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故人当归》 旧的回忆1 楔子: 秋元13年上元节那天,我的生命终于走到了尽头,教辅先生常昇走到我的床前对我说:“雅柔,如果你当初嫁给丁家少爷时听我一句劝,怕是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结果。” 我苦笑道:“先生所言极是,只是我现在就要去了,先生你就不要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如果你真心为我好,就把我塌下暗格里的那盒桂花糖拿出来,我想吃的紧。” 常昇似是有些无语,他从暗格里把桂花糖摸出来,叹气道:“这桂花糖哪里还能吃,”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拿出一块糖道:“来看你之前买的,吃一块吧。” 我把那糖含到嘴里,却吃不出什么味儿,又开始思念起我那虽然已经变质好几天的桂花糖来。 常昇看出了我的心思,他更加叹气:“雅柔,你除了皮相看得过去,一些行为真是……罢了罢了,你如今大限已到,我也就不说这些了。” 后来常昇又陪了我一会,便把丫鬟颜喜唤来,自己匆匆离去了。 我躺在床上,四肢百骸没有一个地方不疼,想着丁甫仁之前对我的种种,突然生出了一丝恨来,是了,我早该恨他…… 第一章:旧的故事1 我是安府的三女儿,父亲安如贵是当朝的户部尚书,母亲银珠是他的三姨娘,只是听下人说我那命苦的娘在生下我后就撒手人寰了,我在府中混日子长大,身边便只有颜喜这一个丫鬟。 后来父亲怕我没人管教,就请了落玉堂的教辅先生常昇来教我,常昇比我年长六岁,据说是昭路国送来的质子,曾还是当朝圣上的伴读。 回想起来,其实父亲待我并不是很差。 只是他时常带着各种姨娘在花园里赏花,还喜欢叫我和我那两位姐姐过去考我们作诗。极其令我头疼,因常昇平日并不大教我这些,所以我每次必输无疑, 每当我输了的时候大姐安雅芸便捂着嘴轻笑,一副端庄贤淑的闺阁少女之态;二姐安雅素则指着我的鼻子大笑:“我说我的好妹妹,你这说出去也没人相信你的夫子是当今圣上的伴读啊,我看你啊,还不如把常昇先生让给我和大姐呢。” 常昇虽说他是我名义上的夫子,可我们在一起时他除了教我识一些药草,便是与我探讨天文地理,我对这些不甚感兴趣,有时听着听着便睡过去了。常昇就会气急败坏的冲我的头就是一掌,把我打醒后他便摇着头道:“孺子不可教也,孺子不可教也。” 所以当安雅素说要我把常昇让给她的时候,我心里就在想:好啊,让给你,天天聊天文地理烦死你。但实际上我心里还是不愿意的,毕竟常昇虽然有时候和我话不投机半句多,但在这个世上真心对我好的除了颜喜,便只有他了。 当然,这种情况持续到丁甫仁的出现。丁甫仁是丁府的二公子,许是同病相怜,在我心中他和我一样是家中不受宠的庶出罢。 与丁甫仁的相遇在秋元10年的上元节,那一日,父亲特例准许我带着颜喜上街看灯,出门前还让账房取了几粒金豆子给我。 取了金豆子,我简直喜不自胜,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有自己支配这么多钱的权利,等我们到了点满花灯的朱雀街,我便买了不少吃的东西送给颜喜,这丫头平时跟着我没少受苦,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让她跟我享享福了。 就在这时,我见到了丁甫仁,他面容白净,举手投足间一副优雅姿态,却穿着粗布衣服。 他站在一个包子摊前对卖包子的老板说:“大伯,你佘两个包子给我,我改日一定连本带利的把包子钱还给你,我是丁家的二少爷,小白,我的书童,他可以作证。” 他身旁的那个小厮连忙点头说:“是啊是啊,老板,他真的是丁家二少爷。” 那位老板却不大相信道:“老伯我是小本生意,这包子从来没有这么佘过啊,再说今天上元节,我还要早早收摊回去和老婆团聚呢,我看你也不像是户部侍郎的儿子,这户部侍郎的儿子他也穿不了这么寒酸啊。” 如果不是之前听安雅素提起过父亲的下属户部侍郎丁大人有这么一位儿子,我也一定以为他只是京城的一届穷书生,看他站在那一副难堪的样子,我便走上前道:“老伯,这位公子是我的熟人,你包一笼包子给我,我们一起的。” 丁甫仁有些吃惊的看着我,但还是跟在我身后拿着那笼包子跟着我走了,走到一个没什么人的巷子里,我把包子尽数递给他:“今天过节,这包子算我请你好了。” 丁甫仁此时面色已恢复平静,他接过包子后转手便送给了身后的小厮:“小白,你不是一直说饿,今天这位姑娘请我们吃包子,我们快谢谢人家。”说着就要拉着那位小厮向我拜下来。 我有些好笑:“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几个包子而已,公子就不必多礼了。” 丁甫仁看起来颇为感激我,便硬要拉着我和颜喜去猜灯谜:“姑娘今日帮了我,我怎么着也得帮你赢一个宫灯回来。”他自言自语道。 只是没成想赢到宫灯的不是他,反倒是我。 丁甫仁看着我手中的宫灯局促的摸着头道:“姑娘,对不住,小生才疏学浅,倒是让姑娘自己费心猜灯谜了。” 其实我猜灯谜猜的也不费劲,这估计是我天天与常昇不干正事谈天说地有关,于是我看了看天色道:“不妨事,时间也不早了,若是没有事,我要回家了。” 丁甫仁望着我道:“小生丁甫仁,若是姑娘不嫌弃,就让我送你回家吧。” 其实若是让家中下人看到有陌生男子送我回来是不好的,难免有人嚼舌根。可是望着他的眼睛我却说不出来拒绝的话,顿了一下后我说:“好吧。” 到了安府角门,我对他说:“这就是我家了,天色已晚,公子回去的时候请小心。” 他有点惊讶的说:“你是安府的小姐?不知是闺名远扬的大小姐,还是艳绝京城的二小姐?” 我笑了笑:“我是安府的三小姐。” 他听了后只是顿了一下,便道:“原来是三小姐,想来是养在深闺人未识,今日得见,竟是如此的与众不同,不知在下可还有见到三小姐的机会?” 我不置可否:“若是你有诚心,自然可以见到我。” 旧的回忆2 我走在安府花园的小路上,颜喜则在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小姐,你真的还要和那个丁少爷见面啊?” 我正要回答,却听到树丛里有人说话,“老爷,自从上次我跟了你,您都好久没来找我了,您的心里,到底有没有我啦。” “傻丫头,我心里要没你,今天怎么会来找你。你乖一点,老爷我要是有了机会,就马上娶你。”这一男一女说完后,男子便率先离去,我见机赶忙拉着颜喜蹲到假山后面,看背影那说话的男子正是我爹。不一会儿,那女子也出来了,看四下没人便急急忙忙的走了。 “小姐,是颜珠,那婢子是和当初我一起进府的颜珠。”颜喜见她走远了悄悄对我说道。 我望着那婢子远走的方向愣了一会儿,脑子中乱哄哄的想了很多,比如我娘当时是不是就是这样跟的我爹,这颜珠也不知道相貌如何,以及我是不是又要有一个姨娘了等等。 “小姐,我们快回去吧,这人多眼杂,别让人家看了去。”颜喜看我发呆忙催道。 “嗯,这就回吧” 自上元节后,我便没有了出门的机会,丁甫仁自然是不可能登府来找一个未出阁的小姐的,所以我也有半月未见他,渐渐也就把这个人抛到脑后。 “雅柔,你说这景天和萱草,哪个治疗崩漏之症最有效。”常昇拿了一盆药材坐在我旁边自言自语道。 “先生,您学这些也没什么用,难道您打算离开我家出去自己开医馆?”我从他的药盆中拿出一颗萱草回道。“看书上说这萱草又叫忘忧草,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过对我来说萱草只有黄花菜这一个名字,晚上让颜喜炒个鸡蛋给我吃。” 常昇忙从我手中把那株萱草抢了回去:“我这萱草很宝贝的,你要炒鸡蛋自己去市集上买来吃,这个不给你。”说罢便放回了药盆中,还从怀中拿了一方帕子盖住了药盆。 “先生,您还是天子的伴读呢,别说安雅素不信,就是我也不信我的先生竟然是天子的伴读。”我鄙夷道。 “雅柔,这个你就少见多怪了,这药材呢是我最近才感兴趣的,自然宝贝的很,这种感觉就像读书人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本爱书,出家人找到了一卷藏经,说这些你也不懂,打这个比方吧,就好比你找到了一盘爱吃的菜,就这个意思。” 我笑道:“先生你要早这么说我就理解你了,可你拿着我家的月银,却不干正事儿这也太说不过去了,我父亲八成过几日又要把我叫去对诗,你也不忍心看我被羞辱不是?” 常昇摸了摸下巴道:“我看近几日不会,你爹最近被大夫人缠得紧,更何况又快到你娘的祭日了,虽说她是个姨娘,可毕竟有所出,府上虽不会办,怕是要你去寺里烧个香做个法事的。” 我点点头:“他被大夫人缠得紧又是为何?大夫人不是早就把权力移交给了二姨娘,自己吃斋念佛了么?” “虽是这么说,可他要纳妾,还是要通过大夫人的,更何况这女子是大小姐的贴身婢子,你爹也一大把年纪了,也还真是不服老。”常昇回道。 “纳妾的人,可是颜珠?先生你见过她吗?长得好不好看?” 常昇道:“人我是没见过的,只是听二小姐和二夫人近日总在花园骂那女子一脸狐媚像,是个丑八怪。” 我顿了一下说:“嗯……这情人眼里出西施,情敌眼里自然是出东施了,她们说的也作不得真。” 常昇却不以为然道:“可是今早我听颜喜说那女子相貌普通,确实没什么惊艳的。” 我:“……” 常昇走后,我便唤来颜喜,正要问个清楚时,那颜珠倒是不请自来了。“三小姐,我是大小姐屋里的丫头,大夫人叫您过去,说是和您商量一下三姨娘忌辰的事。” 我抬眼看向她,这位叫颜珠的确实如颜喜所说相貌平平,眼大却无神,至多算得上清秀,此时一副谦卑柔顺的样子站在我屋内,丝毫没有其他下人来我屋内的居高临下之态。 我对她对我的态度有些感动,毕竟都是要做姨娘的人了还能如此也算少见,于是我说:“我这就过去,颜喜,给这位姐姐拿些赏钱。” 颜珠恭恭顺顺的接了,便领着我去了大夫人处。 我到大夫人屋内的时候,她正和安雅芸一起喝茶,见我来了便堆笑道:“好些日子没见雅柔,倒是出落得越发水灵了,怕是再过一年,我们家的门槛就要被踩破了。” 我笑道:“母亲说笑了,我还小,还没想这些呢。” 大夫人思忖了一下道:“雅柔今年就要15了吧,也不小了,等过了及笄礼,就是大姑娘了。你姐姐过了今年就该进宫了,你娘亲去得早,你也得为自己的未来考虑一下了。” 大夫人这话倒没说错,我如果将来不想随随便便成为我爹仕途上的工具,确实应该为自己的未来好好想想。我不想进宫况且以身份来说也不能进宫,那就只有嫁个官宦子弟,这种命运虽不能改变,却也可以在夫婿的人选上有自己的选择,大夫人此时提起这话头虽不知何意,却终究也是无法回避的。 于是我说:“母亲说的是,雅柔会好好考虑的,听颜珠说,你叫我来是商量我娘忌辰的事。” 大夫人押了一口茶道:“瞧瞧我,说了这么多都没说到正题上,今日叫你来正是此事。算来你娘也去了十五个年头了,府上是不好大肆操办的,我和老爷的意思是到了日子你带着颜喜去观玉寺做一场法事,因这是你头一回自个儿去,所以我方才已经吩咐了管家,叫他过两日去打点一下,这排场怎么说也不会低于十年那场法事的。” 我点点头:“一切听母亲的安排。” 大夫人颔首:“嗯,那这事就这样吧,我也累了,雅芸,去送送你妹妹。” 安雅芸笑道:“那母亲再吃两块莲子糕,我做了好久呢,”而后她转向我道:“雅柔走的时候也拿两块吧,我一会儿让颜珠给你送过去。” 我说:“那谢谢大姐了,我自己回就行,不用送的。” 安雅芸却不应,挽着我的手道:“那可不行,我得好好完成母亲教给我的任务啊。” 等出了大夫人的东苑,安雅芸便小声对我说:“雅柔,先不忙走,我有样东西给你。”说罢,她拿出一方帕子递给我。“这是一枚玉石,我前两日在夺工斋亲眼见玉石师傅们从一块巨石上刻下来的。你看怎么样?” 我打开那方帕子,这玉石色泽温润,正是上好的羊脂玉:“姐姐这块玉应是上品了,我虽对这方面不甚了解,却也一眼能看出来是块好玉。” “是吧,我当时也觉得这块玉很好,”安雅芸浅笑道:“我想请你过两日到观玉寺做法事时帮我把这块玉和这个帕子转交给寺里的青珏法师,不知你愿不愿意。” 旧的回忆3 七日后,我带着颜喜来到了观玉寺。“小姐,你平日虽喜欢穿鲜艳些的衣服,可我看这素衣白裳你穿着更好看。”颜喜在马车上像只难得被放出来的家鸟儿,在我旁边不断地说着。 “那我也不穿,素衣服多不喜庆,我呀,就喜欢穿鲜艳的颜色,”我拍拍颜喜的头”:“你一会儿想吃点什么提前想好,今天让你吃个够。” 观玉寺是九华城的一座大寺,听说这儿的香火十余年来一直都是最旺的,我走到寺门前,寺门两侧的松树和柏树荫荫相称,倒显得古朴肃静,不由得觉得大夫人每年都把法事选在这儿也是有她的道理的。 住持普善早早便在寺院内等待我们一行,见我来了便迎上前道:“知道安施主要来,老纳在此恭候多时了。” 我微笑道:“劳烦大师了,不知我们是否现在进去?” 普善摇摇头:“吉时还未到,不如施主先到禅房内休息,老衲看施主面善,若施主不嫌就让我为您讲讲经吧。”说罢他看向了我身后的颜喜:“这位施主倒可以到膳房看看,我的徒弟会带着您的。” 我冲颜喜点点头,意思是让他给我带些好吃的回来,颜喜也不知道明白了没有,冲我一笑就跟着那个小和尚走了。 我望着颜喜的背影发愣,心想:这丫头可一定得给我带些回来啊…… “安施主,我们进去谈吧。”普善在我身后说道。 “施主看我这盘棋下的如何?”普善进屋后就指着一盘未下完的棋问我。 我哪里懂得这些,看了一会儿也看不出眉目:“大师这盘棋许是下的极妙,只是这里面的玄机我确是不懂的,只知道您没下完……” “哈哈哈哈,小丫头有点意思,怪不得我那位挚友总提起你。”普善见我一脸疑惑便接着道:“不用猜了,那人便是你的夫子,常昇。” 我讶然道:“常昇先生不是立志悬壶济世么,怎么还和大师参悟佛法?” “志向是志向,喜好是喜好,自然不能相提并论,小姑娘还小,还不懂呢。” 我鄙夷道:“大师您叫我进来,不是要说这个吧。” 普善颔首从桌下小屉里拿出一串念珠道:“今日与你相见也是有缘,老衲就送你这串念珠保你平安吧。” 我接过那念珠道:“大师知我并不信鬼神之说,也并无参悟佛法,为何还要将这念珠赠与我。” 普善道:“凡事信则有,不信则无,你若是信,我也许还不会将这念珠赠与你,这其中深意我不便道明,日后你自会知道。” 我道:“大师你不妨现在告诉我,您说是保平安,可是我要遇到劫难?” “说不得啊小姑娘,世人各有天命,就是神魔也不能改变它,更何况我的一言两语。”普善笑道:“时辰到了,安施主请随我来吧。” 这观玉寺的庙宇内种满了无忧树,金色的花穗坠下来及是好看,我站在下面像被一顶大伞遮住,有趣极了。“常昇先生常来这里找您吗?” “倒也不是常来,只不过这位每次前来都会给老衲惊喜,一来二去才成了挚友,小姑娘如果喜欢我这儿,也可以常来。” 我笑道:“只怕我没那么多机会出门,不过大师的心意我收下啦,日后若是有机会,我一定来找您。” 这场法事极为复杂,我跪坐在蒲团上坐到双腿发麻也没有结束,虽然府上说娘亲是为了做姨娘才要了我,但她毕竟给了我生命,我不能尽孝道,用这种方式慰藉她的在天之灵,只希望她能感受到吧。 申时左右的时候,普善冲我道:“法事已结束,还请安施主随我徒弟到禅房休息片刻再启程回府。” 我摇头道:“这倒不必,我来之前受姐姐相托,要将一物转交给观玉寺的青珏法师,还请大师引我相见。” 于是,我随着一位小沙弥来到了青珏的禅房。 青珏法师倒不像我想象中一样是个一手持钵,一手握拂尘的老头子。反倒是一位温润的公子,我进去的时候,他正在逗房内的鹦鹉,对我的到来一副全然不知的样子。那位小沙弥只好道:“青珏师傅,有位施主要见您。” 这位叫青珏的法师却不相迎仍逗着那鹦鹉,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说:“进来坐吧。” 小沙弥如释重负,对我道:“既然这样,施主您就进去吧,我还有事,便不相陪了。”不等我回应,便转身跑了。 我有些纳闷,只好走进屋内,这屋内布置虽极为简单,却摆满了各色书籍和字画,想来这位青珏法师是个爱文学的,这么高贵冷艳的样子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他看我欣赏着屋内的布置便道:“不知这位施主所来何事?您身上戾气很重,若是没事,还望不要相扰。” 我有些无语道:“我来找你自是有事,你这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当上法师的,一点胸怀都没有,白生了一副好样貌。”我掏出那方帕子和玉递给他:“喏,这是我姐姐让我交给你的,任务完成了,我要走了。” “施主留步。”青珏叫住我接着道:“你姐姐近来可好?” 我说:“这会不怕我身上的戾气了?放心吧,我姐姐好得很,怕是过些日子就要进宫了,你问这些做什么?难不成你是她的心上人。” 青珏冷淡地说:“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是在下的事,还望施主不要多管闲事,若是有这个闲功夫,还不如想办法化解自己身上的戾气。” 我看他一脸认真而又冷淡的样子倒有些好笑:“有没有戾气是我自己的事,也请青珏法师不要管,只是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法师,不会是冒充的吧。” 他怀疑地说:“那怎样才算像个法师?” 我道:“自然是留着长长的白白的胡子,身披袈裟,左手持钵,右手握拂尘,一张口就念咒的了。哪像你,穿着不像,长得也不像,你这个样子要是穿着常服走在大街上,怕是还有少女冲你扔鲜花呢。” 青珏有些不淡定的抚了抚身上淡青色长袍的折子:“还是有人第一次这么说,不知常昇是你什么人?” 怎么今天到处都有人问常昇,他怕是要在家打好多喷嚏了吧,我摸了摸头道:“他是我夫子,你们认识?” 青珏一副了然的样子说:“原来是你,安家三小姐。” 然后就是我不淡定了,因为这位青珏法师后来说了好多令我震惊的话。 他说:“你是安府三小姐,小字雅柔,今年年方十五,待字闺中,没有意中人。与安家二房不和已久,和大房关系平平,在安家极不受宠,你父亲安如贵为了将来能把你嫁给帮助他权势的人所以请了当朝天子的伴读常昇做你的夫子。可是你不学无术,目中无法度,只喜欢研究厨事。我说的对么?” 我惊道:“你当真是个法师?不是衙门里查案的捕头么?” 他笑道:“我当然是个法师,我知道这些,是因为我是常珏。” 我还没回过神来,只听到自己的声音问道:“那常昇是你什么人?” 他泰然道:“常昇是我大哥。” 旧的回忆4 回来的路上,颜喜不停地向我展示她从膳房包回来的素斋,“小姐,你看多神奇,这出家人的厨子竟能把豆腐和面点做出肉味来,真是厉害。” “那你有没有好好研究一下那厨子是怎么做的,日后做给小姐我吃啊?”我拿起一块点心笑道。 “这,时间太紧了,小姐你要下次再带我再来,我一准儿学会。”颜喜举手保证道。 我笑了笑,想起常珏后来的话,他说:“既然你是常昇的弟子,我也不能放着你身上的戾气不管,只是凡事尽力而为,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 我看他说的这么认真,也有些懵:“法师你真的没开玩笑?之前普善大师曾赠我一串念珠,可是有什么说法?”我掏出那串念珠递给他道。 他却没有接过,只是说:“普善有普善的法子,我有我的法子,既然已有人护你,那我便靠后,若是日后你遇上了劫难,可以来找我。” “小姐,我们到了,”颜喜拿手在我面前挥了挥:“小姐你想什么呢?难不成被那位青珏法师迷住了?我听带我去膳房的小沙弥说,青珏法师可是一位绝世公子,据说是昭路国的大祭司,只是在这修行的有个法号而已,可惜平时冷冰冰的,不怎么招人待见呢。” “你这丫头又打趣我,看我不收拾你。”我跳下马车就要追颜喜,却听到一声清朗的男声:“安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我扭过头,这人竟是多日不见的丁甫仁。他今天着了一件墨绿缎面的大袖衫,挺着背站在树荫下,倒显得没那么多书生气了,他道:“小生近日得父亲大人倚重,已经做了翰林院的编修了。” 我看他意气风发的样子不由得也为他高兴:“那可要恭喜丁大人了,只是不知您来这儿有何事?” 他笑道:“我与尚书大人有事商谈,只是这事是小,可以见到三小姐事大。三小姐曾说,我若有心,定可相见,不知我这算不算有心。” 我顿时觉得面颊发烫,从未有一个男子这么露骨的说这些话给我听,我脸红道:“公子有心,今日见到了我,确不知为何要见我。” 他说:“那自然是想讨得小姐欢心,让小生有机会拜倒在您的石榴裙下,却还希望您给我这个机会。” 我点头:“公子这样说,我便给你这个机会。” 告别了丁甫仁,我便欢欢喜喜的跑去找常昇,我想这等开心的事应该先告诉我这个师傅,我到书房的时候,常昇看上去已经等了好久,见我来了,便拉我坐下:“雅柔,你看,我今天寻到了一只蛊,这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百生蛊,你看……” “夫子,您就先别说您那蛊了,我有件事要跟您说。”我打断了常昇的话,把遇到丁甫仁的事告诉了他。 常昇却没有我想象中替我高兴,他说:“雅柔,这件事还有待商榷,这个人为师还未见过,他人品如何,是否真心对你这些都要考量,况且他只是表示要追求你,这是小儿女间的私事,但若是将来谈婚论嫁,那就是丁府和安府的事。” 我有些不开心:“我与他见过两次,他都对我有礼有节,况且他一副书呆子的样子,哪里像是坏人,我就觉着他是个老实人。说到家世,安府和丁府门当户对,如果让父亲随便吧我许给一个陌生人,还不如让我自己选择。” 常昇摇头道:“你只与他见过两次,那只是表面印象,人往往会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陌生人,你若是觉着他令你心动,不如考量考量他,若是他对你始终如一,那才可以考虑终身之事。” 我道:“夫子你今天好啰嗦,早知道便不与你说这事了,我就是要自己找意中人,不管丁甫仁如何,我还是要与他相处下去的。” 常昇颇有无奈:“我也是为你好,我知道你不想将来被媒妁之言困住,你与他相处我不阻拦,但你一定不可与他私定终身,这样吧,寻着机会,我瞧瞧这个人。” 我嗔怪道:“师傅你现在就像个要嫁女儿的老头子,好了好了,不要说这事了,您还是与我讲讲您这蛊吧。” 常昇失笑道:“雅柔,可别忘了有句老话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虽然我也不老,但你可别忘了我这话。” “夫子你就是老。”我从常昇的药篓里抓了一把薄荷:“这些薄荷就留着给我泡水喝了,你研究着你的,我去看看颜喜的晚饭做好了没有。” 在去找颜喜的路上,我遇到了多日不见的安雅素,她见我来了却没有迎过来,只是远远地道:“想不到有些人,天生就是下贱命,却也有机会飞上枝头做凤凰。” 我本欲远离她,听到她这样说便笑道:“姐姐在说谁?” 她讥讽的看了我一眼:“我说的谁谁自个儿心里明白,我方才从父亲书房路过却不小心听了一耳朵,想不到你早就有了丁家二少爷这个姘头,暗度陈仓了。” “姐姐何必说得这么难听,我与丁家二少爷不过见了两面,就算是姘头了?那先前姐姐与王管家的儿子黏在一起是为我做榜样了?” “算你狠,”她有些害怕逼近我:“你不许把这件事说出去,呵、怕是你也没有这个机会了,那会儿丁少爷似乎想让老爷把你许给他,准备择日来提亲呢。” 我愣在了那儿,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担忧,欢喜是我好像终于看到了在这大宅子中属于我的归宿,担忧的是我和丁甫仁是否进展太快,正如常昇所说,他是否对我真心,是否对我一心一意。 安雅素看我没说话,冷哼了一声便扭头离开了。 日子过得很快,在我欢喜与担忧的这段日子里,颜珠如愿以偿的成了我的姨娘之一,自她做了姨娘后我一直都没见过他,可听颜喜说颜珠打作了姨娘便转了性,做事泼辣乖张,已然成了二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我不知道昔日里那么柔顺的一个女孩变得泼辣乖张是什么样子,可一想到之前她在花园与我父亲的对话却又觉得她的确是个不简单的人。 这日,常昇有事外出,而我一人亦觉得无趣,便唤颜喜去园内给我采些玫瑰来,想着晚上做些玫瑰糕来吃,可颜喜这丫头去了很久也不见回来,我颇有些担心,便出去寻她,路过花园的时候见到一个婢子行色匆匆的要穿过去,我叫住她:“你见到颜喜了么?” 她害怕的跪倒地上:“三小姐,我也是刚进府的,求您放过我,是五姨娘让我做的,我家中还有父母姊妹,求您放过我。”说罢她便开始磕起头来。 她口中的五姨娘正是颜珠。我扶起她:“我放过你,但你得告诉我颜喜在哪?” “她在花园里摘花冲撞了五姨娘,五姨娘让我把她带到茱萸轩的后院绑住,然后就把我赶出来了,说让我见到您把颜喜的行踪告诉您,可我哪敢呐!” 我颇有些不解,颜珠把颜喜带到了自己的院子里让下人绑住,然后又让下人来通知我,她到底想做什么? 于是我跟着这婢子来到了茱萸轩。 颜珠确实与先前不同,我进去的时候她正在院中煮茶,优雅而淡然,颇有常昇送我的书中那些先代仕女转碗摇香的姿态。如果不是颜喜被她关了起来,我可能还要与她探讨一番茶艺。 “三小姐,您可算来了,如果不是我抓了你的丫头,恐怕直到你出嫁,你都不会来的。”她把一碗茶放到我面前:“刚煮的,喝吧。” 我端起那碗茶,却不知该不该喝,颜珠笑了:“上个月你还很亲近的对我,怎么我做了你的姨娘,就怕上我了,放心,没有毒。”说罢,她便喝了一口。 我不好推辞,也抿了一口:“还请五娘带我去见颜喜。” “我与她有些私人恩怨,不过既然三小姐开了玉口,就带你去见她吧。” 颜珠带着我到了后院,出乎意料的是,颜喜只是被绑在后院的柱子上被堵着嘴,见我来了,她便发出“呜呜”的声音来。 颜珠冷笑道:“今天你主子来救你我也就放过你,若是日后再听有人嚼舌根,我颜珠绝不放过。” 我走上去把颜喜嘴里的布拿开:“还不快谢谢五姨娘。” 颜喜委屈的点点头:“是奴婢的错,以后再不敢了。” 颜珠冷哼一声:“快走吧,一会老爷来了看见了也不好。” 旧的回忆5 回到房后,颜喜便哭了起来,原是今日她在花园中摘玫瑰时听到有两个婢子嚼五姨娘的舌根,说得颇为难听,颜喜觉得不干自己的事也就没管,谁想到那两个婢子刚说完没一会,五姨娘就气势汹汹的冲了进来抓人,那两个婢子离颜珠远些,见情况不妙就赶紧跑了,留下颜喜背了黑锅。 “小姐,我刚进府时就跟她关系不好,她抓住了机会,自然是要对我羞辱一番的。” 我见颜喜圆溜溜的大眼睛哭成了核桃也是无奈:“不哭了,也就骂了两句,又没伤到皮肉,你也是点儿背,撞到她的枪尖上了。” 颜喜抹抹眼睛:“那两个婢子说她眼大而无神,还叫‘颜珠’呢,叫‘眼珠’差不多,我也是倒霉,跟着笑了一声。” 我本来还有些心疼颜喜,听她这么一说也就乐了:“罢了罢了,这事就到此为止了,今天晚上小姐我亲自下厨,做玫瑰糕给你吃。” “可是玫瑰花瓣都被颜珠抢走了。” 我摸摸颜喜的头:“她可以抢走我可以再摘啊。” 离开的时候我又有些奇怪:“颜珠干嘛非要让我亲自过去把颜喜带回来呢?” =============================分隔线============================= 丁甫仁来提亲那天我正在房内学女红,颜喜说女子可以不会诗词歌赋,但一定要会女红,我思来想去觉得也有点道理,便学了几日。 “小姐,丁家少爷真的来提亲了!”颜喜跑进来对我道。 丁甫仁来提亲我是愿意的,毕竟我终于可以离开安家,有自己的生活。况且就现在看来丁甫仁这个人还算不错,与其将来嫁给我没见过的富家子弟,到不如嫁给这个和我身世差不多的人。 于是我继续绣起了手中的帕子。 因入了秋,又一连几天下了雨,地上湿漉漉的,我的院子因鲜有下人打理,更是泥泞不堪。刚过晌午,我便听到院前有人抱怨道:“这什么鬼路,真是走的人要死。” 这声音像极了二小姐,接着又好像是大夫人的声音道:“这大喜的日子说这么不吉利的话,若不是雅芸快要入宫忙着习礼仪,哪用得着你来。” 话音未落,安雅素便掀起我屋的帘子道:“三妹妹,我们是来给你报喜的。” 安雅素近日有些奇怪,见了我也不像旁日那样斗嘴,打个招呼就匆匆离去,今日进屋也是如此客气,真让我好不习惯。 大夫人走到桌前坐下:“雅柔,却是喜事,丁家的二少爷今日向老爷提亲,说看上了你,老爷考察了他一上午,觉得他也的确算得上佳婿,便替你把这事应了。”说罢她打量了我一眼便接着道:“我听说你与那丁少爷先前就认识,这雅素还没遇到合适的,到让你先遇到了,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你与他两情相悦,母亲也是替你高兴的。” 我与丁甫仁也的确算不上两情相悦,但大夫人这样说我也只得回道:“多谢母亲体谅,成亲之事还多劳母亲操心了。” 大夫人和安雅素走后,我到院子里散步,多日阴霾的天空竟出了太阳,我眯着眼望着这丝阳光,嫁给丁甫仁,应该是正确的选择,可以为我带来曙光的吧。 九月初八这天,我嫁给了丁甫仁。 新婚之夜,本该是女子一生最幸福的时刻,可是一直到第二天天亮丁甫仁才出现,他看上去意气风发,整个人都焕发着荣光。 他对我说:“雅柔,我不喜欢你,让你嫁给我只是为了向父亲证明我自己,对不起。” 我有些怔:“你说希望我给你机会,讨我欢心,那算什么?” 他却笑了:“我若不这么说,小姐又怎会嫁给我。” 我还是不相信:“那我嫁给你,你是要对我始乱终弃么?” 他讪笑道:“小姐说笑,我跟你的感情都没有开始,又怎么算始乱终弃,成语可不能乱用。对了,多亏了岳父大人,我今天已做了侍讲了。” 说罢,他便离去了。 颜喜见丁甫仁离开,愤愤道:“小姐,这算什么啊?他娶了你,却不喜欢你。那你还嫁给他干嘛?不如去找老爷,你们尽早和离了吧。” 我默然道:“他娶了我,是为了他的仕途,又怎会和离,只是我不明白,他先前装的那么喜欢我,都是假的么?” 颜喜挠了挠头:“这,或许有真的吧,小姐是不是你做了一些让他不喜欢你的事情,所以他不喜欢你了?”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 颜喜搓了搓手:“那小姐你就再做一些他喜欢的事让他喜欢你呗。好冷好冷,我去看看管家那有没有准备过冬的炉子。” 那时我太过年少无知,竟以为丁甫仁不喜欢我只是我做的不够好或是做了一些让他讨厌的事,还觉着如果我哪天做了些让他喜欢的事,他便会喜欢我,即使他从来没喜欢过我,我也仍坚持认为既然做了夫妻就应该相互喜欢,就算并不两情相悦也应该在一起。他现在对我没感觉,我才应该努力让我们夫妻关系和睦才是。 于是我开始了漫长的学习与等待,我每日学习女红、诗词歌赋,练习烹饪,偶尔还看看常昇送给我的医书。每天傍晚觉得他快回来的时候便梳洗好坐在房中等待,可是丁甫仁一次都没有出现过,只有几次,我偶尔起早,见到他从偏房的书房里出来,却也是行色匆匆。 颜喜一开始还支持我,帮我挑衣服打扮,可是日子一久,她也没了信心:“小姐,我看你也别忙活了,姑爷永远都在忙,不会来看你的,我今早听前院的喜鹊姐姐说,姑爷正忙着做翰林院学士,步步高升,根本没空想儿女私情的事,她还说,姑爷现在不着家也是得到丁老爷支持的。” 我点点头:“书上说,男儿先成家后立业,他成了家自然想要立业,多半立了业就会回到我身边了吧。” 颜喜皱眉道:“我怎么觉着他就算立了业也不会回到小姐身边呢?” 颜喜说的没错,一个月后,丁甫仁做了翰林院学士的第二日,他带温如萱入了丁府。 温如萱是漪眷馆一位舞姬,据说曾得罪了头牌,刚好被去谈公事的丁甫仁撞见。 此刻她倚在丁甫仁的身侧,一副小鸟依人之态。这女子虽算不上绝色,却也是赏心悦目,看她一副柔情似水的样子,我心下了然:“原来丁甫仁喜欢的是这样的女子。” 她见我来了,恭顺的伏在地上,像一朵菟丝花似的垂着头:“如萱见过少夫人。” 我扭头望向丁甫仁:“这是什么意思。” 他把温如萱扶起来道:“我见她可怜,一个女人家又不好留在外面,便把她接回来,你平日无聊,也是让她和你做个伴。 ” 这种舞姬不晓得有什么不好留在外面,我心里这样想,却也不好说出来:“那她是以什么身份入府?” 还不等丁甫仁开口,温如萱便道:“自然是做婢子,少爷少夫人不嫌弃我,肯收留我,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大的恩惠了。” 就这样温如萱留在了丁府,次年二月,做了丁甫仁的小妾。 我不记得这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只觉得异常难熬。丁甫仁回家的次数多了起来,却回的是他和温如萱的家,府里的人似是知道我不受宠,吃穿用度也短缺了不少,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仿佛又回到了安府,却又还不如安府。 颜喜托着腮把刚捡来的干柴扔到火盆里叹了口气:“小姐,我们过得这什么日子,还不如回安府,安府还有常昇给我们讲讲故事,大夫人一房其实对您也还不错,比这强多了。” 我放下手中未绣好的帕子道:“其实现在跟以前也差不多,眼下回安府是不可能了,还不如放个好心态过日子。” 颜喜撇撇嘴:“小姐您真是好心态,这都过得自在,要是能出府转转就好了。” 其实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事,我的一生可能就这样数年如一日的过下去了,只是人生哪来那么多如果。 秋元12年三月的一个上午,温如萱突然来到我房里,现在我还依稀记得她那日着了一件藕粉色衣裙,聘聘婷婷的站在那对我笑道:“姐姐,妹妹不负丁家祖荫,已经有了身孕了,我与相公商量了下,这事怎么着也要告诉你的。我还与相公说,为了宝宝好,我以后每日都来向姐姐请安,一来这规矩得有,二来,我也活动活动,姐姐你不介意吧。” 我干笑道:“不介意不介意。” 谁知她却突然掏出一把刀来刺向自己的腹部,还大叫到:“姐姐,你为何要伤害我的孩儿,我不是有意要刺激你的啊。”说罢还大力将我的手攥在刀上。 我惊讶不已,大叫颜喜,可这丫头却不知去了哪,我愣在那不知道如何是好。 温如萱却笑了:“姐姐,我好不容易有了身孕,相公却仍不愿意把我扶正,我没办法,你别怪我。” 我看着她小腹不断涌出的鲜血混着窗外明晃晃的日光,觉得我定难逃此劫了。 不出意料,温如萱的孩子没了,而我则被关在屋子里禁了足。这个时候我又格外庆幸自己是安府的小姐,若是平常人家的女儿恐怕早被逐出家门了。 而在我被囚禁的这段日子里丁府却迎来了一位稀客,这个人是我的五姨娘——颜珠。 颜珠此时看起却与一年前不同,此时的她浑身贵气逼人,已像个大家族的夫人了。她走近我端详了片刻道:“三小姐,好久不见。”说罢,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接着笑道:“我来其实是老爷的意思,却也是我自己的意思,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吗?” 我心下无语,我又不是她肚里的蛔虫,哪知道她想说什么,于是我道:“雅柔不知,还请五娘明示。” 她笑得更加灿烂:“我来,自然代表我现在是安家的女主人,大夫人深居简出,二夫人比不过我,而最重要的是丁二少爷的姨娘是我的堂妹。还有,作为当家主母,安家的所有票据全都经我之手,当然丁家的一部分生意也在其中。” 我之前想了很多种可能,却万万没想到温如萱是颜珠的堂妹,所以现在颜珠来是为了像我宣告安家和丁家都被她攥住了命脉么? 她看我不说话又道:“还记得我抓了你的丫头么?这都是我和如萱设计好的,我就是要让如萱看看你的性子,好让她日后便于对付你。” 颜珠说这话的时候带了深深的恨意,我想不出她有什么可恨我,恨安家的:“五娘,雅柔愚钝,却不知你为何要这样做。” 她冷笑道:“为什么?三小姐贵人多忘事自然不记得,还记得你挑婢子的时候吗?我和如萱都在其中,管家要分给你三个婢子,你偏只要颜喜一个,而我和如萱就被晾在那,因为你是家里丧门星,没人愿意要连你都不要的婢子,后来我苦苦哀求才去做了洗衣服的粗使丫头,而如萱则被赶了出去,沦为歌妓。你说我为何恨你?为何恨安家!” 颜珠说的,我确实有些印象,我只挑颜喜一个,确实是因为颜喜颇得眼缘;而我素来喜欢自在,不喜欢那么多下人围着,想不到因为当初的一个选择竟造成这样的后果。 我道:“五娘,当日之事我是无心,我,不晓得会这样,还请你不要太介怀。” 她冷哼了一下:“三小姐,我最讨厌你这副样子,明明心里厌恶却还装作欢喜,活脱脱像戴了副面具,你以为你表面话说得好我就不知道你想些什么?罢了,就这样吧,我来也不是要与你说这些,反正我现在已经是安家的女主人了。” 我没想到颜珠会这样说我,因为自我懂事以来一直是这样为人处事,除了和常昇、颜喜展现一下真实的我。在其他人面前都是这样的,我也从来没觉得表面话说的好有什么错,谁都愿意听好话,说些好话总还是能保护自己的。 想到这里我又有些明了,于是我笑道:“那不知五娘所为何事?” 她见我不怒似是有些没趣,速速说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如萱滑了胎,我来看看她,顺便把大夫人给你的东西带来。” 我有些惊讶,她之前一副趾高气扬之态,却只是给我带东西的,于是在她出门前我笑道:“五娘说的没错,我确实戴了一副面具,可你不也带了一副么?不然以你这蒲柳之姿又怎能爬上安家的主母之位?” 她气冲冲的走了。 旧的回忆6 古人常说: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说,就是说逞了口舌之快没什么好处。这句话果然很快报在了我身上,我原以为温如萱滑胎只是我在丁府这漫长的生活中的一段插曲,过了也就算了,没想到温如萱在三日后竟让下人撑着,硬是走到了我的房间。 她看我正在屋内的小炉上烤地瓜,便走近我道:“姐姐好兴致,还有闲工夫烤地瓜吃。” 我拨了拨碳:“你不好好在房内休息,来我这做什么?吃烤地瓜么?” 她找了个离我近的椅子坐下凑近我:“姐姐说笑,我自然不是来吃这烤地瓜的,我是想给姐姐吃一样东西。”说罢她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我。 我接过闻了闻,却闻出了君影草的味道,我记得以前常昇曾对我说过:“君影草看似纯洁可爱,实则甘苦而有毒,若是治急病可用于下药,服用多了则会丧命。”我拿着瓷瓶看向温如萱:“你拿这带有君影草的药丸给我做什么?” 她咧嘴笑了一下:“之前颜珠姐姐还告诉我说你懂药理,我还不信,看来想不伤害自己就害了你也是不可能的了。”说罢她夺过我手中的瓷瓶将里面的药丸倒出来接着道:“你知道么?大夫说我再也不能有孩子了,这全是因为你,我好不甘心,明明甫仁爱的是我,凭什么你要压在我头上来。” 我预感到她又要做诬陷我的蠢事,急忙上前夺她手中的瓷瓶,可是她却先我一步将那药吞进肚子里去了。 据说温如萱之前经常心口不适,如今服下了大量的君影草,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果然如我所料,太医看了她的病情后,忧心忡忡的对丁甫仁说:“丁二少爷,二姨娘原就有心疾,不知为何服下了大量的君影草,再加上之前滑了胎,身子本就没有恢复,恐怕要到了油尽灯枯之时了” 丁甫仁却是一脸不相信的样子,他揪住那大夫的衣领道:“你是说你治不好么?这怎么可能?我是当朝翰林院学士,我说你能治得好就能治得好。” 那太医瑟瑟发抖道:“不是微臣不肯救治,只是二姨娘此病凶险,只怕微臣学艺不精,难以救治啊。”丁甫仁此刻脸更黑了,那太医见况也只得磕头到:“丁大人稍安勿躁,微臣定竭尽所能救治二姨娘。” =============================分隔线============================= 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天的夜晚空中一颗星星都没有,就连平日里在院中草丛里狂叫的蛐蛐也闭了嘴。整个院子都陷入一片死寂。 而丁甫仁就站在我房里,他的脸色阴晴不定,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风度翩翩了。 他对我说:“雅柔,我原本还为我的筹划对你有些愧疚,可是出了如今这样的事,一切也就怪不得我了。” 我有些奇怪:“那药是她自己吃的,与我无关,你说你在谋划,你想做什么?” 他冷笑:“自己吃的?谁会自己吃□□呢?雅柔,事已至此,我便告诉你,父亲在谋划废掉尚书之事,我原本还念在你我夫妻情分上有些踌躇,看来是我多虑了。” 我哑然:“夫妻情分?你竟还顾及这些,我是否要谢谢你?可是废掉我爹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他望着我的双眼道:“废掉你爹,父亲就可升为尚书,那我也就平步青云了,只是此事不可让你泄露出去,雅柔,你我之间就到这儿吧。” 我以为他会杀我灭口,但想想也不可能,他现在还没有扳倒我爹,而我仍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他还不会做到杀人害命的地步。只是他那话说得决绝,我之前对他抱有的那一丝期冀也破灭了。那个时候我才明白,无论我再怎么投他所好,他也不会爱我,而温如萱即便是一个恶人,他喜欢了,也就可以磨灭她所有的不好,变成他眼中的好。 他将我关在房内,禁了足。 说也奇怪,我竟然从第二天开始便一病不起,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我每日只是躺着,水米不进。我那时候想:可能人没了盼头,便与死无异,所谓生不如死,也不过如此。 颜喜每日喂我喝些糙米汤,便是哭着陪我,我觉得自己真是对不住她,若是能重来一次,定要给她个好归宿。 又过了一月,丁甫仁带着太医来到了我房内,那太医封住了我周身大穴,让我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而颜喜则被赶出了丁府,不知去向。 温如萱还是醒了过来,只是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她走到我床前时,我看她的脸色也是极其不好,苍白而疲态。 她扶着床沿坐下:“姐姐,我以为我已经很惨了,却没想到你比我还惨,呵,看来是我赢了。”她从怀中掏出那小瓷瓶接着道:“好姐姐,这回你可得乖乖的吃了它,这可是如萱费了千辛万苦才搞到的玉冥丹呢。” 她扳开我的嘴塞了一粒进去:“不过不能给你吃太多,我每天都会来给你吃一颗,你就慢慢享受吧,哈哈哈哈。” 我因大穴被封,那丹药便这样吞了下去,我看着她那丧心病狂的脸,倒也觉得丁甫仁和她算是绝配了。 这药我接连不断的服了数月,起先还没什么异常,可是到后来也确确实实的感到了身体的衰竭,我原来虽然只是躺着,却很清醒,然这些日子嗜睡了起来,即便清醒,视力也觉得大不如前。 想来是丁甫仁的计划已经成功了大半,这日,他带着太医又来到了我房内,令太医解开了我的穴道。 他道:“想不到封住周身大穴竟会令你身体衰竭如此之快,反正你爹现在已经入狱,不如我们和离吧。” 我不想说太多,也觉得即便把温如萱做的事告诉他他也不会相信,他们两个这样绝配,就让他们这样在一起吧,我张了张许久未说话的嘴哑声道:“也好。” =============================分隔线============================= 离开丁府后,我被送到了观玉寺,想必丁甫仁觉得这个地方与世隔绝,是极好的安置我的地方。我被关在一间小禅房里,等待着生命的终结。 几日后,我在昏迷中隐约听到了哭声,睁开眼隐约看到像是颜喜坐在我床前哭泣,颜喜见我醒了,一把扑上来搂住我:“小姐,你可算醒了,颜喜以为你都不会醒来了。” 我点点头:“傻丫头,这不是醒了,你一直都在这么?” 颜喜抹了抹脸道:“是的小姐,自从那日被赶出府,我便一直在观玉寺了,多亏普善师傅,不然,奴婢就要流落街头了。” 这时我才看到站在颜喜身后的普善,普善冲我笑笑:“安施主,如果觉得今天身体好些了,便到院中走走吧,有位朋友想要见您。” 颜喜扶着我走到院中,院里的无忧树长势正旺,金色的花穗坠下来扫到我的脸上,我好想又回到了两年前的那个小姑娘,站在无忧树下欢欢喜喜,自得其乐。 “雅柔,”这是常昇的声音,他走到我身旁扶住我道:“师傅不在,怎么把自己的身体搞成这样。” 我微微笑道:“师傅你看这无忧树多好看,我先前来的时候就觉着它像一顶大伞,可以把我的快乐和忧愁都遮住,可是现在却觉得这树就算长过整个院子都遮不住我的忧愁了。古人说‘乐人惜日促,忧人厌年赊,无忧无乐者,长短任生涯’只是这世间又哪有真正的无忧者,真正的快乐者呢。” 常昇叹了一口气:“雅柔,我倒宁愿你是原来那个天天只知道吃,连药材都想拿去炒菜的那个三小姐。” 我摇摇头:“人总要长大的,只是我长得太慢,怕是还没真正长大就要死了。” 常昇摸摸我的头:“雅柔,我本不想今日告诉你,可是又不能隐瞒你,你的父亲安如贵今早在狱中自缢了,大夫人因有皇妃庇佑,被接到了宫中。二夫人和二小姐被发配充军了,二夫人受不住,据说也殁了。” 我苦笑道:“这都怪我,其实我也没那么恨安家的人,他们不该这样,如果我没嫁给丁甫仁……” 常昇叹道:“雅柔,逝者已矣,还希望你能振作起来。” 我看向常昇:“我怕是不行了,希望我死以后,先生可以照顾颜喜,让她做婢子也好,收了她也好,不要让她孤苦无依。” =============================分隔线============================= 秋元13年上元节那天,街上还是如往年一样张灯结彩,好不热闹,我躺在床上,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我知道这是身体再也撑不住了。我突然有些难过,觉得自己这一生真是可笑,我本以为自己是个聪明人,嫁了个如意郎君,却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我的脑海像走马灯似的走过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比如大夫人不知道进了宫过得好不好,安雅素这会也不知道还活着没有,我死以后,不知道常昇能不能好好照顾颜喜,可惜,这些我再也看不到了。 这个时候外面突然放起了烟花,很大的一朵绽放在夜空里,也照亮了我的房间。我突然又想到第一次与丁甫仁见面的时候,他那么窘迫,我还去买包子给他和他的书童吃,他看着我的目光充满爱慕,也没想到那些都是他的虚情假意;我嫁过去以后,都没有见到那位叫小白的书童,怕是因为小白见证了过去那么不堪的丁甫仁,被赶出府了罢。 常昇拿了一块糖给我吃,那块糖应该很甜,我却尝不出什么味来,这应该是味觉也丧失了。常昇看上去很难过,我努力让自己挤出一个笑容来宽慰他,他却好像看上去更难过。我不忍让他继续陪我,便让他唤颜喜来。 后来我又听到颜喜叫我的名字,隐隐约约的听不真切,整个身子好像掉入了万丈深渊一般,后来好像又听到了几个人说话的声音,他们说的什么我却再也不知道了。 第7章 新生 我好像睡了许久许久,做了很长一个梦,梦里面我和一群人围坐在一起,仔细一看,那群人竟都是安家的人:有父亲、二夫人、安雅素。他们看上去与平日不同,看上去分外祥和,对我也是和和气气的,二夫人还亲自煮茶来给我和安雅素喝,我本想接过来,安雅素却拉住我的手不让我接。 她似是怕我喝了那茶,紧紧地握住我的手道:“三妹妹,姐姐一直以来都对你不好,你别介怀,你看看你怀里是什么?” 我疑惑的看向怀里,好像有什么在发亮,我掏出一看,竟是普善之前送我的那串念珠。 安雅素看到这串念珠笑道:“这便好了,雅柔,下次见到我,可不许说姐姐对你不好了啊。”说罢她便吧念珠戴在我的手腕上,我只觉得天旋地转,头也痛了起来,一个激灵,便醒了过来。 “雅柔,你醒了?”常昇走到我床前惊喜道。 我头还有点晕晕的,只记得我好像死了,怎么此时却感觉身体又充满了力量呢。 这时,常珏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脸道:“容光焕发的,死不了了。” 我明明觉得自己形容枯槁,不知他哪只眼看出我容光焕发了…… 我真想与他辩论一番! 他却不再理我,径直又对常昇道:“她体质颇有些特殊,明明快要咽气,却仍能靠着两个灵活过来,这倒是我修法以来闻所未闻的,只是恐怕这灵力丧失之后,她内里油尽灯枯,身体衰败。” 普善颔首道:“青珏说的不错,她现在虽然活了过来,却也是依靠了束灵念珠内的两个灵,若是这灵不能与她完全相融,她便会马上死去。恐怕你们要去寻找更多的灵力以备不时之需,不过塞翁失马,因为那两个灵的缘故,小丫头现在有辨别魂魄的法力了,这是多少修炼之人都梦寐以求的啊。” 原来,我现在能保住性命,多亏了普善送我的那串念珠,这串念珠名叫束灵念珠,为上古神物,它不仅可以为快要死去的人吊命,还可以收集人修道之人的强大灵力。 我此次能再次重生,便是因为普善师傅知道我有此劫,用束灵念珠为我吊命,这束灵珠曾封过两位修道先祖的强大灵力,现在正好为我所用。 常昇擦了擦我额角的汗道:“雅柔,可觉得哪里不舒服?” 常珏则坐在我的床边看着我:“她现在看上去与活人无异,大哥大可安心,只是我们此番用那束灵珠吊命,有违天道,她现在体质又变得如此特殊,恐怕再遇到大病大灾天也难救。” 我看常珏一本正经的样子有些好笑:“没关系的,能活过来我就很开心了,真的很感谢你们。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会很努力的好好活着的” 普善道:“老衲就喜欢小姑娘的这种乐观,哈哈,既然如此,那我去准备些斋饭,你们一会用一些罢。”他又对常珏说:“你方才消耗了大量的修为,近期不要乱走动,就在这寺里修养吧。” 常昇点点头:“我也正有这打算,小珏你近日便好好修养,我还有些朝堂之事要处理,雅柔就交给你来照顾了。” 我还是第一次听常昇唤常珏‘小珏’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只见常珏难得的红了一下脸,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却也被我看得真切,他咳了两下道:“大哥,你放心吧,她现在也算靠外力有了些法力,这几日我会教她一些简单的法术,让她在必要关头可以自保。” 常昇很是欣慰:“嗯,如此这般,我便放心了,你先去休息吧,我还有些话要对雅柔讲。” 待常珏走后常昇问我:“雅柔,你还想要报仇么?” 我想了片刻摇头道:“不了,我好像在冥府见我父亲和二娘他们都很好,更何况人在做天在看,他们迟早会有报应的。” 常昇点点头:“其实这仇要报也容易,你父亲在朝期间为政廉洁,很好翻案,不过我尊重你的决定,你现在活了过来,就好好活下去吧,日后便叫常珏来照顾你。他是我堂弟,可以信赖。” “那先生你不陪着我么?颜喜呢?” 他笑道:“为师还有很多事要去处理,这段时间怕是不能陪你,颜喜在我府上,明日便让她来找你。” =============================分隔线============================= 我这两日替自己把脉,脉象到与常人无异,但能感到身体还是发生了变化,我的体温比平时凉,也再没有来过癸水。 常昇替我把脉时倒是安慰我:“你的身子还需调养,好好养养便能好起来了。” 这两日我每日坐在普善的禅房里听他讲授佛法,内心倒很平静,昨日之事譬如昨日死,我的不幸,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怨不得任何人。 常昇总是不在观玉寺,他好像很忙,不知道天天在忙些什么,所幸他把颜喜送了回来,让我可以有个同盟共同面对常珏。 常珏这个人倒不像初次见面时那么冷淡,只是我原与他的那番交谈实在算不上愉快,他又好像与我的皇妃长姐有旧情,以至于我实在是很难面对他,每次一从普善的禅房出来他就在门外等着,这个时候同盟颜喜就会说:“小姐,青珏法师让你去学法术呢,我也不好参与,就先走啦。” 常珏则会云淡风轻的望着我:“还杵在这做什么,走吧。” 我便只有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同盟颜喜这个时候还会扭头冲我喊道:“小姐,好好学习,颜喜相信你。”真是我的好同盟,我就不应该把她接回来,让她做常昇的小老婆好了。 这日,我依旧像往常一样跟在他身后,他却突然停下来,我低着头向前走,一头撞在他背上。 他咬牙切齿道:“你走路不看路吗?” 我道:“谁叫你停下来的,我们平日不是一直走到你的房间才停下吗?” 他摸着背吃痛道:“今夜有灯会,本想带你去看看,你既然对为师这么无礼,就不带你去了。” 我无语道:“我什么时候认你做师傅了,再说灯有什么好看的,爱去不去。” 他逼近我道:“常昇说让我照顾你,我自然是你师傅,所以你片刻也不能离开我,那么今晚我想去看灯会,你自然得跟着我。” 我笑道:“哦,原来是你想看灯啊,那我就勉为其难的陪你去吧,只是我们得说清楚,我可不拜你为师!” =============================分隔线============================= 九华城的灯会一如往日的热闹,街上人来人往,各种商贩叫卖声不绝于耳,我确实有很久没来逛过灯会了,上次还是上元节那日我遇到丁甫仁的那天…… 此刻常珏负着手走在我身边,今日他出门前特地去换了一件瓷白色交领大袖衫,越发衬得面色如玉,整个人走在大街上举手投足间倒是有了些烟火气。 “看什么呢?”他见我一直看他便问道。 我端详了他片刻道:“先前我说你肯定会招小姑娘待见你还不信,你看这周围的小姑娘看你的样子,个个都双眼发光,就差冲你扔花了。” 他把我拽到他身边道:“我说怎么刚才就觉得有人在跟踪我,原来是这样。” 我急忙把他的手甩开:“青珏师傅,俗话说男女授受不亲,你还是法师呢,要时刻守着戒律,如果你想破戒,你看周围,这是你的大好时机啊,你抓着我做什么。” 他正要开口,迎面却走来了半月不见的丁甫仁和温如萱,他们此时走在一起就像一对才子佳人,一举一动都能吸引路人的侧目。 温如萱先看见了我,她抚了抚额边的碎发笑道:“呦,我当前面这对眷侣是谁,原来是姐姐啊。” 我心下不爽,这开开心心的日子,怎么就碰见了最不想见到的人呢? 温如萱见我不说话继续道:“想不到姐姐离开了丁府倒也过得春风得意,这么快就另结新欢,找到人生第二春啦,都说安府三小姐向来不守《七出》之条。今日妹妹也算是开了眼。甫仁,你看这位公子长得还挺俊,和姐姐站在一起也是格外登对呢。” 丁甫仁似是不太想多事,拉着温如萱便要走,常珏却拉住了他。 他声音低沉道:“如果我没记错,大耀国好像说和离之后可以另觅佳偶,甚至还有‘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这样的说法,所以雅柔现在找了我也不算破了小姐所说的《七出》之条吧。” 丁甫仁忙回道:“这位公子说的不错,是内人唐突了,”而后他又转向我道:“雅柔,恭喜你,还求你以后能放下恩怨,我们各自安好。” 我点点头:“你们两个这样般配,应该在一起的,只是,我以后都不想见到你们,我安家的灭门之仇说不准我下次见到你们的时候就想要报了。” 丁甫仁冲我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便拉着温如萱走了。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我像突然散了劲一样,我一直以为自己不恨丁甫仁,对温如萱也只是单纯的讨厌她,可是见到他们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心里是有恨的,我对他们的恨不只是想要个说法,我还想要杀之而后快,可是我的潜意识又告诉我我应该放下仇恨,这才是正道。 眼前的灯火突然就晕散开来,我只觉得一片眩晕,浑身也止不住的发抖。 在失去意识前,我仿佛听到常珏在大声的叫我,可是我的整个身子却不受控制的被拉入一片黑暗中去了。 我恍恍惚惚的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靠在常珏怀里,他面色凝重却又有些苍白,他见我醒了便道:“有没有什么不适?方才你体内气息大乱,那两个灵似是有些受不住,差点散掉。” 我哑声道:“没事,就是差点有杀人的念头,又被我控制住了。只是这两个灵怎么这样脆弱,这样的程度就要散掉。” 他摇摇头:“我也不清楚,或许是这两个灵还没有完全与你相融吧,我再去看些古籍,看有没有什么别的法子助你。” “常珏,我不想在九华城呆着了,或许哪天我又遇到他俩,我的身子撑不住,又要耗损你的修为。” 常珏望着我:“是耗损了些修为,不过不妨事,今日之事我也想了许久,也正有打算带你离开,只是常昇估计是不能跟我们一起离开的。” 我道:“嗯,那就不带他,只要能离开就好,我想我也不能再叫安雅柔这个名字了,这个名字背负的太多,让我好累。” 他想了片刻:“那就叫芜玉吧,我们这一派到你这一辈正好是玉字辈,但你不肯拜我为师,这个名字比较适合你,总的说听起来也像我半个徒弟了。” 芜,长满杂草的地方,我没觉得这个名字有什么好,但只要不叫安雅柔,叫什么都行。 我笑道:“是个好名字,只是,你是要我加入神棍派?” 他疑惑道:“什么神棍派?” 我笑了笑:“没什么,没什么。” 其实在我心中,常珏一直都是一个神棍一样的存在,但是这些怎么能告诉他呢。 第8章 嘉怡城 拜别了普善和常昇,我便带着颜喜与常珏一起来到了九华城南方的嘉仪城,这座城的名字据说是前朝皇帝赐予的,原来叫什么已经不可考,传说是因为曾出过一位名叫嘉怡的皇后所以更名为嘉仪城。 嘉仪城虽不是都城,却也并不小,整个城方方正正,很是气派。据说前朝皇帝对这位皇后极好,在位期间曾命人大肆修建过嘉仪城,以整个嘉仪城的中心为轴,一切建筑和街道都是沿着这个轴对称分布,街道的名字也都以嘉怡皇后喜欢的花命名。像晚樱路,紫薇街之类花名的数不胜数。 “这位嘉怡皇后真幸福,有这样的皇帝宠着她,据说当时后宫只有她一人呢。”颜喜自打来了嘉仪城听了这些传说后便一直赞叹着。 我笑道:“是啊,在宫廷之中还能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确实不多见,即便是有着‘故剑情深’美丽传说的汉宣帝,最后不也娶了霍成君。” “遗憾的是这位皇帝是前朝最后一位皇帝,如果他像汉宣帝一样勤勉治国,接受政治婚姻,估计也不会亡国吧”常珏不以为然道。 “这么美的传说,让你一说都变味了。”我无语的说。 常珏:“传说就是传说而已,听听就好,真实的历史你又知道多少呢。” “这么说来你好像知道多少似的?”我诘问道。 “我并不知道啊,不过直觉如此而已。” 我:“……” 常珏就这样把美丽的嘉仪城在我心目中地地位扭曲了三分,不过看这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女子端庄而优雅。男子风仪自成,想来是几百年以前就形成的这样的风韵了。 =============================分隔线============================= 我们几经辗转后住在了嘉仪城的菡轩客栈。这座客栈两旁种满了桂花,恰是我最喜欢的花朵,现在正是桂花初放的季节,香气徐来,令人身心愉悦。 我收拾妥当后便和颜喜一同下楼吃饭,却看常珏坐在桌前烹茶。他换了一件玄色衣袍,玄色与白色的茶杯之间相映成趣,看着格外舒服,此刻他的身边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大家似乎都沉醉在常珏的茶道中去了。 他见我来了便道:“各位,在下还有些事,便不再做演示了,明日巳时,若各位还有兴趣,青珏会把后面没讲到的部分讲完。” 那群人听他这样说便有些依依不舍的离去了。 我走上前道:“你在搞什么?演示茶艺?” 他泰然道:“我们出来都没带什么盘缠,不这样做,你是打算把颜喜卖了还是把自己卖了?” 颜喜忙说:“常珏公子这样就很好,自食其力嘛,再说您煮茶的样子简直就像画儿一样,您赚了钱我们也跟着沾沾光。” 常珏哼了一声,似乎颇为受用,他道:“罢了,此事已定,我与客店老板说好,以煮茶代替房钱,只是我们不能在这呆太久,等你略平静些我们得回九华城好好准备一下。” 这话是对我说的,我点点头接道:“你说的有理,等这桂花的花期一过,我们便回九华城吧” 俗话说:穷家富路,出门不带盘缠靠卖艺赚取路费我也是听说过的。不过常珏这么文雅的人做出来就是另一番姿态,因为他精湛的茶艺与出众的容貌,菡轩客栈的老板娘似乎都想与常珏签下卖身契,好让他终身为客栈服务了。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我刚帮常珏收拾了茶具,便听到邻桌的一位客人说道:“我们嘉仪城这么多年一直有吉星庇佑,怎么会有鬼呢?” 他对面那位稍年轻一些的小伙子道:“我大外甥说的,他说他亲眼看到了嘉清观晚上有鬼魂飘过。这事说来蹊跷,那嘉清观不是镇了一个恶灵吗?几百年来一直都是嘉怡皇后的尸骨镇着,我外甥说,那天他好像见到嘉怡皇后的牌位晃动了好久,该不是恶灵跑出来了吧。”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小,谈话内容又格外引人注意,不一会儿整个客栈都听他们说了起来。常珏正想起身去问问情况。菡轩客栈的老板娘眉娘便笑道:“二位客官讲的这个故事有趣的紧,要不要以后在我们客栈说故事啊。” 那两人似乎觉得这事不便于再讨论下去,便付了钱匆匆走了。 =============================分隔线============================= 翌日辰时,常珏便带着我来到了城中的嘉清观,嘉清观算是嘉怡皇后的陵寝。传说她死之前嘉仪城有恶灵作祟,嘉怡皇后自知命不久矣,主动向皇帝要求死后用自己的灵魂镇压恶灵,皇帝不同意,但嘉怡皇后态度坚决,甚至身死之前起驾到嘉仪城有恶灵的地方,以周身灵力镇压了恶灵,而后便与那恶灵同归于尽了。 皇帝后来找到嘉怡皇后,奈何佳人已去,悲痛之余便在嘉怡皇后身死之地建了这座嘉清观,以告慰她的亡灵。 我们进到观内时,道观观主一清正在带领众弟子检查观内各地,看来坊间流传的鬼魂之说并非虚事。 常珏上前道:“信徒青珏见过一清大师。” 一清阔步向我们走来,他看到我时惊道:“这女子阴气极重,满是戾气,青珏法师,你是修道之人,怎会与她为伍?” 常珏笑道:“她命不该绝,正是在下救了她的姓名,让她跟着我也是为了压制她身上的阴气。” 一清表情略诡异道:“那这位姑娘可是能看到人的魂魄?” 我说不上来的不喜欢这位一清,但毕竟到了人家的地盘,不回话也是极不礼貌的,所以我颔首道:“据观玉寺的普善大师所说,的确可以。” 他点头道:“太好了,还请姑娘帮我们看一下,这道观之内可有污秽之物。” 呃……刚才还嫌弃我阴气极重,满是戾气,一转眼便又要我帮忙,这位一清道长也是想法清奇…… 我叹口气,环视了整个道观,却并不见一丝污秽之物,反倒是一种令人有些难受的纯净,这个道观太干净了。 我说:“芜玉不才,没发现任何异常。” 一清叹气道:“前几日嘉怡皇后的牌位在子时摇晃,吓晕了观内的一位值夜弟子,我与众弟子查了许久,也无任何发现。” 常珏道:“此事我们也曾听说,还望大师详细告知,以便我们能尽绵薄之力。” 一清却摇摇头:“我出生便在这道观,30几年了,一直平安无事。除了那晚牌位摇晃,其他确无任何可以告诉二位的了。” 回客栈的路上,常珏背着手走在我前面,他忽然转过身对我道:“一清道长似有隐瞒,他不肯告诉我们事情真相,那便只有我们自个儿去发现了。” 我讶异道:“他看上去的确不知道?不像在说谎啊。” 常珏拍拍我的头:“他就是因为看上去太无知,所以才在说谎,他一眼便能看出你身上的阴气,还能看出你的能力,这就说明他并非常人。” 我说:“却是如此,你有没有觉得嘉清观太干净了,人们常说水至清则无鱼,太干净的东西反倒让人觉得不舒服。” 他笑道:“才修习没几天,你就很有长进,不错,嘉清寺的确太干净,一清也绝非善类,他今日见了你,竟露出几分修道之人不应有的贪婪之态,实在可疑,这几日你便不要去嘉清观了。” =============================分隔线============================= 我素来少觉,今日却困的要命。常珏本在跟我讲几个基本的防身法术,见我哈欠连连便道:“你今日是怎么了,吃错药了?” 我鄙夷道:“你才吃错药了,或许你说的也对,我这两日在辨识药材,许是吃什么不对了,现在是戌时么?我困的紧,想去睡了。” 他看了看天色:“还不到戌时,罢了,你一直打哈欠,看得我都有些困了,去休息吧。” 我走的时候常珏正静默地望向天空,外面一片漆黑,天上连个星星都没有,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 我很快便进入了睡眠,且前半夜一直都是美梦连连,尽是些好事情,我梦见我和颜喜要了一桌点心,云片糕、玫瑰糖、芝麻糖,应有尽有,等我吃的时候却都变成了桃花糕。 我气呼呼的问颜喜:“我们不是点了很多种类?怎么都变成桃花糕了?” 颜喜抬头道:“陛下,你不是最爱臣妾做的桃花糕么?怎么?不喜欢?” 我道:“颜喜?你傻了?我是你小姐啊。”我去摸颜喜的脸,却看到她的脸变成了另外一副样子。准确的说,她根本就不是颜喜。 这女子绿鬓如云,娉婷袅娜,她起初还着着颜喜的衣服,站起来后却换了一身鹅黄色的宫装,她向我走过来两步,却又没再看我,我奇道:“姑娘是谁?” 她却不说话,一脸哀伤的样子,她走到房正中,忽的跳起舞来,舞步细碎而有序,她甩起袖子,我仿佛看到万千梨花飞舞,却又好似闻到桃花的香气。 我突然就想到一首曲子:“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这样的女子当真配得上倾国倾城的美誉。 只是,她都没看见我,也听不到我说话,这也太诡异了。我想叫颜喜,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 这女子像是终于看到了我,她轻移莲步走过来道:“你能看见我?你是谁?” 我正要回答,却感到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忽的醒了过来。 常珏正跪坐在我面前,他眉头紧锁,双手抓着我的肩默念着什么。 我轻轻叫他:“常珏,常珏。” 他睁开眼道:“你被嘉怡皇后的灵禁锢在梦魇里,今日正是朔日,阴气很重。若不是我早有察觉,你怕是就要被她附身了。” 我疑惑道:“那个女子是嘉怡皇后?她不是个好人么?” 他点点头:“你今日这样困倦,我便料想你被污秽之物瞧上了,想不到竟是嘉怡皇后的灵。生的时候是个好人,死去之后或有不忿,变成恶灵也是有可能的。” 我道:“她看上去好美,却又好哀伤。总觉得她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她刚问了我的名字,你就把我叫醒了。” 常珏冷哼道:“这是恶灵常用的手段,若是你的名字被问了去,那你便不用醒过来了,你想知道她的故事也可以,可以问一个人。” 我坐起身问道:“这个人是谁?” 他唇角微翘:“眉娘。” 第9章 眉娘 眉娘在嘉仪城开客栈已有年头,据说菡轩客栈是她到嘉仪城那年就开了的,因为地势有利,待人又热情周到,生意一直很好,如果说在这个城内有什么不知道的事,只要去问眉娘,便会立刻一清二楚。 第二天大早,我便和常珏敲开了眉娘的房门,她起初还很热情的招呼我们进去,听到我们问起嘉怡皇后的事时却笑道:“我来这嘉怡城也不过10个年头,这前尘旧事,又怎么知道的清呢?” 常珏道:“都说眉娘是嘉仪城的万事通,您在这儿这100多年,见过了那么多故事,又怎么能不知道嘉怡皇后的故事。” 眉娘美丽的笑脸有些破碎:“公子说笑,我不过在此地十年,现在也不过花信年华,哪有那么老?” 常珏却接着道:“您是这客栈中的一只画妖,这点我还是能看出来的,你身上有嘉怡皇后的气息,还希望您能将您知道的尽数告诉我。” 眉娘笑道:“公子好眼力,我却是画妖不假,既然已经点透,那我也就不再做假,真正的眉娘早在来到这嘉怡城的第二年便死了的,我正愁没有身份,便变成了她的容貌,替她把这客栈开了下去。” 常珏点点头:“你没有害人,我不会收你,你大可放心。” 眉娘道:“这个故事其实你们到城里去问,也能问出来八分,就怕我说出来你们也不大相信。” =============================分隔线============================= 眉娘提前把客栈打烊,又专门安排了一间僻静的客房,待我们落座后道:“这件事发生了太久,现在嘉仪城已经不是以前的嘉仪城,还希望你们知道后不要宣扬,我在这嘉仪城活了100多年,每个人都为嘉仪城出过一位嘉怡皇后而深感荣耀,所以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道:“眉娘你放心,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她押了口茶道:“这个故事还要从前朝皇帝欧阳宁即位说起……” 原来欧阳宁本是是前朝皇帝欧阳浩的侄子,欧阳浩在位30年,却一直都没有子嗣,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名叫欧阳怡。而欧阳怡从小并不住在皇宫里。欧阳浩格外疼爱她,在她五岁那年就赐洛平城给她,并赐予封号嘉仪公主。 欧阳怡13岁那年,父亲欧阳浩突得暴病离世,是欧阳宁撑起了整个欧阳皇朝,并在欧阳怡16岁那年迎娶她为新后——世称嘉怡皇后。本来欧阳宁的皇位坐得并不踏实,可迎娶了欧阳怡就变得不一样了,一切也都看上去格外的名正言顺。 眉娘彼时只是皇宫内墙上的一副仕女图,因为岁月长久,历过了世事风雨,倒也有了些灵气,终于在欧阳怡大婚那日得以修为人形,后来眉娘所在的那副仕女图就被挂在了欧阳怡的寝宫里。 眉娘是看着欧阳怡从一个少女成长为一个倾国倾城的皇后的,据她所说,欧阳怡与欧阳宁的感情并不像世人所说的那么好。 欧阳宁对欧阳怡更多的是关爱和爱护,像极了兄长对待小妹妹,毫无一点男女之情。倒是欧阳怡,眉娘每次看她望着欧阳宁时,那眼神都充满了爱慕之意。 欧阳宁却好似从未发现皇后对他的感情,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关爱她,甚至把她作女孩时的封地改名为嘉仪城, 欧阳怡是爱着欧阳宁的,眉娘每日都看见她在偌大的宫殿中模仿着欧阳宁的一切:他说话的语气,他写的字体,甚至于她还会让宫女与她扮演她和欧阳宁说话时应注意的一切。 欧阳宁却从未关注过她,他每日都来看她,却也只是问她的饮食起居,从没关心过她的感情。 眉娘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后来欧阳宁终于爱上了欧阳怡,可能是她的苦苦坚持,也可能是整日忙于国事的欧阳宁终于开了窍。 欧阳宁那会极爱吃欧阳怡做的桃花糕,在桃花盛开的季节,他都要亲自采集桃花送到皇后寝宫里,欧阳怡做好后便把桃花糕提到皇宫里的一边桃花林里去,与欧阳宁共同品尝谈天,兴致之余,欧阳怡还会跳一支舞来助兴,宫墙之内,桃花荫间,帝后比翼连枝,那真是人间最美的景色。 大约过了一年后,这样的场景便很少见了,那会眉娘只记得欧阳怡经常出宫,做些什么却不得而知,大抵是因为夫妻之间聚少离多,他们之间开始发生了争吵。 两个人的关系僵化后,欧阳怡便很少与欧阳宁见面了,唯一的一次,便是她死去那日的前一天。 眉娘直到现在还清楚的记得那日的场景。 欧阳怡那日特地换了一件鹅黄色的宫装,整个人顾盼生姿,站在桂花树下等待欧阳宁,欧阳宁看到她时却不大高兴。 他说:“怡儿,我们真的不能回到一年前么?” 欧阳怡笑道:“陛下说哪里话,我们一直都是这样,这与一年前又有何分别?” 欧阳宁却笑不出来,他走到欧阳怡面前抚着她的脸颊轻声道:“怡儿,一切都是我的错,算我求你,收手吧。” “收手?陛下还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么?我要去嘉仪城了,不要再来找我。”欧阳怡说罢,便让宫女收拾衣物,出发去了嘉仪城。 眉娘便再也没有见到过她。 皇后殁了不久,欧阳皇朝便覆灭了,留给世人的只有嘉仪城的美好传说,再无其他。 =============================分隔线============================= “因为我道行浅薄,不能总是从画里出来,很多事情都没有看到,嘉怡皇后怎么没的?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不得而知了。”眉娘有些遗憾的说道:“嘉怡皇后真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却也是最无情的女子,她死之前伤害欧阳宁颇深。” 常珏把燃着的香压灭后,坐回桌前:“由此看来眉娘你所知并不似是事情的全部,看来只有冒险再去找一清了。” 我摇了摇他的衣袖:“不行,一清那我们不能去,你之前都说了一清并非善类,若他真知道些什么也不会告诉我们的,反倒打草惊蛇,但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我还有一个方法。” 他扭头看我道:“你想做什么?” 我笑道:“再找一个阴气重的日子,我想让嘉怡皇后附到我身上来。” 这件事常珏是非常不同意的,他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坚决,他说:“如果你醒不过来了怎么办?颜喜到时候该如何,我大哥又该如何” 眉娘却在一旁掩嘴笑道:“常公子说了这么多担心姑娘的人,其实最担心姑娘的是公子自个儿吧?”她看常珏臭着一张脸更是噗嗤一声笑出来:“罢了罢了,玉娘子说的办法也不是不能办到,只要站了主动,还是可以成功的,我愿意帮助你们。” 眉娘为我们出了一个主意,她让我们选一个阴气并不太重的日子,眉娘和常珏用法术引嘉怡皇后的灵出来,待她附到我身上后也可以更好的掌控,有了法术的支撑,我便可以随时醒来了。 我们把这个日子选在了10月初七,这日惠风和畅,银桂飘香,却也是招灵的吉日。 那日晚上,我早早便躺在了榻上,常珏与眉娘在一旁默念着咒法,不一会儿,我便进入了梦乡。 我很快又醒了过来,不过这次我的身体却是透明的,站在我旁边的另一个我,或者可以说是欧阳怡。 她微笑地看着我:“小姑娘,你胆子很大,上次诱你不成,这次你倒自己上钩了。” 我笑道:“娘娘是好人,自然不会害我,我只是想知道娘娘的故事,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想知道什么,自然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她此时已变成欧阳怡的容貌,她摸了摸脸颊道:“竟然又变成了自己,真好。”她又转向我道:“小姑娘,世人说,不做赔本的买卖,你今日也算帮了我,等我心愿一了,便把我的周身灵力赠与你。” 我道:“不知娘娘还有何心愿?” 她凄然道:“很多时候活人觉得来日方长,不晓得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我活着的时候也是这样,至于现在,我活够了,想要往生,但我更想报仇,这仇我200年前没有报,现在一定要报!” 她的话凄然又决绝,我有些疑惑:“欧阳王朝覆灭之时,欧阳宁不就崩了么?” 欧阳怡道:“他是死了,但也许转生了,我怎么能让他一个人活的自由自在呢?你知道嘉清观中的恶灵么?那就是我。” 我奇道:“不是娘娘遏制了恶灵牺牲了吗?” 她却说:“恶灵也是我,善灵也是我,那里面根本就没有什么恶灵,只有我!” 第10章 欧阳怡 欧阳怡是欧阳家最后一位公主,却也是最受宠爱的一位公主,她自五岁起便有了自己的封地,受着父皇兄长的宠爱,父皇是欧阳浩,而兄长便是欧阳宁。 在欧阳怡的记忆里,她最崇拜的人除了她高高在上的父皇,便只有欧阳宁了。 可以说,欧阳宁是欧阳怡漫长而无趣的公主生活中唯一能令她开心,令她对未来生活有期盼的人。 欧阳宁善骑射,皇帝便特准欧阳怡在公主邸分出一个院子来向欧阳宁学习。春日的阳光洒在院落里,照在搭弓射箭的欧阳宁身上,和着他额上的细汗,欧阳怡觉得整个春天的景致都不如欧阳宁的模样儿好看,人们或许会唾弃这世上以貌取人之人,但欧阳怡想:唾弃便唾弃吧,自己一定是这世上以貌取人第一人,她就是看上了欧阳宁的皮相。 自己日后如果要找驸马,那个人一定是欧阳宁! 有了这个想法后她便日夜想着,暗自欢喜着,直到欧阳浩决定把她嫁给邻国的小皇子。 欧阳怡万分惊慌,她一直以为父皇从小便让她与欧阳宁处在一起是为了日后让她嫁给他,可是又怎么要把她嫁给别人了呢? 她赶到皇城找到刚下朝的父王,希望父王能够收回成命。 可是欧阳浩告诉她:“怡儿,即使你不喜欢邻国的皇子也没关系,父王会想办法让你不用出嫁。可是你想嫁给欧阳宁,就是为父死了,也绝不会答应。” 欧阳怡抓着欧阳浩的衣袖道:“父王,女儿从小到大从没过什么心愿,唯一的心愿就是嫁给宁哥哥,还请父王成全。” 欧阳浩问她:“你喜欢宁儿,可是他喜欢你么?”欧阳怡有片刻的失神,欧阳浩便继续说道:“相信父王,父王给你的,一定都是最好的。” 欧阳怡见父皇态度坚决,便知道事态很难挽回,她只想在出嫁前再去见一见她的宁哥哥,如果宁哥哥喜欢她,就是私奔,她也愿意的。 欧阳怡找到欧阳宁的时候,他正在院中弹琴,一曲落雁平沙悠扬悦耳,欧阳怡便找了个石凳静静地坐着,待欧阳宁弹完后她拍掌道:“宁哥哥好厉害,我以为你只会搭弓射箭,没想到连曲子都是弹得极好的。” 欧阳宁也来了兴致,他问道:“那你说说听哥哥弹得曲子是什么感觉。” 欧阳怡想了想便道:“嗯,我也说不上来,只觉得听了宁哥哥的曲子后秋日便不那么悲凉。反倒有了一种心旷神怡,秋高气爽之感。” 其实欧阳怡也隐隐的听到了不一样的旋律,这种旋律她说不上来,掺杂在落雁平沙中有那么一点不和谐,只是她年纪太小,又满心都是欧阳宁,心里觉着,只要是欧阳宁做的,便都是极好的。 欧阳宁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怡儿也算是知音了,以后要多来宫中走走,陪陪你父王,没事的时候便来找我听听琴。” 欧阳怡苦着小脸说:“还说呢,父王非要让我嫁给邻国的小皇子,我不喜欢他,” 她看了看欧阳宁的眼睛又莞尔道:“宁哥哥你去求父王,让他把我嫁给你好不好?” 欧阳宁却愣了许久,他说:“怡儿,我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不过他之前说过,若是今后谁娶了你,便可以继承皇位,现在让你嫁给皇子,恐怕他是有更好的打算,所以就是为了欧阳皇朝,我也不能娶你。” 欧阳怡抹了抹眼角的泪水:“不,我喜欢宁哥哥,今生也只想嫁给宁哥哥,抛开欧阳王朝不谈,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也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 欧阳宁笑了:“我不知道你有多喜欢我,怡儿,从你小时候我便很喜欢你,只是……” 欧阳怡破涕为笑,她捂住欧阳宁的嘴道:“我知道宁哥哥也喜欢我就够了,没有什么只是,我会再去求父王,如果他真的斩钉截铁的不同意,我们就逃出这皇宫。” 欧阳宁无奈的笑了。 =============================分隔线============================= 令欧阳怡没想到的是,她还没等到再去问欧阳浩,欧阳浩便突然得了暴病,只一天时间就崩了。 全朝悲痛万分,悲痛之余,大家也都确实想到了一个现实的问题,那就是谁来继承皇位? 这个时候,有人想到了欧阳浩的侄子——欧阳宁,欧阳宁过世的父亲欧阳辰是欧阳浩的堂兄,按血统来说他确实有着继承皇位的资格,可是满朝上下都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欧阳浩并非一无所出,他还有个公主,且大行皇帝在位期间曾多次提出,若是今后谁可以迎娶嘉仪公主,便可以继承皇位。 欧阳浩的驾崩对欧阳怡的影响很大,她一直都以为父王是健康而又长寿的,她从没想过有一天父皇也会离她而去,而且,她还只有13岁。 她被重新接回了皇宫,每天都在以泪洗面,她怀念着父王的一切,甚至在为自己之前想要与欧阳宁私奔的自私行为而深深愧疚。那个时候,每天都有发疯的后妃跑到她的寝宫,她们哀怨的诉说着,疯喊着。她很害怕,便令内监把她们尽数赶出去。婢女小珍后来告诉她,那些后妃都是要被殉葬的,她们因为无所出,所以不能出家,只能殉葬。 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开始好好吃饭,调理自己的身体,她知道,这个王朝内再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了,父王走了,后妃们要被殉葬,仿佛一夜之间刚刚长出的娇嫩的花儿,因为一场暴雨,还没来得及吸收日光,便要枯萎了。 而她还活着,她不用殉葬,还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 尚衣局为欧阳怡专门量身制作了一件拖尾的白裳,这件衣服做工极其考究,以杭思城的雪绸制成,又以银线绣凤,欧阳怡穿在身上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瑶池仙子一般。 可是她一点也不喜欢这件衣服,因为她将穿着这件衣服送她父王最后一程。 至于宁哥哥在做什么,欧阳怡那段时间确实没想过,她也不敢想,只是听小珍说,大家都想要欧阳宁做皇帝,那她呢?她的未来又将如何? 不管欧阳怡心中多么不愿,欧阳浩的葬礼还是如期而至了。这场葬礼由国师苏旗主持,新帝欧阳宁与帝姬欧阳怡穿着素衣白裳缓缓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 皇帝大葬,举国之哀,无论是文武百官还是街头的普通老百姓都在送葬的队伍之中,人们或号啕大哭,声震苍天;或低声啜泣,无不表示着对大行皇帝的怀念。 欧阳怡走在欧阳宁的旁边,内心难过万分,却一点眼泪都掉不出来,她心想:我明明这样难过,却一滴眼泪都哭不出来,是因为眼泪都哭干了么?还是因为目睹了太多死亡,看淡了? 如今宁哥哥做了皇帝,我的人生算是到了一个段落了,所谓新帝登基,兔死狗烹,我是否应该相信宁哥哥,就像我之前那么喜欢他一样去相信他? 欧阳宁却垂着头,一言不发,眼泪在他的眼眶打着旋,他见欧阳怡看他,便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欧阳怡的心忽然就松了下来,她扭过去正视前方,完成着她作为大行皇帝唯一的女儿该做的每一件事。 葬礼举行过半,理应将新帝昭告万民,并由其亲自宣布将大行皇帝下葬,再择吉日举行登基大礼,却出现了令欧阳皇朝的子民们震惊的一幕。 欧阳宁登上城墙还未说话,底下便有大臣叫嚣起来,声音哀恸:“大行皇帝您去的这么匆匆,孤儿无托,又有人来霸占您的皇位了,老臣无能,希望您泉下有灵,带老臣一起去吧。”说话的是正是朝中的三朝元老司马荣,他说完之后,便向还未下葬的皇帝棺椁撞去,登时没了性命。 欧阳怡站在欧阳宁身后,看他面色肃穆,似是不知该如何处置眼前的一切。 她想了片刻便走上前大声道:“国家建设匪朝伊夕,我欧阳皇朝如今大丧,外国定在虎视眈眈,各位不必忧心,我的终身早有托付,我愿嫁给新帝,做他的皇后,共同撑起欧阳王朝。” 欧阳宁有片刻的惊讶,却还是牵着她的手昭告万民:“公主所托,确有其事,待三年服孝期满,我便迎娶欧阳怡作为欧阳王朝的新后,”他又转向司马荣死去的方向恸道:“司马丞相三朝元老,如今追随先帝而去,厚葬了罢。” 欧阳怡望着他的脸,内心却不知为何满是哀伤。 宁询3年春,欧阳怡嫁给了欧阳宁,成为了欧阳王朝的最后一位皇后——嘉怡皇后。 新婚之夜,欧阳宁许诺欧阳怡,他的后宫只会有欧阳怡一人,如有违背,天诛地灭。 欧阳怡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她嫁对了人,宁哥哥作为帝王却愿意跟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她今生无憾。 可是她又觉得宁哥哥有些奇怪,他明明对她有所承诺,却又不经常来她的寝宫,他每次来都只是摸着她的头道:“怡儿这两日过的好不好,有没有什么不顺心的?” 她也只有每每说道:“怡儿什么都好,宁哥哥操劳国事,不要太辛苦。” 欧阳宁便微笑着跟她谈会儿天,问问她有什么开心的事,又吩咐掌事的宫女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就匆匆离去,可以说,除了新婚之夜,他从未在她的寝宫留宿。 欧阳怡每次看他离去的背影都在心中想着:我真的什么都好,若是宁哥哥能多陪陪我,那我才真的会更快乐。 她的思念很快就转变为动力落实到日常生活中,她开始模仿欧阳宁的一切,她让小珍扮成自己,自己则扮演成欧阳宁,模仿话本子上才子佳人们说话的方式,她还观摩了历代仕女图,模仿着她们的生活姿态,她甚至还去学写欧阳宁的字体,把自己的思念尽数写成小签压在她最喜欢的一本诗集里。 3个月后,她便不再像以前一样像个小女孩,而是出落成一位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欧阳宁对她感情的转变在一个秋日,那日,她亲手摘下新吐蕊的桃花,挤去苦水后,制成了桃花糕,本想与小珍分享,却刚巧赶上欧阳宁来看她,她盈盈拜下:“陛下好久不见,臣妾新制了桃花糕,陛下若不嫌,就来尝尝吧。” 欧阳宁对她说话方式的转变有些好奇,他道:“怡儿,你怎么说话像外面的官夫人了?” 她浅浅一笑:“臣妾这几月想了很多,觉得自己既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就得做出典范,不能再像个小女孩一样让陛下操心,趁今日陛下来,便来检验检验臣妾这几日的学习成果吧。” 欧阳宁哈哈大笑,他走到欧阳怡的小案前翻阅她的书籍:“嗯,那我倒要看看怡儿这段时间都学了什么?” 欧阳怡本来还颇有些骄傲,看到他在翻看自己的书籍便抢到:“不给宁哥哥看,这是怡儿的秘密。” 欧阳宁却先她一步翻到她的小签,那小签上写着:“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今天读了一首卜算子,这词中的女子与我好像,我虽能经常见到宁哥哥,却不知他心里是否在想我,如今也只愿他平安康健,有一天能感受到我的心意。” 欧阳宁内心似是颇有撼动,他望向欧阳怡,轻道:“是我对不住怡儿,我以为……以为你还小,不懂男女之情,你从小到大见过的男子都只有我一个,我总想着,哪一天国运康盛,便放你出去,外面大千世界,你总能找到更适合你的,而我,配不上你。” 欧阳怡摇摇头:“不,我从小到大都只喜欢宁哥哥,宁哥哥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你不要放我出宫好不好?” 欧阳宁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长舒了一口气,轻抚着那张小签,提笔在上面写道:“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那一夜,他们真真正正的拥有彼此,风从半张的窗子吹进来,烛光微摇,窗外桃花盛开,芬芳吐蕊。 第11章 断情 彼时的欧阳怡,觉得自己的人生幸福美满,她因桃花糕与欧阳宁结缘,便爱极了这样吃食。每次与欧阳宁处在一起时,她都要亲手做一些给欧阳宁;二人更是常常相约在桃树下,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欧阳宁弹风鸣琴,她则在一旁伴着琴声起舞,姿态袅娜却不魅惑,时常引得宫女内监驻足欣赏,当真成了宫闱中的一段佳话。 一切都止于第二年的春日,欧阳宁那日一早起来就觉得身子不适,便唤了太医来瞧。太医搭了她的脉后大喜道:“恭喜娘娘,娘娘这是喜脉啊,还等微臣去禀告陛下。” 她欣喜异常,却心生一计,她对太医道:“这件事先不要告诉陛下,本宫想亲口告诉他,也算是一个惊喜。” 太医走后,她便起身,像往常一样去膳房取了春日时采集的桃花花瓣,准备做些桃花糕,她在桃花糕中加了红枣和桂圆,想试试欧阳宁能不能感受到她想传达的心意。 她把桃花糕端到御书房门口,示意内监不要通传,自己则站在门口,静静地等他谈完国事,出来与她一起感受这份甜蜜,她静静的想着:“他们就要为人父母了呢,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她正暗自欢喜着,却听到房内国师苏旗的声音:“陛下,您与皇后帝后和谐,是我朝之幸,我看,当初密谋先帝的事,是时候把知晓这件事的人……” 接着传来欧阳宁的声音:“先帝之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件事便交给你来办,朕心爱的皇后,若是将来知道了一点风声,便拿你是问。” 苏旗接道:“臣定万死不辞,只是难免让陛下背上兔死狗烹的骂名,哀帝欧阳辰的追封仪式,也是迫在眉睫了,还愿陛下尽心准备。” 欧阳宁却一笑:“背上骂名又如何,只要能与皇后长相厮守,这些都不是问题。你说另一件事朕记下了。” 欧阳怡在外面听着,字字诛心,她的腿突然就软了下来,她望向小珍道:“告诉这儿的人,皇后今日没有来过,扶我回去罢。”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寝宫,只觉得一路走来的景致都是模糊的,她的内心一片惶恐,她不知道欧阳宁和国师具体说了什么,根据她对那只言片语的理解,难道是宁哥哥篡了父皇的皇位么?可是父皇不是得了病死去的么? 她回到寝宫后坐下,又猛然想到撞死在父皇棺椁上的司马荣,是了,找到的司马荣的家人,应该就能知道一些真相了。 次日,她传了司马荣的女儿司马妍进宫。 司马家自从宰相司马荣故去后就风光不再,司马妍那时刚刚嫁做人妇,本有家族庇佑的她一夜之间失去了遮风挡雨的父亲,自是心痛不已,欧阳怡问了她几句近况后,便追问道:“本宫今日召夫人来,除了看看夫人过得好不好,也想问夫人一件事,如果夫人知道的话,还希望能毫无保留的告诉本宫。” 司马妍低眉顺眼的道:“娘娘找我来,所为何事,其实我心里有数,只是这般宫廷秘辛,又会波及您与陛下的感情,您还是不知道的好。” 欧阳怡笑道:“无妨,还请你把所知道的,都告诉我。” 司马妍走后,欧阳怡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她缓缓的走向床帏,依着床边坐下,忽然的就摸上了小腹,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她最爱的人杀了他的父亲,她太不孝,竟帮助杀父仇人登上了皇位,现在甚至还要为他生儿育女。 她从枕下拿出一卷银针,这银针是她之前去药司转悠时觉得好玩拿来的,现在却要用它杀了她和欧阳宁的孩子,她咬咬牙,抽出一根扎在了合谷穴上,小腹登时抽痛起来,她闭上眼,又抽出一根扎在了三阴交穴上,下身变得黏腻腻的,她把银针收好,嘴角溢出一丝苦笑,便昏了过去。 带她醒来时,欧阳宁正眉头紧锁坐在她床前,太医在床前跪了一地,他见她醒了便关切道:“怡儿,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会有流产的迹象,什么时候有的?” 她苦笑道:“孩子呢?” 欧阳宁宽慰道:“孩子还在,只是你太不小心了,有了孩子也不告诉朕。” 她推开欧阳宁的手:“我本来就没打算要他,你让太医们走吧,这件事是我让他们不要告诉别人的。” 太医走后,欧阳宁抚了抚她额角的汗,轻道:“怡儿,如果你不想要孩子,可以告诉朕,我们晚点要也可以,只是现在已经有了,便把他生下来吧,如果是个皇子,那他就是太子。” 欧阳怡笑了笑,缓缓道:“是啊,既然已经有了,我想杀了他也是不能的,我已经试了一次,万做不出第二次,可是陛下,您当初怎么就狠下心杀了我父皇呢?” 欧阳宁站起身来,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你知道了?” 欧阳怡望着他的眼睛,轻道:“是啊,想不到,我喜欢了那么久的人,我孩子的父亲,竟是我的杀父仇人。” 欧阳宁道:“怡儿,是我对不起你。” “你不想解释什么么?” “没什么解释的,怡儿,是我杀了你父王,又让国师掩饰成他暴病而亡的局面。这件事,终究是我的错。可是,就算一切重新来过,我也不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 欧阳怡笑的凄凄:“你竟不后悔,那是我父亲啊,呵,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当初想放我出宫,是因为这个原因么?” 欧阳宁微不可查的点了头。 欧阳怡惨笑:“宁哥哥,我最后一次这么唤你,我们再也不能在一起了,你放我走吧,我想回到嘉仪城去,陛下,愿你珍重。” =============================分隔线============================= 欧阳怡是秘密的回到嘉仪城的,全国上下,除了几个极为私密的人,都仍以为嘉怡皇后还在宫中,这本来应该是欧阳怡故事的结局,可是谁也没料到,欧阳怡在嘉仪城的那段日子,使她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欧阳怡来到嘉仪城后便开始安心养胎,她想,孩子总是无辜的,她已经差点错杀了他,现在他还在,便应该呵护他,直到出生,至于报仇,她不知道如何去报,只想着孩子生下来再说,那样她才能了无牵挂。 欧阳怡住回了公主邸,这里自她嫁给欧阳宁后便成了皇室的行宫,周围更是兴建宗庙,她闲来无事便去听听诵经,倒也觉得和乐平静。 直到有一天她正摇着转经筒时,听到了身旁的抽泣声。 她睁开眼看向身旁,是一位妇人在哭泣,她扶着肚子蹲下一看,这人竟是半年不见的司马妍。只是她看上去格外瘦削,又极其憔悴,她拍了拍司马妍的肩:“夫人你怎么了?” 司马妍缓缓转头,见跟她说话的竟是皇后娘娘,更是磕头如捣蒜,似是极为惶恐。 欧阳怡让小珍把她扶到内室,问道:“半年不见,夫人怎么看上去如此难过。” 司马妍颤颤巍巍的喝了口水道:“娘娘,贱奴早已不是什么夫人了,娘娘莫要在这么唤我,当日我告诉娘娘的那些宫廷秘辛,都是我瞎编的,还请娘娘忘了罢,早日回到陛下身边才好。” 欧阳怡不解道:“你被削去了贵族封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的那些,陛下都是承认了的。” 司马妍又跪下惶恐道:“我夫家全家已被发配荒野,司马家的男丁尽是如此,还请娘娘体谅,不要再问了。” 欧阳怡心中大骇,她轻道:“你告诉我,是不是国师做的?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就好。” 司马妍看了她许久,轻轻的点了下头。 欧阳怡早已平静的心絮又翻滚了起来,她觉得心口异常憋闷,无法排解。 她找到诵经的师傅道:“老师傅,我想见你们住持。” 宗庙的住持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修炼之士,名唤三妙。欧阳怡找到他时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她道:“大师,我是西城人,家道中落,又有奸人来害,还请大师传授破解之法。” 三妙笑道:“佛家向来只渡人,不帮人寻仇的。” 欧阳怡摇摇头:“大师若是助我,便是渡我,您若是不助我,我与这腹中孩儿怕是都不能撑到明日了。” 三妙叹了口气,慢道:“执念如此,罢了,我也并非全能之人,能助你的,也只有帮你全身灵力打通,你可自行修炼,若是他日你要寻仇,还望你能三思而后行。” 欧阳怡在三妙的帮助下学习法术,也许是复仇心使然,进步很快,不到一月,就能使出基本咒法,到她临盆被接回皇宫时,已是三妙座下数一数二的弟子。 宁询5年春,欧阳怡产下一个男婴,欧阳怡悄悄地命小珍把他带出宫去抚养,小珍离开后,欧阳怡长舒了一口气,把孩子带出去,交给小珍抚养,她再放心不过,对外人,只道孩子早夭,就连欧阳宁也是认为孩子一出生就死了。而她与欧阳宁的恩怨,也是时候理一理,算一算了。 她施法令欧阳宁身边的重臣失心疯,又在夜晚赶到国师的府邸,亲手杀了他,复仇带给了她一些快乐,她觉得自己存在的意义除了复仇,怕是再也没有什么了。 国师之死,全朝上下也只是单纯地以为他得了暴病,因是用法术杀死,所以没有伤口,就连太医看了,也只是以为国师心疾发作,不治而亡。 欧阳怡在寝宫中逗着鹦鹉,好不开心,她觉得父皇的仇,她正在一点一点的报。而欧阳宁,因为几个重臣的离去,正为朝政焦头烂额,根本无暇管她,她则在闲暇之余模仿欧阳宁的笔迹,写了一封战书,送往了西国。 欧阳宁终于又一次来了她的寝宫,他定定的看着她,轻道:“怡儿,我知道这些都是你做的,到底要怎样才能消除你内心的仇恨。” 她冷道:“陛下,我的恨绵绵无尽,不可能消除的。” 欧阳宁长叹道:“是不是我死了,你就开心了?” 欧阳怡抬头望他,笑道:“陛下说哪里话?你还不能死,你死了,之后的好戏就看不到了。”说罢,她便命宫女准备车辇,见欧阳宁还在那站着,她又复道:“陛下,我要回嘉仪城了,三妙大师那儿,据说有上古的秘法,我若学会了,好戏便能开场了。” =============================分隔线============================= 欧阳怡一去就是7日,根据三妙大师的卷轴,如果在阴气最重的一天把天子的血为引并与秘法相连,就可以颠覆这个王朝,这个卷轴本放在三妙禅房的暗格里,是欧阳怡偶然看到,又偷偷拿回公主邸的。 其实颠覆欧阳皇朝对欧阳怡也没什么好处,可是她就是想看看,待全国乱成一团时,他欧阳宁该怎么办。 按照黄历,她选了七月初七这晚。 七月初六的时候,她在宫中打点好一切,命人约了欧阳宁在他们昔日经常相约的那棵桂花树下。 银桂树并未到开放的日子,只是一片绿意,欧阳怡着了一件鹅黄色的宫装,娉娉婷婷的站在那片绿荫下,她仍旧带了桂花糕,等待着欧阳宁的到来。 欧阳宁似是很久没见到这样的欧阳怡了,他走上前,双眼含情,轻道:“怡儿?” 欧阳怡扭头看他:“陛下,好戏就要开场了,我约你来,是想让你看戏的时候尝尝我们的定情之物,感受一下甜蜜与悲伤并存的味道。” 欧阳宁的身形晃了晃,他走到欧阳怡面前抚着她的脸颊,缓缓道:“怡儿,一切都是我的错,算我求你,收手吧。” “收手?陛下还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么?我要去嘉仪城了,不要再来找我。”她抽出一把匕首抵在欧阳宁的颈上,细微的血珠渗了出来,她用帕子粘了后继续道:“您需要的,只是等待好戏的开场,和惩罚的到来。” 欧阳怡说得决绝,话毕后,便命宫女收拾衣物,去了嘉仪城。 =============================分隔线============================= 欧阳怡驾车来到嘉仪城阴气最重的一处,盘腿坐下,开始了她的法阵,原本充满星子的夜空顿时一片漆黑,属于帝星的那颗星星顿时晦暗了起来,欧阳怡双唇含笑,继续着她的法术。 她拈了个咒,准备结束的时候,却听到三妙法师怒气冲冲的声音:“大胆孽徒,你在做什么你知道么?”三妙跟着念起法咒,打破了她的法阵。 徒弟到底是不如师傅,欧阳怡费了好大力气才形成的法阵,被三妙一下击破。 她喷出一口血,哀求道:“师傅,这是我最后的心愿,完成后,我自愿死去,求你。” 三妙摇摇头:“这绝不可能,你今日所做之事,会波及天下苍生,我不会让你去做的,”他又施咒准备为她疗伤,却忽然惊道:“你不是西城人!你是天煞,中宫娘娘?” 欧阳怡因法术逆行,致使气血上涌,不一会她的血就漫了一地,她缓缓道:“我是皇后,我恨欧阳宁,只是我的恨,怕是再也不能解脱了。” 远方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她缓缓转过头去,确是欧阳宁骑着马飞奔而来,他冲她奔跑过来,抱住她急道:“怡儿,你怎么了?” 三妙摇摇头:“孽缘如此,执念如此,她的煞气极重,封印了她罢。” 此时的欧阳怡已陷入半昏迷,却还是强迫自己睁开眼,她轻道:“我不要被封印,杀了我吧,我宁愿死了,也再也不要记得你。” 欧阳宁哀恸道:“怡儿,我的怡儿。” 三妙拍拍欧阳宁的肩:“施主节哀,她这个样子,是根本杀不死的,还是我当日之言……” 欧阳宁急道:“不,我……”却又似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慢慢放下欧阳怡,轻道:“一切有劳大师。” 欧阳怡望着他,眼中一片绝望。 三秒施法的时候,她的全身每一寸肌肤都在疼痛,她的恨,她的爱,她的一切都在慢慢消失,她终于攒足最后的力气喊道:“欧阳宁,我此生的恨,此生的爱都给了你,如今你却要让我带着这些永远沉寂,我恨你,你竟如此对我,我……”欧阳怡又想到她第一次见到欧阳宁,他在树下拉弓射箭的样子,阳光明媚,迷了她的眼睛,她终于发出了最后的叹息:“宁哥哥……” 第12章 执念 “我被封印之后,就一直在这嘉清观内,快200年了,我都不得出来,你说,我该不该恨他!”欧阳怡叹道。 我被她的故事震撼,缓缓道:“恐怕换我是你,也会不知该如何抉择,也会恨的吧。” 她笑得凄然:“我的恨,绵延了200年,这股怨念,又怎能不报。” 我道:“只是,欧阳宁早就往生了,就算这世间真有轮回,他怕是都不记得你了。” 她扭头冲我道:“那又如何,我恨他,我那么恨他,他就是忘了我,我见了他也定能认出来的” 我摇摇头,却想到了自己,我被丁甫仁和温如萱迫害致死,全门被灭,跟她也是有几分相似的,不同的是,我并不爱丁甫仁。 我好容易得以重生,复仇的念头也有过,却不似他这么深,难道我太冷血了么?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欧阳怡带着她的恨存在于世间200年,她现在是否还爱着欧阳宁呢?看来凡事与情字沾边,就再也说不清了。 我道:“天就要大亮了,还请娘娘把身体还给我,不然太阳一出,我便要灰飞烟灭了。” 她点点头:“好吧,子夜时分,我还会来找你,你若不把身体借给我,那才会真的灰飞烟灭。”说罢,我便有一种抽离之感,再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醒过来了。 常珏关切的走过来,轻道:“怎么样?” 我扶着他的手撑起身体,缓缓道:“她的故事你应该也听到了,破晓之际她与我相约今晚还会来找我,完成她的复仇计划。” 常珏眉头紧锁,严肃道:“此事从长计议,她的执念很深,怕是又要酿成祸事,况且,你的身体也经受不住灵魂在几天之内的多次脱离。” 在一旁听了很久的眉娘扑哧一声笑出来:“我看,常公子最后这句才是重点,他呀,在这一夜之内可着急玉娘子了,一直想终止咒术。” 常珏咳了起来。 眉娘又道:“只是我万没想到,名垂青史的嘉怡皇后,竟有这样的过往,看来有时候亲眼看到的也做不得真,口耳相传的便更是不可信的了。” 我起身穿上鞋子,一边提鞋一边道:“嘉怡皇后有两个心愿,她想往生,也想报仇,她执意觉得欧阳宁已经转世,报仇我倒可以理解,往生之事却不得理解,这世间之人,大抵都是贪生怕死的,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能一直活着不好么?” 常珏轻笑:“你说的是大多数人,欧阳怡已经在这世间存货200余年,她心存恨意,每一天对她来说都是煎熬,对于她来说,活着,既是痛苦。” 他话锋一转,又调笑道:“当然,我看你这样没心没肺,大抵是非常怕死的。不过也多亏你求生意识强,我当日才能救活你。” 我气道:“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贪生怕死!”我拜道:“也多亏青珏大师的高超技艺,才有小女子的今日,那么还请大师告知,我们现在该如何呢?” 常珏很是受用,复一本正经道:“依我看来,自然是先于欧阳怡找到欧阳宁了,至于欧阳宁的转世,却说不清,我想恐怕是他存在于这世间的一丝执念,执念不灭,即为转生,再世报偿。幸好欧阳怡只能晚上出没,那我们就今日白天找到身负欧阳宁转生之人,确保他的安全,再做打算。” 眉娘嗤笑道:“好了好了,我不看你们在这打情骂俏了,我去准备早点,二位收拾妥当,便下来用一些吧。” =============================分隔线============================= 用过早点,我们一行人便出发准备去找欧阳宁残存人间的执念,按照计划,眉娘与颜喜一路,我则与常珏一起,我们分头寻找,若是谁找到了,便以纸媒传信。 常珏走在我身边,看上去心情极好,口中还哼着不知名的曲调,他今日并未把头发绾起,只是简单地系了一下,其他的头发任由它们披在肩上,倒显得整个人又温润了许多。 他见我看他,便玩世不恭道:“是不是被本法师的外表所折服,内心惊奇,觉得本尊如此神清骨秀,举世罕见。” 我讪笑道:“哪里哪里,青珏法师只是今日比平时养眼了一些,要说容貌,还是欧阳宁排第一,在欧阳怡的回忆里,他们两个站在一起,那简直像画儿一样。” 常珏哼了一声,不再理我。 此刻,我们已走到嘉仪城的茶花街,这里人烟稀少,倒与其他街道有所不同。街边的大商铺也都是闭门谢客,只有两三个茶馆立在其中,感觉分外冷清。 “这里不用找了,应该不会有。”常珏环顾四周后道。 我奇道:“为什么?” 他瞥我一眼:“这里的商铺只有晚上才营业,茶花街应是嘉仪城的花柳街了。” 我仔细一看,却是如此,这里那些闭门的大商铺,皆宜怡红,醉芳命名,看来当真都是些秦楼楚馆了。 这个时候,一个纸鸢落到我们面前,常珏拾起来后笑道:“眉娘她们先我们一步,已经寻到了。” 跟着纸鸢,我们来到了茶花街的尽头处,这里是嘉仪城最大的娼妓坊——春风阁。 颜喜和眉娘站在春风阁前面,颜喜看上去一脸苦恼的样子,眉娘却很是开心,见我们来了,便远远招手道:“可来了。” 颜喜一路小跑跑到我面前委屈道:“小姐,你们可来了,再不来,眉娘就寻思着要把我卖进去了。” 我捏捏她的小脸打趣道:“那敢情好,这样一来,我们回九华城的盘缠可就有着落了。” 颜喜委屈的又跑到常珏身边道:“常公子,你也不管管小姐,你看她现在都开始调笑下人了。” 常珏云淡风轻道:“她这样很好,看起来比平日有精神许多。”他看着我:“芜玉,继续保持。” 我:“……” 眉娘“……” 颜喜:“嘤嘤嘤嘤……” 眉娘咳了一下,正色道:“我搜寻了整个嘉怡城,那欧阳宁的气息的确在此,只是这春风阁还未开门营业,我们这样进去,怕是不知该如何与老板娘说。” 我奇道:“欧阳宁是男子,怎么会在春风阁里呢?难不成他的转生附在女子身上了?” 常昇道:“所谓六道轮回,生为男子也可,成为女子亦没有什么不妥,据古籍记载,附在花草树木,牲畜蝼蚁都是有可能的,更何况那只是欧阳宁留下的一缕气息,形态却是未可知的。” 眉娘点头同意道:“常公子说的不错,不过这春风阁是嘉仪城最大的娼妓坊,所以他是男倌,常客,也是有可能的。” 我们正打算商讨该如何进入这春风阁,春风阁的大门却敞开了,里面的姑娘均着着喜庆的颜色,一位身着喜服的男子率先走了出来,他见我们站在门口便喜道:“今日宁某大婚,诸位若不嫌弃,便进来喝杯喜酒吧。” 这真是正中我们下怀,我笑道:“恭喜公子,贺喜公子,那我们就不客气啦。” 我抬脚进去的时候,常珏附在我耳边道:“这位宁公子,便是我们要找的人。” =============================分隔线============================= 这位大婚的宁公子,名唤宁清风,据春风阁的老鸨说,他是嘉仪城宁府的小少爷,跟春风阁的钟莲姑娘一见倾心,宁家对这位小少爷格外宠爱,所以纵是娶一青楼女子为正妻这种不合礼法的事,也是默认了的。 我剥开一颗花生塞进嘴里道:“这样的女子虽前半生不幸,但后半生能得此归宿,也是她的幸了。”我看着那对着着大红喜服的新人,又觉得有些不对,我凑向常珏道:“说来奇怪,这位宁公子是欧阳宁啊,执念如此,他怎么会爱上除了欧阳怡以外的人?姻缘不都是天注定的吗?” 常珏把一把剥好的花生塞到我手里道:“别说话,吃你的。” 说罢他便起身去跟眉娘耳语了几句,回来后冲我笑道:“一会婚礼结束,我们便用法术得知晓欧阳宁的事,你现在这吃点喜欢的,一会法术开始怕就没得吃了。” 我点点头:“可是我们怎么接近他呢?他今天一天都会和宾客在一起,要么就和新娘子在一起,我们根本无法近身啊。” 他坦然道:“所以,我刚才已让颜喜去厨房帮忙,下一些上好的巴豆在喜宴里,你记得一会不要误食了。” 我:“……” 喜宴过半,大多数宾客和姑娘都开始跑茅房,我们则顺利的与宁清风搭上了话。 眉娘道:“宁公子,今日本是你大喜的日子,我们不该贸然跟你说这些,奈何家父身怀重病,特别需要在今日大婚之人的鲜血为药引,您看这……” 常珏接着道:“大姐说的不错,这些都是嘉清观的一清大师说的,公子若不相信,可以差人去问。” 合着这两人刚才耳语是为了演这出戏,媚娘此刻一脸梨花带雨,常珏一脸沉重,演技之高,令我折服。 宁清风见状忙道:“我本就不顾礼法,不就是一点血吗?你们有刀子吗,没有的话去厨房拿一把来。” 想不到这宁清风如此豪爽,倒与欧阳宁很是不同,我忽然觉得欧阳宁能这样很好,没有那些痛苦的记忆,亦不被往事所累。 我笑道:“公子肯帮忙,我们已经很感激了,怎么还能让您在这大喜的日子在身上割个口子呢?这位颜姑娘会些法术,我们会用法术把你的血引出来的。” 颜喜没想到我突然提到她,赶紧附和道:“不错不错,你尽管相信我吧。” 宁清风有些怀疑的看了看颜喜,又扭头看到我和眉娘真诚的目光,终于点点头表示同意。 第13章 真相1 待宁清风睡去后,常珏便使用引灵之法引出了宁清风的灵,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人的灵魂,它纯净而又透明,似一缕青烟漂浮在半空中。 眉娘奇道:“他的灵竟如此纯净,也算是世间罕有了。” 常珏点点头:“如此纯净的灵魂的确少见,我一会会把属于欧阳宁的气息引出来,你们记得布阵。” 我望着脸色有些发白的宁清风担忧道:“我们这样做会不会折损他的阳寿?他的脸色不太好呢。” 常珏把那股气息引到一个小瓷瓶里,长吸口气轻道:“我们速战速决,还得赶在子夜之前返回客栈,欧阳怡还在等着你。” 说罢后他盘腿坐在床边,指尖拈起一个咒花,那瓷瓶中的气息便再次浮于半空,但这只是属于欧阳宁的一片气息,他的回忆显得有些支离破碎,大概看下来,只觉得比话本里的故事还精彩…… 欧阳宁的父亲欧阳辰是欧阳浩的堂兄,是欧阳皇朝的大将军,在欧阳宁10岁的时候,便战死在沙场。 起初,欧阳宁以为父亲战死沙场并没有什么不对,因他从小父亲便告诉他:大敌当前,较弱的女儿家尚且可以挂帅上战场,身为男子战死沙场,更是一个军人应有的归宿。 他6岁的时候,父亲曾抱着他向战死沙场的将士磕头,那些将士的家人却仍哭得很伤心,他便奇怪的问父亲:“父亲,您之前告诉我,死在沙场,马革裹尸是军人的光荣,这些人应该以他们为荣,怎么又哭哭啼啼的呢?” 欧阳辰告诉他:“是心里太难受了,对于他们来说,这些死去的人不仅是军人,还是儿子,是丈夫,有的还是父亲,他们不是不荣耀,只是希望这荣耀不要来得太早。” 欧阳辰顿了下接着道:“又或许他们根本就不想要这荣耀,作为普通老百姓,平安平凡的过这一生,才是他们的愿景罢。” 欧阳宁那会还很懵懂,根本不懂欧阳辰的话,欧阳辰摸摸他的头道:“如果有一天父亲不在了,希望你不要哭泣。” 后来欧阳辰战死沙场,欧阳宁的母亲亦殉情而去,欧阳宁站在两个人的棺椁前难过到了极点,却想起父亲的这番话,他憋住了眼泪,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站在一旁的欧阳浩看到了这一切,便把他接到宫中生活,他15岁那年,欧阳怡10岁,按照欧阳浩的旨意命欧阳怡前往封地,他则作为公主的骑射师傅一起前往封地。 欧阳怡纯真而又可爱,没有尝过人间疾苦的她像一块水晶石格外引人注目,他拉弓射箭的时候,欧阳怡便站在他旁边看他,她笑起来的样子,就像三月的迎春花,可以划破冰冷。 欧阳宁渐渐对欧阳怡生了情愫,可是他从小便知道,若是谁娶欧阳怡,日后便是下一任国君。 他知道自己是配不上的,作为一个遗孤,虽有皇室的血脉,却并没有皇室之人应有的势力,比他合适的,朝中之内,更是大有人在。 直到有一天,欧阳怡找到他,说欧阳浩要把她嫁给邻国皇子,如果他愿意,她还愿意放下公主身份与他私奔。 这与他预想的不一样,他以为,她会嫁给当朝权贵,或者她母系一族的贵族世家。那样他还能在她的身边守护她,保护着她的那份纯真,可是嫁给邻国,与和亲无异,如此疼爱公主的欧阳浩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呢。 他带着怀疑来到了欧阳浩的书房。 欧阳浩正在与几位术士打扮的人商讨着什么,见他来了便招呼道:“宁儿,你来得正好,朕正在与三妙大师商讨公主与邻国皇子的八字和他们大婚的吉日,你也过来看看。” 欧阳宁踟蹰着上前,顷刻他鼓起勇气问道:“陛下,臣有一事相问。” 欧阳浩拜拜手道:“问吧,朕今日高兴,你想问什么朕都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欧阳宁拜道:“陛下曾在公主出生时许诺,谁若将来迎娶公主,便可以做未来的国君,如今却要把公主许给邻国皇子,却不知是何意。” 欧阳浩却变了脸色:“我是说过这样的话,如今改变主意了,又如何?你该不会也妄想迎娶公主,做国君吧?” 欧阳宁忙跪下道:“臣不敢,陛下待臣恩重如山,养育了臣,臣又怎会妄想迎娶公主,只是邻国山高水远,怕公主会吃不消,公主是陛下心尖上的至宝,还是留在欧阳皇城里更适合她。” 欧阳浩仍不依不挠,他道:“你最好没有野心,若是有,便是和你父亲一样的下场,”他似乎也知自己失言,顿了一下复道:“至于公主的事,朕来决定。” 欧阳宁听他话中有话,便追问道:“臣还是不明,臣的父亲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不知哪里来的野心?” 欧阳浩冷哼一声,不再说话,须臾,他缓缓道:“你莫要再问,这与你无关。” 站在一旁的三妙却开口道:“陛下,老衲看这位施主也是福相,公主出嫁后定会为我朝带来福音,何不把真相告之于他,让他知道您的苦心呢?” 欧阳浩转过身去,低沉道:“即是如此,大师你便跟他说一下吧。” 三妙笑答:“是,”又转向欧阳宁:“这位施主还请借一步说话。” 任何事情都有机缘,此时此刻的欧阳宁怎么也不会料到,三妙的一席话会为他今后的人生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三妙带着他漫步在宫廷的一条长廊里,这长廊曲曲折折的,一眼看不到底,偶有从长廊经过的婢子小跑过来,见了他们便低头立在一边,待他们过去后,才又匆匆离去。 欧阳宁看着来去匆匆的宫人,内心有些烦躁。 “欧阳皇朝如今已历经五个皇帝,如今看来怕是风云又要突变。”许久未开口的三妙突然开口冲欧阳宁道。 欧阳宁疑惑道:“如今正是盛世,陛下励精图治,又正值壮年,怎会风云突变?大师莫不是说笑?” 三妙笑而不语,他缓缓道:“还是让老衲与你说说为何要把公主嫁给邻国吧。” 见欧阳宁点头,三妙又继续道:“实际上老衲并未见过公主,只是在上月初为公主看了八字而已,公主乃是当世的异星,若是留在欧阳皇朝,怕是会有大患。” 欧阳宁疑惑道:“可是公主出世之时,也曾有高僧来看,说公主将来必将母仪天下,是皇后之命。” 三妙笑道:“是皇后之命,却也是亡国之命,所以陛下将她远嫁,一则为了欧阳皇朝,二则也可使邻国将来归顺于我朝,实为一箭双雕之举。” 欧阳宁并不相信,他轻道:“大师所说之事乃鬼神之论,若是天下人都相信命格,怕是有状元命格的人便只在家坐吃山空,也不用努力考取功名,而天生贱命的人,就只等死就好了。” 三妙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慢道:“信也好,不信也罢,老衲再说最后一句,公子有帝王之相,若是不信,只等机缘来到便好。” =============================分隔线============================= 欧阳宁回去后,打算把新得的一块玉石雕个簪子,作为欧阳怡下次来听琴的礼物,却又想到她即将出嫁,怕是没有机会再来他的院子了。他靠在躺椅上,思来想去,却突然想到欧阳浩的怡句话,他说:“你最好没有野心,若是有,便是和你父亲一样的下场。”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欧阳宁想了很久,难道父亲有忤逆之心,遭了报应,才死在战场;还是,根本就是欧阳浩杀了他的堂兄! 他为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却还是定下心来。 他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他一定得知道。 他拿着那枝雕好的簪子,再次来到了欧阳浩的书房。 欧阳浩却像早就知道他要来一样坐在那等着他。他笑道:“宁儿,我知道你会来,三妙虽说你有帝王之相,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人贵有自知之明,有些事做不到,便也不要妄想。” 欧阳宁摇摇头:“陛下,臣并不是为此事而来,只是希望陛下明明白白的告诉臣,臣的父亲为何而死?他在臣的心中是顶天立地的存在,希望陛下不要抹黑于他。” 欧阳浩哼笑道:“即是如此,便告诉你,你父亲死于暗杀,并不是战死沙场,那探子是南边小国的高人,精通巫蛊,他为在我朝谋取个一官半职,告诉了我关于你父亲的秘辛。你那顶天立地的父亲在军中赶制了龙袍,人赃俱获。我无奈之下,才叫那探子咒杀了他,你说,我怎能让一个身怀野心的人回来呢?” 欧阳浩继续道:“我养你长大,是因为见你在葬礼上一滴眼泪也没有掉,我当时就想,这个孩子有趣,不知道长大会怎样,所以才把你带回来。不过,你如今知道了这些,怕是不能活着出去了。” 欧阳宁震惊不已,他的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好人,是个真英雄,这其中定有误会,然养他长大的的叔父杀了他的父亲却又是血淋淋的事实,他又该如何,他站在那儿,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国师苏旗却突然冲了进来,他怒不可遏,大叫道:“昏君!真的是你杀了将军,我杀了你!” 苏旗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就要刺向欧阳浩,欧阳宁下意识的便要去挡,他把手护在欧阳浩的脸前,袖中的玉簪却掉了出来,苏旗冲劲极大,他的身体整个抵在了欧阳宁的身上。 等欧阳宁把苏旗推开后,才发现身后的欧阳浩已经死去,那枚玉簪刚好□□他脖颈的大动脉上,因果报应,来的真是太快。 欧阳宁立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国师苏旗却突然跪下来,他磕头道:“现下发生了这样的事,我是弑君之罪,公子,我是看着您长大的,将军是我最敬重之人,您就是现在叫人把我压下去,我也毫无怨言,陛下是我杀的,与您无关。” 欧阳宁看着欧阳浩脖子上的血窟窿,忽然轻笑道:“无妨,或许你不杀他,我也想要这么做,那只玉簪掉落虽是无意,却也是有意,国师是父亲的至交好友,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承担的。” 苏旗又磕了两个头,突然道:“事已至此,公子何不取而代之,成为这欧阳王朝的君主,以此,也可以告慰将军的亡灵了。” 他站起来,把欧阳浩的领子拉高,笑道:“公子把此事交给我来做,定会万无一失。” 当天晚上,伺候晚膳的宫女发现皇帝驾崩于寝宫,御医诊断为得了暴病,不治而崩。 第14章 真相2 大行皇帝大葬之日,欧阳宁走在欧阳怡旁边,他觉得欧阳怡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她的眼睛里有哀伤,有淡漠,却也有着几分坚定,只是再没那份纯真,他愧疚的想:他最想保护的这份纯真,竟是被他亲手毁掉。 宰相司马荣撞死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甚至想要上前宣布,这个皇帝他不愿意做,可是欧阳怡却抓着他的手说要嫁给他,他内心五味杂陈,却又生出一丝愉悦,他突然想要做这个皇帝,或许唯有成为皇帝,才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包括欧阳怡。 登基大典结束后,三妙却再次进宫,他走到他面前笑道:“陛下,今日不比往日,我的话还是应验了罢。” 欧阳宁有些尴尬,顷刻后他轻道:“借大师吉言,只是,我迎娶了公主。” 三妙笑道:“我之前便察觉你命中有一段孽缘,想不到竟是异星天煞,这个无法化解,唯有等个三五年,你放公主出宫。到时候,自会有属于你的真正的缘分降临。” 欧阳宁摇摇头:“可是我喜欢公主……已经很久了,现在好不容易让她做了皇后,却要放她出宫,我并不甘愿。” 三妙叹气:“果真是虐缘,你们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况且你杀了她的父亲,你觉得自己和她可还般配么?” “我不知道。”欧阳宁静默了会,轻道。 三妙又叹道:“执念如此,执念如此,罢了,我就坐镇在嘉仪城,若是有什么事,可以派人来找我。” =============================分隔线============================= 欧阳宁此后便极少去皇后寝宫,即便去了,也从不留宿,正如三妙所说,他觉得自己配不上欧阳怡,即便欧阳怡是异星再世,是天煞,他也仍旧觉得她是美好的,况且成为了皇后的她好像又恢复了些属于她的纯真,他很开心,也很珍视。 直到有一天翻到欧阳怡的小签,他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爱慕之意…… 他终于感受到了有一位爱人的快乐,他不知道三妙所说的属于他的缘分在哪,此时此刻,他觉得欧阳怡就是属于他的缘分,即便是孽缘,他也甘之如饴。 他开始害怕失去她,有天夜里做梦,他甚至梦见欧阳浩浑身是血的出现在他面前,他抓着同样浑身是血的欧阳怡冲他大喊道:“你这个欧阳皇朝的败类,如今亡了国,都是你的错,我要你血债血偿……” 欧阳浩说罢便用手向欧阳怡的肚子掏去,欧阳怡躲闪不及,肚子破了个大口子,殷红的血呼啦一下流出来,欧阳浩哈哈大笑,从欧阳怡的肚子里面抓出一个婴儿,那婴儿扯着嗓子叫他:“父王,快来救我!” 他大叫了一声,便惊醒过来。 第二天,他找到苏旗,他要永绝后患,让当年知道此事的人,都永远的闭上嘴。 刚交代完这件事,欧阳怡的贴身侍女小珍却急匆匆的跑来,她哭喊道:“娘娘不行了。” =============================分隔线============================= 他的梦没有骗他,或许是孩子托梦希望他能救他,可是他又做错了,险些杀了他。 原来他的怡儿知道了这一切,要跟他一刀两断,她甚至还想亲手杀了他们的孩儿。 后来,她虽然留下了他们的孩子,却要只身离开宫去。 他亲自送她出了宫,离开的时候,他从她的眼中看出了她的恨,她的眼神淡漠,疏离。再也没有了昔日那对他的满满爱意。 她掀开车帘道:“陛下,今日我离开,回来之日亦是无期。我非善人,不会原谅你的,至于我腹中的孩子,”欧阳怡摸了摸小腹,抬起头决绝道:“也与你再无干系,我们各自开始自己的生活吧,还愿陛下早日迎娶新妃,不要误了国之根本。” 欧阳宁却柔声道:“我的后宫,从来只有你一人。” 她的神色有些动摇,她避开他的眼睛,冷道:“陛下不必为我做这些,我们恩断情绝,你想空着这后宫也可以,把它填满美人亦可以,都与我无关。” 她确实不肯再回来,甚至欺骗他,说那孩子夭亡了。 他知道孩子是被她送走了,他有些麻木,似乎早料到欧阳怡会这样做,他终于想通:他和欧阳怡比翼连枝的情分再也不会回来了。 在司马家牵出京城不久,传来了国师的死讯,欧阳怡开始复仇。她不仅杀了国师,还把朝廷弄得一团乱。 他却不能做什么,他自知内心亏欠于她,除了在国师的目前磕几个响头,他这个皇帝什么都做不出。 他甚至忘却了欧阳浩对他的杀父之仇,只想着如何补偿欧阳怡,他甚至想过,当她伤害他足够多的时候,就会再次回到他身边了。 可是,她没有。 当然没有。 她模仿他的笔迹向邻国写了一封战书,她要灭了欧阳皇朝。 欧阳宁不怕应战,怕的只是她的安危,但他只能派人跟踪她,保护她。 直到有一天,探子说,三妙大师要封印她。 他急匆匆的赶到时,她已经奄奄一息,他最后一次抱着她,亲手让三妙封印了她。 他不能告诉她她的命格,他宁愿她恨他,怨他。 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封印吞噬,忽然,他听到她最后唤他:“宁哥哥。” 从小到大只有一个人这么亲昵的唤他,如今,这个人将被永远的封印起来,再也不能相见。 他跪坐在那,缓缓道:“三妙大师,恳请你将我的三分魂魄抽出,附在这封印上,我不能为怡儿做什么,愿我的那三分魂魄能让她今后漫长的岁月,不会寂寞罢。” 三妙摇头:“这么做你会衰竭得很厉害,况且这么做她真的就会原谅你么?” 欧阳宁柔道:“不管她原谅与否,我都要这么做,还请大师成全。” 三妙叹道:“我成全了你,可是世间另一个一直苦苦等待你的那段缘分又该如何?你可要好好想想清楚。” 欧阳宁坚定道:“不用再想了,我欠那段缘分的,愿用三世偿还,但怡儿已被上天厌弃,我又怎能再离开她。” 三妙终于松口:“罢了,我便答应你,福祸缘报,皆有定数。” 失去三分魂魄的欧阳宁在半月后亲征上了战场,那是欧阳怡亲手为他写下的战书,兵败之际,他抽出那只玉簪插向了自己的心口。 欧阳王朝,就此陨落。 而欧阳宁的三分魂魄便一直游荡于嘉清观内,白云苍狗,那魂魄也日渐微弱,终化作一缕气息,堕入轮回附在了这世上一位叫宁清风的男子身上。 这位宁公子,刚好拥有欧阳宁另外的七分魂魄。 只是对于前生前世,他早已忘却。 当真是”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 第15章 放下 我站在那久久说不出话,我原以为欧阳宁为了自己的权势皇位,一直在利用欧阳怡,就好像丁甫仁对我一般…… 可欧阳宁原来竟这样爱她,对于这段情,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羡慕还是悲哀,唯一知道的,便是不能让欧阳怡复仇。 “所以说,我之前在嘉清观感到的那分纯净如结界的感觉,其实是欧阳宁的三分魂魄?” “不错,如今看来,却是如此,而且据我推算,欧阳宁口中要报偿三世缘分的女子,便是那位钟莲。”常珏轻道:“世间之事冥冥之中皆有定数,也是十分玄妙。” 我点点头:“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话音未落,便听到一阵冷笑,“小姑娘,你让我寻的好苦,我们不是约好子时一到,便把你的身体借来用吗?” 是欧阳怡,她见我们不在客栈,便寻来了。 我忙安慰道:“娘娘莫怪,我也是有难言之隐,你看,我为你找到欧阳宁了。” 说完这话,我真想扇自己一个嘴巴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欧阳怡却没我想象中的怒气冲冲,或者飞奔上去把宁清风撕成两半,她只是在那静静的站着,望着昏睡着的他。 宁清风长得与欧阳宁一点也不像,欧阳怡看了那么久,简直像要看出一朵花来。 我有些疑惑,正要开口,常珏却轻拉了下我的衣袖,示意我不要说话。 他附到我耳边轻道:“如今最好的办法,便是令欧阳怡的怨气消失,超度她。我会和眉娘悄悄施法,令欧阳宁的回忆重现。”他又看了看我,慢道:“你一会溜到外厅,静观其变就好,千万不得让欧阳怡近身。” 我按照常珏的吩咐溜到外厅,泡了壶好茶,等待着他们施法。 那些画面重现的时候,欧阳怡有些诧异,看到昔日的自己活生生的出现在画面里,她是动容的,她缓缓坐到宁清风的床前,欣赏着那些过往。 待真相终于浮出水面,欧阳宁死在战场的时候,她的眼框里终于有了泪。 她缓缓道:“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呢?如果说了的话,我也许便不会……” 事态发展的很顺利,只要欧阳怡能放下心中的芥蒂,那就可以超度她了。 这时一个不速之客突然冲进了内室。 我那会正在喝一杯滚烫的茶,钟莲便直冲冲的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就要奔向内室,我被烫的一个激灵,茶杯便顺势掉落在地。 欧阳怡有些疑惑的看向外面。 她似是认识钟莲,看了她许久,过了一会儿她微笑道:“原来是你,我见过你。” 钟莲是看不见欧阳怡的,她看到自己的相公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而旁边常珏和眉娘都虎视眈眈的望着她,便奇道:“你们怎么了?我相公怎么了?你们不是要向他取些血治病的么?怎么还没完?” 我简直想自戳双目,钟莲啊钟莲,你说什么不好非说这些,我们都知道宁清风是你相公,可是这事儿令欧阳怡知道了可如何是好。 我点头示意站在门口的颜喜拉钟莲出去。 钟莲这麻烦包袱出去后,我真是长舒了一口气。 欧阳怡却似一阵风似的逼近了我,我心想:完了,我们隐瞒了钟莲的存在,欧阳怡恐怕很是恼怒,我刚才又把钟莲请了出去,她定是要迁怒于我,常珏这厮也是,我大难当头,他怎么还不来救我? 欧阳怡面色却是如常,甚至可以说很是平静,她道:“我见过她,我被封印之后,肉身虽已毁灭,意识却还在,常常看到她来嘉清观哭泣,后来在一个风雪之夜,死在了嘉清观。” 她又看向钟莲离开的方向,明了道:“她虽相貌大变,气息却不会变,她终于嫁给了宁哥哥。” 看来欧阳怡知道钟莲便是那位欧阳宁的真正有缘人了。 欧阳怡轻道:“她是浣衣局的掌事宫女,宫里相传说她爱慕宁哥哥,因为宁哥哥爱我,我便不曾管过她,我死以后,想不到宁哥哥也……她怕是亡国之后,也跟着殉了。” 欧阳怡站起身来,看向常珏:“我不会再附在你心上人身上了,你那眼神看的人真难受,我知道了宁哥哥的过去,知道了他爱我,也知晓了真相,已经释怀。” 眉娘笑道:“娘娘能这样想,那真是最好了。” 欧阳怡点点头:“小画妖,替我多喝杯喜酒,你还是像当初那副仕女图一样好看。” 眉娘惊奇道:“娘娘知道我?” 欧阳怡点头:“我有些道行的时候看出来的,你就挂在我寝宫里,因为你从不害人,便没有去戳穿你。” 我走上前:“娘娘不肯附在我身上了我才敢的靠近您,不知您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欧阳怡摇摇头:“我已别无所求,我的恨,我的怨,便在今时今日,让它消失罢。” 我笑道:“欧阳宁若能听到你再喊他一声‘宁哥哥’不知会有多高兴。” 欧阳怡轻道:“我不愿再往生,还请你们把我送回嘉清观,我想将这份记忆永永远远地珍藏着。” 常珏摇头:“你的怨气已散,怕是太阳一出,灵魂便会消散。” 欧阳怡笑道:“说的也是,宁哥哥已经去了,这位宁公子毕竟不是他……我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你那法器,似是可以保存灵力,我愿意将我的灵力送给你,这灵力你拿去修炼也好,保住你心上人的命也好,只是,你们能不能不要把我和宁哥哥的事再告诉别人,我知道这嘉怡城的传说,既然人们那么认为,那便让他们那样以为好了,我有些自私,希望这回忆是只属于我们俩的。” 欧阳怡口中的心上人说的自然是我,我因为一直正确认识到自己半死不活的,不会再有人喜欢我了,所以没什么可害羞的,不过看向常珏,却发现他的两颊却有丝可疑的红晕。 我想,一定是我看错了。 只听常珏轻咳道:“这件事容易,我们虽知道你的过去,但也不会说出去,你大可放心离去。” =============================分隔线============================= 我们一行人来到嘉清观的时候,观主一清并不再观内,观内清冷异常,一片死寂之气。 欧阳怡奇道:“今日观内好冷清,以前香火可是很旺盛的。” 常珏点头:“我之前便觉察道观主一清有些不寻常,现在气氛如此诡异,怕是有什么猫腻。”他又看向欧阳怡:“事不宜迟,如果你做好准备,我们即刻便可以开始了。” 欧阳怡点点头:“那好吧,我不想再生出什么变故,可以开始了,”她又顿了一下:“谢谢你们,我会永远祝福你们。” 常珏施法的时候,我恍惚看到欧阳怡走近我,附在我耳边轻笑道:“这位常公子是个良人,好好把握。” 我的脸一时之间有些发烫,正要回应她,她却慢慢消失了。 窗外江山依旧,桂枝飘香,恍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望着台阶边的桂树不由出了神,常珏见我坐在那儿,便也拉开衣袍坐下,他附过身来问道:“那会法术快要结束的时候,欧阳怡对你说了什么?” 我站起来莞尔一笑:“这是女人之间的体己话,才不告诉你。” =============================分隔线============================= 趁一清不在,我们决定赶紧收拾一下,离开嘉仪城。毕竟在嘉仪城耗了太久,我们当初出来的匆忙,有好多需要的盘缠行李都没有准备,更何况常昇还在九华城等着我们,如今只有先行回去,再做日后的计较。 眉娘是执意求我们留下的,毕竟她活了100多年,好容易才见到这么多志趣相投的人,直到我们答应她日后一定再来,她才放我们离开客栈。 离开之前,我决定还是向宁清风辞行,这次的事如果没有他,我们是办不成的,不管怎样,都该好好道个别。 宁清风与钟莲新婚燕尔,看起来格外幸福,他们已经从春风阁搬出来,住在了宁府为他们购置的一处外宅,既不在宁府,也不在春风阁,也算是自立门户。 钟莲迎我们进去的时候很是开心,她笑道:“自从搬了出来,好久都没见熟人了,我在家闷得不行,幸好你们来了。” 我笑道:“可是不巧呢,我们今日来,却是来向你辞行的。” 我踌躇了许久,还是打算把欧阳怡的事情告诉他们,宁清风听过后却不是很惊讶,他轻道:“我自小时候起,便一直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这几日到没有这种感觉了,原来是这样。” 钟莲娇笑道:“那相公你是喜欢我,还是你忘记的那个人呢?” 宁清风柔道:“自然是娘子,故事中的欧阳怡,对我来说只是故事,前尘往事,我又不记得,又何谈喜欢呢?” 他揽住钟莲的肩:“你为了我受了许多苦,如今我们终于在一起,我当然更会好好珍惜。” 钟莲却不买账,她推开他的手嫣然道:“那怎么个珍惜法?” 宁清风笑道:“方才听你说闷,不如我把家里的铺子关几日,我们出去游玩几天。” 钟莲笑的柔软,满是幸福。 回去的路上我对常珏道:“欧阳宁之前爱欧阳怡爱的将生死都看淡了,现在却爱上了钟莲,人的缘分也是奇怪的紧,看来戏文里所说的非卿不娶,非君不嫁也做不得数。” 常珏摇摇头:“其实并非如此,真正属于欧阳宁的缘分正是钟莲,钟莲曾凄苦一世,终不得果,若说缘分,他们两个之间才真是不易。” 我问道:“那欧阳怡就不算他的缘分喽?难道说男女之情,只有刻在三生石上才算缘分?” 常珏笑道:“虽说三生石上的缘分是天注定的,但所谓缘聚缘散,其实并无人说得清,怕是世人只有真切体会才能知道吧。” 我内心啐道:“这厮说起话来仿佛历经世事,实则连娶亲都没有过,看来世间饱含大学问的儒士也是不可全信的。” 半月后,我正在普善的禅房听佛学听的打瞌睡的时候,常珏推开房门,云淡风轻道:“钟莲来信了,收拾收拾,我们明日便启程去七琴城” 钟莲在信上说,她的一位在七琴城的好姐妹所在的伎馆,近日连连有人失踪,听闻我们有些法术,想叫我们去瞧瞧,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异常。 第16章 琼仙馆 钟莲的朋友名唤冬瑶霜,是七琴城最大的歌舞坊琼仙馆的台柱,据说她所唱的曲子要想听一晚,足够穷苦人家过半年。 我坐在马车上,吃着颜喜剥的花生,喝着常昇沏的茶,感觉人生真是无限悠哉。 颜喜把一把剥好的花生仁放到我面前开心道:“这次有了常昇师傅就是好,我们都坐上了官家的车,这茶喝着,花生吃着,每隔一段时间还有人专门去买点心送来,神仙的日子也不过如此。” 这马车的确很大,可坐可躺,我和颜喜、常昇三个人坐在车内仍觉的有很大的空当。 常珏在外面驾着马车,不辞劳苦的赶路,而颜喜说的那个买点心的人其实就是他。 常昇笑道:“为师此去七琴城正好有事要办,带你们一程也算是顺路了,只是辛苦常珏,还要在外面为我们驾车。” 我嘬了一口茶笑道:“不辛苦不辛苦,师傅是尊,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们坐了师傅的车,自然要出点力,我和颜喜两个弱女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常珏代替我们做这些也是应该的,” 我冲颜喜挑眉:“是吧,颜喜。” 颜喜正要点头称是,车帘忽然被挑开,常珏侧身进来道:“只是你不肯认我做师傅罢了,但话说回来,你那些法术还不是我教的?怎么着我也算你半个师傅了。” 我笑道:“青珏法师这么年轻,做什么师傅,师傅都是很老的,比如你大哥……” 我话音未落,常昇幽幽道:“为师很老么?哪里老了?为师还不到而立之年,还有力气得很,常珏,你进来,我去驾车。” 常昇为了表示他其实也是很年轻的,主动要求和常珏换位置驾车,常珏自是非常乐意,于是,马车里在一旁沏茶的人变成了常珏。 我干咳了两声:“既然青珏法师硬要做我那半个师傅,我也不好推辞,你看,为了展现您那半个师傅的身份,现在不是让您坐进来喝茶了么?” 颜喜在一旁附和道:“是啊,是啊,常珏师傅辛苦,来,吃点花生。” 常珏捏了一颗花生塞到我嘴里,淡道:“吃你的罢,我看你这丫头对法术医理虽都有涉及却都不精通,精通的就只有拍马屁!” 他又顿了一下似是在思索什么,便接着道:“既然我不像你师傅那便不做,我也不想让外人看来一副很老成的样子。” 颜喜笑道:“难道青珏法师不是给人一副……?” 我拉拉她的衣袖示意她别说这些,接着接道:“当然是不老成的样子,青珏法师英俊潇洒一少年,确实不适合做我师傅,可是不做师傅,却又做我什么呢?不如?师兄?” 常珏正在喝一杯刚沏好的茶,听闻我的话后便咳了起来,颜喜也跟着咳了起来。 我看他们俩都在那咳,自己却吃着花生,好生尴尬,遂也跟着咳了起来。 常昇在外面听到我们咳嗽,便大声冲车里道:“你们吃花生不要吃太多,容易上火,一会喝点忍冬吧,这上好的忍冬可是我新得的,清热解毒最好不过……” =============================分隔线============================= 我们到达七琴城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饶是再舒适的马车坐这么久也是极不舒适的,颜喜一下车便叹气道:“神仙要是过这样的日子也是很痛苦的,坐车好累,再也不想坐了。” 我打趣道:“那你到时候就不要回九华城喽,我看到时候把你卖到琼仙馆,我们几个还能去大吃一顿,毕竟回去还得坐这么久的车,太累了。” 颜喜摆摆手:“算了算了,小姐你每次看见伎馆都想把我卖进去,我其实一点都不值钱的。” 常昇咳道:“人命怎能用金钱来衡量,雅柔你这样做,委实不太好。” 我好久没听过有人唤我雅柔了,一时间竟不知常昇说的是我,看常昇一副认真的神态,又觉得仿佛回到了安府。 我晃晃头,笑道:“还没告诉师傅,我已经改了名字,叫芜玉,安雅柔已经死在了秋元13年的上元节,是一位故人了。” 常昇有片刻的晃神,他道:“是,有这件事,常珏说过的,是为师忘了。” 常珏已经先行为我们找到了住处,是一件极小的客栈,不过距琼仙馆很近,只有一条街的样子便可以走到。 常珏把我的行李搬到房内后,淡道:“今晚便先歇下,明日我们再去拜访那位冬瑶霜。” =============================分隔线============================= 琼仙馆是一所极为高雅的歌舞坊,宾客到来皆是品鉴歌舞,其内更有流觞曲水,后院种植了一排排的翠竹,人们聚在其中,赏竹品茗,当真是一处休闲的所在。 冬瑶霜就在这竹林深处设了小宴等着我们,因常昇有事要办,所以今日赴宴的只有我和常珏,颜喜则因为害怕我再次说要把她卖掉所以也一起跟着常昇去办事了。 冬瑶霜倒是一位难得一见的美人儿,明眸皓齿、气若幽兰。此刻,她着了一袭艾绿色的襦裙,正笑盈盈的烹着茶,她见我们来了,便笑道:“知道贵客今日要来,特地煮了些茶,味道嘛,妾身就不知道了,还望你们将就。” 我有点无语,其实她就算把茶弄得很难喝我们也不会说出来的,不过这女子也是性情直爽,反倒有些讨人喜欢。 常珏押了一口茶,便把我手中的茶杯也一起拿下放在桌上,我看他面色纠结,倒是好笑得紧,这茶,看来不是一般的难喝。 冬瑶霜见我们喝了茶便不再寒暄,直入正题道:“请二位前来,却是有要事希望你们相助……” 她顿了一下复道:“不知二位觉得琼仙馆如何?” 常珏笑道:“虽是温柔乡,确是一处高雅的所在。” 冬瑶霜托着下巴缓缓道:“可它还是温柔乡,或者说,是给有钱人家创造的桃花源,是极乐之地。” 她瞥了我们一眼又笑道:“虽是极乐之地,如今却死了不少姐妹,请二位前来,是想让你们用法术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据冬瑶霜所说,琼仙馆如今传到她手上已有一年,本来生意蒸蒸日上,帮助不少姐妹脱了贱籍,可是从上月开始就接连不断地开始有歌伎失踪,有一些找到了尸体,有一些却似人间蒸发,多半也是凶多吉少。 那些歌伎多半失踪于朔月时分,从找到的尸体来看就像被鬼怪吸干了一般,冬瑶霜觉得事情不寻常,便没有急着报官,听好姐妹钟莲说我们会些法术,便想让我们看看,有没有什么疑点。 =============================分隔线============================= 回到客栈后便看到颜喜在桌边叹着气,趁她没发现,我悄悄地走到她背后大叫道:“恶鬼来吃小妹妹了!” 颜喜被骇的不轻,拍着胸口叫道:“我的好小姐,你回来就回来,吓死我了。” 我笑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还叹着气。” 颜喜挠挠头:“常昇师傅接到紧急文书,要他明天就回九华城,可是常昇师傅有事走不开,便把这件事拖到了常珏公子身上。那小姐,我们是不是也得跟着回去啊?” 常昇正从楼梯上下来,听到她这么说便笑道:“常珏只是回去处理一些事情,很快就可以回来,你们在这等着便好。” 常珏在一边淡道:“我尽量快去快回,我不在的时间你们几个不要轻举妄动,这琼仙馆看似高雅出世,内里却不知有何情况,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我点点头:“那你快些回来,代我向普善师傅问好,”我顿了一下复道:“给我带些素斋回来,反正你也是去一回。” 常珏走后不久的一个上午,我在客栈迎来了多日不见的好友——眉娘。 眉娘一进门就佯怒道:“我在嘉仪城等的你们好苦,一清发现了我的存在,一直想找机会收了我,我思来想去也只有离开那了,你可得收留我。” 眉娘今日穿了一件妃色的袄裙,越发显得人妩媚,我笑道:“没问题,只是现下常珏不在,你只有跟我等他两日,再做日后的打算了。” 眉娘奇道:“这常公子舍得离开你单独去办事?咦?你还没把颜喜卖了?我听说这七琴城最著名的就是歌舞坊了。” 一直坐在旁边佯装淡定喝茶的颜喜喷出一口茶水,干咳到:“眉娘姐姐,这么久不见,你怎么还惦记着这事啊。” 眉娘听我说了琼仙馆的事后便握住我的手诚恳到:“芜玉,我们何不在常珏回来之前就把这件事调查清楚?让他看看我们的本事?” 我想了想,觉得有理。 =============================分隔线============================= 按照眉娘的计划,我将扮成一位歌伎,独自呆在琼仙馆里。届时,她将把所有歌伎都转移到安全的地方,这样,那个恶鬼没人可找,自然会来找我,我会些法术,眉娘也会些,到时候我们双剑合璧,一起把恶鬼拿下。 颜喜听了这个计划后挠挠头道:“我怎么感觉有点悬,要不等常珏公子回来再说,或者等到常昇师傅回来也成。” 眉娘道:“舍不得孩子套不找狼,舍不得你家小姐套不着恶鬼,这是一样的道理啊,要不你去代替你家小姐等恶鬼。” 颜喜谄媚地冲我笑道:“小姐您最深明大义,不会把这么危险的任务让颜喜面对的对不对?” 我摸摸她的头:“虽然不会让你面对,但我们主仆向来情深,我要是有什么不测,你会来陪葬的吧。” 颜喜:“嘤嘤嘤嘤。” 眉娘为我找了一件胭脂色的襦裙,款式很是开放,我换上之后,大半个肩膀都□□在外,倒还有几分冷。 我干咳道:“如今已经入秋,这样穿会不会太过单薄?” 眉娘正在为我描额上的花钿,听我这样说便笑道:“这样才能勾魂摄魄嘛,我猜,那个恶鬼一定是个男人,他专挑美貌的歌伎下手,自然是看中了美色。”说罢,便把我的头推到镜前,道:“看看,怎么样。” 镜中的女子风鬟雾鬓,一双眼睛更是楚楚可人,重要的是,这个人竟然是我! 我转过头去问眉娘:“你给我易容了?” 眉娘娇笑道:“我哪里会那么高深的技术,只是给你描了描妆容罢了,你本身底子就好,只是不擅打理,又没试过这种打扮。” 颜喜在我身后简直下巴都要掉下来,她结巴道:“我……我原以为小姐穿素衣服最好看,没想到穿这种妖艳的衣服也是很美的。” 眉娘推了她一把:“其实小颜喜也不错,要不要眉姐姐给你装扮成头牌?” 我嫣然道:“你就别打趣她了,她现在是怕你怕得很呢。” 眉娘赞叹道:“你一会在房内就这么笑,绝对把恶鬼的魂魄勾了去。” =============================分隔线============================= 琼仙馆的后院极大,要穿过不少曲曲折折的回廊,我走在这被翠竹包围的一段天地里,竟也觉得自己到了桃花源一般,领路的婢子在前面小碎步挪着,倒也不急,这琼仙馆确实不简单,即使发生了不少命案,却还如此平静,波澜不惊。 那婢子到了一座小楼前停下,颔首道:“冬馆主就在里面,各位请进。” 我点点头,踏了进去。 此次陪伴我来的只有眉娘,她因为要安置其他姑娘,所以如今会见冬瑶霜的便只有我一人。 冬瑶霜今日换了一件茶白色的褙子,配着一身黛色的衣裙,倒显得出尘脱俗起来,她今日见我话也不多,倒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整个人都散发着清冷的气质。 冬瑶霜冲我微笑:“你来了,便随我去那间安排好的房间吧。” 我有些说不出的怪异感,却还是跟着她到了琼仙馆内室一间极为豪华的房间,据说这间房曾招待过天子,极为气派。 入夜时分,我百无聊赖的坐在床前咬着手帕,心想这恶鬼怎么还没来,是不是不会来了,我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或者干脆困觉好了。 正在我惆怅是不是应该拿起桌上的绷子做点女红的时候,一阵强风忽然吹开了窗子,把我委实吓了一跳。 我起身准备去关窗,却被一双手揽到床上,那阵强风吹灭了屋内的烛台,看不清来者是谁,我刚才的惊吓还未平定,便下意识的施法自救。 却感到男子温润的气息迎面而来,接着,熟悉的男声道:“是我,常珏。” 第17章 情窦 常珏俯身到我身边,带着隐约的怒气:“这次回去便把眉娘收到普善的降妖谱里,出的什么馊主意。” 我笑道:“我倒觉得蛮有趣的,从来没这么打扮过,很新鲜。” 常珏这才看我的衣着,室内光线晦暗,虽不算伸手不见五指,但除了能看到对方眼睛之外确实什么也看不见。 常珏从腰间拿出了什么,打开后,室内顿时亮了起来,我眯眼看去,竟是一枚夜明珠。 我瞠目道:“你回了趟九华城,收获颇丰啊。” 他的脸色却有些红,我把胳膊在他面前摇了摇,他的脸越发红了起来。 我笑道:“你傻了?这屋里温度这么低,你很热么?” 常珏的喉结动了动,伸手把我的衣服往上拽了拽,我低头一看,顿时大窘,方才一番折腾,我那件妖艳的衣裙便散落开来,整个肩膀上的薄纱都掉了下来。 常珏干咳两声:“已经快入冬,还是不要穿这么少的好,你看,你的身上好凉。” 我尴尬道:“那个,我本来就有阴虚之症,皮肤本就凉的很,再说,不是为了诱惑恶鬼嘛。” 常珏翻身起来,笑道:“恶鬼今日不会来。” 我奇道:“你怎么知道?” 他凑向我,几丝温热的气息吹在我的脸上:“你们打草惊蛇了。” 我有点没听清,只觉得心跳得很快,常珏看起来也比往日帅很多,在夜明珠的映衬下一身素白袍子倒更显得他遗世独立,神清骨秀。 我晃晃头:“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事情办完了?” 他抚了抚我额前的碎发,淡道:“我算出眉娘要来,便知道没有好事发生,还好我赶来得早。” “你不是说恶鬼不会来?” “来得自然不是恶鬼,是心里有鬼的人罢了。”他笑得很淡,语气却十分笃定。 我把桌台上的蜡烛点亮,笑道:“那我们便没什么事啦?” 他正要说话,却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走过来,常珏快速的把蜡烛再度吹灭,我还没反应过来,便整个人都被他压在身下。 他冲推门而入的人吼道:“没长眼睛,想坏了大爷的好事么?” 那人忙磕头到:“对不住大爷,这就出去。” 这声音好熟悉,我把装有夜明珠的盒子打开,幽暗的光映在她脸上,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冬瑶霜。 可是,她不是知道我在这间房里么?而且这也是事先我们计划好的,她现在一脸惊慌,似是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分隔线============================= 常珏淡道:“冬馆主,你到底是谁?” 冬瑶霜却是梨花带雨,委屈道:“我当然是冬瑶霜了,虽然我们前几日见过,可是今日撞破了公子的好事,是我的不对。” 我越发觉得奇怪,问道:“今日之事不是我们商议好的?你怎么会全然不知?” 冬瑶霜似有些茫然:“什么商议好的?我今日一觉起来,便发现园子里的姑娘都不见了?急得到处寻找,便撞到了你们……” 我看她一脸真诚,似是不像说谎,而且,我记得今日的冬瑶霜也不像她现在这样话这么多,衣服的款式也大不相同。 常珏拍了拍素色白袍上的灰尘,站起来道:“看来冬馆主有事情隐瞒,既然连这点诚意都没有,我看我们也没什么可以再帮助您的了。” 我看看常珏,又看向跪坐在地上的冬瑶霜,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简直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常珏却是拉上我的手便要往外走,快走出屋门的时候,听到冬瑶霜轻道:“莫非芜玉姑娘你今天下午见到了我姐姐?” 她见我们停下了脚步便继续道:“她已经死去多时,我常常觉得她还在这园子里,我甚至觉得,那些死去的姐妹,都是姐姐杀的,我没有报官,也是觉得,这件事一定与姐姐有关。” 我问道:“你姐姐为什么要杀掉园子里的姑娘?可是有什么隐情?” 她轻道:“她想复生。” =============================分隔线============================= 冬瑶霜的姐姐名叫夏妍露,她们俩是一母同胞的姊妹。母亲为了讨个喜气,所以取名字一个像冬日,一个像夏日,冬瑶霜性格直爽,为人热情。夏妍露却恰好相反,她不太爱说话,是个十足的冷美人。 “所以说,我下午见到的,其实是你姐姐夏妍露?怪不得感觉与上次见你有些不同。” 冬瑶霜点点头:“应该是我姐姐,我不知道她怎么控制婢子引你见面的,但如果你下午见过我,应该没错。” 我弯腰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微笑道:“还希望冬馆主把你姐姐的过往告诉我们,我们也好想想对策。” 常珏道:“事成之后,你可得给我们一颗比这个还大的夜明珠,不然,我们即刻便走。” 冬瑶霜缓缓道:“我这店利润还不错,你要三颗都没有问题,只是我姐姐的过往啊,那真是一段不怎么愉悦的过往……” 第18章 双生 夏妍露死于三年前,还不到桃李年华便死了,死去的那一年她才刚刚定亲。 冬瑶霜叹了口气,开始向我们诉说她印象中的夏妍露。 花开并蒂,用来形容冬瑶霜和夏妍露再合适不过,她们姐妹俩就像一朵双生花,一起开放,却有一株在开放后瞬间枯萎。剩下的那株也并没有因为少了同伴而开的不好,反而越开越艳。 夏妍露和冬瑶霜的母亲是一位在琴技上有着颇高造诣的女子,她擅长瑶琴,曲儿唱的也不错,却是风尘女子。后来嫁给了来自书香世家的孙家公子做填房,人称素琴夫人。 这位素琴夫人却不大满意婚后的枯燥生活,因为一无所出,便在婚后一年后主动离开了孙家,彼时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身怀有孕。 因为怀孕,再加上迫于生计,素琴夫人只有再次回到歌舞坊,好在坊主仁义,也并没有为难她,素琴夫人便在坊内住下,教习歌伎技艺。 次年春,生下了一对孪生女,分别取名夏妍露,冬瑶霜。 夏妍露在很小的时候便表现出与冬瑶霜不同的脾性,她总是很安静,不和其他孩子玩耍,每当冬瑶霜来找她玩的时候,她都有借口不去,好像没有什么可以让夏妍露提起兴趣,素琴夫人每每看到大女儿这样便对坊主叹气道:“我这个大女儿,生的和二女儿一样,名字也这么喜气,脾气秉性却还不如二女儿的一半热情。” 这些话冬瑶霜不知听过了多少遍,简直双耳都要磨出茧,可是夏妍露却没有任何改变,她永远是安静的,仿佛不存在一样。 唯一能让她提起兴趣的怕只有母亲的那一张琴,那是在一个午后,素琴夫人弹了一会琴,便倦了,伏在案上小憩。 冬瑶霜拉着夏妍露到母亲房中“找宝物”。夏妍露却站在那张琴前拨了起来,只有10岁的她便在母亲和妹妹面前弹出了梅花三弄的前半部分。 素琴夫人颇为吃惊,从案上抬起身子,便抓着夏妍露的手看,她道:“你是着了魔还是怎样?我从没教过你们抚琴,你又怎么会的?” 夏妍露低垂着头,轻道:“听母亲和琴伎姐姐谈过几曲,偷学过你们的指法,不料想竟能弹成。” 素琴夫人摇摇头:“我原不想你们跟我一道走上歌舞伎的命运,这毕竟是……罢了,既然命中注定,你们姐妹俩明日便跟着坊内的姑娘一起学吧。” 夏妍露头一次露出了笑容,看上去极开心,冬瑶霜却不大高兴,她从没想着学琴,更何况做一位歌伎了。 在她们十五岁那年,夏妍露便已经成为名冠七琴城的琴伎,那时,冬瑶霜还只是一个学徒,她没什么本事,琴弹得不好,曲儿也唱得不好,只剩下皮相,可是夏妍露却有着跟她一样的相貌,冬瑶霜被远远的落在姐姐的身后。 人们只道七琴城的夏姑娘是位琴伎超绝的冷美人,没人知道她还有个妹妹。 夏妍露的琴声哀婉,清幽,就好像前人诗中描写的那样“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 七琴城那些年甚至还有“听卿一曲,散尽千金,甘之如饴。”的说法。 那些年对冬瑶霜来说,却是噩梦一样的存在。 夏妍露原本的性格自成名后倒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还是安静地,却不再总是低着头,颔着背。 她开始微笑,笑容虽冷,却也是绝色。 冬瑶霜那会儿不再敢接近姐姐,对她来说,姐姐已经变成了天边不可企及的一片云,而她自己则是地上肮脏的泥土,所谓云泥之别,便是如此。 她曾尝试着在傍晚姐姐休息的时候去找夏妍露谈心,可是夏妍露却拿出一支金钗道:“姐姐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妹妹还是回吧,这支金钗你收着,找座宅子住出去吧,若是让人家听到我还有位孪生姊妹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这些不必要的麻烦我不想要。” 冬瑶霜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夏妍露又拿出一个钱袋塞到她手里:“姐姐也待你不薄,姐姐挣的钱有一半都是你的,只要你不出现,没人知道我们是姊妹,你看,母亲取名字都没有让我们一个姓的。” 夏妍露如日中天,她这个孪生妹妹是威胁,也是绊脚石,冬瑶霜没有搬出去,只是开始不再打扮自己,她与坊内的烧火丫头一起,每日做些下人做的事,她的皮肤不再细腻,脸色也变得蜡黄,素琴夫人见了十分心疼,她却觉得自己也算心安理得。现在就是她与夏妍露站在一起,也没人能看得出她们是孪生姊妹了。 直到有一天,一位名唤锦墨的琴伎来到七琴城。在听闻夏妍露的名号后,向她发出了挑战。 锦墨生的一张标准的圆脸庞,眼睛也是圆溜溜的,一眼瞧去,十分可爱与讨喜,这样无害的样貌,夏妍露并没有把她当做对手,在夏妍露看来,这只不过是一个自不量力的对手,把她击败后,倒是可以把她送给王公子,王公子相貌丑陋而又猥琐,最近却总是吵着要听琴,王家权大势大,她是不好回绝的,如今锦墨来了,当真是两全其美。 于是,夏妍露对前来挑战的锦墨道:“妹妹不远万里来到这里与我比试,既然比试,就比个大的,我们弹奏之时,需用屏风遮面,不道明身份,若是我们谁输了,就到王府做王公子的小妾如何?” 锦墨笑得甜美:“自然可以。” =============================分隔线============================= 比试定在三日后,刚好是乞巧节,王公子听闻了这样的约定,便包下了整个场子,还邀请了很多好友来观战。 那年两个琴伎间的比试,简直成了七琴城最大的盛事。 夏妍露那日着了一件千金置的百花衣,每走一步,衣裙随风飘荡,那衣袖上的花也好似迎风摇动,美丽异常,她冲着镜子微微扬起唇,好似已经成了这次比试的胜利者。 锦墨相比夏妍露的装扮就要简单不少,她仍着着常服,只不过换了喜庆一点的桃色,梳了时下流行的倾髻,配了一只银步摇,整个人简单朴素,如果不是长相可爱,这幅打扮,可能很快就会埋没在人群之中。 比试开始的时候,冬瑶霜就站在琴室后面的幔帐里,做着一些打杂的工作。 夏妍露选择了一首《白雪》,颇有她自己的风范,琴声空灵而又飘逸,声色凛然如冬日,使人如置于冬雪之地,雪竹琳琅,银装素裹。 一曲弹罢,满堂喝彩,听客虽看不到弹奏者是谁,却在心中认定弹奏此曲者定是第一。 锦墨抱着琴落座时,冬瑶霜隔着幔帐看她,都自觉替她紧张,她心里觉着姐姐此番真是不仁义,做如此损阴德的事,这王公子已有两房小妾,此番若是嫁过去,真是一辈子都搭了进去。 更何况她们俩都是琴伎,无论谁输,下半生都可能与琴再无缘分。 锦墨看上去却一点都不紧张,她仍是笑得甜甜,调了几个音后便开始了自己的演奏,和夏妍露相反,她选的刚好是《阳春》。 锦墨弹得轻快,琴声也是如鸣声脆,流转舒缓,很快便令人有一种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之感,就连冬瑶霜自己都仿佛看到万物知春,冰雪消融的初春画面。 琴声停止的时候,人们似是仍陶醉在其中,很久之后才有一人带头鼓起掌来,王公子更是站起来大叫道:“弹《阳春》的可是夏姑娘?看来我是与夏姑娘无缘喽!” 锦墨掀开前面的纱帐,盈盈拜道:“真是不讨巧,弹《阳春》的却是奴家。” 结果不言而喻,夏妍露输了,输掉了她的后半生。 那日晚上,夏妍露摔断了自己的琴,自缢在了锦墨的屋门口。 素琴夫人为她殓身的时候对众人泣道:“我这可怜的儿其实早已心有所属,她中意西城的李公子,虽是位书生,家也是平民小户,可是我却允了她的,才送了礼帖订了亲……” 坊主与众人都安慰她,可是毕竟是亲生骨肉,素琴夫人自夏妍露死后便一病不起,没多久也跟着去了。 母亲与姐姐双双离去,冬瑶霜又没有一技之长,便不好再留在坊内,好在母亲留下了一笔不小的钱,她离开坊主后,便自己开了一家歌舞坊,取名琼仙馆,渐渐地生意也有了些起色,在与人打交道时,她也发现自己确实也擅长做些生意,歌舞坊便做的越来越大,才过三年,便成了七琴城最大的歌舞坊。 “这便是我姐姐夏妍露的故事。”冬瑶霜倒上两杯茶复道:“你们喝杯茶,我去找那个什么眉娘把园子里的姑娘们叫回来。” 我端着茶杯抿了一口,看向从冬瑶霜一出去便在屋内踱来踱去的常珏道:“你屁股上长钉子啦?走来走去晃什么晃?” 常珏敲了一下我的脑袋:“别说话,我总觉得冬瑶霜这个故事忽略了什么?虽然作为双生子,两个人却常常不处在一块,你不觉得她对夏妍露过分了解了么?” 我叹道:“许是因为是双生子,所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毕竟在母亲腹中的十个月都是在一起的。” 常珏却默念起我的话,我笑道:“我说的话又不是法术咒语,你在默念什么?” 常珏却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拉起我的手就走,边走边道:“我知道了,冬瑶霜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们,这个冬瑶霜,根本就是夏妍露。” 常珏拖着我的手,我却有些听不真切他的话,许是穿的太少着了风,越发觉得头晕目眩,我拽住他:“常珏,我可能得休息会,好晕,都听不清你的话了。” 冬瑶霜却再次出现在我们面前,她的脸色苍白,脸上唇上好像涂了很厚的胭脂来遮住脸色,她轻道:“你不是着了风,是中了药,这位公子,你虽然没喝我的药,却在第一次相见的时候中了我的蛊,你们知道的太多,就先好好睡一觉,等睡醒了,我们再做打算。” 第19章 琴声断 我醒来的时候已是半夜,双眼一片迷蒙,我醒了醒神看向四周,这是一间像柴房似的屋子,屋内光线晦暗,只有靠近顶部的一张小窗漏出些许月光,我环顾四周,这屋内好似只有我一人,常珏不知道到哪去了,希望他平安无事才好。 “你醒了?”我西侧的屋角突然传来一丝喑哑的女声,把我陡然吓了一跳。 我转过头去,黑暗处好像有一女子,大约二十多岁的样子,她见我看她便苦笑:“你也是琴伎?不知你的命运如何?但愿不要落得像我这般。” 我摇摇头:“我不是琴伎,能分得清宫商角徵羽就已经很不错了。”我边说边挪向她。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圆圆的脸,一双灵动的眸子,我突然觉得这个相貌好像很熟悉,说不出的熟悉感,我不自觉地叫出声来:“你是锦墨!” 那女子扬了扬唇:“三年了,想不到还有能认出我的人,没错,我是锦墨。” 我开始解背后的绳索,边解边道:“我们得想办法逃出去,这样,你帮我解,我帮你解,这绳子扣得不紧,天不亮我们便能出去。” 她缓缓摇头,轻道:“我的手筋俱断,怕是不能帮你了。” 我震惊道:“怎么会这样?我昏过去前常珏说冬瑶霜便是夏妍露,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这伤是不是夏妍露做的?” 她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慢慢道:“是冬瑶霜还是夏妍露,都不重要了,我的手筋已断,作为琴伎来说,已经跟死了没什么区别,现在又过了三年,我也慢慢看淡了些,这样,我先想办法帮你解开,再说其他的。” 她用脚扒过来一个裂了边的瓷碗,道:“这个碗应该可以磨开,你试试,以前,她也抓过几个琴伎来,有一个就是这样逃跑的。” 她见我开始磨,便道:“你手上别停,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你要是能跑出去,便想办法救我。” 原来,冬瑶霜讲的那个故事倒也确有其事,只是,隐藏了一个巨大的阴谋。 锦墨说,比试过去的那个早晨,她照往常一样梳洗后在屋里调音,等待着坊内的丫鬟送早餐,等了很久,却都不见人来,锦墨心想是自己起的太早,厨房还没开火,既然如此,便出去吃也是可以的。 她打开房门,就看到了一双脚,仰头看去,竟是一个人吊死在了那儿,饶是胆子再大,锦墨还是被吓得坐在了地上,好一会儿她才缓过神来,大叫起来。 原来死去的是夏妍露,那个七琴城最有名的琴技,她因为输给了自己,羞愧难当,又不想承受做王公子小妾的命运,自尽了。 夏妍露还留下了一封绝笔信,信上写道:“七弦琴,五弦缺,琴声已断,情字难书,三魂七魄入黄泉。” 这句长短句就散落在锦墨的房门口,想必是夏妍露死前所写,除了对生命的绝望,还有几丝对爱情的惆怅,只可惜她选择了死亡,爱情便只能变成永远求不得的事。 那个时候锦墨是很自责的,她觉得如果不是自己来到七琴城,贸然要和夏妍露比试,她也不会死,或许还能和那位李公子成就一段佳话。 锦墨师承孙乐,师傅是极有名气的宫廷乐师,她年纪小,只觉得自己琴技高超,以前在皇城都是打败皇城无敌手,听闻七琴城有一位劲敌才想着来比试,没想到却把人命搭了进去。 先前赢得比试的喜悦一下子便烟消云散了,她觉着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来弥补,于是,她想到了夏妍露的妹妹——冬瑶霜。 帮着坊内料理完夏妍露和素琴夫人的后事后,锦墨便和冬瑶霜一起搬了出去,相传冬瑶霜是一个极其活泼的女孩,锦墨和她处在一块倒是没这种感觉,冬瑶霜总是冷冰冰的,也不怎么说话。锦墨想,这一定是因为母亲和姐姐的死,对她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况且,自己也算个间接的凶手,她不恨自己就已经很好了。 锦墨开始想着帮她恢复性格,让她开心起来。 锦墨筹了一些钱,在冬瑶霜不知道的情况下帮她开了一家歌舞坊,取名琼仙馆。 冬瑶霜看到这家歌舞坊的时候很激动,第一次开口对她说话,她说:“锦墨姐姐,你原本,不需要为我做这么多。” 锦墨笑道:“怎么不需要,以后你就是我的妹子,我们虽然不是一母同胞,可我呀,就是想认你做妹子。” 冬瑶霜有些腼腆的笑了。 至那以后,锦墨便一直和冬瑶霜处的很好,虽在歌舞坊,可是冬瑶霜却从不抚琴,锦墨曾想着教她,可是冬瑶霜总笑着说:“我对琴不行的,根本弹不来,自姐姐不在之后,更是碰都不想碰了。” 每每如此,锦墨便不再坚持。 直到有一天,锦墨从绸缎庄出来的时候,在街对面看到了那位与夏妍露订过亲的李公子,而他的对面,正是冬瑶霜。 冬瑶霜双侠绯红,一副小女儿姿态,可是那位李公子却在急着解释什么。锦墨瞧着,觉着应是冬瑶霜也心仪这位李公子,可是李公子却还念着逝去的恋人,锦墨不禁感叹,这姐妹俩欣赏男子的眼光倒是如出一辙。 冬瑶霜不知与李公子又说了什么,便又急又恼的走了。 锦墨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帮冬瑶霜一把。 她走上前笑道:“李公子,好久不见。” 那位李公子见来人是她,似是有些尴尬,他干笑道:“锦墨娘子,好久不见。” 锦墨在七琴城立足,也有半载,因琴艺高超,见者多要尊称一声“锦墨娘子”这名声好听,却也客套,锦墨听李公子这样叫她,便笑道:“李公子,不必多礼,唤我锦墨便好,没准,将来我们还能成为亲家呢。我干妹妹,冬瑶霜,你瞧着可好?” 李公子仍是干笑:“她是妍露的妹妹,自然是好的。只是,我对她也并没有男女之情啊。这,她和妍露长得一模一样,我……我和她不可能的。” 锦墨摇摇头,复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娥皇和女英也是姐妹,不同样嫁给了舜帝,你和夏姑娘没成,这遗憾我也一直想弥补,我看瑶霜似是对你有几分意思,不如你们好了,也是好事一桩。” 李公子欲言又止,他垂着头,终于急促道:“不是我不娶她,只是,她,她不是冬瑶霜,她就是夏妍露。” 锦墨回来的路上脑海中一直回荡着李公子的话,他说:“锦墨娘子,死去的是冬瑶霜,是妍露的妹妹,我以前是很喜欢妍露,可是历经这件事,我也想了很多,妍露还是不适合我,无论她是妍露还是冬瑶霜,我都不会娶她,更何况我家也给我安排了别的亲事,你看……” 锦墨甩甩头,她还是不敢相信李公子说的话,她走在大街上,不知道该去哪,她不想回去面对那个不知道到底是冬瑶霜还是夏妍露的妹子,她不知道见面了该说些什么,也不敢面对真相。 锦墨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一片墓地,这里安葬过素琴夫人,也安葬过夏妍露。 夏妍露的墓前立了一个女子,穿着鸦色的襦裙,一头青丝如绢,那女子缓缓转过头来冲锦墨微笑道:“锦墨姐姐,你也来看我姐姐吗?”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好妹子,冬瑶霜。 冬瑶霜站在那儿,轻道:“姐姐一定奇怪,为什么素来喜欢艳色的我今日却着了一件暗衣服。”她不等锦墨回答突然恨恨道:“那是因为我极讨厌艳色,冬瑶霜喜欢的颜色,真是恶心透顶;我做了她,扮成她,就连李郎都要拒绝我,他即便知道是我也要拒绝我。”说罢便蹲下嘤嘤哭了起来。 锦墨立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冬瑶霜间接承认了自己是夏妍露,她到底想做什么?是因为被李公子伤害才口不择言说出了真相么? 夏妍露站起身来望着不知所措的锦墨,恨道:“都是你这个女人,为什么要来七琴城?为什么要和我比试?你毁了我,我杀了你!” 夏妍露突然发狠推了锦墨一把,锦墨反应不及一下摔倒在地上,还没等她反抗便被夏妍露击晕了过去。 锦墨醒过来的时候,就在这间柴房里,她想支起身子站起来,却发现手根本用不上力,她定睛一看,自己的双手满是鲜血,她顿时颤抖起来。 旁边传来夏妍露的笑声:“不用看了,你的手筋被我挑了,你瞧,就在这个碗里。” 夏妍露走过来,拿着一个血淋淋的碗,狂笑道:“我可是看着医书挑的,一根不多,一根不少,我晚上准备拿它做汤喝,你说怎么样。对了,李郎他负了我,你说我该拿他怎么办呢?要不要挖他的眼下来下酒?” 锦墨觉得胃中一片翻腾,她强忍道:“夏姑娘,你输给了我,恨我,如今也算报了仇,又何必再误卿卿性命?” 夏妍露抽出一把匕首笑道:“卿卿性命?呵,这些人的贱命根本不值钱!是你们,是你们害了我,我的琴断了,我的一生完了,” 她又癫狂道:“你知道冬瑶霜怎么死的吗?哈哈哈,是被我毒死的,我跟她说我有东西给她,她就巴巴的来了,我在厨房剩下的杏仁糕里下了老鼠药,她一点没怀疑的就吃了,吃的像头几天没吃过饭的猪一样,我把她挂到你房门口装成我的样子,大家就都以为是我了,你说,你们这群傻子的命有什么值钱的?连这个都分不出来,哈哈哈……” 锦墨被夏妍露的样子惊到说不出话来,她缓缓道:“那是你妹妹?你,本不应这么恨她。李郎是你曾经的爱人,即便你们现在没在一起,也该彼此祝福,看在我们曾做过姐妹的份上,别再错下去了。” 夏妍露突然娇笑道:“怎么会是错下去?我的锦墨姐姐,你曾经对我很好,我也都记在心里,所以我不会杀了你的,你就在这安度余生吧,妍露,不,瑶霜会好好照顾你的。” 说罢,夏妍露便大笑着走了。 此后,便经常有些琴伎被夏妍露关到柴房里,挑断手筋后,夏妍露还会随着自己的心情伤害她们,有时候是割断头发,有时候是割去舌头,夏妍露每次做这些事都会当着锦墨的面,手段之狠辣,令人难以想象。 锦墨曾帮着一个琴伎逃了出去,至于那位李公子,也不知道是否还安好。 第20章 心结 锦墨的话说完后,我们之间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虽然每个人在讲述有关自己的故事时,都会或多或少的把有利的一面倾向于自己,但这故事太过血腥,我看着锦墨腕上的伤痕,不得不相信她所说的话。 在我们沉默的这段时间,我背后的绳索终于解开了。 我把锦墨脚上的绳索解开,又缠了一个假结,一切料理妥当后,我对她道:“我会设法跑出去,找到我的同伴后便来救你。” 柴房的门锁很旧了,我找到一把砍柴的斧子,只砸了一下,便逃了出去,我看向空荡的走廊,只觉得内心无比沉重,现在当务之急便是找到常珏,想办法把真正的夏妍露抓住。 我走到一间厢房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了说话声,男子的声音低沉,竟是常珏,我心下大喜,推门便走了进去。 常珏见了我却没说话,只是瞥了我一眼,他对面的榻上坐着一位女子,却是冒充了冬瑶霜的夏妍露。 夏妍露见我来了,似是有些惊讶,她抚了抚额角的碎发,袅娜着向常珏走去,她攀上常珏的脖颈呵气道:“小姑娘竟然跑了出来,这样也好,就让你看看,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我是如何俘获他的心的。” 常珏向来不喜别人近身,此时夏妍露攀在他的身上他竟没有推开,而且不仅没有推开,还用手抱住了夏妍露的纤腰。 他对夏妍露双眼含情道:“当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位姑娘,可愿让我一亲芳泽?” 夏妍露更是高兴,她娇笑起来,朱唇微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我虽然年岁小,却也自认为看过了不少男女之间的故事,这样发展迅速的感情当真是闻所未见,我看着常珏抱着夏妍露的手,突然就烦闷起来,只觉得“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的心绪似一团乱麻,纠缠在一起,我越奋力的想要解开,却越抓都抓不住,我的血是凉的,却也觉得像要沸腾起来,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就像小时候最喜欢的桂花糖被安雅素抢去的感觉,却要更强烈一些。 身上的动作不经过大脑,我便冲上前去把他们俩推开了。 夏妍露一个趔趄被我推到地上,她冲常珏梨花带雨道:“你看她,欺负奴家。” 常珏脸上的表情是冷漠的,他冲我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 我对他急道:“常珏,是我,芜玉啊,你怎么了?” 常珏却看都不看我,拎起我的衣领便把我扔出了门外。 我被扔出来后,厢房的门就被锁上了,任凭我怎么敲都没人开门。 常珏这个滥人,竟然这么快就和别的女子搞上了,还把我扔出来,是怕我坏了他的好事么?真是气煞我也,我甩了甩头,又觉得自己很奇怪,常珏喜欢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儿,我便也释然了,只是常珏这般实在不好,一来有损修行,二来传出去名声也不好,看来有必要事了之后跟常昇说说,让他管管这个弟弟。 我边想边在琼仙馆里转悠,这里实在是很大,转来转去感觉都一个样,而且空无一人,竹声萧萧,秋风袅袅,实在是有些阴森吓人。 我转到一个回廊的时候,突然被一双手拽到了一边。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眉娘。眉娘的身边还跟了一位女子,她着着胭脂色的袄裙,笑盈盈的站在那里。 怎么又是夏妍露! 我把眉娘拉到一边悄悄道:“这个冬瑶霜很有问题,她其实不是冬瑶霜,是夏妍露,冬瑶霜早被害死了。” 眉娘眨眨眼:“我知道啊。” 我:“啊?” 眉娘:“所以我招出了冬瑶霜的灵,喏,就是她。” 我仔细看了看冬瑶霜,她的身形缥缈,确实是个灵,看来是真的冬瑶霜了。 她见我打量她,便笑道:“这位姐姐,我可是如假包换的冬瑶霜,绝不掺假。你看,我的身体能穿到竹子里。”说罢,她便捡起一根竹枝插到身体里。竹子遇见她的身体,就像遇见了一团炊烟,直接就穿了过去,不过她的形态是个人,这样看起来,还是有些令人瞠目的。 我为她证明自己的行为所打动,干笑道:“我相信你,你别这样了,虽然是个灵,但自己随意的刺穿自己还是看上去很别扭的。” 眉娘笑道:“她对自己的身体是虚的这件事很是乐此不疲,已经这样做很久了。” 我:“……” 然我还是有些许不明,真正的冬瑶霜在此,且是个灵,那那日下午与我和眉娘密谋引诱恶鬼的又是谁?夏妍露说那是冬瑶霜,可冬瑶霜明明就在我面前,一个灵根本做不到这些的。 可如果这些都是夏妍露自己做的,琴伎也是她杀的,她为何又要叫我们来除恶鬼呢?她的琼仙馆开得很好,琴伎之事隐藏的也不错,事情也完全不会败露,叫我们来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我一时有些想不通。 眉娘看了看我突然问道:“常珏呢?怎么没黏着你?” 我晃过神来愤然道:“现在他正在温柔乡中不能自拔,黏着别人呢。” 眉娘听我讲了前因后果后思索道:“我跟夏妍露交过手,她会些简单的蛊术,常珏怕是着了她的道吧。不过常珏那么厉害,怎么会连夏妍露都打不过呢,我都能打过。” 原来,夏妍露之前脸色苍白,是与眉娘交过手所致,至于常珏,应该是我们第一次与她见面时喝的茶有关。 我在去找常珏的路上对眉娘和冬瑶霜说了锦墨的事,她们两个一片沉默。 =============================分隔线============================= 我按照记忆,带着眉娘和冬瑶霜找到了常珏所在的那间厢房,只是里面已经空无一人,眉娘进去转了一圈后道:“蜡烛的蜡油还没有干,人应该走了不久,我们快四处找找。” 我点点头准备离开,冬瑶霜却站在一旁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开口道:“我感觉不到姐姐的气息,她,已经死了。” 我和眉娘大惊,脚下却并没停,四下寻找起来。 很快,我们便在琼仙馆的后院发现了夏妍露,她确实已经死了,身体泡在琼仙馆的招牌“月湖”之中,已经发肿发胀。 月娘用法术把她捞上来,她的唇色苍白,面目也难以认出,很难想到她就是之前那个冷艳的夏妍露。 冬瑶霜看上去很难过,她跪坐在她姐姐的身边,摇着头,不敢相信道:“姐姐,当日你替我活了下来,就该好好的活下去,为什么要如此?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我也只有安慰她道:“逝者已矣,节哀吧。”夏妍露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如今死后面目全非,恐怕也是上天的报应,只是,方才我明明见她和常珏在一起,现在她死了,常珏又在哪里。 “芜玉,这不对啊,”眉娘边检查夏妍露的尸身边奇道:“她明明才死去不久,就算是溺水而亡,尸体也不会发胀,怎么会这样呢?” 媚娘这么一说,我也有些奇怪,我走上前去仔细观察那具尸体,尸体的身形的确和夏妍露别无二致,可是她手上的经脉俱断,身上也有很多备受□□的伤痕,实在和之前所见的夏妍露不同。 眉娘啧啧道:“想不到常珏公子好这口,把好好的姑娘搞成这样了。” 我无语道:“她的伤痕看起来已有多日,旧伤又添新伤,常珏?应该不会是他吧。” 这伤痕确实看上去是多次所致,不过眉娘的话确实提醒了我,我伸手在尸身的勃颈处摸索了一下,用力一扯,竟扯下了一张□□。 这女子果然不是夏妍露。 “怎么会是坊主?”冬瑶霜在一旁不敢相信道。 我揭开□□的一刹那,确实以为这尸体是锦墨口中的可怜琴伎,没想到这死去的女子竟是对素琴夫人一家有着收留之恩的坊主。 这尸体既然是坊主,她是怎么死的先不提,重要的是现在夏妍露又在哪,冬瑶霜之前不是说她姐姐已经死了么?常珏又在哪?他真的杀了夏妍露么?我陷入了一种极度无助的恐慌感中,不能自拔。 我抬眼望向这宽阔的“月湖”,水平如镜,映着岸边的一株合欢树,合欢正到落叶的季节,飘落的叶子荡在湖面上,落在岸边的夏槿花边,倒多了几分秋的落寞。 我从来不是一个感时伤怀的人,之所以会观察这片湖,是因为它太平静了,平静到即使有微风拂过,落叶掉入,这片名叫“月湖”的湖都不起一丝波澜,作为一片湖,它实在太奇怪。 我站起来对眉娘道:“我要进到湖里去。” 眉娘正在安抚冬瑶霜,听我这么说后惊讶不已:“芜玉,虽说我们还没找到常公子,可我觉得他还没死,你别这样,到时候你又死了,我还得引你的魂,常公子也不会放过我的。” 我哭笑不得:“我不是寻死,我是觉得,这湖不简单,常珏他们有可能在这下面。” 第21章 月湖 安全起见,在进入月湖之前,我们决定先把锦墨救出来,月湖的诡异非我们可想象,若是下去之后有什么变故,到时候没法救锦墨,实在有失我之前对她的承诺。 锦墨见我带人来救他,露出了一丝笑容:“你信守承诺来救我,我没有看错你,打败夏妍露了吗?” 我摇摇头:“危机还没解除,夏妍露不见了,先把你救出去,其他容后再议。” 我们搀着锦墨来到月湖的岸边,她跪坐在湖边上,望着那一掬水,淡道:“我有3年未见过外面的光景,月湖还是老样子,我却再也不能把水撩起,不能逗湖中的鱼儿了。” 眉娘缓道:“物是人非,沧海沧田也不过如此,还希望你看开些,以后的日子还有很长。” 我听到身旁的冬瑶霜轻轻叹了口气,然锦墨并不能看到她,委实有些可惜,我跟着叹了口气对眉娘道:“既已经把锦墨救出,事不宜迟,我们这就下湖吧。” 现在已是深秋,湖水寒澈入骨,好在我占了之前束灵珠内的强大灵力的便宜修为大涨,而眉娘是个妖,即便感觉到冷也不会对身体有什么伤害,我轻划着湖水,越游越深,渐渐看到前方有一丝光亮,这湖水之下果然别有洞天,是一处隐蔽又无水的所在。 不知道当初建这座湖的时候用了什么技法,竟可以把湖水阻绝不流入地下,湖下又建屋宇,屋宇旁还有街道,全然一个地下世界,这琼仙馆确实奇妙。 这地下的世界既是夏妍露一人的秘密居所,那我们此行必须要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 这些屋宇因为与世隔绝,又少有烟火气息,看起来极是诡谲,我和眉娘走在其中,不时还会看到人体的骨架和各类昆虫的残骸,越往深处走越是心惊,我不由得又想起常珏,希望他真的平安无事才好。 我们走到这座地下城内的中心建筑时,终于在里面听到了斗法的声音。 阁内青芒闪耀,正是常珏惯用的法术——路绝引。 我立在门外侧身看过去,常珏站在距廊下不远处的柱子旁,白袍上虽沾了血迹,整个人却仍散发着清风朗月的光彩,他握着溟蕴剑,口中念着咒法,不断地向对面的夏妍露击去。 夏妍露果然如眉娘所说善用蛊术,她怀抱着放蛊的盅,笑容诡谲的站在常珏对面的柱子旁。 如果单看常珏,我肯定觉着他必胜,可是夏妍露发出的诡异的笑容让我很是不安,我悄悄问眉娘:“眉姐姐,你身经百战,给我讲讲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眉娘翻了翻白眼:“这还不清楚,常公子的法术你我是知道的,那么厉害,现在你看他,犹如一位画中谪仙,哪还有夏妍露的活头,不过夏妍露怎么在那笑呢?” 眉娘突然拍了一下我的头笑道:“我知道了,她一定是在气势上不想输给常公子,所以装样子。” 我:“……” 然天杀的眉娘拍我头的声音太大了!惊到了庭中斗法的常珏和夏妍露…… 夏妍露扭头看向我们,微愣了一下,又马上娇笑到:“我当是谁,原来是常公子的相好,哦,还有这位美娇娘。”她哼了一声,竟坐在了廊下的石阶上。 常珏瞥了我一眼,嘴角微翘:“来了就别闲着,布阵。” 我喏了一声,跟眉娘交换了个眼神,布起了离魂阵。 一时间庭内白光闪耀,恍如白昼。 夏妍露很是惊讶,她和眉娘交过手,应该知道眉娘不弱,不过她估计轻视了我,以为即便眉娘来了,但带着我这个累赘,也只会削弱战力而已。 我跟在常珏身边很久,今天还是第一次施法,觉得很是新奇有趣。不过夏妍露并没我和眉娘想象中的弱,如今她和常珏交手了那么久却没分出输赢,想来当初对眉娘是保存了实力的。 夏妍露手上忙着放蛊抵挡我们的离魂阵,无暇顾及常珏,常珏又放了几个法阵,青芒之间,已经转身至夏妍露身后,手上的溟蕴剑凌空一旋,便刺入了夏妍露的后背之中。 还在施蛊的夏妍露没有料到常珏的黄雀在后,她有些僵硬的回头,突然对常珏轻笑道:“你敢杀我?你不要命了么?” 常珏勾起唇角,挥手的抽出了溟蕴剑。 他蹲下对夏妍露道:“我的事情,不劳阁下。” 夏妍露没在说什么,她微合上眼,突然放声大笑,尖细的笑声回荡在庭中,震荡在我们的心口,那笑声戛然而止的时候,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我走到常珏身边,问道:“为何她会那么说?你杀了她,可是会有不好的结果降临到你身上?” 常珏微笑:“怎么会呢?”他揉揉我的头接着道:“不要胡思乱想了,我是假装着了她的道,本想看看她的夜明珠藏在哪,如今看来怕是不行了。” 原来是这样,常珏也真是够财迷的。我舒了一口气,笑道:“你早说啊,吓我一跳,眉娘找到了冬瑶霜的灵,我觉得她好可怜,不知你可有办法助她起死回生?” 常珏走在前面,头也不回道:“人各有命,你想助她重生,有没有问过她愿不愿意?” 我们从湖内出来不久,月湖原本平静无一丝波澜的湖水就起了漩涡,好像湖底有着巨大的吸力,湖水湍急地打起了旋,眉娘道:“这恐怕是我们方才施法破坏了里面的结构,湖水要灌入地下了。” 常珏点点头:“我们快离开这儿,看这样子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冲我伸出一只手道:“走吧。” 我把手放到他手中,温热的温度传来,我抬头看他,觉得常珏平安无事,真是极好,至于他之前与夏妍露的调情之事,我要细细想想,再向常昇告状。 =============================分隔线============================= 一炷香前,月湖之下,一清望着常珏一行人离去的背影,冲着夏妍露的尸身踢了一脚,转身离去。 第22章 心愿 从月湖出来后,我们便离开了琼仙馆,对冬瑶霜来说,这里是她姐姐的葬身之地,即便姐姐对她再不好,但血浓于水,她仍恨不起来。 而对锦墨,琼仙馆有着太多痛苦又难以忘记的回忆。 此刻,我趴在桌前打着瞌睡,床上躺着昏睡不醒的锦墨,我叹了口气,给自己倒了杯茶。 自我们把锦墨和冬瑶霜带回客栈后,锦墨就处于昏迷的状态,怕是因为受了太多的苦楚,身体与心理长时间受到煎熬,精神猛然得到放松后,身体再也承受不住,就这样一病不起了。 至于冬瑶霜,我几次问她愿不愿意重生,她都支支吾吾的不肯给我一个确定的答案,无奈之下,也只有先照料锦墨,等她病好,再为冬瑶霜做打算。 我长叹一口气,又趴在桌上,觉得好生无趣,好生无聊,好生憋闷。 我正用手沿着桌上洒上的茶水画花儿,一袋桂花糕出现在我面前。 我抬头一看,竟是常昇,往日里,这种送吃的送喝的的事向来都是常珏来做的。 每每前来,他都一脸不情愿,把食袋抻到我面前,冷道:“没有桂花糕,买了花生酥。” 或者进到屋内,捏一下我的脸,淡道:“这么肥,还惦记着吃。”然后丢下一袋吃的离去。 这半个月来,我虽看他不大情愿,却也一直坚持着每天都为我送来,且日日不重样,已经习以为常。 如今突然换了师傅来送,我还真有点不习惯。 常昇看我表情讶然,微笑道:“怎么?不是小珏,很失望?” 我干笑道:“怎么会?师傅打趣我,我只是好久不见师傅,有些惊讶罢了。” 常昇道:“小珏有事,便叫我给你送些下茶用的点心,快尝尝吧,新做的桂花糕,你平日最喜欢的。” 我拿了一块放到口中,甜蜜软滑,糯而凉的糕中带些桂花的香气,嘴中的甜意蔓延开来,确实是一道好的下茶的点心,可是我却有些食之无味。 我脑中想着常珏:他怎么没来呢?他又不像常昇有很多公务在身,有什么事可以让他忙到都不来和我说一声就匆匆的去做呢? 我又想到夏妍露,想到她死前苍白的面。 我扭头问常昇:“常珏去干什么?他有没有对你说?” 常昇微愣了一下,他缓道:“他自有他的事要忙,我们虽是表兄弟,关系又好,可是相互之间做什么事都是不过问的,他只说有事要处理,至于什么事,并没有告诉我,你且放心,不会出什么事的。” 常昇见我仍有些担心,复道:“还记得之前的夜明珠吗?一般要珏儿办的事,一定要有有意思的酬劳,上次的事便是如此,因为有夜明珠做酬劳,我才让他去的。这次想来也是,他许是又去找那些有意思的玩意儿了。” 可是据我所知,常珏从不是这样的人,他可能会对一样东西感兴趣,但不会痴迷到为了求一样东西而忽略掉身边的朋友,不知常昇为何这样说,是为了宽慰我么? 不过也许常昇说的也没错,他们是表兄弟,相互之间的了解也一定是比我这个外人多的。 我叹气:“罢了,不提他了,好久不见师傅,师傅在忙些什么呢?” 常昇温言:“一些公事罢了,没什么要紧的,”他看着我的眼睛接着道:“倒是你这丫头,师傅教你那么多医理你都不温习,天天跟着珏儿学些法术,我改日考考你,看你还会不会怎么诊病?” 我忙嘴甜道:“师傅,我哪敢不温习,我还想着日后要是讨生计,便要靠着您教给我的这一身本领呢,对了,您想吃桂花糖吗?以前那会儿您最喜欢吃我做的了,这些铺子卖的都不如我做的好吃,我改日做给师傅吃好不好?” 常昇看着我眼神温柔道:“少见你嘴这么甜,说吧,有什么事要求师傅?” 我笑道:“师傅,我明天不想守着锦墨了,你差个放心的人照料她吧,我想出去转转。好久没见眉娘,我和颜喜都还挺想她的。” 翌日,我和颜喜便来到了眉娘在七琴城的新居所——眉苑。 自上次分别,眉娘便用积蓄买下了这个宅子,准备过几日安置好后,再寻思一个妥当的地方重新开家客栈,这几日,冬瑶霜便跟在她身边,多半是因为我一直问她以后的归宿,被问得烦了,她无论如何都不肯留下来和我一起照顾锦墨。 所以,我已经做好了被冬瑶霜忽略的准备,反正我是来找眉娘的,她肯不肯理不理我都没有太大干系。 眉娘见我来了,很是高兴,不过表现的有点过头,简直就像见到救星一样把我迎进了屋内。 她附在我耳边悄悄道:“你可来了,这两日,我都不晓得该怎么面对冬瑶霜。” 我也悄悄道:“她不是很喜欢你么?当初硬要跟着你,不就是觉着跟着你比跟着我好些么?” 眉娘叹气:“哪里的话,她呀,根本就不想重生,跟着我,只是想跟我学怎么修炼罢了,她想做妖。” 我大惊:“做妖?可她是人,又没有肉身,如今只是一个灵,随时都会散去,怎么能修炼成妖呢” 眉娘摇摇头,不再说话。 其实我一直觉着,做人做妖没什么分别,所谓六道轮回,人各有命,因缘际会本就不同;妖是比人更自由自在,活得也更长久,但又有很多妖修成人形,就是为了体验人的生活,也只能说人各有志,追求不同,选择也就不一样,冬瑶霜做人的时候命不好,早早的便香消玉殒,如今想换一种活法,倒是也不难理解。 我对眉娘道:“你把她叫来,我跟她聊聊,没准我能说通她呢。” 冬瑶霜见了我,还是有些抵触,估计生怕我又说让她重生的事,我其实还是蛮喜欢她,她单纯无害,为人又热情,有什么想法全都写在脸上,和这样的人交往,完全不必担心她会出卖你。 我笑道:“瑶霜,之前你不肯跟我去照料锦墨姐姐,是因为想为你姐姐守丧,如今你姐姐也算过了头七,跟我走吧。” 冬瑶霜点点头又马上摇摇头,有些急促道:“我愿意照顾锦墨姐姐,可是,我,我能不能不重生。” 我道:“我又没说让你重生,常珏不在,重生的法术我是不会的,只是单纯的叫你跟我回去罢了,相信我。” 冬瑶霜长舒一口气:“那就好,我愿意回去,我去跟眉姐姐说一声就和你走。” 我叹气道:“瑶霜,你为何不愿重生呢?能重新活过来不好么?你如今是个灵,如果不尽快找到归宿,说不定哪日便会魂飞魄散了,你肯定还是想活着吧?” 冬瑶霜低着头,用脚尖在地上划着圆,小声道:“我,我想做妖,做人很累,很不快乐,我不想做人了。” 我看她样子也是可怜巴巴的,再下去估计要被她说动,让眉娘带她修炼了,我定了定神,道:“其实你只是觉得做人很辛苦,却不知道做妖是什么样的,你看眉娘过得快活,便也想像她一样,我说的可对?” 我见她点头便接着道:“我曾经也觉得做人好辛苦,每天都要遭受各种白眼,有时候还会有很多身不由己,但真正快要死了的时候,我还是不愿的,我有太多的不甘,我就想着我还没有享受我的人生就这样白白的死了,是不是太不值,后来,我活了过来,我觉得,这真是上天对我的恩赐,以后的每一天,我都想好好活着。” 看冬瑶霜听的入神,我拍拍她的肩笑道:“你的人生还有很多种可能,不要总觉得做人辛苦,你重新做人,说不定还会遇到你的意中人呢?” “对啊,你看,芜玉不是遇到了常珏么?”眉娘走过来,嫣然道。 眉娘真是最喜欢打趣我,当然如果颜喜在,她也会打趣颜喜,我冲眉娘哼了一声又继续对冬瑶霜道:“我只是说说我的想法,要不要听,怎么选择,是你的自由,无论如何,我们都会尊重你的决定的。” 眉娘道:“好了好了,既然如此,瑶霜妹子你就好好想想,再做决定吧,”眉娘转向我:“锦墨醒了,照顾她的婆子让我来跟你传个话。” 锦墨醒了,我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她已经病了半个多月,大有油尽灯枯之态,如今醒了,是从此就大好了还是回光返照都不一定,我有些担心,担心我一人应付不来这种局面,我虽习医,却向来最怕生离死别,常珏不在,真是不知该如何面对。 我心里想着这些,垂着头坐在马车里,颜喜和冬瑶霜坐在我的两旁。 颜喜是普通人,看不到冬瑶霜,冬瑶霜虽然能看到颜喜,但她也不可能和一个看不见自己的人说话,一时间,车内寂静如虚无,没有人说话,就连喘气的声音都很小。 颜喜终于坐不住,推推我:“小姐,你别不说话啊,看着瘆的慌。” 我冲她微笑:“那你说两句听听,挑个话题来聊聊。” 颜喜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觉得我们几个太安静了,我看不见冬姑娘,也没法跟她说话,小姐您又不做声,真是无趣。” 她又向我身边冬瑶霜的位置张望了几下,叹了口气,又道:“其实颜喜也明白小姐的心思,这年头,生离死别见的也多了,小姐您还是把心放宽,毕竟,该来的总会来,发愁也没什么用。” 我道:“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常珏不在,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事。” 颜喜奇道:“常珏公子不在,还有常昇师傅啊,他就住在太尉家,我们随时都可以叫他,小姐,您什么时候这么依赖常珏公子了?该不会真如眉娘所说,常公子是您的心上人吧?” 是啊,我何曾如此依赖过一个人,除了常珏,再无他人。到底对常珏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我也说不清,是友人之情?亦或是爱慕? 我又想起夏妍露揽上常珏脖颈的画面,心里百味杂陈。 我当时的心理是否像个妒妇,我是不是在妒忌?如果是的话,我是不是真如眉娘他们所说,喜欢上了常珏,可是,常珏他会喜欢我么?常珏那么好,我又配不配的上他…… 我还没有想清楚,颜喜便道:“小姐,我们到了。” 踏进锦墨房间的那一刻,我的心绪还如乱麻一般凌乱,却一抬头看到了一个颀长的身影,他仍着着常穿的玉色大袖衫,用熟悉而又低沉的声音道:“你回来了。” 是常珏,好久不见他,看着他的面容竟有些想念,我越发摸不清自己的心思,我定了定神,微笑道:“嗯,我回来了。” 第23章 换魂 我缓步走到锦墨的床前,看她面色憔悴,圆圆的眼睛也不大有神了,她见我来了,便定定的看着我,沙哑到:“我等你好久了。” 身后传来常珏低沉的声音:“她大限已到,却迟迟不肯离去,说是有一件事一定要完成,我问她,她却说一定要等你来了才肯说。” 锦墨缓缓扯出一丝微笑:“我确实还有一个心愿,不过也算是一个将死之人的非分之想,想你替我完成。” 我点点头:“你且说来,若是我能做到,一定帮你。” 她慢道:“我的这一生就是太好强,小时候拼了命习得的琴技,长大后却成了伤人的利器,说到底,要不是因为我,冬瑶霜也不会死,夏妍露她……她可能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恨,说到底,还是怨我与她比试。” 我拉住她的手道:“这不怪你,你莫要这么想……” 她摇摇头:“我已经受到了惩罚,如今终于将要得到解脱,我却还想你帮我一件事,,我想把我的身体送给冬瑶霜,让她活过来,至于我的手,常珏公子方才说他的大哥可以医治,这样一来,我就再也不欠她们姊妹俩了……” 我询问地看向常珏,常珏冲我颔首道:“没错,如果是大哥,确实有这样妙手回春的本事。” 锦墨撑起身子环顾四周道:“我还想见见瑶霜,她可在这屋内?” 我道:“她在外面,在长廊里看景呢,我去叫她过来罢。” 锦墨咳了两声,摇了摇头:“罢了,不叫她也好,就让她快快乐乐的活过来,不要再承担太多,至于我的灵力,我曾修习琴技,多少有些,芜玉姑娘,如果你愿意,可以封入束灵珠内,以备你不时之需。” 锦墨从怀中拿出一串璎珞,放到我手心里,她浅笑道:“这串璎珞,是我师傅送给我的,虽不大金贵,却是个见证,如果你们到了皇城遇到什么困难,他可能还能帮上个小忙什么的,我是个不肖的徒儿,一直以来都没有回去看他老人家,你们若是见了他便替我说一声,我来世还做他的徒弟,做个好徒弟。” 常珏道:“你且放心,我们会把你的话带到的,时辰差不多了,芜玉,你去把冬瑶霜找来,得在锦墨去世之前把她们的魂魄换过来。” 我点点头:“我这便去叫她。” 我以为冬瑶霜一直在外面看景,没成想一出门便见到她蹲在门口,她看我来了,泪眼婆娑道:“锦墨姐姐要死了是不是?她是不是要把身体给我?你们救活他,我不要他的身体,等我修炼成妖,便天天陪着她,做她的好妹子。” 我摇头道:“她已经回天乏术,无法救好了,把身体给你是她的心愿,你且听我一句,放弃做妖吧,好好地活过来,重新开始。” 冬瑶霜站起来,向后退道:“我不相信,我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真心对我好的人,她却要死了,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她突然走过来抓住我的衣领道:“你不是就用法宝起死回生了么?用同样的法子不能救活她么?即便死了又怎样,不还是可以救活?” 我抓住她的手挣脱道:“瑶霜,你冷静一点,我是机缘巧合,才勉强苟延残喘,这其中有太多的变数,我是活过来了,看上去也与常人无异,但我不敢面对自己的心意,因为我的身体,我什么都不敢承诺。锦墨与你换魂,是她心甘情愿的,我们每个人都要尊重别人的选择,命是她的,她有权决定自己的去留,再说了,你为何就觉得这世上不会再有人真心对你好了呢?” 冬瑶霜松开了手,缓缓道:“我不愿再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我从前对姐姐百依百顺,她不喜欢我出现我就不出现,她喂我吃拌了□□的点心我也吃,我以为这样姐姐便会真心待我,可是她并没有,连亲姐姐都不喜欢我,自然不会有旁人再喜欢我。” 我摸摸她的头:“瑶霜,你不能这样想,我们不用总是去取悦那些根本就不喜欢我们的人,他们不喜欢我们,是他们的自由,我们无法决定,况且,真正的情谊根本无需取悦,就算某些情分靠取悦得来了,也定不会长久,人要向前看,也许转个弯就是光明了,我相信你终会遇到幸福的。” 冬瑶霜最终还是答应和锦墨换魂,她躺在榻上,缓缓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我在想:“感情真是可怕的洪水猛兽,我原来并不觉得情感的存在会让生活发生什么改变,可它的的确确在改变每一个人,冬瑶霜因为害怕孤单宁愿做妖,夏妍露因为李郎的背弃而性情大变,锦墨则因为愧疚看淡生死,我本无欲无求,却也开始对这尘世间的感情有所眷恋。” 我不愿再看常珏施法的场面,推开屋门走了出去,斜靠在廊内的窗子旁发呆。 不一会儿,常珏走过来道:“法术已经结束了,她现在还在昏迷,怕是要等一日才会苏醒,你可以好好歇歇了。” 人死如灯灭,竟是这么快的事,锦墨死了,这世间再听不到她的琴声了。 我微笑道:“我本就不累,该休息的人时你才是。你去哪了?一声不说便走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摊开道:“自是去寻东西向你赔罪,你看,可喜欢?”那方帕子包着一对耳坠,样子是用上等的羊脂玉雕成的一对小兔子,拿在手里透着柔柔的光泽,很是讨喜。常珏接着道:“听闻你属兔,特意去找玉石来打磨的,可费了我不少功夫。那日把你从厢房丢出去真是对不住。” 我挑眉道:“亏你还记得,我还以为某人情不自禁,□□焚身,见色起意,重色轻友了呢?俗话说为了朋友两肋插刀,可你那日就是为了美色插兄弟两刀的无耻行径!休想用耳坠子收买我。” 常珏无辜道:“我没有收买你。” “那你送我耳坠子做什么?除了收买我,不就是赔礼道歉么?” 常珏浅笑道:“如果是定情之物,你可愿意?” 我突然就手足无措了起来,我爱慕常珏,却一直不知道他的心思,如今他要送我定情之物可是在说他也喜欢我?我面脸绯红道:“你说的什么我脑子向来不太灵光,生怕自己会错了意,搞错了情。” 常珏低笑了两声,道:“我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定情之物,从字面上理解就是想与你定情,用这个物件作为信物,呈上我的心意,表明我矢志不渝。其实本应该先追求你,看你愿不愿意;不过,我方才听你与冬瑶霜低语,原来你爱慕我已久,既然如此,这段麻烦事便可以直接省去,就是这样。” 常珏这个阴险的人,竟然把我和冬瑶霜说的话听了去,我的双颊更红,羞赧道:“你说的不错,我确实爱慕你,不过,我们做女子的,在感情方面心眼可是小的很,我那日分明听见你与夏妍露卿卿我我,海誓山盟来着;还有,我们初次见面时,我还替我姐姐给你送信物,你那时就收了我姐姐的信物,这时又来送我,却是何意。” 常珏轻哼道:“见过多疑的,没见过你这么多疑的。” 我气道:“我就是多疑,非常多疑,你若不说,我便……”话未说完,樱唇便被温热的气息包围,常珏温润的气息传过来,带着一丝凉意。 良久之后他才松开我,笑道:“你方才说,你便如何?” 我如坠入云中,哪里还想着要将他如何,小声道:“我自是也不能将你怎样。” 常珏噙着笑打量我,他道:“与夏妍露那会儿确实是在逢场作戏,她以为我中了她的蛊,被蛊惑了心智,我便顺了她的意演了一出戏,刚好你跑来了,我无奈之下也只有让你先出去。” 他摸摸我的头接着道:“至于你姐姐,我曾是昭路国的祭司,会些占卜之术,你姐姐想入宫,便差人找我占卜,我要她将随意能想到的一样东西找来给我,好方便占卜,就是这样。” 我微不可查的点了下头。 常珏笑吟吟的:“如今可还有困惑?” 我道:“有,我的困惑特别多,诸如你什么时候喜欢上了我,你到底在昭路国是个什么身份?怎么一会祭司一会质子的?你……” 我说了好多好多,凡是能想到的都说了出来。 常珏展眉一笑:“你我既然两情相悦,这些问题的答案我便日后慢慢说给你听……” 第24章 出游 “气死我也,气死我也。”第二天一上马车我便在内心呐喊着。 按照我幻想的话本来说:男子追求喜欢的女子,一定要先讨女子的欢心,而女子此时一般都会欲拒还迎,两个青涩的少男少女你来我往之间,应该就像曲儿里唱的:“朱日光素水,黄华映白雪。折梅待佳人,共迎阳春月。”慢慢产生情愫,随后经过三媒六聘,终成眷属。 我已经经历了一段不大欢喜的婚姻,如今与常珏定情却又如此草率,而且发展的如此迅速…… 不过这一早起来心情也还算愉悦,特别是常珏说带我去踏青之后更是愉悦,我也就姑且不再想这些了。 颜喜坐在我身边,看我表情变化莫测,一会高兴一会苦恼也是很无奈,她拍拍我的肩:“小姐,你这两日可不大正常,莫不是得了什么怪病吧?要不要让常昇师傅给看看。” 我拍了她脑袋一掌:“胡说什么呢!” 颜喜:“嘤嘤嘤嘤……” 常珏似是听到了我们在马车里说的话,他冲里面喊道:“有病可得治,药不能停啊……” 我:“……” 常珏所说要踏青的地方名叫碧鸯湖,传说当年先帝来七琴城出游,刚好走到这里,看这里碧波荡漾,湖上又有一对鸳鸯,又恰逢春光明媚,□□撩人;先帝便兴致大涨,挥毫泼墨题下了三个字——碧鸯湖。 七琴城为表示荣宠,特地将此湖更名为碧鸯湖。 先帝走了之后不久,两只鸳鸯就死了,据说是因为游人争相来观赏碧鸯湖,投食湖中,把两只鸳鸯撑死了,知府听闻后大惊,毕竟是御赐的湖名,这湖名又是从鸳鸯的身上取得才,如今鸳鸯死了,难道改名叫“碧湖”不成? 后来知府思来想去便又从别的地方抓了几只鸳鸯来放入湖中,并张贴告示告诉城里的人不要投喂鸳鸯,这湖才保持了原样一直至今。 我下了马车,只觉得寒风侵肌,现在毕竟快到冬日,说踏青什么的真是不太应景,我打了个哆嗦道:“今日如此之冷,想必鸳鸯也不会出来了,我们还是回去,烧个暖炉,吃块烤地瓜吧。” 常珏摇头:“不成,我早就答应你要带你出游,便一定要好好游览一番,不然日后我们回忆起来会很失落。” 我道:“若是日后回忆,我与你初次出游便在冬日,我还得了伤寒,那就更不美好,我们还是走吧,你看,鸳鸯都没出来。” 颜喜拉拉我的袖子道:“小姐,你眼花了?那湖上明明有三只鸳鸯来着。” 我往远处张望,湖面上的确有三只鸳鸯,在小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游来游去…… 我咳了一下:“俗话说,鸳鸯都是成双成对,我们一下看到了三只,多不吉利,回去吧。” 常珏挥了挥雪白的大袖子,镇定道:“我觉得,其中有一只一定是另外两只的丫鬟,你看,就像我们和颜喜一样。” 我:“……” 颜喜:“……” 这时,传来了路人的声音:“知府大人也是挺辛苦的,大冬天的,还专门又抓了四只鸳鸯放到湖里。” “唉?怎么只有三只啦?” “你不知道吗?今早啊,冻死了一只。” “这知府大人也是挺拼命的,他爹在位的时候便一直抓鸳鸯放到湖里,这传到儿子了还抓。” “要不说呢,鸳鸯招谁惹谁了。” 常珏干咳了一下道:“今日风的确很大,再待下去对身体不益,我带你们去吃点好的补补身子罢,桂玉楼,随便点。” 桂玉楼是七琴城最好的酒楼,以肥美的鳜鱼闻名于整个大耀国。 我在安府的时候就一直幻想着有一天能尝尝桂玉楼的茯苓蒸鳜鱼,据常昇所说,这道菜不仅鲜美,且有药用价值,茯苓本就是一味极好的药材,配上鳜鱼,补气益胃,味道就更是恰如其分了。 不过现下并不是吃鳜鱼最好的时节,诗有云:“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现在已是冬日,鳜鱼味道并不好,为了对这道菜保持美好的幻想,所以我最终决定忍痛割爱,先不点它,等桃花盛开的时候再来吃。 常珏听我这么说笑道:“既然一直以来都很想吃,便点了它,下次来再吃一回做个比较也是无妨的。” 我摇摇头道:“这你就不懂啦,打个比方,比如说你很喜欢一样玉器,一直想一睹它的真容,可是工匠师傅告诉你这玉器磕了一块要补救一番,那你还要不要看它呢?” 常珏思索道:“看看也未尝不可,不过既然磕了一块儿,那先不看也罢。” 我笑道:“就是这个道理,看来我们也算一类人,这叫宁缺毋滥,估计要是颜喜这丫头,肯定着急着慌的要看的。” 颜喜撇撇嘴:“我是急性子嘛,这样说来我们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常珏冲我笑道:“这丫头跟在你身边久了,还知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了。也是不简单,估计要再过几年,都能出口作诗了。” 我挥挥手:“我最讨厌作诗,你让我做什么都成,千万别作诗,至于颜喜嘛,好好研究研究平仄韵脚,没准也是可以的。” 颜喜噗嗤笑道:“常公子,别的不说,小姐却真的是作诗不成的,你若让她做饭兴许还能给你做出一桌满汉全席。” 常珏奇道:“我大哥也算是本朝天子伴读,你在安府竟什么都没学到?就是在昭路国的时候大哥也算是数一数二的才子了,竟培养出你这样的门生?” 我鄙视道:“没有不好的门生,只有不好的师傅,安府当初也算给了十足十的束脩,可你大哥只教我辨识药材,从未教过诗词,这算不算耽误了我,一代才女也就此陨落了……” 我接着道:“你和师傅都是被昭路国送过来的质子,怎么从未听说你入朝堂呢?也不曾听师傅提起过你。” 常珏诧异道:“大哥从未说过么?他是年幼时就被送到大耀国的质子,我是他的表弟,是在十岁那年过来陪伴大哥的,不过我只是来修行的,并不长跟大哥在一处,自然也就不在朝中了。” 常昇在做我师傅前曾是落玉堂的主讲师傅,又做过太子的伴读,常珏在大耀做法师,也是顺风顺水,然大耀对质子待遇如此优渥,到是我从未想到的。 我笑道:“菜都上了,我们吃吧,晚上回去买些胡芦菔,我给你们做胡芦菔丝儿饼吃。” 第25章 告别 过了大约小半个月,天气也越发冷了起来,数九寒冬,颇有滴水成冰的意味,我呵了口气推开窗来,外面竟已下起了小雪,雪粒子随着寒风呼啸着洒向大地,看样子要不了多久就会转为大雪了。 如今已是冬至,我们也在七琴城耽误了数月,看来也是时候离开这里了;这半个多月里,冬瑶霜跟着眉娘学做生意,也颇有几分生意人的样子了,有眉娘在这陪着她,我们就算离开,也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我拂开窗边的雪粒子,探出头去喊道:“颜喜,快出来,准备打雪仗了。” 颜喜揉着眼睛,像一缕游魂一般飘至我的窗前:“小姐,天才亮没多久,你起得也太早了,打什么雪仗,雪都没积起来呢。” 我道:“虽然现在还小,但一会儿肯定下大,我们把火盆点上,手炉准备好,一会儿玩完了也不至于着凉,这叫有备无患。” 颜喜叹气:“是,我的小姐,那颜喜去准备这些,谁给您准备早点呢?” 我笑道:“常珏一会儿带我去喝馄饨,我把你也带上不就成了?” 颜喜又叹了口气:“小姐,我就不去了吧,这每次您跟常公子出去都叫上我,多不好,我感觉常公子的眼神呐,看向我的时候都能刺穿我,这样好了,我一会儿去看看眉娘,您回来的时候叫上我就是了。” 颜喜话音刚落,便看到常珏走进院里,他今日着了一件雪白的裘衣,看上去毛绒绒的,他本就面如冠玉,又有着一双桃花眼,看起来真是分外妖孽,像极了话本里的狐妖男。 我走上前轻咳道:“既然来了,我们便走吧。” 常珏凝视着我的脸,柔声道:“天气冷了,我叫人做了件狐裘披风,你一会儿穿上再出去。” 我避开他的目光羞赧道:“知道啦,我去换上,一会儿便出来。” 我走进屋的时候听到常珏问颜喜:“你家小姐怎么了?脸那么红,冻得么?” 颜喜咳道:“……嗯,许是这天太冷,把脸都冻红了。” 常珏思忖道:“既然如此,我这狐裘送的还是很及时的,对了,今日你万万不要跟出来。” 颜喜咳得更厉害:“不会不会,常公子您看我伤了风寒,不宜外出,不宜外出。” 常珏满意道:“嗯,你伤了风寒,真是极好。” 颜喜:“……” 我笑到不能自已,笑够了之后才对着镜子理了理衣服,推开门道:“我收拾好了,都快饿死了,我们走吧。” 常珏点点头,冲我伸出手来:“走吧。” 我扭过头,看到颜喜冲我做了个鬼脸,这丫头,真是有趣。 这家名叫“顾大妈小馄饨”的店还是冬瑶霜告诉我的,她说这家店面虽小,但东西绝对货真价实,而且价格便宜,她从前没少光顾,我本不太相信,结果来了一次便上了瘾,没过几天便要拉着常珏来陪我吃。 常珏为人风雅,吃馄饨也是极为文雅,我面前的碗汤都喝完了,他才刚刚舀起第五个,馄饨冒出来的袅袅热气熏着我的眼,隔着热气看常珏更是如真似幻起来,我突然就有一丝莫名的失落,常珏此人,待我自是不必说的,但他出身皇族,我虽不知他家境到底如何,却也能想到他定是家世显赫,我已经不是安府的三小姐,还成过婚,又生过一场大病,是不是配不上他…… 常珏吹了一下勺中的馄饨,淡道:“吃这么快?再来一碗?” 我摇头:“不了,我吃这么快,就是为了看你吃,跟画儿似的。” 常珏有些不自然,还难得的脸红了一下,他轻道:“我有什么好看的,吃吧。”说罢便把勺子塞到我嘴里,那馄饨刚舀起来,还烫得很,一下就被我吞到嗓子眼里去了,我咽了半天,才缓过劲来。 我喘着气道:“不打趣你了,噎死我了,你快些吃,等雪再下大些我们去玩儿雪。” 常珏冷哼一声:“雪有什么好玩的,小孩子才玩的。”说罢便端起碗来把馄饨喝了个精光,半丝文雅也无。撂了碗冲老板娘道:“结账!” 我在内心感叹:“他真的不想玩吗?怎么看着比我还急?” 顾大娘过来收钱,看到我们便笑道:“你们小夫妻可有一段时间没来了,吃好啦?” 我吞吞吐吐道:“大娘,我们还没……” 常珏拉住我的手打断我道:“我们吃好了,大娘的馄饨真是七琴城一绝。” 顾大娘喜上眉梢:“爱吃就好,爱吃就好,我看着你们小夫妻就觉着亲切,真是郎才女貌,这样,这顿饭大娘请了。” 常珏笑的清朗,说道:“那就谢过大娘了。” 回去的路上,我和常珏并肩走着,似寻常夫妻一般有说有笑,我觉得这样的日子真是像在做梦,这个梦美丽而幻妙,稍不留神便会醒来。 雪下得渐渐大了起来,落在我的头发上、狐裘上,常珏转过身替我拂去,又轻道:“芜玉,我想等七琴城的事情一了,便带你回昭路国,你愿不愿意?” 我有些微愣,道:“你说要带我回昭路国,我去那做什么?” 常珏笑道:“自然是要娶你,我是昭路国人,娶你自然要回国更妥当些。” 我踌躇道:“我……我已经不是安府的小姐了,现在又半死不活的,更何况,我还嫁过人,你想过这些没有?” 常珏展眉笑道:“我说要娶你,便不在乎这些,你只说愿意或者不愿意就好。” 我推开他,低着头道:“常珏,我对你,自是出自真心,可是嫁给你的事,让我想想好不好?” 他微怔,静静的看着我,眉间有一丝黯然:“芜玉,可是我急了些,或是刚才在顾大娘面前寻你开心让你生气?为何要拒绝我?” 我抬起头道:“常珏,你虽足够了解我,我也可以称得上了解你,但我们真的还需要时间,我原以为你我从此浪迹江湖,亦可作一对眷侣,但你要回国迎娶我,我恐怕还没做好准备,你的家人,除了常昇,我再不知道另外的了,他们看不看得上我都未可知,我自己,也还有一些原因,再给我三个月好不好,我一定给你答复。” 常珏叹了口气,轻道:“罢了,都依你,不过我们还是得去昭路国,大哥收到了昭路的信笺,我们必须回国了。” 我替他拉了拉大氅,靠在他的胸前道:“常珏,我许是想的多了些,还愿你你不要生气,就算生气也别气太久,生气对身体不好” 常珏凝着目光,淡笑道:“芜玉,我没有生气,只是从没见过你这么理智的女子,罢了,都依你。” 我其实知道自己只是怕嫁错郎,我的婚姻曾经是个笑话,我怕得到又失去,我希望我的婚姻断不会再出差错。 我抬头看常珏,他虽然嘴上说不生气,但面上却带着落寞,我又平添了内疚,常珏这么好,我还这么矫情着说不肯嫁给他,真不知自己在逃避什么。 我甩甩头,暂时不想想这些。 我猛地推开他,在他不解的目光中从地上抓了一把雪冲他的脸扔了过去。 我的准头很高,砸的常珏半天才回过神来,他冲我叫道:“芜玉,你别跑。”便也抓了一把雪从后面追了上来。 我笑喊道:“不跑才有鬼。” 常珏在后面不屈不挠,狂追不舍,奈何我体力不支,很快便被追上,我们便这样一路追打,到了眉娘的客栈。 眉娘为了表示对她在嘉仪城那间客栈的纪念之情,特为这间新的客栈取名为忆菡客栈,我当时一听这名字就乐了,忆菡忆菡,难不成是“遗憾”之意。 眉娘却不以为然道:“忆菡,遗憾,说来那菡轩客栈也算是我的遗憾了,我这名字取得好,一语双关,真是才女啊……” 我和常珏到忆菡客栈时,才女眉娘正在教冬瑶霜辨别酒的好坏,眉娘今日穿了一件妃色的小袄,手中持着团扇边摇边对冬瑶霜道:“这酒啊,讲究一个纯粹,闻着的时候有淡淡的米香气,尝起来蜜香清雅,余香四溢,就是好的了。” 冬瑶霜点点头,听着极认真,颜喜则坐在一旁的小榻上打着瞌睡,这幅画面到是极为和谐。 我笑道:“眉姐姐,我来领颜喜回去。” 眉娘这才看到我,边摇团扇边道:“今日下了大雪,这么冷的天,就在我这住下吧,回去干啥?” 我打趣道:“虽然下了大雪,眉姐姐不还打着扇子?”我敲了一下打瞌睡的颜喜接着道:“事情也了得差不多了,我们也该走了,今日来,也是来与姐姐道别的。” 眉娘的脸有些垮,撇了一下嘴角道:“早知你无事不登三宝殿,还不如不盼着你来,这一来就要走,真是讨厌的丫头。” 我拖着她的胳膊摇道:“好姐姐,我还会来找你的,我发誓。” 眉娘气道:“你发誓有什么用,如今常珏把你带走,还不得等着他肯带你回来你才能回来,你这一定终身,就不是自由身啦,还不如跟着我……” 常珏在一旁咳了起来,边咳边道:“咳,这酒真烈,眉娘你这酒度数不小啊。” 眉娘道:“你喝的是桂花酒,度数最低了……” 我:“……” 冬瑶霜却缓缓走过来,噗通一声跪下道:“二位的恩德,瑶霜无以为报,如今能顶着锦墨姐姐的样貌活在这世上,是瑶霜的福气,你们且放心,我一定好好活着,陪着眉姐姐,等你们回来。” 冬瑶霜这样,我倒有些不好意思,说来也该感谢她,如果那日不是她激我说出那些话,我可能与常珏还走不到今天。 我扶起她道:“不用谢我们,你能活下来,也算了了锦墨的心愿,我们也只是搭了把手而已,如果你觉得心里不踏实,便每年清明或是她忌日之时在她墓前弹上一曲,弹得不好也没关系,陪她说说话,她泉下有知,会很高兴的。” 冬瑶霜点点头,便不再说话。 常珏冲眉娘道:“眉娘,你从何得知我要带芜玉走的?” 眉娘奇怪道:“你们不是和常昇一路的吗?他下午来过,说明日便要回昭路国,你们不一起么?” 常珏笑道:“原是大哥告诉你的,不错,我们确实要一道离开的。” 常珏笑的云淡风轻,我的心里却没来由的咯噔一下,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许是这几日想事情想得太多太杂,杞人忧天了罢。 这晚,因熬不过眉娘的盛情,我们还是住在了忆菡客栈。 睡觉的时候,我与颜喜一个被窝儿,颜喜仰着头呆看着床帐道:“小姐,你说常公子那会听说客房不够的时候,怎么感觉他那么高兴呢?后来眉娘说不能委屈他,让他自己住一间,我与你住一间的时候他又不高兴了,真是个怪人,自己住一间多爽啊。” 我也望着床帐,道:“……许是他以为能趁火打劫什么的吧。” 颜喜扭过头来奇道:“趁火打劫,打谁的劫?难不成客栈内今日住入了达官显贵,常公子要劫财?我们最近穷了?” 我:“……睡吧,别想那么多了。” 颜喜仍不屈不挠:“常公子真是个怪人啊……对了小姐,我们要去昭路国了,常昇师傅也跟着么?” 我想了会儿道:“应该是罢,常珏不是说要一道么?” 颜喜突然就捂了脸:“那真是极好,小姐,我们早些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我心下无语,这丫头,刚才不是还很有精神么?她提常昇害羞什么?难道常昇于她犹如常珏于我?我又望了望颜喜,这丫头好像知道我在看她,竟一转身背对我睡了…… 第26章 式神 第二日,在眉娘和冬瑶霜的依依惜别中,我们一行踏上了前往昭路国的路。 期间,眉娘和冬瑶霜一直把我们送到七琴城外,边走边诉说河梁之谊,就差唱一曲阳关调来送别我们了,眉娘拍着我的手边走边道:“走得这么急干甚,今日有大雪,你们走也走不远的。” 我道:“眉姐姐,我真的还会再来找你的,实在不成,你来找我也行啊。” 后来,要不是冬瑶霜拉着,估计眉娘就要与我们一道去昭路国了…… 我坐在车上磕着瓜子,常珏和常昇在外面驾车,颜喜则照旧打着瞌睡,此情此景真是像极了我们初来七琴城的时候,不同的只是我们的心境罢了,在这里,我终于和常珏走到了一起,颜喜竟也喜欢上了常昇,世事变化,有时真是想也想不到的。 我推开车上的小窗,望向外面,大雪纷纷扬扬的落下来,雪粒子刮在脸上,犹如刀切,我缩了一下脖子冲车外道:“这天真如眉娘所说,一下就变了,这么大的雪,我们还能走吗?” 常昇道:“我方才还与阿珏商量这事,今晚怕是出不了大耀国了,我们得就近找个地方住一晚。” 我道:“这附近着么荒,也没看见城或者镇子,我们住哪去啊?” 常珏笑道:“再走半个时辰前面就有一个小镇,我们便在那住下。” 于是,我便又磕了半个时辰的瓜子,吃到齁嗓子,终于到了常珏所说的那个小镇,这座小镇果真很小,因为大雪的缘故,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客店也少的可怜,看来若想不露宿街头,也只有找一户人家借宿了。 自从有了常珏和常昇,我简直变成了一只米虫,所以找一户人家来借宿这种事自然也不会落到我头上,于是我又缩回了车里,继续嗑瓜子…… 颜喜的瞌睡终于醒了,她揉了揉眼睛道:“小姐,我们出发的时候你就在嗑瓜子,那包还没磕完吗?” 我摇摇头道:“不,早就磕完了,这是第三包。” 颜喜嫌弃道:“小姐你也不怕闹嗓子,这么能吃小心常公子不喜欢你了。” 这丫头真是三天不管就上房揭瓦,我调笑道:“你一直睡睡睡,不怕师傅不喜欢你?” 颜喜跳脚道:“小姐,我没有……反正你这样吃会上火的,颜喜是好心提醒你,你不听就算了。”说罢便扭过头去。 我拍了拍她的头,正准备继续调戏,却听到常珏的声音,他拉开车帘道:“下车吧,大哥找到了一户人家,我们今晚便住在那儿。” 我们借宿的这户人家姓柳,看宅子的大小,也算是这个小镇的大户,领我们进门的管家柳江极为客气,见我们舟车劳顿,还特意叫厨房又备了饭菜来招待。 那柳江把一切料理妥当后笑道:“府邸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海涵,现在天色已晚,老夫人已经歇息了,只有明日再见了。” 常昇拜道:“柳管家,是我们麻烦贵府才是,能有三餐一宿,我们已经感激不尽了。” 柳江又拜了拜,方才离去。 我望着柳江的背影喃喃道:“想不到荒野小镇,却也有这样的大户人家,在这样的大户人家里,还有这么训练有素的管家,真是奇了,奇了。” 常珏拿筷子敲了一下我的头,慢道:“瞎想什么呢?快吃饭,吃了饭早些歇息。” 我:“哦……” 常珏现在真是越来越像以前的常昇,管这儿管那儿,吃个饭都要管,我抬起头看了看常珏,这厮吃饭仍是文雅异常,我又叹了口气,扒拉上来一口米,心下又奇道:“我为何要说常珏像以前的常昇呢?这真是个奇怪的比拟。” 翌日,天还没大亮的时候我便被常珏叫醒,我揉了揉双眼道:“这么早叫我干嘛?虽说我不用睡什么觉,不过一旦睡着了被叫醒还是很困的。” 常珏抓了一把我乱蓬蓬的头发,哼道:“明日事务繁多,早些叫你与我单独相处一会,怎么?你不乐意。” 我用手梳理着被他抓乱的头发,笑道:“自是愿意,不过我们来日方长,何必拘泥于今日呢?” 常珏淡道:“我偏要今日,你快些梳洗,我在门外等你。” 看来常珏不仅很多行为越来越像常昇,更有些行为像个稚童,我望着他的背影再度叹了口气,抓紧梳洗去了。 此时太阳还未出来,外面仍黑黢黢的,可是我推开房门的时候,眼前却是一片银白,昨夜的大雪下的紧,落在地面上瞬间便有了积雪,雪积的很厚很实,大片的雪花的堆积竟像一大片碎银,树上,房檐上也都是银晃晃的,着实是难得一见的景致。 我走向常珏,他的唇角弯着,带着一丝浅笑,那笑容里仿佛在说:叫你出来不后悔吧,我就知道你会如此等等…… 常珏说:“这里大雪连天,外面的山路也封了,我们怕是要在这里住些时日,便利用这些早晨教你练习法术吧。” 我讶异道:“我们不是要去你家么?到时候还用得着法术么?” 常珏笑道:“技不压身,多学也没害处,以后总会用得着的。” 于是,我便拈了个咒花儿,准备跟他学习咒法,却见常珏从怀中掏出一把草纸,口中默念了一句什么,红光闪现之间,那草纸就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我惊讶不已,感叹道:“你这又是从哪学的?就犹如女娲娘娘造人一般。” 我上前摸了摸那草纸人的手臂,没想到却被那草纸人厌烦的甩开,那草纸人道:“你是什么人?休要碰我。” 我更感叹了:“常珏,你这草纸人还会说话,你看,他还挺不耐烦我的。” 常珏无奈道:“这不是什么草纸人,是式神罢了。” “式神?” “不错,这柳府灵气旺盛,练习召唤式神再好不过,式神有高等有低等,能召唤出什么样的式神就看你的造化了。” “那你这个……” “我的式神是还未与你结识的时候就得了的,不过怕你们害怕,从未召唤,他本是一只竹妖,被我捕获才成为式神的。” 我点点头:“原来还有这么神奇的事,那他叫什么?” 常珏淡笑道:“因从未召唤,还没有名字,不如芜玉你替他取一个罢。” 我思索了一番,道:“他既是草纸变得,就唤作曹芷荏吧,多顺口。” 常珏:“……” 曹芷荏:“……主人,你许久也不唤我出来,令我自己逍遥自在,如今唤了我,便是拿我取乐的么?” 这曹芷荏生得极其俊美,样貌跟常珏比起丝毫不逊,不过更多了一丝阴柔,如今看他说话,竟还有一丝媚态,我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我道:“芷荏兄,其实这名字也是很好的,你看,芷是一种香草,荏也是一种药草,跟你的本体很符合,你要不喜欢,换了就是。” 曹芷荏顿了一下,道:“罢了,这名字既已得到主人首肯,自是不能更改,”他又转向常珏:“还不知主人叫我出来做什么” 常珏云淡风轻道:“教教她你们妖类的弱点,好让她尽快拥有自己的式神。” 我奇道:“我也要有这种草纸人么?有什么用呢?” 曹芷荏怒道:“什么草纸人,我可是竹类之王,那草纸,呸,那剪纸只是召唤我出来的符咒罢了。” 常珏笑道:“嗯,不错,式神有很多种,游浮灵,地缚灵,妖类都可成为式神,如若有缘,得到神兽自是更好。你需先找到方向,我再教你那剪纸的做法。” 我点了点头,又见那曹芷荏仍是怒气冲冲,便安抚道:“芷荏兄,如果你不嫌弃,我以后便唤你阿芷可好,这样顺口不少呢。” 那曹芷荏冷哼一声,算是默认了。 这厮真不愧是常珏的式神,脾气秉性如出一辙,真是令人无奈。 常珏看我们终于讲和,微笑道:“今天只是让你们见个面,明日再学习吧,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去拜会柳府的老夫人了。” 第27章 柳夫人 昨日柳江一直唤这位柳夫人为老夫人,使得我一度认为这位柳夫人一定是一位年过花甲之年的妇人,却不曾想到,这位柳夫人风姿绰约,至多只有三十余岁的样子。 我和常珏赶到的时候,常昇他们均已落座,那柳夫人坐在堂中,看上去极为慈眉善目。常珏拉着我拜了拜,便一起坐到了一旁。 那柳夫人押了一口茶,便笑道:“我们这小镇向来冷清,极少有外人进来,进来了也是极少出去,所以呀,见到你们几位,我是欢迎极了的,你们是客人,有什么需要便尽管吩咐柳江,他会尽心尽力完成的。” 柳江站在一旁,恭敬的道:“各位来者是客,尽管吩咐在下便是了。” 这柳府当真是少见的大户人家,只是在这荒郊小镇,难免多生了些诡异,我抬起头,正好对上那柳夫人审视的目光,又慌忙的低下头去。 柳夫人笑道:“各位远道而来,还望不要拘束,我在这儿闷得很,还希望两位小姐可以抽出时间跟我讲讲外面的趣事。” 颜喜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四周,小声对我说:“两位小姐,这里面还有我么?” 我正要回话,却听常珏道:“拙荆不才,怕是跟夫人说话,要让夫人笑话呢。” 拙荆?说的是我么?我疑问的看向常珏,他却扣住我的手接着道:“柳夫人,不知这大雪消融,还需几日?” “我方才问过夫人,还需半月之久。”常昇在对面道。 “不错,我们镇之所以被称为雪溪镇,便是因为镇上的雪溪河,这条河,一年四季有两季是水,一季为雪,一季是冰。你们刚好赶上大雪,所以至少要等半月,积雪为冰,才能到河对岸去。” 听柳夫人这么一说,确实极有道理,不过这雪溪镇的人也真不会变通,有水的时候渡船,有冰的时候骑马,为何不能修一座桥呢。 那柳夫人似是知道我们的疑惑,接着道:“各位可是在想造桥之事?却是不巧,前些年,我们柳府每年都会为雪溪河捐一座桥,可是大桥落成不久,雪溪河就会涨水,把桥冲毁,甚至还要淹没农田和庄稼,久而久之,便有了些不好的传闻,我们便也不再想修桥的事了。” 常珏正要开口,却被那柳夫人压了话头,柳夫人说:“其实方才见各位,皆非凡夫俗子,我有一事相求,希望你们能在这半月中帮我调查,看这雪溪河究竟有何端倪,硬要损我柳家的名声呢?” 据管家柳江说,自柳夫人嫁入柳府,已有二十余载,柳老爷去世得早,所以她膝下也只有一个儿子,这位儿子,名叫柳东瑞。约莫着他的年纪,应该也只有18、19的样子。 五年前,这位柳公子定下了一门亲,是镇上太守的女儿,姓甄,小字慧,甄太守爱女心切,不愿女儿出嫁太早,便于柳家人商议,要等女儿十八岁再嫁到柳家,可是在这荒野小镇,一个姑娘要等到十八岁才出嫁,未免令人觉得奇怪。 于是甄太守做出了一个决定,就是让女儿的贴身侍女先代替女儿嫁过去,这样,一来可以避免镇上人的口舌,二来,柳家人也不会在这几年里轻易毁了婚约。 那位侍女,名叫蒲灵。 蒲灵嫁到柳家后,极得柳家上下欢心,特别是柳东瑞,对这个小妾疼到骨子里,平日里的吃穿用度全按少夫人的规格来办。他还为蒲灵置办了几件大红的衣裳,让她平日里穿,不过听说蒲灵极守规矩,那几件衣服一直到她去世都还是全新的。 说到蒲灵的死,也是极为蹊跷,她和柳东瑞一直琴瑟和鸣,关系亲密,可自从甄慧十八岁进了门,关系就淡了起来。虽然按照常理来说也过得去,毕竟妾不如妻,更何况妻子是太守的女儿,柳家世代商贾,自是不敢得罪。可自从甄慧嫁进柳府,这柳东瑞就突然转了性,爱上了另一个女人,这又太不符合常理。 没人知道蒲灵为什么死,下人们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去,身上无伤无痕,又不是自尽,就像是正常死亡一样。她留下的只有一张字条,大意说希望能让雪溪河带走她的魂魄,给与她安宁。 一个小妾死了,自然不是什么大事,既然她生前所愿如此,柳府便用一张竹筏载着她的尸身顺着雪溪河水而去了。 也许是心中有愧,柳府在她死后不久就捐了一座桥架于雪溪河上。也就是从那年开始,一直平静无波的雪溪河开始涨水,也就有了关于柳府不好的传言。 人们都说,柳府不义,柳府大公子喜新厌旧,河神听到了蒲灵的心,所以降怒于柳家;更有甚者,竟说河神本是蒲灵的父亲,女儿一死,自然得罪了河神。 柳府觉得这些说法太有损声誉,便另选良辰吉日又捐了桥,可没过几天,又开始涨水,不仅桥被冲毁,还波及了农田,于是人们的传言就更甚了。 “要我说,这也是活该,尤其是你们那柳公子,喜新厌旧,罪无可恕。”听那管家说完,颜喜就气冲冲道。 我忙打住她冲柳管家道:“柳管家,你说有传言说蒲灵的父亲是河神,为何会有这样的说法?难道蒲灵的父母无迹可查吗?” 柳管家沉吟道:“应该是这样,我记得料理她后事的时候,曾差人去过太守家,她好像是从小就被卖了进来,就算有父母也找不到了。” 那柳管家看了下日头,便又匆匆道:“各位,我还有很多府中事宜要处理,就先告辞了,若是还有什么要问的,来偏院找我就好。” 柳江走后,常昇便批评颜喜道:“你这丫头真是说话越来越没把门,我们身在柳府,怎能随意妄议柳府的是非呢?” 颜喜委屈道:“我就是听不惯那什么柳公子,什么情深意重,还不是喜新厌旧的主?小姐以前……”颜喜说到这便突然打住,冲我慌忙解释到:“小姐,我不该提你伤心事的,对不起。” 我笑道:“没事儿,都过去了,我那会儿也是年少无知,瞎了眼罢了,”我看颜喜仍满腹委屈,便佯怒道:“其实颜喜说的也没错,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就是喜新厌旧的。” 我说话的时候冲着常珏,他本一本正经的听我们说话,又一边倒茶喝茶,听我的话头指着他,便抬起头来,一脸无辜与无知状,好像没听见我说什么似的。 许久,他难得的正经道:“芜玉,你若是答应嫁给我,我便一定从一而终,不会让你受丁点委屈。” 常珏难得说句情话,平日里都是以占我便宜为乐,今日说的话虽简单,却让人心里忽然很温暖,很踏实。 我不置可否的笑了,然后便拉上颜喜的手冲师傅和常珏道:“柳夫人约了我跟她说话,我跟颜喜就先过去啦。” 我走以后不久,常昇便打开折扇,端详起了扇面,常珏仍旧喝着茶,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常昇忽道:“你要迎娶雅柔?为何不告诉大哥?” 常珏淡道:“她还没有完全答应,况且,我娶亲,便不想要家族的束缚。” “我们身在皇族,不想要便不能要么?”常昇气道:“若是我不回国,你便想在大耀逍遥一生么?” “逍遥一生又如何?大哥,大王对你我,从来都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回去又能怎样。” 常昇冷笑道:“便是如此,才更要回去,该属于你我的,一件都不能少。” 常珏理了理大氅,站起身来道:“大哥,这么多年,我们终究还是道不同的。” 常昇却突然把折扇拍到桌上,气道:“你懂什么?若不是大哥苦心经营,你早在来大耀的路上死于非命,岂能活到今日,”常昇叹口气复缓缓道:“阿珏,你要娶雅柔,却曾考虑过自己的身体么?当日……” 常珏背对着常昇,背影颀长,却带着隔世的桀骜孤寂,他顷刻才道:“大哥,不管你以后如何,始终都是我的好大哥,至于我的身体,若是真的求不得,我会放弃芜玉。” 说罢,便快步走了出去。 第28章 神秘的蛋 第二日清晨,我和常珏便沿着雪溪河旁边的小路走了起来,颜喜这丫头因为贪吃柳夫人房内的凤梨酥,今日一早便闹了肠胃,至于常昇师傅,我总觉得常珏不太愿意叫上他,便根本没提。 就目前来看,雪溪河全被积雪覆盖,走在旁边,虽能听到河内河水流动,却是根本看不见里面的样子。 而把雪拨开也根本不现实,所以我们决定到沿岸山上的树林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树林子里到处是枯株朽木,仰头望去的天空也是鸦青色的,怕是小镇的人早就储齐了过冬的用度,这十冬腊月天便不愿再来山里了。 “这树林子也是有些古怪,你不觉得太安静了么?”我问常珏。 常珏笑道:“要说古怪却也不是,这里冰封雪盖,若还想有生机,就太难为那些动物了。” “可是冬日里的词,不总是在歌颂松柏梅?这些树木也是一株不见,这又如何解释?” 常珏不知是听到了我的话,还是看到了什么,突然就严肃了起来,他快步走上前,背冲我道:“你说的不错,这树林里确实有古怪,你看这儿。” 我走上前去,在一棵腐朽干枯的树干里看到了一个洞,这个洞深不见底,不知要通向何处。 我道:“这个洞,莫非和月湖的地下世界一般,也通往一处神秘的所在?” 常珏摇头:“不,这个树洞,恐怕是哪个妖物的栖息之所,只是里面妖气微弱,恐怕没有妖物存在了。” 我往里望了望,奇道:“妖气是很微弱,可是感觉并没离开?我觉得……” “想不到你这女人感觉还是很准的,这里面确实还有一只妖,我隔着老远就闻见了。”这邪魅的声音除了曹芷荏,再无第二人,我转身一看,果然没错。 曹芷荏很是邪魅的吹了一下额上的刘海,在我无语的注视下,威风道:“你不要小看我,我也是很有名头的妖,想当年我修炼成妖的时候……” 常珏颇有些无奈的打断他:“阿芷,你怎么未经我允许便出来了。” “这……”曹芷荏邪魅的挠了挠头:“自从你们一进这树林,我便莫名的兴奋,主人您走进树洞后我便更加兴奋……” 常珏扶额:“所以你的解释是,因为你很兴奋,所以就跑出来了?” 曹芷荏颇为认真的点了点头。 我:“……” 常珏:“……” 曹芷荏既邪魅又认真的说:“既然这里面有妖气,为何不进去一探究竟呢?”他甩了下刘海,询问道:“不如就让阿芷进去看看罢?” 曹芷荏说罢这话,便跳了进去。 这哪里是询问,根本就是我行我素……我冲常珏道:“你的式神,好像不大听话……” 常珏道:“……我在考虑换个式神。” 为了确保安全,我和常珏还是决定在上面等曹芷荏,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我们还能及时应对。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曹芷荏终于上来了,跟他一起上来的,还有他手中的一枚巨型的蛋…… 我瞠目结舌道:“这什么东西?你怎么抱着一颗蛋上来了?” 曹芷荏把蛋放到地上,邪魅的摊手道:“我下去转了三圈,除了这枚蛋什么都没看着,当然我作为竹类之王,岂能无功而返,所以我就把它带上来了。” 常珏:“……阿芷,下次行事,一定要与我商量,万不可如此鲁莽大意。” 曹芷荏难得的没有邪魅一笑,正经道:“阿芷都听主人的。” 我:“……好了,既然这个蛋这么大,估计可以做个全蛋宴,我们把它抱回去送给柳家,全当我们借住的心意吧。” 常珏无语道:“这蛋怕是不能吃……依我看,它怕是马上就要孵化了。” 常珏这么说,倒是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我蹲下身去,鼓着脸等待它的孵化,如果一会孵出什么凶残之物,便一招秒杀了它,若是山鸡野鸡,带回去吃也是可以的。 这枚蛋说起来倒是挺好看,洁白的椭圆形蛋壳上,用靛蓝色描着奇怪的图腾,仔细看倒像是狸猫之类的小动物。 方才常珏说它要孵化便是因为那图腾处有了一丝裂纹,我越看越觉得熟悉,脑海中似是有些文字闪现了出来。 我又盯着那图腾看了一会儿,突然恍然道:“常珏,我们快跑吧,这里面不知道孵出来是什么异兽,我记得以前在普善大师的禅房里看过一卷书,书上有记载,说这图腾是一种封印……” 可惜我觉悟的太晚,说话又太慢,在我说到图腾的时候,曹芷荏颇为好奇的用手沿着那裂缝摸了下来。 常珏虽警觉的冲着曹芷荏的手及时拍去,最后也只是加重了曹芷荏的抚摸力道…… 那枚蛋便在我们僵硬的注视下裂开了…… 虽然明知蛋里面孵出的不是善类,我还是难掩好奇,当然难掩好奇的除了我,还有曹芷荏,常珏见我们一齐向蛋望去,便一边弹着大氅上的灰,一边与我们一起凑近道:“咳,我看它孵化其实是为了保护你们,必要时刻我会一击将它杀死。” 蛋壳就在常珏心口不一的时候裂开了个大口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头乱发,和一声猫叫,我心想:“这不知道是什么兽类,竟长相如此奇特,而且看起来这只姑且可以称之为猫的兽,竟是从蛋里面生出来的,真是好生稀奇。 那像猫一样的兽“喵喵”叫了两声,便围着我们转了起来,最后靠着我的腿蹭了起来。 常珏轻声道:“看来这只灵狸竟是认了你做主人,你的式神有着落了。” 原来这像长着头发的大猫一样的兽竟是上古的异兽灵狸,我以前在常昇送的书里看过,灵狸又叫做类,是一种雌雄同体的生物。 那灵狸似是听得懂我们说话,她颇为傲慢的用尾巴围着曹芷荏绕圈,然后张嘴道:“我说是谁,竟敢破我修行令我提前出世,原是你这竹妖。都是因为你,害我的另一半未成型。” 她看我看她,便接着道:“因为提前出世,我哥哥的魂魄来不及附于这肉体之上,已经重回幽冥了,所以这一世,我便只能做为一个女子了。” 她这么解释,我便明白了大概,我笑道:“没关系,你若愿意,我便陪着你,还有阿芷,他欠你哥哥一条命,便命他做你的哥哥可好?” 灵狸点点头:“那好吧,我便跟着你,认你做主人罢。” 无视曹芷荏不屑而又邪魅的冷笑,常珏冲她微笑道:“既然是上古的异兽,定是生来就有法力,你快变身成人,让我们见见你的庐山真面罢。” 那灵狸笑道:“也是,作为人的形态会方便很多呢。” 说罢便在瑶光一闪中,化为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样貌乖巧可人,极为讨喜。 这灵狸真是越看越可爱,我低头问她道:“小灵狸,你可有名字?我给你取一个好不好?” 那灵狸歪头一笑道:“我没有名字,人们都叫我类,真是难听,姐姐你便给我取一个罢。” 我思索道:“你的皮毛是白色的,又生于这雪溪河畔,便叫你白淇如何?” “白淇?好,这个名字好,我就叫白淇。”那灵狸拍手道。 曹芷荏在一旁不屑道:“到时候还不跟我一样要用剪纸召唤出来,你为何不给她取名为草纸人呢?”说罢便气呼呼的化作一缕青烟不见了。 常珏的眉毛抽搐了一下,干咳道:“他已回到竹林里去了,罢了,有事再召他出来,既然你们也有了契约,那我们今日便回去罢。” 我点点头:“嗯,回吧,虽说今日我们没找到雪溪河的秘密,不过我有了白淇也是喜事一桩,今日也算圆满啦。” 白淇在一边眨巴着眼睛道:“雪溪河?它能有什么秘密?那里面不就住了一条赤鱬么?你们不知道么?” 第29章 赤鱬 所谓赤鱬,同灵狸一样,都为上古的异兽,据说赤鱬这种兽,长着人一样的面孔,却生着鱼的身子。它的叫声与鸳鸯相近,吃了它还包治百病。 我打了个哈欠,合上了书页。 白淇告诉我们,自她被封印到蛋里的时候,赤鱬便住在这雪溪河里了,这五百年里,她虽不知晓外面的变化,却一直隐隐约约能感受到赤鱬的存在。 赤鱬虽是异兽,却也是善兽,他在这五百年里一直兢兢业业的保护着雪溪河和雪溪河的一方人民,是被称为河神一样的存在,赶上瘟疫的时候,赤鱬还曾用自己的血液注入雪溪河中,保护雪溪镇的人民不受瘟疫所害。 “赤鱬真是一条神奇的鱼,我以前只听说过板蓝根包治百病,没想到一条鱼也能包治百病。”我感叹道。 常珏无奈道:“赤鱬是上古的异兽,自是比板蓝根高贵许多的存在,哪有你这么比拟的?”他又弯了唇角,笑道:“不过这雪溪镇却是神奇,我早先感觉到此地灵气旺盛,却没想到能同时存在两只上古异兽,可惜你那只灵狸提前出世,不然将会得到更完美的式神。” 我摇摇头:“我不觉得,人世间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我觉得白淇就很好,我还巴不得她是个小女孩,她要是一个肉身里既住着哥哥又住着妹妹,那多别扭啊。” 常珏拍拍我的头,微笑道:“你这丫头,想得还挺多,早些睡吧,我们明日还要仔细探查那雪溪河,估计会很辛苦。” 我挑眉笑道:“想不到一像高贵冷艳的常公子这么温柔,好吧,那我就早些歇息了。”边说边把常珏推出了门外,不去细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他一定在无语的跳脚。 合上房门,我的内心溢满了快乐的感觉,也罢,等雪溪村的事情一结束,便答应嫁给他吧。 =============================分隔线============================= 再次来到雪溪河,多了白淇的陪伴,说来也怪,有她在一旁便觉得安心不少。 我和白淇赶到的时候,常珏正负手立于雪溪河畔,眉头紧锁,不知在想写什么。 我悄悄上前拍他的肩:“想什么呢?如此入神?” 常珏眉头微展,轻道:“别做声,这河下,有古怪。” 我看向那雪溪河,除了白茫茫一片积雪,什么都看不到,我挠了挠头,侧身问白淇道:“你可曾看到什么?” 白淇撇撇嘴,道:“没有,不过这事也好办。”说罢便从地下拾起一块大石头,用力投向了雪溪河。 想不到白淇竟选用如此简单而又粗暴的方法,真是令我汗颜,未等我开口,白淇便道:“这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那石头上有我的气息,那赤鱬若有感知,一定会上来与我们相见的。” 我看向常珏,他则冲我肯定的点了点头。看来,竟是我孤陋寡闻了! 我抱腿蹲下,再次望着白花花的和河面以及被白淇砸出的那个洞,道:“那么,它要感知到你,又需多长时间呢?” 白淇无辜的摇头道:“这个呀,我也不知道呀。” 我:“……” 好在那赤鱬并未让我们等太久,不多会儿,就看见雪溪河面上,以白淇砸出的窟窿为中心,四周的积雪并带着河水旋转了起来,一时间波涛汹涌。 一条赤红色的人面鱼浮了上来…… 这人面鱼,正是我们要找的赤鱬。 那赤鱬发出了“呼哧呼哧”的声音,似是极为吃力,他冲白淇摆着鱼尾,鱼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什么。 白淇扭过来冲我道:“姐姐,这赤鱬说他要变身,让我们都后退。” 白淇话音刚落,我们还来不及闪避,就有大片水花夹杂着冰雪喷上了岸,直喷了我们一头一脸……原来这赤鱬幻化成人类竟是一老翁姿态,这变身真是一点儿不美…… 常珏嫌弃的擦着发上的水,又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冲我的头发一阵乱揉,直到我的发髻全部散乱为止。 我推开他,掏出帕子抹了一把脸,对着已经变身了的赤鱬道:“赤鱬……大仙?我们受柳家所托,还望你告知为何要三番五次引水冲垮柳家修建的桥。” 赤鱬大仙翻了个白眼,道:“我几时引水冲垮他家的桥了,老身身为保护这雪溪一方的神兽,自是不会破坏这些俗物的。不过……”那赤鱬抚了抚胡须接着道:“这雪溪河如今已经不是我赤鱬一人的居所了。不过,即便告诉你们,你们也是难办的。” “无论如何,还望告知。”常珏拜道。 “告诉你们也无妨,我居在这雪溪河的上游,因为年岁大了,便不愿四处走动,去年的时候,我发现通往下游的路被施了结界,根本无法通过,至于那桥,我猜多半是因为建在下游,被那下游的盘踞者所毁罢。” 白淇挠了挠头,颇为不解道:“竟是这样,不过若是妖的话,我应早有察觉,却为何感受不到妖气呢?” 我望向下游,那里仍是一片冰封,没有任何异象,回道:“听闻柳家的小妾蒲灵被葬于雪溪河,许是灵魂作祟,我们去看看便知。” 那赤鱬点点头:“既然如此,如果没有什么要问的,我便回去了,年纪大了,不能在外面呆的太久喽。”红芒浮动,便又化身为一尾鱼,游入河底去了。 常珏皱着眉冲我道:“你可感受到下游有孤魂野鬼之类?”他打量了我一番,又颇为嫌弃的看了我一眼,道:“你怎么今日没梳头就出来了?” 我无语道:“这发型还不是拜你所赐么?”趁常珏迷惑不解之时我又仔细看了看下游的河面,道:“按照普善师傅所说,我应能看到留于人间不走之灵,可不知是真的没有还是我修炼法术所致,我很久都没有看见这些灵了,不过依目前来看,这下游,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常珏盯着我的头发许久,终于露出了了然的表情,很久之后,才道:“罢了,看来今日也探查不出什么,明日需借些扫雪的物什,把通往下游深处的路扫出来,再深入探查了。” 第30章 伤寒 自白日里在雪溪河畔被那赤鱬泼了一身水后,我便开始身体不适,一回到柳府就不停的打喷嚏。 常珏颇为懊恼的叫来了常昇。 我已经许久没有病过,深秋之时我与眉娘潜入月湖,上岸之后也是毫发未伤,这次竟然被泼了点水就伤寒,实在是令人不解。 常昇替我把脉后竟是一脸惊异,他问道:“芜玉,你最近可感觉自己的身子较之前有什么变化?” 我道:“也没什么变化,能吃能睡的,要说变化,睡眠确实多了不少。” “芜玉近两个月恢复了月事。”常珏拿了一卷书,听到我们的谈话后在一旁轻道。 我的脸腾的就红了,我的确从上月开始又来了癸水,只是常珏又从何而知的呢? 在常昇殷切关怀又带有一丝询问的目光下,我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常珏这样随意透露别人隐私,真是太讨厌了! 待常昇走后,我气呼呼又有些难为情的问他:“你是如何得知……我……了呢?” 常珏不解道:“什么?” 我鼓着脸道:“明知故问。” 常珏笑的云淡风轻,道:“我那日见你捂着肚子与颜喜嘀嘀咕咕,后来问了颜喜,她就告诉我了。” 颜喜这个丫头!赶紧让常昇收了她罢! 常珏看我气急败坏的样子便笑的更是开心,他轻道:“这有什么难为情呢?所谓医者父母心,告诉大哥也没什么,方便他于你诊治嘛,至于我,你身体的事,就更不必瞒着。” 常珏如此正经的胡说八道,我还真是无法反驳…… 后来,又与常珏聊了几句雪溪河的事,我便迷迷糊糊的陷入了昏睡中…… 这一觉便睡到三更,我只觉得浑身不自觉的发冷,冷到牙齿也打着颤,在睡梦中我仿佛看到了一个身影,可是因为太冷,我的手也打起了哆嗦,便在一阵恍惚中醒了过来。 睁开眼看到的,是常珏,他替我掖了被角,柔道:“你有些发热,捂一捂就会好了。” 我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头,道:“这一晚上,你一直都陪着我?” 常珏笑着点了点头。 我看他略有疲态,便道:“你也累了,便在这和我挤挤,休息一会儿吧。” 常珏弯了嘴唇,道:“和你挤挤,不怕我趁你之危?” “哼,不识好人心,不愿休息就算了,我把白淇唤出来,你们俩去雪地里斗法吧。”我无语道。 常珏却一翻身躺在了我身侧,合上眼道:“快睡,天亮的时候我会叫你,若是你还不睡,我便趁你之危了。” 我正要张嘴说话,却见到他一翻身,已经睡过去了。 翌日,我睁开双眼的时候,常珏已经不在了,我坐起来,倒觉得神清气爽,知这伤寒应是已去了一半,我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 颜喜推开屋门,轻手轻脚地挪了进来,见我醒了,便惊喜道:“小姐,你醒了?身子可是大好了?” 我点点头,道:“感觉没什么不适,休息一下便好了,倒是你这丫头,什么时候把我来月事的事告诉常珏的?” 颜喜眨了眨眼,道:“就是上回小姐来了癸水,问我要月布的时候啊,小姐走后,常公子就来问了。” 我来气道:“所以你就一五一十的告诉他了?” 颜喜歪了歪头,无辜道:“是啊,常公子说他与小姐定了终身,小姐的事便是他的事,所以小姐有困难他也该第一时间知道,知小姐之所难,好为小姐解决,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便告诉他了。” 我叹气,常珏说的确实有道理,我也想不出反驳之词。 我抬起头道:“罢了,为我更衣吧,我今日还有雪溪河的事要处理。” 颜喜又眨了眨眼,道:“我来就是告诉小姐,常公子跟我说,要您好好休息,下游的事他一早便去调查了,所以今日,你便和我一起和柳夫人说话就行了。” 从我们住的东厢房绕过海棠苑,便是柳夫人的居所,整个柳府装修朴实却大气,最好的体现便是这柳夫人处。 我提着裙摆迈上台阶,叹了口气,这种大宅院的生活好像一夕之间回到了安府,而我,最不擅长的便是摆着笑脸与长辈谈天。 为了不露出病容,显出好气色,颜喜特意为我换了一身嫣红色的襦裙,今日恰逢我来了葵水,面无血色,这艳色的襦裙穿上,倒显得有些楚楚之态。 自上月我来了癸水,便一直在思索一件事,从前我以为自己再也不能生育,如今这种种征兆,可是我的身体在发生改变?我是不是与那两个灵完全相融了,是否有朝一日,我也能拥有自己的孩子呢? 我的思绪飘忽间,颜喜已经走上前来,替我掀开门帘,冲屋里道:“春露姑娘,我和小姐来找柳夫人说话了。” 屋里面跑出一个穿着靛蓝色小袄的婢子,她走出屋来,冲我们噤声道:“嘘,这会儿夫人正伤着心,你们过了这风头再进去吧。” 颜喜奇道:“夫人平日一直吃斋礼佛,看着极为宁静,柳家家大业大,还会有伤心事?” 我拉住颜喜的手臂,冲她摇摇头,意在要她不要乱打听事。 那位□□露的婢子却笑了一下,轻道:“无妨,这两日也算和你们熟络了不少,有些事情啊,闷在心里不说出来也是颇为难受,我告诉你们,你们可得保密啊。” 一般这类“我告诉你一件事,你要帮我保密。”的话其实就是泄密者的自我安慰,也许她今日把秘密告诉我们,我们明日就会重复一遍她的话,再把这秘密告诉别人,不过大家都心照不宣,互相不捅破窗户纸罢了。 我点点头,拍着她的手道:“春露姑娘,你告诉我们,我们绝不告诉别人。” 春露露出一抹放心的微笑,道:“这是柳府的私密,跟大少爷有关,你们猜,大少爷如今身在何处?” 我道:“大少爷不是身在潞州,和少夫人一起做生意么?” 春露鄙夷道:“那是对外人说得好听话罢了,”她往屋里看了一眼,道:“隔墙有耳,去我房间说吧,夫人还要伤心一会儿,不会发现的。” 春露领着我们急匆匆的穿过几座假山,便来到了她的住所,整个屋子只她一人住,里面又大又宽敞,堪比客房,看来这春露作为夫人的大丫鬟,在府中的待遇可见一斑。 她让我们坐下后,便沏了一壶茶,看这阵仗,是要向我们诉说长篇大论了。 “其实,大少爷根本就没离开过柳府,他自从蒲少夫人死后,就昏迷不醒了……”春露押了一口茶,冲我们娓娓道来。 春露说,蒲灵死后,大少爷柳东瑞便失了心,仿佛和蒲灵一道去了,柳府上下颇为惊骇,先是为蒲灵正了名,为她立了衣冠冢,并令全府上下皆称她为蒲少夫人,可是均无成效;柳东瑞仍像一具空壳,目光呆滞,如行尸走肉一般,平日里衣食住行全是甄少夫人一人包办,说到甄慧,她对柳东瑞真心实意,倒是个贤惠的良妻。 有这样的妻子照顾,令柳夫人宽慰不少,他觉得自己的儿子定是因为小妾死了,伤心过度,等时间一过,一定会好起来的,她没想到的是,柳东瑞一病,便病了一年之久。 柳夫人为柳东瑞操碎了心,她曾去寺庙捐台阶,求包佑,后来经人指点,才开始捐桥架于雪溪河上。这才是捐桥起谣言的真正原因。 至于甄慧,对柳家也算一心一意,一年前柳家在潞州有生意往来,她便主动请缨去往潞州了,对外人,只说是夫妻一道去的。 话毕后,春露叹了口气,问我们:“你们说,柳家要是没对那蒲少夫人做亏心事,怎么会有这些祸端呢?我看,甄少夫人此去多半也是不会回来了,谁愿意守着个半死不活的丈夫过后半生呢?” 我笑道:“你说的有理,不过,至于你们柳府有没有做亏心事,你还不清楚么?” 春露摇头:“我只是大夫人房里的丫头,知道的不比管家多,这些都还是柳管家告诉我的。”春露看了一下日头叹气道:“我该去找夫人了,你们喝口茶,看时间差不多了,便一起过来吧。”说罢,便推开门,匆匆离去了。 望着春露离去的背影,颜喜轻声道:“小姐,这大户人家可真黑暗,依这春露所说,那柳东瑞岂不至今仍被关在后院,真是可悲又可怕。” 我喝了口茶,笑道:“大户人家的黑暗多了去了,这算什么?你我不都是从大户人家出来的么?”我望向窗外,轻叹道:“倒是这春露,对自己的主子如此急切的嚼舌根,也算是少见了。” 颜喜听罢后,醒悟道:“对对,小姐,我方才就觉得奇怪,觉得她好像故意透露给我们一样,小姐,要不要查一下?” 我拍拍她的头,道:“别瞎想了,也许她只是一个秘密憋得太久,迫不及待的告诉别人罢了;如今我们再不去找柳夫人,怕是她要差人来找我们了,这便走吧。” 我和颜喜再次来到柳夫人处时,仍是春露走出来迎我们进去,她似不识我一般,对颜喜道:“颜喜姑娘,这便是你家小姐了吧,长得真好看。” 颜喜呆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正是。” 我心中叹服这女子的城府,冲她点头笑道:“这位姐姐,叫我芜玉便好。” 春露笑语嫣然道:“那怎么成,怎么说也得唤你一声芜玉小姐的,快随我进来吧,夫人都快等急了。” 第31章 谜团 我和颜喜落座后,春露便去了内室,将柳夫人扶了出来,柳夫人应是重新梳洗打扮过,虽然眼眶有些红,但妆容精致,毫无挑剔。 我坐着冲她点头致意:“夫人,因前些日子一直调查雪溪河的事,没能过来陪您好好说说话,今日,便让芜玉好好陪陪您吧” 这柳夫人却看着我的脸出了神,看上去神情极是恍惚。 我试探道:“夫人?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让您看的出神了?” 柳夫人回过神来,摇头笑道:“无事,只是上次大堂见面时你一直低着头,今日仔细一看,觉得你颇像一位故人。你叫芜玉,是姓蒲么?” 颜喜笑道:“夫人,小姐道号芜玉,姓氏已是前尘俗世,怕是不便告诉您,不过,颜喜可以肯定,小姐并不姓蒲。” 柳夫人点点头,苦笑道:“也是,怎么会姓蒲呢?若真是她,我的瑞儿也该清醒过来了。” 听柳夫人的意思,应是我与那蒲灵长相相似,她觉得我是蒲灵的姐妹一类,这世间相像之人有之,她把我认错,倒也并不稀奇。 我笑道:“听夫人所言,可是把我认作了故去的蒲少夫人?”我冲颜喜安慰一笑,接着道:“我本姓安,并不姓蒲。” 柳夫人怅然若失道:“原是如此,方才真是失礼了,我其实还蛮喜欢蒲灵这孩子,可惜她去的太早,给瑞儿留下了太多的遗憾。” 这柳夫人正在伤心处,丝毫不知她话里话外已将柳东瑞还在柳府一事透露出来,我顺着她的话问道:“夫人,方才听你说到柳少爷,您说他不清醒,可是遇到了什么顽疾?” 柳夫人自知失言,我如此之问,她便更不好隐瞒,只好冲我笑道:“是最近的事,瑞儿回来后身子不适,便昏迷不醒了,我找了很多大夫都没有办法,这又恰逢快到蒲灵的忌日,我便多想了些,姑娘莫要见怪。” 我深知柳东瑞已经昏迷两年之久,柳夫人这样说怕是为了保存柳家的颜面,其中的深意我是明了的,她为整个柳家操劳大半辈子,定不愿外人说柳府的闲言碎语,我看她依旧微红的眼眶,竟有些心疼起来,这样一位当家主母,当得着实不易。 我道:“夫人,芜玉曾与师傅学过些岐黄之术,若是用得上,请您尽管开口。” 然而柳夫人不知为何,并没有让我去看柳东瑞,想必是不够信任我。 傍晚时分,我回到自己的房里,对着镜子遥想那个与我相貌相似的女子,蒲灵,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呢?她到底为何无声无息的就死去了,在那样好的年华里。 我突然想到一句话,“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红颜枯骨,往往无常,这辈子这么短,活着的人便该好好珍惜此生,才能无恨无悔。 我至今都未见过蒲灵的灵,她是真的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去了吗? 我正想着出神,却听到熟悉而又温柔的声音:“想什么呢?都出神了?” 是常珏。 我转身拥住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良久后,我才道:“你出去了一天,可是有什么收获?” 常珏被我这么一抱,有些失神,顺着他的目光,我在他的手里看到了一条鱼,那鱼想来刚才就一直被他提着,怪不得我主动投怀送抱,常珏都没什么回应……想来是怕鱼身上的水,弄脏我的衣服吧。 再看那鱼,如今正翻着白眼,不停的扑楞着。 常珏干咳一声道:“这鱼名叫横公鱼,是上古的妖兽,今日在下游发现的,多半柳家的谣言就是与他有关。” 我仔细观察了那鱼,却是与常见的鱼不同,这鱼生着一对角,浑身赤色,若说形态,到与常食用的鲤鱼类似。 我道:“前些天在古籍查赤鱬时曾见过,横公鱼,晚上的时候不是会化作人形么?据说它的鱼皮刀枪不入,你是如何制服的?” 常珏笑道:“这横公鱼最怕梅子,我叫阿芷取了些倒进了雪溪河,不一会儿,它便游了上来。阿芷说,这类鱼,若是用梅子加沸水煮,就可以杀之。” 我把那鱼接过来,放到了一个大盆里,常珏边更衣边道:“我已在它身上下了符,今晚都不会嚣张了,明日只需把它呈给柳夫人,我们调查雪溪河的事,便算功德圆满了。” 我正替他拍打着大氅上的尘土,听他这么说却有些疑虑,难道这柳府的事,还有那柳东瑞的怪病竟如此轻松的解决了?一切皆是因为这怪鱼所生么? 常珏一向做事缜密,我对此一直深信不疑,不过经历了今日所闻,我越想越觉得疑点多多…… 第二日,我们拿着那条横公鱼,再次来到了柳夫人处。 常珏细细向柳夫人讲述了横公鱼被捕的经过以及他对柳府桥梁一事的推测。大意便是,他认为这一切的源头,全由这横公鱼而起。 柳夫人认真听完后,微笑道:“竟是这妖兽,如此这般,我便放心了。” 常珏恭敬道:“不错,夫人所忧,由此便可以消除了。现在只需为这妖兽找一妥善的居所,便不会在危害雪溪河了。” 我心中的疑虑越发大了起来,我总觉得常珏对这件事下的结论太过简单,若是这一切全是由一条鱼而起,柳东瑞的怪病又该如何解释呢?总不能说,是因为他喝了雪溪河的水吧。 从柳夫人处出来后,常珏显得很轻松,他愉悦道:“既然一切都解决了,我们不日便可出发回昭路国了。” “常珏,我还没有告诉你,柳府的私密,我觉得这件事没那么……” 常珏打断我的话:“柳府的私密,可是大少爷的事?我早些时候调查的时候便听一位□□露的侍女说过。” “你都知道,还断定是横公鱼吗?” “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才要将横公鱼捉来献给柳家,柳夫人想要的,怕只是一个内心的安慰,若是我们追根问底,恐怕并不能顺她的意。”常珏解释道。 我有些难过道:“这样的话,那位柳少爷可能都不会清醒了,那个叫蒲灵的女子的死因也无法水落石出,我总觉得,内心难安,你知道么?柳夫人曾说,那蒲灵长得与我很是相似。” 常珏揽住我的肩,安慰道:“你难过,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她长得像你,觉得亲切罢了;冬瑶霜姊妹更是相似,不过你要知道,相似之人并不相同,想开便好了。或者转移一下关注点,考虑一下我们的婚事啊。” 被常珏这么一闹,我的内心倒平复了不少,我笑道:“什么时候你正式的向我求亲,三媒六聘,我再考虑罢。” 常珏惊喜道:“你这是答应了么?” 我莞尔一笑:“我答应你什么了?我没记住。”说罢,便从他怀中逃出,一下子跑得老远,直到拐过一堵墙,我从墙边偷偷张望他,却发现常珏早已不在那儿了…… 竟然如此没有诚意! 第32章 事端又起 入夜,更漏响了两三声后,我难得的觉得有些疲惫,梳洗了一下打算入睡,却仿佛听到远处传来哭喊声,那声音越来越大,既悲凉又歇斯底里。 我打开小窗向外打望,颜喜却突然推开门来,冲我惊慌道:“小姐,大事不好了,那位柳少爷今儿晚上突然有了神智,不过还不太清明的样子,一直在那儿嚷嚷着要自裁呢。” 我安抚她道:“那有什么大事不好的,柳夫人一定不会让他自裁的,他现在神志不清,多半是因为刚醒,过几日也就好了。” 颜喜语无伦次道:“不不,不是的小姐,那柳公子一直哭着喊着要找蒲灵,我听柳夫人说,要人把你带过去以假乱真,代替蒲灵呢,我们怎么办?估计这会儿柳管家就带着人过来了。” 我有些惊讶道:“这柳府也算正经人家,不会嚣张到让客人做不情愿的事吧,我就算扮作蒲灵,也并不是她,柳公子就不会发现么?” 颜喜扶额无语道:“我的小姐,您一定是跟常公子在一起太久呆傻了,柳夫人爱子心切,可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至于柳公子能不能发现你是假的,他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大明了,还会辨别蒲灵的真假么?” 我叹了口气:“那我该怎么办?” 颜喜眨巴了一下双眼,道:“常公子和常昇师傅住的离我们远,多半感受不到风声,我们只有自救了。” 我道:“如何自救?” 颜喜小声道:“我也不知道……要不我们跑吧。” 我:“……” 我们并未聊太久,便听到柳管家的声音,他在门外敲门道:“芜玉小姐,您睡了么?” 我在窗户上戳了一个小洞,向外望去,柳管家带着十几个家丁,已经牢牢把我这小院包围了…… 我冲颜喜小声道:“他们应该不知道你在我这儿,你藏起来,等我一走,你便去通知常珏,但一定得告诉他,要他稍安勿躁。” “那小姐你会不会有危险?”颜喜害怕道。 我道:“不会的,你家小姐也算学过些二把刀的法术,常人也是奈何不了我的。” 我打开房门,冲柳管家道微笑道:“深夜造访,还不知柳管家所为何事?” 柳江鞠躬道:“芜玉小姐,真是对不住,奉夫人之命,还要你跟在下走一趟。” 我整理了一下发髻,笑道:“也罢,既然是夫人之邀,自是不能拒绝,还请柳管家带路。” 在柳家后院一个偏僻的厢房里,我终于见到了那位柳少爷,蒲灵的丈夫——柳东瑞。 他面容白净,眉宇间倒也是俊朗不凡,我看他穿着华贵,想来即便是失了神智,也得到了极好的照料。 此时,他正用懵懂的双眼看着我,呆道:“灵儿,灵儿,是你么?你回来了么?” 看着柳夫人恳切的眼神,我也只好回答道:“嗯,是我,我回来了。” 那柳东瑞便激动了起来,抓住我的双手道:“灵儿,我就知道你没有离开我,你不会离开我的。” 这人看来真是神志不清,如若蒲灵真是他的挚爱,又怎能非要询问才能认出呢,不过,看他的样子倒是极为可怜,我只好安慰他道:“好了,我都回来了,你便安心,好好睡一觉吧。” 我拿了一颗安神丸,丢到一杯水里,端给他道:“喝杯水便好好歇息吧,你要不听话,我便真的走了。” 柳东瑞极为乖巧的喝下了那杯水,还把杯子倒过来晃了晃,傻笑道:“灵儿,我很乖,你看,我全都喝完了。” 我哭笑不得道:“好,既然喝完了,便快睡觉,若是不好好睡觉,我也会离开的。” 我的威胁很有效果,柳东瑞乖乖躺回床上,很快便进入了睡眠。 春露在一旁对柳夫人道:“夫人,少爷睡着了,您也快去休息吧。” 柳夫人摇摇头,面向我,感激道:“芜玉小姐,今日多亏了你,”她深深鞠躬道:“如果没有小姐,今晚柳府都不会安宁了。” 我看她眼角仍挂有泪痕,心道这位母亲的可怜之处,赶忙扶起她道:“夫人不必如此客气,快起来吧。” 柳夫人却仍旧鞠着躬,道:“老妇有一恳求,还希望小姐能够答应。” 我扶不起来她,便只好蹲下身来,没想到柳夫人见我蹲下来,她便冲我跪了下来,我道:“夫人您快起来,这样真是折煞芜玉了。” 柳夫人摇头道:“我不能起来,芜玉小姐,我知道我的要求很不合情理,你可能很不愿意,却还是希望你一定要答应,” 她深深的望着我:“我希望你能嫁给瑞儿。” 我讶异道:“夫人,婚姻不是儿戏,怎能说嫁就嫁呢?柳少爷不是已经有一位夫人,名叫甄慧么?” 柳夫人悲哀道:“原是柳家对不住慧儿,前些日子,甄家寄来了一封信,希望瑞儿能与慧儿和离,我已经诺了。”她抬起头对我急切道:“芜玉,若是你嫁给瑞儿,他一定会好起来的,他会把你当做灵儿,一辈子对你好的。” 把我当做蒲灵,从而对我好一辈子,这本就是一个笑话,更何况我早就有常珏了,怎能轻易嫁给别人,我理解柳夫人爱子心切,却实在不能答应她这件事。 我跪坐下来道:“夫人,这件事我真的不能答应您,也请您三思,什么才能真正救柳少爷。” 我站起来,对春露道:“照顾好你家夫人罢,我先回去了,”我蹙眉望了眼仍跪在地上的柳夫人,除了怜惜,再无他法助她。 我推开门去准备离开,恍惚间看到管家柳江的脸,只觉得颈上一痛,便再没了知觉…… 第33章 周旋 我没想到,此生第二次凤冠霞帔,竟不是嫁给常珏,而是一个只有一面之缘,且神智不是很清醒的人。 我醒来时,正身处柳家一个不知何处的厢房内,屋内红珞幔帐,烛火通明。我看向身上,竟不知何时已换上了红鸾嫁衣,如果不是散着发捆着手脚,到看着像极了一个待嫁的新娘。 春露推开门,冲我笑道:“女子果然身穿嫁衣最美,少夫人,我来替您绾发吧。” 我知道自己不能急躁,我平复了一下心绪道:“我嫁给你家少爷,应是何时?” 春露笑答:“明日,夫人说,择日不如撞日,明日最好,也算给少爷冲喜了。” 我微笑道:“既是明日,夫人可有请我的家人?常昇是我师傅,你们无论如何也该请他的罢。” “这是自然,夫人想得周全,一早便让我去送了乘有软筋散的粥送去,这样,既能让少夫人的家人准时参加,又可以防止他们捣乱。” 我内心苦笑不已,道:“那,我的陪嫁丫鬟颜喜呢?我出嫁,总该有个从娘家带来的体己人,你把她叫来伺候我吧。” 春露笑道:“少夫人,你就别为难我了,夫人指了我来做你的丫鬟,你这要是换了别人,夫人要责怪我的。” 春露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无论我用何种方法,都不能将她说通,我顿了一下,只好道:“既然这样,我想先休息一会,天快亮的时候,你再来为我梳头吧。” 春露福了福,便转身离开了,当然,并没有忘记锁我的房门。 我在屋内跳着转了一圈,没找到任何可以割断手脚上绳子的利器,柳府这种大户人家确是周密,看来我是无法像在琼仙馆那样找个碗割断绳子了。 我叹了口气,坐回床上,如今能做的,怕只有养精蓄锐,在柳东瑞身上想法子了…… 五更时分,春露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笑盈盈道:“少夫人,春露来为您梳头了。” 我把头伸过去,道:“快梳快梳,不用太复杂,能看就行了,我想快些行礼。” 春露捂嘴笑道:“少夫人您可真心急,哪有新娘子嫁人着急着行礼的,再说,这吉时未到,也是不好行礼的……” 看来春露曲解了我的意思,把我当成迫不及待要嫁人了,如此也好,我便可以顺水推舟,一路到黑的迷惑她。 我道:“是啊,你看,我如今都二十有一了,却还没找到良人,内心也是很着急的,我身边的男人就两个,常昇是我师傅,自是不可能,至于常珏,他是个神棍,我怎么能嫁给神棍呢?虽说我也有所修行,但内心还是希望稳妥的,我想了一夜,觉得你家少爷,真是非常值得托付终生。”我的话有理有据,说服力如此之强,我自己差点都信了,真是深深为自己说谎话的功力所折服。 春露听了我一番话,有点没反应过来,好久之后才道:“少夫人能安心出嫁是再好不过的,那就让奴婢为您梳妆吧,我的手艺很好,您一定会是个漂亮的新娘子的。” 我:“呵呵呵呵……” 春露的手艺确实名不虚传,不过一炷香时间便为我梳出了极为复杂的发髻,我照着镜子看了看,确实还挺好看的,我不禁思索,要是能把春露这等人才收入手下,天天为我梳头就好了。 不过春露这婢子之前对柳府多有议论,这种背后的小人还是应该提防,我晃了晃头,把将她收入麾下的想法甩出脑后…… 我咳了两下道:“梳完了吗?” 春露恭敬道:“回少夫人,梳完了,画妆面的时间还未到吉时,还得等半柱香的时间,一切都得按时辰来。” 我无语道:“那我现在不仅得顶着这么沉的头,还得无所事事半柱香么?” 春露再次恭敬道:“回少夫人,您也可以干点别的,不过做什么都不能出这间屋子,您要是饿了,奴婢便去为您取些吃食来。” 我叹口气:“罢了罢了,去取吧。”既然我有半柱香的时间可以自由的……在这屋子内活动,还是值得利用的,我突然想到白淇,心下激动起来,我淡道:“既然有半柱香的时间,我自是不能闲着,我想剪纸。” 春露呆愣道:“剪纸?可是,这剪子……少夫人,这大喜的日子,不大好吧。” 我佯作伤心道:“我从小便喜剪纸,做姑娘时也一直有个愿望,那就是在成亲之时能剪出喜欢的图样送给夫君,鸳鸯也好,比翼连枝也罢,就是对未来的美好祝愿罢了,如今我就要出嫁了,春露,你能帮我找些纸,找把剪子,完成我的夙愿吗?” 我言辞恳切,感人肺腑,春露听了之后立马悲切道:“少夫人,您放心,我这就为您去找剪纸的工具,马上就回来,您还想吃什么,我也一道拿回来。” 春露取回剪子后便也为我的手松了绑,虽然脚还被缚着,但多少还是成功了一半,我拿起剪子便开始剪纸。 其实我根本没学过什么剪纸……辛苦之下剪了半天终于剪出来一只猫来…… 春露歪头看了半天,猜到:“少夫人是想剪一只麒麟吗?看着不太像啊。” 我拍着她的肩头赞叹道:“你真是好眼力,我这就是一只麒麟,像吧!” “嗯……不大像。” “这你就不懂了,我告诉你,这叫神似,我平日追求高山流水,自是另有一番境界的。” 春露赞叹道:“原来如此,经少夫人一点化,我觉得这就是一只麒麟,您看,它还在冲我们笑呢。” 那哪里是在冲我们笑,根本就是我剪子力没使好,剪嘴的时候剪豁了…… 不过我还是拍着她的肩夸奖道:“春露你是个好苗子,一点就透,我这就是为了让它有笑的姿态,大喜的日子,图个吉利。” 我把剪纸放到了桌上,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拿手指在剪子上划了一下,把滴出来的血抹在了那剪纸上,我抚摸着那剪纸,一边把血迹抹干一边对她道:“你说,我把这剪纸放在怀里,洞房的时候亲手送给夫君可好。” 春露感动道:“那自然是极好。” 春露觉得极好那才是真的极好,我满面幸福的将那剪纸放入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