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重花冷》 楔子 玉花台的那株羽桃今年又开了,春荣秋谢这许多年,对于不知生灭几许的天庭,众生芸芸,不过弹指间。羽桃花淡若薄雪,仿佛是世间最脆弱的蝉翼,临着高耸的玉花台,如梦如烟地随风纷扬,落在仙人飘飞的衣袂。 羽桃花期的最后一日,有一个人站在了树下,凋零殆尽的花瓣飞落在他月白的衣角,悄然无声。他微微仰着脸,望着疏朗的枝头,忽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连他这个早已麻木的仙都恍然觉得岁月荏苒的时光里,那个总爱扎着青黛色头绳,一派稚嫩的女孩,站在她为他亲手种下的羽桃树下,明眸澈目地笑着。她大喇喇地挥着手,生怕他会看不见,听不见,她手腕上的那串铃铛在风中发出歌谣搬的脆响。 合上眼,仿佛就能听见她正用活力十足的声音喊着:“师傅——师傅——” 他以为他忘记了,可原来无论什么,只要是关于她的记忆便都像刀刻上去的一样,即使割下了皮肉,血流如注,终究是无法忘怀。从何时开始,一向看得通透的琼华君仙,竟也如此放不下。 他忽然就笑了。 不该忘的…… 不知何时,紫发羽冠的男子已站在他身后,俊秀的眉头紧紧皱着:“你真要去?” “是。”他答道。 “不许去。”他一字一顿,如同命令。 他缓缓回身,容颜如画,瞳若清潭:“脚掌在我身上,如何去不得?” “你这是犯天条的!” 闻言,他竟温雅地抿着唇:“那便犯吧。” “你!”紫发的男子真是怒了,上前两步提起他的衣领,“白君卿你疯了!你去了又如何,寻到她又如何?!无论你是不是琼华君仙,她都入魔了!你以为你去能改变什么?她早已不是当年的阿吟了!” 白君卿的眼神默默地黯了下去,那股悲哀萦绕在如画的眉宇间,最后化作一声轻叹:“紫辰,这是我欠下的。我当她师傅这么多年,一心只有天下苍生,却从未真正为她想过什么。我这师傅,不好,若救不了她,便一同去了吧。” 紫辰看着他默然如雪的神色,心知已劝不回来,瞳孔狠狠一紧,终是拂袖而去。 白君卿望着这一树寥落的羽桃,抬起手接住一抹花瓣,终于连笑都觉得吃力。 羽桃花落尽了繁华,仿佛是那人曾有的笑靥如花。 叮铃…… 叮铃…… 指尖在清澈的水面划开浅浅的涟漪,女子手腕上的三颗银铃发出流水般的脆生。从冥府蔓延而来,红如烈火的曼陀罗在她身边开成一片惊心的美景,忘川河的河水经过边界的魔瘴,所有的冤魂和污浊在刹那间消散,缓缓流淌的河水澄明如镜,似是无生无灭,有很多人称这条不浮寸羽的河流为,弱水。 弱水三千,浮生已矣。 她静静坐在河畔,任由河水浸湿了她点着灼灼桃花的衣袖也毫不在意,只是神色漠然地注视着倒映在河水中,自己的脸。银白的长发如披就月光般倾泻一肩,双眼如同绽放的石蒜花闪烁着耀眼的鲜红,长睫似羽,白瓷为肤,妖娆如她,只一个侧影便倾尽了天下。 她的唇角忽然湿凉一片,抬起头,细密的雨丝沙沙落下,如同奈何桥上被斩断的三千烦恼丝。 楞神间,头顶多了一把绘着肆虐盛开的伽摩陀花的红色油纸伞,她有些惊讶地回过头,望着身后那双与伽摩陀花瓣一样浓紫流光的眼睛,安心下来:“连陌。” 连陌解下肩上的紫狐裘披在她身上,淡淡的口吻中包含着细腻的温柔:“魔界的雨瘴气很重,别生病了。” 她摇摇头,目光邈远地落在弱水两岸红得耀眼的彼岸花丛。 连陌就站在她身后,静静地为她撑着伞。用她的话来说,连陌的美就像这些彼岸花,灼灼其华,只需一眼便能让人迷了心神,不像个魔,倒像魅惑众生的妖,可若换上白衣玉冠,又像个脱俗的仙。 每每听到她半调侃半认真地形容他,连陌总是一笑,从不置可否。 沉默了良久,她仰起脸,若有所思:“我在天庭的时候是从来看不见雨的,那里只有星辰。” 连陌垂眸:“你想他了?” “不算是想。”她兀自弯了弯嘴角,起身,“回去吧,连陌。” 拂袖间,莲香清婉。 “汐丫头。”连陌唤住她,认真地问,“你爱他么?” 她脚步一顿,笑意流转,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复了他:“爱。” “那么,你恨他么?” 她还是笑着:“恨。” 她迈开步子,衣袂翻飞,拂落了曼陀罗火红的花瓣。 如果可以,她宁愿回到人妖两界的那片青冥池中,做一朵无心无知的七瓣红莲,没有与他相见,没有朝夕相伴。其实人啊,仙啊,妖魔啊,在一开始都是一样的。妖本无心,有了情便成了魔,看透了自能升仙。 可她今生,注定是看不透的,也不愿看透的。 ------题外话------ 夏夏初来乍到,求留言求收藏!~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一章:沧澜花落 上 两百年前,天历七十七年。 天庭的玉花台顶还没有那株羽桃树,众仙的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平和如一条忘记流淌的溪水,就像人间所形容的那样,不染凡俗。这样的岁月平静得似乎永无止境,就算是那西天极乐日日诵经 的禅佛,如此循环往复,肚子上也得生出三圈肥肉。事实上就算不日日地念,他们一个个也早已珠圆玉润。 于是,在王母娘娘地七百次举办寿宴的时候,闲得发慌的太白金星给除了主意:日子长了,不免烦闷,不如鼓励众仙再开坛收徒,一来后继有人,二来肥水不流外人田。 众人当下议论纷纷,可谁也不敢率先提起那个人的名字。他自成仙以来从不收徒,六界相安无事,他便也极少露面,可他的名字却是至今令众仙敬仰的存在。 王母缓缓扫过众人,来回几遍也不见白衣似锦的那人,便唤来台下紫发清眸的紫辰,低声询问:“可有看见琼华星君?” 就知道他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紫辰犹豫半响,躬身作揖:“臣这就去寻。” 这偌大的天庭,除了蟠桃园,桃树种的最多的地方便是琼华星君的居所,羽桃林。说了是居所,紫辰找了几百年,神眼都快给瞪瞎了愣是找不到那屋子在哪,每每去问桃林的主人,那人总是悠然地 坐在石凳上抿着茶,用一双秋水雨润的眼睛云淡风轻地看着他:“什么时候下棋赢我一回,就告诉你。” 紫辰想,这大概就是仙界传得犹若神祗的琼华君仙私下里的腹黑,而他,从来就没赢过他一回。 他立在桃林前,望着成片盛开的白色桃花,忽地失了神。 “琼华!”看不见林子的主人,他便一边往里走一边喊,可喊了好久都没人回应。最后,当紫辰终于找到他的时候,看见的是一个躺在长石上假寐的背影,绘着青花的白衣随意垂下,墨发倾泻,温 润而柔软,即使只是一个背影便已风华万千。见此景,寻了他半日的紫辰终于忍不住嘴角的抽搐,他今天真是脑子让门挤了才会来找这个“天下第一面瘫”!对着眼前的那人,紫辰忍无可忍:“白君卿 你给爷起来!” 仙气飞绽,林子里刹那落英缤纷。 一枚桃花瓣无声地落在眉宇间,长石上的那人终于睁开了眼,起身看向他:“怎么了?” 紫辰眉心一跳:“王母寿宴,别跟我说你记错了日子,我都帮你挡了几次了?” “那颗碧落明珠不是让仙官送去了?”他站起,白衣飘飞,流转了千般风华。 “姓白的,就算没人规定你非去不可,可你好歹去一次吧。如今天下太平,你这个琼华星君就变成养花的了?”放眼六界,大概只有紫辰敢这么不要命地跟白君卿说话了。 白君卿没有作答。 有人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他成仙以前确以为不假,可真成了仙才发现,天上一日,地上同是一日,有差别的,不过是心罢了。上千年的不老不死,索然无味,就算是再热衷于成仙的人,心性 也早磨尽了。若不是心系苍生,他也不会留在此地。 紫辰站在他身后,真是无奈了:“喂,白君卿,那老娘们,啊呸,王母让众仙开坛收徒。” “所以?” 紫辰瞥了他一眼:“你怎么也得收一个吧。” “不收。”白君卿拒绝人一向爽快,这是还在昆仑山的时候紫辰就知道的。 “白君卿,你真要你师傅后继无人啊?” 白君卿不语。 紫辰默默转身,弯着眼笑得极是妖孽:“你是自己去还是我帮你物色?” 沉默良久,树下的人有些不耐烦地吐出俩字:“你去。” 说罢,眨眼便消失在紫辰面前。 紫辰笑得更邪魅了:“你丫还真给爷蹬鼻子上脸。” ------题外话------ 夏夏前来求收藏,求留言! 夏夏题外声明,这本《千重花冷》在百度有自己的贴吧,欢迎大家前来关注发帖!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章:沧澜花落 下 天上阳春三月,人间同样春意绵绵。 这日的沧澜城刚受了一场细雨的洗礼,空气中弥漫着古城特有的青泥芳香,善男信女陆陆续续走进星君殿供奉添香,远远便能闻见不算好闻的烟火味儿,刺得人鼻尖发酥。庙堂偏门外,一株相思古树如今又到了开花的时令,深灰的枝桠像细密的银丝向四周伸展开来,红泪般明丽的相思花开得铺天盖地,绘就一株烟华。 接踵而至的香客间,紫发白衣的男子尤为夺目,缓步而行,翩然如画。他径直走进星君殿,抬起眼扫过殿上供奉的五大星君:琼华,云刹,紫辰,天狼,九霄——清一色的白发老者,不禁嗤笑。 原来世人眼中,我们这么丑啊。 此人正是下界替白君卿挑选徒儿的紫辰。 在殿中逛了好一会,紫辰从偏门出去,正打算换个地方,回身正瞧见那株相思树,一树红花绝世脱俗。迟眸间,注意到盘根错节的树根旁有一团黑影,蓬垢的头发乱如麻,浑身上下蹭得又是尘又是土,身上胡乱缠着一块黑布,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是个人。这污浊的模样团在这,真是又突兀,又碍眼,硬生生破坏了这花辰美景。 紫辰迈开步子,走到那孩子面前,打量了还半天也没看清长得什么样,孩子一直垂着头,睫毛倒是又长又卷,很是俏皮。 紫辰绘着银色锦鲤的衣角轻轻飘过,那孩子才陡然惊醒,把脸抬起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明澈如镜,正对上这双眼时,紫辰恍然联想到了今晨白君卿送给王母的那颗碧落明珠。 他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唇边那抹好看的微笑简直要把魂勾去。 那孩子呆呆地望着他,似是痴了神。 一直到紫辰把手伸到她面前,对她说:“小丫头,跟我成仙去可好?” 就像是真没了魂,她乖乖地把自己满是泥垢的手放到紫辰手心,拂袖间,莲香难掩。从此便是万劫不复,也回不了头了。 紫辰把她带到天池,让仙婢把这脏兮兮的小丫头从头到脚涮洗了一通,捞出来换上干净的衣物。等她再次被带到紫辰面前,粉粉嫩嫩的好像个瓷娃娃,柔然头发用青黛色的头绳绾起一对垂髫,一身鹅黄短衫,眉睫间清灵秀骨。 “果然是人靠衣装。走,小丫头,跟我见你师傅去。”紫辰丢下那把胡桃,起身道。 “师傅?……我的师傅不是你吗?”那女娃娃茫然地望着他。 “当然不是,我已经有徒弟了。” 闻言,她眼中闪过一抹失落。 “那……我师傅也如你这般好看吗?”她有些好奇地跟在紫辰身后。 紫辰被这个问题给呛得差点把刚吃下去的胡桃咳出来。 说话间,已到了羽桃林。 紫辰指着桃林深处那一抹月白的背影对她说:“娃娃,虽说你师傅不喜言谈,但他一定是天下最好看的人。” 女娃娃歪着头,细细打量着那抹清华潋滟的背影,似是在琢磨着紫辰所说的“最好看”该是什么模样。 紫辰远远冲他喊:“姓白的,我把你徒弟带来了!” 听见他的声音,桃树下那人回过身,朝这边走来。 许是今日天庭的雾气有些重了,她伸长了脖子去看,可一直等他快走到跟前时在、才真正看清那人生得什么模样,只一眼,便再不能将目光挪开。青丝飞扬,紫玉为冠,白玉作骨,一双墨染般的眼深如北海,又明如碧落,无悲无喜,宁静得仿佛能容纳进世间一切。想要靠近时,又如在千里之外,望尘莫及。修长的身姿,一袭玄白长袍,衣袂随着走动随意起舞,步若生莲。明明没有笑,却让这风都温柔不已,顾盼生辉间,任何的点缀都在他身上化作多余。雪白的羽桃花飞落在他的白衣上,唇边,灿若烟霞的朦胧间,翩若天降,神祗般的一眉一眼仿佛是江南烟雨水墨画上最淳厚的一笔。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她怎么也料不到,眼前从繁花美景中信步而来的人,竟会成为她今生永远的劫。 白君卿站在他们面前,看了看紫辰,最后把目光落在他身后愣神的女娃娃身上:“她?” 自己的容貌已经不是第一次让人看得没了魂,他并不在意。 “你别小看她,仙根清灵着呢。”紫辰把她拉出来,指了指白君卿,“娃娃,过去叫师傅。” 她定神仰望着白君卿,看得差点流口水,直到紫辰从身后轻轻推了她一把,她才颤着眸走到白君卿面前,明明是这样温柔好看的人,她居然有些不敢抬头,抿了抿唇:“师,师傅……” 刹那间,风拂花落,羽桃如雪的花瓣在天地间宁静淡远地飘洒,逆风而立的白君卿目光深若夜色,注视这才及她腰际的女娃娃,恍然间嗅到了一阵沁凉的莲香。 “这娃娃我可交给你了,以后的事就归你。”说罢,紫辰转身离去。 白君卿沉默地看着她,那眼神说不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只是淡淡的,像静谧的碧落苍穹。她的手心不禁冒了冷汗,紧张地揪住自己的衣袖。 “名字。”他忽然开口问。 她心头猛地一紧:“……花汐吟。” “待在这。”垂眸间,那抹月白的身影已消失在茫茫羽桃林。 白君卿再次出现已是三个时辰后,远远看见花汐吟依旧站在与他说话的地方,瘦小的身子在夹着花瓣的风里,连动都不曾动过一下。 他点点头,走到她面前:“手伸出来。” 她乖乖抬起手,银线串起的三颗闪着银光的铃铛戴在了她腕上。 “这是师门信物,不许摘下。”白君卿放开她,“花汐吟,跪下。” 闻言,花汐吟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过欣喜的光芒,望着白君卿笔直地跪了下去。白君卿将手放在那串银铃上:“昆仑有令,天道有常,混沌无声,今日起,你便是昆仑山玉昆真人门下第一千七百四十三代弟子,尊敬师长,谨从师命,以天下苍生为重,如有悖逆,为师必定严惩不贷。” “徒儿见过师傅!”花汐吟恭敬地磕下三个响头。 从此,她就是琼华星君白君卿唯一的弟子,花汐吟。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章:浅色 上 仙界的风素来比人间的暖上许多,人间还是春寒料峭之时,天庭已是繁花似锦。三月的春风暖意融融,攀着竹屋外翠青的细嫩藤蔓溜进窗台,窗边石青花绘的瓷坛中,开着一株枝干纤细的的玲珑树,浅紫色的花朵像一个个的小铃铛,在风中开得疏朗,似乎随时会发出一串串的脆响。 桃木长案散发着令人舒爽的幽香,花汐吟坐在案前,出神地望着手腕上那三颗铃铛,金色的日光为其镀上一层柔软的光芒,明明是那样可爱的景色,她脸上的神情却有些发窘,侧了侧脸,目光落在摊在面前的一本厚重的古本上,眉毛顿时拧成了一团,撅着嘴道:“师傅到底哪里去了?……” 一连八天,自从白君卿将她带进这间竹屋,丢给她一本足可以砸死人的书,叮嘱她用心看完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八天里,她曾尝试着喊他,可除了林间的风声鹤莺鸣外,这里似乎只有她的声音,无奈,她只好放弃继续伤害自己的嗓子。 他失踪倒不打紧,好歹是在天庭,只是他临走时留给她的书可是让她愁了整整八天。 迟疑半响,她从椅子上跳下,走出门去,拍了拍土坐在了门前竹阶上,双手撑着下巴,望着碧空的眼睛黑到仿佛从中能荡漾开水光,清澈如镜。花香轻扬,仙鸾齐鸣,如同传说中那般美好。 一只云雀落在她手边,她低下头注视着它,那云雀竟也不怕生,歪着脑袋回望,一人一鸟对视良久,竟然和谐如斯。 花汐吟忽然叹了口气:“小笛,你说我师傅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哦不,一个仙啊?” 云雀自然不懂眼前的女孩在烦恼什么,拍拍翅膀就飞走了,留下竹阶上不过八九岁模样的女孩独自叹息。 这八天,她整日地留在屋里,不敢走远,顺便替附近所有的东西都起了名字,今天的“小笛”是最后一个了,可她师傅仍旧没有回来。 垂眸间,她忽然想起紫辰了,那人从一见面就笑意盈盈,俊秀的眉宇间,灿烂浓郁,不知他的徒儿会是怎样一个人…… 然后,又想到她自个儿那玉骨清风十五美人师傅,不知何时才会想起她这个小徒弟,一时怅然,便倚着竹栏,嗅着竹香浅浅地睡去了。 这一睡,便到了日暮黄昏。 满树的羽桃花被夕阳染成温暖的浅橙色,白君卿信步走来,迎着天边血滴般火红的夕阳,容颜如画。 当看到倚在竹阶上睡着的花汐吟,他的脚步静静停下,看着那张粉嫩玉琢的笑脸浸染着软软的光芒,他突然想伸手去捏捏她的脸。 他都快忘了自己已经是个师傅,这娃娃叫什么来着?貌似是个还动听的名字,什么吟…… 白君卿不知道自己那天是不是元神离体,望着那娃娃的脸竟然脱口唤了声“阿吟”。念完后,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听见有人叫她,花汐吟揉了揉眼,定身望着眼前的人,似乎是不敢相信:“师傅!” 她激动地从竹阶上蹦起来,奔到他面前,目光灼灼地仰着脸。 “怎么坐在外面?”白君卿看了她一眼,与她进屋。 “师傅怎么才回来?”她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后。 一进屋,白君卿就注意到桃木案上那本摊开的《五行律》:“书可看完了?” 花汐吟低下头:“没有……” 白君卿也没有怪她的意思,叹了口气:“这本书对于你这年纪来说确也太难懂,看了几章?” 花汐吟来回纠结着自己的衣角,犹豫良久,抿了抿唇:“回师弟……一页未看。” 闻言,白君卿眉间一蹙:“为何?” 她窘得小脸通红,揪着小辫子结结巴巴地答道:“师,师傅,阿吟不识字……” 气氛霎时尴尬了。 看着她涨红的小脸,白君卿第一次尝到了郁结的滋味,就好像有人用一个馒头塞住你的胸口,气不得又笑不出。他走过去默默拿走了那本《五行律》放回书架上。 “阿吟,过来。”他走到案前,取来文房四宝。 花汐吟赶紧走到他身边,扒着与她高度差不多的长案,凝神看着。 烛光宛如碎影般无声漫开,她的眼睛灿若星辰,专注地仰望着一身月白长衫的白君卿。柔和的光芒细细勾勒着他完美的侧脸,仿佛浓墨在江南烟雨氤氲间缓缓晕染开,晶莹如玉的肌肤在烛光里,简直不似真人。 花汐吟歪着脑袋,枕着自己的手臂,痴痴地打量着他。 在人间的时候,她见过许多男子,有的丰神俊朗,有的眉宇清秀,有的温文儒雅,可他们都没有她师傅生得好看。记得紫辰说过,她的师傅会是这世上最美的男子,想来应是不假。 这样一个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被当做画一样欣赏吧。 “可会写自己的名字?”白君卿的声音突然响起来,花汐吟一个激灵,神儿就回来了。 她摇摇头。 他便开始研磨。她只觉得他撩起长袖研磨的姿势都煞是养眼,不禁抿唇一笑。 “好生看着。”他执起一支龙木毛笔,挥袖间,笔锋苍劲有力,落墨处似有行云流水浑然天成,勾勒婉转,意韵先至。顷刻间,她的名已赫然纸上。 花汐吟。 她虽对书法一窍不通,但眼前的字已让她生生觉得气若游龙,故惊叹地张着嘴。 那人挥洒泼墨间写下她的名,她怕是今生今世都再忘不掉。 “自己的名字,今后要记着。”他示意她靠过来些,好看得清楚。 花汐吟便贴着他的衣袖站好,目不转睛地盯着纸上那三个字,一字一顿地念:“花汐吟,花汐吟……” 越念便越是欢喜,最后竟捏着他的袖子痴笑起来:“师傅,我第一次知道我的名字是这样的字呢!” 看着她纯真的笑脸,不觉间他的容颜也渐渐温和下来。 “师傅,何时阿吟额字也能写得像您这般好?” 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揉了揉她细碎的额发:“等你长大的时候。” 他的神情像被朝阳轻轻抹开的黎明,花汐吟单是这样看着,就失了神。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白君卿没有再闹失踪,除了去灵霄殿露个脸,便是回竹屋教花汐吟识字,还教了她画山水花鸟,识地理天文,星象八卦。或许是觉得这个小徒弟尚可教养,他也开始学着怎样去当一个师傅。 白君卿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收徒,并不是因为嫌麻烦,只是那件事之后,他便失了收徒的兴致。 三百年前。 冬日的昆仑山像一片被白雪包裹的世界,从万里云霄到深渊崖底,没有一处例外,仿佛连天地都要被积雪尽数吞没。 皑皑的漠雪中,那人一袭紫襟凭风而立,手中青峰长剑饮血悲鸣,血滴落在纯白的雪峰之巅,如同一朵朵没入黑暗盛开的红色曼陀罗。 白君卿立在不远的山崖上,长发飞羽,傲骨清风,抹淡了天地间的暗灰。他目光复杂地俯瞰着雪地里鲜血四溢的娃娃,瞳如漆夜。沉默间,他讲目光转向紫衣的男子:“为何杀他?” 那日的昆仑山巅云浓似锦,男子茶绿的双眸如燃烧的妖火,冥冥的天地间回荡着他的嘶喊:“你的徒儿,收一个,我便杀一个!” 白君卿缓缓合上眼,将所有的情绪隐于眼下,那声叹息还是在喉间流转开来:“你这又何苦……” 倒也不是怕了他,只是不愿再见他那副模样。 可是如今,他竟又收徒了。 不知是怎么了,那日只是看见这娃娃明澈如镜的眼,便把信物给了她。好在这是天庭,那人就算再有本事,也不能来去自如。 这么多年,他始终觉得愧对同心,那孩子生性善良,却因他而早夭。如今既然收了阿吟,他便断不能让她成为第二个同心。 ------题外话------ 夏夏的更新到了,求收藏啊求收藏,赶紧顶起!~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四章:浅色 下 “师傅看什么呢?”花汐吟发现白君卿相当不爱说话,有时会坐在窗前一日,望着那株开得稀疏,又瘦又小的玲珑树出神。她想不通他在看什么,以前听人说,仙人都是有神眼的,能看到凡人看不见的东西。她只能看见那株玲珑树开出的紫花少得可怜,却不知他能看见什么。 白君卿转过头来:“《三字经》背完了?” 低头看看手中的《三字经》,她有些犹豫。 “教了你这些时日,识几个字了?”他问。 “……还有一些不认得。”师傅的声音总是很温柔,可每次答话,她都感觉很紧张,“但是阿吟已经能背下半本了!” 白君卿示意她背来听。 她从椅子上蹦下来,站在他跟前站的笔直,像极了人间等着先生检查功课的学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 琅琅童音回响在竹舍,白君卿默默听着。犹记得,当年初入师门,与师兄一同罚背的第一篇文章就是《三字经》,少年稚气未退的声音仿佛已是昨日今生。 静静地听她背完半本,白君卿点点头:“书拿来,还有那些不懂?” 她欢快地将书拿来给他:“这个字阿吟不会念,还有这个‘国风’和‘雅颂’是什么呀,师傅?” 白君卿便指着她不解的地方细细与她讲来。 他其实是不擅为人师的,即使已当过同心的师傅,他还是经常不知该怎样去教导一个白纸般的孩子,只能暂且学着人间的先生,先教她读书识字。 可即便只教这些,他也有些无从下手。哪里不会,他便一个字一个字教给她,念会了,就去抄。不过半月有余,花汐吟都快把老庄超过百遍了。每每看见这七八岁的娃娃坐在青灯下,一遍一遍地抄下去,他真觉得自己这个师傅当得不好,过几日且去看看紫辰他们是怎样教徒弟的吧。 “师傅。”她忽地抬起头,目光闪烁良久才小声嘀咕一句,“我饿了……” 边说,肚子就不争气地叫起来。 “咳。”大约是没料到这一茬,白君卿有些尴尬,差点忘了这娃娃是要吃饭的。 长袖一拂,一碗清粥便出现在了案上。 “师傅不饿吗?” 他摇摇头。 花汐吟捧着那碗粥咯咯地笑,她真是饿糊涂了,师傅是仙,仙怎么会饿呢? 话虽如此,翌日她还是细细挑了一些小果,用心煮了一杯清茶捧去给他。 但是他没喝。 不是因为拒绝了,而是白君卿一整日都不在竹舍。花汐吟就坐在竹阶上,将果茶放在一边,用手撑着小脑袋,从清晨等到黄昏。茶早已凉透了,可白君卿仍没有回来。 “明明说今日要教我念《诗经》的……”她撅着嘴叹息。 被师傅忘在这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上次是三天不见人,上上次只有一天,上上上次大概是五日吧……她想,她大概是这世间最独立的徒弟了。 “师傅啊……”只觉得眼皮好沉,她便又在这睡过去了。 白君卿是回来过的,因为次日醒来时,花汐吟发现自己躺在屋内的小榻上,身上多了条被子。 “师傅!”她欢喜地跳下床,开始四处寻他。 竹舍外传来飒飒的响声,她追出去看见白君卿正在树下练剑,月白的长衫轻盈如纱,挥舞间衣袂如行云翻飞,掀起阵阵清风。璧骨玉肌,身如飞燕,一柄银锋长剑在他手中矫若惊鸿。剑光四溅,仙气流溢,剑走长虹,如有落星。 她痴痴地望着,一时忘记了说话。 他陡然回旋,身姿洒脱,长剑直指花间,一枚桃花瓣轻落剑身,真像是从绝世画卷中走出的璧人。 注意到站在门前元神离体许久的花汐吟,白君卿利落地收起长剑:“阿吟?” 叫了几声,她才回了神,嗤嗤一笑:“师傅舞得真好看。” 看着那张无邪的笑脸,白君卿无奈地摇头:“饿了吗?” “师傅再多舞些时间吧,阿吟自己会弄吃的!”边说边一蹦一跳地往屋里去了。 白君卿不解她一大清早为何欢喜成这样,只当是小孩子无忧的天性,便继续练剑了。 少顷,花汐吟捧着一碗酥酥软软的桃花糕出来坐在竹阶上,只穿着一件浅青色的薄衫,早春时节也不觉冷,只小口小口嚼着糕点,笑吟吟地看着白君卿练剑。 看着看着,她时而会抿着嘴,弯起眼笑得开心。 师傅舞起剑来真是销魂呐…… 一直到白君卿练完,她还是撑着下巴一个劲傻笑,白君卿都走到她面前了还没察觉。 “在想什么,阿吟?”他没忍住在她光洁的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想得如此入神,笑得口水都快留下来了。 “唔!”花汐吟吓了一跳,捂着额头惊讶地望着他,“师,师傅这么快就练完啦!” “已经两个时辰过去了。”他说,“你还没回答师傅,方才想些什么?” 她倒坦率,嘿嘿一笑脱口便道:“阿吟在想师傅舞起剑来简直是销魂蚀骨!” “咳!”他有种喝凉水被呛到的感觉,话说这孩子真明白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么。 花汐吟笑得一派灿烂纯真,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像要融化的薄雪。 “师傅要么?”她把那碗又软又糯的桃花糕举到他面前。 他摇摇头:“太甜了,你自己吃吧。” 回头看着他进屋,又低头看了看碗里的桃花糕,她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皱了皱眉,又咬了一口,那原本甜意丝丝的糕点如他一说,尝着竟真有几分腻喉。 她将半块糕点塞进嘴里,喃喃道:“过甜了吧……” ------题外话------ 准时更新,收藏咧收藏咧,这么可爱的女主还不收走?【新文出炉,跪求收走……】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章:苏浮 上 窗外的风愈加温暖起来,常青藤深碧色的叶片也日益生得繁密,绕着竹舍回旋而起。桃花已经谢尽了,桃林呈现出铺天盖地般的绿意,风一吹,仿佛要掀起一片水碧色的帷幕。竹舍里的花草都生得繁盛,唯独那株玲珑树依旧是瘦瘦小小,细细的枝干上开着几多永不凋零的紫花,满屋的绿,如今瞧见这几朵紫花,倒也觉出美了。 花汐吟坐在案前抄着那本《五行律》,时不时抬起头看一眼坐在窗边的白君卿。 来天庭快四个月了,白君卿别的本事没教给她,抄书倒是愈发在行了。这儿的书大部分都被她背得滚瓜烂熟,以后天庭倘若缺个抄书童,倒是可以考虑她。 “师傅,阿吟曾在人间见过您的神像。”她一面抄一面说,唇边荡开一抹清爽的笑意,“做得可丑了,都是老头。” 白君卿看向她。 “头发那么白,胡须都可以拖到地上了,还有好多好多的抬头纹!那些人啊,一定没见过您本人,要是见过呀……” “见过如何?” 她瞄了白君卿一眼,他正斜倚在长椅上,纤长的发如墨汁相浸染,柔如锦缎,黛眉舒展,一双眼睛似是上好的昆仑乌玉,仿佛能映射出那雪山之巅的旷世绝伦。浅朱色的双唇微微抿起,更添了几分诱人,看得她忍不住小吸了一下口水——师傅的色相真是不能随便窥视啊。 “要是看见了,怕是魂儿都飞了吧!”她慢慢放下笔,“师傅,一百遍《五行律》,阿吟已抄完了。” 他点点头:“收拾一下,今日带你出门。” 闻言,她眼底忽地一亮,跟星辰似的闪烁起来:“真的?!” “嗯。” 四个月下来,她从未踏出过羽桃林,从不知林子以外的天庭是个什么景致,实在好奇。今日,师傅竟要亲自带她出去,她自然是欢欢喜喜地去准备。 花汐吟一路小跑追赶白君卿的步伐,大约觉得她师傅走起路来步稳如飞,她不免开始抱怨自己腿短。这羽桃林里,白君卿是布了阵法的,所以直至走出桃林,她才发现,原来穿过厚厚的云层与世俗的界限,天庭的万里碧空竟美得如同纯净的冰晶,呈现出浅浅的烟蓝,升至九霄碧落的薄雾在眼前徐徐化开。 她有些紧张地往白君卿身边靠近些。 身着锦绣天衣的仙婢端着水果和精美的糕点从旁经过,看见他立刻停住施礼:“见过琼华星君。” 白君卿既不点头也不应声,旁若无人似的继续向前走,花汐吟小心拾起方才因为行礼而滚落在地的一只橘子,替那仙婢放回银盏中,莞尔道:“姐姐拿好。” 然后便快跑着追上白君卿。 仙婢惊讶地看着一身碧色短衫的花汐吟,绑在发上的两条绣着莲瓣梅的头绳随着她欢快的奔跑,在空中轻盈起舞,回想方才那双望着自己的笑眼弯弯,竟然纯粹得比天空更甚。 “那位琼华星君竟也收徒了……” 再往前去,青瓦玉阁,翡翠大殿,白玉曲廊便都出现在眼里,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忽然,她指着前方一座晶莹通透的拱桥问他:“师傅,那桥可真漂亮!” 白君卿回过头:“那便去走走。” 于是,她捻着他的衣袖,像人间普通的小小孩童,蹦蹦跳跳地跟着他在那桥上走了一遭。走到桥顶时,他停下来看着她,问道:“可有不适?” 她不禁茫然:“没有不适,阿吟很好。” 答完的那一瞬间,她仿佛看见白君卿眼中闪过一丝安然。 “这座桥名为‘绝尘渡’。”花汐吟正兴致勃勃地注视着那凛凛如冰的桥栏,白君卿才缓缓到处这桥的渊源。 “绝,尘,渡?”她毕竟年幼,不解其中深意,只觉得念起来倒好听。 “倘若心有杂尘,走上这座桥,便会有寒气穿心之痛,此痛比地狱的红莲之火更令人难以承受。”他看着她淡淡一笑,“你,很好。” 花汐吟不懂何为“心有杂尘”,何谓“穿心之痛”,只因白君卿夸她好,便满足地笑开了颜。 望着前方的重峦花开,她问道:“师傅,我们去哪?” 他领她走下桥:“去见见领你来这的那人。” 她的眼底忽地明亮起来。 重紫阁内,一向闲不住的紫辰星君今日却早早备好了茗点,坐在紫檀椅上悠然地闭目养神。象牙骨的白簪绾起一头锦缎般的紫发,眉宇舒展,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手边银丝交嵌的花瓶中那几株新开的石蒜花,俊美的容颜竟让那花都失却几分娇色。 一旁的苏浮实在看不惯自家师傅这样莫名其妙安静下来的模样,要是平日,他师傅早就一边笑得跟一花狐狸似的,一边折腾殿里那几只蓝翎鹦鹉去了,哪像现在这般令人心焦? “师傅在等人吗?”他终于耐不住了。 “嗯。”紫辰睁开眼,斜瞄了苏浮一眼,笑得比平日更妖娆了,吓得苏浮心窝窝狠狠一抽。 关于自家师傅的脾性,苏浮一直云里雾里,光是每日跟一妖孽似的招摇过市,不知害得多少仙女的玲珑心哗啦啦地碎一地,就让他怀疑过他是否有自恋倾向。当然,他要是还想要这条小命,这个疑问就打死也不能问出口。 自八个月前,他来到他家,破天荒打扮得仙风道骨,清雅绝伦,跟他父母简明扼要地说明来意后,便将他带上了天庭。一夜之间,他莫名其妙地住在了茫茫碧落,多了位星君师傅。 他不是没问过紫辰当初为何收他为徒,只是紫辰每次都答得好不正经,笑意嫣然地拍着他的脸:“为师自然是因为你这娃娃生得好看,收来养眼的。” “苏浮,今日琼华星君会来访,你去把我的棋盘拿来。” “是,师傅。” “哎,等等。”他又叫住苏浮,“一会儿,琼华星君的小徒儿也会来,你好生领她去玩。” 似乎回忆起什么有趣的事,他唇边的笑意愈发浓郁,几乎要绽出花来。 如他所言,片刻功夫,一位玉质清华的仙人信步而入,黛眉入鬓,瞳若夜露,简直像从那细雨酥雾中翩然而降的璧人,堪比夏曦间超凡脱俗的玉莲,濯而不妖,宁而不染,只一眼便让人失了魂。 这是苏浮八个月来第一次的得见闻名六界的琼华星君,传言琼华星君眉目如画,气冠众生,一个背影便可倾绝天下。如今亲眼所见,才知所言非虚。 紧跟在他身后的女娃娃清秀玲珑,那双珠玉般的眼睛似乎能看穿人心,扎着两个包包头,新奇的表情像刚刚出笼的小包子,惹人垂怜。不过还是个娃娃,居然能令人把目光从白君卿那张惊为天人的脸上移到她充满灵气的眼睛上。 “你再不来,这上好的云溪露可就凉了。”紫辰打量着来人,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 白君卿的目光落在那玉子棋盘上,微挑了一下眉:“斗了几百年,你还没放弃,我那玉竹居对你就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得不到的我都觉着好。” “那恐怕你这辈子都看不到了。” 紫辰呵呵一笑:“无妨,对于仙来说最不缺的就是时间,莫说几百年,再多个几千年,都是一样的。” 他向一旁侧了侧身,瞥见白君卿身后的花汐吟。 “你总算舍得让我见见这娃娃了。”他眉宇间皆是笑意,冲她招招手,“阿吟,上这来。” 花汐吟看了看他,又扭头望向白君卿,征求他的同意。白君卿微微点了点头,她走到紫辰跟前,恭恭敬敬地行礼:“紫辰星君。” 紫辰笑道:“我虽不与你师傅系出一门,也算是师出同祖,你便叫我一声师叔罢。” 凝眸望着紫辰笑意盈盈的容颜,与她师傅的性子真是完全不同,光是注视着这张脸,就感到一股属于世间的洒脱自在,令人如沐春风。她抿着嘴浅笑:“紫辰师叔。” ------题外话------ 男二号出来啦,夏夏保证男二号乃是一大重要人物,这个“浮”字可不是男二号真正的名字哦,至于他究竟叫什么……哼哼,还不收藏?!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六章:苏浮 下 看着她,紫辰眯着眼。明明是个稚嫩的软娃娃,这一声“师叔”却似清泉浅涧,叫人听着万分舒心。这娃娃就像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单纯得一眼便能看穿她内心所想,实在惹人怜惜。 他伸手捏了捏花汐吟粉若云桃的小脸,唤苏浮过来。 “你带这娃娃四处逛逛去,不必急着回来。” “是,师傅。”苏浮领着花汐吟出去了。 花汐吟到底是个孩子,刚走出重紫阁殿门,便又欢欢喜喜地左顾右盼了。苏浮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望着她一派纯真地迈着童子步:“你叫什么?” 她顿住,轻跳着回身:“花汐吟!” 身后十一二岁模样的少年儒雅地一笑:“我叫苏浮,浮生的浮。” 她弯下身凝眸注视着桥边一朵新开的小雪梅:“前两日我看书上说‘繁华三千,不似浮生一世’,我单觉得句子念着美,却怎么也不懂。既然你的名字叫苏浮,那你知道么?” 苏浮微微一怔,摇摇头:“这个浮字是我师傅起的,我不知道。” 闻言,她笑得极是满意:“还好不是只有我不知道。” 苏浮登时觉得自己那小小自尊心被一个小丫头片子伤害了,一时郁闷便信誓旦旦地许了诺:“等我弄懂,一定来说与你听!” “你说话算数?” “我母……我娘说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自然算数!” 与此同时,重紫阁内。 白君卿落下一子:“你的心思似乎不在棋上。” 紫辰嗤地一笑:“我的心思在哪又有什么要紧?你难道不担心你那小徒儿?” 他笑得漫不经心,总让人觉得话里有话。 “为何担心?”白君卿只是不慌不忙地抿着那上好的云溪露。 见他一副生就淡漠的模样,紫辰来了兴致:“既不担心,你却还将那镇魂铃给她。” 微凉的大殿里,他连扇子都摇起来了。 “你安得什么心?” 紫辰随手落子,接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日子烦闷,想寻些乐趣罢了。怎么样,这个徒弟,你可满意?” 清淡的云罗熏香缓缓绕过白君卿发间,明明近在咫尺,可偏偏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未笑,唇边却生出昙华般的温柔。他的口吻平淡如一:“心善,我自满意。你那新徒儿呢?” “你指苏浮?” “他非常人。”他绝不会看错,那个叫苏浮的少年虽然看似温文尔雅,但从他骨子里流淌而出的气息却出自天辰紫微,这绝不是寻常少年可以拥有的血统。 紫辰微抿起唇:“我收他为徒,自是知晓他身份非常,他有仙缘。” 白君卿终于抬起眼:“所以,你也这样把阿吟送到我这了?” 对面的人只是悠闲地嚼着金丝蜜枣:“即便知道她的身份,你还不是做了她师傅?凡事自有定数,你何必自己徒增烦恼。好生教导那孩子,也算功德一件。” 白君卿合起眼,不再多言。 脑海里那张孩子气的笑脸纯真无邪,一股空灵恬静从她灿若星辰的双眼中流转开来。四个月的相处,那孩子总是很乖巧,每日听她在身旁一声声地唤他师傅,他不禁怀疑自己当初将镇魂铃赠她是不是有欠妥当。 花汐吟此时正站在绝尘渡上,伸展着双臂,青色的衣袍像桥下的水纹细细微漾,手腕上的银铃铛发出阵阵脆响。 她回过头望着桥下的苏浮,一脸不解:“苏浮,这儿凉快得很,你怎么不过来?” 苏浮摇摇头:“师傅说过,我是凡人,凡心未除,若上了这座桥,会出人命的。” 花汐吟不禁咂舌:“不会吧,我感觉风吹得很舒服的。” “你不也是凡人吗,你为何能上桥?”苏浮疑惑地望着她。 被他这么一问,花汐吟像蔫了一般,立刻不说话了。半响,她从绝尘渡上走下:“我们能回去么?” “你师傅正和我师傅下棋,吩咐过些时间再回重紫阁。我再带你去别的地方走走可好?”他提议。 花汐吟只好点点头。 “想不想去灵霄大殿看看?”他一副兴奋的模样,花汐吟想说其实是你想去吧。犹豫片刻,她点点头。 “御剑过去要比走过去快。”他把目光落在她腰间,正想问“你的剑呢”,她却撇着嘴。 “我不会御剑。” “御剑之术是仙门必修术法,凡仙门之人必随身配剑。你既是仙门弟子,难道琼华星君却不曾教你?”苏浮惊讶地看着她。 想到自家隔三差五不见踪影的师傅,她纠结地摆弄着小指,表情更加郁闷。 见她一脸窘迫的可爱模样,苏浮便放弃了继续追问:“罢了,我载你吧。” “你也有配剑?!”花汐吟惊道。 “我师傅在教我御剑之术时就已传我配剑。”指诀念出,只见他腰间一闪,一把通身玉光的长剑饮风而出,停在他脚下。他冲着花汐吟浅浅一笑,“这便是我的配剑灵犀。” 他迈步走上剑身,向他伸出手:“上来。” 她咬了咬下唇,一脸无畏地挡开他的手,站上去。看着她倔强的表情,苏浮不自觉地弯起嘴角。 长剑离地,嗖地向前飞去。 听着从耳旁呼啸而过的风,花汐吟吓得嘴唇都白了。 “别看我学艺不久,御剑很稳的。”苏浮在身后宽慰她。 “我以后也会学御剑飞行吗?” “星君会教你的。” 她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前方,努力睁大眼,大声道:“我一定会飞得比你好!” 站在她身后,逆着风,苏浮可以清晰地嗅到一股宁神的莲香。身前的小丫头清澈的双眼俏皮地眨着,纤长的睫毛翘起可爱的弧度,比他从前见过的任何女孩子都要讨人喜欢,粉扑扑的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捏一捏她软得像云朵的脸颊。 他正了正神:“你是琼华星君从人间带上来的?” 花汐吟摇摇头:“是师叔将我接来见师傅的。” 回想起初见师傅时,他玉骨清风,白衣曳地的身影,只一眼便已超出了任何词汇所能形容的面孔。倘若在那株红如胭脂的相思花海中,对她伸出手的人是他……就连想想都觉得是一种极为奢侈的事。 “天上的仙人这么多,他们都有徒弟吗?”她问。 “……收徒弟的仙长似乎并不多,基本是童仆之类。但是同你我师傅在内的五位星君都已收了徒了,今后你见了都是要叫师兄师姐的。”苏浮终于找到在这丫头面前充长辈的机会了。 “一位星君就只有一个徒弟吗?” “不是。别的仙长我不知道,但我师傅就有两名弟子,我和我师兄。不过入门这些时日,我倒从没见过我这师兄,听说师傅派他下界办事去了。”他答道。 她轻轻哦了一声,想着师傅以前是不是也收过徒弟。 “看,到了!”苏浮指着前方金玉碧瓦的宫殿。 闻言,她唰地抬起眼,只见一片云雾环抱间,一座宏伟得令人叹为观止的金色宝殿,琉璃飞檐,盘龙石柱,从上空俯瞰,殿顶一颗金光流转的舍利宝珠为整座宫殿覆上一层雾气,如一面银色云纱。 苏浮御剑带她在大殿四周盘旋了几圈后降落在最底端的一级上。花汐吟仰着脸,目光顺着眼前冗长似要直达万里苍穹的白玉阶,几乎挪不开眼。她曾无数次幻想天庭的灵霄宝殿会是怎样的旷世华美,可当亲眼见到,仍觉得千般万般难以置信,每一处都仿佛是造物主的奇迹。 她正欲迈步走上白玉阶,想离那万华之殿更近些,却被苏浮一脸紧张地拉回来。 “不可过去!” 她诧异地望着他:“为何?” 他指着殿顶供奉着的舍利宝珠:“那是佛门神物,法力无边。我们尚未修成仙身,是万万不能靠近的。听我师父说,这舍利子遇魔则灭,遇妖则诛,倘若凡人碰到,顷刻便回魂飞魄散!” 他的话吓得花汐吟浑身一震,遥望着那颗金舍利:“遇魔则灭,遇妖则诛,魂飞魄散……” “每次跟着师傅,他是上仙,可以走上去,我却只能站在这看。”他一脸不甘,“我就在想,什么时候成仙了,也能走进这灵霄大殿看看。” 一边说,他发现花汐吟一边往后拖,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他便笑着安慰她:“站在这里没关系,不用怕。” 她摇摇头。 见她实在害怕,苏浮只好再次召出灵犀:“走,我带你去瑶池看看可好?” 如获大赦一般,她赶紧站上剑身。 苏浮御剑,带她飞往瑶池仙境。 ------题外话------ 夏夏今天大爆发,三千一章!下一章会有个傲娇少女出场哦,还有美少年一枚,敬请期待! 这么努力的作者去哪里找,还不贡献出乃们的收藏和评论?!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七章:刁蛮公主 上 由于身份,苏浮不敢造次,这瑶池乃是王母与玉帝行乐之处,内池自是不敢前往。他只带着花汐吟降落在瑶池湖畔的九曲桥上。 早在下界时,花汐吟就不止一次听人间的说书先生唾沫横飞地形容过这仙境瑶池,花开不败,百鸟齐鸣。他们总是形容得那样绘声绘色,令她不禁神往。 眼前不过是在瑶池边界,却已然超凡脱俗。蜿蜒曲折的九曲桥凌驾在一片茫茫碧水之上,桥下锦鲤相戏,池面白莲盏盏,开得清灵秀逸。人间的莲花,浅红,烟蓝,或多或少总带着些颜色,可这些莲花却洁白胜雪,阵阵仙气中,温润如玉,与那些随风起舞的深碧莲叶相映成趣。 苏浮领着她四下去转。 “阿吟,你来天庭几日了?” 她算了算:“快四个月了。” “星君可有教你什么?” “写字。”她脆声道。 “啊?”苏浮讶然地看着她。 “师傅说,不识字不好,我就学。”花汐吟很认真地说道,“师傅写的字很好看,比我见过的任何人写字都要好看!……可我的字太丑了,很丢脸,所以我要好好练。” 苏浮发现,只要一提起师傅,她清澈的眼中总会闪烁起美好得一塌糊涂的神采。 他道:“我们都是要修仙的,不能只学认字。” 闻言,花汐吟的眉毛拧成了一团,欲言又止。 她也想快些学仙术,可师傅总是不见踪影,除了识字什么也不曾教给她。她并不是不理解师傅,但眼看着苏浮御剑飞行,相信其他师兄师姐一定也学了许多,她是怕自己这般无用,迟早是要给他丢脸的。 “苏浮,仙术难学么?”她问。 苏浮沉思半响:“这难说,要看个人资质,仙根奇骨,自然学什么都快,早早便能修得仙骨,若是资质太差,一辈子修不成仙骨也不无可能。” “那,那我属于仙根奇骨还是资质太差?……”她有些局促不安。 苏浮嗤地一笑:“我又不是神,我哪看得出?” 她失望地垂下头。 “阿吟,你想不想看榆叶鸾枝?”苏浮岔开话题。 “榆叶鸾枝?那是什么?” “就是榆叶梅!只有在这瑶池才花开不败,是仙境中开得最浓烈的花。”他俯下身,笑得稚嫩而温暖,“你要是想看,在这等着,我去给你摘来可好?” “你能进瑶池?” “我可以溜进去呀。现在娘娘和陛下该是去碧云台了,瑶池里肯定没有人!” “你怎么知道他们都不在?” “我师傅告诉我的,他什么都知道!”他踏上灵犀,平地而起,“在这等着,我很快回来。” “苏浮……”她还是担心,瑶池岂是他们这种身份可以来去自如的?万一冲撞了圣驾,可就惨了。 “按辈分来讲,你得称我师兄。”他揉了揉她的头发,转身飞进瑶池。 花汐吟立在桥头,无奈地揪着自己的头发,结结巴巴地自语:“可,可我年龄比你大呀……” 虽然苏浮嘱咐她在桥上等着,她哪里是个安分的主,他前脚刚走,她便在附近闲逛起来,脑子里一直回想着苏浮刚才的话,目光静静地停留在手腕的银铃上。 气息被封住了,这是镇魂器吧。 她想起四月前,在那片如雪纷飞的羽桃林中,他白衣曳地,将这三颗铃铛亲自戴到她手上,告诉她这是师门信物,不许她擅自摘下。自那日起,她身上的气息便被封住大半,与常人无异。她倒并不在意这铃铛是用来做什么的,只因是师傅所赠,她就当做了宝贝。 只是,师傅至今仍不教她任何术法。 前方,盛开着一片雪白的花朵,嫩绿的枝叶,倒悬的花朵,如一枚枚玲珑的钟冢,纯洁美好,令人不禁想要伸手触摸。 “那花碰不得!”身后忽然传来一身急喝,吓得她立刻把手缩回来。 回头去看,一位蓝衫少年笔直地站在桥头,一双琥珀色的丹凤眼闪动着异样的金色,远远注视着她,薄唇微抿,仿佛是幽谷汀兰,散发着清冽的气息。容貌算不得十分出众,但那股漠然于世的气质竟能让这满池的白莲变作陪衬。 他朝她走来,指着那些美得像幻境的洁白花朵:“这是白色曼陀罗,有毒。” 闻言,花汐吟惊愕地张了张嘴。 她以前听人说过,天上开着一种白色曼陀罗,花美如梦,花香如蛊,是天上唯一一种带毒的花。没想到今日她便见到了。 少年来回打量着她,似乎在怀疑什么。半响,他道:“你是哪家仙童,怎么没有见过你?” 花汐吟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抬头看了看他,眉头一皱:“我不是仙童,我叫花汐吟。” 少年瞳孔一紧:“你是琼华星君的弟子?” “你知道我?”她惊喜地望着他。她第一次走出桃林,居然还有人认得她。 “听我师傅提起过那位琼华星君最近收了一个徒弟。”他道。 从见面到现在,少年的表情始终淡淡的,如同静止的沙漏,弄得花汐吟好生紧张。他看起来该是与苏浮年纪相仿,却老成许多。 突然,上空传来一声响亮的呼声:“十夜师兄!” 少年抬起头,只见一个身穿淡粉衣衫的女孩御剑而来,杏眸明目,虽然有几分傲然,总得看起来依旧十分可人。她盈盈飞落在他们面前,收剑。 花汐吟望着少年的侧脸,原来叫十夜啊。 十夜盯着前来的女孩:“不是让你别这么大声喊我吗,汀澜,何事?” “无事不能来寻你么?”汀澜耍俏地吐了吐舌头,继而注意到他身旁眉清目秀的女娃娃,“十夜师兄,她是谁?” 十夜瞥了花汐吟一眼:“琼华星君的弟子,花汐吟。” “她就是那个被紫辰星君领来的小丫头?!”汀澜微微惊讶地看着花汐吟,“怎么又瘦又小的,不会是星君待她不好吧?” 一听有人说白君卿的不是,即使是无心,花汐吟也立刻鼓起脸怒道:“你别乱说!我师傅教我读书写字,待我可好了!” 汀澜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顶撞,当下就不乐意了:“那除了读书写字,你师傅可有教你别的?比如说……御剑?” 她显然是注意到她腰间没有配剑。 花汐吟立即就心虚了:“我……我……” 一把长剑丢到了她脚边,汀澜微仰着下巴:“作为师姐我也不欺负你,你要是能飞离地面十米,我便承认了你是琼华星君的好弟子,怎么样?” 注视着脚边的剑,花汐吟紧紧揪住了自己的衣袖。别说十米,即使一米,她也飞不起来呀!她怎么就这么倒霉,遇上这么个人。她若飞不起来,便是丢了师傅的脸。她师傅是那么强大的一个仙,她不知该如何形容,好像这世上一切华丽的辞藻都配不上她师傅,她宁愿自己丢脸,也不愿别人说他一丝的不好。 十夜看着她为难的样子,扭头道:“别太过分了。” “我怎么过分了?”汀澜撅着嘴,俨然一个爱恶作剧的小丫头,“十夜师兄,她没有配剑,你看我都把自己的云泠剑借她了,就十米。我不相信师傅口中那神祗般的琼华星君收的徒弟会连御剑十米都做不到。” 十夜无奈地摇头。的确,御剑十米,即使是初学者也该做得到,更何况他也很好奇,眼前这个还发着抖的小丫头究竟有什么出众之处,竟然让琼华星君放弃成群的优秀的仙门弟子,独独选了她做弟子。 苏浮还没有回来,花汐吟想求救也办不到,双眼盯着那柄剑,最后还是弯下身将它拉到脚下,站了上去。那颤抖的身形仿佛脚下踏的不是剑,而是一座架在深渊上的独木桥,回想着苏浮方才驭使灵犀剑的场景,她只能硬着头皮照做。 可是剑身只是颤动了两下,便没了反应。 “再试试?”汀澜道。 她只好又试了一次,结果这次更糟,剑连颤都没有颤一下。她从未觉得这般丢人,师傅和苏浮那么容易就能做到的事,无人指点,她竟然半分都无法掌握。 “我教你怎么样?”汀澜的语气让花汐吟听着很不舒服。 “不劳烦师姐了。”她坚定地回绝了汀澜的提议,暗暗抚上手腕上的镇魂铃。 只要摘下来,即使她的力量很微小,御剑飞起十米还是不难做到,摘下这个,就不会这么难堪…… ------题外话------ 继续三千一章,再不收藏乃们就太对不住夏夏的努力了【可怜的小眼神儿~】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八章:刁蛮公主 下 【“这是师门信物,不许摘下。”】 脑海里,那张生得如流光美玉的脸一闪而过,她心中吃了一惊,立刻把手从镇魂铃上拿开,铃铛似乎感受到她不安的情绪,轻轻颤了两下。 不可以,师傅会生气的…… 一旁的十夜一言不发,只是皱了一下眉头。 花汐吟有些慌了,暗想着苏浮怎么还不回来。正慌神间,脚下的云泠剑突然一晃,紧接着托着她凌空而起,眨眼间已上数十米! 她“呀”地尖叫一声,回头冲汀澜狠狠一瞪:“你放我下来!” 见她生气了,汀澜笑了:“师妹怎的这样不解人情,我看你飞不起,好意帮你一把,你反倒怪我?” 谁用你帮?!花汐吟暗暗不服气,却又不好骂出口:“放我下去!师姐!” 汀澜不理会,只沉思道:“没想到你真的什么都不会……” “谁说的!你快放我下去!”见她不理,花汐吟只好向十夜求助。 十夜瞥了汀澜一眼:“莫胡闹,把人放下来,你好歹是位公主。” 汀澜吐吐舌头:“师兄别生我气,师妹我这就把她放下来。” 花汐吟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不耐烦地在剑上乱动一气,想着要不要跳下去,可低头看看数十米的高度,又怯了。她的力量全被这铃儿封住,若这样往下跳,不缺胳膊断腿才怪呢! “哎!别乱动!”见她十分不老实,汀澜本就无心害她,当下慌忙提醒,可控制云泠剑的力道一下子打偏,正巧击中花汐吟的左臂。 她啊了一声,失去了平衡,从云泠剑上跌了下来,手腕上的镇魂铃一阵急响! “喂!”汀澜惊呼。 “阿吟!”苏浮取了榆叶鸾枝回来,一眼便看见那瘦小的身躯从数十米的半空陡然坠下,赶紧御剑去救。 十夜也欲救下她,腰间的配剑还未出鞘,一道月白的身影一掠而过,稳稳将花汐吟接入怀中,在三人惊愕的目光中,翩然落地,刹那间,月华失色。 三人齐齐跪地:“弟子见过琼华星君。” 师傅?……是师傅来了么?躺在温暖的怀抱里,花汐吟失去了意识,光是听到“琼华”二字,她便心安了。 看着怀里晕过去的孩子,白君卿不禁眉间一紧:“怎么回事?” 汀澜吓得小脸煞白,低头请罪:“都是弟子不是,本想和师妹开个玩笑,不料误伤了师妹,弟子知错。” 白君卿看了她一眼:“你是云刹的弟子?” “是,弟子云刹星君门下,汀澜。” 见她恭敬有加,他也不好为难,只道:“自己回去向你师傅说明。” “是。”汀澜感到此刻自己连头都不敢抬。 苏浮也道:“是弟子保护不周,才会令师妹受伤,请星君责罚。” “你非我门下,去找你师傅罢。”他道。感到怀里的小人儿的脉搏愈发微弱,他立刻将自己的仙气输给她,“你们记着,虽非师承一人,你们也是同门,怎可互相加害。若有下次,定不轻饶!” 他的口吻平淡,却令在场无不心头一颤:“弟子谨记。” 看来这琼华星君相当爱护这新收的小徒儿啊,汀澜的脸色有些难看。 花汐吟受了伤,白君卿便立刻带她回玉竹居救治。 话说方才,白君卿正与在场下棋,忽然间通过那镇魂铃察觉到她的危险,连告辞都省了,眨眼间便消失在重紫阁,倒把紫辰吓得半天没回过神。幸好在她手上戴了镇魂铃,否则今日她怕是半条小命都没了。 花汐吟伤得不算很重,只是她身体本就虚弱,才会晕过去,白君卿给她喂了丹药,不消半日,她便醒了。只是醒了之后,看见床边的白君卿,眼中快速闪过一抹惊喜,却又立刻黯了下去,连一声师傅都没叫完,就坐在床上撅着嘴,一言不发,连平日弯弯的眉都崩得紧紧。 “饿了没?”白君卿变出一碗粥端在手中。 她摇头。 “在生师傅的气?” 她还是摇头。 他将碗放在一边,坐近些:“为何不说话?” 她撇了撇嘴,眼睛红了一圈,仿佛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阿,阿吟没用,连御剑飞起十米都不会,给师傅丢脸了……阿吟知错。” 原来是为这事……他不禁叹息。 看着小徒弟一脸自责,他竟然有些心疼,伸手替她理了理头发:“这不是你的错,是师傅没有教你。” 她不语。 “阿吟,可知道这四个月来师傅为什么不教你任何仙术?”他问。 她抿着唇点点头。 “阿吟知道。”她抚摸着手腕上的镇魂铃——仙家法器,镇魂封妖,“因为阿吟是妖。” 承认这个事实,花汐吟从来不知道需要这么大的勇气。 传说,人间有座沧澜古城,向来是妖,仙,魔出没之地,只是城里的人皆是肉眼凡胎,辨不出何为妖魔,因为化作人形的妖魔与人无异,有些甚至比人更加美丽动人。 在妖界与人间相连的沧澜城的最西边,有一条青冥河,河中的水仿佛已经忘记了流淌,清可见底。没有人知道河的源头,也没有人知道它的终点。三百年前,从青冥河底伸出了一枝莲苞,百年后,莲苞绽放,花红如晚霞,瓣似血玉,美得令人咋舌。两百年后,花灵成妖,化身少女,行走人间。 沧澜早春,星君神殿,相思古树烟云花开,却及不上花下少女当年红莲初绽。白衣飘飘的紫发仙人在她愣神间对她伸出手:“小丫头,跟我成仙去可好?” 她知道他是神仙,但她不知道这神仙明知她是妖,为何还要领她来这仙灵圣地。 后来她知道了,她来,就是为了遇见那人,给他当徒弟的。 神仙告诉她,她师傅会是这天下最好看的男子,神一般的仙人,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她终于相信了这句话。 他从洁白的羽桃花中向她走来,收她为徒。自修成妖身她从未想过一个妖,竟会有个神仙师傅。她本是小小莲妖,妖气微不足道,师傅仍赠她镇魂铃,施以无边法力替她压制所有妖性,令她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妖就是妖,心性未定,便不能修习术法。 可她只是想当他的好徒儿,替他在人前争气!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手心,花汐吟真是委屈极了。 “阿吟,为师教你的书可都读完了?”他捻着袖子为她将眼泪擦去。 她点点头。 “都懂了?” “嗯。” “真想学术法?” 她眼底一亮,抬起头:“师,师傅愿意教我?” 白君卿点点头:“等你伤好了,师傅就教你。” 闻言,她欢喜地差点从床上蹦下来。 见她如此开心,白君卿不禁浅浅一笑,刹那间,花汐吟只觉得天地都失去了颜色。 师傅笑起来,真好看…… 白君卿侧身将粥端来,见她左手伤了,便一勺一勺送到她嘴边。 花汐吟受宠若惊,眯着眼笑得极是灿烂。 望着她纯真的笑容,白君卿道:“阿吟,不用因为外界而烦恼,你心地纯良,不论是人是妖,都是我白君卿的徒儿。” 这番话,就像在向她保证什么,花汐吟用力点点头,一边吞咽着他喂来的粥,一边眯着眼瞄着他洁白的衣袖上自己的“杰作”。 眼泪弄脏了他的衣服,她却觉得心里欢喜得几乎要溢出阳光来。 【“你心地纯良,不论是人是妖,都是我白君卿的徒儿。”】 花汐吟从未想到,他的一句话,自己竟会一直牢记,直到很久以后,从她嘴里轻轻念出,也不差一字。 只是彼时。 他不再是温柔地喂她吃饭,替她抚理碎发的师傅,她亦不再是今日坐在他身边,只因他一个小小的鼓励而满足无比的阿吟。 那时的她想,世事无常大约便似这般,纵使繁华三千终抵不过与那人一瞬间的相守。用尽自己的一生去追寻一件你认为值得,却永远得不到的东西,最幸福与最悲哀,往往一念之间罢。 世事无常的后半句,是逃不脱的物是人非。 ------题外话------ 夏夏正在军训中,存稿不多,还请大家笑纳!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九章:阿吟的师父 上 花汐吟养伤期间,苏浮来探望过几回,带来了那瑶池仙境灿若烟霞的榆叶鸾枝,插在了她床边。 她坐在那,惊奇地看着苏浮:“桃林里我师傅设了阵法,连师叔都进不了玉竹居,你怎么进来的?” “自然是星君放我进来的,否则以我的修为,怕是早迷路了。”他道。 师傅?是师傅的话就不奇怪了。 苏浮坐在她身边:“伤好些了么?” 花汐吟笑起来,动了动手臂给他看:“好多了,可师傅还不许我乱动。” “受伤了是该老实些,星君是关心你。” “我知道。”她笑靥如花,“师傅答应待我伤好了,就教我术法。” “真的?”他看起来倒比她还高兴,“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尽可以来问师兄。” 谁要来问你,我有师傅呢!她暗暗笑。 “苏浮师兄,你还记不记得那日在瑶池有个叫十夜的?” “十夜?”他想了想,“你说的是天狼星君座下的十夜师兄吧,他入门最早,连我也要叫他师兄。” 她忽然说想出去坐坐,苏浮有些犹豫。 “不打紧,只是走走而已。”她起身。 “那小心些。”苏浮陪着她走出屋。 “师兄,这天庭都有哪些仙家,我没怎么出过门,你讲与我听听。” 被她一声师兄叫得,苏浮喜笑颜开:“好啊。” 他俩坐在竹阶上,竹子凉得恰好,正适合这初夏时节。 “世间分为人,神,仙,妖,魔,冥六界,想必你也该听过。所谓仙界,包括的其实并不止天庭,还有西天极乐世界和隔仙山仙府,天庭只是其中一部分。天庭分三大宝殿,灵霄,无惑和怀世,此外还有三十六阁,七十二宫以及上百余座亭榭楼台,仙家的名号一时半会数不清,比较著名的除了众所周知的玉帝王母,七仙女,太上老君一等上仙,就是五位重霄星君,云刹星君,天狼星君,九霄星君,我师傅紫辰星君和你师傅琼华星君,都新收了弟子。” “师傅的弟子是我,师叔的弟子是你,天狼星君的弟子是哪个讨厌的汀澜……”她掰着手指数到最后,发现少了一个,“那九霄星君的弟子是谁?” “哦,是虞清,我与他是同一日拜师的。” “他人好么?” 苏浮看了她一眼,抿着嘴笑:“他不是人。” “啊?!”闻言,花汐吟霍地站了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虞清是北海仙山祈风岛的少岛主,双亲都已修成仙身,他生来便是仙骨。”苏浮向她解释。 “噢……”她慢慢坐下——原来和她不一样,还以为那位九霄星君也像她师傅,收了个妖怪做徒弟呢。 “我见过虞清,他看起来很爱笑,该是个随和的人。” “嗯。”她托着下巴,“这么看来只有那个汀澜不讨人喜欢。” 只要一想起那日在瑶池她对自己的刁难,花汐吟就觉得心里堵得慌,等她伤好了,定要好好修习仙术,好好挫挫她的威风! 苏浮看了她一眼:“别记着那事了,汀澜只是脾气骄纵了些,本性不坏。” “本性?我哪看得出她什么本性,她欺负我倒是半点不假。”她撅着嘴也耍起了性子。 “你啊,真是记仇的主……”他拍拍她的头,温雅地笑,“同是仙门,今后低头不见抬头见,要好好相处才是。而且我听说云刹星君脾气颇为古怪,你师傅也不是闲人,不可能次次都赶得及护着你,你还是安分些好。” 闻言,她只好收敛了任性,再怎么讨厌汀澜,她也不能给师傅添麻烦。 “师兄,那五位星君,谁最厉害?”她好奇地睁着眼,那双黑白分明的眼,明亮得像是能容纳进一片星空, 苏浮想了想:“该是琼华星君吧。我听师傅说,琼华星君的修为还在昆仑山的时候便已是闻名六界,三百年前魔界动乱,攻上天宫,也是琼华星君打败了魔界大将军雾莲月,将魔兵逼退回魔界的。” 花汐吟听得一愣一愣的,她早知道师傅厉害,没想到这样厉害,心里不由得一阵骄傲。那些老君,仙女,下界传得如何厉害,还不是他师傅在守护苍生。他师傅啊,果然是最厉害的! 她兀自眉开眼笑。 见她开心,苏浮也放心了。 “师兄,我师傅比玉帝陛下还厉害吗?”她笑意绯然。 苏浮摇摇头:“不知道,没人看见过陛下出手,只听传闻,成仙前是位和善的员外。” “这样……”说不定我师傅比陛下还强呢,她暗想,心中不禁一阵开心,“师兄,你知道得多,再给我讲讲别的吧。” “还想听什么?” “……讲讲三百年前的仙魔大战。”在人间待了几年,她还是挺喜欢听故事的, “这事说来话就长了……” 三百年前,白君卿等五人被提升为重霄星君不过两百年。魔界大将雾莲月在魔君协助下冲破不周山仙门,率领十万魔军攻入南天门,一时间仙门遭屠,尸横遍野,整片天空被浸染得昏灰一片。混元真君,挽云仙子等一大批上仙惨遭毒手,甚至连前来支援的佛门法灭禅师也被雾莲月所杀,更不用说上万天兵天将。 危急时刻,玉帝下令五大重霄星君前去击退魔族,守卫仙界。 仙门之人永世无法忘怀的是那一天与雾莲月坦然相对的那一袭月白,在灰得如同将要熄灭的炭灰般的天地间,十万黑甲魔兵的瞳孔倒影中,温润如星光,似昆仑乌玉的一双眼,仿佛要包容进整片天地。 除了白君卿,没有人能把这一袭白衣穿得如此气冠众生。 他像神一样俯瞰众生:“仙门圣地,岂容尔等玷污。” 平静的口吻,淡漠的神色,体内的纯仙之气无形间迸发,魔瘴尽消,长剑出鞘,刹那间万物失色! “重荒剑?”花汐吟十分入神。 “据说那是昆仑山镇山之宝。” 花汐吟点点头,想起那日白君卿在林间舞剑,那把剑通体银光,明若晨曦,原来是上古名剑重荒,想是唯有师傅这样的仙才能与之相称。 “三百年前的大战,简直是旷世绝伦,若不是雾莲月及时撤回魔界,那十万魔军怕是要在重荒剑的威力下全灭在南天门前。” “那个雾莲月很厉害?”她眨着眼。 “据说是魔界万年难遇的奇才,除了琼华君仙,仙界怕是再找不出一个能完胜他的人。”苏浮道,“不过当年魔界突然退兵的原因除了不敌你师傅,似乎还有隐情。” “什么隐情?” “据说是魔君易主,魔界大乱。那时我还没出生呢,所以知道的不详细。” “师兄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她眼中涌现出一丝崇拜,一个十一二岁的人类居然比她这个修行了三百年的妖知道的还多。 苏浮微笑道:“我家书库比较大,里面记载着六界发生的各种大事。” 她仰着脸,有些期待地望着停在桃枝上的一只画眉,有些出神:“师兄我问你,人修行之后可以成仙,那妖呢?” “妖?”他愣了一下,“我不清楚,不过我师傅说过,只要有心向善,潜心修行,不论是人是妖,都有希望成仙。” 【“你心地纯良,不论是人是妖,都是我白君卿的徒儿。”】 原来师傅早已看穿了她的顾虑,才给了她这样的教诲。花汐吟释怀地弯起嘴角。她的师傅呀,果然是天下间最好的师傅! “你还有伤,注意休息,我回去多看些书,改日再来给你说故事可好?”苏浮揉揉她的头。 “嗯!” ------题外话------ 吼吼吼,收藏快快涨上去,给夏夏一点鼓励吧!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章:阿吟的师父 中 正巧白君卿回来,苏浮便起身告辞。 “师傅!”她一脸欢喜地奔到他面前。 “怎么一直呆在外面,你还有伤。”白君卿自然地伸手替她拉了拉肩上的衣服。 “师傅你去哪了?一早上都没看见。” “先进去吧。”他催她进屋,进了屋便让她坐下,然后从袖间取出一颗丹药,“这是云草丹,对你的上有好处。” 盯着那枚云草丹,花汐吟有些讶然:“师,师傅早上是去给我取药了?” 他点头。 她受宠若惊地看着他:“……师傅待阿吟太好了。” 接过丹药,她简直像捧着什么宝贝似的,放入口中。云草丹本就是疗伤奇药,云草只生长在昆仑之巅,十分珍贵。如今师傅竟为了她的伤专程去昆仑山走了一趟,她怎能不感激? “傻丫头,你是我徒儿,师傅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他道,“你的伤也快好了,今日服了云草丹回屋好好调息,明日为师便开始传你术法可好?” 她眼底闪亮,望着白君卿充满温柔的眼睛,眼圈一红,眼泪差点没出息地往下掉。记得她刚刚修成人形那一年,只能简单维持人形,那年冬天,沧澜城下了好大好大的雪,她像个小乞丐一样蜷缩在破庙里,身上只裹着一块破单衣,又冷又饿,没有力气吸食精元,因为一块草垫被庙里别的乞丐吊着揍,甚至沦落到和狗强半个馒头……如今竟然有一个美得不像话的师傅说她是他徒儿,他会待她好。 她幸福地笑了起来。 她真不知该怎样才能回报他这份疼爱,唯有用心学好术法,成为他的骄傲。 翌日。 确认她手臂上的伤已经痊愈后,白君卿带她去了玉花台。这玉花台是天宫除了灵霄大殿外最高的地方,玉砌琉璃,一片纯白,名为“玉花”,却不生寸草,唯一的雕饰就是那白玉石栏上栩栩如生的白玉兰浮雕。 花汐吟好奇地四处张望,趴在石栏上俯瞰,玉花台如悬半空,台下仙人的身影依稀难辨,唯有一头紫发甚是耀眼,她远远便认出那是紫辰,嘻嘻一笑。 “阿吟。” 听见师傅唤她,她立刻转身跑到他跟前,拱手而立:“师傅。” 今晨出门前她便已得知,师傅今日是要传她御剑之术。 他从身后拿出一把刀鞘银蓝的长剑,剑身轻巧纤细,仿佛玉雕:“此剑名为聆音,今日为师便将它传与你,仙门配剑,剑不离身,你的剑,好生珍惜。” 她跪下双手接过剑,捧在怀里,喜欢得不得了:“多谢师傅!” “聆音剑性为水,女子使用正好,也可克制你的妖性,助你提升修为。”他道。 闻言,花汐吟抬了抬手:“克制妖性的法器,师傅不是已经给了镇魂铃吗?” “镇魂铃虽是仙门法器,但只能起到压制你妖气的作用,而这柄聆音剑的材质乃是昆仑寒池底的琼紫玄铁,能让你的修为提升更快。” 听他一说,握着聆音剑,花汐吟仿佛真感觉到周身有一股清流涌动,心智顿时清明不少,心中一喜。 “阿吟,仙门御剑之术最高境界是人剑心灵相通,那样便可自由驭使。你初学,学会剑诀便可召剑出鞘,过来,为师将剑诀教给你。” 她站过去,听白君卿将剑诀念了一遍,在心里又暗念一次。 “可记住了?” “阿吟记住了。”她点点头。 那便试试。 “是。”她手握聆音剑,默念剑诀,聆音出鞘,在半空中回旋一圈后飞回她面前。剑刃薄如蝉翼,灵气四溢,剑气微凉却毫不刺骨,当真是不可多得的一把好剑。 静静注视着长剑,花汐吟心如泉涌。我的剑,师傅送我的聆音剑…… 御剑相授,从此她便是真正的仙门弟子。白君卿示意她站上剑身。 “师傅……阿吟还不会御剑。”她为难地低着头。 “上去站好,为师会在你身后教你如何做。” 师傅和我一起?她迈上剑身,白君卿站在她身后。根据他的指导,她小心翼翼地操控着聆音,剑载着他们凌空飞起,迎风而行,但没一会,剑身便有些摇摇欲坠。 花汐吟吓得小脸刷白,害怕地喊着:“师傅!师傅!怎么办?!” 白君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注意平衡,专心御剑。” 他的声音平静而温柔,有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别怕,有师傅在。” 脚下的剑渐渐平稳,他的一句话,竟比什么都让她安心,感受到他就在身后,花汐吟驭使聆音也愈加得心应手。是啊,她师傅是那样厉害的仙,有师傅在,她什么都不用怕。 聆音剑载着二人在玉花台上空盘旋一圈后向前方飞去,穿过薄纱般的云雾和重重楼台,渐渐升高。花汐吟从未如此靠近过这金色的阳光,云霄之上,光芒温热,仿佛随时都能穿透人心,又像披着金缕衣的楼兰少女手腕上额金钏,折射出美丽的光辉。能带给她安全感的人在她身后负手而立,她不用回头便能想象出他的身影融在这阳光里该是怎样的唯美。 过往的仙人认得白君卿,纷纷仰起头来看。琼华星君白君卿收徒一事早已传遍天庭,今日见到剑上的二人便猜到他身前御剑的女娃娃是何许人也了。不过一日,天庭大半的仙人便已认得这水灵的娃娃。 花汐吟侧过脸,眉眼笑起来如新月弯弯:“师傅,等阿吟学好了御剑可以载师傅去九重天吗?” “你想去九重天?” “传说九重天是天之极,阿吟想知道那天尽头都有些什么。” 白君卿唇边的笑意浅的几乎看不见:“是星空……以及仙魔石碑。” ------题外话------ 千重花冷是有自己的百度贴吧的,亲们有兴趣可以来关注哦!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一章:阿吟的师父 下 “仙魔石碑?”她只模模糊糊记得师傅让她看的那些书里有记载,却不知那究竟是什么。 “仙魔石碑是仙魔两界的界碑,石碑在一日,魔界便无法进入仙界。” “可是三百年前魔界不是进攻了一次吗?” 白君卿皱着眉:“仙魔石碑是天帝亲自筑起,本是无人能破,但倘若有法力高强的内应,从九重天打破仙魔石碑,后果便不堪设想。” 她屏住呼吸:“内应……那三百年前是因为天庭有奸细混入才让魔界有机可乘?” “嗯。” “师傅,谁是奸细?” “是一个我们事先都没有想到的人。如今已在六界魂飞魄散了。”他的口吻竟有些无奈。 想不到的人?花汐吟茫然弟蹙眉。一时忘记了正在御剑,剑身猛地一坠,吓得她登时六神无主!腰上一紧,摇摇晃晃的身子已被扶住,一股强大的仙气重新托起聆音,使它恢复平衡。 白君卿道:“专心些。” 花汐吟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是。” “刚才若我不在你身后,你打算怎么办?”他叹道。 “……不会啊!”她坚定地一笑,“因为师傅一直都在我身后!” 他啼笑皆非。 “师傅,阿吟本是下界小小莲妖,从不曾妄想有朝一日能拜入仙门,成为师傅的弟子,真是做梦一般,到现在仍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听苏浮师兄说,师傅法力无边,是仙界人人尊敬的上仙,阿吟真是幸福。师兄还说,只要有心向善,妖也能成仙,阿吟定不给师傅丢脸!”不知怎么的,她将这些日子憋在心中的话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听到她这样认真地说一番话,白君卿深感欣慰,想来当日没有收错徒弟。他的阿吟是这般单纯得孩子,妖又如何,他白君卿的徒弟他有信心,只要好生教养,日后必能修得仙骨,位列仙班。 他拍拍她的肩:“阿吟,记着,你是我白君卿唯一的徒儿。” 尽管三百年前收过一个同心,可那孩子还未入门便被杀了,因此也算不得他真正的弟子。如今聆音相赠,术法亲传,这天下间他的徒儿只有一个。 心念一动,重荒剑出鞘,他踏上剑身,回头对她伸出手:“不是说想去九重天吗?聆音灵性未定,过来。” 花汐吟惊喜地望着他:“师傅要带我去?” 他点头。 她赶紧把手伸给他,小手被轻轻握住的一刹那,她觉得那真是世上最温暖的手,突然想永远都不要松开。 她收起聆音,踏上重荒,想起师傅曾用这把剑击败雾莲月,她内心就无比自豪。 重荒剑稳稳上升,穿过重重碧落,很快便到达了九重天之极。 花汐吟仰望着近在咫尺的星空,四下没有一丝云雾,只有漫天星光在静谧的夜幕包裹下神秘地闪烁。九重天的星空是世上最真实,最清明的,不论是光还是暗,在这里都像镜子中的影像,无处可藏。脚下的云稀薄得几乎要在夜色中化开,低下头,便如凌驾在深渊之上,行走于虚无之间,尤为神妙的是,脚下仍有行星辰,方才穿云而过,她几乎伸手便能摘下一颗。 头顶繁星万华,脚下月明星稀,如置身于幻境之中,令人砍痴了神。 九重天乃是天尽头,仙气甚薄,寒意逼人,花汐吟毕竟修为尚浅,没一会便冻得双唇发紫,瘦小的身子在寒气中瑟瑟发抖。 怕她受不了这里的阴冷,白君卿握住她冰凉的小手,将仙气渡给她,为她御寒。 “还冷吗?” 她摇摇头:“有师傅在。” 他牵着她的手往前走,星光成路,茫茫碧落,她望着他的侧脸,星辰璀璨也及不上他半分神韵,那双鲜有悲喜的眼中装的该是六界众生吧。她忽然有点不敢去看,她害怕这双能容纳众生的眼中,找不到她的位置。 白君卿停下脚步,指了指前方直接天穹的巨大石碑。 “师傅,这便是仙魔石碑吗?” “是了。” 她努力睁大眼想要看清它的顶端在哪,可是星光夺目,怎么也看不清。 “师傅,石碑的那边是什么?” “是魔界。” “魔界的天空和天庭有何不同吗?” 白君卿微仰起下巴:“景物本身不存在不同,天便是天,地便是地,之所以有仙魔之分,是因为这里有了分别。” 他指着心的位置。 “仙心里装的是天下苍生,有的是一颗博爱之心,而魔却没有。仙与魔虽同是长生,却水火不容的原因就在这。你若想得道,便要修一颗博爱之心。” 花汐吟虽不能全懂,但也知道他的教诲,便道:“弟子谨记。” 沉默了一会,她转过脸问他:“师傅很爱这众生吗?” 他低下头看着她:“仙自然是爱众生的。” 她望着他痴痴地笑:“师傅爱,那阿吟也爱,阿吟要和师傅一起来守护天下苍生!” 小小年纪已有一颗大爱之心,白君卿虽不溢于言表,心中已感满意,温柔地看着那张稚气未退的笑脸:“师傅信你。” 她仰着脸,笑起来像金色的太阳花,暖暖荡开,寒冷的九重天竟也仿佛照进了阳光。 ------题外话------ 咳咳,这章稍微少了点,夏夏明天补上来……【弱弱奔走!】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二章:天朗月明 上 清晨。 羽桃林枝头灵鸟初鸣,显得四下更为清净。 林间突然响起嗖的一声,紧接而至的是一声惨叫:“啊啊!——” 聆音摇摇摆摆,几乎是时空一样在林间穿行,连带着剑上一身桃红薄衫的女孩子身形不稳,几次都差点摔下去,抬头见自己即将装上树干,急得大喊:“师傅!” 哗—— 百鸟振翅而去,叶片纷纷坠落。 白衣的仙人已将女孩稳稳接入怀中,使她免于英勇地被挂在树杈上的命运,聆音剑在强大的仙气下停住。他抱着花汐吟落到地面,放下她:“伤了没?” 她摇着头傻笑:“师傅,阿吟总是御剑不稳,都练习了半月还是没有长进。” “御剑之术讲究定心,御剑之人心性未定,怎能御剑自如?”他将聆音放到她手中,“你且好好与聆音心神贯通,自然能有所成。” 她抱着聆音:“嗯!” 白君卿慈爱地替她理了理衣服:“为师要出门几日,你好好练习,不可荒废,为师回来检查你功课。” 一听说他要离开,花汐吟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衣袖,一脸急切:“师傅去哪?不能带阿吟一起去吗?师兄都是跟在紫辰师叔身边的。” 不是她不懂事,只是师傅总是出门,一出去就是三五日不见踪影,只留她独自守着这空荡荡的桃林,除了风吹树叶发出的飒飒声和偶尔几声鸟鸣,再无其他。每次望着愈发安静的玉竹居,仿佛连灯火都阑珊。 有时甚至觉得,他们不像师徒。 白君卿揉了揉她的头:“师傅是去办事,听话,不要乱跑,若实在闲的无聊就出去寻师兄师姐。” 他将一枚金水滴戴到她颈上:“羽桃林设有阵法,这枚纯仙石里有为师的法力,你戴在身上便可进出自如。” “哦。”她撇撇嘴。 他直起身离去,走了两步,突然停下。 “阿吟。”他回身,神情有些不自然,干咳两声道,“为师不在的时候,自己照顾自己。” 她惊喜地抬起头,她她她没有听错吧!师傅这是在关心自己?她马上换上一张灿烂的笑脸:“师傅路上小心!”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羽桃林,她满脸幸福地点了点怀中的聆音剑:“师傅待我这样好,我可不能给他丢脸,聆音,我俩一起努力好不好?” 如同感受到她的心情,聆音微颤了一下。 她走到石阶上坐下,将聆音置于膝上,双手撑着下巴,眼底闪过一丝纠结:“师傅让我跟你心意相通,你说我该怎么做?” 聆音自然无法回答,她就顾自往下讲,像和一个朋友并肩而坐:“虽然你是剑,我是妖,但师傅说过你是有剑灵的,我原是花灵,咱俩也算是同族吧。嗯,让我猜猜,你成天想些什么……” 聆音的光辉闪动一下。 “记得我刚刚开花的时候,曾看见过几个人,哦,还有妖,她们都生得很美,于是我成天就想啊,我何时也能修成人形,可当真修成人形又后悔了。我妖力太弱,来人间还要饿肚子,你一定不知道饿肚子是什么感觉,死又死不了,那滋味比有人摘了我一片花瓣还要痛苦!……唉,你怎么会了解呢?师傅大概也不曾了解。” 仿佛为了安慰她,聆音在她手臂上轻轻蹭了两下。 她爱怜地抚着剑身,笑道:“你呀,是不是也想修成人形,成仙去呢?” 【花汐吟初成人形那一年,恰逢夏雨磅礴,豆大的雨点不要命是的往地上砸,连着天地,如同一座巨大的瀑布。再坚强的植株在这样的雨势下都撑不住蜷起了身子,似乎要躲到泥土里去。 花汐吟坐在破庙的门槛上,将自己裹在一块脏兮兮的破布里,瘦小得可怜,倚着墙根,黑白分明的眼睛倒映出飞檐上滚滚而落的雨水。 她眼角的余光所及之处,一位红衣女子从容地从瓢泼大雨中走来,打着一把绘着桃花的油纸伞。她眯起眼睛去看,那女子黛眉弯弯,眸似秋波,一双明珠般的眼,眼角微微上翘,朱唇玉肌,天生带笑,透出一股妖娆摄魂的魅力。莲步轻移,薄水色的轻纱衣摆微微飘动,信步而来的女子如从明媚的粉桃林中走来,瓢泼大雨竟未沾湿她一片衣角。 那女子走上台阶,正欲进庙,却看见门槛上蹲坐着的瘦骨嶙峋的小丫头,忍不住停了下来。 花汐吟是头一回见如此美艳动人的面孔,早就看呆了眼。 女子眯起眼笑意绯然,低头看着她:“哟,一只小莲妖,刚修成人形吧?” 见她认出自己的原形,花汐吟着实吓了一大跳! “你,你怎么知道我是妖!” 她笑得更明媚了,一字一顿,连声音都会笑似的:“因为我也是妖。”】 花汐吟点着下巴:“我对人啊,仙啊,魔啊原本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妖,关于六界,有很多东西都是我姐姐教的,姐姐也是妖,狐妖,她可厉害可厉害了!” 【“你也是妖?”花汐吟把眼睛瞪的大大的,好不容易才看到她眼底的妖印。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黄瘦的小脸上非但没有暗淡,反而水灵似玉,像无形的漩涡直把人往里吸。见这小莲妖有几分可爱,她便收了伞挨着花汐吟坐下:“我是狐妖。” 闻言,花汐吟更加惊恐地瑟缩着,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会要吃我吧?我这么瘦,嚼着很硌牙的……” 那狐妖笑起来仿佛三月桃初绽,带着魅惑人心的美,纤纤玉指把玩着自己的发梢,如同半仙。 “刚才的确有这种想法,不过我改主意了。”一朵红莲,一只狐妖,属性八竿子打不到一边,吃了可要消化不良,她才不傻呢。 花汐吟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那狐妖也不知是不是觉得这丫头变脸似的表情太有趣了,伸手便蹂躏她的脸,边笑边道:“小莲妖,叫声‘姐姐’来听听!” 花汐吟没她力气大,挣不过,只能瞪着她:“我为何要叫你姐姐?!” “我道行比你大呀。”她嘻嘻一笑。 “你……以大欺小!” “哟,小妖精不错呀,还知道以大欺小。”她微微眯着眼,笑容灿烂得跟冥河彼岸的红色曼陀罗似的,“我今天就以大欺小了,你叫是不叫?” 她从不在意有人说自己卑鄙,狐狸卑鄙有什么奇怪的,一只狐狸要是正直那才稀奇呢!连“卑鄙”都不在意,更不用说“以大欺小”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花汐吟憋屈地撇撇嘴,闷着声叫道:“姐姐……” 她揉了揉花汐吟的头发:“这才乖嘛……” 真没见过强迫着做人姐姐的。 狐妖陪着她在屋檐下看了好久的雨,忽然说:“我叫紫琉疏。” 花汐吟迟疑了一下:“我叫花汐吟。” “你以后叫我紫姐姐可好?”她眯着眼笑起来,眉目鲜艳。 花汐吟只得点点头:“噢,紫姐姐。”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想修仙还是成魔?” “啊?做妖不好?” 她摇摇头:“没有永远的妖,妖介于仙魔之间,一念之间,云泥之别。六界分为神,仙,妖,魔,冥,凡,这其中仙,神,魔与天地同寿,得长生不老,就是凡间也有许多人梦想修仙的。” “成仙那般好?” “我不知道,只听先辈这样说与族人听,该是件极好的事。”她若有所思地望着天空,刹那间多了无数憧憬。 “紫姐姐,你见过神仙吗?”花汐吟歪着脑袋问她。 “……神仙没见过,不过像神仙的倒是见过一个。”她突然嗤地笑起来,仿佛想起来什么美好的事。 “像神仙的?” “嗯,不过他总想着收了我来着。”想起多日来在自己后面穷追不舍的那个少年封妖师那张生得比女子还要好看的脸,兀自嬉笑。 “啊?!”花汐吟小脸一白,这狐妖可真有意思,别人要收了你你还笑得这么灿烂。 紫琉疏耳根一动,嘴角的笑意渐渐浓郁起来。 “呀,追来了。”她悠然起身,随手从袖间一扯,扯出一枚紫琉璃珠来给她,“好生拿着,以后若有人欺负你就用它喊我,姐姐会来保护你。” 看着手心的珠子,花汐吟皱着眉头:“哦。” 再抬头去看时,紫琉疏已经不见了,茫茫雨帘,好像要将天地都冲洗一遍。 从此以后,在花汐吟的心中,多了一颗名叫成仙的梦种。 …… ------题外话------ 夏夏来补上昨天的缺字,大家赶紧享用,然后留下乃们的收藏和评论以及票票哦!~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三章:天朗月明 下 再见到紫琉疏是半年后的事,恰逢边疆战乱,沧澜城一片混乱,尸横遍野,鲜血肆虐着蔓延过一寸寸冻僵的土地,站在城墙上,从城东一直到城西,汇成一条鲜红的长河,像冲天盛开的红色曼陀罗,将人接往死亡,活活泡烂了春晓大堤上一排垂柳的根。 当被几个举着长戈的士兵追赶着踏过那横七竖八的尸体时,花汐吟才清醒地认识到,法力低下,妖和人一样无能,只能这样没命地逃跑,却不知自己究竟要逃到哪里去。 忽然想起半年前在破庙前缠着要做她姐姐的狐妖,她边跑边从衣服里扯出那颗琉璃珠,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似的哭喊:“紫姐姐!姐姐救我!” 冷不防脚下被一具尸体一绊,结结实实地跌了一跤,被一块石头磕得差点晕过去。待她抬起头才发现,磕到的哪里是石头——那是一颗刚被割下来的鲜血淋漓的女人的脑袋,吓得她的脸刷的煞白,连尖叫都忘了! 她大声哭叫着紫琉疏,紧紧攥着那颗琉璃珠,那些银晃晃的长戈朝她的脑袋砍下来的时候,她寻思着自己是不是就要灰飞烟灭,妖在没有修出妖魄之前只是一具躯壳,死了,天地间便再没有了。 血液像泉涌一般从胸口喷出,灰蒙蒙的天空好像下起了小雪,夹着温热的血,形成了一幅绚丽的奇景。花汐吟呆呆地蜷坐在地上,惊愕地望着那些将士像年久失修的古城墙一般倒下去。 美得不像话的女子蹲在她面前,声音柔软得仿佛要融化:“汐丫头?” “……紫,姐姐……”她哽咽着叫她,嘴唇白得吓人。 “没事没事,有姐姐在呢。”紫琉疏笑着安慰她,对四周人间地狱般的惨况视若无睹,森冷的乱葬城在那双美丽的桃花眸中占不到半寸位置。】 “聆音,紫姐姐是这世上除了师傅,待我最好的人。”回想起那日之后常常伴着自己坐在庙前说故事的紫琉疏,她不禁笑意满眼,她抚了抚剑身,“这些师傅都不知道,我全告诉你了,以后咱们可要好好相处。” 聆音闪动了两下。 “我可当你答应了。”她抱着剑嗤嗤地笑,“以后咱们就生死与共!”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玉竹居,同样的鸟语花香,只不过是少了一个人,便静得令人心慌。花汐吟在屋中待了半日,便耐不住了,抓起聆音就往外跑。 重紫阁。 苏浮正帮紫辰喂鹦鹉,花汐吟的声音远远地传来:“苏浮!——” 望见她御剑而下,苏浮倒是吓了一跳:“阿吟?你怎么来了?” “师傅出门去了,我独自在那屋里无聊得紧,便来找你。”她收了聆音,迈着欢快的步子走到他跟前。 苏浮看着那张粉嫩的小脸,又看看她腰间那柄精巧的长剑,弯着嘴角道:“星君传你术法了?” “嗯!”她指了指配剑,“它叫聆音,是师傅亲手所传。” “甚好。”他浅浅地笑着,眉眼中的那分优雅自如极是好看。 “师叔呢?”她扭头朝殿里张望,换做平时早就听见他唤他丫头,让她进屋吃糕点了,此刻却始终不见那紫发如锦的人。 苏浮道:“你师父没有告诉你吗?” “什么?” “魔界又开始蠢蠢欲动,五位星君都赶去天山见云宫共商对策去了。” 闻言,花汐吟一愣:“魔界怎么了?” 苏浮摇摇头:“我也是无意间听到的,魔界似乎又开始打仙魔石碑的主意,在人间弄出了混乱,才惊动了仙界。” “仙魔石碑?九重天那块仙魔石碑?!” “怎么,你见过?” “前些日子师傅带我去九重天去过。”她面色不太好,“倘若仙魔石碑被破,会怎样?” 他道:“我不知道,不过定会发生很可怕的事。” 花汐吟暗暗思量着他说的可怕究竟是何种程度。 见她眉头都快拧成一团了,苏浮好笑地弹了她一下:“小小年纪,想太多可不好。还是说……你怕了?” 花汐吟捂着额头吃痛地瞪着他:“谁说的!有师傅在,我才不怕呢!” “你难得来重紫阁,不说这些了,我领你四处走走可好?” “去哪?”她一下子来了精神。天庭这么大,她怕迷路,又闯出什么祸来,平日里都不敢乱跑。 苏浮唤出灵犀剑,回头看了她一眼:“载你如何?” 她抿唇一笑:“不用,我已经有配剑了。” 剑诀默念,聆音出鞘,她站上去冲苏浮笑:“师兄,比试一下如何?” 苏浮望着她无邪的笑颜,不禁无奈:“也好。” 二人御剑平地而起,飞离重紫阁。花汐吟虽飞行不快,好在剑身平稳,已是进步飞速。苏浮怕她逞能,有意让着她。 “飞得很好。”他侧目笑道,“假以时日,说不准真被你超过了。” “师兄过奖。”想起师傅教的为人要谦恭有礼,她便学着谦虚了一把。 远远地望见云雾间一座高耸的阁楼,琉璃瓦顶,八角虹檐,翠玉风铃分挂檐角,清风拂过,美乐天成。楼顶挂着三个气韵恢宏的大字:天生楼。 顺着楼阁俯瞰,楼前的平地上有人正在练剑,一抹绛蓝在剑气中穿梭,显得洒脱恣意,虽不能说矫若惊鸿,但也可圈可点了。 花汐吟有些惊讶地望着那人:“十夜师兄?” “下去跟他打声招呼吧。”苏浮道。 她点点头,随他御剑而下,降落在天生楼前。 ------题外话------ 夏夏有木有很勤奋?大家喜不喜欢这个故事的感觉?给夏夏多点建议吧!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四章:天机神楼 上 “十夜师兄!”花汐吟从剑上跃下,小跑着过去。 苏浮随后而来,拱手行礼:“师兄。” 注意到二人到来,十夜一个漂亮的剑花将配剑长生收回剑鞘,回身看向他们,语气不咸不淡:“何事?” 苏浮道:“无事,阿吟闲来无事,我便带她四处走走,正巧看见师兄在楼前练剑,便来叨扰一番。” 十夜的目光落在花汐吟笑意绯然的脸上。 “师兄可还记得我?”她问道。 十夜点点头:“琼华星君的弟子。” 她指着他身后宏伟的天生楼,双眼闪闪发亮:“师兄平日里住在这?” “这是我师傅天狼星君的行宫。”十夜见她似乎对天生楼十分好奇,便道,“你们第一次来,进去坐坐吧,只是师傅今日不在,多有怠慢了。” 花汐吟眼底一亮:“好呀好呀!” 见她开心,苏浮也不再说什么,道一句:“打扰师兄了。” 二人随十夜走进天生楼底层,乍一看去不过是一间雅致大方的厅堂,可真要进入方知,这天生楼的玄机比它外部的构造要惊人甚多。通往二楼的玄梯全由机关控制,可隐可现,上了二楼,便可看见一支支签文和繁复的金龙图腾悬于半空,清光莹莹。脚下的玄梯似乎被仙气冲淡,镜面一般横在脚下,随着人往上,脚下、身旁、头顶不知何时竟布满了金色的古老文字,整个人仿佛被带入了一首远古的长诗之中。 “天生楼一直是仙界占卜之地,过去,未来,天机,人命,天下间的事都隐匿于这些文字中。”十夜道。 “真的什么都知道么?”花汐吟有些怀疑。 “占卜之力来自于九重天的仙魔石碑,至今没有出过错,这也是魔界一直妄图毁灭仙魔石碑的原因。一旦石碑被毁,不光隔绝两界的天界将不复存在,天庭也将永远失去掌握六界命运的力量。” 花汐吟惊愕地吞了吞口水,原来仙魔石碑是如此重要的东西,难怪师傅提及时神色总是很严肃。 “师兄,你也能通过这些占卜么?” 十夜摇头:“天机岂是人人都可以窥伺的,就连我师傅也不能随时随地进行占卜。” 她痴痴地望着眼前浮动的文字。 可是,这不是很奇怪吗?能知晓天下事的天生楼,能预知一切的仙君,为何还是不能掌握魔界的动向,反而一直处于被动状态?宿命这种东西提前知晓便能够有所改变吗?还是说,只不过是知道而已…… 一边想着,一边与十夜往上走。 三楼倒是一派繁花美景,金色的曼陀罗大朵的花像金丝编就的飞盏开成一片令人醉心的云嫁,绿萼梅雪白的花朵在雾气中显得仿若透明的冰雕,藤萝幽紫色的玲珑小花顺着盘错的长蔓开了满满一墙,墙根瑰丽的石蒜花像女子出嫁时映红的双唇,娇美似火。比起素雅宁静的玉竹居,这里真可谓是繁华如梦。 清澈的阳光不知从何处透出,仿佛是从四面八方照在身上,像要穿透人心般的暖,花汐吟想象不出是谁把花园建在了这样一个地方。 “这里名为‘虚无幻境’,你心中所想是什么,眼前出现的便是什么。”十夜解释道。 “我看见了好多好多花,像做梦似的!”她转过头看向苏浮,“苏浮,你看见了什么?” “要叫师兄。”苏浮只是详怒地敲了她一记,对自己看简单东西只字不提。 “那十夜师兄呢?你能看见什么?”她又去问十夜。 十夜的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安然,像一片静止的云:“雪。” “?……”花汐吟不解地望着他俩,这两个人说话怎么都喜欢没头没尾的,正欲追问,十夜却领着他们去另一层楼了。 “这层便是藏书阁。”十夜抬起手指向眼前相错而列的书柜,书柜上密密麻麻地摆着装订一色的书,一眼望去,像一座没有尽头的迷宫。 “竟比我家的书楼藏书更多……”苏浮也是第一次见如此多的记录,惊讶地张着嘴。 “这些书分别记录着六界诸事,事无巨细,自有天机记载,就连今日你我来到这间屋子,在这些书中也该记有一笔。”十夜看着一脸惊奇的花汐吟,“你可以试着说出你想知道的历史。” “什么都可以?” “嗯。” 她站在书架前,想了想:“三百年前,南天门大战。” 话音刚落,一本书便自动从书架上弹出,飞落在她手上,本无一字的石蓝刻本上渐渐浮现出一排字:南天门仙魔之战。她有些紧张地翻开,端正的小字如同正有人在书写一般跃然纸上。 三百年前,石碑被破,魔瘴争相而起,其中以魔界帝君珟帝为支持,魔界大将雾莲月为首的魔军最为强盛。天历云笙节夜,雾莲月率领十万魔军攻上南天门,杀死前来阻敌的混元真君,挽云仙子,临渡上仙,法灭禅佛等一干上仙。为保仙界安宁,玉德天帝下令,命重霄五星君,琼华星君,紫辰星君,九霄星君,云刹星君,天狼星君前往破敌,最终将魔军逼退,雾莲月重伤而逃。 看到这,那双明镜般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什么嘛,就这样一笔带过?为什么没有师傅怎样打败雾莲月的记载? 她继续往下看,虽然但大部分历史与苏浮所说并无太大出入,但是接下来浮现在眼前的句子,却是连苏浮也不曾听说的内容。 那时候,雾莲月之所以会匆忙退兵,不仅是因为不敌她师傅的重荒,还因为就在他全力进攻仙界之际,珟帝被杀了。据记载,前来挑战的人魔力远在珟帝之上,三招之内,便将珟帝除去,夺得帝君之位。雾莲月赶回魔界时,众魔已然对新帝俯首称臣,他也只好归顺新主,且这位新君看起来并没有像珟帝一样统一六界的野心,称帝以来一直无所动作。这位新任魔界帝君的名字在六界书库中也有记载:连陌。 春光生绮陌,清乐动云韶。一个清雅如仙的名字,竟是一个魔。 再往下看,便有与那个打破仙魔石碑,引来魔族入侵的天庭叛徒的相关语句。 十夜站在她身侧,装作不经意似的往书上瞥了一眼,目光落在那个名字上时却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胧萤。 念起来都觉得清朗如画的名字,在某个不知名的深处,撩拨着他心中一根疼痛的弦。虽早知她的名字会出现在这,也强忍着不去看这两个字,但眼睛却不听使唤,越看越痛,越痛却越想去看。 “胧萤……”声音如同挣脱茧缚般不由自主地从身体里发出,他觉得自己有些失控,遂立即别过身去。 花汐吟的直觉比他想象的要敏锐,她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十夜师兄认得此人?” 十夜双肩一颤:“是我师姐。” 他觉得对着一个怎么看都乳臭未干的小毛丫头也没什么可遮掩的,淡淡道。 花汐吟和苏浮都吃惊了:“你师姐就是三百年前打破仙魔石碑的……” “是。” “可知是为何?” “为何……”十夜抿着唇,将心底的叹息硬生生地吞回腹中,“已不重要了。” 泛着淡黄的书页上浮出最后一行字。 胧萤,天狼座下,妖孽魔瘴,勾结魔族,祸乱天庭,罪无可赦,诛仙台上,处以3极刑以正仙纲。 清清冷冷的了了数语,宣布了一切。 早在三百年前,便已魂飞魄散在诛仙台。 她想起日前,师傅也曾提及胧萤,只是不曾想竟是十夜的师姐。 十夜上前拿走她手上的书。慢慢合上。书上的字又渐渐褪去,如同记忆中那个曾伴着他在雪山之巅,笑起来像阳光一样的女子活过的痕迹,随着时间的流淌终于淡去。 手一松,书便自行回到书架上。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五章:天机神楼 下 “我带你们去另一层看看。”十夜道。 跟在他身后,花汐吟扯了扯苏浮,小声道:“苏浮,我觉得十夜师兄好像与他师姐感情很好。” 苏浮毕竟只有十二岁,哪里懂这许多,自然看不透十夜眼底被刻意隐藏的悲伤,只能摇摇头:“莫要多话。” 接下来去看的那几层更是各有千秋,处处彰显玄妙天机,看得花汐吟恨不得长一百只眼才好,一时激动便抓着十夜在楼中又蹦又跳,十夜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女孩子这样直接地抓着跑,那股沉默寡言的性子平添了几分难得的羞窘:“急什么,最好看的在上面,跟我来。” 这天生楼共有九层,是天庭玄妙所在,九层中最为奇妙的在第九层中,乃是能够通晓天机的元冥神玉。 花汐吟和苏浮随十夜进入第九层时,元冥神玉就像一枚夜明珠漂浮在黑暗之中,玉石通亮,如同球型的明镜。四下环绕着上百面白镜,反射着神玉的光芒。光线在黑暗中不断穿梭,像一群快速掠过的萤火虫。 “元冥神玉是数万年前神兽白龙诞下的一颗龙珠,能够预测未来,不过……” “不过什么?”花汐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枚神玉,听到这边好奇地追问。 十夜顿了顿:“不过若是与此物无缘之人,便什么也看不见。”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十夜指着玉下的白镜道:“这些都是照妖镜,虽无杀伤力,但任何妖物在它面前都无所遁形。” 花汐吟小脸唰地煞白:“照妖……镜……” 她吞了吞口水,默默挪到最后一面镜子后面。 “阿吟,怎么了?”见她神色如此紧张,苏浮上前询问。 “没事没事,就是觉得这地方有点……恐怖。”最后两个字在心虚下变了调,她思考着要怎样赶紧离开,要是让他们发现她是妖精可怎么是好,师傅又不在天庭,这节骨眼可不能闹事。 “莫不是身体不适?”十夜突然说。 身体不适?她想着这不就是个很好的台阶吗,遂立即换上衣服病恹恹的模样:“好像是玩得太久了……” 苏浮担心道:“既然不舒服,今日便下去吧。” 花汐吟心中一喜:“师兄所言甚好。” 于是,在苏浮的照看下,她便转身下楼。 叮铃。 腕上的镇魂铃突然响了一下,花汐吟吃了一惊,停下来,抬起手看着那铃儿。 叮铃。 仿佛感应到什么,她倏地抬起头望向元冥神玉。玉中来回蹿着一团白气,慢慢扭曲,最后汇成一张女子的脸,雪一般的长发,雪一般的玉肌,似无意一瞥便已倾国倾城,不,不仅是这样,这张脸的美早已超越了这个词。光辉之间,女子一双石蒜花色灼红的眼如同被鲜血浸染过的珠玉,流转着妖冶绝伦的光华。 元冥神玉是能预测一个人的未来的。 花汐吟望着那女子的脸,发现她脸上呈现的是与她一样惊恐的神色,心中狠狠一紧,退后一步,照妖镜中映出了她的真身——一朵泣血红莲,吓得她差点跌在地上。 “阿吟?”苏浮和十夜已经站在楼梯口了。 “师,师兄!……”她结结巴巴地向那枚神玉看了一眼,发现不知何时,玉中的女子已经消失了。 “怎么了?” 她心中疑惑,可周围都是照妖镜,她不好久留,快步走到他们身边:“没事,只是想让你们等等我。” 她尽量让自己笑得自然些。 十夜领他们出了天生楼。 一路上,花汐吟满脑子都是玉中那女子如画的眉眼,竟觉得与自己有几分相像。倘若真如十夜所言,此玉有预测未来的力量,那玉中女子岂不就是未来的自己?她被这种大胆的猜想吓了一跳,忍不住“啊”了一声。 “你今天怎么了?”十夜回头,发现她脸色不太好。 “没,没。”她挣扎良久,问道,“十夜师兄,那元冥神玉的预言一定会成真么?” 十夜也不是很确定:“这我不知,只听说元冥神玉的预言从未出过错。” 他看向她:“神玉是不是给你看了什么?” 花汐吟心窝窝一抽:“什么都没有!师兄你不是说只有与玉有缘之人才能看见预言吗?我和它八竿子打不到一边,哪能看见什么……是吧,师兄?” 她从没如此佩服过自己圆谎的能力,眼皮都没眨一下,一口气就说完了。 十夜犹豫了一下。 “师兄舞剑给我看可好?”她赶紧岔开话题,再让他这么问下去,难保一会真给他套出来,这半大小子哪来这么重的疑心病。她暗自抹了把冷汗。 虽然不知这玉中女子究竟是谁,花汐吟却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不敢继续揣摩。 十夜见她一脸期待,便应了她的请求,取了腰间配剑退开。 十夜的剑法是仙门弟子中的佼佼者,剑舞翩翩,剑气四溢,茫茫仙气中,挥洒自如,不似剑术,倒似惊鸿一舞。 “十夜师兄入门十年,果然不凡。”苏浮忍不住啧啧称赞。 花汐吟坐在石阶上撑着下巴,半眯着眼笑得很是灿烂,樱唇微启,蹦出俩字:“祸水。” “咳!”苏浮看着她,又看了看远处十夜那张俊秀的脸,面部表情变化很是丰富。 哪料花汐吟仰起脸又看向他,眉眼一弯:“书上说长得好看的都是祸水,苏浮,你和十夜师兄都很有潜质。” 她说的云淡风轻,苏浮估计她连祸水是个什么玩意都没搞清楚,表情一时跟刚中了雷公一凿子似的,哭笑不得。 忽然间,从云端传来一声唤:“夜儿。” 十夜闻声即刻收剑。 只见五色祥云之上立着一位美貌女子,身着雪青色白羽缀玉裙,腰挂七彩玉珀流苏佩,一头乌发蓝珠相缀,肤若凝脂,驾着祥云缓缓落下。 花汐吟正疑此人是哪位仙家,却见十夜已经跪下唤女子一声:“蓝姑姑。”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六章:凤凰伽蓝 上 姑姑?!花汐吟惊讶地望着那女子。 那女子生就温柔的模样,抬手将他扶起:“莫要多礼,夜儿,近日可好?” “甚好,姑姑怎的来了?” “你在天庭多年,姑姑在凤凰山修行也甚是挂心,近日出关,天帝陛下传我觐见,顺道过来看看你。”她爱怜地看着十夜,目光一转,落在一旁的二人身上,“这二位是……” “他们是侄儿的师弟师妹,都是今年拜入仙门的,故姑姑不认得。”十夜示意二人上前,向他们介绍,“这位是我亲姑姑,凤凰伽蓝,你们也可称她‘蓝姑姑’。” 神兽凤凰!苏浮不免惊讶。 相传万儿八千年前天地初开,辅佐天神治世的有五大神兽:白龙,凤凰,麒麟,青鸾,独角兽。白龙为六界安定,产下一枚龙珠后,随天神逝去。独角兽也在猎弓下灭绝,如今神兽只剩其三,而眼前这位出尘女子竟是神兽凤凰。 伽蓝的目光缓缓扫过二人,只觉苏浮器宇不凡,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内敛的气魄,日后必定有所成就,当看见花汐吟的时候,她明显皱了下眉。 凤凰神威,花汐吟不敢去迎她的眼神,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眼前的小丫头生得极是水灵,尤其是那双墨色的眼睛,竟找不出一丝瑕疵,让人一看就如同要陷进去,委实讨喜,即使妖气已被掩盖,可伽蓝毕竟是神兽,一眼便识得她的真身。 天庭中何来此妖物!? 她伸手提起花汐吟,转眼便不见踪影。 “阿吟!” “姑姑!” 十夜和苏浮措手不及,一时慌了手脚。 “蓝姑姑怎么了?”苏浮急得连尊称都省了,抓着十夜问。想起方才伽蓝看阿吟的眼神,怕是来者不善。那丫头平日极少出门,素来与众人无冤无仇,竟是几时得罪了这神兽!琼华星君不在天庭,万一这丫头出了事……他想都不敢想。 “糟糕……”十夜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皱得很是吓人。姑姑是神兽之后,若真动了杀念,已那丫头的丁点修为,只怕半招都接不下。 与此同时,伽蓝已把花汐吟带往无人之地,手一松,她便跌坐在地上,疼得呲牙咧嘴,疑心自己的臀部是否给摔成四瓣了,抬头正对上伽蓝冰冷的眼神,吓得浑身一抖。这样一个温柔面孔的人,动起怒来原来也如此吓人,跟要活吞了她似的:“蓝,蓝姑姑这是……” 伽蓝扬袖一拂:“大胆妖孽,这是什么地方,容你此等妖物横行!有何目的,还不从实招来!” 声音不大,却带着慑人的威胁。 花汐吟听后先是一愣:“你怎知我是妖?” 伽蓝冷笑:“本宫自有法眼,区区莲妖,修行不过百年竟敢单枪匹马闯入天庭,甚谁借你的胆!” 想起方才这妖物就站在十夜身边,她就胆战心惊。十夜毕竟年幼,辩不出妖物很正常,虽说这孽障法力低微,可并不代表没有伤人的能力,若真出了事,她怎么对得起已故的哥哥和嫂子?! “姑姑误会我了!我不曾害人,万万当不起‘妖孽’二字!”花汐吟试图解释,伽蓝已经一掌劈下,她就地一滚,惊险避开,撒丫子先逃再说,“我是妖,可我不曾存害人之心!姑姑且住手听我一言!” “和你这妖孽有何话说,本宫今日便取了你性命,替天庭除去一害!”伽蓝既认定她是妖,哪里还会听她,毫不留情地攻过来,几次都差点要了花汐吟的小命。 这……这哪里是高贵的神兽,她根本就是只疯鸟!花汐吟今日算是大开眼界,只能拼命往前逃,希望自己命大能遇上其他仙长搭救。 伽蓝的功力岂是她能抵挡的住的,掌风一掠,即使没有打中,也将她整个打了出去,砸在白玉石阶上,生生滚了下来,一时间浑身骨头活像散了架,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地痛,几乎要了她半条小命。 “妖孽!”还没缓过劲来,伽蓝已到跟前。 “蓝姑姑……我不是妖孽,师傅说我可以成仙的。”她的声音因为疼痛止不住地颤抖,也不知伽蓝听清楚没,挣扎着坐起,腕上饿铃铛叮叮作响。她觉得自己估摸着真要去见佛祖了,果然应该听师傅的话,不要出门的。 师傅…… “孽障,你是怎么上天的?”伽蓝问。 “师,师叔带我……” “你师叔是何方妖孽?” 她摇摇头:“我师叔是紫……紫……” 她真是没力气说下去了。 伽蓝对妖是没有耐心的,扬手便劈下一掌,正对花汐吟的天灵盖,这一掌吃下来,即使不死一身修为也尽毁了。 师傅救我!她害怕地往后一缩。 腰间忽地一闪,一道银光横在她眼前,波光四溢,挡下了伽蓝一击。伽蓝淬不及防,退后半步,剑身一动,连击三剑,逼得她连连后退。待她看清,剑已回到花汐吟手边。 “聆音……”花汐吟一喜。 伽蓝却像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望着聆音的眼神都变了:“聆音剑?!” 脑海中那人一袭白衣,手执聆音剑的模样陡然跳出。 “妖孽,此剑你从何处得来?剑的主人呢!”她的神色看起来极是紧张。 花汐吟已伏上剑身,回头狠狠瞪了伽蓝一眼:“聆音是师傅所传,如今我便是剑的主人!” 说罢,催了聆音快些离开,趁伽蓝还未反应过来,聆音已驮着花汐吟向羽桃林飞去。 待伽蓝回过神,花汐吟早已不知去向,她只好回头去找十夜和苏浮。她出现在天生楼前时,二人差点就要赶去请白君卿回来救人了。 “姑姑!”十夜奔到她面前,“姑姑把那孩子怎么样了?” 那追问的架势就差没把伽蓝提起来了。 “蓝姑姑,阿吟呢?!”见只有她一人回来,苏浮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她莫不是被…… “你们别喊了。”伽蓝实在招架不住二人心急火燎的追问,叹了口气,“她跑了。” “她可有事?” “中了我一掌。” 什么?!中了一掌!刚准备把心咽回肚子里的二人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以那小丫头的身子骨,中了一掌还能活命?! “姑姑为何伤她?!”伽蓝从没见过什么事能把十夜急成这样。 “她是妖。” 苏浮吓了一跳:“你说阿吟是……” “妖又如何?她横竖是我师妹,姑姑不问青红皂白,岂能滥杀无辜?!”十夜看起来倒一点儿也不意外。 伽蓝错愕地看着他,一方面是因为一向乖顺的侄儿竟然为了一只妖出言顶撞她,另一方面是因为他的神色:“夜儿你能辨认出她是妖?” “姑姑,这件事容后再议,您这回真是闯祸了。”十夜深知花汐吟中了一掌,此时定时生死一线,若不救她,只怕琼华星君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得了,“姑姑快去天山请琼华星君回来。” 听到这个名字,伽蓝脸色一变:“此事与琼华有何干系?” “姑姑有所不知,您方才打伤的那孩子乃是星君的入室弟子,花汐吟。” 伽蓝白了脸:“他的弟子?!” 神兽一掌连魔都消受不起,更何况一个修炼妖身不足百年的莲妖,如今能救她的天下间怕是只有白君卿了。 伽蓝问不了许多,御风向天山赶去。 “苏浮,你与我去寻阿吟。”十夜道。 二人即刻御剑而去。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七章:凤凰伽蓝 下 羽桃林外,还没到玉竹居花汐吟便撑不住跌下剑来,强忍着从内到外的剧痛爬到一棵树下靠着。聆音留在她身边,蹭蹭她的手臂,像是在鼓励她坚持住。 她疼得手脚都没了知觉,动一下,便从骨头里生生痛起来,一寸一寸的像要把她的肉一块一块扯下来似的:“疼死了……该死的疯鸟,等我师傅回来定会收拾你!” 她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疼的,身上疼,头也跟着疼,她直发晕,胸口像快要炸开来,骨头似乎也断了不少……鼻子一酸,竟呜呜地哭了。 师傅……师傅你在哪,阿吟好痛…… 心心念念着那个远在天山的人,头一歪,她便晕了过去。 聆音剑在她周围绕了两圈,倏地飞上高处,开始发出莹莹剑光,似是在求救。 正焦急万分的十夜和苏浮远远便看见了聆音剑,立即赶了过去,一眼便看见昏倒在树下仅剩半口气的花汐吟。二人急急收了剑,赶到她身边。 “阿吟!”苏浮扶稳她的肩,“阿吟!” 十夜低头咬破自己的手指,掰开她的嘴,将自己的血喂进去。 “十夜师兄?” “我的血能暂时保她一命,你替她护住心脉,无论如何要撑到星君回来。”十夜道。 闻言,苏浮立即施法护着她那半口气。 “阿吟,星君马上就会回来救你,你千万争气些!” 朦朦胧胧间,花汐吟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仿佛随时都能飞起来。恍惚之际,又看见那人了。他一袭白衣胜雪,瞳如星夜,如同绝世的画卷,只刹那间便将这世间的一切都比了下去。他站在那荒芜的玉花台上,对她伸出手,神情温柔似水。 他曾说:“别怕,有师傅在。” 师傅……她努力地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到。突然,温暖的画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全身上下无法言状的痛。 “师傅……”她迷迷糊糊地低喃。 “阿吟!”苏浮和十夜竭力护住她的心脉,不敢有一刻松懈。 天山见云宫内,白君卿正与众人商讨对策,门外突然来报,凤凰之女伽蓝求见琼华星君。 “蓝姑姑可真痴情,这都追到见云宫了。”紫辰调笑着瞥了白君卿一眼。 要说这蓝姑姑,本是高贵的神兽之后,连天帝陛下都要礼让三分,自从千年前来昆仑山求见昆仑掌门,偶然见了白君卿一面后从此便纠缠不休。这白君卿也真是,生得这般模样,站在哪里不好,偏偏站在那雪山上练剑,被那伽蓝瞧见了去,融了人家千儿八百年的心,可不就是造孽么。 “诸位稍等片刻。”白君卿起身走到殿前。 伽蓝在殿前等得心焦,一见她来,急忙上前。 “多日不见,伽蓝,此番急着找我,所谓何事?” 伽蓝道:“你立刻与我回一趟天庭。” 他眉头一皱:“何事?” 伽蓝自知理亏,在他面前红了脸:“伽蓝行事鲁莽,不慎误伤了你的徒弟,因此特来请你回去救那孩子一命。” 来时十夜与她说,白君卿对这个徒儿可是真真上心,平日里皆是手把手教导,整日护在玉竹居里,谁也欺负不得。 果然,他眼中神光一闪:“阿吟受伤了?!” “……是为我所伤,我以为她是下界的妖孽……”伽蓝十分自责,“琼华莫再多问,再耽搁下去,那孩子怕是性命不保。” 得知花汐吟重伤在身的消息,白君卿不再多做停留,唤来一名仙仆,命他进去跟众位仙长禀报,他与伽蓝御风而行,赶回天庭。回来的路上,伽蓝将此事的前因后果细细与他说明,望着身旁眉头紧锁的人,伽蓝不禁叹息。 这世上能让身为神兽后裔的她如此低声下气的人,唯有琼华星君白君卿。 话说十夜和苏浮拼了命替花汐吟留住那口气,可树下瘦小的人儿身体已经开始转凉,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夜儿!”远远听见伽蓝殿饿声音,回头便看见她与白君卿赶来。 苏浮急唤:“星君快救救阿吟!” 一眼瞥见倚在树根上小脸惨白的花汐吟,气息仅存半缕,若不是有此二人为她护住心脉,恐怕早已去了。他才离开半日,这孩子便伤得如此严重,他怎能不心疼。 白君卿疾步上前令二人退下,伸手将花汐吟揽入怀中,俯身将自己的仙气缓缓渡给她。白君卿的仙气内蕴藏着无上法力,只需一点,便可起死回生。 不消一会,花汐吟便有了意识,扇子般的睫毛扑闪了两下,睁开了眼。望着白君卿近在咫尺的脸,唇上的温暖像云朵令什么也不懂的她心跳头一回漏了一拍。 见她醒来,白君卿抬起头,从袖中取出一颗云草丹喂她服下。花汐吟睁着眼盯着他看,一句话也不说,似乎在确认什么。 白君卿以为她不舒服,关切地询问:“还痛吗?” 她不语。 “阿吟?” 听见他唤自己的名,花汐吟的眼眶立刻红了一圈,眼泪说掉就掉。 “师傅!……”她哇地大哭起来,扑进白君卿怀中,“师傅!我以为自己要死了!……” 她真是吓坏了。白君卿知她委屈,轻轻拍着她的背:“莫哭,师傅不会让你死的。” 他捻着袖子帮她擦眼泪,也不知是怎么的,看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心疼得不得了。 “嗯!”她用力点着头,她就知道,无论发生什么,师傅都不会不管她的。 见她脱离危险,伽蓝松了口气。 花汐吟抬头看见她便急忙往白君卿怀里躲:“师傅,她……” 他道:“不怕,这位是凤凰之后伽蓝。” “小丫头,方才的事是我得罪了,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伽蓝满怀歉意,又恢复了温柔和善的模样。 花汐吟吃了大亏,哪敢直视伽蓝,只一个劲躲在白君卿身后。 “这下糟糕,小丫头可是记我的仇了。”伽蓝懊恼道。 “无碍,小徒有些任性,你不必介怀。”白君卿道,“天山之事尚未结果,我须立即赶回,小徒就……” “师傅又要走么?”花汐吟连忙抓住他的衣袂,着急地望着他。 见她急切的模样,他蹲下来揉了揉她的发:“为师是抽身回来的,你莫要胡闹,好生在天庭养伤,过几日为师便回。” “可我想伴在师傅身边。”她委屈地撇了撇嘴,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师傅总不在家,阿吟便总瘦人欺负,这次师傅赶来,救得一命,若下回师傅来不及救,阿吟便连师傅最后一面也见不得。师兄师姐长伴在各自师傅身旁,阿吟实在羡慕,只盼能伴在师傅左右,奉茶伺候便也开心了。师傅不要再留阿吟一个,我保证不给师傅添麻烦!” 她本就受了伤,加上这一急,险些吐出一口血,白君卿立刻扶住她。 “星君。”伽蓝上前,“星君将这孩子带去天上几日也不妨事的。天上仙气纯净,一来有助于她伤势恢复,而来也可助她提升修为。这孩子一片孝心,星君莫要辜负。况且在星君身边她也可安心养伤,不会受人欺负了去。” 闻言,白君卿迟疑了,低头看看怀中虚弱的孩子,叹道:“真是个鬼丫头……罢了,你随我去天山。” 花汐吟不禁喜笑颜开,对伽蓝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 伽蓝在天庭是有要事在身,辞别白君卿后,便匆匆赶去见玉帝。白君卿也带着花汐吟像天山赶去,花汐吟伤势严重,身子本就虚弱,经不起御剑飞行,他便驾云赶回天山。 一路上花汐吟缩在云中,抓着白君卿的衣角,笑得极是欢喜。白君卿对这个徒儿的苦肉计深感无奈:“伤还痛吗?” 她仰着脸冲他一笑:“还有一点。” 看着她毫无血色的小脸,白君卿心中一紧。原来他不在身边,她的处境竟是如此凶险,看来今后是该考虑一下将她带在身边。 花汐吟抬头见他脸色不太还,心慌道:“师傅不要急,阿吟不疼了!阿吟以后再不乱跑,师傅别生气……” 小丫头六神无主的样子委实可怜,他弯下身安抚她:“为师不是怪你,是师傅不好,没有及时回来保护你。” “师傅不生我的气?” “傻丫头,师傅气你做什么?”他温柔地笑了笑。 远处,云雾缭绕间,便是天山仙境。 白君卿领她来到见云宫前,道:“且进去跟众位仙长问安。” 她点点头。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八章:天山之行 上 见云宫内,来自各仙山仙府的仙人齐坐一堂,这场面还真将她震了一震,紧贴着白君卿,心里直发毛。 魔界究竟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竟惊动了这么多仙家。 “诸位久等。”白君卿站定。 “琼华竟与那蓝姑姑谈了这么久?”紫辰偷笑,视线一偏,瞧见他身边的娃娃,不禁讶然,“阿吟?” “怎么去了这么久?碰上什么事了?”紫辰旁边坐着的是一位青衣道人,浓眉上扬,颇有威严。 “小徒在天庭出了点事,方才赶去处理。”白君卿淡淡回答,至于什么事,他没打算解释。 大殿正位坐着一位白须仙人,眉目柔和,道骨仙风,正是天山东主秋衡子。秋衡子睁眼瞧了瞧花汐吟:“这娃娃莫不是琼华星君的爱徒?” “正是小徒花汐吟。”他道,“阿吟,去见过秋宫主。” 花汐吟上前拱手:“阿吟见过秋宫主。” “好一个水灵的娃娃,琼华星君当真有福气。”秋衡子笑道,“只是这孩子似乎脸色不好,可是受伤了?” 花汐吟连忙道:“谢宫主关心,阿吟无碍。” 见她脸色苍白,秋衡子唤来堂下一名女弟子安排她去厢房歇息,拜过众仙,花汐吟便随那名天山弟子下殿去了。 这天山之巅,仙雾缭绕,空气清新,阳光照下来,仿佛要照进人的灵魂中去。住在这样的地方,除了修行甚佳外,对身体也是极有好处的。身旁的女弟子看起来也不过十岁左右的年纪,这小脸蛋被仙气滋润得水水嫩嫩,十分可人。花汐吟毫不客气地多看了两眼,想着这大概就是书上说过的美人胚子。她光觉得别人漂亮,对自己却委实迟钝,连经过的天山男弟子纷纷盯着她看呆了眼也没有察觉。 “方才听闻你是琼华星君的弟子?”那女弟子回过头看她,心想这小丫头长得可真是标致,怪不得好几个师哥瞧着人家都险些撞到树干上。 “嗯。” 她莞尔:“你师傅生得真好看。我曾听说这琼华星君的修为是仙界首屈一指呢,你真有福气。” 听到有人夸自己师傅,花汐吟自然乐得开心:“当然,我师傅是天下最厉害的仙!” 说完她又想起白君卿曾教的为人谦逊,她这样会不会太骄傲了?细细一想又觉得无碍,横竖是在夸自家师傅,师傅本来就厉害,她不过实话实说而已。 女弟子领她来到一间干净厢房:“你在这休息吧,我就住在隔壁,有什么事可以喊我,我叫闻溪。” 她点点头,闻溪便退出去了。 花汐吟坐在榻上,咳了两声便觉得胸口发疼,赶紧从怀中摸出白君卿给的药就水服下,心中埋怨伽蓝下手如此之狠,竟连师傅的纯仙之气都无法完全治愈,看来这几日要好好调养了。 见云宫大殿。 白君卿回到紫辰旁坐下:“秋宫主,我们继续吧。” 秋衡子点点头,道:“对于日前魔界制造的沧澜城祸乱诸位仙友有何见解?” “我认为此事非同小可,上回魔界进攻天庭的劫难虽一过去三百年,但惨况依然历历在目。如今魔界又在人间有此番动静,委实该提高警惕。” “我建议在魔界各个出口派天兵严密把守,以策万全。” “应当重病保护仙魔石碑,防止三百年前的劫祸重演!” 众仙议论不休,却没有个明确的答案。秋衡子示意众人稍安勿躁,转头看向一旁的白君卿:“不知琼华星君有何建议?” 白君卿毕竟曾大败雾莲月,为六界苍生立下赫赫战功,但不知为何,陛下屡次册封,均被其婉拒,如今他在仙门的地位是不容小觑的。既问到了他,大殿里瞬时安静下来,众仙望着他从容起身,那一袭胜雪白衣如同就该长在他身上似的,周身的气魄更配得一句气冠众生。 他朱唇微启,缓缓道出一个名字:“雾莲月。” 这个名字足以令在场的所有人谈之色变!此人简直是仙界之人心中的一根毒刺,魔界万年难遇的将才,魔帝手下最具野心的心腹,足见此人的能力。 难道这次的动乱与他有关?! “此事尚在怀疑阶段,琼华认为不会只是简单的魔族残部。”白君卿的声音并不响,却充满了说服力,“至于方才提到的建议,加强守卫仙魔石碑确实有必要,但是派兵驻扎在魔界出口不妥,一来魔界敢有此动作,必然做了准备,我们如今一无所知,派兵也于事无补。而来,魔界三百年来一直无所动作,无凭无据不但无法安定军心,还会在魔界面前理亏,到时他们便多了一个发兵的理由。” “那可如何是好?难道坐以待毙?” 白君卿摇摇头:“沧澜祸乱只怕不那么简单,先按兵不动为上策。只是雾莲月的个人行动倒也罢了,我担心若是魔界帝君在他背后支持,只怕不好对付。” 紫辰的唇角漫开一抹浅笑:“你是指那位新任帝君连陌?” “自三百年前此人三招之内打败珟帝,登上帝君之位后从未在六界露面,如今仙界对他除了名字,连容貌也不曾见过,更不必说与他交手。此人对仙界乃至六界来说都是一个威胁。”深知白君卿从不在这种正经事上开玩笑,听了此番话,众仙对这位新帝君都有了警惕。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九章:天山之行 中 天山的天气阴晴不定,到了傍晚气温便急转直下,不一会便飘起了雪花。用过晚饭,花汐吟实在呆不住了,跑出厢房去寻白君卿。天庭一向四季如春,哪里刮起过北风。莲花本是夏季植物,生就惧寒,加上妖力被镇魂铃所封,行走在烈烈寒风中,她哪里吃得住。好不容易找到白君卿的房间,她已是浑身冻得发僵。 “师傅。”她敲了敲门。 白君卿正想着今日所议之事,开门见她小脸发青,倒被吓着了。 “阿吟,怎不在屋里呆着?”他让她先进屋,随手关上门。 “我……” “你伤还未好,出来吹冷风做什么?”他替她掸去发上的雪,握住她冰冷的小手渡去些仙气,为她驱寒。 “阿吟一人呆在屋里,实在无聊,便来找师傅。”她小心地看了看他的神色,“打扰到师傅了吗?” 见她可怜巴巴的模样,白君卿无奈地摇头:“无妨,既来了,就先替你疗伤,刚受了寒,去坐好。” “是!”她欢欢喜喜地坐在炭火旁。太好了,师傅没赶她走,果然卖卖萌还是有用的。 白君卿转身拿来一碗药:“喝药。” 看了看那碗黑乎乎的药汁,又看了看他,花汐吟干脆将撒娇进行到底,鬼笑着张大嘴:“啊——” 白君卿手一颤,顿感窘迫,良久才反应过来这是要他喂。生平第一次被撒娇,他觉得浑身不自在。 想了想也罢了,这孩子受了伤。 他将勺子送到她嘴边。 看着药碗中热气腾腾,她小嘴一撅:“师傅,烫。” 白君卿又给她吹了吹,她喝了一小口眉头便拧起来了,抿着唇直摇头:“师傅,苦。” “良药苦口。”他劝道。 花汐吟皱紧眉头:“可太苦了,喝不下去……” 白君卿哪里试过哄一个孩子喝药,这双手拿惯了刀剑,还是第一次照顾人,一时不知该怎么才好。 花汐吟一双眼睛水汪汪地含着笑意:“师傅,有糖葫芦么?” “……” 这一时半会上哪找来糖葫芦给她?白君卿连哄带骗地把那碗药喂下去,深感不易,刚想让这孩子回房休息,她却拱了拱,不客气地钻进他榻上,被子一卷,将自己裹了个严实,冲他笑得特无邪特死皮烂脸:“师傅,我困了。” 那表情白君卿想来今晚她是打定主意霸占他的床了,扶着额摇头道:“睡吧。” 闻言,花汐吟缩在被窝里露出一个奸计得逞的笑。 白君卿坐下灯下,执着一本书翻看,少顷,发觉一双乌亮的眼睛正盯着他便放下书回头看着她:“不是说困了,还不睡?” 花汐吟望着他:“师傅不睡吗?” 他摇头,心想床都被你这鬼丫头霸占了,他睡哪去,况且他今晚本就不打算睡:“师傅在想事情,你先睡吧。” “哦。”她刚想翻身睡去,又忍不住偷偷看白君卿一眼。 灯光下,他的眼睛映出烛火美丽的光辉,眼神专注而宁静,像一片能包容万物的天空,往下是一张神祗般的侧脸,每一道转折都立体而优雅,再往下是他的唇…… 她又想起今日师傅为救她而给她口渡仙气的画面,师傅近在咫尺的容颜,还有那唇上传来的温度……双颊不禁一热,却又不敢细想,只当做是自己的感激。 屋内烛泪结花,青灯舞夜,灯下如画的仙人眉宇紧锁,偶尔会放下书,起身走到榻旁为熟睡的女孩捻一捻被角,查看一下她的伤势是否好转,然后便回到灯下。 屋外夜渐深,积雪渐厚,院中的梅枝结了一串冰花。雪愈发下大了,一朵一朵开了遍地,仿佛诠释着世界上最温柔的话语和最易碎的美梦。 翌日。 花汐吟醒来的时候,白君卿已经出去了,桌上留了早点。她的眼弯成了月牙,伸了伸懒腰才肯起床,洗了脸吃过早点,她便出门去玩。 天山的雪积得快融得也快,太阳一出便尽融化了。梅树枝头新开了几朵白梅,十分招人喜爱。 “你醒啦。”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回头一看,原来是闻溪,“星君说你身上有伤,交代不可放你四处乱跑。” 花汐吟想着自己又没有缺胳膊断腿的,总留在屋里容易生霉:“闻姐姐,我就走走,看你这么善良,一定不会抓我回去的吧?” 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一声“姐姐”叫得闻溪很是受用,她只消犹豫少顷便问:“那,那你想去哪?” 她嘻嘻地笑:“闻姐姐,天山这么美,姐姐带我四处转转吧。” 听说只是想看看风景,闻溪松了口气,心想一个半大丫头自己还是看得住的,便答应了她。 天山的风景是极美的,远处雪山连绵,雾气缭绕,山间雪松成林,白绿交叠,近看怪石参差,峭壁连云,山间流水嘤嘤。山涧冰凉,却滋养了天山各种稀世草木,曲径通幽处,绝尘天地间,浑然天成的脱俗。 花汐吟早已目不暇接,一路上天山弟子众多,习剑修行,吐纳养息,她们辈分小,迎面遇上都是要称师兄师姐的。天山弟子清一色白衫道服,瞧着风姿翩翩,花汐吟一身嫩色鹅黄,格外显眼。 “闻姐姐,听说天山宝贝多,可到底有些什么呀?”花汐吟问。 闻溪便道:“天山啊,是植物的宝地,有上万年的灵芝,金卜子,人参更多,甚至有上好的血参!这些都不算什么,平日里用来做饭都是常事,天山独有的植物是冰花雪莲,据说一片花瓣便能医死人,肉白骨!包治百病!” 花汐吟听得一愣一愣,其他都觉得可信,唯独最后一句“包治百病”突然让她想起来沧澜城卖狗皮膏药的“半仙”老在街道邻里喊的那句“xx药乃是祖传配方,包治百病,有病的买回去治病,没病的买回去养颜”,故甚是怀疑。 “那冰花雪莲在哪能看见?” “冰花雪莲是常开在峭壁上的。”她一抬头,眼中一喜,扬手一指道,“瞧,你后面的山崖上便是了。” 花汐吟回过头,果真在峭壁中央的石缝里开出了一朵晶莹剔透的莲花,花瓣纤细,薄如蝉翼,呈现出如梦如幻的冰蓝色,远远看去真像是冰雪所结。 她在脑子里立刻将这雪莲与那狗皮膏药划开。这么美的花,光是仰望便觉得心旷神怡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十章:天山之行 下 “据说冰花雪莲全身都可入药,花根可治内伤,花茎可解百毒,花瓣能治百病,花心泡水浸尸可保尸身万年不腐。凡人将这花当做稀世珍宝,常有人上山求药,哪有这么多雪莲供他们采摘?若不是其情可悯之人,宫主绝不会赐花。”闻溪笑道。 花汐吟眼睛滴溜溜地转:“可以送我一朵吗?” 闻溪想了想:“你既是天山的贵客,又是仙门弟子,宫主该是不会拒绝,改日我向宫主提,去花房拿一朵与你便是。” “不必如此麻烦,我自己摘就好。”她弯着眼,想着去花房拿的兴许没这朵生得好看了。 说罢,她面向山崖,望着那朵雪莲跃跃欲试。昨夜急着寻师傅,将聆音剑落在屋中了,如今也不能御剑上去。 见她踮着脚尖去抓石岩,闻溪吓了一跳:“你不会是想爬上去吧?” 她回过头:“姐姐可会御剑?” 闻溪摇摇头:“过几日师傅才会传我配剑。” 花汐吟无奈道:“没办法,只好用爬的了。” 边说边顺着岩石往上爬。 闻溪到底是低估了这丫头的好动,吓得手忙脚乱,又不会爬山,只能在山下冲她喊:“你快下来!万一摔下来该伤着了!你下来,我去花房拿一朵给你!” “姐姐别喊,我一会便取来!”她继续往上爬,刚开始还好爬,离花越近岩壁越是光滑,爬得也愈发吃力。 这花这么美,要是插在师傅房里该有多好?她轻笑起来。 花汐吟剑术不及别人,这上蹿下跳的本事却是很在行的,不久便已到花下,喜滋滋地伸出手去,本已经碰到花茎了,哪料脚下石块松动,她一脚踩空,便笔直地落了下来,把崖下的闻溪吓得险些晕过去! 她心想完了,花没摘成,又得摔掉半条小命。谁知下一刻,竟跌入一人怀中,那人在半空中接了她稳稳落在地上。她以为是白君卿,正想赶紧认错求个从轻发落,抬头却发现是另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青玉长衫,袖上绣着繁华的白玉槿花,银色束冠束着一头锦绣青丝,却戴着一张白狐面具,将他的容颜尽数掩藏,可那番出尘的风姿却已从骨肉间散出。他将花汐吟放在地上,看了看惊魂甫定的她,又看看崖上的雪莲:“你想摘那花?” 他的语调淡的令人舒心,像百喝不腻的清茶。 花汐吟点点头。 他乘风而起,飞到崖中央,将那朵雪莲摘下,重回到地面,伸手将花递给她:“拿去吧。” “谢,谢谢仙长。”花汐吟接过那花,仰起脸打量着他,面具下一双茶色的眸子闪烁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淡光。 闻溪被她吓得三魂离体,见她没事才松了口气,上前向那男子施了一礼:“见过云刹星君。” “嗯。”云刹点点头。 花汐吟险些一口气没缓上来,一脸惊奇地盯着他,他他他竟是云刹星君?! 【“我听说云刹星君脾气颇为古怪,你师傅也不是闲人,不可能次次都赶得及护着你,你还是安分些好。”】 云刹见她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模样,道:“怎么,本座长得有碍观瞻?” “不不不不!……”她连连摆手。其实她一直以为以汀澜那种坏脾气,云刹星君定也是个凶神恶煞的罗刹才是,至少也要像天狼星君那般威严逼人,哪像竟是如此……温雅的一人,“花汐吟多谢星君救命之恩。” “不必多礼。”他道。 “星君是来寻我师傅吗?师傅早上便出门了,想是正与秋宫主议事。” 他点点头,转身离去。没走几步,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停住,回头看看花汐吟:“你一同来。” “啊?”花汐吟浑身一崩,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委实有欠妥当,立即低下头去。 他走回来看着她。 “你。”他顿了顿,“随我一同去正殿。” 明明是不急不缓的语速,淡如止水的口吻,花汐吟却莫名觉得无法反抗,跟在他身后。 云刹头也没回地对闻溪道:“你回去。” “是。”闻溪默默看了她一眼,走了。 花汐吟跟着云刹向见云宫走去,一路上好奇心又开始作祟。他们议事带她来做什么?难道是这云刹星君记了上回的仇,替汀澜找她秋后算账?她偷偷瞄了云刹一眼,又地头看看手中的冰花雪莲。 不,不像,若是存心找她麻烦,方才直接让她摔掉半条命不是来得痛快?不过这神仙活了这么久,据说一个个心思都复杂得很,她哪里猜得出? 迟疑间,脑子里忽地萌生出一个颇为荒诞的想法——莫不是这云刹星君不认得路,又碍于面子问题不好明说,这才让她同行?神仙果然爱面子啊,既然如此,她是断断不能拆穿的…… 花汐吟本就单纯,脑子里想些什么全写在脸上,瞥见她一会迷茫,一会惊恐,一会又疑似恍然大悟的表情,云刹的眉心抽搐了两下,琼华这徒儿的想象力是不是过于丰富了? 一直到步入正殿,花汐吟像完成了什么重大使命似的舒了口气。奇怪的是殿上并不见白君卿,她一时迷惑四下寻找。 “丫头,别找了,你师傅不在这。”秋衡子道。 那师傅去哪了?花汐吟的表情分明在询问。 “早上收到仙门弟子的传信,遇上急事,方才已离开仙山。” 听到这,她急了:“师傅走了?!” “莫急莫急,他一日便回。”秋衡子宽慰道,“你师傅好生挂心你的伤,临行前将你托付给云刹星君照顾。” 她看向云刹,原来是师傅所托,难怪会带她前来,方才居然还误以为他不识路……她暗自抹了把冷汗,庆幸自己方才没有将猜测说出来。 云刹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置:“坐到这来。” 她乖乖走过去坐下。 寒暄几句后,门外走进两位仙人,一位青衣玉冠,神情颇为严肃,另一位摇着桃花纸扇,像是褪去人间三分俗的偏偏公子,二人见过秋衡子。 “天狼星君和九霄星君也是听说了那件事赶来的吗?”秋衡子示意二人坐下说话。 花汐吟听说过天狼星君和九霄星君,忍不住朝对面多瞄了几眼。九霄摇着纸扇冲她展颜一笑,煞是好看,花汐吟赶紧把头低下去,险些吓得魂都飞了。 “云刹,这娃娃不是琼华的弟子吗?”九霄那眼神跟云刹偷了白君卿的爱徒似的。 云刹懒得跟这个整天嬉皮笑脸的家伙解释,自顾自抿着茶。 没一会,紫辰也到了:“秋宫主。” “紫辰星君。”秋衡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紫辰见花汐吟也在,便在她身旁落座,顺手抚了抚她的头。 见到紫辰,她立刻弯起眼唤了声:“师叔。” 人似乎来齐了,秋衡子正色道:“今晨发生在沧澜城的事想必诸位都已听说了。” “刚刚知晓,看来雾莲月又要有所动作。”天狼道。 沧澜城?!花汐吟闻言一惊。 紫辰一副天塌下来都压不死他的平静神色,甚至还挂着笑意:“大概他预备将沧澜城列入魔界领地。” “那也用不着屠城吧。”九霄摇摇头,“即便魔界占领了沧澜城,又能如何?左右不过是一座有些年月的古城,雾莲月做的事,哪一回是简单的?” “你的意思是……沧澜城之劫只是个幌子?” 云刹抬起头,微微动了动唇:“可有人听说过青冥河?” 花汐吟身形猛地一震,脑海里浮现出那条清澈见底,却妖气冲天的静止之河,她便是从那条河中修炼出来的。 “青冥河魔性颇重,虽是弱水支流,邪气却比弱水更甚。魔族欲夺此河?……”秋衡子欲言又止,“这次不知又想做些什么。” “哼,这些孽障!”天狼面露怒色,“跟雾莲月扯上关系的,决不能姑息!” 瞧他的神色,花汐吟觉得这天狼星君真是恨透了雾莲月。 “那一城百姓可有活口?”紫辰问。 秋衡子也不敢确定:“不知,琼华已经赶去,恐是凶多吉少。” “不管怎样,且等琼华星君回来再议吧。” 花汐吟坐在云刹身旁,低着头听。第一次见如此严肃的场面,遂不敢做声,细想方才提起的青冥河,她是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不敢严明自己出自那里。此次雾莲月率领众魔屠了沧澜城,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夺那一条河?平日听师傅说,魔族野心勃勃,尤其是这雾莲月,诡谲善变在六界都是出了名的,这样一个人屠了人间一城,怎么看都觉得危机重重,难怪仙门如此重视。 见她眉头紧锁,紫辰侧目:“可是伤口又疼了?” 她回过神,笑了笑:“无碍的,师叔。” 紫辰伸手替她把脉,眉头一皱:“谁伤的你?” 昨日上殿他便察觉这娃娃伤得不轻,小脸上血色全无,全靠白君卿的纯仙之气撑着。今日虽瞧着好了些,双颊依旧血色暗淡。 花汐吟犹豫半响后道:“凤凰伽蓝姑姑。” 紫辰心惊,想那昨日伽蓝专程来找白君卿,还以为是叙旧来了,竟是为了这丫头的伤? “其实伽蓝姑姑也是担心十夜师兄,一点误会,师傅说我不该记仇。”她连忙解释。 紫辰算是见识到什么叫没心肝了,昨日被伤成那样,今日便因为白君卿一句话开口为人说好话。 秋衡子见她懂事,赞许地点点头,向她招招手:“丫头,你过来。” “我?”她茫然起身走到他跟前,“宫主有何吩咐?” 秋衡子摊开手,一朵冰花雪莲出现在他手中。他将花递给她:“丫头,这朵冰花雪莲送个你了,对你的伤有益。” 她心惊,连连摆手:“宫主,阿吟已经有一朵了,冰花雪莲乃仙界至宝,阿吟不敢再拿!” 秋衡子捋着胡须笑道:“无妨,你且收下,此花万年不枯,不必急着用,带在身边,自有用得到之时。” 闻言,她接过花:“多谢宫主。” “望你早日得道,脱离妖身。”秋衡子末了补上一句。 花汐吟肩头微颤。想来她虽得镇魂铃所护,妖气尽掩,可以瞒过众多同门,可在法力高深的仙长面前却逃不过法眼。秋衡子道破她的妖身,又赠她冰花雪莲,既是对她的关怀,又是对她仙门弟子身份的试探,妖这一敏感的身份在仙界必须处处小心留意,稍有悖逆,可能便一命呜呼。 她握着两朵雪莲,心情忐忑不安地回到云刹身边,瞄了他一眼——今日带她一同来这见云宫,不是是否也是在试探她的心思。紫琉疏曾教她人心叵测,要她凡事多留个心眼。她不知什么叫多留一个心眼,更不知这些活了万儿八千年的神仙身上究竟长了几个心眼儿。 她只希望师傅不要试探她,就算这仙界人人都怀疑她这小妖,只要师傅相信她,她便什么也不怕。 ------题外话------ 国庆七天假,七日连更,夏夏很给力吧!~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十一章:梦境 上 在见云宫等了白君卿整整一日,仙人的坐功真真是令人惊叹的了得,喝了一日的清茶也不见有人离开。花汐吟可惨了,不光闷得慌,还脖子酸,腰酸,连带着腿麻,气氛压抑得很,她实在不好意思动,忍着酸痛,愣是坚持到黄昏。 师傅怎么还不回来?再这么坐下去,她非得长在地上不可。 正当她实在撑不住,想向紫辰求救的时候,门外仙童来报,琼华星君回来了。她惊喜地抬头去看,只见白君卿正大步流星地走进殿来,即使去了沧澜城一趟,白衣照样纤尘不染,只是那紧锁的眉头预示了事情的严重。 天狼急忙起身:“琼华,可查明了?” 白君卿扫了众人一眼,一字一句道:“确实是雾莲月所为,沧澜城百姓无一人幸存。” 秋衡子沉着神道句孽障。 “除此之外可有发现?”紫辰追问。 “他们真是为了青冥河。”白君卿道。 “真是那河……”天狼点点头。 “一条河何必这么兴师动众。”云刹变了语调。 白君卿神色凝重,花汐吟从没有见过他这般严肃的模样,平日里的温柔全不见踪影:“恐怕是为了孕育魔种。” 众人大惊:“何为魔种?” “魔种是魔族世代相传的至阴至邪之物,本已在千年前失踪,不知是否被寻回。魔种的事我只是听家师提起过,此物蕴藏着无边魔性,上古记载,魔种需以至阴之水培育,聚千万怨恨之血方可养成。” “养成如何?” “魔种养成之日,万魔归顺,六界臣服,必将天翻地覆,生灵涂炭。” 众人大惊失色:“怪不得他们要屠城,这些血是用来注入青冥河培育魔种的!” 九霄垂眸细想,突然惊呼:“不好,魔种长成还需要大量怨恨之血,照这样看,雾莲月定会出兵人间大肆屠戮!” 花汐吟在一旁听得胆战心惊,什么魔种云云她也不太懂,她只知道这东西相当危险,因为它会死很多人,早见过人间诸国之间的战争,已是那般血腥,尚有存活者。这魔兵入侵,偌大的沧澜城竟无一人活命,足以见其残忍。倘若真要让这魔种长成,不知要有多少人亡于刀下。 白君卿话锋一转:“不能急着定论,目前还只是我的猜测,是不是魔种还未可知。” 九霄一顿,问他为何。 他道:“今日我已去过青冥河,发现此河依旧平静无澜,只有邪气,连一丝魔性都感觉不到。” “怎么说?” “魔种孕育,必定是魔性难掩,青冥河中没有魔性,就是说雾莲月屠城之后并未将怨恨之血注入河中,也为种下魔种,已退回魔界。” 没人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也不知道退兵的命令是否来自那位新任帝君,一切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梦境,平静下充满着诡谲波光,剩下的只有一座空城,满城的干尸,在空气中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类似于某种鱼类腐烂后放出的味道,近一步,便让人难以忍受。 大殿里异常安静,安静得就像如今的沧澜城。 花汐吟能够轻易地想象出那是怎样一副昏暗的画面,曾在那生活过一段时间的她比任何人都能切身体会到其中的残忍,昔日人群熙攘的古城一夜之间被魔族活生生剥去生机的皮肉,抽干了鲜活的血液,静静躺在死亡的土地,如一座巨大的墓地。 白君卿负手而立,只能道:“如今只能等待魔界下一步动作再作应对。” 面对魔界此次异常的举动,众人表示同意。 秋衡子连声叹息:“这一回只怕又是一场六界浩劫啊。” “哎哟!”花汐吟本来不想出声的,可腿麻得实在坚持不住,从位子上跌下来,恰好打破了殿中沉重的气氛。 “阿吟?”白君卿没想到托云刹照顾,他竟把这丫头带到这里来了,快步上前将她扶稳。 “师,师傅……”她坐在地上尴尬地冲他笑。 “你怎么跑这来了?” “是云刹星君将我带来的。”她瞥了云刹一眼,那人依旧是波澜不惊地坐在那,她还是头一回见比师傅还不爱说话的人呢。 “怎么还坐在地上?”他示意她起来说话。 花汐吟笑得有些抽搐:“师傅,腿麻,起不来了……” 殿中气氛登时大转,秋衡子对白君卿笑道:“这孩子随我们在这等了一整日,也难为她了。” “今日之事暂且议过,我先送小徒回房休息。”白君卿颇为无奈地弯下腰,将花汐吟抱起,大步走出殿去。她本就娇小,如今窝在白君卿怀中,倒像埋在他的落落白衣间。 “师傅。”她抿着唇,不知该不该跟他说今日为摘花差点坠崖的事,又怕惹他担心生气,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今日的药可吃过?”他看了她一眼,又恢复平素的柔和。 她摇摇头:“太苦了,阿吟不想吃。” “你伤还没好,药虽苦,还是要吃的。”白君卿将她送回厢房,又将药端来。 一闻见药的味儿花汐吟便直皱眉:“又难闻又难喝,师傅,生病的时候一定要喝这些东西才会好么?” “药本就是用来治病的。”见她表情很是纠结,白君卿看着她,“怎么,这么大人了,还要师傅喂?” “师傅昨日不是喂了……”尽管期待师傅喂她喝药,可这药实在难喝,昨日才喝了半碗便差点吐出来。 “今日的药吩咐放了冰糖。”他道,“你不是想吃糖葫芦么?” 一听到“糖葫芦”这三个字,她眼睛便似星星开始放光:“师傅将糖葫芦买来了?” “嗯,你先把药喝了。” 为了糖葫芦,她端过药碗乖乖开始喝药。今日这药果真如白君卿所言放了些糖,不似昨日那般难以下咽。虽然还是有些苦涩,她眼一闭,将鼻子一捏,一股脑儿地全灌下去了,放下碗便向白君卿要零食。 白君卿对这个徒儿委实无语,手一扬将那糖串儿变出给她:“你在屋里好生休息,莫要乱跑,师傅还有些事。” 交代了几句后,他便离开了。 到了晚膳时间也不见闻溪,却是另一个白衣弟子给她送饭。花汐吟无事可做,带上聆音出去寻她,可寻了几圈也没寻到,正巧遇上个送饭的天山弟子,她便拉住他询问。 “闻溪啊,她在漪水殿。”那弟子答道,“因为没有照顾好贵客,正受罚呢。” 花汐吟惊讶:“她受罚了?!” “是啊。哎?你是谁?” 她毕竟刚来,没几个天山弟子认得她,她便干脆撒了个谎:“我是新来的仙童,我叫……阿吟。” “哦。”想那弟子也刚入门,竟没有多做怀疑,将手中的饭菜盒子交给她,“正好我还有别的事,阿吟,你替我将饭菜交给闻溪。” 她点点头,恭顺地施礼:“是,我这就去。”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十二章:梦境 下 漪水殿。 闻溪正一脸苦闷地坐在案前抄道经,突然传来了叩门声,想是饭菜送来了,便道:“进来。” 门推开了,提着食盒走进来的却是笑意明媚的花汐吟。 “闻姐姐!”花汐吟将饭菜给她端上桌。 闻溪没想到她回来,惊愕地忘了下笔:“怎么是你?” “我听说姐姐因为我受罚,便来看看姐姐。” “……所以才劝你别去摘花。”闻溪郁闷地撅着嘴,“我师傅让我将这些道经都抄上一遍方可出殿。” 她指着案上的一大摞书,均是《道德经》、《南华经》、《黄庭经》、《玉皇经》、《清静经》、《三官经》等一类。 花汐吟歪着脑袋打量着这些书:“就这些?” “看来我今晚是别想睡了。”闻溪摇着头感慨自己进天山一来最为悲惨的一晚,“饭菜放那边就好,你回去休息吧。” “那怎么行?!”本着为朋友要两肋插刀的精神,她果断将闻溪从位子上拉到桌边坐下,“姐姐安心吃饭便好,抄书交给我。” “啊?!”闻溪差点跳起来,“那怎么可以?你是天山的贵客,那位上仙的弟子啊……” “姐姐是因我淘气受罚,师傅说过做错事要勇于承担,你就别跟我见外了。”她一边说一边坐到案前,拿起笔接着她的往下抄。 见赶不走她,闻溪也乐得轻松,便不再客气,安下心吃完饭。等她吃完坐回案边一看,花汐吟已吵了半本去了。 “你抄得好快啊!”她惊讶道。 花汐吟这会儿早把“谦虚”二字丢去喂狗了,眉梢一挑:“那是自然!在天庭就是不犯错我也得天天抄书,别的不行,抄书可是我的看家本领!” 闻溪细细看她笔下,玲珑小字,雅致秀妍:“你的字写得真好。” 花汐吟抿唇浅笑:“我师傅的字写得才好呢,我的字都是师傅教的,跟师傅比起来,我的字真是丑死了。” “当然不能跟琼华上仙比,琼华上仙的字连陛下见了都赞不绝口呢。” 花汐吟点点头,她就喜欢听别人夸自个儿师傅,感觉忒有面子,忒骄傲! 闻溪另取了纸笔,与她并坐抄书。 “你是叫花汐吟吧。”闻溪道。 “叫我阿吟就好。” “那你也别叫我姐姐了,我俩瞧着差不了几岁,你叫我闻溪吧。” “嗯,闻溪。”她弯着眼笑。 “阿吟,你入仙门修仙,会想念家人吗?”闻溪忽然问道。 花汐吟先是一怔,继而看向她:“我没有家人,故而也没什么机会想念。” 对上她澄明如镜的眼睛,闻溪觉得自己大约说错了话,心头一紧:“你是孤儿?” “我不是。”她觉得自己是妖,大概也不能算孤儿,“我有师傅。” 闻溪还是懂事的,不再追问下去,只觉得这孩子可怜,这么小便孤苦无依,幸好遇见琼华上仙,拜入仙门,若是能修成仙身,也是好的。 案上烛泪渐厚,已是深夜,闻溪坐着也累得睡了过去,花汐吟也是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抄完最后一行便把笔往旁边一甩,伏在案上睡着了。 漪水殿中安魂香静静燃着,徐徐香烟从琉璃鼎中缓缓飘出,漫开,仿佛是引人如梦的媒介。 在一池清泉边,开满了洁白的曼陀罗,天地间飘洒着纤细的雨丝,花汐吟发现自己站在了池边。 这是哪?…… 雨雾朦胧间,她抬头望见池对岸的花丛中坐着一个容颜似璧的女子,一头银丝倾泻一肩。她缓缓睁开眼,一双明眸绯红如血色残阳,肤若白瓷,晶莹似雪,身着一袭华美锦衣,如烈火之灼,红得那般刺目,明明是那样喜庆的灼红,那双绯瞳却静若死水,掬着满怀的悲伤将那女子环抱在无尽的黑暗之间。 女子伸出手,捻起一朵白色曼陀罗。 花汐吟想提醒她这花有毒,女子的血已从指尖渗出,滴落在花瓣上,刹那间,鲜艳地漫开,染红了整片花海。红色的曼陀罗花在风中肆意起舞,天空也变作无边的漆黑,那开成无尽的彼岸花将女子的容颜衬做惊世的妖冶。 女子站在对岸,静静望着她,目光像要将她刺穿。半响,女子起身,踏着镜面般的湖水向她走来,每一步,脚下都生出一朵红莲。 花汐吟不知为何竟不敢直视她的眼,想退后,却发现迈不动步子。 女子走到她面前,蹲下,伸手轻轻抚过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那双绯瞳中充满了铺天盖地的悲伤,想要将她溺死在其中,花汐吟有些喘不上气来的时候,她又松开了手。 雨还在下,落在女子脸上,滑下,滴落在花汐吟手心,竟是温热一片。 她知道,那是雨点为了代替她悲哀到无法落泪的心在哭泣。 为什么哭了?花汐吟感到自己的心竟然也在生生地疼。 她努力想发出声音,然后她醒了,发现自己仍躺在漪水殿。闻溪还没醒,她皱着眉嘀咕:“已经是第三次梦见她了。” 自从见了那元冥神玉的预言后,她每每入梦皆是这红衣女子,虽说生得极美,瞧着她白得泛紫的双唇却也不免胆寒。她不敢将此事告诉师傅,隐瞒到了今日。 正兀自心惊,闻溪醒了,见她脸色苍白,便问她怎么了。 “闻溪。”她定了定神,“如果一直梦见一个人在你梦里哭,有什么解梦的?” 闻溪眉头一蹙,怀疑地看着她:“你该不是前世欠下什么情债没还吧!” 花汐吟一头冷汗:“你想象力很丰富啊,我只是做了个噩梦。” “呀!”闻溪惊叫,手忙脚乱地找笔,“我怎么睡着了!书还没抄完呢!” 花汐吟淡定地将一叠纸放在她眼前:“昨晚抄完了我才睡的,你不用受罚了。” 闻溪眼中一喜:“太感谢你了阿吟!” 二人捧着抄完的经书走出漪水殿,天山仙气清爽,令人心情大好,她便暂且将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梦丢在一旁了。 接下来的日子,魔界奇迹般的竟无动作,沧澜之劫真像是做了一个梦,渐渐平息。花汐吟服用了一株冰花雪莲,伤势已无大碍,白君卿决定即日返回天庭。 “你什么时候再来?”闻溪抓着她不肯放。 花汐吟也不太确定:“……大概要很久,那时候咱俩都该长大了。” “那到时候认不出你怎么办?”闻溪想了想,从发上摘下一朵蝴蝶银钗给她叉在发上,“这个你拿着,可别忘了我。” “嗯!”花汐吟没有什么珠钗一类的饰物,便扯下腰间一颗小铃铛,用线穿了给她戴上。 那边紫辰在催,花汐吟最后给了闻溪一个拥抱,唤了聆音,长剑出鞘,横在她脚边。 花汐吟拜别秋衡子和闻溪,站上剑身,回到白君卿身边,御剑离开了天山。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十三章:虞清 上 花汐吟这次在伽蓝那儿吃了大亏,回到天庭便每日缠着白君卿要学术法。白君卿被她缠得没法儿,拖了几日,终于正式开始教她昆仑剑法。 “昆仑剑术重在静心,你在御剑时需记着不可急躁。”白君卿拿了聆音剑教她,剑花几乎是贴着他的衣袂起舞,即使没有握着剑柄也如同注入生命般灵巧自若。 花汐吟的记性还是不错的,只看了一遍便默默记下了这一套剑法。 示范过,白君卿将聆音还给她:“自己好生练习,我明早便回。” “师傅又要出门?”她真是服了,其他仙人难道都是每天瓜子清茶数着天上云彩有几朵度日的,怎么有这许多劳什子事要交托她师傅?好想学个术法能将师傅绑在这玉竹居里,这样他就能日日陪她了。 “师傅是仙,有仙的责任。”白君卿俯身替她摘去发上的落叶。 “那阿吟怎么办?”她顿感委屈,“师傅不在,万一又有哪位仙长将我当做天庭的祸害,我又打不过……” 白君卿思虑半响:“为师再传你封魂一式,紧急之时可以用来自保。”他双手结印,将法力注入她体内。花汐吟刹那便觉得一股暖流从头顶直通脚下。 “好生练习剑法,不许淘气。”白君卿像往常一样叮嘱了她几句,却发现这小徒儿不像往常一样笑着送他出门了,一直闷闷不乐地握着聆音,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面对他,花汐吟有时候会觉得无话可说。如他所言,他是上仙,总不能日日这样伴着她,而她又该用什么身份去要求他伴着自己?她是他徒儿,只是他徒儿而已,贪心是要不得的。她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抿着唇给了他一个自以为最是阳光灿烂的笑脸:“师傅回来的时候给阿吟带穿冰糖葫芦吧。” 他见她不再使小性子,便点了点头,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了。 她的脸色立刻塌了,撅着嘴向聆音怨道:“看,咱俩又被师傅丢在这了。” 聆音闪烁着,表示对此深感同情。 “聆音,你觉得是不是我道行太低,师傅觉得带我出门是个累赘啊?” 聆音点了点剑柄。 “你还真敢给我点头?!我才是你主人诶!”她一脸鄙夷地盯着它。哪知聆音挣脱了她,自己飞到一边去了,她的表情更加郁闷了,师傅送自己的究竟是什么剑啊,“你还敢闹脾气?” 她扑上去抓它。 聆音从前毕竟曾是白君卿的配剑,四海八荒无人不晓,哪是那么容易对付的?花汐吟越想逮住它,它就像故意逗她似的,上蹿下跳,气得她直跳脚:“你你你……有能耐你就一辈子别下来!” 她往竹阶上一坐,大有“我就不理你”的架势。 见她似乎生气了,聆音慢慢靠了过去碰碰她。感到它靠近,埋在袖子下那双眼睛贼亮地一闪,没给它任何反应的空隙,一个饿虎扑食将它扑倒在地,她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嘿嘿,还不老实就范!” 聆音似乎十分懊恼,被她握在手里不停地乱跳。花汐吟不肯放,握着剑柄跟着它跑。剑身回旋,飞升,坠落,反刺,带动着她在林间起舞,一系列的动作下来,她终是反应过来——这不是方才师傅教的剑法吗? “你想让我练剑?”她了然地看着聆音,反手握住剑柄,随着它开始练习。 这套剑法白君卿使出时是极容易的,招招仙气四溢,力指长虹,潇洒中不失三分内敛。可当真练起来才发现没那么容易。她单记了招式,本就仙气不纯,哪能驭剑自如?聆音在她的驱使下一会儿插在了地上,一会儿削断了几根树枝,好几次差点把自个儿手给削下来!想到白君卿明日便回来,定是要检查她的功课,她只好苦着脸咬牙继续联系。 天生楼。 “师兄!”这是汀澜地、第十五次喊他。 十夜扶了扶额,无力地看向她?:“你想说什么?” 自从伽蓝伤了花汐吟后,她是妖这件事便渐渐传开了。名动天下的琼华星君白君卿竟然收了一只妖做徒弟,还用自己的法力替她瞒过众仙,将她留在天宫,简直是难以置信!妖在世人眼中,总是和魔联系在一起,自古仙魔不两立,仙门之人生来便对妖魔不予信任。现在竟出了这种事,怎叫人不心生疑虑。 汀澜从云刹那听来了始末,便来问他,缠了整整一早上,他不予理会,她就不依不饶地追着问。她入仙门前曾是皇族,哪里被如此无视过,公主的骄纵固执便都出来了。 “你既然知道他是妖,为何还那般护她?”她的口吻有点像是在质问,在她的观念里,妖食人精魄,就是该杀!从未想过十夜竟会护她性命,还将自己的血喂了她。 “我护她,自然是我愿意的,与你有什么干系?”十夜淡淡地把目光落在汀澜气极的脸上。 “师兄难道不担心她哪天妖性难改,祸乱天庭?” 十夜沉默半响:“真有那一天再说。” “师兄你就是在偏袒她!”她气得扬长而去。 望着她消失在天生楼前,十夜摇摇头,无话可说。 妖的身份就像扎在天庭众人心中的一根毒刺,留下花汐吟他又何尝不知是一场赌局。赌赢了,便是奇迹,赌输了,便是业障。可他还是选择赌一次,即便赌注是仙门甚至天下,也全赌在她的善良上。每一次看见她的笑脸,他便相信他不会看错。 况且这仙门天宫,相信她的人,也不只他一个…… 与此同时,重霄五星君,还有各宫仙长齐聚重紫阁,皆是听闻了花汐吟之事前来向白君卿求证的。白君卿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收个徒儿也需要这么多人插手,一时觉得好笑。 白君卿的威望仙界皆知,如今即便知他有错,说是前来质问,可真坐在这面多他时,也没几个敢劈头指责。 天狼没有什么忌讳:“琼华,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 紫辰身边白衣胜雪的仙人静静抿着茶,那般超脱世俗的气魄令人不敢直视。面对天狼的质问,他气定神闲地放下茶:“不知众位向听琼华说什么?” 明知他千百年便是这副不紧不慢的性子,天狼还是动了怒:“竟收了一只妖为徒,被人也就罢了,你怎么能够如此胡闹!琼华,你要清楚现在的状况,如今你这样做,把六界苍生的安危置于何地?把整个仙门置于何地?难道你想三百年前的大战重演一次吗?!” 九霄砍了他一眼:“天狼,话说太重了。” “怎么重了?你也不懂这件事有多离谱?”天狼义正词严。三百年前因自己的徒儿胧萤险些酿成大祸,如今他是万不敢再拿仙门和苍生去冒险。 白君卿望着他:“我把六界安危置于何处,这个问题问的好。我白君卿自修仙以来,放在心上的只有六界,只有仙门,谨遵师命,自问无愧于苍生。” “你为苍生所做的无可非议。”云刹道,“只是这次……琼华,你着实过分了些。你当真要留下她?” “不论她是人是妖,我已收她为徒。”白君卿扫过众人,眉间闪过一丝不悦,内敛的仙气渐渐释放。望着他淡若清潭的眼,众仙一时无话,“我的徒儿是妖,可若本性善良,我自能引导她修成仙身。” 此话一出,便已清楚讲明了他的决定。 紫辰原以为为了六界安危,他会有所退让,如今他说出这番话到叫他委实惊讶了一把。看来他今日是铁了心护着那丫头了。白君卿的性格他哪里不清楚,当初既授阿吟镇魂铃和聆音剑,现今就算是玉德天帝在这,他也断不会同意将人逐出师门的。 紫辰咳了两声:“那孩子左右是我领进来的,有错也是我在先。那孩子在座的也都见过,是个乖巧的。我看她根骨不错,若好好教她,是能脱去妖身的。且她是琼华的弟子,若真犯了错,也当交由做师傅的处理,暂且留她在天庭,诸位意下如何?” 紫辰星君已经铺好了台阶,能下的都下了。和白君卿争?要么他们脑子都缺了一半。 天狼临走看了白君卿一眼,郑重地提醒:“望你以六界为重。” 众仙离开后,重紫阁中只剩下白君卿和紫辰。 紫辰一会手,将茶点撤去,道:“你不必在意,天狼因为胧萤的事一直无法释怀,紧张此事也在情理中。” “我明白。”白君卿眼中有一抹惆怅,“胧萤是个好孩子,天狼原本想助她得仙阶的……可惜,可惜了。” 记忆力,三百年前,那个叫胧萤的女孩资质甚佳,年仅十九便已获得仙骨,跟随天狼星君为苍生做了许多好事。天狼对这孩子得意至极,逢人便夸她将来是要成大器的。可惜天意难料,胧萤的结局竟是那般悲惨。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十四章:虞清 中 接下来还要向天帝汇报此次天山的消息,白君卿便起身辞去。 “哎,姓白的。”紫辰瞥了他一眼,笑意浮上嘴角,“那聆音剑你怎的给阿吟了?” 白君卿仿佛说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适合她用,自然给她了。” 说罢,便告辞了。 紫辰却满脸的不信,这家伙总把自己的事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聆音是他刚刚修得仙骨时,亲手所铸,是除了重荒以外他的另一配剑。仙界就算再孤陋寡闻之人也是认得此剑的。如今他将聆音传给花汐吟,不仅是承认了她是他白君卿的入室弟子,更是让众仙不敢小瞧了这孩子。杖了他的威望又如何,他乐的她仗他这师傅的威望。聆音所在,便证明了他的重视。他的用心倒是紫辰不曾料到的。 且说花汐吟练了一早上,累得不行,吃了点东西打算休息一会再练。 “聆音,你觉得我有进步吗?”她斜倚在竹阶上,望着穿过树叶,仿佛被切的细碎的流光。 聆音晃了晃自己,表示赞同。 她咯咯地笑起来。这里的天空似乎永远是晴朗着的,像一块蓝得透亮的玻璃。嗅一嗅,连空气中都飘着淡淡的香,令人心旷神怡。 “好舒服啊,神仙的日子一直都是这样快活么?”她瞥向聆音,“你说我要是成仙了,会是什么样?还能留在师傅身边么?” 这种事一把剑怎么会知道,就算知道也无法开口回答。 而她对答案貌似也不是很有信心,眼中闪烁着担忧:“聆音,元冥神玉给我看的那人会是我吗?” 虽然这几日再没有梦见那女子,可是她倾世的容貌和与之形成强烈反差的悲伤眼神一直让她很是介怀。她害怕承认自己和女子是同一人,因为梦中的场景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那女子生得太美,却不向仙。 正在这时,从羽桃林外传来了汀澜的声音,瞬间拉她回神:“花汐吟你给我出来!” 花汐吟从没有发现她的喊声居然还有提神的功效,一个激灵,抓起聆音往外跑。见到汀澜便问:“师姐何事?” 喊了半天终于见她出来,汀澜恼火地张口便骂:“你这妖孽,竟敢混入天庭!明明是个孽障,却让十夜师兄百般维护,因为你都不再理我,看我今日取了你性命!” 一口一个妖孽,却不知她生气到底是因为她是妖还是因为十夜不肯理她。花汐吟一脸鄙夷地看着她:“师姐,书上说了,女子要矜持些,要德容兼备,善解人意才讨人喜欢,哪能动不动喊打喊杀的?你要是今日实在闷得慌,就去抄抄书嘛,这我很有经验,每本抄个一百遍,这火肯定降下来的。” “我怎么降火要你多嘴!今日就是要拿你降火!”汀澜被她气得胸口发痛,拔了剑便冲过来! 见势不好,她急忙拔出聆音来挡:“师姐若再咄咄逼人,我也不客气了!” 她默念心诀,将刚学的剑法使出与汀澜对抗。早知她此次是有备而来,招招狠辣。这套剑法花汐吟毕竟才学了半日,饶是再聪慧也不能全部消化,那里是入门多日的汀澜的对手,很快便落了下风。 汀澜在十夜那受了气,正在火头上,就算不是真的想杀她也变成想杀了。 汀澜招招相逼,花汐吟便奋力抵挡,逼到绝处反倒让她的剑法提升一层,反应也渐渐灵敏。聆音感受到她的修为有所进步,也配合着她将剑气舒展开来。 聆音的力量是随着用剑者的力量增强而提升的,汀澜不识得此剑的来历,少不了一番惊讶,一怒之下双手结印,催动仙气注入云泠剑之中,立刻将聆音压下,扬手便对准她的心口刺去,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时,剑已收不回来了!花汐吟哪敢懈怠,欲使用白君卿传授的封魂一式自保,金色的仙气在她手心凝聚。 就在这时,从旁飞来一道凌厉的仙气,瞬间让云泠剑剑气溃散,脱手而去,坠落在十米开外!汀澜吃了一惊,收手回望,枝叶舒展的羽桃树下倚着一个笑意清浅的少年,柔和的眉眼,眼角微微上翘,青玉冠束发,雪青色道服,文雅中透出几分不羁的味道。 他望着她们,挑了下眉:“你们吵到我了。” 不太正经的口吻,意味不明的浅笑,也看不出他是否是认真在与她们说话。 汀澜看了看远处嵌入地面的云泠剑,然后看着树下的少年:“方才是你打飞了我的剑?” 少年嗤笑:“除了我,你认为这里还有别人?” 汀澜不认得他,只因他护了花汐吟便诘问:“你这人不识好歹,妖孽也救!” “妖孽?”少年这才把目光落在花汐吟身上,她惊魂甫定,正用一双小兽般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他。他流露出一丝惊喜,“原来你就是那个花汐吟。” “呃……嗯。”花汐吟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敢情你是完全不了解情况就出手了吗? “你们刚才打什么?”他总算问道重点。 “……简单来说,我是妖,她想为民除害,虽然也没人指望她做这事。”花汐吟无奈地摇着头,用最简短的话解释了这一切。 少年了然地唔了一唔。 不甘理亏,汀澜立刻反唇相讥:“即便你现在不害人,能保证你今后不会劣性难改吗?!” “你才劣性难改!照你说的,你现在长得还过得去,能保证你以后不会变成丑八怪吗?!” “你这孽障!” 眼见二人又要吵起来,少年赶紧将她们拉开:“有话好好说,才打完,你们能不能消停会!” 待二人暂且平静下来,少年有些头痛地揉揉眉心。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现在只有两个也要命。 “你是云刹星君的弟子吧。”他似乎认得汀澜,“今日你以师姐的身份欺负师妹,难道就不怕琼华星君知晓后收拾你?” 想到那白衣如雪的人,汀澜不禁打了个寒战。 他微微一笑:“你若知趣,我便当做什么也没看到。” 汀澜迟疑半响,瞪了他们一眼,终于御剑离去。 花汐吟这才松了口气,满脸感激地望向他:“多谢仙长搭救。” 他戏谑地笑道:“不必,我是因为你长得你比她好看些才救的你。” 花汐吟只觉得面部肌肉不停地在抽搐:“……敢问仙长名讳。” 他挑眉道:“我叫虞清。” “虞清……虞清?”她忽然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像是听苏浮提起过。回想了一会,幸运地想了起来,盯着虞清来回看了好几遍,“虞清!你就是九霄星君的……” “不错,你认得我更好。”虞清打量着她。妖啊,生得倒是好看的紧,不知有什么过人之处能配得上做那位琼华星君的入室弟子。 花汐吟的表情很是拧巴,不知是在怀疑他的话还是在怀疑自己眼花,之前苏浮给他描述的虞清与眼前的人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落差,正好在她心脏承受范围的边缘。 【“我见过虞清,他看起来很爱笑,该是个随和的人。”】 随和,他的确“随和”,从刚才开始就没认真和她说过话。爱笑,她怎凭地觉得浑身发凉?苏浮,你确定你的形容词都学得准确了? “虞,虞师兄。”她汗颜地提醒他,“你能不能别这样看着我,有点不习惯……” 她尴尬地笑了两声。 “我在跟你说话,不看你难道看鸟?”他漫不经心地反问道。 恰好树上停了一只画眉,花汐吟伸手将他的脸往那边一推:“你还是看鸟吧,我知道你在和我说话就行。” 虞清没想到她如此大胆,望着那画眉怔了怔,哑然失笑。 这小妖精有点意思。 “今日多亏师兄搭救,我师傅明日便回,到时定会答谢师兄。” “区区小事还要劳烦你师父答谢,我可不敢受。”他颇有兴致地看了她一眼,“你可会做点心?” 她点点头:“会几样。” “说来听听。” “桃花糕,七果茶,杏仁酥,如意卷……” 他狡黠一笑,道:“我每日练剑好生辛苦,你明日为我做些糕点当做答谢可好?” 想起前段时间还有些桃花剩下,被她风干了放在橱里,正愁如何用,现在反正要谢他,不如就给他吧。 她道:“好的。” “明日你在那棵树下等我。”虞清随手指了一棵桃树,心情很好似的御剑离去。 花汐吟无力地叹了口气。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十五章:虞清 下 发生了这事,她回到玉竹居便有些心不在焉,练剑的时候出了神,一不小心便被割伤了手指,疼得她嘶地倒抽一口冷气放开了聆音,望着之间嘤嘤渗出的血珠,她慢慢舒开了眉头,与其说平静倒不如说像没了魂。聆音停在她面前,似乎很担忧她的状况。 她走到玉竹居门前,仰起脸,望着宁静安详的一片葱翠,窗台上那株玲珑树依旧开得三三两两,花朵不曾新绽,亦不曾凋谢,像被静止在时光的某个角落。 她蹲下身,紧挨着墙角坐下,抱着自己的双腿,将受伤的手指含在嘴里,默默将血吮干,甜腥的味道如花露涌过她的喉咙,那一刹那,她忽然感到心抽痛了一下。 “……这里是不是很多人都想我死啊。”她回想起上回的伽蓝,加上今天的汀澜。师傅当初将镇魂铃绑在她手上,就是希望隐瞒她的身份,如今看来她是妖这件事已经传开了,这偌大的天庭有多少人希望她滚出这里呢?她不明白,她生来就是妖,她没有反抗的权利。她从没有害过人,想成仙难道就这么为世人不容? 她抓着自己颤抖的双肩,竭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聆音轻柔地蹭着她的手臂。 仿佛从遥远的天空里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别哭……” 谁?! 她吓得霍地抬起头,却并未看见任何人,那个女子的安慰声像是她的幻觉,可是她刚刚清楚地听见。 身后,窗台上那株枝叶细幼的玲珑树散发着宁神的馨香,浅紫色的花朵在风中轻轻摇曳,娇嫩的花朵间青雾飘渺,朦胧间一双女子的眼眸缓缓睁开,窗下的她没有看见。 此刻的心慌加上之前饿难过令她情绪瞬间失控,泪水一下子盈满了眼眶,伏在膝上放声大哭! 她想念沧澜城郊的那些日子了,虽然会挨饿受冻,还受人类和野狗的欺负,但没有人想杀她,还有紫姐姐保护她,给她讲那个她和少年封妖师的事。不像现在,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这林子里,什么都没做还有人想取她性命,师傅也总是不在…… ……师傅。那一刻,她脑海中闪现出白君卿秋水般温柔的眉眼,心中升起一抹歉疚——她是不是,给师傅添麻烦了? 想到这,眼眶又湿了。横竖四下无人,也不会有人看见她狼狈的样子,她干脆抱着聆音撒开了哭,眼泪鼻涕齐下,林中的鸟被她“哇”的一声全给吓跑了。 也不知哭了多久,最后哭得难受,嗓子都哑了,她这才住了,缩在角落里努着嘴,似是发泄够了。眼角的脸颊干得发疼,胸口也喘得疼,因为坐得太久,手脚都麻了——她从来不知道哭完这么痛快,也是第一次知道哭原来是件“体力活”。 白君卿汇报完,提前从天帝那回来,本想看看这孩子有没有勤加练习,哪知走近一看,她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样蜷在窗下,他心头陡然一紧。他才离开一日,难道她又被人欺负了? 他快步上前。 花汐吟正巧想起身去梳洗一番,抬起头便对上白君卿的眼睛,瞬间惊得怔住了。 注视着她稚气的小脸和哭红的眼睛,白君卿想问怎么回事,可对上那双晶亮的眼睛,话到嘴边又不知怎么问出口才好。而花汐吟也就这么呆呆地望着他。 像这般僵持了许久,然后花汐吟突然就手足无措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见了他为何要慌,都不知这手和脚该怎么放。在白君卿略显疑惑的眼神下,最后她只好挤出一个笑脸,脱口道:“……师傅你的肤质真不错……” 这话说完,连她自个儿都想给自己一个嘴巴,这都什么连七八糟的感叹,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咳。”白君卿本来提着一口气等她说,被她一句话呛得险些岔气,无力道,“马屁精。” 她冲他嘿嘿地傻笑一通,给搪塞了过去。 白君卿拉她起来,她的眼睛还泛着红,明显哭惨了。可这孩子分明是不想说,他便不问吧。 花汐吟随他进屋,忽然问:“师傅,这里除了我们还有人住吗?” 白君卿看了她一眼:“没有。怎么这样问?” 她摇摇头,或许真是她幻听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十六章:一花一世界 上 入夜,云雾渐散,九重碧落的繁星在天空里温柔地撒开,月光如羽毛织成的一片云纱在夜风中轻轻荡漾。白日里夺目的天宫亭台在夜幕里也仿佛沉沉睡去的婴孩,染上了柔和的色彩。 花汐吟坐下门前的竹阶上,仰望着月亮。她从没有如此近距离地赏月,月宫里冰雕玉琢的楼台玉树被轻纱般的月光和雾气穿过,散发着真正不染纤尘的韵味,比凡间形容得更为虚幻飘渺,如同轻轻一碰便回碎掉的梦境。 正当她想象着月中仙子的音容笑貌时,白君卿坐在了她身边。他平日里不是不在,便是在案前看书,只有在教她功课的时候才会坐在她身边,今日居然与她并坐赏月,这让花汐吟惊喜不已。 “师傅去过月宫吗?”她问。 白君卿点点头。 “那仙子当真生得极美?” “嫦娥仙子确是容貌出众。”他虽在赞美,眼中却流露出一抹惋惜,“只可惜她如今已经不在了。” “她去哪了?”难得有与他并肩闲聊的机会,花汐吟兴致盎然地追问。 “可听说过三百年前那场仙魔大战?” 闻言,她心中一紧,小心翼翼地猜测:“她,她也在那次大战里……” 她不敢再往下说,急忙住了口。 “那吴刚也是个痴情的,如今仍守着广寒宫……”白君卿只叹可惜。 再望向那轮圆月时,一股凄清之感油然而生。一位已故的仙子,一座冷清的宫殿,一个深情的男子,从此这明月便真是寂寞之地了吧。想人间多少文人骚客举樽对月,渴望着、向着月宫仙子一吐情怀,却不知与之倾诉的只有这些了无生气的琼楼玉宇。 花汐吟也觉得悲伤了。 想起自己在沧澜城的时候常与紫琉疏一起赏月,紫琉疏总会带着她飞上高高的城墙坐着看,抱着一包桂花糕给她说故事,脚下是繁华的沧澜城夜景,一派锦绣,佳人成双入对——那时的她觉得,光是看着这景,也不再觉得寂寞。 想到这,她眼中生气一丝落寞:“师傅,沧澜城从前是很美的。” 白君卿知道她说的是那座城,只是再美,也是能将其留在美好的回忆里了。 “乞巧节那天,沧澜城会举办花宴,全城的年轻公子小姐都会盛装出门,很多妖精也会挤在人群中看热闹。”当说起这些,她的唇角便漫开一抹纯真的笑意,“没有婚约的公子手里都会拿一朵白莲花,在花宴上遇到心仪的姑娘便将花送给她。倘若接受了,便是一段美满姻缘。有些公子啊,还没分清是人是妖,便把花塞了过来,因此有好多妖在那一天都能收到花呢。” 她想起那时候被公子哥儿门举着白莲花追着,拉她满街跑的紫琉疏便是一阵轻笑。 “你也收到过?”他眉宇间尽是温柔之色。 她嬉笑着摇摇头:“哪会有人送花给一个小乞丐呀。” 他眉头一皱:“乞丐?” “是啊。我道行很低,伤不了人,经常连饭都吃不饱。”她形容道,“师傅你不知道,沧澜城的狗可凶了!我就掰了它半个馒头,它足足追了我三条街!还有其他乞丐,庙这么大,非要跟我抢一堆干草,我好几回都想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把那些干草通通塞进他们的鼻孔里,嘿嘿……” 听到这里,白君卿心中一动:“你以前都在过这种日子?” 不是说妖会危害人类吗,他还是头一回知道作为一个妖,居然能像她这般将自己弄得如此凄惨的。 她只是笑笑。 平时看这丫头总是笑得一派明朗,他全然没想过她之前受过多少委屈,吃过多少苦。如今虽入他门下,也常常为人所伤。几次三番陷入凶险,他不由得一阵心疼,拍了拍她的头,笃定道:“有师傅在,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可是万一有人欺负了呢……”她瘪着嘴小声道。 他温尔一笑:“有人敢欺负你,你就躲到师傅身后来,师傅一定给你讨回公道。” 闻言,她眼中点起一抹光亮。这是不是说师傅今后都会保护她?她再也不用害怕任何人的欺负? 脑海中莫名闪过那张多日未梦见的女子美丽绝伦的容颜,又想起汀澜白日里说的气话,她的目光瞬间黯了下去,踟蹰不定地望向白君卿“……师傅,妖真的劣性难改吗?” “为师从不这么想。时间万物皆是生灵,不存在难改的劣行,只有人愿不愿改罢了。”他道,“怎么,认为自己是妖,没自信了?” 她拼命摇着头。 “有师傅在我就有信心!”她顿了一下,神色有些担忧,“但是如果,我是说万一,我有一日真犯下大错,师傅会如何?” 白君卿有种被问住的感觉。他也不是没想过她的妖性,可关于她犯下错后他该如何处置,他却真真为难。她是他徒儿,若她做错了什么,也是他这个做师傅的没有教好。 “阿吟,可还记得你初入师门时,为师对你的教诲?” 她想了想:“师傅要我谨从师命,尊师重道,以天下苍生为重,不得违背师命,我都记得。” “那便好。” 她心神凝重,当日他最后说“如有悖逆,必定严惩”。她不敢去想,若有朝一日自己铸成大错,师傅是不是要杀她?会么,这样一个温柔的一塌糊涂的人,会为了天下苍生,杀了她么?她忽然很害怕死在他手上,更害怕这么温柔地对她说会保护她的师傅最后会讨厌她。 “师傅,世上有很多妖都想修仙,可是不知怎么的反而成了魔。妖想成仙真那么难么?” 白君卿向她解释:“不论是人是妖,修仙都决非易事。但只要有心,修得仙骨只是早晚,这期间有两件不能之事,若做了,人则前功尽弃,妖则魔性滋生。” “是什么事?” “一是动情,二是滥杀。由情生万孽,因杀惹万劫,修仙之人最要谨记。”他一字一顿地对她道。 “滥杀”她是懂的,可“动情”二字却是第一回听。曾听过一些话本里提起过,这情在故事中是无与伦比的美好东西,在仙人眼中倒成了孽源,这令她好生不解:“师傅,动情真那么可怕?” “若动的是天地大爱,此情可以造福苍生,就是我们说的博爱之心。”他迟疑半响,“可若动了私情,就是个变数……” 花汐吟年幼无知,哪分得清博爱与私情之间的区别,只一股脑儿先全记下来再说,日后不还有苏浮这个移动全书吗。 “师傅动过情吗?”她忽然很好奇。 白君卿对这个小八卦无奈地笑:“没有。” “蓝姑姑也不曾让师傅动心?”虽然在伽蓝那吃过亏,但是一码归一码,万一师傅喜欢,伽蓝说不定就是她师娘了。她觉得,伽蓝生得可谓是一笑倾城的人儿,要是搁在人间,提亲的公子怕是早将门槛踏破了,也就是在仙界,她的身份摆在那,没人有这胆。 “不曾,我对她只有几分敬意。”白君卿扶额,这伽蓝的心思竟明显到连一个小孩子都知晓了吗?仙界现在倒没有天条规定禁止仙人通婚,那祈风岛岛主虞烈与她夫人云知都是有名的仙长,他们成婚时,连玉德大帝都派人庆贺。这些年伽蓝对他的情谊他并非不查,只是无心罢了。紫辰说的没错,自己当年站的地方,真真是造孽得很。 “师傅的眼光原来这样高啊!”花汐吟脱口叹道。 白君卿不禁好笑:“这叫什么话?难不成你盼着有个师娘?” 她即刻便慌了,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才不要师娘呢!” “为何?” “……反正不想!”她抿着唇小心翼翼地请求,“师傅,你能不能不娶师娘啊……” 看着她纠结不已的模样,白君卿来了兴致:“你且说个理由,若在理,为师便应了你。” 他从没想过成亲这事儿,这小丫头倒是比谁都担心。 花汐吟揪着自己的衣角,低头唔了一唔,再说话的时候语气添了几分委屈:“因为师傅平时就很少陪着阿吟,若是娶了师娘,阿吟就没人管了!……” 闻言,他倒愣住了:“阿吟,为师平时很少陪你?” 她用力点头。她这师傅啊,什么都好,就是在自己的事上有点后知后觉。她替他好好记了一下这几个月来他离开玉竹居的日子,跟背书似的一口气说来给他听。 白君卿的表情呈现出半云雾的状态。 她仰着脸,满脸的期待。 他知道她想说什么,正声道:“好,为师答应你,今后只要在天庭,无论如何都会抽出一些时间陪你说话,教你念书可好?” 花汐吟眼中闪亮:“真的么?” 像现在这样一起坐在屋前,一边欣赏夜空,一边聊聊闲事,今后每天都能如此?这个承诺对白君卿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可对于她却等同于天大的恩赐! 白君卿温柔地看着她,如月光流动,令人从骨头到皮肉都透着暖意。 “谢谢师傅!”她欢喜地忘记了礼仪,扑过去抱着他的脖子笑。 他先是被吓了一跳,旋即便露出宠爱的笑意。 ------题外话------ 昨天更少了,今天补上!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十七章:一花一世界 下 天阶夜色凉如水,荒芜的玉花台在月光笼罩下几乎要从这头刺穿到那头,让人感到骨血里又冷又痛。玉花台的石栏边立着一位青衣仙人,他深邃如夜的目光遥遥落在远处的诛仙台,空旷的路面上矗立着一排青白色的粗壮石柱,缠着厚重冰冷的锁仙链,寒光如银。刑官站立一旁,威严而无情的面色始终如一。女子穿着单薄的衣衫被打得浑身血痕,触目惊心。仙长们在议论着背叛师门和仙界的她是如何的大逆不道,她只是安静地望着天空——那日的饿天空蓝得透明,就像她毫无迟疑的神色。 最后的刑罚开始的那一刻,她的目光落在天狼身上,笑了——那笑容明若夏花,没有一丝的恐惧,即便立刻就要灰飞烟灭。 那一瞬间,天狼仅有的愤怒也化为心疼。那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徒儿啊,他怎能相信她会做出如此天理难容的事?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灰飞烟灭? 想救她,可又如何救呢,只能在心中沉重叹息,脸上还要装作严厉无情来,执着长剑的手骨节咯咯作响,颤抖不已。 诛仙柱上的女子仿佛知晓了他的不忍,竟笑着摇了摇头。 她说,师傅,你动手吧,胧萤自知不该惹师傅生气,可今日的结局,我不悔的。 想到要亲手执刑,天狼便心如刀绞,可最终还是将她——他唯一的徒儿抹杀于众仙眼前,从此碧落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时隔三百年,他依然对她的事耿耿于怀,甚至迁怒花汐吟。胧萤死前对他说的话,她晨曦般的笑容,总是在他脑海里浮现。他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她做出那样的事。 只是她说,师傅,我不悔的。 不悔的。 其实,他只是亲身经历过这种痛,才不想同样的事让琼华也重蹈覆辙。 他转过身,不再去看。 翌日。 一大早,花汐吟便开始忙活,锅碗瓢盆梆梆响,玉竹居里好不热闹。白君卿停在门前,疑惑地看着她:“阿吟,做什么呢?” “我在做桃花糕!”她嘻嘻一笑,“昨日欠了虞清师兄一个人情,他要吃我做的糕点。” 他点点头:“继续吧。” 他回到案前看书去了,花汐吟在厨房里干劲十足,过了一会喊了他一声:“师傅今晚出门吗?” 他放下书:“不出门。” 闻言,她心中一阵欢喜:“那那师傅今天能不能抽空陪阿吟吃顿晚饭啊?” 他一顿:“嗯。” 白君卿一向话少,有时一连几个时辰不说一句话,花汐吟早习惯了,听到他答应便自己开心去了。 辰时,按昨日之约,花汐吟拎着一盒桃花糕站在羽桃树下等虞清,等得无聊便抬起头去数叶间快要成熟的桃子,心里思量着今日晚膳该准备些什么好,师傅平日都不吃饭,害得她都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花汐吟!”虞清御剑而来。 她回过神,看着他落了地便唤:“虞清师兄。” 二人倚着树并坐,花汐吟将一盘粉糯可口的桃花糕取出来端给他:“不合你的胃口我可不管哦。” 他调笑:“哪里哪里,师妹做的东西我哪敢嫌弃。” 边说边大口吃了起来。 “师妹手艺这么好,琼华上仙真有福气。”他笑道。 “我师傅才不喜欢吃甜食呢。” “哈哈,要是能天天吃到师妹的糕点,岂不是一大乐事?”他看着她。 “那可不行,我要练功,又要服侍师傅,可忙了!”她立刻绝了他的念想。 虞清被她毫不犹豫的拒绝刺激得够呛:“我开玩笑,开玩笑……” 她松了口气。师傅说的果然没错,不该有的心思就该扼杀在襁褓里。 虞清将最后一块桃花糕递给她:“师妹吃吗?” “不了,这本来就是给师兄的。” 他眨了眨眼:“既然如此,这最后一块不如就由师妹亲手喂我吧,就算还了那日的情,嗯?” 多么勾魂的“嗯”啊,花汐吟嘴角不禁抽搐,这师兄脸皮厚的,啧啧,这得多少年的锤炼才能成就啊:“师兄,你确定要我喂你?” 她眼中闪过一抹促狭,只可惜虞清没有看见。 虞清点点头,用花汐吟的心声来表达,这正是恰到好处地解释了什么叫“不撞南墙不回头”。 她侧了侧身,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瓶子,快速掀了盖子将里面的东西洒在糕点上,冲他灿烂一笑:“师兄,啊——” “啊——” 她将桃花糕整个往他嘴里一塞。片刻之后,他的脸上就变得很纠结。 看着他剧烈变化的表情,花汐吟笑得极是无邪:“师兄,好吃吗?” 虞清已经冒冷汗了,哭笑不得地望着她直咳:“师,师妹,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今日便不打扰了……” 边说边御剑飞快离开。 “师兄有空常来玩!……” 花汐吟站在树下,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握着手中的小瓶子很是得意:“让你没事拿我寻开心,这瓶朝天椒有你受的!” 她收拾好盘子,心情无比顺畅地哼着小调往回走。 九霄宫内。 九霄星君正逗鸟,虞清便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地夺门而入,径直奔着茶壶而来,端起来一阵猛灌! 九霄诧异地盯着他:“你怎么了?” 待一整壶灌下去,虞清才得以开口:“没事,被小野猫挠了。” 闻言,九霄的表情更是茫然。猫挠了你喝水做什么?难不成它把猫爪子伸到你嘴里了?难得见这风骚徒儿一脸狼狈的样子,九霄甚是欢喜,随手一算,神色登时愉悦,讪笑道:“是被琼华星君家的小野猫挠了吧。” “咳。”虞清郁闷地望着他师傅,死要面子道,“我只是没想到她会用朝天椒……师傅,我长得很像色狼吗?” 九霄往太师椅上一靠,悠闲地晃起了二腿子,一面风姿妩然地摇着纸扇,一面笑眯眯地看着他:“说你色狼不是很像,更贴切的说法,你像一流氓。” 虞清顿时感觉自己被人在胸口插了一刀:“师傅……” 惹来九霄一阵轻笑。朝天椒?这小莲妖倒有趣,他丢出一颗丹药给虞清:“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一点朝天椒就把你放倒了,以后出门别说你是我徒儿。” 看着他鄙视自己的表情,虞清心里那叫一个郁闷,脱口道:“表哥你好歹同情下我吧!” 吃过丹药,虞清便觉着不辣了,遂停止了跳脚这一毁人形象的行为。 九霄用扇骨敲了他一记:“还是觉得听你叫我师傅比较顺耳。” 傍晚的时候,白君卿千儿八百年来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屋里桌上摆满了菜肴,香气诱人。花汐吟欢欢喜喜地从厨房又端出一盘来。 然后,她拉他过来坐下,笑得很是绚烂:“师傅,开饭咯!” 望着满眼的家常菜,白君卿有些讶异,要知道自他修成仙骨以来便没有像这样正儿八经地吃过饭,经常还是不吃的。今日居然有人为他洗手作羹汤,令他好生不习惯。 “阿吟知道师傅不喜甜,每道菜都特意做得清淡些了,师傅尝尝吧。”她将筷子递给他。 坐在她身边,看着他吃下她亲手做的饭菜,花汐吟心里还是头回如此紧张:“师傅,好不好吃?” 她的期待全写在了脸上,白君卿点头笑了笑。 忽然看见对面摆了一盘桃花糕,他便道:“那糕点可是你早上做的?” 花汐吟将那盘糕点撤到自己面前,道:“上次师傅说这桃花做的糕点太甜了,师傅是不爱吃的。这些是早上多做了的。” “拿来尝尝。”他出乎意料道。 花汐吟愣了好半天,犹豫着将糕点放在他旁边。白君卿夹起一块,咬了一口。看着他吃,她紧张得脑子里神经都快绷断了,生怕看到他皱眉。 哪知他非但没有不悦,反而看着她道:“味道很好。” 然后,在她惊异的目光中将那块桃花糕吃了下去。 师,师傅这是因为是她做得辛苦才吃的么? 温暖这种东西,身为妖的她从不敢奢望,可如今有一个这样好的神仙师傅在她身边,将平凡的温暖给了她,她就算是铁石心肠也会感动。 他白衣如画的容颜,低着头一口一口吃着她亲手做的小菜。她坐在他身边,望着他满足地笑——这样的场景,花汐吟今生今世都再忘不了,也是在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幸福。 很多年后,当花汐吟再次回想起与他同桌而食的画面,想起他给的温柔,只能绝望地落泪。她宁愿自己从没有得到过,倘若一开始不是这么温暖,失去的时候就不会连骨头缝都疼得作响。 浮华过世似荒唐一梦,昔人不见,几人留。愿不令丹青感白头,却繁华殆尽,寂寥独留。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十八章:清若桃花 关于仙门试仙会一事花汐吟是从苏浮那听来的,此会每十年举行一次,地点在北海之上。那时仙门各派的弟子都会齐聚北海一较高下,为师门争光,也可在众仙面前好好表现一番,是仙门一大盛会。 听完之后,她当即跳脚:“你怎么不早说?!” 苏浮一头雾水:“你也没问我,我以为琼华星君已经告诉你了。” 师傅几时说过这么大的事儿啊!她懊恼不已,她哪里想过仙门弟子之间还有比试这么一出,要是输了,这脸可丢大发了:“苏浮,距离下一次北海试仙会还有多久?” 苏浮想了想:“还有半年。” 她登时懵了:“只有半年了?!” 苏浮怕她慌,慌忙安慰:“其实不参加也没什么关系,权当见一见世面便好了。” “你会参加比试么?”花汐吟瞥了他一眼。 他想了想:“会。” “那我怎么能在一边看着?”她倔强地皱着眉,“师傅也希望自己的弟子能在天地众仙面前替他争气吧,没有一个师傅不这样希望……” 每个师傅都对自己的弟子寄予厚望,虽然师傅对试仙会的事连只字片语也不曾对她提及,大约是不想给她太多压力,可是只要一想到自己有可能给师傅丢脸,她便怎么也忍不下。 身后突然响起汀澜的声音:“你想参加试仙会?” 花汐吟吓得一个激灵,跳道苏浮身后,一脸警惕地瞪着她:“师姐,你还有完没完了!” 她想着自己前世是不是与这汀澜结下滔天仇怨,这辈子才会这么要打要杀的。 “放心,今天不会对你怎样。”汀澜轻蔑地笑了一声,“据我所知,你连一套剑法都没学成吧。” “你!……”花汐吟被她戳中痛脚,气得说不出话,人家也没说错,她可不是一套剑法也没学成? 苏浮看着汀澜,笑着叹了一口气:“你又来欺负师妹了不是。” 汀澜撅着嘴,有些咬牙切齿:“我又怎么她了,还不让人说实话了?总比你温声细语地安慰她,半年后看她在北海出丑的好……” 她在人间是当朝皇后最宠爱的公主,虽不是皇后亲生,自小却在皇后身边长大,从小到大只有别人顺着她,哪有她被骂的份儿?如今到了这里,不仅被十夜无视,连苏浮也责备她,她怎能不委屈? “怎么这样说话,规矩呢?”苏浮皱眉。 “什么规矩!这小妖精有什么好?你和十夜师兄都护着她,我做什么都错!”汀澜气极败坏地指着花汐吟。 “绡儿!”苏浮无奈地看着她胡闹的样子。 她从小就怕他这样看着她,好像她做了天大的错事似的,眼眶都红了,一褪往日的高傲,活像个受了欺负无处哭诉的小妹妹,狠狠剜了苏浮一眼:“皇兄怎么能这样凶!……我今日本是来与你说说家中的事,不过现在没有必要了。” 她哭着跑走,临走还不忘从地上抄起一块小石头朝花汐吟砸去,苏浮抬手替她挡下。 见汀澜如此生气地离开,花汐吟忽然有点同情她,估摸着自己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拆散人家姻缘的黑心事,这汀澜怎么弄得恨不得杀了她似的?回想起方才汀澜对苏浮的称呼,她没有叫师兄,而是叫“皇兄”,便问:“苏浮,汀澜是你什么人啊?” 自己不会真的拆了一对小青梅小竹马吧…… 苏浮显然没有注意到她的猜测,恢复了以往温雅若水的气质:“她是我妹妹。” “还好不是你的小青梅……”突然,花汐吟反应过来自己听见了什么,惊讶得舌头都打结了,“你你你你和她是兄妹?!” “怎么?很奇怪?” “这也太……奇怪了。”她吞了吞口水,这两个人一个温柔得像清风,一个脾气又阴晴不定又爱使小性子,你说能把这两个人联想到一块的人想象力得有多丰富啊! “她虽不是我亲妹妹,可我也是和她在同一个地方长大。”他道,“她娘生下她就没了,寄养在我娘名下,平日里我和家里人都宠着她些,方才不该那样凶她。” 花汐吟眉头一拧,这汀澜的身世也怪可怜的,和她倒挺像,自小就没有娘亲在旁教养陪伴。 “她不是该叫你‘哥哥’吗?为什么叫‘皇兄’,‘皇兄’是什么?”她不解地望着苏浮。 “咳。”他想了想,“‘皇兄’就是哥哥的意思,在我们家对哥哥都是这么称呼。”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皇兄确实比叫哥哥好听。” 苏浮暗自松了口气,望着她澄明的双眼——但愿这双眼睛可以永远这样透明。 与此同时,汀澜团坐在一棵七华树下捂着脸呜呜地哭,口中不住地骂着:“讨厌的小妖精,居然让皇兄为了你骂我……” 十夜正巧从九霄宫回来,见她如此伤心,迟疑半响便走到她身边,口吻一如既往地淡然:“你怎么了?” 汀澜倏地抬起头,对上一双泛着金色的眼眸,想起前几日他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态度,一时来气:“你也是护着花汐吟的,我才不用你管!你和皇兄还有那个莫名其妙的虞清都欺负我!” 一发牢骚,委屈的情绪便涌了出来,她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对着十夜一通哭叫。这段日子她憋了一肚子的火,今天对着他全发出来了。 十夜静静看着她,任由她耍性子,待她哭得差不多了,便递了一块帕子给她。在她的认知中,很少有男子会随身带着帕子,所以当这块带着一种好闻的古老清香的帕子递到她面前时,她委实惊讶了好一阵,盯着他看。 十夜的眼睛像稀世的墨耀石,逆着光泛着高贵的金色,如同将一片静止的时空装在了眼中,缓缓地流转着。七华树的木香掺着他身上特有的古老纯净的体香传来,汀澜有些窒息。 “……十夜师兄,我像是个坏女子么?”她慢慢低下头。 十夜看着她,忽然觉得她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还是有几分可爱的。 他顿了一下:“还好。” 汀澜着实郁闷了一通——这“还好”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啊?她瞄了十夜一眼。算了,只要十夜师兄不讨厌她,“还好”就“还好”吧! 自从得知了试仙会的事,花汐吟每日便逼着自己练习剑法,那要剑不要命的架势白君卿在一旁看着都心生不忍:“阿吟,练了一早上,过来休息一会。” 林间的女孩累得满头大汗,握着聆音剑跑到他面前:“师傅,我有进步吗?” 白君卿一挥袖,将她身上的污垢和汗水净去:“近几日怎么突然这么用功?” “阿吟愚笨得很,不想给师傅丢脸。”她天真地答道。 白君卿道:“有师傅在,谁敢说你愚笨,不用这般拼命。” 花汐吟用力摇着头:“正因为师傅是万人敬仰的上仙,他们当面不说,背后还会议论,我身为师傅的弟子不能让人看不起。半年后的北海试仙会上,阿吟要给师傅争光。” 他一愣:“你都听说了?” “嗯。” “你可以不用参加,若喜欢热闹,为师可以准你去看。”他道。 “为什么?!”她错愕地望着他,师傅说什么?难道师傅不希望她赢么。 “练功不可急于求成,慢慢来吧。”他没有给她任何解释,转身进屋了。花汐吟握着剑,茫然无措地望着他的背影。 她是妖的事已经传开,仙界不知有多少人对这个孩子抱有不信任的态度,白君卿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教她太多,恐她仙根奇骨学得一身本领后会让那些人不敢容她,到时即使他这个师傅肯保她,仙界怕是也再无她的立足之地。 这北海试仙会本是仙门各派弟子一决高下之处,败了还好,若她以妖的身份侥幸胜了,不知会因此惹下多少麻烦,他的用心良苦,这孩子不懂也罢,只要她平安长大便好。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十九章:清若桃花 中 早间被白君卿如此一说,花汐吟似乎受了不小的打击,再无法集中精神练剑,便御剑去了玉花台,在那里吹吹风,好让心情平复下来。 虽是夏季,玉花台上的风迎面吹来竟有些冷,环顾四周,不生寸草,纯白的白玉兰浮雕与薄雾融在一处,看着顿生荒凉之感。玉花台,很自然地会让人联想到飞雪玉花随风纷扬的美景,她不明白拥有这么美的名的地方为何会如此静默,仿佛是人间离别的长亭。 从玉花台俯瞰天庭,花汐吟从未这样仔细地看着自己生活了半年的地方,数不清的亭台宫宇在云气间参差错落,仙人们步履稳健地走过,暖金色的阳光照在灵霄殿顶的金色舍利子上,发出比阳光更加璀璨的光辉。 她默默低下头。这样不染凡俗的地方,她这样的人真的能被允许生活在这么? 忽然间,她看见了远处一座冰雕玉砌般的渡桥。 绝尘渡?她还记得在这座桥上,师傅第一次夸她好。她唤出聆音从玉花台飞落而下,来到桥边。 绝尘渡与半年前所见并无差别,冰栏透明,玉阶明晰,清风徐徐地吹来,桥下寒水波光粼粼,水中锦鲤悠然戏水,雪白的皮肉下鱼骨清晰可见。 她记得,半年前就在这,白君卿牵着她的手走在这座桥上,告诉她桥的渊源,还说她很好。他说这句话时眼中赞许的神色她永远忘不了。 花汐吟注视着绝尘渡,迈步走上去,还没走到桥顶,她便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寒意,从脚下缓缓升起,一点一点在骨肉里蔓延,很快到达了心门,寒气刺得经脉发僵。 她心中一惊,快步从桥上离开。 走下桥后,那股寒气也消失了。 她惊愕地望着绝尘渡,渡桥上下一片宁静,似乎并无异样。她抓着自己的胸口,心口还隐隐作痛,提醒她方才不是幻觉。 怎么回事?半年前站在这还没有这种感受,为何时隔半年再走一次便回出现这种情况?难道半年修仙倒把自己的修出毛病来了?! 她越想越觉得邪门,慌忙离开了绝尘渡。跑得太急,以至于她没有留意到桥另一头的人。 苏浮静静望着她跑远,又转头看了看绝尘渡,想起紫辰曾告诫他的话。 绝凡尘,断情思。绝尘渡上,心无杂念,方可无恙。若心存繁杂,便有极寒穿心之痛。情愈深,痛愈烈。 话说花汐吟一路跑回羽桃林才发现白君卿不在,白君卿会不在也不是突然发生的事,她早习惯了,稍坐了一会,便自己在林间练剑,心境不宁,练了许久也没什么进步,反而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 她一脸郁闷地坐在窗边,一时无聊便开始数窗台上那盆玲珑树的花。一遍数完,发现竟比往日多了一朵。她吃了一吓,以为是自己粗心,遂又数了一遍,最后还是多出一朵浅紫色的玲珑花。 这株玲珑树自她入门以来从未凋谢,亦从未新开,今日居然多开出一朵来,莫不是撞邪了? 忽然,从树根处升起一缕雾气,她惊叫一声,急忙跳开,当即拔出聆音。 “何方妖孽?!”她冲它大喝一声,差点都忘了自己也是个妖。 白雾缭绕着紫花,渐渐成形,先是一头锦华青丝,接着是一张温柔如水的女子的脸,然后是一袭雪青色绉裙……女子身形朦胧,仿佛是大雾中的幻象,融在温润的雾气里的是女子柔然的微笑。 花汐吟从前也见过不少美貌女子,可只有眼前这一位才真真配得上烟雨温华四个字。这女子的美丽并非惊天动地,也不若紫琉疏那般自然的妩媚动人,可就是让人看着都觉得在欣赏一幅妙笔丹青。 发愣过后,花汐吟也没忘了正经,指着那女子沉声道:“你是何方妖孽?” 女子注视着她,良久,摇摇头,走到案前,蘸着清茶在桌上写道:我不是妖。 花汐吟看了看她写的,又看了看她,疑惑道:“那你是什么?” 女子又蘸了茶水继续写:我是人魄。 “……你不能说话?” 女子摇头否认,写道:我只有半个魂魄,太虚弱了,讲话只会耗费我的精力。 见她不停地蘸着茶水写字与自己交流,实在麻烦,花汐吟便跑到案边取来纸笔:“我帮你磨墨。” 谢谢。 女子会心一笑。 研完磨,花汐吟将蘸好墨汁的毛笔递给她,女子用近乎透明的手接过笔,又将纸拉过来,提笔写下:你是琼华仙尊的弟子吧,我注意你很久了。 玲珑小字,落笔生花。看得出这个女子生前定是像大家闺秀般的人物。写完这句话后,她便抬起头对花汐吟柔柔地一笑。 花汐吟心里咯噔一下,心中思量着这个女子瞧着这般虚弱,想是没有攻击力的,犹豫了一下便将剑收回剑鞘。 “你说你是人魄,又为何会在这株玲珑树中?”花汐吟不解地望着她。 女子浅笑着落笔道:我的人身被毁,若不是有这株玲珑树,怕是早已灰飞烟灭。 “你是被人杀死的?!”她惊讶地盯着她。 女子顿了一下,写道:不完全是。 如此说法,她更加茫然。什么叫“不完全是”?难道还是你自己自愿毁去人身的么? “你在这株玲珑树中多少年了?”她看这女子十分虚弱,连此刻半缕魂魄的凝聚也万般不易,很好奇究竟是谁会对一个柔弱女子下如此毒手。 五百年。女子写道。这漫长的时光,一日日的煎熬,一年年的努力,将仅有的半缕魂魄重聚,这女子的神情却始终淡然似水,没有一丝的怨怼,好像这五百年的岁月蹉跎对她来说不过是回眸一瞬,从不曾改变她半分。 “五百年来,你一直在这?”花汐吟不禁对这个女子生出一股同情,“我师傅知道你么?” 她点点头。 回想起白君卿平日里注视着这株玲珑树的眼神,花汐吟像突然间看破了什么似的,紧张地盯着女子的眼睛:“你和我师傅莫不是……” 不会是啥青梅竹马吧,如此闷骚的事师傅真的干得出? 看穿她想歪了,女子露出慌乱的神色,连连摆手,在纸上写道:你师傅是我的恩人,五百年前是他救了我半缕魂魄,将我养在玲珑树中的。 见她真急了,花汐吟赶紧道:“你别着急,我开玩笑的,别急别急,着急多伤身是吧……” 真是的,她怎么就给想弯了呢,居然这么想师傅,师傅看起来就不像是那种“金屋藏娇”的人,更何况对方只是半缕魂魄,师傅要喜欢她肯定是光明正大地……呸呸,想哪去了!她在心中暗暗自责,即刻将方才闪过脑海的龌蹉字眼从脑子里剔除。 可是,既然并非私情,师傅为何要将这半缕魂魄留在身边五百年?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十章:清若桃花 下 那女子放下笔走到她面前,抬起她的手,在她手心一笔一划地写下:你这几日可是在练习昆仑的玄音剑法? “嗯,可是总在关键时刻出错。”花汐吟一脸苦恼。 女子冲她嫣然一笑,继续写:我教你可好。 花汐吟惊讶地瞪着她看:“你会玄音剑法?!” 女子点点头,写道:作为交换,你能答应不将我已成形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吗?你师傅也不能说。 “为什么,师傅明明救了你。” 莫再多问,你答应我。女子的笑意中掺了一抹苦涩。 “若告诉别人……会有人要杀你?”花汐吟大胆猜测。 女子只是微笑着看着她。 她仔细掂量了一会儿,点头应了。 魂魄不能离容器太远,女子便与她来到门前,贴着窗立着,窗内便是那株玲珑树。 女子在她手心写下长句,怕她一时记不下,有意放慢了写字的速度:玄音剑法以守为主,讲求心平气和。习剑之人须心无杂念,做到心中剑锋,手中剑气,意慢剑快。 她示意花汐吟拿着配剑站到林中,而自己则聚魄成幻剑,示范给她看。女子手中虽是幻剑,全无实体,剑式也因身体虚弱,不得不放慢速度,可剑舞飞华,如穿云之虹,破晓之光,回旋,翻转,反刺,一串剑式如有意念相连,剑锋内敛,剑气如冰,竟有种无法言传的洒脱之美。 这等造诣,绝非一两日能达成的。 花汐吟看在眼里,惊在心中,不禁疑惑这女子究竟是何许人,居然能将这套昆仑剑法练得如此炉火纯青!难道她曾是昆仑弟子? 她再不敢懈怠,随着女子一同练习。 她到底是悟性极高,加上聆音也与她心意相通,跟着女子练习过一遍后,竟一下子突破了连日来剑法上的好几个难关,心境平和修为也有了提高。 那女子为了让她摒除杂念,便让她心中默想着昆仑山的雪景。她的描述一字一顿写得极是缓慢,在她的描述里,昆仑山巅的碧霄宫是那样的神圣脱俗,那是一个被冰雪覆盖的世界,无论春夏秋冬,你能看见的只有湛蓝饿天空和铺满视线的白雪,偶尔能看见几只紫貂从雪地里跑过……白雪里的昆仑山就像被从天到地洗涤过一样纯净,没有纷争,没有喧闹,一切都很温柔。 她师傅会在雪山上摆一桌好酒,握着她的手指点她剑法,他头顶冰雕一般的云荒树在阳光下闪耀着夺目的光华。他总指着不远处练剑的师叔,笑师叔太闷,不过只要有这张脸,就不愁没女孩子喜欢。那时候的时光总是没有烦恼,师傅爽朗的笑声和着师叔幽幽的反驳声回荡在碧霄宫上空…… 她在向花汐吟描写这些的时候,眉眼里会泛开动人的暖意,令人不舍得移开目光。 花汐吟想到了天山的白雪,可又觉得昆仑山定是个比天山还要美丽的一个地方,忽然间萌生了无边的憧憬。师傅也是昆仑弟子,想必也曾在那修行吧,只要一想到师傅穿着一身月白站在一片白雪皑皑中负手而立的画面,她顿时觉得心跳不受控制了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那女子像是耗费了太多心神,叮嘱了花汐吟自己练习后,便重新回到玲珑树中去了。 花汐吟遵照这位疑似她同门师姐的女子的嘱咐,又自己练习了一会,白君卿便回来了。 “阿吟。”他站在她身后,“练了多久了?” 花汐吟回身,一个漂亮的剑花闪过,她将聆音剑回鞘,迎着他跑过去:“回师傅,几个时辰而已。” “休息一会吧。”白君卿从身后取来一支裹着金红色糖衣的冰糖葫芦给她。 她顿时眼前一亮:“师傅给我带的?” 他点点头。 “谢谢师傅!”她接过糖葫芦,欢欢喜喜地到一边坐下吃。 见她满心欢喜的可爱模样,白君卿不由自主地弯起嘴角。花汐吟一面吃着糖葫芦,一面瞄着窗台上的玲珑树,它又恢复了往日花枝稀疏的状态,完全看不出树中住着半缕魂魄。 其实关于那半缕魂魄,她也有许多想问白君卿的地方,可想起那女子虚弱得近乎透明还要她保证不将她的事告诉任何人,她也只好缄口不语。 “师傅,阿吟近日在读《诗经》。”她笑眼弯弯地望着他。 “哦?是哪一篇?” 她便背来:“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稚声朗朗,吟如歌谣。 白君卿一笑:“原来是这篇。” “师傅,这篇不好么?”她有些紧张地皱眉。 “并非不好。”他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阿吟,你可知道这篇在说些什么?” “知道,是在说一男一女在一起和睦生活。”孩子的解释总是很天真简单的,在她眼中就是这样的场景。 白君卿有些无奈,拍拍她的肩:“那你向往这种日子么?” “……我不知道。”她皱着眉,似乎很纠结,顿了一下,仰起脸直视着他的眼,很认真地说,“阿吟想永远留在师傅身边。” 白君卿愣了一下,继而温柔地笑着,什么也没说。 她跑回屋内,从书架上取来那本《诗经》,捧到白君卿面前,孩子气地抿着唇:“师傅教我吧。” 知道她是盼着自己多多陪伴她,白君卿便将书放在膝上,让她坐过来。花汐吟乖巧地窝在他身旁,师傅身上有一股如同被雪洗涤过的清香,带着丝丝沁凉,她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慢下来。 《诗经》的句子就像一首首古老的歌谣,他们坐在门前竹阶上缓缓吟唱出安宁和美好。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一遍一遍反复吟诵,她忽然有了期望——倘若能和师傅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她偷偷地看着白君卿的侧脸,抿着唇静静地笑。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十一章:朝见 上 转眼已是冬天。 天庭是没有四季的,始终温暖如春。花汐吟来天宫一年,连下雨都不曾见,更不用说看到这儿白雪纷飞该是怎样的景色。 羽桃林里一片安静,阳光像溪流般慵懒地洒在碧绿的藤萝叶上,羽桃枝头正酝酿着来年的花苞,一颗缀连着一颗,如同一枚枚青黛色的珠玉。 花汐吟静坐在窗前,手边放着那株玲珑树——七朵浅紫色的玲珑花,无增无减,无开无谢,像被静止的时光。 “倘若在人间,现在一定都下过雪了吧。”她轻轻地弯起嘴角,眉清目秀。若非此时四下无人,定会以为她在自言自语。她看向玲珑树,“玲珑树,昆仑山的雪景一定很漂亮吧。” 玲珑树根部升起一缕雾气,顷刻便凝成半个朦胧的身影。她笑起来依旧温柔如画,拉过花汐吟的手,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地写:对啊,昆仑山的雪是世上最美的。 “你师傅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微微一笑:我师傅…… 她顿住了,良久都没有往下写。 我师傅是这世上最疼爱我的人。她最后轻轻写道,然后露出淡淡的笑意,明明那么幸福的一句话,她的笑却那样苦。 可是我却辜负了他。后半句话,她没有写出来。 花汐吟就神经比铁杵粗也知道不能再问,遂立即转了话题:“玲珑树,明日我就要启程去北海了,我还是第一次去这么热闹的地方呢!” 玲珑树软软一笑:你要参加么。 “也许不……”花汐吟流露出遗憾的神色,“师傅似乎不希望我参加,明明是难得的机会……” 闻言,玲珑树也有些惋惜。半年时间,花汐吟的玄音剑法已小有成就,白君卿还教给她不少法术,令她好生不解的是白君卿教给她的,大多是用来治愈的法术,偶尔有几式例外,也是以守为主。 师傅大约是不希望她主动去攻击别人吧。花汐吟这么想着,也无所谓了。反正她只想留在师傅身边,安安稳稳度日,勤奋练功,早日修得仙骨。平日里有苏浮护着她,十夜虽老成又少言寡语,也不像是会让她受欺负的样子,这段日子不知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的,汀澜也收敛了不少,没再找过她麻烦。这样的生活就像波澜不惊的温水,没有跌宕起伏,也不至于百无聊赖。 唯一一件颇令她头疼的事就是…… “师妹!师妹!——”从羽桃林外又传来虞清的声音。 对,是“又”。 花汐吟的心窝窝狠狠抽了一下:“唉……” 自从半年前她用整整一瓶朝天椒粉末恶整了他一回后,原以为能让他离自己远点儿,没想到适得其反,虞清来找她的次数更频繁了。 他该不会看上你了吧。玲珑树调笑道。 花汐吟饶是再厚的脸皮也给涨红了,一把撤回手,嗔怒道:“再乱讲就不理你了!” 玲珑树只是轻笑,回到树中去了。 花汐吟撇撇嘴,起身走出羽桃林。 其实虞清也没有那么讨厌,至少他每次来都会给她带好多吃的和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有糖人,栗仁酥,糖炒红果,雕刻精细的杉木小水车,北海的紫金珊瑚,洞庭湖底的夜明珠,从天山移植来的冰树……总之,但凡是有点意思的东西,他都跟献宝似的取来送她,上回挖了东海龙王屋里的碧玉珊瑚树,东海龙王那小气的,还了他的树还好一顿唾沫横飞的训斥,虞清回到九霄宫差点把自个儿的皮都搓下来。俗话说得好,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现在总不能见都不见人家吧。 羽桃林外,虞清的嘴角总是扬着似笑非笑的弧度,真不知道他小小年纪从哪学来这等高难度的表情,不得不说,煞是好看。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打起精神唤他:“虞师兄有事么?” 见她出来,虞清将一包东西递给她,她接过打开一看,竟然是新鲜的糖炒栗子,还带着余温,想来是被人一路暖着拿来的。 虞清冲她咧嘴一笑:“从北海回来的路上瞧见这个,知道你最爱吃,便买回来给你。” 花汐吟有些惊讶,谁都知道从北海回来的路上所经之处皆是森林草原,若不是专程绕道去买,哪能顺路买来着热乎乎的糖炒栗子。她记得,自己就说过一次爱吃,他居然就记在心里了,一时间倒不好意思了:“多谢师兄记挂。” “你爱吃便好。”虞清道,“你不便出门,今后有什么想吃的尽管跟师兄说,师兄上到山下油锅也买来给你。怎么样,有没有被师兄我感动?” 说着说着,又不正经了不是。 花汐吟挫败地摇着头:“师兄说的也太夸张了,这刀山油锅是随便下的么,你想下还得看看阎王肯不肯费那心思给你开小灶呢。” 虞清笑了笑,这才道明来意:“你师傅让我领你去灵霄殿见他,这糖炒栗子凉了就不好吃了,反正不急,你便拿在手里吃吧。” 她看了看怀中的栗子,又看了看他,噢了一声。 于是,他便顺理成章地与她并肩走了一路。 这半年,他变着法儿讨她开心,这小丫头东西照收不误,说话照样气人,他还是头一回遇上这么气人的丫头呢。 他侧目看了一眼正和栗子壳斗争的花汐吟,不禁嗤笑。 花汐吟一愣,不解地望着他:“怎么了?” 他似乎很是愉悦:“没什么,只是觉得师妹吃东西的模样很是可爱。” 花汐吟啪地将糖炒栗子收起来:“我有说你可以看么?就算可以看,我有说你可以笑么?” 虞清扶额:“这看,眼睛本来就长在我身上,这笑也是正常的反应不是?师妹怎的就恼我了?” 她灿烂一笑:“师兄,近日师妹我刚看完一本医书,正好缺个试药的,师兄深明大义,不知可否赏个脸?” 虞清浑身一抖:“不不不,师兄我一点也不‘深明大义’……” 笑话,他会告诉你上回因为一时好奇试了一试,结果让他在九霄宫哼唧了半个月的陈年往事么,嗯?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十二章:朝见 下 灵霄殿外, 花汐吟远远便望见白玉石阶下的白君卿,欢快地向他跑过去:“师傅!” 白君卿侧身,很自然地伸手接了她一把。 虞清拱手行礼:“星君,师妹已到了。” 他点点头:“先上去寻你师傅吧。” “是。”虞清冲花汐吟眨眨眼,先上灵霄殿去了。 花汐吟望着金瓦玉垣是的灵霄大殿,一时疑惑:“师傅,为什么要让阿吟来这?” 白君卿温声道:“明日要启程去北海,天帝陛下召见你们。” “天帝陛下?!”花汐吟委实吓了一大跳,他们几个不过是小人物,竟然劳动玉德天帝陛下亲自召见! 他顿了顿,道出了后半句:“天帝陛下主要是想召见你,阿吟。” 闻言,花汐吟心头一紧。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还有什么不明白?旁门小妖拜入仙门,唯恐祸乱天庭,所以这仙门的顶头上司要来确认一下她是何心意,她敢说,一会殿上要是她有一处不对,一道雷劈下来都是寻常的。这事挑明了就是不信任她。其实他们会这么想也没错,常言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更何况她还是妖。天帝陛下是碍于她师傅的身份才寻了这么个顺理成章的借口,这般擅长两头护短,也不枉做了万儿八千年的玉帝。 见她目光黯然,白君卿抚了抚她的肩,俯身道:“别怕,有师傅在,不会有人为难你。” 花汐吟看着他,咬了咬下唇,点点头:“知道了,师傅。” “我们上去。”他立在玉阶上。 花汐吟正欲上前,脑子里忽然闪出了苏浮曾告诫过的话,望着殿顶镶嵌着的那枚金舍利,浑身陡然一僵,再不敢上前一步,只看着眼前长长的白石玉阶,不知该怎么办。 “师,师傅我……”她僵直了身。 白君卿看出她在害怕,从宽大而飘逸的长袖下将手递给她。花汐吟抿着唇犹豫半响,握住他的手——她知道,师傅一定会保护她。 她随着白君卿走上那漫长得直达碧落九霄的玉阶,一步一步,握着那人的手,温馨而笃定,纯仙之气从掌心缓缓渡来,安静地悬浮在她周身,湮灭了所有的危险。 当二人出现在灵霄殿门口时,除了玉德天帝,该到的人都到了。天狼星君青衣玉冠,一如既往的不苟言笑,站在他身边的十夜也毫无表情。云刹的面具将他所有的表情掩过,唯一能看见的淡茶色的眼睛也令人捉摸不透,汀澜很是乖巧地立在一旁。相比之下,九霄和虞清就随意许多,那股子风情真真是让人觉着他们是结伴来天庭一日游的。花汐吟发现这俩师徒不光性格奇似,站在一起竟连眉眼也有几分相像,不禁诧异。 大殿之上,就数紫辰最是妖孽,天帝没来他倒好,抄了把八仙椅先坐下了,瞧这桃花眼翘的,瞧这二腿子架的,剑眉一挑就跟这是他的重紫阁似的,花汐吟看得眉心直跳,寻思着这么多人怎么就没人动动嘴皮子管管他? 苏浮站在自家师傅身边,一副见怪不怪的淡定表情,见她和白君卿进殿,便温雅地弯了弯嘴角。 花汐吟欢喜地朝他招手,跑过去行礼:“师叔,苏师兄。” 苏浮暗笑,也就是在人前这鬼丫头才肯喊他一声师兄了。 紫辰眯着眼笑得很好看,示意她站到身边,抚了抚她的头:“近日可有听你师傅的话,用心练功?” “师傅所教,阿吟怎敢懈怠,每日都勤奋练习了。”她满眼天真无邪,叫人看着十分舒心。 一一行礼拜过后,花汐吟随白君卿立在紫辰身边。 白君卿斜了他一眼,神色复杂,似乎是欲言又止。 紫辰放肆地摇着折扇,挑着一双勾魂的桃花眼瞧着白君卿:“姓白的,想说什么?” 白君卿摇摇头,没好意思提醒他瓜子壳弹到他的白衣上了。 紫辰完全不在意,继续喝茶,嗑瓜子,云刹和天狼连瞄都没往这位身上瞄一眼,很好地诠释了“眼不见心不烦”这句话的涵义。 众人候了一会,玉德天帝还没到,花汐吟一脸茫然,小声对苏浮道:“陛下不会睡过头了吧?” 苏浮无奈地耸耸肩:“你以为陛下跟你一样啊。” 虞清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陛下要是准时到,他就不是陛下了。” 要知道,地位高的人喜欢看底下的人候着,这是六界通用的法则。 “放心,今天你师傅在,陛下不会让我们等太久的。”苏浮笑道。 有白君卿在这,陛下就是有天大的架子也不会超过半柱香,白君卿虽然只顶着一个星君的阶品,实力却早已是君仙的水准,加上这些年在仙界的威望,这六界仙尊的名号摆着可不是玉德天帝随随便便能给脸色的。 当然,这些,花汐吟是不懂的。 就在这时,传来一声拖得冗长的“天帝陛下驾到——”,方才还在闲聊的众人立刻跪下行礼,当然,并不包括白君卿,天帝知道他的威望,早已特许他免礼。花汐吟抬起头偷偷望了一眼,九级玉台之上,玉德天帝头戴金玉钩丝缡络冠,一袭金龙压袖帝王袍,腰束紫玉蟒龙带,眉飞入鬓,气势绝伦。 苏浮在一旁扯了扯她,她立刻低下头。 紫辰是最后一个跪下的,花汐吟看着他此刻的表情,不再是往日的笑意盈盈,倒有些心不在焉,就连那声“陛下”都喊得口气索然,眼皮也不抬,似乎对给天帝行跪拜之礼是令他极不情愿的事。她不禁疑惑地皱了皱眉。 玉德天帝的耳力还是不错的,听出他的情绪,目光投到他身上竟然出乎意料地没有动怒,往旁边看了一眼,瞧见一地的瓜子壳,眉头动了一下。他摇摇头,暗自叹息,一挥袖,清凉的仙气拂过,地面再次恢复最初的洁净如镜。 “平身。”他道。 众人这才起身退到两边。 玉德天帝缓缓扫过他们:“诸位爱卿近年都新收了弟子,想必个个都是少年英才,不妨各自介绍一下,天狼星君,你先来。” 十夜抬起头,神色泰然地上前行大礼:“天狼星君座下弟子十夜,见过天帝陛下。” 面对天帝威严,小小年纪竟能如此沉稳内敛,实在难得。天帝点点头:“天狼星君的徒儿果然非比寻常。” 天狼上前:“陛下明鉴,小徒乃是上古灵兽麒麟后裔。” “想来伽蓝姑姑是将这侄儿托付给你了。”天帝道。 花汐吟在旁暗暗吃惊。当日十夜称伽蓝为“姑姑”,她已察觉他身份定然非比寻常,不曾想他竟是麒麟之后。苏浮和汀澜貌似也是刚刚得知,神色都不免错愕。 接下来是汀澜朝见。她本就是当朝公主,自小礼仪教养皆是不凡,此刻殿前觐见显得落落大方,优雅得体,自然得了几句赞赏。 夸赞之后,天帝又给了教诲:“你虽是人间公主,身份尊贵,可既入仙门便要放下俗念,潜心修行。你须记着,仙门从无公主。” 汀澜恭敬回话:“弟子谨记陛下圣谕。” 她退下后,苏浮也上前行礼:“紫辰星君座下弟子苏浮,见过天帝陛下。” 玉德天帝看了紫辰一眼:“你徒儿。” “是,我徒儿。”紫辰答得干脆,连尊称都没加。 大殿之上,天帝顿觉难堪,本想发作,却不知为何又将怒气强压下去,尴尬地咳了一声:“很不错,是个有根骨的。” 目睹着这一切,花汐吟愈发不解。平日里总是亲切又和气的紫辰师叔今日是怎么了?按理仙家不都该对天帝俯首称臣么?可他不仅态度冷淡,笑意也吝啬不已,好像天帝欠了他东西没还似的…… 正胡思乱想着,虞清已然上前见过天帝,巧妙地化解了这一尴尬局面,给了天帝一个台阶下。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十三章:汝心 “虞清啊。”天帝是记得他的,“今年的北海试仙会准备得如何?” “家父家母已安排妥当了。” “如此甚好,明日你们便启程吧。” 虞清公司有退回九霄身侧。 天帝目光一转,落在另一侧,正声问道:“花汐吟何在?” 一时间,殿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白君卿身后那个瘦小的女孩,她把头埋得很低,不敢动。 天帝注意到了她,道:“花汐吟,上前来。” 她的肩膀抖得更厉害了。 天帝笑道:“琼华,朕很可怕吗,为何你的徒儿抖成这样?上前来,朕不会吃人。” 白君卿垂眸看着她,伸出手温声道:“别怕,来。” 她仰起脸对上他静若深潭的眼,紧紧握住那只手。 万华宝殿之上,白君卿牵着她的手缓步上前,被握住的手传来的温度那么暖,勇气像是从那温暖里滋生似的,她竟慢慢抬起了头。 她跪在玉德天帝面前:“琼华星君门下花汐吟,参见陛下。” 脆声朗朗,带着几分紧张,倒也不显失宜。 “抬头。”天帝道。花汐吟深吸一口气,把脸仰起来,直视着那双澄澈眼眸的那一刻,他脸上闪过一丝笑意,看向白君卿,“朕一直在想,琼华你收的徒儿会是怎样一个孩子,今日见了果真不似寻常。” 他没有用“不凡”或者“出色”,甚至连“不错”二字都没有用,而是用了“不似寻常”这耐人寻味的四个字,殿上之人都听得出天帝话中之意,气氛顿时变了味。 紫辰不满地看向玉德天帝。 花汐吟跪在地上,抿着唇,浑身僵得厉害。 白君卿倒笑了:“小徒确是个叫我满意的孩子,琼华得此一徒,已觉幸运。” 他既没有否认花汐吟是妖,也没有为她保证什么,简单的一句“叫我满意”便已表明了他的心意。 天帝注视着花汐吟,与其说在询问倒不如说是在质问:“花汐吟,你当真愿入仙门,修仙得道吗?” 花汐吟看了看白君卿,又看向玉德天帝,轻轻点了点头:“是。” “你可知妖要修成正果,需要承受很多常人不能想象的代价。” “什么代价?” “比如天劫,破妖,这些都是生死考验,你怕吗?” 她摇摇头,答得很坚定:“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师傅。” 这一瞬,她眼中满是信任。天劫和破妖是妖修仙最关键的两道坎儿,过了便可进入下一阶段的修行,过不了,便是灰飞烟灭。她很怕死,有时候怕得腿都在发软,可是如今她有师傅,她应该相信他的。 “琼华。”天帝郑重地看着白君卿,“你如何看?” 四下沉默,众人都等着他的回答。 白君卿乌玉般的眼眸仿佛天生就是用来包容天地的温柔,平静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灵霄宝殿:“我信她。” 那一刻,花汐吟感动得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永远记得那一天,天历七十七年冬至,她的师傅,足以令仙界俯首的琼华仙尊,在灵霄大殿上说了,他信她。这句话,值得她珍视一生。 白君卿决定的事从来没有改变过,见他心意已决,今日是铁了心护着她,玉德天帝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毕竟白君卿在仙界威望颇高,连他都是要敬三分的:“既然琼华信她,那便暂时留她在天庭吧。” 于是,这次朝见就这样结束。众人行礼退下的时候,天帝突然道:“紫辰星君留下。” 紫辰的背影僵得很明显,犹豫了一会,还是停住了:“苏浮,你先回重紫阁。姓白的,帮我护他下去。” “是,师傅。”苏浮便随白君卿他们下殿去了。 灵霄殿有佛光庇护,下殿时花汐吟还需被白君卿牵着方能安然。苏浮是凡人,比妖好上些,跟在他身边便可没事。花汐吟感觉师傅的手暖极了,很想一直被这样牵着走,好像就这样便能拥有全世界似的。 “师兄,师叔不喜欢陛下么?”她问苏浮。 苏浮也是一脸困惑:“我也不知道。” “休要多话。”白君卿打断他们。 花汐吟立刻不说了,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走下玉阶后,白君卿便让她随苏浮去玩耍片刻再回羽桃林,她便欢欢喜喜地拉着苏浮离开了。 白君卿回头望着灵霄宝殿,叹了口气。 【“姓白的,你可以在我面前说任何人,唯独不可以提起他,否则别怪我翻脸。”】 这么多年,他还是不肯放下那段过节。 “想去哪?”苏浮道。 花汐吟想了想,唤出聆音:“咱们去玉花台吹吹风如何?” 与此同时,灵霄殿内。 “陛下何事?”紫辰垂着眼,好像眼前站着的不是六界至尊玉德天帝,而是一堆没人要的茅草。 玉德天帝拧起眉:“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紫辰轻笑:“陛下何出此言,微臣不敢。” “你到底还在恨我……” 闻言,紫辰笑得更妖娆了:“陛下言重了,微臣是仙,仙怎会有恨呢?陛下多虑了,微臣只是个小小星君,当不起陛下厚爱。” 望着他无懈可击的笑容,玉德天帝无奈地摇着头:“若不是你不愿,我岂会让你做个星君。” “陛下还有事么,无事微臣告退。”他似乎并没有兴致再听他说话。 天帝挥了挥手。 紫辰立即转身向殿外走去。 “你以前从不会这样和我说话……”天帝沉重的叹息从身后传来。 紫辰步伐一顿,旋即快步离开——似乎多留一刻对他来说也太过勉强。 玉花台上,二人坐在石栏上,悠闲地晃着腿。 “明日就要去北海了。”苏浮看向她,“琼华星君还是不让你参加比试么?” 花汐吟抿唇一笑:“师傅不让我参加肯定有他的道理,是为我好。” “可是不会觉得有遗憾么?” 她摇着头:“以后还有机会。那日我就在台下为你们打气可好?” 她眉目嫣然,从怀里拿出虞清给的糖炒栗子,往他手里一塞,无赖地咧嘴一笑:“你会剥吧。” 望着她的笑脸,苏浮无奈地笑笑,开始帮她剥栗子。 花汐吟一边悠然自得地嚼着苏浮递过来的栗子,一边东瞧西望,蹙着眉道“苏浮,这玉花台是不是太安静了?” “好像是的。” “你说……倘若在那种些花草可好?”她指了指玉花台东面一角。她总觉得这里没有生气。 苏浮笑得很温柔:“你想种什么?” “我还没想好。”她展开手心,温暖的阳光在手心化开。她纯真的笑脸像要随着阳光融化。 “阿吟,你见过梨花吗?”苏浮的双手灵巧地剥着栗子,手指修长白皙,简直不像男子的手。 “梨花?”她开始在脑海里努力搜寻这种花的模样。 只记得该是白雪般的颜色,一树的芳华。 “我娘很爱梨花,她跟我说这梨花成片开放的时候就想下了一场芬芳的大雪。”当说起梨花的时候,他的神色总是如同阳光里闪烁的宝石,出奇地让花汐吟觉得好看,“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带你去看。” 花汐吟有些愣神。 那时的她还不曾懂得,眼前温柔地替她剥着栗子的清潭般的少年已经对她许下了承诺。 如雪梨花,是一生得守候。 阳光愈发温暖起来,冬季的风吹在脸上有些凉,花汐吟没有再去想梨花,她想起了羽桃花,想到了那一片雪白而芬芳的花下立着的那人,想到他牵着她的手,用全世界最温柔的口吻对她说。 别怕,有师傅在。 她不自觉地笑了起来,目光落在远方?:“苏浮,你说师傅会一直相信我吗?” “不知道。”他将一颗剥好的栗子塞进她嘴里,弯着眼笑道,“但是我会永远相信你。”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十四章:北海试仙会 1 翌日,南天门前。 花汐吟立在苏浮身旁,兴奋地揪着袖子,等待着出发的指令下达。 “苏浮,北海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呀?”她好奇地问道。 “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去,只知道北海仙府仙岛众多,钟灵秀毓,多奇珍异宝,其中最大的当属祈风岛,每次的试仙会都是交由祈风岛岛主夫妇准备。”苏浮道。 “祈风岛乃北海天地灵气相汇之地,是六界鲜有的宝岛。据说祈风岛附近方圆百里的海水都是极寒之水。”十夜看向她。 她眨着眼感到茫然:“十夜师兄,什么是极寒之水?” “所谓极寒之水,顾名思义水性为寒,六界被称为‘寒水’之流的并不少,但惟有祈风岛附近的海水被誉为寒入骨,痛穿心的极寒之水,一般人是万万碰不得这水的。”说到这,他郑重地看着花汐吟,道,“你更不许碰,记住没?” 她赶紧点点头。 启程的时间到了,花汐吟跟在弟子的队伍中,与众弟子一道御剑出行,飞了半日后,一行人进入了北海仙境。 北海位于天之尽头,仙气精纯,从远处看去各仙岛仙府如星罗棋布,皆在水雾缭绕间若隐若现,倒不同于江南三月雨打芭蕉湿青花的温婉,恰有一股幻影般的美感,眼前的一切都如同海市蜃楼,轻轻一碰好像就会在顷刻间碎掉。 进入北海后,迎面的风忽然凉了不少,夹着海水淡淡的咸味和令人舒心的花香吹得人神清气爽。虞清说这是萤海花的香味。 苏浮御剑过来:“飞了这么久,累不累?” 花汐吟摇摇头:“不累,师兄我又不是豆腐做的。” “要是累了的话就站过来,我载你,不要逞强。这里已是北海,此刻的海水便是‘极寒之水’,跌下去就危险了。”十夜踏着配剑长生到她身边。 她低头向脚下看去,碧波粼粼,寒意阵阵。她稳了稳身形,笑道:“无碍,御剑飞行我撑得住,多谢师兄挂心。” 十夜见她不愿,也不勉强,飞回队伍中去了。 “试仙会明日才开始,到时我领你四处走走可好?”苏浮道。 “好啊。”有人领着去玩,她自然求之不得。 抬起头,前方便是北海第一仙山,祈风岛。 虞岛主与夫人已在正厅等候多时,看见他们翩然而下,立刻起身相迎。 众弟子齐齐行礼:“见过虞岛主,虞夫人!” “远道而来,诸位不必多礼。”虞岛主看起来是为温和的长者,青衫磊落,风骨不凡,倒是出乎花汐吟的意料,她一度以为“有其父必有其子”呢。 看见白君卿,虞岛主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这一礼不是给星君这个仙阶,而是给一位享誉六界的昆仑仙尊:“一别十年,琼华风姿依旧,听说琼华今年也收徒了?不知是哪位小仙长如此有福气。” 白君卿淡淡一笑,唤花汐吟到身侧,向他介绍:“今年开春收了这孩子。阿吟,见过岛主。” 花汐吟乖巧地作礼:“花汐吟见过岛主,岛主夫人!” “是个水灵的孩子。”虞岛主赞许地点点头。 寒暄过后,侍婢便领众人一一入住厢房。 “师妹,你住这间可好?”虞清亲自领她去厢房,由于男女授受不亲,所以男女弟子的厢房都是分开的,他指着对面对的屋子,“十夜师兄和苏浮师弟都住在对面,我也住得不远,有事都可以照应着。” 花汐吟看着他:“我师傅呢?” “你师傅贵为上宾,和其他仙长一道入住云仙宫。” 她点点头,忽然看见走廊尽头的一间厢房,忽然愣住了:“虞师兄,这间屋子谁住?” 虞清想了想:“没有,这间屋子很久以前就一直空着。” “那我可以住这间吗?”不知为何,一看见这间厢房,她就有种莫名的非要住进去的冲动。 “师妹,这间屋子……不太好,你一定要住?”他皱着眉,倒也不是他小气,只是这间屋子似乎风水不太好,自他懂事以来,爹娘从来没让人住进去过,“其实住现在这间挺好的,你看,这间有……” “我一定要住。”她脱口而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固执,她定定看着虞清,“师兄,可以么?” 无奈之下,虞清还是同意了。 这间屋子似乎空置了许多年,案上积了一层青灰,连向来以玉洁闻名的银梅胆瓶都沾了许多尘垢,褪去了昔日的光泽,比起刚才那间,这里的陈设也简陋许多。 “这间厢房很久没人住了,师妹想住下的话我命人给你收拾一下吧。”虞清道。 “有劳师兄。”这间屋子给了她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就好像原本有什么埋在静谧之下冲她眨着眼。她的手指轻轻拂过香案,滑落一抹沧灰。 片刻功夫,虞清便唤来了婢女将这间屋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摆上了新的瓶盏,床上陈旧的青纱也换成了女子闺阁里的芙蓉软帐。 “看看可还缺了什么,我差人去添置。”虞清问道。 花汐吟连连摆手:“师兄太客气了!” 正在这时,侍童来传话,对虞清毕恭毕敬地说了几句后,虞清点点头,回身道:“师妹先休息一下,晚些我带你去岛上玩。” 说罢,便于侍童离开了。 是岛主派人来喊他的吧。花汐吟这才想起,苏浮说过,虞清是祈风岛的少岛主。 她靠着软榻坐下,御剑飞行半日,确实有些乏了,便倚着芙蓉帐小憩片刻。 不知是哪儿吹来的风,传来淡淡的清香,不似婢女安置在胆梅瓶中的紫桔梗花香,这香气幽绵,像是催人入梦的镇魂香。 她眉头一皱,倏地睁开眼,径直朝后窗走去。 如果她没记错,这股香气是他们刚进入北海的时候就闻到的。 她伸手拉开窗。 花香扑面而来,如同一阵凝神摄魄的浪潮,盖过了海风的咸腥味。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薄水色的花海,挂着露珠的花盏在风中摇曳,海浪的声响从祈风岛边缘传来,伴随着花叶相戏的簌簌声,更像是少女哼唱的歌谣。眼前的一切都温柔得仿佛能融化人所有的思绪。 虞清说过,这是萤海花,是一种只生长在祈风岛的花朵。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十五章:北海试仙会 2 面对这样一片萤海花,她不由自主地放慢了呼吸,生怕轻轻吹一口气就把这片花海吹跑了似的。 愣神之际,她忽然看见花间有一抹极淡的身影。一时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揉揉眼再去看时,看见的只有萤海花,她不禁疑惑。 “阿吟!阿吟!”苏浮的声音从对面的厢房传来。 她立刻关上窗,跑出门去。 苏浮坐在回廊的椅子上浅笑,从怀里掏出一个红桃对她招了招:“饿了没?” 她眼中闪过一抹晶亮,还是他了解她。 下一刻,灵犀剑便饮风出鞘,稳稳托着桃子飞到她跟前。 “哪来的?”她问。 “方才摘的。”苏浮收回配剑,一副“你师兄我厉害不厉害”的神情,“已经洗干净了,你吃吧。” 她坐在廊椅上撑着下巴,道:“你明日是和谁比试?” “还不知道,应该是与天山的一名弟子。” “天山也来?”她心中一喜。 “他们稍后会到。”他望着她,“怎么,你在天山有熟人?” “你还记不记得上回我被蓝姑姑打伤,随师傅去天山养伤的事?那时候我认识了一个天山弟子,她叫闻溪。”她饶有兴致地跟他说了半年多以前的事,最后道,“她生得很漂亮,长大一定是个貌美 如花的女子,到时也介绍给你认识吧。” 苏浮笑而不语。 如他所说,没过两个时辰,便有家仆引着一批天山弟子入住厢房。花汐吟欢喜地拉住一名女弟子:“这位师姐,打扰一下,敢问你们此次队伍里可有一个叫闻溪的?” “闻溪?”那女弟子皱眉想了想,回头冲那边的一群女弟子喊了一声,“闻溪,有人找你!” 人群中一个白衫女孩回过头,有些惊讶地朝这边看来,就见一个扎着黛青色头绳的小丫头对着她一个劲地挥手:“阿吟?你怎么在这?” “我师傅带我来参加试仙会。”花汐吟拉她出来。 半年不见,闻溪看起来长高了些,人也瞧着懂事不少,腰间多了一把配剑:“近来可好?” “甚好。” 闻溪瞄了瞄她腰间的聆音:“术法修习得如何?” 花汐吟不好意思地抿唇:“术法还行,就是剑术……咳,至今只学会了一套剑法。” 师傅说过,玄音剑法十分精妙,即使只学这一套也很受用了,可是至今她也没能参透其中奥义。唉,只能说自己真是剑术上的庸才…… “那明日试仙会……”闻溪不禁为她担心。虽说众目睽睽又是仙家堂堂正正的弟子切磋,可刀剑无眼,伤着哪里都不妥。 她摇摇头:“我不参加试仙会,只是随着师傅在旁看看热闹。” 闻溪惊讶地看着她,十年一次的试仙会,居然只是来看看热闹:“为,为什么?很难得有这么大场面展现自己……难道你又受伤了?还是说有人欺负了你?!” 看着她比自己还紧张得样子,花汐吟赶紧打住:“不是,不是!是我自己不想参加,没人欺负我。” 本想与她说说汀澜的事,看她这么大反应,真给她知道汀澜对自己刀剑相向,还不翻了天去!花汐吟赶紧将一腔抱怨通通咽回肚子里。 “这样就好……”闻溪松了口气,“哎,不好!我还期待和你比一场的!……” “嘻嘻,下次吧。”她无奈地笑着,估摸着她兴许还不知道自己是妖的事,回身指了指自己的厢房,“我就住那间,你有空就来找我可好?” “那间厢房?”闻溪细细打量着那间屋子,她在天山是学了五行八卦的,半响,道,“阿吟,那屋子是谁给你安排的?” “是我自己选的,怎么?” “北海是天界极北之地,这间厢房是最靠北的一间,我师傅说过这样的饿屋子阴气重……”她转而问道,“阿吟,你是不是灵媒体质,就是很容易招来妖物附身的那种?” 花汐吟连连摇头。她自己就是妖,怎么可能被附身?弄不好会被妖印活活烧死的! “不是最好。”她从袖中摸出一支镇魂香给她,“这支镇魂香你睡前点在床头,会睡得好些。” “谢谢。”她接过来收好。 天山众人刚至,花汐吟也不好意思再打扰闻溪休息,毕竟明日就是试仙会,她们都是要代表各门派出场比试的。回房间休息片刻,其余仙山仙府的来客陆陆续续都到了。 一日没见到白君卿,她有些坐不住,便起身出门去寻云仙宫,哪知刚出厢阁便遇上了虞清。 “师妹去哪?”虞清的笑脸好看的羡煞风景,冲她挥手,一队路过的崆峒山女弟子见了他这般模样一个个不由得红了脸。 花汐吟只觉得被这朵遍地开的烂桃花刺激得心里咯噔一下,相迎道:“虞师兄有礼。” “祈风岛你不熟,少乱跑,想去哪跟我说。”虞清很乐意一尽地主之谊。 她撇撇嘴:“我想找师傅。” 虞清笑道:“琼华星君正在云仙宫与诸位仙长议事,你最好别去。” “那我几时能见到师傅?” 他望着日近西山:“一会有宴会为你们接风洗尘,到时就能见到星君了。” 闻言,花汐吟才打消了去云仙宫找白君卿念头。 “北海的日落在六界都是有名的,机会难得,我带你去看看可好?”望着他笑意明朗的脸,花汐吟怀疑他原本就是来找她去看风景的。 反正横竖无事,她便与他御剑到了海边。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十六章:北海试仙会 3 仙籍记载,仙界有三大奇景——天宫九重碧落的星空,佛门净水潭中的金仙莲,极寒北海上的日落。 他们飞落在海崖之上,日落已经开始了。 微寒的仙气间,浅金色的光芒如金纱般一丝一缕地想着天边铺展开来,海风拂过的时候,光芒荡起温柔的涟漪,像一条几乎精致的金色河流,那么缓慢,那么缓慢地施展自己的骨肉。金光如同拥抱 孩子的母亲一般拥抱着大海,整片整片的海水在夕阳的浸染下呈现出水晶般的光华,从天的这一边涌向海的尽头。这样的画面美得早已超脱了任何辞藻可以赞美的范围,只是莫名地让人觉得魂魄都要开 始离开身体,随着这夕阳流向远方。 光芒的颜色渐渐转为瑰红,攒聚着灰紫色的云朵,直将其染得仿佛是烧红的铁器,那种好像烈焰般扑过来的红,烧得钻心,像有大量的光辉藏在里面随时要炸开,令人忘记了呼吸。 任花汐吟有怎样丰富的想象力,也无法描绘北海的日落,只是痴痴地望着,舍不得眨眼。泛着白沫的海浪砯击这岩崖的时候,她就这样出了神,虞清挥袖替她挡下飞溅而来的北海寒水。 望着日落的美景,花汐吟的脑子里第一次有了这样的希冀——若是有那么一个人,肯伴着她去看每日的朝华夕月,就像《诗经》中描绘的生活: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不懂 其中到底有什么深意,但是光是这样想着她就觉得美好得不得了,就如此刻她脑海中闪过的那“天涯海角”。 “师妹喜欢么?”虞清回过头。 她木讷地点点头。 “总算我没白费心思。”他笑意清浅,逆着光散发出一抹真挚,竟让她的心头颤了一下,她忽然觉得虞清正经起来还是蛮耐看的一个人。 她侧了侧身,发现从这座山崖上可以望见她厢房后的那片薄水色的萤海花,一时惊讶,想起方才出现的幻影,也顾不得看日落,抓着虞清的袖子指给他看:“虞师兄,那些萤海花!……” 虞清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绯红的夕落中一片花海被染红:“怎么?” “方才我看见那花中有……”她正欲追问,九霄忽然出现在崖前,驾着祥云,手中摇着一把青竹纸扇,眉梢微挑地看着他们。 “师傅。” “星君。” 二人当下行礼见过。 “晚宴马上要开席了,你们还不回去?”九霄提醒道。 “是。”二人唤出配剑,随着他回去。 “星君是专程来寻我们的?”花汐吟看向九霄。 “不然你以为我和某个不中用的臭小子一样是来看风景?”九霄轻笑着反问,瞥了虞清一眼。 虞清咳了一声,以解尴尬。 她轻轻哦了一声,回头望向那片萤海花,不舒服地皱了皱眉。 虞清靠近九霄,小声调笑道:“云九霄,我一会是叫你‘师傅’还是‘表哥’?” 被直呼名讳的九霄扭过脸,笑意浓郁得都快开出花来了,道:“乖徒儿,准备好跟你的舌头说再见了吗?” 虞清心头咯噔一下:“小心眼儿,叫‘师傅’还不行吗……” 九霄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是我的好徒弟。” “下回叫娘亲多给你安排几次相亲……”虞清小声嘀咕。 为各仙门接风的晚宴在正殿摆开,仙门一向提倡清心寡欲,所谓筵席,桌上却不见大雨大肉的奢华,多是佳酿香茗,果盘精点。 虞清身为少岛主,自然要坐到虞岛主身边,与九霄他们并坐一桌。花汐吟与苏浮他们坐在下首。 “方才去哪了?”苏浮凑过去小声询问。 “虞师兄带我去海边看了日落。”她有些心不在焉,边答边四处张望。 苏浮疑惑地看着她:“你在找什么?” 她回过头,道:“我师傅呢?” 他指了指上宾席,花汐吟循着望去,一眼便看见了上宾席上那一身月白重纱衣的人,眼底一闪。她想起身去白君卿身边,却被苏浮按回位子上。 “我们只是弟子,不能坐上宾席,乖乖坐好。” 闻言,她只好坐在苏浮身边,偷偷望着上宾位上优雅品茗的白君卿。 苏浮将一碟桂花糕拉到她眼前,微微一笑:“要是饿了就先吃一点。” 她摇头,对于这种宴会她实在没什么兴致。 见她无聊,苏浮便从腰间取下一块佩玉递给她:“给你玩。” 花汐吟惊讶地看着那块雪青色佩玉,璧玉无暇,玉光莹莹,金丝编就的玲珑结上缀连着九颗宝石,流苏细碎柔顺,散发着淡淡的木槿花香。她将佩玉翻过来,发现玉的背面刻着精细的两个字:靖琰 。 “这玉好漂亮……”她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好看的玉。 苏浮只是冲她笑。 一旁的汀澜不经意朝她手里瞥了一眼,神色登时大变!她指着那块佩玉,惊愕地看着苏浮,激动地脱口道:“皇兄这玉可是你!……” “汀澜。”苏浮及时打断她,“这是仙门。” 汀澜咬咬唇,将呼之欲出的后半句吞回腹中,愤愤地瞪着正在把玩那块佩玉的花汐吟。 花汐吟被她盯得后脊发凉,试问道:“这玉怎么了?” 苏浮温柔地弯了弯嘴角:“无碍,你玩便是。” 她半信半疑地看了看手中的玉,“靖琰”二字在玉上分外惹眼。 汀澜心里憋屈,那玉佩上随便一颗宝石便已价值连城,更不用说中间那块玉,一看便知不可能为寻常人家拥有。更何况这块玉的珍贵之处并不在于其本身的价值,千金不换的乃是玉上那两个雕工精 美的小字。平日里这块玉二哥从不离身,如今竟然当做个玩物给了一个丫头片子!简直匪夷所思! 十夜在一旁静静抿着茶,道:“玉是他的,他自有分寸,你何须如此着急火燎的?” 汀澜回过头,委屈地撇撇嘴:“师兄……” “忘了临行前陛下对你的教诲了?仙门没有皇族,只有弟子,在这里,这块玉再珍贵也只是块玉。” 他都说到这份上了,汀澜不禁红着脸低头认错:“谨记师兄教诲。” 而后,她干脆把脸别开,眼不见心不烦才好。 “十夜师兄喜欢如意糕么、”汀澜撑着下巴,完全像个天真的孩子,事实上虽然平时脾气急躁些,她也就是个孩子。 十夜顿了顿:“不喜欢。” “那杏仁酥呢?” “不喜欢。” “那师兄平日里可有爱吃的小吃?” “……”身为神兽,他可以说他平日都是不吃东西的吗。 …… 十夜素来话少,而汀澜似乎并不在意他用几个字来回答自己这些不太正经的问题,始终兴致勃勃。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十七章:北海试仙会 4 接下来,虞岛主作为东道主说了几句客套话,花汐吟正对着那块玉佩满怀兴趣地研究,无心细听,就听见最后一句:开席。 她觉得这样客套的气氛甚是无趣,那些仙长好像乐在其中,毕竟平日里也没什么机会见见这位闻名六界的琼华星君,四下纷纷前来敬酒。她估摸着师傅一时半会也脱不开身,便央着苏浮陪她偷偷溜 出殿去了。 “阿吟,你去哪?”苏浮好奇地看着走在前面的花汐吟。 “嘘——”她拉着他快步往前走,后来几乎是用跑的。苏浮看着牵着自己的那只小手,忽然笑了。 他们绕过厢房,一直跑到萤海花花丛。 她松开手,拨开花丛四处查看。 “你找什么呢?”他实在不懂她想做什么。 “之前我在窗边看见有个人影在花丛里。”她纠结了整整一日,还是觉得不太对劲,方才想问虞清却被九霄打断,现在只好自己来找找才甘心。 “人影?”听她这样说,苏浮不免有些紧张地环顾四周,什么都没有发现,“你看清是什么人没?” 花汐吟摇摇头:“那人一闪就不见了,我没有看清。” “是岛上的花农么?” “应该不是,我虽然没有看清,但那人的打扮不像花农……”她沉思着,什么也想不到。 “也许是路过的某个弟子。”苏浮猜想道。 “会么?……”不是她多疑,只是那个人影很是奇怪,她也不知道奇怪在哪里,一眼看过去,她就觉得这人不寻常。 她不死心地又找了一会,什么都没发现,似乎也开始相信苏浮所言了。找了这么久,二人也都累了,在花间坐下。 花汐吟闷着声嘀咕了一句:“万一是鬼怎么办啊……” “这祈风岛是仙府圣地,可毕竟坐落于人间,有灵气的鬼怪寄居也不是没有可能。”苏浮轻笑,“想不到你怕鬼啊。” 她嘟着嘴不满道:“怕鬼怎么了?我怕痛怕痒,怕冷怕热,怕挨饿怕死,谁规定的妖就不能怕鬼了?!” 嗬,怕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她一边说,一边肚子先没了底气,阴阳怪气地发出“咕——”的一声,气氛霎时尴尬了。 苏浮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大笑起来。 花汐吟腾地红了脸,瞪道:“不许笑!” 说罢,一个人窝到一边去了。 苏浮哼了几声,不再笑了,默默地望着臂弯间偷偷睁着眼的女孩,薄水色的萤海花在月光里散发着梦境般的蓝,衬得她的脸像瓷一样晶莹,两扇睫毛又长又卷,在眼睑投下浅灰色的一小片阴影,阴 影里她的眼睛像一对稀世的夜明珠,纯净透明。苏浮感到自己的心跳明显地漏了一拍,那种感受就好像有人在你心头撩拨着一串音符,浑身上下都震撼了一下。 他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递过去:“阿吟。” “嗯?”她回过头,苏浮已经帮她打开了那包东西,里面竟是香软粉糯的桂花糕。 “刚才都没有吃东西,就知道你会喊饿。”他浅浅地笑着。 即使是多年以后,花汐吟都无法忘记那日北海的夜空像是被极寒之水洗涤过的清澈,漫天星光和成片的萤海花在那个叫苏浮的少年温柔的眼底渐渐化开,汇集成一种叫做宠溺的东西,令她一时恍了 神。直到他将一块桂花糕递到她嘴边,她才一口咬下。 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模样,苏浮不禁哑然失笑:“慢些吃,仔细被噎着。” 花汐吟真是饿了,抱着桂花糕吃得万分欢喜。苏浮歪着头看着她吃,嘴角的笑意就像这片萤海花,温柔得令人窒息。花汐吟不知道,一个不过十几岁的少年怎么能笑出这样美好的神色。 “苏浮,你干嘛这样看着我?”她很不习惯吃东西的时候有人盯着自己看。 他换了个姿势,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妖都像你这般生得好看么?” 少年天真的口吻,没有一点戏谑的意味,花汐吟满口桂花糕噗地全喷了出来,呛得她眼泪直流。 “咳!……你在说什么呀,我,我哪里好看了!”她红着脸辩解,“我是说真的,在妖里我充其量就是个黄毛丫头,要说好看也是……也是我紫姐姐,她的模样才叫倾国倾城呢!” 生怕他不信,她用上了一年以来学的所有关于美得形容词全搜罗了出来,向他描绘紫琉疏的天人之貌。 苏浮认认真真地听她说完,莞尔道:“等你长大,一定比你姐姐生得好看。” 花汐吟摇着头:“我是妖,等我长大,你可就是老爷爷了。” “没关系。” 苏浮并不算长得十分好看的少年,光看某个部位甚至没有一点出众的地方,可一眉一眼组合在一起却是说不出的和谐,让人瞧着就顺心。尤其是他笑起来的样子,总是透出一股别人学不来的高贵优 雅。 花汐吟怔怔地望着他,话都说不出来了,立刻把头埋下去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怀里的糕点,没有注意到他们身后,萤海花的花丛中一双墨玉眼眸正静静地望着他们。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十八章:锋芒初露 上 翌日。 花汐吟是被一阵吵闹的砸门声吵醒的,门外传来闻溪的声音:“阿吟!快起床!试仙会快开始了!” 花汐吟睡得迷迷糊糊,就听到了“试仙会”这三个字,惊得一骨碌从被窝里蹦了出来!床头插着一支早已燃尽的镇魂香,不知道是不是它的功劳,她一夜无梦。 “阿吟你听见没?!”闻溪喊得很急。 花汐吟赶紧下床,对着门应了一声:“我马上好!” 扯过枕边的外套和配剑,她急忙穿鞋下榻,去给闻溪开门。她敢说,自己要是再不开门,这心急火燎的妮子早晚要砸了厢房的门。闻溪打量着刚刚起床的她,就差没喊她“小姑奶奶”了,赶紧帮她 穿戴好,拉她坐下随手在她脑袋上团了两个小包子便拉她出门。 “阿吟!”忽然听见有人喊她,花汐吟定住一看,竟是苏浮驾着灵犀剑在回廊上等她。 “试仙会马上要开始了,你还不去在这做什么?!”她急忙跑过去。 “不急,十夜师兄第一个上场,我怕你迷路,来接你去找你师傅。”苏浮道。 三人各自御剑,向祈风岛试仙台飞去。 闻溪打量着前方白衣落落的少年,扯了扯花汐吟,小声问:“阿吟,这是谁啊?” 花汐吟便向她介绍:“他叫苏浮,是紫辰师叔的弟子,我师兄。” “噢……”她偷偷瞄了苏浮一眼。 花汐吟拉着她追上去:“苏浮,她就是天山闻溪,我之前与你提过她!” 苏浮的目光落在闻溪身上,温和的笑容像一盏清茶:“你好,我叫苏浮,阿吟在天山时承蒙你照顾了。” “师兄客气。我叫闻溪,溪流的溪。”闻溪抿唇一笑。 “很好听。”他淡淡笑道。 闻溪一愣,脸红了。 “哦对了!”花汐吟忽然想起什么,从腰间将那佩玉取下来还他,“昨日都忘了还你,汀澜师姐反应那么大,想必是件贵重的东西。” 苏浮没有去接,只道:“你若喜欢便送与你了,这玉在这里没有那么贵重,是汀澜太小题大做了。” “真是这样?”她似乎不太相信。昨日汀澜那表情跟要吃了她似的,你真当她神经胜铁杵啊。 苏浮浅笑:“你若不信,先替我保管,待日后我真有需要,你再还我如何?” 闻言,她便道了声好,将玉佩挂在腰间。 闻溪一时好奇,便将那玉佩执起粗略地扫了一番,看见玉佩背面的“靖琰”二字时微微愣了一下,觉得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是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了。 他们赶到的时候,试仙会已经开始了,花汐吟远远便看见试仙台上长剑待发的十夜和一名崆峒弟子对峙着。闻溪回到天山弟子中间准备自己的比试,苏浮将她领到白君卿跟前。 “师傅!”花汐吟奔过去。 白君卿看了她一眼,丝毫没有意外:“睡过头了?” 她不禁汗颜,师傅果然神算。 “过来坐下。”他指指身侧的一张椅子,她便乖乖去坐好。 这一列的位置都是为仙门各派掌门和贵客准备的,能坐在这里的只有虞岛主,天山秋衡子宫主,崆峒山玉灵虚掌门,天庭星君白君卿,天狼,云刹,紫辰,九霄等人,连身为少岛主的虞清也没有资 格坐在这,一时间台下众仙门弟子的目光纷纷投向白君卿身边白白嫩嫩的小丫头。 试仙会在一串铿锵有力的鼓声中正式开始。 先攻者是那名崆峒弟子,崆峒剑法素来以果决闻名,眼见着长剑迎面刺来,直指胸口,十夜退后半步,侧身避开这凌厉的剑气,暗叹好剑法,脸上却不改以往淡漠之色,显出几分稳重。十夜的配剑 长生取自麒麟山窟顶的灵铁,剑性为风,挥剑架住时便在十夜的催动下散发出阵阵仙气。 那名崆峒弟子修为不浅,剑舞灵秀,招招厉冽紧逼,将十夜逼至台边。十夜不敢怠慢,当即反身相迎,利用长剑的剑风使之与周边的剑气相溶,力道刚劲内敛,剑锋有暗流涌动,竟以四两拨千斤之 力将那名弟子的剑沿着剑身挑到自己手中。那弟子一愣,长生剑恰有分寸地抵在他喉间。 胜负已分。 高台之上,众仙对十夜的表现赞许有加,纷纷向天狼星君道贺。花汐吟见十夜赢了,自是十分欢喜的:“师傅,十夜师兄真厉害!” 白君卿微微笑了一下,点点头。 “师傅,要是阿吟也有这等本事就好了……”她想起自己只能在这里叫好,却无缘亲身一试,不禁有些沮丧。 “在师傅眼中,阿吟这样就很好。”他温声道。 “真的?阿吟不学师兄那样优秀的剑法也可以?师傅不会嫌阿吟没用?” “傻丫头……”他无奈地摸着她的头。 她抿唇巧笑:“也是,师傅这么厉害,阿吟没用点也没问题的。” 她没心没肺的一句话令白君卿又好气又好笑:“为师倒成了你的盾牌了。” 白君卿素来话少,也不爱笑,平日给人一种淡淡的压迫感,无人不敬。今日试仙会上,这位六界仙尊居然对着一个小丫头笑得开怀,这让众人惊得不知怎么说才好,这还是他们头一回看见白君卿露 出正常有的的表情。 下一场是苏浮对一名天山弟子,上台之前他还回头冲花汐吟笑。花汐吟瞧见也赶紧冲他招手,比了个打气的手势。 试仙台上,那名天山弟子一身白衣道服,而苏浮今日亦是一袭雪白,御剑而起时,望着他青丝白纱地立在灵犀剑上,花汐吟忽然想到了仙这个字。台下,闻溪坐在天山弟子之间,仰望着台上的白衣 少年,竟然发现自己移不开眼。 在花汐吟眼中,苏浮就是个连骨子里都散发着令人舒心的温柔的少年,此刻就算是在比试,他的剑法也无时无刻不流露着优雅,回眸间,她发现台下虞清正向她招手。 她犹豫片刻,转过头小声在白君卿耳边说:“师傅,我想下去一会。” 白君卿显然看见了虞清,点头应允。 她便绕到后面,御剑而下,寻到了虞清。 “师兄何事?” “跟那些上仙坐在一处不觉得闷吗?”他笑吟吟地拉起她,“来,带你寻个更好的观看席。”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十九章:锋芒初露 中 他领着她跑到台边一株高大的古树下,这株古树吸收北海纯净的仙气,枝叶像一把巨大的碧色油纸伞向四方舒展,其中一支竟然长到了试仙台上方。 虞清眼见四下都在看比试,无人注意到他们,纵身一跃便上了树,转身向花汐吟伸出手:“师妹,快把手给我。” “这,这样没关系么……”她有些害怕,犹豫半响还是败给了自己的好奇心,踮起脚尖将手递给他,眨眼间便被拉了上来。 虞清牵着她在树叶遮蔽下一点点向试仙台上方那根树枝爬去。 “虞师兄,爬到这里来看会被骂吧?”她哪里干过这种摸藤上树的事,心里直打鼓。 “我可是这里的少岛主,你怕什么。”虞清拉她坐在树枝上,示意她低头看看。 试仙台就在脚下,两剑相拼发出的声音回响在耳边,果然无比清晰,比坐在白君卿身边看得过瘾多了。 “怎么样,好看么?” 见他如此有自信,花汐吟也安心坐在这“上等坐席”观看比试,过了一会,虞清凑过来道:“下面就要轮到我了,我下去准备一下,师妹且坐在这,比完了我就过来可好?” 花汐吟正看得入神,很自然地应了声,虞清便下去了。 接下来这场是两名女弟子的比试,她觉着女子舞剑煞是好看,正看得津津有味之时,她忽然感到背后泛起一阵凉意,警觉地回头查看,却什么都没发现。她以为是自己太疑神疑鬼了,便又重新看比 试去了。可没过多久,那股寒意再次袭来,这一次她确信不是错觉,遂立即回头,正对上不远处盘踞在树干上一条碗口粗细的黑斑蛇,一瞬间像跌进冰窖般连骨头缝里都在发毛。她不敢妄动,生怕那条 蛇扑上来。那条黑斑蛇吐着紫色的信子缓缓向她爬来…… 她不由自主地惊呼一身,从树上跌了下去! 试仙台上打斗正激烈,她突如其来地坠落令两名女弟子措手不及,两把长剑携着四溢的剑气眼见就要此中她,就连白君卿都来不及救她!千钧一发之际,花汐吟惊慌失色,脱口急唤一声:“聆音! ” 腰间银剑应声出鞘,在毫无本人仙气催动之下翩若惊鸿!一道闪亮的剑光擦过,两把长剑脱手落地! 四下当即响起一片唏嘘。 这是……仙剑护主!?这这就连岛主虞烈都尚未做到此等人剑相生的地步! 意识到这一点后,就连上宾席中诸仙府掌门上仙都不禁对此刻呆坐在试仙台中央的小娃娃刮目相看。虞岛主命人去查了一下今日参加比试之人,发现花汐吟并不在名单之中,疑惑之余,不动神色地 瞥了白君卿一眼。 且说花汐吟幸得聆音相救,没缺胳膊没断腿,受了惊吓是肯定的,此时惊魂甫定,茫然地四下打量,这才发觉自己身处何地,猛然惊醒! 台上两名女弟子被打断比试,心中十分不悦,来来回回打量了她一番,却是不认得是何人,便道:“哪位仙家门下的小师妹如此着急上台?若是等不及了,临时插个队与我比试一番,师姐我也可以 接受的。” 闻言,她连连摆手:“不不不!师姐误会了,我只是方才被蛇吓了一跳才失足落在这台上……” “师妹莫要说笑了,北海清净之地何来蛇虫之害?”那女弟子满脸不信,“仙门规矩,站在试仙台上,就要一决高下,不知师妹是哪位仙长门下,这么不知礼数,莫要丢了师傅的脸。” 这女弟子说话直率,花汐吟本来想道个歉就下台去,不想她如此咄咄逼人,还牵扯到了师傅,一时气愤便握紧了聆音,转身面向高台之上,目光灼灼地望着白君卿,躬身请示:“师傅,阿吟要参加 这一届的仙门试仙!” 一时间,夹杂着疑惑,惊讶,试探的目光一齐投向高台之上白衣无双的仙人,台上那名挑衅的女弟子望着白君卿,惊得忘记了说话——这瞧着瘦瘦弱弱,好像一阵风就能给吹跑的小丫头竟是传言中 琼华星君今年新收的弟子么?! 白君卿端坐在高台之上,目光平静得像没有涟漪的湖水,淡淡地注视着花汐吟。 见他不答,她有些急了:“师傅!” 他依旧沉默。 “师傅!阿吟求您了!”她倔强地仰起脸,强忍着那股由心而发的委屈。 为什么,师兄师姐都能为各自的师傅争光,而自己却要躲在师傅的羽翼下什么都做不了?师傅很厉害,可以保护她,可是这样的时刻她无法再装得没心没肺!她是他徒儿啊,天底下哪有这么没用的 徒儿,天天要师傅护着!…… 仙门之人都等着他的答复。白君卿缓缓放下茶盏,暗暗叹息,事已至此,他还能如何?他宁愿这孩子生性怯懦一些,他不在乎她是否会给他丢脸,可她一番苦心她终是不解。罢了罢了,顺其自然吧 …… 他点了点头:“去吧。” 闻言,花汐吟心中一喜,立即执剑应战:“多谢师傅!” 方才与之比试的女弟子在其师门示意下先行退下,台上只留下花汐吟和那名女弟子。 她道:“拂云洞云真仙人门下,风宁。” 花汐吟站直了身,不卑不亢道:“琼华星君门下,花汐吟,请师姐赐教。” 她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这会硬着头皮接受挑战纯粹是想替师傅挣回脸面,握着聆音的手在宽大的袖下微微颤抖。 “聆音,助我。”她轻声道,举起剑贴在胸前,对风宁道,“师姐先请。” ------题外话------ 更新到啦,亲们接住!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四十章:锋芒初露 下 风宁本就是个直爽的人,听她如此一说,也不客气,拔剑攻来。剑迫眉睫,她当即快速后退,心中默念剑诀,使出玄音剑法相迎。一时间,试仙台上银光穿梭,剑气四溢! 花汐吟的玄音剑法得玲珑树的一番指点,已小有所成,又与聆音心意相通,竟占据了上风,一度将风宁逼至台边。风宁自小在云真仙人门下学习,性子素来好强,遇上这等对手哪里肯轻易认输,灵 光一闪,使出了家师所传的一套新创剑法。剑轻快如蛟龙出水,多变似千面之狐,灵活又不失强劲,确是胜出一筹,不一会便扭转了局势。 仿佛看穿除了玄音剑法,花汐吟并不会别的,风宁渐渐沉着下来,不紧不慢地执剑相攻,花汐吟倒显得有些局促,心中不免慌了,这一瞬间的失神,被对方的剑气划开了一片衣袂。 花汐吟不愿就这样认输,当着这么多仙家的面,她还是自己主动请缨,若是就这样败了,师傅的脸岂不是被她丢尽了?她是万万不能如此不肖的。于是竭力在脑中回想着从前学过的所有东西,包括 入门之前。 脑子里突然一个激灵,想起了一支舞。 在她还是青冥池畔一朵新绽的红莲时,池畔来过一位仙子。那仙子生得美若艳霞,眉目生花,曾在池边倾城一舞,一颦一笑,一旋一拂之间,尽是风华绝代。 那日,她因这支舞痴了神,却不曾想自己也会有用到的一天。若将剑法与舞步融合,加上剑气催动,说不定能出奇制胜。 她在脑中快速回忆那支舞,值得庆幸的是她过目不忘的本事乃是天生,那支舞所有的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会,苏浮和虞清正在后面,听见前面的人议论不休,便挤到前排去看,一眼便瞧见正在台上比试的风宁和花汐吟。苏浮吓了一跳,回头询问汀澜:“怎么回事?” 汀澜撇撇嘴:“还能是怎么回事,仙尊好不容易帮她避开了比试,她倒好,自己要求上台,不过瞧着是要输了。” 如她所言,花汐吟果然有些招架不住,以她的性子,这要是输了,可不得哭上好几日。苏浮不禁为她捏了一把汗。 试仙台上,花汐吟被风宁一击逼退好几步,险险站定后,她终于下了决心,聆音配合着她改变了自己的剑气。虽然知道今日一舞必定引起轰动,她还是要试上一试。 这支舞乃是三百年前,挽云仙子所编。 长剑缓起,她的双臂犹如绫缦舞动,带动剑气翩擦,足尖轻点,身如飞燕,剑锋未至,剑气已到眼前。风宁没料到她会忽然变了剑式,急忙后退回避。 花汐吟一个漂亮的马踏飞燕,将聆音回旋刺出,风宁淬不及防,被剑锋削断了一缕青丝,大惊失色:“你这是什么剑法?!” “尘萧赋!”秋衡子认出了此舞,眼中闪过惊喜的神色。多年前某次宴会上,挽云仙子是跳过此舞的,当时一曲尘萧赋,折服了天下,只可惜风华犹记,仙子已然香消玉殒。今日又见此舞,不免 感喟。台上小丫头的尘萧赋虽不及当年挽云仙子婀娜精妙,却也有几分神韵,长袖翩飞间,空灵天成。 风宁咬咬牙,举剑刺来,花汐吟自知拼内劲自己肯定不如风宁,眼见与聆音剑锋相抵,立即荡开一步,仰面下腰,避开剑锋,袖转回旋间已到了风宁身后,挥剑将风宁的剑定在胸前,催动聆音发力 ,将风宁的剑气堪堪化去,趁机挑飞了长剑。 只听“叮——”的一声,风宁的剑已落下,陷入地面。 花汐吟仙气不纯,在避开剑气的时候还是有了偏差,虽得聆音相护,还是被震得连连后退,站定后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台下登时一片唏嘘,不知是谁带头道了声“好”,众人纷纷附和。 风宁失了面子,众目睽睽之下愿赌服输,她也不好说什么,憋着一口气捡回了长剑。 “承让了,风师姐。”花汐吟作揖道。 “客气。”风宁大步走下台。 花汐吟忍着喉间传来的一阵甜腥,仰起脸满脸期待地望向高台之上衣袂如雪的那人,他始终没有表情,看不出对她的表现是否满意。 她以为是她执意参加比试让他生气了,便默默低下头,走下来。 苏浮在台边接了她一把,发现她的脚步有虚浮之态:“阿吟,你脸色不太好。” 她摇摇头:“没事。” “是不是伤着了?” “没有,打累了而已。”她疲倦地笑了笑,似乎真的累了。 “你这个样子,好像赢的人是那风宁似的,逞强受伤了吧?”汀澜哼了一声。 这个泼女子,就不能好好说话吗。花汐吟没力气跟她吵,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她都没受伤,我赢了她,怎么会受伤?” 汀澜别开脸:“懒得管你。” “你真累了的话我送你回房休息。”苏浮道。 “不必了,你还有几场比试,我自己御剑回去就好。”她将苏浮推开。 苏浮不愿勉强她:“好生待在屋里,晚些我再去看你。” 花汐吟点点头,挤过人群,独自离开了。 她不敢回头,她害怕看见师傅皱眉,怕他会生气。唉,早知道就不那么冲动了。她暗暗捂住胸口,自上次被伽蓝失手打伤后内伤一直没好利落,她怕师傅担心,遂每日用心法强压着,本想等它慢慢 康复,可今日试仙台上一时逞强,伤到了同一处,新伤旧伤,疼得她小腿都在发软,用手演着轻咳一声,便能看见些许血丝。 这等状况,定是无法御剑了。她强撑着走进密林,避开了所有人。祈风岛多仙门阵法,虽无大害,她毕竟是初来乍到,没一会便迷失了方向,来来回回绕了十几圈后,她真是没了力气,靠着一株杉 木坐下。 她想哭来着,可又不敢。这林子这么密,万一她哭着哭着引来什么兽类,她就真要去见阎王了。她合上眼,开始运功调息,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跳出了之前害她掉下来的那条蛇。风宁说过祈风岛乃 是仙门净地,没有蛇鼠之害。按理说,即使有也是灵兽,可现在回想起来,那条蛇充满了妖邪之气,根本不是仙门灵兽。那么,那条蛇是什么,为何会出现在哪里? 她越发地想不通个中理由,调息也因此乱了分寸,胸口猛痛一下,一口血喷将出来!她顿时觉得脑中嗡嗡作响,意识已模糊,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着前方倒去。她以为自己会撞到石头,就这么晕过 去,却发现跌进了一片柔软。 接住她的人的怀抱有她熟悉的体香和温暖,她吃力地睁开眼,望见眼前雪一样纤尘不染的白纱,眼眶顿时红了。她弱弱地唤了声:“师傅……” 一粒药丸递到她唇边:“把药服了。” 她乖乖地吞了药。 白君卿扶她坐起,为她调息。片刻,她便觉体内乱窜的仙气渐渐平静下来。她以为他会问她疼不疼,平日里就算是做饭切伤了手指,师傅都会温柔地询问她“阿吟,疼不疼”。可此时,他只是默默 为她调息,始终一言不发,这让她心都慌了。 调息过后,白君卿起身:“回屋好生静养,记着服几颗云草丹。” 语气依旧淡漠,其中的温柔却失了不少,花汐吟强忍着痛,转身跪在他脚下:“师傅,阿吟知错了!求师傅别生气!” 白君卿注视着他:“你有何错?” “阿吟不该逞强参加比试,违抗师命,阿吟真的知错了!……”她真是害怕了,就算当年被乱兵置于刀下,几乎丧命之时她都没有如此害怕,结结实实一下一下地地磕着头,“师傅别生阿吟的气, 我今后一定听话!” 她认定他在生气,可他更多的却是在担心,她这般不懂事,如今一战成名,现下又伤势至此,他怎的不担忧?若他真恼她,就不会在试仙会进行到一半便辞去,前来寻她,厢房和试仙台之间来回寻 了几回才寻到她在这,她在试仙台上那般不顾自己的伤,他是气她因为一个虚名不爱惜自己啊。 此时,看着小徒儿连连磕头,一口一句“知错”的可怜模样,怕她伤势加重,他又心软了。 “停下吧。”白君卿将她扶起来,轻轻拂去她额上的尘土,看见额头已经被她磕红了一片,望着那张苍白无助的小脸,他略显无奈地叹了口气,“阿吟,你身份特殊,自己要时时注意言行,师傅不 可能随时随地赶来护你,莫要为了一时冲动逞强,更不可与人争锋,记着没?” 花汐吟赶紧点头:“阿吟不懂事,今日逞强惹师傅生气,再也不敢了……” “知错便好。”他点了一下头,算是揭过这一章,挥袖唤来一朵七彩祥云在脚边,“阿吟,过来。” 见他原谅了自己,花汐吟立刻欢欢喜喜地跟着他站在云上,捻着他宽大的白袖。白君卿驾云送她回房休息。 “今日的舞你从何处学来?”他问。 花汐吟老实回话:“三百年前,阿吟有幸得见挽云仙子的舞姿,今日逼急了,便抱着一试的心理与剑法结合起来了。” “此舞名为‘尘萧赋’,是已逝的挽云仙子创下的最后一支舞。此舞今后莫轻易在人前展示,以免落人口舌,徒添麻烦。”他嘱咐道。 闻言,她道:“知道了师傅,我今后绝不再跳‘尘萧赋’。” 看着她纯真的眼神,白君卿再说不出责备之言,无奈地摇摇头:“一不留神你便又丢了半条命,这让师傅日后如何放心让你独自出门?倘若有一日为师不在了,你怎么办?” 见他恢复了平日温柔的语气,她抱着那只袖子吐了吐舌:“那阿吟哪儿也不去,一直留在师傅身边,有师傅在,我就不会没命了!” 白君卿顿感挫败。 白君卿一直将她送回房间,教了她调息静养之法后,又匆匆赶回试仙会去了。 花汐吟锁了门坐在床上,四下正好无人打扰,她可以专心调养,待气息平稳后,服了几颗云草丹,本想躺下好好休息一会,可说来奇怪,她辗转反侧许久都无法入眠,只好坐起来。脑子里莫名一激 灵,她警觉地立刻穿鞋跳下床,奔到窗前深呼吸一次,猛地将窗拉开! 呼—— 清凉的海风夹着萤海花的香味迎面而来,似乎无边无际,像一片薄水色的海洋一样的花丛里,她有一想次看见了那个浅浅的身影。果然不是她的错觉,真的有人……不,那不是人,她就像幅被萤海 花的花汁浸染过的仕女图,融在这花海里,薄水色的衣衫和长发倾泻而下,花汐吟简直分不清哪里是花,哪里是那人。 “你是什么人!”她高声问道。 听见她的声音,花间那人缓缓回过身,用一双含着悲伤的淡墨色眸子静静地望着她。 “你是岛上的人吗?”她又问。 却见那人本就虚幻的身形快速消失在她眼中,她能记住的只有那双眼睛。 “喂!你等等!……我有那么可怕么?”她着急地对着花丛喊,可已无人回应。 无奈,她只好退回床边,留了窗以便再看见那人。 厢房后墙角边,此时正立着一人。银色的流苏穿着铃铛在腰间随风飞舞,居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一双模糊的眼睛在雪青色的面纱下默无声息地望着这片萤海花。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四十一章:萤海旖梦 上 花汐吟坐在床边,说来也怪得很,方才无论如何辗转都无法入眠,现在眼皮竟打起架来,眨巴了两下,她便倚着雕着木槿花的红木床栏睡着了。 这一睡,再醒来时已是日近西山,睡姿不佳害得她腰酸背痛,正巧有人敲门,她便醒了。 “阿吟,方便进来么?” 苏浮?她认出他的声音,便道:“进来吧。” 苏浮推门而入,见她脸色不太好,担心道:“身体好些么?” 对于他,花汐吟觉得没什么需要隐瞒的,全都告诉了他。 苏浮心一紧:“据说上回天山秋宫主曾赠你两朵冰花雪莲,吃了没有?” 他拉过她的手替她诊脉。 花汐吟摇摇头。 “倒不是没用,冰花雪莲乃是闻名于世的良药,服用后伤愈合了大半,只是留了点病根,今日复发了。”她看了看他,“你还会看病?” “家中无聊得时候,看过几本医书。”他道。 花汐吟犹豫片刻,将手抽了回来,笑道:“你别看了,忘了我是妖吗。妖是不会有人的脉象的。” 苏浮一愣,凝视着她看似没心没肺的笑脸,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傻丫头,你已是仙门弟子,不要再说自己是妖什么的了。” 可是,在那些神仙眼中,无论她再怎么出色,终究是一只低贱的莲妖啊……她默默垂下眼眸。 “伤成这样,你师傅知道么?” 她点点头。见他满眼忧色,她笑着安慰道:“不碍事,休养几日便好。话说回来,今日比试赢了没?” 他抿着唇:“输了。” “啊?”她诧异地盯着他,想起方才与那位天山弟子比试时表现出色,哪想竟然输了。 “是输给十夜师兄。” 闻言,她的眼神才缓了不少,道:“十夜师兄是神兽后裔,自然厉害,能和十夜师兄对战,你已经很出色了。” “赢了才叫出色。”苏浮眼中闪过一抹遗憾,“看来这次的头筹该是他了。” “谁说的?依我看你虽然输了,可是你使起剑来那么好看,也不见得比十夜师兄差的。”她的眼睛闪闪亮亮,没有半点敷衍。 见她如此认真,苏浮哑然失笑:“马屁精。你呀,可知今日试仙会上最出风头的就属你了。许多仙家都向你师傅询问,这下你可一战成名了。” 花汐吟立刻就不说话了。 “怎么?” “……苏浮,因为这件事,我惹师傅生气了,也不知气消了没。”她撇撇嘴,“师傅说过不同意我参加这次的比试,可当时脑子一热就……” 看着她难过懊悔的模样,苏浮赶紧解释:“我倒觉得琼华星君没有在生你的气。” 她不解地望着他。 “其他仙长向仙尊打听你的时候,有几位提及前些日子传出来的你妖的身份,认为留你不妥,可仙尊答复他们说,你是他收的徒儿,不是妖孽,还特意让虞岛主将登记在册的你的名字删去,好让你 安心养伤呢。” 花汐吟有些惊讶:“师傅真这样说?” “我几时骗过你?” 如此这般,她终于放心,舒了一口气。 苏浮点了点她的额:“好生歇着,身上有伤就别出去乱跑,一会儿我把晚饭给你端来。” 他说话的语气总像淡茶的馨香,温润舒心,花汐吟的记忆中很少有人对她这般关怀备至,她不解地看着他含笑的眉眼:“苏浮,你一点都不怕我吗?” 苏浮愣了一下,反问道:“怕你什么?” “人不都怕妖,憎妖,恨不得妖都灰飞烟灭么?”凡人见到妖时,多半是失魂落魄地逃走或是当场就晕了过去,有些还哭爹喊娘地求生,那些道长收妖的场面她也见过不少,每当看见那些妖被打回 原形或神形俱灭,她就怕得站都站不稳,跌跌撞撞地逃走,生怕下一个被杀的就是自己。 那时候她觉得,人和妖最相近的情感就是怕死。 苏浮望着她,忍俊不禁:“谁跟你说的?人之中也有心善的,就像妖也有善恶之分,凡事须分青红皂白,你这般一竿撑翻一船人,可冤枉我了。” 花汐吟点点头,道:“万一有一天我变成了妖孽,你会不会害怕?” 他笑而不答,只道了一句:“傻丫头。” 这儿毕竟是女子的厢房,苏浮不便久留,叮嘱了她几句后,便离开了。此后,闻溪和十夜他们也来探望,闻溪带了秋衡子给的丹药助她伤势恢复,她接过药瓶连声谢过。 待他们走后,她服了丹药便开始调息,过了不久,她听见有人在敲门,算算时间,已是晚膳时间,她以为是苏浮送饭来了,便欢喜地跳下去开门,哪知门外竟是白君卿,惊得她险些扑在地上。 “师,师傅?!” “可好些了?”白君卿走进来,一拂袖,桌上便摆上了饭菜。 花汐吟当真被他吓着了,连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师傅,苏浮……不是,您怎么来了?” 她是他徒儿,怎敢劳他亲自送饭,这是何等不敬,又是何等荣幸…… “先过来吃饭。”他道。 “是。”她不敢再言,走过去坐下。 桌上桂花糕,杏仁酥,相思露……一盏一盏,全是她平日里爱吃的点心。她怔怔地望着白君卿:“师傅是专程来看我?” 刚问完,她就觉得自己面对师傅真是连说句话都蠢到家了,晚宴刚过,若非专程来探望,师傅怎么可能带着这些吃的来这里。 “药可服过了?” “已服下云草丹,经过调息,好多了。”她答道。 白君卿又取出一枚金丹给她:“吃完记得服下。” “谢谢师傅!”她恭敬地接过丹药,然后开始吃饭。 白君卿素来少言,一顿饭间,他沉默得像是睡着了一般,花汐吟偷偷瞄了他一眼,兀自吞了吞口水,她的师傅生得真是秀色可餐……呸呸!怎么能用这个词来形容师傅呢! 可是,又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好像没有一个词能匹配师傅的姿容,这样完美的一个人让她觉得连仰望都是件奢侈的事,可是他竟然就坐在她对面,会回答她的问题,会记挂她的伤势,这让她幸福得 不敢相信! 她试图打破这尴尬的沉默,便问他:“师傅,祈风岛有蛇么?” 他眉间一滞:“祈风岛乃极寒之地,仙气缭绕,这等凶兽就是有也早已被净化。” “当真都被净化了?”她将信将疑。 “嗯。”他看着她,“怎么,你看见蛇了?” 她迟疑半响,摇摇头:“没有,大概是阿吟看错了。” 果然不是岛上的蛇…… 见状,白君卿起了疑,静静地注视着她。 花汐吟心里发虚,赶紧拿起一块榛子酥递到他唇边,笑眯眯地央他:“这糕点不甜的,师傅能不能陪阿吟吃一块,就一块,阿吟一个人吃饭好生无聊……” 她一脸恳切,白君卿垂眸看了看那块榛子酥,犹豫片刻,还是吃了。 她坐在对面笑得心满意足。 吃过了饭,送白君卿出门后,花汐吟这才松了口气,将门关上,回到桌边坐下。 “不能就这样告诉师傅啊。”她懊恼地伏在桌上。 那条蛇无论怎么看都不想仙界之物,若祈风岛上已无蛇,那么岂不是意味着有人潜入仙门,故意放蛇?!……她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不管怎么样,她有必要做一番调查,这件事不能一直不明不 白。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四十二章:萤海旖梦 下 翌日。 感觉身体状况稍微好些后,趁着试仙会第二比试结束,花汐吟偷偷去了试仙台,那株仙树的枝叶繁茂得令人惊叹,虬干参差壮丽,当真是一株集天地灵华的仙根。 花汐吟站在树下,抿着唇仰望着树,一咬牙踏着聆音上了树。 毕竟已是傍晚,树叶密密麻麻,像一个巨大的幕帐,遮去了多数光线,只有些许橙红色的夕阳穿梭在枝桠间。也许是曾在这见过蛇,她觉得四下的气氛格外诡异,她强制压抑心慌的感觉,握着聆音 走到当日她坐得地方。奇怪的是,除了光线有些压抑之外,找不到任何可疑的地方,甚至连气息之类的蛛丝马迹都不曾留下,就算是仙气,也不能将其冲淡得如此彻底,简直像是有人将其刻意抹去一样 。究竟是什么人有如此本事,让这偌大的仙门无一人察觉? 她怀着疑惑,继续往上走。 “你在那做什么?!”树下传来一声呼喝。 她一惊,回头一看,竟是汀澜。无法,她只好从树上下来,拱手行礼:“师姐好。” 汀澜一脸鄙夷地看着她:“伤刚好些,又不要命似的折腾?仙门试仙,你真想闹出人命?” 知她说话就这样,花汐吟只得忍气吞声:“师姐,我只是想……看看风景。” “看风景?”汀澜生疑,“这试仙台很好看?” “呃……好看,好看得紧。” 汀澜去瞧着一片空旷的台子,冷哼一声:“别的姑娘家都喜欢花花草草,翡翠珠玉,你的爱好甚是特别啊。” 她含蓄的损人方式花汐吟早有免疫,不慌不忙地回敬她:“师姐说的是,俗人自然爱俗物。我师傅曾教导我,用博爱的眼睛去看世间万物,即使是一块顽石都是有情的。这试仙台乃是历届仙门弟子 历练成长之地,灵气天成,岂是凡俗之物可比,岂是庸俗之辈能参悟的?师姐认为阿吟说的对不对?” 汀澜又不是傻子,怎会听不出这死丫头拐着弯气她,憋了一肚子火不好发作,咬牙切齿地瞪了花汐吟一眼:“师妹所言极是。” “那么,师姐怎会来这里?”她问。 汀澜恼道:“东西丢了来找找,不行么?!” 说罢,便疾步走向试仙台,开始细细寻找。看她神色紧张,似乎是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花汐吟道:“师姐丢了什么?” “少管闲事!” “我可以帮忙找,两个人找总比一个人快,这样下去天就要黑了。”她好心提醒。 闻言,汀澜犹豫了一下,看向她:“一块玉佩,跟前日皇……苏师兄借你玩的那块玉长得差不多。” 于是,花汐吟便开始替她寻玉佩。 “师姐当初为什么想修仙?”她忽然问道,似乎是想缓和一下气氛。 “不为什么,父母之命,遵从而已。”汀澜正为了玉佩心急,草草答了一句。 “苏浮也是么、” “我二哥?”她定了一下,“算是吧……” 说着说着,汀澜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今日怎么跟这小妖精说了这么多话,遂立即住了口。 花汐吟一面找玉佩,一面查看那株古树,并未发现任何异样,可越是平静她越是不安。 二人在四周仔细寻了多时,终于在看台旁的草丛里拾起一枚紫玉,果真与前日苏浮予她那块生得几乎一模一样,玉的背面也刻着;两个字,不过不是“靖琰”,是“语绡”。 花汐吟不解地看着那玉上雕工精美的字。 汀澜上前利落地将玉夺来,口气骄纵:“玉可以还我了,今日之事少与人多嘴。还有,我二哥的玉他既然让你收着你就好好保管,万一弄丢了可不是道歉就能了事的。” 帮你寻玉居然连句谢谢都不说……花汐吟不满地撇撇嘴:“知道了,师姐。” 望着她扬长而去的背影,花汐吟气得险些抄起地上一块石头去砸她的脑袋! 从腰间摸出苏浮的佩玉,提到眼前,逆着北海清冽的月光,雪青色的玉佩散发出紫色的荧光,仿佛是雾水氤氲间将要化开去的冰。 玉乃是世间稀有的宝物,只是她识不得,只当是一块尤其漂亮的石头,带在身边保管着。 今日被汀澜这么一搅,她也没找到有用的线索,担心回去晚了被师傅察觉,她便御剑匆匆赶回厢房,装作乖巧地在休息。 白君卿是来探望过的,关于她的伤势也关切地问了许多,她生怕他看出端倪,句句都小心应答,待白君卿走后,她才舒了一口气,从袖中取出方才溜进丹房偷来的一支引魂香。虽然蛇的事还没有着 落,她心里却还有另一件事没有结果,就是萤海花丛中那人,她思来想去,觉得那应该不是人,见过玲珑树中的半缕幽魂后她再见到之类的东西便不再那么惊讶,倒是有些好奇她是谁,为何会逗留在此 地不去忘川转世。 之前,她正欲将其藏好,白君卿便到了门口,吓得她赶紧将引魂香摁在袖子下。与他说话时,她用自己的气息拼命掩住这股淡香,若被发现她拿了引魂香做这种事,她连想想都觉得背心发凉,幸好 师傅没有怀疑她。 引魂香不可随意使用,自然要小心被发觉,无奈,只好等到夜深人静,众人都睡下之后,她才悄悄摸下牙床,指尖一动,点起一盏灯,走到窗前,犹豫再三还是将窗拉开,然后从怀中拿出引魂香, 借着烛火点起,将香立在窗上。 香烟徐徐,散发出摄人心魄的香气,四下静得只剩下她紧张的呼吸,整间屋子的气氛渐渐沉了下去。 引魂香,顾名思义,乃是招魂引魄的诱饵,若不是明日过后便要启程回天庭,此事再寻无果,她是断不会走这一步的。 不管怎样,她都想见一见那花中的魂魄。 时间一点一点流失,窗外更深露重,就在花汐吟想要放弃之际,窗口突然传来一阵银铃儿声,她一个激灵,转身去看。 窗边不知何时立着一个女子,不,也许用一缕精魄来形容更为恰当,她拖着一副近乎透明的身躯,安静地望着花汐吟,她的容貌算不得如何的倾国倾城,可却有一股说不出的秀婉动人,即使已是一 缕精魄,她眉间的忧伤依然像鲜红的罂粟花,淡不去,化不开…… 女子颤动着双唇,声音轻轻飘来的:“是他来了么?……” 花汐吟眉头一皱:“谁?” “那人眸若星灿,总不喜言语,他掌心绘着一朵七瓣红莲,我在这等了他三百年,你带他来见我一面可好?我只是想告诉他,我不悔的。”那女子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也不知她要见的是谁。女子温 柔的眉眼间全是花汐吟看不懂的思绪,只觉得扎得心都在疼。很多年以后,她才懂得,那种眼神叫做至死不悔的相思。 花汐吟觉得这精魄许是痴了,说出来的话简直让人心慌。 女子立在窗台许久,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我好想知道,他可还记得我……” 花汐吟退后半步:“他是谁?” 她用余光瞄着窗上的引魂香,此时正在那精魄背后,就是有心也无法熄灭。她忽然后悔自己这般莽撞,下意识地退回床边去拿枕下的聆音,虽不知能否力敌,就是逃跑也得抓紧时机不是。 “想见他……”女子的身影一晃便到了跟前,望着那双悲伤的眼睛,花汐吟都快哭了。 师傅救我!她暗暗呼喊,只因已经发不出声音了——那女子的双手此时正掐着她的喉咙,随时都能要了她的小命。 唰。 引魂香忽地熄了,倒在地上,溅落几抹香灰。一阵掌风擦着脸颊打来,只一击便将那精魄逼退了。 “居然敢半夜点起这种东西,你师傅有没有好好教你?”身后传来女子薄凉的声音。 花汐吟惊魂未定地回头去看,只见一位整张脸蒙着面纱的女子不知何时端坐案前,连茶都斟好。一头舞墨青丝,一身鲜红杏花裙,淡色的杏花点在耀眼的红上,灼灼妖华,银丝串起两颗铃铛,在腰 间泠泠作响。 “你是何人?”花汐吟警觉地注视着她。 女子撩开面纱一角,露出半张脸,小饮一口茶水,花汐吟惊讶地发现她的嘴唇竟白得发紫! “我叫魂姬。”女子不紧不慢道,缓缓起身,几乎要抖落一裙的杏花,步步生莲地走到她面前,“方才那个不是魂魄,是一缕执念,你若不想早早没了性命,就不要再点引魂香。” 花汐吟道行虽浅,也能将眼前的人气息辩出一二,或者说是她故意让她发觉的,再联想她的名字,魂姬。 她心中一紧,愕然地看着魂姬:“你,你是魔界的人?!” 魂姬莞尔:“你比我想象中聪明。” 见她身在仙门净地却丝毫不紧张的样子,花汐吟甚至怀疑她根本就没想过在自己面前掩藏什么,出入仙门,如如无人之境,这绝不是寻常魔物可以拥有的胆识。 “那条蛇是你放在那的?!”花汐吟这时候脑子转得比任何时候都快。 魂姬不答,算是默认。 花汐吟果决地拔剑相向:“你有何目的?!” 魂姬注视着她,轻蔑地呵了一声:“别用这种看妖物的眼神看我,你也是妖。” 花汐吟指尖一颤,目光闪烁了一下。 “你想成仙?”魂姬慢悠悠地问着。 “我已是堂堂正正的仙门弟子,我师傅是六界仙尊,琼华星君!”心慌之下,她不得已只好搬出师傅的名号来震慑对方。 谁知魂姬对此丝毫不惧,抬手弹开剑锋。 “白君卿么……你不如猜猜在他心中你占了几分重要,你当真以为成仙是你可以梦想的?”她的口吻是不可置否的肯定。 “我如何不能成仙?!”花汐吟有些懊恼,“你潜入仙门究竟是何居心?!” “居心?”她轻笑,“暂时没有。” 她转身,拂袖而去,只留下耐人寻味的一句话,令花汐吟怔了半天回不过神。 “你成不了仙的。” 花汐吟只感觉额上冷汗直冒,跌得撞撞地跑去将窗关上,然后点上一支镇魂香,爬回床上。 是做梦吧……她紧紧闭着双眼,可那个名叫魂姬的魔却总挥之不去,令她愈发苦恼。 你成不了仙的。 魂姬笃定的语气仿佛已经在陈述一个事实,令她好生心慌,思忖着是否要将此事告诉师傅,日后万一真的出了事,她是脱不了干系的。 可是若将此事说出,她瞒着师傅私自引魂的事定会被知晓,好不容易才得到师傅的原谅,再犯错,师傅一定会生气的啊。 她着实为难。 此时的花汐吟怎会料到,无论是否告知仙门,接过都无法再改变。有些事,遇上了,便是一生的劫数,纵然遇不上,也会有人想方设法地令她陷进去。 所谓宿命,就是注定了她此生逃不出的万劫不复。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四十三章:玉花飞雪 上 十夜胜了。 试仙会结束的那一日,十夜战胜了崆峒掌门的入室弟子后,成为了今年试仙会的擂主,像多年前他的师姐胧萤一样,为天狼争足了面子。 仙界众仙纷纷向天狼道贺。 同样出尽了风头的还有琼华星君白君卿唯一的弟子,花汐吟,一曲尘萧赋震惊了仙界,后又得白君卿相护,一时间众人对这个六界仙尊的弟子都投以注意。 “师兄,请用茶。”汀澜笑盈盈地端了一杯茶给十夜,满脸天真无邪,娇美如花。 花汐吟有时候怀疑这丫头是不是学了变脸。 “多谢。”十夜接过茶杯。 这是从北海回来后的第十日。 见他接下茶,汀澜微微一笑,唇角扬起一抹幸福得欣喜。一年多了,这还是他第一次接受她泡的茶。明明和他们一样稚嫩的容颜,却从不见他笑,总是保持着冷淡的一面,让人靠近不得。就好像… …就好像她永远也走不进他的世界。 想到这,她心头倏地一紧,望向十夜的侧脸,轻轻摇了摇头。 不,不会的,她是汀澜,是尊贵的公主,师兄不可能看不见她…… 这是十一岁的汀澜第一次体会到被他忽视的恐惧,可悲的是,却不是最后一次。 她忽然想起一年前,第一次与十夜相识的场景。 她师傅云刹星君一直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明明收她为徒,赐了名字,却莫名其妙地将她丢在南天门前,眨眼便消失了。她初到仙界,即使教养再好,面对这种状况也难免措手不及。 “师,师傅?”她环顾四周,只有冰雕玉砌般华美绝尘的楼阁个缥缈醉人的仙雾,像一座巨大的迷宫。眼见着师傅一时半会没有回来的打算,她只好壮着胆子往前走,盼着能遇上哪家仙长,问问云 莱宫如何走。 她紧张地揪着自己华贵的褶裙,憋着一口气往前,可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四周的仙木重花愈发地茂盛起来,似乎要走进什么森林中,更糟糕的事,林子中貌似设了阵法,她反应过来时,已在同一个 地方转了将近一个时辰。 身为公主,她平日里学的大多是女红书画,五行八卦还是听博学的二皇兄偶然说起才知道,哪里想过有朝一日会被法阵困住? 几乎是一片空白的脑子里闪过自己饿死在此处的画面,吓得一个激灵! 不,不行,她是要修仙的,二皇兄还没找到,母后还等着她回去,她可不能不明不白地冤死在这! 她仰起头看看四周,全是参天古木,碧莹莹的巨大树冠沾着灵秀的朝露,她为自己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想法吞了吞口水,还,还是算了吧,她又不是猴子,哪里爬得上去? 踌躇间,脚边的花丛里忽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声。 “什,什么东西!……”她顿感背脊发凉,一股不祥的预感从脚底一路升到头皮。 “呼哧,呼哧,呼……”粗重的喘息从花丛后传来,这呼吸声怎么听都不像是人发出的! 繁密的花丛被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拨开,紧接着是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一对锐利的金瞳,刺闪的一口獠牙,高贵的白毛夹杂着细如墨丝的黑色条纹……吊睛白额虎! 这下纵然她有天大的胆子也给吓得魂飞九天去了,哇地叫了一声“二皇兄救我”,便不顾一切地扎进了另一边的花丛!惊慌之余,她发现自己既没有撞到石头,也没有跌倒硬邦邦的地面,而是…… 软的? 头上响起一声轻哼。 有人?她猛地抬起头,毫无准备正对上一双略显愕然的明眸,那眼睛黑如漆夜,亮似寒星,在阳光下泛着美丽的金色。眼前的烧麦、年十多岁的年纪,眉目已显出俊逸的姿容,一身青玉色长襟,无 需任何点缀都有着令人赞叹的资本。 汀澜长这么大,头一回被男子抱在怀里,而且还是她自己扑上去给人家吃豆腐的,脸色瞬间涨红。那少年似乎也对眼前的情况始料未及,看着她一时不知该怎么说——这是她唯一一次看见十夜的脸 上出现不知所措的神色,却是今生最后一次。 “放,放肆!”她赶紧脱出身来,又羞又急地瞪着他。 十夜眼中的惊愕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潭般的淡然,静静地注视着眼前满脸通红的女孩。 “吼!——”一声虎啸炸得汀澜浑身一缩,惊叫一声又挂在了十夜腰上。 “有老虎!有老虎!——”她吓得哇哇大哭,再顾不上她可怜的公主形象。 哭了半天,白虎没有攻过来,而被她紧紧抱着的“救命稻草”竟也无任何反应。她有些怀疑地停下来。 “姑娘。”十夜眯了眯眼,指着紧紧箍着自己的小爪子,“你打算抱我到几时?” 不瘟不火的一句质问,令汀澜立即松了手。 十夜指了指她身后已乖顺地伏在草地上,眯着眼舒舒服服晒太阳的吊睛白额虎:“白虎乃仙兽,是我是师傅的坐骑。” “……啊?”汀澜显然还没从此番刺激中回过神。 十夜走到白虎身边,蹲下身替他顺了顺毛,白虎很享受地抖了抖耳朵,抬起头看看他,又看向汀澜,夸张地打了个呵欠,露出一排森森白牙。 汀澜又是一吓,跌坐在地:“它,它不会咬我吧?” 十夜扫了她一眼,淡淡的神色看不出他是不是在心里嘲笑了一声,只听他缓缓道出一句:“白虎它,吃素。” 汀澜的脑子瞬间空了一下。 “嗤!……”汀澜笑出了声,当初的情景还真是有趣。 “笑什么?”十夜放下茶,看向她。 “没事,师兄。”她冲他开怀一笑。 汀澜怎么也想不到,相遇时种下的因,会成为她一生注定的果,一瞬间的纠缠,便持续到永生。 “阿吟和你二哥哪去了?”十夜忽然想起几日都没看见这二人。 汀澜摇摇头:“不知道,许是和那小妖精……咳,和师妹去玩了吧。”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四十四章:玉花飞雪 下 正如汀澜所想,苏浮此时的确是和花汐吟在一起。 苏浮倚着玉花台的白玉雕栏,神色复杂地注视着眼前正挥着铲子,干得不亦乐乎的小丫头:“阿吟,够深了。” 花汐吟顿了顿,怀疑地看着眼前的大坑:“好像是差不多了……” 自北海试仙会回来,一连十日,她拉着苏浮帮她望风,自己在这空旷的玉花台上坚持不懈地刨坑。仙界的土质结实,她居然真的挖出了一个一人深的大坑,苏浮实在是佩服这丫头的固执。 记得十日前,她拉他来玉花台,信誓旦旦地说要在这儿种一株羽桃树,看来今日便能种上了。 花汐吟冲他挥挥手:“还愣着作甚,快帮我把树种下去!” “嗯。”他催动剑气,用灵犀剑支起树身。 花汐吟也赶快唤出聆音,助他一臂之力,好一番辛苦才将树种进玉花台,二人早已累得气喘吁吁。 苏浮取出一块帕子为她擦去脸上的汗。 “苏浮。”她望着渐渐活过来的羽桃树,脸儿笑得如花灿烂,“你说,师傅看见这株羽桃树,他会开心么?” 他指尖微微一顿,心神乱成一团,望着她骄阳般动人的笑颜,仿佛想到了天大的快乐的事,他一时心焦起来,脱口便道:“我怎么知道。” 突然冷淡的语气,令花汐吟有些惊讶,不解地看着他:“苏浮?……” 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苏浮立即改口:“我的意思是……星君会高兴的。” “真的?”她弯起了眼,“师傅开心,就好了。” 苏浮不敢再看她此刻的眉眼弯弯,若有所思地望着那株羽桃,脑海中浮现出那如画的白衣,气冠众生的身影,袖下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再收紧。 一树羽桃,如雪繁华,她竟都是为他种下…… 心中猛然一惊,他意识到自己想太多了,立即将那不该有的酸楚强压下去。琼华星君可是她的师傅,他怎么能吃她师傅的醋呢? “阿吟,你可有想过修得仙骨?”他问。 “仙骨?自然是想的修成仙骨,即离成仙还有一步之遥。” “一旦修成仙骨,便是不老不死之身,与天齐寿。”他温柔地捻起她一缕垂发,“阿吟,即便要修炼仙骨,我也希望看到你长大的样子。” 他的笑温如清泉,令人情不自禁地要陷进去。小小年纪已有如此气质,不知今后会如何。花汐吟果断地拍开他的手:“你想的美,万一你没有修成仙骨,等不到我长大怎么办?” 苏浮嗤地一笑:“阿吟,人都是有三魂七魄的,死了可以再投胎。如果我等不到你长大,那你就来找我,我算算,大约转世三四回你就长大了,到时候你可以来找我,我一定不改了模样让你难找, 如何?” 花汐吟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说说而已,你还当真了。你会等到我长大的,师兄……” 苏浮微微一笑:“阿吟,虽然你身份特殊,但只要修成正果,仙界也不曾禁止仙门通婚,你……可有想过嫁人?” 他憋了好半天才将这句话完整地问出来。 此言一出,花汐吟刷地红了脸:“师兄,你想的太远了吧。别说阿吟从未想过嫁人的事,就算我有这个想法,我是妖……仙门圣地,能容我栖身已是看在师傅面子,我没有奢求更多。” 她缓缓垂下眼。 哪知苏浮扶着她的肩,一字一顿如同承诺班对她说道:“会有人娶你的,阿吟,我保证,只要你点头,会有一人愿意让你穿上那凤冠霞帔,八抬大轿娶你进门的!” 我愿意啊,笨丫头,哪里都聪明,怎么在这种关键时刻这么弯不过来呢!他在心中默默恼着,恨不得早早就去白君卿那把这个笨丫头给订下来才好。 花汐吟愣了愣神,旋即笑着摇摇头:“你今天怎么了,怪怪的,尽说些不知所以的话。” 苏浮松开手,不置可否。 她望着枝头雪白的羽桃花,陷入了沉思。 嫁人啊…… 她才不要嫁人,她要一生伴在师傅左右,谁也不能赶她离开,师傅,她只要有师傅就够了。纵使修成正果,纵使有朝一日要长大,她也不要和师傅分开。 青灯常在,默默相伴。 这是如今的她,唯一的心愿。 是夜。 花汐吟拉着白君卿的衣袖一路走出羽桃林。 “阿吟,这是去哪?”白君卿略显无奈地看着“牵着”自己往前走的小丫头。 她回头冲他耍俏地扮了个鬼脸:“师傅先等等,一会就知道了,可不许算哦……” 一边说一边加快步伐。 看着她兴奋的笑脸,白君卿摇摇头,由着她拉着自己走。 不一会儿,便上了玉花台。 她指着前方:“师傅快看!” 抬眼间,之间一片月华似梦,静流般轻缓漫开,照亮了整座玉花台,白玉阑,玉花屏,皆被月光染作一片莹白。一株羽桃树安静地在此扎根,一树花雪温柔绽放,没有冬季的天庭,暖风如春,吹动 着繁花,月光中流转轻舞,飞升,飘落,回旋,旖旎风华,摄人心魄。 花汐吟欢快地奔向树下,回身满脸期待地看着他:“师傅,这株羽桃是阿吟亲手栽下,师傅可喜欢?” 白君卿玉白色的身影浸在如此风景中,风起衣动,清华风骨,只瞬间便令月华失色。 “怎么想要在这种花?” 仙界倒没有明令禁止玉花台不许种树,只是无人有此兴致而已。今日,这丫头竟在此种了一株羽桃树,令他有些惊奇。 她轻声笑道,伏在阑上,道:“因为师傅总是出门。” 闻言,白君卿更是不解。 “师傅,玉花台是除了灵霄殿以外天庭最高的地方,这株羽桃开在这里,今后师傅外出归来,远远便能望见了,会想到阿吟在羽桃林等师傅回家!”她纯真的心愿,字字落尽白君卿心里。 一股温暖在不经意间漫开,软软的温柔仿佛融化了整片夜空。“等你回家”,这是多么简单却又多么珍贵的话语,让他静若止水了千百年的心不由自主地泛起了涟漪。 他笑若昙华,凝固了夜色,抚了抚她的发。 “好,师傅记住了。” 得他一句“记住”,她便欢喜了一夜。 茫茫碧落,星光璀璨,谁的容颜,镌刻在如画一瞬,封存在岁月一角。 荒城绵延,一路赤火闪烁,将整片天空染作殷红,仿佛泣血作画。手执长枪的侍卫如一座座逼真的雕像,守卫着路尽头那座庄严华美的宫殿,他们苍白如纸的脸色和青紫色的双唇在火光映照下,呈 现出鬼魅般的颜色。 长路之上,紫衣银冠的男子缓步而近,如罂粟般绝美,又似淬毒的黑色曼陀罗般令人不敢直视,不怒自威,无需任何神情表示,便有令人臣服的气概。 他一路走来,两旁的守卫便正色行礼:“大将军!” 此人,正是威震六界的魔界大将军,雾莲月。 他漫不经心地向身后看了一眼:“你见过那人了?” 身后的女子步伐轻稳,一张青色面纱遮住了她整张脸,无人知道她生得是美是丑,只有腰间银铃一路飞音。 “见过了。”魂姬道。 “怎么样?” 她发出了一声轻笑:“是个天真的孩子,竟梦想着成仙。” 闻言,雾莲月却没有笑:“成仙,是个不错的梦。” 而梦,却是虚幻的。这世上每个人都会做梦,一个距离自己很遥远的梦,没有人知道它是否能实现,很多人都会倾尽一生去追寻,可他们终会发现,那是望尘莫及之物。 成仙?一只妖?不是不可能,唯独她不可能。 雾莲月不动神色地眯起眼:“她是谁的徒儿抖有可能逃过一劫,只可惜她偏是白君卿的徒弟……” “魂姬,你可相信奇迹?”他忽然问。 魂姬身形一顿,缓缓低下头,平静答道:“魂姬不信。即使原来相信,现在,未来,也不会信了。” 雾莲月背对着火光,负手而立,烈烈夜风吹起他的如墨青丝,他发出一声轻笑:“本座也不信。”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四十五章:逢云之战 1 天历八十四年,发生了三件震惊六界的大事。 第一件,自沧澜城一事过后,七年相安无事的魔界再次突袭人间,连屠人间三城,一时间血光冲天,人心惶惶。据说城中侥幸逃出的幸存百姓所言,魔界来势汹汹,如训练有素的一场集体屠杀,无 论是王孙贵胄还是贩商走夫,伛偻老朽还是青壮少年,一概屠尽。且手段极其残忍,被杀之人皆成了无血干尸,悬挂在城中各处,如一个个深冬的干柴,一碰便散成了灰。 第二件是仙界正式与魔界宣战,玉德大帝亲拟诏书,昭告六界,仙魔即日起,不共戴天,新一轮的仙魔大战一触即发。各界纷纷议论,大战在即,那位沉寂三百年的六界仙尊是否会再次披上战甲, 守卫仙界。 第三件,是魔界回应仙界战书之人,乃是称帝以来从未在六界露面的魔界帝君,连陌。 几日之内,仙界派出了各路仙家及仙门弟子阻止魔界屠城。雾莲月手下的大军岂是泛泛之辈,仙门各派均陷入苦战。 天庭,玉花台。 玉娃娃般的女孩坐在羽桃树下,支着下巴凝望着碧蓝的天空,羽桃雪一般洁白的花朵随风飞落在她发梢以及雪青色的轻纱衣上。少女明眸如星,粉嘟嘟的小脸分外惹人怜惜,七年光阴,白驹过隙, 身边的人皆已长大,唯有她容颜依旧,只是常年习武,身子比寻常女子生得高挑些,瞧着也长大了一点。妖的寿命与凡人不同,成长的时间自然也不同,如今她只有十岁左右的模样。 “聆音,汀澜那个讨厌的家伙三年前就及笄了,苏浮今年也要举行弱冠之礼,你说我怎么还是这么小一点儿?”她万分郁闷地抱着配剑。 这个问题几年来聆音已经不知听了多少遍,它要是会说话,肯定要向她抱怨耳朵要起茧了。 没办法,谁让你是妖。聆音敲了敲她的脑门。 “呦呵,你又在嘲笑我是不是?”花汐吟一撅嘴,扑上去预备赏它一顿胖揍,一只纸鹤忽然飞了过来,在她头顶盘旋了几圈。她眼中一喜,“师傅叫我!” 白君卿让纸鹤寻她回去,定是有急事吩咐,她不敢耽搁,驾起聆音立即返回玉竹居。 “师傅!”她跑进屋。 白君卿正坐在案前看近日魔界的动向,见她进来便抬起头:“慌慌张张,一会该摔了。” 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师傅唤阿吟何事?” 他放下手中的文书,道:“方才收到你几个师兄的消息,魔军进攻逢云城,为师要你即刻赶去助同门一臂之力。” “阿吟知道了,即刻启程。”她回屋收拾片刻,取了聆音便要出发,眼看着要走到门口,她忽然回头冲白君卿嘻嘻一笑,“师傅,阿吟要走了。” 白君卿正翻阅这几日的战报,没有抬头:“嗯,去吧。” 她往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不死心地望着案前那人:“师傅,阿吟真走了。” 白君卿抬了抬眼,看着她巴巴儿的表情,颇为无奈地扶了扶额:“咳,路上小心,师傅过几日便去寻你们。” 终于得他一句关心,她展颜便笑。 白君卿真是拿这孩子无法儿,又好气又好笑:“没个样子,还不启程?” “是!”她拱手拜别,踏上聆音,眨眼便消失在羽桃林。 与此同时,逢云城连日苦战,城门紧闭,仙门弟子正拼尽全力将进攻的魔兵挡在城外,算一算,今日已是第三日。 城外的林木早已消失殆尽,唯有鲜血染红的荒地,从高耸的城门延伸到天地相接的一线。魔瘴,剑气迸散四溢,胜负难晓难分。本该湛蓝的天空生生给染成了紫黑,阴沉得好像随时会塌下的古城墙 。 战场上仙剑穿梭,越是僵持不下,越是不敢松懈半分,目前战势双方势均力敌,任何一方,哪怕只是失落一角,也会在瞬间导致整个战局的崩溃。血拼的双方中央,十夜正与这支魔军的将领风祈对 战,长生剑如行云流水般在他身侧穿梭,锋利果决。七年的历练,此时的十夜就像是一把出鞘的宝剑,锋芒毕露。 风祈也非泛泛之辈,一柄玄铁长枪矫若银龙,瞬息万变,与十夜旗鼓相当。 “小子,看你年纪轻轻,功夫倒不赖。”风祈不禁对眼前外貌和仙术皆是不凡的少年萌生了一丝好奇。 “你也不差。”十夜挥剑便刺。 “呦呵。”风祈侧身避开,莞尔道,“这么凶,有违你这副好皮囊啊,哈哈哈哈……” “啰里啰嗦,有完没完!”他一向不喜废话,回身一剑,直击风祈咽喉。 风祈举枪来挡,还是被震得连退三步,心知不能再小瞧了此人,遂不再玩笑,认真应战。 另一边,一连三日,魔族攻势不减,汀澜本就比不得男子气力,虽剑术精湛,体力却渐渐不支,吃力地招架着。 “绡儿小心!”灵犀剑破空而出,将直冲汀澜面门的一击打开。 “多谢二哥!”看清来人,汀澜松了一口气,“二哥,传书可有回音?” 苏浮摇摇头:“该是已到琼华星君手中,不知能否赶上。” “若援兵赶不到,再过半日,怕是撑不住了。”汀澜担忧地看着尸横遍野的大地,胃里一阵翻涌。从小在宫中娇生惯养,七年来也只是在师傅的引导下专心修行,她何曾想过有朝一日竟要站在这九 死一生的战场上。这几日她暗里不知吐了多少次,噩梦夜夜不停,每天都目睹同门命丧魔军手下,她都快忘了自己是个公主。 若是,若是再无援兵,他们都会死在这逢云古城下吧。 “别担心。”苏浮拍拍她的头,“二哥定会护你周全。” “二哥……”望着眼前即将弱冠的翩翩少年温柔的笑脸,她终于稍微平静了一些。 苏浮看着正与风祈苦战的十夜,面露忧色,这些仙门弟子中,数十夜武艺最强,他与风祈开战已过三日,仍胜负难分,足以见风祈功力深厚,如此下去,即使是十夜,情况也不容乐观。 众弟子尽管已是身心俱疲,依旧奋力迎敌,全拼着一口气撑到现在。堂堂仙门,怎能轻易败给魔族妖孽!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四十六章:逢云之战 2 “小子,看你修行不易,何必为了一座不相干的逢云城丢了性命?”风祈“好心”奉劝。 十夜眉头一皱:“要夺城,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冷若冰霜的口吻令风祈头疼不已。这三日来,无论他说什么,这臭小子端着一张死鱼脸愣是不甩给他一个表情,想他风祈对敌无数,几时遇到过这么不识好歹的小子,今日若不给他一点教训,真真 是对不起他银面魔将的名号! 三头银枪饮风而出,灵活如狐,伴随着紫黑的魔瘴毒气包裹枪头,令人不寒而栗。风祈毕竟身经百战,且不按常理出牌,银枪招招狠绝,下一枪会从何处刺来根本无从判断。 十夜这三日与之对战,本就已受伤,眼下更是难以招架,抬剑去挡,虽险避要害,右肩还是中了招,枪上之毒毒辣狠戾,一瞬间便皮肉溃烂,呈现出骇人的黑色。 十夜心惊,迅速退开。 风祈不依不饶,执枪疾刺,逼得十夜连连撤后。 许是太过专注地对付十夜,风祈没有意识到一把银剑从旁闪出,只听嘶地一声,他左臂战甲相接处便裂开一条深可见骨的剑伤,鲜血刹那涌出!下一刻,右腕受一重击,竟生生将他的银枪打偏半寸 ,擦断了十夜一缕青丝。 风祈一惊,收枪后退。 十夜感到自己的手臂被人从身后一接,终于站稳,以为是哪个得空出手相救的弟子,正欲回身道谢,粉雕玉琢的少女已站在他身侧。 十一二岁的模样,略显高挑的身形,依旧是青黛色头绳束起一对垂髫,眸如落星,明若艳霞,一身仙门常见的白衣道服,更衬得她一番出尘,令人不禁去想象有朝一日这孩子若是长大,该是怎样倾 城颜色。 “师兄,我奉师傅之命前来相助。”花汐吟拱手行礼,弯眼一笑。 十夜点点头:“来得正好。” “你是何人?!”风祈定神打量着这看起来软绵绵的小丫头。 她看了看他,忽然歪着脑袋笑道:“你就是袭击逢云城的魔族将领风祈?” “正是!” “那么,这位风祈将军,在下奉劝你一句,立刻带着你的人返回魔界,或许还有得救。” “你什么意思?”风祈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花汐吟指了指他右臂上方才被聆音刺破的伤口,缓缓扬起嘴角:“风祈将军,难道没有人告诉你战场上受任何不起眼的刀伤都要小心吗。来的路上顺手踩了几株七星草,捣碎了将药汁抹在了剑上。 哦,还有我师傅亲手配置的绝尘……” 她幽幽道来,却戛然而止,不再往下说,事实上她也无需再说了。 在听到“七星草”时,风祈的脸色已经变了,听到“绝尘”二字之后,他的脸色彻底惨白! 七星草,美名如它,却是六界闻名的毒草,毒性刚烈,比起十夜肩上的魔毒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绝尘,乃是仙界至宝,与人无害,对魔来说却是剧毒,偌大仙界,唯有白君卿一人能配出。 二毒相交,一个时辰内若不得解,必死无疑。 左臂上火辣辣的剧痛容不得风祈细细分析她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七星草和绝尘还有剩余,若将军再不退兵,在下不介意在你的每个魔兵身上来一剑。”她说着,缓缓举起了聆音,“风祈将军不会天真到以为我是一个人来的吧?……” 风祈捂着渐渐麻痹的左手,咬牙切齿地瞪着她,终是下令暂时退兵,眨眼间,战场上所有魔军化作一缕紫烟,尽数消失了。 虚空中炸开风祈的怒吼:“小丫头你给本座等着!——” 魔界退兵,众人松了一口气,纷纷围上来。 “小妖精你来的真够迟的!”汀澜一上来便没好气道。 被她叫了七年的“小妖精”,花汐吟要是再没点定力早给气得见佛祖了,遂脸不红气不喘地回了一句:“师姐还是留点口德的好,毕竟你的伤一会还得我这小妖精开药,万一我手一抖,开了什么无 伤大雅的小药……” “哼。”汀澜累得手臂都抬不起,难得没有回嘴。 十夜回想起方才她对风祈说的话,便问:“阿吟,你当真下了绝尘?” “没有。”她抿着唇,笑得很是狡黠,“师傅岂会让我轻易用了绝尘?方才不过是吓唬那个风祈,七星草却是不假,所谓绝尘不过是我自制的辣椒粉罢了,若真是师傅的绝尘,他哪还有命回去?” 来时,她担心以自己一人无法力挽狂澜,便心生此计。天地万物,哪有不怕死的,她只是利用了风祈不会为逢云城置自己与一干魔军性命于不顾的心理罢了。 闻言,十夜松了口气。这一放松,肩上的毒便发作了,疼得他当下便晕了过去。 “师兄!!”汀澜被他吓得慌了手脚,赶紧接住他。 花汐吟立刻替他把脉:“快进城,我带了些药,可以解毒。” 苏浮立即将昏迷的十夜送进城中安置。 且说风祈马不停蹄地赶回魔界,诊治之后才发现自己被一个小丫头给耍了一遭,当即气得一股脑儿将屋里能砸的东西全砸了个片儿碎,连雾莲月靠在门上看了他好一会都没察觉。 雾莲月抬手挡开一只青铜盏:“毒刚解,老实点。” 清冷的口吻响起,风祈一个激灵,忙俯首行礼:“大将军!” 雾莲月缓步而进,坐在了屋中唯一还完好的一把椅子上:“没想到一座小小的逢云城便能将你难住。” 闻言,风祈立刻请罪:“末将愿再攻逢云城,定取那臭丫头项上人头!” “她的向上人头?”雾莲月鬼魅浅笑,灯光中俊美如妖,“你取不到的,她是那个人教出来的徒弟,论正面功夫你是胜她许多,但论来往心思,你不如她,败在她手里很正常,就是再让你去一次, 你也攻不下逢云城。” “那个人?”风祈皱眉。 “风祈将军,那被称为六界仙尊的琼华星君你可知晓?” 听到这个名字,风祈浑身一震:“大将军,那臭丫头是!……” 雾莲月摇摇头,转身离去:“她的事你无需插手,逢云城,本座自有安排。” 风祈早已惊得一身冷汗,不仅是因为白君卿的名号,更是因为雾莲月下令时无法抵挡的威慑力。 雾莲月刚出门,魂姬便自然地跟在其后。 他冷哼一声:“那花汐吟还真是他白君卿的弟子,居然不费一兵一卒便逼得风祈退兵。” “是。”魂姬淡淡附和。 “不过,她要是真的死在风祈手里,本座可要头疼了。” “是。” “你说,这逢云城本座亲自去一趟如何?” “是。” “……”雾莲月停下脚步,回头扫了魂姬一眼,她依旧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性子,“魂姬。” “是。” “……罢了,你就这样吧。 “将军。”就在雾莲月认定她今天不会用除了“是”以外的字回答他的时候,她忽然喊住他,隔着面纱依然看得出她欲言又止的窘迫,“将军,方才圣魔宫女官来报,说……说……君上又失踪了。 ” 雾莲月淡若止水的冷脸陡然一僵。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四十七章:逢云之战 3 十夜刚解了毒,仍昏迷了近半日才醒来,发现自己已在城中,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师兄你醒啦!”守了他半宿的汀澜见他醒来,惊喜地从桌旁奔到榻边,“师兄你感觉如何?毒可是全解了?渴不渴?我去给你泡茶可好?” 一连串的问题一股脑儿地倒出来,十夜就算想回答也无从开口。 见他不答,以为他余毒未清,她紧张地说了句“我去找人来”便夺门而出,望着她心急的样子,十夜欲言又止。 庭院中,花汐吟正与苏浮用早膳,刚夹起一个包子,一口还没咬下去就被人从后面提了起来,惊吓之余,那包子也啪叽落了地。 多可爱的包子啊…… 她气鼓鼓地瞪着来人:“汀澜师姐!有话好好说,别浪费包子!” 汀澜现在哪里还管什么包子不包子的问题,扯着她就跑:“一会再吃,先跟我去看看十夜师兄!” “师兄醒了?”苏浮眼中闪过一抹喜色。 “醒了,可……”她秀丽的眉宇拧成一团,满脸担忧,“小妖精你先跟我去看看师兄!” 边说边拉着花汐吟跑,可怜花汐吟本就比她娇小,要不是苏浮在后面扶着,她几次都险些摔了。 她们心急火燎地冲进厢房时,十夜正倚在床栏上闭目养神。 花汐吟走过去唤了声师兄。 十夜睁开眼:“你们来啦。” 她将手搭在他腕上,为他诊脉。 “怎么样了,小妖精?”汀澜追问道,“你行么?” 花汐吟被她一句“小妖精”气得眉心一跳:“师姐,我这小妖精看得医书比你吃的饭还要多,麻烦你安静些,别打扰我诊脉。” “你!……” “绡儿。”苏浮拉住她,“阿吟的医术我最清楚,你要是真担心你十夜师兄,就安静些。还有,别一口一个‘小妖精’,她是你师妹。” 汀澜撇撇嘴,不再说了。 花汐吟虽剑术不佳,医术却绝非一般,七年下来,她所阅医术几乎可以堆满天庭的藏书阁,其间白君卿亦给予悉心指导,如今她的医术在天庭已小有名气,上回太白金星酒喝多了闪了老腰,还是来找她医治的。 “脉象平稳,稍有虚浮。”她收回手,“毒已解了,师兄好生休息几日便可。” 闻言,汀澜终于放了心。 “魔界可有动静?”十夜问。 “暂时没有。”花汐吟摇摇头,“来时我师傅嘱咐,必须守住逢云城,待他部署完毕,便可赶来。” “仙尊亲临?”苏浮目光一沉,逢云城的确要守住,不单是为城中千万百姓,更是为逢云城后,人间帝都晏京…… 沉默之际,忽然响起一阵诡异的“咕噜——”。 “咦?……”意识到是自己的肚子发出的动静,花汐吟的小脸登时红成艳霞。 四下登时尴尬不已,十夜别开脸,掩去嘴角强忍的抽搐。 苏浮轻咳了一声:“阿吟为了给众仙门弟子配药,从昨晚开始就滴水未进,我先带她去用早膳。” “那,那师兄好生歇着,养好伤阿吟还想看师兄舞剑呢!”她赶紧揪着苏浮的衣袖,逃也似的奔了出去。 “汀澜师妹。”十夜唤她,汀澜立即走到他身边,“你代我去看看其他仙门弟子的伤势如何,我已经无碍,不用守在这了。” 汀澜犹豫半响,只好应声出门。 庭院内,苏浮支着头,专注地看着花汐吟鼓着脸津津有味地吃着包子,一脸温柔。初见时清秀稚嫩的容貌七年后已完全长开,算不上谪仙般的美,可无论哪一处都恰到好处,一身仙门白衣,衬得他如风清雅,仿佛是玉做的人,时不时扬起一抹温柔笑意,经过的婢女一个接一个的红了脸。 “苏浮,你还让不让我吃饭了?”花汐吟瞥了他一眼。 “你吃就是了。”他丝毫没有自觉。 她撅着嘴看着四周雀跃不已的婢女,费了好大劲才忍住没把他那张三月春风般的笑脸摁到包子里。 “阿吟,还有两个月我就可以举行弱冠之礼了。”他道。 “嗯。” “人间男子弱冠之后便算成年,可以定亲了。”他继续循循善诱,脸上都快笑出花来了。 可惜眼前的少女眼中只有包子,自顾自啃得开心,好不容易咽下包子,她思虑半响道:“苏浮,你要是看上哪宫的仙女师妹我一定帮你找月老牵个红线!” 苏浮嗵地磕在桌子上,欲哭无泪,七年了,这丫头怎么偏偏在这上面如此迟钝啊! 花汐吟继续吃包子,完全无视了苏浮默默捶胸顿足的行为。 此次相助逢云城,乃是受百里城主所托,家尊仙逝,年仅二十七岁便继任城主,虽是凡人,却与九霄星君相交甚笃,如今他们都是受百里城主款待,留在府中为客。 用过早膳,便有仆从来报,说百里城主想见一见昨日退敌的小仙长,花汐吟便跟着去了。 城主家宅,自是不小,花汐吟跟着那名家仆穿过主庭,来到一座别院。 “城主命奴才将仙长带到此处,前方乃是城主私苑,奴才不便进入,您请进园吧,奴才告退。”说罢,那家仆便退下去了。 花汐吟站在园门口,抬起头瞧见园门上的门匾,上面写着:千竹苑。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四十八章:逢云之战 4 走进苑中,果真是一片紫竹林海,雨榭霜亭,流连其中,仿若身在幻境。她沿着曲廊前去,远远便瞧见水上亭台中那一抹淡淡的背影。 她加快步伐,走入亭中,冲那人抬手抱拳:“花汐吟见过百里城主。” 那人悠然回身,一身云锦青衫,令人无法移步的并非他的容貌,而是他从骨子里散发出的悠然洒脱。下一刻,他居然懒懒地打了个呵欠:“丫头,你认错人了,我并非百里城主。” 闻言,花汐吟倒是有些惊讶,看他气质不凡,又在这私苑中,她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便是逢云城的百里城主,哪想竟然不是。 “那阁下是……” “我是城主的……护卫。”他一面笑一面又打起了呵欠。 护卫?她狐疑地打量着眼前呵欠连天,好像随时都能睡过去的男子,嘴角狠狠一抽。不过师傅说过,人不可貌相,拿不准此人深藏不露。 俗话说得好,不叫的狗咬人比较疼嘛。 她暗暗说服自己,并且丝毫没有觉着自己打的比方有何不妥。 他看着这个将心思全写在脸上的丫头,唇边弯起一条浅浅的弧度,这孩子真是什么都信啊。 “那护卫大哥……” “千画。” “啊?”她一愣。 “我叫千画。” “千画大哥,敢问百里城主现在何处?” “城主出门了。”千画呵欠打得没完没了,看得花汐吟都有了想打瞌睡的冲动。 “可城主方才……”不是城主说要见她的吗? “方才城中出了点状况,城主赶去处理了,命我留在此处告知姑娘,日后有机会再聚。” 闻言,花汐吟便不再追问:“既有要事,阿吟便不叨扰了,千画大哥,阿吟告辞。” 千画目送着她走出千竹苑,抿着唇哑然失笑,想到方才她一副想怀疑有努力说服自己的茫然神情,越笑便越觉得止不住。 白君卿收的徒儿,果然有趣得紧! 一道深影从亭上跃下,落在千画身后,俯首道:“属下见过城主。” 千画一愣,庆幸他方才没出来拆他的台,否则他定把这小子吊在城门上喂几天蚊子。他敛起一身慵懒,回身看着来人:“说。” “魔界正集结重兵,预计三日后便回再次攻城。” “风祈被那丫头暗算,没有七日无法出战,此次是谁领兵?” 那人犹豫片刻,道:“雾莲月。” 百里千画沉默半响,冷笑一声:“看来我逢云城的吸引力不小啊。” “逢云城地下埋有冥河水脉,对于魔族来说,确是必争之地。” “我只是好奇他们到底要做什么。”他忽然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直勾勾地盯着跪在地上的人,“无意啊,本城主与你打个商量如何?” 无意被他这一笑吓得一身冷汗:“请城主吩咐。” 百里千画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缓缓开口:“替我做几日的逢云城城主可好?” 可好?可好?可好…… 嗵地一声,无意没撑住,直接跌坐在地上。 是夜。 花汐吟刚写完给白君卿的信便有人敲门,开门一看,竟是千画,只见他换了一身侍卫的劲装,拿着一袋糖炒栗子在她眼前晃了晃。 “丫头,与我去屋顶坐坐可好?” 栗子的诱惑力是不可低估的,花汐吟连问“为什么是我”都忽略了,只说了句稍等便奔回屋里,将信折进传音纸鹤中。 千画看着她将纸鹤放飞:“给谁传信呢?” “给我师傅。”她望着纸鹤飞远,眼中浮现出灿烂浓郁的笑意。这纸鹤传音的做法是白君卿亲手教给她的,偌大天下,能用这传音纸鹤的只有她和师傅。想到这,她便莫名地欢喜。 千画拉着她上了屋顶坐好,逢云城的夜空繁星绚烂,一道星河像变幻莫测的银色玉带,千画注视着抱着糖炒栗子吃得专心致志的花汐吟,一时哭笑不得:“真担心你要是有一天被一袋糖炒栗子骗走,你师傅可怎么办呀?” 花汐吟不慌不忙地拨开一颗栗子丢进嘴里:“无妨无妨,到时我师傅会带着两袋糖炒栗子将我赎回去的。” 千画一个踉跄,险些从屋顶上跌下去。 “听你的口气和你师傅相处的不错。” 花汐吟放下栗子,莞尔一笑。 “我师傅……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千画发现,只要一提起师傅,这个俏皮的孩子脸上便尽是温暖,好像冬日的阳光,能化开一片春景,“师傅是威震六界的上仙,连玉帝陛下也要对师傅礼让三分,很多人都尊敬我师傅,爱戴我师傅,但是他们都不知道,师傅在家的时候,会温柔地教我识字,作画,观星,占卜……我的医术也是师傅传授的。我能留在天庭,全赖师傅保护,我一直在想,这样一个温柔的人能成为我师傅,定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泽。” 回想起七年来的朝朝暮暮,她感觉从心底里暖了起来。手腕上的镇魂铃是他的挂念,腰间的聆音是他的期望,还有她一身的本事,这些都是做他的徒儿才能得到的殊荣,她怎能不感激? “琼华星君待你真好。”千画抚着她的头。 花汐吟点点头,忽然问道:“千画大哥不是百里城主的护卫吗,不用守着城主?” 千画干咳一声:“城主吩咐我今夜不用守着,我才得空出来。” “哦,千画大哥,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在这的?” “随便找个人问一下,天庭新来的贵客的住处还怕问不出来?我好歹也是城主的贴身护卫啊!……”说着说着,他又犯起困来。 “千画大哥,既然你是城主的护卫,你一定见过城主吧,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一时对那个素未谋面的百里城主萌生了好奇。 “城主?……”千画撑着自己发沉的眼皮道,“反正长得没我好看就是了……” “咳咳!”她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护卫了,不过这千画确实生得好看,不是惊天动地的那种绝色,而是无论怎样的动作,神情,都觉得没有一丝瑕疵,却又找不出形容词来说出这一份美好。 片刻功夫,花汐吟发现,千画没声儿了,遂轻轻戳了戳他:“千画大哥?……” 谁知千画身子一歪,倒在了她肩上,吓了她一跳,低头看看才发觉他竟是睡着了。男子身上淡淡的绿萼梅幽香飘入鼻中,令她好一顿紧张。 “千,千画大哥,这是屋顶,会生病……哎!千画大哥你别乱动!会摔下去的!” 这边手忙脚乱,与此同时,逢云城主殿中,无意坐在城主的鸾椅上,表面强装镇定,内心早已在打颤。 他是护卫,让他杀人手起刀落他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可是假扮城主这种事是开玩笑吗,嗯?!城主啊,大敌当前,您能别闹么!——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四十九章:逢云之战 5 在花汐吟的医治下,十夜复原得很快,已经可以重新握剑,上阵迎敌是没有太大问题了。 距预测的魔界大军压境时间还有两日,花汐吟收到了白君卿传来的消息,要他们万事谨慎小心,他和其他仙长两日内必定赶到。 看了白君卿传来的信,众人稍稍松了口气,看来援兵来得及赶上。且白君卿亲自赶来,看来这逢云城是守住了。 众人在主殿部署细节,花汐吟知道,凭她的这点本事,上阵杀敌是万万不可能的,当日若不是风祈全心对付十夜,给了她可趁之机,聆音也不可能这么顺利地伤了他。更何况此次是魔界大将军雾莲 月亲自领兵,她这小胳膊小腿,指不定还不够人家热身呢,肯定会被安排守在城中,照顾伤兵吧。 她是不知道逢云城究竟有什么稀奇的地方,值得这位大将军亲自前来…… “阿吟。”苏浮坐在她身边。 “苏浮,我除了医术,其他皆不精,这次逢云城之战虽然我师傅派我前来,却不知能帮上你们多少。”对自己的身手,她颇感无奈,这七年来,师傅依旧只教她防守为主的剑法,平日也没怎么出过 天庭,此次下界,乃是她经历的第一战,背负了城中成千上万条性命,再不是在玉竹居与玲珑树切磋技艺之时,她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害怕的。 苏浮看着眼前骄阳般的少女,七年时光,她虽未长开,却也不再是当年又瘦又小,任人欺负的小娃娃,带点婴儿肥的小脸瞧着就像可口的糕点,让人恨不得上前咬上一口。 他抬起手,替她摘去发上一片海棠花瓣,温柔一笑:“你只要安全地待在城中,便是帮我最大的忙了。傻丫头,剑术不精又如何,即使是修仙也不是样样精通的,再说,不是还有你师兄我在嘛。届 时你只要躲在师兄身后便好,只要我还活着就绝不会让人欺负了你去。阿吟的医术这么好,师兄我就算快死了也能被你救回来的。” 望着他清雅的笑容,想到这七年来他无微不至的关照,花汐吟不禁眼眶一热,她别扭地别开脸掩去眼角的泪花:“那是自然,上回咱们苏浮师兄偷了太上老君的三昧神火来炒栗子,被老君揍了个屁 股开花,还是来我这要的方子呢。” 闻言,苏浮的俊脸立刻黑成了锅底:“你个小白眼儿狼,也不想想那些栗子最后都进了谁肚子里了。” 她耸耸肩扮了个鬼脸,丝毫没觉得不好意思。 “阿吟!”千画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看见他,花汐吟便笑眯眯地挥了挥手:“千画大哥,安排的事都定了?” “嗯……定了,我刚从主殿出来。”千画顺着她答道。 苏浮是在来逢云城的第一日就见过他的,自然知道他是何人,花汐吟一句“千画大哥”惊得他半天回不过神:“你……城,城……” 千画注意到他,也吃了一惊,一把将他提到一边,将他那句“城主”直接封杀在腹中。 “在这丫头面前不许喊我城主,更不许揭穿我。”千画压低了声音跟苏浮打着商量。 苏浮被点了哑穴,好奇着百里城主究竟要做什么。 百里千画知道他什么意思,便道:“放心,我不过是觉得这孩子有趣,与她开个玩笑,你别用这种看变态的眼神看本城主。” 苏浮盯着他良久,没说话,再者也说不出。 百里千画在他耳边缓缓念道:“紫金九转丹一颗,殿下意下如何?” 紫金九转丹,丹中至宝,可提升修为,亦可救命于生死之间,若拿到此丹给阿吟一定不错。苏浮想了想,点点头。 百里千画解开他的穴道。 花汐吟看着不远处勾肩搭背的苏浮和百里千画,不禁讶异:“苏浮,你和千画大哥认识?” “何止认识,我和苏浮小仙长一见如故。”千画笑嘻嘻地答道。 苏浮干咳一声:“嗯,一见如故。” “如此甚好。”她莞尔,“我昨日才与千画大哥认识,既是苏浮你的好友,真是巧了。千画大哥,今日找我不会也是闲聊吧?” 千画大笑:“在阿吟眼中,我就是这么个游手好闲的形象啊?今日是城主说要见你。” “百里城主?”想起昨日确实没见到,她便点头跟他走。 “阿吟!”苏浮看了看千画。 千画了然一笑:“苏浮小仙长若是放心不下,也可跟来,城主并没有说只让阿吟一人前去。” 如此,苏浮便跟了上来。 “殿下好生紧张这丫头,我又不会吃了她……”千画在他耳边小声笑道。 苏浮眉心一抽:“没有城主大人好兴致。” 千画摇头不语。 “千画大哥,百里城主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花汐吟想,在拜见之前是不是应该先问清城主的脾性,否则到时候一不小心说错了话,犯了人家的忌讳就不好收场了。 千画先是一愣,继而笑道:“放心,城主……脾气还不错,不会刁难你的。” 闻言,花汐吟稍稍放心了些。 一旁的苏浮暗暗捏了把汗,这百里城主自夸的本事真是了得。 千竹苑。 千画领他们走进昨日的亭子,之间一位男子正坐在石桌旁,一身锦绣紫衣,金色的祥云暗纹在衣袂处若隐若现,更添了几分华贵,容貌如千画所言,并不出众,却有着几分清冷韵味。 千画默默地勾起唇角,这小子穿上他的衣服,还真是有模有样的。 他干咳一声:“启禀城主,花汐吟和苏浮小仙长来了。” “苏浮见过百里城主!” “花汐吟见过百里城主!” 听到他出声,无意抬起眼,静静地看了他们一会:“二位小仙长不必拘礼,坐吧。” 花汐吟和苏浮便在一旁坐了,千画此时是护卫,自然没有坐着的道理,笑着站到无意身后。 无意自小跟在千画身边,千画说话的语气,神态怎么都能学出个七八分像,一番谈话下来,没有任何不自然的地方,苏浮不禁佩服眼前的“百里城主”演技过人,对他身后的千画意味深长地一笑。 离开之前,千画不动声色地拍了拍无意的肩,低声笑道:“演得不错,想不到你还有这等天分。” 无意看着他,就差没哭出来了。 “阿吟。”千画走出千竹苑时突然神色严肃地叫住她,“两日后的大战,你会被安排在城中,到时城主也会留在城中安抚百姓,记着,千万不要乱跑。” 面对他的叮嘱,花汐吟有些不解。被安排在城中早有预料,可“不能乱跑”是个什么意思?难道让她什么都不做待在屋子里?这是绝不可能的,她是仙门弟子,是来退敌的,大敌当前,缩在屋子里 是怎么个事?难道在他们眼中,她成了豆腐做的人了? 虽然不知道千画想到了什么,苏浮还是附和了他:“阿吟,听他的。” “好,知道了。”她点点头,“但是,我不会坐以待毙,我负责照顾伤员和安抚百姓。” “可以,这里所有的大夫加起来也许还不如一个你,但是切记注意安全。”千画也不知是怎么了,只觉得雾莲月此次亲征,并不单是夺取逢云城那么简单。 雾莲月的行动永远令人难以预测,原来三日才能到达的大军,竟提前了一日兵临城下,赶在白君卿等人之前到达!狼烟点起时,举城皆惊! 苏浮出战之前再三叮嘱花汐吟,一定要谨慎行事之后,便与十夜他们一同出城迎敌。 夜,就像是一直鬼魅无形的妖精,在风中低声吼叫,逢云城下,魔界大军严阵以待,阵前身穿银色暗纹黑袍的男子面若冰霜,迎风负手而立,不怒自威。 他抬了抬手,一名副将上前:“大将军。” 雾莲月道:“传令下去,没有本座的命令,谁也不许攻城。” “是,末将遵命。” 城门缓缓拉开,白衣道服的仙门弟子鱼贯而出,迅速摆出阵型,守城军队也准备好防御,十夜肩伤已无大碍,此刻正站在阵型的最前面。 望着魔军阵前神色泰然的如妖男子,众人的手心不禁冒了冷汗。 雾莲月淡淡扫过众人的脸,慢慢问道:“怎么不见那日给风祈下了七星草和辣椒粉的小丫头,嗯?” 十夜心头一紧,雾莲月怎的问到了阿吟?! “她不在这。” “不在?是么……”他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上的一枚戒指,回身默默走到阵营后方,唤来一名副将,“既然不在,便交予你了,自己掂量着,别几下就给全弄死了。攻城!” 似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有着号令三军的威慑力,这便是令仙界忌惮,又恨又怕的魔界大将军,雾莲月。 战事顷刻爆发,魔界大军如黑色的浪潮向逢云城涌来,预示着又一场恶战。 十夜握紧长生剑:“大家小心,阵型不要乱!” 无人有闲暇注意,阵中的雾莲月在下达攻城的命令后,便消失在苍茫大地上。 与此同时,逢云城内。 魔界提前攻城,逢云城内人心惶惶,虽有城主安排诸事,城中百姓一时间也难以全部安抚,动乱不断。 花汐吟为防止信件被截获,特意多折了几只传音纸鹤放出去,心里默默祈祷师傅收到纸鹤后能尽快赶来,毕竟这雾莲月不是风祈,不是他们拼尽全力就可以挡住的。 苏浮和千画嘱咐过不让她乱跑,可待在屋里有何用?她奉师命来此,不是来苟且偷安的! “不好了!不好了!”门外传来一声疾呼。 她立即推门出去,拉住那人:“发生什么了?” 那人见她一身白衣,容姿不凡,便知她乃仙门弟子,遂禀报道:“仙长,不好了,城内百姓都争相要出城逃命,我们快拦不住了!” “什么?!”她一骇,“城主呢?!” “城主在别处安排,城东的百姓有几百人,来不及通知城主了!” 魔界屠城的传闻早已令各城惊恐万分,逢云城遭难,更是雾莲月领兵来攻,百姓的情绪激动是难免的,他们纷纷孤注一掷,希望能逃出生天。 花汐吟非常清楚,眼前大军兵临城下,雾莲月高深莫测,师兄师姐不知还能抵挡多久,现在出城死的不仅是百姓,更有可能连累欲救他们的仙门弟子丧命。 留在城中虽是师兄叮嘱,她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主儿。 她抓住那人,郑重道:“带我过去,立刻!” 如那人所说,她赶到时,街道上一片混乱,百姓们背着行李包袱与守备君争执,更有甚者已经动起手来。 “住手!”她拔出聆音,架住一位要向百姓动武的将士手中的刀。 面对突然出现的粉雕玉琢的女娃娃,众人皆是一惊,竟一时间停了手。 “我乃琼华星君座下弟子花汐吟,请诸位听我一言。”她拱手而立,众人大约觉得事已至此,听着娃娃说几句又有何妨,遂看向她,“眼下情况不用我多说,诸位心里已十分清楚,魔界大军就守在 这道门外,要逃出去,难于登天。在这我明确地告诉诸位,那等同于送死。且不说魔兵,就是外面的魔瘴也能在三步之内要了你们的命!” 听她一字一句地说出实情,百姓们又是一阵哭号,逃也逃不走,难道要在这等死吗?! “诸位既然要仙门相助,就请听从安排,在这里内讧没有任何价值!我和诸位一样,都希望逢云城平安度过此劫,你们不相信我们,不相信百里城主,难道要相信门外那些魔界大军会睁一只眼闭一只 眼放诸位一条生路吗!我的师兄师姐都是仙门优秀的弟子,他们已经在城中设下法阵,可以暂时抵挡,我师傅正在赶来的途中,定能赶上救我们!”她相信师傅,相信现在在城外浴血拼杀的弟子们,也 相信她自己能等得到,所以向百姓保证,清晰的声音坚毅如石,“请诸位冷静下来,回到家中,我以性命担保,只要我活着,便会护你们周全!” 她知道,倘若连自己都不相信,奇迹就不会出现。 明明是那样小小的孩子,在说出护他们周全的时候却没来由地令人信服,或许是她坚定的承诺和冷静的分析令人重新燃起希望,或许是她手中的长剑让六神无主的众人暂时安下心,百姓怀着惴惴不 安开始收拾东西各自散去。 “多谢小仙长解围!”这队将士的头领向她道谢。 她摇摇头:“我能做的只是暂时的安抚,你们快去看看城中其他地方。” “是。”他们抄起武器,向其他街巷跑去。 正当花汐吟打算舒一口气,去其他城门守备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以性命担保,你就这么相信白君卿?” 她一口气又重新提到嗓子眼,警惕地回身:“谁?!”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章:逢云之战 6 倚在断墙上的黑衣男子生得一副妖孽姿容,对,妖孽,除了这个词她再找不出更适合他的了,不用莺飞草长的美景,不用黄沙漫漫的壮阔,甚至不用一片湛蓝的天空作为衬托,刺啦啦的黄泥墙也丝 毫没有影响他一身的妖华魅冷,淡淡的神情配着微微上挑的眼角,为他更添几分邪妄,仿佛是从黑夜中走出的人。他缓缓直起身,一步步朝她走来,释放着残忍的气息:“小丫头,你信不信,我可以在 一瞬间让你再也见不到你那星君师傅。” 他的威压令她几乎要断气,他不用出手她就可以毫不怀疑地相信他绝对有本事在她踏出下一步前割断她的喉咙,或者斩下她的脑袋,硬拼显然是最愚蠢的行为。她在片刻之间得出了这个结论。 当他走到她面前时,那股威压似乎在眨眼间被什么抵消了,他抬手轻轻按下聆音的剑柄:“别再用这把剑对着本座,否则本座会杀了你。” 冰冷的口吻,冰冷的容颜,甚至连呼吸也是冷的,花汐吟看着他青紫色的薄唇,整个人像跌进了冰窖:“你……是谁?” 他沉默片刻,报出了自己的名字:“雾莲月。” 花汐吟的心咯噔一下,身体像一瞬间被放空了,脑子里全是这些年了解到的关于雾莲月的传言。 美如妖姬,毒如蛇蝎,嗜血狂魔,阴晴难料…… 今日,他的气息居然就在她耳边,这是多么……不幸的事啊。师姐说的没错,她就是个扫把星,瞧瞧,连这么个千儿八百年难遇的人物今儿也让她迎头撞上了。 “你叫阿吟是吗?” “……是。”居然连她的名字都知道,“阿吟”这个称呼很多人都会因为顺口叫着,可今日被他放在嘴里一念,她怎么觉得跟被什么咬了一口似的,一扎一扎的疼。 “你是妖。” “是。”她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 他的手按在她肩头,依旧冷得没有温度:“跟我走。” 命令般的语气,甚至连解释都没打算给她。 花汐吟怎么可能这样就跟着这个魔头走,遂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雾莲月侧目:“你在找死?” “你若想杀我,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根本犯不着与我说这么多。雾莲月,你是有话要说吧。”既然是有事上门,那就有机会商量。 “收起你那些花花肠子,小丫头,本座不是风祈,你没有资格和本座讨价还价。”他冷哼道,“你跟不跟我走。” “不跟。”拒绝人果断这个特质她是一板一眼跟白君卿学来的。 “最后一次,跟不跟。”他回过头。 花汐吟本来想斩钉截铁地回一句“不跟”,无奈火候不到家,话到嘴边竟然成了:“不跟!腿软!” 这是雾莲月头一回见说“腿软”还能这么理直气壮的。 花汐吟在说完这句话后就恨不得就地挖个坑把自个儿埋了谢罪,真是愧对她师祖玉昆上仙啊!雾莲月的神色有一瞬间的颤动,但也只是皱了一下眉头,就在花汐吟以为自己会被杀的时候,他轻飘飘 地开了口:“给你两条路,一是你跟来,二是我现在杀完城里的所有人后,你跟来。” 是谁说魔头脸皮不厚的,这是商量吗!简短的威胁,却是在拿全城百姓的性命逼她就范! 花汐吟咬咬牙,快步跟了上去,聆音也收了起来,她一点儿也不用怀疑,聆音在他眼中就跟小孩子手里的拨浪鼓一样无用,若他动手,她绝挡不下。 如今的形势,唯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那个……你抓我做什么?”她望着雾莲月,他走路的步调不快不慢,正好是她可以跟上的速度。 雾莲月没有作答。 “你抓我是为了要挟我师傅?”她大胆地追问,“其实虽说你和我师傅有仇,也不见得绑了我就有用啊。雾莲月,要不……再商量商量?” 雾莲月还是没理她,沉着脸继续走。 “雾莲月,你看我就是个丫头,不见得我师傅会有什么丢剑弃城的戏码的,咱们先停一停行不行?”她非常有耐心地放低了自己在白君卿心中的地位,其实以师傅的性格,本来她就知道,天下苍生 的性命在他心中才是最重要的。 俗话说得好,失败是块磨刀石。她相信,饶是雾莲月是一根铁杵,也有机会磨成针吧。 如此这般,雾莲月终于停了下来。 “你是想我封了你的嘴吗。”他道,“没必要。” 半响,她反应过来,他说的没必要是什么意思。 “不是要拿我威胁师傅?”除此之外她实在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值得他雾莲月亲自来接? 亲自来接?!她被想到的这四个字吓了一跳,她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雾莲月带她走出逢云城,对眼前的战场视若无睹,只对她说:“你的价值至少比你想象中大。” “阿吟!”苏浮看见她出城,正惊异,又看见她身旁的雾莲月,心头一震,举剑便刺来。 “苏浮别过来!”她情急之下大喊一声。 果不其然,他还未近身便被雾莲月挥袖击飞,简直是云泥之别。 “你要想我跟着走,就不许伤人!”花汐吟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抱住雾莲月的手臂,阻止他伤苏浮。 雾莲月看了看她,竟真的放下了手。 “放开。”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花汐吟立即松开手,退后两步。 “阿吟!……”苏浮挣扎着爬起来看她,才一会功夫,她怎会落到雾莲月手里! “你别过来,就站在那!”生怕他再冲动,她厉声喝止,“放心,我没受伤,他没有伤我。” 闻言,苏浮诧异地盯着面若寒霜的雾莲月,心下更是不安。没有人能在雾莲月手中全身而退,那么他今日此举又是何意?他忽然很后悔把阿吟一人留在城内。 其他弟子也陆续注意到被雾莲月挟持的花汐吟,皆是一惊。四周魔军围攻,别说他们无法抽身,即使只有雾莲月一人,救人也是无望之谈。 雾莲月像提小猫小狗似的将她整个提起,向魔军阵营走去。 “你放开!你要带我去哪?!”花汐吟被勒得喘不上气,不要命似的挣扎,想拔剑却被他一把摁了回去。 苏浮大惊失色,正欲拼死一搏,一道金光如骤雷般笔直劈下,杀意逼得尘土飞卷而起! 仙门剑招,封魂一式!极其普通的一招,但能让雾莲月连退三步的人,世上只有一位。 漫天烟尘散去,战场中央,白衣仙人眉目如画,一手执古剑重荒,一手抱着惊魂未定的少女。 雾莲月冷意骤聚,一股骇人杀意向那人射去。 白君卿…… “师傅!”花汐吟看见他便再不惧怕,抓着他的衣襟欢喜地喊。 白君卿放下她:“到为师身后来。” “是。” 半日前,他收到传音纸鹤,得知雾莲月提前攻城,便猜到事有蹊跷,让紫辰等人随后,他率先御风赶来。他以为雾莲月此举是为了赶在他到达之前取走冥河之水,不曾想,他竟要带走阿吟…… 他静静地与雾莲月对视,手中的重荒剑剑气渐渐凝聚。 花汐吟站在他身后,仍能感受到他此刻蓄势待发的森冷杀意,这是她第一次见他温柔面孔下的另一面,心口不知被什么揪着生生地疼。 雾莲月始终沉默着,良久,花汐吟感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落了一瞬。他抬抬手,所有魔兵立刻回到阵营中。 “撤兵。”他淡淡下令,回身,化作一缕鬼紫色青烟,与魔军一同消失在逢云城下。 就在他下令的一刹那,花汐吟清晰地听见了脑海中他的声音。 “等着,本座很快便来接你。” 她登时感到背心一凉,刚想喊白君卿,却发现周围的人没有任何反应,像是完全没有听见雾莲月对她说的话,额上不禁冒出了冷汗。 另一边,雾莲月突然撤兵的举动虽然令人颇为诧异,但白君卿的出现便如同一颗定心丸,所有人都在片刻之间相信了雾莲月是因为不敌才退兵,并没有多作怀疑。 苏浮紧张万分地抓着花汐吟查看:“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有没有喂你吃奇怪的东西?有没有伤你?别瞒着都告诉我!” 看着素来温文尔雅的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她不知是该怒还是该笑,反手抓住他替他诊脉:“你还敢说!雾莲月是什么人你不清楚!?我什么事都没有,你倒好,拔剑就冲过来,万一被那魔头一掌劈 死……啊呸,我的意思是你今后再不许这么鲁莽了!” “我那不是担心你嘛,要是你被雾莲月带走可怎么是好?” 诊脉过后,确定雾莲月那一掌并未动杀机,万幸也没有伤及筋骨,花汐吟才松了一口气:“就算我真的被抓走,我还有师傅救呢。” 又是师傅……苏浮有些吃味地撇撇嘴。 “阿吟,来。”白君卿收了重荒剑,让她过来。 她走到他跟前,他将手搭在他脉上,细细诊了一番,并无异样。 “师傅,阿吟没事,那雾莲月应该只是想带走我,并没有伤我。”她见他眉头紧锁,恐他担心,忙振作了精神。 就是因为他没伤你,才更让人不安……白君卿暗暗忧心。 他撤回手,注视着她的神色:“方才,怕么?” 她怔了一下,笑了两声:“有一点点……” 面对雾莲月,说不害怕肯定是假的,方才随他一路出城,她脑子里早已过了几百种自己的死法,倘若不是白君卿及时赶到,她相信至少会应验一种。她又不是什么深藏不露的高手,危急时刻突然跟 打了鸡血似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她只是个修行的仙门弟子,虽然身份特殊些,她也必须承认,自己连成天叫她“小妖精”的汀澜都打不过。 “为师在你走之前便留了封魂给你,为何不用?”白君卿知她法力不高,忧心她初到人间,遭遇不测,早早留了仙式给她,仙式上有他的法力,即使是从玉帝眼皮底下遁逃也不成问题,可这丫头偏 偏不用。 闻言,花汐吟眼中闪过一抹笃定:“师傅,阿吟不能逃。” 她将仙式从怀中取出,递到他面前。 “雾莲月对阿吟说,我若不跟他走,他便屠了全城的百姓,别说有封魂,师傅就是将重荒给我,我也不能逃。”她坚定地望着他,“师傅教诲过,要以天下苍生为重,阿吟……不想让师傅失望。” 听她如此说,白君卿心头一震。 他的一句话,这丫头怎么能做到连命都不要了…… 啪啪啪!……身后传来一阵掌声。 “不愧是名动天下的琼华星君教养出的徒儿,真是沿袭了星君的博爱之心。” 花汐吟回头去看,竟是千画。只是今日,他换上了一身墨绿锦袍,白色的梨花在他的衣袖上清雅绽放,青玉冠束发,紫金钗定冠,从敞开的城门后大步而来。 “千画大哥?”他如此华贵的穿戴令花汐吟吃了一惊。 “见过琼华星君,在下代逢云城千万无辜百姓谢过星君相助。”千画抱拳,单膝跪下,他身后一干逢云城将士也紧跟着跪下道谢。 令花汐吟真正惊愕的是白君卿接下来的一句话。 他伸手将千画扶起:“百里城主客气了,琼华身为仙门中人,守护苍生乃是分内之事。” “百,百里城主?!”花汐吟迅速抓住了这句话的关键,错愕地瞪着千画。 早知一旦白君卿到了,他这假护卫便算装到头了,百里千画干脆老实招了:“前几日一时兴起,多有得罪,在下百里千画,逢云城城主,望阿吟小仙长不要介意。” 花汐吟还沉浸在他那句“百里千画”中回不过神,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招呼他一拳才解恨。 白君卿听明白个大概,又见他的小徒儿云里雾里的神情,便猜出个七八分来:“无妨,倒是阿吟这孩子,自小被我惯着,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城主见谅。” “不敢当不敢当。”他向白君卿做了个请的手势,对花汐吟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被她狠狠一眼瞪回去。 苏浮扯了扯她,让她回神,原来是要回城了。 “你也知道他是百里城主?”她问。 事到如今,他也无需替人隐瞒了,便点点头,心里气着百里千画这个没义气的,不装了也不提前通知一声! “苏浮,以后老君再揍你,我一定帮着多添一瓶辣椒水。”她悻悻地扭头就走,半点犹豫都没给,留下一脸“我很无辜,我很头痛”的苏浮在原地懊恼地咒骂百里千画。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一章:有种人惹不得 上 紫辰和九霄半个时辰后赶到逢云城下,帮忙确认仙门弟子的死伤人数,放在一片狼藉的战场已经被打扫过,花汐吟看着负责清扫的仙门弟子,不知念了个什么诀便将地上的血迹清了去,心里盘算着 问着学来,今后打扫玉竹居她只需坐在椅子上磕磕瓜子便结了,多么方便且适合她的法术,师傅怎的不教她呢? 庆祝的宴会安排在晚上,百里千画为安抚全城百姓,特此下令解除一日的宵禁,逢云城军民同欢。雾莲月退兵的消息传来,城中百姓劫后余生,纷纷跪在自家门前齐拜苍天,声泪俱下,想及之前被 屠的三座城,以及七年前一夜之间干尸遍野的古城沧澜,逢云城真可谓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百姓只知魔界屠城残暴,自是恨透了魔族,但并不知他们为何在屠城之后还要如此冷血地抽干每一具尸体全身的血液,只留满城干尸如一块块被揉烂的帛布般悬挂在城门上,其惨状令人发指!个中 缘由仙界也尚在猜测阶段,白君卿曾雾莲月的行动不可能是单纯的屠杀,其中必定有所酝酿。如今魔界如此丧心病狂地杀人,更令仙界不安。 他们,究竟想得到什么? 另一方面,百里家代代守护的冥河水脉也在这逢云城中。所谓冥河水脉并非是地府冥河的支流,而是天下至阴之水。六界的水分为水灵,寒水,无灵,逢阴四类,人间的水即是无灵水,水灵则是天 下水脉的源头,聚六界天灵,灵性非凡,寒水乃冰封寒地的上古水脉,灵气也非一般,而逢阴却是邪水之流,逢云城的冥河水脉堪称邪流之首,聚至阴之气,至怨之魄,至哀之魂而成,地府冥河中的怨 灵与之相比简直是奴才见了爷。 冥河水脉由百里家世代守护,唯有百里家的嫡亲血脉才能镇住水脉邪气,佑一方平安。故此,虽其他城池的城主隔上一段时间便会因种种原因稍有调动,逢云城主却始终姓“百里”。 稍作收拾后,花汐吟和十夜,苏浮跟着白君卿和紫辰一同赶往冥河水脉探查情况。雾莲月命魔军攻城,自己却不在阵营中指挥,反而只身入城,难不成只是吃撑了来城中散步的?说出去你信吗?除 非雾莲月出门前被石头盖了后脑勺,否则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也不会有人信。 果不其然,他们赶到地下看见那条黑色暗河时,白君卿和紫辰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墨河静流,邪气逼人,河中的逢阴之水生生少了一半,谁取走的不言而喻。 “若是为提升修为,未免取得太多。雾莲月此次恐怕有大动作。”紫辰道。 白君卿神色凝重地注视着冥河水脉:“天狼那边的占卜还是无法进行吗?” 紫辰摇头:“占卜之术讲求天时地利人和的统一,少一样都不行,目前……恐怕不是时候。” 白君卿紧锁着眉,久久无言。 雾莲月虽是魔界颇有威望的大将军,魔界的首领却始终是魔帝,他此次的行动不可能是擅自主张,帝君连陌,自三百年前尚主以来,仙界对其可谓是一无所知,看来是该用心查查。 “阿吟。”他沉声吩咐,“用镇妖瓶取些水来。” “是。”花汐吟从怀中摸出一只镇妖瓶,走到河边小心翼翼地将水取来给他。 他将镇妖瓶收入袖中,又作了一番察看才返回城主府中。 家仆通报,百里千画正与九霄星君在千竹苑叙事,他们便去千竹苑寻人,才到千竹苑门口便瞧见了虞清,本想魔界如此动乱,祈风岛岛主必要留下儿子,想不到他竟跟来逢云城了。 虞清虽生就仙骨,若是自个儿想长个子还是没问题的。于是乎,花汐吟眼见着七年前老不正经的小小少年长成了风姿绰约的佳公子,不得不感慨仙的遗传到底优良,他单是往那园子前一站,便引得 一干家丁仆婢纷纷回头瞻望。 “阿吟!”远远的,他便挥着手招呼,走近了便一一拜过。 “虞师兄,星君和千……和百里城主在园内叙话,你出来做什么?”花汐吟不解,难不成是出来勾引城主府的婢女来证明自己是何等风姿翩翩,一枝梨花压海棠? 虞清笑起来自有一股夺人心魄的潇洒恣意,这些年来简直成了他百试不爽的杀手锏,上至七旬老太,下至垂髫丫头无一幸免,连带着几个有仙阶的仙子均拜倒在他的长裤之下,委实对得起他人杰地 灵的祈风岛少岛主的名衔。当然,这其中并不包括花汐吟。 九霄星君最拿得出手的便是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术,这些年不知他学到几分,那通身的气质倒是学得愈发有模有样。上回邀花汐吟坐在墙头上吃糖炒栗子,凉风习习的夜他倒好,一把青竹纸扇摇 得起劲,冻得花汐吟直接把他从墙头上给踹了下去。 这回,他啪地展开纸扇,幽幽地摇,小声窃笑:“我师傅和百里城主正打赌呢。” “打赌?”紫辰探头来听。 早在仙界就没少听九霄絮叨这百里千画,自百里千画十六岁那年男扮女装与九霄相识后,这段冤孽便算拉开了帷幕。 咳,什么,你问女扮男装?这事儿说起来话就长了,咱们千画公子身为下一任城主,在逢云城可谓是要权有权,要钱有钱,要貌也是不可多得,百里家的嫡长子,百里这一辈的独苗苗,乃是城中最 抢手的一块肥肉。还未到弱冠之年,便有各种氏族带着各千金登门造访,那阵势,就连后来的九霄星君也只能用啧啧来表达自己的感慨。年仅十六岁的百里大公子给吓得连夜化了妆翻墙溜了,流浪多日 后,好巧不巧在渡口旁看见了愁眉不展的九霄。 当时的百里千画还是个比较单纯且讨喜的一少年,容姿气度皆是不凡的紫衣公子在渡口旁一副苦大仇深的神色,瞧着以为是要投江,便上前宽慰几句,偏偏忘了自己此时是十有十分像的女装。 哪想那紫衣公子听了几句后突然回身一把抓住他的手,一双桃花眼晶亮晶亮,百里千画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紫衣公子下一句话便将他惊得跟被那些氏族千金堂上逼婚似的。 “姑娘,可否陪在下去相一次亲?” 九霄的姨母,也就是虞清他娘对这个侄子的婚事是十二分的上心,据说千儿八百年前就开始操心,这回更是一口气安排了十三场相亲,恨不得把这个不争气的星君侄子灌了药绑起来丢人家姑娘床上 了事才好。百里千画莫名其妙被拖着应付完这十三场相亲,愣是没有机会解释自己其实是个爷们。 用百里千画的话来说,这简直是一场孽缘。 这十一年中,百里千画没少坑九霄得意的梨花酿,九霄也没少骗去百里家的紫金丹,这厢算来,没有一方肯吃亏的。 虞清笑得很是无奈:“今日的赌局我师傅和百里城主说了,待会儿阿吟进去拜见时,先向谁问安,便是谁赢,输了的人须吃下整盘的糯米团子。”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二章:有种人惹不得 下 呵,真闲的没事干了。 花汐吟不乐意了:“凭什么我成了赌注!” 糯米团子……白君卿唇边扬起一抹深不可测的笑意:“我们进去。” 穿过疏密有致的紫竹林和青石回廊,果真见那湖心小亭中坐着九霄和百里千画,大理石桌上用九瓣莲盘盛了满满一盘糯米团子,莲盘本就大,几乎占了整张桌子,故而那盘糯米团子瞧着甚是吓人。 一行人走进凉亭,苏浮和十夜拜见后,总算轮到花汐吟,一边是相识七年的九霄,一边是如沐春风的百里千画,正当她发愁不知该害谁才解恨之际,白君卿背后拉了拉她,看向百里千画身后雕塑一 般的无意。 俗话说得好,有啥样的师傅就能教出啥样的徒弟,花汐吟登时心领神会,当即拱手拜道:“见过无意公子。” 该中箭的时候你就是躲到桌子底下也能中上,无意此时看着九霄和百里千画投来的怨眼,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面部表情匮乏到居然连“委屈”都表达不出来了! 紫辰倒乐得开心,让你们俩那人家的宝贝徒儿开玩笑,这回扯到老虎尾巴了吧,他指着那盘糯米团子慢条斯理道:“二位,不如分着吃了吧。” 仙人不打诳语,仙人为了里子面子自然也不能让城主糊弄了去,结果就是晚宴开席,城主和九霄星君皆因消化不良拒不出席,遣了人上花汐吟那儿讨了两份药。 逢云城暂且逃过一劫,但魔界饿杀戮并未停止,谁也无法预料下一个遇袭的会是哪一座城,魔兵千万,纵使仙界有心相护,一时也无法调派足够的兵力镇守每一座城池,守株待兔委实不是上策。经 过一番商讨,仙门弟子被分配到各主要城池,一旦魔军进攻这几座城池,可及时通报仙门,仙门主力在各仙山仙府等待调配,随时可以出兵迎敌。 一座逢云城得众多仙长相助,虽没能守住冥河水脉,好歹守住了城中千万性命,免去一场生灵涂炭,也守住了逢云城后,人间帝都晏京城的大门,为晏京布防赢得了时间。 帝都遭难,人间势必大乱,人间乱,仙界必定不会袖手旁观,以至于无暇集中兵力对付魔界,雾莲月这算盘打得比三百年前精多了。 白君卿身为此次应敌的主帅,逢云一役过后便要和紫辰,九霄一道返回天庭,将花汐吟,苏浮,十夜,汀澜和虞清留下,命五人前往晏京城守卫。 临行前,百里千画捧着十袋糖炒栗子俯首伏低地亲自来给花汐吟赔罪,没一会,苏浮也抱了十袋来,看在那二十袋糖炒栗子的面子上,她很有肚量地发扬了宽厚待人的精神。 花汐吟医术过人,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镇魂铃的缘故,她的剑术始终不能更进一步,在仙门弟子中只能算个一般水平,令早年看过北海试仙会那一战的仙家门着实失望了一把。白君卿完全没把这事 放在心上,将该教的全教给她,不该教的愣是没给她半点机会学,这七年也就玄音剑法学得精了些了。这也不能全怪她,有白君卿这样一个师傅,潜意识里便觉得什么都不用学了,只要他出现的地方她 就不由自主地习惯依赖。 白君卿知道她好动,在离开之前再三叮嘱不可好勇逞能,若再遇上雾莲月决不能与之争斗,想办法用纸鹤传音给他。她深知自己几斤几两,向他保证定留着小命回玉竹居见他。 苏浮也道:“仙尊安心,弟子会照顾好师妹。” 送走白君卿,当日午后,五人也拜别百里千画,前往晏京城。百里千画站在城门上目送他们走远,还不忘喊一句:“阿吟!待动乱平息,我一定备十车糖炒栗子等你来找我!” 汀澜一颤,看向花汐吟:“他是打算撑死你吗?” 花汐吟捧着一袋栗子吃得很是欢畅,虞清笑盈盈地摇着扇子:“我倒觉得他是要用十车糖炒栗子报昨日那一盘糯米团子以及她昨晚给开的那一碗巴豆水的仇。” 话说白君卿,紫辰和九霄驾一朵祥云返回天庭,云中,九霄浅笑看着白君卿:“你这般担心她,却还让她去晏京城,你这不是找虐嘛。” 白君卿斜了他一眼,一笑便是风华万千,不急不缓道:“看来你昨晚那糯米团子还没消化干净,不如再来一帖巴豆水给治治,我亲自来配如何?” 九霄被他一笑弄得从脚底冷到了头顶,连连摆手,上回他不过说了他一句“倾城祸水难自弃”,就这么一句!这位瞧着万年皆空的六界仙尊隔天就敢往他窖子里所有的梨花酿里各下了一味亲配的黄 连水,每一味都不同!好家伙,苦得他对着镜子抹了三天眼泪,虞清那混小子还以为他被逼着相亲逼得想不开了呢! “她也该受些历练。”白君卿叹道,“总不能一辈子依赖我这个师傅。” 魔界,赤月宫。 雾莲月正坐堂上,端着一盏浓茶,下首立着一身青莲色褶裙的魂姬,手边摆着一只小瓶,水色暗墨,邪气肆妄,正是被取走的冥河水脉的至阴之水。 正堂中央摆着一只硕大的三足丹炉,他一挥手,炉盖飞起,炉火烈烈,炉中竟是冰霜厚结,所谓冰火两重天指的就是如此景象。他缓缓将至阴之水注入炉中,不消片刻,一股黑中发金的邪气从炉中 喷涌而出,炉中无形的寒气渐渐凝聚成一朵丹药大小的墨莲花,静静地悬浮在炉中。 “魂姬恭喜大将军。”魂姬见了那朵墨莲,俯首向雾莲月恭贺。 雾莲月嘴角漫开一抹邪妄的笑意,仿佛有魅紫流光的伽摩陀花在他眼底盛开。 青冥魔种,八荒契魂,痴嗔妄怒,一念成魔。白君卿,三百年前的耻辱定让你和整个仙界血债血偿!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三章:横祸难料 魔界这日的天空像滴落在素宣上的一滴水墨,晕开浅浅的青灰,细密的雨落得悄无声息,赤月宫前的青石长道像一条没有尽头的溪流,板正笔直地延绵。雨雾松朦间,一位身着紫罗兰色长裙的女子 撑着一柄纯白的纸伞信步而来,掩面的长纱随着走动微微掀起一角,露出一片雪白的颈,紫衣无华,唯有腰间银带束着两枚铃铛阵阵飞音。 赤月宫中,齐刷刷地跪了一地的魔兵,雾莲月面色铁青,掷碎了茶盏,溅落一地碎片,两旁仆婢面对他的威压,无一人敢上前收拾。 “废物!找个人都找不到!我要你们杵在这作甚!”他抓起一只花瓶直接砸到头一排一个魔兵脑门上,霎时鲜血直流,那魔兵颤着不敢去擦。 “将军,属下已经尽力去找,可……可那是君上啊!属下无能!请将军恕罪!”说罢,便领着众人上前继续跪拜。 看着叫苦不迭的众魔兵,雾莲月抚着胸口,强压下震怒。想来也是,那人岂是他们能拿住的,可这许多人派出去,连人家的踪迹都摸不准,这可真真是一帮饭桶! 粗略地给统计了下,这三百年中,这已是那人第七十八次失踪,平素他也就不计较了,可如今正是培育魔种的关键时刻,他怎么能挑这时候胡闹! 多说无益,雾莲月沉着眉眼挥挥手,让他们下去。 他们刚退下去,魂姬便收了白伞进殿来。 “魂姬见过将军。”她委身施礼,“将军,还没有君上的消息?” 雾莲月扶着额摇头。 “将军且宽心。”她缓缓道,“紫护法说,她亲自去寻君上。” “哦?”雾莲月眉梢一挑,“在浮顔洞里窝了三年,终于肯出来晒晒皮毛了?” “紫护法说……毛快发霉了,故而出来晾上一晾。” 雾莲月哧地一哼:“让她去吧。” 魂姬福了福身,正欲退下,身后忽然传开雾莲月的声音。 “魂姬啊。”他皱着眉唤她,随意地问起,“你后悔吗?” 魂姬的脚步生生停住,侧了侧身,淡淡回道:“不悔。将军容妾三百年,妾如何会悔?” “你就不想摘了那面纱,见他一见?若是知道你还活着,他会开心的。”雾莲月用一种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三百年了,他始终不能理解眼前的女子心中究竟想着什么。 魂姬背对着他,浮华的紫衣,竟被她穿出了一股清冷孤艳。他听见她在笑。 她说:“我宁可他以为我死了。有的人,太美好,注定了得不到。他那样一个人,天生就该被放在天边,而不是我左右。妾心不贪,将军多虑了。” 她撑开纯白的纸伞,踏着雨,静静走出了赤月宫。 铃儿魅音声声,她仿佛听见了从遥远得像是自天涯海角传来的回忆中的她稚嫩的声音,不停地喊着。 大哥哥,大哥哥…… 她知道,自己又在为自己织梦了,遂低下头一声苦笑。 与此同时,花汐吟一行人离开逢云城已有一日,此时正站在一座雪山脉前,这条山脉不像泰山巍峨,也不似丘陵秀丽,瞧着却令人莫名地觉得有些怪异。 “我们御剑过去吗?”花汐吟询问,这样的山脉,御剑半日便可过了,走走却是要走几天的。 “不可。”汀澜出声制止,“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山?此山乃是护龙脉,此中灵气,凭我们几个的修为,御剑非但过不去,还会被灵气冲得迷失方向,不知会落到哪里去。” 对于这点,十夜也表示赞同。 苏浮上前道:“护龙脉之后便是晏京城,最多不过三日,我们徒步吧。” 花汐吟点点头。 五人便将剑收妥,走入这护龙雪山。 “二哥。”汀澜有些别扭地走到苏浮身旁,低声道,“咳,护龙脉灵气重,那小妖精……你护着些罢。” 苏浮笑了一笑:“我知道。” 他上前两步,握住花汐吟的手。 花汐吟一怔,直盯着他:“苏浮?” “别放手,不然你会头晕。”他温雅笑道。 她望着牵着自己的手的人,只见他自踏入这护龙山脉以来周身便笼罩着一缕金色的灵气,平添了几分华贵。 对,华贵。花汐吟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用上了这个词。 回身去看,发现汀澜周身也浮着同样的灵气,却比苏浮弱上许多。 她定定地看着那股金色灵气,憋了许久,终于一脸怀疑地问出来:“苏浮,你又偷来了老君什么了,真不怕那小心眼儿的揍你啊?” 苏浮一个踉跄:“阿吟,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种形象?” 虞清大笑:“你哪还有形象啊。” 边笑边展开折扇往苏浮黑成锅底色的脸上扇了两下,连带着花汐吟冻得一抖。 “虞师兄。”她抬起一只手,一团火苗从指间嗖地窜起,她弯着眼灿笑,“正巧老君上回来讨回三昧神火的时候,我一时兴起留了一簇,现下用你的折扇来烤栗子我倒是不介意。” 我介意啊!虞清立时合上扇子。七年下来,他的扇子可没少毁在这丫头手里,此次出来就随身带了一把,就这么成了烧火棍委实可惜了些。 汀澜和十夜走在后面,自从知道自家二哥为了炒一盘栗子挨了老君一顿揍后,她对此类的事一直颇为在意。与生俱来的皇族王气到她嘴里怎么就成了借助法宝了,好好好,她竟然还让二哥护着她, 真真是不识好歹的小妖精! 十夜见她憋得脸色涨红却强忍着不发作的模样,无奈地摇摇头。 苏浮虽然尴尬,却也并不生气。牵着她继续往前。 护龙脉并不长,贵在有灵才护得晏京城平安。翻过两座山头便可看见偌大的晏京城横陈脚下,雄伟壮丽的皇宫,鳞次栉比的屋宅,穿错有致的街巷无一不显示着这人间帝都的繁荣。 再过两座山头便可进城了。 “苏浮,进了晏京城,我们住客栈吗?”如果条件允许,花汐吟还是想早作安排,挑一家方便守卫的客栈,遇上紧急状况方不会误事。毕竟七年没有到人间,做些准备是很有必要的。 苏浮答道:“我们不住客栈,自有一个比城中任何一家客栈更舒适,更适合守卫都城的地方。” 她一头雾水地望着他。 汀澜哼了一声:“小妖精,进了晏京城总不会让你露宿街头,我们住的地方比任何一家客栈酒楼不知要好上多少。” 比任何客栈酒楼好上许多的地方?……花汐吟唔了一唔,点点头淡定道:“师姐要是想夜宿贵宅,师妹也是没有意见的。” 她已经猜到他们要去哪里,可是她和汀澜天生不对盘,凡事对方说的话,即使知道不错,也要呛上一呛的。 “花汐吟!”汀澜一声怒喝。 夜宿贵宅?亏这小妖精想得出!她堂堂公主用得着夜宿……简直是不可理喻!这死丫头说话是要气死她呀! 她真是气极了,一时忘了身处雪山谷中,这一声喝脱口而出,苏浮想阻止都来不及。 十夜在雪山生活过上百年,深知对着这看似牢不可破实则脆弱的皑皑雪山大声叫喊意味着什么,衣袖下的手默默收紧。 “师妹……好嗓门儿。”这时候也就虞清还能说出冷笑话了,他一头冷汗,干笑着摇扇叹息。 汀澜也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懊悔不已,却已经来不及了。 花汐吟虽未曾亲眼见过,看过的书中提及的却也不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怎会不知,心中后悔自己干嘛冷不丁又呛这炮仗师姐,一边当即握住了聆音。 果然,片刻功夫都没有,隆隆的轰鸣便从四面八方传来,雷鸣一般撼人心魂。紧接着,地面开始如战栗般颤抖不止,冰雪碎裂的声音从脚下响起,山上的积雪如滚滚浪涛铺天盖地地直泻而下! “立刻离开这里!”花汐吟还没拔出聆音,忽而腰间一紧,被苏浮带上了灵犀剑,凌空而起。 虞清唤了配剑,为了不再分散下去,十夜拉住了汀澜,用长生剑带她飞离地面。 烈烈雪风像利刃一般割得人浑身挣痛,积雪如瀑布盖顶浇下!苏浮将花汐吟紧紧护在胸口,生怕她被雪砸伤,御剑避开雪锋,急速退出! 十夜抓着汀澜,丝毫不敢松懈,娴熟地操控着脚下的剑。 “师兄!”汀澜生平第一次见到雪崩,吓得脸色青白,抓着十夜不敢松手。 “风太大,别说话,有我在。”十夜曾亲眼目睹一队人被雪崩淹没在雪山脚下,深知若是吸入过多的雪,人不死也得丢掉半条命。汀澜尚是凡胎,不比他神兽仙身,虽有皇族龙气护身,面对雪崩也 是脆弱不堪。 汀澜点点头。 护龙山脉的灵气乃是为了守护晏京专门设下的,凭他们的修为只会引起灵力混乱,这一番御剑下来,周遭的灵气早已紊乱,想顺利抵达晏京已是不可能了。 虞清用剑气护身,当即下令:“所有人三日内到晏京汇合!” 五人从雪瀑中急急退出,向着三个方向飞去,消失在茫茫白雪中。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四章:暮色绕山村 树皮茅草揉成的屋顶,刨得光溜的杉木在经年累月中黯了色泽,刺啦啦的黄泥墙头挂了一件旧蓑衣,窗口悬着一串风干的老玉米,在风中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花汐吟醒来时看到的便是一间农舍内的摆设。 聆音剑静静躺在她手边,仿佛感应到她的苏醒,微微地动了一下。她想伸手握住它,这才发现手臂疼得厉害,抬起手一看,只见手臂已被包扎过一番。 脑子空白了须臾,终于回想起发生了什么。 苏浮带着她从雪崩中逃脱,却因扰乱了山灵被气浪冲了出去,苏浮为了护她被气浪打伤,撑了许久才吃不住。而她似乎也被雪击伤一直半晕半醒地被苏浮抱着,失去意识前她似乎看见苏浮拔出了她 腰间的聆音,不知说了什么,她便昏了过去。 现在看来,大概是聆音将她带到这里的。那……苏浮呢?他也得救了吗? 沉思之际,门口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你醒了?” 她转过头,门口站着一个纤瘦的小丫头,手里抓着一把野花。 “你都睡了一天了……哎别动!我阿爹把你背回来的时候你可吓人了,浑身都是伤,我娘好不容易才给你包好。”那小丫头咧着嘴笑,露出两颗小门牙,跑去喊来爹娘,说救回来的小姐姐醒了。 片刻功夫,走进一对夫妇,小丫头也跟着进屋,一家三口皆是身形骨瘦,面色偏黄,那小丫头更是生得黄瘦,头发也很稀疏,她不用诊脉便知道是长期的气血不足,营养不良。花汐吟并不是没见过 穷人,可这一家子瞧着也太匪夷所思了,像闹了几年的饥荒似的。 那男人一开口便是乡间口音:“俺姓刘,你且叫俺刘大叔就好,这是俺孩子娘,这是俺孩儿,叫珍儿。” 花汐吟掀开棉被起身,俯首道:“晚辈花汐吟,谢刘大叔一家救命之恩。” “姑娘客气了,都是些农家草药,算不上救命的。”刘氏哪里受过如此大礼,忙拉她起身,见她一身锦绣白衣,虽无玉佩珠花点缀,也无脂粉香熏妆扮,也是明眸玉肌,一看便知不凡,想着该是城 中大户人家的千金,就更不敢受礼了,“姑娘小小年纪,为何会孤身一人出现在深山之中,若不是珍儿爹恰巧在附近打柴,还发现不了。” 刘大叔连连点头,当时发现这女子躺在灌木丛里,身上好几处冻伤还有数不清的擦伤,割伤,好歹一条人命,他就将人抱回来救了。如今回想起来,莫不是遇上了匪贼? 仙门的事对这些人多说也无用,花汐吟只道是一言难尽,旋即询问:“刘大叔刘大嫂,我是与我师兄一同出事的,大叔大嫂可在我附近找到别人?” 刘氏看了看刘大叔,摇头:“珍儿爹回来时只有你一个,没见你师兄。” “糟糕,苏浮……”她想起昏迷前他还紧紧护着她,不禁心头一紧。她尚且伤成这样,他定然伤得更重,现今下落不明,她怎能不担心。 望望窗外,山岭连绵,人烟稀疏,附近估计就这一个村子,苏浮不知和灵犀剑掉到了哪里,想来不会太远才是,乱找也不是办法。 “你师兄吉人自有天相,姑娘不要太担心了,眼下养好伤最是要紧。”刘氏宽慰道。 花汐吟点点头:“对,他会没事的。大嫂,多有麻烦了。” 珍儿在一旁傻笑着看着她,许是这里的孩子皆是又瘦又小,头一回见这样的人,拉着刘氏的袖子欢喜道:“娘,这姐姐长得可真好看,像天上来的仙女一样!姐姐你是不是神仙啊?” 花汐吟摸着她的头,不置可否。 简单地絮叨了几句,刘大叔说要出去打柴,刘氏去做饭,珍儿便陪着花汐吟出门透透气。花汐吟身上还有冻伤,不能走快,珍儿便一路扶着她。 村子里的情形与她猜想的相差无几,村民生活都清苦的有些异常,不论男女老少,皆是皮包骨头,尤其是小孩子,瞧上一眼便知身子有多弱,见她走过,纷纷抬起头来看,没一会便将她和珍儿围住 了。 “珍儿,这是谁呀?生得真好看……” “珍儿,这是你姐姐吗?” “珍儿丫头,这是哪里人啊……” …… 珍儿怕花汐吟尴尬,赶紧解释:“这是我阿爹昨天从山里救回来的,我哪有这样好看的姐姐……” 都是孩子,花汐吟一点也不恼她们在耳边嚷,耐心地跟她们聊天,顺便将附近的情况大致都看了一遍。 这样一来便可以用纸鹤去寻苏浮的下落了。 “珍儿,我们回吧。”珍儿便扶着她慢慢往回走:“阿吟姐,你从哪儿来的?” 花汐吟想了想:“逢云城,听过吗?” 珍儿摇摇头。 “那你知道晏京城往哪个方向吗?” 珍儿依旧摇头:“阿吟姐是富贵人家的贵女吧?” 她瞧着花汐吟的白衣道服,虽无任何花样,可单单是这纯白如雪的颜色便让人觉得呼吸一滞,她还是头一回见这么美的料子呢。 “我……不是贵女。”花汐吟尴尬地一笑。 “那姐姐是做什么的?” “我是修仙的仙门弟子。” 闻言,珍儿喜出望外:“阿吟姐果然是神仙!” 不……是修仙。花汐吟对她的理解深表无奈。 山村里穷得叮当响,夜里无事是不点灯的,嫌浪费,早早便锁了门睡了。 这倒是让花汐吟有了时机,她点起火折子,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折了一只纸鹤,又从腰间解下苏浮寄放在她那儿的刻着“靖琰”二字的紫玉,挂在纸鹤脖子上,施了传音之法,从窗户放了出去。 她望着纸鹤飞远,心里祈祷着苏浮那个屡屡被老君胖揍还能生龙活虎的小子千万福大命大,跟着纸鹤回来找她。 做完这些后,她给自己换了药,服一粒云草丹便盘坐在榻上调息。 翌日清晨,原因该是细语轻声的山村里忽然一阵嘈杂,花汐吟一时好奇便从窗户看去,只见这穷苦人家竟都扛着一袋吃食从家中出来,一脸愁容地向村口走去。 怎么回事?这样偏僻的地方难道还要上贡给朝廷?她吐了一口气,将体内流窜的仙气理顺,压下,起身。 珍儿推门进来:“阿吟姐,今日可不能出门。” 花汐吟皱着眉:“珍儿,发生什么了?” 珍儿苦着脸道:“阿吟姐,你不是村里人,所以不知道,村子前的山里住着一只妖怪,自称魔谷君,每月都要村里上贡吃食。那魔谷君法力高强,请了好几个道士都收服不了,阿吟姐你可千万别出 去!” “魔谷君?”花汐吟自觉这四海八荒的仙魔妖道也知道不少,却是头一回听说这一号人物。 “我家今年收成不好,这个月拿不出粮来,村里人说这么多堆在一处,总能蒙混过去。阿爹和村里的其他男人都去村口了,我和娘等在家里,那妖怪一会便来取粮,阿爹走之前吩咐过,阿吟姐不可 出门。” 花汐吟唔了一唔:“那魔谷君每月来一次,可伤过人?” 珍儿摇摇头:“大伙儿按时交粮,倒也不曾。” 她沉默着站在窗前。 这妖怪怕是在修炼,且正在紧要关头,才会无暇每日觅食,逼着村民上贡。只是苦了这些村民,日子本就艰难,如今还要养着一只来历不明的妖怪,难怪一个个都瘦成这样。 妖怪欺辱村民,若不除去,后患无穷。且不论村民会不会活活饿死,一旦这妖怪修出妖身,会不会放弃正道,吸食精魄来晋升也是无从得知的。她被这里的人所救,便是欠下了恩情,若不还,日后 修行中也会有因果报应到她身上。虽然伤势未愈,但也不能坐视不理吧。 “珍儿。”她拉珍儿过来,“你可有见过那妖怪?知道他使什么兵器么?” 与此同时,村口。 村子里所有成年男子都聚在一处,村口的桌台上摆满了粮食,大米、玉米、豆子……摆了一堆。众人战战兢兢地候在一旁,大气儿不敢出。 半盏茶功夫,从山间刮来一阵阴风,一眨眼便到了眼前,黑尘褪去,在众人惊恐的眼中映出一个魁梧如熊的妖,手执一柄赤焰板斧,一身黑甲战袍,有虎背熊腰之态,摧枯拉朽之势,只往那儿一站 便让人腿软得像面条。 “所有人的粮都在这了?”魔谷君横着眉问。 村长伏在地上,连声称是。 魔谷君往那粮堆上嗅了一嗅,眉头一拧,抬腿便给了村长一脚:“你们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来诓本君!明明少了一家!说,是那个不长心肝的!” 村长结结实实挨了这一脚,本就年事已高,这一下立刻喷出一口血来,众人见事不好,慌忙跪拜,大呼饶命! “说,是谁没交粮。”魔谷君耍着板斧,神色悠闲,只要不说实话,他今日是定要斩人了。 众人颤颤巍巍,不敢讲话。 刘大叔跪在一人身后,额上冷汗直冒,他是个老实人,头一回扯谎也诓不过这妖怪。村里人素来待他宽厚,这眼见着要出大事,他说什么也不能连累无辜,心一横便站了出来:“大王,是俺没有交 粮,俺家……” 砰! 话音未完便被魔谷君一脚蹬在胸口,砸在墙上咳出一大口血。 “你真是好大的胆!”魔谷君最恨有人诓他,此时登时震怒。 刘大叔捂着胸口:“大王饶命……” “饶命?诓骗本君,也敢讨饶?”魔谷君横起板斧,“今日不杀了你,本君如何立威!还不让你们这帮劳什子贱民给小瞧了?!” 说罢,便举斧当头劈下。 四下惊叫,眼见就要血溅村口!刘大师在心里默默念着菩萨,却也知道自己躲不过这一劫了。 一道流光飞闪而来,横在刘大叔面前,挡住了那一斧!四下吸气声一片! 刘大叔定神看去,白衣的女子手握想银峰长剑,剑身颤动,精纯的仙气盈盈飞绽。明明那么大一板斧落下来,不知她使了什么身法,竟堪堪化去了七成威力。 魔谷君没料到自己的赤焰板斧竟被一个还扎着一对垂髫的小丫头用一柄细薄长剑拦住,立时跳开一步。 花汐吟扶起刘大叔,将他交给村民,这下注意看了魔谷君的样貌,入眼竟是一身黑。 她微微一愣,唔了一声,一脸惊讶地叹道:“这哪来的黑猩猩!” 魔谷君的脸色立时精彩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五章:犬妖魔谷 犹记得她总是用一些……不太恰当的词来形容人,白君卿为了不再从她对他的形容词中听到“销魂”之类的词,特别指导她用词需精辟准确。所以当她看见从头到脚一身乌黑的魁梧的魔谷君,几乎 是毫不犹豫地用上了“黑猩猩”这个她认为具有十分高度概括力的总结词。 魔谷君黑着一张脸,双眼瞪得恨不得弹出来崩死眼前这个清秀的小丫头,气得握着板斧的手直抖:“什么黑猩猩!本君乃是高贵的犬妖!” 花汐吟将他的话整理了一下,来回打量着他:“你……是狗啊?” 恕她修炼不到位,还真没看出来,看着模样,该是只黑狗吧。说道黑狗,她忽然联想到天宫的三眼二郎,他养的那只哮天犬可谓是真真给黑犬一族争气,那在真君殿都是横着走的,千儿八百年来只 有在他主子面前耍俏卖乖,然而不幸的是,有一回杨戬牵着哮天犬来羽桃林请她师傅,她师傅还没走到跟前,那狗就跟抽风了似的挣脱了杨戬的牵制,颠巴颠巴地奔到她师傅脚下,咬着他的白衣摇尾巴 ,完全把它的衣食父母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把那威名赫赫的二郎真君给气得好一顿小心眼儿,几年也没再来羽桃林一次。 花汐吟也不知那“狗”字怎的又刺激到他了,只见他挥着板斧便要与她拼命:“不是狗!是高贵的犬妖!” 他似乎很执着于“高贵”二字,这点花汐吟很是头疼,当下也不是咬文嚼字的时候,她横过聆音迎上。 一时间,村口墨白交错,那凌厉的杀气普通人连靠近都会被弹飞出去。 魔谷君少说也有千年修为,又有一身骇人蛮力,手中的板斧挥得虎虎生风。花汐吟清楚地知道,单凭自己的本事和区区三百年的修为硬拼断然胜不了他,方才冲出来的时候也只是担心刘大叔命丧斧 下,而那时魔谷君对一个凡人也没有用上全力,她才凭巧劲挡下一击。此刻魔谷君盛怒,全力对她,饶是她有仙剑相助也撑不了多久。 这魔谷君生得如此魁硕,动作竟也迅速,半点没有笨拙,这无疑又是一个难处。 她使得一手娴熟的昆仑玄音剑法,手中的聆音也是剑巧如游龙,又有一身精纯仙气,白衣翩飞间,竟让魔谷君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是知道这套剑法的,据传,当年那人一套玄音剑法便能力敌千军。 白衣上仙,容倾天下,步步成说,气冠八荒。他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曾听说过的那位冠着星君仙阶的六界仙尊。 一斧斩下,她横剑架住,震得手腕骨折般的疼,幸好她暗使巧劲劈开了正锋,否则双臂必定折了去。 魔谷君攻势凌厉,再这样下去别说保住村里人,连她自己都得废在这,她答应过师傅,要活着回玉竹居。 为今之计,只有一赌。 板斧当头劈下,她却突然停止了躲避,从怀中掏出封魂的符纸,练习过无数次的双手结印,催动着金色的纯仙之气从符纸中化出,耀如天日!白君卿使出的封魂乃是由纯仙之气催动,威力非凡,让 她生生架住了魔谷君的一击。 趁魔谷君惊讶之际,她催动自身仙气追加了一式封魂,白君卿的那一式本就不得了,加上这一击,魔谷君连人带斧一股脑儿整个被冲飞出去,內腑伤势严重! 魔谷君捂着胸口,惊愕地瞪着她,竟是纯仙之气!这小丫头究竟是何方神圣! 封魂只有一张,她自己使出的与师傅的那是云泥之别,虽然她自身修炼出的仙气也极是精纯,但魔谷君再如刚才那样来一击,她便逃不脱了。受了师傅的封魂,他此刻定是身受重伤,若能逼他暂时 退去,她便能救人了。想到这,她决然地仰起头,与他坦然相对。 七年的雕琢,她已褪去当年的稚嫩无知,仙气滋养,让她的个头比人间的孩童更加高挑些,凭地生出一股撼人的杀气。 “小丫头你给本君等着!……”魔谷君见她凛然无畏的样子,恐她真的身怀纯仙之气,他如今修为将满,毁在一个小丫头手里岂不太冤,遂留下狠话,化烟遁去。 目的达到,花汐吟松了口气。 身后的村民早已被眼前的景象吓得瞠目结舌,魔谷君被杀退,他们立即俯身跪拜:“多谢小仙长救命之恩!” 看他们诚惶诚恐的神色,估计是将她当做哪路上仙了。她也不多话,径直走到刘大叔和村长身旁替他们诊脉。 如她所料,五脏六腑都给震得几乎废了。 “阿,阿吟姑娘,没想到俺还有幸救了个神仙回来,真是老天保佑……”刘大叔激动地抓着他的手。 “刘大叔你先别说话。”她从怀中摸出丹瓶,倒出一看,只剩三粒云草丹,心一横塞了两粒到刘大叔和村长嘴里,替他们保了一命,随后立即写下方子让村里人去抓药。 回到刘大叔家时,珍儿哇哇哭着跑出来:“阿吟姐,我一转眼你就没了!吓死我了……” “没事,没事。”她替珍儿把脸擦干净。 随后,刘大叔被人用架子抬进了屋子,胸口一滩血,吓得刘氏险些晕过去。 村民们指着花汐吟笑道:“刘嫂子,已经没事了,珍儿他爹被那妖怪所伤,多亏了这位小仙长搭救,命已经保住了,珍儿爹这回救的是个神仙!连妖怪都给打跑了!……” 刘氏听得目瞪口呆:“神,神仙!……” 花汐吟怕他们继续误会下去,连声解释自己只是个普通的仙门弟子,并不是神仙,但村民还是一口一个“仙长”地称她,向她道谢。 珍儿一脸崇拜地追着问她天宫的事也令她无比头疼,又不愿扫了孩子的兴,她只得坐下耐心地解说,这天宫里住着成天板着脸的玉帝王母,每回喝多了都得撒一通酒疯在玉竹居外嚷着要挖走她和白 君卿亲手埋在羽桃树下的一坛子上好的仙人醉的太白金星,守着丹炉谁动了三昧真火就吊起来一顿好揍的太上老君,眼睛小心眼儿也小的二郎真君,还有不得不说的六界仙尊,重霄五星君之首,她的师 傅琼华上仙…… 珍儿听着直笑:“原来天上的神仙是这样的啊,阿吟姐,你师傅是不是生得特别好看呀?” 她的想象中,还有村里老一辈说的故事里,神仙的姿容都是很出众的。 花汐吟莞尔,想起紫辰的那句话:“我的师傅,是世上最好看的人。” 话说魔谷君负伤逃回山中洞窟,心中又恨又怕。这山中从来就是他说了算,今日突然冒出来个丫头片子便将他伤成这样,他怎能咽下这口气! 可那丫头身怀纯仙之气,他不能不防。话说方才那一招是仙门有名的封魂一式吧,他虽不是第一回见,可能将此招发挥到如此地步,岂会是凡胎…… 胸口又是一阵剧痛,他立即坐下调息, 洞外明月高悬,林中松柏参天,倒是个集天地灵气的宝地,月光穿过林间,在低矮的灌木丛上投下斑驳的黑影,高大的银荆树成片银灰色的叶片在月光中镀上了鲜亮的莹白,像一排银色羽睫,金黄 的花串在夜色中缓缓垂下,散发出醉人的清香。 一株银荆树上,金色的银荆花间,垂下一片墨红色衣角,在夜风中无声飘动。 翌日。 花汐吟习惯了每日清晨在窗前吐纳养息,师傅说过,静心可以压制她体内妖性滋长,她阿紫玉竹居时每日都在林间打坐,现在在这山村之中,空气清新,她当然不会改变自己的习惯。 半个时辰的打坐之后,她便感到浑身上下都一阵轻松,一身的冻伤也不再疼了。 “阿吟姐,你起了么?”门外传来珍儿的声音。 她睁开眼,起身去开门:“怎么了?” 珍儿端着两个白馒头和一碟干巴巴的咸菜,显然是来送早点的。花汐吟接过她手中的碗碟,让她进来。 “你爹怎么样了?”她问。 珍儿笑道:“阿爹服了药,已经醒了。阿吟姐,我不识字,你给阿爹开了什么药房呀,阿爹居然这么快就醒了,昨天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可吓人了!” 她捂着胸口,一想起昨天的场景她就心有余悸。 花汐吟笑而不语,她开的药只不过是普通的益气补血,调养伤势的药,真正保住他们性命的是那两颗云草丹。 “阿吟姐,那妖怪死了么?”珍儿有些后怕。 “没有,受了重伤,逃回山里了。” “那他伤养好了还会回来么?!” 花汐吟眉头一皱。 魔谷君被她师傅的封魂所伤,一时半会是下不了山害人了。可是再重的伤也会有痊愈的一天,晏京城随时会遭受魔界的袭击,她不能在此久留,只要传音纸鹤带回了苏浮,她就必须立刻启程,到时 候犬妖卷土重来,盛怒之下这村子还能有活口吗…… 她看了看还年幼的珍儿,不忍地拍拍她黄瘦的小脸。 “阿吟姐是神仙,神仙都不能杀了那个妖怪么?”珍儿害怕地捻着她的白衣,眼睛红通通的。 “我……”她又何曾不想为村民除去这一害,可她毕竟修为浅薄,即使重创了那妖怪,孤身奋战她也没几分把握能胜得了一只即将入魔的千年犬妖,“珍儿,姐姐不是神仙,也没什么自信。这是姐 姐第一次下凡,第一次除妖,我……” 珍儿耷拉着头:“连阿吟姐也没有办法么……阿吟姐,要是魔谷君来了,珍儿是不是会死?……阿爹娘亲还有村子里所有人都要死了是不是?” 这么小的孩子,听到自己活不了多久,还是会忍不住怕得发抖。 “珍儿,你听姐姐说,那妖怪修为了得,若不是姐姐有我师傅给的仙符,昨日也救不下任何人,那仙符只有一张,现今你们逃出村子还来得及。”逃出去,这时她目前能想到的最为周全的办法,翻 过几座山头,便能见到城镇,总比在这里等地好得多。 “逃出去?”珍儿迟疑了。 “小仙长。”门外传来村长的声音,他伤得比刘大叔轻些,已经能在村民的搀扶下走路了。此刻,他驼着背正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全村的村民,想是来找她议那犬妖的事,不想听见了她与珍儿的对 话。他大伤未愈,脸色青白,双唇也没见几分血色。 可是眼神却坚定而有神,“小仙长不必劝了,我们,绝不会离开村子。” “村长!”花汐吟站起来,冷静地与他们分析各种利害,“留在这有朝一日,那妖怪必会回来,轻则继续欺压,重则屠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为何不退一步,避开祸患,让大家都活下去?” 一番话下来,不仅没有片刻犹豫的神色,连村民也没有回应,他们面面相觑,最后将信任的目光投向了村长。 “小仙长,我们世世代代生活在村子里,对我们这些粗人来说没有外头文人墨客的大义,也没有富贵子弟的识时务者为俊杰的豁达,我们只知道这片大山是我们的根,是我们的家。”村长微笑着向 珍儿招招手,珍儿跑到他跟前,与村民们站在一处,“虽然常年受到妖怪的侵扰,村子里冻饿而死的也不在少数,可大家都是不愿离去的,否则这里早就没人了。况且,大家的祖先都埋在这山谷之中, 弃祖宗不顾,只顾自己逃命,小老儿虽没念过几年书,也知道这是要遭人耻笑,一辈子抬不起头来的。仙长的好意小老儿心领了,仙长与此事无关,昨日搭救已是感激不尽,仙长尽早离去,莫再遭了连 累。” 村民们连声附和,竟是一个都不肯离开。 花汐吟看着他们,久久不语。 的确,这里山清水秀,她来这不过两日便已觉不舍,更何况祖祖辈辈生活至今的他们。她想起了逢云城,危难来临,城中百姓皆想出城逃命,此乃人之常情。可今日,这些村民却没有一人肯独自离 开,面对逢云城百姓她尚且甘愿冒死相救,更不必说他们。 她从七年前就答应了师傅,要陪他一起守护这六界苍生,眼前这些人难道不是芸芸众生的一部分吗?犬妖虽强,倒也并非不能搏上一搏,若收不住一个小小村庄,还有什么资格去谈论守住晏京王城 ,还有什么资格去谈守护苍生的大任? 还有什么资格,说是师傅的弟子…… “村长。”她握起聆音剑,“阿吟不才,修为浅薄,但愿意前去除了这妖怪,成功与否,全凭天意了,万一阿吟没回来,还请村长顾全大局,听阿吟一言,先带着村民离开这里,无论如何,活着总 比被妖怪杀了好。”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六章:月华与君同 1 算算时间,传音纸鹤放出已有一日,该是寻到苏浮了。至于他是否平安,她就不得知了。上山之前,花汐吟留了话给村民,若是有一位与她一样穿着白衣道服,身旁跟着一只纸鹤的男子来寻她,便 将此事原委告知他。 她没有伟大的献身精神,学哪个痴女子默默寻死去,苏浮的修为在她之上,若能赶上来,杀了那犬妖也未必是不可能的事。 村长应了,她便踏着聆音御剑上山去了。 妖修行,总是避开人群,不愿遭到打扰的。因此,她一进山便像深处寻去。 魔谷君欺压山民,作恶无数,此等孽障若想修仙,因果循环,定然一股脑儿地全报应在他身上,天雷三道,不将他劈成焦炭也真真是对不住雷公那把凿子了。想那犬妖也不是蠢笨到自个儿往那天雷 上撞的人,将自身修为提到如此程度,不是想修仙,那就是……成魔了? 她眉头皱紧。 紫姐姐曾说过,仙魔之别,一念之间,没有永远的妖,这魔谷君要是真入了魔,魔族岂不又添一员猛将?! 原本只是出于慈悲救一救那些村民,现今细想一番才发觉不能草率。仙魔敌对,她既为仙门弟子,再怎么不济也不能将这犬妖拱手给了魔族。况且据说新任魔帝高深莫测,仙界调查至今未果,这犬 妖就万万不可放过了。 衡量了轻重,她便开始细细斟酌对付魔谷君之法。 师傅拢共就传了她两套昆仑剑法,她的剑术委实不能和几个师兄师姐相比,七年来虽然跟玲珑树中疑似师姐的半缕魂魄学了不少,还是不够精进。若不是她是仙门弟子中唯一与仙剑相通的弟子,又 有一身精纯仙气,她自己都要怀疑自己在修仙上的天分了。 相比剑术,她在医药上的天赋更为突出,她可以用几种要救人于生死之间,也有本事几味药一混就让你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 正所谓有其师必有其徒,用在这对师徒身上再贴切不过。 此次对付魔谷君,花汐吟思量着要不要将上回用剩下的七星草往聆音上一抹,可七星草需要时间才能蔓延至全身经脉中发作,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撑到那时候。 事无万全,可既然要做,至少要有七八分的把握在手,否则一事无成还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随着渐渐入山,身边的林子也愈发地繁密,一丛丛的荆棘横在眼前,阳光逐渐弱了下去,树木茂密,饶是她御剑飞行还算不错,也难保不撞在树上,她只能用剑劈开道路,走进深山。 聆音毕竟是跟了白君卿多年的仙剑,对妖魔比寻常仙剑来的敏感得多。昨日与魔谷君交手之后,便记住了他的妖气,引着花汐吟向妖洞的方向走去。 走近妖洞时,花汐吟突然注意到不远处的一株银荆树下斜卧着一位红衣男子。 眉飞入鬓,肤若白玉,琼鼻薄唇,右眼的羽睫下点了一颗妖魅尤物般的痣,为他鬼斧神工般的容颜更添无限诱惑,仅仅是合眼睡着,那股子华美愣是让人忘了呼吸。银荆花飘落在他墨红色的锦袍上 ,被他修长白皙的手随意拂开,她第一回知道,所谓月貌花容原来是可以用在男子身上的。 妖孽,除此之外,她再想不出该用什么词来形容眼前的男子。 只是,他是不是太悠闲了些,这里是妖洞口,不是他家后院吧。 她快步上前推了推他:“公子,公子醒醒,这里危险,公子要是困了,寻个安全的地方休息吧。” 生得这番模样,一会让那妖怪吃了,委实可惜,师傅也说,惜美之心人人有嘛。 红衣男子缓缓睁开眼,风儿恰到好处地拨开了他头顶的叶片,漏了一束阳光泻下,照在一双浓紫流光的眼睛上,饶是见惯了她师傅那般倾世无双的脸,她的心还是不由得为这双眼睛颤了个激灵。这 双紫眸如深海静流般神秘,又如九重夜空般宁静,紫华潋滟,丝毫没有浮华之色。 他只是沉着眼望着她,不做任何回答。 花汐吟干咳一声:“这位公子,此处凶险,请公子速速离开。” 不知是不是还没睡醒的缘故,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突然,聆音剧烈地颤动起来,花汐吟一惊,回头朝妖洞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团团的青烟从洞中涌出。 “不许停留,立刻下山去!”她最后警告了一次,握着聆音冲入洞中,一瞬间便被青烟吞没了。 风还在吹,青烟像团团绒絮从狭窄的洞口往外喷。银荆树下的男子慢慢站了起来,看着她那白色的身影消失在洞口,紫眸微微眯起。 方才那把剑倒是有些意思…… 他打了个呵欠,又坐在了树根上。 妖洞内此刻青烟弥漫,恶臭冲天。花汐吟一手紧握着剑,一手捂住口鼻,避免吸入过多的烟气。 正常的烟应是白色,即使着火,生出的烟也该是青黑色,此烟碧绿如苦艾草汁,涩得呛人,如果所料不错,这妖孽如今正在疗伤,此时正是他最无防备之力的大好时机。 她加快脚步,以防自己吸入过多的妖尘而中毒昏厥。 魔谷君的妖洞修得很深,几乎到了山中心的位置,她一路谨慎寻去,除了这扑面而来的妖尘,竟然没遇上任何阻拦,简直是为了特地等着她进来一般。 难不成这魔谷君是个孤家寡人? 很快,她便确信是她自己想得太天真了,小户人家的公子千金出门闲逛,身边也得带一两个丫鬟小厮,更何况一个山大王。可是,当她找到魔谷君时,看着厅中上百只环肥燕瘦的野狗齐齐蹲在他周 围,眼皮还是忍不住抽了一下。 一路上的妖尘是从魔谷君体内盘旋而出的,缕缕血气蔓延,凡事被血气击中的狗连哼都没哼出一声就倒地死了,而魔谷君苍白的脸色却渐渐红润起来。 花汐吟一惊,这妖孽是在转渡伤势!再这样下去,最多半日,封魂和聆音造成的伤口便会尽数愈合,届时就是苏浮赶到,与她联手也不会有超过三成的把握! 她目光一凛,催动聆音便刺去!白衣翻飞,带动一声轻响。 魔谷君警觉地睁开眼,反手一掌!她凌空回旋,险险避开,剑柄脱手而去,意随剑动,玄音剑法敏捷如游龙,一时间,只有银光幻影闪得人睁不开眼! 魔谷君双眼变得血红,四周的狗群立即像接到指令般争相奔来,替魔谷君挡住剑锋。 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她只有两只手,这里还不止四爪,再凌厉的剑法也会有一瞬间的空隙,她不知道这些狗是怎么抓住她唯一的破绽,一口便咬伤拉她的右臂! 她吃痛,扬起左手给了那孽畜一掌,将它劈飞到魔谷君的脚下,手臂血流如注,血色很快转黑,渐渐冒出恶心的绿珠。 犬牙有毒?!她心惊,立刻点了周身几处大穴,止血抑毒,迅速避开。妖毒蔓延得很快,此刻她的右臂已有血液凝固之感。 魔谷君见她已受伤,一声冷笑:“怎么不打了,小丫头?本君的妖毒滋味如何?” 看他坦然自若的神情,花汐吟更加确定他是早料到她会来,早有准备。 她扯了扯嘴角:“狗狗多虑了,区区妖毒,我要解却也不难。” 魔谷君重伤在身,被她一句“狗狗”气得气血逆流,险些喷出一口血,强压下体内的伤势,道:“小丫头,别以为有几分本事便可以杀本君了,待本君伤愈,定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现在,就让 本君的仆从陪你好好消遣一番……” 他怨毒地笑着,眼中的红色更深几分。 狗群登时跟不要命似的扑上来,长着一口淬毒獠牙,狰狞地逼近她。她目光一沉:“我说了,你多虑了。” 话虽如此,若再运气,毒素蔓延得速度只会加快,为今之计,先解毒才有胜算。她咬紧牙关,边打边退。 那些狗跟害了疯病一般,面对聆音的剑锋竟毫不后退,死了一只立刻又有另一只扑来,似乎必得将她活活咬死才肯罢休。 她的右臂愈发地麻痹,力气也弱了下去,终于顺利地退了出来。 林中灌木茂密,给了她更多的躲避空间,没有方才在洞中的情境凶险,但狗群并未退去。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七章:月华与君同 2 林中灌木茂密,给了她更多的躲避空间,没有方才在洞中的情境凶险,但狗群并未退去。 她一边挡一边思量着要不要找时机御剑离去,至少狗还是不能飞的。聆音剑刚横起,她便注意到那株银荆树下的红衣男子,他斜倚在树根上,比起方才,顶多是换了个睡姿她在远处打得抽身不能,他睡得悠然自在,完全没留意此间凶险! 眼看着几只狂犬已朝他走去,花汐吟暗骂了一声白痴,登时甩开一只狗,向他跑去,背后不妨又挨了一口毒牙! 红衣男子似乎睡得很熟,如樱薄唇边噙着一抹魅惑众生的浅笑,长袖下的手微微抬了起来。 就在此刻,肩膀被人用力一扯,整个人在淬不及防的情况下被扯了起来,那几只狂犬一头撞在树上,扑了空。 “你要是嫌命长,我有上千种办法介绍,保证每一种都绝对比被疯狗咬死来得有趣!”花汐吟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实在不明白她已经警告过三次,这位仁兄是在这寻死吗?!本来还有希望御剑离去,这下多了个人,她体内的妖毒也深入了,御剑带人简直和自寻死路没什么分别!她一把拉住他的手,“还愣在这做什么!做狗粮吗?不想死就快跑!” 她拉着他朝山谷跑去,沿途贴了几十张符纸,暂时拖延住了那些穷追不舍的狗群。 他一路上都没开过口,哪怕是问一句发生了什么,只是皱着眉静静看着浑身是血,拉着自己逃命的少女。仿若十岁的年纪,却有着同龄人没有的一份冷静,即使牵着自己的手止不住地发抖泄露了她 此刻的紧张与恐惧,她脸上的神情依然瞧不出半分害怕,一路逃命,还能迅速地施法拖延狗群,这是哪家弟子? 跑进山谷时,花汐吟已是精疲力竭,脸色白得发青,双唇乌紫,看来妖毒已到了不解不行的地步,可现在即便服了最后一颗云草丹也等不及消化净毒,她一时有些慌。 手反被人握住,身后的红衣公子看着她满是黑血的右臂和肩膀:“毒在蔓延,不能再跑了。” “我知道。”她看了她一眼,学医七年,现在自己是什么个状况她最清楚不过,可是不跑难道等着被咬死吗?她咳了两声,拭去嘴角的血,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给他,指着山谷的方向,“你,拿着 这个,进山谷,顺着河流跑,我去引开它们。” 她将匕首放进他手心,推了他一把。 他端详着匕首,又看向她,一双紫眸在叶影中胜过了她印象中师傅重荒剑上镶着的那颗紫晶明石,一身墨红长衫穿在他身上,有妖的魅惑华美,亦有仙的绝尘脱俗,美得灼灼其华。 “你要救我?” “这不是很显然吗。”她一笑。 “救我做什么?”他平静地询问。 她摇摇头,忍着毒发的伤痛:“你就当我是多管闲事好了,生得这般模样,死了太可惜。” 闻言,他发出一声轻笑,将那匕首塞回她怀中,二话不说直接将她打横抱起,跑进山谷中。 花汐吟错愕地看着他:“你疯了!还不放开我!那些疯犬马上要追来了,我身上有血腥味!” 他低头看了看满身血污的她,就像一只抓狂的小兽,他俯身在她耳边淡淡地说了一句话:“再多话我就打你屁股了。” 花汐吟双颊腾地一热。打,打屁股?!……这这男人怎么可以这样平静地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啊! 他抱着她一路飞奔,在花汐吟看来一个凡人能跑得如此敏捷,也是不错的了。她只当是眼见的人身体强健,顶多再是生得好看些,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带着她跑时脚下将他轻轻托起的紫色雾气。 不多时,便看见成群追来的狂犬,花汐吟随身的符纸已用尽,再不能拖延,他将她带到一片山湖边停下:“丫头,能屏息吗?” 她点点头。 他便抱着她纵身跳入湖水中,潜入水下。花汐吟伤势重,他恐她撑不住浮上去,便一直将她抱着,静静观察着水面的动静。 狗群循着血腥味追来,低头嗅了嗅水面,狂吠一声便要下水。 花汐吟心头一紧,正欲拼死一搏,却被一把摁住。 他用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那些疯犬争先恐后地扑进湖中,却在触到湖水的一刹那消失了,只留一根毛发飘在水面上。看着它们一个接一个地消失,花汐吟诧异地睁大眼,有些难以置信。 片刻功夫,那些狗便都成了一根根的毛发飘在水上。 他拉她上岸,喘了喘息跟她解释:“这些不是真的野狗,只是妖物的毛发幻化出的喽啰,遇水则化。” “你认得妖物?” 他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身上的伤口:“身上可带着解毒的药?” 她点点头,学医这么多年,总习惯随身带着几味应急的药以备不时之需,方才她探过自己的脉象,此毒虽强势,却不是什么特殊的妖毒,解起来并不费事。她取出几种草药合在掌心发力碾碎,将药汁震出,敷在了伤处。右臂上的伤还方便,后肩的伤口却够不到,试了几次都徒劳无功,甚是挫败。 许是看出她的为难,男子走过来接过她手心的药,一脸“你是猪吗”的鄙夷表情,顺手敲了她一记:“小丫头,我是空气吗。” 他绕到她身后,看了看手中的药,从掌心升起一团紫色雾气,很快融到了药中。他将两处伤口敷上药,眨眼功夫,绿色的妖气尽退,黑血也重新转回红色。 花汐吟感觉体内的麻痹和疼痛瞬间消失,妖毒已解了,惊喜之余不禁诧异,她配的药她最清楚,至少也要静静调息半个时辰才能完全将毒去除,此刻居然顷刻之间便解了如此强劲的妖毒。 她回头凝视着身后的红衣男子,他依旧是静默中带着笑得表情,没有任何异样。聆音剑对着他也没有任何反应,应该只是个普通凡人,那么这药效,难道是师傅在她的草药里加了什么?…… 男子看着她游疑不定的神色,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花汐吟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望着那双潋滟紫瞳脱口便问出来:“你叫……什么名字?” 那晶亮的眼神,令他一怔,目光也变得深邃,似乎在透过她看见了另一个人。 那天,阳光也像今日这般温暖,而他的心情也似此刻悠闲无聊,斜倚在一株桃树下,那个小女孩与眼前的人儿一般年纪,同样一身血渍,像一只狼狈得无处可去的小兽,仰着脸用一双晶亮的眼睛望着他,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他又片刻的恍惚,沉下神,良久都没有回答。 “你的名字?”花汐吟又一次发问。 他抬起头,忽然笑弯了眼,不同于任何她曾见过的笑容,眼前的人只需一个含笑的眼睛便仿佛能唤得阳光照进,她不知道一个生得如妖似仙的男子怎么会有如此动人心神的笑容。而他的笑,却又让她感觉并不是对着自己的。 他的声音也是万分的好听:“君陌,我叫君陌。” “君……陌……”她轻轻念着这个名字,沉默片刻,她便开始催促他离开此地。魔谷君靠转渡伤势,想必此刻已恢复大半,她一个人尚且难以自保,更不用说还带着个尾巴。这君陌也算救了她一回,她不能再连累人家送命。 这一次,他答应了离去,果断得令花汐吟微微吃惊了下,继而又理解了他,一个凡人遭遇这种事不害怕才奇怪。 “你还要去除妖?”他静静看着她。 她干咳一声:“这就不用你操心了,趁天还没黑快下山吧。” 他转身,没走几步却又停了下来:“你不用去了,那妖孽活不到明天。” 她惊愕地望着他:“为,为何?” 他弯着唇角,学着她的口吻:“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我知道就可以。” 说罢,他不再停留,大步离去,而花汐吟还陷在方才的答复中回不过神。 什么叫“我知道就可以”?难道这个人会占卜之术?那犬妖为何会活不到明天?……哎,这人跟那司命星君一个德行存心吊人胃口吧! 她懊恼地摇摇头,开始盘腿调息。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八章:月华与君同 3 与那群疯狗周旋了一日,此刻竟已是黄昏,连片的夕阳染红了漫天的云彩,这头连着绯红,那头衔着品蓝,渐渐浮现出瑰丽而神秘的浓紫色,伴着一弯新月升起。 森林中愈发黑暗,妖洞内青烟缭绕,呛得人喘不上气。妖府中,魔谷君丢开最后一只犬尸,长长地舒了口气,仰天狂笑! 纯仙之气又如何?仙剑之伤又如何?他魔谷君千年的修为岂是这么容易便功亏一篑的?他修炼千年,再过几日便可成魔,想不到被一个不知打哪儿来的小丫头坏了修行,害他不得不损耗功力化解内伤,封魔之日还需再做推迟,此等大辱怎能善罢甘休! 他咬牙切齿地握紧了拳头,恨不得将花汐吟撕成碎片才解他心头之恨:“臭丫头,本君定要你灰飞烟灭!” 一个淡若止水的声音陡然响起:“‘本君’二字,也是你用得的?” 浓厚的青烟中缓缓升起缕缕紫雾,不过一瞬间,他布下的妖尘之阵便寸缕无存,韶羽烟华般的紫雾环绕在来人周身,洞顶天坑渗下的月光照在他墨红色的长襟上,原本朴素的单色衣衫忽然浮现出一朵朵银色幻花,随着他不急不缓的步子无声地涌动,花形放肆不羁,如毒蛊又似仙盏,魅胜妖姬,即使是魔谷这样常年在深山修炼的妖也认得,此花乃是圣魔宫宫主至爱之花,魔界伽摩陀。 一头青丝在雾中飞舞一双紫瞳敛华流光,右眼角出一颗精致的美人痣更衬得他的容颜如妖似仙,两种极美的气质融合在他身上,居然出奇地和谐,好像他本就该生得这副模样。 除去此等芳绚天成的姿容,他一身从骨血中透出的华贵之气,摄人心魄的君王之风,被刻意收起的强大法力无一不令魔谷君心惊。 他一早便在洞府附近布下妖阵,无论是谁,一旦靠近一里之内,他必然察觉,可是一日下来,他居然只察觉到花汐吟寻来。不仅如此,就连此人如今站在这里,若不是他主动出声,他连半点气息都没察觉足以见他与此人功力的差距。 他站在魔谷君面前,伸出手,缓缓展开,手心是一把狗毛:“那些狗,是你放的。” 他明明在问一个问题,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似乎魔谷君承认与否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魔谷君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你是何人?” 他笑:“放狗追了本君一日,连本君是何身份都不清楚,你这是在,找死吗?” 被他含笑看着,魔谷君只感到一股强大得令他难以想象的威压向他袭来。他毫不怀疑,只要这个人愿意,就连他身边看似轻柔无害的雾气也能在顷刻之间摘了他的脑袋! 魔谷君被那股雾气逼得连连后退:“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眉间浮现出一朵黑色伽摩陀,一闪即逝,却足以让魔谷君瞧个仔细。 伽摩陀花,紫色妖华,世上能用此花于眉间的只有一人。看着他衣上的花朵时他本应该反应过来呀! 帝君连陌,他竟是魔帝连陌! 没有人在听到这个名字时还能保持镇静。三百光载,这个名字在六界无人不晓,但即使是圣魔宫中的也没几人真的得见帝君真容。据说这些年北疆妖王送去无数拜帖,甚至俯低姿态亲自前往圣魔宫,只为求见这位连陌帝君,均被挡在宫门外,寸步难进。 此刻站在眼前的男子难道真是帝君本尊?! 魔谷君一身冷汗,不敢贸然动作。据说守护圣魔宫的左右护法相当厉害,人间修行的妖没有一个亲眼见过帝君,甚至连关于样貌的传言都不曾有过只字片语,只知道帝君酷爱紫色魔花伽摩陀,普天之下无人敢再用其为饰。 但不敢,并不代表不能临时一用。 伽摩陀花在六界并不稀有,凡是阴寒之气浓重之处就极有可能有此花生长。见过它的人绝不在少数,而且相传帝君从不踏出圣魔宫,魔界大小诸事早已委托给大将军雾莲月和左右护法,那么此人会不会是假冒帝君欺骗于他…… 魔谷君暗暗分析,仍不敢确定。 连陌看出他的怀疑,倒也不怒,只平静地盯着他。 魔谷君道:“据传三百年前,新帝君完胜上任帝君珟帝后尚位,珟帝魁梧如山,能胜珟帝的新帝君想必也是不凡。北疆万妖之王曾向魔界大将军雾莲月询问,大将军声称新帝君有开山破石之力,巍巍不动之容,龙虎啸天之势,你也太……” 闻言,连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头看看自己精瘦修长的身形,差点给气背过去。 好你个雾莲月,你就是这么跟胡秋心那老妖婆形容本君的?还开山破石之力,巍巍不动之容,龙虎啸天之势——你怎的不干脆说本君是熊妖呢!雾莲月,你好,你好极了,居然这样公报私仇! 他按住狂跳不止的眉心:“本君就生得这副模样,你瞧着有意见?” 在他寒意逼人的注视下,魔谷君抖了三抖。 “不敢不敢,不知君上找小妖有何贵干?”如今之势,他也不能确定此人是真是假,唯一知道的是此人功力深厚,不能轻易得罪,姑且先顺着他再说。 可是连陌接下来的话却令他再也装不下去了。 “本君是来除妖的。” 魔谷君的脸色陡然大变:“什,什么?!” “本君方才跟一个小丫头说不活不过今晚,那丫头瞧着不太信,本君不希望她把本君当做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他的声音轻温闲适,仿佛在与人讨论今日的炒青菜是不是盐放的多了些一样稀松平常。 魔谷君早已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小丫头一会该到这了,你说本君是否该抓点紧了。”他的笑云淡风轻,身旁的紫雾却暗潮汹涌起来,慢慢朝魔谷君逼近,“要不你自行了断,省得本君脏了手。” 魔谷君顿时感到喘不上气来,唤出赤焰板斧,反手握住。他与魔界无冤无仇,魔界帝尊哪会有闲情来杀他一个修行不过千余年的犬妖,定是这小子在诓他! 他大喝一声,手中板斧如九天陨星朝着连陌飞去,紫雾被板斧的凌厉之气横空劈开,连陌一侧头,躲过一击,板斧在空中盘旋一圈之后重新返回来,直击连陌后心! 连陌无声轻笑,抬起右手,板斧带起的呼呼风声戛然而止。魔谷君定神一看,大惊失色——他的玄铁板斧的全力一击竟然被一只美玉般的手轻轻挡下。 连陌缓缓抬起头:“看来本君的话没什么信服力,本君念你修行不易,本想留你一个全尸,一会那丫头看了也就了了,现在本君改主意了。据说,用修行千年的犬妖的肉炖汤倒是很补身体……” 他忽然不再往下说了,事实上他也无需再说,对面魔谷君的脸色越来越白…… 山间明月高悬,银荆花淡雅的馨香令人沉迷,林中叶声簌簌,偶尔响起几声夜莺清啼。 花汐吟在山谷中调息完,便循着原路上山,寻思魔谷君的伤也该恢复了,而苏浮还未曾有消息传来,此时进入妖洞显然是不明智的。她很清楚自己与那犬妖的差距,除妖是出于不忍,但送命可就是愚蠢之极了。 她现在,只能先去妖洞附近探探情况,再作打算。最坏的情况,就是她用药迷晕村民,送他们离开。 妖洞渐渐近了,头顶的银荆树的叶子渐渐稀疏,漏出大片的白月光,晚风吹来一阵阵清香以及……肉香?! 她一怔,快步靠过去,躲在矮灌丛中偷偷观望。 只见妖洞口的平地上生了一堆火,火上用树杈架了一口黑锅,墨红色长襟的绝美男子坐在锅边哼着一边小曲儿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锅。 君陌?!花汐吟怔住。 “既然都来了,还躲在那作甚?”君陌的目光向她的方向瞥了一眼。 她愣了一愣,站起来,走过去:“君陌!你怎么还在这?!” 话说这连陌本来报出自己的名字时也只是随意,君陌,帝君连陌,他当时也就是心口诌了俩字出来,这丫头记得倒挺牢。 连陌抬起头,对她笑笑。 “你怎么会在这妖洞口?!”她被他弄得心惊肉跳,原以为他遭一场追杀会乖乖下山去,哪想到他还会折回来。 “下山的时候觉得有点饿……”他顿了顿,“就炖了。” 花汐吟茫然,总觉得他说完“饿”之后那个小小的停顿似乎省略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那犬妖呢?”她警惕地往妖洞里看。 “死了。”他淡淡地回答。 死了?真死了?!她委实吓了一跳,冲进洞中一看,之见满地狗尸,偏偏不见魔谷君,聆音也没有任何妖气的反应,魔谷君不见了……她恍惚地走出来。 “死了吗?”他浅笑着问。 “没了……怎么没了……”她百思不得其解,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她转而注视着锅中正咕噜咕噜冒着泡的肉汤,不知为何有种不太对劲的预感:“你这炖的什么?” 连陌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狗肉。” 她只感觉心头猛抽一下,望着月光下连陌亦妖亦仙的容颜,拼命将脑子里第一时间蹦出来的恐怖猜想压下。 不可能的,这是绝对不可能的!那可是千年犬妖啊! 她此刻的心情就跟本二郎真君的哮天犬啃了似的凌乱不已,憋着一口气半天没喘出来。最后,她指着那口黑色砂锅愕然启唇:“你这锅……是随身带的?” 连陌咳了一声:“随身……带的。” 于是,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魔界最尊贵的帝君陛下在花汐吟眼中便成了一个会随身携带炖锅的男人。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十九:梦里烟华帝都城 上 薄凉的夜风穿过树林,聒噪了一树月华,金红的火光映在连陌浓紫的眼底。花汐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坐下了,明明相识不到一日,而她也仅仅是在心里赞叹过此人的容貌,可此刻他坐在绯红的火光中的身影却令她感到莫名的温暖舒心。 “君陌,你爹娘一定都生得很好看吧?”她歪着头,眼中没有任何忸怩之色,认认真真地望着他。能生出这样的儿子,父母该是怎样的天人之姿,她的认知中,大概只有师傅才能与此人相比吧。 连陌面无表情地看着锅里的狗肉:“我不知道,我没见过他们。” 虽然由妖修成魔和堕仙成魔都有可能有双亲,可他自出生以来就是魔了,他这种高贵的真魔是由天地滋生,与天同寿,不老不死的,哪来的爹娘?他不愿吓着这瞧着就没什么心机的小丫头,只推说自己没有见过双亲。 花汐吟眼中闪过一抹哀恸:“你是不是被遗弃的孤儿?” 连陌愣住。嗬,这丫头还冷不丁给他安了这么个凄惨的身份,他真是哭笑不得,早知道就说自己是离家游玩的了。 “没事,我也没有爹娘。”她从前也好奇过有爹娘会是怎样一种感觉,可她很清楚,自己是妖,是从一方连鱼都养不活的阴寒池水中莫名其妙地长出来的小妖,爹娘什么的还不如一袋糖炒栗子给她的感觉来得实在,更何况她现在活得很好,有吃有喝还有师傅,委实没有必要跟当年的小乞丐一样抱着自己哭。她拍了拍他的肩,“君陌,你长得这么好看,随便往街上一站,美人儿姑娘家肯定巴巴地扑上来要嫁你,不会没人珍惜你的,相信我。” 咳。 连陌一呛。听她这口气,他都沦落到要出卖色相才能成家立业的地步了吗!他到底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才在她心中树立了这么个形象! “……我家乡的女子没这么……大胆。”他憋了一口气,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就算有大胆的,也会在踏入圣魔宫半里范围内被他那泼辣无情的左护法团成团滚出去。他将后半句话咽回肚子里。 才认识一日,花汐吟倒没那么自来熟,话题很快回到正经事:“君陌,那妖怪真死了?” 她还是不太相信,一个修行千年的犬妖就这么没了?方才她还特地进洞查看过几回,洞中早已不见魔谷君的踪影,聆音也没有任何反应,活要见犬,死要见尸,可魔谷君却跟人间蒸发了似的连妖气都无处可寻。 连陌不动声色地提了提嘴角,搅了搅锅中的肉汤:“死了。” “可尸体呢?他应该已经修出妖身了!” 他缓缓地搅着香气扑鼻的肉汤,正好搅起一块狗头肉,浮出一排白森森的犬牙:“不知道,兴许得罪了什么人,被打得神形俱灭了吧。” 他眯着眼,盛了一碗汤给她:“喝掉。” 花汐吟怔住。她并非修佛道,没有明令禁止酒肉荤腥,可跟在师傅身边久了,这些年吃肉就少,更不用说狗肉这样腥燥之物。况且她如今瞧着这锅狗肉总觉得不太对劲,好像这锅里文火慢炖的是哪魔谷君似的…… 连陌把碗递过去,小啜一口,竟鲜美得令人浑身舒爽。从胃里渐渐暖了起来:“君陌,你怎么会知道那妖怪会死在今夜?” 连陌唔了一唔:“……我祖上有会算卦的先生。” “你是算命的?” 闻言,他思量着今日是免不了与那江湖术士牵扯上关系了,无奈话是从他嘴里说出去的,想改口也来不及。他觉得今日自己虽然化成凡人模样,这衣着品味也不该又是孤儿又是算命的这样惨兮兮的吧。 “丫头,你小小年纪便出门除妖,你师傅真放得下心。”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和一个来路不明还染着血的脏丫头说这么多话,只是觉得这丫头的眼睛很是漂亮,不论是沉思还是浅笑时,都透露出令人失神的灵气,就像很多年前那个人的眼睛一样。 他靠过去些,她腰间的聆音感受到他的魔性,刚欲震动却被他不动声色地按住,登时没了动静。 另聆音被控制后,他明显感觉到她周身有一抹异样,他的洞察力相当敏锐,扫了几眼后很快便注意到她手腕上的三颗镇魂铃。 趁她不注意,他缓缓将手按在了银铃上,正欲一探究竟,却立刻被一股金色的仙气震开,整条手臂被震得险些断掉!他却不好立即跳开,只侧了侧身,不动神色地将手放下。 纯仙之气,这镇魂铃中竟是纯仙之气!?若不是他血统高贵又有万年修为护身,这一震五脏六腑怕是都得俱碎! 据他所知,目前修得纯仙之气的世上只有三位,一位是西天佛祖释迦牟尼,一位是仙界尚主玉德天帝,还有一位便是闻名六界的琼华星君白君卿。 这小丫头瞧着毛还没长齐呢,这纯仙之气必是他人所赠,可是究竟是三人中的哪一位他就无从得知了。只是,为何要在一个小丫头身上施下如此强大的仙力? 他半眯着眼,细细打量着花汐吟,这才察觉到她所有的气息皆被这铃中的纯仙之气所掩藏,即便是他也不能一眼看出她是什么,这纯仙之气又不甚霸道,恰到好处地既替她掩饰了身份,又不会太招妖魔注意,看得出施下此术的人是个上心了的。 花汐吟留意到他的目光,吞了吞口水:“怎么了?” “没事。”他别开目光,施施然一笑,“只是觉得你这丫头好生有趣,逃命的时候沉稳冷静,还知道施法拖延追兵,现在静下来好好看看居然还跟个孩子似的。” 花汐吟干咳一声:“我没想那么多,只知道不跑会被咬死罢了,死在一群狗嘴里还不如被我师姐一剑了结呢。” 至少在她心目中,被汀澜一剑捅死还能留个全尸。 “听起来你和你师姐关系不太好。”连陌道。 “我和她呀,天生不对盘,不过他脾气虽然差些,嘴上也不饶人,可心眼儿却是不坏的。” 别看汀澜平日里总对她那样不待见,一副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样子,可从来没有背后给她使过绊子,就冲这一点,汀澜也是个坦率的女子。 这些话她可不敢与汀澜说,否则那母夜叉指不定以为她失心疯了。 天色已晚,此时下山多有不便,魔谷君已除,妖洞附近还算安全,孤魂野鬼尚有忌惮,不敢贸然靠近,连陌劝她等天明再下山去。她思量着自己现在一身血污未除,走在林间不仅看不清路,还会因这血腥味儿引来野兽,便应了。 一顿饱餐后,她觉得精神舒畅,白日里的疲累不知为何一扫而空,靠在石头上闲哼起一首童谣。连陌坐在她对面顾着火堆,防着它熄了。 她的歌声比不得圣魔宫中歌姬幽婉动听,却有着他从未听过的清甜空灵,如同能融合到这迷醉的月光中,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跟着她哼下去。 脑子里不多想的孩子通常易入睡,花汐吟刚开始还哼得兴致盎然,哼着哼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嗯嗯”两声,头一歪就睡过去了。 连陌注视着她脏兮兮的脸,叹她一身血污居然也能这么快睡着,他凭空抓来一件披风,给她盖上,摇摇头继续往火中添柴火。火中哔哔啵啵地响,伴随着山间虫鸣,一派安详。 次日清晨,花汐吟是被传音纸鹤生生啄醒的,坐起来后发现连陌已不见了,一堆早已熄了的炭火升着徐徐轻烟,细长婉转,手边的石头下压了一张纸,纸上字迹已干: 丫头,我走了。君陌。 寥寥数语,没有告诉她为何不辞而别,也没有说他要去哪。 她兀自笑着,不过一日,自己怎的就对这个人挂心了? 纸鹤归来,定时苏浮有了消息,她立即收拾好跟纸鹤下山。没想到的是,纸鹤竟然带她回到了村子里。 难道是苏浮寻来了? 刚到村口便看见苏浮在那里来回地踱着。 “苏浮!”她冲他挥挥手。 见她从山上下来,苏浮居然御剑飞了过来,连剑都落在地上没收便抓着她心急火燎地追问:“我听说你上山除妖,受伤了没?!怎么浑身是血!有没有中毒?!你这丫头怎么这么胡闹,怎的就不能等我回来再去!” 花汐吟一脸惊吓地看着他,认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他这般语无伦次的样子,昨天到现在,伤势已经稳定下来,身上的血渍却没能去除,倘若此刻有一面镜子,她大概就能理解苏浮为何会像疯了一样。 “苏浮你冷静一点……” “你先告诉我伤在哪了?!”冷静?他现在哪还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他跟着绑了他玉佩的纸鹤翻过了三座山头找到这里,村子里的人却告诉他这丫头一个人上山除妖去了,已经走了一天,他当时都要崩溃了!只要一想到这山间浓烈的妖气还有只身前去冒险的她,什么皇族风度,冷静分析他通通都给甩在一边!脑子里想的净是她千万不要出事!这丫头就不能让他省点心吗!? 幸好她临走前交代一个叫珍儿的女孩,让他先放纸鹤上山,待纸鹤寻到了她,他再上山助她。 放出纸鹤后,纸鹤循着她的气息入山,他告诉自己,若是半个时辰纸鹤还未传回消息,他就算夷平了这座山也要将这混账丫头翻出来! 幸好,在他失去理智之前,幸好她平安下山了。 花汐吟按住他的手:“冷静下来,我没事,不会死的。” 苏浮狠狠地抱住她,生怕她一个不留神就没了似的。 花汐吟被他突然的一抱吓得一动不敢动,回过神才发觉自己快喘不过气了:“苏浮,松手。” 苏浮不做声。 “松手。”她重复道。 他依旧不出声。 她抬起手轻轻拍拍他的背,露出一个灿烂堪比朝霞的笑:“苏师兄,我身上一共带了三十六种药粉,你再不松手,我可以一一让您尝试一番,定会让您冷静下来。” 苏浮当即撒手,悻悻道:“我真是白白担心你这混账丫头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六十章:梦里烟华帝都城 下 他使了个净水咒,将她一身脏污净去,恢复了道服的白净。 “那妖呢?” “死了……大概。”她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苏浮惊愕地盯着她:“你杀的?!” 她摇头:“我只是用师傅的封魂震伤了他的內腑,他不是我杀的。” 这点她很确定,魔谷君死得离奇,妖洞中未留下其他妖气,会是谁让一个千年犬妖死得尸骨无存?会是君陌吗……不,不可能,君陌身上只有凡人的气息,即使是百年封妖师世家司徒家的封妖师也做不到如此地步。 听了她的描述,苏浮了解了大致情况。 “既然犬妖已除,我们也不便再逗留。”已经耽搁了两日,十夜他们应该已经到了晏京,他们也该启程了。 “好。”她进村与村民道别,此次除害也算还了刘大叔一家的的恩情,从此两不相欠。 珍儿听说她要走,躲在屋里哭得不肯出来,她才没能与她告别。 御剑而起,风断长空,他们终于飞向晏京城。 “师兄,别生气嘛……”她踏着聆音靠过去些,她承认她是个欠考虑,做事不经大脑,要他没完没了操了七年心的混账丫头还不行么,这小子怎么就忍得住整整两个时辰不理她,“师兄,我罚抄书行不行?你挑个最厚的罚我,那本四百页的《牟尼禅经》怎么样?我试过用这个砸人,可以让人半个月消不下肿……” 她深有体会,撒娇和耍无赖乃是六界通用的法宝,尤其是在你的脸生得还过得去的前提下,百试不爽。果然,苏浮吃不消她这缠人的功夫,哼哼了两声:“我家书库里好巧藏了一本八百页的古本,你若再敢……” “不敢了不敢了!……”她连连摆手,开什么玩笑,八百页!? 之前被护龙雪山的灵气冲得迷失了方向,加上二人都受了些伤,御剑不得不放慢速度,探查晏京的方向,足足花了三个时辰才终于到了晏京城下。 晏京城前有毓秀古城逢云,背靠天险断山,左邻繁华商都原鹿,右毗郁郁花城怀柔,处地优越,身为上百年的王都,其繁华程度更是令人咋舌,才到城下便有大队百姓排在城门前接受盘查,等候进城。城外尚且如此,更不必说城内。 花汐吟刚想排在队伍后面,却被苏浮拉住了:“这样排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们有要事在身,直接进城。” 他拉着她大步走到队伍最前面,现今乃是防范魔界的非常时期,进城的盘查严密了许多,他们上前自然要受到阻拦。 “让御林军统领下来见我。”苏浮沉声道。 二人的衣着气质皆是不凡,那将士在王城中多年,想着该不是城中哪个贵人家的公子千金,迟疑片刻便去禀告。一会功夫,御林军统领凌在便出现在苏浮和花汐吟面前。 那凌在统领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仪表堂堂,军人出身让他眉宇间尽是英气,此刻,他正冷冷地注视着苏浮。 苏浮还未弱冠,一头青丝没有用玉冠银簪束起,而是一条素青绫缚着,但那通身的气质却雅妍如兰,乃是凌在比不了的优雅贵韵。 “阁下何人?为何要见本将军?”凌在不愧是武将出身,不怒自威。 苏浮没有回答,从腰间取下那枚紫玉,放在他手中,淡淡地看着他:“带我去见皇上,凌在将军。” 凌在一眼看到这块紫玉时已有惊色,再将玉翻过来,瞧见中央两个字,神色大变,立刻双手捧玉跪在苏浮脚下:“下官凌在,参见殿下!殿下千岁!” 不怪他有此激动的反应,这块玉名为通星玉,本身就是一件旷世美玉。当年先皇得了一块通星玉,将此一分为二,聘了最好的工匠雕出两块玉佩,据说是赠给了当时最得宠的二皇子和十一公主,还专门在玉的背面刻上他们的名字以示尊贵无双。 后来,二皇子和十一公主先后被送入仙门培养,整整七年未归,两年前先皇驾崩恰逢他们闭关修行,也不曾见他们出现。但是这丝毫没有影响二人的地位。 两年前,先皇驾崩,太子登基,七位皇子虽未及弱冠之年却都被新帝封了王,六位皇子取瑞、恭、顺、衡、端、慎为爵号,按长幼敕封,待举行弱冠之礼后便各自前往封地。唯有二皇子取其名为号,册封靖王,永留京中,长伴圣驾,其尊贵程度远胜于其他诸王,十一公主也被新帝封为一品公主。 靖王府完工,公主府亦建起,七年来,晏京城中却无一人知晓这两位尊贵的殿下生得什么模样。 前日也有两男一女欲进城,女子亮出紫玉,他才知道她便是在外七年的十一公主苏语绡。公主归来,皇上亲自召见,待公主说明来意后他们才知晏京城何其凶险,即刻加派兵力守卫都城。 语绡公主吩咐,近日靖王殿下会到城下,一旦见到殿下,立刻引入宫中。 他率御林军在此恭候多时,终于接到了殿下。 “殿下请跟下官入宫,皇上已下旨您一入城便去觐见。”凌在恭恭敬敬地请二人入城。 城下将士被他那一跪惊住,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凌统领称那位少年为“殿下”,城中六位王爷他们都见过,那么这位还未弱冠的少年难不成就是传说中的……靖王殿下?! 花汐吟走在苏浮身侧,皱着眉:“苏浮,你到底是什么人?” 苏浮敲了敲她的脑门:“我是你师兄啊。” “他都给你行跪拜大礼了,你当师妹我瞎了吗,殿,下。”她指着凌在,暗里掐了他一把。 苏浮吃痛,一脸无辜:“好阿吟,汀澜是公主,你说我是什么?” “……” 的确,仙门无皇族,他不摆明身份无可厚非,是她在这方面迟钝了些。 “苏浮,当今皇上是不是你亲哥哥?”她问。 “不是。他长我十岁,乃是前皇后所出嫡子,前皇后病逝后,我母后被封为皇后,现在是当今太后,我和他同父异母。”苏浮解释道,“皇上的性子并不残暴,但你也不可冒犯,一会跟在我身边不要乱跑。” 她一脸郁闷地望着他:“苏浮,你真像我爹似的。” 苏浮笑笑,不置可否,将玉佩放在她眼前:“浮是师傅赐的字,我希望你记着我真正的名字,阿吟。” 她凝视着玉上的字,轻轻地念:“靖琰,苏靖琰……” 原来,这是他的名。 “记在心里,不能忘了去。”他道。 凌在准备了一辆马车,带二人朝宫门驶去。 晏京王都,其繁华富丽绝非你可以想象得出,千街错秀,屋宅连片,酒楼皆是金玉璧栏,街头巷尾,叫卖不断,玉楼高阁,云笙不绝。花汐吟撩起帘子看,街上行人谈笑往来,公子佳人皆是衣着上乘,明玉佩铛,落落大方,举手投足,大家风范。 苏浮知她心思,便道:“晏京城夜市最是热闹,你若有兴致,我可以带你出来走走。” 他以为她听了此事定会欣喜,她从小便喜欢热闹,天庭中就是办个小小的花宴,她也央着去。可现下她却摇摇头,道:“我是奉师门之命来守卫京都的,怎可贪玩忘了正经?我再不是当年不懂事的小丫头,顾全大局还是懂的,师兄不用事事迁就我了。” 苏浮一愣,望着对面的娉婷少女,虽依然娇小,眉眼也未长开,心智却是成长了,褪去当年的不谙世事,为人处世也变得像模像样。他微微一笑,摸摸她的头:“是啊,阿吟长大了。” “苏浮。”她拨开帘子,凝望着车外的迷醉烟华,一字一句道,“当年的沧澜城也似这般美,我不希望晏京变成第二个沧澜。” 他拍着她略显单薄的肩:“不会的,我保证。” 马车穿过街巷,有凌在这个御林军统领亲自护送,一路畅通无阻。凌在早已派人快马入宫禀报,他们刚入宫便有人来传旨,宣靖王前去御花园觐见。 宫婢早早便候在宫门前,待二人一下车,便被引往御花园。 王都的繁华已令人惊叹,皇宫中更是金碧辉煌,黛瓦玉柱,宇榭楼阁,虽不及天宫美幻绝伦,也是处处富丽雅贵,威严肃穆。 御花园中遍生奇珍异树,花开如霞,耳边泉水潺潺,林中莺啼声声,如临仙境也不过如此了。 宫婢引他们到临雨亭前,福身退下。 亭中坐着四人,汀澜没有换上公主的华服,依旧一身仙门白衣,如平时一样作为一名仙门弟子坐在十夜身边。十夜神色淡漠地坐着,少年眉眼还未显出全部风华,却已是夺目之姿。虞清摇着纸扇,未言先有三分笑。放眼晏京,怕是再难找出能与此二人并提的公子。 正中主位上端坐着一位而立年华的男子,与苏浮生得有几分相似,却不似苏浮常年修仙而带着的温润如玉,他剑眉高挑,琼鼻薄唇,眸中含威,一身锦衣便服,胸口和袖口上绣着栩栩如生的金丝盘龙。凡间只有一个人敢在衣上绣龙,花汐吟一眼便确定他便是苏浮的长兄,当今圣上苏还锦。 汀澜眼尖,看见苏浮与花汐吟走来,便唤了声:“二皇兄!” 此时是在凡间,她也不须再避讳,重新唤他“皇兄”了。 苏浮与花汐吟入亭拜见:“臣弟(花汐吟)参见圣上!” 苏还锦是很疼爱这个多年不见的弟弟的,当下免了他俩的大礼,赐座,大笑道:“与二弟多年未见,朕很是想念,日前听十一说你也来了,朕还以为听错了。方才来报,说凌在将军在城下接到了你,朕欢喜至极,二弟别来无恙啊。” 苏浮也笑了:“劳皇兄记挂了。” 苏还锦注意到花汐吟,看了汀澜一眼:“十一,这位就是你说的‘小妖精’师妹吧,瞧着倒是个可人的小丫头。” 汀澜撅着嘴:“她也就这张脸可人了。” 花汐吟习以为常地听着她损人不打遮掩的话,端着上好的碧螺春默默啜了一口。 她有什么好急眼的,都斗了七年了,她要是还跟这位公主殿下吹胡子瞪眼,可枉费了她抄了上千遍的那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身上的三十六种药粉,每种都是她精心调制,看来这位师姐还没牢记上回痒痒草的教训。不急,不急,横竖她打小便是个记仇的主儿。 苏浮看着她唇边若有似无的微笑,结结实实打了个寒战。 果不其然,当晚宫人们老远便听见从十一公主的临芳阁中传出气急败坏的怒吼:“花汐吟我跟你没完!——” 那呼声异常凄厉,据说临芳阁附近的鸟第二天都下不出蛋来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六十一章:浮云过眉间 御书房内。 “十一,你挠什么呢?”苏还锦一脸费解地看着自家妹妹在椅子上不停地往身上抓,看她那样,他都不禁觉得自己身上也开始痒起来了。 汀澜咬着后槽牙,悻悻地瞪了花汐吟一眼。 也不知道这死丫头这次给她下了什么药,她昨夜沐浴后,便觉得身上一阵阵的奇痒,撩起袖子一看,只见手臂上全是小红疙瘩!她立刻便想到了花汐吟。为免丢了面子,她熬到深夜才去问这死丫头要解药,谁知这丫头两手一摊,很实诚地告诉她,解药没有,不过药量不大,痒上四五个时辰药劲就过去了。 这种程度,还不到奇痒难忍的地步,可痒四五个时辰也不是开玩笑的。她一夜难眠,现在恨不得剁了对面那个一脸“您自求多福”表情的死丫头! “十一,要不要传个太医来瞧瞧?”苏还锦看她吸气又呼气,吸气再呼气的样子,委实不忍。 “不用,十一很好,非常好。”汀澜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太医院那些个老匹夫若能解这丫头配的药粉,她还用在这忍着受苦?!罢了,罢了,还有一个时辰,她还忍得住。 十夜将一枚丹药递给她:“止痒的。” “多谢师兄。”虽然气花汐吟对自己下药,但能因此得十夜赠药,她心中还是十分欢喜的,接了丹药服下,身上的奇痒果真消了许多,一时不必抓挠了。 苏浮凑到花汐吟耳边:“你下了什么药?” “放心,不是什么毒。”她低笑,“那真是药,能治她前几日受灵气冲击时受的伤,我不是也给你开了?至于起疹子那是因为我恼她,药量给多了些,无大碍的。女子报仇,当天都是晚了的。” 昨晚汀澜闯到她屋里又摔凳子又砸瓶儿的,问她解药在哪,她倒是无所谓,横竖砸的都不是她的东西,再说下在浴桶里的本就是药,哪里还用解药? 苏浮憋着笑,兀自摇头。 这丫头,真是个得罪不得的主儿。 “皇上,我们回到正题吧。”十夜作为师兄,率先向苏还锦进言。 苏还锦也意识到这话题跑远了,遂轻咳一声,点头示意。 十夜看向花汐吟,她立刻会意上前,从怀中拿出一张素宣,让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呈上去给苏还锦过目。 “这是昨日我师傅用纸鹤传来的布防图,皇上可以作为参考安排晏京城的防守。我师傅说,凭凡人之躯定然是挡不住魔界大军的,此次布防更多的侧重于为仙门赶到赢得时间而作出的最有效的防御。”昨夜她也看过师傅的图,晏京四门的兵力并没有平均分配,而是根据各门情况作了一番调整,弓箭手一半留在城墙上,一半退守城墙内,在各门之间守出一条半里宽的大道用于各城门之间的及时救援,如此便可灵活安排兵力。他们五人一旦战事爆发,便分守四个城门,留下十夜镇守皇宫。所有将士的武器刀刃处都抹上她配制的毒药,而师傅配的那一小瓶珍贵的绝尘之毒则抹在他们五人的配剑上。这样一来,也能周旋些时间。 苏还锦仔细看过图上的布置,点点头:“仙门到底比我们这些凡人有对付魔界的经验,魔界若来攻,朕会按这张图布置,此外朕会调令黑甲军前往四门助阵,相信也能撑个几个时辰。” “黑甲军!?”汀澜和苏浮同是惊愕。 “皇上请三思!”随侍的老太监德公公当即伏地,“黑甲军是宫中最为精锐的部队,是要留下保护皇上的,一旦调去城门,皇上的安危怎么是好?奴才恳请皇上三思啊!” 德公公曾服侍过先皇,如今又留下苏还锦身边伺候,是宫中的老人,一直忠心耿耿。苏还锦知他性子,是紧张他的安危,故免了他冒犯之罪。 苏浮上前道:“德公公言之有理,黑甲军不能随意调动,皇兄龙体要紧。” “二弟,谁能保证琼华上仙赶到之前城门不会失守?那不是外族侵扰,是魔界大军兵临城下!黑甲军是先皇驾崩前与这大好河山一同交到朕手里的,他们的职责不是朕一人的禁卫军!”苏还锦令众人随他一同走上望星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穿过偌大的皇城,可以看见城墙外,晏京城川流不息的街巷屋宅,看见城郊的天空上翩飞的几只风筝,他问,“诸位觉得此景美吗?”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点头。晏京城的美,乃是世间少有的梦里烟华,足可以令人迷醉。 “一旦城门被攻破,晏京城中便是生灵涂炭,即使可以退守宫门,又有何用?”苏还锦站在高台上,龙袍翻飞,君临天下的气势令人不敢直视,“朕答应过先皇,朕会守住一个生生不息的晏京城,会守住这建元王朝的千万百姓!君无戏言!” 花汐吟静静地仰望着他——这就是苏浮的哥哥,人间的帝王…… 她不由自主地单膝伏跪:“谨遵陛下圣谕!” 苏浮也跪了下来:“臣弟愿辅佐吾皇,誓死守卫晏京城!” 当年先皇欲在他和苏还锦之间立太子,那是他入仙门后的第四年,母后大寿,他与汀澜回宫。他是母后唯一的儿子,母后自然望他为储,但是他却拒绝了父皇的密旨。且不说他已入仙门,早没了那夺嫡之心,就是他还是皇子,他也不一定会去争这皇位。 他与苏还锦有过十余年的相处,他的大皇兄从小没有他优秀,也没有他备受父皇宠爱,一个死了母妃的皇子,他都不知道皇兄是如何长大的。但是他总觉得,他的皇兄配得上那把龙椅,配得上他俯首称臣。 父皇多年前便将侍君之权交给了他,如是昏君,他可替天下臣民取而代之。如今魔界大军不知何时回突然兵临城下,他此刻跪在他脚下,称一句“吾皇”,便是承认了苏还锦是他的君王,从此效忠。 其他人也齐齐跪在台上。 苏还锦即刻拟下圣旨,让德公公传令三军,调兵布防,一夜之间,晏京城的守卫增加了三倍。 明月高悬,城楼上灯火阑珊,举着火把的将士沿着城墙沉默着巡逻,气氛压抑庄严。 白衣的女孩靠在楼顶的石柱上,手边点了一盏灯笼,十岁出头的模样,却因常年习武,身量比寻常女子生得高挑些,从背影看倒像有十二三岁了。 “苏浮,雾莲月真会攻晏京城?”她问。 身后的少年施施然走到她身旁:“他会的,晏京城百姓众多,且是王都所在,不然琼华上仙也不会将我们安排在此地。雾莲月必会攻城。”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们,会守住的吧。” 苏浮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望向城中来往的百姓和万家灯火通明。 这盏灯下,娇美的人妇正为床上的孩子缝补衣衫,那条巷尾情窦初开的姑娘正含羞带俏地望着身旁心仪的郎君,还有那倚红叠翠的楼阁,琳琅满目的小摊…… 他握紧腰间的灵犀剑:“是,我们会守住。” 魔界动向不明,目前仙界的兵力不能分散在人间,否则雾莲月奇袭仙界,后果不堪设想。仙门各派都已派遣了弟子镇守各城,他们五人都是天庭重霄五大星君门下优秀的弟子,白君卿安排守卫王都,稍有异动,便可立即告知仙界增援。 谁也不知雾莲月是否会亲自领兵攻城,若是像风祈一样的魔将上阵,凭他们还能抵挡三到四个时辰,如果是雾莲月……不知两个时辰能否争取得到。 如今晏京风平浪静,他们再想也只是徒添烦恼罢了。 苏浮回头看了看她,她还如七年前一样,青黛色的头绳绑出两个垂髫,长发随着风儿轻轻舞动。他温雅一笑:“怎么还扎着娃娃头,你这长不大的样子……” 你这长不大的模样,可叫我怎么求娶才好,我可不想被百姓议论尊比天子的靖王爷是个恋童癖啊。 “过来。”他让她站到自己跟前,伸手解下她发上的头绳,刹那间,青丝三千泻下,一股莲香从发间萦绕而出。 他手下的动作极尽温柔,修长如玉的手指替她梳理着长发,很快便绾起一个清秀的少女髻,他不知从哪变出一只优昙玉步摇别在她发间。一瞬间,她少女的清雅神韵便显露出来了。 这个髻他私下里练了许多遍,很满意自己如今的手笔:“这样好看。” 花汐吟摸摸头上的步摇,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雅妍如玉,这个词仿佛就是为他而生的,明明只是一笑间,却仿佛已是千树花开。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对她这么好呢? 与此同时,天宫重紫阁。 天狼等人刚刚散去,凡间各城池的部署算是告一段落,紫辰坐在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白君卿负手而立,静静望着远处:“别敲了,不觉得很吵?” 紫辰指尖一顿,笑道:“你失了耐心倒是少见得很。” “只是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并未皱眉,淡漠的神色却隐隐有股不安。 紫辰继续敲击着桌面,只是这次踏了几分韵节:“很多年没听到你说这句话了。” 上回从白君卿口中听到这句话,已是三千年前,白君卿的师傅,昆仑掌门玉昆仙尊羽化的那一年。他与白君卿刚刚修成仙骨,奉师门之命下山除妖,走下昆仑山的时候,白君卿回头望着山上的皑皑白雪,曾皱着眉说,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半年后,他们平乱归山,才得知他们下山不久,有魔族进犯昆仑,玉昆仙尊为救白君卿的师兄,中了一种名为牵机的毒,他们回到碧霄宫的时候,仙尊已药石罔顾,临终前将守护苍生的重任交给了白君卿。白君卿跪在仙尊榻边,立下重誓,定不负师尊所托,于是才有了今日万人敬仰的琼华星君。 而牵机之毒也成了白君卿心头的一根刺,几千年来一直在调查,得到的结果均是渺茫。 “紫辰,我们当年为何要为仙?你可还记得?” 紫辰嗤笑:“这种事……早就不记得了。只是守护六界安危,使我们不可推卸的责任罢了。” “是么……”白君卿望着七重天的明月,露出一抹淡雅的浅笑。 “魔种孵化,六界大乱……”紫辰弯着嘴角,“白君卿,有上千年没看你再穿上那白炎战甲了吧?” 白君卿沉默着,任夜风吹乱了鬓角,久久无言。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六十二章:一颦一笑一朝颜 上 驻守晏京城的第三日,风平浪静,也许用风和日丽形容更为恰当些。昨日,魔界派兵袭击了一座偏城,和之前一样,他们杀光了城中的百姓,放干了每一具尸体的血。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奇怪的举动。 花汐吟坐在御花园的亭子中,捻着剑穗发呆。苏浮和汀澜去给太后请安,十夜正与苏还锦商议晏京城的布防细节。虞清说是去城门巡查,不让她跟着来,她就想着他是不是又去街上勾搭佳人,展现他少岛主英姿勃发的一面了。 师傅今晨又传来了消息,要她仔细着晏京城附近的动静,不可放松警惕。 她看着平静无波的水面上悠然游过的两只鸳鸯,天空碧蓝,阳光正好,这样的景色委实让人提不起警戒心啊。 据说再过一月,便是晏京城一年一度的花灯庙会,届时又恰逢苏浮弱冠,定是比以往要隆重上许多的,好不容易来一趟凡间,不知能否赶上一次,只盼着雾莲月不要这么快盯上晏京城。 忽然,从花园另一头传来几声急唤。 “公主!公主请不要跑!” “公主仔细脚下啊!” …… 她远远望见几个婢女从对面的满月门后跑出,心惊肉跳地追在一个身着绯色宫装的小娃娃,那娃娃至多不过三五岁模样,头顶扎着一对小包子。用银片钿花缀着,闪闪亮亮很是晃眼,手里捏着一束金黄的连翘花,小短腿扑楞扑楞地跑着,像个豆沙团子。瞧着她一步一颤的身影,花汐吟忍不住弯起嘴角。 那豆沙团子颠巴颠巴地跑过九曲桥,眼见着就要进亭子了,脚下被那卵石路一磕,她就四肢全开结结实实地趴在地上了,手中的连翘花飞了出去,散落一地。 宫婢们吓得七魄去了六魄半,慌忙跑过来扶起豆沙团子,紧张地询问她摔疼了哪儿。豆沙团子摔得头钗都歪了,却不哭也不闹,呆呆地望着那些紧张得一口一个“小祖宗”的宫婢。 花汐吟望着撒了一地的连翘花,走过去一枝一枝地捡起来,重新捏成一束递给那豆沙团子:“小团子,你的花。” 忽然冒出的声音令宫婢们吃了一惊,豆沙团子也转过脸来呆呆地望着她。 不看还好,一看这豆沙团子生得真粉嫩得跟团子似的,哪哪都是肉嘟嘟的,怎一个俏字了得! 花汐吟没忍住,伸手就捏脸“|小团子,你是哪家的呀?” 豆沙团子好像傻掉一样盯着她看,粉嘟嘟的模样好像要在阳光下化掉似的。一旁的宫婢可反应过来了。被捏了,她们家公主被捏脸了! “放肆!什么‘团子’?这是七公主!”为首的女官率先拍开她的手。 花汐吟一怔。公主?七公主? 当今圣上苏还锦而立之年,尚无皇后,共纳了五位嫔妃,其中最受宠的兰贵妃林梓心因难产甍了,如今只剩四位。四位嫔妃除景贵妃外皆有所出,共有六位皇子,一位公主,想来这豆沙团子的娘就是生前荣宠万千,死后独留一女的兰贵妃,那这豆沙团子可不就是传闻中被苏还锦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的七公主。 说起这七公主,还真有些独特。七公主,小字朝颜,因自幼无母,现寄养在无出的景贵妃名下。或许是出生就没了娘,打小性子便幽闭,年过四岁,竟是连半个字也不会说,任凭苏还锦百般哄着教着,至今他连一声“父皇”也没听到过。 别问她为何知道这许多的宫廷秘辛,要知道在没有话本的天庭能充当消遣的只有这些秘辛了。 花汐吟笑着摸摸团子的头,替她将头上的小包子整理好,朝颜就这么傻乎乎地望着她。 这时,一个太监前来传话:“吟姑娘,皇上在钰晨宫摆了宫宴,请您过去用膳。” 花汐吟抬头看看渐渐西垂的太阳,惊讶已经这个点儿了。 “我师兄师姐可去了?” “回姑娘的话,就差您了。”太监毕恭毕敬地回话。 “我这就去,烦请公公带路。”她抬脚欲走,衣摆却让人扯住了,回头一看,是那小团子公主,她正眼睛一眨不眨地捏着她的衣服,任花汐吟掰了几次都没能掰开,“你要跟着去?” 朝颜点点头。 花汐吟了然一笑,手递过去,将那只肉嘟嘟的小手牵住,顺带揉了两下,这手感就跟在捏糯米团子似的。 这小太监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立刻对那几个宫婢道“|公主要随吟姑娘一起去皇上那儿用膳,留两个机灵的在旁边伺候,其他人回锦绣宫,还跟桩子似的杵在这作甚。” 闻言,女官留下两个还算机灵的婢女跟去伺候,带着其他人低着头散了。 花汐吟牵着这小团子公主,小太监在一旁小心引着路,两个婢子跟在后头。 “方才可摔疼了?”她低头温声询问。 朝颜看着她,慢慢抬起另一只手,果然是蹭破了皮。这傻团子怎的就不吭声呢。 她停下来小心地替朝颜清理掉伤口上的尘土。 “哎呦我的小祖宗,您怎么给伤着了?!”太监这边刚心疼完,回身就给了两个婢子一人一耳光,“你们这些个没用的东西,连个孩子也看不住!” 两个婢女跪在地上磕头讨饶。 花汐吟倒不在意这一出太监宫女哭骂戏,从怀中取出药给朝颜敷上少许。 “姑娘,要不要请个太医……”太监细声询问。 “不用,我就是大夫。”她抽出腰间的帕子帮朝颜包扎好。 朝颜端详着手上清蓝色的方帕,正好在打结的地方露出一朵精致的桃花,她还是头一回见白色的桃花呢。 “还疼不疼,不疼了我们就去用膳好不好?”花汐吟摸摸她的头。 朝颜望着眼前这个一笑起来就仿佛有春暖花开的女子,一股好闻的莲香飘入鼻中,她忽然弯起了眉眼灿烂地笑了起来,点点头。 于是,花汐吟便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太监和婢女在后面半天没回过神。 刚才是她们的七公主吗?刚才笑得跟朵花似的让人恨不得扑上去抱一抱的是她们一出生就跟活僵尸一般不哭不笑的七公主吗?!这是……菩萨显灵了? 花汐吟牵着朝颜进殿时,果真如太监传话中说的那样,就等她一个了。 苏还锦指着她对苏浮大笑:“二弟,你这小师妹人小面子可不小,居然敢比朕来得还晚。” 苏浮赔笑道:“阿吟年纪小,尚不懂礼仪规矩,皇兄看在臣弟面儿上,还请多包涵她些。” 苏还锦性子豁达,平日里规矩的见多了,偶尔来个不懂规矩的他新鲜还来不及,谈何怪罪。 他低头瞧见躲在花汐吟身后的小团子,不禁诧异:“朝颜?” 被他一唤,朝颜躲闪得更厉害了,抓着花汐吟不肯撒手。 花汐吟伸手拍了拍这粘人的小团子:“路上遇到的,不知是皇上的七公主,七公主不肯松手,阿吟便将她一同带来了,皇上恕罪。” 闻言,苏还锦倒惊了一惊。他这七公主性子有些……就连他这个做父皇的也不能抱上一抱,除了景贵妃和几个贴身婢子,别人那是碰都不能碰一下,今日居然会这般缠着一个初次见面的女子?! “无妨,这孩子与谁都不亲近,今日见了吟姑娘终于有个正常的孩子样儿了。”苏还锦示意她入座。 苏还锦本来命人在自己身旁添一双碗筷给朝颜,可那团子公主也不知是怎么了,抱着花汐吟的腿死不撒手,那架势恨不得能长在花汐吟身上似的。 苏还锦哭笑不得地拍着桌子:“朕这个七公主啊,敢情是有了吟姑娘便不要朕这个父皇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六十三章:一颦一笑一朝颜 下 花汐吟对此也颇感无奈。 “罢了,德公公,吩咐人将公主的碗碟撤到吟姑娘那桌去。”苏还锦瞧着他家小七团子前所未有的闪亮的眼睛,心道完了,这四年养了个胳膊肘子往外拐的混丫头。 花汐吟的桌子安排在苏浮旁边,她牵着朝颜走过去坐下。 此乃家宴,所以席上并没有官员,只有他们五位仙门弟子,连嫔妃和太后都不曾差人出现或来问候,看来魔界的事还是有及大影响的。 开宴没多久,朝颜又闹着往花汐吟腿上爬。花汐吟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团子公主执拗地糟·蹋着她平整的衣衫,小七团子也不知是哪儿的倔劲儿犯了,皱着眉抓着她,蹬着小短腿可劲儿地往上蹦,一副“我就不信了”的神情。 这小团子公主实在太好玩了,她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好玩的娃娃呢! 花汐吟忍着笑,伸了伸手引诱道:“想抱抱?” 闻言,朝颜也不蹦了,看着她很认真地点点头。看着一个四岁的孩子努力做出“很认真”的表情,还真是件极其有趣的事。 花汐吟不得不承认,小孩子的杀伤力和糖炒栗子一样都是不可低估的,她怎么也想象不到,她一个修行才满三百余年的小妖今天居然对着一个豆沙团子母性泛滥了!? 众目睽睽之下,就见咱们看着还乳臭未干的小师妹跟抱汤圆似的将朝颜放在了腿上,那一瞬间所谓母性的光辉闪得在场的诸位心肝脾肺肾来回抽着疼。 苏还锦这边更是欲哭无泪,这是他家公主啊!这位是他闺女没错吧! 这一边,花汐吟抱着小七团子不亦乐乎,这小团子瞧着就可爱,抱起来更是舒服,除去不说话,真是太讨人喜欢了! 她将手搭在朝颜脉上,替她诊了一回,回头向苏浮询问:“苏浮,小七的病是天生的?” 苏浮答道:“天生的。她母妃生下她就去了,这孩子长到现在也不肯开口说话,看皇兄的表情,许是她头一回这样黏人。” 他说得有几分感慨,花汐吟摸着朝颜的脉象却皱起了眉头。 这脉象确有阴郁幽闭之相,但浮动在心脉上的一缕黑气却令她心头一紧。 “小七。”她将朝颜的小脸扳过来,仔细查看她的眼睛,心中更加确定其中有蹊跷。 方才在御花园中见小七跑来时她便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这孩子双目无神,一副痴呆相,任谁看了都会认为这是一位傻公主。可是当她走近这孩子,牵着她,包括现在抱着她时,这孩子的双眼一片清明,虽然还是不开口,她学医多年,个中差别岂会看不出来? 这孩子恐是被人暗害,且时日不短。此毒并非凡间之毒,故凡人是看不出的。她阅书无数,却无法立刻辨出这是什么毒,只知道在自己身边,这孩子体内的毒便回被某种力量压制住。至于这股力量,好像是……是师傅? 她怔住,思索须臾便反应过来,抬起手,凝视着腕上的镇魂铃。 是纯仙之气,是师傅注入镇魂铃中的纯仙之气在起作用! 苏浮在旁瞧见她凝重的神色,担心道:“阿吟,发生什么了?” “没事。”她摇摇头,继续笑眯眯地问朝颜,“小七宝贝儿,想吃什么,姐姐给你夹来。” 朝颜舒舒服服地在她怀里蹭了两下,定定地望着她,一双眼睛水汪汪亮晶晶,跟要把她看化了一般,两个清亮的字节从那张小嘴中跃出。 “娘亲。” 并不算多么响亮的童声,此刻却胜似天籁,令整个大殿霎时静若旷野。 苏还锦刚举起的酒杯掉在了地上。 汀澜刚拿起的葡萄滚在桌边。 虞清行不离手的纸扇砸进了汤里。 十夜的筷子掉了一根。 苏浮将酒倒在了衣服上还久久回不过神。 更不必说殿上伺候的宫女太监…… 花汐吟傻了一样看着朝颜:“小七,你……叫我什么?” 苏还锦几乎是跑着奔到朝颜身边,就算批了一夜奏章也从不会发抖的双手此时却抖得厉害:“朝颜,你刚刚是不是说话了?!” 朝颜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又回过头看着花汐吟,抿着唇笑着又唤了一声:“娘亲!” 那一瞬间,这位人间帝王几欲落泪,模糊的眼前再一次浮现出那在碧心亭中曾对他回眸一笑的温婉女子。 她的女儿,他们的朝颜终于会说话了,他总算不负梓心临终托付。 他感动归他,花汐吟可凌乱了。 “那个,小七啊,我不是你娘亲,你可以叫我姐姐。”这姑娘太直接了,真的不用一上来就这么客气的。她望天兴叹。 这下众人总算抓住重点了,这称呼不太对啊! 苏浮走过去将小七团子扒出来,耐着性子道:“朝颜,听皇叔说,这位你要叫姐姐,不能叫‘娘亲’……哎朝颜你怎么还打人了?!”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跟小野猫似的乱挥爪子的小七团子,人家挥完后还不忘瞪他几眼,然后往花汐吟怀里一钻,坚持不懈地叫“娘亲”。 苏浮怨气侧漏地看着苏还锦:“皇兄,你闺女,你自己来吧。” 于是,苏还锦便上前,还没等动手呢,小七团子一掌就拍下来了,好清脆的一声“啪”,可见下手之狠。 用花汐吟的话来说,苏还锦此刻的表情就跟被哮天犬趾高气昂地踩过了面门一样。这是闺女吗?!说出去谁信这跟吃了炮仗似的的混丫头是他亲闺女啊?! 花汐吟深表同情地对皇帝陛下报以微笑:“小七,这可是你亲爹……” “娘亲,小七饿。”朝颜一字一顿地说完这句话,伸出手,花汐吟虽说比同龄人高些,却也没有成人,她这样搂着倒是刚刚好。 苏浮见这团子压根就没想理其他人,遂干咳一声:“皇兄,关于‘娘亲’这事儿,暂且搁着吧。” 苏还锦被小七这一掌打击得够呛,挥挥手便回到位子上继续用膳。 汀澜望着对面抱着朝颜的花汐吟,露出嫉妒不已的神色。 想当初她刚回到晏京城,在锦绣宫碰上朝颜,这小混球碰都不让她碰,她可是她皇姑姑呢!现在居然这么黏那小妖精,还叫她……叫她娘亲?莫不是真傻了? 用完膳,苏还锦吩咐送公主回锦绣宫那安歇,哪料这孩子还是不肯松开花汐吟,一个劲叫“娘亲”。花汐吟颇为头疼地蹲下身,摸摸她的头:“小七乖,回去好好睡一觉,我……娘亲明天一早就去陪你好不好?” “娘亲不骗小七。”朝颜拽着她的袖子。 “娘亲不骗小七。”她重复了一遍。 衣袖上的小手这才松开,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宫女回去了,才离身三步,朝颜的眼睛再一次失去了神光,恢复到呆傻的模样。这让花汐吟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推断,这小团子定是中毒了。 由于他们来得突然,靖王府和公主府都尚未安排妥当,不可入住,就暂且安排无人入住宫中,一来兄弟多年未见,而来万一有突发状况,消息传达也快,可以及时商议对策。 十夜,虞清随苏浮入住庆阳宫,而花汐吟则与汀澜住在临芳阁。 夜色初上,月色清清,冗长的宫道上两个掌灯婢女在前方照路,汀澜和花汐吟不紧不慢地走着。 “想不到你还有做‘娘亲’的魅力。”汀澜瞧着比自己矮上一截的花汐吟。 “哪里,比你这个亲姑姑的魅力稍微大了一点点而已。”她回以灿烂笑容。 “你!……”汀澜气得憋着一口气半天顺不下去,“像你这样气得人脑瓜仁疼的臭丫头怎么就给落到我二皇兄眼里了!” “苏浮?” “可不是。”她好好地白了这迟钝的丫头一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靖王爷,全晏京不知有多少名门氏族盯着这块肥肉呢,哪想倒先让你叼了去。你叼了就叼了吧,还就放在那生生晾着,要是被那些有心人听了去,还不得气得呕血。” 花汐吟还是头一回听见汀澜一口气对自己说这么长的话,可话中意思却还是云里雾里。什么肥肉,什么叼了去?她想着这师姐平日里也不会说好话,便惯性使然地回了一句:“我叼了去那是能耐,有本事让他们也叼来试试。” 汀澜哭笑不得,这人压根没听懂她的话吧,听着倒是一番羞死人的豪言壮语了。 “师姐,关于朝颜……或者说关于景贵妃你有什么印象?”她自然要要防着隔墙有耳,将“景贵妃”三个字贴着汀澜的耳边念出。 汀澜一惊,立刻停步:“你们两个,退下去。” 两个掌灯宫女立刻伏首退下,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拐角。 “花汐吟,不知不知道这里是皇宫,比不得你师傅的玉竹居,容你胡言乱语的。” “我这不还没说什么呢。”她莞尔道,“师姐,朝颜是你侄女,你总比我更清楚这宫中的云波诡谲。” 汀澜抿着唇看了她许久,叹了口气。 “兰贵妃林梓心死后,还未足月的朝颜便被送到了锦绣宫,由景贵妃抚养。景贵妃是宫中以贤良出名的贵妃,朝颜由她抚养大皇兄也安心些。只是皇兄来信中提起过,朝颜自出生起便不哭不闹,原以为是乖巧,日子长了才发觉不对劲,经太医诊断乃是幽闭之症,可能终身都不会开口说话。现在你知道方才朝颜喊你一声‘娘亲’,皇上为何会激动成那样了吧。” “说重点,师姐你偏题了。” 汀澜白了她一眼:“那个景贵妃我也见过,表面上确是少有的温恭谦顺。” “表面上?” “我离宫多年,哪里一日就能看透一个贵妃?”这一点汀澜实话实说,就是她未离宫时,那些个妃子娘娘们一个个便不知戴了几张面具在说话。 花汐吟沉思片刻,道:“朝颜的教养除了景贵妃可有经过他人之手?” “该是没有。”汀澜摇摇头,“能说的我都说完了,该你了。” 花汐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笑着问她:“师姐眼中,阿吟的医术如何?” 汀澜先是一愣,继而答:“还,还凑合吧。” “确实还凑合,不然还真诊不出有人暗害朝颜,在她身上下了毒。” 闻言,汀澜委实吃了一惊:“什么?!” 毕竟是在宫道上,她不敢嚷,只能抓着花汐吟:“是什么人做的!?” 花汐吟扶额:“师姐你当我神断吗?” 她现在连那是什么毒都不清楚。 汀澜这十一公主也不是白当的,当即反应过来:“你现在在怀疑……景贵妃?” “她养大的人,怀疑她难道不正常?” “也不是不正常……”汀澜被她这么一说,顿时弯弯绕绕得脑瓜仁疼得厉害,“你说你在这些奇怪的事儿上脑子转得灵光,怎么就……唉!” 怎么就看不出二皇兄的心思呢! “我师父说了,脑子聪明是好事。”她不以为然地摊摊手,“师姐,我这小妖精也就医术还拿得出手了,对于这宫闱之事可不懂,调查景贵妃的事就不掺合了,师姐意下如何?” 师姐意下如何?意下如何……如何…… 什么“意下如何”!这分明就是把最麻烦的事交给她了!景贵妃是什么人,她想调查就调查吗?! 回过神来的时候,花汐吟已经扬长而去了,气得她一跺脚追上去:“花汐吟你给我站住!凭什么我非掺一脚浑水,朝颜现在叫你‘娘亲’!” “哈欠——师姐我困了,果然吃太饱就会犯困啊……” “你别打岔,这事儿是你提出来……” “师姐,临芳阁里洗澡水备好没啊。” “花汐吟!” 花汐吟幽幽地拍了拍她的肩:“师姐,师妹我知道自个儿名字好听,你也不能这么大声叫呀,万一被人误会你暗恋我怎么办,师姐留意清誉啊清誉。” “……”汀澜的脸色跟过年炮仗似的很是精彩。 望星台。 苏还锦久久伫立在台上,遥望着宫门。苏浮立在他身旁,就像多年前儿时的他们也曾这样凭肩长立,笑谈古今天文,纵览星海浩瀚。七年之隔,君臣之分。 “靖琰,当年父皇在你我之中选一人入仙门修道,最终选了你,你可曾怨我?”苏还锦这一刻放下了帝王的架子,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兄长来提出这个纠缠了他七年的问题。 当年的二皇子,当年名满京都的苏靖琰,荣耀名誉,几乎所有的光芒都绕着他而生,在他面前,他这个长兄自叹弗如。父皇宣布要选一人拜入紫辰星君门下,他想都不用想就该是自己,甚至连包袱都收拾好放在床边了,圣旨一下,竟是苏靖琰。 明黄的圣旨上,丹砂批下的三个字,苏靖琰。 苏浮摇摇头:“皇兄多虑了,臣弟至今仍觉得能入得仙门,乃是臣弟的福气。臣弟已是修仙之人,功名爵位委实没有必要,皇兄为何还给?” 苏还锦摆手:“你们要不要是你们的事,给不给那是朕的事,一码归一码,你少给朕摆仙门清心寡欲的谱,朕不吃这一套。” 瞧瞧,七年前那一急眼就土霸王的脾气还是没改。苏浮哑然失笑。 沉默半响,苏还锦问:“靖琰,你老实告诉朕,这晏京城守不守得住。” 苏浮顿了顿:“非雾莲月领兵,七成,若雾莲月领兵……臣弟不敢妄下结论。” “这雾莲月真就那样可怕?” “此人不可小觑。”苏浮神色凝重,“据臣弟这些年的了解,目前能与之匹敌的仙界屈指可数,能群起攻之的也不过尔尔,而能以一人之力完胜此人的,只有一位。” 而这个人的名字,苏还锦不会陌生:“你那小师妹的师父?” “正是琼华星君。” “九重仙尊,凌驾众生,白衣倾华,举世无双……”他脱口念出曾在书上看见的关于白君卿的字句,每一句都在赞颂那人的尊容。 “皇兄,这些字句不过是有心人写来让人看的,若皇兄有幸能亲眼得见琼华仙尊……”苏浮微微一笑,叹道,“那人根本不是世人能形容得出的啊。” 四海八荒,只此一人。 白君卿有多少本事,说到底苏还锦并不是特别在意,他是人间的帝王,他要做的是守住江山万里,守住他的黎明百姓。帝王者,心可以狠,无舍便无得,但唯一不能舍的便是百姓。百姓昌,则国昌;百姓亡,则国亡。 这是父皇病危时握着他的手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苏还锦静静遥望着夜空,发出一声长叹:“只愿天佑建元,国祚绵长。”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六十四章:景贵妃 临芳阁。 花汐吟刚练完剑法,正打算收拾一下去见那团子,也好进一步确认那是何毒,汀澜却在这时寻来,说关于景贵妃有了一些发现。 “景贵妃与兰贵妃是同年入宫的,二人算得上是情同姐妹。她们都是六年前从江南进贡来的秀女,脾性温良,因此深得皇上青睐,尤其是兰贵妃,可谓万千恩宠于一身。” 她娓娓道来,花汐吟仔细听着,生怕漏过蛛丝马迹。 “这些事宫人都知晓,可是我昨夜去内务府翻阅了此二人的记录。按理说,地方进贡的女子,其出身,家世,都要有文牒呈报内务府。但我却只找到了兰贵妃的文牒,景贵妃只有入宫后的记录,入宫前只字未提。还有一点很奇怪,这景贵妃以身子虚弱为由,入宫以来从未踏出过锦绣宫半步。”汀澜少有如此上心的时候,或许是在亲眼看见了内务府的记录后发现了蹊跷,她少见的与花汐吟站在了同一阵营,也怀疑了景贵妃,“小妖精,我毕竟七年未归,能查到的只有这么多了。” “师姐辛苦了,多谢师姐相助。”她道。 汀澜瞪了她一眼:“我这可不是在帮你,我是为了朝颜,别以为这样就能和我套近乎……” 花汐吟暗暗白眼,敢情您还真以为您是香饽饽了,我可着劲往上贴不成? 用了早膳,花汐吟便动身去锦绣宫,刚走到殿门外,便见一群宫女太监围着一位美貌夫人正在侍弄一株海棠树。那女子黛眉杏目,眼窝偏深,为她一双秋水玉眸更添几分深情脉脉之色,一身湘黄宫装,腰间玉佩环金流苏,在满园春景中俏丽如牡丹,只是在看着那株海棠树时眼中浮动着一缕化不开的薄凉愁思。 花汐吟站在不远处静静观望,这女子大约就是景贵妃了。 那边的一等宫女很快注意到了她,娇喝一声:“大胆!你是哪个宫的婢子,见了贵妃娘娘还不过来请安!” 花汐吟立时扬起一抹绚烂的笑意,快步走来拱手行礼:“见过贵妃娘娘。” 景贵妃回过头,朱唇噙着温良的淡笑:“白衣道服……姑娘是靖王爷和十一公主的师妹吧。” “小字汐吟。” “是吟姑娘啊。”果真如汀澜打听到的,这景贵妃的一举一动皆是温和沉静,也怪不得皇上会将七公主抱来锦绣宫抚养。“吟姑娘今日来本宫这所为何事。本宫乃一介女流,可没什么可以相助姑娘解这晏京城之围。” “娘娘宽心,阿吟昨日答应了七公主来接她,今日只是来寻七公主的。”她道明来意。 景贵妃轻轻一笑:“来人,去吧七公主带来。” 一名宫女退进锦绣宫中。 花汐吟趁这空隙,平静地打量了景贵妃几眼,这贵妃娘娘不仅瞧着娴静,眼中甚至连一点争宠之色都没有。听汀澜说,她进宫六载,由夫人晋升到贵妃,从没有任何争风吃醋的传闻,只是安静地守着锦绣宫,苏还锦来或不来,她顶多只是笑或不笑之分,就像她种了一园的白海棠,与世无争。简直不像这皇宫里的贵妃娘娘。 不一会便有个老嬷嬷领着朝颜走出锦绣宫,肉嘟嘟的一小团,小脸儿上飞着两朵红霞,只有那双眼睛毫无神采,呆呆地望着景贵妃。 朝颜被带到景贵妃身边,嬷嬷退了下去。朝颜很自然地抓住了景贵妃的衣衫,往后退了退。 景贵妃温柔至极地抚着她的发,对花汐吟道:“吟姑娘不要见怪,这孩子打小内向些。” 再内向也不会是这个样子,大夫面前也敢说瞎话…… 她摇摇头,走近两步,伸出了绑有镇魂铃的手,软声哄道:“小七,可还认得我是谁?” 镇魂铃飘出一缕金色仙气,瞬间便让那双眼睛恢复了清明。朝颜定定地望着眼前笑意明媚的女子,登时松开了景贵妃虎扑过去。 “娘亲!”脆生生的一唤,在场的无一不惊。 景贵妃更是激动得掩面欲泣:“朝,朝颜你会说话了?太好了!皇上知道么,快去告诉皇上!” 这等反应,竟是比亲母还亲了。 但是,花汐吟却不动声色地沉下了眉眼,旋即又勾起一抹笑意:“七公主阿吟就先接去了,贵妃娘娘莫要太过牵挂。” “哪儿的话,难得吟姑娘与这孩子投缘,本宫高兴还来不及,去吧。”景贵妃拭去泪水,支了两个宫女随去伺候。 花汐吟牵着朝颜从锦绣宫离开,眼见锦绣宫远了,她才松了口气,缓缓松开一直默默按着聆音的手,只见银色的剑鞘上已染上一层暗色。聆音的剑鞘乃是昆仑银石所铸,加上此剑跟随师父多年,对于妖魔之气的感知比一般仙家法器还要灵敏。方才走近景贵妃时便已有了反应,眼下居然连剑鞘也污了,看来这贵妃娘娘来头不小啊…… “娘亲。”朝颜扯了扯她的衣摆。 花汐吟凝视着这张粉若云霞的小脸,她不知道这种毒是不是景贵妃下的,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在某一天突然要了小七的性命,她现在唯一知道的是小七叫她一声“娘亲”。从前她在凡间也见过做母亲的妇人,从没有丢下孩子不管的道理! 她拍拍朝颜的头:“小七宝贝儿,娘亲带你去玩!” 朝颜攥着她两根手指,轻轻点着头,露出欢喜的神色。 锦绣宫前。 景贵妃温柔地微笑着目送她们走远,手中的剪子咔嚓绞下一朵新开的白海棠,海棠花无声地落在她脚边。 “娘娘,这花长得不错,娘娘为何给剪了?”一旁的宫女瞧着惋惜。 景贵妃放下剪子:“这株海棠是本宫亲手栽培的,该施什么肥,该浇多少水,本宫从未假手于人。” “是,娘娘蕙质兰心。” “本宫记得,这海棠开春以来只开过五朵花,今日多了一朵。” “是的,是娘娘照顾得好,海棠自然要多开一朵来讨娘娘欢心。”在宫中服侍,谁不会挑着机会哄主子开心。 景贵妃笑了笑,用帕子细细擦了手,还是那温柔的语气:“本宫不是很喜欢变化来的突然,今后若是再开出第六朵,记得提醒本宫剪了才好。” 宫人们齐声应是。 御花园。 花汐吟拉着朝颜坐在亭子里,采了些花卉来编花环,编好一个便戴在朝颜头上。 朝颜摸了摸:“娘亲,好看?” 她满眼的欢喜如同闪光的宝石,花汐吟忍不住在她脸上啵了一口:“好看,小七最好看了!” 她将朝颜捞到怀里,用余光瞥了不远处的两个随侍的宫女一眼,趁那一抱,顺势将身子侧了侧,刚好将朝颜挡在宫女的视线之外,装作欣赏湖上风景。 “小七别动,娘亲给你看看。”她低声对朝颜道,伸手去探她的脉象,果有一团黑气在心脉之上萦绕不去,昨日时间不许,她没能探个仔细,眼下几番探寻下来竟发现这孩子体内有两股气息存在,一种是毒,一种无从得知。两种气息互相冲撞互相压制,且以她看来,二者皆非凡物。试想这两种气息一刻不停地在一个四岁女童体内互斗,她怎么可能如正常孩子一般长大。 朝颜乖乖地坐下花汐吟腿上,专心地编着花冠,没有注意到她紧锁的眉头的凝重的神色。 这毒,像是妖毒,具体是哪种,她要查也并不难,只是麻烦就在于与之相生的另一股神秘气息。她从没有感知过如此玄妙的气息,时而想地府怨灵的哀殇,时而又像碧霄之上的仙气,变幻莫测,亦仙亦魔,令人捉摸不透,既无法对症,自然难以下药。 若这两种气息皆是出自景贵妃之手,此人必是妖物,能如此歹毒地对待一个四岁的小丫头,该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原因驱使她做出这等事啊! “娘亲。”朝颜将编好的花冠戴到她头上,刚刚开口说话,很多字她都念不出来,唯有“娘亲”二字,字字清脆,她用肉嘟嘟的小手捧着花汐吟的脸,“娘亲好看。” 晨曦般的笑脸,软软糯糯的童音,直让人心都要化了去。 花汐吟揉揉她的脸,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小七,你为什么要叫我娘亲?” 宫中有那么多女子,而她不过是顺手替这孩子捡起一束连翘花,且以她的模样,怎么都不会让人联想到妇人吧。 小七团子歪着头,茫然地盯着她看个不停:“不知道,你是娘亲……” 有些生硬的字句,语气却是那样肯定。 花汐吟哑然失笑,这么问一个刚会开口说话的孩子确实没什么意义,罢了罢了,这团子公主这般可爱,大不了以后见了师父,让她叫一声“师尊”,拍拍师父的马屁也就揭过去了。 “小七,你生病了,娘亲现在需要你的一滴血查出病症,小七怕不怕疼?”她尽量用一个四岁孩子能理解的语言想朝颜解释她接下来要做的事。 朝颜摇摇头,对于她来说,恐怕连“疼”是什么意思都不清楚吧。 花汐吟从怀里摸出一个透明的小瓶子,打开盖子,又拉过朝颜的手,那小手软得跟没长骨头似的,她觉得这会割哪儿都是个罪过。 朝颜见她迟迟不下手,干脆抓起手边的一朵月季,用花茎上的刺扎破了小指,鲜红的血珠立刻冒了出来,滴在了瓶中:“娘亲,一滴血,不够还有……” 边说边又要用那刺往手上扎,花汐吟低呼一声“我的祖宗”,一把夺了她手中的花丢开,掰开她的手查看,所幸力气小并没有深扎,冒了两滴血便止住了。 她都没有舍得下手,这团子公主对自己倒挺狠啊。 她将装有朝颜一滴血的瓶子放入怀中,继续陪着朝颜玩耍。 不远处的凉亭中,两个身影凭栏而立。 “若不是早知那是你师妹,朕都要怀疑是不是兰贵妃附身在谁身上,回来照顾朝颜了。”苏还锦遥望着对面凉亭中相偎而坐的二人,他从未见过朝颜这孩子这样笑过。 苏浮倒没有太大意外:“阿吟这些年潜心在琼华星君座下修行,琼华星君教给阿吟的和我们学的不太一样,七年下来,阿吟虽剑术不如几个师兄师姐,但仙气却是我们之中最为精纯的一个,朝颜和她呆在一起比较舒服吧。” “不过你这小师妹……”不知想到了什么,苏还锦忽然笑出了声。 “怎么了,皇兄?”他回头询问。 “朕只是觉得朕的女儿叫你师妹叫‘娘亲’,叫朕自然是‘父皇’,那你又该怎么称呼你师妹呢?”苏还锦为难的表情下是显而易见的乐见其成。 苏浮顿了一下,幽幽地看了他一眼:“臣弟的小师妹的女儿称皇兄为‘父皇’,敢问皇兄应该怎么称呼臣弟?” “……” 苏浮阴测测地一笑:“况且,皇兄,你那声‘父皇’八字还没一撇呢。” 苏还锦:“……”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六十五章:怀柔寻花遇故交 上 有了朝颜的血,花汐吟用了一夜时间找出了那种鬼魅的妖毒,竟是画妖之毒。画妖本是从富有灵气的画卷之中修炼而成的妖,十分罕见,因此妖毒也难辨别,此毒名为梦蛊,却并非南疆蛊术,可以 迷控人的心智,亦可在无形中夺取人的性命。 由此,花汐吟立刻又去查了有关画中妖的记载,万幸宫廷中的书阁收录完整,妖物的记载也甚是全面。 画中妖,以画为身,可化人形,但不能离开画太远,否则轻则修为损耗,重则身形俱灭。这样一来,汀澜的话也得到应证了。 她放下书,立刻将此事告知其他人。 她将此事理清后告知了苏还锦,苏还锦大为震惊,想到锦绣宫中确实挂着一幅丹青,丹青上的女子素衣纤纤,在一片白海棠中,如谪仙独立,难道这便是那妖物的真身? 宫中混入妖物多年他竟毫不知觉,光是这一点便令他大为恼火,当即下令捉拿景贵妃,却被十夜制止。 “皇上稍安勿躁,妖物并不是御林军可以拿住的。此次下凡是为守卫都城,因此我们准备在身上的法器也不多,没有十足把握拿住此妖物。画妖在妖界十分珍稀,法力高强,请皇上仔细斟酌,不要 打草惊蛇。” “可是朕的朝颜身中妖毒,还在那妖物手里,你叫朕如何能放心?”想到自己唯一的女儿,苏还锦又是一阵后悔。这么多年,他居然把这孩子交给了一个画中妖抚养,真是荒唐啊!…… “皇上莫急,既然能识破此妖物,妖毒的解药阿吟便有七成把握炼出。”花汐吟上前宽慰。 “你能解毒?”苏还锦眼前一亮,对啊,他怎么给忘了,这小姑娘的医术就连太医院的大国手都及不上,真是关心则乱,“只是,以吟姑娘的医术,为何不是十成?” 花汐吟笑道:“并不是阿吟不自信,只是这解药的采取有些麻烦。况且,家师曾教诲,世上没有一件事做之前就有十足的把握,阿吟不敢妄言。” 闻言,苏还锦点点头。 她接着道:“阿吟不才,曾在一本医术上看见过画妖之毒的解法。小七公主所中的梦蛊之毒,会使人长期游离在梦境之中,神智难以回到现实。小七公主本应该在中毒之时便陷入长眠,但是公主体 内似乎有着另一种气息在替她压制妖毒,故而公主现在只是失了心神,只需找到七夜花,将梦蛊解了,便会恢复如常。” “七夜花?” “七夜花,有名七夜昙华,虽生长在凡间,却是唯一能克制梦蛊毒的药物,一株七夜昙华一生只开放一次,故十分珍贵。”她主动上前,“花城怀柔城东的土质环境十分适合七夜花生长,阿吟愿前 去取花,还请皇上在阿吟回来前,不要打草惊蛇,以免没能收妖,反而害了小公主。” 魔界尚在虎视眈眈,眼下确实不是自乱阵脚的时候,先解了朝颜身上的毒是要紧。 苏浮起身:“既然如此,我和你一同去一趟怀柔。” “万万不可。”她立即制止,“怀柔城我一个人去就够了,晏京城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师兄师姐你们留下吧,只是取朵花,我没问题的。” 她的理由确实令人无法反驳,其他人也认为这是最妥当的办法了。 事不宜迟,稍作收拾后,花汐吟便御剑独自前往怀柔城。 此次守卫帝都竟然扯出了来路不明的画中妖,是令她始料未及的,依苏还锦所言,这画中妖入宫已有六年之久,由一个夫人一路升到今日的贵妃。一只妖放弃修行,留在这皇宫之中,说她心无所图 ,估计没人会信。她也是妖,妖食人·精魄是为了填饱肚子,盗取宝物是为了提升修为,结草衔环是为了报恩抵债,但能让一只妖守着一个地方不肯离去,除了执念二字,她再想不出别的。这皇宫中, 会有什么令画中妖如此偏执? 她正细思各种缘由,冷不防不知从哪冲出个人来,二人在半空中结结实实迎面一撞!当下就把她从聆音剑上撞了下去,她吓得惊叫一声,急唤聆音,聆音被撞得在空中转得没了东南西北,晃了几晃 后飞落而下,将她接住,这才免了她撞进林子里。 她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揉了揉被撞得金星直冒的头,回头去看,哪还有那人的踪影?只记得迎面而来的一片雪青衣色和一股奇异的幽香。 她望着渺无人烟的前方,摇摇头继续向怀柔城飞去。 脚下的山林连成碧绿的荫蔽,一株结香树下坐着一位身姿玲珑的女子,一身雪青软烟罗,墨发在阳光下浮着淡淡的蓝色,一张颠倒众生的容颜怎是一个“妖娆”了得。此刻她正抚着撞得发昏的头, 一副出师不利的郁闷神色。 这哪家娃娃呀!怎的脑袋生得这么硬! 想她刚出浮顔洞几日,终于探到了君上的行踪,正着急赶去逮人,好家伙这一撞…… 她起身,两道柳眉间浮现出一朵青焰,落落紫衣也仿佛燃起了青色焰光,魅影骤现。 据说,魔界的守卫者除十大长老,三十六魔将,七十二魔影外,还有两位守护圣魔宫的护法。 右护法苍遥因闭关,已有多年未在魔界现身,但魔界因他的实力,至今仍对他恭敬有加。 至于左护法,乃是十三年前一夜成魔的一只白狐妖,实力过人,入魔第一日便被封为左护法。 青焰白狐,煞血魔姬。便是魔界用来形容这位左护法紫琉疏的。 且说花汐吟撇开这一次意外,很快便到了怀柔城下。 怀柔城的守备虽比不得晏京森严,却也是加派了不少兵力,花汐吟拿着苏还锦给的玉牌,顺利进了城。 春分刚过,正是花开时令,满城桃李齐放,河堤上成排的木槿开得正盛,一朵一朵连着片儿,好像天边的飞霞。本应该行人如织的大街小巷,在得知魔界随时有可能攻城的消息后,全城戒备,除了 几家米店银号,其余的店铺都店门紧闭,街上行走的人寥寥无几。 她没有多做停留,一进城便朝城东而去。 经过一条街道时,她忽然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这条街上的店铺早已全部关门,行人寥寥的长街显得格外凄清。他一身墨色长襟,挺拔修长的身姿独立在大街中央,绣着银色伽摩陀花的立领遮掩了 他半张倾华侧颜,一双浓紫流光的眼睛默默凝视着地上不知是哪家孩子掉落的一串糖葫芦。那糖葫芦上早已滚了一层污泥,诱人的金红色糖衣蒙上了厚厚的尘埃,可他的眼神却是那样专注而感伤,仿佛 透过这串糖葫芦一直能望见那遥远的地老天荒。 花汐吟走到他跟前,轻声唤:“君陌?” 连陌抬起眼,看见她,也微微有些惊讶:“小丫头?” “你怎么会在这?”妖洞前一别后,她原以为如此萍水相逢,便不会有再见的一天了,没想到不过几日竟又在怀柔城相遇了。 “路过。”他淡淡答道,并不似冰霜之冷,他的口吻不瘟不火,只是淡的没有波澜。 她也打量起那串糖葫芦来:“你方才,在看这串糖葫芦?” 连陌沉声:“没事,只是想起从前有位故人也爱吃这小玩意,一时有些怀念罢了。” 她点点头。 “你不是该与你师兄一同去晏京,怎么出现在怀柔。”自从在这丫头身上看见了多年前那个女孩的影子,连陌对她的关心便不由自主了。 她道:“晏京城已经去过,我是来怀柔城寻一味药替人解毒的。” “什么毒?” 她顿了顿:“画中妖的梦蛊毒。” 许是也算同生共死过一回,面对连陌,花汐吟要坦然许多,且此人看起来并不像普通凡人,她也就不需要像对待普通人一样小心措辞。 “你要找七夜昙华?”果然,她刚报出梦蛊毒,此人便已猜出她要找何物。 “我查过怀柔城,七夜昙华曾在城东出现过一次。七夜昙华不像雪莲,一座山只开一两朵,它是成片盛开的植物,因放出的花粉有麻痹人心的作用,故此七夜昙华生长的地方至少方圆一里不会有人 居住。自上次七夜昙华在城东出现,就失踪了许多百姓,因此城东至今也是一片荒地,多年无人敢踏足。我想此花开处,只有城东了。”她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他听。 连陌眉头一拧:“所以,你只是知道七夜昙华有可能会开在这就来了?你对七夜昙华了解多少?它的花粉究竟是什么你知不知道?小丫头,你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她就这么乖乖听着他说完,眼睛一眨也不眨:“我知道。” 七夜昙华,被称作开在凡间的魔花,是梦蛊毒唯一的解药,同时它自身也是一种毒,其花粉与其说会麻痹人心,倒不如说会放大人心中的恐惧。可她想想,自己会恐惧什么?妖魔还是鬼怪?说到底 她自己都是妖了,还怕妖做什么?况且此毒催人入梦,七日内无法摆脱梦魇才会有危险,她还真想不出有什么会让她忘记梦境与现实的差别,被困在七夜昙华的幻境中走不出来。 那时的她还不曾明白,所谓恐惧,并不是想不到,它就不存在,越是想不到的深处,越是无法自拔的梦魇。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六十六章:怀柔寻花遇故交 下 “七夜昙华是什么,我学医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可是,没办法啊。”七年,她可以变得聪慧,就像当年紫姐姐教她的那样,为自己多长几个心眼,但惟有她的笑容一如七年前的纯净如雪,随时 可以唤出一片春暖花开。师傅说过,她修的是谋略,而不是心机。她暖暖绽开一抹笑意,“没办法,中毒的那丫头可是喊我‘娘亲’的,我怎么也不能让她白喊不是。” 连陌静静凝视着她的笑脸,曾几何时,也有这样一个人对自己露出这般纯真无华却温暖如春的笑容,他游历凡间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相似的笑颜,不禁恍了神。 良久,他叹了口气:“我陪你去。” 魔只有在临死前才会做梦,这么多年,他连梦见她的机会都没有,如今能找到个相似的,总比他空留着几百年的相思,总看着与她有关的物什黯然神伤要好。 那人没了,茫茫天地间再也找不回,那他便护着他的影子活下去。 怀柔城东。 就如花汐吟调查的那样,城东果然是一片废墟,破败的院落草长及膝,时不时传出虫子的嚣鸣声,荒芜的小院墙上爬满了,茂盛的藤萝,几缕飞絮从萧索的墙头飞出,落在墙根的几簇苜蓿草上,远 远的,便能瞧见乱石参差间生长着一片七夜花,只是花萼紧闭,还未开放。 七夜花之所以又名为七夜昙华,原因便是此花与昙花习性相似,只在深夜绽放,偏其药性和毒性非花开时采取不行,所以现下即便采了也无用。 “我们且等等吧。”连陌道。 他寻了一堆还算平整的石堆,拂去了灰尘,与花汐吟坐下等待。 “连陌,之前说你是孤儿,似乎是我唐突了。”她注视着他,这通身的气派,光是这一袭墨衣,虽无金银繁复,佩玉鸣环,也丝毫不显得沉暗,就是晏京城中的皇子也没有这样的出众,又岂会是一 个孤儿。 连陌淡淡地笑了一笑:“小丫头,你瞧,我们也算生死之交了,你知道我的名,却不肯告诉我你叫什么,这厢算来,我凭的吃亏了。” 他就算说玩笑话,也是那样淡淡的,却让人没来由地觉得舒心,那似月倾华般的笑意,任谁见了都忍不住心颤。 花汐吟撑着下巴笑吟吟地盯着他看,没有半点儿女儿家正常有的娇羞忸怩之态,甚至脸都没红一下,大大方方地欣赏:“君陌,有人说过你长得像神仙吗?依我看,就是天上的那些神仙,也么几个 生得像你这般好看的。” 连陌看着她:“那我是可你见过最好看的?” 她摇摇头:“不是,最好看的是我师父,你比我师父差了那么一点点儿。” “你师父?” “我这辈子大概都找不出一个比我师父还要好看的人了,我师父就像……就像九重天的星光似的,比那还要好看……我形容不出来。”她不好意思抚额,想起方才他的问题,道,“你在问我的名字 吧,我叫花汐吟。” 连陌似乎听见了始料未及的事,盯着她怔神:“花汐吟?你叫花汐吟?!” 花汐吟,仙门弟子,身怀纯仙之气,再看看她腰间的银剑,他不常关注天界的事,倒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把剑不就是两千年前曾跟着那位六界仙尊平定六界的古剑聆音吗!记得雾莲月之前与他说 起过的丫头,难不成就是她?! “丫头,你师父可是天庭的琼华星君白君卿?” 花汐吟不解他的反应,皱着眉看着他:“是,怎么了?” 他别开脸:“没事。” 他垂眸,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略显凝重。 花汐吟虽奇怪,却也没有盯着不放。 “君陌,你是凡人,一会你还是躲在远处,不要近前,免得被花粉迷害。”她劝道,人家好心与她来这,万一被困在幻境中可就糟了。 连陌却拒绝了:“我就在这,放心,我不会被幻境困住。” 闻言,花汐吟有些疑惑:“君陌,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连陌恐自己魔界帝君的身份吓住这丫头,唔了一唔道,“我会些法术,可听过封妖师?” 情急之下,他只好先拿封妖师的身份来糊弄一下了,毕竟封妖师在凡间并不算稀奇。 “你是封妖师?!”她一惊。 之前他也曾断言犬妖必死,事实果然如他所说,此刻他也这般笃定无惧,她早便猜想他身怀绝技,只是没想到他会是封妖师。 连陌点头:“对。” 她惊过之后,旋即有些欣喜地追问:“你既然是封妖师,可曾听说过当今封妖师大家司徒一门里一个名叫司徒令萧的封妖师?!” “司徒令萧?”他忽然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说过,但是又想不起来了,“你认得此人?” “不是我认得。”她抿唇轻笑,“他是我姐姐的心上人,我时常听姐姐提起他。” “他是你姐夫?” “还不是。我和我姐姐已经有十三年没有见过了,我想找找她,姐姐那时候很挂心这个司徒令萧,总觉得找到他就有机会再见到姐姐。”她也不知道这司徒令萧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紫姐姐每每提起 他眉里眼里全是艳阳天般的笑意。 姐姐说这司徒令萧本是司徒家嫡传的大少爷,想向家中证明自己已是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封妖师,可惜他似乎运气不太好,挑中了她,追在她后面整整一年都没有成功,反倒被她骗光了银子还被她卖 进了伶人馆弄得好不狼狈,姐姐这般恶整人家嘴上还不饶人,将那司徒令萧气得两腿一蹬直接晕了过去。最后,她姐姐觉得做狐狸也要做得厚道些,遂将他从伶人馆里捞了出来,又抓了一只蛤蟆精封在 了他的法器中,给他送回司徒府去了。 紫姐姐总说自己是只坏心肠的狐狸精,可她却觉得姐姐对这司徒公子是上了心的,不然也不会想找件神器,试试能不能逆天脱去妖身,然后嫁给他这样的话来。 这样一想,她莫名地觉得姐姐是只傻狐狸了。 好好的仙道不修,偏偏要去逆天为人,妖要是逆天成了人,那是要几世不得好死来偿还报应的。姐姐那么聪明,不可能不懂,可是她还是那样期待的神情,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嫁人有什么好,几 十年的相守又有什么好,为什么姐姐却说是值得的?…… 连陌的目光黯了黯,不知为何,没有说话。 司徒?这个姓氏很熟悉,是在哪里听过呢…… 与此同时,晏京城,锦绣宫中。 摒退了所有宫女太监的侧殿中,景贵妃执着一盏宫灯立在一副画前,画上妙笔丹青,绘着一片白海棠,树下立着一个女子,背影芊芊,妩媚生姿。她看着这画,眼中神色复杂,伸出手去,画卷一角 上渐渐显出被妖力隐去的落款。 陆谨知。 飞花小字,俊逸洒脱。 看着那名字,她默默地带了一抹浅笑,笑容里温柔缱绻,似有千言万语难以言说,指尖轻轻抚过,却又立即缩回了手。 “我不会碰你的,我还不能碰你,再等等,很快,很快我就能堂堂正正地去找你了……”她重复着这句话,眼中却渐渐湿了一片,变成了她看不清的模糊。 六年,她等了整整六年,不,还不止,可是这都是值得的对不对?谨知,你还在等我对不对?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你等下去了…… 她合上眼,吹灭了宫灯。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六十七章:梦里昙华梦里人 上 入夜,月明星稀,素白的月光照得荒芜的城东一片清亮,几只白蛾扑棱着翅膀飞过,引得野猫喵喵直叫,乍一听去就像是婴孩的啼哭,这样阴森的气氛,也难怪无人敢踏足此处。 花汐吟紧盯着那片七夜花,打算在它绽放的一瞬间便采一朵退出去。 夜渐深,所有的活物早早便退出了这片荒地,以免吸入七夜花的花粉。一轮上弦月高高悬挂在朗朗夜空中,七夜昙华在无声中缓缓绽开娇嫩的白色花瓣,迎着月色陆陆续续地开了一地银白,仿佛有 十三弦古琴弹奏出的一曲美乐绕梁三日不绝,优昙状,梦华色,伴随着一股淡淡的幽香。 “你待在这。”花汐吟还是不敢贸然带上连陌,摁住他,飞身而出。 连陌被花粉熏得有了一瞬间的恍惚,脑海里不由自主地跳出了很多年前的那些画面,大红的绸子,大红的绣着合欢花的花轿,大红的双喜,一身大红霞帔的女子站在天外烟霞般的木槿树下,看着他 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 你滚,我今生今世再不要看见你!…… 他揉揉眉心,一挥袖,周身浮起紫色魔气,那些画面刹那间消失了。 三百年过去,还以为早就忘了还飘着小雨的那日,她绝望的目光……堂堂魔界帝君竟被七夜花花粉所迷,勾起了执念,要是被紫琉疏那只臭狐狸知道了还不笑他个千儿八百年。 他抬头望向花汐吟的背影:“汐丫头!” 而她早已踏入七夜昙华的花丛之中,弯身欲摘花,却在触到花茎的一瞬间,被花刺扎伤了指尖。 刺?七夜花哪来的刺?!她惊讶地垂眸一看,手边的七夜昙华竟然变成了一片月季,伽蓝一身凤凰羽霓立在花间,手执双剑,一脸杀气地瞧着她。 “蓝姑姑?”她皱着眉,难道七年前那一次重伤给自己留下心理阴影了? “孽障受死吧!”伽蓝挥着双剑刺来,眨眼便要刺中她的胸口。 花汐吟抬起聆音挡住,却发现伽蓝的功力比寻常要弱上许多,她仰面避开下一剑,旋身一刺,伽蓝却在聆音剑下消失了。 “看来我心里也不是那么怕这蓝姑姑的……”她低低地笑,一回身却登时惊住,“这是!……” 眼前的月季花已在转瞬间变成了一大片白色曼陀罗,在她身边开德一片如雪晶莹。 她慢慢收回惊讶,这就是七夜昙华的幻境……可是,会令她恐惧的究竟是什么? “阿吟……”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她回过头,却没有看见任何人,方才被花刺刺伤的伤口,鲜血失了控一般顺着指尖滴下,落进土壤,竟在眨眼间染红了整片白色花海,四周的颜色像火焰一般灼灼其华,几乎要将她活活烧死在其中 。 面对这越来越诡谲的幻境,花汐吟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说不清究竟是哪里不对,但是这画面却在冥冥之中令她熟悉。她不再停留,拨开花丛向前走,四周静谧得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 很快,她发现红色的花海越发地稀疏,不时她便走到了河边,河水缓缓向前流动,眼前是清澈无鱼的流水,身后是血染的红色曼陀罗,吸入的七夜花粉愈来愈多,她感觉自己的脑子开始有了眩晕之 感,许是已到了幻境深处了。 她低下头,正好看见河水中自己的倒影,惊得她连聆音都脱手落地,发出啪的一声。 水中的女子不再是豆蔻年华的白衣少女,不再梳着垂髫,而是一个梳着流云髻,簪着一支血玉步摇的银发女子,水中倒影有着丹青难绘之姿,美玉难琢之容,一身火红绮罗,肩披云锦大氅,一双红 瞳淡若止水——这分明是被她遗忘了七年的那个梦中女子的脸!当年元冥神玉给她看了预言之后,她连着三天梦见这女子,曾因这事惴惴不安和很久。七年过去,她以为自己可以当做梦一场,可是, 为何在这幻境之中又一次看见?难道在她的潜意识里竟在恐惧这不知是不是她的未来的女子?! 她甩甩头,努力把内心强烈的震惊和不安压下去,再去看时,那女子非但没有像伽蓝一样消失,反而愈发清晰起来。 “怎么回事……”她试探性地伸出手,错愕地发现自己身上的白衣道服不知何时已变成了与水中倒影一样的大红桃花绮罗裙,夜风嚣鸣,吹起银发千缕,在她眼前飞舞。她抬起手触摸,指尖,白发 如雪…… 怎么会这样?!这不是幻境吗?!为何她会变成这副模样?!她发现内心的惊慌已随着愈发眩晕的感觉逐渐超出她的想象。 头顶忽然飘下一枚白色桃花瓣,落在她掌心的银发上。 羽桃花?在玉竹居度过了七年春夏,她怎会不认得这花。回眸去,只见十里羽桃竞相绽放,落雪一般在天地间飞旋,取代了那一片红色曼陀罗花海,一派宁静淡远。这样的场景,分明是她心心 念念,再熟悉不过的十里羽桃林。 她慢慢迈开步子,走入桃林中,穿过千重羽桃花,她望见了披红挂彩的玉竹居。玉竹居素来雅致清宁,从未有挂红的一日,这是发生了什么? 她扶着抽痛不止的额头,走到门口。 屋内传来一阵说笑声,她探头去看,只见一身月华锦衣的白君卿牵着一个女子缓步走出,那女子头盖红绸,身着百鸟留仙霞帔,这样的嫁衣乃是帝姬出嫁才能穿的,配她师傅这样的六界仙尊乃是 名正言顺。白君卿紧握着她的手,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缱绻,那是紫琉疏与她说起司徒令萧时才会露出的美好神情,好像偌大的天地间,他眼中只有那女子的倩影。 白君卿看向她,慈爱地招招手:“阿吟来,这是你师娘。” 那一瞬间,花汐吟只感觉自己的天地尽数崩塌,她腿软得险些晕过去,眼前的影子一直在晃:“师父……师父……” “快来叫师娘。”白君卿温声呼唤。 这就是她的心魔吗……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是被花粉迷的还是被他的话惊的。 “师父你骗阿吟!阿吟……阿吟没有师娘,师父你怎么能娶师娘!你骗我!——”这是谁的声音?是她在说话吗?这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花汐吟感到自己的理智在一点点抽离,胸口痛得像是要 炸开一般,说了什么根本就没有经过大脑。只要一看见师父身边那个她要恭敬地唤声“师娘”的女子,她的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地疼着。 这个幻境为何会这样真实,就好像她伸出手就能碰到一样…… 师娘?为什么会有师娘?害怕……是了,这便是害怕。她竟然怕他娶妻,竟然害怕他被人抢走!她不怕妖魔鬼怪,不怕被人当做妖孽诛杀,不怕变成元冥神玉中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她却因为怕 他因为另一个女子不再是她一人的师父而怕到浑身抽痛?!怎么会,他……他是她最尊敬的师父啊!他不是应该祝贺他娶妻,然后跪下给师娘奉茶的吗?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她疯了吗?…… 她的声音又开始不由自主地漏出来:“师父,你不能娶妻,你答应过阿吟不娶的!我没有……师娘,永远不会有师娘的!” 她在说什么?她怎么会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这里是哪里……玉竹居?她怎么会在这? 她的身体根本没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聆音剑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她手中,她手握长剑朝着那女子猛刺过去,一剑便贯穿了她的心口!鲜红的血像不要命似的往外喷,贱了她满身满脸的触目惊心! 那女子缓缓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啊!——”她几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满是血迹的聆音被她惊吓地丢出去!她,她做了什么,她居然用他传授的聆音杀了他的妻子! 羽桃花雪白的花朵随风落在女子身上,分不清哪里是鲜红的嫁衣哪里是女子的血……她连连后退。 “师,师父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就不受控制了……”她惊恐地看着自己双手。为什么,这不是幻觉吗?古籍上记载的七夜昙华的幻境不是人的心魔,是臆想吗?为什么这血会这让滚烫! 这都是假的!她不会害怕的……所以,为什么还不消失?! 啪。她回过头看着被自己踩在脚下的东西,这一眼让她好不容易找回的一点理智刹那间消散得无影无踪!被她踩中的竟然是苏浮的手!他浑身是血地倒在血泊中,胸口插着她的聆音剑……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六十八章:梦里昙华梦里人 下 她脸色惨白地环顾四周,发现原本宁静清雅的羽桃林中躺满了尸体,十夜,汀澜,紫辰,闻溪……还有许多她曾经熟识的人们,他们有的被挖出了血淋淋的心,有的被剖开了腹部,流出了一地花花绿绿的肠子,有的被刺瞎了双眼,只留下一对血窟窿,死相简直是令人发指! 怎,怎么会这样…… 她低头注视着自己的双手。 不,为何她要看自己的手?这些人,这些人难道都是她杀的么……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她惊恐万分地看向白君卿:“不,师父,不是阿吟做的!你相信我,师父,你相信阿吟一次好不好……” 白君卿放开那死去的女子,起身,缓缓拔出了腰间的重荒剑,脸上再也没有她熟悉的温柔绯暖,取而代之的是森冷的杀意。他的看向她的眼神就好像看着一个十恶不赦的妖孽,他手中她曾无比崇拜的古剑令她不寒而栗:“孽障,我白君卿只当没收过你这样心狠手辣的徒儿,今日起我再不是你师父!诛妖除害,我现在就替昆仑清理门户!” 他的话掷地有声,不管她早已泪流满面。 “师父,你不要阿吟了吗……”她的声音抖如筛糠,捂着痛得不能自已的心口。 “我再不是你师父。”白君卿没有给出任何商量的余地。 “师父不要!”她泣不成声,站在他面前,就连逃的力气都没有,望着满地的尸体和他决绝的眼神,她只能绝望地闭上眼“师父,阿吟没有……阿吟不是妖孽……” 重荒剑出,羽桃花瞬间成了一片枯海,心口的剧痛已令她再难以分辨现实与幻境。她只知道,师父不要她了,他要用那把斩妖除魔,威震六界的的重荒剑亲手诛杀她,他不再会温柔地唤她“阿吟”,而是称她妖孽…… 重荒剑已刺入她胸口,这便是他曾说的“严惩不贷”吧…… 阿吟,阿吟……她是不是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不,不会的。 她睁开眼,却看见自己心口上那把上古神剑染上了她滚烫的血:“师父骗人……师父你骗阿吟……” 看着那张倾世无双的脸,她湿了眼眶。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焦急的“汐丫头”,眼前的幻境顷刻间便消失了,她惊愕地望着眼前的连陌,他正紧紧拉着她刺向自己的聆音剑,剑上映出的她泪流满面。 “汐丫头,你还好?”他眉头紧锁。 她被那双紫瞳惊了一惊,回过神来:“我方才怎么了?” “你险些用剑刺伤自己。”连陌也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不轻,飞身过来拉住她,这才阻止了她自虐般的行为,“你看见什么了,怎么会突然用剑刺自己?” “我看见……”她突然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方才发生了什么竟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连陌皱眉。 她又努力想了想,还是想不起来任何事,只记得自己似乎走进了幻境深处,然后……然后看见了什么?她记得古籍中记载,七夜昙华的幻境乃是人心中的魔魇,能将人困在其中难以自拔,却从没有提起过从幻境中出来后的事。难道一旦出来,就会忘记在幻境中看见的一切吗?她注视着手中的聆音,她是不是太掉以轻心了,差点把小命交代在这。 她摇摇头,看向胸口方才被重荒剑刺中的位置。这里,是不是刚才被什么扎过,怎么会这么疼呢?并不是受伤后那种撕裂般的痛,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人在揪着你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从里到外一寸一寸地疼起来,不会流血,可是只要一想到这种痛,就不由自主地想要落泪。她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幻境究竟给她看了什么样的梦魇…… 她用力甩开那种奇怪的感觉,俯身摘取一朵七夜昙华,与连陌飞身离去。 七夜昙华的幻境虽然可怕,但其花粉即使有风也不会飘离花朵太远,逃出城东便安全了。 “君陌,我如今要立刻回晏京,你有何打算?”她将七夜昙华收妥。 连陌看着她:“我随你同去吧。那画中妖既然还在,也许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说实话,她连入个幻境都能哭着往自己身上刺,他还是不能放心这爱逞强的小东西的,万一出了事,他总比她那些师兄师姐有能力护着她。 花汐吟道:“你也去晏京?……那里现在很危险,魔界随时会攻城。” 虽然雾莲月至今还无动静,但晏京城其实才是最危险之处,不攻则已,一攻则天下大乱。 连陌好笑:“你且告诉我,如今何处不危险?” 话是不错,她无可反驳。 她催动剑诀,聆音横在脚边,她跃上去:“好吧,你上来,我们两度同生共死,也算是患难之交了。” 她笑意绚烂,对连陌伸出手。 同生死,共患难?……连陌低笑,没想到他此生也会有被这样说的时候。他毫不迟疑地站在她身后。 “抓稳,仔细摔下去脸着地哦。”她指着他仙妖莫辨的脸调笑道。 连陌好一阵汗颜。 聆音平地而起,片刻功夫便飞入云端之上。花汐吟御剑素来平稳,在带人飞行时这一优点尤为明显,连陌就算在剑上行走也不成问题。 “君陌,你的故乡在哪?”她好奇道。 “故乡?……”他顿了顿,温声答,“倚月城。我原是个没有故乡的人,倚月城住过我一位故人,所以那便是我的故乡。” “你对那位故人一定非常珍视吧?”能把一个人曾经住过的地方当做故乡,那人在他心中该是怎样一个位置,“你有回过倚月城看那人吗?” 连陌许久没有说话。 三百年前,倚月古城,正是人间四月天,芳菲满树的时节。开满紫色藤萝花的小木屋前,一身莹碧色短衫的小女孩坐在石堆上哇哇地哭个没完,她面前一身墨紫直襟的紫瞳男子一副头疼的神色,无措地看着她:“都一个时辰了,还没哭完?” 小丫头不抬头,伸手捏住他的衣襟,生怕他跑了似的。 连陌半蹲在她跟前,耐心地温声解释:“我不是不要你了。” “骗人,你就是不要我了……”小丫头闷声道。 连陌颇为无奈:“那户人家哪里不好,不会愁吃穿,也没有姐妹欺负你,总比跟着我四处跑要好,为何不要去?” 小丫头一言不发,只是抓着他的衣服不停地摇头。 连陌抚着她的头:“跟着我你会吃苦的,傻丫头。” “我不去!”小丫头一字一顿地对他说,“我就乐意吃苦!我就是要跟着你四处跑!除了你身边,我哪儿也不去!我是你捡到的,名字也是你给的,你不能就这么……丢了我。” “我哪有丢了你啊。”连陌对这顶帽子很是无奈,他是让她享福去的,这丫头怎么说的好像他要卖了她似的。 小丫头抬起哭得皱巴巴的脸,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很是可怜地望着他:“你别丢下小瑾好不好,我不怕吃苦……” 连陌自认为什么都不惧,偏偏对这小丫头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没辙得很,叹了口气,伸出手将她轻轻抱起来,一边用袖子给她擦脸,一边拧着眉训:“瞧你哭得,没出息就知道哭,我怎么就捡了你回来。丑丫头一个,看以后谁敢娶你做娘子。” 搂住他的脖子,她呵呵傻笑:“你不丢了我啦……” 这样的画面,竟令他像个凡人一样有了前世今生的错觉。 “她早就不在了,哪儿都不在了……”他轻轻叹了口气,仰起脸,望见一片璀璨繁星。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六十九章:不负丹青 上 众人沉默片刻,仔细思量了其中利害,不论是出于朝颜的性命还是为大局考虑,画中妖的事都再拖不 雾莲月近日的动作渐有逼近晏京城之势,圣魔宫左护法不日前也来到了凡间,虽尚未查明企图,他们还需多加小心,万不可掉以轻心。 十夜取来纸鹤,当众宣读白君卿传来的指示。 连陌乃是一界魔君,若不是放心不下花汐吟,又怎么会搭理什么人间帝王,更不必谈在朝为官之事,眼下便揣着明白装糊涂,淡淡地应付了几句。 连陌本就有谪气度,现下听闻又是近年逐渐减少的封妖师,苏还锦大喜,连声称好,话语间已流露出欲留他在朝为官之意。 花汐吟上前向苏还锦行礼,回复七夜昙华已寻回,朝颜的毒不日可解,然后向在场的诸位引见了连陌。 君陌随后步入,他走进御书房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感到屋子里仿佛突然间亮堂了不少,德公公在帝王身边伺候了大半辈子,头一回知道,这金玉鼎铛的御书房也会随着一个人步入而顿生辉煌之感,天人之姿,不外如此。 御书房内,苏还锦,十夜,汀澜和虞清都在,苏浮和花汐吟走进来,众人的心才算是落了地,看来这七夜昙华是顺利取到了。 花汐吟这方面的神经堪比铁杵,且似乎没有磨成针的可能,自然不能领会这俩男人什么个意思。 说完,意味深长地瞥了靖王殿下一眼,不出意料立时遭来一记狠瞪。 “没什么大事,就是……”他正色望天,“就是闻到好大一股酸味儿,呛得很。” “怎么了,君陌?”花汐吟不解地看着他。 他一本正经地扇了扇鼻子。 呦喂,这就被人记恨上了? “好。”连陌刚点完头就感到一道锋利的目光直戳他心窝。 她没有注意到,说完这句话后,苏浮的脸色就跟上了炭灰似的。 “师父的消息?”她一喜,扭头对连陌道,“既然如此,君陌你随我们一同去吧,正好能向师兄他们介绍你。” “阿吟啊,你师父的传音纸鹤晨间便到了,一会我们去十夜师兄那。”他着重强调了“我们”二字,意思便是你这不知打哪插进来的小子识趣些赶快哪凉快哪呆着去。 咱们靖王爷不乐意了,有危机感了,当即快步上去横插在花汐吟和连陌中间,连陌一脸莫名其妙被人推了一把还外带俩大白眼。 苏浮望着二人的背影,脑子里登时炸锅了。哎哎,这小子哪冒出来的啊?!凭什么转眼工夫就拐走他的师妹啊?! 连陌微微一笑,与她并肩走进宫中。 “你也太过小心了。”她两步走到连陌身边,“君陌,我们进去,画中妖的事还需要与其他人商量。” “人心隔肚皮,你怎么知道他什么心思……”苏浮小声嘀咕,暗暗瞥了连陌一眼,饶是经过的老嬷嬷看见他那张魅影潋滟的紫瞳都跟魂飞天外似的失了神,这叫他怎么能放心这么个人物在花汐吟身边晃悠! 花汐吟看了看他:“这个人曾两次救我于危难,不像是居心叵测之人。这次画中妖的事,也许他能助我们一二,早些解决也可专心防御魔界。” 苏浮将她拉过来,低声道:“阿吟,你该清楚现在的情况凶险,怎么能随便带人进城?” 花汐吟显然没有注意到这边翻腾的酸味儿,收起剑便与他介绍:“苏浮,这是君陌公子,他是个封妖师。” “阿吟,这位是……”他狐疑地打量着连陌令人心惊的容貌上,就是一个男子见了这样一张脸都忍不住频频侧目,饶是他胸襟再宽大也不会面对一个突然出现在心上人身边的男子无动于衷,更不必说这男子生得是何等的俊美无双。 花汐吟带着连陌,半日后回到了晏京。她带着陌生男子出现在宫门前时,委实把前来迎接的苏浮吓得不轻。 “来人,将七公主带过来,怡心园的海棠都开了,本宫要带公主去赏花。” 她坐在铜镜前,凝视着镜中自己的美貌如昔,却是连个笑容都挤不出。六年前那双生动的眼睛早已布满伤怀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沧桑。不是没有人劝过她,可是她怎么能忘记呢?她剩下的,只有忘不了了…… 而陆谨知,就是她唯一的心愿。 陆谨知,陆谨知……六年了,这个名字就好像一根毒刺,始终在她心上来回扎。你问一只妖求什么,成仙还是入魔?长生还是极乐?她早已放弃了修炼,放弃了妖道,什么都给弃了,求的不过是一个荒唐至极的心愿罢了。 凡人说,世上最苦不过生死永隔,相思难托,可对她这妖来说何用生死相隔,他一个冷漠的眼神便足以令她生不如死。 “谨知!……”景贵妃从梦中惊醒,一摸眼角,已满是泪痕。 陆谨知轻轻拨开她的手,摇摇头:“你走吧,逆天改命会遭天谴的。” 她抓着他的手满眼企盼:“谨知,你别娶那张家小姐,你是爱我的对不对?我有办法变成人的,你且等我一等,待我变成人,我们就成亲可好?……” 火红的绮罗,灼灼的灯笼,明丽的龙凤烛……撞入眼中的是喜气洋洋的宅邸,美得好像随时会烧起来。一身绛红喜服的男子站在一株结香树下,神色静默地看着眼前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的青衣女子。 第七十章:不负丹青 中 样动人——她已经不是景贵妃了,或者她从来就 她以为还需费一番气力,才能找到画妖,却是没走几步便看见了她。白色的海棠花开在她头顶,她一身青白素裙,梳着清雅的云髻,也褪去了贵妃的红妆,秀丽的容颜在白海棠洁净的花朵下显得那 她走进海棠林,屏住呼吸,小心向前走。 她曾走进过几个妖的妖境,那儿有雅致,也有繁华,可这画中妖的妖境却是她想象不出的静谧,静谧得她仿佛能从中感到一种刻骨的悲哀。 的琴曲,悠远绵长,无论什么都是淡淡的,能听见的只有无尽的寂寥。 花汐吟睁开眼看着眼中的一切,方才还一片混乱的脑海里忽然间只剩下安静二字。是了,安静,安静的只有无边无际开到天尽头的白海棠,蜿蜿蜒蜒的林中小道洒满了随风纷落的花瓣,像一首寂静 他惊愕之际,七年来头一回取下镇魂铃的花汐吟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身上妖气的异于常人,站在了那株野海棠树下,专心探寻画妖设在此处的幻境入口,白色的花瓣飘落而下,她眨眼便消失在怡心园中。 她为何被施以纯仙之气,为何要被遮去浑身气息,他一直迷惑不解,这一刻终于明白。那威名赫赫的六界仙尊竟然收了一个修行三百余年的红莲花妖做徒弟!为了她能在仙门生活和修行,甚至不惜施以纯仙之气替她镇住妖气!这简直是荒唐啊! 连陌对她说的要进入画妖之境救人已觉惊讶,此时眼看着她伸手将腕上的镇魂铃扯下,那一瞬间,他看见了她的真身,竟是一朵血玉雕琢般的七瓣红莲,还带有一丝令人匪夷所思的阴邪之气,比寻常的妖物更甚几分。 “别说丧气话,我会救她回来……我会尽力的。”她原本想说“一定救她回来”,可眼下她还没有那样的信心能打赢,即使打赢了朝颜也不一定就会平安无事,只能说“尽力”了。 她说得没错,除了她这里别无他选,苏浮懊恼地叹了口气:“千万小心,要是朝颜……你至少要平安回来。” 她咬着下唇:“没什么把握。但画妖之境,除了我,这里还有人能过得去么?我会小心些的……” “阿吟!”苏浮下意识地拉住她,“你……可以么?” “你们后退吧。”花汐吟下定了决心,对众人挥挥手。 眼下朝颜恐怕已被画妖带入妖境之中,而这里能看见并设下妖境的就只有…… 妖境,乃是妖心所在之处,养着妖的元神,除了同类便是白君卿在此,也是进不去的。妖境就好比妖的屏障,是妖的保护盾,一般妖没有蛇出妖境的能力,能设下妖境的妖,可以再自身的妖境中幻化出任何景象,隔绝在六界之外。 闻言,众人皆惊。 连陌跨过门板,进入屋内,扫视四周,半响,他回过头来对众人道:“别找了,此处被人设下了妖境。” “算了。”苏浮道。 “哎!……”花汐吟看着他连滚带爬地逃出门,无奈地摇摇头。 屋子的门在经年累月的蹉跎下,终于撑不住脱落,砸在台阶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吓得带路的小太监一声尖叫夺门而出! 众人四下寻找,却没有发现有人来过的迹象。四下的景色一目了然,没有能藏身的地方,可是玉娆和朝颜却似乎并不在这。 “小七!你在哪,娘亲来接你了!”花汐吟也心焦起来。 “朝颜!”汀澜出声呼唤。 这样一个阴测测的园子,足以令人不寒而栗。 小太监推开满是青灰的园门,随着“吱呀——”的开门声,一阵阴风夹着飞絮迎面扑来,好一番呛人。众人将手按在随身的配剑上,小心翼翼地走入园中,眼前的凄清的场景并不在意料之外,荒草哀哀,枯木干藤,年久失修的小屋破败萧索,好像随时会坍塌,只余一片废墟。透过被风雨腐蚀的木窗,还能看见房梁上一条发黄的三尺白绫——当年疯病了的妃子便是在这屋中悬梁自尽的吧。 怡心园。 那画中妖将朝颜带到此地,怕是已等不及要下手了吧,只是直到此时此刻,她还未弄清朝颜体内那股与妖毒抗衡的气息究竟是何物,那妖妇所求的大约就是此物了。 怡心园处在冷宫旁,乃是之前一个得了失心疯的妃子暴毙之处,极是不祥,故而平日连个扫撒之人都没有,几年下来,早已荒草丛生。 十夜留下一句,“请皇上留在此处等候消息,以免妖物冒犯”后便与众人一道向怡心园赶去。 花汐吟暗道不好,带上聆音将那小太监拖起来:“立刻带路怡心园!” “是……是……奴才不敢隐瞒。”小太监头也不敢抬,实在不明皇上为何龙颜大怒,要知道这景贵妃娘娘想来深得欢心啊,帝王心果然难测。 话音刚落,眼前的玉案已挨了苏还锦一掌,生生震出好大一条裂缝:“那妖妇真是这么说?!”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答道:“回皇上,贵妃娘娘说……说妾心已付他人,此生只能对不起皇上和兰贵妃娘娘了……” “她说了什么?”苏还锦此刻真真是恨不得活活掐死那妖妇才解恨。 贵妃公主一同失踪,小太监早吓得一头冷汗:“娘娘的贴身婢女银屏说,娘娘临走前带走了墙上的一副丹青,还……还给皇上留了话儿……” 第七十一章:不负丹青 下 那是玉娆,一寸一寸,一点一滴,全是同一张脸——包括玉娆妖性大发,吞噬人的精气的样子,全刻在陆谨知的执念里。那 陆谨知的魂魄飘出的一瞬间,花汐吟看见了他的执念。 玉娆推开了冰棺,一缕幽魂从棺中飞出,那是陆谨知被困了六年的魂魄,玉娆今日,放开了他。 玉娆的话扎得她心尖儿直痛,她知道玉娆的心定然千刀万剐,可她却在笑,她看着陆谨知,笑得那样动人。 不要去爱,你看不破这十丈红尘。 她想过这画中妖心有执念,却不曾想她竟是这般用情至深。 她已生无可恋,缓缓爬到了陆谨知身边,眼中汇聚着千万情意,花汐吟看在眼中,疼在心头。 破苍穹碧落变化的轨迹,可以看破无垠沧海变迁的痕迹,看破生死无常,甚至看破轮回飞升之道,但唯一无人能真正看破的却是那十丈红尘啊!” “丫头,你是修仙的,我已经什么都没了,就当我这前辈好心奉劝,不要去爱。”玉娆悲戚地望着她,说出了花汐吟永生难忘的一句话,“这世间,除非你从未爱过,爱过便再也看不透。你可以看 她不知是在问花汐吟,还是在问自己。 最多的反而是人,我只是太好奇了,我们都不曾这般恨他们,他们为何会恨我们入骨呢?” 她看向花汐吟:“丫头,世上有很多人都恨妖,恨不得我们灰飞烟灭,可其实妖不会负人,即使我们要是人精魄,可那就像人肚子饿了要吃饭一样,只是因为种类不同,至少我们从未负人。负我们 她不明白,直到今天也不明白。可是,明不明白都没有关系了。 她的呆子,他爱她,直到他死了,她才知道他是爱她的。可是,他还是要杀她,他宁愿她恨他,也要杀她。 玉儿,你要是恨我,就好了。 己的心来给他看,她总是不愿接受他死在她手里的事实,她的呆子,她亲手刺穿了他的胸口,而他还在笑,她到死都忘不了他最后说的话。 一夕跨越的。可是她不愿醒,只要想到一旦醒来,她的呆子就再也不会出现在白海棠树下,再也不会带着她去看中秋的花灯,再也不会因为不小心牵了她的手一夜辗转难眠她就心疼,疼得恨不得挖出自 ,给自己编了一个开满白海棠的美梦,可到头来什么都没有。其实她很清楚,人妖殊途,疏途的不仅仅是身份,从他带着道士前来收她的时候她就该醒悟的,她与陆谨知之间的鸿沟,不是她变成人就能 “小丫头,妖不像人,我们今生只能爱一次,不管结果如何,心给了就是给了,没有余地让我们后悔。”玉娆看起来是那样疲惫,六年了,是该累了。她将他的魂魄和身体都困在这妖境之中,给他 什么,是爱呢?…… 间,就什么也没了,就连执念也不会剩下的。她在用怎样的心情说出这话,那人就那样重要么…… 花汐吟看着她笑着笑着就湿了眼眶,她不明白这妖为何这样执着,这爱对她来说究竟是怎样一个刻骨铭心,才能让她走到这步田地仍不悔不悟。那个男人是要她的命啊,妖若是没了元神,茫茫天地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这份相思苦,没了他,她要如何消受的起? 她的呆子,她的陆谨知,如果他没有遇见她就好了,如果不是被她这妖怪爱上,他一定会很幸福吧…… 当看见知道了真相的陆谨知带着道士要来烧她的真身的时候,她还是在笑,好像这世间再也没有能比看着他更快乐的事。 玉娆静静地看着幻境中她的回忆,轻轻地笑了。 那时候的陆谨知不知道玉娆是妖,就像收留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一个小丫头片子将她留在了身边,而玉娆也没胆子告诉他真相。 而这时,陆谨知总是笑得无奈:“这大热天,我带个面具还不闷出疹子来。” 我不如给你买个面具算了。” 请他过去,而玉娆则日日坐下石阶上,他若是回来早,她便抱着丹青让他带她去买一个鸡毛毽子或者一些小玩意,他若是回来晚了,她便敲着他的额头不满道:“呆子,你不是又被那群千金绊住了吧, 然后,那种着一株白海棠的门前石阶,便成了玉娆常常出现的地方,她不能离开画卷太远,只好坐在树下等陆谨知画完画回来。陆谨知是陵乡有名的画师,就是县太爷的千金要画画像了,也会专门 那是他们第一次说话。 她莞尔,唤了声:“呆子。” “姑,姑娘你是怎么进来的?!”陆谨知瞠目结舌。 她眉间绘着一朵青花海棠,看着羞窘得不知手该摆在哪儿的陆谨知弯着眼笑。 花汐吟抬头看着玉娆编织的幻境中,她第一次从画中走下的时候,一身素锦白衣的她站在陆谨知的画室中,笑容温婉安静,陆谨知走进来的时候吓得手里的画卷散了一地。 “这一切都是冤孽……”玉娆跪在陆谨知的棺木旁静静抿着唇笑,“这一生,我从未后悔过爱上他,就算他负了我,我也爱他。” 花汐吟神色大变。这毒竟是兰贵妃亲手给朝颜下的吗?!她当然知道玉娆擅改命数,强行为人是要遭天谴的,兰贵妃也算是用心良苦,可……可朝颜才刚出生,这亲娘怎么下得去手! 第七十二章:因为这团子叫我娘亲 上 她虽然道行浅,但好在莲本身就是世间百花中少有的纯 在这里的人,苏浮和汀澜都是凡人,自然不可能有元神,虞清生来就是仙骨,又是祈风岛的少岛主,他的元神委实珍贵了些,她毫不犹豫地将他排除。而十夜师兄……这元神好像比虞清还珍贵啊,她敢说,倘若自己真的用他的元神来救人,伽蓝姑姑可不得拿刀杀过来!思来想去,就剩她自己了。 《五行律》中记载,万物皆有其规律,要想修复一个凡人的魂魄,就必须有一样与凡人的魂魄相近之物,而与凡人的魂魄最为相近的东西便是修炼而成的元神。 抄了上百遍的《五行律》,她只怕想忘都忘不掉。看着昏迷中的朝颜,她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劫数。 她摇头:“我记得。” “怎么,不记得具体步骤了?” 问到这,只见她的目光忽然有了迟疑。 闻言,苏浮也很高兴:“怎么做?” “你说得轻巧,要拿什么……”她忽然停住,面露喜色,“我想起来了,我曾在《五行律》中看到过如何填补凡人魂魄的方法。” “就不能用别的东西先将魂魄的裂隙补上吗?” 人转世三魂七魄都要齐全,否则便过不了忘川河,走不过轮回台,只能徘徊在九幽冥海之中永世不得超生。 “嗯。”她道,“小七的魂魄被玉虚鼎侵蚀,现在我用了安神草和冰花雪莲的花心暂时给稳住了,又辅以阵法将她被神力剥离的一魂强行封在了她体内。但这毕竟只是拖延之法,再不修复魂魄,小七连转世都……” 苏浮知道她是不想说,也不勉强:“好,忘了就忘了,我们且想想怎么就小七吧。” 花汐吟揉着眉心:“没什么,只是一些奇怪的话,听过就不记得了。” 她才有三百年的道行,连什么是爱都不清楚,还说什么不要去爱,你且告诉我怎样才能不去爱啊…… 她还说,你不要去爱…… 玉娆曾说爱就像一把抹了蜜的刀子,捅在心上,痛到骨血,却让人不肯悔悟。 她现今只要一沉下神就会想起在妖境中自毁元神的玉娆,想起她说的话,她抱着陆谨知笑得那样开心的样子……这些她只要一想到就会心疼,可是玉娆却好像很幸福的样子。她又想起紫琉疏了,她说起司徒家的公子的时候也是这副忍不住微笑的模样,姐姐是也妖,她忽然好担心她有一天也会变成玉娆那样。还有她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从怀柔的幻境中出来,忘记了幻境中的一切,但唯一记得清楚的却是一张脸——被她遗忘了七年的,那个银发红衣的女子的脸,这一切都好像一个梦一样,为何怎么也忘不掉? 花汐吟垂着眸,良久没有说话。 “阿吟,那画妖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苏浮觉得,自从那天她从妖境中出来后,便时常心不在焉的,似乎总在苦恼些什么,从前她从不会这般心事重重的。 她点点头,继续看着朝颜的情况。 苏浮知道,朝颜昏迷不醒,此时此刻她不可能放心睡去,遂在她身边坐下:“我陪你一起守着。” 从怀柔城带回的七夜花由于暂时无法解毒,被连陌用寒冰存放在宫中的冰窖深处。 的确,玉虚鼎这种传说中的上古神物,他们也只是在古籍记载中读到过。传说这玉虚鼎乃是上万年前大神伏羲和女娲拯救洪荒时代的人们所用的神物,世间之所以有六界也是当年玉虚鼎之力造成的,相传这玉虚鼎有着逆天改命的力量,可以扭转时空,铸天造地,法力无边。只是早在上万年前,玉虚鼎便流落凡间,现今竟然出现在一个四岁女童体内,一时间性命攸关,现在这里能暂时稳住它的,只有花汐吟的医术。 她摇摇头:“不用,我是妖,没那么容易累,小七随时有危险,守在这我安心些。” 苏浮端着药碗进来,看着正在为朝颜诊脉的花汐吟,放下药:“阿吟,你都三天没合眼了,先去歇会,小七这边有我守着。” 锦绣宫中,朝颜躺在牙床上花汐吟坐在榻边为她施针,小小的团子公主此刻身上各处大穴刺满了银针,却没有任何知觉,安然地合着眼。花汐吟在每根针上都施以仙气镇魂,一日诊脉数十次,熬好的药汁皆用竹管喂下去,一连三日才将朝颜体内的玉虚鼎之力稳定下来。 连陌也去看过那丫头的伤势,无奈他魔性太重,无法在不伤害凡人之躯的前提下压制上古神物,一不小心还会被玉虚鼎反噬,到时不但救不了朝颜,连他也会重伤。 得出结论后,花汐吟立即开了方子,将朝颜的药全部换成她带来的仙药,用药物暂时稳住了玉虚鼎之力,却也不是长久之计。众人商议之下,也仅仅能用拖延之法。目前,朝颜的魂魄缺损,若是不能及时修复,怕是这辈子都不能再醒来了。 从妖境中出来已过三日,朝颜却没有醒来的迹象。花汐吟将玉虚鼎的事详细禀明十夜,这妖毒眼下也不敢贸然解了。原以为朝颜是被玉娆下了药才会陷入昏睡,就交给了太医院的人开药调养,可服了几日的药也没有转醒的迹象,花汐吟不放心,便去给她诊了一次脉,这不诊还好,一番诊断下来,发现竟是由于玉娆灰飞烟灭后,梦蛊之毒有所衰退,玉虚鼎的力量趁机损伤了朝颜的魂魄所致。 第七十三章:因为这团子叫我娘亲 下 “放心,你出来之前,不会有一人踏入 她的医术如何,他怎会信不过?此刻比起小七,他最担心的还是这丫头要做什么。罢了,既然她都这样说,他一心信她就好。苏浮一咬牙,带着众人退出了锦绣宫。 这么说,她是承认真有事瞒着了。 说完,她冲他展颜一笑。 进来让我分神。” 花汐吟抿着唇:“小七的性命耽搁不得,救治之法待救回小七之后阿吟自会如实回答,苏浮,你若信得过我的医术,便暂时退出锦绣宫,替我守住宫门,无论一会看见殿中有什么情况都不要让人闯 们什么。 “玉虚鼎乃上古神物,有太多我们不了解的地方,你至少告诉我们你要如何救。”这丫头从小便没心机,想什么心思全写在脸上,这几年虽学着隐藏了几分,以他对她的了解,她此时定然隐瞒了他 分元神救人这种事不能有人在旁打扰,况且以苏浮的性子怎么可能让她在天劫将至之时耗损元神?她狠心沉下脸:“阿吟谢师兄好意,师兄还是出去吧。” “阿吟,我留在这帮你。”苏浮道。 花汐吟没想到,这时候相信她的人是苏还锦,看得出在他心中,小七是何等重要。有这样一个父皇,小七真可谓是三生有幸。 “十一你闭嘴!”苏还锦吼道,帝王的威严到底是将汀澜镇住了,“吟姑娘是大夫,她既然说了能救,朕……信!这是圣旨,所有人退出锦绣宫!” “你!” “师姐要是再多话,便自己动手救小七吧。” 汀澜不悦地看着她:“小妖精,十夜师兄只是关心你,也是关心朝颜,你这什么话!” 她正色道:“阿吟是大夫,要怎么就人是阿吟的事,请诸位移步。” “什么办法?”十夜望着她的神色,隐隐有些不安。 她轻笑:“我有办法救小七,你们出去吧。” 娘亲,娘亲……有了这两个字,她便连置身事外的勇气都没了,这两个字还真是奇怪极了…… 她道行浅,胆子也不大,平日里怕疼,怕苦,怕孤单……怕很多东西,经常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一直都太依赖师父了。可是现在,有人叫她“娘亲”。 去怀柔取七夜昙华的时候,她身陷幻境,几乎丧命,可是心中却一点儿也不曾后悔,反而担心着朝颜,那个只会喊她“娘亲”的小豆沙团子是否平安。 想过会成为娘亲什么的,她从来不知道,被人叫“娘亲”的感觉这样好。 比如朝颜为何偏偏叫她“娘亲”,她明明和兰贵妃没有任何相像的地方,可这小团子每次抱着她,软软糯糯地喊着“娘亲”的时候,她莫名地觉得心都化成水了一般。她是妖啊,无父无母,也从来没有 自从想起了这个办法之后,她就在利弊中权衡,犹豫不决,总想着会不会有更好的办法。可是哪还有时间让她想,小七命悬一线,她能想到最好的就是这个办法了。其实她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 “是啊,才四岁……也太可惜了不是么?”而她已经活了三百余年,赌一次又有何妨? 苏浮一怔,不解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是,刚满四岁。” 她握着朝颜的手:“小七今年,满四岁了吧?” 眼下若是不立即将那一魂修补好,即使她用三十六根银针封住,也撑不过半个时辰。人的魂魄本身就具有灵性,完整的三魂七魄在加上她的元神说不定能让玉虚鼎安定下来。 怕是再拖延不得了。 花汐吟摇头:“玉虚鼎本就是上古神物,就是十夜师兄……不,即使是我师父琼华星君也不能保证能完全压制住它,不是君陌你的错,只是小七的情况……” “是我不好。”连陌眉头紧锁,是他低估了玉虚鼎对魔的排斥,他已经很小心不与之发生冲突,没想到玉虚鼎竟然灵性非凡,循着他的气息追了上来,“是我大意了,低估了玉虚鼎。” 她转头问道。 花汐吟用了近一个时辰才将朝颜的情况稳定下来,已是一头虚汗:“下午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恶化了?” 汀澜和十夜得知后立刻赶了过来,不多时,苏还锦也被惊动了。 花汐吟的仙气比旁人精纯许多,玉虚鼎显然并不排斥,苏浮也不敢上前助她,以免适得其反。 花汐吟不敢迟疑,立即取出银针,再次封住朝颜周身三十六处大穴,最后一根银针扎下的同时,连陌收回了法力,换之以花汐吟的仙气追在针上,与玉虚鼎的气息周旋。 活不成了。 “汐丫头!快!”连陌深知,以魔的法力压制上古神物,两种生来相斥的力量绝不是一个凡人能承受得起的,他现在不敢动用太多的法力,更不敢与玉虚鼎正面抗衡,否则一不小心这小团子怕是真 一地! 连陌正用紫气护着朝颜的心脉,而多日来陷入昏迷的朝颜此时周身浮动着青色的玉虚鼎的气息,双眼没有睁开,正一口一口地吐着血,枕上、床上全是骇人的血迹,用来封魂的三十六根银针飞落了 花汐吟一跃而起,朝正殿奔去,苏浮也立即跟上。一路上,二人想了无数种宫女口中的“不好了”该是怎么一种情况,但当他们推开朝颜房门的一瞬间,眼前的场景还是出乎意料地震撼到了他们。 第七十三章:逢云突变 花汐吟随虞清 太医院。 虞清神色凝重地看着她:“逢云城可能出事了。” 虞清认真地说话本来就不多见,这副火烧火燎的样子更是稀罕,这就好像一个从来不吃大蒜的人突然在某一天吃掉了一筐大蒜一样令人惊奇。 花汐吟一头雾水地盯着他:“怎么了这是?” 虞清见她们出来,一把拉住花汐吟:“小祖宗你可算出来了,快随我去太医院!” “虞师兄,出什么事了?”二人皆有种不好的预感,立刻上前。 二人速速起身前去,只见虞清正在庆阳宫前的青石道上来回踱着步,神情竟是少有的焦虑。 二人原想守着苏浮等他醒来,可少顷功夫,便有宫女进来低声禀报,虞清在庆阳宫外等她们,有急事相商。 “是。”宫女退下去准备。 “好,在原来的药房上再加一味浮小麦。” 宫女答道:“回吟姑娘,一直按姑娘吩咐的,每日两帖。” “不打紧。”她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想了想,“静王殿下之前的药还在服用吗?” “要紧么?”汀澜问。 她坐在牙床边,替他诊了脉:“幸好他是仙门弟子,长年习武修道,底子强健,换做寻常人此刻怕不是睡着,而是昏迷了。” 二人随侍女走进寝殿时,苏浮睡得很熟,枕边点了一支安神香。花汐吟看他的脸色便知他这几日都在勉强自己。这个傻小子啊,平日里总说她爱逞强,到头来自己还不是一样。 庆阳宫。 一会她再给他用药,这几日让他在庆阳宫好好养着。 看着朝颜喝完药后,花汐吟便与汀澜一道儿去了庆阳宫。花汐吟说,苏浮前几日受灵力冲击的伤还未痊愈,回到晏京后也没有闲暇好好调养就出了画中妖的事,这番又守了她两日,早该撑不住了, 朝颜眯着眼笑。 她抚着朝颜的脸,笑道:“小七乖,等身子养好了,娘亲教你认字可好?” 那时候,师父面对白纸一张的她,也是一日日耐心地教,识字绘画,星象演算,还有医术……有师父,才有今日的她。 究竟是怎么一天天活过来的。 花汐吟看着朝颜,恍然想起了七年前,她第一次与师父在羽桃林遇见,那时的她也是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比起朝颜好不了多少,甚至不知道紫姐姐失踪后,她在来到那十里羽桃林之前,自己 教起。 朝颜患病多年,自出生以来便学不会说话,也不认得人,如今妖毒得解,会说的不过数语只有“娘亲”二字唤得还算清楚,识文断字对她来说根本是无从谈起,她现在如同一个婴儿,什么都要从头 “娘亲……”朝颜用肉嘟嘟的小手捻着她的衣袖吃吃地笑。 花汐吟终于松了口气。 她走到床边,替朝颜诊脉,如汀澜所言,情况确实已经稳定下来了。有她的一片花瓣再加上十夜的一碗血,如今朝颜的脉象要比寻常的孩子更加平稳有力。 只见一双眼睛明若珠玉,再无呆滞之相,花汐吟知道,这妖毒已解了。 朝颜这会儿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让宫女喂药,她步入屋中,这小团子便转过头来,清声唤她:“娘亲!” 花汐吟无奈地摇头,穿上鞋起身,向锦绣宫走去。 汀澜脸一红,懊恼地转过身,小声嘀咕:“谁会担心你这小妖精,少自作多情……” 花汐吟弯起眼,伸手取来外衣穿上:“没事,妖和你们凡人可不一样,能醒便没什么大碍了。我放心不下,去锦绣宫看一看小七吧,师姐不用担心。” “哎你刚醒,就不能消停会儿吗?”汀澜道。 她掀开棉被欲下床。 话虽如此,想起师傅得知了这件事之后的表情,她心里还是挺忐忑的,在她的认知里,这世上没有比师傅生气更恐怖的事了。 花汐吟施然一笑:“大不了我挨顿骂,再罚抄几本书呗。” 看着刚恢复些元气的花汐吟,汀澜觉得心里跟被什么堵了似的,难受得很,低头洗了一下鼻子:“这下要怎么跟琼华仙尊交代……” 元神对于妖来说有多珍贵她怎会不知,更何况花汐吟不久就要历天劫。 她是朝颜的亲姑姑,朝颜命悬一线的时候却无能为力。在得知花汐吟用自己的元神救了朝颜后,她心里对这个妖精师妹是感激的。 娘亲’……” “你昏倒之后,十夜师兄又给朝颜喂了一碗麒麟血,玉虚鼎和朝颜的情况暂时安定下来了,君公子用七夜昙华替朝颜解了毒。”汀澜看着她,神色复杂,叹了口气,“花汐吟,朝颜没白喊你一声‘ “小七怎么样?”虽然那日最后她为确保万一,给朝颜诊了脉,但还是不太放心。 “十夜师兄他们去城门巡查,君公子也去了。我二皇兄这回被你吓得不眠不休地守了你整整两日,方才大皇兄下圣旨逼他回庆阳宫休息去了。”汀澜垂着眸与她说了现在的情况。 “多谢师姐。”她对汀澜这样温吞的语气委实不自在,怔怔地接了汤药喝下。 汀澜见她睁开了眼,便将药端来:“这药是君公子开的,说是有助于你修养元神,喝了吧。” 伤了元神,花汐吟再醒来已是两日后,守在床边的竟是汀澜。 第七十四章:空余星月悲寂寥 “百里城主… “你在找人?” 她执拗地对他摇摇头,让他松手。 “阿吟!”他跑过去拉住她。 她不久前才耗费元神救人,元气没有恢复,此番下来,没多久便累得气喘吁吁。 力。 虞清显然也不曾见过这样残酷的画面,一时间连握剑的手都在发抖,等反应过来时,就见花汐吟已经冲了进去,小心翼翼地用法力将尸体一具具地搬开,这种办法虽然可以保全尸体,却也极损耗精 回到了很多年前也曾尸横遍野的沧澜城。 面对着这成千上万具干尸,她连喊出声的力气似乎都被无形间抽干,这场景给她的感觉安静得可怕,她想自己大概真在师父的保护中待得太久了,久得几乎忘了战争是什么样子。这一瞬间,她仿佛 偌大的操练场中央,堆着如山一般的干尸,有城中的百姓,有守城的将士,也有她熟悉的白衣弟子……他们就像被揉烂的抹布一样被一个一个地叠在春日的阳光下,残忍悲凉。 花汐吟像,她大概一辈子也忘不掉她此刻看见的一切。 但是,他们却在城主府门前的操练场边硬生生地停下来脚步。 “去城主府!”意识到大事不好的花汐吟和虞清立刻往城主府赶去。 。 花汐吟上前探过,这些死去的人体内已经没有血了,怪不得他们进城的时候闻不到任何血腥味和尸体腐烂后散发出的尸臭。试问干尸又怎么会有血腥味,怎么会腐烂?眼下的情况,战事已经结束了 二人握着剑继续往前,一路过去,街头巷尾横着一具具干尸,死相和之前那女子如出一辙,皆是苍白干瘪,一触即碎,面部皮肤和五官像被剪烂的破布一般揉在了一起,辨不出容貌。 她看着地上两颗干巴巴的眼球,不寒而栗:“从我们进来就不对劲了。” 虞清吞了吞口水,平复了一下心情:“阿吟,这事不太对……” 沉默了片刻,花汐吟拧巴着脸看向同样犹如天雷盖顶的虞清:“师兄,好歹她刚才还是具全尸……” 这世间还有比这更惊悚的吗?! 正当虞清要抱起那具女尸时,他手中原本还是簪花插珠的女尸却在刹那间如燃尽的柴薪,在他们眼前碎了一地……碎了一地……一地…… 她点点头。 虞清也给吓得一激灵:“要不,我们把她埋了吧。” “啊!”花汐吟惊得僵在那,手伸也不是,缩也不是,看着那具无眼女尸,深觉已经没办法用表情来传达她此刻的心情了,“我,我会不会被鬼追杀啊……” 花汐吟从未见过死相如此奇怪的尸体,出于人道,她伸出手,打算替这女子抚下眼皮,就在她触到那双眼睛时,女子的眼球如同低劣工匠镶嵌不当的珠子骨碌碌地滚了下来,留下两个黑色的窟窿。 分。 二人便上前查看,倒在摊架后的是一个年轻女子,从衣着发饰看起来不过及笄之龄,可她的肌肤却瘪如老妪,紧贴着骨头,眼窝深陷,死不瞑目,身上无一处血迹,可那苍白的脸色竟比宣纸更胜三 她扯了扯虞清:“师兄,那有个人。” 脚下传来啪的一声脆响,花汐吟下意识地一低头,看见她脚下横着一支破碎的玉簪,正欲收回目光继续往前,却在抬头的一瞬间瞥见了一架贩摊后伸出的一只手。 城中的大街小巷一片狼藉,各种物品倾倒了一地,风卷尘埃,一片凄凉的寂景。此番场景,更加令人紧张得难以喘息。 她知道此时此刻该怎么做,拔出了腰间的聆音,做好随时迎敌的准备,与虞清一同走进城中。 虞清拍了拍她的肩:“我们进去,小心些,城中不定还有魔界的余党。”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花汐吟和虞清御剑赶到时,城中安静得可怕,无论是城外还是城内,都没有任何拼杀的动静。他们没有闻到一丝血腥味,焦炭的气味倒是可以辨出一二。花汐吟伸手推开虚掩的城门时,忽然感到了 逢云城。 “赶去了。”紫辰叹了口气,“只是不知能否赶上。” 九霄听得不是很明白,也许紫辰压根没想他能领悟到什么:“琼华赶去逢云城了?” 紫辰笑得春风几度,摇了摇头驳回了他的话:“琼华那不是看破,他压根没从华清之境中走出来过,没经历过红尘的人,谈不上看破。” 九霄抓起手边的胡桃瞄准了他的后脑勺来了一击:“俩大男人看破哪门子红尘?!瞧你那仙尊师兄,那才叫看破红尘!” “你这算是……看破红尘?”紫辰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纨绔少爷似的的星君脸上竟然也会露出此番颜色。 “但不担心又有什么分别?”九霄笑着反问,“凡人的命数都是天定的,看了这么多年的生死轮回,就算看不开也看开了,能活下来是他的造化,若是……来年的梨花酿我只能独自消受了。” “你倒看得开,不担心你的挚友吗?”紫辰丢出去一把谷子,马上被两只鹦鹉分食干净。 九霄淡淡地应了声。 “今早传来的消息,逢云城出事了。”紫辰道。 紫辰站在殿中,望着鸟笼中的两只蓝翎鹦鹉,九霄坐在棠木椅上,手边一盏茶水文丝未动。 天宫,重紫阁。 第七十五章:相见若只似往昔 上 日近黄昏,暖色的夕阳洒在冗长的宫道上,拉长了斑驳的树影。白君卿不急不缓地走在种着一排紫荆花的宫道,绣着浅青九华兰的白衣不经意间拂落一朵紫花。他侧身回望,花汐吟别着手走在他身后,一身湘黄烟罗短衫,清秀的笑脸迎着夕阳,犹如一派春暖花开 她莞尔:“他是我师父,这世上我最相信的人就是他。” 连陌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她:“你就这么相信他?” 花汐吟取来外套帮朝颜穿好:“玉虚鼎乃上古神物,就算现在已经有我的元神和十夜师兄的麒麟血,也只能压制一时,也许是一月,也许是一年。一旦玉虚鼎重出,后果不堪设想。我也没有把握师父能完全压制玉虚鼎,但有师父在,小七至少不会早夭。” “你打算让你师父救这团子?”连陌问。 这一次,有花汐吟哄着,朝颜不再像之前那样抗拒,很快便将药喂完了。 在她继续问下去之前,宫女已经端着热好的药进来了,他接过药碗递过去:“让这团子把药喝了吧。” 他似乎无论说什么都是淡漠的口吻,这让花汐吟觉得很不安。 “汐丫头,我们可能很快就要分别了。” 连陌摇摇头,没有回答。 “为何?”她不解地看着他。 “不必了。”他似笑非笑地敲击着桌面,“你师父见了我,心情怕是不会太好。” 花汐吟点点头:“师父正与百官议事,稍后我引你去。” “你师父到晏京了?”连陌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娘亲的师父你要喊师尊。你把药喝了,娘亲就带你去见师尊,求师尊治好你,小七就不用再喝这些药了。”她见朝颜没有反对,便让宫女将药端去再热一遍。 “娘亲的师父?” “娘亲小时候也不肯喝药,娘亲的师父为了让娘亲把药喝下去,每次都会给娘亲买冰糖葫芦哦。” “冰糖葫芦……”朝颜自小在宫中长大,从来只吃得到御膳房送来的糕点,这民间的小吃连见都没见过,眼下听见新鲜玩意就两眼放光。 她捻着帕子替她擦掉满脸的泪痕,温声哄道:“小七听话,你在生病,药一定要乖乖喝掉知不知道。你把药喝完,娘亲给你买冰糖葫芦好不好?” 她一愣,原来是小孩子怕苦啊。 朝颜望着她,揉了揉哭肿的眼镜,手脚并用地往她身上爬:“娘亲,小七不要喝药……” 她上前摸摸朝颜的头:“小七不哭,娘亲回来了。” 连陌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哭了快一个时辰了,中气挺足的,看来恢复得不错。” 她走近,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场景,最后看向一脸淡定的连陌,她敢说现在就算朝颜扑上来拿他的袖子当手帕使,他也能不动如山:“君陌,这怎么了……” 还没进门便听见朝颜没命似的哭声,好家伙,整个锦绣宫都听得清楚,还以为出了什么要紧事,进屋一瞧,只见朝颜又哭又闹又叫不肯吃药,一个劲嚷着要找娘亲,连陌坐在桌边,将药碗放在一边,也不着急,默默第看着这团子撒泼。 说罢,便与宫女向锦绣宫走去。 闻言,她立即转向白君卿:“师父,阿吟先告退。” 花汐吟跟在他身后,正打算和十夜他们一样进殿一个宫女前来传话:“吟姑娘,七公主哭闹得厉害,君公子请您去一趟锦绣宫。” 苏还锦亲自引白君卿走进金銮大殿,与百官一同详细商议。 白君卿此次下凡,就是不愿逢云之灾重演。 惊动仙尊亲临,晏京城的情况定然是危在旦夕,逢云城被屠的消息虞清已向他们说明,其手段残忍令人不寒而栗。他们几乎可以想象,一旦晏京城被攻破,这座繁华如梦的都城会变成怎样一个人间地狱。 白君卿示意众人起身。 花汐吟望着俯首跪拜的文武百官和仙门弟子,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她的师父,乃是凌驾众生的六界仙尊。 上穷碧落下黄泉,再无人能与此相比。 苏还锦对这位琼花仙尊的传闻绝不陌生,每一字每一句都是无上的赞叹,但当真亲眼见到白君卿从宫门缓步而入的刹那,他才终于明白日前苏浮为何说仙尊姿容,绝非凡人可以形容的出。 与此同时,白君卿已御剑到了宫门前,花汐吟跟在他身后。虞清先行一步,将事情的经过告知,故此时,苏还锦及文武百官已在攻门恭候仙君驾临。 她一扬手,那信笺便在青色的狐火中燃尽,望着柳绿花红的晏京城,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如今他突然回到圣魔宫,想必近日是要有大事发生了。 这位苍遥护法跟在帝君身边长达千年,当年助帝君平定珟帝残部,说服雾莲月归顺,备受尊重。 坐上左护法之位十三年,她从未见过这位右护法,据传二十七年前他宣布闭关,将魔种交给了雾莲月之后便杳无音信,就连身为帝君的连陌也再没见过他。 苍遥回来了?…… 字迹潇洒清逸,并非出自她一贯熟悉的长老之手,传信之人仿佛料到她的犹疑,在信上留下了落款。当看见信上的名字时,紫琉疏露出了惊愕的神色。 速带君上回宫。 晏京城郊,草亭中,紫琉疏展开刚从圣魔宫传来的笺条,信中只有一句话。 第六十七章:相见若只似往昔 下 “不是。”白君卿淡 她突如其来的一声“爹爹”令无意的脑子瞬间空了一下:“仙,仙尊,这孩子是您的……” 朝颜从床上爬下来,回到白君卿身边,捏着他的袖子:“师尊爹爹,他怎么哭了?有人欺负他么?” 花汐吟道:“这是皇上的七公主,小字朝颜。” 他茫然地看着花汐吟:“吟姑娘这……” 朝颜弯起眼,纯真地笑:“我叫小七。” 无意有些错愕地看着跪在床边吃力地抬着手给他擦脸的小团子:“你,你是……” 朝颜望着这个浑身是伤,颤抖着的男子,忽然上前捻起袖子,替他擦了擦眼泪:“你别哭,娘亲说,哭就不好看了。” 无意握紧了那片锦料。 她其实一直想不通,雾莲月为何非要攻打逢云城,逢阴之水已经取到,有百姓的城池也不止逢云城,他却发兵再次攻打,就好像和百里家有仇似的……整个逢云城,如今只有无意一个活口。 花汐吟忍住哽咽:“对不起,没能赶上。我们将他和城中的百姓葬在了一处,他是城主,也算……死得其所了。” 他成为百里家的护卫,转眼便是十六年,除了百里千画,他从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需要效忠的对象。怎样的未来他都设想过,就是没想到逢云城被屠,身为护卫的他居然连他的尸体都找不到…… 后来他才知道,那小公子名叫百里千画,是他未来的主子。 他从十岁那年第一次来到百里府,便被身为护卫头领的师父告知,他今后要誓死效忠的是百里家的嫡少爷,百里千画。那一天,终日接受护卫教导的他终于在一株红杏树下见到了真人,那小公子与他一般年纪,穿着一身绣着绿萼梅的锦衣,生得清秀雅气,像是从诗画中走出的孩子,坐在树杈上,神色静默地往远处的荷塘里丢石头。 太医院中,无意靠着床栏,从花汐吟手中接过城主令和那一片从逢云城带回来的绿萼梅锦料,久久无言,最后没忍住眼底的泪水。 花汐吟听闻后,立即随他去太医院。 无意伤得很重,那天能醒来也是因为忧心逢云城,十分勉强,这次该是真的清醒过来了。 连陌别开目光:“汐丫头,从逢云城来的那小子醒了,要见你。” 紫色魔气,真魔紫雾……虽然此人已将自己化作凡胎,但是人是魔又岂能瞒得过他。他低头看着花汐吟,这丫头怎么会和魔界的人扯上关系…… 白君卿沉默不语,只是注视着连陌,目光一寸一寸地冷了下去。 她欢喜地向白君卿介绍:“师父,这位是君陌,君公子,他曾救过阿吟的性命。” 连陌不作答,转头看着白君卿,微微眯起眼:“这位便是你师父,琼华上仙吧。” “君陌?”花汐吟立即上前,“方才为朝颜封印也没见你,你怎么在这?” 他的目光落在白君卿身上时,有一瞬的停顿。 “汐丫头。”连陌的出现打断了她放肆的幻想,他从拐角处走出,一身浓墨锦衣,美玉般的紫瞳在金色的夕阳中流转着魅惑众生的风华。 她抬起手抚上砰砰直跳的胸口,不由自主地傻笑起来。 她偷偷仰起脸,看着夕阳暖光中他温润如画的容颜,她的世界仿佛都在他的轻轻一瞥中亮得仿佛天外的阳光。那绣着九华兰的衣袖下,他曾握着重荒剑的右手此时正包容着朝颜软软的小手,他们走在这条冗长静默的宫道上,一左一右牵着小团子,这是怎样的画面,无需任何言语,她就觉得整个人都要被夕阳融化了似的。 “没,没事。”她赶紧低下头。 他转过脸看向她。 花汐吟盯着他牵着朝颜的手:“师父……” 朝颜拉着她追上去,伸手就去够白君卿袖下的手,白君卿低头看她笑弯了眼的样子,不露声色地弯了弯嘴角,收紧手指,将那只肉嘟嘟的小爪子握住。 “小七慢点!”花汐吟微弯下腰让她牵得更顺手一些。 花汐吟望着前方负手而行的白君卿,朝颜拉着她扑楞扑楞地往前跑。 黄昏的宫道洒满暖光,路旁的花卉渐渐垂下了鲜艳的花朵,春日的黄昏很少会有如此温暖的颜色,仿佛要将人的魂魄都捂暖了一般。 封印顺利完成,众人心头的大石总算落了地,白君卿用自己的血和仙气暂时镇压了玉虚鼎,意味着朝颜从此以后便能想普通孩子一样长大,此事也算暂告一段落,接下来,便要全心防范魔界了。 白君卿收回手,道:“此封印可在她体内保有百年,对于凡人来说,足以活到寿终正寝。百年之后,我会来取玉虚鼎。” 朝颜立刻乖乖地站在那儿。他拔出重荒剑割开手指,将一滴血点在她眉心,顷刻间,那滴血便融进了肌肤之中,只留下朱砂一点,他将纯仙之气由天灵盖注入朝颜全身,金色的仙气弥漫在朝颜周身,最后缓缓收入体内。 小孩子的赞美总是纯真的,让人听了格外舒服,白君卿微微一笑:“站好,不要动。” 朝颜呆呆地望着他,吃吃地笑了起来:“师尊爹爹真好看。” 这样纠结下去,正事都要忘了。众人退开。 白君卿看了看试图用杯盖挡脸的花汐吟,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地摇了摇头:“先封印玉虚鼎吧。” 第七十七章:何处笙箫落 上 “师父,紫姐姐从前跟我说了很多关于成仙的事,她是想成仙的,可是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会成了圣魔宫的护法 没想到,再次相见会是这番光景。 她守着沧澜城,每年的乞巧节她都会登上高高的城楼等她回来,可是始终没有她的消息,直到那日紫辰来沧澜将她接上天去,不久就传来沧澜城被屠的消息,她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紫琉疏了。 只是没想到,一句玩笑话竟然一语成谶,那天的乞巧节,却是她最后一次见紫琉疏。紫琉疏第二日对她说要去倚月城找司徒令萧,从此再无音讯,转眼便是十三年。 紫琉疏不过是逗逗她,怕这没心眼儿的丫头着急,便道:“说着玩的,姐姐哪也不去,傻丫头。” 花汐吟仰起脸:“姐姐要去哪?” 紫琉疏摸了摸她的头发:“汐丫头,你也要自己学着点法术,万一有一天姐姐不在了,你也能自己照顾自己。” 花汐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紫琉疏想了想,指着她的心口:“是让你的心满满的,再也腾不出地方装下别人的人。” 她沉思片刻,问道:“那要是多放不下的人才能让他送呢?” 猜完灯谜后,紫琉疏像从前一样带她去逛七夕庙会,摊头上的首饰胭脂琳琅满目,周围拿着白莲花的公子也在四处寻觅一见钟情的佳人,紫琉疏牵着她走到一个摊子上,拿起一支蓝色的莲花步摇,笑眯眯地对她说:“汐丫头你记着,倘若有一天你遇上了心中放不下的人,就让他送你一支白莲花的簪子,这是沧澜城的传统,你可要记清楚了。” 每年的灯谜会都很热闹,花汐吟跟着紫琉疏,每回都说要手下留情,但每回的灯谜都是要可劲猜的,每次的奖品也都是要可劲搬的。 紫琉疏撇撇嘴:“怎么带来,司徒家的那些老爷子能让我把他从倚月城带到沧澜城吗?他呀,还没放弃收我呢,看我晾上他几天。” 花汐吟抱住她的脖子:“紫姐姐,今天是乞巧节,你怎么没把司徒公子带来?” 她弯身抱起花汐吟,足尖一点,凌空飞起,转眼便跳过了人群,向猜灯谜的擂台走去。 紫琉疏莞尔一笑:“放心,一定让你去猜灯谜。” 花汐吟看着那些跃跃欲试的公子们,一脸烦恼地看着紫琉疏:“紫姐姐,这样下去我们就没法走了。” 又是沧澜城的乞巧节,紫琉疏牵着红纹短衫的花汐吟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绣着银色梅花的月裙随着走动频频起舞,眉宇间尽是引人注目的神采飞扬,引得身旁公子们纷纷回头。 十三年前。 “阿吟知道自己这样做是错的,可是我不能看着紫姐姐死。” 闻言,白君卿眉头一皱。 她低下头:“师父,那个叫紫琉疏的左护法,是阿吟失散十三年的姐姐,若不是她,阿吟十三年前就死了。” 白君卿知道她现在脑子里也是一片混乱,就算问也问不出什么,叹了口气:“阿吟,方才为何出剑救魔界的人,你可知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 “阿吟知错了……”她也想不明白事情怎么突然间就变成这样了,只知道这一次她的祸闯得不小。 花汐吟将在山间遇见连陌以及之后的事告诉了他,听完后,他沉默片刻,道:“阿吟,你太大意了,事关晏京城千万百姓的安危,他不是一般的魔物,一旦他在城中发难,后果不堪设想。” “阿吟,你是怎么遇到他的?”白君卿并没有指责她什么,或者说他不需要指责什么,她就觉得愧疚。此刻他手臂上的伤是出自她的聆音剑,她从没有想过,他给她的剑,竟然会因她而伤了他。 “师父,阿吟是不是又闯祸了?”她始终不敢确信曾两次救她性命的“君陌”会是仙界的大敌,那样一个说话似乎永远都是静若止水的人,怎么会是魔界的帝君?他陪着她去摘七夜昙华,和紫姐姐一样唤她“汐丫头”,来到晏京城之后只是静静地帮她照顾小七,这样的君陌原来是仙界时刻警惕的帝君连陌,这让她一时接受不了。 白君卿站在她身后,不语。 身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她忽然就湿了眼眶:“师父……” 是夜,凉风习习,花汐吟走上了城墙,打算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昨天还帮她照顾小七的人今天突然变成了魔界帝君,她好不容易找到的姐姐又成了圣魔宫的左护法,一切似乎都混乱得很。坐在城墙上,她静静地望着远处的山峦,回头可以看见灯火繁华的晏京城,当年紫琉疏曾对她说,坐在高处的人可以看见别人看不见的风景,她此刻坐在高处,却再也感受不到当年看风景的愉悦。 花汐吟能理解他们为何如此紧张,她都没有料到这样的结果,更何况是每天走在刀口上的他们,她对苏浮说不必再解释了,专心应对魔界要紧。 连陌走了,以所有人始料未及的身份消失在这个黄昏,一介帝君竟然出现在晏京城,经过白君卿那一战,此事想瞒也瞒不住,毕竟在这个时候,魔界与人间的关系已经到了极度紧张的状态,随时都有可能进攻的魔界大军,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战争,人人自危。将连陌带进晏京城皇宫的是花汐吟,这个时候,被怀疑是不可避免的,虽有苏浮出面替她解释,也抵不过众人悠悠之口。 第七十八章:何处笙箫落 下 雾莲月顿了顿:“属下七 连陌皱眉:“为何?” “怨恨之血可以不用再取,但晏京城还是要攻打一次。”雾莲月道。 “魔种既然已经孵化,是否不再需要晏京城那几万人命来催化了?”连陌的话还是有几分私心的,花汐吟现在人在晏京城,一旦魔界发兵,双方势必免不了一场厮杀,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心境,他不希望她伤着。 雾莲月依旧是冷冰冰的神情,看不出他此刻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谢君上。” “大将军不必推辞,本君知道你孵化魔种究竟想要什么,放心,攻破仙界之后,你就是把天牢翻过来,本君也绝无意见。”连陌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魔种乃是君上从八荒之外寻回,属下不敢居功。” “哦?”连陌扫了他一眼,“大将军耗时七年,终将魔种孵化,功不可没。” 幽暗的火光照在他冰冷的侧脸,就连他的声音仿佛也在寒冰之下:“启禀君上,魔种已孵化。” 帝君回宫,众魔将在殿前跪迎,一身墨玉锦袍的的连陌坐在王座上,神色漠然,身为左护法的紫琉疏站在他身侧,右臂的伤已被包扎,雾莲月率众人站在殿上。 圣魔宫。 “回去休息吧。”他道。 “说不上来,就是有种不好的预感。”方才吹奏《飞雪》的一瞬间她便感觉到脑子里有什么嗡了一声。 白君卿侧目:“何事?” 她自行练习着吹奏了几回,音调的转换也熟练了许多,能引出的飞雪也渐渐多了,她放下玉箫,有些犹豫地看着白君卿:“师父,阿吟总觉得有什么事会发生……” 这些年他教她的东西大都是医术和防御的法术,剑术只交给她两套便不再教,她天资聪颖,又是妖身,这样的天赋委实令人尴尬。幸好她渐渐学着明事理,转而在修仙养息上下功夫,剑术有意学得缓慢些,这几年便也再没有仙长拿她妖的身份说事。她这般体谅他的苦心,也是令他欣慰的。 他也不希望她变成连喜欢的曲子都可以用来伤人的孩子,他只要她平安地度过天劫,顺利修成仙骨便足够了。 闻言,白君卿无奈地点点头:“随你高兴吧。” 她仰起脸对他温暖一笑:“师父,阿吟不想用《飞雪》伤人,天庭不曾下雪,阿吟已经七年没看过雪了,以后在羽桃林里,阿吟就吹这首曲子来看看雪好不好?” 白君卿摇摇头,不置可否。 在她的感受中,它应该被放在狂野之外,天穹之巅,用来聆听,欣赏,而不是作为一把剑伤人性命。 她皱着眉:“可是师父,这样美的一首曲子,为什么要被用来伤人呢?” 白君卿点点头:“曲子引来的雪本是一种利刃,乃是雪剑。” 花汐吟看着他:“师父,《飞雪》真的是一种兵器吗?” “不错,好生练习,终有一日这首曲子会为你所用。”白君卿道。 “师父,有一片雪花!” 花汐吟照做,再一次吹奏《飞雪》,这一次她眼前终于出现了一朵白雪,轻轻落在她手背。 “现在,你试着将仙气注入玉箫,告诉我能看见什么?”白君卿吩咐道。 花汐吟听完整首曲子后便能将全曲吹出,虽并未像白君卿一样引来华清幻境的白雪纷飞,也有了箫曲的优美婉转,对于只听过一次来说,已是令人惊叹了。 《飞雪》此曲的曲谱乃是由宁静到潇洒恣意再到宁静的渐进,就像一场皑皑白雪散落人间,美得无法言说。 白君卿赞许地点点头,开始教下一段。 “是。”她从小就对看过的东西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一套剑法白君卿只需要示范一遍她就能记得清清楚楚,一本医书看过一遍便能应答书中任何一种病症的药方,这一段《飞雪》吹下来,虽然有几分生疏,但每一个音符分毫不差。 他退后一步,拿起青玉箫,为她吹奏了《飞雪》的第一段:“你来吹这一段给我听听。” “手臂再抬高一点,注意呼吸,不要太用力……”他伸手帮她把手和萧的位置摆好,如玉的手饶是花汐吟看了多年仍忍不住在心里吞了吞口水。 “师父,是这样么?”她将玉箫放在唇边。 他担心她刚开始学,掌控不好,便让其他人都退下了。 白君卿叹了口气:“跟来吧。” 她欣喜地弯着眼:“谢师傅,阿吟想学!” 花汐吟接过萧的时候都挪不开眼,白君卿见她欢喜的样子,道:“《飞雪》和寻常的曲子不同,运用熟练这萧音便是你的武器,你若真想学,师父便教给你,日后也有用得到之处。” 白君卿拗不过她,隔天给她拿来一支白玉萧,稍短一些,对她来说是正好的。白玉箫上刻了她的名字,还有清雅的白莲花,萧尾挂着一串浅紫的流苏,晶莹剔透。 正所谓学无止境,师父的萧吹得这样好,她怎么也得会一首曲子不是。 这回,又要学乐器了。 花汐吟觉得这七年仙门之中就数她学得最杂了,师兄师姐们学得要么是剑术,要么是法术,或者是星象演卦,再瞧瞧她,剑术,法术,星象,书画,医术,做饭,种花,抄书……那什么也算是十八般武艺了,虽不能说样样精通,数量上还是很占优势的。 第七十九章:千重花辰尽离殇 1 “娘亲,师尊爹爹呢?”朝颜扑楞扑楞地跑过来,捏住她的两根手指。 见她进来,太傅意味不清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便拿着书走出了国子监的大门,她知道老太傅心高气傲,自然看不惯她这带魔君入城之人,虽然尴尬却也不愿去计较了。 她这般大声的一喊,太傅就是年老耳背也看了过来。花汐吟对打断老太傅授课还是极富歉疚的,绕到正门进来。 “娘亲!”朝颜瞥见趴在窗台上的她,眼中一亮,一下子来了精神似的跟她挥手。 的神秘,只有一片莹白如雪的十里羽桃林,被绿藤萝爬满枝头的绿意竹屋,如今大敌当前,战事随时触发,再一次和师父回家却是她唯一的心愿。 宁静,只要她一抬头便能看见那温如美玉,淡无情思的人,当年这样一日日看着的时候没觉得什么,如今忽然下了凡,便常常会无端地怀念起在玉竹居的日子。在那没有华丽无双的摆设,没有上古梵文 这样的场景让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七年前的玉竹居中,就似白纸一张的她。而师父也曾这样一字一句地教她,青灯结烛花,他就坐在她对面,看着她一遍遍地抄写那些古籍。那时的岁月总是绵长而 气定神闲。 花汐吟望着她苦恼的神情,忍不住捂着嘴轻笑,再看看那太傅,一句一句地念下去,神色不骄不躁,一看便知是教过许多王子皇孙的老臣,耐心早已打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任你呵欠欲连天,仍然 书本,瘪瘪嘴跟着念。 花汐吟站在窗边,看着太傅正一字一句地教朝颜念一本《千字文》,豆沙团子苦着脸,茫然地盯着鹤发苍须的老太傅,没一会便打起了瞌睡。太傅的戒尺啪地落在桌面上,她又一脸委屈地重新拿起 国子监。 他说得对,他是她师父,她小心翼翼,忐忑不安地仰望了七年的师父,只要能继续像这样平凡宁静地仰望着,她便觉得是莫大的幸福了。 前些天,天山秋宫主传来书信,魔界大军又有异动,白君卿一直忙于处理此事,分身不暇,已有几日没走出过殿门,她也不愿在这时因为她这点委实算不得什么的事儿再让他担忧。 天雷,现下看她的状况,怕是凶险…… 想来,大约真是缺损元神的缘故了。七瓣红莲的花灵,一片花瓣即是一缕心神,如今少了一片,她的修为定是受到了极大影响了。她原以为自己拼上一拼倒也不是没有可能顺利度过天界的三道浴火 她给自己诊过几回脉,脉象显示却只是因为太累,她夜夜在床边点起镇魂香,却毫无用处。 见了什么,好不吓人。唯一的印象便是一个声音在一片迷蒙中一遍一遍地唤着她的名。 日她的神智愈发容易出现恍惚之感,有时一晃神便是几个时辰,临芳阁值夜的宫女也提起她这段时日常会有夜游之症,给她端安神汤也不管用,有人在身后一喊,她便回晕过去,醒来后却不记得自己梦 这几日,晏京城仿佛终于在细雨的滋润下转醒,桃李芳菲,棠梨不谢,而她这次的“病”似乎也随着这满城馥郁渐渐严重起来,她不敢确定是不是前些日子扯了一片花瓣给朝颜留下的后遗症,一连几 她无邪一笑。 苏浮点点头:“你身体无恙,我便许你去。” “嗯,我自己就是大夫,还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她从他怀里坐起,略显苍白地笑了笑,“明日你的弱冠之礼后,便是花宴了吧,届时我们偷空去看上两眼可好?” “真的不要紧?” 她摇摇头:“不用了,只是太累了罢了,师父正为魔界之事烦恼,别再让他担心,我自己开副药就好。” 苏浮慌忙伸手接住她,显然被她吓着了:“你最近是怎么了,总是出现这种状况?临芳阁的宫女还有朝颜都说你近日常会无缘无故地在夜里走出门去,喊你一声你就晕过去了,要不要让仙尊看看?” 花汐吟忽然感到脑子里嗡了一下,眼前有一瞬的恍惚,她身形一晃,险些栽在地上。 闻言,他露出了灿烂如星华的笑意。 看着他坚定的目光,她叹了口气:“好吧,你的弱冠之礼,你说了算就是,只要紫辰师叔别记恨我抢了他这一支簪子就好。” 后来,以报养育教诲之恩,这第三支乃是为成全我七年的执念,阿吟,这世上除了你,再不会有人有此资格了。” “不,只要我希望,你就比那些王公贵胄更有资格。”他的笑容仿佛是咋暖还寒时候的春暖晨曦,永远温润的那样恰到好处,“这三支金簪,第一支由我皇兄来,以全君臣弟兄之义,第二支由我母 他的帝兄,他的母后,他身边的人哪一个不是权倾天下,她又是什么身份,更何况现今整个晏京城还有几人是真正信她的? 花汐吟沉吟片刻,道:“你是王爷,为你束发之人无论怎么排都不该是我。” “我说,明日我的弱冠之礼,按晏京的习俗,一共要在冠上插三根簪子才算礼成,那最后一根簪子我希望由你亲手来。”他温声道。 他叹了口气。 她有些讶异地回过头:“你刚才说什么?” “阿吟?”苏浮的手第十七次晃过眼前,花汐吟才回过神,发现自己不觉中竟然盯着树上的画眉看了有一刻钟之久。 第八十章:千重花辰尽离殇 2 她莞尔,笑意无邪:“自然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哦?那你种下这百株梨树,又是为了等谁?” “皇上,梨花乃是为守候而开,望皇上莫要折毁这守候的愿望。” 她对自己的笑很有把握,果然那日之后,他似乎对兰心居上了心,每日早朝之后便来折一枝梨花去,乐此不疲了多日,却始终不提接她出去之事,她终于忍不住开口。 这个问题着实令他缓了许久才从尴尬中回过神。那日的她似乎也是如这般带着淡淡的笑,不疏远也不亲近,这是她对着镜子练习了十二年的笑容,只为了自己有朝一日能走出这凄冷的兰心居。 他问,你是兰心居的宫女? 若不是她满手的春泥,她也不禁会理所当然地以为这是自己精心布下的局。 一次见到了这天下的君王。他似乎也是刚下早朝,连朝服都还妥帖在身,蜜色的琥珀珠串起的流苏轻轻滑过他光洁的额,他站在素衣无华的她面前,手中握着一枝白梨花枝。 即使已是当今太后,尊贵无双,她的神色却在恍惚间流露出一丝寂寞。这几日,她总梦见二十七年前的那个艳阳早春,花瓣漫天纷飞零落,像没有重量的雪花,在她亲手种下的百株梨花树下,她第 太后静静地站在清冷的偌大宫殿中,窗外的梨花随着风轻盈地飘落在她绣着重貂的华贵宫装上,曳地一片薄凉。 她微微一怔,将木奁谨慎收妥,欠身退出天禧宫。 太后雅然一笑:“最后一礼,收好它,退下吧。” “太后娘娘,这是……” 她打开木奁看了一眼,盒中摆了一支雕有栩栩如生的梨花式样的一支镶金玉束发簪。 太后点点头,走到梳妆镜前取来一支雕工精美的木奁放在她手中:“拿着这个,寅时去流芳殿。” 她犹豫片刻,还是没敢道出她那长达三百六十七年的“真实年纪”,这一大早的要是惊吓到了太后,还是在人家儿子的弱冠之礼当天,委实缺德了些。 花汐吟被这么一问,生生噎了一噎:“这……三……三……刚满十三。” “吟姑娘芳龄几许?” 花汐吟没想到,苏浮竟然将此事正式禀报了太后,这样正式的一礼,真的要她来么? 花汐吟走到她跟前,她默默地看着她,良久道:“靖王昨儿来天禧宫与我说今日弱冠之礼的最后一支束发金簪由你来,我便好奇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竟让他如此放在心上,倒还有几分特别。” 她没有以“本宫”自居,只是淡淡的一句“我”,却凭的让人不敢亲近,也不忍疏离。 太后的笑意浅淡的恰到好处,多一分则媚,少一分则冷:“上前来让我瞧瞧。” 花汐吟上前道:“花汐吟参见太后娘娘。” 太后放下修枝的剪子,转过身看着站在门边一身湘黄短衫的清秀少女:“你便是阿吟了吧。” 太后看了大宫女一眼,她立刻低下头,带着所有闲杂人等退出的殿门。 太后没有回头,她身边的大宫女挥挥手,那名宫女立刻心领神会地退下去。 “禀太后娘娘,吟姑娘到了。”宫女福身禀报。 都说自古帝王多薄情,他母后却用满园的梨花换来了他父皇二十七年盛宠不衰。 一到春天,便是满园花开似白雪。 花汐吟还记得,苏浮曾对她说,他母后最喜梨花,当年入宫时,他母后是唯一一个没有美貌亦没有强大家世的秀女,曾受冷落长达十二年,她每日守在兰心居中,闲时便在院中种上梨树。 窗外的梨树飘下几片雪色的花瓣,拂过她的手背,温婉二字仿佛就是为她而生的一般,就这么恰到好处地流露而出。 人一种淡雅如兰之感。她毫不掩饰的左脸上,有一道一寸长的淡疤,这道疤痕在她清秀的脸上,非但没有盖过她的美,反而为她平添上几分沉淀的故事感。 这位得君王宠爱直到最后一刻的太后,没有想象中倾城绝世的美貌,亦没有威震后宫的逼人气势,她的容颜与苏浮有七分相似,清秀温婉,即使穿着太后华贵的宫装,她的骨子里透出的气质依然给 修剪着一株白山茶的太后的那一刻,还是有些出乎意料。 天禧宫内,花汐吟第一次见到了苏浮的母后,当今尊荣万华的太后娘娘。在接到太后懿旨之前,她便对这位先皇生前荣宠二十七年不衰的太后有几分好奇,但是当她随宫女步入殿中,看见站在窗边 庆阳宫今日来往进出的宫女太监接连不绝,为苏浮准备着各种事宜。 因靖王殿下的弱冠之礼和花宴的到来,晏京城早早便热闹地筹备着。 次日。 就这样,花汐吟在朝颜软软糯糯的读书声中,度过了她今生最后一日安宁时光。 太傅心高气傲,因连陌一事自认不愿与她为伍,眼下早已走出国子监,接下来她只能自己教朝颜识文断字。朝颜不喜老太傅之乎者也,由她来授课,倒也欢喜。 她摇摇头:“无碍。” “娘亲!娘亲!”朝颜用力握住她的手,将她拽回神来,有些害怕地问,“娘亲你怎么了?” 花汐吟…… 她起身,那一瞬间,她的脑子里忽然间又一次嗡声作响,那仿佛来自上古洪荒的呼唤微妙邈远地传来。 第八十一章:千重花辰尽离殇 3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她的目光变得涣散,缓缓起身,仿佛循着声音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出了西宫门。 那个古老而急切的呼唤声又响了起来。 阿吟…… “聆音!”眼下也顾不上衣服了,她立即唤出聆音,准备赶去送簪子,还没等她捡起木奁,脑子里便是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晕眩。 她想起了苏浮,他昨日那么地希望她去为他完成加冠,可她却没能及时赶去流芳殿…… 她一个激灵,抬头看看天色,寅时早已过了! 宫女跟着去守着哥哥,花汐吟站在西宫门下,低头看看自己双手和衣服上的血迹,思量着自己该回临芳阁换洗一下,正欲弯身收拾银针,装着束发金簪的木奁忽然从领口滑了出来。 花汐吟现在满手的血迹,也不方便伸手扶她,叮嘱了她几句后,便让她先去照顾亲人。 一个侍卫去找了张竹席来,把伤者抬上去,那宫女跪在花汐吟面前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多谢吟姑娘出手相救,奴婢一定会报答你的!” “你有个准备,就算能活,这腿也保不住了。”她再一次探了他的脉象,转头看着那宫女,道,“找张竹席把他抬回去躺着,能不能熬过今夜看他自己了。” 在玉竹居,她对这种外伤的救治委实没有多少经验,来人间不过数月,她最擅长的反而由用药转为包扎了。 侍卫们一齐用力,将礼钟缓缓抬起,伤者腿上的伤因有施以仙气的银针封脉,没有血涌出来,钟被移至一旁,花汐吟立即用匕首划开血肉与布料,娴熟地上药包扎。 花汐吟用银针阻断伤者腿上最后一根血脉之后,抬头对那几个扶钟的侍卫道:“现在慢慢把钟抬到一边去。” 方才她去临芳阁取药,从那的姑姑口中得知,要救她哥哥的小大夫竟然就是治好了朝颜公主的病的吟姑娘,她到现在还不敢相信,有这样不输大国手的技艺的大夫,会是一个小姑娘。 闻言,宫女立刻捂住嘴,不让自己的哭声漏出来吵到她。 “闭嘴。想哭的退下去,这时候别在我耳边哭哭啼啼。”花汐吟手上包扎的动作不敢停,口中淡淡道。这会儿她全部的心思都在救人上,可没工夫安慰她。 侍卫的血不住地往外流,宫女许是绝望了,终于嘤嘤地哭了出来:“大夫,我哥哥他是不是不行了……” 那宫女跪在一旁,看着花汐吟满手是血地在处理她哥哥的伤,想哭又不敢哭出声,对天祈祷着她唯一的亲人能平安逃过这一劫。 花汐吟此刻正在救治那名奄奄一息的侍卫,其他侍卫按照她的吩咐,扶稳那口大礼钟,现在这礼钟哪怕任何一点轻微的移位都有可能在顷刻间夺取一条性命。 皇宫西门。 礼官也在寻她,他无法,点点头便先进去了。 “她要是来了,我便知会你。”汀澜道。 吉时已至,几个宫女来寻他回去,弱冠之礼即将开始。他犹豫地又看了殿外一眼,已空无一人。 是出了什么事吗…… 苏浮望着殿门的方向,袖下的手暗暗紧握。 十夜也半日不曾见过花汐吟,去问虞清和汀澜,也说好几个时辰没见到人了。 一身锦衣华服的苏浮看着众人陆续进殿,但任凭他怎么找,都不曾看见那眸若星灿的丫头,便拉住十夜:“十夜师兄可有见过阿吟?” 与此同时,流芳殿。 但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就当为自己多造几层浮屠塔,姑且试上一试罢。 这侍卫伤得很重,腿骨断成多截,双腿怕是保不住了,內腑也有溢血之象,能不能救回来她真的没有把握。 她又吩咐几个侍卫去取来干净的布和清水,手边没有剪子,她只能用聆音将那些与血肉结在一处的布帛切下来。 宫女抹掉眼泪,提着裙摆往临芳阁跑去。 “你只需告诉那儿的姑姑,是吟姑娘吩咐的,她便会告诉你我的厢房在哪。” “是,请问大夫贵姓,奴婢好向临芳阁的姑姑回话。” 花汐吟拉她起来:“我不需要你做牛做马,只要你立刻去一趟临芳阁将我床头的药包拿来。” 慈悲,奴婢做牛做马报答您!” 听完这句话,宫女几乎要哭晕过去,跪在她面前直磕头:“大夫我求求你救救我哥!奴婢爹娘早逝,世上只有哥哥一个亲人了,如果哥哥死了,奴婢一个人活在世上也没什么可留恋的,求大夫发发 花汐吟叹了一声:“凶多吉少,我的把握只有五分。” “大夫,我哥哥怎么样?”宫女忐忑不安地问。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刺入他的大穴,替他暂时吊住一口气。 她在心里默默庆幸,方才凭着行医的直觉及时阻止侍卫去动这顶钟,否则必将血如泉涌,不堪设想。 她沉思片刻,走到后面,谨慎地查看了他被压住的双腿,吃惊地发现他腿上的血脉被钟压住,导致血流不通,万幸的是阴差阳错地止住了本要大量涌出的血,也算保住了他一命。 许多。 他眼下的情况比她想象中更为糟糕,且不说脉搏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嘴唇的血色也早已褪尽,神智愈发不清,被钟压住的双腿血流了一滩,奇怪的是这么严重的伤势他血流的量却比正常状况要少 “退开!”花汐吟这会可没有时间听她哭叫,果断地将她推倒一边,开始查看侍卫的伤势。 “哥!”宫女从聆音剑上跳下来,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伏在他胳膊上泣不成声。 搬钟的侍卫被她这么一喝,都停下了手。 “住手!别动那钟!”花汐吟急声喝止。 她们赶到时,只见一个侍卫打扮的男子双腿均被压在一顶硕大的祭祀礼钟之下,血肉模糊,一旁几个侍卫正试图将那钟搬开。 聆音载着二人朝西边飞去。 “抓稳。” 头一回见剑浮在半空中,宫女惊愕得半天回不过神,听见她的喊声才敢拉住她的手站上剑身。 “我是大夫,带我过去看看。”她看了看西边,人命关天,就是有天大的事也耽搁不得,她即刻横过聆音上剑,回头对宫女伸出手,“想救你哥哥就快上来!” 人间祭祀用的礼钟体积本就庞大,皇家更甚,被礼钟砸中,轻则重伤,重则……这后果简直不忍想象。 第八十二章:千重花辰尽离殇 4 花汐吟伸出手,默默从那一排琳琅满目的彩簪中拿起一支白莲花七瓣莲簪,莹白如雪的花瓣在手心绽开,花蕊镶着一颗红珠。 “卖簪花!卖簪花!——”身旁一个小贩高声叫卖,花汐吟瞥了一眼,停下了脚步。小贩满脸笑容地向她推荐,“姑娘快及笄了吧,您看看这儿的花样,都是这次花宴的新做工,姑娘买一支吧。” 她只是忽然有个很小很小的心愿,倘若能被这个人牵得久一点,再久一点就好了…… 明白只不过是被这么轻轻地牵着,为何她的整颗心都好像被填得满溢,脚下的路也是软绵绵的。 她望着牵着自己的那人如画卷般的背影,身旁的繁华美景仿佛都与他无关,他仿佛天生就是该坐在清虚幻境中的人,就像他袖上的银色九华兰,远离那十丈红尘的美。她不由自主地弯起嘴角,她不 逆涌而来的百姓,出双入对的公子佳人,连绵不见尽头的点满灯笼的长街,河堤上被虔诚放逐的花灯一盏一盏地飘远,小小的烛火如同天上的星辰,满城的馥郁花香令人难以自拔。 她愣了一下,将手递到他掌心,手被轻轻牵住,她被拉着穿过人群。 他凝视她良久,淡淡地笑了一声,伸出手:“过来。” 正当她想着要不要蹲下来钻过去的时候,白君卿忽然回过了头,于是她就这么尴尬地半蹲在那望着他。 “师父……”她试图去拉他绣着九华兰的衣袖,却每每被人从中隔上一隔,她有些恼,又默默嫌弃自己手短。 人群熙熙攘攘地涌来,花汐吟快步追着他稳健的步伐,逆着成千上万的百姓,身形娇小的她总是被挤得站不稳,她觉得长得矮大约也是一类硬伤。 “走。”白君卿转过身,带着她往回走。 听见如缕的丝竹,每一步都如同要迷失在其中。 这七年来,花汐吟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热闹的场景,晏京城花宴是流传了百年的习俗,有着许多她闻所未闻的轶事美景。她从未见过这样繁华的地方,仿佛是一场迷醉之梦,行走在绒毯般的绵软, 花宴已经开始,周围点起了千盏绘花灯笼,绮丽的灯光像暗夜的星辰照在他们身上,随着灯火渐明,百姓络绎不绝地走上长街,方才还陆陆续续的百姓顷刻间如同潮水般涌来。 他无奈地看着她一头雾水的模样。 她茫然地摇摇头:“阿吟可能出神了。” “怎么在这?”白君卿挥袖间,将她一身骇人的血迹净去。 花汐吟慌忙将手掩于袖下:“这是一个受伤的侍卫的血……” 他低下头看着她手上的血,皱了皱眉。 白君卿的出现并非偶然,方才他感到城中有片刻出现了魔的气息,便追来一看,没发现异样却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她摇摇晃晃地走着。 “师,师父?”她怔住。 忽然,一双手轻轻按住她的肩头,来人身上传来一阵熟悉的体香,她甩甩头,回过了神,待她缓了缓抬起头才发现此刻在她眼前的竟是本该在宫中的白君卿。 她对这种感觉很是不安,拼命试图让自己停下。 她不知自己现在身在何处,又要去往哪里,就像一个行走在黑暗中的人会不由自主地追寻着一个方向,跟随着那呼唤声前去,她的身体像不是她自己的一样,每一步都不受控制。 而此时,花汐吟正走在晏京城最繁华的长街上,她两旁的百姓都在点灯插花,准备着晏京一年一度的花宴,看见满手血迹的她神色呆滞地走过来,纷纷回过头看向她,低头窃窃私语着。 众人虽心中不满,也只好随去西宫门。 太后并未多言,只默不作声地望着苏浮。她的儿子她怎会看不出,他对那个叫花汐吟的女子怕是早已托付了全部的真心了,只是……那个女子的心似乎并不在他身上啊。 汀澜见怪不怪地撇撇嘴:“那小妖精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久前还将魔界帝君带进了宫中长达数日。 众人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这位尊华无双的靖王殿下,加冠之力进行到最后竟然要移步西宫门,这于情于理都是不太吉利的事,可殿下却乐得纵容一个女子胡闹般的举动,更甚者那女子据说不 他低眸浅笑:“既然刺花金簪在西宫门,我们就去西宫门完成这最后一礼吧。” 阿吟了。 满堂之人皆言“荒唐”,苏浮只是理所当然地一笑,一根簪子和一条人命,他想都不用想便知那丫头会作何选择,她若是选择弃人命于不顾转而来为他束发,他倒要怀疑她还是不是他认识了七年的 闻言,太后和苏还锦皆皱起了眉头,带着靖王殿下的束发金簪却折去救一个侍卫,这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汀澜道:“西门有个侍卫被祭祀礼钟压住,花汐吟正在救治。” “阿吟怎么了?”苏浮一直觉得心神不宁,看汀澜的反应不太对,便不顾礼官阻拦,上前询问。 “什么?!”汀澜神色一变。 汀澜在大礼开始前便差人去寻,派去的宫女低头快步走回她身边,小声说了几句。 流芳殿中,弱冠之礼已进行到最后,苏还锦的龙骨金簪和太后的白玉金簪都已束入苏浮冠上,带着刺花金簪的那个他心心念念的丫头依然没有出现。 第八十三章:幻无之梦 上 花汐吟 今仍未找到。 待事情平息下来后,白君卿才得知,花汐吟不见了,凌在派去寻找的人从一个百姓口中问出,长街陷入混乱没多久,便看见一个穿着湘黄短衫的小丫头被一个撑着白伞的紫衣女子牵着出城去了,至 在交战的一个时辰之后,紫辰率天兵赶到,雾莲月突然下令即刻撤兵退回魔界,百万大军眨眼间消失在城门下,再无声迹。 半个月前,晏京城大乱那一夜,雾莲月亲自领兵攻城,缠绕着魔瘴的流矢铺天盖地地射入城中,虽有仙门奋力抵挡,也有上千无辜百姓命丧箭下。 与此同时,天宫断尘崖顶,身着九华白衣的仙人合着眼,缓缓向断尘崖下释放仙力,浅金色的纯仙之气如涟漪般在断尘崖下荡开,陷入无底深渊。 她定了定心神,盘腿坐在牙床上调息。 静止了一般清冷寂静。 花汐吟昏了半月,眼下早已没了力气,她似乎料定她现在无力离开,连门前的结界都没有为她设下。花汐吟向窗外看去,只见一片茫茫白雾,没有来路亦不见归处,仿佛在很久以前,这里的时间便 她没有任何回答,只是静默不语地撑开伞,离去。 “你抓我来究竟想做什么?”花汐吟对着她的背影喊道。 她起身,向门外走去。 魂姬默然一笑,不置可否。 花汐吟目光一沉:“我是仙门弟子,不是魔。” “不算是‘抓’。”魂姬道,“你本该是魔,只是当年我们去沧澜接你时,晚了一步。” “带走我?”花汐吟不解地望着她,陷入了沉思,魔界流矢齐发,造成花宴大乱,却没有一如既往大肆屠城,她犹豫着道出了自己的猜测,“你们攻打晏京,只是为了抓我?” “这我不知。”她莞尔,“我只是被吩咐,去晏京城带走你一人。” “他们可受伤了?” 魂姬让她坐下,淡淡道:“晏京城中除了被流矢射中的人,其余都平安无事,至于你的师父和同门……他们已经回天庭了。” 下的场景,她怕是已身陷魔界。 昏迷半个月,回想起当日花宴上晏京的危急境况,她的脑海中忽然就只剩下遍地干尸的凄凉场景,就如不久前的逢云城,就如七年前的沧澜……还有师父和十夜师兄他们,也是生死未卜,而她,眼 魂姬闪身上前将她扶稳:“你这丫头,怎的这般猴急。” “那晏京城呢!我师父呢!”花汐吟霍地从牙床上跳下来,却发现自己因昏迷太久,脚步虚浮,还没迈出一步就跌坐在地上。 她点点头。 花汐吟一怔:“半个月?!你是说我已经在这躺了半个月吗!” 魂姬默笑:“能从我的梦中走出的人世上,没有几个,凭你的修为居然只用了半个月,看来传言你资质低下倒是个谬传。” 花汐吟将信将疑地接过茶。 “放心,我不会用毒,我若是想加害于你,你没有机会醒来。”魂姬似乎笑了一声。 她斟了一杯茶,凌空托到花汐吟面前,花汐吟盯着那杯茶沉默不语。 “好处?”魂姬走到窗前坐下,“正如大将军所说,你的价值要比你想象中大得多。” “你将我抓来有什么好处?” 闻言,花汐吟心头一紧。 “你的配剑我已替你收好,只要你乖乖待着,自然会还你。”魂姬道出了她的疑虑。 即使时隔七年,花汐吟还是能在她转身的瞬间回忆起当年那场北海试仙会上放蛇潜入的魔界之人,当即探向腰间,却发现空无一物。 “能自己走出我织的梦境,倒是在我的意料之外。”魂姬回过身。 她再次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时,羽桃林和玉竹居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间女子的闺房,素纱软帐,紫木牙床,窗台上摆了一盆白木槿,屋中摆设简单,甚至梳妆台上只摆了一面铜镜。 从聆音剑上摔了下来,之后发生了什么却是怎么也想不起一星半点。 “晏京城”三个字将她沉浸在这朦胧虚幻的平静中的心智拉了回来,对,晏京,她和师父应该走在晏京的长街上,然后……然后魔界突袭京都,城中大乱,她奉师命回宫寻十夜等人,她还记得自己 这里是玉竹居?她为何会在羽桃林中练剑,她现在不是……不是应该在晏京城么? 可她却莫名地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她握着聆音向他跑去,然而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跑不到他眼前。她停下来,望着他,他的浅笑依然淡若薄雪,温如诗画,白色的羽桃花瓣在天地间翩飞,一切都是那样宁静。 树下的人静静地注视着她,淡淡的一抹微笑在他唇边漫开。 “师父,阿吟的剑法如何?”她灿烂一笑。 她仰起脸望着不远处一株羽桃树下如画似幻的白衣仙人,他绣着九华兰的衣袂在清风中无声摇曳,仿佛是上好的八孔碧玉箫吹奏而出的风雅清乐,只有在华清幻境中才会出现的人。 太过卖力,不一会儿便是一头汗水。 又是清风拂晓,十里羽桃花如白雪压枝,将天地都映的明净。爬着一串绿藤萝的玉竹居的窗台上摆着一盆枝干稀疏的玲珑树,窗下扎着一对垂髫的青衣少女握着一把银锋长剑在树下修习,许是舞得 第八十四章:幻无之梦 下 雾莲月收回目光,也收回了隐藏在眼底细末如丝的一抹思念:“人醒了?” “大将军。”她福身行礼。 魂姬步入时,雾莲月正静默不语地站在窗边,若有所思地望着魔界的天空。 赤月宫。 花汐吟望着她清瘦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白雾之中,她莫名觉得,这个女子身上有着令人不忍去看的过往。 “你慢些吃,我要去见大将军,切记不要走出屋子半里之外。”她起身,走出门去。 真正重要的东西,早就放在心上了。 她垂眸。 魂姬缓缓放下面纱,遮去所有的神情,淡淡道:“只是一个名字而已,叫什么对于我来说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东西……” “你一直叫魂姬?”既然是后天堕入魔道,她便觉得一个起名叫“魂姬”的女子委实奇怪得很。 魂姬怔住:“不是,只有血统高贵的魔才由天地所诞。” 花汐吟坐在对面,有些好奇地看着她像个凡人一样喝着粥,道:“你生来就是魔?” “无碍。”魂姬放下书,拿起勺子,撩开面纱一角,尝了一口,白中泛紫的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花汐吟也看着她,须臾之后哦了一声:“对不起,我习惯煮两份,一时忘记了魔是不需要吃饭的。” 魂姬一愣,看着她沉默不语。 “我在后面就找到几棵青菜,只能煮粥了。” 半个时辰后,花汐吟端着两碗清粥走进来,将其中一碗放在魂姬面前。 花汐吟起身,走到后面,没一会魂姬便听到从后面传来做饭的动静。她忽然有种恍惚的感觉,思索片刻便悟了,这种平凡的声音她已有三百年没有听到了。 “后面有米和锅。”她换了书继续沉默。 花汐吟撇撇嘴:“有点。” “饿了?”她抬起眼看着盯了她几个时辰的花汐吟。 天色渐晚,魂姬终于放下了书,挥手,点起屋内青灯。 看着她静静地翻着书,比起魔,花汐吟觉得她更像是一个凡人。 纱的女子似乎比连陌更加不可触及,她从未见过如此淡若止水的魔,能将一身浮华郁紫穿得漠然世外。 她见过的魔族很少,但听说的却不在少数,美如妖姬的嗜血狂魔雾莲月,心如深海,惶不可测的右护法苍遥,以及各魔将长老,她以为连陌那清冷的性子已经算是魔界千年不遇的异数,眼前蒙着面 于是,二人便这么不尴不尬地面对面坐了一整日,花汐吟看完那本菜谱,又打量起魂姬。 花汐吟:“……” “是不吃饭。”魂姬气定神闲地将手中的书翻到下一页,顿了顿,“闲来无事,用来打发时间的。” 她感到自己脑子里某根神经狠狠跳了一下,抬起眼狐疑地看向魂姬:“不是说魔都是不吃饭的吗?” 眼下横竖无事可做,她一咬牙,干脆地将书拿起来,只见封皮上赫然俩大字:菜谱。 魂姬丢了本书到她面前。 接下来的时间,魂姬一直坐在案前静静地品着茶,没过一会还抽出了一本书翻看。花汐吟坐在她对面,盯着她几欲开口,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站,跟直接去投胎没什么分别。 她是什么修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照这样走出去,被魔族当点心下锅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她的元神是世间仅有一朵的七瓣红血莲,师父给她镇魂铃除了抑制她的妖性,也是在保护她,这厢往外面一 花汐吟一顿,停下脚步。 她说这话时,有了几分认真。 “我劝你最好不要离开这间屋子。”魂姬缓缓开口,“你身份特殊,走出了这里,我便再不能护你,万一被哪个魔将抓去当了点心,你那万人敬仰的仙尊师父可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吃完馒头,花汐吟看了魂姬一眼,快步冲到门口,看见的依然是一片白茫茫的大雾。 “……”花汐吟心窝窝一抽。 魂姬淡定地抿了一口茶:“开玩笑的。” “咳!……”花汐吟最后一口茶呛在了嗓子眼儿里。 魂姬不慌不忙地又给她倒了杯茶,然后坐在案边,默默看她吃到打饱嗝,末了才道:“你怎么不问一问我有没有在馒头里下毒。” “你不吃东西,怎么有力气等你师父来救你?”魂姬就是在说这话时,也淡若止水,花汐吟犹豫再三,身为仙门弟子的骄傲还是败给饥饿的肚子,从她手中抓过一个馒头咬了下去。 花汐吟盯着她手中的白面馒头,空了太久的肚子没骨气地叫了一声,她懊恼地发现自己似乎不太适合“骨气”这个词。 “先吃点东西,有太强的好奇心不是什么好事。”魂姬的声音不惊不恼,没有起伏。 “你们抓我,应该不是为了杀我。”花汐吟在调息时强迫自己冷静地分析了这件事的始末,在否定了种种可能之后,她得出的结论是,在他们眼中,她有着不可或缺的价值。 魂姬一顿。 花汐吟睁眼看着她,以及她手中的馒头:“是连陌下的命令?” “魔界没有什么吃的,离这儿最近的人间城镇也很荒芜,只找到这个,吃吧。”她将馒头递过去。 魂姬回来时,手中端着一盘白面馒头,她将伞放在门边,端着馒头到床边。 第八十五章:谁念西风独自凉 上 那冷到极致的目光令所有人不寒而栗,风祈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眼神,凛如刀锋又明若星辰,似乎包含着世间却又好像这世间的一切在她眼中都没有任何的意义般决绝。浮动在她 一双红如石蒜花的眼瞳中充满了骇人的杀意,与之前判若两人,她动了动嘴唇,一字一句道:“再敢说我师父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风祈照着她的面门一拳挥下,突然间,一团墨光从她体内浮出,轻如薄纱般的一层,却瞬间将风祈的拳头弹开,风祈没有想到她还有力气反击,正欲一拳了结她,躺在地上的小人儿缓缓睁开了眼, 她可以被嘲笑,可以被不信任,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叫她妖孽也没有关系,但是她不能让任何人说她师父! 花汐吟颤抖着握紧手心的镇魂铃,额间的红莲印记一闪而过。 他戏谑地笑着。 听见自己的骨头在一根根断裂的声音,毫不怀疑,他今日就是打定主意要将她活活打死,“你说本将军今日若是打死了你,再丢到南天门前,你那清心寡欲的仙尊师父会有什么反应?” “小丫头,你的七星草,你的绝尘都到哪里去了,怎么不使出来让我瞧一瞧?单枪匹马就敢闯魔界,你师父没有教过你天高地厚吗!”风祈的拳头一记一记落在她身上,疼得她说不出话,她几乎能 还没等她缓过劲来,风祈的拳头便又落了下来,她怕镇魂铃被打碎,紧紧护在胸前。 还在仙界时她便听说,风祈行事残暴,力大无穷,生性记仇,眼下的情况想来应是贴切至极的了。 或许是觉得对付她用三头银枪委实大材小用了些,风祈收起枪,扬手给了她一拳!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后,她痛苦地捂着小腹蜷缩成一团。 花汐吟咬着嘴唇,将镇魂铃捡起。 此话一出,其他魔将也纷纷忍不住大笑,连声道“荒唐”。 有三百年道行的小莲妖!” 花汐吟疼得脸色惨白,抬手去挡,却被枪头挑落了手腕上的镇魂铃,铃铛落下的一刹那,风祈看着她的目光明显地愣了一下,半响大笑道:“真是没想到,六界闻名的琼华星君收的徒儿竟然是个只 在地上。 风祈命其他魔将退下,手执银枪劈头刺来,花汐吟立即催动法术,以她的修为,又没有仙剑,要挡住一个魔界副将的攻势简直是痴人说梦。风祈的银枪一转,瞬间便刺穿了她右肩的琵琶骨,将她挑 踏破铁鞋无觅处,风祈自然不可能放过这一雪前耻的机会,退一万步说,仙魔不两立,她今日站在这,便意味着凶险临头。 战的魔将,就是逃跑都希望渺茫。 花汐吟退后一步,下意识地探向腰间,却空无一物,猛地反应过来,聆音已经被魂姬拿走了,之前为了让纸鹤飞到崖顶,她又将大半仙气注入了纸鹤,如今所剩无几,现在别说让她对付一个身经百 当日在逢云城下的耻辱,他每日都提醒自己记着,就等着有朝一日能把那小丫头的脑袋拧下来才解恨!没想到今日路过断尘崖,居然看见她在给仙界传信。 “小丫头,你好大的胆子。”风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么,这次又带着辣椒粉来闯魔界?” 所谓冤家路窄,她此时深深体会到这句话的可怕。 花汐吟大惊失色,警惕地回过头,只见风祈握着银枪站在她身后,他身边还跟着几名魔将。那一刻,她感觉自己浑身都崩紧了。 正当她目送这纸鹤飞向崖顶之际,一把三头银枪突然横空一刺,顷刻间,传音纸鹤便仙力尽失,轻飘飘地从空中坠落,烧成了灰烬。 她双手结印,将自己一半的仙气都注入了纸鹤中,然后放飞。 ,没有笔墨,纸鹤上也无法留字,所幸这传音纸鹤只有她和师父会用,但她没有把握这只传音纸鹤能否飞上断尘崖,到师父手中,唯有搏一搏了。 断尘崖,断尘缘,从崖顶到天穹一路魔瘴环绕,险象丛生,即使是修为极高的上仙也有极大可能迷失在其中,坠入九幽之境不得超生。她昨日趁做饭之时,偷偷撕下了一张薄纸,做了一只传音纸鹤 圣魔宫万魔齐聚,魔性深重,以她的修为,去了毫无疑问是找死,那么唯一剩下的就只有断尘崖。 二是九幽冥海畔的断尘崖。 这些天,她不止一次地在屋中各处寻找,却依然没有聆音的下落,魔界与其他五界不同,她留在小舍中根本无法向仙界传信。在魔界,能与仙界相通的地方只有两个,一是圣魔宫天顶的仙魔石碑, 小舍,穿过迷雾。 第五日,魂姬命她服下今日的药后,看着她在牙床上安睡,须臾,如往常一样离开了小舍。她走出小舍片刻之后,花汐吟睁开了眼,指尖在喉间一点,将方才服下的药打出,从床上跳下,快步走出 正因如此,她才愈发不安。 魂姬每日都会离开小舍几个时辰,回来时便拿着一颗药命她服下,她服下后免不了一段时间的昏睡,除此之外,魂姬并未有任何对她不利的举动。 息在游走。 在这间屋子里又待了几日,花汐吟每天能见到的人只有魂姬,在这看似平静无波的小舍,每每入梦,她总会梦见一些似曾相识的画面,打坐调息之时,偶尔也会感到体内有什么地方有一股异样的气 第八十六章:谁念西风独自凉 下 据说几千年不近女色的君上动凡心,还恰巧被他 一个魔将凑上来小声道:“紫护法,君上这是从凡心了?……” 紫琉疏赶到时,只看见连陌抱着目瞪口呆的花汐吟大步走入圣魔宫的背影,于是,她也呆住了。 “传令,让雾莲月立刻到圣魔宫。”没人知道一向淡漠的帝君为何突然动了怒。 四下怔住。 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连陌突然弯下腰将她抱起,他淡漠中带着杀意的目光落在众人脸上:“从今日起,谁敢动她,以冒犯帝君之罪论处。” 她一怔。 他忽然抬起手,在她强装镇定的脸颊上拍了拍,唇边漫开一抹撩人心魂的笑意:“什么杀不杀的,我是帝君,我在这,他们不敢。” 她扫过四周,淡淡道:“这是打算要杀我?” 连陌收回凝重的神色,道:“什么都没有。” “我,我脸上有什么嘛?”她犹豫道。 这是宿主的眉间红莲印……作为三百年前将魔种从八荒之外寻回的那人,他怎会识不得此花,只是世上有那么多人,为何偏偏是她。 “你这断片儿的功夫倒是好得很。”他摇摇头,看见她眉间的花印,神色一凛。 她给他看了手中的血。 她连连摇头:“我不知道……大概是。” 连陌的目光扫过那几个被打伤的魔兵,回头看着她:“你打的?” 话音刚落,四下响起一片才抽气声,帝君非但没有用“本君”自称,几时还学会了冷幽默! 闻言,连陌倒是一愣:“抓你?我抓你来做什么,炖了吃?” “我……”她撇撇嘴,“难道不是你让人将我抓来的?” “你怎么在这?”连陌似乎也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圣魔宫门前,皱着眉问。 上一次这样面对面站着,他还是曾多次相救于她的封妖师君陌,今日重逢他却是魔界帝君连陌,花汐吟没想到,不过月余,便又见到他了。 他轻哼了一声,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 “是……”长老惶恐地低下头。 的人?” 就在她六神无主的时候,围住她的魔族突然让出了一条道,一身墨华锦袍的连陌神色平静地走过来,看见她的一瞬间眼中有片刻的犹疑,回头看向长老:“这就是你们所有人用了一个时辰也没抓住 仙籍记载,魔界有十大长老,两大护法,三十六魔将,此刻若是数一数,除了两大护法,该到了都齐了。这就好像一觉醒来被告知你要死了一样戏剧化,她此刻的心情只能用绝望来形容。 被魔族四面围住可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眼下她手无寸铁,无路可退。可奇怪的是,那些魔族只是围住她,却没有一人上前。 眉心突然一灼,她伸手去摸,只感觉眉心发烫,却无从得知那是什么。 她一怔,下意识地抬起头又看了看那几个受伤的魔兵。 她不太喜欢被这样看着,低下头却看见自己的手上沾了一片鲜血。 她环顾四周,才发现她被围住了,其中有魔兵也有魔将,还有十个长者,他们都在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注视着她的眉间,低头窃窃私语,还有几个魔兵不知为何受了伤,正惊恐地盯着她。 她是被谁救了吧,是魂姬么…… 她低头看了看,镇魂铃还绑在她腕上,但身上的伤全都愈合了,连弄脏的衣服都换成了另一件。 她揉着额,想不起自己是怎么走到这的,她只记得自己在断尘崖下被风祈拦住,打得险些没了小命,然后镇魂铃掉了……再然后发生了什么,她怎么感觉自己的记忆被生生切掉了一般。 而此时,花汐吟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宫殿外,宫殿的匾额上用浓墨写着恣意的三个字:圣魔宫。 不好!紫琉疏飞身而出,开始四处寻找。 宫婢道:“回护法,奴婢方才在旁照顾,那孩子忽然就坐了起来,双眼赤红,奴婢们一眨眼就被打昏了。” 她想起花汐吟眉间的那朵红莲,心中一紧,立刻将一个宫婢弄醒追问花汐吟的下落。 她一路斟酌,还是决定先瞒着花汐吟,能拖上一日便是一日安稳。当她回到浮颜宫时,却在床边发现了两个被打昏的宫婢,而床上的人已经不见踪影。 选择以天下苍生为重,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她的汐丫头岂不是…… 不,也许还有机会。汐丫头的师父琼华星君修为颇高,说不定会有什么办法……可自古仙魔不两立,而魔种更是有着倾覆六界之力,她不知道汐丫头在那位六界仙尊心中究竟占了几分位置,万一他 那丫头是那么期望入仙门修仙骨,脱去妖身,倘若让她得知她体内有一颗蕴含着无边魔性的魔种,这要那孩子如何能接受! 这一切都不是巧合,早在三百年前便有人在算计着今日的一切,从汐丫头下凡的那一刻开始,就陷入了一个注定万劫不复的深渊。也许就连那几个城的性命也是为了今日所做的铺垫…… …她忽然间明白了。 紫琉疏走在回浮颜宫的路上,仔细回想了整件事的始末。苍遥说汐丫头是雾莲月带进魔界的,那么魔种也只可能是近几日种下的。晏京大乱,魔军无故撤退,雾莲月前几日在圣魔宫中所说的容器… 第八十七章:何处孤眠不断肠 仙与魔,本 她侧目:“那你可有信我?” “汐丫头,你好像总是不信我。”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真的?”她惊讶地望着那几缕穿过了重重魔瘴的微弱仙气。 连陌望着远处天际缓缓飘下的几缕浅金色仙气:“在你吹曲子时我便在边际开了一个口子,箫音应该已经传到断尘崖上,那是你师父的纯仙之气,他就在断尘崖顶。” 身陷魔界,她原本对重返仙界不抱任何希望,只不过是让她活多久而已,最坏的打算她都作好了,但他却用理所当然的口吻告诉她,他会送她回去。 闻言,她一怔:“你要放我回去。” “明日一早,我送你回仙界。” 花汐吟叹了口气:“你打算让我在这多久。” 他抚过喉间,伤痕立消,有些好笑地看着她:“刚才这一剑,算我骗了你的代价?” 她一顿,旋即收了剑。 他温声道:“你眼中没有半丝杀气,我为何要躲?” “以你的修为,方才完全可以躲开。”她道。 连陌垂眸看了一眼,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澜。 花汐吟接过剑,眉头一皱,突然拔剑直刺,剑锋顷刻间抵在了连陌喉间,一滴血珠渗出。 连陌笑了笑,却没有作出正面的回答,只是伸手将聆音剑给她:“你的剑我让紫琉疏从赤月宫取回了,你收好。” “我是仙门弟子,你是魔界帝君,为何三番四次地救我?”花汐吟道。 温雅淡漠的君陌的影子。如果说君陌是淡若清茶,那么真正的连陌便如同紫色伽摩陀花大染魅砂,永远带着淡淡的疏离。 她回过头看着她,这是得知他帝君身份后,她第一次这样平静地看他。倘若不是亲眼所见,她绝不会信他是连陌,他此刻站在她面前,帝君魔性淡淡释放,眉间一朵伽摩陀花印,再找不出昔日那个 “这曲子是琼华教你的?”连陌从她身后走出。 连陌站在花汐吟身后,一直等她将那曲《飞雪》吹完,笙箫落,雪尽消。 圣魔宫。 窗外月光寒凉,白露成霜,一曲清箫悠扬,她抚过额上的伤口,低头清泪两行。 紫玉牙床上,魂姬陡然惊醒。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弄脏的袖子,却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被这脏丫头抓着。他的目光扫过腰间的瑾玉佩环,道:“你就叫连瑾吧。” 她傻乎乎地用沾满油光的小手去捏他的衣袖:“那我叫什么?” “连陌。” 他的浅笑仿佛是错坠的星光,让她不由自主看呆了去。 她好奇地盯着他看:“那你叫什么?” “既然你要跟着我,以后便跟我姓吧。”他道。 她惊喜地捧着兔腿,咬了一大口,笑眯眯地望着他。 他将一只烤熟的兔腿递给她,她跟他可不一样是要吃东西的:“慢些吃,都是你的。” 她有些为难地撇撇嘴:“我不知道,之前有人叫我丫头,也有人叫我小要饭的……我忘记了。” “你叫什么?”他问。 他无奈地点点头,横竖他也无事可做,养个丫头来打发时间也无妨。 “你是不是同意让我跟着你了呀?”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好看的人啊……他抿着唇轻笑。 她压根没看清他究竟是怎么生起的火,这里明明连打火石都没有。野兔架在火上滋滋地翻烤着,温暖的火光中,他鬼斧神工般的侧脸令她不知不觉便看痴了神。 他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她一怔,然后扑棱着欢欢喜喜地跑过来,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挪到他旁边坐下,委屈地瘪着嘴:“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他转过头看着她可怜巴巴地缩成一团的样子,叹了口气:“过来。” 开始烤野兔。 不知过了多久,从林中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抬起头,一双,魅紫流光的眼睛在黑夜中流转着撩人心魂的光华,他提着一只拔了毛的野兔从林中走出,在她吃惊的目光中默默坐回石堆旁,生火 她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坐在树下,撅着嘴丢石子。 “喂!”小丫头霍地站了起来,可哪还有他的踪影。 他起身,眨眼间便消失在她眼前。 空旷静谧的气氛中忽然传来一声怪异的“咕——”,他愣了一愣,回头看向那小丫头,她捂着肚子低头不语。 他倚在郊外的石堆旁,一回头便看见那小丫头蹲在不远处的树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入夜。 小丫头欢喜地点着头,眼中灿若星辰。 他哭笑不得地摇着头,敢情这丫头还耍起无赖了:“随你吧。” “就是要跟着你呀。”小丫头弯着眼。 “你跟着我做什么?”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才及他腰际的小丫头,七日前,他不过是顺手将她从废墟里捞了出来,她便跟了他整整七日。 “我知道啊。”小丫头道,“我要跟着你。” “你跟了我七日。”他淡淡道。 四月的杏花飘过垂柳枝头,像一片温柔到极致的烟霞,折一枝芳华,绾一缕清风在怀,倚月城郊一株西府海棠树下,一身破烂的小丫头仰着脏兮兮的小脸,望着树下如妖似仙的紫瞳男子。 第八十八章:若似月轮终皎洁 这六个月以来,仙魔二界之间始终维持着令人不安的平静,她不知道这是否得益于连陌后来下的什么 她偷偷瞄了他一眼,心道,师父果然不可能只是陪她来看热闹的。 说罢,带着花汐吟离开了。 他点点头:“他若回阁中,便让他来羽桃林一趟,且说我有东西交给他。” 苏浮道:“师父去寻九霄星君了,眼下未归。” “嗯。”白君卿示意他起身回话,“你师父可在阁中?” 苏浮头疼地扶额,抬起头瞧见白君卿和花汐吟,立刻上前行礼:“见过仙尊。” 得,这下相亲的两个主角全跑了。 还没待花汐吟细想这一千八百七十三岁的概念,就感到一阵风从耳旁呼啸而过,直奔天池而下,她还没来得及看清那是什么,便不见了踪影。苏浮一边喊着“九公主”一边从重紫阁中追出来,她这才悟了方才那一阵风是西海敖浣珠。 他唔了一声,本来都是仙家,不过在这位九公主眼中……大约是个问题。 她抬起头疑惑不解地看着白君卿:“师父,仙人相亲中年龄也是问题?” 花汐吟嗯了一声,这位大约便是九公主了。 他们到重紫阁后才知道九霄又跑了,老远便听见重紫阁中传出一个女子的呼声:“我跟他相差一千八百七十三岁,这也太离谱了!” 她拨开那只绣着九华兰的锦袖,对他弯眼一笑。 白君卿看着她默默钻到自己身后,略显无奈地摇摇头,一言不发地将她拉到自己另一边,大步从那位仙家身边走过,连行礼的机会都不曾给,自然不能看到他身边的人。 为免两方都不痛快,在看到下一个仙长迎面走来时,她果断地拉过白君卿的宽袖把自己挡了个严实。 纵使她是妖,从前还不曾这样,如今这些仙家看她的眼神中的怀疑毫不掩饰,让她实在有些受不住。 自她一夜之间回到仙界,便没少遭这样怀疑的冷眼,被困魔界半月有余,最后被魔军亲送回,换做她也不免要怀疑的,毕竟她这妖的身份委实特殊。 花汐吟静静跟在他身边,向重紫阁走去。一路上,迎面而来的仙君向白君卿问好的同时,免不了冷冷地瞥上她一眼,弄得她行礼的手停在半空好不尴尬。 他低头沉吟片刻,默笑:“走,去重紫阁。” 花汐吟一噎,了然地点点头,这就怪不得九霄星君死活不肯去了。 白君卿唔了一唔:“那九公主是你师叔的干女儿。” “西海九公主浣珠。”她有些同情地望着九霄宫的方向,“早上出来时,我亲眼看着九霄星君被紫辰师叔用捆仙绳捆着拉走了。” 白君卿顿了一下:“这次又是和谁?” “我跟他说,师父不在,让他明儿再来。”她幽幽地转过头,“他此时大约是已经被拖去相亲了。” 倘若不是“六界仙尊”的地位摆在这,难度委实太高了一些,师父光凭这张脸,她就要担忧这玉竹居的门几时会被踏破了去。有此,她总结了一个道理,这挡桃花一事,确然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 说到这,她偷偷看了白君卿一眼,有些匪夷所思:“诚然师父你的桃花确实是五位星君中最少的,但他怎么会认为你擅长挡桃花的。” 显然,这唯一一朵说的便是伽蓝姑姑了。 她瘪瘪嘴:“虞夫人好像又给他安排了一门亲事,他说师父你明里暗里毁了他那许多的梨花酿,也该告诉他怎么挡桃花,才能达到只留一朵的境界。” 白君卿侧目:“他说了什么。” “师父,昨日九霄星君来过了,在羽桃林外嚷了许久。”她道。 闻言,她便不再多问,他不想让她知道的事她从不会追问,她只要能这样静静跟在他身边就足够了。 白君卿笑了笑:“无碍,只是魔瘴之毒尚未清除。” 自六个月前,连陌从魔界将她送回,她一睁眼便是躺在玉竹居中,她的师父就坐在床边为她诊脉。自那日之后,师父教她的便多是凝神静气的心诀,还经常命她服用清神之药,反复叮嘱她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保持心境平和,不可妄动私欲。她暗里为自己诊脉,却总是没有结果,此番下来,她却隐隐觉得自己不太对劲。 花汐吟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师父,阿吟可是病了?” 他伸手探了探她的脉象,确认魔种并无异样后稍稍松了口气。 她眯着眼笑道:“玄音剑法阿吟已练到最后一式,还有师父交代的调息静气之法阿吟每日勤加练习不曾懈怠。” 他温润一笑:“秋宫主不日将前来觐见天君,为师出门这几日,你可有好好完成功课?” “师父在天山与秋宫主议事,可还顺利?” 花汐吟踏着聆音从玉花台上飞落而下,稳稳站在他跟前。 只为了他归来时远远便能望见而存在于此的羽桃树,只为了迎接他而等候着的不曾倦怠的那个小小的人,他微微勾起嘴角,停下脚步。 “师父!——师父——” 白君卿从天山归来,远远便看见高耸的玉花台上,用仙酿日日养着的那株羽桃树四季不败的繁花白雪般地开了一树,树下雪青秋衫的小丫头正欢喜地挥着手,她中气十足的声音回响在整片碧落苍穹。 六个月后。 第八十九章:当时清风绕月明 1 “具体的我记不得了,大约是惊讶多些。”他为她斟了杯茶,“阿吟那样的性子,本来定是想瞒着我们,仙尊约莫也是不想我们知道才赐了镇魂铃。我得知的时候,阿吟被伽蓝姑姑重伤,也就是她随仙尊前去天上养伤那时,什么妖啊,人啊,我也就惊讶了一下,看见她命悬一线的时候,我就在想,只 “苏浮,你当年知晓她是妖时,是个什么想法?” 苏浮看了她一眼,笑了笑。 “没有。”她脱口接道,别开脸,许是觉得总这样偷看也不大合适,她沉默了片刻道:“阿吟她……我原也没想过她会是妖,还是师尊临行前告知与我,她瞒了我七年,我想我应当气她一气才正常,可听师尊说她天劫将至,把握甚少,我又气不起来了。” 苏浮也不是不知她在看自己,忍了片刻,干咳了几声:“闻溪姑娘可是有话要说?” 闻溪坐在案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剑穗,时而抬起头环视堂內的摆设,详装着不经意偷着看上他几眼。 拜谒神玉,前去之人还是越少越好,花汐吟随十夜上楼,闻溪便与苏浮一道留在堂內等候。 她犹豫片刻道:“好,师兄,我随你上去一趟。” 这些年,天狼不喜她,十夜却是在暗中帮她不少,她怎么也不该辜负他的苦心才是。 十夜看向她:“此乃神物,总比你漫无目的地翻藏书阁来的好,若师父在,我也不敢带你上去。” “非要去么……”她还记得七年前她第一次见它时它就就给她看那银发红瞳的女子,心中不免有些碜的慌。 那枚白龙珠?她心中一惊。 十夜皱了皱眉,思虑片刻道:“你跟我去见一见元冥神玉吧,兴许会有法子。” 花汐吟摇摇头:“暂时还无,不过还有一月,总是能想出办法的。” “阿吟,天劫之事可有办法了?”他眼中的不痛不痒的温柔只有在看向她的刹那便多了一抹柔情。 温和有礼的口吻,既不疏远也不亲近,熟识他的人都明白,这是他待人的一贯态度。可他不过是一个微笑,闻溪却低着头眉眼中满是笑意。 苏浮温润浅笑:“记得,天山闻溪。” 闻溪抿着唇冲苏浮展颜一笑:“你可还记得我?” 见她二人进来,十夜和苏浮起身迎上来。 看见他的那一刻,闻溪的脸不由自主地泛起了红晕。 梅香小卉边,往日缚绫的少年,终于束起了银冠,雕刻着祥瑞的冠上只别着两支金簪,虽少了那支刺花金簪,却丝毫不影响他华贵天成的入骨清潋。 她们走进天生楼才发现,苏浮也在此处。 大约是觉得天狼性子严肃得紧,花汐吟若去天生楼寻十夜,多半是要避着他去的,实在避不过时就另当别论。十夜也知她面对天狼不太自在,便在有意无意中帮她避着些。今日天狼去太和殿与众仙清议,他便让她过来查看一些有关天劫之事。 天生楼。 她摸了摸发上的缎带,又看了看闻溪的笑容,清朗一笑:“甚好。” 二人御剑飞到半空,闻溪望着她头上的缎带,笑道:“阿吟,你这绫带有些旧了,回头我送你几条可好?” 闻溪点点头,也唤出配剑。 说罢,唤出了聆音。 “闻溪,我与十夜师兄有约,咱们一起去天生楼一趟吧。”花汐吟道。 如今再见,看她这模样,倒真可以喊她姐姐了。 她还记得七年前在天山养伤,闻溪临别赠簪,她说日后相见,不能相忘,虽同是仙门,不想试仙会一别却是七年光阴。 七年未见,闻溪也已是出落成了娉婷少女,一身合宜白服,腰间束着掌门弟子特有的紫罗兰色绫带,连束发的玉冠上的锦绫也为紫,全然长开的五官褪去了七年前的青涩,愈发显出了女子的娇美多姿。 闻溪是前几日随秋衡子宫主前来拜会白君卿的,她也不知师父与秋宫主相谈何事,唯有时隔七年,再度相会的好友闻溪值得她欢喜了半日。 花汐吟弯着嘴角,掩去眼中一丝愁虑。 见她泰然的神情,闻溪稍稍松了口气:“若是能顺利渡过,那是最好。” 花汐吟失声轻笑:“天劫最少还有一月,担心什么,我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闻溪弱声嘀咕:“近来就是天劫了,这不是担心嘛……” 她一皱眉:“吓什么?” 她将书放回原处,走出了藏书阁,闻溪站在藏书阁外,有些紧张地看着她:“一转眼你就不见人,吓死我了。” 她合上书回头:“我在这!” “阿吟,你在吗?”门外传来闻溪的声音。 可是,她想着,总是有那么一丝希望的。 浴火天雷啊……花汐吟垂眸凝视着那几个字,咬着唇陷入了沉思。从前她总以为所谓的天劫最糟不过是狠狠挨上雷公三凿子,却不曾想竟是天外神火,这一次怕是真要挨不过去…… 修灵成妖,三至四百年历初次天劫,千至千五百载破妖身。妖生来无魄,渡天劫则获妖魄,浴火修得半身仙骨,为半仙,破妖身成仙骨,褪妖灵,即为仙。 偌大的书阁深处,站着一个碧色的身影,她手中翻着一本《仙道》,正仔细看着有关妖如何修炼成仙的一段。 天宫藏书阁。 第九十章:当时清风绕月明 2 回到玉竹居中时,仍只有她一人,她抱着聆音剑蜷缩在榻上,在没有任何声响的屋子里,她忽然感到很害怕。恐惧就像 “相信我,什么事都没有。” 她静静地望着他,不远不近地站定,苍穹中闪现第一颗星辰时,羽桃树斑驳的碎影中,她的笑莫名变得那样模糊而遥远。 他说:“阿吟,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望着她疲惫地走来,怀中紧抱着空空如也的盒子,她的双肩倔强地微微颤抖着。 日落时分,花汐吟抱着空盒回到了羽桃林,抬眼便看见苏浮现在桃树下,被夕阳拉长的身影在羽桃林前,平日里温雅如兰的一个人,此刻的神色却凝重认真判若两人。 接下来,她将盒中的物什一一送出,每送一样,她都带着最灿烂的笑容,汀澜接过那对耳坠时,怔了良久都没反应过来。 苏浮凝神看着他,始终一言不发。 她觉得自己愈发像个凡人了,活着,便是自私地希望无论何时都能有人陪伴,不离不弃,死了,也自私地希望有个人能记得,永世不忘。这样,是不是太贪心了点…… 她好像,从来没想过,死是个什么滋味…… 她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做的确很过分,但她想不出怎样做才更好了。这两天她一直在想,倘若她真的,真的渡不过去,在神火下化作了青烟,再也不存在于世了,她总是有些自私地希望有人能记得她,无论过多少年,都还记得曾有她这么个人。这样的想法诚然俗套了些,但只要一想到“死”这个字,她就不知该如何面对才好。 她莞尔,眉眼如新月。 “好了。”她打断他,有些苦涩地撇撇嘴,“我可是难得大方一回,你还这么多疑。可能以后你会觉得我这样很俗套,甚至有点过分,但是现在,你就收了吧,不然显得我多没面子是吧。” 苏浮指着盒中:“那剑穗上的琥珀石是我们前面去倚松峦时你找了一夜才找到的,步摇上的红珍珠是去拂以仙岛你在珍珠蚌中养了一年多才养出来的仅有的三颗,还有给我师父的腰带上的紫玉……” “这些东西啊,不就是……不就是我突然想送给你们的吗?”他试图从她眼中看出端倪,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中除了笑意还是笑意。 “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 “啊?什么怎么了?” 苏浮一把扶住她的肩头,注视着她的双眼,一字一顿地问:“阿吟,看着我,你怎么了?” “其实我也不只做了东西给你的,你看还有给闻溪的步摇,她明年该及笈了还有做给十夜师兄的剑穗,听说麒麟一族大都喜欢琥珀,我挑了一枚琥珀石,虞清师兄的扇子,我这几年总拿他的扇子当烧火棍,总得赔他一把,连汀澜我也有做……”她将盒子中的东西一一拿给他看,笑得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急切地想要在今天将所有还没做完的事做完。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正式地念他的名字,苏浮怔了一怔,凝视着那支簪子,再看着她灿若星辰的笑容,不知怎的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她笑着又从盒中取出一支雕着梨花的白骨玉束发簪给他:“六个月前没能赶上为你束冠,这支簪我刻了很久,我从不知道要在玉骨簪上雕梨花是这么难的一件事,不过总算是做好了,今日给你,苏靖琰。” 要说他师父,可是他见过的众仙长中最吃不得亏的了,上回司命星君来向他讨琼华仙尊的一局棋谱他愣是让司命用西海二太子刚送来的一套墨陶茶具才给换去,司命心疼得险些给气出眼泪来。 苏浮一面接过腰带一面笑:“让你来重紫阁白吃了七年多的点心,师父也总算没亏了。” 她了然地点点头,从木盒中取出一条镶紫玉的腰带:“师叔眼下不在,这腰带待他回来你替我给他吧,当做我这个做师侄的孝心。” 苏浮所知也不甚清楚:“我只远远听到昆仑二字,想必是回昆仑山了吧。” 这种时候,除了魔界,她想不出还有什么事能让师父离开天宫。 “我真不知。”她道,“师叔和我师父可是去处理魔界之事了?” 苏浮略显无奈地敲了她一记:“你呀,连自家师父几时出门都不知,琼华仙尊难不成是让你闭关修炼去了吗。” 她茫然地摇摇头。 “我师父昨夜便与仙尊离开了天宫,你不知?”苏浮道。 “紫辰师叔呢?”她朝阁中张望了几眼。 她看了看纸上的字,又看了看手中的盒子,叹了口气,转身走出了玉竹居,御剑前往重紫阁,到了重紫阁才知紫辰也不在天宫,只有苏浮在阁前练剑,见她收剑落地,便停了下来。 香案上用墨石压着一张素宣,留下了叮咛数语,嘱咐她这几日不可乱走,留在羽桃林中,他几日便回。 接下来的两天,花汐吟将自己锁在房中整整两日,第三日早上,她拿着一只木盒从屋中出来,白君卿却已不在玉竹居中,甚至连她几时离开她也无从得知。 白君卿默然半响,道:“无事。” 她仰起脸,笑了笑:“师父,有事么?” “阿吟?”白君卿皱了皱眉。今日这孩子瞧着愈发心不在焉,神色中也总隐隐萦绕着一股被刻意压抑的凝重与挣扎,她隐藏得很好,但他只需一眼便能看出。 第九十一章:当时清风绕月明 3 “师父……师父你 “我与你师叔赶回昆仑逆转天数,将天劫提前,本想合力筑起结界护着你,不想你竟如此胡闹。” 她一愣。 “起来。”白君卿叹了口气,“还有十日,便是天阴月,这三道天雷,若是再迟十日,为师也救不了你。” “师父,阿吟知错了……阿吟对不起您。” 白君卿解了困住她的术法,她望着他,突然跪了下去。 天雷落毕,天劫已过,十三重天再次合拢。 她无法出声,也不敢哭,三道天雷落在他身上时,她的眼泪无法控制地无声掉落,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三道天雷,其威力一道更胜一道,他合着眼,愣是连脚步都没有踉跄一下。 “好生待着,听话。” 他念了个诀,直接将她定在了原地。 “师父!” 从昆仑山回来,他必是寻着她而来,他说过他会助她渡过此劫,不曾想竟是亲自替她承受。此乃天雷,便是他也是要用修为来抵的! “师父不要!这是阿吟的天劫!” 他挡在她身前,将她护在纯仙之气的屏障中。花汐吟眼见第二道天雷笔直落下,终于明白他突然出现在这是为了什么。 白君卿望着瑰色的天际,神色一沉:“待在这,不许乱动。” 话音未落,第二道浴火天雷便要劈下。 她从不知道有一天他也会这样生气:“师父……” 他注视她,用她从未听过的严肃的口吻说:“花汐吟,为何不留在玉竹居中。” 他站在她面前,绣着九华兰的衣袖在狂风中飒飒翻飞,即使方才为她挡下一道天劫,他的身影也不曾有过一起摇晃。 那一刻,她所有的思绪都变作了空白,黄泉碧落间,十三重天下,仿佛在忽然间就只剩下了他一人。 死原来是这样快的一件事吗……她缓缓睁开眼,想亲眼见一见自己的花灵散入九幽冥海的瞬间,看见的却是神色凝重的白君卿。 神火化作泪光似陨星迸溅,她已经做好了灰飞烟灭的准备,预想中翻江倒海般刻骨的痛楚却并没有传来。 师父,阿吟的世界很小,恐怕没办法装下天下苍生了,只装师父一个可好…… 滚滚天雷劈头落下,映得苍穹如火冲天,整片九幽染做瑰色的刹那,她抱着自己颤抖不止的双肩,终是忍不住落下了泪。 她从不曾认真地想过,她真的那么在意苍生吗?她答应他时的场景,如今好像突然想不起了一般,她不知该如何去想那苍生,若没有他在身边,她又何来的天下苍生,他才是她的苍生大任啊。 师父爱什么,阿吟便爱什么。 “师父,阿吟……”她捂着心口的簪子,合上眼,仿佛回到了七年前的九重碧落,漫漫星海中,她曾坚定诶对他许诺,要和他一起守护他爱的天下苍生。 天劫在即,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心像疯了一般想他,好想见他,哪怕一眼也好,她不愿就这样死去…… 不希望他娶妻,不希望他离开,不希望他在未来的某一天送别的女子白莲玉簪……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变得这样贪心。 这世间,她最喜欢的人是师父,可是她似乎从没有细想过,或者说她不敢细想这是怎样一种喜欢。她只是想这样陪在他身边就好了,七年前她便这样想着,她以为自己想要的只是陪伴,可是随着岁月的流逝,朝夕相伴,她的心却愈发地难以控制。 紫姐姐说过,这支簪子必得是喜欢之人才送的,当日她央着师父买来给她,真是有些狡猾了。 她离开聆音,安静地站在天穹下,拔下发间的白莲簪紧紧握在手心。 这些天“死”这个字总是在她脑中萦绕不去,以至于害怕变得那样理所当然,可当天劫突然提前,却又觉得不那么可怕了。或许是发现还有很多事来不及去做,遗憾反而更多些吧。 “死不过是一瞬间,其实……不一定是那么可怕的一件事。”她笑着抚过剑柄,“只是说好的同生共死我怕是要食言了,你还是回到师父身边吧。” 聆音感应到她的决定,剑气不安地跃动着,试图冲破她施下的定身咒。 “聆音,把这个带给师父,我……我还是不留话了,师父只当没有我这个不肖孽徒便是了。”她怕自己在多说一个字,眼泪就要控制不住。她从前爱哭,如今不想再哭了。 漩涡中,神火已在酝酿,她咬咬牙毅然将聆音丢到崖边,以免它被神火波及。聆音跟了她多年,早已与她心意互通,自然不愿在此时离她而去,她索性施了个术法将它定住,连同九幽花一起放置在崖边。 既然已无处可逃,还握剑做甚? 方才,她的本能是逃,可这是神火,每一道都是得结结实实落在人头上才算数,茫茫天下,她是无处可逃的。 聆音应声而来,握住剑柄的刹那,她忽然一顿,垂下了手。 “聆音!” 还真是,一点时间都不给她啊。 原来,竟是今日吗…… 这一刻,她突然想到了元冥神玉给她看的那些画面,如今都真实地在眼前一幕幕再现,没有丝毫偏差。 事已迫在眉睫,甚至没有给她任何怀疑的时间,此刻没有人可以解答她的天劫为何会突然提前,三道浴火天雷便即将落下。 第九十二章:天月成玦 两年而已,她可以等的,就像这七年 她望着眼前的竹屋,忽然抑制不住地想起了往日坐在屋中的人,她兀自笑了笑。进屋将每一处都细细打扫了一遍,即使他人在昆仑,这屋子她总还要记着每日扫洒,这里是她和师父的家啊。 自白君卿回昆仑闭关后,这林中的阵法便弱了许多,她几乎可以不用纯仙石便走回玉竹居。原来便是个清修之地,如今更是冷清了。 时过午后,花汐吟忽然想起自己有段时日没有练习过《飞雪》,白玉箫一直放在玉竹居中,眼下也无甚大事,不如取来练习。于是,她便与苏浮知会了一声,御剑回到羽桃林。 紫辰长立窗边,目光淡淡地望着那卷画,摇着头只是叹息。 花汐吟沉默着,将那画轻轻放回青花坛中,然后随苏浮出去晒画。 所谓“不在世间”,便是于六界之中,完完全全地消散啊。 他侧目:“阿吟啊,你真的知道何为不在世间吗?” 花汐吟一怔:“沐曦师姐……去世了?” 他顿了顿,道:“她如今已不在世间了。” 许是时间过去了太久,紫辰想了片刻功夫才记起:“你说的是沐曦吧,她是个挺乖巧的孩子,就是有些任性了。” 将画捆好的刹那,花汐吟突然抬起头:“师叔,画这画的人,是墨迟师伯的弟子吗?” 紫辰点点头。 她缓缓将画卷起收好:“这画上的墨乃是玉古仙墨,千年不腐,无需晾晒,阿吟替师叔收好罢。” 花汐吟回想起当日的场景,仍觉得不可思议,师父定是一眼看出她是妖,却为何还是收下了她,在看见师父的第一眼,除了惊艳,还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恍如前世便已见过一般。 “其实七年前我带阿吟走进羽桃林时,便已做好了他不会收的准备,我也只是来走个过场,不曾想他竟二话不说收下了。” 花汐吟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画上的墨迟。 紫辰摇着头叹息:“只可惜授剑那日他便失踪了,琼华寻到他时,他已死在墨迟剑下,自那以后,琼华再未收徒,直到七年前。” “只可惜什么?”苏浮也忍不住追问。 紫辰呵了一声:“你师父该是从未对你提及过,你原来是有一位师兄的,名叫同心,当年入门时才七岁,只可惜……” “为何?” “你师父不会跟你提的。”紫辰道,“此人你若是遇上,还是绕远些的好,不,你最好不要与他遇上才是。” “咳!……”花汐吟愣是被自个儿的口水给呛得险些岔了气。师父的师兄,那不就是她师伯吗,她怎么从没听师父提起过? “认得。”紫辰小啜一口茶,“他当年是昆仑玉昆掌门座下大弟子,我和你师父的师兄。” “师叔认得他?” 紫辰瞥了一眼,蓦地愣了一下,沉默片刻才道:“是墨迟上仙,他虽无仙阶,修为却早已在仙君之列。” 花汐吟举着画问紫辰:“师叔,这位是哪路仙家?” 画的落款是一个女子的名,沐曦,画题是师父,而留字的年月已是六百年前。 画中人一身墨衣,青玉束发,一双暗绿眼瞳仿若月光下三生石旁,粼粼孔雀河底的珠玉,流转着令人迷醉的光华。 花汐吟上前,欲从他手中接几卷过来,不防手一滑却落了一幅,绳头一松,画便摊了开来。 紫辰回过头看了一眼:“都是些空置的卷子,你若闲着,便和阿吟一起将它们拿去晒吧。” 苏浮抱着一些卷轴从屋内走出来:“师父,这些画是徒儿从书房角落理出来的,快遭霉了,今日天气正好,可用搬出门去晒晒?” 她所有所思地望着远方,仿佛真的穿越千里看见了那白雪皑皑的天地山峦。 紫辰笑了笑:“昆仑的雪就像开得铺天盖地的梨花,在温暖山谷中开着各种珍贵的药材,昆仑山巅的碧霄宫附近的风很轻,雪就从碧落之上飘落在七华树的树枝上。昆仑弟子一直很少,从前总在碧霄宫前习剑修行,从清晨到黄昏,雪一直在下,碧霄宫中的紫竹林总在风中飒飒地响……” “昆仑山的雪是什么样子的?” 紫辰放下茶盏,走到她身边:“昆仑山每年只有两个月是不曾下雪的,如今该是冰雪连天了吧。” “师叔,昆仑山下雪了吗?” 花汐吟抱着暖炉站在窗下,望着昆仑山的方向。 这样想来,她确实过分得很。 如今回想起来。换作是他一声不响地消失,只留下一个冰冷的物什,哪怕是再珍贵的东西,她也定是要气他一辈子的。 苏浮对她说,阿吟,若你死了,留给我一支冷冰冰的簪子还有何用? 汀澜和十夜也气了她许多日,苏浮在她对面盯了她半个时辰,最后她吃不住连声认错,外加一顿晚膳这厮才算放过了她。 秋衡子已返回天山,闻溪也跟着回去了。花汐吟还记得,她历天劫回来的第二日,刚走出羽桃林,闻溪便握着那步摇上前紧紧抱着她大哭,平日里那样温和的一个人愣是被她气得一通哭叫,要她再三保证不再有下回。 深冬的人间已是白雪纷飞,天宫却是微凉如早春,重紫阁中点着香炉,袅袅飞烟缓缓荡开。不知不觉中,白君卿回昆仑闭关已有三月。 第九十三章:步步倾烟步牵机 上 她伸手欲夺过牵机,却被墨 这是她醒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当即喊道:“师父不要喝!” 我喝了它,你变放人。 这种毒她也曾听说过,据说是魔界最古老的剧毒之首,如今六界难觅。牵机毒,绝仙灭灵,中此毒之人至今尚无一人能活下来。墨迟如此丧心病狂地要置她师父于死地,她虽不知为何,却也心中着急,生怕师父真会为了救她服下牵机,挣扎着催动仙气,竟是强行冲破了墨迟的术法醒了过来,瞬间头疼欲裂。 且说花汐吟被墨迟施术陷入昏迷,却不知为何并未完全昏死,冥冥中她总感觉体内有什么在护着她,迷迷糊糊中听见墨迟以她的性命相要挟,逼白君卿服下牵机。 “自然。” 他平静地望着那只墨瓶:“我喝了它,你便放人。” 白君卿指尖一顿,剑锋却不偏半寸。 他邪妄地笑着:“这毒你该是记得的罢,两千年前,我们的师父玉昆仙尊便是因此毒羽化散灵,如今你亦是碧霄宫主,用此毒做了结最适合不过了。” 他抬起手,一只墨瓶在手心升起。 “怎么,舍不得了?想不到你也会有着急的一日。”墨迟不急不缓地开口,“要我放人,不是不行,只要你在这里,在我面前,将这瓶中的牵机,喝下去。” 白君卿看了花汐吟一眼,皱着眉:“沐曦之事在于我一人,你放开她。” 他早已因沐曦入魔,当年风姿绰约的墨迟上仙早便在沐曦灰飞烟灭的那日,不复存在了。 闻言,墨迟仰天大笑三声,撩起衣袖,坠仙印赫然在臂:“执念又如何?白君卿,你以为事到如今,我还在乎什么仙道轮回吗!” “你执念太深,当年之事,我无话可说。”白君卿淡淡地给出了答复。 琼华上仙,六界仙尊,若他不愿,这世间尚无人可以在他手中伤得了沐曦分毫。他想信他,可这样的结局让他如何信他!沐曦死了,在诛仙台上魂飞魄散,他甚至连她的尸体都夺不回!真真是好一个公正无私的六界仙尊啊! 任他与他自小一起修行,也万万不曾料到,七日后便从仙界传来了琼华仙尊亲手缉拿天庭要犯,处决于诛仙台上的消息。 那场景还犹如昨日,当日他身负重伤,将沐曦托付给他最信任的师弟后,独自回去引开追兵,他临走前嘱咐白君卿护她平安脱险,寻一个清静之地安身。他永远忘不了沐曦哭着求他别回去的那一眼——那是他看到她的最后一眼。 他唇边的笑意寒如绝霜,带着沉重如山的悲伤,从他眼底丝丝缕缕地升起。 他抱着花汐吟退后半步:“白君卿,你可还记得当年,就在这崇寒山,我是怎么将沐曦交到你手里的。” 墨迟拭去脸颊上的一丝血痕:“若我记得不错,这是你头一次对我拔出这重荒。” 重荒剑不知何时已然出鞘,白君卿神色凛然,目光漠若寒霜:“墨迟,今日你若敢伤她分毫,我定会让你后悔。” 剑气破空而来,凌厉逼人,他侧身躲开,仍被生生削断一缕发丝。 墨迟目光一沉,挥袖间施下了术法,花汐吟顷刻间便昏了过去。他一手将她接入怀中,一手握着麓霜剑,饶有兴致地看着怀中的丫头:“这么多年不见,你倒是收了个水灵的娃娃,你说,我要是在这孩子身上也来上一剑……” 听到这句话,她忽然觉得只要他在这,她便可以无所畏惧,那一刻她几乎要落泪。 带你回家。 “我既来这,便是要带她回去的。”他向着花汐吟的方向浅浅一笑,“阿吟,站在那,师父稍后带你回家。” 墨迟扯住她,看向白君卿:“你的徒儿如今体内一共有七种毒,其中一种蚀心花发作在即,诚然你若想走,我也拦不下你,可是她必然是要葬身于这崇寒山了。” “师父,阿吟无碍,师父快离开这!”虽不知墨迟将他约到此处所谓何事,但看他这般恨她师父,必是要对他不利。他肯为她而来,她觉得已经是一种莫大的幸福,万万不能再让他涉险。 白君卿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墨迟大笑:“琼华上仙,试问放眼六界有几人能在你的重荒剑下全身而退,既然相邀,我也是要有个筹码在手的。今日你肯为她折损八百年修为出关前来,看来她的确是你的软肋。有谁会想到,一个六界仙尊的软肋竟是一个妖。” 白君卿眉头一皱:“我人已在这,你还动她作甚。” “师父!”落地时,小腿不知被什么狠狠打中,她猝不及防立刻滚落在地上,待回过神来时已被墨迟拉到了身后。 她立即御剑前去。 墨迟站在对面,手握麓霜长剑,神色凌厉如冰。 她从山洞中走出时,茫茫晨雾之中,她一眼便看见对面的山巅之上,白君卿负手而立,白衣翻飞,衣袖上的浅青九华兰栩栩如飞羽,一如既往的仙神之姿,唯有微微泛白的双唇显出他强行出关时折损了修为。 所以,当她看见白君卿出现在崇寒山巅的那一刻,一度以为是她还没睡醒出现了幻觉。 仙人闭关,闭五感,禁欲思,可谓是真正身处于与世隔绝的三清幻境,花汐吟想不出墨迟究竟用了什么办法将信传到了昆仑山,即便消息到了昆仑山,她也不认为师父能看见。 第九十四章:步步倾烟步牵机 下 她微微勾起嘴角 可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啊。 如今,她怕是再无法走在桥上,配得上他七年前那句“甚好”了吧。 绝尘渡,绝的是红尘凡世之欲,断的是人间俗境之妄,唯有心无杂念,方可上桥。 前去的路上,她瞥见了绝尘渡,晶莹冰清的小桥横架在仙气缭绕的水上,若隐若现。她指尖一顿。 她拜别十夜,御剑起行,赶往重紫阁。 闻言,花汐吟心头一震,立即唤聆音出鞘:“多谢师兄指点,阿吟这就去!” “罢了,你是学医的,对解毒有兴趣也是自然。”十夜道,“你若真想知道,不妨去重紫阁问一问紫辰星君,昆仑曾有一位仙尊也是死于牵机,昆仑的仙长总是知晓得更多些的。” “我……”她一噎。 “不知。”他道,“你怎的对牵机如此感兴趣?” 她目光黯了黯:“……既然是魔毒,魔界可会有解毒之法?” 十夜摇摇头:“与其说无药可解,倒不如说至今无人能解此毒,因此解药一说便是空谈了。” “可有解药!?” 人可以忍受。毒发两次之后中毒之人将会有五衰之相,五感渐失,最终散灵而亡。” “牵机毒,又称七骨毒,乃是与天地齐生的一种魔毒,如何制毒至今不详,一旦中毒,由生到死一共经历七次毒发,每一次毒发,中毒之人都将承受锥心断骨之苦,冰火灼烧之痛,非常 她眼中闪过一抹期望:“师兄请讲!” 他道:“牵机失传已久,天宫中记载甚少,就是如今的仙长中恐怕也只有老一辈才听说过。麒麟山上曾有一本古籍,其中倒是记了一些,你若想听,我可以告诉你。” 她干咳一声:“师兄勿怪,阿吟只是……好奇。” “牵机?”十夜皱眉沉思,“此毒早已失传,你打听它作甚?” 十夜乃神兽,总是知晓些旁人不知的天地秘辛,她想着或许能从他口中打听到什么。 她道:“无甚大事,只是近来在研究医经,恰好有一处提到了一种名为牵机的毒,一时好奇便来藏书阁翻阅,不想连此处也没有有用的记载,师兄可听说过牵机?” “何事如此着急?”见她神色凝重,他便多问了一句。 “师兄。”她行礼道。 她放下书,大步走出藏书阁,刚出阁门便撞上了十夜。 解法不详,那岂不是没有解药…… 她凝视着最后一句,肩头一震。 牵机,上古魔毒,毒性刚烈,乃诛仙之毒之首,因中毒后毒发七次,天人五衰散灵而亡,又称其为七骨毒,解法不详。 如她所料,即使是天宫的藏书阁,记载着牵机的书也是甚少,有记载的也多是只字片语,零散不齐,她将从上百本书中搜集起来的寥寥数语合于一处。 只要能帮上他,哪怕只字片语也好。 她倚着石门醒来,石门依旧紧闭,没有任何声响。昨日的调息已令她轻松不少,洗漱之后她便动身前去藏书阁,寻些有关于牵机毒的书。牵机失传已久,她并不指望能找到详尽的记载, 翌日。 石门沉声闭合,将外界的声音隔绝,她不知他是否听见她说了什么,寂寥静谧的羽桃林树影婆娑,她久立在石门前,一言不发。 白君卿笑着点点头,转身走进了石室。室门闭合的刹那,她大声地喊着:“师父!阿吟会在这陪你,一直等你回家!” 喜,原来紫姐姐说的黄泉碧落之间无可比拟的那种喜欢竟是这般滋味。 眼看他服下牵机的那一瞬,她忽然间明白了自己究竟是如何看他的,就好像被什么一下子从朦胧中扎醒一般,她蓦地便悟了。央着他送她簪子,不愿他娶师娘,在他身边时会小心翼翼地窃 她声张,她便可以装得什么也不知的样子,她只希望他不要骗她,对她说无碍。 “师父说的,阿吟都会谨记,师父放心。只是若是师父……请一定不要骗阿吟好不好?”他虽什么也没说,可她就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眼下她最怕的便是他对她隐瞒伤势,他不愿 他笑着拍拍她的头,不置可否。 他如此叮嘱,她只得点头应了:“师父当真不碍事吗?” 他摇摇头:“如今天界没有人知道为师已经离开昆仑,今日中毒一事你切记不可声张,一切如常便可。今日起,我便在玉竹居下的石室中闭关,你只当为师尚在昆仑,可记清了?” 她回过头望着他,他的神色一如往常,可她却是一眼便看见他略白得唇色:“师父怎么样了?” 最后一丝毒被逼出,他缓缓收回仙气,也是在这一刻,一股甜腥从喉间涌出,他不动声色地抿着唇,将血默默咽回,道:“无碍了,这几日你好生调息静气,余毒自会清除。” 的经脉走向为她调息,足用了两个时辰。 墨迟在她周身七处大穴上分别种了一种毒,每一种一旦发作,轻则折损修为,重则丧命,当真是要对她下杀手。他同时将七缕纯仙之气打入她体内,将她体内的七种毒谨慎逼出,循着她 “不要说话,专心调息。”他凝神将仙气注入她的灵台。 “师父,那牵机……” 白君卿抱她进屋,立即盘膝为她疗毒。 玉竹居。 第九十五章:不离不弃 上 且说聆音载着花汐吟一路循着麓霜的气息,竟来到了沧澜城下。望着城门上苍劲有 就在她隐去气息离开天宫的一刹那,玉花台昂首长立的青衣仙人的眉宇渐渐拧紧。 花汐吟按玲珑树所言,将剑穗缚于聆音上,催动剑气前去寻墨迟。聆音载着她穿过云雾,飞过南天门朝人间而去。 她不予回应,只是让她快去。 看着手中的剑穗,花汐吟不禁皱眉:“你怎知这里有麓霜的剑穗?” 她在她手心写道:麓霜的剑穗,剑穗中还留有六百年前麓霜的仙气,你将它缚于聆音上,让聆音带你去寻人。 “这是……” 玲珑树轻轻吹去盒上的积灰,将它打开,盒中放了一条白色剑穗,天蚕为丝,锦云为纹。她将剑穗交给花汐吟。 花汐吟跟着她一直走到书房最里面一个角落。她从一个暗格中取出一只小盒。花汐吟从未想过这里会有暗格,今日是头一回看到这盒子。 阿吟,你跟我来。 玲珑树犹豫许久,释然一笑。 “可我眼下对师伯的行踪毫无头绪。”她扶着额苦恼不已。 玲珑树笔一顿,纸上重重染开一块墨迹斑驳。 “毒是墨迟师伯下的,我要找他问出解毒之法。” 玲珑树叹了叹,写道,你有何打算? 花汐吟揉了揉眉心:“师父不让我进石室,如今我也不知究竟如何了。玲珑树,我真的很担心师父,若是师父……我都不敢想象我会如何。” 阿吟,仙尊还好?她执笔写道。 一杯茶轻轻放在她面前,她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已经凝成人形的玲珑树。前些日子,她将九幽花种进玲珑树根处,看来确是有些作用的。 她想着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解铃还须系铃人,毒是谁下的,她自然应该去找谁。可那日墨迟被重荒所伤,如今又该去哪里寻他? 接下来整整三日,她将自己关在玉竹居中制药,无奈牵机深奥,始终找不出合适的药材,她便制了许多止痛的药备着。 石室的门缓缓合拢,隔绝了明媚的阳光,也隔绝了她坚毅的背影。 一等我可好?” 她收了药碗退到门外,停下脚步:“师父,牵机发作七次,在这之前,阿吟定会找到解毒之法,无论如何阿吟都不会放弃,所以请师父不要再对阿吟说无碍了,阿吟想要救师父,师父等 他神色淡漠如常,若不是知他身中牵机,就连她也会相信他是无碍的。 白君卿沉默片刻,道:“牵机的解药早已失传……你退下罢,为师无碍。” 当真无解。 “师父,牵机当真没有解药?”昨日她问紫辰此事,紫辰虽回答“当真没有”,但她总隐隐觉得他有所保留,他为何不将实话告诉她,她想不出,但学医者有一事她很明了,世上没有毒 不知,有些事,他原想瞒着她的。 白君卿叹了口气,其实他宁愿醒来后她告诉他她昨日吓坏了,在他面前哭出来,也比她此刻一直笑要让他放心。看她这样,关于牵机她该是已经知道得不少了,事实上,他宁愿她什么也 她将药端给他,看着他服下。 她笑着摇摇头:“只要师父醒过来,阿吟便不怕。” “昨日……可是吓到了?”白君卿忧心她逞强,牵机毒发,即便是他,也受不住,昨日究竟是怎么个场景他想不起,但看着这屋中的狼藉也能想象得到她冲进来时会是什么心情。 昨夜看见他倒在火中,她在他榻边守了一天,看着他眉宇紧锁的样子,她忽然觉得只要他能平安,要她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她抬起头看着他,良久,忽然灿烂地笑了,一边笑眼泪竟也不由自主地落下来,她立刻擦掉那两颗失去控制的泪珠:“没,没什么,阿吟只是很欢喜,师父能醒来,阿吟太欢喜了……” “阿吟,怎么了?”他发现她的双眼有些红。 过了一会,花汐吟端着药走进来,放在他面前。 昨日,她该是吓坏了吧,可她此时却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般对他说,我去熬药。 她转身跑出石室,没有一丝犹豫,看着她的背影,白君卿忽然觉得从前总小心怯懦地缩在她身后,喜欢窝在窗下偷偷哭泣的小丫头已经不见了。 “师父还是先歇一会,阿吟这就去熬药。” 白君卿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她起身,揉了揉发麻的腿:“师父昏迷时服了镇痛的药,阿吟特加大了药量,不知师父感觉如何?” 昨日梦中惊醒,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往石室跑,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抿着唇:“阿吟也不知,昨日就觉得很不安,便进来看上一眼了。” 他坐起:“不是让你在外面呆着,怎么进来了?” 花汐吟本就不敢睡熟,感觉到有动静便睁开了眼,望着他眼中闪过一阵欢喜:“师父醒了?” 看见她略显疲惫地睡颜,他愣了一下,竟是许久没反应过来。 他别过脸,看见自己肩上被细心包扎过的伤口以及趴在床边睡着的花汐吟,就连熟睡中她也依然紧紧握着他的手。 白君卿这一昏迷,便是一整日。次日黄昏,他苏醒时,望见石室的天顶,松了口气,这第一次毒发看来是挨过去了。 第九十六章:不离不弃 下 九霄在此事也不便多说什么,她此次私自下凡,确实有违常理,她 花汐吟咬着下唇,站在了桥上,桥上的仙气迎风而来,一阵凉意透骨。 天狼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看着桥。 “天狼星军当真要阿吟走这绝尘渡以示清白?”她不动声色地收紧了拳头,平静地看着天狼。 七年前,她走上这桥毫无感觉,乃是因为她不谙世事,心无杂尘,一心只想着要修仙,脱去妖骨。现如今她的心境早已不似当年,不知不觉中,她竟像个凡人一样有了怨怒,有了喜愁,七情六欲一旦沾染,便难以从红尘俗世中脱身。今日的她,又怎能走上这世外绝尘渡? 望着绝尘渡上缥缈的雾华,花汐吟心中猛一瑟缩。 天狼指向那道仙雾弥漫,不可捉摸的桥:“她口口声声说并未背叛仙门,既然是仙门弟子,又是半仙之体,走上绝尘渡便能证明一切。” 云刹注视着她,隔着面具依然能切身感受到他目光中暗藏的凌厉:“天狼,你将她带到此处,是为何?” “我……”她抿了抿唇,“阿吟无话可说。” “私自下凡?”九霄有些诧异地看向花汐吟,“阿吟,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九霄和云刹恰好经过此地,看见天狼与花汐吟站在桥边,便上前询问发生了何事。天狼冷哼一声,将他如何看见花汐吟私自下凡之事告知二人。 花汐吟摇摇头。 嗬,好一顶高帽。 “最后问你一次,私自下凡,可是私通魔界。”天狼道。 天狼停在了绝尘渡前时,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撇撇嘴,起身掸掸灰,跟着他前去。 天狼看了她片刻道:“眼下倒是有个简单的法子,跟我过来。” “若依星君所言,阿吟要如何才可信?”她叹了口气,一脸“若你想一掌劈了我,我也无话可说”的表情。 花汐吟眉心一跳,她素来怀疑自己与天狼星军是不是人间说的那句,哦,八字不合,自她拜入仙门,便始终冲得很,诚然那云刹星君约莫也看她不顺眼,好歹人家干脆对她视而不见,两厢撇得干净,倒也相安无事,这位却是见一回,添一回堵,她就好奇了,她怎么就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天狼冷笑:“一个孽障的性命,怎能与仙界与仙门相提并论,这个誓未免可笑。” “阿吟愿以性命起誓,所做之事于天界无害,于仙门无损。” 师父中了牵机,命她万不可将此事泄露出去,眼下便是天狼当真气得要一掌劈了她,她也是不能开这个口的。各种利害,她细想一番便也明了了。 “星君息怒,阿吟并非有意隐瞒。”她咬咬牙,毅然道,“此事原委,阿吟真的不能说。” “因为何事?今日若说不出个缘由,我即刻办了你再与你师父解释!” 花汐吟心中咯噔一下,天狼这口气,显然是将她下凡之事看得分明了,她立即伏低认错:“天狼星军恕罪,阿吟绝没有这样想!阿吟下凡是因为……因为……” 她御剑飞离荒冷的沧澜城,穿过重重云雾,隐去自己的气息,准备通过南天门,就在她踏入南天门的那一刻,一道劲风凌厉劈来,待她回过神来已瘫坐在一株七华树下,天狼神色肃冷地注视着他:“孽障,私自下凡,胆大包天!眼下你师父不在,便以为无人能治德了你?” 只一瞬,眼前便又恢复了正常,她揉了揉眉心,不解自己为何会再次想起那早已模糊不清的记忆。 她拨开藤蔓,离开洞中,走出洞中的刹那,青冥河面上粼粼的波光明媚地落在眼底,她眼前突然闪过三百年前她尚埋在河底时,落在她花种上的那滴血。 剑穗被墨迟拿走,眼下她也无法再寻他,只得先离开沧澜返回天宫,若是被人发现她私自下凡,事情就麻烦了。 “师伯!”花汐吟跌坐在地,沉重地叹了口气。 留下这句话后,他便消失在洞中。 看不懂又何妨,白君卿如今已服下牵机,散灵不过是迟早的事,他何必因一个小丫头徒增烦恼。 墨迟蔑笑:“你这丫头好生天真,我为何要告诉你,速速离去,待白君卿羽化那日,我自会前去亲眼见证。” “请师伯告知!” 墨迟沉默良久,道:“牵机之毒的解药早已失传,可要解毒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师伯言过了。”她莞尔,“懂不懂是一回事,愿不愿又是另一回事,我愿这样做说到底与我懂不懂他没有多大干系,至于值不值得,我想,只要我觉得他值得便足够了。” “小丫头,你当真了解你师父吗?我与他一同修仙,几千年也未能懂他一分,你可有想过,你这般为他却是不值得的。”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阿吟不能妄自定论对错,但如今师父也同师姐对于师伯一样,是阿吟最为珍贵之人,还请师伯谅解阿吟,将解药给出,阿吟愿替师父服下牵机,望师伯成全。”她一字一句,无所犹豫。 墨迟淡笑不语。 花汐吟摇摇头:“师伯何必妄自菲薄,阿吟年纪虽小,认定的却是只有爱或不爱,没有可耻这一说。” “你一定觉得我这做师父的很无耻吧,清心修行多年,最后爱上的人竟是自己的徒儿。”墨迟苦笑。 第九十七章:碧霄飞雪 上 自答应嫁给肖洵以来,她始终觉得心中亏欠于他,却说不出是因何亏欠,他待她愈好,这份不安便愈强烈。肖洵身居洵阳侯,手握重兵,为当时的帝王所忌惮,为人偏又不羁,帝王知他求娶于她,立誓此生只娶一妻,却特意颁旨赐婚于他。肖洵自然拒绝,一道藐视皇恩的圣旨 沐曦望着天空,似笑非笑:”那是因为我杀了人,只为了保肖洵一命。“ ”后来呢,你为何会触犯天条?“花汐吟忍不住追问下去。 她垂下眸,却不说她分不清的是什么。 沐曦摇头:”我那时不明白我的心究竟在哪,或许我是爱他的,可我分不清了。“ ”你不爱他?“ 她轻笑:”动凡心确没有犯天规,所以当肖洵向我求亲时,我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一直认为我很爱他,就像他爱我一样。“ ”你那时尚未获仙阶,即便动了凡心,也算不上什么事儿。“花汐吟道。 ”我在肖洵身边跟了半年,到最后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我爱得是他还是……“沐曦的神情意味不清。 那一刻,埋在昆仑山巅的重重白雪下,她遥不可及的思忆仿佛忽然间找到了寄托,她甚至没有好好想过,世间那许多的人,为何她偏偏觉得只有眼前这人才是可以寄托的。 与墨迟截然不同的眼神,却有一张七八分相似的脸,她尴尬地站在那,手中还捏着他半截衣袖。 他回过头,眼中闪过一抹错愕之色,低头看了看自己已成两截的袖子,又看了看化成男装的她,犹豫道:”兄台对在下的袖子很感兴趣?“ 她只需一闭眼,脑海中便浮现出六百年前的那株杏花树下,她一把拽住他的袖子,不曾想人间的布料到底比不上昆仑的雪锦,那锦袖被她顷刻间扯裂了一道大口子,嘶啦的一声在安静的林中分外清亮。 “我用了十七年修出了仙骨,两百年留在碧霄宫中,两百年后,我经师父准许,第一次下山。”她含着温柔的笑意,陷入了回忆,“来凡间的第七日,是我从未见过的五月春景,开过几里长的烟霞杏花尽头,我遇见了肖洵。你一定想象不到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人,我看他的第一眼,错以为是师父下凡了,便上去拉住了他的袖子。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人间的洵阳侯。 花汐吟点点头:“确是如此。” 沐曦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阿吟,你可知在昆仑修行的弟子,在修成仙骨之前是不能下山的。”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为何会犯天条。”师伯说师父夺走了他最珍贵的东西,辜负了他的信任,他那般恨师父,她想不通是怎样一个故事在其中百转千回。 “因为……我早已无颜见他。”沐曦苦笑,“他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也是我最对不起的人。” “师伯因你堕魔,你既活着,为何不去见他?” 沐曦笑了笑:“你说得对,师叔当年在诛仙台上,确实保了我一魂一魄,将我的元神养在玲珑树中。” “自七年前,你指导我玄音剑法,与我说起昆仑仙境那时,我便怀疑你曾是昆仑弟子。我查过昆仑所有记录在册的弟子,昆仑弟子一直很少,但每一位都是名扬六界的人物,师祖玉昆仙尊于两千年前因牵机羽化,师叔玉临仙尊在玉昆仙尊羽化之前便消失于昆仑,至今生死不明。而下一代碧霄宫主墨迟上仙六百年前辞去宫主之位,从此消失,我师父琼华仙尊便是在此后接手了碧霄宫主之位,师叔紫辰星君辅佐,而再下一代弟子便是有些奇怪了。先是五百年前的沐曦师姐因触犯天条被琼华仙尊处决与诛仙台上,再是琼华仙尊新收的弟子廖同心无故身亡,不久前我也被消失已久的墨迟师伯怨恨……说是巧合,未免太过于荒唐。”花汐吟浅笑,“直到你拿出了麓霜剑穗,我才终于将此事的始末连了起来,被我师父亲手诛杀的沐曦师姐,借玲珑树凝魄五百载的半魂,师姐,师父当年并未真正让你魂飞魄散,我说的可对。” “你几时知道的?”这是五百年来,沐曦第一次开口说话。 玲珑树肩头一震。 “墨迟上仙问我,这般为他值不值得,可我从未想过何谓值不值得。于我,他早已是最珍贵的那一个,从不需衡量值不值得。可若他拒我千里,我又该如何。”她回过头看向玲珑树,浅笑静默,“你能告诉我吗,沐曦师姐?” 他说,你若是回不来了,师父便去接你。 昆仑的雪在碧霄苍穹间无声飘落,清风中仿佛谁弹奏了一曲十三弦,他的笑就这么深深刻印在她眼底。 她明媚地笑着:“我多年不曾离开昆仑,若是在人间迷了路,回不来了看怎生是好?” 他莞尔:“既然想去,过几日待你师叔从佛坛回来,为师便批准你下山一趟。” “人间不同于昆仑仙境,繁华热闹,倒是有不少有趣的事物,我自拜入师门,修得仙骨已有两百年,不知人间变了多少。” 身后墨衣无华的上仙看了她一眼:“你想下山?” “师父,我们一辈子都会呆在昆仑山么?”她启唇问道。 她若有所思地站着,像一幅宁静的画卷。 六百年前,昆仑碧霄宫外的七华树叶如冰晶,树下的少女俯瞰着这似乎连着天之涯的茫茫雪境,蓝色烟罗在风中簌簌翩飞。 第九十八章:碧霄飞雪 下 沐曦点点头:“你 “师姐,可以开始了吗?” 沐曦微微一笑,回以一礼。 苏浮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沐曦,迟疑片刻抱拳行礼。 “这位是我师伯门下的弟子,沐曦师姐。”花汐吟道,“沐曦师姐的情况容后我自会与你解释,你且莫声张。” 沐曦魂魄未齐,眼下也尚无肉身,站在明亮的阳光里,近乎透明。 苏浮看见她的那一刻,不禁愣住:“阿吟,这是……” 花汐吟将他带进玉竹居,沐曦已在窗下准备好了召唤的阵法,此时正站在案边等她。 他收回目光:“好,我不问了。” 她肩头一僵,沉默不语。 走进羽桃林时他便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出声喊住她:“阿吟,羽桃林中的阵法怎么变得这样微弱?” 他随花汐吟离开重紫阁,回到玉竹居。 “好。” 她点点头:“跟我回一趟玉竹居,我先带你见一个人。” 苏浮看着她倔强的神情,终是叹了口气:“你啊,你总得告诉我需要我做些什么吧。” “你若信我,莫要问我此事的缘由,对错,只帮我一次可好?”她不能告诉他原因,也不愿骗他,他曾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信她,那么这次,她希望他能如他说的那样信她所做之事。 苏浮微蹙眉:“怎的这样严肃?” 她摇摇头:“你可信我?” “且说来听听。”这丫头求人委实少见,苏浮有了几分兴致。 花汐吟在案前犹豫良久,咬咬唇:“苏浮,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重紫阁中,苏浮正临窗控笔绘一纸的青竹,见她进来便放下笔:“阿吟?多日不见,今日是怎么了?” 她立即赶往重紫阁。 花汐吟想了想:“好,我去找苏浮相助。” “自我肉身被毁后,莫昙便随我的魂魄游走于六界缝隙之间,若想召回,以你我之力,是做不到的,还需一位法力上乘之人相助。” “只是什么?” “阿吟,每一个仙门弟子在入门时,师门都会传授佩剑,你的聆音是与麓霜同一日炼成的仙剑,与麓霜有着相似的剑灵,而我的配剑莫昙则是从麓霜剑中分离出来的碎片锻造而成,合于一处该是能寻到麓霜所在之处,只是……” “只是剑穗已不在,我们要如何找到师伯?” “牵机到今日只发作了一次,我们还有一段时间,此事说到底是因我而起,我不能置身事外。”沐曦道。 闻言,花汐吟默默一笑。 沐曦一笑:“你揭穿我的身份,却这么多日都不再提,不就是为了让我自己先说出来吗?” 花汐吟侧了侧目:“师姐想好了?” 花汐吟每日都去石室前,一站便是一个时辰,就这样过去了半月。沐曦恢复了些元气,这日陪她在石室前站了许久后,平静地看着她道:“阿吟,带我去见我师父吧。” 今日的话耗费了沐曦太多心神,接下来的几日,她未曾再开口,整日在树中凝魂,偶尔会现身帮花汐吟准备一些药材。 听完后,花汐吟忽然感觉此时此刻,她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藏书阁中寥寥数语的记载,却掩藏着这样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往事。 这苍茫的世间,那些所谓的痴惘尘缘,一旦错过,便再无处可寻。 她不再说,也无需再说。 沐曦的笑容那样安静,仿佛是当年崇寒山那场盛大的白雪中,陨落于天地间,她嫁衣的一袖霞红:“阿吟你知道吗,当年我离开洵阳侯府时,已经有了两月身孕,那是肖洵的孩子……” 有些人,有些事,并不是心中还留有执念,便能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我知道,很久以前便知道。”她顿住,看向花汐吟,“碧霄飞雪,一世长安,可是阿吟,我再也回不去了。” 沐曦似笑非笑地望着天空。 个不肖之人,但师伯曾亲口对我说,你是他此生最为珍贵之人。” 花汐吟沉默了许久,叹息道:“师父虽保你一魂一魄,但你肉身已毁,确也死过一回,如今师伯给我师父下了牵机,事隔五百年,此番恨意不减反增,沐曦师姐,也许你自认为你不过是 昆仑上仙,碧霄宫主,有谁会想到这样一个风华绰约的人物竟会在一夕之间入魔,这是她临死前不曾料到的。 “当年的因由便是如此,我什么都想到了,唯独没有想到他会堕入魔道。”沐曦道。 白君卿走出天牢后,她终于忍不住颤抖着低声哭了出来。 白君卿隔着灵障见到她,她始终在笑,将麓霜剑穗转交于他,对着他磕下三个响头:“有劳师叔转告我师父,沐曦不肖,闯下大祸,一切都是沐曦咎由自取,所有罪责,沐曦自行承担,请师父……珍重。” 白君卿确实没有捉拿她,是她不愿再拖累师门,独自离开。白君卿找到她时,她已随天兵,被押入九重天牢。 “师叔既然承诺了我师父,便是天君亲临,也不会将我交出去,其实是我自己……”沐曦浅笑。 花汐吟想起了藏书阁中关于这一段的记载,书中记道,乃是她师父大义,将沐曦处决于诛仙台,可眼下看来,师父又保了沐曦一魂一魄,当时的情况怕是并不简单。 第九十九章:情意难全 上 花汐吟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叹了口气:“对错究竟是如何分辨,其实世上无人知晓,我只知道做错一件事,无论如何都是有办法去弥补的,但错过一个人,却是倾其一生 两行清泪自眼角滑落,沐曦捂着嘴压抑着自己,肩头却还是止不住地颤抖:“阿吟,我以为五百春夏足以让我冷静,可是你看,只不过看见他在那,即便他什么也不做,我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心……你说,我错了吗?” 沐曦停下脚步,远远地望着亭中的墨色身影,几只雀鸟停在他肩头,再飞走时带落了他发上垂落的几缕流苏。时隔五百年的别离,再次相见竟是这般光景。 幸好此阵法并非御敌之用,二人协力冲开了阵法,进入岛中。墨迟早已堕入魔道,花汐吟却并未在岛上感到任何阴郁之气,相反,所及之处皆是一派祥和。她们寻到墨迟时,他正倚着草亭中的一把竹椅浅睡,他的唇色依旧有些苍白,看来重荒那一剑确是伤他极重。 墨迟藏身之处十分隐蔽,若不是有沐曦,花汐吟想她至少要在人间耗费几月有余。没有人能想到,墨迟竟在离仙界最近的西海一角的一座小岛上搭了三间木屋,设下阵法隐去岛外围的气泽。 沐曦注视着身前笔直而立的少女,心中忽然升起无尽的羡慕,羡慕她可以这般义无反顾地去爱,即使那人是她的师父,而自己却连见心中的人一面都不敢…… 沐曦沉默良久,叹道:“琼华师叔能得你这般付出,亦无憾了。” 花汐吟袖下的手紧握成拳,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那又如何?若无解药,我便另想办法。师姐,阿吟不是什么大义之人,今生唯一想做的,便是让他平安。只要能解牵机,我不惜一切代价!” “我虽并未学医,但师父与我说起玉昆师祖羽化前的情状,我便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当时只当是牵机毒性特殊且又没有时间查明,可事后越想便越觉得不通。”沐曦目光微沉,“我是说万一,万一牵机真的没有解药……你打算如何?” 花汐吟肩头一僵。 沐曦犹豫片刻,道:“阿吟,牵机远不像书中记载的那般简单,我曾在昆仑修行百年,据我所知,牵机多半……并非是毒。” 花汐吟微微侧目:“师姐想说什么?” “阿吟。”沐曦忽然开口,唤了她的名却又沉默了。 为让沐曦保存体力,花汐吟让她站在聆音上。沐曦在她身后专心御使莫昙剑。 “好。” 花汐吟环顾四周,渺无人烟。沐曦凝魄成人形,道:“阿吟,此地阴邪,不宜久留,我们速速离开。” 从阵眼出来后,她们便落在一座草木稀疏的山崖上,临近魔界,不怪此处荒芜。 她心头一震。 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劲风不知从何处打来,瞬间将阵眼完全打开,花汐吟立即踏上聆音穿过阵眼,回头去看时,只见渐渐合拢的阵眼的另一边,墨衣飞舞,一双潋滟紫瞳静静地望着她消失。 最后一道阵门被破后,她终于看到了阵眼,抱着玲珑树跃入阵眼之中,不料此阵在阵眼一种还多设了一处法门,凌厉的罡风劈面而来,她心中一紧,做好了结结实实吃这一记的准备。 灵壁上的阵法于她并不难破,只是繁琐回复,阵门竟多达八十一处,须一一破除方能找到隐藏的阵眼,通过阵眼便能去人间。她合眼凝神,专心破阵,一个时辰下来,额上不免渗出了汗珠。 她所说不无道理,沐曦犹豫片刻,退回到树中继续调息。 “师姐稍做歇息,从这里出去后还需师姐御使莫昙剑,此阵由我来破。”花汐吟道。 “阿吟。”沐曦凝成人形。 她放下玲珑树,双手结印,开始破阵。 她从未像此刻一样感激那本被她抄了上百遍的《五行律》,世间阵法归循起源,皆来自于天地八卦,此灵壁之阵,与之前白君卿摆给她练习的一个阵法有七八分相似,试上一试也非不可。 所谓的灵壁,并非是一面墙,它四面成壁,内有阵法,破阵方能出。 与此同时,花汐吟已顺利到达灵壁。 与此同时,圣魔宫中,连陌在殿前负手而立,忽见天尽头闪过一抹银光,转瞬即逝,不动声色地皱起了眉。 他既然能如此断言,便是有九分把握在的。 “等。”苍遥默笑,“将军安心,那丫头不会让我们失望,亦不会让整个魔界失望。” 雾莲月沉了目光:“你以为白君卿的封印是施来看的?已有半年没有魔种的消息了,苍遥,我们就这么等着?” 苍遥轻笑出声,放下剪子:“魔种近日可有下落?” 瞧瞧,这还赖上他了。雾莲月眉梢一挑:“该。” 苍遥一顿,最后一朵绿萼梅从枝头滚落在窗台上,轻轻啧了一声:“方才出神了,你也不早些出声,可惜了这盆绿萼梅,今年白开了。” 咔。 雾莲月沉默良久,揉了揉眉心:“那株绿萼梅今年没开几朵,你再剪就没了。” 魂姬静静立在青焰灯边,雪青色面纱掩住了她所有的情绪,右额角以朱砂绘了一朵红梅遮盖住半年前的那道伤痕。 苍遥挥着一把剪子,一言不发地修剪着一株绿萼梅,沉寂的殿上回响着清脆的剪枝声。 赤月宫殿內。 第一百章:情意难全 下 “你!……”墨迟给他气得头疼,沉默片刻,道,“你且回去,带你师父回昆仑碧霄宫,那 花汐吟只是摇头:“师伯,阿吟可以。” 他话都说得如此清楚,这混账丫头怎么就倔成这样? “即便是神形俱灭,六界不容你也能承担得起吗!”墨迟怒道。 花汐吟咬咬牙,毅然看向墨迟:“师伯请讲吧,无论什么后果阿吟都愿意承担!” 花汐吟看向沐曦,她亦是摇头,想来她也是知道的。 膝未落地,她被一股力道拂起,墨迟皱着眉:“我说过它的后果不是你能承担的,你这丫头凭的听不进话!” 花汐吟起身跪地:“望师伯告知!” “丫头,先莫急。”他抬手安抚道,“牵机解法已失传,但这百年的探查亦并非白费,牵机的解法我确实可知一种,只是此等解法非尔等,你便是知道了,也承担不起它的后果。” “师伯可知何以解蛊?”她急声问。 “那方士十分神秘,始终将自身隐于雾瘴之下,我只看见她衣袖上仿佛绣着绿萼梅,他将牵机交予我之后,我也作了一番查探,不得不相信所谓的牵机毒实则为牵机蛊。” 闻言,花汐吟心头一紧,怪不得她遍寻解毒之法而不得,原是从一开始她便想错了,既不是毒,又何来解毒之法。 “牵机解药,当世确实没有,那是因为,牵机并非是毒。”墨迟适时地将话题引回,“世人皆言牵机乃万毒之首,其实不然,我也是百年前从一方士口中得知,牵机乃是蛊名。” 墨迟摇摇头,个中深奥,他亦参悟不透,只能看这丫头的机缘如何了。 她一怔,低头看着自身:“师伯这是何意?” 花汐吟不语,墨迟莞尔道:“丫头,看你这反应,想必尚没有注意到,除去镇魂铃和聆音剑,你体内还有着一缕琼华的气息。” “沧澜城南,青冥古河,红莲花汐,小字为吟……”她轻轻敲击着木案,念着她的来历,“我倒是好奇,琼华那样的一个人,为何会收了你为徒。” 他如此说,语气中有几分无奈,花汐吟便在一旁坐了。 墨迟挥了挥手:“坐罢,跪了这许多日,也该累了。” 沐曦立即将花汐吟搀起,花汐吟跪了太久,又这样磕头求药,早已虚弱得不成样子,费了好些劲才起身,随沐曦进屋,稍做收拾后,她站在了墨迟面前。 墨迟注视着她,明明是那样瘦小的丫头,看着他的目光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坚毅,他不免有些惊奇,半响,他叹了口气:“沐曦,扶她进屋。” 花汐吟摇摇头,看向门边的墨迟:“师伯,解药……请将牵机的解药告知,阿吟别无他求……” 就在此时,门哗地打开,沐曦已能维持实体,撑着一把油纸伞跑到花汐吟身边扶住她:“阿吟,你怎么这样傻!快起来!” 她咬着发白的嘴唇,全凭一缕执念撑到现在。许是墨迟折损了修为召魂,岛周遭的结界有了些许减弱,冰冷刺骨的冬雨如细碎的冰丝落下,渐渐浓密,滑过她脸颊时,一抹温热的液体顺势滑下。她一愣,抬手抚过,一时惊觉,她竟是哭了吗…… 门前青石阶上染着血迹,干了一层又一层。 她跟随白君卿多年,那通身的风骨学来了七八分,即便求人,腰背依旧挺得笔直,撑住她瘦小的身子和倔强的心。自石室中亲眼目睹了牵机毒发的一幕,她就在想,倘若她救不了他,倘若某一天她回身处,他却已不在,她该当如何。只是想一想,便觉得心一抽一抽地疼到骨子里。 求师伯告知牵机何解。 墨迟带沐曦休养魂魄,费了百年修为她在八荒**之中再召回一魄,此时花汐吟已在门外跪了足有三日,墨迟不肯见她,在门上又设下一道结界,花汐吟进不去,便跪在门前的石路上一下一下磕着头,每磕一次便对着屋内喊一声。 她抿着唇浅浅一笑,如沐晨曦。 似乎什么都不曾改变,什么也不曾消逝。 来。 他牵着沐曦近乎透明的手离去,微风里仿佛连时间都静止,轮回都停驻,那五百春夏在他伸出手的那一瞬泯灭,如同还是五百年前,他是碧霄宫的墨迟上仙,而她是他呵护备至的徒儿,他亦曾无数次回身,伸出手对她。 “回去罢。” “师伯明明知晓解毒之法,还请师伯不吝告知!”花汐吟扑通跪在了门前,然,回应她的只是墨迟漠然如冰的声音。 “沐曦,来。”他对沐曦伸出手,神色平静。沐曦犹豫地看了花汐吟一眼,将手递给墨迟。 花汐吟心头一紧。 花汐吟本想带来了沐曦,解开了当年的误解,墨迟自然会交出牵机的解药,不曾想他起身后便背过身去,摇摇头:“丫头,你回罢,牵机并无解药,非我存心欺瞒。” 琼华啊琼华,你这性子几时能改改…… 墨迟几欲抬手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叹息着放下。 “沐曦不肖,事到如今才来见师父,徒儿不求师父能原谅,只求师父救一救琼华师叔!” 沐曦深知,眼下若再不将当年原委道出,此事必将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故不再犹豫,将当年崇寒山分别后,她所经历的事全部告知了墨迟,说完后她跪在墨迟面前磕下三个响头。 第一百零一章:碧霄仙宫 空中传来白君卿的密音:“为师这几日在容清阁中调养,你且将藏书阁中的书都翻阅一遍吧。” 望着空旷的大殿,花汐吟茫然地回味着他方才的话。 说罢,负手离开了殿中。 他起身拍了拍她的头:“慢慢来,你会习惯的。” 她有些汗颜地点点头,面对上千人的跪拜,说不紧张那就是骗人了。 “紧张了?”白君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花汐吟微微松了口气。 他一声令下,殿下众人眨眼间都化作灵泽散去了。 白君卿见她说完,对众人道:“你们都下去吧,这段时日无事不需来宫中。” 第一千七百四十三代弟子,那岂不是……仙尊的弟子!自廖同心出事后,他们一度以为仙尊再不会收徒了,这娃娃什么本事,竟入了仙尊的眼! 话音未落,殿上已响起一片抽气声。 收到他的授意,花汐吟上前道:“诸位前辈安好,小辈复姓花汐,单名一个吟字,乃昆仑第一千七百四十三代弟子,诸位前辈可随家师唤小辈阿吟。” 白君卿温声道:“阿吟,还傻站着做甚?” 自五百年前墨迟宫主失踪后,白君卿便鲜有现身于昆仑之时,如今不但回来,身旁竟然还带着个灵秀的丫头,殿下的众人纷纷将好奇的目光投向花汐吟。 淡淡的声音却有着令人臣服的威严,众人随之起身,静立于殿下。 白君卿领着她坐于殿上,微微抬手:“起身罢。” 花汐吟看着那些灵兽,再去看身旁白衣无尘的人时有片刻的恍惚,无怪她不适应,平日羽桃林中清静惯了,她几乎要不记得她的师父不单单是天宫的星君,如今亲眼见到,她不禁有些愣神。 碧霄宫中侍童多为昆仑灵兽所化,他们刚踏入殿门,上千侍童家臣便现身于殿外俯首跪拜:“恭迎仙尊!” “是。”花汐吟立即跟上他,随他步入碧霄宫。 “阿吟,过来。”白君卿回过头,点醒了还在发呆的她。 白君卿的脸色尚有些苍白,已是好了不少,走下马车后便领她站在雪峰之巅,长袖一拂,隐于灵泽之下的碧霄宫转瞬间显于眼前,不似天宫宏伟却自有一股恢宏大气,苍劲有力的“碧霄宫”三字有如飞鸿踏雪,气势逼人,门前卧着一对陵光朱雀。 “师父,我们到了。”她跃下马车,替白君卿撩开帘子。 昆仑主峰异常陡峭,若是无人引路,寻常人根本无法登顶,便是侥幸躲过暴风雪,也无缘一睹山巅之上神宫碧霄的风采。遵循白君卿的指点,花汐吟一路直上,终于登上了主峰。 昆仑仙境雪山连绵,银峰高耸,多处天险峭壁,山谷中却是绿草如茵,花树常年不谢。传言昆仑秘宝诸多,镇住天地灵气,因此愈是靠近昆仑主峰,灵气愈是精纯颐养。 牵机第二次发作刚过去,眼下他的修为已有渐散之象,只能在马车中调息休养。半日之后,马车顺利抵达昆仑地界。 横竖墨迟确也只告诉她这些,她也算不上骗他。 与墨迟的半月之约,她不敢对他提及分毫。犹记得临走时墨迟所说的“万劫不复”,若是这解蛊之法代价当真如此巨大……她更是断不能让师父知晓了。 她毅然摇摇头:“师伯只说让我带师父回昆仑养伤。” 白君卿叹了口气:“他可是对你说了什么?” 她咬咬唇,低下头:“是,阿吟莽撞了,阿吟知错。” 她知道,他不让她离开羽桃林,是怕她遇上凶险,可她能怎么办,他牵机发作时的样子要她怎么办才好!她不愿再躲在他身后受他庇护眼睁睁看着他受牵机折磨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只要墨迟肯把这解蛊之法告诉她,哪怕他要在她身上捅出七八个窟窿来泄愤她也受了! 花汐吟背对着他,双肩僵硬地缩了缩,一言不发地听他训斥。 这样任性妄为,要他如何放心的下…… “糊涂!”他扶着额,气得头疼,“他已堕入魔道,你怎可瞒着我一人去寻他?你可知以你半仙修为,他一剑就足以让你修为尽毁!为师让你好生待在玉竹居休养,你这孩子怎的这般不听话!” “是……”她默默握紧了缰绳。 白君卿凝神看了半响,道:“你去见他了?” 花汐吟生平最怕看到他皱眉,心头登时一紧,犹豫片刻,将怀中的檀木牌递了过去。 天宫守卫重重,便是她一人也不易离开,惶论还带着一辆马车。 “阿吟。”他眉头微皱,“你知道为师指的不是马。” “哦……阿吟给马监下了一剂药,偷来一辆马车……” “阿吟,你是如何离开天宫的?”他问。 她也是为他着想,知他如今的情况不能再动用法力,再留在天宫定是瞒不下去了,不如回昆仑。只是…… “昆仑仙气精纯,师父在昆仑养伤最是合适,阿吟便自作主张了一回。” 闻言,白君卿微微一怔:“昆仑?” “师父醒了?”花汐吟回头冲他一笑,“牵机毒刚过去,师父还是好生调息,再过半日便到昆仑了。” 白君卿从昏迷中醒过来时,正躺在一辆云驾中,撩开帘子便见花汐吟驾驭着一匹天马穿行在云中,眼下四面只见云雾,竟是离开天宫许久了。 第一百零二章:只愿君心似我心 上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修仙之人定不喜荤腥,如此一来,她只能寻些素食回去琢磨了。师父身子不好,她倒可以做一桌药膳来。考虑一番后,她便在山谷中找了些药材,菇类,又去河中捞了几尾小鱼做汤…… 唤出聆音,她便下了主峰,昆仑山高谷深,山上白雪皑皑,山谷中却是溪水潺潺,碧草连茵,昆仑珍草无数,除几种喜寒的人参雪莲,大部分都集中在温暖怡人的山谷之中,她飞落在山谷时还看到不少昆仑灵兽在此栖息。 她回殿中折了一只纸鹤,给白君卿留了个信儿便离开了碧霄宫。她记得山谷中是有几处绿茵的,如今大雪未停,只能碰碰运气了。 唉唉,师父不过年,她这做徒儿的不得闲啊。 “有个不吃饭的神仙师父还真是……”她拍着额头,七年来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完美师父其实没什么生活的意识。 踏出碧霄殿,她停了一停,心中算了算,恍然惊觉明日便是人间的除夕了,可是若她还没有背书背到糊涂,整座碧霄宫里,只有几个桃子吧…… 花汐吟本就有过目不忘的聪慧,一连几日的埋头看书,总算将族谱看全了,放下书忽然想起几日都没有见过白君卿,也不知牵机如何了,看看殿外,白雪重重,她披上裘子绾了个八宝结,忽然又停下了手,想了想又将结解了胡乱绑了一团,看着自己的手笔,她调皮地弯了弯嘴角。 他轻叹无声,就这样在殿外陪了她一夜。 不得不急,不得不急啊。 殿外,白君卿静静地望着她埋头苦记的样子,往日清明如镜的双眼此刻写满了困意,不免担心自己是否逼得太紧了,旋即又摇摇头。 宫灯暗结花,烛泪盼天明。 偌大的碧霄宫亮如白昼,殿中整整齐齐地叠放着昆仑山三千七百六十三族灵兽族谱,矮案前的少女苦着脸一页一页地翻看,抄录,支着头呵欠连连,又怕自己一不留神就睡过去,故而掐了个诀,凝气成针,往自己的穴位上扎了几针。 深夜。 花汐吟的眉头都快打成个八宝结了,只能哭笑不得地跺着脚:“师父你怎么能这样啊!――” 可惜白君卿这次是铁了心,全然没计较她眼中的难色,瞥了族谱一眼,便留下一句“三日后,为师来检查功课”,就此扬长而去。 “师父……”她可怜兮兮地望向白君卿。 昆仑山的珍兽远比她想象中复杂繁多,光是品种她都记得勉强,更不用说还有各族的数量,特征,幸好族长们带来了各自的族谱,倒也不用她一口气全然记下,诚然如此,当她最后看到留在殿上的三千七百六十三本族谱的时候,也顿生任重道远之感。 不等她细细思量,族长们的汇报已然开始,她只好先定神去记。 “鄙人乃是昆仑山紫麒兽的族长,紫麒兽族人共三千零一十三……” 白君卿示意殿下立着的几位族长上前,族长们看她的眼神也有些怪异,凭的多了几分怀疑,令她好生不解。 花汐吟一怔,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不解他为何要她去记这些。回想一下,这几日他亦吩咐她去翻阅藏书阁中的古籍。虽然师父并未告诉她为何,但她隐隐觉得,师父有些着急,至于急什么,她想不出。 “阿吟,从现在开始在这里听到的每一句都要记在心里。”白君卿的神色竟是难得的严肃,她心头一紧,低头称是。他的目光落在殿下几位老者身上,“这几位乃是昆仑山各灵兽一族的族长,昆仑共有奇珍异兽三千七百六十三种,为师要你谨记每一种。” “师父,我……” 她迟疑片刻,走到他身边,侧目注视着身边的人,美好得让人忍不住去仰望,这样的人是她师父,是将她从死亡边缘救起的那滴血的主人,原来三百年前,这份因缘便已种下,师父怕是还不知道吧。 花汐吟步入殿中,本应在殿下便停住行礼,白君卿却示意她上来。 碧霄殿上,白君卿落座宫主之位,白衣落落间,银色九华兰如星月之辉,温华天成。殿下立着几位鹤发老者,皆是恭敬颔首,悉听吩咐。 就在此时,传音纸鹤从门外飞来,白君卿唤她去碧霄大殿。她稍做收拾,便赶了过去。 她被自己的推断吓了一跳,收拾碎片的手被不轻不重地扎了一下,疼得她登时缩回了手。 墨迟师伯曾言,她体内留有一缕师父的气息,若是她所料不错,三百年前将她从青冥河中唤醒的人,是师父。 泛着淡金仙泽的血,淡金仙泽……那岂不是纯仙之体才会有的颜色! 那些是她还是花种时的记忆,原本就模糊不清,又过去了三百多年,她以为自己一直忘记了,为何这一次…… 地上的茶杯的瓷片闪烁着晶莹的光华,一如梦中那时照亮她的那片温暖。 她记得昨日师父让她来藏书阁找几本书看,她找到之后便一直待在藏书阁,后来夜深了,再后来她……睡着了。 花汐吟从梦中惊醒,看着手边打碎的茶杯久久回不过神。 啪! 花汐,阿吟。 三日后,被称为阴邪死水的沧澜城南的青冥古河中央,一夜之间开出了一朵七瓣红莲,花似魅火,莲若朝阳,竟散发出几分仙气,花蕊中闪现出花灵之名。 一滴血在此时落入了水面,终于打破了这里如坟墓般的死寂,泛着淡金色仙泽的血缓缓地下坠,滴入泥潭,瞬间温暖了这片冰冷的泥土。 好想活,好想离开这里,救救我,谁能救救我…… 好奇怪的问题,我明明还没有“活”过,为何就“死”了?…… 我,也会这样死去吗? 我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无尽的寂静,我在这待了多久呢?就这样一日日地看着自己身边,同伴一个接一个地腐烂,变成了尘土消失,终于只剩下我一个―― 浑身上下都好重啊,为什么我会在这? 我听不到风声,听不到流水声,听不到虫鸣,这里是哪?…… 甚至连植物都没有的地方…… 没有活物…… 没有亮光…… 第一百零三章:只愿君心似我心 下 朝夕烟霞,闲话桑麻,来年醉卧桃花,伴你琴瑟饮茶,梦一世相思入画,光是想想,她便觉得幸福 一桌菜肴,虽然只有两个人吃,但花汐吟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眼前的人是如此真实,他仿佛不再是心怀六界的琼华仙尊,也不是昆仑大殿上的碧霄宫主,而只是她师父,是她在不知不觉中付出了全部真心的人。 须臾,花汐吟端着汤进来:“师父,菜齐了,开饭吧。” 他看着自己的手,苦笑着叹息。 她想起厨房还有一锅汤没有端来,便急忙出门去端。望着她跑出去,白君卿才敢捂着嘴咳出声,纯仙之气随着咳嗽声又流失了几分。 她道:“对阿吟来说,有师父在的地方,就是阿吟的家。” 白君卿莞尔道:“对阿吟来说,昆仑是家吗?” “阿吟尚在人间时,沧澜的百姓今日家家户户都团聚在一起,吃一桌年夜饭,一家人在一起守岁,孩子们当炮仗,明日大年初一,一整日大家都会对彼此说着吉祥话儿,讨一个好彩头,可热闹了。往年除夕,师父总是出门,今年终于可以陪阿吟吃团圆饭了。”花汐吟幸福地笑着,那笑容竟有些晃眼。 “除夕……”他倒有片刻的恍惚,自修得仙骨,他便再没有除夕新年的意识了,对于仙来说,岁岁年年不过是同样的无尽春夏轮回,早就没了那份兴致。紫辰倒是每年今日都来羽桃林向他讨一坛琼酿,久而久之他便把今日记做那混小子的讨酒日了。 花汐吟哧地一笑,冲他眨眨眼:“师父啊,神仙都不过年的么?今日是人间的除夕啊!” “今日是你生辰?”这样丰盛的一桌,比平日的晚膳着实夸张了许多。 “师父!”见他来了,她便欢喜地上前拉他坐下。 白君卿走进来时倒是愣了一下。 晨夕殿中,花汐吟已将饭菜摆好,忙活了一下午,看着满满一桌子菜肴皆是出自她的手笔,她甚是满意。 酉时,传音纸鹤飞入了容清阁,白君卿接下一看,原是那丫头喊他去晨夕殿用晚膳。昨日他确实是应了她的,遂起身出门。 呀,今儿是除夕!她清醒过来,立刻收拾了一番,跑向厨房,至于方才的梦,早被她忘在脑后了。 “啊!”她惊醒过来,环顾四周,白君卿已经走了,她身上盖着一件裘子,再看看殿外,天难得地放晴,金色的阳光照得雪地一片银亮,让人睁不开眼,日晷的时针已过午时了。 书看到天明时分,她还是睡着了。梦里,她又看见了三百年前青冥河中的自己,染血的红莲,妖娆绚目,足以与朝阳争辉。然而,她低头去看时,水面之下竟然开着一朵七瓣墨莲,阴邪阵阵,冷意逼人。 他笑着,温润如玉,却不置可否。 花汐吟指尖一颤。他的语气明明淡若清茶,却莫名地让她一阵不安,她道:“今后还有许多时,阿吟可以慢慢学,师父也可以慢慢教,神仙的日子,总是很漫长的。” 他一顿:“没有,为师只是在想,趁现在空闲,多教你些东西。” “不是不好……”可是这几日之间要她看进这么多委实奇怪了些,“师父在着急什么吗?” 白君卿看了她一眼:“怎么,多看些书不好?” “师父,为何突然让阿吟看这么多有关昆仑和六界的书?”她问。 他坐在这,她想打个盹儿都没胆了,一夜神智尤为清醒。她头一回知道,师父还有提神的作用。 既然允她问,白君卿今晚便留在了碧霄殿。花汐吟瞄了他一眼,他坐在一旁静静品着茶,如画的眉眼神采淡淡,却令人失神,烛火轻曳,她心神一晃,连忙低下头。 又看书?花汐吟有些茫然,这几日又是族谱又是是手札,师父怎么忽然想起要往她脑袋里塞书了?话虽如此,她还是坐了下来。 他“嗯”了一声,看了看桌上的书:“这是昆仑碧霄宫初代宫主留下的手札,记录着昆仑的历史和四海八荒的秘事,你今夜将它们看完,不懂便问。” “阿吟去山谷中寻了些东西,故回来晚了些。” “上哪儿去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煦平和。 “师父!”她跑进来。 回到碧霄大殿,白君卿竟在等她,矮案上摆着几本古籍。 她便欢喜不已了。 黄昏时分,花汐吟回到碧霄宫,将采回的食材放进了厨房,一转身传音纸鹤便撞进她怀中,纸鹤中并无传音,她拆了一看,纸上多了一字:好。 否则,要他怎么安心? 他的目光沉了下去,强制将流逝的仙泽隐于袖下,从书架上取下几本昆仑典籍。眼下的情况,容不得他再拖延了,必须尽快,尽快……将她安排好。 白君卿的眉宇略有舒展之色,念了个诀给纸鹤,让它回去寻她。纸鹤消失在藏书阁后,他压抑不住终是剧烈地咳了出来,寂静的阁中回响着令人揪心的咳嗽声。好不容易止住了不适,他摊开手,发现自己体内的纯仙之气正随着他的日渐虚弱而消散,苍白好看的指尖溢出点点仙泽。 “师父,明晚陪阿吟用一顿晚饭可好?”纸鹤带来了她满怀期待的声音。 与此同时,碧霄宫,花汐吟折的传音纸鹤在藏书阁中寻到白君卿时,他扶着书架,正竭力压抑住从骨血间传来的疼痛。 第一百零四章:风雨欲来 她心中焦急万分,却又不敢喊叫,上回在晏京附近经历的那次雪崩至今令她记忆犹新,她只能与纸鹤 据灵童描述,白君卿此时十有**正经历第三次毒发,没有药物的压制再加上中蛊伊始他便大动真气,以至于牵机的发作比两千年前的玉昆师祖更甚。 且说花汐吟找遍碧霄宫都没有找到白君卿,便放出了十几只纸鹤协助她寻人。此时的昆仑山脉恰逢冬雪季节,雪一旦下起来便没个完,再遇上点山风,顷刻之间便会形成暴风雪。 容清阁中,那灵童环顾四周,有些后怕地缩了缩脖子,喏喏地应了。 说罢,便御剑出去寻人。 花汐吟暗道不好,人已冲出容清阁:“你将此处扫洒干净,此事不可声张听到没有!” 灵童吞了吞口水,镇定下来:“仙尊晨间便不许我们靠近容清阁,我们当时也没觉着什么异常便退下了。可是方才我隐隐听到这边有动静,一时好奇便凑上前瞧,就看见……看见仙尊脸白得青紫,双眼血红,摇摇晃晃撞翻了许多物件,我还以为是谁惹仙尊不悦,但接下来仙尊他竟用重荒剑往自个儿身上划!我我我……哎姑娘你上哪儿去!” “究竟发生了什么,详细告诉我。” 那灵童亦是一脸惊恐:“我……我方才明明看见仙尊在这。” “我师父人呢?”她立刻追问。 二人赶到容清阁,阁中一片狼藉,桌椅杯盏皆翻成一片,花汐吟暗自心惊,唤了几声“师父”却无人应答。 “姑娘等等我!”灵童立即跟上去。 话音未落,她便一道风似的冲了出去。 那灵童都快急哭了:“姑娘快去看看,仙尊他……” 她将灵童扶起:“何事慌张?” 碧霄宫中侍童不少,只因前几日白君卿有了吩咐才引遁了身形,如今若不是出了大事,灵童断不会匆忙现身。 “阿吟姑娘,大事不好了!”从门外慌慌张张冲进一灵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她跟前。 她合上手札,小心收好。 原来她一直苦心寻着的药,竟是她自己啊。 看完最后一行,她愣了许久,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手札中不光记下了师祖发作时的情况,更是记下了师祖对牵机的研究。牵机虽然猛烈,但师祖却是中蛊半年多方才羽化而亡,且发作的时间远没有她师父这样快,手札中记载,师祖当年压制牵机时所用的药是…… 她记得玉昆师祖的手札她上回只看到一半便去了大殿背族谱,之后白君卿又找来别的书,她一时竟也忘了,今日想起来,便去藏书阁中又将它找了出来细细翻阅。 除夕夜之后,白君卿便进了容清阁中至今未出,如今离与墨迟的半月之约仅剩五日,她只能趁这五日找出方法,否则待牵机发作,她都不敢想象师父会怎样。 自白君卿失了味觉,花汐吟便觉得做饭都没了兴致,每日都在寻找可以压制住牵机的办法,她仔细想过,牵机复杂难解,解蛊之法也绝不会简单了去,即便她要去见墨迟制解药,也得先找到拖延之法,才能争取到时间。 与此同时,昆仑山。 他揉了揉眉心,不再细想。 只是前些日子在灵壁的阵法中,她又在做些什么? 汐丫头……细想,他确实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那丫头如今跟着她师父,必是想法设法地成仙呢,他去操这份心做甚。 她退了出去,连陌倒是所有所思地坐了一会。 紫琉疏一噎:“……是,属下明白了。” “那司徒令萧要成亲,你自然也可以让他成不了,紫琉疏,既然瞧中了,就别在这窝窝囊囊平的碍眼,堂堂圣魔宫左护发让个凡人家的小女子抢了男人,传出去委实……丢人。”他唇边多了几分琢磨不透的笑意。 紫琉疏有片刻的怔忡:“是,属下这便去。” “等等。”他喊住她,语气索然道,“你去查查雾莲月身边一个叫魂姬的舞姬是何来历。” “是,属下明白了。”她低下头,“君上若无事吩咐,属下……” “那丫头?……”连陌似笑非笑道,“你妹妹的情况你问本君做甚,本君看起来会知道?” “君上,可有……”她顿了顿,“可有我妹妹的消息?” 连陌本就没有与她为难的闲心,气她一回也就没了兴致,其实在紫琉疏眼中,这位魔君陛下似乎对什么都没有兴趣,也就前些日子莫名其妙护上了汐丫头,自从汐丫头回了她师父那儿,他也不再过问了。 紫琉疏本就因司徒令萧一事伤心,连陌此番还要这般冷着脸存心气她一气,她险些气血攻心。 “噢……他要成亲,所以紫护法就灰心丧气地回来了?”他的神情颇意味深长,“啧,连个男人都抢不回,你说本君还能指望你为魔界做些什么?” “没有。”紫琉疏的神色多了几分悲凉,“他说……他要成亲了。” “怎么,你的司徒公子出事了?”他不紧不慢地问下去。 “君上,我……”紫琉疏语塞。 “本君以为,紫护法不打算回来了。”他终于开了口。 连陌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殿下跪着的紫衣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殿上静得连掉根针都听得见。 圣魔宫。 第一百零五章:离开 “师伯这!……”她惊愕地望着墨迟。 他一扬手,一只瓷瓶儿落到她怀中,打开一看,只见仙泽浑厚,灵气冲天,竟是墨迟凝化修为,炼化的上千年的内丹! “好丫头,白君卿此生能收得你做徒儿,也是他这么些年为六界苍生做了许多修来的福泽了。”眼下,墨迟岂会看不出这丫头对白君卿用情至深,肯为他做到如此,他自叹弗如,“罢了,罢了,此事说到底因我而起,如今师伯能助你的,只有此物了,拿了回去给你师父服下,可暂缓牵机的发作。” 这是个好丫头,若是好好教导,日后得了仙骨,必是一位不能小瞧的姑娘,只可惜……怕是没有这等机会了。 “若不是师父,阿吟早烂在青冥河底成尘成泥了,又怎会有这些年的快乐时光。师伯只当是阿吟欠了师父的,阿吟不悔的。”她的笑容那样问心无愧,墨迟自问,从未见过一个女孩可以笑得如她一般清华无双。 这样很好,比什么都好…… 怕,怎会不怕?纵然她要强,死却是真真儿地怕。若是换作从前,她怕是哭都止不住。可是如今她有师父,同他的性命一比较,灰飞烟灭仿佛也算不上一等事,只要能换得他平安活着,此生再得见他淡然一笑,她什么都无所谓了。 “你不怕?”墨迟问。 “我自然知道。”她只是笑,“我知道若是我真的杀了生,此生便与成仙无缘了,还要遭受天谴,六界不容,这世上再无我立锥之地,可是怎么办……我想救他,若是这么做能救他,我一定会做。” “阿吟,这不是开玩笑的!取那五样东西来做阵门已是难如登天,那千人的性命更是要折尽功德,悖逆天道的!” 花汐吟握着拳,面儿上却露了笑意:“我没有什么不透彻的,本来以为此事再无转寰的余地,如今能有办法救他,我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阿吟你想清楚了再答,此事但凡你有一丝想不透彻,都做不成的。”沐曦劝道。 墨迟一字一顿:“一千人的心血,一人都不得少。” “师,师伯的意思是要阿吟杀人?……” 尽管来这之前,她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墨迟此话一出,她还是愣住了,手中的剑也落在了地上。 “禁阵的阵眼处需得注入一千生灵之心血方可启动。阿吟,之前那五样东西取来只是难,一旦踏出这一步,你便再也回不了头了。” 墨迟和沐曦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不忍。 “师伯请讲!”已经走到这一步,哪怕是刀山火海她也要闯上一闯。 “我与你说的禁阵,最要命的还并非这五样,而在阵眼。”说到此处,墨迟顿了一顿。 听他一番说辞,这五样中任何一样都是六界稀宝,得一样实数不易,惶论凑齐五样。 “正是。”墨迟继续道下去,“凤凰心也不易,虽说神兽只要甘心情愿将自己这要命的东西送上,倒也性命无虞,可也是要修为尽毁,打回原形的,如今世上的凤凰只剩下那西宫的伽蓝一脉,这一颗心也不知她可愿给你。还有麒麟血,麒麟浑身的血都有医百病,接断骨之效,可眼下要的乃是麒麟的一口心头血,实打实的是要去了半条命的。至于青鸾泪,你休要看简单了去,这一滴泪要的是有情泪,至情之泪方可。” 花汐吟一怔:“师伯指的是元冥神玉?” “你休要轻视,这五样东西哪一样说出来都是六界难觅之物,且不说独角兽早已灭绝,兽角怕是早已无处可寻,就是剩下的几样又有哪一件易得。白龙珠倒是有些头绪,天宫的天生楼顶便是了。” “只此五样?” “渡蛊需完成一道禁阵之法,此阵设有五**门,一处阵眼。五**门中分别置以上古五大神兽命门之物,乃是白龙珠,独角兽角,凤凰心,麒麟血,青鸾泪。” “如何才能渡蛊?” “牵机并非是毒,因此天下无药可解,但经我多年调查,却有一种渡蛊之法,可将此蛊转移到旁人身上,承受渡蛊之人亦会经历七次发作,却并不会死,发作的时间也要比原主间隔长许多。” 她跟着墨迟到书案边,他扯了一张素宣,执笔在纸上刷刷点点地写下几个字。 墨迟望着窗外,长长地叹了一声:“你跟来。” 她点点头,转而看向墨迟:“师伯,我想清楚了。” “是为了……琼华师叔?”沐曦道。 闻言,沐曦吃了一吓,花汐吟却只是摇头:“无碍的,我心中又分寸才这般做。” 墨迟从后堂出来,见她竟虚弱成这样也不由惊了惊,上前查探了一番终于发现了端倪,神色吃惊地看着这瘦弱得跟猫儿似的丫头:“你竟然分了自个儿的元神?!” “你先进屋。”沐曦扶她进去,给她找了些丹药服了,然后去找墨迟。 花汐吟强打精神,对她笑了笑:“师姐,我来取药了,半月之约,我不曾迟到。” 沐曦正在门前浇花,眼看着她晕在门前便吓得一阵慌乱,丢了瓢儿上前扶她,发现她面色苍白,唇无血色的样子心疼不已:“阿吟你这是怎么了!几日不见怎的就将自己弄成!” 花汐吟本就元气大伤,此番急驶着赶到西海,身子更是虚弱,最后几乎是摔在小筑门前的。 第一百零六章:锦绣村 “哦?这么说只要是在这锦绣村待过的人,你都能替我打听出来?”花汐吟心中一动。她在此处到底是人生地不熟,天歌殿下又是失踪上百年的人物,若是这方霸王真 “那敢情好,锦绣村就数我们方家人脉广,上下几代都是村里人,邻近几个村子也是熟络的,姑娘不如先去我家小住几日,要寻什么人,你只消将名字样貌告诉我,不论生死,我定帮姑娘打听到!”方霸王信誓旦旦道,心中却盘算着管她什么本乡异乡,此等姿容是他从未见过的,讨回去做媳妇岂不美哉! “寻人。只是村里似乎没人知道他。” “姑娘不是本乡人吧,是来寻人还是投亲?”方霸王和颜悦色地问。 贴身的小厮说出去就是方霸王的脸面,如今脸都让人给打了,这霸王竟还上赶着赔笑,这样的事可是锦绣村头一遭。小厮也是听傻了,但抬头一瞧,登时明白了,他家少爷这是瞧上人家了。 听得她目光一沉。 方霸王本来欲骂是哪个不长眼的多管闲事,瞧见花汐吟后却生生转了笑脸,骂人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竟换成了一句:“劳驾姑娘出手,姑娘手可伤了?” 花汐吟看不过去,安妮巷子后面冲出来,一手弹了枚石子将那巴掌打开,一手将那孩子接过来放在地上:“横竖不过一件衣裳,公子何必欺负一个孩子?” 孩子撞上了方霸王,先前也是给吓傻了,此番见那大巴掌要打来,禁不住吓得哇哇大哭! 说罢便将孩子提了起来。 小厮巴巴地凑上笑脸:“少爷您请好嘞!” “如今是正月里,伤了邻里和气也不吉利,可你这小贱种烧了爷的衣裳,不赏你几个嘴巴长长记性,爷今后在乡亲面前岂不失了面子?”他说得轻描淡写,那孩童这几个耳光却是少不了了。 方霸王一扬手便将孩子丢给了小厮,装模作样地取了帕子擦擦手,看得花汐吟一阵好笑。 村里拢共那点地方,这厢一番动静,小户的窗户便都开了条缝,却不见一人敢出来对上这霸王的。 那方霸王之名到底不是白得的,瞧见自己新衣上生生炸了个洞,恼得一把将那孩童提将起来:“好你个没长眼的小贱种,爷的衣服你也敢烧!爷这身衣服可要上百两的银子,卖了你都赔不起!” “哎呦呦,这下了惹了祸了!”老婆子不住地叹。 此乃闲事一桩,换作从前她定会义无反顾地插,上一脚,可眼下找独角兽要紧,她不想插手此事。正欲离去,却听见“哎呦”一声,探头去看,是一个孩童淘气,抓着一串炮仗玩耍,冲得急了竟撞在那方霸王身上,衣摆处让炮仗炸了一个洞。 闻言,花汐吟眉头一皱。这方家少爷印堂发青,眉宇间隐隐有妖气,现下虽还能在村中走动,依她所见却是精气殆尽,不久于人世之像。 一见他,旁边刚才还在闲聊的村民纷纷退开了去。一老婆子慌忙扯着花汐吟退到巷子后,低声道:“这是村子里方财主家的公子,平素便横行霸道,没少欺负村里人,好几家姑娘都让他祸害了去,抢了做小老婆,村里人私下都喊他方霸王。姑娘这般好容貌,可千万不能到他跟前去白白受糟蹋。” 正疑惑这天歌殿下莫不是做了什么事吓着了这里的村民,才让他们如此避讳,就见前面走来一年轻人,穿着青缎袄,眼窝发黑,一看边知是纵,欲过渡所致,身后改跟着一个小厮,瞧着比寻常村民富余许多。 “哎……”花汐吟一脸莫名。 “慕天歌……不知不知!”一听到这个名字,那脚夫竟是一脸惶恐,连连摆手,唯恐她再问,急急地避开了去。 据墨迟所说,独角兽一族传到天歌殿下这一代便灭绝殆尽,天歌殿下亦从此失踪,生死不明。独角兽乃神族,不老不死,天歌殿下若是还活着,容貌定也不曾老过,倒也便于辨认了。 花汐吟摇摇头,见那脚夫有些年纪,便存着一丝希望上前询问:“大爷,小辈是外乡来的,倒不是为寻亲,却真是寻一人来的。不知大爷可听说过一个名叫慕天歌的人?” “姑娘是来寻亲的?”一位脚夫挑着两筐干柴从她身边走过,停了一停,回身问道。 之前只想着快些到这,可真到了才知根本无从下手,是她关心则乱,欠了考虑。她不禁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大地东南有一锦绣村,传言是独角兽末裔最后出现的地方,她便日夜兼程地赶了过来。如今看这锦绣村,与寻常村子也无大异,独角兽亦灭绝多年,她该从何问起? 花汐吟倒是好定力,只管低着头查看地图。 这样一个明珠般的人忽然进村,引得村民频频侧目。 然,就在这一日早晨,却从村外进来一个女子,明眸皓齿,俏若仙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透着引人注目的灵彩,披着一件白裘子,內里穿着湘黄色短襟,腰间带一把银色配剑,阳光下透着微蓝,瞧着只有十二三的年纪,头上竟别着一支白莲花的玉簪子,并不算多么上好的成色,可却别样地称她。 炊烟袅袅,雀声渐起,挑担的脚夫的吆喝声唤醒了这个村庄的早晨,一切就如寻常日子般宁静。如今还在正月里,少不了几串炮仗声求福,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新春联和门神画儿,出门便与邻里说着吉祥话。 第一百零七章:寸心乱 上 “慕天 方玉绮似乎在笑:“姑娘这是何意?” 洞中的气氛霎时压抑起来。 花汐吟握着剑,目光沉如寒冰:“你在撒谎,方姑娘。” 话音未落,身后一道凌厉的剑气横空而来,方玉绮侧身一闪,胳膊上被划出一道口子。 方玉绮也不回身,只是望着墙上的画:“姑娘慢走,若我夫君回来,我会告诉他姑娘来过。” 花汐吟眯了眯眼:“如此便不叨扰夫人了。” “真是不巧,我夫君出远门了,要几日才回。”方玉绮答得流畅,敛了敛斗篷的帽子。 花汐吟退了半步,暗暗握紧了手中的聆音剑:“一点小事,不知他可在?” “你来寻我夫君何事?”方玉绮道。 趁方玉绮不注意,他拿起了案上的几支笔,果然,笔杆上只有经年累月的木痕,虽是人间上好的狼毫,但若是给天歌殿下,差了不只一星半点。她不动声色地将笔放回原处。 她陷入了沉思,环顾洞中景色,心中隐隐觉得哪里不对。这洞中摆设虽简单,可若是夫妻同住,寻常的物件也该是成双成对,可无论是香案上甜白的小瓷杯还是床边木架上挂的衣物,皆是一人所用。天歌殿下在天外神宫时乃是出了名的挑剔,就连用的笔的笔杆都是采自九幽上好的龙骨木,还必得在笔杆上雕一朵九幽花,这等习惯若不是亲近之人是无缘得知的。 夫……夫妻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天歌殿下还学了那话本儿里一般来了一段仙凡情缘?若真是这般,麻烦可大了。 “好歹也曾夫妻一场,自然是知道的。”方玉绮缓缓道,这边花汐吟险些要晕过去。 花汐吟吃惊地盯着她:“你怎知他是独角兽?” 方玉绮笑了笑:“我只知道他非凡人,乃独角兽所化,你方才称他殿下,他是什么尊贵之人吗?” “我……认得他。”她含糊地答道。 慕天歌,天外神族独角兽族的族君,尊华无双,就连天君面前都不必行跪拜之礼,这些都是天机,她不得透露。 花汐吟凝神望着方玉绮。 方玉绮的声音中也有一分惊讶:“你认得他,是不是?” “你认得天歌殿下?!”这方玉绮通身的凡俗气息,只是一介凡人,怎会认识天歌殿下?可若不是熟识,又怎么能画出如此传神的丹青?花汐吟心中许多疑问又不知从何问起。 斗篷下的人不答,算是默认。 花汐吟一怔,如此这般,她怎会还猜不到她的身份:“你就是方玉绮?” 方玉绮。 石壁上的丹青刷地展开,露出了画底端的落款。 “我知道这画中有妖。”那人不紧不慢地回道,一挥手便将怀中的画挂回了石壁上,“因为这作画之人,就是我。” “是,若是此妖以画中人模样成型,事情……只会更加麻烦。”花汐吟考虑了一番,若是有妖与天歌殿下生得一斑模样,倘若日后惹下祸端,对天歌殿下亦是不敬。殿下生死未卜,再弄出个画中妖来,她可要头大了。 “你说,画中有妖?” “此画中已有妖气,假以时日便能修成人形,只怕将是一件祸事。小辈不才,在仙门中学过降妖伏魔之术,请姑娘将画交给小辈。” 闻言,她听到斗篷下传来一声笑:“你说这画怎的?” 花汐吟犹豫片刻,道:“小辈自会离开,只是这画诡异,留着恐是个祸害,望姑娘让小辈将这画带走。” 那人注视她片刻,对她一摆手:“如此,你便走罢。” “非也,此画是方家少爷无意中发现带回家中,想是并不知此画有主。”她解释道。 那人绕过潭水向她走来:“是你偷了画?” “我是昨日进村的。” 那人将她打量了半响,道:“你非村里人吧。” 花汐吟愣了愣,眼前的人身上并无妖气,她却不敢掉以轻心,只将手中的剑往身后收了半寸。 花汐吟回过头,看见的是一个戴着斗篷帽的黑色身影,宽大的帽子遮住了她的脸,只留一个削尖的下巴,斗篷罩住的身形依然可以看出她的瘦弱,她怀中抱着方才的丹青,仿佛抱着一件珍宝。 “你难道不知道这方家后山是锦绣村的禁地吗?”身后传来女子的质问。 花汐吟立在画前凝神端详,这样一个知情知趣呢人,为何会住在这里? 从山顶淌下来的山泉于此地汇出一汪泉水,潭中还有几尾野鱼游弋,粗壮的石柱撑起一片偌大的空间,洞顶凿了一块石头下来,漏出几抹亮光倾泄在潭水上。山洞中还种了不少花草,因缺少阳光,皆生得细弱,开的花虽小,却也别有几分可爱。潭水边摆着一张檀木书案,文房四宝都是齐全的,石壁上挂着写意的山水墨画,或花鸟鱼虫,或山水人家,落笔细腻有情,落款处只留了一个名字:方玉绮。 洞中一片漆黑,像是一个甬道。她小心谨慎地摸索着往前,走了许久才见到一丝亮光,她便循着光源而来,走出了甬道才发现,此地别有洞天。 花汐吟追着那道暗影一直到了方家后山,眼见那人钻进一片灌木丛中不见了,她上前仔细查探,竟发现了掩藏在枯藤之后的一处洞口,心中暗想,这大约便是方小霸王所说的山洞了,遂撩开藤蔓,走进洞中。 第一百零八章:寸心乱 下 花汐吟吃了一吓:“你的脸……” 她缓缓掀开斗篷,露出一张被金鳞爬满的容颜,甚是恐怖。 “方家也算救了他,他为了报恩,保了方家十世富贵。神仙说话向来算数,方家这些年过得确实富衣足食。”方玉绮冷笑道,“可我宁可从来没有救过他,独角兽的角中含有仙力,我一介凡人,无病无痛,怎么可能消受得起。他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才将角交给我的。他比我狠多了,我不如他狠,所以这辈子注定要输给他。” 出来寻独角兽的时候,她便没对慕天歌还活着这件事抱多大希望,但一代族君竟是这般死法,确实令人一时难以接受。 阿吟沉默了。 方玉绮嗤笑:“不多不少,两百年。” 独角兽的角有延年之效,天歌殿下贵为族君,其角更是有起死回生,长生之功。花汐吟看向她:“方玉绮,你得了金角,在世上活了多久?” 她用尽一生的气力去喊他的名,那道清辉般的背影却连片刻也不曾停留。她站在雨里,捧着金角,接住一世的苍凉,遥遥望着他的身影渐渐变作透明,化作一道金沙,散入寸缕。 他送着紫绯的棺木出殡,而她举着金角在他身后喊:“慕天歌,连这个你也不要了?!” 她以为自己爱上了世上最温柔的人,到头来却原是最心狠之人。 他终于肯看她,却是再无表情。那一刻她才知道,原来他的爱这样吝啬,他心甘情愿将所有的悲喜愁欢,痴嗔念怒都留给死去的方紫绯,也不肯匀出一星半点给她。 慕天歌。她第一次唤他的全名。 她以为他会恨她没有救紫绯,她就是要他恨她,只有这样,他才会记住她,哪怕只是一个恶毒的影子也好。 “紫绯头七那天,他果然回来了。他站在紫绯的棺木边什么也没说,连责问一句都不曾。我看着他笑,想见见他生气的样子,可是什么都没有……”她想起那日,他穿过四月的细雨,踏着一地寥落的芳菲走进紫绯的灵堂,袖下藏着一朵新开的白芙蓉花,旁若无人地走到棺木边,将芙蓉花轻轻放在棺盖上。 可她不知道,金角是独角兽的命门,没了角,慕天歌便命不久矣了。她一直认为像慕天歌这样高高在上的仙是不可能做出为情献身这样荒唐的事来的,可他偏偏做了,还做得那样理所当然,该死地风清云淡。 她知道他只爱寡言少语的方紫绯,她知道便是紫绯死了他依旧不会爱方玉绮,她知道只要金角还在,她便还有机会再见他一次…… 她没有用金角救方紫绯,因为她知道,若她用了,便再也见不到他了。 慕天歌离开了,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他走得悄无声息,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而那一句“救紫绯”,也是她此生听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平日里清雅高贵,连与她说话都令人不敢冒犯的慕天歌,像仙人一样在俗世之外,只有对紫绯才温言细语的慕天歌竟然在求她!那一刻,她的心在无声中破碎。 看着他递过来的金角,方玉绮脚下一个踉跄。 “用这个,救紫绯。” 他说完这句话后,竟当着她的面毅然折下了自己的金角给她。 “我,不能插手凡人的生死,事到如今,唯有一事求你。” 她宁愿看到他怒,他恨,他为了紫绯要杀她也好,可他这算什么,可怜她么? “我从不觉得爱他是我错了,若说错,也是我欠了紫绯一条命。”方玉绮到了今日仍是坦荡,“紫绯快死的时候,他终于发现我在药中动了手脚,我以为他会气得杀了我,可他没有。他端着药碗看着我,眼中的神色竟然多是悲悯……哈,悲悯,到头来他居然露出那样一番神色来怜悯我,多么可笑!” 错了么?吾非局中人,怎知她在想什么?方玉绮因爱一人而杀一人,那为了一人而杀一千人的她又算什么?…… 阿吟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看向花汐吟,眼中一抹凄凉。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日,我会为了慕天歌而对紫绯下手。我去查了医书,在紫绯的药中放了一味相冲的药……我那时已经不奢望紫绯死了他便会爱上我,我只是再也不想看到他们幸福的画面。”她每日现在门外,就看着慕天歌端着那碗药一勺一勺喂给紫绯,默默地看着,“你是不是觉得我错了。” 瞧瞧,她再怎么努力让他欢喜,都比不上紫绯什么都不做。 “那时我总想如何才能留住他,恰好紫绯在此时染上了病,一连几日卧床不起。我暗自庆幸事情还有转机,可随着紫绯的病情一日日地转好,我心中的感情也愈发地复杂。直到有一日,我端药送去紫绯房里,恰好听到他对紫绯说,待她病好,他便带她离开锦绣村,去六界山水间游历。”方玉绮苦笑着。 慕天歌便是当日中了金羽箭的独角兽这件事,她早早便猜到了。有哪家公子会像他这般受了伤还在后山走动,穿着那样华贵的衣裳身边却连个伺候的小厮都没有,更何况那双明珠蓝的眼。她心中有他,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留他在村中生活,她知道,一旦伤势痊愈,他定会带着紫绯离开――锦绣村的村民射伤他,他没有招来祸端复仇已是大幸,能留住他的人,只有紫绯。每每念及此处,她便夜不能寐。 第一百零九章:归京 “可是告诉了你,只不过又多了一个无法抽身的人,难道你要陪我 他看了她一眼:“子非鱼,安知鱼之乐?阿吟,你不是我,怎知瞒着我,我就会安心?” “苏浮,并非我有意瞒着你,只是此事关系重大,我不能再将你牵扯进来,我不能害了你……”她叹了口气。 闻言,她心中确信了七八分。 苏浮眉梢一挑,也不抬头,翻过一页道:“我师父如果不说,你是不是预备瞒我一辈子?” 思来想去,下凡制药的事她只告诉过紫辰一人,若苏浮真的从紫辰那里得知,下凡来找她,他会生气也就说得通了。 “师叔是不是告诉你了?……”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他严肃的样子甚是稀罕,饶是花汐吟见了心肝都忍不住颤了一颤。苏浮什么性子,她最是清楚,若是寻常事他定然不会生她的气她这段时间做的最不寻常的事唯有一件,可她并没有告诉他啊!这么多年,他对她发火的次数屈指可数,回回皆是为了她闯祸伤了自己,想来这一回也不大会有例外,她立即低头查看自己,所幸并无外伤流血之像。她又抬头瞄了他一眼,他仍在看书,眉间阴郁令她后心发凉。 见她真的开始认真回想,苏浮也不打断,默默拿起一本书在一旁翻看:“离晏京还有一日路程,你可以慢慢想。” 她心头一跳,往后缩了缩:“你容我想想……” 苏浮眉头一皱。 “……可,可是为什么?”她自觉自己还没有闯什么祸啊。 “你觉得呢。” 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心情不太好,花汐吟的声音不自觉地小了几分:“你……可是生我气了?” 他不眠不休几个日夜打听她在凡间的消息,各地只要有十二三岁模样的陌生白衣女孩出现,他便立即让人呈报画像,终于找到了她。他连夜从晏京赶来见她,她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他为何在此?为了这样一只小白眼儿狼,他真真是没事自虐! 当他得知她离开了昆仑山,下凡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留信离开了重紫阁来寻她,为的就是当面问一问她,究竟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理由逼得她宁愿自己舍身犯险,不惜违反仙门门规私自下凡也不肯告诉他。难道他就这么不值得她信任吗? 面对她,苏浮觉得自己那引以为傲的冷静和理智通通都会在一瞬间烧得灰飞烟灭,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将这丫头放在了心上。她倔强,她任性,又是个不懂得爱护自己的人,他总是恨不得时时刻刻能护着她,将她捧着,宠着,不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她才好,可她偏偏一心只有她师父…… 花汐吟没想过,素来温和的他也会有这样的声音,深沉的,带着痛苦的挣扎,沙哑得不像他,她一时给吓住了。 苏浮的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混账丫头,这样有趣吗?看我这样满世界找你你就开心了是不是?你到底要我怎么办……” “苏,苏浮你发什么神经!”她被抱得喘不过气,拼命地推搡着他。 马车缓缓启程,速度渐快,马车内,苏浮阴沉着脸,似乎在竭力平复自己的怒火,却又舍不得对她发作,只能拧着眉。下一刻,他突然将她一把揽过来,狠狠地扣在怀中,紧得她几乎要以为自己的骨头都要给碾碎了。 “是,殿下。” 苏浮抬手将她丢进车里,看了凌在一眼:“启程,立刻回京。” 门外,已停了一辆马车,凌在带着几名将士在旁守卫,见苏浮几乎是拖着花汐吟从门内走出,略显尴尬地别开了脸。 “苏浮你放手!”花汐吟被他拽得手腕钻心地疼,他又走得飞快,她只能一步一踉跄地跟着。 说罢,他便拉起她往外走,身后方家一众齐刷刷地跪地恭送。 他叹了口气:“回去再说,阿吟。” “苏浮你……” 苏浮起身,走到她身边,目光深沉地看着她。 他一生在这锦绣村中度日,虽然生活衣食无缺,可见过最大的官也只是当地的知府,不想今日居然迎来了这么一尊大佛。关于靖王殿下的传言可谓是无人不知,三岁能书,七岁能诗,深得先帝与圣上宠信,早年入得仙人法眼,拜入仙门学艺,一年前归京,在同门协助下击退魔军,平定都城,深得民心,弱冠之年便已有如此成就,着实令人惊叹。 “不敢不敢,靖王殿下驾临,小老儿这宅子蓬荜生辉,蓬荜生辉……”方父一边说一边擦汗。 苏浮只是嗯了一声,将茶放下,看了看堂下战战兢兢的方家三口:“叨扰了。” 闻言,花汐吟一愣,什么叫她的物品都已收拾妥当,他想干嘛? 凌在从门外走进来,跪在苏浮脚边:“殿下,吟姑娘的随身物品都已收拾妥当,装进马车了。” 而苏浮似乎也不急于说明什么,静静待她说完。 “你不是该在重紫阁吗?好端端下凡做什么?师叔知道你下凡吗?”花汐吟怎么也想不到,从晏京来的贵客竟会是他。 身若青松之挺拔,颜若珠玉之温雅,瞳若坠星之明灿,虽无惊世之容,却有白玉之骨,如梅骨般修长好看的手指缓缓划过手中甜白色茶盏的杯沿,荡开一处涟漪。他抬起眼,一言不发地看着堂上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少女。 第一百一十章:又见朝颜 “我并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意思,可是仙尊是上仙,而你是……是妖,能得仙骨已是万分不易,退一万步,且不说这有悖伦理,即便他不是你师父,你们的身份也不能被天道所容,我这样说你可听明白了?”苏浮尽量先将自己的感情撇在一边,将此事郑重地分析给她听。当年他也曾想过娶她,可是后来他逐渐在世事中明白,这世间的天道是绝不容许人与妖之间出 “我知道。”她的眼底一片清明。 “阿吟啊,那是你师父。” 这七年,他守着她,看着她站在仙尊身边,却始终不敢承认她是有心上人的,更不敢想那人是她师父。 他缓缓放开了她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问完后,花汐吟忽然陷入了沉默,她躲闪的目光已经足以令他相信,他的猜想都是正确的。 他总感觉阿吟与仙尊之间有着微妙的情愫,阿吟每每提到仙尊,眉眼中的笑意仿佛会闪光,望着仙尊的身影时眼中的柔软是他从未见过的美好,那神情令他既慌又嫉妒。他总是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仙尊是阿吟的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阿吟与他亲近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可是随着阿吟一日日长大,那种异样的感觉便愈发不可收拾,直到今天,听她说仙尊,那份令人难以想象的感觉在他心头萦绕不去。 苏浮看着她的神情带着无法抑制的苍凉:“阿吟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对他动情了?” “谁稀罕什么感激,只要他平平安安的,他恨我我也是甘愿的……” 她笑着笑着,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若是被他知道,肯定是要气我任性的,所以我只好瞒着他了。”她莞尔,“苏浮你能明白吗,当我看着他牵机发作的样子,什么都做不了,那种感觉都要把我撕裂了。他什么都不肯对我讲,我求他他也不说,他答应陪我吃年夜饭,你晓得我多开心吗?我做了好多菜,想听他说一句好吃,为了这一句我忙了一个下午,可是他连一口都还没尝就被天人五衰夺走了味觉!他还是陪我吃完了那顿饭,可是我好害怕……” “所以你就不顾自己分元神真身去救他?阿吟,便是他知道也不会感激你的!”若不是看见她苍白的脸色,苏浮恨不得好好骂她一通。 “苏浮,你晓得的,但凡能用药,我又何必伤元神根本。”她叹了口气,“牵机已经发作三次了,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也不至于发作的这样快。” “牵机已经严重到如此地步了?用药也不管用了?” 她不答,也没否认。 “你又伤了元神?!”苏浮神色一变,看着她浅笑依旧的模样便猜到个七八分,“为了他是不是?……” 她摇摇头:“无碍的,只是我伤了元神,这些天没有好好调理才会这样,修养一段时间便好了。” 苏浮挥手让闲杂人等退下:“你可是受了伤?需要什么仙草灵芝,我去给你准备。” 她微微一笑:“抱歉,让你担心了。” 花汐吟看着他,他依然穿着那身封王的精致白虎官袍,金玉为佩,玛瑙镶衣,与他平日里一身仙门道服的清雅模样截然不同,可她却觉得他仿佛天生就该披一身高贵,站在万民俯首的位置。 “大典已经结束了,你身子虚弱,昏迷了整整七日。我不断地给你输真气,可你就是醒不过来……”苏浮握着她的手几乎要崩溃了,“阿吟,你说什么,做什么都可以,我求你别这样吓我,你晓得我受不住……” 她动了动双唇:“我怎么了?大典怎么样了?” 断了片的脑子里渐渐出现了之前的记忆,在他的敕封大典上,她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最后看见的是从天坛上朝她飞奔而来的他。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柔纱软帐之中,床边跪了一地的太医,皆是战战兢兢之像。再看看守在她身边的人,眼窝发青,双眼布满血丝,一脸的倦容,看着她的眼神却是明亮得如同星光,她毫不怀疑,若是她再不睁开眼,他怕是要急得落泪了。 她用尽力气,却只能轻轻地握住他的手,然而这么微不可闻的一握却让苏浮立即俯下身,紧张地唤了她一声:“阿吟!” “我让你们来不是听你们告诉我阿吟虚不虚弱,她现在的样子瞎子也看得出虚弱!我是让你们来想办法!你们至少开一副药方先保住她的命!”朦胧中,苏浮的声音竟是前所未有的怒意冲天。 “殿下,吟姑娘身子实在太虚弱了,能不能醒来实在不好说,臣等……” 耳边的声音忽近忽远,却在逐渐真实起来。 她从未感受到如此的温暖,似乎在一瞬间,照亮了她混沌的生命。 好温暖。 不知为何,花汐吟觉得自己的脑子昏昏沉沉的,浑身上下的力气也似是被抽干,她试图动动手指却发现竟然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在何处,她身旁是耀眼的天光和细碎的波纹,如同被碾碎了洒落凡尘的星辰照耀着她,她发不出声音,也听不到任何动静,连思考都费尽了气力。透过澄明的水面她能看见蔚蓝色的天空中翻滚着的团团云雾,瞬息之间,一道白光如落星翩擦,带动着晴天霹雳烧过她头顶的天空,如同眨眼间开到天荒尽头的扶桑花,然后,一滴闪烁着金色仙泽的血自云端滴落,溅不开了涟漪,融入她身旁冰冷的泥土。 第一百一十一章:转机 上 说罢,他拂袖而 回来,你自己跟她说!” 他总是这样云淡风轻,就连交代后事都是波澜不惊,似乎这世上就没有一件事能扰乱他的心神。看着他这样不痛不痒的反应,紫辰愈发烦躁,将药碗推给他:“这些话你等着阿吟从天宫 还能护她多久,自然要找个人替我继续护着她,我白君卿的徒儿,不能让人欺负了去……” 白君卿笑了笑:“倒是很久没见你这般没耐心了。阿吟早些年在人间吃了许多苦,我曾答应她有了师父,便不会再让人欺负她,有能力的时候我自然会护她周全,走到今天,我不知自己 说了,以后的事归你,爷才不做帮你收拾烂摊子的事!还有那什么劳什子魔种,爷可不能保证能瞒得过那混账老头,要怎么处置阿吟,你自己想去!” 紫辰越听越觉得变味:“姓白的,你别在这弄得像交代遗言似的,还没有到需要你托付阿吟的时候。你才是她师父,你自己的徒儿你自己教,休想撒手偷懒,当年把她教给你的时候我就 放心,她是你带进仙门的,你的话她会听着。” 阿吟,也为了六界苍生,我若是羽化,封印必然减弱,届时便要靠你了。至于阿吟,也请你收入门下,她还有九百年就要破妖,你替我好好教她,渡她成仙,那丫头性子倔,交给旁人,我不 “这件事仙界尚无人知晓,一旦传出,阿吟必然性命不保,阿吟若是死了,魔种还会寻找新的宿主,所以封印是现在唯一的办法。”白君卿扶着额,“紫辰,此事事关重大,不仅是为了 魔种一事紫辰早有耳闻,却从未想过它会在花汐吟体内!弄得仙界人心惶惶的魔种,竟然被他封印于一个妖身上,此中凶险难以估量。 “阿吟她不能入天宫还有一个原因,我时日不多,现在就告诉你。”白君卿道,“紫辰,阿吟体内被我封印着一颗上古魔种,倘若有一日觉醒,必将为祸六界。” “阿吟确实天赋异禀,由她接手昆仑,是个不错的考虑。” 人容不下她,你也该知道,妖即便脱离妖道也无法获得仙阶,我原想待她修得仙骨之后便让她到昆仑潜心修行,不入仙界,我自会培养她成为碧霄宫下一任的宫主,没想到……” 白君卿沉默半响,道:“我知道我算不得一个好师父,这些年教给她的也委实太少,现在想教,也没有多少时间了。阿吟她天资聪慧,若是个人,便也没有那么多顾虑。这仙界,有许多 “所以你打算把这座冷冰冰的宫殿留给阿吟,你就可以安心离开了?”紫辰摇着头,“白君卿,你徒儿为了救你,拼了命地翻阅医书,她若是知道你这样做,会有多伤心!” “我知道你不会接手昆仑,在我羽化之前总也要为昆仑想好后路。” 过得多难受,你是她师父,怎么也不为她想想?……阿吟跟我说你让她看遍碧霄宫中的各种书,你想做什么?” “你是六界仙尊,你责任重大,就那么一颗心装得满满的全是苍生。你信守与师父的承诺,作为一个仙你做的无可非议,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阿吟?”紫辰看着他,“你可知阿吟这段日子 注视着桌上的药,白君卿良久不曾言语。 “你够了,我可不是来向你汇报的。”他将一碗药放在白君卿面前,“这是阿吟留下的方子,你喝了吧。” “紫辰……”白君卿叹了口气。 “怎么,他若是没有,你还打算回天宫?”紫辰瞥了他一眼,“以你现在的情况,还没等到天宫,就该被路上修炼的异兽给分尸了。” 白君卿皱起了眉:“没有动静本身就是一种动静,我担心他们暗地里已经开始谋划,天君可有联合众仙家提防?” 清楚个屁!紫辰莫名地烦躁起来:“仙界好得很,魔界也没什么动静。” 他默笑:“我的情况我自己清楚。” “什么叫‘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还没到第七次发作,你别在这危言耸听。”紫辰瞪了他一眼。 白君卿淡淡道:“我答应过师父,倾尽一生守护六界,我发的誓,今日就该兑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能做的……不多了。” 紫辰“啧”了一声,有些匪夷所思地望着他:“白君卿,这六界没了你也不见得就会给魔界占领了,你还能不能消停了?” 白君卿没有回头:“魔界如何了?” “到了今日你心里还装着那么多事,真不怕心力交瘁?”身后传来紫辰的声音。 他抿着唇,在心里默默叹息。 这样的情况,不知还能撑得了多久。 抑制牵机已是一件十分勉强的事,若不是紫辰以他的法力加护,情况只怕更糟。 这几日,牵机的发作似乎被遏制了,但是他的神智也在逐渐地飘忽。三次牵机的发作,加上之前因阿吟而承受的浴火天劫,他的修为散失的速度比他预想中严重得多,如今能用纯仙之气 雪,即使连一分笑意都不带,他凝神静坐的画面也仿佛是绝世的画卷,让人生怕惊扰,不敢出声。 容清阁的香炉中燃了宁神香,香烟徐徐,萦绕着香案上的一株红梅。窗边的美人靠上,垂下一片冷白的衣摆,银色的九华兰细致地绽放着。白君卿静默不语地望着窗外映白天地的千山白 昆仑山。 第一百一十二章:转机 下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西海……”去西海偷总比去天宫偷成功的几率大一些,二人商议之后决定,不日启程前往西海偷取龙珠。 “还有一枚虽然没有元冥神玉那样神奇的力量,但是也是神兽白龙留下的龙珠,据说存于西海龙宫底层。” “那还有一枚呢?” “我也知道此事可能性太低,所以我去宫中的藏书阁查询多日,终于发现了转机。”苏浮取出一本古籍,将其中有关于白龙的一章翻出来给花汐吟看,“这本书中有记载,当年白龙陨落之前诞下龙珠,其实是两枚。一枚带有白龙无上法力,能预知未来,回溯过往,目前被仙界收于天生神楼顶层,由天狼星君掌管,那便是元冥神玉。” 在方家后山,若不是方玉绮早已对人世无望,她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拿到兽角,虽说容易,她也因此中了生离,至今不敢对苏浮提起。这一次换做天狼星君,她光是想想那个人就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发冷,要他们从这样一个人手中偷取神玉,简直是痴人说梦一般的事。 花汐吟也是十分为难:“你说的这些我也考虑过,能取得独角兽角已是因缘造化,运气占了很大原因,可这一次不是凭运气就能成功的。” “天狼星君是什么人你我都非常清楚,若是让他发现我们偷盗神玉,定会大肆追究,届时我们有可能不但偷不出神玉,仙尊中毒一事也极有可能会暴露,那时事情必将一发不可收拾。” 花汐吟仔细思量片刻,道:“元冥神玉具有占卜之力,由天狼星君亲自保管,是整个仙界的宝物。就凭我们想从天生楼中将它神不知鬼不觉地盗出,此事……几乎是不可能的。” “阿吟,若是从天生楼中偷出元冥神玉,你有多大把握?”这是走进屋后苏浮说的第一句话。 书房。 “好。” “是关于白龙珠的事。”苏浮看看周围,“我们去书房说。” 朝颜走后,花汐吟收起了笑容,看向苏浮:“怎么了?” 花汐吟对无意使了个眼色,无意立即心领神会,上前牵起朝颜离开。 “煎饼果子么……”朝颜想了想,点点头。 她蹲下身拍拍朝颜软软的小脸,道:“小七,娘亲很想吃煎饼果子,可是王府中没有,你能不能和无意护卫一起去给娘亲买一份回来呢?” “娘亲……”朝颜舍不得她,捏着她的袖子不放。 见他神色严肃,像是要说正事,花汐吟点点头。 就在这时,苏浮从书房的方向走过来:“阿吟,你随我来一下,有些事我想与你商量。” 花汐吟伸手抱住她,坚定地笑着:“嗯,小七说得对,有娘亲在,他不会有事的。” 闻言,朝颜露出了笑容:“小七听皇叔说,娘亲的医术很好,有娘亲在,师尊爹爹一定会康复的!对不对,娘亲?” “娘亲正在想办法呀。” 朝颜担忧地望着她:“那……娘亲有办法么?” 花汐吟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小七,太医院的药是治不了师尊爹爹的病的。” “父皇说,太医院里有很多药,小七去拿来给师尊爹爹治病好不好?” “有一点点。” “师尊爹爹病得很严重吗?” “你师尊爹爹他……”想起白君卿的近况,她不知该怎么对朝颜说,“他生病了,在离这里很远很远的地方养病,不过小七不用担心,娘亲已经找到可以治病的办法啦。” “娘亲,你还没回答小七,师尊爹爹去哪里了?”朝颜嘟着嘴道。 小七还小,记不住太多话本题目也情有可原,只是要辛苦无意每次都要跟别人解释这些匪夷所思的理解。 “咳,小七,可以了。”听了一段后,花汐吟忍不住出声打断,扶额看着无意,“无意,小七的理解力……真是难为你了。” …… “七公主,那是七仙女和董永的故事。”无意继续淡定地为她解说。 “一男一女私定终身然后女的被娘家抓回去了……” 无意淡定道:“那是嫦娥奔月。” 花汐吟神色怪异地看向无意。 “还有一个美人抛弃丈夫的故事。” 闻言,花汐吟点点头。 无意在一旁提醒道:“是女娲造人。” “嗯?”花汐吟怔了一下。 “还有一个女人生娃娃的故事。” “嗯。” “《神异经》。” “嗯,还有。” 小七努力地回想了一下,道:“《山海经》。” “小七,你都看了什么话本?”她觉得,这才是她要问的重点。 头聪明多了……咳咳,貌似这也不是重点。 花汐吟想了想,也懒得追究,想当年她也是躲在树后偷看话本来着,那时候她也不认识多少字,可她多聪明,把不认识的字混在师父让她读的书中,光明正大地问师父,啧啧,可比这丫 “咳咳!”无意立刻看向别处。 她转头笑眯眯地对着无意:“无意护卫啊,小七用了什么招儿让你给她读话本了呀?” 噢,她怎么忘了,这丫头身边还有一个。 “你能看得懂话本?!”花汐吟不禁为之惊叹,一个五岁的孩子居然看起话本来了,这大字认识几个都难说呢! 朝颜想了想,小声道:“小七没做什么,就是……就是看了话本……” “除了和夫子学习,你还做了什么?” “没有没有!小七可乖了,太傅常常夸我聪明呢!不信你问无意护卫!”朝颜郑重其事地指着无意。 她又转头看着朝颜:“小七啊,告诉娘亲,你这一年是不是没好好和夫子学习?” 无意低了低头:“这……无意只是七公主的护卫,实在不知。” “娘亲几时说过不要……不是,小七,你真的明白么?”花汐吟有些头疼地看了无意一眼,“无意,这一年小七究竟在学什么?” “怎么会不是重点呢!娘亲,小七这一年想了很多很多事,以前没弄懂的现在一下子就明白啦!娘亲,你瞧,师尊爹爹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得不得了,他牵小七的时候可舒服了,娘亲你可别不要师尊爹爹啊!” 第一百一十三章:西海夺珠 上 “公主,那九霄星君是仙门后裔,模样不会差的,您瞧瞧北胤仙山褚瑶宫那位与麒华山的璃三殿下,那二人相 “我为何要去见那个大我一千多岁的大叔,父王打的什么算盘我心里清楚。”敞开的窗户边,坐下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女,一身银色蓝鱼绣花宫装,唯一不同的是额上长着两个玲珑小角。 “公主,天山秋衡子宫主与九霄星君来西海做客,龙王的意思是您好歹出去见一见。” 礁石后,花汐吟和苏浮正谨慎地探看着眼前这座宫殿的情况。就在这时,从宫殿里传出了女子的声音。 西海。 而那个答案,朝颜也没有继续说下去,无意也并未再问。在无意眼中,朝颜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而在朝颜眼中,眼前的无意现在也不过是每日给她念话本的大哥哥,主谕仆从,本是世上最简单的关系。朝颜从来不曾想过,自己至死都还记得他的笑容,而无意亦不曾想过,他这一生最后的记忆,不是他曾发誓效忠的百里千画,也不是养育了他二十几年的逢云城,竟然只是朝颜稚嫩的笑脸,一瞬间洗净了一世铅华。 无意跟在后面,看着她迈着小步走出门,腕上的宫绦随着她的步伐在早春带着连翘花香的清风中翩飞,如同起舞的绫缦。 朝颜从凳子上跳下来,侍婢上前替她拉了拉衣摆,牵着她走出了门。 无意不解地皱起眉头。就在这时,王府的管家前来通报,宫里来接朝颜公主的马车已经到门口了,请公主移驾。 朝颜歪头看着他,半响道:“因为无意护卫当时对我笑了呀。” 问完,无意其实就有些后悔,一个小孩子能想什么,他这么问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吧。 “咳,公主,其实属下一直有个问题。”无意有些不自在地看着她,“当初圣上要给公主挑选护卫的时候,您为什么说了属下的名字?” 朝颜失望地低下头。 “……属下不会无缘无故地笑。” “实在不行,你笑一笑给我看好不好?”朝颜回过头,笑眯眯地望着他,“你连笑也不会么?” “……” “那你会说话本里的故事么?” “属下……不会。” “回了宫又要去国子监,小七一点也不想见到太傅……”她不满地嘟囔道,“无意护卫你会说笑话么?” 无意伸出手将快翻出窗外的她捞回来:“宫里的马车很快就到王府了。” “那也不用把小七送回宫吧,宫里好生无趣……” 无意立在她身后,犹豫片刻道:“姑娘和殿下想必是有要紧事要办,带着公主去不太方便。” “娘亲和皇叔突然说要出门几日,为什么不带小七一起啊……”她噘着嘴。 朝颜趴在窗台上,无精打采地抠着手边的一株腊梅花,那株腊梅今年开得极好,被她生生掰得只剩下寥寥几朵。 与此同时,靖王府。 事不宜迟,二人立即潜入南面的几座宫殿之中。 “那倒不用,大概的位置还是能推测出来的。”苏浮将出发前查到的内容一一对照分析,二人一番推断,猜想白龙珠极有可能埋在南面的宫殿之中。 “龙宫这么大,宫殿多如牛毛,难道我们要一座一座找?”她面露担忧,虽说找到只是时间问题,可对于现在的情况来说,时间便是最大的问题,还有麒麟血,凤凰心和青鸾泪没有集齐,她没有太多的时间耗费在西海。 “据说那枚白龙珠被西海所收后,龙王将它藏在了龙宫之底,龙珠毕竟是神兽所诞,担心其灵气影响到西海海底的地脉,故而一直将它封印,事隔多年,现在只知道龙珠就在龙宫之下,却无法确定是哪一座宫殿。”苏浮道。 “苏浮,你可知龙珠的确切位置?”花汐吟一面四下张望,一面问。 西海龙宫正殿守备极严,他们也不打算进去,先到了偏殿外的珊瑚丛中。 二人收起长剑,潜入水下。 她憋着笑:“好好,咱们下去吧。” “阿吟,就此打住。”苏浮头疼地扶着额。自从他回到晏京,这京都之中不少世家大族不约而同地盯上了他,皇兄也乐见其成,丝毫没有帮他挡挡桃花的意思。身边这丫头就更不走心,任凭他焦头烂额,自己坐在一旁哄着朝颜吃糖果,有时候他不禁想,他这样费心地送走桃花,能为了谁,还不就是为了家里这只小白眼狼! 她吃吃地笑:“哪里哪里,师兄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我来王府才多久,便瞧见三个媒婆……” “你的意思是我长得像鱼吗?”苏浮摇摇头。 花汐吟瞧着他,忍了好一会还是笑出了声:“没想到你装起守卫来还是有模有样的嘛。” “西海守备森严,我们就这样下去,不消一刻钟便会被发现。”苏浮掐了个诀儿,将她化作寻常龙宫侍女模样,又将自己的一身锦袍化作虾兵蟹将衣裳。 花汐吟摇摇头:“无碍,我服了药,还吃得消,我们下去吧。” 苏浮站在灵犀剑之上,有些担忧地看了花汐吟一眼:“阿吟,还受得住吗?莲花是夏季植物,不耐寒,你莫要再伤了元神。” 到达西海的那一日,正值立春,海面上的浮冰纷纷消融,波澜起伏的海面带动着阵阵料峭的寒风,那股凉意直往骨头里钻。 第一百一十四章:西海夺珠 下 “看你二人,像是凡人, 苏浮知她眼下不便表露身份,便道:“在下苏靖琰。” 花汐吟迟疑片刻,道:“公主叫我阿吟便可。” 九公主俏皮地一笑:“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 花汐吟望着她,有片刻没有说话,这九公主眼中期待的神色分明就和她想着师父的时候一模一样,说什么“算了”,倘若真的一辈子都见不到扇子的主人,对于她终归是个遗憾。花汐吟将扇子收在胸口:“我一定尽力找到扇子的主人。” 九公主笑了笑:“我就是想把扇子还给那人,如果真找不到,就算了。” “……”她开始担心连扇子的主人都不记得这把扇子了。 九公主来回掰了几回手指:“也就……四百年吧。” 既然说是“小时候”,这龙的小时候和人不大一样,至少时间上是有很大差别的,花汐吟试探着问道:“九公主,你还记得这扇子你放在身边多少年了?” 九公主脸一红。 闻言,花汐吟险些将扇子脱了手:“你连人家叫什么都不知道就把人家贴身的扇子抢回来啦!?” 九公主摇摇头,答得很诚实:“我连那人什么模样都记不清了,也不知道叫什么。” 花汐吟接过那扇子看了几眼,禁不住皱了皱眉。再怎么说,这线索都太少了:“除了这把扇子,公主可还知道什么关于扇子主人的信息?” 原来是有托于他们。 “你们既然是从外面来的,便帮我找一找这扇子的主人吧。”九公主道。 没有题字,没有落款,只有那几株栩栩如生的紫竹。 她从腰间解下一把白扇展开,十八根墨玉扇骨,白绢扇面上绘着几株紫竹。 “只是,在出嫁之前,我很想见一个人。”九公主默笑,那笑容与之前调皮或坚强或难过的笑完全不一样,就像错步在雨花台上跃动的雨滴,清明温暖,“小时候,我曾调皮抢了一把扇子,我想见一见扇子的主人。” 她的名字,是西海的明珠,她是西海的公主,生来就该为西海的千万生灵活。她的父王已经老了,她不能让他因为她的任性而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眼下魔族还在蠢蠢欲动,总不能在仙界平定魔界之前,西海就已经没了。 九公主摇摇头:“不用了,那嫁衣也挺美的,我每次看着姐姐们出嫁的时候披着鲜红的鲛人纱,其实很羡慕呢……不就是嫁人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公主,那我还要替嫁吗?”花汐吟听出了端倪。 “你先听我说完。”九公主还是那样一字一句笑着说下去,“我父王给我的其实不是赐婚圣旨,是云家需要西海扶持,来西海求亲的文书,父王他想了好几日,决定替我拒了这婚事。” “公主……”花汐吟忍不住出声。 她顿了顿:“我活了六百年,母后是生我的时候没的,我的名字,浣珠,是母后早就起好得,取自碧浣清波,西海明珠之意。这六百年来,父王最疼我,我每一天都过得很开心,我曾以为他会疼我一辈子,我刚刚才知道,西海的地脉已经裂了……” 九公主拿起那道赐婚圣旨:“唉,我刚拿到它的时候,一眼就看到‘赐婚’两个字,差一点把它撕了。我耐着性子把它看完,然后我就改主意了。” 二人低了低头。 九公主无所谓地摆摆手让他们坐下,他们坐下之后,她又不说话了。沉默了一盏茶的时间,九公主终于开了口:“你们是不是和这宫殿中的人一样,觉得我这时候应该开始砸东西才比较正常?” “我们……”二人一噎。 “你俩不是龙宫中的人吧?” 花汐吟和苏浮面面相觑片刻,走进殿中:“参见九公主。” “你们进来吧。”九公主抬起眼。 花汐吟忽然觉得,这个九公主其实不是不谙世事。 搅得整座龙宫翻个个儿才甘心,其实敖浣珠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坐在那儿,桌上放着旨意,她居然安安静静把它看完了。 花汐吟和苏浮站在门外,看着敖浣珠握着白纸黑字写得清楚明白的赐婚旨意静静坐在窗边,坐了整整三个时辰。她以为,碧螺捧来龙王旨意的时候,这位不懂事的九公主会哭闹一番,直 花汐吟料想西海龙王会在秋衡子和云九霄离开西海之前将此事安排妥当,她与苏浮恰好趁九公主的乱带着白龙珠离开。只是她没想到,西海龙王当真急成那样,第二日便有旨意给了敖浣珠。 说到云家这一代,嫡系一脉只有两位,长孙云寒露下落不明多年,自然从婚配人选中排出,次孙便是眼下正在天宫的星君云九霄。 在与祈风岛云家结亲这件事上,西海龙王是势在必行的,花汐吟开始想不明白,待夜里细细斟酌了一番也就猜出七七八八。西海云家,也就是祈风岛岛主夫人的娘家,乃是世代天生仙骨,掌握着重塑仙骨的不传秘术,不仅如此,据说云家世代供奉着一根金龙骨,可平四海八荒,定乾坤六界,就是龙骨上的一根细骨,也能镇一方乐土。西海这七年来,没少受魔族侵扰,去年更是遭受了一次重创,龙王怕是已经察觉到了西海地脉不稳,凭一己之力无法力挽狂澜,这才提出将最疼爱的小女儿嫁入云家,这其中恐怕也有天君的意思。 第一百一十五章:浮梦菁华 上 花汐吟一手提着花灯,被苏靖琰牵着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过长桥,听小贩们千奇百怪的吆喝,酒楼上传来婉转的琴声,和着悠扬的箫声,她侧过脸便可以看见护城河中成百上千放逐 今日是晏京城一年一度的花宴,原本就繁华的都城今日更是人潮涌动,花灯一路从宫门点到城门,姑娘们个个装扮得如花似玉,在丫鬟的陪同下穿行于热闹非凡的大街小巷中。 “手给我,莫要走丢了。”苏靖琰回过头,拉住她的手。 与此同时,废窟之中,花汐吟与苏浮躺在地上,花汐吟手中握着那枚白龙珠,眉头紧皱。 敖浣珠被黑鲛的杀气冲得连连后退。 封印已经被冲破了! 她一连唤了几声皆没有得到二人的回应,而深渊之下,黑鲛的怨气正在一缕一缕朝着海面涌去,又是一声似龙非龙的啸声,深渊下涌出几道青光,一抹黑影伴随着海涡冲天而起,黑鲛的 “阿吟,苏浮!快出来!”敖浣珠自知以她区区六百年的修为绝不可能敌得过黑鲛上千年的法力,眼下唯有速速离去才是上策。 裂,封印日渐削弱,今日这一道白光更是加剧了封印的消散,黑鲛即将破印而出,这一生长啸杀气冲天,看来这头黑鲛到底还是辜负了天君一片苦心。 她曾听父王说起过,西海海底封印着一条巨型黑鲛,黑鲛法力高强,拒成龙仅一步之遥,却因急于求成为祸人间,天君念它修行不易,望它回头是岸,故将它封印在此。如今西海地脉断 敖浣珠脸色一白。 出一声震天长啸,直冲云霄! 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她几番挣扎勉强稳住身子,探头去看,只见废窟之下海盆断裂,生生劈开一条数十米宽的深谷,陷落的礁石和泥土在海流中化作十几个海底漩涡飞升而起!深渊之下传 且说浣珠在洞口等着花汐吟和苏浮进去取白龙珠,等了许久也不见二人出来,反倒瞧见一道白光自洞中射出,一瞬间刺痛她的眼。待她反应过来,白光已然消失,但废窟之下的西海地脉 苏靖琰的目光落在远处的竹林,轻轻牵起她的手:“起风了,我们进屋罢。” “阿吟?……”她只觉得心头一跳,仿佛开天辟地那么久的岁月里,一直有一人这样唤她,她却始终不能将那人与苏靖琰重合起来。 他顿了顿,笑得分外好看,抬手将一朵梨花折下插在她发间:“你的名字,叫阿吟。” 闻言,他怔了须臾,哧哧地笑了起来:“阿吟真是睡糊涂了,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我大约是昨夜睡得有些糊涂,既然你是我相公,你记不记得我的名字?” 苏靖琰道:“自然。” “你真是我相公?” “这样看着我作甚?”摒退丫鬟之后,他的自称也从“本王”变成了“我”。 花汐吟轻轻皱着眉,一言不发地打量着他。 苏靖琰挥挥手,示意丫鬟退下,九曲桥上便只剩下他二人。 她为何看到这样雪白的梨花,却想到桃花呢?桃花,不该是烟霞一般的粉么?…… 桃花……她望着成片盛开的梨花,似乎什么时候她也曾站在这样一片林子里。 落了一地的粉色桃花与雪白的梨花一同在春风中翻飞,花汐吟有片刻的恍惚。 他的声音也似流水般温润好听:“本王姓苏,苏靖琰,王妃可记清了?” 花汐吟也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踏着落花一直走到她跟前。 一阵风,将头顶的白色花朵吹落,拂过他的银色发冠,他看着花汐吟的眼神含着理所当然的温柔,好像从很久以前他便是这样看她。 花汐吟回过头,身后的梨树下站着的男子清雅如兰,一身天青蓝锦褂穿在他身上温似玉石,除了腰间紫色的佩玉,他周身再无任何装饰,可那股内敛的尊贵却不可抑制地散发而出。忽地 “靖王殿下的名讳……殿下千岁!”丫鬟正欲答话,一抬头瞧见站在花汐吟身后的人,立刻伏地行礼。 她温声问:“那……靖王叫什么?” 靖王妃?我是靖王妃吗…… 花汐吟垂着头细细思量。 丫鬟吓得跪在地上,手中采了一早上的桃花散落了一地:“王妃您怎么了,你是本朝靖王爷的王妃,靖王妃啊!” 是谁的王妃?” “我是王妃?”她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似乎从很久以前便一片空白,她想不起自己从何而来,更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这一处庭院处处透着高雅华美,她却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我 丫鬟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王妃你怎么了?” 听到这个称呼,花汐吟着实愣了一愣:“你叫我什么?” “王妃万福。” 。迎面走来的丫鬟对她微微欠身,毕恭毕敬地行礼。 ,花汐吟一步一步走在这条小道上,紫如三色堇的美人纱随着她不急不缓的步子在清风中低低飞舞。她穿过竹林,眼前出现了一方湖水,湖面上横架着红木九曲桥,桥下锦鲤嬉戏,一池暖光 正是初春时节,蜿蜒的雨花石小道两旁开满了梨花,白雪一般的颜色仿佛是不久前最后一场春雪带来的祥瑞,幽深的小道尽头是雨后的新竹连成的竹林,翠玉一般的颜色伴着沙沙声荡开 第一百一十六章:浮梦菁华 下 “咳咳!”苏浮 “你们不是应该在天宫修行吗,怎会出现在西海?”九霄心中好生不解。 “苏浮?阿吟?”见到他们,九霄和闻溪皆是一愣。 见二人平安出来,敖浣珠提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只听“砰”的一声,苏浮抱着花汐吟从礁石下冲出,滚落在一旁。 敖浣珠脸色一白,落在废墟之上。 方才一番打斗,废窟早已摇摇欲坠,此时一阵剧烈的震动,顷刻间便崩塌了。 听到他跟她说话,浣珠终于回过神,看着地上的黑鲛,定了定神,第一反应是朝废窟冲去。 “西海封印的黑鲛,如今还是由西海自己处理罢,九公主,这黑鲛尚有一口气,是杀是放我就不插手了。”他收起剑,看了看已然呆住的敖浣珠。 约莫一盏茶功夫,深渊之下黑鲛渐渐没了声响,只见一道玄青色的影子闪过,一小团血肉模糊的黑色异物被丢到地上,提着伏萧剑的九霄站在了她们眼前,剑锋还滴着鲛血,他脚边那团黑色异物正是被打得修为尽散的黑鲛,而九霄看着它的眼神,依旧是淡若止水。 闻溪和敖浣珠瞠目结舌地望着那深不见底的海峡之下,她们早听说九霄星君以剑快闻名,却从未想过竟是这般的速度。 这是闻溪第一次亲眼见九霄出剑,他握着长剑立于黑鲛面前,平日里嬉笑言谈的翩翩公子转瞬间竟有了睥睨天下的气势,饶是修行几千年的黑鲛也在他的目光中动弹不得。伏萧剑穿过漩涡,眨眼功夫,黑鲛便被猛地击落深渊!九霄亦转身跃入深渊中,片刻之后从深渊中传出黑鲛接连不断的惨叫,一道道凌冽的剑气自深渊中迸射而出! 而此时,面对黑鲛,九霄已经拔出了佩剑伏萧——仙界皆知,碧落二十一重天有位九霄星君,以剑术闻名仙门,腰间伏萧剑快如落星,有万夫莫开之势,千军难挡之力。 敖浣珠生生愣住。 闻溪道:“碧落二十一重天,九霄星君。” 敖浣珠有片刻怔神,抬头望着那道玄青色的背影,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一抹穿着烟雨墨色锦袍的身影:“他是谁?” 闻溪递给她一枚丹药:“公主退后,这黑鲛浑身带毒,这是从天山带来的解毒丹,公主且服下调息。” “退下。”淡若清茶的两个字在耳边响起,一阵风带着青竹的浅香从身旁冲出,她只看到一抹玄青的身影朝着黑鲛飞去。她的手臂被人拉住,回头一看,竟是个妙龄少女。 一只手自身后伸出,捂住她的双眼,然后,她听到了黑鲛的惨叫声,一滴血落在她脸上。一切发生得太快,待她反应过来,已经被放在了地面上。捂住她双眼的手放开,那人手背上沾满了黑鲛溅起的血迹,若不是有这只手,她的眼睛怕是要沾满鲛血了。 坠入深渊的瞬间,敖浣珠一度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 黑鲛似乎被她这一声喝令震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眼前的女子不过是一条修行六百载的小龙,不足为惧,旋即发出一声震天长啸!敖浣珠被这一声震得五脏六腑一阵翻滚,费力稳住身子,飞身来刺。她毕竟修为尚浅,怎是黑鲛的对手,短短几个回合下来,便被打落深渊!黑鲛被封印上千年,此番挣脱岂会善罢甘休,敖浣珠首当其冲,它是打定主意要置她于死地的,将她打下之后,立即冲来预备给这条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龙致命一击! “大胆黑鲛!西海岂容你放肆胡来!”她一声怒喝。 敖浣珠眼见等不到二人出来,只好拔出鱼骨长刺咬牙冲向黑鲛,希望能拖延时间。 与此同时,废窟外已是一片狼藉。黑鲛冲破封印而出,猖獗而不可一世地搅动着海底,再这样下去,废窟定会崩塌,整个西海地脉也会就此断裂。 她的心很疼,疼得几乎要晕过去,可是她竟然还能弯起嘴角看他:“花汐吟。” “你的名字。” 他一步步向她走来,化开了这场虚无的梦境,如同又回到了七年前的初见。 树下的人回过头,那一刻,她以为自己看到了步若生莲的神祗。 “师父……”那一声轻唤不由自主地冲出口。 那人护她七年,助她渡劫,他说了,有他在,没有人能再欺负她…… 那一年,凌霄宝殿之上,他说了,他信她。 那一年,他坐在门前青竹阶上,不厌其烦地教她识字读书。 那一年,他将他亲手打制的聆音剑传授与他,手把手地教她昆仑剑法。 那一年,他牵着她走过九重碧落,她曾发誓要站在他身边陪他守护他心心念念的天下苍生。 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他是谁的时候,这段靖王妃的美梦便在顷刻间尽数崩溃。 洁白的花下,站着一个人,背对着她负手而立,十里桃花也及不上那个背影万分之一的风华,他衣袖上的银色九华兰清晰地在她眼前翻飞。 眉心传来一记刺痛,她合上眼,眼前同样出现了一片白色桃花林。 雪白的桃花,美得不染纤尘。 朵落花,定神一看,手中的竟是桃花。 踏入国子监大门的刹那,眼前的场景突然扭曲成了另一番景象,原本庄严的国子监大院竟然变成了一片花海,十里香雪海延绵至天地尽头,仿佛是一片走不到头的梦境,她伸出手接住一 一百一十七章:何处似樽前 上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一年天外麒华 有些事,有的人,就像心口一道抹不去的伤疤,无论多么轻微小心的触碰,都无法避免疼痛的蔓延。 十夜收起长剑,静静地望着诛仙台的方向,许久都没有说话。 汀澜有些无法接受地盯着他的眼睛:“她现在在哪?她……也在仙界吗?” 他别开脸,不再看她灼灼的目光:“……一个曾陪伴过我一年的人。” “她是谁?” “是。” 汀澜一怔:“你有心上人?” 他原本是想说他没有这等心思,话到嘴边竟成了这么一句。 十夜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我……有心上人了。” 女,就是普通人家的姑娘,此时也到了出嫁年纪,她却一点也不着急,在这座天生楼前等了整整七年。 十夜握剑的手不着痕迹地一顿,竟有些怔忡地望着眼前仰头看着他的女子。七年,他看着她从一个七八岁的小娃娃长成一个娉婷少女,转眼已近双十年华,这样的年纪,且不说她乃是皇 她一步一步不急不缓地踱到他眼前:“十夜师兄,这七年我什么心思,就算是根木头也看得出来,你是真木头还是装不知?” “看我?” 她似笑非笑地抿着唇:“看你呀。” “你总在这做什么?”问完之后,他忽然有些后悔问这个问题。 十夜注视了她良久,金色的阳光仿佛在她眼底镀上了一层琥珀,泛起温暖的蜜色。 “你记错了。”汀澜弯起嘴角,悠然地倚着石栏,“是七百三十二日,你没把今日算上。” 十夜练完一段便停了下来,回头看向她:“你已经是第七百三十一日出现在这了。” 而此时,十七重天之上的天生楼前,汀澜正站在白玉石栏旁看着十夜练剑。 苏浮微微一笑:“好,依你。” 她起身,在那十件衣裳之间扫了一眼,拿起一件最素净的碧蓝色衣裙:“就这件。” 她知道他是不愿她穿得过于随意,到了宫宴上被一些不明真相的人嘲讽,毕竟一场宫宴也是一场无形的较量,便是她本是局外人,也免不了卷入其中。 苏浮却不以为然,前后挑了十件宫装,皆是流光溢彩:“休要胡说,你好歹也是靖王府走出来的人,体面些是应当的。” 她又求什么?名利还是人心?不过是应一道圣旨,进宫用一顿饭,何必精心装扮,坐在这个格外抢手的香饽饽王爷身边,白白招人嫉恨。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我穿什么去都是一样的。”在她看来,参加宫宴的那些嫔妃闺秀,要么是希望得到苏还锦的欢心,要么是为了在晏京众多名门之间脱颖而出,或是求得良人一顾, 这样的福分搁在别人身上,那姑娘怕是要在梦里生生笑醒,可眼前这位被王爷捧在心尖儿上的阿吟姑娘却似乎兴致缺缺。 ,哪一桩哪一件传出去,晏京城的闺秀们都得羡慕不已。今日,堂堂靖王爷,竟亲自为一个女子挑衣,这真真是又让旁人开了眼界。 “这几件衣裳是皇兄专门让宫里霓裳阁为你置办的,用料绣工皆是上等,你且挑一件试试,若是不合心意,我再去挑。”这些日子靖王爷对阿吟姑娘的好整个靖王府的下人都是有目共睹 苏浮推开门,身后跟着几个丫鬟,每个人手里皆捧着一盘衣物配饰,看来明日参加宫宴的衣服他已替她准备好了。 她收回了思绪:“进来罢。” “阿吟。”门外传来苏浮的声音。 她微微皱起眉头,几年前还不觉得,这张脸与七年前在天生楼看到的那个白发女子实是愈发地相像了,难道那真是她的未来吗? 和思忆,两颊边的双辫早已放下,在头顶绾作一束,光洁的额上贴了一枚弯月银钿,与晏京许多的大家闺秀比起来,她更多了一份灵秀利落。 “唉……”她轻轻叹了一声,回过头恰好看到梳妆台上雕花铜镜中的自己,比起七年前刚入仙门时的稚嫩,如今的她褪去了几分孩子的懵懂,原本澄明如镜的双眼不知何时装了几丝愁绪 “皇兄在宫宴上定会为我引几朵桃花,你在靖王府这些日子白吃白住的,总该为我排忧解难不是?”苏浮给了她一个分外实在的理由,她竟无言以对。 苏还锦下了圣旨,这次的宫宴她与苏浮都要入宫,这一道圣旨倒是没什么不妥,不妥的是她那日该以什么身份坐在宫宴上,她本想推脱不去,苏浮却不允。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晏京城的花宴也即将开始。回想起白龙珠为她编织的那个梦,花汐吟只觉得心中不大自在。 敖浣珠比谁都清楚。所以这个谎言,于她,再合适不过。 仅仅为一人剑使的好便愿意下嫁,这样的事搁在哪家女子身上都是荒唐,唯有从敖浣珠口中说出来,西海龙王才不觉得突兀,只有一个看似任性胡为的九儿,才能让他安心。而这一点, ,她愿意嫁给云家二公子云九霄的原因只是因为他剑使得好看,这个理由令一直为难的西海龙王倍感欣慰。 转眼,回到晏京已过了七日,西海诸事告一段落,只是曾从西海传回关于敖浣珠与九霄的一句消息,一向任性的九公主竟然主动去龙宫大殿,答应嫁入云家,婚期未定,而据九公主所言 第一百一十八章:何处似樽前 下 乎也没想到今日 汐吟心中一定,起身一把勾住陈仪萱的腰,以剑为媒,回身一转,眨眼间便将陈仪萱带回了殿中央!《醉边疆》还未停止,未免让众人看出端倪,花汐吟只好带着陈仪萱一同起舞。陈仪萱似 虽然对于苏还锦与苏浮之间发生的事尚不理解,她还是在第一时间横起聆音剑架住倒下来的陈仪萱。不料苏还锦这一下下手颇巧,一下竟还扶不住,眼看着陈仪萱朝着苏浮怀中坠去,花 花汐吟总算明白为何苏浮要让她去接陈仪萱了。 是闺中少女,正是议亲的年纪,这厢若是倒在男子怀中,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苏浮便是无辜的也只能娶了陈仪萱为妃,苏还锦的算盘打得万物一失,连花汐吟都差点被他绕进去。 陈仪萱飞快地在殿上旋转,当转到苏浮面前时,龙椅上的苏还锦袖下飞出一枚玉珠,以云雷不及眼耳之势正打中陈仪萱的脚踝,只听她发出一声惨呼便要顺势朝苏浮怀中倒去。陈仪萱乃 苏浮唇边始终含着浅浅的笑意,花汐吟也有些紧张地注视着陈仪萱的舞步。 宫中乐师奏起一曲《醉边疆》,只见殿上女子长袖翻飞,身姿曼妙不失洒脱,将这曲入阵调舞得英姿飒爽,令人忍不住拍手叫好,仿佛在一瞬间来到了黄沙滚滚的边疆。 “圣上,仪萱献丑了。”说话间陈仪萱已经准备好献舞一曲了。 花汐吟沉默了很久,似乎想说什么,但对上他眼中那抹无奈又生生咽了回去。 苏浮淡淡一笑,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道:“他不是想我早日成家,他只不过是需要我的王妃是他来安排罢了。” 花汐吟瞧了她半响,回过头来看着苏浮:“皇上究竟有多想给你塞个王妃?” 温婉,品貌上乘,不媚不冷,恰到好处,真真是一位美人儿。 陈仪萱不愧是大家闺秀,跪在御前神色不卑不亢,沉稳如常。方才离得有些远,花汐吟没能看清她的模样,如今看她跪在大殿中央,一身碧色绮罗,委地衣摆绣着浅金色凤尾蝶,内敛而 陈尚书立刻携陈仪萱跪在殿前:“臣惶恐,多谢圣上抬爱,小女确实学过几年舞艺。” 殿上舞姬退下后,一如苏浮所说,苏还锦果然开口了:“朕久闻陈爱卿之女才貌双绝,尤擅舞艺,今日趁此佳节,不知能否有幸一见?” 他答得着实笃定,花汐吟几乎要怀疑他是不是跟紫辰学了卜卦。 苏浮眼底闪过一抹不可查的狡黠:“对,她会摔。” 她暗暗瞥了对面的陈仪萱一眼,狐疑道:“……她会摔?” “在她摔倒的时候帮我接住她。” 花汐吟一愣:“怎么帮?” 苏浮侧身在她耳边低声道:“阿吟,一会皇兄会召陈尚书的嫡女陈仪萱御前献艺,我要你帮我个忙。” 这偌大太清阁中,真正能做到不拘泥的怕是只有不谙宫规的花汐吟与年仅五岁的朝颜了。 三分真七分假,殿上众臣都是侍奉君王多年,表面“不必拘泥”,心中反倒更加拘泥。 “今日晏京花宴,当此佳节,朕特设此宴意在普天同庆,今日宫宴爱卿们不必拘泥君臣之礼,繁琐宫规一概免去,随意一些,也让朕一同享受一下天伦之乐!”苏还锦高声道,帝王的话 帝王入席,百官跪地相迎,山呼万岁,直到一声“众卿平身”,所有人才起身入座。 花汐吟瞧着她小心翼翼地走过来的可爱模样,不禁失声轻笑。 捻着他的衣袖才得以顺利走到位子上。 他们入席不久,苏还锦便携着皇后驾临,朝颜跟在皇后身后,生平第一次换上那曳地的宫宴撒花长裙,步子不免有些踉跄,连带着包子头上两串流苏轻跃不止,幸而身旁有无意跟随,她 看他如此胸有成竹的样子,她不禁眉心一跳。 他低头抿了一口茶:“我自会教你怎么做。” “这……这怎么挡?”她环顾四周,啼笑皆非地瞧着他。 “你可得帮我将她们一朵不剩地挡回去啊。” 闻言,花汐吟先是一愣,继而分外诧异地看着他:“我?” “怎会?”他弯起嘴角,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这不是有个天然的桃花剪子么?” 花汐吟不动声色地笑了一声:“看这阵势,你今日是逃不过去了。” 苏浮不理会众人云云,自顾自坐下,用眼神指了指四下臣子中带了自家女儿的几位对花汐吟小声道:“瞧见没,皇兄是打算给我相亲来的。” …… “我听说那是殿下的师妹,一年前曾救过朝颜公主的性命……” “靖王身边的女子是哪家闺秀,真真是好模样。” “多日不见,靖王风姿更甚了。” 男子雅妍如兰,行似踏风,女子清华潋滟,步若生莲。二人入座后,殿上便窸窸窣窣地响起了小声的议论。 “靖王殿下到——”随着门外一声冗长的传声,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此刻步入殿中的二人身上,皆是愣了神。 此时此刻,太清阁中歌舞升平,水袖翻飞,百官携其家眷候坐在下首,苏还锦还未到。 宫中规矩,除八百里加急军情奏报,否则不得骑行坐车,一入宫便有宫人抬小轿供换乘,一路将他们抬入太清阁赴宴。 宫门。 第一百一十九章:青鸾泪 1 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少年竟狠狠 “手给我。”他御剑到他身边,对他伸出手。 他踏着聆音剑自碧霄宫飞落而下,不一会便找到了玉临口中挂在断崖上一个紫发的少年,那少年一副凡人打扮,穿着除了衣袖上沾染的一片血迹,倒也稀松平常。一头紫发在艳阳中闪烁着绮丽的光华,仿佛是上好得绸缎,他眉间闪烁着一朵金色羽印,可以看出他虽不懂仙术,却是天生仙骨。 “是,师叔。” 白君卿瞧着他怀中的坛子上好得天山仙露,终于了然他为何腾不开手了。 四千年前,昆仑山的碧霄宫还不似这般冷清,掌门玉昆仙尊与长老玉临仙尊教导着两位弟子,以白,墨为姓,白者赐名君卿,字琼华,墨者赐名迟,字长羲,仙界皆知昆仑两位弟子皆是仙根非凡,尤其白者,乃是修仙界千年难遇的奇才,据说乃是内定的昆仑宝剑重荒的传人。这日的昆仑正是难得的艳阳天,玉临仙尊自山下归来,对着正练习剑术的白君卿道:“琼华,天山秋衡子长老方才送来了一个少年,我腾不开手,你去断崖上将人接来。” 白君卿点点头,看着他走出碧霄宫,忍不住长长叹息。 “行了,中了牵机还不老实些,这六界离了你……”他本想说“六界离了你还能不存在吗”,话还没说完便刹住了,放眼如今的六界,若是白君卿出事,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仙界虽也有不少骁勇,却无一人能像眼前的人一般力挽狂澜,更不用说震慑住如今的魔界。秋衡子曾对他说过一句话,六界这七年的太平,是因为仙界有位琼华仙尊。他别开视线以掩饰自己的尴尬,“魔界近日有了新动作,我必须离开昆仑几日,你……自己小心。” “紫辰……” 紫辰似乎极是厌恶他像是交代遗言一般的话,摆摆手让他住嘴:“白君卿,当年答应师父肩负苍生重任的人是你,如今瞒着整个仙界留下阿吟的人也是你,你惹了一身债,却要我接着扛,这样的美事你想都不要想。” 白君卿沉默半响,道:“我命不久矣,你想做什么,我阻止不了,只是希望你记得当年你答应师父的话,心念苍生,否则必酿成魔障。” 紫辰似乎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殿下?我从来不是什么殿下,这个名号,我不屑。我在乎的,只是一个真相和一个为她而讨的公道。” 白君卿自帘子后走出,落落白衣轻轻拂过帘子边的万年青:“我对那件事不是很感兴趣,自然也不会专程来听你的墙角,在我眼中,你几时是什么殿下了。” “你何时也有兴致听我的墙角了?”紫辰漫不经心地瞥了帘子后一眼。 说罢,退出了碧霄宫。 秋衡子虽疑,却也不敢顶撞紫辰,伏首退下:“秋某告退,殿下保重。” 紫辰微侧目,似乎有些惊讶,但很快恢复了淡然的神色,对秋衡子道:“你且回吧,什么都不要问。” “可是……”秋衡子正欲说什么,一抬头正巧瞥见绣着紫薇花的帘子后似乎站着什么人,心中一惊,“殿下那是……” 紫辰沉默片刻道:“我的打算从来都是为她讨一个公道,替她问一问那位三界之主,可曾后悔。秋宫主,多谢你着许多年来替我保管她的遗物,剩下的事我自有安排,此事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不愿天山受到牵连。” “殿下有何打算?” 秋衡子顿住,终是受了这三拜。 “不,这三拜,放眼六界,只有你当得起。秋宫主,不论是当年相救之恩还是今日相助之义,紫辰铭记在心,永世不忘。” 秋衡子惶恐起身:“殿下使不得!” 紫辰起身,衷心地对秋衡子拜了三拜。 秋衡子唇边浮起一抹苦笑:“殿下,往事如烟,何必再提。能相识一场,还能替她照顾殿下,秋某已是三生有幸。” “其实到今日,我是有些替她后悔,当年她若是选了你大约也不会有这番下场……”紫辰弯了弯嘴角。 秋衡子许久都不曾开口,偌大的殿上只余一声沉重的叹息。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始终在笑,仿佛在用最平静得口吻讲述一个最残忍的故事,一字一句,犹如刀刻在心。 “耿耿于怀?”紫辰似笑非笑地抿着唇,“秋宫主记性不错,不若替紫辰回想一下,三千年前的中秋之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若替我问一问那人,事隔三千载,他可有一丝的后悔!我耿耿于怀?我为何不耿耿于怀?这世间除了我,还有谁能记得她是怎么死的?” “殿下可是还在对三千年前那件事耿耿于怀,至今不肯受封?” 紫辰哼了哼,不置可否。 “殿下哪里话,在秋某心中,殿下始终是殿下,只是殿下自己尚在介怀罢了。”秋衡子笑道。 紫辰抬起眼轻轻“啧”了一声:“秋宫主客气,紫辰不过是二十一重天的一个小小星君,着实当不起‘殿下’二字。” 秋衡子白发鹤颜,仙风道骨,当真是一副上仙做派,不怒自威。他微微对紫辰颔首道:“七年未见,殿下别来无恙。” 一连半月飞雪的昆仑山这日天色放晴,入云的山峦之上,犹如佛光普照,映得天地一片刺目的明亮。这日的碧霄宫迎来一位贵客,紫辰坐在主殿之上,吩咐童子端来上好的茶茗招待客人。 第一百二十章:青鸾泪 2 花汐吟回头看向苏浮:“苏浮,这几日关于青鸾,我们查到了 苏浮也颇为惊愕,但连陌法力高深莫测,便是他极力反对,也没有用。 连陌浅浅一笑:“求之不得。” “阿吟你在说什么!”闻溪脸色一白。与魔君为伍,她可知她在做什么! 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以让她去犹豫,他说得对,倘若他有心加害,他们三个加起来也不是对手,他何必还在这欺骗于她?上古神物每一件都极难求取,若是有他相助,成功的几率也大些。 “我们接下来要去蓬莱仙境求得青鸾泪,你方才的话若是真心……”花汐吟神色郑重地看着他,“连陌帝君,我请求你助我们一臂之力。” 她久久没有说话。 “我会堂堂正正地赢他,所以他若是死于牵机,我是不满的。”他静静地说完。 花汐吟不悦地皱起眉。 “我的确不太喜欢你师父。”连陌坐下,凭空化出一盏茶来细细地抿,“看似大慈大悲,心怀天下,实则道貌岸然,冷酷无情,这偌大世间似乎皆在心中,实则什么都不曾拥有,委实可笑。” 花汐吟回过头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我有分寸的。” “阿吟!”见她似是有所动摇,苏浮有些着急。 这是她听过,最奇怪的答案。似乎从相识以来,连陌便对她极好,好像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顺从她的决定。他虽是身边的人口中十恶不赦的帝君,可是他从来没有伤害过她,就连那句“再不相见”亦全是为她着想。倘若不是她为救师父下凡,恐怕他们真的要永世不见。 因为你会开心,所以我才在这。 连陌莞尔:“这便是我帮你的理由。” “会。”她答得毫不犹豫。 “我为了什么……”他似乎真在细细思量这个问题的答案,“汐丫头,回答我,倘若白君卿得救,你可会开心?” “我为了救我师父,你又为了什么?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她需要他给出一个合理的理由。 “是。” “我……”花汐吟无言以对,有牵扯吗,她一介仙门弟子,怎会与魔界之人纠缠不清?没有牵扯吗,那么那段日子朝夕相处,甚至一起待了整整一夜又算什么?她忽然觉得,自己与连陌的关系微妙得令人害怕,仿佛站在一个分界线上,退一步,是违心,进一步,是沦落。她抬起眼认真地注视着连陌,“连陌,你真要帮我完成禁阵?”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乃是正正经经的仙门弟子,岂会与你为伍!”闻溪恼道,“阿吟,你不会真和魔界帝君有牵扯的,对不对?” 连陌斜了他一眼:“本君一言九鼎,说出的话从不食言。” “阿吟,他是魔君!说出这样的话也不知是何居心,你莫要轻信他!”苏浮急道。 他没有用“本君”自称,只言片语间全是温柔之色,花汐吟看了他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这个魔君待她极好,她几乎要怀疑自己从前是不是与他有过一段缘分才能得她如此相待,但隐隐之中她又觉得,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透过她对另一个人说。 在花汐吟呆滞的目光中,连陌缓缓起身,放开了管家,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你的心愿,我都会帮你实现。”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副受了好大惊吓的神情。 “自然是来帮你一把的。” “那你为何要跟着我?” 连陌扶了扶额,啼笑皆非地瞧着她:“你这丫头戒心怎的这样重,我若要阻止你救他,早在锦绣村便会毁了那支金角,何必等到现在?” 花汐吟这才松开手,道:“你是魔界帝君,我师父是六界仙尊,自古仙魔不两立,你既然知道我是下凡救人的,如今出现在这,是要阻止我吗?” 连陌被她凝重的神色镇了一镇。 在他念出那一千人心头血之前,花汐吟果断地回身一把捂住他的嘴,眼神深沉如夜:“你可以闭嘴了。” “你要救她就必须集齐独角兽金角,白龙珠,麒麟血,青鸾泪,凤凰心,以及那一千……” 花汐吟咬咬牙:“是。” “你师父中毒了对吗?”连陌淡淡地问。 她一度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如今倒是可以确信那日替她打开了灵壁阵眼的就是连陌。一代魔君不留在魔界主持大局,对抗仙界,反而跟着她四处跑,委实怪异。 花汐吟盯着他:“那日救了我的人果真是你。” “你觉得我现在应该在圣魔宫?”他换了一只脚,继续踏在管家的胸口,“从一月前你经过魔界灵壁下凡,我便一直跟在你身后了。” 花汐吟回头审视着他:“你怎么会出现在这?你不是应该在……” “还是丫头你识趣。”连陌道。 也许是觉得花汐吟说的在理,二人互看了一眼,终是将剑收回了剑鞘。 闻言,连陌挑了挑眉,挪都不曾挪过半寸,果真是没有将这二人的剑招放在眼里。 “你们听我说,把剑收起来,即便是拔了剑,我们三人加起来在他手下也走不了一招!”花汐吟道。 “阿吟你不要命了!” “且住手!”花汐吟拔出聆音跳到连陌前面,横剑挡住了二人的剑招。 “魔君连陌!”二人拔剑便刺。 第一百二十一章:青鸾泪 3 且说即将接近蓬莱殿之际,竹海之上的一座岩石旁坐了一位妙龄女子,一身似蓝非蓝,似青非青的缦纱软 四人谨慎地行走在幽林之间,远处的山巅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静若止水,不动声色地望着他们的身影。 苏浮别开脸,隐去自己嘴角的抽搐。 花汐吟:“……” “汐丫头……”连陌扶了扶额,稳住脚步,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注视着她,“你这几年究竟背着你师父偷看了多少话本?” 花汐吟撑着下巴默默斟酌片刻,道:“你们说是英雄救美好,还是落难英雄好,还是才子佳人琴瑟和鸣,或是恩怨情仇纠葛三生相爱相杀情深意长末了互相给了一剑……” 他从没想过,自己的色相有朝一日会用在这种事上。 “丫头,你想好怎么……怎么对付那只神兽了吗?”连陌凝了凝眸,硬是将浮现在脑海中的“美男计”三个字压了回去。 前往蓬莱之前,花汐吟专程翻阅了仙界典籍,细细研究了其中的各种阵法,结合之前在玉竹居学的那些,虽没有把握破此古阵,至少避开它们还是绰绰有余。 整座蓬莱岛从外部看来只是一座仙泽浑厚的小岛,但真正进入其中就会发现岛上充满玄机,古阵随处可见,一不留神便会被困在岛上——蓬莱无血,花下万魂,说的便是被困在古阵中永世不得超生的人的下场。 众人暂且放下成见,各自收剑,朝蓬莱殿进发。 “哼。”苏浮没有什么意见,但像闻溪这样出自天山正派的弟子自然是要对连陌嗤之以鼻的。 啧啧啧,妖孽穿什么都是妖孽。 花汐吟捂着有些发痒的鼻子摇摇头。 花汐吟望着他的背影,歪了歪头。他今日脱下了以往深色的袍子,换上苏浮命人给他准备的一件轻纱白玉兰长襟,素白的衣衫拂过青翠的竹叶,分外撩人心魂。 “没事。此处灵气醇厚,不宜久留。”连陌说着,沿着竹海小径朝蓬莱殿的方向走去。 “连陌,你还好?”花汐吟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蓬莱的入口是一片寒水,穿过寒水屏障才能进入蓬莱竹海。连陌是真魔之身,虽法力高强,但蓬莱毕竟是上古神境,进入其中还是有些不适。 众人便穿过云雾,慢慢靠近蓬莱殿。 花汐吟回过头对众人示意:“我们先进去吧。” 太古八荒,遗留下来为数不多的太虚神境——蓬莱,就这样展现在他们眼前。 蓬莱不愧是青鸾栖居之地,仙泽浑厚,灵鸟齐聚,远望去翠竹幽深,碧波荡漾,海面上的碎光仿佛也清澈如冰。远处,灵秀缥缈的蓬莱殿屹立于竹海之巅,如同隐于白雾之中的蜃楼,七彩祥云始终漂浮于蓬莱殿顶,时而如花火瑰丽,时而似深渊幽暗,苏浮说那是神兽青鸾全身的青羽在闪耀。 与此同时,花汐吟一行已经到了蓬莱仙境境内。 静谧的夜色中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 算算日子,阿吟离开昆仑山已有一月,不知她在天宫的情况如何,他这个做师父的,在所剩无几的日子里,总该为她留下些什么才是…… 他答应过师父,为了苍生,什么都不足为惜,他明明早该是了无牵绊,为何如今却为了阿吟犹豫不决?魔种孵化在即,虽有他的纯仙之印压制,以他如今的情况,却不知能拖延到几时。 他坐起,不禁眉头紧蹙。 当日他发下的重誓一遍一遍回响在梦中,他生生被惊醒,枕边月光苍凉。 转瞬间,梦境中的场景变成了千年前玉昆仙尊羽化散灵的那一日,他跪在床榻边,聆听师门最后的教诲。他的师父,大慈大悲的玉昆仙尊,在弥留之际施展法力为苍生又开了一次天眼,断言来日天地将因一颗埋没万年的魔种的出世迎来一场浩劫,届时六界大乱,苍生困苦,玉昆留下遗命,要他前去天宫,辅佐天君定六界,平四海,共铸八荒,从此以苍生为己任,万事以六界安危为先,赶在魔界之前找出魔种,若差池一步,让魔种找到宿主栖身,为保苍生长安,无论如何,以重荒诛杀之! 他曾问师父这是何意,师父回答他:“琼华,你资质过人,假以时日必有一番作为。虽仙途不可估量,可叹命中该有一情劫,此劫不光关乎你一人,更与苍生祸福相依,天下苍生能否平安度过此劫全系在你一念之间。” 仙神之才,定世之仙,红尘之劫,一念之间。 梦里的他刚刚修成仙骨,尚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仙,即便天纵奇才,也只有师门识得。脱去凡胎,步入仙道之际,他的师父玉昆仙尊曾为他开了一次天眼,那日师父给了他十六个字。 这是修仙几千年以来,他第一次做梦。 他微微蹙着眉,似乎陷入了渺远的梦境。 月色如纱,撩拨着山峦之上帷幔般的云雾,夜风似长绫拂过窗台上那盆白梅的枝头,暗香流动。屋内雕花点翠的青铜香炉中升起袅袅的香烟,在朦胧的夜色中缓缓荡开。青玉榻上,月光白的衣摆肆意地铺开,袖口的银色九华兰仿佛是从玉石中开出的美丽幻华,黑暗中愈发地缥缈,如梅骨般修长的手轻轻搭在床沿上,枕上青丝如墨,润如膏脂,神祗一般的五官祥和间自有一股难掩的倾世风华,这世间所有用来形容美得辞藻仿佛都不足以与他般配。 第一百二十二章:青鸾泪 4 “阿吟谨遵师父离开前的嘱咐,潜心修习,已经在羽桃林中整一月不曾踏出,今后一段时间也会如此,不敢懈怠。星君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她道。 她将天狼带到石室前,石壁上果真有白君卿留下的法阵。 她立刻伸出手:“星君,请。” “带我去那个石室看看。” 天狼狐疑地打量着眼前满眼笑意的少女,她气息平稳,不像是匆忙赶回的样子。 花汐吟哧哧地笑:“星君误会了,阿吟前几日一直在玉竹居的石室中研药粉,石室中有我师父设下的阵法,故而星君才疏漏了。” “可前几日并没有在羽桃林中发现你的气息。”这几日他一直守在桃林外,并没有发现任何人的气息。 闻言,花汐吟抬起头,眼神迷茫地看着他:“天狼上仙这是说得哪里话,这里是我师父的居所,我不在这还应该在哪?” “花汐吟,你怎么会在这?”天狼皱起了眉。 案边的少女白衣素净,微微上挑的眼角令她看起来灵毓中带了三分浑然天成的媚,光洁的额头上贴了一块弯月银钿,灯火中分外明丽。 笔锋灵秀有力,墨透纸背,若不是长年习字,绝不可能有这样沉稳的墨迹。 静。 他加快脚步,踏上竹阶,推开门,只见点着两盏青灯的桃木案前,白衣少女正神色自若地研墨,书案上摆了素宣一张,上面只写着一个字。 有人? 今日的羽桃林与往常相较,少却几分生机,平添了几缕幽静,丝丝缕缕的薄雾在林间缭绕,漫过树干,缓缓散开,让人忍不住留步一嗅。这十里羽桃的仙境仿佛是一道华清幻影,琼华那样的一个人物,确实适合于此,而不是长居于金碧辉煌的怀世大殿。他踏着雾气深入桃林,远远地看见玉竹居中点起的微弱灯火,不禁一愣。 天狼神色冷淡地行走于花间,这羽桃林表面看起来与从前无异,但修仙之人踏入其中便会发现,原本设在林中的八卦阵已是微不可查,林中的纯仙之气也日渐虚弱,他在桃林外观察了好几日,终是放心不下,前来一探究竟。 与此同时,羽桃林中静得只剩下几声萧索的鸟鸣,十里羽桃枝头盈满了雪白的花苞。 于是,三人仿佛梦游一般跟着青鸾一路走上了蓬莱殿。 二人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走吧。” 那神情有点像在看一块抢手的五花肉。 苏浮想起了临行前花汐吟倚着门看着游廊中的连陌的侧影,啧啧地叹:“妖孽,妖孽啊!” 苏浮和闻溪转过脸望着连陌,月光下他如妖似仙的容颜绮丽如魅,饶是男子都不禁为他折腰。 可以考虑是怎么个意思!姑娘,这玩笑开不得啊! 闻溪手中的果子哗啦啦地滚了一地,苏浮正欲添柴的手也僵住了,连陌的神情更是哭笑不得。 她转过身,示意他们跟上来。 闻言,方才还淡然自处的青鸾竟然微微地弯起嘴角,暗红的火光映得她的双颊一片动人的绯红,分外好看:“那好,你们跟我回蓬莱殿吧,来者是客,让你们在这里过夜倒是我的不是,至于你的求娶……我也不是不能考虑。” “我……”连陌咬咬牙,“千真万确。” “君陌……”青鸾低声将这个名字念了几遍,似乎在细细思索什么,半响,她道,“你当真喜欢我?” 连陌犹豫片刻道:“君陌。” 苏浮和闻溪对连陌使了眼色。 青鸾干咳了一声,看了看连陌:“那个说要求娶我的……你叫什么?” 三人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出现,皆是紧张地望着她。 这边花汐吟离开不久,青鸾便出现在他们眼前。 “但愿此次能平安无事……”苏浮喃喃道。 “我会谨慎些的。”她拔出聆音,催动剑诀,一路飞出蓬莱。 苏浮点点头:“你自己小心些,天狼星君不好应付。” “先别慌。”花汐吟道,“好在蓬莱离玉竹居不远,你们留在此处继续取青鸾泪,我这就赶回玉竹居做一番应对,最迟两日,我必定赶回。” “什么!”苏浮大惊失色,天狼在胧萤出事前便被称为八荒中最恪守礼教的仙家,凡是触犯仙门门规的弟子一旦落到他手里,必是严惩不贷的,若是九霄还好,来人居然是天狼,这可真是来者不善。 花汐吟睁开眼,神色凝重地放下手:“糟了,是天狼星君。” 私自下凡……他不敢想象这样危急的关头发生这种事会有什么后果。 “玉竹居出事了?”苏浮担心地看着她,“仙尊当下尚在昆仑,如果让人发现玉竹居中空无一人……” 她合上眼开始查看纸鹤之前的所听所见。 “别动它,那是我留在玉竹居的传音纸鹤!”她伸出手,将纸鹤接住,“我是偷偷下凡的,如今师父很虚弱,凭借师父的纯仙之气维持的玉竹居外的阵法也几乎荡然无存,瞒着天宫中的其他人毕竟只是一时,时间久了,必会有人注意到,为了能及时发觉,我特特意在玉竹居附近留了几只传音纸鹤以备不时之需,纸鹤既然寻来,想必是玉竹居那边有人察觉了。” “那是什么?”连陌刚抬起手就被花汐吟一把拦住。 突然,一只白色纸鹤沿着山道向他们飞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青鸾泪 5 花汐吟不明所 话音未落,司徒令萧已经飞身离去。 最后三个字,他念得尤其重,紫琉疏听在耳中,字字诛心。她弯起嘴角,绽出一抹绮丽的笑:“好,我等着。” 司徒令萧冷冷地扫了紫琉疏一眼:“我一定会取你性命,为司徒家七十四条人命报仇,紫琉疏!” “你就是司徒令萧?!”花汐吟惊愕地打量着眼前的男子,“哎,你不是……” 两日前他发现身后的人竟不见了,在心中斗争了许久之后,还是折了回来。他告诉自己这绝不是因为不放心,而是在他杀了她之前,她可不能消失。 司徒令萧别开脸,没有作答。 “丫头住手!”身后传来一声唤,聆音剑眨眼间便被一股力道弹开,随即紫琉疏便站在了二人中间,定神看着那男子,似乎有些茫然,“司徒令萧,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要去青锋山学剑么?” 花汐吟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又是何人?认识紫姐姐?” 那是司徒令萧第一次见到花汐吟,那个从前总被紫琉疏挂在嘴边的小丫头,模样比他想象中更为明媚动人,一身素白也掩不住她骨血里的那份绚丽天成,方才对他出手的那一剑干净利落,退一分便不足以压制他,进一分便会血溅当场。 那人一僵,停住了已经按在剑柄上的手。眼前的男子眉飞入鬓,面如冠玉,似浓墨重彩染出的精魅,饶是她一个女子都不禁为他精致的容颜所折服。他目光错愕地看着眼前掐着他命门的少女:“你是何人?紫琉疏呢?” “谁!?”她警觉地扫了窗外一眼,抓起剑和萧飞身而出,剑锋眨眼间抵在了那人咽喉处。 窗外突然传来树枝断裂的动静。 这是哪?……她起身,头还有些发晕,庆幸的事已经可以下床了。白玉萧和聆音剑完好无损地放在她身边,看来救了她的人并没有起邪心。 再次醒来,她已经躺在一座破庙里,身上盖了一件紫色狐裘。她吃力地坐起,环顾四周,空无一人,而她身上所有的伤口已经被细心包扎过。 失去意识的刹那,她感到有一双手臂轻轻将她接住。 她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声音,眼皮愈发地沉重,终于慢慢合上。 且说花汐吟御使聆音顺利离开天宫后便往蓬莱赶去,忽然感到一阵晕眩,身子一偏从剑上栽了下来。从空中笔直坠落的时候,连日来的疲惫,分离元神的痛苦以及穷奇留下的伤痛一齐向她袭来,一时间她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紫辰摇着头连连叹息:“究竟是机缘,亦或是冤孽……” 她踏上聆音,转眼消失在重紫阁。 她深深看了榻上的人一眼,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师叔珍重,阿吟走了。” 她思索片刻,道:“师父下一次发作不知会做出什么事,还请师叔用上捆仙绳,哪怕是绑在碧霄殿中,也好过师父留在天宫。” “之前你说牵机已是第四次发作,那么你师父离开昆仑的原因怕是不愿自己丧失理智伤害昆仑的生灵,你师父太过慈悲,定不能接受自己变成双手沾满鲜血的魔头。” 她道:“如今在仙界,阿吟能信任的人委实寥寥,师父中牵机一事决不能泄露出去,如今阿吟能托付的人唯有师叔了,还请师叔将师父送回昆仑,待阿吟完成禁阵,必定回昆仑救师父!” 紫辰微微皱眉:“有什么是师叔能帮上你的,尽管开口。” 花汐吟摇摇头:“毒已经解了,剩下不过是皮肉伤,阿吟必须快些寻齐那五样宝物。” “丫头,你的伤还没养好。”紫辰道。 哭了一通之后,花汐吟感觉自己也不再那么压抑,便起身告辞。 他目光复杂地看了白君卿一眼,姓白的,你徒儿可是在哭啊,你这个做师父的怎么还能躺着? 紫辰轻轻拍了拍她瘦弱的肩,道:“别怕别怕,这不是有师叔吗。” 这份恐惧已经纠缠了她很久,她不敢对任何人说,哪怕是师父。 他的笑容一如初见时那般温暖,花汐吟看着他良久,终是忍不住扑进他怀中:“师叔,阿吟很害怕,真的很害怕……” 紫辰看着她还在颤抖的双肩,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傻丫头,师叔面前就不要逞强了。” 她摇摇头:“师叔,阿吟无事。” 紫辰早便从白君卿口中得知她体内怀有魔种一事,现下她问出这样的问题,紫辰不由得一阵心惊:“阿吟,这段时间你可有感觉到自己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她的双手默默地垂了下来。 闻言,紫辰一怔:“妖乃是凭借精气存活,与妖兽并非一类,故而并不会对血产生冲动。能以妖兽为饵料的不是妖,是魔。” 花汐吟仰起脸呆呆地望着他:“师叔,妖会对妖兽的血有渴望吗?” 紫辰还是第一次见这丫头脸上出现这样的神情,忍不住上前询问。 安顿好白君卿到现在,花汐吟坐在一边始终一言不发,似乎是受了很大的打击。 紫辰神色凝重地看着榻上脸色青白的人,半个时辰前,他收到了花汐吟的传音纸鹤,让他速速赶来。他出现在玉竹居前的时候,只看到浑身是血的两个人,一个昏迷不醒,一个失魂落魄,他立即将二人带回重紫阁。 重紫阁。 第一百二十四章:青鸾泪 6 约莫是酉时,坐在东阁挽嬅亭中已经快两个时辰的连陌身后,传来了一阵煽动羽翼的声音,青鸾一身白羽霓裳,逆着白银般的月光,素净得分外动人,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在扫过青石桌 住进东阁的当晚,青鸾便前来找过连陌,为了听清他们说了什么,闻溪甚至拿出了从天山带出来的千里密音,苏浮也没忍住好奇,随着她听了半宿的墙角。 “青鸾殿下和连陌之间有什么仇怨么?”听到这里,花汐吟已经觉得十分惊讶了,苏浮却说事情不那么简单。 青鸾侧了侧身:“管好你们自己。” “殿下你……去哪?”闻溪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问道。 说罢,她便要出门去。 她似乎没有好好想过若他真想不起她又会如何,她转过身掩饰自己小小的尴尬:“这蓬莱殿中只有我一人,我已经腾出东阁给你们,厢房你们随意。” 青鸾瞥了连陌一眼:“我给你时间好好想想我是谁,若是想不出来……” 他立刻上前劝道:“殿下先冷静下来,有话咱们好好说。” 他若是不反问这一句,青鸾的脸色还只是怒,问了之后看她脸上的表情,苏浮觉得连陌再这样下去,他们就要被青鸾两掌扇出蓬莱了。 这劈头盖脸的质问令连陌顿感错愕:“姑娘,我们……认识?” 始作俑者在二人匪夷所思的目光中一把提起连陌的领子,一副仇怨深重无处发泄的神情:“说,一千四百年前为什么放我鸽子!” 无疑问白了一下,苏浮和闻溪脸上的表情也没好看到哪里去,惊恐地看向青鸾。 魂甫定的苏浮和闻溪只看见仙界高贵的青鸾殿下果断而准确地瞅准了连陌的小腹来了一脚,而且是毫不留情!神兽的一脚可不是开玩笑的,便是天君挨了这一脚也淡定不起来,连陌的脸色毫 连陌不解她为何会这样看着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这样盯了一盏茶的时间,看起来温婉娴静的青鸾殿下突然抬手,提膝,出脚,三个动作可谓是一气呵成,利落得令人瞠目结舌,惊 ,青鸾却几步走到了连陌面前,静静地盯着他。 “青,青鸾殿下……”这么快便被拆穿,果然在这位活了几十万年不老不死的殿下面前,他们还是太嫩了。闻溪正打算先行请罪,道明来意,借此来平息神兽的怒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烛火中,她清雅的容颜染上三分绮丽,看得人一阵心惊,他们不由自主地僵住了。 “你们再装模作样下去,自古以来势不两立的魔界和仙界就要结下姻亲了,便是你们不介意,我还是要顾及一下那凌霄宝殿上的天君陛下得知后的感受的。” 大殿中,她缓缓回身对他们说的第一句话便将他们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回想起那一夜,他们跟着青鸾走进蓬莱殿,蓬莱大殿上点着四十九盏白玉青灯,烛光映照下,青鸾长发如墨绸,依稀可以看见柔软的发梢泛着星星点点醉人的蓝,静谧得有些莫名诡谲的 连陌没有说话,倒是闻溪答复了她:“阿吟你还想用什么美男计,那青鸾殿下早早便看穿了。” 她一度以为像连陌这样高傲的人,是不会在此事上花心思的。 她眼中闪过惊喜的神色:“有情泪……你们是怎么拿到的?!” 花汐吟委屈地捂着头,一只瓶子落在她怀中。连陌别开脸懒得看她:“拿去。” 话音未落脑门上便挨了一记,连陌又好气又好笑地瞪着她:“我这张脸就是让你用来勾引女人的吗?!” 闻言,她望着他莞尔:“谢谢你,连陌。放心,我有分寸的……对了,青鸾泪怎么样了?你的美色起作用了吗?” 连陌气得直叹气,一指点在她脑门上:“谁想知道你后不后悔,我只想你好好活着。” 现在来还,我不后悔。” 花汐吟慌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你轻点儿,让苏浮知道又该骂我一通。我知道这样做对自己伤害很大,可是眼下的情况有给我选择的余地么?横竖我的命也是他给的,就当我欠了他, “他一发作你就拿你的元神救他,你这样会死的你知不知道!”连陌觉得自己越是和这丫头相处,越搞不懂她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真真是要气死人了! 花汐吟知道瞒他不住,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苏浮和闻溪到底比不得连陌,有着天魔之眼,不能一眼看出她元神受损,连陌上前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拖到一旁,他冷冷的一眼扫过来:“他牵机又发作了?” “无碍,只是师父出了点事,不过紫辰师叔已经处理好了。”她说得模棱两可,倒令他们更加不放心。 “你怎么了?”闻溪紧张地上前扶住她,“阿吟,你气色怎么如此差?这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话未说完,她便感到喉间一阵甜腥。 她道:“天狼星君那边已经顺利瞒过去了,我……咳咳!” “怎么去了这么久,天狼星君可有为难你?”苏浮道。 见她平安归来,三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苏浮!连陌!闻溪!”她急忙向他们飞去。 花汐吟赶到蓬莱时,只看见那三人站在海边正在争执什么,靠近了便听到苏浮说要回天宫寻她。她这么多日杳无音信,该是把他急坏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几处笙箫怎成殇 上 紫辰推门进来,瞧着一地的碎片皱起了眉:“最近你的触感越来越不好了,这样 “咣!——”碧霄宫容清阁中突然响起清脆的破碎声。 没有擦拭过的匕首,新鲜的血液一滴一滴落进天牢的水坑中,随着她的脚步,走向了天牢深处…… 说的很对啊,她不就是妖怪么。 她转过脸,僵硬的嘴角缓缓弯起。 “妖……妖怪!有妖怪!”有人失声惊呼。 刀疤脸倒地的声音格外清晰地回响在陡然沉寂的天牢中,众人看着她的眼神由嘲讽和垂涎变成了惊恐。 学医七年,没想到却把医术用在了这事上,真真是……罪无可恕。 “阵法还没有完成,我只能这样保存新鲜的心头血,没能给你一具全尸,很抱歉……”她握着那颗还在轻轻跳动的心,反手一转,便将它收好了。 他挥拳冲向她,所有人都觉得这场争斗毫无疑议,却见那柄匕首的寒光在夜色中一闪,不过眨眼功夫,锋利的刀刃已经插在了刀疤脸的心口!他惊愕地低下头,只见五指如玉,握着刀柄的那只手缓缓一转,他便亲眼见证了自己的心被活生生剖离他胸口的画面。 刀疤脸大笑不止:“好一个不知死活的丫头!” “我知道,我在做一件注定要让他失望透顶的事。”她目光悲戚,握着匕首的手在隐隐颤抖,“我第一次杀人,手法不够利落,还请见谅。” 刀疤脸瞥了她一眼:“小丫头,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四周一片抽气声:“她还真敢打开这牢门……” 在铺天盖地的笑声中,她只是默不作声地抬手掐诀,打开了那个中年刀疤脸的牢门。 天牢中的犯人个个不是等闲之辈,这些年朝廷想尽办法也只能将他们关押在这,更不用说取他们性命。眼前的人只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他们又怎会放在眼里? …… “小丫头,你以为拿着一把匕首便能杀人了吗,还是趁早滚出去找你的小情郎吧!” “她有胆打开这牢门,我一拳便能要了她的命!哈哈哈哈哈哈哈……” “喂,听到了吗,她这意思是要杀了我们啊!” 闻言,天牢中沉默了须臾,讥讽的笑声如排山倒海向她涌来。 火光在她黑白分明的眼中诡谲地摇曳,她平静地扫过众人:“我想要你们的心头血。” “你要什么?”犯人们显然想不出他们身上还有什么是这小姑娘能拿走的。 “我想向诸位要一样东西去救一个人。” 她说完这句之后,停顿了很久,似乎在给那些人时间好好思考这深夜即将发生什么。 在他漫不经心的注视下,她的嘴角漫开一个俏丽的弧度:“我不是来审问的。” 看样子,他是这天牢中的老滑头了。 笑也笑够了,最后先开口打断众犯人的依然是那位中年男子:“小丫头,今天是来问什么的,爷有的是功夫,你且慢慢问。” 他这么一开口,天牢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嘲讽声,她只是安静地站在笑声之间,仿佛那些污言秽语与她没有半点干系。 “唷,这次来审问的人居然是个黄毛丫头。”身后的牢门中,一个中年男子兴致阑珊地斜着眼打量她,一道蜈蚣般的血红色刀疤横陈在他鼻梁上,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好肉,看来平日里没少受私刑拷问。 幽暗的火光颤抖着,瑟缩着,忽地一阵阴风吹来,将她头上的斗篷吹落,凄凄的火光照亮了一张精雕玉琢的脸,尚未完全长开的眉眼已经可以称得上绮丽如画,让人不禁试想她再过几年,会是怎样的祸国之姿。 地下天牢不愧是朝廷的暗角,越是深入杀气便越是浓重,若是普通人,早就被这股浓烈的戾气压得喘不过气了。地下的溶洞间吹来阵阵阴风,冷得愈发刺骨,她站在玄铁制造的一扇扇牢门之间,缓缓扫过牢门内满身疤痕的犯人们,而他们也回以好奇的目光。 一日前,她从京城的地下赌坊的坊主口中套出了天牢的秘密,这么多年,朝廷关押那些穷凶极恶的犯人和不能公诸于世的宫廷秘案的相关人物的地方。 在晏京这个地方,明里多繁华,暗里便有多黑暗,想知道的秘辛只需要稍稍使点手段,自然会有人双手奉上。 平静的脚步声回响在死寂的天牢,如阴寒刺骨的坟地,了无声息。 那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俯冲而下,片刻功夫,便到达了地底。黑色的斗篷下,伸出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手腕一动,一把寒意森森的匕首便出现在她手中。她握着匕首走向天牢深处,地底异常湿冷,她每踏一步,都不可避免地踩过坑坑洼洼的积水。 晏京城的天牢地面上的庄严肃穆皆是无用的派头,真正的天牢在深不可测的地底,走下阴暗潮湿的九百九十九级青石阶,便可以触及整个王朝的黑暗。 苍茫的夜色笼罩在王都晏京的城楼上,更夫的锣敲过了亥时,正是更深露重的时辰,京都的大街小巷早已杳无人烟,家家户户房门紧闭,酣眠入梦。守备森严的天牢在这个时辰,亦是最松懈的时候,看守的士兵强打着精神,站在天牢大门前。红星跃动的火把照不亮的暗处,一道黑影一闪而过,一个呵欠的功夫便跃过了天牢的高墙,绕过巡逻的御林军,直奔天牢深处。 第一百二十六章:几处笙箫怎成殇 下 “臣弟有没有胡说,皇兄心里很清楚。当年父皇立太子,在你我之间犹豫不决,所有人都以为我会成为储君的那一年,父皇将我送去紫辰星君座下学艺修仙,一去便是七年,却将这晏京城留给你!”苏浮反驳道,“我与你自小玩在一处,父皇看着我们长大,你我谁更适合为君,父皇英明一世如何会看不出?父皇的确对我宠爱有加,可是那又如何,自古君王不是被宠出来的!皇兄你仔细想想,父皇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你怎 闻言,苏还锦一怔:“胡说!” 苏浮摇摇头:“皇兄,你错了,在父皇心中,你才是他可以托付江山的儿子,紫玉是父皇怕你过于多疑,特意交予我保管,那道圣旨,是父皇为你而留。” “说到底父皇还是不信任朕。”苏还锦苦笑,“在得知朕不过是个手无兵权的帝王后,朕每每想起便如坐针毡。当年父皇留下遗旨,朕在位一日,你便留京一日,朕不得触碰靖王腰间紫玉,否则便是对先祖的大不孝,我还觉得甚是不解,如今想来,这是父皇为你留的一道遗旨……” 看着他大笑不止的样子,苏浮只是默默看着,待他稍稍平静,才道:“那块紫玉的确是兵符,但是我从未用他调动过一人。皇兄,你自幼清妃娘娘便去世了,导致你多疑的性子,父皇曾说过,这性子是你唯一的弱点,君王者,海纳百川,有容有恪,这皇位交给你,他不能完全放心,故而将京中兵力交予我掌管,护卫京都,守住江山。” 好,好,好,整个王城都是苏靖琰的,他还坐在这龙椅上作甚! 他仰天长笑,落寞苍凉。 “三岁习字,五岁成书,七岁能诗,一曲七弦招来白鸟闻听,公子如玉,举世无双……真真是合适得紧。”念着坊间流传的歌谣,苏还锦只是笑,“父皇对你真是疼爱,就连守卫王城的御林军和白虎军都随那块紫玉一同交到了你手里,苏靖琰,你的名字和那块紫玉,便是调动整个晏京城兵力的兵符!哈哈哈……父皇这是将朕置于何地!” 那一日,是苏还锦心中无法忘怀的刺。 这样小声的议论在苏还锦听来却是分外刺耳,他不过是个没有母妃支持的摆设,根本比不上母妃刚刚敕封为后的苏靖琰。 苏靖琰走到他面前,被他一把抱起,放在腿上,共坐龙椅的殊荣可不是每一位皇子都能享受的,这般父慈子孝的画面令台下官员纷纷露出惊讶的神色,低声议论道,这东宫之主怕是要定下来了。 他不知道他的二弟究竟写了些什么,只见龙椅上他寄托了无数希冀的那个男人在看过那首诗后,素来不喜言笑的君王居然露出了一抹笑意,对那个小小少年招招手:“琰儿,来。” 回想那一年,他不过七岁,而苏还锦已经十七,朝廷正值立储君的时候,任何一个小动作都有可能改变命运。一日的宫宴上,先帝命皇子们以帝王为题作诗一首,苏还锦作为大皇子,不久前又失去了母妃,声望渐落,这次的诗也许是他博得帝王青睐最后的机会,每一句诗他都经过仔细的斟酌,才敢让公公呈上去。不出所料,他的诗较之其他皇子,果然更胜一筹,一时间殿上百官交口称赞。正当他打算松一口气的时候,一道小小的身影从他身旁掠过,他的弟弟,二皇子苏靖琰也将诗呈了上去。 他的燥怒只换来苏浮一声轻叹:“皇兄,你是否还在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儿时便已名声大噪,自你封王以来,这朝中支持你的人更是不在少数,晏京城中处处流传着靖王殿下的赞叹声,二弟啊,这天下有一位帝王,你可知朕在听到这些的时候,心中有多么难堪。朕是君,可是你的声望却凌驾在君之上!” 苏还锦叹了口气:“母后仁慈大成,母仪天下,朕自小便对她敬重有加,此次若不是二弟你不肯入宫听旨,朕又何必出此下策。” “父皇这样做自有他的用意,令皇兄夜不能寐的人是臣弟,此事与母后没有半点干系,母后自一年前晏京的动乱之后便深居后宫,日日礼佛,皇兄何必为难她,将她软禁在后宫?”苏浮道。 “二弟是父皇最宠爱的皇子,父皇便是殡天了也不会忘记二弟的好,可是这件事,却也令朕为难。”苏还锦缓缓道。 苏还锦撩起龙袍,坐在他一边,眉宇微微皱起,似乎在思索着如何开始这个话题。 苏浮抿着唇:“皇兄这是打算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他一挥手,示意这殿中伺候的人全部退下,临了带上了殿门,一时间,这偌大的太晨殿中只剩下他二人。 闻言,苏还锦脸色一沉:“这个要求,为兄眼下不能应你,二弟还是将就一下。” 苏浮淡淡地笑道:“皇兄若肯让臣弟走出这太晨殿,臣弟会更加习惯。” 苏还锦静静地看着他,半响,嗤地一笑:“这太晨殿二弟可待得习惯?” 他垂下眼,直到那双明黄的靴子走到眼前才微微颔首:“臣弟给皇兄请安,皇兄万岁万岁万万岁。” 门外传来冗长有力的一声“皇上驾到——”,片刻功夫,便听到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朝这边来。 与此同时,皇宫太晨殿中,青衫如玉的男子端坐着,任手边的茶凉了一盏又换一盏,他抬起眼看了看殿外看守的士兵不由得一阵冷笑。 第一百二十七章:纵横牵绊断痴缠 上 怎么这次会这样严 白君卿挨了一掌,撞到了石壁,稍稍缓神之后便又被牵机吞噬了心智。 “师父你怎么样?……啊!……”她刚一回头,肩头便狠狠挨了一口,她立即挥掌将他震开。捂着血肉模糊的肩头,她额上尽是冷汗。 洞内只有一堆野兽留下的稻草,风雪漫天,有些潮湿,她努力了许久才将火堆生起。 蓝衣的少女一手举着火折子,一手护着身下的男子,吃力地咳了几声,想来是方才被风雪呛住了。 一片漆黑的洞中,燃起一支火折子,照亮了洞中一角。 轰隆隆!——洞外白雪倾覆,瞬间掩埋了一切。 “师父!”蓝色的身影闪过眼前,他猝不及防地被拽入一个山洞中。 昆仑雪山甚多,经不起白君卿这样强大的仙气,一时间连连颤动,一场雪崩突然而至!白君卿立在山脚下,双目血红,望着铺天盖地涌来的积雪,连正常的躲避都无法做出。 她有些错愕地望着那道身影随白君卿一同消失在天边:“那是……阿吟?” 突然,一道纯仙之气直击她的命门,她大惊,这道仙气出自白君卿之手,她躲避不及,已经做好了结结实实挨这一下的准备,忽地一道流光闪过眼前,将那道仙气打偏半寸,她立即避开,待回身去看是谁时,只见一抹蓝影穿过雪白的天地,朝白君卿的方向而去。 昆仑的雪愈发下得大了,迎面而来的雪花迷住了眼,她几乎要看不清他身在何处。 “琼华!咳咳……”伽蓝慌忙起身,追了出去。 他体内的牵机又岂是普通的毒,中毒者法力愈是高深,毒愈烈,她一道仙气注入,登时被牵机尽数返回,击中她的胸口。她受伤的那一瞬,白君卿的双眼变回了赤红,他一把推开伽蓝,夺门而出! “不,我不走!”伽蓝站到他身后,想要给他输仙气。 “出去!离开昆仑!”白君卿竭力克制体内的牵机,双眼红黑变幻不定。 “发生什么了,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伽蓝上前一步,却被他狠狠推开。 神兽的血令白君卿暂时恢复了理智,他捂着心口神色凝重地看着她:“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琼,琼华!?”她抬手一掌,将他推开。 那一刻,她几乎要不认识他。 她快步奔到他身边将他托起,正欲查看他的伤势,却感到肩上忽地一阵剧痛,疼得她“啊”地叫了出来。她惊愕地看着咬伤自己的人,他的双目早已赤红,从那双眼睛里再找不到一丝悲天悯人的温柔,有的只是嗜血的渴望,如同妖兽。 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伤,伽蓝脸色一白:“琼华!” 内室里桌椅倾倒,玉器尽碎,绸缎也如抹布一般散落一地,素来白衣无尘的那人倒在墙边,右肩上插着一把寒玉匕首。这屋中没有其他人,只可能是他自己伤了自己。 饶是她也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琼华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紫辰要将他锁在这容清阁中?伽蓝抬手结印,三掌击碎了阵门,闯入内室中。 容清阁中安静得令人心慌,阁中香炉还在袅袅地燃,桃木案上的字帖写了一半,唯独不见那白衣倾华的男子,她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疾步向内室走去,发现内室外竟有着紫辰设下的阵法! 伽蓝犹豫片刻,伸手推开了那扇门。 门内依旧没有动静。 伽蓝走到门前,轻轻扣了扣门:“琼华,是我。我听说你受了伤,给你带了凤凰山的芳魂丹……方便进来吗?” “……是,殿下请便。”童仆行礼退下。 门内没有任何回音,童仆重复了三遍仍旧无果。伽蓝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童仆对着紧闭的房门道:“仙尊,凤凰山伽蓝帝姬求见。” 说话间,已到了容清阁门前。 “天君陛下对紫辰倒是分外看重。” “这几日魔界那边又有了动静,紫辰星君乃是天君陛下钦点的兵马元帅,已经赶去了。” “紫辰可在?”伽蓝问道。 “殿下请。”童仆是百年前新来的,还不知这位伽蓝帝姬与他们仙尊之间的过往,只当是仙友前来探望,毫不迟疑地将她引了进去。 伽蓝叹了口气:“罢了,他的决定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不便多问,你且带我去容清阁,我要见琼华。” “这是仙尊亲口所言。” 伽蓝一怔:“琼华要将昆仑交给阿吟?” 童仆答道:“是花汐少宫主,仙尊说,她会是下一任碧霄宫主,故而我们私下都改了口。” “少宫主?”她从未听说过这碧霄宫有什么少宫主。 童仆地位低下,不敢直视神兽凤凰帝姬,只得低着头回话:“紫辰星君已为仙尊疗伤,少宫主留下了药方,仙尊服药后,已无大碍,有劳殿下挂心。” 伽蓝抬手,以仙气将他托起:“不必多礼,我听说琼华多日前离开昆仑,遭妖兽袭击,他可好些了?” 童仆立时跪下相迎:“伽蓝殿下!” 昆仑又开始下雪了,迷蒙如纱的仙气穿过飘零的雪花,仿佛托起一场宁静的梦。巍峨的碧霄宫门外,响起了一阵叩门声,童仆拉开门,门外的女子华衣羽霓,腰上的七彩玉珀流苏佩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更加通透出彩。 第一百二十八章:纵横牵绊断痴缠 下 伽蓝找到 “师父,阿吟该怎么是好……” 最后一丝火星熄灭了,黑暗中,她抱紧了白君卿,轻轻哭出了声。 是啊,她何德何能,让他如此不离不弃。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的无怨无悔,不过是因为我二皇兄他喜欢你,所以你说的话他都认真听,你做的事他都相信,你爱吃的他都牢记,你受伤他最着急,可是你能为他做什么?花汐吟,你何德何能,得他一世真心! 那一刻,她忽然回想起还在天宫的时候,汀澜望着为她扭伤脚腕而去断尘崖摘取玉珠草,却被紫辰星君责罚的苏浮时说的话。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阿吟,靖王府什么都不缺,独缺一个女主人,这次回京,你……嫁给我可好?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苏靖琰,你能不能别对我这么好……”在他胸口,她的眼泪一发不可收拾。 温柔的话语在耳畔响起,她不禁红了双眼,多日的逞强败给了一句“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苏浮看着她的笑,终于忍不住将她拉入怀中:“就算你真的十恶不赦,我也陪你走到玉石俱焚的那一天,阿吟,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这偌大天下,我再找不出另一个人可以让我像对他那样的不顾一切,我不在乎这天下怎么看我,我只想知道他是怎样看我。 她只是笑,抚着心口道:“苏浮,我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 他手一顿,目光从落寞到心疼:“我的傻阿吟,你怎么能爱上他,你可知那是个永远不可能从华清幻境中走出来的人,你得不到他的。” 她摇摇头:“一千心头血,一个都不能少。我知道这样做等待我的会是万劫不复,师父知道了也不能饶了我,可是我心甘情愿。” 他将伞移到她头顶,慢慢蹲下身,用绢帕为她擦去脸上的血迹:“除了杀人,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她接过他手中的银针,笑了一声:“你说得对,那八十三个人的心都是我挖的,加上这里的一百零二颗心,一共一百八十五条人命,我双手满是血腥,你预备怎么办?” “自从天牢里出事后,皇兄便名我彻查此事,我在天牢中找到了一枚银针。”他将那枚银针举到她面前,“会把羽桃花雕在银针上的人,只有你。”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你不会无故杀人的,为了仙尊是不是?阿吟,你究竟有多少事瞒着我,救仙尊的药究竟是什么?”他一步步逼近,她只能步步后退。 她要怎么解释现在的画面,在这染血的真相面前,什么解释都变成拙劣的掩饰。 她望着他的眼睛,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阿吟,为什么骗我?” 茫茫夏雨中,他的声音交错着雷鸣,狠狠砸进她心中。 她回过头,看见本应奉旨前去巡视河道的他撑着一把六十四骨白面纸伞站在相思树下,神色忽然就变得惊恐,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自己能逃走,可是他震惊中带着心疼的目光却将她牢牢定在那里,动弹不得。 苏浮突然出现的时候,她已经屠完了整个寨子,正跪在血泊里疯了一样地擦拭着白玉萧上的点点血迹,一百零二口人的血混着冰凉的雨水渐渐冷了,在她周围连成了触目惊心的血色溪流,浸透了她妃色的衣裙,仿佛将她掏空一般,整片天地只剩下她悲凉的双眼。 她闯入了寨子,就用那把挖了八十三颗心的匕首挖出了寨子里一百零二口人的心,那一天的雨,被染做血红…… 山寨的确如连陌所说,是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庄,在这里居住的人,都是安稳度日的凡人,这里没有晏京城的繁花似锦,令人目不暇接,亦没有过去沧澜城的古老醇厚,一眼望不尽岁月沧桑,这里平凡得令人提不起兴趣,唯一能吸引人驻足的唯有寨子口那株满树落霞红的相思树。她静静地站在树下,仰着头看雨打花落,雨点在眼前连成了一层薄纱般的隔阂,她望不见天穹,亦望不见沧澜星君殿外那段记忆的斑驳。 前往那个小山寨的那一天,恰逢立夏以来第一场雷雨,她没有撑伞在雨中站得笔直。 她明白他什么意思,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她便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这是连陌走之前,给她留的话。 朝东翻过两座山,有个小山寨,大约有百八十人,土匪山寨,朝廷暂时没有接管。 正当她为取心犯愁之际,连陌接到了雾莲月传来的消息,紫辰带兵与雾莲月在妖兽之森交战,圣魔宫如今有如空城,他身为魔君,必须立即返回魔界。与此同时,天山来信,秋衡子命闻溪尽快回山,一时间,众人有些措手不及。 晏京城天牢底八十三名重犯一夜之间全部被挖心,这件事惊动了整座京都,苏还锦下令全城戒严。连陌把那八十三颗心带到了皇宫地下的冰库中藏好,这些心里的血才得以保持新鲜。连陌说,她这次杀的虽然都不是好人,但对于朝廷来说比死了几个普通百姓更加震惊,今后取心怕是不能再向牢中犯人下手了。 五日前。 石壁一角,蓝衣的少女脸色煞白,虚弱不堪,却还是紧紧抱着怀中昏睡过去的人,她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忽明忽暗的火星,自嘲地笑了起来。 夜幕降临,洞口依旧为积雪所封,洞内篝火残星,火光昏暗。 第一百二十九章:麒麟之血 他始终在笑:“那 “不,你不该杀人的,只有我一个人去杀就够了,我让你不要牵连进来,你为何就是不听!”她的脚步有些踉跄,连连退后。 他的手温柔地伸向她的脸,她却后退一步。 他没有否认,只是笑着说:“手起剑落的时候,我想我终于体会到你杀那些无辜的人的心情了,你一定很想哭吧……” 花汐吟的手缓缓垂了下去,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你杀人了?……” “你看,那一百零二颗心我已经封入冰中了,前几日鹿城那边有个小村子染了瘟疫,皇兄命我前去处理,太医院的人我带去了一半,可是那里的人还是死了大半。”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好像在诉说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我想,即便还有人活着,为了城中的其他人,也不可能将他们放出去,我第一次知道人命也可以因为这种理由而消逝。放火烧村那一天,我让所有人都退开了,所以没有人知道,那些烧成渣滓的尸首,是没有心的……” 他拉起她,朝王府后山走去,他拧开了假山中的暗门,花汐吟这才知道这王府地下,有一座冰库。 “没有可是。”他目光笃定得令她有些害怕,“阿吟,已经没有可是了。” “可是……” 苏浮的手轻轻按在她头上,温暖的触感仿佛要将她融化:“傻阿吟,你肯为他不顾一切,我又何尝不能为你舍弃仙途?” “不行!”花汐吟没有丝毫犹豫,“苏浮,你这样待我我已经受之有愧,若是因为我而让你手染杀孽,我今生今世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将那道圣旨放在她手边,道:“你现在要杀人取心,仅凭你一人难免在取完一千人心之前就被发现,仙尊那边耽误不得,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帮你。这道赐婚的圣旨是我去向皇兄求来的,你先应下,届时借大婚,我可以动用权利,为你搜集人心,这样既不会太引人注目,又可以顺利取到人心……诚然这里面也有我一点私心,但你安心,我知你心意,不会碰你的。” 花汐吟看了他一眼:“好,你说。” “阿吟,你听我说完好不好?”在她面前,他似乎总是把姿态放得很低,好像这世上没有一件事比得上她的展颜一笑。 里屋没有旁人,花汐吟对他这种擅自求旨赐婚的行为分外不满,坐在桌边闷着不语。 “咱们进屋说,进屋说……”苏浮满脸笑容地推着她进去。 一旁的丫鬟们看着这画面,各自思量着要不要去给王爷准备个跪得舒服点儿的搓板。 苏浮笑得特憨厚,特实诚。 她抬眼瞧了瞧正朝她眨眼的靖王爷,眉心一抽:“苏靖琰,怎么回事。” 不愧是当今圣上,写道圣旨都那么文采斐然,字也是极好的…… 当她看到一脸无辜的苏浮将那道圣旨捧到她面前时,她瞥了几眼。 今日的靖王府气氛有些尴尬,原因是苏还锦下了一道圣旨,对,赐婚的圣旨。 与此同时,晏京城。 雨下得极大,沿着伞骨在空中连成六十四股长线,如明珠连缀,散落在她紫色的裙裾。远处幽火似冰,雨幕直压,似有修罗踏血而来,随时倾覆天地,淹没世间。 固执么……如今的她除了固执,还剩下什么呢? 他走进来赤月宫,魂姬却在门前跪了许久。 雾莲月摇摇头:“固执。” 魂姬跪在雨中,似笑非笑:“魂姬觉得,现在的容貌就很好。” 赤月宫门前,雾莲月停下脚步:“魂姬,你可想恢复容貌。” 魂姬缓缓跪地:“是。” “风祁是干什么吃的,一群废物!”他拂袖转身,朝赤月宫走去,“收拾一下,我亲自过去。” “昨日已回到圣魔宫了。”魂姬顿了顿,“将军,紫辰星君那边……恐怕顶不住了。” 雾莲月皱眉:“苍遥?哼,整日鬼鬼祟祟,也不知君上为何这般信任他……君上何在?” “将军,右护法离开魔界了。”魂姬道。 “嗯。” 短短三字,却让他觉得获得了片刻的心安。 魂姬沉默了片刻,低下头柔声答道:“她在等。” 他的眼底仿佛有破碎的珠光,一面闪动着奇异的希冀,一面刺破渺茫的挣扎,经年累月的思念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他可笑的自尊却不容许他承认他把心输给了一个女子。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也下着雨……你说,她可还在等我?” 雾莲月望着远处,神色淡淡哀伤,魂姬从未见他露出过这样一番神情。 “将军可是在想她?” 他身后,撑着六十四骨白纸伞的女子缓缓走近,紫色的面纱从额角到肩颈,遮住了她所有的情绪。 女子含娇带媚的声音回响在耳边,他晃了晃神,冷漠的嘴角微微弯起。 雾莲月,我想……嫁给你。 赤月宫外,瓢泼大雨似连成了一匹暗色绸绡,泛着星星点点幽暗的蓝,鬼魅如奈何桥上摇曳的渡魂灯,绮丽同黄泉路上妖冶摄魂的蓝色鸢尾。长立在宫门前修长的黑色身影在这茫茫雨幕中略显朦胧,这场雨仿佛洗去了他往日的锐利刚硬,还以他几分柔软的寂寞。红色油纸伞下,他的双眼也染上胭脂般灿烂的颜色,带着些许化不开的离愁。 第一百三十章:凤凰之心 上 且说花汐吟扯了头冠后便是一路飞奔着离开了王府,心中虽然对苏 那一刻,礼堂里久久无声,目送着靖王殿下一步一步缓缓走出中堂。 现实用最疼痛的方式告诉他,他一败涂地。 他很清楚他赢不了,可是他不愿死心,哪怕是微乎其微的那一点可能性,他也愿意赌上一切去试。 “皇兄。”他笑得很苦,“我还是输了……” 的金雀明玉冠,那是他为了今日的大婚特意让琳琅阁赶制的,可是这世上唯一有资格戴上它的人,却亲手把它摘了下来…… 苏浮静静地望着她跑远,淡淡的眼底升起丝丝萧索,大红的礼堂,大红的花绸,大红的礼服,一切明明都是温暖明媚的才对,可是堂上站着的那人的背影却是令人心酸,他低头看着地上 “皇弟,这是怎么回事!”饶是苏还锦多疼爱这个弟弟,众目睽睽之下发生这等荒唐事,他也是要勃然大怒的。 她感激地点点头,道声“抱歉”便掀了头上繁重的金冠冲了出去,留下满堂错愕。 苏浮沉默了良久,还是对她笑了笑:“仙尊那边要紧,你去吧,我在这等你回来。” 那两个字犹如魔咒断裂了整场的喜庆,她手中的流锦编织的花绸无声地落在地上,她神色焦急地看着苏浮,等他一句话。 “阿吟,速速回昆仑,你师父出事了。” 鸟儿停在她肩上,花汐吟伸手接住它扔下来的竹管打开,管中有伽蓝的千里密音。 犹如掐准了一般,堂外飞来一只金丝雀,那是伽蓝养的鸟,花汐吟记得它。 “夫妻对拜——” 他们转过身,对着苏还锦和皇后一拜。 “二拜高堂——” 她这才回过神,与他一同拜了下去。 “阿吟?”苏浮拽了拽她手中的绸子。 地疼,好像有一个人在一下一下劈开她的心。 苏浮牵着花绸,二人面对身后茫茫天地,这样的日子,花汐吟很希望自己能笑一笑,可是她满脑子都是师父,过去的画面如潮水一般涌来,她的心不能控制地疼着,一丝一缕,渗入骨血 “一拜天地——” 礼官喊着“吉时到”,女官便将花绸交到新人手中。 堂上人皆是倒吸一口气,这新娘分明还是一个稚嫩的丫头,可是这等姿容,却是当得起风华绝代四字,这样的女子若是长大了,该是怎样明艳动人。 她这样细柔温软的女儿妆,一时像个青涩的傻小子般愣在了那里。 苏浮将花汐吟放下,立即有人送上喜秤,他用喜秤将盖头挑起,金雀明玉冠下,少女初上红妆,黛眉轻舒,花钿酥媚,那双充满灵气的眼睛犹若明珠,一瞥之间,顾盼生辉。他从未见过 苏浮抱着花汐吟步入礼堂的刹那,众人的表情真真是五彩缤纷,苏还锦先是一愣,继而大笑道:“皇弟侠骨柔肠,靖王妃是个有福气的女子。” 衣裙,在无意的保护下出了宫。 花汐吟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任由花轿抬着她走过帝都每一寸土地,任由他抱着她穿过挂红点翠的中堂,充满喜气的礼堂上,苏还锦和皇后作为长辈坐于主位,朝颜也换上了新做的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他抱着花汐吟跨过象征合家平安的马鞍,大步进府,他的动作温柔而小心,仿佛要将怀中的女子抱上一生。 苏浮稳稳地抱着怀中一身繁重礼服的女子,大声道:“本王的王妃,由本王亲自抱进礼堂!” “靖,靖王殿下您这是……” 花轿抬过火盆,宫里来的公公高喊着“请王妃下轿”,花汐吟正欲从轿子里下来,忽然感到身子一轻,转眼间她已出了花轿,却是被苏浮抱在怀中。 苏浮接过弓箭,三箭齐发,轿门一震,三支金箭深深钉在木头上。 凌在将金羽箭和长弓呈给苏浮:“殿下请射轿门。” 迎亲队伍绕晏京城一周,终于到达了靖王府大门前。见他们来了, 皎皎少年郎,卿卿难相忘。 马上,身姿挺拔的男子嘴角微弯,双眸含笑。平日一贯素雅如兰的他换上迎亲的喜服,竟是分外的耀眼,他骑在马上,英姿勃发,令人不敢直视。 的女子身着骄阳般绚丽的锦绣霞帔,喜气洋洋清风里,绣着合欢花的红盖头微微蜷起一角,露出女子红润如珠玉的唇。花轿前,是苏还锦派来负责护卫的黑甲军,军队最前面,赤色的汗血宝 大婚当日,晏京城千里红绸,举城齐欢,其隆重程度丝毫不亚于当年苏还锦立后大典。缀满珠玉的十六人抬的大红软较好似天边绮丽如画的霞光,轿檐上挂着金丝穗,珠玉流光,花轿里 一个人。 人世间总会有很多强大的东西,残酷又恶心,很多时候都无法反抗。明明有一千种理由拒绝,最后却还是选择了妥协,只因为他舍不得。他这辈子极少有舍不得,最多的舍不得,给了同 只要她肯嫁于我,我便觉得什么都没有关系了。 事大可作罢。苏还锦笑他急于佳人在怀,他却只是淡淡地笑。 收到伽蓝的千里传信时,正是圣旨上写的——花汐吟与苏浮大婚的日子。按礼数,本应先定亲,但是苏浮却说不必如此麻烦了,他与阿吟自小一处长大,如今她也住进了靖王府,定亲一 第一百三十一章:凤凰之心 下 她 短短八个字,令她犹如雷击。 “跟为师回天宫请罪。” 白君卿注视着她,眼中的情绪有些复杂,有失望,有决然,有心疼……可是,唯独没有相信。 “师父你听阿吟说,不是这样的……”她从剑上跌下,爬到他脚边,捻住他的衣摆。 美得不可方物。而他白衣落落,颀长挺拔,如玉琢碧树,似天外灵华,他犹如从华清幻境中一步步走出,走到染满鲜血的她面前。 隔着飞雪漫天,他静静地看着她,她一身如火嫁衣,繁复华丽,绘了他陌生的新婚女儿妆,平日里她总是念着他喜欢素净所以所有的衣衫皆是淡雅的,今日她霞帔在身,竟是媚骨天成, “师父……”她连手指都在颤抖。 你有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他只需一个眼神便可以摧毁你所有的防线,不知何时开始,他便是苍茫六界,是她的喜怒哀乐。 漫天白雪模糊了天地,可他月光白的衣袂却那样清晰而顽固地渗入她的视线。 她错愕地回过头,看向身后从碧霄深处踏雪而来的那人。 一股强大的仙气萦绕在剑周围,令她动弹不得。 “孽障休逃!”天狼正欲出掌,聆音剑突然停了下来。 紫辰他们注意到时,她已飞出十丈。 聆音载着她飞起,疾速朝来时的方向飞去。 趁着天狼他们去查看伽蓝的尸体的时候,她咬咬牙低声唤出聆音,准备立即逃离。至于十夜……欠他的解释,她一定会给他! 她很清楚,眼下的情况不是她能说明白的,若她再留在这里,只会被送到天牢。 她的手无力地垂下,再说不出半句解释。 “师叔,我……”她仰起头看着紫辰,对上他的眼睛时,他眼中只有叹息,生生将她的解释噎了回去。 没有看她一眼,没有对她说一个字……这样的他,让她连解释都不敢。 花汐吟捂着胸口的伤,吃力地爬起来。十夜静静地跪在伽蓝的尸体旁,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生气,她从未见过他露出这样的神色,他没有像天狼一样骂她“孽障”,没有对她拔剑相像, 闻言,天狼迟疑片刻,不甘地放下了手:“这一回谁也别想再保她。” “帝姬被杀不是小事,应该将她交予天庭,况且她毕竟是琼华的弟子,要杀要剐也要等琼华决定。”紫辰的声音有些冷,却是在救她。 花汐吟已经做好了挨这一掌的准备,天狼的手却被紫辰阻住了。 “不知悔改!”天狼大怒,作势又要打。 她紧紧攥着凤凰心,胸口剧痛让她说不出话来,她咬着唇拼命摇头。 “孽障!把凤凰心交出来!”天狼逼近。 强大的掌力迎面而来,重重打在她胸口,将她狠狠打在雪地上,正砸在雪下坚硬的岩石,疼得她喷出一口血! 日便替你师父清理门户!” “住口!”天狼已经怒火难抑,“我念在你师父的面子上,容忍你留在仙门,不想你妖性难改,今日居然如此残忍地杀了帝姬凤凰,就算你师父在此也绝不能姑息于你!铁证如山,我今 “十夜师兄,紫辰师叔!你们相信我!这不是我……” 十夜刚有所动摇的眼神在伽蓝的尸体前又一次变成了决然。 “不,不是这样的!我什么也没做!……”她焦急地望着十夜,可是血淋淋的凤凰心就如同魔咒般躺在她手心,足以让她所有的解释都变成一种逃避责任的狡辩。 看到她拿着凤凰心……这样的情况她无法解释,失去理智的众人也不会给她解释的机会。到底是谁在操纵这一切,为何要如此嫁祸她! 这一切都发生得那样凑巧,这时候她终于明白伽蓝临终前为何要让她小心,用假金丝雀将她引回昆仑,同时以残忍的手法杀死了伽蓝,最后用真金丝雀将十夜他们带到此处,让他们亲眼 踪。 “孽障!”他身后还跟着天狼,云刹和九霄,就连本因在战场的紫辰竟也出现在此,他们看她的眼神全都变了味。伽蓝的金丝雀停在十夜肩上,而之前为她引路的那只金丝雀早已不知所 那一瞬间,冷静如他也禁不住崩溃般吼了出来。 停在满身是血的花汐吟身上,她手中正握着他姑姑的凤凰心…… 十夜震惊地注视着伽蓝躺在血泊中,仙灵尽散,香消玉殒,连一句话都不曾给他留下。他苍白的脸色还没有从之前给她麒麟血的伤害中恢复,此时的打击令他的身子摇摇欲坠,他的目光 那一刻她如遭雷击,回过头看。 “姑姑……阿吟……” 就在此时,她身后突然响起了十夜的声音。 报仇雪恨!” 她轻轻地将伽蓝的尸体放平,像是对待一件珍贵而易碎的宝物,然后她对着尸体磕了三个响头:“姑姑大恩,阿吟定会铭记,今日姑姑的仇,阿吟会为姑姑查清楚,阿吟和师父必为姑姑 “蓝姑姑!——”握着那颗凤凰心,花汐吟从未感到如此的痛苦,好像也有人在她胸口开了窟窿,她几乎要崩溃。 花汐吟知道,这是仙人羽化散去的仙灵,它会飞向九幽,沉入九幽海底,再不见天日…… 留下这句话后,她周身升起了点点羽光,犹如碧落繁星,渐渐飞升而起。 第一百三十二章:梦断之澜 上 待她哭完,粥已经凉了,她眼圈红红地注视 连陌放下了手中的碗,改为轻轻拍打她的背。 低声的呜咽就像受伤的小猫,让人忍不住爱怜。 她拼命摇着头,突然一把扯过他的衣袖,抱着那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袖子一阵嚎啕大哭:“好喝……不疼……哪里都不疼……” 连陌有些手忙脚乱:“抱歉我第一次煮粥,是不是很难喝?……你是不是哪里又痛了?还是我这样你不习惯?汐丫头你别哭啊……” 她喝下那勺粥,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止都止不住。 这样的画面,好像从前也发生过,那个人也曾这样细心温柔地照顾受伤的她,一勺一勺喂她吃饭,她曾抓着那雪白的袖子低声地哭…… 她一怔。 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轻轻吹凉了送到她唇边。 连陌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嗯。” 重伤在身,她连思考连陌为什么会出现在昆仑的力气都没有,低头看看那碗粥,普普通通的小米粥,煮得有些粗糙,她愣了一愣,看着连陌:“你煮的?” “算算日子,你也该醒了,饿了吧,来,先吃点东西。”他走到她榻边,将她扶起来。 直到连陌端着一碗粥从屋外走进来,她的神儿才稍稍归位。 她呆呆地望着雨,似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花汐吟从昏迷中醒来已经是两日后的事,木窗外细雨绵绵,打在叶片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切平静得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唯有周身的疼痛在叫嚣着,提醒这不是梦。 “当年的瑾儿应该也像你一样吧,可是那时候我却不在她身边,汐丫头,你来做我的瑾儿可好?……” 凝视着她的脸,连陌露出了伤感的神色。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话,花汐吟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下来,沉沉睡去。 连陌伸出手轻轻为她抚平眉间,拍了拍她的脸:“别怕,别怕,我知道,我知道那不是你做的,我相信你……” “不,不是我……”她痛苦地呓语着。 低下头,她看到了手中鲜血淋漓的一颗凤凰心,伽蓝的心在她掌中扑通扑通地跳着,触感那样真实,她几乎能听到她在哭泣。 阿吟,跟师父回天庭请罪。 她步步退后,那个曾经说过有他在谁也不敢欺负她的人对她伸出了手,淡如冰雪人终于也像冰雪一般变得遥不可及。 为何…… 阿吟,你为何杀她…… 你为何杀我姑姑…… 问。 再一转身,便到了昆仑脚下,她站在伽蓝的尸体旁,看着十夜神色冰冷地跪在血泊中,伽蓝的仙灵悲凉地散去,任她伸出手抓住一片空虚。她说不出话来,耳边回响着十夜沉重如山的质 回眸间,那株红梅树下,他一字一顿地要她答应——戒去七情六欲,不可妄动贪嗔痴恨,修静心之法,入华清之境,一生远离世俗,保持一颗本心。 师父,阿吟相信你啊…… 她这一生极少有认定的事。唯一坚定不移的便是他。 会仰着头出神地看,好像在欣赏一幅绝世的画卷。他就在那树下教她剑法,品她斟的茶,手把手教她折纸鹤,传她不世医术,似乎将这世间的一切都摆在她眼前。 她又梦见羽桃花了,温柔的花朵就像是昆仑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飘零的雪,环抱着巍峨壮丽的碧霄神宫。而那个白衣落落的人就站在树下,花瓣无声地落在他发上,每当这时候,她总 魔种被紫魔之息所影响,开始散发出隐晦的黑气,榻上的女孩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梦魇,眉宇紧皱,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连陌花了一天一夜才将她的伤势和生离压下,此时的她最需要的是好好休息,他将她放平,守在榻边。 强大的气息令花汐吟微微有了知觉,游丝般的呢喃着:“好痛……” “汐丫头,你听我说,这紫魔之息能保住你的命,但也会刺激你体内的魔种,不要怕,有我在这,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内,一时间,木屋被紫色重烟笼罩。 他修的是天魔之道,而她乃仙门弟子,他本不该将法力渡给她,可是眼下的情况,除了他还有谁能保住她性命!花汐吟的气息越发微弱,他不再犹豫,将强大的紫魔之息由掌心传入她体 连陌抱着她进屋,在木屋四周施了法,隔绝所有人间气息,然后将她放在榻上,与她盘膝对坐,为她疗伤。 他不敢想象她是凭着什么支撑到现在的。 。一路上他都在与她说话,什么都说,就连他还没成为魔君时一直想着能走遍六界山水的事也与她说,生怕她睡过去便再也救不回来,现在的她失去了五片花瓣,仅剩的两片还在摇摇欲坠, 天狼那一掌已经伤及内腑,再加上生离发作,怀中的人此刻可以说是命悬一线,她脸色苍白得让人害怕,好像轻轻一碰都会碎掉,他不敢用力抱她,甚至连把她向上提一点都是分外小心 “汐丫头坚持一下,别闭上眼,我们马上就到家了!”他焦急地看着怀中一直在咳血的女孩,连手臂都在颤抖。 连陌抱着花汐吟到了怀柔城郊,那里有座木屋,是当年他和连瑾一起住过的地方。在那里可以暂时甩开天庭的追捕,安心救她。 第一百三十三章:梦断之澜 下 “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嘛。”她无奈地看了连陌一 闻言,苏浮一惊,看向花汐吟:“怎么回事?谁为难你了?” 连陌冷着脸:“我要是不在这,汐丫头就没命了。” “魔君?!你怎么会在这?”他的出现令苏浮始料未及。 “你们准备好了没?”连陌从门外进来。 苏浮似乎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思量片刻,点点头:“好,我们马上离开。” ,如今天庭已经下了通缉令,我们不能再留在晏京了。” “师父没事,我们被人算计了。”她抿着唇,神色凝重,“我赶到昆仑的时候,蓝姑姑已经被人挖了心,紫辰师叔他们随后就赶到了,一切都是早有预谋,有人设下了陷阱引我们往下跳 凝视着怀中泣不成声的女子,苏浮叹了口气:“傻丫头,我可不是为了让你哭才留在这里的啊……仙尊那里怎么样了?” 她似乎总在对他说对不起,可是除了对不起,她又能给他什么呢。 面对这样的他,她终于忍不住扑进他怀中低声哭起来:“对不起,苏浮,对不起……” 无论她做了多么伤害他的事,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永远不会是责备,即便因为她被全帝都的百姓唾骂,即便被软禁在这座靖王府中,他却连一句“为什么选择丢下我”都不曾问她。 苏浮终于发现了她站在门口,手中的笔滚落在素宣上,他的笑温柔中带着淡淡的萧瑟:“阿吟,你回来了。仙尊……还好吗?” 汀澜的那句话反反复复在耳边回响——你能为他做什么?花汐吟,你何德何能,得他一世真心! 她的傻小子,到底默默为她承受了多少。 花汐吟看到这画面的时候,才知道她那天留下他一人在礼堂上,到底是伤了他的心。回想起来,他究竟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对她说出那句话,又是怎样的挣扎,目送她奔向另一个男子。 洞房如此格格不入,也如此落寞。 么人回来。案边的男子依然穿着大婚的礼服,执笔挥毫,静静作画,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他手边一直放着一顶华美绝伦的金丝凤冠和一方绣着合欢花的大红盖头,他的从容淡定与这喜庆的 王府中其他地方的红绸已经撤了,只有这间屋子,连窗户上的双喜都没撕,龙凤烛一夜一夜地燃,床上的花生核桃等等喜果也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合卺酒文丝未动,仿佛一直在等待着什 她点点头,朝他们的婚房奔去。 “问到了吗?”连陌从后面闪出。 “多谢。”她反手一记,将那丫鬟敲晕,轻轻放在墙边,“抱歉,我无心害你。” 丫鬟被吓得魂不附体,哆哆嗦嗦道:“在……在婚房……” “王爷在哪。”她低声问。 她在府中住过不少日子,丫鬟都是认得她的。那丫鬟惊慌失措地看着喉间因晃晃的匕首:“王,王妃……” 花汐吟从墙头跃下,一把将一个送水的丫鬟抵在墙角。 是夜,两道黑影跃上了靖王府墙头,一眨眼便犹如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中,门外巡逻的御林军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潜入王府,依然恪尽职守地警惕着。 说罢,他便拉着花汐吟离开了茶摊。 他仰头将茶喝尽:“走,天黑后再动手救人。” “说什么胡话!”他皱起眉头,“有谁敢唾骂你,本君让他这辈子都说不出话来。” 她的眼圈已经红了,看着连陌的眼神充满了自责:“连陌,被天下唾骂的人应该是我……” 连陌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有人惋惜,她端着茶碗的手颤抖不止。 这是花汐吟和连陌回到城中后,从百姓口中听到的消息,她也预想过此事被发现的时候会有什么后果,没想到竟然会这样严重,还连累苏浮被软禁府中。身后的百姓还在议论,有人唾骂 看来这次,靖王凶多吉少了。 回皇上也没松口,转而督促六部查案。 靖王的沉默换来的是帝王震怒,软禁的圣旨就这样大笔挥下,靖王只是默默接了,然后果真在王府中闭门不出。据说皇上最宠爱的朝颜公主在宫中不吃不喝,闹着要见靖王妃,闹了好几 王妃逃婚一事给靖王造成了太大的打击,在众目睽睽之被悔婚,哪个男子受得住,更何况靖王那样一个天之骄子。 着不顾六部百官阻挠,给了靖王一个解释的机会。但是靖王什么都没说,据说大婚那日之后,靖王独自坐在洞房中整整一夜,就连苏还锦的圣旨都没能换他开口说一个字。人们说,大概是靖 火火举城同庆靖王大婚,自王妃礼堂之上丢下凤冠离开后便陷入了僵局。全城流传着靖王与靖王妃乃是杀人挖心的妖孽的流言,血光之兆落在靖王府之上是全城共睹之事,那一日,苏还锦当 座囚牢,一日前,苏还锦的圣旨到了靖王府,明令禁止靖王及其下属离开王府,违者斩立决。转瞬间,偌大的王府变成了人人自危的牢狱,从丫鬟到总管,皆是惶惶不可终日,几日前还红红 当年苏还锦下令建造靖王府的时候,给了靖王府等同帝王行宫的陈设资格,这座靖王府曾是靖王苏靖琰帝宠万千,荣华无双的象征,而现在整座帝都的百姓都知道,靖王府已经变成了一 晏京城。 第一百三十四章:肃杀之路 小筑内燃着安魂香,这种香身为天魔之身的连陌闻到是不太舒服的,但是花汐吟已经一连几日噩梦缠身,想来是魔种受到紫魔之息的影响,故而每日他们回到小筑,屋中必 回到南海小筑二人已是身心俱疲,连陌加固了岛外围的阵法,一个魔会用阵法阻绝气息,单这一点已经令花汐吟很吃惊了。 “好,我给你剥。” 闻言,苏浮露出了温暖的笑容,平时也是个爱笑的人,可是这一刻的笑容却犹如天光初开,冰雪消融,令人挪不开眼。 遂点点头,给了他一个微笑:“你给我剥。” 似乎有些答非所问的话,却能勾起内心最柔软的回忆。她知道他不愿她自暴自弃,他陪他至此,她也不愿见他为自己担忧。 苏浮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将心装进乾坤袋中国收好,用没有染血的手揉她的头,弯着眼笑得认真:“阿吟,要不要吃糖炒栗子?” 她无力地笑:“手中拿着人心,我居然都不会害怕,苏浮,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变成孽障了?” 花汐吟接过他递过来的帕子,忽然有些呆滞,记得刚开始取心的时候,就连与人刀剑相向都会颤抖,现在已经习惯到能在杀人后自然而然地擦去血迹。 这几天为了避开人间和仙界的追杀,取心的地点也从晏京附近扩展到人间各处,一路躲避追捕,一路搜集心头血,二人都有些精疲力竭。虽说有连陌帮忙,但是魔君在人间的活动毕竟太引人注目,稍有不慎便会引来追兵,因此大部分时间他都待在南海小岛上维系阵法,为他们留一个安身之所。 “九百零五。”苏浮将手中的心交给她,顺手又递给她一块帕子。 “第九百零四了……” 一道银光闪过天际,伴随着一声夏雷,血溅三尺。花汐吟气喘吁吁地看着手中刚挖出的一颗心,笑容有些苍白。 咣! …… “天庭现在认定是阿吟和苏浮合谋残杀帝姬,屠戮人间,再加上魔君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了阿吟,这样的局面对他们十分不利,姑姑的事必须在他们被抓到之前查清楚,若不是阿吟,我定会保住她和苏浮性命,若真是她……”十夜握紧拳头,“若真是她做的,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我必回亲手为姑姑报仇!” 汀澜笃定地看着他:“就算只有我皇兄在,他也会保护好小妖精和他自己的。” “不知道他们现在如何了。” 他想起当日阿吟看他的眼神,惊慌,无助,她一直在试图解释,可是那时候没有一个人给她解释的机会。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他师父打成重伤,看着她跪在琼华仙尊脚下苦求,看着她被魔君带走,居然没有上前阻止,同门一场,她虽是妖,可是为人品行哪样不是仙尊真传,那样善良的丫头,他居然默认了她是杀死他姑姑的凶手!每每念及,他都心生懊悔。 闻言,十夜的神情也有些动摇,原本他便对阿吟杀了伽蓝这件事抱有疑问,只是当时姑姑的死给他打击实在太大,他无暇细想,如今听汀澜一席话,令他心中怀疑更甚。 汀澜仔细想了想:“小妖精在此事中的确是最有动机,最该被怀疑的对象,首先她是妖,拿到凤凰心可以助她一步成仙,其次事情发生的时候那里只有她,证据确凿。但是退一步说,师兄,你难道不觉得这件事太过凑巧了吗?花汐吟那天为什么会在那,蓝姑姑给你们传音的金丝雀还有你们赶到的时机都分毫不差,简直像是为了让你们刚好在那一刻看到花汐吟一样,况且蓝姑姑什么修为,花汐吟又有几斤几两能杀得了她?我虽然不喜欢她,但是我更不喜欢有人在其中算计,这件事定有蹊跷。” “汀澜,你觉得这件事会是阿吟做的吗?”孤高如他,也会有不知所措之时。 印象中,这是汀澜第一次从他口中听说他从前的事,他竟是神兽与妖的后裔,想来之前会对花汐吟那般好也是因为她与他去世的娘亲一样是妖吧。 “姑姑的遗体已经由我师父送回藏幽山,待夺回姑姑的心后再昭告天下。”十夜目光冷漠地望着地面,“我父亲曾是天外麒华山麒麟一族的后人,但是我娘亲却是个妖,我父亲不顾长辈反对娶了我娘亲,因此被逐出了麒华山。姑姑与父亲早年是结拜金兰的兄妹,我爹娘去世后我便是由姑姑一手带大,对我来说,姑姑和娘亲没有什么不同,都是我的至亲,我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这样离开我……”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今晨她从云刹口中得知,伽蓝帝姬命陨昆仑,天狼星君他们赶到时,恰巧撞见花汐吟手中握着伽蓝的心,当时并无旁人,似乎唯一的解释便是花汐吟杀了帝姬后挖出了她的心。凤凰心乃是神物,普天之下想要得到它提升修为的妖魔不在少数,就连行凶的动机都如此明显,同时从晏京传来她的二皇兄成了杀人挖心的凶手的消息,天君已经颁布了旨意,全力捉拿此二人回天庭领罪。一时间,竟是物是人非。 姑姑伽蓝帝姬之灵位。 她抬头看看那墨玉灵位上镌刻的字。 “十夜师兄!我听说……”汀澜冲进来的时候,十夜已经跪在伽蓝的灵位前整整一天一夜,他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一圈,脸色更加苍白了。汀澜不由得放轻了脚步,走到他身边,“你还好吗……” 天生楼。 第一百三十五章:一指流沙,白霜喑哑 上 墨迟对她事到如今才对苏浮说出实情感到十分惊讶:“傻小子,牵机无解,唯有转渡一个办法,这丫头早就决定要把牵机转到自己身上来了。” “阿吟!”苏浮大惊,“你不是对我说这阵法是用来解毒的吗?!什么叫承受牵机的转渡!” “阵眼我来守。”她道,“在阵眼之人是要承受牵机的转渡的吧,除了我没有人能守了。” 心头血……” “我修的是五行中的木,可守麒麟血之门,沐曦可守青鸾泪,苏浮可守独角,至于凤凰心……可由魔君来守。可是白龙珠神力颇为霸道,必须有一个法力强大的人来守,还有阵眼的一千 她想了想:“师伯,师姐,加上苏浮和连陌……” “事到如今只能在每个阵门安排一个法力深厚之人,与阵眼一同启动。”墨迟看向花汐吟,“阿吟,你有何人选?” “那怎么是好?”苏浮道。 不但救不了琼华,阵中承受牵机的人也会魂飞魄散。” 墨迟道:“那个阵法由五道法门,一道阵眼组成,启动法阵之时,六道门需同时开启,这样庞大的阵法,凭一两个人是不可能运转起来的,若是法门不能同时启动,届时便会反噬成灾, “师姐说什么呢,能救得了他,我不苦。”花汐吟笑道,“你方才说看守五大阵门是怎么回事?” “我们是来帮你救师叔的,师父刚推演出来,五大阵门还是需要有人看守才行。”沐曦为她擦去手中的血,眼露心疼,“苦了你了……” 墨迟修为浑厚,虽然为了召回沐曦零落在各界的魂魄消耗殆尽,但是救他们还是不在话下。而沐曦的魂魄已经尽数召回,即便还没有修出肉身,现在看起来已经精神不少。 “师伯,师姐,你们怎么会在这?”她惊讶地看着他们。 花汐吟曾一度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看到墨迟和沐曦了。 “走!”半空中传来一声轻喝,待二人反应过来已经被带到了几里开外。 两只手突然从白雾中伸出来一把将二人抓住。 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一道仙气从旁打来,将天兵一气掀翻,随即不知从哪升起了白雾,将花汐吟和苏浮团团包住,迅速隐匿于众人视线。 “得罪了!”苏浮横过灵犀剑。 花汐吟紧握着剑:“虞清师兄,九霄星君,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们好,但是请恕我们现在还不能跟你们回去!阿吟有要事在身,待阿吟办完此事,定回仙门请罪!” “阿吟,苏浮!不要胡来,你们逃不掉的!我和师父会为你们求情的,跟我们回去吧!”虞清喊道。 “你们竟敢反抗?!”九霄神色一震。 天兵一涌而上,聆音和灵犀眨眼出鞘,护住了各自的主人。 “你们这是在自掘坟墓!”饶是九霄这样的人也忍不住怒火,“天君有令,即刻捉拿仙门逃犯花汐吟,苏浮!” 的机会。什么叫真相,没有办法说清的真相,又有什么意义呢…… 花汐吟的脚边还静静躺着一具尸体,尸体胸口的血窟窿犹如一个巨大的血色漩涡,那一刻她的脑子异常清醒,清醒到可以听到手中的心脏还在跳动的声音——她知道,她失去了所有解释 如今,竟然亲眼见到他们杀人取心,他怎能不痛心! 一步成仙,终于惹得天君震怒,下令不惜一切将他们押回仙门严惩。他听得一阵心惊,慌慌张张请命虽师门下凡,为的就是一个真相。 虞清因为要继承祈风岛的缘故,已经闭关一年勤修苦练,此番一出关便听说他们因触犯仙规而被整个仙界追杀。杀害帝姬,屠戮无辜,集齐五大神兽的宝物来提升修为,以旁门左道妄图 “九霄……星君……”他们的目光扫过九霄身后的天兵,以及同样一脸痛心的虞清。 “我一直以为是一场误会,阿吟,苏浮,你们真的在挖心……” 就在她与苏浮挖出那男人的心的时候,一回头正对上九霄惊诧失望的目光。 花汐吟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重逢。 手起刀落,血溅三尺。 听到这里,男子发疯一样地发出了哭叫,同时不要命地向前爬!身后的女子只是静静地看着,最后轻轻一跃,到了他面前,匕首的寒光闪过眼前的时候,男子终于绝望了。 花汐吟看了男子一眼:“对不起,我需要你的心,对不起……” 煦风一般的口吻,却是一道催命符。 女子似乎颇为犹豫,她身后,温润如水的男子带着淡淡的笑:“阿吟,这是最后一个了,动手吧。” “不,不要杀我……”她将那把匕首收回的时候,男人终于回过神来,连连后退。 林中传出脚步声,男人惊恐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女子,她有着一双恰似明珠的眼,看着他时眼神淡漠而忧伤,仿佛陷入了矛盾的彷徨。 眨眼间,从林中飞出一把匕首,一刀刺穿了男人的小腿,男人惨叫一声跌倒在地,捂着腿痛苦地叫出声。 有着什么恐怖的东西在催促他逃命。 还被夜露渲染的清晨,幽幽的树林中偶尔传来几声鸟鸣,忽然,从林子中传出一阵急促的喘息,树枝断裂的声音清晰可辨,片刻后,从林中跑出一个男人,神色慌张地朝身后张望,似乎 第一百三十六章:一指流沙,白霜喑哑 下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 他低头看了看还未恢复意识的白君卿,白君卿啊白君卿,你收了这样一个徒儿,不知是福是祸。 阿吟,苏浮,能帮你们的只有这么多,好自为之。 他们离开后,紫辰转过身,将白君卿扶起,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他沉了目光。 “阿吟,我们回家。” 走出碧霄殿的刹那,昆仑的雪停了,天光穿云,落在他怀中少女苍白的脸上,他轻轻将手臂抬了抬。 墨迟和沐曦对紫辰点点头,也消失在碧霄殿中。 “多谢师父!”苏浮磕了三个响头,抱起花汐吟朝殿外走去,连陌紧随其后。 紫辰望着面色苍白的花汐吟,抿着唇沉默不语。良久之后,他转过身道:“今天我没有看到你们,也没有帮你们救人,我只是在营帐中小睡了片刻。你们走吧,我只当你们都死了……” 知道我已经被逐出昆仑,没有立场替他们向你求情,但阿吟这孩子是你和琼华看着长大的,你当真忍心看她在诛仙台上魂飞魄散吗?” “苏浮。”墨迟走到他身边,“此事是阿吟自己做出的选择,若是被她知道你替她领罪,纵然可以活命,她这一生恐怕都将在愧疚不安中度过,你想让她这样活在世上吗?紫辰师弟,我 “你!……” 份上,饶她一命!徒儿愿替她领罪!” 苏浮跪在地上:“徒儿自知酿成大祸,师父要打要骂徒儿绝无二话,只是求师父放过阿吟。她一心为了救仙尊,事出无奈才甘冒天下不容,如今她身中牵机,仙途尽毁,看在仙尊得救的 为他师父,他怎能不怒。 “孽徒!你这孽徒!为师教你为人,修仙,到头来你却犯下这等杀孽,如今还有脸求为师!”紫辰显然被气得不轻,这段日子,他忙于交战,不曾想他竟随这丫头下凡,还铸成大错,身 啪!话音未落已经挨了一巴掌。 “师父不可以!阿吟一旦回去就没命了!”苏浮将她紧紧护住,生怕紫辰伤害她,“师父,我跟你回去,我可以代替阿吟领罪!……” 紫辰看着他,道:“带你们回仙门领罪。” “师父你要做什么?”苏浮紧张地拦住他。 紫辰向花汐吟伸出手。 墨迟查看了白君卿的情况,他还未从昏迷中醒来,但是已无大碍,顺利转渡牵机的那一瞬,昆仑的结界尽数恢复,山脚下的那些企图趁虚而入的妖兽顷刻间化为轻烟。 “阿吟!”苏浮上前接住她,她是前所未有的虚弱,眉间墨莲消散不去。 转渡完成,她也因为痛苦晕了过去。 “啊!”剧痛犹如排山倒海般朝她涌来,牵机发作的痛远远超出她的想象,可想而知,这些日子,她配的止痛散其实一点作用都没有。 魔障渐渐回到她体内,阵法恢复正常,血玉成熟后,一束蓝光从白君卿体内飞出,进入了花汐吟胸口。 她立刻默念清心咒,让自己冷静下来。 “阿吟静心!阵法要失控了!”紫辰喊道。 望着漫天魔障,她不禁恐慌。 她的动摇使得整个梦境出现了裂缝,神识终于回到了现实。 她的神情似乎有了一瞬的动摇:“师父?……” “你不想救你师父了吗?!” “天犹寒,水犹寒,后庭明月生尘埃……” “再不醒过来就要出大事了!” 她只是呆呆地望着忘川河水。 他上前一把抓住她:“阿吟,快醒醒!” 花汐吟跪坐在忘川河边,竟然跟着彼岸的歌声轻轻地唱。 与此同时,阵法几乎要被魔种的魔障完全吞没,眼看着要出大事,紫辰的眉心浮现出一朵金色羽印,神识穿过魔障进入梦魇中。 一遍一遍,那声音说不上凄婉,可是却像刀子剜在心头。 天犹寒,水犹寒……” 忘川河中七魄散,抚琴之人泪满衫…… 楼外楼,山外山,青丝染霜人未还。 “天犹寒,水犹寒,后庭明月生尘埃。 断断续续的琴声沿着忘川飘来,她听见了缥缈的歌声。 发的女子,那血一般的颜色在轮回台上翻飞,犹如烈火。明明隔得那样远,她却可以清晰地看到女子额上的墨莲花钿。 生死门中,花汐吟陷入了魔种带来的迷梦,那殷红的血海,开满曼陀罗的黄泉,从忘川中传出声声悲鸣,那些都是她的罪孽,是她永世不得登仙得道的证据,远远便能望见河对岸红衣白 令连陌惊讶的是紫辰也同时喊了出来。 “阿吟!专心阵法!莫要被控制!” “汐丫头!稳住心神,莫要胡思乱想!” 魔种之事他并不知,但是连陌对此再清楚不过。 “阿吟!”苏浮惊呼。 怎么会孤单呢?……她仰着脸灿烂地笑,第六片花瓣随着血玉祭出,化作点点星芒在她周围萦绕不绝。她眉心闪现出一朵墨莲,强大的黑气从花中涌出,瞬间吞没了生死门。 …… “阿吟觉得成仙孤单吗?” 她看见那人回头对她笑,那一笑便犹如冰雪消融,雾霭尽褪。 “仙都在想同一件事吗?这样不会很孤单吗?” “自然是为了苍生大业免遭生灵涂炭,护六界相安无事,相信诸位仙长也是如此。” 她似懂非懂地敲着额:“那……师父是为了什么修仙?” ” 闻言,窗台下的人放下了书,看了她一眼,道:“阿吟,成仙不是为了好不好,是为了去保护那些想要保护的东西,仙的岁月是很漫长的,如果只是为了听说它好而修仙,倒不如不修。 “哦……”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做仙真有那么好么?” “许有四千年光阴了。” “师父,你做了多久的仙呀?” 那天晚上的星光似乎也像此刻这般灿烂,九重天的银河像漫天飞落的珠玉碎片,她坐在台阶上折一只纸鹤,时不时回过头去看窗台下的那个举世无双的人。 七年前,玉竹居。 “师父不怕,阿吟来救你了。”她的声音那么轻,好像随时都会被这世间淹没。 上,灵鸟齐鸣。血玉的光辉中,花汐吟紧紧抱着怀中的人,慢慢闭上了双眼。 花汐吟展开手心,一枚血玉缓缓升起,散发出绚丽的光辉。与此同时,五大阵门一同启动,向生死门中注入法力,一时间碧霄殿中犹如漫天星辉散落,七彩祥瑞悬浮于昆仑山顶,云霄之 “我们开始吧。”墨迟示意众人回到各自看守的阵门。 她走进阵法中,走进生死门,将白君卿轻轻托起。 她点点头:“是,我决定这样做。” 她凝视着生死门中安睡的人,笑了,明明只是一个笑容,可是却令人无法移开视线,她看着那人的眼神,仿佛要穿越亘古洪荒。 动便不能停下,师伯最后问你一遍,你真的决定这样做?” “他正在经历第六次牵机发作,我们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没有理智了。你也清楚你师父的修为,魔君下了重手才将他制住,如今我施了咒法,让他昏睡。”墨迟道,“阿吟,阵法一旦启 “师父怎么了?”花汐吟有些担心。 花汐吟与紫辰赶到碧霄宫时,所有阵门都已经准备好了,八十一盏凝魄灯照得大殿亮如白昼,白君卿还不曾恢复意识,躺在生死门中。 …… 生死一线,全在今日。 机一动牵全局,由紫辰把守。而阵眼则放置着一千心头血凝出的血玉,乃是转渡的生死门,阵法启动时白君卿便会身处此阵中央,由此将他体内的牵机转化到花汐吟体内。 麒麟血乃是血魄珠,为血魄门,由墨迟把守。青鸾泪乃无情鸟之有情泪,为绝情门,由沐曦把守。独角兽的金角乃君王物,为独尊门,由身为皇族后裔的苏浮把守。白龙珠乃天启门,天 摆阵的地方就决定在碧霄大殿中,在花汐吟和紫辰赶到之前,阵法必须摆好。 墨迟对他点点头:“多谢。” “我不是为了这个混蛋。”连陌将白君卿狠狠一推,任由他倒在雪地里,“我是为了汐丫头,汐丫头想救他,我便救他一回。” 连陌的乃天魔,法力深不可测,再加上白君卿此时虚弱,这一拳挥下,足以令已经没有理智的白君卿在转眼间失去意识,这也是制服他的唯一办法。 连陌没有任何预兆,一跃而起,先照着他的胸口来了一拳:“白君卿!” 听到身后的呼喊,白君卿回过头,只见他双眸血红,已然是丧失了理智。 “仙尊!” “琼华!” 容清阁附近已是一片狼藉,院中的红梅树下,那人只一个背影便已倾世无双。 “她已经去军营了,我相信她不论如何定会请回我师,我们先去看看仙尊的情况!”说罢,众人便向容清阁赶去。 “阿吟呢?” “仙尊的牵机再次发作,我们没有时间了。”苏浮道。 横竖他早已不在乎什么仙道,杀不杀人,全在他自己选择。 墨迟神色冰冷:“琼华的事,绝不能传出这里。” 几道气刃迎面而来,那些灵童已经灰飞烟灭。 “仙尊发疯了!他要杀了我们!”灵童一把将他们推开。 “发生什么了?!”墨迟将他们扶住。 他们步入碧霄宫,仅剩的几个灵童正慌慌张张从容清阁的方向跑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摔在墨迟脚下。 墨迟叹道:“想不到昆仑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族人,碧霄宫冷清如冰,就连院中的红梅也芳华尽谢。 自从凤凰伽蓝一事后,整座碧霄宫便成了一座死宫,帝姬之死牵连甚广,白君卿亲自向天君请罪,将此事罪责全部揽到昆仑名下,以至于原本在碧霄宫中服侍的灵兽纷纷退避,以免牵连 四人立即飞上雪峰,在碧霄殿外停了下来。 “看来不能再拖下去了……”墨迟神色凝重,“我们立刻上碧霄宫。” 仙之气本就难以与其他仙术共存,昆仑的结界长年由纯仙之气维持,加上墨迟如今法力大减,无法将妖魔从昆仑完全驱逐,只能先将他们困在山脚。 此时的昆仑碧霄宫由于白君卿的极度虚弱,外围设下的结界已经稀薄得微不可查,昆仑附近的妖魔开始像仙境靠近,墨迟他们赶到后立即加强了结界,将妖魔阻挡在山脚下。白君卿的纯 紫辰将战场的事交给了李靖后便与她一同赶往昆仑,墨迟等人已经先一步赶去准备阵法。 ... 第一百三十七章:昙华宁安 上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 …… 偌大的怀世殿中,那道月光白的身影异常得清冷孤绝,他依然注视着水镜,目光却好像落在了遥远的天荒,原本就冷清的殿中,仿佛结了一层寒冰。 他将刚从天狼那边拿回来的卦象留下后便离开了。 紫辰有些疑惑地瞥了他一眼,摇摇头:“白君卿,你要怎样做是你的事,只是我告诉你,你的孤高总有一日会让你失去什么。” 白君卿合上眼:“玉竹居冷清了些。” 紫辰环顾着怀世大殿:“你不是不愿住在这里吗,为何不回玉竹居?” 白君卿久久无言,淡漠如水的神色一如十七重天薄凉的月光,冷到骨血。 闻言,紫辰抿着唇沉默良久,道:“白君卿,你心中除了这苍生,难道就装不下别的?阿吟一心只为了你,你当真要她万劫不复?!” “紫辰。”他侧目看着他,“六界秩序乱不得。” “那你为何不肯放过他们?” “想过。” “他们若是回来会有什么下场你有没有想过?” “是。”淡淡的一个字却是毫不犹豫。 “白君卿。”紫辰步入大殿,看着他眼前的水镜,他皱了皱眉,“你当真要捉拿阿吟和苏浮?” 白衣曳地的男子站在水镜前一遍遍地搜寻,四海八荒的角角落落几乎要被他翻遍了,但是依然没有那个女孩的踪迹,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没有给他留下任何线索。这些天,他在这怀世大殿中繁复查探,发现不仅是她,就连苏浮的气息都找寻不到。他的手边,墨色的圣旨冷冷清清地摆着,那是他接下的,捉拿她的旨意。 与此同时,天宫怀世大殿。 怀中的人沉默了许久,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阿吟。”他将她拥入怀中,“答应我,就算忘不了也不要一直想他,在这小岛上,你有我,有小晔儿,我们可以在这过最平凡的日子,你别看我是个皇子,下地的农活难不倒我,我们可以在岛上开垦菜园,可以在海边捕鱼,还要在家门口重两棵梨树……我要你每天都笑,答应我好不好,阿吟?” 苏浮看着她对着玉箫出神,直到她又在想她师父,可是怎么办呢,他无法去代替那个人,他只能默默地陪伴她,如果能让她再次开怀一笑,他什么都愿意。 看到那支萧,花汐吟眼底不由自主地涌现出复杂的情思。这支萧被她留在昆仑,她原以为今生今世再也不可能看到它,他却替她取回,这难道是她能留下的那个人最后的温柔了吗。 “阿吟,这是我从碧霄宫取回的。”他将白玉萧递给她。 “宁静心安……甚好。”于此凶险之中求一丝安宁,对他们来说其实已经是一种奢侈,只当是一种美好的希冀吧。 他笑道:“取宁静心安之意,你觉得如何?” “宁安岛?”她不解看向苏浮。 闻言,承晔露出开心的笑:“那以后我们三个就一起生活在宁安岛吧!” 花汐吟揉了揉他的头:“对,我们哪里都不去。” 普天之大,如今他们却寸步难行,如今除了这里,还有哪里是他们的容身之所呢? “阿吟娘亲和师伯是不是以后都不离开这里了?”承晔问道。 “阿吟,他……”他几经犹豫,还是决定不告诉她,领旨捉拿他们的人就是她心心念念的师父,这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太过残忍了。 她欣慰地弯起嘴角:“这样就好……” 苏浮心一疼,道:“仙尊很好,已经回到天宫了。” “我师父怎么样了?”在这种时候,她首先关心的却不是自己。 这是真正的六界不容…… “天君下令缉拿我们回仙门领罪,现在四海八荒都是我们的通缉令。” 就着蜜饯,她将那碗药服下。药中加了一味琉璃草,苦不堪言,却也对内伤极有益处。她缓了片刻,问道:“仙界那边怎么样了?” “良药苦口,若是受不了就吃一口蜜饯缓一缓。” 她接过碗,喝了一口便皱起眉头,一碟蜜饯已经递到她眼前。 片刻之后,苏浮端着一碗药进来:“连陌离开前留下了药,让你喝半个月,可以调养经脉。” 难道是昏迷太久了吗?…… 她给了他一个宽慰的笑:“无碍。” “阿吟娘亲?” 她笑了笑,正欲下榻,视线却突然模糊了一下,她不禁一怔。 “阿吟娘亲,你真的没事吗?”承晔认真地看着她。 “厨房煎着药,我去照看一下,你再休息一会。”他说着,走出屋去。 她摇摇头。 “阿吟,现在感觉如何?可有不适?” 她肩头一震,默笑:“难为师叔这般袒护了。” “我师父……”他顿了顿,“师父说,只当我们已经死了。” 闻言,她点点头:“我们是怎么离开昆仑的?师叔呢?” “他说他要回魔界,好像是说要回去查一件事,让我在你醒过来的时候告诉你。他说这里暂时是安全的,让我们不要离开小岛。” 花汐吟定了定神,问道:“苏浮,连陌去哪了?” 这样的画面很容易让人想到一家人。 “好好好,我们以后都在这陪你可好?”苏浮道。 “小爷以后再也不会让你离开了……”承晔噘着嘴嘟囔道。 闻言,花汐吟有些感动,拍了拍他的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师伯你瞎说!”承晔的脸更红了。 苏浮笑道:“这小子已经哭了好几天了。” “小,小爷眼睛进沙子了不行啊!”承晔红着脸争辩道。 她的神智还有些糊涂,看了看承晔,愣了一愣:“承晔你眼睛怎么这么红?” “今天是七天了。”苏浮道。 “……我睡了多久了?” 苏浮摇摇头:“只要你醒过来,我和承晔就放心了。” 她虚弱地笑了笑:“让你们担心了……苏浮,吓到你了吧?” 他的眼神那么紧张,好像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苏浮立即奔到榻边抓住她的手:“阿吟,好些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饿不饿?……” “师伯你快来!阿吟娘亲醒了!”承晔大喊一声。 花汐吟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她以为再度醒来时,会是在天牢中,不曾想一睁眼看到的居然是承晔和一脸憔悴的苏浮。 南海小岛。 …… 紫辰看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白君卿,你的心挺狠的……” “这不是忍不忍心的问题,她做错了,便不能逃避。”他的口吻更像是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 “你忍心?” “我的徒儿,我会亲自带她回来。” 白君卿神色凝重,似乎在犹豫又像是在挣扎,半响,他用一如既往淡漠的口吻答复了他,仿佛也是在答复自己。 “她走了。”他回过头,目光复杂地看着他,“白君卿,你打算怎么办?” 听到这个名字,他眼中一闪:“她人在哪?” 紫辰静静望着窗外,很久都没有说话,最后他叹了口气:“凭墨迟师兄救不了你,是阿吟替你拿回的解药。” 白君卿只觉得此刻气息平稳,体内牵机尽消,皱眉问道:“他替我解了牵机?” “嗯,他变了很多,沐曦那丫头也是。” “他来过?” “姓白的,我见过墨迟大师兄了。”没头没尾的一句,他说得分外淡然。 白君卿醒过来已是次日,紫辰倚着门框,若有所思地望着容清阁外的红梅。 ... 第一百三十八章:昙华宁安 中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 他抓起灵犀剑,大步走出门去。阔别两年的剑诀再一次念出时,脚下的长剑仿佛感应到他般隐隐颤动。他踏上长剑,飞离宁安岛。 偌大八荒,他还有很多风景没有带她去看,就连门前的梨花树今年都还不曾开放,倘若她就此失明,他会恨自己一辈子! 得到承晔的保证后,他转身去了木屋后的一个小草屋,草屋中摆着古铜、银白两把长剑,那是尘封两年的灵犀间和聆音剑,他曾和阿吟约定,再不问仙门之事,亦再不拿起仙剑,只在这岛上过凡人的日子,然而今日他必须御剑离开这里,否则,便只能眼睁睁看着阿吟失明。 承晔回头看了看花汐吟,郑重地点了点头:“师伯你放心去吧,小爷一定会照顾好阿吟娘亲的!” 他点点头道:“小晔儿,师伯要出门一日,你阿吟娘亲现在看不见,保护她这件事可以拜托你吗?你要替师伯看住她,别让她离开屋子。” 承晔立即跑过来:“师伯要离开宁安岛给娘亲抓药么?” “在这等我。”他拍了拍她的额,走到门口,对承晔使了个眼色。 “你……” 苏浮轻轻掰开她的手:“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身陷险境。距离我们离开昆仑已有两年,想必仙界会有所松懈,我会小心一些的。听话,你的眼睛若是能用药,说不定还有希望,我答应你,天黑之前就会回来。” “现在外面都是捉拿我们的人,你不能出去送死!”听到他要离开这里,她更加不肯松手。 “我去去就回。” “苏浮!”她惊慌地抓住他的衣袖,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你要离开宁安岛吗?” 走进屋子后,他将她放在榻上:“你留在这,不要乱动,我去给你抓药。” 他托住她的胳膊,走了两步,见她步伐不稳,所幸俯下身将她打横抱起,大步向木屋走去。承晔跟在他们身边,紧张地望着花汐吟。 “可是你的眼睛……”他心疼地抚过她眼前,但是她没有任何反应,这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无从得知,这个傻丫头总是这样,只有到瞒不下去的时候才会告诉他真相,“我先扶你回去休息。” “苏浮,你冷静一点。”她摸索着伸手触碰他的脸,“转渡牵机的那天,墨迟师伯告诉我,转渡后的牵机不会要我的命,但是极有可能会剥夺我的五感,一切皆有因果,我种下的因,我早就有觉悟了。” “什么后遗症?这两年不是好好的吗?眼睛怎么会出问题?”这突如其来的情况令他措手不及,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突然失明。 她犹豫了片刻,道:“我想,大概是牵机留下的后遗症……” “怎么会这样?!” 那双曾经恍若明珠的眼睛此刻却失去了大半神韵,眼前犹如结了一层翳般笼罩着迷雾,只能依稀看到一些物体的轮廓。 话音未落,苏浮手中的锄头已经掉在地里,他几乎是飞到山坡上的,待看清她的样子后,他脸都白了。 咣! “娘亲你怎么了?!”承晔看她目光渐渐失去了焦点,慌得拼命喊,“师伯!苏浮师伯你快来!阿吟娘亲的眼睛看不见了!” “我……我没事。”话虽如此,额上的冷汗却大颗大颗往下掉。自从她转渡了牵机后,她的眼睛便有些不对劲,这两年以来,她时常会感到视线模糊,且一次比一次严重,有好几次都险些跌入池塘里,而这一次模糊的情况似乎更为严重了。她摸索着拿到玉牌握在手中,努力地睁大眼,却始终看不清承晔的模样。 “阿吟娘亲,你眼睛怎么了?!” 她正欲伸手取回,眼前却突然陷入了一片模糊,原本在眼前的玉牌却偏偏拿不到。几次拿错后,承晔注意到了不对劲。 他将玉牌递到她面前。 这两年来,承晔第一次看到她这般严肃的神色,吓得一缩:“小,小爷才不稀罕这破玉牌呢!” 她一惊:“承晔休要胡闹!那个不是用来玩的!” “咦,娘亲,这是什么东西?”承晔扯了她腰间的玉牌举到阳光下看,阳光下,那块看似平淡无奇的玉佩竟闪耀着七彩瑞色,玉佩上镌刻的白色莲花也随之变得晶莹剔透,分外璀璨。 她仰着脸望着远方,那最后半句话终究不曾言明。 她笑着答道:“这曲子啊……叫飞雪。此箫曲胜在婉转温柔,犹如千山白雪,听到这首曲子的人就好像置身于皑皑白雪之中,如同能看到……罢了,不说了。” 一曲奏毕,承晔已听得入迷:“阿吟娘亲,这曲子叫什么啊,真好听。” 这明明是飞雪的调子,可是不知为何,似乎与两年前听到的不太一样。这首飞雪中,他感受不到她任何的思绪,仿佛只是为了吹奏而吹奏,这不是她的飞雪…… 听到这首曲子,苏浮站直身子,远远地望着她。 她拿起了萧置于唇边,悠扬婉转的曲调回荡在宁安岛上空,不消片刻,白色的雪花便分落踏至,一时间,门前两株还为绽放的梨花树仿若在眨眼间花开枝头。那些雪花落在掌心却并不冰冷,还未落到地面便已然消融入风。 他点点头。 花汐吟微微一笑:“承晔想听吗?” “阿吟娘亲,你为什么总是拿着这支萧?”承晔好奇地看着她手中的萧。 这是他们住在这里的第二年,好像已经忘记了尘世的纷纷扰扰,这世间只有他们三人,他每日劳作,而她抚养承晔,这样平凡的日子对他来说曾是莫大的奢侈,如今却真实地存在于每一天。那个被他视若珍宝的女子此刻就像他的小妻子,每日为他洗手作羹汤,而被他们收养的半妖也如他们的孩子。放下了剑,没有了仙门的消息,没有了那个人,这里充满了欢声笑语。每每夜深人静,他都忍不住起身去看他们一眼,生怕这只是一个美丽的梦。 这日的宁安岛又是一番春光明媚,刚刚播下菜籽的地里,俊逸挺拔的少年挽着袖子兴致盎然地翻动着春泥,偶尔抬起头看看山坡上坐着的少女和孩童,她弯着眼笑,妃色的衣裙宛如芙蓉花铺在草地上,而她身旁的小子撑着脑袋认真地看着她手中的白玉萧。 岁月荏苒,白驹过隙,眨眼间便是两年光阴。 ... 第一百三十九章:昙华宁安 下 “承晔,你师伯还在吗?”花汐吟扶着床榻,探出头问。 “师伯已经走了,飞走的。”承晔连忙上前扶住她,“娘亲你别乱动,一会摔着怎么是好?小爷刚刚才跟师伯保证过会照顾好你呢!” “我不用照顾,他御剑出去为我抓药,实在太危险了,我要去找他……”她挣扎着站起来,眼前的一切皆是模糊一团,甚至连门在哪都看不清,走了两步便摔在案边,案上的砚台被她这一撞砸了下来! “娘亲!”承晔吓得扑了过来,双手护住她,替她挨了那一下,疼得他哎呦一声叫了出来。 “伤着哪儿了?!”她心中一紧,欲查看他的伤,可是眼前一片模糊,她连他的脸在哪都看不清。 “没事没事!小爷结实着呢!”承晔赶紧把受伤的手缩到背后,用没有受伤的手扶着她,“娘亲你别乱动,我扶你去坐下。” 花汐吟在他的指引下坐在了案边。 “娘亲,师伯可紧张你了,如果他抓药回来发现娘亲又受伤了,他一定会很担心的。”承晔道。 他不是傻瓜,这两年苏浮对她如何他都是看在眼里的,师伯对娘亲好得不得了,但是娘亲对师伯却不知道是个什么想法,有时候他在旁边看着都觉得为师伯着急。 “娘亲,你是不是……不喜欢师伯啊?”他问。 花汐吟一怔:“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因为师伯好像很喜欢娘亲,可是娘亲到现在都不肯跟师伯成亲。” 闻言,她陷入了冗长的沉默,最后她给了承晔一个温柔的笑容:“承晔,我们是妖,妖若是喜欢上一个人,不论过多少年都还是喜欢同一个人,在很久以前,娘亲就把心给了一个人,已经没有办法再收回,所以这辈子,娘亲注定要亏欠你师伯。” “那个人也喜欢娘亲么?” 她默笑:“那个人没有情,但是他教会了娘亲很多东西,娘亲这一生都不可能忘了他。” “他对娘亲很好么?比师伯还好么?” “他呀,他给了娘亲这世上最美好的一段岁月,只要是为了他,娘亲死而无憾。” “既然他对娘亲这么好,那他现在在哪呢?” 闻言,她忽然就不说话了。 是啊,那个说过会一直在她身边的人现在又在哪里呢?他是不是,依旧不信她……每每想到那日他看她的眼神,她便觉得心口疼过一遍又一遍。 与此同时,苏浮已到了南海海边的一座小镇,找到了镇上的药铺后,他便进去抓了一副明目清毒的药。人间的药材对妖来说效果不大,但是也并非全无疗效,听说南海海底有一种鱼,鱼目对治疗眼疾有奇效,看来他还需走一趟,为阿吟寻来这鱼目。 出了药铺便听到路上有人在议论,离小镇几十里外的慧云城今日会有仙家下凡授道,这方圆百里的修仙者这几日都汇聚慧云城等待一睹仙君风采。 苏浮沉吟片刻,将药收好,快步离开了镇子。 他回到宁安岛时隐去了自己的气息,绕了些路,回到岛上天色已晚,花汐吟在承晔的陪同下坐在门前等着他,见到他平安归来才松了口气。 “屋外冷,怎么一直等着?”他脱下斗篷罩在她身上,牵着她进去。 “今天有遇到仙门的人吗?” “没有。”这么一提他倒是想起了白天听到的话,“不过近日似乎有仙家要来慧云城授道,我们还是要小心些。” “嗯。”她点点头,“不知来的是哪位仙长。” “好像是蓬莱仙府的长生道人,蓬莱这两年倒是声名鹊起。”他答道。 “娘亲,师伯,有神仙要来南海么?”承晔长这么大还不曾离开过宁安岛,听说有仙家要来南海,自然忍不住好奇一番。 见他一脸新奇的表情,花汐吟笑道:“承晔似乎对长生道人有兴趣,说来我还不曾问过你,你……可想修仙?” 关于承晔的未来她也常常在夜深时思量,连陌说得不错,他们不能离开这里实是迫不得已,但承晔不一样,他还那么小,他的未来就像一张白纸,倘若让他一辈子陪着他们两个通缉犯留在宁安岛上,是不是太自私了…… 闻言,承晔撇撇嘴:“小爷不想修仙。” “承晔,你不用在意我们,若是想学,我和你师伯明日就可以教你入门……” “我说了,我一点也不想修仙!”承晔无端地没了耐心,一把抢过苏浮手中的药去煎。 花汐吟呆坐在榻上,想拉住他,无奈抓了个空。 苏浮看了她一眼,叹道:“他不愿意便算了,我们不能逼他。” “我不是在逼他,只是到现在他依然什么都不会,除了每日顽皮,他连最基本的保护自己的妖术都不曾修习,这几日我心里总是不太踏实,我想,他总该学点东西,将来也好保护自己。”花汐吟无奈地放下手,“苏浮,你说,我们三个人真的能在这宁安岛上度过余生么?” “嗯,放心,有我在,我定会保护好你和承晔的。”他抬手抚过她的双眼,她没有任何反应,他知道,她的眼睛几乎已经看不到东西了,“眼睛还好么……看不到东西,是不是很害怕?” 她摇摇头,倒是反过来安慰他:“有你和承晔在我身边,看不到了又如何?……苏浮,我今后可能还会失去嗅觉,味觉,触觉,可是,我一点也不害怕,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选的,你别伤心好么?” “傻丫头,看到你被牵机折磨至此,我怎能不伤心?你为他失明,他却要你万劫不复,你难道就没有一点点的不甘吗?” 她肩头一震,低下头浅浅地笑,这两年来,她每天都在笑,可是他感觉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笑过。 “不甘……总是有那么一点的。我每天都在想,倘若他没有为我受那天劫,倘若他没有为救我强行出关折损大把修为,那他便不会中那牵机,堪堪受蚀心裂骨的折磨,我不甘苍天将命运安排,偏要为他逆天而行,终于走到今天这一步。看不见了又如何,我还可以闻到花香,触到流水,还可以吹箫……对我来说,一双眼睛若能换他一命,实在是划算得不得了的事。” 每当谈起她师父,她杳无波澜的眼底便会闪现出一丝光亮,情爱之事就是这般奇怪,明明那个人伤她至深,到头来她满是伤痕的心里却只能装下他一人。 她曾是一个那样灿烂的姑娘,如今却双目失明,为他躲藏在这南海之滨,虽说避开了追杀,可是这里只不过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囚牢。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而她的心,亦不知还能坚强多久…… 修长的手指温柔地将她的碎发撩至耳后,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丝哀求:“阿吟,忘了他可好,就当是为了我和承晔。” 她明明就在这,就在他眼前坐着,可是他却感觉不到她一般。她静静地坐在那儿,像个易碎的幻影,一身是伤,跌跌撞撞着去够一个更为渺远的蜃楼,曾经他欣赏她的坚韧,爱慕她的执着,可是如今他只愿她忘记一切,平平安安地活在世上。 他说完后,感到眼前的人浑身一僵,久久不答。 “阿吟?”他看着她,她的神情平静得令人害怕,他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慌忙道,“好,你就当我刚才什么也没说,我们记着他,我陪你记住他一辈子可好?你别不说话,阿吟,我只是怕你伤心……” 有一种爱,早已深深刻入骨血,随一个人生,随一个人死,若要割舍,便是生不如死。 “好。”正当他六神无主的时候,花汐吟忽然松了口。 “阿吟你说什么?” 她顿了顿,郑重地看着他:“我说好,苏浮,你知道我爱他,忘了这件事大概需要很长时间,但是为了你和承晔,我会试试看。” 闻言,他眼中露出欣喜的神色:“真的吗?!” 她软绵绵地一笑,似乎已是极为疲惫。 “我有些饿,还有吃的么?” “我去厨房给你下碗面,顺便瞧瞧承晔这小子把药煎到哪里去了。”说着,他便走出门去。 花汐吟坐在榻上,望着她根本看不清的他离去的背影,忽然一阵心酸。也是难为他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为她煮面煎药,如今倒像个寻常人家的农夫,方才抚过她脸颊的那只手,掌心早已满是厚茧。 这两年,他没有一句怨言地陪她躲在这宁安岛,包容着她和承晔每日的胡闹,试问这世间能有多少男子做到他这般,承晔说她不肯跟他成亲是因为不喜欢他,她却是心生愧疚,在他的爱面前,她愈发地自惭形秽。 玉箫在唇边低低呜咽,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师父,这曲飞雪我曾吹奏千万遍,你却始终不懂每一曲皆是为你而奏。如今曲调犹新,我却再也吹不出当年的飞雪了。 我从来没有机会选择,我以为至少还能远远地看着你,可是连这个小小的愿望都被剥夺了。师父,当年你说,有你在,谁都不敢欺负我,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觉得我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可是,我再也不是当年站在你身边的阿吟了,如今的我,连见你一面……都不敢。 最后一次,让我最后为你吹一次吧。 箫声在婉转低鸣,如诉离殇,原本该是清冷的调子,此刻听来却犹如断了的琴弦,挣扎不去,吹奏者心中的矛盾和痛苦反反复复地撕扯着三魂七魄,最后,调子犹如绕梁绝响,在夜色中缥缈着,似乎在流连着那孤寂的双眼。 与此同时,清冷的怀世大殿中一阵脆响,白君卿凝视着地毯上碎得片片儿的琉璃盏,忽然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他住在这怀世大殿中已有两载有三月,他本不是个会在意过去了多少日子的人,然自从解了牵机,他便觉得自己有些变了。这样的变化令他有些焦躁,他早该心如止水,究竟是什么令他有所犹疑?紫辰告诉他,是墨迟终是念及同门情义,拿来了解药,然连墨迟都失踪了,阿吟却在此后变成了杀人取心,杀害帝姬的祸患,遭到仙界追杀,至今与苏浮生死不明。他不止一次怀疑过各种蹊跷,却都无法为她开脱,残酷的真相摆在他面前,他的自尊心和责任心由不得他逃避。 突然,水镜中折射出一道光,他一闪身到了水镜前,片刻之后,他神色凝重地握紧了拳。 南海吗……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一百四十章:再相见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 木屋内,小小的少年浑身发抖地靠着门,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方才还云波诡谲的南海不消一盏茶便恢复了平静,天色放晴,海鸟凄鸣,宁安岛周围的结界已经消失了,院子外的篱笆东倒西歪着,四周静谧得令人害怕,只有小木屋前的那道隐秘的结界在闪烁着昏暗的光。 “是!”先锋一声令下,便有几个天兵上前架起花汐吟,将二人带上云端。 先锋的声音像是在一瞬间将他拉回了现实,他缓缓扫过二人,沉声道:“带回天牢听候发落。” “仙尊,苏靖琰和花汐吟都已拿下。”先锋上前禀报道。 你当真要她万劫不复?…… 阿吟一心只为了你,你当真要她万劫不复?! 紫辰的话在脑中盘不去。 白君卿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她,眼中闪过一抹犹豫。 只要白君卿出现,他们便没有任何胜算。 苏浮不甘心地抬起头,看到了重伤的花汐吟以及……她面前白衣落落的男子,那一瞬间,他便清楚地知道,自己彻底输了。 “阿吟!”苏浮惊愕地回过头,趁这个空当,先锋夺了身旁天兵的枪挑飞了灵犀剑,众天兵一拥而上,将他制住。 阔别了两年的呼唤令白君卿袖下的手紧握成拳。 “师父……” 她害怕见到他,却又在心底渴盼着再看他一眼,那无数个日日夜夜萦绕在心头的话此刻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这云卷云舒的天地间,好像只剩下那一人的轮廓。 一次感受到了何为“罪无可恕”。 明已经看不见他的脸,却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看她的眼神,她知道他有多失望,或者说两年前他就已经对她失望透顶,如今不过是多失望一点。凡人总是说“罪无可恕”,在他的注视下,她第 那一刹那,趴在地上的她浑身僵硬,那个人不过是站在她面前,便轻而易举地摧毁了她两年来费心搭建的心防,她以为此生再不会相见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看着她最丑陋的样子、她明 “我传你聆音剑,不是让你用来屠杀仙门的。” 耳边传来一个人的声音,熟悉中带着她从未听过的冷漠,眨眼间夺取了她所有的坚强。 鲜血呛了出来! 话音未落,便有一股强大的仙气凌空而来,她看不清眼前划过的究竟是什么,只感觉右手挨了重重一击,手中的聆音剑瞬间脱了手,而她也被那道仙气打中胸口,飞了出去,禁不住一口 “你你你休要猖狂,你可知今日带领我们捉拿你的人是谁!?” “你不过也是凡人修炼成仙,横竖我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你觉得多你一个我会在乎?”她冷冷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先锋有些慌不择言。 先锋惊出一身冷汗,他虽是仙,但在这把名满天下的聆音剑下还是招架不住,咬牙切齿地瞪着她:“花汐吟,你闯下弥天大祸,如今还想弑仙吗!” “放我们走,否则你这脑袋就保不住了。”她的嘴角要弯不弯,却莫名地撩人心魂。 “拦住他们!”先锋高呼,然而下一秒眼前闪过一道银光,放在还在几步开外的少女已然到了眼前,聆音剑就横在他喉间。 他们师承上仙门,又是昆仑弟子,虽说只有半身仙骨,区区天兵也不是对手。花汐吟双眼不能视物,但好在听觉还在,又有苏浮在旁,二人一时间尽占上风,生生拼杀出一条血路。 “小心些。”他看了阿吟一眼,二人也举剑迎上。 “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拿下!”令牌下,天兵齐上。 苏浮冷笑道:“从轻发落?跟你们回去我们焉有命在,废话少说,今日我们断不会跟你们回去!是生是死,在这里便做个了断!” “花汐吟,苏靖琰,你二人杀孽深重,还不快束手就擒跟我们回去领罪,天君陛下也许会从轻发落!”先锋高声喝道。 花汐吟拔出聆音,注入法力,剑身立即嗡嗡作响,似乎是沉寂太久而发出了不满。 看到他将门锁起后,苏浮默念口诀,在门前祭起一道屏障。 说完后,他飞快地跑向屋子。 承晔忍住眼泪,倔强地抱住她的腰:“小爷在屋里等你们!” “傻小子……”她忍不住红了眼,“娘亲答应你,会回来找你,你是我们的晔儿,阿吟娘亲怎么会丢下你呢?你留在这,我们还要分神来照顾你,这些人会把我们都带走的。” “可是……”他看了那些天兵一眼,固执地摇摇头,“我不要走,走了就再也看不到娘亲和师伯了。” “娘亲现在要你跑回小木屋,把门锁上,找个地方躲起来,无论听到什么都不准出来。” 承晔点点头。 花汐吟揉着他的头,神色凝重地看着他:“承晔你乖不乖?” “娘亲!”承晔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吓得躲到花汐吟身后。 他们刚踏出院子,云端上便落下一队身着铠甲的天兵,对他们冷枪想向。 对于这个问题苏浮只能无奈地摇摇头:“我们快走吧。” “娘亲和师伯都是神仙,难道打不过他们么?” “晔儿,你还记不记得师伯跟你说过有坏人正在追杀我们?现在他们找到了我们,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去安全的地方,等他们走了,我们再回来,知道了吗?” 花汐吟不知怎么跟他解释。 “阿吟娘亲,师伯,发生什么了?我们为什么要离开宁安岛?”承晔并不知道他们与天庭之间的纠葛,他只知道这里是他们的家。 眼下的情况,收拾细软已经来不及了,待苏浮一回来,他们便即可离开了木屋,预备从南海逃走。 “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你和承晔在这里等我,我去拿剑。”苏浮转身去了屋后的草舍,将聆音剑和灵犀剑取来。 花汐吟心头一紧:“怎么会,连陌的结界岂是这么容易被发现的?” 苏浮望着渐渐转为紫色的云端,目光狠狠一沉:“阿吟,事情有些不对,快去拿佩剑,恐怕是天兵来了……” “怎么了?怎么有雷声?”花汐吟看不清外面的景象,只能询问苏浮。 还未到惊蛰,凭空哪里来的电闪雷鸣,此等天象着实蹊跷,苏浮在门前观望许久,神色渐渐凝重。 时过午时,南海的潮汐忽然翻涌起来,原本晴朗的青空上风卷云涌,天色顷刻间转暗,天边时不时传来阵阵雷鸣。海浪嚣叫着击打岸边的礁石,似乎要将海岸连根拔起。 …… 她说完这句话后,苏浮眼中仿佛闪耀着漫天璀璨的繁星。 她的嘴角,笑意透明而宁静:“好,待到梨花满枝头,花香笼衣袖,我便嫁给你。” “是。” “苏靖琰,你是认真的么?” 舞剑的人。不能忘对眼前的人太不公平,她亏欠他太多,这辈子都还不清,她怎么还能够再伤他一回? 隔着眼前重重迷雾,她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表情,但是他的语气那样郑重,像是在吟诵一页风雅的长诗般唯美动听。也许时间真的能淡化一切,终有一日她会完全忘记那个曾握着她的手 这句话在他心中辗转千回,今日终于能说出口了。 后那一拜?” “两年前在靖王府,你丢下满堂宾客和我去救那人,我们的最后一拜没能完成。如今两年过去了,你觉得我执拗也好,痴傻也罢,我只想问你一句,待到梨花满枝头,你可愿陪我完成最 他这一声唤得格外认真,花汐吟不由自主凝神去听。 苏浮走到他们身旁:“阿吟。” 闻言,花汐吟垂眸道:“这样啊……今年春天阳光很好,梨花定会很香的。” “就怕你这混账丫头不知分寸。”他无奈地摇摇头,继续往树下浇水,“阿吟,这两棵梨花树约莫还有几日便会开了。” 她笑着应:“是是是,我记着呢,我的眼睛我自己还能不爱护么?” “那也要好生休息,那鱼目虽说能让你的眼睛有起色,毕竟只是缓解。”苏浮语重心长地叮嘱。 花汐吟哑然失笑:“我不碍事的,并不是完全看不见,起码还能辨出轮廓。” “是,师伯!”承晔应了一声,继续摆弄手中的纸。 不远处,苏浮望着他们的笑脸,不禁也弯了弯嘴角:“承晔,学一会便可以歇着了,你阿吟娘亲眼睛不好,明日可以继续学。” “不急,慢慢来。”她又取来裁好的纸张放在他手心。 承晔眼中闪过一抹惊喜,期盼地望着她:“娘亲快教教我吧!” “小晔是个乖孩子。” 她默念口诀,一串音符从她口中飘出,注入纸鹤中,原本毫无生气的纸鹤像是忽然间活了一般振翅而起,点点仙泽在它周围浮动着,它落在承晔肩上,一张口竟是花汐吟的声音。 花汐吟从他手中接过纸鹤,道:“施了法术自然能,你留心看着。” “娘亲,这纸鹤真能传音么?”承晔歪着头半信半疑地打量着手中的纸鹤。 宁安岛上,花汐吟正耐心地教承晔折纸鹤,芳草茵茵的山坡上,粉衣的少女巧笑倩兮,小小的少年撅着嘴,似乎极为苦恼。 …… “仙尊是来找阿吟的么?” 忽然,身后传来怯生生的一句。 时过午时,是前来参拜的百姓去后面用饭的时辰,白君卿站在观门前,若有所思地放眼山河。 自来一趟,不过,似乎并没有什么成效。 今日前,他在水镜中捕捉到一缕苏浮的气息,而气息的出处便是在南海附近。还未待他细细探查,那气息便消失于一股强大的结界中,找寻他们的线索便这样断在了南海之滨,他只能亲 阿吟,你究竟躲在哪里…… 慧云城两仪观中,众人坐在蒲团上聆听仙道,白君卿平静地叙述着博大精深的道法,却头一次出了神。满堂信道者,他的目光却始终落在遥远的南海的方向。 恒心道人撇撇嘴,懒得理他,转身离开了园子。 长生道人一把捂住他的嘴:“上仙门的事岂能容得你乱说,仙尊是什么人物,他要去,我还能拦着先刨根问底么!去去去,别打扰我睡觉……” “什么?!”恒心吃了一惊,“仙尊亲自去授道……仙尊莫不是闲得发慌了?” “三十三重天那位琼华仙尊。” “到底是谁啊!” “你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的人……”长生道人跷着二腿子,看他的神色似乎也极为不解。 “谁这么热心啊?”恒心好奇地推推他。 长生道人睁开一只眼,翻了个身道:“本来是要去的,可是方才有人跟我说他替我去了。” 与此同时,蓬莱仙府中,恒心道人路过花园时发现那株青松下横卧这一道青影,上前一看,不免诧异:“长生师兄,你不是说今日要去南海之滨的慧云城授道么,怎的还在这睡觉?” “原来是琼华上仙,请请请……”城主只觉得这名号听起来尤为耳熟,一时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横竖称一声“上仙”总没错,众人虔诚地将他迎了进去。 他动了动嘴唇:“琼华。” “敢,敢问仙长名号。”城主只觉得现在连抬头看他都莫名地吃力,想必其人法力高强得紧。 “长生道长病了,我是替他走一趟的。”他的声音也如同和风,淡淡的,却令人沉醉。 “您……您是长生道长吗?”城主第一次觉得原来跟一个人说话舌头还会打结。 这句话在他心中辗转千回,他还是找不出任何一个词可以配得上眼前的人。 这就是长生道人么,怎么如此的……如此的像一个仙。 不单单是百姓,就连城主也不禁看呆了去。 的银白九华兰犹如天辰落花,缭乱了众生之眼,他仿佛是从华清幻境中走出的人,步步生莲,气冠众生。那是超越了世上任何画笔所能描绘的容颜,是凌驾于苍生之上的倾世无双。 双淡漠的眼睛里,仿佛能从那双眼中看到变幻的沧海桑田。他的双唇微微抿起,薄凉中有着不可逼视的高高在上,他俯瞰着众生,众生就在他脚下。而他的衣袂在风中飒飒飞舞,那栩栩如生 从遥不可及的云端上走下的那人,仿若一道皎洁月光,羽冠束着他绸缎般的青丝,柔风穿墨,顾盼生辉。他的眉眼是无法言喻的完美,抬眸一瞥,便犹如惊鸿一顾,漫天星辉都淹没在那 。 刚过辰时,只见五彩祥云自天边铺来,犹如天光夺目,众人高呼“仙人来了”,随即齐齐跪地迎接。几个大胆百姓从袖间抬起头,望一睹仙人真颜,只那一眼,便令他们忘记了身在何处 迎仙人需斋戒五日,沐浴更衣,城主一家更是早早候在观外,只等吉时至,仙人临。 必会前来一叙,如今便是兑现承诺之时。与长生道人定下这授道之约的乃是现任城主的先祖,先祖遗命,后人自然要好生接待才是。 了。在仙门之中,分上仙门和人仙门,上仙门已经位列仙班,而人仙门则只是得道。蓬莱仙府便属于人仙门,与人间接触较多,此次前来授道的长生道人早年与城主交好,曾许诺得道之时, 徐徐的香烟顺着常春藤爬升,浓重的香火味儿弥漫在道馆的角角落落,整座山观皆是一片云雾缭绕,倒是有几分仙气。慧云城这几日流传着仙长莅临的传言,这座道观便是接待仙长之处 ... 第一百四十一章:物是人非事事休 上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 紫辰冷淡地点点头,走出了凌霄宝殿。 “那是自然。”天君露出了欣慰的笑意,“祁儿,你是朕唯一的儿子,朕如今能托付的只有你一个,希望你牢记这一点,休要再任性妄为。” 他合上眼,郑重地给出了他想要的答案:“我会接受你的旨意,你也要记住你答应我的。” 如何厌恶,依旧改变不了他是天君容玉德的血脉。 他曾以为自己不会再和他扯上任何关系,然而世事难料,他师承昆仑,随琼华进入仙门成为重霄五大星君,虽竭力避免见面,但人臣礼节不可忘。这也许就是一种劫数,避无可避,任他 闻言,他的双手紧握成拳。 天君勾起嘴角:“条件只有一个,祁儿,朕要你接受敕封的圣旨,成为这仙界的储君。” 他看着天君:“你的条件。” 紫辰也知道他们闯的不是小祸,仙门中不是只有天君,其他仙家也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留全尸已经是最大的让步。 “你要保他首先得有我的圣旨,我可以答应留他全尸,但是他的魂魄必须散尽,他的所作所为与花汐吟一样天地不容,若是你接受不了,那便也没有谈的必要了。” 闻言,天君倒是笑了。 愿,他这个做师叔的没有理由不帮她,况且苏浮本就是他的徒儿,他怎么忍心看着他就这样神形俱灭? “我说了,我要保苏靖琰,你允是不允。”紫辰的口吻并不像是在跟他打商量,方才十夜从天牢底层带来了阿吟的话,这傻丫头哪怕到了这时候心里想的还是别人,这恐怕是她最后的心 “苏靖琰虽是人间的皇族,但此事牵扯众多,五大神兽族不可能同意放过他们,他们已经注定是万劫不复。” “是,我要保他。” 天君眉梢微挑:“怎么,你要保他?” 殿上响起抽气声,紫辰瞪着他:“那是我徒儿。” 天君冷冷地扫过大殿,不容质疑的口吻压了下来:“诛仙台,神形俱灭。” 紫辰目光淡淡地与他对视:“你打算怎么处置阿吟和苏浮?” “这么多年了,这似乎是你第一次求我。”天君终于放下了笔,看向他。 紫辰静静地站在台阶下,望着金玉龙椅上批阅奏章的天君。 一个时辰后,凌霄殿中,只有天君与紫辰二人。 她深爱的师父,其实根本没有情啊…… 自拔。 他修的昆仑诀早就让他没有了情这种东西,他的温柔只是一种仙的博爱,世间万物小到花鸟鱼虫皆能得他温柔一顾,可是这种爱太过虚无,而她竟然为了这种不可捉摸的温柔深陷其中,难以 的被他放弃了。她一度以为,他只是做了太久的仙,才会这般淡漠,只要她在,终有一日可以温暖他。可是渐渐的她发现,她似乎从一开始就想错了,与其说他淡漠,倒不如用冷漠来形容, 被押进这里之后,其实她还是心存希望的,希望师父能来看她一眼,哪怕只是为了审讯她,然而并没有——从她被关押到现在,他连一句话都不曾有。她常常会坐在这里想,她是不是真 这伤怕是挨不了多久了,在这之前,定要救苏浮出去啊…… 她轻轻咳了几声,还是咳出了一滩血。 花汐吟安静地坐在牢门前笑得凄凉,她的双眼,已是毫无焦点。 “你!……”十夜彻底恼了,狠狠拂落了一盏青灯,大步踏出门去。 连累他人,求天君成全!” 人刮目相看,铸成此等大错都是阿吟心术不正,与人无尤,紫辰星君座下弟子苏靖琰乃是被阿吟欺骗,罪不至死,还望天君从轻发落。如今阿吟已经伏法,所有罪孽阿吟愿意一力承担,莫要 让人头疼的孩子,一直希望阿吟能改邪归正,可惜的是阿吟生来便是这般脾性,就如诸位仙家所言,妖性难改,如今也不想改了。今日的孽果乃是阿吟心中起了贪念,妄图一步登仙,让所有 他拂袖欲离去,她却忽然喊住他,他还留着一丝希望,但愿她回心转意,不曾想她只是企盼地望着他道:“若是我见不到天君,还请师兄替我转告一句话,我师父琼华仙尊总说阿吟是个 “花汐吟,你真真是个孽障!”他本是念着旧情来询问她真相,她居然给了他这样的真相,好好好,算是他自讨苦吃! 她口中的真相那样笃定,他只感到气血攻心,竭力忍耐才忍住想给她一掌的冲动。 着嘴角,每一个字都如同刀子在十夜心头割。 劳心……师兄,我只是个妖孽,你若要恨我,便恨吧,一切都是我做的,你不用再问了。倘若师兄还能念及一点同门情谊,阿吟求你让我见天君一面,除此之外别无他求。”她似笑非笑地弯 我一个妖,在仙门受尽欺凌,那些仙家平日里用什么眼光看待我我怎会不清楚,事到如今难道要我感恩戴德?我只是想早日脱去妖骨,不再过那种处处仰人鼻息的日子,也不想我师父再为我 “句句是真。师兄你不用问了,也不用费心去查什么真相,我已经不在乎仙门会如何处置我,蓝姑姑一直想要杀我,当年我就险些命丧仙门,我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你!……你当真如此了?”十夜心一揪。 她的笑愈发无力,甚至有些漫不经心的味道:“蓝姑姑的心……自然是被我用来修炼了,不然还能用来作甚?”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暴自弃!”十夜有些恼,凑近道,“阿吟,我只能见你这一回,你说实话,你究竟用我姑姑的心做了什么,杀我姑姑的是不是你?” 闻言,她摇摇头:“劳烦转告虞清师兄,莫要再为我费心了,没有真相,事实就是你们看到的这样。” “虞清还在暗中调查这件事的真相,我来这里是想问问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十夜道。 她淡淡地笑着,却令他难说出一句责备的话。 “是十夜师兄么?……”她的声音虚弱到在发抖。 “阿吟,你……还好?”来之前憋了一肚子的质问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居然说不出口,忽然间只想问一句是否安好。 即便跪在琼华仙尊脚下,也不愿低下头认错。 十夜从未见过她这般狼狈的样子,因之前那一掌她的脸色白得发青,原本粉嫩的唇瓣毫无血色。他还记得姑姑死的那天,她也是这样,浑身上下都是伤,那日的她哭着却始终不肯求饶, 汀澜去找苏浮的牢房,而十夜则单独去见了花汐吟。她依然跪在门前,执拗地说着要见天君。 作为交换才让他松了口。 十夜和汀澜得到消息后偷了天狼星君和云刹星君的令牌进了天牢,花汐吟和苏浮身在天牢最底层,乃是仙门重犯,这是白君卿亲自下的令,看守本不愿放二人进去,十夜放了一碗麒麟血 阿吟,你究竟在想什么…… 听到这些的时候,苏浮深深凝眸。 那丫头也是倔,明明受了仙尊一掌,可是在这牢中却连一句求饶的话都不曾说过,只是重复着请求面见天君。可眼下的情形,谁又会去管一个仙门孽障在想什么。 不少仙家。他们以为出了这样的事,以仙尊的性子不知会不会护犊,然而令所有人意外的是,此次领旨捉拿他们的人竟是仙尊。南海上那一掌,仙尊并未留情,这小丫头此时怕是内伤难愈。 光是想想便觉得匪夷所思。仙尊当年为何会收她为徒没有人知道,甚至连着小丫头是怎么走进仙门的他们都不甚清楚,只知道当年在凌霄殿上,仙尊曾为保下她不惜忤逆天君,这件事震撼了 看守只觉得好笑,一个阶下囚,不知还有几日活头,居然妄想能见到天君陛下,真真是不知死活。据说她杀了藏幽山的伽蓝帝姬,在凡间滥杀无辜,这样一个孽障竟然会是仙尊的弟子, 我要求见天君陛下。 自从进了天牢,苏浮便与花汐吟就此分开,关于她的消息他还是从巡逻的看守口中得知——她在牢门前跪了几天几夜,看守问话她也只是淡淡地回一句。 ... 第一百四十二章:物是人非事事休 中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 …… “你啊,怎么还是这么爱哭。”他笑得颇为无奈,可眼中慢慢的都是温柔,“阿吟,让我陪你走完这最后一程可好?” 花汐吟眼眶红了:“你这个大傻瓜!……我把你害成这样,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多谢师父。”他看着紫辰走远,回过头对花汐吟笑道,“现在好了,你再也不能赶我走了。” “……好,为师答应你。” “师父说得哪里话,我怎会后悔。”他莞尔,“徒儿最后恳求师父,将徒儿的尸身送回晏京,那里是徒儿的故乡,徒儿想在那里安眠。” “苏浮啊,走到今天,你可后悔拜在我门下修仙。”紫辰看着他。 论如何才能心安理得地修理这小子他还得屁颠屁颠地受着呢,自然是收个徒儿最好。 着他,见他抬头立刻心虚地别开脸。那个时候他就想着,这可是生平头一回有人敢用果核砸他,不好好修理这小子也太不符合他有仇必报的性子。 还记得他决定收徒的时候,在晏京皇城中第一次见到苏靖琰,那日的他站在易水亭中,被一枚桃核砸歪了玉冠,抬头一看,只见亭子旁的一株柳树上,清秀的小小少年双眼汪汪如水地瞧 紫辰自觉不是多愁善感之人,此时看着他们却不由得一阵心酸。 没有来世的结草衔环相报,只有今生还不清的恩情,诛仙台上,神形俱灭,今日一过,便再无归期。 他隔着诛仙链郑重地对紫辰叩首拜别。 他转过头看着紫辰:“师父,徒儿不肖,让师父费心了。但此生能遇到阿吟,徒儿已经知足,师父保重身体,不肖徒苏靖琰在此谢过师父教诲之恩。” 这两个字仿佛在宣告他的一生就到此为止,可是他已经没有任何遗憾。 认命。 “阿吟。”苏浮的声音似乎在笑,他笑着说,“天命如此,我认命。” 花汐吟脑中犹如天雷诈响:“不,不会的,我去求天君,所有的事都是我做的,与苏浮无关……” 听到这句话,苏浮脸上反而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好自为之……” 紫辰走到他们面前,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道:“你要十夜带的话我已经知道了,这仙门并不是天君一人的天下,你们杀孽太重,死罪难逃,我能保下的……只有全尸。阿吟,苏浮,你们 “师父?!” “紫辰师叔!” 片刻之后,紫辰走上了诛仙台。 “苏浮……” “你在说什么傻话!”苏浮固执地摇头,“我是什么心意你难道还不清楚,我怎会让你独自承担一切?” 师兄带了话儿,紫辰师叔不会不管你,希望他能向天君陛下求情,饶你一命,若是你能活着,我死也安心了。” “……不怕,一点也不。”她只能看到诛仙柱下他朦胧的轮廓,但是她知道,他一定在用担忧的眼神看她,他总是这样,不论身处何等境地,最先担心的还是她,“苏浮,我已经让十夜 “我从看守那里听说处置我们的旨意已经下来了,今日午时,我们便会在这诛仙台上灰飞烟灭。”他微微一笑,“阿吟,你怕么?” 她摇摇头:“我很好。” “阿吟,你怎么样?”苏浮被铁链困住,担忧地望着她。 被带到其中时,花汐吟只感到自己体内所有的法力都烟消云散了。 诛仙台,断仙根,这里是古往今来仙门处置犯了天规之人的地方,九九八十一根诛仙柱上悬挂着森森铁链,将犯人栓在其中,无法脱逃。 翌日清晨,天君下令,将仙门重犯花汐吟,苏靖琰押往诛仙台听候发落。 天君默默注视了他片刻,终是应了。 华来处置逆徒。” “魔种如今尚未完全孵化,花汐吟体内还有我的纯仙之气与之抗衡,逆徒所犯下的罪行仙门再难容她,琼华身为人师对逆徒疏于管教,愿亲自封印魔种,若是天君信任,诛仙台上,由琼 “那……依琼华之见该当如何处置?” 他的确还没有办法毁掉魔种,不如说他尚且不了解魔种。白君卿如此一说,他便有些犹豫。 闻言,天君一怔。 之下只有她的身体才能与魔种相安无事,眼下仙门并未找出摧毁魔种的方法,若是她死了,魔种便会找寻其他容器。试问如此强大的力量一旦失控,天君陛下可有办法控制?” 他展开卷轴继续道:“卦象上的确显示魔种在逆徒体内,并有逐渐孵化的迹象,魔种有着思想,目前虽然还未出世,却有择主的能力。花汐吟乃是魔界培育出来的放置魔种的容器,普天 白君卿静静地听他把话说完:“琼华并不是想替逆徒求情,只是陛下可有好好看过这卦象。” 一场,难免不舍,可此事容不得心软,花汐吟必须立即处死!” 些,可是凡是要以大局为重,你留下她性命是置苍生安危于不顾!花汐吟本就是个来历不明的妖,如今更是孕育魔种的母体,一旦魔种孵化,必将祸乱六界,生灵涂炭,虽说你与花汐吟师徒 天君目光一沉:“琼华这是想做什么,魔种一事事关六界命运,多年来天庭寻找其下落,欲毁之以保苍生,你身为上仙却将此事隐瞒至此,朕知道花汐吟是你的弟子,做师父的理应照顾 “琼华确实在逆徒体内留下了纯仙之气。” “之前天狼几次试图算出她的命格皆是无果,可是你动了手脚。” “是。” 天君一挥袖,将那卷轴给他:“花汐吟身怀魔种一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白君卿抬起头:“并无。” “琼华,你没有什么话要说吗?”对于白君卿,天君素来没有将他看做臣子,他的修为甚至可以与北胤仙山那位闭关已久的神君相抗衡,怪不得世人说,琼华在,六界安。 能顺利度过,便是倾覆六界的祸患,他身为三界之主,断不能让此事发生。 个“白”修的乃是天道昆仑诀,一旦炼成,他便会断绝情丝,而他的无情却是能在将来助苍生度过大劫难的利刃。玉昆仙尊深不可测,他留下的寓言是事关苍生安危的,苍生有大劫,若是不 不由得想起了多年前拜会昆仑玉昆仙尊时玉昆对他说的话。那日玉昆仙尊指着雪峰之巅的白君卿告诉他,昆仑有白,墨,紫三色,紫是天君血脉,可定三界,墨乃昆仑之主,可平天荒,而那 凌霄殿内,天君皱着眉看完了卷轴中记载的卦象,抬起眼注视着立在台阶下的人。自被传召以来已有一个时辰,他始终一言不发,风轻云淡的神色好像没有什么是能令他乱了分寸。天君 …… 白君卿,你若是敢动汐丫头一下,本君必定踏平那南天门为她讨回公道! 他牵着承晔走出木屋,看着四下一片狼藉,连陌的心猛然一揪。 看着承晔满眼的恨意,连陌叹了口气,道:“好,我们一起去把他们救回来。” 赤红地望着连陌,“连陌,求你带我去救娘亲和师伯,我要杀了那些想害娘亲的仙!” “已经好几天过去了……”承晔想起当日从门缝里看到重伤花汐吟的那人,即便只是一个背影都那样的不可直视,不知为什么,他有种预感,这个人的出现,会毁掉他们的一切。他双目 “不怕不怕,告诉我这是多久以前的事。”连陌拍着他的背安抚他。 连陌会魔界乃是为了炼制化解牵机的药,用了两年才终于找到可以抑制牵机的方法,如今他就是回来给阿吟送药的,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我不知道,我从门缝里看到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将他们抓走了!连陌你快救救娘亲和师伯!”承晔显然是被之前的阵仗吓到了。 “谁?!” 承晔仰起脸,早已是满脸泪痕,一见到他便哇哇大哭着扑到他怀中:“连陌你怎么才回来!阿吟娘亲和苏浮师伯都被坏人抓走了!” “臭小子这是怎么回事!?”他快步闪到承晔身边。 而此时的宁安岛,一缕紫烟飘落在木屋前,紫烟散去,连陌手中托着一只铜盅,朝着木屋赶来。他一掌震碎了苏浮设在门前的结界,推门而入,只见承晔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约莫一盏茶功夫,凌霄殿中传出消息,天君急召琼华仙尊觐见。 又是一阵清风过,仙童回过神时,卷轴已经回到他手中,而白君卿已经走远了。仙童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捧着卷轴快步朝凌霄殿走去。 拂过卷轴,下一刻,卷轴合起,掩住了卷轴末尾多出的几行字。 话音未落,仙童只感到一阵清风迎面而来,忽然间失去了意识,呆呆地站在那儿。而他手中的卷轴也在眨眼间到了白君卿手中,他展开卷轴仔细端详,脸色愈发凝重起来。半响,他长袖 看着眼前玉一般的手,仙童犯了难:“仙尊这……” 修长好看的手伸到他眼前:“拿来。” “回仙尊,正要送去凌霄殿呈给天君陛下。” “这是要送去哪里。” 话说了一半,他想起那个花汐吟似乎是仙尊的弟子,赶紧闭上嘴,缄口不言。 仙童紧张得心肝直颤:“是……是天狼星君刚为天牢底层的重犯花汐吟得出的一卦……” “拿的可是天狼星君的卦?”他的声音犹如碎玉零落。 眼前的人半隐在夜色中,白衣染上朦胧的夜雾,晕开浅浅烟蓝,真应了那一句:君似白月光。 “见过仙尊!” 入夜,仙童急匆匆地往凌霄殿赶去,手中捧着刚从天生楼取来的卦象。也许是过于紧张手中的卷轴,冷不防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人,待抬头看清,仙童腿都软了,慌忙跪下行礼。 ... 第一百四十三章:物是人非事事休 下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稀,芳时歇,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天历八十七年天书记载,琼华仙尊座下弟子花汐吟妖性难改,残杀无辜凡人修炼成魔,天地不容,念其身怀魔种不可杀,遂由其师父于诛仙台上挑断全身经脉,打入红莲地狱永世不得转生。 望着云端坠落的那道小小的身影,他忽然感到自己的心似乎疼了一下。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将翱将翔,弋凫与雁。弋言加之,与子宜之。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那个星夜,她坐在玉竹居前的竹阶上,撑着小脑袋央着他教她念诗经。 红莲地狱乃是关押六界重犯之地,与天河相连,却是只能进不能出。他久立在天河畔,望着那翻卷着星辰的河水,缓缓展开双手,遍体鳞伤的女孩渐渐飞离他的怀抱,一道光飞入她体内后,她便自九重碧落急速下坠。 怀中的女孩轻的像一片羽毛,那样的不真实,小小的一团,蜷缩在他怀中。 他抱着浑身是血的花汐吟一步一步走下诛仙台,所有人退到两边,他今日不同寻常的反应令在场所有人感到恐慌,无人再敢上前阻止。那染血的背影仿佛是遥不可及的远山,覆盖着冰冷的白雪,渐行渐远。 “她是我徒儿,她要去红莲地狱,自有我带她前去,你们退下。” 白君卿俯下身将血泊中的女孩轻轻抱起,一向爱干净的他此时却任由血迹淌过他不染纤尘的白衣。 然而当天兵上前时却被纯仙之气狠狠震开。 天狼是最先回过神来的,当即下令将花汐吟押往红莲地狱。 诛仙台四周依然安静得能听到羽毛落地的声音,几万年以来,在这里处置过无数触犯天条的仙家,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无人敢出声。 “阿吟!”十夜他们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样触目惊心的画面,当看到躺在一旁的苏浮的尸体,汀澜几乎要晕过去。 白君卿吹完这首飞雪后,灰白的诛仙台上血流成河,那刺目的颜色中央,瘦弱的女孩已经没有了知觉。他放下手,那只玉箫由于承受不住他强大的仙气,自萧孔开始遍布裂纹,眨眼间碎成了齑粉,飘散于九天。 …… “师父,阿吟知错了……求求你别吹飞雪……”她的眼角划过滚烫的泪水,与地面上的血迹混在了一起。 她痛得几乎没了知觉,手脚已经不能动弹,麻木地躺在诛仙台中央,渐渐的哭不出声音。 全身的经脉在一根一根地被切断,那种凌迟般的痛苦令她生不如死,她的哭喊回荡在寂静的诛仙台,台下方才还议论不休的仙家看到眼前可以说是惨绝人寰的场景纷纷陷入了沉默,诛仙台上鲜血四溅,染红了冰冷的诛仙链…… 白雪化刃,眨眼间割断了她手腕处的经脉,鲜血喷涌而出,疼得她跌坐在地。飞雪还在继续,曲调凌厉冰冷,就像眼前之人的无情,给了她重重一击!雪花划破她的身体,可是更疼的却是她的心——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再一次被狠狠划上血痕。 她抓住他的衣摆拼命摇头哀求:“师父不要,不要吹这首曲子……啊!” 居然是飞雪,他居然要吹飞雪!怎么可以,那是她最美好的记忆啊!…… 萧曲回荡在茫茫碧落间,那一刹那,花汐吟只感到五雷轰顶。 而此时,白君卿已从腰间取出了一支白玉萧,玉箫上雕着桃花,晶莹剔透,萧尾还悬挂着一串淡紫色的流苏——这是被押回天牢时,同聆音一起被送往怀世大殿的,她最珍爱之物如今却变成了她的刑具。 台下议论纷纷,说花汐吟勾结魔族的罪名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我和云刹去拦住他们。”紫辰飞身朝南天门而去。 白君卿眼中一冷。 突然有天兵来报,魔界帝君连陌连同圣魔宫左护法紫琉疏正朝诛仙台而来,看样子是来救人的。 她始终在笑,即便他要她不得超生。 她在他脚边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响头:“阿吟服,有劳师父动手了……” “花汐吟,你服是不服?”他的声音明明那样平静,她的心却犹如针扎般细密疼痛。 她的肩头一颤。 沉默良久后,白君卿合上眼,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孽徒花汐吟,妖性难易,杀业深重,不知悔改,犯下滔天大罪,为仙门不容。即日起,断去全身经脉,打入红莲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眼前的人似是已生无可恋,连那句“无话可说”都回得漫不经心。 她浅浅地笑着:“阿吟无话可说,甘愿领罚。” “……当真没有话要说吗?” 她点点头:“阿吟时刻牢记在心,不敢忘记。” 他回过身看着花汐吟苍白的小脸:“为师收你入门那日说的话你可都还记得。” 白君卿没有看她,众目睽睽之下给出了承诺:“逆徒今日铸成大错,我身为师父管教不严,绝不姑息,今日由我亲自惩处逆徒!” “师父……”花汐吟爬起来跪在他脚下。 仙门无人不知,这位琼华仙尊向来说一不二,他的决定就是天君也要给三分面子,只是没想到他这样的人竟然会为了一个孽障出面,真真是难以服众! 白君卿缓缓扫过众人,道:“保不保得住是我的事,天君早已将花汐吟的处置权交给了我,你若有异议,大可走一趟凌霄殿。” “琼华!这是天君的旨意!今日即便是你也保不下她!”天狼冷冷地与他对峙着。 台下响起一阵抽气声。 他平静的声音带着不容质疑的威严回响在诛仙台上:“她是我白君卿的徒弟,她犯了错,要杀要刮我自会决定,你们没有资格动她。” 白君卿,你终是舍不得的。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挨了那道天雷的白君卿缓缓起身,嘴角淌过一抹血迹,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如雪。紫辰望着诛仙台上白衣如画的男子,叹了口气。 “师父?……” 她感到有人站在了她身前,翩飞的衣袂传来熟悉的清香,她心头一紧。 “仙尊!”台下传来众人的惊呼。 耳边轰鸣不绝,她知道是天雷来了,她已经有了必死的准备,然而始终没有感到天雷击中。 这一生,真的好累…… 终于可以结束了…… 花汐吟静静地躺在诛仙台中央,口中不住地咳着血,一面咳,她却在一面笑。 而此时在诛仙台上,天雷再度凝结,对准了诛仙台上那道单薄的身影。 “他们在诛仙台,我们走!”十夜和汀澜立刻拔剑朝诛仙台赶去。 与此同时,玉花台上,十夜和汀澜焦急地等着虞清,片刻之后,虞清几乎是御风而来,还未落地便听到他焦急的声音,随即一块玉牌被丢进十夜怀中:“这是在昆仑境内捡到的牌子,已经查明是魔族右护法苍遥之物,那日杀害蓝姑姑的极有可能是苍遥!阿吟他们是被冤枉的,我们快去救人!” 紫辰将苏浮抱起,慢慢走下诛仙台,竭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回过头去看身后那人的满目凄凉。 可是她已经不想再看了…… 她的眼前已是一片黑暗,牵机的毒性,终是夺去了她的双眼。 苏浮,苏靖琰,你那时若是不随我下凡,若是你不曾对我那般好,若是……你不曾遇见我,那该有躲好…… 犹记得,初见时他说他叫苏浮,她说繁华三千,不若浮生一世。 她紧紧抱着苏浮,笑得苍凉而绝望,好像这世间的一切都不在她眼中,她只有怀中失去温度的男子。 “阿吟,把他交给我吧。” 紫辰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不忍去看她撕心裂肺的模样。 白君卿远远望着她抱着苏浮的尸体哭到沙哑,思绪停留在她说的那句“一家人”上无法回神, 她的哭叫已经没有了理智,诛仙台一片死寂,碧海苍穹间,只剩下她无助的哭声。 “不,不要走……我求求你,不要去九幽!……”她恨自己已经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摸索着去抱住他渐渐转凉的身子。绝望如排山倒海般袭来,将她吞没在无尽的黑暗,她从未如此的恐惧,又哭又笑地搓着他的手,试图留住那仅有的温度,“苏靖琰你别睡好不好,我们回宁安岛,承晔还在那儿等我们呢,我们一家人在岛上生活,像从前一样,你种田我做饭,再不管这世间如何!你不做荣宠万千的靖王爷,我也不成仙,我只做你的阿吟……我,我嫁给你可好?你听见么,我答应嫁给你了,你看着我,你是不是不要我了……苏靖琰,你答应我要带我看梨花的,宁安岛上的梨树就要开花了,我们回家好不好……你别丢下我好不好!……” 花汐吟发了疯一般奔到他身边,伸出手试图留住那些魂魄,可是徒劳无功。 天雷散去,诛仙台上,他的身体如倒塌的古城墙,重重落在冰冷的石面,点点仙元从他体内溢出,那是在天雷下四散的魂魄。 “苏浮!——”她的呼喊仿佛在一瞬间撕裂了天地。 抑制不住的泪在一瞬间模糊了他看向她的最后一眼。 阿吟,对不起。 你曾说过,你会试着忘记那个人的好,可惜,我没能等到那一天…… 阿吟,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不怕伤不怕死,不怕被全天下唾弃耻笑,不怕你说的天谴难逃,因为只要有你在,在我心中便胜过了天下苍生。同你在宁安岛上的那两年,是我今生最珍贵的时光,我想与你每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简单而平凡的日子,想每日一回头便看见你和小晔儿捧着花坐在山坡上折纸鹤的画面,想看你偷懒还理直气壮的样子,想与你度过不曾点破的朝朝暮暮,想来年与你一同赏满树梨花如雪,即使这只不过是一场短暂的梦,我也愿意永不清醒。 说罢,他突然一掌将她推到一边,天雷滚滚而下,她的哭喊回响在寒冷的诛仙台,耀眼的天光里,他回眸一顾,湮灭了灿烂星华。 苏浮凝视着她,忽然笑了,那笑容犹如满树花开,极尽了温柔,他捧着她的脸说:“阿吟,别哭,笑一笑,我想最后在看看你的笑容。” “苏浮!……”花汐吟握紧了他的手。 话音刚落,苍穹之上便现天雷滚滚,诛仙台上狂风大作,诛仙链相互碰撞,叮叮作响! “既然无话可说,便是认罪了。”天狼隔空取来天君旨意,高声念出,“仙门孽障花汐吟,苏靖琰生性残暴,满手血腥,妄图通过杀人提升修为,勾结魔族,所幸已被仙门制伏,然罪孽深重,为仙门乃至六界不容,今日秉承天君陛下旨意,即日起逐出仙门,将二人之三魂七魄打散于诛仙台上,念其受魔族蛊惑误入歧途,如今已经认罪,天君开恩留下全尸,即刻行刑!” 他答应过阿吟,绝不会说出真相,只是他不曾想到,有朝一日,他们会选择以性命来守住其中的秘密。 台下,紫辰默默别开目光,不忍再看。 二人相视一笑,像是早已达成共识,异口同声地答道:“弟子无话可说。” 天狼作为此次的御刑官,站在诛仙台上高声质问:“花汐吟,苏靖琰,你二人心术不正,以人血来提升修为,犯下滔天罪孽,如今行刑在即,可还有话说!” 诛仙台上的风冷到刺骨,她生就畏寒,此时更是冻得瑟瑟发抖。 她身怀魔种一事已经传遍仙门,恐怕只有她自己还不知道这件事,众人对着她指指点点,小声议论,似乎是不敢相信魔种的容器竟然会是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小丫头。 午时将至,诛仙台旁的仙人渐渐聚集,等待着天君下令行刑。白君卿站在白玉石阶上,冷漠地看着八十一根诛仙柱中央跪着的少女,她是那样单薄,身上白色的囚服染着点点鲜血,好像易碎的瓷器,任何的触碰都可以摧毁她。 ... 第一章:君已陌路 上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 …… “令萧师弟你等等我啊!”少双赶紧追了过去。 说罢,拿了剑便离开了。 司徒摇摇头,起身便走:“我去练剑了,师兄你慢慢猜。” “对对对!就是容祁!你说他是不是天君的……私生子啊?”他压低了声音,凑到司徒耳边嘀咕。 司徒叹了口气:“容祁。” 什么来着?” “天君膝下无子,我一直以为天君若是想传为,必会传给仙尊那样的能贤,没想到储君竟会另有他人。”少双也深感不解,上仙门的事他也说不清,“诶,师弟啊,咱们那位太子殿下叫 “据说是重霄五大星君之一。”这件事在当时也算是名震一时,他有所耳闻。 前天君突然颁布了一道圣旨,立下了仙界的储君。” 少双继续说道:“这件事了结不久,之前还剑拔弩张的仙魔二界突然归于平静,整整五十年,魔界一点动静都没有,说来也是令人不明白。对了,师弟你平日里不问世事,可知道五十年 听到这里,司徒令萧皱起了眉头。 不敢出,这琼华仙尊到底是断了七情六欲,就连自己的徒儿也能下得了这么重的手,啧啧啧,怪不得世上无人能匹敌……” 少双摇摇头:“死的不是仙尊的弟子,而是另一个。仙尊当着所有仙家的面,挑断了那个妖孽全身的经脉,亲手将她封印于红莲地狱深处永世不得超生呢!当时在场的人目睹行刑大气都 “仙尊杀了自己的弟子?” 弟子。”少双轻声对他说起当年的事,“这件事在当时震惊了整个上仙门,所幸仙尊大义灭亲,亲手缉拿了自己的徒弟,严惩与诛仙台上,据说当时情况极惨,整座诛仙台都被染红了……” “你是不知道,我也是听几个师兄议论的,五十年前,世间最后一代神兽凤凰,伽蓝帝姬死于昆仑脚下,凡间越有上千无辜百姓被挖心残杀,据说犯下此滔天罪行的乃是这位琼华仙尊的 他点点头:“琼华仙尊名满天下,备受仙界尊敬,他已经在昆仑闭关五十年了。” “上仙门三十三重天那位琼华仙尊你该是听说过的吧?” “哦?我一心修炼,不知发生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居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少双感慨地叹了口气,“你入门那一年,其实仙界发生了很多事,说起来也是一段令人匪夷所思的往事。” 司徒令萧若有所思地望着不远处半山腰上练剑的同门:“我是天历八十七年拜入师门的,如今是天历一百三十七年,已有五十年。” “令萧师弟,你来青峰山学艺多久了?”在山上的时日太长久,他对岁月已经不那么敏感,只感觉和眼前这位沉默寡言的师弟已经相处很久了。 他只是笑笑,不置可否继续靠在青松下眺望远山。 “你说你,来青峰山后总是看你在走神,也不知你这仙骨是怎么修成的。”少双无奈地摇摇头,坐在他身边。 “少双师兄,对不起,我方才走神了。” “喂,喂,你想什么呢?”耳边的声音变成了男子的,司徒令萧揉揉眉心,回过神来看着他。 …… “喂!喂!小子你还没回答我呢!……你真晕啊!凡人也太脆弱了吧!……喂!你再不醒我可把你丢到青楼去了!……”紫琉疏的声音越来越远,司徒令萧终于彻底晕了过去。 她笑得很灿烂,虎牙在夕阳下闪闪发亮,把司徒吓得当场就晕了过去。 “喂,我叫紫琉疏,紫气东来的紫,琉璃的琉,疏桐的疏,你叫什么?”兴许是觉得这小子脸红的样子甚是可爱,她倒是起了玩心,这么好玩的小子就这么下肚也太可惜了。 司徒令萧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跟一个姑娘,哦不,她也算不上姑娘,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和一头狐狸靠得这样近,不禁脸一红。 她伸手一勾,凑近了仔细打量起他的脸:“你这小子长得倒是不错嘛,不知道尝起来味道怎么样……” “你是狐妖?!”虽说他是出来历练了,可是没想到刚出来就遇上两只妖物,一时间给吓住了。 一条狐狸尾巴不知从那里钻了出来,调皮地在他脸上蹭了蹭。 她笑意流转,如跳舞一般在他眼前转了一圈,饶有兴致地反问道:“你那只眼睛看出我是人了。” “你是什么人?” 她一个轻盈的翻身便到了他眼前,笑眯眯地看着他:“不然你以为那虎妖是突然肚子疼跑了吗?” 司徒令萧有片刻的怔忡:“方才是你救的我?” “小子,你怎么闯进这虎妖的地盘了,你这小胳膊小腿的,估摸着还不够那虎妖塞牙缝的呢。”她的声音都像是在笑,落玉一般清脆。 俏妩媚,明艳天成。 花开得正盛,满树花朵随风而落,树下枕着一个紫衣女子,巧兮倩兮,美目盼兮,浅紫软烟罗像漫过天际的流霞,她睁开眼瞧着他,笑意自眼底流转开来,弯弯嘴角,便露出一对小虎牙,娇 然而却听到一声惨叫,并未有气刃打中他,耳边的妖风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试探着慢慢睁开眼,发现那妖物已经逃走了,铺满霞光的森林中闪烁着点点金光,好不美丽。不远处的海棠 “救命!——”情急之下他绝望地蒙住双眼。 一道气刃迎面击来,他惊得连连后退! 林中传来一声刺耳的嘶吼,刚刚祭起的结界顷刻间便碎了一地。抬头去看时,只见一双铜铃大的眼睛渐渐逼近,绿光幽幽,杀意毕露。 “何,何方妖孽!还不速速出来受死!”他第一次遇上妖物,心中自然慌乱,从包袱中抽出封妖符,仔细回想平日里在司徒府中学到的口诀,勉强搭建出一方结界来护住自己。 番后他额上渗出了冷汗。手中的罗盘频频打转,林子里忽然刮起了阵阵妖风,妖气铺天盖地地向他压来,看来他这是误打误撞闯进妖物的结界了。 司徒令萧顺利避开了司徒府的人之后,便朝西边走,日近黄昏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在这片林子里来回转悠了几个时辰了。他好歹也是司徒家的人,怎么可能在林子里迷路,思量了一 ,但好在这回有了进步,顺利出城了,他相信终有一日他能凭自己的能力捉住妖物,继承司徒家。 所以,司徒小少爷很是不服,决心离开那个处处掣肘他的府邸,自己收服几只妖怪回去证明给司徒青城看,他会是个合格的封妖师!诚然前十七次还没出城门便被司徒家抓回去挨了家法 过几回。 头,他一心想要修习司徒家的封妖绝学,他爹司徒青城却只肯教他一些心法,平日里除妖降魔更是不可能带上他,可怜他身为司徒家的传人,长到十三岁,别说鬼怪,就连装神弄鬼的也没见 今天,是他司徒令萧满十三岁的日子,也是他第十八次离家出走的日子,身为司徒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整个司徒府都将他当祖宗似的供着,就连去个茅厕也难逃仆人尾随。祖母宠他过 少年背着行囊,步伐轻快地走远,丝毫不在意身后那行人跟活见鬼一般的神色。 眼看着离城门远了,少年手腕一转,收回了匕首,笑眯眯地道了声多谢,掀了轿帘一闪身便不见了,吓得媒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上没有这把银晃晃的匕首,她相信自己还是很愿意这么近距离地与这位翩翩少年对视的。 迎亲队吹吹打打好不喜庆,可此时花轿中娇美的新娘正一脸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少年的容貌清秀绝美,就连她一个女子都要自惭形秽,他的嘴角要弯不弯,煞是撩人心魂,如果脖子 城中传得沸沸扬扬,司徒府满城寻人,与此同时,一个迎亲队抬着花轿出了城,恰好赶在了封城前离开了。 令萧公子离家出走了。 司徒府在城中威望极高,乃是名满天下的封妖师世家,司徒府的稍有动静便会牵动整座城,故而不出半日,城中大街小巷,酒肆茶摊都知道了今天早晨,司徒府司徒青城大人家的独苗, …… “这臭小子就不能让我省省心!”司徒青城颇感头疼地摇摇头,“还跪在这做什么!都出去找!务必把司徒令萧这混账东西给我带回来!这次绝不能轻饶!” 丫鬟战战兢兢地回话:“是……奴婢们找遍了府中每一个角落都找不到萧少爷……” “还没找到少爷?” 座宅子染做云霞般的绯色,如画的韶光照在飘着水烟的小道,浸染了园中一片挺拔的修竹。蜿蜒的卵石路尽头,身形伟岸的男子在树下负手而立,他身后,丫鬟仆人跪了一地。 阳春三月,花满全城,春泥的芳香参杂着城墙微酸的青砖味弥漫在刚下过一场春雨的城池。城东的古宅像是一座迷宫,宏伟而华美,门匾上:司徒府三个大字气度恢弘,三月的粉桃将整 ... 第二章:君已陌路 下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 “阿吟娘亲,我来接你了。” 突然,从遥不可及的天际传来一声巨响,红莲地狱中第一次出现了裂缝,一道清冷的天光照了进来。一个熟悉到令她几欲落泪的声音自天际而来,撕开了这不幸的深渊。 想到这永无止尽的孤独,她原本已如一潭死水的心竟因恐惧和痛苦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会在这里待上多久?几百年?上千年?上万年? 红尘的夹缝中,她最终选择了万劫不复。她不恨他,他是她师父,再选一次那一千人的心她仍会挖来,他没事,纵使十恶不赦,她也心甘了。 她决定用禁阵的时候就料到有朝一日会遭天谴,只是没想到会由他来行刑,更没想到他会用飞雪玉箫亲手将她变成废人。那一曲飞雪,断了她的仙根,亦断绝了她对世间的嗔痴,仙道与 而师父,她深爱的师父用他教她的飞雪,亲手毁去她一身修为,震断她全身经脉,将像活死人一般的她打入红莲地狱,一句“永世不得超生”,从此宣告了她此生的命运。 注视着她的眼神只剩下失望…… 可是一转眼,这些温暖的画面都不见了。苏浮在诛仙台上魂飞魄散,而她只能抱着他冰冷的尸体嚎啕大哭。十夜师兄跪在伽蓝姑姑鲜血淋漓的尸体旁,连看都不愿再看她一眼,紫辰师叔 却是在关心她的话,紫辰师叔会在重紫阁备上好多她喜欢吃的小零嘴,还有闻溪和她一起讨论着女儿家的种种…… ,她的师父——那威震六界的如画仙人曾握着她小小的手,带她俯瞰众生。温柔如玉的苏浮会给她剥一篮糖炒栗子,事事都顺着她依着她,十夜师兄会舞一段惊鸿长生给她看,说着看似冷漠 是很久很久了。她别过脸,天罡外燃烧的熊熊烈火灼烧得她浑身发痛,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好像又梦到了很久以前,在那个没有雨雪冰霜的羽桃林,在那片布满星辰的九重天 自从五十年前诛仙台上,被挑断了全身的经脉后,她便只能日复一日地躺在这天罡中。红莲地狱里没有白天和黑夜的更替,她无法得知自己究竟在这待了多久,只是在潜意识里觉得似乎 拂浪堤垂柳,娇花鸟续吟。 ,又赐了一个“吟”字。 我叫花汐吟,只因我出世之时,寸草不生的青冥河的河面上不知从何处飘来了不计其数的花瓣,整片河面溢满花香,就像花海盛开,路过的方士说,我生在花溪之上,便以“花汐”为姓 觉得麻木。 这里的恶鬼不敢靠近天罡,一旦近身便会被狠狠弹开。天罡护着的女子合着双眼,静静地听着不断从四面八方传来的痛苦嚎叫,这些绝望的声音,她已经听了太久太久,久到连她自己都 被业火所伤,半张脸到右肩处遍布疮痍,脓血不止。 烁着金色仙泽的天罡,天罡中央躺着一个单薄的女子,她浑身是血,全身的经脉都断了,以至于她的手脚关节处皆变了形,骨肉外翻,惨不忍睹。原本精致无暇的容貌早在堕入红莲地狱时便 。被打入红莲地狱的恶鬼生前皆是大奸大恶且不思悔改之徒,他们的魂魄会在这红莲业火中受尽折磨,永世不见天日,直至被业火烧成灰烬,消失于六界。火海最深处的绝心河畔,有一个闪 就在这六界得以有五十年的安宁的同时,地府最深处的红莲地狱中,烈火经年累月地燃烧,恶鬼凄厉的哀号回荡在地狱中经久不息,那凄惨的哭叫和哀求在这红莲地狱中一日日变作绝望 做错了什么要被这天下如此对待,我不甘心,这一次我一定要保护好她!仙拦诛仙,佛拦杀佛!” 承晔的眼中闪过一抹杀意:“五十年前,她被带走,我在木屋中什么也做不到,苏浮师伯在诛仙台上魂飞魄散,她被那个人打入红莲地狱,你可知我有多后悔!我好恨,我们一家人究竟 连陌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当年没能救她我至今仍是不甘,若你真能救她出来,我定会祝你一臂之力。” 少年回过头,冰冷地看着他:“为了进入红莲地狱,我已经等了五十年,就算要命丧黄泉,我也要去。连陌,她被骗了那么多年,你难道不想救她出来吗?” “承晔,红莲地狱只有你半妖半仙的元神才有机会进出,但是这个地方凶险异常,去了便极有可能回不来,你想清楚了?”连陌道。 他身后,如同曼陀罗一般美得惊心的紫瞳男子静静地望着他,一朵黑色伽摩陀在他眉间绽开,他抿着唇,雅致得绝美。 着千般思绪,冰冷而凄怆,他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根雕着桃花的银针。 断尘崖下,站着一个十一二岁模样的少年,一身藏青的短衫,原本应该肉嘟嘟的年纪,侧脸却没有一点多余的小肉,身形精瘦修长,束发的墨色绫绸在风中飞舞,一双灰色眼瞳中似乎有 …… 他身后,烛火清冷的容清阁的剑架上,端端正正地摆着两把剑,一把名为重荒,乃上古名剑,另一把……叫聆音。 那段时光每每回想起来,他的心便会隐隐地疼,或许是因为此后漫漫人生,再不会有人捧着甜甜糯糯的桃花糕,双眸似星地望着他,喊他“师父”了。 那时候他就觉得这丫头委实令人头疼,可即便事后想责备,每次看到她狗腿地抱着他的白袖子讨好的样子又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呛了一下,看着她心满意足的小脸啼笑皆非。 师父看着就好值钱啊…… 梦中笑得都快流口水了,嘴里含糊不清地呢喃着,凑近了便听到她说要把他的画像卖给那些仙女宫娥们换金丹神药,末了还喜滋滋地念叨了一句。 那还是他教她画画不久的事,那个小丫头趴在桃木案前画了一堆他的画像,抱在怀里傻笑,连睡着了也不肯放开。有一日他半夜起身,想去瞧瞧她有没有踢被子,发现她抱着那些画像在 花汐吟这三个字偶尔从记忆中浮现,往日在玉竹居中的岁月也不由自主地在脑中回旋。 了上百道伤痕,昆仑诀渐成,当日那种刻骨铭心的痛楚竟然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自从阿吟被他亲手打入红莲地狱,他也将自己关入了昆仑,整整五十年的闭关,他的昆仑诀又有了提升。五十年前,诛仙台上一曲飞雪,断去了那个丫头去全身经脉,也在他心脉上划上 五十年,对于仙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在这昆仑仙境,世间于他,千万年都是一样的。 容清阁的门缓缓打开,月光白的衣袂在寒风中飒飒翻飞,阁中之人缓步走到院中的七华树下,抬手接住一片晶莹剔透的落花。 梭在楼阁间。 此刻的昆仑仙境一片安详,白雪纷飞,仿佛可以包容这世间所有的戾气,化为祥瑞。主峰之巅,巍峨的碧霄宫被白雪覆盖,显得更加清冷,宫殿中没有一个仙童,只有似是无尽的回廊穿 九霄黑着脸瞪他,他身后,虞清都快憋出内伤了。 “小九的性子全是惯出来的,你们怎样我也不好多嘴,只要你们成亲时你喊我一声‘干爹’我也算是不枉此生了,哈哈哈哈……” 闻言,紫辰也深感无奈。 “她?”说起浣珠,一想起她这段时间被自己捉弄得直跳脚却斗不过他的样子九霄便止不住地想笑,“她正拿和离书威胁我呢,你这干女儿,这还没成亲呢,就想着同我和离。” “罢了,不说这些了,说说你和小九怎么样了?” “这也算是一场劫数了。” ,做得越多,伤得越重……” “琼华自幼修的便是天道昆仑诀,这心法可以助他提升法力,却也会绝了他的情思欲念,他是真正的无欲无求,这样的一个人,对守护六界不可或缺,可是对于阿吟来说,有这样的师父 仍觉得心惊。 “琼华的伤五十年前便没有痊愈,偏又在诛仙台上全力运功,一曲震断阿吟全身的经脉,那曲飞雪重伤阿吟的同时又反伤自身,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九霄摇着头,回想起当时的情景 “是啊,五十年了,他要是再不出来,我都要忘记他的脸长得什么样子了……”紫辰眯着眼,若有所思地望着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香烟。 “琼华今日要出关了。”九霄道,“时间真快,一晃眼都五十年了……” 九霄知道他在说谁,但那个名字,已经不可能再出现在仙界,徒有伤感罢了。 他似笑非笑地弯着嘴角:“无事,只是想起了一个丫头,从前她最喜欢的零食便是这几样糕点,一时有些感怀了。” 九霄发现他在出神,便问他怎么了。 “在重紫阁住得习惯了,不想换。”紫辰凝视着桌上的几盘糕点,如意卷,杏仁酥,桃花糕…… “天君赐了无惑殿给你,你不搬去哪里吗?”九霄看着这重紫阁,虽说也不错,但以紫辰的今日的身份,理应住进无惑殿。 二人入座,虞清作为弟子立在九霄身旁。 “得了,你少在那挖苦我,坐吧。”他一拂袖,桌上便摆上了精致的茗点。 九霄微微一笑:“你如今是天君立的储君,君臣之礼不可荒废。” 紫辰笑着回过身:“怎么,连你也要和世人一样,将我当做一个冷冰冰的殿下吗。” “见过紫辰殿下。”二人俯首作揖。 九霄带着虞清踏进阁中时,他赶巧对逗鸟失了兴致。 而此时在天宫重紫阁中,一身锦绣华衣的紫发男子正兴致缺缺地逗弄着他的那对蓝翎鹦鹉,一向爱穿得随性的他,这五十年来的衣物上却绣上了肃穆的盘龙。 ... 第三章:一念成魔 上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 他们的声音令花汐吟手一顿,也就在这一顿一件,一道凌厉剑气迎面而来,将她的烟刃打开。她猝不及防,被剑气所伤,连滚在地,咳出一口血来。 “阿吟不要!”十夜和虞清也赶到了,看着眼前的场景万分震惊。 她手腕一转,那烟刃便更近几分,随时都能要了他的命。 回应他的是一声冷笑:“放我一条生路?将我变成废人,打入红莲地狱尝尽苦楚,那也算生路吗?我每日都活在生不如死中,比自己忘记那种不甘,一日日的绝望下去,这样的生路我受不起!” “五十年前放你一条生路,你不但不思悔改,今日竟敢单枪匹马来攻南天门!真真是不知死活!”天狼气极,大声斥责道。 她的双眼不知何时已然恢复了清明,却是再无半分灵秀明媚,那恍如死水般的双眼令人不寒而栗。 “天狼星君,你若再敢叫我‘妖孽’,休怪我不客气!” 一道墨烟以排山倒海之力迎上剑锋,天狼的佩剑还未碰到她的衣袂便被打飞出去,连同天狼一起重重砸在南天门上,他抬起头,一身血痕的女子冷冷地注视着他,化烟成刃,正抵在他要害。 “天狼住手!”紫辰阻挡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把青峰长剑刺向花汐吟。 “待我收了这妖孽!”未等紫辰点头,他便拔剑冲了上去。 “正是阿吟。”紫辰眉头紧皱,“不知发生了什么,她体内的魔种正在迅速孵化。” “这是……那孽障?!”天狼震惊地盯着紫辰。 收到消息的各路仙家渐渐汇集在南天门前,望着那默然的女子,皆是倒吸一口凉气。一股强大到令人恐惧的力量环绕在她周身,她踏血而来,仿佛是毁天灭地的修罗。 听了紫辰的话后,南天门前的女子终于平静下来,她静静地站在包围阵中,踏着一地的鲜血。 天兵立即收起长枪,退到一旁,却还是呈包围之势,将花汐吟困在中央。 “退下!”他吼道。 “可是殿下,这妖孽……” “所有人收起武器,退下!”紫辰命令道。 闻言,她的手才慢慢松开,那个死里逃生的天兵连滚带爬地逃到紫辰身后,惊恐地望着花汐吟。 “你师父正在昆仑,方才我已经千里传音通知他了,他很快就到,你先放下那个人。”紫辰宽慰道。 她有些语无伦次,紫辰不知道她究竟受了什么刺激,竟然杀上南天门。 我对不对,是承晔撒谎对不对……” 她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目光凄怆地望着他:“师叔,我师父在哪里,我要见他,他们不肯让我见他,可我真的有很重要的问题要问师父,你让他来见一见我可好……师叔,师父没有骗 “对,我是师叔,阿吟你冷静一点,先把人放下好不好?”他尽力稳住她。 她的目光像是一片深渊,冷到骨血,令人心疼。 看见紫辰,花汐吟的手稍稍松了一下:“紫辰……师叔……” “阿吟!”紫辰惊愕地望着她。 “让我师父出来见我!我有问题要问他!” 出手也阻止不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娘变成了身形高挑的女子,她还披着当日诛仙台行刑时的白衣,浑身上下沾满了干涸的血迹,半张脸尽毁,只留下可怖的疤痕正在缓缓长合。她的法力令他难以置信,如今的她就算是他亲自 紫辰得到消息赶去的时候,南天门前已经血流成河,天兵的尸首中央,单薄的女子掐着一个天兵的咽喉,焦急地看着四周,似乎急切地想要找谁。五十年的阔别,她已从当年稚嫩的小姑 …… “我师父在那?!” 她一路风卷烟尘冲到南天门前,墨烟散去,她浑身是血地站在那,目光冰冷决绝,她一把抓过守卫的天兵。 当日与连陌在宁安岛的对话在她耳边回响,那样刺耳,她那样心慌。 师父不会骗我的。他也许会因为恨铁不成钢而责罚我,会因我懈怠修行而忧心,会因我做错事而训斥我,但是,他不会欺骗我。 你这般信他,若是有朝一日,他欺骗了你,伤了你的心,你要怎么办? 她要一个答案,她要那个人亲口告诉她,承晔在说谎,他没有骗她,没有舍弃她! 紧接着,又一道强力打出,一道接一道打向裂缝,不消片刻,红莲地狱便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她在墨烟的环绕下冲出深渊,径直飞向碧落! 强大的力量自墨烟中打出,传言牢不可破的红莲地狱出现了一道裂缝! 红莲地狱剧烈地震动起来,强大的魔气在业火间穿梭,他只看到眼前的女子化为一道墨光朝苍穹飞去。她身后,业火高燃,试图将她拉回深渊,却被她周身的魔气轻而易举地打散。一股 承晔知道,魔种即将孵化。 浓墨色的魔气从她体内爆开,污浊的飞烟中,她身体各处的经脉开始长合,皮肉生长发出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天罡轰然碎裂! “啊!——” “你在这受尽折磨,他却在昆仑安心修炼那昆仑诀,他会渐渐忘记你!娘亲,我们离开这里,去向这天地讨一个公道!” 这一刻突然爆发,犹如山海崩塌之势向她袭来!她只感到自己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抽丝剥茧,轰然炸裂! 的确,五十年前她对这颗魔种便有所怀疑,只是一直不知道那是什么,如今被承晔这样直截了当地告知,她手足无措的同时更多的其实是不甘,这五十年来被她深深压抑的不甘于绝望在 “不……不是这样的!求你别说了!师父不会这样待我的!”她近乎崩溃地浑身颤抖。 为了一颗魔种将你打入深渊五十年!好一个师父!好一个无情无义的琼华仙尊!” “娘亲你别再自欺欺人了!难道之前你都没有感觉到什么吗,你身体里的魔种早已开始孵化,你不会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你不愿意面对而已!”承晔继续道,“他明知你是无辜的,却 “怎么会……师父怎么会欺骗于我!……师父不会骗我的!不会的!” 花汐吟犹如五雷轰顶,呆呆地躺在天罡中。 他的亲人在红莲地狱受苦,什么都不知道,还一心相信这是自己的错,白君卿你何德何能! 每想起她血染诛仙台的那一日他便心如刀绞,对仙界的恨日渐加深,尤其是对那位六界仙尊。 在这深渊中永不见天日,终日饱受折磨,你有没有想起过无辜的苏浮师伯,有没有想过我们这些想要救你的人!”承晔残忍地道出了当年的真相,这些年,每每想起连陌查出来的那些事,每 意思吗?!他早就知道你身怀魔种,他之所以没有在五十年前杀了你是因为魔种不可流落在魔界手里!你一心守护,他却如此无情地欺骗于你,你在他眼中什么都不是!娘亲,你怎能甘心呆 “原本天君的命令是将你和师伯一同处死,但是白君卿说,只有你的身体可以保存魔种,只要封印你,六界便能安然度过此劫,杀了你反而会让魔种陷入不稳定的境地,你明白这是什么 “你是说我体内有一颗魔种?……” 魔种,你的身躯是为了孕育这颗魔种而被创造的,一旦魔种孵化,便有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届时会威胁到六界安危,这个预言是几千年前昆仑上仙玉昆留下的。” “当年你为白君卿集神兽至宝,杀千人挖心,背负不可饶恕的罪孽,他得救了,你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你对他仁至义尽,痴迷不悟,可有问过他是怎么想你的?!你体内一直有一颗 花汐吟浑身一震:“承晔……你在说什么?什么叫被欺骗了这么多年?” “既然来了,小爷就一定要把你从这个鬼地方带走!”承晔忍无可忍地吼道,“什么心甘情愿,什么罪有应得……傻娘亲,你被白君卿欺骗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清醒吗!” “承晔你听我说,我是心甘情愿留在这里的,这是我罪有应得,你快走吧!”花汐吟心念他的安危,慌忙催促道。 纯仙之气……这是难道是白君卿的天罡?不可能,他把她害得这么惨,整整五十年不闻不问,又怎么可能会把仙人的护体天罡给她…… “我是来救你的。”他扬手猛击天罡,却被一股强大的仙气震开,他惊愕地望着那天罡。 “承晔……承晔……你怎么会在这!?”花汐吟震惊地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 仙界那些道貌岸然的混蛋,否则她怎么会变成这幅模样!他的娘亲是那样好看的人,如今却人不人鬼不鬼的被困在这里,他怎能容许,“娘亲,我是承晔!你还记得我吗?!” “阿吟娘亲!”承晔周身萦绕着紫色的魔气,穿过红莲业火来到天罡前,当看到天罡内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女子时,他的整颗心都揪了起来!他眼中的恨意更深几分,都是白君卿,都是 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花汐吟又惊又喜,环顾四周却是漆黑一片,猛然想起,她早已没了双眼。 “阿吟娘亲,我来接你了。” ... 第四章:一念成魔 下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 不过几日,魔界昭告六界,由花汐吟正式统领妖界,不日登位妖界帝姬,妖魔二界即日联盟,向仙界宣战。妖界帝姬处登大宝,舍去妖身,堕入魔道,魔界帝君连陌为其重赐封号,莲魅。 …… 他终于喷出一滩血,犹如战场上的古城墙,轰然倒地。 他伸出手,拾起地上玉簪的碎片,一片一片,那些残片仿佛重达千斤。 她终于还是不认他了…… 这样的结局他不是不曾想过,只是没有想到是以这样无可挽回的局面。 从今日起这世上再无花汐吟,我也再没有师父…… 她绝望的目光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明明在笑,可她的声音那么冷。 他居然用重荒伤她…… 白君卿只是盯着手中的长剑,剑上还残留着她的血,被风吹到冰冷。 紫辰上前道:“你到底在想什么,阿吟成魔了!你听到没有,她成魔了!” 白君卿一言不发地目睹她的身影逐渐远去,握着重荒的手在颤抖,几欲抬手,那声“不要走”最终还是输给了心中坚守的那份冰冷。 毫不掩饰的维护,字字笃定的宣誓,令在场之人无不心颤。 承晔冷冷道:“从前凡是欺负她的人,我圣魔宫承晔绝不放过!” 连陌注视着所有人,一字一句地宣布:“今日起,她就是我圣魔宫的人,谁敢动她,本君定不会善罢甘休!可笑这仙界满口仁义,皆是冠冕堂皇之徒!”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一刀割下一截衣袖,转身朝连陌走去,每一步,都是决绝,那截衣袂在空中绝望地飘飞,最后落在白君卿脚下。 来日相见,便是刀剑无眼,势不两立! ” “白君卿,这支玉簪是你赠我,如今还给你。妖的心,一生只凝一颗,这颗心被你,被这天下踩在脚底狠狠践踏,可笑五十年来我居然如此信你……白君卿,你记住,今日,是你亲手杀了我,你为苍生舍我弃我欺骗我,那么就休怪我断情绝义灭世间,重荒剑下,花汐吟就此不复存在,我以妖心起誓,与你琼华仙尊,与这六界势不两立! 她依然在笑,回过头看着白君卿,说出的话却是字字如针,刺进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中。 “汐丫头,我们回家。”他们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恨不得将他们全部杀了才解恨。 她身后,连陌,承晔和紫琉疏不知何时已经到了。 他抬起头,只见墨烟缭绕中,女子已是一头白发,如瀑四散,遍布烧伤的右半边脸完全治愈,肤色比从前更加雪白无暇,眼角微微上挑,极度撩人心魂,嘴角似弯不弯,一步之间,红莲尽绽。她眉间的墨莲花钿已经长成,自眉心至额角,镁入骨血。当年那个娇俏清丽的小丫头在这漫长的五十年中,已然长成妖媚入骨的模样,犹如火红的罂粟,绚烂盛放,原本如同明珠的双眼中满是寒冰,右眼变作石蒜花般的赤红。她从墨烟中踏血而来,像随时要倾覆天地的修罗。 铺天盖地的墨烟中,一支白莲花的玉簪掷出,在白君卿脚下碎成了几块。 强大的魔气以她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只一击便扫荡了整个南天门,法力低微的天兵在眨眼间便魂飞魄散!法力稍高者也被毒瘴侵入,身受重伤! “不好,魔种在孵化!”紫辰大惊,欲出手阻止却为时已晚。 她在笑,发疯一般地狂笑,她的身体在一股强大的力量包围中出现了变化。满是疮痍的身体各处在迅速长合,那些扭曲的筋骨也在雾气中恢复了原样,胸口的伤在眨眼间便愈合得毫无痕迹,飞雪留在她身体各处的伤疤逐渐消失,只留下白皙如玉的肌肤。墨色雾气愈发浓郁,将她完全包裹其中。 看着她绝望的眼神,白君卿握着重荒的手第一次僵住了。他可以杀她,此时此刻就可以一剑了结这一切,然而他站在那,竟是一步也动不了。 她冷笑着看着他:“白君卿,你满意吗?我是低贱不知廉耻的妖孽,你是万人敬仰的六界仙尊,你我本是云泥,看到我被天下人耻笑,你心里高兴吗?……我从来不求你能回头看我一眼,我宁愿你一辈子都不知道,可是你怎能骗我?……” 白君卿惊愕地注视着她一点点后退,直至将重荒剑拔出,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衫,她跌跌撞撞地后退,回顾四周,皆是鄙夷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不知羞耻的怪物。 这孽畜竟还有这等肮脏不堪的心思,怪不得会走上歧途!琼华是什么身份,怎能沾染这等龌龊的不伦之事! “你这孽障到现在还想玷污琼华的清誉,今日不收了你天道何在!”天狼气得指着花汐吟的手都在发抖。 这花汐吟所爱的,难道是她师父吗?!这,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 她的声音回响在南天门前,四下皆惊。 她凝视着心口的长剑和血,眼中的茫然冰冷到了极点:“何为错,我一颗真心托付于你,任这天地欺凌,失去了一切,你且告诉我,我做的这些真的错了吗?!你这样的人,又岂会明白……” 他一字一顿地对她说:“阿吟,莫要一错再错。” 原来在他眼中,她什么也不是…… 那些被她当做至宝的东西,在今天,在这把重荒剑下,变成的可笑的愚昧。 她的世界从未如此安静,静得她可以清楚地听到那颗心在她胸口碎掉的声音,就像脆弱的廉价的陶瓷,就像她小心翼翼珍藏的年华,终于碎了一地…… 松开手,天兵落荒而逃,死寂的南天门前回荡着她自嘲的苦笑,一声一声,渐渐地变成了仰天大笑!她笑着笑着,两行血泪自眼角滑落,悲凉而绝望。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南天门前寂静得像一片坟场,连呼吸都如此清晰。鲜血从心口喷涌而出,那冰凉刺骨的疼痛在血液中蔓延,她居然在笑。 “不——”十夜和虞清惊呼。 她回过头,凄凉地望着他,她没有躲避,只是满目冰霜地迎上他的双眼。那一刻,重荒有一瞬间的迟疑,然而并未停下,笔直刺入了那瘦弱的身躯。 “阿吟住手!”重荒剑横空刺来,对准了她的心门。 花汐吟疯了,她已经完全疯了! 众人皆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师父你怎能骗我……”墨刃一转,顷刻间便夺去了一个天兵的性命。 她双目赤红地提起身后的两个天兵,手中化烟成刃对准了那两个天兵的命门,天兵吓得连连讨饶。 她的目光像是骤然枯竭的死水,连连后退:“你当真骗了我……这么多年,原来我一直活在谎言里还感恩戴德,自寻苦闷,原来承晔说的都是真的……师父,你好狠的心!” 然而他的眼神已经道出了她一直想要却也一直不敢触碰的真相。 看见她变成这样,白君卿知道,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挽回了。什么是真相,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可说,不能说,说了便是劫难。 “师父,请你告诉我……” 南天门前,遍体鳞伤的女子如魔障般一个接一个地杀人,目光却始终定在那白衣落落的人身上。 又是一声胫骨断裂的声音,天兵的尸体落在她脚边,在场的众人已被眼前的画面惊呆,无人再敢言语。 咔。 “不要逼我……”白君卿从未见过她满手鲜血的模样,那染血的衣袂在风中翻飞,妖冶得夺目。 她退开一步,避开他的阻挠,又抓住一个天兵:“师父,阿吟再问你一次,五十年前的真相是否就如阿吟所说的那样。” “阿吟!”白君卿一惊,脱口唤出她的名。他没有想过,善良如她,有一天竟会在他面前杀人。 她像疯魔了一般,瞬间拧断了那个天兵的脖子。 “师父你说话啊!”她体内的魔气逐渐浓郁,眉间的墨莲若隐若现,她反手一把提起脚边的一个天兵,“你不说是不是……” 然而白君卿只是淡淡地注视着她,一言不发。他的沉默令她感到了莫名的恐惧。 “师父,阿吟今日是来求一句答复的。当年诛仙台上阿吟明明犯下滔天大罪,却被打入红莲地狱,阿吟能活到现在,真的是因为师父心软,留我一命?……不是对不对,是我一直在自欺欺人对不对?师父将我封印于红莲地狱深处,只是因为仙界暂时无法控制我体内的魔种,才决定将我作为宿主,作为一个容器,只要我被封印,魔种便不会孵化,你们也可以求个安稳对不对!?我在这世上唯一的意义便是魔种的容器,你们和魔界一样,从来没有人将我当做一个人看待!师父你回答我!我说的是也不是!”她痛苦地望着他,这世间所有的诽谤她都不在意,她只要他亲口给她一个答案,告诉她她做的都是值得的。 他的心竟然疼了一下。 “师父……”阔别了五十年的一声“师父”,沙哑而悲伤,仿佛在眨眼间便会消散在风里。 白君卿静静地注视着那几乎不成人形的女子,五十年的囚禁夺去了她的容貌,原本清脆的嗓音也被业火熏得沙哑,手脚上的伤口一直没有上药,布满腐肉,便是长合了也扭曲得令人不忍去看,唯一没变的是她依然瘦弱得像是会被风吹散。她目光呆滞地望着他,那眼神像在急切地寻求什么。 南天门前,众人齐齐跪地:“恭迎仙尊!” 看来这些年他过得不错…… 握着剑的人像是踏着月光而来,缭乱了云雾,一袭月白仿佛是遥不可及的千山白雪,不染尘埃,那衣袖上栩栩如生的银色九华兰自天际而来,在一瞬间铺满了她的视线。 这把剑名动六界,剑名重荒。 她吃力地抬起头,看到的是一把光华万千的长剑,剑柄上那枚深蓝落星石犹如混沌天光,几乎要刺瞎她刚刚重见光明的双眼。 ... 第五章:帝姬莲魅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 说罢,她便御剑而去,留下十夜呆呆站在门前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解开手中的包袱,一件青竹锦衣便滑了出来,针脚有些笨拙却看得出极是认真,浅青色锦缎上的青竹叶一针一针绣得仔细,他几乎能想象到少女坐在青灯下满眼笑意努力缝制的画面。他将包袱重新扎好,走进屋内,打开橱子思忖良久,最终将它放进了衣橱一角。 “你又何苦为了一个死人一次次拒绝我?”汀澜盯着他的眼睛,“这衣裳是我第一次做,不如天宫里的宫娥做得好,你若要丢了它尽量别给我看见,但是想让我放弃你,绝不可能!” 十夜有些无奈地看着她:“明知我不会动情,你这又何苦?” 闻言,汀澜一急,固执地将包袱塞到他怀里:“横竖我已经做了,你要是不要穿就丢到天河里去!” 看着她紧张的眼神,十夜摇摇头:“我不缺衣裳,你拿回去吧,以后不要再做这些了。” “哎,师兄你等等!”汀澜喊住他,从身后取出一只包袱递给他,“这是我亲手做的长衫,你收下吧。” 他起身朝天生楼走去:“明日就要启程前去蓬莱了,你回去准备一下吧。” 十夜知道她与苏浮兄妹情深,亲人死去,怎能不介怀。他叹了口气道:“汀澜,你已修成仙骨,若想位列仙班就该摒弃欲念,莫要断了自己的仙途。” 说到这里,汀澜眼眶红了一圈:“皇兄在五十年前便魂飞魄散了,哪来的泉下有知……即便他是心甘情愿的,我也不能不怨,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花汐吟的。” “阿吟她……”他顿了顿,“苏浮的死,阿吟心里定不比你好受,当年即便我们及时为他们伸冤,以阿吟的身份和他二人做过的事,也难逃此劫。阿吟如今变成了魔界的帝姬莲魅,相信苏浮泉下有知,也会为她担心。” “什么魔种,什么劫数,都五十年了,我都快忘记当年的事,那花汐吟怎么就突然成了魔界的帝姬呢。”汀澜叹了口气,“想当年我皇兄因她而惨死,我至今仍旧无法忘怀,这些年恨不得她死在红莲地狱,却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她会与整个仙界为敌,师兄,你说,倘若当年我们早一点把真相查出来事情大概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不知。”十夜凝眸远望,“现今妖魔两界已经联手,自古仙魔不两立,魔界如此肆无忌惮向仙门宣战,苍生必有浩劫。” “十夜师兄,我们明日便要跟着紫辰星君和你师父去蓬莱参战了,上仙门派出这么多弟子去支援,魔界这次来犯难不成是雾莲月领兵?”汀澜问道。 天生楼外,十夜坐在台阶上拂拭着长生剑,思绪却似乎并不在这,汀澜唤了他几声也没见他回应,遂上前坐下。 众仙一番商讨后一致认为支援蓬莱是仙门义不容辞的,然上仙门不可无人镇守,遂决定由紫辰和天狼带兵前去青峰山,天狼门下十夜,云刹门下汀澜和九霄门下虞清等根骨机甲的弟子随行,明日一早赶去蓬莱。上仙门则有白君卿等人镇守,以绝后顾之忧。 紫辰望着高台上那抹白色的身影,想起过去其师玉临曾说起过的话,他的师兄白君卿乃天地共育的灵骨仙根,被玉昆师祖收入门下,全心为助天地度过此大劫而生,拥有这个名字的人,所要背负的是六界苍生,这样的重担在身,七情六欲对他而言,还是早早断绝得好。而阿吟生来便是为了毁灭众生,不论这二人是否愿意,都只能是势不两立的仇敌,偏偏种下这么一段纠缠不清的孽缘,这难道也是苍生大劫中的一部分吗?…… 众人起身还礼:“但凭仙尊吩咐,我等定不遗余力。” 他起身对众人道:“隐瞒花汐吟身怀魔种一事是我考虑不周,我秉承家师遗命,定会以苍生为先,还望诸位协助我化解此次祸乱,还六界一个太平。” 他口吻凝重:“世间万物皆有生死门,唯有找出死门,将宿主与魔种一同摧毁才能度过此劫。” “可如今魔种已然孵化,难道世间无法可止?” 白君卿道:“家师羽化前曾叮嘱,魔种法力无边,一旦孵化便会开启此劫,唯一的办法便是在它完全孵化前封印。” “千年前,玉昆仙尊还在世时便已算出今日的困局,此乃苍生命中一大劫,为了助众生度过此劫,玉昆仙尊早年便开始培养琼华。”云刹望着白君卿,“琼华,你是玉昆仙尊亲手培养的守护苍生的利刃,当年仙尊可有留下只字片语?” 闻言,天狼叹了口气,算是暂时冷静下来了:“如今魔种孵化,天道逆行,妖魔法力大增,这六界怕是再无宁日了。” “紫辰所言极是,当务之急是救蓬莱于水火。”九霄道,“蓬莱青峰山虽是实力不俗,毕竟是人仙门,倾其全力也不是雾莲月旗下那几个魔将的对手,一旦青峰山沦陷,魔界接下来必定进犯上仙门。” 紫辰干咳一声,打破了这尴尬:“行了,今日在这不是为了一句对错,魔界举兵攻打人仙门,蓬莱向上仙门求援,于情于理我们都不可作壁上观,比起在这里斥责阿吟,不如想想怎么应对。” 面对他的暴怒,白君卿始终沉默以对。他端坐于上,神态淡漠,似乎从始至终,他都是那个断绝了七情六欲没有任何破绽的琼华上仙。 “我说什么来着,妖就是妖,再怎么悉心教导也改变不了妖孽的本性!琼华,你就该在诛仙台上一剑杀了她!……不,你当年就不该收她入门!你看看现在,妖魔界联手对付仙界,短短几天,好几处仙山都被雾莲月攻陷,蓬莱刚刚收到了战书!帝姬莲魅……可真是好一个花汐吟!”天狼咬牙切齿道。 与此同时,怀世大殿中,天狼怒火冲天地掷碎了一只茶杯。 咣! …… 她不急不缓地撑起一把六十四骨油纸伞,渐渐走远。 她仰起脸,莞尔:“呀,下雨了……” 他们走后,河边下起了小雨,迷雾愈发浓郁。 见她话语间似乎并没有惩处他们的意思,二人连连磕头告退。 她轻笑:“我又不是雾莲月,管不着你们偷懒,要求饶去找你们将军。” 他们果然惊慌:“属下知错,帝姬饶命!” “如果我没记错,大将军正在集结兵力攻打蓬莱,你二人在这里偷懒,仔细被将军军法处置。”花汐吟漫不经心地吐出一句话。 在魔界,有三十六魔将,十大长老,无数魔姬,但能成为帝姬的却只有一位。 两个小兵浑身一颤,立即跪在她脚下:“见过帝姬!” “你们对我似乎很感兴趣。”她的声音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只见河边立着一个女子,红衣似火,如霞光在身,衣摆婷婷袅袅在烈火般的花海中漫开,轻纱如练,三千华发似月光隆重地倾泻一肩,弱水河面水雾朦胧,寂静无声地环绕在她周围,只不过是一个背影竟如此令人无法自拔。她转过身,手腕上的铃铛滑出一串流音,眉间墨莲妖娆盛放,右眼犹若泣血红玉,眼神似笑非笑,似能融化一切,又如能冰封世间,肌肤白得看不出血色,唯有嘴唇一点嫣红,一笑之间,可谓顾盼生辉。罂粟一般的女子,从骨血中渗透出来的那份妖娆,仿佛生来便要颠倒众生的容颜,她踏过曼珠沙华的花丛,每一步都优雅婀娜,待她走到眼前,一股寒意夹杂着迷离的香气铺面而至。 这弱水河边极少有人经过,他们一惊,探出头去看。 飘飘渺渺,似有若无,碎玉一般。 他们聊得分外专注,忽然从铺满曼珠沙华的河边,传来一阵阵铃声。 “我远远看的那一眼便知,莲魅帝姬的姿容比起伽蓝帝姬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我知道,伽蓝帝姬的美貌当得一句倾国倾城。” “你听说过五十年前死在昆仑的凤凰伽蓝帝姬吧?” 另一个好奇地捅捅他,让他说下去。 “你知道什么,这莲魅帝姬本是仙门弟子,犯下过错才离开仙门堕仙成魔的。我倒是曾在圣魔宫外远远看上一眼,那位帝姬可真是……”他啧啧两声。 “人家有君上宠着,在魔界可不是能横着走嘛。”小兵叹了口气,“据说这莲魅帝姬是不久前君上从上仙门接回来的,你说像帝姬这样强大的魔跑去上仙门作甚?” “这帝姬好大架子。” 另一个摇摇头:“帝姬是什么人,我哪能见到。前几日君上为她安排的大典上,据说她只是走了个过场便不见了,至今见过她的人屈指可数。” “哎,圣魔宫新登位的那位妖界帝姬你可曾见过?”其中一个忽然问道。 魔界弱水河畔,两个小魔兵靠着礁石坐着。 …… 不过几日,魔界昭告六界,由花汐吟正式统领妖界,不日登位妖界帝姬,妖魔二界即日联盟,向仙界宣战。妖界帝姬处登大宝,舍去妖身,堕入魔道,魔界帝君连陌为其重赐封号,莲魅。 ... 第六章:蓬莱一役 上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 花汐吟静静地看着脸色大变的天狼,花绽般一笑:“好久不见了,天狼星君。” 战场上众魔齐跪:“恭迎莲魅帝姬!” 血色流霞自天边铺来,云端红衣似火的女子踏着红莲而至,衣袂如练,迎风翻飞,她冰冷的眼神仿佛在睥睨众生,居高临下,明艳绝伦,不可逼视。她眉间的墨莲花钿与血玉般的右眼已经向在场的所有人宣布了自己的身份。她身边站着的黑衣少年目光高傲,正扶着已经陷入昏迷的十夜和一名青峰山的弟子,小小的个子扶住两个人竟然毫不费力。 “何人猖獗!”天狼最先从眼前的突变中回过神来,看向云端。 正当众魔气势低落,军心不稳之际,不计其数的红莲花瓣自云端飘落,犹如红雪翩飞,还未等众人欣赏完这等美景,柔软的花瓣突然成了片片利刃横扫战场,那些花瓣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径直刺入仙门弟子的身体各处,一时间哀叫连天,众人竟是毫无反抗之力。不消片刻,战场上的所有仙门弟子皆重伤倒地,血流成河,虽不致命,但已无法再御敌。青峰山的结界不知何时被劈成两半,方才还在结界中的十夜不见了。 闻言,众魔心中大惊,抬头去看,果见风祈在他手中,而紫琉疏也已被引开,眼下根本来不及回来救风祈。主将被俘,他们怎么再战,看来今日事攻不下这青峰山了。 “行了,无需跟他多费口舌。”天狼制止道,上前提起重伤的风祈,对众魔道,“你们的将军已被俘,汝等还要再战吗!” “对付你这种妖孽,何须堂堂正正,与你相提并论岂不自掉身价。”汀澜不屑地反驳道。 风祈猝不及防,被剑气狠狠震出百丈开外,剑上还带着十夜的麒麟血,神兽之血对魔来说无疑是剧毒,他承受不住呕出一口鲜血,重伤难战。望着结界边的天狼等人,风祈咬牙切实,恨自己轻敌:“你们联手算计于我,自谕名门正派居然如此卑鄙无耻!” 二人立即将结界打开,就在结界开合一瞬,长生剑破空而出,以十成威力刺向天狼后心,天狼抓住时机,侧身一闪,剑划破他左臂的同时刺穿了风祈的胸口! “汀澜!虞清!”他喝道。 天狼假意后退,将风祈引至结界边,对十夜使了个眼色。十夜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念出剑诀,长生剑应声出鞘,朝结界刺去! “你们这帮自命不凡的仙人凭什么认为魔就要低你们一等,凭什么打着维护世间的旗号来绞杀我们,今天我要让你们全都葬身于此!”风祈对仙界恨之入骨,眼下更是拼了命地与天狼一战,他愈是这样,天狼便越是肯定他已然上钩。 风祈生性暴虐,残忍嗜血,一柄长戟有开山之力,他的破绽就在于骄傲自负,昨晚紫辰与天狼商量的结果便是将心思细腻的紫琉疏引开,逐个击破,风祈过于相信压倒性的兵力,势必会放松警惕,届时便是机会。 此时的战场上,风祈与天狼同样斗得难解难分。 二人难分胜负,渐渐脱离了战场,打到了山林深处。 “满口胡言!” 她抬扇挡下,扇子的缝隙家,她的笑分外蛊惑人心:“听说你的仙号叫紫辰,真是巧了,我的名字里也有一个紫,看来今日的厮杀是天注定的,你说我说的是也不是?” “那还真是有幸。”紫辰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举剑便刺。 紫琉疏以扇为盾,被逼得撤身后退,空出一只手来又化出一把玉骨扇,双扇一出,呈姊妹之像,一攻一防,亦进亦退,她看着紫辰笑:“数百年来,你是第一个能逼得我拿出双扇的人。” “上仙门与人仙门本就是一脉同根,青峰山有难,上仙门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尔等魔物休要挑拨离间!”紫辰的剑术在六界都是威名在外,其剑之灵,矫若惊鸿,其剑之利,穿云破风,剑气成刃,数丈之内,剑影如梭。 “圣魔宫已经攻下人仙门三十六府,这蓬莱青峰山便是人仙门最后的阵营,怎么,终于意识到唇亡齿寒,上仙门才派人来援助吗?”紫琉疏一面交战一面问道。 话音未落,魔兵们早已是呼声一片。 “可笑……”风祈嘲讽地弯了弯嘴角,“众魔兵听着!今日攻下这人仙门蓬莱,回到魔界我请弟兄们喝酒吃肉!” “是!山在人在!寸土不让!”笃定的呼声回响在茫茫碧落间,震撼人心。 青峰道人高声喝道:“众弟子们听着,身为青峰山的弟子,不可让魔物踏入青峰山半步,山在人在,寸土不让!” 而此时,天狼与风祈以及其余仙门弟子也与魔兵交上了手,一片混乱的战场上厮杀不断。十夜等人从怀中取出混沌符稳住青峰山周围的结界,阻挡魔界大军的进攻。这混沌符本是紫辰的宝器,以他们其中任何一人的修为皆不足以开启,唯有合他们三人之力方能勉强维持,只要结界不破,便能拖住魔兵,给紫辰与天狼争取时间。 二人一路冷兵相接,时而在海面,时而飞入云端,难分胜负。 二人一路冷兵相接,时而在海面,时而飞入云端,难分胜负。 紫琉疏嘴角一弯:“是吗……” 眉间金羽印一闪,长剑仙气环绕,发出阵阵萧鸣,他飞身上前,径直朝紫琉疏刺去。 紫辰眉头一皱:“妖孽废话少说,今日我绝不会让你们攻破蓬莱!” 闻言,紫琉疏愣了愣,也不知是真惊讶还是假惊讶,脱口便道:“你就是天君册封的那个天界储君啊,这皮囊倒是比你爹好看几分。” 这是他在第一次在阵前报出这个名字。 紫辰凝神,冷冷回道:“上仙门,容祁。” “魔界圣魔宫左护法紫琉疏,报上名来!”她可没工夫让他继续莫名其妙地盯着看。 紫辰执剑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在认真地打量什么。 她朱唇微启,挑开紫辰的剑:“怎么,上仙莫不是眼神儿不好,将本护法看漏了?” 天地间一声脆响,那把剑在离风祈眉心还有一寸时被一把玉骨扇架住,纯白扇面薄如蝉翼,二十一根扇骨白玉流光。若是普通的扇子不可能接下他这一剑,仔细去看便会发现,这把扇子周围环绕着青色的魔气,强大而内敛。紫辰抬眼去看,眼前的女子媚而不妖,微微上挑一双桃花眼,仿佛天生带笑,只是笑意有些冷,令人不禁打一个寒战,眉心一朵青焰妖印如同真的在燃烧的火焰,衬得她瞳若星火。 他心中一惊,这二人是想先取他性命! 风祈横过长戟接住天狼的剑,却是没有余地再接紫辰的了。 这一招二人用了移形换影之术,身法极快,普通的魔兵连看都看不清,更不必说还能接住二人流星一剑。 紫辰与天狼交换了眼神,一齐向敌阵冲去,长剑出鞘,身如鸿雁,眨眼间已身在阵前。 青峰山本门弟子加上上仙门前来援助的弟子不过千人,硬碰硬必败无疑,然兵法有云,擒贼先擒王,只有牵制住将领蓬莱今日才能有一线生机。 随着他一声令下,身后队伍顷刻间便换了阵型,浩浩荡荡,迎面压来。 风祈大笑:“我有什么可怕的,倒是你们这些自负名门正派的仙门弟子,今日就要葬身在这蓬莱仙境了!列阵!” “顾全大局。”紫辰低声道,旋即转向风祈,笑如春风,“非也非也,杀鸡焉用牛刀,这点兵力用来对付你们已是绰绰有余,风祈将军莫不是怕了?” 天狼眉头一皱,正要动怒,却被紫辰一把拉住。 风祈轻蔑地扫了他们一眼,笑道:“怎么,就这么点人都出来了,仙门这是黔驴技穷了不成?” 众人准备就绪,紫辰命青峰道人打开结界,众弟子飞至云端,与魔界大军对峙。 三人拱手:“殿下放心,我等定会守住。” “魔界来势汹汹,此战避无可避,唯有奋力一搏。”紫辰扭过头看向十夜等人,“十夜,虞清,汀澜,昨日交待你们的事可都记清楚了?” “二位上仙,眼下可怎生是好?”青峰山从未遇到过如此大的危机,身为掌门的青峰道人一时汗颜。 上仙门昨夜赶到蓬莱,便是来相助青峰山共御魔兵的。雾莲月的名声在仙界可谓是无人不知,此次若不是魔界至宝睚眦突然现世,他和苍遥前去处置,此次攻打青峰山必定是他前来。虽说如此,但现在阵前领兵之人也不可小觑。风祈乃是雾莲月手下得力干将,而魔界的左护法紫琉疏更是深不可测,青峰山早已陷入了举步维艰的境地。 十夜等人跟在他们身后走出,摆开阵法。 “莫慌。”身后传来一声宽慰,正是紫辰和天狼。 今晨,魔界一如战书中所言的那样,举兵攻打蓬莱,近几年声名鹊起的蓬莱青峰山一门在见到结界外的犹如黑云压城的魔兵时也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才知道魔界之前所谓的进攻都只能称得上是“骚扰”,他们一直在等的就是帝姬出世,这些年魔界韬光养晦,早已实力非凡,此时来攻,是打定主意要攻下人仙门了! …… 她起身,华服飞纱,犹如披霞,袖下玉指婉转似花,她勾起嘴角,好似戏弄世间的魅:“时辰不早了,咱们现在去兴许还能瞧上青峰山最后一眼。” 闻言,花汐吟脸上露出了妖娆的笑意,那笑容仿佛是罂粟花开,带着致命的沦陷:“不,他的仇,由我亲手讨回。” “娘亲你别难过,师伯的仇小爷一定会向仙门讨回来!”承晔坚定地望着她。 “他是先帝二子,当年在京都备受爱戴,为了我放弃了皇位,到头来……连命都交托于我,这样的傻小子到死都不肯放手。”她眼底涌起复杂的悲伤。 “我听说师伯他……原本是人间的皇族。” 花汐吟嗯了一声。 他一脸臭屁地往她怀里拱,瞧见她腰间的玉佩不禁一愣:“娘亲,这是师伯的玉佩?” 这明显是已经去碰了钉子来她这耍孩子脾气嘛……花汐吟敲了敲他的脑门。 话音未落,承晔的脸就更臭了:“小爷才不去找他,他就会笑小爷是瞌睡虫,活该被落下……” 她嗤笑着问道:“为何不去找君上捎上你?” “我!……”承晔心虚地低下头,声音也小了几分,“就多睡了一小会。” 闻言,她莞尔:“是你这小子又睡过头了吧。” 承晔赌气地别开脸:“风祈这个不守信用的,说好的带上我,今早居然先走了,小爷才不稀罕……” 花汐吟周身的戾气立即消散,她回过头,笑得妩媚而灿烂:“你怎么来了?今日风祈和紫护法带兵攻打蓬莱青峰山,你不跟去瞧瞧热闹?” “阿吟娘亲。”身后传来承晔的声音。 天道不公,何不逆了这天道! 曾经有个人说过,她是他刻在骨血里的执迷不悟,那么现在,这两个字便是她与这世间为敌的支撑。那个人一定不希望她变成这样,可是如果她再退让,只会遍体鳞伤!她此生最愧对的人因为她的退让已经不在了,他用他的死点醒了她。 靖琰。 圣魔宫屋顶上,红衣灼灼的女子倚在瓦片上,半合的双眼似睡非睡,悠然而慵懒,一头雪华隆重地铺开,犹如深冬雪瀑,她的腰间只别着一块淡紫色的玉石,玉石晶莹通透,正面雕着精致的祥瑞,背面工工整整地刻着两个字。 ... 第七章:蓬莱一役 下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 岁月流逝,韶光正好,原来你还记得我…… 紫辰微微一笑,吹起了陶埙,轻灵婉转的埙声回荡在这狭窄的深渊中。 他每说一句话,紫琉疏的眼睛便亮上几分,到最后她激动得狐耳都红了:“你……你是那时候总爱拽我尾巴的臭小子!?” 他细细抚摸着这只陶埙,似乎陷入了美好的回忆:“当年我一时兴起捏了这个陶埙,随手送给了一只狐狸精,却忘了教她怎么吹奏,等我想起这件重要的事时,我已经去了昆仑了。后来,我下凡的时候,回到了我的故乡,询问当地的人才知道,故乡流传着很长一段时间一只狐妖天天在城楼上等着什么人的传说,我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已经过去很多年了,那只狐妖早就不在了,我在城楼下站了很久,一直在想一件事,如果能再见到那只狐妖,我定要记得教她吹埙,不能再忘了。” 他一笑便跟勾魂似的,紫琉疏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埙便到了他手中。 “下来之前我已经给人传信了,最迟明早便会有人来救,现在我们只能等。”他道,对她勾了勾手,“埙拿来。” 他在她身旁堂而皇之地坐下。 紫辰眉心一抽:“我脑子很清醒。” “啊?!”此刻紫琉疏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怪物似的,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太子殿下,你莫不是摔到脑袋了?” “拿过来,我教你。” 她有些发愣地摇摇头。 他将手伸到紫琉疏眼前,指着她手中的陶埙:“会吹吗?” 紫辰瞧了瞧手里的剑,半响,剑叮地一声回了鞘。 看来我今日注定要栽在你手里了。” “找过啊,找了很久,可是连他转世去了那里我都不知道。”她攥着那只埙,漫不经心地答道,“我跟你说这么多作甚,横竖你是要杀我的,现在我们法力被封,你的剑术倒是不错的, 紫辰的声音不着痕迹地温柔了下来:“你……可有找过他?” “说是朋友,其实他当年不过是个臭小子罢了。”她道,“他送了我这个埙后不久就失踪了,人的命那么脆弱,大概是不知道死在那里了……” “朋友?” “还给我!”紫琉疏一把夺回,“这是很久以前我一个朋友送我的东西。” “埙,是你的?”那只青陶埙不知为何在他手里,他将埙举到她面前认真地询问。 紫辰的手停在半空中,似乎并没有生气。 哪知道紫辰非但没有别开目光,反而光明正大地伸手捏了捏她的耳朵,她嗷了一声,迅速缩到一边,警惕地盯着他。 她的脸腾地红了:“不许看!” 她一惊,伸手一摸才发觉,在这混沌之中,她已经现了形,两只狐狸耳朵在头顶扑棱扑棱。 他“唔”了一声:“你的耳朵。” 紫琉疏有些崩溃:“你在看什么?” 紫辰坐起来,盯着她看了许久都没说话。 这人怎么还越看越好看了…… 地上的男子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狐火中,他的眼睛犹如夜里的星辰,诚然身为一只见过世面的狐狸要懂得矜持二字,她还是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 “喂……”她伸出手去戳他的脸,手腕突然被捉住了。 这个和她拼的你死我活的男人方才是救了她?……这,这人是不是有病啊!她活了上千年,第一次觉得猜不透一个人。 她指尖的狐火险些给吓得熄了。 紫琉疏只听到一声闷哼,却并未感到疼痛,她下意识地升起一团狐火,这里乃是混沌之境,即便是狐狸本能的狐火也只能燃起一团微火,借着这豆大的火光她看清了现在的情况,在她身下的是眉头紧皱的紫辰。 二人在深渊中直直下落,最后停了下来。 紫琉疏的脑子突然就空了一下。 紫琉疏也没想到这里会有这么大的一个坑,令她措手不及的是这里连法术都使不出,听到紫辰的声音,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将纱衣脱下朝上一甩,纱的那一端被人拉住,随即她感到有人用力扯起了长纱,一片漆黑中,她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耳边响起紫辰的声音:“别动,有我在,会没事的。” 紫辰又急又气,却又抓不住她,情急之下吼道:“快把长纱甩给我!” “啊——”果然传来紫琉疏的喊声。 这丛灌木下面掩藏着一个盘古开天辟地时留下的深渊,深渊之下处于混沌状态,仙法妖术皆不能施展,这片林子长年禁止出入,就是为了防止有人不慎跌落深渊。 他看着那堆灌木丛,突然想起什么,道声糟糕也跟着跳了进去! 她扬出扇子,紫辰像是呆住了一般,呆呆看着她将埙打飞出去,她又追着埙跳进了灌木丛。 紫琉疏一摸腰间,当即便怒了:“把埙还我!” 他怔怔地盯着紫琉疏:“这只埙你从何处得来?” 紫辰举剑冲来,她立即以扇为盾相迎,双方又陷入了缠斗中。正当二人难解难分之际,紫辰长剑无心一挑,挑落了紫琉疏挂在腰间的一枚小东西,紫辰下意识地将它捡起,发现竟是一个青陶捏成的埙。如果说见到这只埙前他只是觉得这个女子有些眼熟,那么现在见到了这只埙,他便能确定个七七八八了。 “咳咳……”好不容易稳住身子,紫琉疏似笑非笑地望着已到面前的紫辰,“不愧是下一任天君,你的修为并不低于白君卿。” 他一招苍星坠将她打落云端,深山之中皆是草木,树枝横生,自半空坠下,她免不了被枝叶划伤。 紫辰并未正面作答,只道:“我的剑下还敢分心,你这妖孽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你可是想拖住我?”她问。 且说紫辰与紫琉疏一路大战到了深山,仍难分胜负,紫琉疏觉察到眼前的人并未用全力,反而像是在拖住她,思量片刻暗道不好。 …… “十夜师兄!——”汀澜一急,气血攻心,当即晕了过去。 二人眨眼间便消失在天际,方才还在战场上的魔军也在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闻言,花汐吟勾起嘴角:“承晔,我们走。” 天狼长叹一声,化风远去:“三日后,在此处换人!” “星君,十夜师兄是蓝姑姑的遗脉,若是出事怎么对得起死去的蓝姑姑!”虞清道。 花汐吟一声冷笑:“诚然你也可以见死不救,学那位六界仙尊一般斩断七情六欲,也就不会犹豫了,天狼星君,你到底是不如白君卿断情绝爱。” “这……”天狼也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青峰道人也甚是犹豫:“星君,我徒儿少双也在她手里,我不能见死不救。” 闻言,汀澜先跪了下来:“天狼星君求你救救十夜师兄!她真的会动手的!” “风祈残暴成性,屠杀我仙门弟子无数,我们万万不能放虎归山!”天狼道。 或许,她真的不该在她面前提起皇兄…… 那一刻,汀澜终于真正意识到,眼前的人是个多么可怕的角色,她就像已经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任何一根弦的崩断都会让她走向崩溃。 潇洒决绝的口吻,芳绚天成的笑容,她已完完全全堕入魔道。 花汐吟大笑着俯瞰着她:“你说得不错,苏浮是我害死的,那么如今我再害死一个又有何妨?” 五十年前诛仙台上发生的一切传得沸沸扬扬,世人皆知那是这位魔界帝姬心头的一块疤,谁也不可以触碰。 虞清叹了口气:“师妹,你不该提苏浮……” 汀澜只是悻悻地瞪着云端上的红衣女子,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汀澜师妹!”虞清赶紧上前扶她。 一道凌厉的气刃打来,瞬间击中了汀澜的胸口,她疼得咳出了血。 “花汐吟!五十年前你害死了我皇兄,如今还要再害死十夜师兄吗!——”汀澜急的直掉眼泪,对着她嘶吼。 “我有什么不敢!”花汐吟毫不退让,那冷若冰霜的眼神刺得人心口发痛。 “你敢!”天狼怒喝。 “若是我的主将有什么意外,我会毫不犹豫地在这两个人胸口也开上一个血窟窿……” 她修长的指尖缓缓划过十夜和少双的脸,慢慢向下,停在风祈受伤的位置。 “我要你们归还风祈,至于蓬莱岛,天色已晚,来日再战未必不可。”她缓缓道,“我知道你们对我的主将不舍得很,我可以宽限三日,三日后,你们治好他的伤,将他还给我,我自然会将这两个人毫发无伤地还给你们。若是我的主将有什么意外……” “孽障你究竟要如何!”青峰道人也紧张着自己的徒儿,厉声追问。 一字一句皆是掷地有声,虞清几欲解释却发现无从解释。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个问题的答案你不如去问问这些道貌岸然的仙家,不如去问问那凌霄殿上的天君,不如去问问怀世大殿里那位无情无义的六界仙尊!问我作甚,横竖我只不过是你们眼中一个没有思想没有感情的容器,既然如此,我疯没疯又与你们何干!”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云端上的女子笑得妖冶绝伦,美如骨血。 “阿吟你疯了吗!?”虞清已被她如今的面貌惊呆,“当年你连一只小鸟都悉心呵护,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的主将就落到你们手中,今日若输在这不免丢了圣魔宫的脸,我回去也不好跟雾莲月解释。” “世间的事都要凭情况而论,你们如今绑了我的属下,我总要将他救回来不是。”她始终在笑,可是在场的人却感受不到一丝温度,“这青峰山是我下令攻的,如今才几个时辰功夫,我 “十夜师兄过去待你那般好,花汐吟你当真如此狠心!?”汀澜急道。 “哟,同门师兄?”她的笑声清脆好听,带着浓浓的讽刺,“五十年前你们不就将我逐出仙门了,我何来的同门?” 闻言,天狼脸一白,看了看十夜和少双:“你难道真敢杀同门师兄?” “哦?天狼星君先不要回答得这么绝对,凡是都要留点余地是不是,我用你徒儿和这位青峰山弟子换风祈,怎么看都是你们赚了,何苦白白搭上两条人命。”她漫不经心道。 “孽障你休想!”天狼厉声喝道。 “我什么也不想做的前提是你们将我的属下还给我。”花汐吟婉转低笑,芳华绝世。 “花汐吟你想做什么!放开十夜师兄!”见十夜被挟持,汀澜登时失了方寸。眼前的女子明明是与他们一同长大的,可是此刻面对她冰冷却含笑的双眼她却有些没底。 汀澜和司徒令萧的呼声一同响起,众人这才回过神来,有人被挟持了,挟持他们的人竟是魔界唯一的帝姬! “少双师兄!” “十夜师兄!” ... 第八章:韶华难留 上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 纪笙箫这个名字在城中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一介女流如此出名并非是因为她是镇国将军唯一的女儿,也不是因为她高超的武艺和出色的带兵天赋,而是因为她在十二年前不顾纪老将军的反对未婚生子,不仅毁了与纪家世代交好的韩家的联姻,也毁了她女儿家的名声。 “自然是带你去军营,你这小子身为纪家儿郎居然一次都没有去过军营,简直不像话。”纪笙箫连拖带拽地将他拉出去,容祁一面挣扎一面回头看紧闭的衣柜,看来只能祈求这只小狐狸老实待在柜子里了。 “娘,这是要去哪?” 被儿子一语戳穿的纪笙箫觉得自己格外的没面子,拽住容祁就往外走。 容祁扶额道:“您只是懒而已吧。” 纪笙箫将剑往案上一放,上前拍了拍容祁的头:“你是我儿子,娘来瞧一眼儿子何须客套?” 迎面一阵风,容祁不禁一颤:“娘,你下回进来的时候能不能敲个门。” 这便是容祁的娘亲,镇国将军府的女将军,纪笙箫。 关上柜子后门便被一脚踹开,一身艳阳红劲装的女子破门而入,她身后是初升的朝阳,双眼明亮有神,姿容秀丽逼人,虽是少妇,却仍旧梳着少女髻,行若生风。 容祁从榻上跳起来,将紫琉疏提了丢进衣柜:“嘘,我娘回来了,你莫要出声。” 不消一会,从门外传来女子的呼唤:“祁儿!” 闻言紫琉疏有气无力地趴了回去。 容祁叹了口气:“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安静烘你的毛,再多话我就炖了你。” “为什么?”她不解地望着他。 容祁替她擦干了毛,将她放在榻上继续烘着,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匾上写的是镇国将军府,不过现在也只是徒有虚名罢了。” “恩人,方才路过正门,门匾上写得什么我没看清,你家怎么这么大呀?”紫琉疏回想起方才容祁带她进来的时候走过的庭院,比她家气派多了,只可惜她不识字,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她似懂非懂地歪着头,摸了摸自己眉心的青焰花钿,想着这大概是和她的妖印差不多的东西吧。 她湿漉漉的小爪子刚伸出来便被容祁给拍了回去:“这是我爹留给我的东西,我娘说,有了这个,才能证明我是爹的孩子。” “噢……”紫琉疏撇撇嘴,抬头看着正帮她擦毛的容祁,发现他原本挡住前额的头发湿了以后,露出了眉心一片金羽印,浅浅的,却是异常精致。露出金羽印后,她突然发现,眼前的人竟是如此的好看,“恩人,这是什么?” 他取来架子上的干帕子将她裹起来:“一会就干了,不准再乱动。” 始作俑者正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偷偷瞄他,容祁深吸一口气,才忍住没把她提去厨房。 “好了。”将皂角的沫子洗净后,容祁放开了她的爪子,将她提到熏干头发的架子上晾着。刚沐浴完的白狐狸毛色雪白,还挂着水珠,出于野兽的本能,她忍不住甩了一下身子。这下可好,弹了容祁满身满脸的水。 算算时间,娘亲快回来了,在这么磨蹭下去就该被发现了。他上前捉住她的前爪,往她身上抹皂角,将她皮毛上的污渍揉干净。 容祁又好气又好笑:“你顶多是只野味。” 紫琉疏巴巴儿地趴在木桶边,脸红得跟刚上了烤架似的,捂着脸不敢看他,眨眼间便化成了原形:“可我好歹是姑娘呀。” “你小声点!”容祁看着正在木桶里扑腾的紫琉疏,心惊肉跳地捂住她的嘴,“我只是让你洗个澡,免得弄脏我的屋子,瞎叫什么!?” 半个时辰后,从容祁屋子里传出一声惨叫。 他打量着她脏兮兮的身子,又看了看自己干净的屋子,对她招了招手。 紫琉疏连连点头,正准备窝到角落里,容祁忽然叫住了她。 “你听好了,不许跑出这个门,不许乱动我东西,要是被我娘发现了看我不烤了你加菜。”容祁虽然只有十二岁,说起话来居然有几分迫人的气势。 容祁费了好大劲才绕过仆人,将紫琉疏带到自己屋子里。 这是猪妖吧…… 容祁:“……” 紫琉疏分外心虚地瞄了他一眼:“恩,恩人,方才没吃饱,可以再让我吃个煎饼果子么……” 说罢便要走,却被紫琉疏拉住了,他回过头看着她:“不是已经答应你让你报恩了吗,又怎么了?” 少年无奈地摇摇头:“随你吧。” “容祁啊,我爹娘从小教育我要知恩图报,我今后就跟在你身边报恩啦!”紫琉疏笑嘻嘻地说道。 妖修行是要讲究因果轮回的,一旦受了恩惠就一定要报恩,否则会遭天谴,看着她几乎要急哭出来的表情,少年叹了口气:“我叫容祁。” “恩人你到底叫什么啊,我真的会报答你的!” 对于她勉为其难的表情,少年只给了她四个字:“你想的美。” “我爹娘说凡间的女子长大了都是要给人暖床的,你要是缺暖床的,我……我……我也可以试试。”小狐狸纠结地瞧着他。 他嘴角抖得更厉害了。 紫琉疏羞红了脸,连连摆手:“恩人你话本子看多了,我是好人家的狐狸,不卖身的!” “怎么报答?你要以身相许吗?” 紫琉疏眯着眼笑得特纯真:“我想报答你啊。” “你你你离我远点!”少年咬牙切齿地加快脚步,却怎么也甩不掉这只烦人的白毛狐狸,最后只能停了下来,“你到底想干什么?!” “恩人你叫什么,我好报答你啊。你别看我是只狐狸,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我还是懂的,更何况你的恩情不是一滴水而是四十碗阳春面……哎,恩人你别跑啊!” 名叫紫琉疏的小狐狸对凡人察言观色的本事一向没学好,依旧跟在他后面追问。 “我都说不用了!”他没兴趣和一只连人形都维持不了的狐狸纠缠不清,这要是被娘知道了他这顿板子还跑得了吗。 “你有恩于我,我要报答你呀。” 少年有些不耐烦地加快了脚步:“你怎么还不走?” “我叫紫琉疏,紫气东来的紫,琉璃瓦的琉,疏桐的疏,恩人你叫什么啊?”小狐狸锲而不舍地跟他搭话。 结了帐后,他原以为吃饱喝足的小狐狸会自己回山里去,可是他都穿过好几条街了,她依然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那用来遮耳朵和尾巴的斗篷拖了一路,看起来十分滑稽。 “不用了。”你能少吃一点就是报答我了,少年数了数她面前的碗,再一次替自己的钱袋担忧起来。 “今早真是谢谢你了,我是山里修行的狐妖,你救了我,我报答你吧!”小狐狸眨巴着一双桃花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少年嘴角一抖。 面前的小狐狸放下筷子,吞吞吐吐道:“我……我听说修仙要辟谷,可是才三天我就饿得走不动了。” “你怎么会在那?”对于一只妖会饿晕在田里的故事他实在是无比好奇。 他低头看看自己衣摆上的黑爪印,眉心一抽连带脑子一抽,他就把她带进城吃了顿早饭。 “饿……” 他正捏得过瘾,小狐狸已经醒了,有气无力地扯了扯他的衣摆,可怜巴巴地伸出手,用尽全力也只挤出一个字。 “原来妖捏起来是这种手感……”他嘟囔了一句。 他把她放下来,伸手捏了捏她的狐狸耳朵,又戳戳她满是泥巴的脸。 今天清晨,他从城郊回城,途径一片稻米地时,在田边的石头后面发现了一团白色的东西,一时好奇便上前拽了一下……不曾想拽出了一只白毛狐狸精。这妖他以前也不是没见过,然而如此奄奄一息的妖却真是第一次见,学着娘亲对这只脏兮兮几乎被打回原形的狐狸探探鼻息,把把脉之后他确定,她这是被饿晕的。 少年抚了抚额:“看得出来。” 她一惊,赶紧拉了拉后摆,遮住那条即将现于人前的大白尾巴,回头对少年尴尬地笑了笑:“对,对不起,我实在太饿了……” “喂。”他指了指她身后,“尾巴露出来了。” 他有些后悔昨夜调皮溜出去了,要不是听说昨夜会有流星出现,他也不会在城郊吹了一夜的冷风,一大清早还得如此破财。 斗篷下传来呜呜的声音,看来是噎住了,少年无奈地给她倒了一杯水。 “你这是饿了几天啊?”紫发的少年皱着眉掂了掂自己的钱袋,一脸被讹诈的表情,匪夷所思地看着面前的人。 一处面摊前,紫发的少年正瞠目结舌地瞧着面前的两摞空碗,他面前坐着的人披着麻布斗篷,斗篷很大,遮住了那人的全身,只看见斗篷下一双明媚的眼睛以及鼻梁上的两颗红痣,她正专心致志地吞咽着面前的一大碗阳春面,丝毫没有吃饱了的意思。 正是清晨时分,古城的大街小巷开始渐渐苏醒过来,各式各样的早点摊子陆陆续续摆了出来,街边弥漫着雾一般的热气,叫卖声逐渐大了起来。 ... 第九章:韶华难留 中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 就在容祁打算忘记这个真相,给过往一个结束的时候,这世间对他的残忍才刚刚开始。 然而他并没有听进去。 “你爹他……他没有错,祁儿,不要恨他。”纪笙箫曾这样对容祁说。 儿子的反应在纪笙箫的意料之中,她原本想就这样瞒着他将他养大,没想到…… 纪笙箫的话容祁始终是半信半疑的,即便她拿出了诸多证据向他解释,他总会找出不同的借口去逃避。一个从小被人嘲笑的私生子,一个连自己的爹都不知道是谁的人,居然会有如此荒唐的身世,这要他怎么接受?他宁愿自己从来没有爹,那个抛弃了他们的男人怎么有资格做他容祁的爹! …… 容祁木讷地看了她一眼,喃喃道:“紫琉疏,我娘她说……她说我爹是天君……” 她卯足了劲儿晃了晃他。 “什么?”紫琉疏不解地看着他,这怎么去问爹,回来就成这样了。 容祁呆呆地望着地面:“我娘居然会编话本子了……” 两个时辰之后,在屋中等了许久的紫琉疏终于等回了容祁,只是看他的表情有些恍惚,她喊了他几声连带啃了他一口也没能让他回过神来,吓得她赶紧扶他坐下:“容祁你这是怎么了?” …… 纪笙箫一噎。 他扯了张凳子坐下:“没事,祁儿可以慢慢听娘说。” “祁儿,你听娘说,这事儿吧……这事儿有些复杂,这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一向快言快语的纪将军突然间连儿子的眼睛都不敢直视,这一点已经足够容祁怀疑她向他隐瞒的并不是什么小事。 “娘,你说过,纪家儿女心直口快,娘一向直言不讳,怎么问到那个男人反而变得吞吞吐吐了?难道他是朝廷钦犯或是江洋大盗不成?”容祁问道。 这是十二年来纪笙箫第一次从容祁口中听到他爹,其实她也不是存心瞒着他,只是那个人的身份实在太特殊,这孩子又是她瞒着他生下的,如今旧事重提也委实不知从何说起。 话虽如此,他当晚还是去问了纪笙箫。 他摇摇头:“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这好像不是凡人的血。”她伸手撩开他前额的发,露出那个金羽印仔细看,竟然发现这羽印也不像凡物,“容祁,你爹究竟是什么人啊?” “我的血怎么了?” “容祁你的血……” 她吓了一跳,松了口,惊愕地看着容祁。 惊人的是才喝了两口血,紫琉疏便觉得浑身暖了起来,原本怎么也不能藏起来的耳朵和尾巴眨眼间便不见了,她的修为竟然有了百年的提升! 容祁心头一紧:“你你你轻着点咬啊!……啊!” 她捧起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试了试,张开嘴露出一排小尖牙。 紫琉疏感动地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容祁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只能让你咬一口。”容祁懊恼地别开脸。 看着少年白皙如玉的手指,紫琉疏吞了吞口水:“真的可以咬么……” 容祁把手递过去:“粮食得明天送来了,你这么饿只能吃我了。” 话音未落便听到她的肚子发出“咕——”的一声,她的头更低了,两只狐狸耳朵也耷拉了下来。她也没办法呀,妖吃的东西本来就和人的不太一样,所以她才会总是吃不饱。 紫琉疏心虚地低下头:“对不起,一不留神就……” 容祁满脸愁容地坐在案边,看着榻上一脸无辜的紫琉疏:“这个月的米又被你吃完了,我娘以为我肠胃出了问题带我看了一天的大夫。” 紫琉疏在将军府中一住便是数月,幸好纪笙箫不常回家,容祁得以顺利地将一只狐妖留在了房里。只不过偶尔会发生一些令容祁颇为头疼的事,比如他要绞尽脑汁跟仆人解释为何他洗澡突然要用到花瓣,再比如他要跟纪笙箫澄清府中的米缸总是动不动就空了真的不是他半夜梦游偷吃,以及半夜从他房里偶尔传出的奇怪的叫声…… 紫琉疏:“……” 闻言,容祁哧地一笑:“就凭你?你还是继续做一只饭桶狐狸吧。” 紫琉疏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冰冷的表情,忍不住一哆嗦,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胳膊:“容祁,你别难过,以后谁敢笑你我会替你报仇的!……” “不知道,没见过。”他漫不经心地给她倒了一杯水,“我娘总说他是世上最好的男子,可是在我心中他是世上最没用的爹,如果不是他不认我,我和娘就不会沦为市井的笑柄,外公也不会被气得去了边疆,最后埋骨他乡……如果我见到他,一定不认他。” “那你爹呢?” “本来有,不过被我娘揍跑了,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只是当我没爹好欺负,取笑我罢了。”他撇撇嘴。 闻言,紫琉疏眨了眨眼:“你没有朋友?” “算了,横竖我也没什么朋友,养只狐狸也挺有趣的。”容祁道。 最后一句话,声音明显小了下去。 紫琉疏咽下一口鸡腿,义正言辞地反驳道:“我是真心真意来报答你的!……只不过我太容易饿了。” 看着她大快朵颐的样子,容祁好奇道:“哎,你说实话,你只是缺个蹭饭的地方吧?” 紫琉疏立刻起身坐到凳子上,等着容祁将吃的拿到面前便立刻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他挫败地摇摇头:“别蹲着,起来去坐下,我给你拿点吃的。” “唔……”紫琉疏回过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在衣柜里等了你一天,你没有回来,我实在饿坏了……” 他当即上前,看着米缸后面狼吞虎咽的小狐狸,他的眉心不禁一抽:“紫琉疏你在这做什么?” 最后,他在厨房米缸便发现了一截雪白的尾巴。 容祁从军营回来已是夜半三更了,他回到房中打开衣柜却发现紫琉疏不见了,惊得他赶紧寻找,即便家里的仆人这几年几乎都遣散了,纪笙箫又还在军营中,在府中找一只狐狸还是不太青松的。 这样的日子一晃眼便是十二年。 从此以后,镇国将军府中多了位小世子,纪老将军和纪笙箫对这个孩子十分宠爱,然而不可避免的是,这孩子是个来路不明的私生子,没有人知道孩子的爹在哪里,是何许人也。而纪家因为不守信用,擅自退婚一事激怒了韩家,进而传到了圣上耳朵里,惹得龙颜大怒,因此逐渐走向没落,以至于纪老将军战死沙场后纪家便只能在城外的军营练兵,整日百无聊赖。 怀中孩子依依呀呀地呢喃着,俊秀的眉眼想是像他素未谋面的爹,分外讨喜。 “……什么?”纪笙箫呆呆地望着纪老将军再也说不出话来。 纪老将军扼腕不已:“你怀孕后我便去韩家退了婚,爹被韩家痛斥也就算了,可怜那韩公子为你茶饭不思,最后留下书信去了天山,说要断七情六欲,求仙问道再不管世间了。” 她十月未出府,也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 纪笙箫低下头:“是我对不起阿衡,辜负了他,只能来生再还他了。他现在怎么样了……” 纪老将军长叹了一口气,道:“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等了你这么多年的韩公子,你怀着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让他变成了全城百姓耻笑的对象,你让他情何以堪!” 纪笙箫靠在床沿叩首:“多谢爹爹赐名,笙箫不肖,今日忤逆爹爹生下这个孩子,全是笙箫的错,还请爹爹不要怪罪这孩子……” 纪老将军抱着刚出生的外孙,有看看虚弱的纪笙箫,终是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这般固执,爹也不再勉强,这孩子出世之时满城祥瑞,该是个有福气的,既然你说孩子的爹姓容,爹就再给他一个字,这孩子就叫容祁吧。” 纪笙箫何许人也,自小跟着父亲征战疆场,什么世面没见过,府中人下在她饭菜里的红花和麝香全被她一一化解,纪老将军疼爱女儿已经是城中出了名的,见女儿如此坚决地要生下这个孩子,最后也只能同意她终生不嫁的决定。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纪笙箫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孩子的父亲从始至终都没有现身。十月怀胎后,镇国将军府的后院终于传出了一声婴儿的啼哭,随即天现异象,云端之上祥瑞涌现,满城花开,产婆说是个男孩,生来带笑,眉心金羽闪耀,一看便是贵相。 十二年前,正当纪老将军张灯结彩准备将掌上明珠风光打嫁的前几日,纪笙箫站在老将军面前,宣布她已有孕在身,不可嫁入韩家,气得驰骋沙场数十年的老将军当场晕了过去。老将军醒来后便追问事情的经过,诚然老将军连列祖列宗都请出来了,一向孝顺的纪笙箫却死不松口,只说孩子的爹姓容。纪老将军多日逼问未果后,决定将这个孩子打掉,以保全纪笙箫的名声。然而纪笙箫却不肯喝下堕胎药,甚至不惜以死相逼,将事情闹得满城风雨,纪老将军不得已只得昭告联姻取消,将纪笙箫关在了府中。 ... 第十章:韶华难留 下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 一世痴情,一日妄念,朝为花,暮为囚,枯冢荒坟,天地茫茫,不似心死不诉衷肠,可笑悲欢皆无望,世间彷徨,情字最伤。 身后的坟前,香渐渐地燃尽,就如墓中女子短短二十九年的一生,消失于世间。 他在坟前跪了一夜,次日终是离开了这片他自小生活的地方。 她委屈地呜咽了两声,转身跑走了。 “可是……”紫琉疏还想说什么,他已经别过脸去,不肯再看她,“等我修炼得道了就来找你!” 在坟前磕下三个响头后,他看向紫琉疏:“小狐狸你走吧,你救了我们,咱们之间的因果轮回也算画上了句点,你还有亲人,再跟着我,只会给你们招来祸端。” “我不会让那个无情之人找到娘的墓,他没有资格见娘,他也再不是我爹,他欠娘的,我会亲手讨回。”容祁笔直地跪在墓碑前,一字一句说得极是平静,但寒意却自脚底一路灌顶,紫琉疏不禁打了个哆嗦。 “恩人你……”紫琉疏看了他一眼。 无名之墓。 坟前饿墓碑上是容祁用枪头深深刻下的四个字。 他一步一步走向紫琉疏挖的坟,将纪笙箫安放于此,一抔一抔的黄土浇在那曾经光彩逼人的女子身上,脸上……直至将她淹没。 他笑着说:“娘,你看,太阳出来了。” 待她整理完后,容祁将纪笙箫抱出了阴暗的山洞。 紫琉疏连忙点头,出去取了水和衣物回来,认认真真地替纪笙箫整理遗容。 这一次,他将纪笙箫放在地上,双目赤红地看着紫琉疏:“小狐狸,你帮我娘整理一下可好,娘生前最是爱美,如今我想让她走得安详些……” “恩人,将夫人下葬吧。”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恩人……” 她用整整一天,挖出了坟,回到山洞中时,容祁依然抱着纪笙箫。 记得她爹娘说过,凡人和妖不同,死后必须入土安歇,否则尸身腐烂,不得安宁。 紫琉疏便默默地走出山洞,化成原形,一爪一爪地开始为纪笙箫挖坟冢。 容祁肩头一颤,紧紧抱住了纪笙箫早已冰冷的身子。 “恩人,我们把夫人安葬好不好……”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他。 容祁抱着纪笙箫的尸体呆坐了整整三日,紫琉疏在他身边守了整整三日,看着他脸色苍白,憔悴不堪的样子,她甚至不敢去触碰他的身体。他就像焚烧后的炭屑,随时一拂即逝。 “恩人冷静些,会招来追兵……”紫琉疏紧紧抱住他,生怕一松手,容祁便会不顾一切地冲出去。 “啊!——”他痛苦的嘶吼,却被紫琉疏一把捂住了嘴。 他的傻娘亲,到了最后也不曾怨过谁,恨过谁,她留给他的只有牵挂,留给那个男人的也只有无怨无悔的爱。 再不会有人告诉他今天发生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就像一头困兽几欲发狂! 最后的话没能说完,容祁清楚地知道,他的娘亲,是要让他好好活…… “不,你别恨他……不要恨他……娘也不会恨他,娘爱了他一生,为他生下了你,娘这辈子都不会后悔……”纪笙箫的脉搏愈发地微弱下去,“祁儿,好好……” “我恨不得杀了他!”容祁此刻已没了理智。 “祁儿别说了……”纪笙箫吃力地摇着头,“不是他的错,你别恨你爹……”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容玉德那个混蛋为何要如此对你!是怕人仙疏途,怕我们毁了他天君的名誉还是……” “……娘不行了。”纪笙箫已经感到自己的伤势在加重,天君一剑,凡人之躯怎能承受,死在仙剑下,魂飞魄散。 “娘你怎么样?!”容祁托起纪笙箫的身子。 “恩人……我来……救你们了!”紫琉疏上气不接下气道,方才的逃跑用尽了她的法力,她连想都不敢想自己居然成功地从天君面前救了人。 容祁护着纪笙箫落地时,发现自己竟然在一个山洞中。 城外郊野。 从始至终,他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容玉德环顾四周,竟然已经没了那二人的气息,犹豫片刻后,将剑回鞘,飞身入云。 就在容玉德的剑即将划破他的喉咙时,不知从何处窜出不计其数的狐火,趁其猝不及防之际带走了容祁和身受重伤的纪笙箫。 “滚开。”容祁没有丝毫退让地迎上他的眼。 而容玉德亦没有否认。 “是你做的。”本该是一个问句,容祁的口吻已是如此肯定。 他抬起头,正对上容玉德寒冰般的一双眼。 “好,我们一起走。”他背起纪笙箫,还未踏出一步,颈上便多了一把剑。 怀中的人吃力地睁开眼,看着他:“祁儿……快走。” 容祁狂奔到纪笙箫身边将她抱起,曾是那样明媚的一个女子,如今却遍体鳞伤,她的心口不断地涌出鲜血,身体在一点点变冷。目睹着她这般模样,容祁害怕得发抖:“娘……娘你别吓我,祁儿回来了,祁儿来救你了!……” 容玉德的眼神冷得像冰,只是一眼便让容祁感到仿佛置身冰窖。 “容玉德!”容祁手握长枪向他刺去,未及他一片衣袂便被狠狠弹开。 半个月前,这张脸上还满是温柔的笑意,此时却俨然如同修罗魔魇,他说,数月后,他会亲自来接他们回家。 火海中的男子回过身,一头紫发从斗篷下滑出,露出一张他熟悉的脸。 “娘!——”容祁惊愕地望着这一切。 离他不远处的石阶上,躺着面目全非的纪笙箫。 烈火中,站着一个人,他虽身处火海,火却不能近他分毫,他手中的长剑还在滴血,一袭暗灰色大氅飒飒翻飞。 “娘!娘你在哪里?!”他一边跑一边喊,直至冲入正厅。 他往身上浇了一桶水,冲进了漫天大火中。 他一路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城中早已乱成一团,他赶到将军府时,府上已是一片火海。 容祁脸色早已煞白,大喝一声:“备马!” 话未说完便断了气。 容祁赶过去时,老仆已是奄奄一息,老仆攥着他的战袍哭道:“世子你快回城!方才一道天雷落在将军府正厅,将军她……” 午时刚过,雷声轰鸣,营中将士纷纷驻足观望,不消一盏茶功夫,竟有一匹枣红马自城中奔来,定神一看却是将军府的一位老仆。老仆跌在军营门前,高呼着:“世子……世子在哪!?” 天显异象,这令容祁更加不安。自从容玉德说要接他们离开后,便一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萦绕在他心头,今日更是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日,天色突变,黑云压顶,正月的云端竟然电闪雷鸣,渐有压城之势。 容祁从纪笙箫手中接下了军令,代替纪笙箫前往百里城外军营历练,进军营的第一天,容祁使了一手行云流水般的纪家枪法,魄力逼人,营中将士有不少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小世子,无一不被其气势折服。军营生活豪迈直爽,容祁交到了不少朋友,也学到了许多东西。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着半月之期即将结束,容祁却总觉得心神不宁。 天君在仙界并无子嗣,找回流落在外的容祁后接回天宫,事情本应该就这样结束,然正所谓天意弄人,容祁一直担心的变故还是发生了。 容祁低头看了看自己滴满眼泪的衣襟,忽然觉得有些落寞。 紫琉疏知道,容祁是为她好才让她离开,毕竟她一只狐妖,若是被天君发现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遂窝在容祁怀里哭了一阵后,化作青烟离开了。 “你先别哭啊,我只是盼着你回去好好修炼得道,有朝一日能重逢。”容祁手忙脚乱地帮她眼泪,“你这小狐狸眼泪怎的这样多,衣裳都给你擦脏了。” 接过埙,紫琉疏吸了吸鼻子,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恩人你不要我了……” “我爹说过几月便来接我和娘离开,你若是被他发现了,恐怕小命不保,还是速速离去,回山中潜心修炼。至于报恩一事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诚然我也算是救了你一回,但你陪了我这么长时间,咱们也算两清了。”容祁从怀中摸出一只青陶捏得埙给她,“这个送给你作纪念吧,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 “恩人,你当真要送我走么?我还没有报恩呢……”紫琉疏巴巴儿地注视着他。 天君不可在人间逗留太久,容玉德陪了他们两日便离开了将军府。他走后,容祁主动跟纪笙箫提起要去军营历练半月,纪笙箫当即便应了。 …… 这十二年,苍天没有让她白等一场。 她看着正给容祁碗里夹菜的男子,终是露出了灿烂如花的笑意。 那一日,是他们一家三口头一回坐在一张桌子上喝腊八粥,容祁虽然冷着脸不肯说话,纪笙箫却知道,他心中对这个爹是有期待和欣喜的。这么多年,她总想着把自己的所有都给儿子,可是依然不可能代替一个爹能给他的宠爱。 容玉德任打任骂的样子让容祁第一次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父亲,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天君。 他按住容祁挥上来的拳头,道:“你说得对,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配不上你娘……我虽贵为天君,却让自己的骨肉妻儿流落在外,受尽冷眼,委实荒唐。当年我确实有不得已的原因抛下你们,这些年我一直在找寻你们的下落……你叫容祁是吗?祁儿可愿再给爹爹一次机会,让我补偿你们?” “什么天君,你就是一个没有担当的懦夫!你害的我和娘被全城百姓耻笑,他们笑我娘不知廉耻,笑我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这一切都是你的错!”容祁的话犹如掷地有声,深深扎在容玉德心上。 “让他说。” “祁儿你胡说什么!”纪笙箫想要跟他解释,容玉德却摇摇头。 “我们好得很!不用你来假惺惺!”容祁一把挥开他的手,冷冷地看着他,“你还回来做什么,你不是天君吗,回你的天宫找你的原配去!我和娘没有你,十二年一样过得很好,你根本配不上我娘!” 容玉德叹了口气,俯身摸了摸容祁的头:“是我不好,若不是我,你和祁儿也不会落入这般两难的境地。” 闻言,容祁脸色一白。 纪笙箫有些委屈地看着他:“告诉你又如何,你有妻子,那时候若不是我先一步逃走,祁儿还能活在这个世上吗!?” “为何不告诉我你有身孕了。” “我……”容祁的容貌简直是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纪笙箫知道自己无法反驳。 十二岁的少年能有多大力气,容玉德不费吹灰之力便捉住了他的手,仔细端详了一番后,他看向纪笙箫:“这是……我儿子?” “我今天打的就是这个薄情寡义的混蛋!”容祁挣开纪笙箫的手,朝容玉德的胸口狠狠扫了一拳!这一拳几乎用尽了他毕生的气力,这个男人不该出现,他宁可他永远也不要出现在他和娘面前。 纪笙箫心惊肉跳地拦下他:“祁儿住手!他是你爹爹!” 她话音未落,容祁已经一拳挥了上去! 身后传来纪笙箫错愕的声音:“你……你怎么会在这?” 容祁没有回答,一直等着他走到自己面前。 容玉德静静地凝视着他,漫天的霜雪中他的声音远远传来:“你娘可是纪笙箫?” 传言中的三界之主化成了凡人也依然有着超脱凡俗的气韵。 那天,他站在石阶上,看着站在石阶下望着自己的男子,男子与他一样有一头锦缎般的紫发,白玉的素簪束这三千紫华,男子的容貌有着令人折服的俊逸冷肃,暗灰色的大氅在风中翻飞。即便从没有见过面,容祁只一眼便确信了,他便是十二年前抛弃妻子的那个男人。 这年阴历腊月初八,正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喝腊八粥的日子,十二岁的容祁第一次见到了他所谓的爹爹,传说中的三界之主,玉德天君。 ... 第十一章:不过痴妄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 “司徒……令萧……” 紫琉疏肩头一僵,回过头错愕地望着还拿着藤蔓的蓝衣男子。 身后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紫琉疏?……” 紫琉疏心中感慨世事无常,脸上却立刻浮现出妩媚的笑意。 藤蔓渐渐上升,他们终于离开了深渊。紫辰一翻身,将紫琉疏放在地上,不动声色地退开。 “我知道。”他淡淡道,“自古仙魔不两立,小狐狸,你好自为之。” “出去之后,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嗯,我知道。” 紫琉疏沉默不语,眼见着快要离开这个深渊,她抿着唇低声道:“容祁,离开了洞口,我们就是敌人了。” “说来话长。”紫辰道,“倒是你,怎么成了魔界的左护法,你不是答应我要潜心修行吗?” “容祁,你怎么会变成天界的太子?”紫琉疏注视着近在咫尺的男子,多年未见,他俊秀的眉宇尽数长开,周身的气质像是七弦古琴,温和内敛。 洞口的人感到了藤蔓变重,开始一点一点往上拉。 紫辰将那只埙重新绑回她腰间,然后一手抓住藤蔓,一手揽住她的腰。 见他不像是开玩笑的,她这才起身走到藤蔓边。 “你不过来我可过去了。” 紫琉疏的耳朵抖了抖,没有动。 紫辰起身,仔细检查了藤蔓,确定结实后对角落的紫琉疏伸出了手:“过来。” 片刻以后,一截树藤被丢了下来,混沌深渊深不可测,从树藤的结合处来看,要想编出这截藤蔓着实不易。 紫辰立即高声回道:“放绳子下来!” 忽然从洞口传来一个几乎不可闻的声音:“殿下你在里面吗?” 紫琉疏一脸懊恼地瞪着他,紫辰一阵大笑。 听着她的好言相劝,紫辰只觉得哭笑不得:“本殿下没空帮你编这么长的树藤。” “喂,一会要是有人来拉你上去,看在咱们共患难过得份上给我留截树藤。”紫琉疏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人,已经贵为天界太子的紫辰要是跟她扯上关系,那可不是能解释得清楚的事。 “传出去了。”紫辰道。 且说紫辰与紫琉疏在混沌深渊中等到半夜也没有人来救他们上去,紫琉疏狐疑地瞥了紫辰一眼:“你的信儿真的传出去了吗?” …… 青鸾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的沧海明月,叹了口气:“宁愿找个三分相像的人来自欺欺人,你也不愿回头看我一眼吗……” 说罢,他便化作紫烟飞上云端。 他起身:“好歹相识一场,你放心,蓬莱岛不会有危险,你安心留在这就好。” “只要我知道她是就可以了。”连陌道,“汐丫头是我要保护的人,三百年前的事我绝不会让它在我面前重演。” “可是花汐吟并不是连瑾,她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不是吗?”青鸾道。 那一刻,他跪倒在血泊中,仰天大笑。 天魔又如何,拥有高强的法力又如何,他连一个连瑾都救不了…… 作为天魔出世以来,其实从未真正杀过人的他在那个昏暗的山洞中以最残忍的方式虐杀了凶兽朱厌,他剖开了朱厌的内脏,可惜朱厌的胃酸早已将两日前的食物化得连渣都不剩。 这三百年来,他只要一闭眼便会想起他回到朝露城的那一天,他哪里都找不到连瑾,从百姓口中知道噩耗的时候他几乎发狂,一路冲上山,山洞中朱厌正在休息,它锐利的爪子上清清楚楚勾着他送给连瑾的那条红丝带,朱厌手边还有一摊早已干涸的血迹,那一刻他感到自己的心第一次疼到不能呼吸。 他停顿了许久,眼中的戾气渐渐退了下去:“可是杀了他们又有什么用,即便我将他们千刀万剐,瑾儿也已经不在了……” 连陌眼中闪过一抹骇人的杀意:“那些人杀了我的瑾儿,当年是我一块砖一抔土地将她从战场上扒出来,将她当做宝一样养在身边,平日里连骂一句都舍不得,那些人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敢动她。” “这么说瑾儿是被朱厌杀害的?”朱厌之名,青鸾并不陌生,身似猿猴,白头红脚,所到之处,便有灾难浩劫,“几日后朝露城一夜之间崩毁,城中幸免于瘟疫的百姓尽数暴毙,上古凶兽朱厌在山中化为血水……难道都是你做的?” “她不是死于瘟疫。”连陌缓缓道,“那场瘟疫的源头,是凶兽朱厌,那时仙魔大战一触即发,朱厌身为预示战争的凶兽突然出世,整座朝露城短短几日便被瘟疫席卷,朱厌听说城中有个小丫头天生魔瞳,便要求城中百姓将人交出。那几日我正巧去苍遥处与他叙旧,没能在瑾儿身边,那些愚昧的百姓就这样将她绑上了山。” 青鸾低眉思索片刻:“我记得因为那场瘟疫,朝露城短短几日便尸横遍野……怎么,难道那个叫瑾儿的丫头也是因为那场瘟疫……” “三百年前没能救下瑾儿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疯了。”他起身,“青鸾,你应该听说过三百年前发生在朝露城的那场瘟疫吧。” “连陌,你是不是疯了……” “我说她是瑾儿她就是瑾儿。”连陌不容置疑的口吻令青鸾心头一寒。 “什么?”青鸾一怔,“一个是妖一个是人,她们怎么可能会……” “汐丫头就是瑾儿。” 念出这个名字时,青鸾发现眼前总是风轻云淡的男子露出了一种叫“悲伤”的神色。 连陌久久没有言语:“……你在说瑾儿?” “这一千多年以来,我时而会去找你,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青鸾道,“我还记得三百年前,有一段时间,你的身边现过一个小丫头,天生魔瞳,能够引人入幻境……怎么最近都不曾见过她?倒是莲魅,你怎么会突然和她一起与仙界为敌?” 连陌略显尴尬地低咳两声。 “就是上回有情泪的事?”青鸾莞尔,“其实她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横竖那滴泪我也不是为她流的。” “不管做那么说,汐丫头之前欠了你一个人情,她不会动你的。” “那小帝姬来势汹汹,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打到我这,我当然要先巴结着君上。”她似笑非笑道,明亮的眼睛里却没有一丝害怕。 “……”怎么会不记得,当年他只不过打个盹的功夫,身上的北海雪貂大氅就被这死丫头啄得一根毛都不剩了,心疼了他好长一段时间。 青鸾弯着眼:“你还记得啊?” 连陌啧了一声:“这没事喜欢揪我衣服的臭毛病怎么还没改。” “谁说我不关心?”青鸾伸手就在他上好的裘子上拔了一根毛。 连陌瞥了她一眼:“战火都烧到蓬莱境内了,你不也毫不关心?” 青鸾丝毫没有要跟他客气的意思,径自在他身旁坐下了:“你的小帝姬在攻打青峰山,你这个魔君倒是清闲,跑到我这儿来吹海风。” 他头顶,一只巨大的青鸾在盘旋,方才的石子便是她衔来捉弄他的。青鸾落地,化作曼妙少女,一身浅青绮罗,在青竹林中铺开三尺迤逦。 一枚小石子啪地砸中他的后脑,他叹了口气:“你很闲吗。” 与此同时,南海深处的蓬莱岛上,碧海般的青竹林外,一道墨色的身影静静地坐着,一双紫光潋滟的眼睛眺望着海上的明月。 …… “放心,我们今天不会死在这。”十夜不急不缓道,少双刚要松一口气,却被他的后半句给呛得险些背过气去,“顶多三日后死在这里。” 他这一提醒,少双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往他身边靠了靠:“十夜师兄,咱们今天不会真死在这吧?” 十夜干咳了两声:“这位青峰山的少双师弟,咱们现在好歹身在敌营。” 少双立即捂嘴。 承晔意味深长地一笑:“再张嘴信不信小爷现在就让你死于话多?” “那你怎么就成魔了?”少双觉得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火光便纤细的少年还是挺可爱的,前提是他别瞪过来。 承晔白了他一眼,暗道这人心真宽:“不是,我原来是蓬莱小岛上的半妖半仙,是娘亲和师伯将我养大。” 偏偏少双这人属于脸厚心大一类,安静了一会又跟承晔搭上话了:“小子,你叫她娘亲,你是她生的?” 俗话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这话多的遇上不讲理的可不得挨几脚嘛。 承晔一呲牙:“小爷就想踹你,看你生得一副欠揍样儿!” 少双颇感委屈:“干嘛就踹我啊……” 承晔抬脚就踹,连带着恶狠狠地瞪了十夜一眼:“让你提白君卿,小爷都不敢在她面前提,瞧瞧,这回恼了吧!” “她这是……”少双显然还没从二人的对话中反应过来。 “我再说一遍,不要叫我阿吟,她早就死了,我的名字,是莲魅。”说罢,她再一次飞身上了屋顶,“承晔,看好他们。” “阿吟……” “我的本性?”她像是听到了一件极好笑的事,一面笑一面勾起他的下巴,七分冰冷三分媚,“我是为毁灭六界而生的妖物,连我自己都看不透我的本性,你居然说清楚我的本性,难道不觉得这话很可笑吗?你知道我绑你们来的用意吗,三日后若是风祈没有完好地站在我面前,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们,不要再望向劝我回头是岸,我的周围早已是汪洋,从来看不到岸,我本以为以你的悟性不需说得这么明白。” “我知道你对仙门有成见,如今更是不愿再回去,仙门和仙尊伤你太深,可是阿吟,你别再这样糟践自己了可好,我清楚你的本性……” 她静静地看着十夜,深邃的一双眼好像永远看不到尽头的深渊:“回去?半载不见,你何时变得这样天真了,你觉得仙界的人会放过我?诛仙台上的事,难道还要再让我历经一次吗?” “小爷不是让你别提这四个字吗!”承晔刚想上前却被花汐吟拦了下来。 听到这个名字,花汐吟的笑第一次僵住了。 看着她笑得妩媚动人,十夜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现在人仙二界已经达成一致,琼华仙尊说,他会亲手将你带回天牢,阿吟,你跟我回去可好,不要一错再错了。” 闻言,花汐吟似笑非笑道:“我什么样?我现在难道不好吗,再也没有人可以羞辱我,欺骗我,多少人要跪在我脚下,对我恭敬叩首。” 十夜摇摇头:“我只是没想到不过小半载,你竟然已经变成这样了。” 花汐吟走到十夜面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好久不见了,十夜,你可有想象过有朝一日你会成为我的阶下囚?” 承晔憋红了脸:“你怎么就记得小爷偷吃,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花汐吟仰头看了屋顶一眼,神色狐疑:“刚刚下来,怎么,又偷吃了什么不想让我看见?” “你……你不是在屋顶吗!?”承晔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心虚。 “你们怎么聊上了?”身后突然响起花汐吟的声音,吓得承晔差点跌进火堆里。 承晔似是没有想到他会这样问,愣了一愣才缓缓道:“这个问题有些难,她每一天都在笑,魔界的人都觉得她是过得开心的,一开始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但是渐渐的我发现她发呆的时间远比笑的时间来的长……” 十夜望向屋顶,若有所思道:“她在魔界过得可好?” 承晔白了他一眼:“那是小爷天资聪慧。” “……魔一生下来就法力高强吗?”少双看着他,有些胆战心惊。 “小爷将来是要铲平仙界的。”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丝毫没在意那二人狐疑的脸色,“小爷讨厌仙界的人,若不是娘亲吩咐了不要动你们,小爷现在就可以在你们身上砍上十七八刀的来泄愤,所以奉劝你们最好老实些。” 十夜自觉无言以对。 “可是到最后,却是他亲手推她入深渊,你难道不觉得白君卿真的很可笑吗。”承晔仰起头看着花汐吟,目光如炬,“白君卿,配不上她。” 十夜摇摇头:“我不知道,没有几个人知道仙尊这么做的用意,也许是想教导她走上正途吧。” “既然这么多人反对,白君卿为何还要收她为徒?”承晔干干脆脆地直呼白君卿的名字。 十夜顿了顿:“是,仙门中很多弟子和仙长都反对仙尊收她入门。” “她从前在仙门,是不是受了很多委屈?” 十夜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承晔回到火堆边,看了十夜一眼:“听说你从前是我娘亲的师兄,也就是说你是我师伯了?” 这小鬼怎么这么厉害啊! 少双被掐得快断气了,连连点头。 话音未落,已经被掐住了喉咙,他顿时就喘不上气了。承晔眼中闪过一抹惊慌之色,看了看屋顶上的人,确认她并无反应,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才松了口气,悻悻地盯着少双低声道:“你敢再在这提那四个字试试,小爷毒哑了你信不信!……” “这倒也不是不相信师父……”少双道,“只是现在仙门都以琼华仙尊为标榜,一切以苍生为先,当年仙尊不也为了众生把徒弟给……” 闻言,承晔不明所以地笑了起来:“你俩怎么对你们的师父这么没信心?” “你们不要白费力气了,仙魔不两立,我师父不会交出风祈的。”少双虽然也怕死,但此时此刻若是服软给师门抹黑,那就真的没脸再回青峰山了。 “若是三日之后我师父没有交出风祈,你们预备怎样?”十夜了解天狼,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是以仙界为先的,大公无私的天狼星君怎么可能向魔界妥协。 见二人坐了起来,承晔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柴,不急不缓道:“别担心,只要你们的师父不对风祈做什么,我自然也不会对你们做什么,我娘亲就更懒得对你们怎么样,你们老实呆着,等上三日。” “别别别!……”少双登时就把眼睛睁开了。 不过是十一二岁模样的少年,说出的话却已经令人胆寒。 “不准你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看她。”承晔的声音忽然想起,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走到少双身边毫不犹豫地踹了他两脚,“喂,既然醒了就别装了,不想睁眼小爷可以替你挖了它们。” 十夜的脑海中闪现出五十年前的场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丫头,生活在不欢迎她的仙界,被她的师父,被他们真心地呵护着,她说,她要修炼成仙,报答师父的教诲……他的心忽然就疼得厉害了。 颠倒众生的魔,妩媚绝世的妖,非妖非魔,亦妖亦魔,无法被任何一界接受,魔界唯一的帝姬。 再费劲抬抬头便可以看到那洒满白月光的屋顶上,明艳如火的身影和一头丝毫没有珠花玉钗点缀的如雪的白发,从他的视角恰好可以看到她风华倾世的侧脸,她安静地望着明月,绯色的眼睛里似乎装着他们所不知道的另一个世间。那里没有温暖,没有希望,冗长的岁月像是永远看不到尽头的孤冢,她停在那里,谁也不能带她出来。 精瘦的少年在一旁生了一堆火,灰色的眼瞳映着火光,像是鸽子的羽毛。 青峰山的弟子少双就躺在他身边,他们的手脚并未被绑住,连随身的佩剑也都在,带他们来这的人并不担心他们会构成威胁,用最通俗的话来说,连找绳子来捆他们她都嫌麻烦。 十夜从昏迷中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口天井中,四周的院子破旧得像随时会倾倒,并不能再住人,然此时他就身处其中。 夜,明月高悬,天河中的繁星像是被什么人掷碎的明珠,在天穹溅开。 ... 第十二章:生死睚眦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 …… 花汐吟轻轻环住她的腰,目光如炬:“姐姐放心,这世上再无人能欺我。” 看着她笑意与苍凉并存的眼,紫琉疏忍不住湿了眼眶,将她拥入怀中:“姐姐的傻丫头,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姐姐都会站在你这一边,谁欺负了你,姐姐豁出命去也会替你讨回公道!” 闻言,花汐吟只是勾了勾嘴角:“我生来就是是魔种的宿主,该来的总是会来的,只不过是迟早的问题。这世间,我已经失去了太多东西,如今不想再失去什么,世上的人现在都恨不得我死了才好,但我知道,姐姐是真心待汐丫头的,你永远不会伤害汐丫头。” “汐丫头……”紫琉疏看着她妩媚的笑容,有些心疼,“对不起,若是姐姐当年没有对你说起修仙这一回事,你也不会走到今天了。” 花汐吟伸手将睚眦珠纳入怀中:“大将军和右护法真是有心了。” “……居然是枚珠子。”紫琉疏不免惊讶,听雾莲月说要给花汐吟送武器,她原以为会是刀剑一类的东西,毕竟当今世上使用珠子做武器的人寥寥无几。 “谁说我见了他会难过,紫姐姐你多心了,现在就算要我杀了他我也绝不会犹豫。”花汐吟打开盒盖,一道如血的红光从盒子中射出,一枚手掌大的圆珠从盒子里浮出,夜色中,闪动着诡谲的幽光,甚是不祥。花汐吟静静望着那珠子,微微一笑,“这就是睚眦?” “白君卿的重荒剑不可小觑,这睚眦你会用上的。”紫琉疏劝道,“我知道要和他刀剑相向你心里势必难受,但是……” 花汐吟指尖一僵。 紫琉疏欲言又止:“不单单是青峰山……汐丫头,白君卿这一次极有可能会赶过来。” “睚眦?”花汐吟接过盒子,笑道,“怎么,区区一座青峰山,难道我还攻不下来不成?” “右护法和大将军听说你人在南海,便让我将这个给你送来。”紫琉疏一抬手,将盒子递到她面前,“这里面是魔界的至宝,睚眦,它可以助你杀敌。” “紫姐姐,你怎么来了?” 见紫琉疏来了,花汐吟命承晔继续看着十夜和少双,自己跟着紫琉疏去了宅子后面的林子。 紫琉疏找到他们时,已是凌晨,少双和十夜靠在门槛上闭目休憩,花汐吟自从入魔以来便没了睡觉这一需求,即使是休息,也是睁着眼,有人猜测帝姬这是不知道疲惫,只有承晔清楚,她是害怕一闭眼便会看见五十年前苏浮师伯被天雷劈中,魂飞魄散的画面。 …… 承晔额上青筋在蹦:“……再说话小爷封了你的嘴!” “这么说魔也会饿?” “想吃什么吃什么。”承晔不耐烦地回了一句。 “魔平时都吃什么,和人一样吃饭吗?”少双问。 十夜也觉得这少双委实是记吃不记打。 “这位仁兄倒真是不怕揍啊。”她看了十夜一眼。 花汐吟坐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两人一个脸厚心大地搭腔,一个小肚鸡肠地瞪眼,一时间倒也觉得甚是有趣。 而此时,距离青峰山百里的宅子里,十夜和少双在承晔的看守下,坐在火堆边。承晔没什么耐性,加上少双本就是个话多之人,几个时辰下来挨了承晔不少白眼。 又是一个痴情可怜人…… 虞清叹了口气。 一想到此刻下落不明的十夜,她便再也吃不下包子,起身回屋去取那瓶琼脂甘露。 汀澜摇摇头:“只要风祈没事,就能把十夜师兄换回来,别说一瓶琼脂甘露,让我给风祈十瓶我也是甘愿的。” “那可是上好的琼脂甘露,云刹星君是让你留着以备不时之需的……” “出来前,师父给了我一瓶药,说是对疗伤有奇效,我一会拿去地牢。” “阿吟绑了十夜师兄和青峰山的少双师弟,眼下天狼星君他们也不敢将风祈如何,上好的药草和仙丹也送去了地牢,他应该没什么大碍。” 干着急也没什么用处,汀澜暂且平静下来,吃了两个包子:“那个风祈现在怎么样了?” 虞清按住她:“你先冷静下来,好好地把饭吃了,十夜师兄他们会平安回来的。” “可是……” “先别想得这么严重嘛,阿吟说了,只要风祈没事,十夜他们自会安然无恙的吗?” “要是她伤害十夜师兄,我就是死了也不会放过她的!” “你先别哭啊,天狼星君和青峰山掌门不是已经答应放了风祈,十夜师兄肯定会平安回来的。”虞清放下包子,从腰间抽出帕子来给她。这小公主平日里威风得跟小老虎似的,这怎么突然就哭上了。 汀澜看了他一眼,犹豫片刻,伸手拿起一个包子,还没咬上一口,眼圈先红了:“虞清师兄,你说花汐吟如今法力那样高强,她不会伤害十夜师兄吧……” “就算你再担心十夜师兄,也不能不吃晚饭吧。” 一盘包子递到她眼前。 与此同时,青峰山厢房外的游廊上,汀澜呆呆地坐着,虞清已经走到她身后了她也没能察觉。 这三百年来,那些话就像刀子般每一天都在她心头割,如今,终于还是到了她不得不面对的时候了。 从此以后你不叫连瑾,我们也从没认识过,天大地大,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不会再回来找你。 她转过身,朝宫门走去,一身紫纱随着她不急不缓的步伐微微荡漾,像是纷飞的紫蝶。 魂姬微微垂下眸:“多谢将军这三百年来的照拂了,魂姬谨记于心。” “魂姬,不,应该叫你连瑾,此去圣魔宫,你好自为之。” 魂姬沉默了良久,道:“既然将军这样说,魂姬明日便去圣魔宫。” “你怕他认出你?”雾莲月道,“魂姬,你来魔界已有三百余年,也该知道这世间虽大,却也有无论如何也避不开的人和事,他对你有所怀疑,你越是避让,以他的性子必然会想方设法地查出你的来历,与其让他盯着你,倒不如你到他身边去,想办法打消他的怀疑,要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你现在是魇,他也不一定能将你与过去联系起来。” “将军。”魂姬道,“您要送我去君上身边?可是我……” 他目光深邃地看了魂姬一眼,转身走出了赤月宫。 苍遥似笑非笑地将手放下:“将军倒是挺维护这只魇的。只是君上问你要人,看来这丫头在赤月宫也待不长的。” “你也太心急了些。”雾莲月上前一步,挡在魂姬身前,不经意的动作,却是在护着她了。 魂姬退开一步,与苍遥拉开距离:“右护法请自重。” 他伸手欲摘魂姬脸上的面纱。 “哦?”苍遥起身走到魂姬面前,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几回,“我这瞧了半天也没看出她有什么值得多看一眼的地方。” 他唇边浮上一抹轻笑,瞥了魂姬一眼:“这就要问问她自己了。” 雾莲月回过头看了魂姬一眼:“你说她?不过是我一时兴起养在身边的一只魇而已,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也只是她不同于寻常的魇,她为人时的肉身已毁,我将她尚未飞散的三魂七魄留在这具身体里,平日里全当个使唤的丫鬟,至于君上为何对她感兴趣……” 苍遥一笑置之:“先不说紫琉疏,大将军,听说君上近来在查你身后这位,还指名这几日让人去圣魔宫伺候,我倒是有些好奇,君上怎么对你宫中的人有了兴趣?” 雾莲月不以为意:“紫琉疏这个人,在这魔界除了君上恐怕没有一人是被她放在眼里的,这世上她的软肋只有两处,一处是那司徒令萧,另一处便是莲魅帝姬。” 她走后,苍遥一声轻笑:“这紫护法好生不禁吓,这才说了几句,她脸都白了。” 她转瞬间消失在赤月宫中。 紫琉疏看了看他身后蒙着面的女子,她安静得像是不存在与此一般,紫琉疏皱了皱眉:“不了,我这就去南海。” “紫护法若是心有愧疚不愿将睚眦送去南海,我也可以派魂姬前去。”雾莲月道。 雾莲月并没有说错,当年是她鼓励汐丫头修仙得道,她才会拜入仙门,若是她不曾离开,汐丫头也就无缘在相思树下遇到容祁……汐丫头沦落成魔,她的确不能推卸。她曾跟她保证过会一辈子保护她,可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变成魔界的帝姬,看着这一切变得无可挽回。 紫琉疏被堵得无言以对。 雾莲月大笑:“何为残忍?我们只不过是养育了一枚魔种,将它给了花汐吟而已,至于其他,我们并不曾插手不是吗?从爱上白君卿,到为他杀人取心,这一切不都是她自己选择的结果吗?紫护法你也别将自己放在多么清高的位置,你扪心自问,花汐吟会走到今天,你难道就一点责任都没有?当年若不是你因为司徒令萧的事突然离开沧澜城,花汐吟也许没有机会遇到紫辰星君,她拜入仙门一半是因为紫辰,另一半就是因为你。白君卿自谕清高,不为红尘所动,自己一手养大的徒儿却爱上了他,不知这位断情绝欲的六界仙尊此刻做何感想。从始至终不曾有人逼花汐吟做过任何决定,她命该如此,就算君上想让她逃过这一劫,最后还不是一样束手无策,用仙界的话来说,这是天道如此,因缘轮回,皆有定数,紫护法觉得是也不是?” 紫琉疏目光一沉:“如此说来,你们在帝姬出世之前便已经在谋划着利用她与仙界厮杀?眼看着她一步步轮入魔道,你们难道不决绝你们太过残忍了吗?” “事已至此,告诉紫护法也无妨,早在帝姬出世之前很多年,我们便已经决定要将这睚眦给帝姬,只是欠缺一个机缘,现在时机已到,将它交给帝姬也是理所应当的。”雾莲月道。 “为何要将睚眦交给汐……交给帝姬?” 苍遥笑道:“睚眦一直被封于天荒冰窟中,长达万年,这圣魔宫中,除了我和将军便只有君上知道,紫护法乃是堕妖成魔,此等至宝你自然是不知道的。” 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笑容,紫琉疏狐疑地接过盒子:“睚眦?我在魔界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听说魔界有这样一件宝贝。” “虽说莲魅现在的法力与过去不可同日而语,但重荒剑的威力不容小觑,要想挡住白君卿,咱们的帝姬殿下还缺了一样兵器。”苍遥从怀中取出一只盒子,盒面上绘着一只饕餮,他将盒子交给紫琉疏,“这盒子里装的,乃是魔界养在天荒的至宝,名为睚眦,是我与将军送给帝姬的礼物,劳烦紫护法走一趟南海,将此物亲手交给帝姬。” 听了他一番话,雾莲月也放下心来:“右护法果然思虑周全。” 苍遥若有所思道:“将军你还是不明白,莲魅和白君卿这二人,生来便是不共戴天的仇敌,莲魅爱上他,也是这劫数的一部分,莲魅走到今天这一步,白君卿可谓是功不可没,当年她有多爱,得知被欺骗后便有多恨,再加上魔种本身的戾气,你觉得,莲魅还会像当年一样犹豫不决吗?” “白君卿可是她师父,她能下得了手?” 闻言,苍遥也多了一分忧心:“莲魅是你,我,君上三人亲手种下的,但若没有那滴血她也没有今天,这二人之间的夙缘在我意料之外,倘若真的避不开,全看帝姬自己如何选择。” “我不是担心风祈能不能回来,这小子素来不知天高地厚,也该让他吃点苦头。”雾莲月道,“右护法,这几日你我前去天荒取回睚眦,仙界那边我始终让人盯着,昨日听说那人似乎也要去南海参战,这要是和莲魅帝姬遇上,恐怕…… “还带上了承晔那小子。”苍遥道,“承晔的功夫是君上手把手教的,带上他的确是稳妥的做法。” “莲魅去了南海?!”雾莲月皱了皱眉。 苍遥倒是并不着急:“风祈行事鲁莽,只有匹夫之勇,仙界的人用计将他俘获也不值得惊讶,方才我听说帝姬已经赶到南海,正与仙界僵持着,相信有帝姬在,风祈不会有什么大碍。” 紫琉疏回了魔界一趟,将现在南海上的情况告知了雾莲月和苍遥,风祈被俘一事令雾莲月大为震惊。 他隐隐感到,他的小狐狸已经不是他的小狐狸了。 紫辰神色凝重地看着司徒令萧,这个就连昏过去都眉头紧皱似有千愁万绪化解不开的少年究竟和紫琉疏之间有过怎样一段过往。 说罢,她便化作青焰飞入云霄。 她起身,退开:“我得走了,容祁,请你带他回去,今天的事你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下次见面,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傻了。”她将药膏放进司徒令萧衣领里,静静地望着司徒令萧良久,原本盛满笑意的双眼渐渐地被泪光盈满,“我就是傻,他那么讨厌我,可我就是喜欢他,他就算是我心头的一根刺,扎得我痛不欲生,我也不允许任何人将他拔了。” “可是听他的口气,他是要杀了你报仇的,你为什么还这样放不下他?”紫辰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不懂眼前的女子在想什么。 紫琉疏笑了笑。 “小狐狸……”紫辰看着她的眼神不知是惊还是难以置信,“你对他用了真心了?” 紫琉疏撕了自己的裙摆缠在司徒令萧手心:“劳你带他回去好好包扎,他醒来看见帮他包扎的是我的衣物,肯定会就这么拆了,这伤口抹了药便不能碰水,你帮我看着他些可好?……” 紫辰注视着她,半响,道:“你心中有他?” 紫琉疏叹了口气,将司徒令萧的手心翻过来,他方才蓄力出剑,手心磨得更是惨不忍睹。她从怀里摸出药膏来给他抹上,动作轻柔得令人难以置信:“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他要杀我我还生怕他伤了,死了。如果他没有昏过去,我还在费神想怎么把药给他……” 见司徒令萧昏了过去,紫琉疏眼中闪过一抹担忧,第一反应竟然是先探了探他的脉搏。方才还针锋相对的人,眼下居然如此心念他的安危,紫辰心中甚疑。 “够了。”紫辰扬手击昏了司徒令萧,看了紫琉疏一眼,“这个人是青峰山的弟子,你们之前认识?” “你!……”司徒令萧脸色铁青,握着剑的手在颤抖,“总有一天,我会手刃你为司徒府枉死的人报仇!” 紫琉疏眉间的狐火幽幽地点起,将司徒令萧的剑震开,她稳住身子,仰起下巴:“没错,我暴虐成性,我不思悔改,司徒令萧,我就是要让你知道,你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为司徒府上下百余口人报仇!你要恨我就恨吧,反正就算我没有杀你的家人你还是一样地厌恶我不是吗!” 紫辰想要上前,被紫琉疏喝止,他在一旁光是看着这两个人便知道,这其中的故事,不是他可以插足的。 “连襁褓里的双儿你都不放过,我说你暴虐成性难道错了?!”只要一想起那一晚血流成河的司徒府还有他刚刚才学会叫“哥哥”的司徒令双,他的心就像是被架在火上煎熬,五十年,血海深仇,他一刻都不敢忘怀。眼前这个叫做紫琉疏的妖孽,这个嗜血的恶魔,当年他有多爱,现在便有多恨! “暴虐成性……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这句话令本就摇摇欲坠的紫琉疏的心猛地一沉。 司徒令萧执剑走到她面前,寒光剑在月光下闪烁着霜雪般冰冷的光泽,直逼她的咽喉:“紫琉疏,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暴虐成性的女人!” 紫琉疏还没从他的出现中回过神来,眼见着长剑迎面刺来,最后一刻才下意识地抬手去挡,司徒这一剑用了全力且没有丝毫犹豫,饶是避开了要害,她还是被剑气震出了一口血。她扶着身后的树,堪堪站稳,双目凄哀地望着他:“司徒令萧,你当真要杀我?” 他拔出腰间佩剑便朝紫琉疏刺来! 司徒令萧冷冷地看着她:“我是青峰山的弟子,为何不能在这。紫琉疏,当年你杀我全家,如今还想血染我师门吗!你我的仇怨今日就做个了断!” “司徒令萧,你怎么在这?”她突然惊慌的神情令紫辰也不禁多看了眼前的男子两眼。 树边的男子神色复杂地看着紫辰和紫琉疏,他的双手为了拉住藤蔓被磨得血肉模糊,可是他的眼睛却亮如星辰。紫琉疏呆呆地望着他,如果没有记错,他们上一次见面,已经是五十年前。那时候的司徒令萧还只是个凡人,她跟着他四处学艺,等着他来杀自己,现在想起来,真真是不可思议。 ... 第十三章:心似玄铁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 “原本我只道他是仙根奇骨,才会被昆仑宫主玉昆收归门下,但是我恐怕想错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是那个……”从他的神色看起来,他所得知的事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汐丫头,你可有听说过八荒神兽,白泽。” 听到这个名字,花汐吟的肩头不着痕迹地一颤,她淡淡地望着窗外:“他怎么了?” “……是关于白君卿的。”他眉头紧锁。 “什么事?” “这次我去了一趟天荒,本来是想摘一株血菩提回来,出了点意外,血菩提没取回来,但是我发现了一件事。”连陌若有所思道。 他刻意避开她的疑问,花汐吟也就不再问下去。 “别想太多了。”他的语气里有着一丝叹惋。 连陌一怔,习惯性地伸出手想拍拍她的头,但是当看着她白发三千,妖娆动人的样子,他的手不经意地顿住了,当年那个灵秀动人的丫头已经不在了吗…… “我很爱自己啊。”她笑着迎上他担忧的目光,“连陌,我总是觉得你看着我的时候更像是在看另一个人,你真的是因为我是我,才对我这样好的吗?” “我怎么可能放心。”他叹了口气,“汐丫头,我知道你心里恨透了仙界,你想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一边,我只希望你明白,即便有一天这世间没有人爱着你,护着你,你也要好好爱自己,照顾自己。” 她点点头:“人仙门中青峰山的实力最是强大,攻下青峰山,人仙门就彻底瓦解了,我心里自然不想放过。怎么,你不放心?” “只是觉得雾莲月似乎很是护着这个魂姬,我命人去查她的来历,但是查到她成魇之前的,竟是一片空白,心里有些不安而已。”连陌道,“倒是你,听说你给蓬莱青峰山下了战书?” 花汐吟偏头看着身旁的男子:“你怎么想到问雾莲月要了个侍女?” 与此同时,圣魔宫中。 三百年来,这些回忆总是挥之不去,魇没有梦,这是她唯一的安慰。 后来她在赤月宫中得知,珟帝被杀,新帝登基,她站在断岩上远远望着那个名叫连陌的男子在圣魔宫前接受万魔朝拜。 从那天起,世上再无连瑾。 这是那时候,唯一在她脑子里回响的声音。 今天起,你的名字叫魂姬。 此时此刻,对于她就连思考都是一件颇为费劲的事,她就这样走到了雾莲月面前。 一身黑衣的男子像是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山洞中,他说他叫雾莲月,是魔界的人,问她可愿跟他入魔。 巨大的恐惧和思念终于让她变成了魇,她站在自己的尸体前,看着朱厌将尸体的四肢,内脏一个接一个地蚕食入腹,忽然觉得看着自己被吃掉,她渐渐地居然感觉不到害怕了。 连瑾,连瑾,如玉之瑾,既然你不想要我,当初为何要给我起这样一个名字…… 可是就算我死了,对于你来说,恐怕就像世间毫不起眼的一颗沙砾,是微不足道的。 这个世界我从很久以前便知道,恶心又残酷,烽火连天,不知疲倦。但是自从遇到你,无论是怎样的身心俱疲,都仿佛在一瞬间变得微不足道了,受了再重的伤,也总有那么一丝希望,为了多在你身边哪怕一天也好,我拼了命地想要活下来。 那个时候,她想起了那个说了再也不会回来的人,他的名字,叫连陌。他将她从成堆的尸体里挖出来,给了她名字,给了她小小的家,到头来他却还是抛弃了她。 退到无人处,魂姬靠在花架旁,终是忍不住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她抚过自己的脸,即便是隔着面纱,当年朱厌那一爪留下的疤痕依然横陈可怖。当年的朝露城瘟疫害死了无数人,她配制的药只能暂时缓解症状,于根本无用。百姓将她绑上山时,她甚至没有奢求过他会来救她。凶兽朱厌,岂是她可以逃过的,山洞中,她被朱厌踩在冰冷的石头上,她害怕得连哭都哭不出来,奇怪的是她的意识却很清醒,以至于她在神智清明的状况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皮肉在利爪下被一寸一寸撕裂,浑身上下每一处都疼到骨头里,那种撕心裂肺喊叫不出的绝望至今仍清晰地留在她的记忆里。 眼见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她偷偷朝魂姬使了个眼色,魂姬便一声不吭地退了出去。 “我几时说过是去闲晃的。”连陌扶额。 花汐吟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你不是在人间闲晃吗,怎么想起来回圣魔宫了?” 连陌将她扶稳,一脸无奈:“你说你,宫殿里少了你凳子还是少了你床,怎么净喜欢在房梁上蹲着。” 花汐吟淡淡一笑,端着葡萄从房梁上翻下来,毫不客气地把他当作了肉垫子。 这样仰着头对话着实累得慌,连陌啼笑皆非地对她伸出手:“下来说话。” “魂姬方才不是说了容貌已毁,女子可是对自己的容貌相当在意的,君上不知道吗?”她悠然地剥着葡萄,“瞧着君上最近火气挺大,若是忍不住兽性大发,不如我去给你找几个魔姬回来?” 连陌眉心一跳:“胡说什么,我只是想让她把面纱摘了。” “君上,大白天的您莫非是饥渴难耐了?魂姬刚刚才来圣魔宫,您也不客气着点儿,一见面就要掀人家的面纱,这是有多久没开荤了?” 花汐吟半躺在房梁上,手边悬着一盘葡萄,她一脸“看不出来啊君上”的玩味表情,那真真是风华绝代,颇有一枝梨花压海棠的味道。 眼前闪过一道黑影,连陌下意识地伸手接住,手中的居然是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抬起头便看到房梁上那一抹灼红。 啪。 魂姬连连后退:“君上,求你了,别让我摘下面纱……” 她越是不肯摘,连陌便越是觉得奇怪,更加想去把那碍眼的面纱掀了。 闻言,连陌眼中闪过一抹犹疑:“难道本君还怕被你吓着不成,摘了。” “君上!”魂姬下意识地避开他的手,牢牢护住了面纱,“魂姬相貌已毁,着实有碍观瞻,还请君上允许魂姬带着面纱。” “他几时还做起了善人。”连陌顿觉好笑,看着她长纱覆面又不冷不热的样子,莫名地觉得十分的碍眼,伸手便想去摘她的面纱,“本君不喜欢一个下人在本君面前蒙面,摘了。” “……是,奴婢是人的执念化成的魇,法力低微,是将军救了我。”魂姬的声音里有着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一丝颤抖。 “嗬,没想到雾莲月还真把你送到这里来了。”连陌走到她跟前,“听说你是被雾莲月捡回来的?” “魂姬参见君上。”魂姬恭恭敬敬地跪下。 连陌走进圣魔宫时,看见的便是安安静静立在碎玉珠帘边的魂姬。 魂姬微微颔首:“是。” 她忽然觉得看连陌身边多出个女人是件极有趣且能让她打发时间的事。 犹豫了半响,花汐吟也懒得再想个中缘由:“罢了,既然是君上的命令,从今以后你便留在这里,好好伺候君上。” 连陌怎么会让她留在圣魔宫? 因为魔种的事,对于魂姬,花汐吟没有什么好印象,她曾派人查过她的来历,乃是三百年被雾莲月带回赤月宫的一只魇,所谓的魇便是人死后魂魄四散于天地间,无法转世,只能以执念之态留存于世间,擅长织梦,与其说是魔倒不如说是半妖半鬼,不为世人所接受,这世上知道魇的人并不多。眼前的女子长年以面纱遮掩容貌,声之所至,犹如寒冰冻结,好像与她多说几句话身子便会发僵,她无所求的样子愈发地让人看不懂。 “是。”她连回答得声音都像是毫无温度的冰块。 “连陌的命令?”花汐吟眉头一皱,“如果我没记错,你原先是雾莲月宫里的人吧。” “见过帝姬。”魂姬躬身行礼,“奉君上之令,今日起,魂姬便在这圣魔宫中服侍。” “你怎么在这?”她上前询问。 花汐吟回到圣魔宫时,正巧在宫门前遇到了魂姬。 “属下谨遵帝姬懿旨。” 她露出满意的微笑:“对了,蓬莱仙岛深处是神兽青鸾的宫殿,除了那里你不准动,其他的就随你镇压吧。” 风祈眼中闪过一抹狠利:“帝姬放心,十日后,属下定为魔界攻下青峰山!” “你用不着跟我道谢,我只不过是觉得君上要统一六界,现下正值用人之际,若是就这么让你死在南海,未免可惜了些,且若是雾莲月问起来我也不好交代。”花汐吟勾起嘴角,眼中似有盛世繁花般,“十日后,我等着你一雪前耻,风祈将军。” 且说花汐吟带着风祈等人返回圣魔宫,一路上四人皆一言不发,风祈心中羞愧,忍不住出声道:“多谢帝姬搭救,属下回到魔界定会去向将军领罚。” “天狼,给琼华传书吧。” 紫辰回到仙门阵营,凝视着手中的战书面色沉重。 天狼眼看着花汐吟离开,心中极是不甘却又无可奈何,毕竟她已经不是当年任人宰割的小丫头了。 “谢师父。”少双退下。 青峰掌门叹了口气:“人没事就好,先下去休息吧。” 少双也回到了门下,向掌门请罪:“师父,徒儿大意了。” 天狼见十夜没事,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十夜摇摇头:“我很好,莫慌。” 且说十夜回到仙门,汀澜紧张地上前查看:“十夜师兄,花汐吟没有伤你吧?” 说罢,她便拂袖远去,紫琉疏等人也立即跟上。 “那些东西对我来说早就什么都不是了,白君卿是什么想法与我何干,我只知道我现在是魔界的帝姬,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花汐吟扬手挥出一件东西,紫辰接过后定神一看,竟是魔界的战书,“蓬莱我是志在必得,只给你们十日,十日后,我会亲自率兵来攻。” 玉竹居,聆音剑,这些字眼像是已经和她相隔千万年,现在听起来倒真是刺耳。 琼华其人,素来对自己要求极严,这几千年来他事事都积压在心里,将自己万万全全关在一个华清幻境中,不容许自己走错一步,紫辰时常会觉得玉昆掌门压在他身上的担子,是不是过于沉重了。 “琼华他自从你出事后便再也没有回过玉竹居,你的聆音剑也一直在羽桃林的剑匣里安放着,他比这世上任何人都希望你回头是岸。”他回想起怀世大殿中那一抹孤冷的背影,虽然他什么也不曾说,但是他看得出,阿吟入魔这件事对他来说是从未有过的打击。 “少君殿下,您是不是感慨错了,我之所以能坐上帝姬的位子,不正是拜那位无情无义的六界仙尊所赐,走到今天,只恨我自己当初痴傻天真,一心信他。” “阿吟……”紫辰叹了口气,“你们之间一定要走到这一步吗?” 闻言,花汐吟不禁冷笑出声:“少君殿下怎的将我想得这样幼稚,我从来没有生谁的气,生气是因为在乎一个人才会有的表现,我只是厌恶这冠冕堂皇的仙界,白君卿不是说他博爱苍生,维护仙界吗,如今我便要踏平仙界,毁天灭地,不知他会是何反应。” “你不会。”紫辰淡淡地笑着,似是早已笃定她下不了手,“虽然你嘴上说要攻陷六界,但其实你只是还在生琼华的气。” “少君殿下还不走,难道不怕我有什么阴谋诡计?”花汐吟漫不经心地笑道。 “是,殿下。”十夜最后看向花汐吟的那一眼极是复杂,“……你保重。” “你们回到师门去。”紫辰低声道。 风祈闪身到紫琉疏旁边的同时,花汐吟也将十夜和少双丢到了紫辰身后。 花汐吟看了他一眼:“退到后面去。” “参见帝姬,属下无能,着了仙门的道,多谢帝姬搭救。”风祈跪在她脚下请罪。 “你们不必上前。”花汐吟低声说了一句,独自带着十夜和少双上前与紫辰对峙。 他踏着祥云将风祈带到战场中间,扬手松开了捆仙锁。 紫辰摇了摇头:“放心,阿吟没有害我之心。” “紫辰,你现在是少君,怎么能贸然上前?”天狼不放心道。 紫辰看着她道:“好,我带风祈过去。” “你先放人!……”天狼担心她又耍花招,本不想让步,紫辰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闻言,她露出一抹妩媚的笑意,袖下的睚眦珠也慢慢收了回去:“如此,倒也省事了,把风祈松开,我便放人。” 紫辰眉头一皱:“琼华他另有要事,不会来这里的。” 果然是在等他吗……紫琉疏默默叹了口气。 花汐吟淡淡地注视着他:“那位六界仙尊不来这里吗?他应是仙门的统帅吧。” “妖孽,我们已经按你说的治好了风祈的伤,你还想做什么!”天狼双目紧逼,若不是因为十夜,他也不会对她这般忍气吞声。 花汐吟的目光始终像是停留在八荒之外的神识,没有着落。 风祈挣不开捆仙锁,只能悻悻地瞪着众人。 “阿吟,风祈已经带来了。”紫辰将被绑住的风祈带到花汐吟面前,“请你信守承诺,放了十夜和少双。” 阿吟对白君卿的感情连她都看不透究竟是恨多些还是爱多些,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清楚的,也许只有在战场上,她心中积压的早已重如泰山的痛苦才能宣泄。她在等那个人来,等他将那些记忆尽数唤起。 她摇摇头:“不知道,也许……阿吟她只是太恨他。” “娘亲等他作甚?” 紫琉疏神色忧虑:“这世上除了白君卿,还有谁能让她露出这样的神情。” “等人?有什么人需要她等着吗?”承晔环顾四周,沉思了片刻,想起昨夜紫琉疏说的话,脸色一沉,“难道是在等白君卿?” “臭小子找打!”紫琉疏作势又要敲他,他却敏捷地闪开了。紫琉疏看着花汐吟的背影,发现她的背脊紧绷,不禁叹了口气,“阿吟她不是在发呆,她在等一个人。” 承晔捂着额头不服气道:“小爷就不叫!” 紫琉疏回身便敲他的脑门:“臭小子,说了多少遍了,喊我姨母,没大没小的……” 而此时,承晔看着花汐吟一言不发地站在那,眉头一皱,看向紫琉疏:“紫护法,她这是在发呆?” “这妖孽诡计多端,不能再节外生枝,多等一会,夜儿和少双便多一分危险。”天狼转头吩咐弟子将风祈带出来。 紫辰神色复杂地望着她静静地站在那:“她好像在等什么。” 月华般的长发在南海之上飞舞着,即便天下宝石珠玉无数,却恐怕再找不出足以与她的华发相称的珠钗发簪,她一身的火红仿佛可以胜过天光,只一眼便让人觉得眼中仿佛映着一团烈焰,以往她总是一身素白,却没有注意到这世上没有一人能比她更适合穿红。 天狼和紫辰站在仙门最前端,遥望着云端上的女子,饶是仙界也有不少女仙称得上是美貌无双,但是不得不承认没有一人及得上此刻神色淡漠地傲立九霄的女子艳绝天下,她的明丽就像是璀璨的霞光,没有丝毫的矫揉造作,好像她生来便应该颠倒众生,芳华倾世,当年那个瘦瘦小小,总是站在琼华身后偷笑,看起来任何人都可以伤害的丫头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竟然配得上一句艳丽动人了。 幸好虞清及时拉住了她:“你先别急,他这不是没有受伤,再忍耐片刻。” “十夜师兄!”汀澜远远看到十夜,心中一急险些冲上去。 花汐吟站在云端,一身红衣翻飞如练,她身后,紫琉疏与承晔看守着被捆仙绳绑住的十夜和少双,那捆仙绳本是她尚在仙门时白君卿给她的法器,可笑现如今却用来绑了昔日的同门。 三日后,如约定的那般,仙魔两拨人马,在南海之上集结,准备交换人质。 ... 第十四章:白泽 上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 果然,只有宿主之身才能发挥出睚眦的威力,花汐吟,不要让本座失望。 长剑破空而来,她心如死灰,扬手一抛,袖下的珠子悬空而出,天地瞬间电闪雷鸣,暗紫色的云团仿佛要压垮这南海众生般聚集,赤雷之下,红衣翻飞,她眉间的墨莲蔓延至脸颊,犹如天魔临世。雾莲月遥望着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南天门前那一剑,刺碎了她的妖心,若不是魔种,她早已不复存在,没想到他今日依然拿着这把上古神剑,想要再次刺穿她的胸口——只可惜,她已经没有心了…… 她眼中的笑意终于渐渐苍凉了下去,近乎绝望地看着重荒剑:“白君卿,你还想杀我第二次吗?” 眨眼间,重荒出鞘,剑上落星石犹如沧海深渊,划过天际。他握着剑直指她,目光冰冷。 花汐吟笑着回答:“绝不回头。” “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当真不肯回头?”白君卿面色沉重地看着她。 紫辰无法反驳,只能叹一句“冤孽”。 远处的九霄看着云端上对望的二人,叹了口气,对紫辰道:“佛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能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这两个人今生能结成师徒,想必是前世回眸时,一块儿扭了脖子。” 她的真心被他一剑刺碎,她的自尊被晾在南天门前供人耻笑,这份爱散了一地,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将它捡起。 “是心疼我变成现在这样,还是后悔诛仙台上没有狠心一剑杀了我?你逼我至此,又何必用自责来折磨自己,神仙都像你这般有自虐倾向么?”从前她看到他皱眉,只觉得也跟着难过,想要抚平他紧皱的眉宇,让他多笑一笑,但是如今却只是觉得可笑而已。 “或许两者皆有罢。” 花汐吟嗤笑道:“你现在这表情到底是心疼还是后悔?” 白君卿没有回答,始终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她。 …… 可你,给不起。 我的愿望?不过是一世长安。 “仙尊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的愿望,你让我不要再错下去,我且问你,我错在何处,你口口声声认为我错了,白君卿,你凭什么这么说?”她的笑意愈发地放肆。 白君卿看着她明艳动人的笑,只是深深地皱起眉头:“阿吟,看到六界被毁就是你的愿望吗,不要再错下去了。” “琼华仙尊这是在做什么,教化我吗?”她的唇边漫开一抹嘲讽的笑意,“你以什么身份来教化我,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教化我?” “阿吟,莫要再执迷不悟。”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依旧给了她一丝机会,今日一旦交战,事情便再也无可挽回,或许,这机会也不仅仅是给她的。 他穿过人群,走到仙门最前端,与她四目相对,南海的巨浪在他们脚下翻滚嚣叫着,冰冷的海水四溅飞散。 或许,其实从一开始,他们便只是仇敌,是他不甘认命,才让这段宿命中出现了一段本不该出现的缘分,他此刻能做的,是将轮回纠正。 他想起了多年前捻着他的衣袖笑得精灵古怪的小丫头,她曾一字一顿地对他说,会和他一同守护苍生,然而转眼之间,却成了他刀剑相向的仇敌。 “琼华。”紫辰上前,他却一言不发地注视着魔界阵营前昂着下巴看着他的女子,她一身火红,像是一团在云端燃烧的烈焰,令他不禁有一瞬的晃神。 她遥望着远处画一般的男子,默默握紧了袖下的睚眦。 这段话她曾在天宫藏书阁中瞥到过一眼,但是她当时一心找寻解除牵机之法,没有留心,原来说的竟是他…… 花汐吟心中一滞。 “帝姬您还不知道吧,你那位瞧着温柔似水,跟画似的的师父,原先是平定四海八荒的尊神。”雾莲月饶有兴致地望着远处的白君卿,“上古典籍中记载着这样一段话,沧海有将,南望昆仑兮,炎甲如雪,翘首仰望而不可及兮——说的,便是八荒战神,白——君——卿——” 花汐吟眉头一皱:“说清楚些,什么白炎战甲。” “今日的情形,他居然没有穿白炎战甲……”雾莲月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前些日子听说他去了梵音殿,原以为凭你可以逼得他换上战甲,没想到他就这样站在了这里。” 另一边,白君卿的到来极大地振奋了仙门的士气,他此刻出现在南海,定是要参战,琼华仙尊之所以被尊为统帅,不仅是因为他备受尊敬,法力高强,仙尊的仙阶虽说是星君,乃文司仙人,但只有少数几位仙长知道,仙尊他千年前的沙场伟绩。 “帝姬多虑了。”他的目光停留在天狼杀意逼人的双眼,神色复杂。 “哦?”花汐吟浅笑,“看天狼星君的脸色,这过节看来不小啊,将军要小心了。” 雾莲月的目光沉了下去:“本座与仙门的人素来恩怨不浅,想杀本座的仙家多了去了,本座怎么会记得与他有什么过节。” 闻言,雾莲月回过头,隔着数万天兵的仙门阵营中,天狼眼中的杀意如此难以平复,双目如剑,几乎要将他刺穿。 花汐吟冷冷地看着他:“那又如何,只要我想,这针一样可以用来杀人。大将军关心我的银针是用来作甚的,不如先担心一下自己,我瞧着对面的天狼星君已经恨不得提剑冲过来取你首级了,你与他之间可有什么恩怨?” 银针飞回她袖下,雾莲月似笑非笑地摸了摸咽喉处:“若是没有记错,那银针曾是帝姬用来行医的追仙银针吧。” 她的杀意确无半分虚假,雾莲月提了提嘴角:“帝姬说的是。” 一根银针眨眼间抵在他喉间,眼前的女子笑容如寒霜冻结:“雾莲月,少在我面前阴阳怪气,我可不是连陌,总是忍着你,若再敢说出这种话,我扒了你的皮!” “本座只是有些担心,以帝姬和琼华仙尊的关系,一会可别叙起旧来才好。”雾莲月冷笑。 花汐吟斜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 雾莲月看着身旁的女子有些发白的脸色,意味深长道:“看来今日确实能好好欣赏一番了,帝姬殿下觉得呢?” 仙门众人恭敬俯首,道一声“参见仙尊!” 云端上的人雪衣倾华,似一道九天之上的白月光,衣袂上的银色九华兰随着他的走动如步下生莲般翩然而至,只一柄长剑重荒佩在腰间,瞳如苍穹之极,明若天荒之星,睥睨众生般君临。 “将军,帝姬殿下!快看!”风祈指着自天边而来的那抹七色祥云,“那不是……” 花汐吟妩媚地一笑,似花开千树:“如此,将军一会可要好好欣赏。” 雾莲月不动声色地勾起嘴角:“是君上让我带兵前来,若是帝姬殿下觉得多此一举,一会打起来,本座只是旁观便好。” 花汐吟站在阵营前端,瞥了身旁的人一眼:“其实你可以不用来,小小一个青峰山,将军太小题大做了。” 十日之期,转瞬将至,南海之上,巨浪滔天,仙魔两界皆是兵马整齐,蓄势待发。 说罢,眨眼间便消失在了梵音殿。 他长袖一挥,将战甲收好,目光凝重地望着佛祖:“师父临终所托,琼华谨记在心,告辞。” “眼下事关苍生存亡,确实是它再次出世之时。”佛祖展开手心,一件白色战甲缓缓飞至白君卿面前,此甲通身雪白,日光下犹如一团白色烈焰,“琼华,这白炎战甲如今物归原主,望你以万事苍生为重,莫要辜负你师父的嘱托。” “是,这数千年,有劳佛祖替琼华保存这件战甲了。” 见他态度坚决,佛祖唯有无奈地摇头叹息:“你今日来梵音殿,是为了取回白炎战甲?” 白君卿淡淡地望着这天地:“六界和她,我都会救下。” “她如今已坠入魔道,你难道还想救她?琼华,你可知,自她登上帝姬之位,这世间多少生灵涂炭,玉昆将六界的安危托付与你,你真要因为一个妖孽而置苍生于不顾?”佛祖道。 白君卿沉默良久,道:“她终究是我徒儿,便是她铸成大错,也该由我这个做师父的处置。” “只可惜你下不了手。”佛祖长叹道,“原以为你是玉昆亲手培养,该是个知晓轻重的,五十年前的诛仙台,若你真有心这么做,凭白泽之力,你当是能够替六界除害的。” 白君卿缓缓睁开眼:“师父羽化前叮嘱,六界不久后将面临一场浩劫,遂命我防患于未然。” “实惟帝之平圃,神英招司之,其状马身而人面,虎文而鸟翼,徇于四海,其音如榴,南望昆仑,其光熊熊,其气魄魄。”雄浑的声音回响在梵音殿中,佛祖端坐于八宝莲台之上,神色悲悯地注视着眼前坐在蒲团上静静聆听佛法的男子,白衣落落,绝世之画,“四千年前,你师父玉昆仙尊将你从昆仑脚下带回碧霄宫,他的用意你该最是清楚,琼华。” 从上古洪荒时代起便有传言,昆仑山中有着能通人情,知晓万物的神兽,名为白泽,乃是天地灵气孕育而生的瑞兽。传说白泽通身雪白,如神一般不可亵渎,是明君治世的象征,拥有无上法力,千万年守护着昆仑仙境。 ... 第十五章:白泽 下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 她默默地合上双眼。``し 魔界大军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再回头,云端之上的人已然不见。 “怎么,下不了手?白君卿,你不觉得你现在的样子很可笑吗?”她笑着转身,一步一步走向魔界的阵营,走进最冰冷的轮回,“传我命令,今日起青峰山归入魔界,由风祈将军镇守!” 看着她抵在剑锋的心口,她笑得那样灿烂,简直可以用炫目来形容,只要刺下这一剑,她不死也要重伤,但是他只要一想起南天门前他一剑刺穿她的心时,她看着他的眼神,冰冷而绝望,好像被全世界遗弃的那种悲凉凄怆,他的剑便再不能前进一毫。 “帝姬!”风祈心中一急,这可不是说笑的,重荒一剑,便是君上也受不住,她怎么还让白君卿杀她! 她看着眼前的剑锋,向前迈出一步,如同诱惑般说道:“既然不想有人被杀,不如你现在一剑杀了我,横竖你也不是第一次杀我。” “阿吟!”白君卿举起了重荒剑,“莫要再杀人了。” 玉一般的手指轻轻点在唇上,花汐吟望着急忙撤走的天兵若有所思:“你说,我现在追上去,可以杀多少人?” 一声令下,仙门立即撤回阵营,剩下的人皆朝南天门赶去。 “上仙门听令,立即撤回南天门!”无奈之下,也只能暂时放弃青峰山,毕竟若是南天门被攻陷,整个仙界也完了,当务之急是要以大局为重。 阿吟,你真的要做到这一步吗! “什么!”紫辰心头一凉,难以置信地看着花汐吟。 就在此时,一个天兵来报,魔界右护法苍遥与魔君连陌突然来攻,云刹星君独力支撑恐怕坚持不了多久,请在南海作战的人立即返回南天门应敌! 花汐吟只是笑着:“既然你们都说了我是卑鄙的魔头,我怎能辜负你们的期待——奉劝上仙门的诸位最好现在就撤兵,否则……南天门便保不住了。” 众人怒火在胸,皆是跃跃欲试,想要重新夺回青峰山。 “你休想!”天狼看着青云的首级,恨不得将花汐吟千刀万剐。 天地间,那一袭红衣,像是灼人的利刃。 花汐吟弯着眼,背对着青峰山,笑如烟霞绚烂:“我早已万劫不复,琼华仙尊还管我作甚,今日的人仙门之战,看来是我赢了。” 望着抱着首级的青峰弟子,白君卿握着剑的手压抑着颤抖,看向她的眼神满是失望和痛心:“你非要让自己走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吗。” “你这妖孽太卑鄙了!”青峰弟子怒骂道。 花汐吟妩媚地一笑:“早在交战之前我便已经派人潜入青峰山,现在青云道人的首级在此,人仙门已亡,白君卿,从一开始我想的就不是打赢你。” 青峰山的众弟子几乎要晕过去,抱着青云的头颅哭天抢地!人仙门掌门已死,战局瞬间逆转。 “师父!” “掌门!” 承晔一扬手,将布包抛至仙门之人脚下,布包散开,露出其中血肉模糊的头颅——竟是青峰山掌门青云道长! 正与十夜等人对战的风祈停了下来,面露喜色:“承晔回来了!” 他的一喝用上了内力,足以震慑全场。 “通通住手!”不远处的青峰山前,缓缓走来一位少年,右手持剑,左手提着一只布包,不断有触目惊心的红色从布包中滴下,少年目光冷冽,浑身萦绕着骇人的杀气。 “哦?琼华仙尊居然会这么认为,你难道不知道,魔都是很狡猾的吗?”她扬起一抹撩人心弦的笑意,“算算时间,这场战局,也该结束了……” 与此同时,白君卿接下睚眦一道赤雷,道:“阿吟,你赢不了我,一切都是徒劳。” 他长枪一挥,激起云浪千堆,云雾散去时,他已回到阵营指挥。 紫辰看了他一眼:“雾莲月,终有一日,我会让你为三百年前的事付出代价!” “天界的少君殿下,打断别人叙旧恐怕不合礼数吧?”雾莲月饶有兴致地瞥了他一眼。 “……是。”天狼握着剑的手因强忍着怒意而隐隐颤抖,却也只能收剑回去。 “回阵营中去。”紫辰脸色一沉,“这是少君命令。” 天狼心有不甘:“可雾莲月!……” 紫辰逼开了雾莲月后,回到天狼身边:“天狼,冷静一些,莫要在这时候自乱阵脚。” 突然寒光一闪,雾莲月下意识地运气去挡,只见一柄银枪似蛟龙出水般迎面攻来,出招之快,令人惊叹。雾莲月没想到会有人突然冲出来,猝不及防,连连退后,才避开了那闪着寒光的枪头。 雾莲月冷冷地注视着他:“是你亲手将她关入天牢,你有什么资格在本座面前提起她!” 话音未落,心口便遭重击,他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天狼悻悻地瞪着他:“雾莲月,若不是因为你这魔头,事情怎么会变成那样,如果不是听信你的教唆,她就不会!……” “本座今日是来观战的,若是天狼星君执意要送死,本座不介意动手送你一程。”他眼中渐露杀机。 他指尖一弹,便将天狼震开数尺。 闻言,雾莲月不禁冷笑:“你不是本座的对手,没有资格和本座清算。” 天狼怒目圆睁:“雾莲月!你我之间的仇怨也该到了清算的时候了!” 雾莲月抬起手,二指夹住剑锋,他唇边似有若无一抹浅笑:“天狼星君,这不是什么明智的行为。” 一旁,天狼双目紧逼远处的一身墨衣的雾莲月,像是要燃起火一般,还未等紫辰等人反应过来,他已然拔剑冲向雾莲月!眨眼间,他已穿过战场,一剑刺向雾莲月的眉心! “然而他出剑却是毫不留情,我愈发地看不懂他心中所想。”九霄摇了摇头。 紫辰叹了口气:“他若真想杀她,怎么还会唤她‘阿吟’,他是想带她回来的吧,毕竟这世上,最希望阿吟活着的人,便是琼华。” 九霄站在紫辰身旁,望着云端上的二人:“琼华真想杀了阿吟?” 天穹之上刀光剑影,已经辨不清人影。 花汐吟双眼微眯:“你说得对,我就是恨不得杀了你!这青峰山我志在必得,你休想阻止我!” “阿吟,你就那样恨我?”重荒抵着睚眦,他凝视着眼前的女子,神色悲悯。 花汐吟足尖一点,飞离海面,直上云霄,手中的睚眦珠攻势凌厉,招招直逼要害。白君卿横剑接招,肩上的伤血涌如注,在白色的衣衫上漫开,顺着手臂落进海水,他却面不改色。 翻着金色光泽的血自云端滴落,他的身姿却依旧挺拔,好像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让他低下头。 …… “白君卿,这世间的事你总是看得比谁都通透,可你最看不懂的,却是你自己的心!” 墨迟的到来很快被发觉,无奈之下,只得先行离开,临走前,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留下了一句话。 白君卿似乎也不想解释什么,二人就这么沉默着。 “你!……你可真沉得住气!”墨迟看着那杯茶,心中顿觉添堵。 殿上的人缓缓睁开眼,信手化出一杯茶:“多日不见,师兄先坐吧。” 沐曦催他来见琼华一面,毕竟变故委实令人难以接受。 “阿吟对你,可谓是仁至义尽,连我这个做师兄的都觉得惭愧万分,你怎么能狠下心来?!”墨迟满脸难以置信,若不是之前答应过花汐吟有生之年绝不能说出禁阵的真相,他定会在此刻就把事情说个清楚。他原以为阿吟是他徒儿,便是做了再大的错事,他都会护上一护,没想到他竟是如此狠心,听说他在南天门前用重荒刺了阿吟一剑后那丫头便入魔了,他和沐曦隐居多年,如今才得知仙魔二界已是交战在即,双方统帅竟是往日师徒,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没有作答,合着双眼,像是没有注意到他到来一般。 “白君卿,你怎能这样对阿吟?” 三日前,墨迟出现在了天宫,即便法力大不如前,但进出天宫对他来说,还算不上一件难事。他站在怀世大殿中,静静地看着他。 右肩被雷光狠狠刺穿,他握着重荒的手却没有一丝的颤抖,气冠众生般孤傲地立于苍穹之上,巍巍不容直视。 她稳住身子目光凌厉地望着他:“白君卿,滋味如何?可是这一击比起当日你刺穿我心口的那一剑来,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警告。” 白君卿顺势旋身,反刺一剑,剑气如虹,迎面而至!花汐吟避开了剑锋,却被剑气击中了胸口,吃痛之余她抛出了睚眦珠,一道强雷在她坠落云端的同时刺穿了白君卿的右肩,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白君卿,你根本不懂我为何会走到今日,你在那无情无泪的心境中呆的太久,以至于早已忘记了怎么去对待一颗真心。”她凝雷成剑,狠狠将重荒挥开。 他挥剑刺来,她则赤雷结盾,电光耀目,天地失色! 他横剑挡下那道赤雷:“难道与世间为敌,你就开心了吗!” 花汐吟抬手托起睚眦,激起一道赤雷:“保我一命,然后再将我关进比红莲地狱更为牢固的监牢吗?白君卿,我从不知道你居然这样天真,就算你不杀我,这偌大仙界,想取我性命的大有人在。” “阿吟,你若愿回头,师父会想办法保你一命。”白君卿道。 一个是受人敬仰的仙尊,另一个是遭人唾弃的帝姬,这时候若是不知死活地上前去,只会连灰都不剩。 双方交战,势均力敌,但没有一人敢于靠近云端上正在对峙的二人。 两方战事随着白君卿的出剑,终是不可避免,雾莲月既然说了不会出手,此时便将大军交给了风祈,自己退到后方观战。 ... 第十六章:歌尽繁华散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 花汐吟侧过脸,莞尔道:“故人。;.” “谁?”紫琉疏有些讶异,这世上还有人能让她专门跑去见一面? “去见一个人。” “汐丫头,你上哪儿去?” 花汐吟转身离开。 紫琉疏笑而不语。 花汐吟注视她良久:“……紫姐姐,你总说我傻,可你又何尝不傻,司徒令萧这辈子能得你真心如此,上辈子不知回了多少次头。” “至少这么多年他还活着,而且没有忘了我不是吗?”紫琉疏眼中没有一丝后悔,“如果告诉他,杀了他全家的是他最尊敬的父亲,他也许就毁了。恨我是他活到今天的支柱,我宁愿他继续恨我,继续活下去,也好过他知道真相,就此崩溃。” “你骗他?”花汐吟没有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他这么多年他心里只有杀你报仇这一件事,这样瞒着他,不会很痛苦吗?” …… 血泊中的女子回过头,明亮的双眼中满是冰冷的笑意:“司徒令萧,如果恨我,就来杀我吧。” 他专程跑去城南铺子里买回的,庆贺妹妹满月的栗子糕砸在满是鲜血的石阶上,碎了一地。 司徒令萧回来时,看见的,便是血海一般的司徒府,以及呆呆地站在血泊中的紫琉疏,她手中的玉骨扇上还滴着血,她的脚边,是已经没了声息的司徒青城和司徒令双的尸首。 固执如她,也知道无论如何,司徒青城的命都保不住,与其让他杀入城中屠杀百姓,最后追悔莫及地死去,还不如她现在动手了结一切。 看着尸横遍野的司徒府和渐渐失去意识的司徒青城,紫琉疏终于还是举起了扇子…… 从不向任何人低头的司徒青城,强忍着体内作祟的残魂,恳求一个曾被他打心里看不起的妖物动手杀他,这是怎样的无可奈何逼得他如此做。 “你这狐狸精别再磨磨唧唧了!我已经杀了令双,在这样下去也会杀了令萧!他是司徒家唯一的血脉,我必须保住他!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我已经没救了……”司徒青城指着她手中燃烧着青焰的扇子,目光中满是决绝,“动手啊……我求你杀了我!” 她拼命摇着头:“你休想,我不能杀你,你是令萧的父亲,我怎么能杀你!” “不用你这妖孽救我!”司徒青城一把推开她,为了保有最后的神智,他拾起脚边的匕首刺入自己的胸口,他虽然被狼妖附身,但是杀人时却是清醒的,他清醒地看着自己杀光了司徒府上下百余人,包括他的夫人和女儿,这样的打击已经令他崩溃,“不要管我,令萧他还未回府,去找他,带他走,别让他回来!……妖孽,那残魂在我体内,我杀不了他,也杀不了自己,今日的惨祸全是我的疏忽,我司徒青城这辈子从没求过人,如今能杀我的只有你……妖孽,求你,快杀了我……司徒一脉世世代代生活在城里,我不能再害了城中的百姓……” “没错,我是狐狸,您先冷静下来,我想办法试试稳住狼妖的残魂!……”见事情有了转圜的希望,她立即扶司徒青城坐下。 “令萧?……狐狸?……” 听到儿子的名字,早已杀红了眼的司徒青城终于有了一瞬的迟疑。 “司徒先生!您可还认得我?!”她常常仗着自己法力高强随意出入司徒府找司徒令萧,没少被司徒青城拿着封妖鼎追着喊打喊杀,只不过一次都没能收了她,“司徒令萧人在哪里?!” 杀了司徒令双的司徒青城回过身来看见她,随即攻来,她只能抽出扇子来挡。 她的修为在狼妖之上,若是她出全力,或许可以在这里杀了司徒青城,但是……要她对司徒令萧的父亲刀剑相向,她怎么做得到! 她看出他周身的妖气是来自狼妖的残魂,狼妖的残魂最是难以驱逐,到了今日已经没有办法将其从人体内剥离,这样放任下去,司徒青城迟早会杀出司徒府,他作为一个凡人,修为极高,寻常人根本拦不住他,她几乎能想象整座城毁在他手里的场景。 她赶到司徒府时,府中已是血流成河,那遍地陈尸的画面就连她这个妖都觉得惨不忍睹。司徒青城浑身是血,高举着司徒令双狠狠掷下,可怜满月不久的婴儿连哼都没哼一声便断了气。 “这一切皆起于我的疏忽,司徒青城再怎么经验老道,毕竟是个凡人,一时疏忽被狼妖附身,司徒府上下却无一人发觉。”紫琉疏回想起那一夜,狼妖发难,司徒青城突然冲出房门,杀红了眼,司徒夫人闻讯匆匆赶来,却因不是司徒青城的对手,被其杀害,然后便是下人,管家,门客——以及襁褓中的司徒令双。 “我记得司徒府出事的时候,你确实在沧澜城,那又怎么会和司徒府满门被杀扯上关系?”花汐吟道。 那是她每月都要回沧澜城陪伴花汐吟的一段时间,也是她唯一将视线从司徒府移开的七日,就在那七日,司徒令萧的父亲司徒青城将一个有着千年修为的母狼妖收入了封妖鼎,司徒青城说狼妖法力高强,由他独自将其封印,司徒府上下便没有对此事多加深究,司徒府从前封印的妖物不计其数,再加上近来司徒府大小姐司徒令双刚刚满月,全府一片喜气洋洋,狼妖一事过了两日便被抛诸脑后。 她以为,凭她的能力,足以让他安然过完一辈子,她可以赖着他,欺负他,横竖他也打不过她,等到下辈子她再找到他便是了,可是她算漏了一件事——司徒令萧不是普通人家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他是封妖师世家的传人,司徒府的存在长期处于妖与人之间,便注定了会惹上不属于人间的麻烦。 她活了这么些年月,没记住几个凡人的脸,但是司徒令萧,却深深刻在了她的记忆中。 窝在他怀里的人,默默弯起嘴角。 他怔住,一脸不明所以:“你试什么……?” 僵持了良久后,她像是已然熟睡,闷闷地传来一句话:“……本姑娘……试试。” 司徒令萧满脸通红地瞧着这只放肆的野味,却又推不开她,这厢连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才好。 她睡眼惺忪地眯起眼,往他怀里一倒,听着他在头顶嚷着她“臭狐狸还不起来”,她依旧没脸没皮地在他胸前拱来拱去,找了个舒服的位子就窝着不动了。 司徒令萧捉住她乱挥一气的爪子,不知道是不是她喝多了,竟然下意识地觉得他此刻有些着急:“我……爱上我哪里亏了,你又没试过……” 当时她一狐狸爪子按在他好看得不似凡人的脸上,大咧咧地撒着酒疯,满脸的嫌弃:“谁会爱上你个毛都没长齐的混小子,本姑娘要爱也爱上魁梧的英雄,爱上你这连我都打不过的小子……多亏啊。” 紫琉疏,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她还记得那一晚,就在司徒府的屋顶上,她借着酒劲在他唇边啃了一口,惊得他从房顶滚了下去,她逆着月光笑得如朝阳绚烂,而他坐在地上傻傻地望着她,他说的话清晰地回响在她被酒灌得晕乎乎的脑子里。 那时候他满脑子便是将她收入他的封妖鼎,炼成血水解恨,而她想的是明天要怎么折腾他,要不拖着他去酒窖喝酒…… 他跟了她几座城,一个从没出过远门的世家少爷一路吃尽苦头,到头来仅剩的盘缠也被她使计骗了个精光,眼看着他被人下蒙汗药卖到了青楼,她只好又折回来将人捞了出去。 “臭小子,想收我你还早了几千年呢!” 封妖师和狐妖,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是疯了就是傻了,明明一开始只是想捉弄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还敢大言不惭的凡人小子,大摇大摆地走过集市,看着他在茶楼上看着她却又担心殃及成群的百姓不敢下手的表情,她就觉得真是有趣极了。他对着湖面发泄似的大喊一定会亲手收了她的时候,她就坐在他身后的树上,抄起石子就往他脑袋上丢。 妖的世界远比那些话本子里的描述来得更为复杂,人妖之间产生感情这种事其实远比人间突然爆发起义,改朝换代这种荒唐事小得多,像她作为一只狐狸精,诚然感情和智商较之其他的妖,确实要高上一些,但是这数千年来,她却只对一个人动了情,那个人便是司徒令萧。在认识他之前,她毕竟走过了数千年的岁月,光是作下的恶事便不是一朝一夕能数的清楚的,她以为自己已经是个看透红尘的妖,但是遇见了他之后她便觉得,所谓的看透,不过是她异想天开罢了,有些人一旦遇上了,便会不由自主地陷进去。 紫琉疏莞尔:“就知道即便瞒得过这世上所有人,你也终有一日会来问我。司徒府的命案,我说是我做的其实也不是完全在说谎,至少司徒青城,是死在我手里的,我杀他时,司徒令萧就在一旁看着,我想,这大概就是宿命……” “无论问多少人,回答都是你杀了司徒府满门,司徒府与你素来无仇无怨,有情倒是真的,我不相信你能下得了手。”她偏头看着紫琉疏,“紫姐姐,当年的事,就连我也不能说实话吗?” 紫琉疏看了她一眼:“我为何要放下,现在不是很好吗?” “他没死,你不用这么担心。”花汐吟走到她身边,“嘴上要打要杀,可是你到底是放不下的。” 紫琉疏站在石阶旁,眺望着远处石柱顶端的火光从天边一直燃到眼前,薄水色的长纱像是天穹的孤云,明明攻下了青峰山,她脸上却没有丝毫欢悦之色。 与此同时,魔界圣魔宫。 白君卿静静地望着一树稀落的羽桃花,没有作答。 他扶着额,倚在石栏上:“琼华,你打算怎么做?阿吟现在已经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帝姬,她没有回头路了。” 这个混蛋,从以前就这么妄为,现在这种时候为何要说这种像是遗言般的话,魔界的事已经够他烦心了,没工夫做天君! 祁儿,为父时日不多了,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无论如何,这仙界就交给你了。 今日,天君将他留在凌霄殿中,对他说了一句话。 “……原本是恨,但是走到今天,我已经不知道那算不算恨了。”他苦笑道,“琼华,你无父无母,怎会明白。” “你心里还在恨他?” “除了这件事,他还能跟我说什么。” “天君陛下今日留下了你,是因为南海战败的事?” 紫辰叹了口气:“这株羽桃是阿吟为你种的,自从她走后,便再也没人来管过这株树的死活。当年只要你离开天宫,她便日日来树下等着,那般光景现在回想起来,总会感到物是人非。” 白君卿收回了手:“只是突然想起很久没有看到羽桃开花了。” “怎么想起到这里来?”他身后,响起紫辰的声音。 玉花台上,那株羽桃花因无人照料,渐渐凋零,今年的花也不如往年似锦。白衣似雪的人站在了树下,神色淡漠地抬起手,将水浇在树根处,望着枝头的桃花,他的思绪仿佛已经不在此地。 仙界这一战,可谓是狼狈不堪。有人说,魔界那位新帝姬虽说师出仙门,这心肠谋略却是万人莫及的狠,有她在,连陌帝君便是不出手,仙界也岌岌可危。 南海一战,青峰山掌门被杀,昔日声名远播的青峰山,余留弟子不过百人,被上仙门收留于西海一座海岛上,掌门被杀,人心涣散,尽管也有几名弟子站出来试图主持大局,却也只是无用的挣扎——人仙门至此没落。 ... 第十七章:相忘谁先忘 上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 闻溪,我欠你的,从此以后便都还清了。 她说,我叫闻溪,闻一知十的闻,一树梨花一溪月的溪。 脑海中跃出的画面,竟不是那些年相知相伴的女子,明明有那么多相处,但最后能想起来的却只有那么一星半点,到了今日,孰是孰非已无人问津,剩下的只有初见的那一日,瑞雪初晴的院落,枝头红梅芬芳,窗上停了一只五色的灵鸟,眼前的女子笑意清浅动人。 重如千斤的脚步终于迈开,她穿过林子,再也没有回头。 冰冷而决绝的声音,就像利刃生生划过,割下皮肉,血流如注。她背对着他,望着苍穹笑着,他这个字,竟比闻溪刺她的那一剑更令她绝望,满眼的落花归去,似又看到多年前的繁花似锦中,他负手长立于窗下,听她用嗫喏软语念一段无关风月的词句,如今想来,居然只剩下断续篇章,零落回忆。 “滚。” 白君卿感到自己的心口似乎有什么在撕裂般地痛,他强压着这股莫名的剧痛向她走来,然后,绕过她走到闻溪的尸首旁,目光冰冷地吐出一个字。 “你若想动手,我奉陪到底。”她朱唇微启,说出残忍的字句。 她眉目含笑,衣若纷飞之罂粟,步踏破碎之落花,如魔似魅,颠倒众生。 “我为何下不了手?”花汐吟妩媚地笑着,“她将我的藏身之地告知与你,害得苏浮枉死,我沦落为阶下囚,在烈火中煎熬整整五十年,试问我如何不该杀她!” “你现在连闻溪都下的了手了吗。” 今晨,他收到了一封信,落款是闻溪,她说有急事要见他,望他能抽出片刻来这里。仙门事情繁多,她又不愿说清是何等要事,他本不便赶来,但是看完信后他始终觉得心神不宁,迟疑片刻后还是决定来见她一面,没想到…… 白君卿握着闻溪给他的信,抿着唇神色凝重。 魔种已在眨眼间治愈了她肩上的剑伤,只留下未干的血迹浸湿她烈火般的衣裙,辨不清颜色。她骄傲地站在那儿,背脊笔直,似乎就算是天塌下来,她也绝不会后退半步。 她突然就笑了,那笑容妖娆入骨,仿若世间绚烂夺目的烟火:“白君卿,你此刻是不是很想杀我。” 她松开手,站起来,眼前的人手握长剑,气得颤抖。 闻溪,你送我的这个局,我输了。 这是她死前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花汐吟,你会后悔的。 她低下头,看了看怀中死去的女子。 她木讷地回过头,看着不知何时站在树下的白君卿,他拿着一封书信远远地看着她,眼中没有半分温度。 “阿吟,你太令我失望了。” 身后,突然响起熟悉而冰冷的声音。 这世间她在乎的人为何一个接一个要离她而去,难道她真的是个被人唾弃的妖孽,什么都不配拥有,什么都只能眼睁睁地失去? 怎么可能不悔,她这辈子做过多少令她追悔莫及的事她已经数不清,但是眼前的一切她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多么后悔。在她空白了五十年的记忆中,闻溪一直是她印象中温柔的样子,她会为她出头,会因为她被欺负了不还手而生气,会不问缘由地帮她——但是今日,她却选择死在她手里。 花汐吟,你后悔吗…… 花汐吟抱着她的尸体,久久无言。闻溪带着笑死去的脸,就像是刀子刮过般连着血肉刻在她心上。 “你欠他太多,我如今要替他讨回来……花汐吟,你会后悔的……”她眼中尽是疯狂的笑意,直到她慢慢合上双眼,终是没了声息。 “后悔……”抱着闻溪渐渐发凉的身子,花汐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如她所言,她杀人不眨眼,本该是如此,但是她此刻竟然会再一次感到害怕。 闻溪望着她手上的血:“别白费心思,我已自断心脉,回天乏术,你杀人无数,多我一个不算什么……这么多年,我一直忘不了他,花汐吟,你后悔吗?” “为何要这样做,你会死的!”花汐吟慌忙去捂那伤口,却染了一手的血,“你恨我也好,要杀我也好,我随时奉陪,给你杀千万次也没有关系,为什么你要这样做!你今日来见我,就是为了死在我手里吗?!” 闻溪倒在她怀中,笑得很开心:“花汐吟,你不能这么容易就死,你要是死了……到了黄泉路上,又要和我抢心上人,我不想再见到你……” “闻溪!”看着血喷涌而出,花汐吟终是慌了神,立刻伸手扶住她的身子。 “杀你?……我有自知之明,你如今法力高强,我杀不了你,这一剑是替苏浮刺的。”闻溪唇边的笑意忽然变得深不可测,她拔出短剑,剑锋一转,抓起花汐吟的手,转瞬间,短剑便到了花汐吟手中,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剑便没入了闻溪的胸膛,刹那间,血染白衣…… 花汐吟看着穿肩而过的短剑,目光复杂地望着闻溪:“杀了我,你就能解恨吗?” “对,就是这个妖孽!除了害人你还会做什么?我好后悔……好后悔为什么要认识你!——”闻溪从怀中抽出短剑,朝她的肩膀猛刺过去,看着那闪着寒光的剑锋没入她的骨肉,鲜血顺着刀柄往下滴,划过她的指尖,坠入泥中。 花汐吟神色漠然地看着她凄厉地哭着:“你自己做的选择,谁也不能预料最后的结果,闻溪,你恨我我无话可说,如果可以,我宁愿死在诛仙台上的人是我而不是苏浮,是我害死了他……” 这五十年来,每每如梦她都会被惊醒,她什么都没有得到,只有一个残酷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她——是她,害死了她最爱的人。 她的泪划过苍白的脸颊,归于无声。 现在的闻溪,就像濒临崩溃般哭叫:“……我明明只是想你死,为什么到头来诛仙台上魂飞魄散的却是他!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啊……” “我没想到你这样恨我……”回想起当年她在他们面前的笑,原来都是假的……花汐吟一度以为自己不会再心疼,但是看到她这样掐着她的脖子,她的心口处还是针扎一般。 …… 他回过头,看着身后的面带犹豫的少女:“你是……闻溪?” “仙尊是来找阿吟的么?” 五十年前,慧云城中,白君卿代长生道人前来授道,道观外,有一个人走到他身后。 她的手开始用力,压抑着剧烈的颤抖,用力地掐住那纤细的咽喉。 “没关系。”闻溪的眼中尽是狠绝,压抑了五十年的痛苦在一瞬间爆发,她以全无理智可言,“没关系的……我不恨他,但是我恨你,我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你唾手可得,尽管如此,你还是不爱他,他有什么不好,你不爱他却还这样折磨他——折磨我!?那时候我一直在想,只要你死了,他就会慢慢地将你忘了,我会代替你全心全意爱着他……你没有想错,就是我把你们的藏身之处告诉琼华仙尊,花汐吟,你可知这些年我有多想你死!” 她知道闻溪是爱着苏浮的,但是没有想到竟然已经爱到了这种地步,不难想象她这五十年究竟是如何过来的。 花汐吟看着她几乎疯狂的样子,心中不免难受:“苏浮他……” “最后一次见到你们时,我还在努力地说服自己,他那么爱你,你是我的朋友,我不该再纠缠不清……但是我做不到。”闻溪苍凉的目光像是冰冷的深渊,一步步向她走来,神情分不清究竟是哭还是笑,她伸出手掐住花汐吟的咽喉,颤抖着,像是在苦苦挣扎的困兽,“我以为没了你他就会爱我,你可知他堂堂一个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死后却被逐出族谱,连皇陵都入不得!你害得他身败名裂,即便如此,他还是不肯回头看我……我在结界外,看着他宠你,保护你,他明明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还是不肯放弃你!” 在她的记忆中,那个风姿绰约的少年早在试仙会上便已赢得了她的心,她以为自己可以抛开世俗专心修仙,这么多年,她从一个不起眼的天山弟子到被掌门收为徒儿,在门中,有多少弟子对她羡慕敬仰,师父也有传位与她的意向,但是无论她在人前怎么耀目地活着,夜深人静时,她总会被噩梦惊醒。 闻溪眼中闪过一抹痛色:“花汐吟,我这辈子就倾心于一人,只要他一句话,一个眼神,我就可以赴汤蹈火……我这么爱他,可是他眼中却只有你!我放下了自尊,放下了廉耻,只为了他能回头看我一眼,我不乞求他会像爱你一样爱我,我只是想卑微地留在他身边,然而花汐吟,你口口声声说是我最好的朋友,到头来却是你夺走了他。” “我让你别再说了……” 闻溪莞尔:“世人皆说魔界帝姬暴虐无情,但你不过是在逃避而已,你不敢揭开真相,宁愿选择再也不去想。” “闻溪,别再说下去了。”她的目光渐渐沉了下去。 闻溪看着她的脸:“想得通吗?以你的聪慧,不可能毫无怀疑,花汐吟,你不忍去怀疑吗?” “我想过。” “五十年前,你们为了逃过仙门的追捕,在魔君的庇护下逃到南海,两年的安逸生活终究还是被打破,难道你从未想过这是为什么?”闻溪松开手,那支蝴蝶钗坠落,砸进泥泞中。 沉默间,仿佛又是五十年的光阴逝去,宣告这世间没有什么敌得过流年。 看着成双的蝴蝶钗,她们却只剩下无声的沉默。 花汐吟展开手心,手中躺着的亦是一支一模一样的蝴蝶钗:“当然记得,那日你送我这支钗子,我便下定决心要与你做一生的朋友。” “阿吟,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在天山的日子,那时候我说要和你做好姐妹。”她从怀中拿出一支银色蝴蝶钗。 花汐吟只是笑着,不置可否。 “你被打入红莲地狱的时候,我人在天山,师父怕我惹事,把我关了起来。”闻溪眼中的笑意像是静止在冰雪下。 …… “是。”弟子退了下去。 “差几个人去将她找回来,现今形式危急,天山所有弟子都不得离开师门。” 奉茶弟子低着头:“不知。” 秋衡子皱眉:“可知她现在何处?” 奉茶弟子喏喏道:“回掌门,闻溪师姐……昨夜便没有回来了。” 天山见云宫中,秋衡子看了看今日奉茶的弟子,忽然问道:“闻溪还未起身吗?” …… 花汐吟望着她,眼中仿佛开着盛世桃花:“我也没有想到你会来找我。” “没想到今生还有机会和你见上一面,阿吟。” 一抹如火霞红由远及近,仿若灿烂晨曦,令人再也挪不开视线。她看着那一抹红停在十步外,淡淡地笑了。 宁静的清晨,花蕊初绽,莺啼婉转,草木枝头还挂着琉璃色的晨露,清风偶尔掠过湖面,泛开破碎的涟漪。海棠树下,青衣的女子静静妍立,灵秀的乌髻上簪着冰魄玉花般的珠花,薄水色的长绫轻盈地在空中翻飞,温婉动人的容颜,眉宇间一朵白昙花钿,双目似水,带一丝淡漠薄凉。 ... 第十八章:相忘谁先忘 下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 人世冷暖,徒活一世,易水人去,明月如霜,静默无言,人声杳杳,如花美眷,可叹不过是镜花水月,繁华尽消。 自嘲的笑声回响在一片死寂的陵墓,难辨悲喜。 “苏浮……我回来了。”她的声音压抑而低哑,没有人回答她,但她还是笑着说下去,“我现在这副样子,你会不会认不出我了?如今这天下间不知有多少人恨不得我死,再也不会有人像你这般护我,但是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我……苏浮,我突然就不想成仙了,成仙有什么意思呢,无泪无爱的境界,永世寂静的轮回,不论我走哪一步,都是无尽的深渊。我竟还相信终有一日,会得到渴盼的未来,然而我等了那么多年……却什么都等不到。我好累啊,我时常会想,若是就这样死了,是不是还会有岁月静好,光景绵长,可我体内的魔种却不许我就这么死了,它需要我活着,它要我看尽这世间的无常,饱受悲苦的煎熬,死对于我,竟然已是奢侈……” 眼泪不受控制地盈满眼眶,她隔着冰盖抚过他的脸,视线有些模糊,可是每一次抚摸,都承载了跨越多年的思念。这世间,无论她做什么都会一如既往地宠着她爱着她的人,寂寞而庄重地躺在这冰天雪地的陵墓中,他再不能说出温柔的话,再不能告诉她他有多相信她,但是她知道,他一定在等她。 这座地下陵墓是苏还锦私下命人建造的,为了安放苏浮的尸首,专程从运来了北海运来了寒冰,做了一具冰棺,她来到冰墓中时,晶莹的四壁被夜明珠映得一片昼亮,冰雪雕砌的冰棺中,玄衣的男子安详地入眠,在寒冰中,即便过去五十载,他的容颜也如静止般不曾有丝毫改变,依旧眉宇温柔,薄唇含笑。 合上双眼,那些画面便铺天盖地地涌来,诛仙台上发生的一切犹是昨日,她从红莲地狱脱身后最是不敢面对的便是他的墓,好像只要不去看,她便能一直当做他尚在人世。她自欺欺人了许多年,最终还是走进了这里。 打开墓穴的石门的那一刻,花汐吟站在墓穴入口,久久不敢迈步。 晏京城背靠群山,当年苏还锦为堵住百姓之口,下旨将苏浮贬为庶民,宣称将其抛尸于乱葬岗以平民愤,然暗里却又命人在群山深处的地下挖凿一洞窟,靖王安葬于此,不立墓碑,唯有亲信可知,就连最疼爱的朝颜公主都以为靖王曝尸荒野,到今日已无人知晓深山地底还躺着一个王爷。 他回了回神,看了看案上摊开的画像若有所思。 送宵夜的小太监推门进来,将一盅参汤放在案上,看着呆坐在案前的君王,不禁狐疑:“皇上,您怎么了?” “打扰了。”她眨眼间便消失在大殿中。 凝视着这张图,花汐吟怔愣许久,苏还锦竟然知道她会回来,所以才等到现在吗? “先帝五十年前便料到姑娘会来,既然姑娘是来问皇叔的墓,想必这图上所画便是姑娘要去的地方。” 花汐吟接过信封,拆开一看,竟是一幅地图。 “先帝驾崩之前曾给朕留下一道密旨和一幅画像,若是画上的女子前来询问靖皇叔的事,便让朕把这个交给你。”他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她,“既然姑娘来了,先帝的遗愿也能达成,朕也可安心了。” 他转身进了内室,取出一幅画像,画上正是五十年前在晏京城时的她,虽说穿着气质与之前判若两人,但还是依稀得以辨认。 听到先帝的名讳,他的脸色变了变,仔细打量着她:“你可是……阿吟姑娘?” “苏还锦不可能让手足曝尸荒野,告诉我他葬在何处。”花汐吟的语气十分肯定,当年紫辰既然答应他将他的尸首送回这里,她不相信以苏还锦的性子,当真如此绝情虽说后世皆言靖王爷不得善终,但她相信,苏还锦定已将他安然下葬。 “靖王爷?……”他似乎是没有想到今日还有人敢提起这个人,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女子,“靖王爷仙逝多年,早已被逐出皇室,姑娘是……” “……告诉我,五十年前死去的靖王爷,现今葬于何处?” “姑娘夜闯皇宫,是想知道什么?” “莫嚷,你只需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便不会害你。”花汐吟的眼神没有一丝玩笑的意思,见他点了头,她便松开了手。 “来……”他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咽喉便被一把扼住,近在咫尺的容颜可谓艳绝天下,然那双奇异的眼中却满是冰冷,左眼如墨玉,右眼似红莲,一眼之间,便已令人难以挪开目光。 刚刚及冠的帝王坐在案前批阅奏章,最近的奏章写得多是如何对抗魔界云云,一天下来尽是差不多的谏言,饶是帝王也不免觉得无趣,他便暂且放下蘸了朱砂的笔,靠在龙椅上小憩,然大开的窗子外忽然刮起一阵风,案上明明罩着纸罩的灯突然熄灭,觉察到了不对,他直起身,正要喊人,烛火却又诡谲地再一次燃起,他眼前已然站着一抹红衣。 皇城中。 二人继续在城楼上看守。 “……大概是我草木皆兵了。” “……你是不是看花眼了?”另一人看着二十余丈的城墙,摇头道,“这城墙这么高,不可能有人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翻过去,肯定是你打瞌睡糊涂了。” “什么人?!”士兵立即端起长枪环顾四周,然而却没发现半个人。 忽然,城墙上放掠过一抹红色。 议论声窸窸窣窣,也只有在这种夜深人静之际,才敢谈论这些皇室秘辛。 “这事儿我从前在宫中做禁卫军那会也听说过,据说朝颜公主爱上的是个身份低微的侍卫,先帝不允,借升迁之名将他调往边疆,你也知道这几年仙魔两界证的水火不容,这一去,果真是回不来了……” “靖王爷的确可惜,但说到可惜,最是令人惋惜的便是先帝留下的那位朝颜公主,当年可谓是绝色之姿,先帝几番赐婚均被她抗旨,时至今日年老色衰,竟是终身不嫁啊。” “可惜也不知中了什么邪,竟去杀人挖心,身败名裂,早就被先帝贬为庶民,据说是不得善终啊……” “怎么不记得,年少有为,雅盖王侯……” “五十年前,那还是先帝在世的时候,说起先帝,你们可还记得当年的靖王爷。” “听老一辈说,五十年前晏京城便和魔界有过一次交锋,那一次城中死伤无数,可谓是生灵涂炭,若是再发生一次,还不知会是怎样的人间地狱……” “如今魔界虎视眈眈,若是真打起来,首当其冲的便是人间,圣上已经下旨全城戒严,恐怕也僵持不了多久。” “如今这天下可真是不太平,也不知什么时候能睡个安稳觉。”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晏京城城楼上,巡逻的将士值夜之时不免困乏,然换班时刻未到,也只能强撑着与对方扯上几句。 …… 连陌摇摇头:“那丫头不在魔界,我也好几日不曾见过她了。” “如今这形势,怎么不见花汐吟?” “他这是要杀汐丫头的意思?最初不过是一个卑微的心愿,不曾想竟会走到这一步。”想到花汐吟,连陌只能无奈地叹息。 “琼华仙尊和紫辰少君已经向天君立了军令。” “自古魔界处境便算不上乐观。”连陌冷笑,“白君卿是何反应?” “我听说天山秋衡子的弟子几日前死在花汐吟手里,上仙门以天山为代表一齐上书,誓要取她首级,现在除了妖魔界,其余四界已经联手,你与花汐吟的处境怕是不容乐观。”青鸾道。 连陌带着她走进圣魔宫正殿,道:“你怎么会来魔界?” “你先进来说话。”再在门口说下去,那些个口才惊人的长老指不定怎么念他,偏偏打不得骂不得,这也是唯一令他感到头疼的地方。 “侍婢?!可她……”可她是连瑾啊!青鸾一时间也不解这是怎么回事,而魂姬也默不作声地退了下去。 “你说魂姬?”连陌淡淡地扫了魂姬一眼,“她是新来的侍婢,不必在意。” 青鸾还没从方才的事中回过神,指着魂姬结结巴巴道:“你……连陌,她不是……” 连陌撩开帘子,看着青鸾,不免有些惊讶:“你怎么来这了?” “失礼了。”魂姬将面纱拾起,重新遮住脸。 “你的眼睛是……”她活在世上千万年,但是这双魔瞳她之前却只见过一次。青鸾惊愕地看着她,眼神已经表明她认出了她是谁。 如果说神兽之目乃神赐,那么相对的,便会有魔瞳一说,映在她眼中的女子甚至不能称之为魔,低贱的,卑微的魇,却有着一双银色的眼瞳,如同碧海生花般美得触目惊心,那纯粹的颜色仿佛是望乡台上接引的碎光。 狰狞的容颜就这样现于人前,横陈与面部的疤痕红肿可怖,将她的脸毁得面目全非,哪怕是多看一眼都令人不忍,苍白的脸色,泛紫的双唇,她就像没有魂魄的人甬。然而,当看到那双眼睛时,青鸾却生生地愣在了那。 “连陌!”她大步闯进圣魔宫,迎面便撞倒了魂姬,她情急之下伸手欲抓住魂姬,却一把扯掉了那一方面纱。 青鸾听到这个消息时,立刻走了一趟圣魔宫。她贵为神兽,非仙非妖,又拿着魔君随身的伽摩陀墨玉,守卫迟疑片刻后还是无奈地将她放了进去。 闻溪作为天山掌门的弟子,其死在魔界帝姬剑下一事尽管被天山压下,但没过多久便传遍了仙门各山各府,天山宫主秋衡子痛失爱徒,下令天山戒严,以天山掌门名义正式向魔界莲魅帝姬宣战,上仙门与魔界之间,彻底变成了无可挽回的局面。 ... 第十九章:长街长,烟花繁,你挑灯回看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 闻言,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帝姬可要记着这话啊,红尘阡陌,一旦陷进去,会比万劫不复更加可怕……” 口吻撩人心魂,花汐吟冷冷地迎上他深不可测的双眼:“没有。” “帝姬莫要把这话说死了,世事难料。”他上前一步,刻意压低了声音,“还是说帝姬心里,还有放不下的人……” “连陌不会应允。”她说得肯定,认识他这么多年,他宠着她,迁就她,容她率领魔界与仙界对抗,但是唯独感情上,他始终是点到即止,从不掀开最后一层,她不知道他究竟向她隐瞒了什么,他不想说,她也可以难得糊涂一回,但成亲,就如那雷池最后一层纱,绝不可能。 “这是妖魔两界盟约永固最可行的办法,帝姬不这么觉得吗?” “为了大业,难不成非要连陌娶我?” 苍遥嗤笑:“属下不过是为了君上和帝姬的大业。” “云苍遥。”花汐吟念着他的名字,轻笑一声,“你似乎对连陌和我的事很是上心。” “百里千画只是我借用的名字,我本姓云,名苍遥,字寒露。”他的解释只有这一句,诚然这也算不得解释。 她似笑非笑:“我一直以为你死了,就连无意也已死心,你骗了他一辈子。” 他唇角微勾:“或者你如那时,唤我千画大哥也可。” 她走到他身后,神色静默:“我如今是该叫你右护法,还是百里城主。” 她走到弱水边,果真见河滩上立着一人,身姿颀长,侧颜如玉,柔发墨染,并未缚冠,只用一白纱绫松松地束着,一身墨绿长襟,衣袂上绣着朵朵淡色绿萼梅,雅致如诗画。他侧身望着清澈如镜的弱水河面,恍惚间,她仿佛再一次看到了当年紫竹林旁的游廊下,对她微微一笑的那人。 花汐吟注视她良久,转身离开。 魂姬沉默了良久,道:“……帝姬,若是你不爱,只求你别伤害他。” 她放下手,起身,偏头注视着魂姬:“若是我真的嫁给连陌,你当如何?” 这些年来,她竟是头一次发现,眼前的女子消瘦得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但那背脊却始终笔直,哪怕是此刻跪在她脚下,隔着面纱,能感到她连呼吸都是冷的。传说,魇皆是人生前强大的思念凝成,那么眼前的魇又是何人何愿化作的执念? “只要君上需要,我可以做任何事。”魂姬的声音依旧像没有温度般冰冷,但每一个字,都如同刀刻入骨,饶是花汐吟也有一瞬的震颤。 花汐吟目光一沉:“你觉得你有资格问我这个问题吗。” “这任何人中,可包括琼华仙尊?”魂姬一字一句道,“若是有一日,他需要你杀了琼华仙尊,你真的能下的了手?” 花汐吟愣了一愣,道:“我和连陌之间,并非情爱,但他是在我无处容身之时带我回到这圣魔宫,告诉我从此以后这里便是我的家的人,若是他需要,我可以杀任何人。” “连……君上。莲魅帝姬,你爱他吗?”她的口吻竟是难以掩饰地郑重。 “谁?” 魂姬动了动嘴唇:“你……爱他吗?” 她的指尖隔着面纱轻若无骨地划过魂姬的脸,眼睛,唇角……笑意中深深掩藏的杀气无声地从眼底蔓延,她明明没有用力,魂姬却感到了一阵强大的威慑力扼住了她的咽喉,仿佛只要她轻举妄动,眼前的女子便会毫不犹豫地将她的警告变为现实。 花汐吟三分浅笑:“我并不恨你,我只是有些好奇,无端地,连陌为何会开口将你要来,你是魇还是魔于我没有半点干系,你隐瞒的事我也无心追根究底,只有一点还请你牢记,我可以容忍你留下,但你若是听命与人对我身边的人下手,我定会让你不得好死。” “……帝姬可是还在记恨奴婢。” 眼前拂过一抹晨曦般的红,她的下颚被一把捏住,她吃痛地抬起头,对上花汐吟罂粟般勾魂摄魄的眼,她有一瞬的失神。 魂姬心头一酸,颔首低眉,缓缓跪在她脚下:“是,帝姬教诲,奴婢谨记在心。” 身为君上的侍婢,却听从他人的命令,便是圣魔宫右护法,她也不可掉以轻心,退一步说,魂姬遮掩太过,她从一开始便不放心这样的魇留在圣魔宫。 走了两步,她突然停下,意味深长地斜了魂姬一眼:“既然是苍遥吩咐,想必你也该知道联姻一事,魂姬,你现在是连陌的人,若是被我发现你有二心,或是胆敢做出任何伤害连陌的事,我绝不姑息。” 她不禁要笑:“他还算有自知之明。” “是。” “他这是知道我会找他。” 花汐吟走出大殿,魂姬竟已候在殿门前,似是早已知道她想去哪一般温声道:“帝姬,右护法在一里外的弱水河畔等您。” “哎汐丫头!……”紫琉疏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出圣魔宫,回头向承晔投去哀惋的目光。 花汐吟抿着唇无辜道:“我先去讨杯茶水,横竖他已经听了好些日子了,不差这一时半会。” 闻言,她转身欲走,紫琉疏伸手拉住她:“你真打算不管这小子啦!” 紫琉疏干咳一声:“一成。” 她侧目对紫琉疏道:“你觉得我现在上前去救他出来,有几成希望。” 她们回到圣魔宫时,承晔还在听长老们无休无止地说着各种利害关系,连陌虽说没有正儿八经地对外宣称过,但魔界无人不知承晔一身的法力皆是帝君手把手教出来的,这种时候逃得了和尚讨逃不了庙,君上显然是那个和尚,他便是那逃不了的庙。看着他坐在一群人中间,撑着额头强忍着困意,还得时不时“嗯”几声表示自己在听,站在幕帘后的花汐吟便觉得甚是同情。 她的脚下又是默默一顿。 “……” “他素来神秘,没人知道他是从何处来,那二十余年只知道他人在逢云城,他在人间的名字似乎是……嗯,百里千画。” 她稍作迟疑,道:“可还有别的?” “逢云城”这三个字对于花汐吟来说并不陌生,那是她入仙门后第一次下凡之地。 “他的行踪就连君上也不能完全掌握,只知道他似乎去了人间的逢云城。” “可知他去了何处。” “五十年前。” 圣魔宫护法自古护卫君上,不得随意离开魔界,长达二十余年更是少见,花汐吟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右护法并非一直呆在圣魔宫中,期间曾离开魔界长达二十五年。” “他一直留在圣魔宫?” “是。” “右护法可是和连陌一同进圣魔宫的?” “君上宠信他并非一日两日光景,此次若不是他极力坚持,君上也不会听那些长老日以继夜地念叨。”紫琉疏道。 “苍遥?”她入魔也有半年,在圣魔宫也算得上半个主子,圣魔宫左右护法,左护法乃是紫琉疏,然这位传言中足智多谋,城府极深的右护法她却连一面都不曾见过,听紫琉疏说起过,苍遥护法似乎是连陌的旧识,在连陌还不是魔界帝君时,便是他的挚友。 紫琉疏迟疑须臾,道:“……该是右护法。” “这是谁给长老们提的建议。”魔界那十个老家伙什么德行她一清二楚,他们活了上千年,光长嘴皮子不长脑子,联姻一事绝不可能是他们自己的打算。 “……眼下确实如此。” 她勾起唇角:“这是说服不了连陌,便从我这下手?” “君上早已知晓,他拒绝了长老们的提议。君上这两日被长老念得头疼,遂与神兽青鸾一同失踪了。” “……这件事连陌可知晓?” 花汐吟的步伐生生一顿。 紫琉疏摇摇头:“无需如此,长老们言明并不需妖界瓦解,他们想要的是一次联姻,只有你嫁给君上,成为魔界的魔后,他们才会安心。” 花汐吟嗬了一声:“难道要我将妖界归入魔界不成。” “他们需要一个更为可靠的盟约。”紫琉疏欲言又止,目光中尽是犹豫。 “长老想我如何做他们才满意?” 花汐吟暗自冷笑。 连自己造出的容器也不信吗? “他们除了君上谁也不信。”紫琉疏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如今便是妖界的皇,他们不信任我?”花汐吟眉宇微蹙,流露出一丝狐疑。 “非也,仙界目前还没有动作。”紫琉疏道,“你应知道眼下人,仙,冥三界已经联手向圣魔宫宣战,再加上白君卿坐镇仙界,决不可掉以轻心,若不是储瑶宫的北胤神君至今仍闭关不出,怕是连神界都要掺上一脚,魔界这帮老家伙也是给逼急了,妖魔两界虽说比邻,然两界并未齐心,这样下去魔界别说一统六界,怕是会遭受灭顶之灾。” “找我?莫非是仙界……” 紫琉疏的眉头就跟打了结般:“君上已经和青鸾躲去了南海蓬莱,如今十大长老正疯了一样地找你,承晔已经换了一千三百种借口替你俩搪塞,你若是再不回来,他估摸着这几日也得避出去。” “紫姐姐……这几日出什么事了吗?”她一脸茫然。 花汐吟回到魔界,闻说她不在的这几日,承晔险些把整个魔界跟烤土豆似的翻过来,她前脚刚踏进魔界,紫琉疏后脚就把她带到了圣魔宫。 ... 第二十章:步成说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 …… 令人眩晕的金芒中,白君卿缓缓合上双目。 白君卿对众仙点头示意,众仙即可双手结印,凝神聚气,将浑厚的仙气注入阵眼,一时间阵法四周光辉席卷,犹如天河瀑布般壮丽,将白君卿包围在期间,碎光绮罗,仿佛以开天辟地之势直冲天之极! 启动逆天之阵并非易事,此番一旦启动,阵门中的人半身修为几乎尽毁,且此阵法只能启动一次,以众仙的法力至多只能维持半月光景,不成功便成仁,没有退路可言,他们只能将所有的希望都托付给阵眼中的人。 “所有人进入阵门!”天狼道。 背对着他,白君卿的步伐微微一顿,侧目道:“紫辰,这世间,有太多的事必须有人去做,这与舍不舍得并无干系。” 他是看着阿吟长大的,便是她犯了再大的错,不得不以这种理由杀了她,他究竟不忍。他尚且如此,作为师父的琼华心境又会是怎样,杀阿吟对于他,何尝不是用刀子在心头剜般,便是他修炼了昆仑诀,他依旧不信他就真的绝情绝义了。 “琼华!”紫辰只觉得心头仿佛被什么压得透不过气,“你当真要杀阿吟?……你真舍得?” 他将剑收于腰间,转身走进阵眼。 “无碍。”他只是觉得这把剑甚至比他的重荒剑更为沉重。 “怎么?”紫辰担忧地看着他。 接过短剑时,白君卿久久无言。 紫辰告诉他,回到过去乃是逆天之举,若真的成功,他一身法力会暂时散去,与凡人无异,就连重荒剑也无法召出,为诛杀身为妖的花汐吟,他们已备好一把短剑,剑上滴了他的神兽之血,杀了她绰绰有余。若是能在魔种孵化前阻止,魔界便会不攻自破,这已是最妥当之法。 诛杀之人是六界仙尊一手教养的徒儿,前往过去之人自然应当是白君卿。他现身于天河旁时,一切已准备就绪。 逆转岁月的秘法乃是上古传下,需以白龙珠为引,西海龙珠为启动禁阵早已被毁,元冥神玉自然成了最好的引子,紫辰带领众仙于天河旁筑起祭坛,依秘录中所言将阵法排布妥当,只需注入强大的法力便可启动。 他迈步走出了怀世大殿,那一抹孤冷的背影仿佛是千山白雪遥不可及,没有人看得透他心中所想,亦无人能走进那片虚幻之境,他**于尘世之外,只留给世人一个望尘莫及的身影。 白君卿默然起身,白衣曳地,对他道:“此事你安排便好,只是……罢了,不说也罢。” 紫辰神色复杂地看向白君卿,这六界的重担,放在他一人肩上,这么些年,他究竟是如何承受得起。今日竟被逼着杀自己一手养大的徒儿,就连他这个师叔都觉得情何以堪的时候,他又是做何感想。 “若是真能回到过去,还望仙尊顾念大局,以苍生为重,将妖孽诛杀。”众仙上前道。 怪不得近来觉得他眼中渐渐无情,再练下去,他怕是真的会变成无情无欲之人,若不是玉昆仙尊的安排,他何至于逼迫自己到这等地步。紫辰摇头叹息。 白君卿看了他一眼:“已第九层。” 紫辰皱眉:“琼华,你的昆仑诀可是练到第八层了。” “你既已打定主意,多说何义。”白君卿神色漠然。 “若是真能从头来过,便有机会杀了那妖孽!”天狼看向白君卿,“琼华认为如何?” 闻言,众仙纷纷表示此法值得一试。 紫辰沉思片刻,突然眼底一亮:“不,并非荒唐之言,世上确实有一法可逆天而行,让人回到过去。藏书阁底层保留有一本神界秘录,书中记载了这一方法,只是此法有诸多弊端,且并不能维持过久,故而早已被遗忘。” “可魔种已然孵化,难不成有办法让一切从头来过?这岂不是荒唐!”话音未落,便有怀疑之声。 “除非……”一位仙家忽然道,“除非在魔种孵化之前就动手。” “然,魔种早已孵化,当今世上,无人有本事杀了莲魅帝姬。”他话锋一转,冷言道。 “仙尊以大局为重,我等钦佩。”众位仙家齐声道。 “琼华!”紫辰没有想到他会同意。 偌大的怀世大殿中,忽然只剩下茶盖划过杯沿的轻响,香烟袅袅,回旋升起,在半空徐徐漫开,白君卿扫过在座的仙家,终是提不起嘴角:“诸位心念苍生,是仙门之福,诸位的考量想必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若是阿吟非杀不可……我必会不遗余力。” 他的目光落在白君卿身上:“琼华,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紫辰揉着眉心,叹了一口气:“……除了杀阿吟,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 “那也不能放任他们威胁六界啊!”天狼道,旋即看向紫辰,“殿下,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可想而知,如今仙魔两界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境地,于情于理世间都再容不得那妖孽,我们必须设法除去她,还六界一个太平!” 九霄皱眉:“重荒乃是上古稀世神兵,琼华亦是仙界首屈一指的高手,若是连他都不能阻止,这世间怕是无人可以与莲魅匹敌。” “话虽如此,莲魅帝姬如今法力高强,魔种孵化后世间无人能敌,便是琼华,也不一定能杀了她。”云刹看向端坐于上的白君卿,他神色淡然如水,好像这里商议之事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绝不能让妖魔两界联手,必须不惜一切代价阻止魔君立后。”天狼义正言辞地反对。 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众仙家齐聚怀世大殿,共议对策。 魔界意欲立后一事稍早便传到了仙界,妖魔两界素来貌合神离,本不足为惧,然此次帝姬降世,给了两界联手的契机,若是帝君真的立帝姬为后,妖魔两界的隔阂将会不复存在,届时联手起兵与仙界抗衡,只怕会一发不可收拾。 与此同时,天宫。 …… 青鸾叹了口气:“上古太荒,女娲伏羲等大神相继羽化,若不是神君在世,神界怕是早已不复存在了。” “北胤仙山的神君已闭关多年,如今竟然还能稳坐储瑶宫,着实不易。”谈及那位神君,连陌对其了解也只是停留于传说。 “我是神兽,与仙界私交不厚,如今神界没落,除非神君出关,否则仙界没有人有资格定我的罪。倒是你们,自古仙魔不两立,若是传出帝君有立后的倾向,仙界怕是不会袖手旁观,这几日你们可要小心着些。”青鸾忧心道。 “你与我走得太近,不知可会受到牵连。”连陌道。 她只是笑,不置可否。 “青鸾,你在这宫殿中待得太久,心如磐石,这世间最是可怕的并非岁月,而是人心。” 她摇了摇头:“你会忘了她的,先是容貌,再是名字,渐渐地会记不清她说过的话……这世间最可怕的便是岁月。” 连陌看了她一眼:“这世间所有都在变,为何我不能。” 青鸾眉宇紧皱:“连陌,你变了。” 连陌浅笑:“我是魔,自出生就改变不了,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几千年也就这样过去,每日就像是没有感情的石头,迷茫,麻木,这样挥霍着自己永无止尽的一生。我是不懂她,不懂她不过是个渺小的凡人,眨眼几十年的寿命,对于我来说不过弹指间便逝去,可她每天都能那样欢笑,凡人是不是太奇怪了……” “难道就因为短短几年的陪伴,你便动情,你可知你与她的寿命相差甚多,你们之间不可能的。”青鸾道。 与其说是连瑾依仗他活下来,其实更多的却是他依赖着她一份小小的温暖。 按人间说法,他算是连瑾半个爹才是,然连瑾却一直喊他“大哥哥”,他用法术造了间木屋,给了她一个家,从此以后,他也像是归根的浮萍,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回的地方。 连瑾毕竟是个女儿家,随着年纪增长,女子身体的变化也渐渐显露出来,而他却对此一窍不通,连瑾头一次葵水,他以为她是伤着了,还拿了金疮药来要给她上药,连瑾又羞又窘的不肯,他最后竟然将她定在了那儿,事后回想起来,他脑子里浮现出了“禽兽”二字。 他生来话少,连瑾却截然相反,每日听着她叽叽呱呱说个不停,似乎对什么都兴致勃勃的样子,久而久之,他竟然也习惯似的觉得,这样的光景温柔静好。 他没养过孩子,诚然捡到的是个丫头片子,他平日里却是将她当做男孩来养的。刚开始他总是唤她“喂”,但日子久了,未免有些怪异,恰好那夜瞧见腰间玉瑾,便信口诹了一个瑾字给她,连瑾这个名字,就这样定了下来。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去抚养一个凡人小孩,但这个孩子自从被他挖出来后,便如牛皮糖般紧紧跟着他,饶是他想甩开她不再管,忆及她可怜巴巴地去够他的衣衫的样子,他却几次三番地又折返回去。 那孩子呆呆地望着他,半响,伸出沾了泥沙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捏住了他墨红的衣角。 那双眼睛好似纯净的冰雪,令他有一瞬间产生了离魂般的错觉。 他在废墟前站了片刻,做出了连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举动——他竟俯身开始将那些断垣残恒一块一块地搬开,在断裂的房梁下,他找到了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子,那孩子不过三四岁模样,脏得分不清是男是女,重见光明后只是睁着一双银色异瞳惊恐地望着他,瘦弱的双肩抖如筛糠。 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的他在那一瞬,奇迹般地回了头。 就在他打算转身离去的刹那,从那堆废墟中传出了微弱的啼哭声,清脆地挣扎般的哭声,仿佛撕裂了这死寂的空气。 那座城楼被攻下之时,他踏着硝烟走进尸横遍野的残局,路过一座倒塌的破庙的时候,发现了一具妇人的尸身,妇人早已断气,可僵直的手却不肯放弃似的指向身旁瓦砾堆叠的一片废墟,那时的他不懂人的七情六欲有什么意义,毕竟短短几十年便消失的凡人,对于永生的他来说,是最不屑一顾的。 三百年前,正值仙魔两界大战在即,珟帝执掌魔界大权,又有雾莲月这等智谋双全的大将辅佐,人间烽火连天,处处兵戈冷血,乱世中一片混沌。他虽是天魔之身,却并无争雄之心,虽有云苍遥百般劝告,他依旧不为所动——成王后日复一复的永生,与他现在又有几分差别,倒不如省一事,求一方闲情,遍看山水。 连陌注视她良久,神色如温水淡漠:“……你且告诉我,怎样去遗忘一个早已刻在你心骨上的人。” 她想起了圣魔宫前毁了容的女子,目光有些躲闪。她承认她是有些私心,她心上之人这么多年活在当初的阴影中,从前她一度以为她今生只配远远看他一眼,可那个女子在他心中已经“死了”,她为何不能为自己争上一争? 沉默许久,青鸾撑着下巴望着天,漫不经心般问了一句:“连陌,这么多年了,你心中当真只有连瑾一人?她已不会再回来,你再等下去,又有何用?倒不如选择慢慢将她忘记,重新始……” 在众人眼中,他是魔界的帝君,拥有无上的天魔法力,世间可与之匹敌者不超过五人,世人以其残暴,皆惧之,但青鸾比谁都清楚,这些年,他心中的苦。 连陌没有作答,似是在默认。 “故而你选择避开?”青鸾道,“若是她最终答应了这门婚事,你……会娶她为后吗?” “……青鸾,你不懂。”连陌自嘲地笑了笑,“我宠汐丫头,护着她,让她留在我左右,或许一开始是因为她与瑾儿有些相像,然到了今日,我若是还分不清她是谁,便是对她不公,也是对瑾儿不公,我可以宠她一辈子,唯独不可娶她,她真心待我,我不能再逼她。” 她在他身旁坐下:“那些长老说得不错,你与花汐吟若是能结合,妖魔两界才有希望对抗天庭,横竖你早已将她当作了连瑾,给了她无上的荣宠,为何到了这一步,你却不肯娶她为后?” 连陌侧目看了她一眼,不冷不热道:“我不过是懒得听那些老家伙长篇大论罢了。” 青衣的女子缓步走来,灵动的轻纱自她乌发间涤荡飞舞,她停在他身边,望着他潋滟的紫瞳,微微一笑:“你这算是上我这逃婚吗。” 南海蓬莱岛,铺天盖地的紫竹好似日暮的烟霞,随着清风缓缓荡漾,细碎如沙的声响回响在岛的每一个角落。山峦之上,矗立着宏伟的青鸾神殿,浅紫的飞檐琉璃瓦,令这座宫殿仿佛与竹林合为一体,殿外的游廊下,墨衣的男子屈膝而坐,眺望着这竹海若有所思。 ... 第二十一章:人面桃花相映红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 温厚的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哄着她安然入睡:“师父答应过你,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阿吟。” 看着他的眼睛,她缓缓合上了双眼,疲惫地睡去。 “嗯。” “真的么?”她不敢相信他竟愿意陪着她。 他看了看紧紧攥着他衣袂的小手,唇边漫开一抹安抚的笑意,静静地在她身旁躺下:“我哪儿也不去,你安心睡吧。” 她莫名地害怕这只是她的一场梦,明早睁开眼,没有温柔的神仙,没有青花伞,也没有薄雪微凉的衣袍,她还是那个缩在神龛后不言不语的小乞丐。 她捏着他的衣角看他:“神仙,明早我醒来,你还会在么?” 夜色渐浓,雨声淅沥,庙中其他乞丐都七歪八倒地睡过去了,在这里,日子过一天算一天,没有人会去期待明天什么时候到来。神龛后,他将自己的外袍垫在干草垛上,柔软的布料足以让她睡得安稳。 诚然他贵为神兽,被尊于九重天之上,千万年遍看六界山水,八荒景致,亦见过不少绝世之景,然这一瞬,他忽然就觉得,没有什么比得上她灿若烟火的一笑。 直率的话语令他有一瞬间的怔忡,犹豫半响,他接下了那只鸽子腿,默默咬了一口,她便如千树花开般浅笑。 “那怎么行?”她将鸽子腿塞到他手中,“我有个姐姐,她对我说,什么都不如吃饱来的实际。” 他摇头:“我不太喜荤,你吃便好。” 鸽子熟后,他将整只都放到了她眼前,她却执拗地撕了一只腿给他。 “心安于此,足以入眠。”他道。 “可这里……你能住得惯么?”她扫过他比绸缎更柔软的白衣。 他点点头。 她小小地吸了一下口水:“神仙,你今日是打算住在这里了么?” 二人并坐在干草堆上,看着火光中渐渐冒油的乳鸽。 他如今没有法力修为,只是一介凡胎,果腹还是有必要的。 他注视着唇边的馒头,迟疑片刻,终是接过。 他想说“不必”,但是看看她满是希冀的双眼,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常常坐在玉竹居前的竹阶上的小丫头,那时候她亦是像这样举着一块软软糯糯的桃花糕往他嘴边送,他不喜甜,多半是拒绝的,每每如此,她眼底便会闪过一抹失望。 她凑上前,将另一个白面馒头递到他嘴边,怯生生地望着他。 他支起树杈,将如何穿上,置于火上翻烤,暖黄的火光映照着他的脸,为他平添了几分人情味儿。 她忽然就红了眼眶,用力地点了点头,傻傻地望着他笑:“从来没有人待我这样好……” 他将馒头递到她面前,语气是她从未听过的温柔耐心:“以后若是饿了,就跟我说,莫要再去偷窃,知道了吗?” 生起火后,他又拿出了两包东西,一包白馒头,一包竟是刚拔了毛的乳鸽。 蓦地,她觉得他用来生火的纸,似乎是什么珍贵的东西。 八荒全书。 他看了看单薄的她,眉头微蹙,轻轻落锤,一道青色雷光闪过,顷刻间便点燃了纸张。她瞧了瞧被烧着的那几页纸,只来得及看清封面上赫然的四字。 他叹了口气,蹲下身,将柴火堆好,将那几张纸放了上去,然后从袖下摸出一只精致的小锤子——那是他回到这里之前,雷公交给他的天雷锤,本意是留着以防万一,然他眼下没有法力,最多只能引发这锤子十分之一的力量,如今倒是有了用场。 她摇摇头。 生火需要易燃的油纸,然今日雨水返潮,就连她身下的干草都有些潮湿,他皱着眉思量须臾,从怀中拿出一本书,随手撕下几张书页,他看了她一眼:“可有打火石?” 她没有想到他还会回来,看着地上的柴火,不禁茫然——他这是打算生火? 乞丐们也不知为何,竟然不由自主地散到一旁。 疏离的目光扫过围上来的乞丐们,不愠不火的一句:“让开。” 他一走,庙中的乞丐便围上来询问,七嘴八舌的议论吵得她头疼不已,也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正当她打算逃走之时,那一抹白衣再一次走进了破庙,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他抱着一捆柴走到她的干草旁,放下。 她以为他打算离去,并未阻拦,她心中清楚,他这样的人,是不可能留恋于一个乞丐丫头的。 本以为待雨停了,他便会离开破庙,所以她思量着趁此多看上两眼,毕竟这样好看的人她还是头一回见到,那些倾国倾城,沉鱼落雁放在他身上竟全成了庸俗之词,眼前的人生生让人觉得是望尘莫及的。然而雨停了又下,期间明明有机会回城,他却巍然不动,直到天色渐暗,细雨渐柔,他终于睁开了眼,一言不发地起身走出破庙。 他闭目养神,她便枕在膝头,撑着下巴看他。 “……啊?”她觉得眼前这个好看得不像个凡人的白神仙思维似乎有些跳跃,从他的话中她着实不明白怎么就能从“姓白”过渡到“师父”的。她瞧着他衣着品貌皆是不凡,想必是那户人家的公子哥,许是外头雨大,在她这暂作歇息,便小心翼翼在他身旁坐下。 “我不叫神仙。”他温声道,“我姓白,你可以唤我‘师父’。” “神仙你……”她尴尬地注视着他,不解他为何就坐下了。 他这一举动惊呆了一屋子的人。 他淡淡“嗯”了一声,突然撩起衣摆,坐了下来。那样无暇的一个人,就这样干脆地坐在了脏乱的草垛上。 “……我到了。”小乞丐指着这堆干草垛。 然而今日,“异类”却不似往常那样低着头快步穿过庙中乞丐们直勾勾的目光,回到她的神龛旁,在乞丐们惊异的注视下,尊比王侯的白衣男子收起了伞,牵着小乞丐乌黑的手缓步而入。有一种人,只需站在人前,便顿给人气冠众生之感,明明连眉头都不曾皱起半分,凭空却有一种迫人的气韵,篝火旁烤着馒头的众乞丐不由自主地让开了道儿,看着他牵着小乞丐走到神龛旁的干草垛。 城郊的异类,附近的乞丐如是称呼她。 表面上,沧澜城与人间其他城池并无二异,只是此处乃是人妖两界的分界,弱肉强食的几乎成了一种不成文规定,明面儿上百姓和睦,私底下却也有阴暗不堪的角落,沧澜的城郊便是这座古城最是苍凉的阴暗面。穷苦的百姓与成群的乞丐,鱼龙混杂,地下钱庄,黑市当铺齐聚于此,到了就连官府也无法干涉的地步,能在此处存活下来的,皆是圆滑狡诈之辈,然其中却也有一个异类,那便是住在城郊破庙角落里的一个小乞丐,没人知道她是何时出现在庙中,瘦瘦小小的身子长年蜷缩在篝火照不亮的神龛后,仿佛永远长不大似的,话也少,偶尔有几个老乞丐凑过去给她半个馊馒头,她便会露出一个还算灿烂的笑容,这时候人们才会注意到,她有一双明珠般的眼瞳。 他便抱着她往城郊走去。 她眨了两下眼睛:“城郊的破庙。” 碎玉般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莫名的,她竟然会害怕惹他不悦。 那双静若止水的眼睛仿佛在一瞬间就将人魂都吸进去,她以为他觉得烦了,连连摆手:“我我我不问了……” 这一次,他停了下来,垂眸看着她。 “神仙,我们去哪?”她以为他没听清,遂又重复了一遍。 他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往前走。 “……神仙,我们去哪?”在这样一个人面前,她只敢用细蚊般的声音询问。 怀中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呆呆地望着他,或许是他目不斜视的侧脸太过好看,她竟然收不回神来。 诚然她脸皮再厚,此时也不知这手脚该怎么摆才好,路上的行人眼见着白衣倾华的公子抱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行走在沧澜城的街道上,每一步皆稳健轻缓,以至于怀中的人都感觉不到他在行走,飞落的雨水沿着伞骨滴落成帘,他月光白的衣角却不沾分毫,他微微抬起袖子,替怀中的小人遮风挡雨,他的臂弯间好似形成了一个世间最温暖的小窝,供怀中之人休憩。 那时候,她脑子里突然就一片空白,眼前的人却俯身将脏兮兮的她揽入那如雪的怀,轻轻抱起,撑着伞走出巷子。 见她衣不蔽体,他便脱下自己的外袍,温柔地替她披上,衣袍上有他淡淡的体香,闻起来像是冰凉的雪,却不至于冷,令她头一回知道了温暖为何物。 他伸手收回陷入地面的短剑,袖下的手如梅骨般修长好看,单是一双手,便足以令人挪不开视线。 她终于将鸡腿咽了下去,脏兮兮的小脸也被擦拭干净,露出一张灵秀动人的小脸。 眼前好看得不像话的男子俯下身,从怀中抽出一方锦帕,帕子是雪一般的白,就如他一般纤尘不染,他却用这样干净的帕子轻柔地替她擦脸,同时用另一只手抚着她的背,替她顺气儿。她错愕地看着他,不明白这样一个画中仙般的人怎么会待她这样好。 她噎住了。 她就这样呆呆地望着他走到眼前,那把青花伞遮住了她头顶的雨,那双似包容着千万星辰的眼睛注视着她时,她还是满嘴鸡腿油光地傻望着他,脸上泪痕酱汁泥水组成了一副分外灿烂的画面。 雨幕朦胧的小巷的那一头,缓步走来一道月华般的身影,他撑着六十四骨的青花油纸伞,墨发似锦,白玉为冠,犹若从天而降的神祗,落落白衣上,银色九华兰朵朵飞绽,他踏着水雾而来,步下似生花般尊华无双,他的出现,就连身旁的雨都在突然之间变得温柔不已。 忽然,她听到了雨打伞面的声音,想着也许是方才帮她的人来取回短剑,她须得好生道谢才是,这样想着,她便抬起了头。 她疲惫地枕着自己的膝,连委屈都不知道要从何而起。 这样的日子她究竟还要过多久,这茫茫天地,难道没有她可以回的地方吗。 雨似乎下大了些,她蜷缩在墙角,以墙上的片瓦为檐,然风一起,她便只能是一身冷雨。细瘦的胳膊上遍布淤青,无论她怎么拢,身上的破布也无法再穿上,她仰起脸望着苍穹,目光茫然。 小乞丐似乎也感到了方才迫人的杀意,看了看眼前的短剑,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那人。 知道来人惹不起,他们也委实不愿为了一只鸡腿犯险,遂立即离开了巷子。 就在二人愣神之际,眼前突然掠过一道银光,犹如裂帛般的一声似破空而来的惊雷,一柄短剑已经在他们脚下,剑锋如泥三分,剑气犹如惊鸿,令人胆寒的杀气不知从何处步步逼近,饶是他们也并非善类,此时也不禁感到恐惧。 小乞丐满嘴的鸡腿,惊恐的泪水不要命似的往下掉。 那二人看着墙角受惊小兽般蜷缩着的小乞丐,脸上闪过一抹惊讶:“……居然是个丫头?” 小乞丐塞了满嘴的鸡腿,痛却又喊不出来,只能发出呜呜的哭声,努力地将鸡腿塞进嘴里,只有吃了这鸡腿,才能活命。那二人一面打一面撕扯他身上的破布,以至于本就勉强蔽体的破布更加难堪,腰上的麻绳也在挣扎中断了。 然那二人可不会怜悯一个乞丐,见他胡吃海塞登时就上了火,二人交换了眼色,抬手便打。 小乞丐缩在墙角,突然拼了命地把怀中的鸡腿往嘴里塞,看样子便是饿得不行了。 那二人见他无处可跑了,便在他跟前停下:“臭小子,偷了东西还想跑,你当留仙居是你可以进的地方吗?!” 小乞丐似是饿了许多日,跌跌撞撞地跑不快,被堵到一条人迹罕至的巷子中时,终是再也跑不动了,望着眼前的死路,小乞丐黑白分明的眼中满是惊慌失措,回头看看留仙居的那两个人高马大的下人,顿觉无望。 从留仙居后门逃出一团黑影,破布为衫,手脚乌黑,怀中抱着一只鸡腿,俨然一个小乞丐,身后酒楼里的人正呼喝着追赶。 午时刚过,沧澜古城迎来了开春以来的第一场雨,细雨绵绵,透着些许薄凉,茶楼上的风流雅士又聚在一起吟咏诗句,江河湖海,盛世春光,词曲文采奕奕,好不惬意。诚然这世间有人爱慕春雨润如酥,却也有人怨这雨下的不是时候。 小乞丐抿着唇委屈地跑开。 “哪来的小叫花子,滚滚滚!没有吃的给你!”二人见其脏成这样,顿觉难以下咽,摊主见状毫不犹豫地将人轰走。 二人正说着,点的包子和茶端了上来,正欲大快朵颐,却感到了一道刺亮亮的视线。二人侧身一看,身后的墙后站着一个脏兮兮的小人,披着一条不知从哪个角落捡来的破布,勉强地用麻绳“穿”在了身上,手脚乌黑,脸上还蹭了几条泥巴印,春寒料峭,竟然之穿着一双破烂草鞋,身子瘦得跟就剩下了一副骨架似的,然一双眼睛却是黑白分明,犹如晨星,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包子,不由自主地吞咽口水。 …… “这就不清楚了,也许是来找人的吧……” “这样的人物上这沧澜古城作甚?” “可不是!” “我不曾见过那位公子,不过听你一说,岂不是个神仙般的人物?”友人也有了兴致,与之交谈起来。 “昨日我在城郊瞧了一眼,那公子的姿容气韵简直是惊为天人,饶是咱们城中最好的画师也不见得能描绘他半分的神采,便是男子见了也得没了魂。”一处茶摊上,一个樵夫模样的男子如是对他的友人说道,“我没敢近看,远远的那一眼,脑子里便只剩下‘举世无双’这四字,那公子日日穿着白衣,霓裳阁的千丝雪锦一匹千金,该是纯白如雪吧,但看了那公子身上的缎料,千丝雪锦却是万分不及,他身上的白衣,白得就如同天上的月光,还有那衣摆上绣得也不知是什么花,朵朵都跟真的似的!……” 沧澜城中逐渐热闹起来,从酒肆茶摊上那些百无聊赖之人口中,偶然听到这几日城中似乎突然之间来了位公子,没有人知道他从何处来,只知道他貌若谪仙,尊华无双。 山脚下的桃林绽放如铺展的烟霞,温柔而灿烂,风拂花落之际,仿若一场未央之梦。天空仿佛一张被撒上淡墨的素宣,云色缓缓晕开。这画面如同某位雅士书房中挂起的卷轴,淡雅安逸,远处山巅之上,扬起一抹白,似是清冷月光,一转眼,却又消失了。 春色烂漫,庭树飞花。 城南星君殿,小道士已然打开了山门,做起早课,殿中的香火袅袅地升向天际。 早春的河堤,成排的青柳在最不经意的时辰冒出了细嫩的芽,薄冰消融的湖面经过整个寒冬的沉淀,晨曦中恍如一面明镜,清风拂面,水纹窣窣。古老的城楼上岁月痕迹斑驳可见,“沧澜”二字更是历经百余年的风霜雨雪,显得厚重而独有一番韵味。沧澜古城就像一本读不尽的书,一旦走入其中,迎面而来的便是令人痴神的气息。飘荡着煎饼果子香气的大街小巷,有着中气十足的叫卖声,两旁的店铺便在这些叫卖声中陆陆续续开张。 ... 第二十二章:山有木兮木有枝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 “我们,收拾一下罢。” 他神色淡漠地垂下手臂。 她赤红的双眼胜似南天门前遍地鲜血,绝望地大笑如斯刺耳。 白君卿,这支玉簪是你赠我,如今还给你。妖的心,一生只凝一颗,这颗心被你,被这天下踩在脚底狠狠践踏,可笑五十年来我居然如此信你…… 在她无邪的目光中,他沉默了许久,终是抬起手轻柔抚过她的额,神色复杂,却说不出那一句“后悔”。 花汐吟伸手捏住他的衣袖,小心翼翼道:“那你可后悔?” 他双肩一震:“……是,她已经不愿再认我这个师父了。” “你让她伤心了么?”她如是问。 他摇摇头:“我待她不好,时常将她一人留下,她在这片羽桃林中等了我七年,没有一句怨言,到头来我却没能护她周全。” “……你定然很是疼爱她罢?” “她是我徒儿。” 他许久不语,最后用一种几乎是在叹息的口吻说道。 “画上的女子是你的熟人么?”她指着画中舞剑的身影问道。 他似乎并不打算将画中人的容颜绘成,轻轻将笔放下,道:“这是羽桃花,它的颜色便是雪白。” 她愣了愣,露出疑惑的神情:“小白,桃花都是烟霞般的红,你怎的将它画作白色呢?” 他抬起手,她便看到素宣上的十里桃林,碧落浮云,桃花似雪,桃林深处是一座竹屋,窗下放着一盆浅紫色的玲珑花,竹屋前依稀一抹皎洁的身姿,似在舞剑,乌发结环,青绫飞扬,竟是个丫头模样。五官还未绘上,但已经可以看出几分灵动的神韵,她手中的长剑一舞生风,仿佛有阵阵花香迎面而来。 她凑过去仔细瞧了瞧:“你画的是什么?” 他笑而不语。 数着数着,她发现白君卿还在画,便走过去道:“小白,咱们该收摊了,明日再画吧。” 头一日开张意外地顺利,白君卿一幅画足够他们吃上好几日,日薄西山时,人群渐渐散去,花汐吟坐在挂画的架子下乐呵呵地数银着银子,有了这些银子,她就有希望去天山了。 这丫头怎么就能傻成这样…… 注视着她心满意足的笑容,白君卿啼笑皆非。 白君卿只是垂眸铺纸,花汐吟立即上前应付,不消一盏茶功夫,这副连墨迹都未干的画便被人以百两高价买走了,捧着沉甸甸的钱袋,花汐吟笑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望着白君卿一个劲地傻笑:“小白,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银子诶!” 她欢欢喜喜地将这副昆仑图挂起来,围观之人皆叹此画有如神工,气势恢宏,有不少文人雅士前来问价。 “有。”他温言道,指下婉转勾勒,点上最后一笔。 “昆仑当真有仙?” 他看着画上的碧霄宫,道:“去过。” “从前听紫姐姐说,昆仑山上住着神仙,小白,你可有去过?” 他无奈地摇摇头,不置可否。 她抿着唇笑:“小白,你笑起来真好看。” 他一笑之间,自成芳绚:“昆仑山。” 她撑着下巴好奇地望着他:“小白,你画的是哪儿?” 他笔下的画卷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致,雪山巍峨,山涧奔流,千山暮雪跃然纸上,远处的山巅隐隐约约一座宫殿。 本身就如画一般的人,出现在城东街头,不消片刻,便引来路人驻足围观。他托着袖子作画的模样,分外地雅致好看,犹如落笔生花,她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突然就觉得她花光拜师的盘缠给他买下这文房四宝都是值得的。 如今银子也给了,笔墨也买了,她就是后悔也来不及,遂干脆狠了狠心,用十个铜板在城东租了张桌子,用竹竿搭出几面架子,当日午后便在城东摆了个书画摊。她不识字,琴棋书画更是一窍不通,只能做些体力活,闲下来时帮白君卿磨墨。 他看着她一脸像是受了莫大委屈的表情,啼笑皆非:“我会。” 半个时辰后,花汐吟抱着一整套文房四宝从祥瑞斋走出来,瘪着嘴道:“那是我这些年偷偷存下的盘缠,本来想等存够了就去天山拜师,不过现在总不能让你和我一样去街上讨吃的……你当真会画画?” “好好好,公子里边请。”掌柜的将二人迎了进去,取了文房四宝给他端上来。 熟料白衣公子抬起了手:“莫要动手。” “哪来的小叫花子,去去去,别在这捣乱!”掌柜的不耐烦地轰赶着她。 “我们是来买笔墨纸砚的。”花汐吟打断了他的话。 一个时辰后,沧澜城祥瑞斋,只见一个脏兮兮的小丫头拉着一位画儿般的男子走了进来。掌柜的见进来一个小乞丐,面色顿时沉了,但看在她身旁尊比王侯的白衣男子一身月华之锦,他还是腆着笑脸凑了上来:“公子想买什么,祥瑞斋中的文房四宝皆是城中最上乘的,今日刚到了一块玉石砚台,成色……” 白君卿干咳一声:“算是……都会一些罢。” 她眼底闪过一丝精光:“你既然是有钱人家的公子,琴棋书画会得几样?” 他皱眉:“银两怎样赚?” 她将洗干净的外袍挂在破庙前的竹枝上,侧目看着他道:“小白,咱们得想办法去城中赚些银两,否则今日咱们就要饿肚子了。” 诛仙台上她被挑断全身经脉,废去仙骨的画面犹是昨日,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亲手毁了她的期盼。 花汐吟没有注意到他略微沉郁的神色,依旧满眼憧憬地望着天穹。 听到这里,白君卿只觉得心头一疼。 “嗯,修了仙便能脱离尘世,永生安逸,再也不用忍受世间之苦……庙里的其他乞丐总说我痴人说梦,没有神仙会收我这样一个脏兮兮的丫头片子入门,其实我只是想去看一眼,看看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都生得什么模样,可是如话本子中说的,会腾云驾雾,乘奔御风。” 白君卿道:“你想修仙?” “我姐姐跟我说,南海青峰山上有座清风道观,还有天山之巅的见云宫,都是修仙的好去处,我想存够盘缠,去拜师修仙。”说到“修仙”,她的眼睛总会闪过一抹明媚的光华。 他没有作答,想起那时候在玉竹居,她也曾对他说起过在沧澜的种种,他以为那便是全部,不曾想他听到的,还不及她所经历的十分之一。 她撇撇嘴:“便是馊的饭菜也是要去酒楼后门和其他的乞丐抢,若是让你去吃那些,你一定觉得还不如死了吧。” 闻言,白君卿面色一沉:“馊饭剩菜?……你平时就吃这些?” 看他这副神情,花汐吟也猜到个七七八八,无奈地叹了口气:“一看你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子哥,平时出门的银两想必都是下人携带,估摸着连街边一碗茶都是要银两的都不知道吧,若是就我一人,馊饭剩菜一天也能忍过去,馊的饭可难吃了,你怕是受不了的,” “银两?”做了千万年的神仙,白君卿身上自然是不会有银两这种东西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仙界,以至于他对银两的印象基本停留于路边的石子,昨日的白面馒头是他去星君殿自己的神龛上拿的,而乳鸽则是他在林中猎来的。 “可你身上带着银两么?”她有些担忧。 阳光映在她黑白分明的眼底,灿若星华,他略略失神:“约莫半月。” 花汐吟不明白他说的是怎么一回事,道:“小白,你会在这儿待多久?” “找到了。”他俯下身,看着她小心地洗着他的白衣,眼中尽是难以捉摸的神色,“但是她如今还不认得我。” “那找到那人了吗?” 白君卿浅浅一笑:“找人。” 这是什么地方?她茫然地摇摇头:“你孤身一人来沧澜作甚么?” 他稍一沉思,道:“羽桃林,玉竹居。” “明明就没有流口水……”花汐吟一面揉着衣衫,一面嘟囔,心中五味杂陈,仰起脸看向他,“小白,你是从哪儿来的?” 白君卿立在溪水边,望着不远处蹲在碎石上清洗他外袍的小丫头,嘴角微微弯起。 城郊溪边。 “……”花汐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他莫名地在此处顿了顿,眸色一深:“昨夜你的口水蹭了我一身。” 白君卿唔了一唔,薄唇微启:“我仔细想了一番,人间自古有所谓的‘滴水之恩涌泉相伴’一说,我昨日救了你,按理便是有恩于你,如今我无处可去,自然要跟着你,况且……” 她不过是个没钱没用的小乞丐而已,这样一个神仙似的人物竟然说要跟着她?!是不是她睡懵了……还是他睡懵了? 花汐吟惊得直接坐在地上,错愕道:“……为,为什么跟着我?”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去哪,我跟着。” 沉思半响,花汐吟道:“那你如今有什么打算?” “……”他忽觉无言以对。 她一脸惊异地瞧着他一身华服:“你该不会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 “不是。” 闻言,花汐吟怔了怔:“你不是沧澜城中人?” “我……”他沉默片刻,道,“我没有住处。” 她皱眉,指着庙外:“雨已经停了,你不回你的住处?” “回城?”他瞥了她一眼,“我为何要回城?” “小白,你要回城么?”她问。 罢了罢了,这丫头…… 不知为何还是觉得微妙了些……他默默扶额。 “小白!我真的可以叫你小白么!?”她开心地望着他。 横竖只是一个称谓,既然他早已遁入清虚,这种小事…… “你当真想唤我……小白?”看着她认真的眼神,他干咳一声,“那你便这么叫吧。” 她说得确也挑不出错处,这会儿她还不曾遇到紫辰,亦不可能拜入他门下,“师父”二字,确实有些早了。 “我……”白君卿登时心头一堵。 “小,小白啊……”她眨着眼一脸纯真无邪,“诚然你让我唤你‘师父’,可我总觉得别扭得很,再怎么说这也不能刚见面就认师父,你穿着一身的白,又姓白,我……可以叫你小白么?” “没事。”他暗自叹了口气,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看着她皱起了眉头,“你方才叫我什么?” 花汐吟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小白,你怎么了?” 他不动声色地按住了腰间的短剑——他回到这里,为的只是杀了她,结束日后的一切,可昨日,他明明有无数次机会杀了毫无反抗之力的她,为何他在犹豫? 白君卿神色复杂地注视着她,看得她心更虚了。 “那个……我刚才没有别的想法……”她试图解释自己方才的举动。 他摇摇头,坐起。 “我是不是太吵了?……”她心虚道,赶紧将手别到身后。 她一动,白君卿便醒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现在就像被官府贴在府衙门前通缉的女色狼。 清晨的莺啼自破庙外的树林中传来,她轻轻睁开眼,仰起脸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她在人间少说也有五十载,模样俊秀的公子亦见了不少,然眼前的人却好看得像是从天上来得神仙,合着双眼的时候,纤长的睫毛就如两面小扇子,她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旋即又摸了摸他的鼻梁,然后是他微微抿起的薄唇……看着看着,她鼻尖一痒,慌忙抬手去捂血。 修成人形以来,花汐吟从未如昨夜那般安稳地睡去,身旁的人的怀抱舒适温软,她本还有些疏离,但睡到半夜,不知不觉便依偎上去。他的心跳平缓得令人安心,她生来是妖,心这种东西对于她来说,不过是痴妄般的东西,千万的妖中,只有几个有幸凝出妖心。 ... 第二十三章:一嗟一叹一轮回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 他想起昨日破庙中那些乞丐躲躲闪闪的目光,心头一紧,立即往城郊赶去。 阿吟是个什么性子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她绝不会平白无故这样杳无音信。 走出包子铺后,他的眉宇再不曾舒展过。 花汐吟的失踪,令白君卿始料未及,那日,她说要去城中买几个白面馒头,晨间出门,直到日暮时分也没有回来,他心中难免不安,遂去城中她常去的那家包子铺询问,掌柜却说,今日压根没见过她来买馒头。 城郊的势力素来混乱交杂,被称为沧澜城中连官府都难以涉足之地,他没来之前,花汐吟虽说是妖,然法力低微得与凡人无异,故而以乞丐的身份留在破庙中,除去挨饿受欺负,倒也还算安稳度日,但自从他来到这里,她便成了众之矢地。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的公子,生得美如玉人,单是那俾睨众生的气势便知不似寻常,不过几日功夫,他的书画便成了炙手可热的上品。正所谓树大招风,果不其然,城郊的地头上,有人盯上了他们。 半月之期将至,眼看便要回到三百年后,他的内心不免多了一丝波澜。 这几日的夜里,他总会梦到师父殷切而严厉的目光和成为帝姬的阿吟,不知为何,总觉得心悸之余,一股莫名的疼痛也逐渐加重,那种痛楚仿佛是有人在撕扯他的心,每每执剑指向阿吟,这种痛楚便莫名地强烈。 寂静的夜,此起彼伏的鼾声,久久无法前进一寸的剑锋——白君卿已经不知是多少次将短剑抵在熟睡中的女孩颈间…… 他算到了自己的宿命,唯一的失算,便是阿吟。 紫辰问他,可舍得,他以为只要是为了苍生,这世间没有什么是他舍不下的。他本该听从师命,诛杀魔种宿主,以保六界安定,助仙门,辅明君,维世间太平,一生无所求,一世心如止水,成全这无常轮回,断却三千无端烦恼——倘若如此一生,他必会无所疑,无所虑。为助六界度过师父所说的浩劫,他将这世间的种种因果皆推算了一番。 他伸出手,温柔地按在她额上,似是经过沧海桑田般的岁月的沉默,却说不出一句话。 她点点头。 “可记住了?” 他握着她的手,教她一笔一划地写这两个名字。 “白……君……卿?”她一字一顿地念,抿着唇吃吃地笑。 他温和地笑着,又写下三个字:“这是我的名字,念做白君卿。” 看着纸上的字,她露出了欢喜的笑容:“小白,我从来不知道我的名字竟是这样的三个字呢!” “花汐吟,这便是你的名字,好生记着。”他道。 她点点头,看着纸上运笔游龙般的三个字。 他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三个字:“你应是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吧。” 花汐吟一脸茫然地上前。 城东画摊一如既往地摆开,这一日,他却没有作画,架子上陈列的画卷已有十余幅,他铺开了宣纸,回头对她道:“阿吟,你来。” 那时清风绕梁,羽桃胜雪,晴空下的那人,还在一声声唤着他“师父”,如今想来,此去经年,终于想不起那一日他说了些什么。 师父,阿吟曾在人间见过您的神像,做得可丑了,都是老头,头发那么白,胡须可以拖到地板,还有好多好多皱纹!那些人啊,一定没见过您本人,要是见过呀……怕是魂儿都飞了吧! 似乎已是过去很久的年月,青灯下抄着书的小丫头也曾这般天真无邪地对他说。 望着前方牵着他的衣袖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的女孩,他有片刻的恍惚。 白君卿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下巴,干咳一声:“那胡子……你看过便忘了罢。” 她拉着他往前走:“我去过那个重霄星君殿,殿中供奉的神像虽说也算仙风道骨,可未免太老了些,神仙都长那样长的胡子吗?” “……”与其说是感兴趣,倒不如说这世间多数的道法便是由他撰写的。 花汐吟愣了愣:“开坛授道?……小白,你对道法可有兴趣?” 忽然,她听到路人在议论,今日有道长在重霄星君殿开坛授道,城中许多百姓都前去听道了。 他无言以对。 花汐吟撇撇嘴:“待到了城东再摘吧,都怪小白你生得这样一张脸,若是摘下斗笠,咱们可就走不了了。” “阿吟,可以将斗笠取下吗?”他看着攥着他袖子往前走的丫头,问道。 翌日,花汐吟真的如昨夜所说,买了一顶白纱斗笠给他,虽说避开了那些女子灼热的视线,可每日戴着斗笠,他仍然觉得不太适应。 相依为命吗…… 她似乎对这挪动很是不适,抱着他的胳膊,任他试图抽身却挣脱不开。无奈之下,他只好躺了下来,看着她抱着自己的手臂安然入睡,他只能默默叹息。 他不再往下说,俯身轻轻将腿上的人儿抱起,放在一旁,脱下外袍给她盖上。 他从未想过有一日会对人讲述他身为神兽时的往事,他的话并不多,然白泽千万年的光阴即便只是数语寥寥,也足够说上几个时辰,当他说到白泽定北海那一段时,身边的丫头已经倒在他腿上昏昏欲睡。 白君卿沉默了少顷,浅笑道:“好。” 她垂眸细想片刻,道:“前几日在茶楼中听了个话本子,说的是上古神兽白泽,我没听过瘾,你能不能说与我听?” 白君卿看了她一眼:“你想听什么?” “小白,你一定去过很多地方,我不曾离开过沧澜城,你说与我听听吧。”她兴致盎然地坐到他身旁。 “相依为命”这四字令白君卿有一瞬的怔愣,不知该作何答复。 “我常常会想,倘若我有亲人,他们会是什么模样,是不是也如人间的那些亲人般疼爱我,保护我,小白,既然我们都是孤身一人,今后便相依为命可好?”她弯着眼笑得纯真。 “没有。”他是天地孕育的神兽,自然不可能有亲人一说。 “……小白,你可还有亲人?”她忽然问道。 他默笑不语。 花汐吟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小白,你……怎么了?” “嗯。” “你定然很喜欢白色,白色的斗笠可好?” “嗯。” “男子戴面纱未免怪异,斗笠如何?” “嗯。”他若有所思地往火堆中添了一把柴。 她坐起来,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一些,看着熠熠火光中他如画的侧脸,她鼓着脸喃喃道:“小白,你今天上街又被围观了,明日要不用面纱遮起来吧。” “嗯。”他淡淡地回道。 她揉着眼,见他坐在一旁,神色有些复杂,便问:“小白,你睡不着吗?” 白君卿神色一变,在她睁开眼之前下意识地将短剑收回了剑鞘。 某个角落里,不知名的乞丐梦中踢翻了一只破酒坛,发出一阵响动,花汐吟显然是被吵醒了,睡眼惺忪地皱起眉。 等了他七年的丫头,他当真要再杀她一回?…… 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却终是难以前进半分。 他时常会想,若是不曾遇见她,不曾收她入门,他是否能毫不迟疑地刺穿她的要害。 三百年后发生的一切太过残酷,人间尸横遍野,仙门支离破碎的惨祸历历在目,饶是他也为之心惊,谁能料到,眼前柔弱的小丫头三百年后会登上帝姬之位,变成天下的浩劫,唯有在此处动手,方能让苍生避开这一祸患。他曾发誓,肩负六界,他从未怀疑过师父所说的白泽的宿命,然走到今日他竟然会犹豫。 可脑海中却反复回响着一个声音,挣扎般对他说,住手。 紫辰,天狼,九霄……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他手中这把短剑上。他从三百年前回到这座本该早已不复存在的沧澜城,为的,便是取她性命。 乞丐们此起彼伏的呼噜声经久不息,没有人注意到沉重的杀气在破庙中弥漫,抹了白泽之血的短剑,他只需手腕一转,从此这世间便再无花汐吟,魔种宿主,孽缘轮回,三百年后的一切都将不会发生,他亦可以完成师父的遗命。 哔啵作响的断裂声中,他缓缓拔出了腰间的短剑,侧身凝视着身旁安睡的花汐吟,冰冷的剑锋静静抵在她喉间。 琼华,你乃是守护六界的神兽白泽,这便是你一生的宿命,为师要你跪下立誓,摒弃杂念,断情绝义,为苍生而活,助这六界度过那一劫…… 他梦见了两千年前,碧霄宫中仅剩一口气的玉昆,他最为尊敬的师父,他面容惨白,却还紧紧攥着他的手。 不知是不是因为法力尽失,这是他作为白泽千万年来,头一回做梦, 他扶着额,面色沉郁地望着快要熄灭的火堆,温暖的火光映在他眼底,竟然冷如冰。 更深露重,破庙中,众乞丐皆沉沉睡去,火堆发出哔哔啵啵的炭火断裂声,寂静中分外诡谲。神龛后的干草垛上,衣衫简陋的女孩不知梦见了什么,缩在角落里傻笑。她身旁的男子却是眉头紧蹙,神色挣扎,突然睁开眼坐起。 ... 第二十四章:一寸相思 上 本书由网首发,请勿转载! 白君卿侧目看了他半响,眼底闪过一丝嘲色:“周庄主客气了。” “白公子,周某还是奉劝你一句。”周青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翠色的玉扳指,“这做人啊,可不能太高调了,锋芒毕露可活不长久。” 管家伸出手:“公子请。” 管家将银子捧到周青面前,他掂量了一番,点点头:“带白公子去地牢。” 周青勾起嘴角:“那是自然,祥瑞钱庄素来守信。” 白君卿没有作答,只道:“银两已给你,将人还我,我要她毫发无伤。” 周青大笑:“我在城郊混迹十余年,若真有天谴,我如今又怎会好好活在世上,看白公子举止不俗,心思还不如我府上的奴才,着实可笑!” 白君卿注视着盘子,从怀中取出钱袋,放在其中:“周庄主如此生财之道,难道不怕遭天谴吗。” 周青对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便端着一只盘子上前:“白公子只需将银两放在盘中,自会有人带你去接人。” 白君卿目光一沉。 周青哧地一笑:“看来白公子对那小乞丐很是上心啊。我瞧着那丫头平平无奇,却有人视若珍宝,白公子真真是品味不凡。” “我并非来杀人,只是来接人回去。”他迟疑片刻,“银两可以给你,把阿吟还我。” “在下瞧着公子腰间佩戴短剑,今日上门,莫不是来大开杀戒的?”周青摇着头,“祥瑞钱庄打开门做生意,端看公子诚意如何。” 闻言,白君卿许久没有说话。 “莫要说得如此俗气,在下管理这城郊一亩三分地也有许多不得已,若是人人都像白公子这样,只怕不用多久这城郊的乞丐们都得翻了天去,那岂不是差强人意,白公子觉得是也不是?”周青笑盈盈道。 白君卿眉头微皱:“你绑走阿吟,为的是银两?” “白公子好大脾气,不过是个肮脏的小乞丐,何须动怒伤和气。”周青幽幽道,“既然白公子如此直白,我也开门见山,人,就在钱庄中,只是这城郊地面儿上向来是有规矩的,白公子这几日的所作所为令在下很是为难,希望白公子也拿出些诚意,在下也不想为了几两银钱伤了情义。” “把人还我,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周青笑了笑:“看来白公子是有备而来。” “阿吟在哪。” 他示意白君卿入座,然而后者从始至终不曾用正眼瞧他。 “怎么这样快?!”周青吃了一惊,但看看白君卿立于堂上,只好干咳两声以掩饰惊愕,“来人,给白公子上茶。” 穿过游廊,管家将人引入正厅,头皮发麻地禀报周青:“庄主,白公子到了……” 管家挽起袖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顶着他迫人的气势客客气气地引路:“白公子这边请。” “不晚。”白君卿不冷不热道,“既然周庄主想谈,白某自然要奉陪。” 管家之前并未见过他,自然认不出,但听他说了这么一句后登时反应过来。他不请自来令管家很是心惊,眼前的人显然不是好惹的人物,但想到庄主方才的吩咐,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奴才正想去请公子,不曾想公子竟然登门造访,庄主早早吩咐了,想与公子坐下来好生谈谈,是奴才请得晚了。” 白君卿瞥了他一眼:“我是来接被你们带走的那个孩子的。” 他出了声,管家才反应过来,起身掸了掸衣衫上的灰:“公子是……” 他的目光淡淡扫过众人的脸,薄唇微启:“周青何在。” 连管家也看痴了神。 皎皎如苍穹之月,遥遥似九天之星,步下似绽无暇之莲,非凡俗之词可赞。 管家惊恐无状地望着门外的人,白衣落落,尊华无双,自家主子平日里尚可过眼的举止与眼前这位一比,简直是云泥之分,即便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拆了这庄子的大门,萦绕在他周身的气韵依旧不可逼视。 晴天霹雳般的这一声,令在场所有人皆傻了眼。 然,管家刚走到庄子门口,紧闭的门扉便给人一脚踹脱了,十五尺高的朱木大门当头砸了下来,吓得管家连连退后,险些被门板压断双腿。 见管家出门去,周青也吩咐下人备好茶点香茗,摆上炉子焚香,厅子里颇有几分雅致的意味。 “是,奴才这便去办。”管家心领神会地退了下去。 周青鄙夷地斜了他一眼:“我说了要你去明抢吗?我是个风雅之人,怎么能动不动就打杀抢掠呢,你,去将人请到庄子上来,我要和他好好谈谈这城郊的规矩。” “据说那公子是十日前突然出现在庙里的,就跟天上掉下来的神仙似的。”管家道,“庄主,若是银子真在他身上,恐怕不好抢。” “那个卖画的公子哥也不知什么来头,怎么就守着个小乞丐不走了。” 管家战战兢兢道:“并非奴才无能,只是那丫头身边的白衣公子功夫厉害得很,奴才实在近不了身。” “难道那丫头把银子交给那个卖画的了?”周青皱眉,“可有去找?” “奴才已经去过那破庙,没有发现银子,想必银子既不在那臭丫头身上,也不再庙里。” 闻言,周青扬手抄起一块栗子酥砸在他脑门上:“没找到银子你也敢回来!?” “……还不曾。” “找到她卖画的那些银钱了没?” 管家低着头答道:“已经关入地牢,插翅难逃。” “今早抓来的那个小丫头怎么样了?”周青问道。 周青一身冷蓝缂丝长襟,端茶的动作三分雅七分俗,微微上挑的一双眼中尽是精明。 祥瑞钱庄中,庄主周青正坐在正厅喝茶,家奴端着点心上前,将盘盏放在他手边后默默退至一旁听候吩咐。 …… 她靠着墙,屈膝而坐,一字一句地告诉他——亦像是在告诉自己:“罗大叔,小白一定会来的。” 罗大叔也不再说话,不知是不是还清醒着。 花汐吟浑身一颤,缩了缩脖子。 牢房外响起一声大喝:“里头的吵什么!嫌命长是不是!” 罗大叔吃力地笑笑:“便是他待你再好,也不可能找到这里……” “小白是这世上除了紫姐姐,待我最好最好的人,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他不会的,就像神仙一样!他教我写自己的名字,还教我念三字经,他会给我讲茶馆子里都没听过的故事,哄我睡觉,还给我买糖葫芦和糖炒栗子……”她自豪地细数。 罗大叔的声音像是下一口气就要接不上似的,听得她胆战心惊:“谁是小白?……” 花汐吟皱着眉为难道:“可我若没有回去,小白会担心我的。” “这庄子是个黑钱庄,庄主周青表面看着温文尔雅,可私底下做的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就连官府的人都不敢与之有所牵扯,被他抓到这座地牢的人,下场凄惨的比比皆是。小丫头,看你小小年纪,真是可惜了……”罗大叔叹息道。 “罗大叔,你方才说进了这里便是不见天日,是什么意思?”她问道。 “我姓罗。”他道。 说到最后,连她自己都觉着心虚,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不告诉这个命不久矣的人她已经有将近八十岁的事,这人看起来经不住吓的样子。 她想了片刻,道:“我叫阿吟,我……大概……十岁左右吧。” “或许是你得罪了他们。”那个声音愈发地沉重,“……小丫头,你多大了,叫什么?” 闻言,她肩头一颤:“可……可我并没有欠他们银钱,他们为何抓我?” “我原先是个做生意的,跟钱庄借了银钱,买卖周转不灵,还不上欠款,这才被他们捉了来,咳咳……怕是命不久矣。”那个低哑的声音如此回道。 她心中甚疑,靠着墙壁问:“你是谁?” 沉默片刻,从隔壁牢房中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丫头,别白费力气了,进了这里,便是不见天日。” “有,有没有人在?……”她的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牢房中,分外清晰。 今早,她跟小白说要去城中买几个馒头,还没走到城门便有一帮家奴模样的人将她围住了,她见势不好转身要逃,却在转瞬间被人打晕了。 与此同时,城郊地下钱庄的地牢中,花汐吟幽幽转醒,发现自己的双手被麻绳绑住,躺在一间潮湿阴暗的牢房中,她茫然地坐起来,后颈传来的疼痛令她倒抽一口冷气,稍稍回神后,她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一切。 乞丐顿时腿软得站不起来。 他凝重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栗:“我看起来,像是很有耐心吗。” 他的目光不再似平日安然温和,一种犹如千军万马兵临城下般慑人的气势当头压下,那乞丐几乎要喘不上气。 “我不知……不知道!你别过来!……” “是谁将人带走了。” “阿,阿吟……” “阿吟在哪。”他冷冷问道。 乞丐睡眼惺忪地睁开眼,迎上一双满是寒霜的眼,不由得一激灵:“你……” 他回到庙中时,庙门口只有一个乞丐在角落酣睡,他上前将人推醒。 破庙。 ... 第二十五章:一寸相思 下 他扬手便将剑打落溪中,一把抓住她的手。那一抹仙泽却已经渗 这把短剑是紫辰交予他的,剑上滴了他的白泽之血,剑身无法承受神兽法力,故而遍布锈迹,如今划破了花汐吟的手指,金色的仙泽点点溢出,刹那间迸射出了惊世之光。 “小心!”他心头一惊,欲将剑拿回,那看似锈迹斑斑的剑锋却在眨眼间割破了她的手指,那一处细小的伤口却令他瞬间脸色煞白。 为何……” 她一直很好奇他为何不佩长剑,而是带着这样一把生了锈的短剑,且平日里他总是不肯让她靠近这剑,哪怕只是多看一眼。她拔出剑来,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小白,这把剑都生锈了, 他难得一见地发起了呆,便是这时候,她拿起了他手边的短剑。 沉默许久之后,他唇边溢出一抹温柔的笑意:“嗯,他们都没有你疼我。” 白君卿生生地愣住了,在他亘古不变的那千年万载,岁月流逝,受尽世人敬仰,却是头一回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 “别人哪有我疼你啊。”她笑眯眯道,拿起布给他擦头发。 他的身边从来不缺伺候的,又何须她做这些琐事。 “嗯?”他面露疑惑,“这种事自然有人去做。” “小白,以后都由我给你洗头,洗衣服,做饭,你就叫我识字,教我剑法,好不好?”她忽然道。 花汐吟摸得有些上瘾,而他也不去阻止,任由她折腾。 他平日里不太注意自个儿的头发,眼下听她一说,他便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 她舀了一瓢溪水,小心翼翼地浇在他发上:“小白,你的头发真软,好像霓裳阁的绸缎啊!” 白君卿汗颜得无言以对。 她说,若是真去卖艺,他只需站在那,看起来就已经很是值钱了。 白君卿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沦落到和“街头卖艺讨生活”扯上关系,当问到如何卖艺时,花汐吟却是满脸笑意地盯着他瞧。 地替他解开发冠,一面弄头发,一面商量着接下来的打算,甚至连街头卖艺都想到了。 花汐吟也算是个活得没心没肺的,不消两个时辰,便将绑架一事抛诸脑后,振作精神决意再想别的办法赚银两,趁着眼下空闲,她便提出要给他洗一洗头发,二人来到溪边,她饶有兴致 他有些头疼地扶额。 他蹙眉沉思:“见云宫确是不错,然……” 求道长能收我为徒,能留在天山已是万幸了!” 她认真地点点头:“据说天山掌门秋衡子道长法力高强,是上仙中的翘楚,他鹤发仙须,风骨翩翩,天山剑法更是出神入化,能在见云宫修仙,是好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我身份低微,不 白君卿将一块木头丢进火堆,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你就这么想拜入见云宫?” 闻言,她懊恼地撅起嘴:“那些都是我们这十日赚来的银子,现在都给了他,不知要到几时我才能去天山拜师了……” 他点点头。 她听不懂他话中之意,撇撇嘴道:“……小白,银子真的都给那个周庄主了吗?” 他默笑:“当你心可容苍生,又怎会容不下一把剑。” “心中有剑?……”她一脸茫然,“那得多大的心,才能装下一把剑?” 白君卿无奈地叹了口气,道:“阿吟,昆仑的剑法并不是为了用在逞能斗狠上,剑,修的是心,心中有剑,才是精妙所在。” 花汐吟愣了许久,不解地望着他:“那钱庄的奴才私下不知做了多少坏事,小白,你的剑术那样好,为何不好好教训他们一番?” 离开祥瑞钱庄后,他们回到了破庙,花汐吟问及他是如何从周青手中将她救出来的,他便一五一十地说了。 白君卿抬起袖子遮住她的双眼:“我们走吧。” ,她不免为其伤心。 “罗大叔……”此人也算陪她在这里待了半日,她本想设法将他也救出,不曾想他就在此时断了气,不知是因为他被折磨多日,生无可恋,亦或是见她得救,了却了一桩心事。不论如何 他挥了挥手,命人进来将人拖出去。 牢头走进来,打开门探了探他的鼻息,皱起了眉:“这人命真硬,在这里待了两月,终究是扛不住了。” 都被残忍地绞下,血流一地,脸颊上遍布烙伤,惨不忍睹。 “小白等一下!”她忽然回过头去看隔壁牢房,方才她在牢房中便闻到从隔壁传来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儿,心中始终放心不下,眼下一回头,便看见墙角倚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十指 “我知道,你是阿吟。”他将她抱起来,走出牢门。 她伸手攥住他的袖子:“小白,我不是你的徒儿,我是阿吟啊。” 她怔了一怔,怎么才半日功夫,他又开始说什么师父徒儿了,她明明不是他那有伤了心的徒儿啊。 他的目光中竟含了几分愧意:“师父这便带你出去。” “……小白?”花汐吟晓得他会来,却没想到他来的这样快,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 白君卿走进牢房,俯身查看:“可有伤着?” 管家命人将门打开。 他随管家走下地牢时,花汐吟正呆呆地望着角落里的一只蜘蛛织完了它的网,看脸色并无大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