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卦》 第1章 惊梦 这不对,元萱急促地喘息着,像是下一刻就会断气,她心慌意乱,放眼四周,每棵树后面都藏有人,每块石头后面都躲着人,他们警戒的盯着同一个方向,一切就像一个局:请君入瓮的局。 不!这不对! 哗啦啦,树林中发出一声怪响,霎时阴风四起,重重黑云当头压下,直令人毛骨悚然,元萱大叫一声跌坐在地,浑身紧绷,心跳急促,仿佛下一刻就会破胸而出。 元萱看着满身鲜血闯入眼帘的鬼面人,不,不会的,她的离儿……怎么可能。 “这到是个伏击的好地方,要上,就一起吧!”低沉而沙哑的声音从脸戴鬼面具的少年嘴中吐出。 顷刻间,藏匿在暗中的人一拥而上,短兵相接的声音继而响起,以一人之力敌数十人之兵,即便那鬼面少年招式迅捷诡异,也无法在重伤之下安然出逃。 眼看那鬼面人被人围杀,元萱竟也顾不得自己是个毫无武艺傍身的女子,挺身而上站在鬼面人的身前,以肉身之躯抵挡敌人的刀枪棍棒。 只是,为什么? 元萱艰难的转过身,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穿过她的身子,朝后方的鬼面人而去,所有的,她想要替那人挡住的危害,悉数加注在那人身上。为什么,此刻的她,如同幽灵一般没有实体…… 不过一瞬,那鬼面人身上又添数处伤痕,他冷眼扫向那群人,不屑的道:“就凭你们?也敢妄言夺我性命,是嫌命太长了?” 眼看一刀当头劈向鬼面人,元萱已是出于保护本能,昂首迎向那刀,只见那刀直穿自己的头而过,元萱猛然转身,不失错眼的看着那刀朝着鬼面人砍了下去。 一刻间,有多少刀剑向鬼面人袭来,不管元萱试了多少次,却无一次是能阻止的,既然如此,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不替离儿挡刀的时候她不是空灵的,是……是实体肉身,是活生生的人,是会流血流泪的人? 终是将埋伏在这里的人解决了,鬼面人撕下衣摆一角随意缠住肩上翻卷的血肉,只是一直打颤的腿肚子让他寸步难行,倚靠着长剑的支撑才不至于倒地。 元萱跪坐在鬼面人身侧,那想要触摸鬼面人的手不管伸了多少次,都只能摸到一片虚无,摸不到,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的离儿与人战斗,流血,受伤,老天爷,那是她的孩子啊…… 元萱张嘴咬住自己的手,血的味道,痛的苦楚,血与泪齐齐流下。 就在元萱痛恨老天不长眼,痛恨自己无能,非但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连触碰都无法做到的时候,鬼面人已然离开,朝着更深的丛林而去。 轰!一道电光落下。一团火光从树干中央窜了起来,四溅的火星点燃了元萱的衣裳,灼热的感觉唤醒了元萱消沉的意志! 是了,这里是,这里是……离儿……离儿的葬身之地!离儿,她的离儿,不可以,不可以,元萱连滚带爬朝她所知道的最终目的地飞奔而去。 “不,离儿,离儿……”她看到了什么,紧赶慢赶还是。 鬼面人低头看着贯穿自己胸腔的箭矢,不过一刹那间却又将身形一闪,替身旁的男人挡下自己能挡的最后一击,却忘了身后是万丈悬崖。 元萱扑在悬崖边上浑身战栗不止,她怕死,就在离儿跌落悬崖的那一瞬间她竟然不敢随离儿一同去了,只能如提线木偶般怔怔的望着离儿,直到,直到…… “终于结束了,你欢喜吗?”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元萱耳边响起。 那声音,元萱就是化作厉鬼也不会忘记,她绝地反击袭向穆纬,“穆纬,你不是人,那是你的孩子,你怎么狠得下心,我要杀了你……” 穆纬高大的身形如同魔鬼一般包裹着元萱,他一把钳制住元萱,冷笑道:“杀了我?”这大概是穆纬有生以来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就凭你?” 穆纬把元萱甩到一旁,抬脚抵住元萱的咽喉,弯下腰,一手掰着元萱的脸,拖过脚下的死尸凑到元萱面前,阴鸷的双眼散发出骇人的严寒,“看到了吗?这就是想杀我的后果。” 那是一张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的脸:“啊……”荒山野岭中传来元萱凄厉绝望的惨叫,林中野鸟纷纷飞出,翅膀带着恐惧的阴影,掠过阴云密布的夜空。 雪亮的电光如同刀光,将黑如浓墨的夜空劈开。 轰隆隆!天边云翻浪涌,一声声惊雷轮番而来,天空像两军开战一般,战车隆隆。 “太后娘娘,娘娘……”宫女问夏的声音带着急切,声声呼唤。 元太后从沉沉梦魇中惊醒过来,发现床帐外电光闪闪,是一个雨夜。 元太后的贴身宫女访雪和蔡嬷嬷两人正担忧的看着她。元太后起身,将两人仔仔细细的看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蔡嬷嬷上前一步,小心扶起元太后,小心翼翼的问道:“娘娘,又做噩梦了?”元太后垂眸,任凭蔡嬷嬷用锦帕擦拭她脸上的泪痕。 “娘娘,”寻枫端上一碗雪蛤安神汤,元太后接过手看了那碗汤许久却终是没喝,寻枫复又接过那碗汤转身交给宫女,吩咐端下去。 元太后垂眸看了眼盖在身上的金刺五凤纹锦被,空茫的眸子逐渐冰冷,说:“拿灯来。” 蔡嬷嬷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头一震,“娘娘……” 元太后抬头,冰冷的眼神中偏带一抹淡淡的笑意,“本宫得去瞧瞧那个贱獠,这样的夜晚,可不能只有本宫一人睡不着。” 顺着永宁殿小佛堂密道的阶梯一步一步往下走去,在潮湿阴冷的甬道尽头,有微如萤火般的光亮透出,那个透着微末之光的地方就是元太后要去的地方。 听到脚步声的穆纬将垂下的头微微抬起,满是嘲讽的话语从他嘴中流出,“这不是太后娘娘么?三更半夜的,该不会又是被恶鬼缠身了吧?” 元太后冷眼看着那个琵琶骨被锁链贯穿的男人,眉毛微挑,嘴角溢出一抹不屑的笑意,道:“你也就只有这点能耐了。” “我的能耐,太后娘娘最是最清楚不过了,不是吗?”若非时间地点不对,穆纬的处境不对,单凭穆纬说这话时的神情,就可判断穆纬当年风光之时,那是何等的丰神俊朗,雄姿勃发。 元太后拿起桌上的匕首,有一下没一下的拨挑着粗如婴孩手臂的锁链,冰冷的玄铁发出无情的叮当之声,“看来最近一段时间,让你过得太轻松了。” 转眼,元太后将匕首挤进链条与肩胛骨之间那点细小的缝隙之中,冰冷的眼眸透着一股狠厉,手上的动作随着那股子狠劲,用力往前一推、囫囵转个圈,直到听见穆纬闷哼的声音,才停手。 元太后抬脚抵在穆纬的肩头,用极其轻柔的动作将那染血的匕首一点一点的磨出来,语气无比轻柔的说道:“前些日子才听宫人说起过千刀万剐,剐你是不行了,不过如此时这般玩法,本宫甚是满意!” 剜肉刮骨也不过如此了!穆纬的骨气到底被打磨光了,到如今连在在口舌上逞能的力气也没有了,“元萱,妖妇,你不得好死……” 滴答,滴答,滴答,匕首上的血一滴一滴,滴在地板上,使得这密闭的空间平增一份可怖。 元太后雾气氤氲的眸眼睁得大大的,眼神却是迷茫的,低声咀嚼这两个耐人寻味的字。“妖妇?”密如蝶翼的睫毛忽闪一下,黑不见底的瞳孔闪射出来的是骇人的杀气。 “贱獠你说本宫清不清楚你的能耐?”元太后转手一掷,只见那匕首斜插在穆纬的腹部。 阵痛过去后,穆纬恢复了神智,清醒时候的他虽然再也无法抵挡千军万马,但是激怒一个宫闱妇人的能力还是有的,穆纬说道:“我的能耐太后可以不清楚,但是太后有多少能耐,我却是一清二楚。” 元太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她倒要看看是他舌如莲花可以颠倒是非黑白,还是能成功的惹怒她,求她给他一个痛快的死法! “太后为何夜夜噩梦缠身,不就是因为阿离吗?”对付元萱这个妖妇,只要一个姓名就够,这招对元太后来说真是百试不爽。 果不其然,元太后疾步上前,一巴掌匡在穆纬的脸上:“你这贱獠,你还有脸提……” 穆纬的舌头抵了抵被匡的那半张脸,后啐出一口鲜血,眼白爬满红血丝,愤恨地朝着元太后怒喊:“为什么没有脸提,我为何要杀了他,这件事你我心知肚明,你明知道我的野心,你明知道魏朝群臣的意图,你还是义无反顾的生下了他,你生下的要是个废物也就算了,偏生还是个聪明绝顶的,他要不死,他要是不死,会有现在的大周吗?你还会是位高权重的太后吗?我是设计杀了他没错,你不是想替他报仇吗?来啊!杀了我啊!你不是有刀吗?一刀捅死我啊!” 元太后一脚踹在穆纬的腹部,抓起他的额发,拽着他的头用力地往墙上撞去,咬牙切齿的喊道:“你当真以为本宫不敢杀你吗?” 元太后眼角发红,有泪从中流出,那双眼不再清冷无情,只是那感情却满含悲伤苦痛。那拳拳舐犊之情旁的人只消看一眼,便会深陷悲恸,无法自拔。 穆纬撇过脸不再盯着元太后的眼睛看,冷笑道:“那你敢吗?” 虚弱的声音听在元太后耳中,元太后看着那个濒临死亡的人,心头一凌,立马松手后退几步,不,她不敢。至少现在不敢。至少在大周还未毁灭之前她不敢,她怕她带着穆纬下去后,离儿会哭着问她:阿娘,你怎么没把我的江山一起带下来呢?阿娘,你怎么能让别人掌控我的江山呢? 元太后睫毛一合一掀,透亮的瞳孔又恢复了一贯的冰冷:“你说对了,本宫还真是不敢,不过你让本宫不自在了,本宫不自在了,就见不得别人自在,最见不得的是——你那宝贝儿子活得自在。” 穆纬蠕动了一下嘴唇,由肉体至灵魂深处传来的绞痛使得他无法言语,他将全身的重力压在背后的那堵墙上,将疲惫的双眼阖上,似乎不管元太后说什么,他都打定主意活在自己的空间:由她去闹吧! “自在?那不是一国之君该有的东西,他本就没有的东西,你还能怎么剥夺?”那原本是穆纬常说的一句话,如今却从元太后口中说了出来,没了以往的高深,有的只是调皮的小妖借了天神的神威去震慑普通百姓时的滑稽感:“你想说的是这个不是?” “你不回答,本宫就当是了,”元太后说这话时已有了离开的心思,转身朝着那条黑暗阴冷的甬道而去,“想要活得自在,确实不易,不过若是过得比现在更糟心,那就简单得多了。” 元太后将手上的琉璃灯高高举起,眼睛直盯着前面看,似乎在丈量这条甬道的长度:“本宫手上有个秘闻,西北守将邢琛带着手下三万将士投敌叛国,你说皇上知道了,会怎么样?” 元太后的话音一落,穆纬紧闭的双眸倏地一下睁开了,邢琛投敌叛国?这怎么可能?“邢琛怎么可能叛国,元萱,就算是要编故事也要编得像样一点吧!” “本宫不妨提醒你一句,我儿以十岁幼龄入右卫军,正是当时身为都督的邢琛钦点。”元太后神情凌厉,嘴角含笑,似是期待,又似笃定;笃定明日的早朝肯定是精彩纷呈! 元太后幽幽的声音从甬道传进来,穆纬根本来不及细想,张嘴就否认:“不可能,邢琛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他怎么会为了阿离而叛国。” 哒,哒,哒,哒,诺大的密室里,只剩下沉重的脚步声在甬道回荡,那是元太后对穆纬做出的回应。 “元萱,你回来,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元萱……”对于穆纬急切而恐慌的声音,元太后是否听见了,谁知道呢?只是穆纬对着空荡荡的密室喊了一天一夜,直至最后昏迷,也未见元萱回来解释清楚。 第2章 暗涌 夜初静,人已寐。一片静谧祥和中,一辆马车走街串巷,停在一个并不起眼的院落外。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幽深巷子中响起的急促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倏地一下,旁边几户人家都亮起了灯,那明灭可见的灯火在明目张胆地打探被人敲开门户的人家的消息。 “老头子,可看见是什么人了?”老人家上了年纪,觉就浅了,听到一点点动静也无法安眠,别说外头还下着瓢泼大雨。 池老爹关上门,除了苏绰的人还能是谁,未免老婆子担心,却也还是摇了摇头:“许是谁家有人病了,找大郎瞧病的吧!” 老婆婆不疑有他:“这年头,连大夫都越发的少了,大郎不过是个教书先生,识得几味草药,那里就能医人呢?” 池老爹将脚伸进被窝,躺下身子,长叹一口气:“哎,睡吧!人病了就得找大夫!” 池畅拧着一双剑眉,沿着廊下,默默前行,夤夜冒雨前来,这算是他与苏绰约定以来的第一次。不知明日往后,朝堂内外会掀起怎样的波浪。 下人在头前带路,避雨的琉璃风灯,在风中摇曳不息,罩中的灯芯随着琉璃灯的摇晃左摇右摆,最终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刻熄灭! 狂风呼啸而来,雨水渗在风中,随风穿过回廊:“这雨下得可真大!”池畅站在原处,用全部的身心感受着扑面而来的雨水。 下人重新点燃了琉璃灯:“可不是吗,池先生小心脚下。”下人顾不上已然湿透的衣衫,继续领着池畅往苏绰的书房而去。 池畅带着满身风雨踏进苏绰的书房,突然袭来的寒意让埋首在书简上的苏绰微微蹙眉,池畅见苏绰抬起头来,立即行礼,道:“相公!” “恩”苏绰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随后从案上的书简旁拿出一块绢丝,递给池畅。 池畅有些诧异的看了苏绰一眼,接过绢丝,低头就看,上面写了一些不为人知的消息,只是他不知竟是这样的消息,池畅皱着眉头,拧巴的眉峰足以挤压死一只苍蝇。 “说说看,你怎么想的!”苏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池畅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走到书案旁,盘腿坐下,很是坚定的说道:“不足为惧!” “何以见得?”苏绰面色和缓,显然池畅的回答很合他的心意。 池畅一脸正色,指着手中绢丝上的邢琛两字,说道“大周兵权一分为三,穆毓独占五分,余下五分邢琛占其三。而邢琛原为公子离副将,公子离乃国舅外甥,太后的儿子,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邢琛勾结外敌的消息若是属实,那么外界定然会认为是以国舅为首的前朝旧臣有所行动。” 池畅说到这里停顿一下,度量着剩下的那句话该不该说,最后决定还是说,而且他也想知道真相是否如他所想,“但是,相公手里头有个杀手锏,公子离其实还活着吧?” 池畅的话一说完,苏绰原本和缓的脸色,瞬间几变,他目似剑光直插池畅的心脏。就在池畅迎上苏绰的目光,与他对视的时候苏绰忽而一笑,道:“便是如此,离不足为惧还是差了点。” “是还差了点,但是倘若相公手里头有足以陷公子离于万劫不复的把柄呢?”池畅握紧袖中的手,指节被攥得泛白,他甚至屏住呼吸等待着苏绰的回答。 苏绰左手的拇指不停地摩挲着食指的指腹,池畅的心因苏绰的沉默不语一点点往下沉,就在他松开攥紧的手,准备放弃答案的时候,苏绰莞尔而笑,道:“倒持太阿,授楚其柄。这八个字是老夫给公子授的第一课。” 听到苏绰的回答后,池畅顿时松了口气,还好不是授人以柄,也不枉他把他当作生死对头,池畅起身对着苏绰鞠躬致谢,“学生谢老师教诲。” 苏绰看着弓着背的池畅,眼神晦暗不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池畅保持着鞠躬的姿势足有半盏茶的功夫,苏绰才让他起来,对着他意味深长的说道:“子惠,人有欲而授柄!今日你心中有所求了。” “学生,知错了。”刚站直身子的池畅复又躬着身道歉,他对穆离的恨意有多少那么想要打倒他的欲望就有多少。老师悉心传授,不是为了让他跟穆离较个高低,而是等将来的某一天可以站在朝堂的最前端,为天下百姓谋福祉。 这些他都知道,但是穆离也一定要打败!他要他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求饶! 苏绰见池畅垂眸抿唇,就知道他心中的欲念不减反增,也明白此刻多说无益,便也不再说其他,只罢手让他离开。 书房的门开了又关上,一股寒凉的风将方才的紧张和猜忌吹散无踪。 公子无求,这才是问题的关键!苏绰提笔沾墨,在竹简上写下一个‘欲’字后复又写了一个‘权’字。以国舅为首的前朝旧臣所求的无非就是个权字。 而晋国公穆毓所求为何,他至今捉摸不透。穆毓与元太后之间又有着怎样的联系,而此次邢琛的叛国之说到底为的是哪般?这些恐怕只有公子才能解答吧! 五更鸡名时,雨还在下着,长安城上空的曙光还带着夜晚未消的微寒。皇城、宫门、殿门依次大开,被风吹皱的冷雨直指西北而去,望楼晓钟响彻整个皇宫,玉阶前簇拥着上朝的群臣。 苏绰抬眼扫视大臣,最终将视线停留在晋国公与国舅两人的身上。他们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晋国公对着他点头一笑。国舅却只是冷哼一声便从他面前越过去了。 一切如往常一般,并无不妥之处,就好像邢琛叛国一事只有他一人知晓。他们两人是打算联手还是说邢琛之事只是在试探而已? “皇上驾到!”正是那尖细的嗓音让苏绰做出了决定。 穆脩在太监的高声大喊中走上龙椅,享受着群臣的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当然,若是晋公也下跪的话,那就更好不过了,不过依照目前的情况看来,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的了。 穆脩看着跪了一地的群臣,与平常无异,表面恭敬内里不知道藏着怎么样的祸心,穆脩轻咳一声,道“众卿平身。” “谢皇上!”所有人应声而起,乌泱泱的一大片人影占了整个大殿不少地方。 “有本启奏,无本卷帘退朝!” 苏绰往外跨出一步,对着上首的穆脩躬身,道:“臣,有本启奏。” 穆脩眉毛上挑,对苏绰所做之事很是惊诧,略带不解的问道:“不知爱卿所奏何事?” “臣欲参一人,此人乃西北守将邢琛,所奏之事为邢琛罔顾国法,勾结外敌……” 苏绰话未说完,国舅元闵便大声怒喝道:“苏绰,你不要信口开河!” “是不是信口开河,元国舅心知肚明,”面对元闵的责难苏绰冷言对答,而后又对着皇上细数邢琛的罪责,“邢琛任中多次与吐谷浑燕王有书信往来……” 苏绰的话还在继续,字字句句犹如巨石一般,‘嘭’的一声投入湖面,惊起数丈涛浪,引来无数纷争。 但是苏绰却不知自己的义正言辞在穆脩看来,只不过又是三大党派之间摩擦碰撞的结果,而朝臣的纷纷议论也不过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现。 穆脩觉得静观其变与置身事外才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作壁上观是个不错的方法。 那边朝会的纷争才刚刚开始,而永宁殿内自夜晚被噩梦惊醒后便一直未入眠的元太后,此时坐在梳妆台前,手中摩挲这一支木做的发簪。那是一支雕有海棠花的发簪,是黄梨花木,元太后看着木簪的眼神饱含深情。 在看到寻枫进来的那一刻,‘啪’的一声元太后将发簪放回锦盒,在锦盒阖上的那个瞬间,也隔绝了元太后所有的柔情,她还是她,高高在上的大周太后。她朱唇微启,问道:“如何了!” 寻枫静下心神,垂着眉目,低声回禀:“回太后娘娘,于大将军上朝了!” 元太后轻敛睫毛,眼底射出一道寒光:“去殿外候着,等于谨出来,就说本宫有事相谈。”果然不出本宫所料,于谨,你可别让本宫失望才是! 寻枫立在元太后身后,悄悄抬眼望了元太后一下,只不过一眼便从镜面中看到元太后眼中的那道寒光,身子不寒而栗,复又迅速垂下眸子,恭卑的道:“是,娘娘。” 元太后从众多妆奁盒中挑出一个,轻轻地放在自己身前,伸手探向妆奁盒底处,拿出一本页面泛黄的书卷,书页里面夹着一封书信,那是离儿留给于谨的。 寻枫刚走到太极殿外时,早朝已经散了,所有人都只蒙头往前,失去了以往平和的氛围,一种风雨欲来的气势席卷了整个皇宫,并大有冲出宫城朝着大周每个角落而去的意味。 “于将军请留步。”终是在人群中找到了于谨,寻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于谨面前。 一见来着是谁,于谨已经明白寻枫的来意,转身朝着永宁殿的方向,对寻枫示意道:“姑娘头前带路吧!” 第3章 盛怒 “臣于谨,参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金安。” 元太后在于谨的请安声中微微转醒,“起来吧!问夏,赐座。”元太后对于谨还算是客气的,这全赖于于谨是离儿的武艺师父、亦是离儿生前最敬重的人,她笑道:“多年未见,将军风采依旧!” 于谨垂眸看地,并不言语。 见于谨不答话,元太后也不恼,直奔主题,“本宫唤将军前来,是离儿有一东西欲交给将军,只可惜东西未能送达人却先去了。如今是该物归原主了。”元太后说完,访雪端着托盘朝于谨走去。 于谨从托盘中拿起已经泛黄的信封,神情漠然丝毫不见对从前的留恋,“这东西既是公子留给微臣的,那么随微臣怎么处置,太后娘娘都不会怪罪微臣的,是吗?” 元太后看着于谨不带半点情感的眼神眉头紧锁,随后温和一笑,道:“这是自然!” “微臣多谢太后娘娘。”于谨说完,将手中的信封朝殿内的火盆扔去。 元太后一见信封被点燃,急得从位置上站起来,不过一瞬,复又坐了回去:“于爱卿,你这又是何故?” 原本卑坐着的于谨直起身子,俯首跪地,神情严肃认真的说道:“这是微臣的答案,不管将来太后想要做什么,微臣亦是如此。” 元太后无力的揉揉眉心,面露倦意,朝于谨挥手:“罢了,本宫有些乏了,你回吧!” 待于谨走后,元太后才睁开眼睛,盯着火盆的双目可以喷出火来,眼见那封信将化为灰烬,元太后急冲冲站起身奔向那火盆,抬起脚将火盆踹翻。 “于谨老贼,实在是欺人太甚!” 元太后咬牙切齿的声音传出,在永宁殿外等着宫人通报的穆脩,有些无所谓的看着脸色尴尬的宫人。冲着宫人罢手道:“朕自己进去吧!” 进了永宁殿的穆脩目不斜视,与永殿内紧张激烈的氛围相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穆脩对着元太后施礼,道:“儿臣参见母后,母后长乐无极。” 元太后怒气未消,一看到穆脩那张酷似穆纬的脸,眼前浮现的就是梦中离儿跌落悬崖她却无能为力的画面。元太后愤怒气盛,目光如炬,此刻的穆脩在她看来就应该是具尸体! 穆脩似乎对元太后的怒气毫无察觉,只看见元太后眼下的青黑,满脸的担忧,“儿臣看母后脸色不太好,是昨夜又做噩梦了吗?” 怎么,是来看本宫笑话的吗?元太后怒火中烧却不能发作,就只能死死的盯着穆脩。 接收到元太后想让他死的眼神,穆脩只当是看不到转身问蔡嬷嬷,道:“叫御医了吗?” 不等蔡嬷嬷回答,元太后却收起了愤怒的眼神,抬脚往高位上走去,满是寒意的声音从元太后嘴中说出:“本宫如何就不劳皇上关心,皇上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才不至于让江山异姓,到时候对你父皇也好有个交代不是。” “儿臣谨记母后教诲!” 元太后回过头正好看见穆脩低眉顺眼的模样,那画面犹如干柴一般在她心中又加了一把火,元太后往高位而去的脚步一转,一佛衣袖,转身快步往内室而去。 看着满身怒气的元太后,穆脩有些讪讪的摸了摸鼻头,转过身却是崖岸高峻,他清了清嗓子,威严的说道:“好好照顾太后,若是下次再让朕看见太后气色不好,心情不佳,朕便让你们下去侍奉□□皇帝!” 穆脩的声音不太大,但正好让室内的元太后听了个清楚。元太后急停脚步,胸中怒火再也遏制不住,她顺手拿起一旁的花瓶,朝着外面砸去,“让他给我滚,立刻、马上滚!” 外面的穆脩自然知道元太后是让他滚,他不甚在意的扫了一眼战战兢兢跪倒在地的宫人们,有心抚平元太后的怒气,于是更加恭谨的朝着室内的元太后说道:“母后……” “滚……” 怒气冲天的声音伴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瓷器摔落在地的声音传来,穆脩也只好将嘴边的话咽下,“还望母后保重身体,儿臣这就滚了!” 永宁殿外,去而又返的于谨看着一身轻松的穆脩,才略微松了口气。 穆脩满眼诧异的看着于谨,咦了一声,道:“朕记得,爱卿说过,爱卿戴孝期间朕不用习武的。” 于谨点头答道:“是。” 穆脩想了想,大概有两个多月没见于谨了吧!于是问道:“于爱卿不是扶灵回乡了吗?怎么今日会那么巧……”救朕于水火之中,且有力的回击了三大党派。 于谨不会跟穆脩说元太后为了试探他暗中透露了消息,而且这也是徒儿计划当中的事,但皇上问话,做臣子的不能不回,于是只好说道:“家父已入土为安,臣便回来了。” 穆脩说:“原来如此!” 于谨答:“是。” 穆脩跟于谨两人之间的君臣问答,并没有冲散天边的黑云,雨势越来越大,不像是会停的样子。 反观大周邻国吐谷浑国都伏俟城的郊外,处处一片晴好的天,秋高气爽,一阵清风吹过湖面,泛起一片涟漪。 “公子十日之期马上就要到了,你……” “呀,上钩了!快、快、快、快让开,”穆离一把推开站在钓竿前的邢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起钓竿、往上一拉。一尾肥大的草鱼出现在人前,那尾鱼左摇右摆的摇晃着身子,从湖底带出来的水散向天空,变成了多彩炫目的光。 穆离伸手拉回丝线,将鱼从鱼钩上解救出来,随手扔进一旁的鱼篓中,换上新的鱼饵后,又将钓竿一甩抛入湖中。一连串的动作做下来,就连邢琛都要以为他是地地道道的渔夫了。 转眼邢琛看着又将心思投入到账本中的穆离,脸色变得沉郁,他走到穆离跟前,想要大声吼他,但又不敢。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几番动作下来,邢琛的心情平静下来,语重心长的道:“公子,您不能再晾着燕王了,再这样下去……” 穆离停下手中的事,望着邢琛笑道:“再这样下去会怎样?”未等邢琛回答,穆离又说道:“邢琛你该回去了,身为一方守将,擅离职守可不是什么好事。” 邢琛沉默不语,抬眼望天,许久吐出一句:“我做事自有分寸。” 穆离微怒,问邢琛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做事就没有分寸了吗?” “你以为你有分寸吗?”一道异于邢琛嗓音的声音陡然响起。 未等人反应,一道寒光直逼穆离的脸面,穆离抬脚勾起地上的小板凳对着那人甩去。 那人甩长木仓一打,那板凳被震得粉碎,但那柄枪却对穆离不依不饶,连连进攻,穆离无奈手上无兵器被逼得节节败退。 还好邢琛不算迟钝,反应过来后,拿了同样的长木仓丢给穆离,“公子,接着!” 穆离接过长木仓,两柄长木仓瞬间对上,电光火石之间,穆离却还有空闲对着那人说话,“你不是自诩做事正大光明吗?怎么也学无耻小人的招数了?” 那人回道:“管他什么招数,管用就行!” 穆离手上的动作未停,眼神略微遗憾的看着那人,说道:“只可惜……” 那人不解的问道:“可惜什么?” 两人你来我往,数句言语的时间早已过了十几招。 那人提木仓回旋,刚想杀穆离一个措手不及,腕上却不适时的传来一阵刺痛的感觉,回马木仓的速度便慢了一分。 就在那人停顿的那个瞬间,穆离欺身上前,抬脚踢了那人手中的长木仓,而穆离手中的□□亦是脱手而出,朝那人身后飞去。 长木仓虽不是远程攻击的武器,但是近身不过一尺却已无大用,且不说两人手中的□□皆已脱手,那人抡起拳头朝穆离的脸面而去,而穆离似乎是早已预想到了,身子往后一仰,抬手抓住那人的手臂,借着他冲过来的惯性将他往后一扯,而自己往前一步抓住飞出去的长木仓的木仓尾,往后一横。 那人只听耳边有疾风呼呼吹过,胜负便有了定论。 穆离收起停留在那人脖颈一寸远的长木仓,“看来又是我赢了。”同样的招数,加上今日这次穆离已经赢了慕容燕三次。 “小人行径,赢了也不光彩。”慕容燕拔掉扎在手上的银针活动了一下手腕,那小子,怎么就改不了使诈的毛病呢?一想到自己这是第三次败于穆离的绣花针,他就更加气恼。 穆离收起手中的长木仓,学着慕容燕的话回他,“管他光不光彩,管用就行!” “你小子……”慕容燕对上穆离永远只有吃亏的份,“你说,我要不是今天上门来找你,你是不是打算一直晾着我?” 穆离摇头,笑道:“哪里会,明日过后就算你不来,我也是要去见你的。毕竟明日我要是交不了差,于我信誉有损!” 慕容燕听到穆离的答案后,心中悔意顿生,感情自己被他摆了一道。不过,谁叫他是穆离呢?他甘之如饴。慕容燕问穆离,道:“你来是因为那件事吧?” 穆离看着慕容燕,没有答话,捡起地上的账本,对着一旁的邢琛说道:“看着我的鱼。”而后便往住处走去。 慕容燕跟上穆离的脚步,前脚刚进门,穆离就亲自端了茶上来,放到慕容燕面前,道:“将就点喝,这里不比你的王府。” 慕容燕挑眉看穆离,他这里有茶这种东西就算是不错的了。端起茶喝了一口就放下了,略带试探的问道:“三个月前……” 第4章 布局 三个月前发生了什么事呢?别人或许不清楚,但是穆离不是别人,所以没等慕容燕将话问出口,穆离就回答了:“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不过不是我,但也算是我!元闵想要匡复前朝,穆离这个名字是最好的选择。”穆离停顿片刻后,又补充说道:“不管对哪方人马来说。” 慕容燕听到穆离的话后恍然大悟,难怪他总觉得三个月前见到的那个穆离有些地方很奇怪,原来竟是个假的,要不是自己当时多留了个心眼,险些就上当受骗了。但是…… 穆离看着慕容燕犹豫的脸色,“有什么话今日一并说了吧!” 听了这句话慕容燕便没了之前的顾虑,把自己疑惑的问题都问出来了。 但是在此之前慕容燕最想知道的是穆离的事,于是他问:“当年在桐柏山到底发生了什么?被人刺杀至走投无路跌落悬崖这种事情想也不可能发生在你身上!” 穆离单手撑着下巴,很是认真的答道:“凡涉及自身隐秘之事,恕我不能回答。” 慕容燕对这件事也只是好奇而已,既然是隐秘之事,那么换一个问题好了,慕容燕问道:“你跟元闵手中那个假的穆离是什么关系?” 穆离答道:“谋士。” 慕容燕对穆离的话深信不疑,问道:“你当他的谋士?替他谋你自家的江山?” 穆离摇头,说道:“不,大周的江山只会姓穆!”显然元闵手中的那个假穆离并非穆氏子孙。 话问到这里,就算穆离不说什么,慕容燕凭借自己得到的一些消息也能大概猜出点什么。想通之后,慕容燕很是爽快的对穆离,道:“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凡我能做到的,就不会推辞!” 穆离说道:“与元闵合作,吐谷浑不会吃亏!” 慕容燕注意到穆离说的是吐谷浑,不是他,也不是其他的什么人,是吐谷浑。慕容燕心中警铃大响,有些戒备的问道:“你小子,不会是想让我当亡国奴吧?” 穆离换另外一只手撑住下巴,双眉一挑,问道:“你信不过我?” 慕容燕只要一想起自己在穆离手上吃亏的次数加起来比两人见面的次数还要多时,就连连摇头,“你小子,心眼多得跟藕眼似的,我不得不防!” 看着慕容燕防贼一样盯着他看,穆离忽而笑了,“这次不耍心眼,你大可放心。” 慕容燕冷哼一声,算你小子有点自知之明,“这可是在吐谷浑,你就算是想耍心眼,也要看看脚下踩着的是谁的江山不是?” 穆离笑问道:“要不试试?” 慕容燕想也不想就拒绝,“你当所有人都跟你似的,把耍心眼当饭吃啊!” 穆离并没有否认慕容燕的对于他耍心眼的说辞,只回了句,“我与你不同!”至于有什么不同,为什么而不同,大概只有穆离自己才说得清楚。 慕容燕虽然不善谋略,但是数十年的战场经验,让他能在瞬间捕捉到敌人的变化,就好像刚才穆离眼中一闪而过的悲哀与无奈,他也没有错过一样。 “对了,刚刚看到你在钓鱼,听说东南沿海有种做法叫鱼脍。你会做吧?”要是他没有记错的话,穆离一开始透露给他的身份是建康籍的商人。 穆离有些无奈的看了慕容燕一眼,道:“厨娘会!” 见穆离回答了,慕容燕对鱼脍这种东西的兴趣就更加大了,于是拉着穆离天南海北的扯了一通。 终于熬到了开饭的时间,那道慕容燕极感兴趣的鱼脍上来了,慕容燕却没了吃它的胃口,他奶奶个熊,没话找话说的就是他吧? 慕容燕从穆离那里离开之后,就直接进了皇宫,同慕容珏商量三个月前魏朝起义军所说的合作事宜,直至夜晚才回到燕王府! 邱行知一听下人说慕容燕回来了,便领了他人的职,自己跑到大门口出来相迎了,“参见王爷!” “邱先生?”慕容燕一见是邱行知,吓了一大跳!“邱先生这么晚了,可是有急事?” 邱行知亦步亦趋地跟在慕容燕的身后,回道:“听闻王爷去见周一统了?” “周一统?”谁啊?慕容燕乍一听这个名字还没反应过来是谁,过了好半响才记起那是穆离那小子在魏朝旧部起义军中当谋士所用的名字,于是便回道:“是啊,见了啊!” 邱行知见慕容燕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不由得感叹道:“王爷此举过于鲁莽了。” 慕容燕跟着附和道:“本王也是这样认为的,”慕容燕一想起今日自己的偷袭非但不成功,还在同一招式上败给穆离第三次就觉得面上无光,“本王应该更卑鄙一点,找几个帮手一起去,量他穆离有三头六臂也敌不过。” “王爷!”邱行知气郁,“仅凭几件信物就认定周一统就是穆离是不是太过草率了?” 慕容燕心想就算是穆离化作灰了,他也能一眼就认出来,更何况时隔十几年那绣花针还能扎在同一个位置,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不过这个可不能跟邱行知说,不然他里子面子都没了,于是双肩一耸,回道:“不草率啊!” 一见慕容燕说话时的神情,邱行知就明白他说的不草率是从何而来了,于是问道:“那穆离诡计多端,别说是我们,就连他近身之人也不曾见过他容貌,王爷如何能够仅凭比武招式就作了结论呢?更何况一个已死数十年之人突然出现本身就是件不可思议之事,倘若这又是魏朝旧部耍的阴谋诡计王爷当如何自处?” 慕容燕皱了皱眉,跨过门槛的脚微微一顿,语气颇为无奈的回道:“先生未免想多了。” 邱行知知道如今不管自己说什么,慕容燕是认定周一统就是穆离的事实了。但是,如果那人真是穆离,那么事情就更加难办了。只得问道:“王爷即与他相见,想必提到了魏朝旧部密使说的合作之事,王爷可还记得你们当时都说了些什么话?”只要一想到魏朝旧部先前用魏太子充当穆离差点就成事之事,邱行知便觉得头皮发麻。 慕容燕有些无奈的看着邱行知,他对穆离还是一如既往的堤防啊!防贼也不过如此!要想快点打发了邱行知除了说出今日与穆离的对话别无他法,好在他记性素来不错,且又是穆离之言,就算不能一字不漏的说出,八九不离十还是办得到的。 邱行知在慕容燕的复述当中陷入深思,不对劲,这一切都太不对劲了。 “先生,先生?”慕容燕经将话复述完毕,却发现邱行知陷入深思,喊了几次都不见他应答,便也就作罢!慕容燕百无聊赖的撑着下巴,等着邱行知回神。 穆离说自己的身份是谋士,但却没有明说是谁的谋士,而且北周的江山姓穆,便是他自己不也是姓穆吗?还有就是,他根本就没有向慕容燕保证什么,王爷若是……只要一想到那种可能,邱行知浑身汗毛都战栗起来了,他大惊失色问道:“王爷,您没答应吧?” 慕容燕一脸不解的看着邱行知,“答应什么?” 邱行知答道:“与元闵合作。” 慕容燕道:“本王今日与皇上商议过了,认为约定内容对我国确实利大于弊,当时相国与太师也都在,且魏朝旧部的密使也在,所以很快就谈妥了。” 慕容燕这话说的轻松,但在邱行知听来却如晴天霹雳,将他心中仅存的一点希望打碎。邱行知万念俱灰,“王爷,这是个阴谋啊!这一切就是个阴谋啊,王爷!” “先生,你真的想多了,”其他的暂且放到一边不说,与魏朝旧部的约定对吐谷浑来说确实是利大于弊,而穆离的出现只不过是加速了约定的合成而已。 退一万步说,且将那约定之事当成是个阴谋,到时候不履行不就行了,借兵而已,借不借还不是他们说了算,哪里轮得到魏朝旧部置喙? 邱行知越往下想,越觉得那是个阴谋,“王爷不妨仔细想想,那周一统可有应允您什么没有?再者姑且将他认定为穆离,便是他自己登上高位那北周不照样姓穆?那穆离手段毒辣,心思诡谲多变,他可有明说他如今是谁的谋士?王爷,我们都被他给骗了。他……或许……根本就不打算帮元闵匡复魏朝啊!王爷!” 不管邱行知怎么说,慕容燕还是觉得他太过敏感了,“本王知道啊!穆离那小子有守江山的本事,却没有当皇帝的心,他帮元闵匡复了魏朝是打算让元闵当皇帝吗?这是本王都不可能做的事,他穆离会这么蠢?所以说,先生真的想多了!” 邱行知虽替慕容燕做事,但他也有他自己的考量,慕容燕的话是不错,但那是因为他不知道元闵手中的假穆离是魏太子啊!“那他……” 慕容燕道:“先生不妨这样想,魏朝旧部之人及元闵都不知周一统其实就是穆离。但是我们知道,这不就表明了穆离那小子对我们来说至少不是敌人,至少对本王来说不是敌人!至于魏朝旧部那群人,只有自求多福了!穆离的手段先生可是深有体会。” 邱行知犹豫下,还是选择作罢,穆离如今尚不能用真实身份见人,谅他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多防着点就行,“王爷,某认为穆离此人不可尽信!” 慕容燕见邱行知终于不再死死咬住穆离不放手,也是松了一口气,立马表态道:“先生只管放心!朝中之事有皇上、相国跟太师在呢!本王与穆离就谈谈交情而已,仅限武艺,绝不谈及国事!” 邱行知知晓慕容燕与穆离之间的私交,除下铠甲,卸下军务,他们就是无话不谈的知交,但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更加担心,穆离此人心思鬼神莫测。 邱行知提醒慕容燕道:“王爷切莫忘了,您与穆离之间可还有着不死不休的仇恨!单当年祁连山一战,三千将士、无一生还,这笔账王爷可还记得!更何况您与他之间可不止这一战!” 慕容燕的脸色瞬间阴冷,他攥紧拳头,关节被捏得咔咔作响。这些他都记得,成千上万的将士死于穆离之手,这些他怎么能够忘! 邱行知见目的已经达到,便不在多留,起身告退。诺大的书房内只余一盏忽明忽暗的烛火,将慕容燕的剪影投映在窗棂。 第5章 请辞 清晨,晨光熹微,一柄长剑破空而来,一时落叶随流水,搅动了无限秋意。 穆离站在几丈开外,饶有兴趣的看着持剑之人,挽剑花而舞,“邢将军的剑法果然精妙!” 邢琛听到穆离的话后,迅速将剑式一收,朝着穆离冷哼一声,转身便离去。 穆离见状有些摸不清状况,这人是怎么了? “恭喜先生,先生真乃神人也!”一旁的独孤易上前,对着穆离说着恭喜的话,夸赞之声好像不要钱似得,噼里啪啦地往外倒。 穆离满眼疑惑的看着独孤易,脸色却不悲不喜,淡淡的问道:“不知将军所谓的喜,从何而来?” “先生不知?”独孤易见被问也不由得狐疑起来,旋即一想才恍然过来,周先生当时并不在场,所以不知道也不足为奇,于是想着稍微透露一下也好,于是笑道:“先生跟殿下约定十日期限内让吐谷浑单于答应借兵之事,今日便是第十日了吧!” 穆离点头,称道:“是!” 独孤易见穆离往这方面想了,便觉得不必自己在说什么,想必他也是知道的,“这便是本将所言的喜啊!先生果然足智多谋,知道燕王说话的分量,直接设好陷阱,绕过吐谷浑可汗等着燕王自己往坑里跳。” 穆离依旧是不悲不喜的模样,他道:“将军谬赞了。”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真以为自己立了大功,就能为所欲为了吗?”邢琛一大早就露出个凶神恶煞的表情,看得满院子的侍卫都觉得邢琛大概是故意与周先生作对。 独孤易本来还想说些什么来着,被却邢琛的一声怒吼给惊了回去,就连穆离也微微皱眉,说道:“邢将军似乎对在下很是不满。” “这……本将军想起还有些军务未处理,周先生请自便,本将先行一步了。”独孤易也不知道怎么说好了,当着人的面说人坏话这种事,他还是做不来的;更何况那人还是殿下眼前的红人,于是只好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 “将军慢走。”穆离退到一旁给独孤易让出一条路,随后便径直往公子离书房的方向而去,徒留邢琛一人站在原处,哼哧哼哧地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邢将军今日果然是故意找周先生的茬,是因为害怕周先生在殿下面前抢了他的风头吗?不过听说周先生连燕王都敢算计,由此可见邢将军对上周先生也不定能安然无恙。 穆离到公子离书房的时候,公子离还未到,于是穆离便好心情的观赏起公子离书房的摆设来了,弓箭、长刀、古琴、书案、多一件不多少一件不少,正好与他当年书房的摆设一样,看来元闵这次是下了血本。 公子离踏进书房的时候,正好看见穆离用手拨动古琴的琴弦,“想不到先生不仅谋略无人能敌,连琴也弹得这般出色。” 穆离一听有声音从背后响起,便立马远离古琴,迅速双膝跪地,对着公子离俯首道:“下愚参见殿下,殿下万圣金安。” “先生快快请起,先生如今可是孤的救星,孤怎可再受先生之礼,该是孤给先生行礼才是。”公子离立马上前扶起穆离,当真把穆离当做是救星! 穆离就着公子离的手站起身来,后退一步,对着公子离躬身道:“这本是下愚该做之事。殿下自有天上神明庇佑,这救星之说,下愚实在是愧不敢当!” 公子离道:“先生就不必自谦了,同吐谷浑借兵的约定若非有先生,哪能这么快就谈妥?所以这救星先生当得。”回想三月前他们前来商议此事时,慕容燕差点没把他一刀砍了。 见公子离执意如此说,穆离也懒得为了两个字在这里推来推去,于是选择了闭嘴不言,安静的站在一旁把自己完全融入到整间屋子里去,权当自己是一件物事吧! 公子离本是真心实意高看穆离把他当做是救星,且打算委以重任,只是他似乎不是个很好相与之人,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屋子的氛围将要变得沉寂时,一道洪亮的声音适时的响起,“殿下!” 公子离一见邢琛来了,立马指着穆离介绍,道:“邢琛啊,你还未见过周先生吧!来来来,见过周先生,孤那第一军师的宝座从今往后将归属于周先生,日后你们两个一个是孤的前锋,一个是孤的智囊,相互不认识可不行。” “殿下……”邢琛一听公子离欲让穆离当他的军师,便紧锁眉头,一脸的不乐意,“军师可是可以左右整支军队动向之人,如此草率的交给一个毫无底细之人,是否有些不妥?”邢琛是作为公子离身边的左膀右臂,说话从来不会遮掩,向来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这……”公子离有些为难的看着邢琛,希望他能改口,但见他没有任何改动注意的意向之后,又转头看向穆离,一时间竟难以取舍,“周先生之才你我有目共睹。” 邢琛坚决反对穆离当什么军师,“阴谋诡计谁不会耍,他只不过是耍的比别人高明一点罢了,又如何能担此重任?” 穆离生怕他们两人为了一个军师之位而起争执,这样他的罪过可就大了,于是开口说道:“殿下,邢将军所言其实也并无道理,下愚的手段只是恰巧比别人的高明一点,但也只是一点,仅凭那一点,实在是难当此重任,还望殿下收回成命。” 邢琛听后冷哼一声道:“还算你有自知之明!” 公子离一听穆离也照着邢琛的意思说,便觉得自己面子上过不去,于是对着邢琛怒喝道:“邢琛!休得胡闹!你即知军师之职事关重大,便应当相信孤的眼光,也应当相信周先生的才学,周先生会是那种不知轻重之人吗?” 邢琛被公子离这么一喝,脸也跟着拉了下来,更加据理力争,道:“殿下,这世上有才学的人多了去,不缺他周一统一个,您看看他那个样子,您让一个娘里娘气的小白脸担任军师之职,实在是难以服众。” 公子离用余光看了一下穆离,那人虽然长得白净了点,但也没有邢琛说的那么过分。且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为了不落穆离的面子,公子离对着邢琛佯怒道:“邢琛,是不是孤对你太过纵容了,孤今日若是不罚你,如何对得起周先生,来人啊!” 公子离被邢琛所说之言气得浑身发抖,但是反观穆离,一脸淡然的看着他们两人闹腾,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好似他只是看客一般。 “殿下!”公子离一叫,立马有两个侍卫领命而来。 公子离指着邢琛,“把这个,口无遮拦,胡言乱语之人拉出去,重大二十军棍!” “这……”两个侍卫面面相觑,有些为难的低下了头,这不好办啊! 公子离看着侍卫只是跪着不行动,怒气冲天。原本只是做做样子而已,事情弄到现在这种境地,不动真格是不行的了,“怎么,连孤的命令都不听了?” 在公子离开口处置两名侍卫的之前,穆离开口说话了,“殿下,可否听下愚一言。” “先生有什么话,只管说,只要不是把他杀了,怎么处置随先生高兴。”公子离一听穆离的话,立马挥手让两名侍卫下去,两名侍卫如同重获新生一般,感激的看了穆离一眼。 穆离在进入公子离的书房后,第二次下跪,及其郑重的说道:“殿下,实不相瞒,下愚其实并不通军务。且之前也说了,下愚来此一不为名二不为利,全因独孤简老将军对下愚有过救命之恩,如今事已完成,下愚也该离去了。” 公子离大惊,“先生,先生有事好商量,若是先生真的不喜军师这个职务,孤可以另行安排,先生何故离去?” 穆离再一次俯首磕头,“还望殿下成全!”抬起头含了满目的坚定! “先生有话,起来再说!”公子离伸手扶起穆离,但穆离却不为所动,似乎公子离若是不同意他离开,他就长跪在地不起来。 公子离见穆离执意如此,一时间想不到其他,只以为穆离是因为邢琛所言才如此而为,于是勒令邢琛道:“邢琛,还不快给先生道歉!” 邢琛有些为难的看着公子离,似乎道歉对他来说是极大的羞辱,“殿下!是他自己不愿意,又不是我逼他的,元国舅不正求贤若渴吗?让他去长安,跟朝廷那群老不死斗,还怕他毫无用武之地吗?” 额,这话说得好有道理,就连穆离都差点拍手叫好了,这话接的,实在是绝了!果然找帮手还是要找邢琛这样的人物才行! 公子离转念一想,也觉得此法甚好,便主动询问起穆离的意见来了,“这,就是不知先生可愿前往长安城助家舅一臂之力?” 穆离犹豫了一下,终于点头,“下愚不才,愿前往!” “如此甚好,甚好!”听到穆离的回答后,公子离顿时松了口气。 随后,公子离便与穆离商议了一下去往长安的一些具体事宜。对于穆离所说的要等到明年开春才能去长安的请求也欣然答应。 事情谈妥之后,穆离便向公子离告辞了!公子离看着穆离渐渐消失不见的背影,这个周一统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许久过后,公子离才转身回书房,伏案埋首、提笔而书。 第6章 赌注 冬日里第一场雪初晴的那一天,太阳渐渐西移,诺大的山林只余光秃秃的树木,以及朝向南边的一座孤坟。 穆离一袭白衣坐在茫茫雪山当中,与天地融为一色,孤寂苍凉!只见穆离高高地举起手中的酒樽,将壶中之酒倾数洒出。“瑶光,只要穆昉的身上还留着穆氏一族的血脉,他就注定无法安居一隅!要怪,就怪他姓穆吧!” 事情直接就到了这一步,或许会有些不清不楚的感觉,既如此,我们不妨回到穆离离开吐谷浑的那一天! 晚秋时节,伏俟城的郊外层林尽染,秋风萧瑟而起,便是天上的太阳也无法阻挡入侵的严寒。 “公子,末将有一事不明!只要公子想要,大周的江山公子唾手可得,为何公子还要如此大费周章?”邢琛跟在穆离身旁,一脸疑惑的看着穆离,明明之前是他让自己与元闵接洽,如今却又让他只身回军营。他不明白公子目的何在! 唾手可得,哪有那么容易?穆离不答,反问邢琛道:“你可还记得你为何参军?” 邢琛猜不透穆离的心思,自然不知他想要什么样的答案,但是为何参军?只要一想到自己受尽战乱波及,家中父母兄弟皆丧于此,他就无法忘记自己为何当兵,邢琛哽咽着道:“天下统一,百姓不再流离失所遭受战乱之苦;君主圣明,教化惠及万民;朝官清明,天下再无肮脏阴晦之事。” 穆离仰头望天,叹道:“这样啊!”随后又问道:“那邢将军以为如今的大周比之你所言之愿如何?” 现在的大周朝堂一片乌烟瘴气,大周百姓皆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大周的江山如今已是岌岌可危,邢琛回答:“根本无法与之相比!” 穆离听邢琛这么说,觉得自己接了个烫手的山芋,棘手得很,他问邢琛道:“不知邢将军以为眼下解决这一难题最行之有效的方法是什么?” 邢琛不明白穆离心中所想,他以为穆离不管是身份还是能力都足以君临天下,是他甘愿冒着失去生命危险前来相助的男人。让天下太平、万物安宁眼前之人责无旁贷,“末将斗胆,请公子为天下百姓着想,一匡天下!” 穆离有些无奈的看着双膝跪地的邢琛,伸出去想要扶起他的手最终还是收了回来。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他而言其实很简单,但是对很多如邢琛一样的人来说却很复杂。 穆离背对着邢琛,望着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峰,眼神古井无波,他叹息,“我若起兵,战火必将纷乱不休,天下又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一将功成万骨枯!邢琛,你是从死人堆里面爬回来的,这些你不可能不懂!再者,皇家之事,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公子……”邢琛近乎哀求的叫着穆离,战火只是一时,君主若是无能、群臣若是无义,天下百姓遭受的困苦可比一时战火还要艰难。 “邢琛,十年前我被我父亲设计杀害,命悬一线的时候有人以血换血救了我一命。我是为了救他的性命,不得已才回到这里!是不得已的!大周江山,天下百姓,早在十年前就与我无关!”一想到自己生死攸关之时还屡次被追杀,穆离便心痛得无以复加,原本不愿跟任何人提起的往事,今日却被他拿来劝阻邢琛了。 邢琛瞪大着眼睛看着穆离,设计杀害?怎么可能?不是说是被刺客追杀掉落悬崖吗? 穆离的话还在继续:“还大周一个太平盛世,是我背负的责任,至于其他日后我会告诉你缘由!”有一些事他会去做,不管是否被逼迫;但是有一些事,他是避如蛇蝎、永不愿在触碰。 尽管知道了穆离出事的真相,但是邢琛还是无法相信那个心怀天下万民、一直以统一万里山河为己任的公子会只因为这个原因就置天下百姓于不顾,他不相信。 “可是公子……”邢琛还想劝服穆离,但穆离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瞬间做了决定,穆离说:“邢琛,你要相信,除了我还有其他人可以带领你收复这万里山河!你别忘了,当初初入军营时,你已是都督,而我只是一个小兵。” “公子……”邢琛了解的穆离一旦做了决定便不做任何更改,他就是这样果决的男人! 穆离出声打断邢琛的话,他问:“邢琛,你是不相信你自己,还是不相信我?我从未输过,不是吗?从前是,现在亦是。我的赌注可不仅仅只是北周的江山!那可是整个天下!” 穆离的话,听得邢琛热血沸腾,他说,他要的不止是大周,他要整个天下! 突然唰的一声,邢琛将别在腰间的长剑拔出,握在剑柄上的手略微颤抖、指着穆离,问道:“公子所言末将能否当真?” 穆离鼻音上扬,“恩?”不解的看着邢琛,什么当真? “统一万里山河!”邢琛的话音落地,铿锵有力!那是他们所有人的梦想! 穆离笑答:“这是自然!” “既如此,不知周先生,敢不敢接我一招!”邢琛手中的长剑随着话音而落! 穆离被邢琛突如其来的攻击打得措手不及,一个身形不稳,两脚相绊,摔倒在地! 邢琛被穆离狼狈不堪的模样逗笑了,说道:“此去建康路途遥远,周先生可要保重性命!”话音一落,邢琛挥剑朝自己的手臂砍下,很快又将剑翻转插入自己的腹部,鲜艳的色彩比漫山的红枫还热烈。 穆离的瞳孔骤然收缩,不过下一瞬却又恢复了平静的模样,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嘴角一弯,拱手道:“借邢将军吉言!” 邢琛不再答话,默默地将插在腹中的剑拔出、收好,翻身上马,朝城中而去!留下的是他对穆离无条件的信任与服从! 绝尘一骑共烟尘万里,半生情缘续家国河山。 漫天黄沙遮挡了背后的平顺,却无法掩盖前方的泥泞! “走吧!”穆离放下窗帘,隔绝掉混在空气里的血腥味。 而邢琛带着满身血迹回到驻地,当公子离听到侍卫禀告时,不由得惊掉了下巴! “这是怎么回事,谁能伤得了你?”若不是亲眼所见,公子离不敢想象邢琛竟然会以这样的模样站在他面前,他不是那个人最得力的副将吗?不是大周最英勇的将军吗?怎么会? “被慕容燕那小子给阴了。”邢琛有些无所谓的解释自己身上的伤,后见公子离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遂抱歉道:“殿下恕罪,末将应该收拾一番才来见殿下的,末将这就回去换一身行头再过来给殿下问安。” 见邢琛还有心思关心衣着的问题,可见伤势不重,但公子离依旧放心不下,道:“不必了,你这伤从何而来,与慕容燕又有何关系,你给孤一一道来。” 邢琛恭敬的答:“是。”他将想要说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后,才说:“慕容燕与末将之间本就有着血海深仇,祁连山之战时慕容燕斩杀我千余名部下,如今我即来了伏俟城,若不报此仇,实在是愧对九泉之下的弟兄!” “竟还有这事?”公子离大惊,祁连山之战不是那个人绞杀慕容燕上千名部下吗?难道是假的不成? 公子离面露惊色,邢琛吃惊的程度却也不比公子离少,他急着求证道:“殿下难道忘了?当年祁连山之战,殿下带兵深入敌营,还被慕容燕身边的谋士邱行知暗伤,若不是于信及时赶到,殿下恐怕就……殿下难道都忘记了不成?” “这个……”公子离被邢琛这么一问,完全忘记了他脸戴面具,邢琛根本就不知道他的表情,由红转白,又由白到红,独自将尴尬进行到底,突然他脑子灵光一闪,说道:“孤不是早已说过,孤早先受过伤,有些事情记不太清了,更不用说十几年前的老皇历了。” 邢琛恍然过后,眼里露出担忧的神情,他说:“末将并不知道原来殿下不记得往事,还请殿下责罚。” 许是邢琛被慕容燕打伤所以公子离今日突然发现原来像邢琛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也会有柔情的那一刻。一想到自己所说的字字句句皆是虚假,公子离越发尴尬起来了,“这……”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轻咳了一声,“许是孤忘记告诉你了,现在知道也不迟。孤确实有些许事情记不太清了。” “是!”邢琛点头应答,过后邢琛继续说道:“殿下,末将一月前为追混入军中的细作而来,如今细作虽死,末将却查到细作乃是吐谷浑派出。现在末将是时候返回军中,主持大局了。” 对于邢琛突然转变的话题,公子离一下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待他想明白邢琛这么说的目的之后,不禁抚掌称妙,果然是那个人手底下出来的人,这份机敏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好,好,这身伤便是最好的解释。” 一想到后续的情况,邢琛的脸色恢复正常,那是久经沙场的老练与敏锐,他说:“待末将回军中之后,便将此事上呈,想必要不了多久,便是殿下攻打北周的最好时机。” 一想到过不了多久自己便可以入主中原,荣登大宝,公子离便不由自主的说出了这句话:“爱卿此言甚合朕心!” “殿下,”邢琛犹豫半响才又继续说道:“末将此番来是向殿下辞行的。” 公子离在邢琛坚定的眼神中感受到了此番回程之路的危险,他问道:“何时动身?” 邢琛道:“今夜就动身!” 第7章 遇袭 是夜,月色凉如清水,一人一骑飞驰在伏俟城往北周境内而去的道路上。滚滚烟尘融入墨色的夜空,只余萧寒肃杀! 夜风忽起,扑棱棱声响起,骇人的杀气惊得林中禽鸟四散而飞,没入夜空。 就着月光,只看见数十余人围着一人连连进攻。那人被逼得节节败退,骑在身下的马发出哀鸣之声。倏地剑光一闪,眼见就要刺进那人的胸膛,却只从那人的手臂划过。 又有一人加入战斗,他好心情的说道:“邢将军果然神勇!” 听见来者说话,邢琛顿时松了一口气,他问道:“是公子吗?” “先生只说邱行知绝对不会放过你,我不过是恰巧路过。”说话之人是穆离身边的随从,名唤清风,他在与敌人过招的同时,继续说道:“我真是越来越佩服先生了,比神算子还厉害!” 多了一个人邢琛接招也不那么幸苦了,现在亦是有喘气的空闲,“身手不错!”邢琛在穆离身边见过清风,但却从未见过清风出招,今日一见,果然还是公子更胜一筹,这么厉害的人都心甘情愿被他驱使,“你要不要随我去西北?” “不去!”清风将最后一个人解决掉,收起剑,旋身飞跃上马,“行军打仗有什么好的!还不如仗剑走天涯来得自在!” “那真是可惜了!”邢琛亦将剑收起,清风此人的来历,穆离只对他说了四个字那就是:江湖之人! “邢将军,我先走一步,后会有期!”清风双手抱拳,向邢琛辞行后便朝着前方策马奔驰而去! 邢琛回道:“后会有期!”在清风走后,邢琛走到一具死尸前,蹲下身子,掀起那人的衣袖,在看到自己熟知的刺青后,又查看了其余的人,这一查让他发现了不同的记号。 两拨人?一方已经确定是邱行知,那么另一方呢?若是穆离在的话,肯定认得出另一拨人的记号;因为那是魏朝时期,护卫皇后的暗卫才有的记号! 邢琛在那些人身上再也找不到线索的时候,便乘着月色朝着北周的边境疾驰而去! 当夜,有个身穿黑色斗篷之人敲开了邱行知隐在花灯柳巷之中的家门! “魏太子?”邱行知显然对于那个人的到来有些意外,“不知魏太子所为何来?” 魏太子从进门来就一直锁紧眉头,他说:“邱先生,孤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妥,遂来问问先生,得手了吗?” 邱行知回道:“人已经派出去了,老夫也是刚刚得到此事的结果!” “怎么样?他,他死了吗?”魏太子的声音颤抖,不知是希望他口中的那个他死呢?还是不希望他死? 邱行知有些惆怅的回道:“没有,他似乎留了一手!” 听到这个结果后,魏太子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一般,整个人瘫坐在席子上,“孤就知道,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邱行知看着魏太子庆幸的神情,对于如今的魏朝、哪怕是太子也只能顶着穆离的名头来起事的状况是嗤之以鼻。而后他慢悠悠的说道:“邢琛确实难缠!”但是更难缠的还是那个阴魂不散的穆离!然而邱行知却没有将这话说出。 魏太子静坐了半盏茶的功夫,才起身,朝着邱行知告辞,他说:“邢琛一事,就此作罢!与先生有仇之人既已不在人世,先生也不该再将仇恨归咎于他人。”魏太子此时是将今天白日里邢琛受伤之事归咎在邱行知身上了。 邱行知笑着答道:“邢琛既是魏太子想要之人,老夫绝不会再次对他动手。老夫跟元国舅之间的仇恨也不少,若下次有机会,老夫还是很期待与魏太子联手!” 魏太子回道:“孤也很期待下次!” 魏太子与邱行知两人各怀心思,都是不相信对方,不会将所有的事情全盘托出的人。如今却因着同样的目标而联合在一起,就是不知他们的联合对于他人来说会造成多大的祸端! 别的人先不说,单说元国舅! 元国舅接到了公子离传来的书信,心中甚为满意。邢琛的归顺,加上吐谷浑的兵马,如此一来匡复魏朝指日可待!他迫不及待的想要与人分享此消息,头一个想到的人便是囚禁在永宁殿密室的穆纬。 他想看到他切齿痛恨的表情! 于是,很快的,元闵出现在了元太后的永宁殿中。 元太后因为还在对于谨的所做所为而耿耿于怀,故而见元国舅的时候还是一副焉焉的表情,“这回又是什么事?” 元国舅听元太后这么一说,满腔的热情被一盆冷水交浇了个透心凉。脸色几变,复又用堆满笑意的脸,略带得意的说道:“皇姐可知,我因何高兴?” 元太后用一个极其不雅的动作回应元国舅的问题,她了无兴趣的对着元国舅翻了个白眼,似在说:你因何高兴,与本宫何关? 元国舅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头,见元太后再无其他反应后,又兴致勃勃说了起来。他说:“皇姐可知,我朝旧部已取得土谷浑可汗的信任,他们同意借兵了。五万铁骑,整整五万铁骑啊!” 元太后听话表情依旧是不悲不喜,她语气淡淡的回道:“是吗?那恭喜你了!” 哗啦一声,又一盆冷水迎面而来,元国舅是彻底断了跟元太后分享心情的念头,去密室找穆纬才是正途! 其实在元太后看来,五万铁骑也好,十万大军也罢,甚至于这个天下最终归属于谁,这些问题通通与她无关。她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那些危害过离儿的人都不得好死,她要他们受尽折磨,求生无路,求死无门! 看着渐渐陷入心魔的元太后,元国舅小心翼翼地呼唤,道:“皇姐,皇姐,你累了,睡吧!闭上眼睛睡吧!” 是啊!累,好累,一个人好累!可是真的可以睡吗?真的可以安心的睡去吗? 元国舅见元太后闭上了双眼,将一旁的坐垫移远,小心翼翼地将元太后的身子扶倒,好让她睡得舒心。 元太后一沾到柔软的坐垫,便卸去所有心防,将全身放松,安然睡去。 元国舅后来又拿了披风仔细的帮元太后盖上,“皇姐,你就安心睡觉吧!我替你去看看穆纬那个贱獠!你放心,我会替阿离多赏那贱獠一顿鞭子!” 永宁殿小佛堂的密室内。 穆纬听到脚步声,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元萱,他抬起头,望着门外,说道:“太后娘娘,这个时辰不去赏菊,怎么有空到我这来?莫不是……”在看到元闵的身影时,穆纬的话骤停,想到自己还未说出口的话,穆纬的喉咙像生吞了数百只蝇虫般恶心! 元闵饶有兴趣的看着满脸涨红的穆纬,笑问道:“莫不是什么?你倒是说啊!” 穆纬很快恢复寻常的冷静,说道:“是你啊!这次又给她用了什么药?迷魂散还是安眠香?” 元闵对穆纬的问题嗤之以鼻,“迷魂散?现在也就只有你这贱獠才会用这东西吧!我现在只用噬魂散!” 穆纬一听是噬魂散,心下一惊,口气却不咸不淡的道:“是嘛?这东西确实不错,怪不得她近日那般狠厉。不过这东西还是少用,她身子弱,经不起折腾,若是哪天被你折腾死了,你们元氏一族可就真的覆灭了!” 只因穆纬的一句真的覆灭,元闵便不由自主的想起自己身体上的残缺,他拿去墙上挂着的长鞭,便招呼起穆纬那残破不堪的身子来了。边抽还边说:“在元氏一族覆灭之前,我先让你看看穆氏一族是怎么覆灭的!” 上次被元萱弄出的伤还未愈合,如今又遭受一顿鞭笞。大如灯豆般的汗水接连不断地从额头冒出,如今已近冬日,若是疼得,很难想象这一顿鞭笞,给穆纬带来多大的伤痛。 元闵见他疼痛如此,却还是咬着牙忍受,一声不吭的模样彻底惹怒了他!长鞭如雨点般噼里啪啦的落在穆纬的身上。 就在元闵对着穆纬施虐的同时,永宁殿内元太后手底下的三大宫女之间也发生着一场暗中较量。 寻枫看着出去不到一刻钟的问夏,心中难免诧异,她问道:“娘娘今次用药,挺快的,又使什么鬼点子了?” 问夏走到寻枫身边,随手拿起一枝珠花,对着寻枫的云鬓比了一下,同时娇嗔道:“姐姐怎么就不念我点好?哪回娘娘喝药姐姐见过我耍鬼点子了?”问夏放下手中的珠花,另外拿起一支簪子继续摆弄着。 寻枫手上绾发的动作不停,说道:“没有吗?平日我们侍候娘娘喝药,半个时辰内都算是短的了,一碗药少说要煎好几回。你瞧你,如今一刻钟都不用。” 问夏捂着嘴噗嗤一笑,“姐姐这回又冤枉我了不是?访雪姐姐说娘娘在休息,不让人打扰,这不,妹妹我是连门都没进,就被访雪姐姐给打发出来了。这药啊!还不定什么时候喝呢!” 寻枫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过身笑问道:“是吗?” 问夏见寻枫不信她,故而面色有些不喜的道:“妹妹我还能骗姐姐不成?” 寻枫没好气的用食指戳了戳问夏的额头,没好气的道:“死丫头,这就恼了?娘娘这个时辰一般都是在小佛堂念经,怎的今日却在休息?我这不是不清楚吗?好妹妹,跟姐姐说说,前边有谁来了吗?” 问夏转身不看寻枫,撇嘴道:“不说!” 第8章 暗香 “好你个小气的丫头,看你说不说!”寻枫逗人的心思一起,伸手朝问夏的咯吱窝袭去,闹得问夏连连求饶,“你说不说?不说我可继续了!” 问夏哭丧着一张脸,委屈的道:“好姐姐,别啊!我说还不成吗?” “这还差不多!”寻枫收了动作,对问夏的识时务表示很满意! “元国舅刚刚来过。”问夏说完,看了眼门外,确定没人在外边了,这才神神秘秘的跟寻枫说道:“姐姐,你说巧不巧?每回元国舅来时,娘娘都不见客,而且都是访雪姐姐在娘娘跟前伺候,你说元国舅……” 问夏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寻枫厉声阻止,“休得胡言!” 问夏被寻枫的声音吓到了,连忙解释道:“我不是……我是……”看着寻枫越来越冷的眼神,问夏低下头道歉:“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乱说了!” 寻枫回过身迅速将自己收拾好,对着还是一脸郁色的问夏说道:“好了!别把自己个给闷坏了,忙了一早上了,你就坐着喘口气吧!我先去忙了。” 问夏等寻枫走远了,才大大的松了口气,伸手使劲的揉了揉自己因为要害怕而变得僵硬的脸,没人盯她的梢,她便撒开欢,自娱自乐起来。 那边,访雪看时辰估摸着枫该来了,正想着该怎么应对过去,便听小宫女过来回禀说寻枫过来了。 “姐姐来得好早!怎么不多歇息一会儿?”访雪走出殿外,正好与寻枫迎面相对。 寻枫昨夜当值,到今晨才回房休息了一会儿,“不早了,问夏那小丫头只要一闲下来就闹得慌。我左右没事便起来了,对了,”寻枫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便转了话头,说道:“你剪的梅枝呢?也拿来给我瞧瞧!” 访雪表情温和地回道:“妹妹并未剪过梅枝,姐姐若是想要,稍后妹妹得空,倒是可以剪几支供姐姐插瓶!” 寻枫说:“妹妹许是误会了,原是娘娘说殿下最爱梅枝,如今梅树正抽绿,想必殿下会喜欢。怎么,娘娘今早没去剪吗?” 访雪一想起今早帮元太后梳头时,元太后确实说过要去剪梅枝。奈何还未去,元国舅便来了;而娘娘也交代了让她去剪的,可是她因为另外的事情给耽搁了,便交给手底下的一个小宫女去了。若不是寻枫提起,她当真就忘了这回事了。 虽然忘了,但身为元太后身边的贴身宫女,访雪还不至于因为这等小事而慌张,她笑着回道:“国舅爷来了,正在殿内陪娘娘说话呢!” 寻枫侧头往殿内探了探,却什么都没看到,“原来如此……”寻枫还想说些什么,突然冒出一个小宫女来唤寻枫,寻枫便称有事,离开了! 寻枫一走,访雪转身便去寻了今早交代让去剪梅枝的宫女;看着那宫女剪回来的梅枝,访雪实在是没眼看下去。这种东西别说拿来插瓶供给殿下看,就连出现在永宁殿都不够资格! 那名宫女只能低着头受训,她也纳闷了,这不是她剪的啊!她明明是按照太后的喜好来的,怎么才一会没守着,转过头就变成这副模样了?心中委屈得不行,却只能受着这个哑巴亏。 没办法,访雪只能趁着还有些时间,自己亲自走一趟了。而寻枫也就是在访雪离开的那点时间进入元太后的寝殿。 访雪走到半道上,越想越觉不对劲,她如果没有看记错的话,适才来找寻枫的那个小宫女身上隐约有股淡淡的梅香,而永宁殿根本就没有梅树,那么那个小宫女身上的梅香到底从哪来? 访雪的脑中突然蹦出两个字‘寻枫’!突然醒悟过来自己着了寻枫的道后,后悔已经来不及,等她急匆匆跑回永宁殿的时候,元太后已经醒了。 元太后看着寻枫抱着的一瓶梅枝,满意的点头道:“不错,最近长进了不少!” 寻枫笑意盈盈,一双美眸如同新月般俏皮可爱,让人看了瞬觉心神俱朗,“奴婢觉得殿下会喜欢、才剪的!能入了娘娘的眼想必殿下也不会嫌弃奴婢的眼光了。” 元太后伸手触摸着梅枝的新叶,嘴角挂着一抹笑,虽然笑意很浅,但眸子里那柔和的水光,足以沉溺所有人,“离儿心性极佳,对身外之物更是看淡,又如何会嫌弃呢?” “娘娘说的是,殿下是天底下最好的主子!”说道此处,寻枫的脑中便闪现出自己当初初来服侍元太后时的事情,那时候殿下还在,他虽然年少,处事却成稳大方,便是对着犯了错的她都能温柔以待。 越想下去,脑中浮现的画面越多,寻枫那美如新月般的黑眸瞬时蒙上了一层氤氲,看着瞬间沉静下来的氛围,寻枫不好意思的道:“瞧奴婢这记性,只顾着跟娘娘说话了,竟忘了娘娘跟殿下说话的时辰了。” 每天这个时辰,元太后都要去小佛堂诵经,对着穆离的牌位说些体己话。 元太后就着寻枫伸过来的手站起身来,接过寻枫手中插满梅枝的花瓶,朝小佛堂而去,在佛堂外头,元太后对身后的寻枫道:“你这在等着吧!” 寻枫道了声“是”后便站在佛堂外默默守候。 访雪隔着层层帷幕与佛堂外的寻枫两两相望,寻枫对着访雪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看得访雪的心更加沉重了。寻枫的一切行为看似无意,实则耐人寻味! 她到底会是谁的人?除了主子还有谁在永宁殿中安插了人手?那个人的目的会是什么? 密室内元闵毫不收敛的声音,在阶梯下的黑暗中肆意回荡,“你在后悔是不是?后悔没有在他出生时就掐死他是不是?后悔吗?” 穆纬气若游丝,他说:“当初把你给阉了,我并不后悔!” 穆纬一句话戳到元闵的痛脚,他将手中的长鞭高高扬起,眼见就要落在穆纬的身上,元闵的手却突然被一直柔若无骨的玉手抓住,元闵回过头,发现来者却是元太后。 “皇姐,你……”元闵虽然敢对元太后用阴招,却是实打实的害怕元太后,不为其他,只因元萱是魏景帝膝下唯一的公主、魏献帝一母同胞的亲妹,而他的生母却只是卑贱的下等宫女,那是元闵面对元太后从骨子里带出来的一种自卑感。 元太后拿过元闵手中的长鞭,用指姆摩挲着鞭上的倒刺,漫不经心地问道:“死了?” 元闵有些猜不透元太后的心思,但一想到穆纬此人意志力非比常人,便回道:“还死不了。” 元太后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笑,“是吗?” “不信,皇姐可以试试看!”元闵说完,上前一步,抬脚就往穆纬的腹部踹去,听见穆纬发出闷哼声后,一脸的得意,“皇姐,还没死!” 元太后自元闵踹完穆纬那一脚后,便一个字未吐,她就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表情全无,浑身散发着骇人的寒气,直逼人的心脏而去。 元闵被元太后这模样惊到了,心底有些发慌! “想走就走吧!” 元太后久久才说的一句话,对元闵来说,简直就是天籁之音,但他还是选择了小心翼翼的试探元太后,“皇姐,我今日并无要紧之事。” “走吧!”元太后有些不耐烦的甩了一下手上的长鞭,鞭上的倒刺在触及地面的那一刻发出无情的刺骨声,让听者霎时感觉自己身陷囹圄,无法呼吸。 “是。臣弟告退!”元闵对着元太后躬身道。 密室内原本的冰寒加身彻底随着元闵的离去变成了赤焰熊熊,元萱眼中喷发而出的怒火足以将穆纬烧的连渣都不剩! 他说,他不后悔!元太后可没有听错,他竟然说不后悔,不后悔在离儿刚出生时没有将离儿杀了,就是说他是故意的,一切都是有预谋的!他要用离儿魏景帝外孙的身份帮他巩固地位,拉拢魏朝旧部! 因为离儿的成长挡了他与心爱之人所生的孩子,所以才要将离儿给杀了,为那个孽种扫清障碍!那么,她的离儿,活在人世,就是别人的障碍吗? 元太后颤抖着身体,对着穆纬低吼道:“穆纬,便是将你千刀万剁都不足以泄我心头之恨!你当挫骨扬灰!” 元太后抓着长鞭的手被攥得骨节发白,她的嘴唇亦是因为心中的俱意而泛起了白色,她浑身颤抖着,她恨不能将眼前之人拆穿吃入腹中! 终于元太后高高的扬起手中的长鞭对着穆纬疯狂的抽去,直到精疲力竭! 元太后浑身瘫软,跪坐在在地上,突然像个孩子一般嚎啕大哭起来。 精神恍惚的穆纬可以清晰地听到耳边的哭声,他艰难地睁开双眼,蠕动着嘴唇,在无比清晰的吐出两个字:“萱儿!”后,陷入了昏迷! 她的离儿,仅仅是因为投生在了她的肚子里,才要遭受如此大的苦困吗?可是她能怎么办?她的驸马谋了她父亲、兄长的江山,所有人都死了,就只剩下她一个了! 离儿,你告诉阿娘,阿娘应该怎么办?阿娘到底要怎么样做才好? 声嘶力竭的哭泣过后,元太后似乎已经将心中的不快发泄完毕。她抬起衣袖将泪水擦干,站起身拿过放在案上的药箱,从中选了止血用的金疮药,小心翼翼的洒在穆纬的伤口处。 到现在为止,她已经不知道她对眼前这个男人存在着何种感情了,爱肯定是不复存在了,但是恨吗?当然恨!她恨不能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很不能将他挫骨扬灰,可是,这样做了,离儿就能回来了吗? “萱儿”穆纬在昏迷中的呓语,惊得元太后心神恍惚,手上的瓷瓶‘啪嗒’一声跌落在地。 “萱儿” 她听清楚了,元太后心中五味陈杂,最后终是恨意占据了主导位置。她不该,不该心软,元太后迅速远离穆纬身前,而后逃似得离开了密室。 第9章 诱拐 北周境内,夏州治下的平罗镇。 穆离此时的目的地正是坐落在平罗镇上西边一角的一间独家小院! 从城门口进去,再往西走小半个时辰后,穆离来到了一条小巷外,站在小巷口,远远的便能听到里面传出的童谣,孩童的声音清脆软糯,让人听了好不舒服。只是那词…… “是这里?”穆离站在路口往里看去,正好可以看到一块较大的空地;那里头长着一棵不知名的树,如今树叶全无,只余肆意生长的枝桠。树下围着七八个幼童,刚才的歌谣便是从他们口中唱出。 城上乌,尾毕逋。 公为吏,子为徒。 一徒死,百乘车。 车班班,入长安。 长安姹女工数钱, 以钱为室金为堂。 石上慊慊舂黄粱。 梁下有悬鼓, 我欲击之丞卿怒。 穆离站在原处听着那群孩童再一次将整首童谣唱完,他发现有一幼童竟然独自蹲在一旁,手上拿着一根枯枝,在雪地上比划着什么。 一旁的清风从怀中掏出一张画像,对比着看了看后,指着那个孩子道:“那个孩子就是那个人的儿子。先生要找之人正巧不在,给人看病去了。” 清风在说什么,穆离完全没有注意,他走上前去,蹲在孩童旁边,指着地上的字问道:“鸣凤在竹,白驹食场,你在学这个?”穆离的问话并未得到幼童的回答,反而惊动了他,幼童起身绕过穆离,径自离去。 穆离望着幼童的背影开口问道:“你爹是楼昉,是吗?” 幼童转过身看着穆离,丝毫不见初见陌生人时的害怕,只有不同于其他同龄人的沉稳,他问道:“你是谁?” 穆离的耳中充斥着其他幼童演唱的歌谣。 公为吏,子为徒。 一徒死,百乘车。 穆离对着幼童灿然一笑道:“穆离,你爹若是楼昉的话,我便是你二叔。” 不多久,穆离便坐在幼童的家中,他抬眼四望,家里还算整洁,只是少了几分味道。“你爹不在?” 幼童只将穆离带回家中,上了一碗清水后,便不再理他,只独自一人坐在一旁习字,穆离指着幼童刚写下的字道:“你这字,不是你爹教的吧?日后叫你爹教吧,他的字好看。” 见幼童突然停笔,穆离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问道:“怎么了?” 幼童小声的问道:“可以吗?” 穆离认真的想了一下,穆昉此人除了不会当皇帝外,其他的还是不错的。字写得好,画也不错,连河道修筑也懂;若说皇帝当不好,那也只能说是时运不济,谁让他娘是楼欢呢? “二叔?” 穆离对上幼童希冀的小眼神,立马答道:“自然。”不为其他,只为那一句二叔穆离也得答一句自然。那不是别人,是独孤瑶光的儿子啊! 幼童在一听到穆离说自然的时候,一双黑瞳霎时亮如圆月,只不过瞬间那光芒却黯然消逝,“可我爹他……” 穆昉的心都在瑶光身上,如今瑶光去了,更是不想面对一张酷似瑶光的小脸。这些穆离都知道,只是,不管事情如何,都不该如此冷待幼儿。于是他想了一下后说道:“我有个方法也许可行,只不过要先跟瑶光商量一下。” 幼童指了指自己,问道:“我阿娘?” 穆离点头,“恩,你阿娘!”停顿一息后,穆离接着说道:“你多久没见你阿娘了?就不想见见吗?” 幼童低下头不再看向穆离,低声道:“可是我爹……”语气很是委屈! “你爹不敢打我,有我在,定也不会让他打你,去不去?” 穆离的话对幼童来说无疑是个极大的诱惑,他犹豫半响,最终点头。 对于终于能自己做一次主,去看望娘亲的幼童来说,心情无疑是畅快的。心情一畅快,就连话都变多了;不管穆离问他什么,都认真的回答了。 一路上幼童就像个刚飞出牢笼的小鸟,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就连横山上的棠梨树都没有漏掉! 穆离突然想起,清风说这孩子自小丧母,至今穆昉还未给他取一个正经的名字,这样可不太好,于是问道:“教书先生给你取名了吗?” 幼童的神情忽然有些黯然,他没有名字,但长辈发问,他不得不回,于是答道:“不曾取名。” 穆离随口说了句:“回去后,让你爹给你取一个吧!你爹书读得不错。” 幼童一听又让他找爹,他的小脸立马就垮下来了,“二叔……”侄儿能不能拒绝? 穆离有些诧异的看着幼童,这小子,难道他不知道他委屈时露出的表情跟瑶光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吗?他问道:“怎么?” 幼童突然灵机一动,长辈赐名,二叔也是长辈,叫二叔给他取个名就好了,何必再去麻烦他爹呢?于是乎这样的一句话便脱口而出:“要不您给侄儿取一个吧!” 穆离听后,楞了一下。他看的书不是讲兵法策略,就是说五行星象;或是别人的秘辛,取名这种事情,是不是有些为难他了?他有些苦恼的开口道:“我甚少读圣贤之书,看的多半都是兵法策略。这样,你还要我给你取吗?” 幼童抬眼看着穆离,坚定的回答:“要!” 穆离略微沉思一番,说道:“鬼谷子符言篇有言‘安徐正静,其被节先肉。善与而不静,虚心平意以待倾损。右主位。’又言‘名当则生于实,实生于理,理生于名实之德,德生于和,和生于当。右主名。’故曰符言。便取名为‘符’如何?” 幼童问:“符吗?” 穆离在幼童的脸上看不出悲喜,只有满满的疑问,以为他不喜欢,便问道:“不喜欢?那我换一个?” “二叔,侄儿多谢二叔!” 原本还算宽敞的马车,因着楼符的跪地叩首,显得有些狭小。穆离对于楼符突然的跪拜,并无多大感触,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声:“恩!” 马车配合着幼童放飞的思绪一直走得很慢,在路上颠簸行驶了将近两个时辰后,才终于在横山底下停了下来。 穆离站在山脚,望着眼前的山峰,心中感叹:人死后,也就只留一抔黄土。 独孤瑶光的坟前,穆离站在一旁,看着适才还哭得不能自已的楼符仔细谨慎的清扫着墓碑旁的积雪与枯叶。 许久过后,穆离才上前对楼符说道:“二叔来的急切,只带了一壶酒,未曾带其他的吃食,你不是说你阿娘最爱这山里头的棠梨吗?去看看还有没有,有的话就摘些回来,给你阿娘下酒。” 楼符对穆离的话不疑有他,且穆离真的就只有一壶酒,想到这样确实不好,便欣然前往。 楼符走后,穆离却并未有任何的动作,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现在且说穆昉,也就是如今更名为楼昉的那个男人。 自他出诊归家直至午后都未见到奴奴,起先他还以为奴奴与往常一样跟其他小伙伴们出去玩耍忘了时间。待他做好饭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回家时,穆昉才起身出门去寻,问了临近的好几户人家,都说并未见到人,他才着急起来。 将附近几个奴奴常玩的地方翻了个底朝天也未见人的时候,楼昉是真的手足无措了。他以为只要一直不面对那张酷似瑶光的小脸,他便能自欺欺人的以为瑶光还在。 可是,现在,若是奴奴真的出了什么事?要他怎么面对九泉之下的瑶光?瑶光对于奴奴的到来是那么的期待与欢喜。 他真的不敢想象,若是奴奴真的消失了…… 他将所有的人都想了一遍,似乎所有的人都有可能,皇叔、苏相、国舅、太后、甚至连那些因他而死的后妃,他都捋了一遍,可是…… 若真是如此,他该怎么办?怎么办?穆昉如行尸走肉般行走在道路上。整个平行空间里似乎只有他一个人,他的眼中没有其他人的存在,只要一想到是那些人,他连死的勇气都没有。 “楼大夫,楼大夫,楼大夫,楼大夫……” 不知是谁的声音有着强如招魂幡一般的法术,渐渐的将穆昉拉回现实,穆昉有气无力的回道:“张家大娘,是你啊?大郎病了吗?稍等些时候行吗?我眼下还有些事……” 没等穆昉将话说话,张大娘噗嗤一笑,心说:真真是个读书人,通街的街坊邻居都知道你在找你家的小子,如今竟然还有空管别人。 张大娘解释道:“不是我家大郎,是你家的那个小子,方才一时忙忘了,没跟你说;你家那小子跟他二叔去给瑶娘上香去了!按时辰……” 张大娘张着大嘴,看着如风般消失在自己眼前的人,刚才还生不如死的一个人,如今竟然脚下生风了。看看已经跑远的穆昉,再想想自己未说完的那半截话,张大娘很自然将自己未说的话咽回肚子里。转身朝自己家门而去。 穆昉借了马,拼了命赶来,却被穆离的人阻拦在山脚下。他张嘴大喊穆离的名字,他知道是穆离,一定是他! 穆离一袭白衣坐在茫茫雪山当中,与天地融为一色,孤寂苍凉!只见穆离高高地举起手中的酒樽,将壶中之酒倾数洒出。“瑶光,只要穆昉的身上还留着穆氏一族的血脉,他就注定无法安居一隅!要怪,就怪他姓穆吧!” 他想要干什么?瑶光已死,他还想要对瑶光做什么? 穆离将空无一物的酒樽稳稳地放在地上,起身,下山去了。 在山下大声叫喊的穆昉,见到一身清尘的穆离,竟也呆住了,这不是他第一次见穆离的模样,却是他第一次见穆离长大后的模样,自穆离上了战场以来,他便只以面具示于人前。 瑶光以前总是跟他说,穆离长得人神共愤,便是身为女子的她都被比下去了,如今看来瑶光所言非虚。魏朝元氏出美人,这点单看元太后与当朝国舅便知名副其实,也难怪瑶光一直对穆离念念不忘。 第10章 威胁 穆离挥手让人放开穆昉,径直走到早已准备好的茶炉旁,席地而坐。待他将壶中水放到炉上煮后,才对着一直怒视着他的穆昉道:“好久不见!” 穆昉一直看不懂穆离这个人,从来都没有看懂过,不管是他对待瑶光的若即若离还是他对待手下兵将的严厉及纵容,又或是与敌军将领的开怀畅饮。 从当初的丞相府到后来的大周皇宫,从洛阳到长安城,穆离从魏朝公主之子变成北周□□之子。穆离的一切所为都让他看不明白!也想不明白! 茶煮好后,穆离给自己倒了一杯,随后问穆昉道:“喝吗?”看到穆昉冷若寒霜的一张脸,穆离笑道:“我向来只饮酒,煮茶还是头一次,不尝尝看?” 穆昉死死地盯着穆离看,似乎想在他的脸上看出点什么,但却无疾而终,他直接问穆离道:“你的目的呢?” “我刚刚去看瑶光了,”穆离抬眼环顾四周,似乎对目光所及之物很是满意,他笑道:“位置选得不错,是她喜欢的风光。” 穆昉回声呛道:“位置如何不劳你关心!”在穆昉看来穆离浑身上下就像被铠甲包围了一般,不管他说什么,穆离都能轻而易举的挡回来。 穆离并没有回应穆昉的呛声,只是在略微沉吟过后,又说了一句:“是她喜欢的,却不是我喜欢的。” 穆昉在穆离的那一句话中,听出了极大的危险,不由得怒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恩?喝茶吗?虽然滋味不如酒好,但还是过得去的。” 穆离一直对穆昉的发难置若罔闻,一心只在如今喝着的茶以及瑶光坟地的风光上。可他越是这样,便越让穆昉焦急,摸不清穆离到底寓意何为! “不要跟我装模作样,你想要什么,直接说。” 穆离抬头,眸光直直的对上穆昉的黑眸,他的眼里写着无言的诉求,“我想要天下,你给得起吗?” 穆昉在听到穆离给出的准确地回答之后自己却不知作何回答了,他垂下头沉默不语。当初是如何登上皇位的,这点他不是不清楚,就连瑶光都说所有人都欠了穆离的。 什么都是穆离的,都是穆离的,他早就受够了这个名字了,为什么一切的错都要归咎于他?难道就仅仅只是因为在二十七年前他不小心比穆离早出生一刻钟吗?若是这样,他有时候真的宁愿自己……从未被生出来过! “给不起,是吗?”穆离的声音在他耳中响起,他却从中听出了满满的嘲讽,穆昉怒吼道:“是,给不起,我给不起,你满意了吗?” “恩,”穆离点头,“那么喝茶吗?”穆离将案上另一只空杯倒满茶,推到自己对面。 穆昉绝不相信穆离会是个做无用功的人,他一定是带着某种让人无法做到的目的才来的。他了解他,作为一直被人拿来比较的对手而言,穆离来此绝对不只是喝茶这么简单,“你的目的呢?” “喝茶,看瑶光。”虽然不是到此的主要目的,但是现在对穆离而言跟穆昉谈谈瑶光的事,比自己所谋之事更加重要。 穆昉上前一步,拿起茶杯将杯中茶一口喝完后,又将茶杯重重的放在案上,说道:“茶我喝了,瑶光你也看了,可以离开了吧?” 穆离摇头道:“现在不行,楼符去摘棠梨还未回。等他回来我自会离去。” 看着穆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穆离很好心的解释道:“楼符,瑶光的儿子;本应姓穆名符,不过无所谓了,姓什么都好。”对于楼符这两个字,穆离是很满意的。 “穆离,你不要欺人太甚。”穆昉刚想要欺身上前,抡起拳头揍穆离一顿,只还未接近穆离,便让人给甩了出去。 “先生,这厮是谁?也太无礼了吧!”说话之人是清风,清风刚从山上下来,便看到穆昉抡起拳头想要揍穆离的情况,想也不想的就给穆昉来了个回旋踢。 “我大哥,”穆离不理会如今已摔倒在地的穆昉,抬头看向清风问道:“你怎么下来了,楼符呢?” “在墓前等着呢!找了大半座山,都未找到棠梨,不过找到了其他的果子,让我来问先生,能用吗?”说完,清风从怀中掏出一颗红色的果子拿给穆离过眼。 穆离用下巴指了指怒气冲冲走过来的穆昉,说道:“事情还未说完。” 清风一听事情还未说完,那么先生言下之意便是不能让人来打扰,“哦,那就是继续找是吗?”看到穆离对他微微点头后,清风故意放大嗓音,说道:“先生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看着那小鬼的。”随后更是挑衅的看了穆昉一眼,将手上拿着的那颗红色的果子放进嘴里一咬,嘎嘣嘎嘣脆! 只是,真他娘的酸!清风被充斥在唇舌上的酸爽刺激得连连发出‘嗞嗞’声。 看着瞬间飞出去好几丈远的清风,穆离有些无力的抚额,这孩子,纯粹找抽吧! “穆离……你到底想怎么样?” 面对穆昉的怒吼,穆离除了置若罔闻,还真想不到什么办法来解决。 “穆离,你不要装蒜,你利用奴奴骗我至此,你脑子里除了阴谋诡计,难道连人性都没有了吗?”穆昉算是被穆离给逼急了,有些口不择言。 “奴奴?瑶光给楼符取的小名?倒是符合瑶光的气性。” 穆离三句话不离瑶光,以穆昉对他的了解来看,穆离接下来的举措必定与瑶光有关,“你想对瑶光做什么?她已经死了,你难道没人性到连死人也不放过吗?” 穆离坦言:“我不想对她做什么,只是不喜欢这个地方而已。”这句话是穆离第二次说了。 只要一想到穆离会对瑶光做出不轨的事情来,穆昉就浑身颤抖,“穆离,你敢动瑶光试试。”于穆昉而言,瑶光重要过他自己的性命,便是瑶光早已化为尘土,但他也绝不容许别人打她的主意! 对于穆昉说的那句试试,穆离真的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他敢做的事情多了去了,为什么不敢动瑶光呢?他问穆昉道:“你以为我有什么是不敢的?鞭尸刨坟这等事,也不是没做过!” 穆离此刻在穆昉的心中跟鬼间地狱的罗刹并无区别,他真的是怕了,穆离真的敢,他真的敢刨开瑶光的坟墓,他极力的控制着自己颤抖的声音道:“穆离,你别忘了,瑶光当初是怎么对你的,现在你这样对她,就不怕遭天谴吗?” 穆离回到:“不怕!” “你……你到底要怎么样才不羞辱瑶光?” 要怎么样?说真的穆离从未想过这个,于是只好回道:“不知道,不管何时我都用不着求你,现在亦是如此,所以真的不知道。”说完后,一张酷似瑶光的小脸在穆离脑中一闪而过,他接着说道:“要不把楼符给我吧!好歹也是瑶光的孩子。” “你休想!”穆昉想也不想便拒绝。 穆离也无计可施了,索性双手一摊,道:“那就没办法了。” “穆离……” 穆离的余光看到一个人正在慢慢地接近他们,竟然赶上了,于是说道:“哦,还有一个方法,”穆离伸手接过随从递过来的卷轴,“这个是你的吧?” 穆离展开卷轴,是一幅工事修筑图,图上河堤的所在地是博浪沙。 “你,”穆昉乍一看到那画卷,便连退几步,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惊吓。张了好几次嘴,最后只说了一个你便再也说不出其他 “那个地方风水不好,这你是早就知道的吧?不然也不会有这东西出现了。”说是说风水不好,但真实的内情如何,恐怕只有少许的当事人才说得清楚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穆昉迎上穆离的目光,眼神中带着一股坚定。 穆离将手上的卷轴收起,嘴角翘起,笑道:“是吗?那我只好将瑶光……” 穆昉急急吼道:“穆离,你不要太过分了。” “做事要善始善终,瑶光不喜欢半途而废之人。”说完,穆离将卷起的卷轴丢给穆昉。 穆昉侧身躲过穆离丢过来的东西,任由那卷轴直直的掉落在雪地上,却连多一眼也不看它,他说:“你找错人了,我什么都不会做,也不可能做!” 穆离对于穆昉的回答似乎有些失望,“这样啊!”不过很快穆离便又笑了,“没事,这地方我虽然不喜欢,不过谁叫瑶光喜欢呢?她既然喜欢那便待着吧!” 穆昉心中的欢喜还没有超过一息,穆离接下来的话,彻底让他抓了狂。 穆离说:“焚骨扬灰,想必我们大家都会喜欢。” 一听到焚骨扬灰四个字,穆昉一下子失了心神,跌坐在地,两眼直直的盯着穆离,他是魔鬼吗?他嘶吼道:“不,你不能,你不能这么对瑶光……” “为什么不能……”穆离的话还问说完,便被一声清脆的叫唤声打断,“二叔……” 原来是楼符,穆离转过头望着清风,清风无奈的耸了耸肩,摊开双手表示他也没办法,谁叫穆昉那厮的嘶吼声太大,让都快被他骗上山的楼符听到了。 楼符如一阵风般,快速奔跑到穆离身边,他扑进穆离的怀抱,怯生生的问道:“二叔跟阿爹吵架了吗?是不是因为符儿不乖?才惹阿爹跟二叔吵架?” “没有,”这世上与穆离如此靠近的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楼符突如其来的动作让穆离有些无所适从,他抬眼看向清风,清风立马会意,走过来欲将楼符抱离穆离的怀抱。 奈何不管清风如何劝诫,楼符就是抱着穆离不撒手,穆离无奈,最后只得说:“只是二叔求你阿爹帮我办件事,你阿爹不同意,所以才争执了几句。你放心,我们没事,二叔不会对你阿爹怎么样。” 得到了明确答案的楼符,很快便离开了穆离的怀抱,自动投入清风的怀中,转头对着穆离安慰道:“二叔,那你好好跟我阿爹说,我阿爹人很好的,他会同意的。”让穆离哭笑不得的是,他最后还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两个字,答应还是不答应,你选择吧!”穆离抬眸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楼符,没有错过楼符紧紧揪着衣衫的小手,接着说道:“结果要是不能让我满意,我保证,不出一刻,瑶光会……” 没等穆离将后面的几个字说完,穆昉就说了,“你总是这样,霸道得让人痛恨。”瑶光已死多年,但是就站在不远处一直盯着这边看的奴奴却还是个孩子,那是瑶光留给他的全部!故而他自然不会错过穆离适才看奴奴那一眼时闪过的一线杀机! 听到这句话后,穆离知道,他为了瑶光选择了妥协。如此一来,明年开春他便可以安心前往长安了。 第11章 挨打 穆离在穆昉家中白吃白喝几日后,临走时,对着穆昉笑道:“你有瑶光,很幸福。瑶光有你,” 原本因为那句你有瑶光很幸福而心神荡漾的穆昉。听到穆离说瑶光有他的时候,却停顿了好半响,都未说出下半句。就在他疑惑的看向穆离的时候,穆离才憋出一句让他失落横生的话来:“也还不错!” 一旁的楼符看着这几日犹如幼童般与二叔斗嘴的父亲,今日也落于下风,便转过头偷偷地捂着嘴笑。 穆离在登上马车之前对穆昉挥手告别道:“走了,应下的事,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做好。不然,毁的可就不止是瑶光了。” 穆昉邹着眉头道:“仅此一次,再有下回……” 没等穆昉将狠话说完,穆离便回道:“不会。”说完后,穆离将视线落在楼符的身上,但很快就移开,转身登上马车。 楼符看着渐渐走远的马车,突然在心中生出一抹不舍来,他悄悄地接近穆昉,伸出小手拽着穆昉的衣袖。 同样将目光放在远走的马车上的穆昉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拽了一下,他低下头看到一只白白胖胖的小手紧紧地拽着自己的衣袖,心下一暖,于是将藏在袖中的手伸出,握住那只小手。 “很喜欢你二叔?” “恩,姑、”某一个字刚一出口,楼符便想到穆离说那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不可以告与第三人知的话,便立马改口道:“二叔对孩儿很好。” 话毕,楼符偷偷地抬起头看着穆昉,见他并未发现他刚才的那个小小的失误后,不由得舒了一口气,而后便听见他阿爹说道:“你阿娘也喜欢他!” 只是,为什么,他觉得他阿爹好像吃味了,连说话的语气都酸酸的。 终于,马车转过尽头的拐角,消失在穆昉的眼前,他低下头看着紧紧贴在他身边的小儿,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笑道:“走吧,回家了。从今往后阿爹教你习字。” 楼符听完后,立马挣脱开穆昉的手,对着穆昉拱手弯腰道:“是!孩儿定不负父亲与叔父所望!”一说到这个楼符的双眼就像充满阳光一般光亮耀人。 穆昉带着楼符回到家中,一看到案上堆满了穆离给楼符准备的各式书籍便不由得惊讶,他这是要做什么?让他培养出另外一个穆离来吗?难不成他忘了,他自己师从何人了?从乐逊到苏绰再有于谨及穆毓,哪一个是等闲之辈? “爹?”楼符抬起头看着穆昉,自他娘去后,别说看见穆昉如今吃惊的表情了,便是正常说一句的机会都没有。而这几天,穆昉带给他的感觉似乎存留在阿娘还未离去的时候。 穆昉将脑中的思想抛开,指着案上的书帖说道:“好了,我们开始习字吧!” 穆昉握着楼符的手,一笔一划的教楼符习字的情形,在后来楼符登上帝位之后忆起,依旧能感觉到心窝处有股暖流流过。 在路过同州之时,清风有问过穆离,为什么他大费周章让乐老先生前往夏州却不去拜见他。 穆离问道:“见他做什么?” 清风不解的问道:“他不是先生的启蒙老师吗?” 穆离不想跟清风解释他为何不去见乐逊,却又挖空心思让乐逊前往夏州,教授楼符才识的事。更不愿意,说他外祖只因为一个外族之人便杀了乐逊的授业恩师的事,于是他想了个办法,他问清风道:“你师父跟商连,你听谁的?” 清风回道:“听我师兄的啊!” 穆离心想,很好,是商连就对了,紧接着穆离又问道:“商连跟明月,你听谁的?” 清风高抬起胸脯,一脸自豪的道:“那还用问,肯定是明月的。” 穆离最后问道:“现在明白我为何不见乐逊了吗?” 清风摇头,一脸的不解,先生不见乐逊跟他听谁的话有什么关系吗?于是老实的回道:“不明白。” 穆离劝诫清风道:“日后多看点书就明白了,别整天舞刀弄剑的!” 一听到看书,清风满脸的不乐意,“我是要行走江湖,日后称霸武林的人,看书又不能当武林盟主。” 小小年纪,志向还挺大,“恩,走吧!再不走天就黑了。” 穆离将车帘放下的时候,不远处的十里亭内,一位老者在数十个人的簇拥下也登上了远去的马车。在不甚宽敞的官道上两辆马车交错而行。一辆往南而行,一辆去往更北的方向。 马车在路上行驶了大半个月后,才到达建康。 在‘杏花微雨’的匾额前,站着一位翩翩公子。漫山的白梅花,飘飘摇摇的雪花,雪白色的狐裘,衬得那人的脸色更加惨白。 “回来了。”他的眉眼含笑。 穆离盯着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看了许久,问道:“好了?” “全好了。”那个人眨了眨眼睛,示意自己能看见了。 穆离嘴角噙着笑,伸出手,在那人的眼前晃了晃了后,伸出一根手指头,问道:“这是什么?” “一” 穆离听到他的回答后,嘴角的笑意更浓了,继续追加两根手指头,只是在他眼前晃了晃,并未问话。 “三” 穆离一直保持着温和的笑意,那笑容在那人看来足以令天地失色。看着穆离紧接着将整只手摊开。 “五” 穆离上前两步,冰冷的手抚上那人苍白的面庞,拇指摩挲着他的眉眼,笑问道“你确定?” “离……” ‘儿’字还未说出口,便见穆离的脸色陡然下沉,眼眸被狠历之色所充斥,抬起手狠狠地对着那张脸扇了下去,随之‘啪’的一声脆响传遍了整座山间,那人的脸色霎时多了一个巴掌印。 肇事之人在扇完巴掌后,绕过受害者,头也不回地大步往里走。而受害者脸上残留的巴掌印在着一片雪白的天地之间显得极其的美艳。 清风完全被穆离的所作所为惊吓住了,直到放眼所望之处在也不见穆离的身影时,才有些后怕的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问道:“师兄,你没事吧?” 被穆离如此对待的人正是清风口中的师兄,名唤商连的那个人。 商连转身,望着地上留下的一连串足记,伸出手抚上被打的那半张脸,嘴角上扬,真是个霸道的小丫头。 清风看着笑得一脸温柔的商连,真的迷糊了,被打了还这么高兴?“师兄,你的毒是不是没好?而是加深了,怕先生担心,才骗他说好了的?” 商连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穆离留在雪地里的足印上,他的目光随着地上的足迹往前、往前,直到在自己的心田看到了一张明眸皓齿的笑脸,他问清风道:“若是明月也如此待你,你会如何?” 明月扇他巴掌?只要一想到这样的情形,清风满身热血便沸腾起来了,他大声否决道:“不可能,她武功没我好,别说扇我巴掌了,她只要敢动一下歪心思,我立马把她打趴下。” 清风看着商连脸上的笑意顿失,以为是被他的话给刺激到的,于是连忙安慰商连道:“师兄,你也别太伤心了,谁叫你如今内力全无、武功尽失呢?挨打是必然的。就算是我,也不敢招惹先生,你要知道先生武功很厉害的。” 商连摇头笑道:“我不伤心,她回来了,这就足够了。”对,只要她回来了,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 此刻站在湖心亭的穆离,望着天上随风飞卷的雪花,思绪放空,眼神空洞。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刚才为什么要扇那一巴掌。 风自来中,商连凭栏远望,目光正好落在湖心亭中茕茕孑立的穆离身上。虽然相隔甚远,看不清穆离此刻的表情,但商连就是知道她心中所想。 一曲《流水》缓缓从商连手中流泻,曲声透过漫天飞舞的雪花传到穆离的耳中。 穆离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虽然看不见人,但是她就是知道商连此刻就在半山腰的风自来阁中。而奏曲之人必是他无疑。 商连纤长的十指在琴弦上勾勒出一幅清闲雅致的空山冬雪图。一曲终了,商连起身离开风自来。 再次出现时,是在陶然居,且手上还拎着一坛酒。他走到穆离身边,夺下她手中的酒坛,说道:“清风偷藏的酒,不及我酿的好。我给你温一下,很快就能喝。” 穆离手上的酒被夺,想要伸手拿回来,但一对上商连笑意连连的脸时,便歇了这份心思。 穆离看着商连为了给自己温酒忙前忙后的,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很想让商连出去,让她一人安静的待一会儿,但是直到商连将酒温好她也没能把话说出口。 穆离捧着手中温热的酒杯,久久不将杯中之酒送入喉中。商连静静地坐在一旁不说话。只是在穆离手中的酒冷了之后又帮她重新倒一杯温热的回去。 “商连,”穆离看着又塞回自己手中的酒樽,终于开口说话。她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更何况是血脉传承。”你当初不管是有何种理由,万万不该也不能选择以血换血的方式来救我的性命! 商连沉默半响,后说道:“我祖父跟我说商人行事利字当头。我义父说武林中人侠义为先。可我觉得我自己想要的才最重要。” 穆离低语喃道:“原来你竟是这样想的。”而后她转头看向商连,问道:“就不怕活不成吗?”你活不成,我活不成,或者两个都活不成! “怕,”商连看着穆离的眼睛很认真的回道:“但更怕自己后悔。”因自己惜命而后悔!因失去你而后悔! 穆离没有继续问下去,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樽后,离开了。 第12章 送信 当天夜里,穆离在屋瓦顶上静坐了一整晚,直到天微微亮时才起身回房。 清风刚一起床,提剑准备在院中好好活动活动手脚的时候就被人叫去了穆离的房中。 “先生?”清风到时,穆离手中的笔还未放下,她眉头紧锁;清风可以感觉到穆离接下来交代给他的事情影响甚广。别问清风为什么知道,单看案上那一盘他全然不懂的棋局就能猜到。因为那是穆离一直以来的习惯。 穆离手中的笔终于落下,洋洋洒洒一页纸便铺满墨迹。穆离将墨迹吹干后把纸折好,再用红蜡将其封在信封中,才递给清风道:“老规矩,送去茗月轩,自有人收货。路上别耽搁,小心别出差错。” “先生放心吧!一定安全送到。”清风应了一声后,转身离去。 只穆离没有想到的是,商连竟然在清风出山庄之前将人给截住了;待穆离知道的时候清风已经送信回来了,而且还是清风自己主动交代的。 穆离夜观天象一夜未眠,而商连又何尝不是夜观穆离而至彻夜未眠。 故而清风一出穆离的院子,商连便借故将清风唤到了身前。 “师兄,我现在有急事要办,你有什么事就不能等我回来再说吗?要不然你找下人做也可以啊!为什么非我不可呢?”清风一进门看着一派悠然自得的商连就忍不住埋怨。 商连笑问道:“离儿找你办事?如此你便先去办事吧!”之后又解释道:“为兄以为你在练剑,想起义父离开时,交代为兄将雪月见交给你,故而才唤了你来。” “师兄,你说的可都是真的?”清风一听商连说师父终于肯将雪月见交给他的时候,瞬间将穆离交代的事情抛主诸脑后了。 要知到月见可非凡品。而是武林中人人求而不得的疗伤圣药,自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食一月见之果实可增长十年内功。而月见当中又以雪月见为上上之品。 只是想要得到越好的东西,便要付出越大的代价。雪月见固然为人人趋之若鹜之品,但也要你有命享用才行,其果实虽有提升内力的功效但也会折损本源命脉。故而,虽他师父有这东西,但却从不肯给他。 只是他当初找他师父讨要此物之时,并没有说明他想要的是雪月见的什么东西;果实这种东西他自然是不用的,为了提升内力而折损本源命脉这种事情他可干不来。但雪月见自根、茎、叶至花、果实、种子浑身是宝,于他有用的可不止是果实。 商连继而说道:“这是自然,东西就放在帘云洞中,不信你可以去看看。” 帘云洞外头有个不大的瀑布,商连的居所便建在帘云洞旁边,故而清风若是想要去拿,也花不了多长时间。只是,若是要穿帘洞而过,必然会弄湿衣裳,如此一来,身上的信件必会弄湿。 可是,真的很想看一眼再走啊!这可是他想了十几年的东西啊!就在眼前了,你让他不亲眼看到,着实比杀了他都难受啊!好想看一眼啊!怎么办! 似乎是看出了清风的为难,商连建议清风,道:“若是担心衣裳的问题,你大可穿为兄的衣服。” 清风一听商连的提议便立马否决掉,“不行,不行,这样先生肯定会问的,这样不行。”好歹他也是跟着穆离混了好几年的人了,这点东西还是想得清楚的。 商连也觉得这样有些不妥,便说道:“如此,你便先将事情办完,再看也不迟。” 清风哭丧着一张脸道:“师兄,机会难得啊!”突然清风灵机一动,贼兮兮的笑道:“要不我换了衣裳去帘云洞看一眼后,再回来换回自己的衣服,这样就不怕先生发现了。” 商连听后还未说什么,清风便一脸自得的说:“哎呀,我真是太聪明了,竟然能想到这样的方法。”于是说做便做,谁也比不上清风的速度。 就在清风换下衣裳前往帘云洞的时候,商连将手伸进了清风换下的衣裳当中。 清风在帘云洞中果然看到了雪月见,之后一脸满足的回到商连的居所。 彼时商连正在抚琴,清风换衣裳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衣襟似乎有动过的痕迹,将里头的书信拿出来一看,发现并无不妥之后很快的穿好衣服出去了。 将信件送达之后,清风是越想越不明白。今天商连的行事不同以往,他好像是故意的。他急于向商连求证,于是在回程之时,快马加鞭,用了比去时还短的时间便回到了。 清风一回来就往商连的院子而去。 只是在看到穆离之后,那种被师兄欺骗了的感觉油然而生。师兄肯定是故意的,小人一个,他还笑得一脸温柔,果然是小人得志的嘴脸。 商连正躺在塌上,有些无奈的对穆离道:“我说了,只是风寒而已,何必麻烦薛神医!” “毒素刚清,小心为妙。”穆离送走薛神医后,又折了回来。 穆离转头正好看到清风对着商连龇牙咧嘴地做着怪样子,她说道:“比预计时间早到一刻钟。” 清风突然一怔,心神一凛,立马回道:“先生所托,清风自然上心,我只要上心了,什么事都办得好。” 穆离点头道:“确实,辛苦你了。既然回来了,那就再辛苦一下,去薛神医的院中把药拿来,给你师兄煎一副药。适才我已告知薛神医你近日有些上火,稍后他会给你煎一副降火药。” 清风一听自己也要吃药,便立马摇头,道:“先生,这大冷天的,我没上火啊!” 然而,穆离对清风的摇头视而不见,继续说道:“自己跟薛神医说,多加一两黄莲。” “先生,我没病。我不要吃药,更加不要吃薛神医开的药。”清风见穆离不搭理他,于是将求助目标放在商连身上,“师兄……” 商连亦是对清风的求助视而不见,反而一脸温和的对着穆离笑道:“离儿说得对,为兄见你亦是有上火的迹象,而且火气还不小,稍后为兄还是跟薛神医说要多给你熬几天的药汤喝才行。” 穆离因着来年开春要去长安之事,手头上还有许多事情未处理好,便无心再管他们,在吩咐完婢女后,转身就走。 “先生,我错了还不行吗?”清风觉得事情需要得到解决还是要找穆离,早点坦白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穆离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看着清风,慈祥的笑道:“说说看,错哪了?” 对慈祥,就是慈祥,此时的穆离在清风看来完全就是一副长辈教导晚辈的模样。 清风有些后怕的转头,向商连求助,只是师兄更加可怕啊!先生想要对付他,尚且需要考虑考虑,但是师兄若是想要对付他,完全无所顾忌啊!于是他低下头,语气幽幽的说道:“我不该吃太多上火的东西。” 清风顶着巨大的压力,终于等来一句:“去找薛神医吧!” 穆离留下的那句话,彻底让清风心死,薛神医开药以苦著称。降火药啊!他好想死! 待穆离走后,清风立马对商连冷眼相向,不信任的问道:“师兄,你刚才是不是偷看我的东西了?” “怎会?为兄在你心中就是如此不堪之人?”说这话时,商连的眼睛微眯,一股危险之气迎面袭向清风。 清风只要一想到师兄在武林中有着‘祥云公子’的称号,就不免怀疑是不是自己确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但是,“可是,我为什么觉得,师兄你今天很异常。” 商连见清风如此纠结,便好心提醒他道:“你确定异常的是为兄,而不是你自己?” 被商连这么一提醒,清风一对比自己今日的行为,确实与以往不同,就算心中的纠结不减,但还是自动自觉的将反常的人定为自己。他对着商连傻傻一笑,道:“大概是因为雪月见吧!师兄要知道,这个东西我可是求了师父好久。师父都不舍得给我。” “恩,”商连点头附和,“为兄也是如此认为。” 将事情想通过后,清风对于自己非但要给商连熬药而且还要喝药的事情也没有那么抗拒了。于是屁颠屁颠的跑到薛神医的院中拿药去了。 清风到达薛神医院中之时,正巧听到薛神医在跟穆离解释雪月见的用处,原来不是师父留给他的,是先生要用。好你个商连,你竟然这么阴我,你对得起那个英明神武的师兄称谓吗? 于是他计上心头,很是不小心的将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透露出去。 因此他得到的好处就是,薛神医告诉他说,他没上火,不用喝黄莲啦! 只是令商连想不到的是,清风再次回来的时候,他竟被赏了三日的降火药。为什么? “先生吩咐的!”清风如是解释道。接着清风又说道:“师兄,我已经知道,雪月见根本就不是师父留给我的。所以,师兄,先生说你上火了。” 商连笑问道:“是吗?不过为兄何时说过义父要将雪月见留给你了?” 清风一听商连的话语,脸立马垮了下来,这人怎么这样啊!“师兄……先生说做人要厚道!” 商连又道:“为兄怎么不厚道了?雪月见是义父让我交给你,再让你转交给离儿,这没错啊!” 清风被气得哟……指着商连,却又想不出任何可以扳回一句的话来对付他,于是只余:“你,你,你……你……你好……好好喝药吧你!”说完便用力将药碗重重的放在商连面前。 商连将药碗端起,一口气将药喝完,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嘴角还噙着温和的笑,道:“味道不错。还有吗,有的话再给我来一碗。” 看得清风竟无言以对,只余一声“非人哉。”便离开了。 第13章 茶楼 清风将信件送达茗月轩中,自然有人将信件誊抄一份后,将原件烧毁,把复件送往它该去的地方。 五日之后,那封信件便出现在北周丞相苏绰的书案上。又是如此毫无征兆的出现,公子啊公子,你到底在老夫身边安排了多少人? 苏绰虽对穆离的做法有些不满,但却无法否认,穆离这个盟友确实尽心尽力;非但如此,穆离此人亦让他觉得异常可怕。 将信中内容看完之后,苏绰更加觉得若是有朝一日选择跟穆离作对,那么他一定会做好必死的准备。不过,还好,现在他们仅仅只是盟友关系而已,还不至于站在敌对的方向上。 次日,正好轮到苏绰休沐,每当休沐日,苏绰必会去的一个地方便是长安城内有名的茶楼‘茗月轩’。 茗月轩建在朱雀大街上,旁边商铺林立,寻常来往的人也多;但便是如此茗月轩却有着自己独特的风格。清幽的环境,总是技高一筹的手艺,以及永远不会吐露出秘密的哑仆。 更令苏绰满意的还不止于此,至于到底是什么,我们不妨先卖个关子,日后再说。 先说楼下,池畅在茗月轩门口正好遇上温瞳。池畅虽不在朝堂,但对于朝中之事了解甚多,故而对温瞳此人亦有了解:太常属官太史令。只是他不去观星算象,跑来这里做什么? 由于太过将注意力放在温瞳身上,以至于倒着走路的池畅没有看清身后有人,待他转身时已经撞上了店中洒扫的伙计。 伙计手中原本提着的满满的一桶水被这么一撞,哐当一声跌落在地,倾数倒出,使得原本干爽的地面瞬间变成了水洼之地。掌柜的看见后,立马冲上前来,对着那名伙计拳打脚踢,看得池畅都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池畅连忙喝止掌柜的道:“够了,没看到他已经受伤了吗?”池畅蹲下身子想要将那名伙计扶起来,掌柜的眼看觉得有些不妥便立马劝阻道:“池家郎君,您还是赶快上楼去吧!相公等您许久了。这里有小的在就成。” “就是因为有你在,我才不放心。”池畅呵斥完掌柜的后,转头对着那名伙计说道:“别怕,是我方才走路没看道,才撞到你身上的。掌柜的不会再打你了,起来吧!” 那名伙计低着头垂泪,嘴中支支吾吾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不管池畅如何跟他解释,他就是低着头不起来,即便是好脾气如池畅也有不耐烦的时候,他怒喝一声:“叫你起来就起来,不过是一顿打而已,还能死啊?” 那名伙计估计也是被池畅给吓到了,一受惊,头便抬起来了;泪眼汪汪的看着池畅,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恐,看着他在害怕自己。 很快的那名伙计又将头低了下去,迅速的将地上的残迹收拾干净后便离开了。 池畅不知还能跟那人说些什么,待他想好如何跟那人解释的时候,那人已经转身离开了,池畅伸在半空中的手就这样久久未放下。 苏绰身边的随从来到池畅身边说道:“池博士,相公楼上有请。” 苏绰亦是看到了大堂中的那一幕,只是他并未说什么,心中感叹:终究还是太年轻。虽做到了喜怒不示与人前,但却不懂得隐藏自己的眼神。 池畅抬头正好看到苏绰留在廊上的一片衣角,他起身理了理身上有些褶皱的衣裳后,才换上一贯的温和面容上楼去了。 “相公。” “坐吧!”苏绰指了指一旁的位置后,又将一封信放到池畅的身前,“看完后,说说看,都看出些什么来了。” 池畅一看信中内容,发现都是一些天文历法,他对此并无深究,故而也只是略微看得懂而已,但是一想起刚才在楼下碰到温瞳,他便觉得此事定与穆离有关,“是穆离?温瞳是相公的人?” “你很聪明,比你父亲强。”对于池畅比他父亲强这一点,苏绰从不否认,但是与公子相比差的可就不是一星半点了。 于池畅而言,撇开苏绰与他父亲的交情不说,苏绰对他确实比对常人要好;但他可不认为,苏绰只是想把自己往他的位置上培养这么简单。 抛开杂念,池畅再将注意力放在信上,半饷过后他将手中书信放下,说道:“就信中内容而言,除了星象历法之外,并无其他。但是从相公找温瞳相商一事看来,穆离似乎对相公的势力都了如指掌。” 苏绰点头说道:“公子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不乏存在身份给他带来的好处。” “穆离即对相公的势力了如指掌,那么必定也熟知其他几人手中的势力。如此一来,他若是想从各祭祀日期中做文章是否……”池畅停顿一下后,继续说道:“他不可能不知道礼部尚书行事素来严谨,而鸿胪寺卿比之礼部尚书亦是不多承让。” 至于太史令原本就不是什么至关重要的部门对不对付都是这样,故而他并未将太史令考虑在内,且说太常还是寺寺卿苏绰的人,穆离就更不可能对付太史令了。 “确实长进了不少,至于公子此次目标是谁,又会通过何种手段达成目标,这便是公子的事了。”其实苏绰心中亦是对穆离此举有所疑惑,他既没有明说他想要对付的人是谁,也没有交代后续,确实有些捉摸不透。 听见苏绰如此说,池畅便知他所言之事必与苏绰心中所想一样,于是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了,只是道了声“是。”便不再言语。 苏绰见池畅的心早已走远,便也不打算留他,“行了,既有事,你便去吧!” 池畅起身告退道:“是。” 池畅走后,苏绰在想是否让池畅从现在开始就入朝堂呢?国子学的博士虽说也算是朝官,但始终还是游离在外,无法真正触碰到那些腥风血雨,更别说稳守暴风中心了。 只要一想到朝堂上的那些腥风血雨,不可避免的便想到了前些日子邢琛派人快马加鞭呈递上奏的折子。向来固若金汤的西北三军竟然会混进细作,且能将将领打伤,发生这样的事情虽说不是太过匪夷所思,但还是觉得不太可能。 而问题的关键还是出在公子身上,弄不清他的目的到底为何,这样一来他们便是结盟的关系,他依旧被公子牵着鼻子走。 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除了按照公子所说的去做,他已经别无他法了。 只是这样的状况再不能继续下去,不然……他与公子之间必有一斗! 楼下,池畅急着离开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刚才的那个伙计。没有看见掌柜的,池畅只好询问店内的一跑堂的。 但是池畅忘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这家店里头,除了掌柜的之外,剩余的人都是哑巴,无一人会说话。 于是试图与跑堂的交谈的池畅在感受到了挫败的滋味后,决定不再靠别人,自己跑去后院找了。 还别说,他的运气还真不错,一路畅通无阻的到达后院后,第一个看见的人便是适才的那个伙计。 “那个……”池畅见到人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是站在那人的面前,挡住他的去路不让他走。 其实如今这样看来,那个人的脸也不是那么的可怕,毕竟一大半的头发散下遮住了脸上的伤疤;至于未被遮住的那半边脸,由于上面的疤痕不算太多,故而总体来说是不可怕的。 那人站在原地好一会儿,见池畅许久都未吐一言后,便要绕过他离开。只是池畅却好似故意与他作对一般,瞬间又绕到了那人的面前,却又是一句话不说。 那人继续绕过池畅,池畅却似跟他杠上了一般,总是不让他如愿,如此反复多次,那人脾气一上来,伸手将池畅拨到一边,径直走了。 池畅被那人的一股子蛮力弄得摔倒在地,待那人走远后还怔怔的坐在地上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 池畅也不知道自己今天这是怎么了,只是在面对那个人的时候,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异常熟悉的感觉,就好像他面对池浅时的那种感觉。 但是他很明白,那个人不是池浅,池浅早在十二年前便死于非命了。况且那个人一看就知道是个男子,而池浅却只是他最爱的妹妹。 终于想通了的池畅,从地上爬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雪花,转过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似乎是察觉到池畅的离开,那个人手上擦窗户的动作一顿,后又继续动了起来,额前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故而单从一张毫无表情的脸是猜不透此刻他心中所想为何。 离开后的池畅本想着就这么走了的,但后来想了想还是去附近的药店买了一瓶伤药,又倒回到茗月轩后院,将手中的伤药放到院中的石桌上,对着不远处的那个人说道:“你身上的伤,最好还是处理一下的好。” 池畅还在时,那人别说有什么过激的举动,便是稍微的表示也没有,没有道谢,没有看池畅,没有停下自己手中的活…… 只是池畅离开之后,那个人的双眼却像泄了洪的河水一般泛滥。大滴大滴的泪水一直在脸上流淌,直到他哭到不能自已…… 第14章 北斗 冬月初七日,太常寺卿按例将来年祭祀日期的奏折提上。 初八日太常寺卿携太史、太祝、太卜等属官觐见皇上,一一奏禀来年祭祀相关事宜。同时晋国公穆毓、国舅元闵以及丞相苏绰皆伴君王左右,一同决定祭祀事宜。 至此将北周国开年后最大的一个祭祀节日祈谷节定于来年正月上辛日最后一天。 来年祭祀的日期虽然已经定了下来,但是这对太常寺一干人众来说却不是结束,而是开始。日子一旦确定下来了,就表示这他们又要开始为了祭祀活动而忙碌了,但是某些人例外,就拿灵台郎来说吧! 作为灵台郎的张慎之,每天的日常工作便是观测天象,记录日月星气。这天由于天降大雪,天上云层过厚,张慎之在做完日常的记录后,便下了灵台。刚走出灵台不远,便遇见太史令,只见太史令急匆匆的往外赶去,连他跟他打招呼都不曾理会。 张慎之有些吃惊的看着已经走远的太史令,素来以慢性子示于人前的太史令竟然也有急匆匆的一日,且还被他看见了,很稀奇吧!不过也算正常,人嘛,不能总是一副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这样子不太好! 像他自己这样子的他就觉得不错,该认真时认真、该儒雅时儒雅、该吃惊时吃惊……咦……张慎之挑着眉、用心感受脚底下踩着东西,他可以确定他踩到的课不止是只有雪,好像还有什么东西跑到他脚底下了。 待他移开左脚,往地上一看,是一张信纸。恩,字写得不怎么好;唔,学问也没有学好,一看就知此人必定是疏于学习。 不过,为什么他左看右看,都觉得那东西有点像是密信呢?而且还是那种有固定示意的密信。 越想张慎之越觉得那就是一封密信,只是为何单单被他捡到了呢?该不会是他想多了吧! “张兄,看路了。” 张慎之将一直落在信纸上的视线转移,一边将手上的信纸放进袖中。原来自己早在不知不觉当中走到了街上,他看着站在他面前提着一包点心的宋长风,笑问道:“宋兄,又去讨好大舅子?” 宋长风并未因张慎之的取笑而恼怒,反而很坦然的承认道:“让张兄见笑了。” 张慎之说道:“说起来小弟也好久没到于将军府上拜访了。” 宋长风一想到前几日自家外甥还在向自己打听张慎之久久不来,是否是出了什么事的事,便提议道:“择日不撞日,张兄不若与在下一同前往。张兄若是去了,子安必定会很欢喜。” “如此,小弟便恭敬不如从命。”张慎之一想那张满是坚毅的小脸,便笑道:“子安啊!那小子近来可好?” “挺好的,就是挺忙……”于一个十岁的少年来说,能有什么好忙的,但是宋长风没有明说的那个‘忙’张慎之却是清楚的。 于谨的府上离张慎之与宋长风相遇的地方并不远,所以没走多久两人便到了。 刚一进门,就听见院子里闹哄哄的,不用想,宋长风与张慎之也清楚大概发生什么事情了。 果不其然,走到庭院内便见一群奴仆追着一个男子满院子的跑,那群人当中还有一个小小少年。 少年一见有人来,便停止了追逐,走到两人身边,行礼道:“子安见过姑丈,见过张先生。” 宋长风看着还未停止追逐的人群,问于子安道:“又不肯喝药?” 于子安答道:“不是。” 宋长风又问了:“那是怎么回事?” 未等于子安回答,那个一直被人追得四处逃窜的人抢先回答:“他们要抢我的东西。”话已说清,但逃跑的步伐却没有停下。 甚少见于信如此紧张的护着一件东西,向来不嫌事大的张慎之问道:“什么东西,这么宝贝?守诚也给我看看……” 于信将怀中的东西抱得死死的,就差吃进肚子里藏起来了,“不,这是我的……” 张慎之心生一计,一把夺过宋长风手上的点心,高高地举起,诱惑于信道:“守诚,我这有你最爱吃的杏仁酥,跟你换好不好?” 于信一听到杏仁酥三个字,眼睛立马就亮了,刚想要跑过去的脚步在走了不到三步之后,便立马停了下来,他摇头道:“不,这是我的……”于信不想将怀中的东西交出去,但又想要得到那包杏仁酥,一直不知道怎么办的于信只好求助于子安。 “儿子……我要杏仁酥……” 于子安一看到自己父亲可怜兮兮的模样,便不忍心,他转头望着张慎之,“张先生……” “哎”张慎之叹气,将东西递给于子安,道:“给,”随后又指了指宋长风,“别谢我,你姑丈买的。” 虽然张慎之说了不必谢他,但于子安还是对着他道了谢,“子安多谢张先生,谢过姑丈。” 于子安将从张慎之手中得来的点心交到于信手中的时候,于信笑嘻嘻的对着于子安道谢,“谢谢儿子。” 对于父亲的道谢,于子安一直都是不敢受的,可是却又无法跟他解释清楚那么深奥的问题,这一直是于子安为难的地方。于是他只好偏过身子,站到一旁,如此一来也算是周全了他父亲的礼。 于信谢过于子安之后便开心的将油纸包裹着的点心拿起来往嘴里塞。 宋长风挥散了众仆之后,很有耐心连骗带哄的将于信哄到了传是楼中。彼时张慎之已经在给于子安讲解一些星云象术上的疑虑了。 只是不知何时,张慎之原本藏在袖中的那张信纸突然飘了出来,而且被于信捡到了。于是吃完杏仁酥的于信,便摆弄起那张纸来了,用的道具正好是他死死护着的不让别人触碰的东西。 “北、斗、三、星、暗,天、天、天……”于信将眼睛瞪得圆鼓鼓的看着信纸上被木雕中镂空处圈出的那个字,无论他怎么瞪也不认识那个字,于是他走到于子安面前,扯着他的袖子,打断张慎之的讲解,指着那个字问于子安道:“儿子,不认识……” 于子安略带歉意的对着张慎之告罪后,看了看那个字,念道:“棓,北斗三星暗,天棓八谷无。” 一旁的张慎之自然没有错过于子安念的那句话,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奈何思绪不清且抓不住。但是比脑子更快的是他的手,他一把抢过于信手上的东西,左右摆弄了一下。 最后他才发现原来那木雕上刻画的是北斗七星的图案,他将木雕上刻画的北斗七星朝向北方,发现木雕镂空处所显出的字确实是:北斗三星暗,天棓八谷无。 只是这信纸好熟悉,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衣袖,发现竟是自己原先捡到的那张。 于信刚想继续接着棓字往下念的时候,手中的东西悉数不见,待他四处观望发现在张慎之手上的时候,只以为是他要抢自己的东西,于是扯着伸手扯着东西的另一端,对着张慎之急喊道:“你,你……还给我……” 由于张慎之还在想着那句:北斗三星暗,天棓八谷无的话,也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于信身上,而于信急于抢回自己的东西,且手上不知轻重,稍稍用力一扯信纸与那镂空北斗七星木雕被生生分成了两半。 于信看着被扯成两半的木雕,不知从哪来的一股气充斥了他的整个胸腔,不断上下起伏的胸脯昭示着他此刻的怒气,瞬间涨红的一张脸;看得一旁的于子安生怕他下一刻就发病了,一直揪着一颗小心脏,祈祷着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啊! “爹,不可以……”于子安的话还未停,便听“啊!”的一声,张慎之已被于信揍翻在地。 张慎之的鼻梁被于信揍得有些走了形,咻地留下一股红色的激流。 “爹……”于子安有些无奈的抚额。而一时失手揍了人的于信也许是察觉到此时的氛围有变,于是在将张慎之手上拿着的那一半木雕抢到手后,便怯怯的躲在角落;低着头、看着手上碎成两半的木雕沉默不语。 于子安走到张慎之身旁,伸出手想将摔倒在地的张慎之扶起;可是张慎之就像是被人点了穴道一般,僵在那里,一动不动。于子安略带担忧的问道:“先生您没事吧?” 就在于子安不知该如何做的时候,被于谨叫去问话的宋长风回来了,他远远地就看见摔倒在地的张慎之与不知如何是好的于子安以及躲在角落里担惊受怕的于信。他走上前去,刚想要问问张慎之有没有事的时候,便见张慎之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只说了一句告辞便绕过他匆匆离去了。 宋长风望着张慎之离去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他问于子安道:“怎么回事?” 而躲在角落的于信一听是宋长风的声音,唰的一下抬起头来,看到于子安望向自己,以为他想要告密,便立马辩白道:“不是我,是他,是他坏,他抢我的东西,他把我的东西弄坏了。你看,”于信将碎成两半的木雕摊在掌中、高高举起好让宋长风看得清楚,以示他没有说谎,“是他不好,我……我……我没打他。是他自己摔倒的!” 对于于信的话,宋长风不是不信,只是于信的状况不容许他有一个清晰的思路将刚才所发生的事情解释清楚,于是他将视线落在于子安身上,问道:“子安……” 于子安刚要开口回答,嘴便被如风一般跑到他身边的于信给捂住了,他一直嚷嚷着:“不许说,不许你说……是他坏,他不好,不是我……” 第15章 密令 由于于信下手不知轻重,死死的捂住了于子安的口鼻,使得他无法正常呼吸,顷刻间一张脸被涨的通红。 宋长风见此,竟也顾不得如今已情绪激动的于信,上前掰着于信的手,大声劝阻道:“大哥,把手松开,你这样会伤到子安的。” 好在尽管于信心智犹如还未启智的孩童,但总算是知道子安是他的儿子,他的行为举动会伤到子安。也好在他明白什么受伤,于是乎腾地一下,于信从于子安的身边逃开;又怯怯的蹲在了角落,背对着宋长风、于子安两人。 宋长风一见于信松开手,便将于子安拉到跟前,看着因着于信的动作而变得完全喘不上气来的于子安,心疼的说:“子安,快,吸口气,”看着于子安按照自己说的话去做后,宋长风悬着的心也落入肚内,“对,就是这样,吸口气,怎么样,好点了吗?” “多谢姑丈,子安无事。爹……”要说于信是于子安的父亲,但是在于子安看来,他所做之事早已更换了身份。他走到于信身边,低声劝道:“爹,儿子没事,不信你看看,真的没事。爹……” 于信捂住双耳,不想听任何人的话;但他的内心是害怕的,同时也在反抗着什么,“不要打我,不要打我……不要……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我只是,只是,他弄坏了我的东西。那是军密,是前锋将军设定的军情密令。他该打,他弄坏了,该打!” 于信口中说的前锋将军以及军情密令落在宋长风的耳中,倒是让他想起了十年前大周国那个为国而殇的皇子——穆离! 于信带着哭腔的声音落在于子安的心上,他紧蹙眉头,不停地劝阻道“爹,没人怪你,真的!张先生弄坏了你的东西,是他不对在先,你这样做不能说错,但是……” 听到于子安的话后,于信更加激动了,他突然站起身来,犹如一堵厚实的院墙挡在于子安的身前,他大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 于子安知道于信不是故意的,但是就是有时候他见到于信激动的时候也不知道该如何做才好;解释他给他听他又不一定能听懂,于是只能说:“爹,儿子知道,但是……” 于信朝着于子安怒吼道:“你不懂!那是军情密令!是机密!”说完便一把推开于子安,自己朝外跑去。 “爹……” 宋长风拉住于子安道:“子安,还是去找你祖父来吧!若是我没想差,这件事只有岳父才能解决!我去看看你爹,你先去把你祖父找来。” 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于子安还是选择了听从宋长风的话,他望着于信跑远的方向迟疑的说道:“是,子安这就去,我爹那里还请姑丈多费心。” 当于谨来到时,宋长风跟于信已经交起手来了。宋长风不敢出招怕会伤到于信,但是于信却不同,出手招招致命,打得宋长风节节败退。饶是于信已荒废武艺近十余年,但宋长风还是疲于应对! 最后还是赶来的于谨洒了一包迷魂粉才将几近发狂的于信放倒。 于子安随后赶到时,看到的便是摔倒在宋长风怀中的于信,他惊叫大喊:“爹……” 于信虽被迷魂药放到,但是在倒下的最后一刻还将那碎成两半的木雕死死地护在怀中。如他所言,那是军情密令,是机密,他要保护好! 宋长风将于信送回他房中安置好后,想将于信紧紧护在怀中的木雕抽出来,奈何于信即便是在昏迷中也一点都不放松,于是只好指着仅仅露出一角的木雕说道:“这便是今日诸事的起因。说是前锋将军设定的军情密令,小婿想大哥口中所说的前锋将军会不会就是……” 于谨瞥了一眼那露出半角的木雕,想了一会儿后,突然问道:“你刚才说灵台郎张慎之来过了?” 宋长风回道:“是,小婿在来的路上正巧与张兄遇到,便请他来家了。” 于谨听完后转头问于子安道:“方才在传是楼发生什么了?” 于子安将在传是楼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的告诉于谨。于谨低声咀嚼着那句话:北斗三星暗,天棓八谷无。 宋长风看着于谨沉思,有些担忧的问道:“岳父,可是这话有什么问题?” “没有。”于谨说完后又嘱咐宋长风及于子安道:“这件事往后不许再提。” 得到两人的应答后,于谨原本还打算让宋长风找个木匠雕个一模一样的木雕给于信的,但是最后还是作罢。他挥手让两人离去,“你们各自忙去吧!我在这坐一会儿。” 那两人退去后,于谨静静的坐在原处,呆呆的看着昏睡过去的于信,心中难免泛酸。他抬起手将于信额前的头发拨到一边,又极其巧妙的将于信怀中的木雕抽出来。 顺着木雕的纹路,他似乎回到了以往。 于信还是那样的不守规矩,简直把他的中帐当做是自己的地盘,“爹,我们家的小将军又干成一件大事了,想知道是什么吗?”于信眨巴着一双大眼睛,似乎于谨若是不问,他便不说。 一听到‘我们家的小将军’这几个字,于谨便满心的无奈。这小子怎么总是记吃不记打呢?“你给我起开,伤疤还没好,就又想挨三十军棍了?” 于信一听自家老爹说挨打的事情,便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了;还不是那小屁孩不苟言笑惹的祸,可是只要一想到那小屁孩现在不在,整个军营就是他的天下,他便什么都不怕了。复又笑嘻嘻的说道:“我们家的小将军此刻还在敌军的地盘上呢!可没那个功夫来打我军棍!” 于谨一听穆离此刻还在敌军的地盘上,抬起脚便往于信的屁股上踹去,他怒骂道:“简直胡闹!你们眼里还有没有军法了,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一下?” 于信一脸嫌弃的看着于谨,不屑的说道:“怎么没有军法?您老人家虽说是三军统帅,但是也管不着我们前锋营的事啊!再说了不过是去敌军阵营逛一圈,您要知道身为前锋营的先锋官,要是连入敌方阵营如入无人之境、取对方首级如探囊取物这等小事都做不到的话,那他还怎么统领前锋营那群狼崽子?” 于谨看着说到兴致处已经手舞足蹈起来的于信,差点没被气得一口老血喷洒整个中帐。还什么入敌方阵营如入无人之境、取对方首级如探囊取物,简直就是不知所谓,“你……你……还未如何便如此大放厥词,到时候有你好受!” 对于自家老爹濒临吐血的现象于信是根本就看不见,但是对于自家老爹对自己满满的不信任,于信却是感受到心尖上了,他反驳道:“身为大周好男儿,就该上得了战场,豁得出性命!还有那根本就不是大放厥词,那是事实如此!” 奈何,木已成舟,无论他怎么骂于信也解决不了问题,于是于谨抚额,无奈问道:“公子去敌军的阵营做什么?他受伤了没有?他即未回来,你们之间又是如何联系的?” “去敌军阵营自然是做大事去了啊!受伤这种跌面子的事,我们家小将军可做不来。至于怎么联系的嘛!这个是机密,不能告诉你。”看着几近盛怒的于谨,于信还是选择了小露一下联系方式,于是他说:“你可要睁大眼睛看清楚了,只给你看一眼,这个!” 于信说是一眼便当真只是一眼,虽然没有看清是什么东西,但是于谨想那必定是图文一类的东西。是细作常用的一种方式,至于到底是什么样的图,那他就不清楚了。 “是这个吗?”于谨端详了半响过后便将其放到于信的手中。 于谨戎马半身,最为自豪的事有两件,一是:教出了一个令士兵拥戴、百姓爱护的少年将军。二是:于信。 可如今,于谨抬头望着房梁,半饷过后,他起身离开了于信的房间。 再说,因着一句话而陷入迷局的张慎之,自从于谨的将军府上出来后,直奔灵台而去。 北斗……北斗……张慎之翻看着近些天的观测记录,别说是北斗星了,便是太白星的观测记录都没有。 是了,近日来的风雪连绵,将整座长安城笼罩在一片白茫茫当中,便是长安城的上空都被风雪所遮挡,完全无法观测星象。 但若是半个月前呢?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张慎之立马跑到左室翻阅半月之前的记录。 一旁做事的人,看到张慎之一直咕咕哝哝的说着什么“没有,怎么会没有呢?还是没有……”的话,有心想要帮他一把,便问道:“张灵台,您要找什么?不如在下帮你找吧!” 张慎之偏了偏身子,给说话之人让了个位置,说道:“多谢程中朗。不知程中郎可知上月所有的观测记录放在何处了?” 那位程姓中郎一听张慎之要找上个月的观测记录,便知他大概是要找哪些天的记录了。但为了确认是否如他心中所想,他还是说道:“张灵台说的是上个月的吗?上个月张灵台因事外出半月有余,剩余三位灵台郎不知为何皆出事故,至今萧灵台还卧榻在床。故此上个月是有十余天是未观测天象的。” 张慎之听完程中郎的话后,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油然升起,说道:“是吗?”他无力的将手上拿着的记录册放回原处,略带谢意的对程中郎说:“多谢程中郎告之。” 程中朗对着张慎之作揖回道:“张灵台客气了,”但看着张慎之一脸惆怅的模样,又忍不住发问:“张灵台是否需要找另外的记录?” 张慎之罢手,“不必了,”张慎之说完后,又想到一个可能,于是问道:“不知近日可有北地的消息?” 程中郎见张慎之问及北地的事情,以为是想问前段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西北守将邢琛的事情,于是略带犹豫,“这……”程中郎有些为难的回道:“在下人微权轻,并不知北地有何消息。” 张慎之不知晓自己外出回师门的那半个月内长安城内发生了什么,所以对于程中郎的犹豫也未细想,只当他是真的不知道北地近日的天气情况。 第16章 赶路 观测星象对于张慎之来说已经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虽然他在外出的那段时间内并未观测长安城上空的天象,但不代表他未观测其他其他地方的天象。 在百里外的山上,他回师门的那段时间,新入门的小师弟找他论过北斗星的明暗与偏向问题。 当时论辩此问题时,他着实费了好大的劲才跟小师弟说明北斗星的明暗与斗柄的指向问题。当时小师弟跟他说北斗中文曲、禄存、廉贞三星比他往常看到的都要黯淡,但是他却觉得与长安城上空中的七星相比明显明亮几分。 故而并未在意,只当是由于地势不同而引起的视觉上的错误感知。但是现在想想,不止北斗中的三星,便是紫薇恒中诸星亦是不明。只是苦于没有将当时长安城内的天象记录在册,他才会如此烦闷。 若是知道北地的气候情况便好了,这样一来他也好及时密奏皇上,及早做好准备。 就这样过了一日,张慎之又在同一地点遇上了宋长风。今日倒不比昨日,是宋长风提醒他看路;只是他却因着昨日的事,有些不好意思了;且加上他心中正烦闷,故而远远见到宋长风后便转身往回走了。 倒是宋长风眼尖,远远便瞧见了张慎之,及时唤住了他:“张兄。” “宋兄。”既被宋长风瞧见了自己,张慎之也没有撒腿就跑的道理,于是只好停在原处,对着宋长风作揖问好。 宋长风出于军人的本能,一眼便看出张慎之与昨日的不同之处来,于是疑惑的问道:“张兄昨夜不会是……” 张慎之一听宋长风揶揄的语气,便立马解释道:“宋兄误会了,小弟昨夜可是哪里都没去,两眼就只望着天穹发呆!”宋长风成亲了尝过那事儿的滋味,可是自己还保持着童子之身将有三十多年了,怎能容许宋长风如此取笑呢? 宋长风见张松才如此急于解释,心中甚觉好笑,但却为了不令张慎之觉得难堪,故而只好憋着笑,一本正经的道:“在下只是见张兄眼底发青,以为张兄又是彻夜守着漫天的星辰。故才有此一问,倒令张兄紧张了,那可真是在下的不是。在下给你赔不是了,张灵台大人大量,万望勿怪才是!” 听见宋长风这样一说,张慎之便知适才是他自己多想了,于是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哪里哪里,本是小弟想岔了,怎能让宋兄赔不是?该是小弟给宋兄赔礼才是。” 宋长风今日本就是特地来此寻张慎之的,也是故意挑现在这个吃饭的时间来的,于是他说道:“张兄,依在下看,你我二人都无过错,故而这赔礼之事便就作罢了,若真要论出个是非对错来,便是到天黑也说不清楚。时近午时,我看不如这样,今日便由在下做东,咱们集贤楼请如何?” “这……”张慎之犹豫了半响,想起自己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向宋长风打听一下北地的消息,遂才点头道:“如此,让宋兄破费了。” 两人各有心思,于是这一起吃顿便饭的事便如此愉悦的决定了。席间张慎之也并不做作,直接就向宋长风询问自己心中所想之事;而宋长风也在状似无意间从张慎之处了解到他昨日突然离开的缘由。 饭罢,张慎之回到太常寺,想着该如何撰写密折上达皇上,毕竟没有真凭实据一切都是他的臆想而已。若是真的出事那还好,可若是无事,那么到时被处置的可就不止他一人了,弄不好还会牵连整个太常寺。 而一路往宫内而去的宋长风则没有张慎之那么多顾虑了。身为内为统领的他,唯一要务便是保证皇宫内卫的安全、保护皇上。故而他一五一十地将张慎之所说之事告诉穆脩。 穆脩听后自己有什么想法倒是其次,反倒先问起宋长风来了,他问道:“你是觉得晋国公等人会拿此事做文章?” 宋长风对着穆脩拱手道:“事无凭据,微臣不敢乱加猜测。” 穆脩一听宋长风的回答,自己转念一想,觉得诚如宋长风所言——事无凭据。但是朝中那群老家伙,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近日来于谨的所作所为最为令人怀疑,于是他问宋长风道:“于将军那边,你觉得他是否知晓此事?” “家中诸事繁多,岳父已无心应对朝中之事,他已多次向微臣明言欲辞官而去。但皇上您……”宋长风说到这里时,抬眸悄悄看了穆脩一眼,见他脸上并无异色后,继续说道:“似乎按下了他辞官的折子。” “这个啊……”陡然说到这件事情上,便是穆脩亦觉有些尴尬,“于将军身为开国功勋,朝中诸事确实离不开他啊!” 穆脩说完后,又想起自己此刻的境况,心中一阵感叹,随后他朝宋长风罢手道:“你去吧!这事朕自有主张。” “微臣告退。”宋长风躬身退出殿外,他在想这件事是否需要跟他岳父商量一下。但当他转头望着身后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时,他却觉得他应该相信皇上;毕竟那位早已不是六年前那个连登上龙椅时腿肚子都在打颤的十一岁少年了。 这六年以来他成长了许多。 成长到足以令他相信,那个少年能让大周甚至于整个天下回到百年前的盛世繁华。 宋长风远眺的目光乘着漫天飞卷的雪花散落在大周的每个角落,似乎整个大周的疆土就在他眼中。 当飞卷的雪花全部集聚在同一处地方的时候,乐逊是焦躁不安的。 乐逊站在窗边,看着外头的风雪,一直皱着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便是从未涉及天候气象的乐逊此刻都清楚的知道近日来的气候很反常。 这场大雪再这么下下去,等明年开春冰雪消融之时若在遇上一场大雨,那么最坏的情况便摆在眼前了——洪灾。 洪灾不可怕,可怕的是耽误了夏种,若真如此,那么对于大周的百姓而言明年又将是一个水深火热的年头。 “先生,打听清楚了,”一个与乐逊差不多年纪的老者从外面推门而进,“昨日住进店里的那一批人是要南下,并不往北走。故此咱们还需再等上一等,若不然就只能在延州过冬了。” “这怎么能行,若真是在延州等上一个冬季,那老夫的书可怎么办?不行,不行。”乐逊只要一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便一刻都不愿停留,“老夫必须走,童儿赶紧收拾东西,咱们现在就走。趁着大雪还未及腰。” 那老者原是乐逊的书童,书童听到乐逊的决定后,只觉得眉心突突的跳动着,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心间,他欲劝阻乐逊,急道:“先生……风雪实在是太大,延州已封路多日,仅凭你我二人,是无法安全抵达夏州的。” 乐逊一心只想着自己心心念念的书,哪里还管得了其他许多,立马说道:“不会的,老夫算过了,这雪就照着近几日的量来下,我等二人便是步行也可在大雪及腰时到达夏州。” 书童原想继续说点什么,但却被乐逊一把打断,“童儿若是害怕,自己留下便可,老夫自去夏州。” 书童见乐逊有些生气的意味了,但却还是选择了规劝,他说:“先生您这又是何苦呢?书它就在哪里,又不会长腿跑了,您便是在延州等到来年春天再去夏州又有何妨?” 乐逊听后,语重心长的对书童说道:“童儿啊童儿,老夫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书不就人,人就书啊!” 书童见自己再劝无益,于是最后一次确认道:“那先生您是一定要现在就去夏州,是吗?” 乐逊摇头,并非自己一定要现在就去,而是因为此去夏州的目的是时至今日依旧令他深感遗憾之事,故此他语气幽深的道:“《步天经》乃先师手书而成。先师当年含冤而亡,所留之物皆为景帝所毁。来时老夫便说过无论《步天经》是真是假,老夫都要亲自看过一番才行。” 书童听后,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反正大家都是为了先生,既然那个人都不怕,那他还怕什么?豁出去了,用就用吧!书童郑重其事的说:“先生要去也行,不过这一路上都得听我的。” 乐逊一见书童如此郑重的模样,不由得吓了一跳,急急说道:“行路之事,老夫何曾未听过你的?” 书童回道:“先生听我的就好,那我这就去收拾行李。咱们今日便动身!” 乐逊见书童去收拾行李,自己忍不住感叹道:“是该早点走,若不是在此虚废了几日时光,老夫恐怕就能早几日见到《步天经》了。” 书童在收拾行李的时候,乐逊早已下了楼,在客栈大堂等候的他看着昨日刚入住此客栈的人今日也在收拾行李。 只是行李似乎有些多过头了,呼啦啦的有十几辆马车,而且进进出出的青年男子大都孔武有力,看样子还是个勋贵人家,不然也不会有如此大的阵仗! 待书童收拾好行李下楼之后,那伙人依旧在搬东西。乐逊走出客栈的时候一直在门外指挥搬运东西的人刚好进门,两人就这样擦肩而过! 上了马车之后,书童驾着马车并未直接出城。而是带着乐逊到了城中的一家小院外,停下了马车。 乐逊在车中掀开车帘问道:“怎么停下了?”当他看到自己身处何处时,免不了皱眉,他问书童道:“这是何地?为何不出城?偏来这等地方?” 书童再次确定的问道:“先生方才在客栈说过一切都听我的,没忘记吧?” 乐逊道:“行路之事向来都是你做主啊!老夫何时置喙过?” 书童得到心中想要的回答后,率先一步跳下马车,对着乐逊道:“既如此,先生便请下车吧!” 乐逊不解的问道:“这又是为何?” “其实近日并非无人前往夏州,只是那伙人身份有些特殊,我怕先生不愿与其同往,故而未同先生禀明。”书童指了指站在院外等候他们的几个外族人打扮的人后继续说道:“如今先生执意前往夏州,我也就只好带着先生跟那伙人一同上路了。” 乐逊将院门的那几人上下打量一番后问道:“什么身份?竟特殊到老夫不愿与其共处?” 第17章 异变 “商人……”书童说完后,乐逊不甚在意的接着说道:“商人虽为三教九流之辈,但老夫在你眼里就是那种……”以名取士的人嘛? 书童突然插话说道:“突厥的商人。” 也就是那少少的五个字,生生的将乐逊接下来的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着实难受得紧。最后乐逊愤懑的道了一句:“老夫还真就以名取士了。” 乐逊愤懑了,书童的心情也不好,直接撂下话道:“先生,您适才说过,听我的。若是不听的话,先生您自己一个人前往夏州吧!我就在延州等到来年开春,再去夏州找您!” 乐逊只要一想起自己的授业恩师就是因为在战乱之时救助了一个突厥细作,才被魏景帝无辜杀害的,他便怒不可止,“士可杀不可辱,就是因为突厥贱獠先师才死于非命。你让老夫如何与他们同行?” 书童有些无奈的看着乐逊,一代宗师还真是被逼急了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得出来,比如说骂人骂得挺欢,好了,言归正传,书童一本正经的说道:“如此的话,那我就不得不问先生一句话了,突厥人跟离殿下相比谁更可恨?” 穆离那死孩子除了不尊师重道之外,也就身份不惹他喜欢了,谁让他是魏景帝的外孙呢?但是跟突厥贱獠比起来,不用说,“自然是突厥贱獠!” “那行,先生上马车吧!我们出城去,离殿下的人还在城门外等着呢!” 书童的说辞,气得乐逊指着他的手都颤颤巍巍了,还未能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你……”感情自己被眼前这人给实实在在的耍了! 说走就走,书童伸手一把将乐逊推上马车,自己坐在车辕上,挥着长鞭抽打着马匹,一溜烟儿,马车便离开了方才的独门小院。 虽说跟突厥人相比穆离还算是好点的,但是一路上乐逊还是没少闹别扭,直到夏州都还不忘说穆离如何如何不尊师重道了。 且说乐逊一行人离开客栈往夏州而去,但同住一家客栈的另一伙人,也在乐逊走的当天离开延州,顶着漫天风雪一路南下往长安而去。 而每天都在上演着权臣明争暗斗戏码的长安城便是临近年关也没有半刻的消停。 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张慎之终于决定将自己的所想通过密折上报给皇帝,天现异象这等事宁可认为是自己看错也不可不上达天听,毕竟事关家国大事,稍有不慎便会令举国陷入囹圄。 但令张慎之想不到的是,不管他的密折怎么样上报过去,也还是无法直接交到皇帝的手里的! 在律己殿西室的苏绰接过宫人递过来的密折,打开来看了下,竟然是天象异变的密折! 而异变之地直指阳武。巧合的是阳武正是国舅爷元闵的封地! 站在苏绰一旁的刑部尚书贾彦有些不解的道:“相公,这密折上并未言明异变之所到底为何……” 苏绰摇头,指着手中的密折说道:“密折上字字句句皆已言明天象异变之所直指阳武。” 一根筋的贾彦还是不明白,那密折之上哪个字哪句话指明了天象异变之所是在阳武。反倒是刚刚进门而来的吏部尚书甄平,一听苏绰的话,便明白了苏绰的意思,他伸手捋着自己的美髯道:“元闵领阳武之封,欺压民众、肆虐搜刮民脂民膏、使得阳武百姓深陷水深火热的牢笼之中无法安然存活;引得天怨人怒,上天以天象异变作为警示,这难道不是直指阳武吗?” 贾彦听完甄平的话后才恍然大悟道:“既是上天的预警,那么便是元闵有三头六臂也休想翻出相公的手掌心!”这两天他频繁收到多地给元闵送礼的消息,听闻元闵收到的礼足以媲美国库。 苏绰伸出自己那双已爬满岁月痕迹的双手,前后翻看一遍,叹道:“老夫的手何其之小,老天爷的裁断才是正道!” 贾彦、甄平听后,异口同声地道:“相公所言甚是!” 苏绰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桌面,他慢条斯理的开口道:“如此,这密折……” 贾彦身为吏部尚书掌管大周大大小小数以万计官员的升迁事宜,在某些事情的处理上,脑子自然也就转得快了,于是他很快的接着话茬说道:“自然是国舅爷为了隐藏事实真相烧毁了,灵台郎张慎之为救密折反被国舅爷派人追杀,最后为相公所救!” 苏绰随手便将手中的密折丢进脚下的火盆之中,点头道:“你着手去办吧!做得干净点,张慎之可不是无权无势之人!”远有授业恩师枢元天师、近有知交好友宋长风;如今他还无法一下子同时得罪这个两个人! 枢元天师虽无权无势但胜在声名远赫、世人若是得他一上卦,足以快慰生平;而宋长风虽领禁军统领之职不久,但他身后却是于谨那个老家伙,连晋国公都得给三分薄面的人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贾彦用眼的余光看见自己安排在外守门的人跑了过来,跟正用火钳夹起烧了大半密折的甄平对视一眼过后,向苏绰拱手道:“是,下官告退!” 贾彦与甄平走出律己殿好远的时候,晋国公与礼部尚书两人的身影才慢慢地接近律己殿! 晋国公与吏部尚书进入律己殿看见苏绰也在,相互之间见过礼之后,便各自忙起来了。 今日晋国公找礼部尚书乔屿来主要是商谈来年开春的第一个祭祀活动祈谷节的一应礼节问题的!虽然这项祭祀活动每隔三年都要举行一次,而一切事宜礼部尚书一人便可安排妥当;但是作为这件事的督办者晋国公还是选择事必躬亲,力求一个稳妥! 两人商谈事情一直到了晌午,临近用午膳时,礼部尚书略带犹豫的将心中的疑虑说出:“太后那里,晋公打算如何安排?” 其实依循古时周礼来算,祈谷节作为普天之下第一等的祭祀节日太后身为女子是不宜出现的!但若是依照魏朝覆灭之后、北周还未建国十年间的惯例来算太后却又是应该出现在祈谷节上的! 一想到太后的性子,便是在朝堂上强势如晋国公穆毓这样的人物也只余无声的叹息,他道:“孤亲去永宁殿找太后问问!若是太后答应便遵循旧例;若是不愿的话,一切依照周礼行事!” 礼部尚书乔屿答道:“是!” 只要一想到又要跟元太后面对面正正经经的商谈事情,穆毓便觉力不从心,他罢了罢手,挥退礼部尚书,道:“行了,你也回吧!” 因着已是皇宫各宫用午膳的时辰,穆毓便想着改日再去永宁殿找元太后商谈此事,今日便就此回府! 出宫的路上,穆毓一直在脑中想着该如何跟太后说这件事,才不至于惹她生气! “奴婢参见晋国公。” 心中一直想着事情的穆毓突然听到一个宫女的声音,而且声音还不小。他眉眼微皱,如今这宫内之人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看来是有必要给皇上选一个皇后了! “恩!”穆毓点头应了一声后,又径直走了。 穆毓这等游魂般的模样看得一旁的寻枫傻了眼,待穆毓走了好一段路之后,寻枫才又追上穆毓,说道:“晋国公请留步,太后娘娘有请!” 一听太后娘娘四个字,穆毓这才将全部心思撇到一边,他抬眼四望,周遭的一切是那么的熟悉却又显得那样的陌生,原来他竟在不知不觉中走到永宁殿来了。 穆毓不是第一次来永宁殿,但每一次来永宁殿都是怀揣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来的! 他人还未踏进殿内,便听里面传来元太后的轻笑声,以及她身边宫女的调笑声,看来她今日的心情还算是不错的! 穆毓一进殿内,便对元太后施礼道:“微臣参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金安” 问夏看着此刻一板一眼作揖的穆毓,复又想到自己方才与元太后说的话,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了。 问夏的笑声听在穆毓耳中,搅得他此刻的心情更加杂乱!他紧紧地皱着眉头,却在太后还未叫他起身之时,只能保持着作揖的动作一动不动。 元太后自然是知道问夏再笑什么,因为就在刚才她也是笑了的,只是如今正主就在眼前,再怎么说也是要给人家留点脸面的吧!于是她佯怒呵斥问夏道:“你这死丫头,越发的没规矩了。还不快给晋国公搬个坐垫来!”而后元太后才让晋国公免礼。 “是,奴婢知错了,奴婢这就去!”问夏憋住笑,适才还俏皮可爱的一张脸在刹那间即变成一本正经的模样,她搬了坐垫,放到太后下首左侧后,复又退回到元太后的身边! 穆毓入座后,想了半响才想出点话题来,他问元太后道:“微臣方才在殿外听见太后的笑声,太后今日心情似乎极佳!可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只要一看到穆毓问夏就想笑怎么办?要死了,忍不住啊! 同在太后身旁的寻枫,伸出手提起问夏腰侧的肉用暗劲狠狠的掐了一下,问夏吃痛,瞪了寻枫一眼后,嘟着嘴,再也不想笑了。 元太后朱唇轻启,慢悠悠的笑道:“算不得什么好事,不过是小丫头说了个趣闻,逗本宫开心而已。” 穆毓抬眼望着太后身后站着的两人,最终将视线落在问夏的身上,确实是个精灵模样,难怪她会如此开心! 第18章 毛病 穆毓停留在问夏身上的视线虽然只是一瞬,但也还是被元太后捕捉到了,元太后饶有兴趣的问道:“老七莫不是看上我这丫头了?不过若真是看上了,本宫也替你高兴,但是这丫头可不能给你,本宫留着她大有用处呢!” 穆毓在元太后刚问他是否看上问夏的时候,心中满是无奈,待元太后将话说完时,他才舒了一口气,回禀道:“微臣只是想看看何人竟有本事逗得太后捧腹,至于看上一说。”穆毓似乎对等下要说的话有些难以启齿,稍稍犹豫了一下后,才继续说道“太后也知道,微臣的情况,若是跟您要了那丫头,不是毁了人家吗?” 元太后刚刚见穆毓盯着问夏看,还以为他突然间对女子感兴趣了呢,原来不是啊!元太后有些遗憾的问道:“你那毛病,真的就治不好了?” 一碰到女子就浑身发红疹的毛病?难为她竟还记得他有这个毛病!穆毓心中哭笑不得,他当年在给元太后打消对他的敌视的同时、也给自己找了份罪受。 元太后见穆毓久久不做回答,以为是自己戳到他的痛脚了,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其实穆毓此人在她眼中算是穆氏一族当中最好的一个人。至少离儿对他的印象就不错,凡是离儿觉得不错的人,她也是觉得不错的,比如说穆毓! 元太后出声道:“说起来,老七许久未曾到本宫宫中,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 对于元太后突转话题,穆毓也少了份心理负担;既然元太后问起了,穆毓便借此机会将来年开春祈谷节的事给说了。 今日元太后难得开心又值适才元太后不小心提及某一些不该提的话头本就对在心底穆毓存在一丝愧疚感,于是两人也没说几句,元太后便甩下一句:“全凭礼部尚书安排便可!” 穆毓谢过元太后之后,又被元太后赐了饭,于是便在永宁殿陪元太后用过午膳之后才返回府中。 穆毓一回到自己府中的时候,自然而然就往书房而去。原因无他,那是穆毓每日午时与手下密探会面的时间。 穆毓在听完第一个密探的回禀之后,面无表情的说了句:“继续注意贾彦跟张慎之的动向。” 密探应声而去,倏忽地一下便消失无踪,就好像穆毓的书房内从未出现过那人一般。 待众人都离去之后,有一密探才姗姗来迟,那人一出现便双膝跪地,告罪道:“属下来迟,请主上责罚!” 听声音大概是个妙龄女子,做事素来以严谨缜密著称的穆毓,今次还不知会以何种手段来惩处那名女子。 就在那名女子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等待着处罚的时候,穆毓轻飘飘的一句:“鞭刑减半。”落下,不难看出穆毓对那名女子已经法外开恩了。 在听到是鞭刑的时候,跪在地上的女子就已经舒了一口气;在听到减半两个字的时候,向来聪慧的她立马便明白是因为什么,此刻她是当真感谢问夏,于是立马叩头道谢:“谢主上赏赐!” 穆毓摆手示意那名女子起来回话,他略带不安的问道:“说吧,近日她的情况如何,可有按时吃药、睡眠呢,可还经常噩梦缠身?” 那名女子起身后,躬身回道:“夫人,一切皆好,只是提及公子的次数越发的多了;每每提及公子不是大哭、便是大笑,属下担心长此以往,夫人的心疾会越发严重。” 一听到她时常因为离儿不是大哭便是大笑的时候,穆毓的心便沉了一半。他紧皱眉头,脸色凝重,好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问道:“今日所笑之事,也是因为离儿?” 那名女子悄悄抬眸望了穆毓一眼,犹豫了一下后才抿唇说道:“是因为公子,却也与主上有关。” 穆毓挑眉,不解的问道:“与孤有何关系?” 关联么?这个还要从今早问夏向夫人问及公子幼年时期的事情。说道兴致处时,问夏突然说了一句:“殿下幼年时期的性格倒是老道,只是不知老道的殿下遇上冷面晋国公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夫人听到问夏的问题后,脸上的笑意不减,语气很是平淡的说道:“便是老七对上离儿也是要败下阵来的!”在她的话语中似乎看不到公子的瑕疵,公子所有的一切都是好的,都是值得她骄傲的! 反观问夏,倒是一脸不可置信,说道:“晋国公若是板起脸来很吓人的!奴婢若是在晚上看见晋国公的脸都该彻夜难眠,殿下小小年纪如何就能让晋国公败下阵来?娘娘莫不是说谎话来诓奴婢吧!” 夫人即嗔道:“你这丫头,本宫如何就诓你了?” 问夏撅着一张嘴道:“娘娘若是不将事情的始末说个清楚,奴婢是真的不信,晋国公真的很凶的!别说奴婢们了,便是朝中大臣在晋国公面前都是连大气都不敢喘的。” 面对问夏的娇嗔,夫人不仅不恼,反而很温和的说道:“事情太多了,本宫也有些记不起来了,不过有件事倒是记忆深刻。” 之后夫人便说了公子幼年时与主上相处的趣闻,说是公子逃学不愿上课,恰巧被主上遇上;主上原本是想用公子叔父的身份劝告他逃学是不好的,奈何公子太过狡猾,没几下反倒是把劝告公子的主上给带到沟里去了。最后还诓得主上帮着公子一起瞒着太\祖! 知道事情始末的问夏,后问夫人道:“娘娘说的可都是真的?如此说来晋国公岂不是太没用了?连殿下都能忽悠了他去!这么说来的话,这晋国公官奴婢也是可以当的了?”脸上却是带着满满的嫌弃,而夫人正是被问夏脸上的嫌弃之色逗笑了。 女子将事情的全部过程在心底回想一遍后,说道:“主上权倾朝野,但却唯独害怕公子;主上手中的权势,在面对公子的时候也得缴械投降、担惊受怕。” 女子将话说完之后,久久未见穆毓开口说话,便大着胆子抬起头来将视线集中落在穆毓的身上。 主上竟然在笑? 甚少看见穆毓此番模样的女子,瞬间惊呆了! 女子如此明目张胆探视的目光,如何能逃脱穆毓的法眼。他厉眼一扫,女子便犹如受惊的白兔,缩回洞里去了。随后穆毓如此说道:“回去好好服侍她,今日的处罚暂且记下,待下次一并受了。” 不用看,女子便猜得到穆毓此刻又是一张木头脸;穆毓此刻若真是一脸正经之色的话,只能说那名女子似乎太高看自己对穆毓的了解了,穆毓脸上的温柔从未改变,藏在心底的亦是如此。 长安城里的主儿玩手段都是暗地里来的,哪里像西北三军的斗争,直接真刀真枪的干上了。 刑琛与司徒青两人在武力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已经打了将将三百回合;终于在第三百零一回合的时候,让刑琛找出了司徒青的破绽,刑琛以快如闪电、迅如疾风之速提剑直刺司徒青的眉心,脚下的动作也不迟缓,直接往司徒青左腿的小骨上踹去。 随后又趁着司徒青下盘不稳的时候直接来一个旋身侧踢,一把将司徒青踹飞了几丈远,刑琛将剑收起,居高临下的问道:“说,你服,还是不服?” “不服,你玩阴的,老子凭什么要服?”司徒青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残雪,提起手中的长剑,指着刑琛,一脸愤懑的道:“继续,老子今天非得把你打趴下不可。你个吃里爬外的狗东西,要是今天老子不削死你,日后老子都没脸去见将军!” 只要一想起今日他巡防回来从手底下的那些人嘴中听到的消息,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好小子,说什么你旧伤复发,让老子替你巡防,老子巡来巡去只差没把大周的边疆走了个遍!你小子竟然跑去吐谷浑瞎搅和,你小子竟然想助元闵成事!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将军早在十年前便殇了,你小子是诚心磕碜将军,给将军脸上抹黑不是?” 刑琛心中有苦说不出,又遇上个这么不知变通,死缠烂打的东西,真真是气煞他也,“你个死瘸子,你还没完了哈?我给你脸,不要是吗?行啊!继续来啊!” 司徒青最讨厌的就是别人骂他死瘸子,不过戳人痛脚谁不会啊!他不敢说是西北三军第二,也能自称是第一啊!于是一张嘴就是:“来就来,怕你不成啊?你个死绝户!” 刑琛一听绝户两字,气的不行,他提剑指着司徒青道:“好!来啊!” 司徒青亦是道:“来!” 只是两人如此僵持许久也未见谁先出招,三百余招,几个时辰的打斗,两人皆已精疲力竭,慢慢走近的两人最终相视一笑。 司徒青道:“我知道,你体力不支了。” 刑琛道:“我知道,你左腿的伤是累赘!” “下次再战!”两人异口同声说出口的四个字,为此次的决斗画上句号。 精疲力尽的两人,最终双双躺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许久过后,司徒青开口说道:“我……” 与此同时刑琛亦开口说道:“我……” 感受到对方心意的两人,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最终司徒青转头面向刑琛,示意他先说。 第19章 红楼 刑琛这才说道:“吐谷浑与魏朝旧部一事,并非一句两句话便能解释清楚的,你只需知道,我这样做,将军会理解的!” 司徒青冷笑,道:“将军自然会理解,你什么时候见过将军不通情理了?你便是滥杀无辜将军不也一句话不说,替你担罪了吗?” “谁他娘的说我滥杀无辜了?姓池本就是死有余辜好吗?我最后不是给他留了种吗?”话说到最后,邢琛明显底气不足,姓池的是死有余辜;但是怎么处置,还轮不到他来决定。他一剑将人砍了,是略显冲动了。 司徒青突然叹道:“算了,你即为三军将领,做事有自己的主张这很正常。如今看着这国不将国、军不成军的样子,老子心里也烦!只要你不把老子手底下三万多将士往死路上推,不管你将来要做什么,老子大不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司徒青虽与邢琛一起只待在西北边陲,但是对于朝堂上的事业知道不少。一国之君犹似傀儡般被人摆布至今无法自己做主,朝官被分为三派、各自为谋,却置天下百姓生死于不顾!此种现象长此以往,这北周终究还是会迎来一场大的纷乱。 看司徒青一脸大义凌然的样子,邢琛就觉心情不爽快,他瞥了司徒青一眼,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你从哪里听说前朝旧部起事是元闵主谋?” 司徒青没好气的回道:“你当老子没脑啊?” 对于司徒青这种只知以武力解决问题的人,邢琛是打心眼里就看不上的,你说你哪怕是学到公子的万分一,那他也不至于活的这么累啊! 邢琛呛声问道:“得,你有脑,那你给我说说看,魏朝旧部怎么就聚兵起事了?元闵怎么就成了魏朝旧部起事的主谋人了?还有这些事情怎么就跟吐谷浑扯上关系了?” 对于邢琛这等自视甚高之人,司徒青是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污了自己的眼,他坐起身来,俯视着邢琛、不快的怒道:“你他娘,跟老子杠上了不是?你他娘的自己没脑,还不许老子有脑子吗?你当所有人都跟于信一样啊?别说你们动作如此不加以隐藏,便是瞒得死死的,朝中那群老不死的若是想要知道,那也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儿!” 邢琛侧过身子,留给司徒青一个后脑勺,“他们斗得正欢呢!哪有空留心这些。” 听到邢琛如此笃定的语气,即便是思绪迟缓如司徒青也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他用手戳了戳邢琛的背,问道:“邢琛,你他娘的老实跟老子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老子?” 邢琛被司徒青戳得不耐烦,倏忽一下坐起身来,满口无奈的说道:“我还能瞒你什么事啊!连去吐谷浑这么大的事都被你知道了,连给朝堂上的折子皆为虚言之事也被你知道了。我要是还有什么事漏了跟您回禀,您老给提个醒,好让我仔细想想。” 司徒青不拿正眼看邢琛,一脸怀疑的说道:“你小子不老实,将军还在的时候你他娘的就不老实。还什么让老子给你提个醒?老子什么都不知道,上哪儿给你提个醒去?” 邢琛突然站起身来,伸手掸了掸衣衫上的雪花,问司徒青道:“那就是没有什么遗漏了是吗?我的司徒大将军?” 司徒青仔细一想,应该是没有什么事了,于是回道:“既然你他娘的都说没什么事了,那就应该是没什么事了吧!不过老子觉得你他娘的这次绝对有古怪,一定还有什么事瞒着老子!” “那行,您老人家就继续待着吧!好好想想我到底瞒您什么了?”邢琛最后甩下一句话,便转身往营帐的方向而去。 司徒青看着一下子走出好远的邢琛,突然想起今晚约了几个弟兄出去玩,于是冲着邢琛的背影喊道:“喂!老子今晚去醉红楼,去不去?捎上你!” 对于司徒青的邀请,邢琛是避之不及,“老子消受不起!” “那算了,老子去了,你日后可别又在老子面前说三道四的?”只要一想到如烟娘子那美妙的歌喉、玲珑有致的身段他就心痒难耐。 司徒青的声音继续传来,邢琛心中却是在想,终于稍微摆脱一下那个瘟神了。那小子成天成日的不干正经事,怎么一有危险来临狗鼻子就那么灵?今天差点就把公子还在世的事情给招了出去! 说到公子,也不知公子查没查到魏朝旧部中假扮他的那个人的身份! 而远在建康的穆离,此刻却陷入了无限的苦恼当中! 穆离的手肘撑在书案上,以手覆面,时不时的用食指按着眉心,这个动作他已经保持了将近一个时辰了。 闲来无事路过穆离院子的商连看着婢女将午膳原封不动的端出来,一脸温和的笑问道:“没吃吗?” 婢女无奈的摇头,神情充满担忧,她回禀道:“先生似乎有心事。” “你去吧!我去看看。”商连挥退了婢女,径直走进穆离的屋内,一进屋的他便见穆离一脸深思的模样,他不喜欢看见她皱着眉头的样子。 商连进屋许久,穆离都未曾注意到他,于是他只好假装轻咳。商连的轻咳声惊动了穆离,她抬起头来,见是商连,以为他是来找自己拿账簿的,于是略微抱歉的说道:“今日有些事,还未对好数,明日再给你吧!” 商连笑道:“无事,不差这一时半会;你若有事,先忙你的事即可。账簿上的数何时对好了便何时给我即可,我不着急着要。”商连既不说要自己来对数,也不说穆离可以不用对数,只说现在不急着要。只能说他真的是在为穆离着想! “那便缓几天再给你吧!”穆离自六年前替商连打理他手下的产业以来,所有的数目一时半会还真是无法算出来。 “恩,”商连此刻正弯腰看着屋内一角几案上摆放的棋局,就这样认真的看了差不多有一炷香时间过后,他突然对着穆离笑道:“离儿想要下棋吗?” 穆离诧异的看着商连,略带迟疑的问道:“与你下?” 许是猜到穆离的内心是不愿的,商连莞尔一笑,问道:“离儿莫不是嫌弃我棋艺不佳?” 穆离看着笑容一往如常的商连,突然想起十年前她掉落悬崖、躲避搜查的那段时间,以自己的命脉为生门将自己困在自己布的阵法之中。 那时候她跟商连说,阵法因棋局而生。棋局若得以破解那么他们两个人便都能活着出去,棋局若是无法破解能够活着出去的人就只有商连一人。而商连需对弈之人则是她,若非那只是她因‘夺魂’扩散全身而使得自己五感渐渐失常转移注意力想出的一个法子,估计她就真的死在自己布的阵法里了。 因为商连的棋艺连六岁孩童的都不如,果然还是应了那句话,人无完人! 但若是说嫌弃,那还真就是没有的;寸有所长尺有所短,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于是穆离一脸正色的答道:“没有。” “既然离儿不嫌弃我,那便开始吧!”在穆离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商连已经叫人把棋盘摆上了;而原先穆离屋内早已存在的那盘棋,商连却没有动。 穆离其实是想拒绝的,虽然说是不嫌弃商连的棋艺吧,但是却也不愿与他对弈。穆离奈何不了商连,只想着早早打发了商连出去,他今天特别的碍眼。 果不其然,商连的棋艺还真是差到……令人无法直视,才不过区区短短的一炷香时间不到,商连便满盘皆输。 穆离一边收拾棋盘上的棋子,一边问商连道:“你输了,还要继续下吗?” “离儿还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商连想着自己怎么着也能坚持到两柱香时间的,看着快被穆离收拾好的残局,商连笑道:“既然输了,那我认罚,离儿想要什么?” 穆离收拾棋子的手一顿,她抬起头看着商连,见他神情未变后又低下头继续捡棋子,道了句:“你随意给即可。” 大概早就猜到穆离会说随意的商连,脸上洋溢着温和的笑容,喃喃道:“这样啊!今晨清风猎了只兔子,不如我给离儿做道蒜爆兔肉吧!就当做是输了的惩罚好了。” 穆离将最后一颗棋子放回棋盒之中,点头应答:“恩。” 商连在达成心意之后心满意足的往灶房而去,商连的这一举动惊得‘杏花微雨’上下都骚动起来了,人人口耳相传,这一消息最后传到了清风的耳中。 他火急火燎的跑到灶房,看着挥舞着锅铲如同挥舞长剑一般的商连,下意识地咽了咽已经冒到嗓子眼的口水。商连爱吃美食,而且善做美食,但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虽然那个时候的他才不过七八岁,但是商连的手艺是那种让你吃了便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美味!越是想,清风便越觉得馋了。 便是稍微闻一下弥漫在空气中的气味都知道那绝对不是寻常厨娘能达到的厨艺境界。清风站在灶房门口,使劲的煽动着自己的鼻翼,好吸入更多的香味。 “师兄,好香啊!”终于光靠闻味道还无法满足的清风,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刚刚出锅的蒜爆兔肉,口齿留香、肉质鲜嫩、就是辣了一点,但是抵挡不了美味诱惑的清风才不管辣不辣呢? 瞄准一块肉多的,刚想要下手,却被商连一巴掌将手中的筷子拍落。清风一脸委屈的看着商连,埋怨道:“师兄,我才吃了一块!” 商连嘴角含笑,半眯着眼,问道:“是吗?” 第20章 厨艺 清风转过脸,不再看这商连,只是眼角的余光却还是停留在那道蒜爆兔肉上面,他讪讪的说道:“师兄,你别这样看着我,瘆的慌!” 商连笑问道:“需不需要为兄唤人来请你出去?” “不用,我自己会走。”清风不情不愿的转过身,慢吞吞的往灶房外面挪去,只是他的双眼却画着满满当当的一盘蒜爆兔肉。 就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清风悄悄的回过头,瞄到商连此刻已然转过身,背对着他。于是清风以快如闪电之势闪现到那盘兔肉面前,对于没有筷子的处境,清风也自己解决了,直接上手抓就好了。 “嗷……师兄,你要杀人啊?”清风拼命地甩了甩自己的手,又有一旁的婢女赶忙端了一盆凉水过来给清风冷敷,清风的手才不至于被毁得很难看。清风有些心疼的看着被锅铲烫得发红的手背,不带这样玩人的!清风幽怨的看着商连,却只得到商连的一个背影。 “师兄,你就别白费心思了,你这些菜全部给我吃得了。实话告诉你,刚刚我过来的时候,正巧碰到先生,他出庄子了。”末了,清风还加了一句:“骑马出去的!” 听到清风的话后,商连手上的动作一顿,不过也只是一瞬,商连便继续忙活起来了,“你若是闲得慌,就去把后山的雪给扫了。”语气是一如既往的缓和。 为了吃上商连做的菜,清风也算是豁出去了,他死皮赖脸的说道:“你给我留一点菜,我就去!” 商连将手上的锅铲重重放下,转过身,盯着清风,笑得无比温柔的道:“你觉得为兄是在给你选择的机会?” 清风刚想顶几句嘴,却苦于有这个心没那个胆,只好悻悻的退出灶房,走的时候还不忘叮嘱一旁的婢女道:“要是那些菜有剩,记得给我留起来,等我扫完雪回来吃!” 清风的举动逗得一旁的婢女连连发笑,“郎君只管去后山扫雪便是!” 得到婢女保证的清风,运气轻功咻的一下便飞出了好远,那时候他还记着商连做的菜,大声的喊道:“你们不许自己吃了啊!都给我留住啊!” 穆离一人端坐在山峰之巅,抬头望着远方的星辰。不管天上星辰的位置发生何种改动他都能准确无误的找出它们,那些星辰已经融入进他的身体,永远、永远也抛之不去! 商连上到山巅之时,看到的便是满身风雪、穆离那一身孤寂的背影。 商连走上前去,将手中的狐裘搭在穆离的身上。自己则在穆离身畔坐下,学着穆离的样子,看着满布在苍穹之内的星辰! 穆离伸手将肩上的狐裘拉拢,而后又提起横在她与商连中间的那坛子酒,用力地甩了出去。甩酒坛子时,她这样说道:“酒可醉人,但不醉心!” 商连将视线从远处的苍穹之中转移到穆离的脸上,他灿然一笑道:“看来离儿是下定决心要戒酒了,我桃树下埋着的那些酒可就都便宜清风了。” 穆离问道:“可惜吗?”清风可不是一个懂酒之人,酒水于清风而言与溪中之水相差无几。 “那你呢?”商连复又抬头望着繁星点点的苍穹,如是说道:“天上星辰数目之多,风云变幻、斗转星移皆有其独特的预警!”便是轻微的一个变换都逃不过你眸眼的那些风云星辰,你却偏偏无法左右其变换! 穆离突然调笑道:“看来这几日的书没白看。” 一听穆离用如此语气与他说话,商连瞬觉脸上发烫,耳根有些发红。他自然知晓穆离所说的书没有白看是什么意思,为了这个他还被穆离赏了三日的黄莲汤药。 事情都发展成那样了,他若是不看点相关的书籍,查查穆离寄出去的信件到底所言何事,那不是对不起清风整日给他熬药的苦劳吗? 他轻咳一声后说道:“风云变幻、斗转星移之事,任由他人说得何等玄妙,但也仅能指示气候,如何就能定人生死?” 穆离抬眼望着远方的星辰,自嘲一笑,说道:“我自能言语时起,便与它们打交道,反而还没有你看得通透!”利用星象变幻成事,于她而言只是术,但却非道义所能容忍! 商连忽然叹道:“离儿哪里是看得不通透,只不过是当局者迷而已。” “当局如何?旁观又如何?”穆离接着商连的话说道:“迷或清,皆不过如此。人因欲而谋,术因谋而生,死亡因术而变得无辜!”世事如此,在权欲的谋求面前、那些所谓的牺牲品又有谁能多赏一眼垂怜? 听到这里,商连的心不知为何疼得一颤一颤的,离儿背负的东西太多,多得他仅仅只是听她之言都觉得心痛不已。他很想开口说点什么,但是以他了解的穆离,他若是说了什么,反而毫无效果。于是商连干脆闭嘴,一句话也不说。 时间在一点一点的流逝,山巅的风在肆虐的呼啸着,被卷起的雪花如同入了魔一般疯狂的舞动起来。 清辉之下,一滴泪悄悄的从穆离的眼角流下,“魏朝元氏有后了,可我却不知如何做才是最好……”她的语气有着不同以往的迷茫与无助。 魏朝元氏?商连一听魏朝元氏有后,瞳孔骤然放大,他不解的看着穆离,试探的问道:“是宣帝的孩子?” 想到邢琛送来的密信,穆离可以确定那晚刺杀邢琛的人当中有魏朝时期护卫皇后的暗卫,“也许吧!”也有可能只是邱行知捏造出来混淆她视线的一种手段,但是不知为何她无比的希望那是真的;可若事实真相真如她所想那般,她却不知该如何做才好。 商连虽然知道穆离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要做什么,但却不知她如何布局;他虽然会暗地里派人查穆离的行事作为,但那只是为了确保她是安全无虞的、却从未打探过过多关于她布局的事情,这也是穆离对他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缘由。 商连突然问道:“紫微星如何了?” 穆离不明白商连为何要问这个,但也还是如实回答:“亮度一如往常。” 商连继续问道:“位置呢?” 穆离答道:“尚未偏移。” 商连听完穆离的话后,笑问道:“这样,离儿还无法作出决定吗?” 穆离一脸不解的望着商连,紫微星未发生异动与魏朝元氏有后有什么必然的关联吗? 商连看着一脸迷惑的穆离,心中甚觉她可爱,极想要伸手去摸上一摸。但终究伸出去的手,没有落在穆离的脸上,只是轻轻地怕了下她的肩头,说道:“离儿总叫清风多看书,如今看来离儿也该多看点书了。离儿若是还想不通便就在此过夜吧!我就先行下山了。” 穆离转过头,看着商连坐上软轿,被四人抬着飞下山。她眨了眨眼睛,还是不明白,紫微星与魏朝元氏有何关联?再者说来她从未担心过北周与前朝的关系,只不过是乍一想到舅舅有后了,突然有点不知如何处理那个孩子而已。 不过想想此事若是真如她所想,那么她还真是有点佩服元闵了;能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将前朝太子养大至今,却还无一人知晓,确实需要花点心思。 说起那个孩子,穆离大概能猜到是谁了;只是邱行知那个老狐狸,似乎是真的不想要那条贱命了。 想起邱行知与长安城的某位还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穆离便觉得以她的脑力甚至都还无法想象邱行知最后会落得个怎样的死法。 而此刻远在吐谷浑睡在自己隐藏在花街柳巷的家中的邱行知却突然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 突然醒来的邱行知想着自己是否得了风寒了,于是摸着黑将身上的棉被裹紧一点;只是外面呼呼作响的狂风却不放过一丝可以侵入他体内的机会,就在他整理被窝的时候,又有一股冷风溜进他的被窝,突如其来的寒风,冻得他直打哆嗦。 邱行知支起半个身子,往外头张望了一下,风雪依旧肆虐不息!这个冬天又不知要冻死多少牛羊、饿死多少百姓。 感叹一声,邱行知复又躺了会去,只是此刻却没有了安眠的心思,睁着眼睛过了大半夜,直到天边的星辰渐渐隐藏在云端的时候,才陷入睡眠。 邱行知一整夜无法安眠,而公子离那边又何尝不是! 一大清早便爬起身来的公子离,连忙召来了独孤易。独孤易到时,公子离连礼节都给他免了,公子离一脸焦急的问独孤易道:“邢琛那边有消息传来吗?” 独孤易回道:“自邢将军回北周后便不曾传来只字片语。” 公子离听到独孤易的话后,双眼布满焦躁之色;他极其不耐烦的在屋内走来走去,直到绕了将近两圈的时候,他又问独孤易道:“孤让你给邢琛传信,传了吗?” 独孤易被公子离满屋子绕圈的举动给绕晕了,突然未及时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后才回道:“回殿下,末将十日前便已传了,只是至今仍未收到邢将军的回信。” 独孤易看着公子离濒临爆发的火气,立马又接着说道:“如今雪下不止,便是飞鸟也无法安全抵达;且邢将军远在北周军营,行事多有不便。”独孤易的话点到为止,他相信公子离会明白的。 公子离应道:“邢琛身在北周军营,行事确实多有不便。”只是不知为何,近日来总有种不详的预感萦绕在他心头。更别提昨日夜晚被邀前往王庭,面对慕容燕的频频发问,他着实有些力不从此。 他从来只知慕容燕与那个人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却不知两人私下竟是惺惺相惜的关系。作为两国将领,却在私底下有着如此深厚的情谊,到底还是造化弄人啊! 慕容燕与那个人之间的私交暂且压下不想,如今最为紧要的该是如何度过今日才对! 第21章 赴约 一想起今日他还要到慕容燕的府上拜访,他就一个头两个大,他有些无力的问独孤易道:“今日拜访燕王府邸的时辰定在何时?” 独孤易回道:“回殿下,在辰末!” 公子离一听竟然是在辰末,就忍不住皱眉,怎么将时间定得如此之早?他又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辰时初刻。” 听到独孤易说现在还只是在辰时初刻,他竟然一下子便放松下来了,还好还有时间,放松下来的公子离对着独孤易挥手道:“你去吧!准备准备,既然受燕王所邀过府,也不能太寒碜了。” 独孤易对着公子离躬身拱手告退道:“是,末将告退!” 时间在一点一点消逝,但是不知为何越接近前往燕王府的时辰,公子离便越觉心烦,不为其他,只因慕容燕此人做事不按常理出牌。就担心,若是慕容燕真要跟他来一场比试或者聊一聊以往的事情,他定会傻眼! 在前往慕容燕府邸的途中,公子离一直感到惴惴不安,其他的事他都不怕,便是两人一起聊聊往事的事情他也可以继续用昨日搪塞慕容燕的那个理由:受过重伤,许多事情都记不得了。 但是,就怕慕容燕不长心,真跟他过招比划啊! 公子离正是带着这样忐忑的心情抵达慕容燕的府邸。 公子离在马车夫的呼唤声中走下马车,一见到慕容燕竟站在府门外等着他、且他身边还站着邱行知时,适才紧张的心情瞬间消散无踪。 他不疾不徐的走上前去,面对这慕容燕道了声:“燕王,”随后又说道:“有劳燕王出门相迎。” “离殿下客气了,”慕容燕说完后,伸手一比划,说道:“离殿下,这边先请!” 慕容燕对公子离做足了会客之礼,公子离当然也不会失了身份,他退开一点,说道:“你是主,我为客,自然应是燕王先请!”伸手请慕容燕先行。 慕容燕见此哈哈大笑道:“你我相识十多年,如今日这般客气倒还是头一回。” 公子离听后,隐藏在面具下的脸亦是笑了起来,他说道:“世人皆称吐谷浑燕王爷不拘小节,怎的今日倒这般客气起来?” 慕容燕听后继续狂笑一番,对着公子离调笑道:“本王一个有家有室之人,自然无法与十年前相比;倒是你小子,没怎么变,说出的话依旧是无情无义。” 站在慕容燕身旁的邱行知一听,免不了提醒他道:“王爷,无情无义不是这般用法。” “不是这般用法?那是那般用法?”慕容燕听到邱行知的提醒过后,看着公子离愣了一息,见他并未有任何不满的表现后遂即无所谓的罢手道:“管它是哪种用法,离殿下不会在意的,是吗?”慕容燕一双眼直盯着公子离看,似乎他的答案对他来说很重要。 公子离心中本是不怎么爽快的,如今慕容燕又直接将问题踢回给他,更使得他心情有些郁结。这个问题若是回答是,那么他的身份在慕容燕面前便是低了不止一级;可若回答不是,他又恐会得罪慕容燕,他对慕容燕的了解仅限于他是吐谷浑的战神王爷这一点上,若是慕容燕今日一个不爽快了,又似半年前那次一般提\枪直冲他门面而来那就不好了。 就在公子离迟疑的那个瞬间,邱行知又开口提醒慕容燕道:“王爷,该进府了。” 哦!慕容燕抬眼望了望四周,发现他们还在府门口,竟然寒暄了那么长时间还未进府,实在是不应该,故此他脸上堆着笑道:“瞧本王这记性,竟让离殿下在这门口吹冷风,怪不得本王觉得有些冷呢!来,离殿下这边请。” 公子离对着慕容燕点头道:“燕王请!” 这次两人在没有之前的推让,而是慕容燕居左、公子离居右二人一齐踏进府门。 两人踩着地上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在一路无言的二人中间平添一种悠然的闲适感。倒让跟在后面的邱行知及独孤易觉得那两人便只一个背影都足以令风雪为之呼啸、草木因而生发。 公子离一直跟着慕容燕往前走,只是越走下去,心中的不祥之感便越发的严重起来,这样继续往前走似乎就要往后院而去了。 一炷香过后,公子离看着眼前空旷的校场,一颗心瞬间沉了下去。果然是不想来什么他就偏偏要送上门来。 公子离心中大概猜到慕容燕想要做什么,但还是一脸不解的问道:“燕王,这是……” 慕容燕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回道:“自然是完成你我十年前定下的约定!” 公子离心想绝对不能与慕容燕过招,他的武功虽然不及那个人的,但是武功路数却是截然相反。若真是跟慕容燕过招,慕容燕作为那个人在战场上交锋最多的敌人,不出十招,他便会露馅。于是公子离说道:“孤可不曾记得与燕王有过什么约定!” 慕容燕并非是真的想跟眼前这个假扮穆离的人比试武艺,只不过是想试探一下,眼前之人到底有何能耐能让北周国舅元闵冒如此之大的风险选他来假冒穆离。于是慕容燕佯怒道:“离殿下难道还想赖账不成?” 公子离一双眼睛直直的望着慕容燕,但是覆盖在面具之下的脸庞却因为紧张而变得僵硬不已,且藏在袖中的手亦是被他攥得指节发白,他极力控制着自己想要颤抖的声音说道:“若此事当真,孤自然不会赖账;可若是燕王所言为虚,孤又如何能为了这虚假之言而伤了燕王呢?” 慕容燕冷哼一声,“伤到本王?原来离殿下还是一如既往的大言不惭啊!”倘若眼前之人是真的穆离,他定不会多说一句废话,直接就真刀真枪的打起来了,那里还容得下穆离越过他一丝一毫去? 公子离只要一想到那个人无论做什么都完美无瑕,而自己一直以来都是以与他比肩为目标。面对慕容燕的发难应对起来就更加从容不迫,他不疾不徐的说道:“孤自受伤以来,许多事情都记不太清了,不然燕王好好跟孤说说,当初的约定是怎么个约法。” 怎么个约法?这一下还真把慕容燕给问住了。当初穆离是怎么说来着?时间隔得太久,如今突然被问起,慕容燕还真是没有办法一字不漏的说出来。 但想到在穆离跟前他输得丢了里子面子,怎么着也得在眼前这个离殿下身上找回来。于是他说:“当年你我三次对战在祁连山,胜负之数大家有目共睹。最后一战结束后,你我便约定,日后若有机会再见,定要再比一回。” 公子离听后略微沉吟一番,问道:“不知燕王府上可有棋盘?” 慕容燕用余光撇了一眼身侧的邱行知,见他也一脸疑惑,便问公子离道:“离殿下要棋盘作何?” 公子离伸出袖中的手,接住飘落在掌心的雪花,看着它慢慢的融化在自己温热的手心,慢悠悠的开口说道:“若是孤未记错的话,当初燕王与孤定下约定之时,应当未说过以何种方式比试。孤见今日天气似也不适比武,我们不若用棋局定输赢。” 话听到此处,不止是邱行知便是慕容燕也明白当他问出那句:他要棋盘作何的话后,便跳入了公子离挖好的陷阱之中。 若是他回答说没有,这话要是传了出去,那他的面子还往哪搁?如今已是骑虎难下,饶是慕容燕不精对弈之术,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用棋局定输赢倒也不失为一桩美谈,难得离殿下有此雅兴,本王自当奉陪!离殿下这边请。” 公子离跟着慕容燕转身,“燕王请。”顺着来时的路往慕容燕寻常待客的地方而去。 一场以棋艺论输赢的比试一共进行了三场。午膳之前的那一场,公子离为了试探慕容燕的棋艺如何,并不急于求成,只是循着慕容燕的技艺而下,故此第一场比试慕容燕侥幸得与公子离打了个平手。 而午膳后的两场比试,公子离渐渐掌控棋局,最后皆以一子之差赢了慕容燕,在不让慕容燕输得太难看的同时也为自己免去了不少的麻烦。 晚膳过后,慕容燕将公子离送到府门口,在道别之时,又提到了公子离棋艺的事。他说:“本王看离殿下很适合做军师这个行当,这带兵遣将之事干脆交给手底下的人来做好了。” 公子离笑着的脸突然一僵,就连眼神也变得冰冷起来。慕容燕是在讥讽他醉心阴谋手段,而无法用真功夫镇压三军吗?公子离当即反唇相讥道:“凡将欲智而严,燕王棋艺如此,极好不过。孤受教了。” 对于公子离说的话,慕容燕尚有些反应不过来,未等他接话,公子离又说道:“多多谢燕王盛情款待,孤告辞!” 第22章 病倒 面对公子离突然说出口的一句告辞,慕容燕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只好道了句:“离殿下走好。” 看着公子离乘坐的马车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慕容燕对身后的邱行知说道:“此人倒是不失机警,但模仿始终都是模仿,浑身上下全无半点穆离……”慕容燕想了许久都想不出一个恰当的词来形容穆离,最后只能作罢,道了句:“穆离是天生的皇孙贵胄,与人交往从不虚与委蛇。” 邱行知想慕容燕估计是想说穆离有着高贵天定的身份,对人处事既不需要阿谀奉承、也没必要敷衍了事、直接坦坦荡荡的说便可。但也就是因为如此,穆离的心思才更加难以揣摩。 邱行知笑道:“普天之下能与王爷相提并论之人,若是谁都能模仿出其精髓来,那个人还值得王爷如此看重吗?” 慕容燕理所当然的说道:“自然是不值。” 邱行知问道:“那王爷还担心什么?王爷的敌人自始至终不都是只有穆离一人吗?” 慕容燕今日借故试探公子离的目的他不是不知道,但他却认为完全没有必要。穆离才是他们要应对的敌人,而魏太子只不过是元闵推出来的挡箭牌罢了。只是所有人都自视甚高,因而忘却了他人其实也并不差而已。 担心什么?慕容燕其实什么都不担心,只是想把在穆离身上失去的里子、面子,在眼前这个公子离身上找回来而已。 只能说近日雨雪连绵,近来的日子着实是无趣得紧啊! 奈何,那个公子离虽与穆离相差甚远,倒还是有两把刷子。就是心眼跟穆离相比还是差了点,但他还是着了那个人的道了,若是今日与他对弈之人是穆离的话,他估计自己…… 邱行知唤了几声都不见慕容燕有所反应之后,只能略带无奈的加大嗓门,大声喊道:“王爷……” 慕容燕的思绪被打断,他略微不解的问邱行知道:“先生唤本王何事?” “无事,”邱行知面无表情的说:“夜深气寒,王爷该进府了。某也是时候回去了。” 慕容燕抬眼望了望渐至中空的月亮,才知时辰不早了,于是对着邱行知道:“先生慢走。” 邱行知对着慕容燕躬身告辞:“某告退!”等慕容燕抬脚进了府门之后,他才转身离开。 这边慕容燕对公子离今日的举止行为有一番自己的说辞,那边刚回到住处的公子离自然也是对慕容燕的举动有一番自己的看法。 他屏退左右,在脑中反复细思自己今日的言辞举动,加之慕容燕身边的邱行知适时的帮他抵挡住一些慕容燕太过犀利的问话。 他想,仅凭今日的接触,慕容燕是不可能知道他不是那个人的实情的。 但,如今日这般亲密接触,还是有必要规避;一日两日不会发现,日子久了,便是他自己都不知该以何种方式应对。能在棋艺上面赢了慕容燕,这全赖于那个人当年的一句赞赏。 当时由于那个人突然造访元闵的庄子,使得还在学习的他避之不及,只好换上下人的衣服,待在一旁。 奈何便是如此,还是被那人给叫来陪他对弈。一局下完,他已是汗流浃背;倒是那人神情依旧,笑问他:“学棋多久了?” 他懦懦的回答一年之后,便听那人轻笑出声,道“一年便有此功力,着实不错,日后好好学习,切莫荒废。” 也就是那人如此随意说出口的赞扬,让他欣喜若狂,直至那人离开,他还未从那喜悦之情走出来。亦是因此而更加努力此道。 只是可惜,天妒英才;但若非如此,哪里还有他的出头之日? 元闵给他套上的枷锁,使得他永远活在黑暗之中,如今既有此机会,让他逃离,他又何必在死守那重重的枷锁? 他是有心撇开元闵,只是不知,事情传到元闵耳中,他又会做出何种选择。 而元闵近日来则是诸事不顺,估计是出门没看黄历,遇鬼了。 前两日出门时平白无故被于谨的傻儿子给揍了。于谨手握兵权,虽不及穆毓的多,但好歹人家是有兵权的人,而他如今最缺的就是兵权。所以被打了,非但不能责怪,还得带着御医亲自上门,慰问一番。 好不容易将太史令唤到府中询问一下哪天是黄道吉日,宜出行。却又被御史那老不死的给参了一本,说什么他滥用职权,随意派遣官员为己办事。 什么滥用职权,亏苏焯那个老匹夫能想出这么个法子来给他添堵。 明知道他近日诸事不顺,又是烧香拜佛、又是驱魔赶鬼的,不就是为了除晦吗?若不是大师告诫他近日不宜动怒,他早就不忍了,连点一把火直接烧了苏焯那老匹夫安乐窝的心思都起了。 不过只是驱魔赶鬼怕是不行的了,估计还是得找枢元法师才行,那人虽说是个神棍,但本事确是极高的。 元闵抬眼望着顶上的柱梁,突然想起自己是有多少年没有祭拜他们了,于是对一旁的管家说道:“你,去道山走一趟,把枢元法师给我请来,就说年关将至,请他来给我这屋子做做法,除除祟。” 管家应声而去:“是。” 只是没等管家走出房门,便又被元闵叫住,元闵说道:“备一份厚礼,心意一定要足。” “是,”管家回答后,又怕元闵并未交代清楚,于是问道:“国舅还有什么需要特意吩咐的吗?” 元闵想了想,觉得没有什么好交代的了:自己的身份摆在那里,他既交代了管家要准备一份厚礼;管家自然会按照枢元法师的喜好来准备。 故而他说道:“没有了,你尽早出发,”话一出口,元闵便觉得不妥,于是改口道:“不,你今日就出发,最好明日就能回来。” “是,小的这就去准备。”说完,管家便躬身退到室外,转身离去。 管家一离开,屋内就只余元闵一人。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不知为何,元闵浑身没劲,感觉特别不自在。 元闵一觉不对劲,便立马起身来到中庭,孤身只影站在茫茫白雪之中。 待夜幕降临,元闵依旧站在中庭,不愿走进屋内,有奴仆上前来请示元闵,是否需要摆饭。 遭受了整整一天凛冽寒风洗礼的元闵,动了动已然僵硬的手脚,用手拍了拍自己冰冷的面庞,而后问道:“管家走了吗?” 站在边上的奴仆回道:“回禀国舅,管家今日巳时三刻离府出发了。” “摆饭吧!”元闵挥退了奴仆,自己则动身往膳厅而去;但还未踏进膳厅的门,元闵便觉一股阴风迎面向他袭来,瞬间身体僵硬不止,动弹不得。 一种恐惧之感油然升起,细细密密的汗水不断从额头冒出,元闵颤抖着身体,突然就大叫一声,而后砰然倒地。 吓得上菜的奴婢随之惊叫起来,浑然不知手上的菜肴已倒翻在地。待她反应过来更是惊叫连连,那惨叫之声惊得整个府上的人,都不知所措,闹得人心惶惶。 神志不清的元闵只知道眼前有很多人走来走去,耳边说话的声音很嘈杂,屋内的烛光忽明忽暗。 他好像听到了皇姐的声音,好像也听到了皇兄的,也有父皇的声音,甚至离儿的声音。 可就是没有听到她的……没有独孤南乔的声音……没有她的……她是不是还在恨着他? “南乔……”老人们常说,一个人在神志不清时还能忆起的那个人,必定是他此生最爱之人。 元太后听到南乔两字从元闵口中吐出的时候,悬着的心一下子便安回肚子里了。她转头对御医说:“刚刚说话了,再给他看看。” 御医应声上前,给元闵把完脉后,躬身对元太后说道:“国舅爷此番危急算是过去了,只需服用几副药便可痊愈。” 元闵本是急火攻心加之寒邪入体才引起的突然昏厥,并无大碍,随便哪家医馆的大夫都能看。只是奈于是元太后在这世间唯一的亲眷,皇上又是个孝顺的主,于是乎整个太医院的人都被拉到国舅府上问诊来了。 元太后凤眼一眯,冷冷淡淡的盯着太医院的院正说道:“你们最好保证他没事,不然,本宫会让尔等明白什么是生不如死!” 元太后的话一出口,呼啦啦的一下,屋内所有人齐齐跪地,异口同声的说道:“臣等自当竭尽全力,保证国舅爷玉体金安,完好如初。” 看着跪了一屋子的人,元太后既没有开口让他们起来、也没有转身就离开,而是转过头接过寻枫拧好的热毛巾,仔细的替元闵擦拭双手。 待问夏将太医开的药熬好了,端过来之后,想连喂药这种事也一并做了的元太后,却被寻枫所阻止。 寻枫恭敬的开口说道:“娘娘,喂药之事奴婢们来便可,如何敢要娘娘亲自动手。” 寻枫见元太后并没有将手上端着的药碗交给她们的时候,用求助的眼神看着一旁的蔡嬷嬷,蔡嬷嬷想了想说道:“娘娘,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说,您都不宜亲自动手。您既为君又是长,喂药之事,让奴婢代劳便可。想必国舅爷若是醒转,也不会同意娘娘喂药的。” 蔡嬷嬷将话说完给寻枫使了个眼色,寻枫会意,上前将元太后手中的药碗拿过来,跪坐在元闵塌前,小心翼翼的喂着药。 元闵虽未醒转,但是好在不是意识全无,喂药之事寻枫进行得很顺利。 元太后在元闵塌前守了许久,终于等元闵不在出冷汗、且体温恢复正常时,她却有些熬不住了。 虽然心中甚觉疲惫,但是她的身份不允许她在人前示弱,她强打起精神,站起身来,对着还跪着的一屋太医冷声说道:“好好盯着,若是出了一点差池,本宫连死的机会都不会留给你们!” “臣等定当竭尽全力,保证国舅爷玉体安康,恢复如初。” 在一屋子人,应付式的回答声中,元太后,终于大开金口,免了他们的礼。而自己则抬脚离去。 经过太医院所有太医一整晚,不眠不休的照看、诊治,元闵终于在发病的第二日中午醒转过来。 当他见到一屋子的太医时,也不由得吓了一跳。得知那是皇姐的做派时,不由得暖心一笑。 其实皇姐比他还要痛恨这个天下,但是却因为离儿的心愿不得不漠视整个北周的江山、朝官以及百姓。 第23章 除秽 在屋内待了一天一夜,便是无鬼作祟,元闵亦觉得屋内定有不祥之物,待太医院的太医们都走了独留他一人在屋中静养时,他更是连一刻都不想在屋内多待。 于是他问一旁的婢女道:“元淳呢?回来了没有?” “小的元淳求见国舅。”一旁的婢女刚想要回答说还未归来时,便听管家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听到元淳的声音,元闵面上一喜,他朗声道:“进来。” 看着孤身一人走进屋内来的人,元闵有些疑惑的问:“怎的不把枢元法师也一并带来让我瞧瞧?” 元淳面色紧张,用一种很是挫败的语气回答:“回国舅爷,枢元法师不愿前来。” 元闵不解的问道:“怎会不愿?你没跟他说是来我的府邸吗?” “说了,但枢元法师说了……”元淳有些害怕的看着元闵,不知接下来的话当讲不当讲。 元闵看着元淳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得恼上心头,“有什么话就直说,支支吾吾的,跟个娘们似的,说,他说什么了?” 元淳想了一下,学着枢元法师的语气,一字不漏的将枢元法师所说之言重复给元闵听,“自魏朝灭后,天下再无国舅,你说的国舅爷打哪儿来的?” 他这个江湖骗子,给点面子,就登鼻子上眼了?他那是瞧不起他是吗? 真的很想现在就带齐人马,冲到道山以占山为王、打家劫舍的名头把他们那一伙人都关入牢狱之中。 但是……但是,只要一想到如今这屋子有鬼祟作怪,他又不得不选择将那口气咽回肚子里。 元淳稍稍停顿后接着说道:“后来枢元法师又说了,他便是会驱鬼,也救不了您。” 元闵问道:“此话怎讲?” “因为……”元淳有些为难的看着元闵,最后在元闵的注视下,想着死就死吧!于是一咬牙一跺脚,大声说道:“您是必死之命,不出一年,您便会成为长安城外乱葬岗中的一员。” “什么?”元闵拍塌而起,“他竟然敢诅咒我死?” 元淳见状立马双膝跪地,道:“国舅爷息怒。” “息怒?”元闵站起身来,一脚踹在元淳的心窝处,“那个神棍都咒我死了,你还让我怎么息怒?” 元淳忍着心窝处的疼痛,使劲地磕头道:“国舅爷息怒,国舅爷洪福齐天,命与天齐,那里是他说死就会死的?” “不……”元闵突然想起昨夜他病发时,听到的声音,还有就是……就是独孤南乔的面容还清晰映在他脑海,“也许,他说的是真的,我要死了。” 不,不行,他不能就这么死去,他怎么可以就这么死去呢?他又不是皇兄,在窥探天机,得知自己命不久矣的时候,便早早的想方设法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他要做点什么,对了,皇姐的小佛堂。元闵突然灵光一闪想起,元太后宫中的小佛堂,那里有所有人的牌位。 只要拜祭他们就可以了吧?说做便做,元闵立马吩咐奴仆备好他们爱吃的菜肴,以及香烛等祭拜用的物事儿;一边派人去宫里送拜见的帖子。 元闵在府内的中庭站了足足一个时辰之后才等来元太后的传召。 随着他一起进宫的还包括了大大小小十几个食盒,若非他藉口说是元太后要求要的,差点就不能全部带进宫了。 到达元太后的永宁殿时,元闵没有向往常一样,絮絮叨叨的跟元太后说着一些他的生活琐事,或是他集齐的那些前朝旧部如今的进展,又或是朝中那个大臣耍的阴谋诡计被他所识破。 而是跟元太后请安问好之后,只提了句自己能如此之快的醒来除了元太后即时召来太医之外还有就是亡去的阴魂拼了命的将他从鬼门关推了回来。 故此,就算不是为了这条命,也要为了他们在底下还念着上头的未亡人而祭拜。 元太后看着元闵说着这些煽情的话,见他就差没有痛哭流涕了,她有些不耐烦的挥手道:“你要拜就去拜,想怎么拜都行,就是别再来烦本宫。本宫头疼得紧,看不得你这要死不活的模样。” “多谢皇姐,臣弟这就去祭拜。” 元闵起身刚想往小佛堂方向走去的时候,却又被元太后叫住,“等等……” 元闵停住脚步,等着元太后吩咐,只听元太后如此说道:“拜其他人就行,千万不要打扰到离儿。这个时辰,他若不是在看书,便是在习武。” 他什么都准备好了,就连说辞都准备好了,如今你叫他不要祭拜其中一个,这多少有些不好吧! 元太后见元闵脸上存有犹豫之色,担心他当面一套,背后却又另有做法,于是元太后不由得冷下脸来,警告元闵,道:“离儿性子虽好,但也不是没有原则。你若不想遭遇血光之灾,本宫劝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元闵见自己的小心思被元太后看破,心中不由得懊恼。但一想到离儿说一不二的性格,还别说,若是自己真的惹恼了他,他还真敢提剑砍过来,于是元闵闷声回答:“是,臣弟明白。” “去吧!”未等元闵离开自己的视线,元太后已然轻眯上双眸,假寐起来。 元闵进入小佛堂后的那一个刹那,有些不适应的拢了拢衣袖,下意识的往身后望去,见身后只有随侍的婢女时,这才安下心来。 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有模有样的念起祭词来,大致过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元闵这才停止祭拜。 他刚想起身,却觉头脑有些眩晕,估计是跪久了的缘故,他复又跪坐在脚后跟上,揉了揉自己的双膝。 看着上面排列整齐的牌位,说道:“魏朝怎么就灭亡了呢?魏朝怎么就无后了呢?那些人想得太天真了吧。” 待元闵觉得自己的膝盖已经恢复知觉的时候,他站起身来,转身便离开了。 待他来到永宁殿正殿的时候,寻枫出来告诉他说:“娘娘刚刚等国舅,等得有些乏了。娘娘让奴婢出来跟国舅爷说一声‘身外之物多不过贱命一条’,娘娘让国舅爷别为了世间琐事,而虚耗光阴。” 元闵听完寻枫的话后,有些怔然,他问寻枫道:“皇姐还说了什么吗?” 寻枫微笑着摇头道:“没有了,不过有件事娘娘不让奴婢们告与国舅爷知。” 元闵蹙眉,问道:“何事?还请姑娘告知于我。” 寻枫笑道:“昨日国舅爷突发疾病,娘娘听到后连晚膳都来不及用,去乾安殿请皇上下了旨顷太医院所有太医之力,竭尽全力救治国舅。娘娘更是一同去往您府上,直到天将大亮时才回宫。” 元闵突然拱手道:“多谢姑娘,还请姑娘好好照顾皇姐。元闵在这里向姑娘道谢了。” 寻枫侧退一步,对着元闵盈盈一拜,笑道:“天色不早了,国舅爷该出宫了,不然御史大夫这回又该将娘娘也参进去。” 一提到御史那个老不死的,元闵就气不打一处来,对着寻枫扯了扯嘴角,道:“姑娘请回吧!我这就出宫。” “奴婢恭送国舅爷。”寻枫又是盈盈一拜,看着国舅爷渐渐走远的身影,寻枫这才转身…… “你这丫头,无声无息的,是要吓死我吗?” 问夏眨巴眨巴眼镜,抿着嘴角,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说道:“姐姐,适才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有吗?”寻枫心虚一笑,她可以确定问夏是在国舅爷转身离去的时候才出现的,“我不过是跟国舅爷说,娘娘在沐浴,让他稍后片刻而已。可是国舅爷事物繁多,欲出宫,让奴婢跟娘娘说一声而已。” “是吗?”问夏笑道:“可我怎么觉得姐姐出来许久了,应该说了许多话吧!” “刚出来时,国舅爷还未到。”寻枫如是回答。 “这样啊!”问夏了然的点头,随后又说道:“刚刚出来的时候,娘娘唤你呢,估摸着是要出浴了。” 寻枫听后,略带不满的用食指使劲的戳着问夏的额头,道:“你这死妮子,怎的不早点说?” 问夏略微委屈的说道:“你没问我啊!” 寻枫又问:“多久了?” 问夏回道:“挺久的了,我还没出来的时候,娘娘就找你了。” “你呀你,真该死。”寻枫狠狠的说完后,便如疾风一般走了进去。 寻枫走后,问夏无所谓的耸耸肩,“反正,找得又不是我。” 且说元闵,自从永宁殿出来后,原本担心府中有鬼神存在的心思,转变为另外一种忧思,就连他自己都不明白是什么忧思,只是觉得心中烦闷不堪。 走到宫门口后,有奴仆打上马车的帘子,跪在地上等着他上马车。 但等了许久都不见元闵登背上车。 奴仆悄悄抬起头来看,却发现元闵独自一人已然走出了好远。 他这是打算走路回府? 奴仆站起身来,坐在马车的车辕上,不远不近的跟在元闵身后。 张慎之今日沐休,于是在街上摆了个测字的摊子。 在沐休日摆测字的摊子,并非临时起意,而是跟魏朝时期的一位玄学大师学的。 张慎之测字有两个规矩,其一是非有缘人不可,其二便是一天只为一人测字。但至于什么才算做是有缘人,只有张慎之一人能说清楚了。 “元国舅,测字吗?”看来今天的那个有缘人是元闵。 元闵循着声音望去,见是一个样貌端庄的郎君,但是他的记忆中,似乎并没有见过此人,于是他问:“你是?” 张慎之见被问,便拱手回道:“下官张慎之,太常寺灵台郎,见过元国舅。” 元闵一想,太常寺似乎与苏焯有莫大的关联,于是不屑地道:“我竟不知,太常寺的灵台郎还需靠测字才能活下去。” 第24章 测字 对于元闵的讥讽,张慎之不是没有听出来;不过他这个人有一点不好,就是认定了的事不管如何都不会放弃。就好像今日这般,他推测出他的有缘人是元闵,所以不管结果是好是坏,他都会努力让元闵在他那里测一个字。 于是张慎之笑着说道:“今日沐休,闲来无事,便出来换几个铜子儿,也好向酒家娘子讨碗酒喝。” 与元闵而言,张慎之给他的感觉还不错,所以他才愿意浪费时间在这里陪着张慎之磨牙,“原来还是个嗜酒的。” 张慎之挑眉笑问道:“如何?国舅爷测字吗?就当是让下官开个张,只收您一文钱怎样?” 张慎之那自来熟的语气,瞬间让元闵觉得如今的官员还能保持着一派天真的心性,实属难能可贵。元闵有心刁难张慎之,于是挥手让身后跟着的奴仆,给张慎之丢了一块金子。元闵笑道:“给你一金,只要帮我测十个字如何?” “不,不,不……”张慎之连连摇头摆手,“国舅爷,下官所学之术,最讲究为人诚信之说。故而一文钱测一个字。” 原来还是个缺心眼,元闵也懒得跟张慎之废话,于是便说道:“那你算算,一金能测多少个,就给我测多少个吧?” “不……”张慎之依旧摇头摆手,“一个人测一个字,多测无义。” 元闵忽然问道:“你觉得本官身上会有一文钱吗?” “这个……”张慎之想大概、估计是没有的吧!可是他没有不代表他身后的随从身上没有啊!于是张慎之指着元闵身后的随从说道:“国舅爷不若,找他借?待回府后多给他一文钱的月例便可。” 这几日元闵遇上的晦气事没有百十件,也有十几件了,既然遇着了,索性就测他一个字好了。于是元闵扫了一眼身后的随从,随从会意,从怀中的油布包中掏出一文钱递给张慎之,而张慎之则把元闵适才给的那一金交到随从的手中。 钱付好了以后,张慎之这才开始着手准备笔墨纸砚,待他将一切备好之后,元闵已有些等得不耐烦了。 张慎之将蘸好墨水的毛笔递给元闵,请他在桌上的白纸上写字,“国舅爷请!” 元闵接过笔,刚想要落笔时却不知写个什么字好。 张慎之看着元闵犹豫不决的样子脸上的表情却如常。 带笔上的墨滴到白纸上化成一摊污点时,元闵还是久久未落笔。但张慎之却也不急着催促元闵要快点写,只是站在一旁默默地观察着元闵身上所发生的变化。 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元闵这才想好要写什么字,但刚要落笔时却发现白纸上的那一滩污渍,他皱眉,要求张慎之换一张纸。 张慎之却回答:“一支笔,一张纸,一个字,国舅爷还是将就着用吧!下官就只带了一张纸出来。” 元闵见此也不好坚持什么,于是大手一挥,在纸上写出一个‘天’字。 张慎之见元闵写好之后,将纸拿起,迎着风借用风的力量将墨迹吹干。而后张慎之将纸张平铺在桌案上,仔细的看了一会儿,问道:“国舅爷写的可是一个天字?” 元闵回道:“自然!” “从这个字来看,足以可见国舅爷在书法上的造诣颇高,笔锋收放自如、下笔遒劲有力,是个好字。”在评论完字后,张慎之的脸色突变,略带郁色的说道:“字是好字,不过却不适合在今天出现,国舅爷这个字下官测不了。” “为何就测不了?”元闵想当然的以为张慎之是怕泄露天机,而这所谓的天机自然就是他心中所想之事。 “这……”张慎之蹙着眉头,脸上的郁色越重,看得一旁的元闵心中起疑。 元闵道:“你这小儿收了我的银钱,我亦写了字,那你就该解了这字才是。一个字而已,难不成还能要你命?” 张慎之紧闭双眸,左手在飞快的盘算着什么。当他最终将拇指抵在无名指的第一个关节处时,他唰的一下睁开双眼,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开口说道:“国舅爷测的是一个‘天’字,这点下官没有说错吧?” 元闵嘴角扬着笑,他颇为自豪的说道:“没错,就是个‘天’字。如何?” 张慎之随后说道:“这字不好……” “你说什么?”张慎之的话还未说完,便听元闵尖利的声音传荡在这清冷的街道。 张慎之丝毫不畏惧元闵充满弑杀的眼神,他慢悠悠的开口说道:“国舅爷请息怒,请听下官一一为您道来。” 元闵压下心中的怒气,冷声说道:“好,我就等你说完,这后果自然也是由你决定。” 张慎之指着宣纸上的天字,提起笔在宣纸一旁写了个人字,而后说道:“人自生来,始有名乃有命;人若冠以表字,乃为大人,此为人字头上一横也;”张慎之随后在人字上添上一笔,继续说道:“大人若授以乌纱则担着为民请命的重任,乃为百姓之天,此为大字头上一横也。”张慎之将最后一笔添上,这才写成了一个天字。 元闵点头回应,确实如此,天子、天子,不就是天下万民之主吗? “不过……”张慎之将字的含义解释完之后,指着元闵写在宣纸上的那个‘天’字说道:“这滴墨,生生的将天字换成了‘夫’。” 元闵听了张慎之的话,立马上前一步,拿起桌案上的那张宣纸,确实看起来像是个‘夫’字,他将手上的宣纸放回原处,问道:“这又如何?” 张慎之又提起笔在宣纸一侧写了个夫字,他如是说道:“这夫字,乃是天出头,世人称顶天立地之人为大丈夫,故而这顶天立地则为夫也。但是……” 张慎之但是的内容还未说完,元闵便已怒火中烧,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什么狗屁东西……”元闵抬脚一把将张慎之的桌案踹翻在地。 不用元闵自己吩咐,元闵身后的随从早就齐齐上前,围着张慎之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张慎之此人唯一的缺点,也是身上唯一的优点就是对事太过执着。就算是被人打,他既然开始给元闵解字了,就一定要将结果说完才肯罢休,“但是……国舅爷你……哎呦,别踢脸啊!国舅爷、下官尚有一言未说完,待下官把话说完再打行吗?” 元闵见那人都被揍成这样了,还想着把话说完,于是大手一挥,那些围攻张慎之的人便呼啦一下的全部散开来了,元闵居高临下的看着张慎之,轻蔑的说道:“我倒要看看,你这小儿的狗嘴里还能吐出什么东西来。” “但是,国舅爷你……”张慎之估计是被人打得有些蒙了头,想着反正等下还是要被打一顿的,不如就逞逞口舌之能,于是张慎之突然昂首挺胸,高扬起下巴,有些目中无人的大声吼道:“若是大丈夫也就罢了,可惜您不是,所以……” 话还未说完,张慎之再一次陷入了拳打脚踢之中。 听到消息急忙赶来的宋长风,在马还未停稳之时,便已飞身下马,对着元闵拱手行礼道:“下官见过国舅,这天色将晚,国舅爷独身在外多有不便,不若让下官送国舅爷回府如何?”说完便上前,作势欲将元闵架走。 元闵看见宋长风上前来,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几步,有些不耐烦的说道:“我自有随从跟着,就不劳宋统领了。” 宋长风步步紧逼,势有元闵若是不答应他便强逼到底的感觉,“国舅有带随从吗?在哪儿呢?怎么下官没看见呢?” 宋长风连发三句问话,而后想起可能是元闵怕麻烦他,于是他又说道:“国舅爷不必担心下官,下官正巧也是要去岳父府上接妻儿,便顺道将国舅爷送回府上去。下官听闻国舅爷昨日得了疾病,连太后娘娘都惊动了,若是今日在这街上国舅爷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下官那是万死也难辞其究啊!” 元闵厉声制止宋长风的动作,“宋统领!”不要以为他不知道他是为什么而来,“我这就走了,只是近日来长安城内坑蒙拐骗之人颇多,我今日路过恰巧遇上一个,便顺手帮宋统领解决了,宋统领日后可得加大巡防力度,免得让有心之人找到可乘之机。” 宋长风对着元闵深鞠一躬后,说道:“国舅爷提醒得是,下官回去后便向皇上禀报此事,一定会加大巡防力度,国舅爷放心便是。” 元闵眼皮也不愿多抬一下,只想尽快离开此地,他今日出门未看黄历,看来日后得多加注意才是,不然走到哪都尽遇上这些糟心事儿,“恩,你可以走了。” 宋长风见元闵还未走的意思,便又问道:“需要下官送国舅爷回府吗?” “不必!”元闵一甩衣袖,饶过宋长风径自离去。 宋长风对着元闵的背影道了声:“国舅爷慢走!” 而元闵手下那些原本对着张慎之拳打脚踢的随从,没有得到元闵的指令之前不敢停止对张慎之的围殴,但是从宋长风来了之后,他们对付张慎之的动作有了明显的变化。 宋长风走到那群人身旁,冷声说道:“还不住手,是等着本官送你们进牢房吗?” 呼啦一下,几个围殴张慎之的人四下散开,躲着宋长风的视线,灰溜溜的追上前面的元闵。 第25章 计划 “宋兄,来得可真是太及时了。”张慎之艰难的从地上做起来,抚着自己的胸口咳嗽了一阵过后,抬手摸上感觉有些吃痛的脸庞,“都说了不要打脸了,竟然还打!真是……都没脸见人了……” 宋长风见张慎之竟然还有心情顾着他那张脸,便知道他所受的伤估计是要不了命的了,于是没好气的道:“脸重要还是性命重要?看你日后还敢不敢随意招惹那些人了,小心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话虽如此说,但宋长风扶着张慎之的动作却是异常的小心轻柔。 张慎之就着宋长风伸过来的手,站起身来,不同意的说道:“测字一事,结果有好有坏,有因必有果,不管事态如何发展,这一切都是小弟我的缘分。倒是张兄,此次救小弟于危难之中,让小弟喜出望外。” 宋长风心中倒是不想这么巧的,可是岳父之命难为,便是赴汤蹈火他也要在除夕之前保护张慎之的安危。令宋长风不明白的是,仅仅就是因为张慎之是他一个旧友的爱徒,便值得他如此紧张吗? 听到张慎之说测字一事,他想起以前便是出过些问题,也没有遇上朝中元老啊!于是他试探道:“今日测的又是什么字?竟惹得国舅爷不顾形象,当街揍你?” 张慎之对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于是张嘴就说道:“天” “天?”宋长风问,“这字不好?” 张慎之想起那滴墨将一个好好的‘天’字生生的给变成了‘夫’字,便一脸的纠结之色,他叹道:“不是不好,只是不适合在今日出现罢了!” 若说原本一问只是想试探一番,看看能否从张慎之嘴里听到点什么关于元闵的隐秘之事;但是现在宋长风却不这么想了,因为几句话下来,他是真的觉得测字也是一门学问,而且深得很。对于张慎之的话他心生疑惑,问道:“怎么?” 张慎之想了想整件事的始末,将过程从头至尾的跟宋长风说了一遍,只是将后面那个‘夫’字的释义及之后发生的事只用一句:“之后发生的事,想必宋兄都看到了”带过。 宋长风对事情的始末到没有多大兴趣,反而对张慎之对于字的释义很有感觉,于是他问道:“夫字如何了?” 张慎之抿了抿唇,后说道:“小弟算到,国舅爷气血亏损,实不能称为男人。” 我的天!宋长风瞪大眼睛看着张慎之,该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张慎之对着宋长风点了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 宋长风咽了咽口水,有些艰难的开口问道:“那你跟他说了?” 张慎之理所当然的回答:“说了啊!” 宋长风被张慎之这幅模样给气乐了,若非岳父之命不可违,他当真是想将张慎之留在这冰天雪地,就算不被元闵的人给打死,也应当被活活冻死。 要宋长风说啊,元闵只是让随从凑他一顿,估计还是看在枢元法师的面子上的。 不怪宋长风不了解事情的始末,若是元闵真的知道张慎之是枢元法师的爱徒,估计就不是一顿毒打了,那得五马分尸才能泄元闵的心头之恨啊! 师父诅咒他去死,出门遇上徒弟摆摊,又将,又将那等事情公之于众,不死就对不起元闵头顶上顶着的‘元’姓。 若说傻人有傻福估计就是指张慎之这样的人吧!宋长风问道:“你说若是我不及时赶来,你如此做法就不怕被他当街打死?” “今日出行时,小弟已算过,小弟今日必有贵人相助,故而不怕!”只是他没想到他的贵人竟然是宋长风。 “若是没有贵人相助呢,你又当如何?”此时宋长风已将张慎之连拖带拉的扯到了一家医馆,好在天还未黑,大夫们都还在。 “多谢大夫,随意上点药就好了。”这边张慎之跟医馆的大夫说完,回过头又对=宋长风说道:“便是如此,小弟我也是不怕的。” “大夫不必听他的,该怎么治就怎么来,在下瞧着似有多处骨折。”宋长风吩咐完大夫之后,挑眉望着张慎之,似是在问:为何如此笃定? 大夫将张慎之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后,决定先从张慎之断了的手肘开始接骨,于是他趁着张慎之在与宋长风说话的空档,瞬间使出一个暗劲,只听‘咔嚓’一声,痛得张慎之直叫唤:“大夫,你轻点,轻点,轻点……” 大夫完全不理会张慎之的话,接着又照着之前的那样给张慎之来了几下更加猛烈的救治。没几下,张慎之是疼得说不出话来了,就连站在一旁观望的宋长风都有些不忍,他想着大夫估计是跟张慎之有仇。 大夫看着一脸扭曲样的张慎之,冷哼道:“轻点?你说你小子,半年之内来几回了?七八回算是老夫说少了吧?” 张慎之对上一脸凶神恶煞的大夫,立即赔上笑脸道:“小生这不是事出有因吗?” 原来还真是相识啊!怪不得,下如此狠手。 大夫嘴上不愿再与张慎之多说什么,但是手里头的动作,确实实打实的是大夫对病人的关心。 张慎之咧着嘴,忍着疼,继续说起宋长风刚才的那个问题:“小弟虽对朝中之事知之甚少,但也知道如今朝中局势远不止暗潮汹涌那样简单,朝中一直传言太常寺属丞相一方。故而,便是为了不给自己招惹麻烦,国舅爷也是不会对小弟如何的,顶多是将小弟当成是冲撞他的无礼小民、打一顿罢了。” 听完张慎之的解说,还别说挺像是那么一回事的。宋长风对张慎之此人的看法已渐渐发生转变,张慎之此人只能说是朝堂之中的异类吧!毕竟朝中哪里还有洞穿事物如他却又仅仅只是待在灵台郎的位置上无诉无求的人? 在医馆接好骨,上好药之后,宋长风又将张慎之送回了他的住处,这才离开。 而就在宋长风离开之后不久,从张慎之住处的拐角处走出来一人,只见他在张慎之家门口鬼鬼祟祟的做着什么,却因着天已黑,无法看清那人具体的动作。 那人做完事后,便转身朝与宋长风之前离开的相反方向而去,一股淡淡的紫檀香跟着那人的脚步停留在一堵院墙之外。 待那人翻墙入院之后,那股紫檀香便消失在院墙之外。 翻入院墙之内的人,跟着地上的石子儿,七拐八拐的来到了一处隐秘之所,他推门而入,他要见之人早已到来,现背对着他而站,他跪地叫道:“大人!”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那个被称作大人之人慢慢的转过身来,暖黄的烛光照在他的脸上,似有几分熟识,在仔细一看,却原来是当日律己殿中与苏绰一起密谋的贾彦,身担大周吏部尚书之职的那个男人。 那人匍匐在地,“我们的人并未动手。”低沉的嗓音在人听来犹如被捏住咽喉的临死之人般可怖。 贾彦危险的眯起双眸,张嘴吐出令人脊背发凉的几个字:“你再说一遍!” 那人惊得突然一下就抬起头来,复又倏忽一下低下头去,急急道:“大人,请听小的解释!” 贾彦冰冷的语气依旧,“你说!” 那人得令之后,便将今日他们本来打算给元闵以及张慎之制造一场误会好让他们之间产生矛盾,最好是能有一场较大的打斗。但是耐于张慎之此人未等他们的计划实施就已与元闵撞上,且起了冲突,事情的最后当然就是不用他们出手就完美解决了。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大人,您看……”那人微抬起头,略带询问的看着贾彦。 贾彦将事情在脑中过了一遍后,抬手将那人挥退,“好了,此事本官已知晓,你下去吧。” 贾彦待那人走了之后,依旧留在原处。脑中将元闵及张慎之之间发生的事情又细思了一遍,排除了是晋国公所为的可能性之后又将于谨等人排除在外,最后将朝中所有可能的人都捋了一遍之后,才勉强认定这真的只是一个巧合。 一个对他们来说有如神助的巧合! 次日早朝结束后,又是苏焯第一个到达律己殿,随后跟进来的贾彦与甄平两人,跟苏绰见过礼后,皆一屁股跪坐在苏绰面前。 率先开口说话的是贾彦,近日苏绰只让他处理好元闵与张慎之之间的事情,故而说话的内容便是这个。 待贾彦将昨日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之后,问苏绰道:“不知相公有何示下?” 苏绰在贾彦说完最后一句话时,便将一直叩着书案的手收了起来,放到案下,他说:“不管你有什么计划,现在全部暂停,只等过了除夕夜再动手。” 一听到苏绰说将所有计划好的事情暂停,贾彦便一脸的不理解,他开口说道:“相公,下官不明白……” 一旁的甄平也一脸不解的看着苏绰,他也想不明白为何苏绰要如此做。 “张慎之出自道山,乃枢元法师座下爱徒;道山有道山的规矩,而除夕夜前替门下徒众续长明灯便是其一。”这个规矩虽说是道山的惯例但是若非门中之人却是无法知晓的,而他也仅仅只是因为与枢元法师之间有过交集才窥得一二。 贾彦刚欲脱口而出的那句:“相公是如何知晓?”却在上到咽喉处的时候,生生的咽了回去。有些事不该他知道的,便绝对不能问,如今这种情况便是绝对不能问的时候,这是他跟在苏绰身边十几年来通过苏绰的情绪一点点琢磨出来的。 苏绰将话解释完之后,又吩咐贾彦道:“派人好好盯着张慎之,若有异动立马来报,只是千万阻止他出长安城。” 贾彦心神一凛,立马正色道:“下官明白!” 眼尖的苏绰看到前去乾安殿与皇上商议国事的穆毓已经到了律己殿外,便大手一挥,朝贾彦与甄平说道:“除夕将至,近些日子做好本职之事即可,其余的时候,等除夕之后再说。你们去吧!” 贾彦与甄平站起身来异口同声的道了声:“是,下官告退!”后便弓着身子后退着转过身。两人刚一抬头,便与穆毓面对面站着,于是两人又躬着身子给穆毓施礼,在得到穆毓的回应之后,才往殿外走去。 第26章 探访 穆毓在走到自己的桌案旁时,嘴角掀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待他坐下后,穆毓突然出声对苏绰道:“苏相近日似乎对解决国舅一事胸有成竹。” 苏绰面露笑意,问道:“晋公为何认为老夫欲对付的是国舅而不是你呢?” 穆毓反问苏绰道:“你有那个能耐?就凭你手上的吏部跟刑部?跟孤斗?就不怕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 苏绰笑着将穆毓的话听完后说道:“马有失蹄,谁知晋公是否也会有时运不济的那一日呢?” “若真是有那一日,苏相也该……”穆毓抬头望着房梁,而后笑着慢慢的说道:“化成一抔黄土了吧!” “咱们不妨拭目以待。”苏绰说这话时,穆毓正好低下头望着他,而他亦是望着穆毓,电光火石之间两人的眸眼已燃起了硝烟。 但若是完全不知情的人看到这一幕,还会将此认定为好一副惺惺相惜、和乐融融的美好画卷。 穆毓与苏绰之间的战火已经在无形之中点燃,那么元闵这边呢? 称病在家,足不出户的元闵,只要一闭上眼便脑中便会闪现出洛阳宫失火的场景穿插其中的是穆纬使用卑鄙手段残忍对待他的场面。 这样的日子,搅得他的生活不得安宁,在坐立不安当中度过的元闵,在午后的时候接到了于谨递来的拜帖。 急欲摆脱困境的元闵欣然接受了于谨的拜帖,早早就准备好一切,就等于谨上门来了。 “爹,你走慢点儿……”于子安快步小跑追上于信,完全将在门外等候的元闵当做了石柱子。 “于信,你给老子滚回来!”跟在后面的于谨一声怒吼,将已然跑远的于信叫停,于信拉拢着脑袋,退了回来。 元闵犹如一个局外一般看着这祖孙三人,他在思考着是否需要开口说话,若是说话,又该说些什么好,但也就是在他思考的那点时间里面。 于谨先说话了,“贱内携小女到城外寺内还愿去了,家中无人照顾,便一起带来了,国舅不会见怪吧?” “不见怪,不见怪,守诚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何会见怪?来,”元闵伸手招呼于子安到自己身旁来。 于子安看了于谨一眼后,见他点头,便大方的走上前,对着元闵施礼问好道:“子安见过元国舅。” 元闵哈哈一笑后,伸手摸了摸于子安的发髻后,向于谨道:“这孩子跟守诚幼时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 “他长得像他娘。”于信在一旁傻兮兮的笑道,“他娘就是我媳妇儿,就是……”于信突然间记不起他媳妇儿的闺名来,想了好一会儿,才摸着脑袋,不好意思的寻求于子安的帮助,“儿子,我媳妇儿叫什么来着?” 于子安皱着眉头,不大情愿的说道:“爹,娘亲名讳又岂是儿子能亵渎的?” 于谨在接收到于子安求助的信号之后,开口说道:“孤独半夏。” 于信却又懵懂的问于谨道:“独孤半夏是谁?”他忽然转身面对元闵,问道:“是你吗?” “……”对于于信元闵选择充耳不闻、视而不见的策略来应对,于是他笑着对于谨说道:“于将军亲自上门来拜访,我却将于将军堵在府门口,实在是太不应该了,来”元闵侧身一步,让出道路,对着于谨说道:“于将军里面请。” “国舅客气了。” 于谨随着元闵进了府门,来到元闵为其准备的会话的地方后,便就开始了一系列没有什么重点的谈话。 于谨今日突然造访元闵府上,主要还是穆离传来信件说不知元闵府上那株他手植的西府海棠如今是死是活。 徒弟好端端的,怎的就会记起元闵府上那株他手植的西府海棠来呢?若以他说,徒弟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的就提到这些事,他想其中必有猫腻。 只是元闵一副跟他很熟的样子,又是推杯换盏、又是谈天扩地的到底有几个意思?难不成徒弟的意思是说元闵有问题吗? 于是于谨突然打断元闵的话,如是问道:“听闻国舅前两日受了惊,不知现下可还好?” 元闵的思绪当即有过一瞬间的空白,恍惚过来于谨问的是什么事的时候,元闵脸上突闪一抹尴尬的异色,他说:“多谢于将军挂念,不过是受了点风寒,养几天便好了。” 于谨点头叹惋,“这样啊!” 元闵略带诧异的看着于谨,怎么他觉得于谨听到他养几天便好的话后有种惋惜之情,于谨今日来访莫不是只是为了看他是否病入膏肓了? 在确定元闵没有被人调包之后,于谨的心情也畅快起来了,便是先前入口无滋无味的酒,在他现在喝来却如玉液琼浆,“果然喝酒还是要到国舅府上才行,若是在别地哪有这等好酒!” 于谨将话说完,可元闵却是有点莫名其妙了,于谨今日说话怎么没有重点?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如此一来,他岂不是很被动? “听闻国舅府上的西府海棠种得不错,花开得不错吧!国舅不妨让人搬一盆过来,咱们哥俩赏赏花?” 听完于谨的话后,元闵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再怎么出生贫贱,也不可能连这点东西也不懂吧! 元闵刚想要开口解释西府海棠的花期并不在冬季的时候,于信便抱着一盆光溜溜的植株出现在他们眼前。 于信警惕地看着于谨以及元闵两人,在他们目瞪口呆的表情中,立马将花盆放下,自己则昂首挺胸呈保护状站在那盆枯枝的面前。“这是我的,你们不能跟我抢。” 于谨一看到于信身后的那一堆枯枝,便一脸的不悦,他沉声问于子安道:“子安,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搬了一堆枯枝回来?不是让你们去找西府海棠吗?” “于将军?”于谨话音一落,元闵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于谨,感情他们来他府上竟还存着这等心思。“令郎这是……” 元闵口中的‘令郎’两字一出口,于谨心中便咯噔一下,心想:好家伙,连令郎都出来了,估计离他摆谱的时刻也不远了。 于是于谨立马哈哈一笑,道:“我听说国舅府上西府海棠不错,见两个小的跟在身边左右无事,便让他们去寻几株来看看。” 话至此处,于谨突然一转话头,“不过,这就是西府海棠吗?我瞧着怎么感觉不像啊!原来西府海棠就是一堆枯枝啊!”说到家尽兴处,于谨还起身走到于信身后装模作样的打量起那堆枯枝来了。 只是下一瞬,于谨便被于信推到一旁,看着犹如母鸡护仔一样护着那堆枯枝的于信,于谨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低头细语道:“徒弟明明说想念国舅府上的西府海棠,怎么、原来就是这东西?” 于谨的喃喃自语落入元闵的耳中,吓得他心中一惊,下意识的左右观望,僵着身子不敢随意动弹,他开口试探于谨道:“于将军所言的徒弟,不知可是离儿?” 于谨将落在那一堆枯枝上的视线转落在元闵身上,说道:“我统共教了四个人,你眼前的算一个。剩余三个皆为皇家中人,从头学到尾的也就只有穆离那小子,国舅以为我的徒弟还能有谁?” 相较于于谨的坦坦荡荡,元闵心中则是疑神疑鬼,他强打起精神,问于谨道:“怎么,离儿也找于将军了吗?” “找了啊!他写信告诉我说不知道你府上那株他手植的西府海棠是死是活,让我过来看看。” 元闵心中的恐惧感更甚之前,他迟疑的问道:“不是跟你说话?是写信?” 于谨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提起酒壶给自己到了一杯酒,而后又将自己桌上的吃食递给于信,之后才煞有其事的说道:“我们隔得天长地远的,不写信还怎么知道他的心思?” 元闵而后又问道:“不知离儿信中都写了些什么?” 这时于谨略带神秘的说道:“你知道,这种信,不能给人看的,所以啊,就我一个人知道。就连国舅你,我也是……”于谨左右张望一下,发现屋中并无污秽之物后,才伸手挡在自己嘴角一侧,小心谨慎的说道:“偷偷告诉你的!” 元闵见于谨如此谨慎,自己也不由得多了几分警惕,他细声说道:“还请于将军告知一二。” “他说,他还有许多书,还留在他原先住的那间屋子里,要我给他捎过去,还有就是那株西府海棠,他留它在你府上不放心,让我一并带走。”于谨的话说得跟真的一样,就连向来聪慧的于子安也觉得于谨这话绝对是出自真心。 原先住的那间屋子?离儿在长安城内没有固定的居所,除了他府上有一个院子是专门为他准备的,便是于谨、穆毓府上也都有他的院子,若是这样说来的话,“不知离儿是否只说了我府上的东西?” “恩,只有你府上的。”于谨点头。 “那,”元闵犹豫了一下,最后咬牙决定,把他府上那些属于穆离的东西都交给于谨,让他烧给穆离。 不知是否是心中有愧,在下人整理出满满一院子的物件之时,元闵突然对于谨说道:“要不就在我府上烧吧!” 烧?捎?于谨心中一惊,大声阻止:“不行,”看着元闵满脸不悦的样子,于谨补救说道:“这是徒弟让我捎过去的东西,若是让你烧过去给他,这换了一个人,他会不满的,他若是不满了,后果不堪设想。” 第27章 夜深 听到后果不堪设想六个字之后,元闵幡然醒悟,连称:“是,是,是,那就劳烦于将军,将这些东西给离儿烧过去吧!千万要告诉离儿,我府上再无一件他的东西,都烧给他了。” “这话不必我说,他看到就会知道的,只是……”于谨指着院中的东西,问道:“就只有这些东西吗?就没有其他的东西?” 元闵被于谨问得一脸茫然,他不解的看向于谨:“不知于将军所言的其他东西是指?” 于谨不好意思直接说出穆离此次的目的,于是只好含糊其词:“特意让你保管的一些东西,比如很重要的东西。” “重要的东西倒是没有,不过……”元闵突然想起早年穆离丢给他的一小匣子书,于是说道:“《步天经》一类的书籍算吗?” 于谨想了想,这等东西,估计也就只能是宣帝留给那小子的了,于是他说:“若是宣帝留给他的,那便也算吧!国舅便一并拿出来,待我捎给他吧!” 元闵想了想,回到自己的书房,在屋中的暗格中搬出一个黑匣子;而后又回到当年穆离在他府上所住的院子,将手中的东西,郑重的交到于谨手上。当于谨接过那黑匣子时,他手上突然一轻,就连心中也觉得轻快许多,有种如释重负之感。 待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妥当之后,元闵把于谨送至府门口,连连嘱托,要他代自己向穆离多问几声好。 终于离开了元闵的府邸,但是于子安却是一脸郁色,注意到这点的于谨开口问道:“怎么,你爹又做错什么事了?”此时于信正抱着他的西府海棠坐在拉货物的马车上,傻嘻嘻的笑得异常满足。 “祖父,孙儿知道,随意说长辈的不是不对,但是……”于子安犹豫一下后说道:“适才,阿爹在元国舅的酒杯中加了东西,但是孙儿却不知是何物。”于子安是亲眼看见元闵浑然不知的将杯中加了其他东西的酒给喝下去了的。 “哦,反正国舅都喝下去了,也没见有什么事,那你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好了。”于信给元闵的酒杯加东西的事情,他亦是看到了,只是于信不是不懂事吗? 说不说,元闵都得吃这个哑巴亏,那干嘛还要说出来,平白惹人恼怒、让人忧心自己呢? “……”于子安有些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看着于谨,怎么可以这样? 看着于子安诧异的神情,于谨语重心长的说道:“你啊,还太小,等日后长大便会知晓,不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还是不明白这样做对双方都有什么好处,但是自小便是一副老学究模样的于子安,还是恭敬的回答:“是,孙儿明白。” 反观元闵,他看着已经远去的马车,再转过头看从门口看向府内,瞬间觉得心情畅快不少,心中的郁气也荡然无存。 此刻的他是看什么都觉得顺眼,便是府中偷懒耍滑的奴仆,此刻在他看来都是一种乐趣。 果然,他之前觉得府中阴深、污秽之物甚多,是因为旧物存留太多的缘由。 元闵的心头大事是解决了,但是于谨却是犯了难,他看着一大马车的物事儿,着实有些不知该如何办是好。 而前来于谨府上接妻儿的宋长风,一进府门,连口水都还来不及喝,便被于信指派干活了。 于谨看着忙进忙出的几人,心中极其满意,果然只有于信才能无所顾忌的让禁卫军统领干活。 冬日的夜晚来得极其的早,前去城外寺庙还愿上香的于夫人母女俩回到府上没过多久天色便暗了下来,府中上下也都点上了烛火、灯笼。 在之后于谨府上的一顿家常便饭,更显其府上和乐融融的氛围。饭后,于夫人及于谨两人将宋长风夫妇送到府门口才慢慢悠悠的踱步回自己的院子。 在清凉的月色下,一切都显得那么安详宁静。渐渐陷入梦乡的人们,有着各种不同的姿态,有的嘴角微弯、有的眉头紧蹙、有的在梦中呓语、亦有在梦中惊呼之人。 忽然一股冷风随着房门的一开一合,一股脑的灌了进去,塌上熟睡的少年不由得打了一个喷嚏,但侥幸的是却未惊醒他。 清辉之下,呼呼的风声伴着飒飒的风衣翻卷声再添上一阵阵偶有偶无的哒哒之声,那个在长安城内屋瓦顶上飞速行走的黑衣人,终于在城南外的隍城庙前停了下来。 就在那黑衣人落下的脚的那一个瞬间,城隍庙内迅速闪出两道身影,他们单膝下跪,声音哽咽着道:“头儿无事,真是苍天开眼。” 站着的那给黑衣人只以背影面人,他略带无奈的道:“至于吗?还跟个娘们似的,哭哭啼啼。” 另一人道:“属下这不是喜极而泣吗?” 站着的那人,显然有些不太擅长应对这等场面,于是他不耐烦的说道:“行了,这盒子里的东西,限你们四日之内送到夏州,不然该怎么处置就不必我多说了吧!” 一人伸手接过盒子,将盒子塞在自己的怀中,两人异口同声道:“属下等定不辱命。” 站着的那人看着来跪在地上不起来的两人,有些诧异的问道:“还愣着干嘛?” 一人犹豫着开口道:“头儿,属下等听闻将军在吐谷浑现身,不知此事是否当真?” 站着的那人如是问道:“那事与你现在要办之事有联系?” 那人的话,将跪地的两人给噎得答不上任何话来,那人随后又冷哼一声:“看来当初的规矩都喂狗了,待你们办完事回来,有必要好好训练一番。” 另一人心中一叹,就知道不该问,看吧!答案没要到,惩罚来了,于是他急忙扯着适才问话那人的衣袖齐声请罪道:“头儿,属下等失言,还请头儿手下留情!” 站着那人冷声低吼道:“那还不快滚?”只见跪地的两人仓皇离去“是,属下等这就滚。” 那人抬头对着天上的凉月低声嘀咕:“为了一本书,差点要了他人半条命,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近人情。” 此刻远在建康伏案埋首整理账本的穆离,忽然觉得鼻头有些发痒,一股泛酸的感觉涌上脑门,她皱着眉头将那股子酸意压下喉间,换做几声咳嗽。 “先生……”随侍在一旁的侍女,立马去拿了一件披风搭在穆离的身上,“夜深寒重,先生自当爱惜身体,快些回房歇息才是。” 穆离刚想说不必,但是眼角的余光看到身旁的侍女是商连身边的人之后便又换了句话,她问道:“什么时辰了。” 侍女答道:“回先生,刚过子时。” 穆离看了眼还剩几页的账本,最终还是选择了将账本放下,她起身朝着起居室而去,在到达房门口的时候,她忽然转身对着一直跟在身后的侍女说道:“回去告诉你家郎主,别得寸进尺。” “先生……”侍女不可置信的看着穆离,“郎主他只是担心先生又似昨日那般不眠不休,才……” 侍女看着穆离瞬间变得冰寒的眼神,有些不甘心的将剩下的话吞入腹中,但却又不想就这么低头,于是侍女说道:“是,奴婢定将先生的原话带到。” 穆离抬脚踏进房门,转身堵在房门口,对着与她面对不过咫尺的侍女说道:“你去吧!” 侍女有些愕然的看着迅速关上的房门,下一瞬眼中便喷发出浓浓的烈火。侍女一想到还要回去给商连回话,便又将眼中的怒火熄灭,朝着紧闭的房门冷哼一声后,转过身,怀揣着轻松愉悦的心情往商连的院子而去。 半刻钟后穆离房间的烛火被熄灭,但是远在长安城内皇城根下的一座大宅子内却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于夫人不顾下人阻劝拖着病体来到于信的院子,她急冲冲的跑进于信的寝室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子,不由得眼前发黑。 “夫人……”好在身旁的侍女及早扶住,于夫人才不至于一头栽倒在地。 于夫人颤抖着身子,声音哽咽不已:“好端端的,人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一个还是孩子,一个是傻子,你们是怎么看人的?怎么就能让人从你们的眼皮底下消失不见了?养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于信傻傻的看着眼前那个怒声数落满屋子奴仆的人,不知是看到什么原本浑浊的目光忽然一亮,爽朗的叫了声,“阿娘……”于信三步并作两步走,来到于夫人跟前,将怀中捂得紧紧的一个大白馒头掏出来,递给扶着于夫人的侍女,笑嘻嘻的说道:“你吃!” “郎君,这……”侍女手足无措,她慌张的看着跟随进来的于谨又为难的看着于夫人,略带哭腔唤了声:“夫人……你看这……” “阿娘,你吃!”于信见眼前的女子不伸手接过他递过去的大白馒头,亦是急得满头大汗,眼前他认定的女子是他阿娘,他不敢动粗,又不能大声说话,只得将馒头硬塞给侍女,“阿娘,你吃啊!” “我的儿啊!”再也忍不住的于夫人一把抱住于信,痛哭起来。“我的儿啊!这么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治不好了呢?” 饶是傲骨铮铮如于谨一般的人,也偏过头偷偷地抹了一把眼泪,随后他上前,伸手欲扶起于夫人,说道“夫人……” “你放开我,你……放……开……”于信伸手扳着于夫人圈着他的手臂,奈何于夫人因为情绪激动太过用劲而于信则是担心自己手上的大白馒头,于是不得已他朝着于夫人的侍女大喊:“阿娘,救我!阿娘……” 第28章 记忆 对于于信的反抗,于夫人无法,只得将怒气撒到于谨的身上,她一把甩开于谨伸过来的手,就在这时于信挣脱开于夫人的怀抱,跌跌撞撞的躲在侍女的身后。 而一看已经离开自己的于信,于夫人心中更是有苦说不出,恰在这时于谨又将被甩开的手伸了过来,说道:“地上凉,你身子不好,有什么话还是起来再说吧!” “起来再说、起来再说,你永远都这样,永远都只有这一句话。”于夫人就这于谨的手站起身来,抡起拳头朝着于谨的胸膛就是不停歇的捶打,“我说了让他读书考功名,你偏偏要他习武当将军,现在好了,你看啊!这还算是将军吗?你把我儿还给我,你还给我……” “夫人……”于谨伸手握住于夫人的手腕,看了眼躲在侍女身后却还是露出个头满脸紧张的瞧着他们两人的于信,于谨复又低头看着于夫人满脸无奈的说道:“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便是死……也要他自己来承担。为夫只是遵循他的意见而已。” “你们就不能为我想想吗?我失去了多少才得他一个……”话至此处,于夫人已满脸泪痕,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流,剩余的话她再也无法说出口。 那是身为一个女人、一个母亲的痛苦,在失去三个孩子之后又面对一个痴傻儿子数十年的痛苦在今夜——这样一个毫无预警的日子里突然到来。 于谨在于夫人的话语中想起过往,眼眶红了又红,但却耐于他身为一家之主的身份,不得已抬起手,朝着于夫人的肩头重重的砍了下去。于谨将倒在他怀里的于夫人打横抱起,一句话未留,大步跨出于信的寝室。 于夫人走了,身为于夫人侍女的人自然也应该跟着一起走,侍女有些为难的看了眼躲在自己身后浑身紧张的发抖的于信,她咬咬唇,决定还是选择了掰开于信紧抓着自己衣裳的手,“郎君,奴婢该回去伺候夫人了。” “娘……”于信大喊。 侍女听到声音后,心中其实也是疼痛不已,但是若是她应了就真的会遭天打雷劈的。侍女闭上双眼深呼吸后又睁开双眼,抬脚继续往门外走去。 “阿娘,不要走……”于信的声音已然带了一点点的哭腔。 侍女听得心头颤抖,她忍不住回过头看了一眼,可是为何她有种郎君其实不是再叫她而是望着已然远去的夫人在叫唤的感觉?只是等她顺着门口往外追寻于谨的背影时,却又听于信笑嘻嘻的说道:“阿娘,给你!” 侍女看着于信递过来的大白馒头,确定于信只是将她当做是夫人之后,她笑着摇头说道:“你吃吧!” 听到侍女准确的回答之后,于信乐呵呵的笑了,“好!阿娘不吃,我就留起来给我媳妇儿吃。” 听到于信的傻言傻语之后,侍女摇头失笑,她弯着嘴角,道:“晚了,早些歇息,待会听侍女们的话,好好洗漱一番,你……娘明日来你。” “好!我听娘的话,走吧,走吧!”于信挥手赶侍女出去,“我要洗漱了,阿娘不能看。快走,快点……” “恩,”侍女点头笑笑,很快便抬脚踏出于信的寝室。 经过一番洗漱之后,伺候于信的奴仆就跟打了一场大战一般,屋子被弄得乱七八糟的,于信是收拾妥当了,但是他们却快成为乞丐堆里爬出来的人了。 一侍女将床铺铺好之后,哄着于信上了榻,转身却见于子安还坐在一旁并未入睡的意思,于是侍女不得提醒于子安道:“小郎君早些休息吧!奴婢就在外间,小郎君若是有事喊奴婢一声即可。” 于子安看着于信的眼神连眨都不眨一下,他点头回道:“恩,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奴婢告退!”侍女欠身退出里屋。 躺在榻上翻来覆去自己玩耍的于信,终于在许久之后看见还静坐在一旁的于子安,他停止翻动身子,坐起身,学着于子安的动作,单手撑着下巴,问道:“儿子?你不睡吗?” “爹,你老实告诉我,今晚你去哪儿了?”于子安起身走到榻前,与于信面对面的坐着,“你没有去膳房,你一不见的时候,儿子就去膳房找过了,但是膳房的火都熄了,厨娘也歇息去了。爹,你是不是记起什么来了?”于子安的话说的很隐晦,其实若非他用身份来克制自己,他早就想问他爹是不是在装傻? “是啊,我不是傻子,我都记起来了。我记得你是我儿子,你叫独孤半夏;刚刚那个是我娘,叫……”于信歪着头想了老半天,最后才想出一个答案来,“叫我娘。” 于子安有些挫败的看着于信,眼前的那个人还是他爹,是自他出生时起便一直如此的爹;他爹不是在装傻,是真傻,这是他一直都知道的事实。于子安叹口气,略带无奈的解释道:“爹,儿子名为子安,为子女平安之意。” 于信点头,而后指着自己说道:“我叫独孤半夏。” 于子安一下子翻身到床榻的里头,跐溜一下钻进被窝,拉起锦被蒙住自己的头脸,闷声说道:“是,您叫独孤半夏,您是我爹,您早点睡觉吧!儿子已经睡着了,不能跟你讲话了。有什么事等明日天亮再说吧!” 于信忽然想到什么,于是摇头,指着缩成一团的于子安说道:“不对,吾名于信,独孤半夏该是你才是。” 缩在被窝中的于子安翻了个身,背对着于信,一言不发,紧闭双眼,睡觉。 “也不对,吾乃前锋将军,于信该是吾副将。” “咦,好像还是不对,我还是叫独孤半夏算了吧!前锋将军是谁?前锋将军是于信。” …… 时间的刻漏就这样在于信的纠结中缓慢的运转,直至于子安觉得耳边再无扰人安眠的嘀咕声,代而替之的则是熟悉的鼻鼾声。 在外头守夜的侍女,带着满身的疲倦色伴着丝丝寒气走近床榻,看着安然熟睡的两个人,上前替他们捏好被角之后,又打着呵欠原路返回。 一夜便如此般过去,其间虽说出了点事,最后出事的两人倒也相安无事,如今正睡得沉稳呢。如此静谧祥和的夜晚,倒让人生出一种:但愿时光停留在此刻的心思。 于谨府上于信及于子安深夜无故消失在自己寝室的闹剧就如此揭过去不提了,且说如今已达夏州的乐逊及书童两人。 只差几天便就是除夕夜了,教授楼符学时的教书先生也早早给他们停了课,回家待来年开春时再回来授课。 自穆离给穆昉说了穆氏子孙可坐不稳江山却不能打不下江山的话后,楼符是每日都被穆昉督促着蹲上一个时辰的马步。 蹲马步的原因无他,只因穆昉自身的武艺并不出众,实话说吧:那也不算是不出众,就是当初他跟在于谨身后学的那些武艺都还给于谨了,随便一个壮汉抡一拳头下来他都挡不住,所以楼符就只能每日扎马步了,不是穆昉不教,而是他自己也不会。 今日卯时刚过,这些日子已被穆昉训得有了一个新习惯的楼符,便打着哈欠,紧闭着双眼,摸着黑,跌跌撞撞的走到院子内,浑身无力的做了一个扎马步的动作,等着醒觉。 “你这样不行,习武若都似你这般,是学不出什么来的。” 一道沙哑的声音在楼符的耳边响起,他睁开右眼、从眼角缝中瞥见自家院子的墙头上坐着两人。楼符聚着神将墙头上的人看清之后又闭上了右眼,继续坐着软趴趴犹如棉花一般的动作。 “童儿,你去,教教他,老夫怎么瞧着这孩子跟穆离那个死孩子一个脾性呢?老夫今日就偏不信这个邪了,小小年纪便如此……”嗯,如此什么呢?沉稳吗,不是。性格孤异吗,似乎也不是。那就只有这个了,“不尊老。” 楼符在听到乐逊嘴里说出穆离两个字的时候,眼睛有一瞬是完全睁开来的,但也仅仅只是一刹那的时间,下一息楼符便又闭上了双眼,继续扎马步。 书童跟在乐逊身边也并未无一长技,武艺便是他最拿得出手的长处。早年跟着乐逊在洛阳宫教授离殿下学识之时,他常于独孤简比试过招,他们两人可以说是实力相当。 “先生,这样不好吧!您既要拿《步天经》,就得放下身段,如此做法……”书童有些迟疑的看着乐逊,其实他的内心是一百个愿意上前指导楼符的。不用乐逊说,他也早已发现楼符的脾性与当年的离殿下简直就是如出一辙。 乐逊瞥了书童一眼,冷哼一声后,说道:“老夫我好为人师,看到根不正的垂髫小儿,上前指教一番有何不可?” “奴奴……” 穆昉叫唤的声音传来,楼符立马变了一个模样,根也正了,腰板也挺直了,眼睛不用说就知道已经睁开了。扎马步的姿势要多标准有多标准。 楼符的动作把墙头上的两人看得惊呆了,乐逊忍不住说道:“这孩子,怎么可以这样?那肚子里的芯该多坏啊!刚才是谁说他跟穆离那死孩子一个样的?童儿是你说的吗?你看看这个,在想想穆离,穆离那死孩子,不知道比他好多少。” 第29章 相似 书童听着越来越接近的脚步声,不由得提醒乐逊道:“先生,我觉得您还是先想想怎么将《步天经》弄到手再说那个幼童是否根不正的事,才是正经。” 乐逊睨了书童一眼,没好气的道:“要你多话,老夫难道会将如此重要的事抛诸脑后吗?” “是不会,但如今你看那幼童的眼神可不一般,只怕是要在此处落脚了。”书童这些天将乐逊看楼符的眼神都记在了心里,那哪是看普通幼童的神情,明显就是老豺狼遇上了小白兔的模样。 乐逊一脸的理所当然,他说道:“在此处落脚有何不可,难不成童儿欲往洛阳城去?” 回到洛阳城去?后面还有一句:与穆离那个死孩子作伴。这是乐逊与他争吵时常说的一句话。 至于为何会是洛阳城,那就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了: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穆离当初为国而殇时,晋公牺牲了八千余名将士,才将齐国逼退至洛阳,如此穆离的衣冠冢才得以落在洛阳城郊的西山上与魏朝时的洛阳宫遥遥相望。 书童对于乐逊心中的不坦诚其实是很鄙夷的,于是他回嘴道:“口是心非原本是女人才有的东西,怎的到今时今日先生也学起女人来了。” “你……”乐逊自然是知晓书童所言何意,但也就是因为知晓,他才恼羞成怒,抬手欲朝书童的脑袋拍下。 书童在乐逊的手就要挨到他的头时,旋身一转,落在院内,他朝着还坐在墙头上的乐逊张扬一笑道:“先生若想打我,恐怕得回炉重造才行。” 回炉重造?一心扎着马步的楼符突然嗤笑出声。 听到嗤笑声乐逊停止了与书童的打闹,他略显臃肿的身躯有些艰难地从墙头上爬下来;站到楼符身前,俨然一副严师的模样,训斥楼符道:“你这小儿,未免太过傲慢!” 楼符扯着嘴角,挂着一抹讥讽的笑意问道:“你这老儿,难道不知家国律法?” 若非楼符的模样跟幼时的穆离不同,乐逊真的要以为眼前的幼童就是当年的穆离。原本有心逗逗幼童,如今因着这如此相近的语气,乐逊倒歇了这份心思,他突然盘腿直接坐在地上 乐逊不按常理的动作一出,书童没觉得有什么,反正是习惯了;倒是楼符心中闪过一丝诧异:二叔难道真的能掐会算不成?不然,怎么连这些动作都预测到了? 乐逊微抬起头,看着楼符问道:“小子,跟老夫说说识得几个字了?都念过些什么书?” 楼符思忖了一会儿,犹豫着要不要回答,而后看到乐逊却只是一直怔怔的盯着他看时,楼符觉得他似乎在乐逊的眼中看到了二叔的影子。莫非二叔是乐逊的什么人?不过为何前日外出时,阿爹与他相面而对却不相识? 但是一想到二叔对他说的话,日后若是有个叫乐逊的老头儿过来,切不可轻慢、但也不必视若贵宾,只当他是陌生人。你以往是如何对应你不喜之人,便如何应对他便是,只当他是个大麻烦就好。之后二叔甚至还跟他讲了乐逊将会如何行事,而他又需如何应对的一些情况。 虽然不明白二叔为何要他如此做,但是二叔说乐逊是当今世上学问大家之中唯一一个还愿收徒之人,他若是能得乐逊青眼相看,日后的成就必定非比寻常。 对上乐逊眸眼,楼符看着乐逊眼角周边的皱纹,心中的敬意愈加强盛,他收了扎马步的动作,对着乐逊行礼躬身回道:“小子不过跟着书院的先生识了几个字,书念得不多,也就只念过《千字文》。” 乐逊继续问道:“除了千字文,还看过什么书?” 楼符回道:“小子不才,如今只能将《六韬》、《三略》、《吴子》《素书》、《阴符经》等当做《千字文》来看。” “当做《千字文》来看?只认字,不通其意。”乐逊点头,古说因材施教,不同的人适用不同的方法,乐逊问道:“可记得自己看过什么?” 楼符有些不好意思的回道:“小子记忆不佳,这些书目看了一月有余却只能记得十之三四。” 乐逊一听竟然记得十之三四,不由得暗自吃惊,小小年纪便有此能力,日后必定又是个穆离。乐逊还想问点什么却被穆昉给打断了。 穆昉原本是来此告诉奴奴,有人找他去问诊,他需要出去一趟的。但是到了的时候却见一个老者盘腿坐在雪地上,跟奴奴一言一句聊得正开。 原本他还以为那只是过路进来歇脚的老者,可是等他看到老者身旁站着的人时,却不由得瞪大眼睛,他的瞳孔瞬间扩散、呼吸一窒,那不是…… “陆老前辈,学生见过陆老前辈。” 乐逊有些诧异的看着书童,怎的他竟不知书童还收徒了?书童即为穆昉口中的陆老前辈名为陆钧,陆钧对着乐逊使劲的摇头,见乐逊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他不由得后退几步,对着穆昉说道:“不知阁下是?” 呃……穆昉原本是个已死之人,如今这样堂而皇之地暴露自己的身份有些不妥,于是他面露愧色,有些抱歉的对陆钧说道:“学生身份着实尴尬,若是说出口,兴许还会给老前辈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故……” “既如此,不说也罢。”陆钧大手一挥表示自己也不是特别的想知道他是谁,只是正常情况下寻常人都是会有此一问,于是他改口问道:“不知阁下与在下相识之地在何处?” 穆昉突然道:“崤函有帝皇之宅,” 陆钧不明穆昉为何要说这样一句诗出来,倒是乐逊张口对出下一句:“河洛为王者之里。”乐逊将目光锁定在穆昉的那张脸上,逡巡了好几圈之后,脑中依旧是没有没有过穆昉的身影,于是他起身凑近陆钧的耳畔提醒道:“童儿,你当年在洛阳宫可有遇到过什么人?跟穆离那小子差不多大的垂髫小儿。” 陆钧满脸迷茫,不似作假,他用余光悄悄的打量着穆昉,低语回乐逊道:“我一直跟在先生身边,除了离殿下并未见过其他幼童啊!” 乐逊继续跟陆钧咬着耳朵说道:“这就奇怪了,当年晋公因着穆离那小子的死,穆纬的子女可就只留了长安城里头的那一个,这一个会是谁?” 乐逊一提穆纬的子女,陆钧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幼童的身影,似乎是个跟离殿下同一日生辰的孩子,于是他继续低语对着乐逊说道:“先生,我大概知道他是谁了。” 乐逊用余光看了穆昉一眼,问陆钧道:“是谁?” 陆钧悄声回道:“周太宗” 乐逊一听是周太宗,不由得吓了一跳,他立马退开陆钧几步,大喊出声:“穆昉?他不是死了吗?” 楼符因着一个名字脸色瞬间涨红的父亲,不由得担心道:“爹?” 乐逊冷静下来后看了看楼符又看了看穆昉,再想想穆离,他嘴角挂起一抹自嘲的笑,道:“难怪老夫觉得这小子与穆离相似,原来竟是一家人。” 穆昉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转头对着楼符说道:“奴奴,你先出去玩会儿,爹有话跟两位老先生说。” 乐逊睥睨的看了穆昉一眼后,说道:“老夫做事向来光明正大,如此避人耳目的言语不听也罢!童儿我们走。” “先生……”陆钧有些疑惑的看着乐逊,这是怎么了,怎么脸色说变就变? 乐逊从知晓穆昉的身份时起,便在脑中想着一件事,越想他便觉得越有可能,他火从心来,怒气冲冲的说道:“当今世上敢如此戏耍老夫之人,除了你眼中的离殿下,老夫还真就想不出第二人来了。他倒是好啊,自己死遁不说,还把别人也拉来一起死遁。不光如此,他竟然坐在幕后,视所有人为棋子,任由他摆布!” 对于乐逊的言语,陆钧却是不同意的,虽说此次他们能够安全抵达夏州全赖离殿下从前的部下,但是却真的与离殿下无半点关联,他忍不住为穆离说话:“先生,离殿下逝去多年,便是眼前这位许是有人庇佑,得以逃脱升天也说不定;但离殿下却是为国而殇,这可做不得假。” 乐逊火气一上来,说话也有些不管不顾的样子了,他朝着陆钧怒吼道:“你走是不走,到底穆离是你主子,还是老夫是你主子?” 乐逊与陆钧主仆二人相依为命近四十余年,乐逊从未用主子的身份压过陆钧,但是今天,他却对陆钧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是真的生气了。 陆钧有些为难的看着乐逊,一字未吐。 乐逊自口不择言的说出刚才那句话后,心中便有愧意,但是他看着陆钧不为所动的样子,心中刚起的一点点愧意便消散无踪,他赌气道:“好,你不走是吧!老夫走,老夫一人回去。” “老先生且慢!”楼符从乐逊说出他爹的姓名时,眼中闪现的震惊以及突然升起怒气的那一刻,便转身拼命跑回房中,拿了一个黑匣子抱着跑了过来。 乐逊转身看着气喘吁吁的楼符,虽未说什么,但是眼中的冷漠早已表示他不愿与他说话,哪怕是一个字。 二叔告诉他,若是乐逊最后不配合,那便只有将《步天经》搬出,当着他的面给毁了。楼符将黑匣子高高举起,出声问道:“先生就不问问,小子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东西?” 第30章 先生 乐逊转身看着气喘吁吁的楼符,虽未说什么,但是眼中的冷漠早已表示他不愿与他说话,哪怕是一个字。 二叔告诉他,若是乐逊最后不配合,那便只有将《步天经》搬出,当着他的面给毁了。“先生就不问问,小子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东西?” 当然他当时并不知晓何谓《步天经》,直到今晨看到一个突然出现在他枕边的黑匣子时,他才明白过来,那里面放着的大概就是二叔口中所谓的《步天经》了吧! 乐逊看着楼符似笑非笑的脸,不知为何脑中总能浮现出穆离似笑非笑时施阴谋诡计时的模样。 他不喜这样的模样,因为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适学天象术法。可偏偏出帝却将毕生所学倾数授之,而穆离……天分之高,令他都感叹那个孩子就是为此而生的。 乐逊直直的盯着楼符看,而楼符心中虽乱如战鼓,但还是照着二叔的说法,只当他是个自己不愿应对的麻烦之人,用胁迫的手段逼他就范是最简单、亦是最容易达成目的的方法。 小小年纪便有此手段,必定会是第二个穆离!乐逊摇了摇头,无言的转过身,朝外走去。 “先生今日若是踏出这院门一步,他日并定会悔恨终身。小子所言是虚是实,先生不妨回头一看。”楼符将手中的黑匣子打开,露出躺在里面的一本书册。 陆钧不似乐逊一般看楼符,常年习武的他,自然不会错过楼符错乱的呼吸以及慌张的神情,只是小小年纪便有此胆色,日后若是上阵杀敌必定又是一个令兵将俯首称臣的将帅之才。 他将眼睛睁得大大的,甚至连眨眼这样的动作都不敢有,生怕会错过什么。 果不其然,当黑匣子刚打开一角的时候,眼尖的他便看见一个字,未等他将所有的字都看完,他已经喊出声来了:“《步天经》,先生是《步天经》!” 一听《步天经》三个字,穆昉尚未反应过来,倒是一直朝外走的乐逊脚步有过一瞬的停顿,之后却又狠下心抬起脚步继续走。 陆钧看着继续走着不停脚步的乐逊,这才着急了起来,他知晓,乐逊这次是真的动怒了,读书人的怒气比之武夫的怒气更加难以化解。这点他尝试过一次之后便不想在尝试第二次了,“先生……” 穆昉一看奴奴的样子,不用想便知此举估计又是穆离的做派了,不然以奴奴的性情是绝对做不来的,所以他并不打算在现在就质问奴奴,故而他转向陆钧,问道:“老前辈,这《步天经》是?” 《步天经》这三个字对于不熟悉的人来说,根本就不知此为何物,但对于知晓一切的人来说却是贵如性命。 而穆昉此前虽然身份高贵异常,但更之前的日子穆昉却是个尴尬的存在,有些东西他不知道却也正常。 于是陆钧解释道:“此乃先生先师卢延老前辈毕生所著之物。只是不知为何会在令郎手中?” “老先生,小子二叔告诉小子说‘得不到的东西,才最令人放不下’想必老先生也是如此想的,不若小子将手中之物毁了如何?”楼符说完将手中的黑匣子一丢,拿起《步天经》摊做俩半,作势欲撕! 穆昉看着楼符的样子,不由得皱眉阻止道:“奴奴,不得无礼!” 陆钧是急得团团转,欲上前抢,却又怕自己一个失手,不小心毁了《步天经》一纸半角,但是他转头看着乐逊,却见他真的就不为所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陆钧焦急的对着楼符说道:“孩子,等……等等……这个,这个,”陆钧回过头冲着乐逊大声喊:“先生……” “老先生……”楼符看着乐逊坚定不移的往外走去的背影,他的心慌了,真的是慌了。 面对穆昉责难的眼神以及陆钧焦急的神情,他是真的有点手足无措了。 乐逊的人离院门原来越近,离他们却是越来越远,乐逊背对着众人,故而无人看清他的表情是什么,但是从他不疾不徐的脚步中可以看出他是打定主意要走,不愿在此多做停留。 “老先生……小子年幼,性子不稳,《步天经》若真有什么闪失,还请老先生恕罪。”楼符的声音已然带着哭腔,他拿着书的手也在不停地颤抖着,似乎只要有一阵风吹过,那本书都能被吹落在地。 楼符仰头对着苍天大喊一声:“二叔……符儿让您失望了……” 陆钧见这形势不对劲,看着楼符拿着书的手忽然便紧,似乎打算孤注一掷,他心中暗叫不好。 乐逊在听到那声叫喊之后,一只脚已经踏出院门,另一只脚却还留在院内。 穆昉看到楼符如此却在心中松了一口气,这孩子、他都快要担心是否被穆离给教坏了,原来却是他想多了。 楼符用力攥紧手中的书,两只手渐渐分离、朝着相反的方向用力,眼见手上的书将要被他撕成两半时,楼符紧张得闭上了双眼。他一咬牙、一跺脚,将浑身的劲都使了出来。 乐逊缓缓的将身子转过来时,看到的便是下一瞬便要被撕成两半的书,他焦急大喊:“童儿……快、书、老夫的书……” 乐逊的话音还未落,陆钧便将手中夺过来的《步天经》高高扬起,还真别说,便是他刚才也还真的就是捏了一把冷汗,若非是因那孩子定力不足,这本书指不定就变成漫天雪花了。 四个人当中,最遭罪的可以算是楼符了。当手上的书一脱离他的双手时,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瘫坐在雪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二叔……” 说到底还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乐逊看着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幼童,谁说这孩子跟穆离年幼时一样了,这不是还不错吗? 乐逊接过陆钧手上的《步天经》,翻开来看了一眼,是这本没错。确认之后,乐逊很宝贝的将书籍塞进自己的怀中。 而后乐逊来到楼符跟前,蹲下身子,轻声而不失严厉地问道:“小子,你老实告诉老夫,是谁教你的这般做法?” “不是我二叔。”楼符话一出口,便觉失言,故而此后不管乐逊问他什么问题,他都只闭口不答。 不过乐逊自得到自己心中想要的答案之后,便没有怎么为难楼符。而一直作为旁观者存在的穆昉,看着乐逊与陆钧完美无瑕的配合,他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两位老前辈,请屋里一叙。”穆昉伸手指着正厅的方向,而后弯腰对着楼符低声说了一句话后,便引得楼符诧异抬头,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乐逊走了几步后,忽又转身对着还站在原处的楼符冷哼道:“做那么多事出来,不就是想拜师吗?怎么还要老夫给你奉茶不成?” 楼符还沉浸在伤心当中无法自拔,突然告诉他说,其实他可以拜师了,说什么他也是有点不敢相信的,“先生?” 陆钧也调笑道:“还叫先生?”这孩子确实与离殿下不同,不管从何处来讲。 楼符抬头望着陆钧,眼眶的泪水还在不停的往下流,一脸委屈的模样,任谁看了也绝不会想到,就在适才,这个年仅五六岁的孩子竟然用天下相术之士最想得到的书籍来威胁这天底下最有名望的学者。 陆钧见楼符就着衣袖将自己的眼泪擦干不觉一笑,他将自己满布老茧的手伸到楼符的面前,楼符也不扭捏抬起手搭上陆钧的大手站起身来,跟着陆钧一起往正厅而去。 陆钧牵着楼符的手走了一路,一句话未说却不代表什么都没有想。在陆钧看来楼符这个孩子的道行还浅得很,而离殿下似乎从他认识他开始就清楚的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那么他会不择手段的达成目的吗? 不,离殿下从来不会不择手段,因为他用的手段都很明显,明显到稍微走点心的人都看得出来,但偏偏无法拒绝他抛出来的诱惑。 他的行事作风犹如行军打仗,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只要抓住了人心的弱点,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只有你拿不出来的诱惑! 楼符跟着陆钧走进正厅时,看见自己父亲也规规矩矩的跪坐在乐逊的下首,便知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实在是过于大胆,冒犯了。他胆怯的在原地踌蹴,不敢上前,声音懦懦的喊道:“先生……” 乐逊见现在的楼符一副怯懦怕事的模样便觉得他还不如就用刚才的模样来面对他呢!于是乐逊对着楼符道:“站那么干嘛?老夫是洪水猛兽,还会吃了你不成?刚才拿《步天经》威胁老夫的果敢劲儿哪去了?” 穆昉在一旁看着有心提点楼符,但是被乐逊瞪一眼之后,便再也不敢有所动作了。乐逊是谁,那是在洛阳宫横行霸道连宣帝都不敢轻易招惹的人。 哦,穆离除外,他从小到大便未见过穆离怕过谁。 楼符吸了吸鼻子,带着满嘴的哭腔说道:“我哪里站得远了,小子再怎么过分不解事该懂的礼也还是会记住的。” 楼符的话解释得很明显,他不是因为害怕而不敢上前,而是因为他老爹跪坐在您老人家的下首,他再怎么不懂事也不至于越过他老爹去。 乐逊冷哼一声,穆家的人就没一个好东西,偏生那些坏东西都被他给碰上了,“既然懂礼,那么刚才的事你又如何解释?” 楼符心中明白,乐逊这是在考验他,拜师之事虽说已成定局了,但是能不能让乐逊倾囊相授就要看他的回答了。 楼符忽想起乐逊爬墙头的事情来,于是他对着乐逊发难道:“小子昨日刚学一个新词,小子愚笨不解其意,还请先生告之。” 还没拜师就有问题了?这学生收得其实也不冤,慧根不错,而且还得到一个惊天消息,确实不错,乐逊点头说道:“说来听听。” 楼符对着乐逊拱手道:“不知梁上君子作何解释?” 第31章 夺魂 陆钧虽然不怎么识字,但是跟在乐逊身边这么多年却还是明白点东西的,比如说这个:梁上君子,他恰好明白是什么意思。 看着乐逊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的样子,陆钧觉得适才是不是他的错觉,其实楼符这孩子跟穆离虽然大不相同,但是那股子聪明劲却是差不离,这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简直就是如出一辙啊! 乐逊想起这两天他与童儿爬墙头的事,当着穆昉的面也不好怎么解释于是除了尴尬就只剩下心虚了。 但是,这梁上君子这词用错地方了,于是乐逊轻咳一声,解释道:“《后汉书陈寔传》有云:时岁荒民俭,有盗夜入其室,止于梁上。寔阴见,乃起自整拂,呼命子孙,正色训之曰:夫人不可以不自勉。不善之人未必本恶,习以性成,遂至于此。梁上君子者是矣!” “此乃梁上君子之出处,多用指盗窃之人。”乐逊突然想起有一次穆离非但逃学还顺带捞了一些东西走时,与他辩解梁上君子之意,其实现在想来也不完全是胡说八道。 于是乐逊继续说道:“不过有个人倒是对梁上君子有不同的释义!” 楼符上前一步,跪坐在乐逊身前,谦卑的道:“还请老师示下!” 陆钧见此便知乐逊这是收下楼符这个徒弟了,看在穆离拐弯抹角讨好他的份上!于是在他们开始授课时,他便与穆昉两人退了出去。 乐逊端坐身子,一本正经的说道:“梁者房梁也,一房能否得以建成看根基;但若想屹立百年不倒,房梁、不可或缺。上、尚也,取矜夸、自负之意;为君者,兼备德才地位贤明之人……” 当初穆离的结论是:“梁上君子若指的不是尔等自命不凡之人,本王随你处置!如何?” 乐逊还记得穆离当时冷笑的模样,穆离看着哑口无言的他,冷笑道:“梁上君子不过是尔等德才兼备地位贤明之人拿来取笑那些埋在土里的根基而已。” “一屋之成所需东西太多,家国亦是如此……”乐逊教学的声音渐渐飘远。 不知过了这许久才认可的实情,是否可以透过风霜带到他最不愿教、却偏生聪慧得让他不得不放弃自己先前想法倾囊相授的、那个最看他不顺眼的、亦是此生唯一的一个学生耳中。 “还没醒?”穆离去探望清风的时候正巧碰上薛神医从清风的屋中走出。 薛神医有些无力的摇头,“药量比之前老夫交给先生的要大上不少,且用药也……” 说起这个,穆离也是一阵头疼,她是怎么都不知道,清风有一日会竖着进她的屋子,横着抬出来。果然这偷酒喝的毛病,得改改了。 穆离安慰薛神医道:“此药并非‘夺魂’神医只管依寻常之心救治就好,神医莫不是忘了,这药本就出自神医之手。” 薛神医听完穆离的话后,心中的团团密云瞬间四散而开,一缕缕和煦的阳光从四面八方照射进他心底,他豁然开朗,朗声大笑道:“多谢先生提点,此药本就出自老夫之手,自是不可与先生当年所中之‘夺魂’相比。” 穆离淡笑道:“如此,神医知晓该怎么做了吧?”薛神医经过一天一夜还未有任何进展不过是因为过于担心清风,故不得其法而治罢了。 薛神医只要想明白他之前错在何处,便一身轻松,也不急着给清风救治了,站在门廊上与穆离闲聊起来。“这是自然,还是要多谢先生,若非先生提醒,老朽还真就深陷迷云,不得其法而出。” 穆离摇头道:“神医客气了,这本就是在下错在先。若非在下任性要求,神医也不会研制出此等药物。清风也就不会误食了。” 商连身着一袭白衣,脚穿一双祥云纹饰云头靴,好一副端方公子俏模样,他嘴角微微翘起,说道:“我说怎么今日庄子内如此安静,清风误食了什么?该不会是要睡着过除夕夜?”嗓音清冽悦耳,不禁令人沉醉。 时间愈近除夕夜,穆离的心情便越不受自己控制,就比如现在,时常避商连如蛇蝎的穆离,竟然会对商连动开玩笑的心思,她故作沉吟道:“夺魂!” 商连看着穆离的眼神在薛神医看来简直可以掐出水来,只见商连满眼温和的望着穆离说道:“离儿,你这般不会骗人,待去了长安岂不是危机重重?” 穆离有些诧异的求教于薛神医,薛神医不耐于见他们两人之间的小动作,于是借口说:“老朽记得,还差清风一副药没熬,老朽去给他熬了来,不然就真的要睡着过除夕了。” 商连对着薛神医拱手道:“有劳薛老费心!” 薛神医无所谓的摆手,趁着穆离偏过头的那一瞬,朝着商连挤眉弄眼,说道:“当然得费心了,不然怎么熬出头?” 商连感念薛神医的好意,但是只要抬眼一对上穆离那个人,便是他自己有多想要,那也得徐徐图之不是? 穆离是何等聪慧之人,又如何看不懂薛神医与商连之间的眼神往来、如何不明白他们两人之间话中有话,“神医今日话说得有些多了,再有三日便是除夕,清风若是今夜子时之前还不能醒转,神医的招牌怕是保不住了。” 薛神医听到穆离的话后,立马垮下一张老脸、摆着古怪的表情,似是对穆离说出的话表达自己的不满。 “不就是嫌我一个糟老头子在这里碍着你们两的事了吗?想让老朽赶紧走,就直说啊!拿老朽的招牌说事,先生你也忒不厚道了。” 有人相助自己是一回事,但若是好心办坏事就不好了。 未免穆离稍后跑去将薛神医的招牌给砸了,让薛神医无法安心过除夕夜,商连赶忙劝说薛神医道:“薛老,清风就拜托您了!” 一说起清风,薛神医这才又将被自己抛诸脑后的事情捡了起来,“郎主且宽心,自毁招牌这等事,老朽还是做不出来的。” 商连对着薛神医又作揖行礼,说道:“一切就有劳薛老了。” “先生、郎主,你们慢聊,老朽先行告退。”说这话时薛神医还是一脸的正经模样,但是下一瞬却又对着商连挤眉弄眼,也亏得穆离不与他计较,对着薛神医道了句:“幸苦神医!” 不咸不淡的语气,虽与穆离寻常说话时并无两样,但是商连就是感觉到了:离儿她在排斥! 商连对着薛神医使了个眼色,薛神医立马不搭茬,赶忙下去给清风熬药。 “就是这个东西?”商连走进清风房中,看到一旁矮几上放着的釉白色小瓷瓶,他将瓶中的粉末倒出些许,伸手捻了一丁点儿粉末,便想亲口尝试一番。 商连吃完后,伸手搭上自己的手腕,探了一下脉搏,良久过后他说:“除了心脉紊乱,心速加快之外倒也没有什么,怎么清风吃了会昏睡不醒?” 因为知晓那东西不会对商连造成伤害,穆离也就没有阻止商连的动作。 见被问时,也将自己所知告与他知:“此物因人而异,于你无用。清风许是因为有内力傍身的缘故才会昏睡不醒,如此倒还省事,毒解了便无恙。” 商连听到穆离如此解释,笑问道:“离儿提早让谁试过毒了?” 穆离并没有立马就回答了商连,她停顿了一下后,只跟商连继续解释那毒物道:“若是寻常未习武之人误食了,心脉亦是如你一般紊乱,不过……” “此物毕竟因‘夺魂’而得,若是出现受惊害怕、神志不清、举措异常等征兆实属常态。” 听到穆离说受惊害怕、神志不清时,商连想结果定不止于此:‘夺魂’的第一步是无限放大中毒者的五感六欲、使中毒者对外界的感知异常灵敏,但在行动上却恍如废人、迟缓异常。 但是,若是以为‘夺魂’就对中毒者的控制就仅限于此,那么就大错特错了。 ‘夺魂’的第二步则是在无限放大中毒者五感六欲的情况下,使得中毒者的行动恢复如常,但却不受自己控制,只会被心魔所操纵。 而到最后五感渐失,直至全部消失,但是心魔却被无限放大、令中毒者一直生活在恐惧的牢笼之中,最终活活将人折磨致死。 商连漫不经心地问:“不知是谁得罪离儿了,竟要遭如此罪罚!” “没有谁,”穆离原本不打算说什么的,但是商连他……每每盯着她看、且笑得一脸温和的时候,她就觉得跟这样的一个人说谎……会心虚。 于是穆离而后如是说道:“除夕了,往长安城送点小玩意儿的时候不小心捎带了一些过去,至于谁时运不济,不小心碰上了,这就不是我所能掌控得了的。” “哦,”商连一脸的恍然,“原来是不小心捎带了一些过去啊!” 若是往常穆离被商连如此打趣,定会找了借口便走,但是今日穆离却没有这样做!她一脸认真的点头回道:“是,不小心捎了一点过去。” 穆离走到商连身旁,将商连手中的小瓷瓶拿到自己手上,一面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不见福叔?” “福叔回来报过信之后,便又折返回去了。义父义母尚在路上,最迟后日便能到达。离……”突然想起什么的商连,话音突然一顿,仅是一霎那间,商连复又换做一副风轻云淡的姿态,似乎刚才那个表情瞬间僵硬的人不是他一般,“离开那么久了,是时候回来了。” 穆离顺着商连的话说道:“该回来的总会回来!” 商连听完穆离的话后,一双好看的剑眉紧紧蹙皱,嘴里的牙根被他磨得咔咔作响。注意到商连的变化的穆离眼含担忧的看着他。 感受到穆离担忧的目光后,商连这才从恍惚之中回过神来,他说:“离儿这么早起来,想必还未用过早膳……” 穆离一双锐眼直勾勾的盯着商连,她嘴角微微往上勾起,轻启唇齿,“商连,你很紧张?”声音清凉且邪魅。 “离……” 第32章 除夕 穆离打断商连,笑道:“你在这正好。我有点事,需离开两日,除夕夜回来!” 商连心中咯噔一下,将肝胆内的苦涩压下,他对着穆离笑道:“等你回来,带你去看花灯!” “花灯?”穆离有些诧异的看着商连,“除夕夜看花灯的估计也就只有你了吧!” 商连道:“不是还有你吗?” “是吗?”穆离嘴角噙着笑,她摇着头走出房门,“到时候再说。” 商连看着渐渐消失在他眼前的身影,一口气血上不来,身子摇摇晃晃的接近门框,刚一搭上门框的手却突然抽搐不止,最后哐当一声,商连摔倒在地。 腊月二十八,穆离离开山庄已经一天。 北周朝堂之上,穆脩封御笔,至此才算是真正的迎来了喜庆! 腊月二十九,穆离离开山庄两天。 当天夜里,木大侠夫妇重归‘杏花微雨’。薛神医果然妙手回春,清风恢复如常,‘杏花微雨’不在清冷,反而显得格外得热闹。 腊月三十,即除夕之夜,穆离还未归来。 北周皇宫的宫宴少了几分该有的热闹,反倒有种剑拔弩张的意味! 皇上穆脩与太后元萱各站厅内上首一隅!顺着太后这一边的下首依次是国舅元闵,丞相苏绰,兵、工、户三部尚书;他们对面的是晋国公穆毓,大将军于谨,礼、吏、邢三部尚书! 随侍太后左右的问夏看到此刻的情景,心中不由得纳闷:好生奇怪的安排! 兵部、礼部属晋国公一派;户部,刑部归国舅元闵一派;吏部、工部则是顺从丞相苏绰。于大将军身为掌宫城、皇城内外禁军,该不会是皇上一头的吧? 问夏的目光一直游走在那些人身上,以至于连自己手中正做着的事也忘了。 太后看着快要溢出来的酒,抬手附在问夏的手上,夺过酒樽,将其放在案上,“本宫不胜酒力,先行告退。” 问夏跟在太后身后,在皇上及群臣的恭送声中告退。 ‘杏花微雨’除了清风及庄中奴仆是真的高兴之外,木大侠夫妇及商连都在强颜欢笑,便是薛神医都从盘里的饺子中闻到了硝烟的味道。 “师兄,先生怎么还没有回来?再过不久子时就要过了。”清风看着一桌子的佳肴,吞了吞口水,他都去外头院子里跟侍女们吃了一顿了,为什么还是觉得好饿? 商连虽在听着清风的话,但是眼睛却一直望着木大侠看,当他看到木大侠眼神变得凌厉时,商连担忧的喊道:“义父……” 木大侠看着外头的视线不变,嘴里却是对着清风说道:“清风,回你院子去!” 清风不解为何,“师父?”但是当他注意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外边的时候,清风也探头往外看去。 今夜风刮得紧,雪片似被撕碎的棉絮一般漫天飞舞,没有目的的四处飘落。青石板路的尽头,穆离撑着画有寒梅吐蕊的竹骨伞出现在众人眼前。 待那把竹骨伞缓缓的上升,穿过万千灯火,他不急不缓的走上石桥,又不急不缓的从石桥的另一头走下去。 雪花越落越多,白茫茫的布满在天空中,向四处落下,落在伞上,落在桥头,落在火红的灯笼上,落在众人的眼中。 风玩灯笼,把它吹得向四面偏倒,有一两次甚至吹得它离开了九曲回廊。风在空中怒吼,声音凄厉,跟雪地上的脚印合在了一起,成了一种古怪的曲调,这声音钻进众人的耳朵,好像在警告他们,风雪会长久的统治着天地,明媚的春天再也不会回来了。 穆离每靠近他们一步,商连心中便愈加忐忑不安!她似笑非笑的脸,不疾不徐的脚步,这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同往常。 穆离今夜露出的表情,谁也没有清风觉得熟悉。“先生……” 商连一把扯住清风,低声嘱咐道:“听义父的,回你院子去!” 先生是把他们当做猎物了吗?清风脑中警铃响个不停,他一直在推翻自己的想法。可是先生愈加缓慢的动作,风轻云淡的神态,寒光四散的气场,无一不表示他这是把他们当中的谁作为猎物了。 清风不愿意就这样离开,他想知道为什么,“先生……” 穆离看着已经到了自己面前的清风,她停下脚步,一双似笑非笑的眼透过清风,直直的盯着上首的木大侠。 一直被穆离无视的清风,站在穆离跟前,大气不敢出。大冷的冬天里,他却觉得异常的热,浑身燥热不堪,细细密密的汗水已从他额头渗出。唇舌干燥不已,喉中更是干渴异常。 商连不知道穆离知道什么,他对着木大侠轻微的摇头。 “丫头……” 木大侠刚一出口的话,却淹没在清风的惊叫声中。 “先生,你该不会只是借我用几天便又要回去了吧?” 穆离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提起酒樽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她举起酒杯对着木大侠虚敬一下,酒入喉肠之后才对清风说道:“此剑于我无用,赠你正好!” 薛神医刚提起到嗓子眼的心,忽的一下,又如轻云般飘飘忽忽的落到了肚子里。 这下只是虚惊一场吧! 商连今日站在此处,毫无说话的立场。依离儿的性格来看,只怕会是一场腥风血雨。 木大侠看着清风爱不释手的抚摸着青霜剑,“青霜剑乃世间至宝,用剑之人朝夕梦想的神兵利器。丫头,这份礼实在是太重,清风他受不起。” 穆离云淡风轻的说道:“无事,不是白送的。” 无事,不是白送的。 穆离的话犹如魔音一般,刺穿木大侠的心脏,最后兜了一个圈,从心底幽深处直蹿木大侠脑仁而去,久久盘旋不肯离去。 便是商连都面带枯色的看着穆离,她终究还是知道了,她终究还是她,一个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之人。 木大侠干涩的咽喉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丫头……” 穆离放下手中的筷子,喝了一口酒压下口中的咸味,恬淡自然的说道:“没做什么,只是乘您不备,带人抢了您一个地盘而已!” “先生,你?”清风实在是想不出,为何血拼抢地盘这等事情,在穆离嘴中说来如同去自家院内折了一枝白梅花这样轻松自若。 最重要的是,还是他师父的地盘! 穆离挑眉,问道:“怎么,做错了?” “师父,错了吗?”清风觉得自己此刻根本就没有立场说话,见木大侠不回答,这回也不用别人催促了,他自己都自动自觉的寻了一个由头离开了。 清风离开时,薛神医也一并退了出去,至此整个大厅内就只剩下穆离、商连、木大侠三人。 木大侠突然开口问道:“多少人?” 穆离不理会木大侠的问话,自顾自的喝酒吃菜,待她觉得腹中满足了之后,才优哉游哉的反问木大侠道:“你觉得多少人才合适?” 木大侠万念俱灰,心中悲恸不已,身子摇摇欲坠,却始终还是坚持着慢慢地坐在了垫子上,“丫头……那可是一百八十三条人命啊!” 相较于木大侠伤心欲绝的脸色,商连反而一脸的轻松。该来的始终都要来,这是他十年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的结果,只是她到底还是没有下狠心。 “原来你知道?”穆离一副发现新奇事物的模样看着木大侠。“我以为你不记得,正想提醒你一下。” 木大侠心中尚存一丝希望,“我可以问是那个地方吗?”说这话时,他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穆离忽而一笑,问道:“你觉得应该是那个地方才好?” “你……你这是要赶尽杀绝啊!”穆离脸上的笑容,把木大侠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毁灭了。 穆离摇头,认真地回道:“赶尽杀绝谈不上,只是清除了一些绊脚石罢了。” 今夜过后,穆离便要启程前往长安了,木大侠突然心生一种劝阻她去往的长安的心思,“你为何就不能给他们一条活路?你们如今的身份,早已是天差地别,别掺和进去,也给你自己留一条活路,不好吗?”只要她不掺和进去,所有的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穆离回道:“谁给谁留一条活路,身后是否还有路?你别来问我,找你该找的那个人。”至于那个人是谁,想必不用穆离说木大侠也是知晓的。 即便已经猜到穆离可能知道了她当年被谁所追杀的事情,但是他却觉得穆离知道不是全部的始末。虽然如此,木大侠还是选择了多问一句:“你都知道了?” 穆离一人自斟自酌,她从杯中的浊酒中看不清切自己的模样,不过即便是不看,她想她此刻很是镇定,“你说的若是你与楼欢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兄妹一事,那么不妨说实话,知道挺久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向你求证罢了。” 木大侠心如死灰,面色惨白。他原本以为此次回来,会是一个机会;却不料被穆离反将一军。他如何也想不到,穆离会将前因后果知道得如此透彻。 穆离突然抬头看了一眼上首的木大侠,而后又转移目光将视线落在商连的身上,最后她将目光定在了木大侠的身上,穆离将把玩在手中的酒杯放下,站起身,抬脚朝外走去。 “我做事向来恩怨分明,一百八十三条人命,为护我而失,报仇一事无可厚非。至于另外的,苏绰那老狐狸不好对付,我总不能被他利用了去。” 第33章 花灯 事情没有预想当中的危急,鱼游沸鼎这等景况也只是顷刻时间而已!如此般落幕是谁也没有料想到的结果!。 穆离说到底还是心善,等了十年之久才得以为自己及其灭亡的将士报仇雪恨,可她却只取一百八十三条人命,而且还全都是当年围杀她的那些人 看着穆离离去,商连走到木大侠身旁将木大侠扶起,“义父……” 有些事商连不好插手,就好像今日的事情一般,商连根本就是连插手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两人一个是武林大侠、人人称颂的侠义之士;一个曾是威风八面的少年将军、受万千百姓拥护爱戴的明日之君。 “吾一生坦荡,做人做事无愧于天地,若是再来一次,吾依旧会应下那件事。不是她该杀,而是为了吾妹及两位皇子她必须得死。她的生死无关性别,若怪只能怪她天赋异禀!” 是的,若是能够重来一次,木大侠依旧会选择亲自动手截杀穆离。此事无关天地百姓,全因人心都往偏的地方长! 楼欢是木大侠一母同胞的亲妹,如此穆昉与穆脩便是他亲外甥。当自己的亲妹外甥生命受到迫害的时候,便是毁天灭地也要拼死一搏! “只是苦了你了……” 商连性情内敛,他从未想过仅仅只是一面之缘,便能让商连就算是拼了自己的性命不要也要救活穆离。 商连摇头失笑,“孽缘于孩儿而言也是缘。” “到底还是义父害了你!” “若非义父,哪能换她守我十年不离不弃?”世事万物无论是对谁而言皆是公平,于他亦是如此,“下个十年,有我守她。便是义父也不能动她分毫。” “你……”木大侠瞳孔骤缩,前胸上下起伏,一口气堵在胸腔输不得化不得。“连儿,别忘了汝母是缘何而亡,汝父是为何出家。女色误人,更何况是她!” 木大侠原本以为自己可以以退为进劝阻商连与穆离脱离瓜葛,却不料事情非但不成功,反而得来商连如此论调。 实在是太令他心寒! “义父需明白,我从不说假话!还望义父不要令我为难!” 商连不说假话,那是性格使然。便是这种性格使然,让商连变成了如今这等固执的模样,若是他决定的事,便是前面是万丈深渊他亦能当着众人的面笑着走下去! “连儿……是你在为难义父!” 面对木大侠的控诉,商连不为所动,他站起身对着木大侠长鞠一躬,而后说道:“义父该回去陪义母了!” 木大侠看着头也不回便离开的商连,怒火攻心,震怒得伸手化为掌刃一下便将面前的几案劈碎。 商连听到身后的声响,却没有停下脚步的打算,他保持着寻常的速度继续往外走着。 十年前,当明月告之他义父与他人的密谈内容之后,商连没有选择阻止他义父,而是选择了独身一人去救穆离!但也是这场施救,生生的毁了穆离的人生。 十年后,当穆离开始行动、决意为自己长安之行斩除荆棘的时候,商连没有选择阻止穆离,而是在原处等着她回来!但也是这三日的等候,令他许下了此生唯一的一个诺言! 一路往穆离院子而去的商连,在半道上便见穆离独自一人站在湖心亭中。 听到脚步声的穆离,转过身来,如此说道:“花灯呢?还看吗?” 商连从来不敢奢望有朝一日穆离会停在某一个地方等着他,他心里欢喜极了,他极想要上前去将穆离拥入怀中,但踌蹴不前的脚步却让他显得有些局促,“你是在等我?” 穆离没有理会商连的那句话,而是用冰冷的语气说:“不看的话,我走了!” 穆离将话说完,未等商连有所反应,便绕过商连往前走去。 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那个瞬间,商连突然伸出手,一把牵起穆离的手,将其紧紧的攥在自己掌中。 穆离被商连突如其来的举动给惊了一下,她呆愣的看着两只紧紧黏贴在一起的手,而后又抬眼望着商连,但却只能看见他的侧脸。 “走吧!”赶在穆离挣脱他的手之前,商连提早一步牵起穆离便往回廊的那头走去。 一路上,每每穆离欲同商连说送开她的手时,皆被商连顾左右而言他给糊弄过去。 商连牵着穆离的手,一路上兜兜转转,又是穿过假山、又是拾阶而上登上半山腰。饶是两人手中皆未提灯,商连依旧是一副驾轻就熟的模样。最终商连才将穆离带到了半山腰上的风自来阁中。 一到风自来阁时,自不必穆离再提,商连便自动自觉的松开了他的手。 相握的两只手一松开,穆离倒是没什么感觉,反倒是主动松开手的商连,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怅然若失的情绪,在他心尖萦绕不散。 风自来阁四面通透,说是阁楼,倒不如说是亭子;但若说是亭子却又对不起这里头的摆设。 风自来阁建在半山腰上,从上往下望,‘杏花微雨’中的一切景色尽收眼底。 亮如玉盘的圆月如今已移至中空,清辉如水的月色投射在远处的湖面上,泛起凌凌微波。除此之外,穆离眼前一片漆黑,完全不见花灯的踪影。 “你的花灯倒是独特,黑色的烛火!” 毫无情绪的话语从穆离嘴中说出,商连耳根微微发红,好在这是夜晚,即便离得很近,穆离也不会发觉。 商连在心中盘算着时辰,发现再有半盏茶的时间不到,便能看到花灯的时候,商连便默口不言。穆离为见到花灯也不说什么,就静静地站在栏杆前,望着犹如泼洒了满满一缸墨水的夜空。 就在此时,远处的山林中有星星之火若隐若现,火光越来越亮,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光亮。 由远及近的花灯,接二连三的被点亮,离穆离视线所及最近的一盏却与寻常所见的花灯不同。 那是一盏琉璃风灯,风灯六面用棉帛封起,棉帛之上画着各式不一的仕女图。许是时间有点久远,棉帛已然泛黄,而上头画着的仕女图也因着墨色的缘故变得有些许的松散。 “这盏灯,瞧着有些眼熟,”有些片段如同走马灯一般游走在穆离的脑海之中,但她却怎么也抓不住想要的东西,忽然一阵风吹过,琉璃花灯转了个面,熟悉的字映入眼前之时,那些胡乱闯进她脑海的画面最后定格在长安城的朱雀大街上。 穆离看着商连的眼神突然带了点说不上来的审视,“想不到十一年前拿到我花灯的人竟然是你。” 商连坦然自若,自然不怕穆离审视的眼神,他温和的说道:“穆大将军难得泼墨挥毫,世间绝无仅有的墨宝,我又如何敢错过。” 穆离将视线落在那琉璃风灯之上,透过风灯,她余光所及之处皆是烛火的微光,看着脚下的灯火辉煌,穆离却是如此说道:“算不上难得,于信擅作画,幼时被他逼着画了不少。” “用此物换你一幅画,倒也不亏!”说着商连摊开自己的手掌,掌心躺着一块碧玉通透的玉珏。 商连竟也不容穆离开口拒绝,便侧过身子弯腰将那块玉珏系在穆离的腰间。 商连的动作很快,快到穆离想要阻止时,那块玉珏已经稳稳当当的挂在自己的腰间。 那块玉珏她记得,是商连贴身戴着的。听说那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唯一的一样物品,同时也是商家儿媳的凭证! 有时面对商连的执拗,穆离也不知该如何劝阻,于是穆离只好说道:“商连,我工于心计、擅带兵打仗。” 商连点头道:“我知道。” 穆离继续说道:“魏朝未亡时,我三岁封王,五岁被立为储。” 商连继续点头道:“此事轰动七国,魏出帝大胆举措,让世人不辨其心。” 穆离觉得商连根本就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却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办法来拒绝,“我为达目的,不惜屠尸满城。” “可你最后却被我义父所围杀!”商连说了一个极其残酷的事实。 十年前,穆离人生当中的最后一场战役,打得异常艰难。也就是在那次对战当中,于信变成了如今这番模样。她成为了今时今日的穆离。 “是,然后你救了我。”事实如此,不可否认她当年是被木大侠所围杀,但商连救了她这也是事实。 商连轻叹一声,而后郑重其事的对穆离说道:“离儿,命途一事不为天所定,却因人心而异!” “我与你义父的恩怨自此一笔勾销,长安一事我志在必行。”穆离的话说得很清楚,她相信商连会明白她的意思。 倘若木大侠决心不改、依旧要趟这一趟浑水,这一次她绝不会等第二个十年才出手解决。 而后穆离想到尚在皇宫的明月,略微无奈的说道:“明月……她自己不愿回来,我没办法!只能再缓缓,但我定会保她平安无虞。” “清风他……” 穆离的话未说完便被商连所打断,他说:“离儿……十几年的时间,他们早已不是当年初见你时的幼童了。” 其实商连说得没错,只是不知为何,穆离总觉得还有事情未交待清楚。 第34章 送礼 当世上第一缕光芒撕裂天地之间那层厚重的褶皱,照射在山河林间之时,北周迎来了第七个天和年! 穆离伴着弥天大雪在满院梅花的见证下,用挺拔的脊背在木大侠夫妇的院中站出了一个将者该有的风度。 时间的沙漏越流越快,将将一个时辰的等候,梅树满覆的白雪掉了又被新落下的雪花所替代,如此往复着雪花簌簌下落的声响。那扇紧闭的大门依旧紧闭着! 天空之中纷纷扬扬的雪花,肆无忌惮地飘洒在世间的任何一个角落。却始终无法将这尘世间的污秽洗净,还世人一个铅华活法。 茫茫天地间,穆离着冰冷外衣。对着紧闭的大门深鞠一躬,自此将心中仅存的仁慈埋葬在这肆虐的风雪当中。 穆离转过身,仅在铺满白雪的路上留下一连串的脚印! “属下参见公子!” 看着齐刷刷跪下的十余人,穆离的背后是景致绝美的江南柔情。 浮云散,流水意不断,清风逐影乱; 芳菲染,轻雪拂江岸,明月带露寒。 穆离走近马车,在临上马车时,脚步曾有一瞬的停顿,但却也仅仅只是停顿而已,她并未回头看看身后走过的路,最终她的脚触碰到马车,她冷声下令:“走吧!” 马车在道路上疾驰,身后的景象恍惚而过。耳边忽而有琴声响起,若不细听怕是会就此错过。 猜到是谁后,穆离嘴角不自觉的微微往上勾起。 塞上长风笛声清冷 大漠落日残月当空 日夜听驼铃随梦入故里 手中三尺青锋枕边六封家书 定斩敌将首级看罢泪涕凋零 报朝廷!谁人听? 清亮的嗓音响起,一曲《将军令》翩然入耳,不似战火纷飞时浑厚如钟吕暮鼓的激昂热烈,没有艰难险阻寸步难移时如青笛短箫般呜咽悲怆!有的只是对旧日遗憾的回味甘甜。 穆离在清亮的歌声当中回顾着当年往事:有迫在眉睫的战火燎原,有高声笑谈的闲语家书,有殊死一搏的生死一念,有生灵涂炭的新魂枯骨…… 杏花微雨中,那扇紧闭的院门终于打开,木大侠从中走出,站到木夫人身旁,问道:“都去了?” 木夫人望着远处的视线不变,声音轻柔如水,她嘴角微扬,道:“拦不住!” 木大侠堵在胸中的气,硬生生的又被他压了回去,他痛心疾首道:“孽缘,当真就是孽缘!” 木夫人偏转过头看了木大侠一眼后,复又将视线落在远处苍茫的大地之上,“谁说不是呢?你当初即拦不住楼欢,今日便别想拦住他们!他们可不是楼欢,不过这一回,你可真得想好了,不然毁的可不止是一个人了。” 木大侠一直憋着一口气,舒不得。他少年时曾不满世家当中一派乌烟瘴气的风气而自请除名闯荡江湖。而后当家族真的不复存在的时候,他却又将曾被他遗弃的骨肉情亲拾起。 木夫人回过头看着一脸郁色的木大侠,良久过后才开口问道:“你可还记得当年苏绰派人来寻你时,是如何说的?” 木大侠心中咯噔一下,问道:“夫人怀疑他?” 木夫人笑而不答,而是继续将自己的视线落在远处,久久过后,木夫人才将视线收起,转身往庄内走去。 她离开时,留下这样一句话:“你早就在怀疑他不是吗?楼欢当初可是宁可死也不愿的!为何后来如此决绝,你这个当兄长的,就真的一点也不关心?” 木大侠站在原处,任由风雪吹打着他。待霜雪落满全身时,木大侠才动了动僵直的身子。他似乎知道该怎么做了。 一曲《将军令》终了,穆离尚有些意犹未尽,欲循着记忆在回味一番的时候,却听车外有人叫唤:“公子……” 穆离问道:“何事?” 清风身骑骏马,偏偏然独立山间,刚得的青霜剑被他拿在手上,正指着穆离的随从,他随手划拉一个角落,用满是傲气的口语说道:“你们难道不知道,这个位置是我的吗?” 听到声音的穆离,连忙掀了车帘,从中走了出来,她直起身子,对着面前的清风说道:“清风,长安不是你该去的地方,回去吧!” 清风将手中的青霜剑一收一放,剑安稳入鞘,他不满的看着穆离,气呼呼的说道:“明月都去得,为何我就去不得?再者说了,我现在还是先生你的随身侍卫,是得了明月的命令要护卫你左右的!” 穆离本意是不带清风去长安的,有他在会出现太多的变数,木大侠如今心思如何她不得而知。有清风跟在她身边她做起事来将会很不方便,且清风与明月不同,以他的性格若随她前往长安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令她无法掌控的事情。 穆离对着清风如是说道:“我此番回长安不同以往走商买卖。” “我知道啊!反正明月说了先生你去哪,我就要跟到哪,不然她便不与我一起闯荡江湖了。”这是三年前明月与他约定好了的。 穆离实不想清风跟着,于是她劝诱清风道:“待我回到长安便让明月回来,你只需在此等候些时日,不必等到盛夏,你们自然可以一起闯荡江湖。” “师兄都跟我说了,明月她不愿回来。”明明说话的日好要一起闯荡江湖,明月怎么就可以出尔反尔,不守信言呢? “先生若是嫌我碍事,你大可放心,我只是不识去往长安的路而已,待我到了长安,找到明月自不会纠缠于你。” 为了表明他跟着穆离一起前往长安只是为了找明月,清风甚至连指天发誓的举动都做出来了。“先生若是不信,我可对天发誓:我顾清风再此立誓……” “罢了,你若真想跟着便跟着吧!”立誓这种东西,穆离是全然不信的,但拗不过清风,只怕此番她若是不答应,清风又不知会寻什么路数跟上来,未免他独自一人上路出事,只得答应。 “只一条,万事只能听我吩咐。若不然,你需得知道,你在我手下走不到五十招。” 清风一听万事都只能听穆离的吩咐,心下一沉,脸上的欣喜尚未完满的表现,下一息便被不情不愿所替代,他低下头,不乐意的回道:“是!” 寻常清风跟着穆离出行,穆离从未拘着他,只要不闯出祸端来影响到她的计划,穆离从来都只是对清风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这次穆离却不能依着清风随意动作了,长安之行,世事万物皆有联系,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穆离所掌控的东西都不足以让她心安的以为能够稳赢不输,更何况还有那么多她无法掌控的事物。 “我需得在七日之内抵达长安,日夜兼程自是少不了,若是受不了,你现在便可回去!” 祈谷节定在上辛日的最末一日,即为初十,在此之前穆离尚有事情要办,不然前面的所作所为便白白浪费了。 清风立马将马掉转个头,强行□□穆离随行侍卫的队伍里,一口白牙坚定的咬住,“我不回去。” 穆离见此再无言语,只是躬身进入马车,待坐稳后,对外头的人说了一声“启程!” 穆离一行人日夜兼程,终于在第七日的傍晚抵达长安城外的一个庄子。 当夜,穆离派人给苏绰备了一份礼。 苏绰在书房盯着书案上的黑色匣子看了许久,他实不明白穆离这份礼到底有何寓意! 他想会不会是穆离想要告诉他是打算对付礼部,但是却又无法确定是否穆离的心思真如他所猜测一般,打算对付礼部。 再有三日便是祈谷节,苏绰特意派人打探了一些礼部及鸿胪寺等对于祈谷节一切事宜的进展。 从打探得来的结果,他并未发现礼部有何差错! 且此次祈谷节大小事宜皆由晋国公一一过目,想要出错,难!想要从毫无错处的地方抓住别人的痛脚,从而将那人拉下台来,难上加难! 故此苏绰陷入了他给他自己设定的谜团当中。他不认为穆离给他送礼只是单纯的送礼,但却又无法想出穆离最后到底会以何种方式拿下礼部! 反观穆离这边,将礼送给苏绰之后,穆离再未主动联系苏绰。 这些日子,她也并未如当初来时说的那般要清风做事一切按照她的吩咐来做! 她不管清风,清风才算是乐得自在,这两日没有一次不是清晨天不亮便离开庄子、在外转悠到夜幕降临才归来。 初九日夜晚,清风刚一回来,便被侍女叫到穆离书房。 “先生……”清风有些心虚的看着穆离,这两日他的所作所为,他相信定是逃不过穆离的眼睛。 “我看你这两日早出晚归的,到底所谓何事?须得整日往外跑?”穆离放下手中的竹简,将刚烫好的一壶酒到了满满的一杯递给清风,说道:“先暖暖。” 先生这一招一定是叫做先礼后兵!清风在心中如是想到,于是刚欲接过酒杯的手,在触碰的酒杯的那一瞬又迅速的缩了回来。 清风正襟危坐,一副知错就改的模样,认真的说道:“先生,我不冷!” 穆离见清风不敢接过酒杯,心中觉得好笑,却又无可奈何,只得自己讲杯中之酒喝入喉肠,而后她问道:“听说你跟山上的一位老先生很聊得来?” “先生说的是卢延?”清风一听穆离的话,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只要说的是卢延就好了,反正他们两人只是忘年之交而已,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在的。 穆离问清风道:“你可知那位卢延是何人?” 清风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不是清风观的道长吗?” 穆离语气缓慢的回道:“算是吧!” 每当穆离对一个人很好,动作、说话语气变得与平常不太一样的时候,就表明了她于设计陷害别人,或者说已经陷害那人了。 清风只要一想到穆离或许会想要对山上的道长不利,心内便是一片煎熬,他立马为卢延辩护道:“先生,那只是一个道长,与长安城内的大官不同!” “我知道,我还知道那位道长每年生辰之日便会前往城西的一座寺庙内上香。正巧明日便是那位道长的生辰之日。” 清风问道:“先生是不想卢延明日去寺庙上香吗?” 穆离淡然一笑,道:“不,你明日陪他去上香,若是他欲推脱,你便是绑也要绑他去上香!” 清风瞠目结舌的看着穆离,什么?他没听错吧? 第35章 下山 屋内左右摇晃的暖黄色烛火,将穆离的剪影投射在窗棂上。黑色而俊伟的身影,配上独特的低沉嗓音,将屋中的谈话衬托得神秘异常。 “懂我的意思吗?”穆离独具特色的嗓音缓慢的吐出几个字。 清风不假思索地点头,“懂是懂,不过为什么啊?”卢延与先生莫不是早已相识,但若真如此,先生为何要如此做? “你只需按我说的去做便可,至于其他,知道了于你无益反而有害!”卢延在初十日去寺庙上香本在穆离计划当中。 之前她并未想过倚仗清风的协助,因为清风来长安本就不在计划之内,但是清风既然来了,她便有更适合的方法来让卢延在初十日当天走出清风观。 不需要到达寺庙,不需要他们上香,只要卢延能在初十日走出清风观便可。仅此而已! “先生……”清风有些为难的看着穆离,“我不能不厚道!” 穆离颇为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她对着清风莞尔一笑,示意他不必担忧,而后不疾不徐的说道:“既如此,那就只好我亲自走一趟了。” 清风看着穆离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心中大吃一惊,先生亲自出马,事情可就不是他去办那么简单的了,搞不好还会把卢延的性命给搭进去。 于是清风改变主意,立马阻止穆离道:“先生,别,我想通了,我去。” 生怕穆离会拒绝他,清风紧接着又说道:“只要带他去上香是吗?这事先生就放心交给我来办吧!保证不出一点差错。” 穆离看着清风到头来非但答应了,还是如此急切的保证不会出差错后,便不再多说,只是对清风说了句:“如此,辛苦你了!”便挥手让清风出去了。 清风见此,明白穆离算是不打算自己亲自插手此事时,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他想若是真的等到穆离亲自出马,卢延那条老命估计不用一刻钟的时间便呜呼哀哉了。 “先生放心,明日天一亮我便上山去,将卢廷带去寺庙上香!一定不会出现任何差错。”清风临走时还再三向穆离保证。 清风走到放门口时,穆离似又想起什么一般,嘱咐清风道:“明日不宜出行,故而你须尽早出发。” “先生放心,只要有我在绝对误不了事!”清风听到穆离的话后,复又转过身来,拍着胸脯向穆离再次保证。 穆离的视线此刻早已投注在手中的竹简之上,她头也不抬,回应道:“恩,去吧!” 次日,天不亮清风便起来了,风风火火的让人安排准备着马车及一切兴许在路上用的到的东西。看他的架势,真如他昨日向穆离保证的那般:一定不会出差错。 一切事宜准备就绪,清风再次向穆离表明了自己不会出错的决心后,便踏上了穆离为入长安城而设的第一个陷阱。 冬日里的长安不似烟水江南一般即便是在冬日里也显得俊秀奇美。一出庄子,抬眼望去只余萧色肃杀。 冰封的河田一眼望不到边,光秃秃的枯树满覆厚重的白雪,瘦弱的枝桠被风中颤抖地摇晃着,簌簌往下坠的雪块似在召示着枯枝残木对这个冬日的不满。 清风顶着满头风雪,冒着迎面扑来的呼啸寒风,从田间地头走过。踏上蜿蜒曲折的山间小路,最终在半山腰的时候停了下来。 清风踏上狭小到只容一个人通过的石阶,这才来到了清风观门前。 朱红色大门,由着岁月的侵蚀已然没有了往日的风光靓丽。稀稀拉拉的红色树漆,显得那扇大门落败残破。给人一种已近迟暮之年的错觉。 “清风小友,今日来得可有些迟了。”卢延今日一大早便起身,左等右等也未见清风身影,坐不住的他,便欲出来迎接。 这不,他刚一开门,便见清风抬手欲敲门。 清风看到卢延,只要一想到穆离交代给他的任务,心中便有些虚,手心发凉,但粘腻的汗水却不断的从全身各处渗出来。 清风对着卢延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挠着头说道:“今早,有些事,所以来得有些迟了,卢延老友不会是特意出门来迎接我的吧?” 卢延没有看出清风的心虚,估计清风纯善的模样已深入他心,且清风越是心中发虚,其表现则越显纯善憨厚。 “我见清风小友过了时辰未到,不放心,便出来看看。今日的雪比昨日的大,想必上山的路也比昨日难。” 卢延将门打开一半,侧了个身,给清风留了很大的空间,好让他进门。 清风有些踌躇不前,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卢延提那件事。 卢延看出清风的紧张,大冷的天,清风都快被自己的汗水给淹没了,“清风小友可是有话要说?” “恩……”清风犹豫着,不知应该如何开口。 “清风小友可是遇上什么难事了?清风小友若真是遇上难事,不妨直说。老朽虽说年事颇高,但这世间还是有人会买老朽的帐。” 清风行装素来简朴,如他所言,他这是为了与人对战时不会刮烂衣裳。故而,除非必要,他甚少将锦衣华服穿在身上。 但也就是清风身上的着装,让卢延以为清风只是山下谁家的愣头小子。见他面露难色,还以为是城中的官吏因为皇上祈谷一事上门找他家麻烦来了。 “也不是什么难事,就是不知卢延老友可否随我下山一趟?”终于清风向卢延提出了要下山的事。 “若真有什么难事,老朽可派人回城中处理。”卢延其实有意躲避今日下山一事。 清风生怕卢延拒绝随他下山,于是焦急的说道:“别人不行,非得要老友去才行得通。”清风怕自己在耽搁下去,穆离交代的事情他就完成不了,于是他心一横,一把扯过卢延,抓着他的手,便往下山的路走去。“老友就不要拒绝了,赶快跟我下山走一趟吧!” 卢延被清风这样一拉一扯,身子险些站不稳,差点就一头栽倒在地。 “清风小友,请慢一点,可否容老朽回去换身衣裳再去?” 清风年轻力大,卢延已近百岁,自然是不能跟清风相比的。清风脚步大得惊人,一步路便比得上卢延的三步路。 清风听见卢延的话,以为他是想回去多穿件衣裳以防严寒,但是他又不想耽搁太多的时间,因为这两天的接触,他也算是稍微知道了一点卢延的习性。 他这个人,身上有股子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奇怪生活论调:不管做何事都有他的一套说辞。 按理来说:礼多人是不怪,但是礼太多就不太好了。 想罢,清风将自己身上的夹袄一脱,直接给卢延披上。“老友若是怕冷,就先将就着穿我的衣服吧!稍后到了山下,自然不会令老友受苦。” 卢廷有些呆愣的看着清风的举措:清风小友果然性情率真,世间真是少有的纯善啊! “清风小友,老朽并不是畏惧严寒,而是……” 清风未等卢延将话说完,便急停脚步,他转身对着慢悠悠跟在身后的卢延说道:“老友不必多言,我全都明白。只是老友能否走快些,如今已然耽搁不少时辰了,依照老友这脚程,我看便是明日也下不了山了。” 卢延看着清风率真的直言不讳,心下当即又对清风的性子暗自赞赏一番。卢延忽然提醒道:“清风小友不是会武吗?想必轻功也是不错的,借助轻功之力下山去,岂不快?” 清风一拍脑门,“老友真是聪慧,你说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见清风如此,卢延总不能回答说是因为他不聪慧吧?于是卢延只笑不语。 “老友,不会害怕吧?”清风欲带卢延一起运用轻功飞下山去时,害怕卢延会受不了,还特意问了一下。 “小友,只管做便可,老朽自是不会害怕的。” 得到卢延的回应,清风也就不在顾虑,一只手夹起卢延运起轻功便往山下飞去。 清风轻功尚可,故而虽带了卢延一人,在如此长的距离中,也只是在半道上停了一下。 不一会儿清风便带着卢延下山来了。 卢延一看到清风准备好的马车便一脸诧异的看着清风。 “清风小友,这是你准备的?” 清风一边忙着搬板凳,一边点头回答,“恩,我们要去的地方有点远,须得坐马车才行。老友,上车吧!” 将一切弄好的清风,扶着卢延的手,欲将他扶上马车,哪料卢延却挣脱出清风的手。 他退后一步,看着清风,一脸疑惑的问道:“清风小友,这马车,你是从何而来。” 这马车的规格可不低,那可是武将当中,当朝一品大员才配用的车。当今世上能用这个规格的车的人仅余两人。 清风虽不解卢延为何要问这个,但还是老实回答:“我让人准备的啊!我见庄内就这辆马车大一些,老友坐着也舒适不是?” 庄子?这附近只有一个庄子,那便是…… 第36章 遇上 察觉到卢延此刻的状态不同以往的和蔼,混浊的眼神里带着贼亮的精光,清风以为卢延是看出什么来了,于是他略微心虚的问道:“老友怎么了?” “无事,走吧!”卢延将清风的心虚看在眼里,不明所以的他只当清风是因为向他瞒了自己的身份才面露胆怯之色。 清风哦了一声后,又扶上卢延的手,将他送上马车,“老友,请上马车,今日出行就只你我二人,便由我来替老友赶车。” 一切准备就绪,清风驾着马车,在少无人烟的道路上疾驰。 穆离之前跟清风说过,今日为祈谷节,皇上、太后将为百姓祈福,故而全城戒严。 他若想从此地到往城西,必不能从城中穿过,只能绕着长安城外而行。 来时,穆离还跟清风说了大致的路线。清风此人别的优点没有多少,但是不识路这一条却是实打实的缺点。 不然,他也不会在明月不想随他一起闯荡江湖的时候,还软磨硬泡的求着明月与他一起。 终于一路疾驰的马车,在一个分岔路口停了下来。清风坐在车辕上,左看看、右看看,怎么两边都有一个茶棚? 他该往哪儿走? “清风小友,怎么停了?” 虽然马车的行驶速度太快,快到让卢延这个年近百岁、须发花白、满脸皱纹、精神却依旧抖擞的老者都快要受不了了;但好在清风还算是个好车夫,一路上行的稳当,卢延坐在车内只觉速度奇快,却也不觉颠簸。 故而马车一停时,卢延便掀帘出来。他站在清风身后,由着看不清清风的表情,不知清风因何事而停。 “无事,刚刚车驾得太快,怕老友受不住,所以在此停一停,缓和一下。”清风可不敢说他是因为不知道往那条路而去,才停下的。他想,他若是说了,不就露馅了吗? 卢延想,适才的速度是有些快了,这才两个时辰不到,清风小友便绕到城南来了。 “不碍事,清风小友赶车的功夫很好。老朽并不觉得累。倒是清风小友,一路上累坏了吧!” 清风啊一声,刚想要应和说声累,但是一想到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却又转头坚定的说了声,“不累,老友若是休息够了,我们现在就上路吧。” “行。”卢延点头,进入马车内。 待问过卢延是否坐好之后,清风将马车掉了个弯选了右边的那条道。 因为在此之前,穆离跟清风交代过,若是到了寺庙后,在返程途中忘记了路线,遇上岔道口,只需往左走便可。 回来的时候是往左边走,那么去的时候自然就是往右边而去了。 清风择好道路之后,便不再犹豫,恢复了之前的速度,在路上疾驰起来。 卢延坐在马车当中,虽然看不见外头的景象,但也是知道清风往那边而去的。 果然,是要去拦御驾么? 清风驾着马车,一路前行,路上空荡荡的,别说是行人了,便是鬼都看不见一只。 终于清风行驶马车的速度降了下来,因为前方的路被阻拦,他过不去。 原因无他,却只因前头不远处,便是祭坛。 早在三日前,皇上开始斋戒的时候,此处便有重兵把守。 并不是说在更前头的日子里,此处便没有重兵把守。 而是说,三日之前,除了必要坚守在自己岗位上的士兵无法调集到此处来,剩余的并将皆被安排至此。 皇上与太后,还有朝中大大小小百余名官员的生命安全皆在于此。故而这重兵不得不是重中之重的重兵把守。 清风将马车暂停,上前跟守卫的士兵好说歹说也得不到放行。 就在清风打算放弃,他似乎找到了解决的方法。 清风朝着里头几位穿着光鲜亮丽的女子叫喊,“明月,明月,这里,在这里……” 而在不远处的几人,正是因着祭天仪式结束,而返程的时辰又还未到,便怂恿着太后出来赏雪的太后一行人。 “那人是谁?怎的闯进此处来了?”问夏听见声响,寻声望去,见是一个愣头小子,只以为是近处的农户。 但是看那人周身一派随性自在的天真性子,却又觉得不是。 访雪心中的想法刚一冒头,只觉脊背发冷,她怯生生的低声喃道:“莫不是刺客吧?” “保护太后,有刺客!”未等众人反应过了,寻枫已经喊叫起来,同时将太后护在身后。 清风不明白,他只是叫了一个名字而已,怎么那些人都对他群起围攻。 “明月,是我啊!我是清风,明月……”清风不明白里头守卫的到底是谁,故而不敢轻举妄动,生怕给穆离招来麻烦。 所以面对刹那间围上来的士兵,清风不敢展开手脚拔剑相向。 而太后遇刺的消息一经传开,大到从皇上穆脩、小到朝中官职最为卑微的小官都紧张起来了。 太后遇刺,这可了不得了! “清风小友……”在马车内等了许久的卢延,只听见清风喊了几声心上人的名字之后便再也听不见其他。 “还有同伙,上……” 有士兵看见不远处停放的马车,一见车上还有个老头,来不及细思,只当他是清风的同伙,不由分说的便急冲冲上前应对去了。 卢延一看这境况,饶是从大风大浪里走过来的人,他也有些蒙圈了。 “清风小友,小心后面。” 清风见卢延从马车当中走了出来,生怕那些士兵会冲撞于他,于是想也不想的便欲跑回去,护着卢延。 寻枫将太后护得死死地,生怕一个刀剑无眼,将太后伤了去。“娘娘,快,快跟奴婢走……” “等等……”元萱按住寻枫强行拉走她的手。 清风见自己若再不出手,卢延便面临着生命危险的时候,拔出腰中挎着的清霜剑,便与士兵敌对起来。 短兵相接的声音,冰冷的铁器在交汇的那个瞬间散发出的寒冷光芒,几欲将元萱的内心冰封。 “快……”住手两个字还未说完,穆脩等带着更多的援兵到来。 “母后……快,快保护太后……”穆脩一见清风武艺如此高强,不由分说的将元萱护在了自己身后。 越来越多的人卷入战斗,清风一手执剑,一手牵着卢延。周转在与众人的打斗当中。 普通一点的士兵那里会是清风的对手,如今清风有了趁手的兵器,便是再来上一轮的人,他也能应付过来。 清风是一派如鱼得水的模样,对战众人,但反观卢延,却没有清风如此年轻气盛,早早就体力不支。 因着体力问题,逐渐成为清风累赘的卢延,时不时来一个面朝黄土,又或者来一个挺身相迎敌方的刀剑。 弄得清风在接下来的战斗当中好不狼狈。 最终,清风不敌众人,败下阵来,双双被擒住。 而被众人护着,退到了安全范围的元萱,则是一脸的哀痛之色。 元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她看到了那柄剑,是清霜,绝对是清霜剑! 那是她离儿的佩剑! 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会在那个少年的手中? 元萱任由自己被众人摆布,让伸手便伸手、让坐下便坐下,但是她的内心实在煎熬,她想知道:“刚才那个人呢?” 穆脩不知元萱欲寻谁,“母后,你要找谁?” 元萱冲着穆脩大喊:“刺客,那个刺客呢?” 穆脩以为元萱是在害怕,不,元萱此刻就是在害怕,他安慰元萱道:“母后,刺客已经被抓起来了,母后放心……” 元萱眼红,心怒,一听刺客被抓起来了,抬起手朝着穆脩的脸上就删了一巴掌。“你放肆!” 殿内的宫人,一见太后伸手掌匡皇上,吓得面色苍白,身子虚软,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便是穆脩自己也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元萱,在这之前不管元萱对他多么不满,也从未伸手打过他,“母后……” 元萱倔强的看着穆脩,“刺客呢?本宫要见他!”她现在只想要见那个刺客。 “时辰到了,是时候启程回宫,有什么事母后还是回宫再说吧!”穆脩说完后,复又朝外喊了一句:“来人!服侍太后移驾,回宫!” 穆脩话一出口,宋长风便带着禁卫军进殿。 元萱一见穆脩竟然敢对她动真格的,便不由得怒喊道:“穆脩……你敢!” “此处不宜久留,谁知刺客是否早有预谋,母后请不要让儿臣为难!”穆脩冷着一张脸对元萱说完后,转身对宋长风说道:“保护好太后!”而后一佛衣袖,转身离开! “微臣遵命!”宋长风的目光追随着穆脩的身影出了殿外,而后起身弓腰对着元萱道:“太后娘娘……” 元萱不欲与宋长风多做纠缠,她看了看四周,殿内跪着的一干众人,元萱突然发觉,太后的身份似乎也就只是一个身份而已!别人拿她当回事,她就是太后;别人若是不难她当回事,她就什么都不是。 元萱将胸中的怒火压下,眉眼中的熊熊烈火在她闭上眸眼的时刻便荡然无存。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的眼中带着一丝冰寒。 不再需要宋长风提醒,元萱自抬脚步,往外走去! 第37章 软禁 从祭坛返程回宫的队伍,刚一入得皇宫内院。老天爷连喘息的机会也不给众人留下。 层层乌云从天边汹涌而来,忽而狂风大作,风雪欲来之势越加明显。所有人都加急脚步,奈何狂风实在是太过猛烈,将人吹得左摇右摆还不停歇,似是想要一鼓作气将两旁的枯枝残木连根拔起。 从别处紧急调来的士兵将皇宫内外层层围住,紧张而凝重的气氛,让宫中所有人都知道太后遇刺了。 “你这是在软禁本宫!”元萱看着殿内完全陌生的面孔,穆脩只留下她身边那几个不明身份的人。 穆脩拧着一双眉,他担忧的看着元萱,语气极其恭敬的说道:“儿臣这是在为母后的安危着想。” 当然这只是其一,至于有没有其二、甚至是其三就要看穆脩是怎么想的了。 穆脩自登基以来,从未有过如此大的举措,今日这般做法定然不会当真是为了她的安危着想,穆脩到底想要做什么?元萱不得而知。 元萱圆目微瞪,她压低嗓音,咬牙切齿的对穆脩低吼道:“我儿见你孤苦无依,对你更是照拂有嘉,你便是如此回馈本宫?” 穆脩扳直身子,对着元萱深鞠一躬,一副深明大义,大气凛然的说道:“所以儿臣特着宋爱卿在母后病重期间护卫左右。” 元萱怒火攻心大手一挥,将桌案上的物件一扫而光,她怒不可止,另一只手颤颤巍巍的指着穆脩骂道:“畜牲,你这是在利用本宫!” 对于元萱的怒骂,穆脩坦然接受,“母后只需安心养病,病好之后,清霜剑,儿臣双手奉上!” 元萱一听清霜剑三个字,心中百感交集,嵌在地面上的指甲挠得地面发出滋滋滋的刺耳声音,“你……果然……” 未等元萱将剩余的话说出口,穆脩便出口打断,他脸色凝重,语气平稳的说道:“权当是为了皇兄魂魄安稳,儿臣恳请母后,安心养病!” 话了,穆脩竟也不等元萱在说什么,转过身径自朝殿外走去。 元萱胸中的怒火已然遏止不住,她盯着穆脩的目光犹似一把利剑,直透过穆脩的背部准稳的插在他的心脏。 穆脩一走,寻枫等人立即上前,欲替元萱处理她受伤的手。却被元萱冷声喝退。 就在几人犹豫不决,不知该如何劝说元萱的时候,元萱突然指着问夏道:“问夏,你留下!” 问夏与寻枫几人的眼神在半空中交汇,大家都明白各自的心思,于是寻枫等人对着元萱恭卑的说道:“奴婢告退。” 问夏上前一步,跪在元萱侧边,“娘娘,先上药吧!您的手受伤了。” “娘娘……”问夏等了许久都不见元萱有所反应,她抬起头悄悄的看了元萱一眼。可就是那悄悄的一眼,被元萱凌厉的目光所震慑。 元萱抬起自己受伤的手,她的视线落在不断喷涌而出的手指上,但也仅仅只是看着,鲜红色的血充斥着她的鼻腔,“永宁殿内,这么多人,本宫只留下你一个,你就不想想,为了什么?” 问夏心下一惊,元萱并不看她,但就是如此才让问夏觉得可怕,“娘娘,奴婢……” “尚有不足半个时辰,便启程回宫。刺客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在你唆使本宫出去赏雪的时候来。” 问夏张嘴欲解释,但无论如何元萱是不会听的了,“娘娘……奴婢没有……” 元萱冷哼一声,嘴角微扬,她唇齿轻启,嘴中说出来的话,足以令问夏感受到寒气逼人的感觉。“没有什么?没有唆使本宫去赏雪?还是没有小觑本宫?又或是你根本就不在意本宫会如何抉择?” 问夏心中波涛汹涌,她是故意唆使太后去赏雪,故意制造事端,没有人让她这么做,这一切都是她自作主张的。“奴婢知道,如今不管奴婢如何解释,娘娘都不会信了。太后娘娘想让奴婢做什么就直说吧!” “聪明的丫头!”对于问夏如此直白的回答,元萱毫不吝啬的赞扬,“让本宫猜猜,你是谁的人。” “所有人都当本宫痴傻不知世事,但这世间之事,孰是孰非,知道太透彻只是徒增烦恼罢了。你说本宫说得对吗,明月?” 问夏一听明月两字从太后的口中说出,浑身汗毛战栗,半边身子已经僵住无法动弹,她强硬的抬起头,对上太后的眼,苦涩的说道:“奴婢不知娘娘口中的明月是谁。” 元萱听到问夏的回答之后,脸上的表情有些许的落寞,但是很快她又恢复了嗜血般的神态,跃跃欲试的表情,俯视众生的怜悯目光,“是吗?想不到世间还有如此不怕死之人,你若是不知,此刻待在监牢中的那位估计会死得很惨。” 问夏大叫一声:“娘娘……” 元萱娇喝一声,她伸手抬起问夏的下巴,啧啧几声后,才说道:“瞧你这模样,怪可怜见的。”元萱捏着问夏的下巴,左右瞧了一下,“本宫既不叫你说出你主子是哪个,也不让你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一条,给你家主子传个信,就说:既没学会凫水,便离长安城远点。” 元萱看着问夏一脸疑惑的样子,嗤笑一声,甩开问夏的脸,捡起一旁的丝娟开始楷拭手上的血迹,一面说道:“别瞎猜了,元闵有事不会瞒着本宫,建康来的商人,离儿只认识一位!” 问夏接过元萱手中的丝娟,动作轻柔的替元萱擦拭手上的血迹,抹好药膏后,才气定神闲的说道:“这件事娘娘还是让别人去做吧!离殿下认识建康来的商人,可不代表奴婢也需要认识建康来的商人。” 元萱左右翻看自己的手,看见流血的伤口已经处理完毕,但总觉得哪里少了点什么,她漫不经心的对着问夏说道:“不认识的话,就换一件事:去天牢将那个刺客给本宫杀了,不要试图拒绝本宫,不然下一个死的会是你。” 问夏沉吟一番,她低着头,元萱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偌大的一个宫殿,此刻空荡荡的,殿内只余元萱及问夏两人,殿内很安静,静到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在耳,终于问夏伏地叩头,“奴婢遵旨!” 夜色降临,整座宫城亮如白昼。鹅毛般厚重的雪片继续纷纷扬扬的洒落在长安城内外。 此刻若是有一壶烫好的烈酒下肚,那滋味,想想都美。 一个狱卒搓着双手,嘴中呼出的气瞬间变成白雾扑在了眼前。他蹑手蹑脚的踱步挨近牢头,露出一口大黄牙,嘿嘿一笑道:“头儿,这都三更天了,不会有人来了吧?要不咱哥俩个出去喝一壶?” 牢头看着笑得一脸不怀好意的狱卒,警觉的问道:“胡三又收什么好处了?” 那个名为胡三的狱卒随地啐出一口唾沫,指着外头怒骂道:“又是那个碎嘴的东西,胡乱说老子的坏话?” 胡三将话说完,一见牢头阴沉沉的望着他,他便立马换了一个脸色,堆着脸上的横肉讨好的道:“头儿,没有的事,小的要是得了好处还能不上交给您么?” 牢头不为所动,一脸正经的说道:“胡三,今儿个上头可是交代了,寸步不离的守着。寸步不离你懂什么意思吗?” 胡三搓了搓双手,而后又挠了挠头发,收起嘴中的黄牙,亦是一本正经的说道:“头儿,实话说了吧!小的婆娘托人送了一壶酒进来,小的今日下午跑腿得了一两银钱,买了半只烧鸡,想着守夜的时候打打牙祭。小的见头儿如此辛劳,吃独食这等事,小的还真做不来。” 牢头听后,抬起脚,对着胡三的腿肚子就是一个狠力的旋踢,他指着胡三的鼻头怒骂道:“那你还说那么多废话干嘛还不赶紧的,把东西给老子拿来,你是想饿死老子,还是怎的?” 胡三被踹,不觉疼痛也不见悲戚之色,他咧开嘴,嘿嘿一笑,道:“头儿,头儿稍后,小的这不是要先问过您吗?” 老头抬起脚对着胡三的后臀毫不留情的就踹了下去,“还在这磨蹭什么?” “小的,这就去,这就去准备!”不一会儿胡三折返回来,与去时不同的是他左手上拎着一包干荷叶包裹住的东西,大概就是他说的烧鸡了吧!右手上拎着一坛子酒,还未开封,那浓郁的酒香味便将老头的肚里的馋虫给勾起来了。 “来,头儿,”胡三将干荷叶拆开,露出里面烧的焦黄的烧鸡,在将酒坛上的红封掀开,殷勤的给牢头倒了慢慢一大海碗。 酒是温过的,牢头不管其他,先端起酒碗干了一大碗后,抡起袖子将嘴角边的酒渍擦干,这才一巴掌拍在胡三的肩膀上,他朗声笑道:“你小子,小日子过得不错嘛!” “头儿,还不是您老照拂,小的才有今天。”胡三撕了唯一的一只鸡腿递给牢头,又将空了的碗满上满满的一碗酒。 牢头就着鸡腿又喝了一大海碗酒,而后胡三依旧不知疲倦的给牢头倒满,劝牢头道:“来多喝点。” 三碗酒下肚,牢头顶着张醉醺醺的脸,“你小子,该不会是想要灌醉老子吧?” 胡三讪笑一声,立马辩白道:“头儿,小的还要靠你升官发财呢?怎么敢灌醉您呢?” 牢头仔细想了想,又将刚满上的那碗酒喝入肚腹,他满意的点头,“谅你也不敢!你小子出了名的怕婆娘,胆子啊……小得跟针眼似得。”说这话时牢头还特意伸出手对着烛火比划了一下针眼的大小。 胡三点头哈腰的迎合牢头说道:“是,是,是……” 牢头看着眼前的胡三突然变成了两三个胡三,他咦了一声,纳闷的说道:“老子怎么觉得老子喝醉了呢?” 胡三扯着皮道:“头儿,您千杯不醉,是小的醉了……” 牢头指着眼前虚晃的胡三道:“你小子,该好好练练!”说完还未等胡三应答,牢头已经砰的一声倒头睡在了地上。 胡三抬起脚往牢头身上踹了几脚,便他砸吧嘴,说着不着四六的话酒话,便放心了。 他来到外头,对着身穿一黑色斗篷的人说道:“人就在里头,您啊!看看就走,别待久了,里头的那个可不是一般人。” “知道了,你下去吧!”那人看着胡三依旧亦步亦趋的跟着,他斜眼瞥着胡三,拉长了嗯字的尾音,看的胡三浑身战栗不止。 胡三此番动作已经是犯了死罪了,若非来着拿捏住他的老娘婆子,他便是死也不愿铤而走险在这天牢干出这等事情来啊!“您快着点,眼看就要天亮了。” 身穿黑色斗篷衣的人,一甩衣袖,冷声道:“再多说一个字,我让你立马死在这儿。” 胡三一听死字,立马就变怂了,他躬身屈膝,忙说道:“是,是,您请,您请!” 第38章 劫狱 黑衣人步履轻缓的接近甬道尽头的牢房,她将身子藏在墙壁后面,只微侧出头,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前面不远牢房内的两个人。 “清风小友,还伤心呢?”卢延睡了一觉醒来,发现清风依旧保持着他未睡之前时的动作,卢延翻了个身,“你且放宽心,没几日咱们就能出去了!到时候老朽一定帮你把青霜剑要回来。”卢延将话说得很满,就是不知他这自信从何而来! 先生交代的事情没有办好,青霜剑被他给弄丢了,明月明明看见了他却不理他,最后还把他跟卢延给赔进大牢了,只要一想到这些,清风心中就觉烦躁! 清风将头埋在腿间,此刻烦躁不堪的他拼命的挠抓着他的头发,满头乌发已被他弄得犹如鸡窝一般脏乱,上头还带着几根地上铺着的稻草。 此时清风的模样,跟街头上看见的寻常乞丐别无两样,给他一只破碗,再丢给他一根木棍,绝对可以上街乞讨! 黑衣人听不清两人的话,想要靠近一点却又担心被他们发现,无奈只好待在远处静静观望。她此刻是没有看清他们两人中任何一人的长相,她至少要看到他们两个长成什么样才行! 独自静坐了一晚上的清风,实在是想不到出路了。他突然抬起头,转过身子,揪住卢延的衣领,一把将他揪起来,好似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清风无比急切的问道:“卢延老友,你学问好,你给我说说,我现在该怎么办?逃狱吗?” 卢延?黑衣人一听卢延两个字,眼睛顿时瞪得大如铜铃!黑衣人呼吸急促,若非担心引起纷乱,她此刻便想上前去探查一番,刚才听到的卢延是否就是她心中所想的那个卢延。 卢延被清风突然大力揪起来,便是多么不愿,他也得起身。卢延轻轻的掰开清风揪着他衣领的手,而后不紧不慢的将自己已见褶皱的衣裳理顺。他移开稍许,而后一本正经的教育清风道:“越狱这个方法不妙!论北周律法而定……” 黑衣人没有将卢延的话听进耳中,反而是将他的容貌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脑海中。在记忆深处,卢延的容貌与与她之前看过的同样名为卢延之人的相貌重合。 黑衣人悄然转过身,她想这个绝对不是主子想要知道的结果! “清风小友,人生难得进一次刑部大牢,咱们该放宽心,好好享受!”卢延对于进刑部大牢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什么想法,人活一世,没有什么事是自己能够掌控的。一切随缘,于他而言进牢房也是一样,缘分而已! “总算是走了。”胡三将黑衣人送走后,回到牢房看着被他丢到地上的牢头,有些不忍。于是他动手将牢头搬到一旁的角落,顺手还给牢头盖了一张席子。胡三做完这一切,站起身来抬起手左右扇扇,好让满屋子的酒味驱散开来。 忽而,他觉得脊背发凉,胡三转过身,惊叫一声,看着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的人,胡三的心砰砰砰直跳,连大气都不敢出,“您,您,您不是刚出去吗?怎么又来了?” 黑衣人沉着嗓音说道:“还有一句话忘了问,问过就走!” 胡三被黑衣人这么一吓,着实吓得有些魂魄出了窍,他抬起袖子擦了一下脑门上的虚汗,有气无力的说道:“那您快着点,眼见天就要亮了,过会儿换岗的人该来了。” 黑衣人并不与胡三搭话,径自走向牢房的深处。 胡三见此也并未多话,只是在外头守着。他有些后怕的拍着自己的胸脯。丑时已经将要到头,尚未到寅时,这个时辰正是一个人最容易犯困的时候。 胡三此刻别无他想,就想着今夜早点过去,他好带着老娘婆姨远走他乡。 黑衣人这回不遮不挡,就这样直接往关押清风的那间牢房走去! “清风小友,你未说我还真未注意,你说的那青霜剑……” 清风目瞪口呆的看着朝他走来的那个人,完全没了任何反应,卢延的话还在继续,只是再也未飘进清风的耳畔。 他顿时手足无措,坐立不安,双手不知往何处放,不停抖动的嘴唇,饶是一句话也未说出。 黑衣人朝着清风使了一个眼色,清风立马会意,想也不想的就照做了。 黑暗之中,卢延背靠墙壁,眼前面对的是另一堵墙壁,“承平十七年时……”话未说完,卢延应声倒下!清风收起自己砍在卢延肩头上的手,将他平放在地上。 卢延一倒下,清风便在没有估计,他激动的站起身,双手抓住铁栏杆,异常兴奋的说道:“明月,明月,真的是你!你是来救我来了吗?你不知道,我把先生交代的事情给办砸了,还把先生送我的佩剑青霜剑弄丢了……” 明月担心清风这一大嗓门将狱中其他犯人吵醒,更害怕清风这一吵闹,把守卫的士兵引来,于是明月狠狠地瞪了清风一眼,道:“闭嘴!” 清风一听明月让他闭嘴,好不甘心的砸吧砸吧嘴,脸上激动的表情瞬间消失不见。一脸幽怨的看着明月,似在控诉明月待他要求苛刻! 明月从怀中掏出一根发簪,她略微蹲下身子,将发簪插\进锁头,而后只听吧嗒一声,锁开了。 “明月,你瘦了,不过……”清风伸手在他与明月头上的平行线上划拉几下,笑道:“你高了,都快赶上我这么高了,三年前你走的时候,你才到我这儿。”清风将手掌横在自己的胸口。 明月神色复杂的看着清风,放在后腰上的手,迟迟没有动作。相较于清风的兴高采烈,明月则是冷若冰霜! 终于清风发现了明月的不对,他高涨的情绪直线下滑!清风咽了咽口水,额头上已有细汗冒出,他扯动着嘴角,神色不自然的开口试探:“明月……” 说时迟那时快,清风嘴中的话尚未到达嗓子眼,一道寒光闪过,明月一直放在后腰上的手,突然袭向清风,只听‘噗嗤’一声,匕首没入清风腹部! 清风低头看着与他腹部紧紧相连的芊芊玉手,他不解的望着明月,为什么?他做错了什么? “清风,别怪我,我也是为了先生!” 明月毫无情绪的眼睛突然变得冰冷无比,丝丝寒气犹如冰剑一般刺透了清风的心。 在外头望风的胡三,觉得困意忽然就上来了,他转过身子,看看四处还有哪个地方可容他坐着打个盹儿! 忽然一阵阴风吹过,顺着胡三的后背直达他的脊梁骨!他浑身战栗,哆嗦着身子,缓慢的将身子转过,看见眼前空无一人!这才吁了一口气,大概是今儿晚上有点不太平,所以才会觉得今夜处处不对劲! 不过下一瞬,胡三却心惊胆战,一个黑影闪现,胡三顺着墙壁倒了下去。 牢中,明月脸上的肉略微扭曲,她发狠将刺在清风腹中的匕首拔出,清风倒退几步,还来不及反应,便见明月举起匕首朝着他的心脏袭来。 而后只听,铛地一声,明月手中的匕首被另一人打开,直直的刺入清风身后的墙壁。 明月将刺入墙壁的匕首拔出,她转身看着同样一袭黑衣打扮的人,相处多年,明月自然不会认错寻枫的身形! 明月举着匕首,眼睛犹如利剑一般,直指对方心脏,“别坏我事,不然连你也杀!” 寻枫也不含糊,她上前一步挡在清风身前,“这个人,我护定了!” 明月手中的匕首突然脱手而出,破风直行,直接朝寻枫门面而去,“正好,赌一把生死!” 寻枫抬起手中长剑,旋身一转,剑身挡过匕首,发出锵的一声响,明月错过寻枫,一把抓住匕首,改为刺杀的动作,直接朝后头的清风而去! 寻枫心中暗叫不妙,横身一拦,明月手中的匕首从寻枫的肩膀擦过! 寻枫横在胸前的长剑,突然一转,直直的刺向明月。 清风用力将明月往一旁推去,他自己则是抬脚踹向寻枫,“明月,小心……”饶是如此刻般危急时刻,清风想到的还是明月的安危问题。 外头酒醉的牢头,睡得极其不安稳,耳边总是有杂七杂八的声音响起,厚重的眼皮告诉他现在是睡觉时间,世间一切安稳,天下太平!刚接触到一点光亮的眼睛,在迷迷糊糊中又将要回到黑暗。 明月虽然躲过一劫,但是她想要刺杀清风的心却一直不变,今日若是清风不死,那么日后死得极有可能会是先生!只要有一丝的可能存在,明月都会拼了命将其摧毁! 明月手中的匕首突然调转个头,改为横握,明月清楚的知道,要是不解决寻枫,清风她是动不了了。 于是明月,直面寻枫,匕首与长剑在空中交汇,发出铮铮的嘶鸣声!即便两人都极其的小心,不发出太大的声响,以致招惹更大的麻烦!但是总有她们两人无法控制的时候。 比如此刻,寻枫对上明月,差一点就要制服明月的时候,清风横插一脚,“明月……” 刚一闭上眼的牢头,霎时噔地一下,将眼睛睁得老大,他刚才听见声音了吧?是听见声音了,没错吧? 牢头突然从地上跳起,他疯狂地挨着牢房一间一间的找过去,突然在甬道的尽头,他看见了…… “有人劫狱,快来人啊!有人劫狱,来人啊!劫狱啦!”刹那间,惊天动地的叫喊声,响彻整个刑部大牢的上空! 在牢中周旋的三人,听到声音后都有一瞬的怔楞。 明月清楚的知道,半盏茶的时候不到,整间牢房便会挤满看守的士兵!半盏茶的时间,她必须成功! 于是明月手上的动作加快,再也不用因为顾虑太多而束手束脚!明月一反之前的形态,她的动作干脆凌厉,招招致命,一出手便是杀招,无一不对准对方的死穴! 清风一见明月动真格的了,另一个黑衣人一边护着他,一边应对已经疯狂的明月,明显落于下风!清风不知,此刻他到底是否应该继续帮助明月…… 明月还是估错刑部的办事能力,半盏茶时间未到,牢中已经涌进了至少上百人! 第39章 出逃 其他牢房内关押着的犯人,被惊醒,有的哭爹喊娘,生怕殃及池鱼;有的则是一脸兴奋,冲着寻枫、明月大喊:“劫狱的,顺便也救老子出去!”;有的则干脆自己动手,直接抢了士兵手中的刀剑,对着牢房一番大砍,好借机逃狱! 一场混战,自此开始! 牢房已被破坏,明月此刻真的是顾不上许多,她在没有精力去管越来越多的士兵,便是豁出去性命不要,她也要完成任务! 明月苦于手上没有趁手的兵器,挥舞着匕首的动作越来越慢,行动越来越受到束缚! 寻枫一边应对着接二连三挤上来的士兵,一边又要应对明月对清风的追击!一面在阻拦士兵的进击,一面又要分开心时不时的注意着清风的情况。 寻枫手中对战士兵的长剑饶是挽出再多的剑花也无法将连续不断涌上前来的士兵一一击退。一直关注着清风动向的视线突然一变,寻枫身形一转,不堪应对士兵直面劈来的大刀,唰的一声,从腹部喷涌而出的鲜血洒了她一脸。 饶是如此危急时刻,寻枫依旧不忘要保护清风的重任,她忍住疼痛、抬脚一下踹开眼前看中她的士兵,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身到清风的身旁。 千钧一发之刻寻枫一把将清风扯开,她自己一个旋身转到清风先前的位置,隔在明月与清风之间。 间不容发之时,明月惊慌失措地看着突然转换位置的清风与寻枫两人,此一击明月用上了十成的功力,手中的匕首已然不是她自己所能控制得了。 眼见匕首就要插/进寻枫的心脏,明月左手突然化作掌刃一把劈向她的右手,明月的右手突然一震,瞄准的位置稍微一偏,匕首直接从寻枫的肩膀穿过。 明月一见自己差点就要得手,却又被寻枫给搅黄了。刚才若非她及时收住手,寻枫就真的成为她的刀下亡魂了,饶是如此她还是将寻枫刺伤,看着直直插在寻枫臂膀上的匕首,明月朝着寻枫怒吼道:“你就这么急不可耐地找死吗?”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明月将心思放在寻枫身上的时候,一个士兵抓住这个空子,突然抡起手中的大刀,朝着明月劈去。 清风心惊胆战的看着眼前将要发生的一切,他一手被寻枫制住动弹不得,突然,他蹲下身子从底下进攻,一个轮转,咔嚓一声,清风的手脱臼了。 手便是废了,于清风而言也抵不过明月的痴嗔怒笑,于是他不顾已然脱臼的手突然从底下蹿起,横身挡在明月的身前。 手持大刀将砍明月之人,看着突然蹿在他眼前的人,心中一惊,手上的动作一慢,就在这个瞬间,明月反应过来,空手夺过那人手中的大刀,反手对着那个人就是一刀劈砍! 寻枫知道只要动乱一起,清风性命已经无忧,于是她冲着明月喊道:“你若不想把命留在此处,就跟我杀出去!” “明月,你就听她的,走吧!我的命早就是你的了,谁也拿不走!”清风此刻还不知明月为何要杀他,但是,就在刚才,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越来越多的人涌进来,明月无瑕顾及其他,此刻她是完成不了任务的了,于是她一咬牙一跺脚,对着清风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咬牙切齿的道:“你就不该来此!” 明月转过头,对着寻枫道:“我们走!” 寻枫一听明月的话,便将所有的目光转在那些士兵的身上,寻枫呐喊一声:“杀!” 明月与寻枫虽然皆已负伤,但这却不能影响她们两人联手杀出重围,且寻枫早在来之时便已知晓,皇上抽调了刑部部分兵力前往皇宫护卫! 这也是为何,今晚的刑部兵力如此之弱! 前有明月寻枫两人强强联手,后又清风一人拦阻追击出去的士兵,且牢中的混乱程度早已超出了那些士兵所能掌控的范畴。 不断出逃的牢犯,夹杂其中,使得明月与寻枫两人的出逃变得更加的顺利。 两人冲到外头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大头在这里等着呢! 齐刷刷的弓箭手,排满了整座刑部大院。 “尔等小贼,也太不把刑部大牢放在眼里了!”今日值夜的正巧是刑部郎中左江。“今日,你们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早在监牢之中混乱初起时,左江便有所准备,今夜过后,他定要叫那些不把刑部放在眼里的人看看:刑部,不是好欺负的! 明月与寻枫背靠着背,寻枫惨笑道:“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死在刑部大牢!” 明月对于寻枫的话,嗤之以鼻,她道:“我从未想过我会死,便是现在这等情况,我也不会死!” 左江看到沦落此等境地,竟还有闲情雅致闲谈的两人,不由得怒从中发,他对着明月、寻枫两人道:“你们真当刑部大牢是摆设吗?本官告诉你们,今夜,你们谁也别想活着出去!弓箭手,准备。” 左江一抬右手,随后便听一阵齐刷刷的上箭声音。明月半眯着眼睛,敏锐的目光在夜色之中逡巡一周,突然,明月将视线落在一个地方,她嘴角勾起一抹邪笑。 寻枫也在打量着整个布局,依她的经验看来,想要闯出去,不容易!更何况,他们两人都负了伤。寻枫摇头失笑道:“问夏妹妹好胆量,只是我看却不尽然吧!” 左江高高举起的右手,用力的挥下,他高喊一声:“放!” 明月突然呐喊一声:“要死你死吧!”而后迅速与寻枫分离,朝着她刚才瞄准的一个漏洞直接冲了过去! 唰、唰、唰,万箭齐发,目标直奔明月与寻枫所站之地。 箭如雨下,饶是明月速度快如闪电,但还是被弓箭手射中,寻枫断后,明月在前头杀出一条血路之后,寻枫迅速跟上明月。 明月空手接住快如闪电一般飞向她的箭矢,而后一转,朝着上头用力一扔,只听扑通一声,上面的弓箭手滚落在地。 寻枫明月竟有此等准头,便将开路的重任放心的交给明月一人,而她自己则是手提长剑,替明月与自己挡住不断袭来的箭矢。 “走!”只听明月一声喊叫,寻枫的手搭上明月的手,一把携住明月,运气轻功,飞了出去! “真是该死!”左江一见两人杀出一条路,想也不想的就夺过身旁人的弓箭,他举起弓箭,瞄准其中一人,将弓拉到最大,在她们还未离开射程之前,松开手,只听铮地一声,离弦之箭犹如闪电一般,飞速的朝目标飞去。 一个一直藏在刑部大牢屋顶的人,突然道出这么一句话:“真是一出好戏!大周近十年来从未有过如此出彩的戏了。” 话一说完,那人再也不看底下的混乱一眼,运气轻功朝着宫城的方向飞去。 左江,看着箭矢最终刺入一人的后背,他冷笑一声,抬手一扬,高声道:“追,她们逃不掉的!” 明月与寻枫一落地,随后只听明月闷哼一声,而后一口鲜血从明月的嘴中喷出。 寻枫不知明月背部受了箭伤,,她见明月口吐鲜血不由得担忧不已,她紧张的问道:“问夏,你怎么了?” 明月在寻枫的手还未覆到她背部的时候,一把将寻枫的手挥开,冷声道:“无事,你走吧!” “问夏,不要胡闹,你现在情况不妙!”这些年,寻枫一直把明月当做亲身妹妹来看待,在牢狱之中明月有多么拼命,她不是没有看到。 就在刚才,她都看到明月受了好几处伤! “走,他们要追来了。”明月听到身后的动静,她一把将还在纠结于她伤势的寻枫推走。“我自有人相助,有你在,我只会死得更快,赶紧给我滚!” 寻枫也是听见了追兵的动静,但是…… 明月单腿跪在地上,后背的箭伤,使得她浑身火辣辣的疼,浑身上下就好像着了火一般,明月再也忍不住,她朝着寻枫怒吼道:“滚,赶紧给老娘滚……” 寻枫犹豫不决,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不能就这样离开,不能! “想走?给你们的命能留到明天?”追上前的左江,一马当先,他手持长剑领先众人,一看到明月两人的时候,他内心冷笑,必死之人,还在这做着困兽之争,简直不知可谓! 一道清冷悠远的声音,远远传来,说话的语调不疾不徐,听起来煞是温柔如水,“是谁给她们的命,我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决不允许你的命有机会看到今日的晨光!” 声音一出,明月便知道是谁,一直坚强到现在的明月,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恸,泪水只在眼眶打了个旋,就哗啦啦的流了下来:“先生!” 穆离步步清尘,她步履轻缓的走近明月,弯身将她扶起,爱怜的揉了揉她的头发,满是心疼的说道:“好孩子,受累了!” 左江突然出口问道“你是谁?”这话其实寻枫也是想要问出口的,但是却被她忍住了。 悄无声息的就出现在这里,且那人身边跟着数十名黑衣人,但靠感觉就能够想到,此人绝对不同一般!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可以去见阎王了!”话音一落,左江连与穆离对话的机会都没有。 只见一个虚影晃过,左江致死也不知道是谁杀了他,穆离连让他化作厉鬼寻仇人报仇的机会也没有留下! 左江已死,穆离看着战战兢兢、几欲后退的士兵,她笑道:“我此生最崇上阵杀敌的英勇好汉,最厌屠杀女子老幼之人,你们……” 穆离的话说得极其缓慢,慢到所有的士兵都纷纷丟刀卸甲,表示他们都曾是护卫大周疆土的英勇男儿的时候,穆离还未将最后的话说完。 “你们走吧!”穆离大手一挥,那些士兵如同获得大赦一般,嗖得一下,就跑没影了。 穆离看着一溜烟跑光了的士兵,而后才转过头看着寻枫道:“你也走吧!” 寻枫一听穆离要将她也赶走,心中一下就紧张起来了,她出声问道:“你是谁?你要对问夏怎么样?” “与你无关!”穆离说完后,一把将明月拦腰抱起,往停在一旁的马车上走去! “你站住,你要带问夏去哪里?”寻枫一见穆离将明月抱起就走,想也不想的便追上前去,却被穆离身后的人上前一步拦了下来。 在临上马车时,穆离突然停下脚步,说道:“太后那里劳你周旋!” 穆离的话,说的寻枫心中一震,带马车已经走远的时候,寻枫依旧心有余悸的看着马车前行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 第 41 章 冬夜之下,风声凄厉于遐迩,月影婆娑于朦胧,漆黑的路上连盏灯都没有,只能借着依稀的星光辨认脚下的方向! 一阵马蹄声朝这一个方向疾驰而去,风呼啸怒吼,扑面而来的冷气卷起冰冷的雪花,落在匆忙赶路之人的脖颈处,一个激灵、令人心头一颤,瞬间化散其浑身疲倦。 “吁……”一行十余人当中领首突然拉住缰绳,令迅速疾驰在道路上的马急急停下! “嘶”的一声长啸,领首之人垮下骑着的马匹,突然高抬前脚,只余两只后脚着地。 领首之人见此并不害怕,只是安稳的端坐在马上,松弛有度的掌控着手上的缰绳,不一会儿便见马匹突然安静下来。它哼哧哼哧的呼着气,两只前脚不停的在地上摩擦,有一种欲一飞冲过护城河的架势! “去吧!”领首之人轻轻地拍了拍马脖子,马匹会意,它后退几步,脚下正摩挲着掌。突然马匹嘶鸣一声,腾空而起,跃过足有三丈宽的护城河,稳稳当当的停在城门下。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城墙上守夜的将领是右骁卫正六品骑都尉萧然,还剩不到半个时辰便是换班的时间,一夜将过,就在他以为今夜依旧平安无事的时候。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前来禀报他说有人闯护城河!于是他想也不想的便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跑上城墙。 领首之人还未说话,在护城河另一边剩余的那些人当中,一听问话,便立马回答:“晋国公巡防回京,速开城门!” 萧然一听是晋国公外出巡防回来了,脚下一软,只有倚靠着身后的城墙才不至于摔倒! 晋国公行事素来雷厉风行,昨日太后遇刺一事的风波尚未平定;今夜刑部有人劫狱且刑部郎中左江死于非命一事尚未传开,晋国公这一回来,事情就麻烦很多了! 也不知将军到底是何想法,萧然记起将军给他讯息中是说:如遇晋国公回城,只管将信件交给于老将军! “开城时间尚未到,不知下面的兄弟可有凭证?”虽然事态紧急,但是萧然依旧不忘要下面的人交出凭证,否则不开城门! “你……”说话之人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领首之人挥手打断! 领首之人见萧然如此做法非但不恼,反而很是欣赏,他开口道:“凭证在此!”说完,领首之人竟从马鞍侧畔的箭筒里拔出一支箭,只一瞬间便将凭证射上城楼! 利箭破风直行,在上升到最高处的时候,忽然直转急下,从萧然的脸庞划过,萧然定住身子,任由那支利箭堪堪从他的侧脸往下掉落,最终只听叮当一声脆响,利箭掉落在地。 萧然弯腰,捡起利箭,将上头绑着的信物取下。其实不用看,他都知道底下的人是晋国公了。“放吊桥!”话音一落萧然拿着信物赶忙跑下城楼,亲自开了城门。 天上星辰渐暗,萧然身后的士兵点着火把,火把上的火光将欲暗下去的天色提亮!熊熊烈火,滚滚燃烧,似要将整个黯然的天色点亮一般! 萧然一见晋国公已骑马候在城门前时,立马上前对着晋国公作揖后,将晋国公射上去的信物双手奉上! 穆毓接过信物,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一副不卑不亢、不惊不怕的模样,倒是条汉子,于是穆毓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萧然见被问,便立马回答道:“下官萧然见过晋国公!” “萧然?”穆毓低声念着这两个字,他忽然道:“这个名字我记下了!”话音一落,还未等萧然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的时候,穆毓已经驾马从萧然身边驰骋而过! 眼看着穆毓身后跟着的十余人皆已飞马而过,萧然抬眼望着天色,剩余两刻钟的时间,一个来回虽然够呛,但是对于萧然来说却是一定要完成的任务! 萧然转过身,吩咐众人将吊桥收起,关闭好城门后,叫来心腹交代几句后,便转身跨上刚准备好的马匹,马匹在萧然的垮下如离弦的箭一般:嗖地一下飞出去好远! 天未透亮,但是长安城通往皇宫内院的主街上,接二连三地有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渐渐地脚步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紧接着就连说话的声音也陆续响起! “晋国公不是出去巡防,怎的回来得如此之早?”有眼尖之人看见晋国公穆毓笔挺的站直在宫门口的背影,不由得诧异的朝身旁之人问道。 那人身旁之人乃吏部尚书甄平,他心中诧异不止,脸上却不动声色,“晋公办事素来雷厉风行!” 那人斜眼撇了甄平,心中冷哼,雷厉风行不假,“就是不知太后遇刺一事,晋公会如何决断!” 第 42 章 穆脩走上皇帝的宝座之前,穆毓曾问于谨:“于将军今日上朝欲意何为?” 对此于谨只给出了这样的回答:“端看晋公如何行事!” 帝座之上,穆脩看着底下站着的一群人,他在等,等他们什么时候开口!这点时间他还熬得住! 穆毓此刻尚不知刑部出了事端,于太后遇刺且行刺之人有卢延在内的事情,穆毓只能等着别人出招,他才好应对过去! 元闵他是打定主意作壁上观,太后是他皇姐,太后遇刺就代表着他也是受害人,朝堂之上只有他哭诉、落井下石的份,却没有让他担罪的理由! 苏焯素来行事端会考量利弊,今日亦是如此。就在昨日,他绝对可以断定一件事:那就是穆离此刻已入长安城!一入长安便闹出如此大的事端,果然是他的手段,就是不知,这朝堂之上有几个人是会在背后插他两刀,又有几个人会替他插别人两刀! 事发后的第一天,刑部大牢被破一事,在朝堂上闹得纷纷扬扬,却因后头有更大的事情在等着处理,故而此事不得而终。 事发后第二天,天下学子手执请命书,纷纷来到刑部大牢,请求无罪释放卢延,至此太后遇刺一事这才正式揭开局面。 为稳天下学子之心,穆脩当日便亲去刑部大牢, 事发后第三天,北周杀神手中斩鬼剑即:青霜剑,横空出世,至此穆离尚存活于世的消息不绝于市。 今日正是那第四日,即为太后遇刺的第五日! 于谨已经连续四日不间断的上朝,却在朝堂之上一言不发。 仅仅四日的时长,那种水深火热,油煎铁烙的煎熬却让向来冷静,只为利益而生的苏焯生生的长了满嘴的燎泡。 元闵一如既往的贯彻作壁上观的做派,时不时的添油加醋、撒泼打诨、又或者说偶尔在下朝之后跑到穆脩的乾安殿,在穆毓、苏焯等人皆在场的时候,时不时的提醒一下那几个人太后如今伤势惨重,正卧病在床,起身不得的形式。 穆毓行事历来以果断很绝著称,但是今次的事情,却让他犯了难! 终于熬了四天,最后还是穆脩等不住了,他先发制人,找不挑事的人捏,“于爱卿今日上朝,莫非有何要事?” 众人一见皇上找于谨这道口子,于是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都提心吊胆的看着于谨,就怕那头倔驴不知死活的瞎参和进来,搅浑了一池子水后自己却抽身逃去。 于谨跨出一步,走到中央,唰的一声双膝跪地,面露哀恸之色,俯首跪拜,凄声哀嚎:“臣有罪!请皇上降罪!” 众人一听皆是一诧,便是问话之人穆脩也是诧异不止,他挑眉问道:“爱卿何罪之有?” “祭天之道,防范松懈迫使太后受伤,此为一罪。青霜剑出,谣言四起二皇子死不安宁,此为二罪。刺客同党夜闯刑部,绞杀刑部郎中江左,此为三罪。不分是非黑白,将天下学子先师定为行刺之人,此为四罪。微臣字字句句皆为真言,如此罪过,难道算不上是罪吗?” 于谨此言一出,底下一片哗然,便是别说是穆脩,便是苏焯、元闵、穆毓三人都没有想过,于谨会用这样的方法,将此事揭开。 穆脩到底学不来穆毓的雷厉风行,更别说苏焯的心狠手辣。而于谨难得出招,便让穆毓陷入混沌之境,许久过后穆脩这才将视线落在穆毓身上,喃喃地道:“不知晋公以为此事该当如何?” 这件事请丢给穆毓是最好的选择,但其结果,可想而知,穆毓今日为此事定然会折损一员得力干将。 “臣有罪……”穆毓大步跨出,将笔挺的身躯,跪在太极殿上。 宽厚的背影犹如大山一般,压在人心,其重使人不能自担。大殿之上,无一人不惊诧莫名,胸中浊气长存,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是不打算出招制敌了吗?穆脩暇整以待! 苏焯睥睨穆毓一眼,好一招以退为进! 人可陈情,罪可自担。于谨守孝在家,不轻出府门,连续四日上朝,头一回开口议论朝事,就是请罪。 穆毓何等聪明之人,三日时间足以令他分清利弊。于谨陈罪,是把所有人往绝路上逼,这正是他所希望的。 穆脩、苏焯心中皆暗叹:好一个狡猾如狐的晋国公! 不过是须臾之间,穆脩思绪百转千回,忽而一笑,计上心头。在转眼,穆脩俨然一副他人手中傀儡皇帝模样。 他眨巴着双眼,一脸懵懂模样,好奇地问穆毓道:“皇叔何罪之有,朕怎不知?” “祭天之时,微臣外出巡防,致使刺客有机可乘,挟持天下学子之师卢老前辈、行刺太后。此为罪!” 穆毓嗓音浑厚如钟吕,字字句句落地有声,铿锵有力击在人心。却令人莫名不已:这算什么罪? 苏焯看着笔直跪地的穆毓,心中冷哼:便是釜底抽薪又如何? 不过,穆毓错了吗?他没错。有罪吗?他没罪! 穆毓手掌大周十之五的兵力,代天巡防无可厚非!御笔启至第二日,穆毓离朝巡防、换营,这是历来的规矩。 且循周礼,祭天之事,除皇帝之外,皇室其他人无需参与。穆毓与穆脩隔了一代,虽为国公,却是实打实的王爷命。 穆脩脸上懵懂依存,双眼无知不解,好一派天真少年儿郎模样。但其内心则如海浪般翻涌不息,他笑看着穆毓,这是打算把所有人往绝路上逼了?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他就不信,没有一个人敢在今日撕破脸面,背水一搏! 穆脩将视线落在元闵身上,穆毓是皇叔,自然不能少了国舅。穆脩一脸纠结的向元闵道:“朕怎么觉得皇叔并无罪过,不知国舅以为如何?” 元闵早在穆脩视线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便知道,那小子玩的一手的装傻充愣。看山观虎斗这一招,他相信整个大周,穆脩敢说第二便没有人敢说第一。 不过事无绝对,那是因为在某些事上本就不存在动摇皇权的危机,他们三人之间的斗争总得有人看才行吧! 但是,今日可不行,谁是唱戏的,谁是敲锣打鼓的,谁又是看戏的,可都没定呢!谁有本事谁上。 于是乎,元闵一见穆脩将矛头指向他,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砰得一声,双膝跪地,紧接着就是砰砰砰三个响头。 其用力之猛烈,便是在旁看着的人,都觉得心肝乱颤,浑身如刀绞般疼痛。 国舅爷是谁?那可是魏朝忍辱负重第一人啊!饶是死了爹娘兄弟也能忍气吞声,带着魏朝旧部投叛大周穆家的人。 如此大的阵仗,这是要死人的节奏啊? 饶是挑事的穆脩都没有想到,元闵会给他来这么一下,他不明所以,“国舅,你这是作何?” 元闵忽然伏首认罪,“皇上,微臣有罪啊!”其声之哀鸣,让人潸然泪下。 那哪是有罪啊?分明就是受了天大的冤屈啊!瞧见没有,原本风雪骤停的外头,忽而狂风大作,乱雪纷飞,一股强风卷着满天飞雪,一股脑得灌进太极殿。 突然袭来的冷意与狂风,让殿上所有人都刹绝诡异。这是要变天了不成? 穆脩原本是被元闵这一举动给吓了一跳的,但是一看到堂下于谨不屑的看着元闵时,有那么一个瞬间,穆脩觉得于谨上朝不是来解决事情的,而是来挑起事端来了。 这么想着,穆脩竟也不管不顾了,折了谁的人都好,反正这里头没他什么事,于是他一脸正色,“国舅,可是有何冤屈?你给朕一一道来,朕虽年幼不决,不是还有苏爱卿在吗?”似真要给元闵洗刷冤屈一般。 奈何,此刻被点到名字的苏焯却苦笑连连,他这是后发被人制了吗? “太后遇刺,实乃微臣保护不力啊……” 说来确实如此,祭天之后,元闵确有一段时间跟太后在一起。不过很快的又不在了。 元闵有身为臣子该做的事情,又如何能时时刻刻陪在太后身边? “如今前魏,就只余微臣与太后两人,太后此次若真有个好歹……皇上……微臣有罪啊!” 最后一句哀嚎出声,看似无理取闹的话语,却如一颗石子投入碧波荡漾的湖心,瞬间魏朝旧臣心间泛开一圈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魏朝旧部本就依附国舅而生,而国舅能有今日,少不了太后一份功劳。太后若是出事国舅便没了仰仗,国舅要是落败了,朝堂之上岂有他们存活的机会?苏焯、穆毓、于谨他们哪一个是省油的灯? 于是乎穆脩的脸色以肉眼可见之速皲裂。 “皇上,微臣有罪,请皇上降罪!”第一个响应元闵的人是户部尚书钱笠。 钱笠之后是刑部侍郎。你问刑部尚书在哪?这个忘了说了,刑部尚书在太后遇刺当日奋勇捉拿刺客,挂彩了,如今正在家躺着呢! 你问他如果没挂彩会在哪里?那还能在哪里?当然是刑部大牢啊! 你问为什么,还能为什么,刑部大牢防守松懈,令敌人寻到可乘之机,牢犯、狱卒、守卫死伤无数不说,还当场折了一个郎中。刑部尚书要不是因为在家躺在,早就被苏焯弄进大牢了。 好,言归正传。且看朝堂之上,接二连三响起的砰砰砰跪地之音,且听声声入耳的哀呼告罪之说。 场面之震撼足以感慰天地! 魏朝旧臣,皆跪地不起,无一例外,不哭嚎自己有罪! 听过有人抢功劳,还真没见过有人争相揽罪责的。 穆脩被堂下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心里头发怵。他不是没见过元闵在太后面前撒泼打浑,可是数十个大老爷们一起撒泼打浑是怎么个回事?还要脸吗? 穆脩想了想,开口问苏焯道:“苏爱卿,按照大周律历,这算是连坐?不过,太后惨遭行刺,是国舅的错吗?哪条律法上说的?该不会是有心人故意为之,国舅其实是在向朕喊冤?” 元闵才不管要不要脸,总之这招有用就行。 果不其然,被逼得毫无退路的苏焯,在穆脩连连发问当中终于上前。 第 43 章 “启禀皇上,此事众位大臣皆无罪过。于将军守孝在家,早已不管朝事多时,论罪过怎么也轮不到他。” “晋公按例外出巡防无可厚非,内里事物一切安排妥当,太后遇刺一事,着实与他无关。” “而元国舅,他身为随行人员,身为皇上您的朝臣,自有他应该做的事,护卫太后之责却非他所担。” “若说有罪,那便是刺客太过猖狂,竟然敢行刺太后。皇上,微臣以为,那刺客背后定还有他人,若不然,刑部劫狱一事如何说明。” “若非如此,他一个只有勇猛之力的少年郎,如何能够挟持卢前辈,又如何能够悄无声息闯过禁卫军的防范!” “便是他手中所执那青霜剑,则更能说明,那群歹徒早有预谋,预借先二皇子之势,挑起事端,扰乱大周朝局,他们好趁虚而入,谋取……” 说到这时,苏焯突然闭口不言了,顿了一会儿,他才又俯首跪拜,再抬起头来时,深邃的眸子里泛着不同寻常的精光。他一脸正色道:“皇上,微臣以为,此刻最为重要的是找出那刺客背后主谋,而不是谁来承担罪责。” 听完苏焯的话后,穆脩面上已然有些困倦之意,他强打起精神,却还是忍不住打呵欠。强硬的逼迫自己睁开眼睛,穆脩看着跪了一地的大臣,道:“既如此,那依苏爱卿之意,该当如何?” 半眯着的双眼却一直在苏焯、穆毓、元闵以及于谨四人身上逡巡。苏焯这招不可谓不厉害,他是全身而退,可留下的那个祸端,到底花落谁家,却又要重新来过了。 这一早上,那些人揽罪上身,在苏焯的话说出来之后,犹如一场闹剧一般,只能博人一笑,却无法痛击伤人。 不知这是否就是穆毓以及于谨想要的结果,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不是苏焯以及元闵想要的结果。 穆脩的话一问出,苏焯便回到:“依微臣之见,当务之急便是从刺客嘴中问出幕后主使。” 穆脩本以为,苏焯就算不会落井下石,也不至于帮他们洗刷罪名啊!可现在总算是明白了,这哪是洗脱罪名啊,苏焯是谁,到底还是留了一手。穆脩一眼扫过殿下的群臣,问道:“不知众位爱卿以为如何?” 穆毓、元闵尚在,虽然都跪着,但也是还在,没有他们几人开口答应,穆脩便是说破天来,苏焯的提议便是在对他们的胃口,穆脩也不可能下令。 朝下群臣,无一不闭口不言,就等着穆毓、元闵、于谨开口说话呢! 于谨从一开始认罪给众人起了个头之后,便再没说话,如今目的已经达到,再不说话,可就要对不起前仆后继跟着一起认罪的那些人了,故此,于谨俯首叩头道:“臣以为,苏大人之举甚妥!” 穆毓一听于谨附和,心中对于于谨的猜测更甚。西北守将刑琛投敌叛国的事情虽然是子虚乌有,但是单凭那点子虚乌有,便能让穆毓查到蛛丝马迹。 叛国是真是假,还要看那幕后主使之人。听说是离儿生前故交,今日看来,离儿的那个故交倒是攀上了一棵大树。就是不知,他寓意何为? 穆毓有心追查幕后之人是否就如自己猜测一般,正当时他心中所想,故而他对于苏焯的话,并不反对。“臣以为,可!” 元闵一见都同意了,自己不同意说不过去吧!而且他原本就打算从那刺客入手,借机拿下对方的左膀右臂。不管是谁的,只要不是他自己的就行。 毫无意外的,元闵最后一说,此举甚好的之后,满朝文武皆说:“皇上圣明!” 穆脩听着久久还未消散的回音,心中难免有些酸涩。皇帝当成他这样的,恐怕古往今来也没谁了吧! 压下心中的酸涩,穆脩依旧是一副天真懵懂的少年天子模样,他做事素来依靠那三人的决断,今日亦是如此。 穆脩眨巴着双眼,视线一直在穆毓、元闵、苏焯三人身上来回转动。忽然穆脩觉得有谁在看他,他拿眼扫去,电光火石之间,穆脩的视线与于谨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穆脩一垂眸,一抬眼,心中便有了答案。 “既如此,那便由元国舅着手去办吧!明日早朝,朕要知道所有的一切!” 听到穆脩的话,于谨这才将露在外头的手悄悄收起,因为于谨做手势之时并未打算瞒着所有人。比如说穆毓,他就看见了于谨的手势,且明白其意。 国!果然于谨知道什么! 苏焯身为文官,自然是不知武将的那一套手势传话。且于谨虽然不瞒着众人,但手势做得也极为隐蔽,待苏焯看到穆脩与于谨之间有什么的时候,穆脩已经有了决定,而反观于谨,他是一副端正模样,似乎从未有过什么其他举动。 元闵一听此事交由他来办,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受伤的人是他嫡姐,且刑部归他管理;今日又由他主审此事,怎么样想都觉得这是不可能的。至少他以为这件事,皇上会交给苏焯来办,毕竟是他提议的。 “臣遵旨!” 三字出口,元闵算是接了此事了。 三字出口,数年来最为诡异的一次早朝总算是结束了。 三字出口,不管此事结局如何,都算得上是最为无奈之举! 元闵无奈身份受制,只能选择如今日般做法,而不是主动出击,攻陷他人。 苏焯无奈于形势不明,这个局看似漏洞百出,可他偏偏无从下手,顾虑颇多。 穆毓的无奈是什么呢?穆毓做事随心,他没有无奈,他这么做只是随心而已! 月华初上! 穆离站在院外,任由风雪拍打在她脸上! “你在担心什么?”一道低沉的嗓音在穆离耳边响起! “很多!”她担心的东西有很多,但凡一切她无法掌控的局面她都担心。这是她选择这条路时,早就想到了的东西。 那人微微叹口气,而后又说道:“我至今不明白,你目的何在!” “我也不明白我目的何在,这次的事情,我只管开头,不问结局!”是的,从一开始做这件事的事情,穆离就没有想过结局会如何。如她所愿最好,若不如她所愿,那也没什么,毕竟不管结局如何,获利的都是她! 西风猎猎,狂风将那人的披风吹起,宽大的披风被风吹得鼓鼓的,一直往后拉扯着,似要逃离那人的禁锢,随着西风一起浪迹天涯,随起随停。“国舅提审,你该知道他的手段!” 皇叔做事随心,苏相做事看利,舅舅做事为的是命。这些她都懂,但就是因为懂,所以才犯了难,“所以我在等!” 那人问穆离道:“等什么?” 穆离回道:“等人!” 那人问:“谁?” 穆离甩袖转身回屋,不冷不淡的语调,不疾不徐的回答:“一个他们想动却不敢动的人!” 一个他们想动却不敢动的人! 他们? 为何想动那个人? 那人看着穆离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感叹不已,明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可他偏偏要说他不知自己目的何在!甚至说他只是开了一个局的头,却没有能力把控那个局的结尾。 那人突然朝着穆离的背影大喊:“我们何时见面?” 他们已经见面了,哪里来的何时见面,但有些话不用明说,便能明白其中之意。穆离远去的脚步不停,她慢吞吞的吐出两个字:“十六!” 月上中天,大部分人家都已进入了睡眠,但也有少数几家,灯火依旧,却无一人敢出大气! 卢延看着下首的卢绪,沉声问道:“人呢?” 卢绪低下头不去看卢延此刻的脸色,低声道:“没有!” 卢延皱眉,问道:“什么叫没有?” 卢绪劝诫卢延道:“他是个刺客,您已经出来了,何必再搅和进去?如今朝局多么紧张,您不是不知道!” “我问你要人,你跟我说这些作甚?”朝局与他何关?他如今是出来了,可是清风小友还在狱中遭罪,这让他怎么放心的下,那些人下手没个轻重,要是一不小心,给打出个好歹了,那不是他连累了清风小友?这让他还有何颜面再见清风小友? 卢延不愿在与卢绪说话,他伸手一指卢书白,直接说道:“你来,你跟皇上私交不错?” 卢书白有些为难的看着卢延,“曾祖……”这话要让他怎么回答? 看着那两人如此脸色,卢延又怎会不知此事牵扯甚广。但是清风不是刺客,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既然不是刺客又如何能够随意定罪,人命在他们眼里就如此轻贱? 卢延此刻也不愿多说其他了,他冷声问道:“多的话我不想听,只问一句,他是不是必死无疑?” 不管事情如此,这件事总要有个结局,要有个令人满意的结局,至少是某一方人满意的结局。 可是如何才能有结局,必定是此事有了结果,才能有个结局,所以不管如何,事情要结果,他们要结局,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那个刺客必死无疑! 卢书白明白自家曾祖的脾性,于是他狠下心回答:“是!” 卢延早就想到有这一结果,不然也不会有那么一问。但当这一事实从他人嘴中说出的时候,卢延却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他缓缓的闭上双眼,不再看他们,只是抬手挥了挥,他自己则是坐在原处一动不动。 直到五更鼓响! 第 44 章 刑部审讯室内,灯火幽暗,在长长的走廊尽头,不断有哀嚎之声传出。鬼哭狼嚎、哀声怒骂,不绝于耳! “国舅爷……”一众哀嚎声中,乍一出现一道正常的声音,显得格外的格格不入。 元闵眼皮不抬,他双眸冷峻,目露凶光的盯着对面的少年,冷声道:“说!” 来者心神一凝,呼吸一窒,双膝砰地一声砸在阴暗潮湿的地板上,过了十息他才小心翼翼的说道:“该上朝了……” 元闵垂眸看了来者一眼,而后又将视线落在对面那个骨肉绽开却依旧一言不发怒视着他的少年身上。 “小子,骨性不错。下辈子投个好胎!” 那少年听了这话后,眼中闪过一丝波动。不过很快,那道流光便被血红的怒意所替代。 元闵垂眸不在与那少年纠缠,他慢悠悠的整理自己的朝服,衣服还是昨天的那套。可是计谋却已轮了几个回转。 元闵转身抬脚离开审讯室,有一人期期艾艾的望着元闵离去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终他还是鼓足勇气,出声喊道:“国舅爷……” 元闵暂停脚步,缓慢的转过身子,一脸冷峻的看着那人,满身的寒气竟比潮湿幽暗的审讯室还要透骨穿心,“还有事?” 那人看到元闵一张煞气满满的脸,不自觉的后退两步。他咽了咽口水,指了指还绑在木桩子上的少年,问道:“此人该当如何处置?“ 元闵冷眼扫过那人,嘴角微扯,“需要本官教你如何吃饭吗?”声音极具致命的冰寒! 那人忙不迭道:“不敢,不敢,继续逼供,直到他说出幕后主使者为止!”明明还是寒冬腊月的日子,那人却早已汗流浃背,额上有黄豆大的汗水不断冒出! 元闵一听那人的答案,便再没理会,转过身,穿过阴暗潮湿的甬道,渐渐远离不绝于耳的呐喊哭诉。走向前方一片黑暗混沌天地。 卢府。 “曾祖……”卢书白面露难色,刑部大牢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卢延是个典型的老学究,那样的人总被人说成是迂腐之人。但有人想过没有,那到底是迂腐还是心性坚韧? 卢延上前一步,欲夺门而出,“小子,老头子我活了近百年,你们打的什么如意算盘,以为真能瞒过我?” 利用一个无辜的孩子,挑起三大党.派之间的矛盾,当真是好算计! 卢书白将自己整个身子挡在门前,阻拦卢延的道路,叹道:“那也是那孩子的命,您若真想怪,只能怪他背后之人。” 卢延脾气一上来,抬起脚对着身前的卢书白就踹过去,怒声喝斥:“你还敢瞒我?” 卢书白不敢动,只能生生的受着,他拧着眉峰,“曾祖……不是曾孙瞒着您,而是真的不在其中。” 那个叫清风的少年的背后之人犹如幽灵一般凭空出现,无从查起。甚至于到底有没有那个人都查不到,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是那些人能够弄出来的?便是凭空捏造,也要他们有这个本事才行啊! 但也正因为是这样,才显得更加可怕。他们的背后仿佛伸出了一只黑手,查无影探无踪!可是那只黑手却对他们了如指掌,甚至于对朝堂之上的了解要比他们之中的每一个人都清楚。 那是多么可怕的一个存在?不管如何,那个少年必死无疑!让他存活于世,一定会是个祸害!在这个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的棋局之上,他们没有一个人敢赌! 卢延看着卢书白,他面色平静,目光沉静如水,看样子不似说谎。卢延垂下眼眸,神色晦暗不明,他沉声道:“那我就更得走一趟!” 朝堂局势如何,他只是耳闻,却未亲见。他也曾混迹朝堂几十载,不肖想也明白,清风小友这次怕真是…… “曾祖……”卢书白依旧挡在门前,不让卢延通过,他以为曾祖无论如何也不至于为了一个刚认识不过几天的少年而以身犯险。 曾祖能够安然无恙的从刑部大牢堂堂正正的走出来,靠得是他在这世间的名望,但是那少年不管如何,刺杀太后已成定局。死与不死只是时间的问题。 卢延突然厉声呵斥道:“闪开!” “……”卢书白从未见过卢延如今日这般模样,但他也明白,不管怎么样他是拦不住了。“您要去也可以,曾孙只一条,带上我!” 卢延只是看了卢书白一眼,没有回答,他见卢书白给他让出一条路后,从中走了出去,见卢书白紧紧地跟在他身后,也没有出声阻止。 有卢书白在,卢延很快的就进了刑部大牢! 这是他此生第二次踏进刑部大牢的门,心甘情愿的! “卢博士,不是小的不让你们探视,而是……”牢头有些为难的看着卢书白,“国舅爷早有交代,没有他的指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卢书白一把将牢头拉到身旁,套近乎道:“你这话说的,兄弟我是别人吗?”一面从袖子中拿出一个荷包,在手上掂了掂,荷包中发出当当的响声,别提多诱人了。 牢头的视线不离卢书白手中的荷包,他伸出手去欲拿过那荷包,却被卢书白轻易的躲过。牢头苦笑道:“卢兄弟,真的不是哥哥不帮你,而是上头真有交代。那是刺客!刺杀太后的刺客!” “哥哥,小弟也不为难你”说着卢书白将手中的荷包放到牢头的手中,另一只手上却拿出一块令牌,一起郑重的交到了牢头的手上。 牢头一见那令牌上的龙纹,顿时吓得跪倒在地,连荷包都丢在了一旁。 卢书白一手捏在牢头的肩膀,用力一提,将牢头从地上扯了起来,“哥哥,现下可以带小弟去看人了吗?” 牢头抬起袖子,将脑门上的汗水擦干净后,才连忙说道:“可以,可以,您请,您请……”说完自不用他人在说什么,他自己赶忙让开一条道,带着卢书白进去了。 “怎么不是去牢房?”卢延看着脚下的路,那不是去牢房的。 牢头隐约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却又不确定,只回过头来望着卢书白问道:“卢大人刚才说什么?” 卢书白对着牢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他轻声回答:“我说,牢房太暗,哥哥要小心脚下!” 牢头一听卢书白的话,不疑有他,他呵呵一笑道:“不碍事,不碍事,便是黑灯瞎火,小的也能摸到地方。到是卢大人,对此不熟悉,要更加小心才是。” 卢延跟在卢书白身后,佝偻着后背,牢头也没有多在意,只当是卢书白的跟班。 越走近清风此刻待着的地方,哀嚎的声音越来越大。声声痛哭不绝于耳。 卢延皱着眉头,四处张望,各式各样的刑具,样样染血;不知生死的囚犯,个个千仓百孔、满身疮痍。 到处飞来飞去的苍蝇,还有爬满身躯的蛆虫;鼻尖充斥着鲜血的味道,其中夹杂着各种人肉的腐.败气息。 牢头是新晋上来的,之前的那个已经死了。他刚上任没几天,以前是待在审讯室里头审犯人的。对这里他从一开始的惧怕,到习惯,直到现在的一天不听听那声音,闻闻那味都觉得不习惯了。 “这里头是审讯室,熬下去的那叫真汉子,兴许还能迎来一场堂堂正正的死亡。熬不下去的都已经丢到城外的乱葬岗喂狗了。” 怎可如此草菅人命?卢延一听牢头的话,想也不想的就要破口斥责,“简直……” 卢书白一听卢延的话,立马捏住卢延的手,示意他压下心中的愤懑。 牢头听到背后的动静,觉得奇怪,好像不是卢兄弟的声音啊!他回过头,问道:“卢大人,怎么了?”眼睛却是盯在卢书白身后的卢延身上。 卢书白脸上笑意不断,似乎什么样的环境都不能令他动容一般,饶是在这般境地,他依旧坦然自若。卢书白停住脚步,视线在这狭小的空间搜寻一番,没有什么发现,随后说道:“没事,到了吗?怎么还不见人?” “就到了,”牢头突然想起昨日的情形,不由得多说了几句“那小子骨头硬得很,断了四五根肋骨,硬是扛下来了。一句话没吐!” 卢书白面上的笑意一僵,他可以感觉到身后曾祖那弑人的眼神,若是眼神能够杀死人的话,此刻那牢头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卢书白心里头虚得慌,他出声问道:“是吗?” 说起这个,牢头的话就多了,“可不是,别看那小子年纪不大,可是一身骨性,却是少有。小的审讯了十几年的犯人,昨儿个还是头一次见牢中所有的刑具都上了一遍,还能挺过来保持清醒,且不哭不喊的。” 若非卢书白此刻钳制住卢延,他相信,下一刻,整个刑部大牢就又要乱一次了,卢书白嘴角抽搐,“那可真是少见!” 牢头忽然抬手一指,“卢大人,你看,可不是那个,还挺着呢!” “清风小友……” 第 45 章 卢延顾不得其他,一见清风血肉绽开,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还要遭受他人鞭打的时候,他想也不想的扑上前去,替清风挡住迎面而来的长鞭“住手,快住手!” 卢书白怎么也料不到,他曾祖竟然会为了一个相识不足半月的人,挺身而出,替那人遭受长鞭的毒打,“曾祖……” 卢书白纵身一跃,一抬脚,将那长鞭踢开,而后又是一脚,将甩鞭之人踹倒在地。 那人被卢书白一脚踹翻在地,怒火中烧,他从地上爬起身来,指着卢书白怒喝道:“你是何人,胆敢在刑部大牢闹事!” 牢头一见,还没有怎么样呢,事情就闹到这个地步,有心劝谏,但一想到那块龙纹令牌,便又止了那种心思,他忙不迭上前,拉住那人道:“老吴,别说了,上头来的人……”说这话时,牢头伸手朝着上头指了指。 那个吴姓男子,刚开始还不信,以为牢头是收了那人什么好处,到他这里来耀武扬威来了。于是乎,那吴姓男子,一把甩开牢头的手,捡起地上的长鞭,朝着卢书白的门面就是一鞭。 卢书白反手抄起墙上挂着的利器,一挡,一送,便见那鞭子反弹回去,朝着吴姓男子的脸上就是一下! 卢书白不欲多说,他一掀衣摆,将腰上挂着的令牌露于人前,那吴姓男子一见令牌上的龙纹,心中后怕不已。 “还不快滚!” “是,是,是,小的这就走!”吴姓男子听到后,连滚带爬的朝外跑去,就好像身后有妖魔鬼怪在追他一般,跑得无比迅速。 牢头见此,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对着卢书白说了几句注意的话,而后也退了出去,将整个空间留给那三个人。 再说卢延,他一见清风被绑在木桩子上,任人鞭打,身上已无一块完整的地方,原就不甚鲜美的衣裳已然被血染得如同漫天红霞般绚烂,但却也凄凉悲怆。 “清风……清风……听得到吗?” 清风身上到处都是血迹,本就被他弄得散乱的头发,已经染血、结块,东一块,西一块的黏在清风的脸上。 清风浑身疼痛难忍,混混沌沌之中,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喊他,他努力的睁开眼睛,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一张慈爱担忧的面庞映入眼帘。清风努力的扯着嘴角,笑道““卢延,你来了?” 清风越是笑,卢延越觉得心痛,他手忙脚乱的帮着清风整理仪容,手足无措的撕下自己的衣裳,替清风包扎伤口。 卢延口齿不清的道:“孩子,别怕,我很快救你出去,别怕啊!”语气已经哽咽! 清风就这样笑着,看着卢延替他包扎伤口,即便卢延手法生疏,弄疼了他,也不说,就只是笑着、看着、哭着。 任由肆意的泪水趟满整张脸,洗刷掉脸上的血迹,他坚韧的道:“我不怕,先生说了,长安城是龙潭虎穴,要我万事听他吩咐。是我走错了路,没有完成先生交代的任务,还把剑给丢了。明月说是我连累了先生,所以他们问我什么,我都没有说,我没有说……” 卢延只一味的说着:“好孩子,好孩子,好孩子……”谁能想到一个英名远扬、受人敬仰的老学者,在这种时候,竟然连句像样的、安慰的、鼓励的话都说不出来! 卢书白不是卢延,清风于他而言就只是个陌生人,而他来此的目的也绝不仅仅只是陪着卢延那么简单。 于是乎,一听到清风一直说起一个称呼,他想也不想的便问了:“你说的先生是谁?” 清风抬眼,透过雾霭迷蒙的泪眼,他只看到了一个虚影,却看不真切卢书白的模样,他摇着头,道:“我不认识你,我不能说……说了先生就危险了……你们都想他死!你们容不下他。我不能说!” 卢延一见卢书白竟然如此不堪,他抬脚朝着卢书白狠狠地踹下去:“你给我滚蛋!” 卢延指着卢书白,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你就是这么教你学生的吗?难道在你眼里就只有利益了吗?人命当真如此轻贱?” 卢书白有口难辩,他欲言又止,“曾祖,我只是……”最后还是没有解释,因为照目前的情形看来,卢延说对了!若非有卢延横插一脚,清风这条小命就真的连蝼蚁都比不上! 卢延气火攻心,对着卢书白怒吼道:“滚,滚,滚……” “……”卢书白抬眼看了清风一眼,不过一瞬便又垂下眸子,将所有的神色掩埋在眼底,心思不明,在卢延怒瞪的圆目之下,卢书白终于做出妥协,“那我滚了,您慢聊!” 清风可没有错过卢书白意味深长的那一眼,他怯怯问卢延道:“卢延……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没有的事,别瞎想!”卢延转过头,继续用颤抖着的双手替清风包扎伤口,“孩子,你先生对你很重要?” “恩!”清风点头,“在我还是很小的时候,我跟师兄还有明月在行商的路上遇难,是先生救了我们!” 卢延停下手上的动作,问清风道:“你知不知道,你进了这大牢,就有可能出不去了?” 清风点头,“我知道!”大牢是什么地方,这点他还是清楚的。 卢延垂下眼眸不再看清风,手上的动作继续,他接着问道:“害怕吗?” 清风只是摇摇头,没有说话。 “后悔吗?” 清风还是摇头不语! 久久过后,清风终于开口说话,“我没有要刺杀太后!”太后是先生的娘亲,他是不可能杀太后的! “我知道!”卢延哽咽着说完后,背过身去,偷偷地抹了一把老泪! “我已经知道那是祭天仪式了。”清风幽幽的话语在继续,“我也是学过周礼的,太后不应该出现在哪里,肯定不是我要杀太后,是别人要杀太后。” 说到最后,清风哭得更凶了,眼泪如同飞流不息的瀑布一般,哗啦啦的往下流着,“卢延,我求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帮我告诉先生,有人要杀太后!太后要是死了,先生也活不成了!” 卢延一开始只顾着偷偷抹眼泪,可真当清风把话说完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从他脑中一闪而过,他转过身,问清风道:“你说什么?” 清风一见卢延一脸诧异的样子,以为他是不愿意帮他,于是眼泪流得更欢了,“你不愿意帮我吗?” 卢延尽量让自己的心静下来,露出祥和的面容,轻声问道:“不是,你刚刚说什么?” 清风道:“帮我告诉先生,有人要杀太后!” 卢延摇头,“不是这一句,上一句。” 清风不明白卢延为什么要他说上一句话,他楞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刚才说了什么,于是他道:“太后不应该出现在……” “是了,就是这个!”卢延突然大喜,“清风小友,你等着,我这就救你出去,相信要不了几天,你就可以出去了! 清风觉得卢延这是在安慰他,他觉得能够活到现在已经是托了先生的福了,虽然他不想死,但是他不能再拖累先生了。 “卢延,你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进了大牢就不可能活着走出去了。你只要帮我跟先生说,有人要杀太后就好了。” 卢延罢手,他心中已有计量,“这句话,你还是等着出狱之后,自己跟他说吧!” 之前是他忽略,要不是清风的那句话,他还真就没有往那个方面去想!果然是久不入朝堂,连朝堂上惯用的伎俩都忘了。 如果说清风误闯祭坛是个意外,那么太后的出现必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朝中局势紧张,他不是不知道。皇上今年十八了,再过两年就要掌权了。 此刻正是各方党.派摩拳擦掌,试探对方的时候。正是如履薄冰的日子,怎么可能会露出把柄,轻易让自己失利? 卢延因清风无意间说的那句话,而陷入了沉思,他在分析当下朝堂之上的局势。 他在想,他应该怎么样做,才不会给他人留下把柄,并且又能够让清风从中安然脱身。 清风看着卢延一言不发的站在原处,他手上的动作倒是没有停下来,清风看着自己的伤口非但没有止住血,反而因为卢延的动作血流得更快了,“卢延?” 虽然他的耐力非比常人,但是那些血是他自己的啊!虽然他已经抱着必死的信念了,但是他还是想要给自己留点血啊!不能让他白白流走啊!要是就这样死了,那不是很丢脸? “卢延?” “卢延,你快住手吧!” 一直在不远处等候的卢书白突然上前,制止卢延手上的动作,他略微无奈的喊道:“曾祖……” 卢延一看卢书白又过来了,刚想要呵斥他一顿,但是看着卢书白手中拿着他从身上撕下的布条,在给清风包扎伤口的时候,看见清风身上的血迹似乎比原来多了很多的时候,他突然就不说话了。 卢书白将清风身上的伤口处理好了之后,卢延不好意思的轻咳一声,而后信誓旦旦的向清风保证道:“清风,你放心,我现在就进宫去!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相较于卢延的信心满满,卢书白则是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清风身上,他觉得清风刚才的那一番话绝对不是无意之间说出来的。在他看来那是有预谋的。 因为不用等到尘埃落幕,凭他对他曾祖的了解,他应该能够猜到事情的结局。 第 46 章 数萼初含雪, 孤标画本难。 香中别有韵, 清极不知寒。 穆离身披寒露,脚踏冬雪,面迎狂风,在梅园外站了足有一个时辰。 透过清亮的瞳孔,依稀可见穆离眼中的一枝梅花。摇曳于风中,却在冰雪之中开出一味骨性。 一个身着黑衣之人慢慢接近穆离,他站在穆离五步开外,躬身轻唤穆离,道:“将军……” 穆离没有动,她的视线依旧落在那疏疏淡淡的梅花上,未等来者说话,她便回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事情的进展越与穆离期望中的一样,穆离的心便愈发沉重。 铤而走险的做法,本身就是一个赌局,无论对谁来说都是如此。 不费吹灰之力便可达成目的的方法,一击必中的手段。 人心难测,可人心却也是一个人身上最容易掌控的弱点。 利用人性的弱点,这是穆离早年在战场上惯用的手段! 可若此刻是十年前,穆离还是当年那个雄姿英发的少年将军,她所面对的依旧是那些心狠手辣的阴险狡诈之徒。 利用也就利用了,可是清风却不同! 他只是一个对她毫无戒备之心,全心全意信任她的孩子。 啪嗒一声,那幼弱的树枝终于无法承受厚重的白雪,那厚厚的雪块连带着梅枝一起坠落在地。 太极殿内。 剑拔弩张的情形,几乎将太极殿点燃! 战火纷飞的朝堂,唇枪舌战的景况,口若悬河的大臣,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不应该发生,可它偏偏就发生了。 而且,就在眼前! 穆脩坐在高位上,静静的看着这一切。突然间的反唇相讥,紧接着就是相互攻击,直到现如今的:太后遇刺到底是谁的错? 昨日争相哭喊自己有罪的人呢?怎么今日非但不认罪,还拼命的将罪责往他人身上推? 说好的:太后遇刺,群臣皆有罪呢? 五部大臣在相互指责! 工部尚书指着兵部尚书的鼻头怒骂:“尔身为兵部尚书,连几道关卡都防不住,太后遇刺,尔还敢说毫无责任?” 唰的一盆脏水泼到兵部尚书的头上,他若是再忍气吞声,一言不发,那就真当是砧板上的鱼肉,只有任工部尚书宰杀的份儿。 兵部尚书心急如焚,奈何穆毓一直没有动静。忽然,穆毓袖子里头的手有了动作,只一瞬兵部尚书便如晚结的灯花般火爆。 他大嗓门一喊,“贾彦,你这杂毛,你自己干的好事还肖老子多讲吗?祭坛方圆十里之内的山道、沟渠,你也不看看你修筑的那些东西,你以为单凭这样的一些土堆、臭水沟,就能防范未然了吗?” “要说这事,你怎么不去找钱笠呢?他户部掌管天下银钱,你看他拨了几两银子给我修筑那些东西?” 钱笠本于吏部尚书吵得正欢,突然间被工部尚书指名道姓的说,他真真算是腹背受敌了。 底下吵得正欢,而穆脩那个看热闹的人,却乐得轻松自在。反观一直一言不发的苏焯三人,今日这朝堂的氛围着实诡异万分。 忽然,穆脩身后的太监上到近前,将嘴附到穆脩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却令得穆脩的脸色几变! 卢延?他来做什么?穆脩不知卢延为何会来,心中对卢书白又是一顿恼怒。但转念一想,卢延不是那等没事找事做之人,且他对大周朝,本身就存在颇多不满。 穆脩也是很想知道此刻卢延的到来会给这个争论不休的朝堂带来什么不一样的精彩。 思及此,穆脩竟挥手让太监召卢延上朝! 太监退下后,不管殿内的纷乱,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宣,卢延,上朝觐见!” 太监的话一出,整个朝堂顿时鸦雀无声! 卢延?他来干什么? 看来卢延的到来不仅仅是穆脩不明所以,便是朝堂上争吵了一个上午的那些人,以及四位一直一言不发的大神都猜不透其中意味。 而一直等候在宫门的卢延,听到传话后,一佛衣袖,伸手拍了拍落满身上的残雪。 昂首挺胸,大步上前。一步,一步,走得极为稳当! 一路上,不论是守卫的士兵还是偶然路过的宫女太监,看到卢延此刻的模样都不自觉的停下脚步观望。 这是出什么大事了吗? 这是看到卢延一丝不苟模样行走在两殿之间的所有人心□□同冒出来的唯一的想法! 且不看卢延如何从宫门外走向太极殿内,端看永宁殿外,那个浑身带伤,却一直直着笔挺的身躯跪在殿外的问夏。 寻枫那日虽也受伤,但却没有问夏那么重,且太后身边不能没有人伺候。访雪于蔡嬷嬷顾不上许多,寻枫是不能倚着自己受伤的事情,而就此撂担子不做事的。 寻枫站在太后身旁,眼睛一直盯着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可整颗心却放在了殿外的问夏身上。 元太后看着一双柔弱无骨的手,一直在自己肩膀上揉捏,可是那力道却是不分轻重。 元太后突然直起身子,寻枫见状,立马松了手,轻声道:“娘娘……” 元太后垂着眼眸,长长的眼睫透过屋内的烛火,投映在下眼睑上。遮住了的眸光,此刻不知是什么样的,元太后嘴角轻扯,一双纤纤玉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着刚从头上拔下来的簪子。 寻枫站在元太后身后,看不清她的表情,可是元太后手上的动作,她却是看得一清二楚。寻枫心底扑通扑通直跳。 跟在元太后身边少说也有几十年了,别的她说不好,可是元太后发起狠来时的预兆她却是琢磨得清清楚楚。 寻枫屏住呼气,大气不敢出,此刻她别无他想,只希望太后气过之后,能够原谅问夏。那个孩子着实不容易。 元太后轻启唇角,她说话的语气极其缓慢,“出去一趟,回来了连捏肩这等小事都不会做。可见本宫对你们真是太宽容了。” 扑通一声,寻枫的双膝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砸在了地面上,“娘娘……”地面因之一震。 声音之大,便是元太后那颗依然冰冷透凉的心都为之一颤。 元太后闭上双眸,面色沉静,只见她心胸起伏一下,吁出长长的一口气,元太后将手中的发簪拿给身后的寻枫,“还愣着干嘛?” 寻枫一听元太后的话,眸子中蕴藏着的泪水,不顾寻枫个人意愿哗啦啦的便流了寻枫一脸。寻枫以头叩地,嘴中感念的道:“多谢娘娘,多谢娘娘……” 元太后不理会寻枫激动不已的谢意,她站起身来,自顾自的朝梳妆台前走去,“再磨蹭下去,她的那个小情郎可真就没命了。” 端庄典雅,仪态万方,蕙质兰心,却又心慈手软! 这样的一个人,能在风云诡谲的朝堂之上安然无恙的过活,到底是她与朝堂之上的纷争毫无利益牵扯,还是上天当真眷顾于她,任由她恣意的活着? 这样的问题,没有谁能准确的回答!太后身边的人,个个心怀鬼胎,却又个个得太后所庇。元萱既已知晓,她们身份各有不同,却又为何不剔除她们,任由她们在她身边肆无忌惮的监视她? 他人不得而知的内容,元萱也是想不通的!或许那只是人老了,越发的心慈手软了吧! 问夏跪在永宁殿门前,俯首叩头,恭送元太后移驾太极殿! 灼热的泪水,消融了冰冷无情的残雪,问夏又一次的自作主张,终于得来了她想要的回答! 可是为什么心会如此的疼痛?原来利用亲近之人的善念与信任真的生不如死! “太后驾到!” 这四个字犹如具有仙术一般,将原本吵闹的朝堂变得静如死水! “母后……”第一反应过来的是穆脩,他蹭得一下,从龙椅上站起,迅速的跑下楼梯,来到元萱面前,“母后伤未痊愈,怎么到这里来了?” “微臣参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整齐划一的一声拜见,犹如晨钟暮鼓,在寂静的山林响彻万方! 元太后既未开口免了那些大臣的礼,也未回答穆脩的问题,她睁开明亮的眼眸,嘴角挂着端庄的笑意,转过身看着跪在她脚底下须发花白的老者,冷不住嗤笑,道:“听说一个为老不尊的老不羞,特意从山上下来,就是为了说本宫一声牝鸡司晨!” “本宫左右闲着无事,若是不做出点事来,怎么能叫做是牝鸡司晨,扰乱朝纲呢?” 穆脩没有想到元太后来此是找卢延的,他不知道关于卢延刚才的那一番论道,元太后听到了多少,不过他可以肯定的是,元萱一定是听了不少,至少那些关键的东西,她都听到了。 穆脩有些为难的看了卢延一眼,卢延是卢书白的曾祖,卢书白现在是他的左膀右臂,虽然卢书白此刻在朝堂之上没有个一席之地,但是将来的某一天,卢书白必定会在太极殿上大放异彩。 穆脩有心为卢延脱罪,他向元萱解释道:“母后,卢先生只是……” 未等穆脩将话说完,元萱便冷哼一声,随后说道:“只是什么?难道他没有说,本宫不应该出现在祭坛?难道他没有说本宫祭天有违常纲?” 穆脩一见元萱今日火气不小,便知他若是越解释,元萱便越不会让卢延好受,于是他只能弱弱的说道:“说是说了,不过……” 元萱突然走到卢延跟前,蹲下身子,仔细的端详着卢延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不过什么?他说得很对啊!本宫也没有说他说错了啊!老不死的,你怎么还活着呢?” 卢延此生最厌恶的便是女人,而最厌恶的女人则是眼前这位大周国高高在上的太后。“你,妖妇!” 元萱再一次听到有人骂她,心中一喜,细细回味过后,元萱突然问道:“妖妇?怎么不是妖女了?难不成因为本宫死了儿子,就能从妖女变成妖妇了?” 如此伤人的话语一出,整个朝堂之上跪着的大臣们,恨不得自己此刻眼瞎耳聋,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才好。 元萱与卢延之间的纠葛,若是真的要说,那可是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清楚的! 且别说卢延曾断定魏出帝将会是魏朝继武帝之后又一唯一在学识、品行、能力都比得上太.祖的人。 单说穆离出生时,卢延给穆离算的命数就足以令元萱痛恨卢延一生,至死不休! 没有谁会去问他,她们家的谁是否是真命天子,是否有紫薇命格!没有谁去问他,她们家的谁是否能够拯救万民与水火之中,是否能够匡扶正统! 可是卢延,却偏偏要说,说来的命数,却生生害死了那多人! 兄长本不欲称王为帝,奈何天命如此;离儿本无需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奈何天道已定! 卢延心中亦是有气,他指着元萱骂道:“你敢说你不是妖妇?若非你野心蓬勃?你又有何能,代民祭天?若非你无知愚昧,魏朝……” 魏朝两个字刚出,卢延的脸色便如茅坑的石头般,难堪! “呵……”元萱冷笑,“说啊!怎么不说了?继续说啊!魏朝是吗?你这老不死的瞎了狗眼吗?”元萱怒极攻心,一把扯住卢延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拉起,元萱指着太极殿外的景观,怒道:“你看看,现在是魏朝的天下吗?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个天下姓穆!” “代民祭天,本宫乐意,你管得着吗?断送魏朝的江山,本宫开心,若是看不惯,滚回你的深山老林去,没人逼着你看!” “我儿与兄长,皆因你之言而死于非命,你不想认,也得给本宫认!” “如今天下姓穆,这里头,没你什么事!想死没人拦着你,但是千万别往本宫身上泼脏水。不然……牢里头的那个,会跟着你一起死!”最后一句话,元萱是附着卢延的耳说的。没有人听清,那是句什么样的话。 但是从卢延几变的面色来看,卢延这是惊诧,恐惧,不可置信,还是担忧? 太后的离去犹如来时那般,匆匆忙忙,令人措手不及! 许久过后,卢延的那一套说辞,还未完结,太后的奇袭令得穆脩难以决断!可是卢延却还是不依不饶的说着礼部尚书的过错! 太后说不了,礼部尚书总能说了吧! 看着不怕死的卢延,穆脩也是哭笑不得,如此较真的一人个,难怪会惹得太后生气。 你问,最后的结果如何?能如何,卢延是穆毓的师祖,且卢延所言句句属实、字字有理。 朝臣只会落井下石,从来不晓得雪中送炭! 穆毓也就只能忍痛,承认礼部尚书的过错!将其外放为官! 自此一场闹剧如此结尾,算得上是皆大欢喜! 穆离步步为营,等的就是这一消息!穆毓折了礼部尚书,一切如她所想! 第 47 章 可是真的就是皆大欢喜了吗? 卢延赢了,朝堂上的一番论道,令得穆毓忍痛摘了礼部尚书的官帽,外放为官,他的论道生生的断送了一个兢兢业业,为国为民,劳心劳力的清官的未来。 这算是皆大欢喜了吗? 问夏得偿所愿了,元太后因着心性良安,在太极殿上走了一遭,回到永宁殿内,连话都来不及说上一句,人便倒地不起!如今算是真正的卧病在床了。 这算是皆大欢喜了吗? 算的,怎么能不算呢? 礼部尚书乔屿外放了,穆毓少了一个得力干将,他如今也就只是有那么点兵权而已。 剩下一半的兵权,最后花落谁家还说不定呢。谁知道哪一天,兵权突然就落到自己手上……这是元闵、苏焯甚至于穆脩在礼部尚书落官之后,共同的想法。 果然,即便是权势滔天,手中没有兵权,那也是犹如落毛的凤凰…… 几家欢喜几家愁,有人赢了面子,却输了里子;有人输了血肉,却赢了骨气;有人赢了从前的那个自己,却输给了现今的那个自己! 谁输谁赢,从来都没有真正准确的标尺可以衡量! “曾祖……”卢书白跟在卢延身后,几次欲开口问话,每每话到嘴边却生生的被他忍住了。 哀莫大于心死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感受,卢书白没有亲身感受过,但不代表他就不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生无可恋的神情。 卢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却失去了他一直引以为傲的信念! 天道为谁而存?求天问道难道错了吗?得先天之命,识人间帝皇命格,勘破种种谜团难道不对吗? 这是他命中于第三次思考这个问题,第一次是洛阳宫陨于大火、魏出帝葬身火海,第二次是穆离陨于战场,第三次是今日朝堂之上元萱的尖酸嘲讽。 识人命格,错了吗? 卢书白跟着卢延,一路从宫门走到刑部大牢,看着卢延一个人将清风从刑部大牢弄回卢府! 沿路洒落的鲜血,凄然的神色,沉寂的心海,此刻的卢延犹如行尸走肉般毫无生机。 问夏拖着千疮百孔的身躯,直直的站在元太后的寝宫外,翘首以盼,一见屋内一个熟悉的身影朝她走来,问夏眼睛一亮,急切问道:“姐姐……太后怎么样了?” 寻枫一脸凝重的从室内走出,她对着问夏露出一个悲切的笑意,那笑容看的问夏的心突突突的直跳,“姐姐,你倒是说句话啊!娘娘怎么样了?” 寻枫忽然就不笑了,一双美艳的眸眼几欲垂泪,“怒火攻心,加上前几日受了惊吓,如今高热不退,梦魇缠身……” 问夏的身子摇摇欲坠,若不是寻枫眼疾手快扶住问夏,问夏此刻只怕是要摔倒在地了,问夏泪眼婆娑,她根本就不相信,“怎么会?姐姐,你是骗我的吧?娘娘今早还好好地啊!怎么从太极殿回来就……” 寻枫待问夏的身子稳住之后,便将她推离自己的怀中,寻枫冷眼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问夏,突然说道:“我不知你是谁的人,也不知那日的人是谁。但是问夏,我要告诉你的是:娘娘不糊涂,相反的是娘娘对她身边的一切都心知肚明,只是没有挑明而已。” 问夏被寻枫的话,说得一怔一怔的,她不明白…… 寻枫的话还在继续,“你以为以命相逼能让娘娘上朝说句公道话,救人一命;可你想过没有,又有谁能救娘娘一命?” 可是问夏此时一整颗心都放在元太后身上,她根本没有心思去想寻枫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就想着寻枫能够快点说完,好答应让她进殿去看元太后。 有些话寻枫一定要说,不是今日说,便是来日她也是要说,只是凑巧赶在今天了,“我们都把娘娘当做痴傻之人,可是真正痴傻的人是谁,想必不用我说,你自然明白!” “问夏,娘娘从魏朝景王府,走到洛阳宫,再从永宁公主府,走到这个永宁殿,她所经历的风风雨雨,不是我们能够想象的。如此,你还以为,以命相逼这样的事情,真的就能令娘娘妥协吗?” 问夏明白,她什么都明白,所以她才会心如刀割,饱受从四面八方飞扑而来的内心谴责。利用亲近之人的信任,是每一个有良心之人都不愿做的事情。问夏虽然机敏聪慧,但也并非泯灭良知之人。 她只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她知道那样做是最容易达成目标的方法,但也是有可能让自己背负良知谴责过一辈子的方法。问夏那带着雨雾的眼睫,一颤一颤的,“那……” 未等问夏将话问出,寻枫看着问夏的那双眼睛,竟如鹰眼般阴鸷寒冷,她道:“娘娘此生只为一人妥协,这话不必我说,你自是明白。如此,问夏,你还不肯说真话吗?” 寻枫将话说完后,问夏突然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问夏用手捂住心口,以为这样便能减轻自己心头上的疼痛。 问夏摇着头后退,她撇开脸,不再去看寻枫,嘴里却是如此说道:“寻枫姐姐当真是好算计,一腔肺腑之言,差点就让妹妹感动了。” “妹妹该说的一切都跟娘娘交代清楚了,妹妹未进宫前名唤明月,牢中名为清风,我与他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姐姐若是没有听清,妹妹我可以再说一遍!” 话一说完,问夏突然不再避着寻枫,她转过脸,倔强的抬起衣袖将眼眸中的泪水擦干,直直的与寻枫对视! 寻枫心中苦笑,暗道:罢了,罢了…… “你进去吧!娘娘此刻正梦魇着,往常这时候,都是你在一旁守着,娘娘才会安心。” 问夏对着寻枫郑重的躬身道谢道:“多谢姐姐!”从未有过的郑重其事! 问夏进殿之后,寻枫却离开了。 再次见到她时,是在晋国公穆毓的书房。 “主上!” 一直在闭目养神的穆毓突然间睁开双眼,他厉眼一扫,寻枫哆嗦一下立马低下头去,“属下知错,请主上责罚。” 穆毓只是静静的盯着寻枫看,抿唇不语。萱儿今日太过感情用事,自离儿离世以来,从未有人或事能够让她动容至此! 青霜剑背后,到底是何人在操控这一切,他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那背后之人萱儿一定是知晓的。不然也不会有今日朝堂上的那一幕。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无理取闹,可是今日的朝堂,有谁不是在无理取闹吗?若要说无理取闹,那也是:很认真的在无理取闹吧! 萱儿想放过那个刺客,那是他在萱儿明知道卢延上朝了之后依旧出现在朝堂之上所得出的结论。 因为那是萱儿想要的,所以即便他有能力也有办法保下乔屿却还是选择了放弃他! 外放为官虽然是降职处理,但是其中缘由,谁又能说得清楚?他需要一个不再朝堂之上却能帮他打点好一切的人。乔屿便是最好的人选! 寻枫有些后怕的抬起头来,“主上……” “连同上次的,一并受罚!” 穆毓话音一落,寻枫那颗已经悬到嗓子眼的心突然扑通一声,掉落回原处。 寻枫暗自吁出一口气,便是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今日她会如此的紧张与害怕! 但是寻枫脑中唯一残存的那点庆幸便是:主上并未问她那个刺客的相关事宜! 寻枫对着地,叩了个响亮的头,“属下谢主上恩典。”是真心实意的叩头。比之以前的任何一次都诚心诚意。 尘埃落幕! 原本将归于平静的心湖,却久久无法平静,甚至泛起了更大的波浪! 苏焯手中拿着的那张纸,已被他揉成了一团,几次都想丢进火盆燃尽,却几次从火盆边缘捡起,攥在手中。好像那张纸就是穆离一般,他欲捏碎却又不得不放松手中的力道! 礼,礼部!好一个穆离,好一个天之骄子,好一个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二皇子! 从太常寺选期时便开始布局,一步一局。他甚至连太后是否出现在祭天仪式上都算准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他算不准,且利用不了的?连自己的亲娘都敢利用,他当真是小看穆离的狠辣了! 原来,鬼军之将,不是夸大其实,而是他并未亲眼所见! 穆离,你好,你好,你好得很! 连他都被耍了,连他都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陪着演了这么一出好戏!当真是好得很! 苏焯此刻气氛的并不是穆离的狠辣,也并非是穆离原先告诉了他计划当中是将礼部尚书拉下台,他气氛的是,他竟然被穆离给耍了,当成街上卖艺的猴子给耍了! 而他却毫不知情,还乐呵呵的丢人现眼!这是他所不能容许的,想他堂堂一国丞相,竟然被穆离给当成猴耍了一通,他怎能不气,他又怎能甘心? 可是不甘心又能如何?事已成定局,再无更改的可能!礼部尚书当了这个局当中最大的冤死鬼,怪不得别人。 因为,输赢胜负,自古便没有定数!成王败寇又如何?为王者就当真稳赢不输吗? 第 48 章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灯树千光照,明月逐人来。 游伎皆秾李,行歌尽落梅。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正月十五的夜晚,是长安城中最美的一日,漫天的灯火璀璨,随处可见的欢歌笑语…… 曲江河畔的流水花灯,不知藏着谁人的女儿心思,柳树下又是谁替她拂去肩上落满的雪花? 集英楼前的红柱擎天,不知谁有幸能得醉花坊的女儿青眼,启封的女儿红酿造了怎样的悲欢离合? 东西两市街道上,扎堆满布的民间表演,又惹得谁忘却不快,只顾眼前一笑,浮生得一刻欢畅淋漓! 深街陋巷,一碗碗热气腾腾的汤圆,又是谁猴急的吃了一大碗,用雾气遮掩住满目哀伤? 相较于外头的热闹非凡,穆离的马车内则显得分外的清静。 内里一灯如豆,案上摆着一盘依然完成的棋局,书案旁放着的几份卷宗,泛黄的竹简,似笑非笑的眉眼。 此刻的穆离活脱脱就是话本里说的,曲江河畔女儿家们求得那种郎君。 “将军,前边人有点多。” 驾车侍卫一丝不苟的声音透过厚重的帘布传入穆离的耳畔,穆离放下手中的竹简,掀起车帘,抬眼望去…… 灯火重影之中,雪声碎落于繁华闹市! “你们去吧!”穆离走下马车,抬起脚步便往人流处走去。 只身陷于明灭星火中,穆离竟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心思! 穆离逆着人群,朝前走着,流年光转,悲喜为几番? “这位郎君,我家主人有请。” 穆离瞥了来者一眼,她看了一眼四处的景色,想到什么,穆离抬头往楼上看去。果然见苏焯倚在栏杆上,举着酒杯隔着七年之期邀她共饮! 穆离对着来者一笑,转身便往一旁走去,挤过拥挤的人潮,穆离将脚步停在楼前,发现‘茗月轩’三个大字赫然悬挂于高高的门庭之上。 穆离带着满身风雪走进,随意看了茶室一眼,“苏相好雅兴!” “比不上二公子,夜游长安城!”苏焯拿起一旁温着的浊酒,到了两杯出来,一杯推到穆离面前,“老夫知道二公子嗜酒如命,且最爱绿柳巷中柳大娘子酿得离人醉,不知这么些年过去了,二公子还爱这味道吗?” “苏相果然好神通!”穆离拿起酒樽,凑到鼻尖轻嗅后才抿了一小口。“柳大娘子家的离人醉好虽好,不过我已下决心不再喝酒,这酒……”穆离将酒樽推到苏焯那边,“苏相还是留着自己品尝吧!” 一直待在一旁的池畅突然出声道:“不喝酒,喝茶总该可以吧!”自穆离进来的那一刻起,池畅的视线便没有离开过穆离的身,他一直想跟穆离搭上话,奈何穆离从进来时起,一个眼神都没用留给他。 穆离依旧不看池畅,只是望着苏焯,笑问道:“这位是?” 未等苏焯给穆离说明,池畅便早已忍不住上前一步,凑到穆离近前,道:“在下国子学博士,池畅!” “池畅?”穆离低声念了这两个字,忽然笑道:“苏相果然好本事!” 苏焯不是不知道穆离的本事,也没打算瞒着穆离,但有些事情也没必要说得那么清楚,故而苏焯回道:“老夫不敌二公子远矣。” 池畅不明白穆离与苏焯之间打得什么哑谜,但见穆离将他忽略了个彻底的模样,便在心中猜测穆离定是想不起来他是谁。 池畅一想到这个,心中怒火更甚,对穆离的恨意瞬间暴涨,他扬声道:“家父池……” 未等池畅将话说出,苏焯便厉声呵斥住,“畅儿,二公子在此,不得放肆!” 池畅心中恨意满满,哪里听得进苏焯的话,他逼近一步,又欲开口说话,却听咚的一声重响。 桌案因苏焯这一击震了两震,酒樽中的酒水洒出些许,原本放在桌上的筷子顺着平顺的桌子,一咕噜的滚到地面上,在桌子底下滚了几圈才稳稳的停住。 在池畅后退的脚步之中,穆离突然如此说道:“少年儿郎,若是没有点血性,苏相岂不要落个是识人不清的罪过?好歹也是你一手培养的国家栋梁不是吗?” 穆离话音一落,苏焯脑中思绪不断飞转,却最终被突来的怒火所替代,“穆离,你……” 相较于苏焯微怒的脸色,穆离依旧是一派风轻云淡的神色,她不紧不慢的说道:“苏相手段之高,我是自愧不如!难怪我刚进长安城,苏相便能找到。” 穆离思维跳跃太快,苏焯从来都猜不到穆离下一句会说什么,便是从前当穆离的先生时亦是如此。 但二十几年的了解,苏焯也绝非就是那等在穆离手上讨不到好的人,相反穆离在他手上讨不到好的时候远比他在穆离手上吃亏的时候要多得多。 苏焯见穆离当真不喝酒,便独自一人自斟自酌起来,“老夫在朝中能混到如今这模样,手里头总得有些人才行!” 穆离走了一路,腹中的食物早就被她踩在脚下化作长长的一段朱雀街了,她吃着碗中的汤圆,口齿不清的问道:“就是不知苏相,所言的人,从何处得来?” 苏焯从来就不指望穆离能有什么样的好习惯,反正便是太.祖在时,穆离都是可以在饮宴上,说不快便拔刀砍人的人。 现在看到穆离,只将视线落在那几颗圆滚滚的汤圆上,苏焯反而觉得这才是穆离该有的常态,“蛇有蛇道,鼠有鼠道,老夫自然也是有老夫的道!” 苏焯的语气那可不是一般的自信,穆离一下子便来了兴趣,就连一直都夹不起来的汤圆也不管了,她放下筷子,兴趣盎然的问道:“是吗?就是不知,苏相的道,能否坚持到苏相荣登大宝?” 苏焯突然一笑,摇头道:“这个可不是老夫说了算的。” 穆离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面上的不快也只是一瞬而已,过后穆离依旧一脸希冀的看着苏焯,“哦?” 苏焯突然拿起一根筷子,攥在手心,他看准自己碗中的一颗汤圆,狠狠地插.下去,他将筷子倒着拿起,“只要二公子还想安然无恙的走出长安城,老夫这个道,便能常存于世,千秋万代。” 穆离看着苏焯手中筷子上插着的那颗汤圆,里头的馅在慢慢地、慢慢地溢出来,她皱了皱眉,抿着唇,盯着那颗汤圆看了好半响。 看的苏焯面露尴尬之色,他将筷子放下,这时穆离才收起适才那道炙热的视线,慢悠悠的开口道:“刚才,就在刚才,在这朱雀街上,我一人走来,苏相想知道我看到什么了吗?” 两个都是工于心计之人,不肖穆离多说,苏焯便一开口,“只要不是大周的江山,二公子看上什么,只管开口。老夫这点本事还是有的。”一开口便将穆离的后路阻断。 穆离有些可惜的叹了口气,可是说话的语气却是兴奋欢愉的,“哎呀,那可真是可惜了,你说便是我真甘愿放下这繁华尘世,有人信吗?便是有人相信,老天爷答应吗?” 穆离话音一落,苏焯便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他道:“果然是你,二公子当真好本事!礼部尚书一事,想必费了不少心思吧?” “没有,没有,就是比你更了解他们的心性而已!攻心为上,攻心为上嘛!朝堂之臣,猛于虎;朝中局势,堪比卢绪宅中后院。我若是不耍点小手段,怎能轻而易举的拿下乔屿?”穆离说话滴水不漏,做事更是面面俱到,她又如何能让苏焯抓住自己的弱点? 卢绪后宅?苏焯一听穆离将朝中局势比作卢绪后宅,顿时有种哑巴吃黄连的感觉。 卢绪后宅如何?卢绪家学深厚,自然身上也带了点祖上遗留下的老毛病,魏晋风骨的风流倜傥,在卢绪身上可谓是发扬光大了。 宅中二十一房姨奶奶,不可谓不壮观!三个女人一台戏,那么二十一的女人,那就是七台戏,这场面,没有人敢想象。 “为何是乔屿?”有很多东西苏焯至今都没用想通,这一切都像个闹剧不说,卢延与太后的表现,一切都说明他们都是在无理取闹。 穆离最后将碗里留下的一点汤也喝完了,她撸起袖子,随意的擦了一下嘴巴,有些无奈的说道:“哎呀,这个就更不好说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会是乔屿啊!碰上了吧!” 苏焯最厌穆离不正经的样子,他眼中喷火,怒喝道:“穆离……” 穆离抬手,表示她已经接受到苏焯的怒意了。紧接着穆离露出了见苏焯以来最一本正经的面孔,她冷漠的道:“我上来呢,就只是来跟你说一声:我来了。” “我答应过你的事,便一定会完成,至于其他的,不再协议范围内,你可勉强不了我。不然你最好祈求会是一拍两散,而不是……” 苏焯早就料到会有这句话,但是他就是那种,待在原地任人宰割之人吗?“二公子,话可别说得太满。” 穆离摇摇头,很是认真的说道:“差点就被阎王爷请去喝酒,所以我很惜命。当然更珍惜别人的命!所以,苏相,不该打的主意,千万别打,不然,大周的江山很有可能姓元。” 苏焯一听穆离的话,差点就要发怒,却被穆离伸手制止,“诶,你可别忘了,我此刻的身份。” 苏焯一想到穆离此刻是以元闵的谋士身份入长安,便道:“周一统!” 穆离以一种孺子可教的神情看着苏焯,夸赞道:“苏相真不愧是老狐狸中的佼佼者,一点即通!” 苏焯问道:“那你有何打算?” “这个就不劳苏相过问了。”穆离起身,抬起脚步便往门外走去,“我穆离做事,还轮不到你指点。” “为了少些不必要的麻烦,苏相只要配合我行动,我答应你的事情,便一定办到。至于这天下,在未来的某一日,是否能如你所愿姓苏,就还要看苏相自己的本事了。” 苏焯看着穆离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眼前,今日的谈话,他们两个人都没用从对方那里落到好处。一切心思消散,他们之间由谁主导谁的事情,回到原点。 只按条例办事! 第 49 章 穆离沉稳的步伐,一下、一下、铿锵有力的踩在池畅的心上。池畅站在门边,看着穆离从他身侧走过,眼见就要走向楼梯了。 “穆离……”池畅突然喊道。 穆离停住脚步,却不回头,她的视线顺着脚下的楼梯一路往下,最后落在底下那个擦洗栏杆的伙计身上,“年轻人,年轻是好事,却忌气盛!” 池畅捏在袖子里的拳头,骨节发出咔咔的声响,干涩的咽喉愣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但眼中的恨意却一直未消退。 不知何时苏焯已来到池畅的身侧,“你今日见他,心中有恨,这样很好!但也别忘了,心中只有恨意极有可能一事无成。” 对于池畅,苏焯看中的不仅仅只是他的能力,更多的是他的命格!只是这么多年去了,他学的那些东西,纸上谈兵还说得过去,可要真的放到朝堂上,怕是不够用! 说到底还是少了该有的杀伐果决! 说来池畅对苏焯的感情很复杂,“老师,学生愿听老师安排!”之前苏焯就找他谈过,让他进入朝堂直接接触朝堂上的腥风血雨,可是他却犹豫着是否要答应。 他如今的官职是国子学的博士,是古往今来,最年轻有为的国子学博士。是万人师表,他从来都是把自己定位于圣贤一列。除了对穆离稍稍感兴趣之外,对于其他的家国之事,他从来都是兴致缺缺。 可是今日,真正看到穆离的时候,他却觉得,在敌人最优秀的地方打败敌人,那种酣畅淋漓的快.感别提多令他期待了。 在一个黑暗无光的小巷,穆离斜靠在后面的墙壁,双□□叉放着,她微抬起头透过乌黑的夜空,看着高悬在天上的月亮。她,在等一个人! “先……生……”沙哑的声音,如同被碾压过的玄铁一般,刺耳、生涩。听的人觉得声音并不如想象当中好听,但说的人又何尝不是饱受着刺啦啦犹如热油浇过的滚烫感。 穆离没有回过头去看来者,她的眼睛依旧停留在遥远的星空,“你跟在薛老身边近十年,得他真传,清风如今人在卢府,身受重伤,需要你的帮忙。” “先……生……哥哥……”那人说话的速度极其的慢,便是结巴都说得比她顺畅,但饶是如此的速度,穆离也并未显得不耐烦,她很耐心的将那人的话听完。 “池浅,你如今也十八了吧?当初我救了你是事实,但我杀了你父亲这也是事实。有很多事情,你可以自己去判断是非对错。” “茗月轩是苏焯的地方,是走是留,应该由你自己选择。你便是与池畅相认,想必苏焯也是会善待你的,毕竟你在茗月轩并没有做什么。” 池浅一听穆离想要让她走,她立马上前几步,凑到穆离近前,“我……留……下……父亲……弃城……坑杀……无辜百姓……先生……是好人……救了……城中……百姓也……救了我。” 长长的一句话说完,便是穆离都诧异的挑了下眉,十多年来,她还从未见池浅说过超过十个字的一整句话。 穆离只是静静的看着池浅,并不急着答话,但是池浅心中却是烦躁不已,她不想被抛弃,准确的来说,她不想被抛弃第二次。她父亲抛弃了她,是穆离将挂在敌人城墙上的她救了出来。 池浅不想再被穆离抛弃,她不知道应该怎么样说才能让穆离明白她心中所想,但是她真的不想被抛弃…… 她已经很小心翼翼的活着了,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惹得穆离生气了,她哀求的看着穆离,伸出去想要触碰穆离的那双手,却是怎么也不敢伸前去。 穆离叹了一口气,她伸出手欲探上池浅的脸,却被池浅躲了过去。穆离见此也只是默默地将手放下。 “你今晚去卢府看看清风吧!” 池浅有些倔强的抬起头,“先生……” 穆离却有些不耐的说道:“来人了,你走吧!” 池浅一走,那从来时便坐在墙沿上观望的人,一跃跳下墙头,啧啧两声,说道:“我说,你小子,怎么尽惹些桃花债?” “十六未到!”言下之意就是那人今日出现的不是时候。 来者显然没有把穆离说的话放在心上,连独孤家的姑娘都看不上的穆离,今日竟然会对一个长得那么样的小娘子温柔细腻,这里头一定有猫腻。“快说,你什么时候又招惹上这么一个小娘子了?” 穆离自幼便熬不过那人磨皮的性子,不用那人问第二次,穆离便说了:“她姓池,说起来,还是你拼死救出来的。” “是吗?难怪你三两句话就让人小娘子对你死心塌地了。”那人跟着穆离的脚步一顿,姓池,那不就是苏焯身后那小子的胞妹?这可不得了了耶,探子都安到苏焯的心脏上了。那人想通这点之后,瞪大着眼睛,看着穆离,“你这不是抽苏焯的老底吗?” 穆离这个天之骄子,并不是毫无缺陷,她反而有个很大的缺陷,那就是刚愎自用。这样的人在战场上,往往就是十有九死。可是越是这样,穆离却越是喜欢赌。 跟天赌命,这股子驴性,是她在知道魏元帝是为了顺应命格才选择了结束他的性命之后,才渐渐显露出来的。她喜欢跟天赌命,她更喜欢用人心做棋子。 当棋局上的棋子,有自我意识的时候,不受她控制的时候,这才是生死搏斗,千钧一发的时刻。棋局上的千变万化,她能牵引却无法控制的时候,那才是赌命! 她不信天命,却爱跟老天爷赌命,每赢一场,便多活了一次。 穆离年少之时也许刚愎自用,也许狂妄自大,但是现在少了些无所畏惧性格的她,却显得有些优柔寡断了,但正是因为如此,穆离似乎更能看透人心。 赌命的结果,不是生就是死,绝对没有九死一生或者生不如死的时候。 穆离拐出巷子口,顺着人流走去。“你怎知道是抽苏焯的老底,而不是给我自己留祸患?” 那人心中一惊,穆离做事有多疯,他不是不知道。见多了,也就觉得见怪不怪了,在他心中、穆离没有输的理由,就好像他不是傻子一样。这是一个事实,务虚别人说出口的事实。“你瞧你那多情公子的模样,在瞧瞧苏焯那老树皮一样的脸,顶多是那小娘子左右为难,以死谢罪!” 穆离口气幽幽的道:“好好端端的阳光道不走,非得往独木桥上挤,是几个意思?” “打蛇打七寸,你用人历来靠人心。你若真想撇开她何止千万种方法,为何独独要让她自己抉择?你敢说你不知道你的话一说出来,那个小娘子对你只有死心塌地的份?”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 “哪能啊!此刻若是有三炷香,我定把你当神仙供起来。” 终于走过了人潮拥挤的街道,穆离来到一家客栈,去了早早定好的房间。 房门一关,那人便扯着穆离道:“晋国公那边再查你了,这个你知道吗?” 穆毓在那边的人,估计是早就动手了,只是那人是今晚才知道,故而他也顾不上许多,就出来找穆离了。可是谁知道,在他看来生死攸关的事情,穆离却是眼皮不抬,淡淡的说了“不知道。”三个大字! 那人若不是了解穆离那种大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七星,此刻估计能吐出一升血来。不过穆离都淡定了,他也就没把那事看得有多严重了,但重视还是要的,毕竟穆毓可不是个好惹的。“那你打算怎么办?” 穆离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让他们查啊!” 查倒是不怕,“你就不怕……”就是怕穆毓知道了穆离的存在,事情估计会有点棘手。 在穆离看来,穆毓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对她死去的老爹太过愚忠。他手上有权、有兵、还有人、军中有威望、民间还有英名。他要是自己登基了,这不就没她什么事了吗? 可穆毓偏偏要守着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天天琢磨着怎么把他轰下台的同僚,非但如此,还要忍受着把持朝纲、独揽大权的恶名。世间还真有这样傻的人?“晋公一生兢兢业业,为国为民劳心劳力,穆脩那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就够他操心的了。” “我不过是一届商贾,元闵的谋士,元闵他都不放在眼里,更可况是个毫无身家背景的商人?穆毓那个人才不会管元闵的谋士是个什么样的人,顶多就是碍着他事了,找个人砍了我。” 穆离说的轻巧,但轻飘飘的话语落在那人的耳中却如同千斤重。他没好气的道:“你……” 那人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穆离截了话头:“就算我真不行了,不是还有于谨在前边顶着吗?怎么着,我也不会死得太惨。” 一听穆离把于谨当成了挡箭牌,那人的眉骨就突突直跳,嘴角抽搐,“你还真敢说!” 穆离瞥了一眼那人,不敢苟同的道:“我也就是说说而已,哪像你,都做了。” 那人气急败坏的道:“我这么辛苦,你说是为了谁啊?” “你想要大将军的位置,十几年了。”穆离不欲与人相争,故而练得一手好的气死人不偿命的绝活。那招式若是使出来,绝对的快、准、狠,直.插人心脏。 “……”那人显然被穆离戳中了心思,沉默片刻过后,他抬起头幽幽的看着穆离,哀怨的道:“老子当了你三四年的副将了,邢琛那小子守着西北五万大军,你看看老子,老子捞到什么好了?” 穆离听后想也不想的便说道:“邢琛是个绝户,你死了还有儿子给你送终。” 那人蹭的一下,站起身来,指着穆离道:“穆离,算你狠!”说完后狠狠地腕了穆离一眼,推开窗户一溜烟便消失在穆离房中。 穆离起身,关上窗户。 室内只点着一盏油灯,灯芯上头一簇红得发蓝的小火苗,一跳一跳的,有种挣脱禁锢逃向更自由的灯海的征兆。突然,穆离对着那盏油灯吹足了一口气,只听噗的一声,那恣意跳跃的火苗瞬间熄灭。 第 50 章 “不要打,你们不要打人,不可以打人的。”于信躲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于子安跟十来个年岁差不多的少年扭打在一起。 他急切的想要上去帮忙,却奈于于子安命令他不许动,故而他就只能张着嘴大声的呼喊。 “儿子……不要打了……会死人的!” “你们不要再打了,不可以打人的……” “你爹是个傻子,你就是个二傻子!要老子给个傻子道歉,我呸!”其中一个稍稍年长的少年,此刻正被于子安骑在身下,他望了于信一眼后复又望着于子安,眼中满是不屑! 于子安一听那人的说辞,抬起手照着那人的脸就是两巴掌,恶狠狠地道:“你道不道歉?” 那少年被于子安抽来的两巴掌给抽楞了,他们两个经常打架,只是家里长辈不清楚罢了。两人交锋多少回了,他也没见于子安如今日这般不客气过。 心中俱意顿起,他竟忘了是否要回答于子安的问题了,只将头一偏,看着正站在一旁,踌躇不前的那些人,喊道:“你们都愣着干嘛啊?还不快给我把这小傻子给拉开,老子都要被他给扇死了。” 那些人一听那少年的话,蠢蠢欲动,欲上前围殴于子安,于子安见状,斜眼一扫,眼中寒光四射,那些人上前的脚步皆微滞。 其中一人有些不好意思的挠着头道:“老大,不是我们不仗义,关键是于子安这小子这两天太邪气了,下手不是一般的狠,小弟我上次被打瘸的腿还没好呢,我就,我就……我就在一旁等着,给老大你收尸?” “老三你呢?你也怂了吗?” 别点到名的少年,有些为难的道:“老大,君子能屈能伸,再者说了好汉不吃眼前亏!道个歉而已,咱们以前又不是没有做过,一句话的事,你又何必呢?” 被于子安按倒在地的少年,心中郁结,你说他怎么就净交了这么些没骨气的损友呢? 那方少年还在纠结是骨气值钱还是面子值钱的问题,这方于子安却冷笑,“你的左膀右臂,一文一武都这么替你打算了,你不表示一下,不是浪费他们这番苦心了?” 这是躲在角落一直观看的于信,突然跑了过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那少年,嘴里无知无畏的喊着:“道歉,道歉,道歉,道歉,不道歉不给饭你吃!” 于子安一见他爹跑了出来,不由得担心,他戒备的看着周围的人,注意力却一直放在于信身上,“爹,你先回去,这里不安全……” 就在于信过来的那个时候,被于子安按倒在地的少年心中便有了计策,他朝着站在近前的两人使了个眼色。那两人立马会意,两人一左一右攻击于信。 于子安见状大惊,心知于信不会被那两人欺负了去,但是不代表于信不会突然不受控制一掌把那两个小子给了结了啊!可也就是这一分心,便让那人个钻了空子,一把将于子安掀翻在地,他则是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身来。 那少年一脱离于子安的控制,撒开腿便跑起来了,跑时还不忘对围攻于信的人招手说道:“走了,小心于傻子变成于疯子……” 于子安看着那少年如风一般跑远了,那群小子亦是一下子就四散逃开了,他气得牙痒痒,跺脚欲追上去,奈何脚步刚抬起,耳边便传来于信的声音:“不要打我,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于子安不甘的望着跑远的人,愤恨的跺了一下脚后便转身回到于信的身边,“爹……爹……没事了,不怕啊!没事了,你看那些人都走了,你看,真的,都走了,没有人会打你了。”于子安怕于信不相信他的话,将于信的覆在脸上的手掰开,让他看着周遭的一切。 于信任由于子安将他的手拉下,可是一等他露出双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于子安那张负伤的脸,他先是一愣,而后便手足无措的用衣袖帮于子安擦着脸上的血迹,边擦边哭道:“儿子,你流血了……你是不是要死了?儿子……怎么办,你要死了,怎么办?儿子……” 于子安拉下于信那只在他脸上胡乱搅弄的手,而后自己一抡袖子,将整张脸上的血迹给抹匀了,笑道:“爹,我没事,不流血怎么算得上是男子汉?” 于信此刻已陷入了他自己给自己设定的圈子里面,走不出来了,他痴痴颠颠的一直说着什么,“你真的要死了,是我害的,你要死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你要死了……不行,不能让你死,找药,找药,对要喝药,我去找药……” 将这一切都看入眼底的穆离,就这样怔怔的任由于信从她身边跑过! 于子安跟穆离两人,一大一下对面站着,两人大眼瞪小眼,终于还是穆离开口问了,“请问,于谨,于将军府上是往这边去吗?” “那边!”于子安抬手指了指他身后的方向! 穆离忽而笑道:“多谢小郎君!” 于子安回到:“不客气。” 穆离从于子安身侧路过,便朝着他指的方向而去。而于子安在看了穆离一会儿后,才想起他爹不知跑到那里去了,于是撒开腿便快跑了起来。 来到于府正门时,穆离只是从正门路过,便继续走向一旁的角门,他伸手敲开门房,问了话后得知于谨此刻不在府上。 门房见穆离面容和善,且一来就是说找将军,心中思忖着估摸将军之前说的,老家堂哥的幼子上京来投靠他的就是眼前这位吧! “这位郎君,我家夫人在府上,要不小的回去给夫人通禀一身。” 穆离摇头,拒绝道:“不必了,我等于将军回府便可!” 估摸过了有三炷香时间,门房的人打开门一看,见穆离还站在原处等着。他抬眼望了下越下越大的雪,寻思着天气挺冷的,于是便出声向穆离道:“这位郎君要不还是进来坐会儿吧!外头天冷,将军不定要什么时候回来呢!” 穆离抬眼望了一下天色,她琢磨着是否要进去,最后她略带歉意的看着门房,“不知小哥,可否告知在下,于将军往何处去了?在下去寻了来吧!” 这,穆离陡然发问,门房一时没有预料到,故而也不能很快的回答她。但门房到底是个心好的,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发说道:“这个,容我回去问问,行吗?” “这个,容我回去问问,行吗?” 穆离没有矫情,她面上一喜,很客气的回道:“那便有劳小哥问一下吧!” 不过半盏茶时间,那门房便去而又返,“将军今早出门时说是去卢祭酒府上了。” “卢祭酒府上离这不远,你从这出去,往左拐,直走在之后往右拐,进到里头去,就知道了。那里面就只有两户人家,你一看就知道那户是卢祭酒府上!” 穆离认真的听了之后,又很认真的给门房道了谢:“如此,多谢小哥!” 那门房被穆离这认真道谢的模样给吓了一跳,好半响,他才反应过来,连忙摆手道:“郎君客气了!” 穆离稳健的步伐,在从于府到外头主道上的那一段路上,踩出了一路深深的足印! 一到主道上,穆离对着身后的空气说了声:“但凡跟踪的人,都给我清理掉!” 话音一落,穆离周身的空气几番浮动。 穆离顺着门房给她指的方向,慢慢的找到了卢延的府门。只是穆离并未上前敲门,也未上前询问,她只是找了一堵女墙,翻身跃进院内。 她闲庭信步的走在别人家的院子中,那熟门熟路的架势,就好像这地方她来了不下千百回了。 一路上畅通无阻,穆离很快就来到了目的地,房门本没有关上,她径直踏进去。 于信正好面对着房门,乍一看到一人就这样走了进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听来着说道:“呦,来的不巧,还没下完呢?要不我帮你下?” 啪嗒的一声脆响,于信手中的白子掉落在棋盘上,一下子混入棋局当中,无法分清到底那颗才是他刚刚掉下去的那颗。 在年轻一辈人当中,要说跟卢延对脾气的,没有几个,恰巧于谨就是其中一个。今晨于谨上门来访,他手痒痒,便拉了于谨切磋切磋棋艺。只是于谨这副活见鬼的模样是什么意思? 但是不用想,卢延也知道有人进来了,他转过身看着穆离,而后又看看于谨,询问道:“这位是?” 穆离对着两位茫然不知的人,露出温和的笑意,忽而她将视线落在卢延的身上,突然砰的一声,穆离毫无征兆的跪在地上,对着卢延就是一拜,“徒孙穆离,多谢祖师爷成全之恩!” 卢延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穆离,又转头看看于谨,见到于谨点头后,卢延此刻不是是气得,还是惊得,竟然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你,你,你,”成全?忽然一个念头从卢延脑中闪过,卢延万念俱灰得道:“造孽啊!” 穆离又道:“这些日子,多谢祖师爷替清风求情奔走!” 卢延双手使劲的拍打着大腿,痛恨的道:“老夫造的到底是什么孽啊!” 穆离却道:“徒孙今日前来,是欲接清风走的。” 只要一想到自己竟然被穆离给利用了去,卢延心中便如打翻了的油盐酱醋,五味陈杂,“罢了,罢了,就当是老夫欠你们元家的吧!” 穆离笑道:“祖师爷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可以原谅。不过穆离可不姓元,您欠的估计得去地府才能还上!” 面对穆离夹枪带棒的呛声,便是于谨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他出声提醒道:“小子,够了哈,别太过了!”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能压穆离一头,那于谨定然会是第一人。穆离撇撇嘴,道:“那行,我怎么来的,怎么出去,你把人给我带回去就行!祖师爷,没意见吧?” 卢延此刻已不在看着穆离,他弓着背,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几岁一般。卢延有气无力的开口道:“没有!” 穆离是好人吗?不是,那么她是坏人么?也不完全是,只是在某些事情上,穆离很喜欢钻牛角尖,甚至是有些无理取闹过头了。就比如说现在,“祖师爷,徒孙祝你长命百岁,寿与天齐!” 于谨忽然低吼道:“你还不快给我滚!” 见穆离走了之后,于谨这才松了一口气! 穆离再见于谨的时候,是在卢府侧门!穆离刚要上前询问,于谨便从里边出来了。 于是乎,卢延府门前上演了一出认亲的戏码,而卢延则因许久未感受到这世间情暖,一下子缓不过劲来,又回清风观养心清修去了。 第 51 章 于谨去时的马车在回时留给了清风,马车走得不快,穆离跟随于谨一路行至于府! 于谨吩咐奴仆将清风安顿好之后,才带着穆离去往他书房。 书房内有些混乱,书案有明显移动过的痕迹,屏风周边还露出一大截黑色的毛裘。 于谨没有理会躲在屏风后面的人,一开口就令穆离觉得有点莫名其妙,“是要我问你,还是你自己说?” 穆离此刻歪着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屏风,漫不经心的回道:“师父想问什么?” 于谨站起身来,高大的身躯挡住了穆离的视线,他沉声问道:“你这是不打算说了?” 穆离的视线被挡住了,看不到屏风后头的景况,她有些不乐意,干脆也站起身来,走到屏风后头,边走还边说:“没说不说啊,你不问,我怎么知道要说什么?”看着于信趴在地上找缝隙,欲削尖脑袋把自己塞进地缝里头。 于信躲得认真,穆离看得也认真,只是耳边突然有一阵风吹过,紧接着就是嘭得一声响,屏风轰然倒地! 于信吓得浑身哆嗦,眨眼间便已爬到屏风底下,穆离瞪大着眼睛看着于信的动作,哑然不已! “师父,你儿子,速度还挺快!” 于信听到人说话,将身上盖着的屏风移开,从中露出一个圆不隆冬的脑袋,傻兮兮的望着穆离道:“师父,你儿子是谁?” 穆离回道:“我尚未成亲,故而没有子嗣!” 于谨在一旁听到两人的一问一答,气的牙痒痒,“你们两个……生来就是来气我的吧!”他一手提起一人的衣领,将两人揪到书案旁,用力地将两人按坐在地上。 “你是哪个?我见过你。” “魏景帝外孙,魏元帝外甥,北周太后之子,当今圣上二兄,于谨之徒,你的将军——穆离。”穆离顿了顿之后,觉得应该补充一些,“也可说是元国舅的谋士周一统,不过现在是于谨老家堂兄幼子于……师父你侄子叫什么来着?” “于尘!”于谨话一出口便觉自己又上穆离的当了,他抬起手往穆离的头上一拍,“你小子,到现在还不老实,老子哪里来的侄子?” 谁知于谨话音一落,于信便翻了个白眼,扭过头,一脸的不屑,“他本来就不老实,成天胡说八道的,脑子里装的都是算计人的东西,你自己脑子不灵泛做什么怪别人?” 一句话于信说得无比顺溜,就好像说了千百遍一般,自然顺畅。 由于太过惊讶,于谨不觉惊叫道:“你说什么?” 于信脖子一缩,赶忙躲到穆离背后,指着于谨道:“好害怕,他要打我。” 穆离看着一脸惧意的于信,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而她转过头看着生无可恋的于谨,问道:“他是真傻还是假傻?” 穆离没有等来于谨的回答,反而听到了于信对他自己脑子的剖析,“真傻!我是二傻子!” “师父,你辛苦了。” 于谨不觉辛苦,只觉心酸,他闭上双眼,抬手在两眉之间揉搓。“为师一生无愧天地、百姓,却独独愧对你师母。” 穆离脸色一沉,一本正经的问道:“师父,你这是打算撂挑子不做了?” 于谨叹一口气,很是无奈的说道:“你要为师帮你,为师总得知道你有什么计划吧!” “没有计划啊!” “随机应变!” 穆离同于信一齐出声。 穆离转头一脸诧异的看着于信,于信呢,依旧一副傻兮兮的模样,傻呵呵的笑着。穆离眉毛紧蹙,“师父,这话没法谈了,待徒儿先跟你儿子说两句。” 一时之间穆离也想不出应该怎么样跟于信交谈,毕竟她的对手里头从来就没有过一个傻子,这下可麻烦了! 穆离的食指不断敲击着桌面,另一只手撑在桌上,手掌托着下巴,她是真没有跟傻子正常交流过的经验啊! 于信见穆离的模样好玩有趣,便也学着穆离的样子,一只手的食指不断的敲击着桌面,另一只手撑在桌上用掌心托着下巴,傻兮兮的望着穆离傻笑。 终于穆离败下阵来,她问于信道:“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于信松开托着下巴的手,仰起头,眼神浑浊无光,他苦思冥想许久才说:“来者何人!” “这个刚刚说了,下一个……” 于信没有想到穆离会这么说,这可是他想了很久才想出来的问题,怎么都不说一下就说已经回答了呢?不过不要紧,于信是个傻子,穆离叫他换另外一个,他便又进行了一番苦思冥想,才想出一个不一样的问题来。“所为何来!” 听到于信的问话,于谨突然眼前一亮,这个问题是他一直想问的,可是穆离每次都是直接略过了。于谨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看着穆离,小子,挖坑埋自己的感觉,不错吧? 于谨觉得穆离是不会回答了,不过穆离却偏偏就回答了,而且答案还很简单:“天下统一” 穆离说完后,朝着于谨眨了一下眼;于谨气郁,这个答案早在十七、不,早在十八年前他就知道了,想不到今天还是这个答案,真真是气煞他也。 不知为何,天下统一这四个字似乎对于信有所触动一般,他浑浊无光的眼神,瞬间变亮,一脸兴奋的道:“要上阵杀敌吗?也带我去吧!” 穆离面上笑意浅浅,“这个可不由我定,若真想去,依你目前的状况,估计只能等你手握重兵,成为三军统帅之后,才能挥霍得起那些将士。” 于信抿着唇久久不语,也不知是否听明白了穆离所说的话,于谨近些年来已经对于信能否恢复正常失去任何希望了,他就希望于信能平安度日。 只是穆离却是饶有兴趣的看着于信,从他的怀中左掏掏,右翻翻的,不知是在找何物,好半响过后,于信才将一个东西高高举起,问道:“是这个吗?” 穆离看着于信手中的那块黑色玄铁,属于三军统帅的令牌,淡淡的开口道:“既然令牌在你手里,兴许你还是能上阵杀敌的!” 反观于谨,他乍一看到三军统帅的令牌,想也不想的便从于信手中夺过,放在手中细细观看,带看清是何物之后,他以手拍桌,大声道:“胡闹,简直胡闹!” 于谨从未想过,人人皆想要得到的三军统帅的令牌竟然会在于信手中。此令一出便可调动北周所有将士,这么重要的一块令牌,足以倾覆一国的令牌,人人欲得却无处可寻的令牌,竟然会在于信手中。 不用说,肯定又是穆离干的好事! 于谨将令牌往桌上一摔,冷声问穆离道:“你什么时候给他的?” 对于于谨的质问,穆离显然是没有放在心上的,她将令牌拿起,放在掌心,冰冷的玄铁透过她的血肉将蕴藏的寒气传遍她全身。 突然的一个激灵,让穆离霎时间将手中的玄铁丢出,“你说这东西?当初刚到手上,还没捂热呢,就归他了。” 穆离做事自有她的主张,这一点于谨是无可置否的。即便以前行事不同常人,但他是万万没有想到,一块足以令北周瞬间倾覆的令牌,在她看来却如破铜烂铁一般,能刚到手转头就给别人了。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帅令一出,全军臣服。整个北周再也找不出第二块的东西,为军之人至高无上的荣誉,但也挑着任何位子都无法匹敌的重则。”说到此处,穆离的话音一顿,她又伸手将桌上的令牌捡起,冰凉的触感如同沉寂万年的孤寒,将人带往悲伤境地,“我自然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穆离是于谨看着长大的,在穆离自出生时起的那十七年中,于谨并不完全担任着穆离武艺师父的角色。在很多情况下,于谨对穆离的照看多过对于信的照看。从某种意义上讲,于谨差不离就是穆离一个半的爹了。 故而很多事情,不肖穆离多说,于谨便明白穆离欲如何处理,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一句:“罢了,罢了,一块废铁而已,确实不值得你如此费心。如今你有何打算?” 一块废铁而已,没用处的东西,只有毁尸灭迹了,才不至于招人眼红,平端惹来横祸。 再说,消失数十年的帅令,突然出现了,那可真是不得了了。如今于谨只是暂时不理朝务而已,便不知有多少人明里暗里的盯上了他手中的兵权。 如今这,随时都有可能拼个你死我活的境地,乍一出现一块足以号令北周所有将士的令牌,那些人为了得到这个东西,还不得将整个北周都给玩进去啊? 那她来长安城又有什么用处了? “熔了”于信死死的盯着穆离手中的令牌,一脸的怒火,便是穆离都觉得诧异,好端端的,那令牌得罪他了?“废铁就是要熔了……” 穆离一巴掌拍在于信的脑袋瓜上,“你个二傻子,你还真敢说!” 于信一听穆离说他是二傻子,他不乐意了,指着穆离与于谨道:“你才是二傻子,你们两个都是二傻子!”说完之后,于信撒腿便跑,原来于子安寻了于信许久都未见他,最后才往于谨的书房来寻,“儿子,你来了,不要理那两个二傻子,我们走!” 于信的话,太过大声,于子安想不听见都没办法。在长辈面前贯来是一副好儿孙模样的于子安想着是否要进去,问个好,回个话? 可没等他想清楚,便被于信给拉走了,于信的力气出奇的大,于子安是被于信连拖带扯的给拉走了。 于谨与穆离两人面面相觑,被一个傻子给骂做是二傻子,还被小孩子给听见了,这是什么世道? 于谨忽道:“熔了?” 穆离应道:“熔了!” 第 52 章 从书房走出,穆离与于谨踩着脚下刚覆在地上的雪,依稀可见的石板路,硬是被穆离踩出了别样的意味。 回想起适才于谨奸邪的笑意,穆离觉得似乎于谨才是最难对付的那个,“师父,我到今日才算是看清楚你了。” 于谨哪里会不明白穆离说的是什么,但这不是身为师父应该做的吗?他停住脚步,挑眉问道:“怎么,为师让你失望了?” “那倒没有,不过……”穆离继续往前走着,于谨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了一个师父该做的范围了,再这样下去,估计于家得玩完。 “什么?”于谨跟上穆离的脚步,他这个徒弟哪里都好,就是心眼太多,每每出招对敌人,就一定要一招制胜,打到对方连哭爹喊娘都不敢。从此只恨自己当初下得不该跟穆离作对。 穆离摇摇头,伸出手,掌心朝上,迎着东风接住飘摇下落的雪花,“长安城的雪下得有些久了。” 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于谨根本就没有放在心里,或许说他从来都不注意这些。要知道,往年这个时候长安城已经不落雪了。 “今晚给你接风洗尘,这些事且放一边吧!”为了今天这一顿洗尘宴,于谨不知等了多少年了。今夜便是有天大的事,也不能阻止他为穆离接风洗尘。 穆离适才那句长安城的雪下太久的说辞,就好像一阵清风一般,飞离了于府,飘向了更远的地方。没有人在意,就连穆离自己,似乎也只是说说而已。“我只喝绿柳巷的离人醉!” 夜幕降临,丞相府。 一间密室当中,苏焯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惊诧,“你可听清楚了?” 背对着光而站的人,佝偻着腰,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回相公,小的当时就在书房外边扫雪,里头说话声不小……”甚至于连声音都是男女不便的那种诡异。 苏焯沉吟一番后,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内心情绪莫名,但面上依旧是不悲不喜的模样。他忽而对那人说道:“从今日起你自由了,于府就不必回去了。” 那人一听,立马跪了下去,扣头哽咽道:“小的多谢相公开恩!” 苏焯见此并没有动容,只是挥了挥手,那人便识趣的从密道中离开。那人一走,另外一条密道中走出来两个人,正是工部尚书贾彦及吏部尚书甄平。 两人来到苏焯对面,躬身问礼道:“相公!” 苏焯找他们两来本不是谈这事的,但是正巧撞上了,苏焯也就不打算瞒着他们两个了。直接问道:“刚才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对此有何看法?” 两人相视一望,心中皆是诧异不已,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苏焯会如此开诚布公。这等隐秘之事,便是他们两人身为苏焯的左膀右臂,已苏焯多疑的性格来看,便是不敲打他们,也是不可能坦诚相待的。 还是甄平最先反应过来,“公子以他人身份回长安,若想要很快的站住脚跟,最好的选择便是于将军。” 贾彦见甄平说出了见解,他也不甘落后,“适才提到的那块令牌,在联合公子同于将军的话来看,下官以为,那块令牌定是帅令无疑。” 不知是贾彦的说辞太过天马行空,还是戳中了另外两个人的心思,甄平倒吸一口凉气的同时苏焯却面露笑意。“何以见得就是帅令无疑?” 贾彦是最早跟随苏焯的人,在苏焯面前的资历比甄平还要老些,故而有很多事情,特别是隐秘之事,他知道的确实比甄平要多些。“公子十五为将,却不过是太.祖为了稳定魏朝旧部临时封的,知道内情的人都该清楚,公子并没有真正属于他的兵权。而一直追随公子的那些人,也都是于将军的人。” “而帅令的归属,太.祖却是公告天下了的。为了挥师南下,钦定公子为三军之首。由此可见,那块令牌必定是帅令无疑,只是真假难辨罢了。” 苏焯听完后,眸光一闪,眼中有什么稍纵即逝,他冷哼道:“真假难辨吗?” 贾彦与甄平两人都知道,但凡苏焯为了什么事情而冷哼了的时候,都是那个人要遭殃的时候。 苏焯与公子之间有什么样的约定他们不知道,但是此时他们可以确定的是:公子与苏焯,并不完全交心,至少他们都在防范着彼此。 “今夜唤你们前来,实因张慎之一事,再不能在等。需尽快解决,迟则生变!” 苏焯突然压下帅令一事不说,显然是不愿他们参与太多,很多时候有些事情知道的人多了,那就算不上是秘密了。 张慎之一事,以往都是贾彦着手安排的,故而他一听苏焯准备动张慎之了,便立马出声问道:“相公以为何时动手最好?” 苏焯问道:“事情都准备好了吗?” 贾彦回道:“一切准备妥当,就等相公一声令下,张慎之便可从这世上悄无声息的消失。” 苏焯嗯了一声,“此事交由甄平去做,近日盯着你的人不少,太后遇刺一事虽说已然解决,但是保不齐又被谁给挖出来了。祭坛那方的水利修筑却是差强人意。” 对于苏焯的安排,贾彦并无异议,“是,下官明白!” 苏焯最后吩咐甄平道:“明晚动手吧!” 甄平回应道:“是!” 事情说完之后,甄平与贾彦便离开了密室,而苏焯独自一人在密室之中,不知是在等什么…… 直到甄平两人离开一个时辰之后,苏焯的身影这才从密室之中转移到了书房内。 且说从于谨为穆离办的接风宴上离开的宋长风,只是安排了随从将妻儿送回府上,他自己则是走上了朱雀大街,一路朝着皇宫内苑的方向而去。 宋长风,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穆脩一面自己穿戴好,一面在脑中思忖,近日来,又有谁有什么动作。可是思来想去,却并无发现有什么重大的事件。 穆脩出去的时候,宋长风已经在了。穆脩看到一脸凝重的宋长风,心中暗暗吃惊,“宋爱卿,朕好不容易有个清闲的日子,你可别令朕失望啊!” 宋长风苦笑,便是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是否禀报的事情,想要让穆脩不失望,这还真难!“微臣……” 穆脩看着宋长风欲言又止的模样,便觉事情不好,于是立马出声问道:“怎么?” 宋长风想起在接风宴上见到的那个人,再听府上下人说起的事情,得知背后真相的他,心一下子沉入湖底,“太后遇刺背后之人,出现了……” 穆脩稳坐的身子一下子乱颤起来,他压着声音问道:“是谁?” 宋长风想了想那人的名字后,方回道:“于尘!” 穆脩哪里可能知晓于尘是个什么人,他半眯着眼睛,“宋爱卿,在朕面前,可不兴打哑谜。” 宋长风此刻自己都还是一头雾水,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事情会发展成这个如今这个样子。“今夜微臣在岳父府上,看见那个刺客了。而刺客却是于尘的随从。于尘乃是岳父族中堂兄幼子,除此之外微臣对于尘一无所知。” 穆脩早在宋长风说出于尘两个字的时候,便在猜想那个人是否与于谨有何关联,可真当宋长风将话解释完之后,穆脩反而不知如何自处了,“于将军是否知晓全部实情?” 宋长风便是心中惊诧于谨对于尘的态度,但在事情还未证实之前,他是多一个字都不敢乱说,即便日后证实于谨与刺杀太后一事真的有关,宋长风也只能是闭嘴不言。 此时此刻没有人明白宋长风心中是何等的纠结、煎熬,“微臣不知!” 宋长风是出了名的老实人,虽然偶有奸邪之像,但哪只是对外人而言,可是在君臣、父子、这两点关系上,宋长风完完全全就是这连个字的忠实守候者。 宋长风在穆脩面前向来是不善言辞的,在于谨面前亦是如此,尊卑之分比之常人更甚几分。 穆脩看着宋长风在他面前少有出现的纠结之色,便明白他这是怀疑起他自己的老泰山来了。 其实不消看宋长风的表情,便是穆脩自己都快要怀疑于谨了。那个于尘的身份绝对不止是于谨族中堂兄幼子这么简单。“去查查于尘的过往,事无巨细,关于他的一切事情,朕都要知道。” 穆脩在怀疑,怀疑于尘身份不假,但是于尘必定会跟某人有过过往,不然……近日种种又该如何解释清楚? 日后定要找个时间,去于谨府上会会那个名为于尘的人。 宋长风跪下,恭敬的回道:“是,微臣遵旨!” “辛苦爱卿了……”穆脩顿了一下后,面上的沉思不见,反而多了一丝不解,“听说卢书白曾祖回城外清风观了,可是与于尘有关?” “微臣只知,于尘今早来府上寻岳丈不得。便转去卢府寻人,两人在卢府门前遇上。当时卢前辈也在,说是因岳丈与于尘两人相见时的言语而有所感悟。当即便令人备了马车,一路回城外去了。” 听完宋长风的话后,穆脩唏嘘不已,感叹道:“竟是如此,卢府上下近日必定又要往城外跑了吧?” 一切事情,似乎很符合人伦道理,桩桩件件皆是人之常情。 便是人之常情这四个字,让穆离的棋局,越发的渗入人心,却令人不得而知,只是习以为常罢了! 第 53 章 翌日,一声惊恐的惊叫将于府上下惊动! 元宵刚过,府中便出现了尸首,主人家是何等的心塞?这不是晦气吗? 于府管家看着遍地的血迹,昨夜好不容易没有下雪,可没有落雪的结果就是,肆意挥洒的鲜血,将地面覆盖! “去、去、去,都给我干活去,不就是个死人吗?有什么好看的?”于府管家朝着身后不断挤进来围观的人啐骂道。 围观的人被管家给轰走了,倒是有几个健壮的男子被留了下来。管家指挥着他们将死者的尸体处理好。最后才将此事禀报给了于谨。 只是管家没有想到的是,于谨对此事似乎并不在意,就好像在元宵节后死个把人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一样。 于谨许久未指点穆离的武艺,也不知这十年来,穆离的武艺是精进了还是退步了,故而今日一大早便将穆离拎起来,来到于府后院比试过招来了。 管家找于谨谈话的时候,穆离正好在场,待管家离去之后,穆离不禁感慨道:“无毒不丈夫,苏焯果然是成大事者!” 对于穆离的说辞,于谨只是嗤笑一声,“他苏焯心有多黑,你又不是第一回见。一个弃子,死就死了,丢到老子的地盘上,老子看他是皮痒了,找抽呢!” 穆离看着于谨那副恨得牙痒痒的模样,眉眼突突直跳,“你不会又想把他套麻袋里,揍一顿吧?” 于谨白了穆离一眼,自然他也是想起从前来了。而立之年的于谨脾气很爆,一言不合便拔剑斩人,要是拔不了剑,他便想阴招,就算是阴也要输了的阵仗给赢回来。 苏焯而立之年时心黑,嘴欠,马屁还拍得溜。没少跟于谨处在对立面。穆毓,苏焯是不敢明着暗里对付的,但是在不经意的时候给于谨下个绊子什么的,苏焯没少干。 当然,苏焯那人心性坚韧,只记仇却不记打;或者说苏焯那人脸皮够厚,要是有用到对方的时候,他又是另一副嘴脸,表面上对你客客气气的,背地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损招呢? “为师的是那么残忍的人吗?” 穆离抬眼望了一下周边被破坏得差不多场地,昧着良心说道:“不是……”穆离停了一会儿,在于谨怨恨的眼神中,穆离一脸的坦然,“苏焯这个棋子埋得挺深的,那人在府上少说也有二十几年了吧?” 于谨府上已经有十几年没有进新人了,且大部分还是于谨的亲信,那些在战场上负伤,行动不便的人,或者是死伤者的遗孀。 “人心异变亦难测,外头大将军的门匾能有什么用处?最多够煮一顿饭……” 看着于谨渐渐花白的两鬓,穆离头一次觉得眼前这个英勇无敌的男人竟然也会有老的那一天,也会生出为了家中老小安排末路的心思。 当年……当年有多远?时光便有多斑驳! 其实从踏进长安城的那一刻起,穆离心中便有许多疑惑,不是关于她今后要做之事的,却也是与她的谋略息息相关的。 人心当中的那团火热退去之后,剩下的荒凉,有谁会去在意? 人说五十而知天命,于谨似乎已经在认命了,但是苏焯、元闵等人呢,还有一大堆对北周虎视眈眈的人呢?他们知天命了吗? 斗转星移,天上高悬的旭日转眼换做了星辰圆月。 屋内的烛火一闪一闪,一阵寒意袭来,来者立在穆离身后,随意的拍了拍自己的衣裳,“想不到你真是算无遗漏!” 鲜血的味道,虽然被寒意所掩盖,但是穆离却还是在第一时间闻到了,一直如影随形的味道,不管有多淡,穆离总能感觉出来,“受伤了?” 来者一想到今晚出行做的任务,便觉得心情畅快不已,多久了,没有做过那等偷鸡摸狗的勾当了?想想就觉得兴奋,久违的快感,让他恨不得现在出现在人前,狠狠地碾压敌人,而不是躲在背后偷袭。 “苏焯下了血本,我也就是多玩了一会儿。”那人的语气有些兴奋,又有些遗憾,说起这事,他当真是不得不替苏焯担忧了。 穆离那小子,是那么好控制的吗?不在你心间上插几十把刀子就算是便宜你了。那么嫉恶如仇的一个人,谁的心很黑得过谁的?只要想到穆离如今是跟那几个老家伙斗法,他便打定好主意只做那个敲锣打鼓之人。 有什么声音从穆离耳边闪过,她忽然转过头,面对着那人,欲言又止的说了两个字“你说……”而后又将蹦到舌尖上的字句,卷了进去,任其消散在唇齿之间。 那人见穆离此刻的神情,面上又惊又喜,兴奋之意难以言表,那种由心而发的喜悦似乎比他适才杀人越货还来得迅猛,“你疑惑了?” “……”眼瞎了吗?谁他娘的说她疑惑了?再说了她就算是真的心存疑虑了,你有必要这么丧心病狂的欣喜吗? 果然是因为最近傻子遍地开花的缘故吗?来个人就跟个二傻子一样,简直傻到没边了。 那人还沉浸在自己的想象当中无法自拔,多难得的机会啊!穆离这小子,从小到大有什么问题都是自己扛上去的,这让他这个当兄长的好为难啊! 人家是兄长上阵杀敌在前,幼弟护送粮草在后;可是他呢,反过来了,每次披巾挂甲、在战前耍威风的是穆离,他就只有洒扫战场,护卫粮草这一点用处了。 “难得啊!想不到你也会有疑惑的一天啊!说吧,有什么疑惑,尽管说出来,哥哥帮你解决,大不了拼上哥哥的命,也能帮你顶上一阵。” 穆离没好气的道:“你还没有傻够吗?我要你的烂命来干?” 那人这才算是冷静下来一点,果然穆离还是那个刀枪不入坏小子,他傻笑道:“是哦,我还打算上阵杀敌一雪前耻来着,我的命可宝贵着呢,不能随随便便就给你浪费了。” 穆离的视线此刻正透过窗子,望到了外头,原本是一片漆黑的庭院,如今渐渐起了光亮。沙沙沙脚步踩在雪地上的声音由远及近,小心而谨慎的呼喊声待着三分哄人的语气。“我算是看明白了。” 那人一心扑在穆离身上,哪里知道穆离再说什么。“你明白什么了?” 穆离指着外头的光亮笑道:“于谨府上挺热闹的,大晚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估计于信那二傻子不是跑厨房偷吃的去了,就是掉茅坑爬不起来了。” “……”二傻子,这话好熟悉哦!为什么他觉得穆离是故意的? “大郎君,你在哪里,夜深出事了,要回房睡觉了。再不出来,小心外头有豺狼来吃人哦!专门吃小孩子的那种哦!” 穆离推开门,走出去,耳边传来的便是这样的一句哄人的话语。 “九郎君!”穆离在于谨家中的身份是于谨族中堂兄的幼子,名于尘,字芫荽,家中行九,故而于谨府上众人都唤他一声九郎君。 穆离担心的问道:“可是守城兄长出事了?需要在下帮忙吗?” “大郎君时常这般,兴许这会儿已经回房了……”拒绝穆离好意的话还未说完,便有人跑过来说于信已经回到房间了。 穆离的担忧果然是多余的,好像于府上的人对此也是习以为常了,虽然尽心尽力,但也没有太过慌乱“已经回去了吗?” 那人道:“回九郎君,是的,大郎君已经回去了,天色不早了,九郎君便早些歇息吧!” 穆离对着那人点头道:“好,辛苦你们了。” 而后还是那人提着灯笼将穆离送回了房间,这才离开。 回到房中的穆离,却并未早早入睡。有些事情似乎已经有变动了,北方星宿有变,这是他方才不经意间抬头望天时看到异象,回房推演过后才确定的事情。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虽然穆离早有预料,但也想不到会来得那么早。 北方苍狼七星主杀,如今星光黯淡,北方将领生死不明。 如今长安城内大雪依旧,而从年前她从吐谷浑一路绕道从突厥转入北周时看到的气候来看,今日种种竟然无一例外不昭示着北周边境将失的事实。 穆离忽然虚空喊道:“元一!” 瞬间便见一黑衣人出现在穆离跟前,“殿下!”悄无声息! 穆离开口吩咐道:“北方有失,你带元二、元三去一趟北地……” 穆离的话还未说完,那个名为元一的暗卫便拒绝了,“殿下,我不去!陛下让我兄弟一行护卫您安危,寸步不离!这一次不管殿下您说什么,我都不会在离开!” “元一,此事事关重大,稍有不慎,北周便会失守,届时又是一场……”有些话穆离不愿意说的太明白,故而穆离的话只是说了一半,便没有再继续下去了。 元一不明白,他关心的只有穆离的安危,“不过是陛下丢弃不要的江山,随他如何,那也不关元一的事!元一若是再让殿下受难,万死难辞其咎。殿下让我等有何颜面去地府见陛下?” 穆离知道元一对之前的事情心有余悸,但是她不想多做解释,暗卫的职责是护卫主人的安危不错,但若是不听主人话的暗卫,要他何用?“你是打算现在就去找舅舅谢罪了?” 元一敛下眉目,沉声道:“元一不敢!” 穆离只是问:“去,还是不去?” 元一终于应答:“元一领命!” 第 54 章 元一等人离开已经五日,五日的时间,一直昏迷不醒的清风终于苏醒过来。 一见到穆离在身侧,清风第一次感觉到了委屈,欲哭不哭的模样,只是红着眼圈低下头抿唇不语。 虽然知道清风不可能有生命危险,但在见到他的时候,穆离觉得自己的心,是黑透了的,“醒了就好。” 清风坐在床上,看着穆离冷着一张脸,内心十分煎熬,“先生……” 穆离冷冷淡淡的语气出口,“你说。” 清风面怀愧疚之色,小心翼翼的望着穆离脸色的变化,“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你做的很好。” 穆离脸上有过一瞬间的怔愣,清风看到了,他觉得穆离一定是为了安慰他才这么说的,“可是……” 不知为何,穆离忽然想起商连来了,那个即便不出家门一步,却依旧帮她处理好一切后续麻烦的人。 他知道她不会放过任何机会,也知道她不会有片刻的心软,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让清风来了。 穆离相信对于清风商连是已经想到了会有今日这般事情的。“清风,你来时,商连必定有跟你说只能相信我吧?” 清风点头,“师兄是说过这话。” 果然如此,当真是知她者莫若商连,得到清风的回答后,穆离心中顿时觉得轻快许多。“那么你信我吗?” “信啊!”一直以来清风对穆离都是言听计从,虽然有前有明月威胁,后有商连利诱。但是让清风真正言听计从的却还是穆离自己。 穆离得到答案后,便冷冷回道:“既如此,便没有什么可是可说。” 不知清风想到什么,神色有些荡漾,他轻声问穆离,“那我可以去找明月吗?” 皇宫守卫森严,岂是谁说进去就进去的?若是但凡武功好一点的人都能混进去,皇帝、太后,焉有命活到现在? “看你的本事。” “是说等我伤好以后就可以去找明月玩吗?” “……”到底还是小孩子。 穆离的沉默不语,在清风看来就是认可了他的话。 “先生,你是不知道,明月她下手可狠了,她……”一说起明月,清风似乎有说不完的委屈,可是兜兜转转说到最后,清风对明月并没有预想之中的怨恨,反而有着无限的心疼。 “明月她在宫里该多难过啊!”清风偷偷抹眼泪,而后一抽一抽的向穆离道。 穆离觉得清风估计是伤势太重,脑子还烧着的缘故,才会又哭又笑。 未等穆离说话,趴在清风房间窗户上偷听的人,啪嗒一声,摔落在地,而后传来一声少年清脆的叫唤:“爹!” 在接着,进来一大一小两个人,为首的是个大人,傻不拉几的,活脱脱的一个二愣子,“我没有偷看你们。” 清风一双红通通的眼,看看穆离,再看看来者。他指了指穆离,在指着来者,惊讶得将心中所想说的话,说得磕磕碰碰,“先生,他,他不是……你的副将……于信吗?” 清风一说完,便觉失语,立马捂住嘴巴,那边于信见清风捂住嘴巴,他也有样跟样地将自己的嘴巴死死捂上。 穆离此刻将视线落在于子安身上,久久凝视,不曾错眼。 兴许是穆离的视线太过灼热,灼热到一旁的清风与于信两人都注意到了。 “先生,你不会是要杀人灭口吧?” 杀人灭口四个字一出,于信立马转过身将于子安的嘴捂住,可是这样一来,他自己的嘴却是没有办法捂住的。 穆离见此嗤笑一声。 于信却被穆离那一声笑,吓得眼泪都出来了,“不要杀我……” 穆离看着于子安,他的右脚微微跨出一步,垂在身侧的手悄悄的扯住了于信的衣袖,眼神当中警惕之色不减,好,很好的逃跑姿势。 “你不敢杀我!” 很坚定的语气。 “为何要杀你?” “你不怕我说出去?” “说什么?说给谁听?谁会听你说?” 听完穆离的话后,于子安发现他其实很弱小,弱小到连威胁人都做不到。 以往他自诩的聪明英勇在穆离面前就好像天上飘摇而落的雪花,一触到地面便化作水,消失无踪。 于子安发现穆离嘴角隐隐的笑意,便知穆离不会对他做什么,于是他大着胆子上前,“你是二皇子,我爹的将军?” 穆离不答反问:“你是于子安,于信的儿子?” 于子安道:“是!” 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穆离不由得多说了一句,因为他是于信的儿子而多说了一句。“你爹是有勇无谋,而你,无勇无谋,你,差远了!” 于子安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评价他,头一次因为他人对他自己的评论有种恼怒的感觉,“你……” “别不服,你问问于谨,你爹在你这个年纪,都干了些什么。” 于信在于子安这样的年纪干了些什么?于信生于西北,长于西北,自幼在军营中长大,他十一二岁的时候,揍起人来那叫一个心狠手毒,小小年纪便敢偷溜到敌军地盘放火烧粮。 狼崽子要养在虎窝堆才有血性,养在鸡笼子里,那叫家雀儿。 “说的什么混话!” 穆离头上突然袭来一个巴掌,穆离看着身旁手足无措的于信,咬着牙恶狠狠地道:“于信你个兔崽子!” “不要打我!” 穆离,“……” 清风,“……先生,他傻了?” 于子安立马解释道:“我爹他那不是傻,他只是……” 穆离突然道:“毒物所致。” 清风明白穆离对毒物两个是多么的痛恨,故而便再也不问于信是否是傻子的问题了。 而穆离出口的话,却让于子安感激不尽,是毒物所致,他爹不是傻子。 “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穆离眼神清冷的看着于子安,在看看依旧是欢乐无比的于信。突然想知道,摊上这么个爹,于于子安而言,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一次重新的相识,穆离跟于子安被清风与于信隔绝在外。清风跟于信两个人很聊的来,让穆离跟于子安两人觉得眼前那一幕好生诡异。 于子安有些不好意思的向穆离说道:“我爹就这样……” 穆离道:“他以前不这样……” 两人之间又是一顿沉默,而后于子安问穆离道:“您需要离开吗?” 穆离起身,对着于子安道:“那么,辛苦世侄了。” 于子安回礼道:“九叔慢走!” 夜幕降临,月华橙静如水。 寒冬依旧,屋内的火盆,噼里啪啦的响着,呛鼻的浓烟,熏得人眼睛酸涩。 屋外,墙头之上,穆离与身旁之人坐在上头。“我以为你把人救出来了,没想到竟是这样。” “我这叫有勇有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过了一会儿,那人问穆离道:“你为什么要救他?” 穆离反问道:“苏焯为何要囚禁他?” “苏焯想撇了你,自己行动?” “回去吧!盯着点这个地方,屋里的人我还有用。” 两道身影如风般,从屋顶上吹过,屋内之人只顾着围在火盆四周烤火。说着今年的冬天比往年长的话语。 一夜过后,还未从冬日里苏醒过来的长安城,依旧是白雪皑皑,处处银装素裹的模样。 相较于沉寂的气候,人心的苏醒却让人措手不及,“你说,他们这是什么意思?”于谨指着桌上放着的两张请帖。 “穆毓礼部已失,手上兵权太重。你说呢?”穆离一句话点明两张请帖的来意。 “两人的时间也太凑巧了吧!”一前一后,同时间,同地点,完全就像是约好了一样。 不,一点都不凑巧。他们这么急着要兵权,这件事本身就不巧。 “那……”于谨指着请帖有些犯难,此事若依他肯定是晾着的。可是此事事关穆离的选择,那样的话,他就只有看穆离怎么做了。 穆离撇了一眼那请帖,冷声道:“晾着,于将军为父带孝期间,外出联络朝臣,可是犯了大周律法的。这犯.法之事,想来是要躲着点走的。” 元闵府上。 元闵的书房内一共有三人。除却元闵自己,另外两人,一是因太后遇刺一事受伤卧病在床而免遭一劫的刑部尚书庄子旳,另一人乃是户部尚书钱笠。 “你说苏焯那老贼也给于谨下了帖子?”苏焯想要于谨手上的兵权他是知晓的,但是在同一日给于谨下帖子,这不是在打他元闵的脸吗? “三国时,刘皇叔三顾茅庐请得卧龙先生出山。国舅为何就不可以三下请帖,以示交好之心?”说这话的是庄子旳,而给元闵献策,让元闵给于谨下帖子的人也是庄子旳。 钱笠一心替元闵着想,故而在第一时间看破了苏焯耍的鬼把戏。“于将军同苏相有旧仇,苏相交好于将军这一招出得巧,他的目的无非就是让国舅您落不到好。” 尽管钱笠与庄子旳各有说辞,但元闵也有他自己的想法。昨日收到的来自北方密信,其中的消息,他想依苏焯的能力,他也是收到了才会急于出手的。 就等时机一到,朝中就是他与苏焯斗法的时候了,在这个时候,他相信不仅是他,便是苏焯亦是将穆毓给排除在外了。“是吗?若是于谨不来,那我就过几天在下个帖子,直到他来为止。” “国舅此举甚好。” 第 55 章 于谨的回复来得很快,也完全在元闵及苏焯两人的预料当中。 元闵第二次给于谨下帖子是在于谨回复后的第三日。 而那一日正是元一等人离开长安城的第十日。 这几日穆离早上随着于谨一起练功,之后是在传是楼盯着于信习字。晌午过后,穆离会看着已经能够下床行走的清风跟于子安两人在院中比划身手,等到夜晚的时候,穆离则是待在她房间看书、下棋,足不出户。 如此日复一日,重复着毫无意义的事情。 苏焯看着桌上堆满的那些穆离的日常,他想不明白穆离到底在想什么,他不相信依穆离的能力会不可能知道北方局势紧张。但是为何穆离却还是迟迟不动,他到底欲意何为? 四日,四日的时间已经够久的了。在这样遮掩下去,北方失守,穆毓便是有通天之能也回力无天。 说起穆毓,他近日来是出奇的冷静,到底是蛰伏在暗处伺机而动还是真的对外界之事毫不知情,这一点苏焯他不得而知。 礼部尚书乔屿外放的圣旨早已下达,穆毓手底下之人的动作不可谓不快,而有元闵、苏焯两人在一旁施以援手,乔屿早在六日之前便整理好行装,离开了长安城。 堂堂三品大员,礼部尚书乔屿在转身离开长安城的时候,看着空无一人的朱雀大街、再看看他身后只余的一辆马车,才算是大彻大悟。人走茶凉,不过如是。 跟着乔屿一起离开的,还有一封穆毓亲笔书写的迷信,一封传到北方军营的迷信。 穆毓在朝中坐镇,无法顾及边疆之事,但他也非无能之辈,与边疆守将每月一封密信往来传递两地之间的信息。边疆大吏无一不是穆毓的亲信手足,从未迟过的信件,即便是大雪封路,也从未迟过的密信。偏偏在这个时候迟来了足有半个月之久。 这不是一个好的预兆。穆毓猜到北地已经出事,但耐于他既不会掐又不会算根本就无法预测北地出了什么事。 唯有这几日,在苏焯与元闵都不把重心放在防范他的时刻,他早早在准备必要的东西。 只盼,那些准备都用不上,不然,朝中定然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皇上已满十八,再有两年时间,便是他归权于穆脩的时候,在这两年间里,稍有不慎,便不知皇上的宝座该让给谁了。 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那最好是相安无事的两年,而不是战乱纷飞的两年。 “晋公……” 穆毓的沉思被一人打断,他看着来人,见到他脸上露出的难色,便知事情结果不好,“乔屿他?” 奚和砰地跪在地上,一脸愧疚之色的望着穆毓,声音喑哑黯然,“乔大人路上遇袭,如今生死未卜。” “晋公,此事乃末将失职,末将愿亲往北地寻回乔大人,戴罪立功。” 穆毓突然冷声呵斥奚和道:“你当你兵部无事可做了吗?” 奚和被穆毓呛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适才来时想好的说辞,在这一刻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身为兵部尚书的他,在朝廷之上举足若轻,如今穆毓在朝上只余他一人。此刻他若是再出差错,那么穆毓这些年来的苦心经营皆如一地落花付诸流水。 穆毓见奚和如此,也不打算再说其他,只是问:“查出是谁做的了吗?” 奚和咬着牙狠狠地道:“国舅爷下的手。” 穆毓闭上双眼的同事虚了一口气,待双眸再次睁开时,穆毓眼中的那一抹愤恨完全消失,他朝奚和挥手道:“此事我自有打算,你回去吧!” “晋公,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你是如何对待国舅爷的,国舅爷又是如何对待你的?乔大人此次,若非有元闵从中作梗,又岂会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对于穆毓的说辞,奚和有一千种,一万种反驳的理由,可是他却选择了这样一种,近乎透白、却又近乎朦胧的说法。 每个人都需要退路,穆毓需要退路,他奚和又何尝不需要退路? 但是在很多事情面前,退路又算得了什么?即便是有了退路,到时候你就真的能够进退无阻了吗?不,不可能的事,任由哪一个在这风雨之中走过的人来说,这都是不可能事。 穆毓跟元闵想要的结局本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结局,两条本就不一样的路,如何能够殊途同归? 奚和见穆毓沉默不言,便更加替乔屿不值,“乔大人跟着您,劳心劳力,从未出过半点差错,便是革职之由也不过是晋公您为了息事宁人而做出的选择。牺牲自己,您得到的到底是什么?” “奚和,你今日话太多了。” 穆毓做事向来都有他自己的打算,便是亲近之人也很难知道他想要做什么,而奚和却不同,奚和跟乔屿也不同。奚和是跟着穆毓一起在战场上换过命的生死兄弟。 “乔大人那边,晋公,您总不会让元闵得逞吧?” “不管生死如何,元闵都别想好过。”这一次元闵算是真的触及穆毓的底线了。 奚和在得到穆毓准确的回答之后,竟然冷静下来。他知道穆毓向来说话算话,而穆毓这个人,怎么说呢,优柔寡断吗?不,是重情重义。 那是铁血汉子,在十几年的战场奋力摸爬滚打得出来的侠骨柔情。 “今日之事,是下官莽撞了。”奚和说的是未经穆毓传唤,私自前往穆毓府邸寻他的事情。 “事情也不必等到北地来信了,北地遇袭,此刻不是在浴血奋战当中,便是血流成河、枯骨满山。”一句没有主语的话,被穆毓说出来,却不显得突兀。 谁在浴血奋战,流的是谁的血,堆满的是谁的枯骨,这些话,相信不用穆毓明说,奚和便已知晓。 “继续准备吧,最多不过十日,朝廷便要靠你一人支撑了。” 穆毓的话,让奚和倍感压力重大。却也让他明白,穆毓是打算亲上战场,击退敌军了。 奚和看到穆毓挥手,便再不言语,只是说了句,“下官告退!”便弓着身子后退着离开了。 于谨本来想说手痒痒,找穆离来走上几招的,可是一到穆离院子中的时候,却看见三个脑袋探在穆离房门上,正削尖了脑袋,欲往前挤。“看什么呢?” 原本正看得聚精会神的三人,陡然听见身后有一道声音响起,皆吓了一跳,反应特别明显的要数于信了。 他大叫一声,撞到紧贴着他后背的清风,清风原本有伤在身,一个不稳,摇摇晃晃几下,终于稳住身形,却是往房门上倒去。 最后房门以几人肉眼可见的速度打开了。 房中的穆离在听见响动的时候,慢慢的将手上的信纸折起,从身前推开,直到推到了案上的角落,随后几案下放着的火盆中,突然窜起一团明亮的小火,滋滋滋的声音继而响起。一张纸便这样,在几人的眼前化作了灰烬。 穆离此刻的状态正是清风最害怕的一种,极具危险信号的动作,在穆离缓慢如流水的手上表现的淋漓尽致,清风突然打着哈哈问道:“先生,在忙啊?” 穆离扯着一张笑脸,笑意盈盈的对上清风惊惧的双眼,“清风,我没告诉过你,我做事的时候,不可靠近我房门半步吗?” “先生……”清风回头看着身后一起闯进来的几人,直到他看见身后的情形时才发现,果真是他太不懂得机变的缘故吗? 于子安扯着于信的衣袖不让于信跑进去添乱,于谨则是老神在在的站在院中,冷眼旁观眼前的一切。 “你渴了吗?要不我……”清风看着穆离笑的样子,觉得脊背处有一阵一阵的寒凉袭来,穿过椎骨,顺着骨头从头顶贯穿到了脚底。“我还是出去好了,我帮你把门带上,然后守在门口,不让任何人打扰你。” 清风说守门就是守门,直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清风依旧站直了身子,守候在穆离的房门口。 虽然穆离房内已空无一人。 “有什么事非得要到城外来说?”长安城外的官道上,有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着,两人动作看起来很慢,实则不过须臾间便已走出了好远。 “这不是……”待两人来到一处地方的时候,适才说话那人惊问出声。 前面那一人依旧不说话,只是一个纵身飞跃,翻墙而过。那人熟门熟路的来到一个极为隐蔽的小院。 “殿下!属下等幸不辱命。” 待屋内的烛光打在那人的脸上时,才发现原来那人却是穆离。 这大晚上的,她来城郊做什么? 跟着穆离的脚步,慢了一点进入屋内的人,一眼便看到躺在床榻上的人,他上前一步,紧挨着穆离而站,指着床榻上的两人,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过后才回过神来,“这……不是乔屿吗?那一个又是谁?” 他看着穆离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便已明白了几分。穆离到底还是那个穆离,十年的蛰伏非但没有磨灭她的气性,反而时间的沉淀让她在处事方面更加紧而有度。 第 56 章 穆离看着与礼部尚书乔屿并排躺在一块的人,眼中的漠然足够湮灭一切花火,穆离一字一顿的将那人的身份道出。“阴山之南,夏州,磴口镇,都尉秦川。” 阴山之南属北周境内,而阴山之北则是突厥的地盘,夏州辖下的磴口镇是唯一一个与突厥隔河相望的小镇。从磴口镇过,北周到突厥不过两个时辰的事! 往日若有黄河的隔阻,兴许突厥獠人还有几分胆怯;可若是遇上…… 半日,最多一日,穆离闭上双眼,她可以想象到,不足一日的时间,北周的国门便突厥贼人撬开,可悲的是,他们竟然还在窝里斗! 穆离早有注意突厥的动向,可不想他们的动作会如此之快,元宵刚过……呵,元宵……一群贼人,过什么元宵? 阴山之南,武川往西,夏州以北,贺兰山往东,一马平川! 此刻穆离能够想到的问题,她身边站着的那人又如何会想不到? “你的意思是……夏州……失守!” 穆离突然冷哼一声,“怎么可能?”她转过头冷眼看着那人,“你的意思是穆毓会蠢到把夏州交给一个庸碌无为之人?” “可是……” “夏州要是敢失,我亲自送穆毓上路,这北周的皇位我让他姓元!”穆离从来都不会相信夏州会在穆毓不知道的情况下失守,这样岂不是有辱穆毓威名了? 可让磴口镇的一个都尉前来报信,夏州节度使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一屋子人除却跟着穆离一起过来的那人以及两个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废物之外,其余之人皆跪在地上,沉声不语。 阴山、祁连山、贺兰山、还有就是接连洛阳的阳武,与长安城形成的包围之地,没有一寸不是穆离当年带着人打下来的。 北周有一半的江山是穆离经过手,一寸寸亲自打下来的。 当时她别无他想,就只是单纯的觉得,这个江山该是她舅舅留给她的,任凭是谁,都不能把他抢走。 穆离在战场上有多狠,他不是不知道。夏州从来都是穆离的老窝,不管从何处打仗归来,夏州是必停之地。 就在那人以为穆离会发怒之时,他却又发现穆离忽然笑了,笑得毫无征兆,毫无理由,“你……不会是气傻了吧?” “知道夏州节度使是谁吗?” “杜康?” 穆离半眯着眼,望着床上躺着的两人,“杜康来头不小,三进三出朝堂,一生起起伏伏,几番下狱,几番被启用。夏州被破,可能吗?” 那人见穆离如此一说,觉得确实不可能,他们是一见到这人的样子,以及穆离手底下人的回复还有那人怀中揣着的血书,才会想得有点多了。“那他……” “你跟邱行知的仇还没算完,这不,”穆离扬了扬下巴,指着床上的两人,“又添一笔!” “你是说……”那人瞪大着眼睛看着穆离,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邱行知身上去,可是事情似乎有点诡异。“吐谷浑是想要趁虚而入?慕容燕不是已经知道你身份了吗,怎么还?” 穆离冷笑道:“慕容家可不止慕容燕一个人,不然你以为邱行知能蹦跶到现在?” “果然狼子野心!” 不过只是脑中知道的事情多了点,可也就是多的那么一点事情,便让穆离决定了此事的做法,“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明日上朝之前定要让穆毓发现这个人的存在。” 元一等人领命,答道:“是!” 穆离离开的时候,再也没有来时的那股紧张气氛,一派坦然自若的神情,就好像屋内床上躺着的两个人,即便是徘徊在生死边缘,也跟她无甚关联。 脸变得可真快!跟在穆离身旁的人,感受着穆离与来时不一样的气场,不由得在心中腹诽。 这几日来穆离翻过的墙头已经够多了,这一次她不介意多翻一次!翻了一次又一次的墙头之后,穆离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她刚一点燃屋中的烛火,便见于谨老神在在的坐在她房中,如神佛入定一般,动也不动,就只是直勾勾的盯着穆离看。 穆离见此却也见怪不怪,于谨爱在她房中入定,那她换个地方就好了,穆离转身将刚点燃的烛火熄灭,抬起脚步便要往外走去。 “你给我站住!”中气十足的一声呵斥,当真就让穆离停住了远离的脚步。 穆离转过身,在漆黑的夜中,抬起手指了指自己,明知于谨不可能看见,她却还是一脸无辜的问道:“师父,你叫我啊?” “你底下要是没人,你跟我说一声,我还会亏待你吗?你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是什么身份,稍有差池,你让我……” 于谨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而穆离却还只是站在原处一句话未说,只是渐红的眼圈却早已揭露了她此刻的心思。 “磴口镇失守了,北周与突厥早晚会来的一仗,来了。吐谷浑早就想着要分一杯羹,十年的休养生息,足够了。他们咽不下这一口气。” 于谨其实很想问穆离:那你就咽的下这口气?可是到了嘴边的话,却数度咽了下去。于谨站起身来,重新点燃了屋内的烛火,突然的光亮让穆离有些不适应,她眨了眨眼睛之后,发现于谨此刻已然走到了她身侧。 于谨原本想揉搓穆离发丝的手,终于放在了穆离的肩上,他淡淡的说道:“趁着老头我手上还宽裕,有什么事别在独自一人去做。这大晚上,黑灯瞎火的,若是走丢了,为师我上哪儿找你去。” 穆离心中明白于谨说的是什么意思,于谨只是她的武艺师父,对她却甚如亲父,这份恩情,不知从何时起,穆离已经还不起了。 “师父,”听到穆离叫唤的于谨,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穆离,这时穆离才开口对于谨说道:“事情结束之后,你辞官吧!穆脩不是我,您也不是穆毓,没必要守着他。” 于谨在穆离将话说完之前便已回过头去,他点头哽咽道:“哎!” 房门被渐渐关上,于谨佝偻的身躯被一扇门所阻挡,穆离在门被完全阖上的那个瞬间,满眼的是于谨当年提着她满校场揍得情形。 一夜不眠,睁眼数着滴漏到天明。 不知元一等人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总之秦川跟乔屿两人是被穆毓捡回去了。 当天早朝穆毓便带着秦川怀中揣着的血书上了朝堂。 血书一出,太极殿内一片哗然! 苏焯明显没有想到,穆毓会已这样的形式来请战;而元闵却是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就好像他当真是在今日早朝,在穆毓将血书拿出时,才知道突厥进攻的实情。 穆毓今日是打定了注意一句话不说的,他只是负责将事端挑起,而事情该如何发展,最后会有怎么样的结局,完全不是他所在意的。 反正他若是想要一战到底,下了朝,他就可以出发。但是他却还是想看看苏焯跟元闵两人有何做法。 元闵是巴不得穆毓请战,最好是赶快走,越早走越好。为此他还不惜大开口,将行军之中所有的一切粮草兵.器等军资包揽下来,只求穆毓尽早开口,答应开战! 穆毓冷眼旁观一切,听着元闵说要迎战的时候,他这才在心中嗤笑,元闵截杀乔屿的缘由,竟然是这样的吗? 事态紧急了,元闵便以为他就一定会迎战吗?真不愧是元闵,这次还真让他猜着了。 元闵心急火燎的想要让穆毓开拔出发迎战,这让苏焯很不理解,但是却也不是无迹可寻。 吐谷浑边界,刑琛与慕容燕往来繁密一事虽然说是捕风捉影,但是穆离的行踪却早已严明一切。这一点是穆离没有跟他明说的事情。 魏朝旧部跟刑琛以及吐谷浑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协议,这是苏焯怎么样也无法得知的事情。 但是元闵主站,那么他就一定是要主和的。不过只是一个磴口镇,它身后还有一个夏州,夏州节度使是什么样的人,别人可以说不清楚,但是在杜康手上吃了许多次亏得苏焯却是不能说不清楚的。 他就不信,一个杜康,会连那么一点突厥盗贼都抵挡不住?若真是如此,那么别说他不满意,便是穆毓自己都早早把夏州节度使给换了下去,哪里还轮得到杜康。 元闵与苏焯两人一个主战一个主和,而穆毓却又一直一言不发,这样的情形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但是穆脩还是忍不住头疼。 磴口镇失守一事,毫无预兆,根本就没有丝毫的警示,这样突然出现的一封血书,以及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着实很难让穆脩就此确定磴口镇失守了。 穆毓手中兵权甚重,这点穆脩不得不防,穆毓的兵都在边疆,从突厥与北周的边界,一直到北周与北齐的疆界,再到后面的南陈,北周边疆所到之处,除却吐谷浑交界处,无一不是穆毓的人在把守。 放虎归山这样的事情,穆脩不愿意做,但是可若是磴口镇的事情是真的,此事又该如何是好? 最终,穆脩将所有的事情推到了穆毓的头上,“不知皇叔对此有何见解?” “臣,愿亲赴夏州,驱逐鞑蠕。” 第 57 章 穆毓请战似乎早就在穆离的预料之中。故而当她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手中把玩着的白色棋子被她抛起、至空中转了一圈后又稳稳的落回了她的手里。 于谨拿着苏焯派人递来的帖子,看着穆离提起酒壶给他倒了满满一杯酒。“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有这一天?” 穆离不应反问于谨道:“师父也知道的,不是吗?” 穆离算是于谨看着长大的,可是有时候便是他都无法看透穆离,即便猜到了穆离的心思,他依旧无法知道穆离的行动。 穆离就是这样一个人,看似将自己的一切都呈现在你眼前,却偏偏让你猜不透。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事已成定局,穆离便也在没有隐瞒,“突厥可汗早在去岁便已驾鹤西去,只是那边秘而不宣罢了。”只是那说话的语气,似乎有些悲悯。 为何而悲悯?突厥可汗不过而立之年,正值壮年,却死得毫无声息。 作为战场上交过手的这样一个对手,穆离对突厥可汗是欣赏的,不同于对土谷浑燕王慕容燕的惺惺相惜,穆离自始至终都钦佩的一个人,竟然,就这样去了。 于谨对于突厥变天的事情,接受得很快,就好像穆离所言,于他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并无不妥。“你的意思是那边早早换了可汗,就是为了给大周沉重一击?” “杜康不愧是穆毓手下最为倚重的将军。”穆离却是答非所问。 到现在,于谨才算是明白,穆毓会出征这件事,从一开始穆离就已经算好了的。 至于其后,是否还会牵扯到其他事情,于谨不清楚,但他知道,从前那个做事一意孤行却处处给他带来惊喜的徒弟,如今是愈发的让他看不懂了。 其实不难猜出穆离的目的,“你是想……一劳永逸?” 穆离只是低头喝闷酒,并不回答于谨的话,棋局下了个开头,只是个开头而已。 传是楼外,于信追着于子安在丢雪球,受伤未好的清风不能玩,只是在一旁嚷嚷着,也足以令他开怀大笑。 周边没有一个奴仆在守候,于府,本身就是一个神奇的存在。 似乎所有人都知道穆离的身份,可所有人却又似乎只将他当做是于谨的堂侄儿。 穆离在于府有绝对的安全,不必当心谁会泄露秘密。便是于夫人,在穆离到于府的第二天,便去城外的庵堂吃斋祈福去了。 “于信他,真的傻了?”穆离说话的语气闷闷的,她脸上有着于谨少见的不耐烦与忧愁。 “你若是想用他,便是傻了,他也是你的副将。” “他若是不傻,我倒真想让他替我打下这万里河山,只是可惜……” “所以你才,急于设计让穆毓解决突厥这个隐患,那么土谷浑呢,你的打算又是什么?” “土谷浑啊……”穆离呷了一口酒,喟叹道:“不知道,没想好……” 于谨知道穆离所说的没想好,绝对不是真的没有想好,只怕是只有七八成的几率,却非是十成十的把握。 穆离的担忧是什么,于谨从穆离刚才问于信的事情便已知晓。 这些日子,穆离总是有意无意的试探于信的武功。可以说于信除了心智不成熟之外,武艺竟然没有一点荒废,反而经过数十年的沉淀,挨打,锤炼,欲有反超当年之势。 “师父我虽然不上战场多年,可是你若是需要,我也是……” 于谨的话还未说完,穆离执酒壶的手便重重放下,扣人心弦的响动,一度让于谨以为穆离生气了,谁知她最后却说:“师父,你身上的军.功太多了,给年轻人一条出路吧!” “罢了,罢了……”于谨没有再说话,其实若不是为了穆离,他早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 “苏焯约你在老地方见,”于谨在走到传是楼外头后,又到回来几步路,指着桌上的请帖说道。 于谨突然疑惑,“不过,老地方是什么地方?” “茗月轩,朱雀大街上,正好可以看见穆毓带军出征突厥。”苏焯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穆离不会不懂。 苏焯竟然敢将帖子下到于谨府上,就表明他有万全的准备,不会让别人发现穆离与他有任何往来。 “他想做什么?”穆离虽然跟他提过,但是于谨仅仅只是知道穆离与苏焯之间有往来,却是不知道穆离与苏焯之间的往来交易是什么。 “许是请我品茗罢!”茗月轩,茗月轩,喝茶聊天最合适不过的地方了。 穆离不愿说,于谨便也不问,只是叮嘱穆离道:“苏焯此人,阴险至极,你多少防着点。” 于谨走后,穆离竟然起身,走到外头招呼于信,“于信,过来,陪我下棋。” “可是……”于信两眼放光的盯着于子安手上的雪球,他想打雪仗,不想下棋。 最终于信还是没能陪穆离下棋,其实说起下棋,还是跟苏焯这样的人下才有意思。 于是,穆毓出征那天,穆离在茗月轩邀苏焯下了一局。 楼下是齐刷刷的脚步声,以及嘈杂于耳的欢呼声。 欢呼声?声声入耳,只是因何而欢呼,长安城的百姓,只能说有幸生在长安城吧! “公子棋艺愈发精进了。”难得有人能跟他下上一局,苏焯自然是全力以赴。 穆离突然从一旁的棋篓中抓起一把白子,往棋盘上一撒,苏焯定定的望着穆离。 “棋局过半,这棋不下也罢!”穆离无视苏焯脸上一闪而过的愠怒,起身走到窗边。 路途尽头,一马当先的是一个背部宽厚雄壮的男人。 这还是穆离回长安城后,第一次见穆毓,虽然只是一个背影。 只是匆匆的一眼,穆离便离开了窗边,回到原处,当着苏焯的面,毫不客气的说道:“若非穆毓一心为国为民,这朝堂之上,怕是早就没有你的位置了吧!” 朱雀大街上人潮拥挤,熙熙攘攘的人群,似乎总是那么自信。自信的认为,天下太平。 穆毓突然勒住缰绳,跟在他身后的人,大手一挥,后面跟着的人马都停了下来。 事情来的太突然,穆毓回头观望,所有人都顺着穆毓的视线回过头观望。 穆毓最终将视线停留在了不远处一座建筑的二楼。 身后的副将见穆毓一直盯着茗月轩二楼看,他看见苏相临窗而站。 苏焯站在窗边,自然是看到了穆毓,只是两人相隔太远,苏焯也只是看了一会儿,在穆毓收回视线之前,苏焯便应着穆离的话,离开了窗边。“得亏穆毓,老夫才能在朝堂之上挣得一席之地。” “晋公……”穆毓身后的副将,驾马上前,轻声呼唤穆毓。 停留的时间有些长久了,两旁的百姓已然起了各式各样的猜测之语,在不走,只怕会给有心人留下话柄。 穆毓将心头突然而至的悸动压了下去,只是苏焯而已,并无其他不妥的地方。 “走吧!”穆毓见副将上前来,便也不做多想。 手中的缰绳一拉一松,原本还在地上磨着脚掌的骏马,立马一顿脚步,前蹄高昂,嘶鸣一声,待前掌着地之后,这才抬起头颅,神采奕奕的大步跨出。 突然停止的队伍,因为头前带队之人的动作,又齐刷刷的摆动起来。 不过是百千十人的亲卫队,便能让整座长安城的百姓夹道相送,可见穆毓其人在大周百姓心中是何等尊崇! 穆离不知从何处找来一根筷子,随意的拨弄着棋盘上的棋子,将黑白分明的两色棋子分割成各种形状,最后所有的棋子组成了一个‘局’字。 看着成型的字,穆离将手上的筷子一放,捧起一旁的茶,凑到嘴边,不紧不慢的吹着,“穆毓走了,霎时间掌控整个朝堂的感觉,苏相会喜欢吧?” 苏焯不动声色的问道:“公子觉得老夫能够掌控整个朝堂?” 穆离还未入口的茶水,突然被放下,她一脸不解的反问道:“不然,苏相以为我为何会应邀前来?” “老夫以为,公子前来赴约,自然是为了元国舅。” “苏焯,话说得太明白,就不好玩了。”穆离刚丢开的筷子不知何时又到了她手中,她指着刚刚堆成的那个字道:“就像这盘棋一样,这样黑白分明的,有什么好玩?” 苏焯好奇穆离会如何决断,于是问道:“公子以为应当如何?” 穆离手上的筷子突然搅动起来,原本完完整整的一个字,已然不成样子,“让它们自己斗法,岂不更好?” “公子果然棋高一招!”对于穆离行事诡异,不按常理的作风,苏焯如今已能坦然面对。“老夫自愧不如!” “我此次长安之行,无所谓输赢,故而当然比不得苏相,志在必得。” 因为无所谓输赢,所以穆离的举措在苏焯看来,简直就是作茧自缚的死法。他苏焯自然不可能自寻死路,生死不在天,而在他自己。 “公子开心便好!” 第 58 章 穆毓离开长安城已经过去半个月之久,而长达三个月的冬季终于过去。春雨飘绵,大地复苏万物抽绿发芽,城墙上扎根的无名野草也在此刻冒出了嫩绿。 清风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再也不用整日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憋了一个多月的他,这些日子成天追着于信要过招。 于信是个傻的,就知道躲,只有在逼急了的时候才会出手与清风对招。 哗啦,一滩泥水倾然洒落,穆离有些无奈的看着竹简上的水渍,她拿起一旁酒壶,高高的提起,然后对着竹简就倒了下去。 将竹简上的泥水冲刷洗净之后,穆离这才拿起一旁的请帖,三顾茅庐也不过如此了,这是第几次了?第五次还是第六次了? “去吗?”于谨看着穆离拿起那帖子,便已猜到穆离的心思。 近日朝上因为穆毓的离去,苏焯大力打压元闵一党。因着先前太后遇刺一事,空出来的几个官位,都被苏焯的人占去了不说,便是穆脩近日来,也多半都是向着苏焯。 而元闵近日毫无动作,若非每日里按时按点的去上朝,下了朝便往律己殿公办,差点就要让朝中众位大臣以为元闵在苏焯手上吃了点亏就此销声匿迹了。 穆离将帖子推到于谨跟前,“师父想去便去,何故扯上我?” “为师年老体衰,若是在路上遇上个打家劫舍的,你就不怕为师把你给供出去?”许是日子太清闲,清闲到于谨根本就捉摸不透穆离心中有何打算。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穆毓离开也已经半个月了,前方战事如何,根本就无人知晓,似乎也无人关心。 阵仗若是大了,吐谷浑绝对不会放弃分一杯羹的大好时机,可怜他于谨在家戴孝,对于朝上的事情知之有限,而对于邻国的消息知道的就更加少了。 “清风……”穆离抬眼望着在雨水中打斗的两道身影,朝着其中一人招手。 清风一听到穆离的声音,刚挥出去的掌,堪堪收回,他旋身一转,便轻飘飘的落在了穆离身前,“先生。” 穆离忽然又对着于信及于子安招手道:“你们两个也过来。” 待于信跟于子安走到她跟前之后,穆离才开口问道:“有人请你们出去吃席,去吗?” 一听到可以去外头吃席,于信两眼立马放光,灼热的光芒,透着极大的渴望,“有杏仁酸吗?” “有。”穆离面不改色的听着于信低微的要求,于谨却是一脸的悲凉,想于信当初是何等风光,如今却只想着杏仁酥。 清风早就想出去逛长安城了,可惜他伤势未好,每每想要偷溜出府去玩,都被穆离抓住了,今次好不容易有机会出去,自然是要好好逛逛的。“先生,你终于肯让我出去逛长安城了吗?” “恩。” 清风听到穆离的应答之后,立马表态说:“那我去。” 于信见着清风说要去,生怕穆离会漏了他,便也急着挤上前来,不甘落后地道:“我也要去,我要去!” 于子安在于谨面前从来都是拘谨的,他不是清风,也不是于信,这样的事情,他只能询问于谨,“祖父……” 于谨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道:“那就都去吧!” 穆离转过头看着于谨,笑道:“师父让人备马车吧!” “现在就去?”于谨皱眉,请帖上的时间定的明明就是三日后啊! “出其不意!身为谋士,怎么也得看看对方有多少斤两,我日后做事也好随机应变不是?”穆离想过很多种与元闵见面的方式,可是今日以于谨堂侄儿身份前去赴约,似乎也是种不错的选择。 至少,元闵的反应不在她预测之内。 于谨是真的不想打断穆离那种毫无根据的臆想,可是,“送信的人已经回去了。” “这点小事,自然不用师父操心。”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穆离还能被叫做穆离吗? 对于穆离与于谨的对话,清风一点都不关心,他现在关心的是,若是出去了,他应该先去那里玩才是。 而于信想的则是杏仁酥,一块杏仁酥、两块杏仁酥、三块杏仁酥……直到于信把自己的手都用完了,还没有数出来,一想到他等下会吃到比自己手指头的数目还要多的杏仁酥他就笑开了花。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爹,别笑了……”于子安看着于信笑了一路,还没有停止的意思,忍不住开口劝阻道。 “儿子,我刚刚数了,好多好多杏仁酥,够我吃一年的了。”于信一抬头,望着楼上挂着的金字招牌,便知道他的杏仁酥来了。 微微张开的嘴巴,不断吸着空气的鼻翼,他闭上眼,沉醉于弥漫在空气中的杏仁酥味,光是想想就满足了。 清风是骑马过来的,他刚从马上跳下来,便听到于信的话,他抬眼望了四周,不见穆离,于是心思一起,便对于信道:“想吃杏仁酥那还不好办,只要你伺候好我了,我让你一天三顿饭,顿顿吃杏仁酥,怎么样?” 一听到有杏仁酸,别说是伺候人了,就算是把他自己卖了都行,于信立马追问道:“怎么伺候好你?” 诶,这样就上当了?人傻果然好骗,于是清风笑嘻嘻的诱惑于信道:“这个简单,只要你答应每日陪我练武就行了。清晨两个时辰,午后两个时辰,晚上两个时辰,怎么样,不吃亏吧?” “你每日只要陪我练上一个时辰,别说杏仁酥了,整座酒楼买下来送给你都行,这样划算吧!”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清风耳边吹过,吓得清风一阵哆嗦,春寒料峭,这雨下得可还真是时候,当真是冷煞人了。 “先生,我什么都没有说,真的,不信你问他。”清风抬手指着一旁的于子安。 穆离瞧着里面有人出来了,不过只是匆匆一眼,穆离便知来着是谁,于是她不在理会清风,转过身朝着走进来的于谨道:“叔父。” “于将军,国舅楼上有请!”来者是为救太后而受伤的刑部尚书庄子旳。 那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粗犷男子,虎背熊腰的模样,看起来很是壮实,低沉的声音,犹如鼓点一般,强有力的敲打在人的心头。 青灰色的衣袍穿在他身上,非但没有陈旧的年代感,反而有种岁月沉淀之后的稳重大气。 “走吧,不是说饿了吗?”于谨并没有回庄子旳的话,而是朝着身旁几个沉闷着脸色的人,顺带还抬脚往于信小腿上踹了一下。 在场的五人,除了穆离,其余四人庄子旳是见过的,当他那若有若无的视线时不时的落在穆离身上的时候,穆离转过头对着他微微一笑,问道:“不知这位大人官居几品?” 庄子旳刚要作答的时候,便被于谨给呵斥住了,“刚给你解决一桩官司,这回是想把自己也搭进去不成?” 穆离被于谨给呵斥住了,瓮声瓮气的对着于谨道:“叔父赎罪。” 谁知于谨竟连看也不看她一眼,转过头对着庄子旳就说道:“别看我这侄儿长得人模狗样的,可是那闯祸的劲头,谁也比不上的。” “这不前段时间,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然把身边的随从给搭进刑部大牢了,好在最后,让那乔屿顶了罪,不然老夫还真是不知如何跟族中兄长交代啊!” 于谨的话,把庄子旳说得一愣一愣的,庄子旳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穆离,奈何穆离被于谨呵斥过后,便一直默不作声的跟在于谨身后,一脸闷闷不乐的模样,看着真像是受了极大委屈的模样。 那边,穆离感受到一道灼热的目光,她抬头循着目光望去,见是庄子旳后,便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意。庄子旳见及此饶是一张脸满布络腮胡,也是红透了半边。 于谨感觉到身边的庄子旳有些不妥,他回过头一看,果然穆离脸上的笑意还未退,于谨便怒喝道:“收起你那些歪心思,做好你的行脚商人,少跟官场上那些腌臜人物搅和到一起。” 元闵一直站在走廊处,等着于谨的到来,自然没有错过于谨说的话,甚至于之前的那些话,他亦是没有错过。但是在一听到腌臜人物的时候,他便假装咳嗽几声。 于谨听到咳嗽声后,抬眼望着几步之远的元闵,似是不明白他为何咳嗽一般,好心提醒元闵道:“春寒深重,元大人小心得病。” 元闵面色一暗,心中虽对于谨颇有微词,但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笑着迎接于谨道:“于将军这边请。” 于谨这人在外人严重素来嚣张惯了,也不与元闵寒暄,迈开步子径直往元闵备下的房间走去。 在一旁的庄子旳原本是打算将剩余几人往另外一间房引的,奈何那几个人闻到香味都走不动道,竟然抢在于谨前头进去了。 穆离跟在身后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头,随后也大摇大摆的跟着进去了,到是被几人挤到门边的于谨有些无奈的看着元闵。 于谨手一抬,朝着元闵道:“元国舅先请!” 元闵一开始见于信抢先进了他准备好的房间,原本打算他与于谨去另外一件房的,奈何于谨的那一声请,让他冒到喉间的话,咕噜一下又顺着肠道滚回肚里。 不知为何,有那么一个瞬间,元闵是觉得于信跟于谨是串通好了的,而于谨的那个什么侄子,压根就是来看戏的。 第 59 章 席间因为于信等人的存在,元闵与于谨两人并没有过多的交流,或者说其实元闵是想跟于谨交谈的,奈何身旁有他人在,虽然…… 一个是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傻子,一个是半大不小的孩子,还有一个是一直怒视着他的少年儿郎,再有就是一直自斟自饮的翩翩公子。 这样的氛围不管放在何处都有些突兀,元闵心中没底,不知于谨是何意,便更加不敢轻易开口试探。 “当时国舅主审太后遇刺一案,多亏国舅手下留情,老夫在此敬你一杯!”到底还是于谨先打开了话题。 元闵有些愣神,他一脸不解的望着于谨;穆离斟酒的手微微一顿,很快一股清流便自上而下泄出,说好了要戒酒的,这样喝下去可真是有点不妙啊。 不知是否是错觉,一直默默注视着一切的庄子旳似乎发现于信在于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视线竟然停留在了那个人的身上。 庄子旳在将视线落在穆离身上的时候,穆离却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桌案上摆放着的菜肴上面。 此刻穆离握着筷子的姿势犹如握着剑柄一般,她全部的视线都落在一颗圆圆滚滚的丸子上头,瞄准,用力一.插,穆离有些无奈的抬起手,看着空无一物的筷子,叹口气,又插空了。 “于将军此言何意,我不是很明白!”虽然适才在阶梯口的时候,听于谨这么说了一嘴,已经足以让元闵明白其中一些弯弯绕绕。比如说一向以戴孝为由整日待在家中足不出户的于谨,在那几日竟然一日不差的到朝廷上站岗。 那几日在朝上于谨虽然话不多,但是字字珠玑,句句诛心,至于诛的是谁的心嘛,没有人理会。但元闵知道的是,若非有于谨的推波助澜他们谁也不能让穆毓轻易放弃礼部侍郎这样一个人物。 “既然国舅不明白,老夫便不卖关子,直说了罢!”于谨将话说完却转头望向穆离,“尘儿,还不出来见过国舅。” 乍一听于谨叫自己,穆离还未滚入咽喉的酒水呛在喉间,差点没把穆离给呛死了,她将喉中的浊酒咽下,有些不明所以的望着于谨,“叔父?” 于谨却不理会穆离的懵懂,只是问道:“是你说,还是我说?” 说?说什么?穆离根本就不知道于谨的酒葫芦里到底买的是什么迷魂药,这突然让她说,说什么啊?“要不,叔父,还是您来说?” 于谨用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了穆离许久之后,才将憋在胸中的浊气吐出,于谨突然指着清风道:“那个人想必国舅还有印象吧。” 元闵点头称是,在之后于谨忽然问道:“不知国舅对太后遇刺一事怎么看?” 事情过去快有一个月了,时隔一个月之后在回忆起整件事,元闵心中是说不出的疑惑。 想必当时有很多人都跟他的想法是一样的,穆毓折损了一员大将。 这是他们看到的结果,可是过程呢?他们都忽略了得到这个结果的过程,现在若是真的要谈起来,那样的过程得到这样的一个结果,恐怕也只会是剩下四个字:荒谬至极! 元闵在于谨抛出的诱饵尚未达到他的胃口之前,他是说什么也不会如于谨那般明目张胆的谈论这个问题的,“礼部尚书如今已认罪、贬职,莫不是于将军对此结果不满欲翻案?” “太后遇刺一事有此结果,便是国舅今日想来,也是会说一句荒谬的吧?” 穆离在于谨说出这句话之后,才算是明白了,于谨这是打定主意,让她在元闵面前露个脸,卖个好了。 穆离想到接下来的发展之后,着实有些哭笑不得。难道于谨真的不知道她是技多不压身,手段多到可以肆意挥霍吗? 这么早就替她在元闵面前谋出路,这样对元闵来说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元闵只当于谨是喝多了,依旧和和气气的道:“于将军今日之言,说给我听听也就罢了,稍后出了这道门,可千万别再说了。” “你几次三番邀老夫,不就是为了老夫手中的禁卫军令牌吗?”于谨算是被元闵这磨叽的性子给磨得脾气都出来了,一开口就是禁卫军令牌这一底牌。 便是穆离听到后都吓了一跳,庄子旳在听到这话后,立马起身往外走去,虽说元闵已经包下了整座酒楼,可也难免有不轨之人混了进来。 而穆离也在第一时间让清风带着于信同于子安出去了,而她自己则留了下来,毕竟于谨今日会如此,全是为了她。 元闵则是被震惊当场,“于将军……”他的意图有这么明显?还是苏焯已经早他一步跟于谨说了这件事?他怎么觉得今次宴饮于谨是有备而来啊! 于谨在禁军令牌刚一出口的时候,也是愣了一下的。近日气候不好,加上适才又多喝了几杯酒,更有穆离近日无所作为,对所有的一切都持以冷眼旁观的态度,这才让他急了。 于谨想了想却还是觉得那里不对劲,可是任由他想破脑袋瓜,也不知道他是哪里出了问题。越想越不对劲,直到最后,于谨竟然一言不发地就起身离席,出去了。 元闵看着于谨潇洒阔步走出,却是连一句为什么都问不出口,他这是怎么回事?刚抛下一个诱饵,也不管鱼儿是否上钩,就走了?走了吗? 穆离忽然开口对元闵道:“我叔父别无他想,此举皆是为了我,还请国舅听在下说一句。” 既然有人都这么替她着想了,她不表示一下,似乎太对不起那人的精心策划了。 元闵哦了一声,于谨今日举动有些异常,他看出来了,想必他的那个侄儿也是应该看出来的,当然就算是于谨自己,现在估计也多半是知道自己有些反常的了。 “不知这位小郎君,有何话要说?” “天和六年七月初七,国舅爷派了一队人绕道突厥抵至伏俟城,欲从吐谷浑借兵。从燕王慕容燕处入手,却不想一队人马差点有去无回。还是西北守将刑琛及时赶到,这才令那人免遭困境。” 话已至此穆离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看着元闵,此刻的元闵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看着穆离。 元闵知道此刻不管自己做什么,都不可能逃出穆离的掌控,这样一想,元闵竟然镇定下来了。他笑问穆离道:“那又如何?” 穆离摇头笑笑,并没有回答元闵的那句那又如何,反而将刚才未说完的话,继续说了下去,“十月初六,在下途径吐谷浑,在伏俟城落脚,听闻故人遇难,加之在下欠了独孤家一条人命,故而大胆自荐。” 元闵在听到穆离说到自荐的时候,便已经猜出穆离的身份,只是惊讶多过欣喜,元闵是怎么样也想不到,他们两个人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谋士与主人,这样的一个身份,却是用这样的方式来相识,算是别出心裁,一时之间元闵对穆离这个人充满了好奇。“你是……” 穆离依旧没有回答元闵的话,而是自顾自的讲着她没有讲完的话,“慕容燕此人仁义无双,最是重情重义,奈何他身边有一生性多疑的邱行知。故而在下不过略施手段,避过邱行知,直接对症慕容燕。” 邱行知此人就好比苏焯,但却又比苏焯更难对付,因为苏焯好歹还追名逐利,但邱行知跟在慕容燕身边一不为名二不为利。要避过邱行知,难。 “那也很难!” “对,很难,”穆离只是说很难,却没有说是规避邱行知难,还是对付慕容燕难,“人心多变,谁知道慕容燕是否仁心依旧。但是人,总归是有弱点的。办不到,只能说没有对症下药而已。” 穆离的声音很柔和,说话的语调很平缓,一字一句说得极慢,却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在这样的嗓音下听着兵不血刃却能令敌国主将臣服,最终达成协议,借齐五万兵马的事情,当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那你是如何做到的?” “慕容燕仁义,更念旧情,当初祁连山一战,公子离斩了慕容燕手下三千人马。慕容燕此人有匹夫之勇,却无智者之谋,若能报仇雪恨便是他此生最大的愿望,奈何公子离离世十余年。” “若是想让一个人相信另一人还在世,并激起那人心中的仇恨。这有何难?几件旧物,于生死对手而言,旧物或许不足,那么便来一场生死对决。两人打一场,估计也就可以了。” “在下不才,虽然不学无术,但在年幼时也是极为仰慕公子离。别的本事没有,央求叔父、堂兄,带在下见上公子离一两面的机会还是有的。” “公子为人亲厚,见在下身子孱弱,便教了我几招功夫,使的都是巧劲,恰巧那功夫公子在慕容燕身上用过,屡试不爽,这样一来想必不需我明说,国舅爷已经明白了。” 一席话不长,但也不短,元闵听得很清楚,也很明白,“可若是公子当初没有教过你那招功夫呢?” 穆离反问元闵道:“既然有这个当初,国舅为何要问没有当初?” 元闵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等笑够了之后,才停下来,问穆离道:“你的身份是……” 穆离平平淡淡的回答:“自然与国舅相同:魏朝的捍卫者。” “好,好,好”元闵连说三个好,他从穆离的眼中看出了一股比真金白银还坚硬的信念,这样的人果然适合,“先生在上,请受元闵一拜!” 元闵能屈能伸,这点穆离是清楚的,可是她却没有想到元闵竟然能够为了所谓的魏朝而做到此种地步。 若是当初魏朝是在元闵手上,也不至于…… 穆离将心间的思绪压下,淡淡的回道:“王爷客气,下愚不才,于尘见过贤王爷。”元闵在魏朝时曾被封为闲王,对的,是闲王,并非贤王。不过又如何呢? 穆离原本还打算用周一统那个身份去见元闵的呢,现在呢,直接用于尘的这个身份了。 他们相互之间都不在意了,便是别人在意,那又有什么用呢? 第 60 章 稍后未等元闵说什么,穆离自动自觉的将先前公子离备好的信物交到元闵手中。 元闵看着手中的玉炔,这才将心中所有的疑虑放下,这时元闵突然又将适才于谨说的开场白捡起来继续同穆离说着。 “于将军适才说那件事与先生有关,我没有听岔罢?” 穆离看着元闵小心谨慎的样子,心中不由得叹念痴梦的追逐最终使人变得枯老。 那件事谓何,穆离自然清楚,太后遇刺一事,确实,“想来王爷心中已有定论。下愚……只问一句,礼部侍郎这个见面礼,王爷可还满意?” 元闵听完后,立即抚手拍掌道:“先生果然大才!” 对此穆离只是举杯,对着元闵遥遥相敬,“日后有劳王爷提携。” “好说,好说。”元闵见状,连忙举起酒杯将杯中酒灌入喉肠。心中的戒备也放了下来,有提携二字在此,还有什么是不好解决的呢? 说完正经事之后,元闵见穆离一人又开始自斟自饮起来了,倒也不觉得恼怒,谋士大多这样,气性怪得很。但也因为如此,才更好掌控,更何况还是一个有欲.念的谋士。思及此元闵愈加欣喜,不免也随着穆离饮酒的频率多喝了几杯。 直到……楼下的一阵纷乱将两人的动作打断。 穆离心中一叹,将还未入口的酒放下,对着元闵告罪道:“想必是兄长有难,下愚便先行告退,”穆离虽然知道元闵不会说要跟她一块出去,但还是略微的提醒了元闵一下,“王爷……” “先生有事可先行,我在稍等片刻。” “多谢王爷!”穆离说完后起身便走,待她走到门前,抬起手的刚一触及门框的时候,穆离忽然又将手放下,回身对元闵说道:“在下于尘,实乃于谨将军族中兄长幼子,来此只为经商,不为其他,这点希望王爷谨记。” “这是自然。” 在得到元闵准确的回答之后,穆离刚放在身侧的手又抬起,轻轻的拉了一下门框,迈着轻缓的步子走了出去。 还未下楼,外头于信的声音便传入穆离耳中。模糊不清的话语,饶是穆离耳力极佳也听不甚清楚于信说的是什么。 走到酒楼门口时,穆离看着扭打在一起的于信与清风两人,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九叔……”于子安在看到穆离的时候,似乎还有种惊魂未定的感觉。 穆离看着于子安这个模样,猜也知道这不是他所能决定的事情,穆离利用余光寻出了于谨的所在,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于谨身旁,道:“叔父,您老就看着他们两人这样,也不管一下?” 于谨似乎是有些喝多了,此刻还没有清醒,他的手半弯成弧形,放在耳后,冲着穆离大声喊道:“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穆离一见于谨如此,便也没了话说,转身就朝还扭打在一起的清风、于信身侧走去。 也就自然没有看到于谨在她转身走后脸上扬起的邪魅笑意。 轻而易举的将两人制止住。 来时的两辆马车以及一匹马,变成了现在的一辆马车一匹马,穆离不由分说的将于子安丢给清风。 她则是跟于谨、于信两人待在同一马车上,一路上于信这个傻子不是嘻嘻哈哈就是呵呵嘿嘿。 而于谨装傻充愣的技能似乎还有待提高,一脸的别扭劲,穆离如何会想不清楚他在别扭什么。 一路上,穆离自上了马车之后,便再无说过一句话,所有的目光也都投注在她手上拿着的书卷上,那是北周的律法,行商之人应该同官场上的官员打好关系,这书还是她让宋长风给找来的。 笑够了的于信终于意识到马车内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在露出胆怯表情的同时,将自己庞大的身躯缩成一团,挤在马车一角。 倒是于谨那别扭的脸,一直没变。待马车到了于府的时候,穆离这才将目光从手中的书卷上移开。 就在这时,于谨突然冷哼一声,“不看了?” “师父想看?早说啊!”说完,穆离便将合起的书卷递给于谨。 “等下别走,到我书房来。”于谨对着穆离说完之后,又对着于信说道:“你也别想走!” 穆离对于谨的话,没有什么反应,反倒是对他没有喝醉一事,挺在意的,“您没醉啊?” 看着于谨率先离开马车的身影,穆离那句还没有人回答的话,就这样在空气之中尴尬的漂浮着。 直到一直缩在马车角落的于信,怯懦的望着穆离,轻声问道:“我爹要打我吗?” 穆离怜悯的看了于信一眼,慢悠悠的回道:“这话,你应该问你爹。” 一路从侧门走到于谨的书房,于信扯着穆离衣角的手便没有松开过,稍微有个风吹草动便被吓得惊叫,穆离若有所思的看着那双已经十余年未曾动过武,却依旧老茧满布的手。 她似乎知道于谨要干嘛了,穆离对着于信摇摇头,于信一直看着地面上不敢抬起的头颅,在感受到穆离的目光之后,突然抬了起来,他一脸不解的望着穆离。 “我们不去吧,我爹打人很凶的。” 穆离突然抬手指着前方,“都到这里了,不进去会更惨。”于谨如同一尊大佛一般,纹丝不动的站在门口,等着穆离与于信的到来。 “师父,”穆离是无所谓,管于谨要说什么,穆离都有办法对付过去,反倒是于信,这下有得熬了。“外头风大,您刚喝了酒,小心伤风。” 于谨在穆离与于信进了书房之后,才转身将门关上,指着地上的蒲垫道:“坐!” 穆离见于谨要动真格的,便也收起了玩闹的心思,掰开还跟她的衣角纠缠在一起得于信的手。一言不发的走到位置上,跪坐。 于信看着空空荡荡的手,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一双手放在身侧不停的搓着衣裳,以为这样动着,就不会紧张了。 不知于谨从何处拎来一壶酒,他重重的放在于信面前,指着那酒壶道:“喝!” 这下别说是于信了,就连穆离都有些不明所以,于谨这是玩的什么把戏? “傻眼了吧?”于谨看着于信同穆离两人皆是一副吃惊的模样,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咱们爷三好久没有在一起喝过了,今日老子高兴,赏你们一壶酒。” 于谨是什么样的人,穆离会不知道?摆出那么大的阵仗来,就是为了喝酒,怎么可能?“师父,有什么话,您直说,这酒还是留着您自己喝吧!” 于谨嗨了一声,挥着手,盘腿随地坐在穆离对面,拿过临旁于信桌案上的酒壶,倒了三杯酒出来,摆放整齐,却没有喝的意思。 “你有什么话,想跟师父我说,你说就是,做什么说得那么隐晦,自家人还搞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东西出来,就不嫌脑子不够用?” “徒儿与师父还能有什么话要说的?师父不觉你担忧过度吗?”穆离拿起一杯酒,也不在说什么,直接仰头喝完,随后她将空空的酒杯倾斜,好让于谨看清楚,里头已经滴酒不剩。“我喝了,你老慢用。” 穆离潇洒离去的身影还在于信的眼中不成消失,于信看着于谨笑意盈盈的望着他,从心底升起的恶寒顿时游遍全身。 只见于信忽然咧着一张嘴,一瘪,声音从舌尖冒出,就是哭腔,“爹,我错了,您别打我!” 于谨见此,有些无力的挥手,示意于信出去,于信是巴不得立刻就离开,一见他爹抬起手来,脑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爹要打他了。 逃似的窜到了屋子的角落处,面朝墙壁,缩成一团,双手抱着头,嘴里咕囔着什么。 于谨见此也歇了管于信的心思,后来还是去而又返的穆离回来,拎着于信的衣领,就像是拎着一小东西一样,将于信从角落给揪了出去。 不知为何,素来身强体壮的于谨,在书房内闷头喝了一壶酒之后,便病倒了。 听到这消息的宋长风夫妇立马从自家府中赶了过来,甚至还给宫里递了帖子,请了御医过来。 忙忙碌碌一整宿,直到后半夜才消停。 于谨府上有一处地方常年青翠,不见严寒的模样,碧玉色的青竹,是当年于信特意为了穆离班师回朝有个地方落脚而种。 明月透过纵横交错的竹叶,将光亮洒落在两人的脚边。 不急不缓的脚步,两人的脸上都有着一样的谨慎,穆离抬着脚步往前,一言不发。 跟在穆离身侧的人,忽然开口问道:“你说我爹他,是不是遭人暗算了?” 穆离没有回答,因为于谨今日的症状如何,她最清楚不过,所种是何药也是一清二楚,只是没有想到池浅她……救命之恩终究抵不过血脉亲情。“可还记得年前那次,你给元闵用的那药。” 怎么会不记得?元闵那些日子真可谓是异常至极,行为举止皆不同寻常。还被穆离好好利用了一番,苏焯送了一个天大的馅饼。只是……“你是说,老头子他……” 穆离点头,“是我大意了。” “阿离,需要我做什么吗?”那人对穆离的了解是何等的透彻,他何曾见过穆离如今日这般落寞的神情。 “跳梁小丑罢了,哪里值得你动手?”穆离对此另有打算,当真是不需要那人动手解决。 那人一想到今日于谨看他的那种眼神,以及在马车、书房内的举动,就不由得怀疑一件事,“你说老头子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他今日虽说中了歹人的奸计,但也比寻常更加敏锐。” 穆离从来都不担心这样的问题,于谨知道又如何,除了帮他们瞒着所有人之外,穆离还真想不到于谨会有何另外的举动。“就算看出来了又如何,他还敢拆穿不成?” 那人突然对着穆离无奈的笑道:“这世上还有你掌控不了的人吗?” “自然是有的。”穆离说完后,又觉得没有说清楚,便又添了一句,“掌控不了便不是今日这般做法,若是于我有害,一剑劈了岂不更快?若是无害,理他作甚?” “你……”为何他觉得穆离这话说得好有道理。 “谁在那里?” 第 61 章 穆离在听到声音后,脚步一顿,随后抬手整理了一下衣裳,抬头看着渐渐偏移的明月。在沙沙沙地竹叶摩挲声中,穆离终于迈着不紧不慢的脚步,走出了竹林。 “九郎?” 来者是于意,于信的胞妹,禁卫军统领宋长风的妻。如今已有五个月身孕的她,肚子已经鼓起了一个圆。 就着月光,可见于意脸上的潮红,估计是快步赶来的缘故,她的裙上还沾染了些泥点。 在琉璃风灯内摇曳的烛光的照射下,于意脸上的红晕更加明显,“三姐这是在散步?三姐夫呢?怎么不叫他陪你?” 于意有些错愕的看着穆离,她应该怎么说?总不能说是宋长风让她来试探穆离的吧! “父亲如今高热未退,他还在父亲房中守着,里头闷,我便一人出来走走。” 对于于意的话,穆离不可置否,她只是提醒于意道:“今晨刚下过雨,这竹林地势偏低,积水较多,三姐可要小心脚下。” “我不往竹林去,只是刚才路过,见着里头似乎有人说话,没想到是九郎,”说这话时,于意还将头往前探了探,似乎这样就可以看见里头是否还有他人一样。“有谁跟九郎一块吗?” 于意不是一个会做戏的人,那等拙劣的演技,在穆离这里走不到一招,不用想便也知道此事必定与宋长风有关。 “三姐怕是听错了,小弟只是寻兄长至此,并不曾与人交谈过。”穆离对于意是一如既往的冷淡,恭恭敬敬的模样,令于意看不出半点问题。 这时于意才‘啊’了一声,待于意镇定下来之后,她有些羞赧的低下头去,不敢看穆离。 虽然穆离一直以幼弟的身份待她,可不知为何于意在面对这个幼弟的时候,却总是想到另一个人。好半晌,于意才出声问道:“兄长他……” 于意一直不动,穆离便站在原地陪于意耗着,“应该回去了吧!” “兄长经常这样,大半夜的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九郎初来,想必还不习惯兄长这般作为吧?” “不会。” 于意见穆离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实在不像是能够挖掘出什么□□的样子,便也没有过多纠缠,只说了句:“不会便好,”而后她又抬头看了眼上空,“时候不早了,不如九郎替我去兄长院中看看,兄长回去了没有。” “好,”穆离答应了之后又对于意说道:“夜深露重,三姐早些回去歇息。” 于意并没有立马就应答说好,只是道了声:“我再走走……” 话已至此,穆离再也没有停留的理由,向于意道了声告退之后便抬起脚步往于信的院中走去。 穆离前脚刚一离开竹林,竹林深处便走出来一人。 “夫人觉得如何?” 于意的目光还停留在穆离离去的身影上,她顺着穆离远走的路线,眼神有些迷茫,抿着唇,脑中不知作何感想。 于意并没有回答宋长风的话,只是问他道:“刚才的人追上了吗?” 宋长风走上前,一手接过于意手中的琉璃风灯,另一手环在于意的腰间,“没有,那人轻功极好,对府上的熟悉程度不亚于我,绕着府上追了两圈,最终还是跟丢了。” “你觉得会是哥哥吗?”于意仰起头望着宋长风,借着烛光的微亮,于意没有错过宋长风脸上的表情。 宋长风感觉到于意身体发冷,环在她腰间的手,突然松开,执起了她放在身侧的手。 “岳父也说不准的事,我心里也没底。”宋长风害怕于意多想,便又将于信的消息说与她听,“他们是在传是楼找到舅兄的。” “夫君……” 宋长风看着于意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得心疼,问道:“怎么?” “没事……”于意也说不准她此刻的心思如何,于尘给她的感觉跟那个人给她的感觉真的很像,女人的直觉总是不会错的。 但是那个人已经走了,尸首无存,衣冠冢还建在洛阳城外与魏朝时期的洛阳宫遥遥相望呢! “我冷了,咱们回去吧!” 对于于意,宋长风永远都是宠溺的,虽然他知道他的那一点宠溺永远不能将于意心中的另一个人给挤走,但他就是愿意傻傻的付出,只要于意一切安好。“好!” 宋长风携着于意一起回了于意未出阁时的院子,而一路往于信院中而去的穆离,则在于信院外的墙角停了下来。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深夜长谈,你们就没有出点什么事?” 穆离抬头望着坐在墙头上的人,一脸正经得道:“你说于意?没有!”话音一落,穆离旋身一转,转眼间业已坐在了那人身侧。 两人就这样并排着坐在墙头上,聊着该聊的话题,就好像从前一样,每每聊天,他们两人从来不爱在别处,就爱爬墙头,上楼房。 好半晌两人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那人用胳膊肘撞了穆离一下,提醒她道:“宋长风那小子胳膊肘总往外拐,你小心提防着他,不然日后准被他阴了。” 穆离想了想,随后说道:“他背后是穆脩,而穆脩有卢书白在侧,卢书白今年二十三了吧?” 卢书白那人,怎么说呢,打小就是个聪明的人物,鬼精鬼精的。就是世家出来的人,都有那么点怪脾性,不是谁都能掌控得住的。 “卢家的小郎君,脑子灵活,是个做大事的。只是可惜了那迂腐的家规。” 穆离手里头关于卢书白的信息不多但也不少,至少穆脩想让卢书白当丞相这个资讯她还是清楚的。“当个军师到还凑合,可要是顶上苏焯的位置,那还有得磨!” 那人一听穆离说卢书白顶上苏焯的位置,差点吓得一个跟头栽倒地里头,出不来了。好在他心思稳健,不容易被惊吓住;饶是如此,他还是有些受不住,“你不会是想……” 穆离双肩一耸,两手一摊,朝身侧那人扫了一白眼,道:“我什么都没想。” 那人一听,便也不再追问,只是……“你都沉寂一个月了,再不动手,苏焯他们可要熬不住了。” “依照如今的情形,穆毓应该快到夏州了。”从穆毓走后,穆离就一直关注着穆毓的动向。 未到夏州,这边便不会有什么大动作,可若是穆毓一旦到了夏州,别说朝堂上元闵跟苏焯会斗得不可开交,便是吐谷浑那边也是免不了横插一杠。 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这么慢?”那人心想,以穆毓的速度,不至于啊。 穆离突然转过头看着那人问道:“你当真没发觉,今年的雪下得有些多了吗?” 那人倒真是没有把太多的心思放在天气上面,“今年事情太多,倒真没有那个心思看下了多久的雪,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对于气候的问题,现在这么急着说,也看不出什么来,等到了夏季的时候才能清楚的知道具体的状况。穆离见那人并不关心这东西,也就没有打算多说。 只是道了句:“问题就是,最迟后日,穆脩会微服到访。要真是到那个时候,你防着你爹,别让他拆我台就好。” “我一傻子,你让我怎么防?” 这话可真好笑,穆离险些就要被那人给气乐了,“再不济,拿一木棍,直接往他脑袋上招呼,这样你一傻子总办得到吧?” 那人立马摇头拒绝道:“老头子多精明的一个人,这个事我办不了。” 穆离有些微赧,“那我要你何用?” 那人心想,做人做成他这样的,普天之下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吧?他亦是有些委屈,“阿离,做人可不能不厚道,你好歹也叫我一声兄长,有你这么把兄长往火坑里推得吗?” “你觉得穆熙此人如何?”穆离说话从来都是这样,上一句还在说着生死大局,下一句就到了今日气候如何上了。 不过习惯了就好,很快那人便接着穆离的话说道:“你到底要做什么?竟然要用到他?” 穆离一听那人的语气,便对心中所想有了更加深刻的认知,她点头道:“看来你也觉得能让穆熙出马的,必定是民生大事。那我便可放心谋划了。” “不是,阿离,你悠着点啊!虽说这天下本该是你的吧!可是,你也不能随便乱来啊!穆熙要是出马,这天下得死多少人啊?” 穆离做事从来都是没有完全的把握是不会拿出啦与人说的,今日突然提起穆熙亦是如此,这件事她想了许久了。 “这事,我自有主张,你别管了。”而后穆离又想到另外一件事,便也就顺便说了出来,“外头府宅收拾的差不多了,过几天我便搬出去。明面上的事,自有我盯着;暗地里,我也就信得过你一人。” 那人嗨了一声,随意的罢手,不在意的说道:“行了,就这么点事,有什么为难的,从小到大,你那次做坏事不是我给你收拾尾巴?还用得着你特意交代吗?” “于信,委屈你了。”第一次穆离突然觉得确实是委屈于信了。 可对于穆离说的委屈一词,于信却有不一样的理解,“阿离,我是你兄长!” “……”对于于信的话,穆离很是潇洒的甩下一个颀长的背影,扬长而去。 “诶,你这什么脾气啊!”于信好不容易想要煽情一回的念头,就这样被穆离给活生生的掐灭了。 第 62 章 桌案上的奏折已经少了一半,穆脩看着两边一样高的奏章,顺手拿起一旁的茶杯,可刚凑到嘴边的水,穆脩连抿都未抿便又放回原处。 穆脩抬起头,望着在殿内站得笔直的宋长风,突然想起昨日夜晚,他递了令牌进宫,让请御医一事。“宋爱卿。” 宋长风跨出一步,走到殿中央,单膝下跪,躬身道:“微臣在!” “听说,于将军病了?” 宋长风抬起头飞快的瞥了穆脩一眼,见他脸色如常,似乎只是随口问问而已。“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 “朕许久未去将军府了,择日不如撞日,正好今日天气不错,不如去于将军府上吃午膳?” 殿外淅淅沥沥的雨滴敲打在人心,如珠帘穿玉般的雨帘就近在眼前,可偏偏穆脩却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是。”宋长风心中苦笑,他还能说什么? “那,咱们照旧,微服出去。”未等宋长风应答,穆脩已经起身,进入内殿。 再次出现时,穆脩已经换了一套衣裳,不在是帝皇身上穿戴的龙袍,而是一套普普通通的玄色锦衣。 穆离在传是楼处看见穆脩时,眼前随即一亮,好一副端庄公子俏模样。 斜飞的英挺剑眉,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修长高大却不粗犷的身材,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傲视天地的强势。 只一眼,穆离心中便叹念,当年那个脚步不稳,跌跌撞撞追着她战马跑的小男孩如今已是个大男孩了。 当穆脩在传是楼听到穆离给三个坐得歪歪扭扭的人讲经卷的声音时,却是这番心思。 修长而优美的手指不松不紧的握着一卷竹简,长长的睫毛在那心型脸上,形成了诱惑的弧度。人随音而动,偶尔抬起的头,让人呼吸一紧,好一张翩若惊鸿的脸!只是那双眼中忽闪而逝的某中东西,让人抓不住,却想窥视,不知不觉间人已经被吸引,与音与人,一同沉醉。 “善为国者,天下下我高,天下轻我重,天下多我寡。经商之道,无出利益二字。可如何牟利,左右不过时机而已。” “贤人君子,将立天下之功,成天下之名,非遇其时,曷由致之哉?若有时机,不懂机变,却是万万不能。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这却不是机变,权且只能当做是顺则。” “先生,何为机变?”穆离说了那么多,清风是没有听懂几句,可是清风却是想知道机变是什么? 一直站在传是楼外的穆脩其实也想问一句何为机变,不过清风提前问了出来,就免了他突然出声的尴尬了。 “机变啊……”穆离低着头望着手中的竹简,仔细的琢磨那两个字。“不过因势利导而已。” 清风又问:“怎么导?” 穆离听完清风的问题后,一直落在竹简上的目光突然转移到清风的身上,一双如水墨般的眉眼一直盯着清风。 犹如幽深黑暗的无底洞一般,差点将对面之人的三魂七魄都吸了进去。禁锢着对面之刃的灵魂,使得他无法不屈服。 清风一见穆离盯着他看,心道一声不好!未等他有所动作,穆离手中的竹简便已脱手而出,直击清风脑门。 眼见那竹简要砸到自己的脑门,清风急急将身体往后倒去,这才堪堪躲过一劫。 那竹简砸在清风身后的墙面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一直沉睡的于信被突然惊醒,而于子安则是被这突来的变故吓了一跳。 不过好在,他并不是胆小之辈,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拉起迷糊当中的于信,跑到了穆离身后。 “九,九,九弟,是因为我睡觉吗?”于信望着穆离的背影,有些后怕的咽了咽口水。 见穆离不答他,于信一颗心更加燥乱不堪,打架会死人的,他是不是就要被打死了?好可怕啊,怎么办?于信哭丧着一张脸求助似地望着于子安。 其实于子安很想跟于信说这只是穆离的授课方式,习惯就好了。一言不合就动手什么的,太正常不过了。 穆离看着一直保持着仰身动作的清风,不由得一笑,以为不起来就打不到了吗? 穆离瞬间抬脚勾起一旁的书案,而后用力一甩,只见那书案由上而下,朝着清风的书案就要砸下去。 清风不得已,立马抬脚将自己身上的书案往上一送,两张书案就这样在半空中交汇,霎时间被砸了个粉碎。 而清风也因此脱离刚才坐着的那一隅,逃到了一侧,一双眼紧张的盯着穆离。 穆离自然也不会令清风失望,书案没有用,自然会有有用的东西出现。随手抄起一坛子酒往清风身前一丢。 似乎是早已想到清风可以躲过那一坛子酒,穆离看准清风躲开的方向,紧接着而来就是一支蘸满墨汁的笔,犹如一把尖锐的匕首,从清风耳边划过。最后直直的插在了清风背后紧贴着的墙壁之内。 清风斜着眼,望着与自己耳朵平齐的笔杆,若真是匕首,若先生来真的,他此刻焉有命活? “因势利导。”穆离看着还定在原处,一动不动的清风,“以你的功夫,在竹简砸过去的哪一个瞬间,你完全不必躲藏。顺理而举易为力,背时而动难为功。” 果然不是所有人都是天生的谋士,生或死,无或全部,没有人敢赌。只要有一丝可以活命的机会,大部分都是不会放弃的吧! 随后穆离有说道:“机变随物宜,妙道贯未然。你三岁习武至今已有十五年,能有今日之变化实属难得,只是为何要躲?” 清风的余光一直落在耳后那插在墙壁上的狼毫笔上,心有余悸的他,对于穆离的问话,实在是有些苦恼,“不躲我打不过你啊。” 清风话音一落,他双眼一直游离在穆离周边,就是不敢直视于她,不知是胆怯,还是害怕穆离的责难。 “事有便宜而不拘常制,谋有奇诡而不循众情。你到底还是缺少机变。”突然想到什么的穆离,话音一转,“不过也罢……如你今日这般,甚好。” 穆离脸上明明是笑着的,就连那黑如浓墨的瞳孔都带着淡淡的笑意,但不知为何,清风就是觉得今日的她有些奇怪。 好像穆离今日说的所有话都是话中有话,清风在想,穆离今日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不是在跟他说? 还有就是,“先生,我为何要学这些?” 穆离突然顺了一口气,她转身看着一直站在她身后的两个人,而后又将头偏转过去,视线正好落在外头穆脩身上,穆离对着穆脩淡淡一笑,话却是对清风说的,“日子过得有些无趣了,我想教,不可以吗?” 于信顺着穆离的视线望去,落入眼帘的正巧是时常来于府上找于谨学习武艺的穆脩,对于穆脩这个人,于信还是有些印象的,只是都是不怎么好的记忆而已。 “你怎么又来了?不是不让你来我家吗?你走,你走,快点走。”于信赶苍蝇似的赶着穆脩。 穆脩却是没有要走的打算,反而越过于信,走到穆离跟前,对着穆离作揖道:“在下禾悠……” 未等穆脩将话说完,于信立马跳出来拆穿穆脩道:“你骗人,你明明就是叫做穆脩。” 穆脩怎么样也料不到于信会来这么一手,当众说谎,还被一傻子拆穿,那种滋味,简直比吃了一斤盐,还让人齁得慌。 “穆脩,先生,那不是……”你说的那个跟我一样大的弟弟的名字吗?那么眼前的这个就是那个皇帝? 相对于穆脩的局促,穆离反倒是坦荡直面,她对着穆脩作揖道:“于尘,见过贵人。” 穆脩一听于尘这个名字,就起了好奇心,他想见于尘很久了。“你就是于尘?”穆脩又转头望着清风,“那他就是清风了?” 果然气质非凡,一看就与寻常人等不一样。 “你……”清风一听穆脩认识他,原本平静的心湖,立马就波荡起来了,“先生……” “无事,”穆离一面安抚着清风,一面抬手邀请穆脩入座,“贵人,请。”虽然传是楼已经被穆离给破坏得差不多了。 清风好歹在穆离身边待了数十年,很多时候,从穆离的神情当中就知道穆离要做什么,故而很快的他便拉着于信与于子安两人出去了。整座传是楼内就留了穆离与穆脩两人。 而外头,清风根本就不担心有人会偷听,穆离背后有多少人,他不清楚,但是他明白,当穆脩踏进传是楼范围内时,便已经被穆离的人给盯上了。 对于于尘这个名字,穆脩第一次是从宋长风处听来的,再而就是卢书白查到的讯息,穆脩一直很好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竟然能将整个大周朝堂玩弄于鼓掌之间,“你是于尘?” 穆离倒也不避讳,“是。”是于尘也好,不是于尘也罢,不过一个称呼罢了,百年归后,谁能记得住谁? 看到穆离如此坦白,穆脩对于眼前之人的兴趣更加大了,刚才的那一段教学,穆脩可与清风不一样,穆离讲的是什么东西,穆脩一下子就明白了,而且此刻仍在震惊当中,无法平复。 “恐怕不止于尘这个名字吧?” 穆离依旧回道:“是。” 对于穆离的回答,穆脩显然是不满意的,他拧着一双剑眉,问道:““你到底是谁?” 穆离笑道:“也许是张三,也许是李四,称呼罢了,我不在乎,你在乎吗?” 穆脩一直盯着穆离的眼睛看,也不会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就是想从穆离的眼中看出点什么波动来,可惜什么都没有看到。“你是个奇人,也是个怪人。不过,不管你目的如何,也不管你是谁的人,但凡染指大周江山的人,都要用命来偿。” 想来穆脩手上也不是完全没有人与势力,只怕是势力不大,还不到暴露的时候,不然穆脩刚才的那一番话,从何而来?“想要我命的人很多,很多。我很想试试,偿命是什么滋味。可惜,他们从来不等我偿命,就去阎罗殿报道了。” 穆离的话,穆脩不可置否,“你果然很奇怪!” 穆离看着穆脩,有些好笑的说道:“你是第一个说我奇怪的人。” “你经商缺银子吗?”穆脩越看穆离,越觉得穆离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要是能收为己用最好不过,若是不可以,至少也不能让自己成为她的目标。 “你有银子?” 面对穆离的提问,穆脩一脸的无奈,“没有。”身为一个皇帝,没有一点银子,这点可悲吗?不算可悲吧! 穆离可以算是穆脩的启蒙先生,故而穆脩一切的作为,多少带着点穆离的风格,只是可惜,火候不足。还有待提高加强。“想要跟我交易可以,我缺个学生,听我讲话的学生,上课不睡觉,不动手的学生。” “成交!” 随着穆脩的话音落下的,不仅仅是成交二字,而是穆离在这长安城谋略布局的更进一步。 第 63 章 “呵”穆离突然冷笑,她看着穆脩眼神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我突然改变主意了。” 穆脩似乎有些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他陡然高升的嗓音,让穆离的眉眼一弯。 “商人行事因利,你既无银子,定交不起束脩,那我要你何用?” 穆脩不明白为何面前的人,怎么说变就变,“你大可不成那因利而行的商人。” “不因利而行?那必然是看不上那点蝇头小利。”穆离眸中透出的精光,嘴角噙着的笑意,半握成拳的手,无一不昭示着穆离此时此刻的弦外之音。 穆脩心中警铃大震,不过很快他又镇定下来,不管对面之人看上什么,他定要让他有去无回。 “不因利而行,也可以是无利必行!” 虽是平淡无奇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可细思极恐,这无利必行之事,若非心甘情愿,便是被迫无奈,穆离会是心甘情愿吗?在穆脩看来定然不像是这样的一个人,故而他这话一出口便是断绝后路的威胁之言。 即便如此,若是穆离被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给定住了,那可真就要滑天下之大稽了。“无利必行也不是不可,在下在东西两市各有一个铺子,却只带来一个管事,不知贵人可有兴趣一试?” 穆脩很是好奇,“抵束脩?”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一个条件,竟让对面之人,在满是风霜刀剑的炼狱内还能提出这样的条件。 他当真以为,他穆脩若是想要一个人死,于谨能拦得住?还是说元闵能舍了大利,而去救他这样一个无名小卒? 穆离没有回答穆脩的问话,只是用很平淡的口吻,不紧不慢的说着,“一个月给你十两银子,别把我的生意搅黄了就行。”话音一落,穆离手中端起的茶杯已经凑到了嘴边,她轻呷一口茶,微笑着望着穆脩。 鬼使神差下,穆脩竟然脱口就问:“什么铺子?” “粮食铺子。” 带听到穆离的回答后,穆脩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被骗的愤怒之火。他这是被人耍了? “皇上拒绝了?”卢书白的话音一落,穆脩的回忆便告一段落。 “不,朕答应了。”穆脩的话,透着一股淡淡的绝望。一个皇上帮人打理粮食铺子,这决计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情,可他却在不到一个时辰之后的现在,当着卢书白的面,大方的承认了。 “答应了啊!”就连卢书白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也对,一个月十两银子呢。”若是这样想想,似乎也没有什么坏处,毕竟还有十两银子呢。 “十两银子很多?” “多!”该怎么说,才能让穆脩觉得十两银子很多呢?很快卢书白脑中便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晋公的月俸若是折成现银的话估计也没有那么多。” 对于十两银子有多少的问题,穆脩还是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甚至于卢书白拿晋公的月俸来比较,他也是觉得晋公拿的月俸似乎有些多了。 反而对于于尘那人,穆脩则表现出了空前的兴趣,“当真是个妙人,只是可惜,他竟是国舅的人。” “的确是个妙人。”卢书白嘴上只随意附和着穆脩的话,可心底想的却是另一番意思。 妙人?的确! 是个妙人,同事也是个深不可测之人,心思深到就连他都看不透。 或许从穆脩进入传是楼的那一刻起,不……兴许是在更早之前,他就已经计算好了。 是的,算计! 所有的人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可偏偏所有人都浑然不知。 就在想通的那一瞬间,卢书白似乎看到了一盘棋。 一盘,长着腿,在棋盘上随意走动的黑白棋子。而中元位置上,有着一颗稳如泰山的白子。 他想那颗白子,该不会就是…… “你说他目的何在?” 志在天下!四个大字突然将卢书白的脑海炸裂,但他却不能直说,“呃……”卢书白调整好气息,“兴许如他所言,生活无趣,给自己找乐子吧。” 穆脩不由得再次感叹,“妙人,怪事!” 穆脩早就发现自他说完于尘的事后,卢书白就一直心不在焉,似乎有什么瞒着他。而且他甚少看见卢书白会因为想什么事而头冒冷汗。 “卢爱卿,似乎对朕不满?” “诶?”这是什么话? 卢书白见穆脩一直盯着他额前看,藏在袖中的手动了动,却终是没有抬上额头,只是抱拳作揖,面带愧色道:“微臣失仪了。” 对于卢书白的说辞,穆脩只是笑笑,并不做出任何回应。而后,他才开口道:“于尘那边别盯着了,朕亲自来。” 卢书白道了声,“是。”而后便躬身退出殿外。 在出宫的路上,卢书白一直在想,他是不是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信息?不然为何,他总觉得冥冥之中有很多线索,却总是无法串连成线。 到底,被他忽略的东西是什么? 而自卢书白走后,便一直沉默不语的穆脩,却突然招手对一旁随侍的太监问道:“你说说看,何为机变?” “皇上……”太监一见穆脩问这样的问题,有些犹豫的望了穆脩一眼。 穆脩知道太监因何而犹豫,便开口道:“随意说,朕恕你无罪。说得好,朕有赏!” “是。”穆脩虽然说了随意说,但是太监还是不敢太过放肆,他想了一会儿,将穆脩手边的茶杯推到穆脩面前。 穆脩一脸不解的望着太监,但却没有问出声,只是接了茶杯,呷了一口水。 还别说,他当真有些渴了,嘴唇一沾到杯沿,就再也停不下来,只将杯中茶水悉数喝尽,才停了下来。 等穆脩放下手中茶杯时,那太监这才开口小心翼翼的问道:“皇上觉得,这茶水如何?” 穆脩眸中精光一闪,有什么东西从他脑中闪过,他定神一想,忽而笑了,“行了,朕知道了。” 那太监见此,便又躬身退到一旁? 机变?不仅仅是随机应变那么简单,在敌我实力悬殊的情况,单单只有随机应变是没有一点胜算的。 看来,赢之一字,里面包含了太多的道理言行。 而机变一词,又何尝不是饱含满满的事前准备?便是随机应变却仅仅只是在功败垂成的关键时刻才显现出来的结果,究其过程,要做到机变却是要洞悉全局! 在想明白这一点过后,穆脩不得不再一次感叹,于尘当真是个妙不可言之人。 穆脩对于于尘的看法不可谓不高,而如今在外名为于尘的穆离,对穆脩又是怎么样的看法呢? 于信坐在房梁上,悬挂着两条腿,在半空中荡阿荡的,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每次利用人的时候,都不提前说一声的吗?” 穆离坐在书案前,上头摆着一盘还未完成的棋局,穆离一手执黑子,一手摩挲着一颗白子,正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投注在那棋局上。 于信跟穆离说话时,穆离的心思完全没有转移半分,只是干巴巴的道:“我何时利用你了?” 于信睥睨穆离一眼,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半晌之后,才又贼兮兮的望着穆离,追问道:“你对你们家老九到底是什么打算?” 老九,穆脩在周太.祖一众儿子当中排行第九。 穆离终于将手中的白子放在她觉得适合的位置上之后,这才停下手中的活计,抬起头望着坐在房梁上的于信,无奈的叹道:“你想要什么打算?” 于信突然从房梁上跳了下来,走到穆离跟前,将穆离方才放下去的白子拿起,换了一个位置放上,“这样才有活路,你刚才那个明明就是 一步死棋,为何还要下?” “置之死地而后生!” 于信双眉一挑,嘿嘿,有人要遭殃了吗?“你想让谁置之死地而后生?” 穆离将于信移除的白子,放回原来的位置,“总之不会是你!” “你不会这么狠心吧?”于信颤抖着手,指着穆离的那一盘棋局问道:“那个是我?” 于信在棋局上逡巡一遍,而后指着中元位置上的白子道:“中元最是纵观全局之妙地,你不要这么给面子我的,中元让给你就好了,何必把这么好的位置给我?” “今日过后,不管人前人后,你……继续装傻吧!”穆离看着于信瞬间垮下来的一张脸,由不得他拒绝,“不然,不要怪我用药,让你一夜回到五年前。” 于信捧着一颗心,无比痛恨的说道:“你怎么可以这么无情?这么无义?这么无理取闹?我招你惹你了?” “师父已经在怀疑你了,宋长风亦是如此。苏焯与元闵并不蠢,穆毓虽然走了,可是奚和却不容小觑。往日有穆毓在,奚和尚且能压制住火气,可如今穆毓不在了,奚和可一点也不比苏焯难对付。” 不知是想到什么,穆离突然冷笑出声,“穆毓此人说来也真是奇怪,真不知道他从哪里弄到那么多忠心耿耿的追随者。偏生都还是些棘手人物。饶是如此,他却是对大周无比衷心,自己当皇帝难道不比让穆脩当皇帝简单?” “他这么奇怪还不是替你守江山?你自己不也是打着让穆脩稳坐帝位的心思,让我们为你忙前忙后吗?”于信的话,说得很小声,但是绝对是穆离可以听清楚的程度。“有时候,我真怀疑,穆毓才是你亲爹!而……” 穆离立即冷声,呵斥住于信,不让他继续胡言乱语。“于信!” “真替你亏得慌!好了,我走了,日后我不在你身边,自己小心点。知道你老谋深算,可你不也有阴沟里翻船的前例吗?” 穆离没有出声,只觉一阵风吹过,穆离偏转过头,正巧看见一朵烛火被风吹熄。而于信则如来时那般,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穆离不会去细思于信说的那些话,也没有时间去细思那些话。她将如何做,她的目的何在,这些她始终相信不必她自己多言,于信自然会懂。 而对于信而言,明白是一回事,对穆离言听计从也是一回事,但却不代表着于信就不会对穆离有微词。 其实很多跟于信这样,从一开始就跟随穆离行军打仗的人,比如说刑琛、司徒青、萧然等等,穆离的话,在他们耳中听来比圣旨还管用。 但是管用又如何,管用不能当饭吃,管用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们更多的并不是服从穆离的命令,而是希望穆离直接登上高位,这样他们就算是入刀山火海也不会觉得亏。 因为,值得! 但穆离有她自己的考量,并非所有考量都是要拿出来说的。有些事情说不得,有些事情还不到说的时候。 穆离对着摇摇晃晃的烛火,目光透过那明黄透亮的烛火。似乎看到了苏焯府上,苏焯的一切举动。 穆离与元闵密谈的事情早已传入苏焯的耳中,而今日午后穆脩到于谨府上的事情自然也瞒不过他。 自从上次埋的那个暗桩启用了且处理了之后,苏焯的人手就再也伸不进于谨府上。 就那么一次,仅有的一次机会,却只得来了一块亦真亦假的令牌。 苏焯摩挲着静静躺在他手掌心的一块金色令牌。北周独一无二的一块令牌,那块原本应该被熔化的令牌,如今却安安静静的躺在了苏焯的手上。 若是穆离知道了,不知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穆离用于尘这个身份见元闵,她身为元闵谋士的身份一旦公开了,所有人都会以为于谨跟元闵联手。 西北那几万兵痞子,苏焯相信除了穆离,就在无人能够调动。除非刑琛与司徒青不再是那些人的将领。 夜深人已静,但是每每在这个时候,便是贾彦出现在苏焯密室的最佳时机,“相公,公子那边……” 苏焯从来都猜不透穆离,就好像他猜不透穆毓一样,突然有那么一个瞬间,有什么思绪从苏焯的脑中闪过,不过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却着实让苏焯吃了一惊。 “只管做你的,他那边,自不用你管。” 贾彦想到卢书白近日来动作频繁,就是不知道他们在查些什么。可是不管他们查什么,却总是能准确的干扰到他们,这一点让贾彦感到很厌烦。“小皇上最近有些不□□分了,背地里的动作也频繁起来了。属下想,是不是给小皇上一个教训。也好让他安分一段时间。” 卢书白近日来,动作却是很多,不只是故意还是无意,次次都能干扰到他们行动,这些事情,苏焯是知道的。 只是前些日子,北方战事乍起,而穆离一直未有行动,让他无法分心再做其他,便也就由着他们乱来。 可是如今,一切都已经步入正轨,再不济苏焯也是能够空出手来对付卢书白这样的小人物的。 “你自己看着办吧!别太过了,卢家那小子,不是个简单人物。” “是。”贾彦在得到苏焯准确的回答之后,见苏焯无话对他讲,而自己要讲的话也已经说完。道了一声告退之后,便离开了密室。 这方苏焯跟贾彦的密谈刚一结束,那边太后又被噩梦惊醒。巧来无事在月夜下闲庭散步的穆脩,听着永宁殿内一阵纷乱嘈杂的声响。 正想着是否要过去问候一下,可当他的脚还未踏入永宁殿门的时候,却生生调转步伐,如同来时那般,默默地离开了。 永宁殿小佛堂的秘密,穆脩似乎知道是什么,可是却又似乎不知道。就这样由着那个秘密,埋葬在永宁殿的小佛堂内。 于穆脩而言,他有父有母,却如那些无父无母的孩子别无二异。当年若非太后病重,在生命垂危之际,穆离从战场来到陌生的长安城。偶然间顺势救了他一命,此刻他应该是入不得黄泉道的孤魂野鬼了。 而后也是穆离,将一身肮脏的他,带到了现在的太后面前,托太后代为照顾。这才有了现今的他。如今大周国的皇上。 所以,太后噩梦过后的习惯,他知道,却不想打扰。 不管那个地方有什么见不得人东西,穆脩不想连太后得以发泄的最后一点乐趣也剥夺了。 踩着满地银霜,穆脩沐浴在微凉夜风中,享受着难得的偷闲时光。 第 64 章 阴暗,潮湿,幽闭,鼻尖充斥着的阵阵怪味正席卷全身,就连骨头缝里都感受到了外界传来的压迫! 这是问夏第一次进入小佛堂的密室,一路前行,没有灯,脚上传来的黏腻感,让问夏紧缩的脖子发麻颤抖。 太后睥睨了问夏一眼,扬着下巴指着蜷缩成团的人,“把他的手脚捆了,然后滚出去!” 问夏定了定心神,道了声是后,便上前用一根麻绳将穆纬的四肢捆.绑在一起。 期间问夏的手一直都是抖着的,她怎么也想不到密室里头的贱人会是个男的。而且,看样子,那个男人还是太.祖皇帝。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过了一炷香时间,元萱见问夏还一直盯着穆纬看,眼眸瞬间变冷,嘴角挂着一丝得逞的笑意,她轻启唇齿,冷声道:“滚!” 问夏背脊一颤,落在穆纬身上的视线立即转移在光滑的地面上,即便心中诧异,却还是默然转过身,对着元萱福身作揖。 元萱突然而来的发难,便是连穆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半眯着双眼,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望着元萱。 “很好看?” 元萱轻柔细腻的声音传来,刚出密室门的问夏脚下不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太后,今日好生奇怪! 穆纬嘴角抽搐,迅速垂下眸眼,并将头扭到一边。 元萱冷哼,却一言不发,只管抬起脚步往一旁的位置上走去。那是一方小小天地,有案、有垫、有酒、有药……一应生活用品皆齐全。 甚至于还有一个食盒。 元萱抬眸,将全部的目光投放在穆纬的身上,手却一刻也不闲着,纤纤素手上打磨得光滑圆润的指甲点在食盒上。只听‘啪嗒’一声响,随之而来的是盖子在木板上晃荡的动静。 紧接着是阵阵扑鼻而来的芳香,穆纬喉结上下滚.动,那垂涎欲滴的味道,让穆纬口干舌燥。干涸了许久的肚腹适时地奏起了曲乐。 元萱噗呲一声,脸上的笑容随着明柔如清辉的眼眸越扩越大,眼角周边因着上下眼睑的挤压而突显的细纹非但没能令她的脸黯然失色,反而增添了几分无法言说的韵味。 那是普通少女身上没有的美艳。 一时之间,穆纬竟忘了自己身处何境,又是何等状况,只看呆了去。甚至连魂魄都离身几分。 噼里啪啦的声音突然将穆纬的耳膜刺破,原本完好无缺的酒坛在地面上碎出了一朵花。 被困在坛中的酒滴霎时四处飞溅,穆纬不自觉微张嘴巴,可任凭他如何扭动身躯;那酒滴竟像是有了灵性,都躲着他。 滴答滴答的落在地面,已肉眼可见的速度,顺着地面上仅有的裂缝,渗入泥土。 偶有几滴没有逃脱,却也仅是如雨点般砸在穆纬的脸上。 元萱端坐一旁,就如同看猴戏一般,看着穆纬抖弄着脸上的皮肉。 穆纬如今已进入无我境界,脸上冰凉的舒适感,让他迫不及待的想要一饱口腹之欲。 而那滴酒偏要同他作对,在穆纬抖弄了许久之后,终于顺着穆纬的嘴角滑过下巴,在到达脖颈之前便消失殆尽。 看着穆纬黯然的神情,连嘴角的酒痕都不放过,元萱终于开口。 “本宫手抖!” 随后元萱只用两根手指从食盒中提起一个小小的白玉瓷瓶,“要不你自己来?”说话间元萱已经上前。 穆纬被绑上了四肢,此刻他能动的也就只有嘴巴,“公主,求你!” “哦!”元萱睁大眼睛,脸上带着少女时期独有的懵懂与茫然,黑瞳里透出的是高高在上的悲天悯人。 “你这是在求本宫?少见呐!” 穆纬到底是不愿在元萱面前低头,不想在元萱面前露怯,他周身骨性似乎只对元萱一人。 故而求之一字,穆纬再也说不出口。 “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还把自己当皇帝呢?”话音一落,元萱捏着瓷瓶的手一松,对元萱来说是极好听得清脆悦耳之声。 但穆纬却已是怒目圆瞪,一双眼恨不能将元萱瞪死! 元萱却只是拍了拍手上沾染的灰尘,毫不在意的说道:“本宫又手抖了!” “你想做什么,不妨直说,用计这等事不是女人该.干的。”更何况还是这等劣质的雕虫小技。 穆纬今生最厌女人用计,再来就是用权逼迫。而元萱两样都占了。 呵!有那么一个刹那,元萱真想看看,穆纬若是知道了他最为忌惮的儿子是个女子,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但她却终是忍住了不说,离儿已去,谁也不能让离儿在那边过得不安宁,就连她自己都不能。 元萱忽从袖中拿出一块令牌,伸到穆纬眼前,问:“认识这个?” 穆纬心中惊骇愕然,如何能不认识?普天之下独此一块的帅令,只是为何会在元萱手中?不是应该随着穆离的尸首葬身崖底了吗? 元萱与穆纬三十多年的夫妻了,如何看不懂穆纬的表情,只是在得到答案的那一瞬间,元萱唏嘘不已。“看来认识,而且不是一般的重要,天下帅令!用我儿性命换来的权势,竟一直攥在本宫手里。” “阿娘,你知道的,孩儿此番作为并非为了自己。舅父无子,便是如此孩儿依旧不明白为何他会立我为储……总之,魏朝的江山,只能姓元。” 当记忆中的话,涌出脑海之后,元萱满心除却无奈更多的依旧是心疼。 离儿啊!你可知阿娘早已随你姓了穆,魏朝的江山终究无法再姓元! “他果然藏着这等祸心!他到底清不清楚自己姓什么?出帝,这个祸害,让他葬身洛阳宫当真是便宜他了。” 一句及其简单的愤懑之言,道出多少黑暗往事? 元萱静静地看着穆纬不说话,垂下的眼睫将她的眸光遮掩,恍恍惚惚当中,穆纬似乎看到了一滴晶莹的水珠从元萱的眼角流出。 “北周立国已有十一年,前程往事当如何,本宫已无心探究。朝中元老品行如何,自不必本宫多言,便是没有这块令牌,北周也走不远。”元萱将令牌往穆纬身上一丢,再也无话。 穆纬看着被随意丢弃的令牌,垂眸盯着那块令牌看了许久,而后才一脸不解的望着元萱,“你可知这块令牌所有可号令北周所有将士?” 元萱冷笑,“那又当如何?本宫三哥都不屑要的江山,让你捡了遗漏,你以为本宫就想要?” “还是你到现在还以为,你得了江山便能千秋万代,永垂不朽?尘世因果,循环报应,如今本宫这般模样,便算是尝过各中苦涩了。国如何,家何如?与本宫何干?” 问夏是在小佛堂门口等到元萱的,密室内发生了什么,问夏一点都不清楚。但是当她看到太后的表情时,一直以来的担忧,却倏忽一下,放了下来。 “你未进宫前名唤明月,你家主子想必是叫做商连。离儿的家书中时常提及外人,事无巨细,她总怕本宫一人无趣,捡了许多有趣的事情写与本宫看。” “当初信中,她只写了救你们之事,但对其他却是只字不提。本宫身为她母亲,如何看不出其中问题。” 身为人母,如何能不懂女儿的心思,元萱对穆离是何等的了解。“本宫令元闵查过你们,只是从未想过,我们竟会以这样的方式熟知。” 问夏从未想过元萱会在今日以这样的方式跟她摊牌,她错愕不已,却也惊叹元萱的聪慧。“太后……” 有其母必有其女,先生如此明慧,太后又岂是她们这些人能糊弄过去的? “离儿得人相护至此,也算是没白救你们,此生必然无憾。”太后突然从袖中拿出一块令牌来,放到问夏的手中。 而太后的举动才是真正的让问夏不解,“太后为何要……”太后为何要给她出宫令牌? “朝中局势如何,本宫不是不懂,你的命是离儿救的,便不能随意放弃了去。”元萱微微抬起头,望着外头漆黑如墨的夜空,语气悠悠的道:“朝堂如何与本宫无关,但若是戏演的不精彩,本宫却是不应。” 元萱的话,惊得问夏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元萱这已经不仅仅是要当一个旁观者了,而且还是要做一个口味难调的旁观者。 戏好看,没准她一高兴,就安安静静的看戏了,若是不好看了,后果不堪设想。 太后本事不大,可是身后护着她的人,却是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若是…… 问夏不敢再想,只求先生赶快表露身份,在事情没有到达危急之前。 “奴婢奉主上之命,护卫太后周全,未得主上命令,不敢出宫。”问夏将手上的出宫令牌收好,因为太后给出的东西觉得没有收回的道理,“令牌奴婢收下了,但求太后,不要赶奴婢走。” 元萱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女,她低着头,元萱看不到她的面容。但是这样的坚持却是让她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人老了,总想让身边热闹点,若是一下子清冷了,元萱估计也就枯败了。 人生难得有一人,护你自此,还是杀女仇人之女。元萱抬起头,伸出食指,将眼角的泪滴擦干,语气淡淡的道:“罢了,你爱如何便如何罢!” “奴婢谢太后,不杀之恩!”在太后给她令牌的那一刻起,问夏便清楚,太后为何会要让她看到密室的那一个人。当年她父亲参与密谋刺杀先生一事,太后始终都是知道的。 问夏清楚,当明月这个名字连同清风、商连一起出现的时候,太后就什么都明白了。 第 65 章 次日早朝,苏焯难得不与元闵发生龃龉。在事物的处理上也是难得一次的意见统一。 只是这样的难能可贵在元闵这派的钱笠看来,确是不同寻常。苏焯定然不安好心,不若,他为何要放过给穆毓准备后方物资这一大好的机会? 不过现在事已成定局,元闵接了给穆毓准备后方物资一事;若是元闵不会从中做梗,那天下估计离太平也就不远了。 钱笠脑中,总是存放着这样的一个念头:苏焯此举似乎是有意为之。他在等着元闵入坑,好一网打尽。 近些日子事情太多,余波尚未散尽,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形成一个完整的圈。东拼西凑起来的圆弧,还不足以将所有的事情解释清楚。 钱笠在下了早朝之后,并不与其他大臣走在一起,而是落后一步,独自走在众人身后,等着被皇上叫去了的元闵。 估摸着等了小半个时辰之后,钱笠终于看见元闵从宫门出来。 天上落着小雨,一路将元闵送至宫门口的是穆脩身边的管事太监,同样也是宫里头的太监总管,名唤徐福,所有人都称呼他为福公公。 “怎的不见国舅爷的家仆?”徐福看到空无一物的宫门口,不由得担忧元闵该如何回去的事。 元闵早就看到一旁的钱笠,知道定是他让家仆回去,便随意摆手,道:“这里没你事,回去吧!” 对于太监,宫女,元闵能好言好语相待的,除了太后宫中的近身伺候的几个人之外,整个皇宫之中也就只有徐福有这样的待遇了。 别人可以不知徐福的身份,可他元闵却是不能不知,且他可是一直将徐福当成是自己的人。 元闵虽然让徐福回去,可徐福却没有立即就走,而是等钱笠过来之后,给元闵撑了伞,这才转身往宫内而去。 回到乾安殿,穆脩免不了问一句,“国舅回去了?” 徐福正在给穆脩换茶,他手上的动作不停,只低头回答:“在宫门口遇上钱大人了。” 穆脩只是恩了一声后,再无说话。 宫门外,钱笠将竹骨伞撑在两人中间,两人就这样并肩而行,在外人看来很是常见的一副景象,却交谈着不为人知的密言。 元闵出声问道:“于尘此人可信?”这是钱笠等元闵的原因。 派去于谨老家询查的人还未回来,虽说于尘手中有太子给的信物,但是于尘此人却是有太多的迷点,这让人不得不防。 钱笠依着目前手上掌握的信息来看,很是公正的说道:“人可尽用却不可尽信。”有用得上的地方随便用,但是要让不存人疑虑的信任却是不可能的。 之后钱笠却问元闵,“于谨是作何打算?”于谨是个不可掌控的因素,稍有不慎便会坏了他们的大事。 “似乎是信了阿离还尚存于世,若相帮阿离的话,于谨定然是不会有何话说的。但……”元闵的话,说了一半,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钱笠听了元闵的话后,脑中想的却与元闵想的不同,“先太子?”且不说先太子离世十余年,便当真是死而复生了,那于谨也不会为了先太子做出叛国叛民之事。 这个理由很是牵强,却似乎也就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清楚。 近日来,有太多的事情在同一时间段发生,若将所有的碎片串联在一起,似乎就围成了一个圈,但总有些地方缺了点什么,使的一个原本该是完整无缺的圆,变得松动残缺。 便是那些残缺的东西,在整个圆圈之内看似可有可无,却让人摸不着头脑。 于尘一事,便是做好的说明。吐谷浑一事,因着他的出面,完成的出奇的顺利。 刚入长安城便闹得沸沸扬扬的太后遇刺一事亦是如此,轻轻松松便拿下了礼部尚书,至今想来,钱笠还是在云里雾里,感觉不可置信。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有些儿戏了。但在当时,却偏偏没有儿戏的想法,反而觉得正该如此,才是最好的结局。 多疑的性子,让元闵在第一时间内做出了对付于尘的手段,“于尘此人着实不简单,若是不能为我用,便杀之。最好没有其他心思,不然此人留不得。” “需要派人盯着吗?” “他如今尚在于谨府上,铜墙铁壁一样的地方,盯不上。听闻他过两日要出府独住,你安插些人手进去。”元闵想了想,安插人手这样的事情,很容易就会被发现了,随机又摇头道:“不,不用安插人手。” “那……” “听闻他在西市开了一家酒楼,我时常过去坐坐便可。” “账房先生是从庄大人安排的人。”这等小事自不必元闵吩咐,他们自己就先做好了。 元闵问道:“还有其他吗?” 钱笠想了想,事关皇上颜面,不知道该不该说,“听说皇上昨日在他那里谋了个管事的位置。是东市的粮食铺子。” 元闵忽然冷笑,“敢让皇上给他跑腿,胆子够大。” 于尘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钱笠等元闵那么长时间,自然不会只是说于尘的事情的。“突厥进攻之事,已经传到吐谷浑了,太子那边该如何处理?” “他想如何?”若非钱笠今日提起,元闵险些就要忘了,吐谷浑那边带兵的是谁了。 “趁着突厥进攻,穆毓抽不开身,点齐兵马从西北进军长安。” 年少轻狂不可怕,可怕的是无勇无谋,元闵知道那元楠孩子是何种心思,却一直无可奈何,“时机未到,按下吧。” 钱笠明白元闵所说的时机未到是什么意思,但是不见得太子就能明白,说到底,太子资质平庸,确实比不上先太子。思及此,钱笠还能说什么?一声“是。”道尽了所有的感叹。 卢府。 卢书白看着仆人将送往清风观的东西原封不动的带回来的时候,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有什么思绪从脑中一闪而过。快到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起的是何念头。 卢书白摇摇头,将脑中的思绪抛却,抬起脚步往国子监而去。 不远处有三人围坐一团,小声的议论着什么,“女子前往祭坛,参与祭天一事,本就坏了礼仪,礼部尚书素来以小心谨慎闻名,何故会出如此之大的差错?” 语气中是道不尽的惋惜,乔屿此人名声在外,国子监许多监生对乔屿却是很推崇,显然这一位也是万千推崇乔屿中的一位。 另一位却道:“你这礼论的却是《周礼》,礼部尚书不过是遵循旧历,何错之有?” 那位遵从周礼的学子又道:“可若按周礼,哪位便也不会有事,既不会有事,何来罢免礼部尚书一说?” 另一位道:“那位若是不去,便是不遵旧历,不敬太.祖,如此一来,礼部尚书的罪过岂不更大?” “非也,非也,朝中论礼一事,在下看来,不过是那几位之间的斗争。那位遇刺不过是一个开端,管他什么周礼、旧历,怎么以前都没事,偏生今次出事了?”柴景听完两人的理论之后,才慢悠悠的开口。 紧接着柴景又说道:“要在下看来,两位都无错,礼部尚书有此一遭,错在了时机上。” 时机两字如光束般射进卢书白的脑海中,巧,一切都是巧合。这巧合的开端便是太后遇刺一事。太后为何会遇刺,这点恐怕没有人比他曾祖更加清楚了。 想通这一点之后,卢书白突然觉得一切的疑虑就都可以说清了。就连于尘此人身上带给他的疑团也可解释清楚。 “卢博士,你这是去哪?”如果池畅没有记错的话,等下便是卢书白的授课时间吧,他不去授课,怎么还往外走? 卢书白一见是池畅,立马停下疾走的脚步,对着他说道:“池博士,你来得正好,家中仆人来信说,曾祖在观内有些……我得去一趟,授课一事,还请池博士代劳。在下在此谢过了。” 卢书白的谎言很容易便被池畅识破了,这里头一无仆人,二来他刚从祭酒处出来。 但是池畅却没有点破,反正他今日回来也是打算授完一日的课,便离开的,因为今日过后,他便再也不能回到这个地方了。“既然是卢老前辈有事,卢博士自去便可。授课一事,便不用担心了。” “多谢!”卢书白道完谢后,便匆匆离去。 耗时一个半时辰,卢书白才到达清风观。只是看着紧闭的观门,卢书白却犯了难。 不得已,卢书白再一次上手,敲开了门,来者不是观内的道童,却是卢延身旁的奴仆,“小郎君请回吧!先生说了,谁也不见。” “老伯……”卢书白的话还未说出口,回应他的便是砰地一下又关上了的朱红色院门。 卢书白年少总有种锲而不舍的精神在,“老伯,你告诉曾祖,我要是见不到他,我就不走了。”卢书白说的声音很大,大到观内的卢延不用奴仆禀告,都听清楚了。 第 66 章 卢书白一掀衣摆,盘腿在原地坐下,往来路过的道童见此也不觉奇怪,皆目不斜视。 期间偶有道童进出卢延的院内洒扫,卢书白望着大开大合的院门,却连动一下的心思都没有起。 卢延身穿一身青灰色的道袍,白须白发的他颇有一种仙风道骨的韵味。犹如仙人般的他,正在院内烹水煮茶,升起的袅袅炊烟正环绕着他。 两人相隔太远,卢书白竟看不清卢延的面容,不知为何,如此远远观望却总让卢书白觉得似乎下一息,卢延便会羽化成仙、驾鹤西去。 而对卢延来说他心魔已去,这尘世之间还真没有什么凡俗之事能影响他心境的。 以往他进观,不过是不愿面对心魔,因为他的预言让魏朝断送了江山不止,甚至灭了族;再之后又因他一句话,几次三番让穆离身陷险境,如今此番能够逃脱,尘世间却当真与他再无半点关联。 清风观脚下,清风淌着河水,从寒凉的水中走过,手上拎着两尾刚从河中抓起的鱼。 刚走到岸边的时候,清风将手上的两尾鱼随意一甩,那鱼身上粘着新鲜的泥土在地面上活蹦乱跳,完全不知疲惫。 反倒是抓鱼的清风,此刻犹如泄了气的圆不一般,瘫坐在地面上,沉默不语的将挽起的衣袖裤脚整理好。 随后清风又将他刚从河岸边顺手拔的几根水草揉作一团,瞬间成了一根绳子,清风将身旁活蹦乱跳的两尾鱼捞起,用绳子一串,那两尾鱼便挨在了一起。 如此整理好之后,清风满意的看着手上的鱼,很大,很肥,很新鲜。 这礼似乎很足,谢意满满。 一路拾级而上,清风用了两刻钟不到便走到了清风观门口。望着朱红色的观门,清风很是郑重的理了理衣裳,瞧着自己上下皆齐整了之后,才抬起手来敲门。 开门的是个小道童,清风清了清嗓子,未等道童询问,自己便已将家门报上。“我来找卢延的,昨日已经递了帖子的。” 道童见过清风,今日是头一次见他如此有礼,心中微诧,却并未表现出来,喜怒不显于面,这是他们这些修道之人的入门之法,“清风施主,这边请!” 清风很有礼的回道:“多谢道长!”只是嘴上有礼,动作却还是一贯的随性,道童还未在前领路,清风已经越过道童,自己径直往卢延所在的院子走去。 在接近卢延院子的时候,清风远远便瞧见一人坐在院外,心中好奇,却不发问,只待走进了之后,才看了卢书白一眼。 见到是不认识的人之后,清风也不管那人因何堵在门前,只是绕过卢书白抬起脚便往院子而去。 反倒是卢书白看清了来着是谁,心中诧异不已,不应该啊! “卢延,我来了,”说话时清风还将手上提着的两条鱼递到卢延眼前,好让他看清楚,“谢礼,两尾鲤鱼。算是我谢你的救命之恩!” “清风小友,人来就可,何必带礼,”卢延的视线落在鲤鱼上也只是一瞬,很快便有奴仆上前来,接过清风手中的鲤鱼。“来,坐,”卢延将刚烹好的茶,倒出一碗来,推到清风的面前,“尝尝我刚烹的茶!” 清风应声坐下,双手捧起茶碗,像是喝酒一般,一碗茶一下子就入了清风的肚腹。喝完后清风还意犹未尽的砸吧砸吧嘴,喟叹一声,“还是卢延你这里的茶好喝,总算是不渴了。” 卢延只顾着清风,自己却没有喝上一杯茶,看着清风享受的模样,卢延问道:“还有,不再来一碗?” 清风脸色一红,有些不还意思的搓搓手,“那要不再来一碗?”其实他当真是渴狠了,在山下河中摸了许久的鱼,着实累坏了。 卢延倒是没有什么,拿起清风用的碗,便又倒了一碗茶给他,“那就再来一碗!” 又一碗热茶入肚,清风这才算是活过来了,人生不过如此,渴了,有碗茶喝。 清风与卢延两人的互动,落在卢书白的眼里,却是如同平地一声惊雷响般将他浑身上下炸了个稀巴烂。 他知道曾祖与清风以同辈朋友身份相交,却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么的随意、随性、随心。 “卢延,”清风突然站起身来,随后对着卢延跪地一拜,叩了三个响头,这才起身坐回原处。“救命之恩如同再造,大恩不言谢,日后但凡你用得上我清风的地方,尽管说。只要是不违背道义人伦,清风便是拼上性命不要,也会完成。” 卢延对此却是笑笑,“清风小友有心了,老头子再没几年活头,哪里就还会有用得上你的地方?”不过稍后,卢延还是接了清风的情,“不过清风小友这礼,老头子我收了。” 清风刚开始还担心卢延会不接受他的这个情,故而一张脸皱得跟什么一样。但是听到卢延的话后,清风立马笑灼颜开,欢快的说道:“我就说你会收的,先生偏生还说我若是说了这话,便是对你的大不敬。” 忽而清风问道:“你觉得我不敬你了吗?救命之恩当以命来还,这是江湖规矩。当然清风的命早就不是清风自己的,”说到这里时,清风有些不好意思的继续说下去,“所以以命抵命一事,清风还得问过先生才可以。” 对于清风的话,卢延并没有多大的心情波动,甚至连一点想要问话的意头都没有,只是淡淡的回道:“清风小友有心便可。” 清风到底何德何能能让他曾祖如此相待?仅凭他这虎头虎脑的傻样子?卢书白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了,不是说其他,而是清风那副大无畏的性子,着实天下无几人能比。 “所以,我为了给你道谢,亲自下河抓了两条鲤鱼。鲤鱼,卢延这份谢礼怎么样?我想到的,现在这个时候的鱼当真肥美。”说起这个的时候,清风便是一副眉飞色舞的模样,好似一两条鱼对他来说是什么珍贵的谢礼一样。 说起鱼,清风就好像得了什么了不得话题一般,再也止不住他想要大说特说一番的心思了,“去年先生在吐谷浑的时候天天钓鱼,我那个时候见到鱼都害怕。不过现在好了,在刑部大牢走了一遭,回去之后吃了近一个月的白米粥,现在我是见着肉就想吃。” 卢延面对清风的时候,就像是个睿智的老者在温和以待无知无畏的少年儿郎一般,看透生死,勘破天机之后,卢延的心境可见一斑。“伤筋动骨一百天,清风小友当初伤得如此之重,不过月余便又生龙活虎,可见小友体魄健壮非一般人能比。”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清风这话说的颇有种大言不惭的意味在,不过他本人却不这么觉得,坦荡的神情,让卢延不由得一笑,只听清风接着又说道:“不过跟先生比,我还是差远了,若不是我走错了路,也就不会连累卢延老友跟我一起遭受牢狱之灾了。” 清风的话让卢延心中诧异,他不由得问出口,“走错了路?” 清风的话不仅让卢延心中生疑,便是一直在院外坐等的卢书白心中也诧异不已。 若说这一切不是于尘一手策划,他卢书白当真是有些不信,可是奈何一直没有证据证明,这一切都是出自于尘之手,饶是心思缜密如卢书白这样的人物,心中也是尚存颇多疑虑。 清风眼神之中闪过一丝窘迫,却还是很大方的承认了错误,“是啊!我走错了路,才会走到祭坛去的,不过也好,不然我还看不到明月呢!”倒是个很会调节自己内心世界的人。 对于这个,清风觉得没有必要瞒着卢延,卢延人挺好的,并不会因为他人笨就看不起他,所以清风很是坦荡的实话实说了,“当初先生只是告诉了我从西山寺庙回来的路,却没有告诉我应该怎么去,我只有按着回来的路推演去时的路,谁知,竟然还是算错了。” 卢延感叹,“原来是这样啊!”但心中却早已是波澜不惊,他的视线随意一扫,从院外卢书白身上略过,心中苦笑,却也是无可奈何。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穆离的心思竟然可怕至此。 他自那日见到穆离时期,心中便再无任何邪念,更不用说会用逆天手段来筹谋什么,何故还要防着他? 穆离,当真与当初的出帝不一样了,不一样了…… 出帝不敢逆天而行,在得出魏朝覆灭的预演之后,便早早等着那一刻的到来,甚至于在暗中推波助澜,让那一天的到来提早不少时日。 而穆离却是明知不可为却为之,这样的心性,放在他年少时光或许尚可,可如今他却是近而立之年,还有什么无法明白的吗?为何还要用那样的手段来达成目的呢? 罢了,不管世间如何,都与他无关了,穆离此人唯一的好,便是他心系天下百姓。这样的一个人,绝不会让天下苍生无辜丧生了就是。兴许,他的道路上会有流血、会有牺牲。 想完这些,午饭的时间便也到了,清风嗅着味道,早早上了饭桌,反倒是陷入深思的卢延姗姗来迟。 一顿饭罢,宾主尽欢! 酒足饭饱之后,清风无不满足的摸着自己胀鼓鼓的肚子,喝着卢延烹的清茶,这滋味,非一般人能比啊! 稍事休息之后,清风看着天色也不早了,便同卢延告辞。 在走到院门的时候,原本一直坐在门口的卢书白却不见了踪影,清风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一身舒爽的往山下走去,谁知刚下到山脚,便见一人,挡在了独木桥前,清风前进不得。 第 67 章 清风对于卢书白的记忆尚停留在刚才卢延院门口那个如大佛一般坐着的郎君。 他不是一个好事之人,自然不会先开口说什么,等了一会儿见卢书白完全没有移开脚步让出道路的意思,清风也不再说什么,只运气清风,轻轻一跃便过了河去。 清风停在卢书白身后几尺远的地方,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了。 倒是卢书白愣了好半晌,他缓缓地转过身子看着步履欢快的清风,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什么都不知道,这是卢书白此刻脑中唯一想到的东西。 再一次,卢书白不由得感叹于尘此人心计卓然。 另一面宋长风换岗归来,正巧路过张慎之的宅子,想着许久未见他,正打算进去讨口水喝,奈何敲了许久的门都不见人出来。问了左右的邻居,才知他们不见张慎之也已有月余。 宋长风想着张慎之是道山的人,对于他无故消失心中虽有疑惑,却也理解。 毕竟道山的人下山来宫中谋个灵台郎的位置皆为尘世历练,那些个求仙问道之人的想法不是他这样的凡俗之人能够琢磨透的。 思及此宋长风对于张慎之无故消失的事情便又当做是他回道山求仙问道去了。 宋长风这样想法却是不能说不对,张慎之身为道山天枢道长的亲传弟子,入世为官本就是为历劫。来去自由,旁人干涉不得,便是皇上也阻止不了。 若是放在以往,张慎之也不是那等一句话不说便随意离去的人啊! 只是张慎之此人行为古怪,甚少与人交往,故而甚少有人关心他的行踪。 便是宋长风也仅是因为天枢与于谨两人的关系,看在于谨的份上,少不得帮张慎之一把。这才想起许久未见了,来看看是否又得罪了那个大臣,给打残了,躺在家里起不来。 只是见他不在,宋长风便未多想,转身便离去了。 可宋长风哪能知道,他的离去,却让屋内的人送了一口气,霎时有种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的感觉。 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任凭所有人想破脑袋,也决然想不到张慎之就被人绑在自己的家中。 便是当初穆离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也不得不叹一句:甄平此举甚妙! 埋伏在墙角的两人,待耳中在也听不见脚步声之后,才长吁一口气,从墙角站起,其中一人用手肘撞了撞身旁之人,问道:“可知道来着是谁?” 那人轻蹙眉头,略微一响,那声音他似乎听过,只是不知在哪里听过,好半晌,那人才记起,“听声音像是禁卫军统领宋长风。” 那人见对方知道,不免又多问了一句,“他来做什么?” 那人此刻却没了好心情回答,只是不耐的一甩衣袖,沉声道:“不管他来此做什么,这件事都得告诉上头,不然出了事,可不是你我能担待得起的。” 反观屋内,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的张慎之,正用满含雾霭的双眸,定定的望着盯着他的人。 嘴被布条堵上,张慎之只能发出呜咽之声,他在地上蠕动着身子,祈求般望着那人。 谁知那人却不为所动,只是警惕的望着外边,连一眼都不看向张慎之。 等屋外的两人进来之后,其中一人开口吩咐:“松了吧!”那人这才走到张慎之身旁将绳索解了。 张慎之虽然因着直率的性子没少因为外出给人算卦,口直心快说话不懂婉转得罪人,遭人暗算,毒打什么的,可是如这个月来这般的对待却还是第一次。 每日只能清醒小半个时辰,用来吃喝拉撒,其余时间都是被人一个手刀砍,直接昏死过去。 想想都觉得可怕,可是他却过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今天的饭点到了,他却被这样绑了半个时辰,看眼又要被砍了,张慎之说什么也要为自己争取一点自由时间,“大哥,你行行好,慢点砍我行不?你看我这饭还没吃呢!” 刚才猜出来着是宋长风的那个人显然是这几个人当中的头儿,他也是没有想到张慎之会有这样的要求,听完后只觉好笑,却也点头答应。 张慎之见那人答应了,瞬间对那人感恩涕零,一边用极快的速度往自己嘴里塞着食物,一边囫囵的说道:“我看这位大哥印堂发黑,不日定有血光之灾,不若……” 张慎之的话还未说完,只听扑通一声响,他整个人连同嘴里还没有咽下的饭菜一同倒在了地上。 “丢进去!”那人只留下这样一句话,便再也不看张慎之一眼,其人心中却是暗自骂娘,真他娘的不应该心善,这小子哪里会是个善茬? 其余几人见为首之人被张慎之那小子给盯上了,皆暗自好笑,却又不敢笑得太明目张胆,只能憋着,憋到五脏六腑都颤得慌。 为首之人哪里会不知道其余几人存的什么心思,冷眼一横,素手一摆,“还愣着干嘛?不丢进去,等着他醒来给你们算上一卦?” 饶是如此,还是有人大着胆子应承,“是,是,是,大哥息怒,小的这就去。” 其余之人却是放开了嗓子笑了起来,声音不大,却还是能自己个开怀一下。还别说,也不知道哪里养出来的这么个人,张慎之这不怕死的劲,还有那张三寸不烂之舌,以及动不动的来上一两句的算卦,倒真是让他们这几人百无聊赖的日子多了一丝活气。 张慎之被丢进地窖安稳的睡着了,穆离却苦着一张脸,被于谨盯了一晚上了。 月上中天,于谨也不放她走,只拉着她喝酒叙旧,这哪是什么叙旧,分明就是想着灌醉了她好从她嘴里套话啊! 只是穆离那千杯不醉的名号岂是浪得虚名?于谨喝得有些迷糊晕头,穆离却还是一副清醒模样。 穆离提起酒壶,给于谨续了一杯酒,看着于谨一把老骨头了,还似年轻时那般不要命的喝,很是不理解,“师父,你说你花那么大心思,将我灌醉,图什么啊?” 于谨心里苦啊!这都多少酒了,全部都是他的陈年佳酿啊!一坛又一坛的没玩没了啊!穆离怎么还不醉?“你醉了吗?” 穆离摇头,“你醉了我都不可能醉,你要不在喝点?” “你过河拆桥,我心里苦啊!”说着说着,于谨的酒性便上来了,也不喝穆离给他到好的那杯酒,抢过穆离手中的酒樽就要喝,奈何倒了许久也不见有酒落下。反而埋怨穆离,“你说,你是不是又偷喝我的酒了?” 穆离看着刚刚流了一地的酒,不知作何回答,只是陪着笑道:“过河拆桥乃是徒儿管用的伎俩,师父早就明白了,何故还要多说这一句,徒增烦恼?” 于谨也是赋闲在家无聊透了,他歇了上战场的心思,也没了在朝堂上挣得一席之地的心思,但是含饴弄孙这等事情,当真是不适合他啊! 他叹一口气,浑浊的眼神瞬间变得清明,半点不像是个喝醉酒的人,就连说出来的话亦是如此。“我怎么说也是你师父,你不是应该顾着点我的面子吗?” 穆离无奈一笑,“徒儿从来不知,原来师父的面子是因着徒儿顾着才有的。如此说来,那徒儿果然还是应该要好好考量一番;苏焯怎么说也给徒儿授过课,若是不给他点面子,我的事情还真是办不好了。” “苏焯此人阴险歹毒,哪里用得着你给他面子,该怎么对付就怎么对付,不用给为师面子。”于谨想了想,又歪着头问穆离道:“苏焯哪里,你打算怎么应付?总不会被他牵着鼻子走吧?” 穆离眼神一暗,脸上却依旧是笑意满满,“此事徒儿自有主意,师父就不用操心了。” “主意,主意个屁,”于谨突然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望着穆离,“你真当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老子前两日突然躺下时因为什么?” “徒儿驭下无方,让师父受罪,是徒儿的不是,徒儿在此给师父赔罪了。”这件事说来,确实是穆离的过错。 池浅与池畅两人,身份确实尴尬,不上不下的卡在她与苏焯之间,就如同鸡肋一般,嚼之无味弃之可惜。 对此于谨却无一字可说,反倒是喃喃自语,说着其他的事情,“以前挺狠厉的一个人,怎么生死道都走了一次,回来却优柔寡断起来了?我看着你这样,着实担忧的紧,就你这样的,也就能对付对付元闵,剩下的那些人,够呛!” 穆离对自己的优柔寡断却是又不同于于谨的说辞,“朝堂对敌,不同战场杀敌,朝中人事复杂,盘盘相扣,稍差一步便是满盘皆输,徒儿无法不谨慎。” 于谨知道穆离心思活泛,什么事情都难不倒她,但还是免不了担忧,到底是自己带出来的人,怎么着也能败了去,“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他倒是不担心穆离会想要谋取大周的江山。 因为普天之下,谁都有可能取江山的心,可若是说穆离也有此心,他却是如何都不会相信的。 于谨会任由穆离乱来,甚至是不问缘由便不顾一切的帮助穆离,全然是因为他相信,大周的天下在穆离所做的举措之下,只会越变越好。 “等,最好的时机!”时间未到,便是穆离有心推动事情的发展,到最后恐怕只会是适得其反。 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 而朝堂争斗,对抗双方的那一根弦的松弛度也是一个决定因素。只有在弦达到张弛度最大的时候,穆离出招才能一劳永逸。 其他的东西,都只是在铺垫而已。 一夜将去,于谨终究是没能从穆离嘴中套出什么话来。反倒是让穆离跟他分割得一清二楚。 接下来的路,至少近些日子的路,算是没有于谨什么事了。他是乐得清闲,却还是免不了担心穆离啊! 第 68 章 且说日夜兼程赶往永丰的穆毓,终于在日薄西山的时刻进了永丰城门。刚一到目的地,穆毓一不与人叙旧情、二不稍作休息拾掇一下自己。却是一头扎进军营,直到第二日清晨,这才出来。 突厥的人马此刻已经打到永丰城下了,穆毓刚从营帐出来,便登上了城楼,望着远在烽火之外的突厥士兵。 秦川一直以来都是打着以逸待劳的想法,突厥一路从磴口镇打过来,早已经人困马乏,在做不得长久的围攻之战。 只是数十天的休养生息,突厥那边的人马早就活过来了,又有劲头了,昨日早上还到城门口叫嚣喊了一上午。 雨在不停的下着,穆毓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爽的,都湿透了。 穆毓想着一路从长安行来的景象,在又就是昨夜彻夜未眠整理出来的资讯,今日在看到城外突厥的士兵,早在心下做了打长久之战的准备,不由得开口问道:“朝中军备物资交给谁处理了?” 跟在穆毓身边的是他的亲兵,平日里只躲在暗处盯梢,只有上了战场的时候,才出现在明处,护卫穆毓周身安全。“回将军,是国舅爷!” 国舅爷?户部尚书钱笠是国酒的人,掌管北周银钱粮食的这样一个官,按理来说此事是应该交由他来管,只是不知为何,穆毓心头有种的隐隐的不安。 “可是有什么不妥?”倒是秦川看出了穆毓神情上微妙的变化,他有些担忧的上前问道。秦川见穆毓并不说话,心中一骇,“国舅爷不会再这上头动手脚吧?”这个可还真是难说。 秦川转念一想,就算是元闵从中动手脚,他们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才是。着实是因为他们背后可还靠着夏州这样一个大地方呢,那么点粮草倒是弄得到的。 “敌军守将是柯木图?”那个突厥可汗的幼弟,比他长子还小几岁的那个? 秦川不知为何穆毓会问这么一句,这些不是早就已经说了的吗?便是心中疑惑,但他还是应了声是。 穆毓的视线落在远处,迷蒙细雨遮住了他的眼帘,远方的景物他看得不太真切,目光所及之处不过是望到了几顶毡帐。 雨越下越大,穆毓的心一沉,却也是一句话未说,只转身背对着身后一马平川,抬起脚步离去了。 说穆毓总算是到了目的地的消息,在不久之后便是传到了长安城。 此刻穆离刚搬了宅子,正在院内看着清风满院子的追着于信揍呢! 不一会儿有奴仆上前来,递给穆离一个东西,只是恭顺的回禀了几句之后,便又退去了。 穆离倒是优哉游哉的打开手上刚接过的拜帖。 她搬家这才几天,就有人递拜帖了,可还真是奇了,这么明目张胆的,就不怕被御史参了? 不过瞧着拜帖中的内容,恐怕御史参他的折子都快把皇上的乾安殿给堆满了吧! 穆离正想着要怎么回帖的时候,刚下去的奴仆又上前来了,此时带来的还是与刚才一样的东西。 这可是巧了,一个两个的,都安得什么心啊? 若说元闵递了拜帖上来,兴许说得过去,毕竟他们日后是要常走动的,她搬了新宅,元闵不来一次,怎么样也是说不过去的。 可是穆脩又是从哪里知道她如今搬的宅子是这里?还说要过来祝贺她乔迁之喜。 穆离原就没想过要让人来她府上,故而也就没有多在意乔迁之事,这于她而言,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睡觉而已,哪里就值得闹出什么动静来。 故而穆离根本就没有理会那两者帖子,只是随手丢在了一旁,任由它发烂。 再说伤好了一大半的乔屿,如今又重新踏上了前往武阳当县令的征程。 一路上他行得不快,但也不慢,总是该看的,该听的,该想的。他是一样都没有落下。 等到了武阳的时候,硬是提前了两天进城,穿着寻常服饰,在武阳的大街小巷更在寻常市井小民身后,将武阳的底给摸了个透。 甚至于连博浪沙堤坝口岸都溜达了一圈,只是如今才刚开春,冬日里的结的冰刚化成雪水不久,正是河水上涨的时候,看着迅猛的河水,犹如腾飞的金龙一般朝着前方不知疲倦的飞驰而去。 乔屿想着,今年估计该是有个好收成了。 至少今年雨水充足,自从开了春,这雨就没有断过,如今看着博浪沙这水流的架势,想来今年又是一个好年。 乔屿刚一到任就四处查看的事情,自然没有瞒过苏焯的耳目。 苏焯不明白的是,乔屿这礼部尚书的位置没了,降到武阳当个县令,元闵竟然也不阻止。 要知道武阳可是曾经魏朝时期,元闵的封地,而后太.祖为了安抚魏朝旧部,便一直没有动这个地方,故而时至今日,这块地方一直都是元闵的封地。 任由敌人把心腹安插在自己的地盘,他苏焯自然是乐得有这样的一个机会,正巧与它日后所行之事有着莫大的关系,故而对于穆毓将乔屿安插在武阳一事,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此事,于他日后可是有好处的。 第 69 章 入春以来,夏州下的第一场雨是穆毓抵达夏州的那一日。 金戈铁蹄踏在泥泞上,四处飞溅的泥水洒得到处都是,厚重的铠甲在雨水的光顾下变得愈加的厚重。 顺着发丝往下.流的雨水,在流过眼角的时候,被眼睫一颤,抖了出去,在脸上滑成了一条水痕。 “大人,大人……” 远远听见叫喊,秦放将头从舆图中抬起,看着从外冲进来的人,有些不耐的道:“什么事,慌里慌张的?” 来着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眼神慌张,呼吸不稳,“大……大都督到了。”乃是秦放的副将,官职为从四品的上折冲府节度使副将,名为曹栝。 秦放手中拿着的长尺乓铛一声掉在地上,脆生生的被折成了两段,“什么?你说谁到了?”他的手有些颤抖,只能通过抓住桌案边沿来掩饰。 “是大都督到了。”曹栝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之后,口齿清晰的再说了一次。 秦放疾步往外头奔去,“快,快,快迎接。”来了,终于来了,总算是来了。 未等秦放行至府门口,便听得一声长长的嘶鸣声,穆毓手中的缰绳在手上挽了一个圈,而后用力往后一扯,身下的战马哼哧哼哧的冒着白气,马蹄在地面上摩擦,黑铁与地面的碰撞,发出锵锵锵的声响。 穆毓纵身一跃,从马上跳下,手中的缰绳朝后一甩,他身后早有随从上前一步,接过缰绳,将马拉稳。 “大都督……”秦放在见到穆毓的那一刻,突然觉得眼眶一热,有什么东西从中溢出,未打雨伞的他,在细雨的洗涤下,瞬间也变得浑身湿透。 穆毓宽大的脚步,在越过秦放的时候并未停止,可秦放却明确的听到了这样一句话,“打完仗再治你的罪!” “末将遵命!”秦放洪亮的嗓音带着些许沙哑,却依旧铁骨铮铮。他挺着脊背,吸了吸鼻子,抬起湿透的衣袖,胡乱在脸上一擦,在见他的脸时,脸上的悲戚之情全无,取而代之的是坚毅冷峻。 秦放跟在穆毓身后,脚步还未踏进房门,便听坐在上首位置的穆毓如此说道:“给你三刻钟时间,把所有人都召齐。” “末将遵命。”秦放一拱手,转身退了出去。 三刻钟时间尚未到,该来的将领便已来了大半。穆毓的视线从左往右逡巡了一圈,见尚有一人一人未到。 “边境的日子是寒苦了些,腿脚不利索也说得过去……”穆毓的话只说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由着在座的各位自行想象。 明白的人左右环顾,知道了未到者是谁之后,心想大都督不至于刚到就要拿人开刀祭旗吧? 不明白穆毓言外之意的人正处在云里雾里的阶段,大都督这是要作何? 穆毓自刚说了那一句话之后,便一直闭目养神,默不作声。 所有人看着穆毓这个样子,外头的雨还在继续下着,里边的雨也在下着,滴答滴答的声音是穆毓衣裳上的雨水滴在地面上的响动。 穆毓一动不动,所有人也都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更不要说稍微挪一下屁.股。有人看着穆毓安静祥和的样子,偏生觉得此刻的他是凶神恶煞的模样,是恶灵,是索命的冤魂。 咕嘟一声,不知是谁在后怕的咽着口水,紧张而激烈的两军对战没有击垮他们,匮乏的物资以及死伤的民众没有压倒他们,反而一个闭目养神的大都督让他们心生胆怯之气,只想着后退,仓皇逃离穆毓的视线。 室内很安静,故而只需一丁点的声音都足以令穆毓睁开双眼,寒光四射,他随意一扫,所有文官皆低头不动,只有少数几个跟着穆毓一起征战四方的武将敢看着,甚至嘴角浮起了一丝轻蔑的笑意。 哈哈哈……犹如洪钟暮鼓般响亮的笑声,瞬间打破了这沉寂阴寒的气氛,“大都督,总算是等到你了,这下好了,夏州丢不了。” 来者是夏州刺史,他的姓氏正巧与夏州相同,名为夏骁。他惯来常说夏州就是为他量身定制的州府。 在夏州是个土皇帝的存在,与秦放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他管着夏州一切事宜,却从不理会秦放在军.事上的管理。 只是此次突厥来犯,他却突然管起来了,秦放主张只守不攻,但是他却一心想要攻上去,为了这事他没少给秦放脸色看,也没少在背地里给秦放下绊子。 只是这一切。穆毓都不知道罢了,而秦放也是个省心的主,没将这些事说出去,只是存在心里,自己一个人扛着。 好在夏骁不敢把事情做得太过,这才让秦放在对战突厥的间隙有个喘气的时间。 穆毓突然起身,对着进门而来的夏骁拱手礼让道:“夏大人勤政爱民之名,乃我亲见,有大人坐镇夏州,夏州焉有失守之礼?” 夏骁作为元闵的人,在外没了元闵的管束,对上穆毓也是丝毫不懂得客气为何物。穆毓起身迎他,他便自然而然的受了,根本就没有觉得有何不妥之处。 所有文官见夏骁如此,原本的害怕皆少了一半,却还是不敢如夏骁这般嚣张,神仙打架,吃亏的是小鬼。 只不过强龙终究是压不过地头蛇,更何况穆毓除了手上有兵权之外,确实还称不上是强龙。 所有的武将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模样,皆皱着眉头,一下子担忧的看看穆毓,一下子不满的看着夏骁。 对此夏骁却是不为所动,走到穆毓近前,坐上了穆毓左手边顺位第一的位置上。一脸的理所应当,殊不知他安然处之的样子让下面的那些武官的后槽牙都咬得咔咔作响。 此刻若不是夏骁身上还穿着那身狗皮,那些后槽牙快被咬断的武官怕是胆敢生吃他的肉,生饮他的血。一身的骨头怕是要拿去炖了汤喂狗。 “晋国公谬赞了,本官只是做了本官该做之事,领兵作战这等事还是秦大人熟悉,不过只是躲在自家墙角下,偶尔在敌军后背投个石,却有失大将之威。晋国公以为,本官所言是不是这个理?” 夏骁是穆离一手培养的人,只是最后却跟了元闵,说起来穆毓不动他并非因为穆离,确实是因为夏骁此人有几分本事。只是近些年来,安逸的日子过久了,越发的猖狂起来了,猖狂到没边了。 对于夏骁的话,穆毓只当是耳边风吹吹就过了,根本就没有当真,对这种人也犯不着认真,如今他来了,夏州就不是夏骁能说话的地方,要是敢在他面前摆官威,穆毓有的是方法治他。 故此,穆毓只是笑笑,抬眼望着角落的沙漏,“本官以为,如今可不止三刻钟。” 穆毓直接的话语,让夏骁脸上一红,原本的狂傲之气消了大半,却还是坚持着,“秦将军不出城应敌,本官为了夏州,怎么着也得尽心尽力,才不至于被突厥攻破城池才是。” 夏骁等着穆毓接下来的,心中在思忖,接下来应该怎么样应对,才不至于落了下风,谁知穆毓将手抚上脖子,用力按下去,绕了几圈,缓解脖子上的疲劳,一面慢悠悠的开口说道:“本官昼夜星辰赶来,叫大家来没什么事,就是许久不见,想你们了,如今人也见了,话也说了,大家请回吧!” 夏骁气一窒,却也说不得什么,只能憋着气,面上却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晋国公一路辛劳,应当好好休息才是,不然突厥可不是一般的敌人。” 穆毓仰着头,半月不眠不休的赶路,饶是骁勇如穆毓也吃不消了,穆毓将扶在脖颈上的手拿下,随意扭了一下脖子,扭得骨头咔咔作响。他吐出一口气,瞬间觉得舒爽了许多,“夏大人说的是,本官迎战突厥时,定会请夏大人来,为我大周将士加油助威。” 夏骁道:“本官等着那一日的到来。” 穆毓笑意盈盈的说着,“定不会让夏大人久等。”只是眼中闪过的精光却让一众看客看的心惊肉跳。 血祭开战!这是他们所想到的第一个词,而且还是脑中唯一想到的一个词。 “告辞!” 夏骁最后一个到来,却是第一个离开的人。 他走了之后一众文官武将纷纷拱手告辞,前前后后不过半个时辰,整个房间又变得空空荡荡的。 “大都督?”饶是秦放都不太明白穆毓今日此举所为何。 “说说,近日的情况,突厥那边如何了?为何不迎战?”人一走,穆毓浑身的疲惫也散去了,此刻的他精神无比,就想知道突厥的情况。 “抵至夏州的突厥敌军不过五千余众,皆聚于此。”秦放上前指着舆图中一个离夏州不远的地方。 穆毓看着秦放指着的地方,那倒是个好地方,难得突厥军中还有能人,不然就枉费他亲自领军出战了。 “五千?是骑兵?”从突厥进攻至他到此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若非是骑兵,穆毓想不到突厥有什么方式能够在一个月的时间内跨越上千里路途抵达夏州。 秦放诧异于穆毓在他的一句话当中便能看清形势,不过转念一想,却也释然了,穆毓身为北周大都督,若是连这点东西都想不到的话,那么北周早就沦为敌人的盘中肉了。“是的,骑兵,领兵之人是前可汗之弟柯木图。” “左右贤王呢?”柯木图都出来了,左右贤王不可能窝在王庭,一动不动。 如今不管穆毓问出什么样的问题,秦放都把这当做是穆毓有先知之能了,再也不觉诧异,只将自己所知的一切慢慢言明。“左贤王为左翼军,从阿尔泰山阳面出发横穿准葛尔,如今行踪不明。右贤王已逼近武川。” 其实秦放并没有准确的消息来说明左贤王也来了,只是武川那边有右贤王进犯,而柯木图是直接利用骑兵的快脚程南下,这才让他起了左贤王估计会从左边夹击。 从他无法探查出左贤王的具体位置这一点,秦放猜出左贤王是从准噶尔南下。因为只有从准噶尔南下,才会让他找不准左贤王的位置。 而他有日夜晚偷偷潜入柯木图军营,饶了一圈却并未发现粮草,从这点可知,柯木图后方必定还有人,不然他士兵的吃喝问题可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几方消息汇合到一起,这才让秦放足以确定左贤王从左翼进发北周,路线是经准噶尔南下,至于现今在何处躲藏,这点他却无法得知。毕竟准噶尔并非沙漠,实乃盆地,躲藏之地千万,若是当真寻找起来,就凭他手底下的那些人,估计是有进无出。 穆毓的视线落在舆图上,他将夏州以北的地方一掠扫尽,心中便明白了几分。“怪不得选在元宵日出战,原来是想吃汤圆了。” 穆毓对于战局上的事情有太多的问题想问,“武川战局如何?” 说道武川时,秦放虽然还是一脸的忧虑,但在语气上却是平稳许多,“今年雪灾严重,萧将军早早便防备突厥南下抢掠。占了先机,右贤王兵力多却不精,似乎只是想拖住萧将军,好让夏州孤立无援。” “同州往北雪深三尺有余,为何不见人上报?”说道雪灾,穆毓心中的疑惑更大了,从长安一路往北,行至同州境内,春雨未来,雪深不化,足有三尺有余,这才让他在路上耽搁了许久。 秦放皱眉,略微沉吟一番才开口说道:“写了好几道折子上去,走的官道,怕耽搁事情,也用暗道传了,但是所有的人马在出了同州之后便消失不见了,暗道也是如此。便是突厥来犯,卑职也是不得已才派了磴口镇的秦川一路南下护送迷信至长安。” 秦放有些为难的看着穆毓,心中有话想问,却不知如何问出口,终究还是穆毓心思敏捷,看出了秦放的为难,回了一句,“秦川还活着,跟粮草辎重一起在后头,过不了几天便到了。” “期间卑职一直派人在暗处查询,却一直未查到那是何人所为。同州往南的所有暗点明哨都被人拔除了。” 秦放有些踌躇不定,心中有话,却未得证,穆毓一直盯着舆图的眼,突然看了秦放一下,忽而又将视线落在了舆图上,秦放终于下定决心,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卑职怀疑朝中有人跟突厥有联系。而且很有可能就是国舅。” “魏朝旧部,此刻就躲在吐谷浑的伏俟城,同时跟两国有交,元闵还没这本事。此事不必再查。”面对秦放错愕的眼神,穆毓如此解释道:“事已至此,查也无用。” 一眨眼的时间,舆图上放满了小石子,穆毓头也不抬的继续问道:“柯木图至夏州多少时日了?” 秦放道:“算上今日,已有七日。” 穆毓突然抬起头来,望着秦放问道:“这七日你们就没有对阵过?” 秦放摇头,“突厥意图泰国明显,卑职不敢隐身犯险,且突厥似乎早已知晓北周境内境况,知道夏州存粮不足已耗至入夏。卑职觉得他们是在以逸待劳。” 穆毓突然笑道:“以逸待劳?为何不是请君入瓮?也好在你能镇得住夏骁,若是换个其他人来此,夏州恐怕就破了。” 听到穆毓的话,秦放心中一叹,他那里是夏骁的对手?一切军用物资粮草都需要夏骁点头同意才能拿到手。 这些时日以来,他一方面要费劲脑子专研突厥的目的,派了几方人马出城探寻,回来的人数不过去时的十之七八。一方面要跟夏骁周旋,此番若非穆毓比他预想的还要快到达,他险些就要把夏骁一刀斩了。 “那柯木图哪里……” “等你探查到左贤王具体位置再打也不迟,他想要瓮中捉鳖,我们不妨来他个将计就计。”说完这些之后,穆毓心中也非有十足十的把握,吐谷浑那边还不见动静,这是一个隐患。 具体事宜还需当从长计议,只是当下,对付柯木图,晾着就好,再晾几日,等后头的三千骑兵到了再打也不迟。 秦放应声,“是。” 当夜穆毓并未急急睡去,而是让秦放带着他去了一趟城门,站在城楼上,穆毓顺着雨雾中的夜空远远望去,眼前除了一片漆黑,却什么也看不清切。 夏州城外不过二十里地远的地方有一个小山林,不太大,但也不小,骑兵赶个二十里的地,只消半个时辰就到了。有了这天然的屏障,他就算是想要进攻,也要考虑周全才是。 第 70 章 次日一早,突厥一方便早早派了五百人在夏州城门外喊阵。守城的将官一脸的着急之色,更多的却是胸中蕴藏的愤懑之情。 “大人,为何不下令对战?忍了七日有余,如今大都督来了,还要继续忍着那群贼人不成?” 秦放看眼前这个胡子拉碴的汉子,大而有神的眼睛在喷着火,眼底的青黑色是他连日来不眠不休的表征。“时机未到。” 这是秦放此时唯一能说的话。 穆毓的计策尚在谋划当中,军中人多嘴杂,一干武将又都是藏不住事的性子,只有稍稍透露穆毓的计策,他们便再也坐不住了。若是起了骚动,于他们而言可是大大的不便。 秦放不说时机二字那还算了,可是时机二字逋一出口,那人胸中的火苗蹭地一下蹿起来有三丈高。“打仗哪里来的那么多时机,末将只知道,敌人都欺负到家门口来了,在不出声,是要被天下万民戳脊梁骨的。连城中百姓都护不住,更何况是整个大周?” “如何对战突厥,大都督自有定断,我等听命行事即可,至于其他……”想到朝中局势,再看看三方……不,或许是四方夹击的大周,秦放突然叹一口气,用细如蚊蝇的声音说道:“总不会听天由命就是。” “大人说什么?”守将并没有听到秦放的那一声叹息,却觉得那一句话是大有古怪。 秦放摇摇头,只是抬起手在守将的肩膀上重重一拍,语重心长的道:“好好守城,几人当中你好歹也站了耐性最好的名头,城下如何看看就好,我等不出城应战,兴许他们心中更加焦急。待得他们耐心耗尽之日,便是我等主动出击之时。” 所有人都明白这个时候,比的就是耐心,谁要是先坐不住了,那么离输也就不远了。他们是以逸待劳,柯木图又何尝不是呢? 五千铁骑,每日上前叫阵的就五百人,不过两个方阵。轮下来还有一千人马没有溜出来见过世面呢! 秦放的话,守将又如何听不明白,烦闷的心情说散就散,此刻他眼中只看得见跃跃欲试的小火苗,“还有多久?” “至少要等大都督带的人来齐吧!”秦放慢慢悠悠的往城下走去,往来巡逻的士兵在雨中走出一曲悠然绝唱。时刻准备战斗的士兵,换岗蹲在墙角歇息的士兵,眼前一幕幕的景象,让秦放的脚步越加沉稳。 “这就心疼了?” 听见声音的秦放回过头来,正巧看见章况斜靠在城门根,一脸笑意的看着他。 秦放回嘴道:“谁养得兵,谁心疼。”言下之意便是,兵不是你的,你自然不知心疼为何物。 章况突然问秦放道:“知道为什么是你守夏州,萧启守武川?” “萧将军曾在夏州困了三个月,”萧启这个人在军中的名声可比他大得多,且直逼于信、刑琛,只可惜他们两人,一个痴傻,一个太过固执己见。都是公子手底下出来的人……“你是说……” 章况双肩一耸,撇撇嘴道:“我什么都没说,是你自己想的,想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九死一生的路,你必须活着。” “我……”秦放犹豫之色即显,“大都督何在?” 章况抬手往一个方向指了一下,秦放会意,抬起脚步便去。 “大都督……”秦放一路而来,一进门便对着穆毓道:“我愿领兵绕过突厥左翼军,直击突厥王庭。” 穆毓挑眉,“是你自己的意思?”他是有此意图,可穆毓绝不认为秦放是他肚子里的蛔虫,能猜出他在想什么。 “……”秦放这才觉得有些后怕,脊背发凉,不知是否是因着淋雨的缘故,身子有些发寒战。 “行了,起来吧!”看着秦放的样子,穆毓便知此事是谁的杰作了。章况是他的幕僚,可若说是幕僚却也不是,因为穆毓对章况那人总归是有些顾忌,说到底他是道山天枢大师的大徒弟,道山上的人诡异得很。更不用说是自己求上门来说要当他幕僚的人了。 对于一个行踪不定,举措不受他掌控的人,穆毓是无法全然信任的,不过好在章况此人对战事有着毒辣的眼光,这才让穆毓任由章况跟上来。 穆毓本是打算自己带兵前往,只是他终究还是顾虑太多,做不到那般杀伐果决。“此事还有待商榷,容我再想想。”从甘凉而过绕道燕然山,在奇袭千里,从后方端了突厥的王庭。 此事并不简单,但也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想当初穆离与突厥对战夏州之时,用的便是此法,只是奇袭之后回来的也就只剩下穆离一人,五千精锐,只余一人活着回来。 此举虽大获全胜,说起来到底还是太冒险了,没有第二个穆离。 况且当年的夏州,若非有萧启在,就凭于信及刑琛这初出茅庐的小将,只怕不等穆离灭了突厥王庭的事传出,夏州就已经灭了。 三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是能守住一座城整整三个月的时间,且不让任何一个人知晓夏州的局势,这并非一般人能做到的。 但是萧启做到了。 如今换了人,他穆毓能做到,就是不知秦放能否做到。 “大都督……”秦放不知该如何说才能表明自己的决心,他素来木讷,上头吩咐的事情,他照做就是,但是却很少有自己的主见,带兵打仗亦是如此,平庸不出彩,他走的是中庸之道。 在现世安稳的局面下,他这样的人虽说不能活的如鱼得水,至少不会出错也不会得人眼红,更不会让帝王忌惮。 但在乱世之中,平庸却是无能的表现,秦放知道,穆毓又如何能不知道? “我信得过你,才将你放在此处,你切莫妄自菲薄。” 穆毓的话令秦放心中恸然,“此战对决突厥,末将定然马革裹尸而还。” “九死一生是真,你这几日好好合计合计,至少得出了大周到达突厥才是。” 秦放听得穆毓的话,突然抬头,看着穆毓,胸中浩气长存,“末将遵命!” 这边穆毓是打定主意要绕到突厥后方给突厥王庭新任的可汗一沉痛一击,最好是一次将突厥打到再也不敢举兵进犯。 而另一边在夏州城外小山林间的柯木图,却略显焦虑不安。 “不是说北周人最重名声?怎么叫了八日阵,他们还藏得住?” 柯木图身旁一人,穿着的是吐谷浑的传统服饰,可见是吐谷浑之人,为何土谷浑与突厥会有交?此事暂且不说,但说那人心思缜密,却也是难得的七窍玲珑之心,“王爷稍安勿躁,这夏州守将秦放乃是穆毓手下最为平庸之人,这种人能忍,却无用。如今夏州是固若金汤,咱们进出不得,不过若想让秦放应战也不是没有办法。” 说出的话让柯木图大望过喜,“先生可是有何妙计?快快说来。” “名声虽重,可怎么也重不过性命。王爷不是抓到十余名北周百姓吗?咱们只需将那十余名百姓压到城门口,当着北周的将士一刀斩了,届时还怕他们不出城应战吗?那时只需与左贤王配合得当,北周岂不是王爷的囊中之物?” 那名谋士嘴角挂着一丝冷笑,沙哑的嗓音,犹如鬼魅,听的人瘆得慌,可是柯木图却是听得津津有味,当那谋士说到精彩处时,柯木图的眼睛竟泛着幽绿色的光芒。 “先生此计甚妙只是……”柯木图转念一想,北周百姓?他手里头那里来的北周百姓?“本王手中没有北周百姓啊!” 那谋士一捋自己的胡须,摇着头晃起脑袋,说着柯木图不明白的汉话,“汉人有一句话话:舍不得的孩子套不住狼。王爷可知此为何意?” 柯木图突然起身,对着那谋士行起了汉人读书子弟才行的礼仪,“还请先生告知一二。” “倒也不是什么高深的言论,不过却是至理名言。”谋士总喜欢捋着他那一嘬胡须,除开他那一身吐谷浑的服饰,倒是有点魏晋名士的风骨,“舍小取大,王爷总该明白吧?” “这倒是明白,”柯木图转念一想,“可是与那句话是同样的意思?”看到谋士点头,柯木图却犯了难,“先生的意思是……” “正是如此!” 看到谋士点头,柯木图却慌了神,他如何敢用自己手下的性命来打开夏州的城门。“先生此举,万万不可!” 谋士知道柯木图会有此一说,将心中早早想到的说辞说了出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王爷不能只顾眼前利益,忘却我等南下的目的,不过是几十人的性命,哪能跟夏州相比,我等只有破了夏州,北周就是我们的了。” 饶是谋士如此说着,柯木图却是一脸的纠结之色,汉人心思歹毒,他不曾想眼前的先生亦是这样的人,他知晓汉人说他们突厥杀人是茹毛饮血,长着三头六臂,铜铃大眼,张着血盆大口,一口便能生吞一个人入肚。 夜晚家中有婴儿啼哭,只需说一声在哭就让突厥人叼走生吞活剥了去。只一句话便让婴孩止哭。 这些都是穆离告诉他的,当时他问过穆离,他是否也是如此想他的? 穆离却笑说,好在与传闻当中的不同,不然他焉有命在。不过确实有一点没有说错,那边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突厥——是个没脑子的民族。 “先生,那些是我的兄弟啊!我不能,也不会……” 谋士一佛衣袖,转身便要离开,“如此便恕在下脑子迟钝,再也想不出好计策来了。” 柯木图见此,急急喊住谋士,“先生……” “王爷不妨好好想想,今年寒冬,突厥死了多少人畜,北周可以安泰平和,为何长生天如此不公,偏要突厥糟此大难。但凡有一点生机,王爷也不想长途跋涉至此吧?”谋士的话,很轻,却也很重。 一声一声敲打在柯木图的心中,让他呼吸不得,长生天待人不公,他们突厥不过是想吃饱喝暖,这等小小的愿望在他看来却已是奢求。 “先生,容我在想想……”毕竟是他带出来的人,那些都是他手底下的人命,如此作为,是要被长生天厌恶的。 “王爷好好想想吧!为今之计只有此而已,进犯一事再也拖不得,只能速战速决。”说完最后一句,谋士背着双手离开。 柯木图却颓然的坐在地上,面色苍白,浑身无力。 他欲用计,可是却舍不得手下将士的性命,他们突厥铁血男儿,只要战死,那里能够站在原地被自己人杀死的道理? 一天一夜过去了,整整一天一夜,柯木图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犹如变了一个人一般,周身上下的死气笼罩着他。 杀神也不过如此。 谋士站在群山之颠,望着脚底下的苍翠欲滴,眼神空忙,语气却是少有的厚重,“王爷可是想好了。” 柯木图站直了身子,沉声道:“一切依先生所言。” 第 71 章 且说在长安的穆离,近日来不过是帮着元闵在朝堂上小小挫了苏焯的锐气,使得苏焯在穆脩面前落不着好而已,便已让元闵对她刮目相看。 原先的事情,他并未亲眼所见,心中疑惑甚多,却也不是说全然不信,但是这几日的事情看来,元闵以为于尘确实手段高明。 连着几天在一些小事情上吃了亏的苏焯倒也没有找穆离麻烦,反而处处忍让,因为舍小逐大,这个道理他懂。 这一日穆离送了元闵出府门,抬脚便要往府中而去的她,从余光中发现一个人撑着竹骨伞,在对面的街角静静地看着她。 也不知那人到底看了多久,穆离终是转过身来,隔着雨帘与长街与对面之人对视。 对面那人低头勾唇一笑,抬起脚步便往穆离的方向而来。 一步,两步,三步…… 慢慢地,慢慢地靠近穆离。 穆离抿着唇,蹙眉,看着对面那人的眼神不悲不喜,看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情。 许久,穆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了句:“你义父也来了?” 商连将手中的竹骨伞收起,他感念穆离没有问他为何会出现在此,“离儿真聪明。” “进去吧!”穆离背过身,抬脚往府内而去,商连见此只是勾唇一笑,快走两步赶上穆离的脚步,与她并排而行。 “这院子,可真符合你的品位。”只一眼看过去,空空荡荡的院落,并不起眼,亭台楼阁皆是四面透风的模样,可这却是穆离的聪明之处。 别人看不出来,可他却不会看不出来,此处机关重重,若是有人敢硬闯,稍有不慎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穆离清楚商连的意思,她的院子从来没有人把守,可是却从来都是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这里的院子亦是如此。 所有的机关阵法皆是她自己亲手所布,普天之下能破她阵法的人已经在夏州,正忙着如何应对突厥。 “何时到的?” “昨日夜里便到了,在城外的庄子里住了一晚,今早才进的城。” 对于商连的到来,穆离早有预感,只是没想到他回来的这般及时,“来了正好,有个人如今正帮我管着你的粮食铺子,有空你好好教教。” 商连双眉一挑,教是可以教,只是分寸呢?“往什么地方教?” 穆离想了一下,为人师表这等事情商连做起来熟门熟路,但也还是要因材施教才行,于是她道:“你且看了人,摸清楚他的资质再说。” 商连与穆离之间似乎就是有这样的一种默契在,穆离不过问商连他义父来此的目的;而商连也不过问穆离为何要费那么大功夫来教一国皇帝经商之道。 其实商连志不在经商,不过祖上世代经商,而家中到了他这一代,就他一个嫡子,少不了要管理起这些事物来。“不若,我把手上的粮食行当都教给他打理。” 他倒是心大,也不怕穆脩把他的粮食卷跑了。 穆离想了想觉得也行,不过只要一想起让穆脩管理粮食一事的缘由,她便免不了开口说:“把粮食往北方运吧!过两天我让元闵把你手里的存粮都买下来。” “这估计能赚不少吧。”商连是笑着说这话的,他手上的存粮可是不少,江南一带十之七.八的粮食都在他手上,要是都往北地运,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能买的下来的。 “还是少了。”不过几十万两雪花银,是撑不起北周国库的。 商连感觉到穆离心绪波动,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能悄无声息的牵起穆离的手,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慢慢来。” 穆离的脚步一顿,余光从交握在一起的两只手上扫过,转身看着商连,她皱着眉头,叹气道:“再慢,就来不及了。” 商连很想说来不及便来不及吧!可是话到嘴边,他却生生咽了下去,穆离是什么性子,他很清楚的,不是吗?舌尖一转,咽下去的话变成,“无事,在多个两年我也是等得起的。”说了出来。 “……”穆离有些惊诧于商连的厚脸皮,怎么以前从未发现他还有这能力。 “怎么?”商连的眼睛本就好看,从前因毒物致使他五感全失的那几年间,即便是失明了,穆离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盯着他的眼睛看。 如今他望着穆离的时候,眼中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分明如偷着腥的猫。 可穆离却只是摇头,并未说话,她直视着前方的视线,竟无一丝落在了商连的身上,若不然怕又是要惊诧了吧! 夜晚雨终于停了下来,只是挂在廊檐上的雨滴一滴一滴接连不断的落在地面上,停在耳中,说不清是烦躁还是焦虑。 苏焯将手中的竹简放下,推在一旁,起身将屋内的烛火吹灭,这才出到书房外。 “有事?”苏焯见府中管家站在廊下,夜已深,还能有什么事能够劳动他? 管家躬身,低眉顺眼的道:“相公,不若去看看吧!木大侠在府门外站了一天有余,如今还在呢。” 苏焯听了管家的回复之后,心中一诧,那个人还在?他摆明了是不愿见他,还在他府门口守着到底是何意思? 苏焯忽然问道:“可有留话给我?” “没有。”说来管家也觉得奇怪,他跟在苏焯身边少说也有二十几年了,木大侠的身份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主子的事情,并非他们这些奴才能够打听的。 故而便是知道又能如何,也只能权当自己是聋子瞎子,什么都不知道,这样才能活得长久。 苏焯今日本是沐休,难得不出去,在家窝了一天,外头的事情他自然是知晓的,只是他以为以楼楚的性子,只要他晾着不管他,他自己就会走人的。 谁知今次却不同以往,他竟然在他府门外站了足足一天有余。这若是放在从前,他是怎么样也是不敢想的啊! 楼楚今日这般必然是有要事,苏焯此刻心中是纠结的,他摸不透楼楚此来长安到底是何用意,他无法在不清楚对方底细的时候,贸然出面。 苏焯背过手,抬起脚步就要走,“让他等着吧!” 管家听到苏焯的话后,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恭顺的应答,“是。” “等等……” 刚走出不远的管家,听到苏焯的叫喊,不得已停下脚步,到了回去,“相公可是还有另外的吩咐?” “让他进来吧!”苏焯一挥手,不等管家有所反应,便往会客厅而去。 管家点头,看着苏焯往会客厅而去的脚步,心想这次该不会变卦了吧? 穿过九曲回廊,管家一丝不敢怠慢,急急忙忙往府门而去。 只是府门刚一打开,便见那个站了一整天的人,已然转身朝着其他地方而去。 管家看着楼楚离去的背影,急忙追上去,喊道:“壮士,请稍后。” 楼楚听到背后的声响,知道是苏焯府中管家的声音,便也停了脚步,转过身来,拱手问管家道:“不知丞相有何吩咐?” “相公请壮士进府一叙,壮士……这边请。”管家侧开身子,将手中的灯笼高抬了一下。 其实他在看到楼楚的时候,是有些迟疑的,因为楼楚面庞冷峻,活像是个从地狱中走出来的勾魂使者。 楼楚今日本就没想着能见到苏焯,故而他来此只不过是想给自己日后在苏焯面前说话增加一个筹码而已。 故而面对苏府管家,楼楚只是淡然一笑,拱手推辞道:“天色不早了,夫人还在客栈等着,就不进去叨扰丞相了。烦请足下回去告诉丞相,就是楼楚改日再来。” 管家心中诧异不已,这人今天天一亮就来了,一直风吹雨淋、不吃不喝的等到了现在,如今大人都说要请他进府一叙了,怎么这个时候他倒拿乔起来了,他找大人不是有重要的事情吗? 楼楚也没有等管家回答,转身迈开步子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管家折回府中,将楼楚的话说了与苏焯听,苏焯将管家挥退,自己坐在主位上,摩挲着自己的手指,眼神晦暗不明。 楼楚到底是想做什么? 楼楚刚一回到下榻的客栈,才进门,就看见商连一人坐在大厅,似乎是在等他。 “连儿,这么晚了,怎么在这?”楼楚虽然说是与商连前后脚进长安城的,但是却不是一起来的。 楼楚带着他夫人暂时住在客栈,说来他在长安也不是没有产业的,只是在见到苏焯之前他必定是要掩藏好行踪的。 如今日这一闹,明日开始他自己是不必在住客栈的,这恐怕也是商连在今夜找上门的原因吧。 商连本就是个清冷的男子,对谁都是差不多的表情,在楼楚面前亦然,他到了一杯刚烫好的酒给楼楚,将手中的酒壶缓缓放下,继而将酒杯推到楼楚的面前,这才开口说道:“听说义父去苏相府上了,只是站了一天却没进门。” 楼楚端起酒杯,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干燥的嘴唇这才有了一丝血色,只是湿透的衣裳依然黏答答的贴在身上,春寒料峭,加上一天的小雨,酒入喉肠,缓了好一会儿,楼楚垂眸,冷声道:“你若是来劝阻我的,大可不必。” “义父要做什么,又岂是我三言两语便能劝阻得了的?”为了亲妹外甥,连自己的女儿都可以不管不顾的人,商连确信自己没那么大的本事能够将人劝阻。“不过是路过此处,想到义父在此下榻,进来看看而已。” 其实商连的话,在明显不过,他来才来长安一天不到,便能知道楼楚身藏何处,素来行事小心谨慎的苏焯如何会不知? 恐怕楼楚在掉着苏焯胃口的同时,苏焯又何尝不是在打探楼楚的消息? 许是无话再说,商连突然想起一件事,觉得跟楼楚说一声也不是不可,“对了,离儿新得了一个管事。” 自除夕夜那日起,商连决不允许楼楚接触跟穆离相关的事宜,只要他稍微表露一下心迹,计划还未出手,便早早胎死腹中,这一切都是商连的杰作。 他有些诧异的看着商连,不知他说这话是何意。 “也许义父会有兴趣一见,”商连说话的语速本就缓慢,加上他手中替楼楚斟酒的动作,商连的心思都落在酒杯上了,说的话更像是随意带出来一般,不痛不痒的,却挠得楼楚心直发慌。 商连这一次是双手捧着酒杯,端到了楼楚面前,直到楼楚将酒杯结果,商连才说,“夜深了,义父早点休息。” 楼楚被商连这一举动搅得有些莫名,想点什么,可嘴角微动,却还是没有将话问出口,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商连走出了客栈。 可是楼楚直到,商连不会无缘无故跟他说穆离收了一个新的管事,而且还是他感兴趣的管事,这里头有什么文章,是他不知道的,却是感兴趣的…… 楼楚甩甩头,将脑中混杂的思绪抛开,看着手中拿着的酒杯,仰头一饮,喝完之后将酒杯放在桌上,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