一点也不快乐,白绘也对我产生了误会,我真的不想再那里生活下去了,所以,听说督军你在前线打仗,我就来了。督军,你当日说的话,还作数吗?” 她看着他,犹如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他的身上。他的一个犹豫的眼神,也足以让她心如死灰。 章克霖见她说得滴水不露,自然也是相信了,咬牙切齿道,“我章克霖说过的话,绝对作数!等战争结束,我就娶你进门。这个贺迟,简直欺人太甚。” 掳了他最宠爱的儿子,还对他看中的女子心存不轨。 他去摸腰间的枪,小海棠一把按住,“督军你别冲动,你若是一棋不慎,就可能满盘皆输。” 章克霖看了看她,叹了口气,“若不是因为章奥在他手中,我定率军直捣黄龙,杀他个片甲不留!” “唉,那天我在承德街上也见到小少爷了,本想提醒他小心点,可是他看我的眼神凶恶极了,我就没敢说。”小海棠把头靠在章克霖肩膀上,“如果我那时候能够提醒他,也许他就不会被人掳了去。” 章克霖搂过她,说,“你劝他也没用,他就是被我宠坏了,目中无人,敢去招惹贺迟,贺迟这个人,比他老子还要难办,他竟然敢去烧他的粮草!” 两个儿子,一个软弱无能,一个又血气方刚,冲动骄横。 “好了督军,你快把小少爷救出来吧,他在敌军那边,都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小海棠脸上是柔和的神色,眼眸中却是一片不屑与厌恶。 这天夜里,贺迟收到飞鸽传书: 我已进入章克霖的军营,没有引起他的怀疑。勿忧。 第四十三章 心淡如水 “督军,小少爷回来了。”士兵进来汇报,章克霖正在写字,小海棠在旁边帮他研着磨。 随后一个瘦小身影走了进来,他往那一站,大声道,“父亲,我回来了。” 小海棠仔细打量着章奥,他虽被贺迟囚禁了几天,现在才被放出来,可是他脸上,竟也无半点落魄,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不可一世的傲气。 “知道错了吗?”章克霖停下笔,“就因为你,我们明天就要回江南去了,我辛辛苦苦打了一个多月的仗,都成了无用功,贺迟的失地全部都要回去了,我一点便宜都没占着!” 章奥也不慌,端端正正地站着,似乎没觉得自己做错了,“爸,我们明天就进攻承德,在贺迟最松懈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 小海棠一惊,差点打翻了墨砚。 “她是?”章奥看向小海棠,又朝章克霖道,“爸,这不是那次上我们家唱戏的戏子吗?” 小海棠微微一笑,戏子无情,遭人鄙夷,可这也不过是世人的无知罢了,无情则无忧。况且若说有情,世间万物,花草树木,亦是道是无情却有情。 “她后来跟了贺迟走……”章奥比章克霖还多了一层心思,“那天,我在承德的街头,好像见过她。” 他走近小海棠,单手掐住她的脖子,“说,你是不是贺迟派来的卧底?” 小海棠吃疼,小脸涨得通红,“不是,我没有……” “放开!”章克霖一声暴喝,“章奥!你要是再这么鲁莽,我就把你送回给贺迟,让他好好教训你。” “爸!”章奥指着小海棠,“这个女人,她是贺迟的人,你还留着她?” “她不是。”章克霖用手指着他的脑袋,“你做什么事可不可以不要这么鲁莽?那天你在药店,她的确是看到你了,人家本来想提醒你不要轻举妄动的,可是你目中无人,生生把人吓跑了,现在还来污蔑别人的好心。” 章奥却认定了小海棠不是好人,执拗地说,“把她留在军营里太危险了,让她滚。” “她是你四妈,你放尊重点。” “四妈?又一个贪财的女人。”章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三妈只比我大了三岁,我这个四妈,恐怕比我年纪还小吧,你有脸娶,我可没脸叫。” 他转身走了出去,留下章克霖在原地骂着,“逆子。早知道就留着给贺迟帮我枪毙了他。” “好了,督军。”小海棠抚着他的胸口,“别气了。我们什么时候回江南?我不喜欢待在北地。” “明天,明天就回去。回去就操办我们的婚事。” 小海棠微笑,心里有一个声音,贺迟,等着我的好消息。 下午五点,贺公馆。 “张妈,才这么早,你在煮什么?”白绘走出来,见西厅的餐桌上摆满了菜,不由得疑惑问道。 “我知道,我知道!”时晴捧着个洋娃娃在沙发上玩,听见白绘的问题,兴高采烈地举起了手。 “怎么回事?”白绘淡笑地看向她。 时晴走近她,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两个字,“秘密。” “淘气。”白绘不满地摇摇头,转头过去问张妈,“今天不是礼拜五吗,贺萱今天该回家吃饭吧。” 贺萱读的高中管理挺严,她一般只会在星期五下午回家,在家过周末,其余时间都在学校。 “回的。”张妈看了看钟,“大小姐一般都在六点左右就会回来了。” 快六点的时候,贺萱果然回来了,身后还跟着穆宇凡。白绘心里有些诧异,这么久都没见贺萱提起过穆宇凡了,怎么现在又走在一起了? “白绘。”穆宇凡叫道,“我听我爸说,章克霖已经回江南去了,战事已经结束,贺迟怎么还没回来?” “贺迟说军中还有些军务要等着他安排,所以可能要迟点回来。” 白绘看向贺萱,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由得趁时晴缠住穆宇凡的机会,把她拉到旁边问话,“你怎么了?不是不舒服吧?” “没有。”贺萱摇摇头,“大嫂,我以前见到宇凡哥总是很欢喜,觉得自己的心都跳得很快。可是现在,我不想见到他。刚才他在家门口等着我,还告诉我他准备向我们家提亲,让大哥提早为我们准备婚礼,我第一感觉不是开心,是害怕。” 那种感觉,确实是害怕。害怕自己嫁了人,一切都已成定局。 “贺萱,你别怕,跟着自己的心走。”白绘摸摸她的头发,“就算他上门提亲,我和你哥也舍不得把你这么早就嫁出去。” 贺萱听完,终于笑道,“还是大嫂对我好。” 穆宇凡走过来,“白绘,贺萱,在说什么呢?也不让我听听?” 贺萱脸一窘,“没有什么。” “雨霏要出国留学了。”他笑着,一如从前的温柔,贺萱却觉得恍惚,“她说,想要在出国前叫你一声嫂子,也不知道她这个愿望能不能实现?” 穆宇凡望着她,眼神炙热如火。 贺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可是却装作听不懂,避开了他的眼神,“雨霏出国那天你记得通知我,我得去送送她。” 穆宇凡没觉察到她的异样,点了点头说好。 “我回来了。”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贺迟?”白绘觉得喉咙一窒。 眼眸泛出光来,是他,他回来了。 贺迟走进屋,不由开口,“这么多人?” 时晴向他扑去,在他脸上又亲了两下,他打趣道,“可别亲太多遍,你姐姐在旁看着呢。” 屋内的人都笑了起来。 他抱着时晴,走到白绘身边,“这段时间,真的辛苦你了。” 她摇摇头,“你平安就好。” “姐姐,这个就是秘密。我早就知道姐夫会在今天回来,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你不知道。”时晴歪着脑袋笑着。 “鬼灵精。”白绘嗔道,“怪不得,怪不得张妈这么早就忙着煮晚饭了,还都是些大菜,原来是大人物回来了。” 张妈听到白绘在说她,不由笑道,“今天就早点吃饭吧,大少爷等人刚回来,肯定是饿了的。穆少爷也在,难得人齐,要不就开饭吧?” 她望向贺迟,征求贺迟的意见。 贺迟点头,“好,你去把安泰还有荣浩都叫来吧,一起吃饭。” “这段时间你不在家,可把贺乔累坏了,今天还去了邻镇谈生意,要不然,我们一家人聚一起吃顿饭该多好。” 白绘想起这一个多月来,贺乔忙着洋行、码头、粮行的事,有时索性要住在办公室通宵工作,偏偏时晴又不懂事,整天缠着他。 “嗯。”贺迟夹菜的手停顿一下,“我回来了,以后他不会这么累了。” 贺迟也知道,贺乔并不喜欢做生意。一向懒散惯了的人,虽然他很出色,但从来不会强迫自己做不想做的事,可是现在,自从父亲走了之后,他变得成熟多了。 “妈呢?”贺迟才记起大夫人,“她现在身子还好吧?” “她说想在外公家住段时间,我想她也需要时间调整一下心情,加上外公年纪也大了,有妈在身边陪段日子,也是好的。” “贺迟。”对面的穆宇凡突然开口,“我和你岁数差不多,你都成家这么久了,我爸那边也开始催了。” 他是笑着说的,可白绘还是感受到他这话里带来的沉重压力。 贺萱猛地低下头扒着碗里的饭。 “我想,是不是先给我和贺萱定个婚,也好让我家老爷子放心。”他看向贺萱,眉目间都洋溢着喜意。 坐在白绘身边的荣浩却突然怔住。 “这个事。”贺迟开口,神色未变,“你们家老爷子身体硬朗,肯定是能等到你娶妻生子的。我父亲去世不久,实在不宜给贺萱谈婚论嫁。还有,贺萱还小,高中还没念完,我这个做大哥的还是有点私心,想再把她留在身边宠两年。” 穆宇凡却哈哈大笑起来,“瞧你说的,我们两家就只隔了一条街,贺萱要是想回来,随时都可以。还有,嫁到我们家去,我一样是会宠着她,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宇凡哥。”贺萱放下碗筷,“我二哥还没结婚,我不着急。你要是等不及了,就找别人吧,反正,我也没你想的那么好。” 对不起,她还是没能对他说过的话不在意,还是不能做到心无芥蒂。 “贺萱。”穆宇凡生气了,站起来,“你说清楚,你什么意思?上次的事是我错了,我如今都拉下脸来和你认错了,还不行吗?” “我没什么好说的,宇凡哥。”贺萱低头,然后又抬起,“也许我一直都在把对你的感情误以为是爱情,没准它只是亲情罢了。” “你是在开玩笑吗?”穆宇凡提高了音量,“我们一直好好的,就是从那天晚上你和他两人在山上独处之后,就一切都变了。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变心了?还是你们那天晚上真的发生了什么?!” 他指着荣浩,质问着贺萱。屋内顿时一片寂静。贺家的下人们都愣住了,穆宇凡一向斯文有礼,从没有过这样暴怒的举动。 荣浩站了起来,挡在贺萱前面,“穆少爷,请你不要再拿那天晚上的事来侮辱大小姐,那件事的确是你想多了,我们什么也没有发生。” “荣浩,你别解释了,他嘴上说着相信我,其实根本没有,前几天在学校里,雨霏偷偷来问过我,问我的身子还是否清白。如果不是他这个做大哥的想调查明白,雨霏又怎会无故问这个?如果我不是跟她说了我还是清白之身,怕是他今天也不会来提亲了。” 十几年了,青梅竹马,从成年的那天开始,他们就确立了恋爱关系,现在,感情还是敌不过猜忌怀疑,她的心也淡了。 “贺萱,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穆宇凡喊着,急着向她解释。 “够了。”贺迟沉稳出声,“宇凡,如果事情真的像贺萱说的那样,你们的婚事,我是不会再同意的了。我和贺萱是亲兄妹,现在父亲不在了,长兄如父,她的婚姻大事是由我做主的,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她幸福。” “贺迟——”穆宇凡语塞,他没料到贺迟竟会这么说。 “这件事迟点再说吧,贺萱还小,看不清感情的事,你比她年长这么多,多给她一点时间,我会给你们穆家一个交代的。” 第四十四章 累世情深 “晚饭吃得早,不知道你饿不饿,给你煮了点莲子银耳糖水,你趁热喝了吧。” 白绘将手中的瓷碗放在桌上,冒出温热的腾气,还伴着阵阵的香味。 贺迟放下书,笑着看她,“你何必亲自去煮,让下人去就可以了,凡事都自己操劳,累坏了可怎么办?” “没事,一点都不累。” 他把她抱过,坐在他的大腿上,脸摩挲着她的脸颊,“这段时间,我真的很想你。” 此时已近夏日,他的怀抱如同外面的夏风,温暖而炙热。这般宁静的感觉,似乎他们已经相伴多年。 没有很轰烈的过往,平淡才会长久。 “真希望以后都不会有战争了。”战争意味着杀戮,意味着有人要付出生命,意味着妻子要失去丈夫,母亲要失去儿子,太血腥,也太残忍。 “谁让我们出生在这么一个年代呢,风雨飘摇。”他何尝不喜欢安宁,只是他必须保护承德,保护北地的百姓,所以他必须去战斗。 看着怀中的她,柔和得如同沉睡的莲花,他想,他一定会为她撑起一片天空,免她颠沛流离,让她离忧离愁。 “这几日,我总有些不安,小海棠一声不响地离开了公馆,派出去打听的兄弟也没有她的消息,我隐隐觉得,她并没有回老家,我这颗心,总是七上八下的。” 贺迟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小海棠的事。她若是知道了,肯定会立即去江南把小海棠带回来的,就怕,她不仅带不回小海棠,还害得小海棠被章克霖取了性命。 “是你想多了,听春荷说你最近睡得不太好,精神不好,人自然就会胡思乱想。”贺迟环着她的腰,“也瘦多了。” “贺迟,贺萱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穆宇凡的父亲,救过贺司令的命,两家又有这么深的交情,再说贺萱与穆宇凡的婚事早就由两家父母讲好了的,现在贺萱这样…… “看贺萱的吧,她要愿意就嫁,要不愿意,我也不强迫。”贺迟顿了一下,“这小丫头对荣浩,怕是已经动了心思。他们的事就由他们解决吧,我只负责帮她收拾烂摊子。” 白绘不由笑道,“你这也叫操心啊,就由着他们来,也不引导一下妹妹,怎么当人大哥的?” “她还有一个二哥呢,贺乔在情场打滚这么多年,自然比我经验丰富,要是说到指导她,也轮不到我来。” “你说两个本来相爱的人怎么会有误会和猜疑呢?要是两人都坦诚相对,没有秘密,你说该多好?” 白绘突然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看着他,“贺迟,你说,我们会不会也有那么一天,两个人都有了各自的秘密,不再信任彼此……” 贺迟想到小海棠,如果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秘密的话,心突然怔了一下,一把把她抱过来,攫住她的唇,阻住她要说的话。 “不会的,我不会让那一切发生的。” 他伸手关了灯,屋内顿时一片漆黑。没有了视觉,她变得比以往大胆了些,两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他细细地吻,她身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他的烙印。 情到浓时,她在他耳边吐着香兰,“贺迟,贺迟……” 夏天姗姗来迟。 两个月了,完全没有小海棠的消息。 贺迟叫来安泰,“你派个人去江南打听一下小海棠的消息,如果她有什么危险,立即回来禀报我。” “大少爷。”安泰笑道,“杜小姐的书信刚刚来到。” “给我。”贺迟伸手接过信封,信上还是小海棠一贯的作风,简洁明了。 贺迟,五天后我会给你章克霖军火库的地图。还有,我很好。 信封里还有一朵小小的海棠花,晒干了的,却还是可以看到它未枯萎时的娇艳美丽。 贺迟把花和信小心地夹在抽屉的一本书里。小海棠的心意他何尝不懂,只是他的心就那么大,给了一个人,就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 “走,我们去军营,挑一支素质良好的枪战队伍,还有出色的狙击手,准备五天后的战斗。” 五天之后,章克霖的一生功绩将会成为历史。 “好。” 贺迟和安泰走后,白绘端着冰西瓜来到他的书房,天气热,他又忙着处理公务,有东西降降火是极好的。敲了门,却没有听到他的应答。 定是睡着了吧。她推开门,轻轻走了进去。 却没有看见他。 桌上的书还是摊开的,图纸也没有收好,可见他走得很急。 白绘把果盘放下,去收拾他的桌子。把洋行的账本叠整齐放入抽屉里,却意外地看到一本外文书。 他向来喜欢把书归类分好放在书架上,很少会乱放的。 “一定又是太粗心放错了位置。” 她笑着,想把抽屉里的书放回书架。却发现里面夹着一个信封。 信封和信是分开的,白绘拿起信,本来并无打开的意图,却意外地看到底下压着一朵花。 女生喜欢把花摘下来晒干做成书签,夹在书页里有淡淡的花香。 海棠。 白绘突然想起在江南的时候。 “我觉得你像是一朵红色的玫瑰,妖娆美丽,但是啊,带着刺,别人不敢轻易地靠近你,更别说把你采摘了。” 她和小海棠开着玩笑。 小海棠却不认同,“我不要做什么玫瑰,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株海棠,虽然不是花群中最出众的,但是是最独特的。” 她最喜欢的花,就是海棠。清高独熬,可以与众花争艳,也可以零落成泥,与春泥同在。 手突然抖了起来。 呼吸变得急促。 眼睛也眨得越来越快。 拆开信,果然。是小海棠的笔迹,上面那短短的一行字给她当头一击。 她没有回老家,她是去了章克霖的贼窝。 她给贺迟写信,贺迟什么都知道,他们瞒着她。 她竟敢一个人去偷章克霖的地图。 白绘越想越怕,扯开喉咙喊,“来人!来人啊!” “来了,什么事,少奶奶!”一个小厮走进来,见白绘神色失常,心里吓得不行。 “大少爷去了哪里?”她努力控制自己,想让自己和平时看起来并无二样,可是右手攥着信纸的手还是剧烈地颤抖起来。 “大少爷他和安管家去了军营,说是有急事,晚饭也不回来吃了。”说完,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少奶奶,你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去叫医生?” “不用。”白绘吩咐道,“去帮我把荣浩找回来,让他开车在门口等我,我半小时后要出发。” “是。”小厮点头,“我这就去。” 白绘走到门边,仰头望去,看着那蔚蓝的天空,如棉花一般的白云,晴空万里。 那为什么她的心却还是像下起了雨? “荣浩,有什么话你就问吧。”车里,白绘见到荣浩几次转过头看她,欲言又止,不禁开口。 “大少奶奶,你和大少爷,是闹不愉快了吗?” 平日里,白绘是极好相处的。即使是面对他这么一个木讷寡言的人,她也会热情地东拉西扯,可是今天,板着一张脸,好像心里积压着很多东西。 “荣浩,你了解贺迟吗?” 荣浩愣了下,“不能算十分了解,但是也有七八分吧。” “那你觉得,他是一个好人吗?”她明知这样的问题并无意义,却还是执拗地发问。 “少奶奶你没来贺家的时候,承德人对于贺大少爷的描述都是:天使与恶魔并存。他是一个好人的同时,身上也背负着很多的人命。他手段凌厉,只要是让他吃亏的人,他定要十倍相报。因为他的个性比较冷漠,加上铁血手腕,所以有很多人都认为他很无情。” “是吗?”白绘扭过头去看窗外,不再言语。贺迟的确无情,若是有情,他怎会让小海棠孤身进入敌军? 几个小时的车程,她睡了一觉之后终于到达目的地。 “荣浩你在这里等我。” 她下车,理了理头发,往贺迟的帐营中走去。 却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大少爷,如果杜小姐五天之后给我们的那一份地图属实的话,那么章克霖必定受到重创,到时他就和曹克一样,再无东山再起之日。” 是安泰和贺迟。 “我要的,还有他的命。”贺迟露出笑颜,“如果我们布置得够精密,可以顺利偷袭他的军火库,到时趁他元气大伤时,再举军进攻江南,章克霖的老命,就在我手里了。” 步步为营,一步都不能出差错。 “大少爷,杜小姐冒这么大的险,她会不会有危险?”安泰还是担心,那么年轻,心肠那么好的一个女孩,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大少爷和少奶奶定会十分伤心。 “她现在是章克霖的四姨太,想要近他的身拿到地图不是很难,难的是怎么从督军府里逃出来。”贺迟想了想,“你立即给她回信,让她拿到图纸马上想办法离开。还有,你派个人混入督军府,一旦小海棠有危险,就让他协助她逃跑。” “好。”安泰还想接着说什么,却看到白绘走进来,面无表情。 “白绘,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贺迟看向她,笑足颜开,向安泰使了个眼色,让他先出去。 “解释。”白绘掏出小海棠的书信,“我想要听你的解释,告诉我事情不是我看到的、听到的那样。”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哪怕是欺骗,她也想从他口中听到一个令她不再忧心的答案。 他却苦笑,“你都知道了?” 她顿时心如刀割。 “小海棠,嫁给章克霖了?还是四姨太?”她步步走近他,“她要在章克霖那里偷图纸,还有可能会付出生命,这些你都知道是吗?!” “你又知不知道?她是救我的恩人,我现在之所以还能站在这里和你讲话,还能有幸呼吸着空气,全都是因为她!贺迟,是不是有一天,为了你的宏图伟业,你连我也可以推出去,连我也可以利用?!” “够了!”贺迟抓住她,把她抱在怀里,“不是这样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利用她,更加地不想伤害她……” “是我的错。”白绘哭着,捶向自己的胸口,“我不应该把她带回承德,我应该好好看着她,我应该保护好她,她还叫我姐姐,我却没有尽到应尽的责任。” “她才不到二十岁,却嫁给了可以当他父亲的章克霖,她这一生,都毁了。她要是偷了地图,章克霖不会放过她的,她还有可能死……” 她越想越可怕,把拳头重重地砸向贺迟,“你就是个恶魔,你怎么不让我去偷地图,怎么不让我去?!我会用枪,我比小海棠年长,这一切,都应该由我去做,你为什么偏偏利用了她?!” 贺迟也不闪躲,任由她发泄。 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不让事情的发展偏离他预设的轨道。 白绘,对不起,但现在停下,也救不了小海棠了。 我会尽我最大的力量去保护她。 你总有一天会理解我的。 第四十五章 硝烟弥漫 第五天早上。 “大少爷,今天就是杜小姐送地图来的日子里,希望不要出什么纰漏才好。”安泰跟在贺迟身后,“大少爷现在要去哪?” “贺乔今天去洋行了吗?”贺迟戴上帽子,坐上了车。 “去了。”安泰发动车子,“你还别说,二少爷虽然看着不太像管事的人,可是这洋行也在他的管理下越来越好。就连合作了十几年的老客户都在称赞他呢。” “别人不了解他,安泰你还不了解?”贺迟嘴边浮起一抹笑,“只要他想做好什么,就没有做不好的,只是看他想不想罢了。” 车开过“新故事咖啡馆”,他看到一个熟悉的侧脸。只是一眼,他就确定是她。 一个人坐在窗边喝着咖啡,望着窗外出神,像是一个失了神的木偶。 这几天以来,她都对他不理不睬。他知道,她在生气。有些人愤怒,气势吓人,或是粗言暴语,或是扔花瓶摔东西。可她不是,她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那里,不笑,也不吭声,就是那种沉默得如一口深井的眼神,让人寒到心里去。 这一点,她倒和他很像。 “我们去洋行看一下吧。”咖啡馆在身后越来越远,贺迟收回视线。 “好。” 在洋行的办公室待了几个小时,贺迟掏出怀表,看着上面的时间。 滴答滴答地走。 正午了,小海棠还是没有书信传来。 他原本想要在章克霖的督军府安插一个自己的人进去协助小海棠,可是督军府的管理很严,他安排的人根本就近不了小海棠的身。也是因为这样,他才更加担心她的安全。 “大少爷。”安泰推开门进来,“杜小姐的信来了。” “打开。”贺迟盯着他手中的信,心里也有些忐忑。 “真的有地图!”安泰惊喜叫道,“杜小姐果然有办法,真的把章克霖的老底都给摸清了。” 贺迟接过地图,粗略看过之后拿出信封里的信。 信上是小海棠的话: 这是军火库的地图,章克霖随身携带,应是准确的。我会找机会逃走,但若是不成功,你也不要来救我。督军府戒备森严,不要为我冒险。 贺迟感觉胸口有什么东西在堵着,想起白绘那天对他说的话,“小海棠生性单纯,她肯为了认为值得的东西去飞蛾扑火,可是飞蛾,是敌不过火的。贺迟,你终究是害了她。” “安泰。”他沉声道,“你去贺公馆集结所有分号的兄弟,我回军营带上战士,马上赶去杭州,在码头汇合,明晚行动。” “如果章克霖今晚就发现地图不见了怎么办?我们还没赶去江南……”安泰提出心中疑问。 “这一点,小海棠肯定也有考虑过。”贺迟沉吟,“军火库的图纸虽重要,可是章克霖也不会时时把它放在身上,况且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出过事,他自然不会多加防备。只有等我们偷袭成功了,他才会去找图纸,也才会发现图纸不见了。所以今天到明天晚上,小海棠都是安全的。” 安泰也点头,“这么说,只要杜小姐在明晚之前能逃出督军府,那么她就没有危险了。” 贺迟却也知道,并没有这么容易。小海棠现在是堂堂的督军府四姨太,出门都有人跟着,而且她如果失踪了,章克霖必定会让人翻遍杭州,小海棠想逃,也有重重困难。 安泰回到贺公馆,悄悄地集结了贺家的弟兄,只有二十个留下来照看着司令府和贺公馆。 “安泰。”背后传来白绘的声音。 安泰回头,见她穿着一身明黄色的短袖衬衫,紧身长裤,还踩着一双短跟皮靴,这样干练的打扮,似乎很少见。 “少奶奶,你这是——” “安泰。”白绘正色道,“带我去杭州。” “不可以。”安泰不假思索地开口,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我们是要去打仗的,你是少奶奶,怎么可以跟着我们一起去?再说了,如果被大少爷知道……” 哪怕他是在贺家待了二十几年的安泰,贺迟也会生煎了他的皮。 白绘从腰间拔出枪,指向了安泰。安泰也不慌,他早听说过白绘枪法奇佳,只是就算今天她真的朝他开枪,他也决不能把她带去。 白绘缓缓把朝着他的枪口反回来,对准了自己的脑袋,“你若是不答应,我就开枪,我说到做到。” “少奶奶!”身后的兄弟们也被吓到了,齐齐看向安泰。 安泰看着她,无可奈何,最后只得妥协,“少奶奶,带你去可以,可是你得听我一句劝,我也知道你恨章克霖,可是我们今晚的任务是去毁了他的军火库,不是去杀他,你不要轻举妄动,好吗?” 白绘微笑,“放心吧,你们去做你们的事,我绝不造成你们的困扰。” 他们有他们的任务,她也有自己的任务。她看向手中的枪,今晚,她一定要把小海棠从督军府带出来。 第二天下午,到了杭州。 “安泰,如果可以,你不要告诉贺迟我跟来了。”船停在码头,她看着这条河,她又回到这里了。 “少奶奶,你知道,这不可能。”安泰直言,“把你带来我已经对不起大少爷了,要是还瞒着他,我就是犯了大错了。” “随便你吧。”白绘跟着前面的队伍,在一家旅馆住下来休息。 贺迟带着两支队伍,在晚上七点左右才到。 “让弟兄们吃饱饭之后先去睡一觉,到了十二点我们就动手。”贺迟端起饭桌上的酒喝了一口,看向安泰,“你怎么心神不宁的样子?” 安泰窘迫,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少奶奶跟着来了。” “什么?!”贺迟吃了一惊,安泰忙说道,“就在隔壁房间。” 贺迟剜了他一眼,快步往隔壁房间走去。 推开门,她好像知道是他,仍然心无旁骛地擦着手中的枪。他走过去按住她的枪口,“小海棠的安危交给我吧,你今晚就待在这,哪里都不要去。” “你是怕我会成为你的负累吗?”她检查着子弹,为防万一,还在口袋里塞了一个手榴弹。 “你在这,我会分心。”他总是对她无可奈何。 “你去完成你的任务吧,如果我救不了小海棠,我也一定会杀了章克霖,只是时晴,以后就麻烦你和贺乔多照顾了。” 她这是在讲遗言。贺迟忿恨地看向她,“顾白绘,你真狠。” “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白绘看向手中的表,“你们的行动定在几点?” “我不会告诉你的。”他斩钉截铁。 “不说我也能猜到,十二点。”她把枪放在桌子上,躺在了床上。 “贺少爷,麻烦出去的时候关一下灯,别影响了我的睡眠,进而影响我的枪法发挥。” 贺迟知道,她是吃定他了。因为她够了解他,知道怎样才会令他最生气,也知道怎样才能轻而易举地把他弄得缴械投降。 十二点整。 行动开始。 贺迟对照着地图,对章克霖的军火库发起了攻击。 “狙击手,给我瞄准那两个站岗的,一定要准,悄无声息把他们换了。枪战队,你们分成两组,一组正面袭击,一组在后面包抄。” 身后的人迅速地散开,投入战斗。 “安泰。”贺迟研究着地形,“章克霖的军火我们是运不走的,这样,你带着贺公馆的弟兄,把这里的军火,能炸掉的都炸掉,要让章克霖一块铁都拿不到。” 漆黑的夜,只有爆炸声和枪击声响荡在半空中。 小海棠给的地图完全正确,贺迟带的部队又极其擅长作战,短短半个小时,胜利已经近在咫尺。 白绘跟在队伍后面,观看着战事。差不多结束了,她估摸着时间,这时候,章克霖肯定会收到军火库被偷袭的消息,然后他一定会带着督军府中的大队人马过来支援,那么她就可以趁着督军府防守最松懈的时候,潜进去,救出小海棠。 她悄悄地从队伍中退了出去,往督军府的方向飞快地前进。 在门口不远处观看了很久,也没有见督军府有什么大的动静,照道理,这时候章克霖一家已经乱成一团了,怎么会如此平静? 等不了了。白绘利用仅有的一点武功底子翻进了墙,一间间房地去找小海棠。 “督军,我们的军火库被贺迟端了!”白绘在一间房前停下,仔细听着里面的声音。 里面的人应该是章克霖和他的部下。 “混账!”章克霖摔破了茶杯,“贺迟怎么会知道我的军火库在哪的?” “爸。”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要么是我们军中有内奸,要么,就是军火库的地图被人盗取了。” “内奸?”章克霖冷冷的声音响起,“会不会是程钟凯又向着贺迟那边,两人合起来耍我?” “不会。程钟凯已经背叛了贺迟,而且他的一家老小也在我们手里,又怎么敢乱来?” 良久,章克霖决定,“章奥,你带上两个小队去会会贺迟,可是军火库已经被毁了,现在去增援也无济于事。而且贺迟肯定是做好了准备再来的,你也不要和他死拼。至于我,先去找找看我的地图。” “好。” 白绘连忙闪开。她怎么也没有料到,军火库被偷袭这样的事情发生了,章克霖竟还能如此淡定。 当务之急是找到小海棠。 白绘穿梭了几个院落,终于找到了她。 “跟我走。”白绘冲进房间,迅速关上门。见小海棠在灯下写着书信,忙抓起她的手,“别写了,来不及了。” 小海棠一看是她,竟激动地差点落泪,随后见她是单枪匹马闯进督军府的,不禁害怕起来,她迅速把桌上那封笔墨未干的信塞到白绘怀里,“拿着。我们这就走。” 白绘也没来得及想,把信收好,拉着她就往门外冲。 第四十六章 惊涛袭来 章克霖赶往书房,打开抽屉的锁,原本应该在木盒里装着的地图不翼而飞。 他坐在椅子上,脸上没有表情,仔细回忆了一下,能知道他放地图的具体位置,又能顺利拿到他钥匙,还不被他发觉的人,只有一个。 他这段时间以来最宠爱的四姨太。 章克霖哈哈大笑起来,又有一个女人背叛了他! 愤怒已经冲昏他的头脑,他拿起枪就往海棠苑走去。海棠苑,是他专门为她新建的院落,这样的待遇,已经引得其他几位姨太太羡慕得眼红。为什么她还是不满足,为什么她也要像方淑仪那样离开他?! “白绘姐,这边走。”小海棠拉着白绘,走着督军府中的小路。 “快点。章克霖这会可能已经知道地图不见了,他一定会去找你的。要马上逃出去。”白绘说着,一边警惕地看着周围。 “啊!”小海棠在漆黑中踢到一根木棍,摔了一跤。 “有刺客!”火把突然亮起,白绘一惊,她们暴露了。 “快抓住她们!”督军府一片混乱,所有的房间都亮起了灯。白绘脑子里掠过一个想法,扶起小海棠就跑。 “快进去。” 小海棠看着眼前这个园子,静谧园。章克霖从来不让任何人踏进这里,白绘又是如何知道这里的? 她疑惑地看向白绘,白绘却没时间跟她解释,拉着她往喜世屋里跑,迅速锁上了门。 小海棠按住心口,好险。 她看向这个屋子,本以为章克霖会在这里藏着什么兵器,可是什么也没有,就是一个女人的房间。 突然她看向墙上挂着的画,再看看白绘,眼睛全是不可置信,“白绘姐,你……怎么在这?” 别说是她,白绘自己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更加震惊。此时她透着门缝看着外面的情况,一边说,“这是我妈,好像和章克霖有过婚约,但是后来逃婚了。” “你妈和你长得真的好像。” 除了眉毛,白绘的眉毛是淡淡的远黛眉,而她妈妈的则是弦月眉,各有不同,却都好看。 “小海棠,是不是贺迟让你来帮他偷地图的?”白绘的声音飘荡在空气里,有冷冷的感觉。 小海棠摇头,“是我自己要来的,他派人追了我几十里路,我还是去了章克霖的军营,他也无可奈何。” “你又何必替他掩饰?”白绘垂下眼睫,“你大胆告诉我吧,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贺迟利用章克霖对小海棠的喜欢,让她潜入督军府偷地图,哪怕小海棠能安全离开,她都不能原谅他了。 “不是这样的。”小海棠苦涩一笑,“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白绘看着她脸上的神情,心里划过一丝异样,良久才开口,“你是不是喜欢贺迟?” 小海棠眼神闪躲了一下,“白绘姐,我并没有非份之想,更没有丝毫想要介入你们之间,我只是想为他做点事。仅此而已。” 她知道,贺迟的心已经给了白绘,哪怕她做更多的事,给更多的爱,也只是在填一个无底洞,永远也不会有填满的那一天。 她唯一贪心想得到的,是希望他记得他的生命里有过这样一个甘心为他的女孩,她的名字叫小海棠。 “小海棠,你好傻。”白绘看着她,心里一阵怜惜,为了贺迟,她做的够多了,比她这个做妻子的,付出的还要多。 “等我们出去后,回到贺家,我会要贺迟……” “不要!”小海棠急促打断她,“我已经是嫁了的人,出身也卑微,如果能出去,我会回到我妈身边,找一个安静的地方,陪着她,过完这辈子。” 而贺迟,永远在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悄悄生长。 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白绘透过门缝,看到章克霖带着人往这里走来。 她回头对小海棠笑,“可能我们两姐妹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小海棠,你怕吗?” 四目相对,小海棠笑得更加灿烂,像是雨后的花,愈发的娇艳欲滴,“姐姐,我不怕。” 门被打开。 章克霖一身军装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直视着眼前的白绘和小海棠。 见到白绘,他有一瞬的惊愕,因为她身后的画像,那个和她几乎一样面容的女人,就是她的母亲。他心里的缺口被打开,愤怒如洪水奔涌而出。 “顾白绘,你竟敢孤身闯我的督军府?你这么做,是想早点下去陪顾权生吗?” 白绘的脑海里开始回放那一幕幕血腥的画面,就是他,眼前这个男人,杀了最疼爱她的父亲,还有视她如己出的二妈,还有喜儿、倩儿……一共十四条人命。 今天,她终于可以为他们报仇了。 她掏出枪,对准了章克霖。 身后跟着的士兵也全都把枪口瞄准她。 “放下枪,不然我就一枪毙了你们的督军。”她走近章克霖,眼中酝着愤怒的光,“放下!” “把枪放下。”章克霖没想到白绘会这么大胆,竟敢拿枪威胁他。 身后的士兵放下了枪。白绘吩咐着小海棠,“你快走,找到贺迟,让他带你走。” “不用,我来了。” 贺迟的声音,总是平白地让人有一种令人心安的感觉。 “你来得正好,快把小海棠带走。”白绘看向贺迟,眼神中全是焦急。 “不,你们走。”小海棠喊道。 “哼。”章克霖笑,“就你们这几个人,也敢来闯我的督军府,别忘了,这里不是承德,这是我的地盘!不用十分钟,我的人就会赶来,你们一个都逃不了!” 贺迟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所以他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牺牲,才只带了几个贺家的兄弟来,他想要做的,只是把白绘和小海棠救出去。 他的命,交给天来决定。 章克霖趁白绘不注意,迅速从腰间拔出枪,欲往她的后背开枪。 “小心!”小海棠无意中看见,向白绘扑了过去,子弹穿过她的脊背,鲜血染红她白色的旗袍,在上面渲染成红色的花。 “小海棠!”白绘喊着,眼泪夺眶而出,章克霖一把抓住她,把枪横在了她的脖颈。 “贺迟,你的女人在我手里,你不是最喜欢玩威胁的吗?”他笑着,“上次你挟持了我的儿子,我用获得的失地作为交换,那么你的诚意呢?” 贺迟把小海棠抱在怀里,她笑着抬起手,轻轻触碰着他的脸庞,“不要为我伤心,救出姐姐,和她快乐地在一起……把我……葬在有海棠花的地方……” 手缓缓放落。 贺迟亲了一口她的脸颊,缓缓说,“对不起,小海棠,我什么都不能给你,也什么都不曾为你做过。” “你为什么要杀了她?为什么?!”白绘挣扎着,咬着章克霖的手,犹如一只发了疯的狮子。 “她是为你死的!顾白绘,我想杀的人是你,她成了你的替死鬼而已!”章克霖加重了手中的力道,“你是顾权生的女儿,就这一点,我就能让你死一百遍!” “放开她!”贺迟站起来,“只要放了她,我可以留下。” “哈哈哈哈哈。”章克霖仰天大笑,“怎么办?我不满足了,我想要你们都死,贺迟,我要你先看着她死。” 他的食指放在了扳口上。只要轻轻一碰,白绘就会从这世上消失。 白绘看着贺迟,眼泪流了下来,“照顾好时晴。” “不要!”贺迟想要冲过去推开她,身后却出现了章克霖的军队,把枪抵在他的胸口。 “顾白绘,你先走,我会让贺迟马上来陪你。黄泉路上,你也不寂寞。” 千钧一发之际,白绘闭上了眼睛。 “督军!”一个女声从身后传来,“不能杀她!她是你的亲生女儿!” 章克霖的手一抖,往后看去,“吴婶,你在乱说什么?” “我没有乱说。”来人是一个五十几岁的大婶,头发已经全白,“她的确就是你和方淑仪小姐的女儿啊!” 白绘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一脚踢向她,“你胡说!你不要救我,不要胡说,我不是她的女儿,我不是!” “小姐,我没有胡说,事实就是这样啊!”吴婶老泪纵横,回忆着往事,“我是方淑仪小姐,也就是你母亲出嫁前的贴身婢女。小姐和章督军早有婚约在身,可是小姐听说督军生性风流,就想退了这门婚事。当时方家和章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门当户对。章督军听说小姐想退婚,他吞不下这口气,就把她强自带来这个府邸,软禁了她两个月。这个喜世屋,静谧园,都是小姐亲自取的名字。督军有一晚上喝醉了酒,强自占有了小姐。第二天他又去了风月场所寻花问柳,小姐生气,就逃出了章家。后来,她遇见了你的父亲顾权生。你父亲是个好人,爱她心疼她,明知她怀了三个月的身孕,为避免别人说她闲话,就把她娶进了门。而我,就一直留在这园子里,按督军的吩咐,每天打扫着小姐的屋子。” “督军心里也是有小姐的,他只是以为,是小姐背叛了他,所以才会做了那么多的错事。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忘过小姐啊!” 章克霖一个踉跄,差点往后面摔去。 他掏出随身带了几十年的怀表,这是她留给他的唯一一样东西。 “淑仪,你告诉我,这是真的吗?” “她真的是我们的女儿吗?” 那一晚他喝得醉醺醺的,只隐约记得自己到了静谧园,然后和她发生了关系。可是第二天,自己醒来却是在一个酒楼里,身边躺着的,是一个舞女。他笑自己傻,又怎么会是她呢? 没想到,真的是她。 “啊!”他大声喊起来,“方淑仪,你好狠的心!你骗了我二十几年!二十几年啊……” 第四十七章 心守孤城 白绘双手抱着头,恍惚起来,“不是真的,这不会是真的,你骗我,你们都骗我,我父亲是顾权生,我叫顾白绘……” 贺迟把她拥在怀里,“别怕,我在这,我在这。” “贺迟。”她受不了,拽住他的手,仿佛不慎落入水中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她笑着说,“告诉我,这不是真的,这是个噩梦……”眼泪一滴滴从脸颊上掉落下来,“是个噩梦……” 灼热的泪水滴落在贺迟的手上,他似是被烫到一样,一直难受到心里。她的头埋在他的胸膛,他一遍遍地重复,“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唉。”吴婶叹了一口气,“孽缘啊,不过小姐你得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可以回去问顾府的管家,他应该也知道,你母亲嫁给你父亲时,已经有了近四个月的身孕。” “够了!”贺迟怒吼,“我不管真的假的,你都给我闭嘴。” “贺迟。”白绘唤着他,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心碎。 “给我枪。”她伸手去夺他的枪,“你父亲,我们顾家十四条人命,还有小海棠,都是他杀的,我要杀了他报仇。” 章克霖转身走向喜世屋,走得极为缓慢,似是整个人都被抽空了。 她举起枪,对着他的背,只要一枪,她就报了所有的仇,她的那些亲人,朋友,全部都能瞑目了。 她却没有力气开枪。 “别逼自己了。”贺迟在她身边说,“不要勉强自己了。” 他心里,又何尝不难过? 他的父亲死在他的手上,刚刚的小海棠,也倒在他的枪下。他也想一枪毙了他,可是如果他这么做,白绘的心,肯定会更加地痛苦。 如果章克霖真的是她的父亲呢? 白绘放下枪,看着章克霖走进屋,关上门。 一分钟之后,屋内传出“砰”的一声。 贺迟和白绘一怔。 “督军!”吴婶冲进屋里,随后,哭声响彻了整个督军府。 “我们走吧,带小海棠离开。”贺迟抱起小海棠,往门口走去。白绘跟在身后,转身看了一眼背后的屋子。 喜世,喜世。 这个世界哪有什么是令人欢喜,令人留恋的? 承德。 按照小海棠的遗愿,贺迟把她安葬在一片栽满海棠的山坡上,等到花开的季节,满山都是盛开的海棠。 “小海棠,原谅我的私心。我没有把你带回江南,那片你熟悉的土地上。因为你在这里,贺迟就可以常来看你,你应是很想时常看到他的吧?” 白绘摸着墓碑上小海棠的照片,“以前总是很少见到你笑,你看,照片上的你笑得有多好看。” 雨落下来,细细地,飘湿她的头发。 墓的前方,是一片海。 “小海棠,你一定喜欢这里的,对吗?有山有海,还有你最喜欢的海棠花陪着你,你一定不会孤独了是吗?” 她的眼泪终于止不住,和着雨,滴落在坟前。 有些人,只在你的生命里驻足了一段短暂的岁月,可是你注定要记住她一辈子。 就像小海棠于她。 “少奶奶,你怎么全身都湿透了?”回到贺公馆,白绘才发觉,雨已经淋湿了她的全身。 一路走来,她竟没有感觉。 换了套干的衣服,坐在沙发上吹着头发。春荷走过来,“少奶奶,前两天在你衣服的口袋里发现了一张纸,一直也没记得拿来给你。” 白绘接过信,一展开,全身又被悲痛笼罩。 “白绘: 让我叫你一声姐姐,好吗? 姐姐,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离开你了,也有可能是离开这个世界了。 可是你一定不要难过,我一定是带着笑离开的。 能够认识你,我可能用光了我一生的运气。你总说是我救了你,可是哪里是这样,你带给我的比我能为你做的多出许多。你也知道,我虽有一个哥哥,但我几乎没有做过一天被宠爱被呵护的妹妹,可是遇见你之后,我尝试到了这种感觉。你虽不是我亲姐姐,但对我这个从小被亲人遗弃的人来说,我早已把你当做我最亲爱的姐姐。 还有一件事,我必须要跟你说声对不起。我喜欢上了贺迟,纵使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可我还是喜欢上了。但是请你相信我,这份喜欢,是发乎情止乎礼的,甚至只是属于我自己的。他是个好人,更是个好男人,姐姐,你一定要好好珍惜他。你不要怪责他,我的离开,是我对你撒的一个谎,我并没有回老家,而是去了章克霖的督军府偷一份地图。对不起,我骗了你。但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与贺迟无关,我只是想为他做点事。我不像你,你静静地待在他的身边,他也会觉得是一种力量。在漆黑的夜中,你是与他携手并进的人,而我,我甘愿为他在前面探路,哪怕我只有一点的光亮,只可以为他燃尽最后一丝能量。 最后,我想恳求你,如果有时间,你帮我去看看我妈还有我哥哥,我在世上唯一的牵挂就是他们了。 我这一生,虽然短暂,但是足够精彩。 从此那漫山遍野生长的、盛开的海棠花,都是我。 你的妹妹 海棠” 这是那一天,她冲进房间找到小海棠时,她塞给她的信。她一直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小海棠她早就知道自己会死,连遗言都写好了。 呼吸急促起来,眼泪滴在信纸上。 春荷在一旁手足无措,自从小海棠死后,白绘就一直这样,不停地哭,连着哭了好几天,有时夜里都在被窝里嘤嘤地哭,两只眼睛早已哭成了核桃样。 “少奶奶,你不要再哭了,杜小姐要是还在世,她肯定不愿意看到你这个样子的。”春荷拿来手帕,帮她擦去泪痕。 她却把她推开,“帮我把忠叔叫来。” “是。”春荷担忧地看了她一眼,退了下去。 五分钟后。 “大小姐,你找我。”忠叔走进屋,见白绘坐在沙发上,眼睛红红的,看起来十分憔悴。 “大小姐,你不要过度伤心,伤了身子。”忠叔看着白绘长大,十分疼爱她,“要节哀啊。” “忠叔。”白绘收好信,抬起头看他,“我有些事想要问你。” “好,大小姐你有什么就问吧。” “我妈嫁给我爸的时候,是不是已经怀了我?”白绘艰难地问出这句话,心里早已排山倒海。 “噢,你问的是这件事啊。”忠叔笑道,“唉,虽然说未婚有孕并不怎么好,但是夫人和老爷情投意合,后来也结了婚,所以这,也没什么。大小姐你千万不要因为这个对已故的夫人心有介怀。” “所以说,是真的。”她喃喃道,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抱有最后一丝希望,而现在,现实支离破碎。 “那时大小姐你在夫人肚子里已经差不多四个月大了,夫人生你的时候难产,老爷为了夫人,差点就要放弃你了,幸好,母女平安。” 白绘笑,如果爸爸当初真的放弃她就好了。偏偏不是,他待她极好,吃穿用度,比别家孩子不知要好多少,教她做生意,让她读最好的学校,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他爱她的母亲,这种爱,深厚至死。 他怕她为了报仇而去伤害自己的亲生父亲,竟留下遗言嘱咐她放下仇恨,好好生活。 “忠叔,洋行和茶庄的钥匙还是由你保管着吧。等时晴长大,就全部交给她。”白绘看着眼前的老人,她又怎么忍心跟他说出那么残忍的真相? 她该怎么跟他说,她的亲生父亲杀死了他最敬重的老爷? 她不能。 “怎么了?大小姐,二小姐还这么小,交给她怎么可以?”忠叔激动起来,“大小姐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哪有什么事?”白绘轻声化解他的疑虑,“我现在已经嫁入了贺家,迟点就得为贺家开枝散叶,过相夫教子的生活。而时晴,我想等她大点,就把她送去国外学管理,学好了再去接管我们家的洋行和茶庄。” “这样啊。”忠叔点点头,“大小姐说得对,二小姐她聪慧灵敏,一定会学有所成的,到时候一定会重振顾家的。那好,我就先帮两位小姐拿着钥匙,等你们准备好了,再交回给你们。” “好,谢谢你,忠叔。” 看着忠叔离开的背影,白绘心里一阵感叹,她又多让一个人失望了。 原本,家没了,她还有着一个相依为命的妹妹,她还有着一个坚定的目标,她要报仇,不管付出任何代价。 如今,她几乎什么也没有了。她不是顾家的大小姐,不是时晴的亲姐姐,甚至连去报仇的权利,她都没有了。 命运为何如此爱捉弄她? 只留下这副躯壳,又有何意思? 昨天贺萱来看她,安慰她,让她不要太伤心。可她连贺萱的眼睛都不敢去看,她怎么敢? 她一想起司令的死,一想起章克霖的恶,一想到自己身上流着他的血,她就觉得脏。 她不能原谅章克霖,她也不能接受自己。 第四十八章 一盏枯灯 她把自己锁在屋里,很少说话,要么躺在床上,要么在沙发上安静地坐着。有人来和她说话,她也回答,但总是心不在焉,似是没有了元气。 她透过落地窗看着外面,她知道,贺迟已经搬到了对面的房子住,每一天清晨,他都会在那个房子里,给她弹一曲她喜欢的钢琴曲。她一站在落地窗前,总能看到他的侧面,那么专注认真。 他有时会直接站在窗口与她对望,隔着窗,她也能清楚看到他的表情,他的动作。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着什么,她听不到,或者说,她不想听到。 他的心意,她又何尝不懂? 她知道他每天晚上都会亲自熬一晚她最喜欢的红枣粥送到她的房里,她不愿意和他说话,他就静静站在旁边看她吃完,然后端着碗离开; 他心中或许比她还烦闷,也许那个事实在他心里也是不小的冲击,但他在她面前总是装作若无其事,只是每天晚上,她都会听到院子里他的枪声,打在靶子上,杂乱无章; 有一次她走出屋门,见到他靠在她房门前的栏杆上,抽着烟,眼睛久久盯着手中的戒指出神,她忙退了回来,关上门,扑到床上去哭…… 够了,他对她的心意真的够了。 这么多天来为了不见他,躲躲藏藏,费尽心思,他却偏要出现在她的周围,她闭上眼睛,想到的也都会是他。 夏天的夜,星空十分好看。萤火虫在窗外飞着,她光着脚丫来到窗边,伸手在窗上隔着玻璃捉萤火虫。 当然一个也捉不到,她却玩得开心,一时忘却了伤痛。 “少奶奶睡了吗?” “应该是睡了吧,灯都关了。” 白绘听到贺迟的声音,马上跑回床上,盖好被子。 贺迟推门进来。 她还是像以前一样,睡觉也不安分,一双脚永远留在外面。屋里虽没开灯,因是夏夜,月亮星星很亮,屋里也洒了一地的月光。 她似乎睡着酣甜,睡颜淡美可爱。 他帮她扯好被子,又抬起她的脚,想要放到床上。她却叫起来,“不要,脚好脏!” 他握住她脚的手停在空中,也知道了她在装睡。 她自知理亏,拧开了床边的灯。他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他本就长得威严,如今再这样看着她,更加地严肃。 她如同犯了错的小学生,被看得心里发怵,只得道,“你来了,我去冲茶。” 冲茶?他听到她的话笑了一下,现在她对他,是真正地客气了起来,连他回到他们的房间,她也要沏茶相待,她在把他当什么? “你认为这就是所谓的相敬如宾吗?” 他不敢对她大声,不敢对她吼,他太怕她掉眼泪,也太怕她会一声不吭地离开他。 他只能对她好,比以前更加地好。可是她全都假装看不见。 “我说了,我不在意,我不在意你是谁的女儿,我不在意你姓什么叫什么,我知道,你是我贺迟的妻子,是贺家的大少奶奶,那件事,你放下好吗?” 他的语气近乎乞求。 “顾白绘,你对我太狠心了。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对,我心狠手辣,我杀了李成南沈明翰,我还害了小海棠,如果你觉得我错了,你惩罚我好吗?” 他拿过放在桌上的水果刀,递到她的手里,“把你心中的所有愤怒发泄出来,你捅我,知道你解恨为止。你打我骂我都行,就是不要对我这么礼貌,对我这么客气,不要这样对我了,好吗?!” 这样的日子,是监牢,也是煎熬。 白绘拿过刀子,看着眼前的他,突然想起他们之间的种种。 她恨他么?有过。 当她看到他狠心地杀了李成南的时候,她曾很害怕,以为他是嗜血的恶魔。 当她知道他杀死了沈明翰和沈伯父时,她震惊,也开始厌恶他。 当她知晓小海棠牺牲自己,进入督军府只为帮他偷一张地图时,她以为是他利用了小海棠,她更加地憎恨他。 可是种种表象褪去,现实涌现出来的时候,她发现,原来错的人,都只是她。也许小海棠的死他需要承担一定的责任,可是小海棠是为她死的,若说罪人,她才是头号。 她知道他的好,也感受到他的爱,只是再也无法坦然地接受。 “贺迟,我们之间,就像一堵墙有了裂痕,再怎么补,也恢复不了当初了。我知道你爱我,你不在乎我是谁的女儿,可是这段时间以来,我的脑子反反复复地出现一句话,我的父亲是你的杀父仇人。” “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他是我父亲,可是血缘是改变不了的。就算你能接受,可是我不想看到你这么累了,我不想你每天面对着一个你看着就能回忆起你父亲死状的人,你明白吗?” 字字如石头砸向他的心窝,他后退了一步,看着她,“顾白绘,你多自以为是,你以为我有多脆弱,我告诉你,就算今天我父亲在这里,他也会跟我说,他不怪你,这件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要再把你的想法强加在我的身上,你去问问贺乔和贺萱,他们会不会因为你是章克霖的亲女儿就讨厌你,憎恨你?不会,因为他们都知道,你不是别人,你就是顾白绘,我们贺家上下都喜欢都敬重的大少奶奶!” “贺迟,你不要逼我,给我一点时间好好想想好吗?我好乱,头好痛……”她扔掉刀,捂着脑袋,脸色苍白得吓人。 他想拥她入怀,她却敏感地拒绝,“你先走,我想一个人静静。” 伸出的手停滞在空中,他理解她,也不想逼她,唯有点头,“好,我等你,等你想通的那一天。” 第二天中午,新故事咖啡馆。 “贺乔,这里。”白绘朝来人招手,面带微笑。 贺乔点头,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 “大嫂,有什么事不能在家里说,怎么要到这里来?” 他现在,已经能习惯地叫她‘大嫂’了,果然,有很多事情都是时间能去改变的,虽然这个过程,并不容易。 “也没什么。”白绘指了指他面前的咖啡,“我随便为你点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贺乔笑了下,端起咖啡喝了一小口,“没事,都可以。贺萱和你,把这间咖啡馆打理得不错啊。” 静谧美好,让人忍不住停下来,静静喝杯咖啡。即便是中午,也有不少的客人来光临。 “开咖啡馆一直是我的梦想,每个人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总是会更容易把它做得更好。” 勺子轻轻搅动着咖啡,“贺乔,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贺乔一怔。 他又怎么会忘? “那时候觉得你刚回国,人看起来很有艺术气息,也风趣幽默。那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很洒脱的人。现在,差不多一年过去了,我们成为了一家人,我才知道你这个人,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轻浮,你很有责任感也很稳重。” 她淡淡的笑,一如当初他见她的时候,浅浅的梨涡显现,连岁月都变得温柔了起来。 “你也知道,时晴她很依赖你,你也很疼爱她。所以我希望,以后你也能把她当妹妹一样好好对待。好吗?” 贺乔不明就里,“你怎么今天怪怪的?” “你肯定也听说了,我并不是顾家的亲生女儿,更不是时晴的亲姐姐。所以我已经没有了待在你们身边的理由和身份……” 她别过脸去,仰着头,生怕眼泪又流出来。 “你在瞎说什么?你就是时晴的姐姐,就是我和贺萱的大嫂。你也是读过书的,纵使不是亲生,顾老爷疼了你二十年,你难道就忘了他是你父亲吗?你怎么就不是顾家大小姐了?” 白绘无言以对。他说的都对,只是她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 “我想求你帮我一个忙。”她开口,语气带着乞求。 “我不会帮你,谁都帮不了你。”他断然拒绝。 不是他心狠,这件事对她来说是一个桎梏,如果不是她自己走出来,那么她一辈子都会活在这个阴影里,别人说什么做什么,都于事无补。 “我想离开承德。” 话一出口,白绘清楚看见贺乔的脸顿时煞白。 “我现在心乱如麻,也根本面对不了你大哥。我知道他的心里肯定很苦,我的存在只会让他更加地难过。所以我想先离开一段时间,等到我觉得自己有勇气去面对这一切了,我再回来。” 也许,可能,她也不会再回来了。 她希望贺迟,能有妻如花,有子如玉。 但是陪在他身边的人不会是她了。 “你如果只是想去散散心,那么我可以帮你。北地这么大,你想去哪都可以。如果你不想留在北地,上海,或是江南,也可以。” “我想,去香港。” 贺乔怔住,“你说什么?” “帮我搞一张去香港的船票,不要告诉你大哥,等到瞒不住的时候,你就跟他说我去了欧洲,让他不要再找我了。”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贺乔盯住她,眼里喷发出火焰。 “你会帮我的。”她也看着他,眼眸中全是笃定与相信。 第四十九章 温柔不肯 “我是疯了才会帮你。”贺乔把船票递给白绘,“都已经安排好了,到那边之后,我有一个朋友会帮忙照看一下你。她是个女教师,为人不错,你应该是能和她相处的。要是烦闷了,也可以和她一起去教教小孩子学习。” 她捏紧船票,真诚地对他说,“谢谢你,贺乔。”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他伸手去提她的箱子,心里有一丝后悔,他肯定是做错了的。可是他就是没有办法对她说个“不”字。 那一天,她只说了一句,“现在,我唯一相信的人就是你了。” 他的铁血心肠就硬不起来了。到最后,只能答应了她。 “从后门走。”他带着她,悄悄地从后门出去,坐上了去码头的车。 “真的不要我陪你一起去吗?”贺乔问。 “不用。家里的洋行还有其他生意,没有你,贺迟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而且,时晴又最依赖你。” “我以前不在家的时候,我们家的事也都是由我大哥管的,还不是风生水起?你要非得说他缺了谁不行,那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贺乔叹气,“白绘,你也是知道我对你的心意的,可是到现在我才明白,我哥对你的爱,比我对你的那份爱慕,多出了不止十倍。” 白绘苦笑道,“你专心开车,别乱说话了。” 她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贺乔看着她疲惫的脸色,既心疼又内疚。 明知是错,为什么他还要帮着她离开? 她和贺迟明明相爱,却又为何还要无休止地互相伤害? 打开窗,风吹进来,夏风吹在脸上,更加地闷热。白绘睁开眼,看着身后的承德,百感交集。 肯定是有不舍的,可是还是决绝地要离开。 码头。 “我坐船了,你回去吧。”白绘向贺乔挥着手,“回去吧。” “照顾好自己。”贺乔开口,“想通了就回来。白绘,虽然你是我大嫂了,可我还是得说一句,你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女子。我将来成家,也一定要娶个像你这样的。” 白绘微笑,“会的,你娶到的女子,必定比我还要出色。” 她转身向船舱里走去。 这一别,不知会是多少年? “不要动。”突然走过来一个男子,把刀横在她的腰间,白绘的手一抖,手中的行李‘嘣’一声落在船上。 “贺乔!”男子大喊着,“回去告诉贺迟,说他的女人在我曹克手上,让他来和我谈条件!” 曹克,竟然会是他。 转过头去看他的侧脸,竟意外看到一条难看的伤疤卧在他的右脸上,她心里一惊,吓得赶紧转过头。 “怎么?怕了?”曹克扔掉帽子,一张脸完全暴露在她的眼前。 他的右脸有一道疤延伸到下巴,还有另一道细长的疤在额头上,犹如干枯丑陋的树枝,十分可怕。 “都是拜贺迟所赐,我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拜他所赐!”他嘶吼着,“虎落平阳被犬欺,我今天什么都没有了,我要拉着他给我陪葬!” “贺乔,还不去把贺迟给我叫来,迟到一分钟,我就在她脸上划一道口子,我倒想看看,他看到会是什么心情。”曹克笑起来,似是已经走火入魔,刀在白绘眼前晃来晃去,她痛苦得不敢睁开眼。 “贺乔,不要去,不要让贺迟来。”她知道曹克已经是疯了,就算贺迟来了,他也一样不会放过她,就连贺迟,也会有危险。 贺乔没想到曹克会变成今天这样,他立马开车往贺公馆开去…… 是他的错,假如他没有答应她,假如他没有给她去香港的船票,就不会有这一幕的发生。 汽车在路上奔驰,他狂乱地扯开领带,心情燥热得不行。 “少奶奶今天吃早餐了吗?”贺迟站在门口,询问春荷。 “吃了,二少爷早早就来找少奶奶了,两人一次吃的早餐。” “现在他们人呢?”贺迟接着问。 “应该还在里面吧,他们吃完早餐,我收拾完就下去了,现在也没见他们出来。” 贺迟拧眉,轻轻叩门,“贺乔,白绘,你们在里面吗?” 没人应答。 他的心里突然涌出强烈的不安。 一脚踢开门,迎接他的是一室的沉寂。她不在。 “少奶奶的皮箱不在了,平时都是搁在衣柜上面的。”春荷也心急,拉开衣柜,“她还带走了几件衣服。” 贺迟呆立着,走至沙发,发现茶几上静静躺着一个戒指。 这枚戒指,是他亲自为她戴上的。她不要钻戒,说是戒指这东西,不在乎几克拉,不在乎式样好不好看,重要的是,两个人真心诚意地为彼此戴上。 不知是谁说,这些石头,纵使雕刻得再好看,没有爱,也不会有恒久的光芒。 戒指上红色的宝石如今发出黯淡的光彩。 是他给的爱不够多么? 她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有一个人为她戴上戒指;他找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一个人受他一枚戒指。 他们是幸运的,有人需要等几年,半生,甚至穷尽一生也等不到爱的人,他们在最好的年华遇见了,相爱了。 却在途中放弃了。 原来戒指,不过是来这人世间目睹苍凉一场。 “大哥,大哥!”门外传来贺乔的声音,带着焦急,带着惊慌,带着前所未有的害怕。 “大少爷在……” 下人的话还没说完,贺乔就冲进了房间。 “大哥,大嫂被曹克挟持了。” 贺迟目视着他,眼眸中有他看不懂的东西,他知道,贺迟是愤怒了。 “贺乔,她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就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他怎么又让她处在这样危险的处境中? 一次又一次。他曾许诺,不再让她受任何的伤害,却一次次食言。 也许也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才想会逃吧。 “曹克有几个人?” “只有他一个,但是他已经疯了,丧失了理智。”都说疯子是最可怕的,那样的曹克,难保他不会做出什么残忍血腥的事。 “带上枪,马上走。” “曹克,贺迟不会来的。”白绘也不挣扎,这样的事情经历过几次,倒也不觉得有多可怕了,这些人都把她当做贺迟的软肋,逼迫贺迟妥协,她唯一希望的就是贺迟能够识破曹克的伎俩,不要来这里。 “我数五个数,贺迟再不出现,我就在你脸上划一个口子。”他拿着刀子,嘿嘿地笑着,白绘抬起头,眼一眨不眨地回瞪着他。 “五。” “四” “三” “二” “一”他举起刀子,白绘缓缓闭上了眼睛。 “停手!”是贺迟。 白绘睁开眼,他还是来了。以他的聪明睿智,他不会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可他还是来了,身后只有贺乔一个人。 “我就知道,我早就知道凡是她的事,你都不会袖手旁观。”曹克笑,脸上的疤越发狰狞,仿佛在潮湿阴暗的地下生活了几十年的人突然见到阳光一样,欣喜又害怕。 “你果真是个人才,害得我如此惨败,又把章克霖这样的人都害死了,你比你老子还要强啊。” “开条件吧,别废话。”贺迟走近他,“我们男人之间的事,为什么要把她牵扯进来,她只是一个女人,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对你做过。” 曹克却退后一步,“她唯一的错,就是成了你的妻子,所以她必须受这样的罪!” “放了她,不管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谁要你救了?!”白绘喊着,脖子却被曹克掐得生疼,咳了起来,“贺迟,你冷静点……” “哈哈哈哈哈,果然是要美人不要江山,贺迟,你这样的人,怎么去当贺家军的统帅?你怎么服众?” 曹克仰天长笑,嘲弄着贺迟。 “我要那些又有什么用?我要领土,要兵马,要钱财,又有什么用?你把我害成今天这个样子,一身武功尽失,身体残废,连大刀都拿不起了,你给我那些还有什么意义?!” 从万人之上的堂堂曹司令落魄成今天这个样子,他该恨谁? 他恨贺迟,就是贺迟夺走了他的一切。 “贺迟,你们两个之间,只能活一个,你选吧。” 身后的贺乔一惊,“曹克你混蛋!” “给你们五分钟,做选择。要么我划破她的脸,要么你往自己心脏开一枪,二选一。” 贺迟看向白绘,忽然微笑。 “白绘,我最讨厌别人不辞而别了。偏偏你,我却讨厌不起来,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不够好,所以你才会这么心急地想要逃?” 她摇头,泪如雨下。他对她有多好,好到所有人都羡慕都嫉妒。 “我一直欠你一句对不起,我曾经怀疑过你对我是否真心,我杀死了和你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沈明翰,我害死了你视若妹妹的小海棠。我知道自己错了,你原谅我好吗?” 冷漠自持的他,如今向她这样的乞求…… “你在胡说什么?我根本没有怪你,沈明翰的死是他做错了事,小海棠的死我也有责任,你没有错,你不要求我原谅你……” “时间到了,做选择吧。” “你杀了我吧。”白绘说道,“杀了我!” 贺迟却从腰间举起枪,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白绘,你说我们之间如一道墙,有了裂痕就难以恢复如初。那么,我用鲜血还清一切,等我们再次相见,我是全新的我,到时候,你一定要放下一切包袱,接受我好吗?” 他们之间若有一堵墙,他就把它推倒,把它修筑成桥,他是一定要到她心里去的,任有千般险阻。 “哥!” “贺迟——” 子弹穿过心口,他看着她,露出最开心的一个笑容。 贺乔举起枪,一瞬间打破了曹克的脑袋。 白绘怔怔看着贺迟,两人久久对望…… 忽然,他倒了下去。 第五十章 如若初见 结局 手术中。 贺乔盯着那红色的灯,看着紧闭的手术室,来回踱步,心乱如麻。 “二哥,大哥他……”贺萱一听贺迟出事,从学校匆匆赶来,见到贺乔这样悲痛的神情,心里更是一阵惊慌。 二哥、安泰、荣浩,还有贺公馆几位兄弟都在这里,他们的表情又都这么严肃,大哥受的伤,一定不轻。 “大少爷一定会没事的,大小姐。”安泰也没想到,曹克竟还会回到承德,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贺迟的伤在心脏,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都吓愣了,这样的情况,凶多吉少,若是救不过来,怕是贺家会把这医院踏平,几个人战战兢兢地把他推进手术室,都两个小时过去了,人都还没被送出来。 这样的等待,最是煎熬。 “大嫂呢?”贺萱看了周围一眼,没发现白绘的身影。 “她晕过去了,现在在病房里躺着。” 贺迟倒下去那一刻,她脸色苍白如纸,按住他的伤口,疯了般地梦呓,“你不能死的,你不能死的……” 贺乔想去抱起贺迟去急救,她的手握着贺迟的手,怎么也分不开。他无奈,只能用力去掰开她的手指,她却晕倒在他的怀里。 “我去看看她。” 贺乔点头,“你去吧,她在211病房。” 贺萱转身向白绘的病房走去。 轻轻地走进去,见到她沉睡着,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医生走进来,见贺萱在,于是说,“你是病人的家属吧?” “是,她是我大嫂。” 医生看了看病历,“她没什么大碍,醒过来后多加休息,补充点营养就没事了。不过要记住,不可以再受到任何的刺激了,她怀了身孕,这样对胎儿的成长并不好。” 贺萱没听清,“你是说,我大嫂怀了孩子?” 医生笑道,“是啊,三个月大了,以后你们做家属的,要多加照顾。” 贺萱还是如在梦中,喃喃自语,“大嫂怀孕了,大哥有孩子了,我要当姑姑了……” 白绘睁开眼,茫然地看着天花板。 医院独有的气味飘进鼻子。 她猛然想起贺迟拿起枪对准自己的心脏,随后‘砰’的一声,血不断地从他身体里流出…… “贺迟!”她掀开被子,要冲去找贺迟。 “大嫂,大嫂你冷静点。”贺萱拉住她,认真地看着她的眼,“不要心急,小心点慢慢来。” “贺萱。”白绘的声音带着哭腔,“你大哥呢?他怎么样了?” “还在抢救。” 她蹲下来,柔声安慰着白绘,“大嫂,你一定不能再这么激动了,要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 白绘蹙眉,孩子? 见她疑惑,贺萱笑着说,“怀孕三个月了都不知道,哪有当母亲的人像你这么粗心的?” 白绘抚着肚子,丝毫不能相信,这里孕育着一个孩子,她和贺迟的孩子。 “等你大哥出来,我一定要告诉他,我们有孩子了,你大哥那么喜欢小孩,他一定会很高兴的,病也一定会好得快一点。” 白绘高兴地说着,神情也变得更加地柔和。贺萱在旁边看着她兴高采烈的模样,心里还是有着挥之不去的担忧。 “医生,我哥他怎么了?”手术室的门被推开,医生走出来,贺乔一等人立马围了上去。 医生扯下口罩,面带忧色地说,“贺大少爷没有生命危险了,但是处于重度昏迷,接下来,就靠他自己了,我们真的尽力了。” 又走出来一个外国医生,只对他们说了句,“goodluck.” 白绘拉住医生的的手,“我丈夫他什么时候能醒来,要多久时间?” “可能两天,可能两年,可能一辈子都是这样,这个要看病人的意志和各方面的素质,当然了,如果家属能细心照料,多陪他说说话,会更容易唤醒他的。” 白绘面如死灰。可能一辈子都这样。怎么可以?他是贺迟,他是无往而不胜的贺迟啊,他应该在商场上,在战场上,而不是在病床上躺着啊…… “你们做家属的,一定要坚定,如果你们都放弃了,病人也一定不会坚持的。”医生又嘱咐了一句,才离开。 “大嫂,你不要心灰意冷。你现在有了宝宝,大哥他一定不会扔下你们不管的,他一定会很快就醒过来的。” 贺萱走过来,拉着她的手,“我们进去看看大哥吧。” 白绘走进病房。贺迟躺在病床上,还是雕刻般深挺的轮廓,还是熟悉的气味,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睛,此时正紧紧闭着。 他睡得很香甜,一如那些夜里,她夜半醒来偷偷看他的模样。 “贺迟,你说我们再次相遇,你就是全新的你了。那么你醒来好吗,我们重新来过。”她握着他的手,贴着她的脸颊,“是我没用,我只会逃避,所有的事情都由你一个人承担,我躲在你的身后,你为我遮风挡雨。可是这一次,我也要坚强起来了。你知道吗?我怀孕了,我有了孩子,我们的孩子。” “我希望是个男孩,因为如果是女孩的话,以你对时晴的那个宠爱劲儿,一定会把她给宠坏了。男孩一定要像你,聪明睿智,长得也好看,你教他枪法,贺乔教他音乐,他长大后,一定会很受女孩子喜欢。” 她说着说着,就哽咽了。 “所以你一定要早点醒过来,不要错过孩子的成长。孩子要是没有父亲陪着长大,他该多遗憾……” 秋去春来。 两年过去了。 又是一个春天。 院子里的花开了,姹紫嫣红。时晴每次放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冲到花园里,在花海中荡秋千。 她见到白绘,高兴地跑过来,“姐姐,你今天是要去看望海棠阿姨吗?”时晴看向她手中的一束菊花。 每年的春天,都是海棠花盛开的季节,白绘总是时不时地去山上祭拜小海棠。 “是。”白绘低下身,拍去她身上的花瓣,“玩一会就去写作业吧,别太贪玩了。” “嗯。”时晴点点头,“姐姐你去吧,我照顾小昕。” 小昕是白绘和贺迟的女儿,今年一岁多了。白绘帮她取名叫贺温昕,取温馨之意,希望她一辈子都安宁温馨。 “你还是个孩子,怎么照顾她?”白绘撇撇嘴。 “哼。”时晴嘟嘴,“贺乔老是霸占着小昕,都不让我多抱一会,他是小昕的叔叔,我还是她的小姨呢。” “好啦,小孩子还计较这么多。”白绘捧着花,“我要走了,你听话。” 山上果然开满了海棠花,远远望去,像是一片海洋。白绘走在花丛中的小路上,风扬起她的发,也扬起她的思念。 两年了,小海棠。 走至小海棠的墓前,白绘轻轻擦去照片上的些许灰尘,整理着墓边的杂草。 “小海棠,如果你还在,温昕怕是都会叫你小姨了。你不知道,她笑起来的样子好像你,一样的单纯可爱,连眼睛也和你的一样清澈。” 她坐下来,头轻轻靠在门边,“贺萱和荣浩下个月就要举行婚礼了,他们本想等着贺迟醒来给他们主持的,可是贺迟……我不能耽误了他们的幸福,但是我相信,他肯定会醒来的,说起来,这两年他都没来看过你,你一定也是很想他的吧。”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时晴长大了,温昕也会叫妈妈了,这样的生活,宁静快乐,也挺好的。 就这么在小海棠墓前静静地待了一上午,她很享受这样的相处。只有她和她,有轻轻拂来的春风,有阳光,有大海,还有盛开的海棠。 中午的时候,白绘端着汤去看贺迟。他还是昏睡着,但是脸色红润了很多。她帮他擦着脸,习惯性地和他说着话。 “我告诉你啊,温昕就快两岁了,你要是再不醒来,一眨眼,她就二十岁了,到时候嫁了人,你可别怪我没帮她选好人家,你是父亲,理应是由你帮她把着关,帮她选好夫婿的。” 他还是睡着,没有丝毫的反应。她生气,“这都两年了,你还睡不够,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她扔下毛巾,自己赌气走了出去。 “时晴啊,贺萱姐姐今天教你德文,你认真学着,还有温昕,你也要认真听姑姑教学哦。” 白绘停住脚步,不由得笑了下。这个贺萱,还是像小女孩一样可爱调皮。温昕这么小,哪听得懂外语? “贺萱姐姐,姐夫才会德文,你也会吗?”时晴两手托着腮问贺萱。 贺萱神气地说,“我虽然没有留过学,可是在你姐夫,就是我大哥的耳濡目染之下,我的德文水平,也还是不错的。” “好啦好啦,我们开始吧。从一个比较简单的句子开始。”贺萱在小板上写下一个句子。 白绘轻轻走进去,听见贺萱说,“ichliebedich.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我们平时说的,我爱你。” 她的脚步顿时停住,嘴边的笑容凝固。 记忆中,他的声音在耳边回旋,“ichliebedich.ichliebedich.” “贺萱,你说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贺萱见白绘竟有如此大的反应,心中自然不解,但还是说道,“是我爱你的德语啊。” “真的吗?”她不确定地再问。 “那当然了,我大哥教过我,老师也教过,还有,我自己听留声机也听过好几次呢。” 白绘转身,跑向贺迟的房间。 “姐姐这是怎么了啊?”时晴问贺萱,贺萱自己也是一脸的茫然。 她推开门,走到他的身边,头埋在他的胸膛上,“你这个坏蛋,你骗了我,你总是骗我,快点起来求我原谅你啊。” 我爱你,原来他早就对她说过,却这么地不直接。 “贺迟,虽然迟了点,但我还是要和你说一句,“ichliebedich.” 良久,一个声音在她头顶响起,“ichliebedich.” 恍如隔世。 就像她踩着时光飞越了几千年,终于等到他的一回首一驻足。 以为只是过了几天,其实已经过了几年。 她抬起头,看向他,他漆黑的眸子回望着她,开口,“你好,我是贺迟。” 她笑。 虽然有泪。 “你好,我是你的妻子顾白绘。” 万水千山走遍,他终于又在她面前露出笑容,这突如其来的幸福,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兜兜转转,还好,原来你还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