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坟》 第1章 天打雷劈惨死街头 我死于2016年四月初八,死因是五雷轰顶,没错,传说中的天打雷劈,就是这么耻辱。 那天我躲在杨晋家花园的灌木丛里偷窥他,小望远镜刚掏出来对在眼睛上,一道雷兜头劈下来给我烤了个外焦里嫩。阿弥陀佛,老娘二十六年来遵纪守法敬老爱幼,连红灯都没闯过一个,偷偷窥一窥男神居然就天打五雷轰了?!老天爷爷您是不是有点执法过度了?! 鬼差大哥将我的魂魄从一堆焦肉里提出来,我认命地看了一眼自己用了二十六年的身体,跟着钻进了一辆光华闪闪的捷达车,时代在进步啊,连下地狱都可以坐车了,这小光闪得,啧啧啧,风骚,太风骚了。 阴曹地府与凡间的政府机构别无二致,只是这些建筑都无比骚包地发着光,与我想像里的阴私完全不同,所以说电视剧都是骗人的,那些昏暗恐怖的地狱画面简直在误导青少年好吗。 鬼差吩咐我在黄泉海边排队登记。漫长的队伍像一条缓慢蠕动的毛毛虫,在我党的英明领导下还有这么高的死亡率,可见中国的人口总数有多么庞大,油水足到连地府都那么光华闪闪。 长队漫漫,排我后面的大妈一脸热情地找我聊天:“丫头多大了?” “二十六。” “哎呦,这么年轻怎么就死了呢?” “偷窥男神,五雷轰顶” “偷窥啊?你还没嫁人呢?这么大了也不知道着急,过了三十就没人要啦,瞅瞅,到死也没留下个一男半女的,你爹妈可怎么办呦” 自从活过二十三岁,这样的暗箭就一直充斥着我的人生,扎得我两个膝盖千疮百孔,介于目前我已经死了,等会大家喝了孟婆汤谁也不记得谁,于是我打算勇敢还击。 “阿姨您还别说,这年龄真不是什么问题,您看您这么大年纪了还有精力多管闲事呢。” “嘿,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大妈一双眉毛竖起来,大有菜市场门口火热撕逼的架势,我春风化雨淡然一笑:“您别介意啊,我毕竟受过十六年素质教育,不能当众骂脏话,您将就听吧。” 大妈一口气噎回胸口再没搭理我,我哈欠打到第不知多少个,终于挪到那台老旧的小破电脑前,一抬头对上了无常大人惨白的脸,我的乖乖,刷过腻子的白墙也就这样了吧。 “叫什么名字?”白脸无常面无表情地问,我老老实实回答:“杨孜。”,敲击键盘的声音突然一停,电脑后钻出一位非洲兄弟啊不是,黑脸无常,皱着眉“咦”了一声,咦得我心里咯噔一下,该不会偷窥是个大罪,要在油锅里煎一煎什么的吧?宪法要是这么定,岛国每年得死多少痴汉啊,不带这么玩的吧?! 事实证明,偷窥什么的大家都不是很在意,你窥我也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那道雷劈到我头上完全是老天爷眼睛没睁开,老娘运气不好。 西装革履的判官陆先生亲自跑出来,抓着我的手一顿道歉:“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司雷的仙官一个操作失误,把你给误劈了。” 我盯着陆判那两撇销魂的小胡子想,我要是上去把他胡子头发都揪下来,全身而退的可能性有多大,粗步计算,应该是零,仔细算算,果然是零。 我在三生石前翻了翻自己的一生,我一辈子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原本可以活到九十二岁,关键是在三十岁那年还如愿嫁给了男神杨晋,意淫了这么多年终于睡到了男神,却叫一个雷给误劈了,叫人完全无法忍耐。 忍无可忍,从头再忍。毕竟是在人家地盘上,我冲陆判挤出个笑:“既然劈错了,能不能送我还阳?” 无常使脸上僵一僵,陆判脸上也僵一僵:“这个……小杨啊,我刚知道你的事就马上安排还阳事宜来着,但是我去看的时候,你的尸身已经被劈焦了,而且……已经被推进火葬场焚尸炉了……” 我脸上也僵一僵。 这辈子已经没有机会睡男神了?这辈子没有机会睡男神了……这辈子没有机会睡男神了!!! 一忍再忍还是无法忍,我慷慨就义般地揪住陆判的领带:“我不管,我要睡……啊不是,我要还阳!” 非洲兄弟凑到白脸兄弟耳朵边:“要不然,掰开嘴灌碗汤子扔到畜生道算了。” 喂,能不能小点声?完全听得到好吗? 我稳一稳心神放开手,两道竖起来的眉毛也默默挂了下来:“那怎么办,你们无缘无故把我误杀了,还是五雷轰顶这么个耻辱的死法,总要给我一些交代吧?我的身体不能用了,总有红颜薄命的年轻女子的尸身可以让我还魂吧?” 最终,经双方和谐友好的商榷,最主要是首季考核的仙官正好经过,陆判搓搓手踌躇道:“2016年还真没有合适你的尸体,关键是这个时代还魂很难做到天衣无缝,一不小心露出马脚……” 陆判说这话的时候往沙发上瞄一瞄,我顺着他的眼风看过去,考核仙官撸一撸袖子瞅瞅表,我福至心灵,立刻抓住机会往地上一坐:“那我不管,我不要从尿裤子的小屁孩重新长起。” 陆判嘴角抽一抽,非洲兄弟一双眼睛瞪得滚圆,显得眼白格外皎洁,白脸兄弟把一份小册子翻得飞快,终于在某个名字上一戳,指给陆判看:“胤朝的杨却辛。” 胤朝?听起来像是古代啊。 陆判笑嘻嘻地凑过来,眼风往沙发上略一拐:“杨却辛是桓帝的小公主,十二岁,皇后所出,外公家三代拜相,误食了毒蘑菇死去的,绝对是个好身体。” 是个公主啊,那倒是不错的,我肚里转一转,拿出菜市场砍价的技巧来趁火打劫:“古代啊,没有抽水马桶没有白炽灯没有wifi,我一个在先进科技里浸泡了二十多年的人,实在是有点……” “你是公主啊,一大帮人前呼后拥的,帮你干活陪你解闷,多少鲜肉暖男排着队任由你挑,生活不会无聊的。” “那要不这样吧,大家都不容易,你再送我个外挂金手指什么的,我就老老实实去还阳,绝不纠缠。” 最终,我带着讨来的金手指重生在了杨却辛身上,这个金手指就是:促使草木生发。 呵呵,陆判的祖上及高堂,你令堂贵姓啊?老子不是公主吗?老子不用务农的啊你弄这么个坑爹的金手指,是要老子推动胤朝农业技术的发展吗喂?! 我在化生池边磨磨蹭蹭,被非洲兄弟一脚踹了进去,身体一阵下坠,从一张古朴的床上睁开了眼。 抻抻胳膊抖抖腿,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女屌丝灵魂和胤朝小公主的身体磨合地挺好,并没有什么排斥。 屋子非常小,屋里的家具也是简约且简单,一张小木桌,四把小木凳,连扇屏风都没有,更别说什么金银玉器瓷摆件什么的。 看起来并不像什么公主的居处啊,难道胤朝的经济发展水平低到连公主都住这样的房子吗?不会吧……我在小屋里逛一圈,一屁股墩到梳妆台前,这张新的脸,咋说呢,虽然圆嘟嘟稚气未脱,但是完全看得出来将来的发展方向:路人甲。 事实证明,胤朝的经济发展水平其实很不错,连一个在国寺里教小姑子们识字的先生都能弄个美貌的妾室充充面子。之所以我这个公主做得这么艰苦朴素,完全是老天爷在整我。 据说杨却辛出生那晚,乌云遮月,狂风大作,而这个小公主生下来就不会哭,稳婆抽打了一阵才弱弱地嚎了几声。第二天钦天监就上表说天有异象,煞星冲月什么的,她老爹大概觉得就这么杀了显得他太狠辣,毕竟老虎不啃自己的崽,于是叫奶娘们简单打个包,拎着她住到了护国寺里。连名字都是满月那天赐的,却辛,不是什么多福多寿的好名字,也从侧面看出她确实不受宠。 呵呵,陆判你大爷的,祝你从此喝水塞牙吃鱼卡刺走路绊跟头。 第2章 奇妙的朋友 重生头几日,我小心翼翼地跟着其他姑子们吃饭念经洗衣服上课,力求淹没在人群里。直到第四天,师傅惠明一脸忧心忡忡地把我拦下来,一只手探了探我的额头:“不曾发烧啊,猴儿,你这几日怎的如此安生,难道是憋着什么坏想要胡闹不成?” “师傅……您何出此言啊?”我嘿嘿一笑绕过去给她捏肩膀,“师傅尊尊教诲徒儿都记着呢,怎么敢随意胡闹叫师傅烦扰。” 惠明抖一抖,一双眼睛狐疑地把我从头到脚扫一遍,扶着额头挥了挥手:“你安安生生的便罢,一会儿识字课不许胡闹,再气走一个先生,仔细你的皮。” 我暗搓搓打听了一圈,原来这个小公主从前也是花样作死的一把好手,短短十几年的人生里,打过架凿过墙,还烧过掌寺老太太的眉毛,以堂堂公主之尊,被她师傅屁股打烂不说,佛堂也是跪过不知几多,一众师傅们都亲切地称呼她为:猴儿。 一口浊气喷出来,瞬间天空都亮了。我在心里简单做了一个盘点,得出一个令人心旷神怡的结论:随意生活,尽情胡闹。 我屋子里有一盆吊兰,半死不活地耷拉着,我拖张凳子坐在小盆栽前,正好测试一下我这金手指的威力。 我瞪!我再瞪!给老子长!!!! 瞪没用,摸摸看。我小心翼翼地抚摸了一遍吊兰的每片叶子,总觉得像岛国痴汉抚摸少女的胴体…… 摸也没用,难不成要老子割破手指搞滴血上去?算了,这种触手系金手指除了发展农业技术也没什么别的用处,有空再测试吧。 我有些郁闷地倒在床上,临睡前把陆判骂了一遍。 第二天早上,晨钟声如期而至,我轻车熟路地从枕头底下摸出两团棉花塞进耳朵,翻个身准备继续眯了,脸上似乎爬着什么东西,痒痒的,我睁眼看看。 卧槽! 我了个大叉! 哎呀我了个去! 这一屋子巨大的绿色大宽粉是个什么玩意?!挤挤攘攘的都要把整个屋子撑挤爆了,还小心地避开了我的床。 我懵了半天,拿手指摸了摸那些还在蠕动着的叶子:“那啥,你们要不先……呃,变回去?” 我摸过的那片叶子噌地胀大一些,长得更欢了。我一巴掌拍过去:“都他妈给老娘缩回去!” 叶子们咻咻咻缩了回去,很快只剩一盆生机盎然的小吊兰,以及一屋子桌倒椅子翻的,狼藉且凌乱。看看窗外这人影晃动的,我也不敢让这盆吊兰给我收拾,只好认命地起来劳作。 却辛是个公主,所以宫里派了几位女先生给她教学问,掌寺大人刮一刮茶沫子:“让寺里年龄相当的孩子们都一起去听着,将来公主对谈学问也好有个人手。” 据隔壁屋的如意说,大家都很刻苦练习,只这小公主每次上课都睡得五迷三道的,到现在也没认识几个字。我鼻子里嗤一声,开什么玩笑,十几年书是白念的吗?马列主义□□思想□□理论老娘都背得下来,几个字而已,看我背首沁园春雪出来,吓死你们这些没进化好的化石。 半刻后,我趴在课桌上眼泪都要流下来了,这小破书上的字,也不知道是篆书还是隶书,还是别的什么书,压根就没一个认识的,作为知识分子文化人的优越感荡然无存,我默默得把书摞起来挡住脸,趴在桌子上睡去了。 公主者,帝女也,说人话就是:特权阶级。虽然被皇帝老爹在这山寺里一扔十几年无人问津,但是我不想好好念书的时候,大家普遍都比较宽容。而我每次看到那些扭曲爬动的文字都觉得牙根疼得直痒痒,也只有沉沉睡去才能得片刻解脱。当然后来我发奋识字,又是另一番机缘了,我们先按下不说。 隔壁屋如意是个妙人,打得一手好缨络,给捆绳子就能编个动物世界出来。我最喜欢拉着她作伴,按照上辈子的传统,闺蜜们都应该小手拉小手,课间一起上厕所。不过如意太保守了,我几次想要请她一起洗澡如厕什么的,都被她用看神经病的眼神深深击穿,终于还是作罢。 要是让她知道,几千年后男男女女们手机摇一摇就能约起来春宵一度,估计一张脸会冒出烟来吧。我摇摇头甩掉脑子里奇怪的想法,到后山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继续开发我的金手指。 我碰过的植物都会噌噌噌长高长大,但是没办法催促植物开花结果。就好比我能把一个王宝强摸成姚明,但是不能让他生一堆小宝强出来。这让我非常失望,无法服务吃货的金手指,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天气渐渐热起来,身上的衣服也少了,一身轻松的本宝宝拉着如意玩斗鸡,这项运动曾是本宝宝儿时最爱,一只脚盘在膝盖上用手抓住,单脚跳着去撞对手,谁先双脚落地谁就输了。大概是初二那年吧,我撞掉了一颗门牙,花了将近五千软妹币镶了一颗烤瓷的,被父上母上混合双打,差点就要夭折在当场。 而历史之所以叫历史,是因为它总是惊人的相似。作为前辈,我准备来个三百六十度转身炫个技,一个没踩稳趴地上,顺便崩下一颗门牙,连位置都和上辈子一毛一样。 要不怎么说猿粪呢,多少屎壳郎都搬不完。 我在零点零一秒之间反应过来,扯开嗓子嚎起来,仗着一颗门牙,把如意房里的小零嘴搬了个七七八八,此事圆满解决。 当然这个圆满是我以为的圆满,实际上它并不圆满。 这个不圆满,说的是我这个壳子的生母,秦皇后。 七月十四,却辛小公主的生日,离鬼节也就一天时间,在这么个封建迷信的时代,她不招待见简直是必须的。不过每年秦后都会赐些东西下来,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小公主总能把她亲妈给的东西弄坏弄丢。 今年太后卧病,皇后亲自来寺里给她祈福,捎带脚的也给自己的女儿过个生辰。 惠明师傅拍一拍我的肩膀:“一会儿见了皇后娘娘,可不许胡闹,不然为师就把你一双耳朵割下来炒黄瓜吃。” 皇后进山门前,一队宫人沿路铺好红地毯,寺里大大小小的人夹道跪好,连老娘我都被提溜出来按在地上。半晌之后才听得一个太监捏着嗓子叫道:“皇后娘娘驾到。” 我偷偷抬眼看她,秦素华今年三十四岁,看起来却如同二十岁的女子,脸上的皮肤白净细腻,一双杏眼格外漂亮。穿着嘛,绫罗曳地,珠翠满头,嘴角虽然微微笑着,整个人却散发着一股子威严。 惠明伸手将我的背往下压一压,促着我和大家一样毕恭毕敬地跪好,直到皇后走过去许久,一众人才站起来。我揉一揉膝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想起上辈子自己那个糟糕的亲子关系,内心不知做何感想。 我老妈年轻时在高富帅王叔叔那里遭到遗弃,无奈之下,怀着一腔溃疡满腔鸡血,嫁给了隔壁屌丝也就是我爸,心不甘情不愿之下,染上嗜赌的坏毛病,母女关系一度崩盘。 秦皇后拜了神敬了香,又和掌寺大人聊了会佛经,方才派人带我过去见面。我按照惠明吩咐的,乖乖在皇后面前跪好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儿臣拜见母后,祝母后仙福永享,安康顺遂,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嘴角的笑意深了些,抬手虚扶一把:“快起来吧。看着稳当了不少,是你教导有方。” 后半句是和站在一旁的掌寺说的,掌寺连忙诚惶诚恐地作辑行礼:“多谢娘娘,这都是贫尼的本分,只是山寺简陋,总有怠慢,还请娘娘恕罪才是。” “佛门之中,自然是要清净简素的。” 第3章 如意挂了,我逃了 皇后和掌寺又聊了好一会,我垂着手乖乖站在一边,肚子里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不是说来给老娘过生日吗,礼物呢?关怀呢?说好的母女亲情呢?还怎么做彼此的天使?以后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玩耍啦? 事实证明,皇后并没有想要和我一起愉快玩耍,同时也不想别人和我玩耍的时候太愉快。 皇后杯子里的茶换到第三杯时,她向我招了招手,脸上的笑也是浅浅一湾:“过来,让母后仔细瞧瞧。” 我裂开嘴凑上去给她瞧,这一瞧就瞧出问题了,我忘了自己缺了一颗门牙。皇后轻飘飘将人群扫一扫:“本宫记得,你这牙是早就换好了的,怎么如今又缺了?” 如意扑通跪了下来:“娘娘恕罪,娘娘恕罪,我不是故意的。” “你叫什么名字。”皇后手里的茶杯轻轻搁在桌子上,嗒的一声,声音很轻,在场的人都跪了下来,包括一脸懵逼的我:啥意思?接下来不是母女相逢的温情戏码吗?我眼泪都挤好啦。 皇后身边长得和观音像一样的麽麽到大家面前巡了一圈:“四公主是皇后娘娘的骨肉,这大胤的金枝玉叶,奉皇命在这寺里清修,在座的诸位可都警醒着,莫叫公主损了伤了。” “这孩子,就赏六十个板子吧。” 皇家的温情,往往包裹着血腥和暴力,皇后轻飘飘关怀了我几句,就要了如意的命,在场几十人,一个敢吭声的都没有。 我第一次见到打板子,根本不像电视剧里那样,第一板举起来打在如意屁股上的时候,嘭的一声,如意的脸唰就白了,第五板子下来她已经彻底昏过去,那两个侍卫如同机器一样继续打她,面无表情仿佛面前的孩子不是个活生生的人。我看着她的屁股被打得血肉模糊,嘴巴嗫嚅着,住手两个字始终没有说出来。 如意死了,抬下去的时候血肉模糊的。我吓得缩在床上抖了一天,惠明端了饭食在门口敲了三下门,我想回应她一句,嘴还没张开,她咣当一声踹门进来,对上我的眼睛,她愣了一愣。 “师傅……”我想挤个笑出来,发现实在笑不出来,颓然地把头抵在膝盖上,“我第一次看到人死掉。” 胳膊一紧被师傅拎起来:“什么时辰了,剑术课还上不上。” 那天的剑术课是我有史以来最卖力的一次,虽然基本上是惠明在单方面殴打我。打了快半个小时,我累瘫在地上,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越哭越大声,哭得酣畅淋漓,师傅一直在旁边看着,直到我抽抽嗒嗒一抹鼻涕站起来,她从袖子里摸出个馒头递给我,我接过来三两口吃完,噎得差点翻白眼。 心情好了很多。 秦皇后的到访让大家明白过来,我是个公主,随便掉颗牙都要拿脑袋去填的。显然大家都不想拿脑袋去填我那颗玉牙,于是寺里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和谐氛围变得微妙起来,这个微妙主要指的是大家都开始疏远我,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大家偷看话本子再也不带我了,叫我十分寂寞。 寂寞之下,我一改以往不思进取的样子,在识字课上精神抖擞起来,教识字的老先生连撸了好几把胡子,始终没琢磨出什么头绪来,只好归结为:孩子开窍了,知道上进了。 其实先生猜不出来不是智商问题,而在于他为人太过高尚正直。如何料想得到,我是因为没人解读看不懂话本子,才发奋读书的呢。由此看出基础教育的重要性,九年义务教育的普及简直太有意义了。 寺里的日子过得慢,如意没了之后就过得更慢了。没人搭理的我抓住唯一的跟人交流的机会,剑术和识字课上再也不打瞌睡了,学习那叫一个认真,最终的结果是我在识字和剑术上突飞猛进,由此可见,高手都是寂寞的,因为不寂寞的人都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在学习上。 上课之余的时间实在没地消遣,我变着法地研究金手指的创新应用,我在后山发现了一株野葡萄,被我催发得有碗口粗,后来结的葡萄也是硕大无比,所以说我虽然不能让宝强马上下一窝小宝强出来,但是可以让变成姚明的宝强生个巨婴出来。 我尝试收集一些葡萄籽放在小布袋里,只要装一点点土就能在手上直接催发出一条粗壮的葡萄藤来,如果现在让我回去,我能在春晚舞台上把刘谦绳缚play掉……好吧我开玩笑的,警察蜀黍光芒永照耀。 山寺寂寞,没人搭理的我更寂寞,无奈之下只好重拾恶作剧这项损人利己的事业,平静了许久的山寺一片鸡飞狗跳。 这一跳就跳到了小公举也就是我本人及笈的日子。 在离皇宫两里多地的护国寺里,我早早被人从被窝里拎起来按到镜子前,相比之下我师傅简直是红光满面,她一撸袖子把我的三千烦恼丝捧起来绾在脑后,力道没控制好,揪得我龇牙咧嘴,灵台一瞬间清明,困意全消,一双泪眼将镜子里的师傅巴巴瞧着,师傅咳了咳,找了个话头化解尴尬:“猴儿啊,往后你千万悠着点,寺里规矩小,丢为师的脸不过扒你层皮,宫里不一样,丢你父皇母后的脸,基本上就要摘你脑袋了。” 惠明说着还在我脖子上比划了一下,我顿感脖子一凉,脖子上的脑袋看起来摇摇欲坠,一点都不牢靠。 掌寺大人就是这时候来的,她一脸沉稳地背着手走进来。 大概是可怜小公主小小年纪就被爹妈嫌弃,她对我非常宽容,基本上不上房揭瓦她就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我去。大概是担心我回宫去会胡闹,一个不小心全寺上下都跟着我扑街,她来敲打敲打我——按照小公主的一贯作风,回宫胡闹简直是一定的,当然我不会,老娘可是个活了二十六年的成熟女性……大概吧。 掌寺一双手尽量慈祥且端庄地搭在我的肩膀上:“阿辛,往后就是一国公主了,一言一行都是皇室的体面,一举一动都是社稷的尊严,你不可再胡闹了。” 我吐了吐舌头道:“阿辛胡闹惯了,不然这就收拾了包袱逃下山去,也免得将来闯祸受罚,连着咱们寺里跟着丢脸。” 掌寺摇了摇,我觉得她可能有些不大受得住,师傅打了个哈欠将最后一束头发给我束好,回头看看掌寺一脸的生无可恋,有些懵:“怎得了?” 人家说童言无忌,说得是天真烂漫的稚子,还有一说,叫乌鸦嘴。这就是说区区不才在下我了。 老天爷实在太给面子,竟然让我一语成真,当然我把这笔账算在了陆判头上,默默问候了一遍陆判的祖上及高堂。 七月十四,太子府中侍读一封密信送到了御前,信封里还装了张烧了一半的纸,可以看清楚太子印鉴和几句串联朝臣的大逆之言,大意是说皇帝老迈,暴虐,穷兵黩武云云,说要取而代之以安国政。 桓帝震怒,羽林卫火速出击将东宫围了个水泄不通,这个火速仅仅慢于当年奚云郡主招亲时赶去的公子们,不过当时桓帝气得胡子都要烧起来了,根本没在意羽林卫的调度快得有些过分,或者说,他本人也并没有太想在意这些细节。 秦皇后一把火烧了自己的丹霞宫,说了些狠话,说是:夫妻情断,自此生不同衾死不同穴,魂梦两相忘什么的。 不过二里地,消息很快传到了护国寺,掌寺大人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扶着柱子定了定神,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送阿辛山。” 师傅一言不发回屋收拾行李。我有些懵,反应了一会儿,哦,大概是我那个便宜老爹要杀了我太子哥哥,我老娘先一步挂了,马上轮到我。 正准备酝酿出一个难过的情绪来,眼泪还没蕴出眼眶,师傅一个小包袱砸过来:“阿辛,从前你总觉得在寺里呆着拘束,如今师傅给你一个成全,你下山去吧。” 我挤出两滴泪聊表伤心,给师傅磕了两个头,欢欢喜喜地把小包袱甩到肩膀上,头也不回地投入了自由快乐的大千世界。 人家说天有不测风云,没想到这个风云这么难测,让人猝不及防。我刚晃到山腰,一队羽林卫银甲□□往山上来,步履整齐直逼国庆阅兵时的兵哥哥。 我噗地一声吐掉嘴里的草根,钻进了旁边的林子里。开玩笑,老娘的这根金手指能叫小树叶长得比床单还大,想在林子里抓住我?你先练成施瓦辛格吧。 当然,人不能太自负。具体可以参照我大□□的各类古装剧,但凡制住对手后得瑟个没完的,基本上都会被主角一个回光返照搞死。从前我总是吐槽那些反派,明明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不尽快弄死主角,反而磨磨唧唧地等着别人回光返照,简直是脑子有病。 可是一旦落到自己头上,才发现会在胜利前夕得瑟简直是人类的劣根性,而且根深蒂固。 时值盛夏,深山之中蛇虫鼠蚁何其猖獗,而我的肉又是何其鲜嫩,羽林卫们没能找到我,我也没能躲过那只对鲜肉无比渴望的蜘蛛。 那墨黑的大蜘蛛背上有个类似人脸的白色花纹,悄无声息地在我脖子上一口咬下,细微的疼痛过后,酥酥又麻麻,那玩意儿大摇大摆地从我眼前爬过去,态度非常嚣张。 我迷迷糊糊歪在歇脚的小松树上,略回想了一下自己平凡的两辈子,上辈子不说了,一个女屌丝奋斗二十六年,终于在逆袭前夜五雷轰顶,顺利扑街。而这捡来的第二生,从小养在山寺里,最后死在深山里,真是想要著书立传都找不到措辞,白瞎了皇帝老爹那点高贵的天子血脉,叫人唏嘘,叫人嗟叹。 这么一唏嘘一嗟叹,迷迷糊糊间就看到了上辈子的老妈。我过生日的时候老妈给我做了几个菜,那是老妈难得温柔的时刻,虽然那几个菜不是太咸就是太油,为了表示支持我硬着头皮咽了不少,最终上吐下泻,肠胃炎挂水好几天。 闭眼前,我看见一双深色鹿皮靴分花拂柳踏过来,停在我眼皮底下。我脑袋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 也不知道多久以后,我喉咙火辣辣地干,吃吃讨水喝,一阵清凉灌进来我哼哼唧唧地翻了翻眼睛,醒了。 仔细打量了一下四周,布置虽简约却隐隐透着一股贵气,床沿挂着月白色纱帐,而纱帐边露出一张极好看的脸,窗外漏进来的光恰到好处地落在他脸上,叫人移不开眼。 因是在世为人的第一眼,对我来说分外不同些,最关键的是,那小帅哥长得太好看了,即便是我意淫了这么多年的男神杨晋也要稍稍逊色一些。 “可还有哪里不适吗?” 古来帅哥都是占优势的,他略笑笑,轻飘飘关怀了一句,我心上像长了草一样,重生几年没怎么动过的春心,一瞬间荡漾了,当然前几年没荡漾主要是尼姑庵里看不见男的。 我双手撑着坐起来:“叫我阿辛吧。你叫什么?是你救了我的命吗?” “慕云遥,表字君鹤。在山中无意间碰到姑娘,将你带回了府中。” 上辈子我看了无数霸道总裁爱上我之类的小言情,这辈子条件有限,只能摸进姑子们房里偷看她们藏起来的话本子。故事基本和我上辈子看的小说差不多,但凡姑娘们有个什么磨难,比如说遇到个什么纨绔子弟之类的,一定会有一个白衣飘飘的帅哥跳出来英雄救美。所以我觉得,如今这情景,老娘我就是那个娇弱的姑娘,朝着这个方向想去,君鹤可不就是那个白衣飘飘的佳公子嘛。至于那个猥琐的纨绔,就有劳蜘蛛兄你啦。 第4章 美侯王和帅医师 我师傅惠明入寺前是个江湖人,她偶尔也会教导我一些武学以外的东西,比如说为师为母,要听师傅话什么的,还有就是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这么换算过来,救命之恩简直无以为报,除了以身相许之外好像也没别的办法了,真是不许都不行。 当然啦,主要也看脸。要是救我的人长得和王宝强一样,我宁愿就这么死了,再找陆判撕一个逼重新投胎。索性救我的君鹤一表人才。 “我家中遭难,身无分文,”我拱手看着他,想说不如我以身相许吧,无奈面皮实在忒薄了些,话到嘴边转了个弯,我说的是“我武功不错,可以留在你身边帮你做事来报答你。” 君鹤笑了笑,他笑起来眼睛微微一弯,很迷人。他说:“怎好向一个小姑娘索求回报,你且安心养伤吧。” 我道了声谢,心里并没怎么觉得自己赚到了,你说这个人他怎么就不顺着我的话接了算了呢,这多叫人惆怅啊,君鹤真是太不懂事了。 给我治伤的是一个叫折月的人,据说是百花谷的神医。从前在国寺里我曾听几位师傅聊起过,百花谷隐匿在西北大雪山深处,谷中个个都是起死回生的杏林高人,传说只要人没凉透,他们都能抢回来。 当然传说这个东西它是不怎么靠谱的,我上辈子在一个房屋中介做过一段时间的广告策划,基本上,有条臭水沟有个小土坡就会被写成“有山有水的风景圣地”。 要是真有这么神,当年如意也叫他治一治就好了。 无论如何,今日得见高人,我还是十分兴奋的,一股八卦之火熊熊燃起,烧得两颗眼珠子精光闪闪。期待着门口进来个鹤发童颜的老神仙,没想到进来的居然是个小鲜肉,嘿嘿嘿。 高人进来时一张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步履从容,目光冷冽,一看就是高人,可远观不可亵玩的那种,我顿时生出一股肃穆之情来,如同看见帅气的教导主任一般心如止水。 教导主任在我脉上搭了搭,取出一个针包抖开,一排银针颤着屁股,令我又肃穆了些。 主任在我脖子上扎了几针,抹了点药,清清凉凉的。只不过教导主任全程看我如看一颗砧板上的白菜。那颗白菜也就是我本人,被他的气势所震慑,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直到主任踏出房门才想起来,忘了道谢了,是不是太没礼貌了?三项评比会不会扣分啊? 头几日脖子上敷着药,折月主任说不要吹风,来伺候我的小丫头小五便每天防贼一样看着我,通常我俩在屋里大眼瞪小眼就能打发半日辰光。 虚度了四五日光阴,教导主任说毒已经拔干净了,那药也无需再敷了,小五松了口,我撒开蹄子欢欢喜喜地向园子里逛去,心情无比顺畅。这种顺畅具体来说,就是“哇哈哈老子又被放出来了”。 君鹤是我便宜爹爹封的安乐侯,虽然没有什么实权,却有个极高的虚衔,简单点说,就是很有钱,非常有钱,我掰着手指头算算,发现算不出来,基本上,寺里几百号人一拥而上都吃不完败不光,每人还能弄个二两重的金戒指戴戴。 这座侯府都快赶上护国寺那么大了,而且修得很漂亮,后院有一个内湖,养了一群红红白白的锦鲤,寻常闺秀喜欢在湖边唱个曲喂个鱼,偶尔临波照影微叹一声:啊,老娘简直美爆了。 不过我临波照影时想的是:这些鱼看起来就鲜嫩肥美,如果每天钓一条来吃,蒸炸煎炒煮的,估计吃到下个月都还有得剩。 我靠在湖边的假山上对着鱼群流哈喇子,隐隐约约听到一缕琴声,循着声音找去,是君鹤在湖心的琉璃亭子里弹琴,他的手指很漂亮,一双眼睛微微垂着,光透过琉璃瓦打在他周身,简直比画里还要醉人。 我十分后悔当日没有抓住最好的时机对他以身相许。 从前护国寺里住过一位废妃,因为人太过倨傲得罪了皇后,被赶到寺里清修。因为我便宜老妈的关系,这个妃子不太搭理我,每次见到我都一脸的怒气冲冠却又莫可奈何,于是我十分喜欢跑去叫她见一见,生活平添了无数多的乐趣。 可能是被我烦得紧了,那位妃子常常抱着琴去后山小竹林里弹上半天来遣怀,当然我把这个行为叫做装叉。后来似乎是有个会吹箫的公子在她弹琴时和了一曲,于是两人就相约私奔,结果叫掌寺大人捉住,活活打死了那位公子,那妃子也被关起来,寻了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一脖子吊在了房梁上。 我对这些化石的情操很是不解,人生苦短,何必把它弄得更短。她真是太想不开了。几个爱看话本子的姑子摇头晃脑地感慨,知音难求。 此刻要是手里有管萧,我一定也跟他和上一曲,引得君鹤与我私奔。 那么目前唯一的问题就在于,我是个粗人,在音律一途上并没有什么造诣可言,即便给我一管萧,也只能当个吹火棍,实现我烤鱼的伟大理想。此时想搭个讪,只能厚着脸强行插话。 “君鹤你弹琴真好听。”我蹭过去坐下来,“你弹得这么好,可有琴瑟相合的知音人吗?” 君鹤微微一愣,手底下顿了顿,连绵的琴声似被人一刀切断,嘎然而止。许久他才摇了摇头,道:“不曾。” 我朵朵心花瞬间怒放到了脸上,压都压不住。不过君鹤随即又拂上琴弦,丝丝缕缕的琴音调子低沉了许多,他说:“我曾有过未婚的妻子,不过她在两年前已经辞世了。” 我一时无语,虽然对这些古典乐曲没什么了解,不过看看君鹤这个样子也知道,是还想着他那个死鬼未婚妻呢。 我静静趴在君鹤旁边听他弹了半天。这个人,他是个琴韵茶香的风雅公子,也是个初心不改的痴情种,可是他钟情的女子是另外一个人,这就叫人很难忍耐了。 晚饭时君鹤没有出现,折月也没有来,我拉着小五打听君鹤那位红颜薄命的未婚妻。 这件事说起来有些羞羞,我心中觉得,面对古人说话要委婉一点,不能叫人认为我是个特别不矜持的女子。 “哎呀小五,你在这侯府里待多久啦?”我堆起笑脸看着她,小五福了一福回答道:“奴婢在侯府伺候,已经有五年了。” 五年了,哦,那一定很了解当年的事,我肚子里略一酝酿,委婉地问:“那你,知不知道君鹤从前那个未婚妻子的事?能和我说说吗?” 咳,这个话说得直接了些,但是我觉得自己看着她时那个哀婉又娇羞的眼风,拿捏得十分得当。 小五默了一默,眉眼慢慢垂下来。好一会儿才开口介绍君鹤那片巫山上难忘的小云朵。 她叫苏瑶华,是君鹤青梅竹马的同门师妹,他们感情很好,两年前君鹤承袭安乐侯爵位,二人本来即将完婚,可后来却无端端生出了变故。这个变故,就是当年盛极一时的魔教耀月神殿,贪图苏瑶华手里的断虹刀和空山灵雨刀谱,掳去了她的胞妹玉华相要挟,被瑶华一人一刀劈了个七荤八素,后来君鹤赶到,把耀月神殿一帮人收拾得服服帖帖,两年来再没闹出一点动静。 瑶华死在那一场战斗里,君鹤给她立了个衣冠冢,自此再没议亲的念头。 晚饭后我趴在窗柩上呆呆望着月亮,这么晶莹剔透的一张饼子,啧啧啧,多少才子佳人曾对着它倾诉相思,那么君鹤是不是也曾托月亮遥寄相思,给他未婚的妻子呢? 我叹息那样惊才绝艳的女子红颜薄命,却也感谢老天爷,给我的思慕留了一番余地。一时间百感交集,都不知道该盼着他痴情好,还是盼着他风流些好。 我一向没什么心事,在侯府赖了一段时间,除了吃饭睡觉就是一门心思追在君鹤屁股后头犯花痴。偶尔听说我皇帝老爹抓了太子对峙,父子二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当天夜里皇帝老爹就怒气攻心,头疼地起不来床了,于是脑袋上挂着条白毛巾哼哼唧唧地躺了,将太子谋逆一案的调查完全交付在二皇子和天机阁手里,不出十天就查实了太子勾结朝臣,倚仗左相秦萧意欲逼宫篡位,她皇帝爹爹气得将脑袋上的毛巾一甩,秦相全家入狱,太子判了腰斩。 我一把瓜子嗑得咔咔响,末了感慨一番:可恨生在帝王家啊。小五给我打着扇子,无比捧场地问了一句:“姑娘何处此言?” 我放下瓜子清了清嗓子,觉得装逼时刻已然到来,上辈子看了那么多小说电影宫廷剧,聊起来不要太有料哦:“呐,你看啊,这个太子他真的有必要造反谋逆吗?凭着秦相的势力,老皇帝一嗝屁这江山就是他的呀。我看啊,是皇帝忌惮秦相和太子一党的势力,动手清理外戚呢。谁不知道二皇子和太子这么多年明争暗斗水火不容的,让二皇子去查,没有证据也会找到证据的。” 小五目光炯炯地将我看着,我眯着眼睛往她凑凑:“其实对老皇帝来说,太子反不反都不重要,关键是,他要是想反就随时可以把老皇帝赶下台,所以他怎么着都得死。” 第5章 解救大美女 看着小五越发崇拜的眼神,老子十分得意。一回头君鹤正倚在门边一脸的似笑非笑,我一口唾沫咽下去,张牙舞爪的架势慢慢收回来,怯怯不胜娇羞地冲他一笑:“君鹤,你过来啦。” 君鹤嘴角的笑深了些,看得我肩膀酥一酥,哎呀我的妈,这么张盛世美颜,以后天天睡一起,岂不是天天被帅一脸血。心中暗自盘算,这个红枣阿胶什么的要趁早吃起来啊。 太子行邢那天,君鹤一身墨黑的朝服进了宫城。我抓了把瓜子跟着观刑的众人涌到断龙台外,太子被绑在高台上,头发凌乱地披着,看不太清他的脸,只是听见他大喊:“父子相残,兄弟相争,朝臣内斗,大胤危矣!”。 我伸手在额头上搭个蓬,大胤宫城修的极大极高,看起来就像那神圣不可侵犯的皇权一样,高不可攀。只是这宫墙之内,多少血腥杀戮,骨肉相残兄弟操戈,正应了我那一叹:可恨生在帝王家。 太子谋逆一案远没有就此了结,天子之怒非比寻常,皇帝爹爹大力整肃朝纲,小公主外公秦萧为首的太子旧党首当其冲,一时间大家都忙了起来。好在君鹤是个闲散侯王,此时反而活得比谁都潇洒自如,每日去应个昴,下了朝就一身轻松,这一点让我十分满意,搜肠刮肚地找借口拉君鹤出去鬼混。 上京有一个奇妙的去处,叫庭枫山,遍植丹枫,一到秋天满山红遍,简直是广大文人雅士无病□□的圣地,也是广大痴男怨女私下幽会的好地方,总结起来一句话:约炮圣地。 好吧我胡说的,这群化石们不约炮,一个约不好就浸猪笼了,风险太大。 实际上庭枫山属于一个叫柳月的女人,她豢养了一大票水灵灵的姑娘,个个色艺双绝,叫人流连忘返。权贵们平日有事无事就会去枫林里坐坐,吟个诗做个对,顺便去丹枫阁摸个小手听个小曲什么的,简直不能更惬意。 我穿男装摸上去探过一回,咋说呢,要是上辈子有这么个约炮圣地,那基本就没天上人间什么事了。这么个地方,必须和君鹤小手拉小手一起逛一回。 恰好这两天丹枫阁出了件大事,让我一颗因折月而失落的八卦之心死灰复燃,大有欣欣向荣的势头。 丹枫阁的姑娘个个出挑,其中最出色的叫顾倾城,据说她人如其名,倾城绝艳,而且有个琴声独绝,棋艺无双的好才名。阁主柳月对她的宠爱简直到了变态的地步,要不是年纪实在对不上,大家简直要怀疑顾倾城是她亲生的闺女。当然奔放如我,眼睛里看见的风景又不同一些,好特么大的一片蕾丝啊……好吧我胡说的。 护国将军李然家的小公子李安牧初上庭枫山,正好碰到顾倾城,一见倾心,此后日日在庭枫山蹲着,隔三差五还写点“层层相思重重渡,潋潋风华点点舒”之类的酸诗送上去,柳月每天看犯人一样看得死紧,依然挡不住李小公子的一片痴心,倾城不胜其扰,于某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将他放进栖霞阁奉了杯茶,清明直白地拒绝了一把。 须知,李家功勋卓著,李老将军教育儿子的方法也是简单且粗暴,成年后一律扔到军队里自生自灭。然而这个李小公子不大一样,从生下来就是个体弱多病的,在深宅里娇生惯养着,养出了个多愁善感的性子,不小心掉个风筝都要叹息掩涕的那种多愁善感。 搞不好是当时顾美人话说得狠了些,李安牧回去后一口鲜血喷将出来,病倒了。 那是我第一次听说害相思病,病得快死掉的人。迫切地想要到他床前膜拜一番,顺便送他把铲子带他去葬个花什么的。只可惜将军府门禁森严,我的一颗八卦之心有些失落。 正好君鹤闲赋在家,我一颗心转而青睐了事件女主角,天天拉着君鹤去庭枫山上蹲守顾倾城,可惜柳月护得紧,拿钱砸拿权势压都没能撬动她一颗拳拳爱护之心,一直没能见到她那个倾城美人,心中不免期待万分。上辈子见多了范冰冰刘亦菲,到后来满屏幕都是大眼高鼻锥子脸的韩国归客,美是美,可惜都撞脸,但是胤朝的美人不一样,她们好看就是真的好看。 当然像我这样不好看的,也是真的不好看,一点办法都没有。 真正见到顾美人是在两个月后,李将军的次子李安鄞回京述职,看见自己的胞弟病成了一副皮包骨架子,一时心疼,点了一队亲兵闯了庭枫山,那个倾城绝艳的顾美人一把匕首横在脖子上,满脸写着宁死不从四个大字。 大概是李安鄞出门的时候少看了一眼黄历,正巧我和君鹤也在栖霞阁,哦,还有折月。咋说呢,重生快五年了,算上上辈子二十六年,我是头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妹纸。且是个有傲骨的妹纸。 我在心里粗粗掂量了一下,觉得自己武功方面还过得去,于是冲进禁军包围圈,夺了顾倾城的匕首,将她拎了出来。 要说我与顾倾城的情谊,其实就是这一拎之恩,李安鄞和他的亲兵还是君鹤和折月联手揍翻的,以至于李家和君鹤结下了不共戴天的梁子,那是后话。 人家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而顾倾城,她简直是移山倒海来相报,以至于后来我常常摸着肚皮想,自己要是个男子她是不是就以身相许了?照这个逻辑推算,我也应该找个好时机救一救君鹤,这么一来他或许会主动以身相许,我与君鹤总之是要做鸳鸯的,谁许谁还不是个许呢? 要不干脆弄条老藤给他拖到水里去,我再跳下去英雄救美,还能顺便给他人工呼吸啥的,嘿嘿嘿嘿。 其实救人的本意是想在君鹤展现一下自己急公好义的白莲花女主属性,谁知道丹枫阁因此得罪了李安鄞,捎带脚地就得罪了李然将军,很快就开不下去了,姑娘们四散流离,顾倾城也从暂住变成了常住。 顾倾城如同外界说得那样才情甚好,但外界的眼光显然不够独到,不知道她的一双芊芊玉手在厨艺一途上也是登峰造极。她知道我在吃之一字上有些执着,就变着法子给我做吃的,搞得我每每吃着她做的东西都有点后悔,当日该出手揍李安鄞一顿,搞不好顾倾城会把月亮摘下来给我烙饼子吃。 作为一个吃货,得了顾倾城简直就通关了好吗。但是古人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在我口腹之欲得到最大满足的时候,危机也一点点渗进来。 那天我歪在桌子上等吃的,顾倾城款款而来,手里一盅鸭子汤,小盖一掀,那香气勾得我舌头都要吞下去了,正好君鹤和折月摇着小扇子跨进来。我余光里瞄见君鹤,一瞬间端正了自己的形容,握勺子的手兰花指都要翘起来了。 君鹤笑着看了顾倾城一眼:“姑娘好手艺,远远就闻到了香气,叫人食指大动。” 折月坐下来舀了一碗喝,说:“好喝。” 你看,高人做事就是这么干脆利落,简单粗暴。 那一道鸭子汤君鹤连连称赞,连教导主任折月都夸了好喝,我一瞬间回过味来,到目前为止,自己还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可以叫他们夸一夸,从前没觉得怎样,现在有了个天仙一样的顾美人,情况顿时就危急起来了。 当晚我看着自己的右手十分懊恼,为什么要救个仙女回来……这手真是越看越不顺眼,让人一不小心就联想到拿把刀剁了之类的血腥场面。 我力气大,常常顺手帮灶上的顾大娘抬米,顾大娘给我说过一个故事,有个官宦人家娶了一房美貌妾室,十分宠爱。正妻于是苦练厨艺,日日为丈夫洗手作羹汤,终于打败了妾室,争得了丈夫的宠爱。我深以为然,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得抓住他的胃。 关键问题是,少了现代那些调味料和厨具,我根本不会做菜。 如果会做菜的是那个美貌的妾室……正妻的下场简直不忍直视。我看着自己不会做菜的右手越发想要剁了它。 痛定思痛,老子决定奋发向上。 第二天我破例起了个大早,拉着顾倾城教我做饭,一道简单的炒鸡蛋由我做出来,卖相之恶心口感之万恶,简直叫人忍无可忍。顾倾城笑语曳曳地安慰我,磨练厨艺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别着急,我慢慢教你。 显然这个妾室不仅美貌,还兼具了好厨艺和一颗善良柔软的心。 要讨君鹤的欢心,我得另辟蹊径。这条蹊径需得避开美貌,才华和好厨艺,甚至还有一颗柔弱善良的心。 第6章 去虞城耍耍 这条蹊径很快铺在了我的面前。 那天君鹤与折月在湖边钓鱼,二人闲聊之间扯到如今的朝局,先皇后的父亲秦萧把持朝政几十年,甚至勾结太子意欲谋反逼宫。他历经两朝党羽众多,皇帝秉雷霆之势而下,杀伐决断毫不留情,大有连根拔起的意思。君鹤说:“秦家百年风光,如今也走到了末路。可你看看李然,俨然就是当时的林萧。” “确实。”折月云淡风轻地回他,我一门心思盯着浮瓢等鱼吃,听得小公主母亲一族的事,竖了竖耳朵仔细听他说,“当年秦氏之祸,只怕近在眼前了。” 我不大思考的时候脑袋基本就是个摆设,但是我愿意思考的时候也会动一动,此刻在君鹤面前,我愿意动动脑,上辈子撩汉失败就是因为自己不够娇弱,汉子们都喜欢妹纸崇拜自己,于是我一脸无辜地问君鹤:“为什么?秦氏不是因为太子谋逆才遭受灭顶之灾的吗?” “只怕不是,雍清太子生性庸懦,秦氏这么多年来一直战战兢兢,有此一祸只怕是因了一颗多疑的天子之心,可如今李氏气焰之高远超当年林氏,只怕登高跌重也只在眼前了。”君鹤细心地给我解释,眼底一抹戏谑,“所以说,可恨生在帝王家啊。” 折月简单粗暴地和了一生嗯。 我想起来那天在小五面前吹牛逼,被君鹤听到过,顿时很想把自己的舌头剪下来,装什么装,这下君鹤该怎么看待眼前这个虚伪的女纸啊。 不过显然君鹤没有太在意这件事,转过头去和折月继续聊,李然手握重兵,他的军功都是自己一仗一仗打出来的,收拾他比收拾秦萧要麻烦一些。话说起来,李然麾下有个军师叫孙若之,出自虞城孙家,善使奇门遁甲之术,李然得了他之后简直战无不胜,杀敌万千一如切菜砍瓜。 “这么神?”我目光炯炯地凑过去,“再世活诸葛啊。” “活诸葛?是何物啊?”君鹤和折月两颗脑袋转过来看我,胤朝似乎和我所知道的历史有些不一样,这两个人没有听过三国演义的故事。 新世界的大门徐徐打开,眼前一个巨大的牛皮等着我去吹。我放好鱼竿,顺了顺裙角开始讲诸葛亮的故事,从草船借箭到七禽孟获,从火烧联营到舌战群儒,末了我给话题做了个总结:“所以我说孙若之是再世活诸葛啊。” 说完一顿,有些疑惑地看向君鹤:“你说那个孙若之,真的能有孔明那样的智谋吗?” 君鹤笑笑说,传言多有夸大,但虞城孙家能有如今的声势绝对不是浪得虚名,他们有一张绝妙的布阵图,曾有孙氏先祖以十三人之力困住一支近百人的队伍。 在我听得物我两化天人合一时,君鹤轻飘飘地说,真想见识一下那张世间绝妙的阵法图。 两天后我拎着一个小小的包袱,踏上了去虞城的漫漫征途。 上京的街头贴满了搜寻四公主的告示,也就是此刻正叼着根狗尾巴草的我本人,我凑上去看了看,嘿嘿,画得挺漂亮,可惜一点也不像我。 虞城是个了不得的地方,这是当年师傅们闲磕牙时偶然提及的一句话,当时我对此并没有深刻的理解。直至今日,在一辆简朴的小马车中,我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车夫深深折服,方知师傅见识之深远,果然是多吃了几十年的米。 这么说也不对,加上上辈子,我吃过的米可能不比师傅少,再加上地沟油苏丹红三聚氰胺什么的…… 车夫大哥其人,乃是一部活的大胤风月史。上至皇帝爹爹的小老婆,下至武林草莽的压寨夫人,甚至连当朝官员在烟花之地的相好,就没有一个是他不知道的,如果放在二十一世纪,哪还有风行卓伟什么事啊。 短短半天,我与车夫大哥的关系简直一泻千里,这片薄薄的车帘仿佛隔断了我同外面那一片广阔的天地。我向那方天地又凑了凑:“大哥见识广博,实在让人佩服。” 大哥爽朗一笑,隔着竹帘隐约见到大哥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我知道,大哥又要说出一段悱恻风月,于是目光灼灼得又往前凑了凑。 “姑娘赞小人一声见识广,小人愧不敢当,小人从前是在乡里说书的,后来家乡发了瘟疫不得已,出来替人赶车讨生活,听得多了些。姑娘只当赶路无聊解个闷罢了。不过有一桩事,说来与姑娘要去的孙家有关,姑娘倒不妨一听。” “大哥请说。” 大哥简单交代了虞城孙家的背景,孙家门生遍布大胤的每一支军队,靠着卓越的奇门遁甲之术在各个战场频频开挂。而这个孙家如今,大族长孙启东已渐渐放开手脚,大半的家业都交给了大少爷孙焕去打理。 大哥叹一叹,又顿一顿,方才继续说下去:“其实半年前,孙家还是二少爷更得脸些。二少爷天赋异禀,又得大族长亲自带在身边教养着长大,早已经是当成下一任族长培养着,可惜啊,自古红颜误英雄,那二少爷也没能过了这一关,大好的前程就这么生生断在了一位美人手里。” 大哥说的这件事,我以前听寺里的一位香客提起过,似乎是那天赋异禀的二少爷从外面救回了个异族女子,二人渐生情愫,二少爷与大族长起了争执,就此搬出了孙府。 大哥所说,更加细致。说是二少爷被那美人迷了魂道,携了那美人跪在了大族长门外,梗了脖子非她不娶。族长一怒之下将那美人锁在空空山天冢里,二少爷自此搬离孙家,在空空山下结庐而居,日日钻研阵法,盼着能破了天冢的阵法。 空空山天冢上布的阵法叫黄泉阵,君鹤说他想看一看。我掰着手指头算算,再过两月便是他的生辰,要是能得到黄泉阵的布阵图给他做贺礼,或许他会欢喜,再进一步就会爱上我,两个人缠缠绵绵到天涯,而后子孙满堂白头偕老,百年后同穴而眠共赴阴司,来生再做一对恩爱夫妻什么的,想到这里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想多了。 其实对于如何得到这份机密的布阵图,我并没有很详细的计划,只是想着要让君鹤心满意足,这一趟就无论如何都要来,至于可能遭遇的变故,我也仔细考虑过,考虑的结果是:管他的,走一步看一步。 总之,是要先混进孙家,那个二少爷不是和族长不和吗,先搅和搅和再说。 孙府是及其气派的大宅,我抬手搭个蓬看看,嗯,世上有钱人真多,这么看起来,我皇帝老爹治下大胤也不像人家说的那样糟糕嘛。我略整理了一下衣衫,将一个小绣囊递给了门侍:“故人之后,求见大族长。麻烦小哥代为通传。” 绣囊一道道传上去,需要点时间,我端端正正侯在孙府门口,一双眼睛安安分分地垂着。其间门侍小哥一直偷偷打量我,看的出来是个非常有眼光的人,我挺了挺胸膛,还顺了顺头发。等小哥忍不住告诉我头上落了几片碎叶时,我镇定地拂去了,这小哥这么不解风情,是他的过失,那么我是抽他过瘾呢,还是踩他一脚再碾两下更解气呢,真是个让人苦恼的问题。 不等我琢磨出结果,出来个管家施施然对我一揖:大族长有请。 大族长看起来大概五十上下,一脸宝相庄严,长得就像个族长,架势拿得也像个族长,一见面先慢悠悠地拿杯盖刮了会茶沫子,掀起眼皮慢悠悠打量我一眼,再呷口茶,才开口道:“这绣囊是姑娘的?” 我裂开嘴堆起一脸的笑意:“绣囊中的东西,尊老想必看过了,此次来虞城有件要紧的事要办,尊老可否屏退左右听晚辈详细道来。” 有架势的族长大人慢悠悠地又呷了口茶,眼皮掀了掀,左右一票水灵灵的姑娘们齐刷刷地退了出去,我咳了一声开始现场直编:“晚辈杨孜,原是在皇后身边服侍的,此次出宫,乃是为了寻找当年失落的四公主殿下。” 老头把着茶壶细细摆弄,看都不看我一眼,半搭不理的说:“如今宫中,哪来的皇后,如此悖逆之言恐生无妄之灾,姑娘慎言。” 慎言你个大头鬼慎言。 我肚子里转一转,仍旧堆起一脸的灿烂笑意:“尊老也见过这绣囊里的赤玉了,这是皇家的子嗣才有的,以尊老的眼力,真伪立时分辨,晚辈不敢妄言。” “当年中宫之祸,丹霞宫竟还有活口么。” 当年的丹霞宫,当然没有活口,不过如今不是为了要混进你府上办点事嘛,少不得要诓你一诓啦。我有样学样地端起杯子喝口茶,肚子里又打了个草稿,继续往下编。 “晚辈虽在丹霞宫服侍,却是承乾宫的人。因当年服侍皇后,曾见过四公主殿下,所以奉旨寻找。” 老头装腔作势地又刮了刮茶沫子,一直不搭腔,这个威压令我颇有些煎熬,不禁联想到,如果把他手里的东岭玉茶杯掼在他脑袋上,任那茶水蜿蜒而下,该是何等风情。 “仅凭一块赤玉,也说明不了什么。那位公主么,似乎不得先皇圣心,再加上废太子谋逆之事……” 不得圣心倒是真的,不过皇帝老爹那颗心装的都是天下大势,眼下我老娘一族包括从前依附太子的朝臣们纷纷遭难,天子之威发作后就该展现今上仁德慈悲了,这个仁德慈悲,就砸在了我脑袋上。我把从上京顺来的一张告示摊在桌子上推过去。 “今上英明仁慈,废太子谋逆一事公主到底不曾牵连其中,今上大刀阔斧剪除逆党,只怕人心惶惶,势必施恩安抚,公主回宫势在必行。尊老若信不过晚辈,可以派人去上京看看,这样的告示贴满街头巷尾,一看便知。” 大族长没再说什么,茶杯往桌子上一磕,我愉快地在孙府住了下来。 第7章 就是算计你 果然就像车夫大哥说的,这孙家二少爷并不在府中住着。我放下行李就往院子里逛去,假装不经意地到处打听那个见不着人的二少,孙府上下下这么多人,嘴巴那叫一个紧,一丝风都没有漏出来。 口风紧,就说明这件事在孙家是个忌讳,在这件事上动手脚乃是一件揭人伤疤的缺德事,正适合我这煞星来做。 煞星也就是我本人,装模作样地向孙大少爷辑一辑,请他帮忙留意半年前来虞城的十七岁少女,还把上京顺来的皇榜叠一叠递过去一张。大少爷孙焕端正一笑接过画像,表示自己一定尽心竭力帮着寻找。 有了孙家大少爷的尽心竭力,我闲得脑袋长蘑菇,为了掩盖自己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人生,我一般都早出晚归地在虞城各处厮混。 那天我换了身精神的男装在茶楼听书,磕了一桌子的花生壳,付账下楼时听见有人议论桃花居的姑娘,说是身段软声音甜样貌也好,眨一眨眼能把人魂都勾没了,还说天下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那样娇俏可人的女子。 我在胤朝见过样貌最好的女子叫顾倾城,她不用眨眼不用笑,只要站在那里就能夺走所有人的光彩。 我手里的扇子摇一摇,拐个弯逛去了桃花居,不知道眨一眨眼就能勾魂夺魄的风情是怎样的,天下男人都逃不过的娇俏可人,是不是也能迷惑一下君鹤。 这就正好印证了那句话:主要看气质。 桃花居修建得十分雅致,一段曲折回廊临水而建,两旁漂着几叶小舟,看不清楚脸的姑娘们在船头上奏乐吟唱,回廊尽头一座气派宽敞的大楼,人影绰绰,姑娘们穿得都格外清凉。我作出一副风流姿态,摇着扇子踱过去,迎面遇到了从前丹枫阁的姑娘百合,挺起来的胸膛摸摸缩回来一些。 百合如今已经混成了桃花居的头牌,身后跟了一个低眉顺眼的小丫头,她冲我展颜一笑:“今日是什么好天,竟在这里遇见了故人。” 其实我见到她有些愧疚,当时我和李安鄞一闹,丹枫阁得罪了李家,才使得姑娘们不得不四散飘零,另谋出路,我从前没怎么放在心上,如今见到了苦主,面皮不由得一紧。 当然那时我也并不知道,姑娘们散在大胤各处。形成了一张网罗整个大胤的庞大网络,不断地往上京输送各处的情报和消息。最后几乎倾覆了整个胤朝。 为了弥补心里的一点愧疚,我找到桃花居老板买下了桃花居,把姑娘们的卖身契并房契地契一道塞到了百合怀里,她感动地花闪闪,就差给我跪了。 孙二少爷两年前因一个美人与孙家决裂的事是真的,据百合说,孙府从前与耀月神殿有些过节,这二少自出生时就没了父母,由大族长一手带大,爷孙两个感情是极好的。大少爷如今得意,从前却是被二少爷压得死死的,对他十分畏惧。我关注的点默默转向八卦,目光炯炯地向百合打听二少那位相恋的美人,百合说那美人似乎和废太子谋逆一事有些关联,这事在孙家是个大忌讳,她也是在孙家一个家奴喝醉之后偶然得知的。 我咔地拨开一颗核桃嚼得咔哧咔哧响:“那个雍清太子真心不容易,有这么个母族,打生下来就是个太子,软弱一点吧,他弟弟要搞死他,太能干了吧他老爹要搞死他。死也就死了,背后八亲九戚的个个跟着遭殃,稍微有过一腿的女人也是难逃一死,啧啧啧,可恨生在帝王家啊。” 百合轻轻吹了吹茶沫子,杯子后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翻起来瞧我一眼,复又垂下去。 到虞城几天,我吃喝玩乐四处鬼混,估摸着也差不多该去大族长那里晃晃了,于是吃罢午饭一路溜着食就溜到了大族长的院子里。 老头还是那个老头,架势还是那个架势,欠抽得很是依旧。 “姑娘连番奔波劳苦,可有收获?” “大海捞针,只怕还有得找呢。”我敛起袖子往上京方向一拱手,“主上一时心意,我们底下人,不容易啊。” “茫茫人海,说难倒也确实不容易。” 君鹤是那种一看就像高人的人,这段时间我跟在他身边细心揣摩了下,略有心得,当你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只要眼里露出促狭之意,嘴角再噙一丝不着痕迹的笑,整个人登时就显得高深了。此乃装逼的至高境界。 于是我高深地扫了老头一眼,端起茶浅浅地吸了一口,茶是滚开的,烫得我龇牙咧嘴,首次装逼宣告失败。 我放下茶杯揩一揩嘴:“尊老见谅,晚辈在这虞城办差,人生地不熟的,难免多走了些弯路,还望尊老,多多提携才是。” “姑娘这话,老夫有些听不明白了,难不成我孙家竟有那不懂事的,为难姑娘办事?” “尊老言重。”我将呼之欲出的几句话压一压,面上端出一副似笑非笑的形容来,“有一桩事,晚辈斗胆,想向尊老求一个恩典。” 孙启东眼珠转一转,放下茶杯扫我一眼,是那种看起来就不怀好意的眼神:“姑娘姑且说来。” “其实虞城里还有一个女子,据说是两年前东宫案后才到虞城的,不多久就遁上了空空山,贵府似乎派出了二公子驻守在空空山下,晚辈不知,是什么样地一位贵人,竟要天纵奇才的二公子亲自护卫,两年来竟都无暇顾及孙府大小事物?” 老头的脸一瞬间绿了,我则继续胡编乱造,:“这位贵人想必是极尊贵的,是以贵府中的人都不大愿意同晚辈提起,晚辈原也不该多事,只是这主上的命令,总不好太敷衍,尊老您看……” “姑娘多心了,空空山上没有什么贵人。过两日老夫花房培育的牡丹新品就要开了,届时贱内会遍邀虞城内的姑娘们来赏花,若再找不到,恐怕人就不在虞城,姑娘且去别处找找吧。” 老头说完拂袖而去,气鼓鼓的样子。 孙家主母的赏花会,虞城大半的姑娘都盛装而来,于是公子们也纷纷盛装赶来,我晃荡在这盛装的海洋里,颇有感慨,赏个花而已,居然还有抱着琴来的。 这可不就是一场变相的相亲宴嘛。 我有心追求君鹤,所以尽量保持着看男宾如看一块块石头般目不斜视,心无杂念。最主要的是,在场的男宾们姿色普遍趋于平庸,看过君鹤的盛世美颜,实在无法对这些芸芸众生产生什么杂念。同样的,对于那些牡丹花,我也欣赏不来。 这就是品味的层次了。揣着这么高的品味层次,我有些寂寞。 人一旦寂寞起来,就会做些无聊的事,体现在我身上就是:到处乱溜达。上辈子看过的小说里,多少美貌佳人就是到处溜达的时候被恶霸看上,多少欺男霸女的纨绔就是乱溜达的时候掳获了美貌的姑娘,又有多少侠士英雄是在溜达中巧遇被掳获的姑娘出手相助,成就一段美满姻缘,或是虐恋情深。 好吧以上是胡说,溜达到假山边时,正好一个姑娘背对着我,一把轻巧的匕首横在脖子上,三步远处站了位银袍高冠的年轻公子,正焦急地冲姑娘摆手说着什么。 眼前这出,不正是纨绔恶公子逼迫纯良美娇娘的戏码,这出戏里还缺一个正义且英勇的侠士,我低头打量自己一番,呦吼,老子正好穿的就是银白色的男装啊。在此天时地利人和之下,我一颗失落且寂寞的心瞬间枯木逢春,撸胳膊挽袖子扑过去,一脚踢在那高冠公子的胸口,公子飞出去快两米,一口血喷出老高,晕了。 “姑娘莫怕,这等小人,在下定……”我话没说完,那姑娘咣当丢了匕首,扑过去抱起公子的脑袋嚎开去,脸都吓白了:“李郎你醒醒,快醒醒啊,你莫吓我……” 显然这出戏演跑偏了,那个纨绔我揍翻了,那个楚楚可怜的美娇娘却没有对我感激涕零以身相许,我有点懵圈。 那厢李公子悠悠转醒,颤巍巍将我一瞧,那漂亮姑娘跟着他的眼光瞪过来,满脸都是愤恨:“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打伤李公子?!” 我稳一稳心神绽出一个温暖且得体的笑来:“原来是场误会,二位既是鸳鸯,又处在这么个四下无人之地,想必是有许多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了。” “站住!”漂亮姑娘竖起两道眉毛追过来,“你……都听到了什么?!” 要说听到什么,我其实很冤枉,撞破此景之时我光顾着出风头了,完全没有留心过他们说得是什么,做的又是哪般。不过姑娘显然不信这个,直勾勾将我盯着,我吞了吞口水,余光里瞄见李公子轻手慢脚往外挪去,踌躇一阵说道:“那个……那位公子他……” 第8章 独坑坑不如众坑坑 姑娘转过头去时,那位公子银色的袍角堪堪消失在假山那边。姑娘一对倒竖着的眉毛并一双大眼睛默默垂了下来,一包眼泪盈上睫头,说不出的楚楚动人。我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那姑娘嗫嚅一句“李郎”,突然一咬牙往假山上撞去,我心头一跳,赶紧伸手拉住,那姑娘使劲一挣扎,那条轻薄的丝绸袖子呲啦一声断在了当场,露出姑娘一条白皙纤细的胳膊,两个人都是一怔。 “那个……”我把半截袖子往前递递,那姑娘蹲在地上抱着双肩哭了起来:“我跟你有什么仇什么怨,你要处处针对我?” “我并没……” “若不是你突然闯进来,他必然已经答应……后来又是你一番纠缠,叫他跑了……如今又这般折辱于我……你到底是谁,安的什么心?!” 姑娘哭得伤心,顾自蹲在地上抽抽嗒嗒,我手里挂着半截袖子听得一脑袋浆糊,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姑娘往自己脖子上架个刀是为了逼那公子答应什么,被我稀里糊涂地搅和了,被逼的那个捡着个空遁了,逼人的这个把我恨上了。 老子心里的愧疚刚减下去一点,一抬头对上姑娘梨花带泪的脸,顿时丢盔弃甲,一腔刚刚升起来的正义气势默默软了下去,可见女子楚楚可怜的样子是能销魂蚀骨,动人心志的。我放软声音拍了拍姑娘的肩膀:“别伤心了,你这样的美貌风情,只消笑一笑,别个心都要化了,上天摘月也无不可,哪里还需要动刀子呢,那李公子不懂欣赏是他不解风情,旁人未必就如他一般。” 其时我穿着一件男装,这么个形容这么句话,实实在在耍了个大流氓,所以姑娘毫不留情地甩过来一巴掌,我反应快,急急掠开,堪堪躲过:“姑娘这又是为的什么啊,怒气伤肝,可别结进肺腑亏了身子,在下找人带姑娘去换件衣服吧。” 我找来墨染带她去换衣服,自己赶紧遁了,自古人烟少处多是非,这回长了一智,往前面人多的地方挤过去,正巧姑娘们在孙家族母的提议下纷纷开始展示才艺,年轻公子们假装不经意地,貌似漫不经心地往筑云小阁聚过来,我半张纸扇遮着脸,混在一众公子间也晃了过去,在一丛湘妃竹下的石桌子上坐下来,摸了块云片糕给自己压压惊。 筑云小阁上拉了一层轻纱,不知哪家的姑娘吹了一曲临波雁啭,清泠悠远的箫声十分抓人,周围不少公子都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伸着脖子往小阁上盯去。 一群没有见识的凡人,这等尘音俗乐如何入得耳去,我从前听过顾倾城的箫,那才是一等一的好乐律。这么一想,我整个人都高深淡然起来,一门心思地消灭桌子上的小点心。 吃饱喝足,我站起来左右看看准备遁了,筑云小阁上一位姑娘尖叫一声从栏杆上翻了下去,眼看就要砸在我头上。 我下意识跃起来把人揽着腰抱住,转了两圈卸掉下坠的力道,从天而降的美人软软躺在我的臂弯里,我们二人四目相对,脉脉温情流转,我的头发也一根根竖了起来:“这么巧啊,又见面了,姑娘下回可要当心啊,呵呵呵,天气这么好,在下就先失陪了。” “我叫高青宁,这个给你。”姑娘红着脸往我怀里塞了张帕子,转身跑了。 我头更大了,几个意思?刚才在后花园还一副要咬人的样子,怎么这会儿这么娇羞了?这帕子上绣的一对水鸭子莫不是鸳鸯吧? 怎么看,都像是瞧上我了。 众目睽睽之下,我用那方帕子擦擦嘴,塞进袖子潇洒地冲周围戏谑的公子哥们一拱手,凉亭边高冠银袍的李公子恨恨剜过来一眼,我只作不知道。 回到屋里,桌子山上放了一张红底烫金的请柬,我把那张精致的小请帖举高细看,嗯,这个字写得还是不错的,上边这个金线看起来分量足足的,剥下来融了应该能换顿烤全猪吃吃。 千花宴开到晚上,我对对宴上的人和花都没有什么兴趣,小扇子一打踱到了空空山下,不出意外地也就见到了大胤风月史口里的少年英才,孙家那个痴情二少。 前几天我混在桃花居里曾听百合说过一回这位传说里的二少爷,百合红着一张脸称他俊秀无双,我把他上上下下扫描了一遍,虽然比不上君鹤的风神俊朗,倒也算得上十分英俊了,这样翩翩一表好人才,值得一诓。 因为是是初次见面,第一印象非常重要,我沉一沉气势,故作高深地摇着扇子踱过去,那厢里孙琰嘴角微微上扬,一双桃花眼往我面上一扫“姑娘……” 我脚下一绊摔了个狗□□,才听清他下半句话,说的是“小心脚下。” 我默默问候了一遍他的祖上及高堂,镇定地站起来对他一拱手:“果然阵法精妙,呵呵,精妙。” 作为孙老头从前最得意的孙子,孙琰的架子也是端得十足十得高,手上继续摆弄茶具,倒完一杯后才轻飘飘地说:“过奖,不过一堆碎石未及清理,姑娘见谅。” 我低头一看,还真他令堂的是一堆碎石头,不过刚才摔倒时,鼻尖绕过来一股淡淡的硫磺味道,就像上辈子过春节放鞭炮的味道。 “一时不察,哈哈,不察,见笑了。” “无妨。” 孙琰这云淡风轻的样子,叫人有些不太能忍耐,尤其叫我不能忍耐,我绕开碎石走过去,心里想着要是把二少按在那堆碎石里,该以什么样的姿势和角度才比较好。 不过老天爷爷每每要降大任给人时,总是要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让其摔个狗□□。我忍了。 我拿扇子掩嘴一咳,自报了家门,又简单说了来此寻人,希望二少爷行个方便让我看一看山上的美人云云,期间高深的孙二少一眼都没看我,专心沏茶,那副样子和他爷爷一模一样,一看就知道是谁带大的。 我不会喝茶,放嘴上碰一下,赞了一声好茶聊以化解尴尬,孙二少端起杯子放在鼻子底下闻一闻,不置可否地笑笑,我顿时觉得场面更加尴尬了…… “寒舍简陋,只得这一壶粗茶败口,怠慢了。” 你把老娘忽悠到这里来,只搞这么一壶粗茶招待,你几个意思?粗茶喝太饱了撑着啦?我肚子里将孙家的祖上及高堂默默又问候一遍,然后告诉自己,我有重要的任务在身上,我必须得动心忍性,哪怕眼前这个人把逼装得如此真诚,我也得淡淡然一笑置之。 于是我淡淡然一笑。 孙琰脸上愈发高深:“姑娘这半月来奔走辛苦,仿佛对孙某的事有些挂心,可要孙某为姑娘解惑么。” 呦嗬,小伙子消息挺灵通啊。 “旁的事也不敢劳动二少爷,只求二少爷行个方便,让我亲眼确认山上的美人是否是我家失踪的小主人,如若不是,在下愿意备上大礼以谢今日叨扰之过。” 孙琰手里的茶杯“嗒”的一声摆在桌子上,从容地斜了我一眼:“孙某如今不过在这草庐里潦草度日,恐怕无力成全姑娘。” 去你令堂的,摆什么谱,你人虽在这小茅棚里蹲着,孙府和虞城大大小小的事都没能逃过你的眼睛吧。你丫不是也想救你那个小美人吗,除了和老娘合作还能有什么别的法子没?! 我忍着没翻出那个白眼来。 “二公子不妨再想想” 君鹤曾说凡事讲究个火候,话说一半就好。今日说到这里我觉得已经差不多了,站起来一拱手,朗声道了个告辞,尽量潇洒且利落地转身大步走掉,脚下一绊又栽在了那堆碎石上。 呵呵,石头兄,你可有祖上高堂供我问候问候。 晚饭时回去晚了些,墨染已经摆好了饭食笑吟吟地侯在我房里,这个小丫头长得俊俏,办事也妥帖,此刻见她笑靥醉人,我也颇开心,拖过她的小手摸了两把。 “姑娘回来得晚,好在菜还热着,您快吃些吧。”墨染说着从我领子上捏下一块碎石头来,“姑娘这是去哪了,形容有些狼狈呢。” “去了趟空空山,在你们二公子那里摔了一跤,哎,你说,你们二公子折腾啥呢,弄了这么些碎石头,你闻闻,一股子硫磺味,难不成他要做炸药么。” “奴婢是个下人,不懂得这些。” 你不懂没事啊,孙老头懂就行。硫磺啊,那可是造炸弹用的。 我坐下来夹了一口八宝鸭,口感还是不错的。有钱真是好啊,这一桌没个五两银子都下不来,一想到这都是不花钱白吃的,我的心花就抑制不住地怒放在了脸上,胃口也放得格外开。 晚上星星亮得好,我撑着个圆滚滚的肚皮拄在窗柩上思考,晚饭吃多了有些胀肚,这个食我是溜还是不溜呢。这么想着,我就翻出窗户溜开了去。 第9章 空空山上看美人儿 孙府百年世家,想来必有许多不能道于人前的秘辛,我这么一溜,恰巧就听见了一桩,真是四海之内皆大妈,人生何处不八卦. 掌灯的老麽麽颤巍巍地给湖边的灯添油,这个麽麽年近六十,是孙府资历比较深的老人了,我蹲在假山缝里欣赏那盏精美的湖灯,啧啧,琉璃灯罩,梨花木作架,这要是拿出去卖了,能换多少万宝斋的点心啊,有钱人真是腐败。 蹲累了,我招呼假山缝里的几株草长起来给我编了个凳子,舒舒服服地坐了。 一个小丫头左顾右盼地晃了过来,对老麽麽福了一福轻轻道了一声:“林妈妈,奴婢来帮您吧。” 小丫头接过灯油时往老麽麽耳边贴了贴,把一个小瓷瓶递给了林妈妈:“大族长给了奴婢这个。” 林妈妈颤巍巍地坐在了小台阶上,缓缓道:“老了,站一会这腿就酸得难受,绣儿你要是不忙,帮老婆子捶捶吧。” 绣儿应了一声,乖巧地蹲下来给林妈妈捶腿,林妈妈压了嗓子问她:“这是给山上那位的?” “是,辛姑娘是上京来的,但山上那位毕竟和废太子谋逆一案有些牵连,如果露了什么消息……可毕竟二公子……奴婢实在是……” “孙府里,自然是大族长为尊。事关孙府存亡,二公子也不会迁怒底下安分做事的人。”林妈妈将小瓷瓶往她怀里一塞,天色太黑看不清脸上是什么形容,我伸长了脖子贴过去,二人再没说什么,只能听见绣儿给林妈妈捶腿的声音。 好一会儿,绣儿拿着瓷瓶走了,林妈妈在湖边一直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一个饱嗝卡在胸口不敢打出来,在假山缝里憋得眼睛都要翻过去了,半宿以后老太太对着湖面叹了一声“冤孽”,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了。 我对着湖面打了个饱嗝,觉得机会就这么摆在面前,真是叫人猝不及防。 第二天日头刚刚爬出山顶,老子怒喝两碗米粥早早踱去了空空山,在二少小屋不远处的草丛里埋伏好,果然就看见昨晚的小丫头拎着食盒去山上送饭,我抻了抻筋骨,嚯地跳出来堵在丫头面前,架势十足地夺了她手里的食盒。 “什么东西就敢往山上送,你有几条命够死?!”我拧起两道眉毛喝道,这一声我气沉丹田,经由胸腔共振吼出来,别说不远处的小木楼了,对面山都得抖一抖。 哼哼,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孙二少想必是睡不了了,这两句我喊得凌厉堪比居委会大妈,不过绣儿到底是孙府□□出来的,愣了会马上反应过来,朝我福了一福,软软道:“姑娘息怒,这些饭食,孙府每日都会送的。” “哦,是吗?”我眯着一眼睛上下扫她一眼,哼了一声打开食盒递给她,“你既这么衷心办事,这饭菜就赏你了,我回去亲自准备一份替你送去,也免了你一趟辛苦,如何?” 这个架势,我自以为拿得妙,小丫头绣儿眼神闪了闪,镇定回话:“奴婢多谢姑娘好意,只是奴婢身份低微,这饭食是不敢动的,更加不敢劳动姑娘替奴婢辛苦。秋来天凉,饭菜凉了就不好了,请姑娘行个方便。” “我也不愿与你为难,我与你一起上山。否则,这饭菜就要请你自己吃下去了。” 绣儿张了张嘴正想争辩什么,突然又跪了下去,身后架势十足的脚步声响起来,二少到了。 镇定十足的小丫头此刻抖得跟个糠筛一样,可见这位二少的威势。我心里暗搓搓地欢喜了一把,知趣地让到了一边。 “回去告诉爷爷,往后你只需过来带哑奴上山,饭食不用府里送了。在此侯着吧,一会哑奴做好了饭你带他上山。” 二少轻飘飘地处置完回头就走,我吸了口气压一压心底即将怒放的小花,又肃了肃面上的形容,一把抓去,一个不察抓在了二少的头发上…… 镇定镇定,这世上之事变幻莫测,你以为是此种,结果可能是彼种,你以为抓的是袖子,结果抓了头发抓得别人龇牙咧嘴,乃是不可预测的。 我咳了一声稳定心神,竖起眉毛道:“我要上山,如果山上的人不是我家小主人,你孙家要给她吃什么且由得你去,可若是,”我顿了顿,这一顿乃是高人们酝酿气势的一顿,在这一顿里老子虎起一股气势盯着二少的眼睛,“我家主人,只怕少不得要将你这孙府百年基业摇上一摇了。” “好,一会跟哑奴上去看看吧。” 我一口老痰掖在喉头,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原以为他会拒绝,正准备慷慨激昂地演上一演,然后回孙府补一觉,二少这一答应,老子不上也得上了。他令堂的,昨晚小丫头不是说山上的人与太子谋逆有关,事关孙府的生死吗,二少你出门怎么不顺手带上脑子呢。 按我们三个的脚力,从山脚竹楼到天冢大概需要半天,孙琰看起来闲庭漫步一派从容,脚下却虎虎生风,半点没有落后。我闷得发慌,搜肠刮肚地找话头化解尴尬:“你说山上也不弄个小厨房,每天这么送上去,费人费事不说,饭菜到了山上全凉了,吃坏了肚子可怎么好。” “天冢是监牢,食不果腹也是惩罚的一种。” 我伸着脖子打量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是我敏锐地感觉到,这货不太高兴了。我肚子里把上辈子看过的笑话大全复习了一遍,先叹了句日头真好,又赞了句风景如醉,然后直接切入:“长路漫漫,不如我来给你讲个笑话吧,从前有一只番茄,一颗草莓和你一起出游,突然来了一辆马车把番茄碾碎了,你笑着说:哈哈哈,番茄酱。又来了一辆车,把你碾了,草莓指着你说:哈哈哈,人渣!哈哈哈哈……” 我一个人笑得前俯后仰,哑奴一双眼睛瞪着我都要喷出火来了,我突然意识到这么开玩笑在这么个封建社会是非常失礼的,正准备打个哈哈混过去,那厢孙琰顺手折了根树枝抖一抖,咻咻咻打了过来。 我招架不及,两眼一闭缩着脑袋一副认命的样子,那根树枝在我额前堪堪停住,小杈子上的一片叶子正好揩到眼皮,我眼睛睁开一条小缝把孙琰瞄一瞄,他收回了树枝。 小丫头带着一行人七绕八绕地绕到了一座石门前,揪了揪上面的一个小铃铛,我一颗八卦之心骤然苏醒过来,满心欢喜地搓着手,对那里面的美人也生出几分期待来。 石门转动,里面走出一个戴面具的戍卫来,对着孙琰拱手行礼,然后接过食盒转回了石门里。 就这样?这就完啦?我差点一个白眼翻到天灵盖上,搓了搓手忍了。 被我这么一搅合,大族长估计都要心梗了。 傍晚我回孙府,正好大族长迎面走了过来,衣袖间带起虎虎之风,面色十分难看,简单粗暴地下了一道逐客令,匆匆出门上了马车。 “孙府庙小,就不多留姑娘了。” 从孙府这座小庙跨出来的我,在馄饨摊前坐了会,用筷子蘸着馄饨汤在桌子上画幅鱼骨图,粗粗一分析,觉得要搅浑孙家这滩水,还得在二少和大族长之间再挑拨挑拨。本着不浪费粮食的精神,积极响应国家“光盘行动”的号召,我一仰脖子干了最后一口混沌汤,小包袱往肩上一挂立刻投奔了孙二少。 在二少那里,果然就看见了大族长的马车。嗯,好车。屋里大族长和二少好像聊得也不太愉快,我贴在窗户上听了一阵,很快总结出了段落大意:族长觉得应该快刀斩乱麻,解决了山上的祸害大家都可以乐哈哈。二少觉得江山诚可贵,美人价更高。 我决定进去救二少于水火,紧一紧身上的小包袱踱进去,在大族长和二少眼皮底下倒了杯茶:“都在呢,真巧哈。” 大族长的脸色之阴沉,吓得我抖了一抖,认真解释道:“这虞城里,杨孜也就与琰兄还有两分交情,如今无家可归了,特来投奔。”我环顾了下小竹楼向孙琰一摊手,“我住哪间?” 大族长又气鼓鼓地拂袖走了,啧啧啧,这么容易生气,未来的一个半月,活得一定很艰难。想到自己要亲手搅混这一滩水,我心里就有些不忍,这一不忍,晚饭就在百合那里吃多了些。 哦,忘了说,孙二少没有收留我,此处不留爷,爷轻车熟路地翻了桃花居的墙,钻进了百合屋里。 第10章 搞定布阵图 百合如今是桃花居的正经主子,我仗着百合的势,要鸡要鸭要肘子的,吃得肚皮滚圆,突然就想起来那个高青宁刘姑娘来。 “百合,我跟你打听个事呗。高青宁高姑娘,你认识吗?”我笑语晏晏蹭过去,在百合袖子上擦了擦油乎乎的手指,被百合一扇子拍在手背上,乖乖缩了回来。 “我到这虞城不满一年,又是烟花地界的人,哪里就能认识那些显贵家的千金呢。只是听说过一些,她是虞城府尹的千金,据说才貌都是上乘的。” “这样啊。” 那天赏花宴上高姑娘和李公子的事,看起来就是个见不得人的地下恋情,还是积点口德,万一背后真有那些不得了的瓜葛,我可不能口无遮拦毁人清白。在这么个封建社会里,流言过处都浸满了猪笼。 我陷入深沉的思考,纠结于八卦和良知之间难以自拔。百合小扇子一摇,一股香风缠过来,我在肚子里默默记下,好女子需步步生香,回去后要好好打听一番,看鹤喜欢什么样的香,回头也弄些香囊带身上,或者,可以用香熏衣服。 不过眼下,最重要是弄到那张号称天下绝妙的布阵图,给君鹤一份难忘的生辰贺礼。 孙琰意在美人,我想要布阵图,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野地处处见狼狈。不合作一把都对不起大族长即将被戳爆的肺管子。 第二日天朗气清,我依旧选了身男装,百合帮着顺了顺衣襟,低垂的眉眼处柔情无限,我啪地合上扇子挑起她的下巴:“小娘子,你这般贤惠,本公子该怎么疼你好呢。” 百合飞过来一眼,转身下楼招呼客人,而我则从窗户翻出桃花居后墙去,轻车熟路地摸到了空空山脚,哑奴在扫落叶,慢条斯理的样子,他身后孙家二少手里正把玩着一块黑色的玉,看起来十分罕见。 “呦,二少,这么早起来啦。”我堆起一脸笑抬脚过去,还没踩实呢脚下那些石头就突然动起来,将我挡了回来。在马列主义无神论里生活了二十六年,从没见过这样稀奇的东西我收了扇子赞了一声“厉害”,纵身跃进了石阵里。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越是搞不定的就越好奇,越想搞定就越不服气,所以好多人最后就会死在莫名奇妙的执念里。半刻之后在石阵中央我悟了这一点,一收招式老老实实就地坐下来,龇着一排大白牙将孙琰瞧着:“二少,麻烦收一收神通,在下搞不定了。” 孙琰挥一挥手,哑奴放好扫帚闪进石阵里,拉着我的手臂带着我七拐八拐绕了出来,那些石头复又慢慢移了回去。 我从前以为自己身手还不错,此刻认真反思了一下,必然是老子太没见识,不知这世上高手之多,竟连一个扫地的哑奴都远高出老子不止一点两点。 我有些挫败。不过想想此行的目的,老子又振作了。深吸一口气堆起一脸的笑意蹭过去:“呦,二少今天看起来格外的精神啊,哈哈哈。” 二少和我在小木楼里简单商量了下,计划是这样的:二少把孙家的机关布置图给我,我去劫持大族长,拿到布阵图后二少的人假意回来支援大族长,正好就冲散了孙家抓我的府兵,事后我们在景岳楼汇合,去救山上的美人。 当天夜里,我拿着机关图去孙家踩点,路过大少爷孙焕屋里时我一支小镖钉过去,跃上屋顶翻了出去,将面上的黑纱并身上的夜行衣一道点了,烧了个干净。 虞城入夜后十分安静,街上并没有什么摊贩小市,唯有桃花居前灯火通明,我摸出扇子捏在手里,一派风流地往里面踱去,突然背后一阵恶寒,回头看看,路边一座石狮子的脚边露出半片衣角,半个脑袋探出来,是千花晏上的地下情男主角,叫什么李公子的。 我清一清喉咙,非常有架势地喊道:“我说,是哪位朋友跟了在下一路,现身见一见可好?” 那半个脑袋往狮子后缩缩,半片衣角也噌地缩了回去。我掂了掂手里的扇子丢过去,正好完美爆头。 小李一挺胸膛,一双眼睛无惧无畏地瞪过来,不过老子站着他蹲着,气势上天然矮了一截,只好在言语上加以补救:“君子如兰,洁身自好,公子夜半寻花,是否不妥?” 我捡起扇子,在李思远耳边啪地打开,李思远又是一抖,我心满意足地谑笑起来:“惜花之情人所共有,李公子不是也在这里吗?” 李思远一噎,眼睛里红了一红,跳下来直挺挺地将我看着,也不说话,看得我心里毛了一毛,后脑勺上的头发一根根立起来,半个字都挤不出来,两个人四只眼睛大小瞪着,街道上穿堂风卷一卷,带起两片梧桐叶子。 “呦,两位怎么在风口里站着啊,夜深露重的,不如到桃花居坐坐,喝杯热茶?”百合房里的小丫头若水拎着裙角过来,步态聘婷袅娜,走到跟前飞了一个眼刀过来,“这么晚还在街上晃,仔细一会姑娘关了房门叫你在冷风里冻一夜。” 我拖过若水的小手揩两把,咧嘴笑笑:“这不是碰到人了吗,耽搁了一下。” 李思远一双眼睛在若水和我之间来回一巡,难以置信地指着我问:“你……你竟是时常流连于此么?” “我就住在里面啊。” 李思远炸了。 “你这个人收了青宁的鸳鸯帕,却原来竟是个日日眠花宿柳的浪荡人!你……”他颤着嘴唇半晌无言,终于一甩袖子恨恨走了。留下老子风中凌乱,这厮这是唱哪出啊?把老子当情敌啦? 我回到屋里,桌子上摆着一盅鸭子汤,用热水温着,一揭盖子满室飘香,端起来喝几口,手艺比之倾城尚有些差距。我把盖子合上,品味这个东西,上去了就下不来了,真是叫人惆怅。 与二少约定的这日,天气晴得正好。 我睡饱吃够以后摸了颗清肠丹带上,轻车熟路地翻进孙府后墙,不消半刻我就笑嘻嘻杵到了大族长面前:“几日不见,尊老别来无恙啊。” “却辛,你好大的胆子,老夫这孙府可不是任人来去的地方。”肺管子稳重且威严地拿鼻孔将我瞧着,我断定,他要是生在2016年,一定能成为互联网大鳄,干掉福尔康,比过叶良辰。不过眼下不是网红见面会,我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匕首轻飘飘架在了大族长脖子上:“刀剑无眼,可别伤着了大族长。” 算着时辰,二少该出发了,我笑眯眯地扫了一眼孙家众人,重点扫了扫大少爷孙焕:“各位,在下并无恶意,请大公子借布阵图一用,待确认了小主人的安危,布阵图我会即刻奉还,并且给大族长斟茶认错。” 孙焕往旁边家奴耳朵上贴贴,嘀咕了几句,那人一脸壮士断腕地退了下去。 “焕儿,这布阵图不可落入奸小手中,我孙家世代好儿郎,岂可受人胁迫,待爷爷走后,你替爷爷报了仇也就是了。”肺管子梗着脖子直挺挺地站着,那一派从容风范,我都想要拍手称赞了,可惜我今天扮的是个胁迫人质的反角,拍手称赞太不敬业。 我摸出袖子里的清肠丹塞进他嘴里,一个手刀劈晕之。 孙焕寒着一张脸死盯着我,冷冷道:“姑娘可想好了,这是虞城孙家,难不成你敢伤了我爷爷?” 我腹里略一酝酿,脸上酝出几分邪气来,紧了紧手里的小匕首:“大少爷可要拿大族长的性命同我赌一赌么。” “放开我爷爷就此离开虞城,我孙家绝不与你为难。若你冥顽不灵,但凡我爷爷有半点损伤,我孙家穷尽一切,必叫你求死不能。” 大少爷也是好演技,明明昨晚已经收到我用左手写的密信,却不动声色,任由我刀胁族长,往阴险里揣测揣测,他大概是想等局势危急之际力挽狂澜,再往恶毒里揣测揣测,他不会是想借老子的手弄死大族长顺利上位吧? 我一脸豁出去的样子,豪气干云地仰头长笑,一个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口。失误失误,尴尬总是无处不在,我们大家看开就好。 “大公子见谅,实在是有主人命令在身,不得已为之。在下只怕一个不察伤了族长,大公子还是仔细思量。” 按计划,二少应该带着人来支援了,只是昨晚我一封密信送出去,二少的人基本上是来不了了。 我假意向门口频频张望,无比急切的样子,眼风刮过大少爷脸上,他竟然一丝得意都没露出来,啧啧,演得漂亮,装得完美。现在肺管子两眼一闭瘫在了我身上,大少爷一甩手把布阵图砸在了我脑袋上:“解药!” 解什么药,就是颗清肠丹,大族长拉两天肚子就没事了。我往袖子里一顿摸索,掏出个流烟弹砸在地上,趁着烟雾浓重遁了。 现在二少的人十成十是叫人拦在路上了,我揣着布阵图在街上七拐八歪地钻进了桃花居,又从后院狗洞里钻了出去顺利把孙府的追兵被甩出去好远。 为了保证拿到真的布阵图,二少跟我形容过布阵图的样子,我特意伪造了几卷粗看差不多的,此刻正趴在一棵大树上描摹这张复杂的布阵图。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让一堆荆棘长起来把我围在中间,基本上我和睡美人之间就差个城堡……好吧还差个美人…… 这个布阵图画得精细复杂,我手里只有一块粗碳,描废了好几卷,才描出一张勉强差不多的,抬头看看,呵呵,月亮它老人家升起又落下了。 第11章 天冢爆炸事件 我顶着一双熬红了的桃子眼到满街搜寻我的人面前晃了晃,再一路逃到了二少屋子里,此刻他老人家穿着中衣无比倜傥地倚在窗边,手里正拭着剑。 按照剧本,我是那个被猪队友扔在敌阵里的苦主,我肚子里酝酿一番,竖起眉毛看着他。 “二少大早上不睡觉,也要学古人闻鸡起舞么。” “突然有了兴致。起来擦拭一下佩剑。” 啊,天哪,看着他这幅从容潇洒的样子好想打他啊。这么一想,我操起布阵图冲着他的脸甩了过去:“那么昨天,二少爷也是突然有了兴致故而忘了派人来援手喽。” “孙某相信姑娘的本事。若还撑得住,我们即刻上山,否则等家兄加强了天冢的防卫,你那小主人就不容易见了。” 我噎了噎,本以为二少会解释一下,毕竟他的人是被他的家兄拦在路上了嘛,也为老子争取了时间来描摹布阵图,不过为了显示我是临时被扔在孙府,并不知道计划有变,我原本准备好好发作一番,他这一认,叫我一口老痰卡在喉头,默了。 哑奴送了几天饭,记清了上山的机关,领着我们摸上了山,我脸上作出一脸急切的表情来,心下无比郁卒,要不是指着二少送我出这虞城,我死都不上来。 黄泉阵的精妙我看不懂,但是一路走进去弯弯绕绕的我都要吐了,二少拿着布阵图还绕了大半个时辰,敲晕了好几个守卫,方才见到他的美人。 那美人一袭白裳,背对着我们卧在一张美人靠上,因为衣裳穿的薄,曼妙玲珑的曲线都看得分明,光看个背影就很美。二少整个人像脱线了一样,盯着她的背影愣了很久,一步一挪地蹭过去。 我拉着哑奴往后退退,我俩目前的瓦数加起来别说灯泡了,小太阳都比下去了。刚退两步,突然听见了一阵引线燃烧的呲呲声,我当机立断把腰间的土包扔了出去,里面的葡萄藤嘭地爆开,迅速把我们三个人包围起来。 孙琰估计也听到了,不要命地往那美人扑过去,哑奴脚尖一点掠过去拎着他的衣领往我丢过来,葡萄藤噌得围拢。 天冢炸了。 孙琰砸在我身上,一口血喷出来昏了过去。 葡萄藤一直在长,天冢的爆炸连发了好几环,震得我胸口一阵气血翻涌,终于消停下来。 葡萄藤一路长上去,也亏得孙琰进去的时候把机关都解了,天冢的巨岩又经刚才几次连环爆炸,有些裂缝,那些不断长粗的藤蔓很快顶开了岩石,把我们放在了天冢顶上。 孙焕派来查看的几个孙家府兵在石门前探头探脑察看一番,欢欣雀跃地转身下了山。他们颠着轻快的小步子,看起来格外的刺眼。 只不过,一次促使那么多葡萄藤爆发生长,我的体力也基本上消耗光了,架个孙琰在身上都嫌费劲。歇了小半天才缓过来一些,架着孙琰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走,或许是孙琰太重,或许是别的什么压在身上,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此刻夜深,整座空空山只听得见虫鸣蛙叫,我一步步走着,心里一点点捋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其实我的本意只是想要拿到黄泉布阵图,可如今,这些事都远远超出了我的计算,哑奴,孙琰的心上人,还有戍卫天冢的那些人,可能还包括孙家大族长,都要折在我手里。 所以说我还是不适合思考,我一门心思想着事,直到去而复返的四个府兵杵到鼻子前才反应过来,叹口气把孙琰小心翼翼地放在路边,顺手捡起一根枯枝掂了掂。 “我近来心情有些躁,下手没个轻重,你们多担待。”我诚恳地交代了一句,四个府兵一脸白日见鬼的表情将我看着,愣成四根木头桩子。 我心里有些东西堵得难受,下手着实不轻,将四个人胖揍一顿,绑成四颗粽子扔到了路边的草丛里,转身捞起孙琰往山下走去。 这个时候我不敢带他到镇上,绕到在山后一个猎人留下的小屋里暂且休息,孙琰躺到半夜突然额头滚烫起来,我一遍遍用凉水给他退热,效果却并不明显。 孙琰梦中痴语,反复喊着阿诗黛,喊得我心都抽了,我知道,那是他心爱的女子,昨天上午,在他面前,被炸得尸骨无存。我很愧疚。 孙琰喃喃念着阿诗黛,突然抓住了我换毛巾的手,他在发抖,我心里又是一抽,放软声音安慰他:“不怕,我在,你安心睡吧。” 孙琰一直高烧不退,身上冷汗直冒。我上辈子有个什么就往医院跑,小公主自小壮得跟头小牛似的,最多就是淘气打架挂点彩,这样病得毫无知觉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上辈子看的电视剧小说显然都不靠谱,这个时候除了给他敷毛巾以外似乎也找不到别的事情来做了。 想到那个害相思病快死掉的李小公子,我一个激灵蹦了起来,不行,要去镇上弄个郎中来,可不能叫二少就这么挂了。 打定主意,我将孙二少扛到后面的林子里用葡萄藤仔细掩好,自己匆匆赶往山下。 从前总听人家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是不信的。因我二十六年的屌丝生涯往往是好事多磨,高考遇上堵车,面试对上老板大侄女,麦当劳啃个鸡翅差点叫传销组织架走。可今天,我要下山找个大夫,一出门遇到个上山采药的小郎中,正是常在桃花居给姑娘们看诊的二牛兄弟。 我拎着他的后领子往屋里拽:“跟我来。” “姑娘这是要……”二牛小心翼翼问了一句,一回头看见我的脸啊一声叫了出来,我紧了紧手,他乖乖闭嘴抬脚,脚步看起来非常虚。我靠,老子长得一般,这两天也搞得比较狼狈,但还没到吓人的地步吧?我不由伸手摸一摸自己的脸。 卧槽! 我了个大叉! 这一脸浓密的毛发几个意思啊?!我把二牛扔屋里,第一时间掀开水缸盖子照了一下。 卧槽卧槽卧槽!这猴子哪位啊?!这脸上怎么会长这么多毛?我上辈子养个泰迪,一年不美容都比我现在好看…… 算了,或许是过度催发葡萄藤的副作用吧,眼下没什么时间计较这个,我遣散葡萄藤,把孙琰抗进屋里,小小心心放在床上,二牛探头探脑往前凑凑,我一回头给他吓得一屁股坐回了凳子上。 我这个样子是有点吓人,为了宽解他,我冲他龇牙一笑,这货跳起来就往外跑,我抬脚把鞋子踢飞出去,正好打在他膝弯上,他以饿狗扑屎之势砸在地上,扯开嗓子嚎起来:“姑娘饶命啊,小的就是个药铺伙计,您就把我当个屁给放了吧!” 其实我一片善良温柔,只是世人大多以恶意揣度他人,搞得大家纷纷以黑脸示人。 “要想活命,就乖乖听话。”我蹲下来拍拍二牛的脸,顺手捡起自己的鞋子套在脚上,小伙眼睛瞪得铜铃一样大,整个人瑟瑟发抖,可以想象,孩子是把我当山里的妖怪了。这个时代的精怪小说基本上都带点颜色,我估摸着,小说作者们都是考试挂了的宅男们,写点小说聊以糊口。和松龄小哥一样,在没有妹纸的情况下,都希望有个风骚的小妖精来满足一下生理需要。 当然主要是要风骚,如同我现在这样的,那就不是聊斋了,那是西游记,妖怪们吃人害命,被猴子一棍子完美ko。 在二牛一脸的视死如归里,我手指转了一圈指向了床上的孙琰:“治好他,我保证你毫发无损,不然,哼哼。”我一掌拍在凳子上,整只凳子抖了抖,并没有发生想象中的四分五裂之类的惨景。 这个这个,忘了自己气力有些不济,装逼失败。 我咳一声警告他:“总之你会死得很难看。” 显然二牛不想死得很难看,治得相当用心,我脸上的毛也慢慢消了下去,啧啧,原先我十分嫌弃这张脸,如今一看,还是很标致的嘛。 所以说,美貌是需要对比的,放到范冰冰旁边,天王嫂也给衬成村姑了。看过我那张猴子脸,这张路人甲脸也还是很耐看的。 孙琰是被爆炸的气波震伤了内腑,加上怒急攻心才高烧不退,两帖药灌下去眼睛就睁开了,二牛一口浊气呼出来,看向孙琰的眼神十分同情。 孙琰醒来以后简单环顾了一圈,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我端着一碗药颠颠进来:“呀,你醒啦,来来来,快把药喝了。” “你!你……”二牛指着我没有毛的脸抖了半天,我懒得理他,坐到孙琰边上舀一勺药吹凉了喂过去。 孙琰将脸转到一边,我堆起一脸笑又绕过去,面对他将药递过去,他又转了屁股,如此三次,我怒了。 “老子费这么大工夫给你弄到这里来,可不能叫你就这么死了。”我将他的脸硬掰过来,舀了一勺药递到他嘴边:“怎么任性都好,药不能不喝。” 孙琰直勾勾看着我,嘴巴紧紧抿着,那眼神也确实称不上友好。我一指头点在他左肩上,掰开嘴把那一碗药都灌了下去。瞧给你惯的,当自己是小公举咋的。 第12章 二少的绝地逆袭 可能我下手粗暴了些,孙琰一顿猛咳,整张脸胀得通红通红的,我余光里分一眼去看二牛,这孩子十分惶恐,一双脚抖得跟糠筛子一般,眼看就要尿在当场。 外面似乎有人说话,我竖起耳朵听听,二牛抓住机会冲了出去:“来人呐,救命啊!救救我啊!” 你娘的,屋漏偏逢连夜雨。 我把孙琰往脖子上一架从窗户跳了出去,没跑几步就叫围了起来,我心里骂句娘,停住脚步观察目前的形式。 来的大约有十多个人,站得极有章法,各个角落上都没有缺口。看来这一架免不掉了。 打就打吧,横竖也学了这么些年,加上小公主原来的底子,应该不会怕这几个npc。 我小心地把孙琰放在墙边,孙琰挣了挣,没站起来,一抬手抓住了我的右手。 “你且宽心,我一个人打他们几个绰绰有余。”我拍拍他的手,想想又挤出个笑来,“一会儿就好了。” 孙琰手上一使劲把我往下拽拽,凑近耳边嘀咕了几句:“先攻艮七位,待乾位两个人过来,不要犹豫,抓紧回攻坤位。” 怎么说呢,我的功夫是惠明亲传的,这个惠明不是什么正经的出家人,在掌寺大人救她回去之前,她有另一个更加响亮的名字,叫白练,她是现任百兵阁主的师妹,武学一途上基本少有敌手。 刚才孙琰告诉我该怎么突破这个阵法。老实说我没怎么听懂,不过靠着一身武技一顿蛮攻,将几个人通通敲晕过去,背后有人扑过来,我一个蝎子摆尾照背后人的脑袋踢去,一回身看清了二牛的脸,收了招式,被二牛一刀戳在左肩上,疼得老子眼泪都要飚到二牛脸上去了,一个手刀砍在二牛脖子上劈晕之。 我活了这么多年,菜刀切手都没有过,别说这么被戳一刀了。我整张脸都要抽到一起去了,好在这些人都躺在了地上,我吸一吸鼻子,捂着左肩去扶孙琰,架着他在一地人中穿过去,真是太特么疼了…… 我把他放在大石头上,自己到河边去洗把脸喝点水,又用清水洗了洗伤口,撕了衣服下摆扎了上去。 我深深吸了口气,阿辛,你要坚强一些,二少落到这个地步都是你害的,就算死也要保他一条命。 我砍了一棵竹子用竹筒装了点水,递到孙琰嘴边喂了点水给他:“现在情势还不明朗,你先委屈一下,万事等你身体好了再说。” 孙琰从袖袋里拿出一个香囊打开,回头拍拍身边的草地:“过来靠靠吧。” 我从善如流地蹭过去坐下来,眼皮重得很,干脆眯一会儿。 迷迷糊糊间,好像看见一只全身墨黑的小鸟落下来,把头□□孙琰的那只小香囊里。似乎他还撕了片衣角咬破手指写了点什么。 在改革春风里成长起来的我,睡着之后一向是泰山崩于前后左右都震不醒的,何况这几天我都没怎么合眼,又结结实实打了几架,这一口气松下来简直睡地天人合一,山无棱天地合都醒不过来。 醒来时人已经在颠簸的马车里躺着了,身上还换了干净衣裳,肩头的口子也重新包扎好了,旁边坐着个低眉顺眼的小丫头。阿弥陀佛,哪天我在梦中被人一刀砍死也不是不可能的啊。 我掀了车帘看看,一个年迈的车夫埋头赶车,并没有见到二少。 孙琰很厉害,但是此战他躺了几天失了先机,孙府又在孙焕的控制之中,他这个时候处境必然凶险,车上的小丫头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来,我摆了摆左手,疼是疼,但也不是不能忍。觉也睡饱了,肩上的伤没什么大碍,凭老子的身手,基本上不会给孙琰添麻烦。 “我们回头,去帮一帮二少。” “可是……少爷说……” 拉一驾马车回去的确太显眼,我跃到马背上一刀斩断了车绳打马回城,这个动作和气势,我自以为颇有些潇洒。 这回怎么看都是我把孙琰坑惨了,若不能亲眼见到他安好,无论如何不能安心。 我赶到空空山脚时,孙琰正在空空山脚的小竹楼前烹茶,身上还穿着那件狼狈的小破衣服。孙焕带了近三十人围着他,也不敢妄动。我从口袋里摸个土包出来,催发了一枝葡萄藤托着我悄悄躲在一处树枝上,勉强能听清他们说话。 这个架势,再弹个琴就是空城计啊。 孙琰施施然倒了一杯茶,嘴边甚至还噙着一丝浅笑“大哥既带了这么些人来,怎么不近前一步,抓我回去。” “二弟,你勾结杨孜盗取布阵图,谋害族长,炸毁天冢,为兄纵然顾念手足情谊,却断不能容忍你。” “哦,原来这几天,我竟做下了这等恶事吗。” 二少打什么主意我实在不知道,但看他一脸从容满身狼狈,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想和孙焕同归于尽!他前段时间明明弄了很多硫磺石回来,搞不好这小竹楼下面埋好了炸药也不一定啊。我默默咬住大拇指,越想越觉得不妙,二少一定是钻牛角尖要犯傻了。 封建思想害死人啊,天下这么大,什么美人没有啊,再找一个就是了。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要炸了这里,我提起一口气跳下去扑向孙焕,待府兵们反应过来,我已经抽了一把短刀架上了孙焕的脖子,三十几把刀顿时换了方向,将我围在了中间,不过此时我也管不了这些杂碎了,急急劝说孙琰,就怕他一个想不开拉着大家一起死。 “孙琰你想清楚,你和孙焕如果都死在这里,孙府上下几百口该怎么办?你们孙府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你当真不心疼吗?孙焕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可你要是就这么死了,年年清明,阿诗黛坟前一柱香火都没有,她九泉之下魂魄难安你也无所谓吗?” 孙琰手里的茶晃了晃,一头黑线地将我瞧着:“你在说什么?” “天下何处无芳草啊,你何必为了那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呢,你这样的高富帅,心仪你的姑娘一抓一大把,你应该多看看,好姑娘多着呢。” “你以为我要寻短见?” 我愣了一愣,小声问他:“你,不是要和孙焕同归于尽吗?那你……” 孙琰扶住额头往我身后指了指,不知道哪里涌出一批人来,孙焕的人此时都已经被制服了。原来二少早有安排,确确实实在这里演了一场空城计…… “不是送你出城了,这么急着赶回来,又是为了什么?” “你一个人,我怎么放心呢。”我嘿嘿笑着回答,“我总要回来帮一帮你才是。” 孙焕被人接过去反剪了双手绑起来,我一口气松下来,肩上的伤口隐隐透出一丝猩红,这才觉得疼,没垫马鞍的马一路骑回来,屁股也火辣辣地疼起来。孙琰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了,笑了就好了。我也跟着傻乐起来,向孙琰蹭过去:“哪知道你这么厉害,在这里演空城计呢。” 一个不察又扑在了那堆碎石上,呵呵,碎石兄,你妈贵姓。 “空城计?” 我清了清嗓子,开始唾沫横飞地说起书来:“哦,你不知道吧,从前有个国家叫蜀国,蜀国有个军师叫孔明……” 那个有架势的大族长死了。我毕竟是当时众目睽睽喂了他一颗药,身上挂着谋害大族长的名声,不好公然在孙家露面,孙琰将我送到了百合那里,道了一声保重。 第13章 回去撩汉 虞城到上京,大概四日路程,虽然我如今身上带了些伤,速度慢一点,不过要在君鹤生辰前回去,其实时间还是很充裕的,只是此刻我手里拿着布阵图,恨不得马上送给他,一秒钟都不愿意多等。我向孙琰讨了两匹马,一扬鞭子朝皇帝老爹的脚底板策马而去。 几天骑行颠得我眼冒金星,然而想到君鹤看到布阵图开心的样子,我就满心欢喜,他一定笑得眉眼弯弯,嘴角微微扬起,弧度恰到好处得醉人。 恋爱中的人都是狂热且冲动的,而且还很享受这种冲动。我们语文老师给总结了一下:犯贱。 快马加鞭赶回了王府,我把披风一揭扔给左右侍女就径直冲进了君鹤的院子。 从前听人家说,近乡情更怯,此刻我才真正明白过来是怎么样个怯法。 我一路上都没舍得休息,只想早点赶回来。但是进了他的院子,我却盼着路再长一些,我还没想好见面第一句话该怎么说,而且我现在的样子这样狼狈,实在不应该让他看见,应该回去好好收拾一番再来。 踌躇间,顾倾城温软的声音隔着门缝传来,唰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来,妈的大意了,忘了还有这么个妖精留在君鹤身边。 抱着披风的小丫头急急追上来,喊了一声辛姑娘,惊动了屋里的人,倾城一双素手打开门,双眸顾盼之间竟将一天星子生生压下去三分。 “阿辛?你去哪里了?”倾城迎上来抓着我的手上下检查一番,碰到了我左肩的伤口,我眦牙咝了一声,顾倾城手触电一样缩回去,眼眶随即就红了:“你受伤了?” 正好君鹤走出来,我吸了一口气振作起来,追求君鹤的这条路本来就崎岖漫长,我需得更加坚强才行。 君鹤看一眼我渗血的左肩,回头吩咐小五:“叫折月过来。” 你看,我喜欢的这个人,他长得好看,一举一动都这么赏心悦目。别说放电要人命,只用余光就屠城了好吗。我将心里的浪荡压一压,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把布阵图扔过去:“一点小伤,不碍事。这个给你,权做生辰贺礼,你看看,可还喜欢。” 君鹤没有看手里的东西,一双眼睛定定看着我:“万事还是以你的安危为重,以后再有什么决定,要同我商量。” 我有些感动,为了防止在他面前涕泗横流,酷酷地转身走了:“去探探折月,许久不见都有些想念他了。” 在君鹤面前强装的潇洒,到了教导主任面前就只剩下龇牙咧嘴了。所以上辈子我最怕教导主任,每一次搞点小动作,她都妥妥地出现在窗外,简直叫人无所遁形。 “你你你轻一点!这是我胳膊不是你那些木头人偶!” 折月哼了一声,用鼻孔将我睥睨着:“我那些人偶可没有你这样的好本事,一个人闯了虞城孙府,这点小疼你应该不放在心上吧。” 我放啊,老子不止放在心上还放在脸上了,月公子您是瞎了还是聋了啊……为了防止折月下死手,我默一默,眼泪婆娑地忍了。 折月虽然手黑,总归医术不错,躺了两天,我神清气爽地迎来了君鹤的生辰。 这是大事。 上辈子我和校花同宿舍,校花的情史简直和她的吃饭史一样丰富,当然每段都大同小异,和她的吃饭史一样单调。但是无一例外的,校花每年过生日妇女节中秋节情人节清明节以及其他什么节的时候,活动那个丰富,礼物那个多。而恋爱经验为零,从来也没参加过集体聚会的我对于聚会和恋爱都充满了憧憬。 尤其是恋人的生日聚会。 向来睡到太阳晒屁股的我今日起了个大早,把近两个月来搜罗的首饰胭脂衣衫都拿出来铺了一床,精挑细选,直到太阳晒在屁股上,我仍然坐在梳妆台前手足无措。 这件事情告诉我们,平时不努力,起再早都白搭。 “老天爷啊,你不是个好老天爷,没给我一张好看的脸,也没给我一双灵巧的手,屌丝了一辈子最后还五雷轰顶了。好不容易投了个好胎捞个皇帝爹爹,他老人家还要杀我母亲上下九族。”我咬牙切齿地嘟囔了一阵,颇有些船到桥头自然沉的绝望。 一抬头,镜里映出顾倾城的脸,啧啧啧,美人如画,绝世风华。果然是天爷他老人家垂青的宠儿。此刻宠儿见老子颓在一堆首饰衣衫中间,顿时了悟,绕到我背后给绾起了头发。 “左右时间还有,且让我给你梳洗打扮一番吧。”顾倾城翻了翻那堆衣服首饰,给我选了件湖蓝的长裙,搭了条藏蓝的披帛,头面她选了一套珊瑚搭红宝石的。给我绾了头发,描画了眉眼。 经她一收拾,我的脸竟也明艳起来。你看,她有美貌,有才情,有一双化腐朽为神奇的妙手……哪里不太对……总之老天爷实在是太偏爱这个女子。 我抱着镜子自我欣赏了半天,哈喇子都要淌下来了,一抬头看见顾倾城低眉浅笑的样子,心里顿时兵败如山倒。 论样貌论风情,谁能比过眼前这个妖精去。 君鹤大名慕云遥,乃是当今天子亲自封的异姓侯王,颇受青睐,为显恩宠,我们皇帝老子派人抬了株半人高的东海红珊瑚来,成色比我头上的好得不止一点两点,一看就是上等货。 皇帝老爹都送了礼过来,其他人要是敢不送,那就不是给不给君鹤面子的问题了,所以朝臣显贵来了大半,没来的也都纷纷送了礼来。 席间觥筹交错,有人欣赏丝竹美乐,有人欣赏妩媚乐姬,而我借着酒胆,死死盯着君鹤欣赏他的盛世美颜,这一举手一投足,哎呦老天爷呀,人家说温润如玉,名士风流,诚不欺我啊,这么看下去,我一定要醉死在当场。 这一醉,持续到夜里宾客散尽。 我舔着一张脸假装醉后无状,死跟着君鹤不放,他笑笑:“那就去后花园逛逛,权当给你醒醒酒罢。” 后花园这个地方,无论什么时候说出来都带着一股子淡淡的暧昧味道,我一肚子春意盎然,满脑子想的都是喜结连理送入洞房白头偕老子孙满堂之类的,啊,往后我们的子该叫什么好呢。 前面说过,我脑袋上顶着的这个老天爷,对我不大厚道,在我满脑子□□无边时,君鹤眼里看见的却是另外一番风景。 后花园里顾倾城临湖而立,一管碧箫婉转低吟,诉尽柔肠。玉箫的盈盈翠色映着她凝脂胜雪的肤色,像临波仙子一样迷人,她回眸一笑,我的酒顿时就醒了。 我向来不太能欣赏古人那些高山流水的乐曲,可顾倾城的这一曲,我觉得好听,比任何乐师的演奏都要好听许多。君鹤赞她:“一管清箫香兰泣,半阕菱歌明月西。”。 我有些难过,看着顾倾城我才知道这世间真正美好的女子是什么样的,而我离这样的美好太远了。 打从君鹤进了后花园,眼睛就没离开过顾倾城。我有些疲惫,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其实我从前活得很轻松自在,却不知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卑微。我摇摇晃晃回到房里时,折月翘着脚坐在窗户上,吓得我差点扑在门槛上,教导主任一指桌子:“喝了,给你醒酒。” “啊,果然是醉了,都产生幻觉了,”我扶着额头直挺挺地倒在床上。“嗯,睡觉睡觉。” “要我喂你吗。” 算了,躲是躲不过的。今晚我实在没有力气和折月周旋。从善如流地从床上爬起来,一仰脖子把那碗药干了。 “倒是听话。”折月关了窗户,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踱了出去,低声和小五嘀咕了两句,不一会儿,小五端了盆水进来服侍我洗脸睡觉,我全程闭着眼睛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那药喝下去,酒没怎么醒,倒是粘着枕头就睡实了。 当太阳再晒在我屁股上时,小五端了一盅八宝甜酪来,我顺着味道爬起来:“又是倾城弄的?” 小五点了点头。我的口味如今刁钻得很,也只有顾倾城做的饭才肯入口。前些天身上用着药不能进补,顾倾城照着折月说的只给我做些清淡的饭食,偶尔还炖些药膳来,倒也把我养得红光满面的。 须知,顾倾城是一个非常神奇的女人,她能把一顿素菜做出肉香来,如今我连福瑞安的大厨都看不上了。 等折月松了口,顾倾城立刻变着法子灌我补药,人参汤鹿茸羹党参枸杞老鸭汤,短短数日,我腰间就贴上了二两肥膘,整个人迅速圆了起来,到我意识到这件事时,已是两个月后,捏着兰花指的内侍尖着嗓子读了一卷圣旨,君鹤被封为钦差派到旭洲去收税。 第14章 旭洲征税 我从箱子底下摸出一套男装,他令堂的,居然小了…… 我知道,衣服还是那个衣服,是我胖了。 细细想来,顾倾城每次细嚼慢咽的,小小一碗就撂了筷子,相比之下我就奔放多了,恨不得把盘子里的姜丝和辣椒都嚼巴嚼巴咽了。 我有些忧愁。 出发那天,折月早早地就不见了人影,问起来才知道,他几日前收拾了东西走了,啧啧,世间高人大多行为怪诞,比如折月,于医术一途上他已经高到难逢敌手,不免有些寂寞,所以他隔三差五就消失一回,我认为,他是去寻什么乐子遣怀去了。 旭洲是大胤和周国的边境,虽然有个大气又文雅的名字,其民风之彪悍自由,连我这个未来人都觉得开了一番眼界。一些姑娘露着胳膊,甚至有的连腰身都露在外面,就这么在街上走,一票猥琐的汉子们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姑娘们露出白白的牙齿展颜一笑,一点都不恼。我对她们的衣服无限向往,不过考虑到我现在的腰间赘肉横生,穿露脐装实在无法给人审美的愉悦感,咬着牙默默放弃了。 上辈子也是这样,三月说减肥,胡吃海喝到四月,五月继续喊着要减肥,一喊二十六年。我深深反思了一下,第不知道多少次下定决心:老娘一定要减肥成功! 早知道重生在唐朝好了。 征税官是个肥差,但是征旭洲的税,却是个苦差,皇帝其实并不太在意这里微不足道的税款,大概是某日吃多了两口,多溜了两步,偶然想起来我大胤幅员辽阔,好像有个旭洲今年的税款还没收齐啊,嗯,派人去催催吧,于是君鹤就来到了旭洲。 旭洲风大,君鹤披了件藏青斗篷骑在马上,头发微微有些乱。他平日里总是轻裘缓带,翩翩温润,如今这样一身劲装,却是锐气张扬,叫人移不开眼。 我只看一眼就丢盔弃甲,我爱上的这个人,他有一副好皮囊,能惑人心神,而我沉迷于此,无法自拔。 君鹤并没有急着催收税款,带着我在驿馆歇了半日后,两个人换了当地人的服饰向固安城外逛去。我摇着小扇子,落后君鹤半个肩膀紧紧跟着他,光明正大地盯着我的心上人看,啧啧啧,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在他面前,如何拾得起自尊来。 上辈子我最喜欢的马姓辩手曾说过:“爱一个人就是要低到尘埃里,别说缉毒犬,草履虫我都愿意做。” 在君鹤面前,我愿意做那只没有脑子的单细胞虫子。 两国之间隔着一片无垠荒原,周胤两国一直摩擦不断,这片荒原里不知道埋了多少战骨英魂,此时长风猎猎,刺得人眼睛有些疼,仿佛耳边还有战鼓擂动,叫人顿生豪情。 我一向活得粗糙些,虽然风挺大,但是我正沉浸在一种莫名的豪迈情绪里,并没觉得有多冷。不过君鹤脱了斗篷披在我肩膀上时,我面皮一紧,挺起的胸膛默默缩了缩。 此时此地,只有我和君鹤两个人,简直如同私奔一般,心里的豪情全被炼化成怯怯不胜娇羞的女儿心肠,这个心肠里,此刻盘算的是要说出一句特别的话,让他印象深刻。 我肚子里背了一圈唐诗三百首,准备来点文艺的,然而没等我憋出那一句好听且文艺的话,一个人影策马而来,是那位近来有些寂寞的神医大人,他老人家居然都耍到周国去了,啧啧,了不起。 折月一回来,我的整张脸都垮下来了,老子好不容易的幽会变成了这二人的叙旧,他俩在前面窃窃私语,耳鬓厮磨,而我在后面拔草泄愤,啊,何其寂寞。 傍晚,旭洲的府尹大人满面堆笑地亲自来请我们吃饭,两盛马车咕噜噜地停在驿站门口,君鹤一撩袍子进了第一乘,我抬脚就要跟上,被折月提着领子拎进了第二乘。 “他是钦差大人,敢问阁下是……& 在下是钦差大人未来的老婆,不服你咬我啊。 折月凉飕飕地瞥过来一眼,我默默缩了缩,刚刚雄起的气势泄了个干净。这一眼,咋说呢,就好比你想上课给隔壁的小帅哥扔个纸条,教导主任隔窗看过来的透析一切的警告的一眼。 我乖乖萎了在第二乘马车里,头搁在窗柩上,整个人略有些颓,虽然我和这些化石们相比较奔放了不止一点两点,不过追求君鹤的这条路漫长而崎岖,我得徐徐图之。 不时有华服的异族女子走过,脚上戴着铃铛,每一步都轻灵欢脱,丁丁当当的,特别好听。或许,从前阿诗黛也是这样灵秀率真的好女子。 也不知道孙琰怎么样了。你看,我害得人家有情人生死相隔,所以我的爱情也如此艰难,真是天道循环,一报还一报。 哎不对,我上辈子也是情路坎坷,上辈子老娘可没坑过谁啊,可见我情路不顺纯属老天无眼。 我叹口气,一回头发现折月在看我,他的眼神我读不懂,好像在看一条油锅边的鱼。 或许是,高人们总是对世人充满怜惜的。我默默受了。 “阿辛,你……可思念你的父母?” 我愣了一瞬,满不在意地趴回车窗上,心里有些恹恹。 “我的父母……你不提,我其实不大想得起来,但你这么一提,我就有些想着了。” 我上辈子的老爸是个木匠,老实巴交的一个手艺人,我母亲对生活里的一切都不满意,或许是因为从前跟过有钱人,见识过好的生活,所以她永远都在抱怨,或者说咒骂着这个家里的一切。 我七岁就自己背着米和铺盖去住学校宿舍,整个小学阶段我都很害怕回家,因为我不知道自己会因为什么样的原因挨打,母亲不高兴的时候,甚至会因为我丧眉搭眼的样子看起来太晦气而暴打我一顿。 可我记得最深刻的,是四年级得阑尾炎,我忍了一个星期,终于在疼昏过去前抓住母亲的手喊了一句疼,她脸一下子就白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人在医院里,母亲一双眼睛肿得跟桃子一样,抓着我的手一直哭,嗓子都哑了。 从前我在护国寺里的时候,有个小沙弥也问过我:“你是公主,你的父母是天下最了不起的父母,那你为什么会和我们一起住在寺里呢?” “你懂什么,难不成只有皇帝皇后才能当好父母吗?这天下父母,能爱护关心孩子的,都是好父母,有些贫苦人家食不果腹的,可他们日日抱着孩子入睡,夏天打扇子冬天暖被窝,为人父母,一点也不比帝后逊色。” “可你从出生就在寺里了,你的父母是不是不要你了?” 我回答不出来。 我这个人做事,向来简单粗暴,小沙弥的话我回答不出来,于是找小沙弥打了一架,被师傅罚跪在佛堂,直到半夜。 “你恨他们吗?”折月盯盯瞅着我,把我的思绪拉回来一些。 “不恨吧,我不知道。”我抠了抠车窗,一根倒戗刺扎进指甲里,疼得我咝地一声蹦了来。 折月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动了动嘴,最终咽了回去,抓过我的手指,含在嘴里吸了吸,我噌地抽回手:“你你你……” “不过替你止个血,你是在想什么。”折月用看白痴的眼神扫我一眼,我往远挪挪,任凭脸皮再厚,也抵不住闹了个大红脸。 哎,我要是脸皮再厚一点赖上君鹤的车,是不是此刻就是君鹤来帮我止血了……果然人要成功,需得放下面子。 府尹刘大人,怎么说呢,长得……精瘦精瘦的,滴溜溜的一双小眼睛加上两撇小胡子,怎么看都不像什么正直的人,我忍不住多扫了他两眼,真像一只行走的大耗子。 第15章 撩汉N度失败 当然,要做好旭洲的父母官,这个人一定不能是个刻板的人,某些程度上,他是个没什么原则的人。像我这么有原则的人根本忍不了他,尤其忍不了他给君鹤献美女。 他府里架了一只整羊,一个异族姑娘正蹲在院子里慢慢转动烤架,眼前的风景,咋说呢,美食勾人,美女勾魂,那姑娘丝丝媚眼眨一眨,我都要酥了,这样的极品怎么会是个伺候伙食的,那必须是伺候人的。 啧啧啧,府尹大人果然没原则,这个没原则的人眼光还挺好,真叫人惆怅。 果然,席间那尤物托着一盘烤羊肉进来,一个旋身进到舞姬中间跳起舞来,她腰肢柔软,手臂也柔软,转起来时裙子像花瓣一样展开,手里的盘子却稳稳当当的,一片都没有掉出来。 随着鼓点结束,她把脸上的面纱也解开了,那一张脸,最精细的巧匠都雕不出来,美得明艳张扬,摄人心魄。 妈的,又是一个妖精。 “南雀给贵客献上烤羊肉。”她盈盈拜了一下,径直向君鹤走去,身后又进来四五个女孩,分别端了烤羊肉给每个人。 这个府尹大人,真是伶俐啊,伶俐地让人牙根痒痒。我狠狠地凿起一块羊肉,被折月一筷子压住:“下午吃了一肚子柚柑,不能吃羊肉。” 我乖乖放下羊肉,筷子啪地拍在桌子上,刘府尹不着痕迹地看了我一眼,端起杯子遥遥冲我一笑:“粗茶陋饭,让各位见笑了,下官先自罚一杯来赔罪。” 折月夹了一根黑乎乎的肉干放进我面前的小碟子里:“这是周国特有的沙濑肉,在我们大胤,只有旭洲能吃到,你尝尝。” 上辈子教导主任的余威永远都在,我从善如流地夹起来吃了,有点粗糙,但是非常有嚼劲,吃过唇齿留香,忍不住多吃了几根。一转头,南雀那个小妖精整个人贴在君鹤身上,斟了一杯酒递到君鹤嘴边,怒火腾地就烧到了老子头顶上,任督二脉中涌动的真气眼看就要失控,折月先一步放下筷子:“可饱了?” 我压一压体内的洪荒之力,狠狠点了两下头,何止饱了,老子都特么要撑了。 折月向刘府尹一抱手,拉起我从后面遁了。刘府尹一双小眼睛在我折月君鹤三个人面上巡一圈,几不可察地笑了笑,嘬了一小口面前的果酒。 走过君鹤那一桌时,我忍了又忍,最终没忍住,气鼓鼓地哼了一声,折月手紧了紧,拉着我快步走出门去。 旭洲入夜之后街上十分安静,没有上京的灯火繁茂,可一天星子却亮得非常好,我心里的火气消下去不少。折月带我到城墙上,风有些凉,我缩了缩脖子,折月脱下外袍兜头罩了下来,我吸了吸鼻子,心里颇有些感动。 “折月,你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算起来,除了师傅,他和顾倾城是给我最多照顾的人,此刻我满腔的醋意转化成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有些悲伤,有些生气。 为什么君鹤对我不好呢。 也不能说他对我不好,他其实挺温柔的,一直照顾着我的吃穿用度,只是他对我和别人都是一样的,这是最让人难过的。 我对君鹤的爱有些盲目,有时候让我觉得自己有些可怜。就像上辈子喜欢杨晋,在他身后默默备胎十几年,从高中开始我就一直追着他的脚步,考他的大学,学他的专业,最后进他的单位,始终像个跟班一样。 最后的最后,我也算是备胎转正,成功睡到了男神——如果没有那场该死的天打五雷轰。严格算起来,追求君鹤比当时追求杨晋难度还要大些,索性他上面没有父母,门第什么的……我好歹是个公主。 “我很好么……哪里好呢。”折月看着远山的轮廓,嘴角扯出一抹笑,看得我心里泛出一丝酸味来,饶是我心大,也觉得那并不是开心的笑。我搜肠刮肚地找说辞宽慰他:“你哪里都很好啊,你看,你医术高明,武艺超群,虽然……虽然有时候凶巴巴的,但是你的心思却是我们当中最细腻的,总是能把身边的人照顾得很好,我其实,是十分感激你的。” “阿辛,有时候,医术也能害人。”他在城墙上坐下来,一副要长谈的样子,我想起来从前师傅的教导,这个时候,一定要做出一派十分想要听的样子来,哪怕他说出一段无聊的佛经也要拍着手表示精彩,如此方能宽慰他。于是我无比捧场地蹭过去坐下。 可惜折月半天没说话,搞得我有些懵,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好。开始复习上辈子看过的笑话和搞笑段子,发现此情此景下没有一个能拿来缓解尴尬气氛的。 “瑶华第一次回到中土,我陪君鹤去接她。”折月良久才开口,眼看着要说出一个大八卦,显然比佛经精彩了不止一点两点,我目光炯炯地凑了过去,敏锐地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这段八卦发生在大概六年前,瑶华从天若宫回到中土,君鹤作为同门师兄去给她接风洗尘,折月作为最忠实小基友,自然也跟着去了,于是水到渠成地就见到了苏瑶华。 她从船头一点双脚跃起来落在地上,冲君鹤一笑:“温柔乡里泡久了,师兄可还握得动刀吗。” 生活往往比电视剧狗血,这个红衣飘飘的姑娘第一次见面就把折月的心折走了,结果没多久她家就和安乐侯府定了亲,很快就要把她嫁给君鹤做妻子。 故事到这里其实并没有很打动人,上辈子看多了韩剧,折月和所有男二一样,只为女主安好,情愿备胎到老,运气好的话可以和女二往一起弄弄,皆大欢喜。 可所有的韩剧里,男主都不会和男二联手算计女主。君鹤和折月这么做了。他们在苏瑶华出嫁当天把她妹妹送给了耀月神殿,还在她喝的水里放了点逍遥散,那是一种十分强劲的兴奋剂,吃了之后人会陷入无意识的亢奋里。 “你们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瑶华是苏家的女儿,苏家掌握着半个大胤的兵器制造,是太子手里的一柄利剑,我们必须折了他。” 我的笑一点点僵在脸上,显然脑子有些不太够用了,原来在背后算计太子的,是他们两个吗? “你们是二皇子的人?” 折月摇摇头:“不是。” 如今的朝堂,太子没了,五皇子整日泡在脂粉堆里,每次见面都是一副肾亏气虚的样子,脚步都是虚的。九皇子胎里不足,比林妹妹还娇气两分,他不依附二皇子,基本上就是自己要谋夺天下了。 我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站起来:“你说故事骗我呢,天这么冷,我可不陪你在这风口里站着了。” 折月抓住我的袖子,眼睛继续盯着天上的星子:“离开吧,阿辛。” “折月,我觉得,他要争夺天下,我也……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我认认真真想了一下,我只是不能接受他做了皇帝后,我要和三千怨妇争夺一个男人,而且其中不乏顾倾城这样的妖精,争不争得过还得另说。 “阿辛,你就从来没替自己想过吗。” “他救了我一条命……” “若不是为着你大胤公主的身份,他为什么要救你。” 我甩开折月的手下了城墙,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后面紧紧追着一般,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脚不沾地地跑回去的。 我回到驿站房间,一头扎进了被子里,这才发现身上还披着折月的袍子,一扬手把那袍子扔到地上。我觉得冷,心口像堵了一块大石头,还是那种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的,不伤人却恶心人。 “阿辛?”君鹤走进来,见到折月的袍子愣了一下,顺手捞起来挂在衣架上,“这是怎么了,这么急冲冲跑回来,叫你也不应。” 我看着君鹤的脸,还是好看,可是这个好看又温柔的人,怎么能这么做呢?他为什么不能也同样地喜欢一下我呢,折月说他救我是别有用心,这太混账了。 我看他一点点走过来坐在床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是怎么了?折月又说你了?”君鹤笑笑,眉眼之间都是温柔,见我不说话,又伸手来探我的额头,“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一个激灵躲了过去,两个人都是一怔,君鹤修长的手往回收收:“这又是闹什么脾气呢,恼我了?” “我想一个人待着,你能不能先出去?” 我颤巍巍地挤出一句话,君鹤拧了拧眉,站起来退出去,关门时,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我又是一哆嗦。 从前无比渴望他的靠近,可他真的靠近了,我却觉得无法忍受,尤其不能忍受他为了骗我而假意温柔,让我像个跳梁小丑一样。 我缩在被子里抖了一夜,梦魇不断,一会是君鹤的笑,一会是折月没有表情的脸。最后竟然梦到了杨晋。 杨晋是街舞社的骨干,我由于四体不勤小脑缺陷,一度被街舞社拒之门外,直到大一艺术节,街舞社需要做个宣传海报,我撸胳膊挽袖子冲到杨晋面前毛遂自荐,可惜下手晚了,漫画社那个丰乳肥臀的小妖精已经拿下了这张海报——反正我不管,我就是认为她靠脸上位。我一拍桌子无比豪迈地告诉杨晋,我有很好的点子,明天就给他看。 第16章 李老头打过来了 我一个晚上没睡,从周五下午一点熬到周六上午九点,终于画出来一张海报,四个字评论:惨不忍睹。街舞社最终挂出了那位妖精画的海报。那个艺术节我都没敢在杨晋视野范围内出现。 后来我发奋图强,甚至拿下了一家4a级广告公司的设计师,直到杨晋自己开始做房地产,我第一时间辞职去帮他,他拍着我的肩膀感动地眼圈通红:“小孜,谢谢你。” 一睁眼,是在驿站的房间里。 南雀趴在我床头,一双大眼睛一瞬不瞬地将我盯着,盯得我汗毛噌地竖了起来:“你……” “月公子让我来帮着照看你。”南雀往前凑凑,“昨天我给侯爷倒酒的时候,你不高兴,我以为你喜欢侯爷,原来你喜欢的是月公子吗?” 我一时无语,哑着嗓子讨水喝:“那个,我渴了……” 南雀转身去倒杯水递过来,一双眼睛炯炯地继续盯过来:“你喜欢侯爷还是月公子?” 她还没忘记……我一口水呛在喉咙里,差点喷南雀一脸,这么个执着的性子…… “不是侯爷。” “那就是月公子喽?” 我无法承认自己爱上的是君鹤,爱得那么没有自尊。于是老老实实地点了个头,南雀终于满足,伸手召了小五打水进来给我梳洗。 我心里不大痛快,早饭简单喝了点粥就放下了筷子。好吧,最重要的是刘府尹家里的厨子手艺我看不上。吃过顾倾城做的饭,这世上的厨子极少能再入我的眼。 南雀把我按在梳妆台前认认真真打扮了一番:“扮得美美的,心情会好一点,一会儿给你个惊喜,你一定会高兴。” 她把我拉到凉亭里,这个凉亭原本只是个普通的小八角亭,今天却骚包地挂了一堆纱幔,我有些懵,直觉告诉我这货脑袋里筹划着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并且这个东西不会令我太愉快。 “阿辛我跟你说,你昨天和月公子出去单独相处,没处好对不对?恋人之间的别扭都不是别扭,再相处一次就好了。” “其实我……” “看,月公子来了,我先走了。”南雀临走还拍拍我的肩膀以示鼓励,弄得我哭笑不得。 折月撩了纱幔进来,径自在石桌子坐下来倒了杯茶:“南雀说你不舒服?” 我摇摇头,倒是希望自己出点什么毛病两眼一闭翻过去,就不用靠着吃核桃聊以化解眼前的尴尬。 “那么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他手里的茶杯啪地磕在桌子上,磕得我整个人一抖,放下手里的核桃盯过去,折月继续说下去:“孙焕勾结虞城府尹,把孙琰拿下狱了。” 我嚯地站起来,复又坐下来看着折月:“你怎么会知道的?为什么要告诉我?” “虞城府尹高义峰,是我们的人。” 第二天,我一个小包袱挂在胳膊上,拉了匹快马准备往虞城去,二少不妙,二少如今非常需要我去拯救,鹿安镇外的小道上,一个蓝色的身影朝我挥了挥手:“阿辛阿辛,快一点。” 是南雀,她换上了中原女子的衣裙,头发也规规矩矩地绾起来,身后还像模像样地背了个小包袱,手里牵了匹枣红色的马,那马额间一道白色的闪电,看起来神气隽秀,拉出去换成票票,胡吃海喝几年估计还有剩。 “你这是?” “阿辛,要打仗了,旭洲不太平,我和你一起去虞城。” “是周国打来了吗?”我有些难以置信,以目前大胤的国力,周国怎么敢妄动干戈,李然和他那个活诸葛还在西边屯着呢。 南雀摇了摇头:“不是周国。是你们大胤的护国将军李然,有人在他军帐里偷出了一些周国招安的文诏,本来是要回京候审的,可是他却突然来了鹿安,说服了城外的守军,要掉头来打自己的百姓呢。” 这个消息砸得我头嗡嗡的,突然想起来前些天折月去过周国,直觉告诉我这或许是折月和君鹤搞得鬼,他们要对付李然,然后呢?他们和李然的交锋,首先死的就是鹿安的百姓,然后还有支持二皇子的右相,再然后,就是那几个皇子。感觉这世道马上要乱起来了,虽然我不大在意这群化石们的命运,但顶着公主的脸我还是希望胤朝不要灭太早。 我调转马头奔回城里,脑子里把这些事连起来想一想,李然是二皇子最得力的拥护者,君鹤和李家的冲突看起来全由顾倾城而起,细细想起来,似乎每一次都是君鹤挑衅在先。 我跳下马冲进折月房里一把抓住他的手,冷冷盯着他:“是不是你们设计的?” “什么?” “李然,是不是你们设计的?折月你告诉我一句实话。你们是不是已经开始篡位了?” 这个话在胤朝说出来非常大逆不道,换了旁人基本上是要把我送官府换银子的,不过折月只是略抬了抬眼皮,并没有太惊讶。 他摇了摇头:“我潜入周国,不过是让他们写了张招降书。我没想到,李然会孤注一掷,他竟然独自潜入鹿安,劝服刘力围城。阿辛,你收拾一下,这就出城吧。” 原来是这样,对周国来说,如果能招降了李然自然如虎添翼,如果不能,也要另大胤皇帝对李然起疑,这笔生意,他们简直稳赚不赔。 “送我出城?如今刘力带兵据守在鹿安城外,只怕不容易吧。” “耀月神殿的大批死士已经赶来,今晚第一批人就会赶到。” “耀月神殿?”我有些惊讶,这个耀月神殿,不是两年前销声匿迹的那个魔教吗? “两年前,瑶华那一战耀月神殿元气大伤,君鹤已经收为己用了。” 君鹤早就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了,原来他闲散潇洒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就像他明知道我是大胤的四公主,却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利用我的思慕为自己谋划,真是太讨厌了。 但是,人往往喜欢犯贱,我忍了几次还是没潇洒起来,凑过去问他:“李然打过来,你们准备怎么应对?” “拖,拖到援兵过来。” 我噌地跳起来:“拖着?!你俩脑袋让门夹了吧?赶快从耀月神殿调人过来啊,李然是什么人?他手里还有个活诸葛,哪怕从历城调兵也要四天以后了,何况历城驻兵不到两万,怎么拖?” “李然围困鹿安,是冲着君鹤来的,一旦江湖势力暴露,势必引起陛下和二皇子的忌惮,所以只能拖。” 我不想走,再怎么样也不能看着他陷入危险。我坐回凳子上冲着折月摇了摇头:“我不走,到解了李然之困我再走吧。” 折月的手轻轻挥一下,我似乎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甜香,头又沉起来,失去意识前似乎听到折月的声音,他说“对不起”。 混沌之中,有人往我喉咙里喂了口水,冰冰凉凉的,灵台一瞬间回复清明,我正躺在一架牛车上,一个沙哑的声音传进耳朵里:“你醒啦。” 一抬头,我差点被一张布满烂疮的脸吓得蹦起来,那人冲我眨眨眼:“阿辛,是我。” 是易了容的南雀。 易容这件事,要力求不引人注目,是哪个高人这么匠心独运,给南雀弄了这么一张脸……简直是夜空中最亮的星,想不注意都不行。 “阿辛,你要扮成我的儿媳妇,他是你丈夫,名字么……”南雀一指前面赶车的人,“就叫他王二牛。” 第17章 撩汉前度 今天我是开了眼界的,见过人高马大的汉子嘤嘤嘤坐在地上哭,也见识过这个汉子围着围兜做饭,我整个人都变稳重了,当他端出个筛子蹲在鸡笼前喂鸡时,我也并没有太吃惊。 但是这个世道,总是让人稳重不起来,吴老二娇滴滴的小娘子宦娘吃了饭就过来陪南雀和我坐着,那吴老二麻利地洗了碗,坐到炕上端起了针线盒,一边缝衣服,一边饶有兴趣地听我们三个女人聊衣服首饰……我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更加不稳重的是南雀,兴致勃勃地凑过去问宦娘:“吴老二这个人,简直太贤惠了,你是怎么看上他的?” 我默默扶了扶额头,不动声色地塞了块橘子在她嘴里:“这个橘子好吃,你尝尝。”南雀叼过去吃了,咝了一声“啊,酸。” 宦娘眼波流转,看了吴老二一眼,吴老二嘿嘿笑着,拿针头挠了挠头。 “老吴长得粗糙些,心思却细腻,你看,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他在操持,我倒从来不用沾手。”宦娘看了一眼院子里喂牛的弄波,“你看你相公,也是个踏实肯干的,我倒觉得,那些有钱人家的公子,未必如老吴一样会疼人,我这个丈夫,挺好。” 夜里我起来找水喝,路过宦娘他们屋,听见吴老二求饶的声音:“好娘子,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知道自己错哪了吗。” “好娘子,你先让我起来,你说错哪就错哪,你看,都要跪脱皮了,明天不好翻地了。” 这个墙根,你说我是听还是不听呢,真是愁人,这么纠结着,我把头靠在了窗户底下。 “你少来这套,你就说,你背着那砍刀出去做什么了。”宦娘似乎是拧住了吴老二的耳朵,吴老二嗷嗷叫着求饶:“哎哎哎我的好娘子,我错了我错了,快快快,松一松,松一松。这不是马上到你生日了嘛,我想给你添个镯子。你跟着我,没享什么福,委屈了这么些年,我想,我想给你件首饰,叫你也开心开心。” “起来吧。” 吴老二嘿嘿笑着:“好娘子,来来来,坐,我给你捏捏肩。怎么样,这个力道可以不?” “以后不要再这么胡来了,我宦娘,什么首饰没见过,我要是图那些个身外之物,何必跟着你呢。咱么夫妇好好过日子,别惹什么事端,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 “哎,都听你的。” 这个墙角听到这里,我觉得已经可以了,听人墙根听得自己不舒服,老子也委实是个人才。 其实仔细想想,我和那吴老二并没什么大的分别,我们都在爱情里把自己放得极低,所思所想,都是为了那个人能展颜一笑。不同的是,宦娘这只天鹅落到地上跟吴老二好好过日子了,我这只□□却没能盼来那只白天鹅。 我爱上君鹤,抛开自尊抛开身份,只一心一意跟着他,奔波操劳,都只为了给他一个成全。从前我置身事外,对胤朝的朝局变换看得很开,只要仗不打到我屋里,一切都无所谓。 可后来我知道,君鹤并没有用同等的感情看待我,这一切都变的不可忍受起来。 这时候我有些羡慕吴老二了。 第二日辞别了宦娘和吴老二,刚要爬上小破牛车,弄波骑着一匹快马赶了上来,屁股后还贴心地多牵了一匹,我一挥手豪气地把小牛车留给了吴老二。 南雀的样貌太引人注目,在虞城外戴上了斗笠,换上了白衣,一袭白纱遮到胸前,将倾世容颜遮了个严严实实。我揭了那张假脸,顿时觉得走在她身边舒服自在多了,可见女人对于容貌还是很在意的,豁达如我,也不喜欢给身边的美女当绿叶。 诚然,样貌上比我好看的女子简直不要太多,不说顾倾城,不说南雀,单就柳月养的那一批,也是个个娇艳动人。 天爷他老人家,对我有些刻薄,两世都是。 到了虞城,我把南雀弄波安置在客栈,自己熟门熟路地翻进了桃花居后墙,悄悄摸进了百合的闺房,啊,床还是那张柔软的床,香还是那屋甜甜的香,令人身心舒畅。 “梁公子,请在雅间稍待,百合取了琴便来为公子助兴。”门外传来百合的声音。 嗯,声音还是那抹绵软的声音。百合进屋时,我抖开扇子冲她飞了个风流无限的眼神,她呆了一瞬,眉目间荡开层层笑意:“怎么回来也不捎个信,仔细被当成登徒子乱棍打出去。” 啧啧,这美人一笑,无限娇俏,我喜滋滋地拖着她的小手摸了又摸:“一别数月,美人儿,你可想死我了。” 百合接过她手里的扇子往我手背上一敲,嗔道:“怎么,你惹出那么大的事来,如今还敢回虞城,不怕孙大族长剥了你的皮吗。” “无妨,我皮略厚些,剥个一层两层的,没什么大碍。”我嘿嘿笑着往百合身上贴去,“届时孙家将我剥皮抽筋,你可要心疼我啊。” 百合将我推一推,眼神凉凉地,良久才道:“孙家继任的大族长是孙家长子,孙焕。这个消息你可知道了吧。” 我当然知道,只是那个大少爷看起来不是什么厉害人物啊,放在武侠剧里活不过两集的那种。不过就凭他能在孙琰手底下翻出那么些花来,这货妥妥的腹黑心机婊。 “二少如今怎么了?” “你和孙琰合谋毒杀了大族长,你逃了,他自然要把所有的事背起来,孙琰如今押在府衙大牢里。梁公子还在外面等着呢,你在屋里稍待,我很快回来。”百合抱着琴去应酬外面的客人,我脑子里有些乱,好像又把二少坑了一把。 我把身上的东西都掏出来摊在桌子上,一面安乐侯府的腰牌,一些从折月那里顺来的上好的伤药,一些钱,一把象牙骨金丝折扇。 凭我目前的实力,劫狱是不太可能了,只能智取。 百合打发了客人,一辆小马车接上南雀弄波拉去了百合在永安巷的别苑。我拉着百合细细询问孙琰近况。 “天冢被炸,原本就说是二少爷做下的,后来二少爷不知从哪里调回来一队人马,功夫了得,将大少爷拿住了,也把外面的留言压住了,可是没过多久,孙家的一个管事偷偷向府衙密报,说是二少爷毒杀大族长,盗取黄泉布阵图,还炸了天冢。府尹大人下帖宴请二少爷,在宴席上设计诱捕了二少爷。” 要救他就要先见到他,但是弄波是君鹤的暗卫,这件事指望不上。我在心里暗暗盘算着,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们俩。南雀从百合走后就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几番看着却辛欲言又止,晚饭扒拉两口就撂了筷子。 夜里,我早早熄了烛火在床上躺着,脑子里一团浆糊,理不出头绪来,救人和绑人不一样,我必须好好筹划,不然容易坑到二少祖坟上。 突然有人轻轻扣了几下房门,是一脸愁容的南雀。我正要打开火折子点灯,被南雀按住了手。 “我的名字叫央吉玛”南雀低声道,“南雀是我喜欢的人给我起的汉名。” 我隐约觉得,有什么秘密要浮出水面了。南雀垂下眼睑,窗外渗进来一丝月光,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趁得她莹莹欲泣,我见犹怜,她说:“你们说的孙琰,就是我喜欢的人。我想救他,阿辛,如果他就这样死了,我也要难过死了。” 原来是二少惹的桃花。 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府衙大牢不是那么好闯的,何况府尹大人是君鹤的人……等等,老子从前也是君鹤的人啊。如果府尹大人能够亲自带我进去,那这件事就不一样了。我悄悄附在南雀耳朵上说了她的计划,南雀满面狐疑地看着我:“这样就能救出他吗?” 我笃定地一点头,南雀犹犹豫豫地走了。 成或不成,总要试一试。 第二天一早,我哼哼唧唧地在床上滚来滚去,南雀急匆匆拉来弄波守着我,自己跑出去请大夫。不一会儿,一个背着药箱的郎中被她拉着踉踉跄跄地进了屋。 当然,这个郎中是从百合那里请来的,我得什么病,要怎么治也都是事先安排好的。老郎中装模作样地搭了搭我的手腕,还趁机摸了一把老子的手,为了大局,忍了。 “哎呀,这位姑娘的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啊,唔,这个……”老色鬼捋了捋胡子一脸踌躇地说,哎呀,好演员啊,给你个戏台你还自我发挥上了,弄波从袖子里掏出两片金叶子递给他:“请先生多费心。” “嗯,这个是自然,医者父母心,老夫一定会尽力的。姑娘这是着了寒气,又奔波劳累,是以邪风侵体了,老夫开个方子,让姑娘泡两天药浴也就无大碍了,注意饮食清淡,多休息。” 这老头,不去唱戏可惜了,一定是个名角,叫你说两句话,你丫玩得挺欢脱啊,揩了我的油,还骗了两片金叶子。 第18章 营救二少 南雀将药方往弄波怀里一塞:“你去抓药,我不认得字。” 弄波前脚出门,我后脚就跳起来翻墙逛去了府衙。一会弄波回去,南雀会支使他不断烧水送水,女子洗澡他又不能进去看,应该能拖到大功告成。 一张拜帖并一块安乐侯府的腰牌送上去,府尹颠着小步子迎了出来:“贵使,里面请。” 我回忆了一下君鹤平日威慑下人时的样子,端起一副面孔,眼神放空放凉,斜着眼将他看着:“高大人,那孙家的二公子,你打算如何处置?” “依下官之见,用点手段让他招认,尽快把案子结了。” 去你爷爷的龟孙子,还想屈打成招? 我从鼻孔里哼一声道:“是么,那么这段时间来,高大人用了那么些手段,孙琰可招认了什么吗。” 高大人颤巍巍地擦着汗,一迭声说着下官无能,我端起茶杯呷了口茶,拿杯盖一下一下刮着茶沫子,就是不说话。每次君鹤拿出这个架势,底下人都会诚惶诚恐,在安乐侯府几年,这个装逼技能我学得很到位。 “贵使,这孙琰可是个硬骨头啊,下官能使的法子都已经试过了,实在是……” 我将手里的茶杯搁在茶几上,嗒的一声,高大人抖了抖,我斜眼一瞟,觉得时机差不多了,用手指轻叩着桌面道:“那孙琰人在牢里关着,难不成还能翻出什么花来吗。” 高大人额头上的汗噌噌往下掉,搁下手绢看着我:“孙琰此人,不可小觑啊,贵使有所不知……” “牢里的人是飞不出去的,但是外面的人却不得不防,这点想必大人也能明白。” “贵使的意思是……” “大人替侯爷办差,可要多花点心思才好,”我眯起眼睛将他瞧着,“孙焕根基太浅,要想让他坐稳孙家,必须将孙琰的势力一网打尽,大人不妨想想,怎样用好牢里的人。” 高大人目光炯炯地凑过脑袋来:“贵使有何良策?” “这府衙地牢固若金汤的,人家怎么会来白白送死呢。可如果这守卫被调走了一半,大人说,那些余孽会不会送上门来?届时大人只需提前将孙琰安置在别处,再在地牢里好好布置一番,自然就能手到擒来。” 于是,在这一番胡言乱语下,府尹大人秘密带我去了牢房。一路上他支开了所有守卫,我其实心如擂鼓,头一次进这么个地方,万一哪里弄不好漏了马脚,可不是闹着玩的。我按捺住心里的忐忑,尽量不动声色地跟在他身后。 地牢里到处充斥着刺鼻的陈腐气味,光线昏暗,犯人们或坐或躺,缩在黑暗里看不清面目,我们在最靠里的一间牢房前停下来,里面的人靠在墙根上,头发散落下来遮住脸,一身白色囚服上布满血迹。想起他高风霁月的样子,我的心揪了一下,哎呦这么块小鲜肉,怎么给祸害成这样了。 “打开吧。”我强作镇定道,高大人有些迟疑,我心里的火噌地窜到脑门上,瞪他一眼“难不成,高大人信不过我么。” 高大人笑着说了声岂敢,乖乖打开了牢门。孙琰扬起头,嘴角微微扯着:“怎么,二位是打算送孙某上路么。” “孙二少爷,”我蹲下来递给他一个瓷瓶,“相识一场,我实在不愿意见你受折磨,特来给你一个痛快。” 我手里还夹着一张小纸条,孙琰接过去时几不可察的楞了一下,转瞬恢复正常:“二位的好意,孙某领了。”他一抱手,迅速把纸条塞进了领口,好在牢里光线昏暗,高大人并未察觉什么。 喝下药的孙琰很快昏过去,我指挥高大人将他披风一裹,七拐八弯地扛去了高大人私宅的柴房。保险起见,他还派了四个捕快守着,显然对我和我的“药”没有绝对信任。 临走前,我装模作样地嘱咐他:“高大人,地牢那边烦请你好好布置,务必将孙琰在外面的余孽一网打尽。” “贵使慢走,余下的事下官会好好布置,一定不会让侯爷失望的。”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回去了。我悄悄摸到百合小宅的后墙,学了两声布谷鸟叫,南雀在里面回应了两声,我放心地翻了进去,在药桶里意思意思泡一泡,躺到了床上,南雀吩咐弄波进来把药桶搬出去,他看了一眼我,并未起疑。 南雀迫不及待地询问孙琰的状况,我告诉她人已经离开地牢,她长舒了一口气。 其实我给孙琰的药是一小瓶内服的伤药,所以此时他应该已经看到我给他的纸条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一些旧部在外面谋划着要救他,但是无论如何,今晚是不会有动作的,我可以安心睡一觉。 但是实际上,我并不怎么睡得着。 第二天早早就睁开了眼,因为睡得并不踏实,一早上起床后腰酸脖子痛的,倒真有了几分憔悴的模样。弄波到附近的小铺子上买了几个包子,我哼哼唧唧地吃了半个,复又躺下装病,弄波只好去抓了药给我烧水泡澡。 一切如同昨日,我翻出院墙,施施然晃去了高大人的私宅。柴房门口四个看守的捕快一脸耿介地站着,啧啧,好下属。见我来了,几个人一合计,将我让了进去。 孙琰依照计划躺在地上装死。 “这药效也快过了,孙琰这个人深不可测,还是再灌一些药以防万一。”我捏着孙琰的下巴往他嘴里又灌了一些伤药,孙琰眼皮抖了抖,一块布条塞进了我袖子里。 我不动声色踱出门去,在捕快小哥的肩膀上拍了拍:“辛苦了,你们看着,我和高大人都非常放心。” 小哥挺了挺胸,泪花闪闪地将我目送出了院子。 我拐到墙角抖开布条,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所以说血书什么的,最讨厌了。 孙琰说让我去找城西景岳楼的掌柜罗永全,一起谋划救他的事。 嘿,您老人家果然还有一些势力。 我揣好了布条匆匆奔去了城西,景岳楼临江而建,八角飞檐上雕了栩栩如生的仙人骑凤和后头带着的兽队,看着十分气派。 如果君鹤和顾倾城在这里,大概能就着眼前的好精致吟出一首诗来,不过今日站在这里的人是我,我迎着江风吸了吸鼻子就一头扎了进去。 景岳楼景色好,吸引了不少风流雅士来这里把酒言志,酒楼的墙上挂满了时下各位大家的书法丹青,一路走上去,在三楼拐角看到一副字,写得飘逸恣肆,是一则美人赋: 丹枫顾盼笑倾城, 雪鹄新装暗霓裳。 素华清风付明月, 空山灵雨断流虹。 跑堂小哥见我在这副字前站了好一会,殷勤地过来解说:“这位客官好眼力,这是慕安居士的手书,说的是咱们大胤的四位美人。这头一位是上京停枫山的顾倾城,据说那倾城姑娘人如其名,笑一笑,都要把人魂儿勾走。第二位是名剑山庄大小姐梁雪鹄,这位是出了名的文武全才,在两年前的比武招亲中大搓群雄,一战成名。第三位,是原来的皇后娘娘,闺名秦素华。这最后一位嘛……” “我知道,苏瑶华,断虹刀主。” 小二知趣地闭了嘴,我伸手摸了摸那副字,这大胤美人,顾倾城的美是真的美,皇后的媚也是无双的媚,而这位瑶华,我从没见过,却对她追思无限。 我找了个角落坐下,小二流利地报出一串菜名,我随意点了两个:“就要八宝鸭和清风玉露吧。对了,你们这酒楼老板是谁?布置地这样雅致,想必是个了不得的风雅之人,可否一见?” 小二脸上保持着得体的笑容躬着身子答道:“客官有所不知,咱们掌柜的是个极好静的人,平素不爱与人交往,所以……” 我拍了一锭银子在桌子上,小二眉毛一跳,继续推辞“客官您就不要为难小的了,掌柜的确实不爱见人……” 我拍了第二锭,第三锭,第四锭……当我袖袋里最后一锭银子都拍上去以后,小二哥哥脸色有点抽,我也肉痛,叹了口气开始往回收钱,显然这个动作做起来顺手多了:“原不过是想见一见这位心思细巧的掌柜,如今看来,是我小瞧了你们,小哥去上菜吧。” 从前师傅说,人最不能忍受的不是得不到,而是怕得到手的会失去。比如这位跑堂小哥,我一直往桌上拍银子,他就会一直端着谱,希望老子会不断加码。可如果我开始往回拿银子,那就像他到手的东西要飞,小哥爽快地将银子往怀里一塞,转身去寻他们家不善交际的掌柜大人。 当小二领回一个尖嘴猴腮的小老头时,我默默望了一望天花板,天爷它老人家,有时对我也不算太刻薄。瞧瞧这位风雅的小老头,长得那叫一个任性,完全不顾我们这些看客的心情。 我微微扫了一眼小二,他十分懂事地退了出去。我把孙琰的血书递给他,掌柜拿起来粗粗一看,啪地合上,脸色一瞬间变得十分凝重:“客官可有兴趣入内一叙。” 罗永全简单交待了一下,手里大概有三十来个人,身手都还不错,要去地牢里救人是难,不过抢个私宅还是很绰绰的。不过就这么杀到高大人私宅去当然是不合适的,得寻个什么契机。 而这个契机,就在晚间自动送上了门。 我翻回到屋里时,百合正笑吟吟地坐在桌边吃茶,南雀汗涔涔地站在一边,见我从窗户跳进来,连忙迎了上来:“她突然就来了,我拦不住她……” “弄波知道了吗?” “他不知道,在前院烧水呢。” 我拍拍她的肩安慰她:“那没事,百合是自己人。” 南雀始终惴惴,我拖过一个凳子在百合身侧坐下来,顺势倚到她身上“人家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哎呦咱们这是几年没见了,都算不过来了,快快快,累死我了,给我捏捏肩。” 百合在我腰上掐了一把,我趁机抓过她的手来摸了两把,啧啧,嫩豆腐一样的小肌肤,真教人爱不释手。 百合嗔嗔瞪一眼抽了手:“好好待着不安生,非要出去野,这又是从哪里回来?” “高义峰那里。”我老老实实地坐起来回答,百合眼珠子一转,猜到了我的心思“你想救人?” “我说不是你信吗?其实,他有一处私宅,我去找他幽会来着。”我眯着眼睛凑近她,阴阳怪气地说,南雀噗一口水喷出来,门外传来水桶落地的声音,估计是弄波听见我刚才的话被震着了,哎,这个少年是多么不稳重啊。 我把衣服一脱轻手轻脚地滑进了浴桶,弄波在门口告了声饶复又去前院烧水,百合拿手指戳我脑袋:“你倒是敢,那位高夫人还不扒了你的皮。” “高夫人?高义峰他老婆?”我趴到桶沿上目光炯炯地将她盯着,“快和我说说,那高夫人是何方神圣?”。 “高夫人闺名李月英,是前任府尹李禄的独女,是个出了名的捍妒妇人,几年前高义峰曾偷偷藏过一名美貌柔顺的妾室,叫李氏发现了,带着一帮府兵大张旗鼓地去捆了那美貌妾室,活活打死了。” 我浑身舒爽地倒回药汤里,这个李氏就是那天赐的好契机。 一只雪白的鸽子扑棱棱地向城西飞去,我堆起一脸灿烂的笑看着百合:“把你的漂亮衣服送我一套呗,首饰头面也送我一套。” 百合抖了抖。 第19章 和高夫人间的对决 第二天,我穿着玫红色喜鹊登枝对襟袄,头上戴了一套红宝石头面,花枝招展地晃出了门,一路上在各个摊位上挑挑捡捡,要多高调就多高调。弄波在我身后顶着一张生无可恋的冰块脸,他不会欣赏,我不与他计较。 一路磨磨蹭蹭,最终晃去了高义峰的私宅。四个看守的小捕快仍旧端端正正地站着,耿介地很依旧。今日我穿的女装,脸上又有一些修饰,捕快小哥认了好一会,最终将我让进了小柴房,我照老法子给孙琰喂了点伤药,顺便传了张纸条过去。 我在高义峰小宅里逛了一圈,弄波似乎憋了一肚子话,在我身后闷闷地跟着,我干脆停下来看着他:“你有什么话说,就别憋着了。” “辛姑娘信不过在下。”弄波恹恹地说,“姑娘所谋之事如果不损及侯爷,在下绝对不会阻拦的。” 我故作娇羞地掩了掩嘴:“故旧有难,搭把手罢了,你跟在君鹤身边这么久,我对他的心思你是知道的。我只恨不能把心肝掏给他,又怎么会去损害他呢。” 这话说得肉麻,弄波抖了抖,我自己也是面皮一紧,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好个不要脸的小浪蹄子,众目睽睽的竟在这里白日宣淫,给我拿下。” 李氏终于到了。 一行人气势汹汹地围过来,弄波伸手将我护在后面,我从他肩头探出个脑袋来打量李氏,眼前是个三十上下的妇人,一对柳眉高高竖起,恨恨地瞪着我。 我脸上肃一肃,也竖起眉毛回瞪她:“你又是哪里来的悍妇,话都不说一句便要拿人吗。” “好厉害的一张嘴,来人,撕了她的那张嘴。”随着李氏一指,那些府兵扑了上来,我顿时怂了,往后缩了缩,弄波抽出腰间软剑,我轻飘飘地嘱咐一句:“莫伤人命。” 弄波原本是一等一的高手,但是一只手上挂着个我,一边还不能伤人,一时之间也无法脱身。两个人边抵挡边往后退,终于退到了小柴房前,那四个耿介的小捕快伸着脖子往这边看来,很显然,一则来的是他们的夫人,二则,他们接到的命令是死守柴房,所以他们像被钉在原地一般,想伸一把援手无奈手不够长,只能作壁上观。 我一路小跑到小柴房,随手抓了一个守卫推出去:“快,赶紧去把高义峰给我叫来。” 小捕快一连煎熬地看着我:“贵使…我们府尹大人……” “放肆,高义峰都尚且要对我俯首帖耳,你却敢违抗我的命令吗?这里面关着什么人?!难不成让那疯妇闯进去坏事吗?”我疾言厉色地训斥了一顿,小捕快一跺脚跑了出去。我抬手在眉间搭个蓬目送小哥跑远,把剩下的三个小捕快挨个往前推了推,“快,去拦着那个疯妇,房里的人断断不能叫她看见。” “冲进去!我倒要看看,那个没出息的还藏了什么妖精。”李氏气极,亲自操起一把刀雄赳赳气昂昂地逼过来,感觉下一秒就要手撕了我。 小捕快抽出刀挡在了前面,这个时候,高义峰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一把抓住李氏的手,面上带着七分惊恐三分怒意:“还不快住手!月英你这是闹什么啊,这位上京来的贵使可不能得罪啊,快给贵使赔罪!” 李月英愣了一愣,随即虎起一股气势:“上京来的贵使?哼哼,贵使好雅兴啊,不去府衙,也不来我们高府,倒是有兴致来逛你这私宅,你倒是说说,什么公干要你二人日日在这偏僻之处,避人耳目来商讨?贵使又为何往后院私密之处逛去?” 高义峰一头的汗,拉着李氏往旁边避了避:“这又是说得什么糊涂话,唐突了贵使可要如何是好。我与贵使自然是有大事商量,事关紧要,不好说给你后宅妇人知道。待事成那日,我与夫人一五一十说分明,今日你向贵使道个歉,快带人回去吧。” 李氏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疼得高义峰龇牙咧嘴,连连求饶。我只恨手里没有爆米花,不能坐下来好好欣赏。 “你当我傻吗,什么公干还不能告诉我?你我夫妻一体,我会害你不成?你那柴房里关了什么了不得的人,偏只我不能知道吗?”李氏连珠炮一样说了一堆,眼看就要进柴房搜查。 柴房里咔啦一声,罗永全他们把孙琰吊上屋顶,趁着院子里动静大从房顶上架走了,我余光里瞄见一行人翻出后墙去,手心里也捏了一把汗。 我稳一稳心神端起架子冷哼一声,把李氏让了进去:“夫人且进去看一看吧,高大人,尊夫人这一闹,计划要变了,赶快调兵过来严加看管,切莫让逆贼抢先下手才好。” 李氏气势汹汹地推开柴房的门,里面只有一副断了的铁链,孙琰早就不见踪影。李氏有点懵,高义峰大步冲进去仔细查看了一圈,也懵了。 我腹中暗暗酝酿,一股气势从丹田涌上来,冷声哼道:“高大人这个差事办得好,我得赶快告诉侯爷,想必他也高兴地很。” 高义峰赶着扑过来抓住我的袖子连连求饶,李氏白着一张脸咬了咬下唇,挺着胸站到我面前道:“今日是我糊涂,坏了你们的事,若抓不回来人,便只处置我,我李月英绝无怨言。” 我斜了一眼抖成糠筛的高义峰:“赶快派兵守住城门,若人能抓回来,还不算无法可解。” “是,那……大公子那边,要不要去知会一声?” “是该知会一声,好叫孙家乱起来,让孙琰有机可趁,也叫孙家看看咱们的好本事。”我眼神放凉,语气尽量放平缓,以前在寺里闯了祸,师傅要是暴跳如雷,顶多挨顿打,要是师傅面容平静,那多半要关上十天半个月,所以我觉得,这样平缓的,凉凉的语气,更加具有震慑的作用。高义峰果然抖得更厉害了,不过李氏一双精明的眼睛把我上下看了看,不卑不亢地开口:“人已经丢了,瞒是瞒不住的。何况要在虞城抓个人,孙家出手总是更有把握,倒不如我们先告诉他,寻求孙家的支持,总好过让他们自己探知,到时候孙琰没抓住,我们先起了内讧,岂不是得不偿失。” “是啊,告诉他吧,让孙焕去抓吧。”我斜她一眼,讽刺技能开到满点,“当时孙琰在天冢被炸得只剩半条命,孙焕带了三十多个人尚且不敢靠近他一步,如今且等着他去收拾孙琰吧。” 我说完抬脚就要走,高义峰一把捞住我的袖子不放:“贵使,咱们都是替侯爷办事的,您可不能不管我啊……” “高大人,您再扯着我的袖子,那孙琰就要出城去了。” 高义峰火烧屁股地跑出去安排人手,我像模像样地斜了李月英一眼,李氏也看我,眼里尽是不信任:“贵使说孙琰会出城,不见得吧。” 我端起架子头也不回地出门上了马车。孙琰当然不会出城,他老人家此刻正坐在本姑娘的闺房里,绝色的南雀姑娘正细心地给他包扎伤口。 孙琰换了一套月白的袍子,头发全散下来披在肩上,一副慵恬闲适的样子,看见我进屋,遥遥举下杯子对我展颜一笑:“贵使辛苦。” “一般辛苦,你身上的伤没大碍了吧?”我在桌边坐下来,抬手把身上沉重的红宝石装饰都卸了下来。一抬头发现南雀泪光闪闪地将我看着,看得我抖了一下,南雀轻声说了句:“谢谢你。” 孙琰无谓笑笑:“你给我喝的那些药颇具奇效,身上不过一些皮肉伤,不妨事。” 那些药当然不错,那可是百花谷的药,拿出去卖,能换好多票子。我肉痛地笑笑:“你没事就好。” 不知道折月他们怎么样了,李然围城已经有七八天,想必也是艰难。不过我心里堵着一口气,觉得要让他们吃点苦头,出出气。 想到这里我有些恹恹,其实君鹤远比我想象的要厉害,这个人还玩弄了老子的感情,我替他担心其实是一件很搞笑的事。 李月英不信任我,果然说服了她那个懦弱的丈夫,去给孙焕报了信,走在街上到处能看见孙家的府兵掺合在搜寻的军队里。 南雀有些着急:“怎么办,很快就会搜到别院的,孙家的人认识琰公子,我们快点搬到别的地方去吧。” 一时之间搬到哪里去啊,我拍拍她的手宽解她:“没事,有百合挡着,搜不到的。” 夜里,孙琰踱到院子里,南雀捧着一件披风亦步亦趋地跟着,我正好在院子里与嫦娥姐姐深刻交流心中感想——好吧以上是胡说八道,我们在院子里等人。 二更时分,墙头跳下来一个贼眉鼠目的人,小眼睛滴溜溜环顾一周,在孙琰面前跪了下去:“属下罗永全,见过主上。” 孙琰虚扶一把:“不必多礼,屋里叙话。” 罗永全带来的消息不是那么令人愉快,孙琰在孙家的几个心腹都被孙焕第一时间剪除了,当日在天冢埋下炸药的几个戍卫也被炸死在里面,随侍大族长的大夫黎先生也在大族长死后第二日失足溺毙在孙府后湖里。 “也就是说,知情的人都死了?”我皱了皱眉,“这孙焕,心思挺毒啊。” 孙琰捏着杯盖刮了刮茶沫子,眉头也慢慢拧起来,夺回孙家容易,但要洗刷他身上的污名却十分不容易。南雀看看孙焕看看我,眉头也拧了起来。 “你们这些聪明人肚子里弯弯绕绕的,找证据不就是为了证明他是坏人吗,叫我说,既然我们都知道那些坏事是他做的,那把他抓起来砍头就是了,别人不相信,就想办法让他们相信就好了。” 想办法让别人相信……我和孙琰对看一眼,对啊,谁说一定要去找什么证据的,没有证据就创造证据嘛,反正都是为了还原真相,也不算陷害他。 孙琰嗒地放下杯子,一双细长的桃花眼眯了眯:“大哥身边最得力的心腹孙文楠,娶了位娇妻,膝下育有一子,现在似乎在乡下老家养着。” 第20章 暧昧的延伸和很多很多钱 罗永全一抱拳,道了声属下明白就翻出了围墙,啧啧啧,速度挺快,动静也小,就是姿势实在太难看,叫人无法产生任何欣赏的愉悦感受。 南雀一双大眼睛在我和孙琰两个人之间来回转转,懵了:“我说要去抓孙焕,你们在说什么?” “我们也说抓他的事。”孙琰一脸高深地笑笑,转身回自己房间,我背着手同样一脸高深地回自己房间,南雀看看我看看孙琰,一抬脚追去孙琰那边,瞧瞧,生副好皮囊是一件多么占便宜的事。 老天爷爷,你负我太多。 孙琰在别院蹲着,不断有他的人翻墙进来,弄得我都不敢站在墙根底下,就怕哪位少侠一个不察踩我一脸大脚印。 百合别院变得格外热闹,孙府更加热闹,据说这两天孙府里的人进进出出都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全没了往日的轻松愉快。 可见孙焕还是很怕孙琰,我回头看看孙琰,他正和他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下属低头交谈,那一举手一投足,一派从容,仿佛在聊:啊,你看天气真好我们中午吃点什么呢。 从人脉谋略智商等各方面来看,孙琰高都过我不止一点两点,他出来后,我的生活就只剩下两件事,一件是吃饱了以后考虑下一顿要吃点什么,另一件就是应付那位惧内的高大人。 今日风和日丽的,吃罢午饭我就算是完成了第一件事,于是换了件男装晃出门去,一路悠闲踱去了高义峰家里。 李月英见到我,十分得体地福了一福,脸上却没太多恭敬的表情。预感到一出后宫大戏即将上演,我将架子端到最高,目不斜视地进了高府。高义峰正在外面巡查,我自顾自一屁股在上位坐下来:“如今的孙府,夫人以为怎么样。” “是我高估了孙焕,如今的孙府风声鹤唳,破绽太多,前几天孙府的一个管事不见了,只怕是落在孙琰手里了吧。”李月英脸上有些僵硬,倒也坦率,“孙焕居然大张旗鼓地悬赏捉拿,这样一来,那个管事不反也要反了。” 我放下杯子看着这位高夫人,她比她那个草包相公要精明地多,孙焕对孙文楠起了杀心,那么孙文楠倒戈的可能性顿时就大了不止一点两点,叫人心情愉悦。 李月英踌躇了一下,抬起头看着我道:“月英一时糊涂闯下大祸,还请贵使看在我们夫妇忠心为侯爷办事,指一条明路。” 我也说不出为什么,心里突然有些薄怒难以压制,他们夫妇为慕云遥忠心办事,办的是诬陷旁人,培植党羽的龌龊事,从前的我又何尝不是,孙琰有今日一祸,又何尝不是亏了我的推波助澜。 “贵使……”李月英叫了我一声,将我的思绪拉回来,“求贵使援手。” “明日请孙大少爷来见见吧。”我学着大族长当日的样子呷口茶,“大族长走后没人提点着,我们的新族长似乎有些无措,需得安抚安抚。” 晚饭时南雀简单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一如既往的克制,让我伸向八宝鸭的筷子略有些迟疑,瞟了瞟她弱柳扶风一样的纤细腰肢,我直着眼放下了筷子。嗯,美人都是一点点锻造出来的,这顶要紧的一项,就是要克制口腹之欲。 嘴巴两项功用,吃饭和说话,饭既不能吃了,就只好说话了。我咂咂嘴向二少盯去:“那个,二少啊,我明天约了你大哥出来见面。你抓紧回个娘家,该见的人见一见。” 二少瞥我一眼,夹了一筷子脆笋,我吞了吞口水,为了一段纤细的腰肢,忍了。 二少的脆笋转个弯落在了我碗里。 夜里弄波在院子里练剑,一柄三尺长的银色软剑在他手里像蛇一样灵活,剑锋密密麻麻织成一张网,叫人眼花缭乱,我看得手一痒,撅折了院子里的一枝月桂冲进了那张密网里,花枝与银剑几番对撞,桂花的香气越发浓郁起来。 拆了五十来招就看出高手和花架子的区别,我干脆一收招式站定,身后孙琰倚在柱子上拍了拍手:“好身手。” 我嘿嘿笑着预备说两句谦虚的话,孙琰直直盯着弄波似笑非笑:“你方才用的剑招实在精妙绝伦,叫孙某大开眼界。” 我靠,不是夸我啊,浪费感情。南雀笑嘻嘻地捡起断掉的花枝递给弄波:“你真是个大英雄,要是在我的家乡,一定会有大把大把的姑娘给你送花。” 身手好就大英雄啦? 弄波接过花,一拱手回了声谬赞,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他是害羞了。难得这么黑的一张脸也能看出红来。孙琰也不多纠缠,简单和我合计了一下明天怎么坑他大哥,南雀全程缠着弄波给他演练剑法。 二少这后院……我用手肘顶了顶二少:“你的小美人好像变心了,你要不要和弄波打一架挽回一下?” “弄波的身手在我之上,徒逞莽夫之勇,琰不欲为之。” “你放心,我去帮你打个招呼,他绝对不敢赢你。” 孙琰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趁我懵住抬手拍了拍我的脑壳,施施然走了。 夜凉风起,本姑娘有些凌乱。 第二天,我选了一件月白色的褥裙,银线绣成的流水波纹隐隐绰绰,走起来就像有水波流动,是我去年生辰时折月送的,由于颜色实在太干净,随便一蹭就脏了,我一般不太喜欢穿。 这么一想,就又想到了旭洲那两个人,一面担心他们,一面又觉得因果报应,他们都是活该。真是叫人愉快不起来。 小马车颠到高府,那匹看起来有些肾虚的小公马打了个响鼻,我整了整衣裙,站在车上微微朝弄波伸出右手,他抽了抽嘴角,默默将我扶下马车,跟在我身后进了大门。 孙焕早早就到了,这样沉不住气的一个人,难怪慕云遥要扶持他,简直太好控制了。高义峰夫妇见我过来赶紧站起来,正斟茶的孙焕看清我的脸后猛地退了一步,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啧啧,明明是样貌相像的同胞兄弟,怎么看孙焕就不觉得帅呢。 主要看气质。 高义峰谄笑着迎了上来:“贵使来了,快请坐。” 我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三个人也纷纷坐下来,孙焕始终盯着我,眼神像什么呢……反正是吃草的动物。我干脆冲他微微一笑:“一别几月,大族长别来无恙。” “辛姑娘,今日来此,不知道所谓何事。”孙焕警惕地问我,问得高义峰夫妇疑惑的小眼风在我们俩中间来回穿梭,搞得我十分尴尬,像是街头拉客被三舅妈发现的特殊工作从业者。看来这个少年是非常不相信我,毕竟是拿刀架过他脖子的,我喝口茶润润嗓子,开始胡编乱造:“盗取布阵图前夜,我曾修书一封相告,大族长不会忘了吧。” “是你?可你那时明明是帮着琰弟的。” “其实我今日所谋,与当日别无二致,侯爷希望你坐稳孙家,派我来助你,否则我又何必借阿诗黛之事挑起先族长与令弟的龃龉,当日本来有绝好的机会一举铲除他,可惜棋差一招让他的援兵赶到,我只好挟持你以取得他的信任。后来情况急转直下,侯爷才会借高大人之手诱捕孙琰。” 兴许是我搅乱孙家在先,孙焕将信将疑地接受了我的说法,李氏的眉头拧了拧,不过我不怕,面上一派从容,想当年在师傅眼皮子底下搞鬼捣蛋,就是凭着这一张厚脸,说谎不脸红的一颗坚强心脏,我也是逃掉了无数板子的。 “如今琰弟逃亡在外,一定会纠结余党再图孙家,当务之急还得尽快将他找到才是。”孙焕一脸忧心忡忡,“三位都是智计百出的高人,还望仗义援手。” 啧啧,面上虽是一派贵公子的形容,却是个谄媚懦弱的角色,真是浪费了和孙琰一个娘胎里带出来的好皮囊。想起昨晚和孙琰商量的,我依计告诉他:“大族长一手培养的管事孙文楠,如今似乎是变了心思,还得早早防备。” 孙焕叹了口气,眼睑微微垂着:“他跟着孙某十余载,所知甚多。此番下落不明,真是叫焕日夜难安。” 李氏掩在茶杯后面的眼睛往我脸上扫一扫,我仿佛没有看见一样,捏了块米花糕问问,李氏抓住机会开口道:“茫茫人海,要找个人只怕不容易,孙琰不过想要洗刷污名重回孙家,那么,必然循着孙文楠的证词搜集证据,不如我们提早布置。” 聪明人就是容易想太多,按照李氏的主意,一帮人计划将当日知情的人都封口,比如毒死大族长的□□是来自城西一个小药铺,当日为了隐蔽特地到这么远去买药,可惜孙焕多疑,信不过旁人,当日恰好孙文楠的乡下表亲来探他,于是叫这个从没露过面的表姨去买的□□,只说自己买回去是药耗子的。李氏提议,要那掌柜在虞城消失。 我放下米花糕摇了摇头:“几个月前的事了,又是个不认识的乡野村妇买回去药耗子的,掌柜未必记得。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李氏脸色有些僵,大概是觉得我这话是在打她的脸,口气有些不服:“总要小心一些,掌柜忘了,难不成孙文楠还能忘了吗。” 我笑笑不说话,孙焕又说那些炸药是从孙府库房里调的,当日记的是孙琰的名字,应该算是万无一失,李氏冷笑一声:“万无一失?那孙琰到底也不曾露面,孙文楠如今十有八九是在孙琰手里,要把这一点翻过来还不是几句话的事。” 孙焕看着她:“夫人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如果那些炸药不是出自孙府库房,孙府库房里的炸药没有少,那么孙文楠就是有十张嘴也是个诬告攀咬。” 我也不多说什么,只管喝茶。李氏上回一闹弄丢了孙琰,脸上挂不住,今日真是格外聪明,主意也是一个接一个。 果然,今天下午孙焕就派出了几个人去城西小药铺,甩了一堆银票给掌柜,要他立刻离开虞城,永远都不要回来。 “然后呢?”我咬着苹果问,孙琰面上噙着笑,显然是春风得意,他说:“然后小掌柜在出城之后遭到了伏击,我把他救了。” “他还真的去封药铺掌柜的口去了……” “其实没有,是孙文楠带人干的。” “……” 药铺掌柜和孙文楠算是人证,要扳倒孙焕还需要一点点物证,我现在除了忽悠孙焕高义峰之外,基本没什么事做,趁着今日阳光正好,独自晃去了空空山。 天冢还保持着一片废墟的狼狈样子,我伸手探探,上次留在里面的葡萄藤十分欢脱地扭动起来,我稍微一使劲,这些宝宝们乖乖向四周长起来,在天冢里撑开一条小小的通道,我摸出根小蜡烛点起来,顺着小通道走进去。 如果可以,我想给哑奴和阿诗黛收敛尸骨。 葡萄藤突然迅速向深处探去,我手上的劲也突然松了不少,直觉告诉我,有些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等着我去发现,我加紧往里走走,果然别有洞天。 这个洞天……它……它有点…… 我使劲掐了一把大腿,疼得我眼泪咻地飚出去两米远,是真的,这特么是真的!这一洞都特么是黄金啊!即便蒙上了厚厚的淤泥还是屎还是别的什么,依旧挡不住星星点点的金光闪瞎我的狗眼。 我颤巍巍走过去,葡萄藤薅过去,一片闪亮亮的黄金暴露出来,我扑过去躺在上面,我要死在这里,老子要和这一洞的黄金埋在一起,谁也别想把老子拉开。 我指示葡萄藤把一室的淤泥拂干净,简直太特么惊人了,葡萄藤往下挖了好久都没挖到底,我的个乖乖啊,这么大个宝藏,老子想造反都完全不虚啊。 我回到地面,让葡萄藤搬了一堆石头把天冢仔仔细细盖好,脚步无比轻快地颠下山去,啊,新世界的大门正在缓缓为我打开。 我习惯性地从后墙翻进去,南雀堪堪从弄波身上弹开,红着一张脸跑了,弄波挠挠后脑勺跟我解释:“那个,刚才南雀说她眼睛……” “不用解释。”我走上去拍拍他肩膀,“和有情人,做快乐事,长大了。” 忘了刚从天冢出来,在他衣服上拍出了好几个泥印子。我一脸欣慰与满足地朝他一点头,留他一个人在风里懵逼凌乱。正好孙琰从屋里出来,我快走两步把他推进屋里,回头关门的时候看到弄波一脸吃了翔的表情,我朝他坚定一笑,啪地扣上了门。 “你这是……”孙琰上下扫我一眼,我顾不得解释,扑上去抓住他两只胳膊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二少,你知道天冢的来历吗?” 二少愣一愣,我加大力度:“你们老祖宗不可能花那么大力气造个天冢出来关人吧?这其中的秘密,你不会不知道吧?” 二少果断摇了摇头,看看我一身的泥问我:“你去天冢了?可有发现?” “有发现,有个了不得的发现。”我踮起脚尖凑到他耳朵边:“里面有钱,很多很多的钱。” 当天晚上,我带着孙琰又去了一次天冢,翻开石冢上的乱石——当然是徒手人工操作,要是让他看见我操纵葡萄藤,搞不好把我当妖怪泼一脸黑狗血,或者绑起来直接烧死,那我就死得太窝囊了。 第21章 被设计回宫 至于为什么有这样一条葡萄藤撑起来的通道,我解释为:不知道,无意间发现了这么一条通道。孙琰也没有多做纠缠,一双眼睛不停地观察着这些葡萄藤。 地道太黑我也算不出具体花了多久,反正不会少于二十分钟,我们来到了那间藏宝室,由于上面的淤泥都被葡萄藤扫得差不多了,加上我在上面翻滚翻滚蹭下去不少,这间藏宝室简直不要太明亮,要不是孙琰在旁边看着,我简直要扑上去和这些黄金死在一起。 相比较而言,孙琰就沉稳多了,他先环顾四周,然后走过去在某个位置敲敲打打,半天无果。 “那个,二少啊,你找啥呢?” “这个位置是坤位和艮位……”孙琰刚要解释,我一个大大的哈欠打出来及时打断了他:“讲真的二少,这满地的黄金够你吃到丧尸爆发了,你还找啥,找人搬钱吧。” “你倒是豁达,竟没想过自己密下这笔巨款吗。”二少手里不停敲敲打打,我定在原地:对啊,咋想的,老娘没想到啊!!要是当初密下了这笔钱,老娘不仅吃香的喝辣的,还能弄一堆小白脸轮流伺候,真是太他令堂的失策了。 经过孙琰不懈努力地敲敲打打,那面墙终于还是没什么反应。二少推测,可能是那次爆炸把机关炸坏了。我呵呵一声没有搭腔。我们把石冢仔仔细细盖好,然后回到了百合别苑。 钱这个东西它是很神奇的,世界上没有什么是钱买不到的,如果有,那就是钱给得不够多。上辈子有个富二代死命追求我们校花大人,我每天扣着脚丫目睹他往我们寝室里送各种香水首饰包包等等,肾牌手机摔一部送一部,校花不厌其烦——主要是那张脸实在让人……呃……很难对这个世界产生任何期待。 然而半年以后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他开着那辆骚包的红色兰博基尼送校花回来,临走校花还在他那张油光锃亮的脸上啵了一口。我第一时间通知到了宿舍老大,半小时后我们寝室集体翘课坐到了食堂六楼小吃部前(没错,我们寝室的屌丝性就这么显山露水),开始了一轮三堂会审。 校花还是看不上他,但是那个富二代是真富啊,送了套房子还配了辆跑车给她,当然最后他又找了个新入学的小妹妹,并且往校花账户上划了一笔数目可观的钱,一切皆大欢喜。 恰逢礼部侍郎林中豪带着一堆人浩浩荡荡进了虞城,收到消息的孙琰当夜摸进了林大人的卧室——呃,不要乱想,纯洁一点。他揣了大量的金子和一纸诉状。 当然啦,上辈子单身久了腐得有点深,我总觉得什么都不如一具新鲜肉体来的有效。总之后来据说耿介正直的林大人一声令下风风火火地查了起来,不出半个月这件案子就开堂审理了。 我换了件低调的男装混在府崖门口恶意围观,高义峰坐在下首不断揩着汗,堂上孙琰和孙焕相对站着,啧啧,老孙家基因也是好,个个都是鲜肉。 “堂下所立何人,有何冤情,速速呈报本堂。”林大人惊堂木一拍,声若洪钟地喊了一嗓子,外面站着的不明真相围观群众也纷纷静下来,孙焕一个起势正要开口,孙琰迅速一拱手抢先开了口:“禀大人,草民孙琰,状告家兄孙焕,谋害祖父,毒杀孙家大夫,炸死八人,陷害草民,□□,共计人命十七条,求大人彻查此时,还草民一个公道。” “你胡说,我何曾做过这等阴毒下流之事?!”孙焕急急打断他,“明明是你,为了儿女私情不顾亲族大义,与却辛合谋劫持甚至谋害祖父,后来盗了布阵图炸毁天冢。” “是吗。”孙琰往他哥哥逼过去一步,“琰既已得取布阵图,又何须炸毁天冢?” 孙焕挺一挺胸膛:“炸毁天冢的炸药出自孙家库房,大人尽可派人查验库房进出记录。此事绝无法遮掩。” 旁边一位大爷啧啧啧地叹道:“都是自己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呢,还至于闹到这儿来,有钱人家也真是,都不知道孙老爷在地下能不能躺得安生。” 旁边大妈怼他一下,眼风呼呼瞥过来:“你不知道吧,是争个美人呢。前段时间孙家来了个姑娘,说是上京来的,先是和大公子老腻一起,后来千花晏上和二公子对上眼了,当天就给一张请柬请去了空空山。后来大公子和二公子还带人当街掐了一次呢,那阵仗,啧啧,吓人呢。” 我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从堂上转到了这俩人身上,只见老头往老太太挤挤:“不是说二公子喜欢一个异族妖精吗?被大族长关起来那个?” 老太太接着解惑:“哪儿啊,山上那个两年了见不上一面,还能这么巴巴守一辈子吗?哪比得了上京那个,天天都能见着,据说还老出入桃花居呢,那手段,啧啧,厉害着呢。” 我默默抬头看了一眼天,老头估计也不信,兴致勃勃地问:“什么姑娘还能美过山上那个妖精啊?当年二公子带她回来的时候,别说年轻公子了,就是老汉我都要看酥了。” “上京来的姑娘,肯定错不了。千花晏上老婆子给孙家帮厨,见过一回那个姑娘,啧啧啧,天仙下凡也就是这样了。” 我深深看了一眼大娘慈祥的脸,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大娘,您太有眼光了,您是这个世界上最有眼光的人,不愧多吃了这么多年的米和盐。 老头:“你见到那个姑娘了?” 大娘:“见到啦,那姑娘在阁楼上跳舞,风把纱幔吹起来一点,我看见那姑娘的脸啦,太漂亮了。” 在暖阁里跳舞……那是老子我吗? 老头:“我也听说啦,万舫会那天那姑娘还陪二公子游船来着,说是她在船头跳舞,吸引了不少船呐,连秦姑娘都败了。” 我心虚了一下,再次看回堂上时,孙文楠跪在地上历数孙焕的恶行,三分真七分假,孙焕气得一张脸通红,指着孙文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多久,孙家的库房守卫也跪到了一起,呈上去一本厚厚的账册子,林大人翻了翻,啪地扔到孙焕脚下:“这上头可是记得你支取了大量炸药啊。” 孙焕一脸难以置信地翻了翻,整个人都要崩溃了,小守卫乖乖汇报:“大少爷支取炸药之时曾交代小人,只管记上二少爷的名字,说是要给二少爷运到空空山。小人不敢擅自做主,求教忠叔之后还是决定按照实情记下了大少爷的名字。” 孙焕临死挣扎:“大人,孙琰为夺布阵图,指使却辛劫持杀害祖父,后又带人阻挠捉拿,此事孙家上下都曾亲眼目睹,大人可传问孙家任何一人。” 啧啧,骚年你还是太年轻啊。只见孙文楠一个头磕在地上,声声指责这件事是孙焕一手策划,说是有证人,不一会儿,城西小药铺的掌柜也扑通跪到了堂上:“小人梁棣,是城西药铺的掌柜。数月前曾有一村妇来店里以毒鼠为名购买□□,半月前大少爷派孙掌事来杀小人灭口,被二少爷救起,这才得知小人卖出的□□竟是用来谋害大族长的。” 有钱能使磨推鬼啊,啧啧。 高义峰抖得跟个糠筛子一样,林大人惊堂木再一拍,他直接扑通跪倒在凳子前,一迭声说着下官有罪。李氏突然从后堂掀开帘子走出来,头上的簪子已经脱下去,一头乌发披在肩上,平静地在堂上跪下去:“罪妇李月兰盗取夫君高义峰官印,与孙焕合谋瞒天过海,杀人栽赃,特来投案。” 这件事因为李氏的投案彻底坐实了孙焕的罪名,最终孙焕李氏判了绞刑,高义峰削官为民,孙琰彻底拿回了孙家,翻身农奴把歌唱,啦啦啦啦啦。 为什么这么草率叙述?因为这个侍郎大人是来虞城替我那个皇帝老爹宣旨的,旨意上说老子流落在外一年多,皇帝老爹他于心不忍,念着老子从小在宫外长大,谋逆一案实属无辜受累,特别赐了个封号文瑾公主,即日起迎回宫中。 我苦着脸受了,弄波一直垂着头站着,不敢看我。我一路上走三步回头瞪他一眼,要不是打不过你,老子一定揍得你丫地找牙。转念一想,不对,现在就是把他一口牙全敲下来,他也不敢还手。 回到别院时,弄波终于咚地一声跪在了地上,咬着牙也不说话。 “你起来吧,你跟着我时间还短,要忠心为他办事也是应该的,立场不同罢了。”我闷闷地趴在桌子上,“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我回宫去,你我好歹相识一场,能告诉我的就给我说说吧。& “侯爷只吩咐了在宣旨钦差入城之前不能让你知道消息,其余的属下不知道。” “你走吧。”我把头埋地深了些,心里涌上来一股倦意,或许是见秦皇后那一次让我印象太深刻,我对皇宫非常抗拒。 最让我难过的,是他明明知道我不喜欢,还是设计好一切逼我回到皇宫里。其实仔细想想,这段感情里只看得到我的一厢情愿,只是我既然毫无保留地付出了,就理所当然地觉得他应该待我有所不同。 但是,怎么可能呢。 君要我回到宫里去,打的什么主意,我想不明白。只是觉得,他一定没安什么好心。 我正兀自趴着伤怀,窗户嗒地开了,跳进来一个白衣飘飘的孙琰。 “封了公主,倒是学会伤春悲秋了。” 我一脸生无可恋地将他瞅着:“是啊,我正替一院落花哀愁呢,你说我要不要找把锄头把那些花葬了。” 孙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晃了晃手里的小坛子:“正好,我这里有好酒,权且借你浇一浇愁怀吧。” 孙琰带来的酒是好酒,拍开封泥就闻到一阵馥郁香气,他倒了一杯推到我面前:“珍藏了两年多,一直舍不得喝,你尝尝。” 我接过来一仰脖子灌了下去,火烧一样的辣,一路从喉头呛到肚子里,我扶着桌子猛咳半晌才缓过来:“你这什么酒啊,辣死了。” “你不会喝酒?”孙琰饶有兴趣地放下杯子看着我,“看你平日一副女中豪杰的样子,我以为你会喝酒。” “我从小养在山寺里,没有喝过酒。”我老老实实地回答,上辈子喝的也就是啤酒葡萄酒,烧刀子可是从来没有尝过。秋来风凉,刚才这一呛倒是暖了许多,我于是又倒了一杯拿在手里,却不敢轻易入口。 “原来是你。”孙琰握着杯子定定看我一眼,“你千方百计要见阿诗黛,是想替太子平反?” 我稀里糊涂嗯了一声,刚才一杯酒下肚,此刻有些迷蒙,嘴也不太牢靠起来:“你这个酒厉害,我以前在君鹤那里,喝的都是果子酒,酸酸甜甜的,也不醉人。” “君鹤……是安乐侯慕云遥?” “对,就是那个安乐侯。”我垂下眼睛,恹恹的,“我不想回到皇宫,掌寺大人告诉我,我此后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要细细思量。我不喜欢,我不想演甄嬛传。” “演甄嬛传?” “你没看过吗?你们这些化石啊,太孤陋寡闻了。来来来,姐姐给你讲讲啊,老精彩了,收视率哇哇高,说是从前啊,有个女的叫甄嬛……” 我手舞足蹈地给他讲了一遍甄嬛传,直到后来迷迷糊糊睡倒在桌子上,孙琰把我抱起来放到床上,我蹦起来抓住他的手,认认真真地盯着他的眼睛:“你知道吗,皇族的人看起来风光罢了,父亲杀死儿子,丈夫杀死妻子,弟弟谋害兄长,大家睡着还要竖起一只耳朵警惕着。明明都是骨肉至亲,却连坐在一起吃顿饭都不可能。” 第22章 宫城之中 我又絮絮叨叨说了半宿,孙琰一直陪,让我觉得安心,临走我抓着他的袖子嘿嘿笑道:“二少,你是我的朋友。除了我师傅,我没有别的朋友,你要是想要什么,我一定会帮忙的,你要告诉我。” 许是喝了些酒的缘故,也可能是倾吐够了,我睡得特别踏实,梦里梦到我还在护国寺里住着,几个姑子偷偷从山下带话本子回来,我翻窗户全兜回自己屋里,翻开一看发现是几本春宫图,我啪地合上书,以研究学问的姿态重新打开认认真真地看起来。师傅发现了,罚我在佛堂里诵读佛经,半夜里把睡着的我抱回房间去。 我抓住师傅的手枕在脸上蹭蹭,觉得师傅的手粗糙了不少。 晨光一片大好,十分适合睡觉,林侍郎带来的几个宫婢早早就来敲门,叫我无比烦恼。 我哈欠连天坐在镜子前,由着她们折腾。头上插了一堆,身上裹了一堆,站起来时无比沉重,此时如果有个对手站在我面前,我觉得滚过去压死他简直完全没有难度。 南雀来看我,身后还带着弄波。 “阿辛,你这样穿,真好看。”她笑吟吟地挽着我的手,“孙琰说你不喜欢当公主,我看就很好嘛。” 几个宫婢看着南雀直皱眉,我浑不在意地拍了拍她的手:“挺好的。” 喜不喜欢的,如果能由自己做主,那该多好。但是怎么可能呢。也许是身上的行头实在太重,也许是看见南雀这样自由快乐我有些嫉妒,总之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压抑的感觉里,笑不怎么出来。 南雀看了看我,竖起眉毛回头去瞪弄波:“你这个坏蛋,都是你乱告密,我不理你了,你不许跟着我。” 弄波一脸哭笑不得。 一身淡蓝的孙琰拎了一个小笼子,装了只墨黑墨黑的小鸟,模样实在是让人无法恭维,我抽了抽嘴角:“这个鸟……不会是拿给我路上烤着吃的吧。” “烤着吃倒是没几块肉,不如考虑用它给我传信。这个鸟叫千里寻香,只要身上带着这种药粉,只一点点,无论多远它都能找到。”孙琰递给我一个小香囊,我放在鼻子下闻闻,没有闻到什么气味。 “这药粉五色无味,只有从小用它喂大的千里寻香才能辨别出来。” 我一拱手接过小鸟道声多谢,心里一直思量着要是路上伙食不好,凭我的技术应该可以烤好这二两肉。 南雀将一把小巧的匕首塞在我手里:“这个是我阿爸留给我的匕首,它能保护你。” “南雀,这个匕首是你阿爸的,我不能收。”递还给她,却被她推了回来:“我用不到了,弄波会帮我打架,你拿着。” 说完脸红了红,一双蓝莹莹的眼睛柔波荡漾,我看了看同样脸红着的弄波,肚子里替二少叹了一叹,看样子这个小美人他又没份了。 马车一路驶回上京,千里寻香鲜红的喙不厌其烦地梳理着身上的毛,百无聊赖的我把笼子拎到眼前和它说话:“你都梳了半天毛了,累不累?嗯,既然以后是我养着你,那就先给你起个名字吧,叫你小黑好不好?” 小黑自顾自梳着毛,真是一只不懂事的扁毛畜生,我不与它计较。 虞城到上京原本不过四日路程,但是这一堆人凡事都要讲规矩排场,一路上磨磨蹭蹭,第七日上午才回到上京。马车没有直接进宫城,而是在一家客栈先休整,婢女们给我换了一套十六层的朝服,脸上细细抹了胭脂,头上还压了一顶黄金打造的珠冠,这才由一个太监扶着上了一辆四辙的大马车。 承天殿前站着我从没见过的皇帝老爹,身后是一排皇氏宗亲,大家都带着得体的笑,仿佛是打心里为我这个亲人的归来而开心。我顺着台阶一步步拾级而上,大概大家都觉得这个宫殿修得越高越能显示皇族的尊贵,所以这台阶足足有三十九级,穿得多还爬得高,给我累够呛。 皇帝一身玄色龙袍,眉目之间依稀与当年的太子哥哥有些相似,却硬朗许多。我在他面前跪下去,头伏在交叠的手上,行了个大礼:“儿臣归来,叩谢陛下隆恩,愿我大胤国祚绵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快平身。”皇帝老爹虚扶一把,脸上微微带着笑,威严中不乏关切,“从前颠沛在外,想必受了不少委屈,如今既回了宫中,朕会为你做主。” 我伏了伏道了声多谢父皇,周围的宗亲后妃纷纷发言感慨,然后就是漫长的册封礼,待回到自己寝宫天都快黑了,我饿得头晕眼花的,赶紧换了身常服,抓起桌上的点心狼吞虎咽地吃了一肚子。 筷子刚放下,一队太监浩浩荡荡抬了皇帝的赏赐进来,我跪在地上听老太监捏着嗓子念了老半天的礼单,好容易给完赏钱送出去,几个宫妃袅袅娜娜来拜会,我抽着嘴角招待了。 妃子们大概都吃过秦皇后的苦头,言语之间对我多有揶揄,比如那个瑾妃,捏其帕子掩一掩嘴笑道:“虽说公主出生后就在山寺里养着,但公主确是这天底下活得最潇洒自在之人,不像咱们,有规矩礼教拘着,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我在肚子里替她翻译了一下,就是说我不守闺训不遵礼教呗。 “可不是么,公主的潇洒咱们哪里学得来啊。”另一个看起来品阶不高的妃子一个眼风扫过去,“嫔妾自小就受母亲和麽麽严格教导,莫说出不去,便是真要让嫔妾去到那街市酒楼,只怕也要羞愧而死了。” 就是说我没有娘教导,家教不好呗。 长舌与后宫同在,贱人于世间长存。哼哼,你们当老娘上辈子几百部宫斗小说几十部电视剧都是白看的吗?我嘴角挂着端庄得体的笑,嗒地把茶杯磕在桌子上,宫妃们纷纷静了下来。 “诸位庶母也不必羡慕本宫,本宫自小在佛前清修,不曾尽孝父皇膝下,倒是劳烦诸位尽心侍奉。这宫中时日长久,不知诸位闲暇之余是否也读佛经?”我笑着把这几个人巡一遍,“本宫从前聆受师傅教诲,佛说阿鼻地狱有十八般酷刑,世人所受最多乃是拔舌地狱和蒸笼地狱,诸位可知其中因由么?” 宫妃们面面相觑,瑾妃顺一顺衣袖,微微一笑:“嫔妾们平日里修习妇德妇容,倒是不曾研习佛经,对此并无涉猎。” 我凉飕飕扫了众人一圈,不紧不慢地开口:“此间因由其实十分简单,凡挑拨离间,油嘴滑舌,巧言善辩者,死后入拔舌地狱,由小鬼将舌头生生拽下。凡论人长短,以讹传讹,陷害诽谤他人者,入蒸笼地狱,下油锅。师傅常训诫,口舌易生是非,本宫也是心有戚戚,时常自省,片刻不敢忘的。” 看得出来这些宫妃们渐渐开始有些如坐针毡,我把脑袋里记得的关于地狱的刑罚都给她们普及了一遍,最后宫妃们纷纷仓皇离去,我长呼出一口浊气,栽在床上沉沉睡去。 回宫后处处都有规矩拘着,早早就要起来去给贵妃娘娘请安,因为宫中没有皇后,她是后宫最大的女人兼任管家婆,这两日为了显示恩宠,对我格外亲切,赏赐了不少东西。 这个贵妃娘娘生得眉如远黛,目若秋波,静瓷一样的脸上一点朱唇,说话声音娇软纤细,不同于顾倾城那种摄人心魄的美,她的美更加柔顺温婉,叫人怜惜。论气质论外形,都甩那群讨厌的长舌妇不知道几条街。 贵妃面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偶尔和我四目相对,就会微微颔首致意。我心里的好感度蹭蹭蹭往上飚,眼看就要爆表。不过她回头关怀那几个长舌妇的时候,那个表堪堪停住不曾爆掉。 皇宫里的日子闷得人头顶都要长出蘑菇来,除了听宫妃们绵里藏针嘴上交锋,就只能一日日往御花园里逛去,大概是老天爷又睁了一回眼,终于在那一日安排了点变故出来。 那天天气不错,御膳房说有新鲜的海货,每个宫里送了点,我难免多吃了些,这么一来就有些撑,腆着肚子逛远了些,逛去了承天殿,一身朝服的慕云遥正要抬腿往下走,历史性的一个照面,他收回了脚,定定向我走过来。 其实此时,我已经不那么难以面对他,深吸一口气扬起一个自认为还算得体的笑:“好久不见,侯爷安好?” “劳你记挂,数月来风云变化,你还好吗?”他背着一只手,眼底无限温柔,是我从前最迷恋的样子,只是如今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我只能笑笑,说声一切安好。 暮云遥叹了口气转身下了台阶,他说:“世事多有无奈,还望你能够见谅。” 后宫不涉朝政,但李然叛国这样的事还是在后宫炸开了。 李然驰骋沙场近三十年,几乎战无不胜,有他在边境镇着,周国就不敢贸然来犯。可这样一位护国柱石,却扭头投入了周国麾下,大胤顿时人心惶惶,每天都有大批文臣武将行色匆匆,面色凝重地来往宫墙之间。 第23章 初入沙场 我这个皇帝老爹,四个字形容就是:穷兵黩武。他把秦氏连根拔起,朝堂上的势力经过一轮大洗牌,新的局面尚未形成,如今又出了李然的叛乱,大胤已是风雨飘摇,再经不起任何的动荡。可放眼朝堂,哪里还有良将可堪领兵一战。这样一个从内烂到外的国家,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想要派人来打打看。 我不禁想起来,晚清时期我大□□也是这样从内烂到外的国家,后来各国纷纷将理想付诸行动,组成八国联军一起打了过来。我大□□如同一张案上的大饼由着大家分食。 我对这些朝局变换一向看得很开,不过最近有不少朝臣提出来要遣一位公主去周国和亲,这我就有点坐不住了,放眼朝堂,比我大的两个公主都出嫁了,比我小的是贵妃娘娘的宝贝闺女,怎么看我都危险。 听说今日皇帝老爹再次收到边关急报,满朝文武竟无一人请缨出战,最后是那个闲散度日的安乐侯站了出来,掷地有声地砸出一句“不平家国恨,枉为男儿身”。只是这位侯爷从未见过沙场,皇帝老爹最终没有把兵交到他手上。 他决定御驾亲征。 皇帝御驾亲征,监国的皇子简直毫无悬念。成年的皇子中,五皇子的姬妾都快赶上皇帝后宫了,每次见到他都是一副劳累过度的样子,脚步虚浮面色蜡黄,感觉一脚下去他就融入大地母亲的怀抱再不分离了。而那个九皇子据说在胎里时受到毒害,生出来就是个林妹妹体制,多吹两阵风就能呕口血出来。 这么看,只有二皇子了嘛。 奇怪的是,朝臣们中竟有一些反对二皇子监国的声音,每天承天殿都吵得不可开交,当然,每天都吵不出结果。 小黑扑棱棱落在窗户上,脚上挂着一根细细的竹管。我吐掉瓜子皮跑过去摸了摸小黑的脑袋:“好小黑,一会给你好酒喝。” 小黑带回来的纸条上只有几句话,大意是他磨好了宝剑,喂饱了马,百来位孙府健儿摩拳擦掌等着了。 我翻出平日最不喜欢的朝服穿上,一路奔着承天殿而去。 殿内仍然吵吵嚷嚷的,小太监让我在殿外候着,进去好一会才苦着脸出来宣我。 我挺了挺胸膛,自两队朝臣之间步步走近御座,其实我心里有些打怵,但我不能退缩,按照教习麽麽说的规矩,我向皇帝跪下去,将头抵在地上。 “儿臣请缨,愿随父皇出征,为我大胤血洒疆场,马革裹尸。” 承天殿一时寂静,我伏在地上静静等待裁决。许久之后,皇帝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战场不是女儿胡闹之地,你可想好了?” “儿臣成长于江湖,见过生死杀戮,不怕战场凶险。儿臣的武功承自惠明尊者,自信不会给父皇添乱。儿臣在江湖行走,曾有幸结识虞城孙家的新任族长孙琰,或可克制李然麾下孙若之。” 皇帝朗笑数声应了:“好,不愧是我大胤公主。” 大胤公主顶个屁用,要不是老娘手里有个孙琰,你丫会理我?我肚子里默默腹诽,脸上依旧保持着恭敬和严肃。 皇帝封了我个都尉,给了一千兵马,随王帐左右。 我成了胤朝第一个有军衔的公主。后宫迅速掌握到这则新鲜出炉的消息,我刚收拾好行李,贵妃就带着贺礼笑吟吟地来了,说了好些体面话,我一口气提到胸口千恩万谢地送走了她,其他宫妃们的礼也陆续搬了进来。我翻了翻,除了绫罗绸缎首饰珠宝,并没有能用的,我命人把这浣珠殿里所有能动的家当都搬到正殿里,嗯,身为公主,我其实还是有点钱的。当然啦,这些钱我都花不上,死了都带不走。 我拍了拍手吩咐婢女:“你明日叫上几个太监出宫一趟,把这些都换成银子,哦,弄个百把来两碎银子。” 第二天我才知道,做公主是真的很有钱,光皇帝和他几个小老婆赏的就有将近万两,其他的零零总总加起来,差不多一万七千多两。我揣了包碎银子在身上,手一挥,那两车银子骨碌碌推去了户部。或许这些钱对大军来说杯水车薪,不过反正这宫里老子是不会回去了,倒不如充了军饷。 没想到这银子推进户部没多久,皇帝赐了件金丝软甲下来,大大赞扬了我一番,结果亲贵们咬着牙纷纷捐了钱,估计背地里把我祖上高堂都问候了个遍。 不过我的祖上和高堂某种程度上就是皇帝的祖上和高堂,皇帝天生招人骂,虱子多了不痒,我坑他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出征前皇帝祭天,本都尉穿着厚甲立于军前,皇帝一身金甲,铮地抽出宝剑指天高喊:“横刀立马,护我山河!” 三军将士纷纷应和,滔天呼号,叫我胸中也燃起一股豪情,右手紧紧握住刀柄。 仪典结束后,慕云遥拦在了我的马前,一身玄色朝服,还是那个挺拔却不张扬的样子,好看,也迷人。 “我知道你素来潇洒,却不知如此轻率。”他仰头看我,眼睛里有一丝薄怒,“沙场不同儿戏,你此去凶险,我知道拦不住你,你带上弄波吧,好歹能帮衬一些。” “侯爷的护卫还是留在上京保护侯爷。我身边已有得力的人相佐。”我一拱手回了他,脑袋里无端想起孙琰来,不禁一笑,真是回回经历凶险都有他。但是细细算起来,回回都是我拖累二少,真是坑坑复坑坑,不坑白不坑。 “我没有旁的心思,弄波身手好,我去不了战场,想让他也出一分力,至少护你周全。” “那就多谢侯爷一番美意。”我颔首致谢,收下了。他又递过来一个小布挂,上面密密麻麻缝了一堆小口袋,针脚细腻,一看就是顾倾城的手艺:“折月准备了一些药,倾城给你缝了条布挂,可以绑在身上,你带着。” 我再一颔首,也受了。这可是出自百花谷的药,多少票票都买不来,咋说呢,我本质上还是挺抠的。 只是我心里似乎还期待着些别的什么,顾倾城的礼物,折月的礼物,那么,君鹤你的呢? 此去旭洲经过虞城,顺道就接上了孙琰。 我知道二少能耐,但没想到他如此能耐。二少说准备了些许物资,这个些许,竟包括茫茫几十车粮草,三十多匹战马,而苏家,哦,就是慕云遥那个早夭的未婚妻苏瑶华她们家,出了一大批兵器,充分显示了一个铸兵世家的丰厚家底。 皇帝背着手踱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嘴都要咧到耳朵根了。我一斜眼睛,瞟见孙琰背后站了个略娇小些的兵士,帽子压得很低,依稀可以看见一张殷红的小嘴,削尖的下巴。偶尔抬头偷看一眼她身后的弄波,一双蓝莹莹的眼睛流光璀璨。 我凑过去拿手肘撞撞孙琰:“怎么着,沙场寂寞,还备了位美人相伴?” “美人心有他属,孙某是消受不起了。”二少把胳膊往我肩上一拄,无限风流浪荡的样子,一打眼,南雀晃去了弄波边上。 一路急行到旭洲,花了差不多半个月。行军之艰苦远远超出我的想像,上辈子我参加了几次露营,觉得自己简直就是野外生存的小能手,可行军不一样,行军要不间断跋涉,什么路都有,大家都是负重前行,能量的补充也跟不上,几天之后的我完全可以在奔马上睡个鼾声大起。 我是一惯粗糙些,没想到二少也是一路混不在意,一句抱怨都没有。扎营时他挽起袖子和兵士们一起动手,我也也撸起袖子扎进去帮忙,由于手实在笨,只能给递递东西。 介于我递过去东西时大家都要诚惶诚恐得接,先擦干净手,然后再双手一拱行个礼,最后才敢接过去。弄的大家工作效率十分低下,最后只好给孙琰打下手——也唯有这厮支使起我来一点也不别扭。 “阿辛,把那个锤子给我递过来。” “去取些棉被过来” “站过去点,喏,看见那个水袋没,给我喂点水。” 大军终于沉沉压到边境,与李然的叛军呈对峙之势。 孙琰在虞城搜罗了不少东西,为军备增添了许多物资,原本皇帝要封他个都尉,也拨千把来人给他,孙琰一拱手拒绝了,在我麾下领了个副将做做。 二少其实是个极出色的少年,他在一块沙盘上分析两军之势,目光炯炯:“此处陡坡,李然必定急攻快夺,所以我昨夜去查看了一下地形,四处荒岩□□,不好埋伏,在此处,”他的箭尖往陡坡下的河道上一点,“清凉河易守难攻,抢下来以后,我们还能借河道控制军资调动。” 河道有什么易守难攻的我不知道,孙琰自小研习奇门遁甲,看地形的眼光自然不一样些,但是河道那边半人高的草林叫我看了打心底里欢喜,要是整个战场都这样,我能在交战的时候快乐玩耍起来。 这片陡坡叫牧眠坡,据说从前牧羊放牛的孩子喜欢在这片坡上偷懒小憩,因而得名。站在坡上看过去,一片草浪翻涌,人家说,风吹草低见牛羊,可这荒草满地,掩的却是刀兵战甲。 风越发凉了。 第24章 吉兆是老子手造的 孙琰潇潇洒洒踱过来,衣袖被风带起来,真有点公子如玉的感觉,我将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一番。 孙琰张开双手大大方方地让我看,我不客气地围着他绕了一圈,啧啧,皮相好,真真一副好皮相。 孙琰似笑非笑地垂着眼,无比乖顺的样子,显得我特别猥琐,我突然失了兴致闷闷地坐到一边。孙琰也过来挨着坐了:“方才还一副风流恣肆的做派,怎么又心事重重的,在担心李然打过来?” 其实我倒也不是担心战事,只是二少这么提了,我就顺着受了:“二少你看这片草,长得真好。” “长得倒是不错,可惜里面不知道掩了多少叛军,看来得找机会一把火烧了。” “别呀,别烧了呀,把里面的叛军清一清,咱们的人可以在里面做个据点当前哨。” “难啊,不知道李然在里面做了什么手脚没有,孙若之是我三爷爷,一身本事远远在我之上,这么宽的一片草,能做的太多了。” 还能有我多?老子能让这片草长到天上去,也能让它立刻枯死给你看,不过这个话不能跟孙琰说,拍拍他的肩膀开始胡诌:“百花谷你听说过吧?你看我这个布挂,我有一种药,化水洒在这片草地上,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全枯了,再一盏茶就能长回来,你信不信?” 孙琰当然不信,我取了点水装模作样拿点药粉往里洒洒倒在旁边一丛细叶观音上,差不多十五分钟后我暗暗使了个劲,那丛细叶观音眼看着枯死在当场,孙琰惊了一惊,又十五分钟它又生机勃勃地回春了,而且我一个劲没使好它长大发了,一丛细叶观音长得和文竹似的,孙琰惊了半天,眼里光芒大盛,想出了个好主意。 孙琰要在三军将士面前演一出戏,让这大片的草枯死重生。这有一个很大的技术难题,面积太大了,哪怕我都摸一遍也不一定能让这么大片草听话。 那么,只有一个办法了,把握大,但是疼…… 我们和皇帝老爹简单通了个气,我领了个大活,要在正午演一出大戏以壮军心。我把金丝软甲穿好,颤巍巍拿匕首划了一下左手食指,往竹筒里挤了点血。晃一晃,感觉有点少,再挤挤。 孙琰挑了四五个人,都是身手好的,我心里有点怵,我水性不好,要浇那片草,可得游过宽宽的清凉河,要是我自己渡河也就罢了,让葡萄藤一拉也就过去了,这四五个人一起,我就得自己游。 临下水我们撅了根芦苇杆子叼嘴里,我把我的血交给二少:“我水性不太好,你拿着,你们先过去,我慢慢过来。” 二少接过竹筒,突然扯起嘴角对我一笑:“不会凫水?我带你。” 我还来不及说啥就被二少按到了水里,我靠,老子要扶着小葡萄藤过河啊,安全舒适又稳当啊啊啊啊! 二少也是一把好手,拖着个我还能游得不落后其他人,我仅仅闭着口鼻,渐渐有些憋不住,往腰间一摸,卧槽,小芦杆呢?!老子撅来通气的小芦杆呢?! 撑不住了,我往腰间摸了个小土包出来,刚想发力,二少把他的小芦杆塞到了我手里,我赶紧叼起来慢慢嘬了口空气,啊,二少你此刻比吴彦祖还帅。 游到对岸时我们不敢上岸,先在岸边潜伏一下,孙琰要自己先进去探探。我拉了拉他的手:“我跟你一起去。” 我摸出一个面具戴在脸上跟二少进了草丛里。孙琰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我一个手刀砍在他脖子上给他劈晕了,从他腰上拿下竹筒洒在荆棘条上,荆棘条咻咻咻爆出去,草丛里尖叫声此起彼伏,不一会儿就消停了,我平复了一下呼吸正了正脸上的面具,把二少摇醒:“快醒醒,快醒醒。” “阿辛,怎么回事?” “刚才有人偷袭我们,被我干掉了。” 我也不管孙琰信不信,往桶里兑点水交给他:“来来来,快去浇草。晚了就来不及了。” 我们招呼那四个兄弟过来,在孙琰的带领下小心翼翼地又浇了一遍,我把面具紧一紧,气力有些不济,脸上一定已经长满了毛毛。可能是有些走神,我一脚踏错不知道触动了个什么机关,草里面唰唰唰动了起来。 二少猛得回头,我朝他尴尬一笑,他示意我不要动,自己往四周蹿蹿,拉着我往西边跨了两步。 “跟好了,别乱踩。”二少拍拍我的脑袋放开了手,我不敢大意,仔仔细细地跟着他,后来干脆抓着他袖子走,稳当多了。 走出那片草地后,孙琰从袖子里摸了个小烟花放上去,不一会儿大胤军营那边也升了一个。这就是完成对接了,我坐下来暗暗酝酿,从河里捧了点水喝。 大约过了十五分钟,对面牧眠坡上开始黑压压地过来人,我使上全身力气催发这片草地,我们身后的草齐刷刷枯了,牧眠坡上一片叫好,似乎是什么“叛国谋逆,天必遣之。” 我缓了又十五分钟,又一个大使劲,翔都要喷出来了,那片草齐刷刷地长回来,我身上的力气也基本用光了,对面的呼喊更加振奋,似乎是什么“天佑大胤,奸佞必除”。 我们带来的四个兄弟也十分亢奋,孙利往我和孙琰一努嘴,拉着其他几个人就要走,弄波直挺挺杵在我们中间,被孙利一脚踹下了河。二少拳头掩在嘴上咳一声:“怎么戴上面具了?” 不戴面具吓死你丫的。我托一托面具指着河上的几片小船转移话题:“你看,来人了。” 一队胤军将士渡河而来,孙琰带着他们摸到草丛里重新布置,啧啧,十五分钟就准确记住了那么大片地方的布置,智慧的少年啊,你咋不上天,和太阳肩并肩啊。 我萎在河边,身上基本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好在将士们拉了几条船过来,我率先挑了个位置瘫上去,脸上的毛毛湿漉漉贴着,凉风一吹,这个酸爽…… 我趴在船舷上,水面上照出来我那一头鸟窝一样的头发,底下一张木头面具连脖子都遮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仔细看看,挺漂亮的一双眼睛,啧啧,这小公主也不是一无是处嘛,只要把脸全遮上……呃…… 船咣当一摇,水里的影子一圈圈碎出去。二少摇船很稳,我昏昏欲睡,不过脸上盖着这么大个秘密,我还是瞪着一双眼睛盯着水面。 回到牧眠坡下,我几乎都站不起来了,哼哼唧唧地赖在船上不肯动,二少站起来放掉船桨:“别闹,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二少,我没什么力气,你拉我一把。” 二少蹲下来看着我:“你单枪匹马在缚仙阵里杀了近二十人,怎么此刻倒又像个纤纤弱质地闺阁女子了?” “其实我一直都是纤纤弱质来着,能干掉那些人全考美人计,我怕你们吃不消,把脸挡上点。” 二少拉我起来,我两条腿像灌了铅的木头桩子,又硬又重,每挪一步都很艰难。孙琰说声得罪,把我打横抱起来,我一阵天旋地转,妈呀,期待已久的公主抱啊,老子顶个鸟窝头一身脏兮兮湿漉漉……也完全不影响我一颗春意萌动的少女心,虽然他只是出于朋友之义,进行人道主义援助。 回到营帐我命令所有人不许靠近一步,换了件干净衣服钻到被窝里,一沾枕头就睡了个天人合一物我两忘。 我脸上的毛在第三天消了个干干净净,我第一时间拎壶酒钻了二少的帐子,不巧二少正给自己上药,上衣脱得□□的,我上下扫一圈,赶紧背过身去。 第25章 三人行必有基情 “那那那那个二少啊,我不是……我是来……” 孙琰递过来纱布:“来得正好,帮我包包。” 我去包?老子可是个女的,女的,男女授受不亲啊二少。 孙琰将纱布往前递递:“都是军中袍泽,这个时候拘什么礼,难不成是害羞了?” 害羞……老子不应该害羞吗?老子好歹是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我把酒壶啪地塞在他手里,跑了出来。 脸上滚烫滚烫的。活了这么些年,没少意淫各路男神,但是真的有帅哥□□地送上门来时,老子怂了。为什么这么怂……当晚我哭丧着脸在床上悔了个肝肠寸断,就应该不顾一切揩上去嘛……下一次得到什么时候才有小鲜肉主动送上门啊…… 清凉河草枯草长给我们涨了不少士气,可毕竟我们的将士和李然沙场上带出来的兵不一样。一连数日,派出去刺探军情的斥候一个都没回来,皇帝眉头越拧越紧,将士们也渐渐有些坐不住,王帐之内吵个不停,虎贲将军吴川为首的主战派愤愤激辞,慷慨激昂地要冲上去跟李然决一死战。 而林都统率领一众拥趸条条缕缕地分析利弊,两帮人吵个不休,皇帝啪地砸了个杯子在地上,账内瞬间安静下来。 “一时失手,摔了杯。”他轻轻笑笑,眉角冷意森森,“众卿忠君报国之心朕心甚慰,如今看来,李然军中铁桶难破,唯有一点是确定的,叛军从周国一路拉过来,粮草补给之线太长,是唯一的缺口。” 皇帝轻飘飘扫了一圈,吴川跃跃欲试,他凉凉说了句:“吴卿且等等,朕另有他务指派于你。” 皇帝老爹的眼睛在我身上顿住三秒,悠悠然低头喝了口茶,孙琰眉头紧了紧,跪到中间请缨:“李然军中有个孙若之,熟谙奇门遁甲之术,要在李然的粮草上动手脚,只能由末将去。” 皇帝捋着胡子一点头,准了。 孙琰在屋里熬到半夜,他那些地形图上画了奇奇怪怪的东西,我一点都看不懂,他也懒得说,最终的结果就是他一直写写画画,我在一边陪着点头如捣蒜,十分和谐。 也不知道几时睡去的,醒来却是在我自己帐中,我先跳起来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着,嗯,非常完整且整齐,我歪着头仔细回想了下,似乎确实是在二少那里睡去的,嗯,二少这个事办得,靠谱,着调。 二少很快做了决定,而作为都尉,二少说的我都一律照准。于是他我们很有效率地点齐了人马,第三天就依计划出发,我那一千多人埋伏在李然军前一处峡谷,我本人,弄波和二少沿着崎岖的山路绕到李然后方,准备从断崖爬上去。 我抬手在眉骨处搭个蓬看看那片高崖,少说也有三丈高,崖壁又平滑,没有借力的地方,要想上去,除非马上基因突变长出两只翅膀来飞上去。 “这个崖,上不去吧?” 当然我有葡萄藤,多高都上的去。 二少紧了紧手上的绳子,居高临下地将我瞧着:“若我今日上的去,还能把你拉上去,你当如何?” 弄波提起一口气攀了上去,他速度快,力量大,一转眼跃上去快两丈,没处借力又往下掉下来,他在空中旋个身,稳稳落在了地上,二少的内力和弄波相比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我老老实实地看着二少:“我觉得,你上不去。你要是上去了,我请你去桃花居喝酒。” 二少似笑非笑的脸抽了一抽,看的出来他嫌弃我不够风雅,我不与他计较。他转头去弄波耳边嘀咕了些什么,弄波点点头,做了个起势准备再试。 这次二少几乎和弄波跃起,在差不多丈八的高度上,弄波突然在二少肩上蹬了一脚,借着这个力道跃到了崖顶上。二少掉下来时就地一滚卸掉身上的力道,站起来时头发有些乱,倒是不怎么狼狈。 “桃花居的花酒,倒也勉强可以入口,先谢谢你了。” “哦,不用客气,桃花居我熟,带你喝个一顿两顿的不用花钱。” 弄波扔了根绳子下来,我们两个人沿着绳子攀了上去,脚边躺了几具尸体,是周军巡视的戍兵,大概是发现弄波上来,叫他灭口了。 我们三个顺理成章地剥了他们的衣服套在了身上,大摇大摆晃进了李然营地。弄波顺手折了几个卫戍的脖子,拦住路过的一队巡戍,孙琰低着头在巡卫长耳边轻声胡扯:“营里混进了胤国奸细,上头怕闹大了搅乱军心,让悄悄捉拿,请弟兄们配合一下。” 巡卫长狐疑地看了一眼他:“请问是哪个营的弟兄,我从未见过你们三个啊。” 弄波的手不动声色地按在了刀柄上,我也握紧了袖子里的几支飞镖,孙琰面不改色向四周扫了一圈,装作很谨慎的样子:“我们是孙大人身边的暗卫,平日不在人前露面,孙大人察觉到今日那奸细可能要在粮草上动手脚,所以命我们悄悄动手,烦请弟兄们陪着演场戏,装作不经意路过粮草营,务必在奸细下手之前一举捉拿。” 居然就这么被说服了,我们仨跟在这一队巡戍后面,逛去了粮草营。一路上二少一双桃花眼左转右转,大概是在记路线,而我认路的本事,呵呵你们听说过女司机吗?重生之后,惠明也曾无数次到千佛洞去接迷路的我,方向感这个东西,绝对是没从娘胎里带出来。 粮草营周围卫戍相对其他营要多些,各个角落都有人看着,细看看,个个太阳穴饱满微突,是有些底子在身上的,我心里仔细掂量了一下,凭我们三个人要把粮草烧起来,不容易。 我悄悄在孙琰手心里写了四个字:声东击西。 我身上穿着金丝软甲,由我去引开守卫最合适不过了,我向二少递了个眼神,袖里的小飞镖扔向最近的几个卫戍,人也冲出去,瞬间吸引了所有眼神,卫戍们纷纷拔刀围过来,孙琰当机立断,也抽出刀来假装和我动手,巧妙地帮我挡住了几把刀,两人四目相对时二少挤了挤眼睛,挤得我有些懵,二少自己飞了出去,他吐口血出来,歪在了一架粮车上。 我身上挨了几刀,好在有软甲保护没有真受什么伤,所以一路有恃无恐,凶悍蛮攻,不过这具身体是十七岁少女的,体力跟不上,渐渐有些吃力,挡开左面一柄刀,右手突然被抓住,眼看着一支箭冲着脑袋咻咻射过来。 完蛋,要挂了。 就在那一瞬间,我甚至看见了箭尖上的寒光,一只手从一侧伸出来抓住了飞箭,调转箭头扎进了右边的人胸口,我的手脱出来,砍了两个人才看清楚,弄波来支援了。 恶战片刻,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我手都砍麻了,突然火光冲天而起,周军将士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我和弄波互看一眼,卯足了劲向后崖跑过去,二少随后跟上。 追兵很快撵到,我怕他们砍断绳子,一咬牙回身砍起人来,到确定他们两个都安全落地后,我也抓着绳子滑下去,为首的周兵一刀砍断了绳子,我手上突然失去了拉力,身体不受控制地翻了下去。我当机立断去摸土包,发现葡萄藤荆棘什么的一包都没有了。 我心突突跳起来,完蛋,这下要去见陆判了。 “阿辛!”孙琰跃起来搂住我的腰,落地的时候我似乎听见咔啦一声,二少的胳膊垫在我身下,这下妥妥骨折跑不掉了。我趴在他身上整个人彻底懵住,耳朵嗡嗡的,突然眼眶一热砸下一滴泪来。 “还不起来?”孙琰喘着粗气道,声音都有些抖了,听得出来压抑着极大的痛苦。 很快就有一小股追兵顺着小悬崖下来,弄波拉起两个人往回跑。 跑到谷口,来接应的一小队人轻轻松松拿下了那一小股追兵,大家看着周营的大火,眼底都是豪情,个个跃跃欲试。 孙琰的这两场火,烧得胤军士气大振,但是周军却因粮草不足,被逼到了不得不动手的地步,一场血战就在眼前了。 第26章 老太太出马 皇帝在阵前对我进行了厚赏,将士们纷纷受到鼓舞,呐喊声声,震耳发聩。 我往孙琰帐里去,半路上看见往他帐里送饭的士兵,我快跑两步接过食盒:“我来我来。” 小士兵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我顾自撩开帐帘转进去。孙琰的右手包得像萝卜一样挂在脖子上,见我一脸谄笑拎着食盒进来,也扯了扯嘴角:“正好有些饿了。” 我殷勤备至地替他摆好饭菜——其实行军在外只有干粮和米饭,孙琰看看桌上多了一盘烤肉,夹了一块放进嘴里,我赶紧献宝一样凑上前去:“怎么样,好不好吃?这可是沙濑肉,只在旭洲吃得到,沙濑不好抓,亏得我身手好,抓了两只回来还有一只养在灶房,你什么时候想吃就马上烤了。” 孙琰放下筷子:“可给皇上送去了?” 我摇摇头,压根没想起来自己这个便宜爹爹,何况我也不想在皇宫里待着,我打个哈哈:“皇上什么都不缺,不差这一碗沙濑肉。” 前方斥候来报,李然军中士气不减反增,目前已经开拔,不出一日前锋就会到达清凉河。 领兵的,正是孙若之。 孙若之在战场上运筹帷幄几十年,只要他在周军中坐着,对胤军就是一个巨大的威慑。我从小在山寺里长大,所以找几个年长的将士们打听了一下这位威慑沙场几十年的孙先生。 孙若之是孙家上代大族长的同胞弟弟,才学武功皆在其兄之上,是大家默认的族长继承人,却不知什么原因,在二十五年前疯狂屠杀孙家十多人,被上代族长废了一身武功,挑断了脚筋逐出了孙家。 机缘巧合之下,李然得了他的帮助,从此技能全开,纵横沙场二十年,成就了李氏一门的鼎盛之势。 二少指挥着戍士们将油桶巨木石头搬上牧眠坡,清凉河上用竹排简单架起了一座桥,从坡顶看密密麻麻的兵士正有条不紊地渡河。 上辈子我蹲在电脑前看蚂蚁纪录片,那些蚂蚁们也是这样,井井有条地运作着,要是把一个蚂蚁窝完整地曝露出来,那规模简直不要太吓人。 我蹭到二少边上递了个梨给他,他接过去咬了一口:“你倒潇洒,日日都有些新鲜吃食。” 那是,外挂在手,天下我有,山里的野味水果我想要还能摘不到嘛。我看到他眼下布了层淡淡的乌青,大概是最近几日都没睡好,我从腰间的布挂上掏了瓶凝露丸倒了一颗递给他。 “百花谷的好药,提神健气的。” 二少一双手背在身后,就着我的手衔过去咽了,嘴唇碰到我指尖,叫我一张老脸紧了一紧,我较二少要矮一头,正好看见他喉结上下滑动,脸上火辣辣烫起来,咳了一声别过头去,心里波澜壮阔滔天而起:哎呀妈呀哎呀妈呀太特么性感了! “大战在即,你怕吗。” 我点点头,我两辈子加起来都四十几岁了,活了那么多年别说战争,连个敲诈勒索的熊孩子都没遇见过,这辈子虽然也打了不少架,都是小打小闹,上辈子的屌丝气质被深深烙印在我猥琐的小灵魂上,用我发小的话说,幸亏晚生了六十年,不然妥妥的就是一枚汉奸。 之所以我在上京慷慨激昂地要求同来,是为了讨一个军功,好向皇帝要一个恩赦,免于孤老宫中,或被遣去和亲。 不过现在看来,我其实有点草率。战争这个东西,它还是非常残酷的。 “我本不愿意牵扯旧事,但我从未经历沙场,或许不是三爷爷对手,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孙琰转过来看着我,“你去虞城把我祖母接来,要破李然,先要拿下我三爷爷。” 他那个三爷爷,就是孙若之,战场上的不败神话。 我正要上马奔去,被二少抓住:“军纪严明,先去和陛下说一声。” 哦,对对对,我一向散漫,好在二少心细。我抹了把额头转头去了王帐。胤朝以军武立国,皇帝老爹也是自小随军奔走,最重视军纪,我要是这么走了,确实是大大的不妥。 我禀报了皇帝,回帐中脱了金丝软甲拿给二少:“我去虞城,不用和敌军正面拼杀,这个你穿着,多少替你挡一挡。” 二少笑吟吟地受了。我刚走了两步,想起身上还有一些百花谷的好药,又折回去摸了两瓶药递给他:“大瓶的是止血的,小瓶的可以解常见的毒,□□什么的,吃一颗就解了。” “还有什么要给我的,一并拿出来吧。”二少眼睛笑得弯弯,“你这么,可要延误军机了。” 不识好人心,但老子不与他计较,老子肚子里能撑船,还是三层游轮那么大的。 话说起来,我其实不太知道二少的祖母在此战中能起什么作用,脑子里把上辈子看过的各种言情小说电视剧过了一遍,脑补出了一出相爱相杀的虐恋大戏。不过我也知道战场瞬息万变,于是日夜兼程,两匹快马轮着骑,两日后就赶到了虞城。 孙府的门侍见到我一身戎装,两个人四只眼睛瞪得跟小铜铃似的,我一扬手亮出二少的腰牌,脚下马不停蹄地闯进去,一路畅行到正厅,刚灌了一肚子茶,老夫人仪态万千地迈了进来,盈盈施了一礼。 “四公主芳驾安好。” 我赶紧把茶咽下去将她扶起来:“不必多礼,快请起。” “殿下戎装快马而来,想必是有急事,老身虽垂暮后宅,却很愿意为前线略尽绵力,请殿下示下。” “原不该搅扰夫人的,只是我们对上了孙若之,二少说或许您可以破解他的战术,让我来请你去一趟旭洲。” 刘老夫人略愣了一愣,向我俯身施了一礼:“老身愿意一试,请殿下在寒舍歇息一晚,明早老身便与殿下同赴旭洲。” 我摇摇头:“若是夫人方便,我们这便启程吧。” “是。” 刘氏看起来像四十来岁的年轻妇人,身手也好,她回房换了件劲装,利落地翻身上马,姿态雍容却英气,果然是大家风范,叫我心里略略惭愧了一下。 又是一路疾驰,我渐渐有些头晕眼花,摸了一颗凝露丸吞下去。灵台清明了些,手上却有些浮。 刘氏见我有些摇晃,提议休息,我摇了摇头,其实我很怕孙若之,他用兵如神,孙琰却从来没有打过仗,此刻我无法亲眼见到旭洲战场,心里慌得很,老是想到一些不太吉利的事。 我脑子里突然有个想法,或许孙琰不是要我来带人,而是他知道战场凶险,故意要把我远远调开。越想就越觉得是这样,不禁一夹马腹,只希望能长出一双翅膀来,好马上飞去旭洲。 刘氏有些功夫底子在身上,第四天我们就顺利回到了军中。 前线厮杀的声音震耳发聩,我下马的时候踉跄了一下,脚步有些虚浮。帐里我的左右参将都不在,帐中内侍禀报:敌军凶悍,孙副将带领弟兄们在前线拼杀。刘氏抽出内侍的佩刀,眼神坚定地看着我:“老身愿意前去敌营,会一会孙若之,请公主派人掩护老身。” 第27章 前缘前缘 “二少啊,你说将来嫁给你的姑娘,得多幸运啊。” 二少一双桃花眼好整以暇地将我瞧着:“说说看,嫁给我有什么好处。” 面对鲜肉我一向没什么抵抗力,当下掰着手指数给他听:“你看你这一副好皮囊,长得赏心悦目也就罢了,还有一身好才华,偏偏还细心体贴,可不是要迷死万千少女了。” 二少心情大好,嘴都要咧到耳朵根了,我依稀觉得哪里不太对,但我近日脑子似被门夹过一般,不大能思考。二少在我屋里赖到半夜,说他明天要回虞城去了。 他拒绝了皇帝的封赏,不在朝廷入仕。皇帝赐了一堆好东西,他明日就要带着这些东西回虞城孙府。我想了想,还是问了他祖母的事,二少眼神黯了黯:“奶奶和三爷爷同归于尽了。” 二少的祖母刘氏原名刘羽琳,年轻时也是上了大胤美人榜的绝代佳人,作为名剑山庄的大小姐,自出生起就被孙家看上,当孙家族母教养着,原本是和孙若之青梅竹马,后来二少的亲爷爷孙启东横插一脚,孙若之心中不忿,在孙家大开杀戒,被孙启东打断了双腿赶出孙府。这便是二人的前缘了,那天战场重逢,二人却是生死不共的敌手,最终孙老夫人杀了他,自己也扑到刀上,二人是抱在一起死去的。 二少此去,也是要扶孙老夫人和孙若之的尸身回故乡。 第二天折月过来施针,我向他提起嘴里老是觉得苦,折月手里微微一顿,这一顿让我心里咯噔一下,心突然就悬了起来。 “你五脏都有些受损,嘴里不辨味道,是五感有些缺失。” “五感缺失?”我看着他常年没有表情的脸,小心翼翼地问,“会好吗?” “我会竭尽所能。” 我会竭尽所能……然后就要告诉我你已经尽力了,让我节哀顺变?我吸了几口气稳稳心神,面上毫不在意地笑笑:“你是百花谷的神医嘛,我一点也不担心。” 折月施完针,递了碗药过来,又苦又腥,呵呵,你看我的的这条舌头,顾倾城做的好东西尝不出来,这苦药却分辨得清清楚楚,这是多么不讨人喜欢的一条舌头。 折月给我切了切脉,转身要走,我一把住他的袖子,想问问他自己的毛病还会不会好,想问问他世间珍馐佳酿我还能不能尝到,山高水长我还能不能去经历,但我不敢问,万一他说再也不能了,万一他这样说呢? 我心里虚得厉害,抓着他的袖子良久说不出话来,只仰着脸看着他。折月拍拍我的手背安慰道:“别怕,等你好一些,我带你回百花谷,我师傅医术出神入化,一定能治好你。” “谢谢你,折月。” 人躺在床上就容易胡思乱想,我不后悔吃了逍遥散,但如果重来一次,我不知道自己会怎么选择,因为我觉得现在的自己有些可怜,全身都痛,虚弱地起不来床,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我在上京躺了近两个月,有些消息传进耳朵里,一是说如今炙手可热的二皇子和叛国贼李然的大公子李安权关系不一般,就在李家叛变之后,还有人看见李安权出入二皇子府。 第二则消息是说,冷宫里一位废妃彻底疯了,胡言乱语间说了些不得了的东西出来,说是秦皇后当年做亲王妃的时候处置了一位侍妾,这位废妃当年是秦皇后的侍女,亲王爷许诺给她位份,这位侍女就悄悄把怀着孕的侍妾送走了。那侍妾生下了一位小公子,把亲王爷送给她的一块赤玉给了那个孩子。 听说这些消息,其实我并没有太意外,折月端来苦药,我喝得舌头都要麻了,一抬头发现折月看着我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扯过绣墩在我床前坐下来。 折月这个人仿佛一本厚厚的八卦全书,掏一掏总能掏出些新的八卦来。这段八卦发生在大概二十五年前,那时还没有我,我皇帝老爹也还是个风流倜傥的年轻亲王,在某些不可言说的地方都有那么几个相熟的解语花。 但是他逍遥的日子在秦家大小姐过门之后发生了一些改变,秦萧作为当时的宰辅,对这个掌上明珠十分娇惯,连带着对这个姑爷就有些苛刻了。秦素华对丈夫的看管十分严格,那些不可言说的地方我亲王爹就不好常去了,原本对那几个相熟的姑娘只是很喜欢,如今得不到了,感情蹭蹭蹭上升到了日思夜想的地步。 所以说男人都是贱坯子,我皇后老妈那张脸不说倾国,随便倾个城就像玩儿似的。不过到手的美人就不值钱了,所以人家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又不如偷不到。 眼看着王爷睡书房的时候越来越多,秦夫人意识到人性本贱,男人注定不能锁死,于是一顶小轿将那个花名雪姬的姑娘抬进了亲王府。那天晚上夫人摆了桌丰盛的饭食,劝了丈夫几杯酒,待他有些微醺后,拍了拍手召来雪姬服侍他休息。当然亲王爷也是个感恩的人,那以后夫妻俩的感情也好了许多。 自古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如果这些女人都属于同一个男人,那么就不是是非的问题了,比如甄嬛她们家。那一堆女人,搞出了多少了不得的大事啊。 那天正好张太医来给秦夫人请脉,候在一旁的雪姬突然踉跄一步,扶着柱子干呕起来,无论如何,在外人面前总要维持着府里的体面,秦夫人端庄地一点头,张太医的手搭在了雪姬腕上,诊出了雪姑娘有孕的消息。 秦夫人一杯茶磕在桌子上,涂了鲜红丹蔻的指甲往太医和雪姬一指:“你二人竟敢罔顾人伦,暗通款曲,来人,拖下去乱棍打死。” 太医被当场打死,雪姬却被暗中放出后门当然秦夫人不知道,她一块帕子掩住嘴,凄凄切切地哭到了亲王爷面前,亲王爷正在练字,混不在意地替她擦了擦眼角:“不成器的东西处死了就罢了,再惹你不痛快那就太不应该了。” 那时候张太医的夫人肚子里也揣了个胖儿子,在雪姬生产后不到十天就生下了张太医的遗腹子,而这两个孩子,一个被送到百花谷张太医师姐那里,另一个被御史台慕大人收养,亲王爷登基后挑了个借口封了安乐侯。 “阿辛,我和君鹤用那些阴诡手段谋夺江山,一是心有怨气,二来是因为两代皇帝皆为穷兵黩武之人,这几十年来大胤四处征战,军队不断扩充,四境烽火不断,看似版图日扩,实则国库空虚,民不聊生,君鹤登基,至少能停下征战,让百姓得以休养生息。” 其实大胤是谁家的大胤都没关系,属于杨氏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他们先祖也是从萧氏手里抢过来的江山,说起来大家都是一样的。我混不在意地冲他笑笑:“我知道。” 我一心逃离皇家,当然也不会在意朝代的更替。几百年后,大家都是一堆烂骨头,谁是皇帝谁是公主,又有哪个会在意呢?好吧以上都是装逼,关键是皇宫里那堆化石和我之间没什么感情。 “折月,我没有怪你们,真的。我怨恨你们,觉得你们害死了我父母,可是仔细想想,我父母身居高位,享常人享不到的富贵权势,也必须担着常人没有的祸事,何况一朝帝后,他们手里也未必没有几条冤魂。你看,我自小没享什么公主的好处,就比父母兄长活得长久平顺,没什么不公平的。” 折月不说话,我转过头去看窗外,一丛嫩竹吐了几片新叶,粘点露水在叶尖上,太阳光一照,亮晶晶的。大概是被晃了眼,我似乎看见有个人影,待揉揉眼睛细看,什么都没有。 我看着那丛竹子有些出神,折月的声音突然响起来:“你会好起来的,阿辛,这一次我无论如何都会救你的。” “折月……”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我觉得折月看起来很难过,于是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轻轻捏了捏。 第28章 百花谷 四月春回,天气渐渐暖起来,我也终于可以下地了,浑身骨头像被浸在醋里泡过一样,酸绵无力,走起路来轻飘飘的,不过能出去撒丫子跑跑,我还是觉得非常开心。 四月初八,黄历上说是个黄道吉日,宜出行,宜婚嫁,我卷了个小包袱上了马车,咕噜噜地离开上京往西北雪山而去,顾倾城眼泪汪汪地提了一盒糕点,又拿了一件鹤毛大氅并一张雪白的狐皮毯子塞给了我,婢女嘀咕了一声:“这可是侯爷废了好大劲得来的,姑娘怎的这般大方。” 倾城回头看了婢女一眼,她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了嘴,我接过鹤毛大氅,将那狐皮毯子推了回去:“倾城,折月在呢,还能冻着我不成。” “百花谷深匿雪山之中,这毯子是雪狐皮制成的,带上总有些用处。” “倾城,真不用,我也不在雪地里滚。” 马车走的时候,顾倾城一直站着目送我,叫我狠狠感动了一把,从前因为君鹤总喝她的醋,可如今想想,她这样的好女子,谁不喜欢呢。 折月驾车的本事简直叫人忍无可忍,不管什么样平坦的路都能摇地跟乱葬岗一样,颠得我骨头都要散架了,车上无聊,我顺手摸出一本话本子来,由于车实在太摇,刚看半页眼睛都要花了,只好趴在窗柩上欣赏沿途美景。 沿途美景长得都它令堂的一模一样,叫人欲哭无泪。看了七八天的美景,终于迎来了巍峨的大雪山,我心中一亮,顿时一扫抑郁,兴致勃勃地看起雪来。 做了二十六年的南方狗,我对雪还是很期待的。想想看,如果没有雪,那些韩剧就只能车祸失忆被误解,女主都不能伸手接片雪花装个逼了,该多么单调啊。 这大雪山高耸入云,山脚还微微露出些灰褐色的泥土来,山腰往上却是通体雪白,阳光下偶尔还能看见彩色的虹光,十分精致养眼。 “折月折月,这座山叫什么啊?真好看!” “冰火山,外围是雪山,中间有一方热泉,百花谷便是依这方热泉而建。” 我动用脑子里所有的地理知识想了一下,大概这是一座死火山? 踏入雪山就不能乘车了,山中到处都长得一个样子,放眼望去尽是一片雪白,刺得人眼睛生疼,走了不知多远,我的眼睛便看不大见了,噌噌往下掉眼泪,折月将一块黑布绑在我眼睛上,牵着我往前走:“雪山行走,光线太强,等到谷中缓缓便好了。” 折月掌心暖暖的,我不由脸上烫了一烫,乖乖由他带着,也不知走了多久,一双脚都要冻麻了,折月突然停了下来,有个清凌的声音传了过来,像山中的冷泉一般:“小师弟。” 折月揭了我眼上的黑布,我缓缓睁开眼睛,过了一会才看清不远处的姑娘,一头乌发简单绑在脑后,让人想起池水中隐隐约约的云影,淡然出尘。 “二师姐。”折月冲她点点头,我环顾四周,周围依然是冰雪满地,一整排连着的屋舍沿河而建,河边一条巨大的长廊,一眼望去看不见尽头。 折月的二师姐领着我们往长廊深处走去,这条小河的水温越来越高,甚至还冒起了热气,一行人在一间屋子前停下来,折月和他师姐恭恭敬敬地站着,屋里肯定是个大人物,于是我也老老实实在折月身后站好。好一会里面传来一个声音:“进来吧。” 屋内,一个红衣女子跪在床边,床上躺了一位妇人,年近三十,面上隐有疲色。折月快步走过去在红衣女子身边跪下来喊了一声师傅,便再也没有说话,二师姐慢慢走过去也跪下来,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傻愣愣地杵着。 “沉曜,落星,折月,你们都是我亲传的弟子,承袭我百花谷的医术,也必须遵守我百花谷的医道,自今日起,谷主之位由沉曜来接任,我谷中弟子,必须听从谷主调遣安排,不得违逆。” 折月他师傅将手上的一枚玉制的戒指放在红衣女子的手中,三个人齐齐向师傅拜了三拜,榻上的人挥挥手,大家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折月也是沉得住气,走出快三十米才开口问他师姐:“师傅如何会伤成这样?” 红衣服沉曜叹了口气,此时我才看清楚她的模样,浓丽绝艳,叫人移不开眼。她的声音隐有媚色,十分好听:“师傅用了换血之法。” “换血!”折月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沉曜,满脸不可置信。他从来都是面无表情,我曾一度觉得,就算房子着火了他也会穿好衣服洗个脸再踱出门去,此刻见他失态,我基本可以确定他师傅不妙了。 “对,换血。” 沉曜看我一眼,我知趣地站起来:“百花谷景致绝佳,我到处逛逛。” “落星,你带辛姑娘去泡泡药汤。”沉曜喊了声,白衣服的落星站起来往前走,我赶忙站起来跟上。百花谷的这方热泉边长满了我没见过的奇花异草,一路跟着落星来到一间小屋子里,整个屋里是一口大池子,冒着白白的热雾,我吸吸鼻子,隐约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苦味。 “这是百花谷的药汤,姑娘且泡泡。”落星说完就退了出去,还贴心地给我把门带上了。哎呦,温泉啊,说起来我上辈子对于泡温泉这件事还是很有憧憬的,不过不是没钱就是没闲,各种不凑巧,到死都没能泡上。 我脱了衣服滑入池子里,暖意自四肢百骸涌进来,说不出的舒服,我趴在池边,想着折月的师傅。连我这个不通医术的人都看得出来,她没几天好活了,原本折月是带我回来找他师傅的,不知道他此时该有多伤心,我也很伤心,老子的伤也不知道能不能彻底治愈了。 也许是舟车劳顿,十几日没好好休息的缘故,我趴在池子边睡着了。梦里又看见我的师傅,惠明领着我去后山堆雪人,我捏了一只雪球悄悄走近师傅,想从后背偷袭她,惠明一反手将雪球接住,顺手按在了雪人脑袋上,做了只小小的耳朵。待雪人堆好,师傅拍拍手,一回头把我按在雪里埋起来:“小混球,还敢偷袭师傅,脚步这般重,扔出来速度又慢,平日教你的都学到哪里去了。” 我趁机抓一把雪塞进了师傅的领子里:“师傅教徒儿兵不厌诈,徒儿这叫诱敌深入呢。”师徒两个在雪里滚做一团,玩得好不快活。 第27章 逍遥散 我把小布挂拆下来翻看里面的药,拿了一瓶白色的伤药递给老夫人:“若有什么损伤,吃一颗可以保命。” 一只小巧的琉璃瓶子咕噜噜滚到桌子边掉下去,我一捞抓在了手里,是逍遥散。这个药和兴奋剂差不多,吃了之后感觉不到痛,人会格外亢奋。 “夫人,军中不比其他,我们先去见过父皇。”我面上一派轻松神色,老夫人眼中似乎担忧不减。我倒了一点点药粉在嘴里,很快就感觉浑身一轻,四肢百骸格外充实。 我携着老夫人跪到皇帝面前:“儿臣已将孙老夫人带回,若父皇允准,儿臣愿护送老夫人去敌营,不能生擒孙若之,也必将杀之而后返。” 皇帝亲自走下台阶将我扶起来,眼里星光点点:“朕在这里温酒以待,盼你平安回来。” 我带了一小队精兵向清凉河而去,在牧眠坡上可以看见两军激烈厮杀,红服的是胤朝士兵,如同一张大伞张在清凉河岸,而褐服的周军则呈锥子状,不断冲刺,撕扯着胤军的防线。 我和老夫人对看一眼,彼此一点头勒马冲了下去,杀入两军战场。 药效很快发挥作用,我身上似乎点了一把火,人格外亢奋,见到褐色的人挥刀就砍,甚至都看不太清楚他们的脸,只知道真气在七经八脉里不断膨胀,不将那些力气打出去就要胀死了。 身上似乎挨了一刀,有些热乎乎的血流出来,只是我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不断挥刀砍杀,只要一停下来就筋脉膨胀,浑身似乎要被烧起来一般灼热无比。 我身上溅了很多血,眼睛似乎被血糊住了,整个世界一片赤红。我晃晃脑袋保持住方向,周军的指挥车越来越近,似乎有一个青色长衫的人坐在上面,他看着我身后的孙老夫人有些出神。 我的马被人砍断了前腿,突然扑到地上,我会也重重砸在地上,眼前渐渐模糊,赤红的世界里似乎有个人正疾驰而来,哦,好像是二少,他急急喊些什么,满脸惊惶之色,我扯出一个笑来,二少啊,我已经尽力了。 实在是没力气了,眼皮太重,我合上眼,世界一瞬间安静了。 我没怎么想遮抗争,毕竟我不是第一次歇菜了,非常淡定。也不知道自己到哪里了,动不了,也说不出话,只是四肢百骸像被被巨石碾过一般,疼得叫我有些受不住。四周一片寂静漆黑,似乎是在往下沉去,又像飘在空中,没着没落的。 我略略回顾了一下自己的这一生,被父母厌弃,被君鹤欺骗,后来上了战场,死的何其雄壮。那几个鬼差也是玩忽职守,这么久了也不来接人,见了陆判必须告他一状。 “阿辛,阿辛。” 好像是二少的声音。哦,二少,仔细想起来我亏欠他很多。搅乱他平静的生活,害死了他最爱的女人,也害死了疼爱他的爷爷,差点也害死了他,若说还有什么放不下的,那是二少。 “阿辛,阿辛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倒是听得见,这次又把二少一个人丢在战场上,他认识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若此去黄泉能看一看三世镜,我得好好瞧瞧,是不是二少上辈子欠了我很多钱,并且死赖着不还,这辈子怎么看我都是来讨债的。 “阿辛,我们赢了,三爷爷死在奶奶刀下,我们一路杀到李然大营,大获全胜。” 那就好,没害你在战场上丢了小命,我也没白死。 “阿辛,陛下感念你忠勇赤诚,封你为护国公主,位同一品军侯,你要是不醒过来,那就大大亏了。” 哎呀妈呀,那可真是大大亏了。 二少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嘀嘀咕咕的,可是我看不见他,身上的疼痛一点也没减少,叫人忍无可忍,老天爷也太不厚道了,怎么死了还不给个痛快,老这么叫人熬着,真想也去摸一摸老天爷的脉,八成是五行缺德,命里欠揍。 也不知过了多漫长的一段时间,似乎有人往我嘴里灌了些苦药,那个味道,啧啧啧,比我烧的菜还要叫人难以忍受,我想都不想全吐了,再灌再吐,又灌又吐。 似乎有个什么软软的东西抵在我嘴上,灵活地撬开了我的嘴,压住我的舌头将那苦药灌进了喉咙里。 哦,大概是一条舌头,我整个脑袋像浆糊一样,反应不过来。嗯,好像被人吃豆腐了。 哎呀我去,哪个臭不要脸的敢来吃老子豆腐!我一股怒火升上肺里,猛咳起来,这一咳就慢慢张开了眼睛。 强光刺目,我顿时眼泪汪汪地,模模糊糊中看见了折月冰块一样的臭脸,一双眼睛布满血丝,颧骨微突,看起来十分憔悴。 老实说,他其实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而且几次三番救我的命,怎么看我都应该对他心存感激。此次生还,该算新生,前尘往事都该忘了。 “你服了逍遥散,真气爆冲,伤了筋脉,这段时间要好好修养。”折月将我放回床上,我这才反应过来,这厮一直抱着本姑娘呢!刚才吃本姑娘豆腐的也是这个不要脸的登徒子!他手里还拿着药碗呢,一定是他! 脸上火辣辣地烫起来,折月复又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又搭了次脉,松了口气:“还以为你又发热了,原来是脸红。” 一股热气唰地冲上头顶,我默默扯了被子遮住脸,只留一对眼睛瞪着折月:“登徒子。” 折月笑笑,开门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二少就冲进来了,他也是一脸狼狈,胡茬没有刮掉,俊美的脸略略有些沧桑。 “二少,你这样好难看……” 二少眉毛挑了挑,往我眼前凑凑:“你仔细看看,男子英武之美,不就在胡子鬓角么。” 我一个白眼斜过去:“恕我没有什么见识,实在欣赏不来你的英武之美,还是从前好看。” “无妨,你即欣赏不来,我回去修修就是了。”二少用鼻孔将我看着,从袖子里摸出一面精巧的小镜子来递给我,“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镜子里的女鬼眼窝深陷,颧骨高耸,一张脸蜡黄蜡黄的,透着青白色的死气,丑到无人能及。这个不是我,这个一定不是我……好吧这就是我。 我默默推开二少的手,一脸深明大义地教训他:“佛说皮相虚无,我们需得看开些,不必太在意。” 二少狞笑着摸摸我的头顶:“正是这个道理。” 门嘎吱一声开了,顾倾城端着一碗药粥进来,她眼泪汪汪的,看起来是哭过了。啧啧,美人就是美人,哭起来也是这样唯美且抓人。我露出牙齿朝她笑笑:“倾城,这么长时间没见,我可想死你了。” “阿辛,你可吓死我了。”她放下粥,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倾城,不过在战场上受了点伤,看起来吓人,其实没什么的。”我坐起来去拉她的手,疼得龇牙咧嘴的,二少赶紧扶过来,托着我的背让我靠在床头,倾城忙道:“躺着莫动,战场岂是儿戏?这样胡闹,该煮一碗苦黄连叫你吃点苦头。” “哎呀别气了,我真没事。好饿啊快给我尝尝你做了什么,在外面这么久,最想的就是你做的好吃的,来来来。” 顾倾城扑哧一声笑出来,端了粥仔细吹凉了一勺一勺喂给我,我嘴里吃不出什么味道,感觉微微有些苦,不过吃到肚子里暖暖的。 “你昏睡病榻,二十多天不曾进食,如今转醒,需少食多餐。”顾倾城拿手帕给我擦擦嘴,“炉上煨着鸽子汤,晚些拿来给你喝。” 二少笑笑道:“你可真是好口福。” “要不你替我躺着,倾城一定也给你做好吃的。” 倾城嗔我一眼:“如今可是醒了,胡闹个没完。再不老实躺着,可没得你吃。” 我立马乖乖躺下,开玩笑,吃货的世界有一条铁律:打死不能得罪厨师。倾城端着空碗走了,我也闭上眼睛睡觉,迷迷糊糊间似乎听见二少说话,他说,如果可以,我倒真想替你受了。 等我睡醒,顾倾城果然端了鸽子汤来,这个香味勾得我食指大动,可喝到嘴里还是有些苦,倾城说要改改食谱,端着空碗走了。 二少随后拎着一堆吃食进来,他花了半天时间修饰形容,整个人简直容光焕发,秀色可餐。不过他带来的甜食我吃着还是有苦味,这多少让人有些沮丧。 二少拿了只香包给我,小黑顿时就激荡了,在笼子里扑着翅膀来回撞。我赶紧把香包收起来,我原来的香包丢在战场了,啧啧,二少果然心细如发。 第28章 前缘前缘 “二少啊,你说将来嫁给你的姑娘,得多幸运啊。” 二少一双桃花眼好整以暇地将我瞧着:“说说看,嫁给我有什么好处。” 面对鲜肉我一向没什么抵抗力,当下掰着手指数给他听:“你看你这一副好皮囊,长得赏心悦目也就罢了,还有一身好才华,偏偏还细心体贴,可不是要迷死万千少女了。” 二少心情大好,嘴都要咧到耳朵根了,我依稀觉得哪里不太对,但我近日脑子似被门夹过一般,不大能思考。二少在我屋里赖到半夜,说他明天要回虞城去了。 他拒绝了皇帝的封赏,不在朝廷入仕。皇帝赐了一堆好东西,他明日就要带着这些东西回虞城孙府。我想了想,还是问了他祖母的事,二少眼神黯了黯:“奶奶和三爷爷同归于尽了。” 二少的祖母刘氏原名刘羽琳,年轻时也是上了大胤美人榜的绝代佳人,作为名剑山庄的大小姐,自出生起就被孙家看上,当孙家族母教养着,原本是和孙若之青梅竹马,后来二少的亲爷爷孙启东横插一脚,孙若之心中不忿,在孙家大开杀戒,被孙启东打断了双腿赶出孙府。这便是二人的前缘了,那天战场重逢,二人却是生死不共的敌手,最终孙老夫人杀了他,自己也扑到刀上,二人是抱在一起死去的。 二少此去,也是要扶孙老夫人和孙若之的尸身回故乡。 第二天折月过来施针,我向他提起嘴里老是觉得苦,折月手里微微一顿,这一顿让我心里咯噔一下,心突然就悬了起来。 “你五脏都有些受损,嘴里不辨味道,是五感有些缺失。” “五感缺失?”我看着他常年没有表情的脸,小心翼翼地问,“会好吗?” “我会竭尽所能。” 我会竭尽所能……然后就要告诉我你已经尽力了,让我节哀顺变?我吸了几口气稳稳心神,面上毫不在意地笑笑:“你是百花谷的神医嘛,我一点也不担心。” 折月施完针,递了碗药过来,又苦又腥,呵呵,你看我的的这条舌头,顾倾城做的好东西尝不出来,这苦药却分辨得清清楚楚,这是多么不讨人喜欢的一条舌头。 折月给我切了切脉,转身要走,我一把住他的袖子,想问问他自己的毛病还会不会好,想问问他世间珍馐佳酿我还能不能尝到,山高水长我还能不能去经历,但我不敢问,万一他说再也不能了,万一他这样说呢? 我心里虚得厉害,抓着他的袖子良久说不出话来,只仰着脸看着他。折月拍拍我的手背安慰道:“别怕,等你好一些,我带你回百花谷,我师傅医术出神入化,一定能治好你。” “谢谢你,折月。” 人躺在床上就容易胡思乱想,我不后悔吃了逍遥散,但如果重来一次,我不知道自己会怎么选择,因为我觉得现在的自己有些可怜,全身都痛,虚弱地起不来床,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我在上京躺了近两个月,有些消息传进耳朵里,一是说如今炙手可热的二皇子和叛国贼李然的大公子李安权关系不一般,就在李家叛变之后,还有人看见李安权出入二皇子府。 第二则消息是说,冷宫里一位废妃彻底疯了,胡言乱语间说了些不得了的东西出来,说是秦皇后当年做亲王妃的时候处置了一位侍妾,这位废妃当年是秦皇后的侍女,亲王爷许诺给她位份,这位侍女就悄悄把怀着孕的侍妾送走了。那侍妾生下了一位小公子,把亲王爷送给她的一块赤玉给了那个孩子。 听说这些消息,其实我并没有太意外,折月端来苦药,我喝得舌头都要麻了,一抬头发现折月看着我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扯过绣墩在我床前坐下来。 折月这个人仿佛一本厚厚的八卦全书,掏一掏总能掏出些新的八卦来。这段八卦发生在大概二十五年前,那时还没有我,我皇帝老爹也还是个风流倜傥的年轻亲王,在某些不可言说的地方都有那么几个相熟的解语花。 但是他逍遥的日子在秦家大小姐过门之后发生了一些改变,秦萧作为当时的宰辅,对这个掌上明珠十分娇惯,连带着对这个姑爷就有些苛刻了。秦素华对丈夫的看管十分严格,那些不可言说的地方我亲王爹就不好常去了,原本对那几个相熟的姑娘只是很喜欢,如今得不到了,感情蹭蹭蹭上升到了日思夜想的地步。 所以说男人都是贱坯子,我皇后老妈那张脸不说倾国,随便倾个城就像玩儿似的。不过到手的美人就不值钱了,所以人家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又不如偷不到。 眼看着王爷睡书房的时候越来越多,秦夫人意识到人性本贱,男人注定不能锁死,于是一顶小轿将那个花名雪姬的姑娘抬进了亲王府。那天晚上夫人摆了桌丰盛的饭食,劝了丈夫几杯酒,待他有些微醺后,拍了拍手召来雪姬服侍他休息。当然亲王爷也是个感恩的人,那以后夫妻俩的感情也好了许多。 自古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如果这些女人都属于同一个男人,那么就不是是非的问题了,比如甄嬛她们家。那一堆女人,搞出了多少了不得的大事啊。 那天正好张太医来给秦夫人请脉,候在一旁的雪姬突然踉跄一步,扶着柱子干呕起来,无论如何,在外人面前总要维持着府里的体面,秦夫人端庄地一点头,张太医的手搭在了雪姬腕上,诊出了雪姑娘有孕的消息。 秦夫人一杯茶磕在桌子上,涂了鲜红丹蔻的指甲往太医和雪姬一指:“你二人竟敢罔顾人伦,暗通款曲,来人,拖下去乱棍打死。” 太医被当场打死,雪姬却被暗中放出后门当然秦夫人不知道,她一块帕子掩住嘴,凄凄切切地哭到了亲王爷面前,亲王爷正在练字,混不在意地替她擦了擦眼角:“不成器的东西处死了就罢了,再惹你不痛快那就太不应该了。” 那时候张太医的夫人肚子里也揣了个胖儿子,在雪姬生产后不到十天就生下了张太医的遗腹子,而这两个孩子,一个被送到百花谷张太医师姐那里,另一个被御史台慕大人收养,亲王爷登基后挑了个借口封了安乐侯。 “阿辛,我和君鹤用那些阴诡手段谋夺江山,一是心有怨气,二来是因为两代皇帝皆为穷兵黩武之人,这几十年来大胤四处征战,军队不断扩充,四境烽火不断,看似版图日扩,实则国库空虚,民不聊生,君鹤登基,至少能停下征战,让百姓得以休养生息。” 其实大胤是谁家的大胤都没关系,属于杨氏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他们先祖也是从萧氏手里抢过来的江山,说起来大家都是一样的。我混不在意地冲他笑笑:“我知道。” 我一心逃离皇家,当然也不会在意朝代的更替。几百年后,大家都是一堆烂骨头,谁是皇帝谁是公主,又有哪个会在意呢?好吧以上都是装逼,关键是皇宫里那堆化石和我之间没什么感情。 “折月,我没有怪你们,真的。我怨恨你们,觉得你们害死了我父母,可是仔细想想,我父母身居高位,享常人享不到的富贵权势,也必须担着常人没有的祸事,何况一朝帝后,他们手里也未必没有几条冤魂。你看,我自小没享什么公主的好处,就比父母兄长活得长久平顺,没什么不公平的。” 折月不说话,我转过头去看窗外,一丛嫩竹吐了几片新叶,粘点露水在叶尖上,太阳光一照,亮晶晶的。大概是被晃了眼,我似乎看见有个人影,待揉揉眼睛细看,什么都没有。 我看着那丛竹子有些出神,折月的声音突然响起来:“你会好起来的,阿辛,这一次我无论如何都会救你的。” “折月……”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我觉得折月看起来很难过,于是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轻轻捏了捏。 第29章 百花谷 四月春回,天气渐渐暖起来,我也终于可以下地了,浑身骨头像被浸在醋里泡过一样,酸绵无力,走起路来轻飘飘的,不过能出去撒丫子跑跑,我还是觉得非常开心。 四月初八,黄历上说是个黄道吉日,宜出行,宜婚嫁,我卷了个小包袱上了马车,咕噜噜地离开上京往西北雪山而去,顾倾城眼泪汪汪地提了一盒糕点,又拿了一件鹤毛大氅并一张雪白的狐皮毯子塞给了我,婢女嘀咕了一声:“这可是侯爷废了好大劲得来的,姑娘怎的这般大方。” 倾城回头看了婢女一眼,她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了嘴,我接过鹤毛大氅,将那狐皮毯子推了回去:“倾城,折月在呢,还能冻着我不成。” “百花谷深匿雪山之中,这毯子是雪狐皮制成的,带上总有些用处。” “倾城,真不用,我也不在雪地里滚。” 马车走的时候,顾倾城一直站着目送我,叫我狠狠感动了一把,从前因为君鹤总喝她的醋,可如今想想,她这样的好女子,谁不喜欢呢。 折月驾车的本事简直叫人忍无可忍,不管什么样平坦的路都能摇地跟乱葬岗一样,颠得我骨头都要散架了,车上无聊,我顺手摸出一本话本子来,由于车实在太摇,刚看半页眼睛都要花了,只好趴在窗柩上欣赏沿途美景。 沿途美景长得都它令堂的一模一样,叫人欲哭无泪。看了七八天的美景,终于迎来了巍峨的大雪山,我心中一亮,顿时一扫抑郁,兴致勃勃地看起雪来。 做了二十六年的南方狗,我对雪还是很期待的。想想看,如果没有雪,那些韩剧就只能车祸失忆被误解,女主都不能伸手接片雪花装个逼了,该多么单调啊。 这大雪山高耸入云,山脚还微微露出些灰褐色的泥土来,山腰往上却是通体雪白,阳光下偶尔还能看见彩色的虹光,十分精致养眼。 “折月折月,这座山叫什么啊?真好看!” “冰火山,外围是雪山,中间有一方热泉,百花谷便是依这方热泉而建。” 我动用脑子里所有的地理知识想了一下,大概这是一座死火山? 踏入雪山就不能乘车了,山中到处都长得一个样子,放眼望去尽是一片雪白,刺得人眼睛生疼,走了不知多远,我的眼睛便看不大见了,噌噌往下掉眼泪,折月将一块黑布绑在我眼睛上,牵着我往前走:“雪山行走,光线太强,等到谷中缓缓便好了。” 折月掌心暖暖的,我不由脸上烫了一烫,乖乖由他带着,也不知走了多久,一双脚都要冻麻了,折月突然停了下来,有个清凌的声音传了过来,像山中的冷泉一般:“小师弟。” 折月揭了我眼上的黑布,我缓缓睁开眼睛,过了一会才看清不远处的姑娘,一头乌发简单绑在脑后,让人想起池水中隐隐约约的云影,淡然出尘。 “二师姐。”折月冲她点点头,我环顾四周,周围依然是冰雪满地,一整排连着的屋舍沿河而建,河边一条巨大的长廊,一眼望去看不见尽头。 折月的二师姐领着我们往长廊深处走去,这条小河的水温越来越高,甚至还冒起了热气,一行人在一间屋子前停下来,折月和他师姐恭恭敬敬地站着,屋里肯定是个大人物,于是我也老老实实在折月身后站好。好一会里面传来一个声音:“进来吧。” 屋内,一个红衣女子跪在床边,床上躺了一位妇人,年近三十,面上隐有疲色。折月快步走过去在红衣女子身边跪下来喊了一声师傅,便再也没有说话,二师姐慢慢走过去也跪下来,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傻愣愣地杵着。 “沉曜,落星,折月,你们都是我亲传的弟子,承袭我百花谷的医术,也必须遵守我百花谷的医道,自今日起,谷主之位由沉曜来接任,我谷中弟子,必须听从谷主调遣安排,不得违逆。” 折月他师傅将手上的一枚玉制的戒指放在红衣女子的手中,三个人齐齐向师傅拜了三拜,榻上的人挥挥手,大家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折月也是沉得住气,走出快三十米才开口问他师姐:“师傅如何会伤成这样?” 红衣服沉曜叹了口气,此时我才看清楚她的模样,浓丽绝艳,叫人移不开眼。她的声音隐有媚色,十分好听:“师傅用了换血之法。” “换血!”折月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沉曜,满脸不可置信。他从来都是面无表情,我曾一度觉得,就算房子着火了他也会穿好衣服洗个脸再踱出门去,此刻见他失态,我基本可以确定他师傅不妙了。 “对,换血。” 沉曜看我一眼,我知趣地站起来:“百花谷景致绝佳,我到处逛逛。” “落星,你带辛姑娘去泡泡药汤。”沉曜喊了声,白衣服的落星站起来往前走,我赶忙站起来跟上。百花谷的这方热泉边长满了我没见过的奇花异草,一路跟着落星来到一间小屋子里,整个屋里是一口大池子,冒着白白的热雾,我吸吸鼻子,隐约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苦味。 “这是百花谷的药汤,姑娘且泡泡。”落星说完就退了出去,还贴心地给我把门带上了。哎呦,温泉啊,说起来我上辈子对于泡温泉这件事还是很有憧憬的,不过不是没钱就是没闲,各种不凑巧,到死都没能泡上。 我脱了衣服滑入池子里,暖意自四肢百骸涌进来,说不出的舒服,我趴在池边,想着折月的师傅。连我这个不通医术的人都看得出来,她没几天好活了,原本折月是带我回来找他师傅的,不知道他此时该有多伤心,我也很伤心,老子的伤也不知道能不能彻底治愈了。 也许是舟车劳顿,十几日没好好休息的缘故,我趴在池子边睡着了。梦里又看见我的师傅,惠明领着我去后山堆雪人,我捏了一只雪球悄悄走近师傅,想从后背偷袭她,惠明一反手将雪球接住,顺手按在了雪人脑袋上,做了只小小的耳朵。待雪人堆好,师傅拍拍手,一回头把我按在雪里埋起来:“小混球,还敢偷袭师傅,脚步这般重,扔出来速度又慢,平日教你的都学到哪里去了。” 我趁机抓一把雪塞进了师傅的领子里:“师傅教徒儿兵不厌诈,徒儿这叫诱敌深入呢。”师徒两个在雪里滚做一团,玩得好不快活。 第30章 断虹刀主 “辛姑娘,醒醒。”一个绾着双髻的小丫头将我叫醒,捧了我的衣服来叫我去吃饭。小姑娘叫连翘,红扑扑的脸蛋上嵌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一路上不断说着话,十分活泼。 “姑娘有所不知,这药汤可是宝贝,常泡泡舒筋健骨,还能延年益寿呢。” “那可真是宝贝,我今日算是沾了贵谷的光,也泡了一回。” “咱们这口药汤可不是一般的药汤,乃是引火山硫磺水,再加上数十种名贵药材调着,这里面有好几种药只咱们百花谷有,外头根本泡不着。不过不能泡太久,不然该喘不上气了。” 我倒是没有喘不上气的感觉,反而觉得睡得很舒服,连做的梦都很欢愉轻松。 百花谷的饭菜看上去十分简素,四菜一汤都用木头碗碟盛着,我心中肃然起敬,果然世外仙山,不吃那些大鱼大肉,而吃药膳,这碗碟定然也是某种名贵药材,常年以此来盛吃食或许也是对身体大有裨益的。我心怀恭敬地吃完了那些饭菜,以饭菜论,口感真的有点太朴素,以药论,还是勉强可以下咽。 晚点连翘来收拾碗筷,我虚心地向她请教:“这个碗碟,是什么药材做得?闻起来格外清香呢。” 连翘一脸奇怪地将碗拿到鼻子下闻闻:“有味道?不会吧,这就是普通的木头碗啊。” 我默了一默,连翘向我解释:“百花谷人少,大家都有一套自己的食具,姑娘是客人,不曾准备,所以我拿了一套给您用着,您不喜欢吗?要不我去换一套瓷碗来?” “不……不用了,挺好的,呵呵,挺好的。”我尴尬地掩嘴咳了一声,不死心地问她,“那个,百花谷乃是世外仙乡,对这个吃食是不是有讲究啊?比如说,不吃荤食什么的。” “没有啊,要是光吃素菜,可不要吃出一张大黄脸来了,不过我们在雪山里嘛,往来不便,所以荤食少一些。今日有几位师姐去山里打猎去了,或许明天能吃到肉呢。” 连翘端着碗筷走了,我趴在桌子上有些挫败,这个仙乡,它怎么一点都不仙呢,真是太不善解人意了。 百花谷夜来静谧,许是因为满地白雪映衬,外面是极透亮的。我向来坐不住,拎着裙角奔去长廊边上靠着,廊下一湾温泉热气氤氲,偶尔呼到脸上,暖暖湿湿的。 泉边长着许多漂亮的花草,色彩缤纷,匿在雾气之后像隔了薄纱看美人,撩人心弦。要是顾倾城在这里,她一定能吟出一首好听的诗来,不过我想的是,要是能养些鱼那才是物尽其用呢。池边再种些果树,简直不能更惬意。 很晚折月才来看我,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眼底一丝异色也看不出来。我踌躇了一下,小心地问他:“你师傅……她还好吗?” “师傅受伤很重,暂时不能给你治伤。”他给我切了脉,面上并没有什么松动的迹象,我咽了口唾沫,有些紧张,他递了碗药过来,和之前喝的不一样,味道淡淡的,我一仰脖子干了。 “这个好喝多了,你给我换方子啦?” “嗯,有几味药外头没有,这个方子更对症。” 我哦了一声,折月没有再说话,抖出针包给我施针。他一向话少,但我就是觉得,他今天不太对,气氛格外微妙。我咳了声打开话茬:“那个,你们百花谷怎么不养些鱼啊,白瞎了那么好的一方泉水。” “这方热泉是地底下涌出来的硫磺泉,一股子硫磺味,养不了鱼。” 原来是这样,我鼻子不怎么灵光,没怎么闻到硫磺味,有些恹恹。折月手上不停扎针,他的手很白,骨节分明,扎针的手法快速而且认穴极准,简直赏心悦目。 第二天我睡到中午才起来,连翘咚咚咚敲门,笑嘻嘻地端了一盅鱼汤进来。 “姑娘,你尝尝我做的鱼汤,好喝不好喝?” “鱼汤?”我舀了一勺尝尝,其实我吃什么都觉得苦,不过看着连翘亮晶晶的眼睛,实在下不了口打击她,于是笑笑道:“好喝。不过,百花谷不是不养鱼吗?” 连翘咧着嘴凑近我:“原本谷里是没有鱼的,但是山后冰湖里有啊,月公子一早去了后山,费了不少功夫给您捕的呢,这白鱼可是滋补的上品,最难得的是月公子一番心意。姑娘好福气呢。” 我一口鱼汤卡在胸口,干干一笑:“呵呵,一般好……” 百花谷人少,我一个外人不好去议事堂搅和,沉曜说其他地方都可以随意逛逛,反正百花谷的屋舍都沿热泉长廊而建,也不怕迷路。我拘了两天,终于原形毕露,心里涌起一股舒爽感受,要确切形容,大概就是“老子被放出来啦哇哈哈哈”。 沿着长廊往深处走去,水温越来越高,两边的草药也越来越少,长廊尽头是一个大池子,约有两丈见方,池水汩汩冒泡,连我这个不怎么灵光的鼻子都闻到了一股硫磺味。 我蹲下来左右看看,长廊上没什么人,于是伸手摸了摸池子边的一株草药,那株小草噌噌噌窜高,不一会儿就长到了半人高,那草茎叶上布满尖细的小刺,我还以为是绒毛呢。 正要让它缩回去,身后连翘啪地砸了一个碗。 “天啊,这是雪菁草吗!”连翘冲上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那株草,“你等我一下,等我一下!” 不到五分钟,连翘拖着折月一路跑过来,一张脸红扑扑的,两个人直直插到我面前,我知趣地往后退退。 “倒是稀奇。”折月伸手掘了片叶子下来放在鼻子边闻闻,回头吩咐连翘:“去取把铲子来。” 这两个人把那株雪菁草整株扛走,急不可耐地开始了新的一轮科学实验,我蹲在池边反思了一下,管他的,一株草能研究出来啥。 池子边上有一排小小的石墩通向对面的三间小木屋,这木屋它这么不合群,真是让人忍不住想去探探,这么一想,我就迈开腿探了过去。小木屋较长廊边的屋舍要小得多,但药香及其浓郁,我吸溜着鼻子循香而去,在一个小院子前停下来,院子里一个红衣服的姑娘长发披肩,正背对着我坐着,看一个少年练刀。 那个少年大概十三四岁,身材有些削瘦。我试着破解了一下他的招式,心里暗暗有些吃惊,看起来速度不够,力道也不足,可他的每一刀位置都恰到好处,进可攻退可守,每一招都变化万千,玄妙无比。 我正感慨着刀法精妙,一柄刀就破空而来钉在脚边,刀柄嘤嘤颤动。 “是哪位朋友来访,不喜欢走前门,却要从后院进来吗。”少年一步一步稳稳地踱过来拔起刀,我干干一笑:“我是第一次来,迷了路误闯了,呵呵,误闯了。” 红衣的女子转过来,一双古井一样的眼睛看我一眼:“小凡,不要无礼。” 她声音不大,却有一种冷冽坚定的味道,让人忍不住去听从,少年拎着刀翻回篱笆内。 “姑娘沿着池子那边的长廊往回走,就能找到来路了。” 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明明一脸病容,身上却没有疲软之态,一袭红衣穿在她身上,没见半分媚俗之气,反而是清冷超然,气度不凡。 我收起吊儿郎当的形容,拱手向她施了一礼:“在下却辛,客居百花谷养病,今日唐突冒昧,姑娘见谅。” 她颔首:“苏瑶华。” 一道天雷轰在我头顶。 她说她是苏瑶华。 “你是……断虹刀主苏瑶华?!” 她弯起嘴角笑笑:“我从前,是有那么一柄刀。除了装饰好看些,其实也并不比其他刀锋利。” 我靠,能不闹吗,断虹刀啊,千刀阁排名第四,百兵谱第九的神兵啊,你这么,是不是谦虚得有点不要脸啦。 “苏姑娘说笑了,我自小在山中长大没怎么见过世面,但是断虹的盛名还是听过一些的。”我不客气地翻进篱笆去,那个少年横刀挡在苏瑶华前面,她叫了一声“小凡”,少年瞪了我一眼退到后面,握刀的手蓄势待发地戒备着。啧啧啧,年轻啊,沉不住气。 我舔着脸在她对面坐下来,她也不生气,还顺手倒了杯茶推过来。我端起来一饮而尽,她身后的少年眼睛都要翻到后脑勺了,看起来十分嫌弃我,谁说喝茶就不能牛饮的呢,小凡年纪太小没什么见识,我是大人,不与他计较。 “刀是死物,用刀的人才是关键。” 苏瑶华这个话和我从前的想法有些不同。我想起从前有个前辈来探望师傅,曾指点过我用剑,前辈说,不要仅仅把手中的剑当武器,要试着把它当成并肩作战的伙伴,感受剑的意愿,那时我觉得十分玄妙,每次见到他都有一种高山仰止的崇拜感。 我正了正脸色问苏瑶华,要驾驭刀,难道不需要与之心意相通吗。她不置可否:“或许需要吧。” 上辈子看电视剧,大家为了抢一把屠龙刀搞得头破血流,不过胤朝的人显然看得比较开,从来没有因为抢个什么刀什么剑搞出轰动武林的大事件来。 第31章 春思万里 我辞别苏瑶华回到屋里时,折月已经在等我了,他换了一件湖蓝色外袍,上面以银线绣着云纹,身上的冷冽之气柔和了许多。我蹭过去在他边上坐下来,从善如流地将右手伸过去给他,左手托着下巴欣赏他的脸,这个人,其实长得挺好看。 “折月,今天我见到苏瑶华了。” 折月指尖轻轻抖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哎,这么年轻的一个人,也不知是谁□□的,整天喜怒不形于色,也不怕憋出病来。正待开口问问他,一只黢黑黢黑的鸟扑棱棱落在窗户上,哑着嗓子嘎嘎叫了两声,是小黑。 孙琰信上向我报了个平安,另外问我是否安好,说多日不见十分想念云云。 我自然是安好的,在这么个仙乡里待着,能不安好吗。我提笔回信,将小黑大大夸奖了一番,这鸟,别看丑,真是能干,换成那些漂亮的小鸽子,即便能找到路也要冻死在雪山里。 我为往日以貌取鸟的肤浅行为深感愧疚,在窗前目送小黑飞走,满心都是惭愧。折月看看小黑,道:“千里寻香?” 我点点头,折月好眼力,他浅浅一笑:“品相不错,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唉?珍品?从前我嫌弃它长得丑,不大待见它,喂养也是想起一顿给一顿,想不起来就饿着,如今看来,是我太没有见识。 被小黑这么一打岔,方才培养起来的气氛就没有了,我肚里酝酿了一番,正搜肠刮肚找措辞,折月却主动开了口:“瑶华当年坠落悬崖,正巧挂在崖下的树上,我将她带回谷中交给落星照顾。” 有料!我递了杯茶给折月,筑着下巴一副要仔细倾听的样子,折月看我一眼,终于还是决定开口,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这个故事的开端,要追溯到十八年前百兵阁收徒。 百兵阁与名剑山庄并立武林百余年,上一任阁主白契性格孤拗,年近四十仍没有遇到合心意的徒弟,多少人想尽办法挤破头地想往里塞人,都叫白契挡了回来。原以为他不会收徒了,却不想那年他却一口气收了两个孩子。 “苏瑶华和慕云遥?” 折月点点头,我靠,还真是他们俩。 我郁闷地往下趴趴,折月继续说下去,这两个孩子一起在白契手底下学艺,虽然从未在江湖上露面,却总是备受瞩目。瑶华十四岁那年闯了百兵阁神兵楼,一直闯到第七层,选了断虹作为武器。 我一口茶差点喷出来,神兵楼可不是吃饱了遛食的地方,像我这样的身手,大概只能闯个一层两层,何况苏瑶华那时才十四岁,算得上是个天才少女了。 苏瑶华择刀一事很快轰动江湖,但相比之下,慕云遥却十分低调内敛,甚至渐渐不被提及,直到四年前安乐侯府的世子慕云遥和苏瑶华定了亲,人们才想起,白契是有两个弟子的。后来就如同我知道的那样,苏瑶华在大婚前血战耀月神殿,力竭坠崖,被折月偷偷带回了百花谷。 那柄断虹刀原本不过是神兵楼第三层的刀,在苏瑶华那一战里排名提到了第六,成了百兵阁第九的名刀。 但是世人所知道的往往只是故事的一部分,折月知道这个故事的另一部分。 瑶华的妹妹玉华一直暗恋自己这个准姐夫——所以说男人长得太妖孽也是一件祸国殃民的事。在大婚前夜,君鹤突然约着玉华私奔,这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就这样跑出了安全地带,顺利被要耀月神殿掳获了。然后就有了瑶华怒闯耀月神殿那一段。而瑶华那天出发前,喝的水里被人动了手脚,下了大量的逍遥散。 末了折月叹口气,眼底是深深的愧悔,他说:“我这一生最后悔的,就是算计了瑶华。这样的事我错过一回,绝不会错第二回。” 我傻愣愣坐了半天,突然反应过来,原来折月几次三番救我护我,是因为对瑶华愧疚地狠了,在老子身上往回找呢。亏我还曾自作多情地想过,是不是折月独具慧眼,透过这张普通的脸看上了我,思及此处,不禁面皮一紧,这一紧,好几天都没给折月好脸色看,那是后话。 袖子里孙琰的纸条掉出来,我捡起来看看,他字迹苍劲有力。他说,多日不见,心下惦念。 既然知道了苏瑶华在这里,我免不了每日都想晃过去看看她,看看这个年少成名的武林传奇,也看看唯一能走进慕云遥心里的女人。不过那个小凡对我非常反感,十次里有八次都把我挡在外面。 这伤一天天治去,我身上越来越轻快,渐渐也能和小凡对上几招,偶尔动一动真气,也没有原来那么难受了,我很满意,只是嘴里不辨味道,让我偶有感伤,不能品尝美食的舌头,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转眼就快六月了,百花谷深居雪山,倒是没有一点要热起来的意思。这个百花谷它是个沉稳的谷,谷里的人也十分稳得住,我除了每天骚扰骚扰瑶华,也没旁的事可做,憋得身上都要长蘑菇了,小黑能干,每五天能送封信过来,我数着手指头盼着,今天正好是第五天,我趴在长廊上伸着脖子等到中午,这破鸟居然还没到。 第六天,第七天,这破鸟一根毛都没看着,不会在半路上被人炖了吧?我有些恹恹,搞不好是孙琰压根没给老子写信?这么一想,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可却找不到任何理由责怪孙琰,叫人心里酸不拉唧的。 第八天我泡完药汤出来,正准备例行骚扰一下苏瑶华,小黑扑棱棱地落在了长廊栏杆上,我扑过去抓起它上下检查,别说信了,连张草纸都没有。 “不讲义气的,这么多天扔着老子不管,你这破鸟也没啥用处嘛,正好炖了晚上加个菜。”我恶狠狠地盯着小黑,这破鸟抖了一抖,身后一个戏谑的声音响起来:“它哪里就惹到你啦。” 我一愣,手里的小黑趁机蹿了出去,落在了二少肩膀上。 二少来看我了。 第32章 原来我喜欢二少 突然鼻头有些酸,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翻滚膨胀着,我吸了吸鼻子凑到二少身前,想骂他几句,也想找他诉诉苦,还想告诉他苏瑶华的事,这许多的话在肚子里滚了几滚,终于憋出一句:“你怎么才来?” 二少揉揉她的脑袋,笑得跟三月春花似的,他勾勾手指,我乖乖凑过去,二少附在我耳边道:“一直想来,可惜不得空。” 他声音低低的,有些诱哄的感觉,说话时气呼我耳朵上,我脸上噌地烫起来,脚一软差点扑到他怀里去:“咳,那个,你这件衣服真好看,呵呵。” 果然是色令智昏,这个话说得也忒不像样了,二少抱臂看着我,一脸的好整以暇,看得我犹如被捉奸在床般,尴尬又煎熬,只好领着他到屋里先喝杯水,略休息休息。 房里只有一张床,窗边倒是有一张美人靠,二少不客气地躺了上去,我略有些不自在,给自己倒了杯水略缓缓,问他:“百花谷这么隐秘,你是如何找来的?” 二少一脸云淡风轻地道:“这世上,还有我孙家人去不得的地方吗,何况你身上还有千里寻香,一路找来费不了多少精神。” 是小黑领着他来的,我默默掏了把鸟食放在笼子里,想想又添了点水进去,再想想又把笼子往光线好的窗边挪挪。二少笑话我:“不是要炖了加菜吗。” 我只当没听见,龇个牙对小黑笑,哎呦我的乖乖哎,这一身扁毛怎么越看越顺眼呢。 折月的师傅不太妙,谷里的人个个行色匆匆的,我也不敢轻易去打扰他们,孙琰又是不请自来的,我便暂时让他在房里的美人榻上躺躺着,等折月来了再安排住处。 从前我也常常半夜摸进他房间,来去轻松,豁达随意,可今天他在窗下躺着,我却非常不自在,干点什么都觉得有人在偷窥我挖鼻屎。 晚间折月来给我针,连翘一蹦一跳地端着药碗跟过来,看看我看看二少,脸唰地拉下来。 我突然觉得一阵寒意爬上脊背,朝寒意的来处瞅瞅,连翘一脸要吃人的形容,五官都要挤到一处了,我掩嘴咳了一声跟折月解释:“那个,孙琰,我朋友,来看看我。” 折月脸上一如既往没有表情,向孙琰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待收好了针包,吩咐连翘给孙琰安排个客房就走了出去,打从知道苏瑶华的事后,我和折月之间就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氛围,一见面就无比尴尬,也说不清楚这种尴尬来自哪里,总之是说不上几句话。 连翘气鼓鼓地把药碗重重放在床边的小几上,啪的一声,我抖了抖,这个丫头今天戾气好重……而且直觉告诉我,这个戾气是冲着我来的。 总之还是以不变应万变,我正准备拿起碗喝药,二少突然笑吟吟得凑过来抢先一步端起碗:“来,我喂你。” 我身上的汗毛一根根竖起来,二少不对劲,十分不对劲。连翘一把夺过药碗挡在二少前面,皮笑肉不笑地将我瞧着:“这种事怎好劳动客人,奴婢来吧。” “喝个药而已嘛,我自己来,自己来,呵呵。”我缩着脑袋接过药碗,一仰脖子灌了下去,瞄了瞄屋里的两个人,二少一脸的戏谑,连翘一脸的愤懑,不由得头皮一阵发麻,正想往被子里躲了,连翘凉凉地开了口:“姑娘今日喝药这般爽利,想必是知道了月公子的用心,有所感动吧?这些天公子除了在老谷主床前侍奉,便一头扎进藏书阁研读医书,为姑娘的伤耗尽心力,连奴婢都感动至极,姑娘一定也很感激吧?” 她这么一说,我倒是真的很感激的,几朵感动的小泪花刚飚出眼眶,二少一双桃花眼眯了眯,眼风刮过来,我又硬生生给憋了回去:“那个,折月这个人忒讲义气了,我是万分感激,要是将来折月有个什么需我帮忙,我便是赴汤蹈火也绝不会推辞的。” 这个话我说得义薄云天,却也不全是诓她的,不论其他,单就折月几次救我性命的恩情,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不能回报的。不过连翘脸上愈发阴沉,眼看就要发作,被二少轻飘飘一句话气出门去。 二少说的是:“折月几次搭救,咱们是该好好回报。” 连翘给二少安排在最东边的客房里,离我的房间隔着老远,毕竟我还是多吃了几百年的米,她的心思我大概猜得出来,这小丫头想把我和折月弄到一起去,这个乱点鸳鸯谱的,叫人哭笑不得,我和折月是好朋友嘛。 这么一想,我对二少……我喜欢二少。折月对我,可算尽心竭力,可这份关护的背后,是他对瑶华的愧悔。那二少呢?这一年来,他是否忘记了阿诗黛,转而垂青了我呢? 我怕自己又是自作多情。 心里这么想着,就再也睡不着了,几番辗转,索性披了衣服出门去,一路奔着二少的屋子赶过去。 一定要问问他。 二少屋里的灯还亮着,我咣当踹门进去,二少正仰躺在浴桶里,脸上盖着一条毛巾,可能是我踹门的动静大了些,二少差点蹦起来,一见是我,又慵慵怡怡地躺了回去。 从前师傅给我讲兵法,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深以为然,虎起一股气势直奔浴桶边,居高临下地将二少盯着:“孙琰,你来看我,是否只为朋友之义?” 孙琰眼睛瞪得老大,直勾勾看着我,我一双手撑在浴桶沿上目光炯炯地向他凑凑:“我向来不太思考,你就直说,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孙琰扯着嘴笑了:“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呢?” 我上哪知道去啊老子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这群化石做什么都磨磨唧唧的,叫人心烦。我站起来就要走,突然腰上一紧,一瞬间天旋地转,哗地跌进了浴桶里,正好坐在了孙琰腿上,尚来不及反应,孙琰的嘴就堵了上来,我脑袋轰得就炸了。 他一双眼睛微微垂着,唇舌辗转摩挲,我身上的力气一下子就泄了个干净,不得不攀着他的脖子,整个人烫得跟颗虾米似的。 脑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你们!” 我噌地弹开,七手八脚地爬出来,想起孙琰没穿衣服,往他身前挡了挡,连翘指着我,气得整个手都在抖。孙琰懒懒道:“连翘姑娘,让阿辛换件干衣服再与你解释,夜来风寒,别叫她着凉了。” 换好衣服出来,连翘一脸兴师问罪地盯着我,我肚子里酝酿了下说辞,缓缓开口:“连翘,这件事我本该早早与你说清楚,我与折月是朋友,绝无半点男女之情。他对我的伤尽心竭力,若今日异地而处,我也会为他倾尽所有,这是义气。可我与阿琰,”说到他的名字,自己都不好意思,稍顿顿,“我与阿琰是要做夫妻的,生同衾,死同穴,执手偕老的那种。” 连翘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了起来:“可怜的月公子,这样好的人,怎么每次都是这样啊……” 啥呀?什么每次?我听得稀里糊涂,手忙脚乱地安慰了半天,连翘抽抽嗒嗒地说了个囫囵:“从前月公子也带回过一个女子,对那姑娘百般呵护,费尽心力,可那姑娘好了之后却要去找自己的情郎,月公子十分伤情,虽然从前他也不爱笑,但是那又不一样,我觉得,如今什么都不能叫他开怀了,可怜的月公子。” 临走连翘阴测测地盯着我说:“许是老天爷心疼月公子,那个辜负他的姑娘,也被她的情郎抛弃了,还伤得快死了。” 我缩了缩脖子,一阵恶寒自脚背爬上来,放佛自己就是那个薄情寡义的负心人。连翘走前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哆哆嗦嗦地倒杯水,缓了半天突然反应过来,老子压根也没对折月始乱终弃啊,慌什么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