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恋人已千年》 001 老家祖宅 我一眼看见她,便呆在原地。 那个女孩有一张苍白的脸,我脑子里却涌出“美人如玉”四个字来。她周身被淡淡的水汽与夜色笼罩,缥缈如影,不似凡尘中人。 我不知站了多久,她往这儿看来。一双琥珀般的眼睛,若承星空。 那一刻,雨水打在我的脸上头上。 我想,哪怕她是一缕古镇幽魂,哪怕一辈子这样瞧着她,我也是愿意的。 …… 我叫赵磊,出生在一个江南古镇。 八十年代初,古镇没出名,不像如今这么热闹,五湖四海的人都赶来感受水乡风情。那时候,古镇上才几千口人,闭塞得很,也就难免保存着一些古老的风俗。 比如新娘子出门的时候,一定要请家里的舅姥爷背着,绕古镇跑上三大圈,也不管那舅姥爷是不是七老八十,癫疯尿频。再比如,每逢七月十五,农历的鬼节,家家户户都要烧一大桌好菜,摆在正中的大堂屋里,碗筷酒杯齐全,请已经故去先祖回来吃饭…… 而像我这样承载着家族香火的男孙,自然更是饱受重视。刚一满月,就要请镇里有名的算命先生来看看。 哪个算命的闲的蛋疼,捡着人家孙子满月的时候说丧气话?那不是摆明了不想要红包么。 所以得到的结果自然是好的。 据说,那算命的讲我命旺,能给家里带来福气。也不晓得真的假的,反正我那个考了几次都没考上大学的老爹,偏偏就在我出生没多久后,收到了省里大学的录取通知。然后还顺利地读了研,留校干部,美其名曰叫兽。 家里人因此都把我当宝,特别的疼我。 有一次,我在电视里看到火把节的大火堆,就有样学样把后院的桃树给点燃了。 浓烟滚滚,吓坏了邻居,直接叫来了市里的消防队都。结果大消防车进不了古镇的小石头巷子,大家以为家宅不保,看着大火都吓哭了。 就我还在人堆里兴奋:欧耶,起火咯,欧耶~~~ 结果还好,房子都没有事,就是那棵据说百年的老桃树被烧死了,就剩一个光秃秃。还有和我家后院相邻的几家邻里的墙壁,给熏黑了。 爷爷赔了好些礼给邻居们。就这样,家里也没人动我一根手指。 我有了这么个坚强后盾,啥坏事都敢做,是当时镇上有名的小霸王。 好汉不提当年勇,后来到我五岁的时候吧,我爹终于分了套房,就把我们一家人都接来了省会。老家的祖宅也就就此空了下来,一直都没再回去瞧过。 我对老家的主要印象,也就是那个烧得黑秃秃的桃树桩子和旁边光影斑驳的老窗棱。 最近老家传来消息,来旅游的人实在太多,已经严重超过古镇的负载能力,镇上决定把周围一圈老房子收购起来,扩大旅游区范围,我家老宅就收购的范围里。 嘿,这有趣哈。正好我在暑假,与其在家晃晃悠悠的被嫌碍事。不如回去瞧瞧那隔壁人家十几年不见的小黑妞,有没有女大十八变。 听我自告奋勇回去收拾收拾老房子,好和收购组谈个‘好价钱’。老妈一点意见没有(老爸出国交流去了,她单位又忙得请不了假),临走她塞我几千块钱,千叮万嘱不要闯祸。 我早已长成五好青年,哪儿还用她担心。收拾一小包行李,打车去了长途客车站。到那里才知道,距离下一班去古镇的车还有三小时。 百无聊赖,叫了几个高中同学出来午餐。汽车站旁的物价死贵死贵,一顿午饭吃了我五百大洋。 出了饭店,大头跟我说:“你老家那房子上百年了吧,小心有不干净的东西。来,我给你一护身符,保管有用。” (ˉ▽ ̄~)切~~ 我还不知他的底,家里一个做道士的老爸,专搞些社会边缘项目,家里别的东西不多,就黄纸最多。 我捶他一拳,“还保准有用,吹吧你。” 大头痛的哇哇乱叫,“别怪兄弟没提醒你啊,有用没用,带着不错!” “哼,留着给你擦屁股吧。”我推开他,头也不回的上了客车。 002 黑胖妞儿 车上人挺空,我的座位被一对小情侣给占了,我想空座挺多,实在没必要跟人家计较,另选了一个靠窗座位。 同座的是位六十多岁的老年妇女,老太太外地口音,还挺能聊,没一会我就知道她家里做啥,收入多少,打哪儿来坐了多少时间车子,在省会落脚是因为还有一个七大姑八大姨的女儿办喜酒,她代表全家来喝喜酒。可是——这次出门的主要目的,并不是喝喜酒,而是去看在古镇某咖啡馆打工的小儿子…… 其实离开古镇多年,我是真不记得镇里街道巷子的名儿,所以当老太问我她儿子打工的那知名咖啡馆该怎么走时,我只好哼哼哈哈的说:一会到了古镇,下车给她问问。 没一会儿,午饭喝的啤酒劲道上来,我靠着窗户睡了。 好像也就过了一分钟,就听见司机师傅喊大家下车。 我睁开眼睛,车停在古镇牌楼前面,十几年过去了,牌楼还是过去那个样子。旁边的老太也不晓得什么时候走的,人影儿都已没有。 天已经要黑了,我赶紧拿了行李下车,肩膀忽然被人轻轻一拍。 我回头一看,唉呀妈呀,一个黑粗黑粗的女孩儿站在面前,胸口挂了个导游名牌。 这种黄牛我见多了,我说:“我不要门票。” “你这人真是,谁说要卖你门票了!” “我也不要住宿!” “嘿,是我呀,你不认识啦!” 她指着自己冲我笑。 “咳咳,大姐。”我说:“我这人小时候发烧把脑子烧坏了,我妈说我只有七秒钟记忆。您要不说您是谁,我也只好对不住您了。” 她‘啊’一声,一下把血盆大口张的老大,“我是黑妞啊,你个臭磊子怎么这么不正经,竟然假装不认识我,我可是一眼就认出了你。” 什么,她是黑妞?我仔细打量眼前人,那黑劲和胖劲还和真记忆里的小黑妞有点像,只是全部都大了远远远远不止一号。 见我直盯着她看,黑妞扭捏了一下,下面的小碎花裙随着她肥臀的摆动,荡起一片裙花。 “怎么啦,人家长大变漂亮啦,你就不认识我了?” 我不好意思,“咳咳,对不起,我是真一下子没想到你变这么漂亮。” “讨厌。”她笑了一下,苹果肌升起两朵黑红的云,“听说你读研呢,这次回来弄房子的事是不是?我每天在这里等你呢,我爸说他和你爸聊过了,让我们结婚呢。” 什么?什么?! “结婚?!” “对呀,我爸说了,你爸这人聪明,你将来也聪明,我们两家认得多年,这亲家是跑不掉的。” 我眼前一黑,转身拔腿就跑。 “诶,你干啥去呀?” 干啥,当然是回家,这地方爷不来了,让我爸自己来搞拆迁去。 远远地,那搭我来的客车还没离开,正在倒车准备上路。 我拼命地往车跑,“司机,等我,还有我要上车!” 奈何身上背包好重,奇了怪啦,我明明只带了几件换洗衣服,竟然压得我浑身酸痛,每迈一步都跟驮着铅块一样。 黑妞还在身后追赶,“你别跑啊,磊子!这婚事是说定了的,我们是娃娃亲诶。我家医院有人可以先开个怀孕证明,到时候我们一起多拿半分人头钱,三十万呢,三十万……”” 我只觉得气都喘不上来,眼看那客车开动往天边跑去,不由手舞足蹈大叫,“别!等等啊!” “小伙子,小伙子!” 有人推我,我睁开眼睛,看见旁座大妈奇怪的眼神,“小伙子,你怎啦?车子到站了,该下车了。” 我一看,车外人头攒动,熟悉古老的牌坊楼被一排新建售票闸门围在后面,天色微红,正是霞光万丈。 原来,是个梦啊。 我抹了把脸站起来,脚下竟然还酸酸的,真跟跑了上千米一样。 老太下车以后跟我一笑:“嘿,我儿子在门口接我呢,谢谢你小伙子,不用麻烦你帮我打听怎么去了。” 我挺不好意思的,毕竟我啥都没做嘛。和接老太的小伙子打了个招呼,那小伙子客气的送了我两张免费咖啡券。 嘎嘎,我挺喜欢喝咖啡的,老不客气的收了,然后走在他们后面,往检票口去。 只见那娘儿俩啥没出示,轻轻松松过了闸口,走进古镇。我紧随其后,往前一步。 “咔——” 闸门落下来,差点斩了我的腿。旁边查票员丢过来一句,“票!请出示您的票!” 003 初回老宅 竟然问我要票,我挺起胸膛,“本地人也要买票?” “本地人请出示身份证件。” “诶,我户口早迁走了,我是出生在这的,出生证上写着呢!” 那售票员鄙夷地打量了我一眼,“镇里没医院开出生证,您还是买票去吧。” 我,我去!我回自己老家还要买票!我恨不得掀了闸口,“也不打听打听爷是谁,你进去找个负责滴出来,上了年纪滴都认识我,你让他瞧瞧我是不是本地人!” 我怒的不行,恨不得来一回大闹天宫,可我没有! 我一五好青年,祖国未来的希望,怎么能给周围的父老乡亲,还有那么多更加未来花朵做‘乱闯闸口,破坏公共财产’的恶劣榜样呢? 我灰溜溜地去买了个票,乖乖的递给人家,“喏,这回行了吧。” 那检票员接过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赵磊,真有你的。”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女检票员抬起头来,浅灰色的帽檐下是一双大大的眼睛,皮肤略黑,却反而多了股异域风情,相当漂亮。 她得意的说:“我就知道你认不出我,我是赵丽,你小时候老喊我黑妞,还记得不?” 噗,噩梦里的大肥黑妞一下变成了黑里俏,真让人怪不习惯的。 我搓手,“几年不见,你变化挺大。” 她抿嘴一笑,“阿姨给我妈打过电话,说你今天过来。如今镇里变化不小,你未必认得路呢。” 这倒是,镇里一路繁华,沿街的老房子都成了商铺,我才看一眼就晕得不知该往哪啦。 她说,“你等等,我让同事帮我顶一下。”说完,和隔壁闸口的人说了几句,又进管理室拿了个包,然后朝我招招手。 我过去。 黑妞,哦不,赵丽指二十米开外一个颇为隐蔽的侧门,说,“本地人或者里头做生意的都走那边,下回你可记住了,别再犯傻买票。” 我被她笑得脸上发烫,“那不是之前你放了一个卖咖啡的小哥和他妈进去嘛,我以为不管是谁都走一个门。” “啊,你说李x啊,他出门时和我打了招呼的。”她露出恍然神色,“一般客车都停牌楼门口,人家母亲年纪大了,多走几步路去侧门多辛苦啊。也就你,鼻子底下一张嘴,也不拉人多问问,就去买票。我一早认出你了,故意关了你,没想到你一点小霸王的样子都没有了嘛,想小时候你还差点烧了我家呢……” 她语调轻快地说着,一点也不像个两岁孩子的妈。 我不禁好奇,“你怎么结婚这么早。”想我还在家里吃干饭,到处晃荡。 赵丽哈哈,“读不出书呗,就早点工作结婚啦,哪儿像你呀,研究生。” “嗨,我那也瞎考的。”话是那么说,谁不爱听好话,我其实挺受用。 赵丽瞥了我一眼,忽然道,“你家到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老宅不是偏离古镇中心,有待开发么,这么快我俩就走完商业区到啦? 我打量眼前灰扑扑的木头大门,一点也不像我记得的样子好不好? 赵丽已掏出钥匙打开锁,“昨天我和我妈来打扫了一下,你进来瞧瞧。” 木门打开,我看见一个娇小门厅连着抄手雨廊,里面的门都敞开着,一路两个天井往里开去,视野直达第三进的正房,那是我爷爷的房间。 一种老电影慢针播放的感觉迎面扑来,光线昏暗中,仿若也能看见爷爷门梁上五福送子雕刻的每一笔细节。 我晃了晃神,走进去。江南多雨,老房子里有股霉湿味。 赵丽说,“你家的电早不通了,给你从我家拉了根电线。对了,你还不知道怎么收购和补偿条款,喏,这是下发的具体文件,等你研究出门道,也跟我说说。” 她递过来一沓文件,我拿在手里沉沉的。忽然特别惆怅,舍不得这间老屋被收走。 赵丽问我晚上住哪,我才想起压根没定住宿。可说出来太丢人了,我拍拍背包,“我带了睡袋,晚上就住这里。” “这里蚊子多呢。”赵丽笑。 “没事,还有驱蚊水呢。” 其实,我既没有睡袋也没有驱蚊水。客堂里的桌子椅子堆在一边,爷爷房间里有一张老式的拔步床。 晚上,我把新买的席子铺在拔步床上。 闻着新席子特有的清香,昏昏欲睡。 哪知道那小卖部的大妈骗人,那卷三无产品的蚊香一点用没有,一晚上的蚊子把我叮的全身都是包。 天还没亮,我就在一阵奇痒中醒来,随后浑身一哆嗦。 大热天的,竟然这么冷! 004 青花仕女 那是一种很不同寻常的冷,好像置身万年冰库一样,冷气带着一种隐隐的重量压在身上,往四肢百骸渗去。 我忍不住去摸旁边的灯,开关还没摸到,听见‘啪嗒’一击轻响,什么东西从身上掉了下去。 大夏天的,哪个男人不是直接裸睡,压根不盖被子,我实在不记得身上放了什么东西。 所以这东西掉下去的时候,配上当时黑乎乎的环境,整个人都被吓了一跳。 我立刻打开灯。 刺眼的光线中,只看见手机躺在地上,我松了口气,原来掉下去的是它呀。 我把手机捡起来,试试,没坏。屏幕里的画面还停留在某宝的购物界面上。我想起来昨晚上买了几桶乳胶漆,打算这几天刷一刷墙,弄得和新的一般,才好和收购组叫价不是。 我穿了鞋站起来,发现鞋子里潮潮的。 真是的,就算我脚汗多吧,也不至于昨天的脚汗到现在还没干吧? 我低头,发现地砖颜色深深的,一片阴湿,从窗户蔓延开来。乍一眼看去,好似一个巨大的怪物嵌在砖下。 用力踩踩地砖,还有水泡漫上来。 我类个去,这是要水漫金山啊。我推开窗户往外看。 外面雨已经停了,一丝淡淡的晨光破云而出,小后院里光秃秃的桃树桩子贴着地面,旁边还有好几个浅浅的水洼。 我估摸着,这样下去不行。 这场雨后,江南的梅雨季也该来了。 这老宅失修,地下已经千疮百孔,根本阻挡不住水洼里的湿气蔓延进屋。我总不能以后每天都冻醒了,等着收购组来吧,还是得找人修一修才行。 想罢,我转身打算找件衣服先穿上,回头的时候,忽然瞟间桃树桩子后面的地里露出半边白色的圆圈。 我仔细一看,那里像是有个瓷碗倒扣着埋在桃树下。 小时候,爷爷常跟我说老赵家以前多么多么有钱,这周围一半的房子都是老赵家的。后来太爷爷抽鸦片,败了一部分,余下的在解放后充了公,由镇里统一分配。 一开始,我家分到的房子本来还不是这儿,而是靠近商业区那块,比较镇中心的屋。但太爷爷说这棵桃树是赵家祖先留下的,想办法和分到这里的人家做了互换。 难道说,我祖上还留了什么财宝在桃树下面。如今知道房子要被收了,特意下一夜的雨,把宝藏给洗刷出来,让我挖? 我嘎嘎的笑,然后,转身穿上衣服,出去买早饭。 宝藏再重要,也没有爷的肚子重要啊。 油条大饼,现磨豆浆,号称全天然,其实都是添加剂。 这么纯净的小镇,竟然被腐化成了这样。危害了我的健康,还要价二十。怎么不去抢呢他? 我打了个饱嗝从小店出来,搭车去市里。 很多城市,都有做工程的小工蹲在路边等工作。这里也不例外,我很快找到个长相憨厚的小哥,问了他刷漆、整漏、铺地板的价。 哇靠靠,他竟然要价三百一天。 一个月三十天,他月薪九千,还不交税。 小哥笑笑,“现在加微信,再打九七折。” 我!我!我——真不该去读研究生,应该拜他为师,学手艺啊。 我留了他的电话,决心再考虑考虑。 临走,那小哥还喊,“我等您电话啊。”俨然自信满满,认准我定会回头。 回小镇的路上,我给自己买了顶帐子,这古老的东西可比任何蚊香都管用。然后给老妈打了个电话,报告情况的进展。 我妈在电话里嗤鼻,“你老爸在外面开心的不行,到现在还不晓得回来。否则哪儿用你在那边吃苦,妈要是能请出假,马上就去跟你汇合,我的宝贝儿子……” 我的宝贝妈,咱俩还用这么虚情假意的唱戏吗?您肯定是请不出假的。 我挂了电话,看着空荡荡的老房子,忽然感觉该做点什么。 于是,拿出了那把买蚊帐时候一起买的小铲子,来到桃树桩子旁。 这会儿是大白天,12点钟的太阳照在那圈露出泥土的白瓷上,光泽柔和。 我三下五除二,把那东西挖了出来。乖乖,竟然是一个三十公分多高的瓷罐子。抹去上面沾着的黄泥,罐子上的青花露出来,是一幅仕女图。 005 一罐香灰 大家都知道,咱们古人的绘画比较写意。 美女画成丑女,丑女画成妖怪,务必要求达到‘透过外表看心灵美’的境界。 以往我感觉自己这方面的审美非常的不行,那些个敦煌飞天啊,唐朝仕女图啊,除了看得出是个穿裙子的女性,其他全无感觉。 但这幅瓷罐上女子,虽只是寥寥几笔,却令我觉得非常美好。至于具体怎么个美好法,我也说不出来。 我想起小时候看过一个故事。 据说唐伯虎画了个美女,只有背景,结果一个公子哥看见了,爱上了那画中的美女,不光把画买了回去,还挂起来,天天的看,看出了相思病。 公子他老妈实在看不下去,求唐伯虎帮忙。唐伯虎便将女主的头画得稍稍往后一侧,露出小半张脸来,然后点上麻子。 呜……公子一看,原来是个麻子啊,难怪原来只有背影,相思病一下好了。 而这瓷罐上的青花仕女,她也只有一个背影。 我盯着她,心说你可别回头来是个麻子才好呀,那我只能在风中凌乱了。 罐子不轻,掂起来里面有东西。 我去拿盖子,也不知当年是没做密封措施,还是时间太久除了罐子以外的东西都已腐化。只是轻轻一提盖子,便打了开了来。 虽然外面几百年里一直在下雨,罐子里却很干燥,静静地躺着半罐子浅灰色的灰。 谁啊,这么无聊,在这里埋一罐子香灰! 我凑近看,一股淡淡香气似有若无的飘出来。我打了个喷嚏,结果罐子里灰飘出来,弄的我手上腿上全是。擦了半天还不干净,只能提着罐子出去找水。 老宅里,电是从隔壁赵丽家接的,水是早就断了的。后面一口水井,多年不用,上面盖着的铁板已经和井边锈住,怎么打都打不开,我早上洗脸还是去公厕的。 不过公厕比较远,小河倒比较近。 江南水乡的屋舍,几乎都沿河而建,过去家家户户屋后都有台阶延伸到河里。如今小镇略有改造,这样的伸入河水的台阶却还保存不少。 我提着瓷罐子就近来到一处河边台阶,把手上腿上的香灰洗了,顺便把那罐子里的香灰掏了个干净。 那灰色的香灰遇水,似融成血色,红彤彤的在水下翻滚。 我以为眼花了,凝神再看,红色已淡如几缕血丝,转瞬融化在深绿色的河水中,只余下河水流淌之声。 也许是发生了什么化学反应吧。这年头水污染严重,水里重金属多。那香灰也不晓得本来是什么材料做成的。两者相遇,会发生点反应也很正常。 我把瓷罐子里里外外的洗吧干净,带回屋里,擦干净,在窗台边一放。 赤金色的阳光下,那瓷罐莹白如玉,阳光透过薄薄的胎壁,给青花仕女晕上了一层金边,也给她添了一份生气,缓缓地似要从画中走出来。 曲指敲一敲,瓷罐发出水晶一样清脆的声响。 乖乖,瓷白,胎薄,声悦,好瓷器的特性它都占了,还真是件宝贝。 我把它抱进里屋,放在拔步床旁边的几上。窗户开着的时候,这个位置正好对着外面院里桃树桩子。 我拍拍瓷罐,说:“相处了几百年啦,就再看几日吧,再过段时间房子收走,它就未必存在了。”语气里,不是不遗憾。 手机在这时候响起,我想不出有什么急事,慢慢吞吞的走过去接。 一连跳出十七八条大头的语音讯息。 第一条,第二条,第三条是:磊子磊子,我完啦,我女朋友大肚子啦!! 我觉得好笑,重要的事果然要说三遍啊。 问题是,你女朋友肚子又不是我弄大,找我没用啊。 我继续往下点。 第四条:你怎么一点反应没用,快借我点钱啊!江湖救急!! 第五条:你他妈没良心! 第六条:多年朋友,你是竟然装死不回。 第七条是:猪 第八条是:狗 第九条:你他妈猪狗不如。 一直到第十七条都在骂我各种畜生,我他妈招谁惹谁了,又不是我搞大了他女朋友的肚子!! 气愤的丢了手机,我躺上床,睁眼看着头顶粗壮的房梁。半响,捞回手机,点开最后一条语音。 大头的声音已带哭腔:好哥哥,你就回个声吧,十几年兄弟啦,小弟我真的穷途末路,没办法啦。 我噗哧一声笑出来。点开了回复,强做严肃道:“我刚走开一会,没听见语音,你就把我家祖宗问候了十八遍,真有你的。说吧,要借多少。” 消息发过去没一秒钟,大头就回了个数字。 臭小子,心真够狠的。我妈一共才给我几千,他一开口便全要了去。让我这几天在老宅喝西北风啊。 我真想当面吐他几口唾沫:禽兽,猪狗不如,爽的时候干啥去了,不晓得后果严重啊。 点开基付宝,我把钱转给他。 过了两分钟,他回我,“怎么多打了200?拜谢!” 我叹了口气,回他:“对人家好点,在医院报我妈名号。” “晓得,妇科主任她公子!” 我无声撇嘴。 大头他爹是道士嘛,总说处男有奇用,要求大头三十岁才能结婚,还没事就他把尿存起来。也不晓得这些年,光顾大头他爸的客户们,用着‘非处男尿’是啥效果。 我嘎嘎的笑。 一曲插曲过去,屋里一片寂静,我昨晚上没睡好,这会儿一下子就睡着了过去。 醒来已是入夜,外面又下起雨来,我饿的肚子咕咕直叫,人躺在帐子里觉得闷热,掀开帐子又被蚊子骚扰,真是烦的不行。干脆披了衣服起来,一脚踩下去,砖缝里的水直往上涌。 整个老宅就爷爷这间屋子的渗水情况最严重了,我穿了鞋走出去。 外面一片昏暗,电线不够长,只在爷爷屋里接上灯。 我摸黑穿过两个天井,打开大门,屋外有路灯亮着白色的光,我从背包里翻出饼干,正准备坐在门槛上啃。不知从哪儿来的猫,突然从脚边窜过。我手一抖,把饼干掉在门外水洼里。 还好饼干包装还没拆,我也懒得再找伞,跨过去一把捡起饼干。 一抬头,我发现对面屋檐下,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有着一张苍白的脸,犹如病中。 我脑子里却涌出“美人如玉”四个字来。她周身被淡淡的水汽与夜色笼罩,缥缈如影,不似凡尘中人。 我不由呆住,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然后,她也往这儿看来,一双琥珀般的眼睛,若承星空。 那一刻,雨水打在我的脸上头上。 我想,哪怕她是一缕古镇幽魂,哪怕一辈子这样瞧着她,我也是愿意的。 006 落单美女 我也知道不该这么盯着人家女孩子看,可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 那女孩对我浅浅一笑,并未见怪。 我有了台阶,赶紧打招呼,“你好啊。” 她点点头,身上仿古式样的亚麻裙衫有一些宽大。一条绣着青色小花的斜开衣襟,从胸口绕过,收在臂弯下。裙摆被风雨吹起的时候,下面一双浅白色的布鞋若隐若现。 在配上那浅笑不语,不沾凡尘的样子……若不是知道如今的水乡小镇,到处都有的卖这种改良仿古服式。我简直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来自远古的仙子。 “出来玩没带伞,被困在这儿了吧。”我故作轻松的和她拉近乎,“也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呢。” 她昂头看看夜空,认同的点点头。 雨水打在身上,风一吹凉飕飕的。我看看手表,原来才八点多,算不得很晚。 我说,“你那边屋檐那么小,要不要到我这边避避雨?”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是等着被拒绝的。 现今那么多女大学生失踪的报道出来,媒体学校都叮嘱女生不要和陌生人靠太近。更何况她这么漂亮,格外提防一点也属正常。 但我邀请她也并不是假客气,而是她躲的地方是屋子北墙下面。 江南这儿的雨多从东南边来,所以房子北边通常不做延伸出来的屋檐,她站在北墙下根本避不了什么雨。 当然,除此之外,还因为我很想认识她。 话一出口,我觉得有点心急,可能会让她反感。赶紧又说:“或者你等一下,我去给你拿把伞?” 没想到她会答应,“好啊。” 我心里一喜,还以为她不会开口跟我说话呢,原来她的声音这么好听,柔柔的,轻轻的。 但是——她说的好是过来好呢,还是拿把伞好呢? 我略一迟疑,她已走过来,人从我身边经过,停在我家的屋檐下,然后转身面向我,“你怎么还在雨里?” “我……”我身上一股热血涌起,脱口而出,“我捡饼干。” 说完我就后悔了,这真是一个垃圾到极点的回答。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嘴角浅浅一动。 我赶紧一个箭步跨回到屋檐下。和她站在一起,才发现她的个子原来如此娇小,只到我肩下的位置。从我的角度看去,她的脸恰被乌黑的刘海遮住了大半,只留一轮莹润的脸颊。 我请她坐,她顿了顿,坐在门槛上。我也坐下来,打开饼干,问她,“吃不吃?” 她转头,看看饼干。 我干咳了一下,“刚才掉地上了,有些碎。” 她没有介意,伸手拿起其中一块。 我忍不住在心里欧耶了一声,也拿起一块饼干丢进嘴里。 她默默低头,我知道她还没吃,但也不再说话,尽量做出萍水相逢的样子。 一时间,除了雨声,只听见饼干在我嘴里嘎嘣嘎嘣的声响。 约莫过了一分钟,她把饼干放进嘴里,小小的咬了一口。 我咧开嘴,听见一声轻轻的:“谢谢。” 天知道那一刻,我有多开心。 “你是过来旅游的吧。”我很笃定,本地人遇到雨才不会傻傻的躲在北墙下。 她不响。 我笑,“我叫赵磊,算是半个古镇人吧,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芷若。” 她的回答还是轻轻的,我脱口而出:“不会姓周吧?” 她奇怪的看看我。 “啊?难道真被我猜中了!” 真没想到这个文静的女孩会有一个金庸大侠钦点的名儿。 若换了其他人,我一定会觉得这个回答是假名。毕竟《倚天屠龙记》家喻户晓,一般的家长要给娃儿起同样的名字,实在需要一点勇气。 可她清清淡淡,不食人间的模样,又真有几分周芷若似水缥缈的味道。 我觉得她不会骗我,“这名字跟你挺配的,我只是没想到会有人用小说里的名字,周芷若,周芷若她后来的结果也还不错,哈哈。” 我知道我笑得有点夸张。 她仍淡淡,“我不姓周。” 什么? “我姓徵。” 还有这个姓? 她低低的说,“徵,‘宫、商、角、徵、羽’中的徵。” “宫、商、角、徵、羽?哦,哈哈,原来是那个字啊。”我又笑,怕她发现我压根不知道‘宫、商、角、徵、羽’是什么,会觉得我无知,赶紧又拿了一块饼干放进嘴里。 她没再说话。 我趁机侧身把手机拿出来,迅速的百度了一下:宫、商、角……(后来一个字还是不会打) 咳咳,古代的五声音阶。 原来是这个意思。我放好手机,心虚的看看她,却发现她的裙边垂在地上。 “你裙子湿了呢。”我提醒她。 她瞧向裙子。地上的水很脏,不知不觉已在裙上爬的很高,留下一片灰黑色的印记。 我看见她微微一愣,不知怎么脱口而出:“要不换一下吧,一直穿着湿衣服会生病的。” 007 有幸相识 我也不晓得自己怎么会说出让她换衣服的话。 徵若抬头看向我。 我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人家一女孩子,还孤身一人,怎么可能到我屋里去换衣服,再说,她又哪儿有衣服可以换啊。 可话已经出口了啊,我硬着头皮说,“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有一条运动裤是新的,腰带是抽绳的,你这么瘦也不会嫌大。里面屋没人,你可以去那里换。” 她坐着不动,眼神里似乎有些茫然。 我一咬牙,站起来跑进爷爷屋,把我那条篮球裤拿出来。想了想,又觉得让人家女孩子上面穿着汉服,下面来条运动裤太古怪了,于是又拿了一件干净t恤放在床上。然后跑出来。 徵若已经站起来,搞不好是觉得我是一个坏人,正准备离开。 “嘿。”我喊她,胸口紧张的起伏,“我把衣服拿出来了,放在最里面那间屋。” 她凝望着我,瞳仁乌黑。 我摸出钱包,抽了身份证递给她:“这是我的证件,你可以拍照给朋友,如果出事的话,让她叫警察来抓我。” 她垂眸看看我的身份证,接过去看看正面,又看看反面。 我的心吊起来,说实话,有次我几个朋友在外面吃饭,付账时候才发现谁都没带钱。那时候电子支付还没流行出来呢,我拿出身份证给老板娘说押一下,回头拿钱来赎。 那老板娘只冷笑:回去了你们还能来?别拿个假身份证忽悠我。 如果徵若也这么想我,我简直百口莫辩。 这时候,她抬起头,欲言又止。 我隐约明白她其实是想拒绝,只是不知道从何开口。 她把身份证还给我的时候,我没再嬉皮笑脸,低头把身份证插回钱包的时候,我听见她低低的声音。 “明天你还在吗?” 我一怔。 “我来还衣服。” “在,在!”我欣喜的点头,“里面有段路比较黑,你跟着我走这边,别摔了。” 我引着她去爷爷房间,路过天井的时候,没有光,她跟上几步,几乎贴着我的背。我闻到一阵幽香,淡淡的,像雨后的桃花。 爷爷的房间里,灯是亮着的,我在门口站定,“出来还怕黑就喊我。”然后,没敢等她关门,就转身飞快地跑出去,只怕慢一点,会叫她多心。 其实没几步路,可跑到大门口的时候,我却喘的厉害,还有一种剧烈运动之后的畅快。 雨声淅淅沥沥。 我抬头看天,雨点从头顶上空落下来,经过路灯的照亮,变得星星点点的,很美丽。第一眼看见徵若的时候,她便是用这种方式抬头看着天空。 原来她看见的景色是这样的。 我深吸口气,正想回头看看徵若出来没有,却发现她已经不知何时站在门口。 “哇,你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我吓了一跳,同时眼前一亮。 这时候的徵若,一头乌黑的长发梳了起来,t恤的下摆扎在运动裤里,原先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爽的书卷气。 这样的女生,不论搁哪个学校,都是秒杀校花的级别。 更重要的是,她脾气很好。 她把原来的衣服折的整整齐齐,捧在手里,轻声的跟我说:“谢谢。” 我发现从刚才到现在,她说的最多的就是这两个字。 “真不用跟我客气。”我找出袋子给她装衣服。 她和我一起坐在门槛上等雨停,临走的时候,坚持要帮我把我丢在门口的一袋垃圾拿走。 她喊垃圾lese。 我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台湾人啊。” 那时候,在我的印象里,只有台湾才把垃圾两个字读成lese嘛。 直到认识她,直到再后来,我才明白,原来那两个字,从古至今,本来就读‘lese’,只不过是我们被教成了另一种读法。 徵若走后,我想起万一会儿又下雨,而她还没到住处怎么办,赶紧找了伞追出去。却没有追上她的人。 回到老宅,我挺遗憾。但一想到明天她还回来还衣服,又很开心。 这一晚,我睡得出奇的好。 008 相邀一餐 第二天一早,先前买的乳胶漆来了。 梅雨天实在不是一个适合刷漆的日子啊,我把他们堆在一角。琢磨了一下,刷漆可以等,但爷爷房间里越来越严重的渗水实在拖不下去了呀。打电话给之前的憨厚小哥。 他很快赶来,勘察完现场,跟我说,“渗水可以临时处理一下,把几个墙壁的防水重新整一整好啦。不过啊——” “不过什么?” “我看您这老房子是另有用处吧。”小哥眼里闪过精光,“听说最近这边搞收购啊,小兄弟我跟你说,装修的房子和不装修的房子,在补偿上差好大一个等级呢。” 这事他不说我也知道,否则我买漆刷漆做啥。这不是墙面一新的话,整个房子都看着新了嘛。 我提防地看着他。 小哥嘿嘿的笑,“我们有套餐服务的,到时候给你里里外外都包装一下,保准像新房子一样的。” “怎么说?” “像那个家具啊,我们可以拉几套来,临时给你放在这屋,这屋,还有这屋。”他一一列数,“电话机也有配套,多一个电话机多五百赔偿哦。甚至院子里的树桩也可以给你换成老树,这些都是算钱的。” 我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这还有一条龙服务,不光全套东西可以拉过来,用完再拖走,只收一些租金,而且管装还管拆。 听起来不错。 我本着问问又不少块肉的原则,让他算个报价。 他三下五除二,量了房子,列了明细,总价竟然只有几千块。 我几桶油漆还有一千多呢。 小哥嘎嘎的笑,“您看您看,选择我肯定没错的。” 我说,“你的材料肯定不环保吧。” “也没不环保啊,家具都是老家具,甲醛都散发了吧。那油漆什么的,您要不放心可以自己买呀。” “哼,那我还要在这里住几天呢,你要有的东西带毒,危害我健康,可是不行的。你得给我把东西的牌子都写上去,我到时候还要验真假,别拿次的充好的。” 其实我也知道住不上几天,环保不环保不是重点。但还是坚持要把合同做规范了,免得被他当做冤大头宰。 和小哥谈了一天,我一看天色不早,徵若说晚上要来还衣服的。赶紧让小哥留下明细和报价,说要和家里商量一下,把他请走了。然后收拾了衣服,飞快出门。 虽说天气不算太热,我也不能老不洗澡,或者就拿公厕冷水冲冲了事,对吧。 我在小镇中心商业区找了个客栈,和老板讨价还价,定了半小时房间,冲了个热水澡,一个花了我五十整的热水澡!! 我洗完出来,完了,天已经黑了,徵若不会已经在等我了吧。 我赶紧跑回老宅,还好还好,门口没人。天公也作美,今天没有下雨诶,那她就不会被雨困住来不了啦。 我打开门,正要进去放背包,有人从身后走上来。我一回头,竟然是徵若。 我当时的心情绝对是这样的\(^o^)/~,但面上努力保持平静。 “诶,你来啦。正好我也刚回来呢。” 她点点头,我注意到她还穿着我的衣服,和昨天离开时一模一样,顿时觉得一阵甜蜜,“是不是你的衣服洗了还没有干?没事没事,不用急着还给我,我现在也不穿。” 徵若浅笑,有一些腼腆,大概是被我说中了,觉得不好意思。我特别喜欢她这时候的样子,略微羞涩却不失大方。 可我的肚子却在这时候,不争气地叫了起来,真是让人窘的可以。 我假装没听见,问她,“你吃饭了吗?我还没吃呢,要不要一起去夜市吃东西?” 徵若眨眨眼睛。 我说,“你也一个人,我也一个人,两个人吃才热闹嘛,我请你啊,你喜欢吃什么?” 她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哈,这就是答应跟我去吃饭啦。 我高兴的说,“没关系,去看了再说,那边有很多江南小吃啊,烧烤,饮料。走!” 009 一起就好 有条近路可以直接到夜市,但是我没走,我想和徵若多相处一会。一路上,她话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只有我一个人在讲话,我亦觉得满足。 出了老宅所在的小石巷,路上的人渐渐多起来。不时有人看向徵若。那些目光中的东西,我很了解。第一次看见她,我也是如此惊艳。 我不由挺起胸膛,因为此时此刻,走在她身边的人是我。 但徵若只是安安静静地走着,并不在意那些陌生的注视。路边不时有特色小店,有些把摊头延伸到街上,使得本就不宽的古街越发拥挤。她有时会停下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然后轻轻的放回去。看得出来,她是个教养极好的女子。 前面有家奶茶铺,排满了人。 我跟她说,“这家奶茶铺是镇上最有名的,据说绝不使用奶精,绝对百分百方纯天然调制哦。” 她侧耳聆听,模样认真。 我问她,“你想不想喝?” 她浅笑,“很多人。” “没关系啊,排一会队就到啦。”我指指不远处的路边摊,“你可以先去那边坐,那个老板娘很好的,我经常去吃饭,那家也有奶茶,就是是冲兑的。” 她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没有说话。 之前不觉得,这时我才发现路边摊相当简陋,屋子里面只有四张小桌,此刻都已经坐满,剩下的座位都是在外面临时搭起的棚子里。 我怎么会提议让这么一个干净可爱的女孩子坐进去呀?! 我正懊悔,想开口换一家,她已转回头来,说:“既然那家你常去,就吃那家吧。” “啊?” “那家也有奶茶呀。” “可是,是冲兑的哦。” 她浅笑,“只要一起吃就好啦。” 这只是很普通的一句话,我却有一种心都要融化的感觉。 也不是没喜欢过人。 之前高中的时候,省了半个月零花钱,请心仪的女生去哈根达斯,她却说:“我都吃厌了,你怎么不找个其他地方?” 其实很多时候,重要的不是在哪儿吃,吃什么,重要的是和谁一起度过分分秒秒。 从那件事之后,我再没遇到心动的女生。 直到这一刻—— 也许之前对徵若的好感,只是因为她漂亮的外表和安静的性格。但是,现在,我知道,我真的喜欢上她,亦想去了解她,认识她。 老板娘的小店里,人来人往。餐桌上有一层永远也擦不干净的油腻,徵若把手静静地放在膝盖上,像一个乖巧的高中生。 点了菜,我让她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她乖乖点头。 我飞快的跑去之前的奶茶铺,不一会儿带了两杯奶茶回来。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就买了原味的。”我把其中一杯给她,“还是喝天然的好,回头不会拉肚子。” 她淡淡抿唇,露出恍然笑意。 我脸上微烫,把吸管插进去,喝了几口,才发现她还没动,“怎么不喝呀?” 她这才插好吸管,低头喝了一口。 “好不好喝?”我期许的看着她。 徵若点点头。 我咧嘴,心里很是满足。 不一会儿,菜端上来,徵若胃口不大,什么都只吃了一点点。若换了其他女生我会以为是矜持或者其他。但徵若说饱了,我相信她一定是饱了。她并不是一个矫情的女孩。 饭后,我掏出钱包,喊老板娘结账。 徵若静静的看着我。 我笑着给她看钱包,“快没现金了,一会要找找有没有atm机。” 她不说话。 倒是老板娘好心说:“atm过两个路口有呀,小伙子,你往那边走。”然后给我详细的指了路。 我连忙道谢。 其实还没到非去atm取钱不可的地步,我只是不想这么快说再见。 她陪我去atm,机器刚吐出钱,我还没来得及装入口袋,手机就响了。 我笑笑,“这么快短信提示就到了啊。”掏出手机,点开银行信息看了眼,抬头的时候发现她的目光停留在我的手机上,眼里倒影着银幕盈盈的光。 我灵机一动,“你的电话是多少?可以告诉我吗?” 010 一无所有 徴若听见我问手机号码,沉默了一下,摇摇头。 “我没有。”她说,“我没有你这个。” 我特别意外,一个现代人怎么可能没手机。 猛然间,我想起,一直以来,她从来没有拿出手机来过。还有她换了我衣服回去之后,竟然没有换回自己的,就算一身衣服脏了湿了,也应该有其他替换的衣服才对啊。 天啊,我怎么现在才发现,我说,“你的行李和手机被偷了,是不是?你有没有报警?” 她不说话,静静地看着一旁角落,那模样既坚强又淡然,好似天塌下来的苦楚,她也不会倾诉。 我心里一阵柔软,这么好一个女孩,谁那么恶毒竟然偷她东西。 我真恨自己没早点觉察,尽量安慰她,“你别着急,就算没有回到台湾,也可以在这里先挂失。对了,你的证件还在吗?” 她转头看看我。 我暗道一声糟糕,证件也没有可糟糕了,尤其她还不像老外可以找大使馆求助。 我原地沉默了一会,“你报警了吗?” 她侧头想了想,摇摇头。 我想也是报警也不可能马上解决问题啊,证件没有了,补办还不知要多久呢。 “那你家里人?你有没有办法联系他们?”我把手机地给她,“你可以用我电话打给他们。” 她张了张嘴,显然意外我的这个想法。 我忙解释,“联系他们,他们才不会担心呀。” 她抿起嘴,“我没有亲人。” 我愣在原地。那以后怎么办呢?现在住的地方是哪儿?房租有没有?吃饭成不成问题?要不住我哪儿……脑子里满是问题,又不知从何说起。我一句话说出来。 忽然,她昂起头,认真的看着我,“我很好。” 我很好,不用担心——是这个意思吗? 我张张嘴,她已转身走出去。 我追上去,“嘿,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啊。” 她站在小巷口回头,“请留步。” 简简单单三个字,带着不容否定的力量,我不由自主站住脚。 她说,“我明天晚上来找你,还要请你帮忙。” 帮忙?当然没问题。我毫不犹豫的答应。 “谢谢。”她浅笑,转身离去的脚步明明不快,却转瞬融入了夜游的人群里,再也看不见。 我思绪惆怅,一晚上都没睡安稳,不知道徵若那么单薄的一个女孩子,晚上住的好不好。如果住贵的旅馆,她如何承担房费。如果住的是便宜的旅馆,那更糟糕,我也背包旅行过,知道有些十几人的小旅馆里,三教九流都有,她一个文弱女子,遇到危险要怎么办? 我叹了口气,非常后悔刚才没追出去,拉住她问个明白。 我翻了个身,一动不动的盯着上房。房里没开灯,帐子里一片昏暗,什么都看不清,反而显得屋外的雨声,淅淅沥沥,越发清晰。 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天亮,我希望时间飞快,能马上再见到徵若。 是啊,天亮,徵若从来没在白天找过我,每次都是天黑以后。我皱起的眉头微微有些松散。 难道说她白天在哪里打工,所以才只有入夜才能找我? 011 黄鼠狼洞 一晚上没睡好,早上起来,我头痛欲裂,只怕要感冒了。我换了身运动服,出去绕着古镇一口气跑了三大圈。一身热汗,酣畅淋漓,顿感鼻塞消失,舒服了许多。 回老宅的路上,遇到早点摊,我就干脆先吃了个早饭,再慢悠悠转回去。 不想走到巷口,一户人家门口挤满了人。 我对八卦新闻并无兴趣,挤过人群继续往里走,耳边听见几句闲聊。原来这户人间今早起来,发现自家后院突然出现了个二十多公分大,一米多深的坑,坑边还有一些脚印,看着像是黄鼠狼…… 这到古镇上还有黄鼠狼啊,果然奇闻。 我撇撇嘴,回老宅收拾了衣物,去之前洗澡的客栈,冲了个澡。然后一整天都在屋子里研究收购条款,期间接了我妈和我爸一人一通电话。他们看了我拍的憨厚小哥给的清单报价照片,都认为选小哥不错。我妈还帮我联系了赵丽,让给我找一处好点的住宿去住,以便空出老宅整修。 挂下电话,我给小哥去了条短信,约他明天来签合同,顺便开始整修工作。 天色渐暗,我站到门口等徵若。大约七点的时候,我看见她踩着出升的新月,从小巷那头向我走来。 我迎上去,“你来啦,晚饭吃了吗?” 她点点头,明亮的眼睛看着我,仿佛在问:你吃了吗? 我抓抓头,“我还不饿,我这个人吃晚饭比较晚。” 其实我是打算请她一起吃饭的,不过留了个心眼,知道她有事要我帮忙,未必有空马上去吃饭,所以先吃了点干粮充饥。 “对啦,你不是有事要我帮忙吗?”我问徵若,“是什么事呀?” 徵若提起袋子,那是我之前给她装衣服的袋子,今天她换回了自己的衣服,袋子里面是我的衣服。 徵若把手伸进去,拿出一个红绸荷包,荷包有些年代,上面的红色都已淡成褐色。 她把衣服还给我,同时问我,“你知不知道哪里可以卖掉这个?”她打开那个红绸荷包,露出一枚金色的蝴蝶。不同于金饰店里金光闪闪的珠宝,这个金色蝴蝶颜色偏暗,显现出一种沉甸甸的历史色泽。 我想到徵若如今身无一物,恍然明白,“这东西很贵重?你是要变卖它过日子?”我差点脱口说别这样啊,缺钱的话我可以借你。但几乎是张嘴的刹那,我忍住了。 她看似柔弱,却从未和我倾诉过她的遭遇,可见骨子里是坚强的人,又如何会喜欢受人接济呢? 我深吸口气,“镇上应该没地方可以买,要到市里面的金店。现在这个点应该还没关门吧。”我看看手表,知道她应该是急用才会卖东西,说:“现在我们做公车去市里,怎么样?” 徵若点点头。 从古镇去市区大约二十分钟,公交开到晚上十点多,相当方便。 出巷口的时候,那户被黄鼠狼挖洞的人家还被围着,相当热闹。据说白天警察都来过了。 徵若微微侧目,我解释给她听。 她闻言,低低呢喃,“黄鼠狼吗?”往里看了一眼,跟上我的脚步。 012 古董黄金 市区步行街上,金店最多。下了公交,我便带徵若打车直奔那里,找了一家百年老店。 一进门就有店员围上来,问买什么。结果待我说明来意,哗啦一下只剩一个年纪最轻的。 “黄金换现金啊。”得知我没有购物发票,店员撇撇嘴,“不是我们店的金子,要在市场价的基础上打八五折,是我们店买的才能九折。”然后问我是不是现在就称重算钱。 我看看徵若,她不善于讨价还价,点头授意我全权处理这件事。 我说,“那你先称重看看吧。”把金蝴蝶拿出来交给店员。 店员戴上白手套,接过去放在小称上,摆弄了一下,皱皱眉,“诶,称好像不太对。”她往店后面喊,“老陈师傅你过来看看呀。” 好一会儿,一个白头发老头从后面钻出来,看见称上的蝴蝶,老头子眼睛亮了亮,“这不是我们的店的东西。” “是啊,有客人来卖。” “按规矩吗?” “是啊,市价八五折,这两位客人的。” 老头子意外的看看我和徵若,我也不知道他干啥这种眼神,直接回看回去。老头皱了皱眉,什么也没说,低头调好称。 店员很快把蝴蝶称了称,报了个克数,拿起计算器要给我算钱。 我已经心算出数字,并不高。我要回金蝴蝶,说:“去别家问问价,一会再回来。” 那店员没再搭话。这几年黄金走高,金店从来不缺客人。 倒是徵若和我走出去,问我,“你觉得她在讹你?” “称都不准,万一算错怎么办。”我把顾虑说出来,“隔壁还有一个文玩店,我看这是老金,我奶奶有对老金耳环也这个颜色。不如我们去那里也问问,指不定会有人识货呢。” 正说着,有面有人追上来,“年轻人,你们等等。” 是刚才店里那个老头子——老陈。 我疑惑的看向他。 “你们是要卖掉吗?卖给我行不行?” “按克数算?” “年轻人,这年头急用钱也不能这么卖东西啊。”老陈叹了口气,“你这个东西手工很好啊,熔掉卖实在太可惜了,我愿意出这个价——绝对是周围一圈会出的最高价了。” 他比了个手势,我暗暗惊讶:刚才店员才肯给我算九千多,这老头肯给五万呢。差别也太大了吧。 老陈叹息,“你一定不知道,这只蝴蝶的雕工是明朝的苏工手艺。这件老货的历史价值远比本身的金子重要。我真的不想它就此流落消失。” 如果真如老头说的这么贵重,那卖掉真是太可惜了啊。我用眼神询问徵若。她表情很平静,竟是早就知道。 她看着老陈,“您很识货。” 老陈并不欣喜,“哎——我也真拿不出更多钱了,否则我也不会说五万。” 徵若不语,从我手里拿过蝴蝶交给他。 老陈一愣,进而目光灼热起来,“你先拿着小姑娘,我没有现钱,我这就给你们取出来,你们在这里等我。” 徵若颔首,老陈转身急忙而去,她的目光柔软,轻轻叹了口气。 我心里一动,“你舍不得卖?” 她摇摇头,声音极轻的叹息,“苦人命短。” 苦人命短——悲哀好人总是不能活久。 后来我再次寻觅这只金蝴蝶,才得知老陈在那一年的冬天患癌症过世,子女收拾遗物的时候,将他收藏的金器当做普通金器置换,那只金蝴蝶也在其中,最终没能逃过被熔掉的命运。 也许如今,它的一部分,就在你我佩戴的某一件首饰里。 这是后话。 013 学会适应 那只金蝴蝶竟然是明朝的,让我对徵若刮目相看。她穿着仿古的衣裙站在步行街上,身影与身后现代都市的繁华夜色,融合在一起,有一种矛盾的美感。 老陈给的是现金,整整一纸袋子。 徵若接过来的时候,只是打开看看。我怕她涉世未深,帮她清点了一下数目,才把金蝴蝶交给老头儿。 转头徵若抱着纸袋子,问我,“怎么才能把他们放在你那种小卡片上?” 我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你说银行卡啊?那需要证件去银行办理。” 想来也对,她一个女孩子带那么多现金毕竟不方便,可徵若眼下没有证件,银行怎么可能开户给她? 我想了想,掏出钱包,抽出一张给她,“我这张已经不用了,要不你先用着。”我把密码告诉她。 步行街上就有一家24小时atm机门店,我怕她不太认得简体中文,和她一起存进卡里。 做完这些,时间已经不早。 徵若问我吃不吃饭,我其实早饿了。正好走几步就是麦当劳,也懒得找其他。付钱的时候,她坚持她来,“上次你请我,这次我请你。” 我说,“哪儿有出来吃饭,让女生付钱的道理。” 她浅浅一笑,“现在女子也工作。” 我反驳不得,端了餐盘与她靠窗而坐,打开汉堡,边吃边问她,“接下去你打算怎么过?找个工作?还是想办法回去?” 她淡淡的说,“回不去,就要适应。” 奇怪,我明明很开心她能不回台湾。可听见她这么说的时候,竟然觉得莫名忧伤,食不下咽。 正吃着,手机响了,大头来消息说下个月把钱还给我。 好小子,赚什么外快去了!我本以为靠他一个月两千多的工资,还要谈恋爱,要到年末才能还钱。 我不觉笑着回了他一句:赶紧,老子正缺钱呢。 放下手机,才发现徵若盯着我手机看。 “怎么了?” “在哪里可以买到你这个。” “啊?你说手机?” 眼下徵若的东西丢了,最要紧的自然就是买个手机,方便与人联络嘛。 我赶紧加快吃饭速度,吃完带她去一家手机行买了一款。考虑到她是台湾人,未必会打简体,还让营业员安装好手写软件。又办了一张新的手机卡。 我把我的号码存入她手机,“以后有事就打我电话,来,现在打给我试试。” 徵若点开我的名字。 “哆啦a梦——嘿——哆啦a梦”,手机响起铃声,我喜滋滋的把她的号也存了,“好啦,下面我们还要去哪里?想想你还要什么需要置办的。” 徵若把目光投向步行街上的路人,我顺她的目光看出去,炎炎夏夜,满大街的女生都穿着清凉。 我说,“我陪你去选衣服吧。” 她转回头来,目光在我眼睛里停留,我看到五彩光芒在其中盈盈流动。 她轻轻的说,“好。” 这一晚从步行街回到古镇,已是十一点多。外面夜色宁静,却是古镇上酒吧一条街最热闹的时候,指不定哪里就冒出来一个酒鬼。 我要送徵若去住处,徵若坚持不肯。 我只好说了再见,等她走远一些,默默跟上去,打算看她安全上楼。 哪知道,徵若没走几步就回过头来。 我赶紧往墙角的阴暗处一站,暗道难道我这么不巧,被发现?屏住呼吸在墙角站了一会,外面没再响起脚步声,甚至是徵若手里购物袋的声音。 我想完了,她肯定发现我了,站在那儿等我出去呢。背后出了一身汗。 我一咬牙,往路中央一站,做好了准备会惹徵若不开心,反正我就是想看着她安全到住处才能放心。 却没想到前方空空,一个人也没有。 徵若是在什么时候走掉的? 014 黄衣娇娇 徵若不见了,我心里一急,追出去喊她的名字,然而小巷空空,无人回应。我忙摸出手机找她,手机跳出一条短信:我很好,勿念。from徵若。 她果然发现了我在跟着她。 也好,至少她明白我的担心。 我略微放下心来,肩膀被什么拍了一下。一回头,一个满身酒气的女孩眨眼就要往我身上倒。 我擦——真是好的不来,来坏的。 我眼疾手快的,往旁边让了让,她身体没骨头似的,直接就要砸地上。我只好伸手扶住她,总不能见死不救,让她受伤吧。 “喝喝——再去酒吧喝啊。”那女孩抬起头,长得倒挺不错,就是化着浓浓的眼妆,只看见一双熊猫一样的眼睛,还有股浓浓的酒气扑面而来。 我咳了两声,“姐姐,酒吧街在隔壁。你坚持一下,再走几步。” “嘻嘻,我认得你诶。你不是那个谁谁谁……”那姑娘真大了熊猫眼,眼神飘忽,不知所云。 我心说,你才那谁谁谁呢!就算我长着张明星脸,人见人爱,也不用这么套近乎吧。 我真想一把将她丢地上,走人。结果她一把扑过来,将我拉住,“别走啊,陪我再去喝一杯。” 然后,然后就没然后了,她对着墙吐了。看得我也一阵犯恶心。隔壁酒吧街走出来几个酒鬼,往这里瞧瞧,其中一个说,“看,刚才那美女诶。嘿,吐了!” 我说,“你是不是她同伴啊?赶紧把她拉走啊。” 那些人应都不应。 我再一回头,得,这姐姐已经靠着我呼呼大睡起来。 这算艳遇还是遭遇啊? 我拿出电话打110,那头听说是个醉鬼,见怪不怪,“这种事情我们没办法帮忙啊,出勤人员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呢。对不起,又有报警电话打进来了,再见。” 我:“……” 我想把她丢路上,可一想到孤身女子睡大街可能造成的后果,又于心不忍。 这大姐睡的跟死猪一样,我把她扛到酒吧一条街管理处,处理的值班老头说:“去去去,我这儿又不是免费旅馆。外面开房的地方很多,你们出去住,出去住。” 最后,我只好把她扛回了老宅。路上灯光黑暗,老街石板残缺,我绊了一脚,差点摔倒,不由骂了句:“不会又是黄鼠狼挖的洞吧。” 她在背上咯咯咯的笑,“嘿,黄鼠狼在山里,怎么会在这里。” 得,这货的逻辑思维还挺清晰。 我把我那张有帐子的老拔步床让给她,在她随身的小包里,翻到一张身份证。证件上的女子面目清秀,名叫黄娇娇。 我看了下地址,是市里一间大学的地址,看样子是个大学生。 我拍下她的身份证留备后用,万一她将来出点什么事,或者我这儿少了点啥,也好有个证明。 黄娇娇睡的一动不动,身上的黄色连衣裙,皱巴巴的,再往上挪一点,就该露出不该露的部位了,我把蚊帐给她放下。 自个儿趴在外头大屋的八仙桌上打盹。夜里蚊子嗡嗡叫,像唐僧一样在耳边叽叽歪歪,歪歪叽叽,我伸手去打,几下都没打到,烦的不行,就往嗡嗡来的地方猛一拍去,忽然身体失重,像下楼梯踏空了一步,整个人坠了下去。 015 水怪噩梦 我感觉自己失重坠落,本能的全身一挣。“哗啦啦——”彻骨的寒冷伴随着水声笼罩过来。 ——我竟然在水里! 我睁眼看见一片绿蒙蒙的流水,有气泡正从嘴里冒出来,往上升去,发出咕噜噜的声音。水下光线有限,周围一片朦胧,隐约有水草在脚下周围飘动。我是会游泳的,当即手臂往下划水,双脚往下蹬,竟然没有蹬到水底。 这是多深的水啊?我又怎么会在水里? 我想不明白,只觉得呼吸困难,稍一疏忽,水灌进嘴里,鼻子里,鼻酸的厉害。我赶紧闭起嘴巴,用劲力气往上游。同时前方一团黑色也速度极快往我靠来,我看不太清楚是什么,那东西身上缠绕着水草,但能清晰的感觉到对方有手和脚,像是人,该不会是来救我的吧? 我也往对方游去。 没滑动几下,那东西已经在我面前。我伸手拨开飘动的水草,后面一张怪脸出现在面前,就好像一只剥去皮的猴子脸。 我吓了一跳,往后一躲,这鬼东西已张开嘴来,我看见它嘴中尖锐的獠牙,它黑洞洞的眼睛紧盯着我,爪子犹如枯枝,漆黑而尖锐,一下抓住我的手腕。 我心里一紧,完了,这是要死翘翘的节奏啊。胸口闷痛的厉害,急需氧气,但一直跟这东西在水底纠缠就没完没了的啊。 人到绝望的时候,力气是奇大的,我一抬脚,奋力的往它踹去。它被我踢的怪叫一声,水波猛地一颤。 我的肺叶在这一刻已憋到极致,随时要炸开的程度,我用力往下蹬脚,感觉到水流的方向是从左到右的,也就意味着,这应该是一条流动的河流……老宅附近都的河,都不会超过2米深。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认定自己在老宅附近的河里,反正觉得以自己一米八的身高,没道理游不上去。 我想到刚才那个怪物,难道这是鬼打墙一样的东西,有什么故意不让我上去,要憋死在水里? 我一个激灵,往下看去,竟然看到它似婴儿一样挂在我胸口,那张剥皮猴子般的脸就在我下巴处…… 就在那一瞬间,窒息的感觉没有了,就好像一块千斤巨石一直压在胸口,突然被人搬掉了一样。 我“啊”了一声,竖起来。这一动,整个人都轻松了,完全没有了人在水里动作的费力感。 头顶传来咯咯的笑声。 太突然了,我又‘啊’的叫了一声,忽然意识到不对,这笑声有点耳熟。我睁眼看见黄娇娇,她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歪靠在门槛上。 “做恶梦了啊。”她笑眯眯的看着我。 我愣愣坐在凳子上,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昨晚上我是不是喝多了呀?谢谢你收留我哈。” 我揉揉头,感觉自己真是被噩梦折磨够了,浑身疲倦,只想躺下好好休息。我说:“你起了,我就可以睡了,再见啊。” “诶诶诶!” “还有什么事?” “你这人真没劲。” 我看着她。 大概看出来我真没兴趣和她继续闲聊,黄娇娇撅了撅嘴,“这里哪儿有水可以洗洗啊。” 她的妆已花的不成样子,我打了个哈欠,“出门左拐,走三百米。公共厕所里有水龙头,不用谢,不送。” “真是没劲。”黄娇娇在身后嘀咕。 我完全心情理会,倒在床上合了会儿眼睛,却没有睡着。刚才的梦还回荡在脑海里,说不出的压抑。 016 莫名生病 我怎么都睡不着,翻了一会儿,那装修的小哥来了,我才想起,约了他今天来开工,不得不起来招呼他。 小哥一见我,说:“小兄弟你最近没遇上什么糟心事吧?我会看几眼相,感觉你这额头隐隐有黑气缠绕啊。” 我有气无力的回答,“昨晚上没睡好。” 他啧了啧嘴,还想说什么,被我打住,我说:“我不信这些东西的,咱们开工吧。” 小哥深看我一眼,说,“好吧好吧,您不信,我也不多嘴了。” 他麻利的从电瓶车上卸下工具,开始工作。到傍晚的时候,爷爷房间里的地砖都已撬起来,堆在外面。拔步床,我和小哥一起卸了靠墙放好。 小哥和我说,“明天重新整一下地和墙面,今天我先走了啊。” 我送他出去,然后整理了东西,把那个青花仕女罐子也用报纸包起来,一起搬到赵丽帮忙定的旅馆里。 天色已黑,我下楼觅食。同时把旅馆名打在手机里,给徵若发过去:家里装修,我先在旅馆呆几天,徵若你现在吃饭了吗?要不要出来一起? 这一个白天我都没有联系她,不知她情况如何。 我打完短信,长舒了一口气,我伸了个懒腰。 不知道是昨晚没睡好,还是白天体力活做多了,整个人都提不起劲,呼吸有些重,四肢也沉,没走几步,我找了个河边台阶坐下来休息。 脚边的河水涓涓流淌,有什么黑漆漆的东西在水下翻了一下。 我往水里望去。 就在这时,一只漆黑尖爪从水里伸出来,一把抓住我的手。 我一惊,只下意识的绷紧全身。水边没有栏杆,我扒住台阶边突出的一角,同时往边上看去,想要求助。 奇怪的是,夜色太深,竟然看不见一个人,甚至连路灯都暗着。 不知为何,我这次没觉得害怕。它想拖我下水,可见在岸上它奈何不了我。所以我绝对不让它得逞,死死的抓着转角,身体拉高,和水面保持距离。 一时间,水里那东西竟然没得半点便宜。 忽然,我感到手里的力气松了几分,我半点没敢松懈,仍旧和它僵持。大约是大东西没想到我会不上当,猛然间发怒了,一张怪脸从水里露出来,是噩梦里的那只剥皮猴子! 它从水中一跃而出,我没来得及防备,只看见它扑向我抓着转角的手,张嘴就要咬下去。 我暗道一声完了,想也不想就把手里的东西往它丢去,竟然是我的手机。屏幕不知为何是亮的,那东西可能怕是什么厉害的东西,晃了一下,从我手边弹开。 我也整个人往后一跌,碰到一个人。 “你还好吧?” 徵若俯下身来,我惊魂未定,拉着她就跑上石阶,来到岸边小路。此刻繁华小街上已经人烟稀少,不见之前的热闹。 我左转右转不见其他人,不觉呢喃,“什么时候了?” “很晚了,你在水边睡着了。”徵若把手伸过来摸摸我额头,“还发烧了。”她的手冰冰凉凉的,一下缓解了头疼,我这才发现全身酸痛的厉害,一摸口袋,手机也不见了!用徵若的手机打过去,也不通。 我抓头,“别是真被我拿去丢水怪了吧,还是我睡着的时候掉了呀。” 徵若不接话,说:“你发烧了,回去休息吧。”她把我扶上旅馆,我想问她怎么晓得我住这里,然后想起我有把地址发给她呀。 一场惊梦,简直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 我苦笑,“我刚才那个噩梦实在太可怕了。” “别多想。”徵若给我盖上被子,将一根红绳系上我的手腕,那是路边常见的红绳,细细的一根。 我抬腕看看红绳。 她说,“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我心里一紧,想要挽留她。 她按住我,“睡吧。” 也不知为何,我的眼皮重起来,听着她的声音亦觉得十分安心,我沉沉地睡去。 017 徵若篇——匆匆千年 深夜的古镇,鲜有人气,路灯孤零零的亮着,夜里浓起的雾气盘旋在周围,模糊了古镇上百年的青石路。 徵若走出旅馆,她穿着一条浅白色连衣裙,与眼下许多女子无异。然而雾气遇到她,便如怪物的触手遇到了火,烫伤一样的弹开。 她步步往前,雾气急急后退,一路退到河面上,盘旋在深绿色的河水上。一条漆黑身影从水里冒出来。 徵若停下脚步,脚下石板沾着水汽,如百年老玉一样的镜面,倒影着随风微动的白色裙摆。 “回去。” 她的声音清婉,无波无澜,雾后的黑影龇出獠牙。 “凭什么听你的!那臭小子当做一样废物丢在河里,你又何必护着他。” 黑影在河面膨胀,岸上的徵若显得渺小。 “你的骨灰在我手里。”它升至高空俯瞰她,“听说你也是极补的,吃掉你,我会功力大增。” 想到那美好的后果,它长啸起来,浑然没发觉徵若白色的衣服渐渐变成红色,血的颜色,她的眼睛也变成红色,及腰长发悄无声息的长长,蔓延过路面,垂入水里…… 忽然,那怪异蜷缩起来,水中长发比黑色沥青还要粘人,紧紧缠绕它枯枝般的手腕,以一种奇异的角度往外用力,它疼得扭曲,努力想要护住自己的手。 “你竟然可以——”它不可置信的瞪着徵若,眼里折射出骇人黑光。 徵若无悲无喜的看着它,“人的手没有了,灵魂还健全。魂的手没有了,便永远不会再恢复。” “你!你快放了我,否则你也别再想要拿回你的骨灰,永远不得超生!” 超生,是每一个鬼魂的梦想。 然而,徵若的神情只若远离尘世的少女,早不在意这些沉沉浮浮。 月光下,水鬼发出凄惨的叫声。 “啊——你你!我会把你的骨灰交给那个人,会让你永远也逃不出去,啊……” 它的手腕被生生折断,黑气从断腕处外露,它被直接扯入水中消失不见,波动的水面泛起几个气泡,眨眼间,恢复波纹,幽幽一样向前流淌。 寂静的古镇夜色里,徵若抬头仰望天际,身上的衣裙已无血色,一双清眸如水。 那个人,那个人……一只五十年的水鬼,倒也道听途说了不少。 她在心底叹息,身侧掌声响起。 “哈,真是个不自量力的家伙,就应该这么收拾它。” 徵若侧目望去,不远处的房顶上坐着一个妙龄女子,黄色连衣裙,卷发如波。如果赵磊在这里,一定会惊呼一声“黄娇娇”。 然而徵若不会,她看着她。 “嘿,我听外婆提过你。你现在又出来啦!”黄娇娇声音清脆,“五百年啦,若再晚一些,这个古镇都要大变样了!你是不是还重复之前一样的人与事呀,那小子是你要找的人吗?” 她唧唧歪歪说了一堆,徵若只是淡淡不语,凝眸仰看着她。 黄娇娇被看得心底发毛,赶紧嘻嘻一笑,换了话题,“那你知不知道,还有哪里儿可以挖出金蝴蝶呀?我最近手头好紧呢。” 话音刚落,徵若身影一动,瞬间出现在面前。 黄娇娇惊得眼眸一缩,想要躲开,徵若已低下手。她轻触到她的卷发,指尖发出盈盈光芒。 黄娇娇的视野一下从看着徵若的眼睛,变成了看着徵若的白裙。 她惊讶于自己的变化,张嘴却只发出,“喵喵”轻叫。 原本坐着美丽女子的地方,此刻只站着一只小奶猫,四肢短小,绒毛嫩黄。 “喵喵喵——”小猫叫着。 徵若把它抱起来,它在她怀里瑟瑟发抖。 “好好一只猫儿,何必伪装黄鼠狼呢。” 猫儿轻呜一声,在她怀里安静下来。 徵若松开手,“走吧。” 猫儿从她怀里跃开,一下蹿到另一个屋顶回头看去,只瞧见那月光下的女子,目光清澈,闪亮如时光沉淀后的水晶。 黄娇娇不由想起外婆的话,“我遇见她的时候,还只是一只小奶猫。” 一弹指,匆匆千年过。 彼时她还是人,而今是孤魂。 018 仕女消失 我也不知自己一觉睡了多久,总之醒来的时候,神清气爽,浑身都很舒服。哪知道一睁开眼,看见我妈红肿着眼,正坐在床边抽泣。再往远处看,我爸竟也在诶,八年前就戒烟的他居然在屋子一角抽烟。而我那超级讨厌烟味的妈,却没有一巴掌拍下去。 这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我咧嘴一笑,我妈就扑了过来,“你这小杂种,没事去游什么泳!你不是吹你水性很好的吗?怎么会呛了水?呛了水怎么又不去医院看看!一个人在饭店里,晕死过去。要不是赵丽发现的及时,你就干性溺水,救不过来了呀!” 我爸也走过来说,“赵磊,你已经不小了,不能一不在跟前看着,就让人不放心啊。”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这都怎么了,我什么时候去游过泳啊。抬起手腕,看见那条细细的红绳,想起那个水怪的梦,想起徵若,想起她给我系上红绳时说:要离开一段时间。 不知道,现在她在何方…… 这会儿,我妈情绪平复了些,老爸出去买饭,我发现人不在酒店,不由说,“嘿,医院这种地方,我爸怎么能抽烟啊。” 换来我妈横过来一眼,“还不是为你急的!”说着,她的眼圈又红了下来,摸摸我的脸颊,“往后可不许再调皮了。” 我从未见她如此心痛,又不好多说,唯唯诺诺的应是。 后来,老家装修的事就由老爸老妈交给赵丽帮忙照看,憨厚小哥装完房子以后,爸妈去看了一次,觉得满意,就开始等收购组电话联系了来谈。 我回到省城后,一直把青花瓷罐放在房间。说来也奇怪,那天到家,我打开报纸,却发现瓷罐上那美丽仕女的背影消失了,留下一片淡淡的青色。 这该不是在土里埋太久,突然出来以后,氧化了吧? 但上网一查资料,氧化都是发黑。就算不发黑吧,也起码是一片有一片无,不至于像我这个情况,整个青花瓷罐就好像压根没出现过仕女,而是从来都是一片青云淡雾似的,自然的以至于我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忆出错,也许青花罐子上压根就没有出现过仕女。 我把这事想了好几天,想起大头他老爸。他爸爸除了是个道士以外,家传古董也很多,而且他这个行业特容易结交有钱大佬。 所谓,乱世黄金,盛世古董。 越太平年代,越是大佬,就越喜欢收藏古董。久而久之,大头他爸也玩一两件老货,而且在古玩鉴定方面也颇有一些名声。 这么一想,我决定带过去给他看看,就算看不出名堂,也可以估个价什么的嘛。怎么着,往后爷也是一个可以吹家里有老货的人了呀。 说干就干,我重新抱起青花瓷罐,就出门了。 大头一听,我已经在他家楼下,吓得在电话里跳起来:“什么什么?你不是来讨债的吧,等等等等,你别出卖我女朋友肚子那件事啊。我现在就下来,你给我等着。” 我洋洋得意的说,“还下来干啥,我就上去跟你爸聊聊。” 019 骨灰坛子 我抱着罐子往前没走几步,大头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就近了,他一把拉开电控门,“你怎么进来的啊?门口的保安怎么没拦着你?” 道士这行业虽然未必招人待见,可大头老爸的收入是真的不错,买的是全市最好的楼盘,超级大平层,二百四十平米,高高滴在第二十八楼,面湖靠山,说它傲视全市也不为过。 这么高档的小区,自然也有超级一流的安保团队了。可我是什么人,为了不给保安拦住,我特意问老爸借了他新买的小悍马。 果不其然,车子开到小区门口,我一吼:“看什么看,我xx幢2201的,新买了车还没办出入证,你们看不出来啊。” 这是个看车不看人的年代,保安立马给我开了电闸门。 “嘿嘿。”我甩了下车钥匙,“为了给你个惊喜,我可是下了大本的。” 大头不乐意的撅撅嘴。 我说,“放心吧,指望着你还我钱,我也不会把你女朋友大肚子的事说出来。我今天是专门来找你爸看看我找到的宝贝的。”我拍拍手里的瓷罐,它被报纸包的扎扎实实的,所以拍起来只有闷闷的声响。 大头不屑的瞥了眼,“就这声儿就不值钱,还说宝贝。” 我也不跟他争,等一会他爹要说个让我不爽快的话,我就直接八一八大头与女友大肚子二三事,那几千债款,我也不要了,就当看大头爸狠抽大头十八式的门票! 嘿,这高档小区的电梯就不一样,悄无声息,平平稳稳的停在二十八楼。 “叮咚”一声,门开出来,我就看见,对面朱红色的大门上挂了一方照妖镜,哦不,八卦镜。底下门边,左边一只黑陶瓷狼狗,坐的端端正正,右一块半人高的石头,上书:天棱道。(大头他爸,就自称天棱道长。) 我也不是第一次来大头家了,没多细看就进了屋。大头他爸正好在客厅,身上一件奶白色的唐装,大背头,金丝眼镜,手里盘着一串核桃,乍一眼看去,有点像演和珅的王刚老师。 我赶紧喊了声,“陈叔叔。” “小赵来了啊。”他的直了直身,手里盘的核桃珠子盘的噶拉拉响,和我近乎,“好久没来啦,今天过来玩啊。赵院长最近好吧?” “很好很好,我爸前几天还唠叨您呢。” 大头他爸和我爸是认识的,前几年,我爸大学的医学院闹了点怪事,我爸虽然不信邪,还是请大头他爸去了一遭。 我说着,笑着瞥了大头一眼,这家伙一见他爹就老实,接了我的眼神也不哼哼。 我知道指望不了他,听见大头他爸喊我过去一块喝茶,就抱出我的瓷罐子上去了,“其实今天来还想请陈叔叔帮忙看个东西。” 果然是老角色,一听就明白我所指,他笑了笑,“是什么老货?来我瞧瞧。”说着,抿了口茶,靠过来。 我正好把报纸拆下来,露出了罐子的头。 大头他爸眉头一皱,“赵磊,你哪儿弄的这东西?” 我挺那语气不对,问,“陈叔叔,怎么啊?” “这是骨灰坛子啊,你怎么会拿了个这东西?” 020 灵异测试 大头他爸问我怎么拿个骨灰坛子。 我去,我要知道是个骨灰坛子,又怎么会拿着!再说他不说还好,一说我整个人都毛骨悚然。 只能据实以告。 “老家房子拆迁,我回去收拾在树下发现这个坛子,就挖了出来。” “挖出来?” “恩。” 大头爸眉头一皱,“那里面的骨灰呢?” “当时只当是普通香灰就随便倒河里了!”我头皮僵硬。 大头他爸一怕大腿,“坏了!” “啊?!” 不成吗? 我不明白,“现在还都鼓励河葬呢。” “咱们古时候,可是讲究全尸的。”大头他爸摇头,“就是克死他乡的人,也要保存尸身,找赶尸人送回故地,而不是就地焚化了带回去。所以会焚烧成灰的,多半都不正常。” 我一愣。 他看我反应异常,眉头又是一皱,“你这不会还遇到不好的事了吧?”果然是做这行业的,职业敏锐力非同寻常。 我却迟疑,要不要说出那些个怪事呢:那个水鬼的噩梦,和莫名其妙的淹水……好像又没有对我造成什么严重影响,随便说出来会不会不好啊。 我正踌躇着,大头他爸起身掏出个罗盘来,托在掌心,对上青花罐子。我就看见罗盘里的针乱晃,好像我此刻的心一样杂乱无章。也不知过了多久,那针渐渐平静,稳稳地停下来,小头一端直直的指向一侧。 我顺着指针看过去,正指我的红绳,不是瓷罐! 大头他爸深吸口气,“赵磊啊!” 我被他这么突然喊一声名字,不由心惊,脱口问,“不会不干净吧?” “没,很干净。”他放下罗盘,看了瓷罐一眼,“罗盘对它一点反应没用。而且好几百年的东西,有什么一般有什么也散了。” 要换平时,有人这么卖关子,我肯是怒了。可大头他爸是长辈,而且我也真的意识到事态严重。当时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哇,就像从百万高空回到胸腔一样,不由对大头他爸的回答充满了感激,“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大头他爸点点头,“小事情,对了,你这个罐子打算怎么处理。” “呵呵,我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其实我看他那意思是,我要不用就给他得了,可要给了,我会有种被贪便宜的感觉。我说,“叔叔您说没事,我就放家里车库得了。” “恩。”大头他爸顿了顿,“你也难得来,我给你个见面礼。” 他拉开茶几小抽屉,从里面拿出个黄纸折的小纸鹤给我。说是纸鹤真的是纸鹤,和我们从小折到大的纸鹤没一点不同。 这东西我在大头那儿见过一堆,而且正所谓好了伤疤忘了痛,我一听说已经没事,马上就没任的何担心。 可人家是长辈,长辈给东西不能不要不是。 我接过黄符,谢了。 他爸让我随身放着,黄符正好有个红绳,我就挂在手机上当个挂饰。不过,手机上挂这个毕竟挺囧的,这以后好几天我都不太愿意在公共场合掏手机。再后来一次洗澡的时候,黄符湿了,变得烂烂的,我就摘了。 两个月的暑期眨眼结束,没过多久,我回到学校。我这个人挺宅,一般除了上课做实验,就是呆在宿舍里。 我们宿舍是两人一间,里面套一个带淋浴的洗手间,之前舍友刚刚毕业,今年的新生还没有来报到。 这天,我在宿舍里打电脑,忽然有人敲门。 我穿着个大裤衩就去开门了,男生宿舍从来不忌讳这个。 一打开门,我愣住了,“徵若,你怎么来了?” 021 徵若借宿 自上次分别之后,我一直没再联络徵若。她离开的时候像有很重要的事,我不想追着打扰,让她觉得聒噪。 此刻见她突然出现在面前,我真是又惊又喜,“你怎么找到这的?”说完我就后悔了,也许是我之前告诉过她学校地址,自己却忘记了。如今人都到门口了,我还问这干啥。 徵若浅笑,她穿着的浅白色的连衣裙,还是我陪她去买的。 她说:“坐车过来的,并不难找。”声音依然轻轻的,很有礼貌。 我赶紧把她让进屋来,身上只一条裤衩,想着脸上就有些烫。关门之际,我拉了件t恤套上。 这下,终于自在了点。 徵若带了一些行李,我上去接过来放在一边,招呼她坐。 屋里有两张椅子,徵若说了声谢谢,坐在对面床铺。 我奇怪,我旁边就有座位啊,她何必走那么远。一回头才发觉,我桌上摊着电脑,零食,乱七八糟的书和东西,椅背上挂着背包,拉链还开着,露着里面的实验材料,还真不是个坐人的好地方。 我尴尬的把椅子转过来,拿出可乐给她。 徵若摆摆手,她说:“不渴。” 也不知是不是灯光的缘故,她脸色比我上次见面还要苍白,带着一丝明显的倦意。 我想她突然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呢。 天色这么晚了,我们学校在郊区,这么晚了交通并不是很方便。如果她一会要走,我肯定是不放心她一个人离开的。 正想着,徵若轻轻说:“很抱歉这么晚来。” 我摆手,“没事没事,我这个人夜猫子。” “我可以在你这里借住几天吗?” “当然当然,别说几天,几年都可以。”我呵呵笑,笑完才发现,什么?她要借宿在这里,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嘛。 心里是相当开心的,但也感觉徵若好似遇到了什么困难。我张口想要问她,但又觉得这有点唐突,如果她想说的话,自然会跟我说的。 我站起来,认真的看着她。 “如果还要什么需要,千万别和我客气。” 她轻轻的点头,神色亦是庄重,我知道那不是敷衍,心里松了口气,搬出换洗的床单什么的。还好我妈是个周道的人,知道我不爱擦席子,还准备了两床。 我要帮忙铺装,徵若站起来把东西接过去,“我来。” 说完,屋里一片漆黑——灯灭了。 黑暗中,我闻到徵若头发上淡若桃花的香味,她的手指微微发凉。不一会儿,眼睛适应了黑暗,我看见她就静静站在原地,眼里倒影着屋外的亮光。 “怎么了?” “熄灯时间到了。” 她点点头,转身就着微弱的光线铺床,很快便弄得妥当。我看她在床边坐下,也赶紧合上已经休眠的笔记本,坐到自己床上。 宿舍外的声响渐渐平息,很多人都在准备睡了。 我跟她说晚安。 她‘恩’了一声。 虽然屋里挺黑,我看不见她表情,可任能想象出她此刻恬静的表情。 这天夜里,徵若那边一直很安静,如果不是我能看见对面床上隐约的人影,简直要以为宿舍里还只有我一个人。 我想她是睡的很好吧,我却一直睁着眼睛,心里兴奋的想着此刻屋里可是有一个我正心仪的女生啊,明早起来要怎么和她继续相处说话……乱七八糟的想法在脑子里滚来滚去,一直到后半夜,我才觉得疲倦,睡了过去。 022 大头突袭 第二天睁开眼来,屋里还微微昏暗,可我知道时间已经很晚了。 为什么说已经很晚了呢,有经验的人都知道,太阳升起以后拉上窗帘的昏暗,和天色昏暗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 眼前的这种昏暗是因为拉起了窗帘。 奇怪,我明明没有拉窗帘的习惯。 我撑坐起来,发现徵若已经起来,人站在阳台上。阳台的窗帘果然是拉着的,光线透过窗帘布投进来,给人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她背对着我,美得像画。 我不由拿出手机,拍下了这一刻的画面。 然后,她听见声音,回过头来。 “早啊” “早。” 我跳下床来,猜想她刚才是在看外边的风景,不由说,“看风景啊?怎么不拉开窗帘?” 徵若往后退了一步,“不用。” “怎么了?”我的手已经拉在窗帘上,赤金色的阳光落在手背上,我能感觉到那暖而有力的热度。 徵若又往后退了一步,她站在屋子中央,神色淡淡的。 “外面的阳光太烈。” “也是,夏天还没过去呢。” 女孩子总是怕晒黑,尤其像徵若这样漂亮的女孩更是对自己白皙的皮肤很是保护吧。我放下手,“你饿不饿?我洗漱一下,带你去吃早饭怎么样?” 她摇摇头,“我不饿。”可能觉得拒绝我不太好,她的目光往旁边避了避。 这时,有人在外面敲门。 研究生宿舍倒没有舍管巡查,估计是谁来我这里串门。 我冲徵若抱歉的笑笑,转身去开门,嘴里问:“谁啊?!” 那语气不太好,外头的人不乐意了,“我啊!你个大男人的,又没人偷窥,门关这么紧做什么!” 嘿,大头!幸好这小子有女朋友,要其他色中恶鬼,看到徵若还不知流多少哈喇子。 我顶不乐意的打开门,“找我还钱呀?” 大头一句话不说,人就往里头挤,“嘿,你一个人在宿舍啊。” “谁说一个人啊,你没看见……”我回头,正要介绍徵若,却发现屋里一个人没有。难道她不想认识陌生人,躲洗手间去? 咳咳,怎么这么明白我的想法呢。 “是啊,我就一个人在。”我咧开嘴,往门框上一靠,看着大头,“你有何贵干啊?” “也没什么事。”大头目光又往屋里转了一眼,悻悻地转回来。 我皱眉看着他。 “嘿嘿,就看看你宿舍里有没有谁。” “有没有人跟你什么关系?” “那个……没人挺好。我表弟也考上你们学院了,你看能不能给我找个谁说说,让他跟你一屋,这里比本科部六人一间的住的舒服。” 我只觉得大头实在是大头,就为这点事跑一趟还真是有病,短信里提一下不就得了。 “小事情,我知道了。” “好啊好啊!”大头跳起来,“任务完成,我走了啊。” 说完,他就跑了。 我真是无语,关了门,转回身。徵若站在屋子一角,凝眸看着我,我想她肯定不喜欢被打扰,下意识的说,“那我高中同学,做事莽莽撞撞的,就为给表弟搞个宿舍还跑来,我都特讨厌招呼。” 大概是被我语气逗乐了,她抿嘴一笑,往我走来。 她说,“我想他是为其他事来的。” 我不明白,“什么意思?” 徵若已经走到我面前,她伸手拉住我,我感觉到一片冰凉覆在手背上,心里突地一跳。 徵若昂头看我,她的眼睛清如甘泉,让我有种一定要保护她的感觉。 我抿了抿有些干的嘴唇,打算说些什么。 身后的门忽然破开,有人大喝一声,“妖孽,放开他!” 023 陈叔抓鬼 我去,这一声突然而来的大吼,真足以和《钟馗》里面的男主角媲美! 我一回头,只看见大头他爸高挽衣袖,浓眉怒竖,气势汹汹的站在门口。要不是他手里还抱着一面八卦镜,给这画面莫名的增加了一分喜感,我真要以为他把我当做了大头,要反对我谈恋爱。 再往后看,大头站在他爸身后,手里拉着一左一右两根红绳,哆哆嗦嗦的喊我,“赵……赵磊,你快出来啊。” 我不明白这是在唱哪一出,上我宿舍破坏公物,还要我出去?幸好现在是上课时候,否则不知多少人被他一声大喝引来看热闹。 我问大头他爸,“陈叔,你到底在做什么?” 陈叔却不理我,仍看着我身后,“妖孽,你以为离开了罐子,就不会被发现了吗?哼,魔高一丈,道高一尺。就算你在这小子身上留下气息,极为微弱,也逃不出我的眼睛!” “陈叔!”我不乐意了,这里只有我和徵若,哪来的妖孽。我反手握住徵若,希望她不要害怕,对陈叔说:“你再搞这些乱七八糟的,我就喊学校保安了啊。” 不想陈叔一点不听劝。 “赵磊,你个傻子啊!陈叔这是在救你!” 他气的往我冲来,人一动,手里的八卦镜也一动。我拉着徵若要往后退,却看见对着我和徵若的八卦镜子里,竟然只有我一个人! 我的手下意识的一紧,五指间的触感,清清楚楚告诉我,我握着徵若的手,她的手微凉,有细腻的皮肤还有纤细的指骨! 可是,我再一次看向八卦镜。这一次陈叔基本已经冲到我的面前,手里高举的镜子差不多贴着我的额头。 我清楚的看到,我身后是阳台的窗户,根本没有徵若。 刹那间,我明白了什么。但却不想接受。 我依然护着徵若后退,下一秒,却感觉似撞在一堵强大的气墙上——徵若按住我的背,明明力道很轻,却似有一股无形的墙壁让我不能后退。恰好陈叔的镜子已经直冲我面额而来,眼看着就要砸下来……火光电石头间,我本能的闭起眼睛。 一秒,两秒,三秒……预期的疼痛没传来,我僵硬的站着。 然后,徵若的叹息传来。 就好似一片轻轻的羽毛,跌落到无波的湖面上,轻易的打破了平静。 “哐当哐当”,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传来。 我睁开眼睛,看见陈叔扶着心口后退数步,手里的八卦镜已经碎裂,碎片落了一地。我急忙上去扶他,手刚触到,他一把将我推开。 这一下力气太大,我趔趄一步,站稳的时候,陈叔已经站在我身前,抬手往地上撒了一层土,这一动作奇快,撒土的范围也奇大,一直从他跟前到大头拿红绳的地方。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手指徵若,指尖夹着一枚古钱。 陈叔语气极为不悦:“想不到八卦镜都奈何不了你这妖孽,哼,如今外面是九月艳阳,里面是五行结阵,你离不开这里,还不束手就擒!” 我心里一惊,只看见徵若立在阳台与屋子边界的地方。 空气中,一种种淡淡的桃花香弥散开来,就好像香薰烛点燃以后,散发出了香味……她身后的阳台被淡黄色光晕笼罩,太阳太烈了,单薄的窗帘根本阻挡不了。 “你怕我吗?”她忽然问我。 “我……你……”我张张嘴,却怎么都说不出那个‘鬼’字。 她点点头,似乎明白了我想说什么。 可我一阵心痛,“徵若,别站在那边。”我没有看见,可却能够想象,她的后背正被阳光灼烤如炭火上的五花肉…… “赵磊!”陈叔大喝:“她是女鬼,不值得同情。” “她又没有伤害过我!” “哼,你又怎知这几百年里,她有没有伤害过别人。”陈叔说着,指尖一摊,就将古钱往徵若丢去。 我当时只觉得这一下出去,会便再也见不到徵若。于是想也不想,伸出手去,“哐当”一声,把古钱拍在地上。 “赵磊!”陈叔被我这一举动,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也急了,一个箭步要拦在徵若面前。 忽然徵若说,“让我和陈叔单独谈谈好吗?” “啊?” 徵若凝看着我,一脸平静,“没关系,让我和陈叔单独谈谈,他会明白的。” 我将信将疑,一方面不放心她的安全,毕竟陈叔想要灭了她,但一方面也想她能说服陈叔。 徵若态度坚决,我不得不走出房间,临出门,我对陈叔说:“您千万别伤害她,真的。” 024 陈叔篇——无心厉鬼 陈宝国是玄学人士,说的通俗点,就是道士。 一开始他也没想到会从事这个行业,起初那会儿上山下乡,他被下放到山西农村农场,宿舍隔壁住的劳教老头是个道士,每天都被农村的某些人用筷子插在发髻上,把脸画的像鬼,让他举着做道士时候的浮尘,做反省。 陈宝国爸本是老师,运动时候被学生批斗死的。所以陈宝国很可怜这老道士,私下对老道士不错。 后来政策变了,陈宝国回城进工厂做了学徒,时常还放不下老道士,会回去看他。那时候老道士已经没再被批斗,改为农场里劳动。有空的时候,悄悄和陈宝国说一些年轻时候做道士遇到的事儿。这忘年交就交上了。 老道士挺能活的,九十年代,陈宝国下岗了,老道士看他没本事糊口,提出收他做徒弟。那一年老道士九十九了,眼不花耳不聋,写字飘逸如仙。陈宝国想:得了,人家活这么妥当,肯定也有几分真本事吧。 这就走上了拜师之路。 等老道士寿终正寝的时候,陈宝国已经这行也算做出了名声,也是在这时候起,陈家的日子才算真的富裕起来。 说起赵磊这小子,不光是陈宝国儿子的发小。而且赵磊他爸在陈宝国所在工厂办过几次学术演讲,陈宝国一直特佩服读书人,特喜欢听赵磊他爸说科研的事,虽然大部分听不懂,不过就是感觉人有文化。 因此赵磊他爸就对陈宝国这人印象很深,后来有次在路上遇见陈宝国,得知他厂子倒闭,连厂长带所有工人都下了岗。赵磊他爸仗义的说,如果有什么困难,就去找他。 回头陈宝国家里揭不开锅,迫于无奈只有硬着头皮去找了赵磊他爸一次试试,赵磊他爸居然真借了五千给陈宝国。 五千哦,在九十年代,一间两房间的公寓也就卖一万多。 陈宝国永远都记得赵磊他爸的这次慷慨相助,所有当赵磊抱着个骨灰坛子来陈宝国他家,而罗盘指针颤动异常,分明有些问题时,陈宝国决定这件事,他是一定要管到底的。 他给了赵磊一个黄符纸鹤,说是护身的。其实这纸鹤是道术中的探灵符,对异类嗅觉敏感。画符的朱砂里混着陈宝国的血,如有异常,他能有所察觉。 陈宝国等了十几天,起先每天都能感应到纸鹤,后来有天晚上突然失联了。把陈宝国急的,赶紧让儿子大头去赵磊家一探究竟,才发现赵磊把那纸鹤弄湿了,符已失效,再给一个显得突兀。陈宝国找了赵磊学校的社管,让大头在赵磊宿舍的角落缝隙里,神不知鬼不觉又塞了几个纸鹤。 这天晚上,陈宝国在睡梦中猛然醒来,感觉到一种非同寻常的冷,正由那些纸鹤传来。多年的经验让他明白,这次遇到的不是一个简单货色。 临出门前,陈宝国划破儿子的掌心,取了他一些血于八卦剑上,将剑佩在腰带的机关内。 然后,他和儿子去了赵磊宿舍,见到了那个不同寻常的女鬼,她直接碎了他的八卦镜……甚至敢要求与他单独谈谈。 陈宝国心知,这等货色唯有速战速决,绝不手软。 赵磊关上门的刹那,他便八卦剑出手,一剑刺在女鬼心口,长剑穿体而过,那女鬼只来得及握住即将没入身体的剑柄。而剑柄这段,握在陈宝国手里,他心理道了一声“成了”,抬头看去。 徵若秀美微蹙,眉目间却没有疼痛神色,然后,她松开眉间。 陈宝国看到了他从道这么多年来,从未见过的场景。 这个气息羸弱的女鬼,不动声色的将八卦剑自身体中抽出。她的速度很慢,一寸一寸。 一个魂魄徘徊不前,多是源于心有执念。执念藏心,破了她的心魂,再深的执念也该魂飞魄散。 可她没有。 陈宝国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压力。 徵若将从胸口抽出的剑还给他,那剑刃有一抹鲜红的痕迹,还是他出门之前划破大头的手,刻意沾上的。 想到自己现在的状态,再想到门外无辜的儿子,陈宝国害怕起来,和杀女鬼比起来,还是自己和儿子的性命重要啊,反正这女鬼看起来,并不是要害赵磊的样子…… 徵若静静的看着他,目光清亮而平静。 被这样一直注视着的,陈宝国发现自己不争气的颤抖起来,周围摆设显然还是原来的样子,但一桌一床,甚至空气被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红色。 那女鬼就在这种环境下,轻声开口,“到了时间,我自然会离开的,陈道长不用担心。” 那语气是平和的,好似潺潺溪流从身边流过,微凉,却不带一丝威胁。陈宝国试图说些什么表达他不信鬼怪之言的决心,但结果却是,他发现自己点了点头,以示明白徵若的话。 徵若旋即嘴角微微勾起,绽出个感激的微笑,发丝微动间,充满了千百年前大家闺秀的风范。 陈宝国的心虚了一虚。 徵若轻声道,“陈道长,我想要不再被阳光困住。” 陈宝国艰难的咽了口口水,哪个鬼不想白天黑夜都能随便走呢?毕竟被困在一个黑暗的角落也是叫鬼很难受的。 “陈道长可以帮我吗?” 为了小命,陈宝国忙不迭点头,可他要怎么帮呢? “我……我并不懂这方面的法术。” “我知道。”徵若似对一切了如指掌,“道长所在的天棱派,有一方玄天宝。” 她没再说下去,看他的目光,仿佛在说,你知道这东西吗? 陈宝国一头冷汗,那颗老破石头据说是开山师祖传下来的,大红色,装在一面古镜上面,古镜早在不知名的时代破损,剩下半面破铜镜和这颗被叫做玄天宝的装饰。 反正那面镜子都没用了,抠个石头下来给她就是。 陈宝国点点头,“我明天带来,还有别的吗?” 徵若点点头,又说了几样东西,都是做道士行法事的常备之物,末了,她往后轻轻一退,说:“谢谢道长。” 陈宝国只觉得压在身上的千金压力豁然散去,他不由自主地,长长地吸了口气。睁眼那女鬼仍立在阳台与屋子交接的地方,白裙翩翩,如水清纯。 打开门来,赵磊的第一句话就是关心女鬼如何。 陈宝国瞧这小子一脸痴恋的模样,只想告诉他实情。但到底老谋深算,他知道随便瞎说,这女鬼不会如表面好说话,只得拍拍赵磊的肩,“她身世可怜,我也于心不忍,只能完成她的心愿,让她和正常人一样生活在阳光下几天。这件事有点复杂,我回头准备些东西,明天再来。” 说完,想到方才被动的情况,陈宝国长叹口气,心说:赵磊你可以千万小心啊,这女鬼红衣红裙,连眼睛都是红的,绝对是厉鬼中的厉鬼。 025 心的确认 我关上门和大头一起站在走廊里,九月的天气还很闷热,走廊里一丝风都没有。 已经是吃午饭的时间,下课的学生陆陆续续从我们身边走过,无一例外都冲拉着红绳的大头投去打量的目光。 大头努力当做没看见。 过了一会,他不自在的问我,“你……你你怎么撞上了这么个东西,很难……难缠的,我爸要是解决不了怎么办?” 我正心烦他爸会怎么对付徵若呢,闻言瞪过去一眼:“闭嘴!” 大头瘪嘴,手里仍旧牢牢抓着红绳。 这两根红绳绕门框走了一圈,似乎是这个封闭的阵法,我出门以后,人还在红绳里面。 我让他放我出去,他说不行,要等他爸出来。 然后我就不理他了,竖起耳朵,努力听屋里陈叔和徵若在说什么。听着听着,我整个人烦躁起来,擦——什么都听不见! 大头伸手擦擦额头上的汗,跟我说,“你别原地转来转去的,看的人心烦啊。” 我没心思理会他,但理智告诉我应该分一点心,相信徵若可以处理好,说服陈叔,所以看到大头手上贴着ok绷,我故意去问他,“你手怎么伤了?”让自己转移一下注意力。 大头看看伤口叹了口气,“哎,还不是我爹要处男血,就放了一点我的……” 我真是暗庆,大头他早不是处男了好不好,大头他爸要用这个对付徵若也没用。 这时候,房门打开,陈叔走了出来。我一眼看见徵若站在他身后,完完整整,妥妥当当,心里一颗大石头落地。 陈叔说他听说了徵若的情况,打算帮助她过几天正常人的生活。具体怎么帮他得去准备一下,便带着大头走了。 我走进屋,其实到这一刻,我都不相信现实,我问她,“你真的是鬼吗?” 徵若不答,向我伸出一只手。 她静静的看着我,什么都没说,我却完全明白她的意思。 我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握住她。那只手是有实体的,微凉,却不是医学院同学说的骇人的冰冷。 我说,“我能摸到你。” 她点点头,向我伸出另一只手。 那是一只白皙的手,与我手中握着的一模一样,可我却生出了胆怯,抬起的手颤抖起来。 我看看她,她冲我一笑,露出鼓励神色。 我深吸口气,一点点伸出手去,达到那只手所在的位置。这一次,什么都没有碰到。我亲眼看着自己,一只手握着她微凉的掌心,而另一只手穿过她的掌心,再往前,穿过她纤细的手臂,一直到穿过她整个人,伸的直直停顿在那里。 我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它完全违背了这些年来我所接受的教育,我所知道的理论,可它却真实的存在着! 我原以为我会害怕,甚至下一刻就逃离这个有女鬼存在的房间,可事实上却没有。经过这个确认,我反而平静了下来。 我无意间挖出青花瓷罐,倒掉了里面的骨灰,如果徵若有生气,早就可以在一开始就弄死我。 可她没有,可见从始至终都没有害我之心。 既是如此,她是鬼,又有什么可怕的? 我想我唯一遗憾的,便是我对她的心动,注定会无疾而终。 但,这又有什么呢? 倘若沉迷于失去的恐惧,又怎么努力珍惜眼前的相处。 我问她,“你不是觉得白天不能出去很闷吗?天黑了以后,你想不想出去走走?”说完,我笑了出来,自己都觉得自己问的很傻。可又很开心,真好,我又回到了当初与徵若相处的状态。 026 日光戒指 陈叔带着一袋东西过来,是在第二天的正午。 在那之前,外面的阳光很烈,即便拉着窗帘,徵若也呆在屋子靠里的一侧。我跟她说如果觉得难受,不如先休息一会。我上午一早回家,把那个青花瓷罐子带了过来,这罐子不论酷暑盛夏到多少度,摸上去的感觉都极温润,徵若呆在里面应该会觉得舒服许多。 而我也是昨晚上才刚知道,她要化出样子让我看见并不简单,要有实体更是辛苦。 但徵若只是摇摇头,并不想躲到罐子中休息。我想,她大概很喜欢靠到实物的感觉,那会让她觉得自己还是一个人,而不是虚无的魂魄。 我不敢问她的经历,也不想背着她去跟陈叔打听。 然后陈叔和大头就来了,大头肩上扛了一麻袋的东西。 陈叔从里面拿出一样样玩意,蜡烛、香炉、桃木剑、朱砂、白酒,还有一些黄纸。然后指挥着我把书桌上的东西挪走,搬到屋子正中去,将这些东西一一放上去,最后陈叔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戒指。 他藏的这么好,我不由伸头仔细打量,戒指上面镶的是一颗大红色的石头,大概有指甲盖那么大,不发光,不剔透,看着不像红宝石。 他跟徵若说:“这颗红石头就是玄天宝,我现在试试做法。” 徵若说好,陈叔就铺好黄纸,然后将朱砂点在盘子上,一把抽出桃木剑,开始念念有词。 我第一次见人做法,不免好奇的看着,大头和我站在一起。 我问他,“你爸成吗?” “我也不知道。”大头压低了声音,“我爸昨晚上回去之后一句话不说,把自己管书房里,直到今天早上才出来。那个玄天宝是他师傅传下来的呢,本来在一面古镜上。” 我说,“那它现在不是在戒指上么?” “那是现在,昨晚上还在古镜上呢,我爸抠下来的。”大头说,“你看那戒托多新,今天早上把爸才找银器店加急做出来的。” 我正想陈叔搞个戒指出来做什么用啊。 陈叔忽然高喝一声,手里长剑一点朱砂,飞快的书写出一道符咒,手一斜,戳在剑上,口含一口白酒猛地喷上去。白酒经过烛火,带起一道橙黄色的火龙直扑符咒,‘嗖——’的一声,符咒燃了起来。 然后也不知是我眼花还是啥的,那符咒便似一道光飞落在戒指上,发出一种刺目的光线。 我不由闭起眼睛,再睁开的时候,陈叔已那只戒指交给徵若,“你试试。” 徵若已将戒指套在左手,往阳台上走去。我不由紧张,喊她,“不要冒险!”万一不起作用,灰飞烟灭了可怎么办啊! 但说时迟那时快,阳台的窗帘已被徵若拉开,漫天的阳光洒进来,整个屋子瞬间亮了好几度。 我的心跳了起来,徵若推开窗户,将手伸出去。 玄天宝在阳光下闪动出柔和的光泽,我看见她的唇角弯了起来。 竟是没出任何不妥。 陈叔说,“好了,带着这戒指,她便可以在白天随意走动。” 徵若回过头来,“我要出去走走。” 我赶紧说,“我陪你去。” 她摇摇头,脸上带着笑意,显然是真的开心。 “我想自己去。”她跟我说完,就走出门去。 我没来得及追她,陈叔拉住我,“赵磊。” 我看看他。 陈叔问我,“你没她在一起吧?” 我“啊”了一声,“什么在一起?” 陈叔看我这反应,神色一松。 我恍然明白过来,他是说那个意思啊,我猛摇头,“我和徵若纯洁的很,陈叔你想什么呢。” 陈叔笑笑,“没有最好,我也是担心你。” “人鬼殊途,走的太近是不好的。”他语重心长的拍拍我肩,“会影响你的阳寿,也会令她无法超生。” 027 校园命案 这天晚上,徵若到很晚才回来,我已经洗好了澡,拿了本杂志在屋里等她——表面上很平静,其实心里七上八下——只怕日光戒指挡不住太阳,把她烧融在路上。 不过结果证明是我想多了。 徵若的心情明显很好,之前也不是没见她笑过,但这一次的开心,即便她没有笑出来,我也能感受到。 她说:“你们学校很大,后山的反风景真美,和我晚上去看,景色完全不一样。” 我数了数,她一口气说了二十七个字诶,是我遇见她以来,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我说:“后山的风景的确很好,树木也特别茂密。”所以那里是全校有名的情侣据点啊,一条山路弯弯绕绕,随便走几步就可能惊起情侣无数。 徵若显然听出了我的画外音,抿唇笑笑,说:“我没在后山走太远。”她微侧过头,流露出一些神往的情绪,“我还去听人说了几堂课。” 我听了不由一怔,她是多么喜欢这种活着的感觉啊!如果一开始就能转世轮回,说不定她会和我差不多年纪,正是一个青春正好的女孩。 究竟当年发生了什么,让她变成了现在的状态? 徵若出了会神,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出神。别一会儿她便回过神来,冲我歉意的笑笑,“不早了,你快休息吧。” 我点点头,拉了拉她的手。她的掌心凉凉的,出去走了一天,也没汗。我闻到了她发丝间浅浅的桃花香。也不知这种香味为何会一直伴随着她。 “那我去睡了。”我松开她的手:“你也早点休息。” 但这天晚上,我们谁也没能休息好。 我感觉我没合上眼睛多久吧,外面忽然响起了警车声,这大半夜的真是做什么呀?一睁眼,徵若已经占在窗口,外面的光线一红一篮,渐渐近来,又转而远去。 我问她,“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徵若摇摇头。 我起来,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十二点一刻。 走廊里陆续传来开门声,其他被吵醒的人,都骂骂咧咧的出去看情况了。 我说,“我出去看看吧,你在里面别出来。”深更半夜,男生宿舍突然出现个女生,又是一大奇闻。 徵若听话的点点头。 我懒得换衣服,穿着篮球背心和拖鞋就下楼去了。 警车已经看不见了,只听见警笛声从天边传来。我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突然,几百米外的教学楼灯一下都亮了,还有攒动的人头在楼前面。 我不由加快脚步,然后我看见那些人都往回走来,有老师拿着喇叭通知大家立刻回宿舍去。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拉住一个认识的问。他说,“有个女生跳楼了!警察让老师赶大家回去呢,你别去看了,人都用白布盖上了。” 天啊,是什么事非要不活啊。 我和那人一起走回宿舍,拉门进去,徵若坐在她的床上,她抱着膝盖,整个人蜷的小小的。屋子里没有灯,一眼看过去她就一团小小的白色。 我差点吓了一跳。 还没开口说外面的事呢,徵若开口,“我感觉到有人在哭,很忧伤。”声音轻轻的。 我叹了口气,“有个女生自杀了。” 大学里学业压力又不大,还闹自杀,多半是为情所困吧,也难怪徵若会觉察到忧伤的情绪。 028 怪事连连 第二天我出门,正好要经过事发的教学楼,警察速度好快,已经清理干净了。只余下一个黄线拉出来的警戒区,大伙儿见了,都远远的绕着走。 我一向不是早起的人,进实验室的时候多半是最后一个。结果今天跟我搭档做实验的师兄竟然没来。 要知道我们导师是个变态,少一个拍档不让开始做实验,这学期实验要不按时完成,回头他不给你放假。而我这师兄是多年学霸+三好学生,从来不迟到早退,今天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我都来了,他却没来! 我忍不住去问师兄同期的学姐,怎么回事。 学姐一脸意外,“你不知道啊?昨天不是有人跳楼了吗?” 是啊,跳楼者乃女子也,与偶师兄有鸟关系。 我茫然的看着学姐,“所以?” “哎呀!原来你不知道,那个女孩子在追他呀。”此学姐是一文艺青年,见状叹了口气,白嫩的小手压着胸口,“听说是被他拒绝了才跳楼的,警察昨晚上还带他录了口供。这种事搁谁遇到都不好受。” 又有两个学妹跳出来附和。 “估计这几天都不会来了吧,听说已经跟老板(我们导师)请假。” “他也挺倒霉的,这世界天天有人失恋,谁会想到人家受不了要跳楼呢。估计师兄他未来几年都不敢谈恋爱啦。” 我听着也挺感慨,默默回去整理我的实验数据。 一直到下午四点离开实验室,我饥肠辘辘,想快点回宿舍放了东西去吃饭,特意挑了条回宿舍的近路,就是翻过学校后山,直接到男生宿舍最后一栋。 我住最后一栋,从宿舍大门走到最后一栋,路途遥远。如此省了好大段路。 山间小径弯弯绕绕,颇为阴凉。就是谈恋爱的人忒多,好在下午不少人都有课,还没什么人在后山卿卿我我。 我实在太饿,加快了脚步。前面一个转弯,忽然有人飞跑出来,他速度太快,一下和我撞了个满怀。 谁都没摔倒,只是我手里的书掉在地上,那人看也不看,一脚踩过去。 我不乐意了,拉住他,“你这人走路怎么不看道!” 那人转回头来,消瘦的脸上一双眼睛深陷。 那眼睛里的惊恐,实在令人印象深刻,我至今都记得。他正是早上缺席实验的师兄,可他一脸胡子邋遢的,竟然没认出我来。 “师兄,你怎么回事啊?!” “对不起,对不起。” 他连连道歉,手里却力道奇大地挣脱开我,继续往前跑。我感觉他那几声对不起完全不是对我说的。 我弯腰捡起书,拍了拍,又忍不住往前看去,已经看不见师兄人影。再往树林里走几步,有两个女生悉悉索索的说话,一个说,“真是的,好心给他送东西,还推我一把,垃圾的不得了。” 另一个好言安慰,“好啦好啦,反正以后都不再有瓜葛了。” 我听见她提到了师兄的名字,不由站住脚。只见其中一个女生坐在石头上边抹眼泪,膝盖破了,正在渗血。 我想了想走过去,“同学,要不要带你们去医务室?” 两个女生抬起头来,受伤的女生有些警觉,“不用了谢谢,我们知道医务室怎么走。” “我是xx的学弟,刚才还遇见他。你的伤是他推的?我帮他说声对不起。” 那受伤的女生立刻没好气,“原来是他学弟啊,难怪来搭讪,你们系都不是好东西。” 我凭白挨骂,那个安慰人的女孩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说,“不好意思,我们和他也不熟。没想到舍友给他害死了,还要受他气。” 我愣了愣,“那个跳楼自杀的女生和你们一个宿舍?” 她俩点点头。 我有些了然,“你们是为她抱不平,来找我师兄吗?” 受伤的女孩快人快语,“才不是呢,我们是好心送东西给他。” “哦?”这倒出人意料,我说,“也许是他心情不好,毕竟人因他而死,你们要送的东西给了吗?要不我给他带男生宿舍去。” 那个受伤的女孩摇摇头,“不了,也不想给他了,你们都不是好东西……” “你别说啦,又不管这人事。”安慰人的女孩子忙打断她。 我站在旁边也颇为尴尬。 这个安慰人的女孩脾气倒不错,又和我道歉,说,“其实是这样的,我们舍友昨天出事以后,她家人还没赶来,东西都在原地。昨天晚上我们一直听见她的柜门开开合合……”说到这里,两个女孩不约而同出现惊恐之色,“我们其他人的柜门都好好的,没有声音,然后她大着胆子……” 安慰人的女孩指指受伤的女孩。 受伤的女孩不由自主接过话头,“我就下去看了看,发现她柜子里有一份写个暗恋对象的情书。我想她会不会想让我们交给他,所以今天约了他来拿。哪知道他一看见,就大叫着推开我,喏,我的膝盖都受伤了!” 029 代送情书 因为柜子老出声音,就怀疑自杀的女孩暗示大家把情书交给暗恋对象。欧买噶,要是过去,我肯定认为这俩女孩想象力太丰富了,自找苦吃。 可徵若的出现,改变了我很多看法。 而且刚才师兄的表现,也实在让人狐疑。都是男人,我想他最多和我想法一样觉得两个女孩太好玩了,却没理由表现的那么惊恐,除非……一个想法在我脑子里炸开。 除非他也遇到了什么常理说不通的事。 我决定弄清楚这件事。 为了期末时候我的假期,或者,为了导师不另外安排我一个傻不拉叽的新拍档,我都得让师兄尽快回到正常轨道来。 我跟俩个女生说,“既然你们是为送情书而来,现在没送成,万一晚上柜子还响不停怎么办?指不定人家就来敲你们的柜子了。” 俩女生果然有些害怕,那安慰人的女孩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受伤的则胆子大些。她问我,“那,那你说怎么办?” “我说啊。”我假装想了想,然后说,“要不你们把信给我,我放我师兄宿舍去,就算他不收,我也给他塞墙缝了,怎么都算东西送到了,就不会有事了吧。” 俩个女生犹豫了一下,我心想反正这也不是你们的情书,你们还想啥呀。 其中一个女生抖抖地说,“那你说,回头她又有什么想法了,会不会又来找我们呀?” 哦,原来是担心后患无穷。我说,“放心吧,你们可以一起提出换宿舍,据我所知,我们学校挺人性化的,如果你们整宿舍的人都提申请,学校还是会帮忙安排的。” 她们一听又兴奋了,把情书给了我,还跟我道谢。真是六月的天孩子脸,说变就变。要是换宿舍还甩不掉人家,你们又怎么办呢? 那份信没有信封,我捏了捏,信纸厚厚的,有着可爱的印花花纹,还没打开就能在背面看见印花的模样,正是时下流行的韩国信纸。 从折痕看,那两个女生应该已经看过内容。但我没打开来看,我有兴趣的不是信的内容,而是师兄害怕的原因。 我把信夹在书里,往宿舍走,师兄和我不在一个宿舍区,他们那届住本部。每天两校区之间有校车往返,我正想要不要坐晚上六点最后一班过去呢,前面有人走过来,竟然是徵若。 我挺开心的迎上去,“诶,你今天不是要去书店转转吗?已经回来啦?” 学校本部边有一间老书店,里面有不少难觅的书,都是店主多年收集的心血。我与徵若提了,她兴趣坡浓,今天早上就坐车去了。 她点点头,目光往周围转了一下,说,“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就提早回来了。” “心神不宁?怎么了?”我紧张起来。 她摇头,有些几分自己也还没琢磨透的味道。 我想把气氛搞活跃一点,再加上自己也饿了,于是提议说,“我们先去吃饭吧,校门口有个卖烧烤的味道可好了。” 徵若摇摇头,“你去吧,我想走一走。”说完,就和我擦肩而过,继续往前走了。 我想这怎么行呢,立马把书放进书包里,追上她,“你想去哪里,我陪你去啊。” 说两句话的功夫,人已经走出后山树林,站在下山的石头路上,正对着教学楼的方向。 她往前指了指,“我去那边。” 正是昨晚上有人跳楼的那个地方。 030 意外问题 徵若就要去自杀的事发地,我心说不会这么邪门吧,又跟那自杀的女孩有关? 这时候放学的人多起来,不少人往后山上来,绕近路回宿舍。我与徵若正好与人流逆行,走走停停,来到教学楼前面的时候,学生们差不多走空了,留下一个空荡荡的黄色警戒区。 徵若在警戒线走了一圈,然后弯腰钻入黄色警戒线,伸手触摸里面地上的水泥地。我不知她在做什么,干杵在旁边。 有几个晚走出来的学生,用异样的眼神打量我们。 徵若站起来,钻出警戒线。我走过去问她,“怎么样?” 她不回答,反问我,“你不是想去吃饭吗?走吧。” 我发现自从有了日光戒指,让她在阳光下可以来去自如以后,接触更多的人以后,她的脾性也越来越有几分似人,而不是过去那淡淡的模样。但我倒喜欢这些变化,过去的她太让人觉得遥远。 这时候正是学生蜂拥出去觅食,校门口小吃一条街最热闹的时候,烧烤摊也不例外。我在这间学校呆了六年,烧烤摊主早已认识,见我走来,老远就招呼,“赵同学,过来吃烤肉啊。” 摊子周围已坐无虚席,老板娘从后面拿出张椅子,让我过去。看见徵若,又笑眯眯的拿出一张来,拼在一起。 我点了老板娘拿手的几样好菜,又问徵若,“要放辣吗?” 徵若坐在一边一声不响,闻言抬头。对上我的目光,她问,“什么是辣?” 这个……也许徵若生活的时候,辣椒还未传入我国,但该怎么解释啊,真是棘手。 周围好几个坐得近的食客还有老板娘听见徵若这么问,都奇怪的往她看去。但徵若是什么人,只一瞬,她便领会过来,冲我浅浅一笑,“你喜欢就放辣。” 老板娘闻言啧啧,“哎呦,赵同学你有这样的女朋友,好福气哇。” 我心里一暖又是一跳,是呀,有这样的女朋友就好了。 徵若胃口不大,我给她一串微辣的肉串。她说很香,咬了一口,便不再说话。 我发现她没咬第二口便明白了,“是不是受不了辣?” 她抿起嘴角,问,“可有水?” 我从老板娘的冰柜里拿了一瓶冰牛奶给她,牛奶最解辣。她插好吸管,吸了两口,冲我点点头。 夕阳下,她的长发垂在耳边,小巧的耳垂似白玉雕琢,我看得出神,忽然问了个我都没想到的问题。 我问她,“你为什么没有耳洞?你们不都从很小的时候便打耳洞吗?” 徵若意外地看着我。 我回视着她,心里一个声音急切的说着:告诉我呀,告诉我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还没回答,我却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会问出口。因为我想听她告诉我,她是谁,她活着的时候经历了什么,又为何会变成现在的状态,还有,她对我,有没有像我对她一样,有种人鬼殊途的遗憾与无奈…… 这时,老板娘走过来,把两只鸡翅放在我们桌上。徵若转回眼睛,冲她笑笑,“谢谢。” 几乎同时,我也站起来。 老板娘以为我还要加东西,张口便问,“不够吗?还想吃什么?今天的羊肉也很新鲜。” 我的眼睛直盯着徵若,胸口像一股血气,浓浓的散步开来。 “不是的,我拿喝的。”我听见自己这么回答老板娘,然后转身拉开冰柜的门,手直接伸向啤酒。但那罐250毫升的冰啤酒抓在手里,冰凉的感觉又让我回复理智。 她不说又有什么错,也许真相会让我后悔今天问了个明白! 呵呵……我忍不住想笑,身体晃了晃,又重新站稳。然后我放下冰啤,换了一瓶冰红茶,打开瓶盖,猛地灌了半瓶。 “哎。”回身,我和老板娘说,“今天的辣椒好辣,我眼泪都要出来了。” 老板娘却喃喃,“哪有,我尝了没觉得辣呀。” 我不再说话,埋头吃了一堆牛肉鸡肉,末了问徵若饱没饱。 她似欲言又止,半响却只是摇摇头。 我站起来付账,然后转身走在前面,没几步,我停下来,远远的看着校门口。一直到徵若走上来,站在我身边,不解的看着我。 我伸手指给她看,“那个……是我师兄,昨晚上的女生就是为他自杀的。” 031 问个明白 我和徵若在校门口遇见师兄,他坐在草地上,头埋在两膝之间,乍一眼看去,说不出的憔悴。 我把那两个女生的遭遇和师兄的反常告诉徵若。她静静的看了一会师兄,却说,“他身上并无鬼气。” 也就是他没遇到鬼咯,可我除此以外用什么解释师兄反常呢?我说,“会不会因为白天,那自杀的女孩还没有来找他?” 便是徵若,没有日光戒指,也无法在白天出来。 而且那个女孩才刚刚离世,陈叔说过,新鬼在七日之内都会在阳间徘徊,见她想见之人。 徵若这次并未反对,默了默,说,“不妨问问你师兄遇到了什么。” 我们走进校门,来到草坪边。我上去喊师兄的名字,拍拍他肩膀。 师兄吓了一跳般弹起来,挥开我。幸好我躲的快,否则差点被他打到。师兄抬起的双眼里满布血丝,正瞪着我,充满了警觉。 我有些尴尬,“是我啊,师兄,你不认得啦?” 师兄的眼神有些恍惚,看了我很久,才“哦”了一声。眼睛里的警觉渐渐淡去,“是你啊。”他呢喃着,再次埋下头去,显然也没记得不久之前才在后山撞到过我的事。 我没着急把书包里的情书拿出来,毕竟这东西比较诡异,没有铺垫就拿出来,恐怕我也给他推一跤,和那女生一样跌破膝盖。 我想了想,在他旁边坐下,放低了声音,“师兄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帮到你。”说话时,我抬头冲徵若看看,她摇摇头。 离得这么近,她依然没感觉出任何鬼气,莫非真是我多心了? 师兄长叹不语,我想可能我俩不熟,他还不太愿意跟我诉苦。不过总不能无功而返啊。我说,“师兄有些事压一个人心里太难受了,你要觉得我不能理解,也可以说出来啊。指不定我能接受呢。”说到这里,我故意说,“我一个长在祖国阳光下的大好青年,以前一直坚信科学,还不认为世界上有鬼呢,后来我回了次老家啊……” 师兄猛然抬起头来,“你见过鬼?”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充满血丝的眼睛瞪得和铜铃一样。 我不由咽了口口水,“是啊,我看见我过世的爷爷了。难道你也遇到过?” 师兄皱皱眉头,“我不知道。” 我等着他说下去,可他好像觉得遭遇难以启口,竟然又不说了。我心里长叹一口气,急得像热锅上乱爬的蚂蚁,肚肠都痒了。 就在我以为师兄不会开口的时候,他却突然拉住我,说,“我昨晚上睡觉的时候,感觉到有水落在脸上。” (⊙o⊙)哦?什么意思! “我以为是哪里漏水,可是打开灯看,却没有见到墙壁渗水。等关了灯再睡,没一会儿又有水滴落下来。”师兄踌躇着继续说,“我本来不当回事,只是没有睡好。可是今天来听说她死了,而且她舍友还说她昨晚上让她们把情书送给我。你,你说,她……她昨晚上是不是在我旁边哭啊,你说?!” 032 心理辅导 师兄说着就失控了,眼泪哗啦啦的流,“她是因为我死的,她是因为我死的……她死不瞑目来找我……” 他不住的重复这两句。 我想如果自己遇着这种事,也会承受不住压力的吧。 我想安慰他几句,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字。好在旁边还有徵若,她蹲下来,轻轻拍拍师兄,“你这是内疚,其实反过来想一想,她若真的有去找你,想必是不想你太过自责,为难自己。” 师兄怔怔地抬起头,看着她。 我立刻顺着徵若的话说下去,“你看你一直魂不守舍,只会让她更加不放心,不是吗?来,我们去其他地方聊聊。” 师兄虽没有反对,但整个人都僵在原地。我搀他起来,他像行尸走肉一样跟着我去医务室的心理辅导办公室。我把情况大致和心理老师说了,心理老师又将主任找过来,他们两人一起与他闲谈,并未从自杀的女生切入,我安心离开。 徵若在医务室门口等我,见到我说,“你也联系一下负责检修校舍的人吧。” 我反应过来,“你的意思说,昨晚上那女生根本没去找他哭?” 医务室门口种着大片大片的虞美人,徵若看着其中一朵。 “刚刚离世,她只能在离开的地方兜兜转转,哪里能走那么远去找他呢。”她的目光淡淡的,“更何况夜里光线不好,他又睡意正浓,怎么会仔细检查。” 我不做声,仔细想徵若的话,还真是这个意思,不禁也有几分无奈,“漏水只是小事,遇到了有人去世的大事,就联系到了一起,变得无法解释。哎,我这就给校维修去个电话。” 这时候天也黑了,整个校园的路灯都亮了起来,衬着如墨的夜色,整个校园相当漂亮。 我收了电话,想说是不是该回去了,徵若却问我:“你有没有石灰粉?我想找那个女孩谈谈。” 找那个去世的女孩?这倒稀奇,我发现我自从知道徵若是鬼以后,胆子大了不少。我说“好,你等我会”就去了实验楼。 石灰粉不像浓硫酸啊之前的是危险物品,实验室管的也不严格,我进去实验室里还有老师在呢。我打小就跟着我爸在这学校里进进出出,老师们没一个不认识我,我就跟老师打了个招呼说,宿舍太潮,衣服都霉了,要一点石灰粉回去除湿。 咳咳,事后我想想这理由挺垃圾的,不过瞒得老师,拿的到石灰粉的,就是好理由。 等到大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和徵若就提着包密封的石灰粉来到了黄色警戒线边上。 我好奇的看着徵若,她用石灰粉在警戒线内画了一个圈,里面是六角星的图案。 这种图案我过去只在闲书里瞧过,是犹太人的标记,里面的六角星叫大卫王之盾,据说大卫王打败巨人戈里亚时所持的即是六角形的盾。 却不知道徵若画这个是何作用。 她将石灰粉交换给我,依然站在图案边上,垂眸看着六角星中央,嘴唇微动,像是念念有词。 但不像陈叔念咒,有嗡嗡嗡的声响,我完全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就在我忍不住好奇,要问她的时候,六角星中间出现了一点红色。没错,不是平常的鲜红色,而是暗红色,人血的颜色。 我愣在原地,眼看着那红色越来越大,咕咕的往外冒,就像趵突泉从济南搬到了眼前! 033 与鬼沟通 就在六角星中的血液往外扩散到外侧圆圈的时候,它很奇怪的停止了蔓延,然后一个身穿背心t恤+热裤的女孩子从血里冒出来。 我意识到这个女孩就是昨晚上跳楼自杀的那个女孩的——魂魄,不禁本能的后退了几步。与此同时,徵若却往前走了几步。 女孩迷茫的看着她,“你是谁?” 徵若并不回答,而是伸出手,那一刻,我分明看见,徵若的手并没有碰到女孩,可那个姑娘却从血泊中飞了出来,不,确切的说是飘了出来。飞的速度太快了,飘是慢慢地。 恩,没错,是飘。 我在这头咬文嚼字,那女孩却已站在了徵若旁边,惊奇的问徵若,“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有什么重要的呢?”徵若反问她,“你是否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状况?” 那女孩愣了愣。 徵若凝看着她,“你已经死了,你知道吗?” 那女孩霍地一睁双眼,满脸惊讶。我以为她不相信,却不想下一秒她就哭了,“我知道……我昨晚上坐在宿舍里,喊她们……可她们都没有看见我。呜呜呜,白天我爸妈站在这里,我好想和他们说话,可是,她们看不见我,后来他们走了,我要去追他们,却被这东西锁着走不了……” 她一边哭,一边踢踢脚,我这才发现,在她的脚踝上,拴着一根链子,约莫拇指粗,只有她动的时候,才发出金属的光泽。 徵若理解的点点头,“我明白,离别之际,你最想念的是父母。那么那个男生呢,他拒绝了你,害你自杀,你可有恨他?” “什么?”女孩惊讶的抬起头,“我是失恋喝多了,不小心掉下来的,我为什么要为个不爱我的人去死啊?” 什么?原来她不是自杀。 这时候,徵若说,“那你最后的心愿就是去看父母对吗?等这个心愿完成,你便别无遗憾了吧。” 那女孩用力点点头,“可我被链子拴着……” “这不是问题。”徵若摘下手上的日光戒指,套上女孩手指,那一刹那,我看见女孩脚上的链条消失不见。 女孩开心的跳了起来。 徵若说,“你戴着它,安心去和父母道别吧。” 她不住道谢,然后渐渐变淡,最后消失在我们眼前。 可我却着急的冲入警戒线,拉住徵若,“你怎么随便就给她戒指了?”那东西多宝贵啊,天下可未必还有第二颗玄天宝。 徵若不语,轻轻的抽回手。 她问我,“你以为她会不还过来?” “当然了,有了戒指,她就能和正常人一样,和活着没有区别了。” 徵若轻轻摇头,似觉得我杞人忧天。 我气结,过了半响,又实在耐不住,气呼呼的说,“你干嘛不说话。” 徵若抿嘴笑了笑,我脸色微红,知道她在笑我憋不住气,要生气又来和她搭话。但我的确不是一个爱冷战的人,和从来就不多话她的冷战,我本来就必输无疑嘛。 我哼了哼,决定反正开了一次口,就继续开口好了。 我问她,“你怎么知道戒指可以破除她脚上的链子?那链子又是怎么凭空产生的啊?” 这次徵若抿了抿嘴,没再笑话我,她认真的说,“昨晚上她能回宿舍,但后来黑白无常来过,将定她在了原地,等七日后赖带走。那链子是靠探阴气锁住她的,玄天宝是至阳之物,能暂时掩盖她身上的阴气,链子便自动松开了。” “至于白天也可以自由行走。”徵若顿了顿,摇摇头,“她即便戴着玄天宝,也不可能耐住阳光。” 我不禁脱口而出,“她做不到,那你怎么可以?” 034 爸妈老了 平常的鬼戴着玄天宝不能在阳光下行走,徵若却可以,我不免好奇她有何与众不同。 徵若行事一向周密,也许是没想到会被我抓到纰漏反问一局,平静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苦笑。 “因为我离世比较久。”她轻轻的说。 一句话,总结完毕所有的不一样。 我差一点要问“比较久是多久”,可是张张嘴,一个字问不出来。 徵若转过身去,一辆车从我们身边驶过。 速度那么快,我不禁多看了几眼。诶,很眼熟啊,好像是我爸的车嘛。这么晚了,他来学校做什么。 我掏出手机欲打电话,这时候,车子倒了回来,我爸跳下车来,“你手机怎么打不通?” “我也是刚发现没电了。”我摇摇手机,问他,“你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学校?” “找你啊!”我爸说完,看了徵若一眼。 我心说,哎呀,得想个办法介绍徵若才好。我爸却一秒空余也没留,拉住我对徵若说,“同学,他妈妈摔跤骨折了,现在在医院呢,我得带他去!” 什么?我那活蹦乱跳的老妈躺医院了!我心里也急,二话不说跳上车。关了门,才想起徵若,我摇下窗户想说些什么。 她已摆手与我道别,“路上小心,照顾好家人。” 我正想说句‘再见’,老爸已经一踩油门,车子箭一样冲出去。后视镜里的徵若渐渐与夜色融合在一起,我一直看到再看不见她人,才转回头来。 冷不丁我爸开口,“难怪我打到宿舍也不见人,这么晚了在外面陪女孩子压马路,你什么时候谈恋爱的?” “才没有谈好不好。”我扯开话题,“老妈怎么会摔跤的啊,我不在的时候,你怎么不照顾好她。” “今天她值夜班的时候摔的,我要在旁边倒好了。”老爸哼哼,打转方向盘,径直驶出校门。 我到了医院看到搪瓷脸盆,热水瓶,饭盒吃的一应俱全,方明白爸爸已经来过医院,我妈疼的时候,嚷嚷着这次要死了,他没办法只好来学校接我,每一个母亲在孩子面前都是坚强的。 我进房时,妈妈已经睡了,手背上打着点滴。 我爸默默的站在另一边,我忽然发现他的背脊有一些微驼。 我说,“我来值夜,你先回去睡吧。” 他不响。 我知道他心疼我,舍不得我熬夜,说:“我妈想见的是我,又不是你,你快去睡吧睡吧。” 他这才同意在车里打会儿盹,临走却不停顶住,“一会有事要喊我。” 我把手挥的和打扇子一样,“啰嗦死了,快去睡吧睡吧。”其实我心里知道,啰里啰嗦恰是他们爱我的方式。 而我也奇怪,始终说不出肉麻的话,比如我很爱你们,只能装作不耐烦的样子。 五点多的时候,有小护士进来查房,看见我说,“你是陈医生的儿子吧,陈医生一直夸你一表人才呢。” 我笑笑:“有其母必有其子嘛。” 病床上的妈妈,面色平和,有一头深棕色的卷发。她一直怕老,隔不了多久便要去染头发,饶是这般精心打扮,此刻仍有银丝夹杂在头发里,会被我捕捉到。 我轻握住她因为打点滴而冰凉的手。 长久以来,一直觉得,我的父母全世界最厉害的爸妈,不论我如何长大,她们似还是那么青春活力。所以我没心没肺的活了二十五年,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烦恼,却没有一件是他们正在老去。 而今天,我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他们都老了。 035 陈家来访 医院是个睡不好觉的地方,才不到六点多,病房外已经叮叮当当充满了声响。 我怕影响老妈休息,正要去关门,老妈醒了。 看见床边的我,她眼圈一红,“死小子,十天半个月不给家里电话,我死在外面你也不知道。”然后一个枕头砸过来。 我赶紧一扭躲开,枕头掉在了地上。 “老妈。”我嬉皮笑脸的捡起来拍拍,“幸好你摔的是腿诶,要是胳膊或手就没法丢我撒气了。” 老妈白我一眼,伸出玉手,“扶我坐起来。” “好嘞!”我上前把老妈扶起来,垫上那个枕头,狗腿的问,“老妈你饿不饿,我去给你买早饭。” “少来!”老妈抬眼瞟我一眼,“要动手术不能吃东西,这点常识你还不知道。是你自己饿了,想去吃吧。” 我去,我真没这么想。 她已不耐烦,“去吧去吧,把你爸叫来,我给他交代点事。” 我妈还能交代什么,自是进手术室之前的一些常规叮嘱,比如存折在哪里呀,咱家保险箱密码多少呀。回头等她出了院,我爸再去找这些玩意儿,保准换地方的换地方,改密码的改密码。 我妈是左腿小腿折了,还有一片碎片需要搭回去,这手术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中午签字画押之后,我和老爸在手术室外等了四个多小时,老妈终于平安的出来了,晚上十一点多就可以进食流质。 大头他爸不知哪儿得来的消息,第二天下午就带着大头来看望我妈。 大头他妈过世的早,我妈一直挺疼大头,看见他来,不停的说,“哎呀,大热天的,你看这孩子专程赶过来一趟,脸都晒红了,跟苹果儿似的。” 大头羞涩的抓抓头,我在一旁嘎嘎的笑。 闲聊了一会,大头过来踢踢我,我和他一对眼,心里明白过来,和我妈打个招呼,“我和大头出去买点吃的,妈。陈叔,你多坐会。”便和大头出了病房。 九月呢,天气还是很热,正好医院门口有家冰室,我进去叫了两杯红豆冰,坐下问大头,“想找我说啥事呀?” 大头压低了声音,“那女鬼没跟来吧。” 他鬼鬼祟祟的左看右看。 “干啥呢,这么猥琐。”我一拍他脑袋,心知他要说的事肯定和徵若有关,说,“她多半在学校里呢。”戒指借给了别的女鬼,又没其他通天本事在太阳底下走动,徵若怎么可能在这里。 大头龇龇嘴巴, “有屁快放!”我白过去一眼,“要敢说她坏话,有你好看。” “谁要说她坏话啊,我是好心告诉你,她很危险,你千万别和她走太近了。” 我隐隐有些不悦,没有发作。 大头没发觉,他再次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靠过来,“我爸前几天翻祖师爷传下来的本子,发现了一个机密,和你那女鬼的身世有关诶,否则你想她怎么会知道我爸的天棱派有玄天宝可以在白天走动?!” 我的眉头皱起来,“玄天宝不是陈叔主动拿出来给徵若的吗?” 036 古籍故事 “玄天宝才不是我爸要拿出来的嘞,我爸压根不知道那东西还有用,一直丢在储藏室,好东西他都搁保险箱好不好。” 大头说着,冰沙上来了,他挖了一大口冰沙到嘴里。 我没吃。 他冲我努努嘴,“你也吃啊。” 吃个屁,冰还没进嘴里,心里已经哇凉哇凉的。 我踢他一脚,“别磨磨蹭蹭的,快点说清楚你爸怎么会把玄天宝拿出来。” “当然是有人告诉他的,我爸对付对付小鬼小妖还可以,又怎么可能有那本事让鬼在白天走来走去,你当他看过《吸血鬼日记》啊!” 大头的话,说到这份上了,我还不想不出,就白痴了。陈叔在做日光戒指之前,和徵若可是有过一次秘密谈话的! 可徵若是一个鬼,就算她离世很久,知道很多平常人所不知道的事,也不至于了解到做日光戒指那么高端的事儿啊。 这事就如同打游戏杀怪,杀死小怪能掉出来的装备最多是几个金币,老破解药,而日光戒指这种起码是大boss级别才晓得的机密。否则的话,千百年来那么多鬼,怎么都没能活蹦乱跳到如今? 更何况,徵若在罐子里呆了许久才出来,中间那段时间是完全与世隔绝的。 兜兜转转,问题又回到徵若的身世上。 “你皮痒痒了是不是。”我看出来大头是在卖关子,一把抓住他衣领,差一点就下拳头。 “别别别啊!”他晓得我动真气了,忙掏出手机说,“我拍照了,你快看古籍上写了记录吧。” 我拿过手机,不再理他。 照片照的是一页黄嘎嘎的老宣纸,小半边角已破损,但不影响我看明白上面的繁体字,打头一句便是洪武十年春。 洪武,明成祖朱棣的年号,那是五百年前。 我继续看下去。 原来是一页日记,写的人说他在这一年春天,听闻某地屡闹怪事,许多村民突然死亡,尸体均被吸光献血。于是师傅带他前往调查,发现是一个女鬼所谓。 女鬼…… 我心头一跳,只看他说女鬼已有几百年修为,而且她深谙法术,极为厉害。 那人师傅与她几次交锋,反受重伤,后翻看地志,得知该地原名徵家村。 我如被当头一棒,眼冒金星。 徵家村,徵若。前几天老家拆迁挖出古代石碑,新闻里报道碑上写的便是——徵家村三个字。 我当时便想徵若果然是古时候住在这里的人,没想到她…… 脑子里嗡嗡作响,我强迫自己看下去。 那人调查地方日志,发现徵家村本有神庙,历代选族中少女为神女负责祭祀。一直到五百年前的最后一任神女的时候,发生了一次血变,神女化为厉鬼吞噬族人,幸好一个外世高人最终将她压制,但此时该族已经几乎灭亡,此后的村民都是外地迁居到此。 那人师傅怀疑这次闹事的女鬼就是最后一任神女,挖掘古坟找到她的尸骨,将至焚烧,试图压制女鬼,但法力不济,反而为她重伤而死。幸得有高人赶到,以一面玄天宝镜压住女鬼,并将这枚宝镜相送,成为天棱派开山宝器。 我好似被谁打了一拳在胸口,只觉得闷痛难受,久久回不过神来。 如果说普通女鬼未必知道玄天宝的作用,那作为一代神女,又与玄天镜交手过的女鬼自然就知道玄天镜上宝石的用处了。 但我还是不想相信,想要出去走走忘记这件事,却一步也走不出去,反而听见自己问大头,“你的意思是,徵若就是那个化作厉鬼的神女?” 037 择偶要求 “要不然呢?”大头含着冰沙勺子,眨巴眨巴眼睛,“偏偏她姓徵,偏偏和记录里的事那么接近,偏偏知道玄天宝,这么多巧合还不够说服你?” 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去。 “但她没有害过我啊。你又看她伤害过谁?” “也许时候未到呢!” 我冷笑。 “我知道你难过,可你反过来想想,她要不想害你,为什么从你老家跟到这里?” 呵,大头这问题够尖锐的,还真难住了我。我撇开头去,不想再说半句。 回到医院,病房外,陈叔和我爸站一块正说话。看见我们走去,老爸和陈叔不约而同抬头看我。 陈叔笑笑,“呵呵,赵磊回来了,我们也该走了。” “哎,今天招待不了,回头再联络。” 我爸与他招呼着,陈叔带着大头回去了。 老爸叫住我,“赵磊,我们到阳台去。” 我妈这家医院的阳台本来是吸烟区,后来倡导公共场所无烟化,改良成了住院区的晒衣服集中地。 我和老爸站在一片片被子后面,老爸掏出烟来,在烟盒上敲敲,没有抽。 是的,他戒烟了。 我不想开口,但却知道他在琢磨怎么开口。 刚才陈叔肯定和他说了什么。 是什么? 多半是我和徵若的事吧,不仅如此,陈叔知道我爸下午课少,会来医院,搞不好就是他特意让大头把我拽出去,好和老爸告状的。 老爸会教育我什么?别和女鬼在一起? 呵,我也明白和她长久相处,是一种玩火。可大家未免也在在意的太多了点吧。我能和她在一起嘛?我从来都知道我们不可能怎么样! “赵磊啊。”老爸开口了,看见我嘴角的冷笑,他愣了愣,“你这是什么态度?” “没什么。” 事实上我挺累的,根本不想继续站在这里。 我说,“昨晚上没睡,我有点困。” 我爸点了点头,“赵磊。” 他喊我,我把耳朵竖了起来。 “你也不小了,二十六岁,许多同学在这个年纪都结婚有孩子了。我和你妈呢,虽然还没退休,也是马上要退休的人了,指望着将来清闲了,给你搞搞后勤,带带孩子什么的。所以,虽然你现在还没毕业,应该一切以学业为重,可我也不反对你谈恋爱。” 我去,这铺垫长的,果然带学生带多了,满满地老学究腔调。 我本来就心情不好,此刻更是不爽,直想开口说您就切入正题吧。就听老爸语气一沉,“其实你现在谈的对象,就是昨晚上那个女孩子吧。” 恩?我意外的看向老爸。他不是听了陈叔嚼舌根,要我骂别和女鬼呆一起吗?怎么好像一点也不反对呢。 老爸看我吃惊,笑了笑,“别瞒着啦,女孩子长得挺漂亮,人也斯文。我听陈叔说了,是个不错的孩子。不过啊——” 这个不过一出,我就知道另有下文,暗骂那陈叔:就知道你乱说,要你管的多,折腾完你儿子,来折腾我!是碍着你陈家传宗接代了,还是碍着你发财大路了。真是!当初就不该带徵若那瓷罐子去问! 我在心里骂骂咧咧的,这头老爸话音一转,叹了口气,“不过啊——女道士这个职业,别人听起来多少有点不舒服。你看你是不是再考虑考虑,让那姑娘换个行业啊?” 037 夜遇拦路 我瞬间明白了,毕竟我爸是沐浴在祖国阳光下的高级知识分子,搞科研的。陈叔没敢和他说“女鬼”这种大逆不道,违反我爸世界观人生观的东西。但他又想让我爸劝我和徵若保持距离,因而糊弄出了‘女道士’这个职业。 没想到,我爸思想‘开放’,只是来劝我让人家换个行业。末了,还说,“下回带人家回来吃个饭。” 呵呵,我哭笑不得,只得含含糊糊应了。 昨晚上陪了妈妈一夜,我爸想今天他来守夜。可他毕竟用他的话说,是个‘快退休的人’了。我坚决不肯,他扭不过我。 服侍过我妈吃晚饭,我坐老爸的车回家,洗了个澡,小睡了一会,晚上十点多带着夜宵回到医院。麻药过了,老妈的伤口隐隐作痛。我早有准备,打开平板放韩剧,老妈一分心,果然不再难受,看了一两个小时,自己睡了过去。 我睡不着,脑子却昏昏的,看老妈一时不会有事,出了病房,在外面伸了个懒腰,下楼去外面小店买咖啡。 其实我心里明白,陈叔和老爸,都是为我好。但就是不想他们插手徵若这件事。不论我和徵若有什么结果,不论,结果是好是坏。 我掏出手机,发了条短信给她:你这两天好吗?戒指拿回来没有? 一个没留神,差点和对面走来的人撞了个正着。我忙往侧面避开,抬头只看见那人也停了下来。 但不知是不是光线昏暗的缘故,我只觉得这人异常与众不同。 因为老妈是医生,我也常在医院走动,看过不少骨瘦如柴,病容憔悴的病人。可这人虽然也脸颊深陷,瘦得身上的病服犹如挂在竹竿上,但他的眼神特别让我不舒服。 具体怎么个不舒服我说不上来,只觉得被他看的毛骨悚然。 我往旁边走了走,打算绕开他继续往前,结果他也往旁边走了一步,再次挡住我的去路。那动作,轻飘飘,好像一股风刮过来,就能给吹上天去。 我再次往另一边绕开,他又拦过去。 我心里窝火,眼睛盯着他插在病服里的双手,试图看清楚里面有没有匕首。 要知道,现在医院里的人可真不好说,那种得了绝症,随便捅几个路人,报复社会的,可不在少数。还有的没有钱治病,就偷其他病友的…… 忽然间,我明白,为什么他眼神既不凶残,也不诡异,却让我不舒服了。 因为那双眼睛里的东西是——贪婪,饿疯了的野狗看到肉骨头的那种。 我戒备的往后退开,同时眼观四方,想看看有没有其他人。可惜这里是距离医院侧门有一段距离的小花园边,深更半夜根本没有人在。不论是住院楼还是急症室都有值班的人,可也都与我有一定距离,而且玻璃门关着,只怕大声喊也未必有人听见。 发现无人可找,我反而定了定神,就算没人帮忙,我也比那人高大强壮啊,看他那弱不禁风的样子,难道我还打不过他? 我往他瞟去一眼,他仍一动不动的看着我,那眼神难受的我恨不得上去挖出他一双眼珠子。 我说,“你到底要干嘛?” 他人影一动,忽然直直的往我扑来,嘴里发出嘎嘎嘎的奇怪声响。 038 红绳威力 这人突然向我发动攻击,我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而他扑过来的动作异常迅速,带起的急风吹上来,我闻到一股特别的腥臭,顿时想起在老宅时做的噩梦,那有枯枝爪子的水鬼身上也有这种气味。 可我现在是清醒的,怎会又遇到这状况呢? 脑子还没想明白,身体已经做出反应,往侧边一跃。花园的小路并不宽,这一动,我踩到了花坛上,然后我迅速的往前跳下花坛,人已经在那人身后。 “呼——”那人发出奇怪的声音,转身再次向我扑来。 他身上宽大的病服因此紧贴到了身上,勾勒出里面骨瘦如柴的身体,还有胸口一愣愣的肋骨印子透过单薄的衣服,看的我毛骨悚然,干脆一脚踹过去,想踢飞这披着人皮的骷髅。 想不到他会灵活的避开我这一脚,同时双手从衣兜里伸出来,往我脖子掐过来。 火光电石之间,我看见他手上的指甲长有寸许,和电影里的僵尸无而。 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往后躲,却忘记了花坛的形状是个半月,将我绕在当中。脚后的花坛马上将我一绊,整个人跌倒在花坛里,压倒一片矮树。 我跌的眼冒金星,不等做何反应,便闻到那股腥风近了,然后一双手掐在脖子上,有个冰凉的东西对着我口鼻猛烈吸气。 我和大头接触多了,经常听他说各种鬼故事,比如水鬼无法离开水域,除非他找到其他淹死的人替代他呆在水里,因而水鬼最喜欢拉游泳人的脚,试图淹死他们。 而那些重病而死的人,做了鬼也特别虚弱,因此喜欢吸人阳气,补充体力。 我的娘啊,不会这就是遇到一个重病死的鬼吧。难怪他看到我就目露贪婪,一副口水要滴下来的鬼样。 我立刻屏住鼻息,不让他吸阳气,同时使出全身力气,往他挥去一拳。结结实实打在那妖怪肚子上。 那人瘦如铁板,我一拳头上去,手骨剧痛,他却纹丝不动。我被他掐的呼吸困难,只觉得身体里的热量源源流失,头脑发昏。 难道我的阳气要被吸光了?是不是也要死了? 我不怕死,可不想死的这么不明不白,这么懦弱。心说哪怕是无效的,也一定要和他抗争到底。 如此想着,另一个拳头也打上去。这一次,什么都没有打到,好像打了个空。我想完了,这一下已经软了连鬼都打不到了。 结果,却听到“吱——”一声怪叫,掐着脖子的力道也松了过去。 我看见那人跌倒在我旁边,离的太近了,只要他一张口就能咬到我的胳膊,我马上又一拳打过去,想把它弄远一点。没想到被他一张手,接住了这拳头。 我心里一惊,另一个拳头过去,还没碰到他,他已紧急松开,面露惧色的往后躲开。 诶,它不怕我的右边拳头,却怕左边。 我恍然发现,我左手上带着徵若送我的红绳,难道是因为有她气息的缘故?我立刻又把左手往鬼靠去,它果然吓的的半个身体不存在一样没入泥土,然后,跐溜一下,不见了。 没错,真的是凭空不见了! 我愣在当场。 ‘啪啪啪’的鼓掌声从身后传来,一个又娇又脆的声音说:“哎呀,已经会对付痨病鬼了呀。” 039 她是什么 夜深人静,一个人的时候,突然有人在身后拍手,还娇滴滴的说话。只怕任何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吓一跳,更何况我才刚刚斗完一只鬼! 倘若现在身边有一面镜子,我肯定会看见一个面色如纸的自己。事实上,我只差一点点没有头也不会的拔腿就跑,但那声音有一些耳熟,好像我在哪里听见过。 强烈的好奇迫使我压下恐惧,转回头去。 一个女孩子站在身后三米远的地方,要是刚才的事情能够回放的话,也就是我遇到那只鬼的地方。 我跟自己说,是个姑娘,按照女人力量不如男人的逻辑,就算她是鬼,女鬼肯定也比男鬼容易对付,我都对付过刚才那只男鬼了,我还能怕她? 想到这里,我不由打量了她一下。 这一看,我就发现这姑娘的裙子很特别。为啥这么说呢,一般大夏天姑娘们穿的裙子就那么几个款式,吊带的,泡泡袖的,再暴露一点抹胸的。然而这姑娘穿的这个裙子则都不是这样的,简直就好像是一块嫩黄色的布随便在身上一裹,什么扣子啊,腰带都没有,随时要掉下来似的。 要是裙子掉了,曝光了怎么办啊。。我真忍不住要给她捏一把汗。 那姑娘好像听见了我的心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不由脸色略烫,面上则做出一种不在意的样子,问她,“大半夜的笑成这样,你觉得很诡异吗?” 姑娘又咧开嘴笑了笑,她长得挺洋气。说简单点,就是和徵若那种典型的古典中国女孩不同,她的五官比较深邃,鼻子高高的,双眼皮又双又深。 一个长相漂亮又穿着条好像随时要掉下来的裙子,这么一个女孩子站人面前,谁都热血沸腾啊。 我忍不住在心里默念了两边: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然后我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心里猛然一个灵光,我说,“你不是黄娇娇吗?” 那个在古镇喝多了久,半路上赖着我,还上我家睡了一晚的姑娘。 她呵呵一笑,“你总算想起来了呀,真不容易。” 这不是她今天没化妆么,没有那两圈熊猫眼,还真不容易认出来呀。我也笑了一下,随即正色。 我问她,“你怎么知道刚才那是痨病鬼?你也是鬼,还是抓鬼的道士?” 她显然没想到我会反应这么快,脸上掠过一丝异样。事实上,我此刻已经暗暗戒备,戴着徵若红绳的手,随时准备对向她,免得再和刚才那只鬼一样,差点被吸光阳气。 黄娇娇眼睛一转,瞬即便恢复常色。 “我不是鬼,也不是道士呀。”她笑嘻嘻的往我走来,“这世上除了鬼,还有精,怪,妖,地仙,好多好多种你们常人不知道的东西,要不你再猜猜,我是什么呢?” 她每说一个字,就往我靠近一步,当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忽然对我露出灿烂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而那牙齿的两边,各有一支长出一倍的尖牙! 一瞬间,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040 猫妖威武 从逻辑推理的角度来说,徵若这个女鬼是存在的,那么妖怪啊神仙啊,也应该是存在的。但其中,由动植物变的妖精,实在让我不能接受。 试想我每天吃的青菜千百年不死,还修炼成了人样,那我岂不是每次下嘴,都等于在吃未来某个‘人’的雏形? 要这样,谁还能安心吃饭啊? 也许因此,我潜意识里,就这么排斥精怪。所以当黄娇娇露出那对尖牙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这丫是一女吸血鬼,我得赶紧找大蒜头和十字架才成! 可医院里哪儿可以找蒜头和十字架呀?一瞬间我的双脚定在原地,迈也不是,不迈也不是。 而黄娇娇已经走到我跟前,我戒备的看着她,随时准备迎接特殊状况。 黄娇娇噗嗤一声笑出来,她一笑,一双眼睛就弯的和月牙一样。 “看把你吓的。”她白我一眼,抬手在嘴边摸了摸,往我面前一摆,只见两颗白白的尖牙躺在她掌心里。 我去,假的! 我有点生气,尤其在刚和一只鬼打过以后,当下声音都严肃起来,“你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 她却收起假牙,反问,“我说我是人了吗?”声音慢悠悠的,带着一种猫咪般的慵懒。 一时间,我竟然语塞了。算了,本来就不想和女孩子吵架,我转身就走。 她在身后笑,“你这就生气了呀?” 我不理她。 她喊我,“之前和你在一起那个女生,现在哪里呀?” 原来她的目的是徵若,我心里冷笑,头也不回的说,“你找错人了。” “哎呀,我和她是认识的呀,你别这么小气不说嘛。” 哼,我可不想遇到第二个陈叔,杀到宿舍去对付徵若。然而话是这么说,当她忽然尖叫出声的时候,我还是急忙转身看去。 身后人影一晃,似乎有一双手想要掐到我脖子上,但待我看清,已经什么都没有。只看见之前被我赶走的那只痨病鬼,被黄娇娇抓着双手,就在这种状况下,它还拼命往她脸上凑去,想吸她阳气。 黄娇娇一张脸简直就皱成了茄子,就是那种嫌弃你很脏的表情。 怎么说人家都是弱女子,总不能见死不救,我赶忙往她跑去。 才跑出去几步,一阵怪风刮起来,一把将黄娇娇身上的裙子往痨病鬼吹去,宽大的裙摆直接把痨病鬼整个裹了起来。 然后,黄娇娇一个转身。 我真以为我是眼花了还是怎地,只见一股白色烟雾将她和痨病鬼笼罩了起来,什么也看不见了。 当我顶着风,来到她和痨病鬼在的地方,白色烟雾渐渐淡去,地上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不会吧,两个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难道黄娇娇是被鬼吃了! 我心里一急,急忙喊她名字,“黄娇娇!” 随即听见一声软绵绵的,细细的猫叫……什么东西蹭在我腿上。我低头一看,一只奶黄色的小猫儿就在脚边,卷曲的尾巴里卷着一件破破烂烂的病服。 没错,就是痨病鬼身上穿的病服。 我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那猫儿昂起脸,眼睛弯的月牙儿一样,好像在对我笑,我忽然就觉得这个表情有点眼熟。 “黄娇娇。”我脱口而出。 猫儿已经走进草丛,闻言回头看我。 我惊讶,“你是猫妖?” 它一声不响,一跃跳到树后。随即一片嫩黄色的裙角从树后闪过。一眨眼,又出现在百米开外的医院屋顶上。 “傻小子,猫妖你怕不怕呀?”她在屋顶上,冲我摆手。 而我一句话说不出来。 她见状嘻嘻一笑,“我走啦。”话音刚落,原地一团白雾腾气。我不由往前跨去一步,好像这样就能追上去,然而事实上,我什么也追不到。 白雾散去,她已消失的一干二净,一如来时一样。 猫妖,猫妖,我咀嚼着这两个字,忽然才意识到,刚才那个痨病鬼想背后突袭我呢,却在我回头之前就被黄娇娇控制住了。 那她这只猫妖,岂不是救我一命? 041 突击宿舍 这一晚的经历对我改变良多,我一直不知道原来医院如此危险,残留不少不愿离去的鬼魂,有的甚至意图害人。我老妈天天在医院工作,我简直不能想象如果她遇见痨病鬼,后果会是怎样。 我回到病房的时候,她还在熟睡,我给大头打短讯过去。下午他给我送几个他爸的防鬼符咒过来,贼贼的笑我,“嘿,你现在倒是开始信这玩意了哈。” 我不理他,把小符咒塞在老妈拎包的内袋和挂在她的手机挂坠上。 旁边的我妈也笑话我,“多难看啊,拿出来笑死人。” 我说,“你最近太倒霉了,上夜班还摔跤骨折,我就这是给你去去霉运。” 大头意外的看看我,我暗示他不许多嘴。 “呵呵,傻小子也挺会关心人的。”老妈摸着手机上的黄符笑了,我知道她和我爸一样,骨子里是无神论者,这些玩意都是当做我的一片孝心接受的。 我无所谓,只要他们安全便好。 不一会儿,我爸过来替我,我也如法炮制,给他戴了几个。 他笑笑,劝我回去,“你已经值了两个晚上了,今天回去睡吧,反正你妈妈晚上也没点滴要挂。” “好。”我应下来,一来老爸说的不错,妈妈状况已经稳定,二来我也有点担心,即便我没告诉黄娇娇徵若在哪里,她也不会放弃找她。 我问老爸开车没有,“借我用一下,我有几本书落在学校里,我回去拿。” 老爸二话没说,将钥匙丢给我。 大头与我一起出门,我一路默默无话。 而他看到地下停车场里的新车,光顾着眼睛发亮,“我还没坐过越野车嘞,来来,带我兜一圈。” 车子上了往郊区去的外环路,他才鬼叫,“诶诶,你带我去哪儿啊。” “你不要兜一大圈嘛。”我说,“我带你去学校转一圈啊。” 大头绝倒,我不理他抗议,直接把车开到了宿舍楼下,下了车往楼上走。大头跟过来,“你那女鬼还在不在啊?” 我回头压低声音,“她就在你身后,你还说!” 他“啊——”一声尖叫,吓得回头一看,才知上当。 “赵磊,真有你的,敢开我玩笑。” 我撇撇嘴,拿钥匙开门。推开门去,屋里说话声骤听,只见徵若站在屋中,一个女孩子坐在她对面,一脸娇笑,不是黄娇娇是谁。 我就知道她会出现,猫的嗅觉可以与狗媲美,更何况她是猫妖,一定有能力从我身上辨别到了徵若的气味,追寻到这里。 要不是徵若安然无恙,此刻两人也保持着安全距离,我绝对和黄娇娇翻脸。想到这里,我心里一沉,同时又一松,因为看到徵若手上的玄天宝已经回来,她又可以在阳光下正常行走了。 “诶,赵磊你怎么不进去啊。” 这时,大头从我身后探出头来,看见屋里两个人,不由一愣。 黄娇娇冲他打招呼,“小帅哥你好啊!” 大头嘿嘿笑,低声问我,“她谁啊?” “徵若的朋友。” “我去,又一个女鬼啊。” 他大概以为和徵若在一起的都是鬼,拔腿要跑,出了几步,又反应过来女鬼怎么能在白天出现呢,更何况我都没跑,他跑什么。 大头回到我身边,“赵磊你身边,怪事也太多,不过她应该不是女鬼吧。” 我冷冷一笑,“是啊,这次是猫妖啊。” 042 黄娇娇篇——外婆心愿 网络上有条笑话说如今动物都不许成精了,我——黄娇娇,一只猫妖,很负责的告诉你,成精还是可以滴,就是如今社会太浮躁,小猫小狗们都安不下心走修炼之路啦。 想当年,我外婆也是这么觉得后辈们那一辈不成气候哒。以至于她活到八百多岁,有了那么多猫子猫孙猫n代,却始终都没找着一个接班人。 一直到我出生的时候,外婆感知到天劫不远,她的猫生即将结束,未免猫妖家族无后,才不得已从一堆猫仔里随便挑了一个培养,那只猫就是我。 其实我一直觉得,无后就无后嘛,也没有规矩说世界有一只猫妖才能平衡嘛。但外婆有一个心愿,希望后人能够帮她完成。 关于这个心愿,我可谓从小听到大,耳朵都听出了茧来。那是自古传说中不可或缺的一个因素——报恩。一如白素贞报答了救她于法海手下的许仙,仙鹤嫁给了给它拔箭的日本小青年一样,只不过我外婆的报恩带着蕾丝边的色彩,她的恩人是一个女子。 据说外婆还是一只小奶猫的时候,世界一片乱世,连猫儿也饿肚子,她一窝七个兄弟姐妹连同猫妈妈都饿咽了气。而她饿晕在神庙外,被神庙中的神女救起,细心喂养,方才活命。并受其影响,开启天灵,拥有不同于一般猫咪的灵智。 古时的人与现在不同,尚有人拥有远古灵力,神女便是其中之一,她授天命,习法术,能感知三界变化。而救下外婆的神女,更是被誉为几代神女中天资最佳的一个,将来可能位列仙班。 然而她的下场,却是极为…… 哎,总之很惨,一句话形容不过来。 五百年前,外婆曾有一次救她的机会,可惜没成。临死的时候,她叮嘱我,下个五百年一定要把恩人,偶不,恩鬼给救出苦海。 我应了,那一年我十八岁。 今年我二百一十八岁,中间的两百年里,我做了贵妃,跟过平民,经历世界变革,爱上了一十九个男人,七只猫,还有一个女狼人,以至于爱的基本都把外婆的心愿给忘记了,后来有一天我掐指一算,哎呀,五百年大限已经过去了。。 匆忙赶到外婆说的古镇,却根本闻不到恩鬼的气味,只闻到男人的,女人的,妖的,水鬼的,甚至还有添加剂的。 毕竟一千年了啊,我不由的感叹,要闻到她的气味恐怕很难了。 和常人的理解不一样,鬼的阴气自死亡之时起达到最甚,然后会随着时光流逝而越来越淡……再往后,他们就会走上其他的路,要么遁入魔界,成为厉鬼,要么修仙从善,保一方安宁,所谓地仙,就是这么来的。 我不想辜负外婆,所以我很努力的找。终于有一天我有了一些线索,当时我在房顶上睡觉的时候,远处的房子里,亮起一种朦胧的光。 那是法术,可以屏蔽其他人的窥视,但力量很弱。我靠近,依稀能看到地上发出的金子的光芒。 在这世上混,谁不爱钱啊。 等对方离去,我也赶紧去挖了挖,没得便宜,不过幸运的是,我闻到了一丝不一样的鬼气。一千年的鬼,她的味道即便很淡,也与一般的鬼不一样。我为免被同道中人发现踪迹,把自己得爪印修成了黄鼠狼的印子,然后追寻她而去。 发现她被一个年轻人救了,也许是害怕这个陌生的世界,她每夜都会去找他,从他身上探寻新世界的讯息。 但她没离他太近,她知道鬼与人不同道。这个年轻人额头的三把阳火,已因为她变得微弱,所以她选择了离开。 然而,一只水鬼已经看上了他。即便我出手救他一次,那水鬼也没死心。 那水鬼有顶头上司,比我厉害的多,我不敢再救。没想到的是,她会回头。 外婆没有看错,她虽然遁为厉鬼,可心中善念未灭。 她救了年轻人,离开。 我拦住她的去路,她的法术比我预想的高强的多。 我被迫显出原形,法术被禁。等再恢复,已经寻不到她的气味。 人有人的社交圈,妖也有妖的消息路。我不信一只千年的鬼出现,妖精界会没有一点消息。然而我一路四处寻,一路留心最近有没有发生大事。 没有,没有,一直没有。 抱着一丝希望,我找到当初放她出来的年轻人,结果,竟然找到了她。她受伤了,仅靠一块玄天宝护着最后的鬼气。 大学里人来人往,阳气极重,的确可以掩盖她的气息。但鬼喜欢阴气,被阳气包围的感觉,等同一个满身烫伤的人被丢进了盐池。 我问她,“你还有什么执念?” 鬼有执念,方才留恋尘世,不肯离去。 043 她的死因 我说出黄娇娇是猫妖,本以为大头会尖叫逃跑,结果他比我预料的还要不堪,直接双腿一软,给跪了,“猫妖奶奶,你可以千万不要收我的小命啊,5555……” 我恨不得踹大头一脚,“你有点骨气好不好。” 她哈哈大笑着跳下桌子,“我走了,承诺你的事,我定会做到。” 话是看着我说,然,我知道她其实是在对徵若讲话。我往徵若看去,不知道她和黄娇娇先前谈了什么。却只见徵若静静站在原地,屋里的窗帘拉着,淡淡的光亮下,面色越发苍白。 触到我的目光,她微微一笑。 我的心莫名松懈下来,然后领子一紧,黄娇娇经过身边,拽住我的衣领就往拉,“客人走了,你这个主人都不知道送嘛?” 我被她拉出几步,匆忙回头只见徵若正扶起大头。 一路上不知遇到多少同学行注目礼,我几次令黄娇娇松手无果,又不好对个女孩子发作,真恨不得把自己的脸皮撕下来藏起来,免得被人认出来。 黄娇娇一口气将我拖出男生宿舍大门。 我的衣领已经皱如麻布,她却笑呵呵的,“你送我出校门,我告诉你她以前的事。” 这个她,自是徵若。 我顿时没了脾气,还怕她反悔,“要让我知道你瞎编乱造,扒掉你的猫皮。” 她毫不在意,嘻嘻一笑就往前走去,“她曾经虽是凡人,却被赋予感知三界的能力,司职神庙,可比我们这些妖精出生高贵多了。” 我说,“能说些我不知道的事吗?” “我又不知道你知道什么。”她白我一眼。 “说说她怎么死的。” 她意外地看我一眼。 我轻叹口气,“我听说鬼会特别惧怕回忆死亡的过程。”所以我从不敢让徵若回忆。 “你这小子倒有几分意思。”黄娇娇轻喃,话音一转,语气苍凉,“女人还能为什么死,当然是爱情,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 她深看我一眼,“更何况,她是一生要侍奉神灵的神女,不允许动凡心。” 我心里微微一突,没有意料中的五味杂陈,原来潜意识里,早已有了这份预料。 “然后呢?”我问,“是被族人拆散并杀害了吗,所以心生怨气,血洗全族?” “你比我想的知道的还多。” 可都不是徵若亲口告诉我的。我轻叹。 “不是,害死她的不是族人,而是她爱的那个人。”黄娇娇摇头,语速突然加快,“那人误入歧途,认为要一个深爱他的心魂就能获得永生,所以欺骗她爱上他,然后活生生挖出她的心!” 我猛吸一口气,怔怔的看着她,完全没想到事实会是这样的。 黄娇娇眯起眼睛,目光停在天边,似乎在欣赏夕阳和五彩的霞光。可她的声音却像一条冰凉的锁链,牢牢锁着我的呼吸。 “生死轮回,本是自然规律。任何人要脱离轮回,达到永生,就要承受相应的反射。那人把她的心魂糅合在自己命脉中,不让她遁入轮回,而停留在世上,承受这些反射。即便她有自己的神识,也只能看着自己,杀害族人,而他逍遥法外。” 我气到极点,脱口而出,“那她现在还没脱离他的控制?” 黄娇娇闻言笑笑。 “是啊。”她转过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所以她现在找到他,要拿回心魂。” 044 儿时遗憾 我的心沉甸甸的,在校园里晃荡了很久才走回男生宿舍。 老爸的车还停在宿舍楼下,银色的外壳在路灯下闪烁着钻石般的光亮。我那间宿舍里面没有灯光,但我知道徵若在里面。 她要拿回心魂的人在哪里呢?等她拿回心魂,又会变成什么样?是不是就等于她要消失了…… 我有很多问题,却不知道从何问起,颓然的靠在车上,身边一个人站起来。 “你可回来了,走不走啦?那人揉着眼睛,声音里带着困意。 我定睛一看才认出来是大头,“你还没回去啊?怎么呆在宿舍外面。” “我敢在里面等吗?那可是个女鬼啊!” 是啊,她是女鬼。大头一语提醒了我,人鬼疏途,她终有一天是要离开我的。我摸出钥匙,打开车门,示意大头先坐进去,“你再等我会。” 我上楼,也许是听见我的脚步声,有光忽然从门下的缝隙里透出来。我打开门说,“徵若,我一会要回去啦。”声音和神态都与平时一模一样。 徵若站在屋里,声音空灵若流水,“路上小心。” “我妈还在住院,我过几天才能回来。后天是新生报到日,我去和老师说了不安排新人住进来。” 她点头,轻轻的说谢谢。 我一笑,手扶着门,转身要合上离开,想了想,又回头。 “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徵若认真的看着我,似乎想看明白我问的原因。 我没有回避,我说,“我们萍水相逢,说不定什么时候缘分就尽了。我不想对你一点了解都没有,就和你说再见。” 因为再见之后,是再也不见。 我知道如果我不开口,我永远没有了解她的机会。 徵若默不作声,她有一双近乎没有颜色的唇,听见这问题的时候,微微张开,显得有几分意外,然后那唇抿起,勾出一道细微的弧度。 她向我走来,伸手握住我的臂膀。然后我遇到了一件稀奇的事,我看到一片碧绿草坪,像画卷一样在眼前展开。 耳边有鸟鸣,鼻息间是花香,此刻阳光明媚。有几个孩童拿着糖葫芦往这儿跑来,他们穿着灰色的短打,扎着羊角髻。这身打扮并不是现代人。 我侧头看向徵若,她站在我身边微笑,凝望着前方的孩子们,而她的身边还站在这一个白衣白裙的女娃娃。 和那些灰布衣服的孩子不一样,这个女娃娃皮肤白净,头发整齐,嘴角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令她像一个小大人之余,又凭添几分仙人的味道。 我的眼睛一亮,认出她就是小时候的徵若。 那几个孩子欢笑着,一路举着糖葫芦,一路往这儿跑来。忽然笑声停止,他们看见了小小的徵若,齐齐对她鞠躬,用拖长的童音说,“神女好——” 小小的徵若微微颔首,一言不发。 孩子们像确定完成任务了似得,笑嘻嘻的站直身,小鸟儿似的跑着散开了,欢笑的声音一路淡去,只余下小小的白衣娃娃,伸出手去,莹白的掌心里化出一串虚幻的糖葫芦,她的目光胶着,嘴角渐渐咧开来,咧开来……在没到欢笑的角度时,骤然一收,又恢复到方才似笑非笑的模样。 还是那种仙气,还是那么端庄,可我却觉得她一点也不漂亮。因为,她完全没有同龄人的笑容…… 我难过地看向徵若,她仍微笑的看着那个小女孩,轻启嘴角,轻轻的说,“小时候的心愿,就是不用做功课,不用一本正经,拿着一串糖葫芦,和他们一起玩。” 045 迎新活动 大头始终不明白我为何不惧怕徵若,原因很简单,她从未做过让我恐惧的事。 尤其当我得知她过去所的遭遇,要换了我,早大开杀戒,灭对方祖宗十八代也难平心意,一旦有机会,绝对弄死仇人一千遍不带重样。 然而,我问她有什么心愿,她的回答却如此纯净,她只是想要一串糖葫芦和同龄孩童玩乐。 这样善良的女鬼,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你不觉得和一个女鬼共处一室非常恐怖吗?” 大头一路上喋喋不休,我只觉得他小题大做,“好啦,现在闭上嘴下车关门,谢谢。” 我将大头在小区门口放下,一溜烟开回了家。 老妈恢复的不错,三天后终于顺利出院,我爸手上一个项目要上线,请了一个阿姨全职照顾老妈。于是我于次日,放心的返回学校上课。 一进门便看见几张生面孔,原来新生已经报道。师姐给我们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转身和我说,“老板(我们导师)说让搞些活动,以便新生们尽快融入大家庭,你有什么建议?” “西郊嘉年华乐园上月开业,我手上还有几张门票。”我说,“你要觉得合适可以去那里,或者问问其他人的意见。” 师姐捶我一拳,“还问什么意见,省钱就是最大的意见。赶紧把门票带来啊。”乐呵呵的回了座位。 真是女强人作风,永远如此雷厉风行。 我拖着背包来到实验桌边,搭档的师兄正在准备实验器材。上次见面已是好多天前,一开始是喜欢他的女生跳楼,他请假,后来是我妈有事,我请假。 “嗨。”我和他打招呼。 他抬头冲我点点头,模样比之前消瘦不少,却挺精神,说,“酒精灯没酒精了,我去加酒精。” 我点点头,拿出实验记录册,一下翻到夹着情书的那一页,淡紫色的信笺上绽放着一束玫瑰,下面一行漂亮的钢笔字:花开花落随风去,缘起缘灭天注定。 我一笑,拿起点酒精灯的火柴点燃信纸,丢入废料池。写情书的人已不打算再强求,又何必让好不容易走出心结的人再陷伤感呢。 前面师姐闻到气味,瞪着眼睛回头,“你烧什么呢?这么难闻。” 我嘿嘿地笑,师兄大踏步往我走来,意气风发,眉目清朗,我说,“师兄师兄,咱们赶紧开始,师姐晚上要请咱们吃烤肉呢。” “请你吃苦头还差不多!” 师姐哼哼,但到了下课还真拉着大家一块吃饭,“今天人齐,我们一起出去吃个迎新饭。” 吃的是校外有名的二楼小炒,点了两箱啤酒,师姐下死命令要每个人不醉不归,结果她先败下阵来,拿空瓶子做话筒,踩在桌子上唱:“为什么单身的总是我……”有人拉她,有人划拳,有人悄悄把酒往屁股后面倒…… 我看着大家一团热闹,到柜台结了账,告诉漂亮的老板娘,“谁再叫酒,谁自己出酒钱哈。” 走出饭店,屋外一团秋凉,我深深地吐出口酒气,后面有人喊,“师兄师兄。” 是研一新来的学妹。 我站住脚,“有事?” “西郊乐园,师姐说大家可以带家属,让我在统计人数。”她脸颊红红的,刚才被师姐灌过不少酒,看着我不好意思的问,“师兄去几个人啊?” “算我两个。” “你已经有女朋友啦?”小姑娘一愣,似是从谁那儿听过我还单身。 想当年大一的时候,被人变着法子问是不是单身,爷也是飘飘然过滴人,可以前飘的太多,现在飘不起来了。 “快回去吧。”我说,“一会他们喝多了,有多少人都数不清,再见。” 046 勾魂使者 回家的路上,我找一个在西郊新区工作的高中同学帮忙预定游乐场门票。 先前和师姐说有票,完全是为了引导师姐安排大家去乐园,我才好让徵若顺道体会一下,和许多人一起游戏的感觉。如果只有我一个人陪她,那感觉自然是单调的。 搞定这件事,我安心睡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有人拽我一边胳膊。 我这人一向最讨厌在睡觉的时候被人打扰,夜里睡不踏实,还不如直接熬夜,第二天萎靡倒灶,不知有多难受。 那人拽我拽的乱紧,尖尖的指甲好像几星期不剪一般,我都没思维考虑家里谁有这么长指甲。 “别烦,睡觉呢~”我皱眉嘟喏,奋力甩开手臂,翻身再睡。 那人却不松手,甚至拽起我另一边胳膊。我烦不胜烦瞪开眼睛,随即通体冰凉。只看见自己离床铺越来越远,而那床上面对我睡着的却是我自己! 灵魂出窍也不过如此,不,这就是灵魂出窍啊! 说时迟那时快,我已经被倒拖着前进,手臂被左右两个黑衣人紧紧抓着。一眨眼,身体便轻飘飘的穿墙而过了,我一点异样也不觉,眼前景物已不是房间陈设,而是黑色的夜空。 这夜空没有星星,也没有飞驰的汽车,与现实生活完全不同。 我暗道难道是地府? 但我身强力壮,又怎么可能猝死? 先前的痨病鬼让我立刻意思到问题非同寻常,我发现胁持我的黑衣人,完全没有五官,面孔的位置是一片灰蒙蒙的颜色,再往里深看,便什么也看不清了。 心里一惊的同时,我抬起左腕上的红绳就向左边这人身上砸去,的确撞到了什么实体,又软又硬,类似人身体的触感。但结果却是它毫无反应,反而我的手腕剧痛。 我艰难的抬起手腕,才发现红绳正以极快的速度消失,过程好似燃烧,难怪我有炽烫的感觉。 要死了,这次徵若的气息竟然没能保护到我。 我想到黄娇娇说的话,难道是徵若要找的仇人现在正在对付我? 呵,也不知道他们鬼是怎么打斗的,我一时之间竟然没害怕,问那两黑衣人,“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黑衣人仍旧急速前进,头也不动一下,但我却觉得那一片灰蒙蒙的面孔里,有两道冰冷的目光往我身上扫来。 我心里打了个突,想到被鬼子抓住的我派先烈,不晓得鬼会不会也高渣滓洞那种变态的刑罚啊?而我现在只是一个魂魄,又会不会觉得痛呢? 哎呀怎么忘记了,徵若的红绳燃烧时,我明明有觉得痛,那严刑拷打的时候,岂不是势必要受一番罪了! 不行不行,不能戳自己霉头,我肯定不会被折磨,就算要被折磨,我也一定能找到办法脱身。 虽然还不晓得是啥办法,但如此一想,顿然又满血复活。 我本是被他们拖着走的,当下发现脚跟有触到地面,而不是腾云驾雾踩不到实体。如果我踩住地面,突发治人,说不定迫使那俩黑衣人停下来,只要一瞬间的空隙,就能脱离他们,先逃跑试试。 如此一想,我马上付之行动,然而一使劲,二使劲,什么都没改变。我竟然完全没有拉动他们停顿一下,不仅如此,他们的前进的速度竟比之前还快起来,只差竖个拍档,就好号称八秒提档100码的高档引擎。 我心里哀嚎,这下怎么办? 突然一股巨大的气墙,毫无预警的从背上撞来,我一点准备也无,直接被压趴在地,等抬起头来,就看见那两黑衣人以防御的姿势站在几米开外,而此刻扶着我手臂的,不是徵若是谁! 047 底下府城 这时候的徵若穿着宽袖对襟的白衣,衣襟上有翠绿色的绣花,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打扮。此刻她眉宇间的温婉被英气替代,刹时看去甚至凌厉的令人心头一震。 她握着我的手,我立刻借力站起来,问她,“他们是谁?” “地府里的勾魂使者。” “啊,我已经死了。”不知怎地我没觉得害怕,只是略有些失望。 “你的阳寿未尽,尽快回去就好了。” 徵若拉着我缓步后退,左手在身前虚空一划,不知是代表什么意思,那两个气势逼人的勾魂使者,竟然没有跟来。 她拉着我转身便走。 前面的路一片灰蒙,好像大冬天起了浓雾,看不清几步之外,还透着股冷飕飕的暗风。我不禁打了个冷战,“要多久才能回去?” “一般不远。” 我愣了一下,并没明白徵若回答中的‘一般’代表什么,前面已出现一扇黑色大门,它泛着金属光泽,尺寸略大,和古时老宅的大门差不多,不由问:“这就是出口了。” 徵若打量了门一会,“应该是。” 我没想到这么快就到地府出口,心里一乐,推开门,触手感觉那扇门一点分量都没有,轻轻地一碰就开了,里面光线昏暗,依然看不清前面的路,但能感觉湿度骤降,已经没有雾气,也没有那种冷飕飕的感觉。 太好了,这就是回到阳间的感觉啊! 我立刻顺着台阶走进门去,然而徵若把我一拉将我拖回来,指指门后,“下面不是路。” 我顺着她指的去,原本朦胧的光线有知觉一般,突然就亮了些许,虽然还不至看到远方,但足可以看清一两米之外的地方,泛着一种淡淡的绿莹莹的光亮,而且那绿光还在动! 难道是萤火虫,可也不该飞的这么低啊? 没等我问出口,徵若右手往前一送,从她指尖飞出一朵乒乓球般大的火光往绿光处落去,瞬间照亮了下面一片。 我倒吸一口冷静,“这,这么多蛇!” 没错,在火光照亮的地方,满满当当盘踞着绿色的蛇,大的有我小臂粗,小的类似黄鳝,感觉到火光靠近,彼此缠绕在一起蛇,迅速的游动起来,就好像一团蠕动的蛆。而那火光渐渐远去,照出一路的蛇,缠缠绵绵,竟然不见尽头! 我本来不觉得什么,现在却满耳朵都是蛇吐息的信子声,以及他们游动时粘液沾着粘液的摩擦声。还有那种特别的腥臭,扑鼻而来,闻我差点吐出来。再一想到触碰到它们时,那种滑腻腻的感觉,更是浑身冒冷,立刻后退好几步。 然而脚跟却撞在什么坚硬的东西上,接着是后背撞上了冰凉的硬壁。我回头一看,大吃一惊,不知什么时候,身后已筑一道墙壁,高耸入浓浓的雾气里。 身后蛇群的声音忽然变得剧烈起来,它们好似感觉到了什么,兴奋不停涌动起来,我往后一看,它们已经像绿浪一样往这里涌来。 完了,这下要做蛇的早饭了! 048 心之所惧 我自然不想做蛇的早餐。 虽然我心里一阵阵没有节操的忐忑,但其实我也不怎么害怕,因为身边还有徵若啊。她只要轻轻一划,连勾魂使者都不追了,对付一群小小的蛇肯定是有办法的吧。 可刚刚这么一想,我又懊恼起来,靠女人,我怎么会有这么没出息的想法。此刻徵若正看着前面越来越近的蛇群,我当即跨上一步跟她说,“到我后面来。” 她是个聪明的人,一听便知是要保护她的意思。 她挑了挑眉,“你是不是怕蛇?” “啊?” 我咽了口口水,她怎么知道我对蛇有特殊情愫?! 事实上这件事,要不是今天看到蛇,我也已经忘记了,或者说是丢到了记忆的角落里不想再提起来。 我小时候住在古镇,老房子里多多少少有点奇怪的物种,比如说家蛇就是其中一种。 但问题是,如果是我家的家蛇,我有幸从小和它一起长大,那自然是不会害怕了,而且大家都知道家蛇是不会伤害自己家的人的。 但那是其他人家的蛇。 记得那时候我还小,活奔乱跳,到处活动。在爷爷家同一条巷子的巷子尾,有一座落魄的空房子。听说那里原本住着一个寡妇,年轻时候长得特别漂亮,和我奶奶并称古镇两朵花,她死后房子空下来,没有打理,在不知不觉间却成了我们这群野孩子的乐园。 那是一套三进的房子,前面进去的院墙年久失修破了个大洞,我们就从这里进去,穿过厅堂跑到后院。 后院里长着高高的野草,还有一棵老桑树,结的桑葚特别甜,还能挖到不少好东西,比如特别能打架的蛐蛐和藏在墙缝里的古钱币。 然而,每次经过厅堂,小伙伴们都会加快速度,闭起眼睛,因为厅堂侧面的小屋据说是寡妇死掉的地方,里面黑洞洞的,虚掩的门随时都会猛猛地关上,发出碰一下的声音,吓人一跳。 我却一点也不怕,觉得他们小题大做。 有次大家玩捉迷藏,赵丽那小黑妞做抓的人,我算准了她不敢进侧屋,灵机一动,就往里面一钻,关上房门。 屋里还有一个凳子,蒙着一层灰白色的灰尘,我那时候也不知道嫌脏,坐在凳子上,悠悠然的吃桑葚。反正赵丽是不敢来侧屋看的,果然,外面响起小伙伴们的说话声,一个两个都被赵丽从躲藏的地方揪出来了。 我心里暗笑,就是不出声,偏要等他们找不着我的时候再走出去,让他们承认我是最厉害的一个。 天渐渐黑了,他们在外面喊我的声音一声两声远去。 我知道再躲下去这群笨蛋都回家吃饭去了,打算冲出去嘲笑他们一把,便赶紧从凳子上跳下来。 结果这一跳,咔嚓一声,我跳到了个大大的坑里——地板腐烂的厉害,被我一跳踩破了。 而我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一条巨大的绿色大蛇,足有小腿那么粗的蛇身,从盘踞在地板下杂草上,一下改为将我懒腰卷住,没等我反应过来,它已经张开嘴巴,飞快的冲我咬来…… 然后我就晕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医院,脚上两个大大的牙洞,被那是寡妇家的家蛇咬得! 从那以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去杂草和偏僻的地方,逛动物园也绝对不去蛇类场馆。 没有想到,此时此刻会在遇到这些东西,眨眼之间,蛇群已经到了脚边,一条叠着一条跨过门槛的高度,掉到里面。我立刻伸臂把徵若护在身后,同时听见她的声音在耳后响起:“离开地府的这条路上,会映射人心中惧怕的事务。这里的蛇应该是你的恐惧吧。” 049 深中蛇毒 我现在明白徵若所指的离开地府的门‘一般’不远,是得心里没有恐惧才行的。然而这世上有多少人会没有恐惧,哪怕是初生婴儿也会因为离开母亲怀抱而害怕不已,嗷嗷啼哭。 可见从阴间还阳的路是很艰难的,也难怪没有多少人真能死后还魂。 就在徵若和我说那话的档口,蛇群已经爬到我们脚边,顺着小腿往上。蛇腹下细小鳞片一寸寸游过皮肤,留下冰凉的触感和腥味,那滋味委实形容不出,我的背脊已经一片冷汗,动都不敢动。 徵若手里不知何时变出一把剑,将近身的蛇挑开。然而她毕竟只有一双手,压根比不上蛇们蜂拥而来的速度。但身后只有石墙,我们被困在这段空间里,进退不能。 因为是我的恐惧,要突破也只有靠我。 我一直和自己说不用怕它们,然而并没什么卵用,蛇群照样越来越多,我的脚面上沉沉的,不知盘踞了多少条蛇的分量。游的快的一条绕上我的脖子,竖起三角脑袋,冷冰冰的看着我,距离我脸庞只有五公分都不到,每吐一次信子,我都觉得它是要舔我脸。 我与它对视,它张开嘴巴向我冲来。那一瞬就好像在寡妇家的老房子里,我又一次被咬重,只觉得心脏猛烈跳动起来。而这一次蛇咬住我的不是腿,而是脖子上的血管,动脉里的鲜血迅速飚出,带走身体的热量。 我想喊徵若,然而身体已经不受控制,我发不出声音。只能隐约感觉四肢和身体像僵尸一样,直挺挺地靠在后面的石壁上。 我遗憾的想,人是会死的,但不知魂会不会也有‘死亡’一说,要是有的话,恐怕就是我现在体会的滋味。 蛇越来越多,缠绕着我,遮住了我的视线,眼皮也越来越沉重,小时候咬的那条家蛇是没毒的,然而这地府的绿蛇恐怕就没这么友善了。 我正要在心底叹息,脑子里却有什么闪过,令我麻木冰冷的手臂忽然觉得一阵炽热。 没错,这里的蛇是映射我过去的恐怖经历,然,那条咬过我的蛇是没有毒的呀,现在这些蛇也不可能有毒。 如此一想,中毒的感受已经消失,我不再不觉得眩晕,窒息或者僵硬。但蛇群已经将我彻底包裹中,我不敢喊徵若,以免蛇会趁机往嘴里钻,于是伸手抓住任何能碰到的蛇用力甩开,试图从这重围中脱身出去。 就在这时指尖碰到了什么坚硬冰凉的东西,我往前探去,摸到前面有扇金属质地的大门,有硫磺的气味从门后散发出来,令近处的蛇分分逃离。 我明白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摸索到门环用力一拉,只感觉一股巨大的水流,带着硫磺味从门内冲击出来,将我掀翻在地。 我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准备往上游去,脑袋忽然一轻,原来水并不深,只需要站直就能把头露出水面,水流也已趋于平缓。 我立刻睁开眼找徵若,却被周围的场景惊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