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夜宴之茧梦残》 起始 缘 水有源,树有根,世间万物皆有来龙去脉。。。。。。 其一:五百年前,一条蛇,爱上了一位神。 蛇不惜舍弃千年修行,恳求佛祖,将它蜕变成人。 佛祖念它诚心诚意,也就答应了。 然,佛祖出了错,将它变为了——男人。 反正妖是不分性别的,蛇倒不在意。 只是,它到底忽略了自然的法则,两个,男人...... 佛说,“好吧!” 逐,施下大法,将蛇的骨头剔出一寸,锻造而成一位女子。 钟灵毓秀,风物绝顶。 以水仙花瓣为肤,玉露为脂。 泉水一冲出深山罅隙,月光就扑了过来;一轮梨花月变成了液体,揉碎了月光,嵌入她的眸。 佛将其赋予生命,说,“就让她,代你去爱吧!但你要记住,若有朝一日,你爱上了她,那么你将会死在神的剑下。你的魂魄将再也无法重生,神也会应劫而死。” “我怎么会爱上自己的骨头呢!”蛇答应了。 佛点点头,将三人打落云端。 轮回转世,历经数年...... 其二:我名为露,是一株生长于天上的桃花。 我本无名,只因当年,那白衣游仙飘荡到了供养我的这片灵土,看我多时,之后,痴痴一句“碧桃天上裁和露,不是凡花数。” 此后,我便取名“露”。 露从今日白,花枝时时香。素面朝天,安静地绽开我的笑颜,一梦千年。 我原以为我会这样一直下去,将素颜残留在波澜不惊的岁月里,继续我那同样波澜不惊的生活,完美又理想,然而...... 一切,从那一天起,开始转变...... 是夜,月晓风清,晚风抚着我的一树白花。我不禁随风起舞,摆动玉树琼枝,清新灵动,无比招摇。 “碧桃天上裁和露,不是凡花数......” “不是凡花数,却是凡花命,到头来,一枝如玉为谁开,只不过是孤芳自赏最心痛!” 突兀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不知道,此时此地,除我之外,还有一个人。微微额首探去,正是那个赠我名号的白衣游仙。 还像当时那样,他痴痴地看着我,发出千万种感慨。之后,对我摇了摇头,远去。 只留下,深思的我。 一枝如玉为谁开?是啊!几千年了,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天上真的是太寂寞了吗?不然,怎惹得我有了些许渴望?至于渴望什么,我也说不清! 自那以后,我便天天盼着再遇到那仙人,再听听他那诗意的语言,温和的声音。然而,始终没有。 我开始整夜整夜的跳舞,整夜整夜的颤动花枝。这是怎么了?我问自己,可,我又怎么会知道!我只是不开心,是的,见不到他,我便不开心。后来,在丁香那里,我懂得了,这叫做思念。 是的,思念,我开始陷入了思念中,没日没夜的思念。 白衣仙人,请允许我唤你一声“公子”,我化为人形,侍侯在你身边可好? “哎?我们到人间去吧!一起钓鱼,一起讲故事,一起采山花,一起捉鸟雀!......恩......哎!不如,我们像牛郎和织女那样,做一对小夫妻!白天,你去耕地,我啊,就在家里带孩子.....呵呵,你说可好?我们也像他们那样,我喊你相公,你唤我娘子!好不好?......公子,你说,你说啊!” 我一个人开始傻笑,沉静在我自己编织的梦里。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没发现自己有多大的改变,只是,我那满枝素色小花开始枯萎,那是我用思念雕琢过的痕迹。 一天,我睁开朦胧的睡眼,正想像往常一样,继续我的思念。可,却是一惊...... 多么素净的姿容?素净的让人不敢报有任何幻想。眼前的这位女子,虽然散发着一股妖物特有的气息,可却纯净的像个女神。 “恨!”我看着自己的满枝白花轻笑,若是我得以幻化成人,想必,也会是这个样子吧! 她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的轻笑,眉头深锁,心疼的抚摸着我的花冠,喃喃:“桃花,你若是人,多好,我定会让你做我的妹妹,好好待你。可,你偏偏是株桃,是株没有生命的桃。素净,圣洁又有什么用?虽生在天上,也仍然逃不过枯萎的宿命......唉。” 是啊,我若是人,多好...... 可姐姐你知道吗?我虽是桃,可我却有生命,只是,花的生命,你们?怎么会明白! 我枯萎,不是因为花期以到,是因为什么?你同样不会,不会知道! ...... 但,却是我错了! 姐姐身后,一双温暖的手将她环住,紧紧靠在怀里,他们,多么幸福。 公子,我朝思暮想的公子啊!你怎可拥她人入怀?怎可当着我的面,这般殇我? 为何......为何...... 我感觉,我周身的血液开始沸腾,我身以为干柴,我心以是烈火,我正在,投火自焚...... 再醒来时,黑凄凄的天幕压了下来。我究竟昏迷了多久,我也说不清。 呀,我的素白花冠,怎么不复存在?我那心碎的火焰,竟将它们生生染成了血般殷红。我真真正正的成了灼灼其华,水性扬花! 我疯了,我狂了,我成仙了,我成魔了...... 漫天花瓣,洋洋洒洒,顷刻间,铺了一地,灿红灿红,宛若,血流成河...... “桃花,桃花......” 朦朦胧胧中,闪出一个影来,扑朔,深邃,宛若来自天尽头。 是佛。 “桃花,知道你现在为何这般难过?” 我不语。 佛看着我,无喜无忧,仁慈悲悯。 “你知道吗?有种情愫,叫作爱;它可以磨掉人世间最冰冷的棱角,也可以让一个人心神俱碎,瞬间微笑着走向毁灭。桃花,你以心神俱碎。” “心神俱碎?”我既非人,怎么会有心?既不会有心,又何来碎? 佛似看出了我的疑惑,“桃花,你本无心,可你有情态,会思恋。这彻骨的思恋,竟将你生生琢出了一颗玲珑心。” 我有了心,我有了心?我既为桃,又怎么会有心? “因为你以动凡念,所以才会生凡心,因为你以生凡心,所以才会知凡意。” 我本为桃,却动凡念生凡心?那么我现在是什么?是什么?是魔,是仙,是人......我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 佛法无边,我匍匐在地。 “桃花,让你痴神的仙人,原为天庭三皇子,因不安寂寞,与那鹤仙相恋,以与那鹤仙一道被贬下凡。你痴心太重,可否愿去这人世一遭,孽缘了尽,再重归天庭?” “是的,我愿意。” “你可知,三皇子并不爱你,他心里唯一在乎的人,是那鹤仙?” “我知道。” “那你还愿意下凡间去,履行自己的使命,为他生,因他死?” “是的,我愿意。”公子,我朝思暮想的公子,心神俱碎的公子,有多少个日子,我为你肝肠寸断?为你委靡不振?为你形容枯槁? 下凡去,无论我会不会与你走到一起,只要在你身边,哪怕做一个小小的婢女,我也愿意! 万道祥光闪过,我化成了人形。 竟是,这般妖冶。 “恨!”我冷笑,若是以前,我的花冠还是素白之时,化为女子,定将不次于鹤仙姐姐,想必,也会莹莹如雪吧!可如今,冶艳,媚惑的我,却再也舞不起白衣....... 终于,载着满满的思念与新奇,我下凡了 “公子,我的公子”,轮回隧道前,我双手合十,做着最后一次祈祷,就让我去寻你,为你生,因你死,永不言悔.......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仙阁云海 风掠竹林人若雪,他身着白衣,行走在深山中一派清碧无限里,吹着萧,就着月色,独自诉着心曲。筛风弄月,潇洒倜傥。 眉眼如墨,身形如竹,虽轻逸翩翩,却也藏不住那心灵极深处的一丝倦意,竟显得有些冰冷的纯洁了。几千年的神仙生活,让他寂寞难耐。仙人们从不有任何往来,只是忙于自我修行,在无始无终的时光里迷失自我。可他,不愿如此。 一位女子不知何时,缓缓移入他的视线,默默听他吹萧,一步一步,步步轻盈。同样身着白衣,幽风阵阵,裙袂飘扬,似在飞翔。 以他的修为,一眼便认出她是妖,却没有擒她。 她应该亦是寂寞的吧!两个寂寞的生灵又有什么敌对呢? 他看定她,萧声却没有停。 低头忽恐朱丹落,凝肤长疑白雪消。转觉云母颜色下,苦嫌青鸟语声娇。冷艳如她,妖媚如冶,虽如此,仍盖不住一抹空灵恬适神仙风姿。转身时,具是勾魂摄魄,回眸处,皆为百媚千柔;略略一笑,粉碎万千繁华似锦,时空冰封雪冻停殆不前;眉目间,尽露温存无限,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拨动万种柔情。 他月下吹萧,她深山闻曲。月华如洗,浮云半遮未隐,犹如她秋水般的眼眸,悠悠荡荡,缓缓流泻。 心中的爱慕与羞涩,离开与不舍一起漫溯上来,交织成一片迷茫。此情此景,怎能不令他黯然销魂?而对于她,几千年的修行,上食黄土,下饮黄泉,只为得道飞升。但如今,只为那浩浩然有忧郁气质的须眉男子,一切烟云飘散,化为乌有,只余爱意涓涓。 那一夜,他们彼此相知了,相识了,相爱了。。。。。。 “神妖殊之,尔等怎可如此!”帝大嗔, “儿与此鹤女心心而映,动之以情,还望父成人之美也!” 帝怒,“尔等既非凡人,何为成人?若硬为之,则定不容。” 二人亦坚,帝无耐。 “也罢,儿既痴于此,且入尘世一遭,以续孽缘。” 二人叩首,坠云。 帝叹,“殊不知凡尘之事多恼矣!唉哉,唉哉!”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凡尘 @@ 风呜呜的吹着,分外清冷。凋花映着残月,托着盈盈波光,无时无刻不流露出冷淡的韵致,还透着隐隐的香,一如忧伤。 干冷的囚牢里,一位气血方刚的男子,正襟危坐,仿佛在想着些什么。 一个人做到只剩了回忆的时候,生涯大概总要算是无聊了吧! 但有时,竟会连回忆也没有! 锦衣虽然皱了,却也能演绎出昔时的华美;凌乱的发,微皱的眉,呼啸着沧桑。 但,仍是俊的逼人。 他就这么坐着,诠释出一派伟岸和傲然。 生命渐尽,形将回归尘土,心里,还有什么放不下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一章 那些纯真记忆—唐太宗的儿女们 ——————轮回——————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项。 首尾环相扣,起始亦是终。 ——————狩猎—————— 晚秋,上林苑,无比萧条,布着寒意。 清冷阳光毫无遮拦地直直洒下,映衬着光秃秃的大地,竟没有一丝温暖的感觉,显得异常空旷。又仿佛处处暗藏玄机,难以琢磨,一如人心。还好,天空很蓝,云淡风清的。几片薄纱似的轻云平贴其中,无比灵透。 “嗒——嗒——”刚劲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碎了秋日之沉静。“嗒——嗒——”步步有力,节奏明快,一定是匹好马! “快——快——追到了,追到了!”女子明朗的声音响起。柔柔的,潋潋的,给这秋日大地平添了些许生机。 远远望去,见是两个人,随意而自在的同骑一匹马,正急急追赶着一只梅花鹿。 小鹿很机灵,四条腿轻快地跳跃着,绕过一个个树桩,眼看便要消失于秋意阑珊之中。 “嗖——”箭气突兀而来,冷不防的,有些逼人,竟震碎了几片枯黄之叶。 小鹿长嘶一声,中箭倒地,四条腿还在不安粉的拨动着。好在时间并不长,终于气若游丝,彻底长眠。 “绫妹妹,你快来看,这对鹿角多漂亮啊!”英俊少年嘴角夹了笑,眉目轻扬,兴奋地炫耀着自己的战利品。 这是怎样一个人?身着裘纥锦衣,腰系无瑕美玉,朝华无比,英气逼人。 女子应声下马,莲步缓缓移来。从他手中接过鹿角,细细抚摸,喃喃:“是啊,真的好美。”她水一样的眸子里竟显出盈盈波光。观其装束,头戴珠玉宝石之铈,身系白玉之环,无限艳意。一如夏日里那满湖芙蓉花上露珠,是这般温秀可人。 那少年便是李恪,女子,便是水茹。 又一阵风微微拂过,略略扫去马蹄留下的痕迹。马儿渐渐远去,渐渐消失在天边落日的余辉里。夕阳慵懒的洒下光芒,平日里,纷繁的上林苑便清冷下来。枯黄、芜杂的路面之上,余下了一串又一串荡逸的蹄印。 秋日,大抵是干燥烦闷了些。不过好在那绵绵金秋之雨还是如期而至了。一连几天,下个未停。今日稍有放晴,不甘寂寞的他们便去了上林苑中打猎嬉戏。 “秋天,可真不是个畅快的季节啊。”安平倚窗托腮,望着天空发呆。 幼时的她喜欢看雨,常常幻想着秋雨天该有多美妙。似牛毛,似针毡;总在这个美丽的女孩子的眼中如此诗意。 她喜欢那一种雨中的意境;喜欢雨水流过她的发丝,顺着衣袖,流过她尚且温暖的身体。 如今身在宫闺,秋雨来了。心底的感觉却荡然无存,凡添了许多愁思。 “是我变了吗?”想了许久,却终是不得解。也许。。。每一个时节雨都有它特定的含义吧! 窗外突兀躁动了起来,安平笑了一下,知道是三哥李恪进宫请安来了。便起身披了衣,吩咐侍女协同,开门出闺。见姐姐也在,便将二人一并迎了进来。 “怎么,三哥和姐姐刚才又去打猎了?”安平端身坐下,问道。 “嗯。哪天啊,我也带你去那儿走走。花花草草,鸟鸟兽兽,好玩儿着呢!”李恪一边说着,一边俯身坐下。 “真的?”安平俏皮的看着他“那感情好!噢,对了,今天哥哥有什么收获没?” “收获当然很多喽!”李恪抿嘴一笑,缓缓接口,“不过,我和绫妹妹最满意的是这对鹿角。” “我看看,我看看,”安平嬉笑着抢过,拿在手中把玩儿着,还不忘调侃道:“我看,绫姐姐最满意的并不是这对鹿角。准确的说,姐姐在乎的不是收获,而是......”语尽,目指李恪,突兀而出一句:“身边的人!” “安平妹妹,你且歇歇,切莫乱开玩笑啊。”迦绫微微低头,轻声低语。 一朵红云却不合时宜地爬上了脸颊。 李恪,乃太宗第三子,有文武才,王衔为蜀,太宗常称其类己也。迦绫,安平本为杨姓女子,乃杨妃堂妹贳瞳公主与将军所遗之女。迦绫,名水茹;安平,名文婷。太宗见其孤苦,逐将其收为义女,册封公主。 “好!好!太棒了!太棒了!那么高都能射重!”高阳激动地一跃而起。 李承乾从随从手中接过“战利品”。将其炫耀地提起,是一只刚刚射下的飞鸟,箭法很准,一箭穿侯。这一回,总算能在自己妹妹面前出出风头了吧! “这有什么?”李恪满不在乎地笑笑,指着空中一只正在高飞的鸟雀,对高阳道:“你信不信,三哥不用箭都能把它活生生的射下来?” “不用箭?”高阳笑,“我自然信了,不过,我要不带血的。” “好!我就给你不带血的!”李恪说着,已捡起一枚石子,架在弦上,对准那鸟雀。只听“嗖!”的一声,石子腾空飞出,响着哨子,直直打向鸟雀长喙。鸟雀一惊,空中顿时滑过一道长长的白色弧度。李恪一跃而起,稳坐马上,一扬马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驶向远方。那下坠鸟雀正正掉在了李恪怀中。李恪一转马头,折了回来,挥舞着手中那活生生的鸟雀,自豪一笑,问高阳:“怎么,算过关吗?” “算!算!”高阳拍着手笑道:“三哥这马上功夫,比箭术还绝呢!三哥,你知道你刚才有多帅吗?把小妹都看呆了!” 李恪将手中那只唧唧喳喳的鸟雀抛向空中,高阳急了:“三哥,我没说不要呀!你把它放了干什么?” “好妹妹”,一边沉默良久的承乾突然开了口:“那鸟儿有什么好玩儿的?哥哥一会儿给你逮只兔子去!” “好,好,我等着。”高阳嗔:“不过我现在可不想再陪哥哥你打猎了,甚是无聊呢!”语尽,又对李恪:“三哥,带我去放风筝嘛!你答应过的,不可以食言呦?”语尽,一把拉住李恪,抛下李承乾,自顾自的向前跑去:“走啦!走啦!趁着天色还早,可以多玩儿一会儿。”李恪也不言语,任凭妹妹拉着,跑着,可是,嘴角边却渐渐浮上了一个微微的笑,很是迷人。 承乾无奈地摇摇头,心下想道:“这个妹妹,秋天放的什么风筝啊!真是小孩子,爱玩儿,爱闹的。除了老三,真不知道谁还能降伏的住她。” ——————校考—————— 秋天总是如此云淡风清,不过,多了那秋虫啁啼,道也不觉空旷。 魏王府后花园里,长乐蹲在地上,正百无聊厌地挑逗着一群搬家的蚂蚁。 李泰在一旁看着,终于忍不住,问道:“小丫头,我们已经在这里呆了近一个时辰,该回去读书了吧!”长乐毫不理会,仍自顾自的玩儿着。 “喂,喂!你听到我说话没有呀!”长乐仍不管不顾,“唉!”李泰无奈,“蚂蚁都能吸引你,我都吸引不了你!” “当然了!”这一回,长乐终于开口,但眼波仍坚定不移地注视着那些黑乎乎的精灵。“蚂蚁可比你有趣的多!” “你......“这句话压得李泰差点儿背过气去,他转过身,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看着眼前的这个妹妹,不知该如何是好。 “魏王殿下。”一个家丁匆匆跑过。“何事?”李泰问道,“禀殿下,皇上派人传您进宫呢!”“噢,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父皇每月十四要校考学业的!”这时,长乐起身,笑盈盈道:“你看看,四哥只故与我嬉耍,却把这茬忘了,快进宫吧!免得等急了父皇怪罪,我权且去和姐姐们闹一会儿,就不打扰你了。” “你呀,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李泰爱怜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微笑着说。 长乐俏皮的“切!”了一声,“好像你多成熟了一样,还好意思说我小,你才多大!”少女一路小跑,一路嚷嚷着,银铃似的笑声洒了一地,极悦人心。 都不过十五六岁的光景,多好的年龄!明媚的像一朵花,开在哪里都是朝华四溢。 待李泰进了宫,和兄弟们坐定。太宗便缓缓开口道:“今天的校考,朕要问问你们眼下之事。情况你们也知道了,缅甸越来越不安分,整日整兵出征,攻击邻国。若照此下去,定会有一天危及到我大唐。所以,朕想先下手为强,打他个措手不及,可又怕殃极到百姓。你们倒说说看,若是让你们拿主意,你们会怎么办?” “父皇”,李佑起身上前一步“儿臣以为,以缅甸现在的实力,根本就不是我们大唐的对手,可他现在不断占有四邻小国,领土面积在渐渐扩大,实力也就越来越强,长此以往,有一天,它强大了,恐怕我们就不好控制他了,所以,依儿臣之意,应立即发兵征讨缅甸,以绝后患!” “恩。”太宗捋捋胡须,“承乾,你觉得呢!” “父皇,儿臣完全赞同五弟的观点,支持大唐发兵!” “大哥你这么想可就错了。”李恪突然站起来,插口道:“我大唐一向与各国相处甚好,坚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如今,缅甸又没有惹我们,我们若与他为敌,那我们在各国君王心中的地位何在?声望何在?” “他虽没有招惹我们,但他不断攻打周围小国,难道我们就不该站出来说句话吗?若我们出兵征讨缅甸,那各国君王定会全力支持,我们的声望不仅不会减少,还会大大提升,这不是很好吗?”李承乾反驳道。 李恪不紧不慢,说道:“站出来说句话?这是什么比喻?当我们几万大军兵临城下的时候,难道百姓会认为我们仅仅是想站出来说句话?我们征讨缅甸,其他各国国君表面上会支持我们,心里会怎么想?他们一定会说我们野心勃勃,见利忘义!” “管他们怎么想,反正我们得到了实惠!” “你就不怕他们反戈一击吗?” “怕什么?以他们的实力,就是联起手来也未必能敌的过我们。” “你不要小瞧弱小的力量,滴水还能把石穿透呢!” “是吗?你怕他们反戈一击,那你就不怕缅甸强大起来反戈一击吗?” “缅甸若反戈一击,我们恰恰可以利用在各个国家君主心目中的地位,同他们联起手来征讨缅甸!” “你就这么肯定到时候他们会帮我们?” “那你就这么肯定缅甸会反戈一击?” “你!” “我什么我!” “好了!”太宗开了口,“恪儿,那你的意思是不主张出兵喽?”“父皇”,李恪一拱手,“儿臣不是不主张出兵,而是不主张贸然出兵。”李世民笑道:“你很有洞察力呀!”又对诸皇子们,“你们回去吧!今天,朕听到你们的意见,比以前成熟多了,至少,没有人让朕丢个铜板,正面就出兵,反面就不出兵。“呵呵”,太宗笑笑,意味深长的说,“皇儿们,你们真的长大了。”——————依靠—————— “今天父皇都考了些什么?”迦绫一边说着,一边推开窗,注视着明朗、清淡的夜空。这是她惯有的行为。“能考什么?”李恪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还不是缅甸的问题!” “怎么,要打仗了?”迦绫猛然回转身,清水秀眸睁得大大,有些惊慌失措的样子。 这心地善良、淡雅脱俗的女子,对“战争”这个词是万分敏感的。 她生在武将之家,父亲杨鹏飞既为隋杨帝的侄子,又为隋朝大将军,骁勇善战是出了名的;母亲吕贳瞳既为杨帝外甥女,又是武将世家吕大人之后。所以,她身上流着的血,便是最正宗的将军的血。但,5岁那年,父亲战死沙场,母亲也郁郁而终,这便在她幼小的心灵里,布下了不可见底的阴影。“战争”“流血”“家破”“人亡”...... “不要,不要打仗。”迦绫缓缓说着,语气中以带了哭腔。 “绫妹妹,怎么了?”李恪觉察到了她的悲伤,猛然起身,轻柔地将她楼入怀中,安慰:“绫妹妹,不会打仗,不会的。刚才我跟父皇说我不主张出兵,父皇还夸我有洞察力呢!” “真的?”迦绫小心翼翼地问。 “真的!”李恪抚着她的云鬓,软语轻声:“恪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嗯。”小迦绫重重点头,止住了泪,她不是个爱哭的人。 李恪心里蓦然就有一种极大的满足。 这小小的孩子,仿佛已经明白了,何为“依靠”。 他要,让她依靠。 ——————稚气—————— 凉凉的风迎面吹过,很是撩人。 高阳,兰若,银妆三位公主并排走在宫宇里,那曲折幽深的小径上。 秋日,清冷的阳光亲吻着她们的面庞,不染纤尘。 “真无聊”,银妆叹息着,“花木都凋零了,不能玩儿斗百草。” “这有什么?”高阳笑,“不能玩儿斗百草,我们玩儿斗百帽怎么样?” “斗百帽?怎么玩儿?”兰若,银妆同时发问。 “恩......”,高阳俏目微闭,“我们爬上承庆殿的屋顶,拿着鱼竿看准进进出出的文武百官,用力一甩钩,把他们的帽子钩上来看谁钓的多。怎么样,好不好玩儿? “哪里去找那么长的鱼线?”银妆轻咬手指,喃喃自语。 兰若则笑道:“可别把你舅舅的官帽钓上来!” 谁知,却见那高阳轻蔑一笑,道:“长孙无忌这个老头儿,我才不怵他呢!他敢把我怎么样?” 兰若指指高阳,又指指银妆,巧笑:“你们两个合起来呀,真像我以前一个犯了错,被赶出去的婢女。胆子小起来连跟别人说话都不敢,胆子大起来,杀人放火她都敢去做。” “我可没有连和别人说话都不敢。”银妆忙开口声辩。 高阳咯咯的笑:”意思是我敢杀人放火?” “你们呀!”突兀的,一声甜美之音传入耳际,寻声探去,见是安平拉着长乐迎面走来,“她拿你们比作婢女你们还接她的茬。” 兰若笑笑,走上前去问道:“你们两个到哪去了?一大早就没个影儿。” “怎么?姐姐还记挂着?”长乐仰头,半开玩笑地问。 “记挂着!怎么不记挂着?”兰若也有些矫情了,这场景,引得高阳在一旁偷笑。 “呦!”安平像是想起了什么,“你们听说了吗?昨个父皇校考哥哥们的学业,大哥和三哥因为一道题,意见不一致,争执起来了呢!” “咳!”高阳摆摆手,“我当是什么,这两个人啊,一见面就总能掐到一块儿去!”“各位姐妹们,你们且聊着,我先回去了。”良久,银妆应付的笑笑,施下一礼,便要离去。 “姐姐这是怎么了?”长乐自觉无趣,问道。 银妆又是一笑:“我脑子里的土和水已经够多的了,你们就不要再给我灌输了吧!” 这个充缓所出的庶公主,这个四岁便没了娘亲的可怜孩子。人间世事让她的心志过分的成熟,不知,是不是也会及早的衰竭。 如今,虽应是春光明媚的年龄,却也被那些许萧瑟,彻底的淫灭了。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章 荣华耀朝日,谁不希令颜。 ——————转折—————— 光阴荏苒,缓缓流过,不经意,且徐徐。 暖芙宫里,迦绫静坐着,闲散的翻阅着手中的书。 短短几年光景,她以不再是当年那个羞涩、茫懂的小姑娘了。 如今的她,肌如雪晕,唇若朱涂。眼横秋水,眉插春山。月华映出了她娟秀的身影,美伦美幻。从这个十五岁女子的影像里,已隐隐可以寻到当年,贳瞳公主那绝美的影子。云髻峨峨,修眉联娟;肤若凝脂,唇如艳花;有一种天然仪态,典雅而大气。 “绫妹妹,看什么呢?”李恪出其不意的掀帘步入,见着她专注的样子,不禁笑笑。 他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越发英毅、伟岸了些。那股浑然天成的霸气,丝毫没有减退,反倒添了几分。 迦绫识得是他的声音,猝然抬头,莞尔道:“三哥几时过来的?也不通报一声,当心亥着了妹妹。” 李恪心里好笑:“好妹妹。三哥来你这里,还要通报么?” “那可不?”迦绫螓首娥眉、巧笑倩兮,开玩笑道:“三哥不能只图方便,不顾妹妹啊。” “哦。。。。。。如此说来,真是我错了?”李恪不依不饶道。 迦绫“扑哧”一笑:“哥哥怎么竟是这般小气?话里话外都不肯让着妹妹呢!” “好妹妹,我哪里小气了呢。”李恪有意逗她,“只是觉得我这绫妹妹啊,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我便偏偏要跟她争争。” “好哥哥,你取笑妹妹。”迦绫低头翻阅书卷,佯装愠怒,不去理他。 李恪知道她是在假意生气,便若无其事的在她旁边端身坐下,俊眸悄悄扫过迦绫手中书卷,猛然夺过。 “我倒看看是什么书这般着迷。让我绫妹妹一阅便是良久。” “厄。。。”迦绫怔了一下,她没想到李恪竟会趁她不备时,夺过她手中的书。 聪颖美丽的女子莞尔一笑,偷偷注意李恪。见他也正偷眼看着自己,心思完全没有用在书上。便趁机伶俐一跃,将书抢过:“三哥你想知道啊?我偏不给你看!”说着,双手背于身后,嫣然。 “好妹妹。”李恪激她:“还说我小气,你这可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啊!” “我哪里有?”迦绫俏皮了一下,将手从后面伸出。竟是一本《三国志》;“哥哥也应多看看呢!乱世风云,皆是枭雄啊!” “枭雄?”李恪笑问:“为何是枭雄,而不是英雄?” “当以成败论英雄。”迦绫忽然就正色下来,一字一句,杏眼似是藏着几许深意:“英雄只有一个,便是胜者。” 李恪听着,怔了一下,旋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近日,观父皇言语,有意无意都在影射立储之事。 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身上流着两朝皇帝的血。对政治的洞察力也是异乎常人。自然早就发现了苗头。不过,迦绫这话却是提醒了他“不能再沉默了。”他起身,斟了杯酒,复又坐下,抿了一口。这是他思考时惯有的动作。 迦绫见状,唇角微微浮上一抹笑意。是的,她眼下是在有意提醒李恪。 “成为王,败为寇。”这个道理,谁都懂。 晚风微微的拂过长发,月光洒在她那张娴静的脸上,柔柔地荡漾开来,美丽绝伦。 此时,她心里很明白自己该作什么。 政治的魅力就是如此之大,有时候,它能让无比清纯,不谙世事的孩子在一瞬间,迅速地成长起来。 ——————转折—————— 安平靠在承乾肩膀上,手里把玩儿着一枚玲珑剔透的玉坠,显得那么惬意。 从一早,她便拉了承乾蹴鞠。承乾素来都是如此,对这个妹妹提出的要求一向不忍心拒绝,便随着她去了。 此时,他们已经连蹴了九盘儿,早已气喘吁吁。 安平细细抚过玉坠之上,那光洁如丝的青盘,突然开口:“几个兄弟中,我最佩服的就是你和三哥。在我的心里,你们便如同这玉一般,仁,义,智,勇,洁!” “妹妹,你别提他!”李承乾微微皱眉,有些不悦,“什么仁,义,智,勇,洁!真是闲扯!” “怎么了?”安平反问,“和若春风,萧若秋霜,哥哥你别总是排斥三哥。小心有一天啊,他敢当着父皇的面和你对立了。” 承乾轻哼一声,“依着我看啊,迟早的事儿!” “这话是怎么讲的?”安平微微蹙眉,不解。 承乾叹气道:“妹妹你在父皇身边这么久了,就真的没有看出来么!父皇什么意思我还不清楚?他老人家现在啊,开始打算拥立储君了!” “哥哥的意思是。。。。。。”安平微皱眉目,站起身来,踱了几步。其神态之老成完全不像是她这个年龄所该有的,“按道理,是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幼,这理应立哥哥呀!难道还能有什么变故不成?” 李承乾无奈地耸耸肩:“皇子争储,历朝历代都有发生,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安平看着哥哥,低下头去,暗暗思索开来。正在这时,面前.一位风流俊俏的男子,对着承乾行礼做辑。 “子安,你来了?”承乾转脸一看,见是王勃。忙迈步向前,双手扶他起来。 王勃见他旁边站着一位女子,观其着装、扮相,知是公主。便俯身,再做一辑。 安平额首,示意他免礼。 王勃谢恩,抬头起身之时,禁不住偷偷瞟了一眼安平。 这一瞟,竟是使得他直直愣在当地,再也移不走了。——————伏笔—————— 秋急风紧,北雁南飞,枯瘦的树枝在寒风中颤粟着。兴亏有了那呜呜风声的陪衬,不然的话,一切都死寂如铁,岂不让人窒息? 大唐就要发兵征讨缅甸了。压了几年的战役,终于还是爆发。 皇上下了旨,皇长子李承乾做建军。谁都看得出,太宗这是要磨砺他,给他建树呢! 齐王府里,传来一阵笑声。 是齐王李佑正在与兰若公主对亦,“妹妹妹妹,你又输了。”李佑嘻笑着道。 “没输没输!”兰若耍起赖来,声音异常明朗。在这深秋里,甚慰人心。 两人下完棋,闲扯了一会儿家常。 兰若有意无意道:“哥哥,有一句话,按理儿,妹妹本不该讲,可。。。我又不得不讲。” “我是你哥哥!”李佑笑了,“跟我还讲这些?你快说来!” 良久,兰若开口,缓缓:“现在,父皇是不是有了立储的意思?” “嗯。怎么了?”李佑信手捏起一枚棋子在手里把玩着。 兰若摇摇头夺下他的棋子,“你认真听我说!哥哥,明者保身,你可千万别把自己搭进去呀!” “哦?”李佑看定她,“我怎么会把自己搭进去呢?” 兰若站起身来:“论身份,你比不过大哥,四哥;论文武,你比不过三哥,五哥!不是小妹顾意打击你,泼你的冷水扫你的兴,只是你和他们争起来,你又怎么能争得过呢!” 又一阵风吹来,震的窗纸沙沙的响。 李佑盯着棋盘,良久,徐徐说道:“是母妃让你来劝我的吧!” 兰若一愣,却又摇了摇头:“不管是不是母妃让我来劝你放在争斗之心,总之,这一翻话是我的意思。哥哥,你要看清局面。不管你是明的争还是暗的斗,你都只能是输呀!” “好了好了。”李佑打断她,笑道:“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你哥哥我是那种人么!” 兰若也盈盈一笑:“哥哥,你这么说,小妹就放心了。” 初冬,气候冷的逼人。大地因为少了那草木的陪衬,所以,更加疏朗空旷了。北风鸣鸣的吹着,掠过宫宇,朱阁,像是要撕扯去那表面的浮华。 一支装备考良的骑军部队,正在接受检阅。 真不愧是大唐的兵!将士们人人都英勇不凡,报着誓死效忠的决心,即将赶往前线。 放眼一望,茫无涯际。 那浩大的军团,就如同一条金龙,正欲盘曲途腾,使向远方。 没错,这便是大唐发往缅甸的兵,挂帅的正是飞虎将军候君集。 眼看,出城的时间就要到了,可李承乾却不见了踪影。 长孙无忌气冲冲的找遍了长安城的大小角落,终于在一所酒楼的包间里找到了他“你!你!”长孙无忌怒目而视“你可真有本事!大军马上就要去征讨缅甸了,可你这个监军却躲在这儿醉生梦死。幸志我发现的早,不然的话皇上会怎么想?走!快和我回去!”语罢,拉起承乾便往门口拖去。 承乾却是一脸醉意:“舅舅,我害怕呀!那是什么地方?那是战场!刀枪无眼的,搞不好了,连小命都得丢了。您怎么能把我往那种地方送呢?” “你看看你”,无忌已满面怒色,“瞧你那点出息!你是大唐的皇长子,该拿出点样子让别人瞧瞧,更不能丢了我长孙一脉的脸!” 无忌就这样,一面数落着,一边不由分说地把李承乾拖了回去。还好,总算勉强赶上了时间。一朵雪花不知何时悠悠飘在了窗口,落在银妆白皙的脸颊上,是否也想和美人赛一赛白析? 银妆微微探出身去,尽情呼吸吸着雪中无比清凉的空气:“今年的第一场雪啊。”银妆想,“来得好早,嗯,是个好兆头;瑞雪兆丰年嘛!看来今年又要五谷丰登了。” 雪越下越大,空旷的大地,转眼间已是一派粉装玉器、冰清玉洁了。 白色的雪、白皙的肌肤,颈上翡翠吊坠在雪色中反射出柔柔的光,清光映于面上,绝可怜爱。 一股凉风袭来,带着微微冷气。 银妆细细咳了一两声。 “公主!”她的贴身侍女筱亭不失时机的走了过来,“公主,天气微寒,到里屋去吧!” 银妆却是不动声色。 “公主。”她又道,“雪下大了,小心染上风寒。” “怎么?”银妆恼了,略微抬起头来,“我在哪里与你何干?若烦我了,只管离开,何苦咒我!” 筱亭微微一笑,她深知这位公主的脾气。“奴婢怎感敢咒公主?只是见公主在这里多时,怕是倦了,所以问一句......公主若不愿意,只管坐着赏景,奴婢去给公主拿披风了来。” 经她这么一说,银妆才略有所觉。久久坐在窗前,确实有些倦了。便顺势把窗关上,准备离开。 眼波微微一转,不禁大惊。 只见那不远处,红粉雕漆柱旁,一位胡服少年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已。 面对那样执着,专注的目光,她竟不知该如何是好。良久,才想到离开。忙将窗子推住,急急走回了内室。 “大人,大人?”宦官张英瞥了一眼少年凝望的地方,“那是公主的寝宫,我们要去见皇上呀!” “哦。”胡服少年突然回过神来,跟着张英,向承庆殿走去。“承乾去了?”迦绫轻问。 “去了。”李恪一边翻阅兵书,一边答道。 “他这一去......可就不好办了!”迦绫微微侧目,看向李恪, “哦?”李恪合上书本站了起来,“怎么不好办了?” 迦绫徐徐,“你不觉得这事有点怪吗?” “是吗?”李恪问,“除了父皇要通过实战,来磨励大哥的意志以外,还有什么怪的?” 迦绫微微蹙眉,“我不是说这个。” “,不是这个?除了李承乾以外。。。。。。又有哪个皇子在这件事上冒出头了?” “倒也不是。” “那是什么?” “大宛派来的使臣你注意到了吗?” “怎么了?”李恪笑了笑,“一个小国想巴结大唐,就派个使臣过来,有什么地方不对?” “三哥!”迦绫摇摇头,“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的。你想啊,我大唐马上就要去征讨缅甸了,这是四夷小国众所周知的,可大宛为什么又要派使者来出使大唐呢?” “也许……”李恪皱了下眉目,“是他们想乘机走动一下,以示感激也说不准啊!” “那他们为什么早不走动晚不走动偏偏要在这个时候走动!何况,我们征讨缅甸,他们感激什么?还有那个使臣,看年龄,不过十八九岁。怎么会有那么年轻的使臣?” “那你怎么看?” “嗯……”迦绫轻咬指尖,皱眉思考,煞是可爱。良久,徐徐道:“这件事只有一个解释,就是......那个什么使臣根本就不是大宛派来的!我看呀,有可能是缅甸过来的探子。” “你呀!”李恪笑,“总是太多心了。今天我们兄弟几个刚去见过了父皇,也顺便和那使臣聊了几句。他是大宛的王子,十八九岁自然不为过。而且他身上还有大宛国的玉玺,不会是什么缅甸探子。” “可是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李恪抬手,轻轻抚着她的秀发,“放心吧,什么事也没有。而且,父皇是什么人?若其中真的有诈,他能看不出来吗!” “聪明人也有胡涂的时候嘛!”迦绫争辨。 李恪逗她“对呀,聪明人也有糊涂的时候,你就没有糊涂的时候?” “我……”迦绫自知中计,“扑哧”一声,笑了。 这时,李恪透过紧闭的窗子,看见外面好像有什么东西飘过,便一把将窗子推开,却露出一个童话般的世界。 “呀,下雪了!”迦绫一见,兴奋的跑了出去。李恪跟在她身后,也来到了院子里。 迦绫用手接着那飘浮不定的雪花,快乐的笑着,自由的奔跑着。 身影如水,芙面素洁,叶姿秀美,凝香浓玉。婷婷玉立于飞雪中,宛如金展银台。 不远处,李恪望着这个绝美的身影,目光凝滞,若有所思。 她五岁之时,便进宫来与他相伴。在他身边,一直以来想他所想、及他所及。 他曾暗暗发过誓,要永远,永远和她在一起。 这誓言,时至今日,也未曾改变。永远不会改变。 “你去我去,人去心去,何有不去,卿可得证,无可得证,是空茫矣。”银妆默默地走在宫中林荫道上,随口吟了首词。吟到最后一句“是空茫矣”心头不禁微微一颤,竟有些隐隐的疼。 来到人世一遭,终于却还是“是空茫矣”。 “好词,真是好词!”一个明朗而又陌生的音色响起,这让正在触景生怜的银妆公主,重新回到了现实生活中来。 她微微抬头,眼波扫过面前这个异族服饰的少年。见正是昨日里赏雪景时,盯着她看的那个人。银妆脸一红,却是笑了。 旋既,竟反常地走上前,问道:“好在哪里?” 少年背过手去,回:“公主的词道破了人生之玄妙,岂不甚绝?” “是吗?”银妆微微低下了头,“可大人不觉凄凉了些吗?” “不!”少年摇摇头,“我只说是词好,却并没有同意啊!” “这倒怪了,”银妆莞尔一笑“大人怎的就不同意呢?” “因为它太消沉了!” “唉!”银妆长叹,“这可是命啊,又怎么会改变。” 异族少年笑笑“公主刚才不是还在问,卿可得证嘛!怎么又认起命来了呢!” 银妆双眉紧锁“可是无可得证啊!” “不!”异族少年看定她“我证与你,未曾空茫。” 银妆也定定的立住了,直直的看他。 四周无声无息,任凭心唏唏嘘。 良久,少年问:“可否告诉我公主名号?” 银妆有些黯然:“我是个庶女,封号没有,乳名,却是有的。二字,银妆。你呢?” “叠罗施” “什么?” “叠—罗—施”夜晚的天空,纯净的像个孩子,没有丝毫杂质。一轮金黄满月,缓缓爬上了漆黑的天慕。 在宫宇空阔的后花园里,银庄与叠罗施并排而坐。 “你这么年轻就做了人家的臣子?” “什么呀!” 叠罗施玩味一笑:“我是大宛国王子。” “原来是这样啊!”银妆小声喃喃,眼眸却望向了夜空中的那轮满月。 月光碎了一地,溅了她一身...... 那一晚,他们说了很多。 银妆告诉他,她从一生下来,就没有感受到过父爱,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情愫。可她又不敢问母亲,因为她怕,她怕母亲那双眼睛,深遂而迷茫,明媚而悲切。后来,母亲去了,她便一直被人视为不祥。嫔妃们疏远她、刁难她;姐妹们凉薄她、看不起她。甚至,一些年长一点的宫女们,也都排挤她,毫无忌讳地说她的坏话......她都忍了,她通通都忍了,谁叫自已是庶出,又是嫔妃中等级偏下的充缓所生,还是个没娘的孩子呢!不过还好,公主们并非全都不理会她,她还有几个处得不错的姐妹,这是她心底里少有的一点点暖的地方…… 已是四更,月晓风清之时了。 叠罗施看着眼前这个静默冰俏的少女,心头,竟涌起一阵紧紧的浪,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在向他呼喊、召唤。可是,他却听不清楚究竟是什么。 但,他已经暗下决心,从此以后,再也不会让她感到寒冷,再也不会......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章 起始 ——————初殇—————— 又是一个雪花翩舞的日子, “你看,这里就是上林苑,它是我们皇家最大的狩猎场所,当然了,也可以算是一个公园。” 银妆一路走,一路做着讲解,眼睛明媚而含笑。 叠罗施听得入了神。其实,他并未真心在听关于上林宛的种种,他真正在乎的,是银妆那娇宛的声音,轻柔恬静,又因为冷的缘故有些发颤,细细品味,总会让他觉得明朗而又温馨。 “现在是冬天了,兄弟姐妹们懒得出门”,银妆边说着,边在一张精巧石凳上将身坐定:“要是春天啊,不定有多热闹呢!” “是吗?”叠罗施也坐了下来,“真不知是否有幸,在初春时节,也能来和公主走一走呢!” 银妆怔了一下,没有答话。她贪恋跟他在一起时的那种温暖,好贪恋好贪恋。她何尝不想,就这么一直走下去呢!直到走到天尽头。 叠罗施仿佛从她那双透明、明秀的丹凤眼里看出了什么。但良久,却吐出一句:“我……要离开了。” 银妆一惊,眼泪瞬时间布满了眼眶。老半天,才颤抖着问道:“什么时候?” “明天” “哦。”银妆故作随意的应了一声,微微闭上双目,不想让他觉出她的异样来。 “我这一走,也许……”叠罗施原本鼓足了勇气想把这话说完,可中间却打了个停顿。他解嘲地干咳了一两声,继续道:“也许就不回来了。” “哦。”银妆仍是简单的应下一句,但泪水已顺着脸颊缓缓流下,落在地上,那么清脆的一声响。刹时间,雪地里结出一朵晶莹的冰花。 “叠罗施”,银妆暗自伤怀:“我终于,还是留不住你的心” ——————意外—————— “你小子胆儿还真不小哈!居然敢偷到我的头上来了!小的们,给我打!” 热闹而喧嚣的长安街上,一个高大、威猛的中年汉子,正冲着一个手持白玉、被吓得面如死灰的男子大声吼叫。 语罢,他身后的打手们便是一拥而上。他们推推搡搡的把那个男子围了起来,嘴里骂骂咧咧准备动手。 “大爷,大爷,我真的没偷呀!这玉坠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真不是我偷的呀!” “还狡辨?”大汉随手抓过马鞭,猛地扬起,朝着那男子肩头就是狠狠一下。 “哎哟!”男子应声倒地,玉坠也从手中摔落了。 “恨!”大汉向前横跨一步,弯腰拾起玉坠:“告诉你,爷喜欢的东西,没有拿不来了!” “大爷!”地上男子挨了这一打,却是丝毫没有罢手之意。他一把扯住大汉裤角,发软讨饶:“大爷,求求您,这不过是一块儿普通的白玉罢了!对于您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可对于小的来说,这比命还重要,这是小的家祖上传下的呀!” “呦嗬?”中年汉子挑逗一句:“你这一穷二白的臭要饭的,祖上积哪门子邪德了?有这好东西?” “小的,小的祖上原为书香门第,中途败落,传下来的只有这一块儿白玉。小的是说什么都不能给呀!丢了它等于丢了祖宗,你就行行好,把玉佩还给小的吧!” “呸!”大汉唾了一口,“你这下流坯子还敢和大爷叫板?狗东西,快放开!不然老子送你上魈欤?rdquo; 男子却死扯着就是不放,口里仍在哀求。 “嘿?可真不识抬举!”大汉吼道:“小的们还等什么,打!”那帮人得了令,一拥而上,一阵拳打脚踢。 “停!”打了一阵,汉子一抬手,喝退了他们,又嬉皮笑脸道:“怎么样?”边说着,边晃动着手中的玉坠,“还想要吗!”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披脸便打来,落在汉子那肥硕、粗糙的脸颊之上,只觉火辣辣生疼。 “谁!”挨了耳光的汉子发疯一样震怒、狂吼,却是没人敢应。 汉子问了几声,终是不得人语。气急败坏中转身。豁然看见一位英俊少年就稳稳站在他前方。旁边,还有一位美丽女子。 他看着看着,不禁怔住。 那少年刚毅,霸气。从骨子里透出一股逼人的英气来,万分傲然。让人一见,便会倒吸一口冷气,心底腾起一股由衷的颤粟之感。 “你还算是人吗?”李恪上前,指着他的鼻尖骂道:“恃强凌弱、昌狂至极,连畜牲都不如!” 大汉经他这一骂,猛然反映过来,冲着李恪吼道:“哪里来的小免崽子,竟然教训起爷来!哟。。。。。。”汉子眼光突然扫到迦绫,面露贪婪之色。眼睛夸张的瞪得滚圆,胡须因激动而上下颤抖着。这让迦绫觉得恶心,下意识躲在了李恪身后。 汉子仍在自顾自地喃喃,“好俊的美人哟!来,到爷这儿来,让爷好好给你暖暖!” “找死!”李恪又是一个耳光,大汉刚想发作,匆匆赶来的禁卫军已呼啦啦跪倒一片,口中齐刷刷直呼:“臣等参见蜀王殿下,参见迦绫公主殿下!” 大汉听是李恪,登时一惊,不觉两腿发麻,“扑通”一声,也跪了下来。 “长安城里怎么会有你这种下三流的人!”李恪说罢,又转过身对人群:“长安县城呢?” “下官在。”长安县城冯生从人群中匆匆跑来。李恪瞪了他一眼,大喝:“长安乃大唐帝都,怎么可以生这些乱子!百姓们不该互敬互爱吗?有人打架斗欧,你这个县丞为何迟迟不来阻止,这难道不是你份内的事吗!你却如此贷慢,该当何罪!” “王爷”冯生一脸苦笑,“下官平日里风里来雨里去的,管得还少吗?可是长安城里大小事那么繁重,这管来管去也管不完呀!不是下官有意顶撞。这件事情,您呀,太小题大作啦!” “大胆!”李恪怒道“自已份内的事没有做好,反倒教训起本王来了!来人,把他的乌纱帽给我摘了!”两个侍卫赶忙走上前去,就要脱冯生的官帽。 “哎!”冯生差一点跳了起来:“这打架斗欧的事别的县也时有发生,您怎么光罢我的职呀!” 李恪一脸傲气:“谁叫你赶得不好,让本王撞见了!” 冯生虽然气愤,可又不敢发作。他深知,如果激怒了李恪,天知道这位心高气傲的王爷会做出什么事来。 “王爷!”那持玉男子跪下求道:“小的姓续,名长青。祖上都是做过官的,虽然中途败落了,可归根结底也算是书香门第。而这张乡绅家的公子,三天两头缠着小民要这玉坠,可。。。这玉坠,是小的家祖上传下来的呀!我又怎能给他!可小民不给,他就来强抢!求王爷替小民作主呀!” “嗯!”李恪傲慢的回他,“刚才的事我都看到了。”他指着那大汉:“真没看出来,还是个乡绅家的!你无理取闹,扰乱秩序,并仗着自已有一点点权势,就强抢,欧打他人,当以重责!来呀,把他给我拖出去,杖脊六十!”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呀!”大汉不住的磕头讨饶。几个侍卫哪容他再造次?快步上前把他架了下去。 “你是这个县衙里的师爷吧!”李恪转身,问一个白净的青年。 “秉王爷,正是。” “嗯”,李恪上下打量着他。“我曾读过你的一篇论理之文,看你也有些能耐。。。这样吧!从今天起,你就是长安县丞了。记住,以后办事要一心为百姓着想,秉着公正无私的心处世、做人。唯有这样,民生才能安乐,天下才会长康。” 青年毕恭毕敬的谢了恩。像所有在场的百姓一样,眼里、心里满满的,都是崇敬。 疏散了人群,李恪长吁一口气,对迦绫笑笑:“你看,说是陪你出宫走走玩儿玩儿的,却耽隔了这么长时间,不会生气吧!” 迦绫也讨巧一笑,“怎么会呢!你这凛禀然君子之风啊,让妹妹。甚是感动呢!” 李恪在长安城惩恶扬善的事情,传到了太宗那里。 “民生安乐,天下长康。说得好呀!”太宗不住的点着头,“这个三小子,越来越像我了!才多大年纪呀!就懂得这些道理!恩......”想到此处,太宗掳了掳那保养甚好的黑亮胡须:“时时兼济苍生,时时心怀天下。这才是我李世民的儿子!”——————凄凄—————— 筱亭正走着,忽然瞧见了前几日,那个新进宫来的小丫头。便含笑唤她到眼前。 二人同走一段,笑问她道:“我若没记差,你可是叫雨儿?” “姐姐,我是叫雨儿。”小丫头低头,有些怯生生道。 “嗯。”筱亭点点头,“这孩子倒是伶俐。。。。。。哎,主子们都见过了吗?” “见过了。”小丫头稍稍抬头,怯意减了几分。 “可有主家了?” “还。。。还没有。” “哦,我看这样吧!”筱亭略一思忖:“我家公主的哥哥,皇长子承乾啊。定了跟苏家小姐的婚事。新王妃进门来,势必要有人服侍。我到底是有几分薄面的。不如就做个人情,把你给了她。。。。。。” “雨儿谢过姐姐!”还不及她说完,唤作雨儿的小丫头便是满心欢喜,“如此甚好。尽日可免去很多劳苦了呢!” “嗯。”筱亭抿嘴一笑:“只是王妃名字中也有一个‘雨’字。要避名讳,所以你这名儿也不可再用。” “妹妹知道了,谢姐姐教诲。”小丫头躬身施下一礼。 筱亭复又点头,顺手从腰间摸下一个翠玉佩来,递于了她:“这是我们家公主给你的,她对你颇有几分映像。念你刚进宫来,见着主子们下头的人,人人皆有,独你一个没有,怕人笑话。故此送你一个。公主的好,你要记住。” 那小宫女道了声‘是’,心里千恩万谢的离去了。倩影婆娑凝霜露,空叹月圆人难圆。 披一袭星光,盼一缕朝露,求一个知已,了一断残生。 银妆坐在凉亭里,抚着一把镂空雕花、做工考究的瑶琴,暗自伤怀。 “你去我去,人去心去。何有不去,卿可得证。”突然的,心紧紧疼了一下。不禁俯在琴上,俺面哭泣,“终究无可得证,是空茫矣!终究是空茫矣!” 晚风袭袭而过,吹散了一地飞雪,渲染着这个世界,无比悲凉。 略略的,略略的。传来阵阵脚步声。沉稳有力,压得白雪铺就的地面咯咯吱吱作响。 那脚步在接近凉亭处突然停了,数秒之后,又响了起来,之后,又是停止...... 银妆猛然抬起头,正逢寒风一阵,徐徐撩过,乌黑的发随风扬起。脸上,还有着残余的泪痕。和着那因寒风而娇咳不止,微微发颤的身姿,竟是如此凄美。 此刻的她,就如同那冬之残梅,美的这般迷离! 风起处,雪舞翩跹,残梅挺立,绝色倾城。 银妆又是一阵咳,来人赶忙上前扶她。 那人身着胡服,倜傥俊俏,正是叠罗施。 银妆没等他靠近,便慌忙起身,朝寝宫走去。头也不回,匆忙而绝决。 “银妆!银妆!”叠罗施喊着,忙也跟了上去。 “筱亭关门!”银妆急急走进,吩咐道。 筱亭一惊,正要关门,却与迎面而来的叠罗施撞了个满怀。 他顾不上道歉,一步跨了进去:“银妆、银妆你这是怎么了?” 银妆轻笑,“刚才进门的时候,怀里不是还拥着个人儿吗?这才几时,就又来找我。” “啊?公主!”筱亭知道是在说她,不好意思地退到了屏风之后。这位公主最爱借题发挥,她已见怪不怪。 “什么拥着人儿!”叠罗施吼道,“你好端端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却又开起这等玩笑!” 银妆顿时怔住了,之后,掩面而泣,梨花带雨:“公子心情不好,拿我出什么气?既然是早晚要走的,何不少些来往,免的心生嫌意。千里之隔的,也能留个好印象!” 叠罗施一惊,慌忙上前去,环住了银妆的腰,将她稳稳靠在怀里。 “好银妆,对不起,刚才是我不好。我太急了,对不起!” 银妆推开了他,仍在微泣:“公子何苦来这儿向我认什么错?我不过是人家的玩物。倦了、腻了便抛开了!” “银妆!”叠罗施素白的袖,在那同样素白的脸颊上轻轻抚过,缓缓把她转了个身,四目相对。 “你听我说,没有人把你当作玩物。我爱你,我真的爱你!我好想为你驻足,真的好想好想。” 银妆静静听着,缓缓闭上一双含泪秀目。这异族的男子,竟是。。。如此直白。 “我也想和你在一起,也想把你风风光光的娶回国去。可是我不能。至少......现在不能。我的身份,当前的形势,都不允许我这么做。” “为什么?能告诉我为什么吗?”银妆猛然睁开眼,“你明明爱我,为什么不娶我?” “因为我是……”叠罗施说了一半,却突然不语了。屏风后的筱亭灵巧的走了出来,将门窗缓缓闭合。做好这一切之后,又乖顺的退了下去。 银妆目不转睛的看着叠罗施,等待他的下文。可他,还是不语。 “呵,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看来,我真的就是玩物一个,可随着安置的!”说完,又嘤嘤地哭了起来。 “银妆,银妆你别这样。。。。。。别这样!”叠罗施反复安慰着,可银妆还是泪水不止。他的心,渐渐软了,“好吧,我告诉你。我什么都告诉你!我是颉利的儿子。。。”说出最后一句时,他的声音不免低沉了些。就连他自己,也觉绵软无力。 “啊……”银妆愣怔。 “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大宛王子,我是草原颉利的王子。”叠罗施心下一横,再一次重复道。 银妆仍处在惊讶之中。叠罗施看定她:“我这次来大唐,是听说大唐要攻打缅甸,所以特来叹听虚实的。”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们草原就是瞅准了这个机会,要打大唐一个措手不及!不过银妆我答应你,我不会告诉父汗,长安还有多少兵、多少将、多少支箭、多少把刀。银妆,相信我,放心,我一定不会说的。要是不信……”他顿了下,目光温柔下来,缓缓,“你若还不信,我就刺瞎我的双目,割掉我的舌头;你若再不信,就将我送到你父皇那里去,随你怎么发落,我都无怨无悔!” “说什么糊涂话!”突兀,银妆开言。好容易收住的泪水,又要涌出。“还草原王子呢!瞎了眼睛,勾了舌头,将来怎么统治整个草原?你不要做草原皇帝,我还要做草原皇后呢!” “真的,你要做我的皇后?”叠罗施万万没有料到她会这样回他。忙一把将面前女子牢牢揽入怀中,徐徐,“银妆你知道吗?从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爱上了你。我便下定决心,要一辈子,用心,呵护你,保护你。直到我的生命燃尽,我也要在你的周围默默地保护你......守护你......不离不弃。” “叠罗施”瞬时,银妆触电般的挣开怀抱,握住了他的手,“带我走,带我走吧!带我冲出这牢笼去!带我离开这里!” “好,我带你走!”叠罗施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和决绝。 “不!”银妆看着他,“我要你们这一仗赢,我要让大唐向你们妥协,答应你们的一切要求。之后,风风光光的娶我回去!” 叠罗施一愣“可李世民是你的父亲呀!” “呵?”银妆冷笑,“父亲,他尽过责任吗?这些年来,他关照过我吗?” “好,银妆,我答应你,我让你骄傲地嫁出这个门去!”叠罗施抚着银妆缎子似的长发,清新瞳孔里写满坚定,“任何人都不可以伤害你,包括你的父亲。” “嗯。”银妆点点头,香软的唇在叠罗施面颊上点了一下,“你盖了印章,逃不掉了。” 叠罗施呆呆地看着她,后来笑了:“好,我逃不掉,永远都逃不掉了。无可得证,我证于你,未曾空茫!答应我,不要哭。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不哭就好。你一哭,我的心就会疼。” “嗯。”银妆笑了,笑的泪水飞扬....... 第二天,叠罗施离开了,银妆没有去送他。 她答应过不哭的,就真的没有哭。一双美人目撑得满满的,全是眼泪。竟然,一滴没落…… 叠罗施望着远去的长安发呆。 那里有他最重要的东西,他在心里暗想:“银妆,你等我,我一定会再回来的!你等我,等我。。。。。。” 背影,渐渐远去。在落日的渲染下,如血殷红。 ——————前世今生—————— 雾索秋千冷,梦醒醉清晨;朝华佳人倦,鬓影趁衣香。 迦绫一边围着香鼎取暖,一边吟着这首词。亮晶晶的眼眸映着冬日的箫索,越发好看。 李恪提着把剑从门口走进来:“妹妹好雅兴,吟起诗来。” “什么啊。”迦绫一笑,“这季节疏疏朗朗的,空旷的很!整天围着个香炉,对着个铜镜,除此之外便无事可做。不让我吟诗,让我静静地等着老去吗?” “老去?”李恪不觉好笑“你才多大!” “哎呀,三哥。”迦绫撒起娇来:“你看你,把我的诗意全破了呢!” “是吗?”李恪笑问“妹妹非要消沉才能做词呀!” “可不是嘛!”迦绫扑哧一笑,“谁让我天生就是个病央子呢!” 虽是顽语,但这倒是没错。 迦绫五岁那年,父亲举旗谋反失败,战死在沙战之上。母亲也随之郁郁而终。她和妹妹安平在姨母杨妃的全力庇护下,搬入宫中居住。由于父亲在大隋是出了名的长胜将军,立下过不少战功。又和杨妃有着裙带关系,所以李世民便把她们收为义女,册封公主。 迦绫自一出生起,便是病痛加身久治不愈。家人纵是着急,却也无奈。 直到有一天,一个道士模样的人吵着闹着硬是闯入府地要为小姐卜挂。当时她的母亲,杨妃堂妹贳瞳公主爱女心切。见此人有些眼缘,又生得一身仙风道骨之势,便应允了。怎知道那道士一不开方二不把脉,只隔着纱帐望了一望,便道:“小姐日后定将存活于宫阁之中,如鱼得水,鸟投林。但因五行多水,所以重病多灾。” “那,依道长所言,该如何破解呢?”贳瞳公主急急追问。 道士微微侧目,“适逢有缘人,再续前世之缘。” “何为有缘人?” “五行缺水之人。” 贳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切记”,道士开口,“只有小姐与有缘人相见,用自已五行中的圣水去补给对方,病自可好。两人结为连理,万事定能逢凶化吉,金光耀目。可,若是分开了,那便会在各自命运的旋涡里漂浮,生死不卜,凶吉难定。” 后来发生的一切,像梦一样。 迦绫进了宫,遇到了李恪。相对一眼,突然泪如雨下。 李恪也从她那清亮如泉眼的美眸里,找到了一种莫名的满足感。那眼波就像一股清泉,缓缓的、直直的流入心底,喷涌而下,去滋润那干枯已久的心田。仿佛已分别千年,复又重逢。。。。。。 两人朝夕相处。春天,流连于花间;冬日,游戏于雪中。感情也与日俱增。这感情,并非干柴烈火。而是在点滴中,修补增添着那仿佛原本就有的情愫。这晶莹如高原积雪的情感,早已坚如磐石,胜于磐石! 再后来,迦绫的病竟然奇迹般的好了。她突然想起那个道士来。便把小时的趣闻讲于李恪听。李恪好奇,在迦绫的一再鼓动下,将自已的生辰八字给了袁天罡经袁天罡一算,竟是五行缺水。“绫妹妹!”李恪看着迦绫,晃晃手中的剑,“怎么好端端的,竟发起呆来了?没事的话看我舞剑嘛!冬日舞剑最倜傥不过了。”这个完美无缺、骄傲英俊的皇子,在这女子面前,永远都是那么的温存无限。 “嗯?屋里怎么这么冷?”一阵凉风扑来,李恪才觉察到冷意。四下看看,见是窗子未合。 “丹儿,关窗。”他吩咐道。 “别理他。”迦绫半开玩笑的叫住侍女:“先给我取茶盅来,我有些渴了。” “嗯......”丹儿摇头,“蜀王殿下到底是客,自然是先关了窗子,再去给公主端茶了。” 迦绫假意生气,轻点丹儿额头,“你这个小叛徒!” 李恪笑笑,轻轻赞叹:“好灵巧的丫头!” “殿下,殿下!”正说话间,长使程鸣急急跑进来。 “怎么了?”李恪脸上又恢复了惯有的冷俊与霸气。“殿下。”程鸣气喘吁吁,“皇长子又寄来一封书信。信中不仅写了我军与缅甸的战况,还发表了自已对此的看法。皇上读阅之后大为赞赏,还下旨让朝中大臣手抄传阅呢!” “你看过了吗?”迦绫抬目问道。 “看过了,”程鸣不解,“那样的锦绣文章,真不像是他写出来的!” “这个李承乾他想干什么呀?就是邀功请赏也犯不着走文章这条路吧!”迦绫手托桃腮,细细想着。 李恪轻轻坐下,没有开言。 这个从小对政治洞察力极深的皇子,此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怕是皇长子门下党羽们,已经在配合着献策出谋了。迦绫也感觉到了什么,这场没有硝烟的争储战争已经开始,她已经闻到了火药的味道。 “三哥。”迦绫深深注视李恪,“我只问你一句,你是留在这里继续大业,还是远离事非四海飘摇,去过我们自已的日子?” 李恪定定的看着她,良久,缓缓开口:“绫儿,你的想法未免幼稚。你该明白,生在皇家,不得不争。” “好!”迦绫猛然站起,“继然你已决定,那我便会全力以赴,在你身边,助你成功。” 李恪也站起身来,走到迦绫面前。心中千言万语有如波涛般澎湃,一时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所以,没有开口。 “绫儿,只有你理解我啊!只有你知道我要什么。我本不该将你也卷入这本不该跟你扯上关系的储位之战。可是绫妹妹,我不愿意让你离我而去。所以,我自私的将你留在了身边。我又想劝你不要牵扯进来,可是我没有。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听我的话,全身而退的。我们的爱已达到合二为一的境界,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是一体的、我们是一体的啊!” 迦绫从他那英秀刚毅的眼眸里读懂了一切,她也缄默着。 多么清秀,英俊,刚毅,霸气的少年啊!多么令人敬畏,多么令人着迷。“三哥,你知道吗?从我第一次看见你,我便深深的喜欢上了你。虽然当时才五岁,可我在看见你的刹那,心智就已经成熟的就像十五岁了一样。我发挚,我会一直,一直伴着你,生生世世。 其实,刚才你不论选择留下或者离开,我都会赞同的,并都会帮你。你若要离开,我便会和你一起荡尽天涯路,过无忧无虑的,快乐的日子。再也不提帝王、皇城。你却要留下,我便全力以赴,尽我最大的努力来帮你,再也不提离开。” 李恪再次看定迦绫。素眸悄然,晶洁明媚。有了想拥她入怀的冲动。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温暖的手缓缓滑过迦绫脸颊,抚摸着她柔顺的发。迦绫专注的看着他,神色纯情、动人。 长使程鸣知趣地退到门外。此时此地,只有他们两个人。 迦绫梦中那个迭荡千回万回的画面出现了, 梦里,总有那么一派青碧无限。 幽幽竹林,点点疏影。林阴极深处,茅屋一间,惬意绵绵。 年轻公子身着银白长袍,美丽少女翠色衣裙。 在寒窗下,绿白相映,素艳可喜。 两个人也是这样,相对相依。不惜一切,只求一段真情。 那竹林分明这般熟悉啊!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经历过呢。。。。。。 然而现实中,迦绫将身体微微前倾,香软的唇,已贴近李恪,瞬间,荡漾出绮丽无限......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四章 婚曲 ——————棋局——————冬日里,天气冷的紧。在这个时候,人们大多不愿出行,都情愿把自已锁在房子里,“春风日暖”的。 可一年四季不管什么时候,都锁不住自由的精灵。 长乐硬是把兰若从寝宫里拉了出来。紧接着,两个人又找来了高阳。少女们在宫舍左侧一块空地之上蹴起鞠来。 天空又是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雪了。 三位少女鲜亮的服饰,五彩的鞠球,倒给这素淡季节增添了不少色彩。 球儿飞起,轻轻一跃,天空中便有一道彩虹呈现其上。 “天天闷在屋里有什么意思,还嫌我拉你出来呢!哎……高阳给我!”长乐一边抛球一边抱怨兰若, “什么呀!”兰若笑笑,“我只是今日不想出门,怎么就天天了呢?”说着,一脚拦过球,一边的高阳扑了个空。 “嘿!”高阳喊着“不带你这么玩儿的!”之后,趁兰若不备,从中间蹦跳而起,把球猛的一蹴,传给长乐。只是用力过大,那球从长乐旁边飞了过去。长乐机灵的很,她趁机抬腿一个后勾,将球直直的送入了球门。 “长乐妹妹,你蹴的真漂亮!”兰若连声夸赞。 “是吗?”长乐淘巧地回应着,“我这也算蹴的好?只不过是真正的高手没来罢了!安平姐姐呀,那才真算是蹴的一脚好鞠呢!” “呵?”高阳轻轻磕了一下长乐的脑门儿,“小丫头,还学会谦虚了!” 一阵风微微吹过,,夹杂着细碎的雪花,。 不过,这丝毫没有影响到公主们的兴致。她们略微避了一阵,只一会儿,空地上便又重新热闹起来。 鲜艳的服饰,鲜艳的鞠球。三个少女笑着,闹着。像三朵开放在雪地里会动、会笑的花。 这时,长孙无忌正巧走过,不由得驻足观看。深遂的目光落在三个奇艳无比的身影上。 他太安静,使得公主们没能发现有什么异样。那一双明目,似乎会把世人看穿。不过现在,目光却又落在了远方,显得十分空茫。 他暗自思忖着什么。 李承乾去做兼军是假,建功立业才是真;在承乾身边安插了自已的人马,帮着他搜情报、译前景。如此一来,等唐军大败缅甸之时,李承乾便会是头一号功臣。若输了,也是没什么不利的。自已外甥如此尽心竭力的做着兼军,别人越惨,就越可以凸显出他的卓越来。不管是哪一种情况,他都必赢! 现在,这第一步棋已经完全按套路走了,没什么好担心的。而此刻,他正在谋划着第二步棋——他要让儿子攀上一个公主。这个公主,必须是亲妹妹长孙皇后的正宗嫡出公主。只要把这个公主娶回来,将来开枝散叶,还怕长孙一脉不能长保昌盛吗? 然后,就在他处心积虑研究这步棋的同时,另一个人,已经先他一步动手了。 这个人,就是李恪的老师——岑文本。他一直以来潜心辅左李恪,自然不会忽视掉长孙无忌。这一次,他已从皇长子李承乾那里看出了长孙无忌的心思,当然也揣摩到了他的下一个心思。所以,岑文本准备在此做个劫扑进去,先长孙无忌一步,让自已的儿子把公主娶回家。 这样一来,长孙一脉少一分力量,李恪就多一分胜算。高阳太浮燥,而且无忌多次显出对她不满的神色来;长乐如雅可人,虽然有些爱闹,也只是因为年龄尚小。等她嫁为人妻,自然会改变的。所以,岑文本文分析,长孙无忌这个当朝国舅一定会向李世民提出,将长乐赐婚给儿子。 于是,他信心十足地向太宗要了长乐公主。 当时,太宗笑问:“国舅先前也有此意,爱卿就不让让吗?” 文本稳稳当当的答道:“长孙大人虽有此表意,可毕竟没有正式提起过。如今,臣为犬子提出此事,一门心思望着皇上成全。怎的,是他先一步呢!” 他之所以敢这么说,原因有两点。 其一:他深知李世民并不想把公主嫁于长孙家。很简单,长孙一脉已出了一后、一相,将来搞不好还要出一储君。所谓盛极必衰,如此显赫的门庭,太宗怎会放心? 其二:长孙无忌当时也在场,他若提起,无忌就一定不会站出来和他抢;也不会提出赐婚其她公主。因为,此言一出,难免遭人非意。“你长孙无忌是个公主就想捧回去,不是明摆着拉后台吗!你想干什么?” 所以,李世民当既表明自已没有意见,要再同皇后商议。 长孙皇后本身就以贤良称著。再加上岑文本的儿子岑义,一表人才,武略不凡。所以,当然也没什么意见。 李世民痛快的答应了这门亲事。 ——————赐婚—————— “什么?”长乐拍案而起,“让我嫁给岑义?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女儿的过激行为,让长孙皇后一激灵,良久,训道:“这孩子,干什么一惊一乍的,吓我这一跳!” 长乐并没有平静下来:“你们想让我嫁谁我就得嫁谁,为什么我要听你们的?我连那岑义长什么样都还不知道呢!” “丽质。”长孙皇后走到长乐身边,耐着性子劝她:“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不可违背的。这是一个女儿家最起码的妇道;况且,你是当朝公主,更要遵从,怎么可以这般任性?” “我任性?”长乐喊着,“我又哪里任性?只不过是不要这门婚事罢了!” “丽质,你必须嫁过去!只有你这么做了,才不会有损到皇家的体面!” “体面体面又是皇家体面,这体面关我什么事?我......” 她刚要说下去,突然看到母后正威严的盯着自已。那眼神就如同两道剑光,直直的刺过来,让她不觉一震,低下了头,把那句“我偏不要这皇家体面”生生咽回去。 “你就和你姐姐学吧!”长孙皇后有些微怒的训着女儿,“看看你都学成什么样子了?把高阳的骄燥、傲慢,全学到了!我真没想到呀!你一向温顺柔顺的,充其量也是开开小玩笑,打打小闹,怎么也会如此不识大体?” “识大体?”长乐的语调恢复了先前的平静,甚到比往日小了许多。“父皇和母后一直以来都说疼儿臣,现在看来,都是在骗儿臣!儿臣不过是你们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没有人把你当棋子!”皇后历声,“你是巍巍大唐的嫡出公主,怎么会是棋子?” “那为什么非要逼儿臣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呢?” “怎么,那岑义一表人才,门庭显赫,难道配不上你吗?” 仅此一句,就把长乐顶得无话可说。 她悻悻地离开了绮云宫。——————异火—————— 夜深了,夜凉如水。 都说冬日最美是黄昏。可谁知道,这冬日深夜才美得清彻呢? 高阳寝宫内,烛火摇曳。她正坐在昏黄的烛光之下抚着一张画卷,聚精会神地看。画卷上的岑忠栩栩如生,似乎会从里边飘出来,就站在她的面前。 实际上,她的面前是站了一个人,不过要比岑忠英俊百倍。 岑忠是英俊的,岑忠是有才识的。可跟这个人比起来,也只能算是一根小草;若用剑来形容,岑忠便是鞘,这个人,才真真正正是一把寒光耀目的剑。 简单的说,岑忠这等青年才俊,男人中的上品,在此人面前,也只能算是配角。 高阳微微抬起头来:“三哥,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李恪长嘘一口气:“我听说你跟父皇提起,要嫁入岑府。觉得奇怪,怕你有什么苦衷,不放心,过来看看。” 高阳先是一愣,旋即笑了:“我就知道三哥疼我。妹妹的一举一动三哥都记挂着。放心吧!”她缓缓收起那幅画,“我没有什么苦衷。” “那你什么要这么做?”李恪不解的看着她,“你这么做毫无意义呀!莫不是你早就对他芳心暗许了?就算真是这样,你也不可能自已开口啊,这绝不是你的作风!” “不,这才是我的作风呢!”高阳随意道,“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这才是我的作风。” “高阳!”李恪的语气突然提高,“你究竟要任性的什么时候!这可是婚姻大事,怎能由得你胡来!” 李恪的生气不是故做的,对这个妹妹的关心更不是虚情假意的。 高阳虽是正宫皇后所生,但性格却并不像她其她兄弟姐妹们那样儒雅,温绵。相反,她浮燥、骄傲,开朗大方,还有着几分跋扈,几分不可一世。这倒与李恪有些相像。而李恪没有亲妹妹,一直以来,与这个高阳妹妹走得很近。他对长孙一脉的愤恨丝毫没有移植到这个妹妹身上来。不过,至于日后会怎么样,还很难说。 见李恪动了真格,高阳也一改刚才的懒散。 她端正了坐姿,一边给李恪倒茶,一边故弄弦虚:“三哥,小妹这么做确实是有原因的,你看,你也累了一天了,就先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我亲自去你府上向你解释清楚。” 李恪起身整整衣冠,准备离开。他摇了摇头:“哼,好心来一趟,却反倒给人添了回堵,多此一举了呢!” “不是不是!”高阳知道他误会了,赶忙赔笑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好了好了,现在告诉三哥就是了嘛!” 李恪复又坐下,高阳取过刚才那幅画卷,缓缓展开、捕平:“其实,我也同长乐一样,并没有见过岑家公子几次,只是有一个模糊的印象而已,又何谈芳心暗许呢?今日我本来是陪同长乐去找岑义的。可巧了,他不在,他不在,却偶然看见了他的弟弟岑忠。不过也只是一个照面,他便回房去了。我就想啊,不管我日后赐婚给谁,也难保不是像长乐这样没有丝毫选择的余地!女儿家的命运,就是如此。” 高阳说得很慢,语调有些苍宛,“可我不甘心!”突然抬高的声音配上夜的宁静很不和谐。 “可不甘心又有什么用呢?”高阳笑,语调又恢复了平缓。 “到底不能改变什么,到头来,还不是只有遵从的份儿!”高阳吟了一口茶,玉手轻轻掠过额前乌丝,敏捷地抿到耳后。俏目弯弯,挤出一个完整的笑。 “所以,我才说要嫁入岑府。这样一来,史书上也可以留下一笔高阳公主并非他人摆布,而是自已选择了夫婿的大义之举。” “可这真是你自已的选择吗?”李恪浓眉轻皱,满是怜意:“还什么大义之举!不愧是小孩子,真是幼稚。” 高阳抬起头来,一双楚楚可人的大眼睛盯着李恪,“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 “你可要想好了,这种事一辈子只有一次,这个选择面临的是女儿家一生的依托!” “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我之所以把自已交给岑忠,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早些年前,我去拜访岑大人时,无意中读到了岑忠的诗。当时就被吸引了去,朦胧中对他产生出几分好感来。今日一见,心里也甚是喜欢。况且,若我与长乐都嫁入岑府,将来也好有个照应不是?再者说来,岑大人是你的老师,岑家强大了,不是对三哥也有好处嘛!这三全其美之事,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你认为父皇会答应吗?”李恪略微一笑:“岑家强大。父皇。。。。。。会容许谁强大起来吗?多说无益,你自己珍重。”语尽,转身离开。高阳仍旧对着光亮,欣赏着岑忠的画像。 悠悠烛火,摇摇曳曳,仿佛映衬着这段不知是否会有结果的姻缘,欲说还修...... 一阵夜风吹来,烛火打了个结,灭了。 高阳一惊,云袖不小心碰翻了旁边的油灯。 烛光直直酒在画像之上,烘烘地烧着。 高阳愣住了,在一旁傻傻的看,竟忘记了扑灭。 火星漫延到了画卷底部,突然熄掉。 高阳这才反映过来,赶忙俯身去拾那画卷。 可为时已晚,画已成灰。她只拾到了几片焦黑的纸。黑暗中,高阳冷冷的跌坐在地,哑然无语...... “绫妹妹。”李恪突然问道:“高阳和那岑忠很熟吗?” 迦绫不一边梳妆,一边伸着懒腰:“大早起的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事儿?我怎么知道!” “好妹妹!”李恪笑:“你且别卖关子,一会儿又该去上早朝了,快些告诉我吧!” 迦绫扭过头来:“三哥,不是我不告诉你,是我真的不知道!我只记得昨儿她说和岑忠是见过一次面,可熟不熟,我不知道。” “这倒怪了。”李恪手托着腮,喃喃呓语:“那她怎么能画得出岑忠的画像来呢?” ——————春天——————“怎么还不来啊!”高阳双眉倒竖,“淑姐姐,是这里吗?我让你帮我把岑忠约到这儿来,你没有告错吧!” “没有!”兰若也有些烦了,但还是劝道,“急什么嘛,再等等吧!” “你看看都什么时候了!”居然有人敢放她的鸽子,高阳明显生了气。 “再过一个时辰就过来了!唉?你看。”兰若一指远处,高阳顺势望去,只见两位英俊少年正向这边走来。左边的是岑忠,高阳才见过他一面,一眼便认了出来;右面那个,就一定是他的哥哥岑义了。 “嗬?”高阳微微抬头,傲慢的走到岑忠面前,“可真难请呀!” “公主。”怎知那岑忠一不行礼,二不道歉,只是微微笑道,“臣走了这么远的路,只为一睹公主芳容,公主难道不为臣的执著而感动吗?” “哦?”高阳来了兴趣,从小到大除了自家人之外,还没有谁敢这么跟她说话:“小子!”高阳笑,“是你逾了时间,反倒嬉皮笑脸起来。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果然,岑忠一副提心吊胆的样子,“公主真想杀了臣?” “哼!”高阳暗自得意,心想:“到底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可真是无趣。” “哈哈”,岑忠朗声一笑,全然不见了刚才的惧色。 高阳知道受了骗,“你......你......你拿我寻开心!” “哎!”岑忠敛了笑容,“是你说要杀我的,我只不过配合一下嘛!” “你!”高阳指着岑忠,她这次可真的生气了。 “公主,别生气嘛!我晚来是有原因的,发那么大火干什么呀!”他说着,将一直背在身后的双手猛然伸出,一大束五彩斑阑的花活跃于高阳眼前,沁人的芬芳迎面而来。 高阳愣住了,良久,唇角微微扬起一道美丽的弧度。她知道,春天,来了。 “高阳妹妹。”兰若悄声道,“你们先聊着,我去那边转转,三个时辰之后,我来找你。”语尽,便知趣的跑入了一旁的花丝中。岑忠一看,哥哥岑义也早已站在远方林荫之下,正坏坏的笑着,朝他做了个鬼脸。 岑忠把高阳迎入凉亭内坐定。 “咦?”高阳看到了岑义,“他是你哥哥吧!” “是的。”岑忠答道,“哎,长乐公主呢?她没来吗?” “没有!”高阳没好气的摇摇头,目光从岑义身上收了回来。 “怎么没有来呢?”岑忠喃喃着。 “喂!你什么意思呀!”高阳厉声,“你这么关心她干什么?你究竟是要娶我还是要娶她!” “哦”,岑忠笑笑,“我当然要娶你了,美女。只不过是替我哥哥问一句罢了!” “话却没错。你哥哥啊,好秀气的男孩子,他和长乐真的挺配的。哎?”高阳笑,“本该是一曲双簧,他却在这里唱独角戏了!” “哥哥,你最近好吗?已经很久没有收到你的信了。” 香烟袅袅间,安平端坐在一张檀木桌旁,一字一顿,给李承乾写着信。 柔春光倾泻而入,锐瑙金兽中,瞬时间升腾成一种奇幻的景象。 安平细碎的流海微微荡着,在烟雾中,一切恍若梦境。 “对了”,安平顿顿笔,继续着,“哥哥,昨天我去套父皇的口风。他说呀,虽然儿子们中他最欣赏三哥。但,三哥终不是嫡出,母妃又是前随公主,所以注定不被天佑。而你,既是嫡出又是长子,承盟上天垂青,是再名正言顺不过的储君了!他把你放到军队里当兼军,是想磨砺你的斗志,让你真正成长起来,将来好继承大统。而对于三哥,他也只能是以加倍的爱来补偿了!” 远处,传来女孩儿们的嬉闹声。 “好妹妹,你也太不守时!我说三个时辰后去找你,你怎么让我等了那么久啊!” “什么嘛!我哪里知道你在等我?你就不会喊我一声?真是的!” “哝?这么说,倒是我不济了!” 安平没有理会,仍在专心的写着她的信。 “哥!”她在纸上撒了个娇,“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妹子都快想死你啦!” 盈盈笑语由远而近。 安平这才缓过神来,收拾了纸笔。 起身挑开门帘,见是兰若、高阳正嬉笑着走过来。 “哟?”安平拍手道,“好一对哼哈二将呀!” 高阳知道她在打趣自已,回敬她:“去去去,你才狼狈为奸呢!” “呃?”安平摊开双手装无辜,“我跟谁为奸去?” “死丫头!”高阳脸庞突兀的升起两片红云。 “哦——”安平故意把声调拖的很长,纤纤玉手在脸颊上做了个羞的姿势。 “好啊,敢开我的玩笑!”高阳追打安平,“今天若不抓到你,我叫你高阳!” 安平敏捷地闪到兰若身后,“好妹妹,饶我这回吧!不成,我喊你姐姐?” “行了行了。”经过这么一折腾,高阳有些累。她笑笑:“你们先玩着,我看看长乐去。”语尽,迈着盈盈的步子走了出去。 安平、兰若皆是一笑。“你看看!”兰若目指着高阳的背影,“她倒显得比我们还沉稳呢!在她面前,我们两个姐姐,反倒像妹妹了。”“长乐妹妹!”门帘一挑,高阳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眼睛明亮而含笑;精致的金步摇在乌黑的发际间荡来荡去,无比招摇。 “嗯?”她突然一怔,心头升起阵阵颤悚之感,两张威严的面容映入眼帘。 长乐眼角眉梢略微带着红润,明显有哭过的痕迹。 高阳愣愣的站着,猛然反映过来,曲身行礼:“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但,二老谁也没有吱声,更没有像往常那样把她扶起来。看皇后眉宇间,已有了一丝怒意。 高阳不禁撇了撇嘴,为自已刚才随意的举止感到后悔。——————瑟瑟琴音——————硕大宫宇里,银妆正端坐在窗前,百无聊厌的抚着一把瑶琴。丫环筱亭在一旁看着,心里不禁替主子泛起阵阵酸楚来。 这个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甚至是她看着长大,比她小四岁的公主啊!虽然有时,也很刁钻、刻薄;但,那并非源自恶意。相反,她那敏感多疑的性格,正是她悲惨命运的真实写照。 小小年纪母亲便撒手离世;父亲也不曾与她打过几次照面。她又没有别的亲人,自然从小到大没少遭人白眼,受人凉薄。 这一切的一切,造就了她的性格——敏感多疑。 筱亭在心里已经把她当做了自已的亲妹妹,并不止一次为她以后的路而担忧。 试想,苍芒尘寰间,又如何能轻易容得下一个脆弱到不堪一击的生命呢! 琴声越来越紧,越来越密,听得人心里发颤。在这么弹下去,琴弦就要断了。 筱亭想上前提醒一下银妆,可脚步刚迈出,又收回来。 她知道,她又在思念叠罗施了。 其实那天晚上银妆与叠罗施的对白,筱亭全都听到。那天晚上,她就在窗前,隔着一层薄纱,观察着里面的一举一动。她是个心思甚密的人,不然,深宫似海,她也不可能混得游刃有余;在充媛娘娘仙逝后,顺理成章的执掌了托孤重任,把当时仅有四岁的银妆保护至今,成功的成长出落成美丽少女。 要知道,后宫佳丽三千,嫔妃如群,皇子公主们多得数也数不清!甚至有的皇帝到死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已有多少个子女。可想而知,像银妆这样既是庶出,又是失宠或者说是从来都没有得过宠的小小充媛,与天子一夜风流怀绣而来的皇室成员,本来就不受人关注;再加上母亲去的早,自已本身连见父亲几次面,跟父亲说几句话的时间都微乎其微的公主,要想在充满腥风血雨,物换星移的宫里存活下来,是多么不的容易! 筱亭是竭尽全力在保护公主,她必须为公主的一切做好妥善安排。银妆毕竟太过单纯,面对突如其来的事,她尚且还不知如何应对,许多潜藏的危险,她觉察不到。所以,那天银妆和叠罗施独处时,筱亭又在外面偷听了。 其实这一切,银妆是知道的。如果善于观察,窗子外、有人站着的地方,会有一个淡淡的黑影。而银妆的心很细,对外事敏感多疑的她,自筱亭一离开,她便知道筱亭又站在了窗外。 她太了解这个亲似姐妹的人了!就算不看窗子,银妆也知道她在干什么,只不过是心照不宣罢了。 “嗒”,琴弦终于断掉。 银妆愕然,细细地玉指被刚才那个力勒出一道红印来,“哎!”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叠罗施,为了你,我又弹断了一根琴弦。”窗前又传来了些许窃窃私语。大抵是说她执琴诉怨,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之类的,极其恶略的话语。 银妆怔怔坐着,有些不知所措。旋即,伏在琴上哭了起来。声音被极力压制的很小,细如纹绳。 “太过分了!”筱亭转身,刚想去教训教训那邦目中无人的贱婢,李治却出乎意料的走入。筱亭赶忙点了一下头,算是行礼。 银妆仍没有停止啜泣。 温暖的手突然搭在她的肩上,暖流顿时倾泻而入,洒便全身。 那心跳,那脚步声,她再熟悉不过了。 良久,银妆直起身来,擦擦眼泪,努力的拼出一抹笑意,转身对那来人:“九哥,有什么事吗?” 李治直视着她:“告诉我,为什么哭?” “呃?”银妆下意识抚了抚脸颊,“哦......没有啊,哎,对了九哥,我新编了支曲子,很是好听,你等着,我抚给你听......哦,我忘了,琴弦已断。不过没关系,我这就去拿新的。”银妆一边说着,一边向内室走去。 云袖却被李治一把拉住,拽了回来。 李治看定她,眼里满是爱怜:“银妆妹妹,在我面前,还要装吗?” 银妆突然间觉得自已很幸福,好不容易隐去的泪水又要下来;眼圈红红的,一见甚怜。 “为什么哭啊?”李治问。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银妆已扑入了哥哥怀中。 李治见问她不得,便唤筱亭:“公主到底怎么了?” 筱亭刚要开口,却被银妆急急喝住。 “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治仍在追问。 筱亭终于忍不住,不顾银妆阻拦,把先前那帮“闲人”的“碎语”全盘托出。 “岂有此理!”李治怒火燃起。 银妆则很淡然:“像我这样不得宠的庶出公主,人家说两句便也算了。” 李治再次看定她:“你怎么可以这样隐忍的活着!”又对筱亭:“去把他们都给我叫来!” “九哥,算了算了。”银妆赶忙制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忍了那么多次,也不在乎再忍这一次。” “你这是什么话!”李治有些惊异,“你是主,他们是仆,上下之礼竟如此逾越,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道理?” “怎么没有呢。”银妆转身,缓缓坐下,端起茶盅来自顾自的品着,再不言语。 李治看着妹妹,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姐妹们中,他与银妆最为要好。兄妹两之间几乎无话不谈。这么多年来,他对这个妹妹的爱,从来没有减退过,是深之又深的。银妆生来命苦,柔弱无依;可是,他这个做哥哥的,除了怜惜之外,什么也扭转不了。这使他觉得残愧。他觉得自已没有尽到一个当哥哥的责任。 这一次,李治已下定绝心,好好震震这些狂妄至极的小人,算是杀鸡给猴看了!他的目光中出现了少有的果断与绝决,对手下:“传本王的话,将那邦宫女拿下,囚下去,听凭公主处治!” “九哥”银妆语音娇宛,云袖小心抚去面上残余的泪痕,却也难掩黯然。 “九哥”她柔声道,“妹妹都不生气了,哥哥原何还要镏珠必较呢?” “我......” “好了。”银妆把李治的话顶了回去,“哥哥呀,你看这春意无限的,若为几个俗人煞了风景,岂非罪过?” 李治不禁笑了:“好妹妹,你这自我排解之法,真可谓练到炉火纯清的地步了!” 银妆也笑了,宛如一朵素梅,让人眼前一亮,一股清新之感便扑面而来。 “唉!”李治敛了笑容,叹道:“你在别人面前总是会笑,可你真的快乐吗?” 银妆并没有深思这个问题,已经收去的笑容又重新拾起:“笑就一定代表快乐吗?”她双眉频蹙,目光定格在敝开的窗上,“在这深宫里,我什么都没学会,就只学会了笑。皇上笑,公主笑,百官笑,下人们也笑......每一张笑脸都是那么的简单、透彻,可在那背后,又藏着多少纷繁复杂的东西。这些东西,恐怕人看一辈子也看不明白吧!你笑了,他笑了,我便得回一个笑。否则,又会有人说我不合时宜了。慢慢的,笑在这宫里已经退变成一种形式,早已失去了它本来的意义,早已虚无了。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笑和快乐之间,还能有什么关联!” 银妆叹着气走了出去,愣在原地的李治也连忙跟上,与她一起行到院子里。 “他有找过你吗?”李治看着面前那飘逸的身影,突然发问。 那身影定了一下,刹那后翩舞到了旁边的花丛里,静静的答:“没有。” 李治仍不罢休的追问着:“一封书信也没有给你寄过?” 银妆俯下身来,专心地嗅着花香,微微闭上双眸,仍是默默:“没有。” “这倒怪了!”李治心里犯着滴咕,“这个大宛王子是怎么回事!他究竟喜不喜欢银妆呢?” 银妆觉察到了哥哥的惊疑,双手轻轻抚着光滑如绸缎的花瓣,徐徐道:“两个人的之间的事。不足与旁人道也。” 一阵料峭春风吹过,把语音托的很远。 远处,花丛里摇曳的花朵正姹紫嫣红的开着,美似姻脂。——————逃婚—————— 送走了父皇、母后。高阳坐到长乐旁边,坏坏地逗她:“妹妹啊,美女配俊杰,你真的不要考虑考虑?我才见了岑忠,顺便也帮你看了看岑义,你们两个,真的挺配的!” “姐姐!”长乐讪讪低下头去,“刚才你还一副满脸惊恐的样子,怎么现在,才一眨眼的工夫,你且又来打趣我?” 高阳抿嘴笑笑:“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哎?”又向长乐凑了凑,“说你呢!别转移话题!” “姐姐!”长乐有些羞涩,“我意已决,不会再变了。” “真的不嫁?”高阳轻声道,眉宇间充满了挑逗。 “不嫁!”长乐一边沉思,一边干脆地回应。 “哦?”高阳注意到了她细小的思考,“小丫头,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恩?” 长乐拍桌而起,“我想到办法了!”这与高阳的问题根本是前言不搭后语。 高阳刚想发作,忽听得长乐痴痴道:“想把我从这个门里抬出去,梦的呢!” “恨!”高阳玩儿味地哼了一声,“我看你也不像醒的!” 长乐突然起身,快步向外走去。 “哎,小丫头!你干什么去?”高阳喊她。 长乐嫣然一笑,朝她做了个鬼脸:“我能干什么好事!” 复苏春风,微微吹动几枝鹅黄的细柳,轻轻地拍打在空中,曼妙无双。 宫宇偏门缓缓打开,一辆精妙绝伦的马车,载着个妙人儿偷偷溜了出来。 车上,其人将门帘拉开一条缝,悄悄看着路边景物迅速游移,唇角眉稍涌起一抹笑意。当然,还拌着兴奋与迫不及待,和一点点的畏惧。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溜出去了,可这次毕竟大不一样,因为这一次,她准备在宫外小住了。 长乐放下门帘儿,轻轻抚了抚发髻,好像生怕别人看出些什么来。她还是有些不放心,从箱子里取出铜镜,仔细的瞧着。 嗯......好个清丽少年!虽没有大男子的豪迈之气,完全是一副稚气未脱的样子,但也足可以以假乱真了吧! 长乐心里暗暗地想:“这下你们再别想把我嫁给那个什么岑义了!”“公主,您。。。您可有空子?臣。。。臣教公主舞剑去!”王勃讨好的看着安平,一脸善意。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安平反问。 “嗯。”王勃讷讷点头。 却不想,安平再没有理会他,自顾自的从他面前走过,眉宇间,满是轻蔑. 好容易进一回宫,只为见红颜一面,纵是轻薄了他,王勃心里,也是满足了. .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章 谏风 ——————灵安平慧意拢金蝉—————— “我大唐与缅甸之战胜券在握;只是旧的麻烦又成了问题。颉利之患,你们认为,朕该如何办理呢?” 唐太宗慈爱的看着面前三个最为贤能的儿子:三子李恪,四子李泰,五子李佑。完全是一副唠家常的样子,全然不见了君臣之疏。 “父皇!这还用说?当然是出兵打退颉利了!”李佑很是激昂。 “哎”,太宗笑笑,“佑儿,你太急了。说的简单,做起来可就难了!颉利是草原的霸主,兵力与我大唐不相上下。我既打缅甸又打颉利,怎么应付的来嘛!” “噢———”李恪笑笑,“父皇,儿臣明白了!” “呃?恪儿,你明白什么了?” “儿臣明白,父皇是在为难,到底是保家还是夺城!” “你这是什么话!”太宗突然就有些不高兴,眉目略显愠色:“听你的意思,‘保家’,‘夺城’;无疑就是‘守寨’,‘争盘儿’么!照你这么说来,那朕和土匪还有什么区别!” “不,父皇!”李恪已经感觉到了父亲的怒气,但仍没有停止劝谏;他就是这么一个人,自己认准的事总是不顾一切的去做。不到底,不罢休。“父皇,这不止是儿臣一个人的意愿,这也是全城百姓的意愿!他们承受的战乱苦楚已经够多的了,他们不想再承受了!可父皇你如今打了缅甸又要去打草原,百姓们势必会深受其害......” “混账!”太宗突然打断了他,“照你的意思,那朕岂不是暴君了!” “三哥!”一旁的李泰赶忙小声劝阻,“该怎么办父皇心里自有权衡,你就别再这么冲撞他了。” 李恪不作声,他知道自己没错。如果心怀百姓那也算错,这世间恐怕就没什么是对的了。 世民刚想发作,忽听得一声轻唤。是安平跑了进来。看那样子,她已在殿外等侯多时。 安平凑到李世民跟前,轻轻抚着父亲的胡须:“父皇别生气,别生气嘛!哥哥他也是好意。”语尽,盈盈看了李恪一眼:“三哥,快给父皇认错啊。” “李恪。”太宗顿了顿,火气显然已经平息很多:“你可知错?” “三哥。”安平抢了话尾巴,娇声道:“你又何必冲撞父皇呢?我知道,大哥在这次与缅甸的战争之中做了兼军,百姓们都十分佩服他的胆气。你急了,怕民气都朝了他那边去,所以遍百般阻止父皇出兵征讨颉利,好让百姓们感激你。可你又怎么能......” 安平故作下意识的捂住了嘴,一副无意中泄露天机的样子。 呵?太宗冷冷地看着李恪,那其中隐逸着的丝丝寒意让李恪分外陌生:“到底是私念重啊!”太宗缓缓。 “文婷妹妹,你怎么能如此栽赃我!”李恪被这突如其来的事端弄得有些发慌。 安平扑闪着两只大眼睛,显现出一脸天真来。 李恪看着她满脸无辜的样子,终于动怒:“文婷妹妹,你未免有些太过分了!” “够了!”太宗喝道:“承庆殿不是吵架的地方,朕不想看见你,出去!” “父皇!”李恪突然跪下,“两国交战哪一次不是百姓遭殃?自从玄武门事变之后,百姓们......” “没听见朕的话吗?出去!”太宗听到“玄武门事变”这几个字,登时火冒三丈。 “父皇!”李恪仍硬着头皮继续,虽然他从没想过要惹父亲生气,可脾气一上来,还是收不住。 “缅甸之战貌似没有影响到大唐什么,但民间早已怨声载道了!如今又要对颉利,难道就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吗?” “呦呵?”太宗面色铁青,“青看来你今天是非要将朕的军了。” “儿臣从未想过要将父皇的军。”李恪针锋相对:“儿臣只不过是替这大唐百姓说了几句公道话而已!” 他那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霎时将太宗心头火焰点燃,不禁心下一狠:“来人!把李恪拖出去,杖三十!” ——————俏迦绫巧破连环计—————— “慢着!”一个急切而又威严的声音响起。 寻声探去,只见身着华服的丹阳公主正迈着莲步,盈盈走来。 鹅黄色衣衫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发光,璀璨而艳丽。 “皇兄”,丹阳走到太宗面前,讪讪:“恪儿他到底犯了什么错,要被杖三十呢?” 语尽,瞥了一眼安平。 安平慌忙低下头去,躲闪着姑姑的目光。 丹阳笑笑,扶起李恪。又对李世民道:“你看看你看看,好好的一场父子促膝,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啦?依着我看呀,人家孩子说的没错!百姓们谁不祈望国泰民安不是?皇兄,你又何必发这么大的火呢!” 太宗吟了口茶,定定神。 他已经不像先前那么生气了。因为,他心里头毕竟是爱李恪的。况且,儿子说的也却是并非全无道理。百姓的想法确实不能不顾及。 李世民沉默了一下,他已作出了决定。 征讨缅甸的兵先不要撤回,当务之急是先把李承乾调回长安来。再同臣下们商议,从诸皇子中选定一个合格的储君,立为太子,诏告天下,是以安定民心。之后,再进一步与缅甸议和;指派公主和亲,同缅甸结盟,全力攻打草原颉利。 太宗深深的吁了口气,对李恪道:“恪儿,你跑一趟吧!去往缅甸传旨,宣李承乾回朝。” 李恪没有吱声。 他明白父亲的用意,父亲是想用他给将士们传递一个信息:‘大唐与缅甸要议和了!’也好让缅甸安下心来。 因为,如果有什么事非要把兼军调回去商议的话,必定是由信史传旨的。哪里有亲王传旨这么一说? 可如今,大唐皇帝偏偏破了这规矩!派弟弟传旨,迎哥哥回朝。这不是明摆着要熄灭战火吗? 可,若真如此这般一来,到底是李恪卑躬屈膝了一回。 千里迢迢的迎他回来,李恪实在做不到。虽然安平刚才的话是典型的栽赃嫁祸;但,李恪对这个无用的大哥也确实很不服气。他是断不会放下架子去迎他的;就算是父皇的命令也不行。 “恪儿!”太宗突然喝道:“怎么,朕的话没听到吗?”李恪仍是不语。 一旁的李佑一看他这架势,生怕这个从小走得最近、最为交好的哥哥再度勾起父皇的火气来;忙上前一步道:“父皇,让儿臣去迎大哥回朝吧!” “恩。”太宗点了点头,不再理会李恪。 “皇上!”这时,李世民的贴身宦官张英突然急急跑了进来,“皇上!”,张英喘着粗气:“刚才有侍卫来报,说是看见长乐公主的马车,从偏门儿出去了!” “什么?”太宗大惊:“既然知道是公主,那为什么加以拦至?” “这......奴才们不敢呀!长乐公主的脾气,奴才们是知道的......” “那还等什么!”太宗突然掀翻了桌上的果盘:“快去把长乐追回来呀!一个女儿家,还是个公主。只身一人出门去。成何体统!” “是......是......奴才这就去,这就去......”张英颤抖着退了下去。 太宗靠在龙椅上,喃喃着:“一天到晚操不完的心。把心操碎了都没人知道!” 。 “多亏了妹妹出言相救,刚才若不是妹妹,恪儿就得受这棍棒之苦了。” 宁心殿里,杨妃牵着丹阳公主的手,很是感激。 杨妃,李世民的第一个妃子,隋杨帝室之女。 隋朝灭亡后,她被作为一种战利品,顺理成章地出现在李世民面前;温婉多姿,俏丽典雅,世民很是喜爱,便又顺水推舟地纳她为妃。 她总是顺着命运的安排,不断的重复着自己;先是公主,再是皇妃。 她的一切,都显得那么顺势。命运保证了她先天的荣华与后天的富贵,但却不知道,能不能保证她的幸福。她清楚地知道,她的血统,无疑是李世民后宫、乃至全天下所有人中最为高贵的。就连秀丽端庄、贤良和顺的长孙皇后也不能岂及。但是,她更知道,她的血统也是她获罪的第一条件。这高贵的血统,随时都会要了她的命。 所以,她一直谨慎的把握着做人的分寸,小心地活着。在人面前,永远都是一副谦和、圣洁的样子;这使她得以保全于宫闺之中。她整日以佛为伴,仿佛早已不再是这个凡尘俗世上的人了。 但,在她那清心寡欲的灵魂深处,是不是还有恨?这一点,确实很难说。 “嫂嫂这是什么话?”丹阳笑笑,拍了拍李恪的肩:“恪儿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帮他是应该的呀!又何必言谢呢!你记不记得,恪儿小的时候,还经常缠着我讲故事呢!” “是啊!”杨妃感慨:“才一眨眼的功夫,恪儿就长这么大了。他小时候的点点滴滴,仿佛还是昨天发生的一样。不瞒你说,这么大的儿子往这儿一站,我这心里头就是说不出的慰籍来。” 丹阳笑笑:“天地之精华,万物之灵长。有一个如此完美的儿子,嫂嫂你就知足吧!你这辈子呀,值啦!” 杨妃乐了,指指丹阳:“你呀,这么多年来,一点儿没改,还跟作故娘的时候一样!” 李恪看着姑姑和母妃有说有笑的样子,心里也有着说不出的快乐来。在他的记忆里,母妃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开心的笑过了。 “哦,对了恪儿”,杨妃转过身,看向李恪,轻轻帮他整了整略微有些凌乱的发鬓。 “恪儿,天晚了,你回府去吧!母妃和姑姑好久没见了,我们再聊一会儿。” “好了。”丹阳公主也语重心长道:“别再为刚才承庆殿里那档子事耿耿于怀了。” “恩......”李恪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恪儿”,丹阳埋怨着:“你切记,以后千万不得鲁莽行事;这立储的节骨眼儿上,是万万不可再出什么素乱的!” 一听“立储”二字,杨妃微微摇头,极轻巧,极细微,又极其不易察觉;仿佛看透了儿子的命运,欲说还休。 。 承庆殿里,张英正趴在地上,收拾着打碎的果盘。 太宗靠在龙椅上,一边看着,一边想着刚才的事;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这让张英着实吓了一跳。 “你还真别说,恨!朕这个宝贝儿子,跟朕年轻的时候是一模一样!死倔,牛脾气!”太宗说着,拿起一本奏折,突然就想起了李恪刚才那倔强的样子来,心里头不觉涌起丝丝爱怜。 他又犯起了嘀咕:“在立储这件事上,到底是该立长,还是该立贤呢?” 。蜀王府内,迦绫焦灼不安的等待着李恪。 倚窗凝眸,悄然独立,素艳如她。 “恪,你可不要出了什么事才好。” “绫妹妹?”正思虑间,听得一声轻唤,迦绫识得是李恪的声音。急急转身。刹那,终于释怀的笑了。 “你一直在等我?”李恪禁不住问道。 “嗯。”迦绫轻轻点头,不知何时,已缓缓坐到李恪旁边,偎进了他的怀里。“恪,我等了你一个下午。” 李恪突然愣怔,一把将迦绫推出怀抱:“绫妹妹,你刚才喊我什么?” 迦绫唇边挂起一抹很好看的笑,水般灵透的双眸专注地看向他:“我唤你恪,恪。” 仅此一句,并没有多少力度,却使得李恪一震。突然间,他觉得自己好幸福,慰集人心的快乐萦绕四周,烁烁生辉。 看着眼前女子,竟有一种感觉突兀而至;仿佛自己的一生,什么都不再重要,重要的,只有她。 重新把他的绫儿揽入怀中:“好妹妹,你放心,有朝一日,我定会给你无上的幸福!” “好”,迦绫俏皮地抬眼,那艳如玫瑰的唇角再度挂起一抹浅浅的笑:“好,我等着。” “殿下!”正在这时,程鸣突然跑了进来。 迦绫赶忙轻巧地钻出李恪怀抱。 李恪有些尴尬,定了定神,问:“说吧!什么事?” “哦!”正在发愣的程鸣猛然反应过来,急忙道:“殿下,张公公来了。” “张公公?那不是父皇的贴身宦官吗?”迦绫低声自语。 “快快请他进来!”李恪听罢,赶忙吩咐着。 “殿下,殿下!”话音还未落,就只见张英带着几个小太监,抬着一只红木雕漆箱走了进来。 匆忙行礼之后,张英对李恪道:“殿下,西域那边刚刚遣人给大唐进奉了些小玩意儿。皇上知道殿下喜欢打猎,就选了几把强弓,让奴才送来。皇上说,也不知道殿下用起来称不称意,就先凑合着玩儿吧!” 迦绫抿起嘴来,不觉有趣。 “咦?绫妹妹,你笑什么?”李恪惊疑。 迦绫非但没有停止,反倒笑出了声。 “好妹妹。”李恪有心逗她:“不告诉我是吧!好,看我饶你!”说着,凑到她旁边,胳辄她的臂弯。 “三哥......三哥......”迦绫一边躲避,一边讨饶:“我说,我说嘛!” 李恪停下,朝她眨眨眼睛,满是孩童的天真。 迦绫打趣他:“我笑啊,这天子比人还忙!谁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不?才出了那档子事就来哄你,看来父皇是把你当成小孩子来哄了呢!” “那档子事?哪档子事呀!” “就是白天,承庆殿里那档子事呀!” “嗯?你是怎么知道的?”李恪一听她说,不禁纳闷起来。 没等迦绫回答,一旁的张英先开了口。 “殿下,你知道吗?白天你之所以能成功解围,是多亏了迦绫公主殿下呢!是她请来了丹阳公主,才劝住了皇上。” “是吗?”李恪惊诧地看向迦绫:“我说这好好的,丹阳姑姑怎么就知道我有难呢!原来是妹妹你在帮忙啊!” 迦绫温婉的笑笑:“我下午来找你,他们说你进宫见父皇去了。我等了那么长时间也不见你回来,就去承庆殿找你;可看到父皇正在生气,安平在一边鼓捣,就已经觉察到不对劲儿了。我知道,我若进去替你求情,是熄灭不了父皇怒火的。情急之下,就跑出去搬救兵。恰巧,碰上丹阳姑姑进宫拜访姨母,就把她拉了过去。” “好妹妹”,李恪笑叹:“能有你在身边,我是修了几世才修来这鸿福的啊!”——————情切切金屋把娇藏—————— 送走了张英,迦绫有些怅然的靠在椅子上发呆, “怎么了?”李恪觉察到她的怅然,关切道。 “三哥”,迦绫看向李恪,嗫嚅:“三哥,这次父皇震怒......多半是因为听了安平的挑唆吧!” “哎!”李恪摆摆手:“文婷妹妹才不会这样呢!她也就只是那么一说,是无心的。” 迦绫低下头去,眼圈发红:“好哥哥,你不告诉我是怕我心存愧疚,因为,安平毕竟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可我又怎么不知道我那妹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从小到大与大哥最为交好。现在,皇子争储,自然也是处处帮着他了!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吗!”迦绫静静坐着,不再言语。 “哎?绫妹妹!”李恪机敏地觉察到了她的尴尬,怕她多想,忙把话题转开:“你听说了吗?长乐偷偷出宫了。” “什么?”迦绫惊了一下,不觉皱起秀眉:“她出宫做什么?不喜欢岑义也不能这么走极端啊!” 李恪摇了摇头,俊俏的眉宇写满担忧:“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那么小的一个女孩子,只身一人在宫外,真是不让人放心的下。” “你也不用太担心”,迦绫玉手抚过李恪额前那一绺发丝,宽慰道:“丽质比我们任何一位姐妹都要机灵。况且,她也不是第一次出去,应该不会有事的。” “嗯,但愿吧!她自己非要这么做,别人又帮不了她。”李恪说着,顺手拿过一本《史记》,坐在塌沿上翻了起来。 迦绫平素里经常与李恪一起读些古时的名章巨著,一本《三国志》就被他们翻了几十个来回,却还是品味不尽。 她微微凑上前去:“三哥,你在看什么?” “噢,‘武帝其人’”李恪随口应道。 “你看到哪儿了?” “呵?”李恪将书翻过来,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门儿:“‘金屋藏娇’” “好哥哥”,迦绫拈个兰花指,打趣道:“人家汉武帝有‘金屋藏娇’,你就不能来个‘玉屋藏娇’......不,‘玉屋藏绫’?” “也是啊!”李恪玩味地点点头:“正所谓,‘黄金有价玉无价’,为绫儿你盖一座玉屋子,自是不会输了那汉武帝的!只是......何日做我的陈阿娇啊?” “去!”迦绫自知中了计,朝李恪推了一把。怎知,却被李恪机敏避开,她扑了个空。 李恪赶忙探身,想扶助她,结果两人一起倒在了床榻之上。 晚风暖暖吹过,撩动着幕帘屏障。 两人静静躺着,久久的看着对方,四目相对,谁也没有搭话。 半晌,迦绫微微额首,定定道:“君不见咫尺长门锁阿娇,我才不要做陈阿娇呢!我要做卫子夫。” “好,卫子夫就卫子夫。”李恪轻轻拥她入怀:“反正你是我的,逃不掉了。” ——————暖绵绵春日玉生香—————— 迦绫心里一阵暖意拂过,李恪也是春风跌宕的。 恍惚间,二人娇唇便碰触在一起。。。。。。 只是一瞬,迦绫面上一羞,慌忙推开李恪。急急起身,坐定,双颊点红。 李恪顿时紧张起来,也起身坐定。“绫儿,我......对不起。”想到刚才的失态,不觉懊恼万分。他是那么的在乎她,越是在乎她,便越怕轻薄了她。“这怎么说的?三哥好端端的,道什么歉。”迦绫轻轻笑了一下,莞尔。 李恪松了口气,见她有意装糊涂,也就不再做声。 “三哥”,迦绫似有意又似无意的把话题岔开:“三哥,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什么事?”李恪漫不经心道。 迦绫稍稍皱眉,满是担忧的样子:“依父皇的心思来看,他好像很不愿意把高阳和长乐同时嫁入岑家。如果,两人中只能选一个的话......我想一定是长乐。可到了那个时候,长孙无忌会不会再来要高阳呢?” “不会”,李恪思忖:“因为长孙无忌先前有要了长乐的意思,可父皇却把长乐许给了岑家;如果他再去要高阳的话,会给人一种拉后台的感觉,他就不顾及声望了吗?” “嗯”,迦绫点头,算是认同。 “唉,绫妹妹。” “怎么了?” 李恪一字一句:“李承乾就要回来了,我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 “为什么呢?”迦绫看着他,不解。 “绫儿,你怎么糊涂了!他一回来,也就意味着两国即将停战,那这样一来,百姓们就可以得到他们想要的安宁,可以舒舒坦坦的过日子了。” “这样不好吗?” “可,我观父皇言行,他定是有意立储。李承乾如今可算是有了建树。”李恪轻蔑地哼了一声:“人家又是嫡长子,长孙无忌那邦狗们再三言两语一提拔,他不就上去了吗!呵?”又是一声轻哼,这一回是自嘲。“三哥你别着急,千万别着急!”迦绫挽住他,柔声劝慰:“你看,我先前说什么来着?当时,我说李承乾去了,这事儿就不好办了,现在怎么说?我怀疑那个大宛使臣有诈,如今看来,也必是真的了!” “大宛使臣有诈?”李恪看定这个聪明绝顶的妹妹:“有什么诈?” “你到现在还看不出来吗?那大宛使,臣根本就是假的!”迦绫目光闪闪,“从前,我怀疑他来自缅甸;可依现在的局面来看,我分析,他应该是颉利派来的。” “你如何断定?” “你想啊!这么大的一场战役,不先摸摸底儿,颉利他敢贸然行事吗?” “对呀!”李恪恍然大悟:“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这颉利也真够滑的,竟然派一个和我们差不多大的,十六七岁的孩子来探查,施以王子之名,居然把父皇都蒙过去了......可,那又能怎样呢!”李恪怅然道:“所造成的局面也是与大唐交战,又挡不住他李承乾入主东宫!” 迦绫缓缓起身,踱了几步,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凶光:“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永远都不要回来!” “绝对不可以!”李恪赶忙止住她的话头:“绫儿,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是要夺那个位子,但不能出格;自相残杀这一步,是断不可走的!”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迦绫摇摇头:“我是说,趁他还没有回来的时候,先出一招,把他摁下去!” “你已经想到办法了是吧!”李恪徐徐,他太了解这个妹妹,“你且别卖关子,说来听听。” “嗯”,迦绫点头:“我们可以制造出种种假相,像什么‘战事凶猛’之类的。。。。从而骗他们相信皇长子已经遇害了;眼下......只要派几个能办事的亲随扮成缅甸之人,再伪造一封劝降信。连同承乾遇害的消息一同带在身上,故意让他长孙无忌抓到,那时候,他定会心智大乱,只会频繁的调查消息的真实性,还哪里顾的上去管父皇立储这件不是家事的家事?之后,再让我们的人到民间把皇长子遇难的消息散布出去,百姓们定会惶惶不安;父皇为了稳住民心,也一定会加紧立储的。而如果皇长子不在了,那么任何一位皇子都有机会入主东宫。可,能压的住阵的皇子,恐怕也只有三哥你吧!” “不”,李恪打断了她:“消息不能散布出去!” “为什么?”迦绫抬眸,好奇的发问。 李恪浓眉一挑,越显出他的挺拔清俊来:“如果消息传开了,那稳局面就得父皇亲自出马;这就给了长孙无忌定神清心的时间。而,只让一小部分人知道的话,就用不着父皇亲自去稳这局面了!到时候,长孙无忌怕外甥吃亏,自然会出面封锁消息的。本来缅甸劝降的事已经弄了他一下子,再加上民间传闻这么一折腾,就算他真是只老狐狸,恐怕也做不到不乱分毫吧!” “好办法!”迦绫步步莲花走到窗前,双手合十。 “老天爷啊,横竖就这么一哆嗦了,您可一定要帮忙啊!” “绫儿!”李恪见状,喝住她,缓缓,一字一句:“不要求老天爷,老天爷的心最狠!” 迦绫经他一喝,转过身,定定的看着他,眼里已有了些晶亮的物体。良久,徐徐:“由于你的血统与孤高的性格,你总是有一种生下来就被人瞧不起的感觉;这瞧不起也许是有的,也许没有。可你一定听到了些支言片语。说者无心,这支言片语也许并不算什么;但听者有意,它们便在你的心里深深的埋下了种子。若是换了别人,定会埋下仇恨的种子。幸好,你没有。因为你是李恪,你不会怨天尤人;因为你不甘心,你要让那些小瞧你的人知道你的本事;总有一天,你会让个个他们沉浮在你的脚下。所以,你埋下了信念;埋下了意志。” “呵,怨天尤人?”李恪轻笑:“我去怨谁,怨母妃?怨她给了我前朝帝室的血统和一个卑微的庶出身份?她是前隋的公主。已经失去了父亲、兄弟、王朝。甚至,还因为这高贵的血统失去了皇后之位。她把我养这么大,心思全都用在我的身上;她给了我无尽的爱,她一直都是那么隐忍的活着!她已经够不容易的了,我又怎么能去怨她!我忍心吗?我可以吗?去怨命运,怨老天爷让我生在皇家,文武双全,却身份卑微?可我又能改变什么呢!我什么也改变不了啊!相反,如果我整天怨这怨那的,就一定会沉沦下去;这只会让母妃更担心,更难过。” “所以,你开始自立自强。对被人总是竖起全身的刺,一脸霸气,一脸傲然。让人觉得你冷得像一块儿冰,总是难以接近。” “可我在你面前从来没有这样过。” “嗯,也只有在我面前,你才做回了真正的自己。” “在母妃面前难道不是吗?” “在姨母面前,你从不将自己的痛与泪展露出来。你虽卸下了这一副傲然不可侵犯的伪装,可你却换上了另一副。你要做出一副顶天立地,无所畏惧的样子来。你要让你的母妃知道。这个世界上,儿子是她终生的,最坚实的依靠。” 李恪注视着眼前这个温婉俏丽的少女,心潮一如波涛般澎湃:“绫儿,你竟把我看的这般透彻!” 迦绫抿嘴一笑,嫣然:“我把你看的透彻,还算奇吗?起初,你总是习惯于独自面对一切;直到我近一步走进你,你才愿意与我一起承受。你知道吗?我了解了,鹰的孤独。其实,你也会难过,你也会流泪,你也需要安慰。” “怪不得,怪不得是我的世外仙妹!”李恪听罢笑了,一把楼过迦绫,很强势的把她靠在怀里:“绫妹妹,你我已融为一体;渐渐的,你已经成为了另一个我。我早已习惯了在你面前直诉郁结,换来你的安慰与鼓励;在你面前释放喜悦,换来你的快乐于你发自内心的祝福......”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六章 权谋 ——————乱酒楼偶遇巧冤家—————— “老板,拿壶酒来!” 民间,喧闹的长安街上,长乐坐在酒楼里,很大声的命令着。一双细细弯弯的丹凤眼,不时瞅瞅着周围的人们。 还好,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安心吃饭的、划拳的、行酒令的、聊天儿的、叫骂的......没有人顾得上瞧瞧这个坐在椅子上,很不安分的小小身影。这也恰好达到了她的目地。看来,这儿的人们没有怀疑到她男儿的身份,也没空怀疑。 可是没人理会,又使得她那小小的虚荣心很不满足。 为了使自己更“爷们儿”一些,好引来大家的注意。她故意用手敲击木桌,高声催促:“喂!怎么还不上啊!没听见本公子的话么!” “来啦——”店小二很知趣的上了酒,“这位客官,您慢用。” 长乐把音调放得很长,语气里充满挑逗:“记住了,要叫爷!” 店小二看着眼前这个很像女子的“爷”不禁有些好笑。事实上,他已经笑出了声。 “你什么意思啊!小瞧本公子,是吧!”长乐很不服气的端起酒壶“你们......不,我们男子汉大丈夫,不是要大口吃肉,大碗儿喝酒的吗?”说罢,将酒壶竖过来,向那樱桃小口里灌去。 强烈的酒精气息直流而入,还伴着浓浓的腥辣。自然,是被呛的干咳不已。 “不是吧!”长乐嘴里嘟囔着,“平日里见哥哥们喝酒,也没有这样呀!” 人群中,爆发出阵阵笑声,冲击着她的耳膜,这让她很难受。 “笑笑笑,笑够了没?笑死你们!”长乐怒火中烧,将酒壶砸到了地上。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呀!我们又没惹你,笑关你什么事!” “恨!笑口常开,笑死活该!”长乐回敬了那个开腔的人,却引来了更大的不满。 短暂的安静后,酒客们齐齐出声,将更多不屑言词毫不留情的甩给长乐。 “你们......你们太过分啦!”长乐没想到自己的一个不堪举止,竟然会被拿来如此放肆的做着笑料。 “我们怎么过分了?” “我们愿意!” 已经有几个放荡公子围了上来,摩拳擦掌,不怀好意的。 “你......你们要干什么!”长乐躲闪着他们的目光,讪讪道。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哈!”正在这时,从人群中闪出一个清秀俊俏的身影来。 那人走上前去,牵起长乐的手,那么自然、亲切。长乐一惊,竟忘记了挣脱。 “这是我小弟。”那人急急开言,“他年岁尚小,不谙世事,多有得罪,抱歉。” 语尽,拉起长乐,飞也似的奔出了酒楼。 “行行行行,行啦!”长乐一把甩开他,“你是谁呀!竟敢对本公......竟敢对本公子无礼!” “喂!拜托,不要像个女孩儿一样好不好。”面前那人打着哈哈,却是一脸善意。 长乐忿忿的盯着他,一副你欠我八百吊钱的样子。 “好了好了。”那人继续打着哈哈,“你也太没良心了吧!刚才要不是我,你怎么出的来。” “哼?要你管!”长乐拼死也要护住面子,“我原本想跟他们玩儿玩儿的,谁叫你多事,把我拉出来的!还拉的那么紧,跑的那么快。干嘛!想谋财害命吗?没良心,没道德,没天理,没人性!” “我怎么没天理,没人性啦!”看得出来,他被长乐弄的很是无奈。 “哈?占了我便宜还好意思问!” 他觉得长乐很好玩儿,便要打破沙锅问到底,逗她一逗。 “我占你什么便宜了?一个大男人,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害臊。” “你说你怎么占我便宜了!说我是你‘小弟’,过分!”她小嘴一嘟,“我告诉你,本公子现在处于离家出走状态,没有地方可去,你......”拍拍那人的肩,“就多担待担待吧!” 长乐看着眼前这个秀秀气气的男孩子,一副赖定你的样子。 “哎!”对方摊摊手,“本公子现在也处于离家出走状态,没有地方落脚,前途一派迷茫!” “那我可管不着!”长乐打断了他,“总之,日后,我的衣、食、住、行全包在你身上了!” “凭什么呀!”少年一脸苦相。 “凭什么?”长乐微微侧目,“帮人帮到底,送佛送西天,谁让你碰到我了!” “啊!我的神呀!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呢?” 拿腔拿调的话把长乐逗笑了,少年走在前面,她赶忙紧随其后,像个小尾巴似的。 “喂,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少年耸耸肩:“问我名干什么?叫小哥哥不就挺好的么!” “哦,你也记住了,我是你小弟!” 晚风吹拂中,两人同时笑了。 ——————谋长孙求助灵安平——————兰若一个人徘徊在鱼塘边。看着清水中五光十色的鹅卵石,衬着五彩缤纷的鱼儿。 一双明亮而含笑的眼眸里,映着条条游鱼,显得异常灵动。 她不知道,她的命运,也同这流水一样,正在缓缓流向远方,再也不容回头。 。“舅舅,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儿吗?”安平匆匆步入客厅,谢去了胭脂的脸,显得异常素净。 “我问你,你哥哥给你来过信吗?”长孙无忌摆出一副长者的姿态来,缓缓:“安平,你虽不是皇上的女儿,但你毕竟在这宫里长大,认皇上为父,皇后为母。不像你姐姐,若不是皇上以义女的名义将她封为公主,想必,连皇上......她都不肯称一声父亲吧!” “咳!”安平微微蹙眉,摇了摇头:“姐姐她就是这样,固执起来,怎么也改不了!” “安平”,长孙无忌看定她,静静道:“抛开你姐姐不提,我知道,你和她不一样!在这个世界上,你和你大哥感情最深,对吗?” “恩。”安平点点头。 “安平呀!好歹你也喊我一声舅舅。我问你,在立储这件事上,我帮你大哥,你......不会扯我们的后腿吧!” “当然了,那是自然!”安平闪着一双纯真的眼睛:“舅舅,你怎么会有这样的疑问呢?”说着,细长的手指拈起那同样小巧玲珑、精工细做的茶壶。小心的倒了杯茶,送到长孙无忌面前。 茶水是丫鬟刚刚沏好的,还冒着热气。蒸腾的白烟,映着惨白的月光,给这小小宫寝镀上了一层诡异的色彩。 长孙无忌接过茶来,抿了一口,笑笑:“因为三皇子李恪之母杨妃,是你母亲的堂姐,你的姨母。况且......也是她把你接进了宫,使你有了公主的名头。” “是吗!”安平也笑笑,一双俏目变得更加细长:“她是我姨母不假;她给了我公主的名头,也不假。可是,正如舅舅刚才说的一样,在这个世界上,和我最亲、最亲的人,是我大哥。我们虽无兄妹之实,却有兄妹之情。不是亲兄妹,却胜过亲兄妹......舅舅”,安平眉尖一挑:“人都是自私的。你说,我会帮着......与我有血缘之亲,对我施恩的人;还是会帮着......最疼我、爱我、给了我挚爱亲情的人?”语尽,叹了口气,音调拖的很长:“若在这深宫中,没有收获这段至纯、至真的兄妹之情。就算我是真正的公主,想必......也不会开心吧!” “恩......”长孙无忌缓缓点头,眼睛里隐逸着深邃,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良久,徐徐说道:“丫头,那你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吧!” “什么?” “你哥哥,有没有给你来过信?” “没有呀!”安平摇摇头:“我倒是给他寄去了不少。” “啊?”无忌猛然一震,终于摊倒。 “舅舅......舅舅你怎么啦!”突忽其来的意外使安平一怔,半天,对侍女们:“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宣太医!” “哎!”无忌摆摆手,做了个‘不用’的手势:“安平,你让她们退下吧!” “这......”安平看着急病突发,面色惨白的舅舅,有些犹豫。 “行了,我没事儿。”无忌说着,颤颤巍巍站起,安平赶忙扶住他。 “快......快......让她们都下去,我有重要的事和你说!” 安平一听这话,知道一定是出了大事情。 因为,以长孙无忌的城府,这天底下有多少事,能让他有一丝的慌乱? 她赶忙喝退左右,又小心翼翼地掩好门窗。 “舅舅”,安平坐到了无忌对面,故作盲懂:“有什么事,非要告知安平呀!” “你知道吗?”无忌掳了掳有些凌乱的胡须:“我的手下来报,说他们在唐界边缘击毙了几个形迹可疑的缅甸人。从他们身上,搜出了缅甸写给大唐的劝降信,和一张沾有血迹的纸。上面说,皇长子,遇害了。” “啊!”安平捂住了嘴,那一声“啊”终于压了下去。 无忌仍像没事儿人似的,缓缓:“我觉得这件事太过蹊跷!承乾是兼军,怎么可能遇害?况且,皇上让齐王去传旨,就明显的有了谈和之意。缅甸又怎么可能干出这么过激的事儿来?哦,就算他们真想反戈一击,那也犯不着杀个兼军威震士气吧......可偏偏,这事儿,也确有可能。刀枪无眼,万一伤了承乾呢?但我又一时办会儿和前面联系不上,也不知道承乾到底出事儿了没有,只好封锁消息,禀明皇上。” 安平手托着腮,若有所思:“可依眼下的形式,为了稳住民心,父皇会加紧立储。那么,受益的......是三哥吧!” “恩”,无忌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安平好看的唇角滑过一道弧度:“如果这个消息是假的,那么......就有可能是三哥做的了!” “这倒不假。”无忌略带苍老的面上又显现出其惯有的老谋深算来:“可如果......是真的呢?” “舅舅,先别瞎猜。”安平心里已经有了盘算:“那些个信件,都在舅舅那儿吗?” “在呢。” “那好!” 安平抬了抬眼帘,眼波流转:“明天一早,我去舅舅那儿看看。” ——————情公子点破女儿身—————— “喂!里边的,开门!和你说话呢!”夜色正浓,就连白日喧闹的客栈,在这夜里也变得孤寂起来。 “你到底开不开?”长乐嘟起了小嘴,任性地朝门槛儿踹了一脚。 “你再不开门,我砸了!” 说着,又飞起一脚。 却不想,门突然开了。 伴随着“哎呦”一声,那一脚正不偏不移地落在了开门之人的腿上。 “哦?对不起对不起!”长乐赶忙连声道歉:“小哥哥,你没事儿吧!” “还知道喊我一声哥哥呢?”少年揉着酸痛的左腿:“没事儿,还没死呢!” “切!”长乐白了他一眼:“还男子汉大丈夫的,气量这么小!” 少年一听这充满孩子气的话,笑了。 他缓缓上前一步,上下打量着长乐。 长乐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少年仍是笑:“你是官宦子弟吧!” “是!” “你从小到大很被父母宠溺?” “是!” “你是个女孩儿吧!” “是......啊,不!”长乐一惊,羞涩的捂住了脸。她自知中计,心里头又是气、又是怕。 “好了好了。”少年走上前去,长乐又退了一步。 “小妹妹,你很怕黑吧!所以大半夜的来敲我的房门。” “才不呢!”长乐放开了脸颊,不知是因为太用力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上面升腾起一大片红韵来。 “算了算了!”长乐无奈的吁了口气:“既然被你看出来了,那我也不装了!” “来吧,进来坐吧!”少年向旁边欠了欠身。 “干嘛!”长乐忙闪身到一旁。 少年无奈地拍了拍脑门儿:“天那!别那么紧张好吧!我又不会吃了你!” 幽幽的烛火,摇摇曳曳,仿佛总也烧不完。 与这同样漫长的夜和起来,简直算是绝配。 “你为什么离家出走啊?”少年发问。 “你呢?”长乐俏皮的反问他。 “我?逃婚......你是为什么呢?” “和你一样喽!”长乐漫不经心的答。 其实,却在偷眼看着旁边的男孩子。却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 两人的目光顿时碰撞在一起,又迅速移开。 一阵夜风吹开了窗子,少年赶忙起身去把窗子闭紧,拍实。 回转身,不觉,又偷着描了长乐一眼。 风髻露鬓,淡扫娥眉眼含春,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樱桃小嘴不点而赤,娇艳若滴。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而灵活的眼眸慧黠地转动。几分调皮,几分淘气,一身素淡长袍,腰不盈一握。美得如此无瑕,美得如此不食人间烟火 正呆怔时,哪知,被她发现了。 女孩子不好意思的稍稍低头:“你......干嘛看人家。” “我没有啊!”少年狡辩着,面上却泛起一丝红。 “还说没有,就是有的啦!”女孩儿不依不饶的说。 “哦?”少年耍着赖:“你没有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不待你这样的......”长乐嗫嚅着:“明明在看人家,又说没有......” “好了好了。”少年打开一个很好看的微笑,轻轻坐到长乐旁边:“小妹妹,怎么?好看还不让人看?不待你这么玩儿霸权的!” “去去去!”长乐推了他一把:“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嘻嘻......这儿凉快!”少年不但没走,反而打趣道;“你这儿凉快,我就在你旁边,哪儿也不去!” “臭小子你听着!”长乐猛的站起,两手叉腰,怒目而视眼前这个翩翩美少年:“你再胡闹,小心我把你从客栈里扔出去,让你练飞天!” “美女!”少年盯着她:“不好意思,这......好像是我的屋吧!” 从他说出这句话开始,就不停的后悔。 因为,这句话带来的后果是——长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但,他也被从屋中强行拉了出来。 长乐以“女孩子怕黑”为由,让他在房门外当了一个晚上的门神。 模样清秀的大家阔少,身着单衣,站在女孩子门口守夜;并时不时的被问“小哥哥,你在吗?”想要开溜都不行。 这无疑成就了一道,不能算是什么风景的,风景线。让人忍俊不禁。 ——————惘虚惊“数国”泄天机——————“确实够慎人的,这已经凝固的东西,真的是血?”安平反复触摸着那封劝降信,以及皇长子遇难的所谓的凭证。 一同被长村无忌发现并交给她的,还有一枚精雕细刻,象征缅甸国民身份的象牙嵌玉牌。 一切真实可信的证据都那么历历在目,安平原本镇静的脸,也开始泛白。 “这么真,是的,一切都这么真......”她的手有些颤抖,本身并不怎么沉重的象牙嵌玉牌,此时此刻,却是显得那么有分量。 安平握着它,就好像握着整个世界一般。好沉,好累,快要握不住了。 她的头皮一阵发麻,只得丢了牌子,双手抱住。 心里涌起一丝不安来:“难道大哥真的出事了吗?” “丫头,你先别急!”长孙无忌依旧神态自若。 这个看遍政治斗争,老谋深算的人,自然没有什么事可以轻易难倒他。 安平抬起额头,揉了揉发红的双眼,重新定了定神,问道:“舅舅有什么想法吗?” “恩”,无忌点点头,捡起那枚玉牌,连同信件一起小心收好。 “我觉得,缅甸方面没有杀害承乾。” 安平眨了眨眼,静静地听。 “丫头,你想啊!”无忌拍拍她的肩:“这齐王不是已经去接承乾了吗?要是承乾真出了事儿,李佑......怎么也得给咱们个信儿吧!” “对呀,道是这个理儿。”安平脸色缓和了许多,可还是有着些许的不放心:“舅舅,可......如果五哥现在还不知道大哥出了事,所以没给我们消息,又如何是好呢?” 长孙无忌略微皱眉,摇头:“这个还不好说。” “唉!”安平叹息一声,无比怅惘的起身,向长孙无忌道了别。 一路想着心事,出了内屋,步入外厅。 轻盈绵软的脚步,显出她的机敏。微微扬起的前额,趁着她的高傲。 衣香鬓影的女子,轻巧的如同涉水而来。容色清美,倩影婆娑。 两旁侍女,用手轻轻一推,那扇紧闭的房门“咯吱”一声,开了。 霎时间,一股清香扑面而来。 那是春天里特有的芬芳气息。其中蕴含着草的清爽,花的甜腻,云的淡薄,以及阳光的温暖...... 安平的思绪没有被斩断,她仍在细细的想,原本无心,也无意去嗅这芬芳。 可那股子味儿,却一丝不落的直入鼻腔。 “花香?”安平突然停住了,“没错,是春天的香气......”她一惊,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 长吁一口气,清朗一笑,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这就是了!”安平低声自语着,嘴角旁的那一抹笑意,竟显得有些邪魅。 “哼!”伴着这一个轻蔑的字眼,那抹原本释然的笑,真真切切的变成了冷笑。 她瞥了一眼左右,算是做了个关门的意思。之后,轻佻的转身,回屋去找长孙无忌。 因为“窥破天机”的缘故,安平显然有些自豪。挺拔的身姿越发舒展,美丽的体态更加妖娆。 犹如一只美艳的凤凰,将自己的斑斓张扬地展现开来,满是傲然...... 她为何会如此快地从悲伤转为释怀,甚至欣喜?是那抹奇异的花香,勾起了她的快乐?还是突然决定,不去理会李承乾,只故好自己? 若真是这样,也好。 她便不会在以后的日子里,惹出多种事端来。更不会留给自己一个追悔的残年。 可偏偏,事与愿违。 这一次,只是开始,只是她帮着李承乾,在长安政治舞台上大显身手的开端。对,只是开端...... 安平刚才嗅到那香气,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在四哥李泰那里借阅过的一本《西域数国》。 里面有一段是这样说的“缅其国,人甚异,腰遗容嗅,剑配金兽;粉纸竹波入天香,实乃香国矣。” 也就是说,缅甸这个国家的人非常怪异。腰间挂着香囊;利剑贴着香波;就连写东西的纸,也是由天然竹叶、泉水、加入香花香草制作而成的,实在可以称为香国。 可是......刚才她所接触到的信件、纸张、以及腰牌都是再普通不过的材料制成的。摸上去和大唐的没什么区别。而且,也根本没有记载中的奇香。 就算是那些纸张,被血迹污染了,腥气掩了香气。 可,那象牙嵌玉牌上的香脂宁波,也没有理由散去呀! 所以,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些所谓的缅甸人根本就是假的!是有人故意造出了这幕幕假象,用以分散皇上的注意力,把心思从战况,移到立储这件事上来。 而这个人,一定是承乾出事儿之后,受益最大的人。 安平和长孙无忌同时做下定夺,这个人,只能是三皇子——蜀王李恪。 就算这件事不是李恪干的,那也一定是他手下的党羽们干的。总之,他难脱干系! 如果把这件事告诉皇上,李恪,一定不会轻易逃过这一劫。 但,安平却支了一个更狠的办法。告诉父皇,三哥是有意不放出风声,先扰父皇分心,苦思立储之事。等这事儿稍有眉目,再派遣手下们,一不做,二不休,杀了承乾。以绝后患。 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此这般一说,还怕父皇不信吗? 安平有些自鸣得意,是的,她应该得意的。 如此完美的计谋一出,李恪只能是有苦难言。恐怕就是说破大天,也难以清世了。 “三哥,你别怪我”,安平看着面前同样自鸣得意的长孙无忌,心里默默的想:“谁让你那么优秀,总是给承乾哥哥造成威胁!而且......这件事是你先出招的。就算我前几日在承庆殿算计了你,也不过是口头之言,并没有付诸行动,这怪不得我!况且,说你想杀了承乾哥哥以绝后患,这也并不是不靠普的事儿。反正若你入主东宫,留着皇长子就是个雷坠,谁知道你有没有想过呢!” 春风骀荡,清朗的天空看上去使人分外舒畅。可不知怎么,总有一股子抑郁之感,压在人心头上。就连那温婉的娇阳,也显得有些嗜血般的腥红。 安平的落拓,李恪的不羁,两个人斗起来,多会儿都有戏看。 从长孙无忌俯里出来,已经有些晚了。 暮色四合,琐碎的晚星爬上天暮。由于正直初春的缘故,银河里的星辰不算很多,疏疏朗朗的,看上去甚是清冷。 安平迈着碎步,一边走,一边想。因为很慢,所以显得雍容而高傲。 “如此阴邪的招式,若是三哥用来对付别人,也就罢了!可偏偏用来对付大哥,这......我就不信了。”此时,她恰巧置身一片花阴之下,满树不知名的粉艳小花娇艳可人又清丽无比。安平便所性停了下来,顺手抚摸着似锦的花瓣。 “三哥这个人,我是知道的。”安平眉尖一挑,“他虽然恨大哥,恨长孙无忌,可是他一直以来,对这个长兄很是收敛。因为,他毕竟不想破了这分兄弟情。这件事......如果没有人挑唆的话......他是不会做的吧!或者说,他是不会往这方面想的。况且......” 安平深思着,姣好的脸在月华的洗礼下,更加明媚惊艳。 “况且,三哥他从小苦研霸术,精读兵书。对政治,虽也略知其详,但毕竟学的不精。这种政治上的擦边球,他是不会打,也是万万想不出的!那......这个办法,到底是谁想的呐?” 绝顶聪明的女子眼波微转,突兀之间,脑海里闪出一个人影来。 她马上想到了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姐姐,迦绫公主——杨水茹。 “嗬!”安平一使劲儿,如玉纤指猛的掐下那朵粉花。 “我就知道,一定是她,一定......” 杨家的姑娘们,一向心思慎密。 再加上水茹、文婷不仅身体里流淌着杨氏的血,还流淌着隋朝名门吕家的血。 这些血统赋于了她们艳美的容颜与绝顶的智慧。 在这之外,迦绫平添了几缕阴;安平平添了几丝狠。 这一切的一切,成就了她们的不平凡与绝佳的政治手腕儿。 好在,只是阴狠,并不毒辣......——————月夜梦一梦应心念——————“姐姐,姐姐!” 迦绫正要放下帘帐、准备安歇;忽听得有人唤她。正欲相迎间,门帘一挑,却是安平跑了进来。 “妹妹?”迦绫很是惊诧,疲惫的神情虽难掩倦色,但因为惊异的缘故,如水的清眸里却也突兀地闪出几缕光来。 “文婷妹妹”,她缓缓起身,捋了捋发鬓。 艳如玫瑰的美唇虽去了豆蔻,但也丝毫没有挡住那彩虹般绝美的天然姿态。 “妹妹,自从入宫以来,你便成天往皇后那里跑。这几年来,更是对我不曾理会。你可有日子没来我这暖芙宫了!今天......这么晚了,却突然造访,怎么?”边说着,边盈盈走到安平身边,招呼她坐下,“妹妹有什么事吗?” 安平木木地立在那里,不动。 微低着头,眼角含泪,嘴唇抿的很紧。似乎在压制着什么。 终于,忍不住,唇角微张;却又紧紧被银牙贝齿咬住,仿佛再过一刻,便会咬出血来。 那细细的双眉,紧紧锁在一起。一副受了委屈又不敢说出来的样子。 迦绫很是发愣,茫然地看着妹妹:“好妹妹,姐姐没有怪你的意思,刚才的话,你不必在意。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快于姐姐道来。姐姐帮你......” 迦绫的话还尚未说完,安平便扑入了姐姐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迦绫看见妹妹这个样子,心里有些疼,不由自主地抚着她的披肩长发,细声软语的安慰。 “好妹妹,有什么事告诉姐姐,别这样。你这样,姐姐该难受了!” “姐姐......”安平带着哭腔:“我刚刚在屋里看书,看着看着,就伏在案上睡了过去。紧接着,便做了一个梦,梦见......梦见......” 安平说与此处,便又哭了起来,讷讷半晌,终于开始描述梦境:“我梦见承乾哥哥浑身是血,神色憔悴的站在我的面前,喊着‘文婷,救我......文婷,救我......就在这时,我和他的中间土地突然裂开一条缝,哥哥......哥哥就跌了下去......” 说到这儿,安平突然顿了顿,装出一副努力回想得样子来;“我一看,赶忙伸手去拉他,可只拉住了他的衣角。我说,哥哥,你快抓住我,你快抓住我啊!他使劲儿地点着头,用手拉住了我。我想把他拉上来,就两手去拽他,可谁知道,猛一用力,他的胳膊,就......‘喀哧’一声,断掉了。虽然断了,却没有冒出血来。我心里害怕,‘啊’地叫了一声,眼睁睁地看着他跌了下去。接着,从四面八方飞出许多手持长矛的小鬼来,他们把哥哥的肢体,五脏,分离开来,扔的哪里都是......好吓人呢!” 安平费力地描述完,就又伏在姐姐肩头痛哭。 迦绫长吁一口气,知道妹妹没事,心便安稳下来。 “好了好了,那只是一个梦。梦醒了,就没事了,啊。” “姐姐......”安平站稳了身子,脸上还挂着泪痕。 “姐姐,我下午刚从舅舅那儿回来,舅舅告诉我说,他的手下抓了几个缅甸人,从他们身上搜出了书信。信上说是大哥死了。姐姐,你说是不是大哥的亡魂回来了呢!” 迦绫一个激灵,背脊有些发冷。 虽然明知道李承乾死去的消息是假的。但,大半夜里听到这样的话,心里也难免害怕。 但是,单纯的她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鬼,有比鬼更可怕的东西,那便是人心! “安平,不要胡猜,你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像这样的消息,难说靠不靠普。大哥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五弟不是去接应他了吗?过不了几天呀,他就回家啦!” 安平擦着眼泪,眼睑有些泠红。 迦绫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动了慈念。 她甚至有一种把整件事前因后果全都告诉妹妹,好让她知道李承乾很安全的冲动。 但一想到安平前几天在父皇面前,帮着李承乾,陷害李恪的事,便欲言又止了。 “哦?是吗!”安平擦完眼泪,朝着迦绫嫣然一笑。 不知怎么,原本很好看的笑颜,看起来却是那么的不自在。 “姐姐听到这个消息,好像一点儿都不惊奇呀!” “啊?”迦绫心里‘咯噔’一下,有一种被人戳了脊梁骨的感觉。 她突然直视着安平的眼眸,不禁开始怀疑,妹妹刚才说的那个“梦”,到底是不是真的。 还是......故意来探她的口风。 “唉!”安平很自然的低下了头,又恢复了先前楚楚怜人的样子。 “姐姐你聪颖非常,对世事的判断又总是对的。遇事也总是镇定自若,一副泰然处之的样子。哪里像我,动不动就哭鼻子,抹眼泪的。” 安平说着,悄悄观察迦绫的表情,知道她消除了几丝疑惑,便笑了。 她已经肯定了心里的想法。 那么。下一步要做的,就是让一个关键人物也知道这件事。 这个关键人物,当然不是皇上。 因为文婷要算计的是李恪,并不是水茹。 “唉,姐姐呀!”安平坐了下来,“姐姐不仅聪慧,而且美貌,若说我们的母亲是一双瞳仁剪秋水,那......姐姐便是双瞳剪水迎人滟,万种风情谈笑间啊!” ——————露锋芒借刀巧刃人——————“哎.....”迦绫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玉指沾了茶水,在檀木桌上比划着道:“你且又不避讳。‘瞳仁’,‘贳瞳’两个字,形不同,音一样。你又直呼母亲的名讳了不是?” “哦!”安平自嘲地笑笑,“你看你看,我又不济了!” “哪里话。”迦绫完全放了心,她以为妹妹刚才的话只是无意中的一句,是自己太过多心,反倒疑神疑鬼起来。 其实,她哪里是多心。 相反,她是太疏于防范了。 若是对别人,她一定不会露出蛛丝马迹。而对于自己的胞妹,就不同了。 虽然也常常提醒着自己,安平对她已经今非昔比。为了李承乾,安平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因为,兄妹情并不比儿女情薄。 她为了李恪,连命都可以不要。安平为了李承乾,也是一样。 想法虽没错,可对安平,她却又总是狠不下心。总是不能竖起自己固若坚冰的屏障。 所以,安平就是抓住了她这个善良且致命的弱点,才大半夜信心百倍的来找她,并且轻而易举地钻了空子。 “安平”,迦绫彻底消除了先前的顾虑,回归到了姐姐对妹妹的姿态上来:“你且听我说,不要瞎想,大哥没事!《木兰花慢·次岳总干韵》中,说得好。‘世事翻云覆雨,满怀何止离忧!’人世间,有那么多事需要想,人一生,又有那么多事需要做。若成天到晚为了一个人而忘了其他的人、其它的事,可就不该了。爱人是如此,亲人,也是如此。” “恩......”安平点了点头,又无比惆怅地望了一眼烛台。 “姐姐呀,话虽没错,可是谁又能真正做的到呢?你可以吗?” 迦绫微垂眼帘,她想到了李恪。 是啊,谁做得到呢!她还不是成天为他而活吗? 在烛火香波的渲染下,迦绫原本甚美的俏姿越发动人。 娴静如娇花,温柔似秋水。 因为夜色渐深,佳人不由得有些倦意,又隐隐显现出一种凄艳之美,如枯荷。 安平知道她分了心,适时开口:“虽听得姐姐一席话,释然了许多。可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姐姐,随我到长孙大人那儿看看那些东西,帮着参谋参谋吧!” 迦绫本来是不想去的,可看见妹妹又沉入到对哥哥的牵念中来,像是快要哭了。 心一软,便只得应下,随着安平,一路小跑地来带了长孙无忌府中。长孙无忌尚未就寝,正在书房里伏案读书。却听得外厅里有人唤他,便起身,正了衣冠,走了出去。 只见安平拉着迦绫,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 “呦!是二位公主呀!”长孙无忌形式上的笑了笑,怎么,有什么事儿吗? “长孙大人,听说大哥遇害了,是真的吗?”迦绫娇唇微动,说出了一句令她后悔终生的话语。 “什么?”无忌登时骤起了眉头,“你大哥遇害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安平告诉我的呀?”迦绫很无辜,很真实的说出来,她已经感触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姐姐,”长孙无忌还没有完全把询问的目光投向安平,她便先开了言语。 “姐姐,我何时告诉你了?是你大晚上的找到我,说是做了个怪梦,总觉得有一丝不详之感,还说什么不祥之物就在舅舅这里,硬是把我拽过来,要什么一探究竟的。” “你在说什么?”迦绫周身有些发软:“明明是你告诉我的,怎么反倒成了我......” “姐姐”,安平不紧不慢地打断了她,眉尖上扬,细细的单凤眼更加细长,很是邪魅,邪的慎人。 “姐姐,我几时告诉你的?大哥这件事,舅舅深知我们情意深浓,所以,只告诉了我一个。我连母后都没有告诉,又怎么会告诉姐姐呢?” 迦绫脸色煞白,艳唇因过度愤恨,显得毫无血色。 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的善良会出卖自己,更没有想到过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会加害自己,甚至会毫不留情地把自己置之死地。 “哦,对了。”文婷绕着水茹走了一圈儿,停在了她的正前方,“姐姐,这个消息......我们是封锁了的,除了我和舅舅、还有几个亲随以外,好像......就没人知道了吧!” 安平抚摸着自己的秀发,故作随意的说:“姐姐你是怎么知道的?反正我是断断没有告诉你,你——”女子故意将声调拖的很长,“是不是记错人了?那姐姐你可得好好想想,到底是谁告诉你的?除了我们,哦,当然,也除了姐姐。不过,除了咱们之外,知道这件事的人可就真的罪大恶极了。因为,我和舅舅推断,大哥遇害这件事是子虚乌有的。不过是别人作出的假象来惊——扰——圣——心罢了!” “惊扰圣心”这四个字,安平说得很重,“我们还分析呀,这个人的恶毒远远不止这些,说不准,他还打算日后真的杀了大哥以决后患呢!可是,这个人是谁呢?承乾哥哥要是死了,想必......这个人的受益最大吧!”安平双手托腮,仰脸看着屋梁,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 “哦,姐姐,你看看你看看”,她突然收回了目光,直视着迦绫,仿佛想起了些什么。 “姐姐,你说是我告诉你的。可是,我已经知道大哥没事了。就算我真的告诉了你,也该告诉你大哥没事才对呀?又怎么会告诉你,大哥出事了呢!所以姐姐,你一定是记错了!你可千万得好好想想,到底,是谁告诉你的。告诉你的这个人,一定就是幕后策划者!唉!幸亏我和舅舅及时发现。不然的话,等这个人真的达成了目地,日后,再杀了大哥,那为时,可就晚了!” 迦绫脸色更加惨白,她这么做,是想达成拥立李恪的目地,不假! 可她和李恪只是想博一把,一次到位,并未想过要杀掉李承乾。 而安平又在这件事的基础上,给他们扣了一条杀人未遂的罪名。 “杀人”,已经够恶毒的了!何况,杀的又是皇长子李承乾。 “姐姐”,安平继续说着,“你一定是记错了吧!我真的没有告诉你呀?” 迦绫紧咬嘴唇,半天,终于缓缓开口;“是的,我是记错了!” 语尽,向门外走去。 走到安平身边时,突然停住:“我还真得谢谢你,没有在父皇面前,这么说呢!” 一旁的长孙无忌,一直没有开言,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姐妹俩。 “原来是她!”无忌心里想,“这么一个奇巧女子,火候拿捏的可真是好!若不是安平识破,这一次,她还就真瞒过我这双老眼了。真是聪颖的女子呢!小小年纪,就能办出这么一件精干的事来。这是来我这儿假意解梦,实则,想通过我把消息放出去吧!这么小,就学会和我斗了,再过几年,指不定会出落成什么样子呢!到那时侯,她和蜀王联起手来,那东宫......” 可惜,长孙无忌只是一心观察着远去的迦绫,却没有注意到身边,安平嘴角,那一抹邪魅的笑,邪的渗人...... 清月高照,整个皇宫显得幽暗而绵长。 甬道,凉亭,静静地立在两旁,被白花花的月色拢上了一层诡异。 皇宫好像一座银子做的坟,没有一丝生气,然而,因为盛满了宁静的夜光,这使它看上去,更像一个微型的天堂。 这里边埋藏了多少狭隘的心事与几多红颜的笑语。 恐怕世间,没有人,能够数的清楚。 现在如此,再过十年,百年,甚至千年以后,还是如此......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七章 意外 ——————诉苦情七魂跌梦境——————“这一次都是我太不小心。这倒好,让人家正中下怀了!” 迦绫坐在李恪旁边,嘤嘤而泣。 虽不是号啕大哭,但这种抽抽泣泣的娇喘,更是让人心疼。 “妹妹”,李恪细细听完她的描述,浓浓的俊眉微微竖起。显然对此他也很是担心。但他不得不把自己的坚强展现在妹妹面前,好让她放宽心态。 “你看,你又自责了不是?”李恪很自然地将她揽入怀中,“这件事怎么能怪你呢?我们做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成功了,会受益;失败了,被人点破,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因为如果李承乾真的死了,得利的是我们。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我们做的。就算你没有在长孙无忌面前“自投罗网”;就算他们没有告诉父皇,那父皇也一定会猜到的。这一切,都在情理之中,又怎么能怪你呢?” 迦绫抬起一双俏目看向李恪。 英气逼人的脸庞,绝尘拔俗的轮廓,心里柔柔的有了一丝安慰。 她抿了一口淡淡的菊花茶,语气里还带着些许哽咽。 “若只是我们先前办的这件事,便是担下来,什么惩罚也就认了!因为于别人来讲,毕竟是做错了。可是长孙无忌和文婷,又给扣了一条杀人的罪名来。说我们想要达成目地之后杀了李承乾,以彻底扫除障碍。这分明就是子虚乌有的事啊!” “绫儿,难过什么?”李恪惨然一笑;“反正我无所谓,大不了挨一顿板子,听几句不痛不痒的斥责的话,就当是弥补上次了。” “三哥!”迦绫哭着喊他:“什么叫弥补上次?上次你本来就没有错!” “没有错,呵?”李恪微微抬头,怅然道,“这万事还有个错对吗?什么是错,什么又是对?妹妹呀,你记着,这世道上,根本没有什么准则可言!有的只是表面的浮华,没有谁可以看到其本质,更没有谁,能够扭转什么,哪怕是君王。” 李恪苦笑,继续道:“我从小就被这个庶出的身份压的喘不过气来,这一回,我是多么想挽回受伤的面子!可得到的呢?不过是更大的失败!” “三哥”,迦绫安慰他,“你又怎么会失败,怎么会没有面子呢?你是父皇最心爱的儿子,大唐最有才能的皇子。还记得吗?有一次,父皇带着兄弟们去打猎,天空突然下起了雨。由于毫无征兆的缘故,大家都没有带雨具,地方又太空矿,无处可避。一片慌乱之中,父皇拉过你。怕你受了风寒,便将外衣脱下,披在你的肩头,把你紧紧的搂在坏里,直到雨停。那次,在场的皇子有二十多个呀!他唯独搂住了你,他不爱你吗?上次,因为文婷的缘故,他误会了你。可事后,他就又叫张英来哄你,他不爱你吗?你每一次外出,他都一再叮嘱随从们‘千万保护好殿下’他不爱你吗......” “我情愿他从来都没有爱过我!” 李恪突兀开口,放开怀中温宛如白芙蓉的女子,缓缓走到窗前,将窗子猛的推开。 阵阵晚风凉飕飕的吹过,虽是春天,却也不知怎么,竟冷得这样刺骨。 李恪抬头,仰视着黝黑而深邃的天幕,似乎在寻找一个答案。 关于前世,关于今生,关于来世,关于宿命,关于轮回,关于一切一切,难以琢磨透的东西。 风,仍是静静地吹,几万年来,漠然而亘古不变地吹着。 吹散了多少悲欢离合,吹散了多少风雨恩怨。 诉说着历朝历代,多少心痛的故事! 几千年后,此时此刻的故事,只有风知道...... 李恪仍是默默站于窗前,任凭夜风拂过面颊,明月在他周身洒下一圈又一圈的韵辉。这使他看上去,英俊无比,飘然若仙。帅气而轻逸的简直不像是人,不像是人...... 嘴角,嘴角为何会渗出红红的液体? 梦中跌宕千万回的画面,开始出现...... “青竹”“月夜”“白衣”“洞箫”,荡呀荡的,早就图腾了! 那出尘的身影,冰艳寂寞的眼波。 那是哪里? 接着,突然觉的好累,视线早已模糊。 也罢,就跌进那片青碧无限里吧!再也,不要醒来...... “三哥,三哥!”一旁的迦绫,终于发觉了李恪的异常,飞身跑到窗前,扶住李恪。 由于起身过猛,引得木桌摇晃。茶壶掉到了地上,碎了一地的璀璨。 里边的菊花茶倾泻而出,芬幽扑鼻,犹如野魅撩人的女子。 “三哥。。。三哥。。。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迦绫彻底乱了,茫然而无助。 瞬时间,有了一种天塌下来的感觉。 正在这情急之时,下意识地一回头。看到地上那本该清丽如佳人眼波的菊花茶,竟流露着蓝色液体。 在烛火的照耀下,还隐隐泛着绿光,宛如鬼火。 “茶......茶里有毒!”她登时明白了怎么回事,只觉嘴里有了一丝腥甜之气。 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淡茶香生死犹殊途——————“恪儿,恪儿......”,朦朦胧胧中,有个声音在唤他。 那声音若有若无,似近又离。温柔如春风,轻柔如秋水。潋潋的,直入到心坎儿里。 李恪迷迷糊糊间,睁开了眼睛。 看到一位典雅温柔的女人,正在轻轻抚着他的脸颊。满眼泪光,含笑微伤。 这美丽的女人,正是他的母妃。 “恪儿,我的恪儿。”杨妃爱怜的看着儿子,见他醒转过来,满脸憔容之上,终于有了一丝欣慰。 “母妃......”,李恪看着母亲,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母妃,儿臣害您担心了。” “哎......”杨妃止住了李恪的话,“恪儿,太医说你现在身子骨弱,尽量少些说话,别伤着了元气。” 李恪点点头,扫了一眼周围。看到杨妃身后,高阳也站在那里,用罗帕抹着眼泪。发丝有些微乱,面上的脂粉也是淡淡的。身着一件粉色单衣,单薄的让人揪心,不知可不可以抵得住这夜寒如水。显然,是急匆匆赶过来的。 姐姐清河公主也坐在母亲旁边,看着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 娥眉微垂,写满焦急与担心。 清河公主已经出嫁了。可见府里来人说是弟弟出了事,当下便顶着满天星辰赶到了蜀王府。 这位公主虽然同李恪一样,身体里流着两朝天子的血,继承了一个大英雄与一个大圣者的血统,是最显赫的盛贵无比的血统。 但,她也只能以一个庶出公主的身份嫁入别家。她的父皇并不怎么关注她,可她却有一个百般爱她的母亲。这一点,是她的福分。 不知,在以后的日子里,面临着亲人们一个个相继而去的时候,她的心里又会是什么滋味儿。 她秉承了母亲的传统,有恭谦,有美貌,有天然去雕饰的公主仪态与一颗平淡的心。这使她没有被政敌视为眼中钉。后来,在长孙无忌的疯狂扫障中,她由于从来都不受人关注的缘故,成功的逃过了劫难。可不知,当她孑然一身的站在空旷的吴王府或宁心殿里回味的时候,是否会泪流满面,亦或继续不痛不痒的活着。关于她的记载,史书上只是点到为止,并没有过多的言语。虽如此,却也符合了“物过留痕,人过留名”的宗旨,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 这个拥有一头如云美发,面容绝殊的女子,只能成为一个传奇。她就像一朵美丽,幸运的海棠花,平淡而雅致。 她的事迹,一任后人遐想,姿容,一任后人凭吊! “姐姐,高阳妹妹,真是麻烦你们了。”李恪看着这些急切的身影,心里很是感激,当然,也有着一丝愧疚。 “哪里话”,清河从侍女手中接过汤药,亲自喂弟弟服下,额前的刘海低低下垂,很是妩媚。“只要你好起来,我们就歇心了!” “是呀!三哥。”高阳也走到李恪塌前,“你可把我们吓坏了!” “我这是怎么了?”李恪稍稍皱眉,努力回想着什么。 “我只记得我走到窗前,想着一些事情,突然感觉很晕,整个人都摇摇晃晃的。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恩!”高阳点点头,“是茶出了问题。茶里不知被什么人下了毒。幸亏你的手下安威凛及时找来太医,才把毒给解掉的!” “绫儿呢?她有没有事?”李恪一听这话,马上想到了他一直以来,视做唯一的绫妹妹。刚才问这问那的,竟把她忽略了,着实不该。 高阳的神情之上掠过一抹悲凉之意,映着平旦之时的夜光,竟有了些许哀婉的味道。 “三哥,想必绫姐姐在你心目中,才是最重要的吧!”她心里默想着,面上,却是打开一个笑。“放心吧!她中毒不深,没事。” 李恪长吁一口气,问身边的侍卫安威凛:“我昏迷了多久?” “回殿下,四个时辰。” “父皇知道吗?” “皇上已经就寝,属下没敢惊扰圣驾。只是禀报了杨妃娘娘和两位公主。” “恩。”李恪点头,“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既然我和迦绫公主都没有事,就不要深究了。更不要告诉父皇,免得他分心” “就这么白白便宜了那个下毒的吗!”高阳忿忿道。 李恪怅然:“那还能怎么样?都是自家人,何必呢!况且要是让父皇知道,上一辈人的故技又重演了,还不把父皇气死啊!” 高阳吃惊不小,默默琢磨着李恪话中的含义。 “传我的令下去”,李恪又对安威凛,“府上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可向外多说一字,违令者,家法处置!对了,刚才那个给我问诊的太医也要通知到。马上去办!” “是!”安威凛刚要走出去,“等会儿!”李恪如墨之眉微挑,又把他喝了回来。 “你先去迦绫公主那儿一趟,叮嘱她的侍女们,严守口风。” “安威凛道了声“是”,行礼退下。 一旁的高阳看在眼里,却是越发不明白。 她不知道,三哥对这件事为何要如此隐忍? 更不知道,三哥说的“自家人”,指得是谁? 她还只是个孩子,她还太过单纯。 只是那抹绽放在单纯心灵上的笑颜,还能,绽放多久...... ——————现转机因祸得幅址——————“这一次究竟是谁做的呢?”李恪闭目深思,心里却是已经有了详尽。 “老大、老五都在外边儿。朝中官吏们也犯不着这样。其他弟弟们还小。我又不可能害自己。这么一来......不就剩下老四了吗?” 他随手拿起一本杂文,心不在焉地翻阅。 “是啊,这个老四!我一直以为他办事优柔寡断,不会有什么大成就。这一次,却真是难得硬气了一回!” “三哥。” 听得人唤,李恪抬头一看,见是高阳进身前来。 她昨日几乎天明之时才作别离去,今日一大早,就又过来了。 微微泛黑的眼圈显出她的疲色,惨白的脸庞涂了一层厚厚的胭脂。 李恪多想上前亲昵的拥她入怀,之后,招呼她坐下,告诉她不要为自己操心。 可是,他没有。 “三哥”,高阳显然很累,但还是像平常一样,精神抖擞,热忱百倍地唤李恪。语气里听不出一丝疲惫之色。 “你好点儿了吗?一大早就进书房读书,身体要紧吗?” 李恪没有理会她,依旧自顾自的翻着手里的书。 “怎么了?”高阳走上前去,坐在李恪旁边的一把椅子上,拦腰抱住李恪,靠住了他的肩膀。 “三哥,你干嘛不说话?” “哼”,李恪冷笑一声,猛地甩开高阳:“你们长孙一脉的人可真有本事,老大因为嫡长子的身份从小就显得高我一等。老四又拿毒药来害我!你这个当妹妹的,打算帮着老大,还是老四呀?恩?” 高阳愣愣地看着李恪,她不明白这个从小疼她、爱她的哥哥,为什么突然间变得陌生起来。陌生的让她不认识。她突然就哭了,掩了面,跑了出去。 早春的晨风掠过高阳原本缎子似的面颊,只是因为脂粉的缘故,那面颊略带粗糙。但并没有影响其本质的美,反而显得更加凄艳。 她就这样跑着,哭着,那样的旁若无人。 尽情发泄自己的悲哀,这也是一种福分。 突然间,狂躁的心有了一种踏实感。周身也没有了那清晨的冷,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暖流。 是的,他跌入了一个怀抱里。 恍惚中,仿佛看到三哥李恪正站在她的面前。 高阳索性沉入到那个怀抱中呜呜哭了起来,哽咽着道:“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你知道我有多怕失去你吗?” 那人的身体微微一颤,良久,缓缓而坚定的说:“我知道!” 高阳木了,那音色一样的刚毅,一样的好听。但,却不是李恪。 她惊恐的从怀抱中钻了出来,旋即,却又笑了。 原来,那人不是李恪,而是岑忠。 “你是纯次业穆穑?rdquo;高阳问他。 “恩!”岑忠点点头,“我去找你,他们说你在蜀王这儿,我便过来了。” 高阳心里突然有了一种释怀与莫名的快乐。她突然拉起岑忠,飞速向前跑去。 两旁景物在他们周围,不断游移,后退...... 。“绫妹妹,你也是!身体还没有大好,怎么就赶过来了!”李恪心疼的看着迦绫,缓缓。 “三哥哪里话!”一抹轻盈的笑挂在了迦绫唇边,“我只是稍稍抿了一口那茶,中毒不深......对了,三哥,知道是谁做的吗?会不会是......安平啊......”迦绫再三权衡,终于问出了心中那个萦绕已久的疑问。虽不愿承认,可事实摆在眼前,也不得不猜忌。 “不,不会是长孙无忌。”李恪怕迦绫尴尬,有意避开“安平”这个字眼。“我分析,应该是老四。” “为什么呢?”迦绫轻声问他。心里却也有了一丝认同。 “绫儿,你想啊!”李恪英俊的脸庞扬起了阳光与自信,“长孙无忌既然抓了我们这么大的把柄,又有什么好着急的呢?换句话说,他有了足以置我们于死地的力量,为什么还要下毒呢?而老四就不同了。李承乾不在,李佑也不在,如果我又突然出了意外,民声会难以安定,父皇一定会加紧立储。而在长安的皇子中,便就数他最贤了。父皇能立的,不就只有他了吗!” 迦绫认同的点点头。心里有了一些盘算。 “不过”,李恪浓眉一扬,“我并不打算把这件事宣扬出去,但......这样也好。刚好让我找到了自保的理由。” “自保的理由?”迦绫深思着道。 “恩”,李恪点头,“如果李承乾死了,我也不在了,那第一个受益的,不就是他李泰了吗!” “所以”,迦绫如黛之眉微挑,“你想嫁祸李泰。” “不错。父皇现在一定已经猜疑到,捏造出李承乾已死,用以扰乱民心的人是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安平已经把她看出的破绽告诉了父皇。” “恨!”迦绫嘴角掠过一丝轻蔑的笑,心想:“是呀,她那么爱炫耀的人,定是已经道出了她的突破口吧。” 李恪继续着:‘而如果这件事是老四做的呢?他的文韬不凡,心思甚密。若他老四来导这场皇长子诈死的戏,一定不会栽在细节上。所以,我们要让父皇相信,是他捏造了李承乾遇难的消息,之后,又嫁祸给我。再故意让安平看出破绽,禀告父皇。意在把我也除掉。李承乾不在了,我也不在了,他便成了立储的最佳人选。” “恩”,迦绫抿嘴轻笑,具体细节已经了然于心。“我们可以从安平入手,告诉父皇安平和老四联盟,用以除掉三哥。只是她不知道,老四除掉三哥之后,要自己入主东宫。所以,一向帮着李承乾的她,才会被蒙蔽。” “他不仁,就不要怪我不义了!”李恪满是坚定与傲然。 “三哥”,迦绫喊他,不解:“为什么不把李泰想毒死你的事也说出来,一并除掉李泰呢?” “哎......”李恪摇了摇头,“我们既然已经说了,是李泰把捏造皇长子遇难消息的罪名嫁祸给了我们,那他就有了除掉我们的把握。这个时候,再说他下毒的话,难免会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从而产生怀疑。况且我现在,想要一步登天怕是不可能了。只能先求自保,日后再去想办法。我现在要做的,能做的,只是全身而退,并不想除掉老四。” “恩”,迦绫沉思着。 “对了绫儿”,李恪突然想起了什么,定神看向她,波光之中盛满着深情几许:“这件事你不要出头,我不想把你扯进来!” “这是什么话?”迦绫偎进李恪的怀里,缓声:“经历了这么一场变故,又死了一回。我才发现,我是那么,那么的需要你。你就是我的生命,我的一切,我的天下。没有你,我简直无法呼吸。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包括死。” “可是......” “三哥!不要说了。”迦绫打断他,“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谁出头不一样呢?” “恩”,李恪笑了,抚着她缎子似的锦发。 “况且......”迦绫紧紧的贴着他的胸口,“安平是我的妹妹,这件事,我出头最好办,不会让她有着过多怀疑。” ——————窥天机命中难周全——————“你说,你喜不喜欢我?” 凉亭里,岑忠笑嘻嘻地问高阳道。 “干什么!”高阳瞪他一眼,一副横眉冷对千夫的样子。 “你看你,怎么又生气了,真是的!”岑忠戏娱地看着她,生气跋扈的模样更是有趣。他就喜欢她这个样子。 “去去去!”高阳略带笑意的推了他一把,“谁跟你生气啦!” 见高阳跟自己开起了玩笑,岑忠舒了一口气。反而更加往过凑了凑,“哎,我问你,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你不是也看见我哥了吗?你觉得......恩......我和他谁更帅气一些,啊?” 高阳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有些惊讶。可毕竟闲来无事,也就双手托腮,深思起来。 “岑义虽好,却也太偏秀弱了些,还是你不错,有一股劲健之感。” “真的?”岑忠坏坏的笑了,“真不愧是我的准娘子!起码,婚后不会担心红杏出墙!” “去!”高阳轻描淡写的给了他一个字,显然,心思并没有用在听他说话上面。之后,仍滔滔的:“不过,你们和一个人比起来,可差的远呢!他可真是集山川岩骨,精英秀气,秀弱劲健于一身呢!” “喂!”一个声音打断了高阳的思绪,她一抬头,见兰若正站在不远处,双手叉腰,细细地喘着气。“原来你在这儿呀!这一通,叫我好找!” 岑忠见是兰若,慌忙起身,行礼做辑道:“参见公主。” “哎!”高阳一把拉他坐下,“你道真殷勤!在我面前也没见你给我行过礼,还真拿自己不当外人!” “怎么?”岑忠投了一个清丽的笑,“吃醋了?” “呵呵”,不等高阳反应,兰若先笑了,“真是庭花不及娇模样,轻偎低傍,这鬓影衣光,掩映出,丰姿,千状!” “好姐姐,你且打趣我做什么?”高阳心不在焉地在那衣裙的飘带上打着结,显现出难得的娇柔之感。 “呦......”兰若拍着手,笑道:“想不到,我们涵儿妹妹,还有害羞的时候呀!” 高阳置若罔闻,仍自顾自地忙着自己的事。不过,那带笑的脸庞,却是垂的更低了。 “岑忠”,兰若冲他笑笑,字字句句,拿腔拿调,摆出一副姐姐的架子。 “你可要好好对我们涵儿妹妹,不然的话,我饶不了你!” “切!还用你动手?”一旁,沉默良久的高阳,突然朱唇轻启,“他要是敢欺负我,我第一个不饶他!先把他掐个半死,之后,扔到护城河里去喂鱼!” “好了!”岑忠有些不自在,“这话也太有点儿离弦走板儿了吧!若真是这样啊,不用你们动手,我先自绝于人民面前!” 高阳和兰若没心没肺的笑了,全然不理会岑忠。 岑忠摸摸后脑勺,一脸无辜地看着她们。 高阳一边笑,一边偷眼瞧着这个英毅的不像样子,天真的一塌糊涂的少年。 突兀地,想起了那天晚上被火吞噬的画像。 那画像上面的人虽是岑忠,但她却是照着另一个人的样子画出来的。 岑忠和他只是模样相像,性格却迥然不同。 岑忠完全是一副自由散漫得样子,全然没有那个人的桀骜不羁。与他在一起,满是轻松自在。并没有与那个人在一起时的,说不出,道不明的迥抑。而且,岑忠诠释给她的是快乐,活力。那个人,则是一派伟岸与傲然,以及淡淡的苦楚,忧伤。 当天夜里,她眼睛看着画像,心里却在想着那个自她出生以来,便一直眷恋着、迷恋以久的人。 “那毁去的画像,难道......”高阳敛了笑容,但瞬间,又变换成另一种无奈的笑,有些惨然。 “难到那是上天给我的警示,让我断了对他的痴念,从而投入一个全新的怀抱吗?” 高阳看着眼前的岑忠,自顾自轻声低语。 “只是,这个怀抱,真的可以给我温暖与依靠吗!” 也许,也许是吧......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八章 反扑 ——————徒害人未料陷围境—————— “父皇,让女儿来弹首曲子给您听吧!” 入夜了,灯火阑珊的皇宫,很是寂寥。冷清的怕人。 承庆殿里,安平抱着瑶琴,一路蹦跳着进来。 “是文婷呀!”太宗对女儿笑笑,将那些个奏折推到一旁。 宦官张英忙不失的垒齐,放平。 “好啊!弹来听听,啊......看看”太宗慈爱地捏了捏女儿的脸颊,“我女儿的琴声,是不是更动听了?” 安平虽然是李世民的义女,但她四岁进宫,李世民是看着她长大的。朦胧中,也就产生了一种父女之间才有的浓浓情愫。 再加上安平从小一直以一种小鸟依人,温秀、娇柔的样子,活跃于父皇、母后面前。所以太宗非常喜欢她。 喜欢她小棉袄般的贴心,喜欢她适时的小俏皮。 渐渐的,太宗对她的喜爱,已经丝毫不亚于对自己的亲生女儿。甚至,胜于亲生女儿。 “父皇。”安平却放下琴,上前揽住了李世民的脖子,娇声道:“父皇啊!你好像有些不开心啊?” 这话道没错,自打长孙无忌把李承乾遇害的消息禀报给他,他便开始忧心儿子的安危。 后来,又听闻,是李恪造出的假相。故意扰他的心,便又由担忧,转为了愤怒。 因为,他万万受不了自己最心爱的儿子作出这等事来! 不是因为想要入主东宫,错落了子。 而是因为李恪骗了他。让他以为长子已死,即将白发人送黑发人。从而悲痛了这么些天。 他气的是这个儿子把自己成功的喜悦建立在了父亲的痛苦之上,他受不了。 爱之深,而痛之切,爱之深,而责之重。若是别的皇子这么做,也就算了!可偏偏是李恪,是他最为宠爱和偏袒的儿子这么做。 那,性质就变了。 他决定,这一次一定不会轻易饶过这个,伤他心,伤得最深的儿子。 “父皇,父皇!”安平掳着太宗的胡须,突然抬高的声音,把李世民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父皇!”安平撅起了嘴,“你在想什么呢?在女儿面前,这么心不在焉!” “呵呵”世民慈爱地笑笑,给了安平个暴磕。 “你呀,吓朕一跳!” “哎呀父皇”,安平撒着娇,“听女儿弹琴,听女儿弹琴嘛!” “好,好!”太宗拉着女儿,起身走下龙椅,坐在了一张席子上。 “来,弹吧!朕现在这个位置,更容易恭候佳音吧?” “父皇好坏呀!”安平仍是撒着娇,“瞧您,又在折刹女儿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坐定,抚起了那把玲珑剔透的琴。 清幽,绵软的琴音响起,万分怡人。 身心也随其轻荡起来。 安平一边弹,一边观察父皇的反应,知道他已经沉入其中了。 这个心思繁多的女子!从小就是这么懂得察言观色与讨人欢心!这习性,若是生在寻常百姓家,定会给家里带来不少欢愉。 工作间隙,做父母的,谁不希望儿女们说几句暖心窝的话呢!有这样的女儿,那是福! 可如果生在皇家,则是另一个概念了。 深宫之中,什么样得人没有;什么样的险恶没有? 这样的女子,先博得了父母欢心,之后,有什么事,在耳边一阵细语盈盈。那可就真是舌根儿底下有黄泉呢! 她那满腹心思,若不用在正道上,那便成了祸。 不过,万幸的是,她毕竟是女儿身。还犯不出什么大罪过来。 若她是皇子,性质就又变了。 以她与生俱来的聪颖灵透,平日里练就的察言观色,以及做事情的权衡,变通。只要她一鼓捣,早晚得在皇室之间掀起一场血雨腥风来! “当!”清朗、悠扬的琴音,突然停了。 安平静坐片刻,旋即,伏在琴上哭起来。 “恩,安平?”太宗奇怪地看着女儿,把她揽入了怀中。 “安平,怎么不弹了?出了什么事,干嘛哭啊!” “父皇!”安平哽咽着,光滑的脸颊来回蹭着太宗的胡须,很是楚楚怜人。 “父皇,儿臣是在为哥哥们难过。想不通,他们为了争储,为什么什么事都敢干得出来!” “唉!”太宗叹了一口气,把女儿搂的更紧了。“孩子,他们要是有你一半的可人,就好喽!” “父皇啊!”安平眼泪盈盈,“您说,三哥也真狠!用这种下三流的手段来排除政敌也就罢了!居然还想着日后杀了承乾哥哥。他也能做得出来!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无情,不念及一点骨肉亲情呢!” 安平一边很小心地说着,一边偷偷观察着太宗的反应。 看似随意的话语,却是字字句句,旁敲侧击。 “恨!”太宗忿忿道,“那天在这承庆殿里,他不让朕出兵,就已经有了苗头。只是朕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如此越界!朕真后悔,那天,没有忍心打他。没有好好熄熄他的火焰!” “唉!”安平细声细语地叹着气,“父皇啊!其实,那天就是姑姑没有赶来,您也是断断舍不得打的!况且,谁看不出,您最心爱的儿子就是三哥了。而且呀,父皇,您知道吗?舅舅手底下听说这件事的几个肱骨之臣,都在议论,说大唐有三皇子这样的不羁之才,真是社稷之福分啊!” “不羁之才!”安平假意抬高李恪的话,成功的勾起了太宗的愤怒。 他放开女儿,拍岸而起。 “这个逆子!朕这一次,决不会轻易饶他!” 安平眼波流转,心中窃喜。 她微微侧目,看着李世民,试探着问:“那父皇......打算怎么处置三哥啊?” 太宗没有言语。 一提“处置”二字,心中便有了无限酸楚。 他是那么的爱这个儿子,恨不得把他想要的通通都送给他。 然而,一切的一切,又都不允许他这样做。 皇子中,李恪无疑是最优秀的。但他毕竟是庶出,骨子里又流着隋朝的血。 这是他的骄傲,也是他的悲哀。 因为这血统,他处处受着别人的轻视。因为这血统,他从小就被人瞧不起。也因为这血统,他注定不会成为储君的最佳人选。 一提到这个儿子,太宗心里更多的是深深的爱与柔柔的怜。 安平偷眼瞧着父皇,知道他在为难。 虽然太宗的深思安平没有窥破多少。但心思,还是略知一二的。 她知道父皇舍不得三哥。 又暗自后悔,怪自己不该太性急。 “啊,父皇啊!”安平一边柔声开口,一边抚着李世民的肩,“好了好了,我的好父皇,咱们不想这些,安心听女儿弹琴吧!” “你个小鬼精灵!”太宗拍了一下安平的背,“招我深思是你。招我听琴,又是你!” “嘻嘻”安平孩子似的笑笑,复又坐下,行云流水地走起了琴音...... 晚风凉飕飕地吹着,虽然夜色深了,但由于灯火的缘故,天还没有黑透。 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皇宫从来都是这样,在昏犹昼。 历朝历代,从未改变过。 ——————惘聪明反被聪明误——————“公主,公主!”侍女向安平传话,“迦绫公主求见。” “呵?”安平冷笑一声,慢腾腾地讥讽着,“我刚从父皇那儿回来,她就又来找我,我可得好好算算,今儿,是什么日子啊?这么繁忙!” 侍女立在一旁,静静侯旨,不敢言语。 “哎!”安平责备她,“你跟个木头桩子一样处在那儿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她进来!免得,人家又要怪我待客不周了!” “是。”侍女低眉顺眼地应下一声,退了下去。 “呦!”安平起身,娇笑着把迦绫迎进屋来。 “姐姐你也真是的,有什么事,派个婢女叫小妹过去就是了嘛!又何必亲自移驾过来呢!” “是吗?”迦绫漫不经心地笑笑,“我可不敢当呀!像妹妹这样的大驾,还是我亲自恭迎的好!” “姐姐”,安平仍旧调侃着,“你瞧瞧你,还在为上次的事儿生气呀!回来以后,我就一直想呀想的,终于想起来了。你还真别说,确实是我告诉姐姐的。是我犯糊涂了。愚妹在这儿,给姐姐赔不是了。” 安平嘴上这么说,脸上可完全不是一副赔不是得样子。相反,还有着几分骄傲与几分轻视的味道存着。 “哪里话呢!”迦绫权当没有看见,讪笑道:“姐姐的气量,就这么小吗?既然妹妹健忘,那姐姐......多说两遍就是了!只是呀,妹妹这个毛病,以后可得改改!特别是眼前这件事,姐姐跟你说了,妹妹......可一定别再健忘了!” “哦?”安平轻笑,细细的眼眸流露出几丝嘲讽的意味。 “姐姐呀,什么事,非要愚妹知道不可呢?” “唉!”迦绫叹了口气,也拿腔拿调起来。 “妹妹何苦自谦?像妹妹这样颜色不凡,又深—明—大—义—的人。”迦绫抿了口茶,故意将“深明大义”说得很重,“一定不会,为这尘世的区区浮华所动吧!” 安平敷衍的一笑,心里揣摩着这个一向与自己不合股的姐姐,到底在想些什么? “安平呀”,迦绫随和地笑笑,“事到如今,我也就实不相瞒了。我听说长孙无忌猜测,说什么三哥,要害大哥?” “呵呵”安平笑,心想,“我说怎么突然对我恭谦起来了,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她抚着秀发,“唉,姐姐呀!我知道你想让我劝劝舅舅,不要让他上那道表。哦,当然,我也相信,不是三哥干的。我也不想让父皇惩罚三哥。只是......只是......哎呀。”安平骤起了眉头,眨着眼睛,撅着小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哎呀只是舅舅已经告诉父皇了嘛!” “啊!”迦绫故意摆出一副诚惶诚恐得样子来,她摇了摇头,用罗帕拭着泪。 “姐姐姐姐,你别着急,我们再想办法,再想办法!”安平假意劝阻迦绫,心里却很是高兴。单看那含笑的双眸,便能想的清楚。 “唉。”迦绫收了罗帕,理理发丝,微叹。 “现在这么一来,三哥恐怕真要吃些苦头了。我不期望父皇他能大发慈悲赦了三哥。只求妹妹,不要拉来四哥一起上书父皇,弹劾三哥。不要再雪上加霜,我便心无它求了!” “吓!姐姐”,安平摆摆手,“你这是哪里话嘛!我怎么会去加害三哥呢!” 迦绫起身,“那我在此,代三哥,谢过妹妹了。” 语尽,一低头,算是行礼。 安平也不言语,倒是勾起了迦绫的一抹笑意。 她转身,走出了房门。 “恨!”安平瞥了那背影一眼,心想,“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不让我去鼓捣四哥,我就不去了?想得美!如此好的机会,我会放过?四哥会放过?这个时候不踹他一脚,什么时候踹?天真!想不到啊想不到,你那么聪明的人,居然也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你为了他,居然傻到来求我,切!不过也好,你倒提醒了我,是该扇火扇火老四了。走!” 安平的声调绵软而悠长,“摆驾去魏王府!” 语尽,迈着高傲的步子,在侍女的簇拥下,走了出去。 犹如一只艳美的凤凰。 只是安平,你可悟出了,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句话的真谛? ——————善谎言巧脱绝境路——————“皇上,迦绫公主求见。” 李世民正在批阅奏折,却见宦官张英跑了进来。 “哦,绫儿来啦?”太宗抬起头来,一笑“快让她进来!” “父皇!”迦绫给太宗行礼,千娇百媚的低唤并非故作,而是与生俱来;绝艳脱俗的外表,毫不染尘,宛如凌波仙子。这一切的一切搭配起来,显得那么有韵致,美丽无双。 “哎”太宗应了一声,走下龙椅去扶迦绫。 “好女儿,有日子没到父皇这儿了啊!来,快让朕好好看看,瘦了没有。” “父皇见笑了。”迦绫仍是轻轻,但那轻声的细语,配上清亮的眸子,越发好看,更加惹人喜欢。 “父皇。” “恩?” “儿臣连夜赶来,不慎冒昧,扰了父皇的心,还请父皇治罪。” “哎呀,什么罪不罪的!”太宗埋怨着女儿,“你们这些孩子都怎么了?动不动就让朕治罪,不觉亲情被这个冷冰冰的字眼,弄的有些淡了吗?” “是啊父皇”,迦绫无限怅惘的低下了头,旋即,跪下,向李世民行了个大礼。 太宗惊了一下,刚要去扶女儿,却听迦绫缓缓开口:“父皇,儿臣是来给一个人求情的。” “求情?恨!”太宗转身,快步走上台阶,在龙椅上坐定。 双目如剑,语气浑厚,演映出君主的绝世风姿,全然不见了刚才的慈父柔情。 “你是来给李恪求情的吧!” “不,父皇!”迦绫巧声应对,语气里没有一丝惊慌:“儿臣是来给四哥求情的。” 太宗一听,脸色稍有缓和,面部由愤怒转为惊疑。 他身体微微前倾,问道:“你四哥,李泰?” “是的。”迦绫站了起来,走到父皇身旁,蹲下身子:“父皇,俗话说,‘君子之交淡如水’父子之间,也是一样。父爱深沉,看着虽平淡,只是那份感情的深厚,非套中人不能懂也。四哥这次纵是不对,也请父皇,不要重责。” 太宗被女儿弄的有些糊涂了,他看定迦绫:“绫儿,怎么了?你四哥又做了什么错事?” 迦绫起先不语,良久,开口:“您看,我走的急,竟忘了把事情说清楚,再求情。” 不知怎么,那语调有些细,细的发颤。太宗一看,竟是哭了。 “绫儿,怎么了?你别急,有什么事,慢慢说来。”太宗拍着女儿的背,安慰道。 迦绫止了泪看着父皇。 清亮如泉水的眼眸,本来就没有一丝杂质。刚才,又经过了泪水的洗涤,更加纯净,明媚。看一眼,就让人心疼。 “父皇”,她缓缓道,“刚才我去找文婷妹妹,下人们说,她去了四哥那里。” “去了李泰那儿?” “恩。”“父皇”,迦绫自顾自地说着,“我当时也不知怎么了,偏偏就想和妹妹聊会儿天儿。于是,也跑去了魏王府。看到院门紧闭,以为四哥已经睡下,是那邦下人们告错了我,安平根本就没有去那儿,便想离开。谁知家丁们认得是我,就开了门迎我进去。只见里面灯火通明的。我想,既然来了,不管安平在不在,也该进去坐坐。就步入了府院,刚要去客房,可谁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听见四哥和安平在谈着什么。我好奇,走到窗户边儿上,正听得安平说‘四哥放心吧!这件事一宣扬出去,全城的人都会以为是他李恪做的,谁又会知道你是幕后策划者呢?你这嫁祸的功夫,还真到家!’四哥也缓缓道‘唉,若没有妹妹的软语扇风,父皇和舅舅他们,能信吗?’安平轻笑,‘这次,我们都受了益。三哥倒了,大哥和四哥不都少了对手吗!’‘是呀!大哥少了对手,你是首推功臣。他若日后真的承了大统,你受益能少吗?’儿臣就这样,却也把事情,听了个端详。父皇,他们还说,要向父皇上书,狠治三哥的罪,趁机让三哥永不翻身呢!儿臣不想为三哥辩白,因为儿臣知道,三哥是清白的,无须辩解。儿臣只求父皇,宽宥了四哥。安平不董事,说话办事没有分寸,难免作出一些蠢事来。这次,她去挑唆四哥。也完全是出于对大哥的一片真情,还请父皇不要追究了。四哥气血方钢,安平这么一来,把他点着了,也不能全怪他。” “你倒豁达!”太宗听她说完,意味深长道,“人家这么干的时候,可没想着给你三哥留情面啊!” 太宗一边说话,一边向张英使了眼色。张英会意,退下,至魏王府。 “父皇”,迦绫柔声低语,“这人的一辈子,难免做错什么事。跌倒一次,不能不给他们爬起来的机会呀!那么做,不是太决绝了吗?” 太宗笑了,满意的点了点头:“迦儿,难为你这么上心。” “父皇哪里话!”迦绫倒了杯茶,递给太宗,“都是一家人,上点儿心,是应该的。” “恩......对了,你三哥知道吗?” “女儿没有告诉他,怕他多心。” 太宗抚着女儿的后脑勺,“你做的对,恪儿这孩子就是敏感!不要告诉他了啊。” “恩。” “皇上......皇上......”时过片刻,张英跑进来。 “哦”,太宗笑笑:“这么快?” “哎。”张英气喘吁吁:“奴才是跑着去的,刚过去,就看见魏王府紧闭的大门突然开了。紧接着,就见安平公主走了出来。奴才怕公主多心,赶忙又折了回来。” “恨!”太宗轻哼一声,转而对迦绫慈爱地笑笑:“绫儿,你教会了朕,身边最亲的人,有时也会对你撒谎。” 迦绫一惊:“我不是父皇最亲的人吗?” “谁说的,怎么不是!” “那儿臣,也在对您撒谎吗?”迦绫一句一顿,试探着,小心翼翼地问。 “瞧你,这个醋也吃!朕说的是有时。何况,”太宗抚了抚女儿绝色的面颊:“何况,看我女儿这清水般的眼波,纯净的没有丝毫杂质,就知道你不会撒谎。就算有时候撒谎,也是善意的。” 迦绫是有两汪清水似的眼波,不知怎的,有时清澈,有时迷茫,足以令人一颤。水一样的眸子,看似情意深切,又似漠漠无情。看似惊艳,却又素淡。撩人,却又纯真。 隐隐约约,迷迷茫茫,如云似雾,如梦似幻。 总也看不清。 让人心头,总也萦绕不去,缠绵不已。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九章 旧情 ——————道真情心冷似寒石—————— “姐姐,姐姐,你给我说清楚!” “安平公主,奴婢去通报。” “让开!”安平猛地推开挡在前面的丹儿,直接冲入迦绫内室。 迦绫听到外面喧杂的人声,早已起身,端坐在镜前,平静而雍懒的梳着晚妆。 “姐姐!”安平突兀撩开门帘儿,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哦?妹妹来了!”迦绫微微侧目,“来,来,快过来坐。帮我参谋参谋,哪串簪子戴着每矗?rdquo; 这平静的阵势倒这实把安平吓了一跳。她定了定神,细眉发立:“姐姐,是你告诉父皇,四哥才是主谋,却反嫁祸三哥的吧!” “恩?”迦绫终于转过头来,梳妆的玉手却没有停:“什么三哥四哥的,妹妹你在说什么呢!” “你还在装!”安平的胸脯猛然起伏着,“少在我面前做作,我讨厌你这个样子!” “没有办法”,迦绫仍是对着镜子,巧笑了一下:“什么人什么对待!” “你!”安平听得此番言语,有些气急败坏:“你还不承认?以为我不知道吗!刚才我去请早安,父皇一大早就不待搭理我。后来,四哥亲自呈上奏折,父皇看都没看便甩在一旁,训斥四哥‘怎么,这么急?等不到上早朝就来了?’接着,又大骂他不念及骨肉亲情,为了争储,无所不用其极,明明自己做了庄,反倒又来弹劾李恪。‘若不是你妹妹给你求情,朕决不饶了你!幸好这件事知道的人少,知道的人多了,你就真活不成了!’四哥顿时傻了眼,只是跪在地上不住地认错。父皇降旨,消了他二百兵丁。我上前劝慰,父皇却甩开我,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恨!这就对了。”迦绫心西默想:“糊里糊涂的李泰,一定认为父皇知道了他谋害三哥的事儿,计谋未成,却又上书弹劾。却不知道自己无意中帮了三哥的忙。李泰呀,这顿罚,你该受!” “怎么不说话了?”安平桀骜不羁的笑笑:“里缺词穷了吧!妹妹求情?哪个妹妹,是你吧!昨天你低三下四的来找我,让我不要鼓动四哥雪上加霜。我还说,你怎么能糊涂到这个地步?明摆着我要帮大哥,又怎么会收手?现在我才知道,杨水茹呀杨水茹,你并非一时着急错落了子儿!而是有意提醒我去煽动四哥!如今,却还不承认!” “没办法”,迦绫终于束好发,玉手在那朱唇微微点上一层豆蔻:“和你学的。” “你!” “我什么我!”迦绫站了起来,莲步款款移到安平面前:“总之我告诉你不要去挑唆李泰。你若真听了我的话,这个圈套套谁也套不进你来!可是你没有这样做,反而当下就去了魏王府,煽动李泰参李恪一本。其实,依着李泰的为人,你就是不煽动他,他也会这么做。但是你太性急,并没有想到这一层,所以......” “所以你后来去找父皇,假意识破了我们的阴谋。父皇派人暗查,知道我真的在魏王那儿,父皇便信了。后来,今天一早,四哥不等早朝就急急上书。父皇,便更信了。姐姐,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我怎么对你了?若你没有害人之心,不去找李泰;若李泰没有害人之心,不去参李恪,那这一场局,你们又如何会被圈的进来!如果说,上次的事是我的善良出卖了我。那么这次,便是你们的邪恶,贪婪,欲望,出卖了你们!” 安平眼角眉梢隐隐有黯然滑过。目视迦绫,轻声喃喃:“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这就是从小对我呵护备至的姐姐?我不相信,这就是那天晚上对我轻声软语的姐姐?” 迦绫冷冷道:“人是善变的动物。”语尽,看定安平,仍是冷冷:“因为你善变,所以我善变。我若不如此,迟早会被你害死。” 安平低头不语,良久,徐徐:“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 “是吗?” “是的!上次,包括上上次,我只是想帮帮大哥而已。” 迦绫后不觉后退几步,慢慢摇头:“可你已经在害我了,已经在害我了......” “我从来都没有害过你!” “你害他和害我又有什么区别!” “可我毕竟没有害你,你却扯进了我!”安平情绪波动,语调急促而高昂。 迦绫也抬高了声音:“我只是借你来引出李泰,你对三哥放了两次暗箭,大家也算扯平!今天这件事,凭你的聪明隐慧,能扯不清自己吗?” 安平泪眼渐渐婆娑下来:“姐姐,你知道,我现在有多难过吗?” 迦绫心头也掠过无限伤感:“那天,你那样对我,利用我的善良,以及我对你的爱来套我的口风。以至于害了三哥。我就不难过吗?但你知道我为什么难过?我是在为想不通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为何利用我而难过。可是你!”玉手一指安平,“你并不是在为我做出伤你之事而难过,也不是在为计谋没能得逞而难过。你是在为输给了我而难过。你和三哥一样,总把输赢看的那么重。不同的是,他赌的是一口气;而你,是为了虚荣。” “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安平有些萎靡:“我对他不仁,你就一定要对我不义吗?你是我姐姐,为什么不能包容我?为什么?” 迦绫缓缓合上双目:“若只是我,我宁愿被你害一千次、一万次。我也绝不会反击。谁让你是我妹妹,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呢!可是,还有他。我对你的仁慈,就是对他的不仁慈。我不能这样自私,成全了妹妹,而伤害了他。” 风儿阵阵掠过,不住地敲打着窗子,发出“咣当”、“咣当”的响声。 安平良久不语,突然转身,掩着面,跑了出去。 清冷的晨风,深沉不语,心寒如斯...... ——————尘封的记忆——————迦绫身子一软,跌倒在地,指尖一片冰凉。 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同这个最亲、最近的妹妹发生敌对。她也知道安平缘何这般难过。 因为,她们都明白。从此之后,她们之间免不了会有种种大大小小的恩怨交锋。 她们早早的便没了双亲,姨母杨妃安排进宫之前,一直相依为命。 可如今,这是怎么了? 人真是渺小的很啊!永远都不会知道后一秒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她的心,好彷徨。 丹儿走进服侍,一见,慌忙曲身搀扶迦绫。迦绫任由她搀着,慢慢起身。吩咐她更了衣,去找李恪。 她现在无助的像一颗小草,有一种立即扑入他那暖暖的,温良厚实的怀抱的冲动。 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做,只是安静的沉静在那个怀抱里,静静睡去,詈糜涝抖疾灰牙础?br 风轻柔的吻着她的面颊,凉丝丝的,很惬意。 迦绫情不自禁的停下身子小憩,一任清风扑面。 “姐姐,这是要去哪儿啊?” 充满玩味的女声响起,迦绫一看,是安平。 “姐姐!”安平话锋一转,目指迦绫,“我奉劝你,不要痴心妄想这人间能有什么真爱,做你的梦去吧!” 迦绫略微摇了摇头,强压住心中的火焰,上前一步,好生劝慰道:“妹妹,我虽不知你为何会这样不可理喻,但我要告诉你,你错了!” “哦,是吗?那姐姐你可得好好教教妹妹,愚妹不知,到底错在何处啊?”安平说得很慢,语调极其娇情。此时的她,举手投足间有着猫一般的媚惑,也有着猫一般敏毛舔爪的优雅,这也足以构成一种风情了。 “好吧,我今天就来给妹妹好好讲讲!”迦绫说着,不紧不慢的将身在石凳上端坐下来。俏目微闭,却也难已掩饰那一抹悲意。 “文婷”,迦绫艳唇轻启:“别的例子不举,就先来举举我们母亲的例子吧!” “你休提她!”安平越发反常了起来,竟吐出这么一句话。 迦绫不禁一愣,她没有想到妹妹会如此厌恶这个话题。 安平没有理会,眼波微转:“姐姐,你真的以为母亲是在得知爹爹战死后,一口气没上来,猛然猝死,郁郁而终的吗?那你也太天真了!我告诉你,我为有这样一个母亲而感到耻辱!” “这话是怎么说的!”迦绫终于按奈不住心中的怒火,教训道:“安平,你为人子女,怎可说出这般大逆不道之词!你还担当的起人这个字眼吗?” “呵?”安平轻笑:“你给我听好了!母亲临死前,是我一直在她身边陪着。若论孝道,你胜不过我!” 迦绫不语,眼眸微垂下来。 安平缓缓语气,继续道:“姐姐,你那时勤学好问,整日围着琴棋书画打转。哪里像我,成天疯玩得见不着影。” “哎,什么话呢!”迦绫叹息一声,缓缓:“毕竟,最后的最后,是你陪着母亲走完的人生路。” “哼”,安平冷笑:“正因如此,我才有幸得知了我原本不该得知的事情,从而,越发的瞧不起她!” “嗯?”迦绫惊愤的看向她,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恨”,安平的目光有些凌利:“母亲是在爹爹阵亡消息传来的半个时辰前去的。也就是说,她去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爹爹已经死了。还谈什么悲伤过度?谈什么郁郁而终!” 安平说与此处,微顿了顿:“她是痨病突发郁郁而终的不假,但她却不是因为父亲痨病突发郁郁而终的!” 迦绫听得惊异。安平接过话头,继续:“母亲,她在生命即将枯萎的那段时间里。手握檀木香扇,走到窗边,对着南面那铁血沙场,吟下一句诗。这句诗,我现在还记得。” 安平说罢,闭上双目,缓缓吟诵起来:“待到明年重阳日,更有新人胜于汝。” 安平睁开眼眸,那里面,已有了些润泽。即便是这个世界上最铁石心肠的人,提到先前母亲的过往,也会经不住潸然泪下吧! “后来”,她再度开口:“后来,我看到母亲身子一软,檀木香扇缓缓落下。那柔柔的扇面上,清清楚楚的刻了一个‘旭’字!” 迦绫猛然一愣,突兀的,想起了十几年前,那个被父亲杀死的士卒——李旭东。 当时的故事,是这样的…… “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死!” ………… “因为你也姓李,所以他们没有杀你?” “我……我怕……” “大丈夫上刀山,下火海,马革裹尸,何也为惧!” “我……我想活。” “威威大隋,安能容得下尔等贪生怕死之辈!” 刷———— 鹏飞将军飞起一剑,刺入了罪恶的、怯弱的、胆小怕事的、旭东的胸膛里。 一声“瞳儿”撕破天地,惹人心寒。 顷刻间,黄沙满天,席卷了无数士卒与无数战马的尸体。 更多的黄沙呼啸而来,扑向已经渐渐冷却的李旭东的躯壳,之后,湮灭。 湮灭之时,还伴随着湿乎乎的液体。 不知是泪,是血,。 风还没有停,,沙也仍未尽,。 杨鹏飞毫无反抗的,任凭黄沙淹埋了自已那小小的身躯。 ,如今,他是那么的渺小啊,! 他的周身已经没有了力气,,然而…… 抛开那漫天狂啸的黄沙不理,昔时英猛的将军,从怀中,缓缓的掏出亮亮一泓。 那是一支珍珠耳钉,女人的耳钉。 他把它紧紧的,紧紧握在手里;紧紧的,贴在自已的胸膛上。那是可以听到心跳的地方啊! 高贵如他,精明如他,帅气如他……然而,……终也逃不过,那情之一字! 虽然,他为了大义,甘愿献出了自已的生命。但,那最后的时刻,他还是,放不下她…… 高贵的他,精明的他,帅气的他……被淹埋在了那大漠荒原之下。风华绝代与年少轻狂,随之,一载,荡悠悠。 疾风贯穿大漠,如同哀哭。惶然天幕,夕阳残烧,漫空尽是血色。合着远处边城杀声,生生浸染天地苍生。荣华一朝尽,唯余心不变。命中已注定,终难弃红颜。 然而…… “东……东……我求求你,求求你……”时光追朔到六个月前。 一个傍晚,天,还没有黑透。 在将军府后花园里。吕贳瞳双眉频蹙,对着眼前那个男子,她真正倾心的男子,缓缓开口。 “公主”,旭东抬头,正对上她那莹莹如水的波光。只是一碰,便又慌忙游移开来,目光躲闪。 “怎么了?”贳瞳问,“难道……”微微垂下眼睑,“难道,我们真的已经隔绝到这个地步了吗?” “公主!”旭东猛然跪下,双手抱拳:“公主,您要对臣说什么,臣都已经了然于胸了!公主放心,只要有臣这一条贱命在,臣就会誓死捍卫将军,让他安安稳稳的回到您的身边!” “嗯……”瞳儿哭了,不住的点着头。 宇文化吉谋反,全天下人都知道是李渊挑唆的。 可百姓们受不了炀帝的残暴,巴不得早日出个新君;大臣们受不了炀帝的专横,恨不能将他早日结果。 于是,顺水推舟,李渊顺利登基。接着,是李世民。 可不管哪班皇帝,都没有为难这前隋的遗孤。 甚至,唐太宗李世民还做了贳瞳的姐夫。 贳瞳很满意,真的很满意。 但做为炀帝侄儿,隋朝大将的杨鹏飞,却始终对此事耿耿于怀。 他要报仇,他要为自已的亲叔叔报仇。 有一团气焰,常常压在他的心底,久久难以散去。 他就快透不过气来,终于,下定决心。 尽管注定不会得胜,尽管瞳儿哭了求他,可心高气傲的鹏飞却毫不理会;一厢情愿的奔赴沙场。 他是那么的傲!傲得像一只盘距高飞的雄鹰。 这是一种与生具来的,隋朝帝室特有的傲气。 贳瞳自知劝不动。情急之中,便邀来了李旭东。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爱过的;甚至,这种有背常理的爱,从来都没有消失过。 难忘,难忘那十几年前,二人初遇的场景。 去年,元宵夜;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一袭粉裙的贳瞳,娇花照水般走过。 玉面花黄、鬓影衣香。看呆了旭东。 十六岁、仅仅十六岁的年龄。 尚且顾不得身世门庭。有的,只是两颗什么也阻不住的,砰,砰,跳动的心。 没有人会知道,其实李旭东一开始就明白,这美丽的公主,定会是大隋最美丽的新嫁娘。可,绝不会是他的新嫁娘! 平凡百姓,贵气公主,本来就不会有好结果。 后来,很自然的,两人相爱了,又相离了。 贳瞳公主嫁给了舅舅杨广的侄儿,杨鹏飞。 故地又重游,唯有心寥寥。 今年元宵夜,花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沾衣袖。 痴情的李旭东不敢奢望什么。他只要天天看到爱人就好。天天,时时,分分;岁岁,年年,月月,一直看下去,什么都好。 于是,原本不想受人束缚的他,在鹏飞将军帐下做了小卒。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看得到那夕时的绝美公主,如今,绝美的将军夫人,吕贳瞳。 这一次,瞳儿把他找了去,他便知她是何意。 她要让他护住将军,不要让鹏飞出事。 旭东的心,猛一阵寒意。但,他应下了,为了爱人,他还是应下了。 “东”,瞳儿缓缓扶起跪在地上的李旭东:“你知道的,他现在不仅是我的丈夫,还是两个孩子的父亲。我是真的,不能失去他。可是……我又舍不得你。”瞳儿深深嘘了一口气,早已泪流满面:“其实,在我心里……” “公主!”旭东打断她:“您是怎么想的,臣心里一清二楚。臣知道,臣都知道!您放心,将军一定不会有事。臣会全力护着将军,臣,死不足惜!” 瞳儿终于泪水盈然:“东,答应我,你千万不要出事……不要……你们两个都要给我平安回来,一根头发都不许少。你们两个人,不管失去谁,我都不会快乐。” “嗯”,旭东点头,之后,转身,消失在了那林荫极深处……这一仗,打得猛。 一打,便是半载。 杨鹏飞举着大隋的旌旗,杀得晓勇。 最后的时刻终于来临。 在一片黄沙漫布的大漠荒原之上,两方展开了一场殊死较量,但…… 杨花落尽秋方至,李花绽放争春鸣。纵使彪骑登龙马,命中难改赴青冥。 滚滚黄沙,淹灭了大隋的军队,也淹灭了鹏飞的心。 兄弟们如今皆数阵亡,一个不剩。 来时花辅满路,去时已荒芜。 昔日里,故人的欢声笑语,还在耳旁萦绕。 却如今,满世界,只剩下了大唐的旌旗。 敌方大灭己军,一个将军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 李旭东远远的看着他。那个一向飞扬跋户,不可一世的将军,他没有丝毫逃亡的意思,仍在呆呆的站着,不动。 “你还在等什么?等李世民的手下来擒你吗?”旭东喊。 一阵狂风呼嗖而过,淹没了他的声音。 鹏飞仍是不动。 旭东终于暴发了。十几年来,从来不言悲喜的李旭东,终于暴发了。 他气,他悔,他恨。 气得是杨鹏飞这般不负责任,不管家中的妻儿,一心要去拼命。 悔得是,当初,没有冲破束缚,和贳瞳走到一起。 恨得是自已的怯弱。若他当年硬气一些,在杨鹏飞面前男人一点,告诉他,他和吕贳瞳彼此相爱,把自已喜欢的女人抢回来。那么,也不会有这整整十七年的,跻于他人脚下的卑躬屈膝与爱而不得。 够了!旭东刹时间怒发冲冠。 “杨鹏飞,你这个伪君子!你王八蛋!为了你所谓的大义,竟然一心效死!你可以不要命,但是贳瞳,绝对不可以没有丈夫!无论如何,你都必须活着回去!” 旭东走上前,一把揪住了鹏飞的衣领,要把他强行拉走。 不想,却被鹏飞甩开。 见是旭东,鹏飞突然发愣。 接着,是一瞬间的欣喜,再是发怒。 喜的是,兄弟们中,居然还有一个活着; 怒的是,这个人一定在有意逃避,不然,定不会独活。 “为什么?”鹏飞突然后退一步,双眉紧锁:“为什么你没死。” “因为你也姓李,所以他们没有杀你?” 旭东不语。 “为什么!”将军突然吼道。 旭东一振:“因为我爱贳瞳,我答应过她,要活着回去!” 然而,出口,却变成了,“我想活”。 “威威大隋安能容得下尔等懦弱匹夫!”鹏飞一剑刺去,听得一声惊呼,“瞳儿!”天地仿佛也为之一震。 “瞳儿!”旭东仰天高呼,终于,缓缓倒下。 泪,在艳阳的照耀中,竟是血般殷红。 广广漠漠的天幕之下,那片坦荡无垠的玫瑰红;红得那么冶艳,那么剔透,那么珠光闪烁。 然而,这次红的,却是血…… 与此同时,在那遥远的南边。 贳瞳正捏着一把檀木扇,对着窗子,望向这边,旭东倒下的地方。 突然,身子一软,也将零落成尘。 只余一句“待到明年重阳日,更有新人胜于汝!”余音绕梁,久久不散。 一别心知两地秋;寒鸭飞尽水悠悠。娇美风华千金户;回首相看,已成空。迦绫惊恐的看着眼前的妹妹,一阵头晕眼花,天旋地转的感觉。 在她充满幻想的心中,父亲与母亲是那么完美的一对儿。他们深深的爱着对方,深深的爱着对方。 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好,父亲总是那么悉心的照料,即便是死,也不能阻隔他们真切的爱,他们在黄泉路上一定会重逢。 却原来,一切都只是表面的而并非实质。 母亲,她心里爱的并不是父亲,她只是利用父亲,利用他,来维持这个家。 这让她怎么接受?这残酷的事实,让她怎么接受! 安平悄然离去,留下迦绫,在这空旷的路面上,双手抱头,缓缓蹲下身去。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章 承欢 ——————义梁王手刃妖桃花——————嗒嗒的马蹄声由远极近,还伴着依稀人语。 一行人打马,紧紧跟着领头的那一个,好不气宇轩昂。“哎”马上少年一惊,手指前方:“那不是绫姐姐吗?”语尽,飞身下来。 真是个俊俏的少年!一种天然贵态就足以另人不敢近前了。 一身金光闪闪的盔甲,趁出他的尊贵。 他的面貌与李恪有些相像,却比李恪多了一丝浮躁之气。 他,便是李恪的胞弟,大唐的六皇子,梁王李愔。 “绫姐姐,绫姐姐!”李愔急跑上前,抱起晕倒在地的迦绫:“绫姐姐,你怎么了?绫姐姐?” “殿下,殿下”,他的贴身侍从忙不失时机的上前一步:“殿下,快传太医呀!” “哦!”李愔猛然反应过来。 “六弟”,这时,适逢迦绫听到人声,微微睁开双目。 “绫姐姐,你醒了?”李愔一见,急切的问:“别急,没事了。我这就去传太医。” 说着,就要吩咐手下。 “六弟”,迦绫语气微弱,朦胧:“难道人世间的情爱,就真的那么不值一提吗?难道这人世间,就真的寻不到真爱吗?” “绫姐姐,你......怎么了?你在说什么呢?”李愔彻底被弄糊涂了。 迦绫仍自顾自的:“我真的错了吗?我真的是太过天真了吗?” 迦绫越是这样,李愔便越着急,他下意识的摸了一把迦绫的额头,以为她在发烧。 “姐姐你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病成这样,都开始说胡话了。” “殿下!”侍从催促:“还是快些带公主回去要紧呐!” “那还愣着干什么!”李愔厉声。 “是。”侍从们忙不失的牵马,拉镣。 “你”,李愔扯过一个精瘦的家奴,“快去告诉我三哥,说绫姐姐病了,让他快些赶来。” “殿下,让蜀王殿下赶到哪里......” “废话!”还不等他说完,李愔一马鞭就甩了过去:“当然是绫姐姐居住的暖芙宫了!” “是......是......殿下英明......殿下英明......奴才这就去,这就去......”那人捂着脸上的鞭伤,悻悻退了下去。 暖芙宫中,齐英杰正在为迦绫号脉,开方。 “齐太医,绫儿怎么样?”李恪急急的问。 “啊,殿下请放心,公主殿下无碍,无碍。” “老头!”李愔受不了他的慢腾腾,火急火燎的揪住齐英杰的脖领,喝道:“废话无碍!还用你说吗?要真的出点儿什么事,你十个狗头也不够砍的!” “是,是”,齐英杰连声应付,只求李愔快些放开他。 “梁王殿下,臣知错,臣有罪,臣有罪......” “够了!”李恪本身也是个火爆脾气,加之现在,迦绫惹的他心底早已燥乱不堪了。再经李愔,齐英杰这么一闹,火气终于按捺不住,迸发而出。 “三哥!”李愔放开齐英杰:“我也是着急嘛!这老头说话拖拖拉拉的,能磨死人!” “弟弟,不得无礼!”李恪摆手,止住李愔,又对齐英杰道:“齐太医,你让我们不得不急。绫妹妹突然晕厥,可你却说无碍,无碍又怎会如此?” “殿下”,齐英杰皱眉:“这个,不好说。” “有什么不好说的?”李愔不耐烦了:“老头儿,你这个太医的帽子,是怎么戴上的?”说着,随手碰掉了齐英杰的官帽。 “弟弟!”李恪连忙喝止:“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闹儿!” “哦!”李愔垂下头,乖乖站到一旁。 “齐太医!”李恪催促,“你道快快说来呀!” “殿下”,英杰开口:“臣记得,迦绫公主殿下小时候身体一直不好。臣恐怕,这次,是旧病复发。” “旧病复发?怎么会这样呢” “殿下,公主殿下怕是动了肝火,所以至此。引得先前救病突发......” 李恪不语了,似乎已洞察一切。 他急切的走到迦绫床边,坐下身来,静静看她。 “三哥?”李愔终于按捺不住好奇的心神,问道:“三哥,绫姐姐究竟是在跟谁生气呀?” “呵,还能有谁?”李恪俊眉一挑,冷笑,“除了你安平姐姐,谁还敢呢!” “安平,又是安平!”李愔听于此处,禁不住内心忿忿:“她未免太张狂了些!上次她在父皇面前说三哥你的不是,弄的父皇差点儿就动了家法;如今,又害的绫姐姐差点儿病死过去。我若再见到她,决不饶她!” “决不饶谁呀?”平空里,硬生生的,太宗的生音突兀响起,苍老而威严。 “父皇。”李恪见是父亲进来,起身,拱手行礼。 李愔一眼瞧见右边,搀扶着太宗的安平,一股火气便是莫名的涌现开来。 “杨文婷!”他直至走向安平,怒目而视,“你还敢来?把绫姐姐害成这样,你居然还如此淡然!” “六弟。”安平眸子一瞥,慢条斯理道:“你这话怎么这么慎的慌啊?瞧你那意思,好像她死了,我就得陪葬似的!” “你!”李愔已怒火中烧,安平刚才那动作、神情,让他想起了上次承庆殿里她对哥哥的诬蔑陷害。 “杨文婷,我不砍了你,我就不是人!”说着,潇洒的从侍卫腰间抽出一把佩剑,就要朝安平刺来。 “父皇!”安平顿时花容失色。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平素里看似不懂世事,只知道玩儿闹的六弟,竟然会不计后果的动起真格。 “殿下,快快放下呀!”张英惊呼。 左右侍从忙不失的从后边架住李愔。 “弟弟,弟弟你不要乱来!”恢复了神志的李恪也忙上前拉住弟弟,要硬夺他的剑。 “放开我,让我手刃了这个祸害皇宫的妖精!”李愔一边挣脱,一边怒斥。 “放开他,让他砍!”突兀,太宗喝。 这威严的声音一出口,令那混乱的场面霎时安静了下来。 “哼!”太宗走到李愔面前,神色严肃而凌厉:“禽兽调伏。可以驯扰于人。铁石镌炼。可以成方圆之器。至于愔者,曾不如禽兽铁石乎!” 训罢,挟了安平,扬长而去。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风,静谧,无声. 安平心里烦闷,便邀了女官,到长安城有名的“掩翠亭”一带舞剑. 那“掩翠亭”素来是文人们的天堂,今日,自然也聚了不少. 安平的出现,正正灼了在场所有文豪的眼,利利落落,一个不剩。 正在品茗论词的,正在喝酒的,都停了手头的事情,齐齐看向这美丽妖娆的女子. 安平也不言语,轻蔑的扫了一眼,,找了处空地,便开始舞她的剑了. 与其说是舞剑,倒不如说是跳舞,柔曼的身段写尽千华,越显粲然. 正在这时,安平一个剑花,倏然转身之间,看到了王勃,他也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四目相对,心里竟且欢? “子安,你且来看看我舞的如何?”安平唇角上扬,挂了一个千娇百媚的笑. 想来是心里烦燥落寞的紧,竟然主动上前,与王勃搭起话来. “公主。”王勃受宠若惊,连连行礼,之后,近了一步. “哎呀!”安平嗔了一声,“你离的那么远,怎么看我舞剑!”说罢,行至男子面前,搀了他,又回到空地上,将手交于他的掌心“子安,听说你舞剑也是一把好手,今日,就且来教教我吧!” 王勃赶忙握住,随着安平,一并舞了起来. 她的纤手,在他白绽,温暖的掌心中,蹭出细细的汗. 光,且滑. “公主”王勃突兀道:“平素里,切记,断不可轻易拿剑指人,那样会伤了和气.剑一旦出鞘,就是杀人的利器,便要毫不犹豫的刺下去,是一定要见血的,不然的话,有损剑的威仪。” 安平默默的听,良久,开言:“子安,如果有一天,我的剑指向的是你的喉呢?” 王勃的嘴边,笑容溢出:“如果那样,更不要犹豫.”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愔,这是怎么了?”阿史那清依见李愔回府之后,就一脸委屈,落寞的样子,不禁有些担心. “没什么。”李愔笑了一笑:“清依,害你劳神了.” “愔,你总是这样,让我如何能够安心的走呢?”清依不禁嗔怪、蹉叹道. “就不能不走吗?”李愔揽过女子,入怀. “愔,如今父辈们还在为敌,我就是留在这里,又怎么能真的是个长久之计呢!”清依眼角眉梢浮上一丝黯然. “那我们什么时候,还能见面?”一向心直口快的李愔,却也缓缓一句,似自问,又似叹息. “很快的。”清依小心的擦了一把泪,安慰他. “好。”李愔自她额头落下深深一吻:“我等你.” 阿史那清依,草原二汗突利的女儿.. 曾几何时,他的生命里出现了这样一位女子? 她有着胡邦女子所特有的灵韵,豪放,大气,像荒漠里的娇颜,寂寞而狂野的独自开放, 在一瞬里,就深深的沉了他的心.——————灵安平又设兵法局——————“四哥,你看,这点面子都不给小妹呀!是个是太小气啦?” “文婷妹妹,你看,这事儿......” “四哥,你放心。”安平目指站在旁边的续长青:“这个人是我在民间认识的,一股子穷酸劲儿,成不了什么气候!我见他一身薄衣穷的可怜,不过倒好在有些学识。就想把他收了,给他个长吏、门客做着,饿不死他就行了。也好给大哥称称门面不是?” “这......”李泰皱眉。 “四哥”,安平向前凑了凑,低声耳语:“他威胁不到你的!” “不是,文婷妹妹”,李泰一副做难的样子:“你看这事儿,实在是......哎,怎么说呢!举荐这么一个毫无功绩亦无背景的人给父皇。要父皇把他归到大哥门下做长吏。实在是......就算我这么做了,三哥那边儿也不是善茬儿。” “四哥”,安平挑眉:“你又来了不是?三哥现在正为绫姐姐的病忙的团团转呢,没时间理会!不然,我为不会瞅这个时机呀!” “妹妹”,李泰低头佯装思虑,还想再说什么。 “四哥!”安平满了一杯茶,递到李泰面前:“四哥呀,如果你向父皇给大哥举贤,父皇还不得夸你尽职尽能,心存骨肉亲情?” “这......”李泰仍是犹犹豫豫。 “四哥”,安平诡异一笑:“喝茶。” 李泰心里“咚”的一声:“难道,茶的事,她知道了什么?” “呵呵,妹妹呀!”李泰笑笑:“你看这件事,却实不好办。要不这样吧!”说着,顺势瞥瞥续长青:“你举荐他,我不插手,不管。” “多谢四哥了,四哥到底是厚道人啊!”安勾了一抹笑,起身作别。长青紧紧跟于她身后。 “李泰”,安平挪着步子,心中暗想:“你可真够滑的!生怕自己染上颜色不成。” “哼?”李泰端起茶盅,一边品着,一边细细的想:“你说的倒好!那个人若真是一无是处,你非让我举荐他做什么?我才不去触这个霉头呢,省得将来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公主殿下”,长青傻傻发问:“我们白来了吗?” 安平轻轻一笑,却仍难逃诡异:“怎么白来了?他承诺‘不插手’就已经不错了。只要他不插手,事情,就好办了。” “殿下!”长青“噗咚”一声跪倒:“臣一介草民,偶遇公主。承蒙公主抬爱,举荐臣在皇长子门下为官。臣一定尽心竭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哼?到底没见过什么世面啊!”安平眼里、心里满是轻蔑。微微挑眉,有意逗他:“起来吧!续—大—人!” “续大人”这三个字,安平说的很慢,使得续长青愣了好一阵子,也乐了好一阵子。 只是,可怜的续长青不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成了别人的一枚棋子。 安平用的这一招,为“声东击西”。以此来分散李泰的注意力。 当李泰正为她一心举荐续长青为官这件事苦思冥想,百思不得其解时。这边,长孙无忌已经在为立李承乾为国储的事上,收买人心了。 ——————巧长乐无意坠福门——————“喂,小妹,要不要出去玩儿?”长安城闹市里,潇洒、俊俏的白衣少年对着长乐发问。 长乐一边啃着糖葫芦,一边在各个小摊儿前玩玩看看,听到这话,还不忘百忙之中抽空白他一眼。 “出去玩儿?去哪儿玩儿啊?先等等吧!等把长安玩儿够了,再说吧!” “啊?!”少年的嘴呈o形,“长安还没玩够呢?仅仅七天时间,我陪你逛了三遍南巷,七遍集会,买了十一个面人儿。还非得让我随时拿在手里,以便你随时观摩。我还陪你吃了二十八碗馄饨,三十一串糖葫芦......” “哎呀行了行了!”长乐恰巧来到一个泥人儿摊儿前:“你烦不烦啊!出来玩儿就出来玩儿,算什么账!” “不是......” “不是什么?”少年的话被长乐硬硬顶了回去,憋的满脸通红。 她随手拿起一个关公泥人儿:“你看你现在多像他!我买了,掏钱!”大踏步向前走去。 “哦”,乖乖掏出钱袋儿,付了银两,就急急忙忙跑去追她。 “给!”长乐把泥人儿轻松的向后一抛,少年赶紧接住。 “喂,才玩儿多一会儿,就不要了?” “唉,没办法!”长乐道,“谁让这街上好玩儿的太多了呢!” “不咱商量个事儿行不?你不玩儿,就把它扔了,别总是让我拿着。让我拿着也行,能不能别每次出门非让我把它们全捏在手里,这像什么样子啊!你看,现在12个啦!” “不——行——”长乐突然转身,差点把他惊倒。 可爱的脸望向他:“只有你拿在手里,我每次买,才知道有没有买重样啊!还有,我郑重声明,还是11个。刚才那个,是泥人儿。” “天啊!地啊!神啊!”少年嚷嚷着:“真不明白,这些东西有什么好好奇的!你就这么兴趣浓厚!” “哎呀,好哥哥。”长乐晃着他的臂弯:“人家是第一次离家出走嘛!” “我说你没离家出走的时候,就没逛过街?没买过面人儿?没吃过糖葫芦?哎你别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还摆出这么无辜得样子来!” “人家本来就很无辜嘛!”长乐眨着眼睛:“对了,‘拨浪鼓’,是什么呀?”“啊?”少年的嘴,又恢复了o型,看着眼前这个纯情杀手,彻底无语了。 唉,算了!12个面人儿,那个泥人儿,就先算成面人儿吧!一手拿6个,也算凑了个吉利数。 正在这时,远处忽有大量官兵朝这边涌了过来。 两个骑马的少年被围在里边保护着,像是什么重要人物。 “恩,谁呀?这么有派头!”少年自语着,一边儿的长乐早已看傻了。听到他说话,突然反映过来,拉起他,就要开溜。 “哎,等会儿,等会儿!”才刚跑了几步,就被强拉回来:“你跑什么!我知道是谁了,承乾和佑嘛!” “什么?承乾和佑?你直呼人家名讳!” 少年顾不上搭理她,继续说道:“喂,你不是对万事都很好奇吗?今天呀我就让你看看,皇室成员有没有我帅气!” “你神经病啊,快走!” 少年不动。 “你不走我走!”长乐放开他,就要脚底抹油,却又被一只有力的手扯了回来。 “干什么!抓着面人儿还有力气抓我!” 少年嘻嘻一笑:“抓着面人儿也要抓你!” “好,好,我恳求你,我拜托你”,长乐一边说,一边使劲儿挣着,可就是挣不开。 “你开开恩吧!别把我垫进去呀!好不容易才有一线生机的,我可不想再沉进去了。将来嫁给一个精神病,过一辈子苦日子!哎呀,总之,一句话,你放开呀!” “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少年仍没有放手,反而抓的更牢了。 “你就真的不懂人家的心?我要是真的嫁了人,你还能把我再抢出来不......”长乐不禁羞涩,脸上发麻,“成”字还没有说出口,便以怔住了。 “什么?”少年也惊了,认真的看着女孩子,满是兴奋与惊疑。“小丫头?”李佑惊讶地看着前面两个人,“丽质?你在这儿?” “你!”说时迟,那时快,长乐电光火石般的反映过来,恶狠狠地盯着那少年:“看我以后再理你!” 语尽,仍努力地挣着。 可谁知,少年因为惊呆的缘故,手反而下意识的抓的更紧了。 “放开呀,傻瓜!”长乐嘶喊。 几个侍卫看到有人如此放肆的辱没公主,忙不失地上前去拿他。 少年却突然放开长乐,笑了。 这倒把长乐吓了一跳,忘了逃跑。 侍卫们愣了一下,继续,向前走去。 “等会儿!”李佑喝住他们,复而惊疑地打量着少年。 身着白衣,腰配青玉,左手捏着一大把面人儿,外加一个还没啃过的糖葫芦。 右手不知何时,又拉上了被他怪异举动吓傻了的长乐。 不可思议地轻声道:“这不岑义嘛!” “啊?”长乐一听,更加傻了。 良久,突然也笑了起来。 李承乾,李佑对望一眼,彻底被弄糊涂了。 “哥们儿,我是岑义!”少年恢复了一点儿正常,指指还在傻笑的长乐,不禁又笑起来“她,她......哈哈.....她她她......她居然是长乐公主!” “对呀,怎么了?”李承乾问:“你不知道她是丽质?” “不知道呀!” “你和她在一起多久了?” “六七天吧!” “那你不知道她就是长乐公主李丽质?” “不知道呀!” “喂,小丫头小丫头!”李佑问:“你不知道他是岑义?” “不知道不知道!”长乐止住了笑:“我要知道,还在这儿呆着吗?” “啊?” “咳!”岑义插嘴,“她的意思是说,要是知道,那我们还逃什么婚呀!早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喽!” 说着,一把抛了面人儿。 索性拦腰抱起长乐,荡起秋千来。 “喂,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你的身份!” “哼!还说呢!”长乐娇声:“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真是的!在外面漂泊了这么久,我真的好想父皇和母后啊。” “哎?”岑义逗她,“刚才也不知道哪个人,说什么将来嫁给一个精神病,过一辈子苦日子什么的。要不我看这样吧!回头啊,我和爹爹好好说说,让他向你父皇退了这门亲事。你也就不用为难到离家出走这个地步了。” “恨!”长乐猛地站到地上,双手叉腰,怒目圆睁“你敢” ——————幸齐王引渡绝世容——————“三哥,三哥!”李恪正在埋头读书,忽而有人唤他。 好熟悉的声音就这样突然跃入耳际。 “难道是......”他猛然抬头,李佑正立在面前,对他微笑。 “五弟?五弟,真的是你!”李恪径直起身,激动的上前抱住他:“你总算平安回来了!这么多天,我一直都在担心你的安危呢!”在所有兄弟当中,恪与佑最为交好。 这其一,是因为他们同为庶出。 恪母杨妃与佑母阴妃,平时也多有交集。 其二,则谁也说不清了。 就是觉得在他们之间有一种默契,来自冥冥之中。 “五弟,这一路上辛苦了。” “咳,哪里话!”李佑笑笑,装作随意的抬眼,朝门口望去:“别不好意思了,出来吧!” “恩?”李恪惊疑,刚要去问端详,却见门外缓缓步入一位绝世女子。迦绫恰好也在她后面,随着她一道进来,巧笑:“哝,这就是我三哥,蜀王李恪。”迦绫一边说,一边有意无意的观察着李恪的神情,双瞳剪水,顾盼生姿。 “小女子温叹惋见过蜀王殿下,公主殿下。”女子缓缓施礼,开口。 月貌鸟声,冰肌玉骨。 说她绝世,真是一点也不徒有虚词。 观其面貌,不由得让人想起“绝世而独立”这句词来。 冠绝当世,卓然独立,孤高不俗,无与伦比。 先前,因为同迦绫站在一起的缘故,她的姿,并不突显。 迦绫那空灵出尘,艳绝俗世的美,把她的美压了下去。 现在,单单看来,真是不凡。 若说迦绫是“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赏。” 那,这女子便是“人世之最,集百花颜于一身了。” “叹惋”这个名字,不就是惊叹、惋惜吗? 惊叹美貌,惋惜得不到! 除此之外,还有没有惊叹美貌,惋惜命运的含义呢? 世间万物,玄妙无限。命运,自有安排。冥冥之中,一切,早已注定。 李恪定定的看,好熟悉的场景。 俊眉微微聚拢,缓缓吐出一句:“这位姑娘,我见过。” “殿下说笑了。”叹惋不知所措的低下头去,目光游移、躲闪。 “是吗?”迦绫巧笑道,“三哥的人缘儿,可真不错啊!才来一柱香的功夫,就......‘似是旧时相识’了!” “好妹妹”,经她一说,李恪自觉不妥:“你道真机敏!什么话锋都得让你接了去。” “哎,惋儿?”李佑见他两人吃起醋来,忙把话题扯开:“惋儿,你和绫姐姐怎么一道来了?” “哦,是这么回事。”迦绫走到李恪旁边,站定:“刚才我来找三哥玩儿。见叹惋妹妹只身一人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问方知是你带回来的,就把她领进来了。” “噢——”李恪戏虞的笑笑:“五弟呀五弟,原来如此啊............” “不是,我们......我们......”李佑不好意思了,脸颊微微发红,见瞒他不得,便小声地讲述起他与叹惋的故事。佑去接应承乾的路上,正逢颉利南下。 而叹惋,确实不是普通女子。 她是曲淤城温太守的女儿。 李佑为躲避颉利,也为调整心境,就在温家暂避。 第一次见面,就惊艳于她的美貌与气质了。 叹惋抱上名号,良久,李佑竟痴痴道:“你来自桃花源吗!” “殿下好学识,‘叹惋’这两个字,正是出自‘陶渊明’的《桃花源记》。” 她的声音是那么的好听,人也是如此之美。 她的一言一行,一举手一投足,深深的俘虏了李佑的心。 后来,颉利强攻曲淤城,残忍无道的杀戮百姓,抢夺财务。 温家是大户人家,自然不可幸免。 李佑拼死救下叹惋,其余温家老小,无一人生还。 从那天,离开曲淤城后,李佑就把叹惋一直带在身边。 蒙蒙胧胧之中,两人产生了一种彼此心知肚明的情愫。 “五弟”,李恪问,“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是啊,五弟。”迦绫也附和着,“你总这么把她不明不白的带在身边,也不是个事儿啊!” “三哥、绫姐姐,不瞒你们说”,李佑鼓足勇气,紧紧握住了叹惋的手:“现在大哥也已经回来了。待父皇与诸臣商议立储之事后,就会同缅甸议和联盟全力讨伐颉利。等我们这一场仗打赢了,我就会向父皇提出迎叹惋为齐王妃。到时候颉利败了,正是父皇高兴的时候,他不会不答应的。而且,我们的婚礼选在那时,也恰恰可以用颉利的血,告慰温家老小。” “恩。”李恪点头、思量。 “呵!这么热闹,你们聊什么呢?” 岑义不知何时走了进来。 “对了三哥!”李佑看到他,似乎想起些什么,“我们回来的时候,碰到小丫头和这位老兄了。当时呀,人家岑义正左手抓着一大把面人儿,右手拉着长乐,嘴里还叼着一串糖葫芦。” “喂喂喂,别在这儿大肆渲染我的名人佚事!我声明,一切都是受她迫害的!” “得了吧您老儿!”李佑打趣道,“我们丽质妹妹,还能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不成?” 一屋子人,齐齐笑出了声。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一章 妩媚生姿 上 ——————武华姑幽梦回大秦——————是夜,重重宫宇,诡异、离合。 香炉袅袅间,似有女子提裙,片片香灰零落般,飘飘而来。 “父王,看女儿找到了什么?”轻笑盈盈之间,双手摊开,于掌心处,托起一枚红色石子。 中心,隐隐可见一个“寿”字,在烛火摇摇曳曳中,时隐时现,变幻出朱砂般的光泽。 “哦?让父王看看。”病榻上的王者小心翼翼的从女儿手中接过石子,拈来细瞧。 “父王”,女子引着他,“您看,中间有个‘寿’字呢!” “呵,是有个‘寿’。字”秦皇边说着,边看向女儿,那离合的神光里,荡漾着慈父的光芒。 “父王”曌儿把头靠入他的臂弯处。小鸟依人般的:“这一定是老天爷在保佑您万寿无疆呢!” “唉,孩子啊。”秦皇长叹,一双手抚过女儿芊芊面颊,很平静,也很慈祥。 “这是在预示着,孤将寿终正寝了。” 晴天霹雳般,曌儿惊。 “父王......” “好孩子”,秦皇揽过女儿,入怀,轻轻的摇:“曌儿,人之生老,各有天命,万物轮回。仅此而已,没有什么可伤心的。” “父王......”曌儿终于按捺不住,哭出声来:“父王,女儿不要您走,女儿要永远在您身边,看着您,守着您。” 秦皇眼中不由湿润,似有泪滴流出。 他将怀中女儿搂的紧了紧:“好孩子,不要哭,孤这不是还在吗?该交代的事,孤还没有交代,又怎么会这么快就走呢!” 秦王嬴政,一扫六国,尊为史皇。 一生,铁马金戈,杀人无数。 甚至于连自己的子女,都未能幸免。 可,就是这么一个冷酷的人,却唯独对他的小女儿,曌儿,百依百顺,万千宠爱集一身。 也只有在她面前,秦皇才会显得像一个父亲。慈爱,安详。 平时,只有杀气。“乖,不哭了。”秦皇怜惜的抚着女儿的背,像个孩子似的,用胡须蹭她的脸颊,同女儿开起玩笑来。 惹的曌儿咯咯的笑,声如百灵。 “笑了,笑了,呵呵,笑了就好了。”秦皇憔悴的病体强打起一股精神:“曌儿”他突然正色道:“你一定记住,孤大行那天,千万不要去给孤送葬,切记,切记。” “呃......”曌儿一愣,良久,神色悲伤:“父王,人虽终敌不过死,但这最后一程,您还不让女儿送送吗?” “曌儿,乖,听话。”秦皇依旧很平静,“曌儿,按父王的话去做,父王,会在天上看着你的。” “父王”,曌儿带着哭腔:“您又在骗女儿了,您会离女儿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的。” 秦皇看着怀中啼哭不止的女儿,突然,笑了:“好孩子”,他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费力走到窗边,一指天幕:“曌儿你看,这深夜的星空,是多么璀璨啊!父王在这个世界消逝了,但在那个世界,又新生了!父王会化作这夜幕里最为明亮、耀眼的一颗星,看着孤的女儿,守护着你,永远。” 曌儿拼命的摇着头,哭倒在了秦皇怀中。 秦皇就那样看着女儿,静静的看。 “曌儿,你要记着。你是孤的女儿,大秦国的公主。你有着最至高无上的命格。今生,亦或来世。只有真龙天子才配娶的到你。除此之外,任何人,都不能够驾驭你。若硬违之,那么你这条金凤凰,便会蜕去凤皮,成为一条真正的龙,将那企图驾驭你的人,取而代之!” 曌儿泪水如清泉般,不止。“女儿不要,女儿什么都不要,通通都不要。您把女儿也一并带了去吧!您若去了,女儿定会寄人篱下的。” “曌儿,孤会让你幸福,会的。你的兄弟姐妹,以及一切嫉妒你、视你为眼中钉的人,孤都会将他们带走。没有什么人可以威胁到你,你仍会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公主,会的,永远都会的。”秦皇颤抖着,想最后一次抚摸女儿的面颊,但那只手,却在空中华过一道完美的弧度。 “父王!”曌儿冲了上去,握住父亲的手,将脸颊紧紧贴在上面。那上面,还带着掌心的温度。它们没有来得及完全散去。突兀间,黝黑的天幕里猝然出现一个闪亮的点,越来越明,越来越清晰。那是一颗星,一颗最为明丽,耀目的星。 “父王,是您吗?是您在看着我吗?您终究舍不得我,舍不得您辛苦打下的疆土,舍不得离开吗?您真的,真的会一直这样下去,一直看着女儿,守护着女儿吗?” 曌儿依旧倚着秦皇,哭着,毫无拘束的哭着。 天空骤然间,翻云涌雾,混沌到看不见一间隙的。 光整个宫宇,顿时沦陷在一片黑暗里,如鬼魅般,嗜咬。 “父王,父王”,曌儿不顾一切的奔出宫门,仰着脸,在甬道上奔跑,寻找着那颗星。 浮云后,隐隐射出两道幽绿的光,如同厉鬼的眼。 阴风肆无忌惮的怒吼狂嚎,飕飕从曌儿身边掠过,刮在脸上,生疼。 “父王,您在哪里?您究竟在哪里?”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娇小,柔弱的身影,被包藏在内,无助而彷徨。 “大王升天了!”“大王升天了!”于黑暗中,幽幽传来尖锐的锣鸣。 掺拌着人的利叫,层层铺展开来,浩浩汤汤。 .出殡的日子,到了。 曌儿一袭白裙,领走在队伍前面,宛然一朵白牡丹,憔悴里,透着雍容。在这萧条的人世里,凌波独放。 秦二世在她旁边,被两个侍卫搀扶着。 他已经哭昏了好几次。 曌儿不明白,始终不明白。 父王在世时,对兄弟姐妹们从未给过一个笑脸。甚至因为怕子女们联手反他,他对待子女们,更是比仇敌,还要铁血。 可,越是这样,父王对她的挚爱,就越显得尤是珍贵。 全天下人都说他残暴,好血腥。 但,在她眼里,他永远都是一个慈爱的爹,一个完美无暇的爹。 从小到大,他从没有对她说过一句重话,总是顺着她,惯着她。 她知道,在兄弟姐妹们心里,早已燃遍了嫉妒的火焰。 他们恨不能吸干她的血,打断她的骨,恨不能把她撕成碎片。 可既然如此,那为什么此时此刻,他们为何会哭呢? 既然心中没有爱,那为什么,还要走这样的形式呢? 送葬的人群里,不管是王子、公主,亦或是百官、文武。 大家都在哭,只有她没有。 这倒显得是她不入格了。 她也想哭,她有爱。 可是她哭不出。 她的面,她的心,早已麻木。 她已经不会表露任何情愫。 她就如同一个偶人,只是僵硬的,径直的走着。 整个人,机械的可怕。 她向空中抛洒纸钱,好打发那些拦路的鬼。 一种柔柔的感觉漫溯上来,冲开了心灵的闸门。漫了天,漫了地,漫了心。 透过那漫天肆意飞扬的纸钱,她已隐隐感觉到哥哥姐姐们,刀锋般的目光,直直向她刺来,生疼。 终于,秦始皇陵,到了。 曌儿依旧机械的走,毫无停歇之意。 “妹妹”,荣禄轻轻拉了她的衣角,木然的曌儿,抬眸,呆呆看向他。 “妹妹”,荣禄摇头,低语:“妹妹,别忘了父王的话。” “父王的话?”曌儿猝然反问。 “恩”右边,姐姐阳滋点头。 “妹妹”荣禄、阳滋齐齐架起曌儿,向甬道旁,石像后边走去。 待定了身,已经没有人可以看到他们的时候,阳滋松了一口气,急匆匆道:“妹妹,父王曾亲自叮嘱我们,一定要将你拉住,万万不可进那陵墓去。”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进去!”曌儿情绪激动:“父王离开我了,永远的离开我了,连这最后一程,都不让我送送吗!” “不是的,曌儿你听我说......”阳滋慌忙开言,想要制止试图冲入陵寝的曌儿。 “哈哈,小妹要去送父王,呵?那谁敢拦呢!” 平空里,高亮的男声,响起。 荣禄,阳滋,曌儿,齐齐转身。 二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们身后。 “嬴胡亥,你想干什么!”阳滋一把将曌儿护于身后,“嬴胡亥,我警告你,休得对曌儿不利!父王有旨,任何人,不得乱伤曌儿一丝毫发!” “姐姐,你跟他说这些有用么!”荣禄语调平和,但那里边,透着愤怒:“姐姐,你别忘了他这个皇帝是怎么当上的!连传位圣旨都可以伪造,何况这口传的圣旨呢!” “呦!哥哥,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秦二世夸张的抬高了声调:“我记得,父王在世时,最爱的人,好像就是小妹吧!恩?” “你......”阳滋愤恨的瞪视着二世,如同瞪视不共戴天的仇敌。 “姐姐,你这是干什么?”二世玩味的反问。 走到阳滋近前,冷笑:“曌儿是我们的妹妹呀!我......爱惜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对她不利呢!” “父王啊!您为女儿想的好周全!可奈何,天意弄人呢!”曌儿看着面前,行如野兽的秦二世,心中默想:“父王,您曾对我说过,‘扶苏是个好孩子,孤百年后,他会代孤继续宠着你、爱着你的。’您心知我与扶苏哥哥感情深厚,欲将王位传之于他。可,您又怎知,竟会被赵高、胡亥密谋,假拟圣旨,强逼扶苏哥哥自尽。之后,又狼子野心的夺了这王位呢!” “小妹”,回忆被斩断。 二世握住曌儿的手,牵她出来。 与其说牵,倒不如算是生生拽出。 “小妹”,二世面上挂着嘲讽的笑意,一指陵墓:“请吧!” 曌儿顿顿,终于,快步向前......背后,两声尖叫传出。但刹时,便又没了声,没了影。 曌儿没有回头,她紧紧合上双目,飞跑起来。 眼泪,铺天盖地。和着如云美发,肆意飞扬。 她仿佛已然触到身后那股血腥的气息。 仿佛已然看到,身后,那冶丽耀目的红。 红的浩如烟海,红的不着边际。 在无遮蔽的天宇之下,在那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嫣红中,诉说着对昔时的过往、追忆。。。。。。苍凉的妩媚。 一切不自然的、病的、伪的...... 她知道,秦二世为了巩固本不怎么牢靠的地位,兄弟姐妹中,任何人,他都不会放过。包括自己。 好吧,死就死吧!反正,她早该死了。 她是阿房的女儿。母亲,那个被父王挚爱,真正让父王动了心的女人啊! 父王幼时,曾在赵国邯郸沦为人质。吃过苦,受过罪。常常遭人欺负,殴打。 每到这时,美丽、善良的采药女阿房,便会悉心照料被打得遍体鳞伤的父王,为他熬药、疗伤。 在父王那钢铁铸造的心中,从此,就只装了这么一个女人。 回秦国为王后,政治、江山压的这个铁血男儿透不过气来。 在立后这件事上,吕不韦更是极力反对。 他甚至连立自己心爱女人为后,这件及其简单的事,都不能够做到。 但是阿房还是留在了他的身边,为他延下一对龙凤胎。 而父王此时正派徐拂四海寻求‘长生不老药’。 看着怀中的婴孩,反常的,他骤然就有了一丝惧意。 “若孤得以长生不死,定将统治大秦千秋万世。待那时,孤膝下之子女联袂,用以谋求孤之江山,孤,又将奈何!”秦王,自灭六国后,声称功高三皇,德过五帝,创了皇帝尊号,尊,史皇帝。 这么一个强势的男人啊! 他一不做,二不休,紧紧扼住了怀中,婴孩的喉咙。 他杀人无数,却从未如今天这般心痛过。 是否,因了那阿房女的缘故? 终于,婴孩在他怀里断了气。没有来得及啼哭一声。 当他红着眼睛,将噬子之手伸向嬴曌儿时,曌儿却笑了。 他愣,那么一瞬,为她的美,所倾。 他从未想过,也不敢想,一个婴孩,竟会有这般美好的近乎惊艳的颜,灿如牡丹! 他抱起她,亲着她的脸蛋儿。 他向文臣百官炫耀。 他抱着她给赵高看,他说:“她是孤的女儿,大秦国的公主!是上天,入地,古往,今来。最美,最美的女孩儿!”而此时,阿房听闻儿子死在生父手中,悲痛欲绝。 她无法原谅他,无法面对以后的他。 噬子之仇,不共戴天啊! 她将酒水倾倒下来,浇遍全身,当着他的面儿,点燃了自己。 伊人消逝,心无可觅。 唯能做的,只有造一座阿房宫,孤立于夜幕中,将他的爱、他的心,掩埋...... 嬴政一生,没有立后。. 灵台上,曳起瑟瑟红烛。虔诚的低头膜拜。问“来从何处来?去向何方去?这无收束的尘寰,可有众生归路?”浮光跃金,倩影沉璧。黯黯地涌现出,是禅杖木鱼,是金身法相。“只为问‘来从何处来?去向何方去?’这轮转的尘寰,便没了众生归路!”世界上,来从鸿蒙来,去向鸿蒙去! “吱呀”一声,墓室的石门开了。 宽阔墓道层层向前漫溯,仿佛正在逐步通往一个不可见底的深渊。 那真的是另外一个世界吗? 支支长明灯火依次燃着,送殡的队伍向远方舒展、前行。 一团肃杀的黑,沉沉压在胸口。 厚厚的,就快透不过气来。, 人世间,来从鸿蒙来,去向鸿蒙去。这轮转的尘寰,奈何问“来从何处来?去向何方去?”更何处有禅杖木鱼;何处是金身法相?即我——也即是众生。来从洪荒来,去向洪荒去。向那来的地方去,从那去的地方来,便是永恒的奥义。灵台上,燃着了长明灯火,虔诚的低头膜拜... 墓子里,阴风愈加烈寒,寒到骨子里。 就快要接近主墓了吧! 曌儿只是走,浑浑噩噩的走。 回头,早已不见了秦二世。 “恨,胡亥啊胡亥!”曌儿脸上、心上,皆是轻蔑,“你逼太子哥哥扶苏自尽。你还杀了荣禄哥哥,阳滋姐姐。你罪无可恕,罪大恶极!杀兄不仁,背父不孝!你终究还是不敢面对父王,不敢正视他的眼吧!” 队伍仍在前行,浩浩汤汤。 面对眼前这华丽如皇宫大殿的墓穴,曌儿好想就这么留下来,再也不出去。 这墓穴深深处,只有她与父王两个人。 没有谁,会来打扰他们的安宁,没有谁。 最后边,跟着一支磅礴的奇军。 他们有老,有少,有英姿勃发的,也有垂垂病矣的。 到了主墓的分岔口,他们会被带往另一个墓葬坑。 在那里,加工成兵马俑,再分散到各个俑坑去。 巫师会在他们身上涂抹一种特制的石料,并念下咒语,驱散魂魄。 千百年后,他们的肉身便会化掉,与石料融在一起。 到了那个时候,他们便真真切切的成了一尊尊没有感触,没有生命的,木讷的石像。 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曾经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有感触,有生命,有情丝的人。 秦始皇陵,注定会成为万古之迷。 关于兵马俑,关于点点机关,条条暗道,以及这陵墓内所有大大小小的秘密,将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 因为,所有进入秦皇陵墓,有幸目睹这一切的人,将永远,永远的留在里边,再也出不来了。 他们已不再是人,只能算作是鬼,可怜的,无辜的鬼。 “轰隆”一声巨响,墓道旁,长明灯火,一瞬,齐齐熄灭。 整个地宫,沦为一片黑暗。 两旁,浮有壁画的砖墙,紧紧向中间压来,把人群聚拢到一起,推向另外一个墓葬坑。 这是一间密室,建于地宫外侧的墓道,宫墙之内。 与始皇安睡的主墓,仅有一墙之隔。 现在,密室上方,混泥土正簌簌向下压来。 通往地宫主墓的石门,缓缓关闭。 人群嘶叫着,厉声啼哭着。 来送葬的,多是一些王子、公主。 他们终于,陪葬在了秦陵。 曌儿猛然反应过来,父王就是要把他们活活埋死在地宫,以防地宫的秘密泄露出去。 怪不得,怪不得他一再嘱咐曌儿,不要去给他送葬。 原来,他是舍不得这个此生挚爱的女儿,就这样,沦为他的陪葬品。 “父王,您好糊涂!您可知,一刻看不到您,曌儿就好想哭。一天四时不能为您递一杯花茶,曌儿,就寝食难安。您可知,曌儿离不开您......” 通往主墓的石门,一寸寸,关闭。 密室摇的很厉害,混泥土已灌下大半。 曌儿只觉头晕脑胀,透过石门,主墓中央,秦王灵柩静静躺着。 长明灯火掩映之下,显得那么璀璨而旁壁生辉。 “父王......父王......”曌儿低唤。 在黄土掩埋之下,她已气若游丝。 “父王!”突兀,眸中闪过一缕光,耀目的灵光。 她冥冥之中,感觉四面八方有一种不知名的力,在牵引着她。 那么强势,不容她迟疑。 门,仍在一寸寸下落。 她借着那股力,在齐腰的尘土之中,奋力移着碎步。 石门毫无怜惜之意,那么无情的,继续着它的工作。 曌儿拼尽全力,终于,一个翻身,滚了出去。 就在那一刻,石门,“砰!”的落下。 阻断,两个世界。 来时, 我哭着, 所有人都笑着。 那是因为, 我不愿来到这凡尘俗世受苦。 而他们, 已与世俗同化。 去时, 我笑着, 所有人都哭着。 那是因为, 我已脱离苦海。 而他们, 还没有从世俗里, 走出来。 “父王......父王......”此时的曌儿,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望着中央,父王的棺木灵柩,她笑了,凄然无比。 密室里是死,这里,亦是死。 但她宁愿死在这里,因为,有父王陪伴。 有父王陪伴,她便不再害怕。 只要父王在身边,地狱,也是天堂。 她安然的笑了,喉咙里,甜甜的液体涌出,略带着腥。 她静静的,静静的躺在父王身旁。 眉眼含笑,似笑又哭,含笑微殇...... 墓墙上,一匹素白绫罗,倏然零落。 正正盖在曌儿同样素白的纤纤玉体上面,掩好。 至高的命格,留在来世吧! 取天子只位而代之的神话,还得她自己书写。 —— “父王!”华姑惊呼着,猛然从床上坐起。 原来,是一个梦。 武华姑定定心神,却分明觉察到,面上,还有着那一抹,残余的泪痕。 武姓,女子......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一章 妩媚生姿 下 ——————小过失大乘笞台——————“长孙冲,你就是一个乌龟王八蛋!” 上林苑里,高阳飞身下马,指着长孙冲就骂了起来。 “公主,我惹过你吗?”这无缘故的谩骂,让长孙冲已经有了火。但还是强压住气焰,好脾气道。 “你没有惹过我。”高阳故意放轻声色,近乎无赖的不依不饶:“我就是看你不顺眼。” “公主”,长孙冲稳步走到高阳跟前,四个字仿佛从牙缝里挤出:“请你自重!” “呵?我自重?”高阳轻笑,“我告诉你,你们长孙家上上下下,老老小小,都是一群混蛋,鳖种!” “你再说一遍!” “我再说一遍怎么了?有本事你治我,没本事,趁早给我滚!” “你......”长孙冲确实有种上前教训她一番的冲动。 但他还没有失去理智。 他知道,此时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大唐公主。 就算她不是,那男人,也是断断不可以跟女人动手的。 何况,她还是一位公主,太宗极宠的公主。 “呵,怕了!”高阳轻蔑的白了他一眼:“既然没本事,就给我收敛点儿!整着一群小喽罗,戳我脊梁骨,真不要脸!” “李涵!你别太过分!” “长孙冲,你大胆!本殿的名讳,也是你叫的!”高阳怒从心生。 “我直呼你名讳怎么了?” 心头火起,口角雷鸣之间,长孙冲一把拽过高阳玉腕。 “混蛋!你松开!”高阳想要挣脱,却是动弹不得。 “我告诉你!”长孙冲直直瞪视着她,“来找我的碴,本公子可不吃你那套!” “长孙冲!”高阳此时,心里又气又怕。 可傲慢的她仍不肯输下阵势。 她一字一句道:“长孙冲,你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语尽,又在挣扎。 长孙冲哪里肯放? 一来二去,两人竟撕扯在一起。 “你松开,混蛋!你到底想干什么?松开!混蛋!” 高阳的声音尖锐而细长。长孙冲的语调,便被压了下去。 “姐姐?”这时,李治正巧策马奔过。 见了此番情景,上前一把推开长孙冲:“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敢对公主如此无礼!” “九弟......九弟......”高阳面带泪痕,哭倒在弟弟怀里。 一指长孙冲:“九弟,他欺负我,他想打我。” “长孙冲”,李治霎时一怒:“你居然敢打我姐姐?” “晋王殿下”,长孙冲满是嘲讽的一拱手:“你姐姐是个什么东西,我想你应该清楚。一个贱人的女儿,下三流的贱女人!” 李治脸色煞白,他二话不说,径直走到长孙冲面前,抬手就是一拳。 正正落在眉心处。 “让你再满口污秽!” 这长孙冲也不是个吃亏的主,又正直气血方刚的年华。 他哪里肯罢休?受了李治这一拳,自是不甘,又还过一拳来。 就这样,两人你一拳,我一脚,赤手空拳的扭打在一起。 校卫小厮们顿时着了慌,可又有谁敢拦?逐立即差人去找李恪。 李恪听闻高阳受气,急急赶到。 只见李治与长孙冲正打的不可开交。 长孙冲自小习武,体质本来就不怎么好的李治,哪里是他的对手? 自然,只有被打的份儿。 李恪知他先前欺辱高阳,心里本来就有气。 现在,见他在打弟弟,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他扑了上去,也加入到了这场恶战里。 兄弟两人围攻一个,长孙冲很快便败下了阵。 这原本找来劝架的,竟成了打架的,众人不禁心惊胆战起来。 “都给我住手!”长孙无忌的声音响起,可这三人根本置若罔闻,没有谁理会他。 无忌震怒,却也只能干着急没办法。 “快......快去进宫,禀报皇上!”惊愤之余,终于想起这一招来。 “高阳,你过来!”无忌招手唤她,劈脸便问:“这是怎么搞的,恩?怎么好端端的就打起来了!” “我怎么知道怎么搞的!”高阳含笑的凤眸里,映着狂傲与不羁:“你儿子这个混蛋偏要惹事,我们又能奈何!” “你......”长孙无忌气的满脸通红:“高阳,你可不要玩儿的太过了!” “呵呵,老头儿?”高阳轻笑:“我也告诉你,管教好你的儿子!” “老夫养都养下你了。还用的着你来教我怎么管教儿子!” 无忌面上,脖颈上,条条青筋暴起,可见吃火不小。 “停手,你们都疯了吗!”太宗威严的声音半空里飞入耳廓。 “皇上来了,快住手!”无忌吼。 李恪李治这才松开长孙冲的脖领儿。 “看看你们这是什么样子?皇子不像皇子,亲王不像亲王,成何体统!” “父皇”,高阳急匆匆跑到太宗跟前,“父皇,您容女儿解释。长孙冲,长孙冲,他不是人!”说着,又嘤嘤而泣了。 “他背后议论儿臣的是非不提,还抓着儿臣的手不放。三哥,九弟,是气不过,这才与他动起手来的!” “冲儿,是这样吗?”长孙无忌问道。 “回皇上,爹爹。”长孙冲拱手行礼,“事情的缘由是这样的。臣下边几个小卒闲来无事,便斗胆拿来公主做趣。臣,并未参与其中。然,公主见臣便骂。臣都是一忍再忍......” “你并未参与?”李治怒嗔,“你是怎么骂我姐姐的?要不是你那句话,我能上手吗!你说我姐姐是一个贱人的女儿,下三流的贱女人!” “什么?”李恪听得此话,推开李治,照着长孙冲,劈脸便要打。 “住手!”世民喝,“在上林苑打架,还兄弟俩一起上。怎么,卖着狂傲逞着威风,不可一世是吧!” “皇上息怒。”无忌频频相劝,“皇上,孩子们不懂事,又都这么气血方刚的。” 语罢,对长孙冲:“先前晋王所提,可否却有其事?” “爹爹,那只是孩儿......” “我就问你是不是有这回事!” “这......”长孙冲嘀咕半天,终于点头。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落在长孙冲俊秀脸颊之上。 “混账!”无忌红着眼睛,“还不快去给公主道歉!” “是。”长孙冲低下头去,一只手捂着发红的面颊,怯怯开口:“公主,请治臣之罪。” “行了行了”太宗摆摆手,吩咐他起来。 “冲儿,以后这话可不能乱讲啊!” “臣谨尊皇上教诲。” 长孙冲低头,拱手退到一旁。 “你们两个本事不小嘛!”李世民看着面前的两个儿子,“瞧瞧你们现在的样子,衣冠不整,披头散发的。朕的脸面都让你们给丢尽了!” “那难不成,还得让涵儿忍了这口气不是。”李恪小声嘟囔了一句。 “你说什么!”太宗厉声。 李恪抬头,正正迎上父亲那威严的目光,这目光令他周身一颤,顿时抿嘴缄了言。 太宗长长吁了口气,换了语调:“恪儿,治儿。切记,往后做事常握着个分寸,不可鲁莽。” “儿臣谨尊父皇教诲。”兄弟两人齐声应道。 “恩”,太宗点头,“快去跟舅舅道个欠吧!” 李治看看父皇,不情愿的朝前挪了几步。 却被李恪一把拽住,拉回。 他看看三哥,又看看高阳,最终,没有再动。 “呵?你们有种是吧!”李世民见两个儿子谁也没有照他的话去做,便着了火。 “好端端的,在这里公然打架斗殴。事后还不知悔改,一个个都狂的很嘛!” 众人都噤了声,退在一旁。 观太宗神情,语调,不难瞧出,他是真的生了气。 李恪李治怯怯的站着,仍是没动。 “怎么,朕还治不了你们了?”太宗近乎咆哮:“还不快去给舅舅道歉!”“皇上算了......” 无忌欲打破这一僵局,却被太宗打断:“来人,传家法来!” “父皇......父皇......您息怒.”高阳跪倒在太宗面前:“父皇,此事是因儿臣而起,跟两位王爷无关呐!” “你们还等什么!怎么,连你们也不听朕的吩咐了不成!” 太宗丝毫不去理会女儿。 “父皇,父皇不要啊!非要罚的话,就罚女儿一个人吧!” “不,父皇。”李治上前:“这不关三哥的事,更不关高阳姐姐的事。错在儿臣,儿臣做事太鲁莽,都是儿臣不好......” “父皇!”李恪打断了他:“您一心要护着长孙家,儿臣无话可说。可你看九弟他是个打架的料儿吗!” “都住口!”太宗嗔责。 经这一嗔,大家纷纷都缄了言。 “他不是个打架的料儿,那你就是个打架的料儿了?” “我......”李恪悻悻退到一旁。 “治儿”太宗看向李治,“是谁先动的手?” 虽然他刚才斥责了恪,但他知道,李治也确实不是个打架的料儿。 “父皇”,李治双膝跪下,“是儿臣。” 太宗愣怔,他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一向柔弱的儿子,竟会如此利落的应下连他自己都不敢想像的事。 他,竟然会动手和人打架? 只是,李世民永远都不会知道,十几年后,这个儿子还会做出一件更令他不敢想像的事。 他会以其最大的勇气,最狂热的迷恋,办一件有背常理,不可想像的事。 前无古人,应该也会后无来者吧! 到那时,李唐江山会在历史的旋涡里,深深的,打一个旋。 半晌,太宗只说出三个字:“传家法。” “皇上”,张英上前求情:“这里是上林苑啊!哪里有家法来让您传呢!” “那就把朕的马鞭拿来!” “皇上,使不得,使不得呀!那马鞭是牛皮做的,平素里,您拿它来抽马都是一再小心的,何况拿它来打人......” “张英!”太宗自平静中透出一股威严:“你想和他一并治罪吗?还不快去!” “是......是......” 张英哆哆嗦嗦的取来了马鞭。 .——————萧家女巧析事理——————“晋王殿下,您就道个欠吧!可别让皇上,下不了台呀!”旁边的萧珍低下头来,悄悄对李治说道。 她原本是随姐姐进宫探望杨妃的,正巧,杨妃到丰台烧香祈福去了。 姐妹俩便一路嬉戏、玩耍,到了这上林苑。 李治没有抬头,更没有为耳边突兀响起的女声所惊艳。 他以为不过是哪宫的小婢女,哀哀献怜,巴望讨好罢了。 清脆的马鞭,很有劲道的抽打在他的身上。 精雕细啄的少年身体,在瞬间,赫然呈现出一条条血道。 李治紧抿嘴唇,不吭一声,眼泪,却还是溢满眼眶。 但,他忍了痛,噙了泪,就是不掉下来。 李恪与高阳站在一旁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高阳开始恨自己,恨自己那么受不得委屈,偏要同长孙冲争个没完。现在可好,害了弟弟挨打受罪。 “姐姐”,萧珍微微扯了扯凛心的衣袖。 “别急”,凛心握了妹妹的手,低声劝道。 “姐姐,你看嘛!皇上他老人家可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呀!”萧珍嚷嚷着。 她那撒娇使横的模样,逗乐了凛心,把她搂在怀里。 “珍儿你看,皇上的马鞭虽然开始时打得又急又猛,似是狠花了些力气。可后来,明显是越打越轻了!这说明呀,皇上并非真心要罚,只是生气。现在,气消了些,可不就该停了嘛!” “真的?” “那可不?”凛心一抹浅笑映于面上,绰约多姿的身子写满萧王后所特有的那一股子贵气:“珍儿,你觉得父亲打儿子,有真心的吗?还不都是生了气那一顺手......” 语声戛然而尽,凛心愣怔。 蜀王恪不知何时,将目光定格到了她的身上。 那目光,就如同惊雷般,直直辟入她心底,爆炸开来。 灵魂被震开,暗淡的日子,被点亮了。 凛心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位气质儒雅的王子,他俊的不像是人,他就如同神的孩子。 任何人,任何生灵,在那样的气质、容貌面前,都是应该退避的吧! “今天权且饶你这一次,下次若是再犯,绝不轻饶!” 太宗甩了鞭子,丢下这句话,扫了一眼李治,离开。 那一眼里,盛满了一个父亲柔柔的疼惜与慈爱。 恪不再看她,转身,同高阳一同扶起治来,小心的朝晋王府走去。 “姐姐,你真的能未卜先知!皇上果然停手了!”萧珍满是佩服的连连称赞。 凛心却宛如泥胎木塑。 温良的晚风撩过衣裙,撩拨的发丝细细暖着面颊。 “姐姐姐姐,你怎么哭了?”看到凛心眸子里浸着的泪花,萧珍禁不住关心道。 凛心仍没有从痴梦里醒转:“姐姐......被感动了。” “被感动了?”萧珍小声的自言自语,“奇怪哎,被什么感动了?我怎么没有呢!” “珍儿呀,你当然,不会明白......” 是啊,那样深寂、俊冷的目光,足以将整个昆仑融化。 又何况,锁定一个女人的心呢! 千年前,仙阁云海里。 似有谁,也是用这样的目光,执起鹤仙的手。 告诉她,来生来世、生生世世,我都会自人群中,第一眼里,将你认出....... ——————晋王治俏语斗华姑——————“疼好些了吗?” “怎么,姐姐心疼了?”李治投来一个顽皮的笑。 华姑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儿,不去接他的茬儿。 她提了药酒,小心的检查着李治的伤:“已经上过药了呀,为什么还不消肿呢?” “姐姐”,李治趁其不备,一把抱住她:“姐姐的医术,哪里高的过宫里的太医呢!” “去!”华姑佯装温恼:“那你到宫里找太医去!来我们家做什么!” “好姐姐好姐姐,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李治嚷嚷着,他那童稚未脱的样子,逗笑了华姑,惹得她心疼起来。 “怎么样,现在好些了吗?”不禁埋怨:“你也是,道个欠又不会死!” “可那样多没面子!” “好好好”华姑索性顺着他的话:“那挨打时你,哼叫两声总是可以的吧!你父皇一定会心软的。话说回来,他又不是真心要罚你,也好给他找个台阶不是?” “那就更没面子了!” “有什么呢!”华姑不以为然:“痛是血肉之躯所不可避免的触觉,谁敢说个不字?” “谁说的!”李治反驳,却不想,弄痛了伤口。 “别着急,小心点。”华姑一边劝,一边轻轻为他拭去额头上的虚汗。 心里责怪自己,不该招他,惹得他乱动。 “谁说的呢!”李治定下神:“我三哥就不会这样。” “他不是人!”华姑随口而出。 “恩?”李治愣怔。 “哦”华姑自觉失态,偏过脸去。旋即,又转过来:“我说错了怎么了!” “不怎么,不怎么。”李治哈哈的笑。 “姐姐”,他心想:“这天底下,除了父皇和几个哥哥姐姐以外。也就只有你敢这么跟我说话了。连银妆妹妹,都还没有过呢!” 天色渐渐暗下来,层层叠叠。 晚霞、夕岚,铺天盖地的,自天幕深处,一点一点压向宫宇;一点一点,包围。 夜,倏然就来了。 千年盛唐的夜,纸秽金迷的夜,长安夜...... “哎,张英。”太宗自一堆奏折里抬起头来。 “皇上,什么事儿呀?” “刚才在上林苑里,劝治儿认错的那位姑娘是谁呀?” “哦,是杨妃娘娘的外甥女儿,萧珍。旁边那个,就是姐姐萧凛心了。” “外甥女儿?”太宗疑惑。 “对呀。”张英解释道:“这小姐俩,是前隋萧王后的后人,南梁帝室遗孤。” “萧?”太宗不觉吟道:“水色箫前流玉霜,赵家飞燕侍昭阳。掌中舞罢箫声绝,三十六宫秋夜长。” “哎呦皇上。”张英笑:“据说啊,这姐姐凛心善舞,舞起来,可不比那赵飞燕差呢!” “恩。”太宗点头,心里,已有了个端详。——————痴女儿泣泪惹相思。——————李治在华姑那里磨到很晚才回府。 依着习惯,他该是到承庆殿里去向父皇请晚安的。 今天,也不例外。 匆匆换了身衣服,束了发,便动了身。 此时的长安街,自一派喧嚣里,趁着繁华。 长安的夜,总是这样,不显清寂。看也看不够的。 灯火阑珊处,流转出青衣一角。 李治定神,那一抹冷绿却转瞬即逝。 难道是...... 心似是给什么戳了一下,那是悔,是愧,是担心,还是别的什么? 他已经知道是谁,不做盲目的寻觅,只是快步,朝着皇宫的方向赶去。 满塘叶,黯花残。 柳暗花明处,青色的影,飞絮般,吟出憔悴的气息。冷茫茫,虚飘飘,宛如浮萍。 “好妹妹,果然是你!” 刚刚踏入皇宫的偏门,李治就在那狭长的甬道上,拦住了眼前那抹飘忽不定的影。 银妆也不做理会,在夜风里,莲步轻曳,缓缓而从容。 无边的黑,包裹了单薄的青。 一派冷色调中,青裙迎风舞起,略微掺了些银白的柔发,也在舞起。 眉生两叶之愁,眸中更衬出泪光点点,于夜风里,一身娇袭之病,时时侵入眉心。 风起时,零落处,娇喘微微。 “好端端的,怎么说走就走!”李治再次拦住她,有些强势。 噙满泪珠的眼,望着他的眼,四目相对,晶莹的东西就慢慢流泻出来,碎了一地的璀璨。 片片都是她透明的心啊! 银妆幽幽:“既有了华姑姐姐,又何须银妆妹妹?” 李治惊骇,目光定格在面前女子柔曼如弦的身姿之上,竟有些许陌生的意味。 月亮那么的明,明的发白,仿佛一夜之间,便白了须眉。 甬道旁,早已干枯致死的无名野花,仍傲然的笑着,如一颗不屈的心。 “你跟踪我?”良久,李治颤声,那么的不可置信。 银妆不语。 “你怕我也像旁人一样,做出伤你之事,你不信我?” 银妆还是不语。 “难道这些年来我对你的爱你感觉不到吗?你还是把我和他们划到了一起,你还是把我当成了那些围绕在你身边的,熟悉的陌生人!在你心里,我和高阳长乐,和所有身价比你高,面子上称你姐妹心里却瞧不起你的兄弟姐妹们一样!” “不是的!”银妆拼命摇头,自晚风里,衬的那么无助与悲凉。 “不是什么?不是什么!”李治摇晃着她柔弱的肩,眼眶微微泛红:“事实都摆在眼前了,你还不是什么!不是什么!” “既是你来辜负我,又反怪我做什么?”银妆哭泣着,低吟。 看到她滂沱的泪,李治的心,突然就软了。 他的火气,似是也被这泪水熄灭,再不忍朝她发火。 他停下来,抚着她的发,揽她入怀:“好妹妹,九哥吓着你了。其实九哥没有怪你的意思,刚才的那些混账话,你权当是我在胡言乱语!千万别往心里去。” “话已经说出口了,又怎么能不当真?”银妆嗫嚅。 夜,静寂,清冷,泛着料峭的寒。 银妆咳了一阵,李治紧紧搂着她,希望可以给这个冰冷的身子一点温暖。 “为什么,我总是品尝不到挚真的情?好不容易感受到了这一分挚纯的亲情,却还是那么的伤......” “妹妹.....” “九哥。”银妆一缕兰花指,挡在他的唇间。 “自出生以来,我就一直生活在阴鲺的世界里。因为母亲身份的低微,没有人瞧得起。然而,正是在这残酷无常的现实的淫威下,我的心灵得到异乎寻常的净化!它就像一团烈火,这烈火燃尽了一切的虚幻和虚伪,燃尽了自私,贪婪,狡诈......终有一天,也会燃尽我自己。最后,在天风中,慢慢飘失。” “银妆......” “;九哥你听我说,妹妹不是个不识好歹的人。我深知,这段兄妹之情不可逾越,不能逾越,也不敢逾越。华姑姐姐,也许,也许真的适合你。” 天风浩动,自黑幕中,银妆转身,离开。平静而淡定。 她的肩膀,她的心,皆是那么柔弱。 茫茫天地,这个身子,这个心,该往哪里安置! 李治站在原地,,没有再去追她。 寒风把他身上的鞭伤啄出辣辣的疼,血珠子,似是要溅出来。 寒气沁入骨髓,肩膀肿的老高,血淤成青色。他却已然麻木。 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姐姐华姑,妹妹银妆。皆是他的挚爱。 可真正可以称之为爱的,又究竟是谁呢? 他从没有深思过这个问题,因为他从没有觉得过这是个问题。 今天,若不是银妆提起,他也仍不会有这个意识。 他们是兄妹,正如她所说的,这种感情不可逾越,不能逾越,也不敢逾越。 是的,他爱的,该是华姑。 不然,当银妆说起叠罗施时,他为什么一点也不生气? 他只是伤心,一个哥哥为妹妹伤心。 因为他知道,这凄苦的等待定会是一个不切合实际的梦。 是梦,就总会醒的。 他是她的哥哥,永远都是。 不可逆转,无可泯灭。 但从此,当真就与她僚开手去吗! 她还有她的王子要等,他不能拖着她。 既然注定不能给她什么,那就,放开她吧! 华姑姐姐也是那么亲昵。每每想起她,心里就会有一种悸动的感觉。是的,银妆则是另一种感觉了。酸酸的,柔柔的,该是怜悯与疼惜吧!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二章 通禅寻道 上 ——————杨慕曦巧施苦肉计—————— 李治迷茫的转身,自一片月光中离开. 他已经没有心绪再去给太宗请安.更没有心绪到母后那里去撒娇,去装可爱. 他只是静静的走,任寒风侵蚀着他身上的伤,最后在一片刺骨的疼痛,里麻木了自己. 红粉雕漆柱,在夜的伪装下,退了颜色,隐了斑斓. 由那后边,缓缓探出一张脸. 夜还不算太深,隐隐可见她娟秀的眉目,难掩忧伤. 一声雷,可以无端的惹哭满天云.一声杜鹃啼,可以斗急了一城杜鹃花. 人间的事,就是这么无常. 红柱后的女子,正是萧珍. 自那日上林苑倾心一见,她便不可自拔地沦陷了自己. 爱从来都是这样,无理由...... 。晋王府里,李治点灯.不巧,夜风吹过.烛火便摇曳起来.平平熄焰,寂寂除光. 整夜整夜的疼痛,让他无法入睡.便索性披衣而起,浅斟浊酒,合月低吟. 此时此刻,他满脑子都是银妆的倩影.挥之不去,涂抹不掉. 就这样,静坐一夜,一夜无话,次日,没有去早朝. 这一早一晚的不见人影,吓着了太宗. 原以为李治不同于李恪,几鞭子下来,父子之间不会有什么隔阂. 偏偏自从上次离开上林苑后,就再没见过这个儿子. 这让太宗如何不急? 他平素里非常注意协调父子之间的关系.现在,既怕李治对他心存恨意,又怕是自己下手太重,把儿子打坏了.心急如焚的他派人去传李治,偏偏治又不在府里. 一时间火急火燎,而又束手无策起来. “皇上且先别急.”长孙皇后踱着步子进来,安慰着丈夫:“我自己的孩子我了解,治儿是个懂事又听话的好孩子,虽然有时候也会任性,但他是定不会和自己的亲生父亲赌气的.”语尽,目光流转,落在了一旁的高阳的身上. “母后这话,是在影射儿臣吧!”长孙皇后那威严而尖锐的目光让高阳浑身不自在起来. 这位心高气傲的公主,不能容许任何人对自己的藐视与否定,哪怕是她的母亲. “涵儿,你这是什么话?”长孙皇后以她一贯的温良语调训道:“你那性子,也该改改了.往后,应多反省不理智之思,不和偕之音,不练达之举,不完美之事......” 原本平和的语调,不知何故,到了高阳那里,就有了些许轻慢的口气. “呵?”高阳冷冷:“到底不是你亲生的,难怪被人家认为是不和偕之音了!” 长孙皇后与太宗俱是一愣. 这时,适逢杨妃带了李恪来往承庆殿,与太宗商议明日,祭祖进香之事. 见了这等情形,便在门口候了,没有进去. “母后,这十几年里,你有把我当自己的女儿看吗?也难怪长孙冲说我不是你生的,说我的母亲是个战乱时被父皇蹂踏的贱女人......” “胡说八道!”太宗打断了她,心下想到,原本是小孩子的几句玩笑话,怎么还就叫起真儿来了? 想于此处,行步上前,为高阳擦去泪痕:“涵儿,这样的话,你也信吗?” “父皇.”高阳倚在太宗怀里:“儿臣不信,可母后的态度,让儿臣不得不信!儿臣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入母后的眼.她还嫌我总往杨妃娘娘那边去......” “涵儿!”长孙皇后一把从太宗怀里拉过高阳:“这样的话,岂是你乱讲的!” “柔懳你干什么呀!”太宗复又揽过女儿,柔声:“别吓着孩子!” “臣妾给皇上请安.”正在这时,杨妃忙不失的踏进门槛,李恪一看,也赶忙抽身进来. “慕曦,你来了,”太宗上前扶起杨妃,又让看座. 杨妃笑笑.坐下,拈起桌上一杯温热的香茗,莞尔:“这好端端的,怎么都灰头土面的?莫不是争香茗,争恼了?” “扑哧”一下,高阳笑出了声. 跑到杨妃身边,低眉顺目道:“娘娘近来可好?三哥倒是常常进宫,可就是不来找我.” “呵呵”太宗走到杨妃近前,对高阳笑笑:“你就一天到晚粘着你三哥吧!” “哎......”杨妃软语,目指长孙皇后:“姐姐也在呀,那可甚好了!这不?妹妹正要跟皇上商议明日祭祖事宜.可巧了,姐姐就帮着一并参谋参谋吧!” “祭祖?要出宫吗?那肯定好玩儿!”高阳兴奋地一跳:“我也去!我也去!” “好,好!”杨妃爱怜地点了一下她的鼻尖.“明日就带你和恪儿同去!”“好吧!”太宗揽上李恪的肩:“恪儿,明日让涵儿同去,进香之后,由你母妃带她走走玩儿玩儿,你且随父皇来,父皇再教你几招骑射之术.” “儿臣谢过父皇!”李恪拱手,复又笑笑:“父皇这骑射之术,总有一天得让儿臣给学尽了!” “;学尽了好!学尽了好!”太宗频频开口:“朕这一身武艺呀,不让朕的宝贝儿子学了,留着合用啊!” “父皇......” “;涵儿!”高阳刚想说什么,却被长孙皇后喝了回去. “明日且去和丽质到舅舅那里看看,人家杨妃祭杨家之祖,与你有什么关系!” “哎呀母后!”高阳撒了个娇:“祭祖是假,玩儿玩儿闹闹才是真嘛!” “不行.”长孙皇后面凝寒霜,又对太宗:“皇上,臣妾先行告退.祭奠炀帝之事,您就且看杨妃妹妹的吧!” 听闻“炀帝”二字,太宗有些着火。 “皇后娘娘这话,儿臣就不爱听了!”还未待他发作,突兀的,李恪开口. “恪儿......”杨妃欲拦下儿子,但为时以晚,李恪已从她身边走过. “皇后娘娘,什么叫‘祭奠炀帝之事’?家母身家就只有一个炀帝吗?后天便是清明,家母为腾出时日祭奠李氏始祖,是以选在明日缅怀杨氏始祖,也不对吗?出阁女子也终有个回娘家探亲之日,何况母妃?理不外乎人情,父皇都未曾说些什么,您却来多言作何!” “三哥啊.”娇柔的语声盈盈响起,安平袅袅进来.:“;三哥,既然是个误会,说开也就是了!可你身为晚辈,却公然指责母后,这可就该是你的不对了吧!” “安平?你什么时候来的?”太宗转身看着女儿,黑白分明的眸光藏着深意,意味深长地问道. “哦”安平一副恍然想起的样子来:“儿臣已经来此多时了,父皇不是在找九弟吗?儿臣见他回府,就赶忙来告知父皇.正巧,适逢几位娘娘都在,便没有进来.后来,看见三哥怪罪母后,便忍不住,进来了.” 太宗只听得李治回了府,松了口气,没再多问. “母后.”安平踱到长孙皇后身边,嫣然抬眸,语音娇婉:“您可千万不要生气,三哥只是一时气盛,儿臣想,杨妃娘娘......自然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的.”语尽,看向杨妃:“对吧?姨母。” “得了吧你!”高阳忍不住,插口道:“你口口声声说是三哥对母后不敬,三哥怎么对母后不敬了?哪里不敬了?不是你在挑事吗!” “呵?我在挑事!”安平目指高阳:“我挑的哪门子事?我因母后隐忍而鸣不平,我挑的什么事!” “行了行了啊!”太宗摆摆手,示意众人住口:“文婷是出自好意,恪儿也没有恶意.” 太宗说着,目光扫了一眼李恪,又扫了一眼长孙皇后,徐徐道:“至于‘隐忍’这个词,还构不上吧!” “是啊!”安平叹了口气,佯装不在乎道:“反正自杨妃娘娘来后,母后就已经隐忍多时了,又何必在乎这一刻呢!” “文婷你这是什么话!”李恪终于爆发:“何着是我母妃碍着长孙柔懳的眼了?” “恪儿!”太宗喝:“怎么可以直呼皇后娘娘名讳呢!” “父皇,你看三哥这是什么样子吗!”安平带了哭腔附和着. “什么什么样子,你又是什么样子?”高阳轻蔑的一瞥,小声嘟囔道:“成天到晚人前人后的搬弄是非,,还那么自以为是!” “你......”安平想要指责高阳,却又说不出话,气的僵持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行了!”出乎意料的,杨妃厉声. 她缓缓走到李恪身边,又看向安平,这犀利的目光里,夹杂着伤心,亦心碎. 当年,最为交好的堂妹吕贳瞳,与堂弟杨鹏飞,夫妇俩双双离世,遗下杨水茹,杨文婷这两个幼女.她心念侄女,便征得太宗同意,将她们接进宫来,以便及时给予照料. 当年呐!她们是多么单纯,明澈,玉雪可人.那真是比冰还要干净的女孩儿们啊,可如今呢?不过短短数年,政治的烟云便将她们镀上了一层阴霾的色彩,她们的身上,总是有着那么一抹不符合年龄的成熟.不仅安平,迦绫,亦是如此. 她知道,这是无法避免的.当年的自己,不也正如此吗? 自国破家亡,入宫为妃后,兜兜转转十几年来,那个清纯的大隋公主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谨慎,恭谦的新朝淑妃. 可偏偏,安平,不安于这雍华深宫. 她学会了邀宠献媚,学会了阳奉阴违. 难道,真是自己错了吗?杨妃自眼角眉梢微微挂了一抹难以叫人察觉的叹息.难道从一开始起,就全都错了吗? 也许,与其让她们进宫只为贪得,暖巢可栖孤零燕,倒不如在宫外自生自灭,图一个清白的好! “文婷,你倒是字字在理呀!”杨妃平静而淡定的笑笑:“你说得没错,本宫是自然会给你‘母后’一个交代的!” “母后”这两个字,杨妃说得很重,如钉凿般,深深刺入安平的灵魂深处,惊蛰开来,像是叫醒了什么晦暗的东西,又隐隐的,有着微伤几许.这伤的,是心吗? “恪儿.。”慕曦复又转向儿子,整整他的衣襟,看定他:“你直呼皇后娘娘名讳委实不对,来,快随为娘向皇后娘娘陪个不是.” “母妃.”李恪也看向母亲,定定的看. 那双眼睛很美,也很平和.但有多少人能看穿她那里边隐逸在极深处的,不可见底的忧伤?很深,很深. 却又不得不伪装成浅浅一泓.很浅,很浅. 那是一种置之死地重生浴火后,又荡漾开来的美,心碎的美,足以化骨销魂. 就在那么一瞬,李恪看穿了母亲灵魂深处一直以来的隐忍,不甘,与屈服. “恪儿!”杨妃见儿子没反映,略皱了下眉.复又唤他. 李恪仍是没动. 杨妃心里着急,所以有些着火.心里不禁怨怪儿子不务时局. “恪儿,去给母后道个欠,恩?”太宗也附和道. 但李恪仍不语,长孙皇后也半阴着脸,不语. “算了算了”安平讪讪,“母后啊,我看三哥今儿是断不会给您......” “来人!” “道歉”两个字还没说出来,杨妃一句“来人”就把她塞了回去,安平一愣. 接下来,听得杨妃又一句“传家法!”安平又是一愣. 杨妃语尽,向长孙皇后欠身,略施一礼:“皇后姐姐,今儿这事儿可千万别往心里去,都怪妹妹平素对这孩子太过娇纵.您且宽心,这个欠,妹妹是一定会让他道的.” “杨妃娘娘,错也不在三哥呀!”高阳委实着了急,频频劝阻:“娘娘,三哥没有理由挨这板子的......” “娘娘,饶过殿下吧!”李恪的长吏程鸣也踩着高阳的话尾巴,央求道. 可杨妃却是铁了心般,明眸拢着坚定,俨然主意已定。 “李恪!”突然间,太宗厉声:“就算你一开始的那句话够不上错,你直呼母后名讳也并非出自恶意,但你直呼名讳后还不知错.不悔改,凭这一点,就理理当错了。.还不退下,给朕到书房里跪着去,直到肯认错,道歉为止!” 听了太宗这话,杨妃周身一软,险些摊倒.幸亏高阳及时扶住了她. 理所当然的,杨妃深深松了一口气.其实,她又何曾真的想打儿子呢!只是观眼下局面,李恪明显处于下逝.加之他那傲慢的性子,就这么僵持着,难保太宗不会一时怒火中烧,下旨降罪. 这才灵机一动,先太宗之前传了家法.这样一来,儿子便可免受很多苦楚. 如今看来,太宗是有心护着儿子,只让他到书房里跪着,并无半点责打怨怪之意.自然也就安下心来了. 。“晋王殿下,皇后娘娘来了。”正在书房与华姑填词的李治,忽听得属下轻唤,便慌忙抬头,起身,置笔,要出外相迎. "哎",华姑喊住他. "姐姐,怎么了?"李治惶惑不解. "你呀!"华姑微微颦眉,如葱玉手轻轻抚上李治脖领,为他整好衣襟,又匆匆捋了下发鬓:"不说弄好再去,让别人看到了,像个什么样子!" "就姐姐心细!"李治打趣道. "行了行了."华姑频频催促:"这倒不着急了,看逾了时,失了礼!" 李治揽了华姑,喃喃:"为你逾了时,失了礼,又怎样?为你死了也值了!况且还没死." 华姑慌忙避开,心里怨怪,嗔道:"也不分个时候,当心给人撞见了!" 正说话间,长孙皇后已经踱步而入,安平伴在左边. "儿臣参见母后."李治行礼,又拉了华姑的衣角,二人一起屈膝跪下. "这是我母后,那个是安平姐姐,你不必行礼的."李治轻声向华姑耳语. 华姑见这妇人珠玉宝光之气势,与身边女子那举世无双的冶丽、贵气之容,心里也早已有了几分端详,朱唇轻启,柔柔:"奴婢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语尽,匍匐在地. "我若可以定这规矩的话,是定不会舍得姐姐自称奴婢的."李治暗想. 长孙皇后目光扫过面前并膝而跪的两个人,冰冷、高贵的瞳孔里显出一丝疑惑,即而,转为愠怒."来人."边说着,扫了一眼华姑.又目指左右,"把这小贱人给我拉出去,乱棍打死!" “母后!"李治惊谔,想要站起身来制止执事宦官,却终是不敢。只得跪好,移至华姑身前,将其护于身后. "皇后娘娘!"华姑匆忙抬头,焦声:“奴婢到底做错了什么,请娘娘明示啊!" "做错了什么?"长孙皇后皱了眉头,一个耳光打下来,华姑只觉晕眩,接着,侧脸便是火辣辣的疼,眼泪簌簌而下心中又恨又委屈. 李治吓得低下了头,不敢吱声. "勾引皇子,淫乱王府,还敢问我做错了什么?"皇后强势的语调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皇后娘娘,奴婢没有啊!"华姑尖声. "没有?"皇后走至近前,拉起儿子,正对华姑:"治儿这几日不在王府,也未进宫,是不是跟你泡在一起耳鬓丝磨?" "我......" "本宫的执事宦官躬身亲见,还不足以证明么!" 华姑听于此,心下默想:“母子情深,这个女人倒是心细如发,竟派了人来跟着。”"娘娘!"她唤了一声,微微定神,端了端身子,语音婉转:"您可千万别乱点谱,下定论的.奴婢名节是小,如若污了殿下,那可不值得。” "可真是个聪颖的女子!"安平暗暗赞服:"明明是在为自己开脱,却反把话头接到治身上来,熟轻熟重让母后做权衡,恨!"抿了抿嘴:"连眼睛都会骗人的人,真是可怕呀!"想到此,心里一悸. 华姑悄然抬头,凝眸,静静看向安平,目光里透着一抹灵逸.默然不语。是的,根本无须言语,眼睛,已说明一切. 安平起先一愣,然后会意,后又一惊:"一个身份卑微,又与我行同陌路的女子,竟然敢在关键时刻向我求助,她的胆识,可真够大的."旋既,思忖片刻,心里有了端详:"我还偏偏就不当这个台阶了,我倒要看看,接下来,你又会怎么办!" "哎,母后!"来晋王府探访弟弟的高阳,正巧碰到这一幕,便在门口站着看了许久,见皇后动了真格,便快步跑入,投了一个轻快的微笑:"母后呀,您又何必跟一个丫头置气呢!来来来.陪女儿放风筝去!"语尽,向安平点了下头,挽起母后就往外走. "你这丫头!"皇后摆摆手,退了左右,温柔地弹了下女儿的脑门儿了:"总这么疯的.当心嫁不出去!" "不会的不会的."高阳嘟起了嘴,贴入皇后怀里,淘巧一笑:"准驸马......母后又不是不知道......岑忠他才不会嫌弃儿臣呢!" "恩,是吗?"皇后故意逗她. "当然了."高阳风光齐月的一笑,眉宇间,尽是柔情蜜意. "哼,来的可真是时候!"安平暗中自嘲. “哎."高阳朝治使了个眼色. 李治会意,大着胆子扶起华姑,退到一旁. "恩?治儿这词填的不错呀!"皇后走至八角桌边,随手拈起上面那几张题字小戈,高阳凑了上去,念道:"塞上似藤奇女气,江东久损少微星.一山突起丘陵壑,万籁无言帝座陵."读罢,只是叫绝. 殊不知,日后,这两句诗,将正正应验了银妆的结局. “哎?”长孙皇后指着另一张戈,徐徐:“冬雪皑皑漫竹楼,妆意阑珊满埠头.”只这两句,便不往下读.“治儿,这个‘妆’字,改为‘春’字便是妥了.” “‘春’字?”李治讷讷. “;母后啊”高阳有些好奇:“‘;妆’为冬雪添素采之意,为什么......要改为‘春’呢?” “不为什么”皇后随和的笑笑:“我就是不喜欢这个‘妆’字.” 李治心里一悸. 皇后取了笔墨,提笔改了. “大不了我一会儿再改过来就是.”李治暗想,华姑仿佛与他心有灵犀一般,侧过身来,小声:“她都说了,不喜欢这个‘妆’字,你偏要改过来,不是在明着与她做对吗?” 安平,高阳.李治心里都跟明镜一样,母后明说不喜欢‘妆’字,暗指的却是不喜欢银妆. 她太了解这个捧在手心里的儿子,银妆与李治的关系,自然也是了然于胸了,这个心细如发的女人! "塞上似藤奇女气,江东久损少微星.却是好诗."皇后喃喃,暗叹.“不知,是治儿所做吗?” “娘娘.”华姑趁机行至她身旁,袅袅开言:“这两句,正是奴婢所做.” “姐姐!”李治心中着急,暗想:“你又何必去触这个霉头!” “恩?”长孙皇后侧过身来,上下打量了华姑一番,轻声问:“这诗,当真是你所做?” “正是。”华姑做了一个礼,必恭必敬回道. “恩,不错,真不错.”长孙皇后那淡漠,贵气的脸上掠过一丝由衷的赞叹笑意:“姑娘这诗,真是可堪精也!” “娘娘过奖了.如此盛评,华姑怎么敢当?”颖悟绝人的女子盈盈一笑,再次曲身行礼. “华姑?好名字。”长孙皇后也曲下身子,扶起面前女子,端详良久,笑问:“姑娘决非民间一般女子,应是生养在富裕人家吧!” “娘娘见笑了.”华姑微微扼首:“家父为前隋晓将,武士彟.” “噢?”长孙皇后定定,旋即恍悟:“原来姑娘是杨妃妹妹的远亲,前隋帝室血脉.怪不得能有满腹流芳之文采,又生得这般淘巧明艳.” 华姑莞尔:“娘娘这么说,可就真是折杀华姑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二章 通禅寻道 下 “哎......这字字句句呀,可都是我的真心话!”长孙皇后语尽,看看治,又牵起华姑的手:“刚才进门的时候,委屈了姑娘,姑娘可别见怪.” “怎么会?”华姑低眉顺目道:“娘娘哪里有错?错的只是奴婢.” “好孩子,可别这样讲.”长孙皇后温婉的打断了她,目光柔和,徐徐:“以后在本宫面前,可不许称奴婢了!” “谢娘娘恩典.”华姑灵巧的曲身做礼. “免礼吧!”皇后笑笑,又对治道:“这孩子母后可是看着特有人缘儿,我这心里呀,是真的喜欢!往后,可要让她多来你这里坐坐,将来得着空子,引她到我那‘绮云宫’玩儿玩儿,也好有个陪我说话的人.” “儿臣记下了.”李治拱手,做辑,心里却碰;碰直跳. 长孙皇后语尽,在高阳,安平的搀扶之下,幽幽走出. 高阳还不忘回头,朝二人拌了个鬼脸. “姐姐,你没事吧!”李治紧提的一口气终于放下,如获大释般的问道. “能有什么事!”华姑白他一眼:“整得跟劫后余生似的!” “幸好高阳姐姐及时来了,不然可就麻烦了!”李治毫不理会华姑的无所谓,仍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高阳公主是给了皇后娘娘一个台阶下!”华姑缓神坐下,不以为然道. “;什么意思啊?”李治不解. 华姑抬头,一串妙语连珠:“我都把话说到那个份儿上了,她若当真乱棍打死我,那此事一宣扬出去,说是晋王与民女淫秽,你的名节不也没有了嘛!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少一个台阶罢了!” “噢......是这样啊!”李治讷讷:“可不管怎么说,也确实都是高阳姐姐当了台阶,帮了这个忙.” “恩,那倒是.”华姑想起刚才安平的神情,态度,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对了姐姐!”李治突兀:“母后刚才那神态,语气,是不是意味着......默许我们了?” “是.”华姑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 “太好了!”李治兴奋的一抬手:“那我们以后可以名正言顺了!” “行了行了!”华姑巧笑着拉他坐下:“往后还是注意些的好,免得再旁生出什么枝节来.” “也是.”李治重重点头:“还是姐姐想得周全!” 华姑舒了一口气,微微闭上双目,不再言语. “明明是该高兴的,可为什么,我却如此伤神?”女子眸光轻轻扫过身旁那张天真,稚气,而又盛满深情几许的面庞.“这真的是我的爱吗?我对他,是爱吗?” 冥冥之中,总有一种感觉,茫茫人海,她要找的,或许不是他.只是或许。。。。 忘不了那天与她擦肩而过的白衣男子,英气逼人,高傲,一身客尘. 因着他,她的生命里多了一个李治。只为能与他多些交集,当日,她才会佯装迷路,拦下面前两个骑马男子,央求他们指路。其中一个便是治,竟不知何故的提出送她回去。谁知,后来竟是与治纠葛在一起,直至今日,突兀涉及到“爱”。 “华姑姐姐!”正说话间,高阳跑了进来,坐到她身边. “姐姐,你没去陪母后吗?”李治问. “没有!”高阳一笑,嫣然:“母后有安平陪着呢!” “;刚才且亏了你.”华姑思绪拽回,向高阳道谢. “咱们说这个做什么!”高阳仍是一笑,看着华姑:“我要是能左右什么的话,就去做皇帝,然后先把姐姐弄进宫来,封个贵妃,皇后什么的,再不担惊受怕!” “那还不乱了套?”华姑戏愚的回了一句:“你我可指望不上!” “我封.”李治道. “你封也不对。”; “什么对不对的。”高阳略带轻慢:“权力开的口都对!” 。檀木香案上,佛祖半闭眉目,悲悯的注视着这个清寂的世界.伴着徐徐白烟,一切,恍若冥色. 佛堂前,绣花垫上,似有眉目含愁的女子,拱手,上香,徐徐拜下. 温良的风趁着她绰约身影,于烟雾里,托起一头乌云鬓. 礼罢之后,起身. 也许是过猛的缘故,身子一软,复又踉跄跌下. “公主,您慢着点儿,您这身子骨一直就不好,还这么不小心!”筱亭慌忙欠身把她扶起,心疼的埋怨着. “公主殿下.”还不等银妆开口,又是一声唤.回眸,身批袈裟,手握阐杖的三藏法师急匆匆赶到. “公主殿下,侍佛要紧,可也该爱惜自己的身子不是?前些日子病才刚好一点儿,当好生对付才是!怎么现在,这暮色苍茫的,就又撑着病体过来了?” 银妆额首,朝三藏施以佛礼:“大师.”眸中飞过一抹浅笑,女子的脸颊上呈现出久违的俏皮来:“;我是一时贪嘴,想吃大师做的红豆糕了呢!” 红豆糕,唐三藏的拿手小食. 将新鲜的红豆碾碎,成泥,加入早春集起的露水,合着红豆泥拌匀,在日光下静置七日,再拌入冰糖,花蜜,最后滚入糯米。杆均,成片,使其充分粘合,再将摊好的片卷起,捏实,切开成棋子长短的段子,便成了这隽小可口的红豆糕了. 这小小点心呈淡粉色,入口,粘软的糕体便融化开来,伴着一股红豆的甜香,溢满整个口舌,精妙至极. 三藏笑笑,吩咐身边的小沙尼将磁盘端上,递于银妆:“难得公主还在记挂老衲这红豆糕.” 银妆很认真地接过,细细品尝起来,明眸里却溢出了泪. 三藏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这个丫头是他自小看大的,李银妆之母王怡,本为三藏收留在佛庙里的孤苦女子,那天,适逢太宗出宫进香,见其艳美,惊为天人,便与之一夜风流. 不想日后,女子竟生下一女,因正直寒冬腊月,白雪绘妆,便取乳名,银妆. 太宗听闻之后,将那女子接入宫中,封充缓. 为避众人口舌,银妆便暂留寺庙,一住四载. 之后,方才接入宫中. 因此女能诗能赋,出口成章,太宗讳取名李字.封公主,却无封地,固,无封号. “李字”这个名字,银妆不习惯,久而久之,不用,反倒越发生了. 不过还好,众人皆已习惯唤她银妆“银妆”倒也清越. 她自小身体孱弱,却并非行如枯骨头.天潢疏润,圆折浮夜光之采;若木分晖,秾华照朝阳之色。故能聪颖外发,闲明内映,训范生知,尚观箴于女史;言容成则,犹习礼于公宫。至如怡色就养,佩帉晨省,敬爱兼极,左右无方。加以学殚绨素,艺兼鞶紩,令问芳猷,仪形闺阃。如此美貌的公主,怕是世间少见的吧!还是,根本就不该苟生于世呢! “公主殿下,可是遇到什么不顺心之事?”三藏合掌问道. “哪里还曾有这顺不顺心之说呢!”银妆无奈的笑笑:“自我来到这个世上,哪一天,又曾顺过心呢!” “丫头,看开些吧!”三藏改了口,面上,心上,全然一副慈父柔情. 先前那四载的朝夕相伴,他们之间,早已有了一些情感的奠定.无父女之名,却有父女之实. 银妆缓缓:“我记得,九年前我进宫时,大师,就是这句;‘看开些吧!’” “其实,自你一出生,我见你第一面起,就觉得你与佛有缘,”三藏看定银妆:“这些年来,我见你过的并不尽如意,是以常常劝你归隐空门,伴佛修行......” “大师.”银妆打断了他:“先前我没有答应,如今我更不会答应.” “公主”三藏略微皱了一下眉:“红尘一遁,不就出来了吗?为什么你又迟迟犹豫不决呢!” 银妆抬眸,正正迎上三藏那明媚灼人的目光:“为了一颗心,一颗不屈的心.我不甘,不甘就这样枉度一生.先前就全靠这信念撑着,而如今,为了一个人,一个希望.他答应过我,一定会以一个强者的姿态,风风光光的把我娶走.” 三藏垂下眼睑,屈身打坐于佛前,咏起了佛经来. 念珠越拨越快,在他手上,“豁”的就断了. 菩提珠散了一地,颗颗都是菩萨泪,颗颗都是菩萨心. 先前,一个信念支撑她活下去,如今,一个希望支撑她活下去. 信念,希望,皆是虚无的东西,又怎么可能真的让人依靠呢! 。夜,深了,沉了. 宿夜的星,在无遮蔽的天幕之下,更加晶耀,耀的歧斜. 晚风掠起,它们便被繁密的风撩过. 经过这一天的纷乱,不宁的心绪,也该散尽了吧! “恪儿,起来吧!”寻着声音,李恪抬头,见是江夏王李道宗。 “叔叔.”恪没有起来,只是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略微直了直,拱手,做辑. “来.”道宗弓下身子,欲扶他一把,不料被恪躲开. 道宗愣愣:“恪儿,你这跪了将近一天了,不吃不喝的,身子骨受的住嘛!”; “;叔叔。”李恪低下头:“父皇要罚我,我自当领了受着,这是为人臣,为人子应尽的本分.没有什么受的住,受不住之说.就是受不住了,也该受着.” “;恪儿.”道宗徐徐,“这话可不像是你的口吻呀!” “呵”李恪轻笑:“是我太不懂事,始终也学不会个识大体,天生就这性子,改不了了!”“好了好了!”道宗打断他,欲将他强行扶起“不论如何,都不能再由着你跪下去了.你父皇那边,往后我去说情!可若是你有个什么好歹,那得让多少人跟着你心急,陪着你遭罪呀!先不说你文成姐姐临走前再三叮嘱我照应好你,就是你绫妹妹来了,看你这么跪着,也不依你!” 文成公主,江夏王李道宗之女,远嫁吐蕃和亲,她比李恪年长几岁,从小便与恪交往甚好.对这个表弟的宠爱程度,是可见一斑的.李恪听闻他说绫妹妹,心里一动,却仍是没有起来. 这时,适逢太宗步入,看到跪在地上终也不肯起来的恪,心里便涌起阵阵酸楚与疼惜. 江夏王见是太宗,道了万福,退了出去. “;恪儿.”太宗扶上李恪的肩,轻声:“来,起来吧!” 语尽,将儿子拉起.轻轻,且强势. 李恪顺着那股不容反抗的,强势的力,站定身子,但瞬时,阵阵头痛袭来,又因为久跪的缘故,只觉眼前一黑,双腿一软,昏迷过去,摊倒在了太宗怀里. “;恪儿,恪儿!”太宗不禁慌了神,心疼的抱住儿子,慢慢的摇晃:“恪儿,你怎么了?怎么了?” 杨妃放心不下儿子,也备了车来看,正巧在路上遇到迦绫,便挟了她一并往御书房里赶. 走到门口,见此情景,也忙飞身进来. “三哥!”迦绫下意识的唤了他一声,却是徒劳.一旁太宗,杨妃,也已乱做一团. 正心惊间,忽而灵光一闪,抬高了语声:“父皇,传太医,传太医呀!” 心急如焚的太宗,杨妃,适才猛然反应过来. “快,张英!”太宗吩咐:“快,传太医!” “哎。”张英领了旨,快步跑出书房. 。“筱亭,我想到上林苑走走。”湘清宫里,银妆柔声. 筱亭刚想说什么,一阵晚风撩过银妆的发,温婉和静的女子颤抖了一下,料峭微寒,“我......”才又说了一个字,便只觉喉咙发痒,只得躬下身子,绣帕掩口,喘成一处. “公主,您先别言语.”筱亭关了窗子,一面轻拍银妆的背,一面接过帕子,只见上面赫然有一团血,映于雪白料子之上,层层漫溯,溢开.孤而立,耿而直,傲而寒,凄而伤,如梅花绽放. “啊!”她下意识的惊了一声,又慌忙揉成一团,欲起身扔掉,不让银妆看到. “怕什么?”没想凄清,枯槁如寒梅的女子竟浅浅挂了一笑,苍白,且勉强.有些苦笑的意味存着.“我又不是第一次咳血.” 筱亭只得站住,眉目低垂:“公主,身子不适,就歇歇吧!” “歇不住.”银妆抬手,筱亭慌忙搀上她,顺着她的意,来到窗前,在琴台旁坐定. “我现在突然好想见到他,哪怕是到我们曾经相依相偎,共赏明月的地方走走,看看,便也好了!” “公主.”筱亭刚想劝阻,却见那银妆并无动身前往之意,只是府下身子,欲去抚琴,便放下心来,将弦调好,退至一旁.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银妆轻声唱了几句,满心满脑想得都是叠罗施. 两行清泪不觉流过:“你会来的,一定会来的.”银妆心中没有个底儿的重复着这个句子:“叠罗施.你可不要负我才好!你若负我,我便是必死了.” 夜,又深了些许,筱亭怕她冻着端了香炉至银妆近前 香炉袅袅间,银妆以帕拭泪,不禁又是一阵咳. 筱亭料到是烟气太重,便略微将炉子往外移了移. “李治,你怎是这般待我!”银妆转念又想到了治,明明爱她,却以兄妹关系为借口,光明正大的拥着别人. 想着想着,不觉念出了声:“;我就知道,这世上,没有好人.哪怕是深爱彼此的两个人,从小一并长大的两个人,面对磨难,也会退缩.呵?还抵不过一个外乡客!”语尽,嘤嘤而泣. 筱亭知道她是在生李治的气,却不敢说,怕再勾起银妆的伤心来,只是道:“公主怎么自己又生气!何苦来着!” “恩.”银妆点头,颤幽幽的站起,由筱亭扶至床边,叹了口气.翻身. 也许是太累,又流了半天泪的缘故,沉沉睡了. “筱亭,你知道吗?”;梦里,女子细细喃喃:“草原的风,是多么清爽.在晨曦中,当整个草原还是一片黛青色,而宫宇就已经非常明亮了,它洁白的墙,朱红的窗,五彩缤纷的檐似有圣光,又似有玲韵以一种万绿丛中一点红的粲然吸引着心灵,呼唤着灵魂.在太阳完全沉下去后,天空中依然还有余光,这时候,站在远处嘹望,那草原上,寺庙,宫宇的剪影,是暗红色的,像远梦,像圣歌,像凝固的钟声,又像圣者的背影.心头的浮躁就被抹去,血管中的欲望,就彻底沉了,寂了.潜心读上一个黄昏,就足以影响漫长的一生。” 筱亭愣愣的听着她念,这哪里是梦中所见,就像......她的灵魂来到了草原,然后,亲眼目睹一般. 这个公主,她从来都不相信,绝处还能逢生. 支撑她活下去的,就唯有叠罗施给她的一句承诺. 执君此诺,必守一生啊! 。 却说李恪被世民横抱到杨妃寝宫的绣塌之上. 太医把脉来瞧,气息很乱,看不出个端详,只得开了一些提气暖身之方,便别无它法了. 众人只得守着,掉泪的掉泪,忙碌的忙碌. 纵有万分心急,也是无可奈何. 杨妃命人褒了红枣莲子羹. 太宗接过,一勺勺喂于李恪.恪又哪里吃得下,只得硬灌了几勺,才勉强灌下去. 杨妃叫迦绫先回去歇息,迦绫本来不从,但杨妃担心她累着,硬是遣人送她至暖芙宫. “绫儿,你且听话先回去!你纵是在这儿也救不了恪儿呀!”太宗也附和着:“若是你再累出个好歹来,还不让我们急死!” 迦绫一听这话,不好推托,只得半推半就的离开了. 但她又如何能放心的下李恪?所以只是假意离去罢了,实则站在了寝宫之外,不时张望.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三章 暗潮突袭 上 “滚开!休得伤我!我有菩萨护于左右,你们这些浊物休得近我分毫!”夜深了,万物寂静,湘清宫却忽然听得有女子利叫. “公主!公主!”筱亭惊的一颤,慌忙跑进内室,点了灯,见银妆是在说梦话,忽而睁开了双目,却仍似未醒一般,眸中无半点光泽. “公主.”她欲上前去,却被银妆避开:“不要过来,不要!” “公主,是我,是我呀!”筱亭也不管她,上前一把将她抱住. 银妆先是一惊,忽而细细一看,便依在了她的怀里嘤嘤颤声而泣:“原来是你,是你.” “公主......”筱亭抚着她的发,轻语安慰:“别怕,只是一个梦,只是一个梦,梦醒了,就没事了.” “娘亲,你才来吗?还要走吗?”银妆低唤. 筱亭复又一愣,既而定定:“公主,我是筱亭,不是娘娘.” “筱亭?”银妆缓缓,痴梦般的喃喃,不过眸中却渐渐拢了血色. 良久,开言,以是平静些许:“筱亭,给我倒杯水来.” 筱亭心下一喜,料得是她梦醒了,忙不失的倒了,递了来. 银妆饮下一口:“你说,人活着是不是也只是一个梦,梦醒了,就完了事儿了?有情识的,无情识的,都各自干各自的去了,再也不相干了?” 筱亭细细的听,默立一旁,不语. 本是想安慰她的,可再一想,也就是这么个理儿,便说不出什么来了. “;我刚才梦到父皇把我嫁人了.”银妆缓缓痴语:“新婚之夜,我自是抵死都不从的.因为我要等他,我是不是再也等不到他了?” “不会的,公主.不会的.”沉思中的筱亭连忙开口慰藉. “而且,我还看到了九哥.”银妆自顾自说道:“他就在人群里,面对我的呐喊,他默然的看着,无动于衷.身旁站着的,是他的华姑姐姐.”语尽,又红了眼眶. 筱亭心疼的看着眼前公主,没有言语,只是静静的立于一旁,陪她流泪. 。 “突利就要到长安了,哥哥,可如何是好呢?”安平挑眉,焦灼不安道,“那二汗突利之女阿史那清依公主,自小便与愔有婚约在身,只因战事爆发,才往后推了的.如今,二汗已与大唐结盟.阿史那清依嫁过来是必然的事.若这样一来,皇子立储,二汗能不向着自己女婿吗?六弟毫无夺嫡之意,那往后,二汗人马,还不都是三哥的!” “父皇也真是!”承乾怨怪道:“我都回来这么些日子了,也不见他立我.真不知道他心里边儿是怎么想的!” “现在不是埋怨父皇的时候,哥哥你得想个法子啊!” 承乾有些茫然的看向安平:“不埋怨他,那你说怎么办?” 安平站起身来,稳稳踱了几步,狠狠:“决不能让阿史那清依来到长安!” “妹妹,你是说....”承乾皱眉,沉思。 “恩.”安平点了点头:“我们可以派人在突利一行来的路上,假扮成被颉利人马欺压的可怜商人,再引阿史那清依前去相助,然后......” “妹妹.”承乾将她打断,不无忧虑道:“只怕你引过去的不是阿史那清依,而是突利.” “不会的.”安平唇角挂了一丝得意的笑:“突利一听是颉利,自是不便过问的,而阿史那清依又最喜欢打抱不平,所以,一定是她前去.” “也是。”承乾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倒利落,只是,怎么做才能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不声不想的做了呢?让谁去好呢?” “有一个人,最合适不过.”安平定定:“哥哥还记得我给你安在门下的长吏,续长青吗?”语尽,轻声喃喃,嘴边却挂了一丝妖冶的冷笑:“这个人,留着也是留着,不用,白不用!” 。“吱呀”一下,门开了,安平亭亭袅袅走出,却被眼前情景吓住.不觉倒吸口气。 月光是那么亮,簌簌夜风之中,只见王勃正正立于窗边下. 安平的心“砰”的一声跳出,下意识道:“子安,你怎么在这儿?” “睡不着,便来走走,顺道找皇长子下棋论诗的。”王勃拱手施礼,款款答复。 安平吁出口气,缓了缓神,将其拉近一步,冷冷:“你听到了什么?” “公主,你们要杀....”王勃还未说完,就被安平的一个手势打断,随后,女子转身,挑眉,示意他跟上. 王勃呐呐,这样的女子,他无法拒绝,只得掩了口,随了她至“天绮宫” 安平吩咐左右退下,又让掩好了门,偌大的内室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透过月光与摇曳的幽烛,很亮,又很静,如同一座金碧辉煌的古墓. 然而又盛满宁静的夜,这使它看上去更像一座微型的天堂. 王勃细细欣赏着面前女子. 很美,很艳. 身影纤细,皮肤雪白.眉目间总流露着几分妖气,却又不失高贵. 这般绝丽,可谓冠艳大唐,但漂亮的鬼魅. “子安,你可爱我?”突兀,安平开口,艳如春桃的绮丽唇角扬起轻薄的笑. “爱,爱.”王勃低语,不能自拔的点头. 安平冰俏的脸瞬间就流露出风情万种,美艳的身一点一点靠近王勃,恍若飘浮. “只要你不将刚才听到的话讲出去,今晚,我便是你的.” 王勃怔,刹那,心中不可抑制的欲望促使他飞速点头,揽过安平纤柔绵软的身子,凝视着她毒痱软粘的唇,另一只手,抚上她狭长的锁骨,由上而下. 安平没有动,靥上毫无表情,任由他解了自己披肩的飘带,弃置一旁,萎地,如花绽放,开的招摇. 就在王勃欲解开女子上身衣带之时,安平笑了,愤怒而张狂:“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喊人过来,给你一个调戏,侮辱公主的罪名!”突兀间,她开口,嘴角带着那抹鄙夷而得意的笑,冷冷. 王勃一个激灵,忙放开了怀中女子,后退几步,感觉周身汗毛都在发冷. 顷刻间,他懂得了,公主,是碰不得的. “不过我不会这么做.”安平又是一个挑眉,一改先前寒气,一笑,荡漾温婉。她的唇角飘了淡淡的香,烛影里看去,这笑颜媚惑而妖娆.“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王勃有点儿恍惚,审视良久,缓声:“你和皇长子,你们要杀阿史那清依公主?”半晌,讷讷. “对.”安平点了下头,嘴角始终挂了那丝笑,带着鄙夷.公认不讳. “为什么要这么做?”王勃不敢相信的注视着她,皱了眉,怯问. “你的问题还真是多啊。”安平伸了个懒腰:“因为她与六弟一旦联姻,势必会动摇皇长子的地位.”语尽,不以为然的揉了揉太阳穴,仿佛她适才是在诉说一个故事,与她毫不相干的故事。 “就因为这个?” “对,就因为这个.” 夜,仿佛更寂了,深了,天方已出现了鱼肚白. “你告诉我这么多,就不怕我向皇上禀明真相揭发你们?”良久,王勃吐出这么一句话.朝着承庆殿的方向抱了下拳,心中却是疑惑:“难道她就真的这么肯定,我会迎逢于她?” 正思忖间,只见眼前女子眼中挂了一抹寒意,像,宝剑出鞘时,那逼人的杀气. 还未及他深想,便突觉腰身一凉. 一把利刃,正正自女子袖口抽出,刺入他的腰身. “我从来都不担心,死人会把什么说出去!”语尽,猛的抽回,一股血便从男子腰身里冒出来,溅了一地,像朵朵艳红的花. 随着那一瞬里利刃的抽回,王勃倒了下去. 这一剑,不偏不移,正中要害. “子安,还记得吗?”安平蹲下身子,血染红了玉帐锦帘,也染红了她的唇. 女子徐徐:“几年前,你看我舞剑,也是这般淡唇素手,长发如风.当时,你对我说‘平素里,切记,断不可轻易拿剑示人,那样会伤了和气.剑一旦出鞘,就是杀人的利器,便要毫不犹豫的刺下去,是一定要见血的,不然的话,有损剑的威仪。’我便问你‘如果有一天,我的剑指向的是你的喉呢?’你说‘如果那样,更不要犹豫’” “是。”地上,男子伤口不断向外淌血,俨然只剩最后一丝气力.他凄切的凝视着眼前光洁明鲜的女子,看着她,静静的看. 她的唇,就在他眼前,那沉沉的红色,混杂了妖娆和迷醉,像一汪腥甜的血. “没想到......原是一句玩话......竟会......成真......” “你怪我吧!怪我,就骂出来!”安平喃喃,眉宇间有一丝愧疚浮上,是的,他不该死,他太无辜.只是,谁让他撞见了? “公主...我..怎会怪你......”王勃吃力的吐着每一个字,一字一句:“;臣比公主长十岁,凡事都比公主想的多,自臣十六岁起.....臣就对公主一见倾心,如今....已过了整整十年,臣....爱了公主,十,十年...又怎么会怪......” 一口血自他口中喷出,丰神俊毅的男子深深看向安平,仿佛要把她的样子尽收眼底,带入另一个世界. 安平被他的话惊住了,从未觉得自己似今日这般无助过,不觉,竟呜呜抽泣. 她从不知道,有一个男子,竟苦苦的,爱了她十年. 突然间,她觉得自己的心好疼,好痛. 想起往日的点滴情愫,眼泪便止不住的往下淌. 恍然间,已明了,自己竟是爱上他了吗?除了那个人,自己不是再也不会去爱其他人了吗?又怎么会,爱上他? 王勃突然笑了,手指垂下去,突然闭上眼睛,他已捕捉到了女子那姹紫嫣红的美颜. 在男人心里,握不住的稍纵即逝,才是永恒. “子安,你醒过来,醒过来!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直到失去,才让我懂得!”安平疯了一样的抱他入怀,泪水毫无抑制,簌簌而下.:“王子安,你好狠心!你知道,从你倒下这一刻起,便成为我心底永不能忘的伤.当我将那银亮的剑划入你要害的那么一瞬,彼时也在我心底划下最深的印痕.你要它在我剩下的日子里折磨我,一下一下的刺疼我,在最薄弱最不设防的时候挖出我最痛最疼的这一部分,然后颤抖,然后哭泣,然后让心灵流出血来......” 人,总是这样,只有等到破碎的时候,才会露出自己最真实的容颜. 这份悲哀而持久的美丽,是一分崇高的感动,在于历尽沧桑后,一刹那的明彻与超脱. 这段未了情,使得安平公主在她以后的十几年生命里,曾无数次的感慨着他们绚丽的往昔,然后暮然回首,将两种近况拉至眼前,黯然泪下,那么清淡,那么落魄,那么狼狈. 时光终会带走一切,哪怕是再优秀,英气的王子;再貌美,艳绝的公主,也终无可逃脱. 他们从光艳十足,无可挑剔的颠峰骤然落地,或是慢慢地坠下,慢慢地沉淀,慢慢地变形,然后破碎,然后走进土地的视线,走到辉煌已让位给别人的那一天. 几千年之后,同样,很残忍的,便没有人知道他们曾怎样美丽过,风华绝代过,年少轻狂过. 这于今看来不可想象,不可求源的美丽之中,这由圆满而破碎,由繁盛而落寞的生命过程中,蕴涵着多少难以诉说的悲欢离合,蕴涵着多少永恒的伤感和无限的苍凉啊! 窗外,下雪了. 早春的第一场雪,白了,直耀人的眼. 门窗禁闭着,屋子里留下满满的空. 十年前,那百媚断肠的一回眸,她便赢得了他无与伦比的爱. 但是,她却一直瞧不起他,她贱视他的爱. 他那一颗文人特有的高傲的心,一次又一次的向她低头. 如今,她紧紧的搂抱着他,他的脑子慢慢地幸福地空了,然后睡了. 原来,幸福就是这样的简单,心里轻盈得装不下任何的东西 却如果,再来一次,就算一开始她便懂得,她也仍会这么做,仍会毫不犹豫的将剑刺向他. 这一点,她明白. 因为她的心里,早就装了另一个人,而那个人却不爱她,她便早已没有心了. 她知道,惟有等待,等待有一天,她的每一寸骨腐朽成灰,与他的融为一体,也好过如今,这般的活. “吱呀”一下,紧闭的房门,开了. 这一声悠长的响,如同鬼嚎. “是谁?”安平下意识抬头,起身,惊问. 她不怕鬼,怕的是人,活在世上的恶人. “公主,是臣......”来人却是续长青. 应话之际,看到了俨然倒地死去的王勃,不禁骇然,周身发软,摊倒. “怕什么!”安平喝道:“一个死人而已!” 旋即,扶他起来,定了神,侧眸问:“是大哥让你来向我讨要具体事宜的吧!” “恩.”长青瞥眼看着尸体,心有余悸的点了下头. “要做什么,你都清楚了吗?”安平又问. “恩.。”长青再次哆嗦着点头. “好.”安平目光扫过地上的王勃,隐隐有些疼,却又对长青:“你去把这尸体拖入水中,赶明儿个,我自会放出消息,说王子安是泅水惊吓而死.” “啊....公主.”长青两腿发颤,又要倒地:“他......他......他......他是个死人啊!” “慌什么!”安平又是一喝,长青到底还是倒了下来,却是被安平的气势吓的. “你忘了你要去做什么啦?你要去杀人啊!” 长青一听,想起自己的任务,定了口气,应下, “去吧!”安平转身,伸了个懒腰:“回来之后,我自会教你该怎么做。” 。 “公主,咳的这么厉害,咱们宣太医吧!”筱亭一面将火炉端至塌上,一面暗自着急. 银妆想说什么,却终是未开口,便又喘成一团. “公主!” “筱亭.”银妆总算略微平了喘,轻声:“我这辈子最烦的事,就是见人.” “恩?”筱亭怔住,良久,微微垂眸,徐徐:“公主,不见人,怎么过活.” “人?”银妆有些反常.嘴角挂了一丝轻薄的笑:“长这么大,我就没见过人,都是鬼!” 风飕飕的刮过,掀过了帘子,早春的风,却是这般清寂,让人冷得发紧. 筱亭知是劝她不得,便叹了气,摇着头,起身,去掩实那帘子. 银妆便平躺着,和眼睡了. 筱亭走至湘帘近前,刚要去掩,却在挽起帘褶的瞬时惊住,不觉轻声“啊”了一句,便无言语. 不想,吵到了银妆. “这丫头,又骇着什么了!”银妆也不睁眼,也不起身,只是躺着问了一句. 半天也不见有人答话,便不在言语,暗自好笑:“呵,这是烦我了.” 却不觉,筱亭已行至塌前,欠身,语速快而欢喜,又难掩惊异:“公主倒是醒醒,看谁来了?” “谁来又怎样呢!”银妆说着,睁开眼睛,起身:“这般大惊小怪做什......”还未说完,便也惊住,像是过了许久,不敢相信的对那来人轻轻唤道:“叠罗施?” 是的,是他没错. 仍是那一身胡服,清秀,英气,但却有些沧桑. “妆儿!”叠罗施再也忍耐不住,与银妆相拥而泣:“妆儿,半年光景,你怎竟憔悴成这般模样!”语尽,哽咽失声. “你知道吗?”银妆抽泣着,紧紧依偎在他怀里,软声道:“我昨晚还梦到你了呢.” “是,我也梦到了你.自离开后,我便整晚整晚的想你,念你.可有时,你竟连梦都不入......”天边,完全放亮了,一轮灿红日头自云雾里层层生起来,宫宇便是一片澄明.退去了暗夜的遮掩,清寂的春晨显得那么冷然与狰狞. “对了,现在大唐与你父汗的战役已是一触即发,你是怎么进城来的?”银妆不无担心的看了看他一身的胡人装束,皱眉,轻问. “妆儿.”叠罗施拭了眼角余泪,定神道:“我的族叔突利二汗已决定与大唐结盟,近日便会携女儿阿史那清依公主来到长安了.我便混入了他们的队伍之中,本想与他们一并来的,可我又太想早些见到你,便快马加鞭,先他们一步,以突利可汗之名,堂而皇之的进来了.” “可你这么做太冒险了!”银妆不及他下一句,便踩着他的话尾巴道:“如今,整个大唐同仇敌对的怒视着草原颉利,若他们发现了你,你可如何是好?又让我如何是好!你倒是快快离开才是!”语尽,泪水零落,难掩悲色. “王子,您随我来,我自会带您平安出城.”一旁,筱亭也慌得上前道. 叠罗施却如没听到一般,一把抓住了银妆的手,紧紧的,凉凉的,晶亮的眸中,有着深情几许:“银妆,我想看着你,让我看着你.” 这一句.又惹哭了银妆,“叠罗施,我也不改憷肟?我甚至无法想象,离开了你,我该怎么办,我会怎么样......” “哎呀!”筱亭透过门缝扫了一眼外面,又转过身:“公主,王子再不出城的话,等一会子人多了,就来不及了!” “快,快走!”银妆猛的推开叠罗施,见他未动,又欲推他一把,却被一个稳稳的怀抱罩住,阵阵暖流之下,银妆的周身,软了. 叠罗施自她眉梢一直吻下来,至淡淡玫瑰色的唇角. 过了一会儿,温柔的看定她,一字一句:“银妆,你放心,我这就走,但你要好好活着,活着,就有希望;只要活着,我们来日方长.” 语罢,转身而去,筱亭连忙跟上. 他没有回头,因为怕一回头,就再也不愿走. 她没有挽留,因为,怕多一秒的挽留,都是对他的伤害,怕一挽留,就再也不想离开他. 银妆抓了一把插于青瓷瓶中的山茶花,含泪握住,轻薄的花瓣揉碎在手心里,那涓涓的红色流出来,像血. “妹妹?”外屋,熟悉的语音声响起,惊了她一跳. “啊?”银妆下意识应下一声,李治已经掀起帘角走到她的近前. “九哥,有事吗?”银妆想到刚刚出去的叠罗施,心下一慌,怕是撞见了. “怎么了?”李治拉过她,怜惜的搂个满怀:“外面下雪,我怕你哮喘闹的厉害,放心不下,就过来看看.” “噢。”怀中女子心不在焉的对了一句. “哎,对了.”李治若有所思的看向她:“刚才我进来的时候,看见筱亭带了那个给你瞧病的胡人医士往外面去了,怎么样?看过之后,身子好些了吗?” “胡人医士?恩,这就是了.”银妆暗自思量:“想必筱亭是以医士之名,带叠罗施出城去吧!” 李治没有停歇,仍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她道“我见他有那么个架势,像是会个什么回天之术的,就让人把他带到了蜀王府,去给三哥瞧瞧,三哥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父皇,杨妃娘娘,还有绫姐姐,整天守在那里,简直快急死!可巧,现在去了这么一位神医,妹妹哪能独享呢!对吧?”李治仰头,望着天花板,不顾银妆的木然,又继续道:“我想父皇......现在该是正在接见我们这位神医吧!” 银妆的脸早已变的惨白,眸里由愕然转为惊诧,再由惊诧转为不解,然后是哀伤,再然后是深深的绝望. 那双眼睛里流转出百感焦急,从来清澈的顾盼生姿里,隐约点缀了滢滢珠泪,却又倔强的强忍在睫,不肯掉下来,似是一种无声的谴责. 女子抬首扬睫,唇际带着薄凉,徐徐:“为什么这么对我?” “我怎么对你了?”李治轻笑着反问,似乎是在有意逗她. 银妆挣脱出怀抱,怒视着他,但更多的,是忧伤:“你启先是因为华姑而冷落了我,眼下......眼下又阻我让叠罗施平安出城,你说你怎么对我了?” “银妆啊银妆.”李治的眼睛也在刹时写满忧伤:“你当真就这么轻视我吗?我不过是在套你.你的王子,已经平安出城了.雪地上的印记,我也让人清了干净,傻瓜,光知道设计走,也不知道下了雪,会留下痕迹!”语尽,低头笑笑. “恩,”银妆怔怔,想到自己先前冤枉了他,心里便有了丝丝愧疚来. “妹妹.”李治再一次将她揽过,搂住:“九哥是真的,真的希望你能幸福.” “呵?”银妆轻笑:“幸福?你所谓的幸福,就是这般伤我?” “是,是九哥的错.”李治皱眉缓声:“九哥刚才不该开那个玩笑......” “你还是不知道我在说什么!”银妆打断了他,再一次挣脱开来,眼神渐渐暗淡:“你终还是因她而冷落了我.” 李治怔了一下,会意,摇着头,开口道:“论长短,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一起疯,一起闹!她才与我认识几时?论亲疏,我们是亲兄妹,流着同样的血,她呢?怎的就因为她冷落了你!” “亲兄妹?呵,好个亲兄妹!”银妆苦涩的笑笑,眸中滚下泪来:“是啊,正因为这亲兄妹,我们才不能够在一起,永远都不能.不能.” 李治的心猛的一阵痛.看着近在眼前的这一抹美的那么不真实的身影,红了眼眶. 。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三章 暗潮突袭 下 "你先扮成一个被颉利人马抢了钱财的可怜平民,然后引阿史那清依前去搭救,再趁其不备,将其致命.料得突利二汗定会以为是歹人所为,不会怀疑到你."语尽安平吟了口茶. 她的唇角微微扬起,在这凄迷晨气中,如暗花妖娆. "是,臣记下了."长青应了,悻悻而退. "慢着。"安平叫住他,柔声:"续长青,我问你,若是你失败了呢?" 长青一震,继而跪倒:"臣能有今日之成就,全依仗公主提拔,若是败了,臣自是担其所有." "恩."安平点头,屈身扶他起来,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吩咐着:"记住,就说抢你钱财的,是一个女人,自称......颉利帐下之人."说罢,嘴角勾了一丝诡异的笑. 长青偷眼看她,是那种想看又不敢,却抑制不住的吸引. 她白暂的手上,溅了血,形成一种奇异的美感,更加妖娆. 。塞外,绵软的土地之上,一行人正缓缓地行着,往长安打马扬鞭. "父汗!"正行时,阿史那清依忽而下马,跑至突利骑前,扑闪着两只清亮的大眼睛,一指右前方:"你看,那个人是谁呀?" "恩?"突利也飞身下马,顺着女儿的目光,瞧去. 可不是有个人吗?正一步一颤,三摇两晃的朝这边走来,神色慌乱,焦灼. 观那装束,像是汉人."哎!"阿史那清依跋扈的一拦. "哎呦!"一声,那人便栽倒了. "啊......"清依怔住,有些不好意思的扶他起来. "你这是怎......" "姑娘,姑娘救我!" 还不及清依把话说完,续长青便上气不接下气的开了口:"颉,颉,颉利的一位内人抢了我的盘缠,那可是我们一家老小的命啊!"说完,便又哽咽了. "内人?"突利惊问,"什么内人?" "老爷!"长青一抱拳:"您可要搭救小民那!那女人自称是颉利帐下之人......呀!"说罢,一跳,下意识后退,指着阿史那清依,故意慌道:"你们......你们是一伙的!那女人的衣着、打扮,和你一模一样!" "岂有此理!"清依勒马而上:"父汗,颉利的人可真是狗仗人势!竟猖狂到这等地步!待女儿去管她一管!"语尽,便要扬鞭. "清依!"突利一把拉过鞍子,拦住女儿:"既然是颉利的人,父汗不便出面,叫个人陪你一并去吧!" "父汗."清依道:"既然那人也为女子,若我再带男人去,岂不显得我在欺负她?" "哎?"突利听罢,想了想,问长青道:"她是几个人?" "噢."长青恐他不依,连忙接口:"仅她一个,抢了就走!她说是颉利之人,我也不敢不给." 突利看了看清依,料得女儿平素里身手不错,对付一个女人,当是绰绰有余,吃不了亏的.便让长青骑了自己的马,和女儿一并奔去追了. 香魂夜逐剑光飞,轻血化为原上草. . 两匹马奔舞在山地上,一前一后.清依在前,李愔在后. “愔.”忽而,清依勒了马,回转身:“我走了,不要再送我了.” “清依.”李愔定定看着眼前这个奔放,轻灵的身影,有些不舍,一时却找话不到,扫了一眼马儿,记得她曾与他讲过驯马之道,眼中竟是灵光一闪,喃喃问:“清依,你喜欢马?” “恩.”清依点了下头:“特别是在隋朝,有一种汗血马.”说着,垂下眼帘,不无遗憾:“可惜现在,已经绝种了。” “清依.”李愔轻唤她,奔马上前,扯下腰前玉牌:“这个是隋朝宫里头流出来的东西,唤‘马眼玉’是我母妃给我的,今天,你拿去吧!”说着,递于清依,不觉红了脸,有些羞涩:“想我的时候,就看看它.” “恩。”清依接过,捧于掌心处,护于胸前,清艳一笑:“愔,我会去说服父汗,与大唐联盟的.” 多美好的时光啊!像花一样.阿史那清依不断回忆着她与愔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那是极尽美好的两个人,一段情. “愔,我这就去长安找你,马上,就快了。” 清依就这样一路想着,一路跟着续长青打马进前. 她太投入,以至于连脑后重重挨了一击都不知道. 彼时,女子璀璨的神情凝固在脸上,她倒下去的时候,震出了胸口处,一枚绘着缠枝比翼的马眼玉坠. 清依却像那第一次与愔见面时那般笑了,她的笑容,像极了边塞日间的野菊,吐尽芬芳. 她的眉目渐渐闭合,嘴角始终保持着微笑的样子.伴着脑后大片大片的血. 后来,她忘了好多事情,忘了她是谁,忘了一切. 她永远的陷入了黑暗之中,沉睡,再沉睡...... 。当唐太宗正因李恪的昏迷急的焦头烂额时,忽而传来了阿史那清依公主死去的消息. 突利带着女儿的尸身,打马回了草原,结盟,只得放缓. 正如安平料想的那样,伤心欲绝的突利二汗,认定是颉利所为. 先伪装成受害平民,又命其杀了公主,随后,逃之夭夭,用以威慑他的结盟. 他不去想,或是万万不懂得,大唐皇室之中,有着怎样的秽垢. 众人皆醉,惟有迦绫明白:“安平啊安平,你何故这样兜转!” 。一缕幽魂,自风,吹送至李愔面前. 似有轻灵女子爽朗一笑,盈盈俏语:“我打草原来,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开落……我答答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迦绫掀帘,行至李恪塌前, 太宗守在那里.自恪昏迷之后,更是寸步不离. 迦绫刚想说什么,张了张口,终是没有.便向杨妃递了眼色,杨妃会意,起身,出屋,唤迦绫跟于身后. “水儿,怎么了?”杨妃有些惊疑,观她面容,不难看出疲色.想必是为李恪操劳揪心不少. “姨母。”迦绫缓缓:“你不觉得阿史那清依的死,有些蹊跷吗?” “蹊跷?”杨妃讷讷,递了一个眼神:“说说你的看法.” “如果颉利真想震慑突利,为何不杀个突利身边德高望重的大臣,却偏偏对一个女人下手,杀个公主?为什么早不震慑晚不震慑,偏偏在快到长安时震慑?在突利还未起程之前震慑,便可以让更多人亲眼目睹,岂不更有作用?” 杨妃皱了下眉,细细思忖良久,凝眸:“;水儿,听你一说,也的确是这么个理儿,可是...不是颉利...又会是谁呢?” “这就是了!”迦绫冷笑:“如今,整个大唐同仇敌对颉利,自是没有人往她那边想的.姨母,阿史那清依与六弟有婚约在身,一旦联姻,三哥便有了草原的拥护,势力必会大长.为了不动摇皇长子的地位,能想出此法的,除了安平,还会有谁呢!” “你是说......文婷?”杨妃惊问. “恩.”迦绫含着泪,点了点头. “水儿.”杨妃为她拭去眼角之泪:“这件事千万不要让愔儿知道.” “那是自然.”迦绫低头默许. “还有.”杨妃做了一个眼色,秉退了左右,拉过迦绫,小声:“也不要跟你父皇提及此事.” “为何?”迦绫抬眸,很是不解.往内室里探了一眼,心下一狠:“安平,若不是你挑唆,三哥此刻也不会昏迷不醒的吃那么多苦,”于是,硬下心来道:“安平这么做,定是与承乾同谋,若与父皇说起,不是可以顺着安平这条线,一并除掉承乾吗?” 杨妃叹息着摇了摇头:“幸好恪儿病了,如若不然,你们定不会和我商量,就这么做了呢!顺藤摸瓜的道理谁都懂,可也要看从哪里摸起.说是安平做的,有证据吗?到时候说不清,只会惹得自己一身腥!况且......” 杨妃语气里难掩焦急,转了话头,徐徐:“况且公主里面,皇上最宠爱的就是安平了!就算他知道是安平做的,也是定不会深究,还会为她遮掩的!” “那清依死得也真是冤枉.”迦绫嘤嘤而泣:“还未到长安,就遭此毒手.” “好孩子.”杨妃也红了眼眶,掉下泪来:“你且悲她怜她,又有谁悲你怜你了?人活着,爱与死,还不都是注定的!” 。 李愔静静坐在王府门前,高翘的石阶上,悠长的望着远方,眼光空洞,无神. 恍惚中,看到猩红一片,耳边,依稀有惊呼声和呼啸而过的风. 穿透那迷蒙的血色,他看见一个嫣然的女子,翩然倒下的背影...... 世民自朝堂上出来之后,就被愔挡在了路上. “有事吗?”太宗皱眉,有些不悦. “儿臣是来跟父皇要个公道的!”李愔做辑,定定. “要个公道?”太宗的眉头皱的更深了,面上已由不悦转为微愠.:“朕对你还不够公道么!” “呵?”李愔仰脖一笑,可以看得出来,他喝了酒. “清依是怎么死的?恩?” “愔儿.”太宗见他醉了,心下软了,欲扶住他,却被愔一把甩开. “父皇,您为什么就不能说句公道话?为什么!” 张英见李愔醉的昏沉,早已派人禀了杨妃,杨妃一听,便顺势与迦绫一道匆匆赶来. “公道话?你是在指责我.”太宗一指自己:“你的父亲,对你不够公道了?” “;愔儿!”杨妃从后面架住李愔,紧紧罩在怀里:“愔儿!你疯了!他是你父皇呀!你怎么可以和他犟嘴!” “母妃!”李愔挣脱开来,“你和绫姐姐说的话儿臣都听到了,清依...清依她分明就是......” “愔儿!”听李愔说前半句时,杨妃便已骇住,身心一震;现在,又听得后半句,自是赶紧打断了他. “来人!梁王喝醉了,扶梁往回府休息.” “母妃!我没醉!”李愔近乎咆哮了,又对太宗:“父皇,您一心向着安平,百般纵容她.您对儿臣,当真就这么狠心吗?当真如此么!” “住口!”太宗喝,手背上青筋暴起:“这宫里头是你发狂的地方吗?给朕滚出去!” “好,好.”李愔没有想到太宗会发这么大的火气。点头,笑了一下,苦涩无比:“既然父皇这么讨厌儿臣,那儿臣走就是了,儿臣这就离开长安,随着清依,再也不回来!”语尽,一甩云袖,转身,借着酒劲儿,跌跌撞撞,踉踉跄跄的朝宫门外走去. “愔儿!愔儿!”杨妃欲拦下他,却又哪里拦得住?只得殷求太宗:“皇上,愔儿还是个孩子,您就权且宽宥他这一次,不要跟他计较了!” “他爱走就让他走!”太宗重重丢下一句:“他要随了那阿史那清依去就让他去,拦他做什么!”说罢,背过李愔. 李愔也没有停,仍是倔强的走着. 他努力的寻找着那抹清灵的影,可茫茫天地间,又哪里寻得到? 心底,一个声音呐喊. “清依,你在哪里?在哪里......” 李愔又一个踉跄,身子歪了一下. “愔儿!”杨妃惊呼. 好在侍女及时扶住李愔腰身,终是没倒. 太宗听得声响,回转过身,箭步冲上前去.追上李愔,拉过:“你真要走?” 李愔先是不语,后又定声:“是的,既然这人间没个公理可寻,那又何妨随了清依而去!” 太宗楞了一下,静静看着李愔,良久,突然冷笑:“朕知道你在想什么.离开长安,你就放了羊了,就没人管你了是吧!朕还偏偏就不中你的计了!朕告诉你,不许走,给朕在梁王府里好好呆着,哪里也不许去!”语尽,拂袖离开.但谁也看得出来,太宗找得这个理由太过牵强,在他心里,也是不愿让愔离开身边的. “愔儿,你未免太不冷静!”杨妃吁了口气,颤声. “六弟.”迦绫拉过他,开导:“既然事情已经叫你知道了,那我也不瞒你.只是这个公道,断不可向皇上讨!” “为什么!”李愔带着怒气,但酒已醒了一半. “哎.”迦绫示意他小点声,又徐徐道:“除了杨妃娘娘所说的,没有把柄与安平甚得圣宠之外,还有最为主要的一点,安平这个火候拿捏的好!一来,父皇在为恪哥哥的事着急,不会过多留心他们.二来,就是父皇知道了,也只会对外宣称是颉利所为,既因为不能得罪突利,大唐正要与他结盟,如若二汗得知他的女儿是被大唐王子,公主所杀,那还了得?同时,也为了振奋士气.颉利欺我子民,如今,又如此破坏结盟,杀害准梁王妃,这正正给了全大唐百姓一个颉利必打的理由.” “那阿史那清依的仇就不报了吗!”李愔心中万分痛苦,连自己喜欢的女子都不能保护,就连死了,都未曾扶一扶七尺棺,未曾给她一个公道,他又怎能不委屈? “报,当然要报.”迦绫语声幽幽.且坚定.百媚眸光扫过李愔:娓娓“只是现在不是时候,将来,我们再一笔一笔的跟他们算!”她这声音冰,且决,冷,且狠,像对愔,又像对自己. 见李愔不语,女子如葱之手扶过他的肩头,银玲般的嗓音,借着萧索寒风,更显轻逸,空灵:“相信我,绫姐姐不会害你.” 四目相对,女子如水的秀眸是那么清纯,灵动. 良久,李愔终于点头,满是寄托与信赖.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四章 倾城梦回 “这等却是好去处.”李恪一路穿行,一路赏起景来。 青松绿竹之色,异常悦眼.又时时伴以鹤鸣鹭啼之音,养耳养声. 这一路且看且行,四围苍苍茫茫,云烟漫布.花香随体,轻露沾衣.却又便不得四时,俨然仙山灵异之境. “殿下这是往何处去?”半空里,传来孩童飘渺的语音. 李恪一看,原来是一块仙石横在面前, “你这顽石,倒是好眼力.”他笑. “这天界之人谁不识得殿下?”仙石继续道:“天帝唯一的儿子,视若珍宝的儿子,自是众神都要让着三分的.” “噢?那这于我何干呢?”李恪依旧笑问. “殿下当真糊涂了不成?今日,不是回家吗?”仙石反倒惊诧起来. 迷迷糊湖之间,李恪恍然. 不自觉的,他竟应了一声. “我感觉到了.”半晌,仙石朗声:“如今,十二星宿争相辉映.终日金光万丈.她们似是要把体内所有的光源全都发出来一般,昌盛繁荣之至.” “这有何不妥!”李恪自语:“一片繁盛不是很好吗?” “好?”仙石机敏的接了话头:“哪里就好了呢!殿下在人世这么久了,就没听说过个‘细水长流’?所有的光一时间都发出来了,日后,不就暗下去了嘛!”仙石语尽,纳了言,是以留给他充分考虑的时间. 李恪细细思忖,片刻,轻声:“恩,倒还真是这么个理儿.” “对呀对呀!”仙石高兴起来:“就说殿下颖悟不凡嘛!” “哎?这于人世又何干呢?” 仙石依旧欢快的清清嗓,娓娓道:“这十二星宿呀,对应了人世里,大唐王朝的十二位女子!与她们的命盘相呼相应,息息相关.” “星宿与她们还有关联?”李恪侧目. “可不?”仙石不以为然道:“不仅是她们,凡世里,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都有其对应的星宿.天上的星星不脱离其轨道,就如同地上的凡人不脱离其命盘.” “是吗?”李恪默想:“这倒也真奇!天上的十二星宿又与人世扯上关系了!看来,我倒真愚,还不及一块儿顽石!” “殿下,你知道吗?”仙石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这十二星宿皆非凡星,时空轴上有一至十二点,轮回盘上有一至十二道.由一走到十二,一切止如涅盘,归于鸿蒙.十二,既为开始,亦为终结.” “十二,既为开始,亦为终结?那十二女子......” “这十二星宿为天宫众星宿主位,而归于十二星宿中主位的,乃为一位血统盛贵之人.” “这倒奇了.”李恪纳闷儿:“同为天界星宿,怎的她就血统盛贵了?” “哎,非也非也.”仙石学着大人的口气道:“谁说她们是天上的星宿?她们是天上的仙子,所对应的星宿是她们下世之后,留在天上的原神所化.又根据她们的习气,品性,形貌等,与天界十二种花融为一体.这归于主位的,生前仙体为灵山鹤仙,因与殿下相恋,破了天规,才与殿下双双贬下凡去,如此这般历经人世千辛万难,七苦六伤之历练.为了完成他们的历练,便又安排其她十一位动了些许凡心,惹了些许风流孽债的仙子一并下世,做一世凡人,终生围绕在二人身边,为这二人历经悲欢离合.待到二人离散之时,就为十二女子生命日渐凋零之时,待十二女子生命消尽之时,既是反本还原之时.” 李恪没大听懂,只当是痴话,轻赞道:“一块儿石头,倒是通些灵气的!” 不想,那仙石却来了情绪:“哎?殿下,你带我到凡间玩儿玩儿如何?” 李恪不觉好笑:“一块儿顽石,肯劳那个神子,到那种繁杂的地方去做甚?” “罢了罢了.”仙石笑:“过些日子,我且去求茫茫大士和渺渺真人去!正巧,警幻仙姑那里刚好有一庄风流孽案需要了结,我看能不能让他们带我一同走这一遭,在荣华梦中,温柔乡里,享受上几年,死也值得了!” 李恪忍俊不禁,这真是块天真如孩童般的石头啊!一天到晚只识得玩儿,哪里又懂得这人世的万般苦! “哎?殿下,你知道吗?”仙石语声欢快:“那人间唐朝皇帝,即是天帝下世.这天帝也是爱子情深呐!怕儿子理不清人间愁绪,经不住红尘苦楚,便也跟了一并下凡去了.” “万物皆有情,神也不例外麻!”李恪叹道. “就是!”仙石不平了:“那殿下你还不知足,反怪他冷落你,疏忽你呢!” “这石头倒也真怪得很!”李恪心想:“一会子说什么十二星宿对应大唐十二女子,一会子又乱认人,把话头接到我身上来!” “小石头.”他蹲下身子,打开一个童心未泯的笑:“你又痴语了不是?这些怎么跟我挂上钩了呢!” “罢了罢了!”仙石再一次叹叹:“缘分到时,殿下终究会明白的.” 李恪俊眉皱了一下,定定,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这好一会儿了,我倒忘了问你.天仙福地,怎会有你这等俗世之物?” “谁说我是俗世之物!”仙石似是要跳起来一般,急急道:“当年女娲娘娘炼石补天,终究余下我,尽管未能做补天之用,却已得天地之灵气,无才补天,却也逍遥!” “怪不得.”李恪点点头:“怪不得你如此通灵!” “那是!”仙石笑:“这么说来,我可是块儿宝玉呢!” “宝玉?”李恪笑笑,打趣道:“顶死算是块儿假宝玉吧!”“殿下.”仙石倒是毫不在意的样子:“既然您回来了,哪怕要走,也不可枉劳嘛!前些日子,仙后娘娘拨开云海遥望人间,我便趁机元神出壳化做一小童,偷偷从她随身带着的册子上瞥了几眼.倒也窥德些天机.今日,就说给你听吧!你且记好.” 仙石神秘的卖了个关子,说道开了:“那册子分为十二个页面,按主次顺序,绘了下世十二仙子的花集及命势等.首页,为白莲一支,四围封水,水源引自泪池.右批小令曰:‘素花多蒙仙灵气,美玉沦陷人不识.’我看的匆忙,只瞥见下阕头四个字:‘万慧灵根.’” “‘万慧灵根.’。”李恪轻声兀自喃喃:“想必是一笑倾情天下,一颦恩泽万物的。” “次页,则是桃树一株,提曰:‘惘自翩若惊鸿,空云宛如游龙.原是天然玉做容,奈何身魂无觅,气血妖灼相映红.’随手又翻些页,尚未看清页码,便是一惊.说来也怪,那上面只绘了株傲雪寒梅,却并非一色素白.其粉中映红,红中衬粉,却终是难掩寂寞,小令模糊不清.我正愣怔,整个页面忽的就模糊起来,黑云密布的,看不出个端详.”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李恪心想:“好好的仙气被黑气遮住,那这对应的人....” 天幕中,澄明至极的十二星宿里,西南角,第六轨的那颗星突然暗了一下,李恪心里一悸. “后来啊,我吓的忙把它合上,又翻了些页.”仙石继续道:“那上面,一朵秋风中的残菊,隐隐绰绰的摇曳着,很美,很美.”仙石语调逐次变缓,有些痴了. 正说话间,半空里辟下一道光来,直冲李恪. 原来是雷神恰巧腾云飞过,见了此番情景,怕他识了天机,便弄了法,叫他元神回去. 惊呼中的恪猛然睁开双目,却是稳稳靠在太宗怀里. “恪儿,你终于醒了.”太宗急忙吩咐侍女去温药,又心疼的为儿子捻好被角. 李恪似是还沉在那个梦里,太宗问什么,都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一会儿,侍女掀帘亭亭进来,世民一把拦过,接下她手里的药碗,亲自舀起,吹凉,试温,再一勺一勺喂李恪服下. 正在凝神沉思的恪,只一心扑在仙石所言之事上,想到人这一辈子来了,去了,淡了,远了,就如同刚才梦里十二星宿中那颗暗了一下的星那样,先前还光彩明目,不知什么时候,就暗了,像水茹这等花容月貌,终要黄土一抔,无处寻觅,自己也终要无处寻觅,大千世界,何止尔尔!父皇,母妃,及所有兄弟姊妹们,不都是如此吗?想到这里,不禁悄然落泪了. 。日光洒下满天银辉,掠起一片雾气. 惊鸿般的影被包裹在其中,隐隐逸逸,灿然若仙. 艳红的唇,衬着惨白的雾,有些绛紫的淡淡意味,亮粉色华美锦绸长裙华盖,伏伏帖帖的覆于她一身雪白皮肤上,大褶大褶于她肩后散下,萎了一地. “父皇,三哥醒了吗?怎么样了?"女子提裙,急匆匆的走到太宗身边,开口急问. "好妹妹."还不及太宗开言,李恪便从宫门内走了出来:"也太小看你三哥了吧!我哪那么娇气呢!" "行了行了,你也别说硬话."太宗爱怜的看向儿子,叮嘱道:"身子还没有大好,不可再多劳神,记下了吗?" 李恪拱手一笑:"儿臣记下了." "嗯."太宗点点头,抬步向前走去. 迦绫行礼:"恭送父皇." 太宗突然停下,转身,又对女儿:"水儿,起的好早.你也要多加注意才是啊!" "谢父皇记挂."珈绫点头,躬身. 太宗扶起女儿,目指李恪,低声耳语:"凡事总有个适可,别陷得太深,多劝劝他!" 迦绫听罢,一惊,愣在原地. "怎么了?"太宗侧目. "啊?"迦绫恢复了神志,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半蹲下身子,点头,还于一礼:"儿臣知道了."语尽,抬头,却是正迎上太宗的目光,顿时便是一个晴天霹雳. 那是怎样一湾深邃的水啊!灼热,且复杂.得悟而大成,使得她只有退避的份,没有丝毫抵挡,接纳的时机. 迦绫慌得后退一步,复又低下头去. 一瞬,她觉得自己在这样的目光下,竟是如此卑微,仿佛再多待一时,那目光便会把她撕碎. 他们那点小小的心思,跟本没有丝毫办法瞒的过这目光的主人. "陷的太深,有何建树?父皇指得究竟是什么?"迦绫转念沉思. 她的身体里流淌着公主与将军的血,这天然的华贵与谋士血统,赋予她时时刻刻的机敏与善于多思的品性. "这指的是皇子争储,还是......"又一个惊蛰闪过,脑海中出现了她一直不敢面对,亦不敢正视的答案:“还是在影射我与恪之间的儿女情意呢!" __________________一曲潇湘怨何深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阵阵飘渺琴音漫空而来,如泣如诉,凄清婉转. 广广漠漠的天幕之中,似是也随着那哀哀琴音,有了点点飞花. 风,把它们送到远处,更远处. 那抵达的,会是一片遥远吗?太宗驻足,心像是给什么拨了一下. “张英,这琴声......” “皇上,这该是湘清宫里的银妆公主,所弹之音吧!”宦官必恭必敬答道. 太宗定了定,眉目纠结在一起. 良久,长长吁了口气:“是啊,有日子没去过那里了!” 语尽,转身. “皇上,您这是上哪去呀?”张英怯问. 太宗回过头来:“湘清宫.” 矫健,沉稳的步伐向前迈去,近了些,听得有女子吟吟细语. “云树玉泉寺,莲步半日程,更无人做伴,只共雨同行.枯叶千万影,残莺一两声.钟鸣鼎食,懵舟迷津,云绡雨哜,彩彻区明.落霞孤雾,秋水长天.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蒲.” 太宗心里一沉,这么凄切的辞赋,字字皆是血,字字皆断肠. 再往前走,更近了些,又听得:“西陵江口折寒梅,半掩湘帘半掩门;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以昏.” “呵呵,好诗呀!好个倦倚西风夜以昏!”太宗一个稳步,迈入门槛:“李字就是李字,人如其名,除你之外,怕是无人能做出这等好词句来!” 阮湘流不尽,西子怨何深.月窟仙人逢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 银妆,筱亭俱是一惊,慌忙曲身行礼. 太宗令二人平身,又亲自扶起银妆,拉至眼前,细细的看. 肤如三月新雪,冰晶灵透中,带着讨巧.如云泼墨长发披散肩头,柔顺,娇憨.又引出一股病态, 柳叶倦烟之眉舒展于面上,衬出两汪细细弯弯之美人含露之目,一股子萧然远俗之美. “字儿,你方才弹的是什么曲子呀?”太宗慈爱的看着女儿问. “回禀父皇.”银妆抬起头来,直直看向他,空洞的美眸像什么也没有,又像是早已看透一切, 那眸子倏然就拢了锐气,有些避人:“胡曲,名唤‘潇湘’.” “‘胡曲’。”太宗的眉目微皱了下,复又舒展开来,勉强挂了一丝笑:“字儿,何为‘胡曲’?” 银妆侧过面来,眸光流转,一字一句,清脆:“是草原上,胡人所奏之曲.” 太宗愣,笑容僵在那里. “哎呀!”一旁的筱亭不断向主子使眼色,但见她却丝毫不予理会,依旧行之若素,心里未免着急. “国仇家恨,大敌当前,你弹胡曲做什么!”太宗微愠,银妆却依旧立着,不语. “啊......皇上.”筱亭灵机一动,上前,行礼,开言:“如今,大敌当前,同缅甸议和已成定势,征讨草原颉利也早已是箭在弦上.可看他草原呢?依旧整日整夜谩舞霪歌,丝毫没有危机之感,殊不知,他们就要败于大唐旗下.公主这一支胡曲,正是赠于他们的亡国之音!”筱亭一字一句,大义凛然,气宇轩昂. “好!”太宗点头,赞许的看着女儿,转怒为喜,筱亭松了口气. “字儿,难得你有这份悲天怜人,同仇敌对之心呀!”语尽,停了一停,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你现在还没有封地吧!” 筱亭面上露出喜色,轻轻的扯银妆的衣角. “朕就把‘汝南’赐于你,如何呀?”太宗说着,扫了一眼身旁的张英:“传朕的旨,册封李字为......” “父皇!”银妆突然开言打断了他,筱亭心下一惊,叹了口气,急切的看着公主. “怎么了?”太宗问. “呵.”银妆冷冷:“女儿所弹胡曲,并不是您想的那个样子.” “噢?那是什么样子?”太宗好象并没有理会银妆的反常,笑问. “大唐的曲音,未免太过俗套了些,胡曲,是多么清悦,怡人!” 太宗惊住,良久无语,半晌,目指银妆,冷冷:“好,那你就去唱你的胡曲吧!” “女儿一定会的!”银妆的语气里透着隐隐的狠. 太宗又一个霹雳,惊蛰,似是想起了什么:“你为什么不称臣?” 是的,从他进来到现在,银妆与他说话都只是自称女儿,尚未称过“儿臣” “呵?”女子挑眉轻笑,“不论如何,我都是你与我母亲所生,所以我的身体里流淌着你的血液,这一点,无法抹去,不能选择.是以,称‘女儿’而臣民呢!做不做大唐的臣民,就由不得您了!” “混帐!”太宗已是怒火中烧:“因为这血液无可泯灭,所以你自称女儿.若是这血统得以泯灭的话,连这‘女儿’你都不会称吧!” “是的.”银妆重重吐出这两个字. “你......”太宗气的说不出话,贵气的脸上,泫然就有些愤怒,有些酸,还有一些......大概是来自血缘的天然亲密吧! 银妆垂下眼睑,默立着,一脸桀骜. 太宗心里越发生气,缓缓,且凌厉:“你信不信,朕现在就能给你一个谋逆之罪!” “皇上......”筱亭早已吓得面如死灰,半天苦思解围之道,听得这一句,只觉眼前一旋,慌忙跪下央求:“公主殿下并无半点谋逆之意,她......她是看您来了,高兴坏了,所以才一反常态的说出这些个胡话来呀!您可切莫当真啊皇上!” “皇上.”张英轻轻拽了太宗的衣袖,“您息息气,大热天儿的,不易动火.” “恨!”世民目指着女儿,本该熟悉,却又万分陌生,不和时宜的另他不敢相信的女儿.“你和你娘一样,恨朕对吧!”说罢,浓眉一挑:“好,既然你这么不想做朕的女儿,那朕就成全你!从今往后,只要你活着,朕就定不会给你正式的封号,你将会是大唐唯一一位没有实质,甚至连虚名都没有的公主.你,会担一辈子不正统的名声!” “公主”这两个字,太宗说的很重,银妆的眸子里渗出了泪,撑的满满的. 语尽,世民拂袖而去,仿佛已不带一丝留恋. 银妆柔曼的身子突然一软,愈加柔曼的倒下. “公主!”筱亭赶上去扶她,却因为久跪的缘故,自己也在站起的瞬间倒了下来. 她强忍疼痛,爬起来,抱住地上的银妆:“公主,你这是何苦!” 现实的生活是实在的,就如同脚下的路,根本就无须抒情,这一点,谁都懂. 但这一点,银妆,做不到. 。“安平,他们有势力也好,没势力也好,这对我们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父皇的心思,你还看不出来?他在心里已经决定立我,刚才在承庆殿里,他不住向我投来赞许的眼光,李恪他们再折腾,也改变不了圣上的心思呀!” “哥哥!”安平抬高了声音,皱了下眉头:“你整天这么疏于防范的,就不能留个心眼儿!现在父皇决定立你,以后呢?可不见得了!圣上的心思是万变的.就算他不变,那说句不该说的,父皇有一天不在了,你就不怕他再发动一次玄武门事变,反打你一扒呀!”安平面露不甘之色,义愤填膺的说. “哼?”承乾轻笑:“我大看他!” 安平眨了下眼睛,扭过头去. “妹妹.”承乾也转过身,站到安平对面:“不是我说你,你想到哪儿去了!这可能吗?” “恩.”安平应付是的打断了他,若有所思的点了下头,她那颗不安分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噢,对了妹妹.,你......”承乾有些吞吐:“你宫里是不是有个叫称心的乐官啊!” “恩.”安平应了一下,还在想着心事. “哦.”承乾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声,抿了口茶,又道:“今天晚上,他可能晚点儿回来,你嫂子......喜欢听他唱歌.” “恩.”安平仍是点了下头,缓缓起身道:“哥哥,嫂子要是喜欢,就把他送给你好了,五哥带回来的那个温姑娘也住在齐王府吧!我且去看看她.” “看她做什么?”承乾皱了皱眉,问. “唉.”安平闭上了双目,长长吁了口气,又缓缓睁开:“她和姐姐处的那么好,和我却连一个照面也不曾打过,我若不去,人家又该说我不合时宜了.” “怎么好端端的,又怕起她来了?” “恨!”安平轻蹙娥眉:“这宗室里的人.我谁不怕呀!”语尽,转身,拖着长长的裙,消失在了回廊尽头...... 。“殿下.”叹惋双手捧着热茶,递于李佑 “恩?有什么事吗?”李佑笑问. “我听迦绫公主说......她不是你亲姐姐.” “对呀,她是父皇的义女.” “哦.” “叹惋.”李佑看着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唉!”叹惋低下了头,嗫嚅着:“像迦绫公主这样举世无双的大美人,就这么...就这么一直在你身边,你就一点也不动心?” 李佑摇了摇头:“这哪儿跟哪儿呀!” “我不是这个意思.”叹惋皱了下眉目:“我只是想问你,究竟动不动心?” “说实话?”李佑笑问. “恩,说实话.”叹惋乖巧的眨了下眼. 李佑抿嘴笑笑:“我的心思你是知道的,既然我选择了你,那我就一定会对你负责.不过...说到绫姐姐,她总是给人一种......不可接近的感觉,她是那么美,美的另人窒息,美的...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尘世间那些赞美的辞藻,用在她身上,仿佛都是对她的亵渎.恐怕在这世上,也就只有三哥才能配的上她!” “三王子?蜀王李恪?”叹惋小心翼翼的问. “恩.”李佑点了下头,“你不知道,我们都是从小一块儿玩儿大的,在日常生活里,点点滴滴中他们早就彼此倾心了.他们之间,是一见钟情的惊艳,也是日益累积的扎实,他们的情根,已经深埋地下了!” “他们可真是一对。”叹惋若有所思的一笑:“一个帅气的不象样子,一个美丽的不象样子!” “哎?叹惋?”李佑有心逗她:“你那天见着我三哥,没动心吧?” “此话怎讲呐!”叹惋微微转身,低垂眼睑,“正如你说的,迦绫公主让人不可接近,蜀王,又何尝不是呢!他也同样有一种摄魄的感觉,孤傲,清冷,俊的逼人,俊的难以形容,这是一种单从气质相貌上,与身世门庭无关的......不敢高攀.” “是啊,不敢高攀!”安平心里默念着,叹惋说这几句话时,她刚好走到门口.这些话,直入耳廓,字字句句,一个不落.. 她的眼角眉梢竟带了一层落寞之意,层层绽放开来,她笑了,无比惨然,甚至有些哀婉的味道,这个一向聪颖阴魅的女子,竟然也会有这种情态,可见叹惋的话,一定触碰到了隐逸在她心底的,最柔软的,最不可触碰的地方,那里面,到底装着什么呢!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五章 孽海情天 春风微微掠过,夹杂着早春的露水,已略微有了夏天的味道. 李恪独自坐在俯苑里,自斟自饮着. 露水打湿了衣袖,也打湿了睫毛...... 广漠沧桑的哀哀苍天,一望了无痕,一如他的心境. “唉!”长吏程鸣无奈的摇了摇头,他们刚下早朝回来,听到那个消息后,李恪便长久的沉默着,虽然早在意料之中,但终归是摆在眼前了,成为现实了,却也不免怅然. 程鸣多么想上前去劝劝殿下,哪怕说上一两句宽心的话也好. 可是,王爷的脾气,他是了解的. 李恪每次受了挫折,打击后,总喜欢一个人清净,他可以自己调节过来,只是需要一段时间,所以,程鸣只能默默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除此之外,他什么也做不了. “公主......”迦绫莲步进来,程鸣看见,刚要行礼,她却做了个免礼的手势,程鸣点头退下. 迦绫轻轻抬步向前,眼睑低垂. 她的腰间系有金带铜铃,缓缓移步便有悦耳的铃声轻柔回荡. 她浑身好似萦绕着丝丝缕缕的霜,清清淡淡的凉, 澄澈至极的双目里,水般柔光流淌. “三哥.”迦绫轻唤.轻轻,总似一缕纱,一缕云,在眼前飘,眸光,却似清水,温婉着,三月莺歌似的绕. 李恪一转身,才发现这盈盈可人的女子,竟不知是何时过来的. “呵!忙来忙去,忙的是什么?到成了为人做嫁了!” “对不起......”迦绫心中一慌,是的,她上次支的那个散布谣言,说皇长子已死的招,不仅没有送李恪一步登天,反而让唐太宗加紧了立储,早立了承乾.眼下看来,当初是着实不该不记后果的贸然行事的. “你道歉做什么?”李恪语气淡淡,眸光衣凛,仰脖,饮了杯酒:“我说怪你了吗?父皇已经诏告天下,立皇长子李承乾为太子,难道还能变吗?再怨天怨地的,有什么用呢!” “三哥......”李恪虽然嘴上说不怪,可话里明显是带着气的,这些迦绫都听的出来.她一时语塞,立在那里,不知何去何从. 李恪继续喝着他的酒,那么的俊郎洒脱,那么的旁若无人:“醉了多好,醉了,就什么都忘了!” “连我也要忘了么?”迦绫看着他,眼眸里拢上了一层烟雾,渐渐隐于水光潋滟之中.日光映她,是一种晶莹.她回眸,一缕轻笑,象六月的清荷,澄澈里有妩媚.李恪静看着,不语了,心下思量。“绫妹妹,人家说泣露幽兰,你又是什么?走过潺潺碧水,智慧的青波,于五湖烟水深处,悄然折下一枝荷,在雪地里找你。雪地里又怎会有你?有的只是鸿爪,只是雪泥。或许应该去天山寻你吧!那里的雪莲,还约略像你.” 沉没相对片刻,迦绫突然坐到李恪旁边,夺过酒壶,仰脖,饮下一口. “绫妹妹,你干什么!”李恪见状,慌忙抢过,心下隐隐作痛:“你何苦这么糟蹋自己!” “我不能这么糟蹋自己,那你就能这么糟蹋自己了?”女子蹙眉,侧目反问。 “我......” “三哥。”迦绫又是一声低唤,夹了哭意。 李恪抚上她的芙面,轻轻拭去泪痕。却仿佛看到,一个影子,在映日的碧水里,轻轻摇曳。那里有步步清风,步步雪浪,一种杳远着的诗意。 春日的窗下,想象着清风的故事,听着神灵的洞箫和鸣,也让一朵朵清莲,娇艳着夜的思绪.舍不得你.想牵住你的绮罗衣,撷一缕岁月的花瓣,让纱缦飘过,绿水浮出一枝六月脱俗的清莲,让她映日,在他沉酣的梦里。 烟云缭绕,香霭浮沉。一对相拥着的身影缓缓自云端坠下,跌落三丈软红.... “恪儿,绫儿?”一个声音打断了思绪,眼前,幻像全无。 两人俱是一惊,寻声探去,丹阳公主幽雅的站在前方,红木回廊里。 “是姑姑呀!”李恪笑笑,拉起迦绫,二人迎上前去,行礼. “恪儿。”丹阳公主嫣然一笑:“姑姑今天来,是来给你道喜的!” “道喜?”迦绫惊疑的反问一句,李恪侧目,看着丹阳,仿佛在思索什么. “姑姑呀。”李恪自嘲一声,微微笑笑:“您就别再取笑侄儿了!喜从何来呢!” “唉......”丹阳摇了摇头,“李承乾得以入主东宫,这不是喜事吗?”见李恪不语,丹阳终于不再卖关子,“你呀!有道是‘君子征凶,有所疑也.’盛极而衰,再前进,就有衰败的可能.他长孙一脉如今昌盛至极,再往前走,不就该衰了嘛!” 。春日,柳条迎着艳阳招摇,满是献媚的模样,条条垂下来,使得原本就幽暗的宫宇,更加幽暗、诡异了. 风潋潋的吹着,绵软无力的打在人的身上,惹人厌烦. “殿下,殿下.” “恩.” 左右行过礼,李承谴做了个退下的手势,众人顺从的出去了. 空旷的大殿里,静的可怕. 他缓缓转身,小心而迅速的把门掩好. 大好的春光被严严实实挡在沉厚的门外,一丝也透不进来.. 承乾嘴角浮上一丝复杂的笑,面前,有一个人平静的站着,本来阳光就透不进多少,他又正站在屋宇深处的背阳处,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黑漆漆一片,无比诡异. “太子爷,恭喜......恭喜......”那人缓缓开口,一步步地走到承乾面前,男人装束,却比女人还要优雅,妩媚. 随着一步步的走出,模样也渐渐看出来了. 艳红的唇,恍若嗜过人血,白皙的肤映着宫宇的黑,更加煞白.紫葡萄般的发缕缕滴墨,玛瑙般的深眸异常的黑,黑的发紫. 他就如同暗夜里悄然绽放的血色罂粟,释放着勾魂摄魄的芬芳,让人不顾一切的想与他厮守终生,亲吻着死去. “小宝贝儿,你一直在等我?”承乾问. “恩.”那人点头,恰似蝶翼抚过水波,又好象有一阵风,从他面上掠过,辨不请是怒,是喜,亦或是别的什么. “等我,何事?”承乾心不在焉的问着,双手已经环住了那人的腰. “不是殿下......把我讨来的吗?”那人不慌不忙、开口迎合. “哈哈!”承乾一边笑,一边抚摩着怀中人儿的脸颊,细的发光,润的发腻,凉的如水,嫩的像花. “可惜呀!”承乾皱了眉头,不禁叹道:“这么一张标志的脸,竟长在了男人的身上......呵?”旋即,又嘲讽地回问:“你真的是男人吗?” “殿下,您说呢?”那人不紧不慢,反问一句. 承乾微微一笑,心里已有了谱:“称心,我知你歌技一流,却不知,你舞技如何,你会跳吗?” “那是自然.” “何舞?” “剑舞.” “好!”承乾说着,将那腰间宝剑抽出,凌空一掷,称心优雅一跃,牢牢握于手中. “刷”剑气掠开帘布,一切恍若梦境,他,舞了起来...... 歌吹为风,粉汗为雨,罗钗之盛,艳冶极矣! 染黛之功,衣蔻设色之妙,皆在剑鞘始出,极其浓媚. 转身尤为清绝,花态柳情,山容水意. 承乾看着,亦为桃花所恋,实不忍去. 称心稍稍转身,挽了个剑花,游龙般的银光,竟直直向承乾劈来,承乾吃了一惊,飞速将手中剑鞘伸出格挡,竟顺势与他舞到了一起. 红袍衬绿衣,绿烟红雾,叶神花容,为朝烟,为夕岚,宛如春雪甚盛,梅花为寒所累,层层舞出,尤为奇观! 此之境界,如酒意醒,茶烟歇,送夕阳,迎素月,焚香默坐,诗韵清绝,消遣世虑,月波接天. “嗖”称心又将剑影掠来,承乾笑迎,剑直直的插回了雕龙鞘中. “你还懂武?”承乾笑着轻问. 称心不慌不忙:“武不敢当,剑术,却是略知一二.” 空气就这样静止着,谁也不语. “称心,称心!”短暂的沉没后,承乾一把弃了宝剑,双手抱住称心,疯了似的脱他的绿衣,脱到一半,又来去自己身上的朱袍:“称心,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我怎么可以这么爱你!为了你,我都快要疯掉了!” 称心不躲,也不闪,冷冷的看着他,任他折腾着. “称心!称心!”承乾扯过了他,两人扑倒在床上,称心仍不躲,不闪...... “心儿......你是我的......你是我的......”承乾拉下帘布,鸳鸯帐暖. 他扑向称心,称心不自主的双手抱住承乾的脖子,水蛇般缠绕,推搡着,细细的喘着气,浑身绵软无力,半推半就了. 他多想就这么睡下去,一直跌到尘埃里...... 。“重法以禁之?恨,禁的过来吗!”;金碧辉煌的承庆殿中,唐太宗正在以他一贯的霸道语气,数落着大臣们“老百姓之所以去偷盗,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税繁役重!‘苛政猛于虎’的故事大家谁都听过.当官儿的天天吃着朝廷的俸禄,还想着去贪求更多.百姓饥寒切身,吃都吃不饱,哪里还顾的上这脸面一说?你们这些做臣子的,怎么就想不通呢!” 朝堂的空气,似是被凝置了起来,文臣百官恭敬的侧身而立,侯着太宗的旨意.大家心里面谁都明白,皇上的怒,不是凭空而来的. 在众亲王席上,太子殿下应当置身的位子,赫然空着. 太宗草草传了旨意,“去奢减费,轻瑶薄赋.选用廉吏,让百姓们衣食有余,自然就不会去偷盗了.” 另外,太宗又嘱各部将领养精蓄锐,调养生息,准备全力征讨颉利.还令张英拟了家书,明晚设宴,邀众王子公主前来,一个不许缺席. 张英应允拟了,太宗点头,退朝. 。天气不错,院子里的景致透出阳光的味道。甬道旁空空荡荡的,官员三三两两的走了过去,议论着即将选出的缅甸和亲公主. 女子手里牵了风筝,独自一人奔跑在还算宽敞的甬道上. 是的,她虽贵为公主,却是自小不喜喧闹,总爱一个人独处游戏. 张英挟着太宗,一步步走着,不知道要去哪里. 太宗走的很慢,像是想着什么心事. “父皇!”女子瞧见太宗,轻轻一唤,欢快的跑了过来. 太宗抬头,严谨的面上露出了笑意:"淑儿,这是要去哪里?"说着,眼光不经意间瞥见了女儿手中的风筝,恍然.转了口风:"这青天白日的,风筝,怎能飞的起来呵!" 女子抿嘴巧笑:"女儿知道飞不起来,但女儿就是喜欢!" 这一句话,逗乐了太宗和张英. "兰若公主殿下."张英笑着,"大清早的,就来这里放风筝,可别冻着了身子." “张公公你放心吧!”兰若拽了一把华盖,"这春风啊,可吹不着我呢!" 太宗的心有些慌,刚刚还在想着心事,依稀间,听到兰若说话的声音,猝然抬头.望着眼前这个翩若蝶儿的美丽身影,心里像是有一场冰冷的雨,铺天盖地倾泻下来. 在这个美丽的早春,李世民第一次邂逅了这个女儿的美丽. 彼时这个并不为他过多关注的庶女,已经出落成一朵仙花,十七年的岁月,不短了! 手如柔荑,轻挽,吐露带芳,如白莲层层绽放,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笑,为含金柳,为芳兰芷,为雨前茶委委佗佗美也,皆佳丽美艳之貌. “淑儿。”端视许久,太宗突然开口,眉心凛凛然,看不出任何喜怒表情. “淑儿,昨天,那个缅甸使臣,你见过了吗?” “女儿见过了.”兰若施礼,恭敬答道. “哦.”太宗应下一声,若有所思的转身离去,张英见了,慌忙跟上. 空旷的地,只留下不谙世事的少女. 美丽灵气的眼睛,像是什么都没有,又像是...早已看透一切。 。承乾已穿好了衣衫,又整了整凌乱的发髻,之后,端坐下来,细细品起了茶. 称心也毫无惧色,仍在慢条斯理的挽着长发. “既为女子,为何办成儿男?”良久,承乾发问. “立身。”称心看也不看他,缓缓应道.仿佛他们两个之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又仿佛...早已熟悉到融为一体一般,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可以不记后果,没有分寸. 她语调庸懒而沉静,波澜不惊的. 其老成,其傲慢,全然不像一个小小的乐官. “怎讲?” “乐府不收女童.” “那......为何不到这宫中一试?”承乾顿了顿,频频发问. “保命.” “怎讲?” “宫人的命太贱。” “呵?”承乾轻笑:“乐府的人,不是宫人么?” “是.”称心终于挽好了鬓,转过身来,平静的回复:“可是,乐府的人,只有表演时,才会在主子面前露面,不同于那些太监,宫女们,成天得在主子面前晃,一不留神,就会成为主子的出气筒,替罪羊.” “可是你知道吗?”承乾沉思片刻,开始以另外一种眼光审视面前这个他琢磨不透的神秘女子,“你已经犯了欺君之罪.仅这一条,就够杀你了!” 哪知,称心毫无惊恐之色,美眸看向承乾,重重说道:“我知道,殿下,是不会说出去的.” “噢?”承乾戏虞的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说出去?” 称心一字一句:“因为殿下说爱我.爱我,就不会伤害我.” 承乾一震,他没有想到,一个女子,竟会将“爱”这个字眼毫不避讳的,赤裸裸的说出来,是啊,他又不觉好笑,他们刚才做的,不也是赤裸裸的事吗? 良久,承乾开口:“你就这么相信别人的话?” “不.”称心顿了一下,“我不相信任何人的话,可我信殿下的.” “为什么?为什么只信我的!”承乾突然咆哮起来,仿佛是在有意威慑她. 称心仍毫无惊色:“因为,殿下说爱我.” “哈哈哈哈!”承乾一把搂住她:“还有别的原因吧!恩?” 称心笑了,虽没有出声,却分明是冷笑:“因为,殿下现在和我是一条绳上的蚱蜢,若是殿下说出去......旁人定会猜疑殿下......是怎么知道的.一旦这风声大了,皇上彻查起来,那我们的事......还罩的住吗?” 承乾一怔,暗叹:“好厉害的女人!”不,充其量,是女孩儿. 他把称心抱的更紧了:“小宝贝儿,你感觉到了什么?” 称心很平静,波澜不惊的面上退了几分冷意,艳唇轻启:“今天,我经历了殿下的疯狂.” “你以后......还会经历更多.”承乾轻轻的吻了称心,目光灼灼:“还什么你相信我,分明是因为我们拴在了一起,你才不憷我的,对吧!” 称心不语,承乾继续问道:“刚才,为什么不明说?”他的声音很平常,听不出一丝怒意. “因为我知道,殿下不喜欢会威胁人的女人.”称心慢慢的回答. 承乾笑了,撩着她的发丝,语气轻,且狠:“好,我答应你,不把你是女儿身的事说出去,不过,你要知道,我绝不是怕你!我想让你死,什么时候都可以!” 称心稍稍侧目,她知道,从刚才那一刻起,她的宿命,便开始了.她注定会被眼前这个男人所征服,任她怎么扑腾,都是于事无补. 。“施主,这‘清心咒’也好,‘静心经’也罢,皆不是乱与静的根本,决定乱或静的,不在于书,在于人。”感业寺,大悲殿里,三藏躬身行礼,将佛法娓娓道来. “在于人?”李恪低头思索片刻,倏然得出结论:“是啊,除了自己,谁又能帮我什么呢!”自从承乾被扶为太子后,这整日拜佛讼经的,就是为了让自己不宁的心绪平静下来,可是,却终究徒然. “大师,我明白了.”李恪拱手,“静,方能克乱,唯有静观其变,方可制敌于无形.而这个静,在于自己.” “恩.”三藏意味深长的点点头,李恪转身,准备离开. 开间进深处,迎面进来两人,是银妆与筱亭.银妆迈着碎步,走的很慢,筱亭在一旁伺候着. “三哥.”目光交错之间,银妆曲身行礼. “恩.”李恪点一下头,算是还礼.之后,与筱亭一擦肩,离开. 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却为谁! 那么的一瞬里,筱亭心中悸悸,感觉整个世界都晃呀晃的. 破碎的流年形成美丽的花,那么的繁盛,又不真实. 银妆侧眸,瞥向筱亭,轻叹口气,没有吱声. 从来不蓄湘泪问,唤出嫦娥诗于听. 筱亭定定,轻烟淡月之姿轻轻一颤,挽起银妆,向进深内走去. “大悲殿?呵,是啊,无缘大慈,只同大悲!” 三藏正在讼经,识得是银妆的声音,慌忙回转过身,一笑“公主,你来了?” “恩.”银妆点一下头,筱亭轻轻松开手,把公主交与三藏小心搀着.自己低垂眉目,跟于二人身后. “丫头.”三藏停了一下,低声轻问:“我听说,你前些日子,惹父皇生气了?” 银妆抿了下嘴,轻蔑低语:“呵,这宫里头真是肮脏的狠呐!好事坏事的,就没个能守住的!” 三藏见她不应,又道:“其实,你没有必要这样啊!我知道,你恨他是因为你母亲.” 银妆依旧不语,眉宇间透出阵阵伤感与黯然. 筱亭听后,心里一阵发酸,这些个日子里,公主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照此下去,她真担心她挨不过后年的开春. 正感慨间,银妆一阵咳嗽.轻柔,温软的身子,颤微起来. 筱亭心下一痛,双手轻抚银妆后背,三藏叫人取了热茶,缓缓于银妆服下,方才好转一点. “皇上啊!”筱亭眼角含泪,默默叹息:“您是非要等到这个女儿离世,才肯来看她么!” “不说了,什么也不说了.”三藏疼惜的看着银妆,引她到观音像前,银妆俯身,在筱亭的搀扶之下拜了三拜.喃喃:“我现在好想回到泥土里去,每一块泥土都很自然,平静,从容.所以才如此博大,深厚.” “阿弥驼佛.”三藏轻拨念珠,正正看向这个凄婉美丽的女孩子:“丫头啊,要记住,在人生的旅途中,无论我们遇到什么,拥有什么,失去什么,都不要忘记起航,忘记赶路,再苦,再难,也要一直走下去,路断了,还有桥啊!” 银妆淡淡一笑,仍是漠漠:“我的世界,路断了,就是断了,没有桥.” 三藏愣愣,半张着口,终于没有说出话来. 银妆嘴角带着一抹自嘲,微微转身,踉跄而行. “丫头.”三藏终于按捺不住,动情的抱住眼前形容枯槁的女子:“丫头,你这样让我如何能扯的清,如何能放的下!” 菩提滴血,念珠垂泪. 修行之人,四大皆空,四大皆空,四大皆空,四大皆空...... “三藏法师!”筱亭稍稍抬高了声调,一边挽住银妆. “啊.”三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与失神,连忙松开怀抱,退至一旁. “阿弥驼佛.”银妆也施以佛礼. “公主.”三藏定定:“贫僧已经答应了皇上,明日一早,就要前往西天,拜佛求经去了.” “厄.”银妆一怔,转瞬,晶亮的星眸便暗了,又暗了,一如夜晚夕岚,映一地碎了的晚星:“呵?为什么我生命中,所有重要的人,都要一个一个的,离我而去.” “公主.......”筱亭心头泛着隐隐的疼,欲言又止. 面对银妆的无奈,除了安慰,她又能说什么,又能做什么! 可安慰,呵!怕也是徒劳的吧! “丫头,这长安城,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啊!”三藏含泪,缓缓:“我本想将你引渡佛门,现在看来,是没有机会了,你自己,千万要保重啊!” “师傅!”突然间,银妆“扑通”一声跪倒,泪水夺眶而出.三藏,筱亭俱是心惊. “公主,快快起来,您这是干什么呀!”三藏一面劝慰,一面向筱亭使眼色. “公主,来,快起来.”筱亭会意,欲将她扶住,却被银妆甩开,筱亭怔. 银妆正正身子,跪好,向三藏拜了三拜:“大师,师傅!我答应您,今日就拜您为师,师傅且去西天拜佛求经.待公德圆满,重回长安之时,我若还在,就跟着师傅修行去!若不在了......”女子眸中飞过隐隐的怅然:“若不在了,就请师傅在我的坟头上,添一把新土,那我即便是在九泉之下,也有知了!”语尽,掩面嘤嘤而泣. “唉.”筱亭微叹,花态草情之面涌上阵阵哀伤. “阿弥驼佛.”三藏缓缓,轻声讼了一句,伏身,扶起银妆,点头. 一旁,三藏的得意弟子辩机,目视良久,心觉悲凉. 天,开始降霜,地,一下子白了,直耀人的眼.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六章 下茶问讯 “华姑啊,今儿个得了空子,来晋王这儿了?”长孙皇后微笑着,侧眸,轻瞥. 华姑在一旁搀着她,忽听得这么一句话,先是一惊,后又一喜,惊的是“娘娘明显为话中有话,却也算开门见山.”喜的是参明白了娘娘的意思,看来,娘娘是希望她与治走到一起的. “来.”正思索间,长孙皇后招呼华姑坐下,叫侍女上了茶,又道:“怎么总也不到我那绮云宫坐坐?成天不见个交好的熟人,也怪清冷的慌!” “娘娘说笑了.”华姑讨巧一低头,柔声:“华姑一介平常女子,怎可轻易入那贵气之盛地呢!”说罢,抬头,眸光流转,最终定格在皇后脸上,又低下来. 她已隐隐从长孙后醉人的面目神态之中感觉到了和善与慈祥.于是,语气拿捏了几分,又道:“纵是娘娘不嫌弃,那若招来他人非议,也必不是什么好事呀!华姑命贱,只恐拖累了娘娘,所以华姑又怎好妄意行事呢!”语尽,轻轻一笑,端起茶盅,饮下清茶. “恩.”长孙后满意的点点头,眼里,心里,全是赞许. 这时,适逢华姑喝了茶,便有意逗她:“丫头啊,你可知这‘下茶’之说?” “呃?”划姑一愣,这下,是真真切切的惊住了. 长孙后雍容的一笑,将华姑拉至身旁,目光里却透出少见的玩味来:“你吃了我家的茶,为何还不给我家做媳妇?” “娘娘........”华姑面上飞来一股娇羞之态,低眉顺目的吐出这两个字,就再也说不出其它话来. “呦,瞧这小模样长的!比那月中嫦娥,瑶台云母又如何呢!”皇后轻轻拈起华姑那张精雕细刻的美面,细细的看,称赞不已。 “娘娘。”盈盈可人的女子菀尔一笑,越显娆丽:“幸好殿下早朝参政未回,不然,华姑的面子要往哪里搁置。” 说到“参政”二字,华姑心里一悸,莫名的,毫无征兆。 就如同十几年后,她的命运那样,莫名,且不容置疑。 颖悟绝人的她,又如何能参得透天,参得透命! 日后,不久的将来,她的一生都会与“政”这个字眼纠结在一起,不容她回头。 而这个“政”的根源,却又是那样的出乎意料,与意料之中。 风掠起,撩开帘幕纱帐,正正露出两个猝不及防的身影。 那是两个很美,很无奈的身影。 身着朱红锦袍的治,与淡蓝衣裙的银妆。 长孙后雍容的眉目微皱了一下,对二人有意显露出置之不理的神色。 倒是华姑,有些不自在。 晋王治与银妆公主的关系,她也隐隐有过耳闻。 也没有当回事,这么久了,竟没问过治。如今,通过这二人的眉目、神态,也隐隐看出了个端详。 银妆愣在原地,李治不安的抬头,再低头,脸一阵红一阵白,目光在银妆、华姑、长孙皇后三人之间徘徊。 他们已在帘外站了许久,母后那句“你吃了我家的茶,为何还不给我家做媳妇?”银妆听的是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美人清眸被泪灼的红红的,明明已下定决心,明明知道“兄妹之情不可逾越。”却为何,仍是这般熬神? “九哥。”银妆低语,低的连她自己都听不真切:“既然你爱的是我,那就算我们是兄妹,不能走到一起,你也不能够,不能够,去爱别人。因为,你是骗不过你的心的。由此可见,你爱的人,不是我。” “银妆妹妹,我很爱,很爱你,但我。。。。。。也很爱,很爱她。”李治闭上双目,暗暗思索:“如果你不是我的妹妹,那么,我一定会很难抉择。但,我们终归是有血缘之亲,所以,毫无悬念的我。。。。。。只能爱她。” 待他睁开双目,却发现银妆已然走远,娇弱婀娜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迷雾阑珊处。 “我原以为,你是我的全部,叠罗施,是我生命中的过客。看来,我错了。叠罗施是我的全部,你,才是我生命中的过客。” 只是银妆,待你生命渐尽之时,你才会明白,你的生命中,只有过客,没有全部。。。。。。 其实啊,谁不都一样呢! 华姑挂了一丝微笑,想要打破这场尴尬的局面。 “切!”长孙后却轻蔑的吐出一个字,扭过头来,不做理会。 倒是李治,弄的两边都不高兴,夹在中间,受夹板气。 。“娘娘,您怎么突然有了这些想法?”无忌皱眉,有些不悦。 “这孩子我看着挺喜欢的。”长孙皇后喃喃:“你是治儿的舅舅,所以找你来问问,看看你觉得如何。” “这。。。。。。。”无忌的眉头越发紧了:“武华姑她到底不是显赫豪门子弟,身份不高贵,甚至可称低下,又怎么配得上治儿呢!” “哥哥。”皇后却是很随意的样子:“武华姑她身世是不显赫,但也不低贱嘛!她和杨妃还有着裙带关系,这个问题,我觉得无所谓嘛!” “那娘娘您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无忌丢下这一句便拂袖而去。 长孙皇后轻抚眉尖,脸色微愠。 。李世民让张英拟了旨,说是要摆家宴,众人便已是一脸狐疑了。 接着太宗在开宴之前又说起同缅甸联盟,攻打颉利的事来,便更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等事情,同皇子说说便也算了,又为何一定要让公主们也准时赴宴呢? 想于此处,李佑脸色微变,向一旁的胞妹,兰若公主李淑使了眼色。兰若会意,悄悄走到哥哥身边。这一微小举动,李世民丝毫没有觉察得到,他转身对着地图,将颉利侵占的大唐地界,在地图之上标示出,阐述给儿女贵戚们听。 说时迟那时快,李佑一把拉起妹妹,从偏门闪了出去。 众人俱是一愣,不知该如何是好。 二人刚刚出去,太宗便转过身来,望见众人脸上呆滞的表情,不禁惊问:“怎么了?一个个跟木鸡似的!” 显然,由于人数众多的缘故,李佑、兰若的离开,太宗并没有注意到。 “啊,父皇。”李泰拱手,打着圆场,“儿臣。。。。。。正思索呢!”众人也相继反应过来,把心思从李佑和兰若那里转到了太宗身上。 李世民并没有太过在意,继续了刚才说到一半的话题。 “哥。。。。。。哥哥,怎么了?父皇要和我们商议缅甸的事,你把我拉出来做什么!”兰若一边随着李佑小跑,一边气喘吁吁的问。 李佑却不语,仍是自顾自的拉着妹妹急急跑着。 兰若也奈何不了,只得就这样跟着,被拽到一棵古柳下面。 李佑四下看看,已经跑出好长一段路了,方才停下。 “哥哥!”兰若倚着古柳,喘着粗气,埋怨道“你怎么跟做贼似的?让我这一顿跑!五脏六腑都快被你颠出来了!” “哼,傻丫头!”李佑看着她,竟有些恼了,“都到这时候了,你还当真看不清局面么?” “局面?”这回轮到兰若惊讶,“哥,什么局面不局面的,出什么事啦?” “你呀。”李佑敲了一下妹妹的脑门儿,怨怪道:“什么事都不上心,快被人卖了还不知道!好端端的摆什么家宴,还非得让公主们也到席,这分明有投石问路的意思,是以确定最终人选!” 兰若越是听越是惊讶,心里不禁又疑惑又担心。 因为她知道,哥哥向来开不会开玩笑,对她说的每一句话皆非无风起浪,“哥,你就别绕弯子了,到底怎么回事啊!”女子略微皱眉,急急的问。 “昨天,你是不是见过了缅甸使臣?刚才在承庆殿里,父皇是不是也有议和的意思?” 兰若侧目思索了起来,她确实是见过了那个缅甸来的使臣,而且刚才听父皇的意思,也确实是铁了心的要议和的。那这议和的方式,这议和的人。。。。。。”心里一惊,“哥,这。。。。。。你是说。。。。。。”前些时日的景象,一幕幕浮光掠影般呈现于脑海,那么鲜活。 女子瘦瘦的身段顿时靠在了树上,娇小怜人。 。“缅甸的事刚刚告一段落,就又要和颉利开战了。哼!这天底下什么时候才能太平。”高阳倚着栏杆,自顾自款款低语。 岑忠在一旁笑她:“不愧是妹妹,和你三哥一个口音儿!” “切,怎么了?”高阳眼皮一翻,“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我们的公主大人,您想怎么样还有什么不可以的?”岑忠嬉笑着调侃。 高阳反倒不再做声,独自沉静在一派悲天怜人里。 岑忠本想说什么的,却是什么都没有说。过了些时日,岑忠离去,长乐来到高阳姐姐这里,嗫嚅半天,带来一个消息“刚才在父皇那里听得,岑家兄弟俩,就要去征讨颉利了。” 高阳心里一动,周身有些凉。 明明还是初夏,却为何有了初冬的味道呢? 。起风了,这夏日里,怎么会有如此料峭的风? 迦绫一边喃喃,一边关上窗子。 正在此时,李恪恰巧走入,见她关了窗子,心下好奇。 “三哥。”迦绫转过身来,看到了他,下意识开口,“你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出声,吓死我了。” 李恪轻轻一笑,雪白的袍袖背于身后,抬步走到窗前:“好妹妹,这大白天的,你关窗子做什么?”说着,便要推开。 “哎。。。” 却被迦绫拦下:“三哥,外边好冷。” “嗯?”李恪诧异。 “真的很冷啊,你过来的时候,不觉的吗?”迦绫侧目询问,满是纯真。 “不”李恪摇了摇头,“哪里冷了,是你整天闷在家里,闷坏了吧!” “当然闷了。”迦绫微微点头,“可又不知道怎么解闷。” “也是。。。。。。”李恪低头冥想,良久,思忖了一阵后,端坐下来:“绫妹妹,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啊。”迦绫笑着,坐到了李恪身边:“我还从不知道,三哥也会讲故事呢!” 这笑颜异常清艳,四季仿佛也不再轮换,只为贪看她那独有的,未曾雕琢过的容颜。 李恪抿了口茶,打开一个俊朗英气的笑,墨玉长发微摆:“据说啊,波斯有座绫山,山上呢?有个迦子洞。” “三哥。”迦绫面颊泛红,“你且讲故事,又何必拿我说笑。” 李恪笑着摇头:“我是认真的,姑苏确实有个这山这洞,不信的话,你自己查去!” 迦绫抿嘴巧笑:“书卷浩浩,也不知哪本上面有这样的记载,就权且信了你吧!” 李恪顿了顿,继续道:“这迦子洞里,住着一群猴子。有一天。。。。。。猴王要给虎王贺寿,就起草了一份礼单,吩咐手下小猴儿们去筹集。这礼单上的‘金银珠宝’啊,‘玛瑙翡翠’啊什么的,猴儿们还办的不错,只是有一项‘绫,罗,绸,缎’,它们总也称不了猴王的心,就在这一筹莫展之时,猴儿群里一只老猴子站了出来,一语道破大家心里的忧烦,你知道它是怎么说的吗?” “不知道。”迦绫正听在兴头上,抿嘴摇了摇头。 李恪故意清清嗓,装作很深沉的样子:“只见那老猴子颤颤巍巍地走到中央,很权威的指着一群猴儿道,‘你们。。。。。。只识得。。。。。。这人间的绫罗绸缎,却不知。。。。。。那南边儿的大唐,长安城里,唐王膝下迦绫公主杨水茹,才是真正的绫罗绸缎呢!” 迦绫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又羞又急,“三哥还说没有,明明就是在拿我解闷。” “我可没有。”李恪同她开起了玩笑,“我说的可都是真话。” 迦绫“噗哧”一下笑出了声:“那哥哥的意思,岂不是要把妹妹去献给那波斯的猴子?” “好妹妹。”李恪也按捺不住哈哈大笑,“若真是这样,我剿灭整个波斯!” 。“心。。。心。。。我的心。” “心,别这样,听话。。。心。。。” 何语走到承乾内室门外,忽听得有人阵阵轻唤。她识得是承乾的声音,不由心生疑惑,便悄悄凑到门帘一旁,侧身倾听。 “殿下。。。殿下。。。别这样。。。” “怎么了。。。听话。。。别躲。” “殿下,莫要让人撞见了。。。” “呵?撞见又怎么样,谁敢说什么去!” 分明是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承乾,另一个。。。。。。是个女子。。。 何语眼前一黑,顾不及多想,伸手去掀那门帘。 “太子妃殿下。” 正欲将那帘幕撩开之际,忽而听得人语,玉手临在半空。 室内人声戛然而止,静得可怕。 何语悻悻缩回了手,定定神,转身,见是丫鬟冰媛。 “何事?” “哦,太子妃殿下。”冰媛低头行礼,开言回禀,“您的哥哥苏茂大爷来了。” “哥哥?”何语皱了一下眉,心下不禁暗想,“他来做什么?” 何语踌躇一阵,喝退丫头,转身,凝望着内室,最终摇了摇头,抿着嘴唇离开。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门帘悄悄挑开,一个娇小秀气的人影敏捷的闪了出来,做贼一般,四下里看看,踮着脚,绕着道,东张西望的离开,正是称心。 透过细细窗纸筛下的点点光亮,帘幕上模模糊糊映出了李承乾的影像,他就坐在榻上,那么的安静。 似在沉默,又似在叹息。 。“哥哥。”女声响起,轻柔中不失沉稳,典雅中隐逸着高贵,威严。 正在和婢女们嬉闹的苏茂回头一看,是妹妹苏何语走了进来,急忙行礼作揖。 何语没有理会他,不紧不慢的扫了一眼众多女眷,开口道:“哥哥,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在干什么?” 苏茂惊了一下,悻悻开口:“太子妃殿下。。。我们。。。我们。。。” “你们怎么了?青天白日的,嬉闹什么?”何语有些冒火,“好,今天我就让这乱到底!来人,给我各打50!” 侍女们顿时着了慌,跪倒在地上认错讨饶。 何语看也不看,一意孤行。 苏茂在旁边站着,也有些看不过眼:“妹妹,算了,饶了她们吧!”毕竟是自己连累了这帮姑娘们,苏茂有些愧疚。 “哥哥,你不懂。”何语很平静:“这些小贱人们就该打!今儿个,幸是勾引了你,赶明儿勾引了太子殿下的话,我这脸上也无光不是?”说着,转脸看着下人们,“都不要停手,打!” 苏茂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在一旁悻悻站着,看那些侍女们个个被打的皮开肉绽的,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心里头庆幸妹妹没有连他也一起打了。 “这是在干什么!”哭天喊地的声音引来了承乾。 “太子殿下。”何语不慌不忙的行了个礼道:“这些小浪蹄子太没个礼教了!哥哥远道而来,竟聚在一起把个大老爷们儿围在中间,成何体统!臣妾看不过眼,便要狠狠的教训一番了。” “那些太监,宫女们,成天得在主子面前晃,一不留神,就会成为主子的出气筒,替罪羊。”承乾猛然间想起了称心说过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喝退了众人,拉过苏茂:“小语,你也真是!大哥老远过来一趟,你不好生接待,整出这些个碴来!”又对苏茂:“走,苏兄,咱哥俩喝酒去!” 何语伏身行了礼,为承乾取过披风,一边悄声叮咛,一边小心为他披好:“殿下,天色渐晚,不要玩的太久,犯了夜,可就不好了。” “知道了知道了。”承乾应付的摆摆手,眉目间似乎隐逸着慌乱,拉起苏茂,掀帘离开。 何语紧紧盯着前方,嘴角不觉勾起一抹笑意,她知道,她的目的,达到了。 她慢慢转身,向内室走去。 眼角眉梢有一丝怅然滑过,缓缓。细碎耳饰和着步子一荡一荡的,衬着高贵。 。“那,无忌,你可有合适人选?”书房里,无忌向太宗进言为李治选妃一事,太宗应允下来,发问。 “啊,臣还是有一些人选的。。。。。。” “哥哥!” 无忌拱手正欲再度开言,却被太宗身旁的长孙皇后拦下。 “哥哥呀。”皇后笑了一下,“治儿还年幼,再者说,他上面的几个哥哥也都还没有皆数娶妻生子的,哪还就轮到他了呢!” “哎。”无忌摆手:“娘娘,话可不能这么讲。。。” “况且!”皇后抬高声腔,一个“况且”打断了无忌,无忌瞥了下嘴,只好暂时作罢,心说:“这个妹妹是真要跟我对着干呀!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光复长孙一族门楣,难道不好么!” “况且那些个富贵显赫之家的千金们,个个矫揉做作的紧呢!若要选,也要选个合适的不对?” “嗯。”太宗点了点头。 “过个两三年,三四年的啊,我们再来操这个心吧!”皇后瞥了一眼无忌,幽幽:“我也不求个门庭,家势什么的。只要人模样标志,脾气好,心眼儿好,会个文书墨彩,又是真心对我们治儿,就行了。若是家势败落,再给她抬起来不就是了?” “柔懳所言在理呀!”太宗又点点头,顺势拉起皇后那双润泽,纤小的手,轻轻抚摸着:“如今,孩子们也都长大了,你这个做妻子,做母亲的,为朕和孩子们操了不少心吧!” “这是臣妾的本分,皇上无需记挂。”长孙皇后微微低头,面上显现了久违的天然仪容——娇羞。 长孙无忌抿了一下嘴,心想:“妹妹这话。‘家势败落’,‘门庭不再显赫’,不是处处都在映射武华姑吗?她就真吃了秤砣铁了心,偏要华姑做媳妇?” 再观眼前,皇上与长孙后的亲昵之举,也不好久留,知趣的做礼,告退。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七章 大唐夜宴 浸血的红袍秋风萧索,明天,就是出征的日子了。 广广漠漠的苍天之下,是广广漠漠的宫宇。这一天,里面张灯结彩的,一派热闹非凡。 就在这一天,大唐有两位公主将要开始她们与往不同的命运。 长乐公主李丽质要嫁入岑家做媳妇,兰若公主会于明日出征那一刻起,嫁入缅甸合婚。 “姐姐,我这样好看吗?” “好看。”高阳微微扫过长乐两鬓:“当然好看了,小丫头,你知道你有多好看吗?你就象一朵火云,那么的浓艳绮丽,那么的让人心碎。” “姐姐。”长乐羞涩的低下头去:“浓艳绮丽我怎么敢当?那是安平姐姐的专属,我哪里配得上?” “切。”高阳有意无意地轻蔑一哼:“怎么不敢当,怎么配不上?哪里就成了她的专属!” “哎。”长乐做了个“嘘”的手势,拉了高阳的衣角,朝门外瞥了一下,眼波回转,一努嘴。 高阳会意,箴了言,定了定,改口道:“丽质,你是大唐最美丽的公主,最美丽的新娘。” “是吗?”长乐望着镜中一身火红浓艳的自己,突然秀心一阵莫名的发慌:“可是,我的心却为何跳动的那么剧烈?” “小丫头。”高阳抱住了她:“不要慌,不要怕,今天,你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是这样吗?”长乐低声悄语,那是一个新娘在出门前所特有的空茫与些许的彷徨。 “是这样,是这样。”高阳的情绪有些激动,连声念叨着。 长乐知她也是在为即将与岑忠的离别而难过:“姐姐。”长乐握住了高阳的手,“姐姐,一切都会好。” “嗯。”高阳重重点头,眼里却含了泪花,是触景生情了吗? 还是,看穿了女人一生的宿命,与注定的结局呢? 。 洞房花烛夜,岑义回来的很晚。 醉醺醺的一个踉跄,处在门边儿上,险些跌倒。 “义哥哥。”长乐端身坐于喜榻之上,听到动静,一把扯下盖头,起身,“义哥哥,你怎么了?” “丽质,丽质。我是太高兴,太高兴了。” “怎么喝的这么醉?”长乐扶住他,轻轻拈起袖中罗帕,为他细细擦拭额头上面渗出来的汗珠。 岑义直了直身子,索性抱住长乐便要强吻。 “哎。”这一突忽其来的举动显得那么唐突,长乐不禁有些手足无措。 “义哥哥,义哥哥!”她一边躲闪,一边急唤,可醉酒的岑义却是什么也听不到般的,并未停歇下来。 “义哥哥!”长乐情急之下,猛地一推他,岑义便绵软的摊倒在床榻上。 “啊。。。”长乐自觉不妥,走到岑义旁边,坐定,轻声软语:“义哥哥,你刚才吓着我了。” 却是半晌无语,待长乐再去看时,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唉。”女子抿嘴苦笑,摇了摇头,轻轻将锦被抖开,扑在岑义身上,拈好被角。 恍恍惚惚中,男子唇角微动,像是在念叨着什么。 长乐好奇,细细听了去,却是在换她的名字。 “丽质。。。丽质。。。” 那声音轻轻的,如同风声一样,那么柔,那么醉人。 “你呀!”她似是怪罪般的戳了一下沉睡中,俊美少年的脑门儿,莞尔笑了一下。静静守在他身边,看着他,一夜如此。 夜风静静的拂过星空,拂过那一昆仑的银辉,也撩拨着长乐火红的长袍。 雪般白净的墙壁之上,挂了一幅画,是宾客们送来的。 那是一幅富贵吉祥图,图画中,并排而坐的新郎新娘也是这一身血红。 长乐抬眸扫了一眼,霍的一惊。 那红袍竟是这般的红,肆无忌惮,铺天盖地。 在幽幽烛火衬托之下,闪着妖媚的光芒。 新郎脸色白的煞人,新娘衣角,仿佛有着涓涓液体渗出。 一下一下,红的滴血。飞去逐惊鸿长乐公主大婚,普天同庆。 热闹的婚宴随着乐官们一曲霓裳羽衣舞的到来,被推向了最高潮。 蒙着紫面纱的称心领队娓娓出场,气质凌雅,舞步婆娑。 水袖自空中掠起,飘带翻飞,如惊鸿,似雾影,叹生花蝶之姿,孤月闲愁。 承乾眼前一亮,见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可人,心,却是这般的着慌。 在东宫府院里,称心一直都是以男装视人,姣好的面容纵然绝丽,却也被淡淡隐去几分。 如今,这一身惊艳女装啊!使得原本就明丽撩人的双颊更添七分妩媚,三分阴柔。 婀娜的身段在这美颊艳姿之中,匀称的舞动着,又不知撩拨了在场多少达官显贵,富家公子的心。 “心,心。。。”承乾喃喃,神色,竟是痴了。 “殿下。。。”何语轻轻唤他。 丈夫如此失态,让这位年轻的太子妃心房之中,阵阵不安紧紧涌上。 典丽风华的妃子与太子并肩而坐,身段隐隐发颤,她悄悄看向承乾,想找到个端详。 承乾被这轻唤拽回些许思绪,何语识礼的拈起酒盏,轻轻点了三点,将酒满上,递去。 承乾接过,心不在焉的抿了一下,丰神俊逸之眸却是隔过酒盏向前直视而去,直直的,落在前方翩翩起舞的佳人身上,再也移不开分毫。带着深情几许,又隐隐泛红,有些倘恍。 何语有意无意的顺着丈夫目光探去,接着便是一惊,脸颊微红,禁不住阵阵恶心涌了上来,压在胸口。 一瞬间,仿佛周身血液开始沸腾,膨胀,炸裂。。。。。。 她感到了肮脏,羞辱,和隐忍。 从承乾的目光里,她清楚的知道,他的那个“小妖精”,便是此时领舞的乐童,称心。 意料之中的事,不是不能接受,只是。。。却又大大的出乎意料。 原本以为,与太子有暧昧的应当是一个有着几分姿色的小宫女,却不曾想。。。。。。 “乐童男扮女装领舞,出来的是称心,那么称心是。。。。。。” 她已经没有勇气再去看承乾,称心一眼,没有勇气再想下去,她受不了。 是的,作为一个女人,太子的女人,大唐日后的国母,她可以包容一切,必须包容一切。 她可以不去理会太子亲近了谁,瞧上了谁;也可以将一位国母的淑德戏剧性演绎出来,笑着“规劝”丈夫纳那女人为妾。 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接受自己的丈夫,竟然瞧上一个男人;自己的丈夫在一个男人的怀里快乐。。。纵然这个男人是如何的绝色。 她觉得恶心。 “心,我的心,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么!”承乾依旧痴迷地望着那舞动的精灵,纤纤身影无时无刻不在撩动着他那柔软的心房。 这种柔软只有在她面前,才可以肆无忌惮的滋生,蓬勃出来,因为,他爱她。 “心,心。。。”承乾低低的唤着,喃喃着,似在自语。 称心尽情舞动,将她那隐逸在身体里面的美丽尽数展现开来。轻盈、飘逸、柔美、自如,婀娜骋婷,神情漠漠。 长鬓如云衣似雾,锦茵罗荐承轻步。 舞学惊鸿水榭春,歌传上客兰堂暮。 月光洒下,在她周身形成一圈圈银色的晕辉,飞凤游龙,美丽异常。 “北方有佳人,轻盈绿腰舞,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坠耳时流盼,修据欲溯空,唯愁提不住,飞去逐惊鸿。”承乾就这样静静看着,看着,不竟悲从心生。 奈何自己此生挚爱的“宝贝儿”有凤凰之姿,却无那凤凰之命?到头来,自己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相伴一生的佳人,注定不会是她! 注定。。。难道,真的是劫数?人这一辈子啊,老天注定的! 太子妃的呼吸有些急促,酥胸猛烈伏动,她感觉自己开始晕眩,就是那种天转地转的感觉;仿佛她的天,塌了。 她忘了一切,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这是婚宴。她只知道自己累了,好累好累。。。 自打这美丽的苏家小姐嫁给皇太子,成为太子妃的那一天起,便意味着,她的生活,从此将不再平静。 还好,她不是浮躁的女人,她知道如何把握分寸。 何语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态,轻轻起身,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绢帕掩面,快步跑开,离席。 她不知道自己要跑多远,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只是一味的跑着,直至倦了,钝了。 至僻静处,方才将身停下,深深喘了口气。 一阵乐曲借着温良晚风缓缓飘过,缕缕传入耳廓。 何语脑海里面瞬时便满是称心的曼妙影像。 一个男人,这般绝色花俏,两个男人。。。。。。 她终于按捺不住呕吐的欲望,绵软的身子靠了墙壁,作呕开来。 呕了一阵,感觉好了些许。此时的何语面色苍白,周身无力,索性倚着墙壁,合上了双目。 夜,像是深了。冰凉的墙面让她渐渐清醒了些。 女子逐渐平静下来,像是在暗暗思索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吁出口气,稳身慢步走出,唤人备了车,离去。 承乾丝毫没有注意到妻子的反常,重重心事未了断,从来情字最伤人。 舞罢,称心悄然离去。婚宴仍在继续,承乾的心,却是痴了。 “不,我不甘心,不甘心。”他喃喃,浓眉慢慢聚拢,成一个结。 “恨!我偏不信,我竟注定给不了她周全。”承乾似是想到些什么般,执起酒杯,一饮而尽。起身,正了衣领,走到偏座酒醉过半的天师,袁天罡那里,将他借一步说话,道出了那个自己长久以来,明知答案却又仍是不能甘心的问题。 “待到下一代天子之时,凤命者,何人?” 天罡笑笑,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吧!也无忌讳之意,便答复道:“唯有龙,没有凤啊!” “没。。。。。”承乾愣怔,思索片刻,怕是他听错了,复问:“天师啊,我问的是,凤命者为何人?” 天罡点着头,二字截定:“无人。” “无人?”承乾惊愕。 天罡又是一笑,摇扇:“太子殿下何必问的那么详尽呢!有道是,‘天机不可泄露’,不知,岂不甚好!” “可是。。。。。。”承乾再想多问,天罡却俯身做好,不吐一字。 承乾纵是惊疑,却也无奈,只得纳纳回到席位之上坐定,对刚才的话语,只当是他酒意尚浓罢了,并未深做思虑。 各自保平安次日,出征的时刻悄然而至。 岑家兄弟勒马,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远行。 他们会一路守护兰若公主平安进入缅甸,然后便带领缅甸援兵抄小道同飞虎将军侯君集会合,全力讨伐颉利。 宫阁,袅袅檀香之中,阴妃专注的为女儿梳理着一头柔美的发。 心中纵是有着万千情愫,最终,却也只是淡淡的絮叨着些毫无意义的关怀的话语。 “淑儿,缅甸不比大唐,此去,且要珍重。。。。。。”说到一半,竟是说不下了。 兰若转过脸来看着母亲。几欲开言,终是哽咽。李佑前来为妹妹送行。按理来讲,本是不应进来的。可他与李淑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理不外乎人情,太宗便允诺了。 才到门口,正看见侍女端着脸盆出来,便知是兰若已经起身梳洗。便一脚踏进去,不料迎头正正撞上郁儿。 李佑急着见兰若。忙做一揖道:“这位妹妹,你们的新王妃可容我拜会?” 这郁儿是缅甸礼部使臣带到长安来,服侍准王妃的丫鬟,今年才14岁。 细眉细眼,一口珍珠嫩牙,乌溜溜的秀发天生打着微卷,圆圆的脸如同雪娃娃一般。 若换个王公大臣之家,必惹内室怜爱。 只可惜这缅甸位于东南亚,西南临安达曼海,西北与印度和孟加拉国为邻,东北靠着大唐,东南接泰国与老挝。所以,王宫之中,纷纷乱乱、各色各异的美女不计其数。哪里能有郁儿这等丫鬟的容身之地? 谁知,今日李佑来了,当头就是一揖,口内还直说:“这位妹妹,你们的新王妃可容我拜会?” 郁儿立时便愣在当地,半晌才回过神来,李佑这里已急不可耐,作了几十个揖、叫了百来声妹妹了。 郁儿才意识到自己失了礼,忙回道:“这位爷台,可是送亲来的官爷么?阴妃娘娘正在为王妃梳妆,等一会儿妆好了,应该、应该……” 才说着,叹惋掀帘迎面进来,唤了声“殿下。”李佑回头看见,笑说:“爱妃怎么喊起殿下来了?我们还用这些礼节吗?” “佑。”叹惋低头:“在外面,礼节还是要讲究的。还有你这‘爱妃’也叫不得。” 语尽,对郁儿盈盈一笑:“这是咱们齐王殿下,你们家王妃的亲哥哥。谁都可以拦,他却是拦不得的。” 郁儿闻言,释怀道:“如此,殿下请里面坐!” 李佑转身,冲叹惋点了下头。叹惋会意,在外间等候。 李佑步入,行过礼,一见了母亲,只觉愈发憔悴了,不免悲从中来。 自己亦是难过的,却反得用话来安抚母亲。 “哥哥。”兰若嘴角扬起一抹轻笑。想要宽慰母亲与同胞哥哥的心:“其实,我走了,也未必是件坏事啊。你们想想,一则,缅甸之人礼仪粗陋,无甚拘泥。譬如哥哥你和我一样,如此可少些拘谨,多些亲昵。二则,两国交好,征战已废。今后尚可书信往来,虽不能在父母膝前尽孝,也可少慰相思之苦。” 阴妃含泪,皆点头称是。“哥哥。”兰若拉了李佑衣角,靠近一步,悄声:“日后我不在了,哥哥要多加顾念母妃。此去,怕是诀别了。”说与此处,禁不住眼泪姗姗,轻轻叹息一声,缓缓:“各自保平安吧!” 只为那神圣的一诺,只为天地之间这个缘.只为心中那幅图画,五百日夜万里山川.繁华啊,留在身后,执着向天边.愿化干戈为玉帛,不再听那悲笳声声寒.你的慈悲为大漠披金,你的温柔为江水镀银,你的圣洁让雪山微笑,你的宏愿让百姓欢欣。你的胸怀让天地感动,你的智慧象鲜花常春,你的容华与日月同辉,你的情义与珠穆朗玛同存。 此后的几十年里,兰若公主以她内在的款款柔情善待着缅甸君王。 使得这位生长于荒蛮之地的缅甸君王深切体会到汉族女性的修养与温情。他对李淑不但备加珍爱,而且对她所提出的一些建议尽力采纳。李淑则凭着自己的知识和见地,细心体察缅甸的民情。然后。知而后行,提出各种合情合理的建议,协助丈夫治理这个地域广阔,民风慓悍古朴的国家。 她紧紧把持了自己做人的准则,不去涉及权势。参预治国,却从未要求丈夫给自己一个什么官职,对于缅甸的重大政治决策,她只是提出自己的看法,并不强行干涉。因此缅甸王与大臣们皆是对她极其悦眼与敬重,经常向她讨教唐宫的政治制度以作为他们行政的参考。而广大的缅甸民众,更视她如神明。。。。。。 然而,这位公主的和亲却并未换来大唐与缅甸的长久之好,在大约一百多年之后,唐玄宗时期。大唐与缅甸之间爆发了一场空前的战争。这场战争给大唐所带来的影响也是空前的。 这使得一个伟大的帝国由繁盛,走向平庸,又由平庸,走向衰败。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八章 风波复起 明天就是杨妃的生日了。李恪进宫来拜见母亲。晌午之后,杨妃闲下心来诵经祈福。他便顺道去了暖芙宫。 一进门,见丹儿在侍弄花草,便上前问道:“绫妹妹可是歇下了?” 丹儿抬头见是李恪,慌忙欠身行礼:“回禀殿下,公主刚刚歇下。” “嗯。”李恪点了下头,不敢惊动迦绫。转身离开。 “丹儿,可是谁来了?”迦绫并未睡熟,刚才的人声惊醒了她的春梦。 “哦,是蜀王殿下。”丹儿见公主醒来,跑进内室,轻轻回道。 “是三哥啊。”迦绫喃喃一句,便要起身。 “殿下。”丹儿上前扶住:“蜀王殿下见您歇下了,不忍心惊扰,已经离开。” 迦绫听见李恪已经回去,复又重新平躺下来,歇息。 只是经刚才这么一折腾,她的睡意已经减去几分。 丹儿见公主此刻并未熟睡,便站在床榻边服侍。 “殿下。”许久,丹儿缓缓开言:“有句话,奴婢本是不该说的。可奴婢自小便跟了公主,理应事事为公主打算。。。。。。” “好了好了。”迦绫笑了一下:“你这丫头,什么时候也学会跟我这儿吊胃口了?你熟知我的性子,有什么话便说来,哪里这个那个的,诸多讲究啊!” “是。”丹儿做了个礼,向迦绫笑道:“公主殿下,蜀王殿下对您倒是一百个实心呢!” 迦绫抿嘴,回之一笑:“忙了一上午的,你乏不乏?该去歇歇才是正经。” “殿下。”丹儿摇头:“一静不如一动。最难得的就是这自小一处长大,脾气性情都彼此熟知的。奴婢替公主愁了这些年了,谁是知疼知热、真心体恤公主的?趁着杨妃娘娘还明白硬朗的时候,做定了大事要紧。若往后等上几年,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杨妃娘娘。。。倘使不在了?那时,虽也成事。怕只怕耽搁了时日,还不得称心如意呢!娘家有人有势还好些。像公主这样,虽说为陛下女儿,可毕竟不是亲的。杨妃娘娘在一日还好,娘娘不在了,也只好凭人去欺负罢了!公主是个明白人,拿主意要紧啊!” “好了,我倦了,你退下吧。”迦绫微微闭目,打发她离去。心里,却暗暗端详开来。 。 。 朝堂之上,太宗命太子委任前往缅甸接应粮草之事。 无奈,承乾近日里四处找寻不到称心,终日恍惚。太宗说的话,他一句都没听进去。眼前有的只是称心那销魂化骨的身影。竟是既不领旨,也不谢恩。 “承乾。。。。。。承乾!”无忌低声唤他,可李承乾丝毫不为所动。 “大哥!”站在承乾旁边的李恪有意抬高声音:“皇上在跟你说话呢!” “啊?”承乾这才反应过来,半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 太宗叹了口气,面上有了怒意。 “父皇。”李恪拱手,不失沉稳的开言道:“儿臣身为皇子,又为亲王,王衔,在亲王里面又是最高的。平日里养尊处优、图的清闲,实觉惭愧。不如,父皇就将此事交予儿臣来办。儿臣于公于私,都是尽忠、尽孝了。” 太宗没有言语,似在思虑。 “父皇。”李恪稍稍向前凑凑,语调低了些许,柔了些许:“父皇要是不答应,不让儿臣尽忠尽孝。那于公于私,儿臣便都不得圆满了呢!” 太宗哈哈一笑,向前探探身:“恪儿,难得你有这份心思。倘使朕不答应,好象就委屈你了不是?” “皇上。”李恪欢心一笑,双膝跪下:“臣,领旨谢恩。” 。 杨慕曦暖语慰痴绫 今日,杨妃做寿。清河公主一早便进宫来了母亲这宁心殿里。紧接着,迦绫与高阳也双双而来。李恪、李愔因为上朝的缘故,要晚些才能过来。安平派了人来传话,说是身体不适,便不来了。不过礼物倒是备了些,也没失了身价。 杨妃也不想什么体面,只图儿女们能借此聚一聚,便甚好。 “瞧瞧我们绫儿。”杨妃上下打量迦绫一番,嫣然道:“这小模样真是惹人疼啊。要是我女儿那该多好。” “姨母既然这么说,我便认姨母做娘可好?”迦绫莞尔打趣。 “哎。。。认不得,可认不得呢!”清河忙道。 “好姐姐,怎么认不得?”迦绫笑问。 “绫妹妹。”清河摆摆手:“若是认了,那跟三弟就是亲兄妹了。将来,还怎么嫁他啊。” “姨母。”迦绫听了,一头伏在杨妃身上:“您看姐姐,她在取笑绫儿呢!” “我可没有。”清河笑道:“母妃明日和父皇求了她做媳妇。岂不比外面寻的好?” “姐姐。”迦绫微微低头:“你又何苦来羞我啊。” “哎,绫儿。”杨妃款款:“这话虽是玩笑,可细想想,还不就是这个理儿?你跟恪儿两个孩子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又对清河:“不如就把你绫妹妹定于恪儿,岂不是四角俱全了?” 迦绫面颊羞红,悄悄向丹儿使了眼色。 丹儿忙也跑来笑道:“娘娘既有这个主意,为什么不和皇上说去?” “哦?”难得杨妃高兴,便笑着调侃道:“你这丫头倒是伶俐。难不成,催着你家主子出了阁,你也好早日寻个小女婿去?不过啊,待我闲时,必定跟皇上说起。”语尽,有了一丝怅然的意味:“到大婚以后,恪儿也该离开我,赴封地任职去了。” “娘娘,三哥为什么要去封地啊?”高阳不解。 “傻丫头,真真是皇家的公主。闲事不上心,这个都不知道。不过母妃”,清河话锋一转:“这跟大婚有什么关系么?” 杨妃微微一笑,对清河:“你且别笑高阳,番王的事情,女孩子哪能上心?庶出皇子到了年龄,封了亲王,按理来讲都应去封地就职的。前几日,佑儿和愔儿刚来向我辞行,他们马上便动身了。若不是皇上偏他,恪儿也是要去的。现在旁人说起,皇上的理由便是太子事务繁重,皇四子、皇九子年龄尚小,还不足以成事。固留下恪儿助他。若是恪儿大婚了,蜀王与蜀王妃同留长安,难免招人非议。弄不好还会威胁到太子。到时候啊,皇上纵是想留,为了维护太子的地位,也不得不赶恪儿走了呢!” “父皇是天子,这点事,也要凭人奈何?”高阳不愤。 “天子也有办不到的事啊。”杨妃面上又是一笑,温柔和顺。 “姨母且别急着把绫儿要了回去。”迦绫沉默良久,忽而轻轻一笑,半开玩笑道:“绫儿跟三哥年纪尚小,怎的,你们就这么急了呢!” “好孩子。”杨妃抚摸着迦绫的长发:“你舍不得恪儿离开我,我也舍不得。可纵是舍不得,也奈何不了什么。不过就是你急着嫁过来啊,近日也怕是不行。现在皇上忙着跟草原开战,哪里有闲心顾及家事呢!等过些阵子,姨母再瞅个机会与他讲来。” 这时,宦官传话,说是蜀王殿下与粮王殿下到了。 待他们进来之后,众人便专心于杨妃做寿,不去提及刚才的话题。 。 暮色四合,四野清寂。 安平急急赶到东宫,满心焦急。 千艳百媚之间,眉目微挑,轻嗔:“哥,你今儿是怎么了!竟眼睁睁的看三哥接了这档子包赚不赔的好差事!” “安平妹妹。”承乾很平淡的摆摆手,招呼她坐下,满是随意的样子:“老三接了就接了吧!也无甚大碍。我是储君,将来要做天子的,该大度些。。。。。。” “哥哥!”安平打断他,摇头:“你是太子,三哥他不过是一个亲王。这运军粮、收民心的事儿理应有你筹办,怎的他却冒了头?到时候得功劳的是他,得民心的也是他。你这个太子又落得什么?一路行去,打个来回。缅甸、以及沿途的军民记住的是他蜀王李恪,不是哥哥你啊!” “妹妹是说老三在有意算计我?”承乾听罢,笑着开言。 安平刚想说什么,承乾又道:“也罢。三弟这个人啊,心气儿高的很。他心里边儿一直不服我,总想着能在什么地方压过我。这次就让他出出风头吧!只当是我这个做大哥的欠他的!” “哥。”安平怔了一下。不知何故,承乾的话竟使得她心里涌起一股异样的难受:“你是在怜悯他吗?”安平语调淡淡,甚至发冷:“三哥他不需要别人的怜悯。” “啊?”突兀的,承乾惊诧:“妹妹,你。。。。。。你刚才说什么?” “嗯。。。。。。”安平一激灵,意识到自己适才的反常,笑了一下,转过话锋来:“我是说,哥哥的胸怀,叫妹妹佩服。” “咳。”承乾摇摇头:“都是一家人嘛!何必呢!到时候再伤了和气。” “哥哥说的对。”安平点头莞尔:“是小妹愚钝了,没想到这一层。”语尽,盈盈施礼,做别离开。 承乾将妹妹送至东宫门口,唤了人来护送她回去。 。 夜空明澈而浩荡。幽幽宫宇之中便是如此。一入夜,就寂静下来,静的晦暗而可怕。不比民间,夜越是深,便越是灯火通明的。 层层烛影斑斓之间,映照出女子绝色的脸。隐隐灼灼,妖艳、且倾城。 安平来来回回踱着步子,似在想些什么。姣好、美艳的面颊娴静下来,冰寂。 “哎。”良久,安平端身坐下。一招手,唤过一名亲随,吩咐道:“去把东宫太子门下的长吏,续长青续大人给我叫来。” 那亲随道了声“是”领了命,施礼退下。 。 “蜀王殿下!”程鸣匆匆迈步走入,行礼作揖。 “何事?”李恪正在翻阅《三国志》。到入迷处,听见程鸣进来。便头也不抬,问了一句。 “殿下。”程鸣抱拳回禀:“高阳公主来了。” “涵儿?”李恪听得,猝然抬头,低声自语:“大晚上的,她怎么来了?” 正思量间,高阳已轻轻走入。 “怎么?三哥这蜀王府,不让妹妹入门么?” 李恪见她进来,起身不紧不慢迎了一下:“妹妹说笑了。” 高阳也不搭话,静默在那里。良久,苦涩一笑:“不管三哥喜不喜欢妹妹在这里。但这一次,妹妹是专程来给三哥送一份大礼的。” “哦?这倒新鲜。”李恪戏虞:“大唐的嫡出公主,太子的同胞妹妹。不去巴结太子,反倒在入夜人静之时急急赶到三哥这儿来,给我这小小庶出王子送什么莫名其妙的大礼。” 高阳静静听他说完,并未去做什么无谓的辩白,反倒从容坐下,有些沧桑。 李恪看在眼里,心上涌起一丝不安。 “涵儿。”他终还是禁不住缓缓开口,语调低沉而苦涩:“你为什么变了这么多?变的。。。三哥都认不出来了呢!” “是吗?”高阳笑了一下,抑制住那自心底里涌出的委屈与由衷的悲哀:“究竟是我变了。。。还是三哥对我的态度。。。变了呢。” 李恪的心被揪住了,疼痛一丝丝袭来。酸楚,无奈,怜惜。。。。。。忽然搅在一起,昏天黑地。 “算了。”高阳轻轻叹息一句:“三哥,多说无益。这份大礼多少是妹妹的心思,我也并未指望着你能忽视掉我的嫡出身份,像小时候一样,视我如胞妹。。。。。。”到此,高阳略微停顿。眼角眉梢的悲意隐了几分:“三哥,你自己看吧!”语尽,轻轻挑开身后屏帘,点头示意那后面的人出来。 李恪程鸣俱是一惊。 那躲在屏帘后面之人,正是李恪几年前在长安街上搭救过的续长青。 “这就是你说的‘大礼’?”李恪上下打量长青一番,看向高阳。 “三哥你先别急。”高阳转身推了一把长青,厉声:“说,太子让你去干什么好事!” “殿下,臣。。。臣没想害殿下,殿下对臣有恩在先,臣怎么会去加害殿下!”长青经她一推,踉跄着跪倒在地上。 “你别害怕,有什么话慢慢说来。”李恪蹲下身子将他扶起,安慰。 “殿下。”长青定了一下,缓缓道来。 原来安平方才找了他,委派他前往缅甸,传话给太子留在那里的亲随销毁粮草。用以陷李恪于办事不利之境地。他着实不忍应下,可又不好为备主子心意,便领了命。谁知出门后恰巧遇到高阳,便同她说了。高阳气不愤,急忙拉了他跑来告知李恪。 “笑话!”李恪突然抬高了声调,有意激他:“这么大的事,安平公主为什么会委派你前往?她就这么相信你吗!何况。。。”李恪顿顿,“本王是公主的哥哥,她害我作甚!” “殿下!”长青一个哆嗦:“公主殿下也是帮太子殿下做事,她并非有意要害您呐!” “哦?”李恪浓眉一挑:“这么说来,你倒挺了解太子他们的?” “殿下。”长青叩首:“臣在一次赛诗大会上偶遇安平公主。她见臣有些才能,固推举臣做了太子殿下的长吏。她对臣有着举荐之恩。有道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臣不得不还公主殿下的恩情,所以。。。常常助她与太子殿下成事。” “你到是有情有义。”李恪叹:“那我救你一次,你便如何偿还与我?” 长青抱拳:“臣虽懦弱了些,但绝非无情无义之人。公主殿下与太子殿下想要加害于您,臣是万万不会依顺的。” “嗯。”李恪点头。 “还有呢?”高阳扯过长青:“杨文婷举荐你做长吏是要利用你,难道你就看不出?三哥却是在真心实意帮你。谁好谁坏,你自己权衡去吧!” “殿下。”长青又是一哆嗦:“臣。。。臣。。。” “好了。”李恪笑了一下:“我也不用你为我做什么。我只要你把太子要你做的事来讲给父皇听便罢了,仅此而已。” “臣定当领命。”长情深深一叩首。 “嗯”李恪点头,一字一句:“记住了,是‘太子要你做的事’不是安平公主。” “臣记下了。”长青行礼作揖。 。 “姐姐来了?”李治正在书房里读书。华姑掀帘而入,走到他面前,弯腰,抿着嘴笑。 “姐姐,今天哪儿得的空子,想到我了?”李治半开玩笑的将身在桌子上俯下,仰脸看着华姑。 “一边儿去,没空跟你玩儿。”华姑顺着他的腔,也俏了回舌。 李治笑笑,起身,倒了杯茶。 华姑也不客气,端过饮下。 悠风静悄悄吹,吹开了门帘。 “九哥?”自那帘后,露出一张俏颜。“呦。”银妆嗔道:“嫂嫂也在呢!” “嫂嫂?”李治茫懂的环顾四周,片刻后,转向银妆:“妹妹呀,你糊涂了不成?” “哎,九哥。”银妆丝毫不理会他这一套,款款迈着莲步走向华姑,“九哥,妹妹明白的很呢!是你在犯糊涂啊,还是有些人。。。。。。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呢!嗯?” 好一通话,虽带着醋意,但却是精精准准、明明白白,大有指桑骂槐之意。 “公主殿下说笑了。”华姑自花颜上展开一个笑,也没有起身行礼的意思,反而多了几分气定神闲泰然自如。眼里全然一个同辈闺友的架势:“公主啊,这‘嫂嫂’往后还是不叫的好。。。。。。” “哎。。。。。。”银妆也笑笑,打断了她:“嫂嫂,现在不是,以后还不是?反正我这心里头,早把你当嫂嫂了!” “看你!”李治机敏地接过话头,把银妆单衣上散开的披风裹紧了紧:“这也不弄好了再出门,看着了凉!”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九章 借花献佛 李恪安排长青于晌午时分进宫面圣。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长吏,按理来讲,是不能觐见天子的。 好在程鸣与安威凛上下打点一番,他此去,倒也顺利。 太宗没有午睡的习惯,正倚在桌上,眯着眼睛批阅奏折。 长青行了大礼,跪在地上,按李恪事先教好的说辞如此这般一说。将太子讲的万分狭隘与不济。 为一己私利网罗兄弟不说,还不顾轻重缓急,拿粮草做事。 太宗听罢,自然是气愤之至的。 正在这时,李恪恰到好处的入宫朝圣,向太宗询问粮草接应方面的细节。 见长青在那里,佯装惊异。 太宗见他不知,便讲出太子欲将粮草损毁,陷他于不义之事。 李恪听罢,起先惊愕,旋即向太宗求情,请求太宗不要责罚太子,自己愿将粮草之事让与太子操办。 太宗心中慰藉,答应了李恪的央求,并晋升恪为吴王,即日昭告天下。 只可怜了承乾,丝毫不知情,却背上这不义的包袱。百口难辨,只得呐呐接旨,外出承办。 。 “三哥。”吴王府里,迦绫盈盈步入,浅笑:“晋升吴王怎么也不告知妹妹?这不,妹妹刚一得了消息,便来道喜了呢!” “好妹妹,瞧你说的!”李恪迎她到身边来,坐定:“来的突兀,我还没得着空子前去告知,你便自己来了。这一次,既败了太子的威风;又涨了我的志气。三哥可是大赢了呢!” “不。”迦绫莞尔一笑:“三哥还没有大赢。该赢的,大大没赢够。” “是吗?”李恪看向他,思忖着,反问:“那妹妹倒是说说,还能怎么赢?” 迦绫起身,莲步款款走到窗前,眉尖一挑,缓缓:“让太子从东宫那把椅子上摔下来。” 李恪一惊,走到迦绫身边,定定:“此时此刻,可以办得到么!” 精灵颍秀的女子浅浅一笑,摄魄:“当然可以。让那粮船不要回到长安便是了。” 李恪低头思忖开来,良久,会意:“让我的人放出消息,流民知是有粮船经过,定会引得哄抢。到时候,如此一来,既可治太子一个失职之罪,又便宜了百姓,也算行善积德。” “嗯。”迦绫点头,转过身来对着李恪,嫣然:“若是这般做了,那负责接应的工部尚书王渊多少也要担些干系。我们何不趁此来个‘借花献佛’,一则帮他脱了这层罪责;二来,给太子也便添了新罪。叫他心甘情愿的于了我们这个人情,拉他过来,助我们成事。” “相法倒是不错,你打算怎么做?”李恪反问。 “这个简单。”迦绫秀眸弯弯:“太子行船能不给他个书信什么的,告知他几时几会子行到了哪里,好做准备接应?固然,内容定是跟船有干系了。既是有了干系,能没个‘粮’、‘舟’等字眼?到时候瞅着机会,把信改它一改。。。。。。” “好妹妹。”李恪打断她。他是个聪明人,讲于此处,便是明白了。 “这样一来,把太子框于其中。即便父皇不借此事废了他;那他在父皇心里,也不是太子了。” 。 安威凛带着人办事倒也漂亮。没过几天便把消息放了出去。 黑压压的流民弄了李承乾个措手不及。 正如李恪、迦绫构想的那样。 粮食被劫了,李承乾很着急。同样很着急的,还有长安负责接应的工部尚书王渊。 。 迦绫恰到好处的移架王渊那里。 当朝公主亲自来访,让他不得不为之一惊。慌忙相迎。 行过大礼之后,迦绫招呼他坐下,轻语几句,把话题引到坎儿上来。 “大人可都听说了?”迦绫接过侍女递来的茶盅,端至唇边,淡淡抿下一口,“太子哥哥的粮船,被人劫了呢!”“唉!”王渊叹息一声,带着一脸苦相:“臣真是不知道眼下该如何办了呢!” “哦?”迦绫听罢,故作惊讶道:“大人烦恼是因何故?明明是太子失职,关大人什么事!” “公主殿下啊。”王渊摇了摇头:“话虽这么说,可负责接应的毕竟是我啊!这脱不了干系的!” “唉。”迦绫听得,面露无奈之色:“那大人你就担待些吧!” “担待些?殿下呀,这哪里是担待些!到时候皇上心疼儿子,还不得把罪责都往臣的身上推!” “这倒也是。”迦绫缓缓起身,君臣之义到底敌不过父子之情,到时候大人也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殿下,殿下!”王渊思忖一下,突然上前一步、跪倒:“殿下,臣求您去跟皇上说个情,救救臣吧!” “吓,大人您这是干什么!快快起来!”迦绫一见,假意去扶王渊。 王渊心一横:“殿下要是不答应,臣就不起来!” 迦绫暗自思量:“若是现在就随了他,那他岂不觉得这等子事太过好办?不行,等我先拖他一托。” “大人啊,这话怎么说的?”迦绫笑了一下:“不是我不帮你,可正如大人刚刚说的那样,父皇心疼儿子,自然会想尽方法把儿子保全。我去求,只恐怕父皇也不会同意的。大人这不是在为难本殿吗!本殿怎么敢应下大人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王渊的表情,知道他有些慌了。便又讪讪道:“若是大人执意要跪我,那便跪着好了,恕本殿先行离开。”语尽,便向门口迈去。 “殿下,殿下。”王渊一步步跪走到迦绫面前。迦绫见状,将身停下。 “殿下呀!”王渊急急开口,神色稍有缓和:“臣知道,公主既是说出口的话,那便一定是办得到的!还请公主在这件事情上面拉臣一把,日后若是有什么用得到臣的地方,臣定当尽出一份薄力来!” “大人快快请起。”迦绫抿嘴嫣然巧笑:“大人说的到也没错。我今天来呀,确实是受人之托、前来搭救大人的。刚刚我是想瞧瞧大人可否端详的到。现在看来,大人也却是瞧出来了。难得大人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我又怎好不帮大人?不过去向父皇求情,确实行不通。若真想解围,我这倒有一计。” “请公主赐教。”王渊躬身,行下一礼。 “赐教不敢当。”迦绫眸光轻扫:“请问大人,太子近几日可曾捎来什么书信?” “啊,有的。”王渊说话间,自袖口轻轻抽出书信一封,交给迦绫。 迦绫接过,展开细细看起,芙面之上浮上一笑。 叫了人,取笔墨来。将信中“七日之后,前去接应,舟楫。”的“应”与“舟”之间“,”抹去,加了一个“覆”字。如此便成了“七日之后,前去接应覆舟楫。”之后,交给王渊,吩咐道:“等太子回到长安之时,大人一定要先太子一步,将此书信呈给父皇。如此一来,便成了太子在撒谎。父皇只恨太子失职不说,还扯了这么个幌子哄他,一心与太子置气,哪还有空子去说大人的不是?” 王渊略一思量,不禁暗中钦服。 “可是殿下。”王渊转念:“这信是五天前寄来的,可流民劫船是昨个传来的消息,算日子,该是发生在两天前。也就是说,太子寄信的时候,粮船还没有出什么事端啊!” “大人何苦这么认真呢!”迦绫摇摇头,笑笑:“这流民劫船还不是由着人说去!我们可以说是十天前就劫了,也可以说是两天前就劫了。不能根据消息推断日子嘛!” “也是。”王渊点头,起身:“那我这就把信送到皇上手里边儿,免得夜长梦多!” “不可。”迦绫拦下他:“你若现在便程了给父皇,他老人家纵是一百个生气也是惘然。因为太子不在长安。等过几日,太子回来了,父皇气也消了,还不一样为难大人?” 王渊一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殿下,您太聪慧了吧!” 迦绫抿嘴巧笑:“我只不过是从前人所留下的浩瀚问集中信手拈来几招罢了!不足挂齿的。” “殿下自谦了。”王渊笑着摆手,“对了。”忽一转念:“公主殿下,您说前来搭救老臣是受人之托,不知,是受何人之托啊?” “三哥。”迦绫语调极轻,却是极其清晰。 “吴王殿下?”王渊恍然,忙得侧目对迦绫道:“请公主殿下替老臣转达。吴王殿下这个情,臣一定会还!” 迦绫缓缓点头:“有大人这句话放着,便是最好的酬谢了。” 。 承乾赶回长安,进宫面圣之时,还不知所以然便糟了父亲劈头盖脸一顿痛骂。 “君子之道,何以为然?实事求是,以诚治事!”太宗目光如炬,语罢,一指承乾:“可你呢?流民劫了就是劫了,朕又不是不问事理胡乱定人罪责的皇帝,你且回来禀明就是,又何须编出一套覆水沉舟的谎来!” 承乾见父亲发怒,先是恐慌,后又一怔:“父皇,什么‘覆水沉舟’?” “还不承认!”太宗听得他反问,一拍桌子,怒气却是真的爆发开来了。他吩咐张英将王渊送来的书信呈上,递于承乾:“你且看看清楚,这是不是你自己写的!” 承乾急急接过,也没仔细去瞧,扫了一眼,便供认不讳道:“这信是儿臣写给王大人,让他前去接应的。” “那还狡辩什么!”太宗喝:“给朕滚回东宫里反躬自省去!直到想明白为止!” 承乾被搞得一头雾水,听得太宗叫他回去,赶忙作揖告退,灰头土面的回了东宫。 。 安平听闻承乾回来了,一早便去了东宫侯着。却听他进宫面圣去了,不禁心下着急,连连怨怪他不等自己前来便只身进宫。毫不知情的承乾定是不能应付下来的。 正来回踱步间,承乾已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府苑。 安平一见,慌忙迎上去,急急:“哥,可是出什么事了?” 承乾无意隐瞒什么,见安平问他,便一五一十与她说了。 安平听罢,细眉微蹙,纠结在一起,略一思忖:“那信呢?” “哦,在这儿。”承乾自袖口里取出书信,递给安平。 安平接过。一字一句默念开来。信不算长,她却看的字字谨慎,小心翼翼。 渐渐有一行字浮出水面,她发现了那个“覆”字,在“应”与“舟”字之间紧紧排着。若非有心去看,却也看不得分明,如今一瞧,明显是写好之后加上去的。 太宗当时心中煞是有气,定未注意到这个细节。 想于此处,安平冷哼一声,豁然明白。语气一沉,冷冷:“杨水茹,你以为就你会反戈一击吗?你且得意去吧!总有一天,我会将这输去的局连本带利、一毫不剩地搬回来!”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十一章 称心如意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月光轻抚之下,一切静止,恍若暝色。 左武卫大将军府苑,女子双眸微闭,唇间一抹浅笑,轻轻呢喃,如歌。 流目盼,生姿娇,从容步。腰间,锦绣织缎裹素。夜风撩拨,半掩半开。 “雯儿。”秦琼自院落小径走过,轻唤孙女,“天色深了,快回去歇息啊?” 秦雯识得爷爷声音,转过身来,黛青淡扫的杨柳细眉微微上浮,合着玲珑丽眼打开一个笑:“爷爷,入夜风紧,您且回去歇息,莫要在这里唤孙女。孙女这便也回去,若是爷爷您身子有了闪失,孙女怎么担当的起。” “好孩子。”老将军感慨着,哈哈一笑:“孙女到底长大了,留不住了。心里装了人,纵是爷爷也莫能奈何啊!” “我。。。。”秦雯羞红了花颜,簪花扶髻微摆,低声细语:“孙女哪里有了。爷爷切莫乱猜,我这便回去歇息就是。”语尽,低着头,娥首垂项,嘴角抿了笑意,加快步子,匆匆从爷爷身边跑过,带来清风一阵,夹杂着丝丝缕缕暗香。 浮影摇枝,一足三娉,回首一探,纤媚巧笑,万千瑶丽。 。 “皇上,安平公主求见。”次日正午,太宗正坐于书房批阅奏折,听得张英唤说安平求见,便点了头,传她进来。 “父皇。”张英退出,安平急急步入,带着哭腔的一声唤。 “文婷,这是怎么了?”太宗心疼开来,走下龙椅,扶住正欲行礼的安平,开口探问。 “请父皇治儿臣管教无方之罪。”安平曼声,边说着,纤身委下,跪地。 太宗眸中隐隐拢了肃穆,心里已知了端详:“文婷,这也不怪你啊。谁知道那乐童会有如此不堪之举呢!” “父皇,话虽这么说,但这罪责,女儿总该担些,也未想过逃脱。”安平垂下眉目,袅袅。 “那你此来。是何意愿?”太宗扶起女儿,款款探问。 安平抿了下粉艳香唇,双眉频蹙,只一瞬,便又舒展开来,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抬头,轻、且坚定:“此等祸害,安能留他?儿臣奏请父皇,斩了称心!” 声音虽不大,但却如同霹雳。干脆、直接的让人心里发烫。吐出这一句后,连安平自己都觉残忍。可她深知,若想保住承乾储位,这称心,留不得。 阳光直筛进来,金灿灿的,透着祥和。 太宗皱了下眉头,似在深思。旋即,看向女儿,安平也直视父亲目光。她那摄魄明丽的瞳仁里,带了恳求与不容否决。太宗倏然知晓女儿心思,缓缓点下了头。 他是皇上,太子是他钦定的。若是在这事上面彻底否决了太子,那便也等于否决了他自己。 退一步求其次,太子是他的儿子,还是嫡出,又是长子。若是赦了、亦或轻饶了称心,那干系便完全落在了太子身上。一个品行、作风不检点的皇子,安能担当国储?如此一来,太子必废。 而太子是国储,废了国储,搞不好就会动摇国之根本、引起动乱。况且,他唐太宗什么时候错过?他是大唐的皇帝,四姨小国臣民心目中的神明。他是完美的、是不会错的。 所以,这太子不能废立。至少,不能在这件肮脏、不堪的事上废立。 而要想堵住众人口碑,保住太子,便势必得将过错推到称心一人身上来,让这小小乐童担其所有。固,称心必死。 这个道理,太宗与安平,包括承乾,都看得明白。 。 旨义传下,明日午时,称心,斩。 “殿下。”后院凉亭,何语轻轻走过,软语微唤承乾:“起风了,你回屋里坐吧!莫要受了风寒。” “受了风寒。。。”承乾目光呆滞,痴痴呢喃:“受了风寒又算什么,病死了才好。” “这。。。”何语酥指点唇,眸中拢上哀意,秋菊娇俏。 承乾突兀意识到了身边妻子,猛地转过头来,盯着她看,目光凌厉。 何语吃了一惊,下意识低下头去,卷睫长掩俏目。 承乾却是越发看的紧了,慢慢站起身来。 何语稍稍抬眸,正正对上丈夫那冰冷、寒气、利剑一般锋利的目光,周身一抖。 “当晚,父皇是怎么知道称心与我在一起的?”承乾缓缓开言,语音低沉、暗哑,目光仍是定定的看着何语,锐利、且冰冷:“是你进宫告密的吧!”一字一字,仿佛从牙缝里崩出。 何语倏然抬头,满是不解与委屈。接着,是铺天盖地的浓浓伤心。 “呵,怎么不说话了?”承乾轻蔑的笑了一下,带着嘲讽:“说到你的短处,正中你的下怀了吧!” “我说不是,你信么?”何语微微侧目,斜视承乾,声调里听不出一丝与常日所不同。 她是苏亶长女,柔顺表里、贞顺自然、庆成礼训、言容有则。但她也秉承了父亲的清傲与刚强。 “我就问你是不是,你反问我作甚!”承乾突兀抬高声腔,俊美的前额青筋条条暴起。看得出来,他动了肝火。 “对,是我。是我向皇上告密说你与那妖精在一起,是我派人进宫请了皇上过来,是我进言斩杀称心,是我,都是我!现在你知道了,都是我做的!你全知道了,你满意了?”何语也挑高语气,一口气说完,嘴角勾了笑意,看向承乾。 “你,你怎么如此恶毒!”承乾周身颤抖,不可置信的怒视着妻子,冰冷的眸子中看不出一丝血色。抬袖,一掌打过。 何语踉跄一下,身体摇摇晃晃地跌倒在地上。这一巴掌打的不轻,面颊,娇嫩的皮肤顿时红肿一片,嘴角之上也是血丝连连。 “太子妃殿下!”冰媛见主子们争执起来,起先是怕;后又见承乾打了何语,心中霍的一惊,匆忙蹲下,扶住因伤心而颤抖不已的太子妃。 承乾条件反射的一战兢,背转过身,满是懊悔与惊骇。他没想到,自己竟会动手去打一个女人。 何语菱唇贝齿轻咬,面上泛着红肿,自此之外,毫无血色。良久,低声吩咐冰媛:“你且回房,帮我收拾一下衣物,今晚我们回丞相府去。” 冰媛怯怯抬头,注视着承乾的表情,边扶何语起来。还好,他始终背对着她们,冰媛只看到一个高大、隐隐含了几许落寞的身影。 何语轻轻转身,眼角眉梢有些慵懒的意味,她真的累了。冰媛一见,急忙扶住,紧随何语,离去。 承乾不经意回头,对这位几年来,默默伴随自己左右、相敬如宾的妻子,却也是这般挂怀。 可是,萧索之下,却寻不见了妻子的身影。他的心中,倏然一阵慌乱、抽痛;像是有着百只、千只蚂蚁爬过。 或多或少的伤,或真或假的谎。词中的梦,清晰可见,远方的歌,渐行渐远。。。 。 “母妃!”宁心殿里,李恪掀帘进来。适逢迦绫也在,便点头,朝她笑了一下。 迦绫也抿嘴一笑,算是还礼。 “恪儿。”杨妃见儿子这般火急火燎,微微蹙了娥眉,询问道:“如此急切作甚,可是出了什么乱子了?” “乱子是出了不假,可却不是儿臣那里的。”李恪端过檀木香桌之上茶盅,顺势递于母亲:“想必母妃该有耳闻的,这太子竟与乐童淫乱,呵。”说与此处,轻蔑一哼,“依着儿臣看,太子做事如此出格,废立是迟早的事!” “哎。。。”迦绫急忙拉了他的衣角,如水眸光落入李恪面颊,又扫向杨妃,轻轻摇了摇头。 李恪会意,他知道母亲素来不喜欢他陷入储位之争当中,便缄了言,抿嘴笑了一下。 杨妃看得真切,并未去接茶盅,侧过脸来,微微叹了口气,缓缓:“恪儿,母妃要说几遍你才能记住。” “母妃。”李恪一急,将那漆彩茶盅放于桌面,匆匆跑过母亲面前,低头赔罪:“儿臣记下了。刚刚不过是随口说说,母妃怎么还跟儿臣较这个真啊!” “若是这样最好。”杨妃说着,招呼儿子坐下,又对迦绫:“绫儿,你平日里且多劝劝恪儿,我们说了多少,他却未见得听。可你这一句啊,他保准就听了呢!” “儿臣记下了。”迦绫柔顺的低下头去,语声娇柔。 李恪看着她那恭谦样子,“扑哧”一下笑了。 “三哥。”迦绫见状,嘟起嘴来假意生气:“在姨母这里也总要欺负妹妹啊!” “这孩子。”杨妃轻轻拍了一下李恪后背,笑道:“绫儿你别往心上记,你三哥哥是跟你闹着玩儿呢!” “母妃。”李恪微微一笑,“儿臣并没有开绫妹妹的玩笑啊!只是觉得我们好笑罢了。” “哦?”杨妃一时惊疑住,不知儿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母妃你且想想。”李恪站起身子,行至迦绫那里,看向她,见迦绫也正抬头看着自己:“这绫罗绸缎一样的妹妹,我们都习惯唤她作‘绫儿’、‘绫妹妹’的。可哪有这么个叫法?要么叫名字,要么叫封号。哪有把这封号拆开了来叫的?想想,真是好笑呢!” “呦。”杨妃点了下头,倏然才意识到:“恪儿,你这一说,母妃倒是才反应过来呢!” “哪有这诸多讲究的!”迦绫凝眸巧笑:“叫着顺口便是,若真是这诸事计计较较、斟斟酌酌,那日子岂不过的麻烦许多?” “嗯”李恪点头,故意踱着步道:“缭绫缭绫何所似?不似罗绡与纨绮。谁让我这妹妹比那绫罗绸缎还要悦眼呢!想必父皇当时也定是瞧出了这个端详,才赐了妹妹这么个封号的!” “你这孩子,又胡说了不是?”杨妃笑着嗔责:“你妹妹进宫之时年方5岁,皇上怎还有这么个眼力啊!” 李恪笑了一下,看向迦绫,不答话了。 迦绫却是真真不好意思起来。芙蓉俏面之上,红云浮出。 。 “称心,称心!别怕,我来了,来陪你了!”承乾匆忙步入那囚了称心的牢狱之中,急切且欣喜。 “太子殿下,抓紧时间吧!待会儿若是上面来人查看,小的便没办法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下去吧!”承乾不耐烦的摆手,吩咐狱卒退下,拥了称心入怀。 “太子爷,太子爷。。。。”称心见了承乾,急急唤他,心绪起伏波动。这一次,她顺从的倚在了承乾怀里,没有躲闪,也没有哭泣。只是笑了,笑的那么憔悴与凄艳:“我还以为,这一世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称心。。。。”承乾将头深深埋在称心怀中,哽咽而泣:“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无能,未能保护得了你!是我无能。。。。” “不,不是。。。。”称心仍是笑着,却笑得泪水飞扬:“殿下,你能来陪我,我便已经很开心、很满足了。真的。。。很满足了。。。” 承乾抬起头来,紧紧搂着称心,那力道,似乎将她弄疼。这一刻,他竟是天真的想要将她永远这样抱着,这样她便跑不了了,再也不会离开他了,他便可以将她永远的留在身边了。这样想着,竟痴痴傻笑开来。 称心似是懂得了承乾的意思,那笑容由凄艳转为了苦笑:“殿下,放手吧!有些东西,留不住的。” “不,我要留住,我要留住!”承乾泣不成声,怀中仍是紧紧拥了称心,没有丝毫松懈。 “留住了又能怎样呢。”称心敛了笑容,面上滑过一丝释然:“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罢了!而分离,却是注定的。” “我不管,我不要听你说这些!不要听!”承乾竟像个孩子似的执拗起来。 “殿下。”称心玉手轻轻抚上承乾那冰冷、僵硬、厚实的手掌,慢慢将它握在掌心里,就这样,挣开了承乾的怀。 “呵。”承乾脸上,苦涩溢开:“称心啊,原来不论我如何死死用力的想要握住些什么。到头来,却终还是逃不开你这轻轻一触。” 称心握着他的手,靠于他厚实的胸膛之上,闭目,享受着这难得的短暂幸福。 “殿下,其实我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称心命贱,死了便死了,可称心舍不得殿下伤心。所以我便时时躲着你,心有余悸的企盼着这注定的宿命可以扭转,在没有深陷的时候便选择离开,殿下便不会如今天这般伤心难过了。” “你好傻,你怎么这么傻!”承乾爱怜的抚摸女子如云、柔曼的发,“若是你一辈子都这样躲着我,那我宁愿选择死去,也好过这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天涯的守望。只有在你那里,我才能寻得到那一份与世无争的淡泊与仙山灵界方可觅得的空灵气息。” “可是,我却要先你一步离开了。”称心淡淡的吐出这一句,那么安详。 承乾喉咙一哽:“我一辈子,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 “嗯。”称心重重点头,抚上承乾脸颊。再一次笑了,笑得那么好看,那么妩媚、妖娆。 承乾哽咽一阵,企图掩住内心深处这浓浓的悲意。可终于,还是泣不成声。 “殿下,不要这样。”称心深情的看定承乾,安慰:“称心这一辈子,无悔了。” “无悔了,当真无悔了?”承乾反复喃喃,内心阵阵揪痛。 “当真,无悔了呢!”称心俏目弯弯,似是含笑:“从你把我自安平公主那里要回来时,我便爱上了你。你第一次,占有我的时候。我便已经许下誓言,有了殿下的爱,一世无悔。” 一世,多么高深、广大的词汇。问世间,又有几人能够做到哭着降生,笑着离开,一世,无悔呢! “殿下,其实这分离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啊!”称心语调仍是漠漠,却仿佛从那里边,涌现出一股超脱生死的力量来:“有了这短暂的分离,才会有那久别重逢喜悦与甜蜜,不是吗?” “我们还会重逢吗?”承乾倏然抬头,一个惊蛰。 “会的,当然会的。”称心语调带着笑意,温暖而明彻:“这一世没有走完的情,终有一日,定会还回来。来生,我们一定会重逢,一定,很快的。” “殿下,殿下。”狱卒匆匆跑进,“快,殿下快快离开,张公公来传达明日事宜了。” 承乾一惊,再是一痛。这一世,与她的幸福时光,就要结束了吗? “太子爷,快些回去吧!不要辜负了称心的一片苦心。”称心从容开口,看不出一丝一毫悲伤,全都隐了,在心底。“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称心’,只是我当初进宫时信手拈来的一个化名。我的真名,唤作‘如意’。” 承乾眸中盛满泪花,却还是微笑着开口:“不管是称心、还是如意;称心也好,如意也罢,你永远都是我的称心如意。” 称心徐徐点头,微笑开来,淡淡眸中有了喜悦的光彩。 “殿下。”狱卒急急催促道:“快些走吧,若是叫张公公撞见了,就不好了啊!” 承乾没有理会他,温良手掌紧紧握着称心白如葱根的玉手,迟迟不肯松开。 称心笑了一下,仍像刚才那般反握住承乾手掌。凉丝丝,润绵绵,之后,平静的放于他胸前,朱唇微动,语声缓缓:“殿下,走吧!” “称心。”承乾低低唤她,眸中泪花滴落。此时,这女子的美丽,竟是这般不盈一握。 “爱妃。”承乾眼中那无限眷恋,慢慢化为惋惜、与不甘:“我只求,你能唤我一声相公。只这一声,我便也无憾了!” 称心静默了。 承乾眼中光泽渐渐黯淡下来。称心,你终是不肯给我这个念想,终是不肯,承认我们么? 也罢,也罢。那便,留在来生吧! “殿下,真的该走了!”狱卒紧张起来。看的出,若是让张英发现了太子,他的干系,便也逃不掉了。 “唉。”承乾长长叹息一声,起身,目光迟迟不肯从称心面上离开。称心轻轻侧过脸颊,忍痛,不去看他。 小小情怀,丰思掩埋。此刻,便是生离死别了啊。 终于,承乾转身,似是下了很大决心般,快步跑出。 称心突兀起身,奔到铁栏杆尽头,目光深深探看着承乾的背影,目送他远去。 “我愿殿下事事称心,时时如意。。。。” 突然的,这一句话自幽黑囚牢之中响起,惊蛰。 承乾自远方倏然转身,俊朗挺拔的面上绽开了笑意。 他清楚地听到了语音尽头,那两个自心中千呼万唤的字眼。 虽然极轻,但他却是真真切切的听到了。值了,值了。他这一辈子,纵是死了,也无憾了! 那是:“相公。”。 次日,午时。 叮叮咣咣的一阵乱响,囚牢里,厚重、坚实的铁门层层打开。 在那其中曾束缚过多少自由、欢笑、以及年华。 可如今,也只能剩下一派阴冷的空茫,这是多么无奈的事啊! 连那常见的鸟雀也在焦躁地嘶鸣着,渲染着这人世的悲凉。 “唉。”称心一路走,一路细细地摇了两三下头,原本已到了生命的末端,但行将回归尘土之时,却也会如此释然。 算了,由他们去吧! 囚车,路途,人群......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势。没有什么不舍,也谈不上畏惧,相反,还隐隐有些欣喜。在大唐盛世、贞观年间的一个浪漫的午后里,她,绝尘而去。“就是他,就是他!”“对!这个妖精,该死!”“呸!他也配坐囚车?也配上刑场?像这种妖精,真应该五马分尸!”“恨!好好的一个太子,都被他带坏了,他活该千刀万剐!”百姓们刻薄、冷漠的话语回荡在耳边,络绎不绝。 “呵?”称心想笑,“这都是些怎么样的人呢!”也罢,随着去吧!反正人世的冷漠与刻薄,她早已阅尽了。“啪!”清脆的一声响,干硬的石块儿砸在她的额头上,毫不留情。寻声探去,过道之间,一个老妇人还定定的站着,保持着刚才那个投石的僵硬动作。伴随着人们的嘻骂,称心莹莹如枝上新雪的秀额,霎时间开出一朵血艳的花,冶丽异常。可她却仍是毫无表情,漠漠的,如泥胎木塑一般。素花多蒙别艳欺,此花真何在瑶池。无情有恨何人觉?月晓风清欲坠时。 这一天,丁香浓香馥郁,花飞全城;这一天,清风淌,芬芳流荡紫云腾。 突兀的,人们愣住了,全城的百姓,在一瞬间,愣住了,那是怎样的一种神态啊!无悔,无私,无惧,无畏,毫不染尘,毫不入俗,足以流芳百世。 “天啊!这哪里是人呢,这明明就是一个活脱脱的观世音娘娘呀!”终于,人们发现了她的美,并非冷傲,并非惊艳,却像极了慈母面、男儿身的观音大士。她本美丽,只是被那潜藏于空中的浮华所掩盖了,她本善良,只是被那活跃于世道的所谓的公平所遗忘了。究竟是脱俗选择了她,还是她选择了脱俗?问花,花不语,为谁开,为谁红?遗失疏雨中...... &驾!驾!“少年骑着马,飞奔在长安街道上,已经掠倒无数躲闪不及的行人,却还怨怪那马儿费力不够。 “称心,称心你等我,请原谅我先前的仁弱。现在,这一刻。就算是死,我也要把你护于身后,先你一步,去探探那幽瞑鬼府!”近了,近了,他已经看到了那浸满泪水的刑场...... “时辰以到!”无情,残酷的腔调凭空响起,艳阳滴血,冷冷的刀刃,以于空中划出一道依旧冷冷的弧度...... 称心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漠漠的眼眸里突然有了些泪波。这不是示弱,不是诉怨,更不是绝望,这是人类的感情,是一种血性的,与生俱来的情态。一个人,不管她是否脱俗的像神,只要她是一个人,就会有这种感情。这些人类的感情,神是毫无所知的。对人来说,没有不同的道路,兜兜转转,所有道路都早晚会把其带入幽瞑。 就这样,静谧安详的时刻翩然而至,人世苦旅停了下来。原本是大地上最后一名的她,最先进入了百花争艳的世界。 “称心!”承乾发疯地喊着,音调绵软而悠长,只差一步,一步......他看见她那美丽的头颅离开了身体,他从没有觉得她如此娇小过。依偎着,才知道女儿弱,梦千年,再回首也仍是星月朦胧。 她的内心和灵魂都朴素而干净,她像一片注定会飞上天空的,凄迷的,凋零的羽毛。他仿佛看到她正走在通往天堂的,亦或是通往黄泉的路上。道路两旁开满了曼珠沙华,她就在中间,盘旋着,舞蹈着,将善良与美丽最后一次重现人间...... 然而,茫茫大地只余下几片殷红,几声空怅的回音...... 。 “哥,你怎么了?你别吓妹妹啊!”安平匆匆赶到东宫府苑,却见承乾萎靡不振的望着远方那空旷的大地发呆,没有丝毫情态,行尸走肉一般。 “哥。。”安平行至他的进前,试探着,唤他。良久,垂眸:“我试过了,向父皇求了情面。可是。。。父皇他不依。”转瞬,挑了眉尖:“哥哥你也不要太过伤心,那乐童本是男子,就算救下了他也不能跟你有什么结果啊!” “称心她是女儿身。”承乾突然开口,可目光却并未从远处收回。 “啊?”安平一愣,有些不知所以然。 “称心是女的。”承乾终于侧过脸来看向妹妹:“我占了她,我还不知道她是男是女么!” 安平惊蛰在原地。良久,猛然醒转:“哥哥,那快随我进宫向父皇说清楚,免得你背上这不堪的骂名!”语尽,拉了承乾袍子便要走。 “哥哥哪里也不去。”承乾没有动身。 “为什么?”安平狐疑:“难道你就要这样被误会一辈子吗!” “称心女扮男装本就犯了欺君之罪。当时我没有声张,是怕父皇怪罪下她来。谁曾想,如今,又因与我这个所谓的太子淫乱,被皇上处死。若我这时说了出来,不就等于又给她扣上了这欺君的罪名么!这不是要让称心死无葬身之地啊!” 安平缓缓低下头去,没有支声。 情到深处终无悔,情到深处无怨尤。哪怕一辈子背着这么一个肮脏、不堪、不耻的罪名,但为了死去的爱人能有一个简易的身后容身之地,哪怕是一抹黄土。便也值了。 “好妹妹,快。。。快。。。”承乾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匆忙转身,猛烈的摇动着安平肩膀,语音急切:“快,去找何语。何语,何语在哪里?你知道吗?称心在哪里?你说话呀,好妹妹!何语到底在哪里?你知道吗?知道称心在哪里赶快告诉哥啊!” “哥哥!”安平抬高声腔,打断承乾,凤眼含泪,心疼的望向哥哥:“你要找的究竟是称心,还是何语?” “呵,我要找的究竟是称心还是何语?我要找的究竟是称心还是何语?我要找的究竟是称心还是何语!”承乾大笑着,反复吟咏这一句。 “哥哥,哥哥!”安平架住承乾,泪水滴落。 两位女子,皆是他至亲的人,失去谁都不可以。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十二章 千里婵娟 黄昏,遥远天幕渐渐漫溯起一片霞光。紧接着,夕阳就跃了出来,映入眼帘,紫灿灿一片。 叹惋碎步徜徉于宫廊御花园里,对这美丽的长安城做着最后一次留念。 明日一早,她便要与李佑起航上路,去齐州封地了。 时间过的真是快呵。转眼间,日子兜兜转转的,又是一年早春。 叹惋抬眸四望,这宫廊、这碧瓦红墙,一切的一切,皆是这般伟丽;可,却又是那么的让人伤神费心。 是辛苦,还是心苦?也许,离开了,远离这劳神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便是最好的选择。 夕阳余晖洒下,涂于叹惋花颜之上,胭脂一般,如她的羞怯似醉。 弹指岁月,倾城顷刻间烟灭。风华绝代也不过百年,百年之后,红颜不复从前,华眼不在,又可否有人记得曾经,那青石板街,回眸一笑婉约? 恨了没?摇头轻叹,谁让你蹙秀眉?而深闺,徒留胭脂味。。。。 “弟妹,明日一早,便当真要走了吗?” 叹惋转身,见是魏王李泰。惊讶之余,仍不失礼的挂了一抹娇笑,低头问安。 天色渐渐晚下来,华光一层一层减退。最后几缕,筛落在了李泰金黄袍袖之上,然后暗淡,同时黯淡下来的,还有李泰的眼睛。 叹惋惊了一下,那影像,竟是这般华美,美得不真实而充满幻想。 “当真,要走了吗?”李泰顿顿,突觉这话问得唐突而不合时宜,便转了话锋,改口道:“其实可以不用这么急的。六弟近几日也要赴任,你和五弟稍等等,刚好与他搭伴一路行去,如此也好有个照应不是?” “不必等了。”叹惋微微抬头:“我与齐王殿下也巴望着能早日脱离这劳人的宫宇,再也不要看这种种悲欢离合。叹惋在这里,谢魏王殿下记挂了。”语尽,稍稍一点头。 “谢倒是不必。”李泰应付的答下一句:“都是一家人嘛!记挂是应该的。” 叹惋红唇抿了一下,算是客套。良久,见李泰没了话语,实觉尴尬,便走上前去作别:“齐王殿下到了阴妃娘娘那里,嘱我在此等他。这么些时辰了,也未见他回来。而阴妃娘娘也视我如女。虽说是他们母子作别,我也理当前去看看不是?四哥且在这御花园里玩儿着,弟妹先离去了。”语尽,抬步向前。 李泰却一把扯住叹惋云袖,无不怅然道:“说了这一通话,原来是要走了。” 叹惋一惊,下意识推向李泰,款款蹙眉。 李泰却是没有松开,反倒更加肆惮:“惋儿,你认定他了?你当真认定他了?” “魏王殿下说笑。”叹惋边挣着,边急声开言:“齐王殿下,已。。。已经向皇上奏请,待到颉利战败之后便。。。与我成亲,娶我为齐王妃。”因为挣扎的缘故,有些气喘吁吁。 “可你还没有嫁给他啊!”李泰另一只手搭上叹惋纤肩,将她扭过来,面向自己:“我是大唐的嫡出皇子,身份比齐王高出一倍来。前几日称心与大哥的悲剧净化了我,也升华了我。使得我更加想要珍惜这眼前的心爱之人。” 叹惋愣怔,不再挣扎。李泰讲于此处,她便隐隐知晓了他话中的深意。良久,面颊娇红,吐芳一句:“当然要珍惜。魏王殿下能弄得明白便是最好。当有朝一日,殿下得遇自己所爱之人,便要好好真心以对良人,不要错过了,这天赐的大好姻缘。” “惋儿。”李泰打断她。 “叫我叹惋!”突兀的,叹惋抬高声腔,眉目之间搀杂着厌恶与恐慌。 李泰怔怔,旋即一笑:“好,叹惋。你非要让我把这话挑明白吗?我对你的感情,清如泉水,坚如磐石。” “不可能。”叹惋恢复了以往的明丽清越语调:“我在心里,只拿你当哥哥看,因为你是齐王的兄弟。除此之外,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不。”李泰轻声,颇有挑逗的意味存着:“我可以等。人总是善变的,谁也无法预知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就像从前,你拿我当陌生人,现在又拿我当亲人,难保我们以后不会成为情人。。。。” “够了!”叹惋内心不禁诚惶诚恐起来,一双好看的凤眸看定李泰:“你想怎么样,拿齐王的安危来威胁我么?”身处长安这么久了,她知道这位王爷的实力。搞死一个李佑,完全不在他的话下。 “我不会这么做。”李泰轻蔑一哼:“虽说我李泰为人是阴险狡诈了一些不假,但我却不是小人。”说着,正正迎上叹惋那楚楚可人的目光,徐徐低语:“我喜欢的女人,不需要任何威胁。因为我想要的,是她的真心。” 叹惋挑眉,低声:“那只怕会让魏王殿下失望了。因为她的心已经完完全全的给了别人,你永远也得不到!” “叹惋,用得着这样吗?”李泰一脸不甘:“我要的只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证明我有能力喜欢别人的机会。话说的太绝对了,反倒会是错的。” “是吗?”叹惋反问回去,倏然意识到不知何时,她的手被他紧紧抓在掌心里,心里有了丝丝不悦,侧目:“魏王殿下,我可以走了吗?” “何必这么急呢!”李泰哈哈一笑,挑逗:“温姑娘,你是喜欢我喊你叹惋?还是齐王妃?” “四哥。”李佑从阴妃那里回来,却见李泰正与叹惋偎在一起,观叹惋神情,心里有了一丝端详。缓缓迎上前来,正对李泰:“请你放开我的王妃。” “我的”这两个字李佑说的很重。 李泰见弟弟来了,也不好再说什么于叹惋听。只得放开叹惋,笑了笑,以作解嘲。 李佑也没再说什么,拉过叹惋玉手,转身相拥离去。 情字何解,怎落笔都不对。 而我独缺,你一生的了解。 “佑,跟阴妃娘娘辞过行了?”叹惋打破沉默,袅袅问道。 “惋儿。”李佑停下步子,“我们暂时不用回齐州了。” “是吗?”叹惋惊讶之余,不知是悲是喜。 李佑点头:“父皇说战事未平,先让我暂时留都。” “哦。”叹惋应下一声。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上宠爱吴王,不舍得让他离开长安终日打不上照面。 而如若到了年龄的庶出王子只留他一个,又未免让人察觉太宗偏心。 固将李佑留下,日后再赴封地。 “惋儿”李佑浓浓眉目看向叹惋脸颊,怜爱着,问道:“刚才魏王可是欺负你了?” “厄?”叹惋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笑笑,掩住慌色:“未曾有过,刚刚是我失足,险些跌倒,正巧魏王殿下经过看到,将我扶住。” 李佑听罢,松下一口气来,点头嗔怪:“怎么这么不小心?你若是有了闪失,还不得叫我伤心死?” 叹惋抿嘴恬静一笑,眸中聚了暖色。 欲将旧事付东风,霓虹深处佳人笑。 谢却荼蘼,一片月明如水。篆香消,尤未睡,早鸦啼。 “叹惋,为何你竟是如此决绝?”夜风萧瑟中,李泰握拳暗想。“同样是两个对你好的男人,你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你怎就认定我并非真心?并非真正爱你?你就不怕我伤心难过?” 月下人归,心细如你脚步碎。 他李泰有生以来第一次动情,第一次,去爱一个女人。却竟是被这般不堪的,硬生生的,直截了当的拒绝了。 与其这般思索,不如仗酒试剑。一切从头改过。对与否,任人评说。 “我既是得不到她,那么你也别想得到!纵是你们远离长安身处齐州,我也定会将你声生生碾碎、磨粉、万劫不复!让她那澄明透亮的心生生碎去,让她跪在我面前苦苦哀求我。然后,再将她不屑的推开,推向那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 歌声在,酒杯倾,往事悠悠笑语颦。 每个人的心底,都有着一段悲伤。想隐藏,却欲盖弥彰。 在那目光交错的一瞬,便注定了今生缘分。 浮浮沉沉,似幻似真,乱乱纷纷,便是红尘。 其实细想起来,人这一生呵!飘,随风不停,心难平静。灿烂的,不过梦境。 纵是能翻手是云,覆手是风,又将如何? 大丈夫来这世上走一遭,什么苦吃不下?什么难受不得?能升能降,能现能隐,这些都不难。但,却难握住那几分真情! 朝堂之上,太宗肃穆庄严的面上,隐隐的,有了怒意。 “太子呢?”他开言问询,语音掩了内心由失望而发出的颤抖。 “殿下。。。殿下。。。”满朝文武支吾,却是无一人说的出个囫囵。 “魏王。”太宗见状,将目光转向李泰,探身,寻问道:“你来说。” “儿臣。。”李泰停停顿顿,似在思量。半晌,缓缓接言:“儿臣。。。也不知道。” 太宗扫了他一眼,没有多做理会,将身向后,靠在了龙椅之上,冷哼一声:“怎么,都不知道么!你们这里边儿平素与太子有来往的,走得近的,不在少数吧!今日太子未来,竟是无一人知道缘由去因?” 众人皆不予做声,悄然瞥向太宗,观其面目神色,生怕危及自己。 李治四下看看,心中莫名开来:“父皇不过想要知晓太子去向,知道的,说出来就是,又有何惧?”边想着,上前侧垮一步,行礼作揖:“父皇,刚才儿臣来早朝来时见过了太子哥哥。他说脚疾复发,不来朝见了。” “嗯。”太宗点了下头,眸中带了怨怪,深意几许。 。 “哥!你这是作甚!”安平急急摆架到了承乾这里。人未到,先闻其声:“我的好哥哥啊,你平白的激怒父皇做什么!称心之事好不容易才被父皇压制下来,他心里已经对你有了不满。你非但不急不缓不做弥补,还反倒变本加厉起来。你这样不去早朝给了父皇难看,伴君如伴虎,若他老人家有朝一日心里不悦了,将你。。。”讲于此处,顿顿,凤眸一眯:“哥哥,快拟一道谢罪书,与小妹同进宫去,交了父皇来看。” “哥哥无所谓。”承乾很不屑的淡回一声,自顾自闲坐下来,摆弄桌上香火。 安平刚才走得太急,并未曾注意到这桌上的东西。此时一见,惊疑:“哥哥,这是要做什么?” 承乾没有答话,细细挑出三根裹金长香。起身,抖抖袍子,转身步出。 安平见了,心中既惊疑又担忧,也忙将身跟了过去。 却见承乾进了卧房右侧、平素里搁置节日鼓乐的偏房之中,将门虚掩。 安平碎步袅袅走入,推门,冉冉檀香透过窗子、门缝,直扑桃面榴颊。 女子登时一呛,娇咳起来。合着聘婷身段、艳粉红边长裙,风光澄明,灼华过桃妖。 待定定心神之后,媚眼向里瞧去。复又惊得叫了一声,真真怔住了。 只见这房中不知何时已一改其平素杂乱。布满鲜花,合着檀香,芬芳。 承乾正跪于地上上香膜拜,而那正中香案供奉着的神明。。。。却是称心面貌。 待承乾三叩首之后,深情对望案上神明一眼,然后淡定转身,冲妹妹笑了笑。 “我叫人将这房子腾了出来,布置成一间佛寺。取得重金买来上好楠木。我闭门不出,静坐一天一夜,依着称心的样子,刻造出了这尊佛像。供奉在这里,早晚膜拜。” 安平凤眸逐渐润泽,良久,徐徐:“哥哥,爱难舍,情更难分。可这一意怎能够孤行呵。。。”语尽,苦笑开来。 是的,一意,怎能够孤行。 情之一字,几人能得以逃脱?几人,能从容放下。 正如死在她手上,被她亲自杀戮却无悔无怨的王勃。这么久了,她真的,忘得了么。。。。 。 “皇上,梁王殿下来向您辞行了。”张英瞧见屏风后的李愔,垂下了颈,低语对太宗道。 “哦。”太宗抬头扫了一眼,置了手中奏折,招手让儿子进来。 李愔见父亲叫他,轻轻走入,跪地行礼:“儿臣给父皇请安。” “愔儿,免礼吧!”太宗扶起李愔,眼中荡漾着少见的温柔光泽。 “愔儿。”太宗轻声嘱咐,“朕已下诏将你徙为蜀王。明日你这一走,切记多加保重。蜀州不比大唐,离家远了,凡事更要约束,切要戒骄戒躁,柔顺得体才是。” 李愔点头,面上看不出什么喜怒表情,一如往常般平平淡淡的。 太宗想了一下,徐徐发问:“母妃那里拜别过了吗?” “儿臣拜别过了。”李愔做下一礼,回复。 太宗再度点头,拉了儿子出门,于甬道之上径自走着闲逛。 父子俩不说话,心中却是有着一种源自血缘深处的共鸣。 行至御花园处,李愔突然停下身来,望着早春这萧索林苑,神情眉目一凛,目光闪烁着空虚。 太宗也陪着儿子停下,心绪纷乱。 良久,李愔轻声吟咏:“佳人笑,水晶帘动清梦遥。佳人笑,笑不尽天下寂寥。枝头花又少,零落在今朝。却不闻塞外胡马鸣萧萧。佳人笑,三月灼灼桃花夭。佳人笑,再戏诸侯江山老。烽火四起处,如血是残照。照不完桂殿兰宫情未了。胭脂何人倚,长夜谁独泣?荒草梦依依,天边雁声稀。。。。”这辞赋是他在爱人遇难后,怀念阿史那清依时所作。此时念起,却是有着另一层意趣。 就要离开了,按理来讲,这长安除了心伤之外什么也没有给他留下。该不回头的、不言悔的转身策马才是。 却为何,心中似是仍旧这般挂怀? 在他语音落下不久,树影后面突兀闪出另外一个身影来。 正是抱了瑶琴的秦琼孙女,秦雯。 她一身鹅黄外衣,髻上点了簪花,面上敷了花黄,眸中怅然几许。明丽结春光,氛氲掩众芳。合着李愔词句,抚琴弹唱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倾成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战国硝烟暗血葬哀魄。刀剑影里,芳华凋落。” 李愔见了秦雯,唇角渐渐泛起笑意。一层一层,水波般溢开。 秦雯唱罢,挟了瑶琴,冲着太宗与李愔缓缓做礼。 太宗识得秦雯,便点了头,一笑。 李愔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突兀,转向太宗,作揖:“父皇,儿臣有一事。” “讲来吧!”太宗点头应允。 李愔也不忌惮,朗声:“儿臣想讨了秦老将军孙女秦雯为妃,承望父皇成全!” 太宗自阿史那清依之事以后,心里便一直觉得欠着李愔什么。又见他一脸严肃的样子,禁不住哈哈一笑道:“好,难得你如此直爽,那朕便随了你这小儿女的心愿吧!” 李愔见父皇应许,面上显现出良久没有过的欢心笑容,但却只是一瞬:“儿臣叩谢父皇。” 太宗点头叫他免礼,又转向秦雯,见她花貌之上点笑,明丽撩人。眸中似是隐隐泛着泪花。 “怎么,不愿嫁我?”李愔走上前去,戏虞她道。 “没有。”秦雯轻轻点了眼眶一下,拭去泪水,“我只是喜极而泣了。想不到,原本是来与你作别的,却是真真切切的嫁给了你。就像。。。。就像梦一样。” “发如飞蓬为君故。”李愔压低声音,徐徐。 秦雯骇住,抬眸惊问:“你都,你都听到了?” “嗯,我都知道。”李愔凑到她耳边:“你以为我狩猎玩耍时不慎坠马,被你救回疗伤那一段日子里,白歇着了吗?”语尽,坏坏的笑。 秦雯一阵羞涩。当时,她并未知晓自己顽皮,偷偷进入上林苑后,见到并救回的那坠马俊美少年便是当今六王子李愔。 他只身一人策马狂奔,似在发泄着什么一般,秦雯只当是哪家士族公子罢了。出于好意喊住他,叫他慢些。他却对她不做理会。谁知,太猛的缘故,竟自马上摔下。秦雯摇摇头“哝,不听人劝,出事了吧!”便顺势将他救回疗伤。 李愔当时坠在对阿史那清依的情网里,也想在府外住住排解心绪,固并未提及自己身份。 秦雯也不多问,只是怕爷爷怨怪,将他自偏房藏好,吩咐人好好照料。就是在那短短的四五天里,她喜欢上了他。 作别之后,她方才知晓他的身份。此后,徒徒相思。 。 内室偏房,承乾低头膜拜。细细碎碎的足音便在这时传入耳廓。 承乾怔了一下,心底一动,转身。 果不其然,正是妻子苏何语站在他的面前,含泪看向他。 “小语!”承乾急急起来,上前一把将她抱住。几年来,从没有抱的这般紧过:“小语,你回到我的身边来了。再也不要离开我了。” “不离开了。”何语由他抱着,也紧紧搂住丈夫脖子,和着泪水,微笑:“再也不离开了,永远也不离开了。” 角落里,何语贴身丫鬟冰媛小心站着,见主子们和好如初,明眸含笑。 其实那天,是她告密请来了皇上。她着实不忍何语伤心难过,便背着何语泄了天机。 其实后来何语也猜到是她做的,可心中,更多的却是感动。 。 “六弟,保重。”长安城外,李恪与迦绫前来为李愔送行。毕竟是同胞兄弟,李恪心中有着阵阵不舍与难过。 “放心吧!”李愔随和一笑,侧目对着秦雯,开起玩笑:“我这个王妃呢!琴棋书画样样逊,骑马爬墙样样精。正好跟了我,这知音难求啊!我们从此以后便不会寂寞了呢!” “去。”秦雯轻拍李愔肩膀:“骑马爬墙样样精倒是不假,琴棋书画却也是样样不落了呢!”众人会心一笑。 “三哥。”李愔凑到李恪耳边轻声:“父皇交给你了。” “放心吧!”李恪笑笑,抚上李愔肩膀:“父皇母妃那里,三哥替你尽孝!” “嗯。”李愔点头,向众人作别后,抱了秦雯上马,策马奔向远方。 两匹马奔舞在山崖上,清依在前,李愔在后。 如今,却是李愔与秦雯共骑一匹马儿,悠悠奔腾。 “愔。”秦雯惬意的倚在李愔怀里,讪讪开言:“你当真忘了阿史那清依公主了吗?” “没有,而且我永远不会忘了她。”李愔轻松答复:“她是我这一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 秦雯听罢,眸中有了黯淡,良久,缓声:“那你为什么要娶我为妃?” “因为你爱我,真心对我。这个世界上除了你和她之外,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对我好的。父皇、母妃、三哥、还有绫姐姐。。。。。他们深邃的让我看不懂。”李愔说的很慢,似在努力回想着什么般:“清依她已经不在了,我不想辜负了你,不想辜负了这珍贵的,唯一爱我的,对我好的人。” 秦雯款款笑了,心房之中一个小小的声音默默诉说:“愔,我会等下去,等有一天,你对我由喜欢,转变成爱。” 会有这么一天的,一定会的。 “小秦雯。”李愔意识到了自己的多言,怕她多心乱想,便转过了话锋道:“或许我的性子是刚强倔强了一点,就像那鹰一样。但从此以后,不管这只鹰再怎么好强,它都会乖乖地掌握在你的手上,你让它飞它便飞,你让它落它便落,对你不会有丝毫的违背。” 秦雯心中感动,嘴上却撒娇道:“我并没有要求你这样啊?” 李愔语气突兀低沉:“可是,我会这么做。我会。。。”他顿了一下,复又接住,“好好爱你。” 秦雯面上笑容盛开,合着霞光,金灿灿渲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十三章 伊人红妆 是夜,日薄西山,百鸟归林。 长安城内外华灯初上,月晓风清,静谧。 “几回梦魂与君同?只为无情物,负了痴心人!”宫廊月下,红衣女子轻声喃喃。 喝了些许烈酒,身子跌跌撞撞,面上桃花灼灼。因酒醉的缘故,此时更添了红润。 续长青不动声色的站在一旁远远瞧着,没敢惊动安平。 安平周身被酒劲儿拿着,没了气力。双腿一发软,身子后退,却靠在了长青身上。 长青惊骇住,刚要赔礼,却见安平转了身,妖娆撩人的灼灼眸子拢了雾气,看着他笑:“子安,你来了。” “厄。。”长青尴尬在那里,听了这话,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得点了头,却没言语。 安平挑了杨柳眉,呵呵一笑,风光齐月。 伊人月下戴红装,斑斑泪光几许,又为谁伤? “子安。”女子缓声,语音满是邪魅与摄魄,凤眸微睁,对着来人眯了一下,越发细长而妖冶,“你是来索我命的么!”语尽,又一笑,“我不怕你。。。我。。。”说与此处,酒劲儿上来,胸口一阵恶心,不禁一个前栽,做呕开来。 长青忙扶住她,轻轻拍击安平后背。 呕了一阵,安平努力直起纤美柔腰。身子不稳,向后栽去,躺入长青怀里。 “公主殿下。。。”长青颤抖一下,只得抱住。 刚想说什么,却被安平打断:“子安,我连人都不怕,我。。。我会怕你?呵呵。。。你也莫要吓我,我可没那么好吓。。。恨!你想找我报仇么?你。。你来。。你来。。我们正好算算这恩怨帐!看是你欠我,还是。。。还是我欠着你!” “公主殿下,是我,是我啊!”长青满心焦急,看着怀中女子,又隐隐泛起疼惜:“我是续长青,不是那死了的王子安。我是人,不是鬼啊!” “你是。。。续长青?”安平醉的朦胧,只听了他说是续长青,便抬眸问了一句。 见他点头了,又“哦”了一声,也没过多敏感,只说是要见太子,便硬是差他去找了来。 长青拗她不过,只得吩咐小役前去东宫一趟,将安平酒醉之事告知于太子。 承乾没有早睡的习惯,平素里又与这个妹妹交往颇深、甚是宠爱。听闻她酒醉不醒,便急急披了衣服,赶到“天绮宫”来。 长青正径自听着安平絮叨,不敢多加言语。见了承乾过来,想要做礼,可拥了安平又不方便。 承乾见了,眉目皱了一下。看妹妹躺在男子怀里,心中有些忌讳。可见妹妹酒醉,料得长青并非有意,也便没有计较。点了下头,示意他不必行礼。 长青见势,附和了一声,识趣的将安平交于承乾小心搀着。 “妹妹,哥哥来了。别怕,哥哥在。”承乾紧紧揽了妹妹,眼中无限爱怜。 “子安。。。子安。。。”安平迷迷糊糊中,却在唤着王勃的名字。 承乾听了,唬了一下,有些不知所以。 一旁的长青心中阵阵发抖,生怕安平将杀害王勃之事迷糊中说于了承乾来听。 承乾无意间一回头,瞧见了长青的神情,料得他有事瞒着自己,刚要开口问询,却又听得安平道:“子安,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可你为何要在那生命尽头吐露真言,说你爱我?为何要对我如此残忍?你。。你让我杀你之后也总觉无情,终日。。。不得安宁。。” “什么?”承乾大惊,定定看着眼前妹妹,不可置信,颤声:“王勃是你杀的?他不是溺水而亡的么?” 安平定睛,瞧得是哥哥,唇角勾了一丝冷意:“是我,是我杀了他。” “为什么?嗯?”承乾彻底骇住,四下看了一眼,除了长青之外再无他人。心中知道长青是安平推荐了给他的,料得长青跟安平一条战线,便也没避讳什么,语音轻轻,似是不信,又不可不信。 “为什么?”安平冷笑着反问,艳丽身姿单薄的摄魄而销魂:“谁叫他知晓了我们的秘密!他若是不死,那阿史那清依的死因便会传出去。。。到时候,死的。。。便是我们三个了!” “所以,你杀了他?”承乾明亮的眼睛倏然泪珠滚落。 他与王勃的交情不浅,得知好友竟是为政治所害、为自己而死,心中不起波澜便是假的了。 安平没言语什么,酒意看似还没醒个囫囵。 承乾也没空悲切,先安顿妹妹要紧。便要唤人来煮醒酒汤药,自己抱妹妹回去。 “哥哥。”皎皎明月下,安平摇摇晃晃的倚着承乾,再度开言:“你该恨我的,我并未向父皇进言保下称心。。。而是。。。进言父皇。。将称心。。斩首。。。” 承乾定了一下,旋即苦笑着摇了摇头:“妹妹啊,我们自小一处长大,你的心性,哥哥我能不知道?你倔强的很,决定的事情谁又扭转得了?况且这么一件事,若你真去说了,父皇还能将称心斩杀么!从父皇降旨的那一刻起,我便洞悉一切了。” “那你。。。不怪我?”安平幽幽抬头,挑眉轻轻问道。 “傻丫头。”承乾软语温存:“你是哥最亲的妹妹啊!况且你也是怕哥因此而废了前途,是为了哥好,哥又怎么会怪你呢!” 安平半张艳唇,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只幻化成两行释然、感动的泪水,顺着艳丽脸庞流过,璀璨在承乾袍袖之上。 承乾笑了,温柔的看着眼前妹妹,心底千万情愫交集。 更多的,却是油然而生的庆幸、及对眼前人的倍加珍惜。 沧桑之后,是真情。 。 “殿下。。”李恪与迦绫正伏案翻阅书卷,见安威凛带了长青匆匆进来唤他。 因为自己晋升吴王多少跟长青也有着关联,所以李恪一见他,笑了一下,让他免礼。 长青却是神色慌张,面目惊恐。 “怎么了?”李恪察觉,好奇道。 “殿下。”长青一步跨上前去,跪倒:“您要救救安平公主啊!” “文婷?她怎么了?”李恪闻言,眉头皱了一下,发问。 “公主殿下她,她让胡人给擒了去了!”长青急匆匆颤声回复。 “啊?”李恪突兀一惊,转头看了一眼身边迦绫,见迦绫也是满面惶色。 “父皇和太子知道吗?”他定定心神,稳稳开言。 “事情来得突兀,还没有告知皇上。太子殿下虽说知道了,可这阵子一直在跟皇上怄气,也未曾进宫去,正自己想法子呢。”长青说着,求救般看了一眼李恪:“殿下,太子他一个人力量到底薄弱,能想得出什么法子呦!可臣这品级进不得宫里面去,还请殿下救救公主,进宫说于皇上来听。只有这样,公主殿下才有救啊!” “王爷。”程鸣哼了一声,愤愤一抱拳,轻慢:“太子他都不顾这个妹妹的死活了,我们管的哪门子?且由着她自生自灭去,真出了事才好!” “三哥。。。”迦绫听得,下意识拉了李恪衣角,轻轻唤他。 李恪明白她的意思,朝迦绫摆手点了下头。喝住程鸣,又对迦绫道:“好妹妹,安平是你的妹妹,也是我的妹妹啊。她出了事,我这个做哥哥的能不管她吗?” “嗯。”迦绫听了这话,放下心来,转眼瞧着长青:“安平公主好端端的,缘何会被胡人擒住?你且细细讲来我听。” “哎。”长青拱手作揖,怯怯瞥了程鸣一眼。 “你不用惧怕,他是我的人。”李恪安抚长青。 程鸣也不是粗鲁莽撞之人,没再多说什么,后退到一旁。 长青点头称是,缓缓开言:“公主殿下前几日喝醉了酒。心绪不大好,便邀我陪她出城到郊外散心。谁知谁知,突兀间遇到胡人。他们虏了公主,臣正慌乱中,却听殿下喊臣快逃。。。。” “我知道了。”李恪明白了原委端详,示意长青不必多说了,想必安平定是要长青回来搬救兵的。听闻此事,不禁小声嘟囔一句,“若是她落到颉利手上可就糟了!” 随后,嘱咐迦绫切莫忧心。急急更衣,带了人进宫去。 。 “唉!殿下他就是这样,快意恩仇又重情重义。”程鸣送走李恪,回屋对迦绫摇着头道,“这续长青到底是安平公主的人,而安平公主又是太子的人。若是这次殿下于皇上说了,安平公主突然又出现,再来个什么‘我什么时候被擒了?这不是好好的么!你来跟皇上面前造谣有什么意思?’之类的,还不得让殿下百口莫辩啊!” “不会。”迦绫眨了下清凉的眼睛,徐徐:“一来三哥对续长青有恩在先,他不得有负于三哥做这不义之人;二来安平若是想害三哥,也不该用这个招吧!试想,这么做了,除了让父皇心绪急急缓缓之外,能对三哥怎么不利?对太子又有什么好处?固我判定,她断不会。” 程鸣经她这一分析,也觉着实有理,点头做下一揖道:“公主殿下,是臣愚钝了。” 。 待李恪进宫,还未及开言,便觉察太宗脸色不对。 张英使了个眼色来,李恪会意,知道父亲气不顺,暗暗告诫自己言行小心,切莫触怒龙颜。 “儿臣参见父皇。”他整了肩上流苏发丝,拱手行下一礼。 太宗似是倦了,斜倚在龙椅之上,声音虚弱的发颤:“恪儿免礼,晋见父皇所谓何事?” “父皇,您。。。”李恪见父亲近日憔悴许多,心里担忧,欲问又止。 太宗察觉儿子心事,无奈地笑了一下,眼中慈爱荡漾开来:“什么时候跟父皇说话也变得这么唯唯诺诺?” “哪里有呢!”李恪低头:“儿臣只是怕出言不小心,惹了父皇生气。” “我们父子之间还要忌讳这些?”太宗向前探探身,面上虽挂了笑,却是难掩憔容,“父皇没事,只是心累了。” 心累了,是啊。近来事端种种,心又怎能不累呢! “颉利的王子叠罗施被俘虏了来。”太宗轻轻开口,又顿顿:“但。。岑家兄弟两个在强攻时,不幸阵亡。” “什么?”李恪一个霹雳,似是不敢相信,心中不觉颤抖,低声径自喃喃一句:“那长乐怎么办?” “唉。。。”太宗微微叹口气,柔声:“恪儿,岑大人是你的老师,与你走的极近。出了这等事端,朕心里也不好过,你要多安慰他才是。” 李恪点头,心下记挂安平安危,又恐让父亲操劳。心中反复斟酌,终还是将长青所言之事于太宗讲了。 太宗神色越发难看。可他是大唐国君,他是伟大而刚强的,是永远都倒不下的。 他不拘一格的用人,对人材的使用及领导达到了极高的境遇。 他独具慧眼,看到了个人力量的不足。充分认识到君王如石、良臣如匠,方有美玉问世,对大臣的各项进步之言豁达的予以采纳。 他还有着气吞天下的气质,以及那绝世的帝王风姿。。。。。。 太宗听他讲完,慢慢点头,示意儿子他已知晓。又吩咐张英差人去找。 此时,他忧心的更多是安平处境。她若落入草寇流民之手还好,若是落入颉利之手,那这事情便难办了。 “张公公。”李恪想起近日临朝皆未见得承乾身影,截住张英,俊眉清目微皱,询问:“太子呢?他可曾来过?” “恪儿!”太宗厉声喝住,见李恪缄言,声调复又恢复平静:“你提那孽障做甚!” “父皇!”李恪半是心疼父亲,半是借机有意贬低太子:“这话儿臣本是不该说的,可太子的作为儿臣实在看不过眼!平素里满口忠孝仁义的。如今自己做错了事情却反过来怨怪父皇!” “好了!”太宗心里烦躁起来:“不让你提,你倒偏生要提!” 李恪吁口气,委屈道:“儿臣也是为了父皇着想,如今事端连连,太子怎能不与父皇分忧?”语尽,倔强一转身:“儿臣这便把太子去给父皇找了来!” 屏风后面走出一个影像,李恪愣住。 那来人正是太子承乾,看其神情,许是来了很久了。 “三弟。”承乾冷漠一瞥,“你若真为父皇着想,便少搬弄些是非吧!” 他的语气很淡,听不出任何情态来。 自从称心死后,他便没有任何情态了。 “呵,你且别说你弟弟!”太宗见了承乾,侧目扫他一下,虚脱的靠在龙椅之上,满是憔容:“你不是恨朕么!恨朕斩了那个唤作称心的乐童。”承乾心下酸楚,抬步上前,眸中泪光漫溯:“儿子恨爹,可儿子也疼爹。” 。“呵!这哪是女人呀,这是仙女啊!” 幽黑阴暗的地窖里,安平被反绑着。四周想起一个粗鲁的人声。 紧接着,一个壮实、粗狂的胡人出现在她面前。 安平斜眼瞪他一眼,深深厌恶。 稳定了下心绪,知道续长青一定已经回到长安报信了,心里便稍微安分下来。 她扭转头四下看看,深深吁了口气。 观其眼前之人着装、身处环境,料得他们只是一群土匪草寇罢了,并非颉利人马。 “小姑娘,无端的,怎么到了这城郊?嗯?”那胡人语声挑逗,观其神色,应该是领头的。 “你们。。。。。”安平佯装柔弱,语调娇媚的让人心里直一阵阵发酥:“你们是什么人啊?我出了城边儿骑马玩耍,远了一点。。。就。。就。。糊里糊涂落到你们这儿了。。。。” “那可真是天意了。”他说着,在安平面颊之上轻轻抚摸,胡须蹭的她脸颊一阵发烫:“我们?我们是你的恩客呀!小娘子。。。” 安平自被虏来,心里便是有了底儿的。 俗话说,“色字头上一把刀”。 此次,被挑逗、甚至侮辱都自是免不了的了! “大哥。。”安平心里深深厌恶这不解风情、粗鲁、丑陋、蛮横、无理亦无礼的胡人匪草寇,但灼灼面上却是盈盈赔笑道:“你这么绑着人家。。。要人家怎么陪大哥尽兴嘛!”语尽,如丝媚眼深深望向这长期身处荒蛮之地的粗鲁胡人,满是娇艳魅惑。 “哎呦小娘子。”那胡人兴奋起来,心绪激动的紧:“你这‘大哥’叫得我骨头都酸了哟!” “那就给人家松绑嘛。。”安平语调极轻、极柔。 楚楚中,透着那深不见底的媚。 “好好,这就松开,这就松开。”那人笑着贴近,急不可耐的亲自解了绳子。 安平摄魄一笑,纤美葱根小手不急不缓勾上他粗长的脖子,凤眸一斜:“大哥,你的意思人家明白,只是只是。。。。。”边说着,边慢慢依在他怀里,故意做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来,四处撇撇。 “哦。。。”那胡人长长应了一声:“自然,自然。”语尽,使了眼色叫手下们出去。 “大哥,这才是嘛!”安平软声软语,拉着他的衣带,缓步后退。 这胡人许是真心喜欢眼前这近在咫尺,媚能醉人的漂亮女子,没有反抗,由她拉着后退。 退至席边,安平轻轻一扽,他便倒在了席子之上。 接着,女子嫣然巧笑一下,慢慢蹲下身子,撩人而勾魂。 “大哥。”这一声喋,语调仍是轻媚,眼里柔的不见一丝薄凉:“把眼睛闭上哦。” “好。。好。。。”那人顺从的闭上眼睛,等着美人香吻。 “哎呀,可不许偷看哦。”安平眉目含笑,又是一声喋。 “不偷看,不偷看。”胡人声声依顺着,脸上满是欠扁的笑容。 “好,这就来了。。。”安平娇柔媚笑,柔荑凝脂小手慢慢抹上他腰身。 那胡人草寇还沉静在一片美好里,却只觉脖颈一凉。 惊骇中猛然睁眼,只见了眼前妖娆柔媚的女子将利刃直直抵着自己喉结。 一双丹凤眼媚能醉人,利时,却如锋刃。 “凭你?也敢来打本姑娘的注意?”她举手投足间仍尽是妩媚温存,眼波流转,艳丽绝伦却有一种高傲不可侵犯的气质。 “小娘子,你也太小看我了吧!”草寇冷哼一声,厚重手掌一把握住利刃,猛的向偏侧掷去。 安平未曾料想到他的力道竟是如此之大,有些始料未及,没有握住。 “怎么,还玩儿吗?”那人坏笑着,一把将她抱住。 “混蛋!”在这危急一刻,地窖里霍然闯进来一个人,止住草寇,推向一旁,扬手一个耳光:“你这孽障,她可是李世民的女儿!” “李世民的女儿,唐朝公主?”挨了打的草寇喃喃自语一句,眼中痴痴,“怪不得,怪不得会是这等尤物。” “狗东西,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嘛!” “哎呦将军大人,小的不过土匪一个,哪敢有什么胆子呦!” 这胡人草寇与官有着勾结。他们同为胡人,黑白两道平素里相互照应着,倒是过的和美。 被唤作将军的胡人男子眯眼看着安平。 这个人安平隐约见过。是在什么时候?脑海不断搜索,猛然想起。 他便是为草原处罗、颉利可汗两方所器重的夹毕特勤,阿史那思摩将军。 近几个月曾被作为俘虏带回大唐,后来处罗出了条件交换,才又被放回去。 他心里愤恨着父皇,那这一次,他能放过自己吗? 这样想着,心里一颤。 阿史那思摩看了她良久,思索着道:“这样也好,让大汗找到营救王子回来的对策了!”语尽,吩咐手下将安平带了回去。 “慢着!”安平喝下一声。 阿史那思摩转身,没有开言,目光询问。 安平唇间勾了冷笑:“若是你想利用我来要挟父皇,我奉劝,做白日梦去吧!” “呵,不愧是李世民的女儿。都到这步田地了,还这么倨傲!” 他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思索开来。 草原与大唐交战不少,他也略微察觉,依着李世民的性格,一个女儿自然是威胁不了他的。若想利用这个公主,恐怕还得另找他人。 而他对大唐皇室到底了解不深,不知道谁亲谁疏,谁有这个实力。 派了人去暗中察访,只知道迦绫与安平是同胞姐妹,且这个迦绫公主与三王子李恪向来要好。 便把目标锁定在了迦绫身上。 又叫人带了书信,秘密送往“暖芙宫”。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十四章 湘清风起 迦绫手托香腮,坐于甬道凉亭之上发呆。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远远看去,如一幅美人图,娴静中带着恬适。 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李恪悄悄从她身后走过,曲下身子,一把搂住她肩膀:“绫妹妹,做什么呢?” 迦绫惊了一下,回头定神浅笑:“三哥又这么唬着妹妹,也不支声就突然出现在妹妹面前。总把我这一通吓的。”微风吹过,体若拂柳,袖如素霓。 “这么久了也不知道我这习性?”李恪冲她微微一笑:“反道来怪我。” “是我不济行不?”迦绫知道他在开玩笑,俏舌反问一句。 李恪没应她这句,只是自顾自道:“古有美人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语罢,看向迦绫,面如冠玉,目若朗星。 迦绫听贯世人赞她美丽之词,只是每每李恪谈及,却还是掩不住娇羞。 “三哥既然说得妹妹如此之好,那便再讲一段来于妹妹听?让妹妹,一次听个够?” “好,就让你听个够!”李恪端身坐在她旁边,徐徐开言,双目如潭:“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 迦绫巧笑:“这一句是出自春秋时期,楚国宋玉的《神女赋》。” “正是。”李恪笑着点头。 迦绫倚着李恪肩膀,笑说:“我只愿自己有那清清涤涤菡萏之姿容,便是甚好了呢!” 李恪顺势抚过她的长发,摇头喃喃一句:“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迦绫听得,抬眸有意打趣:“如此说来,我是不及银妆妹妹姿容曼妙了?” 李恪停顿一下,不解:“此话怎讲?” “不是哥哥自己说的?”迦绫故意反问他:“这‘芙蓉不及美人妆’,不是在说妹妹不如银妆么!” 李恪恍然,眉心点她一下:“斟斟酌酌,一个字也要计较!” “我可没有。”迦绫笑着推脱:“若是妹妹有朝一日,白绫老面鹤发苍了。三哥可不要嫌弃才好。” “是吗?”李恪心下好笑,真不知道这个妹妹终日里想些什么:“若到了那时,三哥也会陪着妹妹一起终老的。” “公主殿下!”正说话间,迦绫贴身丫头丹儿急匆匆唤着跑来。见李恪也在,匆忙一行礼。 李恪唤她起来,迦绫轻声问道:“缘何如此急躁,有什么事端?” “事端不曾有,只是只是。。。。”丹儿呐呐着,抿嘴将书信递交于迦绫。 迦绫接过在手,与李恪对望一眼,匆匆展开读起。 才几句,面色便层层惊惶开来,下意识将握了书信的手放在身侧,自语喃喃:“是安平。。。” 李恪一见她这神情,许是出事了,也忙一把扯过读起。 良久,眉锋一凛,抬头问向丹儿:“是什么人送来的?” “奴婢也不曾知道。”丹儿怯声低头:“御膳房的小丫头们出外买菜,说是有人托信,见了便稍来给‘暖芙宫’的。” 李恪思忖一下,皱眉自语:“他们到底想做什么?”边想着,边起身来准备去往承庆殿。 “哎,三哥。。。”迦绫慌忙中拉了他的衣袖。 “嗯?”李恪转身。 迦绫急急站起,清水瞳仁看定李恪,有些吞吐:“三哥,你,你当真想救下安平?” “那是自然啊。”李恪背过手去,吁了一口气,坦然道:“都是一家人嘛!平素里就算再怎么争斗,那也不过是自家的事。如今,外人要害自家人,当然该团结起来打跑外人了!”迦绫听着,垂眸,不觉点头:“三哥如此胸怀,妹妹便是放心了。只是若真想救下安平,这事便万万惊动不得父皇!” 李恪细细听她说完,心下惶惑。 迦绫复又将书信拿起拈在手里:“三哥,若是父皇能成事,那这信又怎会送到我这里来?明摆着,草原方面是有意避开父皇叫我们小辈去做的。”说着,铺展开来,“再观这信内容,直截了当提出用安平来交换叠罗施。纵是父皇知晓,他又能应下吗?”说完,不禁叹息起来,面上愁容阵阵。 香腮冰洁,胭脂无染去粉饰;云鬓浸漆,青丝如瀑落玉簪。纤指若兰透骨香,凝眸似水剪心愁。暮云拈花倦霓裳,无语别院倚西亭。 李恪经这一点,明了。侧眸,看她满面哀伤,着实惹人怜爱。心中,暗暗下了决定。 “绫妹妹。”他上前安抚道:“你且莫要心急,草原条件再苛刻,文婷都是必定要救的!”说着,微微扬起眉弯,心下思虑。 。 袅袅琴音透过雕花窗子,缓缓飘过,萦绕着红粉廊柱。 冷冷凄凄,凄凄惨惨。 湘清宫里,银妆面色苍白,眉目淡淡。 于这春日薄凉的尘间,卷帘唱弹: “一张机,上林陌上试春衣。风晴日暖慵无力,柳叶枝头,啼莺言语,不肯放人去。 两张机,行人立马意迟迟。深心未忍轻分付,回头一笑,花间归去,只恐被花知。 三张机,春燕已老燕雏飞。东风宴罢上林苑,轻绡催趁,馆娃宫女,要换舞时衣。 四张机,咿哑声里暗颦眉。回梭织朵垂梅瓣,盘花易绾,愁心难整,脉脉乱如丝。 五张机,横纹织就沈郎诗。中心一句无人会,不言愁怨,不言憔悴,只恁寄相思。 六张机,行行都是渺无垠。花间更有双蝴蝶,离弦一响,闲窗影里,独自看多时。 七张机,鸳鸯织就又迟疑。只恐被人轻裁剪,分飞两处,一场离恨,何计再相随? 八张机,回文知是赋谁诗?织成一片凄凉意,行行读遍,恹恹无语,不忍更寻思。 九张机,单花单叶又单枝。薄情自古多离别,从头到尾,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 筱亭站在一旁静默的看着,眉目垂下,不忍讨扰。 银妆将这“九张机”唱完,琴音便渐渐慢下来,一下淡似一下,最后,终于静止。 “公主。”筱亭心中暗暗替银妆难过,这么些阵子,终于忍耐不住,断断续续开言:“他。。如今就在长安囚着。。公主要不要,嗯。。去求九王子见见。。。。” “不要。”银妆未及她说完,便将她话锋打断。薄唇开合,脆生生吐出这两个字,漠漠而决绝。 筱亭知道她心里绞痛,面上挂着不肯低头。可怜主子,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缄默。 银妆隔了许久,复又扶起琴来。 时光无尽,事务轮换,不变的,仍是这支潇湘曲。 她一边弹着,目光却是直直落在远方,绵软而悠长,隐逸着空洞。 “岑大人家的两位公子。。殉难了。”筱亭怕银妆受不了这哀伤的格调,固开言,想要找些什么话头来说。 “呵。”银妆琴音未停,憔悴的不堪一击的苍白面上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轻笑,语声冷冷:“他们活该!” 筱亭听得,面上一青。 起先惊蛰,接着后怕开来。 如今大唐正与草原交战,银妆这话若是叫旁人听了传开来去,她便是真的没路可活了啊!“公主。”想于此处,筱亭慌忙按了瑶琴,不叫她弹下去:“伤心归伤心,可若为这伤心弄坏了身子,得罪了旁人,可便大亏了呢!” “伤心?”银妆侧目看向她,带一丝自嘲,淡笑:“我哪里曾有这伤心了?”,语尽,目光俯下,看着琴弦,眸子渐渐黯淡,自语:“只是无奈。。。无奈。。” 筱亭抿嘴低头,银妆心里的苦,她又怎会不知晓? 可这胡曲《潇湘》,到底不是个应景的曲目。如今这局势,若是由着弹下去,定难免招人非议。 仅是招人非议还好,若有人借此弄成一种事端,降罪下来,又是如何? “公主,这曲子弹它不得!”筱亭说着,俯身抱起瑶琴,带着不容反抗的强势。 “弹得弹不得与你何甘?本殿喜欢便是,你又作甚!”银妆见她抱了瑶琴,不由着急,端身站起,抢过。 筱亭不依她,硬是不给。 银妆一急一恼,竟咳嗽起来,喘成一处。 筱亭见了,慌忙放了瑶琴上来捶背,却被银妆推开:“你且来捶什么?用绳子勒死我是正经!” “殿下。”筱亭见她一行哭,一行气恼,一行是泪,一行是汗,不胜怯弱。 心下后悔,“刚才万不该与她犟的。这会子她这样,我又替不得她!” 如此想着,不由滚下泪来。 。 长孙皇后从长乐那里回来,心下正可怜女儿处境,不禁阵阵做叹。 忽听得,湘清宫里传来一阵阵哀哀怨怨的曼妙琴音,声声触碰心弦,声声断人肠。 “这哪里是弹琴,这分明是鬼在哭啊!”心下默想着,忽而,琴音一转,竟是一种大唐从未有过的音律。 皇后微微好奇,唤了执事宦官,探问:“这是什么曲目?” “回娘娘话。”宦官躬身:“这是一支胡曲,名作《潇湘曲》,银妆公主近日总是弹奏,境界以至炉火纯青了呢!” 皇后听罢,眉头微微聚拢在一起。想到银妆与李治的暧昧,唇角凉薄笑起:“这小贱人越发放她不下!炉火纯青?且叫她到北苑去炉火纯青吧!” 语尽,使了眼色,转身。 宦官点头哈腰,会意。 待皇后离去走远,唤了人,奔湘清宫而去。 。 高阳独自一个人站在寂寞的池边,背对着恪。 望着满池浮萍,骄傲的面上不言悲喜。 “涵儿。。。。”李恪轻轻唤她,语声哀伤而无奈。 高阳转身,面色不太好,眼神是微微黯淡的。 “妹妹。”李恪不无哀伤,剑眉星目满满的,全是疼惜:“三哥放心不下,过来看看。” 高阳冷冷地垂下头,幽幽地问:“我落得现在这个下场,你该高兴了吧!” “高兴?”李恪眉目皱起,苦笑一下,心酸:“傻妹妹,三哥怎么会高兴。。。。” 高阳突然笑了,声音是沙哑而兀长的:“你不是一直恨我么!恨我,是长孙一脉的血统。” “三哥几时恨你了!”李恪心下伴着酸楚与焦急,“我只是。。。” 他要如何告诉她?他的心,从来都不曾变过。 他只是太爱护她。他怕,怕因为他们关系的紧密而给彼此造成难堪。 更怕的是,她会因与自己的交好而有一天被陷于不义。 她毕竟是长孙一脉的精血蔓延,太子的同胞妹妹。若是事事帮着他,向着他,旁人会怎么说她? 所以他才故意冷着她,有意疏远她。 对这个妹妹,他是真的倍加呵护,所谋唯恐未详尽的! “三哥你不用说了。”高阳嘴角仍是挂着笑,眉目怅然:“你的顾虑,妹妹明白。”语尽,长长吁出一口气:“其实,死一个岑忠,呵,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只不过是我心中一个替代罢了。我只是不明白呐!不明白老天爷既然注定我与那个人的不可能,还送给我一个面貌酷似那个人的人来接纳我,又为什么。。。要再度把他收走。” “涵儿,你的话,三哥不明白。”李恪心里动了一下,却还是反问。 高阳抿嘴,垂眸。良久,复又抬起,转了话锋:“不说这些了。三哥,这些日子我常常想起我们小的时候,你还记得吗?”高阳说于此,歪着头笑:“那时候,在父皇的寝宫里,我追着你一直喊着,喊着‘三哥,三哥——’。” “记得记得。”李恪寻着她那清甜的声音,回忆开来:“我边跑边回头看你,笑着招手,‘我在这边呢!高阳,高阳——’”说于此,他微微笑了一下,轻轻:“直到父皇有力的手将我们抱起,亲着我们的脸,我可以感受到他硬硬的胡须。” “父皇最爱的女人便是杨妃娘娘,最宠的儿子,便是三哥。”高阳轻飘飘说着,三月春风般的怡人。 李恪点头,眼波深邃、绵长:“父皇很爱母妃,不仅因为她绝世的美,更因为她与世无争的那一份娴静、淡泊。我很早便能感知父皇的心情,下了那威严的朝堂,他渴望的,依旧是人世间最平凡的温情。” 。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十五章 零落鸳鸯 星际寥落,残月当头。 淡淡的、清冷的光映下,照人的身上、世间那一分薄凉。 一名小校打着灯笼带路,李恪与续长青跟在身后,安威凛随着他们。 在这戒备森严的院落中,顺着曲曲折折的宫廊甬道,穿行。 一处房舍自夜风里,隐约可见零星烛影攒动。 那正是囚了叠罗施的地方。 待要进去之时,却被守门兵士拦住。 长青识礼的走上前,堆了笑脸道:“皇上叫我们主子来带了俘虏,去往承庆殿面见他的,官爷行个方便吧!” 兵士面无表情的扫他一眼,没有放他们进去的意思。一伸手,直对长青:“有皇上的旨义吗?拿来!” “这。。。。。”长青一愣,继而转头,求救般看向李恪。 李恪没言语什么,眉目一凛,垂眸扫过贴身宦官安威凛。 安威凛会意,默契的冲李恪一点头,上前怒斥:“大胆!你知道这是谁么!” “凭你是谁!没有旨义,我便定不放人!”那兵士倒也倔强的很,到底是打过仗、见过世面的。竟丝毫没有被这阵势吓住。 “这可是吴王殿下!”安威凛向李恪一抱拳,又利生生道。 一旁的续长青听了这话,不禁摇头默默叹息:“这安威凛到底是个习武的粗人,怎么能把身份告知人家呢!还怕皇上查不到是谁做的么!” 那兵士一听是吴王,慌忙跪下行礼:“殿下,不是末将不给您面子,只是这里边儿囚的是颉利的王子,若是出了差池,末将承担不起啊!” “要旨义是吗?”李恪笑了一下,脸上挂着不羁,语声带了轻狂:“本王便是皇上的旨义。前边的听着,给我往里走!” 安威凛得了令,硬架住那兵士,拖到一旁。 众兵将见了,心中拢上一丝慌乱与不祥,急急下意识握紧了手中宝剑。 “长青啊!”李恪四下扫了一眼,心中明了众人意思。扭头,眼含深意:“既然这人,人家不让咱们带走。那这人,咱们便不带了!倘使误了父皇的事,也与咱们无忧不是?”语尽,笑了一下。转身,假意要走。 “殿下,殿下且慢!”却被一人唤住。 李恪收回脚步,转身,见是左武卫大将军秦琼。 “秦老将军。”他忙不迭的抱拳、低头,以示恭敬。 秦琼的孙女秦雯前不久刚嫁于李恪胞弟,蜀王李愔为妃,两家如今是姻亲。 他又深知李恪在太宗心中的位置,又识得李恪为人,知他不会做出什么有违公理之事。 便料得太宗定是急着要见这人,临时差了这个儿子来带,固未曾拟旨的。 也着实怕误了皇上的事,便笑了笑,行了这个方便,将叠罗施交于了李恪。 李恪心中感激,也极怕因此而牵连了老将军。 可毕竟安平还在颉利那里,父皇也未曾知晓这事,救回安平要紧。 只得谢过秦琼,带了叠罗施匆匆离去。 。 夜更深了一些,飞星冉冉,天幕明澈如水。 安威凛赶着马车行至城门前,已到了禁夜的时辰。 看守城门的兵丁小卒刚要拦过,李恪掀帘半探出身子,点了下头:“是我。” 那小卒一见,躬身冲李恪行了礼,也没敢多问什么。向身后兵丁招手,开了城门,放了他们过去。 安威凛不露声色的挥鞭赶着马儿,急驰而去。又行了好一段路,才将马车停下。 长青先跳下马车,谨慎的四下看看,复又掀帘,冲李恪示意。 李恪明了,这才放心的小声招呼叠罗施,二人一起下来。 “殿下,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嘤其鸣矣,求其友声。你的这份情谊,我来日有机会,定当奉还!”叠罗施语尽,一抱拳,竟向李恪行了中原人的礼仪。 “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呢!”李恪淡然一笑,顿顿:“我也是为了救自己的妹妹。况且,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嘛!”一阵夜风拂过他双肩流苏发丝,凉飕飕,不禁伤感起来,小声喃喃一句,“只是可怜了义成公主。。。。。。” 这义成公主与杨妃同为宗室姐妹,隋朝时期嫁入草原合婚,成了颉利之妻。 如今,飞虎将军侯君集攻上草原之时,竟无情的杀死了护子心切的义成。 对此,父皇也没说什么。毕竟是前隋余孽,死不足惜、不足提的。 好在杨妃处于深深宫闺,未曾知晓这事。李恪也有意瞒下,不去提及。 一则怕母亲伤心;二则,怕她联想起自己身世,徒徒烦恼。 叠罗施稍稍低头,目光黯淡下来。 李恪意识到自己失言,也没再支声。 片刻,话锋一转,开言:“径路窄处,留一步与人行;滋味浓时,减三分让人尝。好好劝劝你父汗,不要对中原人太过残暴;免得做了茧,终缚了自己。”语尽,拍了拍叠罗施的肩膀:“走吧!我不方便再送你,前面自有接应你的人,一路保重。” 一阵风起,路旁,每一棵柳都吟出白茫茫、虚飘飘的飞絮。 最是三月晓风时。。。。。。 叠罗施沉默良久,清目一立,徐徐开言。轻,且坚定:“不,我不能走。” “为什么?”李恪皱眉不解,垂询。 “因为。。。。。。”叠罗施欲言又止,思量许久,终于还是吐露:“听说银妆被幽囚到了北苑,我要见她。” 李恪恍悟。怪不得素闻银妆甚爱弹奏胡曲,原来,是在思念叠罗施啊! 那瑶琴每一下、每一下的弹着,心便跟着一下、一下的痛。 痛是什么?原本就是那颗心的突然加重吧! “不,你要识得真情与理趣。你若见她,丝毫帮不了她什么,只会给她又添新累!”李恪坚定的拒绝,那语气里带着不容反抗的霸气。 “可我若不见她,她便一定活不下去了!我是她的希望!”叠罗施情绪有些波动,空旷寂夜里,动情的喊着。 那声音自夜风,被送得很远,很悠长。。。。。。 语尽,他低头,眸中润泽,又是一句:“我是她的希望。。。。。。。” 这一句极轻、极缓,字字触动敲击着世人柔软的心房。 李恪不禁摇头默默叹息。他突然就想到了迦绫讲于他听的那段尘封的故事。 那里面,隐逸着许多冰凉的往事气息:“又一个李旭东式的人呵!只可惜,李治,绝不会是杨鹏飞!” 。 “殿下,他在等你,他在等你啊!你当真,当真不带封信给他吗?”筱亭看着案上,叠罗施带给银妆的贴身宝剑,语音急切,甚至颤抖。 要知道,此次一走,便真不知何时再相逢了。 “不”银妆淡淡吐出一个字,面上看不出丝毫表情。 手中针线攒动,龙飞凤舞。 筱亭还想说什么,银妆已绣完最后一针,先她一步,开了口:“我倦了,你且歇下吧!” 说罢,径自走到木床之前,和衣躺下。 这北苑厅堂,洞幽烛微,陈设简陋。 筱亭抿了嘴,不经意扫过银妆刚绣好的香囊。 妙目滑过上面一行字,忽而恍悟。 缓缓拈起,揣入袖中,轻轻将身挪出,与侯在院里的续长青对望一眼。 长青会意,接过那香囊,朝筱亭一抱拳,以示感激。随后,快步匆匆离去。 筱亭转身,袅袅进了屋子。 不出所料,银妆已睁开双目。 面上毫无表情,一滴泪,却自细长美眸,顺着娟秀脸颊,灿然滑过。 “筱亭,陪我到院子里走走吧!”银妆轻轻吐芳一句,坐起。 筱亭急忙扶住她,伴她到院子里。 阴凄凄的天忽然下起雨来。病痛蹂躏着她的肌体,摧毁着她的容颜。 冷飕飕的雨,伴着风,如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公主,我们快些回去吧!”筱亭看了一眼天幕,搂紧了银妆在怀。 “不,我要从这里看一看南面的路。看看,他的归程。”银妆语调依旧淡泊,却掩不了沧桑。 她那柔曼的身,从骨子里散发出灵动的纯洁和秀挺的风姿。 筱亭突然就哭了,更紧的楼抱住银妆。 自入宫以来,她还从没有如此刻般痛快淋漓、不加掩饰的哭过。 “公主啊,我可怜的公主。为何,为何这纯洁、高贵的圣灵要受这俗世凡尘的玷污!这地方,你本不该来的。在这里,圣,又哪里有它存活的位子!” 就这样,两位瘦弱的女子,在这凄惶的雨中,相偎相依着。那么紧,恍若一体。 “师傅说,要想不吃亏,便要走该走的路,说该说的话,做该做的事。这就是智慧,没有道理和口号。人,若想苟活于世,正应该如此。”银妆靠着筱亭,任凭冷雨将她整个病体淋个酣畅:“西天,是成佛的路子。他去了一个远离世俗、与世无争的好地方,却把他憎恶的一切抛给我。。。。。。可穷其一生,究竟怎样才能悟得了这‘该’的玄妙?我不想猜,也懒得做。我只要永葆我的秉性,哪怕会与所谓的世事仁人格格不入。她走的路,就是她该走的路,她不会错走一步路;她说的话,就是她该说的话,她不会多说一句话。” 这字字句句,隐隐透着孤清冷傲。 可什么时候,傲已成殇! 筱亭抿嘴闭目,拼命点头。 公主的心,是这个世间最纯的性灵。伤害了它,她便早晚会死去。 从前,她惧怕那一双双伪善的眼睛;如今,她却把一切都已看淡,己自沧桑。 你们可知?你们可知——是你们造就了这只空躯壳?除了殇与苟存的些许游丝般的希望,再无心无情! 。 已是鸡鸣时期,冷雨渐停。 平旦之时的天光眼看便要灌下。 “殿下,臣回来了!臣回来了!” 李恪远远便听到续长青的呼唤,匆忙拉了叠罗施,迎上长青,急问:“东西可送到了?公主可给了你什么?” “嗯,嗯。”长青跑得太猛,近乎晕眩。上气不接下气的递上香囊于他们。 叠罗施接过在手,将它紧紧握于掌心处,不忍放开须臾。 那缎子面上,绣了一行娟美小字“记得青罗裙,处处怜芳草。” “银妆,可惜你不是芳草,你是一朵寒梅。耿直如你、孤傲如你、却又溢满芬芳。。。。。。” 他喃喃着,心中充斥着幻想,手中香囊握的紧紧。 忽而,随着力道的加深,柔软的玲珑小袋一硬,擱了一下,似是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叠罗施急忙拆开口部金丝软线,是一张字条。不禁展开读起。 “我们就如同离瓣花冠上的两片轻薄之翼,本来就很遥远,命中注定。。。。。。”读着读着,没了声响。 李恪侧目一看,竟是哭了。 。零落鸳鸯,雨歇微凉。 此情成殇,己自沧桑。 遥远天边慢慢浮了鱼肚白,平旦之时的圣光,俯瞰大地。 叠罗施在天光映耀之下凄绝一笑,那超乎寻常的笑容,所显现出来万种纠结的神态。 更多的,是责任。 他策马,扬起了鞭,绝尘而去。 这里便空洞下来,成为一个灰蒙蒙的背景。 衬托起斑驳的记忆,高远旷达、离情濡湿。 怀揣对往日的追忆,晓风残月的冷艳。 天若有情,又是否经得起人世这一份离愁怀恨、远思别绪呢! 天边,尚有几颗寥落的星子,翻着白眼,冷睨人世。 。 吴王府里,迦绫等了一夜。眉心焦灼,心绪纷乱。 李恪的长吏程鸣也是满心满脑焦急着慌。想调节一下气愤,便半戏虞道:“殿下和公主这一次,真是不计前嫌、以德报怨了呢!” 迦绫一个转身,叹息:“我现在头脑乱得很!什么不计前嫌以德报怨我统统都不清楚!我只知道安平是我的妹妹,我不能不管她,我要救她!” 她心里虽这样想着,可她却也只是侥幸着或许能够说服父皇,从他老人家那里想到一些办法。 却万万未曾料到,李恪竟是走了这步险棋,直接将叠罗施给放了走。 这事她一直被蒙在鼓里。若不是程鸣跑来告知,只怕到了现在,她都还不曾知晓呢! 正说话思量间,忽听得门口有人报说“殿下回来了!” 迦绫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慌慌忙忙步出。 正巧,李恪也正快步过来,与迦绫撞了个满怀。 二人相互看看,没有名堂地笑起来。 李恪旋即向程鸣点了头。程鸣抱拳回礼,退下。 “三哥。”迦绫眉心发紧:“你要做什么也不预先说与妹妹商议。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你想好对策了吗?” 李恪观她神情,料得她定是都知道了。 也便长吁口气,拉了迦绫坐下:“其实我心里也没底儿。我甚至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勇气和心态来面对这即将袭来的剧烈风暴。当时既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做了,便做了吧!也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三哥。”迦绫隐去了不安,沉淀出一分淡定。姣好的脸慢慢靠在李恪的臂弯之上,徐徐开言:“若我们生不能生在一起,那么死,也要死在一起。活着的时候,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你做什么,我便帮着你做什么。等到有一天,我们分开了、死了,哪怕搓骨成尘,我们的骨灰,也要放在一起。”说着说着,语声哽咽起来。 “傻妹妹。”李恪心疼阵阵,拭去她眼波清泪,点她眉心:“昨晚定是急了一夜、思了一夜吧!竟是白日里,说出这么莫名的东西来。我们都还好好的,讲这些丧气话作甚!” “三哥。。。。”迦绫猝然抬眸,未及梳妆的面上素净可喜。水眸扑闪,疏淡朴实,清新活泼,“君须怜我到天涯。”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十六章 父子恩怨 这几天杨妃染了风寒,身子骨不大利索,一直卧床不起。 太宗忙着攻草原的事,也一直没顾上过来看她。 清河偶然得知,怕母亲一个人着闷,这几日总是早起就到了宁心殿来陪着她说话、唠家常。 杨妃怕子女们着急,便嘱了清河莫要告诉李恪。清河是个孝顺的女儿,知道母亲心疼他们,便应允下来,连带着高阳,都没有告诉。 “到底是女儿贴心。”杨妃微微一笑,扶着清河做起身子。 清河看着母亲那总也面沉如水,让人琢磨不透的脸,不禁轻语喃喃:“母妃素日里居于这深宫。虽蒙圣宠,却终日不得欢愉。稍有不小心,便怕落人话柄。这么隐忍下去,不病才怪。。。。。。” “敬儿。”杨妃摇头,轻描淡写的一笑,搂住女儿,打断她,宽慰:“瞧你,怎么跟母亲说道起这些来?母亲最大的幸福,就是你们都好好的。你们安乐、长康,母亲便快乐、知足了呢!” 清河公主是杨妃的长女,如今又已出嫁,素来懂事。 可经杨妃这么一说,却是掩不了心中悲意,小声哽咽,泪水滴落:“可儿臣怕。。。。。。” “傻孩子,你怕什么?”杨妃鸟鸣般悦人的嗓音响起,那里面仿佛带着一份消遣世虑的旷达与淡泊,“你的性子最像我,这便是你的财富。而你又大大与母亲不尽相同,因为你是大唐的公主,不是隋朝的余孽。你秉承了两位伟大帝王的血统,盛贵无比。这,却是上天对你的垂青。有这么两道平安符在你身上护着,母亲对你,便放心了。” 清河温婉柔顺的点点头,这个道理,她明白。 母女俩正说着话,一个宦官匆匆跑过来,传了皇帝刚怒气冲冲的叫人召吴王进宫,来面见他的消息。观那语气神情,是盛怒了。 杨妃本就憔悴的脸立刻苍白起来,他着实为儿子揪心,可是又不能阻拦。眼前一阵发黑,险些晕倒。 虽然她对这世事一向冷静得洞若观火,但作为母亲,儿子就是她的心头肉。更何况李恪是她的第一个儿子。 清河慌忙扶住母妃,心里也是一阵着急。她是李恪胞姐,向来疼这个弟弟。 生在皇家,也算闻到过不少血腥。可她素知父皇脾气、秉性。 若是生气到急着从宫外传唤某位大臣、皇子速速来见,则定是吃火不小的了。 “父皇因为何事传唤吴王?”清河皱眉急问。 “奴才也不知道。”宦官躬身、低头,毕恭毕敬答道。 清河点头“哦”了一声,料得他也不可能知道,便摆手叫他退下。又嘱母妃放心,自己匆匆作别、离开。刚出宁心殿,便吩咐了人摆架到吴王府去。 。 今日正巧适逢九号,按惯例,天子是不临朝的。 李恪一早便在王府院子里踱步闲逛,等待这场注定会到来的暴风骤雨。 这时,听闻父皇传唤他进宫,也是意料、情理之中。只没想到的是,父皇知晓的竟会这样快。原本以为最早也该晌午时分了。 待他更衣步出门口,却碰上了匆匆赶来的清河。 “姐姐?”李恪有些惊讶,侧着头问:“这一大早,你怎么来了?” “你且别问我,我倒有话先问你!”清河淡淡开口,年轻美丽的面上不失端庄、威仪。 李恪没有作声,静静听着她说。这个姐姐在弟弟面前素有威信。 “三弟,父皇召你入宫所谓何事?”清河语声沉稳。 “我怎么知道呢!姐姐玩笑了。父皇的心思,谁又猜得准不是?”李恪含含糊糊答了一阵,想蒙过去。边说着,便要往外走。 却被清河拦住:“弟弟,姐姐刚才过来的时候问了些你府上的人,也隐隐听到了什么。”清河看定他,眉心一皱,“你放走了颉利的王子,对不?” 李恪不支声,算是默认。 清河一心为弟弟着想,知他不会无缘无故冒这个大不韪,便偏要问出缘由。 李恪见瞒她不过,就索性将真相讲于了姐姐听。 清河细细听他讲完,暗自揣摩开来。 此事牵连了太多的人,最主要的是,左武卫大将军秦琼也被卷了进来。 这么想着,心中反倒有了底。 李恪再三叮咛她,在安平回来之前,切莫告诉父皇他私放叠罗施的缘由,以免中间出了什么节外乱子。 可若这般行事,弟弟便难以逃脱罪责。 而秦琼,父皇定不会重责他。因为眼下朝廷还要靠他征讨草原。 固,说服了秦琼,叫他出面,定能保下李恪。 再观父皇举措,明显没有将此事声张出去的意思,相反,而是有意封锁。不然那执事宦官怎能不知何故? 此般一分析,李恪处境也并不危急。 。 李恪因为适才跟清河说话耽搁了半晌,赶到太宗书房时已稍稍迟了些。 张英见他来了,悻悻退出。行至李恪身旁时,悄悄使了一个眼色。 李恪今日进宫,来时便已明知是在劫难逃,心里反倒添了底气。 可张英是父皇贴身宦官,素日寸步不离左右,此时竟被拦在外面。才退出去,书房门便紧闭了。 他也着实被这阵势唬了一跳。侧目不经意一瞥,见太宗案上请了家法出来。心中一阵不祥之感涌上。 太宗却没有理会他,自顾自的低头翻阅奏章,把他晒在边上好一会儿。 李恪越来越慌,也不敢问询。良久,终于还是耐不住性子,低头未敢正视父亲的眼睛,作揖诺诺道:“父皇急急召了儿臣入宫,不知是为何事?” 太宗似是有意在等他开言,终于放下奏章,抬头冷冷扫过:“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自己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还要来问朕么!” 李恪在那利箭一般目光的威逼下,心中生出惧意。唇角微颤,含着委屈却又说不得。只得掀袍跪下:“儿臣不孝,惹父皇生气了。” “你这叫什么话!”太宗自龙椅上站起,走向李恪,半是愤怒半是好奇的斥责儿子,“你到说说,这么做又是何故?你说实话,我不罚你。” 李恪抿了嘴唇,没言语什么。 太宗着火:“如此大逆之事你都敢做,也不知道杨妃是怎么教你的!” 李恪最恼父皇扯出不相干的人来说事,特别是母妃。自己做错事,为何总要牵扯上无辜的她? “父皇,儿臣有错,您且拿儿臣治罪,与母妃又有何干系?至于缘由,儿臣无话可说!”语尽,倔强一低头,不再多做言语。 “好。。。好一个无话可说!”太宗着实被他这股凛然赴难的气势给怒到了。 原本请出家法来,只是想震慑李恪,逼他说出所以然。 此刻,气头上的太宗却是一把握了那红荆木板子,猛抡下去,“今天朕就好好管教管教你这逆子,看你那身轻狂的骨头能硬到什么时候!” 李恪紧咬下唇,面上的不羁与倔强之色丝毫不减。 一板子下来,背上立刻高高肿起一道僵痕。疼痛还没来得及稍作消化,第二板子早已夹风而下。 太宗是气急了,每一板都用了力气,不给李恪一点喘息的机会。十几板子下去,李恪背上已渗出斑斑血迹。 他却果然还是那么的傲气,身上挨着打,口中却紧咬了牙关,不哼一声。那板子下来的力道,直疼得心底丝丝发凉,钻心刺骨,几乎窒息。 太宗竟仍没有停下的意思,一板一板毫不手软的打下去。 他气,气死了气疯了!他一向引以为豪的儿子居然成了家贼,如此赤裸裸的忤逆他,事后还不知悔改、不说缘由。 李恪周身抽痛,鲜血丝丝缕缕的向外涌,整个背部被血糊成一片。 虽拼了全力去扛,可到底扛不住了。又一板子下来,身上吃痛,口中不由“啊”了一声。 却在片刻复又扼住,这“啊”极其短暂。 可这个短暂的惊叫却唤回了太宗的神志。 看着伤痕累累的儿子,他手中的板子似是沉重的再也举不起来。 太宗心中泛疼,却狠着心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不知是太宗下手太重,还是心中委屈的缘故。李恪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努力噙着,不让它掉下。 时过片刻,太宗终究按捺不住心中的疼惜与悔恨。转过身去,一把搂住欲哭又止的儿子,颤抖着、轻轻抚摸他的脊背。李恪任由父亲搂着,桀骜的面上笼了委屈。 太宗心软下来,想问什么,却欲言又止。 他知道,依儿子的性子,本就不大可能会乖乖告诉他;适才,自己又亲自动手打了这个儿子,则定是不是会告诉了。 。 清河在小校的引导下,走进左武卫大将军府。 身上披了件素雅而不失高贵的绸衫,乌黑曼妙美发一部分挽起,一部分散在肩头,娟秀长裙如拖渭水的气质天成。 俏脸妙目之上,是杨妃惯有的神情——面沉似水。 秦琼正在院子里武刀,见公主过来,明晃晃的大刀扛在肩头,对着做了一揖。 刀锋上的寒意和秦琼虽老尤少的炯炯目光一起射过,反把清河吓了一跳。 秦琼见状,这才意识到什么。连忙唤人来取走了刀,随和笑笑,迎了她到厅堂。 清河点头落座,早有侍女过来看茶。 女子温婉一笑,端起茶碗,轻轻吹去上面茶末,饮下一口。俏目弯弯,轻描淡写地说:“想必老将军听闻了弟弟的事。他由着性子胡来,却反牵连了将军。我这做姐姐的,是来专程替弟弟给老将军赔不是的。”说于此,起身躬身行下一礼。 “公主这万万使不得!”秦琼急忙扶起,微叹口气,捉摸不定道:“吴王殿下到底少年心性,若有什么苦衷,说出来不好?偏生要落这么个险棋来走!” 清河一边称是,一边听他语气、观他神情,心放下一半来。 将茶水倒出些许,纤长洁白手指沾了分毫,于案上写下一个“义”字,鸟语轻轻:“我知道老将军最爱这个‘义’字,凡事都是义字当头来做的。其实弟弟也是为了这个字,才放一切于不顾,走了这步险棋。” 清河又饮了口茶,面上仍然挂了不动声色的沉稳。 “为了‘义’?”清河这话说到了秦琼的心坎里来。对于征战半生的将军来讲,“义”字定是比什么都重要的。 当年,他也正正是依了这个字,才通过玄武门之变,将李世民送上了权力的巅峰。 “是的。”清河放下茶碗,垂了眉目,定神,娓娓于秦琼说了个中缘由。 。 待秦琼随了清河出府去时,正碰见了火急火燎的驸马程怀亮。 清河见了丈夫,惊讶开来,一双美目不经意间缓缓流盼:“你怎么也来这里了?” “公主。”怀亮到底是驸马,性子刚烈直爽。因了清河的缘故,与李恪走得极近。他见了妻子,抱拳行了君臣礼仪,愤愤不平道:“刚才皇上传了吴王殿下进宫去,臣心里急,怕是出了什么事,就赶去了吴王府一趟。吴王的长吏程鸣已经跟臣说了其中隐情,臣心里急切,回去想要告知你,又听婢女说你来了这里,我便也赶来了。殿下,你且宽心,皇上他不能不论青红皂白就降旨治罪的。臣这就这就闯宫找老丈人讲理去!” 语尽,转身就要走。 “哎!”清河知道他性子直率,怕反误了事,连忙皱眉拉住他,叫他权且回府等着,自己和秦将军自会把事情办的囫囵。 。 却说太宗刚千叮咛万嘱咐的派了人,小心护送李恪回去好生照料。 这还没走,殿外却是一阵喧哗,秦琼的声音高亮传来。 不等他宣张英来问何故,秦琼便已经大步走入。 太宗定睛一看,见女儿清河公主李敬也低头稳稳跟于身后。 这个女儿像极了杨淑妃,平素里,最是沉默寡言、乖巧听话。今日,却跟习武的秦叔宝混到了一处去。 太宗垂下眼皮,心中知了端详。 想必女儿定是搬出了秦琼来为弟弟求情的。 清河一眼便看见李恪身上的斑斑血迹,眼泪不禁簌簌下来,用绢帕掩了面,低声哭泣。 李恪看姐姐请了秦琼过来,心中明了,强忍着周身疼痛颤巍站起。 清河慌忙扶住,哽咽:“弟弟,你怎么这么傻!为了个丝毫没有兄妹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这么糟践自己!” “姐姐。”李恪语声因了身子的缘故,有些轻飘飘的:“纵然她不是我亲妹妹,可也总算沾亲带故的,她是我们的表妹啊,我又怎能不管她。”语尽,一阵咳嗽。 清河习惯性急拍他的脊背,李恪骤然一阵钻心疼痛。 清河才反应过来,拈开衣领一看,伤口血肉拈连,触目惊心,有些略微泛紫。 秦琼心中悲意涌上:“陛下,吴王殿下如此重情重义,你怎么不赏,却反倒要罚!” 清河听了这话,越发欲罢不能,搂了弟弟痛哭起来。 太宗虽心疼儿子的紧,却也被这邦人给搞糊涂了。加之他是皇上,这御书房又是何等威严。不禁皱眉:“怎么,朕管教儿子也要你们操心!”说着,瞥向一旁的清河,“敬儿,想必是你前去搬了救兵于朕这里。你可知罪!” 清河哭的一行泪、一行香汗,哪里还有空来回复父亲问询? “陛下,你且别怪公主!”秦琼摇摇头,将李恪私放敌方王子叠罗施的缘故全盘吐出,声泪俱下。 “老将军。”李恪听罢喃喃:“你说这些做什么。”又对姐姐,“我不是说过,安平没有回来之前,莫要与旁人说起么!” 太宗眼睛一分也未曾离开过儿子,听了秦琼这话,再听儿子言语,心里发酸,针扎一般。 朝野人人皆知,安平一心向着太子,多次得罪李恪。 而这一次,她身陷险境,李恪却以德报怨,为救她,不惜陷自己于大不宜。此般胸怀,实属难得啊! 太宗上前去看女儿怀中面色苍白的李恪,清河却下意识将身子往后躲了一下,双手护住弟弟。 太宗摇摇头,吩咐秦琼退下,又叫人送了李恪回去调息。 清河是个懂事知礼的公主,起身于父亲告安离开。太宗却独独留住清河。 清河温婉开言,欲问何事、 太宗语声温和,犀利的眼光笑看着清河,低低问道:“是你找了秦叔宝来保你弟弟?” “儿臣是怕父皇不知情,重罚了弟弟。而秦老将军有些声望、地位,所以才。。。。。。”清河低眉顺目,嗫嚅着。 “唉!你这哪是在保你弟弟,你是在害他呀!”太宗重重叹息,语句里含着深意。 “厄。。。。”清河不解,心中思量。 “这事经叔宝这么一闹腾,还能兜得住么!”太宗不无担心的吐出这么一句。 清河猛然明白,不禁暗暗恨自己的大意疏忽,怎的就未去想这一层呢! 。 晋王府内,李治背着手走来走去,心下徘徊不定。 李恪私放叠罗施的事情传了开来。朝中官员纷纷上表请求严惩吴王。其中不乏曾经依附吴王的人,机敏些的,都改投到了东宫那边去。身为亲王,这表自是必上的。可怎么上?说些什么? 若趋于大逝,要求惩办。李治狠不下这个心,到底是自己的哥哥。可若为李恪说情,又恐违了民意,遭得非议。 华姑打来了起,就见他兜兜转转心下拿不定主意。 对这朝堂之事,她本不想多说什么。但见李治磨了近一个上午也未能有个端详,便摇头,放下性子来,轻舒玉指,抚敲几案。 李治听得声响,拉回思绪,看向华姑,脸上又露出昔日的顽皮:“姐姐,恼我了?” “你呀!多大点事都做不得个囫囵,将来还想成大事呢!”华姑半戏虞嗔怪,皱眉轻数落一句。 “姐姐玩笑话。”李治坐下身子,一笑:“我又不是太子,成什么大事呢!做好本职就罢了。” “你就跟我这儿饶舌跟。”华姑抿嘴盈盈一笑,转脸轻轻拍了一下李治臂膀,俏目流盼,曼声:“虽不是太子,一言一行也得注重不是?既是两头作难,这表真不如不上!” 李治孩童心性忽起,听她说着,也未及思考,只是一个劲儿的开玩笑点头:“姐姐所言极是,那这表我便不劳神子上它了!” “不可。”华姑却是丝毫不像开玩笑的意思,收回落在治身上的眸光,略微正色:“若不上它,便是赤裸裸的不合时宜,难免叫人徒徒猜想你的立场。况且这事还未上过朝堂议论,又扯进了你三哥,便也算是家事。作为兄弟、儿子,却对家事不理会。难免叫父亲那里不悦。” “那这上也不是,不上亦不是,姐姐却要我如何是好么!”李治听她说完,心下好笑,一脸无辜。 华姑看他神情,禁不住“扑哧”一下笑了:“殿下,上是定要上的,关键是怎么去上它。”说着,一缕兰花指掠过唇际,缓缓滑下,掩映出丰姿无限。 “哦?姐姐倒说说看。”李治正色下来,却将身子向华姑凑凑。 华姑推他一把,娇憨一笑:“这里面的学问啊,可大着呢!” “好姐姐,莫要跟我卖关子,快快说来我听吧!”李治说笑着,握住华姑纤指,急切。 华姑不再吊他胃口,眉眼含笑,温婉:“殿下私下里去找皇上,上一道保下吴王的表,定是能合他老人家心意的!于朝臣那里呢?做弟弟的私下里在父亲面前包容哥哥,是再合情亦合理不过的事了。是对父亲,而不是对皇上。他们又有什么说道的?况且皇上那么宠吴王,这次打了他,心里头不定怎么疼呢!他是定会向着吴王保他无事。若你运气好,那道表正好成了皇上帮吴王开脱的说辞,那如此一来,你在皇上心里便可谓立下头功。相反,安平公主是吴王的妹妹,就不是你的姐姐?若你不站出来说句话,甚至像旁人一样,对自家亲人落井下石,皇上又会怎么想你?” “姐姐这话不错!”李治恍悟:“下了朝堂,皇上便是爹爹。这时上表的话便是上给爹爹,而不是皇上。这么一来,既顺了父皇的心,也敛了朝臣的口舌,还避了立场之嫌。好,我这就叫人拟一道奏折,按姐姐说的办去!” 华姑俏皮一笑,长长睫毛微卷。 治握住她纤指的手并未曾放开。她不由得反摸着他的手,温润。 虽还不是男人的手,却带着少年特有的柔软。暖暖的,一直暖到心里。华姑一悸。 “姐姐,随我去吴王府探视一下三哥吧!”李治并未注意华姑神态,朗声。 “厄?”华姑顿了一下,转念,皱眉回复:“你三哥那么个桀骜性子,他肯将软弱示人吗?平时不常走动,这个时候你倒去看他。他心里边儿会高兴?可别你好意不成,反被讨了厌嫌回来!” 李治细细一想,却也是这么个理儿,不由点头。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十七章 艳桃还朝 月儿弯弯挥洒九州,朦胧的清辉如纱如雾,悠然在天地间,悠然在睡梦中。 月正当空,寒露正浓。 一处平坦的街道上,一个交错的三岔路口,一驾急速行进的马车幽灵般傲然于风中飘过。 至城门前时,顿了一下。 驾车的向守门兵将寒暄几句,闪了下腰牌,便进了长安城。 已是午夜时分,春日里特有的刺骨寒风低吼,冗长。和着那阴冷、诡异的气氛,弥漫四野。 马车有条不紊的行进。月光淡如流水,照在那赶车人面目之上,反射出微弱的荧光。 隐约可见一副清弱、斯文的面孔,正是续长青。 车内,安平将帘子掀开一条缝,细长的凤眸眯起。 抬头,面朝天空。妙目美眸顾盼,有着无尽的魅惑与隐隐的眷恋。 面颊上,挂着足以另人心碎的笑容。艳,且媚。 夜,漆黑如墨。 女子轻轻解下纤腰上,一直随身带着的香囊。 拆开,酥滑柔顺的麝香便漫空而过。弥漫在周围,浓浓。 即便化为烟雾也不忍离散啊! “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安平抿了抿绛红的唇瓣,微微一扬,笑意盎然。 黛眉轻挑,眉间一点朱砂恍若天成。妖冶,绝美。 喃喃一句,微微低下头来。秋眸凌凌,眼圈竟泛了红。 这几日的生死徘徊,使得她更加认清了自己的心。 眸中,柔波里,总也有一个身影,不间断飘荡。 他生就一双浓黑却不粗犷的秀目,眼神奇光惊人。 微微一瞥,便是一种震撼之感。直直探入心底。俊美与英气并存,浑然天成。 道路之上,忽现一沟壑。一个颠簸,马车略微向前载去,只一下,复又平缓前行。 安平一个惊蛰,从幻影中醒转。 环顾四周,艳美眸子一点一点黯淡下来。 终究,那颗心是不会属于她的。终究,永远不会。 屈指握拳,长指甲片片如掌。点点鲜血溅落在木橼上,着面时散开,像桃花。 空幽中,寂寞的冷:“你爱他,却要终日帮着旁人伤他。让他在仇恨与惊恐中想起你,也好过像漠视旁人般漠视你。杨文婷,这就是你心所向往么?” “公主殿下,我们到了。”正思量间,长青开言,对着安平做下一礼。 安平自天幕中收回眸光,应了长青一声,在他搀扶之下跳下马车。 “殿下。”长青抱拳又做一揖,“这深更半夜的,臣不方便送您回天绮宫,恐惊了皇上。您权且在太子殿下这边儿将就一夜,明日再回去吧!” 安平轻点下头,叫长青也快回去歇息,自己抽身进去。 抬屐,刚要迈步之时,却隐隐听得里边儿一阵鼓乐之声。 安平不禁略微皱眉,自语喃喃:“这。。。。。。” 心中突兀恍过一阵不祥,也顾不得整下衣袂、发鬓,忙提了裙角,在小校招呼下跑进门去。一群乐童正身着西域胡服,脸戴青铜面具乱哄哄舞蹈。 他们分作两方,手持大锤、钢刀兵器,伴着鼓点声声做厮杀的样子。 半躺半坐在席上正饮酒的李承乾看得兴起,将手中杯子一扔,跌跌撞撞的站了起来,抢过一顶胡冠戴在自己头上。醉醺醺说道:“好,杀得漂亮!孩儿们只管放手一搏,让我李大酋长为各位擂鼓助阵!”说罢,一把从乐师手中夺过鼓锤猛击起来。 这场面,看呆了安平。 良久,恍悟过来,急跑过去,夺了承乾手中鼓锤,挑眉厉声:“哥,你醉了!这里紧邻皇宫,父皇听到了会恨死你的!你还嫌这东宫不乱么!” 承乾醉眼朦胧,是呵,一夜欢好,怎能不犹自梦中回味? “称心,你回来了?”承乾笑,“那时,你身姿摇曳,婉转如水蛇。素手一伸,起舞,高低起伏,如流如瀑。。。。。。” 安平盯着他,眼中黑白分明,清冽忧伤:“哥哥,南柯一梦终要醒,莫再欺骗自己。我是你妹妹,我是安平啊!” “安——平——”承乾喃喃。 窗外,寒风呼啸,一阵紧挨着一阵。 终于,一枚叶子晃晃荡荡落到了地上,一副功德圆满。 院子里,供暖的火炉开始吐雾。 传说,这是木的灵精,是草的魂。 它们在死亡中解脱了,将笨重的躯壳脱掉了,将自己幻化成仙了。。。。。。 “安平。。。。妹妹?”承乾眯眼、定神,终于看清了眼前之人,大喜,却仍是醉醺醺:“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过了这么久。。。。。。刚才哥哥都没认出你来呢!” “我回来了,回来了。”安平的声音陡然平缓许多,眸光不经意间飘向那日日起舞的红烛。 人的泪,又比其多几倍呢! 。 “怎么,丽质还是不苟言笑、悲伤排解不得么?”绮云宫里,太宗低头审批白日里未完结的奏折,心中忽然想起什么,抬了下头,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是啊。”静坐于一旁绣榻之上的长孙皇后叹了口气,见丈夫问起女儿来,心中高兴,却还是做出一副愁苦的样子,神色哀伤:“自从义儿离开后,丽质便这般闭门自忧,行容憔悴。这孩子自小身子骨便不大好,臣妾真怕她出点儿什么事。” 太宗默默听着她答复,边收了手中事务,靠于椅背之上,心中不禁暗自感慨起来。 人这一辈子,最难猜的,便是命。活着的时候,日后会发生什么,会怎么样,谁又能料想得到呢! “陛下,臣妾寻思着,给长乐再寻一个驸马可好?这么小的一个妙龄孩子,作为母亲,臣妾是真不忍心看着她守一辈子的寡啊!”皇后见他动了情,边说,边看向丈夫,目光问询。 “这。。。。。。”太宗思忖片刻,也着实心疼女儿,便默然应允下来。 正说话间,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阵鼓乐合鸣,轻飘飘的,听不得个端详。 长孙皇后面目垂了一下,心中有些着慌。 这曲乐,与她那日途径湘清宫时,听得银妆所弹的《潇湘曲》竟是音律迥似,大尽相同。 太宗一皱眉头,冲着在殿外徘徊良久、不时张望、探寻曲乐出处的张英喊道:“这是哪里来的丧气之音!” “这。。。。。。好像。。。。。。”张英心下犹豫,哆哆嗦嗦地瞥了一眼面如白纸的长孙皇后,不退也不进,不敢言语。 “好像。。。好像是东面儿传来的。。。”皇后自知瞒得丈夫不过,狠了下心,接过张英话头,结结巴巴说出。 “哼,倒长了本事了!”太宗面目抽动一下,脸色微变。 “陛下。”皇后见状,心中顿时恐慌不已,扑通跪于太宗身下,央求:“都是臣妾教子无方,让承乾犯下这不合时宜的罪责。请陛下宽宥太子,治臣妾之罪!” 见李世民没言语什么,皇后心下越发焦急如火,跪行几步,扯住太宗衣角,仰头哀求:“陛下,求您宽宥太子,治臣妾之罪!求求您了,陛下!” 太宗不去看长孙皇后,鼻腔哼了一声:“你养得好儿子!”说罢,甩开地上的妻子,大踏步出了绮云宫。 “陛下,请宽宥太子,治臣妾之罪,治臣妾之罪啊!”皇后仍跪于地上苦苦哀求着、哭喊着,一怀心碎。 。 春阳高照,马蹄声疾。 身着便装的太宗与李恪在郊野草场之上奔马疾驰。 马儿四蹄翻扬,耳畔便伴了呼呼的风声。 跑了几圈,太宗一勒缰绳,打马停住。李恪也在父亲旁边勒马停下,侧目微笑:“父皇这赤龙马,真是匹良驹呢!” 世民也一笑,眼中尽是慈爱,却也含着深意:“恪儿,再好的马也要有出色的主人来鞭策它,它才会跑得更远,变得更强。” 李恪听着,略微一低头,知道了父亲用意。不禁为自己昨日的倔强暗自悔恨,面上泛出羞涩。 太宗看着,不觉哈哈一笑:“想不到朕的恪儿,还会有如此腼腆可爱的时候啊!” “父皇您取笑儿臣!”李恪抬头看向太宗,一双英气眸中久违的孩童天真闪过,语气深深:“父皇对儿臣的好,儿臣全都明白。儿臣,便像这马儿一样,总也想着自己腾飞向前,却往往不能得愿。得需父皇这样出色的骑手调教,方能成为有用之才。” 太宗听他说着,心中甚是欣慰与释然。语气轻缓,温良:“那,还恨父皇吗?” “儿臣从来就没有记恨过父皇。”李恪吁一口气,徐徐:“就算有,也只是一瞬,不能成恨。天下本就无不是的父母,况且众兄弟姐妹里,父皇一直示我如唯一。”语尽,话锋一改低沉,俊朗面目之上一笑,撒了个小娇:“这珍贵的父子情,儿臣才不舍得轻易叫它破碎呢!” 太宗又是会心一笑,俨然一位慈父爱怜子女般的笑容:“恪儿,你的身上有朕的影子。这么些年过去了,大唐渐渐脱离了当初那个风雨飘摇的动荡年月。其实朕最留恋的,就是当初那风云初会的岁月。刘武周、梁师都、薛勇。。。。。。这些曾经的英豪,都化作了尘埃。如今,唯一称得上枭雄的,就只剩下颉利。”太宗抚着马背,露出心驰神往的样子:“父皇现在已经略微感觉到寂寞了,高处,不胜寒啊!” 一阵风起,是初春特有的干冷。 郊外大地空旷,原本柔弱的风儿卷起漫天黄沙,轻扬,几十步以外就不能辨物。 太宗急忙招呼李恪打马,往前狂奔了一气。 终于,风落,只是一阵。 这一天,父子两个直玩儿到黄昏日落时才回去。 各自抒了心中郁结,真真酣畅许多。原本就至纯、至真的父子情谊,较之从前,更是越发的亲密了。 长安城门前,张英早早便派了人与他一起侯着圣驾。 由于皇上是便装出去的,固没有声张,只是小心迎了。 “恪儿,这几日千万要爱惜身子骨。出去玩儿可以,但不要只身一人;晚上切莫熬神读书,早些休息,知道了吗?”临别时,太宗不放心的对儿子千叮咛万嘱咐。 李恪微笑着点头应下:“父皇只管放心,儿臣又不是小孩子。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呢!” 语尽,吩咐张英照顾好太宗起居,莫要为种种劳人事务累着。 张英点头行礼,看着李恪,不觉一冷。 那眼神分明像当年的太宗,不同的是,更加霸气与决绝。 在那个火红落日当空、雾气环绕下的长安。听着父子两人对彼此几乎如同一辙的关心言语,看着两张极其肖似的面孔渐渐重叠在一起,明了“承乾命不久矣”的将来。。。。。。 。 太宗刚步入承庆殿,一眼便望见了亭亭立于殿中的安平。 心中悲喜交集,万种心绪如开闸的洪水般倾泻,欲收却收不住。 “父皇!”安平胭脂浅色的丹唇轻启,含着一抹笑意。 听到太宗的脚步声,一转身跑过去,扑到了父亲怀里。 父女劫后重逢,恍若隔世,二人都唏嘘不已。 太宗爱怜的望着眼前一路风尘,分外憔悴的女儿,心中疼惜柔柔荡漾开来,“文婷,辛苦你了。” “父皇哪里话。”安平不住摇头,黛眉轻动,明眸流转,一丝婉约如水。泪痕掩去几分胭脂的浓艳,显得有些楚楚可怜:“多蒙了父皇龙威,颉利他们到底不敢与父皇抵抗,所以将女儿放回来了。” 太宗一听这话,心下明白过来,看来女儿是不知道李恪救她之事了。便也闭口未提,想有意试她一番。 夜色深深,金碧辉煌的大殿里,灯火通明,烛光摇曳。 过了许久,父女二人的心境平缓许多,太宗忽然向安平提起李恪私放俘虏的事。 “文婷,你三哥的这件事,你怎么看呢?” “这。。。。。。”安平自小在太宗身边长大,耳闻目染政治。见父亲问她,自然并未多做疑心。 眸光闪动几分,似在思量。半晌,皱眉道:“父皇,这要看得是民意呀!既然众文武都有严惩之意,那。。。。。。。。。。” “呵。”太宗冷笑一声,打断女儿,面目一时竟全然冷漠下来,唬了安平一跳。 “你可知,你是怎么回到长安来的?” “儿臣,不知。”安平低头,揣摩父亲心思。 “好,那朕就告诉你!”太宗似是着怒,“正是因为李恪私自用叠罗施与你做了交换,你才平安回来的!” “啊?”安平一个惊蛰,绛粉瑰丽唇角微启,倏然抬头,不敢置信。 “你要民心是么?”太宗快步流星走到几前,拾起一封奏折,扔向安平:“这是你九弟晋王李治私下里呈给朕的,不也是民心么?他说理不外乎人情,情更胜于那冷冰冰的公理!” 安平并未仔细去听父亲教训,早已泪水盈眶。 良久,自语喃喃:“三哥他这么做,划得来么!” 烛火在空中攒动一下,打了个结。安平心下突然暗暗领悟:“对啊,有一种信仰,就叫做爱。一旦信了,就一定是刻骨铭心的。在信奉它的人心里,哪里还有什么划不来的概念?他舍不得迦绫为了妹妹难过,便这么独断的做了,哪怕万劫不复。。。。。。” “你回去告诉太子,让他叫手底下的人把参李恪的呈文都给朕收罗回去!”太宗想起昨夜东宫胡曲,似是怒极。 “儿臣定当劝阻太子哥哥。”安平慌忙接过应下,语气不失平稳、镇定。 阳为亲昵,而阴怀不测是她惯有的招数。 但这一次,却像是真的被触动了。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十八章 霸王别姬 早春,气候刚好适宜。正午过后,也不太热。 魏王府里,长孙皇后倚靠在一张青藤仰椅上,歪着头看戏,高阳在一边伴着。 李泰知道母亲喜欢听曲,便专程养了戏班。此时,正唱得是《霸王别姬》。 皇后点头,赞许的笑笑,说唱得好,该叫皇上和诸位娘娘们也都听听,闲来找个乐子。 李泰一见母亲高兴,便赶忙随了她的心道:“儿臣闲下来,便将这戏班送进宫去,叫父皇和各位娘娘们也图个乐子怎样?” “甚好啊!”皇后笑着点头,又垂下眉目,拉了高阳的手对儿子道:“你们兄弟三个,就涵儿和丽质两个同胞姐妹,若论起亲疏来,不论私下里怎么隔阂,也还是你们最亲。平素里多走动些,莫要起了生意。” “母后您说到哪里去了!”李泰面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笑,“这还劳您操心?” 高阳没言语什么,心里一动。 最近这半年里,她变了好多,敛了几分张扬与率真,许是长大了吧! 正说话间,一个小丫头捧了锦盒走过,对着一行礼,说是缅甸供奉了些玉饰,皇上叫分发给各位娘娘们的。 长孙皇后正看到兴头上,便点头说知晓了。 李泰则坐在母亲旁边,叫小丫头捧着那一锦盒物价,自己翻弄,一件一件挑于母亲看。 皇后随意的扫了一眼,看见个黄玉精雕龙柱,便伸手拿起来,笑说:“这小东西到好玩,我好像看见谁家的孩子也带着这么一个。” 高阳侧头一看,笑了笑道:“准齐王妃温姑娘有一个,色泽比这个略浅些。” 皇后“哦”了一声,点头:“原来是温姑娘,一时我竟没想起来。” 李泰听见叹惋有这个,便忙将龙柱拿起来,向母亲讨要,“这小物件丽质定是喜欢的,儿臣替她留着,赶明儿个过去,穿上金线她带。” 皇后没说什么,点头应许下来。 李泰揣了入怀,心里想着,怕别人看到他见叹惋也有,固留了此件。 便用眼睛暼下周围,丫头、小校们似是未曾留意,高阳却正看着他点头。 李泰经这一看,心里不好意思,笑问妹妹道:“涵儿可喜欢?要不送了妹妹带?” 高阳扭过头去,淡笑了一下:“我不稀罕。” “你当真不稀罕,丽质却少不得,我便留着了。”李泰顺势笑笑,解嘲:“妹妹有心,不管什么都记得。这么久了,我都未曾留意温姑娘也有个与这个肖似的。” 高阳目视前方看戏,似是不经意,冷笑:“我在别的上心还有限,就是和三哥、五哥他们走动得多些罢了。有的人啊,唯有这人身上带的东西越发留心呢!” 李泰真真听见,却回过头去看戏,装没听到。 长孙皇后眼皮垂了一下,没言语什么。 。 安平平安的回到了长安,这期间,李恪虽经历了些许波折,但终于还是放下一颗悬着的心。 彼时,迦绫带了贴身丫头丹儿向他这边走过。李恪一见,忙迎了她进来。 迦绫告诉李恪,魏王将府上供养的戏班送进了宫去,皇上邀了杨妃娘娘正看戏呢! “哦,唱得是哪一出?”李恪心下好奇,问了一句。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迦绫眼波带了俏皮,含笑盈盈,动魄绕心间暗叠了光颜华色,焕了淡粉琼光的裙摆随步微皱起摺,“你最喜欢看的故事,《霸王别姬》。” “想想那楚霸王真是位顶天立地的枭雄!”李恪听她说了《霸王别姬》,心下生出些许感慨来,“若我是项羽,也定会自刎乌江的。” “三哥想做那落难的楚霸王,可没有人愿意做这虞姬呀!”迦绫微微低了头,素淡唇角挂了浅笑几缕。 李恪抬头,神色带着惊讶,“妹妹是说,若你是虞姬,不会自刎于项羽面前?” “当然不会。”迦绫看似不经意的浅浅回复:“若我是虞姬,定会劝那项羽过江逃离,待它日东山再起的!” 李恪心里有了些许异样的情绪,沉默片刻,又补充一句问道:“此话当真?” “妹妹闲的没事,说些假话来哄三哥作甚?当然是真的了。”迦绫随手拈起几上软毛狼毫,金檀木细笔,蘸墨画着芙蓉,见李恪问她,故意漫不经心道。 因为私放俘虏,被众文武呈表意决严惩的原因,很多依附李恪的人都改投到了他人门下去。 这几日,吴王府里静得连个官员的鬼影都没有。 李恪心里本就不大顺气,如今,又听得迦绫“不做虞姬”,心中便越发烦闷了百倍。 若是别人,不知道他的心思还尚可恕,可绫妹妹竟也不能懂他?若在别人那里,他也定不会生气动肝火的,可偏偏这话是绫妹妹说出来的,少不得面上一沉,侧过身去,冷笑:“我倒是白认得了你,罢了,罢了!” 迦绫突兀抬头,观他言行,又听得此话,心中也是一堵。 掷了笔,面目沉下来,喃喃,带了冷意:“我也知道你白认得了我!真是淑女自来多抱怨,娇妻从古便含酸的!”语尽,也将身转过去。 二人背对着背,各自生着气。 李恪听得,也不转身看她,俊眉凛了下来:“你这么说,便是要诚心叫我了无生意了?” 迦绫一时解不过这话的意思,芙面点点含气,唇瓣开合:“我若有心叫你了无生意,我也天诛地灭去!你心里有气,无端拿我磨什么性子!” “打小起便处处悉心护着她,事事顺着她,生怕她受一丁点儿的委屈和不顺气。一直以来示她比自己生命还要珍重万分。如今倒成了对月临风恨有之了!你说,忙的可笑不可笑!”李恪一面说,一面起身摔了帘子出去。 程鸣忙跟上他,到了帘外的厅堂。 他们二人自小一处长大,好的似一个人般。之间,早存一段心事。 谁都看得出来,只是皆未作提及罢了。 可像如今这般动气,却还是头一遭。 迦绫贴身丫头丹儿慌了下神,见竟闹成这样的不快,是动了真火的。 又知李恪就在帘子外面未走,便上来劝阻迦绫,故意抬高了些许声腔道:“公主殿下,这原是你不对。虞姬正是因为对项羽万分了解,心中方知若是劝他,项羽也定不会听。固才未加劝阻,自刎与项羽面前。如今,吴王殿下将自己比作项羽,你却说若为虞姬,定当劝阻项羽。这不是明摆着跟吴王殿下说你不了解他么!他心里能不气?” 李恪在帘外听了真切,这话正说到自己心坎上来,顿觉迦绫还不如一个丹儿。 恰似明星蓄宝光的清朗星眸暗淡一下,心里泛了酸楚。 “殿下!”程鸣想劝慰李恪,又恐薄了迦绫情面。这时,正听了丹儿言语,便也抬高声腔开言道:“你怎么能与公主殿下至气呢!谁不了解你,她能不了解你?她又怎不知那虞姬对项羽性子熟络,方未加劝阻,意愿随了项羽而去的?只是眼下形式,殿下备受满朝文武冷落、凉薄着,俨然落难的楚霸王。公主是怕您心灰意冷,想树起您的信心,方才这么说的呀!” 迦绫听了,顿觉李恪还不如一个程鸣。 姣好清面之上点起惆怅,想到李恪方才出去时那句“对月临风恨有之”,神思便凑聚在一处,仔细忖度,心痛神痴,情心萦逗,低声,自语一句道:“薄晨绣夜心无矣!”语尽,低眉轻叹,缠绵固结。 这边正生气间,忽有小役进门来报,说是安平公主来了。 话才说完,刚想告退,便却不敢再动。 只见李恪与迦绫一个在外,一个在内,其间一帘子隔着。 顿觉气氛不对,不知是进是退、是去是留。 李恪听了安平过来,便摆手打发他下去,小役这才急急退出。 随后,一面吩咐程鸣去迎公主,一面掀帘复又走入,贴近迦绫坐下,语气平缓道:“我知道你没有生我的气,但只是叫旁人看着,好像我们拌嘴了似的!等他们来劝,岂不倒显得是我们生分了?” 经了刚才的事,二人心中都有悔意,只是不好进退。 此时,适逢安平过来,李恪有心这么一说,便给了彼此冰释嫌意的机会。 迦绫抿嘴,清泉流水般的秀目眸光垂下,“以后不许再对妹妹发火,要静心听妹妹心思。” “我什么都答应你便是!”李恪舒心一笑,小声:“只是别不理我。” 迦绫心里俨然释怀,抿嘴浅笑嫣然:“我们怎么越大越跟孩子似的?走吧,文婷该进来了。” 李恪会心笑着点头,起身随迦绫一道穿过屋帘,到了外面客厅。 安平刚好抬步袅袅进来,迎着二人一笑:“这么巧,姐姐也在?”面如春桃冶丽,唇似红烛灿然。转盼多情,语声常盈。天然一段妖娆,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态,悉堆眼角。 李恪扫了一眼迦绫,对安平投了个恰到好处的,形式上的笑:“什么风把文婷妹妹给吹来了?” 安平倒没显生疏,接了他的腔道:“瞧三哥这话说的,咱们本就是一家人嘛!怎么,许姐姐来,就不许我来?” “哪里曾不许妹妹来呢!”李恪一面揣摩她的来意,一面说起了风凉话:“只是我这庙小,容不下妹妹这尊大佛!” 迦绫静默在一旁,说话也不是,不说话还不是。 只得亭亭立着,看这二人一言一语搭讪,未曾开口。 “三哥。”安平突然沉了语调,眉目垂下,曲身,做礼:“三哥这次不计前嫌,拼了亲王不做也要救下妹妹。胸怀如此之广阔,令小妹自愧不如。小妹不懂事,以前多有得罪,今日特来祈求三哥原谅,望三哥莫再计较。” “妹妹这话客气。”李恪俊朗面目上仍挂了那抹恰到好处的笑意,“正如你说的,我们是一家人嘛!还计较这些恩怨不成?” 她的目光竟是似冰水初融般哀伤起来,倏地,却有雾气在眼底弥漫开来。笑容凄彻的让人心痛:“我早该明白,你的大志,非我能及。想要你在惊恐与仇恨中想起我,根本就是徒增虚妄。。。。。。”她语音越来越小,小到听不见。 李恪还是第一次见安平面目之上,呈现这种落寞中带着淡淡悲意的表情。 心底深深处,亦是将她当作自己亲人的。此时见了,难免心软下来。 迦绫自小最舍不得妹妹流泪,虽然这对姐妹之间经历了太多太多的变故,但她对安平,却仍如小时候一样,心里有着及浓的情谊。 说不出、道不明,但这却是未变的。 安平仍旧是那艳粉渗红的宫衣,仿佛知晓他们此时怀疑而又有几分爱怜的心境,迷幻般的唇间绯色便妩媚得愈加妖娆。 她的左手漫不经心抚弄发丝,姿态轻盈妩媚。 任丝薄锦缎从腕处悄声滑下,露出半段光洁小臂。 她的神情从容平静的令人心惊,唇角漾起决绝、释然的笑容。 匕首如一道锋利白光,凌厉从眼角划出残酷、孤冷的弧度。 李恪一惊,下意识护迦绫于身后,一面伸手挡下那利器。 却已经来不及,因为出其太过不意,匕首到底快他一步。。。。。。 然,预料中的剧痛却没有到来。 寂静中,只有安平急促的呼吸,合着血液滴落的声音。 凝脂一般的手臂上,竟生生被割开方寸皮肉。 绯红、撩人的鲜血,早模糊了衣裙。还在不断流淌、滴落。 “文婷!”迦绫终于按捺不住,冲上前去,扶住妹妹。 “文婷你做什么!”李恪焦声上前,探看她的伤口。 墨色乌丝承了血色,流夜妖娆。 凤眸回,遂拈一丝勾魂媚,抿开丹唇,润言:“今日,我以血盟誓。平生将再不作出有伤众兄弟姊妹和气的事。”深红霞色攒光的晃眼,女子眼角眸边,却是难能察觉的清冷。 迦绫羽睫轻闪,看向李恪,唇角蓄着一抹淡淡笑意。 眼眸流水萦绕、空灵清澈:“三哥,从此以后,便和睦了。” 李恪看着安平神情、动作,真心实意的打开一抹阳光、英气的美好笑容,“文婷妹妹,以前发生的事,都已经是一页泛黄的纸。以后,我们都且莫要再提了。大家真诚相待,再不存种种阴霾心机!” 安平垂下凤眸,抿嘴妖娆一笑,点头,徐徐应下。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十九章 咫尺天涯 喧哗、热闹的长安街道上,一家胭脂摊前,叹惋正在和两个小丫头摆弄、挑选着各色胭脂。 水蛇后腰却突然被人抱住,叹惋一惊,赶忙挣开、转身,见是李泰。 “魏王殿下,请放尊重些。”这温叹惋到底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小家碧玉,虽家门败落,却是识得礼仪大体。遇事有那几分从容淡定、波澜不惊。 李泰也不恼,端详起眼前女子面貌。 乌发盘起,带着嵌黄玛瑙银钗,齐眉贴牡丹争春金抹额,耳系金玉点翠细碎耳坠,纤长洁白颈部系一串黑色圆润珍珠,垂于丰胸之上,一抹淡黄抹胸。 穿一件三色粉百蝶点穿花白底长裙,束着淡蓝丝攒花结长穗宫缔。 面上温如秋水,敛了几分明丽,换为娴漠。色如晓春之花,细弯杨柳丽眉不画而翠。口如桃瓣,唇如含朱丹。肤若三月新雪,睛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既嗔视而有情。 “到底是江南一带出来的美人,美的竟也带着水灵莹润。”李泰这样想着,做礼一笑:“弟妹这么一只穿花的蝶儿,谁见了不起爱怜之心?刚才有越礼处,弟妹莫要见怪才好。” 叹惋曲身回下这一礼,面上点笑:“殿下好兴致,竟也来挑选细看这女儿家用得胭脂。” 李泰听罢,摇头哈哈一笑:“我可没这雅意!只是弟妹你这么引人注目,想不被引来都难喽!瞧,我倒做了蝶,你却成了花呢!” “承蒙四哥夸奖。”叹惋挑眉,不温不火的回了这一句。 李泰仍是笑笑,与叹惋作别,转身,带了人离开。 正抬步间,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却从袖口处掉落一方丝帕,李、温二人面上皆未察觉。 待李泰走远,叹惋低头,正伴了几缕微风,丝帕迎风吹落在她绣鞋之前。 惊见,弯腰信手拈起,抖平,见其上绘了一副美人图。 画上女子蓝衣、绿裙、花鬓、青丝。眼睛里散射出愕然、怨愤、惋惜、惊诧、无奈。。。。。。各种神情。 纤小、淡红唇角微微开启,似是凄然而笑,又似是喃喃吟曲。 腰间,黄玉龙柱绘得惟妙惟肖。周围,百花绽放。 整个画面灵动、清新,栩栩如生。 叹惋不禁恍惚,那正是她与李泰御花园里初会的场景。 她穿着一袭淡蓝轻纱裙,腰系乳白丝带。身姿聘婷、曼妙,青扬脱俗。 不知为何,她还清楚的记着那个场景。 夕阳如醉,几许似有还无的微风吹荡在李泰身上,为那淡黄绿边长袍染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华色。。。。。。 丝帕左侧,提一行苍劲、秀美的飞白字体。 “初相识,故人归。倒是深情还薄凉?风月尽,归于一枕黄梁。从别后,忆相逢,几番魂梦与卿同。今宵剩把银缸照,犹恐相逢是梦中。卿心我心不相似,隔一水,隔天涯。” 咫尺,然后天涯。 叹惋不禁揪紧了袖角,极尽的隐忍。 她的世界里,所有的清傲与坚持瞬间变得摇摇欲坠,万般复杂的情思侵袭全身。 也无心再挑选胭脂,匆匆回府之后,坐于几前,反复细看。 不禁提笔于右侧续书一绝云“无端弄笔是何心?尽惹春情斑驳意。焚花散麝灰灵窍,迷眩深缠梦里人。” 。 “恪儿,我听你母妃告诉我说,安平亲自向你请罪,意求你的原谅?” 丹阳公主进宫找杨妃闲聊,碰到李恪来请安,便截住他,问了一句。 李恪见姑姑问他,点头一拱手道:“文婷妹妹已经与侄儿和解,往后大家便还是一家人。这么隔阂,何必呢!” “她可是太子的人呀!会不会是在你面前故意示好,其面目伪善呢?”丹阳柳眉垂了一下,不无担心道。 “姑姑,你多虑了。”李恪笑笑,“她以血明誓,对天许诺,还会有错吗?” 丹阳听着,点点头,边思索道:“看来,当真是我多虑。。。。。。只是嫂嫂”说于此,妙目看向杨妃,水灵丰盈:“我这心里却不知怎的,总也觉得不踏实。” “踏不踏实便这般吧!”杨妃蹙眉勉强笑笑,花颜之上却是掩不了那抹惯有的淡淡愁容:“文婷到底是个姑娘家,能扑腾起多大的浪呢!” “也是。”丹阳点头忖度,片刻,明眸闪了一下:“嫂嫂,给安平寻个驸马可好?她年华如水,心智奇巧,人又生得那般模样。一天到晚得闲在宫闺里,不挑出些事端去做才怪!若是将她嫁了,此后便也好有个人牵制她不是?” “这。。。。。。”杨妃颦眉,呐呐:“虽说有道理可讲,但也得文婷同意、称心才好。她毕竟是我侄女,我这做姨母的也不能亏待了孩子。让人家孩子觉得我在往外赶她,我这心里,也怪不落忍的。” “姨母无需记挂什么。女大当嫁,当给侄女寻个好归宿便是。”这边正说话间,屏帘却被挑起。 露出安平一张俏脸,合着三月莺歌般婉转、摄魄的嗓音,徐徐探出曼妙身子。 莲步袅袅,挪过,曲身做礼。 “你看看,我们还乱操什么心的,人家不是也有这个意思么!”丹阳浅浅一笑,明眸妙目轻弯,看定于安平:“士族子弟里也并非全是不济之辈,花花公子毕竟占少数。我有个外甥,名唤侯博廷,在你姑父那边做事。人长的仪表堂堂不说,谈吐、学识也是样样上乘。不是我径自往脸上贴金,只是与公主你配起来,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呢!若此事能成,与侯家攀亲不说,我们李、杨两家便也是亲上加亲了!” “李、杨两家,你们心里终究是有分别、忖度的么!”安平心下想着,艳丽唇角挂了难以察觉的冷笑。 面上,却是淡淡,略微曲身,低眉顺目道:“儿臣谨尊姑姑安排。” 丹阳与杨妃对望一眼,眸中挂了笑:“好,那赶早不赶晚。明日就让你姨母向皇上保了这个大媒去!” 。 窗外,春风微醉。 一吹,却将那未加掩实的轩窗抖开。 小小院落里,承乾泄愤的绕圈走来走去。 一只春花挂住了袍袖,承乾一烦闷,狠狠将那带刺的柔软枝干拽住,用力连根拔起,抛向一边,手掌处被划出一道道泛红的口子。 “呵,我剥夺了人家生存的权利,被人家划几下子却也没什么了!”承乾低头看着掌心处的累累伤痕,苦笑几声,摇头。 太子妃倚于窗前,静静注视着满脸焦灼的丈夫,按捺不住,莲步走出。 承乾听到妻子的脚步声,转身,诉苦道:“姑姑她也真是,怎么能将安平妹妹嫁于侯博廷呢!还串通了杨妃保媒,哎?父皇他还就答应了!侯博廷是谁呀?是她丹阳公主的亲外甥!她自己向着老三也就算了,还把安平也拉到了那一边去!好,我左右不了,我去告诉母后,让母后收拾她!” 承乾将心中委屈一股脑吐尽,酣畅了许多,一转身,便要进宫去。 何语一见,慌忙上前拦住:“殿下,皇后娘娘一向不问政事,你去找她说这绕来绕去的理,她会干涉父皇的裁决吗?” “那小语你说怎么办?”承乾反问道:“我就这么看着我从小到大最心爱的妹妹嫁到侯家,被老三他们整死?” “殿下,你这话言重了!”何语轻轻摇头,软语安慰:“安平公主何等聪慧的一个人,她都尚且没有加以反对,可见心中自有思量。没准,她是巴不得明着到了吴王那边,好暗中帮你成事呢!” “她是心灰意冷了才对。”承乾语音低沉下来,自语喃喃。 她太了解这个自小一处长大的妹妹,哪怕天底下所有的人都走不进她那颗冰封的心,他也能轻而易举的探看、察觉出那极深、极深的地方装了什么,装了,谁的面孔。 只可怜,他给不了她温暖。 没有人,没有人能给得了她那至纯的暖。 。 夕阳落下去不久,西方的天空,还燃烧着一片橘红色的晚霞。 长安,被这霞光染成了金灿灿红色。 宫闺庙堂,像一片片霍霍燃烧着的火焰,闪烁着,消失了。 而后面的一排,又闪烁着,滚动着,涌了过来。 “泰儿,有道是‘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长长宫廊甬道,李泰作别母亲。长孙皇后突然吐出这么一句:“天地万物皆有本有末,凡事都有开始和终了。能够明白本末、终始的先后次序,就能接近大学所讲的修己治人的道理了。” “母后。”李泰心里一动,面上却是一副不解之态:“您突然给儿臣讲这些做什么呢?” 皇后浅浅一笑:“母后只是想让你知道,知止而后能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母后,儿臣,听不懂。”李泰低头做礼请教,却是心有余悸。 “怎么,非要母后把话说穿吗?”长孙皇后垂眸看向儿子:“感情的事,如果一开始就有着占有欲,那往后,不论怎么发展,便都不会是至真、至纯的了。既然她无意,你便也不可强求。无意,便休。对谁都有好处。” 虽然心中隐隐知了母亲用意,但听她说出来,李泰却还是一惊。 他小看了这个十三岁便跟了唐太宗的女人,在她眼里、心中,哪里还容得下一粒小小的微尘!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十章 湘清琴断 如梭的时光,在看似波澜不惊的日子里,兜兜转转的过去了。 如今,已是入夏光景。 天气渐暖,池塘一夜风冷,吹散菱荷红绿影。 轩窗寂寞,屏帐翁然的北苑禁宫,银妆的病却是一日重似一日。 自打被幽囚的这几个月以来,没能施恩请得一次大夫,也无一人前来寻访、探看。 银妆每日拖着病体,痴痴呆坐窗于前抚琴诉曲。 筱亭除了站在一旁陪着幽叹、无奈之外,竟是连一句宽慰的话都觉沉重。 这几日,宫中盛传,安平公主于本月六日,便要嫁入侯府做新媳了。 银妆听罢,也只是幽幽自叹:“从今后,这世上便又少了个清洁的人了!” 院子水池里,那初荷苇叶,翠行香枝,燕泥点点污之。 也都觉摇摇落落,似在追忆着什么,迥非素常逞颜斗色之态可比。 晚风微凉,筱亭熏暖了床榻,慢慢扶银妆过来安歇。 那绵软无力的身子,却是微颤几下,香帕掩口,竟吐出大口大口血花。 虽说银妆咳血不是第一次了,但似如今这般接连不断涌出,怕还是头一遭。 “殿下,殿下!”筱亭免不得着慌,心中一紧。柳眉纠结起来,大声的呼喊着银妆。 可银妆却是无力再回复什么,苍白的、恍若透明的手指吃力的。颤悠悠抬起,指了下南边。 筱亭心中恍惚,复又突然得悟,料得主子是想叠罗施了,便徐徐开口:“公主殿下,可是想王子了?” 银妆点点头,又摇摇头,纤指仍倔强的指着南边,不肯放下。 “那。。。。”筱亭定了一下,豁然,南边,不也正是晋王府的位置么! “殿下是想见九王子了?”她心中知是八九不离十,却还是轻着声问了一句。 银妆点点头,纤弱小臂如释重负般放下。 “可是可是,我们被娘娘降旨囚了在此,没有上面儿的恩准,便步出不得半步呀!又怎么去告知。。。。。。” 筱亭语声急急,话还未说完整,银妆便又是一阵昏天黑地的咳。 筱亭急忙轻轻拍上她柔软、孱弱的背,双眸滚下泪来。 “小哥,图个方便。我找筱亭姐姐有些女儿家的私事要打点,这钱你拿去买酒,且让我进去片刻便径自出来,定不会误你的事。”窗外,一个清越女声突兀响起。 接着,便是兵丁献媚的粗嗓音:“瞧姑娘这客气的!姐妹聊聊有何不稳妥?我怎好拦姑娘呢!姑娘只管进去,只是小的毕竟是替人办事的。。。。。。” “知道了知道了。”女子莞尔笑了一下:“我定当按时出来便是。” 筱亭正愣怔间,冰媛已经推门步入,唤了一声:“姐姐!”泪水便奔涌下来。 “你是。。。。。。”筱亭一双顾盼秀目呐呐看着来人,神色恍惚。 “筱亭姐,你可还记得我?”一瞬里,冰媛语声哽咽,只顾恩人重逢,一时竟忘记了给银妆请安。 好在银妆已经睡下,筱亭便拉了她的手来到院内。 “姐姐,你仔细看看我,你不记得了?”冰媛不死心的追问。 筱亭定看半晌,徐徐:“只是记忆中有印象,可能。。。只是路人,或者。。。一面之缘。” “姐姐,我是雨儿,是当初那个承你之恩被送到太子妃那里做事的小丫头雨儿啊!” “雨儿,你是雨儿?”筱亭眸中溢出一道惊蛰的华光,上上下下打量起她来。 “是我,是我!”冰媛也是情绪波动:“当初你告诫我说莫要与太子妃殿下重了名讳,我便将名字改作了‘冰媛’。” 筱亭心里动了一下,轻声喃喃:“老天啊,这前前后后兜转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语尽,睫毛微垂,深深看向冰媛:“姐姐求你一件事可好?” “姐姐只管说,若是当初没有姐姐的帮助,我又怎么能成为太子妃殿下的贴身侍女?现在这宫里头,就连品级低下一些的官员都要卖我个面子。下人们私下议论说,等有一朝,太子与太子妃殿下得升龙凤,我便是心腹女官。本想早些来拜谢姐姐的,只可惜你我主子们走的不近。今日我去找你,才知道姐姐你被幽囚了。。。。。。”语尽,少不得嘤嘤哽咽。 筱亭连连摇头,急切:“妹妹你若真为我好,便帮我将银妆公主被幽囚在北苑的事情告知晋王殿下,公主快要死了!公主想见他!”说着,曲身跪下:“好妹妹,当初我只是顺手做人情,谁又知如今,竟是你来救命。” “姐姐不可。”冰媛一见,急忙扶起筱亭。 “妹妹,姐姐求你!公主她现在命悬一线啊!”筱亭带着哭腔,丝毫没有掩饰心中悲意。 “姐姐是我恩人,这忙我定当帮上!”冰媛也是极重情义的女子,当初见何语受气,便背着她私下里进了宫去,将太子与称心淫乱的事告知了皇上。如今,又见恩人求她做事,又怎能不答应?自是千应万应的许了她的。 筱亭这才起身,眸中盛满了欣慰的泪水。 老天爷到底是怜惜银妆了。山不转水转,万万料想不到,当年,她只是顺势帮银妆予了个人情,如今,却真真将命搭在了这个人情身上。 若是见不到李治,银妆便不会快乐起来。若是再这么终日消沉下去,只怕她这身子骨,再也撑不到明年的开春。 。 黄昏,北苑阴暗下来。 只有萧萧风声合着曲音,正正对着桌上清烛,无语亦无奈。 李治进宫议事回来,听闻银妆被幽囚的消息,神色大惊。还来不及换下朝服,便急急从晋王府往这边赶过。 这些时日,他一直对银妆能避则避,想让二人那狂跳着火焰的心都好好静一静。 可谁知,不过数月光景,她便要憔悴、至死。 李治只身匆匆忙忙的跑到了北苑,倚在门边,含糊不清的喊了一声“银妆”。身子因为过于匆促的缘故,有些跌跌撞撞。 银妆抚琴的纤指半空里停了一下,丽眸看向他,凄凉一笑,带着清寒:“九哥,你终于来了。” 这一声熟悉的“九哥”,唤得李治一瞬间心如刀绞。 “银妆”望着憔悴异常的妹妹,他口中哽咽,反复念着这两个字,清目朦胧。 银妆却又是一笑,将那张分外憔悴的俏脸转了过去,不许李治得面。 她是那么的傲,这种傲,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浑然天成的。 她极少表露自己的心绪,她留给世人回味的,总是一抹冰冷、圣洁的背影。 那背影,总也让人有一种感觉:终有一天,她会离开,独自。 “银妆啊银妆。”李治一步步走到她身旁,分外无奈地笑了一下:“怎么,你病中都不肯让九哥一见凋颜么!” 银妆一双美人目不见丝毫润泽,只是抚琴,缓声:“很多我们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事情,就在我们念念不忘的日子里,被我们遗忘了。与君执手,还是要走.......有一天故人远去,有一天繁华落尽,便唯剩了那泛黄的笔记,预示着我们曾经存在过,曾经有过些什么。在历史的尘埃里,依旧傲然伫立着,无语向黄昏...........” 一支惹尽祸患的《潇湘曲》,川流落入山谷般,极近美好的流响。 李治心绪奔涌,泪眼婆娑。 琴声,卷起心头千层浪,直直扑下。 “当——”弦断了一根,血从银妆右手食指涓涓渗出,滴落,又滴落。在瑶琴之上,撞成几瓣,像梅花。 银妆却没有停,琴音越来越急。每弹几下,便绷断一、两根柔曼的弦。 “银妆,不要弹了,不要弹了!”李治心中绞痛,拼命呼喊。 银妆仿佛没有听到一般,手指肆意弹拨。十指滴血,不见停歇。 三、四、五。。。。。。直到最后两根。 那琴已没了旋律,唯剩铮铮鸣音,似琴声,又似鬼哭。一下一下,如沾了水的鞭子,狠抽在心里。 李治泪痕未干的面目极具抽搐,眉目纠结在一起,语音苍白:“银妆,我求求你,不要再弹了!” “当——”琴音戛然而止,最后那两根固守的弦,断掉了。抖动在半空中,孤若无依。 “好了,我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断了,全断了。”突兀,女子静默冰俏的面上绽开一抹浅浅的笑。明眸里,没有悲伤、无奈、甚至苍凉。有的只是大唐公主的冷傲。 “不,没有断,不会断,不会断!”李治发疯般呼喊、触摸那断弦,口中痴喃,“不会,断不了,断不了。。。。。。” 银妆起身,殷殷血流于半空里滴落,渗下。在女子青罗裙摆上、断弦上、琴身上、风吹来的残花上。。。。。 她轻飘飘绕过李治,走向那相反的方向。 面上,不言悲喜。陌路人般,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不会断,不会断。。。。。。”李治双目发直,痴痴。径自扶弄着两根断弦,欲接连在一起。 眼泪混合着指尖划破的残红血色,一齐滴下。发出轻微,却让人心灵颤动的鸣音。 “银妆,我们的血和泪都滴在了这弦上,我们的血和泪相融在了一起。你看,你看它们相融在一起,相融在一起了。。。。。。” 银妆突然就笑了,那笑声里充斥着沉重的愤恨与满满的沧桑。 李治却哑然无声,只有深深的心痛。 他在银妆那凄惶的笑声中疲惫的退出来,周身瘫软,行尸走肉般毫无目的的游荡。 出了北苑,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 清寂依旧,却是被浓浓的心伤包裹、吞噬着。图腾成一种凭吊,一种拜谒。 夜风吹过,一阵沙尘扑面而来。他胸口骤然又是一痛、一滞。 纵使隔了那样远,他又怎会忘记她那双透析万物般清冽的眸?一如她的人,单纯、固执的让人心疼。 抹去了往昔的记忆,去收拾昨夜的残梦。。。。。。 疾风贯穿宫廊,如同哀哭。他惶然抬起头,夕阳残烧,漫空尽是血色。 合着南边遥远草原的厮杀声,生生浸染天下苍生。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十一章 残红冷箭 一对红烛照亮了洞房,鵉帐里,安平静坐。 依旧是那大镶大滚的绚丽红色,裹了流苏金边。唇间,胭脂迷醉,飘了淡淡的香。 门“咯吱”一声打开,夹着道风灌进来。 安平掀下盖头,欣长的凤眼夹一丝勾魂媚。抬起俏面,看向走进来的这个高大、伟健的男人,嘴角浮出轻蔑、摄魄的笑,倾城美艳:“来呀,从今往后,我是你的了。” 侯博廷定住身子,怔怔地看着安平,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呵。”安平挑眉轻笑,于一派伟丽的红光寂静里,抬高了声腔:“你听不见我说的话么?有胆量、有血性的优秀男儿,才配做我安平公主的驸马!” 侯博廷像是猛地惊醒,有些紧张的抬步走近安平,面上骤然涌出极尽剧烈的激动,“殿下,臣不敢相信,真的不敢相信。隋朝帝室与将军血统的结晶,全长安男子心目中圣洁、美丽的神话,大唐的人尖儿,竟被臣掐了去!臣已经,已经娶殿下为妻了——” 安平神色于淡漠中透着与生俱来的贵气及妩媚。细长美眸呆呆的看向轩窗之外,那轮孤凄凄的寒月,心绪麻木。 突然,侯博廷心底积压已久的欲望迸发开来。 借着刚才婚宴上的酒劲儿,猛然甩掉外衣,赤裸胸肌,疯狂地扑向安平,紧紧抱住她,扑倒。 安平一丝不经意的颤动掠过眉心。任他怎样,温顺异常。 红衣萎地,似骤然燃烧的火焰,一瞬里,焚了心,也断了魂。 汗水很快从博廷脊背处滚落,他喘着粗气,面目剧烈抽动。 安平神色依旧麻木,并没有体味到丝毫快乐的巅峰。 她美丽的双眼直勾勾望向窗外黑漆漆的天幕,澄澈、阴霾的不见一颗繁星。 兀的,那美眸颤动了一下,似是看见了什么,突然大喊一声:“三哥!” 侯博廷一定,陡然停住,愣愣的看着安平。 安平艳美的带着几分邪魅,几分妖气的面颊盛了暗夜流光。空洞的凤眸中,终于有晶耀的东西徐徐闪动。 半晌,侯博廷似是明了了些什么,默默地站起来,拿起衣服披于身上,轻轻向外走去,没有言语。 至门边处,他停下,回头,深深望她最后一眼,目光错落在冰凉的窗棱。 。 晋王府苑,李治呆看着那梅花绣屏,满心凄楚。 自打从北苑回至府中,这接连几日里,他便心绪低落,终日不出府门。 抬头,猛见绣屏之上寒梅图,便只对着蹉叹。 此时,看着看着,总觉银妆倩影与之相交相映。 白雪初融,绿草茵茵萌新。这暗香的海洋与阳光下流淌。 她的眸光,正如那枝上丽梅,也点染了这一片璀璨盎然! 心绪难平,不觉,倚于几前,提笔急书一曲溢彩的流章。 边做,边朗声咏曰:“窃思女儿自临仙阁,始至浊世。仙袂翩飘,恍入檀木之清雅;罗裙钗盛,若闻清泉之悦声。灵眸折夜光华彩,回风动雪;蹙首颦眉,笑之,纤柔楚楚。共渡十四余载,甚感金玉泛俗,不盈喻其贵;浮贞冰雪,不盈喻其洁。喜倾之貌,冰培麝刻;美倾之态,玉梅亭雪。叹只叹,龙游曲沼,下架凰凤。爱倾之品行,奈何此浊世不容!只恐长夜悠漫,孤衾唯有梦,空阁已无人。梅绽之残雪,芳魂与倩影同销。软帐带香残,娇喘共细言皆绝。连天碧草,岂独合欢?放眼漫探,枯叶及蒹葭并存。虽承兄妹之缘,无逆可寻;但此心之爱慕,必以真挚。倾岂忍于俗尘捐弃余耶!” 墨尽,词绝。李治清眸绪泪,莹润。 “这妹妹不是还在么!哥哥怎么就悲叹开了?”华姑已经静静站于门外许久,见他掷了笔,方才盈盈走入。清扬一笑,咏曰:“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字字句句合着先前文辞,一并描绘银妆,给了李治个措手不及。 李治见她咏了诗经中的青罗曼草,知她明了自己心境。勉强笑笑,有些尴尬。 华姑左手环着他的脖子,右手轻轻放在他胸口。仰起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眼神如孩童一般澄明、干净、专注。 “姐姐,我知道,她恨我。”良久,李治到底抑制不住心中那抹悲意,仍是哽咽着,轻声:“有时候,我甚至希望她能更恨我,恨死了我!可她却偏偏连我这一丁点儿小小的零星希望都要剥夺掉,将它变为冰封之下苟存的秽物。把我的痛,一下一下,扯得那么悠长。。。。。。” 华姑将头靠在他怀里,微微闭目,以无声为安慰。 李治抱紧她,空虚的心灵突然就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充实与欣慰。 这是他第一次抱她,也是她第一次投入他的怀。 那么一刻,他知道,他离不开她,再也离不开了。 “治,我喜欢看你泼墨、作词的样子,什么也不说,在一旁静静的看。”过了几许,华姑软软的嗓音漫过耳畔,“那种沉稳中夹着阳光、俊气、与些许顽皮的样子。每每想起你,便是这个样子。”说于此,顿了一下,不知为何,美眸妙目中也有泪花漫溯:“或许几千年后,我再也寻你不到,寻大唐不到。。。。。。却还仍然记得些什么。想起时,便也单单,只剩了这个场景。开春,亦或入夏,丝丝缕缕清爽风儿漫过,夹杂着阵阵花香,你广袖素袍,奋笔疾书;我伴在你身旁,神色黯然,微笑着,静静研磨,什么也不言语。。。。。。” “姐姐!”李治毫无抑制的失声痛哭,将她整个身子拥得更紧。 一瞬里,二人泪水相融。 在这个温柔、细腻的入夏午后,滂沱成雨。 。 月华浮上,清辉掩了流云华彩,躲于其后,暗紫发亮。 转眼间,已是入秋十分。一派清清爽爽,却掩不了萧瑟。 李恪自吴王府往承庆殿里去,太宗急召了他议事,经打听,像是跟草原有关系。 程鸣随了主子一道来,正走着,李恪却似是想起了什么,扫他一眼,笑了:“时光如梭啊!转眼间,安平妹妹也都已经有了好归宿。大家平平和和的,多好呢!可是当初,还有人坚持劝我不要从颉利那救她回来,要让草原看咱们自家内讧吗?” 程鸣知道李恪是在说自己,不禁尴尬起来,昂头争辩道:“我——” “你什么你呀!”李恪笑着打断,“跟了我这么久,胸襟就不能大着点儿?” “是。”程鸣不好再说什么,呐呐点头,做下一揖。 行至承庆殿外,李恪吩咐他在外面侯着,自己只身进去。 行过礼后,方知,南边儿战场上传来利好的消息,如不出意外,这战事马上便可平息下来了。 而父亲宣自己进殿商议之事,便是想在战事平息后,于众官臣闺阁千金之中,挑选出一位德才兼备者,封为吴王正妃。 李恪听罢,忽有冰冷的气息从灵魂极深处悄然漫起,直直凉到眼底。 片刻宁静之后,做礼叩拜,然后起身,便要告退。 他知道,父皇最明他的心境,懂得他对迦绫的疼惜与珍爱。但竟又提出选妃之事,可见是下定决心不准他们二人了。既是如此,多说又有何意? “父皇,纵天下奇花斗研,丽色万千,儿臣所要,唯有表妹一人!”李恪英毅的目光定定看向太宗,那里边,充溢着潭水般的深沉与坚定。语尽,转身便向外走去。 “恪儿!”太宗欲说什么,却见儿子已经抬步离开,便急急只身追出。 李恪却并未曾有着停留之意,反倒越走越快,似乎是有意与父亲对峙。 “嗖——”的一下,迎面一只利箭突然直逼胸口袭来。 由于这箭来的突兀,李恪有些猝不及防,竟是愣愣定在原地。 电光火石,太宗一步跨过,横身将他拦在怀里。 “快!有刺客!”一群侍卫和近卫军适才反应过来,向着冷箭射来的方向追去。程鸣一见,也忙跟上。 利箭洞穿了太宗的龙袍、肩膀。 “父皇!”李恪见父亲面色苍白开来,惊呼。 “无碍。”太宗轻着声,微微摆手示意儿子放心。咬牙,一把将箭拔出,鲜血一滴一滴直落在冰冷的地面。 突兀,李恪的心猛地一阵剧跳。 合着萧萧夜风,他听见,太宗轻喃:“恪儿,太子无能,不可成器!朕的天下,是为你而战。。。。。” 夜色涓涓,薄薄的刺进双眼。 他痛苦的闭上俊目,眉头纠结。 听到这句话,本该是惊疑、喜悦。却不知为何,更多的,竟是落寞。 一瞬里,明了父亲选妃的苦心,明了前隋余孽不可成为大唐国母的高远用意。 天下和她之间,他又该如何选择?本就,无从选择。。。。。。 死寂的夜空突兀明了一下,月华自浮云后慢慢显现出半边澄澈的光晕,细细碎碎,洒了一地。 彼时,繁华的长安街上隐隐传来了锣鼓喧天之声。 “报——”一名小卒飞跑过来,向太宗行下一礼:“陛下,这是得胜鼓!得胜鼓呀!颉利已经被俘,长安城里,万家灯火映亮了半边天!” 太宗听罢,眉目剧烈颤动,难掩这自灵魂深处所迸发出的喜悦之色。 与李恪对望一眼,父子俩的眸中,都有着同样晶耀的东西闪烁、飘动。 那是共同血液所产生的默契、灵魂深处的共鸣。 “快!”太宗伟岸的身姿英挺的立于秋色月夜之下,龙袍翩舞、浮动:“去宣众文武、亲王进宫面圣,朕要将这天大的喜讯亲自传达!” 天幕,夜月微凉。映苍茫大地,隐隐发着红光。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十二章 潇湘曲终 “姐姐,你说这暗箭会是谁放的呢!”李治听手下人来报,说刚刚有人暗杀吴王,却被皇上拦下,结果反误伤了太宗,好在伤势并不严重。 他想进宫探看,又恐招了不必要的是非。固没有动身前去,而是绕道来了华姑这里,将事情讲于了华姑来听。尔后,问询一句。 华姑细细听他说完,美目转了一下,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李治道:“殿下方才说的,这箭并不是冲着皇上去的,而是冲了吴王。这便足以证明,定是与吴王对立之人所为。而眼下局势,吴王对谁有益;又对谁,构成威胁呢?” “当然是。。。。。。”李治天性善良、耿直,本是有什么说什么的。可转念一想,又觉与华姑谈论朝中之事本就欠妥,若再多言,则更是大大不合时宜。 便笑笑,转了话锋道:“反正不是我。如果生活是一湾水,我便是水中一条自由自在、闲闲散散的鱼。长康、自乐便好,懒得去理会他哪条鱼儿一朝越了龙门,驾云成了龙去!” 华姑面上“扑哧”一下嫣然,淡淡花色唇角旁,浮上两泓浅浅的梨花酒窝:“这倒是实话,不一定每条鱼都要游向大海,也不一定每一条鱼都能游出最曼妙的泳姿。安稳生活,求个自乐便是。” “嗯。”李治点点头,有些急切的凑过身子,挨她坐下,“可自乐的前提,便是自保。姐姐快说说看,我是去还不去?” “明日再去便是。”华姑嫣然,妙目含笑看向他:“今日我且来给殿下讲讲这自保之道可好?” 李治心知父皇伤势无碍,又见华姑告知“明日再去”,便点头应允,叫她讲来。 “在一片原始森林里,善良的羊若想得以存活,便必须联起手来,也就是站在善良的这一边,才能抵挡得了那聪明的狼。 可是羊群里,有一些羊却不愿意这么做。它们认为,羊是弱小的,不足以抵抗狼的威胁。 聪明的狼听说之后,十分害怕。它知道有些羊并不愿意加盟,于是,便假扮成羊,混入到了羊群里。 它对一些结盟的羊说:‘那些羊之所以不愿意加盟,是因为他们是狼的亲戚。若不除掉它们,我们迟早会被它们吃掉!’ 善良的羊并不相信聪明的狼说的话,于是,聪明的狼便又说道:‘你们看它们的蹄子,如果它们是善良的,为什么蹄子会是黑色的?’ 善良的羊们循着看去,见有些羊的蹄子,果然隐隐泛黑。于是,它们便信了。毕竟没有谁会去注意自己的蹄子。 可有些羊也提出质疑,问那只乔装打扮的狼道:‘若你是善良的,为什么会有獠牙!’ 聪明的狼张开了大嘴,露出一口锋利的牙齿:‘为了抵抗邪恶的狼族,我们必须随时为战争做好准备!’ 说完,冲上去,一口咬断了面前一只羊的脖子:‘若我们没有准备,下场便会向它一样!’ 善良的羊们惊恐了,纷纷扑向身旁黑蹄子的同伴,撕咬、踢打,是以维护它们的善良。 所幸的是,羊们没有锋利的牙齿。所以撕咬一阵,并没有给对方造成真正的损伤。 整个战役下来,大家都相安无事。当然,被狼咬死的那只羊除外。 可麻烦的是,羊们已经分不清善良和邪恶了。因为大家的蹄子,都是乌黑的。” “哦——我知道了!”说于此,李治一阵恍悟,拍着手道:“众皇子便好比那些善良的羊,无论再怎么暗争、明斗,其实都不会给对方造成什么真正的损伤。而真正可定胜、负的,却是那聪明的狼。” “嗯。”华姑轻轻点头,眉目似素花淡泊。 其实她话中的意思是:皇子若想真正当权得势,便得联起手来,先把那“聪明的狼”搬倒。不然,本朝难免不会落得一个外戚干政的下场。 只是这话,她本无心让别人识得,自己明白便是了,又何必拿出来搬弄?大唐盛衰,本就与她无忧。 “可这聪明的狼,却又是谁?”李治心中暗暗嘀咕。 蓦的,眼前拂过长孙无忌那矮矮、胖胖的身形来,心下明了。 “咚—咚——”的鼓乐之声突兀传入耳廓,惊了李治、华姑一跳。 “殿下——殿下——”忽有晋王府的小役急跑过身来报:“草原战败了!颉利被活捉了!皇上急召了各位亲王、大臣来往承庆殿,要亲自宣布这个好消息呢!” “什么?”李治心中迅猛一震,忽有跌宕起伏的激流奔涌过这位年轻王子的心河。 他转过身,不经意的抱住那同样因激动而愣在原地的华姑,喜悦遍及全身:“姐姐,姐姐你听到了吗?草原败了!颉利被擒了!大唐胜了!燃烧了这么多年的战火,终于要熄灭了,终于要熄灭了!” “我听到了,我听到了。”华姑语声轻颤,眉目竟于这夜风之中,有了几分苍伟的味道,“大唐帝国,自此将迎来另一个更为绚丽的春天!” 长安城里,锣鼓喧天之声更为肆虐,合着炮竹鸣响,奏成了一曲中华民族荡气回肠的激昂乐章。 夜风吹过,撩起华姑发丝,软软扑在脸上,送来一阵檀木暗香。 李治心里忽又一动,笑容僵住。慢慢,一层一层收起,直至消失。 清秀、精致的眉头皱在一起,顾不得言语,转身急急离开,步履匆忙。 “哎。。。。。。”华姑微张口唇,却没发出声来。 抿嘴轻咬银牙,忖度一下,豁然。 不禁回头,焦声对那愣在当地的小役道:“还不快跟上你的主子,摆架去往北苑!” 那小役适才醒转,点头哈腰一下,抽身急跑几步,跟上。 。 清寂的北苑禁宫,筱亭依于门边,不时张望。 这里虽处于唐宫极深处,但外界里,那震耳的锣鸣鼓乐,却也隐隐的,飘进了几许来。仍能想像得到那掩不住的繁华、热闹。 “筱亭,出了什么事,这般吵闹?”此时的银妆,身子骨孱弱不堪、已近弥留。却还是撑着,静静坐于窗边,仰头望月。声音似乎平静如常,动也不动的问下这一句。 “厄,没什么。许是。。。。许是谁家在宴宾吧!”筱亭识得公主眼下是凭一口气撑着,纵心中已预知了那一份不祥,因恐慌而变得苍白异常的面上,却挤出丝笑。 动作轻盈而迅捷地将门掩实,急跑过来,又要去掩窗子。 银妆素淡的唇角兀的,勾了几缕冷笑:“是草原战败了吧!” 筱亭掩窗的素手停在半空,颤了一下,复又继续。 之后,转过身,勉强着打起精神,宽慰:“公主,您多想了。” 银妆淡泊明朗的美人暗眸却突然有了一丝华彩,绣帕掩口,咳了几声,语音仍是淡淡:“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早便料得的,只是不甘心。罢了,罢了!我只想尽早结束这场人士苦旅。希望来世,不要再这般的苦。” “殿下——”筱亭悲意涌上,跪倒在银妆身侧,仰头望着她,泪水莹索:“奴婢不许你这么说,你会好起来,我们大家,都会好好的。” 银妆秀眸频蹙,微微闭上眼睛。俏目弯弯之下,点点清泪斑斑滑过:“筱亭。。。姐姐。” “公主?”筱亭一惊蛰,猝然怔了下。起身,抱住银妆,徐徐抽泣:“殿下,谢谢你,谢谢你肯拿奴婢当姐姐。在奴婢心里,也一直将殿下视如胞妹。。。。。。” “好姐姐,不要哭。”银妆忽然就笑了,纵是那面上已经泻尽铅华、憔悴的不堪一击,但及策年华的她,却仍然美得这般灵动、光鲜。 “你跟了我这么久,我的心思,你最懂得。终日苟活宫闺,给予我的,只是一日深似一日的伤。本已很深,却还时时被撕扯得血肉模糊。”言于此,一阵娇喘细咳,身子有些不支。 “公主,你别说了,歇歇吧。等往后身子好了些再。。。。。。”筱亭哽咽着,为她抚背。话却噎于口中,吐露不出,只剩悲声。 许久,银妆略缓了些,眸光绵软的看向她,枯槁一笑,又徐徐道:“让我说了吧。往后,便没有机会说了,因为我就要走了,路途遥远而悠长。”言此,略顿一下:“傻丫头,死去了,我便终于可以解脱。你该为我高兴才对呀,哭什么呢?” 筱亭掩了面,知道她就要离开了。 苟存的希望,破了。再也没有支撑下去的理由,这个身子,留不住了。 固也不再多做什么无谓的言语,泪眼婆娑。抚着银妆一头如云美发,不住点头。 银妆略吁口气,眼角眉梢带着些许遗憾:“只可惜,我这辈子,却是活不出个人了。”语尽,眼皮微垂一下,又点点含笑道:“水清平时莲花开,最是从容花谢时。。。。。。”说于此,探身,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坐起。 筱亭会了公主心思,取过那断琴,缓缓交于公主。 凄凄苦苦、糊糊涂涂一辈子,此时此刻,她要为最放不下的人儿弹那最后一支曲子,是《潇湘曲》。那曲子,是他和她的最爱,那曲子笃定能使他们无尽回味起那段初遇时的曼妙时光。 她用颤抖的手,艰难而又准确地抚起琴键,音符却似在哽咽。俄顷,曲未半,绵软的腰身柔了下来,七弦铮然皆断,公主呕血如箭,坠地,炸开,寒梅娇俏。 “公主,公主!”筱亭丝毫不加抑制地大声哭喊,将银妆紧紧的搂了入怀,纤指一遍遍抚娑她的额头,怎么也不肯撒手,对着苍天撕心裂肺:“我是你的,永远都是。。。。自从充缓娘娘将公主托付给奴婢之后,奴婢便已经许诺,一生一世,伴着公主。。。。就算是死。。。公主,你莫要怕,等我,等我。。。那条路不好走,再冰冷,我们一起起程。。。。” 银妆唇角挂着血,兀的,于一派凄迷中笑了。 血色攒动,盛了冷月荧光,凄艳异常:“你听到了吗?是天鼓的声音。该回去了,是该回去了。。。。。。师傅,师傅流泪了。你看,师傅。。。。在西行的路上,流泪了。。。。。。” 筱亭眸中挂泪,下意识循着银妆的目光看去,却只看到一堵冰冷、漆黑的墙。 银妆柔曼的楚楚纤腰慢慢下坠,绵软、酥麻的不受控制。裙角于寂夜中,若飞若扬。 心,死了。草原败了,败了。。。。。。她那早已千疮百孔、溃烂不堪的心,如今,彻底死了。 天边,倏然有一道青光划过。于乌漆漆的青冥中,绚烂过后,璀璨的是生命,留下的是黑暗。 银妆俏目徐徐闭上,动了一下,生命游丝般的飘散而去。 解脱了,终于,终于解脱了,涅磐了。。。。 筱亭却敛了哭泣,就那样拥着她,连呼吸都不敢粗重。 生怕稍稍的不慎,便惊散了这微小、脆弱的生灵。 “银妆!”实实掩住的木门被李治猛然撞开。 门外,锣鼓喧天依旧,天空下起了微雨来。 月夜下,淡雨中。仙灵已摒弃了一切浊世的苦恼、郁愤。化了风儿飘去,唯留本质风骨。 李治从呆呆的筱亭怀里夺过银妆,抱紧。眼泪大颗大颗落在她的脸上,他终究晚了一步。 弦,断了。琴,碎了。 他只有眼睁睁的看着,看她那柔曼如琴的绵软身子飞瀑般,顷刻,便落下深潭。 她不哭了,不使性了。就这样安安静静的任他抱着,乖巧、温存。 “一盏雨前茶,一方端砚石,几张宣墨纸,几品折枝花。”李治喃喃着,将她渐渐冰冷、僵硬下去的玉手握于自己温暖、厚实的掌心处。忽的,笑了:“银妆啊,那是我们理想的境界。可命中注定,我们穷尽一生,也终究无法抵达。那个理想太远。。。。。。太远了。。。。。。” “灵眸折夜光华彩,回风动雪;蹙首颦眉,笑之,纤柔楚楚。” “金玉泛俗,不盈喻其贵;浮贞冰雪,不盈喻其洁。” “梅绽之残雪,芳魂与倩影同销。软帐带香残,娇喘共细言皆绝。” 。。。。。。 是秋天了,真的是秋天了。 雁南飞,雁南飞。 雁叫声声,莫把心揉碎。。。。。。 。 太宗知道女儿离世的消息,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儿。 总觉自己失职,一个堂堂公主,竟就这样,生生病死在了凄凄的北苑。 念起曾与女儿生母共度的那一夜好时光,更是心碎万分。 逐下旨,追封李字为汝南公主。命,虞世南撰写墓志。 这位庶出,却凛傲不驯的公主,另虞老深深钦佩。 接下圣旨,这洋洋洒洒的墓志便挥笔而就,成为千古之绝。 对看多时,不禁悲叹公主命运,唤出一首《怨歌行》,以此而喻公主:“紫殿秋风冷,雕甍落日沉。裁纨凄断曲,织素别离心。掖庭羞改画,长门不惜金。宠移恩稍薄,情疏恨转深。香销翠羽帐,弦断凤凰琴。镜前红粉歇,阶上绿苔侵。谁言掩歌扇,翻作白头吟。” 太宗听过后,心中酸楚。 字字句句,皆是怒斥自己不惜女儿,淡漠无情之意。 筱亭自缢于湘清宫。太宗怜她对主子一片赤诚忠心,将她葬与汝南公主墓旁。 银妆,月的余晖,银色妆容。筱{晓}亭,曙光之态,日的光晕。 一个是夜,一个是日。没有夜,何为日?没有日,何为夜? 她们的命运注定相连,谁离了谁也活不了。 。 银妆入葬那天,下了一场大雨,水便涨起来。 余怒似的,扯得细如丝绸一样。 本是秋日,但那枝上红梅却不合时宜的绽了个满庭飘香。 地下,水面上,就像网了一层纱;妖妖的透出堤岸上,一株一株,野梅的红。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十三章 幼年拾趣 长乐公主要出嫁了。这一次,驸马招的是长孙皇后的内侄,国舅无忌的儿子,宗正少卿长孙冲。 长孙冲先世为鲜卑族拓跋氏,北魏皇族支系。喜诗赋及书画,与以美闻名又擅长书画的长乐公主倒是相配。 汝南公主的死,牵动了太宗作为一个父亲的慈念。嫡女出嫁,不惜动举国之才,照妹妹永嘉长公主出嫁时的嫁妆规格翻倍置办。 幸而魏征以汉明帝分封皇子,只半数于先帝子的例子极力劝谏;加之长孙皇后软语相阻,太宗适才作罢。 。 宫闺,一派喜色之中,李泰着一身淡黄金边衣袍缓缓走入,轻轻来到了正在梳妆的长乐身边。 看着菱花镜里,比往日丰盈了些许的妹妹,阵阵感慨便自心底生出,不无担心,低语:“小丫头,你到底是长大了。只是,心当真能变成石头吗?你忘得了他么!” 长乐回眸,淡淡的笑了一下。抬手,抚平香肩之上,略微有些褶皱的流苏金边锦缎华盖,又叫侍女簌簌打散额前刘海:“四哥,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忘得了,忘不了,又能怎样呢!活着的,还不是得继续活着,难道日子就不过了不成?”边说,边轻轻舒动玉指,沾于胭脂盒中,于眉心处淡淡一点。丹红血泪映于正中,妖娆。 李泰喉中一堵,厚唇闭合,不再言语什么。 并不是每一钟爱,都能存活在阳光下。也不是每一种爱,都是大志的。 。 华姑心知李治与驸马长孙冲有过过节,加之,汝南公主前不久刚刚去了。心下不放心,便扮作晋王府婢女,陪着李治一道进宫赴宴。 夜色阑珊的星空,夹杂着些许隐隐约约的梦幻意味。放眼漫探,浮云摒弃了华彩,幽幽的跌宕、起伏。所经之处,便为浩瀚无边的青冥拢了层薄薄的明纱。隐隐约约,含糊不清,一如心境。 李治本无心,亦无力为同胞妹妹感知那一份喜悦。象征性的落座、入席。 才过须臾,便推说胸口发闷,要出去走走。 华姑见了,想告知他应合些场所时宜。却又不好开口,只得迈步跟上,凭他去哪里。 月色如霜,候鸟啼鸣,呼应晚风几许,清凉怡人。 宫廊甬道,梅花含娇怒放,开的正浓。 笙歌醉梦间,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李治穿行其中,漫无目的的随意游走,竟是不自觉的走到了湘清宫外。 素色衣袍于融融月夜里,翩舞如蝶。 他站在拱门之内,眼带痛楚。 彼时,她就是坐于这拱门梅树之下,纤纤抚弄柔弦,红袖添香暗消魂,那么浅浅一瞥。。。。。。 如今,猝不及防的,她离合的神光倏然便散去了,再也寻得不到。 飞花碎玉般,追捉不成。 “殿下,殿下。”华姑见李治似有进去之意,忧心这里一草一木于不经意间触动他悠远的回忆,便柔声唤过,一笑:“这里不是湘清宫,你认错门了。湘清宫,在前面呢!” “认错门了?”李治皱眉,喃喃,澄澈、幽深的清眸闪过一阵憔悴委顿,“这才几天,便不认得门了!”语尽,折回,又向前走去。 华姑只怕他想起银妆,积郁越发排解不得,适才骗了他。谁知,李治竟是偏要往那湘清宫里寻去。 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跟上。 这样走了一会儿,也不见停歇。 华姑忖度一下,敛了步子,定身在当地,语气沉下:“治,人冲不破命运的轮回,但可以超越命运的轮回。” “超越?”李治豁然便将身停住,眼中浮上淡淡的疑惑与思索。 华姑波光看向他,隐约可见他眸中的自己,干净、明澈。倒映出一昆仑凛凛的清韵星光。 “悲是福的源头,福是悲的归结,不幸是最好的大学。人自出胎起,至断气止,不是淘神、便是费力。其间多有琐碎、磕绊,更是免它不了。死了,却是挣脱了,又何苦为死者悲?活着,却还得活,又何苦为自己累?” 一抹虚白的月光,投在了地上。合着几声苟存的蝉儿鸣叫,四野静谧。 李治听了这话,心弦一动,却是一派恍然:“悲后有福,福中求悲,便是人生。其乐无穷啊!” 华姑蜻蜓点水般一笑,莞尔,叉开先前话题,留他自己品味:“这不就是了?——哎人家在欢欢喜喜的赴着婚宴,你且跑出来悲天怨地作甚?” “好姐姐,你切莫说我!”李治将那股酸酸浓浓的情绪压下去,盛在心底。面上,又恢复了往日在华姑面前,惯有的孩童心性:“那里头喧闹的紧。我知道姐姐素来是喜静不喜闹的,既出来了,莫不如我们便不回去了!在这里坐坐聊聊可好?” “也罢。”华姑嫣然打趣,“今天啊,我就舍命陪君子了!” 李治顺势俏皮的点点头,拉了华姑,二人坐于凉亭之内绘棱上。 “姐姐,你自小在宫外长大,一定见到过不少好玩的事吧!且讲来于我听听可好?” “你还别说,却有几件趣事呢!”华姑妙目闪闪,莺莺说于李治来听。 “我小的时候,家境并不富裕。父母以经营茶楼为生。在我父亲没有到四川广安县为官之前,我们一家曾是在晋阳湖经商的旅客。 一天,黄昏时分,来了两位相貌奇特的波斯人。 他们手里拎着两条从晋阳湖里打来的鱼,跨进了我们家开的茶楼,大声嚷嚷着,让我娘亲把这两条鱼给他们烧熟。说要清蒸的,不要剖肚、切断。 我娘亲提着这两条大鱼,走进后面小灶房。待她准备做鱼时,却发现这两条鱼很特别。 一来,鱼的个头大得很,每条鱼有四、五斤重;二来,鱼的长相很奇特。 鱼头上有12颗星,鳞片金光闪闪,每片鳞刮下来,都有碗底大小,大似金钱。” “还有这等鱼吗?”李治玩心大起:“那这便不是鱼,是水怪了!” “可不?”华姑边回忆着:“我娘亲吓得都不敢动手了呢!但为了赚钱,却也只好硬着头皮刮鳞、洗鱼了。” 李治秀气瞳仁眨了一下,半打趣,半感慨着:“姐姐幼时在晋阳一带安居,那里可是我的封地呢!当初姐姐不认得我,若是认得我了,定不叫姐姐一家吃这般苦楚!” “若认得你,那还了得?长安与晋阳隔了十万八千里!”华姑笑笑,说了句玩话,顺腔继续道:“且说,这两位波斯人见时光尚早,就走出茶楼,沿路闲逛、看风景。见到这晋阳湖边有座小山,形似海螃蟹,十分惊喜。 他们快步登上山去,又见半山腰有个井潭,更是喜上加喜。 这个时候啊,刚巧,有个生得十分灵巧、明丽的小女孩儿在那儿玩耍,便招呼她过来,说他们到山顶去,用脚蹬这山的两个山峰。让小女孩儿帮他们看着,若这井潭冒水泡了,便告诉他们一声,他们会有酬谢的。 小女孩儿当时心里好奇,便忍不住问道,这井潭冒不冒水泡,同山又有什么关系呢? 两个波斯人以为这小孩子家不懂事,就把真相告诉了她。 说这座山是座‘紫金山’,山形像个大螃蟹。名为,‘紫微蟹’,是出贵人的好地方。这山顶的双峰,即为两个蟹钳。井潭,就是蟹肚了。 如果他们蹬动蟹钳,紫微蟹的蟹肚若往外冒水泡,则证明这蟹是活的。若有人在此作坟穴,将他的祖先埋在蟹肚里,那么此人后代必定是富贵荣耀至极。 小女孩儿心思向来缜密,灵眸扑闪着,又问说如果这井潭不冒水泡,端的如何呢? 小孩子的提问,向来不会有人狠心拒绝。于是,两个波斯人便又告知,说那就变成一只死蟹了!风水宝地被破坏了,没有用了。 小女孩儿闪动着晶亮的瞳仁,笑了笑,告诉他们,‘好,我帮你们看着,你们快些跑到山顶去好了。’ 波斯人递给她三个铜板,便上了山。 他们各自跑到山的两峰,连蹬了几脚。果然,从井潭里突兀的冒出一连串水泡。 小女孩儿见了,心下里又惊、又喜的。心想,这两个大胡子的波斯人说话真灵呢!如果把真相告诉他们,岂非让别人得到了好处去?对,不能告诉他们! 这样想着,当两个波斯人满怀希望、风尘仆仆地下山来问时,小女孩儿晃动着两条稚气的角辫,连声说着‘没有冒水泡,没有!没有!’”华姑说于此,不禁嘻嘻笑了,定下语气,又继续道:“波斯人听了之后,又细致地探看了山形、地势,疑惑地径自念叨,‘奇怪,我们跑过很多地方,从未看花过眼呀?看这山形,明明是个活蟹形,为什么蟹肚里却不冒水泡呢?’ 他们不放心,又问那小女孩儿看清楚了没有。小女孩儿点点头,很可爱、坚定的说看清楚了。 听了小女孩儿的话,波斯人重重地叹了口气,说是可惜啊!要是个活蟹山,东海边上就要出贵人了呢!” “那个小女孩儿,就是姐姐吧!”李治哈哈一笑,“姐姐自小便伶俐!怪不得现如今,侧身垂睫,便显现出低回婉转之态;张目嗔视,又叱咤风云呢!” “去!”华姑推他一把,笑颊璨然,“又跟我凑趣饶舌。” “好了好了,我不开姐姐玩笑,姐姐快讲来!”李治嬉笑着催促。 “未等波斯人下山,我已经一溜烟地小跑着,从后门跑进茶楼的小灶房里。 我娘亲正在蒸鱼,大鱼快蒸熟了,飘出一阵阵诱人的香气,在空中弥漫开来。 由于我是独女,自小便被大人们宠惯着,加之当时又小。因此,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掀开蒸盖,便要下筷子夹鱼。 娘亲看见,忙上前劝阻我,说这鱼不能动,这是波斯商人下大价钱叫蒸煮的。他们不让剖肚,不让切断,更不能缺头丢尾。蒸熟后,鱼必须身形完整。若我一动筷,岂不毁了鱼形?娘亲得罪了顾客,赔钱不说,且坏了茶楼的名声。” “是这个理儿。”李治点头。 华姑垂眸继续:“起先,我倒并不是非要吃鱼不可。只是玩得累了,有些饿了。又见这蒸笼里的鱼生得怪异,金头银尾,肥嫩鲜美,很是有趣。听娘亲说是波斯人的,不知为何,便更吵着非吃此鱼不可。 可是我娘亲任凭我怎么闹,就是不答应。 我见死磨硬缠吃不到鱼,本有了作罢之意,但面子却不肯拉下来。就灵机一动,对娘亲说这样吧!我不吃鱼,只吃鱼胶,总可以了吧! 那个时候,也真是孩子家家的不懂事。未等娘亲同意,我便迅速下手,把含在鱼嘴里的肥大鱼胶用手揪出来,急急地吃下去。 那个东西真是腥气得很,吃到一半儿,我差点吐出来!但我还是勉强着,硬吃了下去。 太阳落山之后,娘亲在店堂里燃起了烛台,摆好筷子、酒杯,端上两盆刚蒸熟的、热气腾腾的鱼儿,招呼两个波斯客人上桌吃鱼。 这两个波斯人却怪的紧,说什么吃鱼要暗坐、暗吃,便把灯火吹灭了。 店堂里黑沉沉的,什么都看不到。 两个波斯人吃着吃着,却居然吵起来,越吵越凶,到后来,竟拍桌子、抛酒杯地厮打在一起。 这可吓着了我娘亲,她急忙点燃灯火,上来劝阻。 一问,才知道那两个波斯人双双指责对方偷吃了鱼胶。 娘亲听了,才知是怎么回事了。 她想,既然波斯人为了两条鱼胶吵得这般凶,可见这鱼胶的分量定是比鱼肉还重。女儿偷吃鱼胶的事,想必不能实话直说。 这样想着,便上前来,笑盈盈劝住两人,说无非是两条鱼胶罢了!有必要大动干戈吗?按照我们当地的风俗,捕鱼人是只吃鱼,不吃胶的。蒸鱼的时候,我把鱼胶挖出来丢给野猫吃了。 一席话,说得波斯人哑口无言,沮丧地坐了下去,叹着气道‘老板娘,你有所不知啊!这两条鱼非等闲之物,乃是鱼中珍品。俗名“皇帝鱼”是我俩花了十年时间,才从东海一渔翁处用重金觅得。鱼肉虽然珍贵,食之能增寿百岁;但更珍贵的,是这两条鱼胶。食一条鱼胶者,后代会出个贵人。食两条鱼胶者,后代就有人拜将入相、富贵至极。若把他们的祖先之坟安在紫微穴中,则食此鱼胶者,必定是帝后之身!罢了,这也都是天意。该是谁的,便是谁的,扭转不得啊!纵是觅得这老虎鱼,不该称王的,却没福气吃呢!’”华姑眸子暗了一下,“后来,我的父亲到四川广安做官。不久后,挟母亲回乡探亲,母亲却在中途不幸染病而逝。我便怂恿父亲,把母亲的遗体埋在紫微蟹山的井潭里。再后来,我随父亲辗转到长安。一晃,这么些年过去。想想当时,真是幼稚、单纯的傻气!如今倒好,把母亲一个人孤零零的抛到了那遥远的晋阳。” “亏姐姐当时这么做了,天意,天意!”李治见触动了她尘封于心底的伤心之事,故意高声回复她:“姐姐你想,若当初没有这般,我岂会有缘得遇姐姐,日后给姐姐富贵?” 华姑双目垂下,淡淡:“当初,小孩子家家不懂事,一心觉着什么最高,什么便是最好。现在想想,玉玺、权杖,不过象征着俗世的权威,使百姓对于君主的尊严凛然生畏。莫不如好山好水,游乐一生来的欢畅,一笑置之便罢了!亏得是波斯人的玩笑话,若当真了,我还不累得心死魂死的?我可不要!” “姐姐!”李治急了,拉过她的手道:“我可不管,总之我要给你富贵荣华,长康自乐。爱你、惜你,一生一世!” 华姑面上飞红,扑哧一笑,侧眸看他,婉约道:“也不觉稚气?听得我都发颤!” 李治见她自往事中排解出来了,却欢心一笑,牵起华姑,向那梅花丛中奔去。 “姐姐你看,这一片香雪海多么瑰丽!美的傲、且张扬。以后,我们在院子里种满它们可好?冬风一来,满庭飘香。。。。。。” 华姑笑而不语,双目似是罩住一般,不言悲喜。 夜风吹过,花瓣轻扬、张弛。 于月夜中,幽幽远去。落了满身、满怀。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十四章 意乱情迷 天幕,群星闪烁,清辉流转。 叹惋拈一方丝帕,坐于石阶之上,仰头望天。 丝帕流转于指尖,微摆,莹莹如雪。 “弟妹,怎么不进去?”李泰寻不着叹惋的身影,漫不经心的出来观景,却见她在那里坐着,便一步步自石阶上走下,直到最后一阶。 然后很随意的一屈身,坐于她旁边。 “四哥不是也出来了么!”叹惋见了来人,谦和一笑,点下头,算是做礼。 李泰也笑笑:“弟妹好雅兴!只可惜错过了赏月的最佳时期。有道是春天的花,秋天的月。刚刚入秋十分,踩着春花的尾巴,握着秋月的开端,两者皆可享,才莫要负了那好花好月呢!” 一边说着,边侧过脸来,看向叹惋。 叹惋神情一动,下意识低下头去,心里小鹿乱撞。 李泰面上敛了笑,转为一种至纯、至真的深情。语音轻扬中,淀着雄厚:“爱她时,似爱初生月;喜她时,似喜梅梢月;想她时,道几首西江月;盼她时,似盼辰钩月。当初意儿别,今日相抛撇。要相逢,似水底捞明月。” “四哥。”叹惋禁不住小声喃喃一句,眸光潋滟开来。粉玉砌成的双手,一只不经意间搭上李泰的肩,另一只,放于唇前,勾一抹兰花。 “惋儿。。。。。。惋儿。。。。。。”李泰心中莫明涌上一股悸动,厚实的手掌将那秀丽纤纤的素洁玉手握过。拥了她,扑倒在地上,震得一树花落。 李泰此时已然丝毫没有理智,迅速的解开叹惋衣带。 叹惋一双手下意识搂住李泰脖子,竟是一个如此暧昧的姿势。 夜风阵阵彻骨吹过,将叹惋吹了个寒颤。 猛然间,女子微闭的双眸突兀打开,倏然惊蛰,呼喊:“四哥,四哥你要做什么!”花容颤动,挣着要起来。 李泰也只是一时忘情,并非浪荡、不识礼趣之人。 听得呼喊,定了片刻,猛然意识到越礼之举,慌忙放开叹惋。起身,整了衣襟,匆匆拱手作揖:“这酒未喝,人倒先醉了!不敬之处,弟妹多多海涵。” 叹惋扶着地面徐徐站起,佯装没事人般,轻轻抖抖湘裙之上斑斑芳尘。便要作别、离开。 “惋儿!”李泰见她走远,终是按捺不住,自她身后大声喊了一句,音色焦急:“你心里并不讨厌我,不然你不会对我这般随和!当初若那救你的人是我,如今,又怎么轮的着他的戏唱!” 叹惋突然一颤,定在当地。 却只是一瞬,便复又抬步向前。不做回头,步步生花。 。 月光洒下,天幕明澈的像一方玉盘。 风一吹,又荡啊荡的,宛如水波。一昆仑星宿,都是斑斓。 叹惋小小的心海里,有浪花漾开。一阵紧挨着一阵,细细碎碎敲击那敏感的心房。她不禁开始思索、忖度自己的选择。 她的心,她的魂,几许是爱,又有几许,是感激? 清冷的风儿摇下几滴树梢之上的隔夜露水,溅了叹惋一身。 女子不经意间婷婷抬眸,一愣。 李佑正定定站在她对面,神情黯淡、复杂。 “佑,你,怎么在这里?”叹惋有些吞吐,面上层层尴尬溢开,夹着心慌。 “哦,我见你没有进去,出来找找。”李佑面色淡淡,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眉目皱起。 叹惋因紧张的缘故,呼吸一阵似一阵的急促。竟踉跄了一下,有些站立不住。 “惋儿,你怎么了?”李佑扶住她,眉宇间透着关切。 “没。。。没什么。”叹惋搪塞。 李佑神色沉静下来,肃穆而坚定:“惋儿,这长安,我们不能呆了。你回去赶紧收拾一下,后天就起程跟我回齐州去!” “厄?”叹惋下意识发问。 李佑叹了口气,眉目澄澈如水,徐徐:“如今颉利已败,太子不济过甚,这里便是一块是非之地。我若再留于长安,难免会叫旁人猜疑我的野心,是以陷入不必要的纷争。就算我不去招惹是非,是非也会来招惹我的。固,我们必须离开。” 观李佑神情、面目,应是并未知晓她方才与李泰险些越礼之事。叹惋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不及多想,应付的屡屡应着。 “惋儿。”李佑紧紧的拥了她,一把入怀:“回齐州后,我们便承办婚事。你一刻不入我们李家的门,我不安的心便一刻静不下来。”说于此,笑了一下,打趣:“就好像生怕别人把你抢走似的!你说我这是怎么了?” “不会!”叹惋心里猛地一沉,下意识吐出这两个字。又觉失常,朱唇微抿一下,忙做圆场:“我的意思是,我们,我们都会好好的,一辈子。” “嗯,一辈子!”李佑释然一笑,皱着的眉头层层舒缓开来。 叹惋闭目,心下径自忖度。 良久,似是下了很大决心,垂眸,迎着李佑,嫣然。 月华如洗,腾的自浮云后探出半边脸,明亮异常,甚至带着惊艳。 “爱她时,似爱初生月;喜她时,似喜梅梢月;想她时,道几首西江月;盼她时,似盼辰钩月。当初意儿别,今日相抛撇。要相逢,似水底捞明月” 叹惋脑海之中猛然浮现起李泰所吟之句,倏然间,本已下定的决心一阵溃不成堤。 情丝万缕,如瀑泻下,剪不断、理还乱。 。 “丹儿,你看,这个玉镯好看吗?”长安街道,迦绫着一件淡粉素裙,随意而闲散的信步其中。 青丝如瀑,披散在肩头。莹莹丽指抚弄摊前玉镯,轻轻一挽,戴于腕处,巧笑。 “好看,殿下戴什么都好看!”丹儿歪着头看她,小声附和一句。 迦绫莞尔一笑:“你这丫头,可真会说话!” “奴婢说的全都是实话。”丹儿稍稍弯了下身子,“公主殿下可是这长安最美的一枝花呢!” 迦绫浅浅一笑,摇摇头,芙蓉面上泛起红晕,一如雨后新荷。 街角,却有一人身影浮动。 观其装束,像是波斯之人。 他那一双又黑又亮的眸光,直勾勾落在迦绫身上。 看着看着,不禁叹道:“人面桃花相映红,不及天然玉做容啊!” 谁知,这一声叹,却被迦绫听了去。猝然回头,明如秋水的波光向后瞥了一眼。 纵不回头便也罢了,可这一回头,却怎生了得? 伴着幽幽的清荷风韵,恍若置身花海,满谷香花竟全都失去了颜色。 难不成,这羞花之态也不愿让人专美于前? 波斯男子正迎上她的目光,面上兀的一阵尴尬。愣怔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俨然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迦绫看着他的窘态,忍不住“扑哧”一声,嫣然巧笑。盈盈波光徐徐收了回来,扭头,莲步款款向前走去,步步生香。 “方才那女子,可是大唐的迦绫公主么?”波斯男子见那身影远去,便小声,问着身后的随从。 他素闻大唐有一个传奇的神话,迦绫公主杨水茹,安平公主杨文婷。这一对姐妹花,一个清越的撩人,一个艳丽的摄魄。她们是长安的两只并蒂白蕙,美的不分上下,各有千秋。 如今一见,能有如此之清丽美态者,不是迦绫,又会是谁? “主子,应该是的。”那随从做了一个波斯人自己的礼仪:“小人前一阵子拜会大唐皇帝时,隐约见过。” “哦”男子点头,应了一声。“桃花虽妖,可又怎敌得过这淡漠澄澈的荷?” 语尽,目视前方。对着迦绫离去的方向,竟是面钝神痴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十五章 情挑杜鹃 “当初意儿别,今日相抛撇。要相逢,似水底捞明月啊!” 李泰步履翩翩,踏着一树落梅,素衣朱袍,徐徐行于花阴甬道。双手背后,侧对着叹惋,缓缓吟诵。眉目顾盼、传情。 叹惋正坐于庭院深深处,安然而谦和的于一方丝巾之上,绣着三两朵争研斗奇的杜鹃花。 感应到来人后,心绪微动,面色却是从容。 唇角旁,勾了恰到好处的浅浅微笑。 温柔的暮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女子伸出手来轻轻一挽。 就是这么轻轻的一挽,已是令天下男人为之窒息。 这样─幅绢画,已非任何辞赋描叙得出。 论及妖娆,她不如安平之明艳;灵动,也不及迦绫之清丽;风情,亦不如高阳之妩媚。。。。。。 她生得也许并不十分美,但那特有的暗香气质,却是旁人半分也借不来,无可比拟。 李泰看在眼里,心中兀的就有了一股浓浓的酸楚,掺了薄薄的凉,与些许淡淡的无奈:“零落鸳鸯,雨歇微凉。此情成殇,己自沧桑!”诵罢,目光黯淡,晶耀的眼泪自眉宇间颓然滑过。 叹惋心里又是一颤,终还是沉不住气。分了神,动了情。指尖一阵慌乱,拈针的素手晃悠悠做着掩饰,于空气中扯线。 “惋儿。”李泰转过脸,定定看着拈针绣花的叹惋,喉结一沉:“你扯得清这柔柔的绣花线,拈得起那纤小的绣花针;可你能扯清这千缕万缕的至贞情丝,能拈起那满载诚挚、爱慕的真心吗?” “啊——”叹惋猛的一诧,胸口闷塞,似是触痛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手中的针不小心刺到了玉指,女子发出一声纤细的惊呼,极轻、极短。 血丝从指尖溢开,一滴一滴,落在尚未修好的杜鹃花瓣上,未及着色,便是灿红一片。 “惋儿!”李泰皱眉疾呼,疼惜的握住女子玉腕,捧起,小心翼翼揉搓。余光扫了一眼浸血杜鹃,轻微细小的痛便漫过眼底:“惋儿,杜鹃啼血,十指连心,你叫我如何不心疼?” “四哥!”叹惋闭目,挣开泰的手,抚弄一下衣襟裙褶,复又将身背过去,坐定身子:“四哥,认了吧!我已经,是他的人了。”说于此处,女子面上挂笑,水波一般,徐徐荡起,微扬。欣长纤指柔柔抚过酥美小腹:“不仅是他的,也是这个小家伙的。我的身,我的心,我的魂,此后会一直向着他们,不容反抗,无需质疑。” “惋儿,你。。。。。。”李泰神情倏然陇上一丝异样,双眉紧锁,一阵红,一阵白。红的是脸,白的,也是脸:“你是说?” “没错。”女子终于转过身,嫣然一笑,语声柔婉,清泉般流入耳畔,直听得身心一阵舒畅:“我就要当妈妈了。这是我的孩子,是我跟佑的孩子。” 李泰面色转为铁青,几乎崩溃。甚至于连他都觉奇怪,自己缘何会有如此反常的情态? “四哥,你还好吧!”叹惋颦眉,欲扶李泰一把,却还是停住,后退几步,保留着那一段得体的距离。 李泰将身靠于红木回廊之上,颓然而笑,眼带虚脱:“温小姐,你未免把我李泰看得太不堪了些!我告诉你,我李泰若真心爱一个人,便会深爱下去,不会让我所爱陷入不义、委屈、为难的境地。凭她跟谁在一起,凭她做了谁的娇妻,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有她的幸福。” 叹惋胸口堵塞,俏眸妙目不知不觉间润泽下来,打湿了睫毛卷卷。 周身,一股暖流便慢慢聚拢,徐徐将她包裹,拢住。 “惋儿。”李泰轻轻念着女子芳名,眉宇间,深情涌动:“马上就要分别了,四哥这次来找你,是要为你献策。我爱你,所以我要将五弟对你的爱,紧紧的,紧紧的锁在你身上!” “四哥这话,弟妹不甚懂。”叹惋默默揣摩李泰心思,垂眸,问他一句。 “惋儿,你真是天真的可怜!”李泰摇头蹉叹:“五弟是什么人?他是皇子,又是王衔较高的亲王。你真的以为,他会一心一意只爱你一个么!你不同于那些别家千金小姐,身世败落,父母、亲人又已亡故。待你彼时风华减半,不再如此日这般明丽、娇美,他会怎样?还不是搂着那些如花的姬妾,逍遥自在去了!到时候,你又怎么办!” 一席话,声调不算高,但抑、扬、顿、挫却是恰到好处的紧,直说的叹惋纤心不由自主深想下去,越想,便越发慌。 她毕竟是一个女子,女人心性谁人没有?想到日后可能涉及到的处境,又怎么不会焦躁万分,六神无主? “那四哥的意思是。。。。。。”叹惋鸟声虽低,却仍是悦人。 李泰知她被说动,波澜不惊的面上笼了一丝隐讳:“其实,只消一块令牌。。。。。。之后,他一无所有了,还不随你一道好好过活?我向父皇企求,赐你们一席山清水秀的好地方,不是图得逍遥?保他一生一世只惜你、疼你一人!” 叹惋到底是聪明的紧,听得此话,倏然便明了了李泰意思,不禁柳眉微竖,语气一凛:“你这是叫我陷齐王殿下于不义!” “惋儿,我是真的为你好。”李泰面上不见一丝慌乱:“我真的怕,怕他负你,才想了这么一个十拿九稳的法子。父亲,怎么会杀自己的儿子呢!到时候,定是将他流放,岂不合你心意?况且,他于我又没有什么威胁,我缘何害他?犯得着么!” 见叹惋不加言语,低头径自思索。 李泰神色一定,深情浮上,语声轻缓:“惋儿,相信我。我是真的,想要你得到好归宿。想要你得到幸福。” 叹惋下意识抬头,李泰深深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那眼波满是一潭柔情深渊,将她的身心都极近融化,心甘情愿。 。 一轮灿红夕阳越过天边,就要,沉下去了。 余晖从浮云缝隙处筛下,在宫廊上,伟丽的屋顶上,一抹一抹的淡黄色。 “佑儿,回去吧。你已经陪了母亲一整天,明日还要起程呢!早些休息,别太累了。” 清涟宫内,阴妃握着儿子的手,安然叮嘱。行至佛堂边,轻轻焚起一炷香,跪下,诚挚祈福,以佑儿子平安。 “母妃,让儿臣再陪陪你吧!”李佑痴神的望着面前母亲,不舍。 目光定格,兀然,霹雳一般,皱眉:“母妃,您有白头发了?” 阴妃双手合十,向案上诸佛拜了三拜,起身,一笑:“可不是么!傻孩子,你都多大了?” 阴妃,李世民的妃子之一。她的命运,多舛,且苦涩。 需要依靠父亲时,却丧父。需要好好生活、摒弃一切时,却成了唐太宗的后妃。 这段情缘的开始,便是带着血淋淋的残忍与那难以调和的仇恨。 阴妃之父,阴世师为隋骠骑将军、武贲郎将。 唐军兵临城下时,世师死守大都,拒不投降。 这誓死为隋室尽忠的一片冰心并无它错,可错就错在,他却杀了世民的幼弟,更是生生的掘了李家的祖坟,拆了李家的宗庙。 这令人发指的行径呵!何况,李家已经起兵勇夺天下了呢! 终于,大业十三年十一月,长安城破,阴世师被斩首示众。 而阴氏,则被贬为官婢,入了世民的秦王府。 这女子,因了身为将军之女的缘故,妩媚中,带着野性;风情间,夹了淡漠。 因她的姓氏,因她身上流淌着阴世师的血。在他痛失幼弟、祖坟被刨的悲愤中,这悉日的将军爱女,千娇百媚的名门闺秀,在沦为秦王的家婢后,是否成了他的泄愤工具?在面对世民那双不怒而威的深邃眼眸时,惶恐战栗中是否亦有着怨恨? 可那文武双全、英雄盖世的秦王,每每与这虽是身着布衣,却难掩其至美灵韵的美丽家婢对视,方寸间总会掀起万丈狂涛。 各有各的难平之恨,各有各的难言之思。 这对峙间,谁比谁清醒,谁比谁残酷。 那一夜,年轻血性的秦王,占有了她。。。。。。 “母妃。”李佑喉咙哽咽,心软下来。 面前,这被世事折磨着的美丽女人,真的,离得开自己吗? “母妃,儿臣不走了!妹妹已经离开了您,父皇又一直冷着您。这世上,您就剩儿臣一个亲人了!” 阴妃素净的脸颊之上,浅淡笑笑,温柔的看着儿子,语气苍缓,意味深长:“好孩子,不论你们兄妹身在哪里,都一直活在为娘心里啊!为娘的心,你们一辈子都走不出去的。这么些个年头了,才终于明白,一个人,无法抵挡所有事情。有时候,一朵芭蕉的阴影,也会令人窒息。风,可以轻柔地将那阴影吹散,小鸟亦能轻松的衔走白云。风儿可以做到的,人未必能做到。小鸟可以做到的,人未必能做到。有时,眼泪是看不见的,就和伤心是听不出的一样。有时,一朵花看似娇艳,她却可能正在饱受死亡的侵蚀。头顶那一片天空,很蓝、也很宽。它让人们自由翩飞,但也许,真正在同一片蓝天下。自由却仅仅是表面。人生玄妙无限,佑儿,你又何必去尝试着将它们一一握住?孩子终究是要长大的,做母亲的,心里只有孩子。你活着,母妃,便不会死。” 李佑听着母亲一席挚真心话,心潮起伏澎湃。 十几年,真的变了好多呵! 母亲那曾调朱弄粉的娟美面容,已逐渐苍老下去,再也回不到那先前明灿。 朝代的更替,家世的败落,君王的占有,丈夫的抛弃。。。。。。这一切的一切,给这女人蒙上了多么大的伤? “我知道,父皇一直都不喜欢我,因为我是他酒后乱性时生下的孽种。”李佑正正看着阴妃,面目平和,没有一丝悲愤。有的,只是无奈:“我也知道,父皇对母亲更谈不上喜欢。扰了他的心性,毁了他的英明,不恨便是好的!他之所以封了母亲为妃,是为了做给天下人看,是以维护他神圣的面子!” “佑儿,莫要再揣摩你父皇的圣心了!”阴妃惊呼,美颊之上,掩不住的恐慌。 “母妃!”李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扑通”一声,跪于阴妃身前,仰头看她,目光里,透出一个男子汉所与生俱来、浑然天成的凛然坚毅:“也许儿臣所言未必尽然,但儿臣只想对您说一句话。”讲于此处,顿了一下,语气里是不容置疑的血性气息:“儿子长大了,风雨咱们一起扛!” 阴妃眼底、心上,笑容溢开。 那是欣慰,是一个女人作为母亲,灵魂里所特有的欣慰。 这一天,佑一直陪着母亲,直至次日清晨。 窗纸微微透白,万籁俱静之间,早起鸟儿争鸣。“啾啾”之声,破空而来。 泛着鱼肚白的悠远天边,水灵灵的朝阳自雾影斑驳中跃起,将它那斜辉,幻成了漫天彩云。 李佑作别母亲,抬步走入晨雾斑驳中。霞光射住他,只觉得他的额角异常发亮。 阴妃就那样斜身倚在门前,一直看啊看的,最后,那淡淡白雾之下,银白的背景里,只剩一个淡黑的侧影。 这地,却为何白的这般晶耀? 阴妃放眼一探,原来是下雪了。 冬日里,第一场雪呵!闷了一季,终于还是呼悠悠的来了。 不牵粘,不连贴,永远如粉、如尘。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十六章 名花盗牌 长安城门前,李恪、迦绫打马行至,为李佑饯行。 千千万万声珍重,道不尽,理不完。 晨风轻吻大地,不留痕迹。朦胧之中,叹惋回眸,目光寻寻觅觅,似是再找些什么。 蓦然,街角石墙旁,流转出一抹鹅黄身影。就远远站在那里,不退,也不前。 目光向这边定格,满载纯情与坦然,澄澈得像湖水。 如果一个人,连眼睛都可以骗人,那这样的人,该有多可怕! 叹惋追捉到了那神光,一丝一毫都收在了眼底、心间。 柔弱似水,娇羞胜花。浅笑自流露出一种绝世的气质。 花开几度,夕阳几下,哪怕终不能遇见,终不能会话。 只要他在那里望着她,她便依旧会在那里将他回望,足矣。 回眸处,方知,所谓倾城。。。。。。 。 往回走时,李恪一路无言,连步履也觉沉重。 迦绫低头,知他是因与五弟分别而难受,便有心劝他:“三哥,人世之间,分离聚散,还不是注定的?” “好妹妹,我知道你怕我伤心,固来安慰我。”李恪打断她,摆手笑笑:“可你真的多虑了,三哥没事。” 语尽,仰头望天,心下一沉:“只是觉着,冷清了些许。五弟、六弟、还有汝南妹妹,都一个一个的径自去了。这个家,越发寂静的叫人害怕。” 迦绫缄了言,轻轻缓缓叹一口气,如水清光潋滟之下,是深深的茫然,伴着恐慌。 “绫妹妹,你感应到了什么?”李恪观她眼角眉梢神态,与自己又何尝不相似? 那是一种共鸣,颤动灵魂的牵绊,两颗心之间特有的微妙感应。 迦绫侧目,盈盈波光落在他一双俊眉星目里,涤荡灵魂:“肃杀。” 胭脂淡香,朱唇浅浅而起,两个字,干练而出,夹着一股灵气。 李恪心里一动,明了这二字真谛。 眼下,他跻身处境,正是李佑所担忧的处境。看似平静不起波澜的长安帝宫,暗中,早有这凛然的杀气缓缓漫溯,一日高似一日,浓似一日。天知道,不久的将来,会是一场怎样的腥风血雨! 留下来的,便要做好时时应战的准备;选择逃离的,又究竟能否脱离这劳人、耗神的晦暗境地? 黑暗渐趋笼罩,在这之中,天真的仍然天真;复杂的,愈加复杂。 “表哥。。。。。。”低低一声呼喊,自耳根处漫溯。 李恪只觉袍角被人揪了一下,循声习惯性低头,见是一个乞丐模样之人。 蓬头垢面,衣衫不整,褴褛的袍子之上,刷了厚厚的灰迹。单薄、瘦弱的身躯,在瑟瑟寒风中,尤显可怜。 “你是。。。。。。”那张脸分外熟悉,应是见过几次的,但一时却想不得。 李恪英气俊眉皱起,于脑海中搜索其人映象。 “三哥。”身旁,迦绫却是惊得胸口一颤,压低声音,唤过李恪。 两双清目一撞,李恪突然便忆起。强止住那股浓浓惊讶与欣喜,轻着声,短唤一句:“叠罗施?” “表格。”叠罗施努力着支起孱弱不堪的身体,李恪急忙屈身,一手搀上他,一手轻轻捋起他杂乱打卷的头发。 瞬间,那同样干净的眼睛静静相对。李恪眼波一动,知道了他冒着杀身之祸,偷偷赶回长安的缘故。 转目,望向迦绫,已隐隐闪烁着坚定。 迦绫明了李恪心意,徐徐点头。心潮却在起伏跌宕:“这长安,越来越像一个围城。里面的人,但有些奈何的,想尽法子出去;外面的,却绞尽脑汁的要进来。退不去,也进不得的,便只能固守在原地,直至熬尽那生命里,最后一丝一毫可怜的血气。” 。 对着一把断了的琴,一只香木牌位,叠罗施却没有预料中的嚎啕大哭,肝肠尽断。 反而笑了,笑的那么透彻与释然。 昔日,绝美夺目的少女早已缓缓归去,只余下一块冰冷、坚硬的墓莹。 “这是她留给你的,筱亭让我转交。”城郊旷野,李恪语声沉重,任叠罗施一人狂笑,未加劝阻什么。 “呵,荒唐,真荒唐啊!”叠罗施仍是笑着,喃喃自语:“银妆,活着的时候,我们便不能日日夜夜相依偎。如今,你不在了,我却竟连那七尺棺都未能扶一扶!” 风,吹散漫天黄沙,尽弥人眼。 “其实,我看透了,真的看透了。”叠罗施双手捧着那牌位,似是对着故人,清亮好看的眸子,焕然含笑:“人这一生,呵,不会知足!终日奔忙只为饥,方才一饱便思衣;衣食两般皆俱足,又想娇容美貌妻;取得美妻生下子,恨无天地少根基;买到田园多广阔,出入无船少马骑;槽头扣了骡和马,叹无官职被人欺;县丞主簿还嫌小,又要朝中挂紫衣;做了皇帝求仙术,更想登天跨鹤飞;若要世人心理足,除是南柯一梦西!生亦何欢?死亦何惧?世无可恋,却唯独于你,是我生命之全部!” 你终究还是走了,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跳一支很美很美的舞。 我不难过,不惊讶,本该如此。你倦了,然后睡了。我知道,你睡了,睡了。我不吵你,不然,你又要恼了。 就让黄土轻轻地把你覆盖,就让纸钱缓缓地飞。。。。。。 让我们谈谈从前的事吧!淡淡的,退尽了悲苦的颜色,然后。。。。。。汇合。你一定还保留着那一份淡雅的微笑。 伊人已去,笑语声还隐隐可闻。来不及思索,来不及痛苦,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银妆!”叠罗施突然扑倒,强大的力度,震开了适才梳好的发鬓。 他发疯似的仰天大笑,复又紧紧抱着灵位,拨开旁人,肆意的于这郊外田野中奔跑。 看尽红尘,笑尽沧桑。那就离开吧!那就一去不复返吧! “你曾说过,我们就如同离瓣花冠上的两片轻薄之翼,本来就很遥远,命中注定。。。。。。但银妆你可知,待到昆黄叶衰,离瓣花冠落地,也会双双云去,在泥土里,重逢!” 萧萧索索的冬日里,落梅缤纷中,一个疯子,披头散发,抱着香木灵牌,奔舞于雪影间,渐渐远去,生死不卜。 你永远奔驰在轮回的悲剧,一路扬着那朝圣的长旗。。。。。。 我们何时梦醒,何时,在暝色中睁开眼睛?是谁在笑世事荒凉,却又依然沉醉?穿堂而过的风,裹住光与影,染着尘与过往。这个清寂的世界,清寂的只剩下了一串一串模糊不清的低语。如果你怀疑梦与尘的边界,那么我将告诉你,没有什么可以延续,我们为了信仰而来,也将因为信仰而去,如此而已。 清晨帘幕卷轻霜,呵手试梅妆。都缘自有离恨,故画作远山长。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拟歌先敛,欲颦还笑,最断人肠。 塞上似腾奇女气,江东久陨少微星。 从来不蓄湘泪问,唤出嫦娥诗于听。 。 李恪久久抱着迦绫,不肯放怀。 “三哥。”女子轻着声,一双清丽美眸流盼,心绪些许不安:“我真的好怕,为何相爱的人,全都没有好结局。。。。。。” “傻妹妹。”李恪勉强着,轻微而坚定的打开一抹笑意:“莫要心乱,我们一定会好起来,一定会的。” “嗯。”迦绫信赖的闭上眼睛,柔柔靠在他坚实的怀里,整个人都软下来,全是信服。 李恪强撑着坚强的身子,心底,却也是一派茫然。 。 次月,将近正午时分。 李恪自朝堂回来,绕了道去看迦绫,途中却遇上了急急赶来找他的长吏程鸣。 “殿下。”程鸣一瞥,见四下无人,便做礼告知道:“臣刚刚去探查过了,那令牌,确实是齐王殿下的。” 李恪眉目颤动,定一下,复又问道:“那父皇知道了吗?” “这。。。。。。”程鸣摇摇头:“臣也不清楚。” 李恪俊朗英眉微挑:“再探!” “是。”程鸣抱拳行下一礼,匆匆离开。 “三哥,可是出了什么事?”迦绫却自树影后面徐徐走出,程鸣见了,急忙问安。 “厄,没什么。”李恪知道她也在,便笑笑,未曾告知。 迦绫抿嘴摇头:“三哥,若是有什么事情,连妹妹也不能一告么!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哥哥如今却把妹妹当外人了呢!” “绫儿,你多想了。”李恪见她动了真格,便也不再瞒着,走近,轻声:“老四一早便急急来了我那吴王府,说五弟的人带了他的令牌辗转到长安,径直去了老四那里,说是齐王以那令牌为信物,要魏王助他荣登大宝。” “啊——”迦绫一个霹雳,清眸闪动,未及思索,焦灼:“三哥,那。。。上次那冷箭也定是五弟放的?” “不可能!五弟绝不会做出这等令人发指的行径!”李恪听了这话,本就烦躁的心里更是如火焚心,竟高声吼了一句。 迦绫经这一吼,呆愣在原地。 李恪发觉自己失常,控制一下心绪,语声温和下来:“对不起,刚才是我太急。” “三哥莫要说这些。”善解人意的迦绫轻轻摇了两三下头,软语:“不知哥哥是怎么看?” “这牌子,包括上次那冷箭的事,定是旁人陷害。而这旁人,不是太子,便是他魏王!” 李恪素来与五弟走得极近,二人关系也处得极好。如今,他出了素乱,这做哥哥的,自然是百感交集了。 “不行,我这就去探探父皇口风,若他已知晓这事,我便告知父皇我的猜测。再将那声称齐王亲随的小厮拿了亲自审理!” “不可。”迦绫水袖薄纱微摆,颦眉:“三哥,这事弄不好便是个谋反的罪名,父皇会让你去审理?就算他准了,你又能审出个什么来?可别是中了谁的奸计,把你扯进去,说是你暗中指使!” 李恪定住身子,心下反复忖度。 “好哥哥,性子切要收住啊。”迦绫莺声燕语一句,音调平缓、清悦:“这件事,还是看看再说的好。”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十七章 齐地风紧 整日里,李恪一直心神不定。 次日清晨,正与迦绫在吴王府院子里闲逛、解忧,程鸣却协同安威凛急急走来,抱拳行礼。 看着眼前这两个对自己最为忠实的部下同时赶过,且面目焦急。 李恪心上忽然便闪过一丝不祥之征,眉宇间却是沉稳下来,英气不减:“何故?” 程鸣、安威凛对看一眼,嗫嚅一阵。 终于,安威凛上前半步,低头,轻着声道:“殿下,皇上听闻令牌之事,盛怒至极,已派了人前往齐州,急宣齐王殿下进都面圣。” 李恪听罢,未及说完便是周身一软,竟徐徐向后载去,幸好迦绫扶了他一把:“三哥,你且莫要乱操心。皇上只说进都面圣,又未曾下旨降罪。” “是啊殿下!”程鸣顺着迦绫的腔调,徐徐安慰:“况且,皇上再怎么也是齐王的父亲,又是明君,不会武断行事的。” 李恪俊朗面目转向迦绫,在她那清亮的眸中找寻安慰。 迦绫抿嘴,徐徐浅笑,点点头,定下他的心神。 李恪转目,仰头望天,不禁长叹:“这些搪塞的道理,我都明白。可我真怕,怕这么一折腾,五弟他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迦绫灵韵的如水丽眸中,隐约有泪影斑斑浮上。 定局的事,玲珑纤心,早已明了。 。 齐地,华灯初上。 “殿下,长安的事端,您且听说了?” 李佑正在院子里静候日落,豆色的棉袍泛起光晕来。贴身侍卫刘德走过进前,轻问一句。 李佑转过身,侧目看定他,浓浓秀眉动了一下,没言语什么,是以定了很大决心。 刘德目光与他纠结在一起,点头,明了他的意思。决然转身,退下。 “母妃。”李佑喃喃着,复又将目光投向天幕里,那轮火红的残阳。那余晖,却将周围晚霞镀上灿灿的金光, “母妃,既是有意陷害,那儿臣回去,也定是有理说不清的。儿臣死不足惜,可母妃吃了这么多苦,儿臣不能叫母妃再吃苦!为了母妃,儿臣也不能做冤死鬼!于其这般白白死去,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真的竖起那反旗来,搏他一搏!成事在天,儿臣偏不信那好山好水全都转到了旁人那里去!彼时,儿臣黄袍加身,定叫母妃昂起头来做人,风光,世间无二!” 。 长安的天幕,微亮了一下,落日倏然就钻进了云层深之又深处,寻不见半点影像。 棕黄小轿,自驸马府内徐徐行出,一晃一晃的悠悠前行。 至东宫门口时,轿帘挑起。安平轻眯凤眸,望了一眼刚刚升腾起的梨花碎月,淡淡鹅黄光晕便嵌入她的眸。 依旧是那摄魄的勾魂魅,隐隐浮着诡异。 自出嫁后的这数月里,她仿佛一下就成熟了些许,愈加沉稳,却不减妖娆。 何语婷婷的身段正立于东宫府门外,白玉石阶之上。 合着簌簌夜风,橙黄色锦缎长袍飘带纷飞,琥珀菊形耳坠一晃一晃,敲击在那一张上了淡淡晚装的净面之间,衬出眉宇间寸寸冰俏,与略略疲惫。 她就站在那里,面上带了一丝浅浅的笑,默默迎着安平,仿佛已与夜色融为一体,典丽风华,风华绝代。 又一如那秋日里,绚烂、贵气的金菊,美的高傲、灿然。 安平徐徐抬步,婷婷袅袅走上石阶,身姿聘婷、招摇。 何语点了下头,盈袖微抬,示意安平太子在西厢房。 安平亦是点了点头,向嫂嫂问声安,便唤过绮儿,往何语指示的方向走去。 。 承乾唤了人起舞,正要开始,却有小役来报,说是安平公主来了。 还不及退下,安平便已走入。眸光扫了一下胡服人群,皱了下眉。 承乾有些尴尬,挥袖叫他们出去。 安平却没言语什么,不急不缓吩咐绮儿守在门外。生花碎步移到承乾身边,未加兜转,便直切入正题。 “哥哥,你得跟我说实话。五哥与四哥之间交清深浅,父皇不知道,我却知道。他会傻到要李泰助他这地步么!令牌的事,明摆着栽赃嫁祸。你且说,是不是你表面上终日沉沦胡曲,实质,暗地里却在操控局势呢!” 承乾听罢,禁不住凄惶一笑,有些颓然的坐在席子上,目光虽去了呆滞,却仍在涣散:“妹子呵,哥哥要是有这么深的城府,那父皇把这大唐江山交于我又有什么不放心的?”说于此,解嘲的干笑两声,一双无神的空洞眸子却有了缕缕细若游丝的神光:“称心离开我后,我更是无心也无力再理会这熬神、熬心的政治权谋。是辛苦,还是心苦?哥哥想明白了很多事情。顺其自然便好,庸人自扰,何必呢!累不累呢!” “既然不是哥哥做的,那便大喜了!”安平细细弯弯的眼眸向上挑了一下,溢出喜悦、得意的光芒。 承乾抬头,有些惶然地看着眼前妹妹,神色略带惊诧。 安平并未注意到哥哥的诧异,冶丽艳唇微开,飘香:“若不是哥哥嫁祸,那便是魏王嫁祸,想栽赃哥哥或三哥了!这么好的一个一石二鸟的机会,我们,又怎么能放过呢!”言于此,抬步轻踱,心下边思量,边道:“就且于父皇讲,是三哥指使五哥谋反,再将四哥与太子哥哥你扯进来,一并除掉,是以夺得他处心积虑,蓄谋已久的皇储之位。四哥亦是应下了五哥,却一转身,反将他推到父皇那里,嫁祸太子哥哥指使。这样一来,正在气头上的父皇能不相信么?且不说拢进了自作聪明的李泰。失去了父皇的宠幸,甚至人心,我倒要看看,他吴王李恪此后还能拿什么来跟东宫分庭抗礼!”语尽,百媚千柔一笑,看着承乾,胭脂迷醉。 目光碰触之际,倏然,女子眉心发紧,霹雳,吞吐着发问:“哥哥,你。。。。。。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妹妹啊。”承乾眉宇间是那样的不可置信,混沌神光满满的,全被心伤占据:“妹妹,你不是发过誓,说日后不再参与政治,过好自己的日子么?可你到底,到底还是放不下!” “放不下?”安平姣好的面,扬起一股艳丽而不羁的笑来,“哥。。。。。。”她哽咽着唤他,突然就哭了,美丽的眼睛隐逸着与年华所不相符合的悠远沧桑:“我难道就不想兄弟姐妹们好好过活,和美安居么?我难道就不愿亲人们父慈子孝,兄友弟悌么?可是,我不能!自我开始选择帮你的那一刻起就再也不能了!”她的声音突然抬高,有些刺耳。 桃花丽颊之上,脂粉和着泪水,凌落:“如今,除哥哥你之外,任何一位皇子做了太子,荣登大宝后,我都不会有好结果。因为我树敌已经太多,又太过聪颖与不安分。我也只有尽了全力保你,在这条不归路上,一路保下去。。。。。。”讲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再也吐露不出支言片语。 承乾缓缓起身,轻轻揽过妹妹,静静注视她。 不知何时,那艳美的身庞,竟也变得这般憔悴。 仿佛轻轻一击,就足以把她敲碎。 “哥哥,好哥哥。”安平倏然抬头,眸中挂了晶泪,泪水莹然中,直看向承乾,一字一句:“为了小妹,为了你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真心懂你的人之一,你也要扛下去。不管多么艰难,也要扛下去!答应我,答应我。。。。。。” 承乾讷讷半晌,忖度片刻,终于,点头。 徐徐,且坚定。 。 齐地,传来消息。 齐王,出乎意料的,反了。 太宗怒极,派李世勋征讨。连夜起程,数日后,攻破齐州,将李佑即刻押解回长安。 听闻消息,李恪再也顾不得避嫌。 这个弟弟与他情深意长,他怎好眼睁睁的看着他身陷水深火热、万劫不复? 他太了解五弟的性子。虽平素里不多言语,看似优柔。但其内在,却是有着那么一股子韧劲儿。 这一次李佑的谋反,他几乎猜到缘由,不禁心下径自默叹:“好端端一个银妆妹妹被活生生逼死了;好端端一个皇子,被活生生逼到了谋反的境地。呵,这都是些什么事呢!” 李恪迈步行至内室,换了朝服。顾不得再多想什么,吩咐程鸣备车,安威凛随同,立即进宫朝圣。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十八章 一石二鸟 晨光初显,早朝的时间还没有到。 大唐宫宇被晨光、雾影,拢上一层模糊的薄纱。远远望去,隔着晨曦,一派朦胧。 李恪朱红朝服,美发自上束冠,而下几缕,披散肩头。耳畔处,流苏垂下,轻柔晨风之中,微摆,一派飒爽、英毅。 广袖袍角微飘,从容如素的穿过长长甬廊,显得若飞若扬。 安威凛稳步跟于身后,面对王爷的性急,不多思索便匆忙入宫。想劝,又自知劝不住。固也不再多言,只得随了他来,尽到一个贴身护卫该尽的责任。 太宗已经睡起,正在御花园里漫步。 确切地说,他一夜都未曾得以安眠。 承乾与称心的纠葛,已令这苍古的帝王心率交猝;如今,加之儿子李佑谋反,更让作为父亲的太宗痛苦万分。 那心,不知何时,被终日浸泡在愤怒与忧虑的淫威下,如同刀绞。 这一年,是贞观十七年,太宗最为难熬的一年。 张英自远处跑过来,点头哈腰做礼,说是吴王殿下求见。 太宗听闻后,伸了下腰肢,抬步折回承庆殿,李恪已经侯在那里了。 太宗落座,揣摩儿子来意,目光问询。 “儿臣给父皇请安。”李恪上前半步,拱手施礼,面目焦灼,已是沉不住气。 太宗观其神情,倏然便懂得了儿子心思,侧目慈爱一笑:“恪儿不必多礼,这又不是朝堂,对君父无需拘谨。有什么心事,只管说来于父皇听。” 太宗绝世的帝王风姿,伟岸不减。晨雾缭绕之中,清冷霞光投下。很梦幻,也很美。 细细碎碎洒在面上,微凉、苍白。 “父皇,五弟谋反是被逼的,绝非他本意啊!”李恪一步跪倒,急着声道。 “呵,谁逼他了?”太宗冷哼一声,龙眸炯目绕过李恪,投向窗外,错落在即将散去的斑斑灼灼水汽之中。 心底深处,亦是明了答案。隐隐的,一阵发虚。 李恪低头,神丝于脑海攒动。终是下定决心,又豁然抬起,面色坚定,清眸英毅:“父皇,就是你!”声音不大,落地却很重,震慑耳畔。 太宗一阵颤抖,健硕身庞微软。 不是为李恪方才那一句话,而是,那一瞬,那个眼神、情态,竟是这般像当年的自己,宛如胎刻。 李恪语尽,并未听得父皇言语。自知会触怒龙颜,心里浮起隐隐惧意,怯生生瞥了父亲一眼。 太宗并没有生气,见儿子这灵窍、稚气的神态,心中禁不住发笑。面上却有意一沉,语音浓厚、严厉:“你倒说说,朕怎么逼他了?” 李恪抿嘴,忖度片刻,抬头,俊毅双眼定定看向父亲,全是不羁:“父皇平素里对五弟关心甚少,令牌之事一出,不问青红皂白便下了旨拿人。五弟定是识得,纵回了长安也是难以清世;予其凭白冤死,不如抗衡一回。适才竖起旗帜,与父皇对立的!” 李恪讲的很是小心翼翼,“与父皇对立”而没有说是“与大唐对立”。 看似大进相像的两句话,其实质却不同。 前者,将此事扯到了父与子之间,缩小了范畴。而后者,则是不堪设想的。 生死攸关的事,父皇又在气头上。哪怕错了一个字,都有可能将开脱,转为催命。 “哦?”太宗向前探下身子,有意垂询:“照你这么圆场,倒也说的囫囵。但那令牌之事,恪儿你又做何兜转?莫不成,还是有人费神费心陷害他了?” “那是当。。。。。。” “那是当然了。” 李恪接过口来,还未说完,却被人抢了白。 伴着麝香阵阵,安平一步三聘冉冉走入。后边跟了亦是身着朝服的李泰,面上不动声色,夹笑。 李恪一定,诧异安平怎么又跟李泰混到了一处去? 正思量间,二人已向太宗做下朝礼。 平身之际,安平于李恪这边温存看过,投来一抹百媚千醉的妖娆笑意。 李恪点头,还下这一笑。心里亦是混沌的紧,摸不着头脑。只是料得她放心不下承乾,怕其卷入,固急着来了吧! “怎么,大清早的,都这么匆匆赶来见朕,所谓何事啊?”太宗漫不经心的揉了揉太阳穴,斜倚在龙椅上面,语音沧宛,俯瞰众人。 “回禀父皇,是关于。。。。。。五弟的事。”李泰毕恭毕敬开言,有意顿一下,佯装踌躇。心间却满满的,全是阴谋得逞后的快意与成就。 方才他来时,正巧碰到安平。料想她是怕太子受累,是以匆促前来朝见父皇,便与她一道过来了。 一路上,二人也还客气的紧。李泰曾多次暗示她,将此事全盘推到李恪身上来。安平媚眸终也含着点点笑意,似是已然应允。 固,此刻进言,李泰觉得分外酣畅,心田有了九分把握。 “好啊,你想说什么?”太宗神情仍是闲散,透着一股子慵懒。 李泰抱拳作揖,寸寸眉目换上一副义愤填膺之态:“五弟素来尚武,暗中与父皇自比,素有野心。如今竟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着实令人愤慨!” “那么你此番前来,便是要劝朕重重惩办你弟弟了?”太宗冷笑一声,虎气瞳仁斜斜射向李泰,有如两道寒光万分的利刃。 李泰身子抖了一下,那样目光注视之中,再阴险狡诈的人,怕也都会沉不住气吧! 片刻,复强迫自己镇定,面上堆笑:“父皇,儿臣是五弟的哥哥,又怎会落这个子!”语尽,眉目一沉,声音凛下来:“儿臣此次前来,是想将这幕后操控之人揪出!”边说着,边有意向李恪看过。 李恪一悸,明了几分李泰用意。看来,他是想将自己扯进去,嫁祸自己是真正的幕后之人了! 太宗有些鄙夷的扫了李泰一眼,目光落在李恪身上片刻,以示宽慰。 李恪心有灵犀般,自父亲深沉目光之中读懂些什么。知道父亲向着自己,便宽下心来。 “真是恶人先告状呢!” 还不及李泰继续说下去,安平便有意无意的袅袅开口,嘟囔一句。身子动也不动,聘婷站着,也不看他,带着轻慢。 “妹妹,你,你这话什么意思?”显然,安平此时的态度,大大出乎李泰所料。他一时竟搞不懂眼前这明丽异常、聪明绝顶的女人葫芦里究竟卖了什么药。 “什么意思还用我当着父皇的面儿挑明么?”安平唇角微微上扬,极轻小的弧度,似笑非笑。 “妹妹,你,你可得把话说清楚啊!”李泰真真急了,他这才看出,安平是将矛头指向了自己。疾步,走过她正前,焦躁。 安平终于侧目看他,又是一笑,诡异层层溢出:“四哥,我看呀,这幕后指使者,就是四哥你吧!” 李泰心底“噗通”一阵剧跳,条件反射的连连搏击:“不,不是,不是!” 安平细细一叹,柔柔摇了两三下头,不再看他。 李泰自知失常,转念,对着太宗连连作揖:“父皇,不是儿臣,真的不是儿臣!” “行了!”太宗摆手喝住他,示意安平说下去。 安平点头应下父亲,徐徐软语:“四哥,再明显不过了。那令牌是五哥贴身之物,若非至亲或他自己,旁人,又怎能轻而易举取得?可它却偏偏到了你的手里边儿,便只有两种可能。其一,令牌是假的,有人作伪。但经查实,却也不是,便只有第二种了。这其二嘛。。。。。。便是你与五哥合谋篡位,五哥临走时,亲自将那令牌交了给你!” 李泰到底是读过些浩瀚文集的,虽然他诱骗叹惋盗牌之事,被安平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面上仍极力反驳,哈哈一笑:“妹子这理由未免太过牵强了些,简直愚不可及!五弟是拉了我来助他,固留下牌子给我,我却并未答应,是以朝见父皇,揭穿齐王真面目!” 安平未及他说完,便又是娇俏一笑:“我的好哥哥,说谎也要有些道行不是?前几日你还说是五哥派人稍了牌子于你,要你助他。怎的,适才就变成了五哥亲自留下了牌子于你?你且辨辨,荒唐的是你还是我啊!”言此,衣袖微抬,半掩桃颊,咯咯笑着。 “我。。。。。。”李泰被人戳了脊梁骨,面上急剧铁青。也顾不得理会安平,重重跪倒在太宗面前,连连:“父皇,儿臣适才说错了话,真的不是儿臣啊!” 太宗始终未发一音,心下定夺着,抬手,叫他先行退下。 李泰有如得到大赦一般,匆匆起身,步履慌乱的退出。 “妹妹。”待李泰走后,李恪接过安平话尾,朗眉星目隐逸着光泽:“刚才你说四弟与五弟合谋篡位,我看不然。五弟根本就没想过要这什么位子。。。。。。” “哦?五哥没想过,那么就是三哥你想过了?”安平打断,半戏虞着莺莺媚语:“恐怕这真正的狐狸,还另有其人呢!三哥,你说是吗?”一双如丝媚眼透着深意。 “文婷,别太过分了。”太宗起身,缓步走过李恪进前,转脸对着安平,定定:“恪儿为人,父皇再清楚不过。” 安平徐徐低头,唇角嘟起,一脸的楚楚怜人:“父皇且莫要被父爱冲昏了头脑。仔细想想,五哥平素与谁走得最近?他自己势单力薄,若无人相助,或是许了定要助他,他又怎敢谋逆?” 太宗一听这话,却也禁不住默默揣摩、思索,眉目纠结在一起,看向李恪,隐约有了不信任。 “父皇。。。。。。”李恪下意识轻轻唤了一句,转过身,正对安平:“文婷,当日你在我那府内以血盟誓,将再不做出有损兄弟姐妹和睦之事。如今,却为何又来算计我?你骗我也就罢了,可你竟然敢骗天!” “我纵是有一千个胆子,又怎敢去骗天?”安平倏然抬头,直迎向李恪一双潭水般幽深、好看的俊眸,不掺一丝愧疚,哪怕伪装:“只是三哥你与五哥做出这般大逆不道、令人发指的行径,还要我以兄弟姐妹和睦为借口而坐视不理么?我杨文婷做人偏要图个问心无愧!” “你。。。你简直疯了!”李恪怒极,咆哮着指向安平。 “恪儿!”太宗喝住,语气肃穆、威仪:“你说实话,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听闻父亲如此不信任的话语,观他那有些陌生的神情,李恪猛然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直直袭上。心中悲痛万分,惨然一笑,低语喃喃:“父皇,你竟如此不信任我,为了一个外人,怀疑你最为疼爱与珍惜的亲生儿子。”深沉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大殿墙壁之上,太宗信手而挂的雕龙宝剑。突兀,快速冲过夺下,拔剑出鞘。剑气掠过乌漆漆的美发,刃处直逼胸部。 “恪儿!”太宗来不及多想,匆忙赶过,将剑夺下。 那利刃已经没入皮肤,好在不深。殷红的血液涓涓向外涌出。 “好孩子,你怎么这么傻?”太宗心疼的抚摸着儿子新鲜的伤口,阵阵懊悔与内疚一起漫溯过浩瀚的心海。 “因为父皇怀疑我,不信任我。父子之间,最重要的,便是信任。”李恪轻着声应对,已有了些哽咽。 “父皇信你,信你,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你!你是父皇的好儿子,父皇永远信任你、袒护你!”太宗疼惜的扶起这倔强的儿子,反复解释,安慰。 一旁,安平妖冶明艳的凤眸浮出黯然神光。默默转身,挪步,独自步出承庆殿。带着深深的落寞,与满满的自嘲。 “呵,父皇心里,三哥是那么那么的重。这个地位,谁又能撼动得了?!” 。 帘幕低垂,李恪斜卧在金丝躺椅之上。一旁,齐英杰正忙碌着,为其裹药、敷伤。 太宗伴在榻前,软语,面上是极尽的痛楚与慈爱:“恪儿,疼吗?” 李恪有意打起精神,不让父亲担心。剑眉微竖,隐忍一笑:“儿臣无碍,父皇莫要挂怀。” 齐英杰敷好了伤,做礼而退。太宗深沉的目光便落在李恪身上。反复端详,不舍移去。 那肖似的面容,那飒爽的英姿。俨然年轻时,一腔抱负、落拓不羁的自己。一瞬间,隽永成画。 “父皇,怎么了?”面对父亲的端详,李恪有些不自在。又惊奇,又惶惑,还有着丝丝缕缕的隐隐惧意。 “恪儿,你的身上,有朕的影子。”太宗语气一定,沉沉。炯炯目光却没有收回。 在那样深意而慈祥的厚重目光中,李恪读出了疼爱、信任、坚定、与骄傲。不觉,已实实靠在了父亲的怀里。 父子两个无需多言什么,只是这般依偎,心就已经紧紧贴在一起,彼此共鸣。 “父皇,儿臣一时糊涂,自残性命,害您担心。。。。。。” “恪儿,朕明白你的意思。”太宗微微一笑,打断,凑趣:“你想要君父为你保守秘密,莫让母妃知道,害她牵神是不?” “嗯。”李恪会心一笑,点头,仰脸看向父皇:“还有绫妹妹。” 太宗那温暖如晨曦曙光的慈祥笑容却兀然僵在脸上,眉心处缓缓纠结,成一个点:“孩子,世事难两全。有些时候,必须学会从容选择;能够安然放弃。” 李恪气宇轩昂、浩然出尘的眼角眉梢充斥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对着父亲,打开一抹好看的笑,安然,且从容:“有些时候,本就无从选择。父皇,儿臣想回封地去。” 太宗定住,却只是须臾。朗眸,亦是坚定:“父皇不会让你走。” 李恪鼻尖一酸,带些细小的哽咽:“儿臣做了一个梦。梦里,父皇赶儿臣走。” “傻孩子。”太宗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的点他眉心,嗔怪:“一个梦,你就当真了?” 李恪不再言语,紧紧靠于父亲温暖、厚实的怀。脑海深处,又陷入了纷争。 不安分的心,为何这般灼痛?一下,一下。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十九章 尘埃落定 丽日映天,昆仑蓝的极悦眼。是那种取缔于黛青与蓝草之间的莹莹润色。润的恰到好处,增一分则太死;减一分则怯色。 几片薄纱似的轻云,软软的平贴其中,点缀着广漠润蓝,不板、不死。添了妩媚,如此动人。 明天,又不知道会漂泊到哪里去。 承乾适才进宫,走过场般上了早朝。归来之际,远远便望见东宫门口,倚墙而立一人。 黛青淡扫柳纤眉梢,颦蹙,斩不断的苍凉、心伤。 “妹妹?”承乾眉头轻皱,唤着她,走上近前。刚想问其造访是为何故,却豁然止住。只见女子一双俏眼妙目之中,是俨然含了泪的。 “好妹妹,可是受了什么委屈?来,先进府去,跟哥说说是怎么回事!”承乾素日里最疼这个妹妹,见状,牵起她,疾步往府门内走去。 若是换了平常时候,安平定会叫贴身丫头绮儿伴在身侧,碎步慢悠悠挪过。 此刻,却是顺从的跟了他去,未加一丝反抗,满是随意。 从院子里到厢房,有一段距离。一路上,安平平静异常,只字也不言语。 待要进屋之时,却眉心一动,扯了扯承乾袖角,朱唇半开:“哥,我不想进去。屋子里面,好压抑。” “好。”承乾笑笑,眼间心上,全然一个兄长对妹妹的由衷疼爱:“那哥陪你在院子里转一会子。” “呵。”安平如若朱涂的艳唇瑰角,浮了一丝冷然淡笑:“我只是个外人,宫里头没有人会把我当自家人看,没有人真心对我,永远都不会有。” “妹妹你这么说不是让哥哥寒心么!”承乾心冷了一半,皱眉,下意识反问:“不管他们待你如何,从小到大,哥哥待你有变过吗?有二心吗?” 安平努力拽回那飘摇到很远的思绪,凤眸魅,珠玉细泪斑落,徐徐,吐芳:“可我却败了,败在了父子情深这雷打不动的定律之上。” 承乾早朝时,感应到太宗看他的眼神异样。联想至妹妹前几日与他谈及的那一番谋测,心下已是大抵有了囫囵。 安平垂睫,细细叹下口气:“我熬神劳心,苦苦思索的这一缜密计划,到了父皇那里,却是听都听不得。任我所编辞赋再怎么动听,再怎么有理;只消挚亲父子间的一个‘信任’,便全然不堪一击了!呵。”安平媚声苦笑:“想当初,绫姐姐使计,叫众人以为大哥以死,是以达到拥立三哥的目的之时,我拆了她的招,反倒借她那股力送哥哥一步青云,入主了这东宫。如今呵,又都转回来了。我还不是为人作嫁?反是助了李恪,把李泰解决掉了!此后,哥哥你的消沉,加之又没了李泰的牵制,三国鼎立之势便要倒了。三哥,却成赢家。” “妹妹,现在论及输赢,怕还言之尚早吧!”承乾语声锐利,掩不住那雄浑底气。 “厄。。。。。。”安平惊蛰一侧目,意想不到,从这已被情殇击得体无完肤的哥哥口中,竟会吐露出昔时那少见的霸主气韵。对望之际,适才发觉,承乾涣散的瞳仁,不知何时,复又重新聚拢,多了雄武。 气韵跌宕之中,承乾定睛端详妹妹,缓缓:“我本想一切随缘。可随缘,便是随意;随意,便是放弃。我本已无所谓,可妹妹却树敌太多,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大可能的了。若他人夺得大宝,你便必死。妹妹,你是这冰冷世上真心对我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又是最懂我心的人。为了妹妹,哥哥也要扛下去。”语尽,一转基调,不由黯淡:“只是妹妹啊,你为我谋权争位,却又是为了什么?这几年里,你固执的将你的爱恨驾驭在两个你最爱的男人身上,哥哥真怕呀!怕你。。。。。。枉做小人。” 安平身子一颤,绝顶颖慧的眸光由明到暗。半张口唇,那话却是直入到心坎里,反驳不得一字。 “妹妹,你什么都不用说。哥哥懂,哥哥全部都懂。”承乾低头,眼角亦是黯然:“爱一个人是怎样的滋味,哥哥,也都知晓。” 安平神光一动,明澈。 。 了结的时候,终究还是到了。李佑被押解回了长安。 阴妃长裙萎地,这几日里,什么也不想,什么都不做。就那样,窗台人影独立,湘帘半掩半开。昂首眺望远处宫廊,静静候着儿子归还。 她将寝宫内,所有的烛火极尽点燃。吩咐侍女不准熄灭它们。于是,便终日亮着。合着风,曳曳的,一泓晶耀。 她要为儿子保留那一簇火光,哪怕是极细小的零星光束,也要保留着。为儿子,照亮回家的路。 她要让他知道,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抛弃了他,她的母亲,也不会抛弃他。 他不会是弃儿;在她心里,他亦不是大唐的叛臣。 。 承庆殿偏房,太宗面墙而立。伟岸、雄浑的风姿,趁着广袖龙袍,显出一股子苍伟来。 李佑被押解着,缓缓走入。卸去了锦绣华服,换上粗麻白褂。墨发披散,隐逸着凌乱。 跪地,却是不敢抬头正视父亲的眼睛。纵心中有万千怨怪,也终不能成恨。因为他毕竟是自己的父亲,一代雄主李世民。 他忤逆了,忤逆了一个父亲,一位顶天立地的英豪。 “李佑,朕倒是小看了你。”太宗转过身,冷冷一句,全是陌意。 李佑却将头埋的更低。是的,他谋反是被逼的,可终到底还是反了。不知何故,满满的底气顿然散去,也觉心虚。 就这样,经久的沉默。 过了半晌,太宗开言。仍是那陌路人般不温不冷的神态,却夹了不见底的强势与威严:“你有什么要说的么?” 李佑跪在地上的身子抖了一下。 “抬起头来。”太宗淡声,是那种不容反抗的基调。 李佑得了令,将目光自地面上错落开一点,缓缓往前探去,慢慢。 映入眼帘的,竟是一条直直垂下的萎地长裙。 李佑着实一个霹雳,霍然将头抬起,目光遇见了阴妃那噙满泪水的眼,一派心碎。 “母妃——”他经不住疾呼。 “佑儿!”阴妃晶泪夺眶而出,奔跑过去,曲下身子,冰凉的玉指一下一下,轻柔抚过儿子寸寸眉目,泣不成声。 “母妃,儿子对不起你!”李佑小声抽泣,深沉地望向母亲那因浓浓心伤而急剧憔悴、枯槁下去的雍容面庞,黑眸莹润。 阴妃泪水飞扬之中,勉强一笑,却是惨然异常。纤腰绵软下来,手指扶上儿子肩头,指尖心上,说不出的疼惜、蹉叹。斟斟酌酌,泼泼洒洒:“你是母妃的好儿子,永远都是。你没有对不起我,来。”说于此,阴妃泛白的枯唇柔柔一笑,自袖中,拈出一把木梳。 修长的指,将儿子散在肩头的凌乱长发一缕一缕握于掌心处,轻轻梳下,到底,挽起:“孩子,让为娘帮你把它们梳理好,你看,这就又精神了不是?” 李佑心房内,五味情感打翻,清眸已模糊成一片。 霍而,直起腰身,正对太宗,硬气忽现:“皇上,罪臣知道,到了如今这步田地,说什么也是无益了。固,罪臣无话可说!中了这个圈套,罪臣只恨自己当时眼浊!大不了,便是一死。”李佑神色黯然一阵,深深看阴妃一眼,复又转过,直面太宗:“只是恳请皇上,善待阴妃娘娘。这个女人,一直都苦的很!需要父亲时,没了父亲。需要丈夫时,却被丈夫抛弃。啖尽一生,纹丝不加保留的凝集全部精血,熬尽心神情痴,青丝寸寸成白发的将儿子养育成人,含辛茹苦。却又要。。。。。。失去儿子。” 阴妃又是一笑,这一笑,却是惶然凄苦的。这之中,欣慰掺半:“我的孩子,这个世界上,只有绝对的公正,却没有绝对的公平。” 李佑静静侯着母亲指教,眸中滴泪,面上,却是笑着。 阴妃曲身蹲下,正视着儿子,徐徐清越:“命运对你不公平;但裁决,却是公正的。你谋反了,忤逆了,便要受到该受的惩罚,这却怨不得人,亦怨不得天。好孩子,下去吧!放下心来,母亲会好好活着。答应母亲,要勇敢。” 李佑沉沉目光深深落在阴妃面颊上,迟迟不肯离开。过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坚定的点了点头。 阴妃狠心转过身,背对着儿子,不再看他。屈膝跪下,音色沙哑:“臣妾谢过皇上施恩,容许臣妾与佑儿一聚。”言罢,俯下身去,匍匐做礼。 太宗心中亦是痛楚,一双迥然深眸微闭,缓缓点头,摆手挥袖,吩咐将齐王押解下去。 本是下定决心不再牵念,可李佑终还是放不下什么,惶然一回头。 就在那一瞬,阴妃亦是心有灵犀般转身,沉若秋水的点点丽眸与儿子神光交错。 母子俩的目光,便那样纠结、缠绵在一起。 是以,融为一体。 。 安平协同承乾进宫面圣之际,李恪、李泰也早早便到了。 太宗默看着眼前儿女们,心知除李恪意愿保下佑外,其余皆是走过场般求情,以示博爱。便不耐烦的吩咐他们退下,该怎么做,自己自有定夺。 李泰拱手施礼,刚想告退,却见旁人并未有离开之意。一时竟愣在原地,不知该去该留。 安平冷眼微扫,唇间鄙夷。转瞬,侧目对向承乾,眉尖一挑。 承乾领会了妹妹意思,却也不知道她留下要做什么,但没多做犹豫。点头,也向父皇施下一礼。未加言语,跟李泰一并退出,安平与李恪没有动。 “怎么,又要与朕来讲李佑势单力薄、不会鲁莽行事,幕后自有人扶持么?”太宗半是戏虞,半是愤怒的开口逼问安平。 “父皇说哪里去了。”安平却机灵的试图将这压抑氛围变得轻松下来,桃面娇俏一笑,转向李恪:“妹妹当日也是一时糊涂。反躬自省,着实不该未加深想便妄指三哥。今日当着父皇的面儿,小妹给哥哥赔罪。”语尽,低头曲身半蹲,轻盈一礼施下。 李恪抱拳还之,心下思量她的意图。 “一家人之间,存那些芜杂心思做甚!”太宗厉声数落:“既是误会,说开便罢了。往后不能再有。” “那是自然。”安平卷睫嫣然,走到太宗身边,蹙眉,岔开话题,媚声:“父皇打算怎么惩戒五哥?您不说,我们的心便总也悬着,不得安宁呢!” 太宗伟面上,长长叹下一口气,深邃瞳仁笼着雾影,犹豫不定。 “父皇啊,其实五哥并没有错呢!”安平注意到父亲眉宇间的徘徊之态,凤仁转了一下,低回婉转微语。 李恪退到一旁,心下开始琢磨不定这聪颖女子纤思。知己不知彼,便未敢妄加开口。 “什么意思?”太宗目光投向女儿,一分不解,九分忖度。 安平又是一笑,几许青丝低低垂下,于耳畔处,浅绕:“他只是以自己的方式去达成梦想而已。”语声极轻、极柔,又无奈徐徐。 太宗本在犹豫徘徊的神思,听了这凑趣话语,却自心底腾出一股无名火来:“达成梦想?这是赤裸裸的忤逆!” “那又能如何?”安平细长美眸半张半闭,有意凉薄:“五哥身为皇子,料得父皇不会依唐律惩处。固,胆子便越大了。纵是忤逆,又怕什么说道呢!” 李恪骤然心惊,这看似求情、开脱的话语,却在字字句句将父皇的火气往高里扇,五弟的罪责往大里化啊! 唐律都搬了出来,好胜、好体面的父亲,又会做出怎样的裁决、定夺? 李恪想开口插话,又怕反倒误事:“杨文婷。”又气又急之间,不禁心下暗想:“五弟跟你们东宫素来无怨亦无仇,你却要这般置他于死地!莫不是有意叫我难受,叫我眼睁睁看着好兄弟死去,却无力相救?我痛苦,你们便快乐了么?你为何竟是这般恨我呢!” “任何人都不能钻这唐律的空子!”太宗火气袭上眉梢,拍案:“王子也不能!” 安平佯装骇了一跳,慌慌乱乱的扯住太宗袍角,低眉顺目:“父皇息怒,毕竟五哥未能成功。就别怪他了,放他回去吧!” 太宗听了这话,越发着火。当即唤过张英拟旨,将齐王革去王衔,赐死;阴德妃管教五皇子不当,方酿成今日之祸。即日起,去妃号,贬为阴德嫔。 “父皇!”李恪一个五雷轰顶,跪地疾呼。心下却也知晓,无法挽回。 做出这样残酷的裁决,当真仅是因了安平激他?未必尽然。 数天下聪睿者,太宗当居首位,女儿几句话,便能乱心么! 这事因李泰而起,若追查下去,李泰也是必死。但他到底是嫡子,李佑为庶子。二者只能留一个,父皇选了牺牲庶子,保全嫡子。 哀叹李佑命运时,倏然间,却忆起那惨死北苑禁宫之中,汝南妹妹说过的一句话:“这个凋零的世道上,没有光,没有热,没有温情,没有希望。。。。。。没有人道。”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四十章 命偿胭脂 圣旨传达而下,长安蹉叹;意料之中,情理之外。 魏王府内,李泰悠然而立院中,逗弄一只上好杜鹃鸟雀。 虽然他的心思被安平当着太宗面前看穿;利用齐王这一枚石子,引得吴王与太子这两只鸟儿互陷牢笼、纷争的计谋也未能得逞。但心中,却是澄明悠然。 凭父皇的睿智,能看不穿他那点幽暗心思?但却并未对他加以审查;甚至,还借安平之语顺势定下决心,斩杀李佑。 一举一动,还看不出是要牺牲李佑,保全他李泰吗? 同样是儿子,但真仅因嫡庶之别取其轻重?只怕不然。 在父亲心里,会不会有意留他一席之地,为太子候选呢?每每浮想于此,便心境大好。 这年仅十几岁的优秀王子,已依稀见着了前方龙椅之上,召唤着的灿灿金光。 “殿下,有客人来了。”小卒走上近前,弯腰来报。 话音未落,李泰就已僵住。挥手唤退,笑容定在脸上。 屏风之后,亭亭立着一人。绝代气韵流转全身,灵动异常。 那是卸了锦服的叹惋。面色素白,越趁唇如红增。与生俱来的仙灵之气恍若萦绕全身。 穿堂风儿吹过,空灵不减。美轮美奂,衣袂飘飘。 “惋儿,来了?”李泰缓过些神来,语气却是莫名的尴尬。上前去,牵住叹惋一双兔白纤腕。 叹惋没有躲闪,苍白素面上,一对渗光的如星秀目哀怨的看向李泰,定格在他黑黑眸子之间。那水一般汪汪明眸中,亦是自己一身风絮的倒影。 “为什么骗我?”叹惋轻语低喃,不言悲喜,只有再平静不过的问询。 “惋儿,你,说什么?”李泰吞吐一下,皱眉,侧目,佯装无辜。 “你还在骗我!”叹惋如柳黛眉轻轻蹙起,哀怨眸中,是深不见底的忧伤。 李泰那么看着,突然就笑了,笑得泪水飞扬:“黄狸黑狸,得鼠者雄。你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吧!” 叹惋贝齿微微咬住下唇,眸子乖巧、含露深望着他,良久,问询:“你,爱不爱我?” 那声音极细,细的发颤。宛如一个回味爱情的人,在冬天里,独自品着春茶。 “我。。。。。。”李泰吐出一个字,忽又收住,神色紧张,眉目聚拢成一团。 “可是,我却爱你。”叹惋眉目低垂,平静的道出这一句话。转身,侧对李泰,叹了口气,凄茫。 李泰平定的神情,却是再也不能安之如素。一种几欲抽泣的感觉涌了上来,压在喉结处。酸酸、浓浓。 “其实,自你叫我盗得令牌给你,嫁祸齐王蓄意谋反时,我就已经知晓了你的意图。叹惋虽不在宫闺中长大,却也并不痴傻。谋反的罪名,有多么不能承受之重!可以随便扣么?” 李泰泪痕未干的面,微微抬起,拢上阵阵吃惊。他真的,小看了这个气质绝世,灵动无二的女人。 “你跟我说皇上会削去李佑王衔,这样,我与佑便能远走高飞,畅游山水间,真正逃脱帝王之家所与生俱来的幽暗牢笼。自此之后,他一生一世,只疼我、惜我一人。”叹惋唇间挂了丝丝嘲讽,语气凛下:“但你可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我在乎的。只是因为你说爱我,我便要看看你到底有多爱我!但我错了,错在搭进了佑做筹码。因为我的任性,害死了他。”一滴清泪从她美丽异常的泓眸中滑过,缓缓滴落:“那暗箭,也是你放的吧!魏王殿下。”叹惋额首,笑的一片惨然:“民女奉劝您一句,世事翻云覆雨,月满则缺。您,好自为之吧!” 言尽,转身轻语:“爱不易,恨亦难。” 相逢已隔世,再回首,已然陌路。。。。。。 叹惋从容抬屐,往门外步出。 “惋儿,你要去哪里!”一股激流充斥着李泰心扉,他想挽留,叹惋却背转过身,不去看他。 “这里好可怕,我要带着我未出世的孩子离开。到民间去,过我们安宁的日子。有人说,时间越久远,回忆,便越华丽。直到最后,连自己都辨不清真假。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记忆中那些残存的碎片,便迟早要化为灰烬了吧!或许,连灰烬都不曾剩下。” “惋儿。。。。。。”李泰哽咽着唤出这一声,泪水便模糊了眼眶。 叹惋复又抬步,步步向前,细细碎碎,不夹一丝眷恋。 头也不曾回一下,推门,一路轻喃:“想不到,我来到人世,一路走到这里,却终究难逃情之一字!都说情是最美的意外,美到可以让人心甘情愿、化骨销魂。但是情为何物?真可笑!你说你对我有情,可连你自己都搞不明白。等你弄明白了,也许,我会回来……” 人生如此,浮生如斯。缘生缘死,谁知,谁知? 情终情始,情真情痴。何是,何处?情之至。。。。。。 她就那样走下去,协同她未出世的孩子,傲然出了宫门。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从此后,没有再回来。 帝室血脉流落民间,真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 一场旧梦,就此终了,看似终了。 这位流落民间的准齐王妃,命运,也如她的名字那样,让人扼腕,惊叹、惋惜。。。。。。 “惋儿,惋儿。。。。。。”李泰瘫软在地上,双目直直看着前方,反反复复,念叨着这两个字。忽而,哽咽:“一错手,世情薄,人情恶,朦胧也胜檐声咽;一错手,春宵短,离肠断,泪痕长向东风满;一措手,晓风乾,泪痕残,不堪幽梦太匆匆,怕人寻问,咽泪装欢。一措手,春色老,夏迟暮,秋意阑珊,冬雪漫竹楼。人怜花似旧,花未解人瘦,断肠人,不知行去了何处?” 其实,他亦是爱上了她。就在那惊鸿一见里,已经爱上了她。可惜,他却不知道。。。。。。 当那天,她与他作别。他得知她已经身怀六甲,并许下要一生一世将心思赴在丈夫与孩子身上时,他的心却是那么的痛。 那一刻,他才隐约察觉,他爱上了她。很深,很深。 她的心始终是他的,在那样撕心裂肺、痛彻心骨的一瞬间亦或将来不曾,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只是,她已支离破碎、溃不成军,她已决然而去。 看不见他的深沉爱意,看不见他的悔恨,看不见他的璀璨、华丽的沦陷。 。 天幕,夜色深浓。月华被隐了去,阴凄凄的,一派惨淡。 天牢,叮叮当当一阵,牢门轻启。 狱卒毕恭毕敬做礼,低头退下,露出身后之人。那是李恪的长吏,程鸣。 程鸣侧身,行了一个请的手势。李恪步出,点点头,吩咐他侯在外面。程鸣抱拳,顺从的离开。 “三哥,你来为我送行了?”李佑一身囚服,见了来人,蓬头垢面之中,挤出丝笑。 “五弟,你是何苦!”李恪摇摇头,眉宇间阵阵蹉叹涌出。端身,坐在了佑的旁边。 李佑只是笑笑,打开恪带来的食盒,取出送行酒。倒出,仰脖,一饮而尽。 李恪看着面前这一身风尘、一身沧桑的弟弟,悲从心生。低头,以袖掩面,轻轻将自己眼角涌出的泪花擦去,不想被人察觉。 李佑看见了,会意的侧过头,不去看他。 他知道,三哥是英武的吴王,不会软弱,不会哭。 良久,李恪长长吁出口气,调整下心态。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深沉目光投向李佑,缓缓:“五弟,你可知,那个令牌,是谁盗的?” 李佑定了一下,复又一笑,迎合着恪的目光:“我知道,但是,我不想说。” “你知道?”李恪皱眉,忽而,恍悟。沉默半晌,再度轻声开言:“她今天来找我,将一切都告诉了我。她不敢来为你送行,因为她说,她对不起你,这一辈子,将再也无法面对你。” 李佑黑白分明的眸子一亮,继而平静下来,语声沉沉:“三哥,你莫要怪她。她没有错,只是用情太深。” “这样置你于死地,你不恨她么?”李恪反问回去,心中却有了一丝明了。 “三哥,你难道不明白?”李佑又是一笑:“若将你我境遇调换一下,你,会恨绫姐姐么!” 李恪一震。是的,爱一个人,便会将一切心思赴在他的身上。哪怕是死,哪怕是万劫不复,都不会言恨。恨这个字,太重太重,重到承受不起。 情到深处终无悔,情到深处无怨尤。 “其实,我一早便知道她想要做什么。”李佑复饮下口酒,絮絮低语:“那天,她与李泰对话的时候,我就在门外。后来,我的令牌不见了,她也失踪了。” 李恪沉默一阵,忖度着他的心境:“你既然已经知道,为何不加以制止?弟弟,你真是傻到了极致!为了一个答案,竟是心甘情愿的将这性命搭了进去!你真是,真是太痴、太傻了!” 李佑面目浮上几缕若有若无的欣喜:“没错,我是傻。我只是想看看,她到底有多爱我,爱的到底有多深?现在,我终于知道,她爱我,很深,很深。她是那么那么的怕失去我给她的爱,甚至不惜范险,走这一步棋。来此世上一遭,有了这份爱,我满足了,真的,满足了。” 李恪眼眶莹润,拍了下佑的肩膀,黯然:“三哥没用,在父皇那里说尽了好话,可是。。。。。。” “三哥,莫要说这样的话。”李佑也搭上恪的肩头:“三哥对我情深意重,弟弟心里都清楚。只是以后,要劳烦三哥帮我照顾母妃了。她是个很苦,很苦的女人。” “我一定会,一定会待阴嫔娘娘如生母一般好!”李恪终也掩不住悲意,哽咽开来。 “三哥,别这样。三哥是不会哭的,永远永远,是最坚强的。”李佑也哽咽着,却反安慰李恪。 “嗯。”李恪点点头,勉强抿嘴微笑。 “三哥,有个问题,弟弟一直想问你。”李佑似乎想起了些什么,眸光闪闪:“还记得我第一次将惋儿介绍给你们认识的时候吗?当时你说‘这个姑娘我见过。’还惹得绫姐姐一通吃醋。”言此,禁不住一笑,“你什么时候见过她?在哪里见过?” “仙阁云海雾影里,杜鹃花阴绵延处。”李恪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尔后,自己都愣怔了:“我这是怎么了?净范些莫名其妙的糊涂呢!当时只觉认识,可如今细想,却又哪里认识?怎的,偏又出了个不知所以然的‘仙阁云海’?” 李佑却是一阵恍悟,低语喃喃:“杜鹃,杜鹃。。。。。。那凄迷的杜鹃,竟会是惋儿。” “弟弟,不说这些了,来,我们喝酒!”李恪倜傥一挥袖,将两个酒盏满杯。 “好!”李佑端起,与恪举杯相碰,一阵细细的撞击声便回荡在了耳廓。清清脆脆,悠悠扬扬。 。 琴声不断于谁赏?花落花飞花满楼。 一缕虚白的阳光,投射进那一方寂寥的茅草屋上。雄鸡,便破了晓。 嘹亮的啼鸣,从云端唱到树尖,再从树尖,唱到低低的寨子,唱入篱落。 在淡墨山水中,发现原始绝美;在乡野清风里,散尽一身烟华。 叹惋提着素色裙摆,于这陈设简单,却干净、朴素的民间院落里闭目。敞开心扉,迎接这美丽而薄凉的晨曦。 李佑提剑,慢慢的,将那嵌彩流光之刃出鞘。一点一点,抵向脖颈处。他的眼中依是清澈的固执和无望的孤单。只是多了一些别的什么,无奈?离愁?抑或解脱? 叹惋微闭的双眸,散出几缕光来。复又睁开,惶然眺望远方。 “谢父皇准了儿臣于剑自尽。”李佑喃喃着,道出了这人世的最后一句话语。瞳仁深之又深处,是大唐最伟丽的宫廊。于晨光中,浓情尽洒。 叹惋玉手不经意间,轻轻抚上那微微隆起的小腹。素面上,笑容一层一层,水波般溢开。 一瞬里,姹紫嫣红。 皮肉撕裂的声音颓然滑过,大片大片艳红的血花便四溅开来。萎地,绽放,成一幅永不泯灭的画卷。 铺展向远方,弯弯延延。 叹惋心间猛然一阵剧痛,不由自主的蹲下身子,紧捂心口。 李佑轻轻倒在了冰冷的地面上,缓缓闭上一双浓浓的黑色俊目。血,似是流进了吧! 良久,良久。 叹惋起身,绞痛已然消散。只是,遗留下一股酸楚的味道,反反复复流转于体内,排解不得。 大唐的锦绣江山,依旧华美。 晨风沐浴下,悠远天边,一轮灿红的日头倏然便从云霞后面钻出。 天色,大亮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四十一章 凤凰陨逝 入冬了,长安下了一场大雪。洋洋洒洒一夜,将玉宇琼楼盖了个通透。 天幕也仍是灰蒙蒙的,似是含着怨气。不过还好,雪光映天,倒也晶耀。 “娘娘的身子好些了吗?”止波亭内,华姑抚在琴弦上的素手停了一下,侧目,关切的问了一句。 自入冬以来,长孙皇后的身子骨便不怎么受用。加之前些日子,刚刚产下了新城公主。天气一冷,似是动了胎气。待产时,竟大出血。 尔后,整个人便都虚脱了下来。终日也无精无神,软软的,没有华彩。 太医诊治过后,只是摇头,说娘娘怕是要不久于人世了。 “嗯——”李治听罢,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母后这几天,还一直念着你呢!” “是吗?”华姑似有似无的勾了丝笑,款款起身,行至李治旁,正正他的领口、袖角,又将披风裹紧、系好:“殿下,天气冷,是我送殿下回王府,还是先去我家坐坐?” “姐姐,你相信一见钟情吗?”李治歪着头打量她半晌,忽而开口问询:“自从我与姐姐照面的第一次起,我就相信了。那天我和三哥骑马到城郊狩猎,姐姐迷了路,向我们探访。我当时竟是鬼使神差的提出送姐姐回去。。。。。。” “好了好了,现在不是回忆初见的时候。你不冷,我可冷了!”华姑见他触及了那悠远的回忆,心弦轻轻颤动,有些发虚。美眸妙目垂下,佯装愠怒,素手轻挽,扶住李治,拉起。 李治起身之际,却是一把拉住华姑玉指。冷不防的,华姑一个没站稳,绣鞋一滑,倒在了治的身上。 红润樱唇借势向前探去,直直抵上治那厚实、绵软的美唇,竟是一个如此暧昧的姿势。 漫天雪花如鹅毛、如针毡,细细碎碎在他们周身泼洒而下。微风一吹,雪沫微扬,灌入脖颈,透心的凉。 李治不自主的环住华姑那不盈一握曼腰。顷刻,华姑本能的抽身起来,李治陡然惊蛰。 回想起方才那一幕,他一张粉雕玉琢的俊俏脸颊隐约泛红。一时间,竟不好意思再看这妩媚女子一眼。神色躲闪,澄澈如孩童,甚是可爱。 华姑看在眼里,不由扑哧一笑,抿抿嘴,故作正经道:“民女不敢多留殿下了。好端端的,若再落得个什么引诱王子的罪名啊,我可担当不起呢!” “姐姐你又说笑。”李治缓神起身,埋怨回去:“这些日子,我的心都成乱麻了!看着妹妹、哥哥都相竞离我而去;眼见着,母后也要离我而去了。我真的害怕,害怕再失去姐姐!” 一缕悠风夹着雪沫,轻轻柔柔扑在发梢上、脸上、身上,绝可怜爱。 华姑神色黯淡,屈身,缓缓落座于李治身旁,将头靠在他温暖的肩膀。柔顺一闭目,恬恬巧笑:“不会的,姐姐不会离开你,永远都陪着你。”言此,还不忘俏舌凑趣,晶眸美目弯弯问询:“好不好?” 李治被这莺声燕语逗乐,揽着她纤发、香肩,歪头,与她对在一起,朗目含笑:“姐姐可要说到做到,不然我可不依!” “好啊。”华姑莞尔嫣然,“要不要拉钩钩?” 李治哈哈一笑,俊脸带羞,且有些隐隐尴尬:“姐姐怎的这么幼稚了呢!” “是啊,我的治长大了,不似从前般幼稚、童气了。”华姑唇际浮笑,那样相依相偎着,呓语低喃。 雪花如粉、如尘,落入这苍茫的大地,一切归于无痕。 这世间,有长乐未央,也有锥心绞痛;有浓情蜜意,也有远思长离。 它们是生命的经纬,它们织就着璀璨、炫美的轮回。 凡尘的灯火,俗人的情态。人生在世,来,是为了回;回,又是为了来。 总是这样,没有目的,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此乐无极!成图腾。 。 晌午时分,东阳慵懒。光韵似有吝啬,心甘情愿被流云掩去,实实的,一丝不透。 浮云虽薄如素纱,却有时候,光也仍不能穿得透它。 正如人,怎么刚强、坚毅,也终是抵不过命的。再淡雅的花,终究是花。纵是有九分淡泊,也还存一分妖冶。再不凡、脱俗、澄澈的人,也还是人。纵有九分空灵,也尚存一缕烟火。并非贬低,委实如此。 雪已是极厚了,瑞色映天,为永不止息的生命跌宕做了一巾高大的天幕。 绮云宫内,太宗协同杨妃伴于长孙皇后身边守着,静候齐太医诊断。 良久,齐英杰褶皱在一起的眉目,越发纠结。起身,为沉睡中的皇后放下帘幕,向着太宗、杨妃深深做礼。忽而跪地,哽咽微声:“皇上,将诸位王子、公主召集来,为皇后娘娘。。。。。。送行吧!” 太宗一震,心堤颓然崩塌。回首这英伟的一生,他最为挚爱的女人便是这前隋公主,今朝淑妃——杨慕曦。 可长孙柔懳毕竟十三岁就嫁于了他,这么些个年头过去了,风风雨雨、生死不离的伴于他左右。比拟杨妃,皇后更像一位谏臣。没有感情,自是不可能的。 杨妃心里也不甚好过,跻身唐宫,自公主变为淑妃,虽因了长孙后的缘故,未能登得后位。但皇后一直对她给予照料。皇后的贤德,更是后妃的榜样。她于杨妃来讲,是亦师亦姐的。 太宗心里知了端详,摆摆手,吩咐齐英杰退下,却迟迟也不肯下旨告知诸王子、公主。 杨妃心里懂得他的情思,丈夫是不想承认发妻就要离开这个事实。固也没做言语,静静候在身旁,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 长孙皇后多半是昏睡,有时醒转,与太宗、杨妃闲聊几句,便又累得昏昏睡去。就这样,又勉强僵持了一段时间。 直到傍晚时分,观皇后面色,似是已近弥留。 太宗预知了那一直悬在长孙皇后头顶的不祥,见状,终下定决心,唤了张英含泪搬旨,召集子女们赶赴。 一炷香之后,绮云宫外,皇子、公主们便林立而入。 华姑一身小卒装束,紧随在李治身后。虽卸去女儿家的胭脂水粉,但扮起这男子来,却也仍旧是个翩翩美少年。 这时,自奶娘怀中,忽的传来小公主嘤嘤啼哭之声。奶娘一见,慌忙哄抱,但似是招架不住。 李治素来怜爱幼弟幼妹。此刻,见胞妹悲悲戚戚啼哭,心不由也跟着颤了起来。联想此后,这个妹妹不会有母亲呵护、疼惜,便更是揪心的疼。于是,急急行至奶娘面前,接过孩子,与她一同哄逗公主。谁知,却是怎么也哄不住。 清河、长乐等几位公主也轮番上来哄,可这小公主就是哭闹个不停。 就在众人急得束手无策之际,华姑轻轻走过李治近前,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欲接过小公主。李治见是姐姐,没有犹豫什么,很自然的便要递于她。 “慢着!”就在那一霎那,却被李泰喝住,“九弟,一个晋王府的粗人,哪里能碰我们金枝玉叶的小妹!” “厄。。。。。。”李治一愣,下意识看向华姑。 华姑也是愣怔,转瞬,倏然意识到自己现在为男儿身份,也难怪李泰避讳。便轻巧的弯腰,作揖一笑:“奴才也是好意,竟是一时疏了这礼仪体统,请魏王殿下恕罪。” “哎?” 李泰刚想数落,高阳却迎了上来,打断。 她识得是华姑,俏目弯弯之下,不禁嫣然,有意打趣:“这是谁家陌上少年郎啊?”边说着,边接过李治怀中的新城小公主,小心翼翼递于了华姑抱着。 华姑经刚才那一幕,本不想再淌这趟浑水的。可高阳却是送了孩子入怀,也不好不接,便也顺势抱住,盈盈摇晃、哄逗。 说来也奇,小公主顷刻便不哭了,在华姑的怀里,“咯咯”笑了起来。 这一笑,吹弹可破的娇嫩皮肤之上,唇角周围,顿时扬起两个深深的小酒窝,可爱、怜人之至。 “记得我刚一出生的时候,也是这样。”高阳对华姑、李泰浅浅投来一笑,回忆弥漫开来:“当时父皇、母后、还有诸位娘娘轮番哄我,我却仍只是哭,任她们使尽了浑身解数,就是不奏效。直到杨妃娘娘来了,将我抱在怀里,我一下子便不哭了。于是,旁人都说,我与杨妃娘娘有缘。”语尽,淡淡扫了身边李恪一眼。 李恪亦是含笑几许,低头径自回忆,不做言语。 “是么?”李治接过话头,扭头对望华姑。 华姑抿嘴,见小公主不哭闹了,便把她复又交于了奶娘抱好。 这时,张英缓缓步出,走到李治身边,弯腰行礼,传话道:“皇后娘娘要见殿下。” “哦。”李治点头应下,唤过华姑,随着张英走入内室。 华姑自知这样的地点、这样的场合不是她该来的,便轻轻将头低下去,尽量不让娘娘得面,认出她来。 长孙皇后软软的身段伏于软榻上,已是不能成言。见李治进来,艰难的抬起那一只苍白素手,向着他点了点。 “皇后娘娘可是记挂着晋王殿下的婚事?”一旁的无忌,哽咽着问询,一双老眼早已朦胧。 他们的父亲早逝,无忌与这个同胞妹妹的生母高氏,并非其父的结发之妻,乃是继弦。 于是,当双亲俱丧之后,父亲前妻所生的哥哥长孙安业,便立刻摆出一副当家人的模样,把异母的弟弟妹妹赶出家门,逼得两兄妹只得投奔外祖父扬州刺史高敬德。 这一段苦难的经历,更是加深了兄妹两人之间浓浓的情谊。妹妹就要离开,身为胞兄的无忌,怎能不心痛? 皇后欣慰的点点头,于无忌耳边,吃力的轻轻喃喃:“华。。。华。。。” 李治与华姑俱是听得真切,心中也是波澜跌宕。 “娘娘是在告知于臣,钦点的晋王妃名讳?”无忌泪水纷落,泣不成声。 长孙皇后重重的点了点头,贵气的国母风姿须臾不减,眸子里,泪花细碎。 “娘娘且放心,臣知道娘娘说的是谁,臣一定将此事办得圆满!”无忌深深一叩首,坚定应下。 “柔懳,你放心吧!你的眼光错不了,朕现在就许下,按你中意之人册封晋王妃。”太宗语声浓厚,炯炯明眸定定看向皇后。 长孙皇后深情的目光,经久定格在丈夫脸上,不移分毫。半晌,绵软的身子实实靠向太宗,入怀,殷殷嘱咐:“陛下一定要。。。。善待贤臣,不要。。。不要让外戚。。位居显要;臣妾死后,恳请陛下薄葬。。。。一切。。一切从简。”语尽,喉结处,缓缓吐出了那最后一口气息。。。。。。 长安,悲恸。 这一带贤后,死时,年仅三十六岁,如花般娇俏、妩媚的年景。 唐太宗并没有完全遵照长孙皇后的意愿办理后事,他下令修建了昭陵。气势之雄伟、宏大,乃是当时任何一座帝后陵寝都所无可比拟的。并在墓园中,特意修了一座楼台,以便皇后的英魂随时凭高远眺。 这位圣明的皇帝,想要以这样的方式,寄托自己对贤妻的敬慕与怀念。长孙皇后以她贤淑的品性,赢得了唐太宗及宫内外知情人士的敬仰。且为后世,树立了贤妻良后的典范。到了高宗时,尊号她为“文德顺圣皇后。”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四十二章 峰回路转 北风吹拂,寸寸如刀锋般刮在脸上,销魂化骨,生疼。 华姑着了淡妆,紫色朱袍裹身,纤腰束一方乳白丝带,素云美发堆起一团乌云鬓,配碧玉琉璃簪。 缓缓挪步,漫步于鹅毛飞雪中,直上止波亭。 衣袂携着发角流苏纷飞乱,眉目处,寸寸含情带柔婉。淡雅、娇俏、空灵,宛如凌波仙子。 止波亭内,治端身而坐,倚一根嵌彩梁柱,将整个脸埋在广袖里,微微啜泣。 棕色华袍垂地,呈落斑斑飞雪。乌黑锦发取来须臾束起,点一个琥珀轻巧发饰。其余自肩头披散而下,合风飘飞。 “我知道你会在这里。”华姑步入其中,淡淡一笑,轻语低喃。 治辨出了华姑的语音,拭泪,扭过头来,眼圈仍是隐隐泛红。 华姑轻盈抬袖,抚摸着李治肩头,以无声为安慰。一股淡淡茉莉花香便四散、弥漫,闯入鼻腔,怡神怡脑。 惨白的日头徐徐自流云雾葛里钻出,筛筛的,散下几缕斑驳之光,投映在一派雪海茫茫中,隐隐灼灼,射放着五色的华彩。转瞬,却又被掩住。便依旧是那灰蒙蒙的天,坚实、冰冷的地。 “姐姐,从此后,我是没娘的孩子了!”李治嗓音沙哑,整个人靠入了华姑怀中,眼带苦涩。 华姑心里蓦然一酸,倏然忆起自己那早已故去的母亲,眸中不由也滚下串串泪来,小声抽噎。 李治一见,心下揪紧。皱眉,慌忙道歉:“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提起你伤心往事的。。。。。。” “没有。”华姑抿嘴笑笑,打断他话茬,搂紧怀中的治,柔媚清面靠着他肩头,盈盈:“孩子总是要长大的,哪里能够永远都来依靠父母呢!大人们,也都是要走的。生命不息,轮回便不止。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一切都是注定。我们要做的、能做的,除了追怀,便是好好活着。这一条看不见来处与去路的人生甬道,归根结底,还得自己来走。” 李治清清郎朗的俊美面颊上面,还残存着几丝泪花侵蚀过的痕迹。起身,反搂了华姑入怀,神色淘巧:“这条路上,若有了姐姐为伴,纵是荒漠贫园,我也不觉辛苦。” 华姑柔美一笑,有意凑趣,仰脸,情态娇蛮:“看来我这一辈子,要嫁个小丈夫了!” “哪里就小丈夫了!”李治急了,“你才比我大多少!” 华姑“扑哧”一笑,任他抱着,不言语。 “银妆妹妹,在我心底最为幽深的地方。她是我永远的伤,稍有触及,便会疼得肝肠寸断、体无完肤。”一朵雪花幽幽纷飞,落入李治脖颈,凉凉的,打了一个激灵。兀然,便吐出这一句言辞:“她是一位圣女。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嫣。这个世界与她不合,她太清、太傲,固而,容她不得。” “那便不要去想,不要触及,将这伤口永永远远冰封在心底吧!”华姑想要斩断治那悠苦、绵长的回忆,闭目,悠悠吁出一口气。 李治安然嗅着女子周身所弥漫出的那股浑然天成的冷香,面上一笑:“姐姐,你却在我心底最为澄澈透亮的地方。” 华姑一震,疏朗冬季里,她却在这么一瞬,周身有暖意流淌、贯穿、涌荡。 他的胸膛那么温良、结实,是这样可以叫她依靠与陶醉。 一辈子这样被他抱在怀里关怀、软语,该是一件多么幸福浪漫的事啊! 。 唐宫城廊,太宗登台远眺。广袖龙袍合着北风翩舞,“沙、沙”作响。 “皇上,这里风大,回去吧,龙体要紧啊!”无忌唤退张英,静静候在太宗身后。细细算来,已有一个多时辰了。 “无碍。”太宗沧伟的面容轻轻触动,两个字自口唇处沉慢道出。 瞳仁深深处,倒映着大唐江山,那一幅波澜壮阔的盛世画卷。英伟、雄健异常。 “朕想从这里,望一望昭陵的方向。”太宗缓缓接口,眼带沧桑。 人,总是这般。说句再俗气不过的话,只有等到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只有等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虽已不知被多少痴痴世人咏叹了多少次,咏到隐隐带了烂俗的意味。但细想深酌,也仍是这么个理儿。 无忌低下头去,许久许久,心海,亦是纠葛:“皇上,您是这浩浩大唐百姓的君父。您的长康,关系到民生的安乐。固此,您万不能依着自己感情用事!”语尽,跪地一拱手,低语,缓声:“就是娘娘的在天之灵,想必也定不愿见到陛下这般憔悴、劳神的。” “罢了,罢了。”太宗闭目,悠长的叹出口气。转身,扶起无忌。 一阵北风肆无忌惮撩过,掀起太宗鬓角新生的一丛白发。毛皮大衣之上盛了雪色映天,显得分外耀眼与透彻,“有些事情,是该忘记的;可有些,却是注定一辈子也忘怀不得。” 无忌垂下眼睑,亦是陷入了对妹妹昔时的追怀中来。 “对了辅机。”太宗灵光一动,如梦初醒般瞥向无忌,侧目问询:“柔懳走时,心心念念的晋王妃,是哪家小姐呀?” 无忌心里一动,悸悸的,神思随着漫天雪影上下翻飞,沉浮不定。 过了半晌,终于,盎然抬头,拱手作揖,含笑:“是臣表妹所出之女,太原王氏门第,王悠怡。这孩子从小就贤淑聪慧,一表人才。幼时,舍妹曾见过一次,便喜欢上了,说是看着特有眼缘。” 素白的天幕,忽的,亮了一下,刺眼。复又黯淡,无忌心中一抖。 “悠怡,很诗意的名字啊!”太宗朗声一笑,“原来是你表侄女,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好,这事就定下来吧!” “臣遵旨。”无忌低头行礼,苍老的唇畔,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窃喜。 “只是啊,朕一开始这心里盘算着,抽个空子跟杨妃商议,将她的甥女,前隋萧王后的娘家孩子萧珍,许于治儿的。”太宗眉目垂下,不无遗憾道:“这个孩子,朕自那次上林苑里见她的第一眼起,就觉着面善的紧。”忽而,皱眉思索片刻,话锋一转,“要不,顺势也将萧珍给了治儿吧!” “臣,恭喜皇上得了这两位德才兼备的好媳妇!”无忌低头做礼,亦是欢欣。 “好!”太宗难得高兴一次,当即唤过张英拟旨,将这事权且定了下来。 。 “错了错了!”李治如遭了雷击一般,惶惶不安地看着长孙无忌,又气又急,脸憋得通红:“舅舅,母后说的是武华姑,不是王悠怡!” “没有错,你母后说的就是怡儿!”长孙无忌狠狠将那手中茶盅猛摔在红木桌上,语声严厉,且不容置疑。 “我当时明明听到母后反复念叨着‘华’字的,不是王悠怡啊!”事到如今,李治已隐隐明了舅舅的意愿。看来,他是铁了心要篡改母后遗言,将长孙家自己的内亲,推入李家的门了。这样的政治联姻,他虽接受不了,可若真正来了,也是不敢忤逆什么的。但心心念念的华姑姐姐,又如何能放得下?难不成,也要像当初失去银妆妹妹那样,失去华姑姐姐么?不,不能,他不甘!固,仍是心有余悸的小声争辩、反驳。 “是‘华’字也好,不是‘华’字也好;总之,现在只能是‘怡’了!”无忌深邃的沧目,定格在李治脸上,厚唇和着胡须纠动,语音霸道、专横。 在舅舅那锐利目光威服之下,李治周身不由颤抖,惶然低下头去,不敢支声。 徒徒,内心绞痛。 。 冬天的夜空,从来都是如此疏朗。像一位饱经沧桑、回味世事的老人,淡泊中,透着安详。 李治与华姑静静坐在止波亭外,那一寸一寸绵长的石阶之上,仰着头,窥视天幕,谁也不言语。 夜风吹拂,华姑如云般绵软、灵动的秀发便飘扬了起来,撩拨着李治面颊、脖颈、肩头,良久良久。 “姐姐,夜色深了,我送姐姐回去吧!”李治轻声软语,似是也怕打破那一份难得的安详。 时间若是得以定格在这一刻,该多好!幸福的气息,便可经久弥漫。 华姑微微闭目,复又睁开,一笑。茫茫夜色里,显得妩媚而苍凉:“不,我想再与你留一会子。往后,再见的机缘,便少之又少了。” “姐姐。。。。都知道了?”李治定了一下,喉结微哽。 “嗯。”华姑仍是那样淡淡一笑,额首,颖悟:“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意思,亦不是皇后娘娘的意思。政治上的事情,就是这般叫人难以琢磨。” “我死都不会接受!”李治心绪涌荡,紧紧握过华姑玉腕,眸中闪动深情几许,生怕眼前女子会突然消散、蒸发的样子。 华姑只是笑,却依然很美,美到心碎:“治,不要傻了。自今晚之后,我们,便各奔西东吧!”言此,话锋一转,轻扬:“好了,我该离开了。”语尽,起身,眸中像是有着细碎的泪花闪动、滴落。扯了裙摆,迈开碎步,自深茫夜色中,将身隐去。 “不!姐姐答应过我,答应过不会离开我!”李治纵身追逐,丝毫不加抑制的大声呼唤。 华姑却是未曾犹豫分毫,身子一刻也没有停下。冷艳、决然。 “姐姐,姐姐!”李治就那样一直追着、唤着,追出了很远很远。 直到她的倩影,于转弯处,猝然抽离了他的视线,再也追捉不得。 于是,便只剩下那黑漆漆的天;断肠、迷离的夜。 以及颓然倒地,满目纠葛、刺痛,一身是伤的人。 。 “孩子,告诉我,这样伤害他,你不心疼么!”武士彟因放心不下女儿一人在外,特出来接应。恰巧,看到了刚才那一幕。蹉叹之余,禁不住缓声,问下这一句。 华姑经久的沉默,步履不急不缓,与父亲款款往家里赶去。 月光不是很明,辨不得她面上的悲喜,更无从猜测她心底那一份悠长的情态与神思。 士彟也便不再言语,一味的低头赶路,心里已预知了女儿的痛苦、纠葛。 “如果结局注定是悲剧,又何苦继续美丽下去?”良久,华姑徐徐而语,音调平静如常,“放不开,只会越陷越深,叫自己以及对方更心痛,对谁都没有好处。莫不如,早早便放手了呢!” “嗯”士彟赞许的点点头,肯定了女儿的抉择。 夜风一掠,月华隐隐的扑在了疏朗地面之上,如洗。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四十三章 婉劝君心 仍旧是那一派茫茫的雪海,白,直耀人眼。 李治逶逶而行,因那地已极厚的缘故,脚步蹒跚,黑眸顾盼。 北风夹着雪沫“嗖嗖”刮过,很湿、也很冷,使李治不得不抬袖掩住面部。 彼时,一阵梅花幽香便弯弯转转,漫空而来,由淡至浓。曼妙,且清怡。所掠之处,寒梅簇簇倏然怒放。 花束丽丛,俨然一位女子翩然而立其中,讪讪巧笑,回眸悄然。 那女子着了青蓝裙装,长长裙摆萎地,拈一把玉骨花扇,摇曳着彩穗的芬芳。 雪光下,女子脱俗雅芳的面颊,美胜天香。满眸光,又是那灿然的梅红,璀璨,像霞岚。 漫山遍野红梅开的通透,阳光灿烂成花靥下点点的珠光。白雪点落在肌肤,初融。 这是个暗香的海洋,她的眸光,也点染了这一片晶耀的璀璨。 烟霭掠过,倚栏而憩。梅林中,她静静立着,神似冰清的默默含笑,看着这世界,眼里尽是寒光。 一如她下葬那天,她的身上盖了一层梅花雪被,一瓣梅香拂在了她眉心处。烟云似真似幻,真幻之中,她那眼光,温柔娴静、恰如三月花的海洋,又如冬风在荡漾。 “银妆?银妆!”李治惊蛰,来不及多想,飞跑过去。 每每觉得已到了近前,却发现女子倩影仍尚在前方。那么遥远,怎么够,都够不到。 “银妆!”治失神的呼喊,一瞬里,已泪流满面。 他绝望了、肠断了、崩溃了。 “既然选择了隐藏,又为何不愿遗忘?”银妆恬静一笑,转过纤身,就那样活跃于治的眼底。似一伸手便可捉到;却实质,那么遥远,比天还要远。多么恰到好处的距离! 仍是这素袍淡妆,项白唇红;云鬓堆起麝月,斜插碧玉簪;细长美人妙目含一抹灵气,再熟悉不过的样子。 李治自知追捉不到,便不再多做徒劳。瘫倒在雪地里,溅了满身雪泥,凄楚苦笑:“你怎知我不愿忘记?我忘了,自你断掉琴弦跟我决裂的那一瞬,便通通都忘记了!” 银妆无奈的摇了摇头,柔语:“萧萧寂夜,心心念念华姑姐姐;梦里依稀,却是银妆妹妹。九哥,你忘得可真干净呵!” 李治愣怔在当地,只这软软一句,却直直灌入到心坎儿里。 忽而,长笑自嘲:“到底是一张爱刻薄人的巧嘴,梦里也不忘损我。我是忘不了,那你呢?你就忘得了么?你提及我心心念念华姑,说明你嫉妒她;你嫉妒她,说明你还爱着我!” 银妆眉梢似有黯然滑过,更多的,却是释怀。 又一阵北风平地乱起;四野,梅花尽落,成雨。 银妆轻巧转身,悠悠往那远处,雪海深之又深处行去。一路且行且念,不曾停住:“既不回头,何必不忘?既然无缘,何需誓言!今日种种,似水无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这时候,便见满天霞岚,她的身影渐渐散去。那一抹淡泊的笑,却始终挂在唇旁。柔柔的发丝,协着花扇下的彩穗,在风里轻荡。 “银妆,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李治踉跄着爬起,急速向前追去。可是,却又哪里追得到? 直到那身影越来越小,成一个点。然后,颓然斑落。 历经了一世的错过,走啊走,摇啊摇;就在这摇摇摆摆、跌跌撞撞之间,那边早已是月晓风清、暮朗星稀、千古寂静了! 游丝络格尘作堆,积岁青苔厚阶面。只愿身当白玉体,不愿伊为薄命人。 为爱所痴,所迷,所困。 一辈子,终走不出的,还是自己的心。 “银妆——”李治厉声,撕心裂肺长呼。猛然一睁眼,原是一个梦。 外面,雪终于停了,雾散了,天,晴了、亮了。 抹去了往昔的过往,去收拾昨夜的残梦。 花尚有情,离冠也要恋枝;可这情感转移到人与人之间,便连这一点施予的温情,也已经不存在了。 “治。” 朦朦胧胧之中,辨得是谁在唤他。李治自沉沉回忆里醒转,定目一看,适才注意到身边一脸疲惫,隐隐憔悴的华姑。 “治,昨晚我走到半路,心却痛得厉害。固,折了回来。”华姑眼睑垂下:“你在这止波亭里昏睡了一夜,怎么劝也不肯回去。我便留下来,陪了你一夜。” “姐姐!”治一把搂住她,哽咽:“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若没了你,我便死了甚好!” “我不会再离开你,再也不会了!”华姑紧紧地靠在治怀里,不由失声痛哭。 心房中,几时就容了这样一个人?可以为他欢喜为他忧;为他巧笑,为他恸哭。。。。。。牵不断,割不断,朝思暮想。只是,连自己都不曾知晓过。 可若那风雨一来,漂浮在半空里的情感、游丝,却是再也不能继续悬离不定。 落下来,到心底后,便暴露无疑。 他已离不开她;她,亦是离不开他。 。 长孙无忌徘徊于府苑厅堂,心绪纷纷乱乱。 适才在朝堂之上,太宗头脑发热的下了一道决策,想要效仿西周,将功臣分封到各地为王。 朝廷里边儿顷刻便被这道“英明决策”炸了锅。从老成持重的宰相房玄龄,到怒气冲冲的小老头魏征,各元老勋臣排着长队进谏,要求收回这“反动”的“割据政策”。可怎奈何,太宗偏就不听。 无忌既为功臣之首,那在这分封名单之上的,第一个便正是他了。 太宗这么做,难道真的只是一时兴起?怕是未必尽然吧!长孙无忌并不是傻子,心下略略揣摩,便欲知了太宗用意。 眼下太子与皇上之间关系是大不如从前般亲昵了,加之太宗一直相敬如宾、多有顾虑的长孙皇后也已经逝去。明眼人一看就能猜到,废储定是迟早的事。 如若太子被废,那这入主东宫,稳坐太极殿交椅的王子,不是李恪便是李泰。观太宗速度之快,决策之离谱,分明就是想将这些说话持重的老臣借此调离长安一段时日,拥立既不是长子,又不为嫡出的三王子——吴王李恪为储君。 这么些年来,无忌第一次感觉到了太宗施加在自己身上的重重压力。 他是长孙皇后的同胞哥哥,唐宫三位嫡出王子的亲舅父。怎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长孙一脉的权势,就这般轻而易举落入杨妃所生的那庶出王子手里? 要命的是,三王子李恪生母杨妃,乃是隋炀帝爱女,前朝的公主。 如此一来,李恪身上便流淌着两朝天子的血。又集萧氏、杨氏、李氏三方帝室血统于一身,甚为高贵。但他毕竟是隋炀帝外孙,大唐的江山,安能以这样一种方式复辟在隋朝余孽身上? 更况且,杨慕曦虽甚蒙太宗宠爱,但当初为了玄武门事变的十拿九稳,碍于长孙家权势、地位;太宗却未能得偿所愿,拥立慕曦,而是立了长孙氏为后。难保杨妃不会记恨,李恪不会报复。 固,无论如何,于公于私,他长孙无忌都势必得将吴王挡在太极殿外! 刚才下朝之后,回来的路上,无忌已游说各受封官臣们联名向太宗上书,以表自己断然不会离都之意。这一招釜底抽薪过后,该用一招温情脉脉了。 “老爷,少夫人来了。”侍女进前,毕恭毕敬行礼。身后,长乐公主尾随着,款款走进。 “哦。”无忌回过神,唤退侍女,堆笑,说起些关切的话:“公主殿下,冲儿最近对你好吗?” “劳父亲记心了。”长乐乖巧低头,抿嘴浅笑:“表哥对我一向都很好。” 自从岑义死后,丽质便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一夜间,成熟了许多。嫁入长孙家后,更是彻底改去自己先前的任性与顽皮秉性,变得稳重淑德,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 或许有些时候,时间真的是最好的良药。可以于不知不觉间,将一切潜移默化开来,再散去,直至消失。 “那甚好,甚好。”无忌迎着儿媳坐下,一时间,却又不知该怎样开口,显得无从下言,有些尴尬。 身为长孙皇后的嫡出公主,丽质自小虽有些淘巧,但这察言观色的本领,却是与生俱来的。 此时,观眼前无忌坐立不安之态,长乐也隐隐约约察觉到什么。灵眸转动须臾,抿嘴,又是一笑,侧目:“父亲大人招呼媳妇前来,究竟所谓何事呢?” “丽质呀!”无忌终于开了口,皱眉,苦声苦调:“皇上下了一道诏令,分封功臣,要我离开长安,赴封地当值。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冲儿了。丽质,舅舅走后,你一定要好生照护自己,不要让我大老远的,还这么记挂!”语尽,抬袖,竟有泪水滚落。 长乐被这一声“舅舅”所震慑住,不竟也有一股浓浓悲意自心底涌上,哽咽微泣,软语:“舅舅,您既是我的舅父,也是我的公爹。您对丽质的照料,丽质心中自是难以忘怀的。您放心吧,父皇这一条诏令本就不慎合理!我这就进宫去,请求父皇收回这诏令。” 这一席话,正中了长孙无忌下怀。无忌心中一阵窃喜闪过,却还是佯装作难道:“公主殿下,这样不太好吧!朝中的事,怎么能劳驾您出面呢!” 长乐天真的摇了摇头,善良的心性使这位单纯的公主一向不会对旁人加以防备:“朝中的事,本与丽质无碍,可谁叫这件事扯进了舅舅您?如此一来,便是丽质的事了。” “可是。。。。。”无忌假意阻拦。 “公爹,您且莫要说了。”长乐打断他:“这件事情,丽质是管定了。”边说着,边唤过侍女更衣备车,往皇宫内行去。 无忌起身,眺望着儿媳远去的身影,苍老眉目微闭,缓缓点下了头。 。 承庆殿里,太宗正饶有兴趣的与李恪对弈。 高阳粘着三哥,硬是在一旁干涉棋盘走势,给李恪当起了军师,惹得太宗欢笑不断。 自太子出了那档子事后,齐王又被太宗亲自下旨赐死,便已经许久没见父亲这么笑过了。李恪看在眼里,心中也是高兴。 过了许久,高阳有些乏了,便提前离开,说是要到杨妃那里去转转。 太宗点头应允,待女儿离去后,又与儿子继续对弈开来。 自从下了那诏书,太宗心里一块大石似是落地。 他现在已经开始为眼前这最心爱的儿子谋划,暗暗下定决心,势必要将他推进东宫,推上储君之位。 于私来讲,他是真心喜欢这个儿子,如果说从前,恪幼时的喜欢,是有些发自于对杨妃的爱屋及乌。那么,随着恪一天一天的长大,这种喜欢,便也逐渐转移到了恪的本身上来,渗进了骨头里。 随着时光荏苒,这个孩子一天比一天的倜傥、潇洒;一天比一天的像他。 有时候,什么都不做,什么也不想,只是静静的看着恪,看他于自己进言、唠家常,便是一种极大的欣慰。 于公来讲,恪是太宗所有王子中,最为优秀的一个。 能文能武,又因了太宗的喜爱,自恪幼时,太宗便将自己一身马上功夫皆数教于了这个儿子,使得他更是精于骑射。且,他更有一片开阔的心胸,豁达的抱负。 安平公主跟太子交好,为了太子,处处与李恪做对。但当妹妹遇到危险,李恪仍是不计前嫌的挺身而出,甚至冒着天下之大不为,私自放走了敌方俘虏,是以保得妹妹周全。这一点,太宗甚为欣赏。 不一会儿,定了局势,李恪胜了。 太宗畅怀的笑着,点头赞许:“朕的恪儿棋艺长了不少嘛!这棋局如战局,能胜了父皇的棋啊,也定是个带兵打仗的好材料!” 李恪低头微微一笑:“是父皇让着儿臣呢!” “哎,跟父皇还谦虚上了?”太宗慈祥的侧目看他:“青出于蓝胜于蓝,父皇不及你呢!” 正说话间,张英来报,说长乐公主求见。 太宗这才想起,自丽质出嫁后,还没有进过宫来。不提还好,一提,方才觉察有些想她了。便吩咐张英,迎公主进来。 李恪见妹妹来了,怕有不方便,便起身向父皇行礼作别。 太宗自知儿子素与无忌不和,又因为高阳的缘故,与长乐的驸马长孙冲有了过节。也恐他留此尴尬,便点头,许他退下。 长乐步入,与步出的李恪点头做礼之后,便曲身,向太宗问安。 太宗吩咐女儿免礼,看座之后,长乐便急急道出了今日前来的主题:“父皇,您下诏要舅舅受封离都?” 太宗知了女儿来意,隐隐有些不快:“丽质,大人们的事,小孩子就不要管了。” “父皇!”长乐熟络父亲的性情,知道硬说定是不得,便蹙眉起身,行至太宗进前,撒娇道:“父皇要将女儿赶走,女儿可不依呢!” “哦?”太宗被她这娇蛮使横的模样逗乐,捋了一把胡须,揽过她,笑问:“父皇什么时候要赶你走了?” “还说没有啊?”长乐莞尔一笑,转瞬,嘟起了嘴:“舅舅迁走了,表哥也定是安不下心来,要与他父亲一并走的。我身为长孙家媳妇,自然就也得离开了,这不是在赶女儿走么!” “不会的,朕保证不会允诺长孙冲离开长安。”太宗已是铁了心要这么做的,旁人劝阻自是无意义。 “父皇——”长乐还想说什么,一阵咳嗽涌上,小脸通红。 太宗患有风疾,每天阴,则痛不可支,一经发作,恶化也是极快。 长乐公主恰好遗传了这病症,近年更是多有复发,身子骨已不像从前那般长康。 太宗慌忙拍击女儿肩膀,心疼涌上。许久,长乐才得以平复。 “父皇。”长乐因适才咳嗽的缘故,语调有些绵软,竟哭了出来:“自女儿嫁到长孙家,表哥虽说是驸马,也待女儿极好,可毕竟时常忙于公务。这么些时日,一直都是舅舅悉心照料。如今,父皇狠心让舅舅离开长安,岂不是亦叫女儿身心不安,无人得以关怀?” 太宗看着怀里柔弱不支的女儿,本已根深蒂固的决策又一次动摇。 “罢了。”许久,长长叹出一口气,“父皇答应你,驳回那诏令就是。分封功臣本是一番好意,你们拒绝接受,难道我还能勉强你们不成?” “就知道父皇心疼女儿。”长乐甜甜一笑,满心满足。 太宗陷入了悠远的深思,“也罢,硬将他们迁走,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倒莫不如直接提及,这些老臣也并非不明事理之士,应该慢慢会接受的。” 。 长乐步出宫廊,便见一个熟悉的纤瘦身影已经侯在了那里,正是长孙冲。 见公主出来,长孙冲迎上前去,将自己身上披风覆在了长乐身上,然后恭敬一行礼:“殿下,臣知道您一人来了皇宫,恐侍女照护不周,特来看看。” “表哥怎么跟丽质这般客气了?”长乐莞尔一笑,挽起丈夫臂弯,二人一路说说笑笑,并排往回走去。 自岑义离开后,长乐也曾撕心裂肺过;但过后,心境却反明澈、豁达了许多。 她知道,他已永远的离她而去了。自此,天上、地下,都寻他不得。如若她尔后继续这么痛苦、不开心下去,不仅她的义哥哥泉下有知会难过;她自己也亦是庸人自扰。固此,长乐从容的接受了长孙冲的感情。她活的快乐,岑义便快乐,所有关心她、爱护她的人,才会快乐。 有时候,爱情并不是痴痴谨记不去忘怀;爱一个人,也并不是非要赖定了他,由他驾驭自己的生命。 若学不会忘怀,那爱情,也并不单纯是爱了;在爱之外,多了执念。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四十四章 储位动摇 夜雾慢慢聚拢,颜色变淡,像是流动着的透明体,东方发白了。 浮动着的轻纱一般的迷雾,笼罩着厚实的天幕,宫廊与树木便若有若无。 说它有吧,看不到那些宫廊与树木的整体;说它没有吧,迷雾开豁的地方,又隐隐露出宫廊顶角、树梢部分的轮廓,随着迷雾的浓淡,变幻多姿,恍若蓬莱。 不一会儿,雾散了,霞光也已不再斑驳。看样子,似是已经接近午时。“舅舅,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安平巧笑倩兮,摇摇曳曳的自内室步出。 正在陪同长孙无忌闲聊的驸马侯博廷,一见妻子出来,忙行下一个君臣之礼,招呼无忌与公主慢聊,自己起身退了下去。 “丫头,驸马对你还不错嘛!”无忌看着侯博廷对安平公主十分敬重与恭谦的样子,打趣一句道。 安平讪讪扫了一眼驸马背影,笑笑,端坐在无忌身边,凉薄:“姑姑的眼光,怎么会错呢!她亲自为文婷挑选的驸马,自是甚好了。” “那是,丹阳公主一向待诸位王子、公主们极好。”无忌应付的寒暄一句。 “舅舅。”安平细细长长的凤眸微微挑起,桃颊浮笑:“您此次来找甥女,是为了太子哥哥吗?” 无忌摆摆手,眉头微皱,眼含深邃:“也是,也不是。” “哦?”安平缓缓接过丹儿奉来的热茶,亲自递到无忌进前,疑惑:“此话怎讲呢?” “文婷啊。”无忌端起茶盅,微微抿下,神思缓缓忖度,“事到如今,舅舅便跟你直说了吧!” 安平唇际又是一笑,摇头,眨了下眼:“舅舅还跟甥女客气上了?有什么事,直说便是嘛!” “皇上前些时日忽然兴起,说什么要效仿西周,要分封功臣,将大唐的这些位高权重的臣子们分封到各地为王去!”无忌情绪波动开来,眉头似是皱的更深了。 “咳!”安平恰到好处的安慰一句:“正所谓,圣心难测的。父皇心里面儿想些什么,旁人怎能猜得透呢!人上了年纪,有时候也就跟孩子似的,不定会想出什么稀奇古怪的念头来!舅舅莫往心里去。” “这皇上,可不糊涂呢!”无忌心知安平是在有意避嫌,字字句句都在涉法偏离着自己的主题,不竟暗暗佩服她那处世之道,话锋偏转,复拉了回来:“眼下太子与皇上的关系已是今非昔比,怕就怕皇上一念之间,不念与太子这父子之情,动了。。。。。。废储之念!” “唉。。。。”安平听他讲起此事,凤眸颦蹙,徐徐柔声:“舅舅啊,您这话可是说到我心坎儿里去了。不瞒您说,这么些时日,我无不在忧心太子哥哥,怕他储位不保。”语尽,向无忌看过。那柔柔潋潋的凤眸里,夹着一丝魅惑,几分冶丽。直直的、凉凉的,似已经探入到人心底、灵魂里去。 被那样摄魄、柔情的魅惑目光注视,这饱经世事的无忌,也竟有些意乱。 急急低头,复又抿了口茶,遮掩住这一时的神思离合,定神道:“臣这次来拜会公主,是想要公主一句话。” “舅舅放心便是。”安平盈盈含笑,媚语柔声:“甥女这心思,早就赴在了承乾哥哥一人身上。无论朝中有了什么变故,我是定会不假思索的站在承乾哥哥这边的。” “如此甚好,可却不是长久之计。”无忌语调沉淀下来,摇头点破:“文婷,这么些年,皇后娘娘一直将你视如己出。养育之恩,你是不能不报吧!答应舅舅,若是太子保不下,你一定要跟舅舅一起,站在四皇子——魏王李泰这边来,万万不可再助他人!只有这样,才能保全我长孙一脉日后富贵,以及。。。。。。”无忌定定,沧沧老目深意浓浓,“以及你日后富贵。” “呵?”安平昂了下头,不羁一笑:“舅舅,您把我杨文婷当什么人了!摇尾乞怜,随风而倒的小人么?”言此,扫过无忌,眼带轻蔑:“承乾哥哥对我情深意重,所以我才会助他!我助他,并不贪图他能给我什么,你们长孙一脉能给我什么!如若哥哥得以顺利夺得大宝,坐上了承庆殿的交椅,我能得到至高的权势及富贵不假;但若他失利,我也定会尽最大的努力去助他、安慰他,断断不会背弃他!” 无忌愣怔一下,尴尬。良久,缓过些神来,勉强笑笑。 局面被安平僵在了这里,也是进退不得。 “舅舅,今日难得来我这府上一次,用完午膳再走吧。”安平侧目,语声恢复了昔时的平缓。纤白玉指柔柔拈起茶壶,点满茶盏,自顾自品茗默坐。 无忌恍然,识得她这是在下逐客令。知趣的起身,温良笑笑:“不了,臣还有些事务没有处理,改日吧!” “呦,真不好意思。舅舅才来没一炷香的功夫呢,这便要走了。。。。。。”安平起身相送,说起了客套话,“改日舅舅得了空子,一定莫忘了来甥女这里走走串串啊!” “一定,一定。”无忌心中有气,却又不好发作,只得转身背手,抬步走出府邸去。 苍老、睿智的面目,憋得通红。 过了良久,见无忌已然走远,安平唇际浮上凉薄些许。 招收低声唤过丹儿,往太子那边传话。告知承乾,无忌已有了弃吴投蜀之意,行事万要小心。 。 暖风微醉,跌宕于天地间;清冷中,便夹了明澈。 树冠、枯枝,曳曳的跟着抽动,一派空旷、豪恸。 “慕曦,这么些个年头过去,你却是一点儿都没有变啊!还是这般的美。” 宁心殿里,杨妃温婉坐于雕花镜前,谦和端庄。 太宗立在她身后,小心翼翼为爱妃梳理那一头柔顺美发,体态安详。 杨妃听得丈夫言语,苍白一笑,微闭双目,讪讪:“陛下说笑了,有道是‘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这么些个年头幽幽散去,孩子们也都长这么大了,臣妾能不老么?心态,也早已经老了。” “恪儿是你的一切,也是朕的一切。”听杨妃提起孩子们,太宗绾发的手略略停顿片刻,青丝缕缕如指,徐徐散下。语音不大,但有力,眼里,带着坚定:“朕是真的爱恪儿,也是真的爱你。朕要给你们,原本就该属于你们的一切。” “皇上的爱,便是臣妾的一切。”杨妃明眸温婉微转,顿顿:“也会是恪儿的一切。” 太宗苍伟的虎眸里,扑过柔情几许。小心绾好杨妃乌云鬓发,细心自楠木香盒内,选出一支蝶形黄玛瑙镶银步摇,斜插在这昔时,大隋宫阁里最为美丽、明艳的公主髻上;正配她那一身浅紫素素纱裙,尽显明眸善睐,烁烁生辉。 “杨儿,朕知道你的苦,你的隐忍。朕要给你的,给恪儿的,不会仅仅只是这极尽的爱。恪儿是朕的劫,是朕牵肠挂肚的劫。有朝一日,若朕撒手西去,恪儿,便是朕于这寥寥人世之间,唯一的牵念。” 杨妃缓缓抬起眸子,青碧柔光直直筛向太宗,温婉而干净。眉宇间,掺了些许无奈,甚至凄苦的气息:“可是隋与唐的纠葛,注定是孽。是孽,便注定要有人来承担这一切。偏偏恪儿,却是这隋与唐的结晶。” 太宗皱起眉目,眼中含露,落座于杨妃身侧,细细端详开来。 这面,依是那样美丽不减;这独到的气质,也依是没能退得分毫。 只是,于那淡淡光阴洗礼之中,昔时不食人间烟火的仙灵额畔,多了一丝淑良而贵气的庸华。 于是,便有了一种独特的韵味,缓缓散化、弥漫。 “慕曦,这些年来,你的确变了好多。脱胎换骨一般,变得让朕不敢认。” 杨妃听罢,只是含笑几许,于菱花镜中反复扑抹点点花黄,没有言语。 “还记得当年前隋灭亡,你作为俘虏被先皇带回长安之后,跟先皇说了什么吗?”太宗侧目,忆起旧时过往,尚是那样鲜活、灵动于心田:“你说要他娶了你。先皇惊问何故,你咬着牙,倔强的说,他毁了你的家,便得赔你一个家。”言此,太宗好笑道:“当时的你啊,是那样倨傲。一点儿亏都不肯吃!失去什么,便一定要补回来,完全不考虑日后怎么过活、是否会幸福。从那见你的第一眼起,朕便不明就里的喜欢上了你,向先皇讨来你做姬;直至日后,不可救药的爱上你。并暗暗发誓定要保全你身为大隋公主的荣华,要你做朕的正妻。咱们恪儿的英毅果断像了朕,这与生俱来的浩然傲气,却是像了你啊!” “不过是指尖心上,旧梦一场,皇上何必再提?”杨妃笑笑,藕根素指轻轻拂过眉梢,动作轻盈、婉约。 “现在朝中诸臣,纷纷上表奏请朕让恪儿赴封任职。被朕瞒了下来,没有告知恪儿,恐这孩子多心。你做母亲的,要时常宽慰他才是。告诉他诸臣所奏之事不必记挂于心。朕没有要赶他走的意思,以后也不会有!朕要将恪儿,永远留在朕的身边。”太宗一把拥了杨妃入怀,温良软语:“朕曾说过,要给你,给我们的孩子无上的幸福。既是已经出口的承诺,就一定会兑现。” “皇上。”杨妃顺势将太宗袍角褶皱轻轻抚平,柔声:“一切切莫强求,随遇而安就好。” “杨儿。”太宗禁不住轻轻唤过一句,心底里,波澜荡漾。 好一个极近美好的女人!好一个温柔贤淑的女人! 。 “陛下,皇后娘娘适才刚刚离去不久,您怎么能做出这样的抉择!”长孙无忌抱拳在胸,面上青筋条条凸起,气焰浸染。 “皇后一向贤良淑德,若她泉下有知的话,也会体谅朕的!”太宗挥袖喝出一句:“辅机,你退下去张罗吧!” “皇上!”无忌一步跪倒,眉间波澜浮上,声情并茂道:“若杨妃娘娘成了皇后,吴王,便是嫡子。您这么做,势必会引起朝中诸臣无端猜测,认为您有册立吴王为太子的意图。。。。。。” “是又怎么样!”太宗转过身来,已是愠怒:“大唐风雨飘摇了这么些年,今天这一个治世来之不易啊!太子无能;吴王英毅,有文武才,他才是国储的最佳人选!” “不!吴王虽适合,但并不是嫡出!皇上怎能如此有悖时局伦常!皇后娘娘所遗王子,又不是仅仅只有太子一个!”无忌见太宗心意已决,知道太子废除是早晚的事了。不得不使出最后一剂猛药,搬了魏王出来,梗着脖子急急嚷道:“若有朝一日,太子被废,那魏王殿下也不失为一个好储君!” 太宗心里一登,无忌将魏王李泰搬出来,顷刻便僵住了太宗的军。 一时间,他却不能说出什么反驳之词。 恪是不是嫡子并不重要,但李泰却又委实挑不出过失。若弃嫡取庶,也实属不易啊!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四十五章 东宫乱云 太极殿外,满庭院的轻松苍柏高高耸立着,碧悠悠一片,碧的发黑,如黛。 亘古绵延至回廊,至墙落,毫不客气的根深蒂固。 一步入,恍若惊了那一园子苍碧的梦,跌个满身、满眼。 东宫,被彩木金碧镶饰的堂皇富丽大殿之内,承乾木然推窗,想要风儿缕一缕那繁杂的思绪。面上,浸染焦灼。 适才收到安平提醒,说舅舅已有了背弃他的意思;方才,朝中的探子又来报说无忌向太宗提及魏王之贤。 看来眼下,他若想保得储位,是委实不易啊! 天幕里,浮云盈盈。一如女子衣袖,暗自销魂。 “称心,你在哪里。。。。。。我需要你的安慰,你的鼓励。没有了你,我真的是没有了走下去的勇气!” 纤腰束素,迁延顾步;夏使春余,叶嫩花初。恐沾裳而浅笑,畏顷步而提裙。。。。。。 承乾不禁想起那段美好的过往,顾盼间,已是清泪朦胧。 “殿下,莫要再犹豫,是该下定决心的时候了!”苏茂已在承乾身后立了许久许久,他今日前来拜会,亦是识得了眼下朝中局势的严峻。固,特来献策。 他是苏家长子,太子妃苏何语的亲哥哥。自是愈加清楚,如若太子一离东宫,小妹必苦;苏家,必亡。 “决心?”承乾惶苦一转身,凄惶一笑,皱眉不解道:“下什么决心?” “殿下,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么!”苏茂利着声,心下一狠,铿锵:“逼皇上退位,扶殿下登基!” “这。。。。。。”承乾震撼,心底一颓然。 丝丝缕缕痛楚、凉薄、畏惧、不安。。。。。。逐渐抽离于脑海、心底、灵魂。接着纠结,再斑落。 “父皇他生我、养我,他是我的父亲,是我在这世上的至亲。母亲走后,他便是我唯一的牵挂与念想,我又怎么可以。。。。。。”承乾轻着声,高大的身庞隐隐的,簌簌颤抖。 “要成大事,不下狠心怎能周全!”苏茂竭力相劝后,话锋忽的一转,走至承乾进前,换上一副同辈友人的架子,诚恳道:“殿下纵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舍妹着想,为太子妃着想啊!她跟了你这么些年,你又给了她什么?能给她什么?我就这一个妹妹,苏家也就这一个小姐。我是断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落落魄魄离开东宫,甚至是离开长安;凄凄苦苦,了此残生!” 听苏茂提起何语,承乾眼睛一亮,有几分动情。 是的,这风华绝代的盛美女子;淑丽、容德冠绝的苏家小姐自跟了他后,除了太子妃的庸华与身价外,他什么都没能给她。 先前,他竟日里谋权争势,自是一直没有闲暇顾念她,冷着了她。如今,他因种种不如意而落魄失魂,更是夜夜独留她一人寂寞。他还曾与称心交好,想过要与称心远走高飞,逃离这个家,抛弃她。这深深刺痛、伤害了何语的心。他对不住何语,真的对不住。 称心。。。。。。忆及称心,是呵。称心血淋淋的含冤而逝,还不都是为了保全他的地位、声誉?若自己此次败手,真真对不起了她枉枉送命。 只是,作为儿子,又安能忤逆父亲!他已经伤了那么多人,又怎能再去伤害一颗最深沉的,父亲的心! “殿下。”苏茂觉出承乾尚有几分犹豫,几分动摇。浓黑瞳仁微转,片刻后,屈身,做下一揖,神色恳诚道:“殿下,臣有一位交往甚好的友人。前几日讲于臣说,望殿下头顶之气,皆为龙虎,成五彩;此天子气也,急机勿失!既为天兆,缘何有惧呢!” “天子之气?”承乾骇住,半晌,搭上苏茂臂膀,颤着声,将信将疑道:“此话当真?” “若是假的,我纵有天大的胆,也不敢劝说殿下你走这一步险棋呀!”苏茂硬着头皮,将这个慌圆下。 承乾转身,闭目,陷入一片纠葛之中。略略思忖片刻,终还是摆摆手,轻轻,存一丝侥幸:“再看吧!舅舅他。。。。。。应该会在父皇面前力保我的。” “长孙大人是谁?他会选择在一棵树上吊死么!”苏茂已有些声嘶力竭。 “可是可是。。。。。。”承乾缓缓瘫坐于金椅之上,眉目褶皱,仍在反反复复局促不定。 “殿下,不要再可是了!想想太子妃那双寂寞、委屈的眼睛吧!”苏茂心一横,抱拳于胸前,竟是直直跪落在承乾脚下。 李承乾并不是个懦弱的人,只是不够果敢罢了。 眼下,经苏茂声情并茂这么一劝,暮然间,那早已化为灰烬的年轻心灵开始重新涌动、复活。昔日里,风干而去的雄心壮志、远虑长谋也随着心的复苏,一点一点,自体外重新聚拢,凝集。 他弯腰扶起苏茂,一瞬里,二人四目相对。瞳仁深深处,是如出一辙的激昂、澎湃。 满满的,冲开了心的闸门。 “天文有变,当速发以应之,殿下但称自己暴疾危笃,皇上必定亲自临视,因兹,可以得志。”苏茂小心翼翼四下扫过,轻着声,徐徐于承乾耳语。 承乾忖度片刻,点下了头。 可是,指派谁去呢?一般人自是信不过的,必为心腹才可。 思来想去,承乾眼前浮出一个人的身形——胡人武士纥干。 这个人是当年父皇送给齐王的,汉人名为刘德。 在齐王被斩之后,他见其人可用,便向太宗讨要,将此人收在自己门下。几个月来,刘德亦是忠心耿耿以对自己。 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刘德是个明白人,这个道理因该懂得。固,势必会助自己成事。 。 “父皇,儿臣让您为难了。”承庆殿,御书房里,李恪坐于父亲身边,伴着太宗批阅奏折。忽的,便道出这一句。心底处,是经久不散的感动,还伴有几丝涩涩的酸楚,无以言明。 太宗听罢,兀然抬起头,看着儿子慈爱一笑,朗声:“没有。恪儿,是你多想了。” 这些日子以来,太宗有意栽培李恪。虽拥立杨妃为后的决策,因了无忌阻拦,暂时未果;但他却并不是一个肯轻易服软的人。 当初玄武门之变,英武的秦王是多么霸气与决然!他认准的事儿,谁又能撼动得了? 若想叫太宗打消易储的念头,怕除非得李恪自己提出不做。朝臣百官若是愈给太宗施压,太宗的决心,则愈加坚定而不可动摇。 听了父亲这定心之话,李恪抿嘴低头,半晌,讷讷:“可是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会同意,特别是长孙大人。” “他们会的。”太宗笑着拍了一下儿子的肩膀,宽慰:“如今咱们大唐啊,眼看着一日似一日的好。唯有拥立一位贤良的储君,日后才方可有望实现:天下有无相恤,患难相救,夜不闭户,道不拾遗的大同。大唐的江山,必定会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盛。” 李恪俊朗英毅的眉目之间,却滑过几许无可奈何的惋惜、忧愁之态,隐隐含着委屈:“但满朝文武却在纷纷上表,奏请父皇许于儿臣赴封就职。” 太宗倏然一愣,侧目,轻着声,深意徐徐:“是你母妃告诉你的?” 李恪半张口唇,终没有出声,慢慢点了点头,以作默认。 “杨儿也真是!”太宗袍袖微抬,弃了手中案牍,面上嗔怪:“朕叫她宽慰你,婉劝你对朝臣想法、心态莫要记怀;她怎么反倒告知你这些,反倒叫你体恤朕,莫要让朕为难呢!” “父皇您切莫怪罪母妃!”李恪观父亲言语、神态,心下一急,焦灼诉道:“母妃她也是在为父皇着想,固来嘱咐儿臣的。” “慕曦她就是这样,并不事事都依顺朕;但却事事都先为朕做安排,朕怎么会怪她呢!”太宗吁出一口气,不无感慨道。转瞬,又对李恪:“诸臣上表本就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你母妃看大了,恪儿可莫要往心里去啊!” 李恪抬头,正望着父亲那双慈爱、欣慰的眼,经久经久。终于,缓缓应下。 “陛下,大事不好了。。。。。。”彼时,张英却慌慌张张自殿外进深处跑入,连声疾呼。 太宗一见,扭头探问何故。 张英到底是老宦官,跟了太宗这么些年,也算经过些风雨。见主子问他,已略微缓过了些神情,恭敬弯腰做礼,面上却仍挂着一副惊魂未定之态:“适。。。。。。适才,陛下派送在太子门下的胡人武士纥干,跑来报说。。。。。。说太子已送出书信,密秘召集各路与东宫交好的将领、勇士。。。。。准备以疾病突发为由,诱请皇上前去探视,再给皇上一个措手不及。。。太子殿下他,他要谋反了!” 李恪内心一颤,惶恐中,更多的是惊蛰。 太宗“霍”地起身,更是晴天里一个霹雳直打下来,灌入那猝不及防的柔软心田,几近晕厥。 “让那武士进来。”太宗勉强镇着声,缓缓抬手。 “纥干说恐太子多疑,已经先行离开了。”张英苦着一张脸,不知该如何是好。 太宗虚脱的点点头,摆手叫他退下。 “父皇。。。。。。”李恪颤抖着起身,挽住正欲外出的父亲,额心处,已是一片冰凉。 太宗扫过儿子面目,勉强笑笑,却是更显沧桑:“父皇无碍,到东宫去转转看。你在这里等着,事情没有平息前,万不要乱跑。”边说着,边为儿子抚好领口处褶皱,竟如叮嘱孩童一般叮嘱开来。 “父皇,儿臣陪您一起去!”李恪浓眉一竖,语气坚定,血性清目里溢满刚毅。 “你留在这里等父皇回来。”太宗亦是不容置疑。 此时,难保承乾人马有无召集完备;东宫便如那血口魔窟一般发指,他断不能叫儿子随他去赴这个险。 “儿臣不能看着父皇一人涉难,有什么事端,儿臣愿与父皇一起承担!”李恪掀袍,风流倜傥一跪,精雕细刻的英俊面目之上,一脸倔强。 太宗静看半晌,温良的欣慰之感便簌簌漫过心海。转身对侍卫们,目光赫然深沉,语音强势:“你们给朕看好吴王,若朕回来,他不在这御书房内,朕定不会轻易饶过你们!”语罢,稳步向外迈去,伟岸的身影从容而决绝。 “父皇——”李恪目光错落在那苍苍背影上面,惊呼着起身,欲跟上父亲。 得了太宗的令,侍卫们又安能放他出去?自是奋力拦下。 李恪虽有文武才,可到底是双拳难敌四手。加之众人连哄带劝,折腾了一会儿,却也只得留于御书房内,默默企盼太子回心转意;祈祷父亲平安。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四十六章 镜花水月 天色已略微黯淡下来,东宫外延,长长回廊处,何语协同冰媛盈盈走过。 她刚从长乐公主那里回来,一路上,总也有些心神不宁的,像是要出什么乱子。一张风华绝代的娴雅面上,浸满美丽,淡泊如素。 屋廊纸窗,一格一格华灯浸染,逐一明澈,大有紧迫之感。 何语走着走着,纤心顷刻涌过阵阵压抑。 不解之外,是恐惧。 她的第六感极强,此刻,隐隐约约间,已察觉到四野那一股子肃杀之气,正弯弯延延、铺天盖地的漫溯。 清风阵阵盈袖,稍挟素菊暗香。何语绢美的妙目里,浓浓心悸随着生花妙步一点一点推进内室,而愈加强烈。 至近前,冰媛一如既往上前推门,何语随着她,盈盈迈入。 瞬时,一架大红嵌金凤长袍便跃入眼帘。两名婢女素手而托,其后,是一条长长流苏五彩点银菊瓣华盖。 满屋红烛尽燃,莹火交汇之下,国母凤冠之上斑斑珠玉翡翠,散射出七彩斑斓祥光。宛如天瑶碎雪,晶耀、明彻,缓缓流泻。 何语先是一惊,既而一震。 到底是书香门第,官宦大家。一瞬里,扫过丈夫、哥哥那分明隐惧,又欲盖弥彰的眼,便不奇怪哥哥缘何也在。玲珑纤心,已明了一切。 苏茂见妹妹定在当地,佯装镇定开来,稳步自婢女手中提起凤袍,笑着招呼:“太子妃殿下,迟早是要穿的,快过来试试看。。。。。。” “哥哥说笑!”何语兀然缓过神态,打断苏茂,疾步而过,接了那盛贵凤袍,递于冰媛。 微笑盈盈,以掩饰心底慌张:“这凤袍岂是我能穿的?太子殿下快快收好放起,莫叫皇上看见,徒徒生了误会!” “小语。。。。。。”承乾制止住她,唤过一声,眉目聚拢,欲言又止。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空幽中,何语倏然大笑,伴着寂寞的冷,不加掩饰分毫。 环绕着的,是凄凉、美丽、心碎。。。。。。 承乾、苏茂在那笑声之中平静立着,隐隐颤粟。心底里,见不得人的秽物不断翻腾,流泻,一下一下,嗜咬筋脉。 良久良久,那笑声终于平复下来。何语冷眼瞥向丈夫,满满的失望便压在承乾肩上,几乎喘不过气来。 承乾下意识低头,原本十足的底气,在这霎那间便烟云般散尽。却发现,自己竟无法面对妻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烛火已窜得老高,心蕊处,合着风儿“啪啪”作响,烧得焦黑、绵长。 “皇上呢?”半晌,何语淡娴雅芳的面,微沉了一下,平静发问。 “父皇”承乾轻着声嗫嚅,“可能正在。。。。。。来往东宫的路上。” 何语听得,稳稳心性,将那凤衣霞冠小心收起、叠好,吩咐冰媛放入柜中,转身往门外步出,从容如素。 “妹妹你要去哪里?”苏茂一个眼疾手快,上前拦过何语,挡于她身前,惊问。 何语眸光一盈,既而恍悟;并未加以回复,似是想起了什么,绝代含露之目扫过苏茂,沉声:“哥哥,是你给太子殿下出的好主意吧!” 她嫁到李家整整五年,太了解这与自己同床共枕的丈夫。以他的仁,他的善,若不是旁人怂恿,又安能做得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苏茂停顿半晌,抬头,就那样直直抵上妹妹的眸光,静静相对。 这两兄妹,一样的冷傲与倔强,谁头不肯退让谁一步,哪怕分毫。 “没错,是我,就是我!”骤然,苏茂咬着牙,狠狠。 何语纤柔的呼吸急剧加快,面色渐渐素白。纤心虽早已明了这个答案,但当亲耳听得之时,却也掩盖不住失落与惧乱,“为什么?”女子语调轻得不能再轻,似已听不见。颓然问过这句,眸中闪着莹泪。 “因为我是苏家的长子是太子妃的哥哥!”苏茂吼出这一句,不加停顿。决绝,且傲然,“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太子坐以待毙,看着苏家就此败落。看着本朝再出现一位隐太子妃!” 语尽,长长吁出一口气,似是释怀。 随着这霸绝的声音落地一瞬,何语柔柔身段酥软,不自觉向后瘫了一步,直抵在冰冷的墙围。 “妹妹!”苏茂语调温存下来,眼底深处,盛了这一日胜似一日憔悴的妹妹;眼间心上,疼惜与慈爱涌动:“帝王之家,自古以来便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如若太子不去争得这原本就该属于他的东西,难免便会被别人给抢了去!待到那时,太子又将何去何从?妹妹又将何去何从!哥就你这么一个妹妹,不能让你受苦,哪怕一点儿!” “哥哥啊,你怎得这般糊涂!”何语扶墙,勉强支住身子,苦笑开来:“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图的是什么?还不就是个问心无愧么!该是我们的,自跑它不了;不该是我们的,又缘何要去不争气的争个没完没了?甚至,不惜违背自己的良心、道义!”说于此,目光流转,缓缓落在承乾一张不知所错的脸上,“若这般得来的东西,不要它,又有何妨!如果这一辈子,身份、权势注定长久不得,我愿做。。。。。。”言此,直起身子,复又一笑,眼里竟涌着浩浩然君子气节;一如金秋苍菊,凄凉中,贵傲蔓延:“愿做寂寞烟花,以风姿绝世,芳华霎那,霎那芳华。” 苏茂真真定住,被妹妹胸中气节感动。较之自己,实觉惭愧。 可事情既已经到了这步田地,摆在面前的,便也只有两条路可寻。 一:逼皇上退位,扶太子登基。 二:失信于众效死义士,失了人心;甚至传入皇上那里,丢了性命。 “妹妹,你要想好,若你现在告知皇上太子谋反。。。。。。会是个什么后果。”苏茂语音复又沉下,皱了下眉。 “我不会这么说的!”何语以为哥哥有了回心转意的心思,慌忙急急解释道:“我会委劝皇上回宫,之后再遣散东宫众兵将。”说着,尽了气力站稳身子,复又向前推门迈步。 “来不及了!算时间,皇上此刻应该已经抵达了东宫三门之外,马上便要投入罗网了!”苏茂喝住。 何语一颤,木木呆望前方,忽的,却将身转过。自知无望,纤心刹那间斑落,生生分割成一片一片:“哥哥,你怎么能去怂恿太子殿下做出此等永世不得翻身的污秽之事!”呼喊之中,理智已是全无。脑海里除了失望、心伤、怨恨、无奈之外,再无它物。 一瞬里,刚烈而傲然的何语竟是急速抽离苏茂腰身之上宝剑。 足逸惊飙,镞析毫芒。还未待苏茂反应过来,便已拔剑出鞘。利刃寒光,有如游龙一般,直刺入苏茂胸膛。快,且狠。 不偏不离,直直洞穿心脏。 苏茂甚至来不及惊呼一句,便已颓然倒地,毙命在同母胞妹剑下。 血流如注,一瞬里,鲜红的血花染红了东宫地板、回廊。 一层一层,血腥,肃杀。 何语骇住,持剑的兔白玉腕倏的发软。“咣当”一下,利剑坠地。 “我杀了我的哥哥,我的亲哥哥。。。。。。”温婉美丽的绝色女子,已如泥胎木塑般呆麻。站在原地,良久良久,口里反反复复念叨着这一句。尔后,双手抱头,声嘶力竭长呼。 “小语,小语!”承乾反应过来,快步跑上前,将妻子牢牢靠在怀里,努力平复,“没事了,没事了。。。。不要害怕。。。。没有事情。。。。。。不要害怕。” “皇上驾到————” 颓然一声长呼漫空流响,承乾骇。 何语也在这又一惊蛰里,止住了汹涌起伏的情态,只余惊恐。 “快,带你主子到偏房休息。”电光火石之间,承乾扭头唤过亦是吓傻的冰媛,急声吩咐。 冰媛识得局势的严峻,匆匆点头应下,小心翼翼搀好何语,快步向外室偏阁走去。 承乾又唤过几名亲随,草草将苏茂尸体拖至角落里藏好。目光流转向暗门之内,李安俨、杜荷、赵节等人马已经静候在那里,整装完备,却惟独不见了纥干。承乾也没太在意,只当是这胡人畏惧了,固没有前来助阵。 正猜想间,太宗已稳步而入。 殿内氛围,瞬时窘迫到极点,四周静的可怖。唯有殿外枯枝之上,那不安分的冬鸟尚在“啾啾”鸣啼。 它们是树上的花,展开斑斓羽翅,自这疏疏郎朗枯木枝头间流连,一冬也不停歇。忙忙碌碌,奔奔走走,又能奔多远呢! 迥抑中,夹一丝冷风灌入。窗外,昆黄华叶已堆积了厚厚好几层。稍有躁动,便“沙沙”作响,好不厌烦。 太宗傲然而立于承乾面前,一双洞穿世事的苍苍老眼中,收尽了深邃。绝世帝王丰姿健硕且雄浑,使得承乾似有一瞬间的失神。 锦绣华丽地毯上,殷殷血色已然干涸、凝固。暗红发黑,渗紫,掺杂邪魅。 “你不是病了么?”经久对望,太宗豁然开口,沉稳又不失霸决。神光如金龙呼啸图腾,流转于儿子周身,直入碧霄。 承乾颤了一下,下意识瞥向暗门内兵将,心里方才有了一丝可怜的底气,却终不敢言语。 “怎么,有胆做没胆认么!”太宗突兀抬高声腔,厉声吼过,虎眸炯炯含威,盛怒却不浮躁。 偏阁软榻,何语神思凑聚在一处,贴墙探听动静。胸口终也提着一口气,手脚冰凉。 接踵而至的重重变故,使她已顾不得继续沉浸在失去哥哥的悲痛中自拔不得。 要知道,此刻正是生死攸关的危急时刻。下一秒钟会发生怎样的事端,除了老天,谁也欲知不了。 肯定的是,此情此景洗尽了纠葛、锥心、肃穆,是必会定格在历史的长河里,经千世、万世淘洗,永志不忘。 暗门内,各将军、义士麾下之兵开始切切喳喳躁动,成一个点,逐渐依次围拢而上,只等太子令下。 承乾纷纷乱乱脑海之中,浮动称心、何语、安平这三位至亲纤曼影像。为了她们。。。。。。为了她们。 他闭一下目,复又急剧睁开,咬紧牙关,狠狠:“请父皇效仿先祖,自行禅位吧!”语尽,向后摆手。 暗门将士得令后,刹那,皆数破门而出,自四方一拥而上,围住太宗,虎压真龙。 何语忽的震撼,不言悲喜。 如此肃杀,竟没能使得太宗稍乱分毫。一双真龙冷眼从容而淡定的自众人脸上扫过,点头:“嗯,你倒是挺懂知人善用和随机应变。这人倒挺齐全嘛!李安俨将军;杜如晦的大公子,朕的好女婿,驸马都尉杜荷;呵,还有朕妹妹长广公主的好儿子赵节呢!侄儿,当年你父亲赵慈景为讨尧君素而战死,是何等的英雄风姿!再看看你,和你这不学好的表哥交往的倒是不错。。。。。。嗯?”言此,扭头直逼儿子,讪讪轻薄:“承乾啊,你这是有朝一日龙得水,定让江河水倒流;有朝一日虎归山,定叫血染半边天呢!” 李承乾目不转睛直直应对父亲英武不减的眼,不再逃避,重重:“父皇,我知道,此刻您心中定是看扁了我李承乾,认为我不济之外,又添不孝、不仁、不义。可又奈何,凋零的世道上,命运不堪!堕落的是这个世界,不是我!” “呦嗬。”太宗轻蔑冷瞥儿子,广袖龙袍微甩,愠怒阵阵:“你从小读得是圣人书集,学得是仁孝道德。今日忤逆生父,倒成世道不济,天命凋零不堪!” 承乾随着父亲话尾,倏然抬头,仰脖大笑。沧桑黑眸里,泪光漫下:“父皇,儿臣问您,自我做了太子这些年来,可否违过一次大唐典律?” 太宗张口,却没能回答出声,深深忆想,良久,黯然沉语:“没有。” “好。”承乾应下,眸中闪着颓然:“那儿臣再问您,自我做太子这些年来,可否做过一件有损大唐威仪、利益之事?可否挑拨过众弟妹叔伯之间关系?可否为了夺权,有过一次小人之举?” 面对这一连串的疑问,太宗虎眸暗下,不得不轻声对道:“没有。” “好,这些儿臣通通都没有过!但李恪为了入主东宫,不惜放出粮船经过的消息,引得沿途流民哄抢,以陷儿臣于失职;后又篡改儿臣书信,以陷儿臣于不义!李泰为了把儿臣拉下来,不惜诱骗父皇,安插己人盗得李佑令牌,致使父皇怀疑李佑存于异心;后又将李佑逼到了谋反的地步,再嫁祸儿臣指使!”承乾愤愤利诉,语声因激动而颤抖哽咽:“难道这些种种,以父皇的睿智能猜不得、看不穿?敢问父皇,却又缘何要废我!因为你的偏私,因为你的独断!” 太宗兀然吐出一口血来,手捂胸口,喘息不得。广袖颤颤抬起,孱弱指向儿子,喃喃念叨:“你。。。。你。。。。” 承乾站在那里,半是笑着,半是哽咽啜泣,眉目纠葛成一团。 偏房之间,何语听得真切,不禁亦是掩面而泣。泪融残粉花钿重,典丽、风华却不减。 “太极殿已被十六卫军包围,太子殿下,你没有退路了!”纥干特有的胡人粗狂嗓音扯破这空幽冷惧。 隔着一墙之距,承乾、何语竟是同一时刻抬眸,惊蛰。 东宫紧闭的大门豁然间开阔,光线便投射进来。亮了,一屋泓澈。 旋即,便是簌簌的兵戈、战甲之声。一层一层羽林卫黑压压涌上,将众密谋之将拿下。 承乾直直看呆,愣怔间,只觉劲处一凉,纥干已将那寒冰利刃重重抵住了他。 “是你?”承乾那么真切看在眼里,却尚不敢相信这躬身亲见的事实。一瞬中,竟有了置身梦境的感觉。 “殿下,你要效仿皇上逼宫,未免也太不明智了!你且想想,当年皇上能用这一手对付先皇,那是因为他手掌兵权多年,能力、威望、全然不缺!历史有的时候,是会重演,但也得看天时、地利、人和。你呢?不过一个深宫中养尊处优的贵公子而已,放到一处比,恐怕还及不上你大伯和四叔的经验吧!再者说,皇上什么能耐?先皇又是什么能耐?你哪那么容易就能故技重演!”张英轻轻自承乾耳边低语、奉劝。 “为什么!”承乾似是没有听到,侧目,发疯一般惊问纥干。 纥干却也面不改色,沉声:“齐王殿下虽已不在,但刘德却一生只忠于齐王殿下!他就是被你们这些嫡出皇子给活生生逼上绝路的,他死的好冤!明明没有谋逆,却被扣了谋逆的帽子,最后不得不真真切切谋逆!而殿下你呢?这般赤裸裸竖旗谋反,却还想要旁人替你遮掩么!你们这里不是流传一句话叫作‘君子坦荡荡’,殿下,你不够坦荡。” 正说话间,何语已被侍从自偏阁内押于大殿之中。 一张素净可喜的面上,憔悴美丽层层绽开,仍是这般风华绝代。 “小语,对不起。。。。。。。”承乾喃喃。 似是心有灵犀当真存在于世?何语唇角轻轻扬起弧度,稳稳:“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那一日,那个晨曦,我披了盖头做你的妻;这一日,这一时,我与你携手,伴你走过生命即将终结前这最坎坷的路途。君,我不悔。” “不悔。。。。又是不悔。。。。。”承乾倏然大笑,满是轻狂:“当年,称心临走前,道出的,也是这不悔,不悔啊!” 何语面上从容如素,丽丽清眸,泪花四溅于地,晶耀。 太宗虚脱摆手,吩咐将众人押下去,以候发落。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一路行下,一路低喃。承乾黑色瞳仁深处,掩映浓浓的沧桑与寂寞,深不见底。 结束了,是该结束了吧! 太极殿,东宫府苑,依旧那么美丽与华贵。 只是,人去楼空。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四十七章 乐游原上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一朝一朝,一代一代。风华绝代也好,骏逸多姿也罢,还不都是要随了那风儿去的?一吹,便散了,不着痕迹。 踩着冷落清秋节的尾巴,乐游原上,承乾眺望昭陵。 不过半月,胡须便已经是又浓又长。面目,全然憔悴:“母亲,儿子别过了!” 他轻轻的呼唤,心底深处,那个地方,那个人,是最柔软,最灵动的。 母亲,虽早已离他而去。但对于孩子来说,对于远行的游子来说,她却一刻也不会抽离自己的心房,不会。 此般谋逆之罪,按律当斩。但太宗没有杀他,而是选择了流放至黔州。 毕竟是自己的孩子,在父母心里,孩子永远都能够得到宽宥,甚至原谅。 可,一夜之间,太子变庶人,却是事实。苍白,且凄凉,无可逆转。 “哥哥,一路保重。”安平只身一人孤凄凄的立于这乐游原上,立于大哥身边,凤眸里,眼泪一滴一滴接连滑过,翩落在承乾衣袖、袍角,诉不尽的凄凉、哀苦。 “文婷,你还记得小时候吗?”承乾苦着笑,侧目,似是饶有兴趣的问过这一句,无奈徐徐。 “记得,记得。”安平勉强回之一笑,哽咽轻语。 “好妹妹,别哭,哥哥无论走到哪里,只要还尚在人世,便会一直记挂你,心心念念你。”承乾见了,慌忙弯腰,为妹妹拭去眼角之泪,柔声安慰。 “嗯。”安平不住点头应着,泪水却更似断线的珠子,越发滚烫而绵长。 “那时的我们,是多么无忧无虑、童心萦锁。唉……时光荏苒啊!现在呢?我们这些兄弟姊妹们,走的走、嫁的嫁、早卒的早卒、反目的反目。不知不觉间,人,便已分了几回合。”承乾昂起头来,呆呆看着天边一轮火红落日,不无感慨,缓缓微语。 安平也渲染进了这一分离愁、沧桑。本想叉开他的话题,说些提神的话,是以叫哥哥安心上路的。可是,却发现,此刻说什么都显那么苍白无力。 “殿下,时间到了,该起程了!”负责押送的侍卫粗鲁而唤,不见丝毫往日里的卑躬屈膝、奴颜媚态。 安平蹙眉,稳步行至那侍卫近前,利语:“听着,太子虽然不再是太子,但毕竟是父皇的儿子!不定哪一天便会被父皇再度召回长安来的。这一路上,你们要好生照料殿下,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你们这狗头便也别想要了!” “臣定当好生照料殿下。”侍卫恭谦行礼。 到底是做奴才的,见机行事却还懂得。 安平轻蔑扫过他们,又对承乾:“哥哥,放心吧!我们一家人,一定。。。。一定会再度团聚。”言此,已是泣不成声。 “好妹妹,你看,怎么又哭了?”承乾枯槁、苍白的憔面上,丝丝微笑萦绕,最后一次,拥了安平入怀:“放心吧!哥哥。。。。。。解脱了。” 最是繁丝摇落后,转叫人忆春山。湘帘梦断,续应难。 当意念一转,再多遗憾,也只是空谈,只能是空谈! 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这个道理,谁都识得,不过心照不宣而已。 何语安然偎在丈夫身边,眉目寸寸沧桑。那骨子里的风华绝代,伴着身形典丽,是这般合体与匀称。 她不悔,真的不悔。有了丈夫在身边,便一切都已看淡。丈夫,便是他的天,包容宇宙的天,永远永远不会湮灭、殆尽的天。若他不在了,她的天便塌了;她,也定当不在了。 “好妹妹,哥走了,你要。。。保重。”承乾勉强镇定的道出这一句,突然转身,没有再回头。 他的眼眶,分明是噙了泪的,但他不想妹妹看到自己哭。 在妹妹心里,大哥永远是阳光而高大的,他要保留这映象,美丽的映象。在往后,那生命长河中,漫长的几十年里,留她径自回味,做个念想。 这一天,就这样,承乾左手牵着何语,右手牢牢环抱称心的塑像,消失在了这繁琐的长安城。 一瞬里,安平忽而发现,在哥哥那清瘦飘逸的身体里,似是又多了种什么内容。 说不上是什么,只觉得,该是深远非常。 他终于不再忧郁,反而释然,一切终于结束了,解脱了…… 乐游原上,承乾一行人渐渐于远方,朦胧的暮色里,隐了身形。 只是这身后,昌盛、美丽的长安帝都,繁华依旧。 。 “父皇还是这般,终日里径自一人难过?”李恪与杨妃并排走在宫廊甬道之上,关切而问。 “嗯。”杨妃点点头,侧目,不冷不热瞥向儿子,严厉道:“废太子所与你父皇言说之事,当真如此么?” 李恪低头,心里明了母妃所问之事。不好隐瞒,也无心隐瞒,只得应了下来:“是我做的,父皇。。。。是被我气的吧!” “你!”杨妃愠怒,咬牙抬起手,却终是不忍心,又缓缓放下。 “儿臣知错,又叫母妃劳神!”李恪见母亲动气,慌忙做礼赔罪。 “呵,你认错倒是快!”杨妃心底里,怜爱涌上。恨也不是,爱也不是,长长叹出一口气,扭头不再看他。 “其实,这皇子们之间,谁又能没个错;谁又能,没个什么龌龊之事呢!”李恪浓黑睫毛微微垂下,感慨:“废太子他呢?还不是为了一己之利而杀死了阿史那清依公主!只是身陷其中,便看不到自己的龌龊,只守着别人那一点龌龊。我不也是如此么!这又是多么可悲的事。” “这件事你也知道了?”杨妃倏然惊问:“是绫儿告诉你的?” 李恪点头默认:“绫妹妹从来不会对儿臣有任何欺瞒。” 杨妃眉宇间,却有黯然滑过。 李恪预感到了母妃那一份落寞,不禁好奇问询何故。 “也没什么。”杨妃笑笑,蹉叹:“母妃只是怕,怕你和绫儿之间终有一日会出什么素乱。” 李恪也是一颤,却仍将心绪隐了,故作坚强道:“母妃您想到哪里去了呢!儿臣和绫妹妹,一定,一定会好好的。” “嗯。”杨妃顺势随意点一下头,轻描淡写:“世事弄人,但愿能够如你所说吧!” “其实六弟,倒是个明白人!”良久,李恪徐徐感慨一番,由衷蹉叹。 “谁说不是呢!”杨妃附和着儿子,“你六弟比谁都看得开。明知杀死爱妻的凶手是谁,却没有沉沦、没有报复。不恨、亦不怨。” “绫妹妹曾说过一句话。”李恪顺着母亲的话尾,回忆开来,“世事翻云覆雨,满怀何止离忧?人活着,不应有恨;过去的,只能成为过去。珍惜眼前,以德报怨,方不枉活过一世。” 清风撩起华发,掠着裙角、飘带。这人,便显得美轮美奂了。 “三哥!三哥!”远处,高阳甜甜的清越嗓音萦绕过李恪耳畔。 恪与杨妃皆是一回望,高阳已轻盈跑过他们进前。方才看到杨妃,忙低头做礼,唤了一声:“杨妃娘娘。” “涵儿,这么急着来,可是有什么事?”杨妃温良一笑,脱俗雅芳。 “也未曾有什么事。”高阳一双俏眼绕过杨妃,落在了李恪身上,“只是方才到父皇那里请安,听得张公公说见到三哥进宫来了,便急着过来看看。” 李恪不觉好笑,凑趣道:“真是孩童心性不改,三哥有什么好看的?” “哎呀!”高阳见李恪打趣她,只恨自己口拙,急得直跺脚,“三哥是大忙人,有日子没有理会妹妹。不去妹妹那里,怎么?也不许妹妹来找三哥?” “许,当然许!”李恪爱怜的点了她的鼻尖。 一旁,杨妃也是摇着头,对这精灵般的公主无可奈何开来。 “对了三哥,杨妃娘娘。”高阳似是想起了什么,细眉一弯:“父皇说,明日里要带三哥与几位公主出宫狩猎,好散散心。” 杨妃听罢,“哦”了一声,看向儿子,徐徐叮咛:“你父皇近日里烦闷的事端不少,亏他少见的有这等雅兴。明日,你且好好伴驾,让你父皇也高兴高兴,排解下心绪。” “母妃且放心。”李恪微微一笑,“儿臣不再是小孩子,也不曾像先前般任性,自懂得怎么于父母跟前尽孝。” “那便甚好。”杨妃点点头,以示赞许之意。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四十八章 双鹤交汇 “华姑,听爹爹一言,别使性了成吗?爹爹活这大半辈子,什么事没遇过?这算什么呢!”迎着昏暗暮色,武士彟正急急劝着自己那倔强的女儿,不住叹气。 “爹爹!”华姑娥眉倒竖,却是不退让,“再怎么说您也是开国重臣,怎能去守这鬼城门!” “华姑!”士彟打断她,语重心长中掺几分无奈徐徐:“女儿呀,你爹爹我是开国重臣不假,但却不是大唐的开国重臣!这人呢,总得分清个时令不是?现在这锦绣江山入主的是李唐王朝,不是隋炀!皇上出城狩猎,爹爹一时糊涂忘了前去迎驾,受罚也是应该。” “那又怎么样!”华姑说着,傲慢的瞥了一眼窗外,“李唐王朝便可以叫功高盖主的两朝老臣守城门了吗?再者说来,没有爹爹这等开国重臣,哪里会有大隋?没有大隋,又怎的会有他这大唐!” “华姑!”士彟慌忙捂了女儿的嘴,小心翼翼地四下看看,见没有人,这才松开,心有余悸道:“女儿,这话可千万不能乱讲啊!” “爹爹!”华姑眉宇间,竟有一丝怒意流过:“您怎得这般畏首畏脚?若是依着女儿,我才不会去守这个城门!” “孩子,你还年轻。”士彟缕缕那低低垂下的白眉,意味深长的看向华姑:“就恰如你适才所说那样,‘功高盖主’,你想,皇上他能放心吗?就算皇上不计较,满朝文武,他们能放心吗?不时常不断地敲打着我点儿,给我个下马威,那些人的心里头,能舒坦吗?” 华姑微微垂眸,仔细揣摩开来。爹爹一席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慢慢,纤心颖慧,良久,复又抬起,美目流盼,坚定:“爹爹,无论如何,您的面子、武家的面子,华姑是一定要保全的。这个城门,女儿代您去守!” 。 太宗一早带了李恪、迦绫、高阳出外狩猎散心,晌午时分便已回还。 恪说难得出来一次,想再走走看看。太宗依允下来,带了高阳先走,迦绫留在了恪的身边陪他。 两人一时忘情,于郊外策马、赏景,直玩到夕阳西下才想起回还。 奔腾的骏马之上,迦绫牢牢靠在恪的怀里,一路赏望夕阳。绰约多姿,好不自在。 李恪见她入迷,有意无意的勒了勒马缰,放慢速度,凑趣:“绫妹妹,我们晚些再回去。既然喜欢这夕阳,便多看一会子可好?” “不了。”迦绫凝眸,恋恋不舍的望着眼前这绝美之景,不无遗憾:“三哥,我们还是别再耽搁,你看,时候可不早了呢!” 李恪俏皮的笑笑,索性勒了马,有意逗她。 “哎?三哥,怎么不走了?”迦绫如梦初醒般看向眼前这翩翩美少年,投来一抹美轮美奂的问询目光。 李恪不语,片刻之后,骤然抱紧她,一个飞身,潇洒下马。 惊魂未定的水茹尚且未加反应过来,李恪便又借机,轻轻于那棕白镶嵌马背之上一拍,受惊的马儿便前蹄抬于半空,长嘶一声,向前急速奔去。 “呀,三哥,你怎么把马放跑了!”迦绫一见,急了,便要去追。 “哎。。。。。。绫妹妹。”李恪慌忙拦下她,打趣道:“绫妹妹,西施还能跑得过那马儿不成?”语尽,坏坏的笑。 “我。。。。。。”绫儿自知中计,素艳芙面上面,瞬时便娇羞不已,“三哥。”旋即,轻轻拍了一下李恪脊背,“你且又来打趣我!” “我怎么打趣你了?”李恪顽皮的像个孩子,“妹妹,是你说爱这一份夕岚中的安然,我才弃马,随你步行的呀?” “好,好。”迦绫扑哧一笑,歪头伏在恪那厚实温暖的臂膀之上,俏语:“随你怎样说,都是我不济还不成?” “好妹妹。”李恪耳鬓处垂下的两行流苏,泛起点点金光,素指轻点绫儿鼻尖:“就你淘巧!” 。 说说笑笑,倒也不觉疲惫。天渐渐暗淡开来,一轮明月,不知不觉间取缔了夕阳斑斓。 恍惚中,似有冬鸟从云层里飞过,穿梭在烟雾缭绕的墨蓝青天,恍若翩翩舞过玉树环抱之下月宫。那广袖淑裙飘飘然的月中仙子,在回眸一笑时,是否会寻着它,追溯到人间,看看那千百年来魂梦萦绕的地方? 行至城门口,李恪随意而舒心的与迦绫并排牵手,稳步向里走去。 “城门已关,你们回去吧!” 不想,却被那守城小将厉声喝住。 李恪有些恼,刚想发作,观此人面貌,又觉面生的紧。心下想着,必是新来的,还不识得他,也便没有在意。 回头示意迦绫不要着急,上前,对那小将道:“你可知我是谁?” “凭你是谁!”那小将竟抽剑出鞘,直直逼向李恪,冷着面:“圣上吩咐的,城门已关,便不得私自开启。再者说来,天色这么晚,你们已经范夜。我不做深究,放你们一马。若再不识趣,我可要秉公执法,将你们送到衙门里去挨板子了!” 如此不敬态度之下,李恪却一反常态的没有生气,“绫妹妹。”他半开玩笑凑趣道,“看来,我们今天晚上,要露宿街头了呢!”语尽,扫向那小将,漫不经心随口一句:“哎,你还真别说。这守城门的头子,跟你倒还真有几分相像!” “三哥。”迦绫听得,小声怨怪着:“你急就急吧!且打趣我做什么?” “我哪里急了,几时急了?”李恪笑笑,有挑逗的意味在里面:“这不正称我意吗?大好月色,误了太过可惜。数一夜的星星,未免就不清雅!” “您是吴王殿下吧!”小将突兀开口。 “你识得我?”恪却真真定住,惊问回去。 “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小将一张面上,月光浸染之下,从容淡泊如素。 “那你还不肯放我们过去?”李恪有些着恼。 “既为皇子,变更应以身作则,甚守规章!”小将踩着话尾,不依不饶追究道。 “好!”李恪不羁一笑,转身,携了迦绫,往回寻找可停驻的驿站,懒得与他再耗什么神子。 望着恪绫远去的美丽影像,小将眼中竟是闪出盈盈波光。 这女扮男装的守城者,正是武士彟的女儿,代父守城的武华姑。 。 雄鸡一唱天下白。 承庆殿里,太宗焦灼徘徊。 李恪、迦绫一夜未归,着实急坏了世民。本是不想惊扰爱妻,可又真真放心不下儿子,固一大清早,太宗便唤了张英摆架,行至宁心殿。 杨妃知了缘由,本是心急,却又不得不连声宽慰丈夫的心,“恪儿绫儿又都不是小孩子,能出什么事端?” 经久不见李恪回还的消息,高阳也是急躁。晨曦里赶到杨妃这里,本是欲探李恪是否回来。才一进门,正听得杨妃劝阻,面上也是一笑,随口不经意接着话茬道:“没准倒是我们真真多虑,三哥和绫姐姐,还能私奔了不成?” 太宗听罢,厉声斥责高阳不合时宜。 经父亲这一训,高阳适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笑了几声,没有再搭话。 这时,张英步入,对着太宗行下一礼,禀说吴王与公主已经归还。吴王此刻正候在御书房里,等着向太宗说明原委。 太宗听罢,适才松下一口气来,匆忙摆架回去。一问方知,恪竟是被人拦在城门外一夜。心中不禁一震,又疼又怒,便唤退李恪,宣了那小将问罪。 华姑已是等在宫外许久,自昨晚拦下吴王,她心下便已明了,皇上定是要问罪的。此时听宣,便从容走入。 乌发麝月,插白玉步摇,耳坠珍珠碎垂,颈上未加点饰,却越显圣美颀长、素白。 着一身净白点碎粉桃瓣长裙,美得越发清新而雅致。 “奴婢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华姑清清爽爽落落而入,萎地,行下大礼,从容又稳持。 “哦?”太宗双眼之间,豁然便是一清,竟有几分失神。片刻,复又缓过,火气却平了一半,轻问:“昨晚将三王子拦在城门之外的小将,却是你么?” 华姑抬起头来,侧目微微而笑:“家父武士彟因延误时辰,未及时迎到圣驾,而被地方官员拆去守城。父亲年老,经不得北风刺骨催命。身为其女,华姑理应代父受过。” “那你可知,被你拦下之人是当今三王子,吴王李恪?”太宗又问。 华姑心下忖度,面上涟漪阵阵,花唇魅惑,双目如水:“不曾知晓。” “皇上,适才小吏来报,说您钟爱的那匹青海骢,突然发起狂来,长嘶、磨蹄不止。满院公奴,没人能奈何呀!” 太宗欲言语什么,张英却匆匆而入通传。 “哦?”太宗惊了一下,正要发话,却被华姑打断。 “快!”一时,华姑竟兀然起身,对着太宗盈盈:“皇上,马儿习性本就属火,想必定是因了气候的缘故闹起性子了,应及时吩咐人加以训导!把马头绑好,慢慢牵出来。然后跳上马背,一只手紧紧抓住绑在马头上的绳子,另一只手紧马鬃,任凭马怎么飞跑,全然不要松手。跑一阵后,马的速度便会减慢下来,直到马不再跑时,再勒过马头,缓缓地骑着回去,便是稳妥。” “你竟如此通得马道?”太宗听她讲着,不觉来了兴致,吩咐张英退下,按华姑所言行事,笑问出华姑一句。 “略略识得一二。”华姑谦然垂眉,柔顺悦语。 太宗上下审视,左右端详华姑良久,倏然而言:“往后你就留在朕的身边,做个才人吧!” 这一句言辞,只听得华姑周身浑然一震。伴着浓浓酸酸悲意,心下忐忑、辗转良久,到底圣意不敢违背,只得面上一沉,极力隐了哀伤情态,俯身恭谦谢恩。 。 步出御书房,需行过一条长长的进深。 治就站在那里,听得真切。一双俊目含着泪,就那样深邃的朝华姑看来。 华姑猛然遇见那目光,一个激灵打下。四下机敏看看,倒也无人,便慌忙拉过治的袍角往外步出。 治也不反抗,随她拉着。 殿外,阳光筛过屋廊,漫溯而下,隐隐透了草木清香。草黄了,又绿了。原来,冬已成为过去。 华姑停下身子,治也随着停下。两人经久对望,忽而,忘情的拥在了一起。 地上,东风一吹,残雪碎末便开始四散、扑起,梦境般美幻。 “我成了你父皇的才人。”在治那温暖的怀中,华姑哽咽;复又苦笑徐徐,笑得凄迷:“太好了。。。。。。我们,我们再也不用赶那么远的路。。。。你每日只需进宫请安,我们。。。。。。便能得面。” 华姑一张姣好的美丽面颊,因了这泪水缘故,竟显出一股子似是从未有过的明艳。凄凉中,未加掩饰的哭,无奈的痛:“治。。。。忘了我。。。就像忘记银妆妹妹那样。。忘了我。。。。。。” 治没有言语一字,也言语不得一字。只是紧紧搂住华姑,越来越紧,几乎可以感触到彼此的体温。 两行清泪却悄悄的淌,一瞬里,又一次明了这彻骨的撕心裂肺。 忘了?怎么忘?缘何就能忘了? 爱过了,一路走过了,深深的痛过了。。。。。。。。这爱,便被拉的绵长。一下一下,啄在心上,刻在骨子里。 当爱变成爱过的时候,这人,便已是满心灰残,一身沧桑。。。。。。因为,忘不了。每每忆起,便是生命里曾有过这么一个人,那么深,那么深的爱过。但此刻,却不能相依、亦无从相依。所谓的相忘,不过是隐藏。那爱,其实一直就在心底极深处藏着,缝缝补补一辈子,一时一刻也放不下。每每触及,便会疼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四十九章 云雾渐散 早朝之上,无忌拉了李泰,力保其为太子。 缘由为国不可一日无储君,魏王素来文采盎然,又为皇后嫡次子,实乃最为适合入主东宫之人。 太宗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侧目,扫过群臣那一张一张面孔,观察他们心思。却见无一人有过表情流露,似是以无忌为主,怎样都随无忌之意便可。这么看着,世民一颗睿智非常的心中,便有了底。 退朝后,太宗独留下李泰,微笑着问他:“适才你舅舅的心思,你已看到。他心里边儿着实拥立你呢!你且说说,你又作何感想?” “父皇!”李泰大喜,面目却是有意一沉,屈身行下大礼,连连颤声:“儿臣绝无入主东宫之意,只想安安稳稳做个守己的亲王。只是眼下时局,儿臣却不得不应下父皇这差使,扛起东宫这沉沉的重担,扛起大唐万丈基业!”语尽,心弦一动,黑眸闪烁,溢彩,面目急剧恳诚:“儿臣身下唯有一子,待儿臣荣登大宝,便将这一子杀死。日后,传于三哥或九弟,绝不独霸皇权!” “哦,杀子传兄?”太宗惊了一下,只一瞬,便明眉含笑,轻问回去。 “是。”李泰依是那般慷慨激昂,语音奔放:“敬请父皇安下龙心,儿臣说出,必会做到!” 太宗心冷似灰,不经意侧目瞥向窗外,似在寻找纷杂感情寄托。 一个人,连自己的儿子都能杀的人,还有什么人,他杀不得? 古来,汉景帝时有粟姬;如今,大唐竟出了个比粟姬还要狡猾之人。 粟姬虽不济,到底是真性情。而李泰,却是搬弄心思,口上说绝无争储之心,行动上,实实不然。 太宗略略点头,没再言语什么,吩咐李泰退下。饱经世事的睿智目光,错落在远方,扯得悠长。 。 “冬日已去,春,便是要来了。”李治着了棕色长袍,丰姿飒爽而立驸马府苑,对着天幕,徐徐低喃。 “九哥,怎么,你的眼中为何会有哀伤?”一旁,长乐描了淡妆,却也掩不住苍白面上浓浓枯槁。 她这哮喘顽疾,一日似一日的深,一日似一日的重。眼下,走路都成难题。稍稍动弹,便痛得蜷在一处,香汗夹泪。 “妹妹怎么也出来了?快快回屋歇着,莫再受累!”李治一见,慌忙挽住长乐,便要往室内步去。 “九哥,莫要做忙,我想透透气。”长乐孱弱不堪的身子在阳光辉映之下,白的诡异、透明。她轻轻推开哥哥的手,苍苍一笑,仍不忘关切着问道:“九哥,可遇到什么看不开的事?” “没什么。”李治低头笑笑,努力掩去眸中悲意:“只是感慨,长乐,你是我唯一的同胞姊妹,可我却不得不面对你的孱弱,纹丝也帮不上忙。”语尽,借着这势,将华姑所带之痛一并发出,忘情哽咽开来:“九哥觉得自己好没用。。。。。。真的没用。。。。。。” “九哥你不要哭,你一哭,丽质便手忙脚乱,不知该怎样是好了!”长乐见状,急得秀眉颦蹙,娇喘急剧。她便是这样,素来爱兄怜弟,容德共存。 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想隐藏,却欲盖弥彰。银妆是他的伤,最深最深的伤;华姑却是毒,由上到下灌个通透。久而久之,伤,便成执念,已没了爱的性质可言;而毒,却成爱,将伤渐趋糜烂,溃不成军,变珍藏。 李治抬袖,将眼泪收在心里,转身,迎着长乐一笑:“酒不醉人人自醉,又何妨拟把疏狂图一醉?妹妹,九哥在你这里讨口酒喝!” 。 东风轻轻一掠,天幕的浮云,便散了。聚聚散散、离离合合,一如人生。 晌午过后,大地隐隐升温,却尚不燥热。 媚娘慵懒倚在窗前,哄逗怀中新城小公主,恬恬雅笑,好不轻盈、自在。 打进宫后这整整一个月来,太宗只召了她一次,叫她于自己讲解马道。期间,见她美丽盈盈,娇媚可爱,便送小号“媚娘”。自那以后,便再未曾召唤,何况临幸? 太宗年岁已是不小,甚懂惜福养身,素日不近女色。 这样也好,媚娘得闲下来,便将新城接于自己宫中抚养、照料。不知何故,自见这孩子起,只一眼里,便觉亲切,有缘至极。 这么做,一来,为报长孙皇后知遇之恩。二来,却真真为了缘之一字。 阵阵风儿柔柔拂过,小新城笑了一下。媚娘心觉愉悦,也是一笑,低语:“原本以为,我会是你的嫂。却不想,竟成了你母亲之辈。真真世事弄人,回首一路走来,像梦一样。”这么想着,竟有了出外走走散散之意。便唤了宫女至进前来,小心把新城交给宫女照料。拈了件锦缎华盖,随手披在身上,便只身步出门外而去。 一路走走观观,闲散到了鱼塘这边。抬眸一瞬,却是豁然惊住。 李治摇摇晃晃站在那里,一脸醉像。 登时,见了媚娘,也是一呆。既而,枯唇隐隐泛白,苦笑溢开:“姐姐,还记得止波亭吗?如今,再上止波亭,却只余我一人。。。。姐姐,你说不离开我,可为什么越走越远,越走。。。。。。越远了呢?” “治。”媚娘低低唤过一声,双目盈泪。 止波止波,安能止人心之波;世事之波? 李治走上前去,自她发间一把扯下那束好的长发,青丝飘散,带着不寻常的凄美:“这才是当初的你,一头青丝在怀。” 情绪如开闸洪水,一经冲开,便再也收不住。 治搂住眼前盈盈纤巧女子,实实搂住,不松分毫。 媚娘闭目,任泪水顺着娆丽眼角嘀嗒流淌而下,滂沱成雨。 享受这短暂重逢欢愉,二人,相拥而泣。 良久,似是下定决心:“晋王殿下,你醉了!”媚娘挣开了治的怀。 “醉了,醉了。。。。。。我又何尝不想一醉不醒!”李治连连后退,这么一闹,酒意醒了些许。眸子却越来越暗,哽咽沉沉:“我不想一个人,也不想再爱别人。” “那便去喜欢一个人,不要去爱。只是喜欢,真心的喜欢。”华姑泪光映衬之下,凄迷微声。美丽,雅芳依旧:“因为,爱一个人好痛,真的好痛。” 抱住她,可以抱得住世界吗?抱得住这结局吗? 丢下铠甲,丢下战剑,便什么都没有了,即便是呼吸。 风,吹起身体,回味着过去———— 可她,回过头来,笑靥如花:“去吧!寻找属于你的自由。” 分裂,一面看破一切,一面笑得天真无邪。 冬末春初,那凉薄微温的美丽午后。二人静静咫尺而立,相视、相知,却不能相拥。 。 无忌听儿媳妇讲起,九王子上午曾去过驸马府,似是心事重重,便欲知了这各中端详。 毕竟是自己的外甥,放心不下,过李治这边看看。 见治仰头望月,面上纹丝不见情态,便知他仍沉静情感里面,自拔不得,便劝说道:“治儿,听舅舅一句,忘了她吧!她已经是皇上的女人了。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会带走一切。用不了几年,她便会把进宫之前的一切通通都忘了,把你也忘了。人活一世,一辈子,还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不,她不会忘了我,不会!”李治语声硬朗而坚定。 无忌有些难过,黯然失神一阵:“我知道你恨我,恨我擅自篡改了你母后的遗言,拆散了你与武家姑娘。” 李治回过头,直面舅舅日渐苍老下去的面容,心头一软,轻声:“我不恨你,不恨任何人。因为,我的生命已被这浓浓情殇占满,已没有多余的空闲去承载记恨,亦无力去承载记恨。” 无忌有些恍惚,柔声:“治儿,你真的爱武华姑吗?” “很爱很爱。”李治依是那般从容如素,语气温婉,却坚定。 “我听你母后说,你爱的。。。。。。”无忌自知这话不甚稳妥,嗫嚅片刻,终于问出,“你爱的是汝南公主。” “也许,也许曾经是吧!”李治淡淡,“可如今,不是了。”言此,双手背于身后,痴神看月,“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时间不可能会磨洗掉一切,真正能磨洗的,其实是自己的心。爱,不会因为时光而有丝毫消退,除非,心变了。银妆离我而去,我若死死守着对她的痴爱容不下别人,便并不是执念,而是爱的升华,最真挚澄澈的升华。可我既然爱上了华姑,说明我的心变了,那么对银妆妹妹,便只剩执念与自欺欺人。我的执念不肯承认我变了心,确切地说,我不肯承认自己会对不起银妆。便一次又一次的欺骗自己,欺骗自己银妆与华姑同样是我的爱。但是,我错了,爱只能是唯一。既然已经无爱可言,又何必苦苦守着这执念不肯放怀?固,我决定放下,决定忘记。” “你想的,竟是这般深奥。”无忌叹出一口气来,感慨。 “其实,是妹妹的一句话点醒了我。”治娓娓回忆:“那天,我梦见了她,她说‘既不回头,何必不忘?既然无缘,何需誓言!今日种种,似水无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我知道,她定是希望我能够快乐,能够放下这执念,将她渐渐忘怀。这样,便挣开了心的枷锁,谁都能够活的自由一点。” “那你又为何不肯忘记武姑娘?”无忌皱眉,不解。 “因为我爱她,是真正的爱,并不是执念。”李治转过身,“为了这爱,我愿意承受一切痛苦。爱之一字,情之一字,岂是能够放下的。。。。。。” 无忌脸色一变,自知劝他不得,却也只得转身,无奈离去。 生离死别,泣泪沉声,指间落花,已不见爱人纤手玉颜。 昨日种种,随轻风,唤流水,淹没在零落的人世。 风花雪月,已是朝幕里的梦幻泡影。花间的蝶儿,翩舞双飞。。。。。。 可是,还没等到风烛残年,一双人却已带着那至死不渝的爱,远离着彼此,咫尺又天涯。。。。。。 。 “张公公,父皇要我即刻进宫朝圣?”李泰一双内慧思缜的眼睛里,豁然溢出大喜过望的华光,尚有着几分不敢相信。 父皇竟会答应的这么快?如此急迫,便要他入主太极殿? “哎。”张英欠身低头,“殿下,收拾一下,走吧!” 李泰忙唤过人来,着了朝服,毕恭毕敬随了张英往承庆殿赶去。 一路行,不禁一路低头思忖。这些年来,做过小人,使过阴招。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也!今日走到这一步,却着实不枉昔日诸多阴秽心思。待有朝一日,披龙袍,登大宝,谁又会在乎这曾经零星点滴?回想这一世,除了。。。。。。思绪转弯,隐隐苦涩。除了未能与温叹惋相遇在正确的时间之外,富贵、权势、甚至龙位,他李泰都尽数握于手中!值了,值了。 步入大殿,适才发现长孙无忌也在,一张内敛的老脸上面亦是写满惶然。显然与他一样,是被太宗突兀宣来于殿中的。 “儿臣参见父皇。”李泰也不及多想,掀袍跪于地上,行了大礼。 良久良久,却也不见太宗开言。丝丝不祥便在这时兀然滑过李泰心间,凉意从脊梁处嗖嗖灌下,直渗入骨子里。 正要抬头,两臂却是一僵。已有侍卫从后面将他牢牢架住,不由分说的强势,移动不得丝毫。 “父皇!”李泰骇住,显然被这无缘由的阵势吓呆,红润面色登时煞白。 “李泰,你可知罪?”太宗这才垂下眼睑,冷冷问出一句。 “儿臣何罪之有?”李泰颤着声,尚未能搞清眼下状况,下意识反问回去。 “非得要让朕亲自挑明么!”太宗语调抬高,声色俱厉。 李泰又一震,适才反应过来,父皇是要有意定他罪责,剥他权势了! “这些年来,你为谋权屡次祸患于皇宫宗室内外,挑拨离间,网罗骨干,拉拢权臣,甚至还蓄意谋反,简直无罪可恕!”太宗这话分明是对泰,却有意无意瞥向长孙无忌。 无忌面色也是煞白,明了太宗心意。 皇上心目中合格的接班人,永远是恪,只能是恪。而自己偏生要将亲外甥魏王泰推出来,与皇上分庭抗礼。此刻,揭示李泰罪状,显然太过牵强。皇子争储,历朝历代,放眼内外,哪个不曾怀着一鳞半爪见不得人的心思?可如此扩大化,甚至定罪,却还是头一遭。 予其说太宗是在教训儿子,倒不如说是想给无忌个猝不及防的下马威,叫他莫再妄想违背圣意,好自为之。 李泰经久沉默,他是个聪明的人,观父亲神情、语气,已是明了一切。 凝结全身气力,甩开两旁侍卫,挣着站起,直面父亲。眉宇间,是豁然一瞬漫溯而过的崩溃与铿锵,接着,却是释怀:“父皇,儿臣走到今天这一步,怨不得任何人,更怨不得自己,只怨天!怨天为何要我生在皇家,是嫡出的王子!因了这缘故,自我一出娘胎,便不得不争。这是我的责任、我的业障。是我身为大唐嫡出王子的业障!” “将李泰囚往北苑!”太宗再不忍听下去,狠心打断,厉声吩咐。 “父皇,你将心思皆数不加保留,花在了谁的身上儿臣清楚的很!我不怨你不怨哥哥,只想说句实话!”李泰挣扎转身,再一次迎上父亲利剑般迥然深邃的神光:“做茧自缚,爱与出众皆会成毒。你所为他做下的茧,及他自己所做下的茧,终有一日会将他束缚殆尽,终有一日!” 言绝,从容转身,大踏步行出富丽堂皇的承庆殿,往那清冷寂寞的北苑。一路仰天大笑,眸子里,是深深的失落。 这个世界,原来这么荒唐。荒唐的可笑。。。。。。可悲、可怜、可叹!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章 恍若隔世 开春了,大地一派蓬勃。万物复苏,百鸟灵动。 宫阁,绢美雕花闺阁,帘幕四角低低垂下,阴嫔闭目而躺其中,一脸憔容。 自儿子被处以谋反之罪赐死以后,这绝美的女人便如同焚了心、断了魂般,一天一天枯萎,一天一天憔悴下去,俨然离了水的白玫瑰。萎顿、薄弱,已近弥留。 “娘娘,您且醒醒,奴婢为您更衣。”小丫头轻手轻脚走入,于阴嫔进前,低低软语。 阴嫔有气无力的睁开一双美丽不减,因病态而更显凄迷的枯槁眸子,却是不见一丝昔时华彩,只剩空洞。低启薄唇,喃喃:“有何事端,要急着为我更衣?” “皇上要娘娘快些过去。”小丫头稍稍歪头,甜甜一笑:“兰若公主适才回国探亲,就在承庆殿里等着娘娘呢!” 阴嫔听罢,暗眸忽而盈动,华彩流光溢开。疲意、倦意全无,挣着起身便要梳洗。 女儿啊,她朝思暮想,牵肠挂肚的女儿啊!三年了,整整三年,她内心、灵魂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远方的孩子。 不管她离她有多么遥远,她对女儿的爱却永远不变。 因为她是母亲,孩子,便走不出她的心。 有一种信仰,便叫做爱。一旦信了,便会不可自拔的捍卫终生。是可以一代一代延续下去,生生不息,渊远流长的。 阴嫔复又坐在了梳妆台前,这是她由妃贬为嫔后,第一次,怕也是最后一次满怀欣喜、昂扬的端身而坐其前梳妆。 侍女小心翼翼将那一头因心焦情虑而白了大半的华美锦发盘起,插簪。 本是风华正茂的盛美光景,却被生生灼成这般枯槁、脆弱模样!世事,弄人啊。 罢了罢了,走这一遭,命运使然,权作尝试。 阴嫔柔柔往秀面之上扑了层茉莉粉,抿朱唇,点红描彩;取黛色,勾细挑眉。 皆已齐全之后,尚是唯恐未详尽。歪头思量半晌,嫣然一笑百花迟,唤侍女取了一件橙色衬底,坠碎紫花瓣的华丽朝服,盈盈着体。 尔后,自匣间摆弄一阵,拈过一条珠粒颗颗饱满、圆润的亮白珍珠项链带好,耳畔勾出几缕柔美流苏。 对镜而立,两颊含笑。带娇而狂野,纤柔又清新,竟是久违的明艳动人。 是的,她要将自己最为光鲜、斗妍的一面展现在女儿面前,留给女儿一个美丽楚楚的念想。 哪怕这次相见,会是此生此世与女儿最后一次的话别。但有了这念想,这亘古不变的美幻念想,纵是她的身、她的心、她的魂都化了风儿,追随儿子云去。这念想,也会伴着女儿走完一生。时时想起,点点滴滴,富足且丰盈。 有些东西,一生只需得到一次,便是一得永得,于身心浓浓化为一体,再也不会飘失。这种东西,就是爱。 纵使风烟万里,永不相见;纵使那故人已去,只要怀揣昔时记忆,时时想起,时时就不曾离去,便是另一种地久天长。足以,伴随一生。 。 承庆殿内,光晕盈盈流动。兰若着一身大红滚银边缅甸宫服,含笑几许倚于太宗身边,乖巧可人。 三年光景,使得这大隋官臣与大唐帝室血统跻身于一体的绝色公主,略略丰盈了些许。出尘眉目之间,减去几分华彩,偷得些许雍容。 “皇上,娘娘来了。”张英躬身步入,额首报之于太宗。 到底自小便伺候着主子,懂得察言观色。 此时这兰若公主不再是大唐当年那个不受人关注的庶出小公主,而是堂堂缅甸帝国的王妃。又为缅甸王延下一子,扶为接班人。那这公主往后的身份,便会等同于太后。盛贵、雍华、身价,皆是无与伦比。 此时回国探亲,半有炫耀的意味存着;还有一半,便是牵心母妃。 若告知于王妃,阴妃娘娘已被贬为嫔,同母哥哥齐王李佑也被皇上亲自降旨处死,王妃又会作何感想?固,张英只说是“娘娘来了。”并未称,“阴妃娘娘”或“阴嫔娘娘。”此般,倒也合乎礼仪,也大有着探寻太宗口风之意。 “快让阴妃进来吧!”太宗笑笑,对着女儿一脸慈祥。 张英听罢,心中有了底。转身,高阔而唤:“宣阴妃娘娘进殿——” 阴嫔听得这称呼,心下也是澄澈。一瞬里,便会了丈夫的意。 也罢也罢,就将这戏演下去,给丈夫个好体面;更主要的是,给女儿个好映象。将这温暖映象带回缅甸去,一生相陪,安心过活。对长安,万般皆放。 这么想着,阴嫔唇畔勾笑,冲张英点点头,莲步而入。 “母妃!”适才听得阴妃来了,兰若那纤纤游子之心便早早就荡漾个不停歇,收也收不住。此刻母亲进来,更是老远便起身跑过去,甜甜一唤,扑入了母亲的怀。 阴嫔紧紧拥住女儿,阔别了三年的女儿。今日重逢,万般情绪皆数向外溢开。千言万语全全涌上,堆积在喉咙里,却又一时语塞,什么也说不出口,只剩泪眼蹒跚。 “母妃。”兰若抬头,细细将母亲此刻音容笑貌牢牢收在眼底、心间,哽咽着开言:“你瘦了,瘦了好多好多。” “淑儿。”阴嫔勉强将泪水收在框里,抬袖掏出绢帕,为女儿拭去泪痕,素淡而笑:“母妃老了,可你却长大了。转眼间,你也已经为人妻、为人母。我的淑儿真的。。。。。。真的长大了。” “畅儿,咱们淑儿难得回来一次,你且莫哭,弄得大人、孩子心里都不好受。”太宗也起身而行,牵了阴嫔的手,侧目而笑:“快坐下歇歇,我们一家人,好好聚一聚!” 这一声“畅儿”,叫得阴嫔心里一悸。 “畅儿。。。。。。畅儿。。。。。。”多么亲昵、宠溺的爱称? 当年,还是秦王的世民便这样声声唤她,搂着她观日出,赏星河。。。。。。那样一段日子,潋潋的,极近美好,像梦一样。 可梦便只能是梦,便终有湮灭的时候。醒了、散了、消失了;便淡了、远了。只能成回忆,甚至,连回忆都不曾留下。 阴嫔乖巧的搭住丈夫温良的手,可以托付终生的手,任他握在掌心处。那么亲昵、自然。 只这一瞬,被他小心握着、呵护着,便满足了,真的满足了。哪怕,仅仅是逢场作戏。 一家人坐在一起促膝而谈,无非是说些生活起居,目前近况等。最主要的,却是领略那一份久别重逢的欢愉。 期间,兰若不时向门外瞥一两眼,似是在找寻什么。 太宗、阴嫔心里都是悸悸。他们知道,淑儿定是在等同胞哥哥李佑。从小到大,兄妹两人关系非常之好,相互扶持、互助互慰,真真不愧一母同胞。 过了许久,兰若到底按捺不住浓浓思念,起身莞尔一笑,说要去拜会哥哥,谦和柔顺。 “这孩子!妹妹远道而来,他不来看妹妹,反倒叫妹妹去探望他?”阴嫔慌忙讪讪而拦,语气有些匆促。 好在兰若并没有怀疑什么,柔柔一笑,眨眼:“不怪哥哥,我毕竟回得突兀,他又哪里知晓?还是我去找他吧!也能给他一个惊喜不是?” “淑儿你且住住脚!”太宗唤过女儿,勉强笑笑,带几分生硬。 “嗯?”兰若侧目,疑惑开来。 太宗、阴嫔面上皆是惨白,谁也没言语一字。 兰若公主虽淑丽容德,却也并不笨拙。到了眼下这个地步,几分不祥已是昭然若注。明眸浩浩,即而温婉一笑,灵巧开言,稳住父母的心:“儿臣也是倦的紧,过几日再去探看哥哥吧!先下去好生安歇,明日里再来陪伴父皇、母妃。”语尽,微微低头,做礼告退。 太宗吁下一口气来,点点头,吩咐张英护送王妃回昔时的寝宫去。 适才,太宗已差了人去打扫。光洁、明艳一如往昔。 兰若屈身谢恩,含笑步出,张英尾随其后。 兰若却是将贴身丫头郁儿喊至近前,径直摆架出了宫门,往齐王府的方向行去。 张英脸色已是铁青,拦得不住,也只能跟上,心存一丝侥幸,想着怎么打圆场。 。 昂首凝视那高高而凄凄的王府匾额,这偌大的,已有些残破、颓败的大院。霎那,兰若就哭了,竟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瞬间,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 当她立在苍苍的天空下,凝视这玉白石柱、红粉朱楼依旧华美。心间,便是铺天盖地的伤,切肤的痛。 “齐王殿下,齐王殿下换府苑了。”张英嗫嗫嚅嚅,一时竟想出如此笨拙之词遮掩。 兰若急剧颓然下去,紧紧扶着郁儿。片刻,转身往宫里飞奔。 “王妃——”郁儿一见,慌忙向前追去,牵住主子,示意轿夫跟上, 兰若这才略略平平心绪,从容上轿,摆架回还。 。 阴嫔静静躺于床榻小憩,兰若便猝不及防的奔了进来。 明了,明了。妃已成嫔,齐王府苑又是苍苍满眼。试问,还能出了怎样的事端? “淑儿——”女儿突然来访,阴嫔显然一惊,挣着起床,枯槁面上一片苍白。 “母妃,母妃!”顷刻间,兰若已是泪流满面,“噗通”一声跪落,一下一下跪走至母亲近前,伏入了母亲的怀。 “淑儿。。。。。。淑儿。。。。。。”阴嫔自知这一切,皆是瞒得不住,女儿想必已然知道。亦是抽抽泣泣,紧搂着女儿。 母女俩哭了一阵,良久,阴嫔缓缓:“好孩子,莫要悲伤。佑儿是我与你父皇未婚先育的孩子。我们这段情,本就是孽。是孽,便注定要有人来承担。” “这些道理儿臣不要听,不要听!”兰若哽咽抬头,一瞬,瞳孔里竟与李佑作别阴嫔之前那神采如出一辙,皆是坚定、凛然:“母妃,儿臣今天就回缅甸去,我要领着丈夫和儿子起兵造反!” 阴嫔凄苦垂眉,无奈摇头,谦然淡笑,缓缓:“那还让不让母妃活人了?” 兰若一呆,转瞬,会晤过来,喃喃而唤母亲,复又哭倒。许久许久,哽咽微语:“您放心,待得您的外孙继承了缅甸王位,儿臣定当接您回缅甸享福去!” 阴嫔抬眸,吁出一口气来,绝丽目光错落在远方,依是淡淡:“随缘吧!” 知福福常在,随缘,缘自来。这一生坎坎坷坷坦然走过的女人,临别之前,与佛,又近了一步。然而,却只是一步。这一世,终也没有机会遁入空门、潜心伴佛。 “淑儿,你是幸运的。不管母妃与你哥哥一生多么坎坷而不幸,终到底,你却得到了其他任何一位王子、公主都未能得到的安康、富贵、幸福。‘简单快乐,长康淡泊。’这八个字,是母妃对你们兄妹一生的庭训,你要永记心上,方不会愁苦。淑儿,离开长安,莫再牵念这里的一切,昔时种种,只当做了一场梦。你的记忆里,不要再存有这个地方。大唐于你来讲,只能鲜活于梦中。” 兰若离开之际,阴嫔留给女儿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忘了长安,忘了大唐,永远,永远不要再回来。” “简单快乐,长康淡泊。”李佑何尝没有将这八字谨记心间?又何尝没有躬身履行? 只是,命运却由不得他这样做下去。一切的一切,皆非他的本意。世事无常,造化弄人,一些人,注定只能是悲剧。。。。。。 但兰若不一样,她有幸得到了遵照的权利。因为她虽远嫁,却获得了王妃的殊荣,四海的好评,她是内慧的。 当年,隋臣唐皇两代贵气血统,使得李淑成为最为妥帖的合婚公主。嫁到缅甸去,无非给了缅甸一个不小的面子。这是上天对她的垂青,或许亦是对阴嫔凄苦一生的补偿吧!而她听到这个消息后,没有苦恼不安,没有执拗拒绝。考虑到自己往后身价不同,成为唐、缅两国祥和的使臣,母妃自此也能抬起头来。固,坦然应下,拭去眼泪,于哥哥、母亲留得一句“各自保平安”后,安心前往。 也许,自那时起,迈出大唐纵横悠悠九万里地界的一瞬起,她便已经选择了遗忘,忘掉她大唐公主的身份,忘掉一切,安下身魂,一心一意做缅甸盛贵的王妃。 她与生俱来的内慧,成就了她一生的大尽美满。这,却是自己修来的福。 当日午后,兰若从阴嫔那里出来,径直唤郁儿收拾好行囊,未加亲身而往,只是差了人传话于太宗辞别。 此后,复又起轿离去。 “母妃,您放心吧!”一路上,兰若双目含泪,幽幽鸣誓,“儿臣定当依从您的教诲,永远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 当月十三日,阴嫔病死宫闺。太宗忆起昔时种种,感怀颇深。人便是这样,离开了,往往会使旁人想起故人的种种好来。 太宗下旨,将阴嫔陪葬昭陵,给予厚礼。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一章 天罡梦语 上林苑中,碧草爬了满坡、满崖。蓬蓬勃勃一片,肆无忌惮向远处蔓延、伸展,宛如一条无边的丝带。 “恪儿,适才朕宣你策马游园,安威凛说你不在,你且去了哪里?”马背之上,太宗策马一阵,问询。 “儿臣去北苑,探望四弟去了。”李恪俊逸不减的面目之间,却掺杂了沧桑。 泰虽为长孙皇后嫡子,为争储位,也曾对他使过阴招,放过暗箭。可归根结底,却仍是兄弟。血浓于水,兄弟遇难,伤感也自是避免不了。 “哦,他还好吗?”太宗勒下马缰,看似漫不经心问出一句。心下却也澎湃,真挚惦念。 李恪打马停于父亲身边,低头,眸中暗暗:“他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甚至熟视无睹;什么也不做,什么人都不想见。不理我,不理所有的人,只是反反复复的写着一篇《一错手》,纸张堆积如山,铺天盖地的满屋都是。一边写,一边呓语喃喃,说‘父皇夸我文采好。’” 太宗伟岸的身,迎着凉飕飕的风,于马背之上轻轻颤动。良久,勉强笑笑,却带有深意徐徐:“恪儿,你不该去看他。对你,对他都不好。你们的心思,尤其是你,太重,太重了。” 李恪点头,父皇的苦心,他全然明了。 “哦,都是些什么内容?”太宗见儿子沉默开来,怕他多想,便有意岔开话题问出一句。 李恪略微抬眸,缓缓咏讼:“一错手,世情薄,人情恶,朦胧也胜檐声咽;一错手,春宵短,离肠断,泪痕长向东风满;一措手,晓风乾,泪痕残,不堪幽梦太匆匆,怕人寻问,咽泪装欢。一措手,春色老,夏迟暮,秋意阑珊,冬雪漫竹楼。人怜花似旧,花未解人瘦,断肠人,不知行去了何处?” 太宗静默,沧桑溢满英伟的眼眶;恪却一时里,阵阵感慨袭于身心之上,自拔不得。 只有他一人知晓,泰这《一错手》,是为谁而作。 时至眼下,李泰一生之挚已是昭然若注、清晰可辨。想必穷其一生,他最为熬魂、熬心的两件事,其一,是储位;其二,便是对温叹惋的情。 “父皇,四弟都是因为我。”许久后,李恪沉声开言,不无悲意:“若不是父皇欲立儿臣为太子,四弟也断不会被囚入那清冷北苑受罪。” “朕不叫你去看李泰就是怕你多想!”太宗兀然打断,语声坚定且不容置疑:“李泰阴险有余,贤明不足,加之辅机鼎立助他,若他入主东宫,有日登得大宝,不定会于唐国掀起怎样的惶惶波澜。此般结果,实乃作茧自缚,又怎么怪得你?” “父皇也莫要安慰儿臣,眼下局势。。。。。。儿臣比谁都清楚。”李恪难以临摹的精致唇畔苦涩、无奈溢开。 朝中不可一日无储,太宗心思,文武诸臣没有一个不清楚。但最有威望的几位持重老臣,魏征、房玄龄皆已告病家中;杜威,岑文本也于这几年中相继辞世。屈指算来,便只剩了长孙无忌。 无忌为皇后胞兄,怎能不向着皇后嫡子,向着自己亲外甥?若过不得他这关,碍于长孙一脉重重功绩与权势,到头来,出于大局着想,皇上怕也是奈何不得分毫。 “你的隐忧,朕全都明白。”太宗看定儿子,细细审视良久:“一切父皇皆会为你筹划,关键的,是你的态度。” 恪心中一悸,明了父亲之意。 若为太子,铁定便娶不得挚爱迦绫!可若为了李唐江山而放弃对她的爱,他又怎么做得到?缘何做得到!在他心里,二者皆是地位相当,甚至,她已隐隐高于江山地位。取舍不得,却又两全不得。 太宗静观儿子面目、神态,便明了他的情思、他的举棋不定,知子莫若父啊!既然他裁决不得,便由父亲替他裁决吧! 太宗什么也没有言语,打马扬鞭而去,心下却在做着另一番打算。 早春,尚且未能山花烂漫的寂寞林苑,便独剩了恪一人。神思凑聚、心弦反复思忖,一时间,竟忘记了跟上。 。 入夜,华灯初上,长安一派明朗。深夜里走过长安街,从来都是奢华而别有一番韵味存着。长安城,没有夜晚。 “父皇,儿臣刚刚去探望了四哥。”安平伴着太宗立于宫廊院落,晚风徐徐扑面,繁杂神思可否洗得清晰? “四哥已然熬得没了人样。”安平面上悲虑焦急、哀苦阵阵;心间却在忖度:“李泰,你害吴王便罢,可与废太子承乾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缘何也要无情之甚!你为了拉承乾下水,不惜搞死李佑。。。。。。李佑,是我激父皇杀的,是我为了让三哥恨我、记住我而激父皇杀的。。。不,不!” 想于此,女子一张艳美绝伦的桃花丽面顿然苍白。不能想,真的不能想。她间接的害死了自己的五哥啊!她怕,真的怕,怕自己良心的谴责,终也逃不过自己良心的谴责。 “泰,为了减轻我些许的罪孽,变得寻了你,来为佑报仇!”想于此,女子一双细细长长丹凤媚眸微微挑起,艳美而蛊惑。 太宗没有言语,仰头望着一轮凄美异常的梨花碎月,暗暗感怀世事沧桑。绝世丰姿合着淡青月光,远远看去,竟如先前李治仰头望月之时,有着隐隐相似。 “父皇,将四哥放了吧!”安平凑近一步,波光微动,轻柔软语,“经了这么些时日,儿臣想,那些拥护四哥的官臣,也该作罢了!” 此时,安平有意将李泰势力挑出,明晃晃摆在正面儿上,显然是在提醒太宗做彻底的铲除,以绝后患。予其说是求情,却真真委实是在催命。 “朕不仅不会放了他,还要现在就宣旨将他终生监禁!”太宗转身看向女儿,目光掺了柔和:“文婷,你到底是女孩子,不熟路朝野政局。若李泰之事一天不解决,他那些爪牙、幕僚便一天不会得以安心。大唐朝局,岂不凌乱?” “父皇英明。”安平顺势乖巧一低头,附和太宗。唇畔,却在冷冷窃笑。 。 绕过长长宫廊,长青识时务的跟上公主,一路往回行去。 安平大红滚金纹理长裙略萎于地面,暗花妖娆。 “公主,为何近日每每走夜路,都要唤臣来陪您,为您壮胆?”四围寂静的紧,长青半是凑趣问出一句。 安平一面袅袅而行,一面随意接口:“从前不知惧意,是因人鬼皆不怕;如今,却是既怕人,又怕鬼。”语尽,眼底黯然攒动。 “公主,怕了?”长青颓然不解。是的,这美丽冠绝的女人,身份盛贵的公主,精通政局的谋士,有何为惧?何能让她惧怕,哪怕分毫? “怕?自从我亲手杀了王子安的那一刻起就什么都不怕了!”安平宛如触电般倏然一转身,高阔而吼出这句。伴着萧萧夜风,异常鲜明。 积压于心底深处,良久良久的万般繁绪,此刻,一并爆发了吧! 长青骇了一跳,呆愣在原地。 安平泪水顿然溢满美眸,斑斑流淌而下,承冷月荧光,泪融残粉,难以临摹的凄艳伴妖娆:“我因了他焚了身、断了魂的生生灼出一颗玲珑纤心,无怨无悔入凡尘追随,我恋了他两生两世呵!”言此,苦声尖锐而笑,泪水随着发丝一并迎风飞扬:“可终到底呢?我却连让他恨我都做不到。。。。。。”女子仍是苦笑,语气却渐趋平缓下来,忽而,眉尖一挑,复又抬起:“就算杀尽天下人,也洗不清我的耻辱!” 冷风呼呼灌过一阵,安平曼腰羸弱,神情有些恍惚。 “殿下,您。。。。。。”长青真真吓住,木木看定面前女子。 这女子极美,她的美带有一种冷艳的妩媚,这种美在距离中产生强烈的切近感,比那种直白的显露,更多想象中的寻味。 安平也是一怔,纷乱神思清醒了些许,嗓音涩涩,自嘲:“看来我这病已是入了膏肓,眼前出现幻影便也罢了;如今,脑海竟又出现幻思。” 自从承乾离开之后,安平便时时坠入幻觉,看到三哥着一身白衣,风姿俊逸站于她面前,暖暖对她微笑,咫尺之隔而已。 “幻影?”长青下意识反问。 安平瑰丽凤眸溢满心伤,径自低头,复又前行。 长青一见,未及多问,只得跟上。 。 “不————”薄凉晨曦,天空还未泛起鱼肚,广漠宫廊、红粉漆墙尚且徜徉于苍苍茫茫雾影斑斓里,一派萎靡惺忪。 驸马府苑,撕心裂肺的女声划破了寂寥长空。 “殿下,怎么了?”软榻之上,程怀亮猛然起身,搂住身旁瑟瑟发抖,酥胸上下起伏震荡,略略喘着粗气的妻子,连连问过,语声焦急、关切。 清河脸色苍白,俏丽花容因了惊骇的缘故,萎顿而憔悴。虽经丈夫搂住,却尚且没能缓过神来,目光呆呆,微语低喃:“我适才做了一个梦,梦见,梦见。。。。。。”言此,娇唇颤抖,银牙微震,本就极其轻柔、悦人的娇俏嗓子越发显得婉转撩拨:“凤凰叼走了龙珠,直冲九霄;真龙降下凡尘,被吊睛白额猛虎半空里扑过,猝不及防嗜咬颈部,来不及挣扎,便已毙命。。。。。。” 怀亮听罢,不觉随之一震。到底是习武之人,素来直直性子,尚不稍加思索,便张口吐露一句:“好奇怪的梦境,凤升龙死,浴血图腾,怕不是好兆头。”语罢,忽觉失言,尴尬在当地阵阵,不做言语。 清河呆滞片刻,忽而,一反常态的将侍女唤过前来梳妆、更衣,硬要摆架出府,往那袁天罡处行去。 观妻子如此奇怪之举,怀亮又怕又急。到底是皇家的公主,虽跟自己同床共枕了这么些个年头,终到底,君臣之礼未敢忘却。皇家的金枝玉叶,如今在自己这边变得如此神志不清;传了出去,却又如何是好?有道是舌根之下有黄泉,纵不被非议压死,皇上也定不会放过他! 怀亮自是拦着,好说歹说,不让去的。 无奈之下,清河只得将身留于内室,颦眉阵阵,心绪排解不得。 怀亮打开窗子,见外面冷雨低旋,凉风瑟瑟,只当妻子是昨天夜里染了风寒,固才有一时恍惚,便吩咐侍女前去炖制参汤。 “不行,我必须去天师那里一回!”清河顺从丈夫片刻,眉头略皱,复又起身欲往门外步去。 “殿下,殿下!”怀亮见状,顿然急在心里,再度拦住她,苦言相劝道:“您身子若不适,臣这便去于您请太医来。” 清河一怔,侧目,美眸不解地瞥向丈夫,片刻后,一阵恍悟,不觉顷然间好笑徐徐,百花嫣然:“是我太过急躁,尚未说明原委便要出去,吓着你了?” 这回,怔住的却是怀亮;既而低头,结结巴巴开口:“没。。。。没有。”见妻子恢复了以往的温柔娴静,怀亮心下里也便明澈下来。因适才误会了妻子而自责,又因原是自己多心,妻子并未怎般而庆幸,由衷欢心。 清河复又一笑,朱唇轻抿,气质天成:“我心下思量,这梦境太有些光怪陆离的紧。便寻思着啊,请袁天师详解一番,好安下身魂不是?” 怀亮觉得妻子所言颇有道理可寻,点头附和;尔后,却又不无担心的望了一眼窗子之外,那灰蒙蒙的,尚有几分昏昏欲睡的天幕。 清河会了丈夫的意,莞尔一笑,垂眉徐徐:“放心吧!我坐轿子去。” 怀亮还有些不放心,但见妻子心意已决,也不好再加以干涉,便只得点头应下,取过锦袍披于清河周身,护着妻子出府。 。 精致小轿摇摇晃晃,自驸马府苑向外姗然而去。锦帘低垂,上绣百蝶穿花样式,牡丹花瓣选用贝壳、海螺等镶嵌而成,栩栩如生,奢华无比,气派万分。 天还没有大亮,雾影阑珊。轿子宛如一簇亮红的点,直将晨雾剪开,逶逶而进,是以直冲云端。 原本闲适的出访,因了这情这景,竟也显得肃穆而灵异,太不真实。 至袁天罡府,众人尚未醒转,朱红大门内,零零星星只有几个驻守的门班。 清河素来识得真情与理趣,也一向不喜摆公主的架子;况且眼下,来得却也实实突兀几分,恐扰了他人春梦,诚惶诚恐迎驾半天,岂不教她心里不落忍?固轻柔嘱咐随从门役,要他们立在府外等候,自己径自进去。 穿过那迂回曲折的甬道长廊,行了一阵,便是厅堂。 清河莲步进身,见内室门帘半卷半搭,料得天罡尚在酣睡。自己一个女子,自是不方便进去的,便少不得曲身坐下,于外室厅堂等候。 晨风透过窗缝,撩拨面颊,裹着特有的湿冷,苍寒绵长。 薄薄窗纸悠悠的,震得框子沙沙作响,一颤一颤,似在追寻某种灵异的节拍。 兀然间,天罡翻了个身,说起梦话。那声音极轻、却不至于小。飘飘忽忽,宛若入了幽冥。 清河在室外静坐,足以皆数听去,收在耳里。 随着梦语的皆数吐出,女子一张本就白皙的美面越发苍淡,迎着晨曦天幕投下的一抹虚白的曙光,惨白异常。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二章 风雨欲来 一层晨雨一层凉,唐宫洗涤在冷雨淅沥中,更比往日伟丽许多,透了沧桑。 四野苍苍茫茫,寂无人语。承庆殿内,灯火却是一派明澈、璀璨,是以映亮了半边天幕,那么不合时宜。 迦绫一早听宣,进殿于太宗请安后,便坐于了身边,静候皇上言语。 凭着直觉,她知道父皇此番宣她,较之往日,定然有着许多大不同寻常。她是个聪颖非常的人,心思缜密,感性与理性结合。 竟日以来,朝中经久无储,凡有几分明眼的,不动脑筋都猜得到皇上心里想了些什么。可眼下,父皇将自己急宣了来,又是要告知何事?这一点,她却一直都未能揣摩清楚。 “水茹。”太宗缓缓皱起龙眉,深邃而肃穆的神光定格在迦绫菡萏清灵面颊之上,语声苍茫:“朝不可一日无储,朕的心思,你该清楚。” 迦绫听得,垂眸乖巧点头,心中有些忐忑,试探着开言:“父皇欲立三哥为储,可辅机联合各路文武重臣不予应下,父皇。。。。。。甚为苦恼?” “嗯,是也不是。”太宗缓缓接口,微点两、三下头,起身踱步至窗前,长长叹出一口气,“朕更担心的,是你三哥的态度啊!” “三哥的态度?”迦绫倏然惊蛰,不及多想,下意识反问回去。 “恪儿没有和你说起过么?”太宗一时里也是惊蛰,些许不可思议。 迦绫轻轻摇头,水眸渗光,颦颦而语:“三哥未曾提及了什么来。” 太宗听罢后,炯炯神光较之往日,略微黯淡了几分,盛了重重感慨,更多的,是无奈:“知子莫若父。在你三哥心里,储位固然重要,可有些人,更加重要。”语尽,逐次收回错落、交割在远方的眼波神光,复又看向女儿,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帝王霸气。 迦绫晴天宛如霹雳,浓浓心潮四起,伴广漠清碧幽冥,黑云滚滚,滂沱成雨。 “水茹,你是个懂事、识局的孩子。”良久后,太宗沉下语声,夹杂一个父亲于生特有的温良与慈祥,“懂得放手,雄鹰才能直冲云端,自由自在翱翔九霄,震羽、昂首,从而达到他的图腾、巅峰、涅磐,飞得更高、更远。” 幽幽烛火鸣响,黯淡一下,既而亮起,攒动。 太宗深邃目光直直定在女儿纤弱身上,良久良久,不见稍加游移。既而,是徐徐的惋惜,一点一点,萦绕于唇畔。终于,爆破开来,直重要害,“波斯王前不久指派使臣前来,欲为膝下独子,求娶我大唐公主合礼。”言此,略微顿顿,笑得苦涩:“那王子汉名为‘万韬’二字,曾代表波斯出使过大唐。朕观他举止、神态,却也一表人才。”言于此后,嗓音有些哽咽、沧桑,似再也往下说不得一字。 “父皇。”经久沉默过后,迦绫一声轻唤,打破了清晨寂寥而苦涩的可怖氛围,淡雅清丽美面之上,寻得不到一丝一毫恐慌与动摇。朱唇微抿几瞬,徐徐半开,起身,紧紧迎上父亲神采,从容如素吐芳。极缓、极柔、极坚定:“儿臣知道该怎么做。” 太宗对这答复,显然已在料想之中,固没有太多诧异。 此时此刻,他一颗君王与父亲相交相汇的万丈英雄心怀之中,塞满了对儿子的十分爱意。 他自己的倚重之爱,杨妃的宠溺之爱,以及。。。。。。素日以来一直暗暗示为儿媳的义女,那一种毫无缘由的,发于心底深处,同样真挚、同样刻骨铭心的,大志的爱。 相比之下,这种爱,更显霸道与决绝。 他与杨妃所能给予的,仅仅是牵肠挂肚、穷尽毕生有限精力小心呵护;而迦绫却是不惜一切。 恍惚间,他顿然觉察到,自己肩上那杆公、与私的担子,愈加重了。 为了给大唐扶持一位贤良的储君,有太多太多的人,牺牲了太多太多。固再面这一切,只有走下去,容不得他半点退缩。 “知道,便好。”此时此刻,二人俨然同样心潮澎湃,那柔弱的心房,同样都历经着一番彻骨的暴风骤雨鸣响。 太宗淡淡吐出这不加情态的四个字,便转过头去,没了言语。 迦绫平静起身,姣好的面,隐约泛了苍白;绛唇微紫带颤,向着太宗做礼告退。 至门边处,一阵头昏目眩,纤腿莲步灌了铅般,移得不动。 丹了见了主子这副面貌、情态,识趣上前,将她扶住,搀出。 。 已到了早朝时分,天幕尚且还是黑蒙蒙的,黑得发死、发闷。冷雨仍在淅淅沥沥,绵软、隐忍。 迦绫一路重重心事绕过回廊小道,尽力避开那一排排上朝的文武、亲王,不想叫他们得面自己的凄婉、无奈、决然、与哀伤。 兀然间,却还是颤住。一个转弯,李恪恰巧与她迎面而来,直直以对,几近行至。 迦绫自知躲闪不及,又着实不敢面他,只得下意识低下头去,佯装陌路。 可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一举手一投足,何尝不是深深的映在了他的心里?何尝没有时时刻刻、分分秒秒牵动他的情态、神丝? 她将头低下,想躲他,真的躲得了吗?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到头来,瞒的,也只能是自己不愿承认、亦不愿放下的心吧! 李恪当然还是看到了她,一声心底跌宕千次、万次的“绫妹妹”就要破喉而出,却终于,还是在那难以临摹的俊俏唇角处,理性收住。 他身系两朝天子血统,比常人聪颖百倍,洞察极深。 迦绫一早便至了父亲处问安,未免太过反常了些。联想至前几日上林苑中的对话;父皇临走时,那深邃的眼,那一句“关键的,是你的态度。”他早已便有了参悟。 眼下迦绫的清早问安,面他时欲近又离的神情体态,更使他肯定了心中答案。 “绫妹妹,你定是许了父皇,答应离我而去,有意对我加以避讳。妹妹呀妹妹,你何苦为了我而委屈了自己的心!”她的心、她的魂;一直在他的心、他的魂中荡呀荡的,早就图腾了。 他想唤她,想像往日一样拥了她入怀。。。。。。可终是没有,终是收住。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分明已经下定百次、千次决心,要她,只要她,放弃天下来爱她。此刻,却还是不知所以的侧过头去,与她一擦肩。。。。。。 这百感交集的一擦肩,虽然只有一瞬,短到还未来得及感知片刻便已过去,短到抓不住。 可同样是这一擦肩,对于他们二人来说,却是一辈子的。深远、非常。 迦绫闭目,这熟悉又陌生的爱人,亲切又芜杂的感知;太多、太多的极端。他翩翩的身影,兀然于她身侧交织,朱袍广袖合着血色罗裙缠绵一瞬,便弥漫到了远方,没有回头,无需回头。转瞬,便是心碎的声音,永久、无边的黑暗。 “三哥,既然你一颗注定的王者之心尚在犹豫、迟迟斩不断牵绊,那便让妹妹来帮你彻底了结这一切吧!”迦绫款款闭目,痛苦的颦起眉头,暗自思量:“这也将是妹妹为你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三哥,原谅我的心口不一。三哥。。。。。。保重。”想于此,抿朱唇,清水眸光凛下,于花色唇畔展开冷笑徐徐,一改往昔温婉、柔顺,语气狠狠,被晨时的风儿拽住,生生撕扯,扯得悠长:“李恪!我要嫁人了,我会带着对你的恨,嫁到波斯!” 李恪定住,久久萦绕于眼眶之中的泪水,终于随着女子话语吐尽,皆数散下。顷刻里,世界一派模糊。 长长宫廊甬道,二人背对着背,谁也没有回头。 他怕一回头,自己强烈的感情顿然便会冲斥掉浓郁的毅志,将她抱住,紧紧地抱住。然后,逃出宫宇,逃出长安,逃开伪善的一切。。。。。不管前方的路有多么艰难遥远,但求一生有她同游人间,但求一生与她日月相连。有她在,他便幸福快乐。有她的地方,便是地久天长。 她怕一回头,将再也把持不住自己苦苦相持的理性,终会违背自己的决定。一生随着他,无论贫寒贵贱,同甘共苦,倾尽所有,陪他承担一切。永远,永远都不分开。。。。。。 迦绫飞跑至前方,宛若惊鸿的美丽身影越来越远,直至看不见。清泪迎风,肆意随着徜徉。 独立琼楼,迦绫遥望荒凉的南边儿,那是繁盛一时的大唐盛世。俯瞰迷乱的俗世红尘,便是万劫无边。 千年苦守的痴,甘愿坠入轮回的嗔,一世相许的贪,也不过相视一笑,相忘于江湖。 风月尽,归于一枕黄梁。。。。。。 平空里,一道惊雷劈过,直直刺穿雨中青冥。憋了一早的冷雨终于收去先前绵软,哗哗洒下,将整个大地,痛快的淋个酣畅。 。 入夜,华灯初上。 月华隐了浮彩,躲于云端,冷瞰人间。一切还是先前的样子,平常如素,未能有什么改变。 安平听闻姐姐就要前去波斯和亲的消息,惊疑几瞬,更多的,却是震撼。聪明老成的她,心有灵犀般,霎时便会了姐姐的意。即刻差人摆架,去了暖芙宫。 就要离开自小栖息的长安,离开这里的一切,迦绫到底隐隐有着不舍。此刻妹妹来了,少不得抛掉先前诸多恩恩怨怨,温婉笑笑。 到底是一母同胞,最亲不过的人。安平深知姐姐此时寸寸滴血的心性,也是难过阵阵,没多言什么,牵起姐姐柔腕,往御花园处排解心绪。 “文婷,往后你要好好跟驸马过日子,知道吗?”迦绫轻声叮嘱,一副慈母情怀,真心祝福。 安平低头,心间似打翻了五味情感之瓶,纷纷乱乱半晌,抬凤眸,有意撇下先前话题不做理会,反问回了迦绫:“姐姐,这么做,值得么?” 迦绫垂了眼睑,轻舒口气,抿嘴,坚定点下头去:“值得,只要三哥能够得以达成自己的梦,我做什么都值得。” “姐姐啊,我的傻姐姐!”安平一时里,忘情的将迦绫紧紧拥住,失声痛哭:“你以为你离开了,三哥便能达成自己的梦了?长孙无忌便能妥协,父皇便能全盘控住局势了?”言此,又是一阵啜泣,没有矫情和浮虚,凝眸,真心真意的难受:“为了这虚无缥缈的微茫的希望,不惜舍弃自己一生的幸福。你这么做,真的值得么!” “值得。”迦绫仍是不加犹豫,朱唇吐芳。轻柔,且坚定。一语言尽,转过柔曼身段,径自挪步离开,雨后清荷般素雅、恬适。 安平看着姐姐走远,满心绞痛。也许这人世间的情爱,她真的不懂。 绫姐姐啊,她到底是怎样的女人,用怎样的心情帮助吴王夺得大宝? 感慨之余,殊不知此地还有一人存着,观戏一般。 清河自远处站了,静静看着失神的安平与决绝的迦绫,神色却是静默。她没有将袁天罡梦中的痴喃说出口来。 你们可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一场精心的幻像,得到的结果却是历史的定数。 “鹤女下世成凤,了结凡尘帝王霸气;龙子随同往返,还却仙阁新生孽缘。固真龙命中定为不羁之才,江山不得,身首异处。凤凰。。。。。。” 真龙江山不得,身首异处;凤凰夺得大宝,化为真龙,名垂千古!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人间情缘终止,鹤女化凤成龙。 @@ 王子协鹤女下世,还却仙阁未了情缘。 如今一世情缘已了,此为人间情劫收尾。 尔后又生终结篇章,鹤女成凤,九九归一,彻底了却凡尘大梦。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三章 颦娥对影恨离居 吴王府院落,接连几日,大门重重封闭,门庭更是寥落;唯有三三两两鸟雀兀然停落一阵,嬉戏片刻,也便飞走,并不愿做过多的流连。 李恪径自坐于院中,竟日坐着,面容呆滞,无情无态。 他不想见任何人,甚至最为亲昵的妹妹高阳公主前来造访,都被他挡在了门外。 静心轻数,离得知迦绫就要离开自己才不会几日光景,却已是沧桑满身,无法再面。 阳光明媚的初夏温良午后,绫儿终于还是忍不住,移至了吴王府苑,轻飘飘走到恪的身后,柔柔开口,甚悦人心:“三哥,你后悔吗?”随着声音起落,梨树之上,束束残花洒下,簌簌落了她一身。 忆起当年初见,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如今,故人又要离去,却又何时才能归?多少往事,点点滴滴尽成空;千丝万缕,化作心头无穷痛。 洁白的花瓣亲吻洁白的肤,衣袂掠起,翩翩,宛如临风白鹤。 李恪背对着她,没有勇气转身面她。缓缓将手中玉盏放怀,语声浓厚、沉重:“你,决定了?”似发问,又似自语。 “嗯。”迦绫静默良久,重重额首颦眉,晶亮的华光不停于眸中闪耀,璀璨无比,“我只要一个答案,恪。”她改了口,颤着声,一个“恪”字落入李恪耳畔,又那么清晰的映在心底,“恪,你后悔吗?” “什么?”李恪颓然而笑,终也不敢正视他的绫妹妹一眼,此后,也永远不敢了。 迦绫没有退避,直直问出,清眸蓄满珠泪:“爱我。” “水儿。”李恪闭目,转瞬便复又睁开,鼓足毕生勇气,倏然将身转过,定定将面前女子绢美倩影收在了眼底、心间、灵魂深处里去,语气坚定、刚毅、有力:“绫妹妹,我李恪今生做过最有价值的事,便是爱你!” “嗯。”迦绫抿起口唇,轻应下这一句,紧紧将双眼阖住,不让那斑斑点点朦胧清泪流出。她满足了,真的满足了。半晌后,低眉额首,长舒口气,极轻缓的语声:“我让你为难了。” “不要,不要这样说。”恪再也经受不住那排山倒海般皆数奔涌而来的浓烈情愫,疾步上前,试图将挚爱拥在怀里,但却被迦绫躲开,李恪呆。 “三哥。”绫儿抬眸,目光绕过李恪,望那初夏里温存无限的湖面,一派明荷苇叶;苍白的面勉强打开丝丝苍凉笑意,哽咽微声:“你看,荷花,开了。” 。 一袭白衣,胜雪;樱颊榴唇,胜血。 绫儿一路莲步细碎移行,从从容容穿梭于人海茫茫之中,面上不假情态,坦然自若。 火红的轿,有如一道蛊惑的符咒,一刻不停的在召唤着她,抽离着她的身心。冥冥中,若有似无的梵唱,书写着她的命运,不堪一击。 就在那上轿的一瞬,迦绫倏然回眸,自人群里,发疯似的寻觅着那张依恋已久的面孔,寻觅着她的恪。可惜,她找不到。 罢了,罢了。。。。。。 火红轿帘历经一番不甘、屈辱、心碎、悲鸣。。。。。。纠结之后,终于从容放下。 昔时的记忆,还那么鲜活的绽放在眼前,恍若昨天。 “古有美人兮,美目若兮。。。。” “话说啊,这姑苏,有座绫山,山上,有个迦子洞!” 。。。。。。 如今,远嫁的轿,正不偏不移缓缓前行于去往波斯的曲道之上,荒芜的心彻底死了;过往的记忆,却幽长。面对这昔时的唐宫琼宇,最后,再看一眼吧! 如葱玉指颤颤抬起,掀开轿帘一瞬,却又放下,“算了。”迦绫闭目,“就让这一切,随风散去吧!”从上轿,不,从接过合婚书的那一瞬起,她便已经不再是她,大唐的迦绫公主了。她的身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蜕变,她,是波斯的王妃。 喜轿游移而散,直到最后,只剩下一簇火红的点,于亘古的风与沙中,不断飘失,蔓延。 “水儿,水儿!”李恪策马狂奔而过,所经之处顿然扬起点点黄尘。原本不忍面对这一分离愁别绪,可临了临了,到了眼下这千钧一发的最后关头,他终还是没能挺得住。 绫妹妹,我带你走,现在便带你走!什么锦绣荣华,什么江山万里,什么男儿志气、抱负。。。。。。我不要了,通通都不要了!我只要你,只要你!有你的地方,便是幸福安康,便是天涯海角,便是地老天荒! 终还是,晚了一步。。。。。。 。 唐宫一角,媚娘松散的依靠于躺椅之上,信手翻阅一本《女则》,娟秀眉心满是慵懒。 香绵软榻,新城小公主尚在酣睡,洁白面颊犹如粉雕玉刻,皮肤吹弹可破,小模样很是怜人。 媚娘闲看一会子,也觉无趣,便索性将书放回架上,径自倚在了新城身边,替她拈拈被角,打打彩扇。正这时,忽而小公主的奶娘前来觐见,说皇上已经回至书房里,就不劳烦昭仪娘娘看护了。 媚娘少不得点头额首的将新城交于了奶娘手中,跪领了太宗的赏赐。 只是深宫内府,本就无事可做,加之又送走新城,便愈加徒徒无聊开来。低眉信手之间,心底却兀然升起一阵绞痛,走了心,撕了肺般,却也辨不得缘由,只是一阵强似一阵浓烈。 媚娘颦起眉目,只当是暮春初夏,风儿撩拨的很,受了凉气也未可知。加之她素日里惯有的低调处事,固并未对此做太大声张,只是行至软榻处躺好,略略小憩一阵。 。 万里无云的广漠天幕忽而下起雨来,越下越大,似要洗刷掉这纷纷浊世的一切,包括先前,美轮美奂的过往。 恪一个人,孤凄凄走行于大雨倾盆中,仿佛未能感知得到阵阵彻骨凄寒一般,任凭冷雨将他整个人淋个通透。 什么劝也不听,什么言都不顾,一味沉浸、迷失在自己的世界里,宛若行尸走肉。 “绫妹妹,你曾说过,‘若我们生不能生在一起,那么死,也要死在一起。活着的时候,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你做什么,我便帮着你做什么。等到有一天,我们分开了、死了,哪怕搓骨成尘,我们的骨灰,也要放在一起。’可为什么,为什么还要离我而去?”波斯。。。。波斯。。。。离大唐是多么平旦遥远!电光火石间,恪兀然想到什么,俊眉皱起,苦笑徐徐,“还记得我曾给你讲的那个绫山上面迦子洞的故事吗?绫妹妹,这一切是多么荒唐而无理!可笑,真可笑!命运竟是这般爱将自以为是的,渺小的人儿屡屡玩弄于鼓掌间!记得当时你听罢之后笑说我岂不是要将你送给那波斯的猴子?我也笑说,说若真是这般,我剿灭整个波斯。可如今呢?当你真的离我而去,我却除了眼睁睁看着之外,其余的,丝毫都做不得!甚至我无法原谅自己的犹豫不决;是我,若我得以干练一些、果断分毫,你也不至于如远去的浮萍一般,飘出长安,飘出大唐,飘出我的视线。这么多年来,你便如同我的筋,我的骨;你抽离了我,我便只余一团苍苍驳驳灰烬,安能成形!” 那一刻,月下吹箫,不为识曲,只为守候你的到来。那一天,闭目在灵山的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的真言;那一月,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云海,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那一世,细翻遍十万大山,不为修来世,只为能在路中与你相遇。 只是,就在这一夜,我忘却了所有,抛却了信仰舍弃了轮回;只为,那曾在佛前哭泣的白鹤,早已失去旧日的光泽。 恪颓然了,崩溃了,真的,真的倒下了。 缘分一场,快得仿佛雨横风狂。唐宫甬廊,她陶醉了他的双目,他却自嘲是一枕黄粱;吴王深院,他綰就了她的心结,她却将泪挥洒在永夜暗霜。他淡漠了她的姽婳,她惆怅了他的张扬,他们就这样,轻易便穿过了彼此一生的沧桑。 “殿下,殿下!”远远的,张英撑了伞,向这边追跑过。 恪熟视无睹,依是径自走着,漫无目的,不知要行到何处。无碍,无碍,没有她的世界,哪里都是一样。 “殿下,雨这么大,身子不受用的!”安威凛追过李恪,不住在他耳畔开言,娓娓而劝。 这时,张英已经赶了过来,将伞交于安威凛手中,安威凛急急接过,不由分说将恪撑于了薄伞之下。 “殿下,皇上他老人家心里一直记挂着您,清河公主、杨妃娘娘也都在陛下那里侯着,您且随老奴回去,好歹让他们放下心吧!”张英躬下身子苦苦相求。 正说话时,太宗到底放不得心下牵绊,出殿来寻劝儿子,清河伴在他身侧,杨妃却没有跟着。 作为母亲,她是疼惜、是怜爱;可她到底是大隋的公主,比任何一个女人都多了理性。她知道,儿子此刻真正所需要的,不是劝阻,亦不是安慰;只是一个人好好静一静。思绪得自己缕,自己做的决定,无论过后会是怎样的后果,也还需自己承担;旁人到底是旁人,哪怕生身父母,也干涉不得分毫。 李恪见了父亲,明眸清目中泛起水波般潋潋的盈光,哽咽低沉,却挺拔有力:“父皇,您跟绫妹妹说了什么?” 太宗一怔,尔后,决心告知。既然世事已成定局,儿子便务必要学会面对:“朕跟她说,雄鹰若想图腾,便注定要孤独,注定,要舍弃一些东西。有时候,放开一湾浅浅的流水,他却拥有了整个天空。” “可她才是儿臣的天空!”李恪那长久积压于心底的万般情绪终于颓然爆发,洪水一般,收不住、放不下。 恪吼出这一句,落拓仰头,望凄凄苍天,痴喃呓语,“为什么?为什么命运要如此三番作弄我李恪!” “弟弟!”经久沉默流泪的清河兀然将他喝住,垂眸,微蹙眉心,软语苦劝:“我们先回去,雨太大了,莫有个三长两短。。。。。。” “死了才好!”李恪一把甩开温存徐徐的姐姐,仍是痴喃:“死了,便不会似如今这般痛苦。” 清河木柱,唏嘘之中,似下了很大决心一般,提一口气,闭目。 “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了弟弟精雕细琢的俊俏面目之上;力道虽不大,可到底下了狠心,加之冷雨的缘故,苍白之中顿有红晕泛起,一层一层,尽数弥漫。 “我看你根本就是欠打!”清河也弃了伞,奔过雨中弟弟的近前,发丝浸湿,胭脂弥散:“这么多的人,心甘情愿为你牺牲一切,可你呢!就用你的沉沦,你的萎靡不振你的堕落来回报他们么!”语尽,忘定着弟弟,眸中疼惜、爱怜、温情、无奈、侥幸。。。。。。万般情态重重纠葛在一起,一时里,全是哀伤。 经久沉默过后,恪周身一软,失魂落魄的跪倒在雨中。 一旁,太宗静静看着,至始至终没有再度开口吐露一字。良久,拉过女儿,转身离开。 “陛下,您不劝劝殿下吗?”到底在太宗身边跟了这么多年,张英对李恪也有了温情存留,亦不忍见他这般,固轻声在太宗耳畔低语一句。 “该说的,清河都已经说了,朕还说什么呢!”太宗苍苍开口,没有停留。 空旷大地,只余下恪一人,思绪繁杂、纷乱,百感交集。 。 “娘娘,三哥他真的能挣得出来吗?”宁心殿里,高阳不时辗转、踱步;望那越来越深的天幕,不见停歇的冷雨,终于皱起眉头。 当她得知迦绫就要远嫁波斯,她便早已预知了李恪的心绪,固急急前去找他。可无奈李恪府门紧闭谢客,未能得面三哥。回还之后细想,三哥独自静静也好,固没有再度讨扰,也实实不忍直面一份离愁别绪,便待到迦绫礼成之后方去了杨妃这里,谁知,三哥竟又是一番无可自拔的沉沦景象。 杨妃闭目,跪坐于香垫之上,潜心诵经。听得高阳言语后,不急不缓俯身拜了三拜,后又起来,踱步至窗前,坚定点头:“会的,一定会的。” 高阳心里却是迷茫,更多的,是关切。 众皇子、公主之中,她与李恪最为交好。此刻同三哥亲如一人的绫姐姐生生离了他去,他便已经不再完整,风儿略略一吹,怕就会支离破碎,遥遥散去,再也寻得不到。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四章 前缘无悔今生错 “又是一场雨,停了,又下了,什么时候方能得以停歇呢!”李治只身一人站于绮云宫门前,长长宫廊甬道之中。仰头望天,眸中哀伤浸染。 这是长孙皇后生前的住址,如今昔人已去,此地空余斯楼;身为儿子,身为一直以来被母亲捧在手心里的儿子,面对种种载了过往的历史痕迹,没有感慨,委实是假的。 而此时,他心里想得最多,念得最重的,却是媚娘。忆起当初,母亲还曾说过准了他们之间的好事。若是母亲还在,他与媚娘定也不会似如今这般的苦,“姐姐,这些日子以来,你过得好吗?你真的。。。。。。真的把我给忘了么!” “殿下。”正忖度、沉思中,背后兀然传出一声柔唤。温存缭绕,百媚千娇。 “姐姐!”李治猛一个回身,满怀惊讶与喜悦。一瞬里,却不禁复将眉头皱起,高昂情绪倏然跌落深谷。那不是媚娘,而是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庞。说全然陌生,却也牵强。似在哪里见过,但又真真浑然想不周成。 “萧珍给晋王殿下请安。”女子丝毫不见惊慌的对着治温婉而笑,柔身行礼。 治只听得是萧珍,转瞬里忆起父皇定下王悠怡为晋王妃后,曾说要将萧珍一并给了他。因了这个缘故,他虽心心念念媚娘,却也少不得细细端详、审视萧珍一番了。 这女子不很美,论容貌并及不上媚娘十分;论气质,也比不得银妆的冷韵脱尘。可眉宇间自有一抹特质的温婉新奇,带些隐隐小俏皮。远远看去,淡妆农牧总相宜。悦神,又悦心。 “不必多礼。”治不自觉中,声腔柔和几分,权且将对媚娘的痴神搁浅在九霄云外,只顾与萧珍搭讪:“今日得空进宫,是面杨妃娘娘来了?” 萧珍虽生性顽皮、淘巧,却也不敢逾礼,唇畔柔顺、谦和:“嗯,是随姐姐一道来的。” 李治点点头,见天色已晚,便要抽身回去。转身之时,无意间瞥过萧珍。恰巧,一缕银色的清辉夜光于这时候正洒在了女子周身之上,匀称清雅,亦幻亦真。 治就在那一瞬里,颓然定住,仿佛看到了昔时的银妆。 冷月为殇,冰冷清女;神情面目溶余晖,淡闲愁。纤白玉指倚着湘清宫外汉白玉栏杆,浅浅抬头,迷茫而灵气的凝望着他发呆,含几缕哀怨存着。。。。。。就是这个样子。 他便再也挪不动步了,泪水顷刻间弥漫眼帘,加之心间阵阵绞痛。 真爱过,才会懂,会流泪,会回首。。。。。。 “殿下,您要回去了吗?”萧珍歪头,可爱而天真的问出一句,显然面李治此时情态,心下里暗自奇怪。 “哦。”治兀然回神,眼前幻影全消。料得方才在这清纯楚楚如婴孩的女子面前失了神,不禁腼腆忽起,低下头去,几分尴尬存着,微应一声。片刻后,随意客套解嘲:“你呢,不回去吗?”语尽,发现女孩儿没有带伞,不觉无缘由的笑了一下,轻声柔柔道:“我送你一程吧!” 萧珍心头一喜,无邪眸子顿然表露出阵阵欢欣之意,不加以丝毫矫情、掩饰。 治淡淡一笑,摆摆手,唤她过来。 萧珍便俏皮的吐了下舌头,灵敏跑过,钻于治的伞下;很自然的,又挎上了治的臂弯,小鸟依人般淘巧、惹人怜爱。 治轻轻转身,撑伞步入雨帘蒙蒙深处,好像一个大哥哥,牵着妹妹那样,小心翼翼的牵着萧珍,一路无言,内心却是无以言明的温馨。 “那便去喜欢一个人,不要去爱。只是喜欢,真心的喜欢。”耳畔忽而想起昔时,媚娘那几分恳诚而无奈的婉转嗓音,治定神一下,不自己的复又看过身旁萧珍。俄顷,繁杂神思顿然一派澄明,是啊,何苦让自己累?垂手可得的幸福不就在身边吗?想于此,心下禁不住暗语轻喃:“姐姐,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你放心吧!我一定,一定不会再这么作践自己,害你劳心。。。。。。” 。 自打那日淋了雨之后,恪便一病不起。诸位太医使尽了浑身解数,也只是徒劳无功。 太宗听闻尔后,少不得焦急赶过儿子这里,在恪床边坐定,为他捻捻被角,将一缕散乱的发缕到耳后去。 短短几日,他的恪竟消瘦成这般模样,嘴唇发白,气息微弱,似有还无。 太宗的心也不禁丝丝泛疼,他俯下身,把儿子横抱起来,搂在怀里。是他错了吗?真的是他错了吗?如果迦绫不离开,恪是否会较之如今幸福百倍?可世事已成定局,却要怎生扭转;纵有后悔,除了承担之外,又还能做得了什么! 昏迷中的恪被惊醒,虚弱睁开双目,见父亲正慈祥的看着自己,眼圈发红。 就在这一瞬,在父亲紧紧将自己拥住的一瞬,对父亲所有的怨恨、不满、误会。。。。。。通通云逝烟消了去。此时此刻,想必唯有父亲,才是自己的依托。挚爱已然失去,他不能再失去父爱,不能再度伤害父亲一颗沧桑遍布,深深自责的心。 半晌,经不住语声哽咽,轻轻唤过一句:“父皇。” “你现在身子骨弱,不宜多言语。”太宗边小心叮嘱,边伸手探了探儿子的额头,火般的烫,灼着李恪的肤,也灼着他的心。 李恪紧紧偎在父亲怀里,抓着他的龙袍,似是生怕这唯一的暖意也会兀然流逝掉一般。 太宗也同样紧紧地搂着他的恪,他知道,此时儿子的心底是多么绝望,对爱,又是多么渴求。 其实,他的心又何尝不在痛?他爱杨妃,更爱这个优秀的儿子。他极力满足他的一切愿望,包容他的一切张扬,甚至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摘下来给他。 但唯独储位与美眷这两件事,他不能给恪周全。 于是,他要补偿,不惜一切的补偿。他会竭尽所能,保恪夺得大宝。 棒打鸳鸯散,看似错在太宗,但细想来,又怎奈何迦绫的决然与李恪的冷漠?那善解人意、心高气傲的仙子,宁愿作为大唐的合婚公主,离开大唐,离开恪;也不甘心随恪远赴封地,就此平淡一生。 因为她要成全恪,她挚爱的恪。她深知,男儿来此世上走一遭,最重要的,是抱负,是志气。况且于恪来讲,优秀如斯,却偏偏承载了暴隋血统,身背庶出名分。纵有父皇钟爱,却也难免落得闲人口角、轻薄。为了这一口气,他理应去追寻这傲视群雄、伸手揽月的大好良机。她不能牵绊他,相反,要成全他。 简单的是天涯都追随,为难的是诀别着成全。虽然苦,虽然痛,但只要想到她的爱人终于达成了自己的抱负,为自己、为母妃挽回了受伤的面子,至此后再无人敢讪,再无人敢欺。她便会笑,笑出泪花来。 “父皇,您在骗我。”李恪喃喃:“您在骗我。” 太宗不语,怀抱越紧了紧。 “您曾说过,只要儿臣幸福。可如今呢?” “恪儿。”太宗知道此刻无法跟他解释清楚,看着怀中的儿子,他知道,总有一天,他会懂得,会更加坚强。 李恪已无力再说些什么,只觉胸口压抑,既而喉结一甜,咳出一口血来。 太宗的心噗通一跳,众所周知的,这人只要一咳血,命便掉了一半。 “张英,快,宣太医!”太宗广袖于半空里抬起,颤悠悠遣了张英到近前来。 杨妃原是不准旁人来扰恪的,说要他自己好好静一静。可高阳到底还是放心不得,便偷偷背着杨妃来了。此时,守在外面的高阳听得这言语,想是有了恶化,心下恐慌伴着急,却也不敢贸然前去告知了杨妃及清河。 还未及张英出得门来,高阳便少不得自己奔了出去,寻唤齐英杰。 。 一连两天夜里,恪昏迷不醒。太医诊断是积郁攻心所至脉象凌乱,气血不畅。 太宗心念着杨妃的安康,固不准走漏出去,这边没好,那边再害得杨妃操劳担心岂不得不偿失? 期间清河也未能识得这情况,只当是恪自己独处几日,想清楚了方挣脱出来便好,故此也未来看。 只有高阳依旧日夜常来守着,太宗恐爱妃多疑,便也嘱咐女儿回去陪伴、宽慰杨妃。高阳无奈,只得遵从去了。 黄昏时分,太宗处理周成一天事务,正赶过吴王府苑,向齐英杰问询李恪现状,却听张英疾步走进,报说萧家小姐前来探看殿下。 太宗略一忖度,应是凛心亦或萧珍,便吩咐下去,准她进来。 一语未尽,凛心已经步入,娴雅面上描了淡妆,映点点莹火烛光,圣洁而高贵。 她不急不缓曲下曼妙身段,向太宗问了安,尔后,直直走向李恪榻边坐定,明眸中罩了朦胧,闪动星辰华彩。 “你来了?”出乎意料的,昏迷之中的恪却兀然间开口,轻语问出一句。 “我来了。”凛心喃喃,第二声,带了哽咽“我来了。” “再也不要离开我,永远也不要,好吗?”恪既而接过口来,很自然的问过。 凛心略顿一下,垂眸,有些委屈:“你怎么能爱上她呢?怎么能爱上绫妹妹呢?” 恪唇畔微微一笑,爱怜嗔责:“傻丫头,你们是一体的呀!” 两人这一席摸不着头脑的对答之话,惊呆了满屋众人。却也只当是恪错将萧姑娘认成了迦绫公主,凛心不忍打破追忆,便索性借题发挥也未可知。 正这时,忽有一阵夏日暖风穿堂而过,轻扑女子面颊。 凛心登时便是一定,眼波中朦胧尽散,恢复了往日里的睿智、内敛神情,冷眼观世目,玲珑剔透心。 恰也在这一时,恪猛然睁开一双明目。病了这么些日,再度睁开之时,俊毅、英气不减往昔,已然看不出病态。此刻,想是意识到什么,唇角旁,径自喃喃:“我才说了些什么?” 凛心茫然的扫过四周,心下也是诧异。如梦初醒般,不知自己怎的就进了这里,原不是要去杨妃娘娘那里的么?亦记不得方才都说了些什么言辞。 还好,礼数却还是不能乱的。想于此,忙向着太宗、李恪做礼辞别。尔后,抽身步出,一脸尴尬、羞涩、茫然而不知所措。 太宗一见李恪已醒,也顾不得理会方才的种种不着边际,急忙命齐英杰上前把脉。 英杰躬身应下,诊断片刻之后,对着太宗做下一拜,脸上堆起笑意:“皇上,吴王殿下已经康复了!” 太宗适才松下一口气来,吩咐张英按齐英杰新开出的滋身补气药方前去抓药,顺便打赏。 张英心下也是高兴,急急应下太宗,与英杰一道去了。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五章 旧债未清新孽起 雾影斑驳,治与萧珍徜徉于御花园旁亭阁之中,望眼前一片夏意阑珊,内心也是欢畅。 这几日里,虽尚且不是盛夏时分,却也炎热燥闷的很。治便权且竟日邀了萧珍进府、入宫,对饮、赏花;一时间,好不轻松愉悦。 “殿下,我以后,会成为你的妻子,对吗?”萧珍唇畔挂笑,半是羞涩、半是欣喜的冷不丁问过这句。 顿然一下,治明媚笑容却僵在了脸上,原本极其柔媚的话语直直戳到他的痛处,他的追忆。是的,与萧珍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是很快乐,但好像,与爱无关吧!他仅把她当作友人视之,此外,若有还无的,隐约想在她身上找到丝丝缕缕银妆旧时气息,仅此而已,足够多了。若论及爱,他的心里只有媚娘一人,从前、如今、以后;没有变,也永远不会变。 珍儿观治面上表情,才觉这话问得多少有些唐突,不禁垂眸缄言,暗中嗔怪自己的急切。 恰在这时,治眼睛忽又一亮,起身,唇角轻颤,清眸中似有喜悦光泽溢开,经久定格在前方女子曼妙身形之上,正是媚娘。数日没见,略消瘦了些,眼神流连处,遍是风情。 “姐姐。。。。。。”李治不由轻声唤过。 “姐姐?”虽然极轻,却还是被珍儿给听了去,心间一个疑惑,抬眸远望,一见,慌忙曲身行礼:“民女萧珍给武才人问安。” 媚娘目光并没有从治身上移开分毫,短短一瞬,心下里已是百感交集。见他终于得以放怀对自己的情,拥了她人;这不正是自己日夜所求的吗?却为何,当他真的如此这般而行了,一颗心竟会这般的痛,痛到不能喘息。一时里,小心翼翼低调行事的她也不免泛起糊涂,竟忘记了理会萧珍。 治目光与媚娘纠葛阵阵,心有灵犀般,读懂了各中一切。 “殿下,殿下。”珍儿并没能揣摩到这些,也无心去揣摩这些,只是怯生生扯过李治袍袖,将他思绪唤回眼下真实情形。 李治经她细语柔唤,侧目,温存笑笑,刚要开口言语,一旁媚娘禁不住干咳了几声。见她的治当着自己的面与旁人如此这般,到底不太自在。 萧珍虽活泼喜闹,可这察言观色终究还是识得的。眼下情形来看,定有一段故事存着;既无自己无关,便亦不好多言,少不得缩缩脖子,与治做礼后,径自将身离了去。 其实李治方才也是想开口让她离开的,眼下,却也顺了他的意。 目送萧珍离去,媚娘也是一转身,面上收了情态万千,只余心下暗暗百感交集。 “姐姐且住住脚!”李治见状,怎可轻易放她离开自己?自是急急开言挽留。 媚娘也不回头,只将身背对着治,娥眉微颦,淡淡问过:“晋王殿下还有什么事么!”这语音极飘渺,如桂似兰,撩拨,叫人放它不下。 “晋王殿下?”治心间宛如霹雳,皱起眉头,直直追上前去,面着媚娘,侧目轻声,那样的不可置信:“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有意避开我,于我疏落?” “媚娘不明白。”女子依旧淡淡而语,一双幽眸是以掩去过往良多,潭水般幽深。 “媚娘。。。。。。媚娘。。。。。。”李治眉心颓然,惨淡、苍白一笑,苦下声腔:“你只记得你是父皇的媚娘,却何曾就忘了你是我的华姑!”语尽,一把将媚娘揽过在怀,强势且不由分说。 媚娘一惊,顾不得面目红润便努力挣脱开来,直对着治高阔利语:“人言可畏,你这样会害死我的!” 李治犹如皮鞭沾了冷水,狠狠抽打在柔弱心尖之上。这种撕心裂肺的感触,与当初银妆弹断瑶琴还却他旧日恩情尔后陌路之时,宛若胎刻,平生第二次领受。免不了由痴狂之中醒转,怔在当地,身心一时锥裂。 “你。。。。带她去止波亭了吗?”良久沉寂,媚娘终是控制不得情态,嗫嚅着低语问过。 李治轻轻摇了两三下头,语声透满坚定:“不曾,那里是我们两个人的天堂,承载了我们之间太多、太多美好的回忆、颦笑、和泪水,再容不下其他。” “你该带她去的。”媚娘苦涩笑着将治打断。 治闻得媚娘这一句话,经久挤压心底情愫、郁结终于爆发开来,愠怒满满,更多是无奈,还有一些,是渡尽劫波后才能得以有过的浓浓疲惫,铺天盖地:“我已经按你说的去喜欢一个人,为什么你还不开心!既然你会难过,甚至会为我痛苦,说明你爱我!你爱我,却又为何硬要把我往别人怀里推?武华姑,你好残忍,好残忍!” “治————”一声直直洞穿耳廓的“武华姑”,成功引出媚娘满面柔婉晶泪,“你已经做得很好,治。”泪水莹然之中,媚娘终于如以往那般亲切、自然唤出治的名字,依是笑着,盛了华彩明泪,万分凄美:“下面你要做的,便是将这喜欢,升华成爱,然后忘了我,与她快乐的在一起;再然后,地老天荒。”言此,略微顿过,拭一把泪,复接过口去:“我的世界永远都只有我一个人,真的,再不需旁人;有我一个,便已经足够热闹。” “好,我现在就把这话说明。”治纹丝不理会媚娘的一厢情愿,皱眉,一字一句开腔:“我做不到!” 天空猛一道惊雷劈过,是暴风雨来临时的前兆。幽暗青冥被打破了,犹如魔窟经纬,图腾、旋转,依稀里,泛有血光。宫宇偏侧,嘈嘈杂杂人声鼎沸,一浪似一浪近。紧接着,又是万道惊雷,映亮天幕,筛洒在玉宇琼楼之上,一派冷艳苍茫,惨白成片。 媚娘与治俱是一惊,顷刻间,下意识紧紧抱住了对方。随之,一种不祥蒸涌而出,迅速蔓延全身。这不是一场普通的风雨,决不。 长久身处宫苑,他们早便冶炼出一副不同寻常的洞察幽深。天有异象,人群燥乱,便是定有事端。可也恰在这一时,他们最真切的感知到了彼此;倘若此刻正逢大难来临,不离不弃的,也唯有他们。 西天极乐,迦叶拈花一笑,瞬时,便领悟了佛法最高崇的真谛。 当地狱之火在我们身边肆意燃烧,焦灼殆尽我们的身、我们的魂,我们的一切。。。。。。我们也只管拈花微笑。是谁说过,指间胶合,也能立地成佛。 “媚娘,不怕,有我在。”良久,人声愈加嘈杂,惊雷伴细雨沙沙而下,气氛已迥异到了极致,治缓缓放开了怀,深深定向挚爱,坚定吐露。 媚娘的心,随惊雷暴雨一并霹雳。恍惚、纷杂、迷乱中,已然领悟了心的真谛。也许心冢可以掩埋一切,却也只是掩埋,只是自欺欺人。 “嗯。”这一次,媚娘没有反抗,温顺柔顺点头,执着的牵起了治的手。风雨中,二人相拥着,坦然向那人声燥乱处走去。死生契阔,与子诚说。 。 “晋王殿下,武才人。”刚刚触及到出事之地,便见张英点头哈腰问安,面色惨白如纸。 “出了什么事端?”媚娘一双冷眼丽眸,威严的扫过众人面目身形,从容问过。 “长乐公主殿下。。。。香消玉殒了!”张英尚且不及吐露完备,便已是老泪纵横,尔后,颤颤抬头面着李治,哆哆嗦嗦接口:“恰适才,待老奴正要将此悲讯呈禀皇上时,又从黔洲传来了皇长子殡天的消息。。。殿下,您快去看看吧!皇上正伤心呢。”语尽,叹出口气,掩着面目离开。 李治周身早已瘫软,头脑阵阵发萌,不自主跌倒在地,幸而媚娘及时弯腰扶住。 同一时刻,毫无征兆的面对两位同胞手足相继离世,他又怎能不悲、不忿、不恸?时至今日,治还清晰的记得银妆入殓之时,那副美伦凄迷的模样。虽已没了生气,却仍是那般淡漠灵韵,气度娴雅。修长的眉眼是那样明澈、温柔。她的嘴角带着高傲的微笑,像在倾听众生的祈求,接受世人的膜拜。雪白肌肤还泛有隐隐红光,细腻、润泽,好像血液仍在奔流,脉搏仍在跳动。。。。。。无论如何,他都不敢想像她已经永久离去,彗星般离去,落花般离去。但事实却又那么残酷而真实的摆在了眼前。往后,便只余墓莹的经纬在凄迷、亘古的风沙中,如微波荡漾,极赋予音乐的节奏。 媚娘感染了治的情绪,颦眉滚泪,亦是纠结,便哽咽轻唤,缓缓将治抱在自己怀里。 李治侧身,反将媚娘揽过、入怀,任冷雨打湿周身,打湿女子一团秀发,打湿凝眸素妆。此时此刻,何尝不是另一种销魂! 朱红色长袍袖角从他们正前掠过,撑一把伞,孤凄凄行于苍茫暗雨中,向着御书房处行过。由于太过匆忙,固并未看到他们。 媚娘登时回神,认出了恪的挺拔、俊美身影;急急推了一把治,羞涩而惶恐的低下头去,那样无缘由悸动。 治会了媚娘心意,料得她怕被人撞见后下不得台面,便做下一别,要将身离开。 “哎,你不去看看皇上么?”临别之时,媚娘忽而想起张英方才话语,不无担心问过。 治将身定于月下,如雪纱衣随风雨黯然翩飞,一身朝气韵致。半晌,恍然感慨:“方才姐姐不也见着三哥去了么?在父皇心里,三哥一句话,胜似我们其他兄弟姊妹一千句话。三哥去便够了,我去,也只是徒然。”语尽,转身从容远去。 媚娘静立花阴倾听,明眸闪闪、内慧,辨不得其中悲喜。 。 御书房里,太宗颓然、瘫软而坐,炯炯虎眸已然平平熄焰,寂寂除光。 两位嫡出儿女殒命,消息不偏不移于同一时刻里传入他的耳廓。作为父亲,平生里最为悲痛难奈的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皇上,吴王殿下来了。”张英哆哆嗦嗦打破这经久的沉静,小声禀明。 太宗听罢后,倏然一抬头,瞳仁里华彩顷然聚拢。这时,李恪已经步入,略微额首问安,尔后,一路行到父亲身边,默不作声的站定。 此时无声胜有声,对于亲如一人的父子俩,沉默不语,血脉涓涓共鸣,便是最好的安慰。 太宗目光皆数落在了恪的身上,静静端详,一丝不落。“我还有恪。”良久,心弦颤动,随之而来一股暖意。 什么都没有了,就算什么都没有了;幸好,他还有恪;有恪,就有整个世界。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六章 来世有缘来世牵 喧哗街道,酒楼轩窗半开,亭榭拥挤,一派繁华、鼎盛景象。 嘈嘈杂杂人声连连中,二楼靠窗位子,豆白曼帘之下,靠一张八角桌,浊酒几坛,铜盏歪歪斜斜已尽瘫倒。 面容绢美的女子颓然醉卧其中,朱唇浸染酒气,杏黄夹袖霓裳长垂于地表,雪白罗帕拈在纤纤指尖,却顾不得拭得面上泪痕,只是一味举盏往小口香唇中灌洒,美轮美奂,颇具番凄婉迷离。 “殿下,你看这。。。。。”店主迎了李恪步入其中,边遣散诸多食客,又惧又怕颤颤开言吐露,“李小姐曼腰翠玉小人识得,若非皇室,定然无缘佩得带之,固才请了殿下前来。。。。。。” “好了!”李恪一眼便识得了面前醉卧之人,少不得低声干脆打断,向身旁安威凛使了个眼色。 威凛会意,自锦囊当中摸出一锭银子,交在店主手里,“难为你想着去请殿下前来,因了我们你才遣散食客,这是殿下赏你的补偿。” 店主又荒又喜紧紧收了,千恩万谢对着李恪做礼,尔后识趣退下,威凛也回身守于门外。 恪疾步上前,心疼的抱住那醉得一塌糊涂的女子,唤出一声:“涵儿!” 高阳适才抬眸,目光触到三哥一瞬,两行清泪流淌下来,合着些许胭脂,湿了红阑干。 “傻妹妹,你这是怎么了?为何要如此折磨自己!”李恪紧紧抱着高阳,已然心急如焚;过了须臾,复又看定妹妹,轻语柔声,“告诉三哥,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高阳却不正面答复,反倒绕开:“我现在这个样子,你高兴了?” 恪定住,万万没能想到妹妹竟会吐出这样一句言词,良久无声。 高阳还之惨惨微笑,千呼万唤始出来,将那缘由娓娓而道:“父皇下旨,要我嫁到房家,嫁给房遗爱。” 李恪闻得后,心知她的委屈,也便没有将高阳方才中伤之话放于心上。想得妹妹是怎样一位盛贵高傲的公主?身系胡人与李唐两族血统,面容绝丽不说,才情、品性也是样样可拿出手;加之又自小围着父皇长大,忽而将她下嫁旁人,也自当让她亲自凤台遴选一番才好,就如此干巴巴将她嫁去,莫说妹妹接受不了,自己心里也是难受。可难受之余,又将如何?身为大唐公主,便是她与生俱来的劫,除了安慰、劝阻,做哥哥的,却亦什么都做不得。 “涵儿,你是大唐最高贵的公主,先跟三哥回去,自小你最听三哥的话了。”此地处于民间,不方便多加言语,恪只得说出这样一句。 “最高贵的公主?”高阳却将额头扬起,目光侧过,冷笑:“长孙皇后怜悯我,你也怜悯我么!” 恪又是一定,心下不由揣摩妹妹言中暗意。 “三哥,你究竟还要蛮我到什么时候去?”高阳娇婉语声带了些许哽咽,多情眸子也泛起珠泪点点:“你们以为我就那么傻么!我自小便已经知道,我的亲生母亲并不是皇后,而是父皇的一位胡人姬妾。虽然她因生我难产而死,但你们仍改变、欺瞒不了她是我的母亲。。。。。。这是一种共鸣,一种母女间源自于血缘深处的真正共鸣!”言此,略略唏嘘一阵,语声逐渐绵缠下来,轻柔缓慢:“三哥前段日子,因怕我在助立储君这件事上为难,便有意与我疏远,想必也还有一份缘因存留,便是怕闲人嚼我舌根,说我闲话吧!” 李恪浓眉皱起,这么多年,竟是一直都未能察觉到妹妹多思心态;却原来,她已尽数知晓,只是深深埋在了心底,坚强以对。越是这般,她便越痛苦。如此想着,感慨、心疼之余,声腔也便柔和阵阵,但依旧深沉、坚定不苟:“无论你的生身母亲是谁,你都是我李恪的亲妹妹,父皇的亲女儿。我们所做的一切,归根结底,原是一个‘爱’字,我们真的希望,你能幸福。”边说着,边搭过高阳纤肩,话语虽略带苦涩,可仔细听了去,也是一番真理道义饱含:“房家势力不逊长孙,二公子遗爱,当也配得上你。”恪心知,父皇之所以这样做,是意在保护高阳,亦是保护他。纵览眼下朝局,唯有房家可跟长孙一脉分庭抗礼,且不说可用房家势力抵对长孙一脉,拥护李恪入主东宫;退一步求其次,纵是谋划一场终归不成,父皇百年之后,有能力保护高阳、保护恪的,也只剩了房家。 “可我爱的是你,又怎能再存他人!”高阳厉声,锦帛撕裂般,划过恪的耳畔、高阳心间。 “三哥,你是聪明人,且来仔细想想。”随着那只只滴血字眼吐露而出,高阳胭脂清泪也在随之散落,如珠漫抛,“我从未见过岑忠,当日又怎能画出他的画像?那是因为,我心里、眼里、魂里都是你,我是照着你的样子,画出了岑忠的画像啊!” 恪已然崩溃在当地,他的头脑好乱、好杂,他甚至不知道往后该以怎样一种态度,复再去面这一直以来最为疼惜的妹妹李涵? 高阳必是醉了,未曾留给恪丝毫喘息、忖度的工夫,接连妙语串珠:“三哥,我常常在想,前生里,我定当是你唇齿间一支清箫。朝朝暮暮,陪你、伴你,携同你走过无数静心清数的闲散时光,形影不离。你只对我一人诉说心曲,娓娓而道你的寂寞。相依为命的空,渐渐感怀了我,佛化了我。。。。。。我便也有了人的情态,会爱、会笑、也会痛。。。。。。直到那一刻,你轻柔的抚弄我的温婉身段,叫我得以为你演出另一番轻扬入骨的婉约乐章。谁知,却引来了她,同你一样亦是寂寞的她。她是你的劫,也是我的劫。。。。。。至此后,我亦随了你降临浊世,用一世的心伤来偿还我的罪孽,最后,再陪你一道陨去。只因前生我是你贴身的一只洞箫,沾染了你的血气、心性;固此,托生成了你的妹妹。” 恪识得高阳的醉眼迷离,无心听她言语这些。到底兄妹情深,血浓于水,适才那一席企求超越之话,恪也权且不去作想,依是如往常那样,抚过妹妹眉弯,语气温暖:“涵儿,你醉了,先跟三哥回去,有什么话清醒之后我们再从长计议。” “我偏不要!”高阳兀然颓笑,跌跌撞撞直起身子,一把将窗推开。 “涵儿,你做什么!”恪两行俊眉骤时挑起,飞身上前便要拉过妹妹。 “你别管我!”高阳借着酒劲儿挣脱了哥哥的怀,直挺挺站于两扇皆数洞开窗子之间,提起语调,高阔锐声:“下面的行人听着,我高阳公主李涵今日在此进行酒楼招亲,如有意者,逐次于我来前遴选!”娇音起落间,门庭处便渐涌了人潮来。看热闹的,不明所以的,惊异的。。。。黑压压一片。可终到底都还识得最基本的真情与理趣,未搞明白世事始末缘由,还没有哪个胆大的真敢上得楼来。 李恪疾步而过,不由分说将高阳拦在身后,强势的关好窗子,面对妹妹的冥顽不灵,心下略微着恼,更多还是疼惜:“你到底想怎么样!如此折腾,岂不使得皇家颜面尽失!” “我不想怎么样!”高阳挥扫盈袖,不加掩抑痛哭失声:“我也不能怎么样,我能怎么样?我只想自己为自己做一次主。。。。。这辈子一直都是别人在为我做主,我只想自己为自己做一次主!” 想来妹妹这酒一时半会儿也解不得,恪便打了手势,急唤过安威凛,命他前去雇了马车,自己横抱起高阳,下得楼去。 高阳被恪抱着,倒也乖巧几阵,不加反抗倚于三哥怀中,却只是哭。李恪一路细语安慰,好说歹说,终将高阳抱得车内坐定,送回了唐宫之中。 。 宫内失得公主,莫说要作长久隐瞒,早有人在高阳出门之时便留意了前来禀明太宗。 这个女儿的脾气、秉性,太宗素来识得,想是去了房家探看驸马形容、内才,便也未做过多理会,只是吩咐张英遣了人去房家侯着,等公主出来后,一并护送回来便是。 谁知,还不及一顿饭的功夫,就又听得张英回还后说,遣去的人问过房府门丁,并未见得公主来过。 太宗正疑惑间,便见了长孙无忌疾步闯殿,一步跪倒苦声:“皇上,有失体统,有失体统啊!” “辅机有什么话起来说,莫要心急。”太宗闷闷之余,抬手叫他起来。 “皇上!”无忌做下一揖,“高阳公主拉了三哥李恪,至长安一处民间酒楼买醉,进行近乎荒唐的酒楼招亲!正被臣的门班见着告知了臣,臣便马不停蹄的进宫向皇上禀了来呀!” “三哥李恪”这四个字,无忌有意咬重,想是要借高阳事端正拉了吴王下水。 太宗启先震惊,旋即便会了无忌心下之意。高阳见驸马不随心意,闹一通醉也是有的,只想必事情也并无如此之重,被无忌借题发挥,浓墨重彩一番也未可知。况且李恪风气他最清楚,定然不会做出如此有悖伦理事端。可也不好此刻便拆掉无忌的台,闹一通尴尬出来,反倒不便引出后续言语,便微笑一下,随心道:“辅机,你想得太多了。定是高阳径自溜出去玩耍,结果不甚喝醉,恪儿前去劝阻。” “皇上圣明。”无忌睿智冷面上看不出情态分毫,只是淡淡回复。果真天成的政治家,如此深藏不露,从来只在私底下灵丝暗动。 太宗苍睿目光绕过无忌,顺势将手中案牍规整一番,看似漫不经心自语喃喃道:“众朝臣大多上表,催朕拥立国储。朕算了算,当数三皇子李恪亲望最高啊!” 无忌还是不语,静静站在一旁细听太宗说下去,心间免不得做了一番打算。 “哎,依恪儿心性品格,虽不是你亲外甥,可也一定会像对待亲舅舅那样对待你呢!”眼下朝中势力,尽归无忌一人,若过不得无忌这关,再私底下诸多谋划也是徒然。 “皇上,敢问您是不是还嫌不够乱?您是不是还想再乱一回?”无忌已带了心火在里面,却也不敢发作,少不得心焦气燥不客气的问过这句。 太宗也在登时被激怒,火气爆发开来:“就是因为李恪不是你亲外甥,你便不支持他对吧!” “皇上!”无忌感知了太宗的怒气,慌忙复将身跪下,声泪俱下:“想我那苦命的儿媳妇,年纪轻轻便已香消玉殒。若她如今且还尚在人世,则定不会由着自己的父皇舍弃嫡出胞兄不顾,拥立其他王子为储的!” 这凄凄切切断肠语词,犹如一道利刃,生生洞穿太宗那颗苍伟、血性的柔韧心怀。想起亡妻,那个十三岁便嫁于了自己,一生无怨无悔追随自己的谏臣般的女人;还有长乐公主丽质,都说人生苦短,却为何偏偏殇命如此之早!情路如此多桀!他已将两位嫡出皇子流徙、囚禁,又有什么理由再次剥夺本该属于嫡子的江山、剥夺最后一位嫡出幺子的继承大权?若此这般,它日百年之后,他又以何面目对那泉路之上的贤妻与慧女呢! 无忌看出了太宗的纠结,适时起身步出大殿,面沉秋水,但真真委实当有得意存着。 太宗没有责备无忌的失礼,亦无心去责备,只是觉得须臾间,自己便老了。 “慕曦,恪儿。”空旷中,太宗狠狠闭上如炬双目,坚定喃喃:“你们是我的妻子和儿子,是我视如唯一的妻子和儿子,我最爱的人。固此,我便不要去理会这诸多人情世故,我一定要让恪儿延袭我一手治理下的江山,让你们幸福。” 既然拥立杨妃为后的决策,只要无忌在朝便注定不能逐愿,那便直截了当提出立恪为储;执意到底,倒还有谁能阻挡得了他李世民! 。 初夏,红荷苇叶尽绽,放眼漫探,满塘碧,一片红;宛若玛瑙斑斑驳驳泼洒、点缀其间,却不死板,多了灵动。然而,也仅仅是灵动,灵动得太过苍白了些,因为没有佳人笑语,少了生气。 俗世间,人当之无愧为浊气最重者,可在这里,人也依然是风景的构成者;没有了人,便干净了,便没什么可称道的!亦者不是情态极其充满的人作为这浊世的主宰,上演曲曲离歌、万般别绪,那又有什么值得流连与珍藏? 暖芙宫依然华美,只是人去楼空。主人离去,宫人尽散,昔时玉宇琼廊,尘埃几染,污垢颓铅,叫人不忍踏入一顾。院落偌大荷塘,似也感染人世几分浊气,见无人赏,便懒得开。花时正盛,却此刻翠叶满珠,没有一朵素花。紧贴荷塘沉边飞倚一亭阁,半盘旧石桌,小谢台几,是最撩拨的景致;几尺断栏,或许一截旧廊画,那又是难能可贵的追忆。原本圣美无双的白玉石凳不见,只换作零零散散几个大小不一的石块——而这样的石凳也还是以奢侈品的姿态出现。 恪孤凄倚于亭阁,俊目紧闭,英唇浅浅开合,伴素手柔缓抚弄,吹奏一支清萧。一池碧水泱泱映那身影,绝世风姿尽洒。入画、入诗。可除却挚爱,一任这世上最巧夺天工的妙手也临摹不来分毫。是俊,不然万慧灵根、冷艳出尘的鹤儿怎就能于灵山月下一见钟情?千千万万年修行,饱经沧桑,阅人无数,怎就偏生由他牵绊住了自己,甘为其舍弃自鸿蒙起,上食埃土,下饮黄泉的苦身苦心修为?固此结缘、劫缘。 他们是彼此的情劫,可他亦要以劫推劫,助她渡劫。当他得以还清与她的情劫风月,他便要全身而退,只余下她一人亘古幽幽,独自了结自己当日飞升之前的未了尘劫。 即使轮回转生,他的俊,也未能退却纹丝。大唐的人尖儿,高贵的宗女,皆数都将自己的一颗心放在了他的身上,苦苦熬神一生也丝毫不知悔恨。他远远的遥望着他的绫儿,她们远远的遥望着他,便是另一种地久天长。 箫音渐趋绵长,一曲《广陵散》行云流水般鸣响流窜,泻尽情愫之苦,九曲十八弯,荡气回肠,非有大悲大恸者不得为之。 由适才开端时的如泣如诉、郁结闷兄;至中断的步步惊心、残殇委顿;再至曲终收拨之时的绵长亘古。恍若由幻境太虚直落入现实的隔世、追悔、最终殇陨。 为何完美的人,都没有好的结局?一曲霓裳过后,只剩空虚。 恪睁开双目,倜傥将持箫修长素指缓缓自胸前移开,舒广袖,背于身后;目中清波沉淀,毫无目标游移、错落在远方宫廊。 “绫妹妹,我好想你!”面上满布痛楚,心间暗语呢喃。 绫妹妹,是不是一心一意想念一个人,便可以在虚幻中看见她?是我太专注了吧!绫妹妹,我看见你了,真的看见你了!一丁点也不模糊,就像现实中那样,那么真切!你正巧笑嫣然、美目顾盼的向我这边走来,一如我们初见时那样。。。。。。酒不醉人人自醉,我识得是幻象,可我宁愿终身都沉静在这幻象中,陪你、伴你,永不要离开你! 等等,为何,为何你对我冷漠不睬,从容与我擦肩而过,陌路一般?这邂逅一瞬,你的淡粉纱衣华盖不经意间迎风扑在我的面上,我分明感受到了一缕凉丝丝的幽香。。。。。。不,这不是幻觉,而是真真切切的! “绫妹妹!”恪大声喊出一句。前方女子一定,蓦然转身,美丽绝伦,倾城光鲜。 “绫儿,果真是你!”恪又是一撼,直直追捉上前,俊容显现而出久违的明媚笑意。 “吴王殿下怎么在这里?”女子眸中却有一丝惊慌怅然滑过,忙不失的低头,礼貌退出一段距离,随口问回。 “是你?”恪适才看定,这眼前女子,并不是心心念念的迦绫,而是那日将自己拦在城门之外的“小将”,后被父皇封为才人的武华姑。 “殿下以为是谁?”媚娘浅笑柔声,轻轻曲身做下一礼后,复又将身转过,信步往回行去。 恪却似是怔在了原地,那日未曾看得端详,如今正面搭讪才觉,好熟络的语声,竟宛若。。。。。。前生哪里见过一般! 媚娘走出几步,忽又将身定住,微微回眸,瞬时莞尔一笑。 只这一笑,生百媚、洒千娇。日月星辰宛若嵌入眸中,光泽轮换,晶耀魅惑、摄魄!恪一时间,对绫儿的痴念是以全然不在;或者说,他已分不清面前女子究竟是媚娘还是绫儿。悠悠荡荡,两张极为肖似的面孔,在这一瞬重叠到了一起,亦幻亦真,明晃攒动。一个模糊,一个清晰,最终融成一张。清晰的,是媚娘;模糊的,反倒成了迦绫。 他的脑海、他的心、他的魂全然被这张面孔占据了,兀然想起挚爱,便只剩了媚娘的影像,竟没了迦绫?不,不,许是自己专注过了头,这决不可能,决不!自己对绫儿的情可昭日月,怎能对一个仅仅几面之缘的陌路之人有这般的感受! 恪逃也似的转过身去,疾步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努力克制自己的神思,不再游移于媚娘之上。然而,终是徒然。只要一去追思迦绫,便再忆不着她那张熟悉的面目;每每都是媚娘的回眸一笑,百媚生姿。 恪便顾不得想,亦不敢想,除了绫儿,他的脑海之中怎能再有别的女人存着! 如此纠结,思绪纷杂竟日,忆不得端详,找不到原委。 难道,自己真的对那媚娘一见倾心?不能,绝不能!恪反复呢喃,目顿神痴。 许是这几日的神情恍惚,适才有了如此错觉吧!这样想着,委实释怀许多。只这长安,真得要再度逗留下去吗?时光磨洗,终有一日一切尽散。到那时,他又能保留多少,会不会将绫儿忘得干净?这不是他要的结果,他宁愿寻一方清净之地,终日回忆他们两人之间昔时的点滴悠长,一直到死,永不遗忘。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七章 事已三生枉痴狂 巍峨唐宫,出乎意料的寂静,静的慎人。 “三哥,你身子好些了吗?小妹正要去看你的,谁知还未及出门便碰面了。”恪进宫探看母妃,正巧遇见高阳在那里,便少不得一起出来。谁知,迎面便又见了安平。桃花丽颊依是灼灼,胭脂不见褪色,却是隐约倦了。 还未及恪开言,素来伶俐凛然的高阳就已然接了口去抢先,直冲安平:“你少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你平素里害的三哥和绫姐姐还不够多么!” 仅这尖利一句,就将安平定住,凤眸滑出忧伤与黯然。 她无疑是大唐的珍馐,有人为她妖冶绮丽的美貌恍然惊叹,有人为她桃花簌簌中的迷离凄美怦然心动,有人为她不经意的柔情似水流连忘返,有人为她超乎寻常的政治头脑倾心仰慕……只是这一切如今于她来讲已经不再重要,她势必会迎来一段追悔的残生与绞痛。这一世,这一遭,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呢! 恪预知到了安平的沉寂,也只当是尴尬,固此并未加以理会,只是匆匆点一下头,别过高阳往承庆殿处疾行。高阳也是无话,面上从容自若向着自己寝宫那边挪步。 只余下木然顿住的安平,灼灼其华,迎风凄凄。 。 承庆殿金椅之上,太宗静坐批阅奏折,面目愠恼,神情甚为疲惫。 穿堂而过的风吹进一缕,撩拨起案上书页。太宗借势,挥袖一甩,奏折尽数斑落萎地。 “皇上缘何发这样大的火气?”一旁张英见状,边轻声小心问回,边躬身一叠一叠逐一捡拾而起,重新垒齐,放回几案。 太宗复又挥袖,狠狠推于地下,面额眼睑怒气昭然:“这帮文武委实难缠的紧,纷纷上表逼着朕将吴王遣走至封地就职!” 长孙无忌到底还是长孙无忌,动作如此之迅捷,昨日尚且略微一试,今日便募集了人手僵他这一军;多少也有了示威、对立的意思显露。 张英知趣退到一旁,不再言语。太宗托头伏案,头脑之中一片纷纷乱乱。 良久过后,朱红袍袖兀然出现在眼前,奏折再度尽数拾上几案,码平放实。 太宗骤然一抬头,不出所料,果是李恪;适才吁下一口气焰,暂且不去想方才种种不快,探身侧目问过:“进宫面朕,有什么事么?” 李恪忖度半晌,终于做下一揖,下定决心坚定开言:“儿臣恳请父皇,准群臣所求,遣儿臣离都。”明眸流光聚彩,却不敢稍加抬起,碰触父亲须臾。干巴巴提出离开,心下委实不舍,亦是撕心、亦是裂肺。可这长安,他真真不敢再度滞留下去;因为他爱绫儿,真心实意的爱;固不能容许自己忘记她分毫,更不可于别人动心、甚至动情。 太宗闻得,骤然惊蛰。他熟络儿子的不羁、落拓性格,想来会不会是因知晓朝臣反对,误觉自己失了人心,便索性赌气回去?这样想着,少不得安慰一阵:“事务不可只观表面,而要直探深邃。朝中势力如今尽数无忌,呼风唤雨便成了他,固断不能笃测妄猜众人之意。” “儿臣知道。”恪紧接了父亲话尾,简简单单回复,又是一礼,竟掀袍将身跪下,声音沉淀,一字一句,免不得有些许发颤:“晋王殿下为皇后娘娘嫡出王子,为人忠厚,甚得人心;臣恳请皇上立其为储,日后与皇上一起,为大唐,谋求福利。” 太宗俨然震住,心下不安、猜测纠结一处,适才好不容易暂时搁置的火气复又聚拢于胸;疾步走过,一把拉起儿子问回,语气强势、重重:“是你母妃劝阻于你,要你来跟朕说这样一席混账之话的!”发怒时的太宗,也是一个可怕的人。 李恪面沉若水,面对怒火尽燃的父亲,却已没了该有的退避;依是那般坚定不移,干脆刚毅:“与母妃毫无干系。”边言语,边将英眸骤时抬起,对上父亲如炬双目,万般决然,一切昭然。 “你。。。。。。”太宗想怒,终究不忍,面这倔强的儿子,一时间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朕不会让你回去,不会让我们一家三口就此支离。”良久沉默,气氛已近乎迥抑,太宗怒火平下几平,恢复往日一贯的柔和声腔,温良而语。须臾,眉心一定,转身唤张英近前,“即刻拟朕的旨,立三皇子李恪为储君,就此昭告天下!” “父皇!这不是朝臣们想看到的结果也不是儿臣想看到的结果!”利落一句话语,不加纹丝停顿,直直从李恪口中说出,满怀坚定、颓然、与无奈。迦绫已然离他而去,如若他顺理成章的当上了太子,夺得了大宝,岂不亵渎了对迦绫至纯、至真的感情?加之民心向他,但是满朝文武却不向他,若硬为之,不定会生得怎般的素乱。固此,他细想了整整一个夜晚,终于还是下定决心,于公于私,他都必须离去。 “你在说谎,不是你想看到的结果,你自己信么!”停顿半晌,太宗复将语气狠下,质问回去;“逼走迦绫的不是任何人,而是你自己!你素日所做一切,又都是为了什么!” 李恪猛然一阵头昏目眩,与此同时,钻心绞痛也在层层纠结、升腾;俊面眼角堆红,神情苦涩不堪。 太宗此刻重提旧事,无疑是将这已经结痂的、脆弱的不堪一击的伤口掀去疤痕,一任鲜血逆流成河。愤慨之余,也是心疼,可更多意在鞭策、激励。 “父皇,儿臣求您,不要再提这些,不要。”恪将身跪落,思绪万分纠结,清目紧紧闭上,极尽所有掩去灵魂深处最为薄弱的痛楚。 怎能遗忘她的清妍如花?又怎能,这样深深记挂不忘她的回眸一笑,云鬓花容!是的,都是自己的错,再怨不得旁人。 依绫妹妹心性,若他当日只消一步,一步上前执起她的柔荑,尔后跨马,再尔后狂策天涯,于她耳边轻轻许下永世不离,永生相许;那么她也定然不会离开自己,定然会收起决绝的脚步,奔回他的身边,他的怀。 他无疑深深爱着绫儿,天地可鉴。却怎曾想,唐宫琼廊与媚娘的初次近见,回眸销魂一笑,却那样轻而易举就定格在了心间,神思顷然泉涌,收不住,理不散。 太宗没有急着曲身扶起儿子,只是静静将身背过,不忍面他的痛楚,亦不知他痛楚之外,多了难以名状的纠结。 半晌,恪睁目抬头,心绪努力平息许多,语气缓缓,是那种历尽心风思雨洗涤之后,图腾而出的一份淡泊与释然;“儿臣累了,真的累了。此刻已无十分争储心念。只求父皇,将江南一带赐予儿臣。在那淡烟疏雨里,可以隐约寻到一抹绫妹妹的气息。” 伴随声音起落,依稀可听得殿外几只布谷纷飞而至,嬉戏闹晓,啼鸣万分凄楚,直叫人儿断肠:“不如归去。” 不如。。。。。。归去。 太宗没有言语,苍伟面庞亦没了往昔百般情态。良久对望,父子两人皆是沉寂,只剩得血脉共鸣如昔。 又是经久,太宗心神不变,静静说:“好。” “儿臣谢父皇成全!”恪的眼泪就在这一瞬流下,深深叩首,倜傥伏下身去。 “若回封地而去,朕便将萧家小姐凛心指婚于你吧!你昏迷不醒之时,是她将你唤醒,你们也真有缘。”太宗有意笑着,猝不及防诉出这一句不着边际的话语。 恪先一萌,既而便会了父亲之意。唇畔少不得苦笑一阵,几分无奈存着:“父皇,您是在威胁我。” “朕就是在威胁你。”太宗深沉不苟如前,慈意却是再也掩藏不住,沧桑、决绝遍布:“你若执意离开,朕便会将萧凛心赐婚于你;若你此刻尚且不想迎娶凛心,便莫要再提离开之事!” 恪定定的看着父亲,是的,是该多看几眼的,须臾之后,便再也看不到了。不过也罢,这绝世的帝王丰姿,纵是不看,他也能轻易于眼底、心间深深描绘而出。 终于,恪一个转身,快步离了殿去,没有回头,亦不敢回头。 太宗望着那背影,那极其肖似年轻时自己的背影,虎目浸了清泪。 朝中文武,深殿功臣,本就心有余悸的竟日面着恪,他们既是大唐的功臣,也是大隋的叛臣!他们忌惮恪的血统。 也许,杨儿说得是对的:“隋与唐的纠葛,注定是孽。是孽,便注定要有人来承担这一切。偏偏恪儿,却是这隋与唐的结晶。”当真这定律注定要左右一世、甚至亘古吗?当真就一丁点儿也无可逆转么?不,决不! 也许,也许恪离开一段时间,未必是件坏事;长久留中策略,不定国储,反倒会将恪推往一个越来越不利的境地。 晋王虽非精杰,倒也周成;只是心性太多优柔,还不缜密。唯有恪的百般优好,想来也说不尽;单单文武全才、性情刚毅、礼仪上下、真诚对事便足可以但当得起大唐最不可动摇的储君。莫不如先立下李治为储,恪也好趁这一段时日好好散散心绪。朝臣们大多都是忠义、瞻远之士,加之李恪自身品性;久而久之,必定会发现李治不足,接纳、保谏恪为储君。 。 素衣、白马,简简单单行囊几许。 恪从容出得吴王府苑,最后回身瞭望一眼大门之上鎏金牌匾,将此情景收了眼底去。 十几年了,这里承载了几多欢笑昨夜天,残忆追旧年;而如今,人事早飞远。 虽昨日进宫请求离都,太宗未曾应下;但他李恪想做的事,从来都没有人能够阻拦得住。不让走,便悄悄的走。 “一世千年一世殇,一语相思一语狂,一种逍遥载久远,只谓兴亡已沧桑。”马背之上,李恪几分怅然袭于眉心处,英唇开合,喃喃自语徐徐。 既而,狠狠抬袖,就要甩鞭扬长。 “吴王殿下留步!”远远几米开外,张英急急追捉而来,连连高唤住就要疾行而去的恪。 恪回首,少不得停住,等了张英近得身前,跨马而下,毕恭毕敬喊了一声:“张公公。” “殿下这是往哪里去?”张英匆匆行下礼去问过,却不惊讶。 李恪没有言语,将身偏转,不再去面张英,桀骜一勒马缰,就要跨上。 “殿下,皇上让老奴来传旨,将江南一带赐予您做封地。王衔之外,加封都督。” 恪兀然回身,眸中情态变化急速之快。先有惊诧几分闪现,尔后,便泛了红。 “父皇。。。。”恪喃喃。 父皇无疑是爱他的,一直都明白着他的心境。离开,对他来讲,才是最好的选择,亦是最无奈的选择。 恪跪地领了父皇法旨,百感交集之余,张英又将太宗一封私信交于了他的手中。恪急急展开细看:“吾以君临兆庶,表正万邦。汝地居茂亲,寄惟籓屏,勉思桥梓之道,善侔间、平之德。以义制事,以礼制心,三风十愆,不可不慎。如此则克固盘石,永保维城。外为君臣之忠,内有父子之孝,宜自励志,以勖日新。汝方违膝下,凄恋何已,欲遗汝珍玩,恐益骄奢。故诫此一言,以为庭训。”这段话似是劝告,更像是警告。至于当时的父皇是以怎样一种心理写下这段话,只是不得而知;但真真切切可以看出,对这个最为真爱倚重的儿子,委实有着太多太多的放不下。 “父皇,您放心吧!儿子不会让您失望。”读着读着,恪一双清清郎朗英气眸子便有雾气聚拢,声腔哽咽着缓缓道出这一句承诺,一跨马背,干脆甩下马鞭,疾驰向远方。 王府红柱,太宗适才缓缓将身移出,默默注视着远去的儿子,眸中也有泪水晶耀;同恪一样,万分澄澈的泪水。 他就那样一直一直的目送着儿子,仿佛他的路是没有尽头的,仿佛他永远都走不出他的视线。 父子之情,岂不欲常相见?但于眼下情形,家国事殊,须出作藩屏。如此一来,倘若太宗最终的努力得以达成,恪便会成为太子,成为日后的国军;若达不成。。。。。。便且令其早有定分,绝觊觎之心与旁人猜忌之心,太宗百年之后,他的恪,他最钟爱的、视如唯一的恪,才无危亡之患也。固此,太宗正是怀着这样一种心态写下了那封于恪的私信。 他一直都在努力改变着恪的命运,虽然明明知道终也逃得不出这与生俱来的禁锢!他明白恪与迦绫之间的感情,但为了恪的命运,不得不将她们生生离散,安排在两条再也不能交集的轨线之上。他是个苦心的父亲,只是他成为不了主宰他们命运的帝王。 “恪儿,父皇一定会让你回来,回到朕与你母妃的身边,名正言顺留于长安帝宫,沿袭李唐江山。”太宗不由低声喃喃,一遍两遍都说不够。 或许是同一种血脉之中特有的共鸣吧!恪感知到了那目光,那曾给他无数温暖与支撑的目光,但没有回得头去,泪却是自然而然便流了下来,合着耳畔萧萧风儿呼啸,沧桑昭然。 这一瞬,他兀然明白了母亲经久以来一贯的淡泊、低调、与悲伤;亦开始逐渐感知仿佛早已笼罩在了他头顶之上的可怜宿命。 。 昨夜星辰,风露中宵。知为谁,萦损妖娆。无端思绪,何计挥毫。但晓梦寒,深梦美,噩梦长。步转回廊,无声浅笑。君还是,旧时清貌。望断残阳,背影凄茫。只一泪盼,一泪醉,一泪伤。 羁旅愁烟,篱下江天。破碎处,书香顿散。净土何处,文字枉然。空忆旧人,忆旧时,忆旧言。啼痕轻寒,幻想天边。恨当初,惘自流连。情罐已破,醉梦千年。对无数人,无数纸,无数声。 “吴王殿下,是今天离开么?”媚娘呆呆凝望窗子好一会子,低眉顺目问过身旁宫女一句。 “回武才人,是的。”宫女合乎礼数的将头低下,曼声诉了一句回复。 媚娘却仿佛愈加颓然了,面色急剧苍白,却到底不知是悲伤、亦或,心碎?也许,也许命中他们注定不能有什么交集。当日民间偶尔巧遇,一袭白衣金带与她擦肩,却根本没能正眼看她。再度面着他时,她甚至颇费了一番心机的佯装迷途百姓,不想,却是李治主动提出为她指路,送她回家。无心插柳柳成荫,人世间真真就这么无常! “前尘往事断肠句,侬为君痴君不知。”媚娘自语痴呢。 三生挚爱,仳离于殊途,眉眼之泪于无声处...... 正这时,太宗拥立九皇子晋王李治的诏令传达而下,即刻,告知于天下。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八章 春恨秋悲皆自惹 江南多雨,细细轻轻,微扬几滴便足以渗入到人心底间,酣畅淋漓的将那低吟着曲曲离歌、万般别绪的渺小人儿淋个通透。 这一天,一场早来的冷雨连下了两个昼夜,刚刚停息,天幕却尚且还是一片灰蒙蒙、雾涔涔。鱼肚天边,初阳慢慢从雾霭阑珊里露出了半边脸,缓缓探探,终于升上高空,却是这般摇摇欲坠之态,似随时都会掉落而下一般。 一阵风起,夹杂细碎雨沫,本就稀薄的阳光越发慵懒憔悴,经了几吹,便再也寻不着了。 恪斜斜倚于骏马背上,举酒狂饮,卓尔的身影于这孤寂晨曦挺立迷雾,显得愈加清孤,甚至有些苍伟的意味存留。 俄顷,酒过半,四野亦是安静下来,一丝风儿也不曾有。江南多田,娟秀原野一派苍茫。 “绫妹妹,我远离京都来此江南,为得就是寻你的一丝气息。却又为何,为何我寻到了,反倒比往日痛苦百倍?为什么?”恪的表情孤凄而凝重,较之上月,仿佛成熟许多,“绫儿,你识得我此刻的心境吗?没有了你,我就好似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亦或行尸走肉一具,无时无刻都是漫无目的游荡,辨不得去向,在苟延,在残喘!”江南气候温婉,来此之后,恪本已存了两个女人的心田又渐渐变为一人,绫儿的倩影渐渐清晰了,忆起了。这气候,这时令,那么像她。温婉多情、情愫雅致、柔美如花。只是,他的心却更痛了。不想忘记,又不想记起,“绫妹妹,我该怎么做?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 英雄尚有气短之时,天若有情天亦老,何况于人?恪疯了、狂了,顾不得诸多束缚、理趣,狠狠将手中酒坛砸于地表,亦不看前路,扬了马鞭便是一阵狂策。 田野间分外寂静,静得只有几只寒鸦在夏日广袤树阴浓郁之间跃动、震落一地嘶哑、枯燥歌喉。 高头大马扬尘,踏碎几片不堪重力的柔柔碧草,沾起零星碎花、刚刚吐芽抽薪的谷稻。 恪没有停下,亦不知要行往何处,只是一味向前狂奔,发泄、排解零零乱乱,不堪一击的心绪。耳畔什么都听不到,双目什么也瞧不得,唯有因极快而成型的呼呼风儿沙哑吼叫。 清凉的江南空气,伴这驰骋节奏,若有若无浮荡而起一层淡淡的杀气,似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忽而,就在骏马正正前方,不足两米之处,传来一声惊叫。看着咫尺逼近的马儿,巨大的恐惧,让那本已早出劳作、睡意朦胧的中年恢复了清醒的感知。 沉沦于一派情殇情醉中的李恪,亦被猛然唤醒,本就相隔咫尺,他俨然没有了任何辗转腾挪的余地,还未及看清事态状况,与此同时,这匹跑得发狂的马儿已经嗖嗖扑过,发出一声摄人心魄的嘶鸣,坚硬有力的前蹄合着风声,踏落在中年汉子腰身之上,可谓致命一击。 汉子那件田野泥沙浸染的粗布袍子,顿然撕裂,翻露出庄稼人特有的黝黑胸膛,旋即,血丝浸漫,染成了红色。。。。。。 。 “张公公,父皇的身子好些了吗?”听得府内之人传唤,说太宗略微受了风寒,身体有些不适,李治心间便是委实阵阵着急。且不说他为皇后嫡子,素来孝顺;此刻,作为太子,亦是应该前来探看父亲,做出一番样子给众人来看的。 “太子殿下放心,太医方才瞧过,开了几副方子,老奴已经安排人去抓了。”张英连忙接过话尾,弯腰毕恭毕敬,“皇上等下服过之后,应当就没事了。” 治吁下一口气,正说话间,便见三五个小丫鬟围着过来,正中间,却是捧了汤药的媚娘。 此时此地邂逅挚爱,李治与媚娘心间纵有着万千情愫、话语要说,碍于人多口杂、场合局限,却也不合时宜。少不得媚娘点一下头,算是与治做礼,尔后,陌路人般走进,服侍太宗用药。 张英见媚娘将药送得过来,也少不得跟着进去服侍。治没多言语,亦没有离开,只是静静站于殿外等候媚娘。 夏日不知觉间,已至中旬,跨越了最初的薄凉温和,正值繁盛、热闹的时候,亦如这个纸秽金迷、紫陌翩跹的时代。 过了略微半柱香的时辰,媚娘果然玉指捧了金盆出外打水。乌云高堆,淡香昂然,酥胸合着宽领半掩半露,带着笑,含着情;欲拒还迎的,才最动人。 李治不由一阵心神动荡,媚娘亦不忍离去,虽四下无人,可到底跻身宫闺,却也不敢言语造次。二人目光交错时,媚娘急忙面含羞色转过脸颊,带了些许惧意,不要李治得面。 李治一瞬里方才明了,媚娘进宫,虽名义之上为父皇才人,其实质呢?与那些服侍人的女官、内侍又有什么区别!少不得阵阵疼惜、不舍涌上。姐姐,你且惧人怕闲,我偏不忍你受这一份罪,偏要与你搭讪! 主意打定,李治便是阵阵皱眉摇头,一面细细欣赏面前女子曼妙美态,一面有意半含挑逗开口:“武媚,武媚,你果然是妩媚!” “太子殿下!”媚娘识得治的性子,素日虽一副文弱、谦和之态,脾气上来,也是倔强怕人,急忙转过了身子,不得不面着他,小声细语奉劝:“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你看,这水温了,皇上命我去换些清凉的来擦脸。”说着,便要莲步移过。 不曾想,却被李治一把抓住水袖,不肯放她过去。 媚娘只得反折回来,挣开他,匆匆缕了水袖,不敢言语,恐被人听了去,只是眉目嗔怪。 治却越发胆大起来,可巧,宫廊内侧有一小宫女走过,看到他们两人,少不得弯下腰肢行了个礼。治便很顺势的从媚娘手里接过金盆,推入宫女手中,吩咐她前去打水送于皇上。 谁知一个没拿稳,盆中水流险些扣洒,幸而宫女即时托住,但仍尚有几滴溅在了媚娘浅粉宫衣之上,治也没多理会。尔后,直行到媚娘近前,与她面对着面,突兀小声吐露一句:“乍忆翠山梦里魂,阳台路隔岂无闻。” 媚娘观他这一副神痴又执着的可爱模样,终于忍不住,莞尔一下笑了,娥眉淡淡扫过自己浸湿一片的衣裙,不由无可奈何的摇着头浅笑,亦是轻柔缓声接口凑趣:“未漾锦帐风云会,先沐金盆雨露恩。” 治心间一动,难以掩抑的熊熊火焰便在这时漫溯而上,燃烧过心河。趁着这股莫名的兴奋,治急急牵起媚娘的手,往了宫廊小轩僻处。 媚娘没有争执,亦是随了治去。 盛夏花间,彩蝶、青鸟齐飞,二人一番交欢沉醉,缠绵缱绻。。。。。 。 承庆殿内,太宗服过汤药,歇息了一会子,便有张英来报,说李淳风请求觐见天颜。 太宗心下少不得闷闷一阵,素来无事,忽而觐见,岂是出了什么素乱不曾?边想着,边叫张英传唤。 淳风匆匆忙忙进得殿内,请过安后,终于急急开言:“皇上,臣昨日观星相,空中竟有太白金星出现,这,臣不敢说啊!” “但说无妨。”太宗温和笑笑,叫他接着开言。 “这个星相说明。。说明。。。。”淳风嗫嗫嚅嚅好一阵子,终于下定决心,定了下腔调开口:“三代之后,女主武王!” 伴随一句并非十分尖锐的声腔落定,不觉时,太宗与张英俱是一惊。 淳风深知他们的惊诧与不可思议,亦不多加言语,只是静静将身立在一旁看了。 太宗素知李淳风与袁天罡的预言精准,此话虽不完全相信,可防御一番却也没得错处。少不得静下心神细想,这“女主武王”究竟会为何人? “妾能驭之,然需三物,一铁鞭,二铁锤,三匕首。铁鞭击之不服,则以铁锤锤其首;又不服,则以匕首断其喉。马供人骑,若不能驯服要它何用!” 忽而,脑海电光火石,忆起了媚娘这一句强势话语来。 记得前些时日,太宗得到一匹名“狮子骢”的烈马,虽为良种,可奈何性格暴躁,不好驾驭。为此,太宗还颇为叹息不已了好半天光景。当时正巧媚娘侍候在侧,便随口吐露了这么一番言语出来。凶狠残忍,全然不似出于一位柔弱女子之口,太宗也嫌她太过凶狠,颇为不悦。 如此想来,宫中武性女子只武媚一人,难不成这星相预言之中的“女主武王”,会是媚娘? 太宗眉目不免纠结在了一处去,他虽为仁君,却亦不敢轻易拿这江山社稷开得玩笑,宁可错杀一人,也比有朝一日失了李唐江山要好。 太宗这样想着,刚欲下旨将媚娘下狱惩处,谁知,淳风看出了太宗的心思,忙不失的上前一步跪倒开言:“陛下,其兆既成,已在宫中。四十年后而王,王而夷唐子孙且尽。天之所命,不可去也!如若王者果不死,徒使疑似之戳淫及无辜。且陛下所亲爱,四十年而老,老则仁,虽受终易姓,而不能绝唐。若杀之,复生壮者,多杀而逞,则陛下子孙将无遗种啊!” 太宗适才恍然,方发觉刚刚想法未免太过鲁莽了些,淳风此番言语,委实存了道理、深意,便打消方才念头,当下里急唤了张英下旨,将武媚娘贬为宫女奴婢,亦可视作妖惑。 。 李治穿好朝服,媚娘玉指便抚上他腰侧,替他将那玉色长带系实,又漫上额头,簌簌缕了几缕额发,一切稳妥,方才抚弄自己外套、饰物。 “姐姐好生贤惠呢!”李治忍不住笑着戏虞一句,却没有听得媚娘往日里惯有的莺莺巧语,心下甚觉奇怪,忙将头转过,却见媚娘正木在当地执衣而泣,“姐姐,怎么了?这几日受了什么委屈不成?”治亦是一番心疼,急急上得近前,将媚娘搂在怀中,连连问过。 媚娘一张倾国倾城的绝世美颜,因了泪痕尽染,愈加楚楚动人,明丽光鲜,见李治问她,少不得哽哽咽咽接口,断续而语:“妾虽微贱,可终到底久侍至尊;如今,欲全殿下之情,冒犯私通之律!异日居九五,不知置妾身何地呢!”语尽,又是一阵啜泣。 自打相识以来,李治便很少见媚娘有过眼泪,如今头一次见她哭得这般厉害,心下也是发怵,不禁对自己方才一时的冲动而后悔不失。 “姐姐莫要害怕。”治一双清清郎朗,很耐看的眼睛忽而溢出流光,解下贴身所佩九龙羊脂玉钩,不由分说的交在了媚娘掌心,语气坚定,给了媚娘平生里的第一个重重承诺:“如今我为太子,有朝一日,待我继承父皇江山,登得大宝之后,定当册封姐姐为后!” 只这一句说完,治便是一个转身,离了此地,出得宫门而去。 媚娘尚且呆滞在当地里,美面挂着泪痕。良久之后,痴痴额首,细看、把玩手中羊脂玉钩,面上、心间却没了表情,不知是悲是喜。再良久,看着看着,反倒哭了出来。 这股莫名之泪,却到底是何缘由?也许,只是也许,是欣慰吧!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九章 花容月貌为谁颜 自恪离开长安的这一个月以来,太宗便是日夜思念、牵挂不改。父子情深、母子情深,世间万物,莫过如此。 可他却万万没能料想得到,再次听到恪的消息,却是在一张弹劾恪的奏章上。恪因一次不计后果的策马狩猎,不甚践踏了民间百姓田园,关键的是,撞伤了人。 太宗颤抖了、纠结了、心碎了、震怒了。。。。。。却没有人知道,他是在以此掩饰他的愤慨,他的心痛。 他不怪这个孩子,真的不怪,亦不忍怪。恪临走时,特地向他讨要了江南这块封地,为得是什么?还不是更贴近绫儿一分么!触了景,伤了怀,必定酗了酒,再必定,逞着这股狂醉之劲儿做了这不计后果的策马,终成错事。若说怨怪,归根结底探下,酿成这一切的,其实,是太宗自己。 长孙无忌协一帮文臣,静静站在两边,不发一言,面上皆是平和,只等太宗评判、裁决。 纵征战半生,看尽万千战火硝烟;此刻,太宗一张苍老威仪、隐隐可寻当年英伟的面庞之间,也不免浮有几丝慌乱与烦虑。 他多么想拂袖而去,因为他真的想不出为恪辩护的理由。莫不成要告知这帮一心挑寻吴王弊端,恨不能小事化大的朝臣们,恪这么做,全然都是因了一个女人?可他又委实不能拂袖而去,因为他是大唐的皇帝,百姓的君王,恪的父亲。 恪已经失去了一生的挚爱,难道还要剥夺他驰骋的自由?甚至,再去因此而处罚恪吗?他不忍,不舍,亦不可以。既然开脱不得,便只有嫁祸、推卸。于是,他在心中竭力找寻那个可以拿出担当一时的罪魁祸首。无需费力,他找到了,是权万纪;昔日秦王府的心腹肱骨,今朝吴王府的长史。 “皇上,吴王殿下一事,定已于当地起了民愤。”经久不见太宗的言语,柳范终于按捺不住,上前一步作揖,小心开言。 “这一切全都怪权万纪!他罪当斩首!”未曾料想,太宗竟是勃然大怒开口,诉出了这丝毫不见缘由的辩驳之词,“吴王临走时,朕遣派权万纪前去辅佐吴王,如今出了素乱,岂不是他失职?吴王尚且年幼,一切错举都是权万纪疏忽所致,于吴王无忧!” “这。。。。。”堂下群臣已是面颊发白,细细碎碎小声议论开来。 “皇上!”到底长孙无忌向来声望甚高,见得太宗如此旨义,急忙一步曲身跪倒,苦声肯劝:“父子之爱,天经地义,可陛下也不能如此公然袒护啊!想当年,陛下为秦王之时,也是甚爱狩猎,房玄龄尚且不能阻止陛下,何况权万纪一个小小的吴王长史?” 太宗一口气焰堵在胸间,却发作不得;他是一位好皇帝,一位明君,一位爱民如子、丝毫不会徇私舞弊的皇帝。 可是猛然之间,透过这件事的本质,明显看出,恪真的是越来越像他了。无论他是否真的犯了错,闯了祸,也丝毫抵挡不住这种血缘之间的极近相似。也许恪真的太像自己;也许是太宗真的老了,固在热切地寻找自己年轻时的影子?一样的倔强,一样的率性而为,一样的向往自由的驰骋,一样的文武全才。 历经了这么些个年头变迁,恪俨然已经长大,出落成为足以令大唐帝国倍感荣耀的青年才俊;那样的雄姿英发,那样的刚强坚毅,还有那样倜傥出众、难以雕琢一分一毫的才貌。身系两朝天子盛贵血统,恪不但秉承了太宗的绝世丰姿;同样,亦秉承了杨家血脉之中素来惯有的清毅仪容。这一切的一切,使他成为唐宫最出众的皇子,及长安城最无与伦比的翩翩美少年。同样,他还以自身天然的高贵卓尔性格,礼遇臣下,体察百姓疾苦,不骄不躁、不卑不亢;固此,于百姓之中亲望素高。 太宗没了说辞,少不得走过场般,言不由衷的嘉勉柳范、无忌等诸多上表弹劾的朝臣们一番。 然而嘉勉之余,太宗亦是有了一番谋划。最终的惩处是将恪削邑三千,收去都督职位与江南封地,即刻起程,回归长安。 无忌万不曾料想,一纸弹劾,反倒弄巧成拙;不仅未能扳倒吴王,还让太宗有了一个顺理成章召恪回还的借口,一时间,缜密心思不免又起诸多思忖。 “成与败在此一举。”太宗心下亦是谋划阵阵,如此处罚也好,恪便能以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回到他的身边,明贬暗升,直接提出圣意,下达圣旨,拥换新君。 “成与败在此一举。”太宗脑海、神思之中反反复复,只剩下这么一句。这一次,他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势必要将恪扶持起来;局面已经僵在了这里,长孙无忌摆明心思死保外甥地位,若不趁着萌芽之期早做了断,往后拖延,只会使得太子地位愈加牢固而不可动摇。 这一次,是最后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一旦不能废治立恪,往后便铁定真真没了时机! 太宗独坐金椅,悠远眸光随了思绪幽幽晃荡,暗暗狠下心去。 。 一袭素白软服,外披滚金流苏边锦袍,亦沿途夹袭一身风尘,恪稳步进宫,漫步于白玉石阶,觐见父皇。他的俊面含了点点的倦,除此之外,没有畏惧,亦没有情态。 “哎————”许是走得太过匆促了些,亦或许,心潮那一份牵神太过专著?一个不小心,忽听有女子柔媚声唤,竟是与他撞了满怀。既而,便伴有“啪、啪”两声脆响,二人同时低下头去,原是一块九龙羊脂玉钩。 媚娘慌忙曲身捡拾,连连怨怪自己方才委实不该看痴了神,想深了情,被旁人瞧见,惹得这般笑话。 恪兀然识得是九弟李治之物,早先媚娘一步躬身拾起,方才萎地一瞬,只是声音太过清脆了些,好在没碎。却也心下着实奇怪,如此物件,怎就到得小宫女之手?惊疑惶惑之间,恪方抬头细看面前之人。 媚娘见有人先自己一步拾起,亦是心急,忙也一个抬头,正欲讨要。 二人波光就在这一刻碰触,四目相对,便不自主跌宕万千情愫。 “是你?”又是一个同时,二人不约而同开言问过,旋即,都没缘由的笑了。 “你可真是神人!”李恪一瞬里玩心忽起,便打趣回她一句,“初见你时,你是将我拦于长安城门之外的守城小将;再见你时,却摇身一变,成了我父皇才人;如今偶遇,竟又成了宫娥婢女。” “做得才人还不是靠殿下所赐?若非我将殿下挡在城外一夜,皇上必也无缘面我吧!”媚娘花唇浅笑,只是童心玩趣,并非真心怨怪。 “那你当日又为何硬要将我拦之?”恪清眉微皱,又一个不解。 媚娘水月梨花瞳孔倏然就敛去几分华彩,身为女儿,又怎好启齿告之,说她只为与恪得缘搭讪几句固而拦之?说她,爱他。。。。。。爱这个字眼太重,太重了;可用在他身上,却真真负担得起。她一早,早在今生一擦肩、甚至早在前世之时就已经爱上了他,很深很深。那样一擦肩,亦是那样蓦明,好似找回了前世里篱落的誓言与缱绻。女儿万般心思,委实说不出口啊!固此,媚娘只是笑笑。到如今,万事已定局,自知已配不上他,注定无可交集,便也没了多少苛求心思。如此不说也好,免生诸多新愁绪。 顾盼辗转之间,媚娘垂下眉心,温尔小声,却绕过了恪这话题,亦没能看到恪眸中,同样沉淀着的深情几许:“如今蜕变宫女,又有何奇?女儿身家性命本就柔弱,只好哪里强硬,便往哪里依托去了。什么身份,非我所能主宰。” 一语已尽,恪沉默经久,心下不免做了一番思虑。 媚娘自知与恪长久攀谈不甚稳妥,恐让他人瞧见,为恪招来闲言自不大好,便欠身略行一礼,要接恪手中九龙羊脂玉钩。 恪尚且未能想得清楚玉钩之事,见她要取,自是不给。 媚娘扑了个空,纤足腕处一软,不觉顺了惯性向前倒去。 恪见状,下意识扶住她,可毕竟太过突兀,也是没能站稳,亦是一倒,好在靠在了一根白玉栏柱之上。 机缘巧合之中,媚娘就这样,直直倒入恪的怀抱,娇唇双双触碰,竟是一个如此暧昧的姿势。 四目眸波双双交集、流盼,恪墨玉般的发,承扶摇风儿几许,微扫在媚娘锦缎似的绝伦面颊之间。 媚娘正对上这样一双英毅俊朗、湖水般深沉的眸子,那里面分明涌动、翻腾深情爱意,只是夹杂沧桑连连;他似在全神欣赏这女子的倾城美丽,又似在想要从这种极其切近的美丽之中,竭力找寻那曾经分外熟悉的、悠远的回忆。 媚娘陶醉了,柔软的心已被融化;莫名其妙间,被感动了。 “怎么,还不站好?”恪将厚唇偏移开媚娘小口,充满玩味的问出。 媚娘适才回神,面上一瞬浮有红云与尴尬,少不得触电般离开恪的怀,低头,带一丝怯意开言:“这九龙羊脂玉钩,是晋王殿下给我的承诺。。。。。。”仅这一句,忽觉太过逾越些,急忙缄了口去不再多提。 恪心间本就有了几分端详,眼下听得这样一言,恍然便会了事委缘由,将玉钩交还于媚娘手中,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媚娘亭亭立于原地,双眸如水潋滟,目光不舍、亦不愿离了恪去。 时间似已流逝经久,恪的秀颀身影已然看不清晰,再到看不见。媚娘适才收回清潋眸光,垂眉额首,正正错落在玉钩面上;忽而,掌心一阵滚烫,这玉钩,却似在一晃之间变得濯铅凝重,再也拿不住了。 。 张英引领之下,恪缓缓步入承庆殿内,默不作声,萎地行下大礼去。 再度见着自己朝思暮想的儿子,太宗本是满心慈爱与关切,却仍定了半晌,有意将语气沉下,不冷不热威严问过:“怎么不说话,是愧疚么?” “儿臣知罪。”李恪略微抬头,轻声语出。 “你认错倒是快!”观儿子一脸无畏与顺势,太宗面上有了一丝好笑,再不忍呵责下去,将身走过恪的近前,扶起儿子,徐徐教导:“父之爱子,人之常情,如今出了这般乱子,父皇也不想说你什么;子能忠孝则善,若不遵诲诱,忘弃礼法,必自致刑戮。父皇在时,可以为你辩解、开脱,可父皇到底不可能护着你一辈子,自己的路还得你自己来走,父虽爱子,又将如何?” 李恪低头,默默听候父亲教导,心中也是百般愧疚、后悔。 “什么也不要说了,回来便好。”太宗忽而转过话头,摆手吩咐张英退下,正色又于恪道:“这次回来,便没有人能够再度让你回去。” 恪素来聪颖非常,一瞬会意,英眸中涌动着难以言说的血性泪光,良久,清秀眉目聚拢,抬眸,坚定不苟:“父皇,大唐风雨飘摇了那么些年,这样一个治世来之不易啊!儿臣不想父皇因了立储缘故,再生血雨腥风。” 太宗定定看着他的恪,仅一个月,怎就有了如此瞻远之态?变得他不认识。 恪感知了父亲心间的惊诧与疑惑,唇畔浅浅一笑,尽是释然:“江南的烟雨彻底洗刷掉了我骨子里的狂傲;胜败贫贵,无非人世虚空一场,好与不好,无甚实碍。” “可这是你的梦,是你一直以来不曾减退的梦!”太宗语气不重,但字字珠玑,直敲到恪心房深之又深处,“朕答应过你的母妃,保全她作为大隋公主先天的荣华与后天的富贵;交于你朕的一切基业,无上的地位与幸福。” “可儿臣身上毕竟有着炀帝的血统,仅这一条,便足以成为不被李唐容忍的妖物。。。。。。”恪低语径自喃喃,似在感慨,又似在诉怨,尽诉命运的不公。 “你不是前隋的余孽,你只是大唐的皇子!既然你做了我的儿子,我就要让你拥有身为大唐皇子所能拥有的最大的幸福,让你绝不同于那些被杀戮的杨家子孙们!”太宗不容置疑将恪打断,心间亦是绞痛。 李恪微微一笑,颓然不加掩饰尽情弥漫:“只可惜,只有父皇一个人相信我只是大唐的皇子,这,便是我此生注定的悲剧;你可以做一个优秀的父亲,我却更膜拜一个伟大的帝王!”恪定定道出这一句言辞,一字一伤。 太宗兀然没了言语,木木立在当地。 “父皇,儿臣愿迎娶萧家凛心,用‘日后国母定不能沾染前朝血统’为由,是以封住众人之口,绝朝臣猜疑。”恪顺势作揖行礼,语气没了波澜。 “恪儿。”太宗轻声唤过儿子乳名,便已然老泪纵横。 回首一路,恪是他唯一愿意亲自抱上马背的儿子,是他唯一愿将他那一身绝世骑射倾囊相授的儿子。遥想当年,从那场异常惨烈的玄武门大战爆发之中走出来的秦王,往后便无时无刻都在承受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痛苦!那场大战,一直都在太宗英雄心灵之上烙印下了一生都无可泯灭的阴影。他尝到了亲情离散的苦果,所以不愿恪去领受,亦从小到大,他一直都在教导恪,欲望是多么可怕,人活在世,该如何懂得满足,诸如此类,这些看来无比虚伪的言语。只有太宗自己明白并坚信,这是对恪最好的保护。 只是时至今日,他才豁然明白,自己能给恪的,竟是这般的渺小而微茫! “父皇!”恪亦唤过太宗,太多不舍,只剩纠结。 太宗一把揽过面前儿子,父子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太多情态、恩怨,剪不断、理还乱。 。 “离都一个月了,还记得这御书房吗?”太宗与恪相谐漫步厅房,随口问过一句。 “记得,怎么能忘记?”恪不无感慨,思绪追溯从前,竭力回忆:“在这御书房里,父皇惊讶于我为何小小年纪便能出口咏章,夸我文武样样可以拿出手去;在这御书房里,父皇将绫妹妹的手交到儿臣手里,说‘这也是你妹妹’。”言此,恪略略定下,声腔沉淀几分,夹些微苦,旋即,接着开言:“在这御书房里,儿臣第一次触怒龙颜;也是在这御书房里,父皇,第一次打了儿臣。。。。。这里发生了那么多难以忘怀的喜怒哀乐,儿臣怎么会忘,怎么忘得了?” 太宗笑笑,几分无奈存留,如今想起,也是不免后悔心疼:“那时的你,怎就这般倔强不灵!父皇生气,并不是你胆大包天的对父皇违抗拆台;父皇气得是你的性子为何就改不得分毫?长此下去,朕真的怕你会吃亏。爱之深,责之切,那原本意在震慑你的家法,便真的落在了你的身上,不要记恨父皇才好。” “儿臣怎么会记恨父皇呢!”李恪摇头回忆,“父皇当时动了怒,但是后来心疼了,板子落得一下轻似一下。” 见儿子一直都懂得他当时心境,太宗便是欣慰阵阵,揽过恪的肩头,语气忽而定下,深意几许:“父皇这一辈子,最不能让人提起的事是什么?” “是。。。。。。”李恪嗫嚅半晌,最终低头,未敢开言。 “但说无妨。”太宗语气温良,全然一副平常人家父亲与儿子促膝相谈的样子。 恪抿嘴经久,终于小声定言:“玄武门之变。” 太宗点头,面上情态平静不见波澜,长叹出口气;“江南你是去不成了,父皇把那看似穷山恶水的安洲赐给你,可知何意?” 李恪疑惑转瞬,摇头不解。 “安洲盛产什么?”太宗侧目又问。 “稻谷、铜铁。”恪随口答出,心下已有了几分忖度。 “粮草、铜铁是什么?”太宗紧接过口,不加喘息再度问出。 恪稍一思量,皱眉轻声回复:“粮草、武器。” “粮草、武器加起来,又是什么?”太宗直探到底连连问过。 恪面色瞬时有了一阵苍白,猛一个霹雳,干脆两字:“兵权!” “嗯。”太宗沉沉应下,深邃目光看定儿子,片刻也不曾移开,一字一句:“若朕百年之后,新君仁弱,亦或朝臣文武欲有加害于你之意;你便效仿父皇玄武门之变,起兵安洲,清新君,夺大宝!”多么无奈的话语,在世民心中,何尝没有隐隐地希望恪也同自己一样,不择手段的去争取那原本就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可作为一个父亲,他更明白,他不可以让自己膝下子女历经自相残杀的风雨洗礼,不可以让恪成为第二个自己。但事到如今,他却已无力扭转什么;他唯一能做的,也只剩了叮嘱告诫,他要教会儿子自己所能教他的最后一件事,学会自卫。 “父皇!”恪很自然的萎地而跪,胸口霹雳阵阵,呼吸有些迥抑,极力使得自己得以平息分毫,感动震撼之余,免不了无奈与隐隐约约猜忌,父皇这话,莫非是在有意试探我?于此,铿锵开言:“当上天赋予儿臣这高贵血统的同时,便也注定了儿臣与这皇位的无缘。”言此,垂眉低叹,“小时候不懂事,总也想要争得个什么名头,出人头地一番。时至今日,历经太多心碎与痛苦纠结,才渐明了,有些事,是早已注定的,殚尽所有也逆转不得分毫。付出与收获,总成不了正比。” 御书房顷然之间变得很静,静得可以听到心跳与脉搏的声音,此时此刻,父子两人皆是心绪难平。 恪偏过头去,这样才没有人能看到他的泪,这样他才是英武的吴王;他不愿让任何人觉察到他的脆弱,哪怕是他的父母双亲。 太宗终于长长叹息一声,无可奈何深深点下头去。 屏风后面,女子眉目微垂,隐隐纠结,悲喜掺半。 方才与恪撞了满怀,一阵愣怔之后,已是宫女的媚娘便回神入殿服侍太宗,只是见太宗正与恪攀谈交心,便也没有进去。可出于好奇,还是轻轻走到帘帐后面悄悄探看。方才太宗与恪一番肺腑言语,全被媚娘听入了耳里去。 她将柔身斜斜往镶金宫墙之上倚了,双手合十于胸,闭目细忖:如若李治顺利登机为帝,依吴王恪的文武才能及民心所向,必会成为唐宫帝室所患;纵李治念及兄弟情谊,不会对恪不利,长孙无忌等一帮肱骨大臣也定不会放过李恪!因为他们的双手之上沾染了杨家人的鲜血,他们无法逃避自己的畏惧,他们要巩固自己的地位、权势。到时候,结果只能是两个。其一:恪起兵安洲,铲除李治,勇夺天下;其二:也是眼下来看最为可能发生的一种,便是恪忠心为唐,不加反抗,终被无忌所害,成为大唐自开国起三百年来,最为悲情的王子。 无论哪种结果,都将会是可悲可叹、亦都足以使媚娘自己为之肝肠寸断的。而能够阻止这一悲剧发生的唯一法门,便是趁着太宗尚且在位之时,废去李治,拥立恪为新储。唯有这般,恪与治,皆可保全也。 远远的,见张英疾跑入殿,就有一武将在门外静候,以听圣宣。 旋即,李恪出得殿来,武将抬步进去。 媚娘已无心再度攀听下去,亦恐被人瞧见,略一思量、斟酌,转身回头向着殿外疾步跑去。 李绩进得殿中行过礼后,太宗吩咐张英退下,便只留了一句话给他:“待朕百年之后,凭听吴王差遣;朕将朕的好儿子交给了你,朕会放心。” 李绩出将入相,位列三公,手掌兵权,极尽人间荣华。固此,他有着绝对的实力,可保吴王日后周全。 “臣谨尊皇上圣旨。”李绩面上、心下皆有了隐隐会意,恳诚开言,俯身行了大礼。 太宗这场托孤,深思熟虑之间选中李绩,确是力量雄厚,为人义气。可太宗到底没能将李绩这个人看得通透,万万未能想到“良禽择木而栖”这句话会在一名骁勇武将身上得以应验;更未能料想得到,在他百年之后,长孙无忌正是在眼前这个被他委以重任的托孤之臣的全力支持之下,亲手将他最为心爱的一双儿女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送上了断头台。 。 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宫宇琼廊渺茫歌声那般。 这时,残夏荷塘之中,碧叶素艳错落,摇摇曳曳,起伏跌宕。 “吴王殿下留步!”媚娘自转弯处兀然将恪唤住;因了这美妙语声,恪心里似也有一丝颤动,像闪电般,瞬间悸荡,传遍心间每一个角落。 媚娘虽着了一身婢女装束,未描浓妆,却更见风致。 不知何故,恪每每一与她会面,灵魂幽深处,加之心中那颗本已被情殇嗜咬、撕裂着的千疮百孔、不堪一击的雄心,便宛然有了一道凝碧的波痕。 本已对这不经意间将人魅惑的女子动情动意,却终还是被理性遮住了,不能见一些颜色,只心下暗暗咏念:“媚娘,如果没有绫妹妹,那么我一定,一定会爱上你!”恪深深锁了眉头,闭目转身,薄薄的清雾便浮起在了眼波里。 “殿下明日一早便要起程离开,今日,去暖芙宫了吗?”媚娘侧目,柔媚小声问过。 “哦,还没。”恪回神,有些嗫嚅。是的,是该去的,该去看看了。一别经年,再度回还之时,却不知会怀以怎样的心态,总之,不会是如今这般,定然不会是的。或许,更加沧桑、深沉不苟;亦或许,时光磨洗往昔,遗忘、消亡、泯灭得一干二净。 媚娘行下一礼,转身一瞥之时,眸中便滚下泪来。面对两位挚爱男子注定牺牲一人的结局,她不甘,她要扭转,她选择了牺牲自己。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六十章 曲终收拨当心画 弘文殿里,长孙无忌正与一帮大臣处理公务,李绩冒冒失失闯进,一把拉起无忌便至了偏侧僻静处。 “怎么了,如此火急火燎?”无忌苍老眉头皱起,忙不失的问出。 李绩四下里看看,谨慎小心的将太宗对他所交代的一番话语尽数讲于了无忌来听。 无忌利箭一般内慧的目光,顷然之中有了几缕惊诧色彩,只是片刻,尔后复又不温不火下来,语调恭谦:“皇上真是这么说的?” 李绩点点头,眉目沉下。 无忌缄默不语,心下里在做着一番权衡定夺。 李绩将这等言词告知于我又是何意?是有意探查我的口风,还是真心投靠? 这样想着,免不得滋生出了一条锦囊妙计对李绩加以试探。 “将军思绪敏捷,忠心可嘉,有了将军支持,太子定能无恙,国运方可昌盛。”无忌满面都是恭维之态。 “长孙大人一心为唐,实乃太子之福啊!”李绩顺势恭维回了一句。 无忌假意推托着摇头:“我的一片苦心,将军明白就好。我身为太子舅父,当然要替太子担着所有,日日夜夜,是多么盼着能有一双手伸过,填补一片天,同我一道扶持太子啊!” 李绩听着,心下也只剩了欣喜与感激,却未曾想到,无忌这“真挚”话语之后,其实隐藏了一个天大的陷阱。 见李绩没了怀疑,无忌也不多言,匆匆作下一别,沉稳迈开步子,向着李治所在东宫内部走去。 。 太宗下得早朝,移驾至御书房之后没过半晌,却见门外有着无忌身影,左右踱步,隐隐藏藏。 太宗心知无忌定有事端来禀,想是因了什么缘由犹豫不决,便吩咐张英传唤,叫他有何苦衷但说无妨。 无忌进殿将身跪下,对着太宗行过大礼之后,反倒目光躲闪,不敢直面圣上, 太宗有些不悦,于无忌道:“辅机什么时候跟朕也有了此等隔阂嗫嚅?若有事端要禀,说来就是!” “皇上!小人,小人啊!”无忌俯下身去,面上眼角挂着情态,真挚疾呼。 太宗越发迷惑,探身示意他说下去。 “皇上,李绩他那武夫出言不敬!”无忌满是慷慨激昂,面部肌肉因了分外激动的缘故,极具频率的抽动不止,“他方才竟是一脸喜色找到臣说,皇上恐日后太子不能成事,要他辅佐其他皇子,凭听调遣!明显是在煽风点火,皇上怎么会说出这等言辞?定是叫他日后保证皇子之间势力均衡诸如此类,放到他口里心里,就成了这般,实乃大不敬!”无忌一口气吐露完毕,便低头缄默,一副谦谦君子的忠心为主之态。 太宗却失神一瞬,心下暗暗怨骂李绩,自己还没有归西撒手,他就知道转头另找靠山;如若等到自己真正离世那时,他又是否会按自己意图做事?想必不会!而且,还会投靠朝中势力诸臣以保地位。这样的人,实在太可怕了,托孤于他,真真委实失策。那么无忌又是何等态度?以他的经风沐雨,世间万事哪个不曾面过?哪个不曾识得?如今上演这样一出,将对自己有利的臣子出卖推于这里,究竟是在示威,亦或是在表明某种心计? “皇上。”无忌看出了太宗的反复辗转思索,忙不失的又插一句:“您且放心,只要有臣在朝,皇上膝下诸多皇子、公主,便没有任何人敢动得一根汗毛!” 听得这话,太宗提了经久的心方才舒下一口气去。其实谋划诸多,他所要的,还不就是无忌这一句话?看来无忌并非记仇斟酌的小气之人,朝中大同,才是他的目的,亦是自己的目的。这样想着,又觉先前决策未免太过唐突了些,打草惊蛇,反倒弄巧成拙! 边想着,太宗一双洞穿世事的如炬双目边在无忌身上上下打量,想必依无忌性情,纵是再怎么忠心太子之至,也断不会伤害、危及到其他皇子、公主吧!虽说李恪并非他的外甥,可每每面他,恪也仍然以礼待之,无忌更没有理由同恪记仇。纵是政治之上二人关系紧张,冲突连连,如今朝局已定,无忌更没有什么好忧心的呀! 这样一想,太宗芜杂没底的心间才有了一袭游丝般的安慰。只是李绩此人不可再度留守长安,日后,纵是无事,也难保李绩不会以此生事。掌握生杀兵权的将帅,愈加可怕。 “辅机最识朕心,比那些无事邀宠献媚的官员强之百倍。”太宗随口赞扬无忌一番,当即吩咐殿外张英近前,拟一道旨,将李绩贬为叠州都督,即刻起程。 媚娘悄悄通过珠帘间隙向里探看动静,观得此番一席对答之腔后,心下神思暗动,少不得对着无忌揣摩一阵。 眼下太子刚立,正值用人之际,无忌怎会如此好心将政治伙伴遣走?想是别有其它一番用意存着;皇上护子心切,少不得被他分神,将原本明白简单的道理搞得复杂一通。 正想着,忽有人从她身后一把将她抱住,实实靠在怀里。 媚娘下意识转身挣开,一见,却是李治。 “姐姐,我好想你!”治不管不顾的再度拥紧媚娘入怀,皱下眉目诉说他的心曲:“自从上次寥寥一别,我便无时无刻不在魂牵梦萦着姐姐,脑里、心里、魂里就只剩了姐姐倩影,再没了别的!” “治,治你先放开我。”媚娘颦眉小声,玉指放于红润唇畔之前,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旋即眉目挑下,向着里边瞥瞥。 李治适才收敛几分,将媚娘放怀,几缕顽皮浮上,童趣微笑:“放心吧!舅舅在跟父皇商议朝事,宫娥女婢自不敢在,二人也均无瑕顾及外面;张公公传旨去了,我见他出去才进来的。” 媚娘听得入耳,少不得扑哧笑出声去:“你可真是个外圆内方,胆大心细的!”言此,又一打趣,“莫不如你往后想我了,就到后宫来寻我,把长孙大人一并拉了来,旁人若是撞见问起,你也好理直气壮地说‘我舅舅带我来的’。” “姐姐玩笑话!”李治反驳回去,不禁忽觉媚娘素来明艳动人之中,还有些许顽皮、讨淘巧存着。 恍惚一下,媚娘灵眸霞光忽现,面目正色几分,话锋转过,试探着悄声细问李治:“方才长孙大人进宫之前,可曾找过你?可曾跟你说了李绩将军如何如何?” 朝中政治局面,治本应收敛不提,可一见媚娘问他,料得媚娘也只是好奇几分,并不存在什么细细心思,便也随口说了:“舅舅说要想法让父皇将李绩将军贬官离都,要我看他反应,若他尚有一丝眷恋,在帝都徘徊不止,迟迟不肯离开,便要我日后将他杀之;若他干脆上马,即刻离开,则要我日后提拔他为尚书左仆射。”语尽,细看媚娘反应,长久接触,谈吐、言语之类,他已隐隐看出媚娘的学识不凡,如今将此事告知于她,也有着二人一并商量之意。毕竟李治自己身为太子,很多事物实觉舅舅做法未免太过跋扈了些,瞻远往后,若被舅舅牵着鼻子走,则委实大不好了。 媚娘感知了李治的目光,是那种深爱及信任的目光,心下也是暖暖。良久过后,忽而看定李治,急急唤出一声:“糟了!张公公适才已经前去传旨,李绩将军可不要上了长孙大人之当,流连忘返,不曾立刻离都啊!” 想是无忌心下也不太信任李绩,才用了此般法门试探他的忠心。毕竟身系太宗托孤重任,未免倒戈之意不甚坚定,若在帝都流连,则反映出他心下尚有遵从太宗心思意愿,日后怕也不能为太子所用;而若他干脆离开,则表明他已下定决心一心扶持太子,正可收在门下。 可无论李绩在否,无忌若想对吴王不利,李绩不管站在哪方怕也实力悬殊。不会因为李绩在都,吴王便能保得平安,也不会因为李绩不在,吴王便会遇难。 只是从日后朝局入手,李绩必须在!只有李绩在朝,才可用他手握兵权与人心将长孙无忌加以牵制,无忌的力量才会少去几分;相反,如若李绩一旦不在,长孙无忌手握要权,朝中势力尽归属他,无一人可以稍微加以抗衡,亦无一人可以使他顾虑,那后果则是不堪设想的。 这一番话,媚娘只是心下思量、着急,当然没有皆数告知李治,只是捡些重要概括一番:“李绩将军在朝,便不会离间了你与长孙大人,因为他可以站在你们中间,起到一种持平的作用。而若他不在,你舅舅若想弄权,则便没了谁可以拦的住他了!所以你现在快赶在圣旨尚且没能颁布之时,去一趟李绩将军那里,委婉告知于他,离开之际,万不要留恋分毫!” 李治也在忖度个中要害,媚娘开言话语,正中了他迷惑不解心思,瞬息恍然,急忙抽身前去。 “哎!”正这时,却被媚娘唤住,治少不得转身回头问询何故。 媚娘抿了朱唇,狠下心思,娓娓轻声开言:“你万不可说长孙大人只是对他加以试探,就说。。。。。长孙大人是想借机将他推走,好日后自己掌权;你舅舅与你说的那番言语,你就说是皇上跟你说的。固此,如若想要避免外戚干政,将军便万不能留恋长安!” “姐姐还交代这些!”治又是好笑又是着急,忙也轻着声道:“我不比你明白!越来越像贤妻良母了,凡事都要反复交代、强调个没完没了。” 媚娘莞尔一笑,面上灵韵极尽绽放,莲步移至李治身前,若近又离的样子:“今晚你进宫来找我吧!我们也好聚聚。” 治心间一动,不自己的牵起了媚娘的手,眸中满含深情:“好。”边说着,边在媚娘额心印下一吻。 媚娘闭目迎下,急又似一番想起什么的样子,兰花指勾起几缕,档于治俊美唇畔之间,四下里看看,楚楚怜人般娇美开言:“今天晚宴时辰,我们就在迦绫公主昔时所居的暖芙宫庭院里会面;人去楼空,正可避免旁人撞见。” 治却是一定,眉目有一瞬的黯然,及细小的言语:“媚娘,在你心里,我竟真的不如一个令你初次会面便怦然心动的他吗?” “嗯?”媚娘隐约听到,下意识萌住问回。 “哦,没什么。”治微微投了一笑,掩藏方才失神:“我是在说,我为了你可以牺牲一切,只要你喜欢。” 媚娘眸中泪水一瞬晶耀,忽而笑了,姹紫嫣红美绝:“治,为了你,媚娘亦能牺牲一切。” 李治点下头去,毫不犹豫。那是信任,是挚爱。 媚娘看着治急速离开的翩翩身影,面上尽是泪光,朱唇开合,小声呢喃:“治,对不起。” 心间,亦是排山倒海不能自己。 治,我知道这样做会累及你的皇储之位,可我如若不这样做,那么日后或是你、或是恪,你们二人之中必有一人会永远离我而去。这样的结果太残忍,太凄凉了。我必须扭转,为了恪,亦是为了你。 。 晚风徐徐,撩拨天幕浮云,聚了,又散了,一如人生。 暖芙宫很美,只是美丽之外多了孤凄,唯丽惨淡。 月华隐隐绰绰,一如女子面纱,晃荡几阵,只余朦胧,见不得真章,却依旧很美,欲近又离的切近。 媚娘早早便将身行至这里,倚靠阑干,静立于月下,身着鲜艳红妆,眉目平静。 她要留给他一个最美丽的映象,然后最华丽、唯美的死在他的面前,要他永远记住她,不枉一世错过,不废一世心伤。 伊人月下戴红妆,怎奈伊人泪两行? “恪”媚娘心下喃喃,“你一定要这时节过来,一定一定。”她的面颊尽散平静,她清楚的知道这样做将会有着怎样严峻的甚至不敢一想的后果。治尚且会保全性命无恙,而她自己,只能万劫不复,弄不好还要赔上父亲性命;血色倾城,满地残骸,怎一个死字了得? 但是,她不后悔,从她狠下心来做下决定的一瞬起,就已然不后悔。只要恪能够借此机遇平步青云,踩着她的尸体又有何妨? 这样想着,便见漆黑甬道一端,出现了治的身影。脱去耀眼太子金袍,只着了再朴素大方不过的薄纱淡棕色风衣,微风几掠,发丝摇摆微荡,宛若神人。 “治”媚娘转身轻启朱唇低唤之际,眸中已有了泪水漫溯。 治没有言语,深深拥住媚娘,顺了眼角清泪残痕一路吻过。 媚娘闭目,且抛开诸多繁绪不做多想,只贪恋、享受这平生里或许就要成为最后一次的永恒之吻,死亡之吻。 面目憔悴,唇红齿白;时而清素的勾魂摄魄,时而蛊惑的妖媚浓艳、无法抗拒。她俨然已成为迦绫与安平美貌、心性的结合。九九归一,鹤女坠凡,天下大同。一颦,恩泽万物;一笑,接济苍生。 月华一直都在起伏、晃荡,几经周折,终于尽数跌入云端,再也寻得不见。整个唐宫就只剩了一片死黑如墨。 这样很好,黑暗,往往才是最好的掩护。 只忽而,柳暗花明之中,世界恍而一亮,似有灯光投射。 二人唇齿极近相依、胶合,极近缱绻,一时忘情,固也没能及时躲避、错开这看似猝不及防的意外。 待到他们下意识睁开双目探看之时,只消一瞬,整个面颊便已都是苍白。 只见高阳端了烛盏就在近前,恪站在她身边,亦都呆住,面上双双皆露惊讶神色。 媚娘没有将身移开,身旁的治亦没有动。 良久后,恪一个机灵,眼疾手快地扑灭高阳手中烛盏,将尚处于呆愣状态中的妹妹水袖拉过,双双急速离开。 整个大地就又一片颓然昏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媚娘兀然就笑了,没有人看到她眼角合着笑颜一并散落而下的珠泪;亦没有人看到治一张俊美面颊所蕴含着的种种纠结、复杂表情。 “恪,如若你适才大张旗鼓喊人前来捉奸,那便正可给皇上觅得一方周全理由废黜李治,这太子之位便铁定会是你的了!可是,你却没有。你的胸怀如此宽广,令我自愧不如。”媚娘心下怎一番痛苦纠结?却真真没能洞察,恪最不舍牺牲的,其实却是媚娘。 李治最多被废,但媚娘又将如何?此等大罪,当属十恶不赦,若想保全一个,便得想方设法、变本加厉的将所有过错拼命往另一个身上施加,这便是所谓的帝王心术。恪不敢想,真的不敢想。同时,也委实想不通,为了自己男儿抱负与皇子大业,他连挚爱迦绫都可舍去,竟为何就舍不下一个媚娘? 其实,想不通的,又何止他们两人!此时此刻,长安宫琼至少有四个人心绪难平。 迎着暗夜无边,四人皆数黯然神伤离去,无语向别离。 。 太宗伟岸立于长安城楼之上,绝世帝王丰姿随风尽荡。 他的恪就要离开他了,圣旨是他亲自下的。他说恪儿,父皇会让你回来,很快,很快就会。 然而,恪却只是恭谦与颓然掺半:“这不是朝臣们想看到的结果,也不是儿臣想看到的结果。” 终于,千谋万划,终也走不穿命之一字,冥冥之中所谓宿命一直都有存在。恪还是离开了。带着他名义上的美娇娘萧凛心,起程至安洲完婚就职。 太宗静静目送着远行的儿子,恪那孤冷又决绝的身影,一点一点,随风飘失尽散。 心下思绪久久缭乱,对这视如唯一的儿子,往后道路,亦不能卜。他放不下,亦不知怎样能够对他加以保护。 终于,傲视群雄、伟丽英明的天可汗还是病倒了;这一次,太宗真的,真的老了。 。 凛心静坐车内,一张如花娴静的雪白面上,浓黑茂密的眼睫掩住眸子,仍抵挡不住其间天然磷磷生光。 轻掀帘幕,凛心凝望眼前这骑马独行、俊俏冷毅的优秀王爷,一颗女儿纤心却也不知究竟是该悲、亦或是喜? 一见倾心,便是在说她对于吴王。 一见,前世渊源跌宕。 一见,今生执手相牵。 他不爱她,甚至谈不上喜欢。他的心里没有她,他们就像两条平行而走的直线,是两个不相干系的人。这一切,内慧缜密的她全都清楚。 然而命运却总也这般弄人,得以让这两条平行线条阴差阳错走到一起。好吧,那么,她便会真心以对他,不管他是否选择接纳,她都无怨无悔,谁让她成了他的妻呢!做妻子的,当然要一心一意以对丈夫,这是女人的本份,亦是宿命。 “注定做不了死生眷侣,便让我做你身边一位知己女伴吧!陪着你继续日后漫漫人生路途,一起苍老,同死共衾。”凛心脑海心间默默斟酌出了这样一席言词,面颊浮笑,美丽圣洁。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六十一章 不了情撮土为安 兜兜转转之间,十年光阴如水,漫不经心指间流逝。 又是一年盛夏将逝,气候渐趋荫凉下来,过了午时往后,常见温良适宜。 媚娘端坐方桌之前,提笔临摹王羲之书法,眉目纠结一处,神情专注而谦和。 正这时,猝不及防之下忽有玉指蒙住了媚娘明朗双目,也不言语,只是不放。 媚娘心下早已会意,浅浅一笑,娇俏而语,先了来人开言:“让我想想,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挡我的眼睛?除了我们的新城公主令月,还会是何人?” 新城“哧”的一笑,放开媚娘,转过身子遣退随行侍女,凑上媚娘近前,于她耳边半开玩笑轻轻一句:“嫂嫂,这是在做什么?” 媚娘只听得她这一声“嫂嫂”,不觉谨慎摇摇头,频频爱怜嗔怪:“公主殿下这话可不能乱讲,若要谁听了去,媚娘岂不是要无颜于天下?” 新城莞尔一笑,依是小声:“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以后注意就是,这总可以了吧,武才人?” 新城公主自小丧母,这近十年间,全凭媚娘一手将她带大。媚娘在她的成长历程之中,一直以来都在扮演着亦姐亦母的角色。 因为长孙皇后死时全因产子而受风寒,固才引发病症;唐太宗对于这个女儿,时时会很迷茫,不知自己究竟应该怜她还是恨她。所以,新城公主自小不仅没有享受过母爱滋润,就连近在咫尺的父亲慈爱,也因了机缘巧合的所谓连累母亲而无缘领受。只有媚娘待她极尽关切爱护,媚娘,是她心底乃至灵魂深处唯一昭然若注的亲人,亦是唯一愿意为之放弃所有的人。 媚娘抿嘴摇头,目光错落于斑斑点点宣纸墨迹之上,玉指拈起,递于身旁新城:“令月,我知道你们李唐皇族最善书法,你且帮我看看,临摹的假之羲之可像?” 新城接过在手,细看一阵,连连点下头去赞赏一番:“较之王公,无甚出入,甚至于更显一种自成决绝,可谓佳品上成。” 媚娘却不经意间低低垂下眼睑,对着唐宫之中唯一可以闲话、敞开心扉诉说心曲的亲人吐露自己悲愁:“纵是甚像,又有何用?想当初我与徐慧一同进宫受封才人,起点一至,可如今徐慧早已品居充容,我却仍在原地打转不说,还被莫须有的缘由贬为宫娥。纵想迎合皇上,做他一名书法方面的红颜知己讨他欢心却都不成,也不知是怎的,就走不出命了?” 新城如同以往那般静静听着媚娘陈述,心下难过之余,多了思量。半晌过后,抿唇开言:“你呀,并非不及徐慧,只是一开始便选错了路子!书法也好、乐曲也好,纵然父皇喜欢,也只是业余爱好罢了!皇帝需要的是江山。徐慧就很聪明,从来不在其他方面迎合父皇,只是时时留心父皇官臣之间亲疏均衡的不足,是以给出正确委婉劝解,父皇才对她甚为宠爱呀!”言此,俏皮一笑,压低声音:“这一套方法不仅对现在的皇上受用,就是日后皇上兼而用之,也是屡试不爽。君王心性,大抵都是如此。” 媚娘听过,也不觉点头思忖,话中所含深意真真不浅。尔后,忽而一个惊蛰,定定看向新城,半赏识半凑趣的玩笑一句回她:“想不到我自小看大的公主,如今出落成十几岁的大姑娘了,心智也是见长呀!真可以与你的姐姐迦绫、安平两位公主有得一拼了!” 新城灵窍挑眉,反俏皮回去:“有道是‘青出于蓝胜于蓝’,较之前者,略胜一筹又有何等不妥?只是遗憾,往后无缘得面迦绫姐姐;安平姐姐的才智、心机也只有听你对我绘声绘色讲之,嫁为人妇之后,亦将锋芒敛了,再看不得端详。” 媚娘低头收拾手头笔墨,心下也是一阵无缘由的感怀与黯然。 整整十年,风雨沐浴,发生了好多不大不小的世事。迦绫离开了,安平、高阳嫁人了,皇储也基本稳定,有长孙无忌把手局势自是固若金汤。只可惜,上一代的恩怨随了时光流徙演变,终要扯清;下一代呢?还不是照旧么! 皇宫之中,真是一块催人早熟的地方,权势与最基本的生存就是最好的肥料。若想求得安然,自保便是最基本的屏护。想那素来心气高傲,对人情世故纵有体察也因了心性缘故而不去费神的汝南公主,一生悲剧就是摆在眼前的前车实例。 。 自三藏离开长安时算起,如今已是历经整整十九个年头。这十九年里,三藏越过海拔6000米左右的葱岭北隅凌山,又经热海之险,过素叶水、咀罗私等城镇;折而南下,纵贯中亚南部与阿富汗东北部;再向东经巴基斯坦北部到达迦弥罗。然后,又循印度半岛北部东南行,中途在喜马拉雅山南麓尼泊尔南部拜谒了佛祖释迦牟尼的故乡和圆寂地。可谓千难万险,意志甚比石坚。此后,他又遍游印度的东西两部,进入恒河以东的孟加拉;再向南到与斯里兰卡隔海相望的达罗昆荼,并一度进入印度腹地昌巴尔河流域。如今,终于回还。 帝都长安上下,皆是欢喜。 三藏眉目淡淡,一路合十祈福,却始终没有将那千难万险之后方才取得的大城教法咏念分毫。没有人会明白他万死不辞,犯险西去的初衷与缘由;亦没有人能明白这整整十九个年头,支撑着他一次又一次死里逃生的信念,除了佛性与佛心,到底又是什么?放不下,亦放得下。 太宗亲自相迎,接风盛宴之上,三藏与太宗讲经。攀谈之际,睿智仁爱目光却在人群之中游游走走,走走停停,似在找寻着什么,又不好直言问过,欲言还休的样子。 一旁静坐着伴驾的太子李治,会了三藏心思,趁太宗举杯大赦天下之际,大着胆子悄悄走过三藏身旁,眉宇亦是伤情:“汝南公主在大师走后第三个年头便已陨去,母后离世之后,一并将汝南公主迁葬昭陵。”言此,似是想起什么,又补充道:“汝南,是父皇对银妆妹妹的追封。”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佛半缘卿。“师傅且去西天拜佛求经,待公德圆满,重回长安之时,我若还在,就跟着师傅修行去!若不在了......若不在了,就请师傅在我的坟头上,添一把新土。那我即便是在九泉之下,也有知了!”三藏耳畔兀然就是这跌跌宕宕数十年的话语响起,他没有淋漓大悲,亦谈不上遗憾,只是黯然与释怀;为银妆,也为自己。 是的,早在意料之中,早已明了,会是这个结果;固此,便也没了哀伤。 。 漫步红尘路,一步一回头;只为当年愿,孤身寻旧梦。 一身雪白僧袍,外披一件流苏流苏滚金大红袈裟,三藏独身一人,漫步昭陵甬道。两旁青松翠柏依依弄情,叶片微垂,掩抑不了沧桑。不急不缓,不匆不忙,一路走下去,直至杂草密集处。 白玉墓碑林立,隐约当是檀木灵位供奉,沐浴残阳冷雨,迎风而立,直对哀哀苍天,如此简单。 三藏簌簌拨开杂草几丛,连根除去,眉头未曾皱得一下。佛杀生吗?佛经常杀生;斩妖除魔,守护万物,不曾杀生哪得周成?区区几根哀草,更奈如何! “丫头,我来看你了。”三藏屈膝萎地,佛性目光静对眼前墓莹,缓缓痴喃。 更何处有禅杖木鱼?何处是金身法相?无我,亦无万物。。。。。。 他的面上不存泪水分毫,默对良久,往事点滴尽染回忆。 “丫头啊!你的劫难我早已欲知,因为你最是性情中人,不伪、不屈、不假。九王子是你的生命,叠罗施是你的魂。当对九哥的爱已成空,魂亦是早已随了叠罗施而去,便只剩了空躯壳,只剩了死。九王子承载了你最深沉的爱,可归根结底也只能是你的生命;但叠罗施却是魂,因为叠罗施承载了你的希望,你活下去的所有动力。你为的,只是一口气。你是多么迫切的梦想着有一天,自己可以站在一个顶天的高度之上,眼角眉梢轻慢俯视那些曾经瞧不起你、欺辱你、不屑你的众生!你的孤清品性,你不屈的心,便是你的宿命,便是你生命无极的注定终结!人命由天,我又能做什么?正因我深知这一亘古不变定律,所以当年我才没有尝试为你逆转,而是毅然前往西天拜佛求取真经。这整整十九载,千辛万苦,刀山火海,我何尝没有动摇分毫?我也是人,我也有着人的情态及软弱。但是每每想到退缩之时,是我对你的毅志生生唤起了我那隐逸在灵魂最深处,深到看不见的超乎常人的坚定与决心,一遍又一遍的反复告诫自己,我不能死,我要抵达,一定要抵达。你可知道,我如此这般我为得又是什么?为得便是今日得以端坐于你孤冷墓莹之前为你超度啊!今日,我终于归来了,等到了,可以为你静心咏念这大城佛法中最上乘的心经了!” 三藏边想着,边伏下身去,双手抠起一把黄土,掩于汝南坟头之上抚实,双手合掌于胸,却只咏出一句:“南无阿弥陀佛。” 只这一句,便已足够,真的足够。命由己造,像由心生,重要的不是咒语,而是感悟,而是那包藏万物的禅心。 孰为情伤!孰为情殇?回首暗消凝,繁芜堕落在人世间,便唯有日夕以泪勾兑。心踯躅兮泪涟洏,你早已涅磐了的心,便是你宿命的根源...... 人亦走,无缘再说挽留,只怨你身在尘俗!大梦一场,风月已散,你洗掉了尘世污垢,如花凋落终堆成冢。我是生死,你是轮回;我在尘俗,你至虚空。佛祖也曾风流,到头来,只得将万般心事隐逸滞藏在拈花一笑中,让往事付诸东风。驿寄梅花,鱼传尺素,不如相忘于尘俗,我知道,你找到了另类的幸福...... 依依低回尘香处,情难自禁,祭一抔净土伴同万千心澜扬洒在荒郊的风里。汝南,他涟涟泪眼中映出你翩跹的倩影是如此生动鲜活! 鸟雀叽喳,残日泼洒,如火漫溯,将三藏一身佛衣镀成金色。三藏缓缓起身,从容转过,一步一步离了昭陵。所经之处,似有祥光闪现,孤冷独决身影渐渐便在这落日余晖里湮没。 远处,只余下一块孤凄芜杂的墓莹,无语向黄昏。 。 帘幕微垂几许,媚娘自方才宴会忙碌一阵过后,周身甚为疲惫,回得宫娥所居之处,少不得寻了床铺刚欲躺下,高阳却在这时突兀前来。 媚娘急忙将身起来迎接,高阳笑吟吟复将她按落于床,随即也将身落座于她身边,一瞅四下无人,狡黠伏于媚娘耳边,轻轻:“我三哥就要回来了。”“真的?”媚娘不加掩饰脱口而出,却也真真太过锋芒必露了些。 高阳神情一晃有些奇怪,定定看着媚娘,不冷不热问出:“姐姐,当年三哥离开之时,你怎么那般不小心,偏就让他撞见了?” 媚娘心中一定,反绕回这话题,神情复杂的看向高阳:“公主,你刚才说吴王殿下就要回来,可是编造而出,有意说于我听的?” 高阳侧目挑眉,声腔柔和几分:“哝,我这一试探,可不就把你试探出来了?听见三哥要回来,平素里再怎么内敛、掩饰一切的姐姐,还是露出了狐狸尾巴呵!” “公主凑趣了。”媚娘垂眸,心中有了抵触。 高阳却没有点到为止的意思,不依不饶直探到底,美眸泛冷:“武媚娘,你不要把别人都当成傻子!那么多行宫你不选,那么多甬道你不去,偏偏就去了绫姐姐的暖芙宫?你的意图又是什么?还不是有意要三哥撞见后告发?你真傻,傻女人,你傻到极致了!你想借此而助三哥一臂直上青云之力,可你也不想想,九弟最多是被贬离长安做个边远闲王,而你,就得拉出去游街临池啊!” “治不会自己独活,看着我去死的。”媚娘将她打断,不假情态,算是默认。 “简直太好笑了!”高阳无可奈何的苦声摇头:“到时候九弟连他自己的安危都左右不了,还会有瑕去理会你的死活?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那正好死在一起。”媚娘不加犹豫,直生生诉出这句。无论黄昏时的树影有多长,它总会和树枝连在一起。 高阳愣怔一下,旋即,由衷释怀,笑颊璀璨:“有你这句话,太子便没有选错人!”言此,眸中黯淡几瞬,纵使富贵加身也掩不住的愁惨,眉眼之泪于无声处:“有时候,我会有一种感觉,觉得自己很可怜。父皇给我身为大唐嫡出公主的盛贵荣耀,可他为什么却认定这一切都是虚无呢?”她美丽的瞳孔里浮现出了三哥李恪的无双俊俏身影,波光潋了几潋,复又黯淡:“我被父皇自作主张嫁到房家,呵,想来也真可笑,就连自己的婚姻大事都由不得我自己做主么!身为公主,太多的不自由。可我偏不甘,偏要向命运闯一闯,抗一抗。只要我愿意,我就可以找到那一份古朴的灵动。像每一个夜晚,虽然有月,天幕却也有一层淡淡的云,很朦胧,很美,不能朗照,恰到好处。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又是个自由的人。不瞒你说——”高阳眸子瞥向媚娘,又是一笑:“婚后这近十年来,房遗爱还没能碰过我的身子,甚至,没能进过我的房门。我并不很讨厌他,只是恨父皇,恨父皇为什么连问都没有问我便下旨将我下嫁。我李涵不是圣女,不要洁来还洁去;可以碰我,任何一个男人都可以,但必须要我一个心甘情愿。这样很好,哪怕有一天,我清白如玉的身子上下布满俗世凡夫肮脏,只要是我心甘情愿,我便不后悔。只要身自由,心干净。” 媚娘静心倾听,感慨不经意间已是连连。 这样一位高贵骄傲的大唐公主,不羁又张扬,不逊且奔放,甚数难得啊!只可惜,生错了时代,生在太平盛世,生在皇家。此般心性,怕终会成其害。 “这是九弟给你的。”高阳柔白亮指自淡蓝点白碎蝴蝶袖口之中探进,提起一块翠墨无瑕上好美玉,交于媚娘掌心握实,“他怕你寂寞难耐,要你留个想头。”言语于此,心间语气皆数狠下,小声开言也掩不住皇室成员天然傲绝:“武媚娘我告诉你,太子殿下可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你若敢有负于他,我就把你碎尸万段、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奴婢谨记公主殿下教诲。”媚娘恭谦一低头,浅浅伏身,冲高阳做下礼去。 高阳没再看她,转身倨傲昂首,在一大批宫娥女婢簇拥之下,风光绝丽走出殿外而去。 媚娘适才将身站起,抛去高阳适才一番狠话权且不想,只将身踱步于床头红木小箱之前,打开箱盖,取出一团黄绫包裹之中的九龙羊脂玉勾,后又小心翼翼将手中玉佩与玉钩一并放于绢面之上,再打结包好,复放于箱底隐蔽处。 做好这一切后,门帘复又一挑,新城蹦跳着进来,冲媚娘俏皮微笑,神秘兮兮凑于她耳边小声一番道:“姐姐姐姐,我刚才看见高阳姐姐正和三藏法师的大弟子辩机和尚凑在一处,翻看经书呢!” “旁人怎样都是旁人的事,凭我独愁,更耐如何。”媚娘缓缓叹下气去,懒得理会,只是径自不堪。 眼下宫中盛传一条谣言:“三代之后,女主武王。”虽说针对于此,先前太宗就有定夺,将媚娘贬为宫娥。可眼下重提旧事,恰恰太宗身子骨又一日盛一日的虚脱,媚娘心中真是没底,不知太宗会不会为了大唐日后江山得保稳定,忽而狠下心去,宁可错杀三千,不能放过一人的将她诸之。 “姐姐无须多虑。”新城素来善解人意,自然识得媚娘所谓何事而忧,却只一莞尔,秀眉上挑微微:“我们不妨站在安平姐姐的角度上出发,如果是她,她会怎么做?” “嗯?”媚娘抬眸,多了几分兴趣。 新城朱唇轻启,神情竟存几分老成娴熟,颇具干练与权谋色彩:“这等沟洼并非大难,寻个替死鬼出来便是!” 媚娘静听她说下去,此刻心下脑中,更多却是掩不住的惊诧与由衷散射深深欣喜。 不过十几岁的女孩子,言行举止还尚且很淘巧,稚气未脱的俏模样;可用起权谋来,怎就这般不合时宜的老成持重?一如先前的迦绫与安平。喜得是,如此才能女子,日后正可为己所用,不仅可与她畅言交心,还有极大可能成为政治伙伴。偌大帝宫之中,不求别的,只求保得身家性命无恙便好。 “姐姐且放一百二十个心。”新城压低语音,悄声:“这个月内,父皇定会找各种子虚乌有的理由处死李君羡;因为我在父皇那里扇了耳边风,他满心都认为这所谓的‘女主武王’便是在言君羡!” 媚娘听得,眸中顷然黯淡,颦起眉目,眼角含愁,不无担心与叹气:“替死的法子好想,替死鬼却着实难找。”这小公主纵有谋划,到底还未经风雨、岁月磨砺洗礼,太过稚嫩了些;与皇上言语几句,皇上便会相信?委实不可能,太过天真的想法。 新城花唇却是含笑,心有灵犀的识得了媚娘想法,轻轻摇头:“想让皇上深信并不犯难,话不是由人说的?你且想啊,李君羡是玄武门的守将;玄武门呢,是长安城的正北门,扼守皇室成员居住的大内,位置相当重要。父皇当年就是在玄武门设下伏兵,杀死了隐太子建成、齐王元吉,再用武力逼迫皇爷爷退位,自己登上了皇帝的宝座。” “哎!”媚娘慌忙将她止住,此番话语,委实不能闲说。 新城意识到自己太过率性而为了些,慌忙将口掩住,四下里看看,却也无人,便复又开言道:“说这些就是要告诉你玄武门历来为人所重,它的守将便都非常骁勇。” “嗯,好了,绕过玄武门吧!”媚娘又一次将她打断,不无担心的左右环视一番。 新城摇了摇头,半开玩笑的责备媚娘的谨小细微:“姐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市侩了!怕左怕右的。”尔后,复又接了先前话题,徐徐微声:“李君羡的岗位在玄武门,他的职位是左武卫将军,有官有职,还有爵位,是武连郡公。而他自己,又是洺州武安人。玄武门守将、左武卫将军、武连郡公、武安人,就已经四个‘武’了,最主要的一点,我还怂恿父皇找了君羡喝酒,期间假意顺口问出他可有小名诸如此类;君羡进宫面圣适才,就已经与我串通,干干脆脆就道出他的小名为‘武娘子’,你说如此一来,父皇可不就深深认定是他了?” “哎?”媚娘听得迷惑,权且先不理会自己是否已然脱险,急急问过:“李君羡怎就听从你的安排,招这等杀身之祸?” “姐姐你怎么如此糊涂啊!”新城皱了眉头,面媚娘的不灵通,难免心急阵阵:“身为朝臣,终日满心巴望着的是什么?还不是圣上的赏识?抓住这一点心理,万事都能胜。”言此,兰花指勾过几缕,向媚娘处探探身子,未语先笑:“我在君羡入宫面圣之时,忙不失的拦住了他,诱骗他说我刚从父皇处来,父皇心情不错,看来会留他攀谈几句了;而我呢,素来喜欢他战马项上白玉鞍子,若他肯将马鞍送我,我就告诉他讨父皇龙颜大悦的法子。他自是一百个愿意,当下便答应将马鞍送我,并向我讨教其中法门。他却不知,我索要马鞭是假,借此为理由,不叫他怀疑分毫的于他道来所谓法门才是真。”语尽,掩面咯咯地笑。 媚娘眼里魂里再度由衷惊讶、赞赏一番,顺势猜测着问:“所以你就给人高马大的他起了小名‘武娘子’,然后告诉他皇上问及小名就如此告之,便能博龙颜一笑,加官进爵?” “还用告他?”新城侧目,眸光如水清澈:“言多必失,少说少错,多说多错。我只给他起了‘武娘子’这个小名,便转身一溜烟跑开了。待他进得殿后,父皇果留了他往御花园里喝酒娱趣,期间又问得他的小名。君羡一见,满心以为我将父皇问话泄露了于他,便忙不失的开口接道:‘臣,小名武娘子。’就这样,父皇便皆数信喽!所以姐姐万不该操心愁闷,‘女主武王’这所谓暗示,早有人替你给扛下了呢!” 新城自己说得起劲,再看一旁的媚娘之时,已是定定的震在了当地里。 媚娘面着眼前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公主,此般心智与才华,丝毫不亚于上一辈旧人。使起权谋,软硬兼施,更综合了迦绫的阴与慧,安平的狠与谋;出招之时,愈加瞻前顾后,滴水不漏,句句致命,字字周成。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六十二章 落花时节又逢卿 贞观二十三年(649年)五月二十四日,太宗病重。 贞观二十三年(649年)五月二十六日,太宗已然进入弥留状态。 四夷皆悲,天下涂炭。 。 旷野平原,放眼漫看,有俊逸青年打马狂策,席卷一身风尘。 眉宇间,依是那道不尽、说不完的高贵卓尔、气宇轩昂,只是多了份成熟男儿的厚实气息,愈加的血性方刚、轮廓鲜明。 “父皇,等我,等我。。。。。。”恪高高扬起的长鞭,又于不经意间落得快了几分。马儿卖力奔腾,载着恪的心魂、晶魄,奔向了那十几年来朝思暮想的孩提故乡,长安——长安——那里繁华如斯,那里,遗落着他一世的情殇、纠葛;他早已破碎成粉成尘、再也无可粘连黏贴的梦。那里,风景独好。 。 “恪儿。。。。。。恪儿。。。。。。涵儿。。。。。。”病榻之上,苍老孱弱的太宗提了气息,拼了全力,不止尽低声连连轻唤,唤着这一双名字,他最心爱的儿子和女儿的一双名字。 光阴荏苒,兜兜转转,这十几年间,又发生了多少匪夷所思、不堪一想的事端! 大唐的高阳,风火般强烈的爱恨;她的性子,全全随了她那早已香消陨去的胡人母亲,脾气上来,便由了自己去做,丝毫不知瞻远,不计后果。 经年前,高阳公主,同唐三藏坐下大弟子辩机和尚相爱了。或者说,是寂寞中的渴望接纳与依赖,从而使得这美丽的女人动心动意;女子绝色的面庞、优雅的举止,那样的恍若神人,加之时光磨洗、历练而出的女人成熟,半开半醉的明媚娇容,使这一向清心寡欲的和尚顷刻间有了一种难以抗拒的激动,尚还不能触及到爱。 可货真价实的却是,他们之间有了一夜风情雨露,纵想辩驳,也难以自清洗净。只这一夜,便奠定了世人尘俗的遐想心蛊;只这一夜,二人一世清白毁于一旦。 辩机和尚,也是一位优秀的青年,以其高才博识、译业丰富,又帮助玄奘撰成《大唐西域记》一书而名噪一时。少怀高蹈之节,容貌俊秀英飒,气宇不凡。他十五岁时便剃发出家,花去十余年来潜心钻研佛学理论,至贞观十九年(645)三藏法师回国在长安弘福寺首开译场之时,他便能以谙解大小乘经论、为时辈所推的资格,被选入三藏译场,成为九名缀文大德之一。 作为一个大德,他的名字已和玄奘一起流芳万载。当然,才华并不能证明一个人的人品,但一定可以增加一个人的价值与份量。这足以说明年轻的僧人绝非贪图情欲,只是真心爱慕公主芳姿。 两个年轻人,一时冲动,难免做出蠢事。这在伦常的世俗中,是为有伤风化;可站在人情世故的情理上面,又何尝就是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但偏偏,她是公主,他是圣僧;她是大唐的人尖儿,他是佛法的典范。他们的冲动,注定不被世人饶恕,注定不被世人理解、包容。繁华一场,好梦尽头,竹篮打水一场空,终身误。 高阳公主亦是一位识礼而恭谦的公主,辩机和尚更为一位儒雅坚定的圣僧。冲动之后,二人俱有悔意,只不过,出于天然的公主骄傲,高阳面上仍是一副不悔与执着;出于佛家的礼成顺势,辩机更将万千心绪敛了,只双手合掌于胸淡淡,说要前去寻了师傅静修。 高阳点头,到底风月一场,情尽之后,情亦成空,这只我们双双共枕的玉枕你且也一并带去,了我此般记忆,不再做想吧!从此往后,陌路重逢,你亦成空。 辩机走了,带着玉枕;高阳便忘了,如此甚好,尽情之后万般皆放。 可命运却又为何如此作弄!偏偏一个小偷摸进了圣僧的落脚房舍,盗走了临别之际,公主赐予的玉枕!纸终未能包得住火,阴霾不可见光的一夜孽情,终究还是明晃晃显现,就连那“偷情”的玉枕,都摆在了大唐天子的几案上!一时里,成为整个长安城中最为热闹的谈资与趣柄;高阳赋予刁蛮,辩机讥为淫僧。 舌根底下有黄泉,世人一浪强似一浪的漫骂、诋毁、亵渎、轻贱。。。。。。不间断袭于高阳一身骄傲的铮然骨骼、灵魂之上,纵有万般刚强的汉子,又怎能坦然扛起承受、坚毅以对这最可怕的世俗的淫威?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一生抗争命运,不卑不亢不低头的可怜女人。 太宗的心,亦是碎了。世事阴晴变化,他一颗慈父的心早已碎了、粘起,碎了、粘起,反反复复千百余次,至眼下,已经没有心了! 高阳是他的女儿,那胆大妄为的和尚辱没了他的女儿,便是践踏了他的尊严;更况且,世人俱论公主之过,因了身份悬殊,顺势忽略“一个巴掌拍不响”的古来不变道理,渐渐撇开辩机,矛头尽指高阳。作为父亲,他又怎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可怜的女儿迅速枯萎下去,脱了水的牡丹、甚至秋草一般憔悴、萎顿至死?固此,他狠了心,降旨斩杀公主府内宫娥女婢,是以打压百姓舆论;他还利用自己天可汗的倨傲威严,不由分说将全盘过错俱推于了辩机一人身上,将辩机极其残酷的施以腰斩酷刑,以此而保护她可怜的女儿。。。。。。 但高阳不懂这一切,也无瑕去揣摩父亲的苦心;超乎寻常的巨大压力已然湮没了她仅存的理智。她的心里,只剩了恨,再无情无态。她恨父亲的不理解,恨帝王的专权,恨自己的宿命,恨人世的苦旅。。。。。。自此后,直到今日,太宗已然弥留,高阳都没有再度进宫探看过父皇一次。 “恪儿。。。。。。涵儿。。。。。。”太宗龙眸已闭,依在喃喃。 榻前,乃至整个大殿,齐刷刷跪倒着一片宫妃皇嗣;再往外,宫廊之前朱红石柱抱环中的院落,一群年龄尚幼的皇子公主、亲王子女正在嬉闹咿呀,稚嫩可爱脸颊上面,浮着少不更事的天真懵懂。在这里,重叠着三层景深。 丹阳一面帮着杨妃为太宗擦脸、端水,一面看着眼前命若游丝的二哥,痛从心生,少不得细目微闭,珠玉滚落,掩了面哽咽着于杨妃悄声喃喃一阵:“这两个孩子会不会不来?恪儿因为没能当上太子而记恨他的父皇?涵儿。。。。。。。” “不会的。”杨妃干干脆脆打断丹阳,坚定不苟:“恪儿从来都没有怨恨过他的父皇丝毫,涵儿。。。。。她素性高傲,这几年来定然在与父皇赌气,也难成恨。眼下时刻,她必定会前来,必定心如刀割。”言此,定向丹阳,语气亦含悲伤:“别人我不敢说,但恪儿是我亲生儿子,高阳亦与我甚为亲昵;这两个孩子心气秉性,我最识得。” 话音刚刚落下,殿外便有侍卫通传,说吴王殿下觐见天颜。 还未及侍卫语气皆数报完,恪便已然一个箭步跨入,直挺挺奔过父亲榻前,一声熟悉的“父皇”,就在历经风雨十年,恍若隔世的这一刻里,终于复又清晰的荡漾在了太宗的耳边。 “恪儿。。。。。。你回来了?”太宗周身免不了一震,吃力的将虚脱双目睁开,几乎不能成言;是恪,是他的恪回来了。较之十年之前,并无诸多变化,只是长高了,略瘦了些,愈加英气昭然,俊朗、卓尔不减;集山川岩骨、精英秀气于一身。 “父皇!”恪将头伏在了太宗的枕边,全然抛开所谓男儿流血不留泪的自我束缚,阵阵哽咽间,清泪不间断直淌而下,欲罢不能,“是儿臣,儿臣回来了。” “朕的恪儿回来了,朕却要走了。”太宗抬手,抚上儿子额发,慈爱目光经久定格,最后一次细细端详、审视自己最为钟爱的儿子,轻语安慰:“好孩子,不要伤心了。人活一世,安有不死者?只是命数而已,因果循环,顺其自然。” “父皇。。。。。。”恪又是一唤,除了这两个字,再吐露不出其它言词。此时此刻,哪怕是一句暂暖人心的安慰,也显太过苍白而无力。 “恪儿,你知道吗?你一直都是父皇的骄傲。。。。朕也许会是。。。。。一个好皇帝,但朕。。。绝不是一个好父亲。。。。因为你的梦。。。。。。碎了。”太宗喃喃而出,声音极其微小,似对恪,更像是对自己。 但恪却听到了,一丝也不曾遗落。那是父子挚情血脉中所特有的心灵感应,英眉坚定,俊唇吐露:“不,我的梦没有碎。我最大的梦,便是成为你的骄傲!” 太宗的眼中,太多的情态,太多的牵念。是欣慰?是释怀?恪没能当上太子的牵念,杨妃日后可否无恙的牵念,高阳至烈性情的牵念,大唐日后走势的牵念。。。。。。。太多太多,但至少,他就要轻松了、自由了。 太宗示意长孙无忌与褚遂良一并至自己近前,满是深意叮嘱:“你们是朕花了几十年的工夫,精心栽培出的肱骨重臣。朕走后,要相互扶持,尽心竭力以对新皇。”言此,略顿一下,又对遂良:“你日后要保护无忌安危无恙,莫要小人。。。。将无忌与新君之间关系离间。” 无忌与遂良俱叩首含泪,将太宗大恩谢下。 恪默看一切,心里清楚得很,这“保护”二字,究竟有何暗意存着。 太宗明言“保护”,暗中却是告诫无忌安分守己,莫存阴霾心思;若它日有越权专政之嫌,遂良便应挺身而出竭力抵制。 太宗何止是个苦心的父亲?他亦是个苦心的皇帝啊! “皇上,吴王殿下!”张英自殿外疾行而入,身后急急随了个七、八岁的少女,皮肤雪白,眸中如水清澈,玉雪莹润可人:“信安县主已经入宫。。。。” 恪不及张英说完,已是急急将少女拉至榻前,接连而语太宗:“父皇,这是儿臣的女儿,名唤菁芷。凛心身子不适,加之儿臣走得急,便没叫她们母女两个同行;可这孩子性格随了儿臣,几分倔强不改。要见皇爷爷,便硬是随着儿臣一路追来了。”言此,爱怜一瞥女儿,禁不住的哽咽:“菁芷,快见过你皇爷爷。” 如铜钟鸣响,似珠落玉盘:“菁芷见过皇爷爷。”女孩儿很是懂事,也很淘巧,经了父王指点,匆忙一浅伏身。 “好,好。”太宗不住点头,苍老的指抚着孙女如缎面颊,老泪涟涟纵横:“恪儿,你走出来了,你终于从对绫儿的痴念中走出来了。只要你好。。。。只要,你好父皇便。。。。。。便安心了。”话音刚落,转瞬间,太宗又似猝然忆起什么一般,苍白嶙峋的手臂奋力抬起,指向西方,却兀的又放下,便再没了一丝气息。 “父皇。。。。。。父皇!”恪疯了似的连连高唤父皇,伏在父亲身上不停摇晃,整个唐宫,已是一片悲声。 良久,太宗紧闭的虎眸眼角,竟有一滴分外滚烫、晶莹的泪渗出,紧紧贴了那消瘦的脸庞,缓缓漫溯下来,带了深深的爱。对这个儿子,他到底还是放不下。 唐宫琼宇仿佛一瞬坠入地狱深渊,人群颓动,哀哭震彻九霄。 “父皇,父皇!儿臣求您,您不要走,不要走!”恪难以抑制住自己那排山倒海的波动情绪,内心有如万箭嗜咬,绞痛难尽,泪水抽离。 “吴王殿下,吴王殿下你不要难过了。”跪于一旁的媚娘顾不得诸多忌讳,起了身子疾行至榻前李恪那里,阵阵安慰。 好在人数众多,除了一旁静立流泪的治,没有人觉察媚娘这一细节。 恪抬头,见媚娘凤目之中亦含了斑斑泪水,一瞬相对,那目光触动了两颗“碰、碰”跳动的心,最柔软的部分,仿佛此刻的遭遇,是为了赴一个千年许下的,淡淡的誓言,身心销魂。 忽而,恪侧过身子,避开了那目光。心中的意志挽回了他的情态,面上又有了往日的凛然刚强,便又是一个英武的吴王:“太子殿下,你快拟一道旨,将徐懋公召回长安!”他骤然会了父皇手指西方之意,那里正是李绩所贬之地啊! 太宗当日将李绩贬斥离都,实为留了两条暗路。其一便是太宗心中所想,要李绩恨透无忌,形成对立,保得李恪周全。但往后情形可见,恪委实已没了半点夺嫡心思,他只一心想做一个安分、快乐的亲王。恪心意已决,太宗还有什么理由硬要将他推上政坛,使他不快乐?凭恪胸中一份与世无争的平和、淡泊,足以自保。固此,太宗便走了第二条暗路,要太子召回李绩,使李绩感激太子,是以忠心耿耿以对,牵制无忌。 只可惜,人世的太宗到底不是天帝上神,千算万算,算露了李绩会与无忌联手一处,同为治剿灭政敌,血洗皇家;算露了褚遂良未能参悟他这一句“保护无忌”竟是何番心意?日后,遂良正是时时谨记“保护无忌”,便万事都死跟了无忌而走,二人站到了一处去,反叫新君皇权离散,众臣不敢开言纳谏,形成了永徽年间朝中局势的“万马齐喑”! 治听得三哥这句话,一瞬也是恍悟,刚要差人拟旨,正这时,宫门甬廊之处兀有一阵女子尖锐大笑,洞穿层层嚎哭,万般胆大而不合时宜的直浸到当场每一个人的耳廓之中。 恪来不及多想,寻声探去,不是高阳又是何人? 这自小捧于手心处的妹妹,父皇的掌上明珠,大唐最高贵的正品公主;经年不见,她美丽的眸子里,清光已经涣散,雪白莹润锦面消瘦如若冰片,洋洋洒洒如绸缎发野草枯黄、肆意飞扬,衣冠凌乱不整,蓬头垢面,形同鬼魅。 这俨然相悖之笑,使得众人一瞬惊在那里,止哭忘动。 高阳却越发妄性而为了些,她的眼角噙了泪,唇畔笑意肆惮,银牙狠狠咬下,发出瑟瑟的响,像恨不能食人入骨的厉鬼一般:“李世民,你为什么不等我杀了你!为什么不等我杀了你你就自己死了!” “高阳!”恪下意识急急喝住,疾步上前一把捂住妹妹小口,将妹妹横抱了入怀,飞身奔出大殿而去。 菁芷呆呆愣于殿内,被面目焦急又无奈满布的杨妃顺势揽过在怀,望父王翩翩身影疾走而离。 这个与生俱来敏感心细的女孩儿,第一次明了父王为什么十多年来,对长安时时牵挂,却又不愿回还的缘由。这一群人,与之父王来讲,皆有着化不开的丝丝缕缕微妙关系,虽有些不易看见,却是每一条都足以令父王断肠而颓废。只是眼下,她的心中也是后怕,因为敏锐聪慧的她悄悄侧目之时,发现金榻一侧,皇爷爷尚且未能来得及入殓的遗体旁,无忌静立不语,悲意一时不经意散去;他收眼前一幕至了眼底,深沉的没有波澜的苍老睿智眉梢之间,依稀有了一抹淡淡的诡笑。这一细微情态,菁芷亦是收了眼底、心间去。 。 “三哥,三哥。。。。。。”高阳倚在恪的怀里低低柔唤,顷刻间,盈蓄已久的清艳泪花开了闸般泼下,合着胭脂浓色,半开半醉,好不凄艳:“三哥,他那样不理解我,我不过是因为寂寞而妄性一次,并非如世人想象那般夜夜与和尚偷情!可他偏就不信,还斩杀了辩机!那样无视泼在我身上的坏名声!我恨他,深深恨他,恨死了他!可是,我却又那么那么的爱他。。。。。。” 世事皆浮虚,众生面目不可信;有时候,大悲又极端之人往往是无泪的,一如适才面无哀容的高阳。 其实在她心里,又何尝不是那样深深眷着、爱着自己的父皇?她又何尝没有怀揣直击灵魂深处,撕心裂肺的痛呢!这些情态,李恪都明白,杨妃也都明白,远远离世而去、飞升九天的太宗也都明白。只可惜呵!世人不明白。够了,够了,只这三人明白,便委实够了,再无需徒徒加以阐释。够了,够了,只世人不明白,亦是够了,便足以使得有心之人利用之而维权,亦无需多加解释。 恪怀抱着高阳奔出很远很远,他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也不想去思量。他只想跑、只想逃,逃到天尽头,逃开这伪善浮虚的一切。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六十三章 世间缘了犹未了 浩浩汤汤出殡队伍贯涌而行,满城素缟,一片哀声。 太宗的灵柩葬于了昭陵,那陵墓依山而建,高耸入云端,就像李世民波澜壮阔的一生一般。 治身着丧服,带着一帮皇亲国戚,走得很慢、很慢。有几次都周身瘫软跌倒,褚遂良扶住揽过。随行人群无不感怀太子一片孝心。只是,只有治自己一人知道,他失去了什么。 太宗一走,他不仅失去了可怜的一点亲情,也失去了这冰冷世上再寻不到的无双爱情! 媚娘虽为宫女,可到底也曾做过太宗才人,固此,依了唐朝典制,媚娘就要前往感夜寺,削发出家为尼。他曾给她许下的承诺,又在哪里?又要如何兑现!该如何兑现! 队伍缓缓前行、挪移,人人皆有悲声,嚎恸不止。许是含了真情意,许是逢场作戏。 正这时,忽有一队女眷自人群面前横过,绕了个弯,向西北角停靠的马车处而去。 治昏沉的双目忽有一瞬光束攒动;与此同时,一袭白衣白带裹身,乌发高盘,洗去铅华的媚娘就那样静静而清晰的映入了治一双明澈、深情俏目之中,如此可怜,双眸灼红,面盛忧伤,也只剩了伤,再无情无态,亦无力有情态。 他们就那样,四目深深相对,相顾无言,唯有痴缠泪阑珊。 她是一个要强的女人,固那目光中不会含有分毫示弱、企求;他是一个痴心的男人,可他纵有千般痴、万般言语、感怀,此般场合,更于何人说?怎与伊人说! 微风扑了发丝,鬓角眉梢相思苦。那是涅磐,是图腾,是大风大浪卷席之中的强烈的、纯粹的美,这美是随着生命本身不断历练、焚火、苦泪的磨洗发展而发展的。 经久对望,咫尺天涯,滴泪千行。 忽而,媚娘纤指掩了泪面,暗香盈袖,兀的一转身,疾跑离了治的视线,翩若惊鸿、宛如游龙。 治那目光却迟迟不愿偏离媚娘倩影分毫,泪水于眶中早已滂沱。 一旁,新进皇门的年轻太子妃,将这一切紧紧深收了眼底、心间去。她有不适,想唤治、唤无忌,又不得不将声忍了咽下。此情此景,让太子下不得台面,委实不稳妥。 “你真的把她忘了?真的要放弃她了?”恪冷不丁呢喃出这句话,情态复杂,却将治伤情斩断、唤回。 谁是谁前生的眷恋?谁是谁永远的劫数? “三哥。。。。。。”治略微侧目,泪水肆意飞扬。 他是苦、是痛、是疼,可又不得不生生忍住千般痛、万般疼的将那挚情所幻化而成带血的利刃掰开了、碾碎了,生生咽下;纵然肝肠寸断,也还要含着泪、抿着唇,微笑着轻轻喃喃一声:“往事如烟,往事,如烟啊!” 。 月殿兰宫情未了,爱它明月好,照不尽,满沧桑;眼角眉梢笑意了,偷得半日闲,昭然若,浮生忙。 “好可爱的小姑娘,三弟,她是你的女儿,肯定聪明着呢!”驸马府内,清河拥了侄女入怀,一双妙目美眸细细端详,满心爱怜逗弄。 恪谦和的笑笑,英眉俊目间依稀有了母亲杨妃的柔顺温存;到底长大了,成熟了,懂事了,不浮、亦不燥了:“姐姐盛赞,这孩子今年才七岁,看不出什么端详,只是较之其他同龄孩子伶俐了些,脾气性子倒是像我。”言此,又顿顿:“她上面还有一个哥哥,比她长两岁,我取名‘仁’,恭谦礼仪倒是随了凛心。” “哦,七岁啊。”清河侧目一笑,珍珠白牙细碎、贝齿红唇莹润:“比承乾家的象儿小些。象儿今年十岁,也是个苦孩子。”语尽处,不由眉目一暗,深深蹉叹,“何语刚生下他,便因心率交猝离世而去,我见象儿一个孩子家怪可怜,便私下里把他接回,权当自己孩子收养于府。我没有孩子,对兄弟姊妹家的孩子们,喜欢的紧呢!” “大哥的孩子?”恪半惊诧半好奇的顺势问过,也不忘安慰清河一句,“姐姐还年轻,可别乱说,孩子早晚会有的。” “咳,我也认了,这人一辈子,哪能万事都逐了心、随了愿的十全十美!”清河自嘲一笑,向着身侧侍女略一招手。 侍女会意,逐出门片刻,领进一位清秀少年。 白色淡纱着体,披一件浅蓝外衣,大方抬头,眉目精致、秀气,看着姑姑微笑。 清河点头,眸中慈爱荡漾,浅浅还之一笑,目指李恪:“象儿,这是你三叔,吴王。哦,还有菁芷妹妹。”言此,又看怀中菁芷,免不得神情淘巧,有意逗趣一回的喊了她的官号,“信安县主,那是你表哥李象。” “李象参见吴王殿下。”象恭谦低头,娇好的唇畔边缘,始终挂了一抹不深不浅、恰到好处的笑,是个可爱的翩翩美少年。 “象儿快免礼,三叔难得回来一回,你再这般,岂不愈加生疏了?”恪急忙走过去扶,一副长辈的和蔼与关切架子摆出,反把一旁素衣素服的清河公主怄笑。 菁芷素来识礼,凛心本就恭谦柔顺,女儿自当不差。见表哥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忙也俏目弯弯迎回而去。 她着了一件粉底白菊瓣纱衣,乌发梳成整齐而不羁的流云坠珠鬓,恬恬雅笑间,玉雪静面便有醉人梨涡浅浅浮起;那目光如水一样潋滟清澈,不掺杂半分尘滓,素净的近乎神圣,恍若仙人。 “菁芷妹妹可是第一次到长安来?”象浓黑繁茂的眼睑微垂一下,目光侧过,仍是很客套。 “嗯。”菁芷点点头,粉嫩唇角轻轻一嘟,眼角瞥瞥一旁父王李恪,几分委屈含着:“父王公务忙得很,别说来长安了,就是在安洲,也未尝可有半分得闲陪我四处里玩玩看看。” 观女儿这淘巧面目与天真语调,恪紧紧崩了的心弦终于松散而下。 这十年来,他何尝就没有动过回还之意?哪怕策马来此,兜转探看一圈也好。这里是他的故乡,有他的亲人,他的家。。。。。。可这里,亦有着他破碎的梦、崩塌的爱以及。。。。。。不能触及的情,媚娘。 固此,整整十年,十年呵!他从没有回来过,太纷乱、太芜杂。一颗心的重创与碰伤,他不想再度触及,体无完肤。 菁芷何尝不理解她的父王?知父莫若女,父王心事,纵不能全盘知晓,也可猜出十之六七吧!可她却没有天真无邪的将父王繁杂心事说出一字,只道公务繁忙。如此细腻与聪慧,日后想也定可保得个周全立身了! “三弟,这些年来,辛苦你了。”清河娥眉垂下,亲切而语阵阵。这个女人素日以来都是这般,温柔和顺、似桂如兰,像极了母亲杨妃。 “姐姐言重话,其实也不算什么。”恪又是笑笑。 “三叔,我带菁芷妹妹在长安街上走走看看行吗?她难得回来一次。”一旁,象已然放下了初始的拘谨与介怀,语气带着恳求。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实意怜爱这个妹妹。 “好啊好啊!”到底还是孩子,喜怒总表露于面上,掩也掩不住。菁芷满心欢喜,拍手一笑,又上前去对着李恪一通撒娇:“好父王,您就让女儿跟哥哥去玩玩吧!” “好,父王让你去。”恪爱怜的刮了下女儿细细鼻尖,又对象慈爱叮嘱连连:“你们千万小心点,多带些人一并去,长安繁盛,人流涌动紧密,别走丢了。” “好了好了。”清河侧过眸子,对弟弟一温婉,灵眸闪闪,半开玩笑道:“亏你现在管着孩子们,忘了你小时候也爱玩闹了?” “我。。。。。。”恪噎在那里说不出了话,哭笑不得的无奈。 趁这时候,象早拉了菁芷一溜烟跑出府苑,迎风回荡两个孩子一路嘻嘻笑语。 恪皱眉轻摇几下头,眉目一抹不退的俊俏英气间,多了父亲特有慈爱:“这些孩子们啊!” “曾几何时,我们还不是同他们一样。”清河双目倏然拢了轻烟,卷杂哀意。一个人,一辈子,一段情,安有几人不回首?回首后,安有几人可释怀、可万事付之一笑中! 恪转身垂了眸子,也是深深叹出口气去。十几年来的光阴磨洗,他早已学会了万事从容相对,再没了年少轻狂时的一身大喜大悲。 片刻静默过后,清河忽而想起什么,疑惑着开言微语,将沉闷气氛打破一些,也是恍然:“菁芷这孩子长得像谁呢?不太像你,也不十分像凛心。”言此,略忖一下,心中左右权衡半晌,终还是将这心底早已明了的答案说出于口:“这孩子,像绫儿。” “绫妹妹。。。。。。”恪痴痴呓语,俊朗英眸中不经意时有泪花漫上。这么些年,这份情、这份义、这份爱。。。。。。她给了他太多太多,终也剪不断;却不敢十分碰触,因为缕还乱。 “嗯。”清河点点头,“当年初见绫儿,也是菁芷这般年岁,还隐约略小一些。”言此,颦起眉目,似在找寻那曾经遗落着的美好而向往的回忆,“那场景我现在还清楚的记在心里,真的,跟绫儿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绫妹妹,这么些个年头过去,你真的早已玉陨香消,永永远远归于离恨天,舍了我而去么?这一世,偏又于浊世现身,做了我的女儿?”恪万千情态难以自禁,连连问出之余,泪眼也已模糊。 一旁清河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急急开言解释着安慰:“都是姐姐不好,我本不该提及的,你且别做乱想。”她深知迦绫对弟弟的重要性,如此一番惹了痴狂出来,着实不该。 “姐姐自责什么,又有何不妥呢!世事还不就是这样。”恪又叹出一口气去,旋即自嘲一笑,“多少往事纠葛,却如今,点点滴滴尽成空;千丝万缕缠绕,空化心底无穷痛。”语尽,俊眉微垂,也是好笑,“我曾质问九弟是否忘了媚娘,可我自己呢?又有谁来问醒我,可否还要就这样痴痴守了爱的执念不放,一世折磨自己、苦心相诺,对绫儿念念不忘?” “九弟,媚娘?”清河花颊不解而诧异。 恪适才觉察自己一时忘情失言,便也缄默,没接姐姐话尾。 。 辞别巍巍唐宫,次日一早,恪便携菁芷离了长安帝都,打马急往安洲赶去。 长安繁华如斯,可这里不属于他,从前不属于,如今父皇不在了,便更不属于了;安洲贫瘠,却才是他的家,此生此世注定永远的家。 “三哥。。。。。。保重。”马蹄扬起一路黄尘滚滚,之中依稀可见,有灼灼其华、盛美妖冶女子贵气而立,淡淡雍荣眉宇间,含悲带苦、及浓浓无奈与沧桑。 三生三世,痴痴苦恋、痴痴苦熬、焚心断魂,终也释怀不得情之一字。 从灵山一株水嫩平淡素净雅桃起始,她便再也不能心如止水;到生生琢出玲珑纤心的碧华仙子,她便已经深陷其中,自拔不得;再到如今,轮回转世,托生成人,她便疯了、狂了、愈加痴了、倦了,放手了、没了心了。 “这么急便要离开,不再多留几日?” “多留也是徒然,只有伤感与往事气息沉溺而不可自拔,何苦?不如归去。” “高阳那里你去过了吗?自打小起,你们之间走得最近。” “一早便去了,先于姐姐。” “那其他兄弟姊妹,不带着菁芷前去拜会拜会?” “呵,那么多人,亲的疏的,岂能拜会的完?还是不要去了,姐姐保重。” “有一个人。。。。。。你该去看看的。。。。。。她爱了你一辈子;你却不知道,但她从没有后悔过。” “。。。。。。我知道她是谁。姐姐啊,有些事情,为何非要挑明了说出不可?隐藏、糜烂在心底,又何尝不是一种缺残的美。” 恪的耳畔回荡起与姐姐作别时的那段对话,英眉星目合着萧萧风声黯淡,“这个人,当是媚娘吧!”想于此,免不得打马狂侧一阵,掩了万千排山倒海情绪。 是媚娘吗?为什么,为什么你那一颗包藏万物宇宙的苍苍雄心深处,此刻就只剩了媚娘、淡漠了其她? 安平袅娜玉立,丹凤美眸流盼,一直一直目送着恪挺拔、出尘身影远去,眼泪滴成血。 灯烛残,空嗟叹,清宵细细长;如此的思念,肝肠寸断,宽了谁的衣带,憔了谁的面庞。 天下事,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世间缘,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六十四章 天下事法无定法 世间缘,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天下事,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 永徽四年,房家。 “说说吧,今天是该好好说说了!”高阳袭一身柔和的橘黄裙摆,端坐于遗爱身旁,一副主事奶奶的架子昭然;平静而慵懒,朱唇缓缓开合之余,又见些矫情意味。 四年了,离唐太宗去世已有整整四年,四年的光景啊!足以令一个世界都物是人非。 岁月的波澜,给这位大唐公主染上一丝雍容之态;但那抹与生俱来的华贵之意仍旧系于周身,没有改变、退却纹丝。 “说什么?”遗直有些不耐烦,语调高阔,带着怒意:“你们要分家我答应了,东面三间厅堂与花园盆景全归你们囊中,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呵?”高阳轻笑:“你以为蒙得了姑奶奶我?父亲大人留下的古玩、字画怎么算?以及这‘帽子’......”言此,声腔一顿,妙目含着轻蔑与跋扈:“全是你的么?” 遗直心下当然十分清楚高阳要分的,究竟是何物;可自古留下的袭承典律,岂可由着她的性子胡来?便也干脆装了一回糊涂:“给我怎么了?大部分家产都被你们掳了去,更奈我何!” “好,你房遗直既然有意装糊涂,那我便也陪你玩玩就是!”高阳这样想着,白他一眼又道:“那些东西根本不是东西,是实实在在的钱呵!”这话音被高阳有意拖长,腔腔阴狠;尤其到了后面,更是字字有力,无不在暗示遗直让贤于弟之意。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你掉到钱眼里去了么!”经这一逼,遗直终于爆发,火焰再深压不得,只是“噌噌”攒动,几近爆破。 “哼”遗爱轻蔑地翻着白眼:“哪像你呢,出都出不来!” “弟弟!”遗直一个踉跄拍案而起,“你们夫妇俩究竟想做什么!把你哥哥赶出房府大门露宿街头?还是衣衫褴褛的跪在你们脚下,企求你们的怜悯和施舍!” 弟弟与高阳之间小小心思,遗直自然深深明白。父亲去后,他们窜唆分家是假,将房玄龄生前“梁国公”之爵位隔过遗直,稳稳实实落于遗爱头上才是真。 这心高气傲的公主,素性如此;权且抛开他们夫妻之间感情好坏不提,只因遗爱是她的名义驸马,她便要让他体面,忍不得自己丈夫品级比同胞哥哥稍低。 突忽而来的一场疾风骤雨,貌似起到些作用。高阳、遗直都且暂时哑言,静静落座不动,但也没有离开不议的意思。 遗直息息方才气焰,也僵持不动。 良久过后,遗爱到底沉不住气,开言吐露:“我们只想拿回属于我们的那一份东西罢了!公主殿下的驸马,不配那‘帽子’么?” 从古至今,人心不古;无论帝王与平民,亦无分别。 遗爱虽身为驸马,终到底遗直才是房家长子,是顺理成章的袭承者,其底气当然可与弟弟相持抗衡。逼到此刻,也是把心一横默想:“你们不仁在先,就休怪我不义!”至此,反手一指遗爱,眉目绷紧:“房遗爱你听好了,我是这个家里的老大,父亲临死时留下遗书,纵是分家,也当由我分配。你!”又对高阳,“还有你,你们一根线头都别想得了去!” 他不知道这子虚乌有的遗书能不能唬住在他眼里,早已丧心病狂的弟弟、弟媳;以及,能不能稳得住在他们眼里,同样丧心病狂的自己。 “呵?”高阳轻蔑嗤笑,娇媚花颊写满不屑:“房遗直呀房遗直,你也太把你自己当根葱了!遗书怎么了?哎你是老大又怎么了?这凡事,也总得讲个‘理’字不是?遗爱......”言此,又对丈夫努嘴,“去,把咱们父亲大人的遗书跟你哥哥要来读读看,看看他老人家是怎么指教的!” “哥。”遗爱点头起身,直逼向遗直,“爹爹的遗书呢?你倒是拿出来让我们瞧瞧!” “这。。。。。。”遗直吞吐半晌,干脆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将心一横:“就在我书房里面,你若能找得到,便去拿来看吧!” “嗯?”高阳眉尖一挑,朝丈夫使了个伶俐眼色。 遗爱会意,还之一点头,向着书房踱步而去。 待得遗爱走远,高阳也并没有静等亦或回还之意,反将美面侧过,娇俏的笑着,身体向遗直这边偏偏,勾手一问,带着挑衅:“你当真不肯将那家产再分得一份出来?其实不用太多,只要一顶‘帽子’,其余种种,我原数奉还于你可好?” 遗直不做理会,鼻腔微哼,静静坐着身子,心里暗骂:“‘帽子’?呵,‘梁国公’的官帽理当我这房家长子沿袭继承,他房遗爱纵是驸马又将如何?先帝在世时,你们便百般算计谋求;如今新君登位,还要闹么!好,我倒想看看你们怎么闹下去,只要我在,这官职就轮不到他房遗爱头上!” 高阳见他不理,顿觉自己受了轻薄,“你可别后悔!”百媚千娇语气忽而冷冷,面目有些狰狞与诡异:“房遗直,你不是一直都想要我,却没那贼胆吗?我告诉你,现在,你欺负了我。” “这话怎么说的?”遗直登时面红耳赤,是的,他是对高阳动过情思;如此美丽的女子,男人谁能不动心?却也只是暗暗,那念头刚一出现便被他急急打压下去,再没敢想过;如今却被高阳挑明,还加上一条‘欺负’,免不得急急接了口去嚷嚷:“我可是一根头发都没有碰你!” 高阳全然不做理会遗直的辩驳,冷声冷面一哼,略顿下后,猛然撤下乌鬓发簪,瀑布长发低垂,借势扑倒在遗直身上,尖声长唤:“来人啊,快来人啊!房遗直他调戏我!” 正在哥哥书房寻找遗书的遗爱,听到妻子呼喊,胸口登时一跳,也匆匆同一帮小校疾跑着赶过。就在那一刻,遗爱真真切切的看到高阳正披头散发的与大哥房遗直撕扯在一起,衣衫领口萎靡不整,发丝凌乱。 在众人惊异的低呼中,那么一瞬,高阳美丽无比的眼眸闪过亮亮的一泓。 房遗直愣怔了,房遗爱也愣怔了。两个大男人,呆呆僵了在原地不动,宛如泥胎木塑。 “呵”高阳心下轻哼一声,得意盎然:“房遗直,跟我斗,有你好看!” 一阵凉风掠过,微微夹带冬天特有的疏朗干冷,直教人儿空虚。 “相公。。。。。。相公!”高阳忽而哭了,虽不是号啕大哭,但那尖利的语腔更加要人揪心。那么的细,细得发颤。 “高,高阳。”遗爱愈发木然,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的亲哥哥竟会做出这等伦常事端来。他微微迈步,想走到她近前安慰她、询问她,可却不知怎的,始终也挪不得步子分毫。 “哎!”高阳心里生气,责怪相公怎么这般痴傻的不知自己心思?她向着遗爱使了眼色去,就是那个惯有的“眉间一挑”。 遗爱起先一愣,旋即突然会意,定神片刻,快步走到妻子身边,一把将她揽入怀里,目指房遗直:“哥,哥我真没想到,你会做出这样的事来!”遗爱近乎咆哮,这个一向绵软的男人呵!是什么激起了他爆发的冲动?是对房家财产的爱慕?还是为那长久以来,一直觉得很累的、生活的一次彻底的爆发? 遗直还在当地里傻傻站着,面上惶然,尴尬而不知所措。 高阳瞥了一眼同样在他们面前不知所措的众人,牡丹唇角微翘。既而,更加梨花带雨、楚楚怜人。 虽然此等法子定已占据上风,但遗爱心里不知怎的,竟没有一丝一毫快意可言。他以一个男人特有的深沉眼光定定看着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心甘情愿”躺在自己怀中的妻子,却俨然百般陌生,不知何故。 “你们。。。。。。你们。。。。。。”遗直这才反应,周身颤抖着,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曾经的曾经,公主初进房府,骄傲高贵、美伦绝丽,他又何尝没有默默爱慕过她?这美丽的女人,就连那一向清心寡欲的三藏坐下高徒辩机和尚,修为甚高都无可抗拒、自拔,为了她,死而无悔无怨;更何况是一界凡夫的自己? 只是,他从表露出来;公主的地位与高傲,总也令他望而生畏、可观而不可及。只是,他知道她的心里只有一个他罢了!那个他不是弟弟房遗爱;不是往日的看似挚爱岑忠;亦不是太宗皇帝尚在人世之时,整段恋曲闹得沸沸扬扬的和尚辩机;更不是自己..............而是,她的三哥,吴王李恪。 自己爱她的辛苦,又何尝比不得她爱三哥的辛苦?她一向聪颖心细,是知道他的心的。可是,她却始终对此鄙夷连连。直至今日,以此为借口嫁祸、将他一颗尚存爱意不死的心儿彻底撕碎,她好残忍。 此刻,物是人非的此刻,事情僵在这进退两难地步,为了自保,他不得不选择伤害她。哪怕他有一千一万个不愿,到底调戏公主的罪名太重太重,重到足以杀头,他担不起! 恍惚间,他又看到了昔时,那个纯洁美丽的小高阳。她正提着裙摆,依在父皇怀里恬恬地笑;她正拽着风筝自由自在地于花园中奔跑,瑰丽身影晃了一路,万物都失颜色。不知何时,她的面上,已有了蔑视一切的尊容。。。。。。不去想了,不想了! 遗直闭上双眼,“高阳,对不起。”轻如雨丝的声音,谁也没能听到。但睁开眼睛的瞬时,已有了锐利的光芒;就像两把利剑,深深冲刺到纤心底部,直取要害。 遗直猛然踱步,矫健如虎的男子啊!他直视着面前的两人,眸中狠绝:“你们,你们谋反!” 与此同时,早有无忌人马于廊柱后面充斥而出,直直围住房府。 昨日,无忌找到了遗直,貌似只是出于一位长辈的平常问询,论及公主可好? 当下,遗直只是自嘲连连,吐了些许苦水出来,说真担心总有一天房府会被他们夫妻二人造光! 无忌眸中一闪,说玄龄生时与他私交甚好,如今出得这样媳妇,又是自己自小看大的“外甥女”,理应自己出面管理房家残局。尔后,如此这般的出了这样一计,要遗直带了自己手下几只兵马,藏于房府之中,若是高阳、遗爱再度无中生有造势,便嫁祸二人谋反,再以无忌之名唤出兵马拿下。 高阳一向性情奔放,政治颇不检点。单从她每日喜欢瞭望星云缭绕之夜空发呆一条,就足以被有心之人利用,说她企图谋逆了。星空星相,岂是常人可看得的?星相可观出朝局与走势,若不意在谋反,看它作甚?固此,言之高阳谋反,理由好找至极! 高阳呆住,娇好的面颊浮起不可置疑的云雾。 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男人会给自己及丈夫扣这样一个谋反的“高帽”,甚至教她连最基本的反驳力量都还没有,便被轻易拿下。 太宗不在了,保护的屏障再不会有。任何人想要动她,真真易如反掌。 电光火石,高阳清楚的记起了前几日,在叔叔宴席之上那不计后果的一句:“其实,让叔叔你来做事,比起我那个傻里傻气的弟弟,不知道要好多少倍呢!”高阳啊高阳,你可知道你的放言不羁,将会引出多么大的素乱?你可记得,父皇刚刚入殓,三哥回还奔丧,家宴之上你那无比怅惘的一句:“当日若要三哥入住东宫,该有多好!”你又可注意到当时,你姑姑丹阳旁边那年幼的女儿巴陵公主眼睛里泛着的盈盈光泽,好奇的光泽?你更忘了丹阳为帮三哥,国舅无忌早已对她怀恨连连。先皇已然不在,正是到了报复的危险时段。需要的,只是一个上乘的理由与时机。。。。。。 。 这明显是一场栽赃嫁祸,李唐皇室史无前例的血洗屠戮。但长孙无忌信了,长孙无忌信了,便是真的了。 谋反大事,如数承禀皇上。李治只觉一阵昏天黑地的崩塌与无奈重叠。 本是一场近乎荒唐的“调戏”闹剧,怎就被国舅无忌冠以“谋反”?无忌何等聪颖老城,这样无端言词,心事已是昭然。先皇死后,借势血洗皇家、排除政敌,历朝历代皆有;眼下永徽,自也避免不得。 无忌请求自己全盘审理,无可奈何的治初登大宝,皇权尚不稳定,依仗舅舅是他唯一的出路。固此,纵心知无忌怀揣血洗大计,也只得摆手应下。 高阳公主虽非李治胞姐,到底自小一起承欢于长孙皇后膝下。遥想当年,治还曾为高阳而同长孙冲打架,被太宗责罚。现在想来,竟是那般的恍若隔世。 “姐姐”治低头喃喃,泪水湿了明眸,掩却强装威严:“姐姐”又是一声唤,既而,哽咽着说不出话,只能咽下,吞在肚里:“对不起。” 媚娘将身依着水晶门帘,没有进得殿中安慰李治,亦不知该怎样安慰,该怎样做。 刚刚借助小姑新城公主鼓动皇后夺萧淑妃宠之势,得以重返唐宫的她,此事收在心里,看得端详。 说起她的回还,还得归功于新城。 自从媚娘离开长安之后,治登得大宝,号为高宗;晋王悠怡为皇后,萧珍为淑妃。 纵新皇自此有后宫佳丽无数,可治心中所爱,仍旧唯是媚娘一人。夜夜青灯,除了当日思恋媚娘之时偶遇的萧珍那里,治再没有宠幸过其她任何妃嫔,包括皇后。 其实萧珍于治,更多的是一段回忆。治终也忘不了那一刻,冷月清辉之下,萧珍那转瞬即逝的、酷似银妆妹妹的神情。他所在她身上情思,并非爱意,只是安慰与寄托。 新城看在眼里,识得九哥心思;自己亦是一分一秒也没有放弃过,寻求使得挚亲媚娘重返宫闺之法门。 终于,机会来了。萧淑妃一年之后,为高宗延下龙子,取名素节。 新城深知因了淑妃专宠的缘故,皇后一直不满于胸;便略施一计,于萧淑妃那里说尽恭维之言,要九哥李治封李素节为“雍王”,是以进一步激起王皇后的火气。 要知道,“雍王”这等封号,并非平常皇子皆可封得。“雍王”管辖之地乃长安帝宫一带,为皇权的主要维护者。按了常理来说,只有皇后嫡出子嗣才可封得“雍王”。如今,萧淑妃之子得了这封号,难免使得王皇后猜忌一番:“高宗可是想要近一步提升萧淑妃地位,册封她为新皇后?”就在王皇后胡思乱想,一时里不知如何是好之际,新城突然登门造访了嫂嫂,告诉她九哥与那感夜寺里的先帝才人有着如此这般的一段故事,若想阻止淑妃后位之威胁,不妨将媚娘接回宫闺,是以夺宠。 悠怡细细一忖,忽而忆起先帝出殡之时,治与一位俏丽女子相对落泪的场景,忽而恍悟;加之新城天然政治家头脑,佯装一副巴结皇后的神情体态,悠怡更是下定了决心,病急乱投医的先解眼前之为再说。固此,密令媚娘蓄发,它日回得宫闺。 媚娘倒也争气,殊不知,早在李治感夜寺上香之际,二人便有了风流缱绻。媚娘此时,已然身怀六甲...... 观了无忌方才神态与治眉目泪水,媚娘眉心处,忽有一丝警觉、抽痛剥离。 长孙无忌朝中最大政敌,便是吴王李恪;而高阳公主,又是恪最为宠爱的妹妹。。。。。。媚娘不敢往下想,也左右不得纹丝。除了祈福膜拜,默默恳请苍天垂怜之外;初入永徽后宫,腹怀尚在感夜寺时,与治所有龙种,自身尚且难保的她,什么也做不得。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六十五章 笙歌尽处千行泪 审讯一直没有开始。这件事虽表面之上似乎对公主与驸马并没有进行什么处决,但事实上,长孙无忌已经下令将他们幽禁,素日卖不出府苑一步。 高阳公主,这高贵的公主,太宗挚宠得女儿;从来都是别人仰视她的骄傲,这一次,却要她拜倒在别人的脚下仰视别人。这份委屈,她怎么能受得了? 她近乎疯狂的撕扯着自己那一头秀美的长发,摔打着屋里目所能及的一切物品。她疯了、她狂了、她崩溃了。。。。。。高傲的她不明白人心不古的含义;任性的她不知道,在这世上,那个唯一可以纵容她任性的父皇已经去了;此时的她,就如同一根野草,任凭风吹、任凭雨打、任凭万般外力的摧残。 一切一切,致使她顷刻间就憔悴了那彩虹般艳美的身庞! 一个如此浮躁,一个却安静异常。 面对着高阳的疯狂,房遗爱却一反常规的竟显熟视无睹。他静静落座于一张香木椅上,静静看着眼前一袭白衣的高阳,如此细腻的目光,宛如欣赏一枝枯萎了的白牡丹。 一朵素荷压灼桃,牡丹斜拟淡疏芳;瓣飞一落轻入韵,点点幽情画夕阳;酒酣国色宜三月,衣染天香冠百花;问信何须劳蝶使,寻芳莫漫闹蜂衙;枯枝不朽真奇绝,翻胜杨家与李家。 遗爱不明白,真的不明白。怎么昨天还是身份高贵的驸马、公主,只消一夜,却变成了待定的死刑囚犯?真的,那是一种。。。。。。恍若笙歌。 “驸马,驸马?”洞穿层层天幕的暗青幽深,兀有声音穿过,苍老而不失锐气。 遗爱寻声探去,见长孙无忌已经穿过殿外进深,直走到自己身前。 “呵”遗爱鼻腔不由轻叹一声,“这么快啊!”几近自嘲一句过后,眼神投向高阳,有了不羁:“这么快,生命便到头了。高阳,你放心,到了阴曹地府,我们还是一对儿!老子就是过了奈何桥,也不会喝下孟婆汤,不会把你给忘了;我们夫妻缘分未尽,下辈子,下下辈子,我赖定你了!你永远都会是我的妻子,我的挚爱,你跑不了!”此时的遗爱,显然心绪波动极大,竟说起了粗话。这个男人,穷尽一生无怨无悔来爱她,真的爱她。是她的人她的魂,不是她公主的至贵地位。 高阳不闹了,突然间就不闹了。她回过头,依是那般绝美眸光,只隔过丈夫,怒视着眼前无忌,她真想猛地轮给他一个耳光;事实上,她也这样做了,但却被遗爱拦住。 “你让我杀了他,杀了这狗畜生!”高阳语声近乎嘶哑,不住挣脱着丈夫一双有力的手掌。 “公主!长孙大人是你舅舅,你不可对他不敬!”遗爱面上青筋暴起阵阵,语气高阔。 “他不是我舅舅!我不是皇后的女儿,他不是我舅舅,不是!”高阳已经疯狂,强烈的仇恨冲毁了她的意志。 “只要他是你舅舅他便不会杀你!”遗爱猛地一吼,只这一句,苦心丝丝可见,便把高阳定住,瞬时醒悟,颓然摊于床榻。 “长孙大人!”遗爱一见高阳稳住,急忙上得前去侧垮一步,将妻子实实护在身后,恳挚而语,甚至有着企求,不见丝毫气焰:“长孙大人,我知道您一定不会为难公主,因为您是公主的舅舅。自古以来,‘舅舅’这个称谓,便那般的不同寻常;舅舅,是娘家最直系的亲人。这舅甥之情,是世上最真、最纯的亲情;除了父母双亲,便是舅甥之间呀!”言此,眉头几皱,却是真心:“臣知道,高阳公主并非皇后娘娘亲生女儿,可却自小认娘娘为母,承欢膝下。大人,亦是将公主自小看大。高阳公主不同于其她公主,她是先皇最为宠爱的女儿,固常常可见她伴于先皇左右;而大人,是先皇最为信赖的臣子,亦是时时左右伴驾。大人与高阳公主相处时间,可谓众公主之中最多者。固此,大人与公主之间舅甥情缘,亦是所有公主与大人之舅甥情缘中最为深厚者。眼下出现此等素乱,我知道,大人亦是最为不忍的呀!大人,您要清障,便来杀我好了!何须冒犯公主?这件事彻头彻尾都是我一个人的错,不关公主殿下的事!我把自己交给您了,要杀要劀,悉听尊便!” 高阳望着丈夫,这是她嫁入房家十几年来,第一次认真地端详遗爱,她的丈夫,撑天的丈夫。 突然间,她觉得这个男人好高大,她从未想象过,这个一向绵软的男人,竟然可以这般的硬气、这般的伟岸、这般的高大。。。。。。 世界是颠倒的,颠倒的世界不为人知。。。。。。我眼中的你,就像他们眼中的我;而我终究,变成了另一个你。 无忌眉头紧紧纠结一处,微显痛苦神思,是的,高阳自小于他身边长大,虽非血缘,但如何能得以对她无情?更何况,高阳一介女子,此事将她扯进,实实无辜,他本也没有伤害高阳之意。 “哎呀,驸马驸马,你看你这是做什么;谁让你死来着?哎谁让公主死来着?”片刻后,无忌深意眸子复又睁开,全然没了方才转瞬即逝的失神,微笑一开口,素日的威信,也已然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献媚卑微,“驸马,可否借一步说话?” 遗爱愣怔半晌,左左右右步履迟疑;看看高阳,又看看无忌,反复拿捏不定。 “驸马适才一袭豪气冲冠去了哪里?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又有什么可顾虑的!”无忌冷不丁缓缓吐露,纵是凉薄,也不全见无理。 “房遗爱,这一辈子,你总被人瞧不起,连你的妻子也算上一个!如今,该是你硬气的时候了!”遗爱将心横下,目光定格高阳一张绝色美面,充斥着他男儿一生梦想的绝色美面,深情奔涌、少见豪气跌宕:“公主殿下,臣这一去,若再回还不得,您且不要为臣伤心半分,就像从前那样。。。。。那样陌路。”言此,喉结一涩,满满微殇,“更不要流泪哭泣。先皇已经不在,我们夫妻虽微小,也不要让别人看笑话、瞧不起!”语尽,猛一转身,随无忌出得厅门,消失隐逸于无尽漆黑、混沌中。 高阳美丽、空洞的眸子望那背影几近发呆;忽而,夺门上前,却被侍卫拦下。 “遗爱,你放心吧!”高阳只得将身倚住门边,努力前探,娇美婉转嗓音竭力提起,失了人声:“我不会流一滴眼泪,我们夫妻,不能让人瞧不起!” 。 安洲的夜空,向来都是如此,似水潋滟双睑,又纯净的宛若一块洗过的翡翠。 “殿下,真要回去么?”府苑深深,凛心娟秀双颊也是点点含愁,不无担忧。 朝中局势,不必言明也能体察清楚。高阳一个女子,又是盛贵的公主,她谋反作甚?明摆是庄冤案。而这冤案主审者,却是那一向精明老城的国舅,长孙无忌。 既然他为主审,便委实不会犯纹丝糊涂,何况还是如此荒唐的大糊涂。 可是,无忌却给出了“谋反”这个近乎无语的结果。其主旨清障心思,明晃晃摆在面儿上。 若恪这时回还,只怕无忌会打着彻查口号将其拿下审理。时至那刻,怕只怕纵有冤情、问心无愧,也说不清! “涵儿是我自小最亲最近的妹妹。”恪眉心一横,心思聪敏的他当然知道此次回还意味着什么。只是涉险便罢,偏偏不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感知;甚至,潜意识里总也抱着一种自投罗网的隐隐宿命感,“我不能不管她的死活;更何况,母妃还远在长安。”言此,目光清波坚定,映一昆仑无奈与沧桑:“如若无忌要我回,我不回,他便会去折磨我的母亲、我的兄弟友人,威胁我回还;予其那般,还不如我自己回还。如若无忌不要我回,纵我回去,也定不会有难。此般想来,又有何可犯难?回与不回,全然握于无忌一人之手,结果定然相似,只是宿命。” “回与不回”为何?“死,与不死”。无忌若要恪死,恪无论怎么挣,都也是死。生与死、宿命与轮回,恪自从十几年前下定决心离开长安的那一刻起,便已然看得分外贯彻通透;已然,看穿了会是今天的结局。 凛心妙目含泪,虽心下也是明了,却没有尝试着阻拦丈夫的选择。这么些年磨洗,她深知恪的性情、恪的坚韧,固不曾尝试阻拦,那是徒然。正如项羽自刎垓下乌江,虞姬没有尝试阻拦分毫一样。 “殿下在想什么?”凛心勉强掩住纤心悲苦万千,目光错落于恪孤冷痴望冷月背影之上,对那绝尘丰姿,轻柔问出。 恪转身,对着凛心微笑半晌:“夫人莫怪,我想起了绫妹妹。” 凛心面上温婉不减,只是有些落寞,仍旧谦和还之一笑,微微将面额首。 恪感知到妻子一份丝缕落寞,只是摇摇头,行至凛心近前,月光清辉和了美发纷乱,卓尔俊绝:“我只是偶然想到,曾与绫儿为了一曲‘霸王别姬’闹气;往事如烟,如今自己真的做了霸王,果真,她成不了虞姬。” “臣妾愿做王爷的虞姬。”凛心兀一抬头,急急唤出,泪水随风四散而去,凄然成美。 “哎”恪摆手于她唇前作了个“嘘”的姿势,又接了方才话尾道:“可是时至今日,我才理解了绫妹妹当时心下的那一番百感交集的断肠清苦。她何尝不识我性、不识项羽虞姬之间无言而和的默契?可为了我的前景,她又不得不说出那些‘不做虞姬’的违心苦涩话语,正如她日后离开我那般。。。。。。如若大难得来、历史重演,她定也会同虞姬一样,不加劝阻项羽,与子同死。”言此,喉结微哽,“只是如今呵!重来的项羽就要走了,却要劝阻他的妻子,不是虞姬的妻子;夫人,不要做虞姬,千万不要。虞姬,只有一个;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着。” “迦绫公主,想来也是位善良可人的女子。”凛心唇畔嗫嚅,明白了恪话中意寓:“难怪殿下忘不了。” “岂止善良可人,简直仙子临浊世得近乎完美。”恪情不自禁接过口去,眸中一往情深与幸福跌宕并存,“她在我心目中的位置,再没有人可以取代分毫。”情到深处终无悔,情到深处无怨尤。 凛心抿住小口,苦涩一笑,睫毛垂过。温婉谦和的语调,一如素日里淡泊无争性情:“一生一世,想必王爷就只爱过她一个人吧!” 轮回转瞬,命盘游移。似在哪里,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鹤女命中有一劫,只因飞升前身为秦王爱女,本应袭承秦王朝大统,却终因个中差错未果。固此,后日飞升,也必再度下世走完一世帝王业绩,方可回还,再度位列仙班。” “若要散尽尘世未了缘素种种,并非易事,需得推劫之人啊!” “只这推劫之人可觅,安知新劫又生?鹤女渡劫归还,留得王子尘缘未了,又将如何是好?” “莫愁、莫愁。只效仿佛祖引渡蛇魔那般便是。佛祖剔除蛇骨,将其蛇骨幻化而成女子面貌入尘世续缘;我们便将这鹤女体内付于王子之痴、嗔、爱、恋、眷等提炼抽取,幻化为一位于王子来讲,极近完美的女子,再与王子人间双宿,续得仙阁未了缘。” “好之却好,只是幻化女子终非实体,三界之中,皆未有记载入册;纵与王子双宿双飞一世,也因此女自身本为虚无之缘故,王子仙阁尘缘也还是了结不得啊!” “却又好说,只叫王子推鹤女帝王之劫;幻化女子待鹤女续仙阁未了爱恋;鹤女一世相许的举案齐眉之缘嘛。。。。。。自是有人助的。只消将鹤女轮回之后封印于仙阁之中同王子有关记忆,打入一凡间女子体内,时时提点一二,促成其与王子一世举案齐眉之缘便是。” “嗯,如此一来,鹤女因对王子生爱,而以选择延续王子生命与梦想为初衷,从而一步步登上帝王大宝,了却早该了却的帝王业绩。死后,再与人间夫婿合葬,是以了却人间所生新债,此第一庄陈年旧案周成;王子与鹤女体内元素所幻化之女子两两相爱一世,再与承载了鹤女记忆之凡间女子双配夫妻之缘。此九九归一,两庄案子,皆可周成也。” “王子以爱推鹤女之劫;鹤女还爱顺登大宝之巅;立无字丰碑,了却仙阁痴恋;以凡身合土,尝清尘世新缘。妙哉、妙哉!” “此番旧劫新难,若要化解,必得按上所述,环环相扣,一步都走错不得。化解之法,串事之线,归根结底,原是一个‘爱’字呵!只是一开始,便注定爱会成空,挣不出、逆不得。” 。 恪一双俊眉笼了如烟清愁,似怕伤害凛心,又恐违自己真心,更恐亵渎挚爱迦绫往昔情愫......良久辗转过后,终于坚定一点头,真心实意吐露了经久压抑、百般跌宕的痛楚心绪:“一生一世,不是爱过,而是唯一。我唯一爱着的,只有绫妹妹。”其实,还有媚娘,令他自拔不得的媚娘;想爱,却不敢爱、不能爱。固此,除了绫儿,他再不会分出一份爱来、哪怕微薄不已,赠于别人。 “王爷,谢谢你,让我知道这些;没有,赠我空欢喜,糊里糊涂一世过完。”凛心没有大痛大悲,其实一直都明白的。只是好黯然、好空好空。 恪轻轻拥了面前妻子入怀,二人双双望那天幕之中昆仑明月,没了话语,却多默契。 “无论我心中爱的是谁,最重最深的又是谁;你都注定是我这一世的夫人,心甘情愿真心以对的夫人。”恪兀然垂眉开口,语气温存阵阵,伴凛心周身点点茉莉淡香,恍若至了如月中天。 夫妻之间,不一定要爱得怎般如火如荼、自拔不能;夫妻之情、不同于爱,更多却是一份相依相伴、相濡以沫的从容平凡。 人生短短几个秋?逝者斯夫,指尖心上,斑驳红颜。瑟瑟风花雪月中,一生时光好梦有几场?好梦共谁圆?身为妻子,一生只将万般心思放在丈夫与子女身上。此志不逾,此情愈坚,才是夫妻间的真情分。 凛心抬眸,迎了恪的目光,良久静看,身心不由一阵麻麻酥软,慰藉之中,贯有温柔浅笑柔声:“碧宇清秋冷,瑶台寂寞愁;仙缘凡尘降,子与共白头。” “仙缘凡尘降,子与共白头。”恪喃喃呓语,俊目荡漾心底深深温暖情愫。 “殿下。。。。。。殿下。。。。。。”凛心于恪怀中依偎的愈紧了些,凄绝泪花悄悄的淌;温柔唇角微微发颤,再说不出其它。 “夫人,答应我,好好活下去;好好。。。。。。照顾我们的仁儿和菁芷。”恪一滴万分皎洁之泪顺了秀面滴落、绽放于怀中凛心柳眉弯弯篱落处;只这一滴,比月色晶耀、比月色寂寞。 。 月上柳梢,高阳与遗爱双双挽着对方手臂,漫步宫廊甬道。十几年来,唯有如今一刻,他们才俨然像是一对夫妻,相濡以沫的夫妻。 “遗爱,这是我们之间共度的最后时刻了吧!”高阳觅了一处月影阑珊地,将莲步挪移过去,停住,丹唇轻轻开口,无奈的问出。 遗爱厚唇开合,想说什么,终是轮换而成另外一番话语:“殿下,臣想知道,殿下,有没有爱过臣,哪怕一点。”语尽,一双深情爱意的眼迎住高阳清眸,那其中,涌动希翼。 高阳静看他半晌,百媚千红一笑,摇摇头、又点点头:“爱情本是无所谓有,亦无所谓无的。但值得肯定却是,我终究辜负了你一生一世;若万事可以从头来过,我定会好好对你,努力做一位平凡的贤妻良母,不会伤你、伤大家、亦伤了我自己。” “殿下,我们可以,我们真的可以!”遗爱瞳孔忽而演映激动万千,一把紧握高阳玉指,语声连连:“我们已经没事了,长孙大人放过我们了!殿下你看,如今我们不是可以自由出入寝宫了吗?不是暂时,是一生,我们没事了,我们会好好过下去。” 高阳兀然有了一瞬恍悟,旋即便是天昏地旋的颓废;美丽眸光逼向丈夫,语气严厉而迅捷:“遗爱,长孙老狗为什么会放过我们?那天他找你去做什么?他要你怎么样?你跟他说了什么,跟他说了什么?!” “没。。。。没什么。。。”遗爱急急掩口,嗫嚅着为方才激动而做竭力遮掩。 高阳猛一抽身,不依不饶直甩开他,无奈且沧桑:“你是不是听信了他的挑唆,把这子虚乌有的谋反之事全盘嫁祸于了三哥?是不是,是不是!” 遗爱不语,额头深深伏下,神思极度纠结。 高阳却笑了,笑得分外娇俏:“房遗爱,”语气不是责备,甚至谈不上愤怒,“你好糊涂!” “拿下!” 高阳话音尚且没能皆数落尽,便是无忌苍老威严声腔漫溯于耳。既而,早有兵卫四面八方涌现,将他们二人死死围在中间。一层一层,直将身段逼过,扭住不放。 遗爱愣怔了,几近发呆与不可置信。 长孙无忌何许人也,能君子、亦可小人。 高阳仍是笑着,只是,那心房之上肆意绽放着的牡丹已被揉成千朵万朵,压满枝头,郁香无穷。 人不能被打败,永远不能;人,只能被毁灭。 。 下雪了,冬末春初交集处的第一场雪。 在无边的旷野中,在凛冽的天宇下,如粉如尘。闪闪的旋转、升腾着的,是雪的精魂。 是的,那是孤独的雪,是死掉的雪,是雪的精魂。雪落大地,一切归于无痕。 所有的轰烈都要恢复平淡,再多的绚烂总要重归单纯;回味无穷的,唯有那刻骨铭心的过程。其实,人的一生,何尝不是如此呵! “高阳,别怕,三哥来陪你了。”长安城门近在眼前,亦是,死亡之门。 恪加紧了马鞭,狠下心来狂策。他知道,此时的妹妹,就如同那飘忽不定的落叶,枯萎不堪的野草,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一触即碎。泉路之上,兄妹同行,才不寂寞。 就在恪身下那匹白色骏马,如同天幕一道伶俐的闪电那般洞穿城门的一刻,亦有千百兵将长矛以对;不由分说便将恪围于了其中。 恪竭力勒住那跑得发狂的马儿,伴随马儿一声长嘶,幽深天幕兀有闪电伴雷鸣而下,“轰隆”一声,震彻九霄。 “老天爷,你是在可怜我么!”恪额头仰起,心下满满自嘲:“父皇,我究竟该恨命运没有将我生成你的嫡子;还是该恨命运......将我生成了你的儿子!做你的儿子,儿臣感到骄傲,儿臣不后悔!只是,正因为我做了你的儿子,该怎么终结,一早便也定下......” 漫天碎雪之中,恪利落下马。不需后天强加,凛凛然气焰便是一种天然震慑;竟是没人敢上得前去,动他们英武的吴王分毫。 恪摇头淡淡一笑,平静而不失素日威严:“怎么,还不动手么?本王可不想同你们无聊的僵持下去!” “殿下,得罪了。”层层兵戈相向下,忽而齐刷刷让开一条小道;便见李绩着了战甲,稳步走过恪的近前。 恪礼貌点头回下礼去,卓尔面目依旧不起波澜,没再言语。 李绩挥袖,麾下之兵涌上,将恪拿住。 “殿下,您虽无辜,您虽优秀,可怎奈何您身上那盛贵的两朝帝室血脉!”李绩望恪那渐渐远去的俊逸、刚强身影,心下揪痛:“先皇啊!臣有愧于你。可身为大唐臣子,臣又怎能允许隋朝政权以这样一种方式复辟!” 冰冷的、坚硬的、灿烂的雪花,长安的雪花,滋润美艳之至;那其中,还隐逸了青春傲然的气息。 曾几何时,就在这一片雪影之中,有过一位女子,婷婷玉立于飞雪中,宛如金盏银台。。。。。。 终极一生,蓦然回首之时,方才能得以看透这镜花水月个中幻象一切。 却原来,没有所谓的顶;只有源自内心深处的那种刻骨铭心的......隽永。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六十六章 上 情天离难魂魄飞 抖落了一身浮华,沉默的灯火阑珊,依旧是风花雪月。 安平嘴角那一抹若有若无的娆笑,淡如她今晚的弯眉,美得靡丽又惊心。 “三哥,你回来了?”她猛地将身转过,她爱着他,她如火如荼的想要得到他的正视、哪怕分毫;这想法已似火焚烧,灼伤心神。 三生轮回,从花、到仙、再到人,依旧逃不脱宿命的安排。她仍是一厢情愿,痴恋他紧锁卓尔的眉,他忧郁英俊的眼,他的抬手投足。 “文婷,我回来了,再也不会离开你。”他喃喃。 “三哥,我想你在每一个夜晚;三哥,我好怀念我们曾经那一段童年的时光!”她不顾一切向他这边奔过,将身实实靠入他厚实温良的怀抱之中;然而,就在这一刻,怀抱空虚下来,眼前幻影尽散,仍旧是她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做拥抱状。 许是想他想得入了迷,这段日子,安平总也这样,恍惚中看到三哥走向自己,对着自己爱怜微笑。但每一次,他的身影总也湮灭在她如火如荼的热情中;他微扬颌,在与他英眸接触的一瞬,她柔肠百结。 谁赐他倜傥姿?谁又赐她玲珑心?疑是天意作弄,她三生三世皆坠入了他无尽的爱的漩涡中;他却用自己对鹤女那一份忠贞不移的爱情,将她苦苦痴情真心与浮华一并淹没。 执着是道透明的伤,终于明白,爱情就是含笑饮毒药。 抛开恩怨情仇,他华丽的颜面,惊落平沙雁。如今,他的心早已向远。花落君畔,花自妖娆。回首,早已过了千年;她的心,已近涅磐。 梦不成,灯又烬。霜前雁后之间,一段似有似无的情缘,早已花飞人远。水流无限似侬愁,一切紊乱不堪。习惯了,颓废了。 安平对着那空荡荡的屋子发了经久的呆;尔后,袅袅移行至窗前,眼角眉梢早已没了伤感;习惯了,只是黯然。 秋水,萦绕一片孤城,她被他遗忘在尘世间。 她,冠艳大唐的公主,天底下所有男儿的梦想、妖冶摄魄、高高俯视一切的她,居然心如尘埃、念情成灾。 她依旧冶丽,经久不变、倾城的姿态;她依旧在笑,满城月光皆为她颤抖;他依旧在她的梦中,温暖着她早已死去、麻木了的一片冰心...... “公主殿下,吴王......吴王他......”绮儿急急奔入,一个不小心,撞在了木质廊柱之上,神色焦急慌张。 安平回神,旋即,听得“吴王”二字,也顾不得适才一派萎靡心伤,急忙跑过绮儿近前,连连问回:“吴王怎么了?你刚才说吴王怎么了,嗯?” “吴王殿下方才赶回长安,才一进城门,就被李绩将军给拿下入狱了!”小丫头也是恐慌,在她心中,恪亦是长安最俊俏的王子、安洲最贤良的君王。 安平亭亭而立着的曼妙身段顷然瘫倒于地,聪颖如她,一瞬就会了整个事端的来龙去向。从一开始,无忌所要真正笼进、除去的最大政敌,便是吴王。 。 金碧辉煌的大殿,气势磅礴的宫廊。 初登大宝、一切还不甚熟悉的新皇高宗,正端身坐于龙椅之上,奋笔疾阅奏折。只是心绪,已然烦闷燥乱,怎么也到不了脑中去。 媚娘轻轻将步子挪到屏帘之后,一双美丽眸子深情又怜悯的望向金殿之上,那年轻的王者,自己的丈夫。万千情愫就在这一刻里,尽数跌宕而起,压抑不得。 治偶一侧目,正瞧见媚娘将身立着望向自己,便一招手,唤她进得殿中陪伴。 媚娘得命,眼睑微微垂下,走到了治的身边,玉指纤纤搭于他双肩之上,将身蹲下,靠于他肩头。 “姐姐也要怨怪我么?”治轻轻问出这样一句,带着企求。登得大宝之后,在她面前,他依旧自称为“我”,从未改口称过“朕”。 媚娘缓缓闭目,略舒一口气出去,只是笑笑,无奈掺半:“臣妾知道,吴王始终都是英武的吴王;陛下,亦是位仁慈的皇上。怨只怨,小人离间,以致权势篱落。固此,别无选择,非如此不可......”语尽,心下一酸,喉咙涩涩。 “非如此不可......”治喃喃,清泪顺眼角滑落:“三哥,高阳姐姐。若眼下朝局权势尽归于我,又怎能要你们篱落至这般非如此不可的田地!” “陛下!”媚娘慌忙将身转过面着李治,将他言语打断,目指门边,示意隔墙有耳。 治适才收敛,不得不缄默。华姑姐姐言语劝谏,他素来听得进去。 媚娘转过身去,背对李治悄悄拭泪。恪与高阳处境及结局,已是昭然若注,已是意料之中;可大难真真来时,她又岂能做到不悲不恸? 治静看那翩若游龙的美丽背影,半晌过后,忽而起身上前,直面向媚娘,一把抓住她那纤纤莹白玉指,力道极大,语声带着咄咄:“你的心里始终只有他一个人是吗?你还爱着他,纹丝都没有减退,是吗?” 媚娘并未惊慌,亦无从躲闪,只是平静一笑,直将眸子迎住治的瞳孔,万般澄澈,发自心底的肯挚,还有欣慰:“不错,你果然是最懂我的人。从一开始,长安城里人海茫茫中的一擦肩,我便爱上了他,深深的爱;可是,历经了这样多的变故与事端,我却发现,我爱上了你。” “姐姐......”治语气恢复长日以往的恩爱有加,又多感动与慰藉。 “何为美好?何为幸福?何为爱?太多太多,我无法看透,更无法超越......”媚娘言此,微微额首,免不得诸多感慨与回忆:“他自高歌空对月,谁知晚幕落流云?媚娘无法给予诠释,很伤心、很失落。人之一生,何以为绳索自禁......” “我知晚幕落流云,我知,我知!”治眉宇之间隐逸不住的激动,“姐姐,就且让三哥对着绫姐姐那一湾明月黯然伤神去吧!姐姐这片圣美无双的幕落流云,自有我来珍惜!我会对姐姐加倍的宠爱,加倍的信任,一生一世,此情不泯,此心不变!” 媚娘禁不住“哧”的一笑,挣开治紧紧握于掌心处的玉指,再次看定他乌黑清澈的双眼,朱唇轻轻开合,暗香缕缕漫溯:“如若我是一片云,我愿你为一阵风。竟日挽着我翻山越岭而去,托着我飞向高深莫测的昆仑宇宙;如若你是一片云,我愿化身一阵风。绕着你朝朝暮暮,说尽我心事重重。”言此,话锋又是一绕,缓缓而坚定:“吴王殿下在我心里,永远都是一个神话,一个美丽而遥远的梦;而你,是我的爱。” 治一把揽了媚娘,靠入自己的怀。墨段长发纷飞,与她的美鬓相交在一起,竟自然缠绕成结。结发之情,便当是如此啊! “媚娘。”治轻轻唤她,素手不经意而又顺势的微抚她隆起的小腹,面额眼睑平添一抹慈爱:“我们的孩子,便是日后,大唐的国君。” 媚娘惊了一下,侧目定看丈夫,体态谦顺,莹唇开合:“可臣妾只是个昭仪,到底登不得大雅;国储位置何等重要,归根结底也还是要留给皇后娘娘所生子嗣的。” “哎”治轻声将她打断,微微一笑,童心未泯的可爱与急躁:“我不许姐姐这么说!正因为国储位置极为重要,所以才一定要留给我们两人的孩子。”语尽,轻轻低头,深深迎合媚娘小口,一吻落下。 媚娘垂眸,与治吻到一处,娟秀眉目溢满幸福,寸寸安详;隐隐约约之间,眼角眉梢,亦有着泪光攒动、肆意流淌。 。 重重府苑,一派萎靡苍茫;内敛而幽深,一如它主人的眉心与慧智。 “长孙大人,安平公主殿下来访。”小校恭敬低头,对着无忌报出。 无忌睿智眉目依是平静,不起波澜之间,轻一摆手:“还不快请。” 话音渐落之时,安平颤颤而入,冶丽灼华美面盛着疲惫与深深的忧伤:“文婷向舅舅问好。” “公主客套。”无忌略微笑笑,恰到好处的基调:“不知公主深夜造访,可是有什么事端要与老夫来说?”言尽,虚让一下,自己复又落座。 安平垂眸,艳丽唇角轻颤,鬓发乌云之上一支玛瑙步摇合着穿堂风儿荡漾,柔和成美:“舅舅。”她喃喃,又过片刻,忽而双膝一软,却是实实萎地跪下,深深伏首,语气一瞬抬起:“恳请舅舅高抬贵手,饶过三哥一命!”语尽,泪水合风盈然,滂沱迷离。 无忌有一恍惚的呆滞,竟忘记了去扶安平起来。是的,这样的言词出于安平之口,怎一句反常了得?承乾在时,便为了储位之争与恪斗得水深火热、不可开交,以至于最后斗散了自己。安平素来最与大哥交好,那些年来,明里暗里,使绊子、放暗箭,委实一样没少过。眼下吴王落得这步田地,她真真该去兴奋的开怀畅饮一番才对,怎反倒前来恳求自己将吴王饶恕?高傲如她,若是逢场作戏,也定不会行下此等大礼的!可转念,她为了吴王竟然不惜自贬身价的为无忌下跪,更是说不通的道理,怎能不叫这纵横朝野多年的老狐狸也为之惶然? “呵,长孙无忌,你也不过如此!都说你长了一双洞察万物的眼,可你到底还是不能洞穿我这些年来深深隐逸于灵魂的万般心思!”安平唇际浮上一丝鄙夷的笑,万分绝美;心下不由暗想,也是自嘲:“是呵,我安平公主是该高兴的。吴王就要含冤而逝了,全长安的人都在想我安平公主定是该高兴的!迷茫无知的世俗众人,你们安能识我心思?识我素日以来爱而不能,固无可奈何的将自己那可怜的万般爱意转为仇恨,是以麻木这一颗脆弱心房的痛彻身魂!既然不能成爱,便叫他去走爱的对立面,恨我也好。得不到他的爱,我便要得到他那与爱对立的恨,也是一种凄凉的满足!可是......他的胸襟是那样的宽广,他的心志是那般的高大,就连这一点了以安慰的满足,我都求得不到......天啊!你却又为何要这般将我作弄!” “公主折杀老夫了。”无忌适才反应,急急曲身去扶一把。 “舅舅,文婷求您,求您放过三哥,求您了!”安平并没有起身之意,依是那般苦苦僵持着求情。 无忌也不强加搀扶,只是淡淡感慨:“公主啊,老夫也没有与吴王殿下为敌的意思,况且高阳公主还是我的外甥女......只是,谋反大事,岂是说放就放的?” “好,就算您要彻查,也该去查房遗爱和高阳!且不说事发之时三哥他尚且远在安洲毫不知情,纵是知情,他也定不会去做这等荒唐的勾当!”安平委实焦急万千,语气一阵似一阵的强烈。 无忌分毫不为所动,客气却也不减:“公主殿下也只是推测而已,哦”言此,略微笑笑,转过些话锋,“当然,老夫也只是推测而已。待过得些时日,如若吴王殿下当真无辜,老夫自当会还他一个清白。” “舅舅!”安平仰面唤他,自知徒劳。小声啜泣一阵,忽而起身转过眸子,冲绮儿招手。绮儿会意,出得门外片刻,引领而入一位清俊少年。无忌定睛一看,又是一惊蛰,竟是承乾之子,李象。 “安平公主,看来你今天是有备而来了?”无忌面上浮了一丝冷冷笑意,如霜严寒。 “象儿,来。”安平没有理会他的不敬,只是上前拥住李象,复又抬起眸子瞥着无忌,如黛之眉微挑,柔柔语气一改方才示弱企怜,多了昔日里惯有着的倨傲与硬气:“长孙大人,您是什么心思,文婷最识得!好,您可以遮掩,可以将为承乾哥哥报仇为借口,从而把你与皇上夺权的野心尽数遮掩而去,落个重情的名堂!但是我杨文婷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这种全身而退的念头,你最好打消!承乾哥哥的儿子就站在你的面前,我要你看着他亲口说出昔日里扯不清、缕还乱的诸多恩怨,到那时候,如若你还要加害三哥,看你还能觅得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去!”言此,睫毛微垂,温柔以对怀中的李象,“象儿乖,不要怕。来,把刚才对姑姑说过的话,当着我们长孙大人的面,再说一遍。” 李象沉稳点点头,语气有条不絮,年仅十四岁的他就已经出落得如美玉落陛般儒雅而无瑕:“也许三叔与父亲之间是有过隔阂,可终到底也是陈年旧事、兄弟骨血情深;却又为何非要死死记着不忘?再者说来,储位纠纷之中,孰对孰错,本也就难评说!只是三叔为人,我想大唐百姓无人不识,他在百姓中间素来声望颇高。试问如若三叔当真如大人所说想要谋反,却又何必参与这场如此荒唐的闹剧般的过场?他只需在百姓中间振臂一呼,然后从安洲走到长安来,就会有一大半百姓跟着他一道来了!” “长孙无忌,你且看看,你还不如一个孩子明白!”安平半哭喊着,极近声嘶力竭:“我告诉你,纸终究包不住火;如此明显的栽赃嫁祸,任何人都看得明白!因果循环,生命不息,循环便不止;你自己种下的因,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你会自己品尝这缔结而出的苦果!” “公主殿下你说的话太多了!”无忌兀的一吼,将安平猛然震住。旋即,复又降下声腔,尽力压住气焰,威严丝丝可见:“若不是念在你曾多次助我长孙一脉的份上,公主殿下,仅凭着你方才那几句痛诉老臣之言词,老臣便足以将你作为谋反案中嫌疑之人而拿下了!” 安平浑然一震,天旋地转的颓然。时至如今,她方才明白自己究竟有多么愚笨与痴傻!总也庆幸自己谋权渊深,时时拿捏别人作为自己手中的棋子;谁知、谁知终结一生,命格即将殆尽之时,竟才知晓,自己却是做了一辈子长孙无忌的棋子!命运之弄人,谁又揣摩的清晰明白! 她有着张扬的美、烂漫的青春;却不得不迎接,追悔的残年。 。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项。 首尾环相扣,起始亦是终。 风呜呜的吹着,分外清冷。凋花映着残月,托着盈盈波光,无时无刻不流露出冷淡的韵致,还透着隐隐的香,一如忧伤。 干冷的囚牢里,一位气血方刚的男子,正襟危坐,仿佛在想着些什么。 一个人做到只剩了回忆的时候,生涯大概总要算是无聊了吧! 但有时,竟会连回忆也没有! 锦衣虽然皱了,却也能演绎出昔时的华美;凌乱的发,微皱的眉,呼啸着沧桑。 但,仍是俊的逼人。 他就这么坐着,诠释出一派伟岸和傲然。 生命渐尽,形将回归尘土,心里,还有什么放不下...... 放不下,放不下......历数自己一生,往事悠悠,一一于恪眼前浮现。 年少时的一身轻狂与不羁;岁月洗礼、磨砺中渐趋成长的那一份成熟;历经世事,得以看穿、想透的平和;以及最后的最后,已然棱角全无的顺势与谦和。 这其间,太多太多的变化。回首人之一生,几个不是如此呢! “三哥,对不起。”高阳喃喃。她的目光已然呆滞,却不涣散。只要三哥在,只要三哥在,她便不害怕,便是她自己的地老与天荒。 恪淡泊一笑,苍白而无奈:“不要这样说,三哥知道,你内心亦不好过。其实,你最无辜。”言此,抚上妹妹眉弯,轻轻拭去高阳眼睑泪痕。就在这一瞬,他突然发现高阳很美,但这种美竟被他长时间的忽视了。这么多年来,因为他的常见,而被他忘却的美,“有些时候,我是多么羡慕我们那早早夭折的二哥。死了多好!还没有历经成长便已不在,便不用在这凡尘世俗间受苦。” 高阳眉弯纠结而黯淡:“三哥”她轻轻的唤,仰起素面,满满天真与释怀,“世俗,当真是恶俗的世俗!只是三哥,还记得辩机和尚吗?三哥,他的僧袍为什么就那般的毫不染尘呢?” “妹妹,你怎么能去爱他,怎么能去爱他啊!”恪隔过妹妹话题,半含怜惜与怨怪。要知道,她的任性,害死了大唐怎样一位卓越有为的青年才俊。 “因为你不愿爱我。”高阳喃喃。 恪定住,一时没了话语。 高阳反倒笑了,她说三哥,你不必对此介怀。时至眼下,妹妹就要与三哥双双羽化;固此,万般心事必须说出。我不祈求三哥能够给我什么来生相许的承诺,我知道,三哥与绫姐姐爱得那般的深,如若不是命运作弄,将你们生生分开,你们定也不失为一对人间仙侣。我只要三哥不讨厌我,不觉我不可理喻,不因我对你的态度感到恶心,我便心满意足。 “傻妹妹,三哥怎会厌恶你?你在三哥心里,永远都是最为挚亲的人,三哥的好妹妹。”恪实实拥住高阳,动情阵阵,“只是妹妹,你却错了。我与绫儿之间,并非命运分开了我们。一对相爱的眷侣,没有谁在把他们分开,没有谁能把他们分开;除非,他们自己......”语尽,俊朗双目闭起,意味犹深,“人活在世,不好高骛远,不随波逐流,不为名利所惑,不为困境所溺;在浮躁的尘世面前从容不迫,在喧嚣的生活背后淡泊自如,时时兼济苍生,时时心怀天下......呵,全然冠冕堂皇一堆俗话!不过为了自己的欲望从而找来的伪善借口!怨天怨地,怨命运?细想开来,最该怨的,岂不还是自己!”恪一只手微微抬起,用广袖掩住俊俏面颊;另一只手轻轻拭去眼角不觉涌动着的泪滴。这个动作如此细腻,他还是第一次于人面前拭泪。倘若放于从前,恪定会背转过身而去,不叫旁人发觉。而眼下,他却没有对着高阳回避,甚至对绫妹妹,都还未曾这般过。 高阳依旧不语,安静倚着哥哥厚实而温良的胸膛,听他吐露那久久压抑于心的神思情态;生与死的召唤,在这一刻,似也置之其外。 “绫儿是我此生永远的爱,可到底还是因了我的不济而离开。我深信,这些年来,她也一定深深的爱着我;但她毕竟有着自己的生活,时间久了,也就淡了。或许日后,她会在不经意间,在绣花、或哄孩子的时候,得知我已经死去的消息。也只是叹息一声,便又去忙她的事情......亦或她会突然间想起什么来,想起我们之间曾经有过的种种。最好是,能为我这个故人掉几滴泪......我便已然心无它求。” “哎”高阳急切将恪打断,长吁一声:“三哥切莫说这些伤感情的话,若绫姐姐得知,也会伤心的。” 恪兀然间想起当年,因冲撞长孙皇后而被父皇罚跪,昏倒之时所做的那个梦,不禁苦笑与凑趣掺半:“看来,我倒是先知了呢!” “什么先知?”高阳好奇涌动,侧着头问。 李恪刚欲答复,正这时,忽听得一阵人声正向这边涌过。既而,便见无忌引领一帮狱卒,开门去锁,直入到囚牢内部,二人的近前。 “吴王殿下。”无忌恭谦一施礼,撇下一旁高阳,只对着恪,“劳烦您跟老夫走一趟。” “这是皇上的意思?”高阳一步上得李恪身前,不肯放恪离开,眉目挑起,逼问着无忌。 “涵儿!”恪抽身绕过妹妹,猛然将她语音喝住,心下含了隐忧的瞥过无忌一眼,又定向高阳,悄声:“好妹妹,记住,眼下时刻最不可轻举妄动。长孙无忌真正想要加害的是我,或许,会放过你。”语尽,从容转身,领走于无忌前方,那样的义无反顾,那样的气宇轩昂。 “三哥”高阳静看着恪逐次走远的翩翩绝世身影,国色天香的美面之上,已散尽忧伤:“三哥,你放心吧!你若不在,妹妹又岂能独活?黄泉路不好走,妹妹陪着你走!妹妹,且先三哥一步前去探探这路。三哥,你等着我,等着我......”她安然的闭上双眸,泪水华丽滂沱。她素白的广袖疏裙迎合风儿跌宕舞起。这是一种与悲凉与死亡与绝望相映衬的激荡人心的美,逐成,千古绝唱。高阳觅得一方杂草肆意渲染、铺盖着的天然石块,将纤身站于其上。冰冷的裙带已自腰身解下,高悬于铁架顶端,随风飘荡,无比招摇。仿佛,那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那里面是春光无限啊! 高阳身体微微前倾,秀美额头缓缓探入其中。 再见了,这个世界;再见了,这一生。 那些过去的曾经的不复再来的随风飘散的日子啊!那些幸福的甜蜜的快乐的悲伤的时光啊!那些爱过的恨过的痛过的流过泪的故人啊............. 前世的孽,今生已还;今生的缘,来世再续。 细长裙带猛地抖动一下,竖起的石块跌落在尘埃里,竟有一种花瓣漫天飞舞的错觉。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高阳低垂的眼睑轻轻颤动一瞬,目光透过囚牢天窗,定格在远处红粉雕漆柱旁,缓缓合住,便是最后的影像。几只早春蝶儿正在翩翩飞舞,又是一年如梭时光,春天,就要来了...... “高阳公主悬梁自尽了!”良久过后,悠悠人声炸开锅般于这小小囚牢之中鼎沸响起,气氛里,蒸腾着遮掩不去的哀伤与释然气息。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六十六章 中 绝情剑闪血泪飞 恪冷傲绝尘的身影,随无忌引领之下,步入一间狭小而隐蔽的庭院。 望那满桌刑械,出尘眉宇闪过丝丝不屑与轻蔑:“长孙无忌,你要杀便杀,何苦来着?” “吴王殿下。”无忌还是一副礼仪恭敬,只是好声好气迎合了恪的不羁,“其实,老臣也不想与殿下作难。只是殿下的优秀,便是害死殿下注定的利器。”言此,也是一瞬蹉叹,既而,老目苍苍内慧闪耀,再度开言,“这谋反罪状,殿下认与不认,却都是死;但只要殿下肯认下,老臣保证,定然不会为难于殿下家室众人。殿下,识时务者为俊杰,可不要执迷不悟,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 是责骂吗?为什么声音如此的微渺? 是救赎吗?为什么声音如此的卑贱? 是规劝吗?为什么声音如此的虚假? 是指引吗?为什么声音如此的伪善? 恪仰天一笑,笔直而英挺的立着,诠释出一派伟岸与傲然。那场景就这般,一直烙印在了历史的记忆里,成为一副永不泯灭的画卷。 “吴王殿下,你可不要执迷不悟!”面李恪的英武与凛然,无忌也禁不住微微发颤;但这恐吓话语到底还是说出口去,带着连他自己都觉无谓的情态。首次弄权清障,定要办得漂亮而周成。 “长孙无忌,你想做什么!”兀然之间,一阵清越女声划破庭院迥异,直盖过无忌仅存着的渺渺底气,就那样,不加丝毫遮掩的直直漫溯于耳。 恪与无忌皆是惊蛰着回头,小径幽深蜿蜒,亭亭挪移而来、面目含嗔带怒的,却是媚娘。 “武昭仪,您不该来这里。”无忌心底由衷惊诧媚娘的突兀出现,如此隐秘之地,她怎就能识得?只到底是持柱老臣,还是这般不慌不乱的做礼开言。 “是吗?”媚娘仰面一笑,凤眸微闪,朱唇浅浅一抿,略微定定,既而开合,恢复往日理性:“长孙大人,媚娘既然来此,便是有事相求。”语尽,灵眸轻动,又道,“吴王殿下素来好面子,你可以打压他,但不能否认他;可以处决他,但纵是死,也该让他死得体面!” 恪静看着身旁媚娘,只静静的看,未曾开言吐露一字;这个女人,竟也如此深刻了解着他。不枉几经会面之时,那种无缘由的怦然心动;莫非,当真前世有约么! “那娘娘想要如何?”无忌忖度片刻,直迎了她声腔问回。 媚娘迎上无忌一双深邃老沉目光,语声极轻却不失威仪:“准许吴王殿下沐浴更衣,于自家府苑自尽。” “这。。。。。。”无忌嗫嚅。 “长孙大人,对于一个将死之人,你无须惧怕!”媚娘语气凛下,既而一转,有意将声放沉,挑眉额首几分,“这是皇上的意思,应与不应,大人自己看着办!” 无忌心中一定,良久后,再侧目时,有了权衡与些许诧异。 媚娘识得了那权衡与诧异,也将神情缓和几许,恭谦、威胁掺半:“如若长孙大人不肯给媚娘这个面子,便是有心要让皇上难堪喽?” “娘娘严重,老臣又岂敢叫皇上难堪。”无忌适时笑笑,略停一下,点头:“也罢,就且允准吴王殿下回得府苑,沐浴更衣之后于府苑自尽便是。” “多谢。”媚娘稍一额首,又向李恪看定,做下一礼去;低头垂眸之际,凤眸美面,已然挂了泪痕。 。 暮晚天际,夕阳沉没的刹那,云朵也沉默着,晚霞被思绪搅乱;轻烟卷走了余晖,那淡淡的纯白,便在空灵的吟唱中,忘却归路。无论秋天将逝,无论霜降枝头,世事轮回依旧、因果依旧,竟分不清真实和虚构。 “这真的,是皇上的意思?”久别了的府苑,沧桑难掩,寂寞如斯;只是眼下,这已无妨。恪着了淡黄流苏衣袍,端坐于桌案,一身潇洒、倜傥不减的轻问正在为他小心翼翼梳理鬓发的媚娘,心下已明知答案。 媚娘听罢,低头勉强笑笑,娇媚唇畔泛起苍白,却仍支撑答复:“殿下又何必计较?我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语尽,停顿良久,终还是说出口去,“我之所以能够一路追到长孙无忌那里,将殿下找到,还得感谢一个人;是长孙冲,他告知了我,他一直都明白我对殿下的情,就像他对长乐。只是我们,都是被情而伤的人。” “你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恪有意撇开媚娘后续话题,微微喃喃,既而释然一笑:“看来你们之间,很美满、也很幸福。” 媚娘只觉一阵心酸难耐,泪水淋漓间,不由啜泣着将那跌跌宕宕于胸、十几年来至真情愫一股脑抛洒而出,只是如今,更待何用?“其实这么多年来,我终也无法忘记的,是与殿下偶然撞了满怀、无意之间,殿下的那一个吻。” 恪笑笑,终于不再避讳与自欺欺人;只是,并没有预料中的尴尬,反接了媚娘尾音回复而去:“你以为,那个吻仅仅是偶然与无意?若我不愿,完全可以将你推开,又为何会与你僵持了那般的久。” 媚娘心中霍的一定,百感交集之间,只剩了泪光随风纷飞,打湿凝眸素妆、羞怯一昆仑星宿:“殿下.....”她呓语喃喃,再言语不出其它,只剩慰藉及浓浓心伤。 恪却不再言语,是的,无需再度诉说下去。有些事情,保留其美好一面便罢,其余种种,不说又有何妨? “殿下,殿下!”远远的,听得一声颤抖的低唤。恪回转身,见是泪流满面、一路卷携风尘而来的续长青。比往日越加清瘦,面上恭敬却不改。 “呵,真想不到,最后前来为我送行的,竟会是这曾经受过我举手之劳的人。”恪向着媚娘自嘲一笑,又对长青点头。 “殿下!”长青抑制不住心房深处那巨涛惊波般的五味情愫,“噗通”一声将身跪落于地,哽咽一抱拳:“殿下,您......一路走好。” 媚娘已经为恪绾好了墨发,识礼垂立一旁,明眸黯然飘泪。 恪颓然笑笑,对长青,也对媚娘,说不清的情态:“时至今日,我才得以真正亲身体味到五弟当年临走之际,那一份简单而明澈的心情。”言于此,俊眉微皱,神情如素平和,“那不是诉怨、不是悲伤、甚至不是无奈;而是释怀。” 释怀,由衷释怀,便至涅磐。 “殿下,您该上路了。”监刑官如约而至,神情凝重开腔催促于耳。 恪平静的点点头,死去的心河已经不起一丝波澜;直直向前走去,决绝不加纹丝停顿。 高贵如他、俊俏如他、优秀如他......就在这一瞬里,隽永成画。 那高高悬起的三尺白绫,一如女子暗香衣袖,带着天然冷艳出尘,无比招摇。 恪看在眼里,忽而神光流彩,洞穿宿命般恍悟:“绫妹妹......白绫,绫儿......莫非真是宿命?真是定数、劫数!无论怎样兜转,我终还是重新投入到了你的怀抱之中啊!”恪带几分自嘲,讪讪于心底呓语;忽而,眉心剧烈凛下,浩然英气一瞬昭然奔涌四周,语气威严锐利,诉出此生此世最后一句话语,倜傥而周成:“社稷有灵,无忌且灭族!” “社稷有灵,无忌且灭族!”“社稷有灵,无忌且灭族!”“社稷有灵,无忌且灭族!”......回荡在宫宇里,回荡于天幕中......回荡,于媚娘耳畔、心间。 “长孙无忌,你且等着吧!”媚娘暗自里紧紧将拳握住,眸光错落于恪那张棱角分明的无双俊面之上,不忍离开一瞬;心下脑中深深呢喃,泪水和风散去,只剩意志与决心:“太宗皇帝辞世四年后,你将吴王害死;好,那我便要你再于世上多活四年,吴王殿下死去四年之后,我定要你家破人亡,魂魄支离!” 时光不会止步,历史仍将继续,往后的日子里,不知又会上演出一幕一幕怎样的故事。 这令唐太宗毕生以来一直引以为豪、引以为傲,曾多次称作“英果类我”的儿子;长安城最英俊的王子;帝都里最优秀的亲王,就这样,死在一个天大的阴谋、天大的笑话上,从容踏上人之一生,必经的归途。俊目微闭,终于可以投入到绫妹妹的怀抱之中,再也不要醒来...... 隐去了自我,本没有自我;摒弃了尘念,本没有尘念;我们生于凡尘俗世中,死去,也仍要回到尘土中去,原来我们一直行走于尘土里啊!无所谓善良,无所谓邪恶,无所谓富贵,无所谓下贱,无所谓正直,无所谓贪婪......土地母亲会接纳我们,沉沉地拥抱我们,深深地亲吻我们。直到我们的血脉,我们的精魂、躯壳、心志、情感、神丝,以及我们那不安分的心,与其融为一体,归于无痕。我们不过是一颗有思想的尘土啊! 无所谓悲,亦无所谓喜,无所谓意念,无所谓彷徨,万般皆放,这就是永恒的奥义吧! 都说人死之前,可以回到一生之中最快乐的时光。恪回到了,回到了和迦绫打猎时的情景,他们同骑一匹白马,自由自在驰骋;女子锦缎长发轻巧而温柔的肆意飘扬于他的面上,凉风徐徐,恰到好处的适宜。回到了幼时生病,母妃拥他入怀,那一份淡淡檀木熏香之下的安详。回到了父皇当着群臣的面,夸他英毅果断很像自己,那一身的骄傲!最后,他看到了父皇,日夜惦念的父皇......他正向他张开怀抱,神色依旧慈爱,丰姿不减当年:“孩子,离开这万恶的浮尘,到父皇这里来,从此之后,再也不会有痛苦。” “恪,你走好,你放心的走好!”媚娘喃喃,忽而,美眸微显诧异,鼻腔里竟直直漫溯而上满满牡丹芬芳。 园子里的牡丹花,就在这一转瞬,全然醒转,竞相绽放;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是高阳公主,一定是的!”媚娘泪水亦在这一霎那,再度珊珊而下;她知道,是高阳,是她,来接她的三哥了。 这一场轰轰烈烈的所谓谋反大案,牵出浩浩汤汤几多皇室成员! 吴王李恪,高阳公主,房遗爱,丹阳公主,巴陵公主等人至死;现任宰相侍中宇文节,李唐宗室名将江夏王李道宗,九江公主驸马执失思力,皆坐与房遗爱交通,流放岭南,其家属没为官奴;废恪母弟蜀王愔为庶人,软禁于巴州;房遗直贬春州铜陵尉;万彻弟万备流交州;罢房玄龄配飨。 。 宁心大殿,杨妃闭目诵经,神情体态依是安详,竟没有流出一滴眼泪。 “恪儿,跟母亲回家。”她喃喃,俏丽唇畔微微上扬细小弧度,眉眼含笑,似笑又哭,含笑微伤......美丽不减当年。 这绝色的美人,贵气的天之娇女,最后的最后,落得怎样的结局?没有人知道,只余一个万古流传的谜,共后世里,芸芸痴人感慨、蹉叹、与猜疑。 。 夜深人静之时,月华如洗,浮云半遮未隐。 在那远离长安遥遥万里的繁华波斯,有女子忽而惊醒,不假思索夺门出得厅外,似有某种神秘力量召唤一般,魂儿梦儿牵引。 是的,她看到了,看到了一位英俊少年,身着白色裘袍,腰系无瑕美玉,正温柔的对着她微笑。 我们很近啊,我们很远啊...... 。 “不要,不要!非我所愿,不是我的本意,不是我,不是!不是!” “清依公主,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原谅我,不要!” “五哥,救我!不,不要向我报复,求求你,五哥,放过我,放过我吧!” “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你们放过我吧!啊——不要,不要!”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你醒醒!殿下,清河公主前来拜会,殿下!”绮儿急急呼喊着床榻之上声嘶力竭的安平,不明所以,而又心照不宣的焦急。 “哎”清河摆手,示意绮儿不要强行将她吵醒。 绮儿识礼退下,不再多言;清河缓缓上得前去,声声低唤安平:“文婷,你怎么了?是姐姐,姐姐来看你了,不怕。” 三唤两晃之间,安平终是醒来,面了清河于眼底,禁不住扑入了她的怀中失声痛哭开来:“姐姐,他们,他们来找我索命了。” 清河惊蛰瞬息,旋即明了个中缘由,长长吁出一口气去,曼声安慰:“这几日里,历经了三弟那一番事,你定是累了。”言语于此,也不由垂眉滴泪,悲伤几分过后,欢笑强颜:“你身子一累,难免胡思乱想的做恶梦。听姐姐的没错,歇息几日,便又是一个活色生香的安平公主。” “姐姐,都是因为我,都是我!”安平一双绝色冶艳丹凤俏目蓄满泪水,盈盈散下,不寻常的凄美。 清河却摇摇头,雍容之上早已泻尽千华。没有浮虚做作,只是真心实意交心吐露:“我知道,我都知道。所谓旁观者清,我更识得你小心隐逸了这么些年的暗暗情愫,你的一个眼神,一个情态,都足以将你暴露。或许可以欺瞒的了旁人,但却欺瞒不了天性缜密的我。有关三弟的一切,我都清楚,也清楚在他身上付之于爱的女人。” 安平倏然止哭愣怔,眸光微微转动旋即,恍然大悟,由衷佩服。原来,看似对政治、权谋毫不关心,平素只知扮演贤妻角色的清河公主,才是一场迷局之中大明白人。她太忽略这位前隋公主所出的盛贵公主,是啊,吴王政治纠纷浓重,身为吴王胞姐,若无十分颖慧心思,至始至终,又怎能够事事扯得干净,保于自己周成!锋芒不必露,恪守恭谦,为人和善而不喜多言,心下自有一番明白道理与想法。这,便是清河,才是清河,世人所不能识得的清河啊! “你爱他,可他却对你并无十分爱意。固此,你便走了爱的彼岸极端,以政治权谋来麻痹自己的心,自己的爱。”清河没有理会安平的万千感慨与惊蛰,自顾自的诉出心底久蓄之话。此时的她,更像一位智者;大智之人,总是淡淡的。 安平缓缓将头点下,目光斑驳错落,真心实意感慨与忏悔:“只是最后的最后,当我意识到了自己的疯狂,开始悔悟、渴望一切从新来过之时;我才发现,我走的路,已经不容我回头。”语尽,睫毛低垂,合着晶泪绝美;眉心一点红艳朱砂不知怎的,竟是那般鲜艳,美得诡异:“三哥的心里,最爱最爱,始终都是绫姐姐。我早已看明白,只是不该这般的折磨自己,但是,我不后悔。”于此,百媚千娇的一笑,唇畔胭脂迷醉,绯色倾城,“这一世,他的至媚红颜注定是她。我苦苦熬神一生,岁月落尽,今生无缘......如果有来世,我不要我为他倾国倾城。我只想,在一个寂静却干净纯粹的角落,每天清晨为他焚一炷香,唱一曲歌谣。做不了一生一世的红颜,就让我们做隔空相望的伙伴。” 清河轻轻抚上安平纤肩,眉目淡淡,还是平和笑笑:“一切顺其自然吧!万物轮回,自有因果定数。” 安平苦涩摇头,忽而,定于当地,神思凑俱一处,向殿外略略探身,似是要唤绮儿。 “怎么了,有事么?”清河制止住她,半含好奇,更多还是关心。 “姐姐,你要帮我,一定要帮我!”安平宛如抓住一根救命浮萍,急急的唤着清河,语气焦灼,眉目纠结成一处:“快,快帮我带个话,我要见武昭仪!” “武昭仪?”清河惊问回去,一时解不过这话中深意。 “姐姐只管帮我传话,我自有分寸事端要与武昭仪拿捏啊!”安平愈加着急,也忘记了解释。 “媚娘知道安平公主定要相访,所以亲自登这一趟门了。”正说话时,媚娘已经步入,先了安平一步笑着开言。 清河隐约会意,适时的向媚娘点了下头,知理道别离开。 媚娘躬身还下这一礼去,目送清河走远,复又转过直面向安平,不冷亦不热:“公主殿下,想要对媚娘有何吩咐交代?” 安平也看定她,半晌过后,淡淡开言:“还记得我们初次会面之时吗?当时长孙皇后说要将你乱棍打死,你向我投来求助目光,我却未曾理会。你应该恨我的,但我知道,你不是个记仇的人。” “你错了。”媚娘将她打断,半含玩味而语:“我一直都是个记仇的人。” “记不记仇,已经不重要了。”安平颓然一笑,沧桑绝美衬半;忽而,眸子凛下,语气低沉却正色:“长孙无忌,谋反。” “嗯?”媚娘一呆,细腻心思竟也未能适时参透。 “长孙无忌,谋反。”安平复又一定,含笑冶丽眸子依旧看定着媚娘,正色、深沉不减。 半晌过后,媚娘倏然会意,迎回安平目光,带着感激,重重点下头去,心下已经有了一番忖度、蹉叹:“长孙无忌,既然你嫁祸吴王谋反,那么甚好,有朝一日,我定要你亲自尝尽这所谓‘谋反’的苦果!” 安平一双妖冶艳丽的摄魄眸光中,有了慰藉与最后的释怀;她缓缓阖上双目,唇畔笑意妖娆。若这一刻去了,也无悔了。 。 月华清辉漫溯、蒸腾,如茶清冷,又宛若入了婆娑之地,涅磐多情。 “三哥,你在哪里?”女子一双俏目紧紧闭着,掩不去泪痕凄美、胭脂迷醉,“你已不在,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她喃喃呓语,心下百般颓废与灼伤, “文婷,文婷。” 暗夜流光之中,似有谁在轻轻的唤。 安平抬眸,灯火阑珊尽头,泪眸流转,分明是那个熟悉的身影。 “文婷,来。”他向她缓缓伸出手去,依是一身潇洒,俊逸如斯。 “三哥,带我走,你在哪里,我愿随你到哪里!三哥,三哥......”安平跌跌撞撞奔过恪的近前,泪眼如飞花缭乱;她紧紧握住那只温良而厚实的手,将它缓缓地贴近自己的胸口,紧紧贴住;那是可以听到心跳的地方啊! 然而,挣脱脑海深处,层层虚幻缭绕之下的意乱假象,回归真实,却是......安平公主握起了案上那把银色的匕首,将它缓缓地,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她看破了尘世,望穿了秋水,只缘身在宿命中。 匕首凛冽的寒刃,层层滴血,伴着檀木净香、冉冉透过窗。 一抹笑,在漆黑夜幕如三月盛放的桃花,如此的绝尘,暗自妖娆。 泪,从丹凤俏目里,顺双颊滑落。死寂如铁的黑暗,空幽的殇,寂寞的冷。 是什么力量使得她如此苦苦熬神,三生三世,就算魂魄支离也终不言悔? 其实,只因经年之前,仙阁云海里,他转身离开桃花纤影之时,那回眸凝望的一瞬;只那一瞬,便已然注定了他是她三生三世的情缘和牵绊。 君知否,你刹那的凝眸,注定了我永世的思念呵!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万物玄青,散不尽的荒烟,迷离而蜿蜒。他的身影渐行渐远,她虚无而缥缈地追随他。 如断了线的风筝,飞蛾扑火般地冲动,想要扑向他的彼岸;才发现,蝴蝶飞不过沧海,他的彼岸永远没有属于她的帆。 秋风起,吹散一世落花。她踏莎而行,命运涉水而来,她把她苦苦缠绵的爱刻在了三生石上面。 百转千回,在这生命终结的最后一刻,顷刻间黯然剥离............... 有女绥绥,在彼其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六十六章 下 人间梦醒,九九归一 幽幽烛火摇曳,衬点点月影阑珊,美得离奇而扑朔。 “陛下呢?”媚娘擦了淡淡晚妆,寻甬道袅娜迈步而入寝宫,未见李治身影,心下疑惑几分,随口问了身旁侍女一句。 侍女恭谦回礼,尔后,却不敢多言,只是向着窗子略略侧目。 媚娘寻她目光稍稍探去,见治正将身立在窗前,望那广漠天宇,对着一昆仑星宿发呆。身着龙袍,独自一人,那么绝尘。 “陛下....陛下......”媚娘摆手遣退侍女,莲步挪移袅袅,轻轻唤出,是以寻回治不知遗落到了何处的思绪;纤心却澄澈万分,真真识得他为何事伤神,也禁不住一垂眸,缓声清越:“其实吴王殿下与高阳公主,只是去了另外一个地方;此刻,他们正与宠爱着他们的父皇欢聚在一起。可怜的,是活着的人。”言于此,略顿一下,有了诸多感慨泉涌:“吴王殿下的长吏程鸣、侍卫安威凛,在殿下死后次日,自缢于吴王府苑。续长青......仅因前来为吴王殿下送行,便被削去官衔、剥夺家产全部,流落到连一顿粗饭都吃不饱的地步;臣妾听说,就在方才黄昏,饥不择食的他终于抵挡不住饥饿与焦渴的摧残,竟去抢了一个小贩的包子,被追打倒地,不甚至死。”语尽,脑海不觉陷入那对过去时日,种种的追忆与深思,美兮眸光忽而空洞、绵软、而悠长;似是什么都没有,又似是,早已看透一切。 “是朕的错,都是朕的错。”治喃喃,明眸随了话尾渐落、微微闭住,神色痛苦、纠结。 “陛下,不,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任何人的错......只是劫数,劫数。”媚娘迎合了治的谴责加以安慰,纤白玉指揽上治的肩头,心照不宣的默契。 治依旧沉静于一派自顾自的萎靡心伤,诸多繁丝杂绪压抑于胸,忽略了媚娘的安慰与少许怨怪;望月之余,不禁哽咽微微:“若朕大权在握,便不会是这样的结局了!” 媚娘温存百媚眸光忽就一暗,隐忍如此时日,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冷冷给出一句:“你少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语音不大,却有力、带着韧劲儿。 治周身惶然一颤,神思顷刻收拢,愣怔在当地;望定眼前媚娘,几瞬恍惚而不知所措。 媚娘细细弯弯杨柳眉梢微微纠结一处,凤眸泪痕浸染,朱唇小口没有缄默的意思,顺势诉道:“纵长孙无忌权利再大,归根结底,还不是你唐高宗亲自盖得大印么!”寒风袭袭侵体,媚娘淡粉纱衣合风漫溯,一上一下,衣带翻飞,不寻常的凄凉却绝美。 治豁然震住,五雷轰顶一般。到底男儿血气心性,加之登得大宝成为人皇,怎能得许这般顶撞辞赋?纵素日里万般熟络、恩爱非常,忽而听得妻子这番言辞,也不免火气昭然漫溯开来,不自主的侵入胸口,直冲额发:“你!”一字出口,盖过媚娘声腔,广袖龙袍霎那抬起,手掌举于半空。 “你打呀!”媚娘将身跨前一步,语声尖利而无奈;情绪洪水奔涌,泪眼婆娑漫溯,收它不住:“怎么,说到你的痛处了!” 治颤抖的手臂于空里停顿半晌,终于缓缓放下,一把搂住面前几近心碎的媚娘,紧紧搂住,忏悔与疼惜掺半:“姐姐,对不起,是我不好......你说的对,一切都是我的错,再怨不得别人。” “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媚娘柔柔依偎于丈夫怀抱,泪水莹然之间,忽就心软,也是后悔连连。丈夫初登大宝,皇权便这般篱落四散,他心里何尝就不痛、不彷徨?做妻子的委实不该意气冲头,由了性子加以中伤。 “姐姐,答应我,不要背弃我、瞧不起我。”治呓语痴喃,发自心底的恳挚,“就算旁人再怎么议论我这个皇帝的仁弱与无能,姐姐也不要放弃我、甚至离开我......”晚风微拂,带去治瞳仁之中热泪几许,夹杂眉弯深处那缕缕的颓然与恍惚。 媚娘泪痕未干的绝丽面颊忽而含笑,如花唇畔温婉语出,半含嗔怪,爱意涌动:“你怎就说出这般幼稚的话?真是傻瓜!我们之间经历了那样多的疾风和骤雨,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啊!夫字天出头,你是我的丈夫,就是我的天。” “你是我的丈夫,就是我的天。”仅这一句,治心河忽而定下,宠溺的搂紧怀中媚娘,说不来的诸多情愫;两颗心就在这一霎那,紧紧贴住。方才里,那种种自扰于己的烦闷杂绪奇迹般荡然无存,宛如灌入五湖烟海深处大智慧的心经,醍醐灌顶的觉悟与幸福。。 大唐的天幕,依是这般风云际会。锦绣山河,一派瑰丽雄壮,凛然、威仪不减。 “伯父、姑母,语云来祭拜你们了!”苍苍月夜,云雾散去黄昏时的迷茫若幻,剩得青烟缭绕,冷月清辉普渡。 一位少年倜傥立于月下,斟酒祭天,豪情一挥洒,面目从容、坚韧。 这少年,正是李佑与温叹惋所遗之子,温语云。 这些年头,行路坎坷,叹惋一人咬牙带着儿子走过;风风雨雨,千辛万苦;无人问津,亦,无从问津。 她让儿子随了自己姓氏,至始至终,她都不曾想过要告知儿子,其生身父亲究竟是谁。一则,怕儿子得知端详种种,日后惹祸上身;二则,她只想将这段最痛、最深的情埋于心底,只自己默默痛着、记着,不让旁人再度施之以痛。 直至去年开春时节,叹惋忽而顽疾缠身,行容渐趋枯槁下去,身子一日剩一日的不受用。半月过后,终于抵抗不住,香消羽化。 临走之前,语云跪落病榻,仁孝如他,就这样一直守着母亲,寸步也不曾离开的陪伴母亲走完最后人生之路。 叹惋在这一瞬忽而恍然,扪心自省,实觉孩子活于世上,有权得知自己生身父母有关种种;如若不然,混混沌沌一世,岂不冤枉?逐,全盘告知。 语云并没有预想之中的繁杂心乱,相反,得知一切,反倒放下身心包袱,澄澈无比。并且此后,语云于脑海、心底深深记下了“李恪”这个名字。时时告知自己,英武的吴王,是自己的伯父,自己生身父亲最为至亲的哥哥,当像敬仰父亲那般敬仰这位给予父亲无限关怀、帮助的伯父。 寒月昆仑,星光阵阵流彩、暗影浮动。 语云掷了酒杯,拔尘眉心却在缓缓聚拢,决心昭然:“伯父、姑母,你们放心!有朝一日,语云,定会为你们洗尽身上冤屈!” 这支遗落于民间的帝室之脉,会不会就此消陨、再不留任何痕迹? 清辉流光之中,少年决绝转身;泼墨般乌黑浓密的缎发,合夜风翻飞舞动;良久之后,身影渐趋远去,隐于暗夜,再寻不到一丝一毫模糊的虚像。 茫茫天地,唯有月光普照,最是明朗,亘古不变。 。 凄凄惨惨的感业寺内,觅一处僻静院落,陈列几只棺木;伴昏暗烛火摇曳,形同鬼魅。 那是获了罪的皇室成员,赐死之后,尸骨无法安置,固,苟存于此。 浓浓雾霭阑珊之中,有女子逶迤亭袅而来,宛如涉水,轻盈、流畅、温婉,水眸波光婉转、烁烁多情。 “恪,我来陪你了。”她喃喃着,径自向一处棺木走去。 行此,自盈袖中拈出一方染香罗帕,轻轻拂去棺木之上、久蓄的厚重尘埃;那样精细、小心,就像抚摸一个人的身体,缓缓的、柔柔的。 “只是劫数,劫数。”她喃喃,眸中不言悲意;相反,喜悦与智慧掺半:“殿下,你我苦苦熬神一世,终到底,只是陷入到了自己所布下的茧中,注定做茧、自缚。”言此,略微顿顿,忽而浅浅微笑,美丽异常,“你的夫人凛心,不过是承载了你与鹤女人世夫妻缘份的可怜女子;而我,是由鹤女爱意、情态所幻化氤氲而出;固此,我才真真切切可以称之为是你的鹤女,对你真心真意、一丝也不苟的鹤女呵!也罢也罢,如今,万般皆放,九九归一......鹤女人世真身,定会为你复仇,亦为自己了却其余种种未了劫数、与新生缘份。此乃,命也......” 。 次月,遥遥波斯传来迦绫公主病殒的消息。 清河不信,因为按日子算去,绫儿离世,当是上月五日;而她分明听得周旁侍女传言,说五日那天,有人看见感业寺里,吴王棺木旁边,亭立一位绝美女子前去悼念。水般眸光清澈潋滟、芙颊浅浅噙一抹笑,笑得清妍;看那女子,像是水茹...... 。 ———后记——— 媚娘央求于治,言吴王殿下此生此世唯一挚爱女子便是迦绫公主,却终因个中原委而至劳燕分飞。如今,二人既然双双归去,理当赐其“生不同衾死同穴”,为迦绫立衣冠冢,给予吴王正妃封号,厚葬于吴王昔时封地;治应允。 只,长孙无忌提出异议,言迦绫公主毕竟已然出嫁,成为波斯王妃,再以吴王妃之名立冢,委实不妥。 媚娘反驳于其,言说既闺名不予宣扬,固立衣冠冢便无甚不妥。 后,媚娘与新城公主一再坚持,终将无忌慈念唤出,允之。 只无忌所言并非全无道理,真若如此这般,恐天下臣民非议;治为难。 无忌献出一计,命史吏抹去一切与迦绫公主有关记载,为其重新加以编排,将其写为杨誉之女,恪之蜀王妃,早卒、葬于恪安洲封地也...... 泣绝红尘终不悔,天上人间誓相随。 痴心难忍竟成灰,相思不死绕千回。 梦断巫山云不舍,恨别沧海珠含悲。 笙歌尽处千行泪,情天离难魂魄飞。 。 “淑儿,你终到底,还是回来了。”落日余晖之中,清河与兰若并排而行,身影婉约,含笑微伤。 兰若却报之以浅浅一笑,雍容、却很美:“不回来,还能怎样?到底,是自己的家啊。” 清河垂眸,一时思绪泉涌,只剩缄默。 “姐姐。”良久之后,兰若似是想起什么一般,侧目微笑着问:“父皇在时,那样钟爱吴王与高阳姐姐,你,就没有吃过醋?” “哪里话呢!”清河释然摇头,明眸淡淡:“皇室子女,一生下来,就不懂得什么叫作吃父母的醋;若不然,竟日还怎么过活?”言此,一笑置之,“其实这些年来我常常在想,因为三弟身体里流淌着前隋的血,又优秀如斯,固此,便注定是悲剧;正如母妃所说,隋与唐的纠葛,注定是孽,注定要有人来承担。这样的结局,无所谓悲喜,只是注定而已;三弟,用他身体里的血,洗清了这个孽,亦是隋与唐的纠葛之中,最为凄凉的一幕。”语尽,话锋一转,幽幽而叹,神色惶然,“只是,命运又为何偏偏如此作弄?不能给他梦想,难道不能给他快乐吗?不能给他快乐,难道不能给他爱情吗?不能给他爱情,难道不能给他好好活下去的权利么......咳,怪谁呢!” “不怪父皇。”兰若喃喃:“因为父皇钟爱三哥,便誓要给他最好的,这没有错。呵,所谓的‘大爱无言’,根本就是荒谬!”语尽,心中忿忿,难平又无奈。 清河闻得此言,却也只是再度浅浅一笑:“走吧!过去的,都已经过去,还说这些做什么呢!” 两位公主纤美身影缓缓远去,消失在落日、鎏金的余晖之中,越走越远,渐渐辨不得踪迹...... 宫城之外,百姓呼喊之声愈加高阔;在语云带领之下,公然为恪鸣冤...... 。 天亮了,大唐的江山,一切如故。 悠远天幕,一轮硕大红日缓缓蒸腾着升起,应证着那千古不变的轮回。 斜辉细细筛下,雄壮宫廊便笼了一层薄纱似的青烟。 远处,一群年幼的皇子、公主们正在玩耍嬉戏,早春云霞于他们周身柔柔轻荡来开,载着欢声笑语,驶向远方。 新的,正在凸起;旧的,终要洗清。 过不了多久,他们,也会长大...... ——痛,凝结了千年—— 千年之后,安陆境内王子山,一处古墓葬偶然问世。出土的古物中,一块墓碑记录了墓主人的身份——“大唐吴国妃杨氏之志”。专家考证,杨氏应为吴王李恪家室;只有空空墓穴,尸骨不见。随葬物品中,陶器、瓷器、金器等相继出土。李唐皇室,给予了这位王妃厚葬。 令人费解却是,墓葬之中壁画,竟绘满仙鹤与荷花;除此之外,再无其它侍从、鸟兽之类;这在唐代,当属奇闻罕见。 而墓葬棺床之上,散落十五枚波斯银币,却又不知是何用意了! 史书对这位王妃的记载,可谓寥寥无几;民间,对这位王妃的猜测,也是层出不穷。 一老一少两个对比鲜明的身影,登上了王子山;对着王妃墓,频频揣摩着王妃与王子之间传奇的故事。 “爷爷爷爷,这山,为何唤作王子山呢?” “这,爷爷也不知道呵,祖祖辈辈,都这样叫,便传下来了。” “王妃葬在这里,王子,又到了何处去呢?” “乖孩子,时光过去了这么些年,又有几人知道呵!” “不,王子,一定也葬在了这山上。”少年语气忽而凛下,严肃中夹杂抹不掉的天然稚气,“王子那么爱王妃,怎么会舍得丢弃下她,只剩她孤零零一个?所以,王子一定也安葬在了这苍茫山峰之上,就在某一个小小角落,安静的守着他的王妃,地久天长....所以这山,才会唤作王子山,祖祖辈辈传下。王子与王妃之间,定存了一段凄美非常的故事,只是随着时光流逝荏苒,这故事,已成神话。”语尽,少年稚嫩面颊迎风微微扬起,径自陶醉,又似在回味;看那少年,眉宇间透着英气、卓尔,恍若、昔时王子,又与王子,不十分相像。 呵,他就是他,怎么会是旧人!惊鸿一瞥,匆匆过客般的王子已经永远去了,再也不会回来。 千年的殇,随风儿四散,凄美又伦常;千年之后,他们,自梦中复活...... 红颜千里外,大唐盛世,铁马金戈,纸秽金迷;淡烟疏雨中,英俊少年,绝美女子相依相偎,一日看尽长安花...... 安洲王子山,正午,阳光刚好。 透过树梢,直直筛下来,洒在墓上,碎了一地,地久天长。 . 夜染繁华处,眉雨压殊途。 灯挑三四孤,酒暖六五壶。 妄言儿时酷,轻屑竹马哭。 暮缓车流扰狂徒。 缘分淑与妩,眉上惹花露。 裙风少年误,相悦恨两路。 声声唤罗曼,楚楚招嫣目。 世事荒芜长孤独。 常月抱青空,星疏叠月纵。 久远听春风,依稀尝腮红。 烦丝白入棕,笑痕胭脂浓。 儿时唇温伴酒冻...... 逃不开,那注定凄艳的荣幸。 逃不开,那疲惫过后最终的远行。 细雨中离去,再还给世界,一片太平 ...... (全文完)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 完稿于二零零九年三月十六日 初改于二零零九年六月二十六日 定稿于[未知]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本书相关参考书籍及史料 @@ 《中华上下五千年》、《隋唐五代史》、《中国历朝通俗演义》、《资治通鉴·唐史》、《贞观长歌》、《全隋文补遗》、《新唐书·艺文志》、《红楼梦》、《大唐新语·酷忍第二十七》、《贞观政要·礼乐第二十九》、《贞观政要·太子诸王定分第九》、《全唐文》、《文献通考》等.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茧梦残解析 1 起始·缘——埋下了这个故事的伏笔;水有源,树有根,世间万物皆有来龙去脉。 其一: “五百年前,一条蛇,爱上了一位神。”蛇,是李旭东;神,是迦绫与安平的生身父亲,杨鹏飞。 “将蛇骨剔出一寸,锻造而成一位女子。”这女子,便是吕贳瞳。 “若有朝一日,你爱上了她,那么你将会死在神的剑下;你的魂魄将再也无法重生,神也会应劫而死。”这是佛祖种下的因,以及忠告。 “我怎么会爱上自己的骨头呢!”这是蛇(即李旭东)当时的想法。 “佛点点头,将三人打落云端。轮回转世,历经数年......”于是,便有了后面的种种。 结果却是李旭东爱上了吕贳瞳,固,李旭东(蛇)死在了杨鹏飞(神)的剑下,杨鹏飞(神)随后也死去了;一切应劫,甚至可以说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会是在劫难逃。因为只有他们应劫,才能牵引出后面李恪(王子)与迦绫(鹤仙情爱幻化)的故事。 。 其二: 无需多做阐释,讲述的是安平公主与李恪的前生为了缘分,及今生初衷。 安平临浊世,宿命便是“为你生,因你死,永不言悔.......” “是什么力量使得她如此苦苦熬神,三生三世,就算魂魄支离也终不言悔?其实,只因经年之前,仙阁云海里,他转身离开桃花纤影之时,那回眸凝望的一瞬;只那一瞬,便已然注定了他是她三生三世的情缘和牵绊。君知否,你刹那的凝眸,注定了我永世的思念呵!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 前缘·仙阁云海——阐述了这个故事的缘起。 鹤女与王子的前世宿缘,导致今生今世的一世相牵;跟迦绫、媚娘、凛心的相牵。 。 引子·凡尘 采用了倒叙的手法,整个故事由李恪的回忆铺展开来。 不知道朋友们有没有发现,“[终结篇]:{上}第六十六章情天离难魂魄飞”中有一段,与“引子·凡尘”的描写一样。 . 引子·凡尘的描写如下: 风呜呜的吹着,分外清冷。凋花映着残月,托着盈盈波光,无时无刻不流露出冷淡的韵致,还透着隐隐的香,一如忧伤。 干冷的囚牢里,一位气血方刚的男子,正襟危坐,仿佛在想着些什么。 一个人做到只剩了回忆的时候,生涯大概总要算是无聊了吧! 但有时,竟会连回忆也没有! 锦衣虽然皱了,却也能演绎出昔时的华美;凌乱的发,微皱的眉,呼啸着沧桑。 但,仍是俊的逼人。 他就这么坐着,诠释出一派伟岸和傲然。 生命渐尽,形将回归尘土,心里,还有什么放不下...... . [终结篇]:{上}第六十六章情天离难魂魄飞的描写如下: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项。 首尾环相扣,起始亦是终。 风呜呜的吹着,分外清冷。凋花映着残月,托着盈盈波光,无时无刻不流露出冷淡的韵致,还透着隐隐的香,一如忧伤。 干冷的囚牢里,一位气血方刚的男子,正襟危坐,仿佛在想着些什么。 一个人做到只剩了回忆的时候,生涯大概总要算是无聊了吧! 但有时,竟会连回忆也没有! 锦衣虽然皱了,却也能演绎出昔时的华美;凌乱的发,微皱的眉,呼啸着沧桑。 但,仍是俊的逼人。 他就这么坐着,诠释出一派伟岸和傲然。 生命渐尽,形将回归尘土,心里,还有什么放不下...... 放不下,放不下......历数自己一生,往事悠悠,一一于恪眼前浮现。 年少时的一身轻狂与不羁;岁月洗礼、磨砺中渐趋成长的那一份成熟;历经世事,得以看穿、想透的平和;以及最后的最后,已然棱角全无的顺势与谦和。 这其间,太多太多的变化。回首人之一生,几个不是如此呢! .到这里,其实是回到了茧梦残的开头;也对应了“首尾环相扣,起始亦是终”这句话。 。 上部{做茧}——为人间续缘的起始。 中部{一梦}——为人间续缘的鼎盛。 下部{终残}——为人间续缘的衰退。 收尾篇——为人间续缘的收尾。 终结篇——为人间一遭的生命终结,九九归一时刻。 。 期间穿插“武华姑幽梦回大秦”,实为点睛,点出这一遭临世的主要原因;前世的秦王盛宠之女,便是今世武媚娘。媚娘临世,实为了却早该了却的帝王缘份;而李恪,便是她的推劫之人。 “第六十五章笙歌尽处千行泪”里有来龙去脉的详细解析。 摘录如下: “鹤女命中有一劫,只因飞升前身为秦王爱女,本应袭承秦王朝大统,却终因个中差错未果。固此,后日飞升,也必再度下世走完一世帝王业绩,方可回还,再度位列仙班。” “若要散尽尘世未了缘素种种,并非易事,需得推劫之人啊!” “只这推劫之人可觅,安知新劫又生?鹤女渡劫归还,留得王子尘缘未了,又将如何是好?” “莫愁、莫愁。只效仿佛祖引渡蛇魔那般便是。佛祖剔除蛇骨,将其蛇骨幻化而成女子面貌入尘世续缘;我们便将这鹤女体内付于王子之痴、嗔、爱、恋、眷等提炼抽取,幻化为一位于王子来讲,极近完美的女子,再与王子人间双宿,续得仙阁未了缘。” “好之却好,只是幻化女子终非实体,三界之中,皆未有记载入册;纵与王子双宿双飞一世,也因此女自身本为虚无之缘故,王子仙阁尘缘也还是了结不得啊!” “却又好说,只叫王子推鹤女帝王之劫;幻化女子待鹤女续仙阁未了爱恋;鹤女一世相许的举案齐眉之缘嘛。。。。。。自是有人助的。只消将鹤女轮回之后封印于仙阁之中同王子有关记忆,打入一凡间女子体内,时时提点一二,促成其与王子一世举案齐眉之缘便是。” “嗯,如此一来,鹤女因对王子生爱,而以选择延续王子生命与梦想为初衷,从而一步步登上帝王大宝,了却早该了却的帝王业绩。死后,再与人间夫婿合葬,是以了却人间所生新债,此第一庄陈年旧案周成;王子与鹤女体内元素所幻化之女子两两相爱一世,再与承载了鹤女记忆之凡间女子双配夫妻之缘。此九九归一,两庄案子,皆可周成也。” “王子以爱推鹤女之劫;鹤女还爱顺登大宝之巅;立无字丰碑,了却仙阁痴恋;以凡身合土,尝清尘世新缘。妙哉、妙哉!” “此番旧劫新难,若要化解,必得按上所述,环环相扣,一步都走错不得。化解之法,串事之线,归根结底,原是一个‘爱’字呵!只是一开始,便注定爱会成空,挣不出、逆不得。” . 李恪、迦绫、媚娘、凛心四人之间关系讲得明白。 而高阳,实为李恪仙阁云海里那把洞箫,“茧梦残”里也有提点: “三哥,我常常在想,前生里,我定当是你唇齿间一支清箫。朝朝暮暮,陪你、伴你,携同你走过无数静心清数的闲散时光,形影不离。你只对我一人诉说心曲,娓娓而道你的寂寞。相依为命的空,渐渐感怀了我,佛化了我。。。。。。我便也有了人的情态,会爱、会笑、也会痛。。。。。。直到那一刻,你轻柔的抚弄我的温婉身段,叫我得以为你演出另一番轻扬入骨的婉约乐章。谁知,却引来了她,同你一样亦是寂寞的她。她是你的劫,也是我的劫。。。。。。至此后,我亦随了你降临浊世,用一世的心伤来偿还我的罪孽,最后,再陪你一道陨去。只因前生我是你贴身的一只洞箫,沾染了你的血气、心性;固此,托生成了你的妹妹。”(第五十六章来世有缘来世牵) 朋友们是不是回忆起了一开始,仙阁云海里的场景?没错,就是那个场景,同样说得明白。 高阳结局时的一句“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烘托全文主题: 历尽人世一场繁华大梦,到头来“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可以相守永生永世的,却是前世里陪伴自己的一支玉箫、今生的妹妹,高阳公主李涵。能够真正穿越时光阻隔、跨过生死轮回的,不是爱情,而是亲情呵! 爱情也只能是从一开始的“泣绝红尘终不悔,天上人间誓相随”到最终的“笙歌尽处千行泪,情天离难魂魄飞。”爱情缘尽,各自心如止水,再不会泛起丝毫涟漪。但那玉箫却永生永世陪伴着他,真正不离与不弃! 关于此,有一位读者评得好: “人世一梦,万千事端,归于情之一字!”情是茧梦残的主线,但浮华过后,能长久不朽的,唯有亲情。这想必就是茧梦残所要带给我们的感知与智慧吧!只有经历了、看穿了,才会体会清楚、这亲情的可贵含义。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茧梦残解析 2 “茧梦残”里错综的情感纠葛。 李恪挚爱是谁想必大家都了然于胸;大结局“人间梦醒,九九归一”里面讲得明白。 以下摘录: “只是劫数,劫数。”她喃喃,眸中不言悲意;相反,喜悦与智慧掺半:“殿下,你我苦苦熬神一世,终到底,只是陷入到了自己所布下的茧中,注定做茧、自缚。”言此,略微顿顿,忽而浅浅微笑,美丽异常,“你的夫人凛心,不过是承载了你与鹤女人世夫妻缘份的可怜女子;而我,是由鹤女爱意、情态所幻化氤氲而出;固此,我才真真切切可以称之为是你的鹤女,对你真心真意、一丝也不苟的鹤女呵!也罢也罢,如今,万般皆放,九九归一......鹤女人世真身,定会为你复仇,亦为自己了却其余种种未了劫数、与新生缘份。此乃,命也......” .是的,媚娘是真正的鹤仙本体不假,但也正因于此,媚娘自身便始终包含着自己的部分,自己的思想、心绪;而迦绫是鹤仙对恪的所有情意所幻化,所以迦绫自身只有李恪一个人,除此之外谁都没有,包括自己。此时真正的鹤仙呢?显然已经成为了另外一个干干净净的人,跟恪没有丝毫的关系,因为她对恪所有情爱与态度已经完完全全抽离了自身。迦绫才真真切切可以称之为是恪的鹤女,对恪真心真意、一丝也不苟的鹤女。 恪跟媚娘是一种前世的默契,跟绫妹妹是前世的默契与今生的撮合。就算恪见到媚娘之后寻回了前世的宿缘而怦然心动,也不能消除绫在恪心中的地位。 固,恪此生最爱,始终都是迦绫;同样,迦绫、媚娘两人相比,对恪爱的最深的,也是迦绫。 但前世今生相比来看,恪爱的最深当是前世仙阁云海里,那个完整的鹤女。 。 李治、银妆、媚娘之间的关系。 银妆公主是李世民的女儿,李治的妹妹。因为她自小丧母,又是庶出,所以从来都不受重视。冰冷的宫廷之中,唯一疼她、爱她、包容她的便只有她的九哥李治。 本来就是兄妹,而且从小一起长大,能培养出的只能是兄妹之间的感情,怎会是男女之情?但银妆的身世凄苦,她唯一依赖的便是李治,全心全意付出、无话不谈的也只有李治。久而久之,随着时光的不断推移,他们之间便越走越近,甚至,银妆有了超越的企求。 一个巴掌拍不响,银妆有了超越的企求,李治便也顺势有了近一步发展的意思。这个时候,他们之间便不仅仅是兄妹之间的爱,还有了男女之间的喜欢,但也只是喜欢,亦或者是隐隐的、莫能两可的爱,还没升华成明确的爱;并且治始终都把握着很好的分寸,迟迟下不定超越的决心。等到即将升华成爱的时候,银妆却已然离世。 对武媚娘,一开始,李治应该是一个弟弟对姐姐的爱慕与依赖;媚娘也仅仅是姐姐对弟弟的包容与和善,并没想过要对治触及到男女爱。 后来银妆离世,李治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创伤,媚娘便时常安慰他,陪伴他。 日久生情,对媚娘的爱慕与依赖便在这个时候转化成了男女之爱。 媚娘也在这个时候,正式接受了李治的爱,投入了治的怀抱。 所以说这两位女子在治的心里谁轻谁重。一开始,无疑是银妆最重;治亲口说过。但银妆死去之后,便一定是媚娘最重,银妆次之了。 但值得肯定的却是,银妆永远是李治的伤,撕心裂肺的伤,永远存于治最幽深的位置。纵使日后治即位成为了唐高宗,媚娘成了皇后,银妆妹妹也仍然是他心底最记忆犹新、深刻的女子,一生不变。以上是王妃自己的一点心得,绝对不能算正确“答案”。书籍需要自己品味,每一位读者都有着自己独到的解释。切莫被王妃分了心,呵呵。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再没有这样一本书,让我如此淘神、费心。 自零七年起,到如今的完结,整整一年半时间。 在这一年半当中,发生了很多事情,历经了很多波折。 忘不了昔日熬通宵来创作这本书的时光;忘不了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修改。 不敢下笔,因为太重视;不想完结,因为不舍,因为太爱。 此刻,心绪万般,却言语不得纹丝;唯有引用曹公一首诗词,以表心境。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妃,亲笔。] 。 《大唐夜宴之茧梦残》姊妹续集,《大唐夜宴之情梦殇》简介: 分为[上部{情起}]、[中部{一梦}]、[下部{终殇}]三个部分。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我认识你时,你不认识我;我喜欢你时,你认识我;我爱上你时,你喜欢我;我离开你时,你爱上我....当我为了你,我的挚爱,走上了那样一条不归路,誓将延续你的生命,以我此生来为你达成一世未了抱负之时,你离开我....前尘往事断肠句,奴为君痴君可知?如果有来世,若我可选择....不坐江山,只做君卿.。 “茧梦残”续集,主角为武后,较之“茧梦残”,“情梦殇”更像一部历史正剧,权谋气息浓重,主要讲述武后从昭仪至女皇的恢宏一生。 其间更有缠绵悱恻的爱情:如新城公主与吕洞宾九曲十八弯的断肠之恋;李恪的女儿李菁芷与承乾儿子李象之间相濡以沫、后又磨难重重的不渝恋情;太子李贤与萧淑妃所遗女李怜的无可自拔痴缠;媚娘一生由昭仪至女皇一步一步走上权力的巅峰,又是为了谁?一曲无字碑歌缘由几何? 王妃倾情打造“情梦殇”,将“大唐夜宴”神话续写到底。 “大唐夜宴之情梦殇”亦为“大唐夜宴”系列文之终结。 预计会于今年8月中、下旬正式上架,敬请关注!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千年修 三百年后 “妖孽,我杀了你!” “为什么要杀我?” “你是妖。” “我从来没有做过坏事。” “少废话!” 刷———— 寒光掠过,血色倾城。 蛇魔倒在了一片灿红里,灿如十里樱花。 点点痴红,似离人心上寒; 声声轻唤,似伊人眸中水。 妖冶的璀,一如他面上靥; 夺目的璨,一如他胸上血。 天神拂袖而去,留下一地残红...... 猛然间,记忆闸门被冲开,五百年前的过往,依稀浮在眼前,记在心间 ...... 五百年前,一条蛇,爱上了一位神。 蛇不惜舍弃行,恳求佛祖,将它蜕变成人。 佛祖念它诚心诚意,也就答应了。 然,佛祖出了错,将它变为了——男人。 反正妖是不分性别的,蛇倒不在意。 只是,它到底忽略了自然的法则,两个,男人 佛说,“好吧!” 逐,施下大法,将蛇的骨头剔出一寸,造成一为女子。 钟灵毓秀,风物绝顶。 以水仙花瓣为肤,玉露为脂。 泉水一冲出深山罅隙,月光就扑了过来;一轮梨花月变成了液体,揉碎了月光,嵌入她的眸。 佛将其赋予生命,说,“就让她,代你去爱吧!但,你要记住,若有朝一日,你爱上了她,那么你,将会死在神的剑下,之后,你的魂魄将再也无法重生;神,也会应劫而死。” “我怎么会爱上自己的蛇骨呢!”蛇,答应了。 轮回转世,历经百年 ………… “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死!” “因为你也姓李,所以他们没有杀你?” “我……我怕……” “大丈夫上刀山,下火海,马革裹尸,何也为惧!” “我……我想活。” “威威大隋,安能容得下尔等贪生怕死之辈!” 刷———— 鹏飞将军飞起一剑,刺入了罪恶的、怯弱的、胆小怕事的、旭东的胸膛里。 一声“瞳儿”撕破天地,惹人心寒。 顷刻间,黄沙满天,席卷了无数士卒与无数战马的尸体。 更多的黄沙,呼啸而来,扑向已经渐渐冷却的李旭东的尸体,之后,湮灭。 湮灭之时,还伴随着湿乎乎的液体。 不知是泪,是血,。 风还没有停,沙也仍未尽,。 杨鹏飞毫无反抗的,任凭黄沙淹埋了自已,那小小的身躯。 如今,他是那么的渺小啊! 他已经没有了力气,然而…… 抛开那漫天狂啸的黄沙不理,夕时英猛的将军,从怀中,缓缓的,掏出亮亮的一泓。 那是一支珍珠耳钉,女人的耳钉。 他把它紧紧的,紧紧握在手里;紧紧的,紧紧贴在自已的胸膛上。那是可以听到心跳的地方啊! 高贵如他,精明如他,帅气如他……然而……终也逃不过,那情之一字! 一别心知,两地秋;寒鸭飞尽,水悠悠。娇美风华,千金户;回首相看,已成空。 她是它的骨,纵然承载了它的情丝,也仍逃不过,爱她;她是它的骨,她亦逃不过,爱它、还有他。 淡看世事去如烟,淡看世事去如烟...... 五百年后,轮回结束。 各就其位,各司其职。 人间的记忆,已不复存焉。 紫楼梦中,多少风花雪月,随风而去;可历史,当真会重演么! 但,它的骨,却永远的留在了他的躯壳里。 蛇,将死之时,那骨,将他们的记忆唤起。 蛇,吐尽最后一口气,终于,逝去,它已万劫不复。 神,胸口上,一阵剧痛,那根蛇骨,断裂。 他爱的,究竟是蛇,还是蛇骨化为的女子? 承载了蛇所有情丝的女子,爱的,究竟是他这个神,还是那给她生命的蛇? 这些,已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神,缓缓倒下,拼进最后的气力,爬到了蛇的身边。 蛇骨,在神的躯体里,寸寸断裂 ...... 千年之后,那块儿地里长出了杂草,死去的神与蛇,就静静的躺在那里,尸骨,千年不腐。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情梦殇上架时间 @@ 王妃后天要去旅游,九月初才能回来。 历时两个多月的筹划,大唐夜宴之情梦殇的[上部{情起}]部分即将完成。故此决定,于九月九日这个双九的吉利日子正式开文。 由衷希望喜欢“大唐夜宴”这个系列的朋友们饱眼一阅,继续支持,不要错过。 散花中``````o(n_n)o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