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色》 第1章 初心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这样美的时节,一切都在等待着破土而出! 我常常回想父亲在去年秋天的某个早晨,望着南去的大雁问我是愿意做不忘归途的大雁,还是被人圈养的金丝雀?我当然知道父亲问这话的意思,可是我自私地无视父亲的期待,告诉他金丝雀吧! 我说:您看大雁多累啊,秋天南去,春天还得回来,一直在飞,都没有一个落地生根的安乐窝,金丝雀就不一样了,被人小心呵护,奉为珍物,一生无忧! 我假装看不见父亲眸里的失望,撇过脸,继续笑嘻嘻的。 我知道从我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开始,我总是要辜负一个人的,就像这一刻我毫不犹豫地辜负了父亲对我的期待,他无奈地离去,留给我落寞的背影,那一刻我的泪奔涌而下,他视我为瑰宝,而我却在糟蹋他的期许…… 现在的我一直在问,这样做值得吗? 我想,也许只有时间能回答吧! 顺治十年三月十五,是我进宫的第五日,也是被困在钟翠宫的第五日。 今天是万寿节,当今圣上的诞辰,进宫未久的其他秀女都被邀请到慈宁宫赴宴,而我却只能在偌大的钟翠宫里形单影只。我连叹了三声气,立在我身边的宫女墨林依旧岿然不动,我转过身,想出去,未等我起身,墨林已经一把挡在了我身前,幽幽地说:“小主,姑姑吩咐过,您不得出去!” 我沮丧地说:“我只是待得有些闷,想出去转一转而已。” 墨林道:“姑姑也是为您着想,今个儿有风对小主地病无益。” 我只好无奈地坐到铜镜前,扯了扯领口,清晰地看到脖子一片的红疹,他们说这是不适之症,从我进入紫禁城的第一日夜里开始爆发,然后我已服药多日,红疹却只多不少。 墨林看出我的疑惑,安慰说:“小主,京城天干气躁,您初次进京,不适应不足为奇,太医也说过,多服几日的药便可以痊愈,而且……不会留疤的。” 瞧,多聪明的丫头! 我只是惋惜,明明可以那么近,却还是错过了这次机会! 忽然,狂风骤起,将窗弄的吱吱作响,墨林忙上前将窗放下,口里念叨着:“今年的天气真是奇怪,忽晴忽阴的,真是捉摸不定,今天怕是要下一场大雨了,也不知其他几位小主们在慈宁宫可好?” 是啊,她们在慈宁宫可好? 房门打开,一宫女手拿一盆垂死的盆栽,笑吟吟地向我走来,看到盆栽的那一刻,我心慌了,低头尽量不与她对视,她叫月奴,是钟翠宫的掌事宫女,也是专门负责我们这届秀女的日常起居与教引,她比墨林年长几岁,一脸的老练与世故,但看起来并不让人讨厌,反而亲切。 月奴将盆栽搁在桌上,笑着说,“小主,奴婢想知道这花儿哪里得罪您了,要您下如此毒手?” 她就是这样,明明是质问,却一样可以让你觉得这只是一场谈话,轻松的谈话。 我含糊其辞道:“花儿死了与我何干?” 她又道:“可奴婢听说是小主您,舍不得喝自己的药便日日给花儿添加‘肥料’,花儿才会因肥沃而衰死的。” 一旁的墨林焕然大悟,拍手大声说,“奴婢明白了,难怪每次小主用药都会特意支开奴婢?难怪服药这些日子,小主地病也不见的好转?原来是这药小主从未服用!” 我白了墨林一眼,墨林才收起她的惊异,我看了看月奴,“是,药是我浇上去了,但我并未如墨林讲的一样,并未服用,只是将饮不下去的到了而已……”我不好意思地补充,”这药是在难以下咽!” 月奴脸色忽地变得严肃,“小主,良药苦口您也是知道的!若您觉得难以下咽,配上几口梅肉一闭眼也就下去了,您这样,就算太医医术再如何了得,也只能束手无策了!” 我猛地摇头,“若再配上梅肉岂不更酸死了?” 墨林、月奴异口同声反问:“酸?” 我重重地点头,“酸!若是苦,我也就认了,一闭眼就下去了,可是我从小畏酸,任凭怎样,这一大碗药我也是喝不尽的,”看到她们两人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我猜想或许是怕我这样的久病不愈会影响到她们,我便开始安慰,”你们放心,我不会连累你们的,最坏的结果就是殿试那天我仍旧抱恙,撂了牌子罢了。” 然后我的这样一番话并没有让月奴、墨林宽心,我看见月奴对着墨林轻轻摇头,而后墨林似有所觉地点头,像是预谋着什么似得。 我轻咳一声,她们二人回过神来,月奴有些慌乱,看了看桌上的盆栽,又看了看我,有些尴尬地说,“奴婢想奴婢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明白接下来该怎样做了,不过小主也别忘了刚才说过的话。” 我疑惑问:“什么话?” 墨林道:“小主您刚才说,若药是苦的,您也便就认了。” 我轻笑,有点不屑:“难道你两人能将这药换种味道不成?” 月奴和墨林相视一眼,皆是微笑。 月奴离开的时候还不忘拿走了那盆垂死的盆栽,见到一贯沉稳的月奴竟也会变的惊慌,我开始疑心,而一旁的墨林似乎也看穿了我的心思,蜻蜓点水地提醒了一句,“姑姑定会让小主您痊愈的!” 这样的话更是让人捉摸不透,能让我痊愈的难道不是御医么?在家时,母亲便常常说这宫里的人都深不可测,都成精了,果然如此! 我一天的生活又归于平静,我就这样看到太阳西落,听着风儿静止,然后夜色垂临,让墨林失望的是,她所预料的雨始终没有落下。 夜晚的钟翠宫才有了生机,我听到外面匆忙杂乱的脚步声,我就知道她们已经回来了,我听到嬉笑声、讽刺声、争吵声,我心里想,这一天她们肯定异常精彩。 “姐姐,姐姐。”涟如用力拍打着我的房门。 墨林去开了门,看到涟如和玉影进来,识趣地退了出去。 涟如脸蛋通红,像是小时候,我们从冰天雪地里玩耍回来一样,她用力揉了揉脸,恢复以往的神色。 玉影离涟如很近,虽穿着朴素,却也遮不住她的光彩,螓首蛾眉,巧笑倩兮,像是画中仙子,她微微一笑,也喊了我一声,“姐姐。” 我点头,虽说这几日与玉影走的近了些,却始终不那么亲热,我们之间像隔了些东西,看不见摸不着。 涟如,我至亲表妹,她一进门就走到我身侧,毫不客气地扯开了我的衣领,往里瞧了瞧,小声嘀咕着,“怎么还不见好?不是说没有大碍么?” 我挥开她的手,系好领口,“没大没小的!就算没有大碍,也总需要时日的。” 她小嘴一撅,回头对玉影道:“幸好,没长脸上,要不然就成麻子了,那时看她还是不是像现在这么嚣张!” 玉影掩帕轻笑,我瞪了涟如一眼,涟如识趣地退后几步,找了一处坐了下来,她随手捡了几个糕点就往嘴里塞,像是饿极了似得。 我问道,“不是刚从慈宁宫的晚宴回来么?” 她边吃边道:“在那哪敢吃啊?只顾着装了,乖乖地坐着,乖乖地站着,乖乖地听太后寒暄,乖乖地听后宫的女人们嬉笑,”她望了望玉影,扔给玉影一个,“回来路上,你不是说你也饿了吗?来,你也吃!” 玉影没有接住,尴尬的从地上将糕点捡了起来。 我又问:“是待得不自在?” “能自在吗?坐在我们上面的是皇上、皇太后、皇后、还有各宫妃嫔们,我们怎么能自在呢,是,太后他们是说‘你们不要客气,就当是在自己家里一样’”涟如捏着嗓子模仿着太后威严的腔调,“可是,我们都知道不可能想自己家一般,我在家里吃饭,喝汤能发出声响,吃饭能大笑,在这她们会允许么?”涟如歪着脑袋天真地问。 玉影笑出声来,在涟如身侧坐了下来,“你可以试试啊,也许真的可以。” 然而我关心的并不是这些,我似漫不经心地问,“皇上也在?” 涟如答道:“嗯,当然了,不过皇上来的很晚,乾清宫那顿怕是喝多了,在慈宁宫也没吃什么,皇上……”说到这,涟如的脸腾起一片绯红,呆呆地自言自语,“没想到皇上就是长成这个样子的。” 涟如傻傻一笑,“我以前就听说,说我们当今圣上貌比潘安,那时候我一点都不信,只当外面的人阿谀奉承,真没想到原来传言一点都不假,要我说,所谓潘安宋玉之流,不过如此嘛。” 我和玉影同时摇头,同声道:“以貌取人。” 涟如拍了拍桌子,像是纠正着我们,“我说的是实话!”她指了指玉影,“皇上你也是见过的,怎么样你也清楚?” 玉影无辜道:“我哪有你那么大胆,坐在桌上,我可是连头都不敢抬的,自然没瞧仔细。” 涟如啐了一口,表示对玉影的话不屑一顾,“反正比我想象的要好……不过皇上那些嫔妃们……要我说,还真比不上咱们姐妹几人,除了皇后美艳无比,便是那个汉服打扮的恪妃有些姿色,其他的不过尔尔。” 玉影似乎努力回想,“还有一个,也是倾国之色,似乎是庆嫔,而且有了身孕,皇上对她也是疼爱有加。” “庆嫔?庆嫔?……”涟如反复念叨着,“在我看来,长得寡淡了些,并非你讲的倾国之色,只是稍有姿色罢了,她有孕,皇上对她宠爱了些在自然不为过。” …… 她们二位回忆着她们所见到的嫔妃,然后评头论足,而我竟一句也插不上了。 我心里默默念着,皇上也去了! 是啊,多么熟悉的字眼,曾经我在梦中多少次念着这样一个名字,从我懂事那日起,母亲便告诉我,皇上就是我以后的夫君,我的夫君,他是大清的君王,他是天下的主宰,从小,我便学他所爱,所求的不过是日后相见能更多些话题。他酷爱书法,我便求师苦练,终有所成;他爱骑射,我便央求父亲亲自教习,自问马上之术不输旁人;他爱诗词歌赋,我便日日诵读,至今已然不忘…… 这么些年过去了,即便素未蒙面,但我早已沉陷,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或许是从母亲说起的那一刻,又或许是从父亲闲聊中断断续续说起他经历的时候,我对他勉强可以说是爱的东西来的毫无道理,就像是孩童就一定会喜欢酸甜的糖葫芦那般,仿佛就是注定的,所以我才会义无反顾地扎进这座深宫里,其实我知道秀女大选,如果我不愿意,我的父亲会用尽一切办法让我避开,可我还是选择了来,就是为了心中不安分的悸动。 我常常在脑海里勾勒出他的摸样,也会在他别人说起他时心跳莫名加速。以前的遥不可及,已经走到了如今的触手可及,只是没想到紫禁城太大,大到我都不知道他住在哪个方向。 对面房间突然传来瓷器摔落的声音,伴随着女子的叫喊与辱骂。 涟如、玉影都住了口,而后相视大笑。 涟如见我疑惑,“姐姐,让我告诉你一件天大的喜事,你听完保证让你大呼精彩。”话刚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我不思其解,想着还是玉影稳重些,便问玉影,“怎么回事?别顾着自己乐啊。” 涟如见此收住了笑,向对面房间瞅了一眼,有些不屑道:“还不是对面那位主,想拔得头筹,想出类拔萃,只不过没想到事与愿违,聪明反被聪明误。今晚晚宴结束后,我们秀女们走在后头,皇上因念着庆嫔娘娘有孕,便搀扶着走慢了些,某些人就逮准了机会,想要飞上枝头,故意加快了步子,凑到皇上的身侧,想见机装晕倒,可是没想到我们的皇上一心只念着有孕的庆嫔,哪里又会怜香惜玉呢……” 玉影抢过话,“琳依那一下可跌的不轻啊,皇上当时也只是顾着身侧的庆嫔有没有吓到,连瞧都没瞧一眼琳依,她发这样的脾气就不足为怪了。” 涟如又道:“关键是没引来皇上的注意,倒是引来了太后的注意,太后问琳依怎么了,可怜的琳依忙装作弱不禁风地说,‘没事,恐怕是起来太急了,一不小心冲撞了皇上与庆嫔娘娘,实在罪该万死!’” 涟如最擅模仿别人的声音,模仿起来真是惟妙惟肖,“太后是怎样一个人啊,一眼就看穿了琳依的心思,就说‘依哀家看,哪是什么起得太急了,想必是你小小年纪心思太重,让你走的不稳当了。’” 我反问,“那琳依一定很难堪吧?” 听到这话,涟如不以为然,仿佛琳依受再大的责罚都是理所当然的,“谁让她平日里头仗着自己她阿玛位高权重就如此目中无人,我们这些姐妹谁没受过她几分气,就连姐姐你,终日在屋子里不去招惹她也要受她羞辱,我们都敢怒不敢言,幸好这次有人替我们收拾了她,而这个人还是太后!” 玉影补充道:“太后让琳依回宫思过,说等到心思净了,再受教引嬷嬷教习,” 然而我并不乐观,挤出一丝笑容,玉影见我笑得牵强,忙问:“难道姐姐不开心么?” “你们也是知道的,琳依的阿玛是户部尚书,满臣们都对他礼让三分,太后今日不知,才会谴责了琳依,日后若是知道了,我想就不是谴责的事了。” 玉影想了想,“姐姐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就凭她的身份,这后宫主子的位置必有她一席,而且日后太后也会对她侧目相待,除非她犯了不可饶恕的罪。” 涟如有些失落,但听到对面房间又传来更大一轮的声响,她便释怀了,对着我和玉影道:“管那么多做什么,只要今日看她不痛快,我们痛快就行了!” 是啊,今朝有酒今朝醉! 玉影出神的望着对面,幽幽地说,“看来今晚是有人要睡不着了!” 玉影猜得没错,今晚是有人睡不着,只是睡不着的何止琳依一人。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始终不能入睡,对面的房间始终不能安歇,各种摔、砸声,我想琳依是用这样一种方式报复着今日所有人对她的耻笑。 第2章 相遇 恍惚中,天又亮了,我静耳细听,折腾了一夜的琳依那边终于归于平静。 我又眯了一会儿,隐约听到有人敲门,我唤墨林没人答复,就随手抓起一件衣服披在身上去开了门,竟是月奴亲自给我送来了药。 “这些事让她们做就是,何必让姑姑亲自动手。”我有些受宠若惊。 月奴走了进来,搁下药,道:“从今日起,小主的药我会亲自负责,直至您痊愈为止。” 我讪讪地笑,“那也不必如此的早,这药太医说是午时服用。” 月奴笑着说,“小主,现在都快过午时啦。” 我惊讶的朝外看了看,见太阳已经偏南,忙大呼:“怎么墨林也不来叫醒我。” 月奴对着药吹了吹,确定不太烫时把药交到了我的手上,又替我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是奴婢吩咐她不要打扰您的。”月奴向对面使了个眼色,“想必经过琳依小主昨晚一晚的折腾,您也是没有睡好的,奴婢想着您现在也不用跟随其他小主们去教引,便想让您多歇上一会儿。” 我正朝琳依的房间看去,就看见琳依一身寝衣披头散发,脸色煞白的出来,我礼貌地微笑,她愣 了愣,似乎看到我手中的药,而后嘴角牵起新月弧度的微笑。 那一笑,让我无比惊慌。 月奴唤我:“小主。” 我回过神来,月奴道:“趁热喝了吧。” 我看了看黑乎乎的药,想到它的味道,胃里边有东西在剧烈翻涌,我刚要开口,月奴便说:“奴婢看您喝完才离开。” 我无可奈何,鼓起勇气,一饮而尽,吞咽下去后才觉得这药竟是——苦的。 月奴看出了我的疑惑,却也不解释,只是从袖中取出几块梅肉,塞进我的嘴里,“奴婢相信小主您一定会药到病除的!” 她没有解答我的疑问,收拾好后就要出去,我叫住了她,未等我开口,她又道,“小主只当奴婢有这个本事,能将您不能忍受的药变成你尚且能接受的药。” 我懵懂点头,在月奴走后,吐出了嘴里的梅肉。 太后的礼物似乎比我预料的要晚一点,彼时,在月奴时刻监督下我已痊愈。站在苏嬷嬷后,我看见琳依神采飞扬的从苏嬷嬷手里接过太后赏赐的珠玉,恭敬地曲膝谢恩。 琳依本就生得极美,只见她脸若银盆、眉如翠羽、眼似水杏、肤若凝脂,莞尔一笑下更是倾城。她显视四周后,仔细端详着赏赐之物,惊讶地说:“这些东西太贵重,奴婢怕承受不起。” 这样的话,与其是说给苏嬷嬷听的,不如是说给我们听的。在这三日被冷落的日子里,琳依像一只褪了彩色羽毛的孔雀,没了往日的傲气,终日也是躲在屋中,不与我们多说一句话。 苏嬷嬷,太后近身侍婢,笑得和蔼可亲,道:“太后赏赐给小主您,就必让会让小主您受得起的。” 远处的涟如垂首,一脸失望之色,静静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苏嬷嬷转身的时候看到了我,打量许久,才开口:“这位小主并未见过?” 我客气地屈膝,“前些日子身子不适,嬷嬷当然未曾见过。” 苏嬷嬷想了一会儿,似又焕然大悟,“奴婢也听说过进宫之日,便有位小主抱恙不适,看今日光景,想必小主已经完全康复了吧。” 对面的琳依死死地盯着我,似要将我千刀万剐。 我却有点得意,昂首恭敬地说,“托太后的福,已经大好。” 苏嬷嬷道:“若奴婢没有记错,小主就是正蓝旗固山额真、礼部侍郎佟图赖佟大人家的千金,佟小主是吧?” 我并未惊讶,这几日忙完万寿节后的太后肯定已经摸清了我们所有人的底细,便道:“奴婢正是!” 苏嬷嬷也变得恭敬起来,仿佛如获至宝般,“奴婢今日前来是替太后办两件事,一件奴婢已经完成,另一件就烦请小主更随奴婢去一趟慈宁宫!” 心一沉,我在人群中搜索月奴的位置,然后月奴也只是远远的向我微笑点头,我知道她是希望我去的,是啊,去一次便离后宫之主更近一步,然而我所担忧的便是我的鲁莽会不会得不到太后的喜爱。 进宫八日,我未学过一日宫中之规,我怕我的不懂礼节会在不经意间惹恼了她。苏嬷嬷见我思量许久,脸上又有担忧之色,自然将我的心思看得透彻,安慰着说,“太后只是想见见小主您,没有什么大事!” 我在其他秀女艳羡的目光中,在琳依咬牙切齿中,尾随苏嬷嬷走向了慈宁宫。 赤红肃穆的宫门有侍卫于两侧把守,宫内亭台楼阁,森严壁垒,青砖铺路,花石为阶,白玉雕栏,这就是我所见到的紫禁城,比我想像中更加金碧辉煌,庄严威严。 苏嬷嬷在前头与我寒暄,我含糊的应答着,在慈宁宫正殿门外,苏嬷嬷端详了会儿,从我头上抽走了一只金钗,那是一只极尽奢华的金钗,是我进宫前母亲送我的礼物。 她将金钗塞到我手中,满意地说,“这个样子的小主会更讨太后喜欢。” 我很感激苏嬷嬷的提点,虽有不舍却还是将金钗强塞到苏嬷嬷手中,“多谢嬷嬷提点。” 苏嬷嬷不肯接受,我与她拉扯着,苏嬷嬷便道:“奴婢看小主心思单纯才善意提醒,若小主强要奴婢接受,岂不白费了奴婢的心思。” 我讪讪地收回金钗,将它放入袖中,抬头见苏嬷嬷并未生气,还是如同刚才,怜爱地看我。 大门打开,一股紫檀之香溢出,让人瞬间平静,远远的我看见一妇人端坐在正椅上,捏着手中佛珠,一脸祥和。 那便是皇太后了吧!即使贵为太后,所穿所带却朴素无比,想到这我便更加感激苏嬷嬷抽走了我的玉钗,我徐徐踏入宫门,一直紧闭双眼的太后蓦然睁眼,那不怒而威的样子便在我刚刚归入平静的心又掷块石子。 我害怕这样的女人,她就是不说话,但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也能让你喘不过气来。 她并不苍老,甚至比我想象的要年轻很多,她向我招手,让我离她更近些,我行完叩拜之礼后,站在她身侧。 她放下佛珠,拉住我的手,仿佛我们相识已久一样,她仔细打量着我,对着苏嬷嬷说,“也难为佟大人能生出这么水灵可人的女儿,竟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一样。” 苏嬷嬷也是附和,笑道:“奴婢刚才见着时也是一惊,确实美得惊人。” 这样的赞美下,我只能红着脸低下头,太后摩挲着我的手,关爱的看我,亲切地问:“孩子,多大了?” 她那样轻轻地问,仿佛声音再大一点,便会让我受到惊吓似得,我收起我的畏惧,也是轻轻回应着:“十四了!”刚说出口,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忙又道:“回太后的话,奴婢十四!” 太后一愣,转而微笑,“孩子,别怕!这里只有我们,没有人会抓你错处的,就当这里是自己的家,现在的你只是与一个老人家说着家常。” 我露出难堪的笑,心里想也许我面前的这个妇人真的并无可怕!所谓的城府极深,心狠手辣,也许就是母亲或许还有更多人对她的误解吧。 想起以前多少个日夜,母亲在我耳边眉飞色舞的向我讲解一对孤儿寡母是如何登上紫禁之巅的,在她口中,太后无情无义,手段毒辣却也多次力挽狂澜,解救大清于危难之时,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也是个可怕的女人。 “你父亲近来身体可好?” “父亲一切都好。”我叹一叹气,心里有些难过,一时没忍住。道:“就是前些年征战时腿部受过伤,每每阴雨天气,便常听到父亲唉声叹气,寻遍民间所有良医就是不见好转,母亲也在到处搜刮偏方,可药喝了不少,病却一点都不见好,入宫的时候我就想着这里御医医术高明,说不定会有办法医治我父亲的旧疾呢,到时我就将父亲接进宫来,那以后父亲也不会一到大风下雨的天气就躲在屋中了……”话落,余光中瞥见苏嬷嬷的脸色沉重起来,恍惚间已经察觉自己说错了什么,顿了顿道:“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太后却依旧如常,顺着我的意思接着说,“好,到时就将你父亲接近宫中医治,你父亲忠君报国,却不求赏赐回馈,实乃良臣。” “那奴婢就替父亲多谢太后。”说完忙屈膝行礼。 太后扶住了我,似是有些责备,“你这孩子!对了,你在宫中可住的习惯?听说前些日子,身体一直不大好,现在是否痊愈?” 我已经彻底放下戒备,“奴婢已经没事啦,前些日子不习惯京城的气候身上起了些红疹,现在经过钟翠宫宫人们的照顾已经康复了。 ” 太后忙又问,“可有疤痕?若是留疤,那可不好。” “没有留疤!”我答的干脆。 太后见我已经不再畏惧,忙让我坐到她身侧,与我说起家常来:她告诉我蒙古的天是绿的,蓝天绿地共起一色,我告诉她西北的天是黄的,金黄的沙常常遮住了青天……此时她似乎不再是太后,只是一个缩在深宫看不见民间的女人,而我便充当起这样一个解惑的角色,我向她诉说着我稚嫩的眼看到的世间繁华,从江南到西北,从风土到人情,当然以我的阅历来看,更多的都是道听途说,她一直在笑,也许是在笑我世界的浅显,也许笑我不知天高地厚,但我心里却觉得暖暖的。 似乎许久许久,苏嬷嬷轻声道:“太后,皇上来了。” 我身形一晃,太后却笑了笑,道:“皇上来的真是时候!” 我忙伏在地上,向远处走来的皇上行礼。 “皇额娘,今日天气真的好,朕听说御花园里的桃花也迫不及待的盛开了,朕扶你您去瞧瞧可好?”声音浑厚亲切,带着一丝嬉笑与撒娇,“前几日您不是说,窝在慈宁宫把人身上的精神气都吸没了么?” 声音越来越近,直至一抹黄色从我眼前扫过,我忽然觉得自己没了心跳,周遭也归于沉静,万里荒芜中只有他站在我面前,像是身披霞光的战士……我的手紧紧攥成拳,那指甲几乎戳进肉的锥心之痛才能让我时刻保持清醒,原来我的梦离我已经这样近了,近到我一伸手就可以拽住他的衣袍,我曾无数次想象与他相遇的景象,杏花微雨里的邂逅,泛舟湖上的相视一笑,踏雪寻梅里的不期而遇,都美得让人沉醉…… 却没想到老天让我这样遇到,我有些狼狈的跪在地上,而他或许根本没有留意到我。一想到这,我再也无心注意自己行为是否妥当,鼓足了勇气抬头去看,但见他形相清癯,但丰朗俊逸、郎艳独绝、湛然若谪仙。 他注意到了我,目光审视地看我一眼,起初是无趣的地扫过,而后像是回过神般再度向我看来,那双明亮的眸子迸发着激情与惊喜,像是饥渴很久的人望见一弯清泉,不愿移目,许久他才问:“你是?” 我想此刻的我一定难堪极了,我隐约觉得自己涨红了脸,声音也在颤抖,“奴婢佟念锦向皇上请安!” 太后补充道:“也是这届的秀女。” 他缓缓开口,更加温柔,“怎么前些日子未曾见过?” 太后让我起身,将我拉到皇上身侧,道:“前些日子身体一直抱恙,如今才康复,今日哀家见着也是欢喜。” 这一次,我们是如此的近,近到我几乎可以听到他心脏跳动的声音,恍惚是种错觉,我觉得它欢快的跳跃,像是欢迎着我的到来。 “待会儿朕与皇额娘去赏花,你也来吧。前些日子病着,应该也没有见过皇宫的□□。”他的话说的漫不经心,然后我却满心欢喜,忙点头。 他母子二人闲聊着,我竟一句都没有听进去,我偷偷地看着皇上,那个被我放在心中惦记许久的人,如此真实的坐在我身侧,而我却觉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他比我想象中俊俏很多,也不如我想象般的稚嫩,偶尔皇上也会抬眸看我,眼神交汇时,一定是我首先避开。 我怀揣着喜悦,像是吃到了天底下最甜的那颗糖,不,这比糖还要甜! 苏嬷嬷再次进来的时候,脸色有些难看,无奈地说,“回太后、回皇上,皇太妃来了。” 太后深叹一口气,漠然道:“看来,今日的桃花哀家是赏不成了,皇上你就带着她去赏吧!” 皇上沉默了一会儿,伏在太后耳边说,“那便辛苦皇额娘了。” 太后眉头舒展,有了笑意,“你这孩子!还不快走,怕是待会儿她看见你又得唠叨你半天!” 皇上像的了免死金牌似得,忙行礼离开,路过我时,轻轻地说,“你跟着朕来!” 我向太后行完礼,得到太后的允许后,匆忙跟着皇上逃出了慈宁宫,刚出门皇上便折了方向,越走越急,我跟着小跑起来,不一会儿身后便有人大声喊着,“皇上……” 身侧的他恍若未闻,只顾闷头前行,一边笑一边走。 终于摆脱了叫喊,他才缓了缓步伐,而一旁的我早已经喘不过气,我扶着宫墙,背对着他大口大口的喘气。 他絮叨着:“幸好走得急,要是被太妃抓住,别说是赏桃花了,怕是到傍晚也别想出慈宁宫的门。”他察觉到我的异样,顿了步子,在我身后拍了拍我的肩,“你,没事吧?” 当气息归于平静,我才回过身,“奴婢没事!” 他轻轻“哦”了一声,又道:“那走吧!” 我与他并肩而行,这次他走的很是缓慢,我始终低头不语,沉默无言的尴尬,似乎他急了,试探地问,“你怕朕?” 我使劲摇头。 “那你见朕看着你,怎么老是躲避?朕会吃了你不成?”夹着一丝戏谑,他幽幽地说,“朕可不喜欢胆小的女人!” 我只觉得自己被逼近了一个死角,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心里告诉自己:佟念锦,所做之事,不过就是为了今日,为什么现在的你如此的畏惧?你在害怕什么?你在畏惧什么?又或者你在逃避什么? 我鼓起勇气侧首看他,他亦在看我,他眸中是一湾深潭,深不见底。 他有些躲闪,嘴角牵起一笑,“你还真听话啊!” 我理所当然的认为这是他的赞许,不觉得笑了出来。 “你会骑马吗?” 我点头。 “读过诗书?” 我点头。 “那会不会水性?” 我摇头。 他弓腰随手拾起地上的石子,看了看后面远远跟着的宫人,沉默了一会儿,便将石子扔向远方,“我们满人、蒙古的格格都善于骑射,却都是一点笔墨都不懂得,汉军旗的女子大多文弱,只是读了些诗书,你却两样都有涉猎,很是难得啊!” 我盈盈一笑,“或许奴婢比她们都要幸运!奴婢的父亲是武官,奴婢自小在马背上长大,骑马、打猎自然跟父亲学了点。而奴婢的母亲出生江南书香门第,是个很温婉的女子,打小就教我写字、吟诗……” 他猛地侧身,打断了我的话,有些惊喜的看着我,“那字写的不错吧?” 心里暗自得意,像是计谋得成,道:“不及皇上的!” 他呆滞了会儿,而后轻笑一声,像是讥讽,又像是嘲笑,“你又如何知道不如朕的?你才刚入宫,难道见过朕写的字么?” 我回视着他,在他深眸里我看到了少许失落,或许这是身为帝王的自尊吧,我只当听不出他话中意思,“当然见过!皇上忘了,前些年父亲立功,皇上您曾下圣旨嘉奖父亲,那圣旨现在还被父亲供奉着呢,奴婢偷偷的看过几眼,皇上的字写的很好,自然奴婢是不会忘的。” 我们相视一笑,他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目光移向前方,“改日你写几幅字过来,我们切磋切磋。” 第3章 芥蒂 与他同行的每一步我都走得很稳妥,生怕自己的一个踉跄会伤及他敏感的心思,我理解作为一个至高无上的君王,每日都活在逢迎中,他是多么害怕自己身边人的另有图谋,又是多么渴望一份真挚的温暖。 忽然,他坚定地说,“快到了!” 刚说完,前头不远处三个太监摸样的人,鬼鬼祟祟的推着一个拖车,低声细语又好像商量着什么似的。 他顿足,对着太监唤道,“吴良辅!” 远处身着暗红色的宫衣的太监忙抬头,见是皇上,一惊,忙对另外两名太监使了个眼色。 皇上向吴良辅招了招手,“过来!” 吴良辅一听,忙快步向皇上奔来,见皇上身侧站着我,忙笑了笑,转而又对皇上道:“皇上,有什么吩咐?” 皇上指了指拖车,有些好奇,“那是什么东西?你们几个白天鬼鬼祟祟的又想干些什么?” 吴良辅脸色变得凝重,“嗨,回皇上的话,奴才能干些什么啊,那车上不过是宫里的一些脏东西罢了,奴才正嘱咐这几个笨东西好好处理,千万别处差错!”话落,忙转身,对着另外两个太监呵斥道:“还杵在这干嘛啊,还不快去办,难不成要让我亲自动手。” 回头对着皇上时,又堆起了笑,他一笑,我甚至能看到他满脸横肉在颤抖。 那两个太监忙推着车继续前进,皇上却疑惑未解,“脏东西?”他叫住了太监,一个箭步上前,伸手就要掀开搭在拖车上的草席。 吴良辅身手矫捷,用身体挡在了拖车前,“皇上万金之躯,这些东西只会脏了您的眼,皇上您还是不要看了。” 他固执道:“如果朕一定要看呢?” 吴良辅急的跪在地上,另外两个太监也跪了下来,“皇上您就饶了奴才们吧,这些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回头奴才让人带些新鲜东西给皇上瞧瞧,保证让皇上满意!” 皇上疑惑着收手,吴良辅这才如释重负的吁了口气。 我正向皇上走去,就看见皇上趁吴良辅不注意,终是掀开了草席。他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见他身形一顿,竟呆愣在那里。 吴良辅急的捂住了眼,许久从指缝间看见皇上依旧杵在那,忙从后轻轻摇着皇上的身体,低声唤着:“皇上……” 皇上似有所觉,呆滞的放下草席,连连后退几步,最后酸软地跌坐在地上。 我上前扶住了他,吴良辅也跪爬到了皇上身侧,皇上恍惚地拽着我的胳膊,目光呆滞地看着我,脸色苍白,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一个字。 我向拖车看去,此时正好一只手滑落,落在草席外。 “死人!”皇上嘀咕着,他眼神涣散,只是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死人……” 吴良辅对着另外两太监怒吼道:“还不快滚!” 两太监踉跄地推走了车,皇上看了看吴良辅,又看了看已经远处的拖车,只是那只手还露在外面,随着拖车的颠簸一晃一晃的,他看得出神,突然伏在地上,呕吐起来。 吴良辅忙轻捶着皇上的背,口里还是念叨着,“这可如何是好?奴才让您别看,您却偏偏要看,也都怪那该死的奴才怎么死不好,偏偏悬梁自尽,那摸样真真吓人……” 皇上听此呕的更厉害,我学着吴良辅的摸样也轻抚皇上的后背。 皇上毫不客气的扫落我的手,对着吴良辅轻声道:“我们……回宫!” 我看着自己垂落的手,有些失望。 吴良辅搀扶着皇上离开,我依旧杵在这里他二人离去,看着他虚弱的身体突然回头,眼睛红红地盯着我,我骇地哆嗦一下,我明了,他是在责怪我,因为我看到他无比脆弱的一面,而当时的我无比镇静! 桃花我没有赏成,或许我又丢掉了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东西…… 回到钟翠宫的时候,满屋子的秀女都将眼光抛在我身上,我讪讪地笑,准备回到自己的屋子。 刚转身边看着琳依画着精致的妆容向我款款走来,我避让着,她却不依不饶,偏偏挡在我身前,来回几次,我便没了耐性,朗声道:“请让步!” 琳依轻蔑一笑,将脸凑向我,我躲闪着,她冷哼一声,撞开我走进了正殿。 我已习惯这样的蔑视,尤其是来自琳依的,自入宫之初,琳依就一直视我为敌,即便我们之间从未有过任何的不愉快,但我丝毫不怀疑她对我的仇视,毕竟一山哪能容得了二虎? 涟如什么时候来到我屋中我竟一无所知,涟如说我当时正在出神,当然看不到她的到来。 我抚自己红红的脸,涟如咬了咬唇侧首问,“皇太后找姐姐做什么?” 我对涟如从不隐瞒,如实道:“安慰一下功臣之后,如赏赐琳依并无区别。” 涟如轻叹一口气,“也就是说,姐姐和琳依一般,就算不殿试,也注定会成为皇上嫔妃了?” 我诧异地看她,打趣地问:“你是希望是还是不是呢?” 她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个苹果往空中抛掷,然后接住,良久才幽幽开口:“不知道!”她是那样的认真,竟一点都没有看出我的取笑。 我看出她的失望,试探地问:“你喜欢皇上?” 这次涟如没有接住下落的苹果,看着摔烂在地的苹果,涟如竟有些失神,“如果我说,这几日我总在梦中梦到皇上的样子,这是不是就叫做喜欢呢?” 我心中一紧,暗想着一次见面而已,竟让涟如魂不守舍,我有点百思不得其解,而后想到自己,自己还不是一面都未曾见过,就已经倾心。我将涟如拉到我身侧,与她对视,安慰着:“即使我入宫也不会妨碍你继续喜欢皇上啊,傻丫头,后宫这样多的女人却只有一个皇上的。” 涟如使劲摇头,声音低沉无力,“不是的,姐姐你比我优秀许多,如果我是男人,在我们之间我也会选姐姐你的。我是在懊恼自己,你看吧,比身世我是比不过琳依的,比长相又比姐姐你逊色很多,又不如玉影那般乖巧,我蛮横、骄纵,字识不了几个整天只会舞刀弄枪的,皇上一定不会喜欢我这样的,他那样一个优秀的人必让会让一个天仙般的人站在他身侧的。”说着说着,她眼圈微红。 我只能安慰着她,“你也说过,皇上现在身边的女人也都不是国色天香啊。” 涟如反驳,“可是她们个个看来都知书达理,不会像我这样横冲直撞。” 涟如躲避着我的目光,长吁一口气,“也许我就不该痴心妄想!还不如不见呢,让我一直认为皇上是个丑八怪多好,那样就没有念想了。”涟如顿了顿,伏在我耳边说:“那天晚上的事,我瞒了姐姐一些,其实我还与皇上讲话了,就在琳依摔倒被太后呵斥后,秀女们都走了,我落在后面想起琳依狼狈的样子,笑得异常开心,皇上看见了,没有责备我幸灾乐祸,却夸我笑得好看、动听……姐姐也知道的,在家阿玛额娘总是说我做事没规矩,说话谈吐一点都没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可是他竟然夸赞我,我真的很开心,从来都没有人这样夸过我!” 此刻,我却异常的佩服起涟如,她可以这样毫无顾忌的说出自己的喜欢,我多想如她那样理直气壮的袒露自己的心意,可是我永远做不到如涟如般洒脱。 我笑了笑,“这样不是更好了,皇上都对你有了印象,而且你干嘛把自己说的这样不堪,傻丫头,你怎么会一无是处呢,就像你说的你不像这后宫所有女人,所以你必然是最特别的一个!想想看啊,你比琳依多一份乖巧,比我多一份随和,又比玉影对一份灵动,现在的你就是增一分则太动,少一分就太静,现在这个样子刚刚好!” 涟如哭笑不得,丧着脸问:“你是在夸我吗?” 我坚定点头,见我一脸真诚,她却笑出声来,“其实我也就是抱怨几句而已。” 我揽住她的肩,“你看,我是表姐妹,自小一块儿长大,我们互相了解对方,现在又在一处生活,以后还得服侍一个夫君,这样不好吗?我们姐妹齐心,把皇上夹在中间,不让别人靠近,否则遇神杀神,遇到佛杀佛!好不好?” 涟如也重重点头,过了一会儿,忽而脸色一沉,“到时你可不许与我争抢皇上!” 我忙作揖,呼道:“不敢!” 此后的几天我与其他秀女们一般一同教引,其实学习也就是宫中的各种规矩,比喻坐姿,比喻行礼,诸如此类。可我总是觉得教引嬷嬷对我和琳依另眼相待,我可以装作无所谓,可是被其他人排斥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午后休息时刻,我默默走在钟翠宫的长廊,路过一个房间,见窗户大开,便好奇的驻足。 我所看见的是,是一个女子背对着我,手执着笔对着一袭白纸一阵狂草,几乎一气呵成,因为皇上的缘故,故我对写字总有一点特别的偏爱,我踮起脚尖看了看,中规中矩不过尔尔。 正当我离开时,我见女子突然换了手,在白纸剩余处又是一阵,这下由不得我不刮目相看,她左手写的字比之右手,却还多了一份力道与轻盈,笔走龙蛇、丰筋多力。女子拿起写好的字,仔细瞧了瞧,似乎不满意,将纸揉成一团又铺上一袭白纸,继续写着。 秀女寝宫必会在门外悬梁上挂着可有秀女名字的牌子,便于了解。我退后看了看房门,原来这女子叫董鄂华浓,真没想到不过一个小小的钟翠宫原来也是卧虎藏龙之处。 下午教引时,是在钟翠宫的正殿内,华浓与琳依同时出现,虽然同穿着秀女服,但站在浓妆艳抹的琳依身边,华浓就像被吸去了精气的皮囊,毫不扎眼,似乎看起来再也平凡不过,唯有一双似点漆的眼睛熠熠增光。 华浓似乎注意到我的凝视,默默地扫了我一眼,礼貌地微微一笑。 教引嬷嬷说的眉飞色舞,偶尔秀女们一阵嬉笑,大多时候我们都很沉默,那些呆板的规矩、戒条,经过几日学习我们甚至都能倒背如流。 涟如在打着盹,玉影撑着脑袋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琳依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华浓则眼神涣散,所有的人都无意听着嬷嬷的长篇大论,只有教引嬷嬷自己扯着嗓子大声说着,“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谓之妇德;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与人,谓之妇言……” 第4章 博果尔 吴良辅的到来,像是一块巨石被扔进了河水,即使再无知的人也会知道,这个穿着暗红色宫服的是敬事房的主管,同时也是皇上的贴身内监。 秀女一窝蜂的围了上去,纷纷巴结着他。 吴良辅笑着弓腰,一一谢绝,然后对着教引嬷嬷说,“奴才是奉皇上之命,请一位小主,还请杜嬷嬷行个方便。” 杜嬷嬷满脸堆笑,谄媚道:“这还不是公公一句话的事!” 吴良辅忙侧身对着我,对我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我微微诧异,环视四周,在满目艳羡或是嫉妒的眼光中尾随着吴良辅走出了钟翠宫。 吴良辅走的极快,我要一路小跑才跟得上他的步伐,“公公,是皇上找奴婢吗?有什么事吗?” 他头也不回,只是闷着头走,“小主到了就知道了。” 我还在回忆上次皇上临走时的那个眼神,我甚至为此惶恐很久,心里千回百转,以为他就此将我遗忘,幸好,他还记得,我怀揣着心里小小的愉悦,想起不知那日后皇上怎么样了,便又问,“皇上好些了么?……那天看见死人的事?” 吴良辅驻足,猛然转身,打量我一番,半响,像是警告般告诫我,“奴才奉劝小主,那天的事小主最好一个字都不要提。” 我心蓦地一惊,“我……无意的!” 他幽幽一笑,“奴才知道小主无意,但皇上不一定会这么想,若是小主足够聪明,见到皇上应该知道怎么做!” 我僵硬点头。 吴良辅带我穿过长廊,穿过肃然静默宫墙,穿过春意盎然的御花园,最后来到一处叫做堆秀山的地方,他说这是皇上做喜欢的去处,我看了看,太湖石堆砌成的假山,依墙拔地而起,几乎可以以假乱真,山间小路曲折百回,靠着一方小池,名唤临渊池,四处一看倒也是依山傍水的好去处,两颗古老的松柏遥遥相望,恍如最忠诚的将士,守卫着这一片净土。 “吴良辅!” 这是皇上的声音,我飞快搜寻着他的踪迹,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吴良辅想都没想,就跑到其中一棵大树下,昂着头道:“皇上,您要的人奴才已经给您带到了。” 合抱之树上的他,悠闲的坐在粗枝上,悬空的脚一晃一晃的,“做得好,你先撤下吧!” 吴良辅打了个千,徐徐离去。 “你过来!”他指着我道。 我走向他,带着初见那般的无措朝着他行了一礼,他一脸无谓地说,“你是在拜朕,还是在拜树呢?” 他拍了拍树,扬高了声调,“朕想你还是拜树的好,好歹也快百年历史了!朕只不过一个十几岁的黄口小儿,毛还没齐全呢!” 我哑然失笑,昂头问:“皇上何必如此自贬自己呢?” 他一脸优哉游哉,“朕也不想做黄口小儿啊,这些都是那些大臣们在朕背后议论朕的,可惜被朕听了去。哎,朝堂之上,对朕哈腰点头,一下了朝朕就被这些人变贬的一无是处,习惯了!”他俯视着我,“几日不见,你的气色好了很多啊!” 说完,纵身一跃平稳地站在我面前,“知道今日找你过来干什么嘛?” 我摇头,他勾起一笑,凑近我轻轻道:“有人想见你!” 我脱口而出,“谁?” 话刚落音,就听到“嗖”的一声,背后有人郎朗道:“我!” 我慌忙转身,那人与我相隔不过几寸,来得太过突然,我吓得连连后退,他却杵在原地,一脸傻傻的笑。 皇上对着那人说,“怎么样,朕没有骗你吧!” 那人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脸突然红了起来,像个孩子般,“是挺好看的!” 我平了平气息,仔细观察了那人,见他眉目中与皇上有几分相似,稚嫩的脸上两弯剑眉平添了不少英气,身形却比皇上魁梧很多,再估摸着年纪,想想也大约能猜出这人就是先帝的第十一子,皇上的亲弟弟,黄太妃的独子,博果尔贝勒。 我行礼:“奴婢见过贝勒爷。” 他手一伸,虚扶了一下:“起来吧,起来吧!” 皇上笑着上前,将手搭在博果尔肩上,伏在博果尔耳边说了一会儿,博果尔由惊到喜,最后竟一锤定音,“就这么办!” 说完两人径直走向池中央的楼亭,完全无视我的存在,我甚至怀疑,难道此次叫我来的目的就只是让博果尔见我一眼。 他两人坐定后,见我还愣在原地后,皇上便有些不耐烦的对我喊道:“还呆在那干嘛,过来坐!” 我择了一处离皇上最远的地方坐了下来,博果尔盯着我看,让我很不自在,皇上仿佛没有看见,“博果尔,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博果尔回过神来,“嗯,额娘也说不让离开,刚刚去慈宁宫见皇额娘,皇额娘说让皇兄您找份合适的差事。” “那还不简单,想干什么,尽管说,朕一定满足你!”皇上一脸宠爱地说,“难为你那么小,就要去军营磨练,现在已经是男子汉了,可以为朕分忧了,朕也很欣慰。” 博果尔感动道:“若不是皇兄对我多多怜惜,怕我与额娘早已没有立足之地了。” “我们是兄弟,亲兄弟!”皇上说得激昂,“有朕在,谁不会动你一分一毫的。” 博果尔连连点头,而后将目光又转向我,我只当没有听见他二人谈话,一脸恍惚像是想着自己的心思。 “喂!”我假装回过神来,皇上又道:“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 博果尔道:“早前听皇兄提起过你,说他得了个神仙似得人儿,我不信,今日一见真是信了,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佟念锦!” “哪一旗的?” “正蓝旗!” 博果尔长长的“哦”了一声,皇上道:“别小瞧了她,胆大得很呢,听说还会骑马涉猎呢。” 博果尔惊讶地问:“真会?” 我只得回答,“学过几年!” “我最是不喜欢那些文文弱弱的汉家女子,一身臭墨味不提也罢,一阵风刮来,像是能吹到似得,看着就令人烦心。”博果尔说得义愤填膺,“舞文论墨,整天吟诗作对,只是纸上谈兵,倒不如出去学个马上功夫,好歹也有用处的一天呢。” 我看见皇上脸色渐渐难看,终于他轻咳一声,立刻转移话题,“还记得我们以前老玩的哪个游戏吗?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朕已经很久没玩了,要不……” 博果尔一脸惊喜,像是迫不及待,“当然记得!今天吗?就现在吗?” 皇上点头。博果尔几乎跳了起来,摩拳擦掌道:“军中管教的严,臣弟也好久没这么轻松过了!” 皇上对他使了眼色,“那还愣着干嘛?”,博果尔听此,飞快的向远处奔去,跑了一会儿回头大喊,“皇兄,这次可以换成是我么?” 皇上开心地回应他:“当然!” 远处的他像是一只快乐的猴子又蹦又跳的渐渐消失,看着他滑稽的背影,我不禁笑了起来,对面的他蓦地瞪了我一眼。 我忙收起笑,一脸严肃,反而见到我如此转变,他却笑了出来。 博果尔的身影若有若无,我似乎看见他的驱散所有侍卫及看守宫人,我好奇地问,“皇上与贝勒爷说的游戏到底是什么?”我看着波光粼粼的池水:“是划船吗?” 皇上不怀好意一笑,一脸狡黠:“一个我们兄弟从小玩到大的游戏,你猜!” 我默默低头,当然知道若是他不肯说的,我再问也是于事无补的,我将目光放在池水上,在阳光的照射下,像是撒上了一层金子,一晃一晃的向我发出明光,我几乎睁不开眼,就在这时我听到博果尔的声音,“救命!”,随后静默的池水被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我隐约看到博果尔跌进了池水,他挣扎着浮出水面,大喊:“救命,我,我不会水!” 我大惊,对面的皇上也是惊惶无措起来,嘀咕着:“怎么办?朕也不会水啊!”他手足无措,大呼着救命。 我环视四周,见没有一个侍卫,想着就算我们如何呼救大概也是没有人能听得到的,若我此时跑出去喊人,那等他们来时,怕博果尔也就没了性命。再看看湖水中的博果尔仍旧在湖水中挣扎着,再这样下去,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在附近找到了一只长槁,在离博果尔最近的地方将另一头扔给他,“贝勒爷,你抓住,奴婢拉你上来。” 博果尔努力地向我这边扑腾,伸出手想要去抓,可是如何也握不住另一头,他的嘴唇微微泛紫,眼睛也渐渐阖上,最后好似没了气力,淹没在池水中,短短一瞬的功夫,我已经看不到他的踪迹。 我来不及思考,本能告诉我不能让博果尔死,他是皇上的弟弟,刚刚他们还当着我的面兄弟情深,若他有什么不测,我想皇上一定会伤心,想到着我忙脱下鞋子,飞快地钻进水里,在水里我几乎窒息,除了绿油油的水草我再也看不到其他东西,我想浮出水面,但我使劲全身力气还是不能,只是觉得脚的那一头被什么牵住,动弹不得。 我挣扎着,透过池水,我看见了皇上向我这边走来,他异常平静,像是观摩着一场好戏,我伸手,想抓住他想大声喊救命,可是湖水灌进我的嘴里,我说不出一个字,呵,我竟忘记了,我也是不会水性的人! 似乎,我能看见他的笑,如多少年来我梦中的那个他一模一样,虚幻却真实;似乎,我看见他带我策马奔腾在碧绿的草原上,玩的酣畅淋漓,这是梦吧,不,这是幻觉,一定是幻觉…… 终于,力气耗尽,我也放弃了挣扎,湖水那头他的身影也渐渐扭曲,我想今日大约我会死在这里了,与博果尔一同葬身在紫禁城最美得一处。 我的身体渐渐沉下,意识渐渐模糊,我隐约觉得自己是在笑的,以这样一种方式让他记住大概也是不错的吧。 第5章 淡水之交 我醒来的时候,只觉得一阵眩晕,我挣扎着睁眼,还是这样的阳光明媚。 “你没事吧?”博果尔关心地问我,他浑身湿透,衣服还在滴水,我哭丧着脸,难受极了:“不好意思,不过还好,总算让你不再孤单,黄泉路还有一个人陪着你!” 他哭笑不得,“自己会不会水都不知道么?逞什么英雄?是不是你们汉人都喜欢这样逞能?” 我有点委屈,想到一同与我走奈何桥的竟是这样一个萍水相逢以致陌生的人,我奋不顾生救他,即使没有成功却还惹来这样的责备,我还年轻,还有很多事没有做成,本来幸福唾手可得了,被他牵连做成水鬼不讲,还死的这样难看,听说淹死的人七窍会流血的。 想到这里不能自已,大声地哭了出来。 博果尔一愣,“哭什么?” 我哽咽道:“都是你,害我做水鬼,现在还反而来责怪我,不是因为你我会死吗?你现在竟然把责任都推给我,你生气,我还生气呢,我找谁理论?” 博果尔无奈地笑了笑,虚弱得瘫坐在地上,指了指阳光,又指了指自己的影子,“你见过地狱会有阳光的吗?你见过鬼会有影子吗?” 我住了嘴,见阳光将博果尔的影子拉的老长,忙惊喜道:“我们没死?” “是,哪死的成。”一个女声蓦地响起,“有一个文武双全的皇上,还有一个立志要做满洲第一巴图鲁的贝勒,怎么会让一人舍身为人的女子死呢?” 我揉了揉眼,见是一个汉服打扮的女子,背对着太阳的她似乎发出了金光,美得炫目,她微笑着看我,我立刻弹坐而起,与她对视,“我真没死?” 女子微微一笑,灿若春华,我欣喜地抓住她的手,“我还活着,我真的还活着!” 她穿着华贵,眉如笔画、眼如桃瓣,秋波流转之下却难掩两靥淡愁,脸颊更是白透如纸,像是弱不禁风的病西施。她对着闲坐在石凳上的人道:“皇上几年如一日,整人的手段还是一样的!” 皇上站起了身,向我们缓缓走了过来,“那也看,整的是什么人,并非人人都与你一般冰雪聪明看得通透。” 女子淡然一笑,“怪只怪这世间总有几个痴傻女子愿意相信!” 皇上侧目看我,视线停在我的胸前,竟有些呆住,我忙看了看自己,看到自己的衣服因湿透全贴在身上,再想到皇上的眼神,我立刻羞红了脸。 女子仿佛看透一切,忙解下木兰青披风搭在我身上,关切地说,“别着凉了。” 皇上恍惚笑了笑,“幸好你没死,不然就不好玩了。” 现在的我当然明了一切,所谓的游戏不过就是为了戏弄我罢了,故意支开所有侍卫,故意假惺惺地喊着自己不会水,所做的不过就是期盼我如游戏规则般的跳进水里,所以我刚才看到他那样的淡然并不是幻觉。 我抹干泪,瞥了一眼博果尔,他羞愧地避开我的眼光,再看看皇上,他满目嬉笑,好似没有一丝内疚。 是啊,他是皇上,他不需要向任何人道歉,更不会对任何人抱有内疚。 女子对着失神的博果尔道:“贝勒也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吧,就算身体再强壮也不是铁打的!” 博果尔看了看湿漉漉的自己,忙点头。 女子扶起我,“我也带你去换身衣服,你这样狼狈的回去,大约不会有人给你好眼色看的。” 那一刻,对她我莫名的感激起来。 皇上拍了拍手,无趣地说:“都散了吧,让朕一个人在这寂寞孤单死吧!” 女子轻笑一声,“皇上怎么会寂寞孤单死呢?臣妾刚从慈宁宫回来,可是奉太后、太妃之命请皇上过去的。” 一听到“太妃”二字,皇上的脸瞬间僵硬,“朕身体不适,就不过去了吧。” 女子不依不饶,“皇上知道臣妾从不撒谎的!” 皇上有些失措,想起那日他也是一听“太妃”二字,立刻奔出慈宁宫的,他拉住博果尔,“你陪朕去,那是你额娘,你再她就不会念叨朕了。” 博果尔忙摆手回绝,“我不去,你看我全身湿透,要是去的话肯定被皇额娘、额娘说上一阵的,我才不自讨苦吃呢。” 女子曲了曲膝,也顾不上皇上如何叫喊自己不去,三步并两步的离去。 她好似一点都不畏惧皇上! 她将我带到她的寝宫,一路上宫人都唤她为‘恪妃’,我这才知道她是皇上第一个正式的妃子,以满汉一家的名义嫁到了紫禁城,为了彰显她的尊贵,皇上与太后特许她可以穿汉服、保留汉人习俗入住永寿宫,她看上去那样亲切,她微笑的样子又是那样的迷人,仿佛对谁都不会戒备。 她命宫人侍奉我洗漱,又找来一件刺绣极其精致的旗衣,那是一件宝蓝色的袍子,我穿上时,她端坐着拍手称赞,“果然人是要靠衣装的,你穿上去果然光彩夺目。” 我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扭了扭身子,讪讪地说,“这衣服太名贵了!” “这上面的刺绣都是最好的绣工绣上去的,线用的也全是金线,布料也是苏州那边的布料,可惜即使这衣服再好于本宫也无缘,难得你穿出了样子,今日本宫就将她赠于你了!” 我支吾着,她反问,“想拒绝本宫?” 我一个劲摇头,她又问,“放心!本宫没有任何意思,只是想着衣服搁着也是搁着,还不如赠予有缘人,看见你今日风不顾身的那股傻劲,本宫很多感慨,你就收了吧!” “那奴婢多谢恪妃娘娘赏赐!” 她嫣然一笑,“日后都是姐妹!” 我如此盛装地回到钟粹宫,我必然会想到她们见我的反应,只是没想到涟如也如其他人一般用一种几乎仇视的眼神死盯着我。 我刚想解释,琳依就道:“皇上传召了一次,果然就不同了,看看这红光满面的哪里像那个一刚进宫就缩在屋子中的佟姑娘啊!” 周遭秀女附和着,“没办法,人家要出身有出身,要相貌有相貌,不传召她能传召谁呢?” “早早的就被皇上看上了,看来佟姑娘的福气真是我们比不得的。” “是哦,怕是早已经暗度陈仓了,只是希望到时别忘了这些姐妹,我们忘了就算了,可别忘了自己的好妹妹啊,你谁呢,涟如姑娘?” 涟如眼神闪烁,“你们不要乱说话,我姐姐不会做那种事的!” 她还是不会撒谎,明明已经在心里深深的怀疑着,却还不得不维护我。 我朗声道:“这衣服是恪妃所赠,你们都想多了,而且我与皇上之间并没有你们想的那么不堪。” 琳依斜睨了我一眼,嘲讽地说,“有没有啊,你自己知道。况且这衣服若是皇上送给我的,我又不想让人知道,我会说是皇后赠送的!” 我回敬着她,“那是你!不是我!” 她蓦地起身,对着周遭秀女们说,“今天教引已经结束了,都散了吧,好戏大家也都看够了,都回去歇着,我们不比人家早早被皇上搁在心间了,还得好好养着以至于自己不那么难堪。” 秀女们纷纷起身,琳依指着我又道:“你要想与我们解释你与皇上并无苟且,最好先将头发弄干,那么我们才不会深信不疑!” 说完便一脸蔑视地离开,我在人群中抓住涟如,涟如脸色难看极了,她嘴角动了动,最后说出来却是那样的伤人。 她说,恭喜我! 钟粹宫的每一个人见我都避之不及,我知道是嫉妒在作祟,只是不知道女人一旦嫉妒起来便是什么情谊也不讲的。 我去找涟如,涟如只说要休息闭门不见,就连玉影也只说身子不适,不愿多做陪伴。那一刻,我才明白,一个人得到太多会遭人嫉妒,大抵就是高处不胜寒吧,此刻的我孤单极了,像是离了群的大雁,不知该往哪里,尽管以前我如何嘲笑琳依被孤立,我想都比我现在的处境好。 路过华浓房间时她的窗户依旧是开着的,这次她是面对着我在写字的,她娴静、认真的样子让我不由的停下了步子,一过一会儿,苏东坡的《念奴娇》气势磅礴地跃与纸上。 大约是感觉到有人在观看,她猛然抬头,与我相视。我慌忙微笑,她搁下笔,并没有表现出陌生之感,指了指刚刚写好的字问:“写的如何?” 我不假思索道:“很好,就是上阕与下阕之间尾笔挨得太近,倒显得不那么流畅!” 她看了看,点了点头,然后将纸揉成一团,扔向别处,她重新铺纸,对着窗外的我说,“会看字的人,字写的一定不会差!有兴趣写上一幅么?” 我微微一笑,“当然!” 我迈进她屋中时,一阵异香飘进鼻中,我下意识的问,“什么香?” 她凝神想了想,“是金银花的香味!” “真是闻之不忘啊!”我走向华浓,执起笔就开始写起来,落笔时,华浓连连称赞,然后又侧着脑袋深思,良久才开口,“你的字很像一个人的字!” 我搁下笔,淡淡道:“愿闻其详!” 她对着未干的字吹了吹,“当今圣上!” 我仿佛筹谋多时的计划被人毫不留情的拆穿,是的,我不否认过去的多少年,我都是对着他的字慢慢临摹,一遍又一遍,最后在不知不觉中练成他写的摸样,华浓一眼就看出来,看,她说的时候那样轻巧,那样的无意,可若对皇上的字不了解,怎能那么轻易的说出来? “是吗?”我掩饰着,“皇上的字我倒是没见过!” 她似乎没有听见,“这幅字我会好好保留的!” 我进宫的第十一天,认识了一个美妙的女子,她美得并无惊人,却有着独特的魅力,她像一弯清泉,柔柔的水看不出一点浑浊,她还写得一手好字,右手的字婉约内敛,左手的字大气磅礴,令人刮目相看。 那一天,我们反反复复不知道写了多少幅字,写了扔,扔了继续写,她那样追求完美,近乎吹毛求疵,有几幅我喜欢的很,却还是被她遗弃,我惋惜,她却淡然,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地写着,她说若不能尽自己之力,即便写出来了也只是将就罢了。 写到她满意的时候已将近深夜,那是一首辛弃疾的《清平乐》,上阕是她用左手书写的,下阕则是我填补上的,完全不同的两种字,却在这张纸上达到了和谐。 被人疏远的这几日我唯独与她接触,她也不似旁人那般给我眼色,与她接触的多了,才发现她并是外表上看见的那样清冷,其实她的心,总有一团火焰,等待着燃烧。 闲暇时,与她对弈,她会跟我讲起她曾今去过的地方,碧绿草原,婉约江南,小桥流水,一个个场景被她描述的绘声绘色,我听的心旷神怡。一盘棋,最后以她的赢而结束,我疑惑,“整盘棋,你只守不攻,如何赢我的?”。 她微微一笑,“不是我不攻,只是你只攻不守,你只顾留意我的不足,却忘了你自己的缺陷,而我却在守中无形的攻,最后让我侥幸赢了一局。” 我愣了愣,想着刚才下棋时,满心都是她黑子,却忽略了自己的白子。抬头,她仍旧挂着笑,很好看的样子,我忍不住赞叹,“你笑起来很好看!”。 她很得体的说声,“谢谢。” 这样的谢谢总让觉得分外生疏。 “初次见你,你独坐房间,淡然自若的样子,好似着世间一切都与你无关,那样的你,不得不让人侧目。”我忍不住赞道。 华浓先是一愣,接着眸光黯淡地说道:“侧目又能怎样?始终比不上美艳的外表来的彻底。”她直直看我,到叫我有些不好意思,“论这些,我不如你!” 一股尴尬的气息游走在我们中间,那股不知是嫉妒还是羡慕的东西,让我俩都说不出一句话。 直到那响亮的“咯咯”欢笑声响起,我们侧脸看去,只见琳依在众人的拥簇下笑靥如花。然后我们相视一笑,我与她,此时都比不上那个艳丽独绝的女子,不是么? 第6章 暗渡陈仓 “知道吗?皇太后刚刚颁了懿旨,好像说在皇上殿试前会挑选一名秀女许配给博果尔贝勒!” “规矩不是落选的秀女才会被太后许配给各处贝勒、贝子么?怎么,这会让博果尔贝勒先选,不是破了规矩么?” “我听前头的太监说,是皇太妃替贝勒求来的,贝勒一开始不愿意,说皇上挑剩的他也看不上,于是皇上就特许让贝勒先挑,不然皇太妃又有机会嚼舌根子。” “哦,那你说这么多的小主谁会被贝勒挑走?” “谁知道呢!不论被皇上还是被贝勒挑走,总归还是坐主子,差不到哪去。” “话是这样说,可是一个是福晋一个是皇妃总还是有差距的!” “也是!” “这么多小主里面最标致的当数念锦小主,可是人家早已经被皇上看了去,贝勒爷再喜欢也不会胡来的,再然后就是琳依小主了,以皇太妃事事争强的性子恐怕也只有琳依小主……” “你们几个絮絮叨叨在说些什么,造些什么谣?”琳依及时呵斥了几个宫女的谈话。 那几名宫女本围聚在一旁,聊的热火朝天,一见是琳依,脸色瞬间苍白,慌忙跪了下来。 “手中的活计不做,躲到这嚼什么舌根?难道上面就这么教你们的吗?” 一名胆大的宫女抬头说:“奴婢们说的是真的,前头都传开了,只是,只是钟粹宫里各位小主还不知道罢了!” 琳依上前就是一巴掌,“还敢胡说!” 那宫女委屈地捂着脸,压低了声音,“奴婢说的是实话,听说贝勒选福晋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琳依突然有些慌张,左右看了看,然后落寞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原本就疲惫的秀女们在听到这样一番话时,也都显得无比惊慌,宫女道:“奴婢没想到小主们会这么快回宫看,所以……” 没有人关心她们的辩解,都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涟如问:“真的已经确定了么?” 另一宫女道:“今日小主们刚出去,内务府就派人过来,取走了在月奴姑姑那寄存的各位小主的画像,怕是没错了!” 涟如应了一声,一侧的华浓道:“画像?内务府不都有么?何必要取走月奴姑姑的那份?” “奴婢在门外听说是贝勒嫌内务府的那些画像不想是真的?说是有人塞了银子做了手脚,还说……”那宫女看了我一眼,闭了嘴。 “还说什么?”涟如疑惑地问。 “说念锦小主地画像与真人判若两人。” 涟如飞快地看向我,隐隐有些郁色,然而在我回视她时,她已经变得淡然自若,看不出一丝表情。 我有些尴尬,只能向涟如解释,“我与贝勒有过一面之缘。” 她好似一点都不关心,只是应付我点了点头。 我突然想起那日恪妃请皇上慈宁宫去的事,她说皇太妃也在,怕为的就是这件事吧! 我们各自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自己的屋子时,墨林为我准备了一盆热水,说给我解乏,然而唤了很多次我都无动于衷,最后怏怏地出去了。 似乎很久,我听到有叩门声,打开门却空无一物。 在我完成洗漱,准备就寝时,这样的叩门声再次响起,这次打开门,站在我面前的玉影。 她依旧温柔乖巧唤了我一声,“姐姐!” 她脸上残留着泪痕,即使她很用心地笑,我也能看得出:“怎么了?哭过?” 她长吁一口气,眼圈立马红了起来,她仰起头好像要将眼泪逼回去一般,好一会儿才转过身,声音轻颤,“我刚从涟如房里出来,我在她面前一提姐姐你,涟如就将我轰了出来,我真的想不通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她徐徐向前走,不让我看到她哭泣的样子,“明明那么要好的姐妹,偏偏要受别人挑拨,姐姐你早早被皇上看上有什么不好,涟如何苦要生这么大的气呢?” 我尾随着她,也有些无奈,“也许涟如觉得自己心爱的东西被人偷走了,心里有些不甘心吧!” 她叹道:“或许吧!不过能在紫禁城遇上姐姐你和涟如真是一件幸运的事!” 玉影的转变让我凑不胜防,我有些哭笑不得,我伸手替她抹去泪水,她抓住我的手,“姐姐是知道的,如果没有涟如的慷慨解囊,或许我早已经饿死在了进京路上了,所以这些天对姐姐的避而不见,希望姐姐不要介意。” 想到她竟为此左右为难,难免有些不忍,“不会!” “我比谁都希望姐姐能够和涟如重归于好的,可是涟如不听劝。” “所以你来劝我?”我微笑着说。 玉影努了努嘴,讪讪地笑。 “或许是我伤了她最在乎的东西吧,但不怕,我和她十几年的姐妹,哪能那么轻易翻脸呢,过段时间涟如就会好的。” 玉影如释重负,放开我的手,拍了拍心口,连连道:“那就好,那就好。” 一阵凉风吹过,我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玉影恍惚意识到我单薄的站在寒风中,忙催促我回寝殿休息,走时还不忘对我说,“我只怕姐姐与涟如置一辈子的气,如今姐姐说不会有事,那就最好不过了!” 回到寝宫时,我竟有些开心,开心此刻玉影能够如此相待,让我在失落的一天有些依托。 琳依的尖叫声将我从梦乡中硬生生的拖回现实,我烦躁的将被子蒙过头顶,然而琳依的声音像利刀、像尖箭能够冲过任何关卡直至心窝。 我唤来墨林,质问,“她又怎么了?” 墨林显得习以为常,“说是丢了些东西,闹着要搜屋子!” 是啊,我们都习惯了琳依这般吵闹、这般折腾! 墨林帮我穿戴,替我梳头时,从梳妆台上拿出那只母亲送我的金钗,别在了发间,“听说,琳依小主丢的也是一只钗,听她口气,好像那只钗价值连城。” 我闭着眼睛,勾起一笑,“她那样好的出身,价值连城的钗怕是数不甚数吧。” 墨林也附和着,“奴婢猜想啊,许是琳依平时马虎惯了又常常带着招摇,怕是被有心人瞧上了,顺手牵了过去。”墨林顿了顿又道:“丢钗事小,发泄不满才是正事!下面的奴才们都说这次贝勒爷选福晋怕是琳依小主无误了,她那样心高气傲,怎肯只做一个福晋啊,不过皇上也是传了话的,这次要让贝勒先选的,恐怕琳依小主在劫难逃了。” 我蓦地睁眼,看着见铜镜中墨林有些得意的脸,墨林有些滞住,轻声问:“怎么了?” 我道:“我在想,如果她听到你这番话,会怎么收拾你?” 墨林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现在的她自顾不暇,没时间理会奴婢这个小人物。” “小主、小主……” 是月奴的声音,墨林上前开门,月奴有些惊慌地走了进来,“琳依小主将钟粹宫的房间挨个搜了个遍,都没有找到她说的那只钗,现在只差您的屋子没有搜?” 我甚少看见一贯稳重的月奴会如此惊慌,我摊了摊手,“我没有做过,无愧于心,要搜请她自便!” 月奴脸色依旧凝重,“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墨林脸色也一变,说话间,琳依已经站在我屋外,高嚷着要搜屋子,她那样尖锐的声音让无所适从,我没有阻扰,乖乖的走出了屋子,任凭他们横冲直撞的进了我的房间。 琳依斜睨了一眼一旁的月奴,嘲讽说道:“月奴姑姑真是懂得‘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啊,这么快就来通风报信了,恐怕姑姑这次是许错了注,最后会人财两空!” 月奴不卑不吭,仿佛丝毫不介意言语中的羞辱。 见月奴如此,琳依有些怒了,对着搜宫的宫人们道:“给我认真的搜,一寸一土都不要放过!” 说完,忿忿地看了我一眼,我如月奴一般无视她的敌意。 良久,有人禀报,“没有找到!” 墨林听此,松了口气,忙扶住我往屋里走,嘴上却一点不饶人,“小主一早就被无谓的事吵醒,现在平安无事了,再好好歇息吧,若是因为这些事,伤了心气日后被皇上看到可不好了。” 琳依似是不相信,“怎么可能没有?” 月奴道:“也许小主大意,搁在哪里现在不记得了。” 我虽背对着琳依,却依旧感觉的到此时琳依透彻的恨意。 “佟念锦,你站住!”琳依大声喊道。 我停住步子,转身轻蔑地回视着她,“还有什么事?” 她死盯着我的头发,露出得意的笑,忽然行至我身边,粗鲁得从我发间抽出金钗,然后高高扬起,“这是什么?” 那只金钗在阳光的照耀下那么晃眼,墨林辩护着,“这只金钗是小主进宫时就带了进来的,奴婢见过很多次的!” 我心一惊,母亲赠予我的金钗上面镶的明明就是碧青玛瑙,可这分明就是极佳的和田玉。 琳依晃了晃金钗,“是吗?这只金钗并无稀奇,稀奇的上这上面镶接的玉石,这可是玉中上品羊脂玉。” 说完,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琳依颇为得意道:“此玉光亮、温润,入土千年而不染,十分罕见,我阿玛也是前些年才好不容易得来的,异常珍爱,赖不住我的要求才特意为我打造了这只金钗。” 围观的秀女有人嚷道:“这个金钗昨天我还见琳依戴过呢!” 琳依不依不饶,将金钗递于我面前,轻笑着说:“这样的金钗,你确定会有第二支,并且是你拥有的?” 怎么会在我这里?我的房间,昨日除了我与墨林再无旁人进来过,难道……我看向墨林,墨林无辜地看着我,似乎向我呐喊着‘不是我’,可是谁又能解释这支金钗为什么会出现在我房间,并且正好是墨林亲手戴在我的头上? 琳依回头寻问着月奴,“敢问姑姑,秀女偷窃,如何处罚?” 月奴焦虑地看了我一眼,“事情还没有弄清楚,小主怎可妄下定论?” “事情已经很清楚!我的金钗丢了,我搜遍了所有钟粹宫都没有找到,偏偏在她,佟念锦的身上找到了属于我的金钗,怎么?姑姑现在还想包庇这个窃贼吗?” “没有人会稀罕你的金钗!”涟如拨开人群,朗声道:“既然有人看见你昨天还戴着你这金钗,必不会是昨天白天丢的,或许是晚上,你卸下衣物首饰必让也会搁在自己的房间,有没有人进入你的房间你会不知道么?什么人拿走的你会看不到么?” 琳依脸色一变,涟如却穷追不舍,“我姨夫家虽比不上你们家那样显赫,但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不过就是金钗罢了。况且我们不是神探,谁偷得又或是谁栽赃嫁祸的,还请月奴姑姑向上禀报,自会有人主持公道!” 听到要向上禀告,琳依有了点惧色,却还是硬着嘴回敬着,“若是有人有心做贼,又怎会让人抓住把柄?” 涟如轻笑着,“那就是说无凭无据?” 琳依狠狠瞪了一眼涟如,涟如却字字铿锵,“到底是有人见财眼开,还是有人有心嫁祸,我们每个人都心如明镜!” 琳依亦不肯甘心,“好一个心如明镜?既然你要有凭有据,那你向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我钗会出现在这里?” 涟如一字一字道:“你栽赃嫁祸!” 琳依气急败坏,扬高了调,“好,好!”琳依扫了一眼月奴,“劳烦姑姑将此事禀报皇后,就由皇后为此事处理公道。” 涟如来到我身边,握紧了我的手,我牵起一笑,真好,无论什么时候,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她总在这里! 第7章 皇后 皇后的到来,让一切躁动戛然而止。 我们恭敬地跪在地上,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而她如同骄傲的孔雀,高昂着头漠视一切,最后落座。 “都起来吧!”她有气无力地说着,“怎么了?” 月奴行至皇后身侧,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皇后。其他秀女站在两侧,唯有我与琳依站在中间,我偷偷瞧她,不同于中原女子的娇羞,她的美是明艳而张扬的,眉目中总是透着一股倔强与坚毅,高挺的鼻子,约厚的嘴唇还有那一双杏目,百般流转,让人怜爱。 她似乎认真地听,但眼神却在我与琳依身上不断游走,露出诡异的笑。 “就这点事?”听完月奴的陈述之后,皇后脸色变得些许难看,狠狠地瞪了一眼月奴,显然不满为了这点事就劳驾她亲自前来。 月奴道:“娘娘,这事说不大也不大,却也不是小事,还请娘娘定夺!” 皇后指了指琳依,唇边泛起一丝讥讽笑意:“本宫认得你!是你的钗丢了?” 琳依温顺地点头。 皇后的手指指向我,“你偷的?” 我直视着皇后,不卑不吭道:“我没有做过!” 皇后一惊,似乎没想到我竟会如此没有闪躲,她收起倦态,一副高高在上,不容侵犯的样子,“如果本宫没有记错,若秀女犯事,应当送入辛者库,终身不得出紫禁城,那么,月奴还在等什么?” 月奴踌躇,上前轻声说:“这位小主是礼部尚书的女儿。” “那又如何?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何况她区区一个礼部尚书的女儿。”皇上不屑一顾道:“带下去!” 我端正的身体瞬间击垮,却还拼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我道:“娘娘无凭无据,何以置我的罪?” 皇后杏目微瞪,“第一,你目无尊卑,难道钟粹宫的人没有教你这些礼仪吗?与本宫说话,竟然自称为‘我’!第二,你该如何解释哪只钗为什么不在别人的房间里,偏偏在你那里?” “这……”是的,我无力反驳,那只钗就那样出现在我的发间,而且是人赃并获。 “没有话说就是默认了,来人,带下去!”皇后的话语透着一丝得意,我看她时,她亦在看我,她微昂着头,似乎被她宣判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体,这样的物体当然不会让她丝毫动容。 我看见两名年长的嬷嬷来到我身侧,捋起袖子,好像是要将我推上刑场,我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我侧头看向琳依,我看见她正在对我笑,是啊,除掉我,最开心应该就是她吧。 “什么皇后,竟和旁人一样不分青红皂白!” 是涟如,她大力地推开向我走来的“侩子手”,将那么无力的我护在怀里。 皇后大怒,“你又是谁?胆敢这样指责本宫?” “您若觉得自己做的没错,又何必在意别人的指责呢?您畏惧了,生气了,就是说您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合情合理。”涟如丝毫没有惧色,“若是皇后与其他人无二,不问原因就将一个无辜的人兴师问罪,那么,又何必劳烦娘娘大老远的过来,多此一举呢?” 皇后一怔,看了看身侧的月奴,月奴有些惊慌,道:“她是正蓝旗喜塔拉涟如,也是念锦小主的表妹。” 皇后转了转手指的翡翠戒指,忽地扯起一笑,正眼盯着涟如,“有意思!当真姐妹情深啊,那好,那本宫让你心服口服。” 涟如道:“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只钗是姐姐拿过去的,那请娘娘告诉奴婢如何让人心服口服?” 面对涟如的咄咄逼人,皇后竟有些惊喜之情,“是,是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她拿的,但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不是她拿的,不是吗?” 涟如轻哼一声,“意思就是娘娘要……” “汉人有句话叫‘宁可错杀一千,不可遗漏一人’,本宫认为说的是极好的!”皇后粗暴地打断涟如,“若是遗漏,他日养虎为患,可是后患无穷!当然若是在民间,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过去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可偏偏这里的皇宫,住在这里的都是天下身份最尊贵的人,今日是丢了一只钗,以后呢,是一副珍贵字画?玉玺?还是哪宫主子的性命?” 我轻笑,“这里的皇宫,守备森严,若当真那么容易,又何必管这里叫皇宫!” 皇后却极其认真起来,“没有人敢拿这些冒险,尤其是皇上!” 涟如身子有些发抖,却还紧紧的抱住我。 皇后手一挥,“好了,此事到此为止,带下去吧!” 涟如蓦地一笑,那样的无奈,“原来这就是皇后所谓的‘心服口服’,可是奴婢仍旧不服,如果在紫禁城内,当真容不得一丝道义,那我们这些人又何必挤破脑袋想要钻进这里呢?” 皇后弹坐而起,“够了!本宫兴致好,才让你多说两句,别不识好歹,要知道本宫是后宫之主,你胆敢再有一句不敬之词,本宫同样可以治你的罪!” 涟如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摸样,狠狠地挤出四字,“悉听尊便!” “你……”皇后指着涟如,手轻抖着。 “什么事,让皇后娘娘如此生气?” 众人看向来人,皇后冷笑,复又端坐在椅上,“恪妃今日怎么也会来钟粹宫?早就听闻恪妃是哪香往哪钻,今日看来,果然不差!” 恪妃对皇后的话罔若未闻,向皇后行礼后停在我身边,看到一副凄惨摸样,茫然问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我平了平气息,努力地说,“奴婢没事!” 涟如见此便知恪妃与我有过渊源,忙跪在恪妃裙边,祈求着,“娘娘可要为姐姐作主啊,姐姐今日遭人所害要看就要被皇后打入辛者库了……她们说姐姐偷东西,就一只破钗说的天上有地上无的……我们姐妹什么宝贝没见过,何必为一只破钗脏了自己的手……她们没有证据,也不问缘由……”涟如说的语无伦次,恪妃听得也是云里雾里,一见恪妃似懂不懂的样子,涟如便更加着急,抓住恪妃的裙摆死死不放手,就如同恪妃是我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或许,恪妃真的是最后一个可以解救我的人。 恪妃安慰着,“你起来,慢慢说!” 涟如回头看了看我,摇头,手依旧紧紧攥着恪妃的裙角。 “娘娘,你的钗!”恪妃身侧的宫女紧紧的盯着琳依手中的钗,突然惊喜大喊道。 那宫女飞快的从琳依手中夺过钗,将它呈给恪妃,琳依一脸茫然无措。 恪妃左右端详,“可不是么?找了好几日了,总算找到了。” 皇后也疑惑起来,“这只钗是恪妃的?” 恪妃脸微红,那宫女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这钗是今年主子生辰皇上送的,这上面的玉可是以前皇上随身带着的那块玉佩呢,那玉佩我们主子喜欢的很,皇上留心了便特意命人打造了这只钗,还说这钗世间仅有这一只,主子当时可是开心了,一天几天都带着,所以奴婢们早就记熟了它的样子,可是最近几天却怎么找也找不着,还以为是不小心丢到哪里去了,主子为此还难过了不少日子呢,今个可好,终于找回来了!” 皇后扫了眼琳依,又看了看钗,“那倒是奇了,恪妃的钗丢了,钟粹宫也有人丢了钗,而且还是同一只钗,都说是世上绝无仅有,当真百思不得其解!” 琳依望了望恪妃手中的钗,低低地说,“这钗是奴婢的!” 恪妃脸一沉,惊道:“你的?” 琳依点头,恪妃斜睨了她一眼,将钗在琳依眼前晃了晃,“当真是这只钗?你没有认错?” 琳依有些惊慌,看了看皇后,又看了看恪妃,仍是点头。 恪妃冷笑着,“皇上说这只钗世上仅有一只,现在本宫有一只,而你也有一只,呵,到底是你在撒谎,还是皇上在撒谎?” 恪妃这样一问,此时我是否行了盗窃之事已然算不上什么,而皇上是否打了诳语才是最要紧的。秀女堆里有人低低地说,“认真的看,这个好像不是琳依昨日带的那只,琳依那只比不上这只富丽,玉石也不如这般透彻!” 琳依身形一抖,偷偷扫了一眼金钗,聪慧如她自然知道孰轻孰重,她道:“可能是奴婢认错了,这的确不是奴婢那只!” 恪妃看了看我,焕然大悟起来,“怕是那日你跌进水池,在本宫处沐浴更衣的时候错戴了吧!” 我忽然明白,恪妃明明是有备而来,涟如的申诉恐怕她再明白不过了。 皇后道:“沐浴更衣?恪妃的话越来越叫人听不明白了!” “皇后有所不知,那日臣妾奉太后之命去请皇上去慈宁宫,正好看见这名秀女和皇上、贝勒在玩耍,皇后是知道的,皇上、贝勒顽劣,不知怎么的贝勒爷就掉进临渊池了,这秀女为救贝勒,也跳进了湖中,全身湿透,臣妾不忍,便将这秀女带回自己的宫中沐浴更衣了一番,怕是那时这秀女错拿了金钗。” “贝勒又掉进湖中?”皇后听此也是难掩笑意,“看来我们的皇上整人的手法未见长进啊!” 恪妃附和着,“是呢,也只有这样的蠢女子才会上当。”说完,恪妃从自己袖中掏出一支金钗,定眼一看,竟是我的那一只,“依本宫看啊,你是错将本宫当成你自己的啦,虽然大致相似,可是本宫的这只可比你这只贵重许多,记住了,下次一定不要弄错。” 我忙接过,口中说着,“多谢恪妃娘娘!” 她心领神会,“举手之劳!” 她低头看着攥紧自己裙角的涟如,“还不放手?” 涟如双手一摊,讪讪地缩了回去。 皇后松了口气,站了起来,“看来已然清楚了!” 月奴搀扶着皇后,走到琳依面前,“下次,自己的东西一定要看清楚,皇额娘交代过你是乌苏家的女儿,要对你宽待些,今日你已是诬陷,本宫姑且不治你得罪,若有下次,就是皇额娘嘱咐也救不了你!”说完,侧首看了眼涟如,露出一笑,然后离去。 琳依唯诺点头,涟如轻哼一声,转眼看我时,却是愧疚,她轻轻唤道:“姐姐!我们都错怪你了,以为你跟皇上……瞒着我们,如今……” “你不需要和我说这些,这个世间只有你肯一次次为我不要性命的。” 第8章 承恩 我们相视一笑,仿佛之前的不愉快都烟消云散,恪妃见此也是欣慰,“本宫的东西也是寻到了,你的东西也已经归还了,那便完成了本宫此行的目的,你们好好歇着,本宫便先离开了。” 恪妃走时,也是站在琳依身侧说了句,“这只钗以后就是本宫的!” 众人都散去,琳依依旧跪着,头也不抬。 涟如瞪了她一眼,冷冷地说,“‘画虎不成反类犬’‘聪明反被聪明误’……” 琳依冷笑,“不是每次你们都可以这么得意的……今日我所受的,他日必让你们十倍奉还!” 我仿佛没有听见,神情自若的与涟如、玉影走出了大殿,只是我知道我身后的必是那欲将我碎尸万段的眼神。 走在路上,涟如的步子有些放慢,“姐姐……我……” 我只管前行,心中却是喜不胜收,“既然是姐妹就不要说什么抱歉的话,记住,我宁可负天下人,也绝不辜负你,我的好表妹!” 涟如乐呵呵地笑,脸上透着愧疚而生的红晕,那摸样可爱极了。 一侧的玉影也开了口,“其实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看着姐姐你被人冤枉,我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也不能像涟如那般勇敢与你共进退,只能……只能呆呆的站在那里。” 我拍了拍她搀扶我的手,“我不怪任何人,我也知道你的个性向来不争不抢的,你若如涟如那般不知死活,我便要头痛死了,再说了如果我们真的被皇后打入辛者库,日后还得指望你于暗中接济我俩呢。” 玉影尴尬地挤出一丝笑,笑得那样勉强。 涟如看不下去了,大声嚷着,“好啦好啦,姐姐是负责闯祸,我是负责捣乱的,你啊,就是负责替我们擦屁股的,总有用你的一天,今日很不巧,有人抢了你的饭碗,不然解救我俩的必然是你。” 玉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了看涟如,一副头痛不已的样子,“看来,这几日教引嬷嬷算是白教你了,什么屁股的,若是嬷嬷听到,非得气死不可。” 涟如有些不服气,“这也不让人说,那也不让人说的,难道你就没有屁股、皇上没有屁股、皇后没有屁股、整个紫禁城的人都没有屁股了吗?” 我斜睨了她一眼,警告她适可而止,她瞪圆了眼睛与我对视,一副不认输的样子。玉影见我俩对峙不下,幽幽地道:“哎,我来给你们擦屁股吧!” 说完就是说到做到,我忙挣脱她二人,涟如忽然顿悟捂着屁股慌忙的跑开了。 我忽然有些感激这次琳依的精心设计,她让我将那么难堪的误解突然解释清楚,并且她让我明白,这个世间总会有人与我同甘共苦、共同进退的。 离殿选的日子越来越接近,大家也越来越恐慌。 博果儿福晋的人选也迟迟未定,那些有些姿色有些出身的秀女们都颇有些担心,虽然心里都明了最有可能的人选是琳依。 上次事情之后,大家都有意无意的疏远着琳依,是啊,谁不不想与那个得罪皇后与恪妃的人有一点关系,琳依也好像不在意,像是独来独往惯了,对我们也是冷漠至极。 反而大家对我确实热情许多,隔三差五的就凑到我身边,问着关于皇上的问题,每次我都敷衍着,说着只是见过几次并不清楚之类的话,但她们好像都不死心,依旧乐此不疲地询问着,有时被问的厌了,就胡编乱胡诌,可是她们都信以为真,就连华浓也在一侧听得津津有味。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灯火已经笼罩着紫禁城,墨林劝我早些歇息,我满口应着,却依旧捧着一本书读了起来。 墨林见此也不再多言。 墨林走后,我搁下书,自从那次后,我已经很少与墨林有过多语言交谈,我相信她也感觉到了我的冷漠与猜疑,即使在心里我已经相信墨林与她所言的那般,是无辜的,但我仍旧无法做得像没事人一样,那只钗无缘无故的出现在我的房间,而我的房间那天只有我与墨林出现过! 读了一会儿书觉得浑身不自在,忙起身开始活动,正打开门,见对面的琳依房间的门也渐渐被打开,门缝中我清晰得看见琳依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神色诡异地环顾院子,确定四周没有人后,才走出了房门,即使天色已经暗到让我看不见琳依此刻穿着一件怎样的褂子,但是我依旧看到被琳依精心装扮过的脸,美得惊人! 她匆忙的关上房门,踱步离开。我心中好奇,忙跟上琳依,琳依走得十分谨慎,不时的回头张望,我尾随她走到钟粹宫门外,琳依突然停住了步子,我忙将身形隐于门后,半响,我又听见琳依的步伐声,才敢继续上前。 刚要迈出步子,就听到有人唤道:“姐姐!” 我忙捂住她的嘴,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是玉影,她瞪大了眼,有些恐慌,我探了探身,仔细一看却早已经没了琳依的身影,忙松开玉影追了出去,然而走出了十几步也没有发现琳依的影子。 玉影跟了上来,随着我的视线左看右看看看,“姐姐是在找什么?” 我心中纳闷,“我好像看见琳依了,一个人鬼鬼祟祟的出去了,你说这么晚了,她能干嘛?” 玉影长吁一口气,“我还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呢,你管她干什么,她还能使出什么花招来?我今日听月奴姑姑说,皇太妃已经替贝勒爷选了琳依做福晋,皇太后也应许了,听说这懿旨明日就得下来。” 我也不吃惊,好像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是,这个时候,琳依出去又是为了什么,我依旧按捺不住,想要继续追寻,玉影忙扯住了我,“任凭她什么样的人物,这个时候也掀不起什么样的风雨来,我们回去吧,涟如说有事找姐姐呢。” 是啊,如果真如玉影说的那样,琳依就算做最后的挣扎又能掀起什么样的惊涛骇浪来呢? 次日,月奴将我们所有秀女都召集在大殿之中,好像对我们进行最后的嘱咐,这是离殿选的第三日。 如往常一般,大家早早的落座,等待着那个永远姗姗来迟的琳依。 这次她让我们比往常等得都要久,月奴派人催促了几次,回信的人都说快了快了,大家也没有心思去理会,只管坐着等着,好像都一起原谅了琳依的冒失,紫禁城虽大,但消息传得却极快,不过一个晚上的时间,琳依即将被选做福晋的事已经传开了,以前是猜测,现在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我们总是善良多些,早就抛开了琳依的蛮狠,心里只剩怜悯,怜悯什么呢?怜悯心高气傲的琳依费尽心思却还是白付了…… 琳依来的时候,涟如凑到我耳边,有些疑惑又有些称赞,“今日的琳依好像不一样了……” 我望去,她穿着一件青色旗服,没有往常的精心打扮,只是随意涂了些胭脂水粉,发髻也只是懒散的挽着,就连她走路的步伐也不同往日那般风驰凌厉,像是个刚出阁的闺中小姐,嘴角含春,脸色红晕。 我微微有些诧异,她对我们的惊讶之色恍若未闻,安静的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 月奴也是一怔,嘴上嘱咐着我们再有几日就是殿选,该注意哪些,但眼睛却还不时地扫到琳依那里。琳依不发一语,只是低着头,嘴角的微笑始终挂在那里。她仿佛看到了我的眼神,忙抬头,我慌忙的移开视线,她幽幽地笑,好像向我宣示着什么。 月奴言尽,正要解散之极,皇上的贴身内官吴良辅又一次出现在了钟粹宫。 众人一片扰攘之声,有几个胆大的秀女开始取笑着我,“看,我们的皇上又想你了,这不几日不见又遣人传召了。” 我只觉得脸上一热,忙低下头去。我坐在最靠门边的位置,所以吴良辅一进门就看见了我,如一贯那般脸上堆满了笑,“几日不见,念锦小主可好?” “很好,有劳公公挂念!” 他手指微翘,尖着嗓子道:“哪里的话,挂念的小主地又岂止奴才一人!” 秀女絮絮笑着,月奴轻咳一声,唤道:“吴总管今日所谓何事莅临钟粹宫?” “替皇上送一个东西给一位小主,还请姑姑行个方便。” 月奴看了看我,“当然,公公请便!” 吴良辅复又看了看我,然后环视着四周像是找寻着什么人,最后将视线落在琳依身上,他的眼睛如同饥渴的小猫发现鱼儿那般光彩,恨不得扑了上去,“小主,真让奴才好找啊!” 琳依起了身,“这里有的花太艳,迷住了公公的眼才是!” 吴良辅上前,忙做了个作揖,“皇上嘱咐奴才,要将一件东西亲手交到小主手里。”说完,从袖中掏出一方锦帕,意味深长的一笑,将帕子放在琳依的手心,“您昨晚落下的,现在物归原主!” 琳依看见锦帕先是一惊,而后也扯起嘴角微笑,她紧紧的攥着帕子,傲慢地昂起头,“替奴婢谢谢皇上!” 吴良辅笑得更深,“小主好福气啊,皇上还特意嘱咐奴才,让奴才转告小主宽心,一切定如您所愿。” 琳依娇羞得缩着身子,直直点头。 众人都惊讶不已,我也不例外,昨夜留下来的?昨夜?我在脑海中想着无数种可能,想着那个意气奋发的君王和这个倾城女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觉得只有一个可能…… 吴良辅走的时候,月奴出门相送,看得出来,他们二人交情匪浅。 钟粹宫一时静得骇人,琳依轻轻地换了个姿势,秀女们齐刷刷的将视线转向她身上,她并未刻意回避,反而笑脸相迎。我好想从未看过那样的琳依,陪着笑脸向我们示好,不,更像是示威,她那样春风得意,自然懒得与我们周旋。 秀女们都不买账,板着脸苦苦琢磨着琳依到底使个什么方法能在一夕之间让皇上侧目相待。我突然想起昨夜琳依鬼鬼祟祟的出去,难道?玉影与我对视,神色凝重,看,玉影也明了…… 第9章 暂失 月奴许久没有回来,琳依等得急了就独自离去。她离开后的大殿像是炸开了的锅,秀女们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不是选定的贝勒福晋吗?怎么又与皇上扯上关系了?” “这还不简单,有人不甘只做福晋,于是使劲手段赢得皇上青睐呗!” “如她那般美貌,出身尊贵的人怎么会甘心呢,若换做是我,我也不甘心!” “真真高明,原本以为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又临了一脚,看来我们都小看她了!” “你说,她与皇上是不是已经……?” “这还用说,贴身的帕子都落在皇上那里了。” “没想到,我们这些人第一个蒙受圣宠的竟是她。”说话的秀女抬眸看了看我,“我还以为是……”她咬了咬唇,终究没有说出口。 一阵沉默,突然有一秀女扯着嗓子道:“那……福晋又会是谁呢?” 随即是更可怕的寂静,大家都若有所思,是啊,又会是谁呢? 华浓猛地起身,挥着帕子向自己招风,“今日可真闷的很,让人喘不过来气!我出去走走!” 我也起身,拉着旁边的涟如、玉影,“我们也走吧!” 玉影边走边埋怨,“昨晚,我真应该听姐姐的话,跟着出去!” 涟如侧着脑袋微微疑惑,玉影便向她解释起来,我只是淡淡道:“是她命好!” 听完后,涟如咬牙切齿,见我神色依旧,便有些责备地问,“你不生气?” 我牵起一笑,“是不是我生气,一切就会按照我们想的那样进行?” 涟如道:“反正我讨厌她!从我第一眼见到这个人我就开始讨厌她!” 玉影连连点头,然后望着我,想要知道我的答案,我只是笑,却不回答。 我不讨厌,只是嫉妒!我嫉妒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我嫉妒每次她落寞难堪时,还是那样盛气凌人,一如她嫉妒我这般,嫉妒她有一张那么美得脸,甚至她的傲慢、她的无礼也是我嫉妒了…… 我觉得我是疯了,我竟然嫉妒这样一个人! 那个原本今天就会降临的懿旨并没有出现的钟粹宫,而皇太妃大闹慈宁宫的消息却传遍了钟粹宫。宫女们绘声绘色的描述着,皇太妃如何怒不可言,皇太后又是如何低声小气,还有皇上,竟被太后罚在奉先殿里抄着佛经,听此,我失声笑了出来,宫女们见有人在偷听,忙住了口,对我屈了屈膝,然后若无其事地做着手中的活计。 墨林进来的时候,我正伏在窗前,盯着琳依那扇紧闭的房门。 墨林来到我身侧,替我泡上一壶茶,将茶杯送入我手中,我回过神来,墨林有些为难之色,“奴婢刚刚看到皇后遣人偷偷的带走了涟如小主!” 我一怔,墨林又道:“小主你别多心,不会有事的,这个时候,皇后不会做出什么事来的,奴婢告诉您这些,只是想告诉小主您,要小心!” 我反问,“小心?小心什么?小心皇后还是小心涟如?” 墨林在听到我叫出涟如的名字时,点了点头。 我怒极反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你知道我与涟如相识多少年了么?她是我妹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哭一起笑,一起骑马一起打架,我们从不隐藏,一直坦诚相待,就在今天,你竟然让我小心我宠爱了十几年的亲人,你让我提防着她,她是会杀了我还是会抢我的一切?当真荒谬!” 墨林眼神有些躲闪,“这已经不是奴婢第一次看到涟如小主去坤宁宫了!相信涟如小主也从未向您提起过此事吧。” 我只觉得脊背被人狠狠敲了一顿,身形摇晃,墨林忙扶住了我,我问:“真的?” 墨林郑重点头。我泛着苦笑,心里却还拼命安慰着自己,她大了,总会有些自己的小秘密不想让别人知道,看看我自己还不是一样,并不是对她那样坦白,即使她曾经愿意对我倾诉一切,即使她依旧甜甜的叫着我‘姐姐’。 我挣开墨林的搀扶,一个人走出去寝宫,华浓说得对,今日的天气真是闷的很,让人喘不过气。 是啊,涟如长大了,她也会喜欢人,也学会隐瞒了。 不觉间我来到了华浓的房间,她看到我时,有些诧异,却还客气地招待我。 她见我脸色有些不对,忙关切地询问,我只是摇头,说着一切不着边际的话,“我以前养过一只猫,她很听话,从来不会乱走乱跑,让我找不到,可是有一天这只猫却突然失踪了,母亲派人寻了好多天都没有找到,那时候我可哭惨了,于是母亲又买了一只,那一只几乎真的和我丢掉的一模一样,可是我们都知道这猫不是我要的那只,我很气恼,丢掉了新买的猫……有些东西产生了感情无论如何都割舍不掉的,不是你在送给我一模一样的就可以填平心中的位置!” 华浓仿佛懂了一般,拉过我的手,“你知道你丢掉的猫去哪里了么?” 我摇头,华浓一笑,眼睛挤成两弯新月,“猫长大发情了,去找她的夫婿了,又哪里会记得你这个主人!” 我哭笑不得,“你又怎么会知道?” “我以前也养过一只,和你一样也丢了,比你幸运的是,我后来找到了它,这次它不是一只猫而是一群猫……它生了一堆小猫,还有它的猫夫婿!”她顿了顿,看着我,“你也知道,有些东西不按你想的那般发展,你变开始伤心而后绝望,可还是世事无常,一切又总能尽如人意呢?就像你的猫,也许离开你后,逃离你的庇佑后,它会过的更幸福,即使不幸福,也是它想要过的生活。” 我醍醐灌顶,楞了好一会儿,如果涟如真的觉得她可以对付一切外来的危害,如果这真是她想要的生活,那我,何不成全? 我释怀一笑,对华浓感激起来,不,是敬佩起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谢谢你!” 她笑颜忽逝,“只不过经历的多些才看的通透些。” 心中的失落抛去,我们开始闲聊起来,我说我的家乡如何长河落日,她说她的家乡如何小桥流水;我说我会在马背上跳舞,她说她会一边跳舞一边写字;我说我曾经为了逮上一只鸟,从树上掉下来摔断了腿,她说她的孩童时代只是关在房间潜心学习琴棋书画;我羡慕她清素若九秋之菊,她羡慕我俏丽似三春之桃…… 很久很久,久到我们都没有发觉天色已暗,却意犹未尽。 华浓笑着看着我,“这么快就天黑了,我却觉得一切才刚刚开始般。” 我附和着,“以前常认为那些文人说什么‘相见恨晚’都是无病□□,到今日我才觉得这样的感觉真好。” 华浓道:“还有两日便是殿选了,殿选后,各位姐妹命运各异,不知以后我们是否还有机会像今天一样坐在这里闲话家常。” 我那样自信,脱口而出,“有的!” 她咧着嘴笑,忽然从身上到处摸索着,最终从腰间抽出一只做工精细的香囊,她闻了闻,“它并无珍贵,却是我随身带的,很多年了,她依旧花香四溢!” 她将香囊放入我的手中,“送给你,我自幼无兄无妹,今日见你却是一见如故,不管殿试后,我们在紫禁城是否还会再见,这个下午我都会铭记于心的。” 她说的我鼻子有些微酸,我也开始在我身上胡乱搜索着,可惜出门急了,并未带什么东西,我想到我头上的钗,忙摘了下来,别在华浓发间,她本穿戴清素,带上这只华贵的钗却并不突兀,我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我才知道我语言的贫瘠:“这钗是我进宫时,我母亲送给我的,今日我送给你……希望你会喜欢。” 回到自己屋中时,已经天黑,我将华浓赠予的香囊凑到鼻间闻了闻,金银花的香味真是淡而不浓,一如华浓本人! 墨林几次询问我是否需要用膳时,我都摇头,她依旧抱着歉意,试探似得走到我身边,问:“小主,刚才涟如小主过来寻你,问你去了哪里?” 她的声音很小,小到我要很吃力的听才明白她的意思,她是说,涟如过来找过我。 我点头,示意我知道了,并且向她展露笑颜,告诉她我已经没事。 她这才舒心的松了口气,欢欢喜喜的替我准备洗漱用水。 夜间,迷糊中,我听到有人在敲打我的门,我恍惚起床去开门,门外,涟如赤着脚,散着头发,身上只是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蜷缩的身体有些发抖,她抬头时,我清晰的看到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痕。 我忙让她进了屋子,有些责备地说,“怎么只穿这么少,也不怕自己的身子,这么晚了,不好好休息,你来这是干嘛?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就不知道好好爱惜自己呢?” 她委屈的哭了出来,“就是这样,和我梦里的一样!” 我将她拉上床,将被子盖在她身上,她哽咽着说,“在梦里你也是这样骂我的,然后……” 我静心安慰着她,“那只是梦,梦都是假的!” 她泪眼婆娑,凝神看我,“我分不清真假,在我的梦中,你就想刚才那样板着脸指责我,然后不理我,最后,最后,你还会杀我,你逼我喝毒酒,很毒很毒的酒。” 我的手抚上她的脸,擦拭她的泪,“你怎么会做那样的梦呢,我怎么可能会杀你,你是我妹妹啊,我宁愿伤害自己都不会伤害你的。” “如果我骗了你,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呢?” 想到墨林的话,再看到涟如纯真的脸,我心一痛,我将涟如揽在怀中,伏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都没关系,即使是欺骗即使是伤害,我也知道你有你的不得已。” 涟如也紧紧地抱住我,“还是你对我最好!” 我鼻子酸酸的,道:“这紫禁城只有你才是我的亲人!” 涟如哭的累的,便躺在床上,左手却还紧紧地拉着我的右手,她祈求似得问,“今晚,我就在这睡好不好?” 我想到了杜嬷嬷的谆谆教导,正要开口,涟如已抢先道:“不要说什么规矩的,我就是害怕一个人睡!”说着说着,她眼圈又是一红,我唯有点头。 我们都想起了小时候,那时的我们也是这样常常躺在一张床上,然后开始说话,说到嘴干,然后才去睡觉。大了一些,母亲就不让我们睡在一起,可是半夜涟如也是偷偷地溜过来,然后两人躲在被窝轻声的聊天。 涟如乐呵呵地笑,我问她,她什么也不说只是笑,看她的样子真让人忍俊不禁,便也跟着笑了起来,整整一夜我们都没有再说话,只是我们紧牵的手再也没有松过。 第10章 选妃 我醒来的时候,枕边的涟如已经离开了。 今日的钟粹宫,除了宫女我再也寻不到其他人,我好奇地问,“人呢?” 在吩咐完宫女干活后月奴来到了我身侧,“都听说御花园□□盎然,齐齐都去赏花了。” 我含笑道:“是吗?怎么都不喊我,我也去瞧瞧!” 月奴扯住了我的袖子,压低了声音,“这是皇太后的懿旨!” 我更加疑惑,“什么懿旨?去赏花?” 月奴耸肩一笑,“贝勒爷也会去!” 我顿时明了,“果然是赏花!” 说完,提裙就要前去,月奴有些着急,“小主,太后吩咐过,您可以不必去的。” 我回首,给了月奴一个大大的微笑。 去御花园的路我总是记不住,每次以为近在眼前,却都还远在天边,走得累了,埋怨几句也就懒的前行,就择了一处僻静的去处,晒起太阳来。 我慵懒的靠着一根柱子,抽出帕子给自己擦起汗来,早上的紫禁城,在太阳的笼罩下显得大气磅礴,庄重而威严。 赏花选福晋?我笑了笑,若是博果尔选妻会是怎样的光景呢?他还是个孩子呢! “我说过,我不去!” “贝勒爷,可是太后的旨意,您别让奴才们为难啊!” “不去,不去,谁要去谁去!” …… 声音越来越近,来人正是博果尔,心想果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我左右看了看也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忙加快了步子准备离开。 “站住!”是博果尔的声音,“什么人,见到本贝勒竟不行礼?” 我讪讪地转身,忙俯身行礼。 他一见是我,两步并一步走了过来,上来就指着我,惊讶地说:“是你啊!” “是奴婢!” 博果尔身后的奴才催促着,“贝勒爷,时辰不早了,还是随奴才快前去御花园吧。” 听此,博果尔满身怒气,扯着嗓子喊道:“催什么,你回去回了太后,说我会去,但我要一个人去!” 那奴才支吾着,一脸的不信,“这……” 博果尔撵上前去,对着那奴才的腰部就是狠狠一脚,那奴才吃痛‘哎呦’了一声,博果尔尤不尽兴,又是一脚,嘴里得意道:“有你们这些无根之人陪在身边,我都觉得晦气,怎么好好赏花!” 那奴才委屈的滚在地上,博果尔怒吼道:“还不快滚!” 许是被博果尔这一嗓子给震慑到了,那奴才几乎连滚带爬的离开了,看着那奴才落荒而逃的样子,博果尔笑得前俯后仰。笑得够了、累了,发现这里还有我,忙收起了笑,一脸纯真地问,“你怎么在这啊?” “奴婢原本是要去御花园的,可是却找不到路,所以就在这徘徊。” “哦,我以前也很这样,这皇宫就是太大,不过走得多了,你就熟悉了。” 我明知故问,“贝勒爷这是要去哪里?” 博果尔一脸厌烦,“提起这就来气,说让我去御花园赏花,我堂堂一个男儿,怎能女儿情态的去干那等事情。” 我取笑着说,“‘醉翁之意不在酒’!” 博果尔挠了挠脑袋,想了一会儿问,“那在哪里?” “当然是‘在乎山水之间也!’” “最是讨厌文绉绉的话,说也不懂!有时间去赏花,倒不如来练上几剑痛快。” 我见他与上次见面消瘦不少,便问,“贝勒爷最近有什么烦心事么?您消瘦了不少!”话刚说出口,我便暗自懊悔,想也不用想,当然是为选福晋的事烦恼,千辛万苦的选了一个,却又被皇上横刀夺爱,当然烦心。在心里早已经把自己痛骂上几百遍了,我真是闹壶不开提哪壶! 博果尔摸了摸脸颊,毫不掩饰道:“还不是为了选福晋的事?好不容易选了一个看的上眼的,额娘看得上的,结果被皇兄临时一脚搅黄了,皇额娘、额娘总是催促让我再选,看得我眼睛都花了。” 我小心翼翼地问:“你不生皇上的气?” 他不以为然,“那有什么,‘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手足是天生的,衣服是可以常换了的,不高兴就是一件,这世间衣服多得是呢。” 我心中一笑,想起刚刚他对宫人的恶劣态度,如今言语之中都是对女子的不屑一顾,竟是恶心至极,是呢,跟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满人说什么儿女情长当真是笑话。 博果尔似乎看到了我的不快,带着歉意地说,“我没有说你,你要是衣服,也是人见人爱的衣服!” 我敷衍应着,“再好看、再喜爱的衣裳总会有一天被人弃如敝屣的。” 温暖的阳光照到我身上,我昂着头,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觉得世间依旧美好,博果尔的粗鲁并没有破坏我的世界! “贝勒爷没什么事,那奴婢先回去了!” 博果尔没有应答,我又说一遍,他依旧如此,我侧首,只见他呆呆地看着我,明亮的的双眸印着的全是我。 我心知不好,又喊道:“奴婢要回去了!” 他回过神来,自觉失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真像个仙女!” 我哭笑不得,他又道:“要不你来做我的福晋吧!” 像是一个响雷劈中了自己,我被惊的连连后退,几乎就在摔倒,幸好是他拉住了我,他有些失望,“你不愿意?” 我粗暴地抽回被他拉住的手,低头不语。 他望着悬空的手,失望道:“其实一开始额娘选中的也是你,但后来知道你与皇兄有些……才选的那个秀女。你也不愿意当福晋对不对?我就知道,你们都想当皇妃,你们所有的女人都想成为皇兄的女人,其实进宫当妃子真的不是那么好当的,你看看,那深宫的女人每个人都是寂寞、孤独的,皇后是、恪妃也是,就连那个被皇上捧在心尖的庆嫔也这样,甚至还有更多的女人进宫了,连皇兄的样子都没有见过,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挤破脑袋想要成为那样的人呢?” 博果尔似乎是生气了,我看到他额头爆出的青筋,我看到他因愤怒涨红的眼睛,他见我依旧无动于衷,有些苦笑着,“你也和她们一样对不对?” 我木然与他对视,片刻后郑重点头。是的,我和这天下的女人一样,渴望走进紫禁城,哪怕是粉身碎骨,也会像飞蛾扑火般的甘之如饴! “如果你愿做我的福晋,我便向你发誓,我博果尔这一生只娶你一人,绝无二心!”他双指并立指向天,信誓旦旦地说。 “贝勒爷……” “你放心,即使是现在皇兄看上了你,我也有法子要了你,只要你愿意!” “可是……”我有些为难,因为知道他还是个孩子,所以才会有些不忍心。 “可是,即使我再好,你还是想要做皇兄的人是吗?”博果尔压低着声音问。 我只能点头,不敢开口,生怕自己哪一句话就在不经意间让他难堪。 博果尔手握成拳,紧紧地攥着,我甚至能听到他关节‘咯咯’的响着。 他仰天苦笑,半响,俯身看着我,袖口一挥,“罢!你走吧!” 我屈了屈膝,像得了免死牌般疾步离开。 刚走几步,博果尔便又叫住了我,我眼一闭,心中暗叫倒霉,我知道如果他真要我当福晋,是谁阻止不了的! 我缓缓转身,装作若无其事地问,“贝勒爷还有什么吩咐?” 他双手负立,“我要去找皇兄,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一惊,身形一顿。 博果尔又道:“放心这次我们不会再整你了!” 我笑了出来,博果尔也跟着笑了出来。 见到皇上时,依旧是皇上最钟爱的临渊池侧,春光正好,杨柳依依,皇上随意坐在岸边的一处石头上,不停地摇晃着右手,脸上也是遮不住的疲惫。 柳枝在他头上不停地飞荡,拂过他的脸,划过他的背,他有些不耐烦,狠狠的扯下柳枝,胡乱的扭成一团扔向池中。 博果尔笑着上前,一点都不畏惧的坐在他的身侧。 我亦随之上前,行完礼后,他定眼看我,仿佛用了很久才想起我是谁,“哦,是你啊!” 我有些失望,他随口道:“坐吧!” 我左右打量,见岸边的石头虽打磨的光滑,但仍旧没处可让我安然坐下,皇上似乎看到我的疑虑,淡淡道:“那你便站着吧!怎么?这么迫不及待想见到朕啊,明天就是殿选了,何必急于这一时呢。”他轻笑着说。 “我……奴婢……没有!” 博果尔见我为难,忙替我遮掩,“哪是,刚刚在御花园敲好碰到了,是臣弟非要拉着她过来的。” 他笑意更深,别过脸不再看我,转首问博果尔,“怎么不去御花园赏花,来这干嘛?” 博果尔疑惑不已,惊讶地问:“你怎么也知道我要赏花?” 皇上偷笑,转了转右手,“人尽皆知!” 我也跟着笑起来,只有博果尔依旧不解,他问:“你的手怎么了?” 皇上看了看自己的手,“还不是拜你额娘所赐,去皇额娘那告发朕,害得朕昨天整整一天都在奉先殿抄佛经,整整一天,朕哪都没有去,就坐在那里一天,你看,手都写酸了!” 他伸出手,放在博果尔面前,我瞄了一眼,见右手手腕处深深了印着一圈红痕,嘴里轻声嘀咕着,“罪有应得!” 我以为我的声音轻到只有自己能听到,然后抬眸看向皇上时,他正愤怒地盯着我,“你刚才嘀咕什么?” 博果尔抢过话,替我解围:“她说的有没有错,皇兄你就是罪有应得。” “怎么,你生气了?” “我才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而跟皇兄你置气呢。再说,她长什么样,我都不知道。” 皇上重重地拍了拍博果尔,然而自己已经痛的直咧嘴,口中还不忘道:“果然是兄弟!虽然是朕不对抢了你的女人,但朕答应你,一定会补偿你,只要你开口,你所有的要求朕一定会答应你的。” 博果尔露出狡黠一笑,余光瞥了一下我,“皇兄说的是真的?” “君无戏言!”他回答的铿锵有力。 博果尔转身指了指我,“那我要她,皇兄可否割爱?” 皇上愣了愣,随着博果尔所指看了看我,我看到他眸中的犹豫与徘徊,这让我开始欣慰,半响后,他终是开口,依旧是君王气度,慷慨道:“当然!” 博果尔无奈地叹了口气,缓缓地垂下手,“算了,‘君子不夺人所好’,我看得出来的,皇兄舍不得,况且她也不愿意。” 皇上如同我一般松了口气,有点愧疚地看着博果尔,“这紫禁城从不缺女人,你再看看,总有你钟爱的。” 博果尔看向远方,一扫失望之色,倒像个没事人一般,露出天真的微笑,“皇兄你曾经常常跟我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如今你也得意够了,今日我就要看看你难养的女子是怎么让皇兄颜面无存的!” 说完,便起身,向皇上身后作揖,嘴里兴奋道:“博果尔见过庆嫔、见过雅贵人!” 第11章 静女怡然 那二位妃嫔,一位挺着肚子,脸上未施粉黛如寻常妇人,眼眸淡淡地扫过皇上,带着一些责备与哀怨,转而对着博果尔时,已经换了副摸样,笑脸盈盈,“贝勒爷有礼了!” 另一位则打扮精致,远而望之皎若朝霞,她细长的眼扫过,已经注意到站在一旁的我,却忽然露出敌意,嘲讽道:“皇上果然让我们姐妹好找啊,臣妾问询所有人,都道不知皇上所踪,臣妾只道乾清宫太闷太沉,栓不住皇上这条龙,如今这样看来,果然还是这里风光别致。” 博果尔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我,“多日不见,雅贵人依旧伶牙俐齿。”他故意将‘伶牙俐齿’说的更外重些,有点讥讽得看向雅贵人,“皇额娘就常常与臣说道,说皇兄身边的妃嫔们,只有雅贵人敢言人所不敢言,道人所不能道!” 雅贵人脸色有些难看,也不理会博果尔对我的袒护,亲昵地挽着皇上的胳膊,如我示威般,娇嗔着说:“小格格很想他的皇阿玛,整天与臣妾念叨着,什么时候能再见见皇上,臣妾都不知道怎么哄着她好。” 皇上无奈道:“她还那样小,怎会与你念叨朕呢?” 雅贵人眉眼一笑,“皇上忘了,都说母子连心呢,她想什么臣妾当然明了。” 皇上也微微一笑,“好,那朕今晚就过去瞧瞧。” 雅贵人不依不饶,“那皇上今晚什么时候过来,从哪里过来?” 皇上脸色一沉,“怎么?怕朕食言?” 雅贵人松开挽着皇上胳膊的人,徐徐向我走来,她眼中尽是怒火,仿佛要将我挫骨扬灰般,“这位妹妹长得果真是国色天香,怪不得迷倒了皇上,臣妾可不想与庆嫔那般,傻傻的坐在寝宫中苦等一夜,臣妾要亲自去迎接皇上,怕再被有心人劫走了您!” 此言此语,我想她是认错人了,她一定是将我当成了琳依。 皇上颇有些无奈,看了看身侧个庆嫔,庆嫔面无一色,也只是盯着我看。 一旁的博果尔笑了出来,雅贵人不快地望向他,博果尔挥挥手,仿佛听见了很好笑的笑话一般,捂着肚子道:“你们都认错人了,她不是她,不是她!” 雅贵人露出一脸的不相信,就连那个庆嫔也轻声嘀咕起来,“什么不是她?” “怎么会是她呢?她要是那个秀女,我怎会如她站在一处,我连那个秀女的样子都没见过,站在你们面前的这个人叫……”博果尔顿住,想了想然后挠了挠脑袋,带着歉意地问,“我竟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正要开口,皇上已经替我回答了,“她叫佟念锦。” 雅贵人讪讪地退回到了皇上身侧,再看到我时,已经少了刚才的敌意。 可是那个庆嫔依旧死死地盯着我看,虽面无表情却让我浑身不自在,她好像要将我身上的每寸都看个够、看个透。 皇上缓步走到了庆嫔身侧,从宫女手中接过庆嫔的胳膊,轻轻地在庆嫔耳边说着什么,庆嫔似乎并不领情,淡淡的回应着皇上,他二人轻声细语,反倒让我们三人无所适从起来。 他很疼爱她吧,他看她时,早已经没了什么君王风范,只有怜惜与喜爱,那是怎样都遮掩不住的。 博果尔说过,她是被皇上捧在心尖上的人儿! 她并不十分美丽,甚至不及这位雅贵人,可是她的身上总是透彻一股不卑不吭的节气,不哈腰不谄媚,淡淡的站在那里依旧能够吸引皇上的眼光。 雅贵人难堪的站在那里看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轻咳了一声,“庆嫔站着也是累了,不如选处能坐的地方,慢慢说着话。” 皇上的目光停在了庆嫔凸起的肚子上,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满口答应。 我们落座时,皇上搀扶着庆嫔,生怕有一丝懈怠,他好像畏惧她,又或者是愧疚于她。 庆嫔倒也乐得如此,客气地谢着皇上,皇上讪讪地笑,摩挲着手心,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博果尔轻笑着,凑近我,悄悄道:“这叫‘一物降一物’,看,英明的皇兄在乾清宫对着百官内趾高气昂的,对着庆嫔还不是谄媚献好的,况且庆嫔一个字都没有讲呢。” 博果尔的话像一把尖刀,刀刀剜在我的心头。 皇上正视博果尔,“说什么呢,这么小声!” “说皇兄你的坏话,难道这也要扯着嗓子喊吗?”博果尔一脸天真,憨笑着道。 雅贵人抿了抿嘴,“能与皇上这样讲话,贝勒爷当真是第一人!” 皇上并未生气,有些宠溺地看着博果尔,“是啊,能与朕这样讲话的人实在是不多了,博果尔,以后你都要这样,不许和那些朝堂上的人一般,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当真厌烦!” 博果尔忙不迭是的点头。 庆嫔见我一语不发,便开口问我,“你是哪一旗的?”语气温婉,让人舒服。 皇上却抢先道:“似乎是正蓝旗!” 我补充着,“汉军旗下的!” “多大了?” 这是一场多么敷衍的谈话啊,敷衍的让我浑身不自在,可是我还是得恭顺地回答她,“十四!” 庆嫔扬了扬眉,神色有些恍惚,“当真如斯美好,豆蔻年华,俏丽若桃落入凡尘,不得不让人侧目,我如你这般年纪时在干嘛呢?在扫着房间?擦着桌椅还是被人训斥?我记不清了,总之不及你这样出身高贵!” 早早就曾听说,这位荣宠一时的庆嫔曾是皇后的贴身宫女,因为被皇上看中而成为一宫之主,为此,皇上还与皇后大吵一顿,她们说,皇上纳她为妃只不过是气气那位霸道的皇后。我想她们大抵都错了吧,他这样宠爱她,看,她一失落,皇上就无比焦急。 皇上握住庆嫔的手,温柔道:“都过去了!” 庆嫔勉强地微笑,可还是依旧抵不住那丝落寞。我想,我得说些什么吧,安慰这个因为我而默默追忆往事的宠妃。 “英雄不问去处,卫子夫未当皇后时,也只是平阳公主家的一位歌女,后来也不是平步青云!还有……” “皇后?妹妹这话倒是好笑,我等卑微怎可与尊敬的皇后相比,她是天上的星星,高高在上,我是卑微的尘土,只能仰望!”庆嫔似笑非笑,似怒非怒。 我自知失言,急忙辩解,“奴婢的意思是……” 庆嫔抢过话头,“你什么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听起来是什么意思!你说的无意,旁人听着有心。”她向皇上挑了挑眼,“若是让皇上误会臣妾就不好了。” 皇上扬高调,似要打破这样不舒服的谈话,“怎么会呢?你为人如何,朕难道还不清楚么。” 庆嫔不理会,瞥了我一眼道:“皇上清楚,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清楚,若是他们都相信,‘三人成虎’,怕是臣妾怎么也洗脱不了这样的罪名,” 我看了看皇上,见他脸色难看起来,忙解释起来,“清者自清,娘娘何必介怀,刚刚原本就是奴婢不对,本想着安慰下娘娘您,没想到出言不逊,让娘娘误会了,请娘娘赎罪。” “果然是出身高贵的小姐,读了些书就是不一样,说起道理来总让人不得不信服!” 听月奴说庆嫔是个极其谨慎、待人宽厚的女子,但坐在我身边的她为何是这样的咄咄逼人?我无话,或者说是不敢说话,生怕自己的一句不恰当的话又让她抓住话头。 皇上脸上挂着一丝尴尬,“不过是人家不经意之言,况且也是好意安慰,你又比何必放在心上,不肯罢休呢?” 庆嫔冷笑,“皇上这是在责备臣妾吗?还是怜香惜玉了?” 皇上终于不再言语。 博果尔见情势不对,忙指了指我道:“哟,何必为了一个这样的外人,让你俩这么不痛快,罢了,这人是我带来的,臣弟这就带她离开,眼不见心不烦,让这个不舒心的人赶快离开。”说完,拉了拉我的袖口,扬高调:“还不快走!” 我看了看皇上脸上滞留的尴尬,想着此地确实不宜久留,于是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只是觉得有什么事我没有完成,便又折回来,分别向皇上和庆嫔、雅贵人请完安才离去,那一刻我看到皇上脸上浮现的哭笑不得。 我走的极快,博果尔在我后面有点气喘吁吁,“你走那么快干嘛,庆嫔又不会吃了你。” 觉得我离他们足够远了,才顿足,让自己喘口大气。 身后的博果尔快速的绕到了我的面前,对我伸出了手,我疑惑,他手一动,“拿来!” “什么?” 他收回手,挤着眼,像极了一个无赖,“我刚才那样帮你,你不感谢感谢我!” “你是贝勒,什么都不缺,我一个小小秀女又能给你什么?” “礼不嫌轻!” 我不想再与他有半点纠缠,我在身上摸索着,可是出门时,我竟连随手携带的玉佩、挂件都没有带出来,只有华浓赠予我的香囊,我紧紧攥着香囊,有些为难道:“出门急,身上没有什么可感谢贝勒爷的,算是欠着,日后相见必定献上大礼。” 他不为所动,盯着我看了看,指了指我的手,“那是什么?” 我双手藏在背后,“没有什么!” 他走向我,很大力的从我背后拿出香囊,他凑到鼻子下闻了闻,有些嫌弃道:“这是什么熏香?气味这样难闻。” 我欲上前争夺,他退后几步,高高的将香囊举起,即使我踮起脚,即使我跳了起来,也够不着,他得意地笑,等我折腾累了,他轻而易举的将香囊放入怀里。 我轻喘着气,“既然你不喜欢,就还给我吧!” 他无动于衷,又看了我,忽而严肃地说,“你若改变心意还来得及,皇宫真的不适合你,你也看到了,你这样的一个人必定会被人视为仇敌的,就连庆嫔都容不下你,只要你愿意,我就可以带你离开,从此海阔天空。” 他的转变让我有点措手不及,我慌乱了,竟有些口不择言,“香囊是别人送我的……皇宫没有你想象的那样不堪……你也很好,一定可以找到好福晋的……奴婢祝贝勒爷早日找到所爱,白头到老……” 现在的我一定很难堪吧,我隐约觉得自己涨红着脸,额头甚至身处细密的汗。 他泛着冷笑,终于无奈仰天,眼光飘离于我的身上,“好吧,不勉强你了,你回去吧,明天就是殿选了。” 我飞快的逃离,再也顾不得香囊,我生怕我稍稍迟疑,他便换了心意,我清楚的知道,皇上是如何疼爱这位贝勒,若他执意,只怕皇上也是无可奈何吧。 第12章 殿选 我回到钟粹宫时,刚坐定,涟如她们便回来了,涟如扯着嗓子,挥着手朝自己扇风,“赏花?赏了一上午,热透了还不让人走,真是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玉影擦着汗,幽幽道:“太后懿旨自有她的道理,何必问那么多。” 涟如长吁一口气,“人在屋檐下,就是得低头!” 秀女们听此一阵哄笑,却都连连点头,怕是这花赏的不那么舒心。 我找寻着华浓的影子,想跟她说声抱歉,她穿的如此清肃,在秀女堆里显得毫不耀眼,甚至可以说是寒酸。我提裙正要走向她,只见她神色慌张的走回了自己的寝宫。 我想追上去,可是涟如拽住了我,她晃了晃我的胳膊,“姐姐,你可知道御花园里有你最爱的桃花,开得艳丽极了,你不在真可惜。” 我看了看涟如额头的汗,不以为然,“刚才是谁在喊着累死了,又是谁在抱怨?” 涟如抽出手,瞪了我一眼,丢下一句“没劲”便也回了自己的寝宫。 秀女们各自散去,再无别话。 今晚的钟粹宫注定是无眠的,房间渐渐昏暗,墨林剪了剪灯芯,嘱咐我早点休息。 我幽幽叹气:“今晚谁都不会睡的着!” 月光也很识趣,朦胧的散在庭院中,若隐若现。我们的房间都是紧闭着,但是却都是通明的,不知是谁,低低的吟唱着歌谣,声如空谷黄莺,悦耳动听:“一去两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七八座,□□十枝花,一掷梭心一缕丝,连连织就九张机,从来巧思知多少,苦恨春风久不归……” 声音稚嫩的仿佛主人也只是个十岁孩童,我闭上眼,依稀能够在眼前勾勒出那样的画面,我快乐的发出笑声,轻轻地附和吟唱起来:“一张机,采桑陌上试春衣,风晴日暖慵无力……” 吟唱声越来越大,似乎这样的歌声像个符咒般勾起了我们共同的过去,我们情不自禁,不约而同大打开窗户,提高了音调,越唱越大声,越唱越放肆,因为我们知道今晚我们是自由的,不会有人拿宫中戒条鞭策着我们,不会有人拿祖宗规矩来搪塞我们,什么皇宫,什么尊卑,什么规矩,在这一刻统统滚去一边…… 唱完一首又是一首,没有一个人说些伤感的话,我们只是唱歌儿时的歌谣,用那最纯粹的音调诉说着自己的心事,不舍亦或者是担忧,直至筋疲力尽,歌声渐渐低了下去,吟唱的人也是越来越少,到最后大家都累了,只有一个人有近乎沙哑的声音不知疲倦的唱着,我听得出来,那是华浓的声音,可是她明明唱歌那么欢快的歌谣,我却听得如此悲伤呢? 我擦拭着自己莫名其妙的泪,华浓的声音越是越来越低,像是不忍心打扰着安静的夜…… 墨林唤醒我的时候,我伏在窗边的桌上睡着了,这时已经是黎明时分,墨林哭笑不得,轻轻地示意我,要不要去床上睡一会儿,我侧耳听了听,确定没有华浓的吟唱声后,翻身上床,墨林走时,我嘱咐她一个时辰后喊起我! 墨林没有守时,或许在她心中早已经认定,我无须准备充足,无需与其他人一般精心打扮,我早已经是这后宫的主子了。 我埋怨着墨林,“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我千叮万嘱,说一定要喊起我,你倒好,若不是外面嘈杂,怕是我要错过殿试了。” 墨林被我训斥的有点手忙脚乱,她一边替我穿衣一边解释着,“看小主昨夜没怎么睡,才不忍心打扰的,况且小主又何必畏惧殿试,皇上早已经看上了您……” 我打断了她,“这样的话是我们能说出来的吗?一切没有定下来之前都是有变数了,你在皇宫待得那么久,相信这样的道理你比我更清楚。” 墨林吸了吸鼻,不再狡辩,只是很有规矩的念叨着,“奴婢知错,奴婢下次不干了!” 等我梳洗完毕时,外面已经有人扯着嗓子在喊,“佟小主是否准备妥当?” 墨林隔着门更大力的喊,“已经收拾好了!” 我理了理有点褶皱的旗服,慌忙地走出了寝宫,庭院中秀女们早已经围聚一团,懵然了看了看匆忙的我,而后又自顾自事,没有一丁点埋怨。 我们穿着统一的旗装,带着统一的发饰,我努力的人群中搜索,艰难的找到了涟如的身影,彼时,她正拉着玉影的手嘀咕着什么,看得出来,玉影的脸上有些悲伤之色,我没有去打扰她们。我来到了华浓身侧,华浓淡淡一笑,“睡得还好吧?” 我有些犹豫,反问,“嗓子还好吧?” 华浓愣了一愣,清了清嗓子,“一切安好!” “请各位小主两人一排,尾随老奴去慈宁宫,皇太后、皇上、皇后、以及各宫太妃已经恭候多时。”说话的是苏嬷嬷,皇太后的贴身女官。 “是!” 我们浅移莲步,摇曳身姿,用这皇宫最喜爱的步伐走出了钟粹宫,一路上遇到各色太监、侍卫,他们一见我们这行人慌忙都低下头去。 穿过回廊,穿过长长的几乎看不到尽头的宫墙,像是走过我们过去十几年忽逝的时光,我们都虔诚的与过去告别,我们都微笑着迎接未知的前程。初升的太阳将前路照耀的无比明亮,仿佛走了很长时间的路,苏嬷嬷终于说到道:“你们在外面候着!” 我们这才意识到,我们已经在慈宁宫了。 苏嬷嬷离开后,又一名手拿朱笔黄折的太监走了出来,他朗声道,“按照规矩,稍后各位小主两人一组进入正殿接受皇太后、皇上等人的审阅,赠玉佩者即为留牌子,赠兰花者即为撂牌子。” 太监如同傀儡,僵硬着身子,一动不动。 又过了很久,苏嬷嬷才走了出来,她扫视了我们一眼,用着与那太监一般的腔调道:“皇太后有令,所有秀女一同进入正殿!” 我们都在疑惑,却都保持着最恭敬地微笑,当我们踏进正殿时,已经听到各种评头论足的声音。 “看这些丫头们长得真是水灵,像是能掐出水来似得。” “看到她们,就好像看到多年前的自己,果真我们已经开始衰老了!” “可不是吗?岁月忽已晚啊!几年的光阴真快!” …… 皇太后端坐在凤椅上,面上含笑,“妹妹们可真会说笑,皇上都已经这么大了,我们可不是老了么?” 太后的右侧的妇人冷冷道:“即便太后置于其中,怕是我们也是不好分别出来的。” 底下的太妃各个附和,太后脸上的笑有些僵硬,“妹妹说的是自己吧,与你相比,哀家就像个苍老的妇人,不如你长的明艳。” 那妇人勾起一笑,暗暗地抚上自己的脸。 看上去那妇人与太后年纪相仿,但仔细一看,便可看出那妇人皮肤依旧细腻,眉眼间也是风情万种。她说话就连太后也得顾忌着几分,而且能够坐在太后身侧,那她应该就是皇太妃了吧。 分坐在太后、太妃身侧的是皇上和皇后,皇上有些疲惫,漫不经心地扫了我们一眼后,便已经半眯着眼,瘫坐在椅上,倒是皇后仿佛饶有兴趣,挨个的看着我们。 太后向我们寒暄了几句,便对皇太妃说,“博果尔这孩子呢,怎么还没有过来?” 太妃支吾着,“这……” 皇上换了换姿势,将脑袋歪向另一边,“他刚刚同朕说,去拿些东西,马上就过来。” 太后有些责备道:“这倒好,给他选福晋,他竟不见踪影了。” 下面两排坐着的都是太妃、太嫔们,怕是都很疼爱博果尔,打趣道:“想来是能娶上福晋害羞了吧!” 一阵哄笑后,又有太妃道:“哪是害羞,怕是欢喜的不敢过来!” “我只是出去一会儿,各位老主子、老祖宗们就拿我开起了玩笑。”来人正是博果尔,只见他两步并作一步,飞快上前,行完礼后,又嚷道:“儿臣不是羞也不是欢喜,只是在皇上的乾清宫落了一样东西,怕回头找不着,才会那样匆忙去取回来。” 太妃有些责备,“什么东西这么稀罕,让我们这些人等着你一个人。” 博果尔讪讪地抚摸着自己的脑袋,“不是什么要紧的,只是自己很喜欢。” 太后一脸的宠溺,仿佛并不计较博果尔的来迟,她指了指我们所站的方向,“让你去赏花你不去,那哀家便把着皇宫所有的花搬到了慈宁宫,这下你好好选就是了。” 我忽然意识到,太后让我们一起进殿只是为了让博果尔正好的选妻,看来,太后对博果尔还是真的疼爱。 皇上疲倦的面容也硬是扯出了一个微笑,“好好选,别看走了眼,要不然终身遗憾!”他说这句话时不经意间瞥了一眼皇后,皇后似有所觉,却只是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皇太妃生怕博果尔吃了亏,忙嘱咐,“太后和皇上都说,只要是你看上的,无论是谁,都可以许配给你。”她说这话时,我依稀觉得她的眼睛是看向我的,我记得博果尔说着,皇太妃一开始挑中的人,是我! 博果尔开始向我们走来,每一个似乎都认真的看在眼里,路过我时,停驻了一会儿,他眸光有些炙热,仿佛还在询问我,是否愿意。 我只能闪避,他还在凝视着我,像是声声逼问,直至我开口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皇上捂着嘴轻咳了下,博果尔才反应过来,尴尬的挤出一丝笑来,用余光瞄了一眼高高在上的皇上,终是轻叹一口气,走向了我的身侧。 皇太妃有些失望,却也只能轻摇着头。 站在我身侧的是华浓,博果尔看了看她,像是平静的湖水怎么也惊不起半点涟漪,博果尔的步子一挪开,我就听见华浓如负重负地松气。 可是走远了博果尔像是闻到了什么气味,他皱了皱鼻子,近乎呢喃,“好熟悉!” 他又朝我们的方向走来,凑近了闻,最后停在的华浓面前,他紧盯着华浓,华浓没有半点躲闪,端直了腰与博果尔对视着,一侧的我清晰地听到博果尔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以及华浓渐渐加速的心跳声。 半响,博果尔又望了望一侧的我,用着一种近乎迟疑的眼神。 他开始犹豫开始徘徊,像是陷入了两难境地,他面部难堪的挂着一丝恭敬地微笑,嘴唇一张一合像是说着什么,但是我们都听不到。 博果尔犹豫的越久我便越惊慌,我在心底苦苦呐喊甚至几近祈求,但愿我眼前的这个孩子能够如昨天一样放过我。 第13章 白玉陷污泥 我不知道他为何会去而复返,但照现在他左右不定的局面看,博果尔不是选我就是华浓了,但这都不是我想看到的,我希望华浓能与我一般留在皇宫中,这个希望如同我想留在这里一样那么热烈。 华浓似乎有些奔溃,她端正的腰已经不再那么挺拔,她开始躲闪着博果尔,她别过脸祈求似得看着我,渴望我能伸出援助之手,可是她忘了,我与她一样,都是俎上之肉,任人鱼肉。 我怀着歉意别过脸,对她的祈求视而不见,我有些难过甚至是伤心,可是我又能怎样呢? 太后见博果尔始终杵在那里,便关切的问,“怎么?可有相中了?” 博果尔恍惚地点头,太妃兴奋问道,“是哪一个?” 博果尔缓缓伸出手,手指指向我,我一惊,博果尔冷笑着耸肩了,又指向了我身侧的华浓,华浓绝望地抬了抬眼,而后低垂下来,博果尔看在眼里,他忽然坚定地说,“我要她!” 皇上面上并无一点留恋之情,仿佛华浓如千万个落选秀女般,别无区别,“既然你选了,朕便嘱咐内务府,好好的选个日子,风风光光的替你们办喜事!” 太后脸露欣慰之情,像是嘱咐离别的儿子般那样语重心长,“有了福晋,以后就不许那样胡闹,好好对待人家,可不许欺侮了她。” 博果尔只是笑,笑得那样的勉为其难,他甚至连华浓的名字都不清楚。 皇太妃虽有些失望,但终究是自己儿子亲手所选,又是在皇上先头的选的,给足了面子,自然也不再过多纠缠。 华浓尾随博果尔走出了秀女的队列,谢恩叩头,说着一些违心的话。她死死地盯着皇上看,可是皇上的心何曾在她身上流转过,华浓终是放弃,嘴角勾起淡淡一笑,如往常般面上再也看不出任何表情。 那双熠熠动人的双眸在那一刹黯淡了下去,我知道,华浓已经认命了。 那个一见到我的字就能够看出与皇上字体相似的人,她的心思我怎么会不懂呢? 太妃、太嫔们欢笑一堂,说着什么我再也听不清,我只能看到华浓那张绝望再也没有抬起的脸。 “贝勒的事情解决了,皇上的事情还没解决呢!”是皇后,她幽幽道,与这样的环境格格不入。 众人回过神来,忙开始责备起来,责备自己都忘了正事, 站在太后后面的苏嬷嬷向门外伫立的太监使了个眼神,那太监便朗声道:“正黄旗,乌苏琳依!” 琳依走出队列,皇上不假思索,便道:“留!” 太妃唇边泛着笑,鄙夷地瞪了一眼琳依。 “正黄旗,叶赫那拉静兰。” 皇上扫了一眼,轻轻摇头。 “正蓝旗,佟念锦。” 我走出队列时,轻抬眼眸,正好与皇上对视,他紧紧盯着我,邪魅一笑,“留!” “正蓝旗,喜塔拉涟如。” …… 一切仿佛意料之中又有些意料之外,最后入选的十二秀女中,只有我与琳依被册封为贵人,我住在承乾宫,而琳依恩宠无限,住在延禧宫,封号“敏”,涟如与玉影都是常在,一个住在恪妃的居住永寿宫,一个住在长春宫。 我们搬离钟粹宫的时候,华浓也在收拾着自己的行囊,我飞快地跑到她身侧,她一见是我,稍稍一惊,而后还是向我拼命地扯出微笑。 我压低了声音,“对不起!” 她似乎懵然不懂,“你又没错,何须言歉。” “我没能帮上你什么,我不能阻止贝勒……” 她阻挡了我接下来的话,“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错就错在造化弄人,我董鄂华浓没有进紫禁城的命,怨不得别人。” 我慌忙的抓起她的手,“虽然相识的日子很短,却好像相识已久的故人,原本以为会很长久,却不曾想到这样短暂。”我心中难受,哽咽起来。 华浓反握着我的手,伤感道:“我们的约定完成不了了!” 宫人们催促着,华浓忙撒开手,恋恋不舍的环视着这个只住了十五日的屋子,我知道她不舍的是紫禁城,是紫禁城里那个万人之上的他。 又有人催促着,“主子,走吧!” 这一次她走的异常坚决,甚至不再回头看我一眼。 月奴不知是什么时候来到我身侧的,“恭喜小主!” 我侧身看了看她,看着此刻她满面的微笑,心中觉得厌恶无比,像那些谄媚的宫人们一样,一路上都是恭喜云云,可是我仍旧得感谢这半月月奴对我的悉心照顾和真心袒护。 月奴推辞说她是有私心的,这样也好,就当是各取所需吧,我向她承诺,日后若有所需,必当全心全力。 我来到承乾宫的时候,已近正午,搀扶着我的依旧是墨林,墨林是我向月奴讨来的,与其再安排一个还不如带来墨林,毕竟已经熟稔。 “承乾宫的主位是哪位娘娘?” “是庆嫔!” 我轻“哦”了一声,想起那日她的不依不饶,道:“那我们是否需要前去请安?” 墨林道:“小主不需要,早在庆嫔有孕之时,皇上就已经下过圣旨,任何闲杂人等不要前去骚扰。” 我勾起一笑,当真荣宠一时啊! 我住的是承乾宫的偏殿,没有钟粹宫那样奢华甚至有点寒碜,好在已经收拾妥当,墨林也低低的埋怨起来,“好好的承乾宫怎么荒凉,明明离乾清宫这样近,却如此素清,这叫一个刚入选的贵人主子如何入住。” 收拾屋子的一个小太监跑了过来,“姐姐可别这样说,庆嫔主子天生不喜奢华,所穿所用之物都无比节俭,这偏殿的收拾也是按照庆嫔主子的吩咐来的。” 墨林幽幽住口,却还是不甘,对着正殿的方向冷哼了一下。 那小太监讪讪地笑,又跑回原地干着手上未完的活计。 简单的将所行物品放下恪妃就派人过来了,那名自称叫做的采文的宫女,送来了许多日常用品,看得出来都是进贡的奢侈之物,采文对着正殿的方向使了个眼色,道:“娘娘怕贵人在这住的不称心,特命奴婢送些东西过来,还望贵人笑纳。” 第14章 内情 恪妃的面子我自然是不敢拂,我忙命墨林收下,只是我不明白的是我与恪妃不过几次之缘,何苦劳她烦心这些,采文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压低了声音道:“贵人没事可以前去永寿宫坐坐,恪妃娘娘一个人孤单的很。” 我总是不够聪明,我还在迟疑或是猜测采文的这番话,墨林就已经抢先替我回应着,“会的,等我们主子得闲一定去看望恪妃娘娘。” 采文这才舒心一笑,与墨林寒颤了几句后就离开了。 墨林一边摆饰着恪妃所赠之物,一边解答我的疑惑,“奴婢明白主子有所顾忌,主子尽管宽心,不过是宫中有地位的妃嫔想拉拢人心罢了。您想啊,目前这紫禁城除了皇后,便以恪妃为尊,而您又是皇上一早就看上的,恪妃自然想让您替她谋事。” “恪妃看起来不像是那些沽名争宠的人啊!” 墨林停住了手上的活计,叹了叹气,“恪妃生性温婉,自然不是,可是主子有所不知,恪妃娘娘恨毒了皇后!” “为什么?” 墨林欲言又止,环视四周压低着声音,“这事皇上已经下了圣旨不准宫人议论,可是……” “主子,永和宫的宁嫔娘娘派人送了些东西过来,还请主子出去瞧一瞧。” 墨林脸色一变,凑近我跟前,“宁嫔娘娘也是有孕在身的,一向不爱理这些事的,怎么也凑起热闹来了!” 一天下来,似乎宫里头大大小小的妃嫔都差人送了些东西过来,以示祝贺,当然也包括皇后的,墨林点了点清单,眉心微皱,朝正殿的方向看了看,“就差她了!” 旁边一太监嬉皮笑脸道:“姐姐这话可说不得,咱们住在承乾宫,是在别人的屋檐下!” 我看了看那太监,个头不高,却十足的精灵劲,他似乎感受得到我的目光,看了我一眼,恭敬道:“奴才夏德平,他们呀都喊奴才小夏子,主子以后也这样跟着喊吧。” 我轻轻“嗯”了一声,墨林轻笑着戳了一下小夏子的太阳穴,“就你懂得多。” 次日,墨林早早地将我喊醒,仔细的替我梳妆打扮,一边手忙脚乱,一边嘀咕着,“今日是主子册封之后的第一次晨昏定醒,自然不能懈怠,我们的皇后又不是个省事的人,总不能让她抓到把柄吧。” 说话间,一宫女拿着一件紫色旗装走了过来,对墨林道:“姐姐,这件如何?” 墨林脸一沉,训斥着,“你们进宫时日也不短了,怎么这些事还弄不清楚,不是过年过节的,穿这个颜色的衣裳大摇大摆也不怕落下口舌,主子虽是新妇,但也只是个贵人,让别有用心的人看到了怎么想?去,重新换一件鲜艳却不招摇的衣裳来!” 那宫女虽是委屈,却也不敢反驳半句,乖乖的应着,刚走几步,墨林又喊住了她,“就拿那件内务府昨日送的藕色旗装!” 我笑着,墨林继续忙着替我梳头,“主子,笑什么?” “笑你现在像一个人!” “谁?” “月奴!” 墨林脸色一僵,手一滞,“我哪及得上月奴姑姑,不过是多了一点心眼而已。” 皇宫贵族以黄、紫为尊,我若真穿了出去,自然容易让人引起误会,而我欣慰的是墨林,她总能替我想到这些,我知道自从那件钗的事情发生后,墨林不如刚开始那样殷勤,只是在我身边做的每件事都是很小心翼翼,生怕出错。 没有让墨林失望的是,我们来到坤宁宫的时候,不是最早却也不是很晚,我不动声色的做了一个靠后的位置,墨林小声的在我耳边道:“主子,坐在你对面的那个是恬贵人,皇长子的生母,可惜皇长子出生三月便不幸夭折了……恬贵人旁边的是雅贵人,皇长女的生母。” 我低声回应着,“我知道,见过!” “姐姐,姐姐……” 玉影似是许久不见我般,一进来就拉住了我的手,我见她有些憔悴,便开口询问,“怎么了?” 玉影叹了一口气,“昨晚一宿没睡。” “为何?” 玉影朝雅贵人的方向使了个眼色,轻声道:“我刚入长春宫,雅贵人便喊我过去,一直说了几个时辰,晚膳过后,我原本打算歇息的,不想她又来到我的寝宫,又与我说上了几个时辰,我自然是睡不成的。” 我轻笑,“她都与你说了些什么,能说那么长时间?” 玉影颇有些无奈,“还能有什么,都是在钟粹宫杜嬷嬷教的那些,听着我都累。” “许是深宫寂寥,雅贵人无处话凄凉,好不容易盼来个你这样愿意听人说话的,当然不肯放过,自然是要说上个几千回合。”我压低着嗓子笑道。 雅贵人扫了一眼我们,玉影立刻朝雅贵人甜甜一笑,转而对着我说,“怕又是一首‘闺怨’!” 涟如依旧活泼乱跳,似乎一切庄重宫规都压不倒她,嫔妃们陆续来到,我大致扫了扫,除了新晋的十二位,皇上的嫔妃只有七位,一个小到可怜的数字。 皇后肃静的坐在正坐上,除了必不可少的恭维之辞外,她几乎闭口不言,似乎抗拒着我们新人的到来,倒是雅贵人一直喋喋不休,让原本静默到极点的坤宁宫不再沉静。 皇后许是厌了,粗暴地打断了雅贵人陶醉在她与皇长女的母女情深上,她只是一句,便让人们都不安起来,“本宫已经嘱咐过敬事房准备绿头牌,侍寝的事最早大约是明晚,你们都回去准备准备。” 她说的那样波澜不惊,完全不理会下面的波涛汹涌。 她丢了句,“本宫乏了,若是没事就各自散去吧。” 她走后,恪妃起身,很客气的向我们道别,路过我时,对我笑了笑,一如我初见她那般,和煦而温暖。 渐渐的所有人都离开了,我与涟如、玉影一行人走在后面,涟如按耐不住,终是问了:“到底我们十二个人中,谁先会侍寝呢?” 玉影侧头看过,我回视着,“看我作甚?谁侍寝不是由皇上翻牌子么?我又不是皇上肚子的虫子怎会知道皇上的心思?” 话刚落下,后面的琳依赶超在我们前面,回首,蓦然一笑对着我们。 涟如忿忿道:“就是看不惯她那副德行,永远高高在上。” 走着走着,似乎走了很久,迎面走来一宫女,摸样很熟悉,像是见过。 她向我们请安,涟如认出她来,“不是恪妃的贴身侍女采文么?” 我顿觉,采文笑着,对我道:“恪妃有请锦贵人去永寿宫一叙!” 我们三人相视,玉影很明事理,称自己还有事,先回自己的寝宫,因涟如住在永寿宫偏殿,所有一同前往。 我好奇,却也只能藏在心里。 见到恪妃的时候,她坐在永寿殿内,像是想着什么似得,一动不动,采文唤她几次,她才回过神来,而那一刻,我分明看到她眼角含着泪。 她深吸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地问我,“在这里可还习惯?” 她那样轻易一问,好似我们熟稔已久,我心中一暖,道:“与在钟粹宫无异!” 她点头,“那就好。”她看着我,眼神有些异样,我以为是自己穿着不合,忙自己也检查起来,她不理会,许久才开口:“本宫第一次见你就觉得我们很有缘,本宫进宫时,也像你这般大,看着你好像就看到了当初的自己,时间过得真快,三年了,真没想到,本宫已经在这待着三年了,想想真是佩服自己,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也罢,是苦是甜本宫都挺过来了,不是吗?” 我听得云里雾里,一头雾水。 她见我一脸茫然,也懒的解释,“以后你也许会明白的……不,但愿你不会明白。” 坐在我面前的恪妃梳着汉人常见的妇人发髻,简单却很大方,穿着朴素,面容清冷,像是被搁置已久的冷宫女子。 第15章 白首不离 她嘴角牵动,却又欲言又止,而后又像是自嘲般笑了笑,“本来准备了一肚子话的,可是到嘴边了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想,所有的欲言又止大抵都是难以启齿吧,“娘娘,有什么你说就是了,臣妾听着。” 她眸中闪现一丝歉意,她将手覆在我手上,却是冷的骇人,她望着我,轻声问着:“本宫对你如何?” 想起二次见面,一次临渊池边她温暖的笑,一次是钟粹宫中她慷慨相助,情不自禁道:“娘娘两次有恩于臣妾,自然是很好。” 她稍稍有点舒心,犹豫了会似是于心不忍,终是长吁一口气,“算了!” 她将手收回,又与我寒暄了几句,便派人将我送回了承乾宫。 我带着疑惑在恪妃温暖的目光中离开了永寿宫,路上我追问着采文到底是什么事,采文有些为难,最后推辞说:“娘娘要与你说的时候自然会与你说,可能她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们的躲闪愈发让我坚信,这里面一定有我不知道的预谋。 我将要侍寝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后宫,让人诧异地是,没有人觉得是意外,总觉得理所当然一般。 墨林从敬事房传过御旨的那一刻就一直在忙碌,而我只是呆呆的坐在窗前,看着她们忙碌。 我以为自己不害怕,一点都不害怕,是啊,终是到了这一刻,我又有什么可以畏惧的呢?朝思暮想、念念不忘不就是他么? 可是颤抖的手指,颤栗的身体还是出卖了我,我是如此的渴望却又畏惧! 夜幕降临,沐浴过后的我被四个麻木不仁的太监裹进了毯子,他们看着我时,眼里没有半丝涟漪,像是审视一件新进的瓷器,分辨着这到底是一件正品还是赝品。 今夜似乎异常的冷,不然紧裹毯子的我为何不停地发抖呢?我清晰地感觉到所有的风都呼呼的灌进了毯子,我渴望一床厚厚的棉被伏在身上,给点温暖,让我停止着让人难堪的颤栗。 我催促着,领头的太监他以为我是迫不及待,他笑了笑,“主子别急,马上就能见到皇上了。” 我又气又羞,却想不到什么词来反驳,抬着我的四个太监也笑了起来。 直至那昏黄的烛光照的我睁不开眼睛,我才明白,我已经到了乾清宫,此刻的我在皇上的寝宫内,躺在宽宽的龙床之上。 今夜真的起风了,不知那个粗心的太监忘了关窗户,暗黄的窗帘在风的唆使下“唰….唰….”作响。 隔着很长的距离,我听到有人在喊,“皇上的西阁批奏折,小主请耐心等候。” 即使隔得很远、即使他的声音很是模糊,我也能分辨出那是吴良辅的声音。 屋子里焚烧着龙涎香,这样的香让人沉醉,他的身上就有着这样淡淡的香味。很久很久,他还是在西阁批阅着奏折,久到我以为天已经亮了,可是定眼一看,窗外亮着的仍旧是长廊上宫灯在风中缓缓摇曳。 我的紧张、颤抖在长长的等候中殆尽,想起儿时多少个日夜我也是这样,在深夜中忘乎所以的练着字,心中暖暖的幸福,双眼情不自禁的合上,享受着龙涎香带来的安定。 迷糊间,一道黑影覆在我身上,我艰难的睁眼,明黄色的衣角,是他! 我立刻清醒过来。 他笑了笑,伸出手替我理了理贴在额头的碎发,温柔道:“醒了?等很久了吧?” 我见过他这副摸样,那么温柔又温暖,那是他对庆嫔的样子。 我自觉受宠若惊,只是点头。 他审视着我,他的手移到盖在我身上的锦被上,似乎嫌它碍事,要将它掀起。 我的双手在锦被里面紧紧抵抗着,我害怕我的身体就这样暴露在他面前,万一他不喜欢、万一他嫌弃呢? 他感受到了我的抵抗,不再用力,只是轻声问:“怎么,不想做朕的女人?” 我突然觉得无地自容,我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可是抵抗的双手早已经撒开,看,我总是这样容易就暴露了自己的内心。 他勾起一笑,手用力一扯就将伏在我身上的锦被扯到了地上,他的眼神在我身上游走着,炙热的双眸似乎要看遍我身上的每一寸每一片。 我被看的不自在,轻扭着身体,手却在床上摸索着,企图找到一件蔽体的物件,能让我不那么难堪。他一定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他将他的左手覆在我的手上,让它动弹不得,而另一只手覆在我腰间,我浑身酥麻,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离我是那样近,呵出温暖的气息扑在我的耳旁,痒痒的却很舒服,我闭上眼,那吻落在项间、落在额头上、落在眼睛上,最后停在唇上,他的唇柔软带着酒香,只是轻轻一吻就让人沦陷…… 那张宽大的龙床我躺过,涟如躺过,玉影也躺过,他的女人们都会躺在上面等候着他的怜惜,有时我会想,那一晚温柔如斯的他会不会对每个女人都这样呢? 我使劲敲打了自己的脑袋,想什么呢?他是皇上呀,会有很多很多的女人,你不是唯一也不会最特别的一个,你不是都很清楚吗?怎么这会儿又来痴心妄想了? “主子!”墨林欢快的喊着,硬生生的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还是有点恍惚,应着:“有什么事么?” 墨林嘴里说着:“您看,谁来了?”随即飞快的闪到一边,身后露出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开口道:“小主,十几日不见,可还好么?” 我惊得站了起来,“月奴!姑姑,您怎么来了?” 月奴有点吃惊,好似没料到我竟还会这样称呼她,她欠一欠身,恭敬说着:“小主别这样称呼奴婢了,唤我月奴就好。奴婢是奉皇太后之命来侍奉小主您的。” 我兴奋上前,抓住月奴的胳膊,不知道为什么,自我进钟粹宫起,月奴就对我出奇的好,事事维护,处处偏袒,让我在这深宫第一次感受到来自陌生人的温暖,她来承乾宫与我再在一处自然是极好的,我几乎喊了出来,“真的么?太好了!” 月奴也难掩喜悦,却还是扫落我的手,“皇太后安排奴婢来,不是陪着小主在这欢喜雀跃地,而是来看着你,小主,可要小心了!” 我佯装生气,抓起墨林的手就往外走,墨林有些奇怪,连声发问,要干什么、要去哪里之类的,我皆置之不理,只是闷着头地走,身后月奴喊道:“小主,你这是要去哪?” 我停下,猛然回头,“去慈宁宫,谢恩!” 月奴舒心一笑,好似很是安慰。墨林“啊”了一声,撒腿跑开,很快的从我寝宫中拿出一件大红色披风,她细心替我系上,嘴里还念叨着,“起风了,主子您当心点,刚进皇宫就卧了病,可别再出什么差子。” 墨林说的时候显露出的样子,就像母亲在我临走时那副表情,那时,母亲也是这样为我系上披风,仔细叮嘱着:“京城风大,照顾好自己。” 我笑了笑,那一刻我好像原谅了墨林,不管那金钗的事是否与她有关,我都不再计较,我都可以原谅。 去慈宁宫的路我已然很熟,当我踏入慈宁殿的时候,苏嬷嬷出来热情的迎接着我,在她恭喜、贺喜之声中我见到了太后。 第16章 回首已是陌路 太后也展露笑容,见着我的摸样好似等待许久的母亲终于盼到了自己儿女归来,她向我招手,就像第一次见她一般,让我坐在她身侧。 她握着我的手,对我也是看了又看,“怎么今个有空来看哀家?” 我听出了怜爱的责备,轻声回答着,“太后您疼爱臣妾,赏了个知冷知热的奴才,臣妾自然是要来感谢太后的,前些时候臣妾刚封做贵人,不敢来慈宁宫,怕是让别人说着闲话,要是被人说成‘翅膀还没长硬,就学会阿谀奉承’就不好了。” 太后点头,拍了怕我的手,郑重道:“也是,人言可畏!自古以来,后宫就是个是非之地,明争暗斗也是少不了的,你是个好孩子,就不要倘那趟浑水了,是你的就会是你的,别人怎么抢都抢不去,不是你的,你再争都不会属于你,知道了么?” 我当然知道这是告诫,或者说是命令,可是我更愿意相信这是一个长辈对自己疼爱的晚辈的淳淳教导。 我会心一笑,“那是自然,臣妾会谨记教引嬷嬷的教导,守节整齐,行己有耻,择辞而说,不道恶语。” 太后显然很满意我的答案,笑意更深,又对我嘱咐了一番,我皆点头应着,突然,太后想到什么似得,问:“现在住在哪个宫里?” “承乾宫!” 太后脸一沉,“承乾宫?就是庆嫔主事的承乾宫?”忽然冷笑起来,对着另一侧的苏嬷嬷说,“她倒是有福了!” 苏嬷嬷也没了刚才的笑意,“怕是安排的奴才巴结着她呢!” 太后露出轻蔑之态,冷哼一声,然而再看到我时已经恢复了笑脸,一如既往的慈祥,“倒是个清净之地,怕是太过清净,没了精神气,你先暂且住在那里,等过些日子,哀家再给你换个住处,年纪轻轻的,住在那里不是十分合适。” 我知道作为汉旗功臣之女,太后对我的疼爱总在情理之中,可是若太后一再这样偏袒爱护,怕真的会惹得闲话,让人无端猜忌,想到这,我就有点抗拒,“承乾宫很好,奴婢很喜欢它的清净!住了十几日,已经习惯了那里了,何况换其他住处,费力费财,还是能免则免吧。” 太后凑近我,带着一丝嬉笑,“那搬到离皇上更近一点的地方呢?” 我的脸瞬间涨红,太后道:“好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不许再和哀家说个不字。” 我只得点头,我怕我再说什么推辞的话,太后又会搬出皇上,那是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又闲聊了一会儿便离开了慈宁宫,路上,我遇到了华浓和博果尔。 大约十米的距离,离慈宁宫也不过百米,他们就这样出现在了我面前,仔细一想,才想起昨日是他们的成亲之日,一边在心中暗自痛骂着自己,一边快步向前。 原以为华浓会与我一般,急切而兴奋,可是我走近时,才看到华浓脸上没有半丝喜悦,竟是冷冷的,拒人千里之外的。 我愣了下,却还是笑脸相对,与他们二人相互问好,博果尔着藏青长袍,负手而立,十足大人摸样;而华浓瘦弱的身体全被裹在雪白的披风里,迎风站立,摇摇欲坠,发式也是简单,只是随意的在两边别着两只并不鲜艳的珠花,我心中一酸,新妇入宫,她如此打扮,果真是透彻的失望么?与她相对,倒显的我是多么的不合时宜,我苦笑着,却还是说出了口,“看,我竟穿这么鲜艳的颜色,站在你面前好似新妇是我一般。” 她眼抬了抬,看了看我系在身上的披风,嘴角抽动着,“这样的颜色配上你,很合适!” 心中长舒一口气,我害怕,害怕她会称呼我为娘娘、主子之类的,那样的话,在钟粹宫的情分便真的荡然无存了。还好,她没有,这让我欣慰。 博果尔也随着华浓的眼神看了看,然后将目光抛向前方的慈宁宫。 “你看我,竟糊涂了,昨日是你大婚之喜,我竟忘了恭喜你们。” 话一落,华浓和博果尔相视一眼,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华浓侧过脸,与我对视,“你的心意我已经收到了。” 我伸手想要抓住华浓的手,好让多日不见的我们能够更亲近一些,可是在我伸手的一瞬间,她却将手缩在了披风内,那不是偶然,是她的躲避,我望着自己悬空的手,哑然失笑。 华浓依旧冷冷摸样,好像在她面前的我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而我是她不得不敷衍的人,那些想要说的话被我硬生生的扼在喉咙里,还能说什么呢? 博果尔催促着,“我们走吧,别让皇额娘等着!” 华浓点头,对我福了一福,绕过我,与博果尔并肩一同走向慈宁宫。 我望着她的背影,心里一凉,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只是十几日光阴我们竟这样生疏,好似我们从来都没有亲近过一般。我知道华浓的不甘、委屈、失望,可是如果这是命中注定,我又有什么法子呢? 第17章 黯然 琳依瞪了一眼月奴,那句“你…..”却怎么也说不完整,遂甩袖离去! 墨林对她离去的背影嗤之以鼻,月奴也是直摇头,“她还是如此,怕不大好。” 我冷笑,“她,不是一向如此么?” 心里想着,琳依肯定是对涟如做了些什么?在钟粹宫涟如就爱与她作对,如今她位份高于涟如,以她的性格断然不会轻易放弃报复涟如的机会,越这样想,越觉得心慌,我得马上见到涟如,确定她安然无恙才能安心。 月奴稍稍劝了劝,大约也知道我二人姐妹情深,便不再阻拦,只随着我去永寿宫。 一路上,我走的极快,月奴几乎是跑着跟上我的,月奴气喘吁吁让我担心脚下,我都置若罔闻,回头还埋怨月奴走得慢,月奴无奈,随加快了步伐,我如此急切,好像迟些时间,涟如便多份危险般。 见到涟如时,她正坐在院内的石凳上,支着头不知道想着什么,她想得太过认真,以至于我坐在她身侧她都没有察觉。 我怜爱的抚了抚她的后背,唤了唤她,涟如才回过神来,却是一脸茫然地问:“姐姐怎么来了?” 我收住我的担忧,故作轻松地说:“就是想见你了,还好吧?” 涟如有些吃惊的摸样,“很好啊!” 紫苏在侧为我二人端上茶来,我望着涟如,又问:“琳依有没有为难过你?” 紫苏奉茶的手微微一颤,竟将茶水洒了出来,涟如骂了句,“怎么这么不小心,担心着点,若是烫到姐姐我必严惩你!” 紫苏一哆嗦,瞥了我一眼,满口应着是。 涟如不耐烦的打发下了她,看着我时,眼神已经有了躲避,“怎么这样问,她能怎么样我!” 远处的紫苏又回了回首,我心中狐疑,嘴上却也装作若无其事地回答:“没事,就问问,你也知道琳依的性格,我怕她会为难你。” 涟如别过脸,不再看我,“不会的,我会保护自己的。” 可是在她侧首的瞬间,我却看她脸上赫然印着淡淡地手掌印,我攥紧拳头,甚至我都能听到关节咯咯的响声,我怕涟如看出我的异常,我便称还有事要离开。 她也不阻拦,还命紫苏送我出宫。 月奴上来搀扶着我,看我攥紧的拳头,脸白了白,她轻声唤道:“主子!” 我目光坚定,“一定是琳依!” 月奴也不再多问,紫苏在我身后低着头一直沉默不语,在出宫门那一刻,我猛地转身,紫苏骇了一跳,却还故装没事,我连声发问:“还不和说我吗?是不是要让你们主子一直这样被人欺辱?是敏贵人对吧?她对涟如做过什么?你说!” 紫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带着哭腔道:“不是奴婢不说,是主子不让说,可是那敏贵人欺人太甚,主子又这样一直忍让,奴婢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她稍顿了顿,环视了四周,确定没人后,才安心说:“前日时候,主子与玉常在在御花园玩耍,刚巧敏贵人也在,主子一时没看见就撞了上去,敏贵人很是生气,责罚主子说着一些难听的话,玉常在看不下去就上前劝了几句,结果敏贵人更是恼怒,命主子和玉常在在甬道上跪了两个时辰,可怜那甬道上全是鹅卵石,即使被工匠们打滑了,跪在上面也是常人无法承受的,为此主子的膝盖疼了好几日呢。” 那日涟如艰难行走,怕就是这个缘故吧,我又问:“那脸上的伤又是什么回事?” 听此,紫苏垂泪,自责地说:“这事原是奴婢不好,奴婢与敏贵人的侍女私交甚好,昨个趁没事就多聊了会,向她说了些抱怨的话,哪知她为了邀功竟将这些话都告诉了敏贵人,今日敏贵人便来兴师问罪,主子一心护我,又说了些敏贵人不中听的话,敏贵人自然不悦,便扬手甩了主子一个耳光……” 月奴骂道:“糊涂!如今你二人各为其主,怎可私交?况且那些抱怨的话留在心里就好,何苦说出来,连累别人害了自己。” 紫苏满脸泪痕,抱住月奴的腿道:“姑姑,奴婢知道错了,如何惩罚奴婢都可以,可是,主子她…….”她哽咽着,竟说不上话来。 我仰天长叹一口气,“罢了,你先回去吧,记住,刚才说的一切不要和你主子提起。” 紫苏犹豫了下,撒开手,狠狠地用袖子拭了下泪,“奴婢还有话不知该不该说?” “但说无妨!” “主子性子刚烈,贵人您是知道的,原本那日主子死活不肯下跪的,可敏贵人却说‘你不跪自是可以,我打不过你,也说不过你,自然不能伤你分毫,但你的姐姐就没你这么刚硬了,那日金钗的事有第一次难保不会出现第二次,但每次都不会那么好运有人相助,今日你若不认输,我便去折磨你的姐姐,让她受点委屈,易如反掌!’” 我差点没站稳,幸好月奴即使扶住了我,我瞪大眼看了看月奴,月奴看出了我的惶恐,她支走了在紫苏,搀扶着我向承乾宫走去。 我的忍让,到这里却变成了琳依欺负涟如的把柄了,我是多么想向姐姐那般守护着涟如,让她免遭迫害,可是为什么每次都是她像一只老鹰般张开双翼,将我揽在怀中呢?我苦笑着,心中泛苦,我怕是这个世间最不称职的姐姐了吧! 我问着月奴:“为什么我的不争却成了他人蛮横的借口了?那你告诉我好不好,我该怎么做,才能守护我想守护的人呢?” 月奴也只是沉着气,不发声,许久,月奴才开口说话:“这个世间就是这样,能赢的人就一定是心狠手辣的!” 我苦笑着,“那输的人呢?就一定是像我这样,软弱无能,对吧?” 月奴柔声安慰着我,“主子你是性子温婉,不去和她们争抢!” 大约从月奴嘴里也听不到什么可以解决的方法,她是太后派过来的人,自然也是太后的人,太后要我做的事,她怎敢忤逆呢? 可是,那涟如怎么办,我又怎么办? 我抬头望着天,湛蓝一片,什么痕迹都没有,就像发生过的事情,统统都被抹掉。 第17章 初现 涟如猛地拍了一下我的肩,我吓了一跳,正要开口骂,却见涟如笑脸盈盈,她那副摸样让我无从下口,只得一笑了之。 她自顾坐到了我的床沿,我收起手中的书,将它卷成一团,然后趁她不备,也是狠狠敲了下去,涟如吃痛,捂着头埋怨着,“很痛啊,你怎么忍心!”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是人我也是,你是肉长的,我也是,所以你痛我也会痛!” 涟如一向讨厌我的说教,她白了我一眼,使劲揉着被我攻击的部位。 “怎么这么有空来看我?” 听此,涟如突然抱住了我的胳膊,极其委屈地说:“我就想家了……我想阿玛、额娘了,我想家里的阿猫阿狗了,我想家里那棵我亲手栽下的海棠树了,我想柳妈做的饭菜,想管家泡的茶、想外头的凤梨酥…..”说着说着,涟如哽咽起来,“总之,外面的一切我都想念,很想很想…….” 我又何尝不想呢?我抚着涟如的头,想安慰她,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半响,涟如都保持着这幅样子,刚刚的哽咽也逐渐变成了轻泣,我心知不好,忙问:“发生什么事了?谁欺负你了?” 涟如只是摇头,并不言语。 我知道一定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不然一向要强的涟如怎肯哭泣。我的涟如,她会埋怨、会喧哗、会辱骂,唯独不会哭泣,小时候被姨夫用鞭子抽打,都倔强的不肯流一滴泪的涟如,现在竟然在哭泣! 我再三追问,她只是将头埋在我的臂弯中,不肯出来,我又怜又气,终于怒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或许涟如从未见过我如此动怒,她慌忙抬头,呆滞了瞬间,转而向我扯了个大大地笑,“我没事,逗你玩的!” 涟如真是个不会撒谎的孩子,她的泪还滞在眼角,她扯出的笑比哭还要难看。 我关切的替她拭点眼角的泪,恢复了以往的声音,“是琳依,对不对?” 涟如只是叹了口气,并不回答,她若有所思,“你说,我们为什么要这么辛苦的来到紫禁城?这里像个笼子,就连皇上一个月也见不了几次,这里还有很多规矩,很多很多坏人,这里好像每天都有人死,每天都有人哭。知道么?前些天,我和玉影在太掖池边玩耍,突然看到池边浮起了一具女尸,我们都惊呆了,唤人过来后,他们都称女孩是一名宫女,因不堪劳苦,所以投河自尽的,可是我们都看见了女孩脖子上的那一道深深红痕,她一定是被人勒死的,可是那些人什么都不问就断定是投河的。” 我听了也是一惊,而涟如脸上却是平静,也是,她从小胆大,自然不怕这些脏东西。 涟如望向我,天真地问:“姐姐,你说我们会不会也会这样死不瞑目啊?” 我碎了一口,“说什么胡话呢?” 涟如又低下头,嘴角勾起一笑,那一笑竟让我有点看不透,“可怜玉影到现在还没有晃过神来呢。” 我不知道怎样安慰涟如,只是不停的轻拍她的背,哄着她,直到涟如眼中不再通红。 又坐了一会儿,涟如便起身,向我告辞:“说完心底就痛快了,我去看看玉影吧,她吓得不轻呢。” “我陪你一起去!”我说的坚决。 涟如却摇头拒绝着我,“玉影虽性子弱些,但素来爱面子,被我一个人看了这窘态就算了,你若再去让你给看到,怕玉影就更难堪了,我去将你的问候带去就是了。” 涟如的话让我不从反驳,我只能应着。涟如不再像以往那般轻盈的离去,而是轻挪步子,行动很是艰难。 我一直盯着,直到涟如消失在承乾宫内,月奴走了进来,见我如此,便说:“要不要唤紫苏过来问问?” 紫苏是涟如的侍女,与墨林一样,在钟粹宫便开始伺候,也是个伶俐丫头。 “不必了,她不肯说,紫苏未必肯说。”我神色黯然,只是觉得这里的一切对天真烂漫的涟如来讲是多么的残酷无情! 四月的某一天传来消息,说启祥宫的恬贵人已有两月的身孕! 月奴将这消息告诉我的时候,我如往常一般看着书,轻应一声:“哦。” 月奴还继续念叨着:“宁嫔有孕七个月,庆嫔五个月的再加上如今的恬贵人,现在皇宫足足有三位妃嫔有孕呢。” 我漫不经心道:“不是很好嘛?目前,皇上膝下只有一名格格,等这三位姐姐诞下皇嗣后,对内对外,都是一件好事!皇上、太后一定很开心!” “话虽如此,也不知三位妃嫔能否顺利生产。”月奴担忧起来,“小主这三个人我们礼到就行,您别与她们走得太近,若是日后有什么差池,也不会怪罪到我们身上来!” 我放下书,看着月奴一本正经的摸样,反倒觉得可笑,“你糊涂了吧,她三人怀的皇上的子嗣,又有御医照看肯定能顺利诞下的!”复又指了指自己,“你看我,整天呆在这偏殿了,几乎不出门,怎会招惹这些事呢?” 月奴恍惚地笑了笑,“但愿如此!” 听此,我又抓起书,闷着头看起来,刚看了几页,墨林探头进来,轻声道:“主子,敏贵人来了!” 我与月奴相对,皆是疑惑。想到琳依我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这样的人我还是少惹为妙,我挥了挥手,墨林心领神会,便去推辞。 不消一会儿,门外就听到琳依的叫嚣,“本宫这是给你带来了你好姐妹的消息,难道锦贵人不愿意听?” 我身行顿住,下意识想到的就是涟如,我扔下书,站起身来,让月奴相迎,只见琳依一身华服,明眸皓齿,柔媚娇倩,皎若朝霞,光艳照人。 我被这样的美丽震慑的呆了一会儿,她抚弄着自己镶金护甲,直直的站在外面,眉眼一笑,探身往里头望了望,竟有些嫌弃似的退后了几步,“锦贵人就住这么简陋的地方啊?” 我不得不恭维她,“妹妹见笑了!” “算了!”她似勉强的踏进了我的宫殿,左右环视,良久好似惋惜般的说着,“真是委屈了姐姐。” 我没空理会她的嘲笑,我问道:“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琳依侧头直视于我,面露得意之色,“没事,没什么事,只是过来看看姐姐,知道姐姐过得并不好,妹妹就安心了!”说完就要走。 我以身拦住琳依的出路,“你刚才说什么我好姐妹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琳依一副吃惊地样子,“什么好姐妹,我有说吗?姐姐你年纪大,不会听差了吧?” 她径自离去,路过月奴时稍稍停住了步子,她想了想,似乎很久才能想起月奴似地,拉长了声音道:“这不是钟粹宫的月奴姑姑么,怎么这会儿竟在锦贵人这了?这里寒酸,也不怕委屈了姑姑。” 月奴一如既往的谦卑,温顺答道:“奴婢是奉太后之命,照看锦贵人的。” 琳依回首看了看我,嘴里嘀咕着:“太后?” 她还想说些什么讽刺挖苦的话,却被月奴拦了先,“太后说锦贵人性子温顺,怕被别有用心的人欺负了,遂安排奴婢在此照看,若是什么委屈之事,也好及时告诉太后,让太后主持公道!”月奴故意将‘太后’二字拖得很长,抬头昂首,已是挑衅般地看着琳依。 第18章 黯然 琳依瞪了一眼月奴,那句“你…..”却怎么也说不完整,遂甩袖离去! 墨林对她离去的背影嗤之以鼻,月奴也是直摇头,“她还是如此,怕不大好。” 我冷笑,“她,不是一向如此么?” 心里想着,琳依肯定是对涟如做了些什么?在钟粹宫涟如就爱与她作对,如今她位份高于涟如,以她的性格断然不会轻易放弃报复涟如的机会,越这样想,越觉得心慌,我得马上见到涟如,确定她安然无恙才能安心。 月奴稍稍劝了劝,大约也知道我二人姐妹情深,便不再阻拦,只随着我去永寿宫。 一路上,我走的极快,月奴几乎是跑着跟上我的,月奴气喘吁吁让我担心脚下,我都置若罔闻,回头还埋怨月奴走得慢,月奴无奈,随加快了步伐,我如此急切,好像迟些时间,涟如便多份危险般。 见到涟如时,她正坐在院内的石凳上,支着头不知道想着什么,她想得太过认真,以至于我坐在她身侧她都没有察觉。 我怜爱的抚了抚她的后背,唤了唤她,涟如才回过神来,却是一脸茫然地问:“姐姐怎么来了?” 我收住我的担忧,故作轻松地说:“就是想见你了,还好吧?” 涟如有些吃惊的摸样,“很好啊!” 紫苏在侧为我二人端上茶来,我望着涟如,又问:“琳依有没有为难过你?” 紫苏奉茶的手微微一颤,竟将茶水洒了出来,涟如骂了句,“怎么这么不小心,担心着点,若是烫到姐姐我必严惩你!” 紫苏一哆嗦,瞥了我一眼,满口应着是。 涟如不耐烦的打发下了她,看着我时,眼神已经有了躲避,“怎么这样问,她能怎么样我!” 远处的紫苏又回了回首,我心中狐疑,嘴上却也装作若无其事地回答:“没事,就问问,你也知道琳依的性格,我怕她会为难你。” 涟如别过脸,不再看我,“不会的,我会保护自己的。” 可是在她侧首的瞬间,我却看她脸上赫然印着淡淡地手掌印,我攥紧拳头,甚至我都能听到关节咯咯的响声,我怕涟如看出我的异常,我便称还有事要离开。 她也不阻拦,还命紫苏送我出宫。 月奴上来搀扶着我,看我攥紧的拳头,脸白了白,她轻声唤道:“主子!” 我目光坚定,“一定是琳依!” 月奴也不再多问,紫苏在我身后低着头一直沉默不语,在出宫门那一刻,我猛地转身,紫苏骇了一跳,却还故装没事,我连声发问:“还不和说我吗?是不是要让你们主子一直这样被人欺辱?是敏贵人对吧?她对涟如做过什么?你说!” 紫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带着哭腔道:“不是奴婢不说,是主子不让说,可是那敏贵人欺人太甚,主子又这样一直忍让,奴婢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她稍顿了顿,环视了四周,确定没人后,才安心说:“前日时候,主子与玉常在在御花园玩耍,刚巧敏贵人也在,主子一时没看见就撞了上去,敏贵人很是生气,责罚主子说着一些难听的话,玉常在看不下去就上前劝了几句,结果敏贵人更是恼怒,命主子和玉常在在甬道上跪了两个时辰,可怜那甬道上全是鹅卵石,即使被工匠们打滑了,跪在上面也是常人无法承受的,为此主子的膝盖疼了好几日呢。” 那日涟如艰难行走,怕就是这个缘故吧,我又问:“那脸上的伤又是什么回事?” 听此,紫苏垂泪,自责地说:“这事原是奴婢不好,奴婢与敏贵人的侍女私交甚好,昨个趁没事就多聊了会,向她说了些抱怨的话,哪知她为了邀功竟将这些话都告诉了敏贵人,今日敏贵人便来兴师问罪,主子一心护我,又说了些敏贵人不中听的话,敏贵人自然不悦,便扬手甩了主子一个耳光……” 月奴骂道:“糊涂!如今你二人各为其主,怎可私交?况且那些抱怨的话留在心里就好,何苦说出来,连累别人害了自己。” 紫苏满脸泪痕,抱住月奴的腿道:“姑姑,奴婢知道错了,如何惩罚奴婢都可以,可是,主子她…….”她哽咽着,竟说不上话来。 我仰天长叹一口气,“罢了,你先回去吧,记住,刚才说的一切不要和你主子提起。” 紫苏犹豫了下,撒开手,狠狠地用袖子拭了下泪,“奴婢还有话不知该不该说?” “但说无妨!” “主子性子刚烈,贵人您是知道的,原本那日主子死活不肯下跪的,可敏贵人却说‘你不跪自是可以,我打不过你,也说不过你,自然不能伤你分毫,但你的姐姐就没你这么刚硬了,那日金钗的事有第一次难保不会出现第二次,但每次都不会那么好运有人相助,今日你若不认输,我便去折磨你的姐姐,让她受点委屈,易如反掌!’” 我差点没站稳,幸好月奴即使扶住了我,我瞪大眼看了看月奴,月奴看出了我的惶恐,她支走了在紫苏,搀扶着我向承乾宫走去。 我的忍让,到这里却变成了琳依欺负涟如的把柄了,我是多么想向姐姐那般守护着涟如,让她免遭迫害,可是为什么每次都是她像一只老鹰般张开双翼,将我揽在怀中呢?我苦笑着,心中泛苦,我怕是这个世间最不称职的姐姐了吧! 我问着月奴:“为什么我的不争却成了他人蛮横的借口了?那你告诉我好不好,我该怎么做,才能守护我想守护的人呢?” 月奴也只是沉着气,不发声,许久,月奴才开口说话:“这个世间就是这样,能赢的人就一定是心狠手辣的!” 我苦笑着,“那输的人呢?就一定是像我这样,软弱无能,对吧?” 月奴柔声安慰着我,“主子你是性子温婉,不去和她们争抢!” 大约从月奴嘴里也听不到什么可以解决的方法,她是太后派过来的人,自然也是太后的人,太后要我做的事,她怎敢忤逆呢? 可是,那涟如怎么办,我又怎么办? 我抬头望着天,湛蓝一片,什么痕迹都没有,就像发生过的事情,统统都被抹掉。 第19章 意外之喜 再见到庆嫔却是我狼狈不堪的时候,承乾宫外,被月奴搀扶的我一脸惊慌和那个清如芙蕖的她不期而遇,她虽挺着肚子却还是温和秀丽,相反,我却早已经没了仪态可言,此时的我,恨不得找个地洞就钻了进去。 我欲行礼,她却伸手阻拦了我,她打量着我,关切问道:“这是怎么了?” 月奴替我打着圆场,“近日天气偶有变化,贵人贪图方便,少置了衣裳,便落得身体微恙,不妨事的。” 庆嫔点头应着,“可请太医查看过了?” 我平复着心情,故作病态道:“看过了,没有大碍!”我见她是要出门的摸样,便也礼貌地问了问:“娘娘这是要去哪?” 她扶着肚子,脸上显出红晕:“刚刚皇上召唤,是要去乾清宫的!” 心中五味杂陈,自侍寝那夜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他,这十几日他像消失在我的生活中,身边无人提及,现在他这样被庆嫔说出来,倒让我不知所措。 我向她投出艳羡的眼光,她敛了敛笑,我道:“臣妾多日不见皇上,娘娘去了也替臣妾带声好吧!” 她点头:“那是自然!” 身侧的月奴晃了晃我的衣袖:“主子,太医吩咐不可在外久立,奴婢扶您回去歇息吧!” 庆嫔道:“妹妹回去歇着吧,如今春夏交替,天气变化无常,多担心身子。”她说的时候那样认真,我看不到一丝敷衍,和那日争锋相对的她判若两人。 我没有拒绝,向她福了福后走进了偏殿,月奴回头见庆嫔走远后,开口嘱咐:“主子,太后不喜庆嫔,宫中的妃嫔大多念着她的出身,都与她很少走动,况且她又有孕,对她我们能避就避吧。” 我恍惚不清,今天的温和,那日的娇蛮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那夜我竟病了起来,高烧不退,满嘴胡话。 那个被墨林连夜拉来的太医,惊慌未定,还在喘着气却又被月奴催促着,那太医已经年老,对此行径颇为不满,怒视她二人后,捋着花白胡子倒不紧不慢起来。 墨林年幼,自然口无遮拦:“秦太医,您倒是快点,我们主子不知为何突然发热起来,人命关天啊,若是有什么差子,您也难辞其咎!” 秦太医半眯着眼睛,手扬起却怎么也不肯搭上我的脉搏。 墨林更是着急,催促着,秦太医不胜厌烦道:“你如此吵闹,本官如何诊治!” 月奴用手肘碰了碰墨林,示意墨林闭嘴,墨林心不甘,跺了跺脚闪到了月奴身后。 大约秦太医看安静了下来,便替我号起脉来,半响才收手,我挣扎着起身,只觉得头重身轻,眼前也是一片模糊,勉强撑了片刻,实在无力,便又重重的倒在了床上。 我听到月奴、墨林的呼喊,我想回答可是怎么也开不了口,如置身飘幻之境,我又急又难过,呜呜的哭着,我的眼睛再也睁不开来,只能胡乱用手摸着四周。 忽然一只温暖的手覆在我的手背上,我停住了呜咽之声,那人将我的上身抬起,将我揽在他的怀中,像是用着冰冷的帕子一遍又一遍的替我擦拭额头布满的汗,一边在我耳边哄着:“没事了,没事了…….” 我转过头,闻了闻他身上的气息,安心的舒了口气,我双手紧紧的搂着他,他没有抗拒,仍旧哄着我…… 这气味、声音再熟悉不过,我沉沉的睡去,再也感受不到一丝痛苦…… 翌日,我迷糊中醒了过来,手在床沿摸了摸,却发现他早已不在,我艰难地起身,看见墨林趴在床沿睡着了。 我拽起锦被,向墨林身上盖住,却不想惊起了她,她睡眼惺惺,揉了揉眼睛,看见身上的被子,有些感动,她朝我一笑,灿若朝阳:“主子,你醒了。” 我轻轻点头,墨林用手在我额头摸了摸:“已经退烧了,主子您现在觉得怎么样?” 我头痛欲裂,轻揉着自己太阳穴,墨林关切地问:“头还疼吗?月奴已经命人煎药,待会儿你喝了再睡会儿吧!” 我有些迷惘,仔细想了想昨晚的事,我分明记得他是来过的,可是为什么却没有一丝痕迹呢? 我忙问墨林:“昨晚是谁替我拭汗的?”我小心翼翼地问:“是皇上吗?” 墨林一脸狐疑,呢喃着:“皇上?怎么会是皇上呢?是月奴啊!您昨晚又哭又说胡话,一直喊着难受,月奴就把您搂在怀中,您这才安静了些。” 我仍旧不相信:“昨晚没谁来过吗?” 墨林见我问,便又仔细想了想才敢确地说:“没有!” 原来只是梦啊! 也许是我太过思念吧! 我重重的砸到床上,心中尽是失望,忽然就觉得心酸起来,委屈的泪顺着眼角蜿蜒而下,墨林上前以为还是疼痛折磨着我,一边替我拭泪,一边安慰着我。 我吸了吸气,闭目不语。 墨林在我耳边叹了口气,将被子捂得很严实,见我没有动静后便离开了,良久,墨林又走了进来,她一手端着药,一手轻轻晃了晃我的胳膊:“主子,起来把药喝了吧,喝了头就不会那么痛了,睡也睡的安稳点。” 我坐了起来,墨林将药放在我手上,自己则腾出手将枕头移到我腰间,好让我更舒适一点。 我将药凑近鼻下一问,黑乎乎的散着难闻的气味,我嫌弃似得将它挪的远一点,墨林见此,将药从我手上夺了过来,不顾我的不情愿,直接舀了一勺,吹了吹确定不再烫后送入我的口中,那药一入口我就觉得无比恶心,趴在床沿吐了出来。 墨林忙搁下药,替我抚背,我咳得厉害,背上的力道便大了点,等我平复后,我挥落背上的手,顺手扯上锦被一角擦拭嘴边的残液,身侧却转来嫌弃的嗤鼻声。 我委屈地转过头去,却见一身宝蓝色便服的他,一脸鄙夷,一只手还悬在半空中。 第20章 木头美人 我惊的弹坐而起,在他异常的目光下,缩在床角不敢动弹。 他嘴角抽动了几下,看了看被我拥在怀中的锦被,开口问:“不嫌脏吗?” 我低头看了看,见被角上蕴着浅褐色的液体,便将它丢到一边。 墨林在皇上身后努了努嘴,我才想了起来,忙下床欲行礼,他却将我摁在床上,嘴里说着:“病着就不要这么多礼了。” 说完,从墨林手中拿过药来,嘱咐墨林再去换一床被子,他闻了闻手中的药,已经摒弃了刚才的嫌弃:“是难闻了点!”,他舀了一勺,也学着刚刚墨林的摸样放在嘴边吹了吹,然后就要将药就往我口中送,我有些受宠若惊,只是瞪大了眼,他笑了笑:“怎么?朕喂的药你也不喝?可是没有几个人能让朕亲自喂药的!” 泪水在眼眶打转,我深吸一口气,身体略微上前,吸允着勺中的药液,那样苦涩的药到我喉间竟如此甜蜜。 他似乎没有看见我眸中蕴满着的泪,只是专心致志的吹着碗中的药,一遍又一遍的温柔地将它送入我口中,我已经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只是安静的享受着这片刻的静谧……. 他低着头,浓密的睫毛遮住清眸,一束阳光洒在上面,好看极了!我抱着自己的双腿,将脑袋歪在膝上,看得认真,他抬头送药时见我如此眼神,有些难堪地将药碗塞到我的手中,随即转过身,作势理了理自己袍摆。 我端详着手中的药,捏着鼻子,一饮而下。 这时,墨林正好抱着新拿的被子,皇上见此便起身,墨林上前替我换下被我弄脏的被子,将新拿的被子盖在我身上,然后拿走我手中的空碗,委身退了下去。 皇上背对着我,负手而立:“病着就好好歇息,等你好了,朕再来看你吧。”说完,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径自离开了。 我还沉溺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当中,月奴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嘱咐着我,让我躺下,我依言照做,她还取笑着我:“果真皇上就是灵丹妙药,皇上一来,主子脸上也有了红晕。” 我傻傻地笑,觉得心满意足。 如此,躺在床上两日,我便已经大好,这场病倒也值得,许久未见的他也肯来见我。 墨林长长的松了口气,见我脸色依旧惨白,非拉着我去园子转转,我拗不过她,尾随着她走进了御花园。 墨林神秘兮兮的走在前面,也不往太掖池走,就往堆秀山那里走,她说那里假山环绕,就和真的没什么区别,还说沿着洞内石阶盘旋而上就可以到山顶,那里可以眺望整个紫禁城,我也经不住挑唆就登了上去,亭内天花藻井,设有宝座,亭外也设了石供桌,这里原本是重阳节帝后登高之处,因此平时甚少有人过来,墨林气喘吁吁的坐在地上,亭内石椅她不肯,用她的话说,那是给宫内主子们坐的。我倒还好,虽然病了一场,到底底子好些,稍稍站了一会儿也就顺了气息。 原来登高眺望的紫禁城真的和平时见的不一样,更加巍峨,也更加雄伟! 紫禁城太大,我站在上面甚至不能分辨出承乾宫的方向。 我走走看看,见墨林还在休息,便来到一侧,闭目享受。 “今天天气不错!” 我侧耳一听,竟是庆嫔的声音,我四处寻了会儿,俯身一看原来庆嫔就在山下,我正想着要不要下去请安,就听到一个浑厚的男声响起:“那就多出来走动走动,这样对你对孩子都好!” 是皇上! 来不及多想,我就本能地缩回身子,俯视着他二人,皇上一手扶住庆嫔的腰肢,一手抚上她渐隆起的肚子,他眸中尽是怜爱:“你啊,整日都缩在承乾宫,不肯多出来,看看这几日的起色不都是太好。” 庆嫔也抚着自己的肚子:“您知道的,臣妾不喜欢外面!” “也是,那些人成天摆弄着心思。” 他二人依偎着身子,闲庭漫步,而我却像个的偷窥者,可耻地偷窥着他们的幸福。他脸上漫起的笑比我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满足,是啊,那里有他爱的女人还有即将出世的孩子,多么幸福! 我是如此多余,我嘲笑着自己,原本自己就是多余的一个,怎么这会儿就不想承认呢?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走吧,留在这干嘛呢?是要看看他吗,还是看着他们恩爱么?可是我的脚却像被什么东西定住了一样,动弹不了,我开始着急,使劲捶打着自己的双腿,直到它终于不情愿的挪动。 刚一转身却听见庆嫔道:“臣妾听说前几日皇上去过承乾宫的锦贵人那儿?” “是啊,她身子不适,朕顺便过去看了看。” “是吗?可是皇上看完锦贵人后并没有顺便去看看臣妾。” 皇上笑着:“怎么?你不会吃她醋的吧?” 我愣在那里,竖耳静听。 “难道不应该么?皇上对她似乎格外上心,格外不同。” “不同?朕觉得没有,朕对你以外的女人都是一个样子!”他顿了顿,补充道:“你若不喜欢她,朕以后不临幸她就是了。” “皇上这话严重了,臣妾瞧见过她几次,是个不错的人儿,性子也很好,那日雅贵人误会她是敏贵人时,对她横眉冷语的,她也不曾有半句反驳之话,臣妾言语之中也多次针对,她也能忍了过来……而且臣妾听说太后也很喜欢她,皇上要对她更好才行。” “皇额娘倒是很喜欢她!那日朕下过早朝去慈宁宫给皇额娘请安,正好遇见她身边的宫女向皇额娘说着她的病,皇额娘一听就着急了,还嘱咐朕一定要去看看她,朕没法不敢忤逆皇额娘的意思就去了趟。” 他说的那样委屈,好似那日看我有多么的不情愿,可是他明明那么温柔地喂着药的啊?难道统统都是伪装,呵,果真君心难测! 庆嫔扬高了声音:“关键人家是个天仙般的人物,都说是十二上秀之首,皇上一见到她,自然忘记承乾宫还住着臣妾了。” 皇上“啧啧”几声,想了一会儿,不理会庆嫔的挖苦之言:“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清丽脱俗!可是朕总觉得……哎,对朕来说不过一个木头美人罢了!” 木头?我如寒冰灌身,冷的不可抑制,原来我在他心中不过尔尔,我轻挪着步子,拖着沉重的身体往回走,我不敢再听,怕会再听到什么更难听的话,击垮一直支撑我的勇气。 他们还在交谈着,因为渐行渐远,不甚清楚,隐约说着什么敏贵人、再等等、皇后这类的话。 墨林见到我时,吓了一跳,她刚缓过气来,她尚未关心,我的眼前蒙起一层雾气,渐渐的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说,回宫吧! 她大约又怕我生病,什么都没问就扶着我下去,我故意选了条与他背道而驰的路,我怕撞见他们,不知道怎么面对。 我回来的时候,月奴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围了上来。我摆脱墨林的手,无视月奴急切的眼神,倔强的走回自己的寝宫,我关上所有的门、窗,尽量让这个房间黑暗一点,我害怕那些光亮,它会逼视我,逼视我审视一切,我靠着门,无力地滑下,今天怎么这么冷呢?不是已经四月了么?万物不都开始复苏了么? 母亲不是说,皇上一定会喜欢这样的我吗?为什么被他捉弄,被他嘲笑,被他侧目的我在他心中只是一个木头美人呢?我找寻着镜子,疯狂的扑了上去,透着昏暗的光,我看到镜中那人凄凄惨惨的面容,耳中回荡着:“不过一个木头美人罢了…….不过一个木头美人罢了…….不过一个木头美人罢了……不过一个木头美人罢了……” 我抚上自己的脸,那张被人殷羡的脸在我看来却可怜的很,我勾起一笑,佟念锦呀佟念锦,你自幼苦读诗书,秉烛练字,又狠练马上功夫,这些为他所做的努力终究还是白费了。 我重重摔落手中的铜镜,‘哐当’一声回绝于耳!我阖上眼,冷冷的向后摔去,冰冷的地面接住了我,可是给不了我一丝温暖,我蜷缩着身子渐渐没了知觉…… 第21章 卿本佳人 恪妃派人请了几次,我都推辞了,我知道我不该回绝的,毕竟她是这深宫中唯一肯施舍给我异常帮助的人,月奴也急了,仍旧劝着我,我听得烦了,便开口问她:“那日我病着,皇上怎么过来了?” 月奴手上动作一滞:“皇上的行径奴婢怎能揣测。” 她不再多话,我看着她凝重的脸哭笑不得,呵,你若说真话,我相信我会好过一点。 倒是玉影的到来让我有点意外,她已非昔日诺诺摸样,朱钗环绕,倒多了一份妩媚之色,听说我们这些秀女中除了琳依便是玉影侍寝最多。 我收起我的失落与她寒暄起来,她依旧谦卑的很,小心翼翼说着近况,可是我一点都听不进去,好几次她都在问你有没有在听,我只是敷衍着说,听着呢。 玉影长叹一口气来:“不知涟如怎么了,今日去寻她,也是躲在屋子里,怎么也不肯出来。” 我望了望玉影,大约还是玉影这副摸样好,事事温和不做出头鸟,所以总能明哲保身,过得安稳。 这几日我也一直将自己困在承乾宫内,不肯出去,出去做什么呢?这里的人和事我和涟如都不喜欢,我们都想家了,都渴望去外头自由展翅,可是我们都没有机会了,一入宫门深似海,哪能容得了我们这些人呢? “真怕闷坏了她!”玉影一脸关切。 我已明了玉影的来意,站起身,拉起玉影:“我们三人好久都没有在一起聚聚了,我们去找涟如吧!” 月奴、墨林看到我终于肯走出承乾宫很是开心,一路都说些开心的话逗着我们,玉影被她们弄的哈哈大笑,我也跟着笑,却是敷衍地。 涟如真的变了,才几日光阴,便已经期期艾艾起来,我知道是琳依折磨的她,或者说是我折磨的她,她的下巴尖的厉害,以前合身的衣裳却也空荡起来,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涟如去了哪里啊?我偷偷的向紫苏打听过,原来琳依还是隔三差五过来说着一些羞辱的话,昔日钟粹宫内她用狠毒的语气说要我们十陪奉还,原来一直都是在涟如这里。可即便琳依如今百般羞辱,涟如再也不还嘴,只是默默受着,听到这,就心痛的无法自已。 我狠狠心,让月奴打听一下现在琳依的位置,不消一会儿,月奴便来复命,“在恬贵人那儿坐着!” 不顾众人的反对,我拉着涟如、玉影就往启祥宫走,涟如挣脱着,嘴里说:“何苦偏要招惹她呢?离她远远地不更好么?” 我道:“我们不去惹她,她却来招惹我们,难道以后每次见她我们都要这样抬不起头来吗?被她恐吓吗?” 涟如瞪大了眼睛:“你都知道了?” 我心疼地点头,涟如回首指了指紫苏:“你这个死丫头,竟然出卖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紫苏却也不害怕,只是唤道:“主子,她那样对你,奴婢也觉得委屈。” “你还敢还嘴!”涟如抬手就要打了下去,我抓住她的手,“相信我,我不是永远那么的软弱,没人可以威胁的了你,包括我都不行!” 涟如眼神闪烁着,抬起的手缓缓放下,玉影一头雾水,只是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便把事情简单的说给玉影听,玉影听后也是忿忿不平,遂三人商量着该如何对琳依以牙还牙。 我们三人刚到启祥宫,便看见琳依摇曳身姿,优雅的从里面走了出来,见到我们也是一惊,她犹豫了下,却还是向我们这边走来。 相互行礼后,她挑衅般的望着立于我身后的涟如,复又看了看我:“锦贵人也是过来看恬贵人的?” 我昂首,不去看她:“是,与她说声恭喜!” 她又道:“我看不用了,恬贵人刚刚说乏了,我才出来的,你改日再来吧。” 我冷哼一声,绕过她对她的提醒不予理会,她许是急了,对我的无礼或者说是傲慢,她喊着:“本宫好言相劝,你却不识好歹。” 她的声音已经有了怒气,我满意一笑,停住步子,转身对她,也是挑衅地看她:“怎么?你说的话,我一定要去相信么?” 她瞪着我,耸耸肩:“本宫不会无聊到去骗你,既然你们不理会本宫的好言相劝,那本宫便无须枉做好人。”她将眼神转到涟如身上,恶狠狠的说:“走着瞧!” 见她要走,我便向玉影使了个眼色,玉影会意,一个踉跄摔倒在琳依贴身侍女金玉身上,那侍女惊慌,忙扶住了玉影,玉影眼神一转,狠狠地甩了那宫女一巴掌,“混账家伙,走路这么不当心,我若有什么损失,是你一个小小奴才能承担得起的吗?” 那金玉求救般的看向琳依,只是说:“奴婢没有!” 玉影道:“好你个奴才做了错事却又不肯承认,你们主子是怎么教你们的。”说完,又是一掌。 金玉吃痛,捂着脸,委屈地跪了下来,连忙告错。 琳依看了看玉影,无视般,却让金玉起身,玉影瞪了一眼金玉,金玉颤颤巍巍的缩着身依旧跪着。琳依一步一步逼近玉影,玉影踱步后退,琳依道:“打狗还得看主人,你这般大胆,竟连本宫的人也该掌掴。” 玉影虽害怕,却还是强撑着:“我是主子,她是奴才,奴才犯错,我这个做主子的自然应该教训一下。这次冲撞了我不要紧,下次若冲撞的是您或是那几位有身孕的姐姐们,怕就不好了。” 琳依哑然,良久才道:“我的奴才,我自会教训,用不着你来多管闲事。” “撞了别人,那我管自然是多管闲事,但今个撞的是我,便不算多管闲事了吧。” 琳依紧咬嘴唇,竟是无语反驳。 玉影得意地俯视着跪在地上的金玉,扬手‘啪’的一声甩了上去:“这一巴掌,告诉你如何在这宫中谨言慎行。”反手又是一掌:“这一巴掌是要告诉你,背叛主子背叛亲友的下场。” 说完,正要甩下一掌,琳依急身上前,挡在了二人之间,她一字一字道:“你!敢!”,像是说着这个世间做狠毒的誓言一般。 玉影有了惧色,缓缓放手,看了看我,我自知这样于玉影已是为难,忙上前,将玉影隐于身后,我对上琳依那几乎喷火的双眸,轻蔑一笑:“不敢也让我们掌掴了几巴掌了。” 琳依许是没见过这样的我,愣了愣,复又恢复刚才神色:“是拿奴才要挟我么?” “这不是贵人您常用的手段么?” 她看了看涟如,又看了看玉影,对着玉影冷哼一声:“这个世间还没人可以威胁得了我。”说完,扬手就要甩了过去,玉影‘啊’的一声双手抱住了我的腰,我伸手,将琳依的手拦在半空中,琳依挣扎着,我却不松,我只用了五成力,她就已经无法动弹,忙加重力道,琳依痛苦地叫出声来,呼喊着让我放手。 我当然不肯,力道渐渐加重,琳依吃痛,已经有了哭意,嘴却还是不肯求饶:“你放肆!” 我嘲讽地哼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说:“恐怕妹妹忘了,我与你皆是贵人,何来放肆之说!撇开位份不说,你对宫中姐妹不利,我看到了,自是要去阻拦,怎么就是放肆了?” 她痛的眼中泪水在打转,却倔强的不肯落下,她躲避我的眼神,生怕我看到她此刻的形态,“是她掌掴我的奴才在先,我教训她理所当然!” “奴才犯错,出手教训才是理所当然。”我字字铿锵。 “你们……蛇鼠一窝……我不会罢休!” “与其在背后欺软怕硬,不如好好教习自己宫里的人才是,既然妹妹那么喜欢罚人下跪,那么我也来效仿一二。”侧首,望着跪着的金玉,狠道:“大胆奴才,冲撞主子却不知悔改,本宫罚你再次跪上两个时辰,好好反省反省。” 金玉唯有俯身谢恩。 转而对着琳依时,已是高高在上的样子,她还在大力挣扎着,我索性松手,琳依始料未及,连连后退,一把跌坐在地上,宫人上前扶起她,她不领情,呵斥着他们,自己爬了起来。 我笑得得意,琳依看了看刚刚被我紧攥的手,手腕处一条深深的红痕赫然映现,她怒了,指着我大骂道:“你个贱婢,你知道我是谁吗?竟敢如此对我!我回去禀明皇上,皇上必让会严惩你……” 未等她说完,我就上前给了她一巴掌,那一掌下手极重,身后的涟如、玉影皆惊呼起来,琳依也愣了愣,许久才反应过来,抹了抹嘴角渗出的血丝,一脸的不敢相信。 第22章 反击 “这一掌,是我替涟如还给你的,也是要打醒你,让你知道自己是谁。至于你说的禀明皇上,我劝你还是作罢,不然查起来,孰是孰非,恐怕你也逃不了干系。” 琳依似乎还没有晃过神来,她冷笑着,笑得很大声:“佟念锦,你隐藏的真好,认识你这么多天你都一副柔弱摸样,骗过了所有的人。今天我暂且认输,比起你,我真的稚嫩很多!” “并不是人人都像你想象那般心有城府,你要名利高位,并不代表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渴望这些。” 她抬眸看我,啐了一口唾沫,夹杂了不屑,“不为这些,你进皇宫干什么?别说什么身不由己,别假装自己有多高洁,别弄自己多不愿同流合污一般,我乌苏琳依至少肯说,敢说,我进宫就是要功成名就,你呢,你不敢?你得在你的姐妹面前装圣洁,在你的奴才面前装无辜,可是我不用,我敢忠于我的心,我想要什么我便要什么,我想要金银玉石,我想要家人高官相护,我可以伸着手向皇上要,即使没有尊严像一条狗那样摇尾乞怜也没有关系!你呢,你敢吗?你不敢,真可悲,虚伪的可悲!” 琳依字字如刀,割在心间,我哑然,她却步步紧逼:“你当真认为你的贵人和我的贵人是一样的么?我有皇上亲御的封号‘敏’,但你没有,你与其他人一样,以名做缀;我可以天天出于乾清宫,你又可以么?你自己想想,自此初次侍寝后,皇上有再临幸过你吗?你连你两个姐妹都不如,好歹她们还二次出于乾清宫,你呢?那个在钟粹宫被人捧上天,说什么十二上秀之首的你呢?你没有!皇上如其他男人一样,会垂涎你的美貌,没拥有之前你万般美好,拥有之后就弃如敝屣。” 我想呵斥她,可是琳依却不依不饶,“现在的你不过是皇上丢弃的玩物,你凭什么在这与我叫嚣。不想知道你在皇上心中是什么位置么?就让我来告诉你吧…….” 我木然道:“一个木头美人罢了!” 琳依身形晃了晃,没料到她得意的把柄竟被我说了出来,而且说的这样随意。 我痛苦的勾起一笑,呵,琳依真是个可怕的侩子手,刀刀直于心脏,让人无法动弹。 “你竟知道,皇上告诉我的时候,我也是一愣,那个你在他心中不过如此!” 她还在那洋洋得意,炫耀着我在皇上心中一文不值得地位,涟如唤了我一声,我对上她忽明忽暗的眸子,苦笑起来,我竟忘记了此行的目的。 我挺直了腰板,淡淡道:“那又怎么样呢?你又能好多少?” 琳依愣了愣,“怎样?就是说在皇上那里,不值一提,至于我,我丝毫不在乎,只要我如今恩宠不衰!” 我道:“头美人也是美人,只要样貌常在,他自然会有记起的一天!说起恩宠,好歹我们也是光明正大被敬事房的人抬进乾清宫的,倒是难为妹妹你了,不知在紫禁城哪处献出了身子,让皇上这么难忘?” 琳依脸白了一白,她最忌讳便是别人说起那夜之事,而现在却被我这样袒露出来,她有点无地自容,她望了望周围,看见有宫人露出嘲笑的样子,忙大怒道:“笑什么?仔细你们的头!” “妹妹别动不动就是责罚砍头的,要知道这皇宫是皇上的,他才掌握着这里的生杀大权,况且皇上说什么还不算数,还得太后首肯!” 听到‘太后’二字,琳依不自觉的看了看月奴,突然走向我,伏在我耳旁说:“你有太后相护,我自然对你礼让三分,我也有皇上可以依靠,你对我也无可奈何,可是你的好姐妹呢?她们就没有这么好命,你最好将她们拴在身边,难保哪一天,你一不注意,我有心情不好就想折磨折磨她们。” “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为何如此相逼?”我有些急了,“况且你我之事,何苦牵连他人?” 她笑了笑,“你我之事?这从来就不是你我之事,那日在钟粹宫我便说过,我受的委屈必要你们来偿还!” 说完,后退几步,看了看金玉:“你乖乖在着受罚吧,领完罚后,本宫重重有赏!” 金玉见主子如此说,便也得意,扬高了调谢着恩。 琳依绝尘而去,不再与我争辩。 玉影有些惧色,涟如倒是神色如常,只是望着我时,还是显露出了担忧之色,我微笑着,涟如问:“琳依刚刚在你耳边说了什么,我看你脸色沉的厉害。” “还能说什么,就是恐吓的话,不就是让我以后小心点之类的,你也知道琳依那个人就是嘴硬,对我还不敢掀起什么风浪。” 涟如还想问着什么,我怕自己瞒不住,忙让她和玉影回宫带着,看我坚决,也不敢多说什么。我们姐妹三人各自回宫,月奴一左一右尾随在后,墨林叽叽喳喳的说着刚才之事,偶尔流出对琳依的摒弃之情,我用余光瞥了下月奴,她蹙眉,脸色凝重。 刚才说的那些大逆不道之话,我从不怕那些多嘴的宫人说了去,但现在想想,却是有点后怕,若是月奴将此事禀明太后呢? 我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那个不发一语就让我不寒而栗的太后、说着关切的话却让我不敢松懈的太后,她会怎样惩罚我今日的莽撞呢? 第23章 内情 在焦急不安中我度过了几日,太后的责罚迟迟未到,但等到了一个关于琳依被罚的消息。 涟如抓起核桃仁就往嘴里塞,好像吃不是果仁,是琳依一般,“皇后替咱们出了这口恶气,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这么嚣张。”涟如脸色好了很多,恢复了往日的气神,我许久不见涟如如此,自然也是开心。 “这便是恶有恶报!”玉影在涟如身侧附和着,看见涟如吃的急,便提醒着:“你慢点!” 涟如满嘴塞着食物,低低地说:“我高兴!” 我只是饮茶,并不做声。 玉影道:“不过那琳依确实大胆,竟然在那么多人面前数落皇后的不是,皇后让她闭门思过已然不为过,听说皇后气的很,又命人日午时过去赏了几巴掌。” 涟如脸露得意,“她活该!真当皇宫是她家了,欺负我们这种小权小势的人也就算了,这次在皇后头上动土,‘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涟如灌了自己一大口水,继续说着:“此时此刻,我好想看看琳依狼狈的摸样。” 我搁下茶,“还是算了吧,免得被她认为我们是落井下石,日后又没完没了。” 涟如只觉没趣,长吁一口气,只是感叹道:“可惜,可惜!” 玉影笑了笑,与我对视,“我还听说,皇上自从知道恬贵人有孕后,便再也没临幸过琳依,日日不是宿在恬贵人那,便是宁嫔、庆嫔那里,今日早朝后琳依还亲自去乾清宫了,结果被拒之门外,之后便又得罪了皇后,看来,琳依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 涟如低着头,呵呵地笑,灿烂极了! 时至傍晚,天色已暗,又闲聊一句,涟如、玉影便各自回宫。我心情大好,嘴里轻声的哼着塞北小曲,来收拾桌子的墨林见此也开心了起来,“主子,怎么这么开心?” 我只是回答:“自有开心的事!” 她也不再多问,只是一个劲的陪着我笑,月奴徒然闯了进来,幽幽道:“敬事房那边传来消息,说今晚是小主您侍寝。” 我停止哼唱,淡淡应了一声,想起那日皇上也是受太后嘱咐才肯过来探视,心里一阵泛苦,呵,这次大约也是太后见皇上多日不临幸我,煞费苦心的替我安排的吧。 我自顾走进寝宫,沐浴更衣,裸着身子蜷缩在被子里等待着敬事房的人将我抬至乾清宫。 因为不是主位,自然是没有资格待在自己的寝宫内等待皇上的施爱,在紫禁城内,高过贵人才是一宫之主,才是主位,而除了皇后、贵妃,其他人等一概不准留宿在乾清宫内,听说那张龙床在此朝从未有女人留宿过。 夜晚来临的太快,快到我来不及多想我该怎样去面对皇上,仿佛我一闭眼,我就从承乾宫来到了乾清宫。 面前的他嘴还角停留着一丝戏谑之笑,他挺直了腰板,端坐在龙床之上,忽而他张开双臂,对我挑了挑眉,我不解,只是缩在被子内一动不动。 见我许久没有动静,他便有些不耐烦,“教引嬷嬷难道没有教过你,该怎么伺候皇上侍寝么?” 我脸上一红,小心翼翼地紧了紧身上的被子,而后慢慢坐了起来,我笨拙的按照教引嬷嬷的话,一颗又一颗得解着龙袍上的扣节,直到他上身□□,我忙低下头,他还有些责备:“你是朕见过动作最慢地人!” 我不敢言语,他命我抬头看他,我便抬头看了一眼,随即又低下,他叹了口气,扬手抬起我的下巴,逼我直视于他,我看见他胸口起伏不定,看见他干涸的嘴唇,看见他眸中布满血丝,他有些嘲笑地说:“又不是没见过,怎么这会儿开始害羞起来了?” 我只是觉得脸烫的厉害,嘴里却还逞强的说:“臣妾没有害羞!” 他勾起一笑,脸缓缓向我靠近,嘴唇不容我拒绝地压了过来,却是温柔地,一点一点吻着、吸允着,那吻让我意乱情迷,渐渐迷失,那句被我在心中哀怨了无数次的“木头美人”忽然就不知所踪了,手不由自主的楼上他的腰……. 他已经熟睡,像是很久没有睡好的样子,我轻轻摇了摇他,他舔拭着嘴唇,翻身背对着我又睡了起来,确定他不会醒后,我从他背后紧紧搂住了他,想起这些年的事有些感慨,大约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为了进宫我失去了什么,现在只要一想起父亲那个失望的眼神,我就觉得愧疚,原以为自己会有些小小不同,毕竟殿选之前,我与他便有些纠缠,可事与愿违。也是,他身为天子,又会缺什么呢?我们这些人也不过就是他闲暇时的消遣罢了,谁又能比谁好一些?我深深一叹,为自己也为这后宫的女人们。 惋惜许久,我在他后背落下一吻,很累,却舍不得闭眼,怕这难道的时光就这样的睡眠中荒芜。 他也没有动,睡得很安稳的样子。 五更天,门外值班太监梆子一敲,我知道我该走了,忙穿上早已准备好的寝衣。 门被打开,宫人们压低着步子走到我身前,为首的太监手上端着一碗药水,那是给侍寝的人喝的,没有皇上点头允许,我们这些被抬过来侍寝的人是没有资格为皇上孕育皇子的,初次侍寝那夜我便喝过,那夜也想这样,他睡得很香,值班太监问了问,见皇上没有一丝反应便让我喝下。 今夜值班太监也循例问了问,那声音极轻,仿佛害怕惊扰到皇上的美梦,皇上一动未动,那太监显出为难之色,看了看手中的药,道:“那贵人您…….” 我也不想为难任何人,毫不犹豫地端起药就要往嘴里灌,碗到嘴边却听见有人说:“留!” 那声音在这深夜听起来却是如此响彻,值班太监欣喜地从我手中夺过药,命人将药送了出去。 他懒懒的转过身来,打了个哈欠,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皇上看了看我道:“这么快就穿好了?那便回去好好休息吧。” 我心中五味杂成,望了望他,他已翻了翻身沉沉睡去。 第二日的晨昏定省,琳依如往常般出现在了坤宁宫,依旧平时高傲摸样,不容人轻视,我们都知道她有资格如此,昨日才嗤笑她,今日她便如又开始春风得意了,听说原本拒见她的皇上昨日黄昏知道她冲撞皇后的事后,不但不责备她,反而夸赞她。 皇后怒气未消,但见皇上如此待琳依后也不好当众为难,只是说了几句便遣散了众人。 众人各回宫中,我跟上恪妃的步子,她侧首看了看我,礼貌一笑,我回敬着,我不能不为涟如找个靠山。 “锦贵人这是要去哪里?我们似乎不同路。” “去娘娘您要去的地方!” 她似乎一点都不惊讶,徐徐走着,“本宫要走的路,只怕锦贵人未必敢走!” 我淡淡一笑,“只要是路,奴婢必不会退缩!” 她眉心微皱,“今天是个好日子,那就先陪本宫去一个地方吧!” 我自然不会拒绝,只是没想到她带我来的地方是辛者库,那个如果没有恪妃,我必会到来的地方。我看见许多穿着褴褛的人们来来往往,路过我时,全是腐臭味,胃里剧烈翻涌着,我急忙捂住鼻子,好让自己舒服点。出来迎接我们一位嬷嬷倒是穿着得体,收拾的很体面,见我如此,有些抱歉的说:“难为主子了,这里的人都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的人,做着的都是最繁重的活计的,我们往外院走,那要好很多。” 恪妃却不动,只是死死地看着一个宫女。 那宫女背对着我们,刚从井里打出一桶水,好像费了很大力气似得,扶着井口喘着气,稍微休息了一会儿,便双手提着水往里面走去,走了几步,又开始歇息,那嬷嬷看了看恪妃,缓缓道:“娘娘放心,一切按您的意思办的。” 恪妃面无表情,许久才狠狠迸出一句:“远远不够!” 那嬷嬷听此遂朝远处的一位太监使了使眼色,太监会意,拿着手中早已准备好的皮鞭狠狠的抽向那宫女,嘴里辱骂着:“让你偷懒!贱蹄子,这点活都干不好,死去算了…….” 宫女痛的满地打滚,嘴里告饶着:“公公,你放过我吧,奴婢已经两日不曾吃过任何东西,实在是没有力气。” 太监用力更重,那鞭子声听得人毛孔悚然,周遭的人纷纷放下手中的活,围观起来,宫女的身上被鞭子抽出了几条血痕,最后她竟用手抓住了皮鞭。 她仿佛看见了我们,双手死死地拽着鞭子,嘴里嚷道:“恪妃娘娘饶命!” 恪妃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我尾随着,没走几步就又听到鞭子抽打的声音,每打一下,我就颤抖一下,仿佛那鞭子是抽在我身上的一般,脑中全是那宫女可怜摸样,我顿足,正要上前阻止,一旁的恪妃紧紧的抓住了我,我挣扎着,恪妃红了眼睛,眼睛里竟是泪,我愣住,浑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要让一个堂堂恪妃屈尊来到辛者库,只是来看一下一个宫女过的是多么不好。 她冷冷道:“若有事求本宫,便不要多管闲事!” “可是,那宫女实在可怜得很…….” 她回首看了看宫女,宫女面如死灰再也不闪躲,躺在地上死死地盯着我们,恪妃脸色沉重,“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说完连拉带拽着我快步离去,恪妃走得很快,确定离辛者库很远后才甩开我的手,她背对着我,肩头微微耸动,伴随着低低的抽泣声。 我静默不语,只当看春光盎然。 许久,她开口道,声音有些沙哑,“你怎么不问本宫,为什么要去那里?” 我略迟疑,“若您想说,奴婢何须过问;若不想说,多问又有何意义!” 恪妃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已经摒弃了刚刚的狠烈,如我往昔见到的恪妃并不区别,“说吧,有什么事要求本宫?” 她那样聪明,一眼就看穿我的心思。 我跪倒在地,朗朗道:“奴婢求娘娘,护如常在周全!她住在您的永寿宫,对于您而言,只是举手之劳,可是……” “好!”她几乎未曾思索,就爽朗答应。 我愣了愣,心里酝酿已久的词竟哽咽在喉,不知如何接下去。 她扶起我,“还有事吗?” 我恍惚地摇头,她莞尔一笑,“那你便回去吧,别忘了,你又欠本宫一个人情,日后是要还的。” 第24章 旱情 我木然点头,事情出乎我想象的顺利,顺利的让我不知所措,恪妃太过聪颖,太明了我的目的,而对于她,我却浑然不知,譬如为何带我去辛者库,为何一向温婉示人的她今日像换了副摸样,又为何偏偏这幅样子要让我看见?我百思不得其解,头痛欲裂,使劲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墨林晃了晃我的胳膊,关切的问:“主子,您头痛?” 我如救命稻草般,一把将墨林拉到我身侧坐下,墨林被我弄的稀里糊涂,只是呆呆的坐着。 我悄悄伏在墨林耳边问:“恪妃如何?” 墨林思索了会,道:“很好,温婉大方,待人温和亲善,待我们下人亦是如此,从不打骂。” “是这样吗?”我微微疑惑,小声嘀咕着:“今日的她并不是这样!” 墨林轻唤道:“主子,你说什么?怎么好端端的问起恪妃娘娘来了?” 我极力掩藏着这一切,假装没事的样子。倒是墨林期期艾艾起来,她幽幽叹了口气,“我们这些做奴才的私下都认为,原本像恪妃娘娘这样的女子就该幸福一生的,有皇上疼爱,有太后撑腰,然后生个皇子便是十全十美的,可是一切都被皇后摧残了。” 我疑惑更深,“你说什么?什么皇后?跟皇后又有什么关系呢?” 墨林看了看我欲言又止,最后甩了一句:“算了!” 我狠狠抓住她的手,“什么叫算了,你得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 墨林面露为难之色,“主子,月奴有交代,这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月奴?”我苦笑着,果真是个周全的宫女,方方面面,滴水不露。 我手一挥,让墨林离开,墨林站了起来,犹豫了下,“不知道就可以置身事外,若是知道了,怕只会泥足深陷,难以抽身。” 我挑眉,“这话也是月奴交代的!” 墨林嘻嘻的笑,“算是吧!” 我点头示意我知道,墨林这才放心的离开。 就当月奴是为我好吧,而不是受人嘱咐对我隐瞒,这样可能我会好受一点。 生活就是这样,一次一次的勇往而前,以为自己就能得到所有,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不知疲倦的重复,然后就是无味的等待。不过一月多的光阴,我就已经烦透了这样的生活,姑且不说形事上诸多戒条,就是皇上我也没见到几次,而我的初衷不就是为了和他在一起嘛。 我趴在桌上,异常思念家里的一切,想着想着,泪就不自觉的流了出来,可又有什么法子呢?我还得擦干泪,昂头继续前行,其实一开始我便知道这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 现在的我真的被人圈养起来,可惜不是金丝雀…… 生活就是这样,一次一次的勇往而前,以为自己就能得到所有,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不知疲倦的重复,然后就是无味的等待。不过一月多的光阴,我就已经烦透了这样的生活,姑且不说形事上诸多戒条,就是皇上我也没见到几次,而我的初衷不就是为了和他在一起嘛。 我趴在桌上,异常思念家里的一切,想着想着,泪就不自觉的流了出来,可又有什么法子呢?我还得擦干泪,昂头继续前行,其实一开始我便知道这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 现在的我真的被人圈养起来,可惜不是金丝雀…… 第25章 天子 夜里,被梦魇缠身的他嘴里一直喊着,“怡然…..朕没有办法了,没有办法了……心柔是个好女人……朕不会放过皇后,她那样恶毒…..琳依可以帮我们…….” 那样的话断断续续,我用了好些力才听清。我轻轻摇晃着皇上,他一惊,猛地睁开眼睛,转身定眼看了看我,好一会儿才松懈下来,呢喃道:“原来是梦!” “嗯,是梦!” “知道是什么梦吗?”他眼神呆滞,好像还沉溺在刚刚那个梦中。 那一定是个痛苦不堪的梦,因为我看到他额头细细密密的布满汗珠,我用袖口替他擦拭,打趣道:“是个有很多女人的梦!” 他愣了愣,而后大笑起来,“这次你说对了!” 他紧紧地盯着我看,忽然就悲切起来,他轻轻地搂过我的身体,让我靠在他的胸膛上,这样突如其来的亲昵让我无所适从,我扭动着,他却更加用力,让我无法动弹,最后温柔道:“不要动。” 我如此近的靠近他,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心跳越来越快。他将下巴抵在我的头上,手不断地划过我的发丝,“你说朕是个好皇帝么?” 我正欲开口,他又道:“不要说话!” 我还是有些苦涩,却也只能将安慰之话咽下,我知道这一刻,他要我做的就是一个不会动不会说话的“木头美人”。 “朕一定不是个好皇帝,朕的子民身陷苦海,朕却美人在怀,沉溺在温柔之乡。”他苦笑两声,“可是朕有什么方法呢?都说朕是天子,可终究不是天!” 我陪他黯然,用他看不到的方式。 “朕不能和皇额娘说没办法了,她那样希望朕成大器,做个万世敬仰的君王,她绝对不想看到她满怀希望的儿子会跟她说,天不下雨,朕没有办法了;朕也不能和朕的皇后说没办法了,如果说了,她一定尽她所能的嘲笑朕,讽刺朕,一直以来,她都在让朕难堪,还有恪妃,朕也不能和她说,从她永远沉静的眼睛里,朕不会有半丝欣慰;和怡然说,说什么呢?说一直让你敬畏的皇上,束手无策了,失望吧……”他深深叹了一口气,那声叹息太过无奈,“朕真的没有办法了,已经让钦天监求雨,可是上天就不是肯怜爱,看着每日承上的奏折,朕心里难受极了,他们都在朕的江山受尽磨难,他们都是翘首以盼等待朕去救济他们…….真的很累,到今天朕才知道,什么天子,什么天命所归,统统都是骗人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竟然化成一丝哽咽。 这一刻,我好像明白了他的无可奈何,他不为人知的脆弱。 而这些,他当然是不希望任何人知道的。 我乖乖的一动不动,感受他起伏不定的心跳逐渐平稳,“知道么?朕现在早朝,最怕那些承上奏折的人,他们总在逼朕,让朕知道一些为难、难堪,甚至是残忍的事,然后双手摊开,问朕怎么办?在他们心中,朕就是黄口小儿,也许他们心中早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却还将一切推给朕,若朕的回答无法让他们满意,他们便提出一个更为完美的方法来嘲讽朕,呵,朕已经很努力了,却还是无法让所有人满意。” 他还想再说什么,他还有那样多的委屈和无奈,还有那样多的无可奈何和束手无策,可是最后竟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算了。” 他松开我,又归于自己的世界,那是一个我进不去的地方。 我突然有点庆幸,因为在他心目中我的无足轻重,才让我听到这些的无奈。 夜渐渐深了,他不再说话,只是我的耳边偶尔传来轻叹声。 大约是我睡得太死了,皇上离开的时候我竟一无所知,那个说册封我为嫔的戏言随口一说,也渐渐淡去,没有在任何人心中留下一点痕迹,包括我,而皇上的留宿也因为大旱之事没在后宫之内掀起什么波澜。 为了彰显自己与皇上同声同气,皇后这几日都闭门不见,说是在为皇上说祈雨,我们也乐得清闲,渴望许久的雨水并未光临,天气反而越来越好,而人们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偶尔碰上,也都随意寒暄几句,不做深聊,生怕自己脸上无意露出的喜色被有心人看到,说成叛逆之行。 乾清宫似乎成为一处可怕的去处,任是谁去,都会陪责罚一顿再赶出来,皇上的脾气阴晴不定,自然不会有人再去招惹。 只有她,琳依!一次又一次被责罚,一次又一次的出入乾清宫,我们都在笑她,笑她不知死活、不知进退、可是却也很羡慕她、佩服她。 而我,只能孤独的守在紫禁城最高处,因为只有这里才能把乾清宫看的真切。那里有匆忙的人群、碌碌的背影,以及一身的焦头烂额。 这几日的天气出奇的好,好像是上天用最残忍的方式嘲笑着、宣示着。 终归,人不如天! 第26章 慕谦之 晚上我总是很早睡,这样的紫禁城毫无生机,静的骇人。 如往常一样,这日我早早躺下,宫人也都各自安歇,夜里口渴难耐,换了很多声也不见有人过来伺候,心想也是小事,便自己摸索起来,狠狠的给自己灌了一大口水。 水还滞在喉间,“沥沥…….”之声毫无征兆袭来,这种时候对这样的声音总是格外敏感,我飞快地跑到窗前打开窗户,迎面砸来一滴雨,我轻轻用手抚面,将它凑到眼前,没错,是雨! 我太过欣喜、太过想要和所有人分享,我甚至没有来得及穿好鞋,为自己披上一件衣物,便跑了出去,我大声喊着:“下雨啦……下雨啦…..下雨啦…..”一遍又一遍,乐此不疲。 我看着雨越下越大,看着昏暗的紫禁城逐渐光亮起来,听着高昂的欢呼声,觉得无比欣慰,是的,这不仅仅是一场雨,还是希望。 我们不会束手无策了,我们不会坐以待毙了,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欣慰的事呢。 “别凉着身子!”身边有人善意提醒道。 “我知道。”我随口应道,依旧沉溺在自己的喜悦中。 身旁之人分外沉静,很让人意外。静心一想,这样关切的话分明是出自一个男人之口,我一个激灵,横目看去,只见两名男子伫立在侧,两人一前一后,后人左肩上背着一个厚重的木箱,右手为前人撑伞挡雨,而前人…….我被那样的双眸震慑到,而他只是双唇紧闭,凝神看我。 我呆呆的杵着,竟不知道如何开口,我只觉得冷,透心的冷。 后人打量着我,而后带着嬉笑道:“穿成这样子出来,不怕着凉?” 雨中的我,只穿着寝衣,半拖着鞋,在雨中被淋的狼狈。我惊呼一声,双手下意识的交叉抵在胸前,我又气又羞,“你…….你们…….大逆不道!” 后人却不以为然,“在大夫眼中只有常人与病人之分,没有男女之分。” 我仔细看了看后人左肩挂着的木箱,确实是大夫出诊时的药箱,心里才稍稍安心些。 寝衣被水淋湿,紧紧的贴在身上,让我进退不是,我唯有死死地护住胸前。 后人饶有兴致,“你在承乾宫当差?伺候哪一位娘娘?听说前些日子承乾宫来了位天仙似的主,看着你面生,怕是伺候她的吧?你这样子大喊大叫,不怕主子责罚么?” 我心里暗笑,原来是把我当成了宫女,那我这样也就不算太难堪了。 “小丫头,看你摸样,长得挺俊的。哎,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答我啊?” “好了!”前人打断他,从后人手中拿过雨伞,走近我,直视于我,没有半分闪躲。 走得近了,他的摸样便渐渐清明起来,面如冠玉莹莹,目似寒星朗朗。 他将伞递与我,嘴角蕴着笑,“回去熬点浓浓姜汤,天降甘露是为大喜,可也得仔细身体,你多保重!”回头便向后人使了个眼色,消失在雨幕中。 我还没来得及感谢,就已经寻不到他的背影了。 我望着雨伞,想起初见的寒目,还是哆嗦一下,那样好看的人,怎么会有如此冷峻的双眸,让人不寒而栗。 天垂怜,京城连着两日下着大雨,云南也是久逢甘霖,正下的酣畅。 这样一来,干旱问题似乎暂时是解决了。 皇上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这几日总算出了乾清宫,来后宫走走,他心中念着的自然是几位怀有身孕的嫔妃,来看庆嫔的时候,也来我这坐了会儿。 他来的时候,我正喝着月奴端上的汤药,我还是不小心染上了风寒,因那夜喝了浓浓的姜汤,出了一身汗,也不算严重。 他坐在榻上,往嘴里塞了一颗月奴供我下药的蜜饯,他微微一笑,“说来也是奇怪,朕每次来看你,你不是在生病,就是在吃药,似乎朕便是你的克星一般。” 我拭着嘴角残留的药汁,“左右不过是奴婢身体不中用,差了些。” 他凝神想了想,往我嘴里也塞了个蜜饯,“你说这是不是旁人常说的‘药罐子’?” 他笑得很欢,而我却沉溺在那颗蜜饯带来的甜蜜中,我慢慢嚼着,生怕这幸福的滋味转瞬即逝。 他见我不语,大约以为我上了心,便又开始安抚着我,“朕不过随口一言,你也别当真,左右你是会骑马的人,身体总不会差到哪去。”他眸中一闪,嘴角上扬,“要不?等你身体好些了,朕带你去南苑骑马可好?” 那一刻,他扬起的笑像极了孩子,他所说的一切,我都无法拒绝。 正说着,皇太后传话过来,说前朝旱事得缓,后宫也沉静许久,也是时候热闹一下了,便在慈宁宫设宴,共话天伦。 皇上听着很是开心,微微伸腰,长舒一口气,我以为是他闷的太久,终得以松懈,没想到他却欢喜的问着传话的人,“是后宫所有的嫔妃都去吗?” 那人恭敬回答:“回皇上的话,是所有嫔妃!” 皇上似乎听得不真切,又问:“无论位份高低?” “无论位份高低!” 听此他才放心,“那朕就不用逐个去瞧她们了,一下子全见了。” 我‘扑哧’笑出声来,他侧目看我,似在问我笑什么,我低低叹了口气,不紧不慢道:“后宫所有姐妹都伸长着脖子,翘首企盼等着皇上垂爱,皇上若是去了自然欢喜雀跃,不去也不打紧,今日不来,总会有明日的,哪怕不留宿,看一眼也是好的,可是若是知道皇上每次的匆匆相见只是一件任务,不知道各位姐妹该如何想?”说完,又叹了一口气。他低头只是笑,而后起身下榻,我跟着起身,替他理了理衣上的褶皱,“庆嫔姐姐行动不便,由皇上同行而去,便是最好!” “那是自然!”他昂着脖子,任由我的抚弄,“你也一同前去,路上还可以说笑。” 我轻咳一声,道:“臣妾身子不大好,去了怕是扫兴,还不如待在这里的好。” 他蹙眉,“说的什么话,你不去才叫扫兴,天伦之乐,自然是所有人才齐全!” 说罢,拉住我的手就往正殿走去,那是庆嫔住的地方。这是我第一次走进这里,没有其他主位的奢华,甚至连我的颂然堂都比不上,在踏入正殿的一瞬,皇上松开了手,疾走至庆嫔身侧,庆嫔笑脸相迎,对我也是温和一笑。 我行礼请安,庆嫔见我在环视她四周,有点讪讪道:“住的简陋了些,让妹妹见笑了,连累妹妹你也住差些。” 我愕然,却还是赔上笑脸:“哪里的话,姐姐崇尚节俭,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如今您有孕在身,应当对自己更好些。” 皇上温柔地看了一眼庆嫔,很是欣慰:“她啊,是心疼国库里的银子,你瞧瞧,朕当真养不起自己的女人么?放眼看去,你这宫中最值钱的不过是那紫檀木床了,每日你也穿的简单,朕看着心里也是不好受,再说了,你省下的银子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庆嫔温和道:“钱财就应当用在最适合的地方,用在臣妾这左右不过是多了一件赏心悦目的饰品、一件精美的衣物、一顿美味的饭食,如此再无其他。” 皇上直直摇头,无奈看我,耸耸肩:“你俩住在一处,便多劝劝,朕实在拿她没办法了。” 我惊叹于庆嫔如此出身,并没有因为一朝得宠而骄纵奢华,相反却如此胸襟,心里暗暗佩服起来,我缓缓开口:“臣妾觉得娘娘说的很有道理,钱财玉石这样的身外之物,多了便是给外人看的,不如用在刀口上,如今大旱刚刚得缓,最是需要用钱的时候。况且,自古以来没有一件事是可以一撮而就的,日积月累,积少才能成多……臣妾也愿效仿一二!” 庆嫔颇为动容,忙点头赞同。 皇上苦笑道:“叫你劝她,你倒好,自己却先学了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朕苛刻你们呢。” 我与庆嫔相视一笑,一左一右伴在皇上身侧,皇上笑容骤起,便不再多言。 因为庆嫔有孕,所以我们的步伐便格外仔细起来,到慈宁宫时,暮色已经降临,一行人早已等候多时,见皇上前来却还是收起不悦之情,恭敬行礼。 这些日子皇上几乎不入后宫,妃嫔们今日得见,自然欢喜雀跃,打扮的花枝招展,个个巴巴地看着皇上,希望能有支言碎语的安慰。 我悄悄向涟如使了个眼色,涟如挤眉看我,我见她脸色尚好,便知琳依这几日没有为难她,这样想,便感激地看向恪妃,在满宫旗装的宫殿内,恪妃总是格外起眼,梳在一边的发髻,别着一只掐丝嵌宝蝶赶花步摇,精简清丽。她的目光懒懒的从我身上扫过,最后也停滞在皇上身上。 她眸光轻闪,言语已又几分哽咽之意:“皇上瘦了许多。” 皇上有一瞬的呆滞,望了望恪妃,有些喜出望外却还极力隐藏,他抚上自己脸颊,温和道:“不过是前些日子为云南大旱之事烦心了,几日不曾深睡,胃口也差,不过朕倒没觉得自己瘦了,倒是心柔你看的细心。” 恪妃脸上微红,低头轻语:“皇上保重身体。” 皇上欢喜点头,便坐在皇太后身侧,“儿臣也多日不曾来皇额娘,近来可好?” 一旁伺候的苏沫儿道:“皇上不曾很好,太后又怎么会好?母子连心啊,太后可是天天念叨着皇上呢。” 皇太后半含着笑,“就你这般了解哀家!” 皇上道:“苏嬷嬷伴在皇额娘身边几十年了,自然很是了解您的。” “即使以前万般不好,今日见人如此齐全,也大好了。”皇太后怜爱般地看向皇上,“仔细看,确实瘦了不少,脸两边都陷下去了,可得好好调养,不然江山尚未稳固,你却先倒下去了。” 皇上连连点头。 坐在我身侧的雅贵人豁然一笑,“皇上可得好好保重身体,小格格许久不曾见您,很是想念她的皇阿玛呢。” 顺治八年,恬嫔为皇上生得一子,可惜皇子仅仅在世间逗留三个月,皇上甚至没有来得及好好看清他的摸样,便离世而去,如今膝下只有雅贵人生下的皇长女,自然十分宠爱,听雅贵人如此说,皇上不觉展露笑颜。 一直不语的皇后眉眼一挑,轻蔑道:“雅贵人当真好笑,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难道会开口说话,想念?怕是另有其人吧。” 皇太后脸色渐渐不悦,瞥了一眼皇后大概也不想多说,便索性半眯着眼,装作如无其事。 雅贵人到没有任何难堪之色,只见她不紧不慢道:“小格格自然是不会说话,不过刚刚苏嬷嬷说的一句‘母子连心’倒是很贴切,皇后娘娘不曾生养,不会懂得这些的。” 皇后脸色一变,咬紧嘴唇,正要发作,却不想苏嬷嬷侧目看了她一眼,皇后稍有顾忌,思量一会儿,便将万般痛恨化作一丝幽冷的冷笑。 皇上只当没事般:“说起来,朕真的许久不曾见她了,可长了些?” “长了许多,臣妾现在抱她都有些吃力,以前却不会。” 皇上笑盈盈看她,“是么?这孩子长得真快。我上次见她左手臂处有一块褐色淤痕,如今可去了?毕竟一个女孩家,留着这个可不好。” 雅贵人笑出声来:“皇上这样疼爱小格格,与其在这问臣妾,不如亲自看上一眼,才能放心。” 皇上露出慈祥一笑,“也是,晚宴结束后,朕便去你住的长春宫瞧瞧。” 众人这才惊觉,原以为雅贵人只是与皇上套套亲近,却没想到绕了好大一个弯,将皇上绕进了自己算计中。 皇太后微微睁眼,却不看雅贵人:“皇上如此疼爱,可惜只是一位格格,再万般宠溺,将来还是要许给别人家的,若是阿哥那就真是普天同庆了。” 雅贵人脸色一白,几近哭泣道:“是臣妾无用。” 皇太后淡然一笑:“这与你何干?生阿哥还是格格,上天早有决定,都是命数,我等怎能干预。” 皇上却丝毫不以为然:“阿哥也好,格格也罢,总归都是朕的孩子,朕都如一般疼爱。” 皇太后少了刚刚的冷意,温和道:“于一个父亲,都是自己的孩子,于皇上,便是江山社稷,怎能不深究。”说罢,看了看一直低头不语,只是轻抚隆起腹部的宁嫔,眼中也多了几份暖意:“宁嫔有孕八月了吧?再过两个月便要生产,哀家也是做母亲的人,自然知道产子不易,皇上多尽些心陪着吧。” 宁嫔见皇太后猛然提起自己,脸一红,手也滞住,恭敬道:“谢太后怜爱,臣妾一切安好。” “真是个好孩子!哀家听宫人们说,你近日脚浮肿的厉害,就连下床走路也是难事,既然这样就派人告知一下就可以了,何必苦苦赶来,让哀家心疼。” 宁嫔感动不已,抬头望了一眼皇上,复又看向太后:“臣妾知道这些日子前朝不大好,连着后宫也冷淡了许多,太后既然有如此雅致,臣妾怎敢扰太后兴致。” 太后连连点头,看着皇上道:“这才叫贤德淑慎,正襟宫闱。受了委屈、受了累,也不多说半句!” 第27章 妇人之见 皇上讪讪赔笑,自知太后所意,“皇额娘说得是,宁嫔一向如此,朕一定会多多垂爱。” 太后这才满意起来,半响又道:“既然皇上挂念小格格了,晚膳过后便将小格格送来给皇上瞧上几眼,也就不用特意跑到长春宫那样远的去处了。” 雅贵人垂首不语,只是一个劲的绞着手中的帕子。 皇上自然应着,不敢多说半句,皇后也旋即展露微笑。 喉间微痒,我掩帕轻咳起来,尽管我压得极轻,在此刻静谧的慈宁宫还是被人听得真切。 太后微微皱眉,向苏沫儿使了个眼色,苏沫儿便行至我身侧,替我扶背顺气。 “这孩子,怎么老是病着。”太后似是自言自语。 我涨红着脸,想要开口说话,却不想咳的更加厉害。 苏沫儿道:“奴婢可是听说,锦贵人的咳嗽可是贪玩引起的。” 太后、皇上皆是疑惑,苏沫儿接着道:“前两日,也就是下雨的那天,奴婢尚在酣睡中,便断断听到有人惊呼什么‘下雨了’之类的,奴婢惊醒起身才发现真的下雨了,侧耳一听觉得声音熟悉的很,细细一想,可不是锦贵人的声音么?那声音奴婢听着不像是宫殿中传出的,倒像是从甬道传过来的,想必贵人就是那时染了病。” 我心里冷笑着,承乾宫离慈宁宫这样远的地方,也难为他们听得真切。 太后满脸慈爱看我,心疼道:“这哪里是贪玩了?不过是看着皇上为雨着急,自己也跟着急了,来了场雨,自然比常人更来得欢喜,可是开心归开心,身体还是头等大事。” 那样的话像关爱,又像是嘱咐,我幽幽点头,抬头间见皇上眸中欣喜看我,我心下一暖,却不大相信,再看时,他又如常色,环视众妃。 又坐了会儿便开始晚宴,见太后、皇上落座后,众人便也按按位份坐了下来,满桌菜肴,丰盛无比。 太后俨然主人一般招呼我们:“不知你们每个人口味,便命人好的都做了些,你们仔细品尝。” 我们应着是,却也不敢吃的放肆。 太后与皇上、皇后有说有笑,我们也不好打断遂径自吃了起来,身侧雅贵人夹了一口菜才在口中,嚼了嚼便放下筷子,不再饮用。 我问:“姐姐怎么不吃了,不合口味么?” 雅贵人大约被太后弄没心思理会我,只是敷衍的轻“嗯”了一声。 我淡然一笑,夹了一块竹笋放入她碗中,她冷眼看我,我压低声音道:“姐姐不食,便是告诉别人你受教的不得心,我若是姐姐你,受太后如此赐教一定欢喜不已,欣喜胜过往常地好好吃完这顿饭,来日方长,何必计较今朝。” 她狐疑,思量了会,还是执筷吃了起来,她牵强扯起一笑,不从心却也很得体。 皇上一边给太后夹菜一边又嘱咐身侧的恪妃多多吃点,恪妃一一答应,也随手将眼前的竹荪放入皇上碗中。 皇上望了望碗中竹荪,又望了望满桌佳肴,忽然黯然失神,手中的筷子不自觉的滑落下来,此时太后与皇后说着笑,听到如此之声,不免侧身看向皇上,皇上自觉有异,便拾起跌落的筷子,低落地吃了起来。 太后总是敏锐,便搁下碗筷,询问道:“怎么?何事让皇上烦忧至此?” 皇上道:“朕记得没错的话,这便是云南竹荪,以香味浓郁、滋味鲜美而文明,自古便是‘草八珍’之一。” 恪妃仔细一瞧:“正是!” 到底是母子,太后总能第一时间明白皇上的担忧,太后宽慰道:“哀家听说云南也下了好几日的雨了,旱情也逐渐好转起来,皇上不必太过烦心。” 众人滞住,皆放下手中碗筷,静听皇上所言,他怅然若失,脸上涌出一丝伤心之色:“云南旱情已深,这雨解得了燃眉之急,却解不了长久生计,早前便有人呈上奏折,已有百余人因此丧生。朕听说那里田地枯涸的厉害,刚播种的作物怕是秋成后也是颗粒无收,而近几年边疆战事不断,国库早已入不敷出,儿臣怕…….”他深叹一口气,哀怨道:“一想到他们食不果腹,而朕却在这山珍海味,朕的心里就十分不是滋味。” 太后嘴角抽动,望了望桌上美食,也是深深一叹气:“罢了罢了,不过是好心办坏事,哀家见你这些日子为旱情烦闷,特意设宴安抚,倒叫你触景伤情了!” 皇上听出太后有一丝不悦,忙陪上笑脸:“儿臣失言了,皇额娘也是为朕好,儿臣不该拿前朝之事放在后宫来。” 太后道:“后宫是皇上的小家,天下是皇上的大家,自然以天下为大,哀家很欣慰皇上能做到如此,只是疲惫了一天,何不稍稍松懈下,看看这个小家,有什么让你开心快乐的事。至于前朝之事,皇上说出来也无妨,只是我们女人家的不懂什么江山社稷。” 皇上扫视众人,微微一笑:“女人本就心细,或许能说些那些大臣们不一样的看法、建议。” 太后温和道:“那大家便与皇上说我们女人家的看法吧!” 宫中早有戒令,后宫不得干政!坐下众人皆互视不语,茫然低头,不敢看上坐三人。 良久的沉默后,皇上露出失望之色,执起筷子,黯然道:“罢了,还是用膳吧!” 我们听出了皇上的不悦,自然不敢动碗筷,一时间慈宁宫静的骇人,只余皇上嚼动食物的声音。 那声音向像怕的虫子只只贯入人耳,毫无退缩,我大着胆抬头侧首看他,只见他一个劲的往嘴里塞着食物,脸上残留着一丝苦笑,我知道那是失望,天下这个大家已经让他烦忧不堪,而后宫这个小家在他困难、有需要的时候却没有给他半丝欣慰,他每动一下筷子,我都觉得那是对我们又一次的失望,心里难受极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最后只能绝望。 我忽然就觉得这个时候我该说点什么,哪怕帮不了他,但至少也能有些安慰,我小声试探着说:“既然国库不充裕,那募捐如何?” 皇上的右手稍稍停滞,而后又往嘴里塞了一口食物,半响不语。 我心里发慌,看了看太后,见她没有怒色才安心些。 坐我对面的琳依嘲讽看我一眼,嗤笑道:“锦贵人太过天真,募捐?也要那些高官达贵肯才行?朝中一品大臣一年奉银也不过区区千两,若真是捐款,那他们捐多少才好?多捐了不符合俸禄便是告诉别人自己有贪赃枉法的嫌疑,若是少了便又不符合身份,这样左右不是人的事他们不会去做。” 琳依的说的话糙但理却不粗,这样百害而无一利的事他们权衡后自然不会去沾。 琳依略略思索,道:“臣妾愚见,财不从官取,那便从民取!增加税收,尤其是江南富庶地带,这样几月便可让国库渐渐充裕。” 我恍然摇头:“大清入关之初,百姓怨声四起,如今稍稍安稳便又增加苛捐杂税,到时反而会激起民愤,效果适得其反。” 琳依瞪了我一眼,双手一摊:“左右都不行,那锦贵人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我狠了狠心:“既然开源不行,那我们节流!”我起身,俯身下跪,朗声道:“臣妾愿意捐献所有财物、每月所有俸银皇上解眼下之急。” 皇后眉眼一挑,尽是不屑。 恪妃看了我一眼,也随我跪下,“臣妾愿效仿锦贵人,捐赠所有。” 随后庆嫔、涟如、玉影皆跪了下来,皇上终于搁下手中银筷,望了一眼庆嫔,怜惜道:“地上冷,起来说话。” 庆嫔摇头,“臣妾以为锦贵人的办法是没办法中的办法,臣妾自始至终都认为水滴穿石,所有事情都不可能一朝一夕完成,臣妾不懂什么社稷大业,不能为皇上做什么,唯有如此。” 皇上听此沉默不语,倒是皇后按耐不住,轻笑道:“锦贵人倒是好笑,就凭你们的财物能解救多少百姓,一个?两个?锦贵人、玉常在、如常在年纪尚幼,不懂胡闹也就罢了,恪妃、庆嫔这样的老人也跟着不懂事起来了。” 恪妃并不看皇后,只是凝视皇上,慢慢吟道:“‘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臣妾能做的只是这些。” 皇上眉心微微一跳,也看向恪妃,面上全是感动之色。 皇后不满,轻嗤一声,冷冷道:“南蛮子只会如此腔调,真是让人作呕。” 太后横眉看向皇后,怒道:“皇后位极中宫,此等言论竟全无半点分度!” 皇后见太后动怒,难免讪讪,便黯下脸上,低低回了一句:“皇额娘教训的是。” 太后稍稍平息后,看向我等众人,散漫道:“都起来吧,好好的一顿饭,都跪着做什么。再说了,天下再困难,朝廷也不会不济到需要你们的财物来平天下安危……不过锦贵人之言,哀家很觉得可行,节流在当下倒是一个很好的办法。”说完,看向皇上:“哀家稍后会以皇太后的名义下道懿旨,要内务府合理减少宫中一切用度,一切设宴能免就免、穿着、摆设皆戒奢华,至于嫔妃们得用度…….减半吧,以及宫人的俸禄都减半。” 听此,不少人皆怒而不发,却还不得不躬身道:“太后英明、皇上英明。” 皇上看了看依旧跪着不起的我们,温和道:“都起来吧!” 我们这才安心起身,皇上的视线落在我身上,向我扯出一个微笑,复又扫到恪妃身上,由喜转忧,最后却是惶惶不安。 琳依听到用度减半已经不满,如今看到皇上对我露出喜色,更是嫉妒,索性大着胆子说着:“臣妾不懂,若是说增加赋税会增加民间怨声,那减少宫中用度何尝不会让皇宫人心惶惶?我们身为皇上妃嫔,为天下、为皇上出力自然责无旁贷,但宫女、太监们呢?他们大多出身包衣,本就疾苦,若是减少他们的俸禄,必然会让他们力不从心。” 太后冷冷一笑,扫视宫中众多宫人,问道:“你们会力不从心么?” 一屋子的宫人齐齐跪下,同声道:“奴才奴婢不敢!” 太后满意点头,琳依轻轻自语:“太后这与严刑逼供、屈打成招有什么两样。” 话虽小,无奈殿中宁静,到底还是落到了众人耳中,太后重重搁下苏沫儿刚奉上的猴魁贡茶,冷冷道:“敏贵人越发胆大!既然敏贵人不服,那哀家便再下一道懿旨好了,整个紫禁城只是你住的延禧宫用度如前,宫人俸禄不减,不知哀家这样做,敏贵人是否满意?” 琳依涨红着脸,几欲哭了出来,忙跪了下来,哀诉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太后息怒。” 太后却不看她,径自叮嘱庆嫔、恬嫔、宁嫔等人多吃点。 琳依眼中蓄满泪,转向皇上,娇嗔一声:“皇上!” 皇上不忍,便向太后求情:“琳依向来如此率性,有什么说什么,皇额娘别与她置气。” 太后只当没有听见,让苏沫儿替我夹一筷子菜,和颜悦色道:“哀家见你如此反复病着,很是心疼,放在你眼前的几道菜听人说都是你爱吃的,多吃点,别辜负哀家一片心意才好。” 我见眼前摆放的都是:清蒸玉兰片、鲤跃龙门、芙蓉炒菜、什锦套肠,便知月奴没少用心。 我点头,太后旋即淡淡一笑, 琳依心自不甘:“奴婢知道自己以下犯上,太后怎样责罚,奴婢都无话可说。” 皇后瞄了一眼琳依,忽然勾起一笑:“皇额娘,儿臣觉得敏贵人说的不无道理,您如此做,宫人大多都是敢怒不敢言罢了,人人都有怨言,只有敏贵人敢说罢了,再说宫人们每月那几两够干什么呢?十几个奴才一年的俸禄还不够儿臣做一件普通的衣裳呢、一顿膳食呢。” 太后脸色渐渐沉了下去,皇后竟未察觉,还絮絮说着:“敏贵人的阿玛乃是户部尚书,自然是大贵之家,别人不敢说,有敏贵人稍稍劝说,千两不在话下,这样总好比苛刻宫人俸禄要强。” 琳依忙点头:“国家有难,阿玛一定不会推辞,奴婢保证阿玛可以为皇上捐赠千两。” 涟如听此不禁冷笑起来,“刚刚敏贵人还说什么捐款是件左右为难的事,怎么这会儿巴不得自己阿玛做上呢?如您刚刚所说一品大臣一年奉银不过千两,那千两白银岂不是要耗尽尚书大人一年份银,哦,倒也不怕,毕竟是户部尚书,掌一国之本呢。” 第28章 口舌之快 涟如的话意思再明显不过,跪着的琳依深深剜了一眼涟如,好似恨毒了她,涟如当下便有些瑟瑟,慌忙躲开琳依的眼神。 我心下难受,以前那个敢怒敢言的涟如跑哪去了?如今的她只要受到一丝伤害便像一只温顺小猫,蜷缩在一起,以不理会企图抵挡外界滋扰。而刽子手当仁不让的便是琳依,她抹杀了我率真的涟如,如今她这样狼狈,我怎能袖手旁观呢? 我好似无心地问:“敏妹妹可知道,平常四口之家,若无灾无难,一年需花费多少银两?” 琳依错愕,愣了愣,而后不屑道:“我怎么可能知道?”琳依见我不死心地望着她,便敷衍说着:“左不过二十两吧…….不对,二十五两。” 我轻蔑一笑,继续问着:“那妹妹知道一个生命从出生到死亡需要耗费多少财力、物力么?” 琳依喘着粗重的呼吸,已然不想与我再周旋,随口一说:“不知。” 皇上片刻沉静,而后像下了很大决心似得问我:“是多少?” 我收起刚刚的傲气,低低说着:“二两足已!” 皇上好似不信一般笑了起来:“你与朕开玩笑吧?二两?二两能做什么?” 我直视于他:“皇上出生高贵,自幼锦衣玉食,怎会知道民间疾苦,二两银子在皇宫就如同沙漠中的一粒沙子,大海中的一滴海水,微不足道,可是在贫农心中便是一笔丰厚的财产,能保一家人饱腹。奴婢所有的财物在皇后、敏贵人,甚至皇上您、太后看来都不过尔尔,可是这尔尔之财却能拯救上百人命,天下百姓众多,如果不能顾全,那救得一个也是好的。更何况…….”我顿了顿,鼓起勇气问:“那些大臣们上奏的折子,皇上是否全信?” 皇上疑惑,“为何不能全信?” 我道:“大难当前,他们为免于责罚,所言灾情自然斟酌再三才呈上的,他们说饿死一百,或许人数已经过千,又或许比这更加严重。” “好了。”太后一声喝止,斜睨了我一眼:“你区区一女子,朝廷之事又知道多少,你所知道的,不过是听那些嚼舌根的说的罢了,真假尚待考证,何烦灌进皇上的耳朵,让皇上担忧。” 皇上静默,陷入沉思。 太后看了满桌子的菜肴,淡淡道:“怕是吃不下了,都撤了吧。你们都先回吧,哀家还有些话要与皇上好好说呢。” 众人像得了赦免,一股脑儿全退了下去,我还想再说些什么来宽慰渐渐悲伤的皇上,但月奴已经上前,与其说是搀扶不如说是架走了我,我轻轻地问:“是我说错了什么么?” 月奴无比恭敬:“小主今天的话有些多了,还是回去好好歇着吧。” 身后是太后有些厌恶的声音:“你也下去吧!” 琳依摇晃着起身,维诺应着也是离开了。 “佟念锦!” 我顿足,琳依几步便追了上来,她望着我好似要把我捏碎一般:“风头你出了,功劳你也得了,只是不知道太后娘娘是否还会与往昔那般疼惜你这个不谙世事的功臣之后,满宫的宫女太监还会不会忌讳你这位新贵。” 说完,狠狠与我擦身而过。 我愣在原地,或许今晚的我话真是多了,多到可以让太后厌恶、让皇上惊愕,而我所做的初衷只是希望皇上能有些慰藉,不一定是良策,但至少可以告诉他,在他忧心的时候,我们并不是什么都不知情。 两日后,太后唤我去慈宁宫,依旧和蔼可亲,让我看不到任何糟糕的东西,她的手一遍又一遍抚过我的手,满脸笑意的提醒我:整个皇宫,只有皇后有资格与皇上并肩,因为他们是夫妻,而我们,除皇后以外所有的人都是妾罢了,为人妾者,是没有资格与皇上说些推心置腹的话的。 我想我的脸色肯定难看极了,我只能低垂着头,不发一语。 太后似乎觉得不够,语重心长地告诉我:“女人嘛,尤其是皇帝身边的女人,能歌善舞、环肥绿瘦,应有尽有,唯独有一种是不能有的,那便是野心。” 她忽而加重了语气,像是劝告我:“权利这种东西,不仅仅是男人,便是女人一旦陷入也是难以自拔的,自古女人得势通常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就好像汉高祖的吕后、汉武帝的钩弋夫人便不得善终,所以啊,后宫的女人们,闲着没事就下下棋、画些画、看看戏,偶尔闹一闹也不打紧的,都好过一张嘴就天下、国事的好!” 我自知那日失言,有违“后宫不得议政”的教诲,太后也是真的动气了,便也不再遮掩,忙俯身下跪,“是臣妾一时糊涂,把平日里听到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说与皇上听……” 未等我说完,太后便阻止了我,她扶我起身,“哀家没有怪你的意思,你还小,难免会有说错话的时候,只是千不该万不该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她嘴角抿成弧度,有了森冷的寒意:“其实古往今来,人和人的命从一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的。就如皇后,天生为凰,就该与龙比肩,所以即便她有诸多不妥,她还会是唯一的皇后。再譬如恪妃,温婉柔善,皇上自然珍爱,可就算皇上再疼爱,也始终低皇后一等。再说庆嫔,出身包衣命格卑贱,就算生育皇子,也一辈子如蝼蚁般…...你应该明白的,人和人的差距是与生俱来的,就如山鸡和凤凰,虽看上去无多大差距,但差之毫厘却谬以千里,所以身份这个东西不是你聪明,有点盘算就可以改变的!” 她终归还是生气的,她的眼一直盯着我看,即使那里迸发的都是笑意,但却让我不寒而栗,我努力控制我嘴角的抽搐,也勾起谦和恭敬地笑意,对她的所有话语都是点头,直到她满意了,便也停住了嘴,连连问我听明白了么? 我当然听明白了,她是在警告我要看清自己的身份和地位! 内心的悲伤不可遏制的袭来,口口声声唤我“孩子”,在众人面前毫不掩饰对我的喜爱,甚至她愿意保障我的宠爱,但是,现在她竟可以如此的羞辱我,而我不能有反抗甚至是一点怒色也不可以。 她肯定是看出了我的不自在,可是这次,她并没有给我只言片语安慰。 可见,宠爱这个东西并不见得会长久! 琳依说的没错,好似一夜之间,我就成了人见人厌的那个,无论走在那里,面上都是无比恭敬的微笑,而当我刚走过,背后总是细细碎碎的辱骂,就连日日为我请脉的秦太医也不大肯为我尽心医治,每日过来草草了事,然后开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药物,平常药材也就罢了,可偏偏这些苦的都能让人吐出苦胆。 墨林为我不平,终无法忍受,当着秦太医的面发作起来:“你往常给我们主子开的都是些什么药啊,我问过人了,都是些廉价药材,这些都是给我们下人们用的,主子何等高贵,怎能让你们这些人如此欺负?” 秦太医瞥了一眼墨林,阴阳怪气道:“还不是托你们主子的福,宫中用度一律减半,钱财少了,所购置的药材便也少了,不珍贵了。再说了,现在哪有那么多名贵药材让你们主子享用,就算有,也是给太后、皇上、皇后享用的。哎,只顾着自己出头得意,害得下面人全跟着遭殃,这不就是害人害己嘛。” 大约是见我面色不大好看,秦太医立刻换了腔调,“微臣开的药虽不珍贵,却也是治病良方,贵人气虚血滞,才会导致病痛不止。眼下实在没有良方,让小主你立刻恢复,只有慢慢养着。” “还要喝这药?”墨林惊呼。 秦太医恭顺道:“良药苦口!” “那奴婢倒要问问太医,敏贵人的药材为何全是上等药材,到我们这,稍好一点的药材却都是没有法子了呢。”墨林瞪眼看秦太医,十足生气,“你就敢说,你们半点私心,还是你收了敏贵人什么好处?” 秦太医闻言面上一肃,冷冷道:“‘医者父母心’,微臣不敢有一丝偏袒,所做所用不过是视病而治,敏贵人是惊吓过度,自然需要上等药材吊着,微臣如此尽心尽责,怎么到姑娘口中竟这样不堪入耳!” 墨林冷笑一声:“谁做过谁知道!” 秦太医瞪圆了眼睛,想必是动了气,“你……” “好了。”我收起手腕,漫不经心道:“这些日子辛苦太医了,既然如太医所说,本宫的病并非可以一朝恢复,那以后太医也不用日日委屈过来了。” 听此,秦太医愣了愣,而后试探着问:“小主的意思是?” “太医开的药,我日日都会服下,如无大碍,太医就没必要那么辛苦,心不甘情不愿往本宫着跑了。太医的‘医者父母心’还是留给别人吧,本宫怕是无福了。” 秦太医思量了会,终是跪了下来,“贵人主子,下官没有别的意思……” 我打断了他,“你的意思无关重要,倒是本宫的意思你明白了么?” 秦太医眼珠一转,竟有些手足无措,不等他有任何反应,我便撵了他出去。 他走后,墨林终于展露笑颜,“看他刚才那副摸样,当真是好笑。小主不发威,真当我们那么好欺负。” “你也是,那么多话,事情心里明白就好,何必与他争!” 墨林有些委屈,低着头:“奴婢就是看不惯他们这样欺负主子您。” 我心里有些难受:“也是我的错,害得你们俸禄减半,怨不得别人这样对我。墨林,难道你不怨恨我么?” 墨林急了,涨红着脸,急忙辩解:“怎么会?小主您也是为天下着想,旁人不懂,可奴婢懂。奴婢的家乡就是毁于天灾,奴婢的亲人就是死于饥荒,那时也许一文钱、一个馒头就可以救他们的命,可惜那时没有。”说到这里,墨林黯然起来,可是转瞬她便恢复如常,“他们抱怨、有怨言,是因为他们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没真切的感受过。再说了,奴婢每日每时每刻都待在这里,根本就没有花银子的地方。何况,太后这几日也说了,这些都是暂时的,等灾民得救,就恢复以前用度。” 心里像是被一块巨大的石头紧紧的压住,沉的让人无法呼吸,我心疼我面前的这个姑娘,那样深痛的往事,那样轻易的说出,该是有多强大的心啊! 外面一阵嘈杂将我扯回,墨林如往常一般出去看了看,半响回来后,便鼓着腮帮子,狠狠道:“也是欺人太甚,都是一群狗眼看人低的低贱货色,任是谁都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 见势便知,宫人们又是受了谁的欺负,我端起茶水,抿了一口,淡淡道:“这回又是谁?” “还不是内务府的那群奴才,前些时候我们便说门窗坏了需要修理,多次推辞不说,今日翡翠去内务府领用度也是苛刻许多,足足比别人的少了一半,还把翡翠狠狠骂了一顿,看样子还打巴掌了。 手一滞,茶水竟洒出少许,落在衣裙上。 墨林不甘心,忿忿道:“这几日主子尽量不外出,奴婢知道是想尽量不惹麻烦,但没想到这麻烦竟还会自己惹上来。今日翡翠的事就不说了,昨天小夏子出去办事,不过就是碰到了皇后养的猫,也叫皇后狠狠的教训了下。月奴今早去永寿宫给如常在送些东西时,也被别人踢了肚子,到现在还喊疼呢。这几日的饭菜也是难以下咽,还有往日与您交好的小主们,如常在因得恪妃庇佑还好些,倒玉常在也受了牵连,受了不少气!这么大的皇宫,好似容不下咱们般。” 我搁下茶杯,抽出帕子拭着落在裙上的水渍,眼中蒙起一层雾气,模糊了视线,我胡乱拭着,越来越用力,我竟不知道因着我,原来有这么多人受了委屈,我低着声音道:“墨林你说,我做错了么?他们就这么恨我么?” 墨林一怔,缓缓道:“没有,一点都没有!” “那他们呢?月奴、小夏子他们呢?也会认为我没有做错么?” 墨林思量良久,不知如何作答。 眼泪终是不争气的落下,重重地砸在裙上,也砸在我的心里。 墨林慢慢蹲了下来,抓住了我的手,反问着我:“那小主您觉得自己做错了么?” 我摇头。 “既然没有做错,主子为何自责。不要为我们这些下人,我们没什么的,自小被人打骂惯了,今天委屈了,身上痛了,睡一觉,明天就什么都好了。”墨林眼圈微红,却还拼命挤出一丝微笑,“旁人怎么看奴婢不知道,但在奴婢心中,您是个好人。” “好人?”我呢喃着。 墨林重重点头,好似无比肯定。 我怅然若失,心里空落落的。 ‘好人’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第29章 施以援手 我被人怨恨的同时,琳依的日子也并不好过,那日晚宴得罪太后的话,太后必然是记在心上了,接连几日都让琳依去奉先殿抄写佛经,以去心中异念。 与琳依不可避免的碰上后,她已经没了力气辱骂我,只是揉着自己酸麻的右手腕与我擦肩,连基本的问好都不愿与我敷衍。 内务府在我们三请四请后,终于不情愿的过来替我们维修门窗。 月奴耐心的向他们说着哪些需要维修,但来人却不给好脸色,随意的磕磕锤锤后便想走人。 月奴极尽谦卑:“旁的也就算了,随意弄弄都不大碍,就是我们小主寝宫的窗户,不知什么原因总是关不严实,夜里风大,怕是惹到我们小主休息,您就好好看看吧。” “休息不好?那不是应当的么?做了这样亏心事,怎会睡得好呢,这啊,就是报应!”来人轻蔑道。 月奴不见怒气:“不管怎么说,我们主子都是皇上亲封贵人,即使现在皇上甚少来后宫,但若来后宫,皇上必然会来这承乾宫看庆嫔主子,当然也会顺便来我们主子这坐坐,若是不巧那日正好风大,惊扰了圣驾,不知会不会怪罪公公您!” 来人脸色一变,思量会儿,终是挪动步子尽心修理起来。 月奴沉下脸来,徐徐行至我身边,道:“主子去庆嫔那坐坐吧,这边嘈杂。” 我没有拒绝,独自一人来到庆嫔住处。我来到时,庆嫔正俯身呕吐,脸色异常惨白,我脚下一软,一边跑到她身边,一边呼喊着:“娘娘,你怎么了?我去传太医!” 庆嫔伸手阻止,“不用,没有大碍!” 宫人闻讯前来,着急着问:“怎么了?” 庆嫔笑了笑,看了看我,“没事,是锦贵人大惊小怪了。” 宫女来到庆嫔身边替给她一杯茶水,让她漱口,而后收拾起了呕吐物,一边收拾,一边笑了出来。 庆嫔微瞪了她一眼,轻道:“没大没小!” 我问:“吐的这样厉害,真没事么?” 宫女道:“没事,只要不把肠子吐出来,都没事。” 我一脸茫然,庆嫔道:“本宫身在孕中,这些都很平常。倒是你,脸色怎么这么惨白?” 我抚上自己的脸颊,哑然失笑,“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 她眸中闪过一丝心痛,“理由也不难猜!偌大的紫禁城,成千上万的宫女太监,一人一滴口水,一人一个脸色也够让你受了。”她抓住我的手,忽而郑重道:“委屈你了!” 她说的那样动容,我心中竟感动不已,我极力掩饰着,“没有!” “恐怕,后宫也只有你肯这样为皇上考虑了,本宫听说,近日已节省近千两白银,而这些钱财已经送往云南,怕是可以撑几日。”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像是责备,又像是埋怨,“他是解了燃眉之急,倒是让你成了众矢之的,怎一个圣明君王!” 我急忙掩上她的口,惊慌道:“姐姐,这话说不得!” 她轻挥我的手,淡然一笑:“妹妹这样担心,是为本宫,还是为皇上呢?” 我黯然,她也便收住了笑,“本宫的身份你也是知道的,虽是一宫主位,但无奈人微言轻,并不能帮你什么。” 庆嫔大约以为我前来的目的是想向她求救,我急忙解释,“姐姐误会了,妹妹来并不是为了寻求庇佑,只是,只有宫人在修葺门窗,我想静静坐会儿,找人说说话。” 呵,这样的事实,听上去却是个憋足的理由! 庆嫔并不相信,我却急了,“虽然听上去不像真的,但这就是事实。” 可是我为何如此着急?若是庆嫔真能,或者愿意给我们点帮助难道不好么?即使她不行,她无意的透露也许会让我们现在的处境稍稍好一点呢?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抗拒来自她的帮助呢? 庆嫔哭笑不得,像是宽慰着我,说着一些违心的话,“本宫信你!” 可是我知道,她不相信。 忽然,她扶住了自己的腰,‘哎呦’一声,我木然不知所措,庆嫔温婉一笑,指了指自己隆起的肚子,幸福地说:“是他不听话,在踢本宫。” 我疑惑,“他还没出生,就会动了?” 庆嫔点头,示意我可以摸摸。我轻轻摸了上去,只觉得一个微小的力量在轻捶着,似乎是想挣脱着肚皮的束缚,我感到不可思议,手不肯离去,庆嫔温柔道:“日后你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他也会在你的肚子里踢着你,然后你也会像本宫刚才那般呕吐,会吃不好睡不香,会腰酸背痛,会行动不便,会很辛苦,可是即使这样,却也觉得无比幸福,这就是孩子!有的孩子能扛起天下重任,有的孩子能给母族带来荣耀,有些可以让我们在后宫平步青云,有些只是血脉延续。” 她轻轻抚上自己的肚子,脸上透着动人的红晕,“本宫的孩子,未必及得上别人的高贵、聪慧,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留在本宫的身边,让本宫看着他成长便足够。”她见我听得认真,便问:“妹妹,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我一怔,竟不好意思起来,抬眸对上庆嫔急切的眼神,便也不掩饰,“男孩!” “男孩?像皇上一般的男孩?可本宫喜欢女孩,一个知书达理、饱读诗书的女孩儿,就像妹妹你一样,让别人一见就忍不住动心……..” “娘娘,乾清宫传话过来,说皇上稍后过来!”海露匆忙跑了进来,用余光瞟了瞟我,接着道:“让您好好准备准备。” 庆嫔紧了紧鬓发上的金厢倒垂莲簪,“有什么好准备的?不过是个行动着实不方便的人,再怎么准备也就那样。” 海露会意到庆嫔语中的少许黯然,嘴像抹了蜜一般,哄道:“旁人都说有了身孕的样子是女人一生最美的时候,再说了,主子再怎么菲薄自己,在皇上心中您都是最美的那个,谁都比不上。您看,皇上一忙完朝中大事就来咱们这了,莫不是把您放在第一么?” 那样的话好像是特意说给我听的呢。我暗自一笑,是嫉妒?不,是羡慕!对庆嫔这样的女子,我只能羡慕。 回到颂然堂的时候,门窗已经修葺完毕,倒是那个奴才还是唧唧歪歪的说着什么,走近一听,竟是往月奴要好处,我又气又恼,也不愿与他纠缠,便命墨林将今日从内务府领的用度悉数给了他,墨林起初不同意,但见我执意也就不再坚持。 墨林将银子往地上一扔,怒道:“可是我们主子可怜你,打赏给你们的。” 那太监像得了宝物一般,急忙拾起来,放在手上掂量一会儿,终于露出满意地笑。 我冷笑,只觉得无比恶心,见他要走,我便朗声道:“本宫祝公公早日飞黄腾达、前程似锦!” 他脚步一滞,回头看我,竟不自觉的退了几步,而后怏怏逃走。 墨林说,我看他时,眼睛像是有一团火,一团能让人挫骨扬灰的火。 今日御膳房送食公公来的格外晚,便是到了,也是将食盒往月奴怀里塞,月奴打开食盒,脸色便不大好,与送晚膳的公公说到:“怎么又都是这样的素食,我们主子已经好几日不曾吃过肉食了?” 那公公往食盒看了看,“你们主子不是不舒服吗?所以我们御膳房才特意为贵人主子做了这样膳食。” 月奴脸色一沉,埋怨起来,“即使是,那也不必日日都送茭白、马齿苋这样的寒性食物,时值春夏交替,寒意未散,日日这样,我们这些奴才也就算了,主子娇贵,怎忍受得了。” 公公颇为厌烦,搪塞道:“有什么便吃什么就是了,哪来这样多的牢骚,不爱吃就不吃。”说完便径自离去。 月奴一下就委屈起来,许久不说话,只是将菜慢慢放在桌上。 我拿起筷子,将饭菜一口一口送入口中,什么味道在那一刻就像是天方夜谭,我恍惚望了望庆嫔的方向,一墙之隔就仿佛是两个世间,那边的他们此时此刻会做些什么呢? 月奴又点了几盏灯,这样的光亮晃的我眼疼,我低低说着,“只留下一盏灯,其他的都灭了吧。” 月奴稍稍迟疑,而后吹灭刚点起的灯。 我一口一口吃着,仿佛摆在我面前的是怎样的山珍海味,月奴不忍,轻轻劝道:“主子吃点便罢了。” 我仿佛没有听见,只是重复着,一遍又一遍。 “吃什么这样认真?” 浑厚的男声兀然响起,惊得我手中的筷子散落在地,我抬头去看,只见皇上一身宝蓝色长袍,负手而立,嘴角还余一丝嬉戏之笑。 他徐步上前,扫视眼前的饭菜,眉头微皱,语气一沉,“怎么就吃这些?” 我好似不以为然,“臣妾尚在病中,只能吃这些清淡食物,皇上见笑了。” 他径自坐了下来,对着月奴道:“给朕一副碗筷,朕也来尝尝!” 我与月奴相视一眼,月奴望了望饭菜,只是摇头,我明白,当然明白这些饭菜是不能入皇上之口的。 皇上似乎急了,面露不悦,连声质问:“怎么还站着不动,难道要朕亲自动手不成?” “皇上不是说到庆嫔姐姐那用晚膳么?怎么还到臣妾这讨吃的来了?” 他对我微微一笑,“庆嫔有孕,诸多忌口,朕随意吃了吃,陪她说了会儿话,便又饿了,朕不好意思在她那开口,想着你就住在这,就过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填饱肚子的。” 我扬起笑,“臣妾这边的饭菜大约也是不对皇上胃口的。” 他大约是在饿得很,竟不顾我的劝阻,就用手夹起菜正欲放入口中,慌乱之下,我拍落他夹起的菜,他侧目看我,全无笑意。 我愣了愣,略盘算下,娇嗔道:“皇上这样吃,若闹坏了肚子,臣妾可就是万死莫辞了。” 我向月奴使了个眼神,月奴会意,在皇上面前摆放了一副碗筷。 我接过月奴递给我的干净筷子,若无其事地吃了起来,并且吃的津津有味。 皇上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大口放入口中,嚼动几下,脸色一变,竟吐了出来,月奴上前将早已准备好的盐水递给皇上,皇上漱了漱口,直直看我。 我搁下碗筷,关切道:“臣妾就说这样的饭菜怕是不合您的胃口,您却不听,这下倒好叫自己难受,也让臣妾担心。”我抽出帕子,伸手拭了拭皇上嘴角的水渍。 他却一把抓住我,满脸疼惜,嘴唇轻动,“一直吃这样的饭菜么?” 我挣扎着,他却越握越紧,几乎吼道:“回答朕!” 他是真的动气了,我慌忙跪了下来,也不再掩饰,“自太后下令宫中用度一切从简时,便清淡很多,再说了,食物便也只是填饱肚子,习惯便好了,臣妾已经习惯。宫中姐妹一心,旁人可以安然食下,臣妾也可以的。” 他松手,冷笑几声,“一心?只怕是谁偏了心,动了歪心!” 我茫然,“皇上说什么?谁偏了心?怎么臣妾听不懂呢。” 他扶我起身,温柔凝视于我,那样的温柔,好似要将我融化,我心一颤,竟不敢与他对视。 他朗声道:“传御膳房主事过来问话。” 第30章 惩戒 他又灌了自己几口盐水,才将恶心之感除去,复又望了望菜食,哑然失笑。 与御膳房主事同来的还有刚刚送食的公公,不等他们请安,皇上就将桌上的食物扫落一地,二人大惊,慌忙跪了下来。 我亦一惊,皇上侧目看我,轻拍了拍我的手,柔声道:“没事!”,转而对他们时又是一副凌厉之色。 “这些菜是谁让你们准备的?” 主事微微颤颤,哆嗦道:“回皇上的话,是奴才们自己准备的。” 皇上冷哼一声,“好大的胆子!这样的饭菜也敢送上主子的饭桌,朕今日问你,整个后宫都是这样,还是只有锦贵人这如此?” 主事眼珠乱转,不敢答话,倒是送食的公公不畏惧,回答道:“御膳房所做食材、食物,东西十二宫,并无差别!” 皇上仰天大笑,“并无差别?好个并无差别!那朕就命你将这些饭食全都吃下去,一粒都不剩!” 那公公看了看主事,主事只顾低头,并不理会他,公公没法,便一把抓起洒落在地上的食物塞进嘴里,吃了几口,眉头紧蹙,忽而转身吐了出来,惊呼道:“是馊的!” 皇上肃起脸上,冷冷道:“这样的馊食,刚刚朕吃过,锦贵人吃过,是不是整个后宫都吃这样的馊食?” 公公吓得浑身发抖,连连磕头,嘴里反复念着:“奴才不知!” 皇上横眉怒对主事,道:“他不知,因为他只是小小太监。那你作为御膳房主事应当知晓吧,若你也不知,便是失职,朕一样可以治你的罪。” 主事脸色一白,望了望我,复又低头,紧咬牙关,一横心道“只有锦贵人如此。” 皇上略作思索,好似下了很大决心一般,询问:“为何独对锦贵人如此?” “是奴才该死,鬼迷了心窍,不知所谓。因着锦贵人的一句话,奴才们便俸禄减半,这些银财在锦贵人眼中不过是芝麻大点的事,可是对我们这些奴才们便是性命攸关的事,奴才家中上有高堂,下有兄弟姐妹,全靠奴才这点俸禄,如今俸禄减半,那奴才的家人们便也要挨饿,奴才气不过,便私自将少许馊食放入贵人的食盒,知道贵人感染风寒,每日便给贵人做些寒性食物,好让贵人的病没那么快康复…….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我心下戚戚然,愧疚难当,轻叹一口气,“到底是我的错。” 皇上安慰着我:“你所言不过也是希望尽快解云南旱情,何错之有,即使有错,错的也是他们这些奴才,古人有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之幼以及人之幼’,他们心心念叨的只有自己、自己的家人,何曾关心别人的家人,既没有济人之怀,亦没有容人之量,这样的奴才,不留也罢!。” 二人听此,匍匐在地,只管叩头求饶。 皇上露出鄙夷之色,丝毫不为所动,翻眼瞧了瞧二人,像是看见什么污秽之物般,手一挥,厌恶道:“去,自己去内务府领二百板子。” 主事突然嚎哭起来,“二百大板会要了奴才的命的!求皇上开恩啊,奴才只是一时糊涂,奴才下次不会了…….” 皇上冷笑,“下次?做出如此之事,还想让朕留着你到下次,真真妄想!” 主事听此,大着胆跪行至我身侧,抓住我的裙摆哀求道:“小主,奴才错了,您就念在奴才一心为家人的份上绕过奴才这一遭吧,如果奴才死了,那奴才的家人也就没法活下去了,小主…….” 皇上不悦,抬脚朝主事的头狠狠的踢了一下,主事不胜防,直直栽在地上,嘴里微微□□着。 “胆大包天的奴才,竟敢以下犯上!”皇上尤觉得不尽兴,站了起来,又往主事身上踢了几脚。 那几脚忽然就让我想起了当日御花园中的情形,那时是博果尔,也是这样肆意的痛踢着奴才,全然不顾旁人,你看,就连面上的得意之情都一模一样,想到这,胃里一阵翻涌,我俯在桌便干呕了几下。 皇上侧身看我,我赫然跪了下来,“臣妾恳求饶恕他二人!” 皇上瞬间怔住,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一脸不解地问:“为什么啊?是他们让你受这样的委屈,你却为他们求情?” “皇上,您刚刚说他二人没有济人之怀也没容人之量,所以理当受罚,可是您若在臣妾这要活活打死他们,那臣妾不就成了和他们一样的人了么?” “朕知道你们不一样。何况他们竟敢这样犯上,这次可以宽恕,下次呢,你知道他会在你的食物中放些什么,下次又会委屈了谁?可见这人断断留不得。”他说的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我努力扯出微笑,“几顿馊饭而已,还不至于让臣妾蒙受怎样的委屈!再说,本就是臣妾的不是,他的怨恨臣妾相信这皇宫中他不是唯一一个,皇上,如今未解旱情,太后下旨俸禄用度减半,这皇宫早就怨声四起,奴才们大多敢怒不敢言,若是此时皇上仗杀一个因埋怨臣妾而做出不合当之事的奴才,那其他奴才们会怎样想呢?” “小小几个奴才罢了,难道朕会怕人他们?”他鄙夷一笑,缓缓放下脚。 “‘千丈之堤,以蝼蚁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不得不防啊!” 他俯身直视于我,我毫不退缩迎了上去,他嘴角扬起淡淡笑意,“说了这么多,你怎么就是不说是你妇人之仁呢?” 我陪上笑脸,“皇上知道就好,何必当这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呢。” 他笑意更深,扶起我,“好,那朕便成全了你。” 闻言,主事二人忙磕头谢恩,皇上又道:“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去领一百大板吧,若能活着再来谢恩。” “皇上,一百大板不死也残了,就当为云南灾民积福吧,以臣妾之言,二十大板足够让他们好好安静十天半月了。” 他也不再坚持,只是点头,待赶走他二人后,他轻轻刮了刮我的鼻尖,“就你仁慈!这事若换成敏贵人,早就把他们活剥了。” 这样的亲昵,仿佛让我觉得置于云间,我涨红着脸,低着头,暗自愉悦。 他仿佛看穿我的小心思,一把搂住我,在额头上落下一吻……. 大约是那晚的事传开了,御膳房、内务府他们也不敢如以往那般明目张胆的欺侮我们颂然堂,虽然样样比不上同是贵人的琳依,但我们已经心满意足。 无意间碰到恪妃,她如以往般朝我温婉一笑,然后形同陌路般与我擦肩,有时我会想,那次几近凶狠的恪妃,眼前这个亲善的恪妃,哪个才是真正的她呢? 也会在繁华蔓草中撞见皇后,她从不愿与我过多敷衍,倒是很喜欢涟如的样子,不止一次我亲眼看到她们欢笑攀谈的样子,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询问玉影,玉影也是不知,说她们之间从不提皇后,我也不再问,若是不想让人知道,我们又总会知晓呢? 玉影歪着脑袋,似是无意道:“不过,最近内务府对涟如很是巴结,因为旱情,就连位份高的妃嫔都难以得到的云锦,也往涟如送了好几匹呢。” 我只是笑,我们,到底不一样了! 刚闲亭信步,就见墨林远远跑来,气喘吁吁道:“乾清宫那边传来消息,说让小主您过去。” 我抬眼,阳光透过叶隙刺的我几乎无法睁眼。 玉影嘻嘻地笑,取笑着我:“要我说,任是什么巴结都及不上皇上的惦记。” 我望着玉影凸起的颚骨,心痛无比亦很愧疚,这样的消瘦,总有几分因为我吧。 我拉起她欲同往,她挣扎,我也不松手,几个回合后,玉影便渐渐不再抵抗,朝我羞涩一笑。 在去乾清宫的路上,我看见了琳依,即使没有昂贵奢华的饰品,她依旧将自己打扮的光彩照人,见到我时,先是一愣,像是带着些许不甘,而后嘴角浮笑,让人捉摸不透。 她云淡风轻道:“锦贵人这是去哪儿?” 我直视于前,不曾停留,“乾清宫!” “正好,我们同路。”她将字咬的很清,似是刻意说于我听,“听闻锦贵人吃了几天馊食,不知滋味如何?哦,锦贵人不同我们这些人娇生惯养,想必这样的馊食以前也是吃到过的吧。” “怎会?不过是奴才们一时猪油蒙了心,胡闹罢了。”玉影不忍,替我辩解道。 琳依朝玉影狠狠瞪了一眼,冷冷道:“本宫与锦贵人聊天,岂容你一个小小常在插嘴。” 玉影委屈地低头,不敢多言。 我道:“即使是最难吃的食物,有皇上同食便也不觉得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