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你所愿,一别两宽》 第1章 小丈夫 “大麦,又给你儿子换口味做好吃的呀?” 菜市场熙熙攘攘,鲜鱼摊子前面一个身姿窈窕,穿着朴素的年轻女人闻言回头,还没说话先笑起来,白净的脸颊两边抿出深深的酒窝,一开口清越和软:“陆婶,您又开我的玩笑!他不是我儿子,是我丈夫!” 旁边几位老太太善意的笑作一团,忙不迭点头:“是是是!谁让你拿丈夫当儿子疼呢!” 麦哲虽然脸皮不薄,但也禁不住街坊们在大庭广众下这么闹,白皙细腻的鸭蛋脸爬上浅浅一层红晕,像上好的白瓷染了水汪汪的红釉,看呆了摊子上的卖鱼小哥,愣实实的抬手抹了自己一脸的鱼鳞,大婶们笑的更厉害了。 麦哲也哭笑不得的看了他一眼,却不好多说什么,只弯腰迅速的挑鱼,片刻后抖开网兜,也不嫌腥,自己伸手捞出看中的鲤鱼放到秤上。 拎着一条两斤多点的鲤鱼,又买了捏起来微软的莱阳梨,紧赶慢赶,麦哲还是花了二十分钟才回到家。她住的地方环境很好,因为地皮贵,所以规划的格外精致,楼与楼之间不远不近,中间以花圃和水池隔开,每栋楼二十层,每层三户,在闹市中充分彰显了安静。 但也就是这份安静隔阂了人与人的距离,如果不是麦哲每天都去二十分钟路程的菜市场买菜,也不能认识那么多亲切友善的街坊。 刚拿钥匙开门,就听见里面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她心头一跳,有涟漪一圈圈荡漾开,又有点不知所措,是他回来了。 “小丞,你是有媳妇有家的人,事业做的再大,也不能不顾家。麦子一个人操持家务,还得照顾我这个累赘,你要多体贴她。” 麦哲微微一笑,她的婆婆对她很好,这会又帮她说话了。 谷玉丞今天的心情好像不错,竟没敷衍,低磁的声音夹了笑意,“妈,你身体健康就是我最大的福,儿子听你的话就是了。” 麦哲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推开门。 谷母见她回来极为高兴,一向略带疲惫的脸上绽开了柔婉的笑,连声说:“麦子,小丞今日回来的早,你们趁天还亮着就出去走走吧。” 麦哲抿唇,酒窝深深浮现。婆婆的好意是多给他们一点独处的时间,她确实心动了,可是…… 她摇摇头,提起网兜里活蹦乱跳的鱼,温言俏语:“妈,我怕再晚就不新鲜了,再说它下午扑腾我一脸水,咱们应该立刻就吃了它以示惩罚。” 谷母娇宠的看着她,被逗的呵呵笑,谷玉丞轻轻抚着母亲的背,黑沉黑沉的眼睛望过来,千思万绪隐藏的太深,这么多年过去,她已经看不透。 有时候,期盼着,憧憬着,却也逃避着。 她别开眼,匆匆去厨房处理活鱼,身后是谷母浅浅的叹息:“这孩子太懂事,她是怕我吃饭太晚不好消化。” 晚饭上桌,麦哲一边剃鱼刺一边给婆婆讲今天在菜市场上碰到的趣事,她把摘了刺的红烧鱼肉夹到谷母碗里,眼珠转了转,嬉声说:“妈,今天有两个大婶去菜市场同卖鸡蛋的小贩打起来了,您猜为什么,她们前天买回去的鸡蛋里面有小鸡!” 谷母是退休的中文系教授,一辈子生活在象牙塔里没踏足过尘世,本来听到这事觉得很稀奇,但灵光一闪突然想起前些日子看的报道,不由追问:“是不是没有蛋清和蛋黄,里面有骨有肉?” 麦哲瞪大了眼睛,手上剃刺不停,却点头如捣蒜。 谷母神色严肃了些,急忙告诫:“做这样的买卖,本质上就是欺诈。麦子,咱们要注意,那种鸡蛋千万碰不得,据说细菌很多,吃了会生病。” 麦哲又给她夹了一块鱼肚子上的肉,认真说:“我知道了,妈。” 随即她又说那个卖鱼小哥因为看热闹入了迷,把鱼鳞抹一脸的事,谷母“呦”了声,直道那孩子傻。 麦哲心里默默道歉,编排卖鱼的小伙子讨婆婆开心,应该不算背后论人长短吧。 谷母只吃了半碗饭就回房休息了,餐桌上只剩下麦哲和缄默不语的谷玉丞。 麦哲把剩下的鱼肉都剃干净夹到碟子里,起身去厨房盛汤,回来时看到那些鱼肉少了一大半,心里便异常满足。谷玉丞小时候讨厌吃鱼,一是嫌费事,二是因为被鱼刺卡过嗓子,后来她做鱼便一律把刺择掉,让他吃现成的。 谷玉丞吃完饭就进了书房,麦哲陪着谷母看了一会电视,给她捏捏腿,捶捶肩膀,等她睡下才回自己房间。 洗完澡出来,她的丈夫居然倚在床头看书,丝料光滑的黑色睡袍遮不住修长坚实的躯体,他就那样眉目俊致的半坐半躺着,入了她的眼,牵动她的心。 麦哲实实在在的愣了好一会,还以为今天又要自己先睡。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做了两年夫妻,明明他们认识十多年,现在这个名正言顺的场景,却陡然让她感到陌生。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两个理应亲密无间的人如今貌合神离,她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局面的,这出乎她的意料,超出她的把握,让她胆战心惊,唯恐越来越糟,因为她自认为已经做到最好。 许是她注视的时间太长,谷玉丞皱皱乌黑的眉头,抬眼皮扫了她一眼,眼中是她习以为常的讽刺,她突然放下心来,这才是他们正常的相处模式。 苦笑着摸摸脸,不怪谷玉丞说她犯贱,她还真是无药可救。 “谷子,”她轻轻叫他,小心翼翼的说:“晚上别看书了,灯光对眼睛不好。” 说完了,她屏息等待他的回应,有点小激动,有点小忐忑。 谷玉丞没说话,只是把书放在床头柜上,被子一掀,背对着她翻身躺下。 好歹是听了她的劝,麦哲咬咬唇,轻手轻脚爬到床上,摁灭床头灯。黑暗中,除了视觉,一切感官都被放大,她清晰听见他有节奏的悠长呼吸,她乱吸两口气,努力跟上他的呼吸频率。 呼——吸——呼——吸—— 麦哲美滋滋的想,现在他们连呼吸都是同步的,简直就像是同一颗心脏的跳动,他们是一体的。 她还沉浸在这种隐秘的幸福里,突然谷玉丞呼吸一顿,她吸了半口的气也跟着猛的停滞,结果呛住气管,顿时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起来。 她把脑袋蒙在被里咳的死去活来,狼狈中听见那边传来两声轻笑,其实更像是嗤笑,有些愉悦的意味。 麦哲顺过气,才想到原来谷玉丞刚才也没睡着,他清楚她的小动作,还故意让她出糗。但那幸灾乐祸的笑声却莫名给了她极大的勇气,让她瞬间就做了一个决定。 她慢慢的,向那个宽挺的轮廓靠过去。脸贴上他的脊背,手伸过去环住他的腰,不自禁摩挲两下,好一副细腰。 他现在乖乖在她怀里了,如果忽略他微微僵硬的反应的话。 他没呵斥,那就是默许了? 麦哲收紧了手臂,确保自己和他贴的严丝合缝。腰上的那只手缓缓上滑,指尖一挑就溜进了睡袍领子。他的肌肤平滑紧实,散发着温动的热气,捂着她凉丝丝的手好不舒服。这两年勤做家务,她的手已经不像最初那样柔润,掌心指腹都粗了些,但她知道这样的摩擦会给对方带来更大的抚慰。 耳边细细听着他略急促的呼吸,她时重时轻的揉摸他的胸膛,在块垒分明的腰腹流连,最后打着转的向下,越发轻柔的碰触他最脆弱的地方。 他的身体紧绷且微微发颤,最脆弱但也最骄傲的地方被她一只手爱抚着,从安眠到振翅,她清楚他所有的敏感点,轻易就能让他溃不成军。 麦哲听见他沉重的喘息,索性一把掀翻被子坐起来,手离开的一瞬,似乎听到他不满的哼了一声,像极了小时候求她带他玩的撒娇。 她把头发撩到脑后,摁住谷玉丞让他平摊在床上,拉开他的睡袍下摆就凑过唇去。吮住的刹那,谷玉丞小腹剧烈的起伏两下,上半身弹起,从喉咙里溢出难捱的粗哑喟叹。 麦哲以唇和舌取悦他,偶尔用牙齿轻轻刺激,一手牢牢按住他的大腿,一手在他前胸和腰侧点火,估摸着快到了,她迅速收手揉捏唇下的那处,最后稍微使力在他后面一掐,而口中动荡几番,终于安静。 看,只有她才能让他这样迷乱失控,此时此刻,她主宰了他的喜怒哀乐。 不敢得意太久,她急忙下床去卫浴室,匆匆漱口后就拿软毛巾沾了温水,赶回来给他仔细擦拭,包括浑身的汗。怕他着凉,她重新躺下后揽过他,给他盖好被子,让他枕着自己的胸怀。 完事后的他总是异常乖巧,不像平时那样横眉冷对,强势凌人。麦哲低头轻轻吻着他的发顶,拍拍他的腰背,听他的呼吸逐渐平缓,头甚至往她的颈窝蹭了蹭。 刚想闭上眼睛,冷不丁传来一句含糊低沉的声音:“你就这么贱……” 心里蓦地像打翻了五味瓶,满腔的情意绵绵被浇个透心凉,心脏搅着劲的疼。她想说,可不可以别再说这样的话,她听了很难受,即便面上看来铜墙铁壁,其实她的心早就千疮百孔。 末了,无奈化作浅浅的叹息,和苦水一起咽回肚子里。 她就是想对他好,宠着他,他在她眼里就是无理取闹的孩子,孩子总有一天会懂事,所以她会等。 哪怕她已经等了八年,哪怕她只比他大一岁。 想疼他一辈子 在闹钟响铃的前五分钟,麦哲准时睁开眼。 灯芯绒窗帘的一角没遮严实,丝丝缕缕的光透进来,打到身边人安谧的睡颜上,格外美好。 他的模样和小时候差不多,只不过脸型线条多了些棱角,浓眉更长,此刻睡着便显得没那么凌厉,垂在额头上的几绺短刘海让他看起来更像个大男孩。 她的大男孩。 或许他不喜欢她,甚至厌烦她,但他能在她怀里安睡,这是否意味着他是需要她的? 她想一辈子这样抱着他,疼他爱他。她抚上他的脸,拨开头发,指尖在眉骨上久久轻触,那有半个指甲大的一块疤痕,是他十岁那年替她打抱不平留下的。 彼时他的个头还没有她高,却像只发怒的小豹子冲过去,一把将欺负她的表哥表姐推了个跟头,骑到他们身上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吼:“再让我看见你们欺负她,揍死!” 表哥表姐措手不及间挨了好几下,等回过神来登时惊怒,一个哭喊着推搡他,另一个捡起石块对着他的脸砸过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她雾呆呆的醒过味时,他已经满脸的血,却兀自瞪着一只眼睛踹那两人。 那年她十一岁,刚失去母亲,悲伤又恐惧,只会跺着脚哭。事后,他看她哭的通红通红的眼,突然一瘪嘴也嚎起来,“呜哇,好疼好疼!” 豹子转瞬变成了小猫,她死死搂住他,盯着他脸上的大纱布发懵懵懂懂的誓言:“弟弟不哭,以后姐姐保护你!” 后来,他们一起上学放学,谷玉丞虽然比她小,但因自幼聪颖,所以他们念同一级,而她也不再是文静柔弱的小姑娘,她会在受欺负时还击,还会在谷玉丞和别人打架时帮忙。 再后来,她怕耽误他的学业,偷偷替他挡下校外不良少年的挑衅,能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喝酒赔礼,逼他们承诺再也不骚扰谷玉丞。 那年,一向成绩优异的她因为高考前两个月频繁“生病”,最终与外语大学失之交臂,从而选择了服装设计。 那年,她眼中的弟弟像雨后的青竹,少年俊眉修目,身量挺拔,有了淡淡隽逸青年的影子。一个阴雨连绵的午后,他对着她撒娇:“麦子,麦子姐,我难受,你帮帮我吧。” 他诱惑了她,从此,她真正将他看成一个男人,一个外型俊俏品学兼优的好男人。 也是那年,或许是因为她阻挠他谈恋爱,或许是因为她约束他太严,他们渐行渐远,他开始对她皱眉头,不耐烦的冷嘲热讽,动辄大声斥责,但她却已为他深深着迷。 他考上另一所重点大学,她每星期坐两个小时的火车去看他,用保温杯装糖醋排骨或者蛋黄寿司。即便他对她不冷不热,但总会乖乖吃光那些东西,当然,有时候会叫上他的女朋友一起。 她很少考虑以后的打算,即使知道他并非单身,却还是雷打不动的送吃送喝,不论多忙。就在她以为要这样一直持续十年、二十年时,情况出现了转机。 而正是那个转机,让她如梦如幻的嫁给他,却也让他们的关系降至冰点。 结婚两年,她辞掉工作,淡出服装设计圈,全心全意照顾身体欠佳的婆婆还有他,凡事亲力亲为,虽然始终没得到他一个笑脸,但他们已是夫妻,她相信时间会眷顾她,她等得起。 譬如现在这样,他静静躺在她身边任她看个够,比拿到圈内大奖更让她高兴。 眼看着快到七点,她探头如蜻蜓点水般在谷玉丞唇上碰了碰,又含住他下唇轻轻嘬,终于他歪了歪头,缓缓睁眼。他刚醒,眼神迷茫又无辜,舌头居然无意识的回应两下,惹得她“啵儿”的亲了他一大口。 这一口叫他陡然清醒,黑白分明的眼珠瞬间锐利起来,同时避开头,紧抿的嘴角表达了嫌恶之情。 “今后别碰我的嘴。”谷玉丞拇指在唇上一擦,沉声说。 “诶!”偷吃成功的麦哲笑吟吟的答应。 他不愿再多看她一眼,起身下床。 吃早饭时,他的电话突然响起,刚要接听,却不知为何迟疑的走开几步,似乎还不经意的看了看谷母和她,然后拿着电话去阳台。 麦哲一边剥鸡蛋一边问婆婆昨晚睡的好不好,余光瞥见谷玉丞浑身笼罩在初升的太阳光下,碎碎点点的金屑洒在脸上,整个人温暖又柔软,洁净的不可思议。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飘过来,她希望是自己的错觉,因为那嗓音如此愉悦,分外和煦,尾音带着独特的质感又轻又软,好像电话那头是他格外珍重的人。 大约有十分钟,他才回来落座。婆婆吃完饭去大厅里看新闻,麦哲慢吞吞的喝粥等他,把蘸了辣酱的鸡蛋递过去,状似无意的开口:“你这两天的心情看起来很好,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谷玉丞接过鸡蛋在手里掂了掂,目光黑沉沉的盯着她,唇角弯起微小的弧度:“你不用试探我,我也懒得跟你兜圈子。” 她并没有被戳破的尴尬,只是静静看着。 “心媛回来了,昨天。” 他说完就饶有兴趣的咬了一口鸡蛋,边咀嚼边注视她的反应,期待着欣赏她的惊慌失措。 麦哲倒没有大惊失色,只是神情突地淡漠了些,毕竟,她早有预感,该来的总会来。不太在意的笑笑,她闲聊家常般的说:“是吗,学成归国了。” 谷玉丞临出门上班前,麦哲矫正着他领带的位置,像打理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似的掸去肩线上的灰,软软的拉住他的手:“谷子,我们才是夫妻。” 他应该看到了她眼里的温柔乞求,那代表着她的真心和誓约,可他只是低头附在她耳畔,用亲昵的姿态吐出冷硬的话: “你想提醒我什么?麦哲你别忘了,如果不是你不知廉耻,我还不一定跟谁做夫妻。” 她心一抖,僵硬的松开手,讪讪的冲他笑,声音虚化:“我当时确实有私心,但我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他冷哼一声,眉眼间是不加修饰的厌恶,扭头就走。 麦哲记得早上没喝咖啡,可是嘴里怎么就苦森森的? 她先去厨房把柚子和火龙果切成拼盘放到阳台的小几上,一会婆婆晒太阳听越剧的时候可以吃,她有糖尿病,麦哲不敢给她吃别的。 忙完这些,她钻进自己的小工作间。虽然辞职在家,但她在网上开了一个芭比娃娃服饰店铺,手工裁剪缝制一些娃娃服装,每款仅一套,盈利是其次,主要是空闲时间过过手瘾,不过生意居然挺不错,甚至有买家建议她批量生产,她拒绝了。 喝了一口水,她拿起铅笔在图纸上设计款式。旁边电话振动许久,她接起,是闺蜜邹甜。 邹甜出去旅行了两个月,据说对麦哲“甚是思念无以排解”,如果不让她把旅程中的风花雪月倒出来分享,她一定会憋死。 麦哲跟她约好在吉亚商都的一楼咖啡馆见面,然后告诉谷母,谷母十分赞同她多出去转转,只嘱咐她小心开车,注意安全。 她们在咖啡馆坐了一个多小时,邹甜滔滔不绝的向她描述江南古镇的人杰地灵,尤其是那里的男人都透着一股子温润之气。 “大麦你说,真是什么地儿养什么人,那帅哥的皮肤,哎呦别提了,又白又嫩,我顶着满脸粉刺都不敢往他眼皮底下戳!” “……” “我还特意给你寄了一张照片呢,那乌篷船头站着的帅哥,可惜就一个侧脸,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照片?” “就那张啊,绿水乌船,帅哥眉清目秀的侧脸!” “啊……哦,我想起来了,是挺绿的。” 邹甜眼睛一瞪,呲着虎牙:“麦哲你傻了吧?你天天在家围着谷玉丞转,脑子转离心了吧!” 麦哲想了想,淡淡的点头表示认同,恨的邹甜咬牙切齿。 知道她没真生气,麦哲一笑拉她起身,“走,逛商场去。” 从二楼到五楼都是女装,邹甜买了三件衣服,麦哲给谷母挑了一个棉麻披肩,两人拎着袋子乘电梯上楼吃东西,经过五楼珠宝展柜时,她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熟悉到即便隔了千山万水也能一眼认出来。 谷玉丞一手闲适的插在裤子口袋里,斜倚着身子靠在柜台上,正微微侧脸跟身边的人说着什么。他的侧颜干净美好,高挺的身姿让导购小姐们频频打量,不时的交头接耳。 他身边,娇俏可人的女孩手肘拄着柜台,托着下巴羞涩的笑,看似在专注的选珠宝,实则注意力一直在男伴身上。 俊男美女,很登对的一双玉人。 两年未见,楚心媛更漂亮了。 麦哲突然觉得,她其实一点都不饿,因为胃里饱饱的,什么都不想吃。 浑浑噩噩的下了电梯,还没等选吃哪家的饭,邹甜一把将手里的口袋扔到她怀里,压抑着什么似的说:“你去充卡点菜,我先办点事,马上回来。” 麦哲轻易的发现了她脸上愤怒的神色,心头一凛,猛地拽住她,死拉着不放。两人对视良久,邹甜先败下阵来,恨铁不成钢的说:“你就这么惯着他!” 第3章 蓝莓山药的诱惑 其实从一开始,邹甜就不支持她和谷玉丞在一起。 那会她已经小有名气,不少名流商贵钦点她设计礼服,而谷玉丞大学刚毕业,磕磕绊绊的创业,在商场上如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到处受排挤和打压。 当时她满怀着爱意,信誓旦旦的告诉邹甜,也告诉所有不看好谷玉丞的人:“别看他年轻,我们一起长大,他从没在困境前服输过。他会成功的,不出两年,他会让所有人仰望。” 事实证明,她的眼光很准确。 他们结婚那年,谷玉丞二十三岁,成为对外经贸行业最年轻的老板,以公司年净利润三亿五千万成为冉冉新星,更是媒体杂志的宠儿。 他目标明确,敢于冒险,善于洞察,做事雷厉风行,手腕果断强硬。 邹甜了解他们之间的事,曾忧心忡忡的劝她:“你就不怕他把对付敌人的手段用在你身上?” 她咂咂嘴,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况且我们还有十五年的感情。” 可这么多年的感情,真的能成为她婚姻幸福的筹码吗? 两年来,她不断暗示自己,谷玉丞对楚心媛只是年少青春的萌动激情,时间久了就会淡化,他俩性格太像,相处时能碰撞火花,若相守是必然不会长久的。 她曾约楚心媛谈过一次,后来谷玉丞知道了,铁青着脸来质问她为什么把心媛气哭了,还让她以后离远点。 往事不堪回首,想起来满满的忧伤。 谷子怎么就变了呢,他们小时候多要好啊。 味同嚼蜡的吃着咖喱牛肉饭,麦哲还得安抚愤然的邹甜。 “现在是午休时间,这离他的公司近,请前女友来逛逛又不犯法。” 这套说辞没有丁点说服力,她心里堵闷闷的,低头看手上的银戒。 他们只匆匆领了结婚证,连婚礼都没办,这婚戒是她一个人挑的,她的丈夫说没时间做这些小事,现在却陪别的女人选珠宝。 大概心不在她这,陪她做事都嫌浪费精力。 “大麦,你够慷慨的,我不信你真不难受。”邹甜气她窝囊,故意拿话刺她。 难受么,岂止是难受,简直想毁灭地球,可是做的越多反而会将他推的越远,如今只能不嗔不躁,请时间厚待自己。 可谁知,这事没完。 麦哲尽量装的若无其事的吃饭,一抬头就看见从电梯口迎面走过来的金童玉女。 楚心媛亲热的抱着谷玉丞一只胳膊,明艳的妆容因心情愉悦而更加动人。谷玉丞走出两步就看到了麦哲,脚步一滞顿在原地,脸上暖融的笑意瞬间散去,眼神晦暗不明。 女孩一愣,随即也发现了麦哲的存在,但其后的反应令人惊讶,她挺直了胸膛往男伴身前一站,以维护的姿态,微扬下巴骄傲的直视着麦哲。 麦哲想,丈夫公然出轨,小三跑到面前来挑衅,面对如此过分的行径,她应该冲上前每人甩两个大耳光才对。 可她只是暗暗吸了一口气,保持处变不惊的风度,朝他们微一颔首,像看到不太熟的人打招呼。 楚心媛注意到男伴看见那个女人之后就不太好的脸色,善解人意的一笑,偎到他胸前娇娇脆脆的说:“这没有我想吃的,咱们换一家吧。” 他们走后,麦哲才把饭勺扔到被扒拉的面目全非的盘子里,泄气的垮下肩。邹甜丝毫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仍旧化气愤为食欲吃的开心。 下午两点半,麦哲跟邹甜道别后回家,路上直接拐去菜市场买了两斤猪里脊和一根山药。 婆婆午睡刚醒,拉她的手坐在身边问玩的怎么样。她避重就轻,隐瞒了谷玉丞和楚心媛的出现,只说逛的很累很过瘾,又献宝似的拿出披肩给谷母看,谷母围在身上连说合适,看着婆婆满足的样子,麦哲觉得心情好了很多。 下午做饭前,她犹豫了一会,还是拿起手机给谷玉丞打电话,问他晚上是否回来吃。 谷玉丞沉默半晌,还没说话,麦哲补充一句:“我还做了蓝莓山药糕。” 那端“嗯”了一声,说好。 放下电话,麦哲无奈的笑,大概婆婆都不知道她儿子有这个偏好,爱吃甜甜糯糯的东西。 傍晚五点半,这边正起锅将炸好的锅包肉拌上糖醋汁,蒸锅里的山药也熟的能碾成泥了,谷玉丞开门回家。 他先跟母亲说了一会话,又看厨房里麦哲正拿擀面杖碾山药,便起身回卧室,想先洗澡换衣服。 刚脱了衬衣,电话响起,是心媛。 “阿丞,你下班了吗?”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娇媚,不论何时都带着飞扬青春的自信。 他轻轻扭了扭僵硬的脖子,温和的回答:“下班了,在家。” 那头气呼呼的嗔了一声,明显听出大小姐的极度不满:“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在餐厅把菜都点好了!”发完脾气,她又小声小声的说抱歉,音线拉的老长的央求他过去陪她,他甚至能想象出她撅着嘴嘀嘀咕咕的样子。 不自禁叹了一口气,他越发放轻了声音,哄着她似的:“抱歉心媛,家里饭菜都做好了,我妈妈也等着我陪她吃。要不,你把餐厅的菜打包,明天带给我好不?” 电话里一片静默,突然楚心媛幽幽的问:“阿丞,你和你妈妈都不会做饭,是那个女人做的吧?” 他没否认,只听她嗤笑一声,似怨似忿道:“谷玉丞,你变了!” 耳边传来嘟嘟的忙音,他头痛的揉揉太阳穴,一边脱裤子一边考虑晚点再给心媛打电话,实在不行就买礼物逗她开心。 淋浴的喷头哗啦啦的冲下热水,他撑着墙壁任水点砸的后背生疼,刚才拒绝去细想的话又冒了出来。 心媛说他变了,他模模糊糊的感觉,好像是哪里不一样了。如果在从前,他一定事事以心媛为先,对她有求必应,恨不能把那个可爱娇气的女孩子放在心尖上供着,怎会忍心拂了她的意愿惹她生气。 他是喜欢心媛的,从大三那年的登山活动中,那双惊骇张惶的大眼睛突兀的撞入他的心扉开始。 原本他并没有留意身边的同学,一直专注于自己脚下的路,有个人一阵风似的擦着他的肩跑到头前去,他也没抬眼,等爬一段陡峭的山路时,前面那人一脚踩空,身子突然后仰,他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扯住,那姑娘面色煞白嘴唇发抖的靠在他身上。 后来得知,她是刚入学的新生,虽然家境殷实实力雄厚,但难得的不是靠关系,而是凭自己本身的努力在各项活动中出类拔萃,他欣赏这样有目标有恒心的人,对她多了一份关注,她亦是爱慕着俊致出色的他,尽管她身上有一点娇蛮,但他觉得理所当然。 他们也吵过架,但最后都以楚心媛伤心啜泣,他服软收尾。他们在一起四年,却从没正式公开过恋爱关系,这一点很奇怪。他大部分时间都忙于学业和创业,有时难免冷落到她,而她正是享受恋爱甜蜜的好时候,会生气的转身去结交其他男生,他心高气傲,在她没收住心决定跟他一生一世之前是不会主动表白的,这通常会惹得她更生气,两人三四个月不见面很正常。而过一段时间再见,他们会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默契的和好如初。 那时,楚心媛最介意的就是麦哲的存在。 “她是谁,为什么每星期都来我们学校给你送这送那,别告诉我是你姐姐,非亲非故的算哪门子姐姐?” 他当时只能抚着她的头发,不顾挣扎的抱住她,哄:“真的是姐姐,从小到大的姐姐。她做饭很好吃,上次的排骨你比我吃的还多!”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或许最终跟他结婚的会是心媛,他是喜欢心媛的,不然怎么从没想过跟别的女人谈恋爱呢。 热水灼烧在皮肤上,浑身的毛孔舒张开,他甩甩头发,关水拿浴巾。推拉门轻轻一响,麦哲歪着头看他。 “饭菜都好了。”她说。 他浑身滴着水往外走,也不裹,只拿浴巾擦头发。 她见状急忙取了另一条浴巾追上来,伸臂展开两端,包住他轻柔的拭干。从脖子到前胸,从后背到臀,从手臂到两条修长笔直的大腿,一处不落,细细擦拭。 弯腰擦小腹时,察觉他身体一绷,凝目看去,那里水莹莹的一片,下手不由得更柔和。他却呼吸一沉,伸手抓住她头发,逼她抬头。 他下颌线条凌厉,眼神看着有点凶,凌乱的湿发更添了几分不羁。她就这么躬着腰昂着头,姿势别扭的呆了一会,嘴唇张合几下,终究说:“等吃完饭,好么?” 他喉结上下滑动,松开手。 谷母照例只吃了半碗饭就下桌了,谷玉丞也吃了两碗,此时正守着小碟子舀蓝莓山药泥吃。麦哲想到一会要做的事,心里万分复杂。 第4章 明目张胆的羞辱 谷玉丞吃完就施施然回房了,她神情恍惚的洗碗,想不通他最近反常的举动。结婚两年,他们的□□屈指可数,他主动的次数更是,几乎没有。她心里明白,他对她有怨。 或许是他本身不热衷于此,或许是他不愿意碰她。 但楚心媛回来的那天晚上,他没有拒绝她的示爱,今天中午发生了尴尬的一幕,他刚才居然主动发出了需求的信号,前一个可以解释为高兴,后一个呢,难道是不高兴所以要折磨她? 终于,所有碗盘都收拾干净,厨房也一尘不染,没有能拖延的家务,她硬着头皮回卧室。 冲澡的时候,她狠狠唾骂自己,这不是一直以来想要的吗,怎么近在眼前却反而矫情起来? 洗了十分钟,她湿漉漉的裹着浴巾出来,谷玉丞不在屋里,她不知是失落还是轻松。 拿起吹风机呜呜的吹头发,淡雅的清香在暖风中徐徐散开,她不时的撩一下,再撩一下,雪白纤细的脖颈若隐若现,谷玉丞赤脚站在她身后,迷蒙的看着她。 就因为这个女人,他当年没有给心媛的承诺,以后再也给不起。恨她还是怨她,他说不清。 他靠过去,拔掉吹风机电源线,在她愕然回头时一推,她趴在床上弹两下,好不容易转过身要说话,他已经欺过来压在她身上,沉甸甸的份量,密密实实。 她细腻的皮肤玉瓷一般,手指蹭两下就红了一片,铺散在床上的黑发里,小巧的耳朵更有一种圣洁的白。她的浴袍领子在扭动中敞开一边,明晃晃露出一侧胸房。他握上去不知轻重的揉,她淡眉微蹙嘴角抿起,酒窝骤现。 他一手捞住她的腰往上带,她微凉的脚趾擦过他的小腿,骨骼肌颤抖,激起一串兴奋的火苗。她雾呆呆的眨眼睛,对上他沉热的眸子时明显不知所措,想躲闪却像受了诱惑似的抬头吻了一下他的锁骨。他吞咽几下,低头狠狠咬住她脖子,她吃痛的呜咽,腿不自主的蜷起,却只将他的腰环住。 他两手捧着她纤弱的背,吃了她吧,撕碎她,这个可恶的女人! 麦哲知道怎么让他舒服,手向下探去捉住那里,然而不等她抚动,他拨开她的手,固定她的腰,脚蹬在床上以膝发力。 她许久没承受,顿时疼的“嘶”了一声,可他并未丝毫爱怜,甚至不曾停顿一霎。他力气很大,她受不住就向后缩,脑袋撞到了床头,再无可退,他用一只手捂在她头上,像是惩罚她的逃避,越发使劲。 太酸太痛时,她终于哭了出来,泪眼涔涔委屈的模样:“为什么不能对我好一点……” 他掐着她的腰,闻言喘了两口气,挑唇眯眼,语气鄙夷:“你就配我这么对你。”话虽这么说,力道却缓了下来。 她哭也不像别人,不出声不咧嘴,只咬着唇一串串淌眼泪,鼻头红红。他莫名感到烦躁,粗鲁的抹她的眼睛,贴着她慢慢动,直到她重新抬手抱住他。 他别开眼不去注视她,专注感受那因急速和畅快带来的蚀骨沉醉,听她鼻息闷重的频频抽气,原本清润的声音染了沙哑。正咬牙克制中,手机铃声突兀响起,她紧张的倏一缠紧,他再忍不得闷哼出来。 电话响了许久,他却趴在她身上调整呼吸,迟迟不动。 铃声断了又响,执拗的等待接听。他刮起她脖子上密压压的汗抿到那深刻的酒窝里,认真的思索多少滴能把这两个坑填满。 麦哲缓过气来,粉红的脸颊火烧一片,低低开口,声音不自觉的媚意昭昭,像挂浆红薯的甜丝:“电话……” 谷玉丞“唔”了声,伸长胳膊拿过手机点开接听,带着吃饱喝足的慵懒意态:“喂?” 那头却没动静,他疑惑的看了看,惊讶发现竟是心媛! 眉头一皱,他才想起不久前惹了她不开心,还打算赔罪来着。偏头咳嗽一声,他放轻了声音:“心媛,还没休息?” 边上眼神放空的麦哲几不可见的浑身一僵,看看自己光裸的身体和踢下床的被子,蓦然觉得讽刺和羞耻。 她挣扎着起身去拉床底下的被子,其实她更想离开这间屋子,可心有余而力不足。谁知她刚一动,谷玉丞长腿跨过来,又把她压在身底。 电话那头终于有了回应,因为离的近,麦哲很容易听清楚,“阿丞,你刚才在做什么?”像是压抑着某种情绪,那声音隐隐走了调。 谷玉丞无视麦哲手脚并用的推拒,一只手就把她两条胳膊钳住举过头顶,既像戏耍盲目的老鼠,又像欣赏垂死的鱼,看她不停的弹蹦,眼中含了恶意的怜悯。 丝毫不影响轻声细语的安抚楚心媛。 麦哲从来没觉得他这么残忍,他待她像玩物一样,做完那种事后还能深情款款的安慰前女友,甚至不需要回避她这个妻子! 她突然失去了信心,情况恶化到这个地步,还有挽回的可能吗?希望渺茫,她看不到出路,他对她本有心结,今后只能越来越不顺眼,凭她自以为的贤惠勤劳,包容大度,真的能让他想起她的好,想起他们相依为命的十五年吗?曾经那个尊重她依赖她的男孩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 “我刚才在忙,没听见电话。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休息?”麦哲突如其来的乖顺,让谷玉丞好奇的看过去,却看到刚才还水润盈光的眸子此刻晦暗一片,她整个人没了因气愤和羞臊支撑的鲜活,静静的躺着,静静的呼吸,任他为所欲为。 楚心媛不依不饶的追问:“忙什么?” 那股预料之外的烦躁又出现了,他想看到麦哲生气,看到她因他的冷落而悲戚,看到她因自以为是而悔恨,而不是现在这样死水一滩,甚至激不起他的斗志。 无声的冷笑,他掰过她的脸,强硬的逼她对视自己,哑哑的回答楚心媛:“忙着健身,睡前运动一会有助于提升睡眠质量。” 麦哲看他面不红心不跳的说出这般无耻的话,再次迷失,那个青葱年月骄傲又叛逆但对她无比爱护的男孩去哪了? 谷玉丞见她闭上眼不愿理会的模样,脸倏地绷紧,讲电话的语气也淡了些,而楚心媛听到他的解释顿时放下提了一晚上的心,她也怕追逐的过于急迫会引起反效果,毕竟两年未见,陪在他身边的是那个女人,但只要他的心还在自己身上,她就不惧怕任何对手。 起码现在看来,阿丞并不在乎那个麦哲。她收了线,转身另拨了一个号码,嘴角勾起势在必得的微笑。 放下电话,谷玉丞兀自下床洗澡,也不管麦哲,回来后揭起被子一角盖住自己,背对着她睡觉,任由她狼藉的卧在那。 片刻后,身边人有了动静,她窸窸窣窣的起身,下床,走路时绊到什么东西发出“咣”的一声,静止须臾,更加放轻了手脚,接着浴室传来淋水声。 五分钟后,她无声无息的躺上|床,却翻了个身,与他背对着背,没像从前那样靠过来把他揽在怀里。 他不适的缩缩腿,觉得有点凉,可盖严了被子又热,如此反复折腾的心烦意乱,他决定归咎于那碟蓝莓山药糕。 第二天一早,谷玉丞揉揉干涩的眼眶,漫不经心的瞟了眼正在梳洗的麦哲,她并没有反常的举动,利落的收拾完自己后就去厨房准备早餐,等待粥煮熟的间歇,还下楼扔了垃圾,顺便把婆婆订阅的报纸带上来。 饭桌上,她言笑晏晏的跟婆婆讨论时政新闻,虚心的向婆婆求教不懂的事,一切看起来温暖而窝心,和平常没两样。 故态复萌,谷玉丞下了这样的定义,然而那烦乱的情绪丝毫不曾缓解。谷母关切的问:“小丞,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了?” 不,他工作顺利的很,是她眼里那个完美无缺的儿媳妇害他成这样的,可是不能说出来。他忙放松了脸色,说没事。 第5章 人行道上的事故 谷玉丞走后,谷母因放心不下儿子的身体,坐在沙发上神思倦怠。麦哲挨着她,看着这个步入花甲之年的温婉女性,柔柔的说:“妈,可能是昨晚空调开的时间长,他有点着凉。您别担心,我给他调理调理。” 谷母感念的看着她,欲言又止。 麦哲和软的说:“妈,您有什么话就跟我说,我都听的。” 谷母沉吟半晌,目光悠远,“我三十四岁生下小丞,却选择了教书育人而疏于照顾自己的儿子,从小学到高中,我没尽过为人母的责任。他爸爸去的太早,”她用手背轻沾眼眶,眼中有些许动容,“我不敢回到没有他爸爸的家,那种刻骨铭心的悲伤和孤独简直让人崩溃,所以我逃了,把小丞托付给阿姨,一扔就是十几年。” “我每年只回来看他两次,我欠他太多。”谷母泣不成声。 麦哲是知道这些的,她第一次见到谷玉丞那年他才十岁,小男孩的眼神凶悍野蛮,舅舅和舅妈还在背地里说他是没家教的野孩子。 小时候提起母亲,他没有一丁点感情,好像那是漠不关己的路人,除了每半年汇一笔生活费,谷母对他不闻不问。 还记得他十二岁时,阿姨不慎跌折了手臂导致住院两个月,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却天天在家吃泡面,她用零用钱买食谱为他学会了做饭。 不是不怨婆婆的,她因为承受不了丈夫的离去而疏远儿子,让谷玉丞小小年纪受尽外人的白眼和奚落,才多大的孩子,已经满身防备如同幼狼。 可是谷玉丞宽容的原谅了母亲的懦弱和逃避,他对麦哲说:“她在我面前痛哭失声,想碰我却又害怕,我当时真的无法再恨她,她其实很可怜。” 麦哲觉得,谷玉丞骨子里是个柔软而善良的男人,她一直都没有爱错人。 见儿媳若有所思的样子,谷母不好意思的笑笑,说:“瞧我,一把年纪了还淌眼抹泪。” 麦哲摇头。谷母叹了数声,终于语带恳求的说:“麦子,妈不糊涂,知道小丞那孩子对你……不够好,你心里有委屈就跟妈说,千万别对他失望。他心里有个坎,迈过去就好了,你帮他那么多年,他比谁都懂得你的好!” 麦哲心尖一颤,连婆婆都看出有问题,再也不能粉饰太平了。 藏起眼底的忧伤,她重新展现让婆婆放心的笑容。毕竟,她已经是他的妻子,又得到了婆婆的喜爱,他就算再讨厌她也不会做出过分的事,他的品性是值得她信任的。 还是那句话,让时间来证明一切吧。 进入工作间,她努力放平心态开始裁剪图样。电话响起,见是陌生号码便不想理会,无奈对方执着的很,她只得接起来。 “飞针走线你好,我是萌猫!” 轻轻脆脆的少女音,还有点大无畏的勇敢。 麦哲记起来了,她就是那个在旺旺上留言建议她的娃娃服装批量生产的“萌猫”。 礼貌的回应,问她有什么事,难道是商品出问题了? “萌猫”一反刚才咔嚓脆的风格,语气变得扭捏起来,麦哲只好耐心的询问。原来小姑娘是服装专业的学生,看中了麦哲设计的一款芭比晚礼服,想借鉴她的一些创意用在自己的作品上,希望用合理的价格购买她的设计。 麦哲呆住了。 很快,她轻柔的说:“你喜欢就拿去用吧,艺术本来就是流通共享的,我不介意,”她停顿一下,对小姑娘微有好感,“不过我还是感谢你,毕竟你也可以不告诉我的。” 小姑娘掩饰不住的雀跃,在电话里大喊大叫:“小舅舅她同意啦!” 麦哲挑了一下眉,“萌猫”又欣喜的说:“飞针走线,你人真好!是我小舅舅说的,不经允许擅自使用别人的创意,是剽窃。” 她会心一笑,这位舅舅是个相当严格的妙人呢。 中午吃完饭,邹甜说她最近的一本旅行日志结稿出版了,照例送她一本签名珍藏版,她约在附近的一家大型超市门口。 安顿好婆婆午睡,她悄悄出门。 拿到了精装的签名版,她顺便进超市逛了逛,买了一副竹制的菜板。 拎着菜板在人行道上走,正对非法停车的现状无语,身后传来急促的鸣笛声,她忙向外侧避开,留出足够的距离让车通过。车子呼啸驶来,经过她身边时竟没减速,后视镜迅疾的刮过她的手臂,她被带了一个趔趄,半只脚踩在马路牙子上崴了下去,整个人顺势摔下人行道,身后不知何时又赶上一辆车,车头将她几乎倒地的身体又往前碰了半米。 两辆车没作停留,方向盘打个转就只剩一团尾气。 中午一两点钟的时刻,路上行人并不多。麦哲神志清醒的试图爬起来,可是半侧的手臂和腿麻木的没有知觉。摸身上的电话,已经连同菜板甩出好几米。她苦笑着躺在地上,既希望有人来发现她,又希望不要叫别人目睹她的窘态。 消极的期盼中,一辆越野“嘎吱”停在她不远处,她反射性的身体一抖,真是被撞怕了。 侧头看去,一个高个男人快步朝她走来,匆而不忙,是个稳重的人。她忍住疼痛,虚弱的冲他笑一笑,他微微皱眉,问:“哪里痛?” “胳膊和腿。” 他蹲地小心抱起她,“可以移动,我送你去医院。” 他的声音和人一样,有种清秀澄澈的感觉,而且格外细心,还捡起她的口袋和菜板塞进后座。 到了医院,麦哲身体的麻木才减轻些,她左手小臂划了一条两寸的口子,手肘淤青,左脚踝扭伤,腿上还有一些擦痕。 给她缝合伤口的护士连说幸运,“没见过你这么好命的车祸患者,来这的哪个不是缺胳膊少腿,你是最全乎的。” 送她来的男人轻笑,麦哲在护士独特的安慰方式中说声谢谢。 处理完身上的伤,护士提醒她要注意的事情,让她下周来拆线。 坐在医院大厅的椅子上,她郑重的对男人道谢。男人清浅的笑容很爽朗,看着她说:“那等你痊愈了就请我吃顿饭吧,麦小姐。” 她诧异,“你知道我姓麦?” 他爽快的承认:“麦设计师,两年前的盛夏时装节,你的桃巫系列可谓惊艳全场。” 原来是同道中人,她谦虚的推辞说谬赞,“啊,忘了问你的名字……” “青石,你可以这么叫我。”他说完,看麦哲拿起电话认真存录的样子,失笑的摇头,还以为她也认得他呢,没到想是个小呆瓜。 青石提出送麦哲回家,她难为情的婉拒,“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不能再麻烦你。” 看她样子坚决,他体贴的笑笑,说回见。 麦哲拨出谷玉丞的电话,响了十几声后才被接起,他平静甚至有些寡淡的问:“什么事?” “你能……”话没说完,电话里另一副娇脆的嗓音突兀出现,像不谙世事的单纯少女,“阿丞,你办公室里好多漫画啊,可以借我两本吗?” 谷玉丞大概是应承了,麦哲听见楚心媛开心的咯咯笑。 她蓦地沉默了,他又重复问一遍:“什么事?”没有明显变化,但她知道他不耐烦了。 她仰起头,胸腔里吸入满满的消毒水味,突然就退缩了。“没事,只问问你今晚回家吃饭不。” “再说吧。”他简短有力的作了结束语,挂断电话。 麦哲无力的瘫在椅子上,可能是这里空气不好,不然她怎么鼻子发酸呢? 她终究是失去了争夺的勇气,这辈子所有的勇气都用在了两年前,志得意满的嫁给他后,她就像圆鼓鼓的气球被谷玉丞“噗”地戳破,成为今天这又衰又瘪的丧气样子。 有一种儿媳妇,连婆婆都拯救不了她。 谷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费力站起,没受伤的那只手扶着墙一瘸一拐的往外走,平地还好,下台阶有点痛苦。忍着脚脖子钻心的疼,她颤巍巍的探向台阶,手臂却被托住。 讶然扭头,青石居然还没走! “你……”说不清是感激还是感慨,总之她很感动! 他一笑露齿,洁白整齐:“我刚办完事,回来路过正好看见你,走吧。” 她是真的很窘,刚才还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人家,转而还得靠他,再嘴硬可就不识趣了。 这一折腾就到了下午四点,青石载着麦哲到了她家公寓门外,扶她下车,正想送她上楼,有人把车子停在身后,引擎没熄火,嗡嗡的震动。 黑色皮鞋,浅灰西裤,然后是一般人都不敢尝试驾驭的粉色衬衫,下车的男人宽挺立在车门旁,一身灼华俊雅让青石暗中赞了一声,可惜那对黑凌凌的眸子太冷。 那双乌黑的眼珠此刻分外冷漠的注视着青石,以及被他紧紧握住手腕的麦哲,哦,还有她身上披着的不合体的男式衬衫。 足足僵持了五分钟。 青石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记忆里并没有得罪过这样看起来就很出色的人。麦哲更呆,她还以为谷玉丞今天不回来了,这样突然出现是什么情况…… 谷玉丞见他二人无甚反应的样子,心头窜上一股无名火,寒凉的眸子浸了岩浆似的渲染出极致的浓烈。那种瞬间蔓延的气压让青石奇怪的蹙起眉,而麦哲回过神,脸上酒窝深深凹陷,“你回来了。” 青石看她一眼,恍然大悟原来两人相识。 谷玉丞眼睛眯了眯,在二人仍旧交缠的手上打个转,冷哼一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让路!” 虽然这个男人很不客气,但青石好脾气的先表达了挡路的歉意,然后帮麦哲挪到大门一侧,随即钻进驾驶座。 第6章 愤与情的发泄 麦哲张张嘴想告诉青石他可以直接离开,因为她的丈夫回来了,但看谷玉丞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她犹豫了,因为她的丈夫心情很糟,很可能甩袖不管她。 最终,谷玉丞的车子驶进小区,经过时连看都没看一眼麦哲。 青石只把她送上电梯便告辞了,她觉得这个人真的很体贴,省去了请他进屋坐坐的尴尬。 回家后,她怕婆婆担心便没说手臂缝针,可是青肿的脚踝是瞒不住的,就只说下台阶没注意踩空了。 婆婆果然十分担忧,连换好家居服出来的谷玉丞都盯着看了两眼,脸色更差了。 当晚三人叫的外卖。吃完饭,陪婆婆看了晚间新闻,她坐着站着都不舒服,衣服黏糊糊的粘在身上,中午那阵还在地上滚了两圈,脏死了。 溜回卧室洗澡,谷玉丞在书房里忙,这会没人发现。 她躲在浴室背靠着洗漱台,用一只手慢慢脱下衣裤,卷成一团扔进篮子里。在浴缸里放了水,不敢泡进去,把毛巾打湿后前前后后擦了一通, 擦完出来,谷玉丞正坐在床沿上,看样子在等她。 他目光如刺蜇过她的脸,缓缓下移到她肿成馒头的脚腕,沉声说:“你下午给我打电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麦哲偏头看着地毯上的花纹,现在说这个有什么意义?她需要他时,他总不在身边,一直都是这样。 领结婚证时他拍完照签了字就走,把她一个人丢在民政局;摆喜宴时他压根没出面,她自己强颜欢笑迎来送往;回舅舅家探亲时他推说公司事多,她孤零零独自面对舅妈的试探和表姐的幸灾乐祸;参加同学聚会大家都带男友带老公晒幸福,她半夜十点在ktv门口淋雨打车回到家,他在床上睡的香,连灯都没给她留。 说的再多,再自欺欺人的替他找借口都没用,不过是他不在乎她,而已。 可她还是抱着期望。 在医院时,希望他能暂时放下手头的工作接她回家,那时她真的害怕。然而她的小心翼翼是如此可笑,他的冷淡不是因为被打断了办公,而是被打扰在办公室里与前任恋人谈论漫画。 就算早习惯了失望,她还是不可抑止的难受,难受中衍生的倔强,也只是勉强维持不愿彻底丢掉的尊严。 他现在质问她,好像是在指责她当时不说实话的矫情。 何必呢? 她撑着墙和柜子一步一步挪,他大刺刺挡在床沿没有避让的意思,她索性抬腿一迈滚到里侧,中途不小心磕到了脚腕,疼的暗自颤了颤,却一声没哼。 躺上床后,她才漫不经心的说:“出了点小事故,让车刮了一下。” 因为左侧不方便着力,她只能右侧卧,此时背对着谷玉丞,也看不见他在做什么,隔了好半天才听见他又问:“你认识他?” “谁?” “……送你回来的人。” 麦哲“哦”了声,语气里有庆幸的感激:“当时我躺在地上,是他路过救了我,还把我送去医院。” 他不说话了,静了好半天,才听见他关灯躺下。 麦哲闭上眼,脚腕子的痛不尖锐,但一直钝钝隐隐的像女人痛经一样,不至于嘶声呐喊,但就是持续的不舒服到无法忽视。 手臂缝针的地方在麻药过劲后就开始弹跳着疼,她僵硬的躺着,睡不着又不敢动,不耐痛的身体让神经更敏感,她胸臆间堵着一团烦躁。 蓦地,温热气息靠近,他一只手抚上她的脖子,在耳后发根下轻撩。她半睁眼睛,随即腋下穿过另一条胳膊将她箍住,勒得她前胸发痛。一手扯开领子粗鲁的抓住两团,她刚要挣动就感觉内裤被褪下,身后一股不容错辨的热胀逼近。 她心中正乱,没提防被他突破,挤进来的一瞬脸都皱了,果然还是不能适应。他倒还知道微微扳起她的左腿,让受伤的脚悬在半空。他带着她,侧身不能使全力,于是他更发狠的揉搓她的胸,啃咬她的肩膀。她被拉扯的生疼,死命拽他的手,却被一把挥开。 “啊——”缝针的伤口被挨个正着,她猝不及防叫出来。 身后人的动作登时顿住,也不退开,就那样反伸出手臂摁开灯。 谷玉丞仍在她身体里,此刻清楚的感受到她一丝一毫的反应,包括刚才打到胳膊时那突如其来的绞紧。 小心卷起睡衣袖子,揭开纱布,她白嫩光润的小臂上赫然一道两寸长的伤疤,针脚整齐却悚然,周围红肿,微微有血色渗出。 好在没有大碍。 “这也是今天车祸撞的?”他身体依旧火热,声音却陡然寒肃下来。 麦哲动了动想脱离他,却被更紧的按住,“嗯。” 他半起身,目光逡巡她裸白的躯体,她不自在的缩起身子,讷讷说:“没别的地方了。”抿抿唇,“不做了,行吗?” 她身体不舒服,心里也烦,只想好好睡觉,哪怕安静呆着。这算是她第一次拒绝他,不以他的需求为首选。 可他一点都不体谅。 身体被他继续带动起来时,她突然愤懑低喊:“我说了不想做!” 身后的人像没听见似的一意孤行,不顾她的踢蹬抓挠,只牢牢按住她的小腹肆意进退,嘴唇凑到她耳边含混的问:“疼吗?” 她右手掰他的手指,在复杂的身体感觉中低喝:“疼!” 他闷声不语的加快了频率,又问:“还疼吗?” 她委屈的咬唇,换你逮住一个地方使劲摩擦不疼吗,他是多不把她当回事竟然这么问?!他今天回来就看她不顺,在外面惹了气回家冲她冷眉冷眼的发泄,连她受伤都不管。 她徒劳抵抗着阵阵强烈的虚软酥麻,恨自己不争气。身体比心理更忠实,她渴望他多年,根本抗不住他的碰触。 她想彻头彻尾的朝他发一次脾气,可是她舍不得。 即便到现在,她还是舍不得。那是她宝贝十多年的人,她单纯又炽烈的爱着他,纵容他的乖戾和野蛮。 灯没关,他看她颤动的唇和水潼潼的眼睛,恶劣的笑:“撒谎!脸怎么越疼越红呢?” 她为自己悲哀,既是不受控制的身体,也是早已臣服的灵魂。 或许他说的对,她就是……贱。 距离那晚已经过去两天,谷玉丞好像真的着了凉,面带疲色还不时擦鼻子。 对于他近来频繁归宿的情况,麦哲懒得去分析,婆婆倒是喜闻乐见,毕竟这两年儿子明显冷落儿媳,之前十天半月不见人影也是经常的。 麦哲有心不欲理会他的病,却终究狠不下心肠。她脚上贴了个冰袋在厨房忙活,手里抓着鲫鱼刮鳞破肚。 依旧是红烧,剔了刺,因为他爱吃便撒一大把香菜末,为了祛寒,又炖个萝卜汤。 婆婆吃完后,她才提着保温盒打车去了谷玉丞的公司。 在这栋高耸的写字楼里,他的公司占据了三层。杂志上记录着他曾经说过的话:“我的目标不仅是做国内外的产品流通桥梁,而是打造属于自己的工厂,研发自己的产品。” 她走近一楼前台,询问起航对外经贸有限公司的经理在不在,对方礼貌的请她稍候,拿起电话拨通。 等待时,电梯门开出来一个人,麦哲一笑,还算半个熟人。 来人是谷玉丞的大学同学兼室友,厚着脸皮多次蹭过麦哲做的饭,对她十分热情。 “麦姐你来啦!”盯着她手里的保温盒目光炯炯。 她下意识把盒子往身后拎了拎,柔和笑着问:“谷子在么?” “不在!”孙凭斩钉截铁。 “在,小姐您可以上去……”前台小姐露出标准八颗牙。 麦哲:“……”孙凭还是这么不靠谱。 “咳,他,”孙凭意外被拆台,顿时结巴着想圆回来,没等他编完,麦哲已经绕过他走进电梯,“改天来家里吃饭,你点菜。”孙凭闭上嘴。 电梯停在十八层,她瘸着脚向最里面走去,门虚掩着。 走到了,刚要推开进去,里面传来激动的女声。 “阿丞,你不能再考虑一下吗,就算为了我也不行吗?” 谷玉丞声音有些哑,语调仍旧温和:“不行。唐名药业的报价比你们低,而且我们已经建立了稳定的贸易关系,我为什么弃他选你?” 楚心媛简直不敢相信,她失控的拍打他的办公桌,近乎愤怒的质问:“你居然问我为什么!我为你而回国,你虽然背叛我和别的女人结婚,可我闹过你么,我说过会等你!我这样爱你,第一次接手父亲的生意,还以为你会无条件支持我,可你说了什么,你逃避话题、敷衍、拒绝!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麦哲面色平静的站在门边,明白了孙凭的用意,他也是好心吧。 第7章 情敌的宣战 里面谷玉丞咳了两声,声音微微严肃些:“心媛,你冷静些,这是两回事。涉及到工作,我必须以公司利益为重。唐明药业是老客户,我们已经合作两年,欧盟那边也一直靠他家供给,我们三方彼此信任。你的价格比他高,质量据说多次出现不达标的情况,我不会选择你。况且,我们之间……咳咳……” 麦哲本来已经转身,打算下楼把保温桶交给前台,乍然听谷玉丞不间断的咳嗽起来,心还是不受控制的一揪。他小时候体质不太好,每次生病都要很长时间才痊愈。 又转回去敲门,里面霎时安静。谷玉丞见是她,讶然的微瞠眼睛,倒是楚心媛,颇意外的样子,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个来回,目光定在脚踝上,意味深长的说:“麦小姐今后要小心了,路不平,可别再摔了绊了。就算没人心疼,你自己也遭罪么。” 她受教的点头,“你说的对。” 楚心媛笑容一凝,随即恢复成娇俏可人的讨喜样子,转头对谷玉丞说:“阿丞,你身体不舒服,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吧。” 他喝了半杯水,看看眼神炽热的楚心媛,又瞟了眼低眉顺目的麦哲,微笑拒绝:“不用,我休息下就没事了。今天不能陪你吃饭,抱歉。” 楚心媛目光紧紧锁住他的脸,娇丽的面色有一瞬变的冷厉,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目缓和下来一字一顿的说:“好,今天不行,还有明天。我总会等到那一天的,”她扭头笑笑的问麦哲,“属于我的,跑不掉也抢不走,是不是?” 麦哲不置可否,只把目光投向谷玉丞。楚心媛说的话她虽然在意,但也明白跟情敌对峙是没用的,关键症结在男人身上。只要他的心在自己这,那她就有了无穷的毅力和勇气,足以面对一切争斗。 可是她忘了,如果这个男人当真在乎她一点点,就根本不会将她置于如此难堪的境地,隔岸观火般的放任别人欺凌她。 都是因为两天前那个晚上,让她的期望又悄悄燃起火苗。 他把她折腾的哀求不断,在绵长的刺激中结束后,退离她的身体,低哑的问:“现在还疼吗?” 她大口喘息,刚才她越喊疼他就越来劲,于是她试探着说:“不疼……” “唔,”他拿过纸巾照她那“饱受摧残”的地方拭了两下,抻开她奋力团起的手脚观察伤口,“没事,不疼了就睡吧。” “……”原谅她脑子迷糊,难道她会错了意,其实他问的一直是伤处“疼不疼”,感受一下手脚,好像真的不那么严重了。 正羞臊着,黑暗中他又问:“看清撞你的人的车牌号了吗?” 她讷讷:“当时我一下子就摔了,他们也没停车,我没看见。”他不说话,以为是嫌自己蠢,她忙补充:“我过后报警了,但估计没结果。” 许久,他冷哼一声。 那晚麦哲睡的很好,因为她的男孩侧身拥着她,隔开了她不方便的手脚。靠在他宽挺的胸前,她骄傲的意识到,这个男孩是真的长大了,能够带给她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他是关心她的吧,麦哲隐隐期盼着。 所以,当楚心媛含沙射影的挑衅时,她没有直接回应,而是寻找争讨的中心,她力量的源头。 可是,谷玉丞淡淡撇开头,若无其事的起身进入里间,哗哗的洗手声随后传出来。 麦哲的视线一直执着的跟着他,可他没回一次头。 重燃热度的心,一寸寸凉了下去,他终究是没有顾念她。 咽下那股巨大的失落和苦涩,她挺直了腰背,再难过也不能让情敌看了笑话! 注视着穿了高跟鞋勉强与她平齐的楚心媛,麦哲的鹅蛋脸上无甚表情。须臾,她语调没有起伏的开口:“活泼靓丽,青春过人,确实是容易让男人一眼心动的类型。在你的追求者和目标面前善于伪装,将娇蛮可爱拿捏的恰到好处。可惜心机浅薄,容易得意自满暴露缺点,最大的败笔就是当目的没有达成时会丧失自控力,撕开知书达理的面具变的自私、狭隘,其实虚荣与轻浮才是你的本质。你享受着众多男人的追捧,为什么对谷玉丞这个已婚男人如此执着呢?” 无视楚心媛涨红的脸和紧握到发白的手,她若有所悟的“啊”了声,接着说:“因为他是到目前为止唯一没有完全拜倒在你裙下的男人,你对他的征服欲与日俱增,或许有几分真心,但几斤几两只有你自己清楚。深呼吸,别冲动,千万不要做出不合时宜的举动,否则会毁掉你精心塑造的假面。” 楚心媛完全想不到,这个一向软弱愚蠢不过运气好的女人竟然敢这么说她!她怎么敢?! 霍然回身,正撞见刚刚洗完手出来的谷玉丞,她眼睛一红,泪珠泫然欲泣的挂在睫毛上,抖了抖,扑簌簌的滚下来。“阿丞!她这样羞辱我!”鞋跟嗒嗒敲在地上,她跑过去扑进男人怀里,手臂紧紧缠住他的腰。 谷玉丞皱眉,手僵硬的落在她背上拍了拍,看向麦哲的眼光似带了无声的谴责。 “看,瞬间就能化作一朵我见犹怜的娇花,真是功夫高深。”眼见楚心媛哭的更大声,她心中骇然,嘴里却不受控制的蹦出这些字眼。 从什么时候起,她居然沦落到当着外人的面因为丈夫而争风吃醋,言语尖酸刻薄?在心爱的人面前,放荡也好羞臊也罢,都可称之为情趣,无伤大雅,但在他人眼里,她一向从容得体,矜持有度。 可是今天,她不但对楚心媛冷嘲暗讽,甚至在丈夫面前不依不饶,变成以往自己最瞧不起的人。 她突然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后脚抵着沙发,咬牙强忍着没坐倒。变成妒妇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她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一个事实,一个她试图藏着掖着不敢扒开去看清楚的事实,如今像表面完好实际一戳就流血流脓的溃烂伤疤,血淋淋的嘲笑她,别白费力气了,你自己已经变的面目全非,可爱情却依然远走。 就像结婚那晚谷玉丞说的,除了婚姻,她再也得不到别的。 现在看来,果真爱情是妄想,不论她怎样努力。 “麦哲,够了。”他眉皱的更深,看她一眼,转而轻言安慰楚心媛。 是啊,不用他说,她自己也觉得够了。 她貌似骄傲,却终归变的可怜。 别再变得更丑了。 放下保温桶,她转身就往外走,即便脚腕子痛的钻心,她挺胸抬头告诉自己,这点皮肉之苦算什么? 那头谷玉丞目光一错,见麦哲已经拉开门,正要张口,她侧头望了自己一眼,眼神无端悲凉,他心头莫名一窒,那人身影已经消失…… 刚才她对心媛说的话,他都听见了,的确诧异于她竟会对女孩子说这样过分的话,但另一种感觉更强烈,这样极具攻击性、咄咄逼人的麦哲,他好久没看到了。 总算送走了哭泣不止的楚心媛,他靠在沙发上养神。最近工作强度很大,他刚刚挤垮了一家中等规模的外贸公司,把他们手中的供应商资源抢夺过来。别说他心狠手辣,只有立于商场巅峰的强者才有资格心慈手软,他的事业虽然蒸蒸日上,但远没有达到笑傲群雄的地步,只有先一步步爬到顶端,扩充实力才是当务之急。 除了触犯法律,他可以不择手段。 深深吐出一口气,楚氏公司研制医疗用品多年,但太过迷信于老技术,时至今日仍抱着过去的荣耀不放,不肯接受新鲜血液新鲜科技理念,连累一众年轻员工不得重用,如果能把他们都争取过来好好培植,将来打造属于自己的工厂就更省力…… 眼角瞥到孤立在桌角的保温桶,他没什么食欲的拎过来,打开,看到与米饭各占半壁江山的红烧鱼肉和点点翠绿的香菜沫时,胃里不期然的咕噜一声。 他拿出塑料盒里的勺子先喝了两口汤,味道有点淡,又拿筷子夹起一大块鱼肉塞进嘴里,鱼皮焦脆鱼肉嫩香,配汤正好。知道没有刺,他放心的大快朵颐。 虽然刚才麦哲临走前的眼神让他觉得异样,但他笃定,不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会一直在那。 因为她爱他,他知道。 此时,麦哲正坐在回家的计程车里呆呆的看着窗外,直到手机震动。看到上面的显示,她极为惊讶。 “老师,我是麦哲。”她捧着电话,语气恭谨。 五分钟后,她怅然放下手机,心里波纹阵阵。董老师是她极敬重的一位设计名家,在校时期便很看重照顾她,她当时有那样的成就,老师功不可没。 没想到辞职两年,她的老师依然对她有所期望,把难得的机遇推荐给她。虽然,她刚刚因为婆婆的身体状况而回绝了,但老师很宽和的劝勉,珍贵的机会是不容错过的,希望她能好好考虑。 心不是不痒,但再踏入事业圈,谁来照顾婆婆和……他。家庭于她,即便少了爱情的滋润,还有责任的承担。 相较于麦哲的忧思,此时的楚心媛则是愤怒无比。 被谷玉丞送进电梯后,门合上的瞬间她立刻恨恨的闭上哭肿的双眼,腮肉因用力咬牙而隐隐抖动。出了写字楼拨通电话,她的语气最开始还算平静,“我上次让你教训的人还记得么……对,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再给我狠狠收拾她一顿……”对方说了什么,她蓦地暴躁起来,声音越发尖锐,“什么?!被人盯上了?你是蠢猪吗居然让别人查到!去死好了!” “啊!!!”她扬手将电话砸到地上,尤不解气的用鞋跟碾了一通。喘了好一会,她脸色绯红眼睑微阖,涂着橙粉色唇膏的嘴唇却温柔的笑开,“阿丞,既然你迟迟不忍心,我助你一臂之力好不好?” 第8章 如果心是壳 从麦哲送饭那天起,谷玉丞三晚没回家。 她只是每天中午打电话告诉他按时吃饭吃药,再没去过他公司,因为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种深深的无力感从没出现过。 都说爱情是无私奉献,是不求回报,是希望对方幸福而非占有,可当你深刻的想去疼宠某个人,想竭力对他好,想让他在自己无微不至的呵护下健康而快乐,甚至自信只有你才能做到这一点,而对方却视而不见乃至厌弃这些时,那种无处着力的爱意便生生变成了利刃,刀刀割肉。 明明,没人比她更爱他。 偏偏,他不稀罕她的爱。 不稀罕的,再多也是不值钱的,麦哲捧着茶杯坐在阳台地毯上,看着被火烧云映的彤彤的西方,觉得她孤独的爱情也是这般,燃烧到最烈便是尽头,日薄西山的无归路。 晚上回到卧室,把这些天做好的芭比礼服一一展开铺到床上,逐个欣赏一番后,她牙齿轻轻嗑着指节,突然单腿跳下床,一瘸一拐的向衣橱走去。 打开三开的柜门,视线缓缓滑过整齐叠挂的谷玉丞的衣服,她的衣服,最后目光定在最右侧,独占了一个空间的防尘衣罩,那是她的结婚礼服。 一件从没在人前穿过的,她辞职前亲手为自己设计的礼服。 小心摘下防尘罩,她把礼服拿出来,像对待珍宝一样持重而轻缓。墙壁上的灯光明晰而温暖,她脱掉睡衣,自下而上穿上这件露背裙。内衬丝滑贴身,面料是细腻的乳白色,通身没有一丝花纹或点缀,从肩到胸,从腰到脚后微长的拖曳,仿佛倾泻的牛奶将她团团裹住,浑然天成,纤巧至极。 她脖子长,肩膀并不是传统的“削肩”而是略微宽,个子高挑,这件乍看起来平淡无奇的礼服穿在她身上,有一种简约到极致的美。 不是谁都能驾驭得了这种最简单的衣服的,那些华丽繁复的装饰或裁剪往往是为了掩盖某些缺陷不足。当初看到奢华的亮片和层层堆叠的纱裙,她也曾喜欢,可最后还是选择去掉那些元素返璞归真,并使用乳白色,因为纯白太过单薄,乳白才能代表她对谷玉丞积淀醇厚的爱。 赤脚站在镜子前,胸够挺,腰也不粗,胯部线条够圆润,这件裹身裙让她纤毫毕现。抬手将头发草草盘起,转身扭头,镜子里的女人拥有一片润白的后背,肩胛很漂亮。 她知道自己现在很美,尽管没化妆,但自信也是女人的直觉。 可这份美丽无人欣赏,他们没办婚礼,喜宴因为谷玉丞的缺席,她没穿这件衣服。想穿给他看一次,却一直没有机会。 靠近镜子看自己的脸,不是让人眼前一亮的容貌,眉淡淡的,睫毛虽长但不卷,眼下总有一点淤色,总得用面霜遮盖。笑一笑,嗯,也算个美人儿,主要是酒窝和人中明显,面容立体很多。 正孤芳自赏着,她意外的接到了青石的电话。 他倒是个热心肠,救了她之后还不放心后续工作,特地提醒她明天去医院复查拆线。 她诚心诚意的道谢,并许诺请他吃大餐。 他爽朗的笑,然后问她,下个月有一场盛大的时装宴,届时不仅国内,更有国外知名设计师莅临,如果表现打眼的话,未来发展不可估量。 跟董老师说的一样。 看来这位青石不仅关注时装圈,还有一流的消息渠道。青石青石,好像在哪听过呢? 虽然消息很诱人,但她刚刚用同样的理由拒绝了,想起他方才惊讶的自言自语:“婆婆?原来你两年前销声匿迹是嫁人去了,真不可思议……” 有什么不可思议的,这个世界随时可能发生任何事。 麦哲抱着礼服躺在床上,仰头看床头上方光秃秃的墙壁,那上头本该挂一副婚纱照,可惜他们没拍。 结婚时他正在创业艰难期,她体谅他的乏累不想给他增添负担,所以她没要求,可她有遗憾,因为她连能证明她幸福一刻的东西都没有。 他虽然不耐烦她,但他既然跟她结了婚就会对这个契约负责,这是她唯一的倚仗,如果不能奢求他的爱,那么就默默呆在他身边,不求不苦,不怨不怒。 可是生活总是恶意满满,你一再退让,它步步紧逼。 第二天一早,麦哲下楼把报纸拿回来时婆婆还在洗漱,她随便翻了两下,却发现人民日报当中夹着一份娱乐周刊,想必是分派错了,她没在意的打开,一看便愣在那。 占据第一版篇幅的是两张清晰图片,夜晚霓虹闪烁的酒吧门口,楚心媛妆容浓艳醉态朦胧,被西装笔挺的男人半搂半抱着向车走去,男人似是发现偷拍者,伸出一只手推挡。 第二张,泰星宾馆前,仍是那个男人,不过楚心媛横靠在他胸前,以公主抱的姿势,手挂在他脖子上,似是睡去。 照片像素很高,所以麦哲不费力的认出那个男人是谷玉丞。 就算不认他的脸,他伸出的手上,那枚无名指上的简朴银环她也认得,毕竟那是她挑的。 文章标题,“同出酒吧共入宾馆,神秘谷太太竟是她?” 正文里又有知情人士爆料,将谷玉丞和楚心媛的四年恋情讲的轰轰烈烈,可歌可泣,言及曾有第三者插足导致楚心媛痛彻心扉,为爱远走美国。报道上称,楚心媛已承认谷玉丞是她的初恋,也是最爱,而谷玉丞则回避采访,至今不曾表态。 照片是前天夜里的,新闻是昨天的,因她不关注娱乐,竟然不知道这些事。 傻站一会,她将这张报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在婆婆看到之前。 吃完饭,谎称邹甜约她出去,跟婆婆说了一声就出门了。 去医院的路上,她先后接到两个电话。一个是那网名叫萌猫的小姑娘为了感谢她不要钱的创意,给她寄来一份礼物,快递在路上,叫她及时签收;另一个是邹甜,拉着她天南地北的胡侃,把她绕晕了才深沉的说了句,她人在外地,也刚刚看到网上的新闻,让麦哲坚强不要哭…… 她哭笑不得,忙掐断电话。 昨天中午提醒谷玉丞按时吃感冒药时,他没露出任何异样,没有疑问,没有试探,没有解释。 报纸上说,他秉承一贯的原则,拒绝接受娱乐小报的采访。即便他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也够记者们狂喜好一阵子了,毕竟能抓住与他相关的绯闻可是不容易,谁叫他平时低调又正派。 麦哲心想,他并不避讳与楚心媛表现亲密,怎么这次被捅出来了呢?媒体说他不表态,这要他怎么表,承认就是把绯闻坐实,更不得安宁,否认就是打楚心媛的脸,因为她已经承认。 没想到的是,这个正派有为的青年一旦被偷拍抓现行就是这么奔放的消息,与初恋女友开房。 深夜,酒吧,宾馆,开房。 他们能做什么呢?楚心媛看起来醉的不轻,会头痛,会吐,或许还会趁机占谷子便宜。谷子会帮她倒水,擦脸,脱鞋盖被子,这就是极限了,他会在她睡着后离开,他不喜欢住宾馆,所以他一定会离开。 真奇怪那个偷拍者怎么不在外面多等一会呢? 麦哲兴致勃勃的想象,摸着手上的戒指。 有一个念头像黑暗的种子一样蠢蠢欲动,挣扎着破土而出,她屏息把它压下去,微笑着强迫自己继续天马行空的想象,仿佛这样它就不存在。 两年前,也是从酒吧出来,楚心媛拉着烂醉的谷子去了宾馆,那天如果不是她发现的早,现在一切都变了…… 两年后这一幕重现,时间转了一圈回到原点,什么是该发生的,什么是不该发生的? 她竭力笑着,云淡风轻的告诉自己,谷玉丞是忠诚于婚姻的男人,即便与她无关,但他会信守诺言。 可她怎么笑到想哭呢?因为这一次,她真的不确定…… 第9章 心死的滋味 麦哲脚踝还没完全消肿,胳膊上的伤口却有些痒痒,护士看了说可以拆线,因为她神思恍惚,正好忽略了刺麻的痛。 没用多长时间出来,麦哲想家里的快递大概要送到了,现在回去还来得及签收,拦了计程车回家,半路上迎面风驰电掣的驶过一辆救护车,顶灯呜啦呜啦的响,她有些心烦意乱的别过头。 掏出手机看时间,却诧然发现上面七八通未接来电,显示五分钟之前,都是谷玉丞的。她心一闷,这时候急着找她,是想说什么呢? 她发现自己并不期待。 然而还是回拨过去,目光平静,无悲无喜。 对方几乎立刻就接起,开口语气阴沉,内容却让麦哲赫然惊呼,忙叫司机:“师傅快回医院,快!” 谷母心脏病突发,正在抢救。 麦哲连声催促着司机师傅,心忽而提到嗓子眼,忽而沉入底渊。屋漏偏逢连夜雨,眼看着再过一个路口就能到医院,前方交通灯下“咣”的一声两车相撞,霎时来往的车辆急急刹车堵在两侧,更有好事的人专门停车下来围观情况。 麦哲被堵在大后面,喇叭声此起彼伏,奈何半点都前进不了。 “姑娘,你要不急咱就……诶姑娘没找钱呢!”师傅正想劝麦哲耐心等等,转头就看她塞过一张一百元,拎起包摔上车门大步往前跑去。 车过不了,人却能从缝隙挤过去,麦哲撞了别人就留下一句“抱歉”然后头也不回的往前冲,脚腕子疼着疼着就麻了,只要不停,她就能够一直跑。 跑了三百多米到医院,问清位置又马不停蹄的跑上楼梯。 “砰砰”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医院长廊上格外震撼,也惊醒了埋头等在抢救室外面的谷玉丞。 她跑到他跟前才停下来,气喘不止的问:“妈……妈怎么……样?” 他坐在那抬头,眼睛像蒙了一层阴翳,额角青筋突兀,她突然感到剧烈跳动的心脏被手捏住,有些喘不过气。 “你把妈一个人扔在家里干什么去了,现在才来?”他目光如兽,隐忍着暴戾,刻意压低的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来,有令人胆战心惊的狠意。 她看他状若平静的脸,心冻成冰,无措的解释:“我来……” 他根本不在意她会说什么,又把脸往手里一埋,不再看她。 “……拆线。”轻不可闻的两个字,落地无声。她用力握紧了手,对婆婆的极度担忧之下,还有一丝委屈。她在他眼里是不称职的妻子,她罪大恶极。 呼吸相闻间是难熬的等待,她一坐下就心慌,只好靠墙站着,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抢救室的灯。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门响,医生和护士们出来,谷玉丞一步跨上前,她同时迈腿却脚一软坐到地上,左脚根本无法使力。 医生神色轻松的告诉他们,送来的及时,控制住没发展成心肌梗死,住院观察两天,没问题就可以回家修养。 宛如天籁之音,她顺势靠在椅子腿上,浑身虚汗淋漓。 谷玉丞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说:“你等着妈,我去办理住院手续。” 等病床被推出来,一个医生伸手拉了她一把才勉强站起来,踉跄着随着病床离开。转移到单间病房,麦哲握着谷母的手喃喃自语:“妈,您可吓死我了……”谷母除了面色有些青白,安睡的神情温婉如初。 两人寸步不离的守在床前,直到傍晚,谷母醒了。 她虚弱的看着麦哲,目光柔和却满是歉意,“麦子,又给你添乱了。” 麦哲噙着笑摇头,脸贴上她的手。下午陆婶她们来过,七嘴八舌的说了当时的情况。她走后,谷母独自出门散步,正巧看见小区门卫接收快递,听到有麦哲的,她顺便签收,和陆婶打了招呼就回家,谁知电梯升到一半骤停,她心脏忽悠一下便痛的倒在地上,匆匆赶来的维修人员将她救出来,叫急救的同时联系了谷玉丞。 虽然是意外事故,但麦哲还是心有余悸,如果不是抢救及时,她余生不安,“妈,您千万别有事,我没有更多的亲人了……”为了避免婆婆情绪波动,她忍着没流眼泪。 谷母爱怜的摸她的头,随即疲倦睡去。 下午医生查房的时候,跟在身后的小护士一看麦哲就惊讶的叫了出来:“诶你早上刚拆完线怎么又来住院了?”随即注意到病床上的患者,忙捂了嘴嘀咕:“唔对不起……” 医生严厉的瞪了她一眼,麦哲无所谓的牵牵嘴角。 人走后,谷玉丞看着她,许久轻咳一声,面色有些不自然的说:“早上我态度不好,抱歉。” 岂止是不好,简直要掐死她的样子。麦哲眉眼未动,唇角挑起,自嘲:“没关系,我本来就不讨丈夫喜欢,如今连婆婆都伺候不好,真是该死了。” 谷玉丞没料到她会这么说,顿时紧蹙了眉,语气隐隐不耐:“我并不知道你是来医院,而且我已经道过谦,你不用阴阳怪气。” 道歉?呵,他永远不知道能把她伤多重,对他来说,她做的好是犯贱,做的不如他意就是罪过。婆婆出了事,她的煎熬不比他少,可他见面的第一反应却是怀疑和质问,她对婆婆视如生母的照顾在他眼里,是否也仅仅是邀宠的小手段? 连道歉都仿似纡尊降贵,难道她这么多年的付出,只是让自己在他面前越发卑贱? 真像邹甜说的,她把他惯坏了。 谷玉丞见她面色不太好,料到是自己语气重了点,想起早上她气喘吁吁跑过来的样子,目光落到她脚上,伤筋动骨一百天,也不知她跑了多远,自己却因心焦如焚冲她发脾气。沉思半晌,他说:“你的脚……” “不用你假惺惺!”麦哲倏地低吼着打断他,伤心积攒到一定的程度就要爆发出来,她之前宁可自伤也不愿意苛怪他,可他欺人太甚。 连续两次碰钉子,谷玉丞颜面尽失,这个女人真是给点颜色就开起了染坊。 松了松领带冷笑,“怎么,你不是哭着求着我喜欢你关心你么?现在是怎样,不装贤良淑德了?果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这两年挺辛苦的吧,嗯?” 麦哲霍然扭头看他,眼里是满满的不可置信。 然而他并没有偃旗息鼓,歪着头眯眼看过去,俊俏的脸上带着恶意的嘲弄,“你以为我乐意过问你的事,不过是看在你照顾妈还算尽心的份上,”他嘬了嘬嘴,手撑在麦哲身后的椅子背上,声音越来越低:“你确实陪了我十五年,可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没有你我一样长大,你会做的保姆也能做。最可笑的是,你自以为与我同病相怜,可你仔细想想是这样么?我从小没爸没妈也能活,可你必须靠‘保护’别人来维持弱者的可怜勇气,这十五年,其实是我陪着你啊,我根本不需要你,是你无休止的纠缠我,麦哲。” 她攥紧床单的手不自觉的痉挛,眼神呆滞,神情木然,嘴里无意识的喃喃:“是吗,还有呢?” “还有?”他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脸,抹掉不知道什么时候淌下的液体,似喟似叹:“你太依赖我了,这种依赖使你的心理扭曲,麦哲,你千不该万不该妄图掌控我,擅自替我做决定,干涉我的恋情,用下作的伎俩逼我跟你结婚。” 她不停的眨眼,却只让那些咸涩的液体流的更欢,流进嘴里,苦的想吐断肝肠。 他缓缓站直身子,以俯视的姿态将她狼狈的溃败收入眼底,是让她无地自容的悲悯。 “这么多年,我在你眼里就是个笑话?”她哆哆嗦嗦,血液碎成了冰碴子。 谷玉丞偏头思考了一会,慎重的说:“倒也不是,有你在旁边折腾还挺解闷的。只是我实在讨厌你不知收敛,不过现在木已成舟,我妈又喜欢你,所以我今后也不会亏待你。但是,你要好自为之,别再挑战我的底线。” 这一刻,她突然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迷茫的感觉,小半生过去,她到底在追求什么,又得到了什么呢? 她的一切都被全盘否定,毫不留情。为了保护而迸发的勇气和信念,为了独立而设定的目标,为了爱情而倾尽全力的付出,原来都是独角戏,他笑看她粉墨登场,十八般武艺轮番上阵后才惊觉他只是两袖清风的看客。 极痛之时,她惊讶于自己还能清醒的问:“我并没有逼你,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他目色褪去深沉,俨然澄澈若清水濯石,“我只是想知道,你达成目的后还会怎么做,如果你发现我不爱你,又会怎么样。” 她心一绞,慌忙抬手捂住眼睛,瞬间掌心水渍横流。他终于亲口说了,他不爱她。这一霎她有种尘埃落定的觉悟,原来理当如此。 他不爱她,她能怎样呢。 无声的哭泣,她再也无法假装骄傲。哭了许久,眼睛刺痛,她放下手,他还在那里看着她,因为视线模糊,看不清他是不是满意这个结果。 婆婆睡的安稳,尤不知一刻已是半生。 她垂下眼睛,抱着负隅顽抗的侥幸心理,说:“高三那年,是你主动亲近我,诱惑了我。” 听到他低嗤一声,语气懊恼:“我真是自作孽,不过是年少冲动,借你的手满足一下好奇心,谁想会被你从此纠缠。” 她跟着笑两下,嗓子嗬嗬嘶哑,“是呀,你真是自讨苦吃。既然今天摊牌,我能问问你的底线是什么吗?是楚心媛么,报纸上说你们去宾馆开房了。” 她还是问出来了,究竟是期待他的回答,还是固执的想证明什么,她心中纷乱。 然而他却立马翻脸。 粗暴的揪起她的肩膀大步出门,几乎将一只脚不能走路的她拖拽出病房,他将她压在墙上,鼻尖顶着鼻尖,护士路过只当是调情,可那漂亮饱满的唇里吐出的却是毒箭。 “我刚刚说让你好自为之别再干涉我!你没听见吗?就算我们真的去开房,也没有你置喙的余地。” 只有真的发生了,才会在别人问的时候恼羞成怒吧。 麦哲浑身都痛,这一瞬却只领悟到哀莫大于心死。 第10章 压倒骆驼的稻草 上 麦哲被他压在墙上,近距离看他标致的脸。那双瞳孔里倒映出自己形容哀戚的可怜相,她听见自己的垂死挣扎,“不会的,你不是这样的人……” 他听了好笑,使劲掐住她的下巴,讥嘲:“你凭什么断定我是什么样的人,成天摆出一副了解我的样子,是不是觉得掌控我很有成就感?别这么看着我,我不舒服。” 避开她像看陌生人一样的眼神,他俯身在她耳根处轻语,温暖的风吹进耳孔,她浑身打了个冷颤,心灰燃尽。他说——我们不仅开了一间房,还重温了被你打断的旧梦。 说完,他放开她后退一步,散漫的笑意蓦地消失,冷漠浮上眉眼。看她死寂着脸,面条似的摊滑到地上,再无一丝胸有成竹的笃定,他沉下肩转身回病房。 今天大仇得报,一吐为快,本来她痛苦他就应该高兴,可心里却奇怪的一点胜利的感觉都没有,那股盘亘于胸臆间的郁气仿佛消散了,但他并没有因此轻松,有一种莫名的不确定若隐若现,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想去思索。 其后两天,他白天照常上班,晚上便住在医院陪护,麦哲一直没有主动说话,他也不介意,受到打击总是需要自我疗伤的时间。最后一天中午,医生检查后说谷母的心脏状况稳定,可以回家静养,婆媳二人商量后决定明天出院,麦哲不可避免的要给谷玉丞打电话。 谷玉丞前段日子收购了被他抢走供应商资源的公司,如今正在做收尾工作,到目前看来,一切都还顺利,即便有一些人搞小动作,但不过是秋后的蚂蚱,掀不起大风浪。 接到麦哲电话时,他正没胃口的戳着保鲜盒里的饭粒。 食堂的饭不好吃,餐厅的饭一般般,他最后无奈订了蛋炒饭,窝在办公椅上挑挑捡捡,油太多,葱花太大…… 麦哲让他下班先回家给母亲拿替换的衣物,公式化的语气,声音听起来平静到空洞,他一时不知如何接下去,只淡淡说好。 放下电话,更没胃口了。有点想念红烧鱼,不得不承认,麦哲做饭很有一手。 可能这次遭受的打击真的很大,不知她需要多长的恢复期,不过以往她也是没心没肺的,估计过两天就忘到脑后了,他如是想。 单调的铃音响起,他探头一看,是楚心媛。 照片被曝光后他们就没再见面,回想起那晚在宾馆发生的事,他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先是拒绝了共同吃晚饭的邀请,她不是很高兴,随后听说谷母在医院,便一定要去探望,还说下班之前来找他。 下班后,他果然在一楼大厅看到坐着玩手机的楚心媛。 她用墨镜遮住大半张脸,起身靠过来:“我等你半天了,怕打扰你工作就没上去,懂事吧?” 他笑笑,不着痕迹的避过她挽来的手,当先快步朝外走去,“我得先回家一趟,你……” 楚心媛提着两大袋补品跟在后面,闻言迅速接话:“我跟你一起去!” 他停步回身,斟酌着说:“我替母亲谢过你,要不你去忙自己的事吧。”见她嘟着嘴不乐意的模样,他只好妥协。 回到家,开门进屋,他拿出备用拖鞋给她换,扔下一句“随便坐”就进卧室收拾东西去了。 楚心媛绕着沙发走一圈,打量着四处的摆设,带着一点审视。这是他们的家,谷玉丞和麦哲的。暖黄垂流苏的窗帘,蕾丝绣花的台布,餐桌上卡通图案的果盘,无一不彰显了这个家拥有女主人的事实。 哼。 她突然感觉口渴,一边靠近卧室半敞开的门一边扬声喊:“阿丞我渴了,这里有雪碧……吗?” 她倏然顿住脚,因为卧室里面的套间有一扇玻璃门,此时磨砂玻璃上隐约映出男人的光裸身形,她眼睛闪了闪,原来他在洗澡。 要不要继续靠近呢,她相信谷玉丞对自己的感觉,如果这时候真的发生点什么,那么别说是麦哲,就连他的母亲都无法把他们分开。 头一偏,目光却瞬间被另外的东西吸引。 墨蓝近黑的丝绸床单上,铺着一件乳白色的、光致垂滑而裁剪精细的礼服裙。 就像深邃的夜幕上静静悬挂的月亮,散发着安谧而优雅的光芒。 毋庸置疑,这是属于麦哲的衣服。 她曾经穿着它躺在这宽敞舒适的大床上,等待谷玉丞亲手脱掉…… 楚心媛咬住唇,却克制不住那些旖旎的画面。这一刻,她产生了无比强烈的冲动——眼前的所有本该都属于她,不论是衣服、床还是男人! 只有她才能发挥这些东西的使用价值,现在,到了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谷玉丞回家习惯先冲一个澡,今天也是,他原本打算去卧室拿麦哲的换洗衣物,进屋后却顺手把自己的衣服脱了,脱到一半才想起自己的目的,思考零点五秒后决定索性脱到底,反正用不了多长时间。 清清爽爽洗过澡,他心满意足的搭着浴巾出来,刚拉开门,霎时浑身冒出冷汗,意识到屋里多出一个人的同时,他瞬间的念头竟然是——万幸今天裹了浴巾。 待看清那抹人影,他脸上的表情像定格一般凝住。 而楚心媛就这么举起手机,仰头踮脚,将身后半裸的他纳入背景,“咔嚓”一声按下快门。 放下手机,她爱娇的冲他笑,原地转了一圈,问:“我漂亮吗?” 他没说话,甚至没反应,他认得她身上的裙子。 衣橱里的三个空间彼此连同,他无数次拿自己的衣服时,目光总会瞟过最右侧。那里常年挂着一件衣服,用防尘袋罩着,有一次他不经意的掀开,发现是件女式礼服。哦,他记起来了,这是麦哲在婚前亲自设计,用来做什么不言而喻。 他从没见她穿过,而现在,它正穿在楚心媛身上。 心里很复杂。 好半天,他淡淡的说:“把衣服换了,咱们该去医院了。” 行车途中,楚心媛只问了一句,“阿丞,你是不是不高兴了?”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又放松,面带如常笑意,说:“没有。”之后一路静默。 到了医院,谷母很吃惊,麦哲仍是木木的。 楚心媛嘴巴很甜,伯母长伯母短的喊,而谷母一直保持着礼貌客气的状态,时而叫麦哲,“麦子,扶我起来一点”,“麦子快坐下歇歇吧,别净站着”。 麦哲依言坐在她床边,楚心媛冷眼瞧着,没泄漏分毫情绪。 过了会,她拿出西湖藕粉给谷母看,“伯母,我也不知道您爱吃什么,就按我妈的口味随便买了点,这是我妈平时喝的。” 谷母低头看了一眼,微微笑着,语气略带遗憾:“我原来也爱吃甜的,可惜我有慢性糖尿病,不敢吃。” “哦,是这样啊,那……留给阿丞吃也一样。”极度的尴尬之下,她几乎维持不住笑容,说了没几句话,她匆匆告辞。 看了眼麦哲,谷玉丞随着走出病房,“我去送送。” 第11章 压倒骆驼的稻草 下 送了楚心媛出医院,他帮她拦下一辆出租车,见她面色不愉,便温和开口:“你别多心,我妈妈确实有糖尿病吃不得甜食。” 她扭身钻进车后座,凉凉的说:“我从一进屋就没见她有好脸色,不吃甜食是假,让我下不来台才是真。” 他叹气,耐着性子正要解释,她拧着肩膀不再看他,只冲司机喊了句:“开车!” 出租车绝尘而去,他无奈的爬了爬头发,“哈”了一声。 往回走时,想起母亲平时待人接物的热情柔善,刚刚的端重就显得分外疏离了,原来也不能怪心媛敏感,看来母亲确实不太喜欢她。 真正的喜欢是什么样呢,大概就像她对麦哲那样,看见了就不自禁的眉开眼笑。正如现在,他透过病房门上的窗户看见,母亲一脸慈爱的替麦哲扎头发。 麦哲背靠着床沿坐在小圆凳上,婆婆以手作梳拢起她的头发到后脑,一点一点的把散落的碎发归拢好,先用皮筋扎起马尾,再把辫子绕成一个花苞,最后把尾端掖进皮筋。 “好了!”婆婆合掌一拍,像孩童一样满足的笑。 她伸手到头顶摸摸,转身对着婆婆鼓起腮,“我再剪个齐刘海,就更像十六岁的小姑娘了!” 婆婆打了她一下,笑言:“那你去剪啊,剪成六岁就说你是我孙女!” 婆媳二人笑闹,门外谷玉丞仰头靠在墙上,突然觉得心境是前所未有的安宁。 其实,一直这样也挺好的,不是么。 屋里,麦哲见婆婆有点累,用温毛巾给她擦了脸就服侍她睡下了,正轻手轻脚收拾水杯和果皮,眼一抬,谷玉丞悄无声息的走进来。 他似乎没有那么尖锐和冷冽了,但这并不关她的事。说实在的,她不太想看见他,把人伤的体无完肤之后还若无其事的在眼前晃,她这两天晚上总做噩梦。 梦见在一片混沌黑暗中,前方突现温暖柔和的光,她义无反顾的扑过去拥抱,却闻到了自己身上传来烤焦的气味。 她被大火烧的支离破碎,那自以为的救赎原来是另一个陷阱,就像她孤注一掷的婚姻。 好在还有婆婆,婆婆对她太好,她贪恋这份亲情。 其他的就不需要在意了,比如谷玉丞,再如楚心媛。 第二天上午收拾完东西,正要去办出院手续,谷玉丞居然来了,看时间估计是翘了班,于是把一切交给他。 到家把婆婆安顿好后回到自己卧室,脚下没留神差点被绊倒,她趔趄着抓住门框,这时才看清那团障碍物的真容,不禁惊疑交加。 这四天她一直没回来过,出事那天早上离家前,她把礼服好好的铺在了床上,可现在它胡乱搭在床沿,原本拖曳在脚后的那部分甩尾更是皱着团在门口。 四周完好,独独这件裙子凌乱不堪,总不会是遭了贼。 谷玉丞把她们送回来就返回公司了,她想要不等晚上他回家问一下。 如果是他做的,那她就要考虑好好跟他谈一谈,究竟还要怎样过分,才能抵消他心底那点可笑的气怨? 她曾以为自己能够毫无底线的纵容他,可现在她不想了,之所以容忍到今天,不过是因为她眷恋婚姻,眷恋家庭。 看着抹布般揉搓在地的礼服,她心中伤痛,竟不知从何处下手把它捧起来。 好半天,她才小心翼翼把它从挂烫机上拿下来,抖开裙摆,装进防尘罩挂进衣橱,犹如珍藏了一个完美的梦。 刚关好柜门,短信铃音响了两下。她手一顿,心头隐隐生出一股抗拒感,不要问为什么,大抵是冥冥之中,人对苦厄预感的本能排斥。 可她还是点开了。 很久以后她回想,如果当时没看,或者当成垃圾短信一样直接删除,后面也许就不会发生那些事。 当然,天意或可违,人意却挡不住,墨菲定律如是解说,怕什么来什么。 一条彩信和一条短信。 她先看的短信,来自陌生号码: “阿丞送我的水晶手链,是不是很好看?” 她木着脸点开彩信,然后什么都明白了,只是浑身的筋脉抽搐着,心脏剧烈紧缩,生疼生疼。 她没去看那所谓的手链,相片里女人甜美的笑容甚至是她身后半裸的男人都可以忽略,唯一刺痛她眼睛的是那一袭白裙。 那是她麦哲历经五个月亲手设计缝制,用来结婚的礼服,是她凝聚了半生的爱意,在窃喜和忐忑中精心守候的梦! 它被别人偷走了、染指了,如今盗贼伙同她的丈夫一起向她耀武扬威! 八年了,她执着的爱情是镜花水月,她坚守的纯挚终于也像这件礼服一样,脏的彻底。 水珠大颗砸到手机屏幕上,她的心潮湿发霉,再也晒不暖。 从上午十一点到下午三点,她一直抱着腿缩在窗帘底下,目光涣散无焦距。谷母担忧,进来看过一回,她呐呐无意识的说了什么,谷母以为她是疲累,叮嘱两句就离开了。 下午四点半,谷玉丞回来。 进门冷冷清清,母亲自己坐在沙发上看节目,音量很小。他问:“妈,怎么没做饭?” 谷母“嘘”了他一声,说:“麦子累了,让她多休息一会。等她醒了,咱们叫外卖。” 他点点头,脚步不自觉放轻,随即失笑,屋子这么大,正常走路是吵不到人的,他都被母亲拐带的神经过敏了。 推开卧室门张望,床上空空,并没有人。扫视一圈,窗帘下面露出一双脚,他皱眉,没事躲那去做什么? 大步过去一把掀开帘子,正要说话,被惊吓的人茫然仰起脸,滩涂的泪渍让他愕然心惊。 她就那样看着他,眼泪鼻涕好不难看,呆滞的眼珠动了动,开口,破风箱似的声音:“谷玉丞,你是不是逼死我才甘心?” 他眼皮一跳,温情顿时扑灭。这哪是累了在休息,分明就是等他回来找旧账,火气一下窜上来,恶声恶气:“你脑子有毛病吧!事到今天都是你自己找的,我怎么逼你了?” 她哽咽两声,却流不出更多眼泪,眼神蓦然变的凶狠,嘶哑的声音里混着怪异的尖细,歇斯底里:“我告诉你,你做梦!只要我还活着,你休想娶楚心媛进门!死了这条心吧!” 他被她突如其来的嘶喊震的脑仁一痛,几乎立刻就涌起了戾气,不待分辨便口不择言:“别像疯狗一样乱咬!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面目可憎,丑陋不堪,我真后悔当初居然跟你结婚……” 客厅里脚步声匆匆走近,谷母诧然探身进来,担心的问:“怎么了,好像听到你们吵架。” 谷玉丞下意识挪了一步挡住麦哲,勉强缓和脸色轻声说:“没有的事,妈,您去打订餐电话吧,我俩都吃煲仔饭。” 谷母犹疑着离开,谷玉丞看她走远了,回头阴沉着警告麦哲:“再发神经质吓到妈,你就趁早滚出这个家!” 门被关上,屋里又剩她一个人。 她努力睁大眼,好像这样就能抑制流泪的冲动,这样眼睛和心就不痛了。 “呜呜……”太阳西斜,光线被阴影吞没,她徒劳的抱紧自己,发出惨厉的哀叫,四旷凄风苦雨。 最狠不过字字诛心。 第12章 惊魂 或许是半个小时,或许只有五分钟,麦哲撑着酸麻的腿站起来,低头往外走。开卧室门,走过客厅,开房门,关房门,进电梯。 片刻后,谷母接到外卖小哥的电话,说送到公寓楼外了,叫人下去拿。她见儿子的卧室里没人,便去敲书房的门,谷玉丞出来,她有点吃惊:“刚才门响,还以为你出去了呢。” 谷玉丞一怔,去卧室找人,谷母忙道:“麦子不在,你下楼领饭吧,顺便把麦子叫回来。” 下楼,他提着饭盒在楼下四顾,没有麦哲的身影。 上楼,谷母看他独自回来,踌躇着思量好半天,还是问:“小丞,你是不是欺负麦子了?妈耳朵还没聋,你们刚才吵起来了吧。” 他知道骗不过,只好避重就轻:“起了点争执,没大事。您先趁热吃吧,不然受凉胃痛又惹她担心。” 即便是自己儿子儿媳,谷母也知道不能多管小两口的事,只能点到为止:“麦子是好姑娘,你要惜福。” 谷玉丞敷衍着点头,她叹气。 又等了半个小时,麦哲还没回来。他心里有点生气,闹脾气可以,但不能害家人忧心。回卧室给她打电话,大不了他服软,谁让她先莫名其妙,否则他也不会说重话。 没有片刻停顿的,铃音在角落里响起。 她没带电话。 捡起手机,铃声停止后,主人离开前最后浏览的界面显示出来,正是那个彩信。 看到照片的瞬间,他像挨了一棒子似的脑子一懵,好像脑供血不足,怎么有点晕呢。眩晕中他挣扎着想,麦哲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这几乎不需要思考,答案是如此显而易见。 他试着翻开收件箱,果然又找到一条同样号码发来的文字信息:阿丞送我的水晶手链,是不是很好看? 楚心媛…… 浑身脱力,他颓然跌坐在床上,翻来覆去只想到四个字,原来如此。 她不是跟他翻旧账,不是无事生非的找茬,她是感觉受到了侵犯而下意识做出了防御,或者攻击。 刺激到她的东西绝不是什么手链,而是那件她万般珍惜,对她来说意义非凡的裙子。 这一刻,心虚、愧疚,他心里低咒自己糊涂,又惊诧的意识到,其实他也是了解她的。 认识到这一点的同时,他又有说不出的气闷。之前在医院他那样打击她,她也只是把自己封闭起来,没有过激的举动,可楚心媛穿了她的裙子,她却忍无可忍的爆发出来,带着形同“同归于尽”的狠厉,这是不是说明,在她的心里,那条裙子比他更重要? 还是说,她早已不在乎他如何,她尽可以守着最初的甜蜜,安然躲在幻想中的美满婚姻里,与他无关。 这个假设让他异常的不舒服。 她不想继续干涉他的人生了吗?他成功的赢了这场战争吗? 这几年,他确实怨着她,故意跟她作对,逮住机会就不遗余力的讽刺她,看她从难过变的麻木,从一开始的震惊渐渐变的无所谓,再到现在的失魂落魄,他乐在其中。 终于,在他的默许亦或是推波助澜下,楚心媛的这张照片摧毁了她最后的城堡,她几乎士气全无,那歇斯底里的嘶吼也不过是,濒死的色厉内荏。 他应该欢呼呐喊,可他只感觉疲惫,一点胜利的快感都没有。把她击溃了,然后呢?他解恨了,然后呢? 她好像,不是他的敌人。 晚上七点,她没回来。 翻开她电话的通讯录,只知道“邹甜“是她比较亲密的朋友,拨过去,那边响了两下就接起来。 “你好,哪位?”对方声音很轻,像是不方便。 他的心忽然落了地,听这口风就知道,麦哲必然在她那。 “我是谷玉丞……别打马虎眼,我用她的手机给你打电话,如果她不在你那,你怎会先问我是‘谁’,你家在哪?”他情绪还没调整好,语气微带冷沉。 那头,邹甜回头看了看麦哲,拍拍胸口默念:好可怕,她编好的借口还没说呢…… 两小时前,她家门被敲响。开门一看大为惊讶,麦哲孑然一身站在门口,两手空空,没有包。还淡淡笑着说,你真的在家啊,我好幸运。 她快吓死了,对着那双肿核桃眼皱眉,忙把人迎进来。她是中午到家的,还想着明天找麦哲出来,没想到她自己来了。 麦哲进屋后要求洗脸,然后就缩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她不敢问,顾左右而言他,人家也能接话,一直笑意融融。 麦哲说,她出来走了两站地的路,摸摸裤子口袋里有两元钱,又乘公交坐了五站地,最后来到这。 她一身冷汗,要不是这两块钱,你今晚睡天桥底下去? 麦哲又笑,脸藏在抱枕后面,白生生的。 许久,那沙哑的嗓音自己说,跟丈夫吵架了,不想呆在家。 她明了,谷玉丞那厮又做了过分的事,个死男人,就知道不是好鸟。 煮两包方便面,一人一个荷包蛋,连汤带水吃的干净。 她盘腿在沙发上,开始讲这次去甘肃旅行的风花雪月,黄土扬沙,石窟大佛巴拉巴拉……但愿能转移麦哲的注意力。 正讲的口干舌燥,电话响,是麦哲的号码,她了悟。 挂了电话,不忍心看那人强颜欢笑,她意有所指的说:“挺关心你的嘛,都把电话打到我这来了。” 那人还是笑,酒窝深深,眼神漠然。 不过十分钟,门再次被敲响。 谷玉丞在开车来的路上,对即将面对的局面作了几种预测。 如果她哭,他就道歉,说自己说错了话,误会了她。 如果她说,你不是骂我疯狗吗,还让我滚,那他就让她骂回来。 如果她很生气,周围又没人看见,大不了就让她打几下。 所以当他站到麦哲面前,看到她分外平静的脸时,他有点不知所措。 她不哭也不闹,甚至完全没反应,仿佛对他的到来既不期待,也不吃惊。邹甜去厨房洗水果,他就坐到麦哲对面的座位上,期期艾艾的看着她。 如果在往常,他早就底气十足的开口,连道歉都是冷硬的,因为他根本没错。可是今天,他心虚了。楚心媛只是挑衅,她一定想不到自己歪打正着,狠狠敲在了麦哲那不可碰触的软肋上。 她心底最神圣的地方被玷污了。 他不敢冒然开口,她莫测的态度让他隐隐焦虑。等邹甜把水果洗了好几遍出来,二人还像雕塑一样,谷玉丞小心注视着麦哲,而麦哲眼观鼻,鼻观心。 客厅里落地钟报时,铛铛的敲了八下。麦哲终于动了,她迎着谷玉丞的目光看过来,缓缓的眨眼,轻声说:“我的包带了吗?” 他愣了愣,摇头,眼神越发谨慎。 “手机呢?”她接着问。 他抿抿嘴,伸手从口袋里掏出来,放到她身边。 又是沉默。 她低垂的眼睫轻触又分开,他的心也跟着晃悠一下,新奇的体验。 可她说:“你回去吧,我在这呆一晚。睡前替妈挠挠后背,还有,空调别忘了开定时。”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鼻子突然有点酸。 张口,犹豫着试探:“还是回去吧,住别人家里多麻烦……” 边上插来一道声音,表明自己的立场:“不麻烦,我床大——” 他一眼横过去,邹甜蓦地闭上嘴。 而麦哲已经低下头,意思很坚决。他左手抠着右手,知道她不会走,这么多年习惯了被她迁就,竟忘了她原本也是个固执的人。 “那,”他站起来,无所适从,“我明天来接你吧。” 她没搭理,也站起来,却朝卧室走去,快到门口时,留下一句:“不用,我办完事会去找你。” 办事?办什么事,为什么是找他而不是回家? 他心里乱乱的没头绪,却不敢强硬的拉住她问清楚,只能看着她的背影在那门口一闪而没,想起上次在办公室里她回首悲凉的眼神,心惊肉跳。 寂寂的站了一会,他拿出皮夹,掏出所有的现金和一张卡,放在茶几上,对不远处徘徊的邹甜说:“多谢你了,密码她知道。” 驴唇不对马嘴,但邹甜奇异的理解了。 谢她收留麦哲,钱和卡供她照顾麦哲,乖乖,出手真阔绰。 目送谷玉丞出门,她认为自己眼睛花了,不然怎么觉得那身影有点可怜呢? 一路半清醒半混沌的回到家,母亲居然等在客厅。 他说,她的朋友生病了,她需要留在那陪伴几天。 母亲相信了,大松一口气。 无心处理公事,他早早洗漱完躺到床上,握着电话心神不安。他去接她,却忘记了最重要的道歉,不知道现在打过去,她会不会听。 她是不是一直在等他主动认错呢,懊恼的捶床,夫妻之间讲什么脸面,他应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先检讨错误,然后任她发落,她总舍不得罚他太狠就是。 果断拨过去,机械女音冷冰冰的提示对方已关机,他泄气。 这一等就是两天。 中间他打过多次电话,她一直关机,而邹甜也不再多话,只说挺好。 从办公室的窗户往外看,天边灰云翻滚,给这连日的燥热带来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刚才终于接到她的来电,是熟悉的清软语调,他放下心。她中午会来公司,他提议一起吃饭,她答应了。呆会一定好好认错,这次对她的伤害他始料未及,要把愧疚的心情告诉她。 从没感觉过时间这样难熬,连资料都看不下去,他把钢笔、中性笔、圆珠笔依次拆开又重装,对着满桌的零件傻笑。 十一点四十。 来不及收拾东西,他拎起外套就匆匆走出去,有点雀跃,有点着急。 下到一楼大堂,老远就看见她正从马路对面过来,身姿窈窕,唔,左脚还有些别扭。 目不斜视的大步出去,身后有人喊,“阿丞!” 回头,是楚心媛,她看起来等了很久。再看已经穿过马路的麦哲,他极快的做了决定,既然大家都在,就把话说明白吧。 之前怎么想,今后想怎样,全都说明白。 示意楚心媛跟他出去,她欢欢喜喜的走在他身侧,麦哲进了外围的电动伸缩门,正抬眼望过来。 他回以一笑,有冰释前嫌的意味,而她的眼睛却陡然瞠大,状极惊恐。 他心一震,似有所觉的偏移了视线,左前方不远处,一辆面包车正以超出引擎极限的速度冲过来!刹那间,近到几乎看清驾驶员狰狞的脸,脚下意识的一动,却在瞬间将呆愣的楚心媛扯到身后,还剩下多少时间他无法计量,零点五秒还是零点零五秒,不知道,全都用来想一个名字—— 麦子。 晃神间,身侧传来一股巨大的截然不同的推力,他狼狈的跌扑到地上,耳边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撞击声,砰——! 拼命睁大眼,却只在眼角捕捉到一个弹起的残影,划过凝滞的空气,重重摔到地上。 心胆俱裂。 “天呐撞死人了!”“快报警!”“叫医生……” 他连滚带爬挣扎着,周围好像有很多人在喊,他听不清,他要爬过去,耳朵嗡嗡的,脑袋也嗡嗡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漫上来,顾不上擦,管他呢。 身上长的还是他的腿吗,怎么不受控制呢,又绊倒了,明明没什么路障,爬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到,一群人围在那乱哄哄,没一个扶她起来,都走开。 有人让路,他猛地朝前一扑,成功的跪到她身边。她的脸被头发糊住了,抹开,一手猩红的粘腻,她鼻子流血了,耳朵也流血了,眼睛里的东西砸下来,冲刷不掉她脸上的污渍,越擦越脏,白衬衫的袖口都变色了。 他想抱她起来,可是她的脖子软软的,一动,连嘴里都涌出血沫来,他吓的手足无措,茫然四顾,不住的哀求,谁能帮帮他? 很快的,救护车赶来,医生抬着担架小跑过来,把女人送上车,担架后亦步亦趋的跟着那个孩童样嚎啕大哭的男人。 地上只留下一滩血,还有一个正被浸透的牛皮纸袋。 片刻后,和那个男人一起被推倒的女人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走近,弯腰捡起纸袋。 第13章 最后的温柔 上 谷玉丞握着麦哲的胳膊,死活不松手。 一切准备就绪,护士正要将医疗床推进手术室,惊愕的发现这个男人居然要跟着进去! “哎你不能进!快放手!”护士大声呵斥,不知道他是伤者的什么人,虽然能走能动,不过看起来并不比床上躺着的这个情况乐观,甚至脸色更加苍白。 男人充耳不闻,执拗的收紧了手,一动不动。 护士败下阵来,喊医生。 医生戴着手套的手擎在身前,对这种状况司空见惯,苦口婆心的劝:“你是成年人,要理智。她现在情形危急,不能耽误治疗。” 一动不动…… 医生眉毛倒竖,生气的低吼:“再不放手她就死了!” 浑身一颤,男人松开已经僵硬的手指,随即床被推走,门关上,灯亮起。 他雕像般直挺挺的站着,长久的,固执的。如果不是那睫毛偶尔一眨,简直以为他不是活的。 又或者,他其实已经死了,谷玉丞自己这么认为。 身边人来人往,好像有孙凭,邹甜,还有……母亲?她怎么来了,正对着他说什么,他嗯嗯的答应,她却突然哭起来。 哭?他摸了一把脸,湿漉漉的。 一直在思考那个问题,麦哲明明距离他十多米远,是怎么一下子扑过来推开他的呢,她一只脚还不灵便。 等她出来了问问,让她亲口告诉他。 整整五个小时,医生终于出来。 “右侧第三第四节肋骨骨折,肺部轻度戳伤,中度脑震荡。看起来很严重,但实际情况还好,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能醒。” 众人不约而同的放松下来,谷母和邹甜立刻抢到前面守着正被往外推的病床,轮子锵啷啷的滑远,一行人往普通病房转移。站在原地的谷玉丞呆滞着扭头,极其小声的,怕吵醒谁似的问孙凭,“她还活着对吗?” 孙凭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晚上,谷母因为不放心,坚持要留在医院,邹甜无奈,又看看沉默不语的谷玉丞,只好先回去。离开前,她把谷玉丞叫到病房外。 周围没人,她可以尽情的表达积累多年的不满。 “大麦这人哪都好,仁义,仗义。她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自己打工赚的,出去给人当家教,去肯德基端盘子,接活给学生补衣服裤子,我那时候花钱不懂节制,伙食费花光了不敢问家里要,她就一直填补我,到现在我都没还……”有点难为情,她笑着擦了下眼角,抬头直视谷玉丞,眼神犀利,“她就是有一个缺点,死心眼。说实话,我一直没看出你有什么好,虽然很帅,但追求她的男生里不缺帅哥,可她就是铁了心要跟你。你和楚心媛玩暧昧那会我就劝她,放弃吧,她不听,说别人照顾不好你,怕你累,怕你饿。你看,她就是这么蠢,不相信小时候护过她的男孩长大了,嫌她多事,嫌她碍眼。” 谷玉丞一直没说话,直到邹甜走了,他还是那个姿势,一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手垂在身侧。 他在想邹甜的最后一句话,“我很高兴她终于想明白了,希望这次死里逃生能带给她日后的好运。” 麦哲想明白什么了?预感隐隐浮现,他却望而却步。 强迫自己回想她被撞飞的那一幕,那一瞬间,他是怎样的心情。还讨厌她吗,想让她难受吗,想再看她心如死灰的模样吗? ……不是,他当时只有一种感觉,失去。 再也回不来的,永恒的、绝望的失去。 在生与死面前,一切怨怼和不甘都是那样卑微,可笑。他不想再重复这样的经历,于是他想,以后好好的对她。 那如果她还想掌控他呢?沉思片刻,他突然意识到,她从不对他的事业指手画脚,嫁给他后又一直孝敬婆婆,将他照料的无微不至,他应该感到满足,为什么之前不开心呢? 既然结婚两年了,就不要别扭了,曾经不好的事也别再纠结了。 单方面的宣布和解,正如当初他单方面的决定“战斗”。 想通这些,他豁然开朗。麦哲爱他,是个好妻子,这么多年他也习惯了她在身边,既然不想失去,那就珍惜吧。 打电话问孙凭,撞人的面包车是怎么回事。 孙凭哀叹,“谷子呀,我在医院就已经向你汇报过了,你一句都没听吗?!” 他淡定的说,没有。 孙凭无奈,又捡要紧的重复一遍。原来是被他们收购的那家公司,本身就因经营不善拖欠了员工工资,原老总卷了卖公司的钱跑路,老员工找不到他,把恨意转嫁到谷玉丞身上,认为都是他逼的。 末了,孙凭又说,那驾驶员临撞人时因为心里害怕,最后关头提前刹车,否则麦哲此刻就躺在太平间了。 “谷子,要不要动些手脚,让他在里面受受罪?听说警察到现场验过,确实有相当距离的刹车痕迹,这么一来故意杀人就可能变成故意伤人,判的轻,咱可以搞点小动作,让他一辈子出不来。” 呼吸几个来回,他沉声说:“算了,我还要感念他脚下留情。就走正常程序吧,此事还是因我而起。我需要几天假期,你替我去那公司看看,有价值的劳动力就吸纳过来,以后有用。” 放下电话,他回病房。 母亲看起来正等着他。 摸摸麦哲的额头,她轻轻开口,语气仍旧柔和。“邹甜那丫头跟我说了,出事时她就在对街二楼的咖啡店。她说那车是冲你去的,麦子跑过去推开了你们。她还说,本来你可以躲开,可你选择保护楚心媛。” 她很困顿,“客观上来说,你做的对,男人保护女人是担当。可主观上,我私心里对你很失望,因为你的英雄行径,我儿媳到现在还昏迷不醒。” 对母亲来说,这已经算是最严厉的话了。 他想解释,却又觉得应该只对着麦哲说。 麦哲对外界的刺激毫无反应,她正陷在走马灯里,回忆过去。 十一岁时初见瘦小的谷玉丞,他狠狠的帮她教训了表哥表姐,让她在失去母亲后再一次感受到被庇护的温暖,从此食髓知味。 十四岁时第一次做饭,谷玉丞把炒糊的鸡蛋吐出去,嫌弃,会毒死人吧,她沮丧的哭,他又把鸡蛋重新塞回嘴里,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口水,梗脖吞了下去,说其实挺好吃。 十五岁时他逃课玩游戏,她去网吧找,他正同五个人打架,她抄起一把椅子照其中一个头上抡下去,登时血流如注。对方家长找到学校,他一口咬定是自己砸的,挨了大人两个耳光,还被学校处分。 十六岁时来例假弄脏了校服裤子,他把他的给她穿,自己因为着装不整被教导主任批评,让人骂小流氓。 十七岁时她做饭已经熟练,比阿姨手艺还好。他像雨后的青笋,迅速长高,开了窍似的成绩也突飞猛进,俊秀的脸吸引多位学姐学妹的青睐。他把一沓情书扔给她,吩咐,摘抄优美词句,留着写作文。 十八岁时她崇尚题海战术,而他因头脑灵活频频得老师赞誉,总是在说完风凉话后挤到她身边,强迫她听物理化学的解题方法。原来他也热爱学习,那么她就帮他摆平外界干扰,警告小混混不许找他麻烦。终于有一天,她发现除了给他做饭洗衣服抄笔记,还能用一种羞于启齿的方式让他舒服,乃至发出不同于撒娇磨人时的喘息,让她怦然心动。 后来,近乎是突兀的,他不再亲近她,抵触她的靠近和碰触。上了大学,他似是而非的谈起了恋爱,外人面前,只说她是姐姐。 再后来,他被下药险些与楚心媛铸成大错,她任性的遂了自己的私心,他跟她结婚,从此厌憎。 …… 原来他们经历了那么多,前面有多甜,后面就有多苦,及至他放任别人欺凌她,还对她恶语相向,再无一丝情意,那些伤害,不亚于一场屠戮。 委屈过,怨恨过,更诅咒过他出门被车撞最好生活不能自理然后只能靠她伺候…… 可当恶兆真的降临了,她的腿先于意识自发的跑过去替他承受痛苦,那一瞬什么都来不及想。 她顿悟,原来这就是本能。 然而她的爱让他感到困扰,甚至窒息,他称之为“掌控”。 是她错了。她以为他们早已合为一体,事实上他们一直都是独立的个体,她当局者迷,他旁观者清,她纠缠不休,他不厌其烦。 她是真的把他当“儿子”呵护,将过剩的“母爱”强加到他身上,从没问过他要不要。她一直不放手,固执的参与他每一步成长,以理所当然的态度,这才是他真正反感的。 她认为自己最爱他,可正如他说的,衣食住行的关照保姆也能做,生理需求……凡是女朋友都会满足他,不是非她不可。 感情是冷暖自知,她太自以为是。 死过一次,心境开朗。深闺从不缺怨妇,她用这次流过的血祭奠曾经苦求的自己,既然不幸福,不如退步抽身。 “谷子,我不欠你了……” 从昏睡中醒来的麦哲,呢喃的说出第一句话。 手被拢在一双温热的掌心里,热气逼近,额头被轻轻触了一下,她睁开眼。 谷玉丞朝她笑了笑,眼下有淤青,下巴上一层胡茬。 他吻了她吧,对过去的麦哲来说,用生命换来的温情是否弥足珍贵? 头很晕,连睁眼都累的厉害,她勉强冲他牵唇角,“嗨,你好吗?” 第14章 最后的温柔 下 他点头,声音轻的调皮:“我很好,你不好。” 不,她也很好,前所未有的轻松。 半闭上眼,又想睡了,身上疼,不敢动也动不了。 他捏捏她的手指,“先别睡好吗,跟我说说话。” 她无奈,强撑着眼皮看他,虚弱无力,“说吧。” 他拇指刮蹭着她的手心,顿了下才说:“我以后不气你了,咱俩好好过日子吧。” 说完抬眼,目不转睛的注视她,眼底有微灿的光。 她眨眼,使劲扯出一点笑纹。他抿抿嘴角,又说:“这次是我连累了你。我当时,确实能躲开,可我不能放着楚心媛不管,不说情,于理也说不过去。我不知道她来找我,但我打算跟她说明白。” 麦哲听出谷玉丞在跟她解释当时的状况。 “麦子,我没碰过她。在宾馆那晚,她的确想……可我逃了,我回公司睡的。” 他没撒谎,她知道。 “还有你的裙子,”他倏地抓紧她的手,因为焦急而显得激动,“去医院看妈那天,她非要先跟我回家,我当时忘了她,洗完澡出来就看见……”他懊丧的垂下头,“我承认那时跟你别扭,可没想用这个气你。” 她想抬手摸摸他的头发,抬不动,只好点点手指,又被他收回掌心握住。 如果是这样,那她应该欣慰,她的丈夫没有背叛婚姻,起码身体是干净的。闭上眼想休息一会,却感觉手指尖热热的,轻微的痛,他在咬她。 凝聚些力气,她轻轻问:“能告诉我,是什么让你突然疏远我的吗?” 他怔住,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高三临毕业时,他和同学出去吃饭,遇上以前有过结的小痞子,他们当着同学的面出言不逊,“呦,丞哥!你好福气呀!马子替你出头跟我们玩,怎么,躲在娘儿们身后吃软饭的滋味不错吧!” 他还奇怪怎么最近没人堵着他打架了,原来都让麦哲偷偷揽下。同学看他的眼神瞬间怪异起来,也是,象牙塔里的书生们如何了解他所在的世界,白天是老师口里的优等生,晚上可能在某个街头斗殴伤人。 都怪麦哲,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在大排档吃到晚上九点,麦哲来找他回家,阻止他喝酒。醉醺醺的同学见此哄笑,“麦哲就是你那个所谓的‘马子’吧,看看,管的真严!” 他突然急怒攻心,跳起来踹翻了桌子,“闭嘴!谁再说那个词试试?!” 马子,多难听! 事后,他找机会敲掉了那小混混四颗牙。 从此,看见麦哲就烦。 …… “就因为这个?你觉得我害你在同学面前丢脸?”她微侧了头,觉得嘴唇有些干,想用舌头润润,口里也干。 他发现了,拿过一个带吸管的水杯凑到她唇前。 喝了水,精神好一些。 他重又拢住她的手,笑一笑:“当时好像是这么想的。” 她沉默一阵,决定把那个问题问出来,毕竟,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后来,你为什么如此恨我,只是因为我趁你意识不清,得到你的身体吗?” 他半垂着眼睛,语气低沉却温和:“都过去了,不开心的就不提了。” 她手指挣动一下,表示不同意。 他颇感头痛的看着她,许久才说:“我不喜欢,你做出对我下药这种极端的事。” 她突然蹙眉,手肘一撑要拼命坐起来,他大惊,急吼:“躺好!” 这一动要了她半条命,可他的话更让她震惊。“你一直认为是我下的药?我找到你们时,你已经有些意识不清,怎么可能是我做的?” 他愕然,看起来比她还震惊,显然难以消化她的意思。 他记得,和楚心媛离开酒吧就去了宾馆,一路上,身体确实不舒服,后来发生什么已印象模糊,只知道第二天醒来时,自己被麦哲抱在怀里,床上凌乱。于是他认定,麦哲用了令他无法容忍的下作手段。 他娶麦哲,只想戏耍,想报复,可如果这两年,他一直怨错了人呢? “两年前,我之所以极力阻挠你和楚心媛的结合,是因为她的家。她父亲并不看好你,她继母的儿子,你知道的,背景有些复杂,跟三教九流扯着关系,曾说过很不堪的话,还扬言要教训你。那间酒吧的调酒师与我相熟,他告诉我,楚心媛在你们喝的酒里下了药,我赶去时,你正蜷在床上,她几乎脱光衣服,我想办法通知她的家人把她带回去。现在想来,我最大的错就是没送你去医院,而是……呵,我确实不知廉耻,哪有好女孩强占男人的……” 她终于了解了所有恩怨的始终,不再自怨自艾,只有些唏嘘,有些惆怅。 原来谷麦不是天生一对,否则怎么会充斥着那么多的误会和伤害呢? 手背上有些异样,她看过去,他却突地站起来背过身,声音闷闷的:“我出去一下。” 不一会,邹甜推门进来,拎着一篮水果。 她贼兮兮跑过来,问:“谷玉丞怎么了,我看见他眼睛红了。” 麦哲说不知道,把手背上的水渍蹭到被罩上。 想起什么,她问:“昨天出事时我拿的牛皮纸袋,你后来看见了么?” 邹甜摇头,“当时我哪还能顾上那个。怎么,你决定不变?” 她嗯了声,说没事,再打印一份好了。 稍后谷玉丞回来,神色如常。 自从误会解开后,他对她像换了一个人,既温柔又细致,她叹息,他果然长大成熟了。他们再没谈过相关的话题,他刻意避免,她无意纠结。 在医院住了四个半月,从盛夏到秋末,满眼繁花渐成落黄。 这天,谷玉丞又翘了半天班,还给她买了一束百合花。看她在屋里行动自如,他不掩笑意的说:“恢复的好极了,明天咱就回家。” 她伸了个懒腰,配合着说好。 第二天到家时才上午十点,他不想去上班,她推他出门,许诺晚饭做丰盛的好吃的犒劳他的辛苦,他满意离开。 婆婆陪她去菜市场,买回一堆食材。 看着她有条不紊的洗菜,切菜,收拾鱼,谷母眼睛湿润,默默转身回房。 深秋天光黑的早,下午五点,楼下就亮起了路灯。 谷玉丞回来时,麦哲刚好将蓝莓山药糕端上桌,此时桌子上已经摆了剔好刺的鲫鱼肉,还有其他谷玉丞爱吃的菜。 “妈和我先吃完了,这些都是留给你的。”她托着腮,笑盈盈的说。 他似乎饿极了,狼吞虎咽,她拿过一旁的红酒倒一点给他,说:“慢点吃,今天可以少喝点。” 他嚼着东西,口齿不清:“不是不许喝吗?” 她笑,酒窝甜甜,“今天特殊……算是庆祝我健康出院。” 吃完饭,她拉起他,“走,去外面散散步,回来早点休息。” 空气已经有了寒凉的质感,不过天气晴朗,星星很闪亮。算来,这是他们第一次亲昵而静谧的散步,她挽着他的胳膊,不好好走路,踩着花坛沿子。 他一边说“好了伤疤忘了疼,再崴脚我可不管你”,一边架高了手臂方便她支撑。 围着楼下的花园和池塘绕了两圈,她说太冷了回去吧,他解开衣襟裹住她,从背后抱着一起走,像连体婴。 她暗自感叹,当他想对一个人好的时候,真是致命诱惑。 回家,她准备好二人的睡衣,他已经在浴室等待,眼睛亮晶晶的。 她抿唇笑,走进去,随手拉好浴室门。 炙热的花洒下,她一件一件脱去他的衣服,拿洗发水搓他的头发,用香皂抹遍他全身,他微微低着头,老实的任她摆弄。 水流倾泻,顺着他的脸一路无阻的滑落,连同她柔软的不可思议的手,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冲掉他身上的泡沫。 擦到腋窝时他痒痒的躲,把头发上的水甩到她脸上。洗完,让他先出去,他偏不,站在一边看她。其实她下午已经洗过了,但还是往身上涂了点沐浴露,草草冲一下。 关了花洒,擦干水,蒸汽蒙蒙中,他眸色沉如夜幕。没有任何预兆的,他一把箍住她的腰,对着她微张的唇吻了下去。 是的,他吻了她的嘴,这一刻她想笑又想哭。 然而他的吻技实在不敢恭维。 除了咬她,还是咬她,嘴都麻了。 她闭上眼,微仰起脸迎合他的高度,浅浅柔柔的吮着他的唇瓣,舌尖探出轻叩他的牙齿,察觉到他下意识的又要咬,搂着他腰的手下滑,在臀上狠掐一把,他吃痛张嘴,她趁机把那条笨舌头勾到自己的营地里。 不过男人在这方面的悟性真是得天独厚。 不一会,湿热朦胧的浴室内,两人唇舌紧紧纠缠,你死我活。谷玉丞初次懂得,原来真正的吻不是浅尝辄止的碰触,而是想把对方嚼碎了吞进肚子,让她一辈子无处可逃。 在麦哲要被他亲死之前,他终于退兵,却转战到她的前胸,还有右腹上那道淡粉色的伤疤。 在他要更进一步时,她抵住他的胸,声音绵哑:“去床上,今晚我伺候你。” 他抱起她往外走,她怕浪费时间似的吊在他脖子上从头顶开始亲吻,等两人摔到床上,她已经亲到他的鼻尖。 他贴近她,被她掀翻,骑在腰腹上紧紧压住。似嫌弃她动作太慢,他吭了两声,她不理,仍然细致有条理的进行自己的事。 湿软的唇,依次吮过腮骨,下巴,颈侧,含住滚动的喉结,将他的叹息封住。继续向下,轻轻啃舔那胸前的两点,让它们变得坚硬,他的手搭在她背上乱划一通,无言的催促。 终于吻到小腹,看那茂盛草丛中已然巍立的部位,她带着一种虔诚的姿态,膜拜似的捧住,爱怜的抚弄。无关其他,只是为了给爱过谷玉丞那么多年的麦哲,一个完美的交待。 并没有停留许久,她转而亲吻他的大腿,里侧,外侧,从膝盖到小腿,到脚背。他的腿直且长,没有弯曲,脚也长得好,和他人一样,白皙瘦长,整齐干净。 在脚趾上咬了一口,他痛的一缩,呼啦的坐起来,嘴巴有点扁,眼睛泪汪汪。她笑,安抚的爬回他腰腹,手攥住狞然的勃物飞快滑动起来,拇指在顶端揉了揉,他呼吸陡然急促,低头寻她的唇。 唇齿间,他鼻音浓重,喉咙里溢出像气恼又像痛苦的声音,分外撩人。 不再折磨他,她微微起身将他那处纳入,顿时,他深深喘了两口气,随着她刻意收紧小腹的颠簸起伏,他再也挺不住,重新躺回床上,在克制无效的哼出声后,估计是觉得难为情,居然拿枕头一角捂住嘴。 怎么这样可爱呢?麦哲没发现,此时她脸上的表情柔软而宠溺。 慢慢动了将近十分钟,她积蓄些力气,突然俯身撑住他胸膛,给了他深刻的一吻,随即腰胯使力又快又重的颠起来,他措手不及,扔开枕头大叫:“麦——慢点——唔!” 用手拨弄他胸前的敏感,在感觉体内他不同寻常的跳动后,她突然起身脱离,手指堵住那几近喷薄的顶端。 他被生生阻隔在极致的当口,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登时抽搐几下,带着哭音朝她伸出手。 她脸上染着浓艳的红晕,看他痛苦的样子,问:“想要什么?” 他挣扎着抱住她,亲她的脸,焦急又无辜,“麦,我受不了,快放开!” 她眼中的温柔浸上一层水色,终于叼住他的唇,手动了动,指甲刮过顶端,把他失控的叫声吞进嘴里。 “好,我放手。如你所愿,你解脱了,谷宝。” 谷宝,谷子宝贝,这是她的专属称呼。 谷玉丞沉沉睡去,枕着麦哲的胸怀,神情安逸满足。 麦哲一直睁着眼,听怀里人均匀的呼吸,听床头手表的走时。等到窗帘后头天光微亮,她起身下床,穿好衣服,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东西放在床头,提起行李箱离开,毫不留恋。 路过客厅时,另一件卧室门打开,婆婆走出来,抱抱她说,麦子,你要幸福。 她点头答应。 谷玉丞睡的极好,在熟悉的怀抱中,他恍然觉得可以一直睡到地老天荒。抬手挡住窗帘缝隙中的刺眼阳光,忽然僵住。 猝然起身,他一边扬声喊“麦子”,一边抖开枕头被子翻找,赤着身子跳下床,趴在地上看床底,没有,没有,还是没有,他的戒指不见了! 心头腾地升起一种预感,他手忙脚乱套上裤子,惊惶的拉开浴室门,又转身往外跑,她一定在厨房做早饭…… 厨房里,餐桌和昨晚一样,吃剩的菜摆在盘子里,没人动过。 母亲开门,他求助似的问,麦子是不是下楼扔垃圾去了,可她只是哀伤的看着他。 一瞬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不敢相信的跑回卧室大力打开衣橱,里面,属于她的半侧空空如也,只余那件乳白的礼服。 还要用什么证明?浴室里她的洗漱用品都消失了,枕头上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好像她根本不曾存在过。 他的戒指和妻子,都不见了。 终于看见床头的东西,上面醒目的字刺痛他的眼。 离婚协议书。 只有薄薄的一张纸,最下面签名处,麦哲两个字工工整整。 还有一张纸条,她留了言。 “谷宝,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相识十五年,我不顾你的意愿把亲情歪曲成爱情,最终伤人伤己,对不起。如今放手,是还你自由,也是我的新生,我们一别两宽,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戒指我带走了,当初是我给你戴上,现在也应该由我摘下。 明天我的律师会联系你,是个可靠的人,这项事宜我已全权交给他。 谷子,祝你幸福,再见。” 他怔然拿着纸,不知所措。明明昨天,她对他那么好,他以为会一直这样到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原来都是哄他…… 她说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她放手了,这是他之前希望的吧,可他知道了那些不好的事都是误会,他现在……现在已经不想了呀,他决定跟她好好过日子,一起孝顺母亲,再生两个孩子…… 他没想她会离开……他不想离开她。 她怎么总是自以为是!他想生气,想发脾气,可心里空空的,难言的委屈涌上眼眶。 ……他和那件白裙子都被抛弃了,她不要他了。 第15章 不愿意 麦哲关闭两年的设计室再一次打开,看着一楼造型各异的石膏模特,她暗自庆幸,幸亏当年没把这些道具当作垃圾处理掉,兜兜转转,她还得重操旧业,靠它们吃饭。 拖着行李箱直上二楼,两道窄窄的轮子印留在身后灰尘久置的地面上。二楼是她的私人空间,打开门,里面是开放型的一目了然。除了卫浴处用三面屏风隔断外,其余就再没有阻碍视线的摆设。 同样地,雪白的布罩蒙了一层厚厚灰尘,麦哲苦笑,原以为自己结婚生娃奔小康去了,却还得回归单身贵族。哦,打住,既然决定了就不要多想,好好规划一下眼前更重要。 推开窗户,脱了外套扔到服装架上,扯掉沙发和床上的罩子,袖子一卷,先拿湿抹布擦,再用拖布拖,换了四盆水后,邹甜来了。 “我说你胆够大的,楼下门都不锁,万一不法分子进来怎么办?” 麦哲像个清扫员一样,脑袋上包着头巾,戴着口罩,叉腰迷茫了一会,说:“我忘了。” 邹甜盯了她半晌,迟疑着问:“你就这么出来了,那他……” 麦哲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还睡觉呢,我没叫他。” 邹甜皱皱脸,想说什么,又觉得没意义,索性也脱了大衣帮忙干活,朋友就是这回事么,不问来去,你决定做什么,我帮你就是。 两个人效率确实比一个人快,上下两层楼,她们用三个多小时收拾了大概,起码住人没问题。 中途麦哲的手机上,同一个号码锲而不舍的响了十数次,最后以她关机告终。邹甜看了她一眼,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你这重新开张的话,助手还能找回来吗?” 麦哲想了想,不太肯定:“要不我重新招聘吧,改天请董老师喝茶,看他那有没有学生,拐回来做廉价劳动力。” 邹甜简直不能更鄙视她,翻着白眼说:“你还是脱单去祸害别人吧,万恶的资本家。” 麦哲深以为然,从今天开始,她只为自己活,也该轮到她去祸害别人了。其实她并不为工作发愁,根基打的好,有老师和朋友帮忙,招兵买马重整旗鼓也只是时间问题。 秋天的太阳温凉适度,室内总算洁净光新,麦哲站在窗口深呼吸,对邹甜说:“等我收拾完,请你吃大餐。” 邹甜看她打开两个大行李箱,把衣服拿出来仔细挂到服装架上,把瓶瓶罐罐摆到梳妆台,把一摞薄厚不一的书码到书桌上,咂舌:“你就这么点东西?” 麦哲笑笑,“这些都是我私人的物件,难道你想我把枕头被子也打包带走?” 可是对搬家来说,这也太少了。 邹甜不满:“你们一拍两散,就应该分他一半的家产,如果法院知道他有外遇,说不定能多分你点。” 麦哲吮吮嘴唇,颇为认真的考虑一会,慢吞吞的说:“此言差矣,我俩是一别两宽,不是一拍两散。” 那不是一回事?! 看着邹甜拿模特撒气一通乱擦,她嘴角的笑意慢慢淡了下来。既然决意分开,好合好散是对她这么多年明恋暗恋最好的结局,何必闹得乌烟瘴气违背初心呢?他们没有孩子,不用费脑筋在离婚协议书上条列抚养权抚养费,她不要一分家产,几乎可算净身出户,不是矫情,只是觉得没必要,所以协议书上也没有斤斤计较的财产分割。 感情不谈亏欠,付出的多是她愿意,得到的少是她活该,如今她心态难得平和,只想干脆利落的了结这段缘,还双方清静,开始新生活。 “邹甜,我想去江南看看你说的乌篷船。” 邹甜正擦拭的手停下,回头说:“好哇,你等我两天,咱俩一起去。” 麦哲一笑摇头,“不了,我去散心,消除负面情绪,不想影响你。再说我车票都买好了,才不等你。”顿了顿,她眼神忽而变得微妙,语气飘忽忽的说:“啊,你好猥琐。” 邹甜莫名其妙,横了她一眼扭头,顿时张大嘴,她刚才专注听麦哲讲话,拿着抹布的手好死不死正按在模特隆起的胸上。 那人看够了她的笑话,不等她生气就抢了抹布扔开,“走,吃饭去。” 这边两人打打闹闹嘻嘻哈哈,那边谷玉丞的心情乌云盖顶。 让他怎么相信呢? 这半年发生的事太多,麦哲出事前他就想,要报复的话两年也够了,不知道为什么,看她难受他一点都没有得逞的快感,既然这样,何必揪着那些对对错错不放徒增烦恼,更何况,麦哲对他那么好。 无论何时,婚前还是婚后,他从来没否认过麦哲对他的感情,她是真对他好。而这份感情反而成为他最有力的武器,不惜一次次伤害她。人总会有意无意的、肆无忌惮的伤害最亲近的人,因为清楚对方的软肋,知道说什么做什么能让对方感受最大的痛苦,还因为笃定对方的无限包容,不离不弃。 所以,他怎么能相信,麦哲要跟他离婚呢? 他不想折腾了,想和她好好过日子,直到麦哲出事,这种想法愈发强烈。如果对方视他重于自己的生命,在这份沉甸甸的爱面前,还有什么不能原谅的过错呢。 况且,这所谓的过错,居然是一个误会。 那一瞬间,他看着病床上麦哲苍白消瘦的脸,只觉得自己就算立刻死了,也难辞其咎。 他都做了什么,不分青红皂白把“下作”的帽子扣到她头上,无数次的说她“贱”,纵容别人欺负她……可就算是这样,他也没想过她会离开。 她明明是舍不得他的。 上了大学之后,麦哲的父亲再婚,还有了新的孩子,她从此拒绝接受他的汇款,她的舅舅舅妈因此极为气愤,说既然不向父亲要钱,那也休想从他们手里拿走一分,学费自己想办法,能上就上,不能上就辍学。 可麦哲靠着奖学金和兼职顺利大学毕业,即便艰辛,还特意在校外租了一间小房,每周专门用来烧菜送去他的学校。 这些他都知道,那时他一边嫌她烦,一边心安理得的享受她的照料。 所以他忘了,麦哲再爱他,内里始终是个要强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可以对爱人柔软缠绵,甚至任其为所欲为,但是一旦她发现感情没有争取的价值,她会选择毫不留情的抛弃。 但是谷玉丞执拗的不相信,他认为麦哲只是生他的气,略施手段惩罚他。 毕竟,在麦哲住院的四个月里,他们之间几乎无话不说,感情融合的像年少时期,堪比蜜月。 直到昨天,他好像真正体会到了爱情的甜与欲,与他缠绵接吻的女人,爱抚他全身的女人,带给他致命刺激的女人,是那个从小相互扶持着一起长大,爱了他很多年,生命中已不可缺失的女人,他何其幸运。 昨夜在她手里释放的瞬间,他大脑空白一片,极度的欢愉过后甚至让他产生一个念头,如果这辈子能死在她手里,他是没有遗憾的吧。 呆滞过后,就是不停的拨电话,十八通之后,她关机了。他想问清楚,是不是哄哄她,逗她开心了,她在外面转一圈就会回来?可没必要带那么多行李,多沉,看起来就像,就像再也不回来…… 手一紧,把那张协议书捏出折痕,索性揉成一团扔进床底下,远远的够不到。 她怎么会想放弃他呢,她那么爱他。 圣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已经认错了,她怎么还拿这种方式吓唬他? 一定是吓唬。谷玉丞搓了两把脸,起身去洗漱,看着光秃秃的台面皱眉,她还真是把东西都带走了,一瓶都没剩。 之后工作一天,状态还是很好的,除了早间例会上走神两次,中午吃饭不太有胃口。 晚上回家,当然没人做饭,和母亲叫过外卖后,她突然给了他一张存折。 谷玉丞还打马虎眼说麦哲跟朋友出去玩,几天就回来,谁料母亲拍拍他的手,叹着气说,妈什么都知道,这存折你给麦子送去,是我的一点积蓄。 谷玉丞一惊,话都说不利索,“妈,您什么意思,过两天她就回来了,您好端端的这是干什么啊?” 谷母看着儿子,心疼有之,怜悯有之,更多的是无奈。人家都走了,他自己不接受现实就装迷糊,之前怎么不好好待人家呢?说来说去,儿孙自有儿孙福,她不能干涉更多,只能想办法给他们多制造一些契机,这也是她让谷玉丞给麦哲送存折的原因。 谷玉丞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在母亲那双洞明的眼神里,他的自欺欺人无所遁形。低着头,他沙哑的说:“我欠了她,要给也是我给。” 谷母知道他不好受,可还是说:“麦子看着和软,却是个倔孩子。你给她能要?即便做不成婆媳,我就当她是女儿,这钱就当作嫁妆,将来她也用的上。” 谷玉丞一颤,接过存折,转身快步回卧室,身影近乎仓惶。 他不知道这晚是怎么睡的,一直到第二天早上起床,到公司,心里还是惘惘的。 连母亲也认为麦哲是真的离开,可他还是不信。 开完会,孙凭落后一步,等谷玉丞走到身边,小声问:“谷子,你一早晨盯着电话看,咋的,它开花啦?” 谷玉丞没什么情绪的瞥他一眼,不说话。 孙凭眼睛上下一溜,突然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晃了一下,不经意看谷玉丞抬手把签字笔塞进上衣兜里,福至心灵的叫:“啊呀,我说哪奇怪呢,你没戴戒指!” 这其实是小事,不过谷玉丞手长得秀气,手指骨节分明却很长,平时只戴着一枚素戒,很给人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而那戒指就因为太平淡无奇而显出独特。 谷玉丞手指下意识缩了一下,随即面色淡淡的说:“送去保养了。” 孙凭“哦”了声,自己嘀咕:“我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呢。” 谷玉丞不想跟他说话,也不等他,大步流星回办公室,把人远远甩在后面。 坐到椅子上,他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仔细回想那枚戒指。其实也没什么好想的,就是简简单单一个银环,但刚才孙凭问的时候,他没有丝毫犹豫的扯了个谎。 不想让别人知道,戒指被拿走了。 不想承认,麦哲要和他离婚。 从小无法无天的谷玉丞,竟然尝到了怕的滋味。 他盯着手机,就像学生等待期末考试一样,一方面强烈的抗拒着,另一方面却悲壮的想,快点来吧,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死早超生。 在他矛盾万分的思想斗争中,电话终于姗姗来迟的响了。 一个陌生号码。 他接起来,声音冷的像冰:“喂?” “谷先生您好,我是麦哲小姐的代理律师……” 他果断挂了电话,将此号码拉进黑名单。 长吁一口气,把手机推出老远,视若仇敌。 冷笑,你就算换号码打过来,我一样拖你进小黑屋。只要我不签字,这婚就离不成。 第16章 孤独 whydidyouleaveme 那个律师果然没再打电话过来,估计是跟麦哲商量去了,而谷玉丞一样打不通麦哲的电话,无一例外,全是占线,他心知肚明,自己八成也进了黑名单。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抱着一份细微但异常坚定的期望,麦哲不会对他这么绝情,她不会舍得离开他。 但这一周的日子绝对不好过。 他以前也曾几天几夜不回家,可那时潜意识里知道,家里有妻子一直在等他。现在呢,母亲前两天说,麦子不在,她留在这是给儿子添麻烦,正好有退休的老同事老朋友在郊区一家很不错的疗养院,她十分心动,决定去那里住上一段日子。 谷玉丞劝阻无效,他也知道自己忙起工作来必定对母亲疏于照顾,所以没太坚持,而是挑了周日,载着母亲驱车三个多小时去那家疗养院看了看,因是郊外,依山傍水,自然环境没得说,更因为是附属于军队,所以院内不论是医疗设施还是住宿条件都是高级的,里面的老人大多是老干部或知识分子,母亲也很满意。 就这么着,他现在成了孤家寡人。 越发不敢一个人呆在清冷孤寂的家里,因为他从未尝过孤独。 尤其是晚上下班,家里再也没有那个人笑宴宴的递来拖鞋,说,你回来啦。 再也没有一桌子热腾腾的饭菜,那个人给他盛了饭,说,先喝汤润润喉。 再也没人在他洗完澡光着身子出来后,拿着浴巾追上来抱住他,说,小祖宗你也不怕着凉。 晚上六点,外面黑沉沉。而他独自坐在灯光青白的客厅里,吃着外卖叫来的鱼。鱼皮太老,香菜没味,鱼肚子里还是苦的,他小心翼翼的嚼着,刚吃完两片肉,米饭就已凉透。不管不顾的扒拉一口凉饭咽下去,不祥的预感窜上来,果然,他卡住了。 吞了两下,喉咙里那根细细的刺顽强的扎在食道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他灌了一大口水,仰脖漱口,却呛住气管猛地咳嗽起来,最后干咳到呕吐,喉咙刺痛甚至咯出零星的血丝,水龙头哗哗的冲水,溅到眼睛里湿乎乎的。 他看着镜子里狼狈的人,突然心酸,谷玉丞,身在福中不知福说的就是你。 鱼身上大大小小那么多刺,那个人是怎么趁热挑干净的呢?他以前从没想过,自己吃到嘴里的热乎鱼肉是她暗地里练习摘刺很多年的结果,他只是习以为常。在他不得母亲关注的近十年里,麦哲扮演着母亲的角色,以她的方式爱着他,护佑着他,而他狂妄自大,像青春期的少年一样反叛,终于把她逼走。 他哪来的自信那样笃定,她一定会回到他身边呢?她不是他的母亲,不是他的姐姐,对他没有一丁点的责任和义务,她只是单纯的爱着他…… 抓起电话拨过去,这是他新近养成的习惯,就像开电脑先右键刷新五六次,方才心安。 木着脸准备听那一层不变的机械女音说“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可滴滴两声后,波动的电流声让他的心倏地一吊,随即那头传来柔缓的女声—— “谷子,有事联系我的律师就可以了。” 谷玉丞靠在洗手池上,像经历了几个轮回的大喜大悲,他耳朵里忽略了电话那端隐隐的笑闹,背景繁杂的音乐,只听见那人淡淡的,有点无奈,有点疲惫的声音。 她终于接他的电话了,可他心里发苦,如果他早早同意离婚,恐怕她立刻会换掉手机号码从此恨不得跟他相见陌路。 他想问,你在哪呢,我有很多话同你说,你不要我了,母亲也离开了,我很难过。 他还想问,你一点都不想我吗? 可最后说出口的却是,“我被鱼刺卡住了,疼。” 麦哲稍稍远离了人群,刚走到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就听见谷玉丞破哑着嗓子说出那句话,低低软软的语调,饱含委屈。 眉不自禁的一蹙,却在察觉到之后强迫着舒展。 律师早就告诉她,谷玉丞不配合,根本无法联系到人。她不懂他想干什么,已经如他所愿放手,今后海阔天空,他喜欢谁追求谁都跟她不相干,可他为什么迟迟不签字? 虽然出事之后,他们把误会说清了,谷玉丞的示好她也看在眼里,但那不过是用命换来的感动,或是触动了他心底那根亲情的弦,毕竟相伴十余载,除了爱情还有点别的。 但这些是她想要的吗? 用感动维持的婚姻能延续多久,她有几条命能一次又一次在危机面前证明对他的爱,换来他保质期不知道多长时间的眷顾? 如履薄冰的婚姻,不要也罢。 可她今晚鬼使神差的把谷玉丞的号码拉出黑名单,既然他躲避律师,她总得跟他说清楚。 没想到他开口来了这么一句话。 麦哲趴在栏杆上向下看,水里溶溶一团月色,时聚时散。 好端端的,你自己吃什么鱼呢? 她抚额叹气,心里止不住泛起莫名的情绪。“千万别硬往下咽,也别喝醋,那个不顶用,赶紧去医院……不想去?鱼刺越扎越深,再耽误就得手术了,你自己别开车,打的去吧,别忘了穿外套。” 听到那头不情不愿的“嗯”了声,她挂断电话,深深吐出一口气,真不让人省心啊。 身后有人靠近,肩头一暖,来人给她披上了大围巾。“近水寒凉,当心感冒。” 她拢着围巾侧头说谢谢,对方朗然一笑,也趴到栏杆上,隔着半臂的距离,既不疏远,也不唐突。 他说,你看起来很担心,出什么事了吗? 麦哲想了想,告诉他,一个朋友生病了,打电话向她诉苦呢。 他笑笑,打趣,你真是知心姐姐。 麦哲暗叹,真让他说对了。 说来也是有缘,她在到乌镇的第二天就遇到了青石,对方是跟着旅游团来的,不过碰到她之后就甩了团队,每天跟她一起悠悠逛逛,两个一知半解的人在这方古镇倒是颇得趣味。 一开始麦哲很惭愧,因为之前许诺请人家吃报恩饭,可一晃几个月没消息,搞的自己像言而无信的小人。不过青石倒很大度,甚至很多次都是他掏饭钱,麦哲实在不能说,我不想欠你要不咱们aa制吧,这念头也就是打个呼哨一闪而过,如果说出口,才是对他的不尊重。 跟青石相处很轻松,他是个很好的玩伴,健谈但不聒噪,绅士翩翩又不拘礼,关心人的时候不会给对方压力,一切都恰到好处。 原来他也是搞服装设计的,之前一直在加拿大,回国后不久麦哲就辞职顾家去了,所以对他不甚熟悉。两人一聊,麦哲才想起来,董老师以前提到过青石这个名字,他做过交换生,在董老师门下学了半年,据说为人稳健,专业也是出类拔萃的。 二人又聊了一会,见麦哲始终心事重重的模样,青石很体贴的提议回去休息。 麦哲回到自己的小木楼,躺在床上看窗外清亮的月光,不知道谷玉丞去没去医院。懊恼的把脸埋到枕头里,两个声音在脑子里争吵。 一个说,不长记性!那人现在跟你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别说卡鱼刺,就是跳楼了都不关你事! 另一个说,做人不要太偏激,男女离婚了也不能算仇家,再说十多年自有一份亲情在,说忘就忘岂不成了冷血动物? 前一个反驳,冷血才能过的好!自私的人最长寿!你不冷血你现在颠颠跑回去贴人家冷屁股哇,不想回去就别在这装圣母! 后一个气势弱了些,唯唯诺诺,爱了这么多年,之前他生个小病都要心疼死,现在不过是稍稍担忧而已…… 前一个,少拿自己当根葱!人家是成熟的男人,还能真让鱼刺卡死?!别以为离开你人家就活不了! 麦哲脑弦一紧,是了,她还是没能彻底跳出那个怪圈。谷玉丞早跟她说过,他不需要她,那么没有她,他一定活的更潇洒自在,所以她晚上不睡觉乱担心什么呢?别被那人示弱的语气迷了心智,被他耍这么多年还不够? 她大彻大悟了,脱鞋盖被子睡觉。 等回去找机会尽快跟他说明白,把婚赶紧离了。 谷玉丞坐出租去了医院,不到五分钟,医生就拿镊子把鱼刺夹了出来,嘱咐两句,他又坐出租回家。 把茶几上没吃完的冷饭扔掉,看着那条几乎完整的鱼,真是又爱又恨。洗完澡,他滚到床上,蹭到麦哲平时躺的那边,想了想,又蹭回来,把胳膊腿扔过去。摸出电话,虽然嗓子不舒服,但心却是这一星期来最踏实的。 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未读短信,他稍稍有点失落,不过还是安慰自己,主动汇报总可以吧。 依麦子的个性,一定会告诉他,不要吃太硬太烫的食物,多喝水…… 电话打出去,没等想好开场白,就听到了对方关机的提示。 关机。 谷玉丞不知道怎样形容自己一瞬间的感受,心脏又凉又涩,有不可置信的失意,甚至还有一点愤懑,她现在连过问一句都嫌多余! 使劲蹬了两下床,沉闷的声音非但没有驱走心头的空洞,反而越发让他觉得,这个家真冷。 即便空调开到了三十度,他还是蜷成一团。偌大的床,空荡荡的墙面,漫无边际的黑暗。 谷玉丞再也受不了,起身快速穿上衣服,抓着车钥匙离开。 去公司睡吧,反正家里没人……管他。 第17章 摊牌 孙凭敏感的觉得,这段时间谷玉丞十分的……不好相处。 总结来说,有三点。 其一,谷玉丞将近半个月天天早上第一个到公司,晚上最后一个走,如此兢兢业业堪称业界楷模,由此引发员工们高涨的工作热情,公司效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蹭蹭的往上蹿。他提议本季度结束后带大家公款旅游,就去那气候宜人的南方……谷玉丞冷笑一声。 其二,他新近添了个毛病,总爱有事没事往谷玉丞手上瞄,瞄了数次之后谷玉丞开口,有些人可怜啊,就算重新生出来八回手指头也还是短粗胖。他浑身颤抖着控制情绪,明明也是修长有力的好吗,哪根短粗胖……谷玉丞冷笑一声。 其三,有一天他突然怀念起谷子家小麦的厨艺,特意趁着谷玉丞谈成一笔交易心情还不错的时机隐晦的提起,兄弟你有老婆回家热炕头,他孤苦伶仃羡慕的要死要活,看在他这么悲惨的份上,能让嫂子烧顿饭安慰一下么……谷玉丞冷笑一声。 孙凭以为自己被针对了,后来才求证到原来是他想多了,谷玉丞对谁都这样。前几天一个实习生不小心填错了报表里的一个数字,谷玉丞发现后头也不抬,当着好几位员工的面拿眼皮子从下往上夹人家,语重心长的讽刺:“把你那隐形眼镜摘了配一千度的酒瓶底子吧,人蠢就要认命,你还想掩饰什么呢?” 实习姑娘第二天就跑了,连实习报告上的公章都忘了找人盖。孙凭由衷的觉得,谷玉丞对他还算厚待了的。 然而他却阻止不了公司甚嚣尘上的传言:谷总是傲娇的黑脸疯。 谷玉丞其实知道自己的负面情绪对整个公司的影响,那些正面效果纯属意外,而负面效果还好没扩大。他也不想,可是他控制不住。鱼刺事件之后,麦哲一次都没联系过他,他不知道她去哪玩的乐不思蜀,只因为她的忽视而难过,所以他坚持每天给她打两个电话,提醒她自己的存在,顺便告诉她,母亲给她留了东西,麦哲还算语气平和的跟他聊了两句,那边却有一个男声温柔的喊“麦哲,吃饭了”,而麦哲甚是欢快的答应着,匆匆留了句“回去再说”就挂断电话,他之后再打,居然又被拉进黑名单! 他暗暗把牙磨地格格响,却无济于事。 真想把她抓回来拴在家里,天天只看他一个人就好。 于是一个秋高气爽的下午,谷玉丞翘班出去晃了两个小时,回来时孙凭眼尖的发现,谷总那白皙匀称的无名指上多了一个环! “你这戒指是去保养了还是回炉重造了,跟原来那个不太一样。” 谷玉丞淡淡地,“刻了点花纹。现在是工作时间,不要谈论私事。” 所以你刚才取戒指是公事吗……孙凭愤愤的想,却莫名其妙放下心。人家两口子虽然不关他的事,但从旁观角度说,谷子是兄弟,麦哲是好女人,他们应该幸福。可有些事他能劝,有些事却不是他能置喙的。 这天是周五,谷玉丞摸着新戒指幽幽的想,果然他才是“贱”,有个圈套着就舒服很多啊…… 明天是个空闲的日子,有什么话没说清什么事没办明白的,都搞定吧。他拿起电话,拨出一个久违的号码。 楚心媛接到电话时正在收拾行李。 一别数月,她看着熟悉的号码,心里万分复杂。这是谷玉丞第一次主动联络她,这么多年。 上次出事之后,她再没去找他,也没去医院看过麦哲,甚至不知道她是活着还是……死了。这几个月她一直在想,为什么当时吓傻了呢,如果推开阿丞的是她,那一切都不一样了吧,阿丞也会抱着她痛哭失声吗? 可事实已经过去,再懊悔也没用。 但她一直不敢去找谷玉丞,害怕看见他跟麦哲恩爱甜蜜,害怕之前所做的一切付诸东流,害怕她在麦哲面前一败涂地。 突然接到阿丞的来电,她有惊喜,有期待,也有忐忑。 阿丞约她明天中午一起吃饭,语气温和依旧,听不出异样。她看了看收拾一半的行李,咬唇决定,明天赌一次。 不久前她还接到另一通电话,那个消息让她心惊胆战,也是促使她急忙收拾行李的原因。对方同样充满畏惧的说:“楚小姐,桓哥快回来了,他知道了你之前吩咐我做的事,听说你跟谷玉丞来往密切,他心情很糟。我自身难保了,你,你也小心点吧。” 王桓,她继母的儿子,名义上的哥哥,让她深深厌恶,却又忌惮的人。 不过是一个流氓,她掐着掌心的肉,恨恨地想。 第二天中午,楚心媛如约来到了咖啡馆。谷玉丞靠窗坐着,虽然姿态懒懒的,腰背却一直很挺。他穿的很休闲,桃心领的薄毛衫和亚麻长裤,米色调,柔化了眉眼过于冷淡的气质。她驻足看了很久,才走过去。 谷玉丞抬头,微笑着请她坐,看到她随手推着的行李箱,有些惊讶的挑一下眉。 她坐下,点了一份抹茶蛋糕。怎么觉得多日不见生疏了呢?捧着咖啡杯,她惊异于自己的感觉,随即摇头,开门见山的问:“麦哲……” 谷玉丞知道她问什么,从容的说:“很好,出院很多天了,没有后遗症,跟朋友出去玩了。” 看楚心媛点点头,没再说话,他暗叹一声,身子微微前倾,看着她的眼睛,说:“心媛,今天约你来,是想说一些事。” 楚心媛往后靠了靠,身子窝在沙发里。 半小时后,她的表情逐渐冷了下来,最后,她低头看着指节上勾着的咖啡杯柄,语气平板的说:“你的意思是,之前所有的柔情蜜意都是假象,都是你不小心给我造成的错觉,包括我们大学那四年?”说到后来,她的语音怪异的扬了上去,甚至有隐隐的颤抖。 谷玉丞一直注视着她的脸,眼神温和却坚定。“不,我想我当初,确实是喜欢你的。” 楚心媛霍然看向他,嘴角似笑非笑的咧着,神色难看。 “第一次相识,我拉住你的那一瞬间,就喜欢上了你的眼睛。”那惊慌失措的、幼鹿般的湿漉漉的双眸,像极了十岁那年,初见的麦哲,一个寒凉的午夜梦回,他迟来的顿悟。但他不打算告诉楚心媛这些,却也不能否认自己曾经偏差的感情。逃避罪责,既对麦哲不公,也对楚心媛不公。 谷玉丞轻缓一笑,继续说:“我很抱歉,在咱们分分合合那么久的时间里,没有给你一个承诺,也没有多多关心你的心情。但是心媛,从我结婚的那刻起,就意味着我们再无可能。你是个骄傲的姑娘,值得更优秀的男人。” 楚心媛来之前涂了精致的妆容,此刻那淡紫的眼影轮廓下,眼神却阴沉的能滴下水。 她本就不算是脾气柔和的人,尽管谷玉丞言辞斟酌平和,还是不可避免的激怒了她。 她“咣”的一声把咖啡杯磕到桌面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我说呢,原来是一出浪子回头的戏码。我刚回国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哼,那一撞把你的夫妻感情撞出来了,现在妇唱夫随着,迫不及待跟我撇清关系了?!” 她嗓音有些尖利,谷玉丞微微皱眉,却始终定定看着她,不曾挪开目光。 “又或者是,”楚心媛压低了声音,“你前段时间对我的百依百顺,也是故意做给麦哲看的?” 谷玉丞抿了抿唇,没有正面回答。不得不承认,她虽然冲动了些,但确实比较聪明。 他的默认,无疑加大了楚心媛的怒气。 有些神经质的笑着,她冷冷的说:“好啊,利用完我就想跑,找你那妻子双宿双栖去,你凭什么想那么好,我告诉你,你背叛我,欺骗我,欠我的一辈子都还不清!” 谷玉丞又叹了一口气,从旁边拿出一个文件袋放到桌子上,示意对方打开,轻声说:“心媛,我并不欠你什么。” 楚心媛狐疑着打开,里面是一沓照片,她挨张看着,脸色从一开始的铁青变得渐渐褪了血色。 而谷玉丞还在说:“大学那几年,我们中间的几次分手固然有我的原因,但也不乏你的刻意为之。虽然有点可笑,但我知道我其实只是你的众多预备男友之一,是的,我以前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 随着楚心媛手里翻看的动作,他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像解说一样:“从大一到大四,除了我,你还同时与其他五个男人交往过,甚至包括校外的社会精英。这些不是跟踪,只是调出几盘学校隐秘处的监控录像而已。” 照片上的男人们不尽相同,却无一例外都是看起来比较出色的。有与楚心媛牵手的,拥抱的,更有几张接吻的,都昭示着关系亲密。 “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如此迫切而积极的寻求——”他忖了下,选择一个含蓄的词表达,“感情依托,但在这件事上,你确实没有立场要求我对你专一,很显然毕业时有什么促使你做出急于与我发生事实关系的决定,所以你不惜灌醉我,并下药。” 听到这,楚心媛的脸已经不能用苍白形容。她哆嗦着手,咬牙去撕那沓照片,情急之下却错手让照片散落一地。 谷玉丞把它们一一捡起,抽出其中一张递到她眼前,说:“麦哲半年前出过一次小车祸,肇事的两辆□□我已经找到了,他们承认是受你指使。” 楚心媛眼神混沌凌乱,猛地抢过照片使劲一折塞进咖啡杯里,崩溃似的喊:“住口,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