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锦绣荣华》 第一章 重生 “哎哟,哎哟……” 屋外是一声声凄厉的叫喊,不过十五六岁的丫头被绑在长板凳上,板子一次沉过一次,拍在袄裙上发出闷闷的声响,旁边围观的婆子丫头,或有同情,或是幸灾乐祸,只可怜小丫头皮娇肉嫩,不住地哀嚎,在宁静的午后尤扰人清梦。 屋里熏香袅袅,大丫鬟春纤守在床榻前,身子微倾,十指搅着手帕,有些无措,见小姐清醒本是欢喜,可半柱香时间过去,床榻上的大小姐一直睁着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帷幔,原本盈亮的双眼此时却有些空洞无神。 自打上午姑娘落水,大夫来看过后,春纤一直小心翼翼伺候着,好不容易等姑娘清醒,却是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初春的池水仍冰凉入骨,姑娘上午落水时莫不是给泡傻了? 踌躇许久,春纤忍不住出声询问着:“姑娘可觉着哪里不舒服?” 姑娘肉肉的小脸没有往日的光彩,面容苍白,更是怎么都不说话,看得春纤心疼,又问出:“过了晌午,姑娘想必是饿了,要不要叫厨房送些吃得来?奴婢让厨房做些姑娘爱吃的粉蒸肉,可好?” 小心翼翼询问着,却还是没有回应,春纤不禁有些着急,想着姑娘今儿遭的罪,更悲从心来,忍不住哽咽着:“我可怜的小姐,多少吃一些吧,大太太不在府里,小姐若有个好歹,奴婢们可怎么交代!” 床榻上的人儿终于眨了眨眼睛,嘴皮子微微一动,还没出声就被外头的婆子回话打断:“姑娘,夏蝉的板子挨完了,该怎么安置?” “这点小事还来打搅姑娘?伺候姑娘不尽心,没打发给牙婆发卖就是主子的恩德了,先拖去水房里关着。”外头说话的张妈是院子里的管事妈妈,话语颇有些分量,那婆子听罢,立即吩咐人动作,再没有人等屋里小姐发话。 “一屋子没规矩的,也不知随了谁。”张妈嗑着瓜子,看似嘟囔了一句,声音却是洪亮,满院子都听得见,却没人敢回嘴,赶紧四散开去。 屋里春纤自然也听得分明,面色微变,却不是恼,而是急,只等张妈走远了,春纤才是跪地求着小姐:“姑娘开恩,看着夏蝉伺候姑娘多年的份上,允她回自己房里反省吧,水房里间阴暗潮湿,夏蝉平素身子就弱,又挨了二十板子,怕受不住啊。” 带着哭腔,不断地磕头,床榻上的小姐许久没有反应,原以为这回的求情又将不了了之,却突地听见床榻上传来声音:“这是什么年间?哪个府上?” 春纤愣了愣,以为小姐落水后落了什么病根,更是将她吓坏了,小心答着:“姑娘莫吓奴婢,如今景德十年,刚入春,这儿是布政使赵府,您是府上大小姐啊。” 景德十年?周怡娴勉力撑起身子,她最后的记忆也是在景德十年春,刚过了花灯节,京城里到处欢喜,只她的院落满是药苦,她躺在金丝为幔、玉环为钩的床榻上,气息孱弱,只仰着脖子才勉强能吸上口气,一屋子都是人,床榻边婆婆、继母和妹妹们哭泣着来送她最后一程,听得她愈加烦闷,终是一口气没缓过来,便没了意识。 再次醒来却不是冰凉的地府,高床软枕,让她一时不能适应,若不是截然不同的粉色纱帐和一屋子的寂静陌生,她竟要以为自己还在侯府。 春纤扶着小姐倚靠坐起,小姐身子丰腴,费了她好些气力,周怡娴也察觉出身子的不对,柔声吩咐着:“给我拿镜子来。” 春纤按吩咐端着铜镜上前,精美的铜镜里映出一张肉嘟嘟的脸颊,称不得好看,却好在肌肤娇嫩,仿佛能掐出水来,可惜略显苍白;五官还未完全张开,带着些天真稚气,却有一双汪汪大眼,双瞳剪水,仿能摄人心脾。 肉肉的手指颤抖着拂过脸颊,完全陌生的一张脸,心中或怒或悲,或惊或恐,一时情绪繁杂涌动在胸口,她努力克制着,到底是上天垂怜,让她再活一世? “姑娘,姑娘?”春纤再三地叫唤,才将小姐的心神拉回,见小姐眼眶蓄泪,也是难过:“姑娘莫伤心,总归是过去了,等,等大太太回来,会给小姐做主的。” 这话听在周怡娴耳里,自然知道有故事,即便心中震惊,却仍能不动声色,只叫丫头上前,慢慢与她叙话。 不敢问得太过明显,怕丫头心生怀疑,却也旁敲侧击知道了许多,她如今的这个身体叫赵笙南,父亲是江西承宣布政使,也算得上一方封疆大吏,现下被天子传召入京,还没回来,母亲是父亲发妻,正陪着老太太在寺中斋戒,得过两日才回。今日落水,便是被弟妹们戏弄,当时在园子里伺候她的是夏蝉,才被徐姨娘惩处,挨了板子。 小小姨娘竟可随意打罚大小姐的贴身丫鬟,却也是头一回听说,想来其中还有些原由,周怡娴却没有继续探究,她如今只想知道,她原本的身体,如今怎样了?若是没死,她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若是死了,那她的父亲,她的夫婿…… 愈想愈是头疼,忆起前身未尽之事,面色更有几分骇人,伺候一旁春纤有些胆怯,误以为姑娘是因为落水事情生气,遂宽慰着:“姑娘莫生气,三爷……三爷还小,或是一时贪玩……” 平复好心情,周怡娴继续向春纤打听了京城的事情,小丫头却是摇头:“莫说豫章离京城千里之遥,就是本城的事情,奴婢们平日不出府门,哪里都能知晓。” 见小姐面有失落,春纤赶紧补充着:“不过表少爷兴许知道,他总在外头行走,晓得许多奇闻趣事,姑娘平日最喜欢听表少爷说外头的故事。” 有了希望,周怡娴立即精神起来,握着春纤的手,问着:“表少爷在哪,可带我过去。” 春纤抿唇笑了笑:“姑娘心急什么,表少爷如今怎么会在府里,不过,下个月二太太生辰,表少爷肯定会来的。” 下个月……竟还要这么久。许是瞧出小姐的悻悻之色,春纤更是打趣着:“如今也近月底了,左右不过十来天,小姐这也等不了么?” “什么等不了?”帘子被掀开,进屋的妈妈穿着绛紫半袖褙子,头上金钗晃眼,走起路来一摇一摆,很有些姿态。听声音,便是之前在外头做主的那位,春纤刚才有提起,张妈,清晖园的管事妈妈,她身后还跟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端着托盘,有些瑟瑟发抖,看模样是刚被训斥过了。 “姑娘该吃药了,还不快去伺候着,没规没距的。”张妈进门后连礼都没行,一屋子也都见怪不怪,她只这一句,身后小丫头便赶紧上前几步。 汤碗被春纤端过,哄着周怡娴:“姑娘今儿泡了水,又受了惊吓,汤药是不能断的。” 周怡娴原本的身子就不好,缠绵病榻好些年,都是靠汤药养着,是以闻着苦味儿也不觉什么,几口便将汤药喝完,却是惊住春纤,道:“怎么喝得这么快,习秋,赶紧拿话梅来。” 看来如今这个身子是个吃不惯苦药的,索性随了丫头,将话梅含在口里,酸酸甜甜,倒也能入喉,却听张妈笑说着:“瞧着姑娘没事了,奴婢也就放心,徐姨娘一直担心着姑娘,奴婢也好差人给姨娘回个话。” 周怡娴眨了眨眼,没说话,却心里明白,这个张妈妈摆明了是徐姨娘的人,只是她不明白,嫡出的大小姐,院子里的管事妈妈却是个姨娘的人? 等张妈妈退了出去,习秋才敢大喘气,周怡娴却是数了数,一个醒来就在跟前伺候的春纤,一个挨了打的夏蝉,还有刚端药进屋的习秋,按照大户人家的惯例,小姐身边该有四个大丫头,遂问着:“怎么只你们两个伺候,还有丫头哪儿偷懒去了。” 这么一问,春纤和习秋面面相觑,却不知怎么回话,半晌,还是习秋回话:“鹤冬犯了事,被罚到外头做洒扫的粗使丫头了,张妈妈说这两日便再送来一个。” 丫头犯了事被惩处也没什么,周怡娴本没放在心上,哪晓得习秋却不罢休,愤愤道:“鹤冬做事素来规矩,上回也不过为着小姐才顶了张妈妈的话,哪晓得张妈妈这般不留情面,就赶了鹤冬!如今又欺负起夏蝉,明明是二姑娘和三少爷联手把姑娘推下水里,却偏偏只打夏蝉,也不见徐姨娘惩处自己的孩子!” 话音刚落,却被春纤扯住袖子,一眼瞪过去,习秋便抿着唇再不敢多话,面上气恼之色却还为消除,倒是周怡娴却是越听越心惊,自己到底遇着了个怎样软弱的前主?贴身丫头被一个个的打罚,竟无动于衷?甚至,府里的弟妹们都敢随意欺侮她? 周怡娴轻叹一声,自己要强了近二十年,临了,却是遇着个窝囊废…… 第二章 笙姐儿 休养了两日,身子已好了大半,趁着天色好,赵笙南起了个大早,对镜梳妆时,却是看得一旁春纤连连惊叹:“姑娘这个发髻怎么会的?可好看了。” 赵笙南笑笑,这不过是前世她做姑娘时常挽的发髻,在京城并不稀奇,倒是豫章离京城许远,还不曾时兴过。 前世的周怡娴是京都第一美人,她的发髻、妆容、饰物,甚至一颦一笑都是京都贵家小姐争相效仿的,如今却换了个又矮又胖的身子,着实很难适应,夜里睡梦中都会惊醒,总觉着不真实。唯一可喜的是,这回换的是个颇为健康的身体,即便经历了落水,也只喝了几帖药休养两日就又生龙活虎,精神百倍,对于前身的自己而言,简直是奢求。 “姑娘今儿气色好了许多呢。”习秋在一旁替姑娘挑选花钿,左右不能决定,却突地一只手伸过,拿了桃花瓣:“入春了,我瞧着院子里桃花含了苞,正好相称。” 习秋连连点头:“还是姑娘心细。” 妆容完毕,赵笙南看着镜中的自己,虽还有些差强人意,却已经尽力了,赵笙南五官长得不差,可惜原主不很珍惜,平白养出那么些赘肉来,好在这个身体不过十四岁的年纪,还来得及。 这两日她想得明白,靠着一己之力想回去京都是不可能的,即便回去了,一个没有身份的姑娘家,又能如何,对着父亲或夫君诉说这件离奇事情?莫说父亲与夫君不能信,便是她,若不是亲身经历,也是断不敢信的。 既来之则安之,先把赵笙南的日子过好,她身体好,这一生还长着,总有机会的...... 病中两日,除了一位嫂嫂常来看望,再不见府上其他人,自己院子也认不清多少人,只知道有个厉害且不将她放在眼里的张妈妈,好在身边伺候的丫头还算顺眼,春纤年纪长些,做事妥帖,习秋则喜言语,是颗开心果儿,倒是今早刚被她调回身边的鹤冬年纪最小,眼睛却最是明亮,该是个有主意的丫头,难怪不被张妈妈所容。 脑海里刚把这两日春纤给她说起的府里各种人物略微过了一遍,鹤冬便端了早饭来。相较京城,这里的稻米更香糯可口些,或许因为难得的好身体,竟胃口大开,一连喝了两碗清粥,很是满足后,习秋却是诧异问着:“小姐,饱了?” “嗯,今日胃口挺好。” “既然胃口好,怎么只吃两碗,是不是厨娘做得不合口味?” 赵笙南才算听明白,原来不是觉着自己吃得多,而是嫌吃得少了,难怪这位赵小姐长了一身的肥肉,都是平日里吃出来的,遂道:“口味挺好的,只是大病初愈,少吃些好。” “也是。”习秋点头,帮着春纤将桌上碗筷收拾了。 饭后悠闲,正听见窗外鸟儿鸣唱,赵笙南突地起了兴致,起身行至窗边,推窗,扑面的绿柳芬芳,令人陶醉,禁不住轻嗅着春意盎然。已记不得自己多久不曾下地走动,更遑论欣赏院中□□,重活一世,换个身子,或也不是什么坏事。 难得的惬意舒畅,却偏偏有人想要搅乱。 张妈进屋时,很是随意喊了声“姑娘”,倒是比正经的主子还更有些气势。赵笙南转身,便看她领了个小姑娘进屋,瞧着不过十二三岁,一直低着头,也看不太清模样,怕是第一回见主子,有些胆怯。 张妈妈朝赵笙南咧嘴笑了笑:“这丫头叫青芽,今儿起代替鹤冬在姑娘身边伺候。” 赵笙南没有接话,挨着椅子坐下,张妈妈也不多想,只当自己一句话便定了下来,当即便叫青芽给大姑娘磕头,小丫头才跪地,张妈妈却看见一旁给姑娘正递着茶水的鹤冬,愣了会儿,怒斥道:“你个小蹄子,谁让你进院子的,这哪是你能来的地儿!” “怎么不能进来?我的丫头连院子都进不得,怎么伺候我。”赵笙南接过茶盏,轻声说着。 张妈妈一愣,许是没见过大姑娘这样顶她的话,有些不大习惯,很快适应后,赔笑道:“大姑娘许是糊涂了,鹤冬前几日犯了事,奴婢已将她赶出院子了。” “糊涂?也许是,自打落水,是有些事情想不起来了。”赵笙南状似柔弱地揉了揉额间,继续道:“张妈妈与我说说,鹤冬是犯了什么事情?” 其实不过是顶了句嘴,张妈妈收了青芽母亲的银钱,答应给谋个好差事,借着自己在春晖园管事,便趁机赶了碍眼的鹤冬,一举两得。 “这丫头上回给姑娘沏茶烫了嘴,又不服管教顶撞奴婢。”随便寻了个因由说着。 听罢,赵笙南点了点头,看向鹤冬,斥道:“竟敢顶撞张妈妈,实在大胆,罚了你这个月的月银,可服气?” 鹤冬跪地磕着头:“听凭姑娘惩处,奴婢以后再不敢了。” 认错态度倒好,赵笙南满意点头:“嗯,以后可长点记性,张妈妈的话连我都得听上几分,你个做丫头的还敢造次!” 主仆一唱一和,倒是让张妈妈一时没缓过神来,细想想,小姐罚也罚了,自己好像不能再说什么,只是青芽这丫头…… “青芽这丫头很是伶俐,小姐要不也收着。”在院子里做主习惯了,便继续游说着。 赵笙南只笑笑:“行,既是张妈妈开口,哪有不收着的道理。” 张妈妈霎时喜笑颜开,颇为得意,就说嘛,在春晖园还是她说了算的,哪晓得赵笙南下一句话却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鹤冬调回我身边,她的位置便空了,正好让这丫头去外院替她洒扫。” 青芽一听,眼眶都红了一圈,她母亲是徐姨娘跟前伺候的嬷嬷,颇有些地位,虽说不是娇生,也宠惯了十来年,哪里做得来洒扫这般粗使的活儿,此时只能泪汪汪看着张妈妈。 “这,怕是不好,青芽这丫头……” 张妈妈还没说完,赵笙南却发难了:“怎么,连洒扫都做不好,这样无用的人,张妈妈领到我跟前做什么,是觉着我年岁小,随便搪塞个人便够了?” 这么大帽子扣下来,张妈妈也是语塞,可又想起姑娘素来性子软好欺负,才大了胆子继续道:“姑娘这话说的,妈妈不是这个意思,青芽这丫头做事勤快,人又聪慧,去外头干洒扫的活儿实在委屈,依妈妈看,就留在姑娘房里一同伺候吧。” 连询问的语气都没有,赵笙南微微眯眼,抿了小口茶,才道:“妈妈是院里管事,用个丫头我本不想多嘴,可张妈妈或是忘记了,按照府里规矩,姑娘们身边留四个大丫鬟伺候,如今多出来一个,即便姨娘疼惜我,肯给春晖园多拨月银,我又怎么给底下的妹妹们做表率?张妈妈此举虽是将我照顾妥当了,我心里感激,却也是告诉府里,嫡出的姑娘就要比庶出的高一头,可不是得罪妹妹们?” 张妈妈一惊,觉着姑娘说的在理,这可不是多留一个丫头的事情,若是真叫姨娘知道了,以为她瞧不上庶出的二姑娘,可就冤枉死她了,她在府里都是靠着徐姨娘提拔,可不敢随意得罪了,只得作罢,咬咬牙,拉着青芽便往外走。 那青芽起初还不肯,被张妈狠狠瞪了眼才是乖乖听话,等人走了,习秋忍不住捂着嘴笑出声:“姑娘今儿真厉害,连张妈妈也不好回嘴呢。” 赵笙南却是抿了口茶,严肃道:“你们也都长长记性,日后都给我规矩点,看你们伺候我尽心,我才护着你们,若有了其他心思,便给你们随意发配给粗贱小厮,早早送出院子去。” 话说的清楚,是因为衷心小姐才用自己,若生异心,转眼小姐就能把她们把她们打发了。 三个丫头跪下来给赵笙南磕着头,春纤先开口道:“奴婢们都是大太太选来伺候小姐的,自然只听小姐的吩咐。” 她磕头发愿后,习秋和鹤冬也跟着保证了一句。 “行了,夏蝉的伤如何了?” 上回夏蝉被关进水房,不过一夜,赵笙南便让人将夏蝉接了出来,赏了伤药膏送去,这两日伤情好了许多,再一日便能下地,她们几个丫头在一起时间长了,感情也深,这一份恩情都是四人同时领受。 “好了许多,夏蝉一心想回来伺候姑娘,是奴婢觉着她身子还没好,回来也是给姑娘添乱,便做主让她再休养两日。”春纤恭敬应着。 赵笙南点头:“即便是二姑娘推的我,这丫头没护好主子,也是该罚,这两日让她好好在屋里头反省。” “是。”春纤习秋应了声,倒是鹤冬注意了姑娘看向窗外的视线,提议着:“今儿天色好,外头桃花又发了新芽,可要拿了剪子和篮子过来,姑娘摘些花骨朵,正好泡茶。” 赵笙南听罢,很是心动,她素来喜欢花茶,可惜身子不好,每年春季三妹妹都会亲去城郊燕山摘花,取最为鲜嫩的送她泡茶,其余留着替她缝制香囊,即便之后她嫁了人,妹妹也总记着亲自送了花茶和香囊过来。那些年她虽与继母很不对付,对这个继母所出的三妹妹却喜欢得紧,如今妹妹也到出嫁的年纪,却不知许了哪户人家? 赵笙南起身,道:“也好,闷了两日,出去透透气。” 鹤冬跟在一旁伺候,春纤和习秋则按吩咐去拿盛花的竹篮子。 一路上春纤若有所思,她伺候小姐多年,从不曾见过小姐今日这般果决,言语更是滴水不漏,终是小声说着:“可觉得自从上回落水,咱们姑娘有些不大一样了?” 习秋素来心宽,只道:“姐姐蹙眉做什么,不大一样了也好,没瞧着张妈妈刚才吃瘪的模样,大快人心,叫她平日里作威作福,该!” 想了想,春纤也是点头,姑娘性子强硬些,确是更好。 哪曾想刚取了东西来,便有小丫头匆匆跑来回话:“春纤姐姐,老太太和大太太回来了,轿子刚过角门,就快进园子了。” 第三章 祖母 景和园正房堂屋内,一众婆子簇拥着个鬓发如银的老太太在首位坐下,老人家手缠念珠,看似慈悲。徐姨娘早早候在院子里,如今已是亲捧茶果,很是殷勤:“老太太一路可累了?” 徐姨娘一袭兰色犁纹绸外袍,三十上下的年纪,鹅蛋脸、柳叶眉,肩若削成、腰若约素,举手投足皆是一派风流,相较一旁衣着朴素的大太太,更显风韵。 “一路上走得慢,倒也还好。”老太太说着,接过徐姨娘递来的茶水,顺了顺气。 徐姨娘这才朝一旁的大太太钱氏也行了个礼:“姐姐这些日子照顾着老太太,也是辛苦了。” “伺候老太太本是做媳妇的分内事情,倒是姨娘掌家辛苦。”钱氏这两年被徐姨娘打压得没了气焰,只浅声说了句。 “老爷信任,哪里敢言辛苦。”说罢,从袖间取出一封信笺,道:“老爷让人从京里送来了信,给老太太过目。” 看过信,老祖宗微微蹙眉,徐姨娘才说着:“老爷信上说了,正巧碰上郡主过世,今年该会晚些回来。” “能有多晚,不过是个郡主,陛下也不能因此废了朝事不是,再者老爷这回是立了功的,这些年政绩也都是优,还怕不能往上升么。”大太太钱氏随口应了一声,却挨了老祖宗白眼。 “你倒是事事宽心,什么话也敢说。”老祖宗语调平平,却是骇得钱氏不敢再言语,她素来不得老太太欢心,今日又不知说错什么了,只好噤声不语。 倒是一旁徐姨娘浅笑盈盈:“姐姐心态好,也是福气,不似我这般操劳命,前儿我父亲也来了信,说是在京里帮着咱老爷打点,老祖宗只管安心。” 这话却是让老祖宗顺心,眉梢染了喜色,免不了夸赞徐姨娘几句。徐姨娘的父亲曾官至阁老,如今虽告老在家,门生却遍布朝野,有徐阁老在京中帮衬,便没什么担忧的。 正巧几个孙儿进屋,更是让老太太开怀。 二姑娘赵湘君最为热切跑上前:“老祖宗不在这些日子,君儿可想念得紧,担心老祖宗在庙里可吃得惯?睡得好?” 赵湘君小嘴儿甜,几句话哄得老祖宗颇为开心,顺手将孙女抱在怀里:“知道君姐儿孝顺,老祖宗都好着呢,只是我们君丫头怎么瘦了?” “姨娘说,君儿只有在老祖宗身边养着,才能白胖。”回答得天真,却更显心诚。 “是么?”老祖宗捏了捏赵湘君的脸颊,说着:“行,赶明儿让刘妈妈给你收拾了东西,搬来景和园陪老祖宗住,老祖宗可得给你养胖些。” 赵湘君欢呼一声,窝在老祖宗怀里,甜甜说着:“就知道老祖宗最疼湘君。” 小丫头本就长得可人,一撒娇更是讨喜,徐姨娘在一旁看着,很是欣慰,又推了推手边的赵湘华,华哥儿立刻晓意,上前磕着头:“孙儿给祖母请安。” “快起,快起!”老祖宗拉着华哥儿上前,君姐儿华哥儿,一左一右挨着老祖宗坐着,询问了孩子的功课,便听外头吵杂,夹着哭声,遂问着:“怎么了?” 外头嬷嬷弯着腰,急匆匆进屋回话:“可不好,笙姐儿将阳哥儿撞着了。” 阳哥儿是老祖宗的心肝宝贝,一屋子人听了回禀,表情各异,最心焦的莫过于大太太,手心手背都是肉,此时恨不得赶紧出去瞧瞧,却碍于老祖宗在,不敢表露。 赵湘君却是噙着笑,这才多久,又能瞧见大姐的好戏,遂状似无意说了句:“呀,小侄儿还不到四岁,被大姐那身.....结实一撞可不得了,别伤了阳哥儿。” 老祖宗眉头更是皱起,拄着拐杖怒气腾腾便往外头去,赵湘君与赵湘华姐弟则互换了个眼神,欢喜跟在后头。 转过花圃,一众人便看着整个躺倒在地上的阳哥儿,身下是零落的白梅,被碾得残败,阳哥儿双腿扑腾着,衣袖都沾了灰尘,小脸蛋虽不见泪痕,哭声却尤为凄厉,母亲孙氏在一旁哄了许久,也不见哭声减小,渐有些焦急,反是站在一旁的赵笙南有些一头雾水,她才进到这个身体,府里人还没认全,行路更是小心翼翼,哪里会惹事,倒是这小娃娃不知从哪里冒出了,直直往自己身上撞,却他委屈得不行? 见愈多的脚步声靠近,才惊觉不好。果真,会哭的孩子有糖吃,阳哥儿哇哇的哭声听得老祖宗心疼,赶忙上前将他从地上抱起,哄着:“可怜的小哥儿,和老祖宗说说怎么回事,老祖宗给你做主。” “回老祖宗,是孙媳妇的错,没看着阳哥儿走路,让磕着了。”孙氏赶紧上前回话。 老祖宗却是瞪了孙氏一眼,斥道:“没问你话,让阳哥儿自个儿说。” 见老祖宗护着自己,阳哥儿趴在老祖宗肩上更是哭得响亮,手指却精准指着赵笙南:“大姑推我。” 阳哥儿眼神掠过赵笙南时,带了些故意的挑衅,赵笙南这才明白,怕是这个身体之前有得罪过这小娃娃,如今故意报复的。心中微微一叹,正想着如何辩驳,手臂却是猛地挨了一拐杖,火辣辣地疼。 被一拐杖打蒙,眼眶霎时氤氲了雾气,心中怒气更是腾地涌上,前世即便自幼丧母,却性子尤为刚强,莫说挨一棍子,就是被人说句重话也是要十倍还回去的,不待她发作,跟前却先挡着了两人:“老祖宗息怒,笙姐儿还小,也不是故意的。” 其中的孙氏她是认得的,之前落水生病,这位嫂嫂都有来看望,也很是关心,另一位妇人看着四十岁上下,将她紧紧护在身后,应就是赵笙南的生母,钱氏。 也正是两人求情,老祖宗稍稍消了气,赵笙南也冷静下来,不住对自己说着:你不是周怡娴,你叫赵笙南!没有资本得罪赵家老太太的小可怜虫! 许是被那一棍吓蒙,老祖宗怀里的小哥儿瞪着眼愣住,蠕动唇瓣半晌,才找回声音,扯着老祖宗衣袖怯怯道:“大姑......应该不是故意的。” 老祖宗冷哼一声,却没再动手,只道:“做姑姑的,怎么这般欺负侄儿,亏得你大哥疼你,竟都白疼了。”最后叹息一声:“你这丫头没一天省事!” 赵笙南已经瞧出了形势,遂低着头,声音故意带了哽咽:“孙儿行路不慎,老祖宗责罚。” “笙姐儿年岁还小,也不是故意的,老祖宗训诫几句便罢。”一旁徐姨娘见钱氏护女的架势,阳哥儿又松了口,应也闹不出什么,遂顺水推舟做了好人劝着。 “可不是,老祖宗消消气,气坏身子君儿可难过。”赵湘君也是扯着老祖宗衣袖说着,这一唱一和,时间真真好。 两人一劝,老太太气倒消了大半,念着徐姨娘和君姐儿心善,遂抱着阳哥儿进屋,徐姨娘看完了笑话又得了夸赞,自然心满意足,大伙儿都跟着进屋,倒是大太太走到赵笙南身边,心疼着:“可疼?” 怎会不疼,她活了二十年,这还是第一回挨打,即便心中有委屈,却更有气,况且她素来不习惯在外人面前表露脆弱,即便这是一心疼护她的“母亲”,遂僵硬地摇了摇头。 钱氏眼眶泛红,却是嗔怪说了句:“怎来得这么晚,赶紧进屋去给老太太磕个头,让老太太消消气。” 等钱氏走开几步,赵笙南却还站在原地,春纤以为自家姑娘是委屈难过,正想劝解,却看小姐从发间取下一只发簪,往手臂的衣袖上重重一滑,上好的金丝织绣被划开一个口子,□□纤颇为心疼,这可是姑娘最好的一件衣裳。 “姑娘……”以为姑娘是气急,春纤不知怎么安慰,却听赵笙南小声嘀咕了句:“既是挨了一棍,便不能白挨。” 不明白小姐意思,春纤却不敢细问,接过鹤冬的眼神后,便恭敬跟着小姐身后进屋去。 屋子里众人已经坐定,赵笙南按着吩咐给老太太磕了个头,老太太也没怎么高兴,只哄着阳哥儿,倒是赵湘君在一旁说着:“大姐走路素来不用心,今儿是撞着阳哥儿,前日里更是奇了,也不知在想什么,竟往池塘里掉,可是吓坏了姨娘。” 看似帮忙说话,入了耳里却总觉不是那么回事,还把她落水的事情轻描淡写也抹去了,真是一点善意都没有,也难怪能做出推亲姐姐入水的事情。 赵笙南抬首看了眼这位妹妹,淡粉色百褶散花裙,显得人娇俏玲珑,明眸皓齿、笑靥如花,一扭头,更惹得头上珠钗盈盈作响,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说话却尤为机敏,与她相较,赵笙南倒像是庶出的小姐,没半分气度。 大姑娘落了水,一屋子却没人出头说句话,老祖宗显然信任赵湘君,只淡淡扫了眼大孙女,道:“以后小心些,毛毛躁躁哪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多学着点你二妹妹。” 本还想着今儿当着老太太的面把上回落水的事情闹腾一番,如今瞧着,便是说了缘由,她也得不到好,遂压下欲出口的话语,只点头应了句,又道:“孙儿想念老祖宗,听老祖宗回来,便亲手做了桃花羹,才来得晚了些,偏巧遇着阳哥儿,可惜给撞了。” 听了这话,老祖宗才正眼看了赵笙南,才注意到,今儿这丫头穿了件金丝软烟罗裙,她身材略微臃肿,这裙子掐腰,倒将腿拉长了些,尤其赵笙南皮肤白,也能衬得出,竟让人觉着很是好看。平日里赵笙南多喜欢艳丽衣裙,打扮颇为俗气,老太太总觉是随了小家子气的大太太,上不得台面,便渐渐对大孙女疏远,尤其大孙女嘴笨得紧,瞧不出一点孝心。 赵笙南身边的鹤冬却是机灵,扑通一声跪地,接着赵笙南的话往下:“大姑娘前日落了水,躺着病了两日,今早听闻老太太和大太太要回来,欢喜得不得了,不顾身子虚弱,硬撑着起身去院子里亲自摘了桃花做羹,小姐哪里做过这些活,又说孝心不能替,手指都烫红了呢,因此耽搁了会儿,怕老祖宗怪罪,才急急赶来,哪里晓得撞了阳哥儿。” 这么一番话,不过十四岁的丫头,竟说得如此明白,赵笙南心中一喜,面色却配合着有些落寞难受。 见老祖宗有些动容,一旁徐姨娘却是打岔:“姑娘这般委屈,莫不是气恼老祖宗那一棍子不该?” 赵笙南眉头微蹙,却是摇头:“笙儿岂敢,老祖宗责打得对,阳哥儿是笙儿亲侄,哪有不疼惜的,笙儿如今心里也难受,又想起不小心打翻了给老祖宗的桃花羹......” “打翻了便打翻了,我也吃不得多少。”老太太语气已经缓了许多,却看赵笙南有些不自然往右臂看去,老太太不免也注意到,金丝的袖纹被勾了丝,怕是刚才那一拐杖打得太重,到底是孙女,遂道:“难得你有孝心,彩屏,去库房把上回苏州运来的缎子都给大姑娘送去。” 这话却是让徐姨娘大吃一惊,立刻给赵湘君递了颜色,赵湘君哪里不晓得意思,尤其自己心里也很是不悦,上回苏州那批缎子尤其好,总共不过二十匹,府里这些姐妹一人得了两匹,老祖宗因最疼是她,多给了两匹,如今应剩下十匹,却要全给了大姐,她怎会服气! 和他一样不服气的还有赵湘华,囔着:“老祖宗偏心。” “可不是,赶明儿君儿也去学做桃花羹去,平日里给老祖宗送来的杏仁酪桂花糕可都抵不过姐姐那一碗呢。” 老祖宗没好气看了眼这两家伙,道:“上回你们谁没得缎子,只你大姐因为功课不好被你们父亲罚,才没得,也罢,今儿你们两个孝顺,再赏一匹,阳哥儿也有。” “老祖宗这话说的,好似我们要和姐姐抢东西一般,姐姐是大,多得些也是应该,只要老祖宗心里记着君儿的好,君儿可就知足。”赵湘君挽着老祖宗胳膊,甜甜说着,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却是直直盯着赵笙南,即便隔了许远,也能觉出赵湘君眼底的嫉恨,真是被疼宠惯了,容不得别人分走一分。 可惜,她想要的却是十分。 第四章 钱氏 老太太回府,一上午赵笙南已经将一大家子认了个七七八八,除了大哥随父亲去了京城,便只差西院二叔一家。 却有人帮着赵笙南将疑问挑开,只听徐姨娘叹了一声:“许久不曾这么热闹了,可惜敬哥儿和雅姐儿不在。” 话音一落,老太太的神容微僵,些许的不自然虽很短暂,却也落在了赵笙南眼中,这些日子春纤与她说的都是大房一脉的人物,对于西院并没怎么提及。 正巧,有婆子进屋回话:“回老太太,西院二太太让人传话来,说是身子不适,今儿不能来迎老太太了。” 一屋子静了会儿,还是徐姨娘挑头:“二太太身子不好,自然要好好养着,只是老太太才回来,有些想念敬哥儿和雅姐儿。” “说是四爷和三姑娘都在二太太床榻边照顾着,一时走不开。”那婆子继续回着。 奶奶回府都不来见,只晓得伺候亲娘?赵笙南在一旁不动声色,这个府里,不仅大房乱七八糟,连着西院二房与老太太间应也有嫌隙,她不明白个中缘由,端看老太太怎么处置。 却看老太太面色如常,只道:“敬哥儿雅姐儿孝顺,让她们好生照顾母亲,就不必来请安了。” 如此好说话,可不是刚才不分青红皂白就抽人的老太太,想来二太太在府上也是个颇有份位的人物?听徐姨娘言语,至少,这个二太太和徐姨娘应该也不对付! 因着二太太的事情,老太太心情并不大好,没一会儿就推说身子疲累,将一屋子人都打发了,大家便都散去,赵笙南走在最后头,正想着事情,猝不及防被人拉了过去,抬头,便见大太太钱氏。 “还与娘说不疼,衣服都拉开这么大口子,去春熙园让娘好好瞧瞧。” 被拉着一路,赵笙南很不习惯,又不好挣开,待进了屋子,才将握紧在钱氏手中的右掌挣脱开来,钱氏也没多想,只赶紧吩咐了丫头拿药膏来。 “让娘瞧瞧,伤哪儿了。”说完,钱氏掀开赵笙南袖子,白皙的手臂一道红痕,看得钱氏红了眼眶,细细替赵笙南抹了药膏,才又问着:“怎么落水了?听说病了两日。” 钱氏百般的关切,在赵笙南这儿却总有些不自在,从出生起便不曾享受过母亲的关切,让她有些无措,况且落水事情她本就不大知晓,只得身边春纤回着:“当时是夏蝉在伺候,说是姑娘和三少爷抢风筝,被二姑娘给推下水的,只是徐姨娘非说是夏蝉污蔑二姑娘,给打了板子,如今还伤着。” 大太太一听,又是伤心又是无奈,抱了女儿入怀,不住地抬手拭泪,心疼道:“委屈我可怜的孩子了,你父亲最宠徐姨娘那狐媚子,老太太又不向着咱们,要是你大哥还在就好,偏偏这时候随你父亲进京去了......”愈说愈悲戚,只得劝解着女儿:“你且忍忍,别再去招惹你这些弟妹了,咱们还能和她们争抢什么?要风筝娘再给你做就是了。” 原以为是赵笙南好欺,根源竟是生母软弱,难怪嫡出的小姐能被欺负成这样!赵笙南唇瓣蠕动,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莫觉着委屈,你如今还小,过两年要说婆家,便知道娘是为着你好了。” 大太太又嘱咐了许多,赵笙南只一句句听着,却都没放心上,自打她出生便没了母亲,也便不能习惯这样的唠叨,尤其在她心里还不能将大太太看做母亲,她的母亲哪有这样窝囊的。 正说着话,外头传话说是大奶奶来了,钱氏立即将泪水抹净,摆出了一副威严架子。 “见过母亲,妹妹可还好?” 孙氏懂礼,之前赵笙南落水,也是孙氏日日来关切,想来刚是安顿了阳哥儿,便急匆匆过来赔罪的。 钱氏冷哼一声:“你是怎么带孩子的,怎就让往大姑娘身上撞去,阳哥儿若撞出个好歹,看你怎办!” “是媳妇一时大意,让妹妹受了委屈,特来给妹妹赔罪了。” “可受不起!”钱氏别开眼,状似无意朝赵笙南说着:“也不知道你大哥迷了什么心窍,那么些好姑娘瞧不中,非娶了个祸人精回来。” 这话莫说孙氏听着难受,连赵笙南都吃了一惊,看来钱氏对这个媳妇很不满意,只是对着一个奴才姨娘都能低三下四,却在自个媳妇面前摆脸子,更教赵笙南看不上,遂帮着说了句:“阳哥儿还小,不过撞一下罢了,妹妹岂能与侄儿计较,前些日子多亏了嫂嫂照料才养好的身子,该是妹妹感激嫂嫂。” 比起钱氏难听的话语,赵笙南的帮腔才更教她诧异,不禁抬头看了眼大姑娘,钱氏也是纳闷,握过赵笙南的手,关切着:“可是是病还没好透?” 赵笙南便顺着往下说:“是有些头晕,就不陪着娘说话了。” 钱氏心疼女儿,让春纤鹤冬赶紧扶了女儿回去歇息,赵笙南看了眼孙氏,又道:“嫂嫂正好随我一道,一路上也说几句话。” 知道又是在给自己解围,孙氏领了情,也给钱氏见礼告退。 直到出了春熙园,孙氏才是笑说着:“妹妹经过上次落水,倒是精神许多,愈发明白了,你大哥若晓得,定也能高兴。” 面容肯定算不得精神,明白二字怕是另有所指,想来自己在院中顶了张妈妈的事情已传到嫂嫂耳中,不禁讶异,看似个受气的小媳妇,却连小姑子院子里事情都能知道,也是厉害。 见妹妹不说话,孙氏赶忙道:“你大哥临走时最放心不下姑娘,便嘱咐了我时刻关照一二,大姑娘是亲妹子,与旁人自是不同,妹妹若遇着什么事情也只管来找嫂嫂,你大哥给院子里留下些许使唤的小厮,办差还是妥帖。” 比起钱氏,孙氏才更是明白人,知道这府里哪些是亲,哪些是疏,不禁对这个嫂嫂多喜欢了几分。 二人一路叙话,才分开,赵笙南便让身边两个丫头跟紧了,问话。这两天她也看出来了,身边几个伺候的丫头都是跟了赵笙南许多年的,春纤谨慎,习秋性急,鹤冬知心,却都算衷心,想来那个挨了板子的夏蝉也是自己的人,在徐姨娘手底下安排了这么几个丫头,怕是大太太唯一对得起女儿的一件事了。 “太太与大奶奶因何至这般关系?” 春纤面有些为难,犹豫了会儿,才呐呐道:“或...或是因着大奶奶家世不够显赫,姑娘平日也不大喜欢......大奶奶。” 一语点醒,赵笙南这才恍悟,是了,之前的赵笙南肯定和母亲亲厚,定没少为难这个嫂嫂,便也能解释阳哥儿之前为何故意诬她撞人,原是给母亲出气的!只是年岁小,不明白家宅里各种复杂,才惹出麻烦。 看嫂嫂穿着也是朴素,不过言谈举止颇有礼数,应是书香门第,却并无多少权柄,大太太就一个宝贝儿子,布政使家的嫡长子,总觉得值得更好,自然瞧不上这个媳妇了。至于大哥怎么娶了嫂嫂,她却有些疑虑,略微想了想,便大致猜出了一些,遂有又问着:“那,大太太......我是说我外祖父可还在?” 上次落水后大姑娘的记忆便有些断断续续,春纤也不奇怪,只回着:“员外爷早不在了。” “员外?母亲出生不好?”赵笙南轻声呢喃了一句,春纤便面露难色,她也就明白了,定是出身不好,母亲应是父亲还未考取功名时的发妻,如今父亲官职越大,难免对糟糠之妻嫌弃。也难怪大爷会取个不算高门的媳妇,岳家虽仕途上不能帮衬,对大爷也有好,至少让出身卑微的婆婆在媳妇面前不至于太过没有颜面。 能有这般玲珑心思,虽未见面,赵笙南对自己大哥便多了几分好奇。 果真,听春纤回着:“其实大太太当年也是员外的掌上明珠,听我娘说过,那时候老爷老太太都是靠着姑娘的外祖父补贴过日。只是员外死得早,舅爷又是个游手好闲的,把家底儿都败光了,还三番四次来咱们府上闹腾,可怜大太太了。” 春纤说完,周怡娴脑海里已经有了画面,当年穷书生被员外郎家姑娘瞧上,贴补着考了功名,飞黄腾达后又瞧不上低贱的商户女,何况还牵着一家子的倒霉亲戚。而春纤既能称呼舅爷,她的娘怕是钱氏娘家陪嫁过来的。 “府里如今为何是徐姨娘管事?”赵笙南有问了句,一般人家都不敢有姨娘掌家,何况这样一个布政使府邸,实在稀奇。 瞧出小姐的疑惑,春纤继续着:“本来是大太太掌家的,上回老爷升迁布政使,大太太在院子里摆宴庆贺,惹恼了老爷,便换了徐姨娘掌家。” 升迁虽是喜事,自己心里头高兴就好,大摆筵席这般铺张,即便处置得当,也免不了有人借机送进礼来,倒是落下个坏名声,如今看赵老爷仕途正顺,应是个谨慎的,家里却有个不知事的婆娘,难怪生气。想想,能做出讨好姨娘却斥责媳妇事情的人,又能聪明到哪里去。 “徐姨娘是徐阁老的孙女,当年老爷考中进士便是徐阁老的主考官,也算是门生,自打徐姨娘进府,老爷便对她千好万好,连着老太太也另眼待她,竟是比大太太还风光。” 徐阁老赵笙南是知道的,还是先帝时倚重的大臣,三年前已辞官在家,倒是个清闲散人,文官不比公侯,没有爵位,辞了官便再无权利,只是徐阁老多次主持春闱,门生遍布朝野,倒还有些影响力,这样的人家会把孙女嫁给人做妾,却是让她不得其解的,偏偏她前世和徐阁老府上素来没有往来,也不能得知事情因由了。 正说着话,经过一处荷花池,如今天气还冷,池里还是些枯枝残叶,见她顿足,春纤以为姑娘想起落水事情,遂道:“是奴婢该死,不该带着姑娘往这里走。” 果真是上回落水的地方,赵笙南看向湖面,脑海不禁浮现原本的赵笙南在水中挣扎直至往下沉去的画面,竟不知为何能有几分感同身受,直到窒息的感觉愈发清晰,赵笙南才转过脸,面色有些苍白,说到底,她们是真的害了人,害了那个原本的赵笙南...... “姑娘?”春纤小心翼翼唤了一句,赵笙南摇摇头:“有些冷了,回去吧。” 抬头,日头还正当空,比起前些日子已经回暖许多,怎还觉着冷?一旁鹤冬却是拉了拉春纤衣袖,小声在她耳畔说着:“以后让大家都注意点,少带姑娘往这边走。” “嗯。”应了句,春纤鹤冬几步上前跟着赵笙南,一路主仆再无话语。 经过今儿的一番折腾,赵笙南也明白了许多府里人事,之前的赵笙南就是个爹爹不疼奶奶不喜,又偏爱作死的姑娘,要过好她的一生,也不容易。可占了她的身,不管为着自己,还是为还她之恩,都该替她出些恶气才行。 第五章 打罚 中午厨房做了赵笙南最喜欢吃的粉蒸肉,还有章江新鲜的河鱼,她却偏爱鹤冬亲手做的太和饼,一连吃了许多,见姑娘食欲好了起来,习秋自是开心,笑说着:“还是鹤冬妹妹有办法,难怪姑娘素来最喜欢她,可惜这好手艺奴婢们学不来,只嫉妒得紧。” “你又懒又钝,能学成什么,也就咱姑娘不嫌弃。”难得轻松的气氛,春纤也打趣了一句。 倒是赵笙南闻了闻糕点,有淡淡中药香,都说久病成良医,她前身病了多年,对药理多少懂一些,遂问着:“可是加了几味健脾的草药?” 鹤冬点头:“山药、莲子、白术、芡实、茯苓都有健脾益气之效,奴婢见姑娘这两日食欲大不如前,便想着给姑娘和胃,里头芡实兼有固涩之功,茯苓又有利湿之效,正好之前姑娘落水,能固正气利湿邪,对身子也好。” 这些春纤习秋都听不大明白,只晓得鹤冬糕点做得好,遂补充着:“鹤冬的手艺是祖传的,当年鹤冬爷爷可是临安城里有名的糕点师傅呢。” “临安?”赵笙南轻声念了句,临安距豫章也有许远,家里既有个好营生,怎又会入了赵父做丫头? 鹤冬瞧出姑娘疑惑,才道:“当年爹爹好赌,卖了我娘入赵府伺候大太太,之后又将我送了进来,这些年好在大太太照拂,又遇着姑娘心善,也是福气。” 院子里有张妈这等恶仆,委屈肯定不少,福气哪里有,只是听鹤冬这么说,赵父当年应是在临安做过官?想着自己的名字和府里众位兄弟姐妹不同,才又问着:“姐妹们都是湘字辈,怎我不同,可是生在南边?” 说起名字,习秋颇为骄傲答着:“姑娘名字可是当今圣上赐的,当年南边水患,老爷陪着还是成王的当今圣上治水,月余不曾回府,连太太分娩都错过,待水患平息,听说太太生了姑娘,更是欢喜,一旁成王念老爷治水有功,便亲给姑娘赐了名字,这些年老爷待姑娘最为看重,只是……”说到后边,又有些犹豫停住。 想来是赵笙南自己不争气,让父亲失望吧,她是赵家第一个女儿,又是陛下亲赐的名,总归不一样,这是重生为赵笙南后,听到的第一个好信息。 赵笙南突地起身,往书案走去,也不知写了些什么,交给鹤冬一张纸条:“按着上边写的,去找管事要齐这些药材。” 鹤冬会做药膳,也便懂得一点,看罢,询问着:“姑娘觉着气虚?” 赵笙南摇头:“你只管取药来。”又吩咐习秋:“下午叫人收拾好厨房,我也学学鹤冬的手艺,正好能打发了时间。” 两人各自领了吩咐,留下春纤伺候着姑娘午睡。 才刚眯眼,却觉口中干渴,许是中午吃多了太和饼。屋子里没人,赵笙南懒得叫唤丫头,独自起身,转过屏风去桌上寻了茶壶,三杯清茶下肚,才稍有缓解。 正欲转身,却被里间噼里啪啦的声响吓住,清晰的声音仿若就想起在耳畔,她先是一愣,当即往里屋去,却是被眼前情形吓了一跳。 鞭炮声很快停住,零散的炮仗带起浓烟将床榻笼罩,靠着床榻的窗户打开了一小半,赵笙南怒气腾腾推开窗,便看见两个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处,小厮打扮的那个她认不得,可另一个她上午才见了,她的三弟——赵湘华! 想来是今儿上午见她领了赏赐,心里不痛快,或是欺负姐姐成习惯…… 等烟气散去,床榻里一片狼藉,顺滑的蚕丝被让鞭炮炸得有些残破,边角更有一团丝绵露出在外头,若不是她觉着渴,这会儿鞭炮就该在她身上炸开,即便只是短短一节,虽炸不死,也总要受伤,若运气不好,伤了面容或眼睛,更是不得了! “姑娘,姑娘没事吧。”屋外头春纤和鹤冬听见动静,赶紧进屋,也是被吓得不轻,连忙探看自家小姐,见小姐平安无事,才长舒口气。 赵笙南低头瞥了一眼窗角的木棍,神色严肃得骇人,她怎能不惊不怒,甚至还有些后怕!过去的二十年里,侯府上下惧她让她,即便嫁人后,夫君疼惜,公婆爱重,还从没叫人这般明目张胆欺侮过! 然而握紧的拳头被春纤抚过,她递来一杯清茶:“姑娘顺顺气,可瞧见是什么人了?” 春纤哪里不晓得,敢这般行径的,定是徐姨娘院子里那两位不可一世的小主子,这般询问,只是带着侥幸,希望姑娘没有瞧清楚来人,便也作罢,以后她们再小心些伺候,让二姑娘三少爷找不着机会下手。 可惜,赵笙南清楚说出了那三个字:“赵湘华。” “姑……姑娘,这事要不先和大太太商量……”春纤颤动着唇瓣说出,毕竟没有凭证,园子里又多是徐姨娘的人,既然会纵放了三爷进来,便肯定不会指认,大姑娘和徐姨娘素来不和,光靠姑娘一张嘴,说出去不管旁人信不信,老太太那边被徐姨娘一番巧言,定会觉着是大姑娘故意污蔑,倒是吃亏的还是大姑娘自个儿。 “商量什么,母亲只会让忍让着。”赵笙南轻蔑一笑,见春纤被吓住,才道:“你放心,这事儿我不会闹出去。” 春纤是松了口气,鹤冬却不能答应:“姑娘可不能一味纵容,上回落水,姑娘一声不吭,才有今日的变本加厉,如今姑娘再忍气吞声,不知还会招来什么祸事!尤其知道姑娘好欺,园子里那些婆子丫头更会使唤不动了,日后有得是气受!” “鹤冬!”春纤着急轻唤了一句,鹤冬却仍旧坚持,倒是个机灵又硬气的丫头。 “谁说我要作罢?”赵笙南轻笑,玩转着手中茶盏,缓缓道:“今日炮仗声院子里大多听见了,你们只需在外头散布,说是瞧见了三爷便可。三爷这事留待日后再图,那些个纵放了三爷入院子的恶仆却得一一查清,暂动不得三爷,还罚不得奴才么。” 见姑娘心中自有注意,鹤冬这才放心下来:“奴婢这就去查探清楚。” “让春纤去吧。”赵笙南说罢,又问着鹤冬:“中午让你办的差事可稳妥?” 经过炮仗事情,鹤冬又气又急,差些忘记了,如今赶紧跪地回话:“本要回姑娘的,见姑娘休息了,才在外头候着。奴婢去找了周管事,说是姑娘要的东西大多没有了,只给了一味茯苓。” 赵笙南蹙眉,她写的不过是普通的中药材,最适合老人家气虚服用,这些大户人家多会备着以防不时之需,就是平日也常用作药膳,怎会这么巧都没了?想来是故意为难着她。 “可说清楚是我要用的?” “奴婢自然是说了,只是,周管事说采办都得经过姨娘允许,她们不敢随便办差。”鹤冬办事妥帖,该讲的自然是都讲明白了,偏生遇着欺主的奴才,也没得办法。 “然后,你便回来了?”赵笙南微微眯了眼。 鹤冬又赶紧磕了个头:“奴婢本想去徐姨娘那说事,可想着周管事就是徐姨娘当年的陪嫁丫头,哪能不给姨娘传话的道理,便先回来禀了姑娘再做决定。是奴婢该死,没办好差事,求姑娘责罚。” “罚你有什么用!你也别去姨娘那说了,让习秋再跑一趟周管事那。” 鹤冬听罢,劝道:“还是奴婢去吧,习秋性子急,又不大会说话,怕是没几句就能吵起来,倒是更是麻烦。” 赵笙南笑笑,随意应着:“怕什么,还真指着周管事会给咱们药材?你只管和习秋说,若管事不给药材便闹起来,最好叫旁的丫头婆子们都晓得,只记得自己别吃亏了就好。” 鹤冬是个明白人,一听便晓得主子意思,当即应下,又道:“那......药材怎办?姑娘可是急需?” 赵笙南点头,“你去大奶奶那里传个话,大哥既留了不少会办事的小厮给嫂嫂,自会有办法拿到药材。” 果真如姑娘说的,鹤冬才去大奶奶处,不过一刻钟,药材便都拿齐了给她,大奶奶关切问着可是大姑娘身子不爽,鹤冬也老实作答,知道姑娘身子康健,大奶奶便没再多问,若换做以前,她倒也怕大姑娘犯浑闹出事情,可这两日看来,姑娘真是长大了许多,明白起事理了,又有鹤冬在一旁提点,应该还好。 回春晖园的路上,便听说了习秋和周管事吵闹的事情,周管事这些年借着徐姨娘撑腰,在府里没少作威作福,不少老资历的嬷嬷也在她那里碰过壁,议论起来自然没有好话,多是心疼大姑娘可怜的。 回到院子里,更是看着几个婆子被抓着挨板子,哭喊求饶的,甚至直呼冤枉的,这几人都是亲近张妈妈的,想来是刚才纵了三爷入园被罚,大姑娘如此堂而皇之在院子里罚人,也算是杀鸡儆猴了,看得鹤冬颇为畅快,这几人平日里在张妈面前溜须拍马,也不怎么将姑娘放在眼里,上回给夏蝉赏板子时叫嚣得最厉害。 只是鹤冬左右张望,却不见张妈妈出来制止,询问下,才晓得张妈妈被大姑娘打发了去老太太园子里接赏赐的锦缎,这时候罚人最为适合,等张妈妈回来也是晚了。 这是鹤冬第二次瞧见姑娘做事如此果决,果真与以往大为不同。 第六章 做瓮 日落西山,清和园里,君姐儿正悠闲荡着秋千,华哥儿和几名小厮在花圃里捉着蛐蛐。里屋,徐姨娘正翻看着账簿,曲嬷嬷进屋,在姨娘耳畔低语了几声,徐姨娘微微蹙眉,手中动作不停,只道:“去把君姐儿和华哥儿喊来。” 赵湘华与赵湘君一同进的屋,小姐儿很是随意地坐到姨娘身边的椅子上,捻了块糕点入口。 “洗手了没。” 君姐儿这才瞧了瞧手指,却有些灰尘,遂轻轻一拍,糕点也不吃了,只吐着舌头:“姨娘叫的急,竟忘了。” “姨娘教的规矩都得记心里,你是赵家的小姐,别和外头那些野丫头一般,叫人笑话,尤其学不得你大姐。” 君姐儿笑了笑,很是不屑说着:“姨娘怎拿我和她比较,不过个小户女教养出来的,连爹爹都看不下去,才另辟了院子让她搬离太太,咱们跟着姨娘,学得都是京里的规矩!” 这话让徐姨娘微微展颜,将账簿合上交给身旁曲嬷嬷,才问着:“你们今下午谁去了春晖园闹事?” 一听是春晖园,赵湘君完全不当回事,倒是她身后跟屁虫的华哥儿有些心慌,拽了拽姐姐的衣袖,待接到姐姐安慰的眼神,才是放下心来。 “有人往大姑娘床铺上扔了炮仗,我一听就知道是你们做的好事。”徐姨娘继续道。 赵湘君扬了下巴:“姨娘可别赖我,一下午我都在自个屋里写字,不信问珠儿去。” 得了珠儿肯定应答,徐姨娘这才看向华哥儿,却被赵湘君打岔:“不过一串炮仗,姨娘何必大惊小怪的,春晖园里那可是胆小的主,还敢闹不成?” “怎么不敢闹,如今院子里可打了好些下人。” 赵湘君冷笑:“不敢拿姨娘生气,打些下人罢了,上不得台面。有张妈妈在,还怕大姐掀出什么浪儿?即便是大太太要追究,咱们不承认,又能奈何?” “就是,谁瞧见我了,敢说一个字,看我不撕了他的嘴。”见姨娘并没真的生气,华哥儿也是嚣张应了句。 “行了,知道你们不喜欢大姐,只是老太太刚回来,且消停一些,整日里捣鼓这些,不过都是小事情,能伤她多少?待到下个月,有她苦果子吃。” 赵湘君一听,来了兴致,凑上前赖着姨娘:“姨娘与我说说,什么苦果子呢?” 徐姨娘掩不住的欢喜,低头朝姐弟俩道:“你外祖父来了信,这回你们父亲入京,八成能得个京官。” 赵湘君大喜:“听说京城可热闹繁华了。”愈说,眼中愈是憧憬,倒是华哥儿不合时宜来了句:“那京城里也能斗蛐蛐么?” 脑袋被赵湘君拍了下:“就知道玩儿,赶紧和柳生捉蛐蛐去,记着,刚才的话可别漏给外头,否则姐姐也不护着你了。” 被姐姐打发了,赵湘华也懒得往下听,还是屋外头的蛐蛐更吸引些,遂欢喜跑了出去。没了华哥儿,徐姨娘说话更放开些,挨着赵湘君耳畔道:“京城何止是繁华,京里的贵家公子更是出众。” 说得赵湘君脸颊一红,扭捏着:“讨厌,和姨娘说正事儿呢。” “哟,还害羞了,你也快十四了,过两年就能说婆家了,姨娘早让你外祖母替你在京城里留意着,只是你和你大姐岁数差别不大,她到底是嫡女,若随着一同入京,哪还有你的好。” 赵湘君不喜欢赵笙南由来已久,最根本的原由便是这个,即便她样样拔尖儿,偏偏有人占了嫡又占了长,总压她一头,叫她如何服气! 见闺女很不痛快,徐姨娘才安慰着:“你且放宽心,她能不能进京还不一定呢,可别忘了,下个月你婶娘生辰,谁得来府上?” 徐姨娘挤眉弄眼,赵湘君却是恍悟,咧着嘴嬉笑。 “事情只管交给姨娘,东西嬷嬷都给你收拾好了,明日你就搬去老太太那里,记得好好读书识字,京城的小姐都是通诗文善音律的,可不能被比下去。”说完,徐姨娘叹了口气:“是姨娘委屈了你,可即便庶出,养在老太太身边的总不一样。” 赵湘君欣喜点头:“知道姨娘疼我。” 春晖园里,张妈妈一回去便听了人禀报,一众挨打的下人都是她的亲信,更听说被姑娘清除出了院子,腾地起了怒气,自然要去找姑娘说道。 一进屋就被捧着丝被出来的习秋撞个正着,本就有脾气,上手就捏了习秋耳朵使劲儿一拧,习秋身子单薄,跟着打了个圈儿,耳朵红了一片,疼得直掉眼泪。 “死丫头,走路不长眼睛,以为有姑娘护着,连妈妈都不放眼里了。” 眼眶蓄泪,习秋却也不敢和张妈红脸,只低着头,不敢言语。 “起开。”一脚踹了习秋,匆匆往屋里去,正好鹤冬在屋里给姑娘燃点熏香,见张妈妈进来,嘘了声:“刚哄了姑娘睡下。” 张妈妈哪里在意,扯了嗓子喊:“姑娘怎么好好的打罚了这么些下人,都是院子里老人,平日勤勤恳恳,姑娘一个不随心就将人丢出院子去,不是叫人心寒么。” “心寒?姑娘差些被炮仗炸着,妈妈怎不觉心寒?”鹤冬回了一句嘴,当即便挨了张妈妈一巴掌。 这般动响自然要惊动床上的赵笙南,更何况她本就醒着,遂缓缓起身,说着:“妈妈这是打给谁看?” 见姑娘红了眼,以为是惧了她,张妈妈这才要笑不笑地扯了扯嘴皮:“姑娘哪的话,鹤冬这丫头没规没距,老奴帮姑娘教训一下。” “怎么没规矩了,刚我可听见了,鹤冬不过说了一句实在话罢了。”说完,指了指门口还躺着的习秋:“妈妈这是要为了些下人来和我闹呢?” “不敢,只是姑娘年纪小,难免被些恶奴教唆了,妈妈既是院子里的管事,怎么地也得来给姑娘提个醒。”张妈妈回着。 “是么,妈妈听见我打罚了下人,怎没听说今儿我屋里响了炮仗?你瞧瞧,被褥都炸开了,差些妈妈也见不着我了。” 见姑娘作势就要抹泪,还是从前胆小模样,张妈妈放心下来,赔了笑:“姑娘可没伤着吧。” “运气好,倒死不了,今儿她们当值,却叫人从后窗丢了炮仗进来,我竟还罚不得她们了?若是按了张妈妈的理,咱们闹去姨娘那,甚至是老太太那也不怕,我倒还想查清楚,到底是谁这般胆子,咱院子里可没有炮仗这玩意。” 看似哭哭啼啼,说话却很是凌厉,听得张妈妈一愣一愣的,气焰霎时蔫了许多,她进屋时自然听全了禀报,晓得是三爷使的坏,若真闹开了,牵扯上三爷,姨娘怕会怪罪她处事不当,只得咬牙道:“确实该打,只是没必要都遣散出去,一下子上哪找人给替补了,再者,姑娘受了委屈本该和妈妈说一声,妈妈替姑娘罚了不更好,省得姑娘多生一重气。” “是想找妈妈来着,可妈妈去了老太太院子里,不想惊动了老太太,才自己做主了。”说完,抹了抹眼泪,又道:“遣也遣了,不过少几个下人,日后补齐了便是。对了,老太太赏的缎子,妈妈可清点好了?” 转了话题,张妈妈先是一愣,而后答着:“自然,都入了库房。” 赵笙南点头:“辛苦妈妈了,鹤冬去库房里选几匹上好缎子,分别给母亲、婶娘和嫂嫂送去些。” 这话一出,张妈妈脸色大变,赶紧着打断:“姑娘莫着急,今儿都知道老太太赏了缎子,姑娘这时候送去,大家领的还是老太太的情,何不等过些时日寻个节庆日送去,便算姑娘的情不是。” 这般一说,赵笙南点了点头:“还是妈妈想的周到,那就交由妈妈去张罗。” 得了令,张妈妈才是舒了口气,赶紧离去,等走远了才想起是要和姑娘说那些遣走的下人,又怕回头姑娘改了主意要取缎子,贪欲之下,还是舍了那些下人,反正春晖园她说了算,再来新人还敢和她过不去么。 屋子里一下子清静下来,赵笙南将被褥里的辣子往外头一丢,哪还有一点可怜样儿。倒是屋里鹤冬提醒着姑娘:“老太太赏的缎子,姑娘还是有些数为好。” 赵笙南笑笑:“怎么,怕张妈妈日后换了?” 鹤冬没有接话,想来张妈妈常有这般举动,不过欺赵笙南见识浅不识货罢了,可她却是见惯了好东西的,但凡一眼,便能瞧出优劣,遂道:“放心,我还就怕她不给换了呢。”又道:“我刚才做的糕点可都装好了?” “都入盒了。”姑娘手巧,跟着她才学了一个下午,已经能将糕点做出个大概,味道竟很不错。 赵笙南看了眼桌上的糕点盒,遂道:“你去叫了春纤来。” 鹤冬按着吩咐出去□□纤,等春纤进屋时,却看着姑娘在翻找着东西,赶紧上前:“姑娘要什么,吩咐奴婢们做便好。” “没事,想寻我存钱的银匣子。”说完,便坐回了桌案边。 春纤则转过屏风,从后边一方小柜里取出个银匣子,交到赵笙南手里时,只觉着银匣子掂在手中颇为轻巧,打开,更是惊了一跳,匣子里只两颗碎银子,显得尤为凄凉,见春纤面色平静,想是赵笙南穷惯了。 趴伏在桌案前,看着所剩无几的银匣子,赵笙南只叹了口气,虽说是赵家的嫡小姐,偏偏不得长辈欢喜,平日里赏赐肯定少,瞧大太太自个儿打扮也朴素,定没什么好东西留给女儿,加上院子里有张妈妈掌着权,更不会有银子落到个十来岁的小丫头手里,也难怪囊中羞涩了。 突然理解赵笙南为何不喜欢大嫂孙氏,自己过得拮据,自然希望有个大嫂帮衬,偏偏又遇着个清贫的。 前世,她何曾为银子发愁过,重活一世却是这般拮据!咬咬牙,赵笙南将匣子里的碎银子拿出交在春纤手中:“记得你提起过有个表姐在老太太跟前伺候。” 春纤不明所以,只觉着银子烫手,赶紧应着:“奴婢表姐叫彩屏,在老太太园子里伺候好些年了,上月刚升的一等丫头。” 赵笙南点头:“那正好,你替我去办件差事。”说罢,招手让春纤上前,在她耳边轻声嘱咐了好些话,又补充着:“机灵点,别叫人看见了。” 第七章 孝心 入夜,景和园里盈盈灯火,颇为宁静。里屋不断有丫头端着菜肴撤出,各色珍馐仿若原封不动,外头刘嬷嬷见了,不禁蹙眉:“怎么回事,老祖宗一口都没吃?” “许是在寺中吃得清淡,并没什么胃口。”领头的丫头云坠回着。 “中午已经吃得少了,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刘嬷嬷焦虑叹道,又吩咐着:“让厨房再换些菜色来,老太太本就气虚体弱,不吃东西可不行。” 云坠应了声,恭敬退开,没多久却是彩屏端着托盘进院,刘嬷嬷也没多想,吩咐着赶紧将菜肴给屋里老太太送去,正要进门时,却被眼尖的刘嬷嬷拦下,斥道:“不是说了老太太不喜欢吃甜食,谁让把糕点往里头送的!” 彩屏低着头回道:“奴婢该死,可想着老祖宗一直吃不下厨娘手艺,换些花样兴许能行,这些糕点和厨房平日里做的不一样,不大甜的。” “你这丫头胆儿肥了可是!惹怒了老太太你担当得起?”刘嬷嬷毫不留情骂着,许是嗓音大了些,屋里头伺候的瑞珠掀了帘子出来。 “吵吵囔囔做什么,老太太正念佛呢。” 瑞珠伺候老太太多年,最是离不开,饶是刘嬷嬷这般人物也不敢得罪了,只赔笑道:“彩屏丫头不懂规矩,竟做了甜点来,老奴让她去厨房换了。” 瑞珠看了眼,才道:“老祖宗晚上都没怎么吃,先让她端进来,或许能吃些。” 彩屏自打来景和园,便是随着瑞珠学规矩,自然亲厚些,有她帮着说话,刘嬷嬷也不敢为难,便让彩屏端了吃食进去。 屋里,老太太正好念完佛经,彩屏是算着时间的,等瑞珠便扶了老祖宗出来,见了桌上食物,瑞珠也是劝着:“让厨房换了吃食,老太太好歹尝一尝。” 看了眼糕点,老祖宗本没有食欲,却在彩屏打开汤盅时顿了顿,老太太最喜欢荷香,如今还是初春,池塘里都是枯枝败叶,时节不对,哪里来的清荷? 缠起了手中佛珠,老祖宗由着瑞珠搀扶了往桌案边坐下。见老祖宗喜欢,彩屏赶紧舀了一碗清汤伺候,才入口,荷香四溢,从喉间一路游走至心间,不免食欲大开,便捻起一块太和饼,香脆却不油腻,吃了几口,竟抬手拿了另一盘里的香糯枣泥糕,这般甜腻的糕点老祖宗素来不吃,今日却是出奇了,连瑞珠都是讶异。 本该糯米裹着红枣泥,老太太牙口不好,遂换了小米,并不太黏牙,红枣泥里又掺了碾碎的中药,苦味和甜腻中和,比例恰到好处,一顿下来,倒是吃了不少。 知道不是厨娘的手艺,老太太瞧了眼彩屏,笑道:“你这丫头有心,得赏。” 彩屏赶忙跪着磕头:“伺候老太太是奴婢分内的事情,哪敢要赏。老太太高兴,能多吃几口,便是对奴婢最好的恩赏了。” “这丫头嘴倒是巧。”老太太笑说着,心情一好,也便有空闲问着府里事情:“这些天我去寺中斋戒,府里可有什么事情?” 彩屏愣了愣,才小心翼翼回着:“有姨娘掌家,自然事事妥帖。” “妥帖?徐姨娘是个报喜不报忧的,若是妥帖,大姑娘怎就落水了,今儿当着大家的面不好细问,你可知因由,和我说说。” 彩屏犹豫了会儿,说着:“这……奴婢当时也不在池子边,不晓得事情,听说姨娘罚了大姑娘跟前的夏蝉二十板子,事情便了了,不过,当时二姑娘和三少爷也在池边,既然二姑娘都说是大姑娘走路失神,那便错不了。” 老太太蹙眉,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拨动着手中佛祖,轻声念了句:阿弥陀佛。 第二日赵湘君搬进了景和园,老祖宗特地命人给她收拾出了西暖阁,屋后边就种了一树桃花,景致颇好,可见对孙女的疼爱。 有孙女陪着说笑,加上彩屏上好的手艺,老祖宗三餐再没让丫头们操心过,日子过得也畅快。 难得好心情,老太太晚上传饭,想着一家人欢聚热闹些,西院还是没有来人,老太太回来几日都见不着二房的孙子孙女,说不想念是假,可和二儿媳林氏的嫌隙也不是一两日,只是有苦说不得。 更意外的是,平时在老太太跟前唯唯诺诺的赵笙南竟也缺席,回话的嬷嬷说是大姑娘身子不适,却并没说出什么病症,不免被赵湘君奚落几句,却在徐姨娘眼神投来时,赶紧住了嘴,想起前日里姨娘和她说的话,更规矩起来,娴静得很。 徐姨娘掌家数年,又是个厉害角色,数落人的话哪用得着她亲自开口,自又依借在她羽翼下的薛姨娘开口:“这大姑娘还真是没谱儿,莫不是前日得了老太太的赏赐,便眼界高了,瞧不上咱们?架子端得比老太太还大呢。” 薛姨娘不过就是个丫头扶起的,钱氏不敢在徐姨娘跟前囔话,却哪会怕薛姨娘,听着她编派女儿的不是,自然要骂回去:“不过个丫头出身,也有脸子说大姑娘?” 薛姨娘就等着大太太这话,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是难过,朝老太太抹着泪说道:“奴婢出身卑贱,是上不得台面,这些年多亏老太太疼惜,总记着奴婢,却不晓得让太太这般不喜,以后老太太传饭也不用来我院子说了,只叫了鸿哥儿便好。” 鸿哥儿瞧姨娘委屈,上前抱着老祖宗:“老祖宗准了姨娘一同吃食吧。” 薛姨娘比不得徐姨娘贵妾的身份,她当年不过老太太跟前的丫头,也是老太太做主把薛姨娘给了老爷,薛姨娘肚子争气,头一年就得了儿子,在院子里说话也有了点底气,可能和一屋子主子一同吃食,却是因着老太太当年也是丫头出身,怕晚辈看轻了自己,才刻意在大房里抬高了薛姨娘,大太太刚才那句话哪里是驳薛姨娘颜面,分明就是扇老太太的耳光。 砰地一声,老太太重重将碗落在桌上:“吃个饭也没得消停,你若不喜欢,日后也别来了。” 这话是冲着大太太的,钱氏立刻没了气焰,大家都看着热闹,只孙氏无奈,她出自书香门第,素来看重规矩,新妇入门时便诧异这赵府里主仆不分毫无规矩,偏老太太昏聩,大太太又软弱,便装聋作哑懒得理会,此时不得不劝解着:“太太是担心大姑娘病情,说话一时着急了,老太太是慈悲心,哪能和太太计较。” 即便打了圆场,这饭吃得也不够痛快,倒是钱氏受了气,竟都撒在媳妇孙氏身上,一晚上没给个好脸色,孙氏倒也大度,知太太心里不痛快,多由着钱氏。 晚饭后,老太太完全没想起大孙女病着,一句关切都没有,只孙氏陪着钱氏去看望大姑娘,却听春纤说大姑娘先睡下了,便没有打搅。 昨晚一闹腾,老祖宗并没吃多少,一早上起来就觉着饿了,要彩屏端了糕点来,可看着盘子里的红豆糕,总觉着有些不对,吃进嘴里,更是差些没将牙齿甜倒,瞬时来了脾气,将一盘子糕点扫落在地。 “怎么回事,随便端了来糊弄我呢?”老祖宗皱着眉头,怒问着彩屏。 彩屏吓得跪地,连连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来来回回只会这一句,老祖宗拿起拐杖就要招呼,还是被瑞珠拦下:“老太太莫气,彩屏不懂规矩交给嬷嬷们打罚就是,可别伤了老太太的身。” 老太太冷哼一声,却也听劝住了手,只道:“还以为这丫头尽心,今儿却是这般敷衍,糕点味道完全不对,又黏又腻,怕是懒了,让厨房随意给做的。” “奴婢不敢,实在,实在……”彩屏左右说不出因由,一旁瑞珠赶紧劝着:“你也不是个胆大的,哪里做得出这样事情!老太太心善,你说明缘由,老太太兴许能谅你一些。” 彩屏咬牙,一边磕头一边说着:“其实,前两日的荷叶莲子羹和各色糕点都不是奴婢做的,奴婢哪有这个本事。”见老太太更怒,赶紧解释着:“不是奴婢故意欺瞒想要讨赏,实在是大姑娘不让说。” “大姑娘?”老祖宗微微一怔:“这和笙姐儿有什么关系?” 彩屏颤颤回着:“那些都是大姑娘孝心,亲手给老太太做的,大姑娘说老太太一回来就惹了您不高兴,怕老太太不肯吃她做的吃食,便瞧瞧给的奴婢,也不让奴婢说明。” “笙姐儿?”老太太还有些回不过神,呐呐应了声,倒是她身侧的瑞珠问着:“既是大姑娘做的,今儿怎么没有了?” “瑞珠姐姐有所不知,大姑娘昨儿夜里高烧,至今还不曾醒来。” 老太太握着拐杖的手指一抖,怒道:“笙姐儿病了,怎也没个人告诉我。” “昨儿老太太传饭,春晖院的丫头不是回了么?” 老太太一愣,回想昨晚情景:“是有这么一回事,可却没说明病症,我还以为不大严重。” “我当时在院子里可是听清了,大姑娘身边的春纤丫头来回的话,说得明明白白。”说完,静谧了会儿,又道:“怕是徐姨娘觉着老太太身子不好,不想让老太太担心,才让瞒了下来。” 一听这话,老太太更是来气,跺着拐杖:“胡说!她什么心思我能不知道!”说罢,立即起身,“去清晖园,瞧瞧笙姐儿去。” 第八章 针锋 老祖宗平日极少出自个院子,更别说往清晖园来,是以园子里丫头婆子们见着老太太时,差些惊掉下巴,张妈妈最先反应过来,立即给身边的丫头使了眼色,才是上前迎着:“老太太今儿怎么过来了?” 老祖宗顿了顿拐杖,怒道:“今儿若是不来,我孙女儿都要被你们折腾没了。”说完直接往赵笙南屋子里去。 还在屋外头就听见屋里的训斥声:“怎么照顾姑娘的,好端端的病成这样!” 难得听孙媳妇这般严厉的口气,想来笙姐儿病得不轻,老太太一着急,脚下磕绊,好在有身边丫头搀扶,却是惊动里头的钱氏和孙氏。 “老太太?”讶异后,钱氏领着孙氏上前搀过老太太,钱氏眼眶通红,想是刚哭过了,如今见了老太太又是忍不住,待扶着老太太行至床榻边,不禁抹泪朝昏睡不醒的赵笙南道:“好孩子,可睁睁眼看看,老太太都亲自来瞧你了。” 赵笙南脸颊红彤彤的,即便昏睡也不安稳,眉头一直蹙着,看得老太太心中一紧,坐在床榻边,便开始询问:“到底怎么回事?大夫可来看过了?” 屋子里跪了一地的丫头,春纤领头答着:“回老太太,大夫已开了方子,药也吃了一贴,只是……只是……” 话到一半便不敢再说,更让老太太心焦,催促着:“笙姐儿到底怎么了!” 钱氏只顾着哭,丫头们又不敢回话,只好孙氏张口:“大姑娘高烧不退,大夫也没有主意,只让丫头们不停换温水给姑娘擦拭,待看今儿烧能不能退了。”说着,不禁也带了些哭腔:“若是再不能退烧,怕是脑子都得烧糊涂了。” 老太太一惊:“怎么这么严重,之前见着不还挺好的吗。” “上回姑娘落水后,便一直没好利落,这几日又撇下奴婢们,总待在厨房里也不知折腾什么,除了鹤冬,都不让奴婢们跟着,可不是劳累堆积,一时间身子便受不住了。”春纤答着。 说到厨房,老太太便猜出一二,倒是孙氏不明所以追问着鹤冬:“既然姑娘身子没好利落,怎能让她进了厨房去?” “奴婢劝过姑娘了,只是姑娘不听,大奶奶也知道姑娘性子,姑娘虽不爱言语,却最有孝心,听说老祖宗食欲不好吃不下东西,硬是拉着奴婢教她做药食糕点,连着学了几天,手都烫出了许多小水泡。” 这般一听,老太太更是心软,看着孙女的神情愈加柔和,抬手抚着她的脸颊,果真发烫。孙氏见老太太难得对大姑娘怜惜,叹息着:“大姑娘孝心,平日里常与我说起老太太的身体,总眉头不展,却不想都记在心里了,可惜大姑娘如今不得醒,若是瞧着老太太对她这般关切,该怎样欢喜。” 愈说,愈叫老太太愧疚,这些年对这个大孙女她确少些关切,与她不大喜欢大太太有关,也怪赵笙南是个闷葫芦,不晓得讨巧,又哪里晓得大孙女竟是这般孝顺,才明白过来,笙姐儿却遇着这样的坎儿,也不知能不能过去。 握着孙女的手,竟有些揪心的疼,肉肉的小脸都消瘦了些,不过十四岁的小丫头,经过一场落水哪能没半点损伤,可惜她听了徐姨娘的话,只当是件小事,差些误了孩子的性命! “说起来,我却想起件事情,上回鹤冬找我拿药材,可是为了大姑娘?”孙氏突然说起:“当时怎么不说大姑娘身子的事情?” 鹤冬点头:“那时候姑娘就有些不行了,只硬撑着,遣了奴婢们去找周管事拿药,偏巧药都用完了,好在大奶奶那还留有些,否则更不堪设想。” “不过是些普通药材,府上居然不多备些,平日里还以为周管事是个能干的,竟这般不周全!”孙氏抱怨一声。 习秋却接话:“哪里是没有了药,我家姑娘十次取药,九次都答复说药没有了,怎就这么巧,我见二姑娘三爷有个头疼脑热的,从不见药材紧缺过。” 习秋这话说得很是明显了,孙氏碍着老太太在,只得瞪了习秋一眼,却是叹了口气,钱氏哪里甘心,趴在被褥上痛哭着:“我可怜的姑娘,怎就这么命苦,都怪娘亲没用,不能护你周全。” 老太太愈听愈气,尤其身侧的彩屏搭了一句:“这事奴婢确实听说了,说是当时周管事还囔着说大姑娘哪有这么娇贵,少几味药材就能死了?如今府里都在传,哪有见过管事嬷嬷将姑娘生死挂在嘴上还如此轻蔑的。” 啪,拐杖差些脱手,胸口不断起伏压抑着怒气,老太太哑着嗓音:“竟有这样的事情,好个欺主的奴才!把那周管事给我绑了来,我倒要瞧瞧有什么本事!” 彩屏一时愣了愣,才道:“周管事是徐姨娘的陪嫁丫头......” “她的丫头就绑不得了!”这话更是将老太太点着了,气不打一处来。 倒是一旁孙氏答言着:“绑了周管事又如何,自然还有其他管事,这府上哪里不都要欺咱们姑娘几分,也就咱们姑娘老实,不肯和老太太说,只担心老太太为她生气伤了身子。” 孙氏说得在理,府里管事怎么换,总是徐姨娘那边的人,大太太是个没主意的,大姑娘又小,嫂嫂毕竟还当着自个的小家,有阳哥儿要顾着,哪里能时时帮衬,转个身,不又得被欺负了,思虑了会儿,老太太才说着:“你们好生伺候了姑娘,待姑娘好些,瑞珠亲自来接了大姑娘去我院子里休养,我倒要看看这府上还有谁敢委屈了我孙女儿。” 老太太话音一落,屋子里众人都是倒吸口气,老太太身子不好,少把姑娘养在身边,也就二姑娘得宠例外些。孙氏犹豫了一分,战战兢兢说着:“若是这样,徐姨娘那……怕不高兴。” “我教养孙女,哪轮得到她一个姨娘不高兴,这府上难道只她能做得了主,我个老太婆说话便没人肯听了?” “老太太说哪里话,这府里可都是您做主呢。”屋外头响起徐姨娘话语,很快,姨娘扭着腰款款行来,身后紧紧跟着张妈妈。 “听说大姑娘病了,怎么也不给我通禀一声。”徐姨娘说完,停在床榻边探手抚了抚赵笙南发烫的额头:“可怜大姑娘受了这番罪,我刚听说了周管事的过失,已叫人去罚了,即便药房没了药材,听说是大姑娘要,也该早早禀了我才是,若不是张妈妈知会,竟不知道姑娘病了。” 一句话便把自己摘干净了,孙氏只轻微答应了一句:“是么,周管事可是姨娘陪嫁的丫头,竟也敢背着姨娘行事了。” “我管着整个府院,平日事情太多,周嬷嬷怕也不知道事情严重,便没来回我。如今大姑娘身子要紧,大夫怎么说?” 关切的神情一点不亚于孙氏,更是心疼得拿绢子抹泪,仿佛将大姑娘当自己闺女疼惜一般。 平日里这般惺惺作态的姿势总得讨好了老太太,如今看在老太太眼中却是厌恶,桩桩件件,哪个不是和徐姨娘息息相关,若是无心之过,怎会信! 只听老太太冷哼一句:“大姑娘病成这样,你个管家的却都不知道,还好意思怪下人们!之前我和大太太不在,姑娘便好端端落了水,如今大太太回来了,还有恶仆敢刁难大姑娘,害得姑娘高烧不退,姨娘这家当得可是‘真好’!” 老太太素来少与她重话,这一声训斥让她有些惊住,看来老太太是真心疼孙女了,此事她确有错处,况且大姑娘昏迷不醒,她愈是辩驳,愈会让老太太不高兴,索性顺着往下:“是我的不对,这些日子总关切着京里消息,竟疏忽了大姑娘。” 一说到京里,老太太才稍稍缓和了神情,毕竟老爷在京里还仰仗着徐阁老帮衬,只转了头瞧着孙女,替她拂了额边碎发,满是怜惜。 “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又有陛下的恩泽,定能平安脱险。”徐姨娘拿了徐阁老来做挡箭牌,孙氏便用圣上压她,毕竟赵笙南是赵家的嫡长女,还有陛下亲赐的名,才叫金贵。 徐姨娘瞧了眼孙氏,平日里看似唯唯诺诺,竟也是个厉害角色,比起钱氏精明了许多。她如今不得老太太欢喜,只好上前去关切:“老太太要不先回去,我们在这守着便罢,若是姑娘烧退了,立即叫人给老太太回话。” 老太太看了眼徐姨娘,更是不放心,摇头道:“今儿我陪着笙姐儿,她不退烧醒来,我哪里安心得了。” “老太太不走,这一屋子人也都不敢走,大姑娘如今可要静养,每隔半个时辰还得擦身,老太太在,丫头们总放不开手脚。”孙氏也跟着一起劝解。 “可不是,别等姑娘病好了,老太太又倒下,更叫姑娘自责难过。”瑞珠也在一旁劝着,老太太素来听瑞珠的话,虽不放心孙女,可终究还是决定回去,倒是留下了瑞珠在春晖园,一有消息也能赶紧通禀。 “你们好生照顾大姑娘,以后大姑娘要什么,都直接给瑞珠讲,这府里下人使唤不动的,都让瑞珠给换一遍,拿着赵家的银子,不紧着赵家的姑娘,还要来做什么。” 留下这句话,老太太才是离去,徐姨娘面上自然做主功夫,留下关切了许多,逗留了大半个时辰才走。尤其钱氏心疼女儿,守着许久,连午饭都没有胃口,最后实在受不住才被下人扶着去休息了会儿,留下孙氏一人候着姑娘,看着床榻上的赵笙南,孙氏微微叹息,从前只觉得大姑娘是个糊涂人,如今才晓得,姑娘心底明白着,尤其对自己狠得下心,叫她佩服。 经过老太太这一折腾,春晖园上下都在议论,说是大姑娘这场病得了老太太如此关切,也是因祸得福,只要姑娘能熬过去,日后的日子怕要好过起来,本来因着上回打罚下人,春晖园的一众奴仆都惧了姑娘几分,如今更伺候尽心了。 太阳刚落山,余晖扑洒进小院。屋里,赵笙南轻咳一声,一屋子伺候丫头都是欢喜凑上前,见姑娘睁开眼,都是欢喜。大姑娘便醒了,烧也退的差不多,孙氏将屋子里下人都打发了出去,给大太太传信的,还有给老太太去回话的。等屋里静下来,孙氏才是往赵笙南额头探去:“谢天谢地,姑娘要有个好歹,可叫嫂嫂怎么交代。” “我早醒了,只是一直没睁眼,不多昏迷些时候,怎能显出厉害。”赵笙南笑了笑,说着:“辛苦嫂嫂了。” 孙氏摇头:“姑娘有托付,嫂嫂自然得帮忙,只是……姑娘再不能这般任性了,莫说不知道因由的老太太和大太太都着急了,就是我都被姑娘吓得不清。” “嫂嫂放宽心,我有分寸的,不过吹了一夜冷风,这个身子还受得住。”勉力坐起身,才继续说着:“之前太糊涂,若不搏一次,怎能有这般好?法子虽有很多,都比不过苦肉计来得奏效不是,也就这一回了。” 说完看了眼孙氏:“母亲不惜福,有嫂嫂这样的媳妇才是赵家、是大哥的福气,自以为瞧不上嫂嫂,哪晓得真正是嫂嫂瞧不起这么遭污的赵家。” 孙氏浅笑摇头:“没什么瞧不瞧得上的,与我过日子的是你大哥,他也没委屈过我。”说完笑看着赵笙南,继续道:“你以后就会知道,遇着那么个人,什么都能值得,包括那些你最瞧不上的。” 赵笙南疑惑蹙眉,她不是孙氏眼中不知事的少女,她也嫁过人,也是喜欢她的夫君的,却从来不曾瞧上过那个乱七八糟的国公府...... “妹妹别不信,看不惯府上做派的何止咱们,西院里那位才真正瞧不上咱们老太太,不过因着二老爷,才没搬出去住。” 说起西院,赵笙南也只听说过,却是一个都没瞧着,不禁有些好奇,还不等她问明白,大太太和老太太前后脚来了屋里看望,老太太更是连收藏的老参都送了过来给姑娘养身子。 在自己院子里休养了两日,第三天瑞珠便带了几位嬷嬷亲来接了大姑娘去景和园,在东暖阁里住下,一应待遇和二姑娘无二,有老太太庇护着,赵府上下才真正看重起这位嫡长女来。 第九章 初遇 大姑娘搬去景和园,早晚一盅燕窝养着,莫说气色好了许多,连皮肤都是白嫩如霜、吹弹可破,只是因着生病,食欲大不如前,整个人瘦了一圈,却更添几分清雅秀丽。 一改往日的怯弱,大姑娘但凡能下床,每日都会去给老祖宗请安,起初带着鹤冬做的糕点,等身子好了大半,便亲自下厨,院子里丫头嬷嬷们,没一个不夸大姑娘孝顺的,连带老祖宗也欢喜许多,不过休养小半月,东暖阁里赏赐已经堆积如小山。 大姑娘得宠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钱氏欢喜得很,时时对赵笙南耳提面命,交代要好生哄着老太太,而最愤恨的自然是赵湘君,好不容易搬进老祖宗院子里,享着独一无二的疼宠,却偏偏多出个人分享,还是她素来不喜的赵笙南!若不是徐姨娘几次劝解,还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情来,如今她只等着二太太生辰快些到,好叫大姐再不能风光。 二月里,红杏闹枝头,因着这场病,赵笙南整日在院子里,老祖宗怜惜,怕她闷得慌了,趁着春/色好,便让孙氏带了几位姑娘去章水河畔赏景。 重生为赵笙南,她便没出过赵府,毕竟不是熟悉的京都,她也没怎么想出去,看身边丫头一个个兴致盎然,也便懒得扫兴,只是一路有赵湘君作伴,怕并不能痛快。 马车驶出长街,伴着街边热闹的吆喝,习秋更在她耳畔不停叨叨,白糖糕、猪血粉、凉拌藕……一应小吃在习秋这儿如数家珍,愈说愈忍不住舔了舔唇瓣,终于明白赵笙南怎么养得这般雍胖身材,原是身边一群小吃货跟着。 见姑娘一路上兴致缺缺,鹤冬才问着:“可是身子还不便宜?要不回了大奶奶,咱们先回府去。” 赵笙南摇头:“出来透透气也好,于身子有益,你与我说说,城里有哪些景致。” “最美自然是章江,挨着西山,可有两景,不远还有一条桃花路,此时花都开了,肯定美极。”习秋插嘴说着。 赵笙南却是掩嘴一笑:“还以为你眼里只有那些吃食。” 习秋红了脸:“姑娘笑话我呢,姑娘以前最喜欢去章江边上看桃花,奴婢都记得的,只是可惜表少爷不在。” 才说完,被鹤冬扯了扯衣袖,习秋也不觉什么,只吐了吐舌头。第二次听见这个所谓的表少爷,因是二太太的亲戚,本以为跟她不会太熟悉,可看习秋今日言语,怕是表哥表妹之间曾有过什么,却也不奇怪,大宅院里多是表亲之间结亲,她与表哥当年不也正是此番顺应结成的连理。 主仆一路说话,时间过得也快,待马车停住,习秋最先跳下马,搀着赵笙南下来,孙氏已先走过来:“今日二月二,前边有花会,妹妹可一起去瞧瞧。” 花会京都也常举办,都是在春日,各家展了最精心培育的鲜花,一较高下,其实不过是借着机会,公子小姐们聚一起,保不准有看对眼的,回府后便托人做媒成就姻缘。 她与赵湘君都还不到说亲的年纪,倒也没有这些顾虑,正好赵湘君也下了马车,一袭粉裙,相较之下赵笙南的藕色纱裙素净了许多。 “大姐素来不喜欢鲜花,怕是只惦记着隔壁街的蛋黄麻花和藕粉圆子呢。”赵湘君抿嘴一笑,颇有些轻蔑,连着跟出来的丫头也掩嘴憋着笑,都知道大姑娘贪吃,也不是新鲜事情。 赵湘君头也不回,带着丫头款款离去,一点没有要和赵笙南一同逛花会的意思,连着孙氏的颜面也懒得顾及。 “别和君丫头置气,她年岁小,说话无心的。”孙氏劝解了一句。 “呵,也要十四了,我瞧着她在老祖宗面前说起话来很是厉害。”赵笙南浅笑,却不是真的生气,京都的花会她年年被邀做主评,什么奇珍异品都见过,是不大稀罕了,只道:“嫂嫂陪妹妹过去赏花吧,妹妹说得也没错,我不喜欢鲜花。” 想着赵笙南素来是没有这般雅兴的,以为她真想去石头街吃食,遂嘱咐了顾嬷嬷:“小心伺候着大姑娘,吃完东西便赶紧回来,不能往别处跑。” 顾嬷嬷是孙氏跟前的管事嬷嬷,很是得力,有她伺候着,孙氏很是放心,倒是孙氏离开后,赵笙南并没有去隔壁街吃东西的意思,不禁让顾嬷嬷疑惑:“姑娘这是要去哪里,大奶奶吩咐了,不能往别处去。” “我不走远,就在江畔看看,蛋黄麻花交代习秋去买就是。” 赵笙南确实没有走远的意思,她不熟悉豫章,在她脑海里,对这座城的印象不过就八个字“豫章故郡,洪都新府”,她曾读过王勃的《滕王阁序》,描述的是九月秋景,那时便曾憧憬过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景致,如今站在章江堤上,却不想二月江景也是如此迷人。 西麓延绵十里,杏林满坡,与江岸桃柳相映,构成一幅报春图,一阵微风吹过,花枝轻颤,空气中满是花的芳香,赵笙南轻轻嗅着春意,她生于北,长于北,从不曾离过京都,哪里有幸见识南边景致,此时只恨手中没有画笔,不能将无边美景付于笔下。 左顾右盼,突地,赵笙南折下一杆柳枝,寻了一片沙地,开始专注绘着眼前美景,鹤冬不明所以,只瞧着姑娘在沙地里折腾,还以为姑娘是饿得发慌,赶紧上前劝解:“习秋这丫头办事利索,石头街也不远,姑娘且等等,再一刻钟,保准就回来了。” 才说完,就看姑娘变了脸色,挥着手朝她喊道:“走远些去!” 鹤冬不明所以,却是听话退了几步,赵笙南还不满意,她只得再退着,许远处,才听赵笙南低喃一声:“可别踩着我的画儿。” 鹤冬更是疑惑,自家小姐什么时候会作画了?平日里要她拿笔可是很不容易。因为离得远,沙地视线不好,也瞧不出姑娘到底在画什么,只当姑娘一时兴起,便也没在意。 果真如鹤冬所言,一刻钟后,习秋便捧着麻花回来,手下画作虽只完成一半,可闻着香气,竟真觉着饿了。 随手抛了柳枝,赵笙南寻了一处堤上柳荫处坐着,便开心捧着麻花吃着。麻花精巧,入口酥香爽脆,难怪习秋念念不忘,确是京都没有的美食。江面雾气氤氲,江风从白雾里徐徐吹来,看着燕子斜飞,愈来愈远,心境也开阔,食欲跟着好了许多,这半月来因着生病,赵笙南吃得极少,难得的好食欲,又有美景,倒很是享受。 渐渐,有雨点飘到脸颊,赵笙南微微一愣,看雨丝纷纷,绵绵飘洒在江面,是诗文里春雨弥漫的江南,正陶醉着,突地想起件事情,她起身,立即喊了句:“糟了,我的画。” 才转身,见不远处有人盯着她的沙画在看,温润的声音仿若玉石般清脆,猝不及防地响起在耳畔:“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四目相对,赵笙南就这么看着眼前一袭青衣的少年,眉如墨画,鬓若刀裁,绵绵细雨中,他迎风而立,周身隐隐透着清雅之质。 “是姑娘的画?”薄唇轻启,陈锦安看着眼前略有些臃肿的姑娘,可能是起身太急,双脚/交叠踩着,竟都没有发觉,嗯,或许是因为脚面肉多?与他对视时,眼神有些迷蒙,嘴边还有麻花碎屑,却有几分怪异的可人,不禁展颜一笑。 还不待赵笙南应答,鹤冬已撑了伞来:“姑娘赶紧回吧,大奶奶在前头寻姑娘呢,听说二姑娘还发着脾气。” 赵笙南点头,才要走,却被自己绊了一脚,好在鹤冬及时扶着。或觉着模样丢人,赵笙南加快脚步匆匆离去,与男子擦肩而过,待回到马车上,丫头替她擦拭湿发,她却是出神,转头不禁问着鹤冬:“刚才那人我是不是认识?” 鹤冬奇怪看着赵笙南:“姑娘遇着谁了?奴婢没瞧见认识的人啊。” 不认识么?可,真的很眼熟呢...... 第十章 教唆 淋了小雨,赵笙南一回府便泡着热水澡,却一直听对面西暖阁里传来噼噼啪啪的声音,虽没见着场景,也能想象,屋里应是碎了一地的瓷器,徐姨娘这些年怕是捞了府上不少好处,才养得姑娘这么不心疼银钱,只是砸东西这样的举动实在上不得台面,不像徐阁老家风,果真是庶出的女儿。 突地,西暖阁里安静了下来,想是老太太前去安抚了,这么大动静,可不就是为了引的老太太注意么。 大致的事情她听丫头说起,豫章城里,敢得罪布政使府上姑娘的,也只有南平王府的小郡主了。 南平王是先帝最小的儿子,亦是太后的亲生子,当今圣上登基后,太后舍不得南平王,求了陛下允王爷在京里当个闲散王爷,十年前却因为牵扯了一桩盐业贪腐案,贬至豫章,毕竟是皇亲,还有太后撑腰,在豫章谁也不敢将王爷得罪了。 据说两人看中同一株花,当时赵湘君先要了来,正要到手却被明玉郡主拦住抢了去,若是郡主真心惜花也就罢了,偏偏郡主当着赵湘君面将一株上好的兰花砸了。 那花哪是砸在地上,分明是砸在赵湘君脸上,可偏偏身份矮人一截,只得回来发脾气。 对于这个小表妹,赵笙南还有些印象,当年太后大寿,她曾随南平王妃进京,因与京中皇亲不大熟识,只怯怯地躲在人后,后宫里酒席间众姐妹行酒令,她答不上来,被笑话时还是自己替她解的围,却不想当年怯弱的明玉如今竟养得这般傲人脾性。 “好在今儿姑娘没去赏花,不受那样的闲气。”春纤出去拎热水,只留着夏蝉在屋里替她捏着肩背。 夏蝉手劲恰到好处,捏着很是舒服,赵笙南闭目享受着,道:“我受什么闲气,我又不喜与人争。” “南平王府的小郡主最不讲理,姑娘怎么不记得了,那年花灯节,姑娘不小心碰了她的肩,本是无心,她非不依不饶,害得姑娘回府挨了大太太巴掌。” 赵笙南一怔,即便不大喜欢钱氏欺软怕硬的性子,可她醒来后见到的都是钱氏疼护女儿,怎还有巴掌的事情? 见姑娘迷惑,夏蝉解释着:“姑娘怎就忘了,那时姑娘多委屈,太太却根本不听姑娘辩解,非说是姑娘惹事,连大奶奶也在一旁说风凉话,姑娘当时哭了许久,还罚三月不能出府。” “是么?”捧着花瓣从指尖流泻,赵笙南闲闲说着。 赵笙南是背对夏蝉的,是以丫头并没瞧见大姑娘面上神情,继续道:“奴婢见姑娘这些日子和大奶奶走得近,倒也不是不好,只是担心姑娘吃亏了,大奶奶心眼多,瞧阳哥儿几次三番在老太太面前编派姑娘不是,这么小的孩子懂什么,自然是有人教唆的。再看大爷曾经多疼惜姑娘,自打娶了大奶奶过门,几次训斥姑娘,连奴婢见了都替姑娘委屈。” 夏蝉喋喋不休,赵笙南却一声不吭,听了说了许多后,才浅浅说了句:“水有些凉了,你去催下春纤,怎么还不来换水。” “哎!”夏蝉应了声,转身出去时正好春纤进来,说着:“徐姨娘来了西暖阁,姑娘洗好后可要过去问候一声?” 赵笙南愣了愣,道:“不过是个奴才,哪有主子过去问候她的,该是她来给我请安才是。” 春纤这些天习惯了姑娘性情变化,这话听在耳里虽有些惊,却也不怪,夏蝉则显然被吓住:“姑娘怎这样说,姨娘总归是长辈,叫人听见,要说姑娘不懂礼数的。” “姨娘竟也算长辈?哪家的礼数,我怎不知道。”赵笙南浅浅一笑:“夏蝉怕是之前板子挨重了,说起胡话来,先下去休息着吧。” 夏蝉还想再劝,春纤却使了眼色让她下去,等人走后,赵笙南才问着:“夏蝉伺候我多少年了?” “和奴婢们一起跟的姑娘,有七八年了。”说完,见姑娘面上有些不悦,才又道:“可是夏蝉说了什么让姑娘不喜的话?夏蝉应也是无心。” “我能与个丫头计较什么。”赵笙南应了这么一句:“只是你待夏蝉格外要好?” 听罢,春纤这才放下心来,回着:“咱们姐妹四人伺候姑娘这些年,相互扶持,感情略深一些,想姑娘当初最喜欢的便是夏蝉,还叫奴婢们羡慕呢。” “哦?那,我也最听夏蝉的话了。” “嗯,姑娘许多事情都喜欢听夏蝉的主意。” 终于明白为何赵笙南会和亲嫂子疏远了,春纤习秋鹤冬她瞧着都忠心,以为和她们一起的夏蝉应也一样,尤其当时还委屈挨了板子,果真还是想得简单了,徐姨娘什么人,真会放任大姑娘身边都是体己的丫头?也难怪她得老太太疼宠后,徐姨娘还这么沉得住气。 不再说夏蝉,赵笙南轻哼了一声:“不过取桶热水,怎么这么晚回来?” 春纤犹豫了会儿,还是和姑娘说起:“刚才遇见我嫂子了,听说,舅爷来了。” 舅爷?赵笙南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春纤曾与自己提起过有个败家的舅舅:“他来做什么,也不见禀了老太太。” “哪里敢和老太太说,老爷早就说过,不能再让舅爷进赵府,大太太也是偷偷瞒着的。”正说着,见姑娘要起身,赶紧去拿了干净衣服来,一边伺候更衣,一边说着:“舅爷过来无非是要银子呗,可怜太太,偏生摊上个这样的兄弟。” “太太给了银子?” 听赵笙南这样问,春纤顿了会儿,大姑娘素来瞧不上舅爷,也懒得过问舅爷的事情,今儿却怎么有了兴致,遂回着:“肯定是要给的,太太这些年省下的银子可不都进了舅爷钱袋子里。” “委屈女儿却去补贴好赌成性的兄弟,真是好姐姐!”赵笙南冷笑一声,由着春纤替她整理衣领,却吩咐着:“你给你嫂子传个话,以后若是舅爷再来早大太太,赶紧来告诉你。” 春纤不明所以:“姑娘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好久没见过舅舅,按规矩也该去见个礼不是,记得别让太太知道,若以为我有什么旁的心思,还让母女心生芥蒂了。” 春纤半信半疑,却是点头应下,再怎样,太太可是大姑娘生母,还能害了太太不成。 洗浴后,尤其清爽,下午赵笙南领着丫头们在院子里摘了花打算做香囊,却听外头有丫头匆匆报喜,声音清晰传来:“二老爷回府了。” 听见声音,赵笙南抬头往窗外看去,见丫头已经进了老太太屋里,没多久瑞珠便搀着老太太去了前厅,既没有来传她,她只当不知道,继续晒着鲜花,不忘指挥了丫头:“我要仙鹤图样的香囊。” 鹤冬拿着针线上前:“姑娘可以亲手绣一个?” 赵笙南愣了愣:“我,平时多绣什么样式的?” 鹤冬忍着笑摇头:“姑娘不大会女红。” 赵笙南长舒了口气,当年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偏偏没人教女红,好在赵笙南也是个不成器的,也不至于叫人怀疑了。 “明知我不大会,你这丫头故意过来埋汰我的吧,许是平日宠你,惯得没大没小了,该打!” 说完,一屋子都笑了起来,倒是鹤冬躲着求饶。 正好夏蝉进屋,见姑娘还是以往的和气,笑说着:“二老爷回来了,正在前厅给老太太见礼呢,二老爷还带回两位贵客,说是要在咱们府上小住些时日。”说完,眨巴了眼睛,颇为神秘说道:“听说贵客来自金陵苏家,长得可好。” 一听金陵苏家,屋子里更是躁动,金陵苏家的名头可是响当当,是大渝朝四大氏族之首,家里曾出过六位宰辅,两任皇后,在朝为官的更是数不胜数,家族虽不在帝都,却与帝都贵家盘根错节,息息相关。 都说苏家教养极好,养出的都是气度非凡的公子小姐,尤其苏家各个皮相俊美,也难怪一屋子丫头都兴奋着,赵笙南浅笑摇头,并不大在意,只专注着手边花瓣。还不知来的是不是苏家的嫡系,即便是苏家的嫡少爷来了,又和这些丫头有什么干系,苏家那样的高门大宅,便是赵府小姐都不好高攀的。 第11章 戏弄 二老爷将贵客安置在青芜院,据说是一处景致极好的院子,在府上西北角,很是僻静。一晚上,习秋已将贵客消息打听清楚,来的是苏家长房嫡系——苏四少爷,苏四爷是金陵城有名的才子,二老爷最喜欢附庸风雅,此次带了画作去金陵参加画展时,与苏四爷有过一面之缘,回程又遇着苏四爷带着表弟南下游玩,便盛情邀请了来赵府小住。 习秋还说了些什么,赵笙南并没在意,早早便歇息了,不想第二日一大早,钱氏便往景和园来,给老太太见了礼,便去了女儿房间。 “母亲今儿怎么这么早?” 赵笙南才说完,就被钱氏拉进里屋,将下人们都打发了,才是认真说着:“赶紧梳妆打扮,带着丫头去后园放风筝去。” 赵笙南有些莫名,看了看窗外,说着:“今儿没风,哪里放得起风筝。” “你这丫头怎这么不懂事!哪是要你真放风筝,你可知你二叔约了苏四爷在檀香阁下棋。” 赵笙南这才明白过来,檀香阁与后园一墙之隔,站在阁楼上赏景,整个后园一览无余,母亲是想让她与苏四公子成就姻缘? 浅浅一笑,赵笙南转身往桌案走去,一边将晒好的干花装囊,一边说着:“我去做什么,风筝放飞不起,倒叫人看了笑话。” “什么笑话!就算不放风筝,去赏花也好,咱们跟金陵苏家平日里并没有往来,如今可是难得的机会,赶紧的,我□□纤过来给你梳头,带着上回买的鎏金蝴蝶钗。”说完又看了赵笙南的衣服:“这身不好,换件粉色的,上回老太太送了好些缎子,改日都拿去做了新衣裳去。” 见钱氏如此热络,赵笙南却不得不泼冷水:“我知道母亲什么心思,只是母亲想得简单了,苏家是什么家世,娶媳妇哪里是四爷说了算,可都得上头太太们悉心挑选,人品样貌才情家世,哪个不要仔细考量。” 钱氏却是神秘一笑:“我都打听了,苏老太太最疼这个四爷,四爷样貌才情都好,你只要让四少爷看上了,回头求求老太太,哪里有不应的。” “我是赵府嫡出的小姐,这些下作事情怎么能做,母亲不教好也就罢了,还让我私下和男子情定,这样不矜持的姑娘,更叫苏府看不上。” 被女儿斥责,钱氏也是生气,上前将赵笙南手上的香囊扯开,道:“你这丫头是要气死我不是?不矜持有什么打紧的,只要嫁去了苏家,还有人敢嚼你的舌根么!你可知徐姨娘一早上就让君姐儿去了后院,好歹你才是嫡出的姑娘看,哪能被她们抢了先。” 赵笙南微微一顿,这位苏四少爷是苏府长房嫡出的第二子,这样金贵身份,怎么都不会娶个庶出的小姐,徐姨娘莫不是想送了女儿去人家做妾?她将女儿千娇万宠的,恨不得跟嫡女抢风头,竟舍得让女儿步自己后尘? “既是妹妹去了,我再去做什么,我与妹妹素来不和,反倒容易闹起来,况且,妹妹模样身段都比我好,去了,也是给妹妹陪衬,何必。” “怎么好说歹说都不肯听,你知道苏家是什么人家,论起来,当今太子还是苏四少爷的表哥呢,嫁给苏家少爷,日后可有享不尽的荣华,若让你妹妹搭上了,以后还能有你的好?” “她哪里搭得上。”赵笙南浅浅说了句,当年在宫里,她也是见过苏皇后的,苏家女子都这般好的教养,男子更不会差,苏四又是其间的佼佼。 “行了行了。”赵笙南将香囊系上蝴蝶结,抬手嗅了嗅,香味正好,清雅却不寡淡,遂道:“我要给婶娘和嫂嫂送香囊去了,就不送母亲了。” “死丫头!回来!”奈何钱氏怎么叫喊,赵笙南却是听不见了,只急得钱氏在屋里头直跺脚,恨女儿不争气。 西院离得远,一路上春纤领路,走得有些疲了,正巧花园的假山后有丫头的惊呼声,走近,才是见着阳哥儿扭了腿。 “怎么回事!”赵笙南上前,斥责着。 伺候阳哥儿的两个丫头见是大姑娘,赶紧磕了头:“哥儿与奴婢们玩捉迷藏,哪晓得哥儿竟往假山上躲,一时不慎摔了脚。” 见阳哥儿眉头眼睛皱成一团,应是疼得厉害,赵笙南蹲下身,正要握过阳哥儿脚踝,孩子本能瑟缩了下,可见很不喜欢这个大姑,赵笙南却是不顾,扯过他脚踝,几番揉捏,疼得他哇哇直哭:“姑姑故意欺负人!讨厌姑姑!走开!” 连一旁春纤也以为姑娘因着上回的事情不痛快,要找阳哥儿不是,开口劝着:“姑娘,阳哥儿疼着……” 话音未落,就被人打断:“她是在给小哥儿接骨。” 众人齐齐回头,看着陌生男子,春纤第一时间挡在了自家姑娘面前:“什么人,怎么往后院来。” “不好意思,我不熟路,应是走错了。”男子歉声一句,却是继续往前:“姑娘手法是对的,可力道不够,容易适得其反。” 赵笙南这才顿了动作,抬头,却是诧异看着来人,不正是昨儿在章江柳堤上遇着的人?当时便觉着眼熟,竟是府上的人? 见春纤并不认得他,才是打消这个想法,那人至始至终神情未变,好像根本认不得她一般,这样也好,省得麻烦,赵笙南放心下来,给他让了位置:“公子会接骨?” 陈锦安浅浅一笑:“比姑娘是更懂些。” 一开口就不让人舒坦,可看着他为阳哥儿接骨的份上,便也不计较,只见握过阳哥儿小腿,拧了一下,阳哥儿哀叫过后,竟欣喜扭了扭脚:“真不疼了!大哥哥好厉害!” “姑娘是闺阁小姐,竟也会治骨伤?”陈锦安却是看着赵笙南,问道。 “曾经养过许多猫狗。” 轻声解释了句,好在阳哥儿一心围着陈锦安转,并没有听见大姑将他当猫狗练手呢,只欢喜说着:“大哥哥教我这本事可好?”眼中满是崇拜。 赵笙南却吩咐了丫头:“赶紧将小少爷送回去,当心嫂嫂知道。” “是。”丫头们应了声,阳哥儿哪里肯,可大姑瞪视的眼神有些许骇人,便不敢停留,由着丫头们拽着走。 阳哥儿走后,赵笙南朝陈锦安行了礼:“是二叔的客人吧,春纤给客人领路回去青芜院。”既然不是赵家人,这两日府上只有二叔请来的贵客了。 春纤愣了愣:“那,姑娘……” “自己府上还会迷路不曾,婶娘那我自己过去。”说完错身离开,春纤只得请了陈锦安跟着自己。 才说完不会迷路,当即便打了嘴巴,绕了许久,赵笙南已没了方向,往来也没个下人,只得再往前看看。不一会儿却见着一处院落,听见流水潺潺,很是欢喜,有院子,里头便会有下人,到时喊个人领路便是。 哪晓得进了院子,入眼只是亭台楼阁、风车流水,院落幽静,瞧不见半个人影,可看院落打扫干净,不像是荒废的院子。疑惑间本欲转身出去,偏巧看见屋后有一处潇湘竹,给老太太的香囊里正差了竹香,遂走近几步,可惜没有小刀,只得下次来取竹汁。 “姑娘可是没打听清楚,苏四爷正和你家二老爷在檀香阁下棋,如今可是见不着人的。”打趣的声音传来,赵笙南猛一回头,却再次看见陈锦安,他解了外衣,一身轻便斜倚着廊柱,神情有几分慵懒,细长的眼角微挑,带着调笑。 立刻反应过来这里是青芜院,赵笙南不觉脸颊微红,有些窘迫:“我只是走错路了。” “哦?刚才可是谁说,自己府上还会迷路不曾……” 拿自己的话堵着,赵笙南抿唇,深吸了口气,道:“公子既是客,管得倒宽!” 陈锦安一愣,以为是个怯弱淑女,脾气倒不小更来了兴致,见人转身要走,遂上前一步挡了去路:“姑娘这么急着走做什么,苏四爷指不定就要回来了。” 赵笙南不想理他,转了左他挡在左,转了右她又挡在右边,摆明了要戏弄她,不禁气恼,脸颊因为愤怒,更添粉红,微微嘟着嘴,很是可爱。金陵和京师都以瘦为美,见过各色美人,这样粉嫩嫩肉嘟嘟的还是头一回遇上,其实也还不错? 停下步子,赵笙南挑眉:“我与公子不识,看公子也是个知礼数的,还请让路。” “上回姑娘吃的麻花哪里有卖?我寻了好几个地方,吃着都没姑娘香脆。” 原来他记得!抬眼看着陈锦安,说着:“想吃麻花吩咐府上下人就好,赵府的厨娘虽比不得苏府,麻花这样的小点还是会做的。” 说完,抬脚使劲儿往陈锦安脚尖踩去,见人吃痛,立即趁着空挡离开,待离了青芜院许远,赵笙南还是低头猛走,正撞了春纤。 “姑娘怎么了,走得这么匆忙?” 见是春纤,赵笙南舒了口气:“没事,就是没寻着西院。” 春纤诧异看着姑娘,带了几分怜悯,想是可怜姑娘落水后脑子真坏了,连府上院落都记不清楚了,赵笙南也懒得理会,只道:“耽搁好久了,得赶紧给婶娘送香囊去。” “可……”春纤看着自家小姐,问出:“姑娘要送二太太的香囊呢?” 赵笙南一愣,而后低头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双手,才后知后觉,竟把香囊落在青芜院了!暗自懊恼,当着春纤的面又不好表露,只得故作轻松说着:“是了,我竟忘了,刚才见到西院的丫头,已让她带了过去,咱们先回吧。” “啊?”春纤张了嘴,刚想问,既然遇着了西院的丫头,怎么不让丫头领路?可大姑娘不给她问话的机会,转身就走,步履匆匆,更让春纤疑惑,大姑娘这些日子难得稳重许多,今儿是怎么了? 第12章 苏四 苏时延回青芜院的时候,陈锦安正斜躺在竹榻之上,右手撑着头,左手拎着酒壶,颇为惬意地赏着外头竹林风景。 一把夺过他手中酒壶,苏时延蹙眉:“才一会儿没盯着,竟不顾自己身子喝起酒来!叫小姑姑知道,又该骂我了。” “母亲哪里会知道,豫章离京千里,你不说我不说,难不成老天爷与母亲说去?”嘴上这般说着,倒也没再去抢酒壶,小酌怡情,却不酗酒,反是苏时延靠近时带着浓郁的海棠香气,顺手从他腰间抽出一条粉色丝巾,打趣着:“哟,什么时候用上这样女儿家的东西了。” 将酒壶放开,苏时延一边捧了棋盘过来,一边说着:“赵家二姑娘的。” “呵,这赵府也是有趣,一个两个的姑娘都想方设法攀上苏家。”说完从手边拿过一只香囊丢给苏时延。 苏时延愣了愣,放在鼻翼轻嗅了嗅:“这是什么,还挺好闻。” “也是赵家姑娘送你的。”想起小哥儿喊她大姑,遂又补了句:“赵家大姑娘。” 听罢,苏时延厌弃丢在一旁,却又反应过来,颇有些好奇地盯着陈锦安,问着:“你什么时候会做这样给人传东西的活儿了。” 陈锦安性子散漫,脾气也不大好,在金陵时素来瞧不上这样的事情,还记得曾有姑娘要表弟给他带个荷包,表弟竟当着人姑娘面将荷包往荷塘一丢,说了句“干我何事”,便转身走人,听说那姑娘归家后哭了三天,再不敢招惹这位。 想起往事不觉好笑,陈锦安却没有应答,只坐起身看着苏时延一步步将棋盘摆好,说着:“输棋了?” 揉了揉鼻子,苏时延有些悻悻说着:“赵复这人书画水平不怎么样,却是个棋痴,好在当时赵二姑娘出现搅了局,我才借机推说留待明日继续,也不至于丢了苏家的颜面。”说完朝陈锦安眨了眨眼:“棋局我都记下来了,你帮我瞧瞧,接下来该怎么走。” 陈锦安早将视线投在棋局上,凝神细思,白子握在手中,好一会儿才是落下一子,霎时棋局豁然开朗,又仔细揣摩了黑子棋路,左右手试着黑白子对弈,一步步往下,却是解了白子困局。 陈锦安帮他捉刀也不是一两回,苏时延咧嘴笑道:“这情我可记下了,下棋还是你在行,说起来真没见你在棋盘上输过谁。” 陈锦安不以为意勾着唇角:“你欠我多少了,也没指着你还,只是别忘了咱们这趟来豫章的正事儿。” “我是这样的人么。”苏时延拍着胸脯保证。 陈锦安却是斜了他一眼:“遇着美人就走不动路,好在赵家姑娘长得不好。” 听罢,苏时延挠了挠头:“你眼光忒高了,二姑娘那样姿色虽算不得绝色,也是上乘了。” 苏时延自小在金陵美人堆里长大,眼光不俗,他若说上乘,必是不错的,想起赵大小姐臃肿的身材,肉肉的脸颊,这大姑娘和二姑娘不是同母吧,否则怎会有这样大差异? 没觉出陈锦安的心绪,苏时延只理所当然点头说着:“不过也是,你能瞧得上谁?当年紫阳郡主何等姿色追着你跑,你也不屑一顾,怕只有你那大嫂子能入你的眼了,可惜。” 听罢,陈锦安脸色阴沉许多,苏时延霎时住了嘴,再不敢多言,只暗骂着,好好的提起她做什么,可不是自找不痛快么! 赵笙南自然不知青芜院里的对话,更不知原本要送给婶娘的香囊被人当做示好献媚的物件给了苏四爷,再被无情丢弃在一旁…… 她如今自然有她头疼的事情,钱氏已经在她屋子里絮絮叨叨了大半个时辰,她连话都插不上,也懒得插话,钱氏无非就是告诉她二妹妹今儿怎么误打误撞进了檀香阁,又是怎么在檀香阁里和苏四爷说上了话,还适时地很不小心地打翻了茶盏,茶水溅到四爷袖口,便又好心拿帕子给苏四爷擦拭……那些个伎俩她不到十岁时就看了许多,也腻了。 见女儿不上心,钱氏更是气急:“你可知你二叔邀了君姐儿明日去给他们弹琴助兴!你也想个法子,弹琴你不大会,要不,去舞一曲?” 正喝着茶,差些喷出来,二叔和苏四爷下棋,二妹妹弹琴助兴也算雅趣,还说得过去,她冒冒失失去跳舞算个什么事情?可不是丢人现眼么! “怎么明儿还要下棋?”赵笙南只得故意岔开了话题。 “说是今儿棋局焦灼了许久也没分出胜负,你二叔下棋的本事你是知道的,在豫章城哪里有敌手,想不到苏四爷也厉害,传言果真不假……” 絮絮叨叨又开始了对苏四爷的夸赞,恨不得拉来做自己的女婿,赵笙南不由得后悔自己多了句嘴,好在钱氏说得兴起时,孙氏正好进来,钱氏素来瞧不上这个媳妇,也没给好脸,只低声斥责了句:“真会挑时间来打岔。” 钱氏不喜,赵笙南却是赶紧嫂子的解围,很是热切的迎了上去,当着嫂嫂的面长舒了口气,孙氏见大姑娘这般俏皮模样,忍不住浅浅笑出,她哪里不知太太心思,自从苏四爷来了府上做客,府里上下都议论着呢。 孙氏陪着笑上前说道:“都说姑娘做糕点的手艺好,听老太太夸过许多次,还一直没能尝到,今儿特地过来讨要糕点吃的,妹妹不会嫌弃吧。” “大姑娘身子才刚好利索,你倒是舍得使唤!”钱氏很是不满瞥了眼媳妇。 赵笙南却是和气应着:“嫂嫂不要客气,桌上都是呢,我平日里也无事,做些糕点香囊,也能打发时间,嫂嫂若喜欢,以后给老太太准备的时候再多做些送给嫂嫂,就怕嫂嫂瞧不上哩。” “咱姑娘最是有心的。”孙氏说了句,倒是随意地往桌上拿了块红豆糕,入口,连连赞叹:“味道还真好,比起玉香斋也不差呢,这样的手巧,也就咱大姑娘了。好东西我也不敢独享,妹妹以后多做了也别往我那里送,留着送去西院,婶娘保准喜欢,早听婶娘说过,二叔最喜欢吃红豆糕了。咦,明儿不正好送些去檀香阁,让二叔和苏四爷也尝尝。” 这话却是让钱氏一喜,赶紧接话:“可不是,明儿只管送去,就说是太太的意思。”之后立即吩咐了鹤冬:“赶紧叫厨房准备着,今儿姑娘要多做些,你们记着明天陪姑娘亲自送去。” 鹤冬也是欢喜应下,转身就去准备,根本不等赵笙南的回话,看来一屋子人都希望她能和苏四爷结亲,也是,若不是经历过前世,苏四爷确实是赵笙南最好的选择。 为了不扫钱氏的兴,赵笙南只得应付着,等厨房里都准备好,孙氏便劝了大太太先回去,说是自己陪在大姑娘身边打些下手,太太在一旁,大姑娘还得时刻顾着,不大方便。 只要闺女肯上心,钱氏哪有不愿意的,欢欢喜喜便离开了,最后剩下姑嫂二人,孙氏才是劝着:“姑娘莫生大太太的气,太太虽急切了些,理儿却不错,我也曾听你大哥说起过苏四爷,人品很是不错。” 赵笙南和着面,只浅浅笑着:“知道母亲为我着想,听说苏四爷仪表堂堂,金陵又是美人儿遍地,哪里瞧得上咱们。” “娶妻当淑,妹子明事理,哪里有不好!苏家前几位公子娶的都是名门望族家的小姐,对苏家而言,也想要个朝堂上掌实权的亲家,不然你以为二叔有这般大面子将人请来府里小住?” 愈听,手中动作渐渐慢下来,赵笙南低声说了句:“苏家在朝堂自有影响力。” “可他们家上头还有位太子。” 被孙氏一提点,赵笙南立即明白过来,太子生母出自苏家,只是苏皇后早逝,如今太子早已成年,正是培养自己朝堂的势力的时候,尤其宫里头有周贵妃执掌后宫多年,周家在朝堂又举足轻重,她膝下四皇子渐渐大了,怎会对上位没有心思,甚至当年的她也是为四皇子出谋划策其中之一。 或是换了身份离了京城,渐渐忘记这些朝堂争斗,竟一时没想起苏家与太子这一层关系,可若是这样,她更不能与这位苏四爷有交集了…… 见赵笙南出神,孙氏劝着:“妹妹也别妄自菲薄,咱们家虽根基浅些,父亲却是陛下的心腹之臣,当年父亲遂陛下一同治水,很得陛下赏识,多年来承着陛下恩宠,在陛下跟前可是难得说得上话的。前儿你大哥也给我来了信,说老爷这回提拔去户部的事情基本算是定下了,等老爷回来,就该张罗全家进京的事情了。” 啪,赵笙南手中罐子打翻在地,碎了一地瓷片,孙氏忙叫了丫头进来收拾,大家手忙脚乱地,只赵笙南一个人愣愣站着,脑海里只回响着嫂嫂刚才的那句:等老爷回来,就该张罗全家进京的事情了...... 她要回去了?好不容易适应了赵笙南,却终于,能回家了...... 第13章 搅棋 昨儿做完糕点,大姑娘一直心不在焉,今儿起床却是精神,尤喜梳妆。丫头们自然高兴,以为大姑娘总算听进了太太的话。 赵笙南正对镜戴着耳坠,鹤东却是垂头丧气进屋,便随口问着:“怎么了?” “昨儿大太太吩咐了,让奴婢去找张妈妈,用上回老太太赏的缎子给姑娘扯几件鲜亮的衣裳。” 说到这里,赵笙南已经明白后续,打发了屋里其他丫头,才说着:“被张妈妈为难了。” 鹤冬语气很是不好:“不过是个奴才,狗仗人势罢了,姑娘要裁新衣裳,哪里有她为难的份,还当我们不知道她想霸着那些缎子呢!” “你这性子,难怪张妈妈最不喜欢。”赵笙南浅浅一笑,却道:“我却喜欢。” 鹤冬上前替姑娘描眉,一边说着:“姑娘待奴婢好,奴婢心里感恩,有些话奴婢不知当不当讲。” “我什么时候不让你说话了,只管讲。” “不是奴婢要说张妈妈的不是,姑娘好说话,这一年没少被张妈妈糊弄,尤其姑娘对园子里的东西没个数,不知多少好东西入了张妈妈荷包,这批缎子经她的手,别人一件衣服用半匹布,她得让姑娘费上两三匹。” 梳妆完,赵笙南照着镜子,不知是不是习惯了,竟也不似当初那般厌弃赵笙南的模样了,只道:“由着她去。” 见姑娘不上心,鹤冬也是无奈,却听姑娘继续说着:“听说张妈妈的大儿子娶了媳妇,说的是一家账房的闺女,还识文断墨?” “可不是,张妈妈亲家原本是南平王府里的账房,还中过秀才的,只是得罪了主子,被遣了出去,也亏张妈妈眼儿厉,寻着了,如今在府里到处吹嘘她家儿媳妇可是个读了书的。” “这样的媳妇,定是要巴结着。”赵笙南勾唇浅笑:“新妇过门,婆婆总要给几件像样的物件不是,也不知都穿什么衣裳呢。” 赵笙南一提点,鹤冬立刻明白过来:“奴婢这就打听去。” “做事利索些,尤其嘴巴得紧,即便是春纤夏蝉她们,也不能漏风。” 鹤冬应下了,才道:“辰时了,二老爷和苏四爷该去了檀香阁,姑娘可是赶着过去?” 赵笙南摇头:“等开局后再去。”去早了,和二叔说上几句话,便没了理由待着,最好开局,大家都不说话,她便趁机待在一旁。虽然对苏四爷没甚心思,可能让赵湘君不痛快,她却很欢乐。 踏着木阶,听着悠悠琴音、嗅着阁楼里浅浅紫檀香,赵笙南步履轻缓,生怕打搅了上头对弈之人。 待转过楼梯上至二楼,入眼便是窗边对坐的二人,深色长衣蓄着小胡子的应是丫头们口中的二老爷,她的二叔,长得还算风流,赵家的男人她只见过华哥儿和阳哥儿,华哥儿像了徐姨娘□□分,阳哥儿又太小,瞧不出正形,如今见二叔模样,倒很不错。二叔对面一袭白衣的少年眉目舒朗,颇有风仪,不愧苏家的公子。 阁楼上人不多,除了伺候的小厮,赵复和苏时延身边分别坐了一人,赵复右手边是个□□岁的孩子,和赵复眉眼有些相像,应是之前多次听说却总不得见的四少爷赵湘敬,他看棋认真,比起赵湘华来更让人顺眼,他是第一个瞧见赵笙南的,垂手行礼,赵笙南却是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跟着父亲学棋多年,也知观棋不语,便点头,转而继续看着下棋。 而苏四爷身侧坐着的不正是昨日青芜院遇着的男子么,一改昨日轻浮姿态,很是严肃正经地坐在苏四爷一旁,视线全在棋盘上,对赵笙南恍若未见。 赵笙南很不喜欢他,却也不在面上表露,只安静将做好的糕点摆放在桌案一边,便退至二叔身后静静看棋。 赵笙南的出现并没有引得下棋二人的注意,倒是帘子后的赵湘君很是气闷,手下出了慌乱,琴音不觉急切了几分。 丫头们听不出,熟谙音律的赵笙南自然能察觉,唇角微微上扬,却头也不回,看着二叔下棋。她来的时候正好是赵复棋局得意时,一连吃了苏四爷许多棋子,得意间不免大意,苏四爷却棋路突地凌厉,没几步又将二叔的黑子步步紧逼,棋局愈来愈紧张,赵复眉头也愈来愈深锁,举棋不定间,已有了心浮气躁。 赵复撩起长袖正要落子,赵笙南恰好端起桌案上的茶盏,一个不慎将茶盏滑脱手砸在了地上,茶水洒出,却没有沾湿任何人衣袍,只洒在棋盘一角。 这一声落地将对弈中的二人惊住,赵复这才注意了赵笙南,微微有些不悦,又不好发作,只道:“你怎么过来了?” “太太听二老爷在阁楼下了许久的棋,正好大姑娘送了糕点去,便让留了些送来给二老爷和客人。”鹤冬一边忙着应答,一边急欲擦拭棋盘,却被自家姑娘拦住,见大姑娘亲自拎了绣帕上前。 赵复看了眼满含歉意的侄女,碍着客人在,只得给苏四爷和陈锦安作了介绍,赵笙南行了礼,苏时延亦颔首,再没多看一眼,却能理解表弟昨儿会说赵家姑娘长得不好了,确实,不太能入眼…… 行了礼,赵笙南便只专注地用帕子将微微沾湿的棋盘边角擦拭了下,绣帕之下,却将赵复刚才的落子改了一格。 细微的动作,离棋盘最近的两位对弈人都没有发觉,等棋盘收拾好,陈锦安瞥了一眼却是微微蹙眉,不禁抬头看了眼赵笙南。 这一眼让赵笙南莫名心虚,又安慰着自己,棋盘的落子密密麻麻,她不过移了一小格,连对弈的二人都难察觉,一个旁观者不可能发现,遂陪着笑:“好在没有搅了棋局,否则我可吃罪不起,回头太太还得罚我。” 一子移,棋盘格局大不一样,按赵复最后的落子,不出十步便是死棋,如今倒还有翻身的机会,又一番落子后,再次陷入了僵持,没一会儿,一旁陈锦安却是说了句:“这盘棋倒有些意思,难得棋逢对手,今儿就分出高下反没了趣味,何不留着,明日再来?” 二人听罢也是赞成,于赵复而言,能多留苏四爷在府上做客,再好不过,而苏时延素来听陈锦安的,再者这盘棋实在费脑,休息下也好,正好桌案上摆了赵笙南带来的糕点,赵复当即请了客人品尝。 喂了吃了一块柳叶糕,赵复问着:“这些花样倒是少见,可是府上换了厨娘?” “哪里,都是大姑娘亲自做的。” 听了鹤冬回答,赵复也是吃惊:“倒没听说笙姐儿会做糕点。” 赵笙南浅浅一笑:“前些日子学会的,手艺不精,叫客人笑话了。” “府上大姑娘一双巧手,竟比得过我金陵的留香斋。”苏时延也夸赞了一句,留香斋的糕点莫说金陵城知名,就是豫章也有听说过,苏四爷这话自然有些夸张,不过是习惯性哄着姑娘罢了。 赵湘君却是气愤,她弹了一上午的琴还得隔了帘子,夸赞更没有一句,赵笙南不过几块糕点就能挨着说话,怎叫她服气,遂走近了凉凉说道:“吃得多自然做得好,还记得以前先生教诗文,大姐总躲在桌案后头吃糕点。” 这话让人忍不住笑了起来,赵笙南却道:“妹妹们学诗文慢些,我只是无聊。” 一句话撇了自己的贪懒,又显得妹妹愚钝,更有几分俏皮。 被反将一军的赵湘君更是愤懑,说道:“父亲离家时可给咱们留了课业,不知大姐完成了么,不妨明日带过来,叫二叔给咱们指点指点?” 赵笙南哪里知道什么课业,有些茫然,看在赵湘君眼中却以为是害怕,更是得意:“大姐可记住了,别明儿又只记得拿了糕点来。” “妹妹可还真不见外,明儿还有客人在,耽误了二叔下棋可不好。”赵笙南搪塞说着。 “无碍,我也仰慕赵家姑娘才情,明儿可否允许我们一观?”苏时延有礼说着。 赵湘君红了脸:“公子若不嫌弃,还望能指点一二。” 回了景和园,赵笙南赶紧将春纤叫到跟前:“父亲进京前给我留了什么课业?” 春纤愣了愣:“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鹤冬却道:“还不是二姑娘起哄,想为难咱们姑娘罢。” “二姑娘整日地给姑娘找不痛快,也不知安得什么心!明知道姑娘不善作画,偏偏要姑娘明儿将画带去给二老爷瞧,还有苏公子在,可不是看咱们姑娘笑话么!” “这可怎么是好!” 一人一言,赵笙南懒得听,又重复了句:“什么课业?” “老爷让姑娘画一处院景。” “只是这个?”赵笙南说着,对她而言,最喜便是丹青,她九岁便靠着画作名满京师,就是热闹的京都街景她都能描绘得栩栩如生,何况简单一处景致,最是容易。 她却不知这些对以前的赵笙南而言很是为难,是以春纤担忧着:“明儿就要拿去,姑娘还没开始呢,哪里还得及!” “半个时辰就够。”赵笙南说了句,□□纤备好纸笔,正欲作画,却有西院的小厮过来,带了许多画作。 “这是做什么?”赵笙南有些疑惑。 “二老爷让奴才送过来的,都是二老爷以前的画作,姑娘挑选了明儿用的。” 这还真是让她惊讶,看来府上都知道赵笙南不成器,二叔这是怕她在苏四爷面前丢了人?只道:“你去回二叔,课业我差不多好了,谢二叔关切。” 第14章 对弈 “大姐今儿看起来挺精神。”赵湘君从暖阁出来,迎面正遇着赵笙南,颇有些幸灾乐祸地笑说着。 赵笙南只浅浅一笑:“睡得踏实,自然精神,倒是妹妹今儿面色不是很好?” 赵湘君一袭桃粉长裙,人比花娇,却也不掩眼中的一丝疲态。昨日西院二太太到景和园里闹腾,直奔赵笙南的东暖阁,一进屋就给了赵笙南一巴掌,说是二叔和敬哥儿吃了大姑娘做的糕点便有些闹肚子,尤其敬哥儿年纪小,禁不住折腾,竟病倒了。事情惊动了老太太,大姑娘被叫了去,本没有赵湘君的事情,可她素来最喜欢瞧赵笙南的笑话,便一直在屋里等着后续,后半夜才听说大姑娘早回屋睡觉去了,不仅老太太没罚人,二太太竟也没再寻大姑娘不痛快。 听着这消息,反倒是赵湘君翻来覆去睡不着,怎都想不明白,若说老太太这些日子有些偏心护着大姐,依着二婶性子,便是老太太的颜面也不顾及,哪还会怕大姑娘? “妹妹替姐姐担心呢,也不知姐姐的课业怎样了。”说完,看了眼捧在春纤手上的画卷,掩嘴轻笑。 “不劳妹妹费心,妹妹若身子不适,不如先休息着,我替妹妹去和二叔说一声便好。” 赵湘君摇头:“不必了,既是同路,妹妹随姐姐一起过去。” 一路姐妹俩都说着话,话语里都是绵里藏针,亲姐妹这番光景也是可悲,身后跟着的下人更是泾渭分明,互不搭理,等到了檀香阁,赵复并不在,苏四爷也没有到,让二人有些诧异。 “已经辰时了,怎二叔还没过来?” 赵湘君话音刚落,便有上楼的脚步声传来,二人回头,便看二太太搀着赵复上来,赵复面色苍白,看来二太太昨夜里说的没错,二叔真是闹了肚子,今日还没好利索呢。 “二叔既身子不好,改日在下棋便是,何苦撑着过来。”赵笙南上前关切说着。 二太太只叹息一声,搀着二老爷坐好后,满是心疼着:“我也是这样说,你二叔却不肯。”说完,却是给了赵笙南一只锦盒:“京里送来的血燕。” 赵笙南愣了愣,接过,倒是赵湘君看着很是不可思议,什么时候见二太太送过旁人东西,尤其血燕这样的好东西,京里的,莫不是安阳候府的? 愈想愈气闷,昨儿还听说二太太打了大姐,今儿怎么看都只觉着亲昵! 赵复心思没这么细腻,并没多想,只安慰了妻子:“人不可无信,我没什么大碍了,只你放心不下。” 林氏和赵复是少年夫妻,感情颇深,赵复长得周正,带着股书卷气,林氏样貌人明艳,待赵复也是细心,倒是一段良缘,这些年来,赵复身边除了最早的两个通房丫头,再没有过纳妾,对林氏是百般疼护,也难怪林氏连老太太也不放在眼里。 “老爷守信,可苏四爷却不当回事,这个时辰了,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府上各个都知道苏四爷是贵客,不敢得罪了,言语只有恭敬,倒是林氏素来刻薄性子,一心只有自己夫君,什么都不怕,哪里看得过眼。 赵复却是握过林氏的手,双目温和看着林氏:“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再等等......”话音刚落,便看见陈锦安上来,却不见苏时延,不禁问着:“四爷呢?” “四爷今儿来不了,早晨或是着了凉,不大舒服,倒是惦着棋局,让我来替他和二老爷下完这盘棋。” 陈锦安说完,屋子里静了会儿,只林氏冷哼了一声,很快被赵复安抚:“既然四爷身体不适,改日下棋也罢。” “风寒可大可小,怕一拖得养个好几日,昨又日接到家书,老太太催着回去,怕是在府上待不了太长时间。”说完看了眼赵复:“我与表兄棋艺相当,替他这一局,二老爷可是嫌弃?” “才小住了两日,豫章许多景致还没来得及欣赏,匆匆回去岂不可惜。”赵湘君哪里管谁来下棋,只在意苏四爷能否留在赵府。 只是她不合时宜的一句显得没有规矩,赵府请咳了一声,道:“公子哪里的话,既是老太太催着,也不好忤逆,这盘棋与公子下完也好,只是......” 赵复犹疑了会儿,还是林氏说出口:“我家老爷昨儿起便病下了,如今与公子下棋,怕有失公正。” 陈锦安点头,“即使如此,二老爷也可叫旁人替完这一局。” “如此甚好。”正合林氏心意,既然不是苏四爷,谁来下棋也没甚关系,本想叫个书童上前,却不想陈锦安突然看着赵笙南:“不知大姑娘可愿与我下这盘棋。” 众人都是愣住,尤其赵笙南,下意识抬头看向陈锦安,他眉眼里再没有看见那日的戏谑,反深邃得有些看不分明,看似无意的一句,陈锦安接下来的动作却是一气呵成,只坐在棋盘边等着赵笙南了。 “我不善……” 赵笙南还没说完,一旁赵湘君却是起哄:“正好,当年大姐也跟着先生学过下棋,便尽了孝心替二叔这一局。”说完又补充着:“大姐可用心了,别给二叔和咱们赵家丢人了。” 将赵笙南推到位置上,赵复才说着:“好些年没和笙儿下棋了,可有长进?也让二叔瞧一瞧。” 赵笙南咬牙,赵湘君这般主动,不过想让她出丑,想来赵笙南棋艺并不太好,输了棋二叔定不高兴,有陈锦安传话,在苏四爷眼里她也没处好。 赵笙南几个丫头都替主子捏了把汗,却不知怎么驳话,倒是林氏帮腔:“笙姐儿是姑娘家,和公子下棋怕不合适。” “有二老爷和二太太在,还怕什么闲言。”陈锦安说完,看向赵笙南:“还是大姑娘不肯赏脸?” 倒不是真怕了下棋,只是省得麻烦,连檀香阁也不过敷衍大太太罢了,正想找个借口推脱,却听陈锦安低头拿棋子是轻声说了句:“昨夜姑娘欠了我个大恩情。” 声音只两人听得清,赵笙南顿了顿,推却的话语卡在喉咙里,最后又咽了回去,眼睛却是看向棋盘,开始凝神,这番神情已是同意了下棋,陈锦安面色如常,唇角却有不易察觉的细微弧度,他低垂了眼睑,开始握过棋子。 这盘棋要打开赢局有些困难,需细细斟酌,待陈锦安落子,赵笙南也跟着走了一步。赵复子啊一旁看二人已经开始,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静静看着,倒是赵湘君小声和林氏说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赵笙南专注在棋盘之上,落子慎重,原以为苏四爷棋艺精湛,要赢虽不易,却也有些把握,哪晓得看似寡言的这位,才真正是棋盘高手,落子干脆,棋路颇为凌厉,步步紧逼不给一丝机会,不一会儿白子已有些溃不成军,眼看难免败局,赵笙南额间冒出密密细汗,渐渐蹙眉,说着:“呀,想起老太太还等着我回去给她捏背呢,这一下起棋来,竟忘了时间。” 说完有些歉意看着二叔,赵复很是为难,任谁都看出来大姑娘这局棋不敌,这般蹩脚借口实在叫人不好应答,哪里晓得陈锦安却是说着:“无妨,棋局留待明日继续。” 一盘棋局拖了三日,也是奇事,一时府上议论四起。 回景和园后,赵笙南立即提笔画了今日残局,而后嘱咐了丫头翻箱倒柜,将屋里所有棋谱找出来,对着残局一一比对,找出破解之法。 丫头们都不大懂棋,只得瞎忙一通,倒是鹤冬有些不明白,劝着:“姑娘即便输了棋,也没什么大不了。” “不能输。”赵笙南只应了一句,继续低头翻找着棋谱,很是认真。她这一生有两件本事引以为傲,一是画技,一是棋艺,即便换了赵笙南的身,她也是不肯在这上面轻易认输的。 倒是习秋叹着:“这个陈公子莫不是故意为难我家姑娘?上回听紫鹃姐姐说过,这陈公子比起苏四爷脾性还大,平日里不言不语,怪吓人的,听说只是苏家的远亲,不过借着苏四爷面子才能住进咱们府里,倒以为自己是正儿八经的主子了不成。” “既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姑娘在意做什么,听西暖阁的紫瑶姐姐说,二姑娘一回来就熬了治风寒的姜茶,这府上除了青芜院的贵客,还有谁染了风寒!” “苏四爷可不是染了风寒。”赵笙南闲闲应了一句。 习秋却是不解:“不是说早晨吹了凉风吗?” 赵笙南浅笑,昨儿夜里老太太将她叫去屋里,二太太一路闹着,最后之所以事情平息,不过是青芜院里传话,说苏四爷身体好着,没见一点不适,同样吃了赵笙南的糕点,哪里会单单一个人没事,才把嫌疑撇干净了,二太太只以为是自己院子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叫二老爷和四爷吃了,对赵笙南多了几分愧疚,她虽是个泼辣性子,难得能明白事理,否则今日也不会几次护着她说话了。 可陈公子下棋前的那一句话,摆明知道此事,昨夜苏四爷应该就有身子不适,故意给瞒着了,这确实是个大恩情,今日便来要她领情了。只是她一直不明白,她与他们并无深交,昨儿帮她已经说不过去,可既然帮了,今日与她下棋又不留一点余地,到底是什么心思? 赵笙南抬头看了屋子里的是四个丫头,若真是她的糕点有问题,便是跟前几个丫头有问题了,那日在厨房,因着嫂子说起可能要进京,她一时出神,才忘了在意点心,可即便她大意,春纤鹤冬却是谨慎的,在她们眼皮子底下能碰到糕点的,除了她们自己,便是同为大丫头的另外两个...... 见姑娘看着自己,夏蝉抹了抹脸颊:“可是奴婢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没什么,瞧你做事不用心罢了,还不赶紧翻书,小心拖出去再给你几板子。” 赵笙南一吓唬,夏蝉摸了摸屁股,有些胆怯,上回二十板子着实疼了她许久,可再不想经历,遂愈加认真起来。 “你们用心给我查,若能赢了这盘棋,便让你们再瞧一出好戏。” 赵笙南说完,几个丫头面面相觑,见姑娘不再说话,追问也没有结果,只老老实实给姑娘翻着棋谱,景和园的书柜翻找遍了,还让下人去大奶奶那借了大爷收藏的一些珍稀棋谱,从白日到晚上,连膳食都是在一堆棋谱里用的,夜里点着灯,大家都有些犯困了,手上有一搭没一搭翻着,早看不清图像了,直到春纤的叫喊才是惊醒了大家。 “姑娘来瞧瞧,可是这样的?” 第15章 小叔子 “姑娘来瞧瞧,可是这样的?” 春纤话音刚落,赵笙南已取过了她手中棋谱,双眼晶亮,一手捧着棋谱,一手拿着棋子,坐在棋盘上试着解局,到精彩处,连连点头。见姑娘欢喜,春纤和习秋,在旁将散落一地的棋谱捡起收好,夏蝉和鹤冬想着姑娘还没吃食,便出了屋子去准备。 没一会儿,听见外头有嘈杂声。 “好似二姑娘的声音。”习秋嘟囔一句,推了窗,入目正好是一身湿漉的二姑娘。 西暖阁的丫头们赶紧上前递了帕子擦拭,许是感觉道身后的视线,赵湘君转头,正好对上赵笙南的眼睛,霎时又羞又怒,将丫头递来的帕子往地上一丢,步履匆匆回了屋子。 只听砰的一声,再瞧不见西暖阁的热闹,习秋这才敢笑出声,“差点没认出来,竟是二姑娘,奴婢瞧着她发丝还在滴水呢,好不狼狈。” “小声点,叫二妹妹听见,又得闹过来,到时候挨了打莫要委屈。”赵笙南说了句,继续低头研究着棋局。 “二姑娘哪有心情管奴婢,又不是奴婢叫她这般狼狈。”说完眼珠子一转:“倒是谁敢这般欺负起二姑娘,真是稀罕事情,奴婢去外头替姑娘打听打听。” 不等赵笙南应答,习秋便匆匆出去,春纤笑着叹道:“这丫头哪里是给姑娘去打听,明明是自己挠心地好奇。” “随着她吧。”赵笙南也有些好奇,赵府上下,即便嚣张如西院婶娘,也不敢这样欺侮赵湘君,如今看她忍气吞声回来,想来是她不能奈何的人?思来想去,除了个苏四爷,还真没有旁人了,只是看苏四爷举止文雅、彬彬有礼,不似粗鲁之人...... 习秋这个包打听,没一会儿就跑过来,很是神秘跑去赵笙南跟前献宝:“姑娘猜猜是谁得罪了二姑娘,保证猜不着......” 习秋话音未落,赵笙南就接了一句:“青芜院的。” 习秋顿住,之后满是惊奇赞着:“姑娘好本事,可不就是青芜院么,今儿上午二姑娘听说苏四爷病了,亲自熬了汤药过去,苏四爷特地送了物件来致谢,许是觉着苏四爷送了东西,是对自己有意思,下午就换了身轻薄衣裳跑去青芜院屋后的竹林里弹琴,可惜等来的却不是苏四爷,而是一盆顶头而下的冷水。” “记得二妹妹琴谈得很好。” 习秋挑眉:“又怎样,早说了陈公子是个煞神,她偏去招惹,活该触了霉头。” “陈公子?”赵笙南这才将视线从棋盘上移出,问着。 习秋掩嘴笑着,道:“可不是,二姑娘连苏四爷面都没瞧见,是被陈公子从二楼窗口倒出的水浇湿了一身。听说二姑娘当场就哭了,琴也砸了,可至始至终苏四爷都没出现。” 赵笙南唇角也微微扬起,早说过苏家那样的高门府邸,哪里看得上赵家的姑娘,又不是有倾城之貌或是倾世之才,这番一闹,若是能叫太太死心,以后不来烦她了也好,不过在赵府里这么不给颜面对待赵家的姑娘,这位陈公子性子也是出奇!尤其赵湘君哭起来我见犹怜的模样,竟也没有一丝怜惜? “陈公子和苏四爷是什么表亲?”赵笙南思虑着,问出。 习秋摇头:“这倒不知道,听说是远亲,可苏四爷待他特别亲近,好像说那位陈公子在苏府住了许多年了,怕是什么落魄亲戚,赖着苏家的吧,也亏四爷心地好,待他如亲兄弟般。” 许多年,亲如兄弟?脑海浮现这些天陈锦安的一颦一笑,这样乖张的性情,绝不可能只是个谨小慎微的落魄亲戚...... 突地传来棋子落地的清脆声音,棋子顺势滚落在习秋脚边,她弯身捡起,见大姑娘一副失神模样,不禁问着:“怎么,棋局很难破解?” 赵笙南再顾不得棋局,只问着:“陈……叫什么名字?” 习秋再次摇头:“没有听说过……” “陈锦安?”却有一个名字从赵笙南嘴边吐出,接上了习秋的话语。 “啊?”习秋先是愣了会儿:“姑娘怎么晓得的?” 赵笙南却不再理会她,手中棋谱也掉落,风吹过,将棋谱翻页,习秋赶紧捡起,叫着:“可是春纤姐姐好不容易找到的呢。” 倒是春纤更有眼力见,察觉大姑娘不对劲,拉了拉习秋衣袖,喊她出去,习秋晃着手中的棋谱,很是不明白,姑娘费了这么些心力让她们找法子破局,怎么这会儿又不上心了? 人被春纤拉出去了,屋子里霎时安静下来,只赵笙南呆呆靠着窗边倚坐,嘴里呢喃:“竟然是他……国公府世子爷!” 难怪她觉着眼熟,赵府上下,包括二叔都只小心翼翼对待苏四爷,都对这位陈公子不甚热络,还以为是不太有门第的旁亲,却忘了苏家有一对风光出嫁了的姐妹花,姐姐苏皇后,妹妹成国公府大夫人! 做了他五年嫂嫂,算起来,除了小时候见过几面,之后他养病送去金陵,便再没有见过! 这是重生后她见到的第一位前世故人,总能勾起许多回忆,这一夜,她梦见了许多过往,梦见了她的夫君,梦见了公婆,梦见了熟悉又陌生的成国公府邸…… 第二日丫头伺候赵笙南起身,便觉她不大有精神,眼睛微红,以为是担心今日棋局,夏蝉劝解着:“姑娘昨儿没睡好么?可是想棋局破解之法太费心神了?二老爷身子也好利索了,要不奴婢去传个话,姑娘今儿就别去檀香阁了。” 赵笙南摇头,莫说她不肯服输的倔强性子,尤其知道他是陈锦安后,她更不能不去,那是她如今和前世唯一的牵扯,仿若一根救命稻草,她必须死死抓住! 出院子的时候,便听见隔壁传来的摔打声音,怕是昨儿的气还没有消,赵笙南突地停了步子,府里上下都以为陈锦安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物,赵湘君被他当众泼了冷水,可碍着苏四爷颜面,不好耍泼,徐姨娘哪里又岂会咽下这口气!就是要她咽不下去,得罪了陈锦安,等父亲回来,有的好看。 招手让鹤冬上前,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鹤冬赶紧点头,转身按吩咐办事,倒是身后习秋好奇问出:“姑娘和鹤冬说什么了?” 赵笙南漫不经心回着:“没什么,叫她去寻牙婆子来。” 习秋挠头:“寻牙婆做什么?” “你这般聒噪,正好卖了走。” 说完,习秋赶紧捂了嘴巴,双眼也是瞪得老大,里头写满了惊恐,倒是春纤和夏蝉呵呵笑着,都知道姑娘是玩笑话,可能吓了习秋老实,也是不错。 檀香阁内,陈锦安比赵笙南早到,赵复和苏时延都不在,听丫头说,南平王下了帖子,一早便邀了二人去王府喝茶,南平王在豫章十年,虽然赵家和南平王交情不算深厚,可同在一方水土,也是有些往来,今儿相邀,怕还是冲着苏家四爷去的,只是南平王不知道,这里还有个金贵的国公府世子爷。 这般想着,赵笙南唇角微扬,看陈锦安的眼神愈加柔和,他的眉眼和夫君有些相似,不过他更像了他的母亲,对比之下,和苏四爷也更像几分。 “赵家姑娘都是这般没羞没臊?”陈锦安蹙眉看着赵笙南,起初在章江边上却觉着这个丫头有些意思,难得有他感兴趣的人,只当是游历路途的趣事,可想起昨日的赵家二姑娘,又觉得恶趣,赵家这样急切攀附,实在叫人失了兴致,索性说着:“既是这样,这盘棋不下也罢。” 陈锦安凉凉的话语刺来,说完真要转身,赵笙南急切喊住他,这番模样更像他口中所说的没羞没臊,见他微微蹙眉,才赶紧说着:“公子若是怕输,何必找这样的借口,今日你我不说,只传出去公子赢了棋局便是。” 说完也要走人,这回换做陈锦安将她喊住,上下打量了赵笙南。 赵笙南却是大方回了句:“那公子这般眼神,是不是也算...没羞没臊?不对,男子该说没脸没皮!” 反噎了陈锦安一句,赵笙南素来吃不得亏,她眉角一挑,颇有些回敬的意味。 当事人你来我往言语里夹枪带棒的,一旁春纤冷汗淋漓,她家姑娘什么时候说话这样大胆,真是什么词都敢说啊!好在只有她们几个听见,不然传出去毁了姑娘名声。 陈锦安走回棋盘边坐下,即便也有攀附之心,这位大姑娘却比二姑娘来得多几分傲气,只是长得这般模样,哪里养成的傲气?想起沙地的画作和那日棋盘上的移子,胆大又心细,倒也有几分意思。 “请吧,让姑娘一子。” 赵笙南看了眼棋盘,又看向陈锦安,再三确认问着:“君子一言,不可毁,既是这样,小女子不客气了。” 说完拿起黑子,却被陈锦安制止:“姑娘拿错棋子了。” 递来白子,赵笙南却无动于衷,只道:“我一直下得黑子,公子记不得了?” 眨巴着眼睛看向陈锦安,眼中满是无辜又认真,叫人不忍忤逆,陈锦安颇有意思看着赵笙南,不一会儿才是拿回了白子,之后二人再无言语,棋盘黑白往来,丫头们也看不明白,黑子吃下一片白子时,眉开眼笑,白子被黑子逼入绝境,唉声叹气,所谓观棋不语,习秋声声扰人,最后叫赵笙南抓了一把棋子塞在她口里。 “含着,少一颗今儿别吃饭了。” 习秋委屈着,只得乖乖挺话,她不发出声音后,白子却是从败局中慢慢打开了局面,眼看就要平局,赵笙南却是住了手:“今儿便到这里,明日继续,如何?” 陈锦安挑眉:“便是留着明日,苏四爷也不会来。” “他来不来与我有何干系,他来了二妹妹还得来,不更烦得很。” 勾唇一笑,凝神看了眼赵笙南,才道:“之前听府上下人说大姑娘不喜读书、不明事理,只爱美食,看来是有人中伤姑娘了。” “不委屈自己的胃也没错处,不是?再者,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公子在自己府里,怕也不是我今日所见形象。” 听罢,陈锦安略微沉默了会儿,而后才是放下棋子,爽快说着:“明日若有空,再完结这盘棋。” 二人告辞,赵笙南才是往景和园去,一路上觉着太过安静,回头看习秋还含着棋子,不禁笑出声:“行了,许你说话了。” 这才吐了一手棋子,习秋委屈着,说道:“姑娘对陈公子倒是和气,就不该理会那样出言不逊的人,明儿下棋别再去了,回头大太太知道要骂人的。” 赵笙南眯着眼:“还是将棋子含回去。” 才刚喘口气,听着小姐这样说话,愣在原地,夏蝉掩嘴笑着:“叫你话多,该!” 回景和园,便见一屋子人,老太太,大太太,两位姨娘还有哥儿姐儿都在。 “哟,和男人下棋,舍得回来了呢。” 见了赵笙南回来,赵湘君凉凉一句,颇有些挑事意思,未出阁的姑娘单独和男子下棋确实不合规矩,本来今儿婶娘答应过来,也不知怎么回事,一直没来。 “笙姐儿来。”好在老太太疼护,打岔将赵笙南叫到跟前。 “老太太今儿心情这么这般好?要知道老太太喜欢一家子热闹,没事太太姨娘们都常来,老太太得合不拢嘴了。”赵笙南上前几步,替老太太捏着肩膀,这些天她日日都会给老太太捏背捶腿,也难怪老太太疼惜,尤其她最晓得老太太心思,老太太看着念佛,喜静,可心底最盼着一家子在她跟前热闹和乐,只是不好在晚辈面前开口,借了赵笙南的嘴说出,正好。 “你父亲来信了,上头公文下来了,下个月调任户部尚书,如今你父亲哥哥已在回来的路上,不出十日就能到府。” 果真是调任进京,难怪一屋子欢喜,可最难掩心底激动却是赵笙南,她抿着唇,听着老太太给她讲进京要怎样的规矩,她一一应着,心思早飞远,上天到底还是眷顾她的。 第16章 表哥 午饭后,大太太拉着赵笙南说话,无非是些女儿家教养问题,斥责她不该随意与男子对弈,絮絮叨叨一大堆。 这些责备赵笙南只听着,也不回话,她早看见徐姨娘瞧瞧与太太说了许多,自然没有她好话,太太耳根子软,尤其听信徐姨娘,总觉着姨娘都是对,她想,若是今儿对弈之人换成苏四爷,太太怕是欢喜,或是,她若知道陈锦安身份…… 见赵笙南被训斥,赵湘君总算展颜,昨儿受的气仿佛在赵笙南身上都出了来,却不知这幅模样在赵笙南眼中煞是可怜,人总是畏惧强者,欺负弱者,殊不知没有永久的弱者,这样的性子进了京,也是叫人笑话的。 回了自己屋子,才总算安生下来,赵笙南继续研究着棋局,几个丫头也帮不上忙,便在一旁替姑娘做着香囊。 “二太太昨儿明明答应要过檀香阁来的,今儿有事也没个交代,平白害姑娘受一番非议。”夏蝉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说道。经她挑起,其他丫头也有些愤愤地。 习秋在一旁收拾晒好的花瓣,回着:“二太太这么样人咱们又不是不知道,你还敢和她说道去!” “就是咱大姑娘也不敢得罪她去,本以为二老爷回府了,二太太多少也顾及几分,可今儿老太太传饭,仍不见二太太,连老太太颜面都不给,还指着她能记住咱们姑娘不成。” “可怜咱们姑娘还处处想着二太太,平日里做了香囊做了糕点,哪回没有送去西院。” 俩丫头一言一语,旁边春纤和鹤冬也不掺和,直到夏蝉顺口说出:“就是,二太太不给老太太颜面,不过因着当年二爷的事情放不下,却不知道拿咱家姑娘的手短,多少也该有几分客气。” 才说完,一个荷包丢了过来,上头还有绣花针,夏蝉蹙眉,不悦看着鹤冬:“你这丫头要命了,抓起什么都能丢!” “夏蝉姐说话不注意,倒好怪罪我。”鹤冬没理会她,低头重新穿了针线,也便没看见夏蝉飞来的白眼,见两人不对付,习秋说道:“自家姐妹置什么气。” 夏蝉冷哼:“有给自家姐妹仍银针的么,不过仗着姑娘平日疼你,姑娘可得给我做主!” 夏蝉可怜兮兮朝姑娘说着,赵笙南却连头也没抬,还是春纤出来圆场:“一人少说一句,还当着姑娘面,有没有规矩!” 春纤毕竟年长些,大家都乖乖噤声,倒是夏蝉还有些不服气,借口去外头采花,独自出去了。 赵笙南这才抬头,她醒来后,见识的,听说的,都没有二哥这个人物,之前没在意,如今看来有些故事,遂顺口说了句:“好久没想起二哥了。” 春纤赶紧关了门窗,才是小声说着:“隔墙有耳,姑娘可不好再说了。” “怎么?”赵笙南挑眉。 “谁都知道二爷是老太太和二太太心头的一根刺,当年老太太带着不过五岁的二爷去庙里上香,哪里想得到不过眨眼功夫,二爷就不见了,寻了那么些年,也没个结果,都知道人是找不着了,可惜当年府上最聪明伶俐便是二爷了,那可是老太太心头宝,老太太自己心里不好受,还得受着二太太的怨气,之后老爷便吩咐过不能在府上提起二爷,让人听见,指定要受罚。” 竟是走丢了!想不到府上还有这样事情,难怪二太太与老太太交恶,作为母亲,儿子走丢怎能不心痛,而这事对于老太太,怕也是一辈子都过不去的槛,如今二太太将敬哥儿雅姐儿护在身边,不肯让她们亲近老太太也是情有可原。 说了事情,屋子里再次静了下来,丫头们各自手上的活计,苏靖荷也回归棋盘,不过一会儿,习秋抬头,使劲儿嗅了嗅,咧了嘴笑说着:“好香!” 习秋最是嘴馋,鼻子也灵,立即闻着香走到窗边,推开窗,便看见窗沿上摆着的东坡肉和桂花糯米藕,惊道:“呀,都是在临安时姑娘最喜欢的吃食。” 捧在手上还有余热,习秋往窗外瞧了眼,突地朝着里屋眨了眨眼:“也不知哪个婆子不小心,怎么往咱们窗口放东西了。” 一屋子丫头都是笑了笑,倒是赵笙南有些迷惘:“不是才吃过午饭,怎还有人准备吃食?” “奴婢哪里知道。”习秋只应了一声,将菜品端到赵笙南面前,才道:“奴婢去外头瞧瞧去,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下人。” 说完便转身出去,赵笙南不喜欢甜食,不喜欢油腻,闻着味已是蹙眉,正要叫人端开,又见春纤起身说着:“哟,还有姑娘喜欢的芙蓉糕和葱油饼。” 待春纤起身去端,赵笙南才觉出不对,若是哪个婆子临时往窗台搁了会儿,绝不会一而再。 将小点放到赵笙南跟前,才又说着:“吃多了不消食,就差一碗杏仁酪了。” 春纤话音刚落,窗台上又多出一只小碗,冰冰凉凉的杏仁酪透着清香,再次春纤端在跟前,只听她道:“这些丫头们愈发没有规矩了,什么地方都敢乱来,奴婢出去教训她们。” 说完,便拉着鹤冬一起出去。 看着丫头们接二连三,好似安排好的一般,赵笙南勾唇一笑,怕是知道她今儿被太太训斥了,不大高兴,故意想了花样来逗她开心的,可惜她吃不下,只挑了手边的杏仁酪吃了口,倒是香滑。 没多久窗户再次被敲响,赵笙南抬头,屋子里已经没了丫头们声身影,无法,赵笙南只能亲自起身,带着笑意推窗,只一支海棠冒出,在她眼前晃了晃。 伸手取过海棠,连带拽出躲在窗下的少年,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吓了一跳,唇瓣微笑也霎时凝固。 “南儿。”柔软的声音传来,眼前的少年柳叶眉丹凤眼,白白净净,带着书生的俊俏,却是赵笙南最不喜欢的模样,可这样的场景,却让她觉着很是熟悉。 当年,檐下窗棂斜映枝桠,也曾有少年这般为她逗趣,却早已物是人非。 在她愣神之际,少年身子凑上前,赵笙南下意识关窗,窗棂打在少年鼻翼上,只听得一声哀叫,接着便是焦急地解释声:“路上有些事情耽搁,才来得晚了些,错过约定,一进府本就想找妹妹,偏小姨又拉着我聊了许久,总不得空,这不送花来赔罪的。” 这一句话,加上先前几个丫头的举动,赵笙南已经猜出,应就是春纤嘴里说过的表少爷傅青,西院二太太的外甥,早年父母双亡,养在外祖母跟前,一年总有一两个月住在赵府,和府里上下很是熟络,如今看来,与他最熟悉的,怕就是赵笙南了。 若是早些时日来,她或许想打听些京城的事情,如今见他如此轻浮的举动,怕是表兄妹间真有些不可言的情愫,她不是赵笙南,自然要将萌芽的情思断得一干二净,她就要回京了,不能有口舌落下,传到京城里。 窗户被扣死进不来,渐渐,没了动响,以为人已经走了,赵笙南重新回到棋盘前,那晓得傅青又堂而皇之从正门口进来。赵笙南暗暗骂了几个丫头,却是无奈,占了这个身子,多少给她个交代吧。 “表哥可去给老太太请了安?”赵笙南疏离问着。 “刚从小姨屋里出来,第一时间来看望妹妹了。”傅青上前,见赵笙南退了一步,才是停住,赔笑道:“别生气了,好妹妹,我给你带了京城柳河巷香宝斋的胭脂。” 赵笙南眼皮未抬,对于一般贵家姑娘,京城里香宝斋的胭脂或许稀罕,可上一世她最得圣上疼宠,用的都是西域送进的贡品,这样的东西哪入得了她的眼,遂道:“表哥这般没有规矩,小心我告诉二太太去,春纤,去给老太太屋的彩屏姐姐传话,说是表少爷来了,正要给老太太去请安呢。” “别!”傅青来不及打断,外头倒是鹤冬应了一声,立刻就走了,傅青无奈,只得低垂了头,他素来怕赵老太太,哪里还敢耽搁,将胭脂留在屋子里,说着:“好妹妹,我去去就来,晚些时候在老地方等着妹妹,见不着南儿妹妹,我可不走。” 见傅青离开,几个丫头陆陆续续进屋,夏蝉拿了放在桌上的胭脂,嗅了嗅:“可香哩!” 一边说着,一边递到赵笙南眼前,赵笙南打了个喷嚏,蹙眉,她虽用得少,身边姐妹却最喜欢香宝斋的胭脂,连带她闻得也多,这样拙劣的香气,绝不是香宝斋的东西,赵笙南冷笑,连个哄姑娘的物件都是假货,还真欺负赵笙南事事不懂。 “姑娘好不容易盼来表少爷,怎么又不肯好好说话?”夏蝉继续说着。 拿着棋谱,赵笙南没有说话,只吩咐着:“那这些吃食都拿出去扔了,闻着腻得慌。” “这些都是姑娘最喜欢吃得,可舍得!”习秋惊叫一声,恋恋不舍看着桌上吃食。 “你若舍不得,今儿这些全吃了,剩一口都别睡了,其他人不许帮忙。”赵笙南说完,不再理会几人。 倒是习秋垮了脸,摸了摸肚子,早知道中午不吃这么多了。 夏蝉却是若有所思看着姑娘,微微蹙眉,等大家各自散了,便寻了个借口出了景和园。 一直到夜深,赵笙南再没有离开屋子,一阵隐隐雷声之后,便是淅淅沥沥的春雨,鹤冬替姑娘将门窗都关好,伺候了姑娘早些歇息,一夜安睡,再不知此时外边的事情。 第17章 离开 一夜大雨过后,空气尤为清新,一大早,夏蝉便来到檀香阁,却有比她更早的陈锦安。 陈锦安坐在棋盘前,身边只有个伺候的小厮,夏蝉上前行了礼,恭敬道:“奴婢给我家姑娘来传话,今儿姑娘来不了,这盘棋也便下不成。” 陈锦安并未抬头,右手只摩擦着手中白子,等了半晌没等来陈锦安的问话,夏蝉有些待不住,主动说着:“姑娘昨儿在后花园淋了雨,一早起来便身子不适,还望公子不怪罪。” 陈锦安只浅笑回了一句:“即使这样,姑娘好好保重,夜半落雨就不要往外头走了。” 见陈锦安接了话,夏蝉欢喜,正想说出表少爷,话在喉中却是卡住,只见陈锦安随手将棋盘一扫,满盘棋子错落,道:“这棋局怕是分不出胜负了。” 这看似随意的一个举动,却是惊住夏蝉,不禁抬头细看了陈锦安,他面色浅浅,一直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看不出喜怒,更瞧不明心思。 莫名地有些心慌,夏蝉赶紧告退,陈锦安身旁的小厮才是可惜:“好好一盘棋,爷怎么扫了。” “不喜欢旁人来续我的棋局。”陈锦安说完,利落起身:“马车可来了?” 小厮赶紧上前给陈锦安披了外衣,应着:“早到了府外,四爷以为您要下棋,让王府的人在外头等着。” “不必等了,现在就走。”陈锦安说完,摆了袖子,离开。 景和园里,几位嬷嬷守在东暖阁,任凭春纤习秋几个丫头轮番想法子,却是岿然不动,习秋最赖不住性子,跑到赵笙南跟前抱怨。 “这都什么事情,昨儿青芜院才闹出事情,今儿大太太就禁足姑娘,不是叫别人误会是姑娘让人去惹的事情么。” 赵笙南浅浅一笑,哪有夏蝉口中淋雨生病的模样,却是精神得很。 一大早就赵笙南便听见外头丫鬟有议论,昨儿大雨,青芜院内雷声顶头,鞭炮噼啪,虽没有伤着人,可一大串鞭炮被丢在客人屋子里头,怎么都是赵家丢了脸。 即便只是得罪陈公子,也叫二老爷生气,狠狠惩处了青芜院的一众丫头,事情闹到老太太知晓,最后还是交由徐姨娘处置。 “听说打了好些小厮,说是之前与陈公子的书童有过冲撞,一时记恨才往公子的屋子里燃了鞭炮吓唬。”习秋说完,很是不屑道:“这话骗骗不知事的下人们也便罢了,几个院外低等的小厮,哪有本事进得去客人屋子,更遑论闹这样事情。” 春纤在一旁给姑娘斟了茶,劝着习秋:“既是交给徐姨娘处置,这样的结果也便不意外了,人也罚了,可不是息事宁人了。” 习秋却是愤愤着:“息事宁人?你且看着,苏四爷再好说话,那个陈公子却不是个善茬,还真咽了这口气?” “不服气又怎样?总归是客,倒是三爷真有意思,来来回回只这一招,但凡留个心眼,谁不知道上月咱们院里也出了这样一桩。” 春纤说完,抬头,却看姑娘和鹤冬相视一笑,颇有些深意,倒让春纤不解,上次的事情姑娘即便不生气了,也不至于欢喜吧...... 那笑容转瞬即逝,总让春纤觉着不真实,以为是自己花了眼,却听习秋撺掇着姑娘:“何不借着这事,姑娘也去老太太跟前告状,如今老太太疼姑娘,肯定会为姑娘做主。” 赵笙南反问一句:“上回的事情,你当老太太真不知道?” 倒是屋里几个丫头愣住,习秋呐呐回着:“不知道吧,否则还能由着徐姨娘?” “为何不能?单单徐阁老的孙女,就让老太太无可奈何,父亲这些年仕途上少不得徐阁老提携,就是咱们进京后,人生地不熟的,一大家子人,也少不得麻烦了徐家。上回我病成那样,老太太也只接了我来景和园,有处置了姨娘么?便是一声训斥都没有!这些日子老太太偏疼我,不过是为了弥补罢了,要为了我,或是为了个不相干的人惩处她的宝贝孙子,再得罪徐姨娘……呵呵。” 最后的笑声透着冷意,听姑娘这么一说,习秋才是恍悟,不免心疼姑娘:“那就由着徐姨娘欺负?姑娘才是正儿八经的主子,奴婢替姑娘委屈。” 赵笙南却不以为意,翻了页手中书卷:“不妨,挨过这阵子,总还有姨娘要顾及的人。” “就是老太太姨娘都不忌惮,还能怕谁。”习秋纳闷问着。 老太太出生低微,腰杆子自然硬不起来,如今在府里被大家孝顺着,不过是因两位老爷孝顺,徐姨娘的天是赵老爷,府里说话作数的,也是赵老爷,只等他从京城回来,做主的人便来了。 见大姑娘没有回应,习秋还想发问,被鹤冬拉开,在她耳畔小声说了句:“老爷。” 习秋才恍悟:“也是,老爷就要回来了,老爷虽不喜欢大夫人,对姑娘还是心疼的。” 话音刚落,夏蝉便回来了,听见习秋的话,问着:“怎么说起老爷了,老爷要回了?” “还有几天呢。”春纤接了话,问着夏蝉:“可给姑娘传了话?” 春纤点头,却抱怨了句:“那个陈公子果真和外边传的一样,不是个好脾气的。” “怎么了?” “奴婢不过说姑娘来不了,他倒好,抬手一扫,棋盘全乱了,还说棋局分不出胜负了,还以为谁稀罕赢他似的。” 听夏蝉抱怨着,赵笙南眉角微挑,多年没见,她对陈锦安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当年夫君口中陈锦安是个不大中用的病秧子,当时在国公府里还是乖顺,没想到金陵十年,养得这样刁钻脾性。 即便是堂兄弟,夫君性情温和,与他倒是天差地别。 正回忆旧人,却听见院子里有嘈杂声,隐约能听见是赵湘君在发脾气。赵笙南出不去屋子,只得叫丫头打听,才知道苏四爷连着陈公子刚遣人来给老太太辞行,昨夜才出了乱子,今儿一早就来辞行,已经叫赵府没有颜面,再一听二人是被南平王请去,更是叫赵家无地自容。只是在赵湘君眼里,只恨弟弟不知事,把上门的金夫婿给推开了...... 春纤习秋几个幸灾乐祸,赵笙南却是回头看了眼夏蝉:“你去檀香阁的时候,陈公子在?” “自然,还拂了棋局的,姑娘不信叫人去打听。”夏蝉急切解释着,一个打算离府的人还会在檀香阁等着下棋,怎么都说不太顺,可,她是真真儿瞧见了陈公子...... “没有不信你,只是,陈公子当时还有说什么话么?” 夏蝉仔细想了想:“陈公子只说棋局分不出胜负了……其他并没有说。” “是么?。”赵笙南若有所思:“那,你是怎么给陈公子传的话?” 被一而再问着,夏蝉不免心绪,瑟缩了下,结巴道:“奴婢……奴婢按照姑娘的吩咐,说姑娘身子不适……” 夏蝉低着头不敢与姑娘对视,其他几个也没在意,只道陈公子素来脾气古怪,扫了棋盘也不稀罕,赵笙南也没在追问。 当这一页揭了过去,夏蝉才是松了口气,说着:“奴婢回来时,听见西院传了大夫,说是表少爷病得很重,姑娘,姑娘要不去看看?” “怎么去!如今姑娘被太太禁足,连下棋都不能赴约,更遑论往西院去。”鹤冬接了句嘴,几个丫头里,看来只她不大喜欢这位表少爷。 “其实,大太太只是不许姑娘和陈公子下棋,如今陈公子离开,姑娘说去西院看二太太,太太该不会阻止了。” 果真,屋外头几个嬷嬷来给赵笙南请了个安,还真的离开了,赵笙南不禁摇头,大太太真是个糊涂的,女儿和客人只下盘棋都不许,倒是由着她和一个父母双亡、连家府都没有的表哥亲近…… 赵笙南随手拿了几个新做的香囊,起身:“走吧,去西院。” 到了西院,赵笙南只是去给二太太请安,送了新做的香囊,样式新颖,花香清淡,二太太喜欢得紧,夸了姑娘手巧,赵笙南也是第一次见着三妹妹赵湘雅,躲在二太太身后有些怯弱。 赵家在豫章也是权贵,赵家的姑娘即便没有京城贵女的气度,这么也不该怯弱,尤其二太太性子强,在府上也没人敢欺负,有她疼护,雅姐儿怎生得如此性情? 赵笙南拿了新做的糕点递给雅姐儿:“这红豆饼最好吃,妹妹试试。” 雅姐儿抿着唇,得到母亲允许,才是怯怯从盘子里去了一块,入口便是展颜,欢喜地有拿了几块,一手一个,生怕不够吃似的,逗笑了林氏和赵笙南。 林氏惋叹一声:“难得雅姐儿高兴,平日里也没玩伴,大姑娘平日没事多来西院陪陪雅姐儿玩耍。” 赵笙南点头应下:“我平日也无趣,君妹妹与我玩不到一块,若是二婶不嫌弃,我可真常常来叨扰了。” “是我求不得,雅姐儿不会说话,我总怕她被欺负,也不敢让她往外头去,走哪都带在身边,倒是可怜这孩子,没了趣味。” 听罢,赵笙南强压下心中的讶异,这府里事情还真是一个接一个,她一直不知道雅姐儿竟不能说话,还好刚才没有不恰当的举动。倒是有些怨怪看了眼春纤,春纤不明所以,很是无辜地眨了眨眼,赵笙南才是收回视线,又怎能怪丫头们,她们哪里晓得眼前的姑娘换了个人,又哪有姐姐不知道妹妹是哑儿的。 之后聊了许久,赵笙南对待雅姐儿更多几分耐心,或许是因着怜悯,从始至终二太太都没提及过傅青,想来并不知道外甥和大姑娘的事情,这样也好。 “二叔怎么没见着?”赵笙南环顾了四周,突地问出。 林氏摇了摇头,道:“你二叔生气着呢。” “怎么?” “还能怎么,老太太呗。”见赵笙南疑惑,林氏才是解释着:“大姑娘可知苏四爷和陈公子离开了。” 赵笙南点头:“来的时候听说了,有让人去给老太太辞行。” “哎,你二叔费好大劲儿才请得苏四爷客住在咱们府上,偏偏西华苑里不知事的小祖宗,去触了贵客霉头,如今人去了南平王府,可不是打了咱们赵家的脸面。” “不是小厮们不懂规矩,怎和姨娘有关了。” 林氏看了眼赵笙南,见她双目清澈,不似龌蹉,才道:“大姑娘何必和我藏着掖着,之前春晖园不也闹过一出,我虽住在西院里,也是听说过的。”说完,叹了口气:“也是难为你了,这个年纪就事事小心,不过个姨娘,竟欺到正经儿主子头上,这一园子龌蹉人,实在叫人看不得,索性住在西院里不出去,懒得与她们交道,眼不见为净,也安生些。” 见林氏这么爽快,赵笙南才是低头,默默抹了抹眼角,虽未出哭声,也叫人看了怜惜,可毕竟是大房的事情,林氏哪里会理会,尤其她和钱氏也不太对付,只多可怜大姑娘:“你娘那样见识浅的,偏生了你与大爷这般懂事的,也是她的福气了。” “二婶有雅姐儿伴在身边,敬哥儿又守礼孝顺,还有二爷知冷知热、琴瑟和鸣,婶婶哪里不是有福之人。” 没有人不喜欢恭维话的,林氏浅笑,将吃得正欢的雅姐儿抱在膝头,抚着她的发丝,双眼柔和看着她:“我也不求别的,雅姐儿一生平顺,敬哥儿能有出息,就足了。” 看着眼前的情景,赵笙南不禁有些动容,她前世母亲早逝,今生又遇着钱氏这样的,也不能生出亲近,可看二婶抱着雅姐儿,却觉着温暖,只浅浅说了句:“会的。” 二太太欲留赵笙南吃午饭,赵笙南推脱了说老太太还等着,便也没多留,离开时,夏蝉却是说着:“姑娘不去看看表少爷?” 赵笙南停下步子,夏蝉以为姑娘有意,正想领路,却听赵笙南问着:“表哥病了,君妹妹可来看望过?” 夏蝉不解:“二姑娘过来做什么?” “既然二妹妹也没来,我为何一定要去?”说完,大步离开。 留下夏蝉一时蒙住,下意识回了句:“可表少爷是为了等姑娘才淋……” 声音愈来愈弱,直至听不见,夏蝉是百思不得其解,当初她费了多少心思才让姑娘喜欢了表少爷,如今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第18章 出手 苏四爷离开,只西院二爷气了些时日,直到南平王府接下了二爷派人送去的帖子,才是欢喜。 莫说赵府二太太生辰,即便是老太太寿辰也未必惊动得了南平王,偏巧二太太今年生辰赶上了赵铎回豫章,赵铎荣升户部尚书早已传遍豫章大街小巷,日后是天子重臣,南平王多少也得给些颜面。 原本简单的家宴也因为南平王要来,生生折腾成一场盛宴,西院里为着两日后二太太生辰宴席忙得不可开交,东院里却也是热闹了一番。 大早上,老太太还在佛堂里念着佛经,就被二姑娘的呼喊惊扰,一出来,便被吓了一跳,平日里花容月貌的孙女,此时头发微微散乱,双眼哭得桃子一般红肿。 “怎么了?”老太太心疼着,将佛珠缠绕手腕,上前拉过赵湘君到跟前来说话。 赵湘君只哭不语,那模样更叫人看了怜惜,一旁丫头红袖赶紧回话:“还不是大姑娘,仗着老太太偏宠,这些日子已不将咱家姑娘看在眼里,今儿更是纵着鹤冬欺侮红笺,还说要将红笺捻出府去。” 老太太微微蹙眉,看了眼跟在后头的红笺,果真脸颊红肿,该是挨了好几下嘴巴子。 “二姑娘莫哭,有老太太在,还能委屈了姑娘,有委屈只管说来。”一旁刘嬷嬷帮着劝说,都知道老太太疼二姑娘,此时自然讨个好。 赵湘君这才抹了抹泪,到老太太怀里说着:“平日里大姐要怎样,我也不敢多说,可红笺八岁起便跟着我,伺候我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太太念着红笺待我的情分上,让大姐宽恕了红笺。” “怎又说道宽恕,红笺做了什么?你别急,慢慢和老祖宗说。”老太太替赵湘君擦了泪,劝着。 赵湘君更是委屈:“红笺素来有分寸,我也不知她今儿怎么得罪的大姐,我到的时候,只看着鹤冬抽红笺巴掌,我上前说了鹤冬两句,这丫头……这丫头竟连我也……” 话没有说完,又是一通哭泣,再看二姑娘狼狈样子,不难联想,老太太大怒,拍着椅子喊道:“去把鹤冬给我拿来!” 见情形不妙,彩屏赶紧接了吩咐,匆匆往外,却没寻着大姑娘,在东暖阁里徘徊,交代着春纤:“老太太那里气的很,得赶紧把大姑娘找回来,鹤冬这丫头胆儿也大,怕是保不住了,姑娘到时候只管撇清自己,哄着些二姑娘才是。” 春纤也是着急,一大早姑娘说天气好,约着大奶奶逛园子,也没带着她们,是以根本不知道这么一出,二姑娘可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又有徐姨娘撑腰,如今哭成这样,大姑娘哪还有好!一面让夏蝉去寻姑娘,一面让习秋去找大太太来,自己只敢等在东暖阁,待姑娘回来还好提点姑娘几句。 大堂里,老太太左等右等,都不见人,已有些不耐,正好有丫头跑进来回话:“不得了了,大姑娘在春晖园里和张妈妈闹起来,扬言要绑了张妈妈发配出府去。” 一事未平,又起一事,饶是老太太也忍不得,接过瑞珠递上的拐杖,起身:“去春晖园,我倒要瞧瞧,这丫头想干什么!” 赵湘君听得老太太语气不善,更是欢喜,这些日子大姐住来老太太处,各种有面儿,今日更是欺负了她的丫头,这口气自然咽不下,本也只想告了状叫大姐丢些颜面,如今更好,大姐自己惹事出来,就怪不得她了。 老太太往春晖园的时候,徐姨娘刚到,事情还没清楚,见了女儿模样,又是心惊:“君姐儿这是怎么了?” “可不是被大姑娘欺负了么。”红袖低声回了徐姨娘,更是让徐姨娘面有愠色,可当着老太太的面,说话也得弯着来:“大姑娘不是搬去老太太院子了么,今儿怎么有空回来,莫不是嫌老太太院子里住的不自在了?” 徐姨娘话音刚落,老太太脸色更是黑了几分,一旁孙氏想要帮忙说话,却被赵笙南拦着,自己回了姨娘话:“在老太太院子里,一应都是最好的,才知道平日怎么叫张妈妈欺负了,今儿想来问张妈原委,哪里晓得还有更气人的事情,趁着老太太也在,可得评评理。” “怎么回事?”老太太终于开口,大家便不在多言,等着一出热闹。 赵笙南则上前几步,在老太太跟前行了福礼,回着:“老太太怜惜孙女,每日夜里都叫丫头们送了燕窝来,却与我平日里吃的味儿不一样,起初以为是老太太的燕窝好些,直到那日瑞珠姐姐说我们几位姐妹的燕窝都是老太太处送出去的,没有差别,才是奇怪了,便让何妈妈去了解,才晓得老太太送来春晖园的燕窝,我是一点没吃着,全喂了张妈妈肚子,每日里不过用廉价的银耳骗骗我,欺负我年岁小,不识好物!” 这话一出,听着不少倒吸声,府里下人们从主子那漏些好物件留给自己的不少,可胆敢换了姑娘燕窝的,还是第一次听说,不免心疼起大姑娘来,张妈妈能有这样的胆子,背后仗的是谁,府里谁不知道,今儿大姑娘怕是闹也白闹...... 众人都是心疼大姑娘,只张妈妈一个劲儿的喊冤枉,待到何妈妈将从张妈妈屋里搜出的所剩不多的燕窝,才叫她百口莫辩,却还喊着:“奴才真没有吃了姑娘燕窝,真没有......” 这话却是实在,张妈妈胆子虽大,却也只给自己留了何妈妈搜出的那么一小点,没舍得吃,其余的自然是孝敬给了徐姨娘。见张妈妈不停说着,徐姨娘头疼,证物都在,不能当着大伙儿面将事情抹去,又怕张妈妈往下再说,会波及自己,遂上前给了张妈妈一脚,怒道:“我让你伺候大姑娘,不过见你平日办事稳妥,没想到做出这样事情,实在饶恕不得,把张妈妈拖下去打十板子,好叫她长长记性。” 张妈妈知道板子少不了了,好歹保得住自己差事,只得磕头:“奴才一时糊涂,奴才再不敢了……” 正有婆子来拉人,却被赵笙南拦着:“等会,张妈妈的事情可不止这一出。” 说完,给鹤冬使了眼色,鹤冬上前,将个年轻的妇人拖出,那妇人看着面生,老太太身边的瑞珠不禁问出:“这是?” “张妈妈小儿子刚娶进门的新媳妇,上个月才被张妈妈安排进了园子管事,瑞珠姐姐识货,且看看她袖口的料子。” 鹤冬说完,瑞珠上前了几步,一看,却是吃惊:“这可是上等的云绫锦。” 鹤冬点头接话:“可不是,大姑娘尚且用不起,这么个奴才哪里来的,奴婢可记得,上回老太太送给大姑娘的缎子里,确有两匹云绫锦。” 从老太太院子里出去的东西,瑞珠自然有数:“这倒是,看成色是一样的。” 瑞珠说话,没有不信服的,她是老太太跟前最信任的丫头,又从来没有过差错,那新妇人也有些害怕了,看向张妈妈,张妈妈只得辩驳着:“我亲家当年是在南平王府做事的,王妃心善,有好缎子都会赏给下人,这……这云绫锦就是王妃赏下的。” 推到南平王妃头上,确实不好查证,府里事情去问王妃,只是丢人,而王妃那里有这样的好缎子也是平常事情,却听鹤冬说着:“无妨,若是王妃赏的,那老太太赏给大姑娘的缎子,何妈妈在库房里取出来便可作证了。” 这么一说,张妈妈面色铁青,一下子软了身子趴伏在地,没多会儿,何妈妈便来回话:“库房里上回老太太赏赐的缎子少了两匹。” “那就怪了,上回大太太说要给姑娘做新衣裳,命我来找过张妈妈,当时张妈妈推说裁缝事忙,得过些时日,衣裳还没做,布料却去了哪里。” 张妈妈哪里还能答得上,一匹给徐姨娘做了件衣裳留待二太太生辰时穿,一匹则是用给二姑娘了,她家媳妇也不过用剩下的边角料罢了。张妈妈只得往徐姨娘腿边去:“姨娘救我,奴才是被冤枉的啊,奴才管着春晖园,平日里这些小蹄子做事不周全,少不得说上几句,定是这些小蹄子心里记恨,故意污蔑的。” 证据确凿还敢辩驳,不过仗着徐姨娘素来在府里说了算数,她知道姨娘许多事情,姨娘少不得要顾及点,省得叫人把老底都揭了。好在老太太还没发话,徐姨娘上前:“张妈妈我是知道的,胆子没有这么大的,怕是旁人为了讨好张妈妈做了手脚,张妈妈不察也有错失,两样物件都没有对上数目,里头怕还有隐情,待我将事情查清楚了,再一并处置如何?” 事情若交给徐姨娘查证,怕是就不了了之了,赵笙南自然不肯:“事情这么明了,姨娘还要查什么?”说完,恍惚道:“也是,一个管事妈妈哪里有这样胆子,是该好好查查张妈妈背后有谁撑腰呢。” 这话可不是讽刺了徐姨娘么,不待徐姨娘辩驳,老太太跺了跺拐杖:“好了,一人少说一句,不管如何,张妈妈都有过失,惩处少不了,姨娘说得却也在理,事情不能草率了,先交由姨娘查清楚为好。” 明显偏帮了徐姨娘,能处置张妈妈也是好事,见赵笙南还不服气,孙氏暗里拉了拉她衣袖,示意她退一步,这个举动确实让赵笙南脱口而出的话顿了顿,徐姨娘为了缓解气氛,说着:“我一听说事情就赶了过来,老太太怎么也来了,可见疼惜大姑娘。” 说起这个,在一旁已有些懵的赵湘君才是反应过来,委屈着:“老太太不是说要给孙女做主么。” 老太太这才让人制住鹤冬:“大胆奴才,竟敢推攮了二姑娘,拖下去打三十板子。” 早知道赵湘君会去老太太那告状,赵笙南早有心里准备,临事也不惊慌,只道:“老祖宗怕是听了二妹妹身边的奴婢挑唆了,鹤冬哪里有推攮过二妹妹,莫说鹤冬胆小,即便是我,也不敢推攮了二妹妹。” “好端端,你二妹妹是自个儿折腾这般狼狈样儿!” 面对老太太的厉声质问,赵笙南却是温吞回着:“可不是,孙女说要发落红笺,二妹妹护仆心切,便要冲上来打鹤冬,脚下一时不慎,绊了一绞,若说这也是鹤冬的罪过,孙女无话可说,张妈妈这般罪证确凿的都不能入罪,果然对错只凭老太太喜好。” 这话却是叫人一惊,赵笙南素来性子软,哪里和老太太说过这样硬气的话,尤其句句直至老太太是非不分......可毕竟刚才事情有些亏待大孙女,老太太也没发怒,算是由着了。 倒是赵湘君欺负惯了赵笙南,以为赵笙南还和以前一样不敢辩驳,如今看来,不仅敢辩驳,还嘴厉得很,可毕竟她自己绊倒还是有不少人看见,只得佯装委屈,说着:“是君儿自己不小心,看着鹤冬抽打红笺,也是着急了,红笺自打跟着君儿,一直规规矩矩的,若是大姐看不顺眼非要打罚,君儿也不敢说什么,只是鹤冬不过个丫头,就敢当真我的面打罚我的丫头,若说红笺有错,鹤冬又怎能幸免。” “好端端,我看不顺眼个丫头做什么,只是二妹妹说红笺素来规矩,怕是错了。”赵笙南冷哼一声:“背后里说主子是非,更造谣生事,该不该打?” 红笺一听,登时慌了:“奴婢没有,借奴婢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 “倒也不是我一个人听着了,当时嫂嫂也在。” 一旁孙氏点头回了老太太,红笺竟更口无遮拦:“你们是亲姑嫂,自然向着,如今联合起来欺负我家姑娘不是。” “胡说!我与大姑娘是姑嫂,和二姑娘就不是姑嫂?老太太可得做主,这些年在赵府,媳妇儿可把底下弟妹们都当做亲人,半点没敢委屈,没成想今儿却叫一个丫头如此诋毁。”孙氏也是忍不住说了一句。 赵笙南在府里是被欺负惯了的,可孙氏背后总归有大爷,还有娘家,也不好得罪,赵笙南顺势说着:“老太太也看见了,一个丫头就敢这样大呼小叫,她自己没规矩也就罢了,可让她跟在二妹妹身边伺候,教坏了还以为是咱们赵府没规矩,平白让老太太担了骂名。” 这话说得在理,老太太也是不悦,红笺哪里还敢说话,赵湘君却是咽不下气,只得朝着老太太撒娇,泪珠儿更是不断:“大姐口口声声说红笺编派主子,倒叫大姐说说,红笺编派了什么?” 这话一出,连孙氏都变了脸,看赵笙南不说话了,赵湘君很是得意,还要继续为红笺说话时,却被赵笙南打断:“红笺与旁的丫头说我与傅表哥关系暧昧,甚至私定终身,莫说我还未及笄,就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也不敢背着老太太和太太们私下定终生,我与表哥清清白白,没有半点龌蹉,这些年只当他是年长一些的亲人敬着,与兄长无异,红笺这样说话,叫我日后如何做人!” 这样的话,一般姑娘都不好启齿,赵笙南倒好,当着众人面说出,让赵湘君也是诧异,老太太更是恼怒,一棍子往红笺身上丢去:“好个恶仆,真什么话都敢说,留不得你!” 被拐杖砸的额头登时红肿起来,红笺吓蒙了,又疼又惊,倒是赵湘君见事情愈加不妙,跪下求情:“老祖宗开恩,红笺怕也是听了旁人乱说,无意说出口的,念着她伺候君儿多年,留了她吧。” 徐姨娘心疼女儿,尤其见不得赵笙南得意,也跟着劝了老太太,眼看老太太要松口,赵笙南却是说着:“今儿若不将张妈妈和红笺捻出府去,他日还拿什么规矩约束府里其他下人,事事都该有规有矩,对错分明,老太太今儿事事纵着,府里日后还有什么规矩可言?堂堂布政使府邸,怕要沦落为豫章城里的笑话。” 大姑娘句句紧逼,让老太太很下不来台,徐姨娘更是揪着挑拨:“大姑娘这话是说老太太是非不分?” 两边剑拔弩张时,却有小厮来传话:“老爷,大爷回来了。” 大家都是一惊,老太太却是疑惑:“不是说明天么,怎么提早回了?” 第19章 父亲 赵铎回府,一屋子糟心事情自然不敢传到他耳里,赵铎领着赵湘东给老太太行了礼,见着儿子和大孙子,老太太欢喜得很,拉着上前说了许多话,一旁徐姨娘韩姨娘也忙送殷勤,只大太太有些局促,当年少年夫妻,也曾恩爱亲密,可惜这些年夫妻间愈加的疏远生分,一直不知如何缓和。 应答了几句,赵铎才是问出:“没见着几个哥儿姐儿?” “都候着呢,老太太嫌孩子们一处吵闹,怕老爷一路奔波经不住折腾。”徐姨娘答道。 赵铎浅笑:“无妨,传她们来,有些日子没见,瞧瞧可长高了。” 两位姑娘住在老太太院子里,来得也快,赵湘君去换了身装束,很是明艳,赵笙南却穿得素雅,姐妹俩站一处,倒觉大姑娘不太有精气神。 “老爷回来,大姑娘怎地没精打采呢?”韩姨娘掩嘴笑着。 韩姨娘素来帮衬徐姨娘,赵笙南也不奇怪,只看着前边的赵铎,一副严肃的模样,可看着女儿,眉眼还是能觉出几分温和。 前世她与父亲多年心结,不和已久,今世却不知赵笙南与父亲关系如何…… 两个女儿在跟前,赵铎最先是看着赵笙南,说着:“瘦了许多。” 还不待赵笙南答话,赵湘君却很是亲昵地挽过她的手臂:“前阵子姐姐不大舒服,我还担心了许久,倒是知道爹爹要回来,病也好了呢。” 若说生病,却也有一场,时隔半月,如今却是拿来接了话。看赵湘君如此亲昵的举动,与之前更是天壤之别,赵笙南却是明白,看来,赵铎看重她多过赵湘君?不是要贬低自己,过去的赵笙南,无论哪个方面都该比不上赵湘君才是...... 都说父母会无缘由的偏爱,赵铎喜爱她,就像当年父亲待三妹妹一般吧。 “多顾着自己身子。”说完瞥了眼钱氏:“做母亲的,也该多心疼些女儿。” 钱氏应了一声,赵笙南却是突然来了句:“不怪母亲,恶奴欺主,不瘦也难。” 一句话,却是惊了满屋子,之前老太太就嘱咐过,张妈妈的事情都不可到老爷跟前说,免得老爷劳神,看赵笙南没接话,以为是应下了,哪想突然来这么一出,老太太已是不悦,大太太更是吓得将赵笙南往身后扯过,替她遮掩:“笙儿病了些时日,总爱说胡话。” 赵笙南也没再多嘴,也是想看赵铎态度,果真,他并没想揭过这一页,喊了赵笙南上前,不过三步,大太太老太太全使了眼色,她只当没看着,在赵铎跟前跪了下来,磕头:“女儿不孝,父亲一路辛苦,回来了本该好生休息,不该拿那些糟粕事情烦扰父亲,可有些话女儿不得不讲。” 在赵铎示意下,赵笙南将事情一一说明,赵铎静静听着,眉目愈深,却不说话。 拿不准赵铎脾气,赵笙南继续说着:“女儿年岁小,却也是跟着先生学了道理的,无规矩不成方圆,奴大欺主之事,有一便有二,姑息不得。” 徐姨娘在一旁可闲不住,赶紧地搭话道:“事情还不明朗,也都是大姑娘一面之词,妾身只是想查清楚了再做处置。” “便是公堂里审案,有了认证物证也是够了,姨娘还觉着怎么不明朗?” 徐姨娘一噎,想了想,又道:“张妈妈在府里多年,即便有错,也有苦劳,念着张妈妈多年辛勤份上,妾身才想从轻发落,省得招人说尖酸刻薄。” “尖酸刻薄?”赵笙南惊讶看着徐姨娘:“哪家处罚犯错的奴才还会被说刻薄?尤其张妈妈这般目中无主的,该谴责奴才不知感恩,狼心狗肺才是,徐姨娘这样的道理,也不知是不是阁老府上教养和别家不同了。” “放肆!”赵铎突地出声,赵笙南也便住了口,当即给徐姨娘赔了个礼,才继续道:“许多事情确都有回旋,若今时是姨娘拿了我园子里的缎子或燕窝,我定是一句话不说的,毕竟是一家人,没那么多计较,可如今是奴才欺负到主子头上,我园子里件件东西都要被个奴才分走,甚至自己都用不着,这事要是传出去,我是没有颜面了,咱们赵府就能好了?姨娘不要身份,我还要,赵家还要,这事传出去遭人笑话,姨娘替我、替赵家担了不曾?” 哪里想到赵笙南咄咄相逼,竟让徐姨娘一时不好接话,赵铎适时说了一句:“我记得张妈妈是你选的人?” 徐姨娘还要辩解,待对上赵铎锐利的视线,不得不点头:“是。” “我看事情清楚得很,张妈妈再留不得,你掌着府上中馈,大姑娘受这般委屈,竟不知道,也难脱干系,春晖园新的管事你便别插手了,交给大太太去选合适的人。” “老爷!”徐姨娘焦急喊了一声,赵铎却不顾,继续说着:“念你这些年操持府上事情辛苦,除了春晖园,府里其他事情还是你管着吧,只以后多用些心思,再不能有下次。” 徐姨娘松了口气,只要中馈还在手里便好,好在张妈妈不在场,也不怕她说出些不该说的话,等会使了法子让她说不出话来在打发走便是。 闹了一番,老太太心情不佳,赵铎也不好多待,行礼告辞后,便先回了前院,大家也跟着散开,出去时,赵笙南上前给姨娘赔了个不是,徐姨娘本就吃了个亏,如今哪里觉着人姑娘是来赔罪的,只觉着炫耀,都没个理会就拉着赵湘华离开。 赵笙南也不生气,肩膀却突地被人轻轻一拍,回头,却是赵湘东,听说是个极疼自己的哥哥,可毕竟陌生,她也不能太亲昵,浅笑喊了一句而已。 “回头哄着点老太太,怕是生你气呢。”赵湘东提点着。 “知道,老太太那里我自有法子的。” 听赵笙南如此笃定的回答,赵湘东也是放心一些:“从京里带了些你要的吃食,都让穆童给了春纤,赶紧去吃。” 兄妹告别,赵湘东回去自己院子,却是忍不住问出:“可是你给笙儿出的主意?” 孙氏摇头,上前,在赵湘东诧异的眼神下,说着:“可是觉着大妹妹不一样了。” “第一次看她敢与徐姨娘争辩,确实很不一样。” “我早说过,妹妹聪慧着,之前只是不懂事,如今长大,晓得事情了,你不在这些日子里,妹妹可做了好些事情,连我都惊着了。” 解下赵湘东外衣,替他捏着肩背,孙氏继续说着:“好在你昨儿叫人传了信来,说要提前回府,你是没见着,你们没回来时,大姑娘委屈得,我当时都着急了。” 赵湘东却是摇头:“笙儿这时间卡得正好,若是待我们回来再闹出事情,难免让人觉着巧合,徐姨娘顾着父亲在,也不敢过多护着张妈妈,若是张妈妈再顺口牵扯了徐姨娘来,更叫父亲不喜,张妈妈毕竟是春晖园的人,还以为是大妹妹故意针对了姨娘,连带对张妈妈的话也不能信了。待姨娘护完张妈妈,事情再闹出便不一样了,姨娘早落了下风。” 听罢,孙氏恍悟:“难怪一大早约了我去,妹妹可是都算好的,如今罚了张妈妈,妹妹在自己院子里能做主了,姨娘那里也收敛一些,是最好的结果。” 赵湘东点头:“父亲聪明得很,回去想一想,哪里不晓得是姨娘在背后捣鬼。尤其今儿妹妹嘴厉,父亲看着没什么,心里是欢喜的。” 这话孙氏却不明白了:“父亲倒是一直待大妹妹好。” “不止这个,接到调任,父亲先是欢喜,之后却有担心,你也知道,老太太和母亲那里……都不是贵家出身,进了京难免露怯,就算有徐姨娘,毕竟姨娘身份摆着,哪能真做了府上的主,几个妹妹,笙儿怯弱,君儿娇气,雅儿更是不能说话,出去与各府交道时,若是落下不好声名,咱们赵家的姑娘也难说好亲事了,父亲官场是如鱼得水,偏生后宅的事情没点办法。” “原是这样,今儿大妹妹这事办得好,显出嫡小姐的贵气和脾气,正是讨了父亲欢喜的。” 赵湘东点头,又问着:“笙儿怎么住到景和园去了?”对于这个,赵湘东很是不解,记忆里,老太太不大喜欢赵笙南。 孙氏一一说了之前赵笙南的那场病,赵湘东却是愈发蹙眉,最后叹息一声:“可惜母亲软弱,委屈笙儿了,之前我总担心她性子随母亲,胆怯怕事、欺软怕硬,如今看来,她是通透了许多。” “最值得高兴的还有一桩呢。”说完,孙氏凑到赵湘东耳畔:“傅青淋雨病了好几日,大姑娘一眼都没去瞧,今儿更是当老太太面将关系撇清楚了。” 赵湘东大喜,他一直不喜欢傅青,这人一双桃花眼,天生勾人,又是个浪荡性子,无父无母的,不过想和布政使府上攀上亲,才故意哄着赵笙南,堂堂赵家的嫡小姐,岂能许配给他,偏妹妹喜欢,怕与妹妹关系弄僵,他一直犹豫了没有出手,如今倒是省事。 “以后更要你费心了,多教导她琴棋和书画,这回进京,我寻思着给妹妹寻个好人家。” 孙氏笑笑:“夫君这话说的,大姑娘是夫君的亲妹妹,眼中珠心头肉的,我能不帮衬着?只是我看妹妹愈发有主意了,你日后少不得和她商量着来。” 赵湘东随意点了点头,也不知真听进去没,见他有些困顿,孙氏也不打搅,安静退了出去。 第20章 亲情 东暖阁里,几人欢喜几人愁,尤其在彩屏将大姑娘送去给老太太的吃食全部退回时,春纤着急道:“老太太这回真生气了,姑娘又是何苦,难得老太太这些日子待姑娘好了。” “春纤姐着急什么,张妈妈被赶出府去,以后春晖园都咱们姑娘说了算,可是件大好事哩。”习秋素来最怕张妈妈,今日自然是最开心的一个。 “你懂什么,张妈妈是赶出去了,可府上还是姨娘当家,没了老太太照拂,姑娘日子能好到哪去。”春纤小声回了句习秋,见姑娘不说话,又拉着夏蝉鹤冬:“你们倒是劝劝姑娘,以后做事可不能轴,顺着老太太才是。” “劝什么,姑娘心里有主意的。”鹤冬只回了一句,便继续手中活计,倒是夏蝉帮着劝说:“春纤姐姐说得在理,姑娘心里有气,奴婢哪有不晓得的,张妈妈确实该死,就是奴婢们几个也恨不得张妈妈报应,只是治理个奴才事小,不该得罪老太太,再有下回,姑娘还是挑了老太太心情好的时候讨说法才是,如今让老太太和姨娘都下不来台,可不都记恨上了。” 一人一句,赵笙南实在听得烦了,才是应了句:“老太太再疼宠我,能胜过二妹妹?” 几人一噎,不敢说话,谁不知道老太太素来喜欢二姑娘,十多年了都当成手心的宝,即便这些日子对大姑娘多照拂些,处处还是比不得二姑娘的。 “念着你们是为我着急,今儿这番言论我便不与你们计较,事情轻重我自会掂量,你们莫管了,只按着我的吩咐办事,错不得。”赵笙南继续说着。 这几个丫头跟在赵笙南身边,难免见识浅了,总想着府里不能得罪了老太太和徐姨娘,殊不知赵府上下的风光靠的都是赵铎,赵铎孝顺,老太太在府里才得敬重,赵铎疼宠徐姨娘,徐姨娘才有当家的机会,可一个落魄书生能走到今时今日的地位,绝对是个有主意的,后宅大小事情,他交给女人做主,若是太过,也便不会由着了。 况且,赵笙南在府里唯一的依凭也只是赵铎稍多些的看重。 “又偷懒呢,明儿二太太生辰时拿不出礼来,当心我将你们也捻出府去。”赵笙南说完,几个丫头才是紧张,哪里还敢多嘴,赶紧捏着手中针线开始忙活,林氏喜欢海棠,便绣了幅百花图当贺礼,既耗不得太多银钱,又是花了心思的。 只是赵笙南不善刺绣,好在身边四个丫头还算能干,看她们做活用心,她才是悠闲拆了赵湘东送来的吃食,在南边吃习惯了精细的,乍一看长安的糕点,是有些不好入口,可这些都是赵笙南吃了二十年的东西。人果真是忘性大,短短几月,竟让她觉着过去的二十年有些遥远了...... 渐渐心中生出不安,遥远帝都里,那些她在意的,可还能念着她? 愈想愈有些烦闷,索性起身往书房里去,隔窗,正好看见赵湘君,那一双美目瞪视过来,满是怨毒,赵笙南只当看不见,有些亲人你会珍之重之,有些或许平淡疏离,可总还有些亲人是你永不能亲近,或是仇视的,从醒来的第一天她就知道,徐姨娘一房与她只可能是后者。 放了帘子,赵笙南铺开画缸里唯一的一幅画作,描绘的正是后园里的垂柳,早春的柳枝在赵笙南笔下尤为婀娜新嫩,提笔在右上角添了一篇诗作,倒是将画纸充实了许多。她有好些年没画柳树了,卧病的那一年里,更是再没有碰过画纸,今时不免有些感慨,时过境迁,虽然会思及故人,却也感念此次重生,人生最庆幸的事情莫过于重来一次,她要拾回过去的一切,才情,以及家人…… “姑娘。”夏蝉的声音传来,打断了赵笙南的思绪,她只随手将画笔搁在一旁,倒是夏蝉看着桌上的画作有些惊讶,但很快压了下来,只平静道:“前院里传了话来,老爷叫姑娘晚上过去用膳。” 再次见着赵铎,他已换了一身湖绿长衫,坐在桌案前捧着书,落日透过窗檐洒在他周身,整个人显出一派宁静温和,听见赵笙南脚步声,抬头时,唇角微微上扬,浅笑着招呼她上前。 前世的父亲是武将,自幼便聚少离多,父女在一起时也都很是严肃,或许因她母亲早逝,也或许因陛下对她疼宠,父亲从不打骂于她,更甚于有些害怕她,渐渐,父女间生出嫌弃,愈加疏离,她不是没见过父亲笑,那年父亲从军营归家,她欣喜跑去书房,也见过父亲温和浅笑,却是对着三妹妹,自那日起,她再没有主动靠近过父亲,相见不过一句称呼,一个福礼。 “怎么哭了?”赵铎眼尖,看着赵笙南眼眶蓄泪,也是叹息:“知道你委屈了,今日事情……” 还不待赵铎说完,赵笙南摇了头:“只是看见……您高兴,倒叫您笑话了。” 这一声父亲还未出口,赵笙南已是嗓子干涩,最后怎么都叫喊不出,赵铎也没在意,只说了句“傻孩子”,而后叫下人送了膳食,赵笙南这才发觉,席间只有她们父女二人,不禁微微讶异,又不好开口询问,赵铎吃饭时并没有说话,饭桌上的沉默严谨倒是有些像父亲。 可席间赵铎三次为赵笙南布菜,虽只是个小小举动,又让她想起白日里那句“瘦了”,头更低了几分,桌上菜也朦胧起来。 等吃过饭,赵铎才是问出:“听说你棋艺长进了不少?” 想来是听见下人回报过前些日子的事情,遂答着:“也不知是不是长进了,不过时常会练练。” “恩,你大哥那里能有什么好棋谱,这两本你先拿去,学好了再送回来。”接过赵铎手中书籍,都是珍惜拓本,不禁欣喜谢过。 或许对于赵笙南的多礼有片刻的疑惑,却也没多想,是挑开一旁香薰:“听说这屋里的香料都是你配制的?闻着却是清雅,可见这段时间真是修身养性了,本来该赏,可你却没听我的禁足令,随你嫂嫂去过章江,即便是老太太意思,也该罚。” 这事赵笙南实在冤枉,她哪里知道有这样一个禁足的事情,只得接话:“那赏罚便抵消罢。” 赵铎没有直接回复,只说:“我让大哥去请了琴师,明儿起好好跟着学琴,才能不罚。” 赵笙南点头应下,却又听赵铎说着:“你婶娘生辰就要到了,你二叔请来了许多贵客,即便是西院的事情,总是一家人,该帮着些,到时后院夫人小姐多,光靠着你婶娘和嫂嫂,怕是不够,你帮着照顾各府的小姐,如今大了,也该学着帮你嫂嫂做事。” 话里并没有提及徐姨娘,姨娘和婶娘不和已久,这是林氏怕真不会让徐姨娘插手,她是府上的大姑娘,按理招呼了各府小姐也是她的分内事情,如今还要赵铎亲口再吩咐,可见过往赵笙南是有多不识礼数,也难怪让赵湘君抢了风头。 对于赵铎的吩咐她都一一应下,之后一阵静默,看来这对父女之间也有相处的尴尬,她即便想活络些,可赵铎与她而言总归是陌生的。静了好一会儿,赵铎才又说着:“以后和外人下棋的事情再不要有了,总归是没出阁的姑娘,传出去声名不好,苏四爷和你二叔交好,你婶娘生辰时他怕是会来,你多避开些点。” 这话却叫赵笙南心生犹豫,看似是交代女儿和男子保持距离,可赵笙南却觉着还有些深意,莫非,赵铎也是拥护四皇子的?若是如此,回京后更是便利了! 第21章 出头 天刚亮,赵府便开始热闹起来,尤其西园里。因这些日子赵笙南和林氏关系愈加亲近,自然早早过来帮忙,院子里一应事情被管事张罗得井井有条,她只需帮着招呼来客。 自占了赵笙南的身体起,她见过的只有赵府上下,如今来的都是豫章成里有些名望的夫人小姐,她却一个都不认识,便不敢太热络,只跟在林氏身边,见了人陪个笑脸罢了。 林氏心细,待空闲时,朝赵笙南说着:“知你不喜欢这样的场面,到一旁歇着去吧,我这儿有丫头们跟着伺候,也不吃力。” 赵笙南赶紧歉意回着:“侄女是怕说错话,给婶娘扫兴。” “你不必太拘着性子,你这个年纪,正是和小姐们欢闹的时候,跟在我身边才是无趣,况且我和各位夫人们还得聊好一会儿,你也插不上话。” 林氏这般说完,赵笙南才是应下:“我去花园里瞧瞧雅姐儿去。” 这话却是让林氏欢喜,今儿她生辰,外头这般热闹,雅姐儿一个人待屋子里怪可怜,便吩咐了嬷嬷带着雅姐儿去园子里耍,她前头走不开,有赵笙南看顾,倒也安心。 待赵笙南走开不久,见鹤冬迎面走来,便询问着:“香囊可都送去了?” “按姑娘吩咐,都送了,小姐们喜欢得紧,要谢姑娘呢。” 赵笙南浅浅一笑,前几日刚做的香囊,特地让丫头去打听了各府小姐喜爱的花香,投其所好哪有不喜欢的。 “小姐们都在园子里赏花,小姐可是也要过去?” 赵笙南点头:“来时可看见雅姐儿了?” 鹤冬摇了摇头:“亭子里没有,或是在花丛里耍,倒是瞧见二姑娘过去了,二姑娘素来与这些小姐亲近。” 听出鹤冬的画外音,赵笙南笑意更深:“今儿是婶娘的好日子,我可不会与她闹。”说完,又想了想,冲习秋吩咐道:“园子里花儿都开了,应是好景,正好咱们的果子酒也泡得差不多了,去拿来和小姐们一同饮。” 听了吩咐,习秋赶紧应下,待习秋离开,几个丫头伺候着赵笙南继续往花园去,眼看就要到花园里的芝心亭,赵笙南却突地驻足:“习秋这丫头馋我的果子酒好久了,可别自个儿偷喝了,夏蝉跟过去瞧瞧。” 听罢,身后春纤掩嘴一笑:“还真是,万一醉倒在院子里,还有夏蝉搀扶着,不至于寻不着北。” 正嬉笑,却听远处起了争执,声音有些尖锐,春纤却第一个听出来,道:“是二姑娘身边的丫头宝云。” 赵笙南微微蹙眉,她虽不喜欢赵湘君,可毕竟是在自家府上,闹出事情来,赵家也是无光,遂几步上前。 “怎么回事?” 声音清冷,莫名让芝心亭里的闹腾停了下来,待看见来的是大姑娘,便没有惧色,尤其宝云不大客气回着:“也没什么事情,这丫头冲撞了佳莹小姐,奴婢正教训着。” 倒是赵笙南透过让开的人群,看见跌倒在一旁的雅姐儿,大骇,赶忙上前扶起,雅姐儿眼珠儿在框中打转,看见赵笙南时才是滴落出,她身边只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伺候倒是尽心,小小的身板将雅姐儿护在身后,自己的脸上却有几个鲜明的五指印。 “嬷嬷们呢?”赵笙南没有去理会宝云,只是问着小丫头春喜。 春喜刚被打得害怕,还抖着身子,回着:“嬷嬷们去给三姑娘那甜果,还没回来。” 一听,赵笙南便明白了,怕是嬷嬷们瞧二太太忙碌,顾不得雅姐儿,便找借口偷懒了,心想三姑娘不能说话,春喜又是个胆小不敢告状的,哪晓得偏巧出了事。 将雅姐儿护在怀里安抚着,赵笙南才是扫了眼四周,围了不少小姐,看着各个温婉,眼里的亮光却是出卖了她们想看热闹的心思,此事她必须要处置了,否则日后少不得轻贱雅姐儿的。 眯着眼看着宝云,赵笙南说道:“既是教训丫头,怎么将三姑娘撞倒?” 宝云一脸无辜:“呀,三姑娘在呢,奴婢一时没瞧见,三姑娘怎么也不说一声。” 宝云话音一落,一旁便有窸窸窣窣的笑声,赵家三姑娘是个哑儿,这在豫章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情,她们不敢当面奚落,背地也肯定嚼了不少舌根子,如今也乐得看热闹。 只没想到这热闹一出接一出,待赵笙南赏了宝云一巴掌,众人更是目不转睛,要说姑娘打个丫头没什么稀奇,可偏偏是平日里闷不吭声胆小怯弱的赵家大姑娘打了嚣张得不可一世的二姑娘贴身的丫头…… “赵笙南!”因为上回红笺的事情,赵湘君已将赵笙南看做眼中钉,今儿又见她动手打自己的丫头,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只是不等她往下,便有替她出头说话的。 “赵姑娘这是做什么?宝云不过替我出个头,倒还碍了眼赵姑娘的眼?还是,赵姑娘眼里压根就没有我们这些客人。”一旁柳佳莹先出来呛声。 赵笙南没有接话,而是问了春喜情况,也大致明白了,春喜陪着雅姐儿在院子里玩球,不小心球滚落在柳佳莹脚边,春喜跑去捡球,柳佳莹见一个哑小姐带着个半大的丫头,觉着好欺负,便一脚将球踩了,雅姐儿不依闹起来,柳佳莹便找来了赵湘君这个帮手。 赵笙南也总算明白过来,平日里赵湘君精明着,可不会去得罪了二太太的宝贝疙瘩,今日怕是要在好姐妹面前撑颜面,才拿了春喜这个软柿子捏,却不想雅姐儿和春喜感情好,参和了进来。 怀里雅姐儿好不容易止了哭,赵笙南才是将她交给春纤,安抚着:“好妹妹不难过,有大姐在,谁也欺负不了你。”而后让春纤抱着雅姐儿先回屋里去,却是留下了护主的小丫头春喜。 雅姐儿不肯,扯着春喜的袖子,她说不得话,只着急,赵笙南却懂她的意思,在她耳畔道:“放心,我是让春喜帮你看着大姐如何收拾她们几个。” 雅姐儿睁大了眼睛看着赵笙南,眼珠儿转了一圈,才是松开手,由着春纤牵着回屋去。 安抚好雅姐儿,赵笙南才是站起身,逼近柳佳莹:“柳姑娘今日是客,咱们府上的球撞了姑娘,实在是不该。” 见赵笙南这般态度,柳佳莹更是抬了下巴,想要奚落几句,却听赵笙南继续道:“只是雅姐儿最喜欢玩球,柳姑娘又偏讨厌这物,为了不让姑娘日后每回来都心里添堵,记得吩咐下去,以后府上再有宴客,可不好再邀请柳家了。” 赵笙南交代完身边嬷嬷,柳佳莹的脸色却是大变,她的父亲不过是个小小通判,这些年她在豫章贵家里能够体面,不过因与赵家的二姑娘交好,日后柳家若再不能和赵家往来,莫说她会被人笑话,父亲母亲对她也会怨怪。 没有法子,柳佳莹只得求助赵湘君,可不待赵湘君说话,赵笙南转而训诫春喜:“你这丫头,今儿婶娘生辰,明知婶娘最疼雅姐儿,也不好生照顾,却去冲撞客人,闹到婶娘耳朵里,事情可就大了。” 这话看似训斥春喜,却让原本相帮柳佳莹说话的赵湘君止了声,她再嚣张,也还不敢得罪林氏,那可是个连老祖宗都敢不放在眼里的人物。 “这事不过一场误会,大姐也别太较真,传到二婶耳里,少不得麻烦,好在三妹也没委屈,便罢了。”赵湘君笑说着,想将事情抹了去。 赵笙南偏不叫她如愿:“我瞧三妹妹可是委屈得不行,咱们都是做姐姐的,哪里有不心疼,哦,忘了,二妹妹还得心疼自己的手帕交呢。” 赵湘君脸一黑:“大姐,话不是这么说,我也心疼三妹妹,恨不得掏了心窝子待她。” “是么?三妹妹今儿这般难过,二妹妹应该也不好受,对了,我记得三妹妹喜欢珠子,上回父亲从京里带回来的那盒珍珠,二妹妹不如送去给三妹妹?” 当着这么多人面,话赶话到了这儿,她也不好驳了,只得咬着牙应下,见赵湘君都这个态度,柳佳莹更是无望,面如死灰的颓唐。 以为赵笙南痛快了,哪晓得她却是突地对宝云发难:“春喜年岁小,即便冲撞了人,也有她园子里的管事嬷嬷教训,宝云你一不是西园的,二不是管事,越俎代庖可是不懂规矩,你也跟了二姑娘许久,这规矩应该都学了,如今是忘了?还是故意为难春喜?” 无论说是忘了还是故意,都是不该,大姑娘这样下套子,实在让她不知怎么回答,只得躲在自家姑娘身后,不应声。 “这时候就哑巴了,刚才不还嘴里得很?”赵笙南浅笑着,却看得人心颤,只听她继续说着:“这般脾气的丫头在身边伺候,可别坏了姑娘的脾性,鹤冬,你去禀了二太太和姨娘,让姨娘发落。” “等会,宝云是我的丫头,禀了姨娘便罢,和二太太说作甚。” “春喜是西院的丫头,这事既然都牵扯了,哪有不和二太太说的理。”赵笙南回着。 送了一盒子珍珠也没有绕过去二太太,赵湘君狠狠瞪着赵笙南,这个看似想做和事老的大姐,实则摆了她一道,便没有好气道:“大姐是存心和我过不去可是?先是红笺,如今又是宝云,大姐怎不说将我的丫头都遣散了去!” 赵笙南看了眼赵湘君:“也是为妹妹好,妹妹身边丫头这般没规矩,少不得欺瞒过你。” “不劳大姐操心,我的丫头回去我自会打骂。”说完转身就走,宝云赶紧地跟在身后,柳佳莹看了眼赵笙南,而后也赶紧转身跟着赵湘君离开。 剩下看热闹的小姐们心中已是千回百转,平日里都以为赵家大姑娘没出息,多是讨好着赵二姑娘,如今看来,赵家大姑娘才是真的厉害,便都围上去热络着感谢大姑娘送来的香囊,正好夏蝉习秋拿了果子酒来,赵笙南让丫头给小姐们斟酒,自己先饮了一杯,便告辞去屋里探看雅姐儿去了。 第22章 算计 在外头就听见婉香园里一顿斥骂声,刚才事情虽只有她们与几位客家小姐知道,可毕竟是在西院出事,消息传得快,怕是管事嬷嬷知晓,正在罚那些不尽心的奴才。 见赵笙南来,管事嬷嬷赶紧殷勤上前,热络的态度叫赵笙南都吃惊,只听嬷嬷赔笑说着:“大姑娘心疼三姑娘,今日维护之情,二太太都记心上呢。” 赵笙南一愣,她虽当着赵湘君面说要告诉婶娘,却不过吓唬一二,哪晓得婶娘真知晓了,还这般快速?想想西院不比东院,这儿只一个说话作数的女主人,下人自然都忠心了。 婶娘既已知道,就算不是她说出的,这个恶人也是定了的,好在她与赵湘君不对付,交恶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情,便不再费心。只是到屋子外头时,听见里边有说话声,赵笙南顿了顿:“可是婶娘在里边?” “没有,二太太前头太忙抽不出空,听说大姑娘将事情处理妥善,三姑娘也没受伤,便没再过问,屋里头是南平王府的世子妃。” 赵笙南听罢,顿了顿,南平王府是收下了赵家的帖子,当初只以为是因着父亲晋升,如今看来,并非如此简单,南平王世子妃先到,未去东院拜会老太太,而是直接来的西院,看似和林氏关系亲密? “你且去忙着,我只进去瞧瞧三妹妹。” 赵笙南说完,管事嬷嬷连忙点头,朝里屋大声说了句:“三姑娘,大姑娘过来看您咧。” 这一嗓门让赵笙南失笑,这是故意提醒了屋里人呢,雅姐儿不能说话,难不成还怕她悄悄上前听了什么去?西园里各个谨小慎微,与东院倒是大不一样。 门被推开,赵湘雅最先出来牵过门外赵笙南,却叫赵笙南讶异,她常来西院,多是和婶娘说说话,也会逗逗雅姐儿,却也没见她与自己如此亲昵过,今儿不过护了她一回,二人关系却进了许多,或许真是婶娘将雅姐儿护得周全,才这般单纯。 跟在赵湘雅身后的女子看着二十出头,衣着华贵,举止端庄,应就是嬷嬷口中的南平王府世子妃了。 赵笙南客气行礼,世子妃只浅浅一笑,看了赵湘雅与赵笙南交握的手,才面带温婉,说着:“不必如此生疏,既是雅儿的大姐,随着叫我一声表姐才是。” 林氏与世子妃还有这成亲缘?难怪林氏平日里在府上能我行我素,娘家怕是有着靠山的,可想起之前流氓脾性的表少爷傅青,实在很难想象会与眼前端庄贵气的世子妃有牵扯。 几人进屋后,赵笙南取了果子酒,酸酸甜甜的,雅姐儿十分喜欢,一连喝了几杯,还是赵笙南劝着才停住。 “早听小姑姑说起,府上大姑娘最是心灵手巧,今日一见,真是个妙人儿。” 听了世子妃的夸赞,赵笙南客气着:“也是平日里闺中无事,才瞎折腾呢。” “我家倒也有个妹子,平日里闺中闲闷,却不见能有大姑娘这般能干。” 赵笙南不知世子妃说的是自己娘家妹子,还是指南平王府里的明玉郡主,也不好接话,只得笑笑,却听世子妃继续道:“上回小姑送了些香囊到王府,说是大姑娘做的,王妃甚是喜欢,今日王妃风寒不能前来,特地嘱托我向大姑娘再讨要几件。” “世子妃……表姐客气了,王妃能喜欢,可是我的荣幸,等会我便叫丫头取些来,正好前日里摘了海棠和梨花做香囊。” 南平王妃最喜欢海棠,世子妃独爱梨香,见赵笙南如此心细,林可儿很是赞赏,不禁更看中些赵笙南。 一旁被冷落的雅姐儿却是不满,扯了扯世子妃袖口,换得世子妃一个轻轻拍打:“你这丫头有这么个好姐姐,平日里却都藏起来,每回我来,也没见着过呢。” 雅姐儿急急摇头,赵笙南赶紧道:“以前不懂事,少往西院来,才与表姐生疏,表姐这是要怪我不知礼数,我也只得认罚。” “是该罚!”说完指着桌上果子酒:“罚你再送些酒来,省得我日后惦念,总往赵府跑。” 几人说说笑笑,很快到了开席时间,二人领着雅姐儿去了园子里,男客与女客是分开的,男客在前院有父亲和二叔招呼,后院便由婶娘和徐姨娘张罗,老太太身子不适没有前来,倒是大太太也不见身影,赵笙南实在不解,这样的场合,身为当家主母,不出现只会叫人诟病,可偏偏对于这样的生母,她又无可奈何。 相较于徐姨娘,林氏更与各家夫人热络,毕竟身份摆着,各家正儿八经的夫人,谁愿意去和个姨娘攀交,只是赵家由姨娘掌家,众位不得不对徐姨娘客气几分,心里头却仍旧看不上。 众人落座,世子妃是贵客,自然与她们不同桌,赵笙南则带着雅姐儿往回廊后头去,远远便有姑娘朝她招手:“南姐姐,这儿。” 最喜欢梳蝴蝶髻的王芸芸,是豫章城里唯一一个与赵笙南亲近的,赵笙南几步走上前,见王芸芸身边留着两个位置,正好她和雅姐儿,本想挨着王芸芸坐,哪晓得雅姐儿先一步选了位置,雅姐儿素来胆怯,少有这般主动大胆的举动,不禁让赵笙南看向另一个位置旁边的姑娘,一身珠光宝气的,晃眼得很,见众人都阿谀着,再看有些熟悉的轮廓,立即反应过来,这便是南平王府里最娇气的小郡主——郑明玉。 当年后宫里一副胆怯模样,如今却高抬下巴,满脸倨傲,多年不见,真是变化许多。 即便当年她与郑明玉也无交情,如今更没有必要热络,只客气招呼了一声,便与王芸芸说了些话,倒是赵湘君出奇的好脾气,之前闹了一场,本以为餐桌上不能有好脸色,哪晓得席间几次朝赵笙南展颜,甚至搭话。 身为大姐,赵笙南自然显得大气,一边给雅姐儿布菜,一边听着众人说话,时不时也帮衬赵湘君几句,姐妹间和乐,倒是叫一桌子人没了尴尬,毕竟上午那一出这桌人大多见识了。 酒过三巡,也不知谁起了头,便开始要行酒令,酒令在宫里也常玩,赵笙南最是拿手,她才情独绝,曾是帝都最耀眼的一个,如今与这么些人,却没有了玩闹的兴致,只推说不胜酒力,要带着雅姐儿先回去休息。 打算离去时,却听见耳边突地传来声音:“最好是在屋里,哪儿也别去。” 声音很轻,赵笙南回头看了眼身边郑明玉,见她与众人调笑着开始行酒令,好似刚才并未与她说过话,她也不好细问,只带着雅姐儿先行离开。 送了雅姐儿先回去,等哄雅姐儿午睡了,她才回自己园子,赵笙南却是不大会喝酒,如今被花园凉风吹过,倒是醒了几分,心情也舒畅起来,却不想半道上遇着王芸芸身边的丫头,急匆匆跑来:“可不好了,我家姑娘酒令玩不过,一直被灌酒,没几下就醉了,奴婢本送姑娘去厢房休息,路过假山时实在内急,便走开了一会,回头就不见了我家姑娘了。” 赵笙南蹙眉:“那还不快去找。” “姑娘毕竟喝醉了,不好叫家丁大张旗鼓的找,奴婢又不熟悉赵府,不知该怎么办,还好是遇着了姑娘您,看在我家姑娘与赵姑娘往日交情上,赵姑娘可否帮忙寻我家姑娘。” 见那丫头焦急得很,脸上满是细汗,赵笙南自然点头,且不说王芸芸待她热情,便是身为主人,也得帮忙,遂吩咐了身边鹤冬好些话,才是说着:“你随春纤去厢房瞧瞧,可是已经有人扶着过去了,我带鹤冬去假山处看看,那里几处转角,兴许你家姑娘迷了路绕不出来。” 小丫头喜出望外,连连点头,直道:“麻烦赵姑娘了。” 客人都在前头园子里热闹,东厢前的假山处很是宁静,假山后有处洞穴,夏日偶尔会去纳凉,平日里却极少有人会去,稳健沉缓的步子踏进,令假山里躲着的人愈加兴奋,戳着双手有些按捺不住。 待脚步愈来愈近,已能看见一个浅浅的影子,他便迫不及待扑了上去,接着是一阵的撕扯,伴着声声嚎叫。 原本还宁静的假山外突地出来好些下人,一涌往假山里去,假山里头很是昏暗,为首的嬷嬷还涨了灯,这架势可不想正巧在外头路过的。 待下人们跑进,看见眼前的一幕,却是惊住,一时不知该如何举动。 “老祖宗莫急,慢些走,脚下有石子呢。” 没一会儿,徐姨娘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渐渐近了,才是惊醒一众下人,为首的嬷嬷赶紧转身,见了徐姨娘挽着老祖宗上前,赶紧地使眼色摇着头。 徐姨娘却是会错意,勾了唇角,很是刻薄着说道:“真是世风日下,竟有人躲到这儿来做些龌蹉事情,老祖宗今儿可得好好煞住这股歪风邪气,否则府里不知被这些龌蹉人败坏成什么样儿。” 老祖宗面色严肃,拐棍有力的一顿一顿撑着地面往前,下人们起初并未让路,老祖宗蹙眉,徐姨娘却是没好脾气:“都杵着做什么,里头是谁呢,都要你们这么护着,连老祖宗也敢揽。” “姨娘,不是......”周嬷嬷小声说着,徐姨娘正兴奋着,哪里能听,待下人们让开,她便搀着老祖宗往前,却在看见眼前之人,很是倒吸了口气。 “老祖宗,姨娘,怎么都来了?”跟前赵湘东一手拧着一只胳膊,盘坐在一男子身上,见了老祖宗来,才是稍稍起身,将地上之人松开。 “你,你......怎么是你......”徐姨娘有些呐呐地,自言自语,很是诧异,不能回神。 赵湘东随意拍了拍手:“怎么不能是我?姨娘莫不是有先知,不然怎晓得这儿会有人。” 被这么一问,徐姨娘轻咳了一声:“也是下人过来给我回话,说听见假山里有动静。” “不过和表弟练练拳脚,姨娘不至于兴师动众,还叫来了老祖宗啊。” 好好的盘算被坏了事,看着半蹲着的傅青鼻青脸肿的不敢说话,她更是来气,心里狠狠骂了番,面上却不敢显露,只训斥着周嬷嬷:“你这死奴才,事情没弄清楚也敢来给我传话,还得老祖宗一番惊动,回头等着领罚!” 周嬷嬷委屈,却也不敢说话,只低着头。恰巧外头又赶来一拨人,声音最亮的当数赵湘君:“哟,怎么这么热闹,可是有什么好看事情?” 赵湘君却是领了各家姑娘过来,等看见赵湘东,也是一句和徐姨娘一样的话:“怎么是你!” 围观众人有些不明所以,只听赵湘东说着:“真是巧了,二妹妹和姨娘见着我第一句都是这番疑惑,怎么,还是你们都知道这里该是谁不成?” 赵湘东话是对着赵湘君,眼睛却是看向老祖宗。赵湘君这才觉出自己说错话,连连懊悔,一旁老祖宗再拎不清,也明白了一些,有些严厉看着徐姨娘,徐姨娘心虚,只陪着笑:“一场误会。” 赵湘君赶紧解释着:“姑娘们说院子里闷,要出来走走,我觉着这边安静,便带了人来,哪晓得遇着老祖宗呢。” 她说归说,且不管信不信,老祖宗终是发话:“都回去。” 等人陆陆续续离开,假山又重归清静,这时才出现的赵笙南只静静倚靠在榕树下,唇角一抹冷笑,这样的小把戏她前世看得多了,最是不屑,没想到重活一次,还能遇上。 “怎么每次遇着你,都有一出好戏看?” 头顶突然传来声音,惊得赵笙南讶异仰头,透过枝繁叶茂的榕树遮挡,终是看见盘腿斜靠在枝干上的陈锦安。 第23章 兄长 下午的阳光慵懒,透过树叶缝隙洒在陈锦安身上,他微微挑起眉角,带着一丝戏谑,一袭湖绿长衫,让他在枝叶中极不显眼。 此时此地再见陈锦安,赵笙南下意识蹙眉,有些愠怒:“公子过府做客,这番举动怕是不合规矩。” “不过躲来树上醒醒酒,倒是府上搅扰我清静,府上不合规矩的人事颇多,姑娘还有心计较旁人?” 陈锦安意有所指,赵笙南也哑口无言,便不大想理会,转身要走,却听陈锦安继续道:“你这个妹妹还真是可怜,非要算计比她聪明的人,偏偏自己的脑子笨得可以。” “赵家家事,陈公子未免管得宽了。”谁也不喜欢自家事情曝露在外人眼中,尤其是这般幼稚的勾心斗角。 陈锦安却仿若未觉察出赵笙南的愠怒,只摇头,笑意盈盈说着:“我并没有管事的心境,不过天□□看热闹,下回府上还有这样的趣事,可记得邀我前来观赏,作为回报,送你石头街的蛋黄麻花,可好?” 赵笙南虽不过十四岁年纪,可她却是活了二十来个年头,最不喜欢旁人将她当做小女娃来哄,不过石头街的麻花虽然知名,他一个外地人能寻得到,也是费了些心思的,赵笙南实在很难想象眼前的陈锦安会是个好吃贪嘴之人。 这般油嘴滑舌,既不像府上丫头们口中脾气古怪、性情阴冷的陈公子,亦与他温润如玉、进退得宜的堂兄相差千里,不禁让赵笙南心生探究,她顿住脚步,仰头朝向陈锦安,双眸明亮,唇角缓缓溢出一丝浅笑:“明儿我府上就有热闹,你若有本事,欢迎来瞧。” 那眼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笑容亦在阳光映衬下尤其明媚,让陈锦安一时晃神,人已经走远,陈锦安才是哈哈笑出,这般睚眦必报的性子,与他倒是很像,可惜,明儿的热闹他瞧不见了…… “世子爷可要怎么谢我?”树下渐渐走近二人,郑明玉仰头朝陈锦安欢喜说着。 陈锦安单手撑着枝干,轻轻一跃跳下榕树,姿势潇洒却是让郑明玉移不开眼,等他靠近几步,郑明玉便黏了上去:“我可是听你的话,给赵笙南提醒了的,世子爷说过会谢我,我也要石头街的麻花!” “郡主要什么,一声吩咐便有了。”而后看向郡主身边的苏时延道:“听说你最近得了几颗南海的明珠,有石头那么大,说是要送给郡主?” 苏时延一噎,哪有几颗,便是到手的一颗也是费了好些心力的,送出去可是宛如割肉,可话被陈锦安说出,再看着欣喜挽着自己的苏明玉,苏时延只得狠狠咬牙,瞪了陈锦安一眼,经过陈锦安身边时,没好气地在他耳畔道:“可真没良心,还是我听见赵二小姐与丫头的对话,如今人安然无恙,便过河拆桥了!” “是我多虑了,即便不提醒,她也不能上套。”陈锦安浅浅回了一句。 苏时延却不以为是:“真不担心,能跑这儿来看着?我可不信你会醉酒,自打我们认识,就没见你醉过......” 声音愈来愈远,苏时延已被郑明玉拉开许远,看着二人背影,陈锦安才是收拢了脸上笑意,苏时延是了解他的,被他一语提醒,才恍悟,或许自己真对赵家这丫头上心? 本能地抗拒着陌生的情绪,才抬脚要走,右脚却踩上一只香囊,陈锦安弯腰捡起,轻轻一嗅,浅浅兰花香萦绕鼻翼,渐渐,明媚却狡黠的笑脸浮现脑海,他终是展颜,转身,再看向赵笙南离去的方向,早没有了人影,他却喃喃道:“京城里,希望能再见。” 赵笙南回春晖园时,春纤赶紧上前告知:“大爷在堂屋里等着姑娘呢。” 赵笙南点头,并不讶异,大哥素来疼惜她,今日不明缘由地被她叫去假山,自然有许多疑问,是该好好问她话的,果真,待她进屋时,便看大哥面色不悦。 讨好地上前替他斟茶,却被赵湘东挡下:“少来这套,好好说说,今儿是怎么回事,假山里傅青怎么会在!” 赵笙南静默了会儿,赵湘东以为她要隐瞒,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可知今日若不是我前去,你的清白可就毁了,这辈子守着那么个不成器的小流氓过日子,可有苦头吃!” “大哥别气,我不是不说,刚只是在想该怎么说,我若是存心要护着表哥,当时还能让人叫了大哥前去么。” 听了赵笙南这番解释,赵湘东心情才平复了些许,却仍旧为妹妹操心,妹妹喜欢傅青他是知道的,可他最看不上傅青,她的嫡亲妹妹,自小被他当心肝儿眼珠儿疼着护着,便是苏家四爷那样的人品,他都觉着差些,何况不学无术只会耍嘴皮子的傅青。 “之前是王家姑娘身边的丫头急匆匆跑来唤我,说是芸芸在假山那突地不见了,求我去帮着寻人,其他我不知,芸芸的酒量却是极好的。”说完,她看了眼鹤冬,才是继续道:“即便被人灌酒,也没有一会儿功夫就喝醉的理,更何况婶娘处事周到,真要送了醉酒的姑娘去厢房,不可能身边只跟着她一个丫头,肯定还有领路的嬷嬷才是,当时我虽听出不对,可又不知是谁故意戏耍我,思来想去,只大哥平日最疼我,又有主意,才让鹤冬去找了大哥来。” 这一声“大哥平日里最疼我”却是让赵湘东很是欢喜,脾气也缓了下来,尤其听见妹妹分析事情如此透彻,更是安心。 “定是徐姨娘心怀鬼胎,这婆娘厉害得很,如此招数也敢使出,是铁了心要毁了你。”愈说,赵湘东愈是气氛,双拳握紧,他素来不喜徐姨娘,几次三番因为赵姨娘和父亲起了争执,偏偏父亲对徐姨娘千好万好,他无可奈何。后院里女人的招数又让人防不胜防,他一个男人哪里能事事替妹妹挡下,万一日后有个纰漏…… 愈想愈害怕,才是严肃说着:“父亲这次进京,若是能不带上徐姨娘才好。” 见赵湘东说得认真,赵笙南赶紧劝解:“大哥可别乱来,父亲这些日子愈加看重你,可别因为徐姨娘毁了父子和气,毕竟家里还是父亲当家做主的。” “可父亲还是心疼你的,今日事情闹到父亲面前,徐姨娘也没有理。” “怎么闹,姨娘不过带着老祖宗去捉下人的奸,从头至尾没有提及我,你闹到父亲那里,不过三两句就被徐姨娘撇干净了,到显得你做晚辈的心思不纯了。且不说父亲偏心姨娘,便是徐姨娘与徐阁老的关系,父亲此时也不会冷落了她,父亲初入帝京,少不得要倚靠徐阁老。” 赵湘东却不以为然,“许多事你不晓得,父亲升迁进京,日后自有人庇佑。”赵湘东说完,却很快转了话题:“这事就这么算了?” 赵笙南却没有仔细听后一句,而是想着大哥前一句话,进京后能庇佑二品大员的,定是皇亲贵胄,而如今又是太子和四皇子争斗愈加显露之时,父亲果真如上回她所猜那般,倒向了四皇子不成?父亲是陛下心腹,若真如此,对于四表弟倒是一件好事。 “你笑什么,我与你说话,你可听进去了!”看赵笙南唇角含笑,赵湘东有些无奈。 赵笙南回神,哄着赵湘东:“放心吧,大哥,你妹妹可不是叫人白欺负的。” “行了,知道你有主意,只是自己也多注意点,今儿虽是躲过了,明儿还不知姨娘会使什么手段,以后别和姨娘往来,一有事情记得来找我,若我不在府上,找你大嫂也是一样,我身边绿岚是个心细聪慧的,便留在你身边伺候吧。”说完,抬手揉了揉赵笙南发顶,很是宠溺:“你今儿也是瞧见了,傅青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连着姨娘来害你,日后可不能在于她往来。” 这般亲昵举动叫赵笙南有些不适应,而后便是暖心,好久不曾有过这般被关切的感觉了,遂渐渐靠近了赵湘东,挽过他的手臂:“知道了,谢谢大哥,大哥疼我,我都记着呢。” 静了会儿,赵笙南却是伸出手朝赵湘东:“不过,真有件事情要大哥帮忙?” 赵湘东对于妹妹的靠近和撒娇很是受用,顺口接话:“什么事情?” “给我些银子可好?府里上下,办个事没银子可使唤不动人的。” 换做以前,赵湘东并不放心给她太多银子,一是怕都给那个张妈妈给捞走了,二也怕妹妹一时被惑,做出些出格事情,如今见妹妹懂事许多,是个明白人,也便放心,遂将腰间银袋子取下,整个儿给了她:“不够了再和我说。” 赵笙南掂了掂银袋子,够她用上许久了,很是满意,之后赵湘东又嘱咐了赵笙南好些话,无非让她好生学习,等送了赵湘东离开,赵笙南才起身往书案前走去,书案上摆着昨日还未看完的书。 随手翻了翻,才是伸手往一旁画缸,却听夏蝉突地回话:“西园送了些新鲜果子来,说是送给姑娘泡酒的。” 赵笙南点头,收回手坐在园椅上看书,一边说着:“收着吧,进京前,还有好些果子酒要送出去,你去张罗,顺便喊了鹤冬过来。” 夏蝉领了吩咐出去,没多久鹤冬便进来,赵笙南随意翻着书,未抬头,只问着:“我记得你有个表哥在西院当差?” 鹤冬赶忙应着:“是姑姑家的表哥,自小与我亲近,姑娘若有什么吩咐,只管交代下来。” 赵笙南笑笑,让鹤冬上前,交给她两颗碎银子,道:“拿银子买通个西院下人,决不能是你表哥,定要是个和咱们没有半分牵扯的,你也不能直接出面,记得找人转几道,最好能买通了徐姨娘的人。” 鹤冬是个聪明人,很快点头:“姑娘要做什么?” 赵笙南浅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华哥儿不是喜欢炮仗吗,咱们多买些,陪他好生玩一回。” 第24章 □□ 忙过林氏生辰,也做好了府衙的交接,赵铎才有闲暇检查几位儿女的功课,除开早已立业成家的赵湘东,赵湘鸿、赵湘华、赵笙南、赵湘君一字排开,老实站在赵铎书房里。其中赵湘鸿最是忐忑,他素来不爱文墨,偏喜欢刀枪,可赵铎是探花出生,最容不得这般出格的儿子,如今检查功课,也只得战战兢兢,等了许久,才听见赵铎沉稳的声音传来:“嗯,有进步。” 赵湘鸿长舒口气,退开至一旁,赵湘华却很是胸有成竹,仿若等着父亲夸赞一般,偏赵铎翻看赵湘华的功课,却是眉头紧蹙,一句话没说。 “华哥儿这阵子可认真了,每日在书房读书至夜深,姨娘劝着出来玩耍,都不肯呢。”赵湘君在一旁帮衬说着,见赵铎还没说话,便只吐了吐舌头,再不敢多言,府里上下她都能轻易讨好,偏偏眼前的父亲最让她胆怯。 “功课是你做的?” 浑厚的一声询问,让赵湘华颤了颤,而后果断点头:“是华儿写的。” 之后是一阵寂静,愈发叫人心惊,赵笙南却是将自己的画作递过:“女儿有几次用笔不太会,请父亲指点一二。” 算是给赵湘华解了围,见赵铎将他的功课放置在一旁,他才放松下来,没一会见了赵笙南的画作,却又是奚落起来:“哈哈,这一团黑乎乎的,可别说是海棠,大姐画画愈来愈厉害了。” 画作的最中间晕染开一大团墨汁,赵笙南先愣了会儿,听见赵湘华的笑声,才是说话:“这……是女儿大意了。” “大意?若是不刻意为之,也不能晕开这么大块,且说说你是怎么大意的。”赵铎说完,却是看向了在一旁安静的赵湘君。 被盯得慌了,赵湘君赶紧辩解:“可不是我给姐姐的画泼的墨,我可没去过姐姐屋里。” “是么?你站得远,怎也知道是泼了墨?” 被赵铎问得哑口,赵湘君抿着唇:“父亲说晕开,华儿又说黑乎乎一团,君儿便猜测……” “倒是很准。” 赵铎才说完,却被赵笙南话语打断:“许是丫头收拾的时候不小心。” 赵笙南想收起画作,却被赵铎拦下:“你倒会护着人。”仔细看了看,又道:“笔触成熟了许多,若不是墨块染开,倒是一副好画,一月不见,你倒是长进最多,听你大哥这些日子总夸你,倒是不假。” “大哥素来偏心我。” 才说着,却有下人进屋,平时老爷检查少爷小姐功课的时候,谁都不敢打搅,这时候进来,定是出了事情,果不然,见小厮着急回着:“柳香园里,二太太和徐姨娘扭打起来了,二老爷又去了南平王府。” 言下之意,只有赵铎亲自前去了,也正好这事转开了赵铎的注意,可涉事的还有自己的姨娘,二人也放心不下来,都跟着赵铎去了柳香园。 院子里果真热闹,两个平日里贵气的妇人,如今全无形象地扭打起来,还是丫头们使劲儿才稍稍隔开一点点。 “胡闹,这般模样像什么样!” 听见赵铎的声音,二人才是停了下来,徐姨娘当即委屈着跑向赵铎,在他身侧哭诉:“老爷可得给妾身做主,二太太一大早过来,也不说缘由就打了妾一巴掌,您瞧瞧,妾脸颊都红了。” 正如徐姨娘所言,她右侧脸颊红通通的,额头也有一道划痕,发丝因为扭打而有些凌乱,一旁的林氏比起徐姨娘,倒要整齐一些,看来吃亏的还是徐姨娘。 “你还好意思哭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上次老爷让你执掌府上中馈时,我出来打岔,你一直记恨着,可有什么怨你只管冲着我来,昨儿让君姐儿欺负了雅儿,今儿又让华儿欺负敬哥儿,真当二房没人,任由你欺侮么!”说完也是抹了泪,林氏虽要强,可两个孩子却是她的软肋。 “胡说,二太太嘴皮上下一翻,就想盖棺定论往我身上泼脏水么,我知道二太太瞧不上我,平日里我也不敢去西院碍二太太的眼,可躲来躲去,还是有麻烦找上门,二太太何苦揪着我欺负。”徐姨娘愈说愈委屈,我见犹怜的模样。 二太太却是嗤之以鼻:“你什么货色我不知道?心思比针眼还多,平日里你在大房里干那些下作事情,欺负大太太和大姑娘,我权当看不见,可我家敬哥儿和雅姐儿是我的命根子,谁欺负了他们,我跟谁拼命,我林月儿可不是这么好欺负的!” 两人一言一语的针锋相对,旁人一句也听不明白,赵铎终是发问:“到底怎么回事!” 林氏这才叫丫头丢出一团炸开过的鞭炮,道:“今早敬哥儿房里响起一串炮仗声,我还当敬哥儿贪玩,之后便有丫头来回话,说是有人挑开了敬哥儿的窗户,将点燃的炮仗往屋子里扔,好在敬哥儿当时不在屋子里,否则…否则……” 说到炮仗时,徐姨娘脸色微变,指责地看了眼赵湘华,却是矢口否认:“华哥儿今早一直在院子里,可没出去过。” “呵,你当然是护着华哥儿说话,这事你可别想撇开,当初华哥儿往大姑娘屋子里仍炮仗的事情,整个府上谁不晓得,只是老太太那不让大伙议论,你们在大房里欺负惯了人,如今竟还跑到我园子里去!再说,昨儿君姐儿欺负雅姐儿的事情,在场多少客人看着,我碍着君姐儿颜面,又看在笙姐儿将事情处理得圆满,才没有追究,可不是给你们蹬鼻子上脸的。”说完看了看君姐儿和华哥儿,冷笑一声,道:“果真是姨娘养的,真是下作!” “你!”最后一句话彻底激怒了徐姨娘,姨娘身份一直是她心里的一个刺,总觉得是自己委屈了两个孩子,所以才在府上处处争着,如今被林月儿如此不堪说出,她怎能不气恼,眼看就要扑上前,却被赵铎冷声呵斥住,也不顾赵湘华的喊冤,只看着赵笙南问着:“你婶娘说的,可是事情……” 这么一问,赵湘华慌了,赶忙道:“大姐姐最坏了,大姐姐肯定会诬陷我的!” 这话更让赵铎气愤,狠狠瞪了眼赵湘华:“你大姐还什么都没说!且不说是你长姐,就是一家人,也不能有你这般说话的,你姨娘就这样教你们规矩的?” 显然感觉父亲的怒意,赵湘君赶紧拉住赵湘华,再不让他说话,倒是赵笙南回了句:“上次可能是下人不小心,我也没看见三弟,应该不是,只是下人们瞎传的。” “又是下人们不小心?”赵铎看了眼徐姨娘,又看了眼眼中满是嫉恨的赵湘华,心中已是了然,遂上前几步,对林氏道:“敬哥儿受了惊吓,弟妹还是先回去安抚,今日这事我定给弟妹一个交代。” 有了赵铎的保证,林氏自然放心,只瞪了眼徐姨娘,便起身离去,在院门口时,又停了下来,道:“大哥平日里少在家中,可知大姑娘的委屈,便是我这个做婶娘的,看着都心疼,好好的嫡女,竟不如个姨娘,在自家府里还得受尽白眼。” 等林氏离开,徐姨娘赶紧上前解释,赵铎哪里听得进去,只道:“以为你是书香门第出身,才将君姐儿和华哥儿留与你照看教养,如今却是这般,以后都送去韩姨娘处,至于你,就在院子里好生反省,这阵子府里事情你也别操心了,先由着东儿媳妇管着。” 徐姨娘急了,拽着赵铎的袖子不肯松手:“老爷,老爷冤枉啊,是二太太故意陷害妾身,君姐儿华哥儿自幼养在我身边,离不得妾身啊,再者府里事情繁重,东儿媳妇还年轻,哪里处理得来,还是……” “处理不来还有笙姐儿帮着。”说完甩开了徐姨娘的攀附,一旁华哥儿却是挣脱了赵湘君,跑到赵铎跟前抱着大腿哭闹,怎么都不肯去韩姨娘处,赵笙南在一旁静静看着,却是一句话没说,最后华哥儿胡闹得赵铎烦了,索性一脚踢开:“小小年纪竟晓得用炮仗伤人,长大后还得了!给我按着打十板子长长记性。” 赵湘华一听,吓得不轻,朝着徐姨娘求救,徐姨娘自身难保,却心疼儿子,才张嘴,赵铎却是怒道:“慈母多败儿,你竟要看着华哥儿毁了才甘心?你心疼你自己的孩子,怎就不想想大太太和笙姐儿?” 说完,才是离开。 很快柳香园的事情传遍了赵府,有因为徐姨娘被罚而惴惴不安的,也有听了消息欢心鼓舞的,譬如春晖园里的几个丫头。 “徐姨娘还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这府上得罪谁不好,偏要去惹西院的,倒是平白让咱们出了恶气。”习秋欢喜说着。 春纤也是开心,将后续的打听说给赵笙南知晓:“听说徐姨娘带着君姐儿去老祖宗跟前哭了,可惜老祖宗推说头疼,将人打发了回去,只是老祖宗听说华哥儿被打心疼,将华哥儿接去了景和园照顾,下午嬷嬷就给君姐儿收拾了东西要搬去韩姨娘处,韩姨娘素来刻薄,平日里不过顾及徐姨娘掌家,才讨好着,如今怕是不能善待君姐儿的。” 习秋却是挠头问着:“说也奇怪,韩姨娘更是个丫头出身,老爷怎么不让大太太养着君姐儿?” 才说完,就被春纤扯了袖子,习秋还不明所以:“你拽我做什么。” 这一问,让众人都是无语,赵笙南只笑笑:“不必顾着我,我哪里就不晓得事了,就连我这个亲生的女儿,父亲都单独给了园子请了教习,怎还会叫大太太养着君姐儿。” 习秋这才明白春纤的意思,抿着唇不敢再说话,心里却是嘀咕,老爷到底有多不喜欢大太太?好在老爷待大姑娘是好的,如今又是大奶奶当家作主,这府里上下哪还有人敢欺负大姑娘了! “下人们都在议论,说老爷就要进京了,莫不是打算不带徐姨娘走?”夏蝉终是问出了一句。 赵笙南只看着夏蝉:“你是希望姨娘去,还是不去?” 夏蝉愣了会儿,笑答着:“自然是不去的好。” “是么?姨娘不去,谁每月给你哥哥银钱呢?” 赵笙南才说完,夏蝉脸色大变,春纤和习秋却是愣住,还是春纤先回神:“姑娘糊涂了,夏蝉可是伺候了姑娘好些年的。” “谁说伺候得久了,就不会有异心?”赵笙南看着夏蝉,继续道:“我几次三番暗示你,甚至处置张妈妈时,也给你留有余地,便是念在你伺候我多年的份上,可你不珍惜机会,上次叫习秋回来拿果子酒,才想起试你一试,你却是如此禁不住,那一团墨迹,你还以为瞒得过谁?” 夏蝉吓得腿软,跪在地上连忙磕头:“姑娘饶了奴婢吧,奴婢母亲重病,哥哥又好赌,实在,实在缺钱,才一时猪油蒙心,奴婢以后再不敢了,姑娘再给奴婢一次机会。” “没有以后了,我也不打算将事情说出去,否则你逃不过被发卖的命,只让何妈妈给你配个小厮嫁出去,再不要在我跟前出现了,这样,也算报了你从水里将我救起的恩情,亦全了你这些年伺候我的情谊。” “姑娘!”夏蝉还想再求情,却看姑娘起身往里屋,便是再无回旋,即便嫁人总比发卖的好,只得给姑娘磕了个头,落寞出去,倒是屋子里春纤和习秋久久不能缓神…… 赵笙南进屋,推开窗,有清风徐来,窗外鸟语花香,是个好时节,她却突地想起昨日榕树上之人,她言出必行,今日的热闹一出接一出,可惜,他看不到。 仰头望天,豫章的蓝天和帝都的一模一样,愈临近离别,愈难以抑制的激动,她很快,就能回去了! 第25章 送行 “小心着点,都是可贵重的,别磕着了。” 春分的午后还很凉爽,屋子里却觉几分烦闷,赵笙南走出里间,便看着院子里何妈妈正张罗着下人收捡行礼,此次进京,要带的东西多,连着忙碌了许多天。 一见赵笙南出来,何妈妈赶忙赔了笑脸上前:“可是吵着姑娘念书了?” “不碍。”赵笙南走下阶梯,看着院子里搬捡的许多东西,说着:“这次进京,走的是水路,府上东西也不能都带走,何妈妈挑拣几件顺眼的拿去。” 何妈妈先是愣了会,脸上不由得展了笑颜,却是客套推却:“伺候姑娘是妈妈应该的,哪里敢得姑娘的赏赐。” “何妈妈跟着伺候了我多年,如今又要背井离乡随我远去京城,家中难免牵挂,妈妈也不必推却,日后进京了,妈妈若伺候的尽心,更少不得妈妈的好,只是别学张妈,吃里扒外,姑娘我最容不得。”说完指了不远处的小厮:“手头这些不用收捡了,都留给何妈妈。” 小厮按着吩咐照办,一边何妈妈赶紧跪地磕头致谢,心里却也忐忑,这些日子一连串事情,也看出大姑娘的厉害,如今做了姑娘后院子里的管事妈妈,虽说人人羡着,可日后事事得加倍小心,好在姑娘不刻薄,只记得以后事事都禀姑娘一声。 “姑娘。”何妈妈几步上前,小声说着:“昨儿君姐儿从高梯上摔下,老爷和徐姨娘都去看了二姑娘,听说二姑娘见着徐姨娘,两人抱头痛哭了许久,当晚老爷便去了徐姨娘房里休息,今儿也让人将君姐儿接回徐姨娘院子里了。” 这事府上都在议论,一早赵笙南就听习秋愤愤然说起了,君姐儿这一摔巧的很,徐姨娘又跟了父亲多年,床畔间认个错撒个娇,也没过不去的坎,尤其是给了父亲一个台阶,进京里少不得拜见徐阁老,总不能说将人家孙女儿留老宅了吧。 正觉着奇怪,何妈妈是个聪明人,特地给她说起这般人尽皆知的事情,是为了提个醒还是添堵来的?不想何妈妈还有后话,“听徐姨娘院里的嬷嬷说起,京里徐阁老曾给徐姨娘单独来了信,说是给二姑娘看中了一户人家,门第可高。”说完,左顾右盼,见没有人瞧过来,才又压低了嗓音:“说是成国公府。” 成国公府,赵笙南自然最是熟悉,前世在府中五年,欢喜和悲苦都尝尽了,如今再听,依然触动。没想到徐家也看中了成国公府,国公爷早逝,膝下子嗣单薄,除了之前在府上的世子爷陈锦安,只得两位庶女,陈锦安之贵,定是匹配公主郡主,再不济也是贵门世家的嫡女,剩下只有二房了,若是看上二房的庶子也便罢,可要是表哥……前世的她病逝,表哥或许需要续弦…… “姑娘?姑娘!”何妈妈唤了几声,才将赵笙南思绪拉回,惊觉脸颊有雨滴飘落,何妈妈用长袖替她遮挡着,正好丫头送来雨伞,何妈妈赶紧替姑娘撑开:“姑娘进屋去吧,莫着凉了。” 赵笙南摇头,将手里一只镯子取下:“何妈妈大儿子也要娶媳妇了,这只镯子成色不错,妈妈收着,也让我送的礼物了。” 已经得过姑娘赏赐,这回何妈妈怎么都不敢要,赵笙南却是执意,姑娘家最重名节,君姐儿的事情还没谱,徐姨娘肯定不会往外说,顶多几个心腹的嬷嬷知道,何妈妈有本事探来这消息,日后倒是用处颇大。将镯子给了何妈妈,才是接过伞:“院子里闷,我出去走走。” 说完便迈步,何妈妈赶紧□□纤跟上去,下雨的天,也不知道大姑娘要往哪儿去。 西院里,敬哥儿正端坐在书案前念着书,侧边软榻上,雅姐儿窝在二太太膝头,瞧着二太太绣着帕子,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仿若传不进温暖的屋里。 赵笙南看着这一幕,蓦地眼眶微红,初嫁时,她也曾在屋子里想过这般温馨一幕,她前世做姑娘时最是要强,却也抵不过儿女绕膝这般温情,婚后五年无子,即便婆家不敢言语,夫君待她如初,她心里却是悲苦,奈何身体不好,求而不得。所幸,她可以重来一遭,今生,她终于不需缠绵病榻,前世所不得的,今世她都要求来。 好一会儿,二太太终是瞧见屋外头站着的赵笙南,既讶异又欢喜,赶紧招呼了她进屋:“怎么下雨了还过来,也不让丫头通禀一声。” “是我叫丫头们先下去的。”说完,抱过雅姐儿,雅姐儿怯弱,却难得不怕赵笙南,见着大姐,眉眼间都是喜色,手舞足蹈地想说着什么。 见了女儿这般模样,二太太也是高兴,将桌上果子端过:“都是南平王府送来的,笙姐儿尝尝,若喜欢,捡些给你带去。” “婶娘这里的东西都是极好的,我可厚着脸皮讨要了。”赵笙南说完,敬哥儿也上前给赵笙南行了礼。 赵笙南招呼他上前:“敬哥儿最近都读什么书?” 赵湘敬一一答了,赵笙南送了他一方砚台,谢过后,他才捧了书回书房去温习,等儿子离了,二太太才是问着:“姑娘这会儿过来,可是有事?” 赵笙南也不客套,直接说着:“听说婶娘这回进京不打算与我们同行?” 二太太笑了笑,亲昵抚着雅姐儿发丝:“这丫头服不得船,偏偏老太太决定走水路,老太太不心疼孙女,我见不得女儿受罪,再说回京路上正好途经我娘家,出嫁多年,随着你二叔东奔西走的,许多年没有见过主母和姨娘,甚是想念,也借着机会回去看看。” “听表哥说起过南阳,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可惜与婶娘不同路,错过拜见林老将军和老太太的机会。”说着,倒真有些惋惜。自从上回在雅姐儿那见了南平王府的世子妃,便也知道婶娘在府中为何如此无所顾忌,南阳林家虽不算大贵,宫里却有得宠的林贵人撑着。 林月儿握过赵笙南的手:“上回生辰后,才听说了傅青这小子过往的一些混账事,也怪婶娘平日里只顾着身边两个孩子,忽略了许多,叫姑娘受了委屈,大姑娘顾着我林家颜面,倒也宽容,这份情,林家都记着,南阳郡姑娘不去也罢,进了京,也有我几位姐妹在,定不叫徐姨娘将姑娘欺负了去。” 二太太是个通透人,赵笙南只一句,二太太就接了话,也正是赵笙南所想,与这般人打交道省心又省事,不觉多瞧了二太太一眼,或许不是一个姨娘所生,二太太与京里那位姐姐,相差却远。 “谢谢婶娘。” “何必客气,徐姨娘我本就看不顺眼,阁老孙女有怎样,不还是个妾室。”说完,心疼看着雅姐儿:“雅姐儿很喜欢你,进京了怕她觉着地儿生,大姑娘没事多带着些姐儿,我就感激不尽了。” “自然,我当雅姐儿亲妹子一般。” 二人又聊了些话,赵笙南才是回去,夜里大太太过来了一趟,说是怕怒大欺主,特地将院子里贵重物件清点了,也便知道赵笙南赏了何妈妈,又是好一通说道,赵笙南只听着,也懒得驳,平日里没见大太太上心这些事情,如今好不容易院子被她清整好了,大太太又来搅合,怕是被跟前哪个婆子撺掇了,这样的性子,进了京,也该有不少麻烦。 第二日一大早,府上送行赵铎,家中女眷多,行路自然慢,赵铎回京复命要紧,便先带着赵湘东进京,留着家中女眷慢慢收拾行囊。 老太太因年岁大,嘱咐了儿孙几句,便被丫头搀扶回去,君姐儿华哥儿本就惧着父亲,又因着上回的惩处,更不敢靠近,临行时,赵铎却只叫了赵笙南上前说话。 “我与你大哥进京,府上若有什么事情,你多与你大嫂商量。” 赵笙南点头:“父亲放心,这些大哥也都交代过。” 赵铎抿唇,静了会儿,又道:“听说昨儿你母亲又训斥你了?” 赵笙南没好接话,却听赵铎继续说着:“你母亲是疼护你的,也是怕你遭了欺负,她许多事情想不明白,你在她身边,多提点着,你母亲耳根子软,你的话她定是能听进去的。” 一直以为父亲与母亲关系不好,父亲回来这些时日,也不见他去过母亲院子里,平时见面也少有交谈,如今这番话却叫她诧异,转念想了想,母亲毕竟是当家主母,日后进京少不得露面,也难怪父亲操心。 “女儿省得。”应了话,赵笙南又说着:“昨儿听外房管事说起,库房里还有不少存粮,这次进京也不能全带走,正值春汛,赣水边不少农田被淹,百姓凄苦,不如咱们在城外设个粥棚,既救济了百姓,父亲临行也有个好名声。” 赵铎听罢,却是看了眼赵湘东,一旁赵湘东赶紧摆手:“今儿早饭后我一直和父亲在一起的。” 赵笙南却是不解地看着大哥,才听赵湘东解释着:“今儿早饭时候,父亲便和我商量了施粥的事情,想不到妹妹与父亲想一块了,难怪父亲平日最疼你。” 赵笙南笑了笑:“明明父亲最喜欢大哥,去哪儿都是大哥陪着。” “哟,还委屈了?等你出嫁了,父亲更是我的了。” “那我不嫁了,一直陪着父亲。” 两人一言一语,赵铎看着,唇角却是微微弯起,这番斗嘴情景他好些年没有瞧见了,仿佛儿女都回到了童年时,长子失了为人父后的稳重,长女也甩去了昔日的怯弱,而他或依旧年轻...... “行了,你们俩都别瞎说,时候不早,该走了。”赵铎说完,两人也不敢再多话,赵笙南抿着唇瞪了眼赵湘东,赵湘东也是伸手弹了弹赵笙南的额头,便跟着赵铎离开。 赵笙南摸了摸额头,大哥下手并不重,触感却是那般清晰,仿若曾经无数次重复过的举动一般,她明明没有了赵笙南的记忆,这份感觉隐隐还在。不禁微微笑开,看着父兄渐行渐远,至少在曾经的家,并不曾感知过这样的温情...... 第26章 挨打 连着三天,豫章城内都在议论着赵家粥棚,赵铎这些年在豫章城政绩极佳,口碑不错,此次擢升入京,城内百姓都是不舍,而今离任之际,为豫章受灾百姓设立粥棚,更是让百姓们爱戴,而议论里,更有对赵家大小姐的赞美,都说赵大小姐菩萨心肠,三日里都守在粥棚,待人和善,体民恤民、关怀备至。 这些赞誉传入赵府老太太耳里,却并不欢喜,未出阁的姑娘抛头露面本就不好,如今还得全城议论,再有姨娘们在老太太耳畔时不时暗喻几句,更是让老太太不悦,当即派人去城西粥棚将赵笙南唤回。 城西粥棚却是与赵府里不同景况,长龙般的队伍排在粥棚前,井然有序,偏巧绵绵春雨不期而至,下人们赶紧搭起雨棚,排队领粥的百姓又多,已然忙不过来,原本在棚屋里休憩的赵笙南也不避讳,上前帮着下人搭棚,即便白纱蒙面,也不禁让人侧目。 “姑娘快别干这粗重活,春纤扶着姑娘在一旁休息,下人走来走去,冲撞了也不好。”张管事赶忙接过赵笙南手里的活,劝着。 张管事跟了赵铎多年,已是心腹,赵铎平日多倚重他,临行时特嘱他留下照看着家中女眷进京,恰这几日府上无事,便来看管粥棚,也将大姑娘几日的善行看在眼里,大姑娘是个颇有主意的,小小年纪处事周全,与府里娇惯的小姐确不一样,更多几分赞赏。 “没事,张叔,我不过搭把手。”赵笙南应答完,倒也不再上手,退开去一旁舀了几碗白粥,待雨棚搭好,便叫丫头一一送了去。 雨棚里人多且杂,春纤和习秋穿梭其中送粥,赵笙南则远远站开,听着众人说话,唇角只浅浅扬起。 “小心!”在下人们的惊呼中,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只见一个人影先一步扑上去,将赵笙南撞开,顶上落下的木块正好砸在来人的右臂,尖锐地划开一道口子,霎时鲜血直流。 几步踉跄,被撞开的赵笙南一时不能回神,春纤习秋已上前将姑娘扶过,细细关切,眼中满是焦急,赵笙南安抚了两位丫头,才是缓神。原是雨棚在匆忙时搭建不够牢固,坍塌一块,正遇着她站立之地,惶恐的下人们赶紧上前磕头领罪,遭张管事一顿责骂。 赵笙南顾不得这些,上前几步看着刚才的救命恩人,衣着褴褛,看似遭了荒的饥民,低着头辨不清男女,遂吩咐着左右:“赶紧寻来伤药膏和纱布,习秋去打一碗热乎的白粥来。” 等两位丫头按着吩咐办事,赵笙南走近那人,微微一弯身,行礼道:“谢恩人救命之情。” 许是没想到贵人家的小姐会给她行礼,那人有些忐忑,赶紧摆手:“小姐客气。” 声音有些沙哑,却是让赵笙南辨出是位少年,看着与她一般大,脸颊带着污垢,容颜不清,倒是一双眼睛很是灵动。 见少年落魄,想来是穷苦人家,遂说着:“少年身手不错,可愿来府上做护院?” 听着小姐这般问出,少年眼睛一亮,有些不敢置信,更是惶恐,见年过半百的张管事上前,又低了头,有些怯弱。 “小姐受惊了,先回去休息吧。”张管事说完,看了眼跟前的少年,道:“这里交给老奴。” 想了想,赵笙南点头,将春纤拿来的伤药膏和纱布交与张管事:“看他饥瘦,多给几碗粥才是,可别亏了我的恩人。” “奴才晓得。” 正应下,便有府上下人匆匆跑来,喘了口气,道:“大姑娘,老太太传您回府去呢。” 赵笙南认得眼前人,是老太太院里管事刘妈妈的大儿子,在外院里当差,赵笙南还没说话,张管事已先一步说着:“正下雨呢,要不等雨歇一歇再回?” 话音刚落,得刘大一顿白眼:“老太太吩咐的,莫不是还让老太太等着?” 语气不善,想来老太太那也不是好去的,可老太太传唤,也只得照办,赵笙南回头朝张管事道:“这里就辛苦张叔了。” 才说完,远处马蹄疾驰,人群慌乱避开,待靠近粥棚,骏马并未减速,很快冲开排队的人群,好在没有伤及人,却溅起一地泥水,赵笙南微微蹙眉,被丫头们护着推开到安全地方,便看骏马经过刚刚搭建的雨棚,以为要穿行而过,马后跟着一路小跑的下人中一个高喊了句:“在这里!” 缰绳顿时勒住,骏马停在雨棚前不远,马上二十来岁的男子踩着奴才背跳下,顺着小厮的视线,眼睛盯向了雨棚里正包扎的少年,少年身子瑟缩,转身想跑,身手颇为敏捷,并不像刚刚受伤。 可惜,来人的随从已先一步从四周围过,将少年步步紧逼,困在雨棚不得动弹。赵笙南注意到少年双手渐渐握拳,不禁好奇,这般瘦弱身姿,莫不是还想以一敌十? “给我绑回去!”男子嚣张喊了句,随从便围上前,赵笙南只得返回,却被张管事提醒:“是南平王府世子爷。” 赵笙南笑了笑,却并没有止住话头:“世子爷大驾,让人惶恐,怎么,世子爷亲自出来捉拿家奴?” 男子回头,见着十来岁的小丫头,身边也有随从回话告知是赵家的粥棚,却不以为意道:“我府上怎会有这样低贱的家奴,这狗奴才伤了我的獒犬,自然要绑回去。”而后冷笑:“让我的獒犬消气。” 让獒犬撕咬,哪还有命活,众人都是同情眼前的少年,少年眼中却凝着怒火,正要冲开包围,却听赵笙南道:“既不是南平王府的家奴,世子爷这般拿人可就没有道理了,不该是上报官府,由官衙捉人惩处么?”说完问向张管事:“一般这样的案情,官府该怎么判刑?” 谁都没想到赵姑娘敢这样呛声,一时周围都是吸气声,少年也不觉多看了眼赵笙南,眼中情绪不明。张管事拿不准姑娘的意思,只好回着:“不好说,一般是做些赔偿,世子爷的爱犬贵重,少不得还得一顿板子,若赔偿不了,更有牢狱之刑。” 赵笙南点头,吩咐张管事:“多拿些银两来,咱们双倍赔偿给世子爷。”说完才是看着苏如意:“此人是赵家的客人,赔偿就由我赵家来出,价格由世子爷定,若世子爷还不能出气,用手中马鞭再抽两鞭子出气,世子爷以为如何?” 说得有些道理,可苏如意哪里肯,正欲开口叱骂,一旁有下人不知在他耳边低语了什么,他狠狠瞧了眼赵笙南,却是作罢,当真挥鞭朝少年抽过去,力道极重,仿能听见皮开肉绽的声音,偏偏赵笙南这时候递上前银子,苏如意看了眼,摔了满地的银子,才是离去。 看了这么一出,豫章城这几日又有了谈资,群众渐渐散去,张管事才上前提醒着:“姑娘不好得罪苏世子的。” 赵笙南没有说话,只道:“给他上些药,再拿点银子,算是答谢了他的救命之恩,只是人就不能留在咱们府上了。” 说完,才是回府去,今儿这一幕莫说被刘大瞧见了,就是他不在,也总有人要传给老太太,火上浇油,还不知回去会有什么惩罚等着她。 果真,等她回去,已有人绘声绘色给老太太讲了刚才粥棚发生的事情,一进屋,大家都绷着神情,有真心为赵笙南担忧的大太太大奶奶,也有看热闹的一众,老太太板着脸,心情很是不悦。 赵笙南缓步走近,才唤了声:“老祖宗。” “跪下!”声音冷冽,在场都是惊住,赵笙南抿唇跪地,便看老太太吩咐了刘妈妈拿来戒尺。“ “给我抽打手心,长记性!” “老祖宗,大姑娘还小,老祖宗慢慢教......”大奶奶帮着说话,却被徐姨娘打断:“就是还小,才有得教,不然以后出阁,还以为是老太太没教导呢。” 听了这话,老太太更是坚定,偏生赵笙南不服软,倒是老实伸出手,几尺下去,硬是一声不吭,终是老祖宗无奈,声称头疼,被丫头搀着去休息了。 徐姨娘一众自是欢喜,大太太却是又心疼又恼怒,拿女儿没有办法,只得对跟着的两个丫头出气,春纤和习秋被训斥也不敢出声,待大太太离开,才是劝着姑娘:“南平王府的世子爷在咱们豫章城可是出了名的小霸王,姑娘何苦得罪了,不值当。” “左右也要离开了,无碍。” “可不能这么想,南平王毕竟是皇亲,不好得罪的。” 赵笙南如何不懂得,前世她是尊贵无双的郡主,南平王世子,她怎会放在眼里,即便重生一世,多少还是带了前世的脾性,这些她又如何解释给几位丫头听,只得安抚着:“知道了,等会我去婶娘那,让她与世子妃说些好话去,可行?” 这才让几个丫头消停,各自忙去,赵笙南看着通红的手掌,却有些怀念父兄,一旦离了父亲,府上终还是徐姨娘得势,愈想,愈期待进京。 第27章 王府 老太太虽下令不让赵笙南出府,可南平王世子妃送了帖子邀约,老太太也不好拦着,尤其前日里赵笙南又当街得罪过南平王世子,此时只得千叮咛万嘱咐,交代赵笙南好生陪着世子妃,可别再生事端。 世子妃以赏花之名约了赵家二位太太,赵家小姐里却只叫了大姑娘和三姑娘,偏偏少了赵湘君,可把她气坏,却又晓得自己与明玉郡主不和,也不好硬头皮去,只得在院子里生闷气。 临行,大太太却推说偏头疼,不能前去,只让二太太带着两位姑娘前去,好在二太太与世子妃是姨甥,有她看着两个小的,倒也周全。 南平王府与赵府一南一北,相距甚远,一路也费了些时间,赵笙南是头一遭进南平王府,比起赵府,王府华丽许多,五步一亭台,十步一楼阁,流水假山皆是讲究,花园更是广袤,一旁习秋忍不住小声嘀咕:“好漂亮啊……” 赵笙南瞪了一眼,吓得习秋赶紧低了头,微微躲在鹤冬身后,赵笙南歉意朝二太太浅笑,林月儿也笑了笑,一路上不见赵笙南四处打量,跟在身侧端雅娴静,很有高门嫡女的风范,赵家的姑娘能生出这样的气度,也是祖上积德了。 “早说笙姐儿有眼界有气度,君姐儿总想和你比,却不知差得太远。” 赵笙南抿唇,回着:“君姐儿有许多好,只可惜姨娘溺爱。” “说来,我倒也溺爱雅姐儿。”林月儿顺口接了一句。 赵笙南摇头:“雅姐儿性情不同,婶娘教导方式也不同于姨娘,自然不能同日而语。” 这般说话,林月儿听得舒心,正好来到院中凉亭,世子妃已经等候着,邀了三人入座,沏了清茶。 茶香浅浅,入口微苦,二太太有些喝不惯,雅姐儿也是蹙眉,倒是赵笙南很是喜欢:“庐山的云雾茶取山顶叶心一点,确有些苦涩,回喉才是甘甜,别有一番回味。” 世子妃浅笑:“赵姑娘很是懂茶。” “父亲喜欢喝茶,跟着也尝一些,倒是不曾想世子妃也偏爱庐山云雾。” “都说碧螺、龙井好,其实咱们家门口的茶才真有滋味,起初我也是喝惯了碧螺春的,嫁了王府,因王爷喜欢,府上多是云雾茶,渐渐也习惯了,竟慢慢爱起来。”说完,让丫头递上一对成色极好的玉如意和好些金银器:“昨儿赵府送来厚礼,王爷愧不敢收,命我备下回礼赠还姑娘。” 赵府送礼意为赔罪,赵笙南自不敢收:“前日冲撞了世子爷,回府挨了老太太的戒尺,也涨了记性,如今这般,可是世子爷还不肯原谅小女子?” “世子爷脾气烈,那日也是世子鲁莽,姑娘有何错?事情惊动了王爷,询问了事情来龙去脉,也训斥过世子爷,要我说,不过一个贱民,世子确实犯不上与姑娘冲突。” 赵笙南那日称为赵家客人,如今被世子妃一声贱民唤着,虽无错,也是在呛着赵笙南,想必王爷虽训斥了世子,王府里却还是对她那日言行有着愠怒,赵笙南面上不显,只淡淡陈述:“那日也是赶巧,那人救了我一命,当着百姓面前,我也不好不说话,不是刻意得罪世子,若是世子爷没有消气,我让家人翻遍豫章城也给世子爷将人寻来,到时如何处置,但凭世子爷欢喜。” 这般说话,也算给足了王府颜面,世子妃轻抿了口茶:“赵姑娘客气,不过一个贱民,何必这般兴师动众,事情过去,便也翻篇了,姑娘不要介怀才是。” 赵笙南这一步退开,也将事情解了,林月儿才是打着圆场:“王府的花园可有不少西域移栽来的奇珍品种,雅姐儿时时闹着想来看,大姑娘也是爱花之人,何不上前观赏。” 话题扯开到赏花上,世子妃也便唤了身边俩丫头带着赵笙南和赵湘雅去逛花园,自己则说是要和姨母说些体己话。 林氏偏爱赵笙南,想来也会再帮着说些好话,赵笙南不便打搅,便带着雅姐儿去花园里,有赵笙南在,雅姐儿也不怕生,小手紧紧牵着赵笙南,走得比王府的丫头还快,哪儿种了什么花,稀奇在哪儿,这小丫头最是清楚,其实雅姐儿也没来王府几次,却能记得这么牢固,实在叫人讶异,上天或是嫉妒她某方面天赋异禀,才收走了她言语的能力…… 跑了几个地儿,两人跳脱如兔,终是将王府的俩个丫头甩开,雅姐儿才是欢喜,手舞足蹈的,赵笙南却明白了意思:“那些人聒噪得很,好花咱们静静观赏才是。” 雅姐儿连连点头,更是喜欢赵笙南,倒是赵笙南没多少心思赏花,莫说这些品种,更为稀奇的,她当年都在静安大长公主的府上见过,姨母爱花出名,大长公主府上的花园要比这里大上许多,园子里的花更是株株罕见,还特地聘了西域花匠专门料理花圃。那些年里,姨母也曾送过她许多,只可惜她不善打理,到了侯府多是活不成的...... 渐渐日头愈烈,赵笙南因着回忆,情绪也便不高,只寻了个阴凉处,远远看着雅姐儿奔跑在花间,仿若花中精灵,其实雅姐儿的欢乐很简单,远比她们容易许多。她想,等进了京,她肯定要父亲给她一处偏僻却宽敞的院子,开辟一块花园,再去姨母那讨些花种来,种上一院子的花给雅姐儿耍,叫她每日都这般开怀。 “呀,疼死了!”重重一声落地,伴着尖锐的叫喊,打破此时的宁静,赵笙南回头,寻声望去,不远处的大榕树下,明玉席地而坐……或是,从树上掉下,砸在了地上? 她泪眼汪汪看着不远处转身欲走的苏时延,委屈着:“你太过分了,看着我掉下来,都不伸把手!” 苏时延挑眉,看了看地上的郑明玉,淡淡道:“来不及。” “胡说,锦安哥哥在的时候,你都能接住我的,锦安哥哥临走时特地嘱咐你好好照顾我,小心我回京给锦安哥哥告状。” 苏时延咳了咳:“我是他表哥好么!”嘴上这般说着,好似并不害怕,却是老实上前伸了把手,将郑明玉拉起:“行了,可摔疼了。” 郑明玉连连点头:“疼死了,还好我轻,要是她,怕是地都得摔裂了!” 突地,郑明玉一只手指向赵笙南,让她一时很是无措,她已经将身子掩在树干后,还是被发现,顿时有种在背后偷窥被抓现行的感觉,脸有些火辣辣的,或许,也因为郑明玉的嘲笑,她,确实有些胖…… “偷听人说话,好不要脸。”郑明玉说完,渐渐靠近赵笙南走来,上下打量了一番:“什么人进得王府来?看着却有些眼熟。” 赵笙南清了清喉咙,行了礼,道:“见过郡主,上回在婶娘的生辰上,曾与郡主见过,郡主还与我传过一声话。” 郑明玉恍惚:“哦,就是锦安哥哥要……”话还没说完,就被苏时延制止,他抢着开口道:“赵大小姐,好久不见。” “苏公子好。”赵笙南亦客气见礼。 “你们认识?”郑明玉眼神在二人之间来回,却有些不悦。 “自然认识,刚来豫章时,曾在赵府小住过些时日,说起来,与赵姑娘还有棋局未完。” 苏时延此话带了些暧昧,很是可以,赵笙南微微蹙眉,却不好发作,只道:“我只记得与我下棋的并非苏公子。” “还记得挺清楚......”话还没说完,郑明玉却是上前,双手挽过苏时延,更是警惕的看着赵笙南,仿若宣告所属权。 “赵姑娘到我们王府来做什么,赵湘君可来了?”说完,郑明玉四下看了看。 赵笙南摇头:“二妹妹没有来,倒是三妹妹来了。” 郑明玉一喜:“雅儿妹妹来了,肯定在花园里。”说完,拉着苏时延往前:“咱们去园子里找雅儿妹妹去,可好玩的小妹妹哩。” 苏时延显然有些不乐意,却是无奈跟着,看着二人身影,赵笙南有些明白过来,苏家,是想和南平王府结亲,那,南平王在太子与四皇子之争中,该是什么角色?南平王在朝中倒没什么势力,只是宫里的太后...在后宫里还是举足轻重的,愈想,不禁为四皇子担忧。 神情凝重地跟着过去,待看见郑明玉和雅姐儿耍得欢乐,思绪便也抛开,前世她为着那么多不相干的人费心费力,最终却也是一场空,想来活得还没雅姐儿明白。雅姐儿不能说话,却更为敏感,她会真心喜欢的人,该也是全心善待她的,郑明玉应该也是个心善之人。 苏时延在一旁无趣,见着不远处的赵笙南,靠近了几分,道:“听说赵姑娘前日为着个贱民,当街与世子爷冲突,倒是很有魄力。” 听得出语气里微微的讽刺,赵笙南懒得理会,只道:“苏公子身为王府座上宾,外头的事情倒是清楚得很。” 苏时延展开手中折扇,笑说着:“自然,尤其赵姑娘的事情,苏某很有些兴趣。” “下午要誊写《女戒》三遍,夜里还得做两个香囊,明日一早得教雅姐儿晒花,中午要准备老太太的午膳,下午还得跟着二婶学做桂花酿,带着后天路上喝的。” 赵笙南一口气说了许多,反是让苏时延摸不着头脑,呐呐问了句:“什么?” 赵笙南回头看着苏时延,颇为理所当然说着:“苏公子不是对我感兴趣,我将这几日的安排告知苏公子,省得苏公子费心打听。” 接着是一阵沉默,而后苏时延爽朗笑开,拍手道:“有意思,难怪表弟这般清冷的怪癖性子,都总对你多看两眼,确实有趣得很。” 这回赵笙南没有再答言,一则却也没什么可说,再者,郑明玉已经听着苏时延的笑声,循声走了过来,在人家府上做客,还是莫惹恼了主人才好。 却不想雅姐儿先一步跑过来,挡在赵笙南跟前,哀求看着郑明玉,叫郑明玉很讶异:“雅姐儿竟这么喜欢你?倒是难得。” “雅姐儿是我妹妹,自然亲厚。”赵笙南答了句。 “可不见得,赵湘君那人刻薄得很,我见多了她欺负雅儿,实在小人嘴脸!” 原以为赵湘君和郑明玉不和,不过两位娇小姐喜欢争抢东西,不想还有这样一层,再有上回婶娘生辰上的相助,对郑明玉多喜欢了几分,她与她跋扈的兄长倒不一样。 “可惜你就要进京了,不然倒可以常来我府上玩,正好我也没有伴儿。”说完,还真有些遗憾。 “郡主日后进京,可以再聚。”赵笙南说完,看了眼郑明玉腰间的香囊:“百合香很适合郡主。” 说起这个,郑明玉很是得意:“可不是,当时母亲还说花香浓烈,非要我佩戴君子兰呢。” “郡主而今这个年纪,配香重些也无碍,等再长几岁,可换成君子兰,金银花香也适合,对身体也好。” 愈说与得郑明玉欢心,原本挽着苏时延的手渐渐松开,开始拉着赵笙南讨论起香囊,再是发髻,饰物......女人家对于这些总很有兴趣,连雅姐儿这般的,都听得津津有味,尤其赵笙南当年可是京城里最时兴的美人儿,对这些颇有些研究,不一会儿,两个丫头便对她满是崇拜。 “等明儿我亲手做些花样送来王府,郡主看看喜不喜欢。”赵笙南说着,却是看了眼苏时延,当即又惹得他大笑,郑明玉和雅姐儿自然不知道前因,便也没在意。 等日头渐渐正中,赵笙南才是牵过雅姐儿,道:“想必婶娘与世子妃也叙完话了,不好让二人久等,我与雅姐儿先过去了。” 郑明玉点头,看着二人走远,却有些不舍:“想不到赵家姐姐这般厉害,早些认识就好了。” “赵家在豫章许多年,你们年岁又接近,怎会不认识?”苏时延有些讶异。 “赵家平日里出来的都是赵家二小姐,大姑娘少有露面,听说是因为长得胖,不好意思出门,不过今日看来,也并不难看啊,倒觉漂亮呢。” “人的美丑,不全在外貌。”苏时延看了眼赵笙南离去的方向,细想了想,比起初次见面,她好似还瘦了一些? “下回带我去找锦安哥哥玩,把她也介绍给锦安哥哥,肯定很有趣的。”郑明玉兴致勃勃说着。 苏时延笑了笑:“表弟可没有你这样的玩心。” 郑明玉吐了吐舌头:“也是,锦安哥哥都不怎么说话,也不笑的,可别把赵家姐姐吓着。” “那倒不会,在她面前,表弟倒还有些趣。”说着,却也有些好奇,赵家进京后,可会有些趣事! 第28章 舅舅 才回府,何妈妈便悄悄给赵笙南回话,说是今日大太太并不是偏头疼,而是偷偷去见了舅爷。 赵笙南从未见过这个众人口中厌弃的舅舅,只知道他嗜赌成性,败光了家产,父亲早下令不许他踏进赵府,可这样一个无赖,没有银钱傍身,总是要回来找姐姐救济的,大太太心软,一而再再而三,又不敢当面,也是为难。 “听说这回舅爷知道咱们明儿进京,要大太太准备五百两银子给他,否则要闹得咱们离不得豫章。” 听罢,赵笙南不禁失笑:“一个小混混,还有这样本事!母亲当真理他了?” 何妈妈点头:“听大太太院里的嬷嬷说,大太太今儿一天心情都不好,还将收拾好的首饰都拿出来了,像是要变卖。” 这却让赵笙南讶异:“母亲当真还要救济舅舅?五百两,即便是将母亲院子里所有都买了,也难凑齐啊。” “可不是。”何妈妈也是着急,“大太太心疼舅爷,也就这么一个弟弟,能有什么办法,要不大姑娘去劝劝,兴许有用?” 赵笙南想了想,摇头,却有些凝重,犹豫了会儿,才问着:“记得何妈妈是母亲出嫁前就伺候的丫头?” “是,当时奴才粗苯,只得在外院做些粗重活,到了赵家,等大姑娘出世,才到了跟前伺候。” “那,母亲出嫁前……”刚问出声,却又是作罢,“算了,你且去打听,舅舅如今住在何处,若寻着人,替我传个话,就说我给他凑齐了银子。” “姑娘!”何妈妈有些讶异:“舅爷可是个赌徒,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的,姑娘还是别去……” “我晓得,怎么也是他亲外甥,还能做什么,我带着人的,妈妈只管放心。” 何妈妈这才安了心,按着吩咐去办,折腾一夜,第二日天还未亮,已有马车都在府外等着,下人们也开始了搬运行礼,一阵忙乱里,却无人注意小轿子从后门悄悄出去。 老太太院里倒是安静,老太太按照平日,还在佛堂诵经,徐姨娘却是过来请安。 “老祖宗吩咐了,今日出发,老祖宗还得去祠堂祭拜,姨娘就不必请安了,将外头事情张罗好才是。” 徐姨娘却是笑着对彩屏说着:“今日若不是有大事情,也不敢来,还望彩屏姑娘通禀一声才好。” 看徐姨娘当真不走,彩屏也是犹疑了会儿,“老祖宗还在诵经,姨娘有事要不和我说说,我给老太太传话。” 徐姨娘却不说,只道:“还是我和老太太回禀的好。” 即是这样,彩屏才是说着:“那姨娘在这等着,待老祖宗诵经出来,奴婢再去给姨娘通禀。” “麻烦彩屏姑娘。” 彩屏亦回了礼,才是转身,待进了屋,赶紧招呼来一个三等丫头:“赶紧去春晖园和大姑娘身边的春纤丫头传话,说徐姨娘一大早来守着老祖宗,也不知什么事情。” 小丫头是跟在彩屏手底下做事的,人听话得很,赶紧地去办,彩屏则守着里边,只希望老祖宗晚些出来才好。 可惜,小丫头虽然赶在了老太太诵经出来前传了话,却说是大姑娘并不在院子里,听说去了大奶奶院子里帮忙,辗转传话,也不知几时能通达。 正巧老太太被瑞珠搀扶着出来,彩屏也瞒不住,只得给徐姨娘传了话,老太太素来听信徐姨娘,便也将人传了进来。 “一大早的,又出什么事情了。”老太太将手里佛祖交给瑞珠,端过茶正要喝。 徐姨娘上前一边伺候着,一边回话:“还能有什么事情,可不是大太太那边的穷亲戚么!” 说到大太太娘家,老祖宗便很不乐意,当初赵铎没有高中时,娶了个员外家的小姐,看着风光,内里老太太也是受了员外家不少气的,一直记恨心里,之后大太太娘家败了,又出了个赌鬼舅爷,更是叫老太太厌弃,如今听徐姨娘这么说,也猜出了七八分:“钱家那不成器的赌鬼又来了?” “可不是,平日里他来找大太太接济,我们念着亲戚一场,也不好揭破,老爷那都帮忙瞒着,今时却不同,应是听说咱们要进京了,舅爷便狮子大开口,向大太太要了五百两!” 老祖宗手一抖,手中茶盏没有拿稳,清脆一声落地,丫头们赶紧上前收拾,老太太却是怒不可遏,“五百两!好个赌徒,也敢要五百两!我赵家可没有这样没脸没皮的舅爷!” 愈说愈气愤,握着拐杖不住地跺地,说着:“大太太人呢,给我叫来,我倒要看看,她敢不敢给银子!” “有什么不敢的,听说她将收拾好的物件首饰都拿去变卖了,老太太不信,传了当铺老板问一问便知。” 老太太气得直吼:“还不快去叫大太太!” 丫头们被吓着,自然赶紧地去传,彩屏也有些坐不住,给小丫头使了眼色,小丫头也赶紧出去,她才劝着老太太:“老祖宗可不要气坏身子,兴许事情不是这般,大太太还是听老祖宗话的,等问过大太太再说不迟。” “要是听老祖宗的,能这么一而再的拿赵家的银子去补贴娘家兄弟么,咱们瞧着吧,这会儿大太太指不定偷偷去见兄弟了,怕老太太都传唤不来。” “姨娘也少说一句,老太太身子本就不好,又赶着要进京了,这个当口气着了可怎么是好。”一旁瑞珠也是插话,徐姨娘可不敢得罪老太太跟前几个红人,只得抿着唇不再言语,反正该说的也都说明白了。 等了好一会儿,都有些如坐针毡时,总算是来了人,却不是大太太,而是赵笙南。 “孙女给老祖宗请安。”赵笙南行了礼上前。 老太太看了眼赵笙南,蹙眉:“你母亲呢?” “昨日在王府,郡主和世子妃都很喜欢我发带的样式,还要学来着,我说是母亲编的,世子妃今儿就来学了,如今正在母亲院子里,因着咱们马上要走,时间比较赶,母亲怕是过不来,只得叫我来听老祖宗吩咐。” 这么一番说辞,倒也在理,老太太确认了句:“你母亲当真在院子里?” 这回可不是赵笙南回话,前去的丫头说道:“奴婢去请大太太时,确实看着世子妃在学编发带。” 老太太跟前的丫头都是信得过的,她这才松口气:“行了,也没什么吩咐,就是等会出行,提醒你们记得点。” “知道了,若没有事情,孙女也先回去?” 老太太摆了摆手,徐姨娘却是不肯,出声拦住:“胡说,明明大太太今日乘小轿出府去了,我身边的翠竹看得清清楚楚!” 赵笙南眨了眨眼看向徐姨娘:“今日确实有轿子出去,是嫂嫂吩咐管事妈妈去买了老祖宗喜欢的绿豆饼带在路上吃,怎么,姨娘的丫头天天蹲在后门守着?” “这……翠竹昨儿当真看见大太太见了钱家舅爷,还听舅爷要了五百两银子,对了,还有当铺老板,去问一问就晓得有没有咱们赵家的东西。” 赵笙南却一点不着急,不紧不慢,却有些凌厉地看着徐姨娘,道:“也别这般麻烦了,既然翠竹看见,我也认了,昨儿母亲确实去见了舅舅,这事是母亲办得不周到,应该通禀老太太的,毕竟要离开豫章,姐弟一场,日后还不知几时相见,见一面也是人之常情,至于五百两,怕是翠竹听错了,还是姨娘故意给母亲泼脏水?明明大太太只给了舅舅五两银子,让他给表弟做两身新衣裳,徐姨娘怕是一年里打赏丫头,也不止五两银子吧,若姨娘还不解气,那五两银子从我的月俸里扣除可行?至于姨娘说的当铺,我就更不明白了,五百两,就是将母亲的首饰都当了也不值得,母亲的首饰都还在呢,可要去母亲院子里瞧瞧?若是都在,姨娘当着全府上下给母亲道歉,若没有,不仅母亲,便是我,也任凭老太太处罚,或是,这趟进京咱们母女也不去了,省得给姨娘碍事添堵,日后府里但凭姨娘做主才是!” 说得这般严重,倒是徐姨娘有些却步,看向身边的翠竹,翠竹也有些拿不准,她明明看着大太太人出去,如今又在府上,其他就更有可能,是幻觉? 见姨娘有些犹疑,老太太叹息一声:“行了,你姨娘也没有恶意,不过听了恶仆禀报,既然是误会,解开也就算了,都各自回去,莫耽误了行程,倒是你那个舅舅,你与你母亲都别再见了,跟着这样的人,哪里学得好,你母亲也是。” 赵笙南应下,才是离去,徐姨娘虽有不甘,想想也不敢赌,都拿了进京说事,若是没有把柄,大姑娘这脾气更加不能善了,耽误了她和儿女入京可是大大不妙,毕竟大太太是主,她不过奴,真闹起来,难看的是她。 一番闹腾,待回到熙和园院里,哪里有大太太身影,世子妃对面屏风后坐着的不过个老嬷嬷,此时已经退下。世子妃起身:“不过来送行,倒又是一出好戏,大姑娘要怎么谢我?” “世子妃的恩情,笙南记在心里,日后有用得上笙南的,世子妃只管说一声。” 世子妃笑了笑:“罢了,大姑娘是个厉害人,大太太也是运气好,有能干的儿媳和聪慧女儿帮着处事,可省了心。”说完,拿过桌上郑明玉囔了许久要她来取的发带,道:“也是明玉帮了忙,若不是这丫头吵得厉害,我或许不走这一遭了。” 赵笙南诧异,世子妃此举,却是要她记郡主的恩情,林家显然是帮着四皇子的,而郑明玉日后若嫁给苏时延,又是另一番光景,即便是妯娌,日后难免争锋!还是她想得太多,可那日郑明玉挽着苏时延的胳膊,她记得苏时延并未推拒...... “郡主的恩情,笙南也记着。”只得再应下这么一句。 待世子妃离开,没多久大太太便回来了,脸露焦急,一进屋就是斥责赵笙南:“你将你舅舅如何了?” 赵笙南冷笑:“母亲这话说的,那可是我亲舅舅,我能这么着?不过帮母亲而已!” “要你多事,将你舅舅惹急了,他可不会放过咱们!”大太太却是心焦,言语也有些不顾及。 “母亲是在怕?那又何必当初!”似是反问,却说完就转身离开,倒是钱氏愣在当场,呐呐道:“你,都晓得?” 声音不大,但仍旧听得清楚,赵笙南却没有回答她,只是越走越远,还是何妈妈对大太太道:“大姑娘心是向着太太的,否则今日何苦折腾这么一出,可太太也得为姑娘想,今儿姨娘揪着太太不放,老爷不在,府上还是老太太说了算,若真让老太太晓得,姨娘再添油加醋些,让大姑娘跟着太太进不了京城,可是害了大姑娘一辈子。” 何妈妈这话,让大太太无言,做母亲的怎能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当年就是因为心疼自己的孩子,才一时做错……而如今,她却要拖累女儿不成? 事情闹过,又归于平静,赵府上下还是如期出行,马车一行十几辆,还有不少拖车跟着,队伍穿过豫章城,不少百姓侧目。 马车往赣水方向,江边早有大船等候,张管事远远相迎,因都是女眷,张管事照顾尤其小心,船分三层,都安排好了各人住所,待都安顿下,船才起锚,才是真正离了豫章城。 第29章 账册 春纤端着糕点进屋,瞧着屋里光线暗,不禁担心着:“怎么不开窗,姑娘还在作画,别伤了眼睛。” 习秋努了努嘴,指向隔壁屋子里,大家立刻懂了,自打上了船,隔壁二姑娘隔三差五就得闹腾一次,骂骂囔囔的声音着实烦人。 “奴婢回来时,看着徐姨娘往这边来,应是去见二姑娘的。”春纤回着。 习秋一听,却很不高兴:“二姑娘也是个拎不清的,姨娘再亲,也不是主子,怎能在楼上住,二姑娘从豫章一直闹到金陵,这一路也没见老太太松口,她却偏不罢休,吵得谁人都烦她才高兴。” “二姑娘素来这个性子,自己不高兴,也得闹得大家不痛快,再说老太太虽没许姨娘住上来,却对二姑娘隔三差五召唤姨娘过来的事情睁只眼闭只眼,咱们做奴才的便也不好再说了。”鹤冬一边研墨,一边说着。 “终归是姨娘带大的。”习秋嗤之以鼻说着,却看见春纤手里端着的糕点,欣喜着:“就知道去趟大太太屋里,肯定有好东西来。” 春纤笑了笑,将糕点摆开在桌上,不理会习秋这只小馋猫,只回着大姑娘:“奴婢送香包过去的时候,大太太正休息,香包交给了太太屋里的绿岚姐姐。” “怎么还在休息?”赵笙南握着画笔的手顿了顿,蹙眉问着。大太太浅眠,而今早过了辰时,按理不该还在休息。 “听绿岚姐姐说,自打上船,大太太每夜每夜都被噩梦惊醒,睡不安生,白日里精神不好又晕船,总是睡着比醒着时长。”春纤一五一十回着。 大太太晕船的事情,赵笙南是知道的,才亲手做了凝神的香包给大太太送去,却不知已严重到这般地步,随继续道:“上回南平王府送来的茶,晚些时候再送去母亲那,夜里喝一杯茶,再有香气宁神,或能休息得好些。” 春纤点头应下,正好糕点都摆放好,才走到桌案边接过鹤冬的活儿,说着:“绿岚姐姐交代说糕点都是大太太昨儿亲手做的,都是大姑娘最喜欢吃的,姑娘可要先休息,吃一些?” 赵笙南抬眼看了看桌上的糕点,沉默了会儿,才是低下头:“没什么胃口,你们吃着吧。”说完,继续专心作画。 倒是习秋一听姑娘将糕点赏了她们,欢喜得不行,赶紧往外间的桌子边去,一块芙蓉糕很快塞到嘴里。 有春纤替姑娘研墨,鹤冬也得了空,回到桌边替姑娘缝制香囊,鹤冬的绣工极好,是几个丫头都比不得的。 习秋拿了块梅花饼往鹤冬嘴里送,鹤冬手停不下来,由着习秋喂了两口,才道:“可是大太太做给姑娘的,你少吃点,得给姑娘留着。” 习秋点头,而后靠近了鹤冬,小声说着:“可觉得大姑娘这两日怪怪的。” 鹤冬没有抬头,只道:“没什么不好。” “姑娘平日里可喜欢吃这些糕点的,今儿一口没吃就赏我们了,还不是不对劲?” “姑娘这几个月东西吃得都不多。”鹤冬淡淡回了句:“确是瘦了许多。” “我不是说这个,你注意没,自打上船,姑娘就没往大太太屋里去过。”习秋再压低了嗓音,说着。 “平日里姑娘也少去大太太院子里。” 鹤冬说完,习秋却辩驳着:“大姑娘虽不比二姑娘,和太太没那么亲厚,可以往大姑娘不去大太太那,太太也常会来看姑娘,如今大半月过去,不见太太来过咱们屋子里一回呢。” “不是说了么,大太太晕船。” 这么一说,也有道理,习秋再找不到话说,只得单手撑着脑袋:“前儿我还听见个事儿,说二姑娘出生的时候,老爷是让嬷嬷抱给咱们太太教养的,期间徐姨娘闹过许多回,老爷都没理会,但没几年就又让姨娘抱回去了,之后连着老爷也不怎么去太太屋里,可是?” “那时候咱们还没进府,哪里晓得。”好在习惯了习秋的多话,鹤冬一边听着,针线却也没有错位。 “可是听李妈妈说的,错不了,还说当年大太太虐着二姑娘,好在是二姑娘命大活过来呢,平日里看太太和善,还不知能干这样的事情,也难怪徐姨娘与咱们太太不对付,想来心里记恨着。” 说到这里,鹤冬这才抬头,神色多了份浓重,语气也重了几分:“外头瞎传的事情,你倒真信,小心让大姑娘听见,也不用卖给牙婆子,直接给你了扔河里省事!” 被鹤冬警告,习秋才不敢再说话,缩了缩脖子,下巴枕在手臂上,却还想着这些日子听来的隐秘消息,直到里间声音传来:“姑娘怎么往河里扔了!” 这话吓得习秋下意识抱了抱自己手臂,确定不是扔的自己,才是往里屋去,却看春纤望向窗边,原本紧闭的窗户已然打开,清风吹进,却也带进些许嘈杂。 “画得不好罢了。”赵笙南随口接了一句,却没有了作画的心思,倒是习秋有些后怕地探头往窗外,江面上画作随风飘远。 “咦,船尾好似有些热闹,像是从江里捞了什么上来。”习秋说完,见姑娘没太在意,便随手关了窗。 见姑娘不太有精神,春纤紧张询问着:“姑娘可是饿了,要不要吃些糕点?” 赵笙南只摇头,让春纤伺候着休息了会儿,好一会儿,却有敲门声惊扰,来的是大奶奶孙氏。 见孙氏面色凝重,赵笙南赶紧地起身:“嫂嫂这是怎么了?” 将丫头们都打发了下去,孙氏才是从袖口里取出一本用牛皮裹得严实的册子:“姑娘瞧瞧看。” 赵笙南粗略看了看,起初没觉着怎么,还以为是家中的账簿:“可是姨娘掌中馈时,家里有账目不清楚的?” “姑娘仔细瞧瞧。” 见孙氏煞有介事的模样,赵笙南不免用心看了看,愈看,愈是心惊,眉头渐渐深锁,最后诧异看着孙氏:“这本册子,嫂嫂怎么得来的?” “刚才下人看见河面飘着一口箱子,便打捞了起来,看着挺大的箱子,里头只用牛皮包裹着这么一本小册子,我起初没在意,也是闲来无事就细看了看,才发觉问题,这事又不好往外头说,也不敢禀老太太,怕横生枝节,想着姑娘注意多,你看看?” 见赵笙南没有回答,孙氏继续道:“可是烧了?或者再扔河里?只当没有看见。” 赵笙南却是握着册子,但凡识文断字,便能看出这是一本账册,上头满满记载了江苏这些年盐业的收支账目,却显然是一本私账,既是一本关系性命的重要账册,怎会无缘由出现在江里? 嗅了嗅账册,又舔了舔包裹的牛皮,咸得骇人,想来当初箱子里是装满了盐,沉水底后,盐慢慢溶于水里,最后木箱才浮出水面,叫她们赶上了。赵笙南问着:“账册的事情,船上可很多人晓得?” 孙氏摇头:“捞箱子的几个都是可靠的,知道箱子里是什么的,只我和张管事罢了。” 赵笙南抿唇,好半晌,才是说着:“想来最近金陵城里并不太平。” “听张管事说,圣上月初遣了御史中丞何大人到金陵视察,想必有些关系,可咱们不过路过,最好不要惹上祸端。” 赵笙南听罢,却是看着孙氏:“嫂嫂既是这般想,为何还过来问我?” 被一语道破,孙氏也有些不好意思,只得直言:“大姑娘也知道,咱们老爷此番入京任职户部尚书。” 只这么一句,赵笙南已是懂得,江南盐业是户部银钱的主要来源之一,盐业的贪腐若不能彻查,日后父亲在户部也将束手束脚,若这个烂摊子日后再交给父亲去彻查,里头牵扯的人物众多,倒是不利。正因此,孙氏才有些拿不定主意。 “这事咱们确不好掺和,江南盐业问题由来已久,金陵是苏家的地盘,苏家上头还有太子爷,可是咱们惹不得的。”孙氏说完,仿若铁了心一般:“也是我一时糊涂来打搅姑娘,这本册子烧了的好。” “嫂嫂且慢。”赵笙南护下账册,说着:“咱们没有要掺和,这个册子咱们也不知情,靠岸后,让张管事找个和咱们没有干系的人送去御史府上便可。” “可咱们的船扎眼,这个节骨眼上靠岸,多少都会传出去。”孙氏担心说着。 “怕什么,赵家大姑娘身子不舒服,靠岸叫下人去抓几贴药,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不过停留个半日,不至于惹人疑虑。” “这......”孙氏犹豫了会儿,见赵笙南坚持,终是点头。赵笙南自然知道她的疑虑,这事若是传出去,赵家便是得罪了苏家,可即便冒着这样的危险,她也不想放过这次机会,四皇子年轻,比不得太子的根基,若是此案能够撼动苏家,太子爷也算伤了条臂膀,千载难逢的机会,前世她费尽心思,也不过为此。 第30章 收留 正商量着称病叫张管事在金陵停船,还没来得及动作,老太太却先下了命令,船停在金陵码头一天。 打听下,才知道,原是方家上个月就给老太太来信,老太太膝下原有一小女儿,嫁到镇江方家,当年姑爷不过县衙小小师爷,随着赵铎升迁,才在金陵的府衙里得了个有品阶的闲差,前几年方夫人病逝,只留下一女,之后方老爷续了弦,又得了儿子,视若珍宝,对大女儿便多少有些疏忽,老太太读了行,万般心疼这外孙女,便执意要接来身边教养,方老爷碍着大舅爷官职,只得应允了老太太。 如今在金陵停船,便是接了表小姐一同入京。 对于大家口中的表小姐,赵笙南自然是不认识的,可听春纤嘴里说起,这个表姐与自己倒很是亲近,幼时常因护着她,与赵湘君很不对付。 张管事带了人去方府接表小姐,赵湘君则是趁机央了老太□□准逛逛金陵的街市,连大奶奶也带着阳哥儿下船透气,只赵笙南嫌外边日头毒辣,安心在自己屋子里看书打发。 “金陵城肯定很热闹。”习秋枕着双臂,百无聊赖地趴在窗台上痴痴看向岸上远方的街市,尽管入目不过些码头做工的粗人和来往匆匆的行路人。 落寞的声音传进里间,春纤替姑娘拉开帷幔,初夏已有些闷热,见姑娘倚靠在床沿看着书,额间微微渗出细汗,赶紧地替姑娘扇着风,一边说着:“姑娘哪日不能看书,难得路过金陵城,又得老太□□准上岸逛街,怎不和二姑娘一同去瞧瞧热闹,听闻金陵城繁华,不是豫章可比。” 赵笙南随手翻过一页,面上浅浅笑着:“要说繁华,自是京都最盛。” 见姑娘当真没有兴趣,春纤也不好再说话,只静静守在一旁,直到赵笙南吩咐:“金陵这天气,热得腻人,你去厨房问问,可有些清凉的汤粥。” 春纤应下,从里间出来时,给习秋使了个眼色,偏偏习秋双眼只盯着船外头,无奈,只得上前将她拉了出去。 “好姐姐,叫我出来做什么。”习秋嘟囔着嘴说道,满是沮丧的心情。 “你一会儿一声叹息,当姑娘听不见不成,姑娘今儿身子本就不适,再让你给酿出病来,可是罪过。” 听了春纤的斥责,习秋更是委屈了:“姑娘若不喜欢听,遣我去给姑娘买药不更好,今儿二姑娘可是将身边丫头都带出去逛街了,芳芸走的时候,还笑话我来着。” “你要贪玩,让姑娘禀了老太太,将你送去二姑娘院子里伺候可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习秋抿着唇,半晌才是愤愤不平道:“姑娘就是偏心,我可算瞧出来了,自打姑娘落水醒来,最喜欢便是鹤冬了。”说完拽过春纤的手臂:“我也就罢了,当年姑娘最倚重可是春纤姐姐,如今让最小的鹤冬得了便宜,我都替姐姐委屈呢。” 本想拉着人与她一同气恼,偏偏春纤一甩手,很是严厉说着:“莫要胡说,你伺候得尽心,姑娘自然不亏待你,再这般说话,小心我禀了姑娘。” 说完,转身离开,留下习秋在原地努了努嘴,又是贪恋地看向了岸上,心中还是气闷不散。 待到午时将近,张管家才是接了表小姐来,最先去的是老太太那儿,祖孙应有不少话要说。老太太屋里的云瑞过来传话,叫姑娘们中午都去老太太房里吃饭。 船上不比在家,地儿小了许多,赵笙南过去时,赵湘君已经先一步回来,此时正在老太太跟前摆弄着买回来的新奇东西,放了一堆桌上椅上,叫人不好落座,倒是老太太眼眶微红,刚刚应是哭过。 “二妹妹有心,买了这么些东西送我,倒叫琴儿不好意思,许多琴儿也用不着,要不收捡了给大妹妹。”说完,叫丫头将椅子上的东西收拾好,也正好给赵笙南空出了座位。 赵笙南感激看了眼方可琴,不过比她们大了一岁,处事却很是成熟,长相却是比赵家姐妹差些,应是随了父亲。见她朝自己也是浅浅一笑,看得出,表姐妹感情还是不错。 “你妹妹们什么都有,哪里要你操心的,这些是君姐儿待你的心意,你且都收着,以后缺了什么,只管和老祖宗说。”老太太扶着方可琴的手,说不出的温和慈祥,这样的和蔼,怕是赵湘君都不成见过,想来当年姑母该是最得老太太欢心的。 “听表小姐要来,我家姑娘也是高兴坏了,刚一直在屋子里收罗,但凡见了好东西,都要奴婢收起来给表小姐留着呢,瞧,满满一箱子东西呢。”春纤边说着,边叫人抬了箱子来,比起赵湘君现买的,赵笙南此举倒更显情谊。 “好!好!你们姐妹感情好,我也就放心了。”老太太很是高兴,又和方可琴说了许多,给了好几个身边丫头,生怕外孙受一丝委屈一般,直到阳哥儿喊饿,才想起来传饭。 午后,老太太是要休息的,大家便也不打搅,下人们早就给表小姐收拾好了房间,挨着赵笙南的,既是同路,便一起回去。 “一年没见妹妹了,怎么瘦了许多?刚瞧着,妹妹也吃得不多,可是胃口不好?”终于到姐妹俩说话了,方可琴关切问着。 赵笙南笑笑:“因为之前病了场,才瘦了下来,倒不是胃口不好,鹤冬刚在金陵街市上买了不少吃食,我可留着肚子回房吃呢,姐姐一起来吧。” 方可琴笑了笑:“我长在金陵,那些都是吃过的,就不和妹妹抢了,妹妹胃口好,哪够我去分的。” 一句玩笑话,两人相视一笑,倒更是亲近了,赵笙南也不驳话,只道:“忘了姐姐才离家,总有些不舍情绪,就不闹姐姐了,等姐姐休息好,再到我屋里来玩。” 方可琴点头,二人各自回屋,赵笙南一进去,就听见屋子里芳芸在和习秋说起二姑娘在街市都买了什么回来,有南京特色的吃食,有上好的丝绸,更有不少街市的热闹趣事,愈说愈叫习秋眼馋。 “不伺候你家姑娘,跑我房里做什么。”赵笙南冷冷看了眼芳芸。 芳芸赶紧起身:“我家姑娘给大姑娘买了些丝巾,叫奴婢给送来。” “替我谢谢二妹妹了。”赵笙南说完,便叫习秋送客,习秋怕挨骂,赶紧地拿了鹤冬抓回来的几贴药,低垂着头,道:“奴婢给姑娘熬药去。” 看习秋一溜烟跑开,赵笙南摇了摇头:“这丫头,玩心颇重。” “习秋心性单纯,对姑娘却是尽心的。”鹤冬说完,给赵笙南斟了茶,正好开船,一阵晃动叫鹤冬手抖,茶水溢出,差些洒在姑娘身上。 “行了,不碍事。”随手去了芳芸刚送来的丝巾擦拭,道:“手感倒是不错,春纤,拿些给嫂嫂也送去。” 打发了春纤,赵笙南才是问着:“怎么这么晚回来,事情都妥帖吗?” “今儿城里好似不太平,街道上也不知哪家的下人,四处寻人,奴婢几次都被拦下,才耽搁了时间,倒是简声与奴婢在渡口就分开了,刚看见他去给大奶奶回话,应是妥帖。” 赵笙南点头,简声原是大哥身边得力的小厮,做事最叫人放心。喝了口茶,才继续道:“习秋这丫头一上午都眼巴巴往外看,我吩咐你买的糕点,可全了?” “奴婢都记着的。”说完一一拿出,笑道:“刚才看习秋那模样,想逗她玩儿,才没告诉给她买了吃食。” 赵笙南也笑笑:“行了,等习秋回来,你给她去,不然背后不知怎么记恨你呢。” 鹤冬点头了,指了指桌上精致的食盒,道:“据说是南京最好吃的,奴婢闻着香,就给姑娘买了些,姑娘尝尝。” 说着,还真有些饿了,赵笙南打开盒子,却有淡淡肉香扑鼻,盒子里一个个的汤包还透着热气,夹了一个先尝,入口便有汤汁溢出,肉质松软,皮薄不腻,确比豫章城里吃过的味道好多了,金陵虽比不得京都繁华,可论起小吃,却毫不逊色,在京城哪里能吃着这样好手艺的汤包。 正回味,却听见肚子咕噜的声音,赵笙南蹙眉,她确有些嘴馋,可早上还是吃了不少,不至于这般饥肠辘辘,停了动作,再听了一会,却是大骇,喊道:“谁!” 鹤冬当即将姑娘护在身后,好一会儿,才看门后慢慢移出了个头不高的小厮,却不是赵家下人的衣着,在鹤冬惊呼前,那人赶紧求饶:“姑娘莫喊,求姑娘发发善心,收容我吧。” 将鹤冬招呼到身后,赵笙南打量起眼前之人,小脸蛋水嫩嫩的,一看就是个姑娘,却做小厮打扮,细皮嫩肉倒似无害。愈看,愈是熟悉,赵笙南唇瓣微微颤动,似激动,却勉强压抑着,终只浅浅问着:“你怎么进来的?” 小丫头抿着唇,老实应着:“刚才趁着姑娘的丫头在外头吵嘴,没留神,就偷偷溜了进来的。” 吵嘴?赵笙南倒不知道,看这丫头身段小,趁人不注意溜上船倒也不是没可能:“你知道这是哪儿,就敢上来,不怕叫人发现给你扔河里喂鱼。” “我听他们说,这条船是要进京的。” 赵笙南挑眉:“所以?” 小丫头霎时红了眼眶,一边抹泪一边说着:“我,我爹娘都不在了,娘亲临终前嘱咐我进京寻姑母投靠,我一个人孤苦无依,又没多少银钱,金陵离京千里之遥,怕到不了京城就客死异乡,刚听见姑娘和丫头的言语,姑娘也是个心善的,求姑娘收留,我什么都能做的,只要姑娘吩咐。” 小丫头口齿伶俐,长得又水灵,倒是讨喜的模样,赵笙南正沉默,鹤冬却是先一步道:“来历不明之人,姑娘身边可留不得。” 小丫头一听,着急了:“我就进京寻姑母,到了京城就走,求姑娘收容一段。” “你叫什么名字?”赵笙南没理会鹤冬,只问着。 不知道赵笙南意思,小丫头有些忐忑,答着:“我姓苏,家中排行最小,父母都叫我小小。” “小小?”赵笙南呢喃一句:“我倒是少个伺候的丫头,瞧你聪明伶俐,可能听话?” “啊!”苏小小诧异仰头:“我是……”见着赵笙南含笑的眼眸,知道自己姑娘身份戳破,只得又低下头。 “要我留你,总不能白留,你要愿意干小厮的活倒也可以,只是,夜里得和其他小厮睡在一块……” “我愿意当姑娘丫鬟,伺候姑娘。”苏小小赶紧接话。 赵笙南笑开:“行了,也饿了吧,过来吃点东西。” 苏小小倒毫不客气,坐到桌案与赵笙南并排,鹤冬正欲斥责,赵笙南却是摇了摇头,纵着苏小小的行为,鹤冬虽不明白姑娘,却也只能退至一旁。 即便是饿了,苏小小吃东西却很有规矩,每样都吃了点,便开始点评:“小笼包是永和斋的,肉嫩汤多,皮薄不腻,他家的五色小糕也很好吃的,下次可以尝尝,蟹饼是在广园斋买的吧,金陵城的蟹饼就属他家的最香脆,可惜葱油饼和桂花糖芋苗你们可买错地儿了,得去城西的蒋记才正宗,其他家的口味都差了点。” 待到最后一包五香豆时,赵笙南却是伸手:“我家丫头最喜欢这个。” 看着赵笙南将整包交给身边鹤冬,苏小小笑了笑,对鹤冬道:“我家嬷嬷做的五香豆更好吃,以后叫嬷嬷做给你吃。” “不是我。”鹤冬只摇了摇头,眼前这丫头倒是真诚。 “鹤冬,以后小小就随你一起,带她下去休息,交代好船上事情。”而后嘱咐苏小小:“若是闯祸,船上便留不得你。” 苏小小赶紧点头,老实跟着鹤冬下去。 “姑娘这是做什么,将这么个来路不明的丫头留在船上,叫老太太晓得,少不得要骂姑娘的。”安顿了苏小小,鹤冬赶紧回来伺候,提醒着姑娘。 赵笙南笑笑:“留不久的,无碍。”说完,又补充了句:“她不是说进京了就得去找姑母么。” “奴婢倒觉着那姑娘满嘴的谎话。看她举止便知是大户人家教养出来的,刚才这些小吃都不是便宜的,她却能如数家珍,姑娘可记得奴婢先前说过,金陵城里在寻人,说不准就是咱们船上这个,咱们何必惹了祸事来。” “我都知道。”赵笙南只应了这么一句,她都知道,可,这个苏小小一颦一笑,像极了前世的自己,要她如何能拒绝收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