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月城传说》 夕阳西下,一辈子好朋友 六月的麦子长得老高,遮住了大山里孤独的两个少年。 “狗蛋,我刚捡到一把青铜剑,你有个有文化的爹,认得的字也比我多,快帮我看看这上面刻得都是什么鸟文。”田小野吹了吹剑柄上面的稻草屑。 狗蛋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个子丑寅卯,茫然地摇头道:“我瞧着这两个字不像是我们这里的字,我爹会写几个古代的字,看起来和这剑柄上差不多,我看这剑也有些年头了,你收握的地方都发黄发青了,莫不是把古董剑。” 狗蛋犹豫了会儿,又道:“小野,这剑你从哪捡来的呢?” 田小野顺着狗蛋的手指看去,剑柄字的凹陷处确有青黄色,挠挠头道:“这不刚才又打雷又闪电么,雷神爷送我的。” 狗蛋摇摇头,打断了他:“小野,别说笑了,大好的晴天,我从上午就一直在这除草了,都没见过打雷闪电。” 狗蛋不是撒谎的人,田小野见他说并没有打雷闪电,不由得后背发毛,讶道:“就在刚才,我跑回家又跑到你爹的坟,也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刚才明明有大响雷,你看我这里的头发都块被雷烧糊了。” 狗蛋凑过头细看田小野,他额前确有一戳头发卷曲起来,闻起来还有焦味,看小野不像是开玩笑,狗蛋疑道:“那就奇了怪了,难道这把青铜剑还有什玄机?” 狗蛋又拿过剑,把每一处都瞧仔细了。 田小野将先前的遭遇说了遍:“刚才一道闪电把我额头都劈肿了,我睁开眼就看到这把青铜古剑,就一瞬间,我亲眼看了前后路上都没有人,我就估计这剑肯定是天上掉下来。” 隔了半响,田小野冒出一句很有文化的话:“天降古剑于斯人也,小野,这一定老天爷给你的暗示。” 顿了顿,狗蛋又真诚道:“小野,我自小就觉得你不是平凡人,我爹教的书,你一遍就能记住,什么事,你看一遍就能学会,我爹在世时就说过你肯定会出人头地,有了这把青铜古剑,我就更相信了。” “整个田家村,就只有你狗蛋真心跟我好,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我田小野哪天出人头地了,一定和你狗蛋平分,钱财平分,美人平分。” 田小野拿起青铜古剑,舞了几下,越舞越顺手,越顺越深信自己不是平凡人。 狗蛋咧嘴笑笑:“我狗蛋和田小野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一阵清风拂来,田小野海藻般的头发随风扬起,右手托起冒着胡渣的下巴,靠在狗蛋爹的坟头上,望着远处层层叠嶂没有尽头的大山,若有所思。 “狗蛋,你知道山后头是什么吗?” 狗蛋停下手中的活,呆呆地看着那一座座高大神圣的青山,继而摇摇头:“应该也是山。”山外头是什么?他可从未想过,想了又如何? 田小野翻了个身,换个舒服的姿势,道:“你爹不是去过山外头么,他没跟你说外面的事么?” 狗蛋放下月牙薅锄,拔掉坟头的几根树枝,又摸了摸坟头,说了句:“老爹,明儿个在你旁边种棵大树,夏天凉快些。” 狗蛋随他娘,有些疯人疯语,时常对着他爹的坟讲话,似他爹听得到一样,田小野早已见怪不怪了。 人死了还能听见么?当然听不见,哪还晓得凉快不凉快。 狗蛋搓搓手上的泥土,在田小野身旁坐下,深邃道:“我爹死时,我才十岁不到,也没听他讲过多少外边的事,偶尔提起外边,也只说‘这是个人吃人的世道,还是大山里好’,我想我爹肯定没骗我,外头的世界也不太好,要不然我爹出去又回来,太傻了。” 狗蛋爹死时,他们都小,狗蛋没听他爹说过外头的事也正常,田小野又想到狗蛋娘也是山外头来的,兴许有希望,试探着问:“你娘也是从外边来,她业没告诉你山外边有什么么?她平常乱讲胡话也没说么?” 狗蛋轻叹一声,道:“我娘话都说不出一整句,整天疯疯癫癫的,一不留神,就捡一堆垃圾放床上,不掏点粪给我吃,我就谢天谢地了。她要能告诉我点什么,我也不至于和你一样过苦日子。” 狗蛋娘的情况,田小野也清楚,确实指望不上。 不一会儿,太阳跳过山头,阴凉的风从山顶吹来,吹干了少年身上的汗,吹乱了少年额前的发。田里的高粱进入夏季,就一个劲的疯长,偶尔有几根已开始抽穗,再过两个月就可以收割了,狗蛋心里想。 高粱随风摇曳,一波接一波。 田小野脑中想的全是山外,山外的人,山外的物,他的心已经飞到了山外头。 两个人静静的坐着,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太阳快下山时,田小野方才开口道:“我以为山外面,有许多我不知的人,我不知的物,我想翻过山,看看山外头,是个什么样儿。” 田小野还只八岁时,就有了走出大山的念头,今儿个是他第一次把这个念头说出口,感觉轻松了许多。 狗蛋知道他这位朋友绝非池中之物,但听到时还是略微一怔,倒也不急于问,只笑笑道:“也许和田家村一样。” 田小野略微沉吟,不安于现状的少年讲起这些话,语气有些恼怒:“田家村的人,每日除了吃饭拉屎干活睡觉,便是造娃娃,造完娃娃,又开始养娃娃,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山外头怎么可能和田家村一样。狗蛋,你还记得不,有一年,田大叔家亲戚送他的那柄折扇不,上面画了竹子,写了诗,扇柄还镶了珠子,那就是山外来的扇子,比田家村的蒲扇好看几百倍。所以,我敢以姓名担保,山外头肯定和田家村不一样,肯定比田家村好几百倍。” 田大叔的扇子,田家村几百口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许多年前,田大叔得了把扇子,为了显摆那把扇子,无论刮风下雨还是下雪冰雹,他都要摇着扇子到处逛,非得大家都去羡慕他有把上等的折扇不可。 想起这事,狗蛋相信了田小野的判断,点头道:“可惜我有个蠢子娘,小野,你打小就比我聪明多了,你说的肯定是对的,田大叔那把扇子,我也见过,确实好看。” “狗蛋,我掏了半辈子的粪,以后再也不想掏粪了,这些年,我也攒了四两银子,田大叔家过几天要盖新房子,我给他们垒一个月的泥土,他就给我一两银子,等存够五两银子,我就离开田家村,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田小野的声音既坚定又悲壮。 “小野,你以后也不回来看我么?”狗蛋语气中有些失落道。 田小野忽而转过头来看着狗蛋,半响,软语道:“狗蛋,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山外头闯一闯?” 狗蛋没有回答田小野,他的眼神变得越来越黯。 田小野不忍看他愧疚的模样,自若一笑,喃喃自语道:“我都忘了,你和我不一样,你还有娘亲要照顾,是不能跟我一起走的。” 田小野的声音透着些许无奈与悲凉,他转过头,不敢再看他的朋友,没娘的娃和有娘的娃还是不一样,有娘的娃有牵挂,而他了无牵挂。 浓浓的寂寞,深深的孤单,涌上心头。 “小野,对不起,如果我不用照顾我娘,或者我爹还在,我爹可以照顾我娘,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陪你一起去山外头。”狗蛋垂着头愧疚道。 田小野拍了拍狗蛋的肩,故作轻松笑道:“我开玩笑的啦,你可是咱田家村出了名的大孝子,我哪舍得让你跟我去吃苦头,这山外边的日子还不知道呢?到时没闯出个名堂,还把你饿瘦了,你的疯子娘还不宰了我。” 狗蛋不是个执着的人,田小野一开导,也不再放心上。 两人相视一笑,又有说有笑起来。 过了会儿,狗蛋似想起了什么,忽而低声道:“我爹死前藏了十两银子在床底下,你要闯天下,出门在外没有银子肯定不行,作为朋友,我却不能陪你一起,实为不该,那十两银子就算我对你的心意了。” “不行,那是你爹给你存的老婆本,不能乱花,我去外头要赚大钱,不用你那点小钱。”狗蛋的家底,田小野一清二楚,如真有十两银子,也肯定是他爹留给他的老婆本。 “小野,如果你还当我狗蛋是你的朋友,就不要拒绝我。”狗蛋急道。 田小野想了想,忽地严肃道:“那好,狗蛋,我们是不是好朋友?” 狗蛋用力地点点头。 “一辈子的好朋友?”田小野又问。 狗蛋又用力地点点头:“一辈子的好朋友。” 田小野忽地笑道:“好朋友,肯定有钱一起花,我拿五两做盘缠,你也留五两娶媳妇,你看中不中?” “中!”狗蛋又用力地点点头。 两个贫穷孤独的少年,坐在山腰,聊到落日时分,才分别回家。 碎言碎语:也许山外是繁华城镇,也有可能山外还是山,遇到什么,有时只是运气。 第2章 月上柳梢,剑主人寻上门 醉染胭脂的苍穹如一片摇摇欲坠的枫叶,向着这黄土大地扑面而来。 朴实的村民,三三两两,匆匆走过那座古老的独木桥,夕阳将金色的涟漪送给了桥下流水,上天将美丽的风景留给了古老山庄,苦难将浩瀚的勇气赠与了孤独少年。 鸟儿飞过屋前,宁静的村子里,炊烟袅袅升起,飘过树梢,一缕缕被夏风打散。 夜幕降临时分,村子里只有零星几盏灯亮着,月儿还赖在山头不肯过来,闪烁的星星照亮了路和前进的人,一条白影远远地跟着狗蛋。 狗蛋的娘有疯病,睡觉时爱大喊大叫,狗蛋很小就爱去田小野家睡,小野家没有屋子,两个人用石头搭了个一人高的小窝,睡得也开心。几年前,在两棵大树中间,修了两间木屋,冬天挡风,夏天,把木板铺在草地上,张家长李家短,聊着聊着,就是一夜美梦。 村里的小桃红出落地越来越漂亮了,他们俩都喜欢,可是小桃红嫌他俩穷,看上了隔壁村李大爷家的麻脸儿子。 李家有三个儿子,六间瓦房,六头牛,六头猪,一百二十只母鸡,小桃红嫁过去就分到了两间瓦房、两头牛、两头猪、四十只母鸡,小桃红的爹娘乐得脸开花。 田小野和狗蛋每每说起此事,都恨得牙痒痒,有一次,小桃红回娘家探亲,他们两个还偷偷往麻子水里洒过尿,那麻子脸也没喝出来,这事想起来就痛快。 两个人说着小桃红的婚后生活,想着小桃红红悄悄的小脸蛋,还有乌黑的麻花辫,进入了梦乡。 不一会儿,草地上就响起了鼾声。 金色的月亮,睁大了眼睛,和蔼地望着村落和田野,像极一架纺车,纺着田家村的故事。 一条白影披着月色,从树后缓缓走出,那人走到田小野旁边,一双白净的手,小心翼翼地伸向了那把青铜古剑。 眼看就要得手时,田小野睡梦中翻了个身,到手的青铜古剑飞了,白影子哼了一声,又继续去拿田小野怀中的青铜古剑。 这一次,她没有失手。 纤细的手指握着剑柄抽了半天,也没能从田小野怀中抽出来。 那白影气得拍了田小野一巴掌,拧着眉道:“小屁孩,上古昆仑剑也是你个凡夫俗子配拿的?再不松手,奶奶打碎你的牙。”说话的是个女子,声音如雾水慵懒散漫。 田小野一掌甩在脸上,嘟囔了句:“蚊子,打死你。” 那女子也不担心田小野会突然醒过来,只手指一弹,念了几句诀,这个迷魂法便施了,按理说,臭小子应该立刻昏过去才是,可女月借着月光的清辉,看他花生大的鼻孔,咕噜咕噜,明明还有好大的声音。 “本宫的法术一向都很灵,臭小子,你等着,不让你尝尝苦头不知道我女月的厉害。”女月一边施了个更厉害些的法,一边自言自语。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月夜魔君转世的女月,夏国的最后一位公主,在人世间消失了两千多年,活了多少年,她自己也记不清了,反正天地混沌之初便有了。 等到月亮到头顶时,臭小子的呼噜声还是那么响亮,女月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思前想后也想不出哪里出了错。虽说这两千年她的日子过得浑浑噩噩,也忘掉了许多厉害的法术,不过,几项基础的摄魂术一向走俏,她平日里隔三差五就用上一回。 为了检验法术是否有问题,女月绕道狗蛋身旁,念起诀,施了个与田小野一样的法,庆幸的是:狗蛋马上就昏死过去了,怎么打都没反应。 “奇怪,我的法术怎么对这臭小子就不起作用呢?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女月这回伸出两只手,手指交叉画了个圈,手放在田小野的天灵盖上,一点点探进去,在她就要摸到元神时,都能感受到一股强大的阻力,“怎么进不去臭小子的元神。” 女月又硬闯了几次,每次都是铩羽而归。 女月并不气馁,右手又变出一滩水,摊开成镜,念起远古的未来咒语,诀念完了,水镜面上升起薄雾,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出现。女月不甘心,又加大了法力,结果还是一样。 用同样的法术对待狗蛋,狗蛋贫穷孤苦短暂的一生,清晰地浮现在水镜内:他叫狗蛋,他父亲曾是成汉国李雄一代名臣;他母亲是前赵国刘熙幼女,十岁沦为李雄后妃,前赵与成汉早已亡国,一代功臣避居北固山深处,亡国公主痛失尊严成疯婆子。这狗蛋前世投的猪胎,两岁成了案板上的肉,这一世好不容易投了个人胎,却十岁没爹,二十岁没娘,还是个短命鬼,凄惨的命运,女月不忍再看下去。 收起水镜,已经很久没有探过人的前世今生与过去未来了,夏国亡国之景过去两千年了,尚历历在目。 活得越久,日子越过越无趣,女月对秘密越没兴趣。 这两百年来,每回看到些凄苦的命格,女月总是心痛不已,好几天才不能恢复,看一次别人的命,就好似亲身经历了别人的一生,她已经记不得这两千年经历过多少人生了。 人生多些未知,方才有更多乐趣。 关了狗蛋的天灵盖,解了迷魂术,女月无可奈何的拍拍手,大量起田小野。这一细看,便觉臭小子的脸有些面熟,尤其那两道浓眉,总好像她以前就常摸这样的眉毛,女月细细摸着那两道眉,想了许久,也没想起记忆中的谁也生过如此英气的眉。 女月无奈笑道:“想想自己都活了几万年了,见过的人不计其数,记不得也没什奇怪。” 再看臭小子的骨骼也没什奇怪之处,与一般农家少年相同,骨骼粗壮,肌肉发达,生得孔武有力的身板儿。宇宙浩瀚,三界九流,上至仙神人,下至妖魔鬼怪,她女月身承月夜魔君神力,又继承了皇帝一脉的醇厚灵力,是夏国最优秀的大祭司,触手便可探各界前世今生,只偶尔因所探生灵法力高深而难度不等,但摸不出命格的事,从古至今,还从没发生过。 当然,女月也知道这世上有几个厉害的角色,是她摸不出命格的,如她的师傅元始天尊,她的师兄云霄仙君,她的师姐日昭圣君,天地间的祖师爷盘古,上古之神伏羲,一些上古时期的大人物及她自己,数来也不过十几个,难道这小子是哪位大神转世。 “这天地间,还有哪位大神有我折腾么?”女月凄楚一笑,不再多想。 田小野两只手臂把昆仑剑箍得紧紧的,法术对他不管用,实打实的打,男女力量悬殊,她还未必打得过,她女月一个活了几万年,天地间最有名的女魔头竟然拿乡下的臭小子一点办法都没有,想着不觉失笑道:“世道当真和以前不一样了。” 一个月前,她还是后燕国的大祭司,慕容垂那个狗东西贪恋她的美貌,偷看她面容,她一时大意,被慕容垂知晓了她不老之事,那狗东西垂涎长生不老之术,对她使用下三滥的巫蛊之术。要不是如此,已隐世两千年的她,怎会启动昆仑剑,不启动昆仑剑,昆仑剑怎会被雷劈中,害她不得不启动月夜剑,日行千里,追逐昆仑剑的去向,这下子,三界九流都得知晓她月夜魔君醒了的事,怕是要麻烦不断。 “该死的慕容垂,枉我女月给你做了三十五年的祭司啊,我也是瞎了狗眼,才会信了你。”女月又低声骂了句。 不知不觉中,一夜过去了。 此时,晨光熹微,东方既白。 起初是鱼肚似的淡白色,接着,渐渐光亮起来,那一抹白色像雾一样漫向天空。 “再过一会儿,就该日出了,这个短命鬼就要倒霉了,唉,小可怜。”女月无奈地摇摇头,使了个隐身法,隐退前,使劲掐了一把臭小子,就退到树后歇息去了。 第4章 骄阳满天,友情岌岌可危 田小野不像狗蛋,也不是好惹的家伙,回骂道:“我小野没爹没娘,石头缝里蹦出来,倒也省事,不比你个讲话漏风的缺牙崽,有个偷人老婆被打断腿的瘸子爹,还有个结巴娘,别人常说,坏事做多了,要遭天谴,我看你一家子没个好东西。” 田大壮气得又跺脚又是瞪眼,一手指田小野,一手脱了布鞋就往田小野脸上抽,田小野手劲大得很,一把抢了他的鞋子,稍稍一推,田大壮吃了一屁股的土。 “刚好我鞋子烂了,大壮他娘手艺不错,我就笑纳了。”田小野把布鞋往脚上一套,还装模作样的走了几步。 田大壮灰头土脸的从地上爬起来,一时半会竟放不出个屁来,好半天,他才咬牙切齿的怒道:“你,你,你......你给老子走着瞧。”说完,又朝他爹使了个眼色,他爹装作没看到。 狗蛋大爷爷也不太管小辈的打闹,拄着拐杖,走到狗蛋身边,摸着狗蛋的头道:“狗蛋这孩子自小懂事,大爷爷刚说的,你都听明白了吗?成不?大孙子!” 狗蛋从进屋那一刻,就一个字都没说过了,田小野也很担心,忙捏了他一把,道:“狗蛋,别压着,心里不痛快就说出来,咱俩光脚的不怕他们穿鞋的,你想怎么给你娘办身后事,咱就怎么办,咱偏不依他们,咱要风风光光的办,让你娘风风光光的走。” “我呸,哪来的一条野狗,我一棍子打死你。” 大爷爷一棍子下来,若平常田小野挨过就算了,当尊老了,今儿个他偏不想白受这一棍,抓着棍子拽了两下,直到大爷爷要扑地上了,才松手。 田小野不是心慈手软之人,长大后,村里许多人也是吃过他的亏,平素里也没人敢惹他。 大爷爷喘着粗气,僵持了许久,狗蛋才咬牙切齿的开了口:“我要我娘风风光光下葬,我要请法师为我娘诵经,我还要替我娘报仇,杀她的人,欺侮她的人,我要找出那个人,把他碎尸万段。” “狗蛋,你要报仇,我还能想得明白,你要请法师,你哪来的钱呢?”狗蛋大爷爷叹了口气,又道。 田小野替狗蛋答道:“这事不用您老人家操心,法师的钱我田小野出。” 狗蛋大爷爷没好气道:“你掏粪能有几个钱?” 田小野冷笑道:“不多不少,四两,正够请法师。” “你们非要折腾,我不管,但敬酒不吃吃罚酒,有你们好受的,我丑话说在前头,狗蛋,月牙山下黄豆地里的火堆已架好,明儿个你三爷爷带人去月牙山给你娘挖坑,后儿个午时,我们来拖你娘,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在我们田家村,还没有你们外姓人说话的份。”狗蛋大爷爷甩下这句话,便拄着拐杖走了,滴滴答答的声音从石板上传来。 主事的人走了,其余的人也就跟着散了,院子里就剩田小野、狗蛋和狗蛋三爷爷三人了。 田大壮走时捏了他爷爷一把,接着,他爷爷就把狗蛋拉到一边说话了,狗蛋三爷爷开口前还神经兮兮的看了田小野一眼,这一切,田小野都看在眼里,他一向不受村里人待见,异样眼神看多了,也懒得理会,见狗蛋家几只老母鸡咯咯叫个不停,便抓了把谷子洒在地上。 也不知那死老头说了些什,田小野明显感觉到不对劲。 狗蛋听了他三爷爷的话,便看了田小野一眼,他的眼中有一丝迟疑,田小野挠挠头,也摸不清套路,正想问,狗蛋就跑回了他娘躺着的屋子。 接着是噼噼啪啪一阵响。田小野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狗蛋抱着个尿壶出来了,眼睛直直地盯着田小野看,眼神中有些田小野从未见过的冷漠,田小野一愣,预感有大事要发生。 狗蛋犹豫了下,还是开了口:“小野,是不是你拿走了我爹留给我的银子。” “狗蛋,你疯了,我拿你家银子作甚。”田小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新知肯定是那老不死搞得鬼,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狗蛋又道:“小野,我们一直是朋友,我爹留给我银子的事我只告诉过你一个人,我知道你去外头要银子,你要我会毫不犹豫的全送给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狗蛋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一片灰暗。 田小野也不知道那老不死的胡说了些啥,忙解释道:“小野,我从昨晚上就一直和你呆在一起,我怎么可能来拿你家的银子呢?” “可是,小野,银子的事,我只告诉过你一个人。” 狗蛋是个直脑筋,向来转不过弯,田小野也拿他没办法,走上来抓住他的手,看着他严肃道:“狗蛋,我也不知道你的银子为什么会不见了?狗蛋,我们相依为命二十年了,你很清楚我的性格,我不会拿你的银子,那是你爹留给你的老婆本。而,就算你说银子的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那你娘的死呢?狗蛋,你还记得小桃红吗?小桃红出嫁,我俩难过地在草垛里躺了一整天。我不是说你娘老不老好不好看,而是,狗蛋,难道你相信我会对你娘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吗?” 四目相望,一方是真切,一方是迟疑,田小野有些失望,他最好的朋友居然会不相信他。 过了许久,狗蛋才咬了咬下嘴唇,缓缓道:“小野,银子的事,我也说不明白,我只告诉过你一个人。但是,一码归一码,我娘的事,我相信你绝对不会如此欺侮我娘。” 这个呆瓜,田小野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下了,谁知狗蛋那呆瓜,顿了顿,又冷冷道:“然而,小野,我娘的事,你也是目前嫌疑最大的人。” 田小野一口老血堵在胸口,差点没气得喷出来:“狗蛋,你傻啊,我俩昨晚都睡在一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来的嫌疑。” “也是喔!”狗蛋目中闪过一丝欣喜,又困惑地看向他三爷爷。 他三爷爷道:“狗蛋,你傻啊!一晚上那么长,你一直守着他吗?你怎么知道你睡着后,他没有来你家呢?” 狗蛋听了点点头,道:“确实,我昨晚睡得很沉,确实不知小野有没有起夜。” 田小野都要被狗蛋的智商逼疯了,怒道:“你个老不死的,少在这挑拨离间,冤枉好人,老子昨晚一夜睡到大天亮,你哪知狗眼睛看到老子了。” 狗蛋三爷爷指着田小野的鼻子,冷冷道:“昨晚丑时一刻,我起夜看到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翻过狗蛋家的围墙,偷偷进了狗蛋娘的屋子,我看着你长大的,你的身形、走路的姿势、翻墙的姿势,我见了一万遍都不止,那鬼鬼祟祟的身影不是你,我脑袋剁了给你们当椅子。狗蛋家银子的事,狗蛋就只告诉过你,凶手不是你还能是谁?还有你手里这把剑,指不定哪偷来的,昨天就听说田青说他爹丢了把剑。” 这把剑来的也确实玄乎了些,狗蛋眼巴巴地看着田小野,等小野的解释。 狗蛋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容易被人左右,小野心中明白,有他三爷爷在这颠倒黑白,狗蛋迟早把自己当仇人,当下心下一黑,拽了狗蛋三爷爷的衣领,一甩,扔到了隔壁他自给儿家里,又锁了院门。 狗蛋三爷爷在隔壁叫痛的声音延绵不绝,听得田小野心中大喜,也冷静了许多,拉着狗蛋进屋,掀开白布,指着他娘的尸体,沉道:“狗蛋,你刚才伤心,我也没叫你看,你现在仔细检查下你娘的尸体。” 狗蛋一脸木然的看着他娘的尸体,也不知道小野要他看啥。 “你真是无可救药了!”田小野无奈地摇摇头,指着他娘左手道:“狗蛋,你冷静点,瞧仔细了,你娘左手指甲缝里全是皮屑,还又大拇指甲里面的血迹,一点点,很少,你娘肯定不会抓自己,你可见你娘身上皮肤有哪处被抓破了皮?” 狗蛋凑上去,把他娘脖子手臂脚及肚子胸口等处都仔细瞧了遍,摇摇头道:“没有,我娘手上脖子上脚上这些地方都没有破皮的抓伤,其它地方我也不方便看,我待会请了三奶奶来看。” “我呸!我看你三爷爷一家子今天都怪异的很,你活了二十年了,平常可有见他们这么热情?你爹死时,他们可有这么热心?” 狗蛋仔细回想了片刻,摇摇头道:“确实没有,小野,你不相信我三奶奶,我再请了村头翠花婶来看。” 田小野掀开狗蛋娘的衣袖,正色道:“狗蛋,我说你脑袋瓜怎么都不绕弯的呢?你没发现你娘虽然平日里疯疯癫癫的,可你娘天上皮肤就好,你和你爹又从没让她干过活,你看你娘这细皮嫩肉的,你再看看你娘指甲缝里的皮,很明显这不是你娘身上的皮屑,也很明显这不是你娘流的血。” 狗蛋一会儿看看他娘的手臂,一会儿掰开指甲端详,仔细对比了十来遍后,才道:“确实,我娘的皮肉很细腻白皙,我娘指甲缝里的皮屑有色斑,颜色也偏黑些。” 第5章 日轮当午,能找到线索吗 田小野又掀开自己的衣袖,将手臂和狗蛋娘左手放一起,耸眉反问道:“那你再仔细瞧瞧,你娘指甲缝里的皮屑和我的皮有什么不一样。” 狗蛋左手端着他娘的指甲,右手抓着田小野的手,琢磨了半天,才吐了口气,眸中一闪,道:“小野的皮肤要黑些,我娘指甲缝里的皮屑看起来要老许多,我娘不是小野杀的,小野,我不该不相信你,对不起。” 田小野收回手臂假怒道:“你这个笨蛋,我不赶走你三爷爷,你能想得明白么?” 狗蛋垂头丧气道:“小野,我自小就没你聪明,银子的事都是小事,我想给我娘报仇,你得帮我。” “狗蛋,我知道你三爷爷的话让你现在很难相信我,我现在只想帮你找出害你娘的凶手,保护好你娘的尸身,把你娘好好安葬。至于银子的事,我相信只要把欺侮你娘杀你娘的人找到了,银子的事也就水落石出了,我一定会证明我的清白。” 狗蛋坚定地点点头,握着田小野的手道:“小野,我相信你一定行的。” 失去爹娘的痛苦,田小野从未体会过,但他知道那一定很痛很痛,从今以后,狗蛋就和他一样没爹没娘了,田小野给了好朋友一个拥抱,安慰道:“狗蛋,趁着现在没人,我们赶紧再把你娘的尸体仔细检查下,这屋子里我们也要仔细看下,还有地上的脚印,也要量一下,说不定可以找到其它线索。” 一番忙碌后,二人又在狗蛋娘右手中找到一枚用红绳穿着铜钱,看红绳长短,应该是戴在脚上的;又量了量血中的鞋印,七十五寸长,而田小野脚长超八十寸;又用白纸将床上床单上尿壶上榔头上门上等地的手印,都用白纸描下来,发现共有三个不同大小的手印。对比后发现:床单上那个细小的手印确定狗蛋娘的,榔头上的手指粗短,尿壶上的手指要细长些。二人又在床夹板缝隙中发现了一片手掌大小的蓝色碎花布。 田小野首先指着那块碎布道:“狗蛋,我家有几个钱,几套衣服,你都知道,我何时舍得买花布衣,我的麻布衣你都见过,硬邦邦的,和这碎花布不能比,你现在该相信我不是害你娘的凶手了吧。” 狗蛋羞红着脸道:“小野,对不起,我不该听信别人的话冤枉你,你打我骂我,我都心甘情愿。” 田小野红着眼悠悠叹息道:“你没了娘,我很难过,也许这是命中注定你我苦命。” 狗蛋抹了抹眼角的泪花,咬牙道:“田家村的人都欺负我爹我娘和我,我要给我娘报仇,报完仇,我要带着我爹娘和你一起去山外头,以后再也不回来了。”少年眸中被恨意燃烧得一片殷红,如淋漓鲜血。 田小野摸摸他的头,一样样拿着凶手留下的痕迹,分析道:“你爹把银子藏在床底下的尿壶里,所以,这尿壶上的手印应该是偷钱的小贼留下的。我们进来时,这个枕头套是在地上,我刚拿它上面的血印与门上榔头上的血手印对比了下,是一样的,应该是凶手留下的。我猜想凶手欺侮你娘,你娘不从,与凶手发生争斗,你娘发起疯来,拼命抓凶手,抓破了凶手的衣服和皮囊,凶手恼怒之下,用榔头杀了你娘。榔头大的伤口,血肯定喷得很厉害,凶手手上脸上衣服上肯定都有被你娘的血喷到,凶手胡乱中扯了枕头套擦手上的血迹,夺门而出,这血地的鞋印应该是凶手留下的。你娘晚上一向不太睡觉,如果贼在你娘死前来的,那你娘肯定会发现,所以,贼是在你娘死后面来的。你三爷爷说他进来时门是紧关着,我觉得凶手杀了人后要急着逃命,根本没心情来关门,贼偷钱本来就紧张,又无意中看到了你娘的死状,估计也没多少心思关门。而且你三爷爷说他丑时一刻看到有人影翻院进来,那时候凶手欺负你娘,你娘肯定大喊大叫,你三爷爷再耳背也该听得见。如果那时候进来的是小偷,凶手就得在丑时前杀了你娘,我们早上辰时末回的你家,那时候,我摸你娘的尸体,尚有余温,手指尚未僵硬。我早些年跟着老鬼讨生活,干过一阵子尸体搬运工,老鬼与我说过:人死后三到四个时辰会尸体冰冷,三个时辰后身体会全部变僵硬,所以,我断定你娘死亡不会超过三个时辰,凶手更不可能在丑时之前杀你娘了。” 狗蛋边听边点头道:“我三爷爷在说谎。” “那他为什么要说谎呢?”田小野反问道。 狗蛋微微一怔,脖子上青筋暴起,冷冷道:“要么他是小偷,要么他是凶手。” “也不好说,我们还得查过才确定,不能放过坏人,也不能冤枉好人。“ 狗蛋点头道:“小野,你比我聪明,你说怎么办,我都听你的,只要能给我娘报仇。” 田小野揉揉他乱糟糟的发,柔声道:“你先歇会,我去弄点饭,吃了饭,你就在家好好陪你娘,陪一刻便少一刻了,给她收拾收拾,以前没注意,现在看,其实你娘长得也挺好看,如果她没有疯,肯定每天都会打扮地美美的。” 狗蛋摸着他娘的轮廓,眼泪一滴滴落在他娘脸上。 田小野又道:“凶手的衣服染了你娘的血,他肯定扔在什么地方或藏起来了,我待会去老鬼那借只大黄狗,大黄狗鼻子灵的很,就算埋道土里,也找得出。不知道凶手有没有去溪边洗手上的血,洗了路边总会留点血迹,我待会再去村里各处找找,要是能找到点有用的蛛丝马迹就好。晚上,我和那帮肥猪一同去河里洗澡,看有有没有脚差不多七十五寸长的,选几个重点目标,半夜里,我得偷偷去量一量。明天早上,我再去隔壁村请道士来做法事。” 狗蛋抬起头,犹豫地张了张嘴,又没有说话。他想和小野一起去找凶手,又想陪娘过最后三天,三天后,不管凶手抓到没,他大爷爷肯定会把他娘烧了,他们人多,他只有小野帮他,肯定打不过他们。 “小野,我和别人一起冤枉你,你还这样帮我,我无地自容。”狗蛋说着在田小野面前跪了下来,田小野忙扶起他,柔声道:“我们是好朋友,整个田家村就你和你爹真心对我好,我不帮你我帮谁啊!不过,我要忙了,可没空照料你,你别想不开,也别出门,免得被人欺负,还要我来收拾。” 狗蛋木讷地点头应着,就像一只温顺的哈皮狗。 “臭小子脑瓜子挺聪明嘛,都快赶上我年轻那会儿了,那就不用我帮忙了。”躲在树上的女月露出赞许的微笑,她突然对这个自己摸不到命格的臭小子有了些兴趣,再看昆仑剑在他手上服服帖帖的,搞不好臭小子真是尊大神。 女月打了个哈欠,施了个法术,躺在田小野的竹床上安心地睡了。 田小野这一下午忙得晕头转向,牵着大黄狗,沿着小溪走了两里路,总算在一堆浮萍中找到了那件花布衣。田家村总共就几百口人,都沾亲带故地,闲余饭后就爱聊些邻里长短,狗蛋娘的死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大家对狗蛋娘的死倒没有多大兴趣,聊得尽是些“哪个瞎了狗眼的会看上那个疯婆娘”“除了找不到媳妇的老光棍小光棍还有谁”“我看村口的毛癫子也有些可能,男疯子和女疯子刚好凑一对,早就让狗蛋认了毛癫子做爹,他不听,这不两口子闹起来了”之类。 田小野为了搜罗嫌疑人,也窝在村口听了半个时辰的长短,沾了一身的唾沫星子。 村里的五个老光棍六个小光棍自然就成了田家村人口中的头号嫌犯,这其中又尤其以田阿牛嫌疑最重,田小野特地去量过田阿牛的脚,正正好的七十五寸。至于毛癫子,虽然脚长也是七十五寸,但,田小野很快便排除了他的嫌疑,虽然他的黑脚丫也是七十五寸,但毛癫子爹娘死得早,一年到头就是那身稻草做的蓑衣,不管刮风下雪,六月腊月,都是睡在桥洞下,都是那身爬满虱子的蓑衣,看着老母鸡就扑上去咬几口,这样一个人是不可能杀了人还能镇静地捉虱子啃。 田小野在村里如此大张旗鼓地找了几圈,他明显能够感觉到有一双眼睛从黄昏时分就开始跟着他,他也不慌张,故意再把动静弄得更大些了,傍晚洗澡还故意和村里的男人们长长短短大声聊起来。 “小野,我听说那疯婆子死前还抓了那汉子的几样物件,我看你忙活了一下午,可有查出些啥呢?” “我在河边找到了件血衣,和狗蛋娘死前紧紧抓在手里的破布是一个花色。” 田小野这话一说,大家就你一言我一语出谋划策起来。 “那不是把那血衣往晒谷场一放,一个个认,不就知道是谁干的罗?” “咱田家村总共就一百多口人,除了小孩和婆娘,老老少少的汉子加起来也不过六七十个,省事的很。” “那凶手认出了也不会说承认是自己的衣服啊。” “不承认也无妨,旁人总见过。” 田小野又笑道:“我已经知晓凶手是谁了,等我找到更多的证据,我就告诉狗蛋,狗蛋说要把杀他娘的凶手剁了喂大黄狗。” “狗蛋那傻小子,他以为杀人跟切萝卜一个样么,还磨刀。” “不过他那疯婆娘死了也好,不然谁家姑娘敢嫁过去。” 田小野抓住各种机会,将村里大部分男人的脚和手都给琢磨了个仔细,最后找到十个嫌疑人,八个脚长七十五寸,九个手指吻合,六个手和脚都吻合。田小野经过一番缜密的思考后,重点列出了四个嫌疑犯,分别是:狗蛋三爷爷的瘸腿儿子田富贵、田大壮、老光棍田阿牛、老色鬼田运平。 第6章 小野被抓,田大壮泄私愤 田小野抓住各种机会,将村里大部分男人的脚和手都给琢磨了个仔细,最后找到十个嫌疑人,八个脚长七十五寸,九个手指吻合,六个手和脚都吻合。田小野经过一番缜密的思考后,重点列出了四个嫌疑犯,分别是:狗蛋三爷爷的瘸腿儿子田富贵、田大壮、老光棍田阿牛、老色鬼田运平。 回到狗蛋家里时,已是亥时,二人吃饭时,大致分析了下这四个嫌疑人,田小野特地让狗蛋把找来的那件血衣挂在院子里的树枝上,挂的高高的,走过路过都一眼就能瞧见。 田小野累得不行,扛了两张长木凳,拼在院子里,转眼已经鼾声四起。 狗蛋给他娘好好擦洗了翻,又替她唤了身干净的衣裳,把屋子里都收拾干净了后,便拿出了平日里砍柴的那把柴刀,一边盯着那件血衣,一边磨刀,直到天亮。 田小野醒来时,他已经煮好了早饭,那柄贼亮贼亮的柴刀就立在门口,田小野知道他心里恨,也没再说什么,匆匆扒了几口饭,吩咐了狗蛋小心凶手来偷血衣,又吩咐了狗蛋把柴刀带在身边防凶手杀人灭口,就去隔壁村请道士了。 吃完早饭,狗蛋在路边摘了几把野花,放在他娘周边。 中饭时分,狗蛋三爷爷端着一大碗加肉的饭,几块油乎乎的五花肉香喷喷的,若是在平常,狗蛋一定会感动地几口就扒掉,但是,现在他娘被人害死了,他看着那碗饭,觉得很恶心,冷冷地把三爷爷打发走了。 午时时分,狗蛋正靠在树下闭目养神,那件血衣依旧高高挂在树上。 远远地,传来吵闹声,越来越近,接着就是推门声,一大帮子人扛着锄头扁担斧头,闯进了他家,为首地正是他三爷爷与他表哥田大壮。 狗蛋怔怔地看着血衣,没有搭理那些人,银白色的柴刀搁在他草鞋上,村民看了,有点胆怯,也没敢贸然闯进屋。 最后还是狗蛋三爷爷开了口:“狗蛋,田小野那个狗杂种呢?” 狗蛋没有回答。 狗蛋三爷爷又道:“狗蛋啊!你年纪小,别被田小野那狗杂种骗了,我昨儿个又问了对面田婶,田婶说那夜也看到田小野爬到你屋了,田婶她老头子还看到田小野一身血,从你家走出去,在河边洗了好久,是不是,田婶?” 三爷爷唤了声田婶,一个干瘦的妇人走到人群前面,那人正是住在狗蛋家对面屋的田婶,她家老头子早些年为了水的事,还打过他爹一棍子,田小野对他家都没好脸色。 只见那田婶甩手给了自己一巴掌,脸都肿了半边。 狗蛋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懒得搭理她。 田婶忽地就放声大哭道:“刘家大妹子,你死得好惨,都怪我,都怪我和你田家大哥,我们那晚怎地就偏偏没有多个心眼过来看下你。我明明看到田小野那个狗娘养的大半夜的穿得花里胡哨的进了你的屋,我只想着那畜生和你儿子玩得近,就没多想,谁知道那畜生不如的东西,竟然犯下这滔天大罪。” 那个伤心欲绝的样子,要不是昨儿个小野跟他分析了,狗蛋真要相信她是个好人。 田婶送了下鼻涕,抹在树皮上,又一把抓着他相公的耳朵,扯着嗓子骂道:“你这个老不死的,你看见田小野那王八羔子一身血衣走出来,你也不说,还瞒着,这等伤天害理的事,你瞒着,是窝藏凶手,老不死的,你以后是要遭雷劈的,还不跪下给你大侄子认个罪。” 田婶的老公颤颤巍巍的走到狗蛋跟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狗蛋娘屋子方向,倒地就是三个大响头,哭天抢地道:“刘家弟媳,都是大哥的错,要是大哥前夜里拦着了田小野那个杀千刀的,你也不至于死了还要受此冤枉,大侄子也不至于现在还蒙在鼓里。我看那杀千刀的日日夜夜往你家跑,都以为是和狗蛋亲近了些,昨日听了你三爷爷说那杀千刀的还偷了你爹留给你的十两银子,想不到这杀千刀看起来人模狗样的,日日和狗蛋亲近,竟为的是狗蛋爹留下的十两银子和狗蛋娘,田小野真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二十年前就该让这狗崽子死在田里,烂在田里,还肥了一亩田,我们一家一口饭把他喂大了,竟是个狼心狗肺的担心,造这等孽。狗蛋,我对不起你爹,对不起你娘,更对不起你,大伯给你磕个头赔罪了。” 田婶也趁机道:“狗蛋诶,你大伯胆小怕事,才没跟你说看到田小野一身血从你娘屋里出来的事,你大伯罪该万死,你就大人大量,绕他一回,以后让他做牛做马地服侍你。” 他们夫妻二人这番卖力的表演,狗蛋才总算明白了他们是意图把银子和他娘的死都赖在小野身上,肯定是小野的这件血衣让凶手急了,才蛊惑些人来污蔑小野,他狗蛋再上这些人的当,他狗蛋就真是头大蠢猪了。 狗蛋想着,闭上眼睛,不理会这帮人。 狗蛋三爷爷见这小子,一夜间似被田小野那兔崽子洗了脑袋般地,油盐米都不进,也有些干着急,清了清嗓子,满院子喊道:“田小野,你个缩头乌龟,还不快滚出来受刑,你杀人奸尸,偷钱还不认账,我田家村岂是黑白不分之辈,按村规,你做了这等天理不容的事,就该绑到山里喂狼。” 田大壮跟着他爷爷喊道:“绑了田小野喂狼,替天行道。” 那些扛着锄头靶子的人也跟着喊道:“绑了田小野喂狼,替天行道。” 一声盖过一声,狗蛋瞪了他们一眼,冷冷道:“我娘喜欢安静,你们吵着她睡觉了。” “你娘都死了,还睡个狗屁的觉。” “你娘死了,你不去替她杀了田小野报仇,还护着田小野,真是是非不分黑白颠倒,不孝子,孽畜。” “我看田小野那龟儿子肯定给狗蛋下迷药了,狗蛋刚没了娘,一时伤心想不明白也是人之常情。”田婶道。 “我看田小野那龟儿子肯定躲在后面茅房里,龟儿子掏了一辈子的粪,死都改不了□□的德行。” “我们去茅房看看去。” 人声鼎沸,你一言我一语,就要往后院闯。 他们打着正义的幌子,做得却是最缺德的事。狗蛋从没现在这般恨过田家村的人,以往别人欺负他,他只想着到底是一家人,吃点亏也不碍事。现在他才总算是懂了小野常说的:老虎不发威,别人就当你是病猫,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只会越来越欺负你。 “是你们逼我的。”狗蛋大吼一声,一刀剁在长凳上,咔嚓一声,长凳断成两截。 “狗蛋没有害我娘没有偷我钱就是没有,我知道凶手是谁,我一定会亲手剁了他。你们谁要敢再在这里扰我娘清净,这长凳便是你们的下场。休怪我无情。”狗蛋一脚将断了的凳子踢得飞得老高,他那紧握着柴刀的手指一阵白一阵青,关节咔咔作响,他把所有的愤怒都落在那力道上了。 “狗蛋啊,你这孩子咋就被那狗娘养的给骗的亲疏都不分了咧。我和你奶奶可是嫡亲的姐弟,我们都是一脉的血,三爷爷还能害你不成。”三爷爷还想再说道几句。 狗蛋瞪圆了眼,大吼了句:“滚!” 把所有人赶出了门。 小野说得对,这帮人没安好心。 村民们在门外又骂了一阵,便都散了。 狗蛋重新拿了那件血衣,摊开在地上,仔细瞧了起来,瞧了许久后,喃喃自语道:“我是见过这衣裳的,见过好几回,怎地就是想不起来是谁穿的呢?” 隔壁的牛家村有一座小道观,观里一共三个道士,年初死了一个,还剩两个,赚得都是些驱鬼治疑难杂症超渡的钱。 道观与田家村相隔三十多里路,田小野脚下生风,跑一趟也得一个时辰。等道士喂了猪鸡牛鸭,又收拾了家伙,骑着他的笨驴往田家村赶时,太阳已经当空照得身上火辣辣地疼了。 差不多未时三刻,穿了双草鞋的田小野与骑着头驴的道士二人才到了田家村。 田小野远远的指着村口的大古树,道:“牛法师,看到没,过了这两条田埂,那就是田家村村口了。” 姓牛的道士摸着胡须,乐呵呵笑道:“小兄弟辛苦了,早闻田家村尊师重道,今日一见名不虚传,贫道也不是什名师,都这么多人迎接,可见田家村民风淳朴。” 远远的便可看见村口聚集了一大堆人,个个手里扛着锄头靶子,田小野心中明白这些人是不想让狗蛋娘做法事,怕吓到臭道士,没敢说破,嘿嘿一笑道:“过奖了,过奖了。” 再走进一看,那群人凶神恶煞的喊着:“绑了田小野喂狼,替天行道。” 第7章 逆流而上,绝望中求生存 远远的便可看见村口聚集了一大堆人,个个手里扛着锄头靶子,田小野心中明白这些人是不想让狗蛋娘做法事,怕吓到臭道士,没敢说破,嘿嘿一笑道:“过奖了,过奖了。” 再走进一看,那群人凶神恶煞的喊着:“绑了田小野喂狼,替天行道。” 道士被吓了一跳,骑着驴不敢上前,问:“小施主,这又是为何般?” 田小野挠挠头,也不知这帮人是闹得哪门子事,看了眼田大壮手中粗大的绳子,强装镇定道:“误会,法师,您别怕,都是误会,我跟他们说清楚就好了。” “那要烦请小施主前去看看,贫道稍后就来。”道士也没见过这阵势,不敢动。 田小野抓紧了青铜古剑,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道村口,见为首的正是狗蛋三爷爷,便问道:“三爷爷,您老人家田里的活都不用干了么?我说你们这一大帮子又是唱的哪出?” 那老头子左右使了个眼色,便有一大群力大气粗的汉子一窝蜂似的围上来,把田小野死死摁在地上,田小野刚想拔出古剑,古剑便就被田大壮的爹田富贵抢了去,田大壮的爹长得壮,一屁股坐在田小野脑袋上,田小野脑袋嗡嗡直响,一动都不能动。 “冤有头债有主,狗蛋他娘,你在天有灵,三叔叔现在就杀了这畜生祭你,你安息吧。”狗蛋三爷爷朝天喊了句,田小野立马就明白这老畜生是要诬赖他做凶手了,气得胃都要炸了。 田大壮那兔崽子,拖出了根手指粗的麻绳,一圈又一圈把田小野的手脚绑了个结结实实,那麻绳勒得田小野手腕脚腕一道道红印子。田小野双腿弯曲,双手绑在背后,膝盖被田富贵摁在胸口,田大壮又抽出根树藤,从背后穿过,绕过膝盖,将田小野绑成了一坨粽子。 那老道士一见这阵仗,一脚踢在驴肚子上,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田小野无法动弹,见好不容易请来的道士跑了,怒骂道:“姓田的孙子,你们欺人太甚,别落在我田小野手里,不然有你们好受。” 田大壮那死小子,对准田小野的头,狠狠就是几脚,骂道:“狗娘养的田小野,你也有今天,谁好受,谁好受,老子今天非踩死你不可。” 田小野嘴里被塞了一坨烂布,眼睛瞪得圆圆的,死死盯着踩得他脑干都要碎了的田大壮,对自己道:“田小野,你一定要报仇,做鬼都不能放过他们。” 已经记不得过了多久,他只知道他的手好痛,脚好痛,头也好痛,肚子咕噜噜叫。 田小野睁开眼,四周一片漆黑,被打晕的记忆一幕幕闪过脑袋,田小野转动了下脖子,“咯咯”两声响从肩胛骨处传来,耳内一直是呼呼声,许久,才没有了耳鸣,舔了舔嘴角,咸咸的味道,那味道,他自小便很熟悉,是血的味道。 很早前,他就发誓此生再也不能流泪。 田小野没有流泪,他脑袋中浮现了一张肥胖的脸,他想起刚才坐在他脑袋上的田富贵,他的脸上手上都有伤痕,细长细长的,紫红色,田小野又想起了狗蛋娘左手指甲缝里的皮脂。 “会不会是田富贵杀的狗蛋娘呢?”田小野问自己。 他脚长七十五寸,手指又粗又短,与杀狗蛋娘的手印脚印完全吻合。 如果是他杀的狗蛋娘,也就能理解为什么田富贵爷孙三代一门心思栽赃他,他们是想逼死他,想让他田小野做替罪羊。 “田小野,别人想让你死,你就偏要活得好好的,气死那些想让你死的人。”脚腕处传来刺骨的痛,脚腕肯定折了,田小野的牙齿磨得咯咯响,吐了口血水,闭上眼睛,在黑暗中,分析四周的环境。 有风吹过,左边树叶沙沙的响,那是竹叶的声音,凭感觉,他知道这是田家村的坟山,只有坟山种了许多竹子,竹子右边有一棵古榕树,这树有几百年了。田小野脸蹭了蹭装他的障碍物,闻到了浓浓的鱼腥味,这东西有网格,线条又硬又细,动一下,还会收紧,即使在黑暗中,田小野及可以肯定他正被一张渔网兜着,应该是吊在那棵古榕树上。 许多年前,田富贵偷了村头田大春家漂亮媳妇,那可怜的女人最后就是被吊在坟地的古榕树上,活活吓死的,田小野还见过她的尸体。 村里人说这棵树有灵性,犯错的人吊在这里,可以得到上天的原谅。 可,他田小野是冤枉的,老天爷瞎了眼看不到吗。 田小野想起了狗蛋,狗蛋一定做了晚饭等他回家吃。没有田小野的保护,狗蛋一定会被田家村的人欺负,明天中午,田家村的人就会来烧掉他娘的尸体。 这可怎么办?怎么办? 田小野一遍遍问自己,挣扎了几下,整个身子晃动了几下,渔网袋上的线勒得更紧了,田小野张嘴用力咬了几下,满嘴的鱼腥味。 田小野知道没有人会来救他,他不自救就会饿死在坟山,和鬼魂作伴,他一口咬住腿上的树藤,用上下排的牙齿,拼命的磨,一遍又一遍,牙龈破了,满口的血腥,田小野全然不顾,像一条疯狗,拼命磨咬树藤。 这是一种本能的求生欲望。 终于,绷得一下,树藤断了,田小野笑了,笑得很不明显,他的嘴巴,他的牙齿已经没有了知觉,他活动下嘴巴,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他知道逃生的路还有很长。 忽然,一滴水打在他脸上,接着又是两滴三滴许多滴。 下雨了。 雨水冲掉了他脑袋上的泥巴,整个人都清爽了许多。 田小野张开嘴巴,伸长舌头,贪婪地吮吸着上天赐予的滋润。 雨水是甜的,而泪水和血水是咸的。 休息了片刻,田小野换了个姿势,头扑在脚上,啃咬起捆着脚的麻绳。 麻绳不比树藤,又干又硬,田小野咬了半个时辰,才咬断一根小线,雨越下越大,耳内又传来那种呼呼的声音,田小野双腿无力,一阵晕眩,饿晕了。 黑暗中,一个白影从坟墓后走了出来。 女月左手撑着一把油纸伞,右手拿了一个大斗篷和一件蓑衣,她手一甩,那斗篷和蓑衣落在树干上,刚好遮住了田小野头上的雨水。 女月又从兜里拿出两颗黑色丹药,放在掌心,轻轻吹了口气,那两颗丹药便飞入了田小野的嘴里。女月手一挥,手中出现了一把青铜古剑,她又折了几根青藤,在古剑上绕几下,打了个结,“臭小子,看你可怜,昆仑剑就暂且借你用几天,过些日子我再来拿回去。”女月喃喃自语道,又一甩手,青铜古剑便稳稳地挂在离田小野不远的树枝上。 站了一会儿,女月又忽地道:“田家村人蛮横,这坟堆里,枉死孤魂野鬼也不少,老身就发发慈悲,守守。” 女月飞身上树,轻轻地抚摸着田小野的眉毛,念了几句咒语,“臭小子,享受美好的梦吧。” 女月笑了笑,她为他编织了一个美丽的梦,做完这一切,她盘腿坐到了古榕树另一端,将雨伞挂在头顶的树枝上,手一摆,腿上出现了一把古琴,女月摸了摸细细的琴弦,手指胡乱地划过,喃喃道:“许多年没弹了,不知还记得不?”。 风呼呼地刮着,雨哗哗地下着。 雨越来越急,越来越大,打在坟地里,激起朵朵水花,落在泥泞里。 这时候,琴声响起,低沉舒缓,柔和中带着点空灵悠远。 女月记得上一次弹《镇魂曲》,还是一百多年以前,那时的长城哀横遍野,秦始皇嬴政无端添了多少冤魂,他们哀叹哭泣的声音,还在耳畔,恍如昨日。 渐渐地,雨声越来越小,只有温柔的琴声在山中回荡。 第8章 兵不厌诈,田家村烧活人 终于,天亮了。 天青色的浓雾,和那一山的青翠欲滴,一色的烟湿。 这是时分漫长的夜晚,田小野梦见了爹娘,他们陪他玩,同他笑,他很快乐,在梦里。 浅浅的笑容浮荡在嘴角,田小野睁开眼,扭动了下身子,身上的伤口似乎没有那么痛了,肚子没有那么饿了,衣服也已经干了。 “奇怪!”他看见头顶上有斗篷和蓑衣,不远处的树枝上还挂着被田富贵父子抢走的青铜古剑,那都是他的东西,田小野咬了下嘴巴,确定不是在梦里,立马就来了精神,兴许是老天爷睁眼了,他田小野要有怨抱怨有仇报仇。 “瘸腿缺牙的,你们等着,爷爷要出山了。”田小野怒吼一声,两只脚用尽力气,撑到最大,把麻绳绷得紧紧的,如饿狼看到食物那般,朝着最紧的地方,狠狠咬下去,连撕带扯,那麻绳昨夜受潮,已经软了许多,经过这一番折腾,麻绳不到一个时辰就断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田小野也没多少心思去细想,憋了口气,收紧腹部,促使整个人摇起来,田小野小时候常抓着树干荡秋千,对这种力度的把握非常熟悉。 不一会儿,田小野整个人就在树下剧烈晃动起来了,接着越弹越过,两刻钟过后,他瞄准了树干的位置,借风力,双□□叉一勾,牢牢的勾在树干上。依靠脚的力量,田小野整个人翻了个面,骑在树上,蜷缩着身子,匍匐前进,如一条灵活的水蛇,游到了青铜古剑的位子,他换了个骑马的坐姿,双腿紧紧夹住剑套,一口咬住剑柄,用力一抽,古老的剑出鞘,横着一剑砍断了渔网的袋子,嘴一张,剑直直的插在脚下的泥土里。田小野又爬向较远的位子,看了看下面是座比较高的新坟,这才松开脚,把头埋在肚子上,蜷缩起来,像圆滚滚的绣球般,来了个自由落体,绣球在空中转了几圈后,在泥泞的坟堆上砸出一个大坑,痛感从脚掌传遍全身,双腿都麻木了,田小野咬咬牙,一瘸一拐拐到剑边上,背靠着剑,蹲下,手上的麻绳轻轻擦了几下,就断了。 “奶奶个西皮。”田小野吐了口唾沫星子,活动了下身子,确定没有打伤后,扑通一声跪在泥泞里,信誓旦旦道:“你是上天赐给我锄强扶弱的宝剑,以后就叫你小剑剑了,救命恩人,请受小野三拜。”拜完,又抱起青铜古剑就是一顿猛亲,看得躲在树后的女月都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田小野爬上树取下剑套,即悄悄地潜回了村里。 田小野潜回村时已到了午饭时间,他回村的第一件事就是溜到狗蛋三爷爷家厨房里,将锅里蒸着的几个馒头和一壶谷酒,呼啦啦吃了个精光。吃完又从灶台旁的勾子扁担上取下两根绳子和一团抹布,趁着狗蛋三爷爷蹲茅坑时,抹布往他口中一塞,一把捉住了他,一顿忙活,照着他儿子孙子昨天绑自己那样,把狗蛋三爷爷绑成个糯米团子。 田小野吃饱有了力气,一拳打在老头子脸上,压着声骂道:“你个老不死的家伙,想要冤死老子,老子偏不死,气死你奶奶个西皮。” 老头子瞪着田小野,在茅坑扭来扭去,嘴里发出嗡嗡的声音,田小野一把拎起狗蛋三爷爷,扔到屋后的柴堆里,又顺手替他拉了裤子,得意洋洋道:“你个老不死的,再发出声音,老子舀几碗屎喂饱你,反正也是你们田家拉的屎,你肯定也不嫌臭。” 那老头子知道田小野不比狗蛋,是说得出做得出的狠狐狸,瞪了几眼,也不敢再挣扎,闷哼了声,乖乖窝在柴堆里,心中只怪大壮爷俩怎地不把这杀千刀的绑结实点,这么轻而易举就让他逃脱了。 午时三刻了,那些坏人就要来烧了他娘,小野牛家村请法师,怎么还没回来,不会出了啥乱子吧。狗蛋一个人扛着柴刀,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急得眼冒金星。 午时还差了会儿,大爷爷领着一堆人撞开了门,田家村一百多号人,来了大半,小院子站不下,那帮人直接把树枝做的院子围栏给拆了。 狗蛋一手抱着他娘软乎乎的尸体,一手扛着柴刀,堵在院子中央。 从未见过他这番凶相的村民有些害怕,踌躇不前,双方就一直僵持着。眼看太阳都要跳到山那边了,狗蛋大爷爷量狗蛋也不敢真砍人,又担心越晚阴气越重,出个诈尸啥的,一声令下,壮汉们拿着扁担棍子一窝蜂地扑上狗蛋,老实巴交的狗蛋手抖了抖,柴刀到底没敢挥出去。 四个人抬着竹床,两个人架着狗蛋,狗蛋娘躺在竹床上,浩浩荡荡地向着月牙山下的黄豆地前进。 “你们放开我,你们放开我娘,你们不能烧我娘......”狗蛋悲壮的声音在村里响起,田小野心道不好,自己忙着逼问田富贵的爹,都忘记这档子事了,一手拎着田富贵爹,急急忙忙往村口跑去。 一行人刚走到村口,便见一个少年左手扛着青铜古剑,右手拎着个老头子,特别威武地坐在村口的大石头上,田富贵父子二人见了那老头子,一个劲的骂田小野狗/杂/种。 “小野,你都去哪了,怎么一身伤。”狗蛋急道。 田小野哼道:“还不是你那老不死的三爷爷,带着一帮人,把老子吊在坟地里一整夜,想活活饿死老子,想得美,老天有眼,我田小野寻仇来了,昨天在这村口踢过老子的人全都给老子滚出来,我也不要多了,每人撅起屁股让老子踢一脚,这笔账老子便作罢。” 田小野将田富贵爹往地上一扔,又怒道:“瘸腿的,缺牙的,让他们放了狗蛋和他娘,我就放了这老不死的,否则,你们就等着收尸吧。” 田大壮一急,就说不出话来,断断续续叫了几声爷爷,就没声了。 “田小野,你这个狗东西,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还不赶紧把老三放了,天打雷劈你。”狗蛋大爷爷与狗蛋三爷爷是亲兄弟,九十岁的老人急得吹胡子瞪眼睛,一口气上不来,坐在路边又是捶胸又是顿足。 姜还是老的辣,田富贵到底比他儿子多吃了几斤盐,笑呵呵地走到狗蛋面前,摸着狗蛋脑袋,和颜悦色道:“有话好好说,要我们放了狗蛋和这死人也行,你得放了我爹和那把剑。” “我呸,你以为我傻呀,没了剑,你们待会还不宰了我和狗蛋。”田小野翻了个白眼道。 田富贵微笑道:“又没让你把剑给我们,你就放得离你两尺远就成了。” “什么意思?”田小野挑眉道。 田富贵两手比了比双方之间的距离,解释道:“免得别人说我田富贵欺负后生仔,你把剑放你身后或身前两尺远都可以,我们退后几步,保证离你超过六尺远了,我们若要动什么歪念头,你也比我们先拿到剑,我爹从你那走到我这与狗蛋从我这走到你那,是一样的远,这买卖你不亏。” 田小野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半天,感觉好像他说的也有道理,边点头应着。 田富贵果然领着众人后退了好几步,都快有十尺了,田小野总觉得田富贵不像那么简单的人,但又寻不出漏洞,便将剑放到身前三尺的地方,解开了田富贵爹手脚上的绳子。那狗东西绳子一松,埋头滚了两圈,噗通滚进了河里,田小野心中一紧,赶紧去拿剑,哪知手还没碰到剑,后脑勺剧痛无比,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小野!小野!”狗蛋挣扎着想去救田小野,刚一动就被两个大块头死死地按在地上。 田大壮两手抓着扁担,地踢着田小野的屁股,哈哈笑道:“田小野,你注定逃不出我田大壮的手掌心。” 田富贵清了清嗓子,指着田小野道:“各位,听着,咱们田家村出了败类,杀死了狗蛋娘,该怎么办?” 一个麻子脸喊道:“杀了他!” 人群中跟着喊起来,“杀了他”的声音整耳欲聋。 田富贵摆了摆手,道:“狗蛋娘死得也挺惨,我倒有个建议,不如一起烧了这畜生,以告慰狗蛋娘在天之灵。” “烧活人?”狗蛋大爷爷听着觉得有违背天理,想阻止两句,但,他微弱的声音很快便被人群鼎沸声给遮盖住了。 第9章 死里逃生,真相即将大白 黄豆地里,豆竿对成了两堆,一堆躺着狗蛋娘,一堆绑着田小野。 黄大壮父子每人举着一个火把,各自往火堆走近,其余的人围在四周,似看热闹般笑着乐着。狗蛋的嘴巴已经被堵上了大馒头,他的眼睛盯着那两个火堆,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田富贵父子越往火堆靠近一步,狗蛋的心就跳得越快,到后来,他的脸都扭曲了,眼珠凸起,就这么直直地盯燃烧起来的火堆,身体已经没有了知觉。 十年前,他的爹死了,他说没关系,他还有娘,还有小野。 三天前,他的娘死了,他说没关系,他还有小野。 “娘和小野都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狗蛋已经下定了决心,他要找块干净的地方,远离田家村的地方,小野一直想去山外头看看,他要爬过石牛峰,在那边山脚下找一块草地,把娘和小野的骨灰葬在那里,还要种几颗桃树,小野很喜欢桃花,他们三个以后可以天天看桃花,是的,他要在他们旁边挖个坑,跳进去,等死。 狗蛋想起了年轻时候的娘,爹还在时,会给娘梳头发洗澡,那时候的娘是那么好看;狗蛋想起了小时候,他和小野一起去小溪里抓螃蟹,涨水时,小螃蟹窝在渠道边,一动不动,两手一夹,往火上一放,烤起来好香;狗蛋想起了他爹,他爹有时会念几句诗,都是他从未听过的,爹曾说他本想做个举世无双的英雄,结果,成了大山里的农夫。 过去那些快乐的日子都浮现在脑海,狗蛋脑子越来越乱,眼皮越来越沉,接着,他听到了悠扬的琴声,似乎是从深山中传来的,那琴声跨过了山,穿越了水,抵达他的心房,如他娘的手一样柔软。狗蛋闭上了眼睛,做起了梦,梦中,娘亲没有疯,爹爹没有死;梦中,他和小野在听爹讲《道德经》,道可道名可名......他每回都学不过小野;肚子饿了,娘坐了一桌子菜,有鱼有肉有鸡有鸭,还有四个荷包蛋,每人一个。 这一天下午,田家村每一位村民都做了一个美好的梦,梦中,他们都变成了他们想要的样子,丑得变漂亮了,光棍有媳妇了,穷的有钱了,傻子变聪明了..... 老人小孩,男人女人,都开心的笑了,那笑容纯天然无污染,他们一个个笑着走回了家,爬到床上,盖上被子,笑着睡着了。 “愚蠢的人们,享受此刻的欢愉吧。”女月挥了挥衣袖,召来了露水,浇灭了火堆,编织梦境曾是两千年前的她最擅长的绝活,那五百年的沉睡,许多技艺都丢失了,还好今日还能记起,只是编织两百人的梦,好累,昆仑剑再次回到了田小野的手中,女月一个转身,回到田小野家中的竹床,织了个自我保护的结界,闭上眼,沉沉睡去。 田小野醒来时,有些怅然,亦有些迷茫,他睡眠很沉,心无他念,向来倒床一觉到天亮,梦也从来不做,然而,昨天,今天,却做了两次梦,每次梦里都能见到爹娘模糊的面貌,梦里很开心。 身上湿哒哒的,田小野揉揉眼,不去想些无关的事,昏倒前的记忆告诉他被田富贵父子坑了,朦胧中,田家村民要烧了他和狗蛋娘。此时睁开眼,四周静悄悄,并无田家村的人,摸摸身下,有些扎人,是豆杆和稻草,难道他已经被烧死了吗?不然,怎么没有田家村的人,而且青铜古剑也没有丢失,现实中,这不太可能,田小野摇摇头,一声叹息,又想死了也清净,反正这世上也没亲人,朋友也只狗蛋一个。 “对了,狗蛋呢?”田小野一咕噜做起来,底下跪着的不正是狗蛋么,一脸痴笑,眼神呆滞。田小野一个跟头跳下火堆,三步并做两步,手在狗蛋眼前挥了挥,见狗蛋似全没看见他,田小野顿时明了:我现在是鬼魂,他怎看得见我? 他们已经天人永相隔,无论他做什事,狗蛋都看不到,一想到此不由长吁道:“狗蛋啊,你我自小一起玩,一起长,不是兄弟甚是兄弟,本想一起去外头看世界,人算不如天算,哥哥我今儿个先走一步了,倒也没啥牵挂,就放心不下你。兄弟啊,你以后凡事多长个心眼,田家村的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家门前的桂花树下卖了四两银子,还有十几只鸡和一头猪,你都带了去山外头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安家吧。” 田小野说着说着,又想起他现在是魂魄,狗蛋听不到,不都说鬼有法力么?田小野甩了甩手,想变点啥出来,然而手都甩脱臼了,啥都没有,难道刚变成鬼时没法术,要修炼才有么?好吧,不知没法力的新鬼会不会受欺负?地府与人间应该也差不多吧。 听说鬼能穿墙,那走起路来也方便,我得去田富贵家查查,这里没有墙,有几棵树,先练习练习穿树,做鬼也要做个熟练的鬼。想着猫起身,一个健步,朝树狠狠撞过去,“咚”是一声响起,痛得田小野眼冒金星,耳朵内似有一万只蚊子般嗡嗡地响,踉跄了几步,才站稳,他奶奶的,难道新来的鬼连穿墙的本领都没有,田小野头抵着树,一拳打在粗壮的树干上,念叨着:这鬼做得也特憋屈了。 正暗自伤神,忽觉肩膀上有只手,难道是黑白无常来索魂了,田小野一个哆嗦,脑海中尽是阎王爷拳头般大的白眼,这时,背后传来一个困惑的声音:“小野,你怎么了?” 狗蛋的声音,田小野不会认错,难道狗蛋能看到他的鬼魂,田小野欣喜地抬起头,激动道:“狗蛋,你能看见我?” 狗蛋点点头,不解道:“当然能。” 田小野抓住狗蛋的肩膀猛力摇晃了几下,再次确认:“可是我现在不是人,我是鬼魂喔!你确定看得到我?” 这回换狗蛋惊讶了,狗蛋默默想了片刻,才点头道:“我看得到你,小野,你不是鬼魂,你是活生生的人。” 这回换田小野嘴巴张得吞得下一个拳头了。 狗蛋用力揉着田小野头上长出来的大包,不解地问道:“小野,你不要想不开,你没有死,不要撞树。” 田小野用力掐了把大腿肉,明显的痛感让他开始相信他还是活生生的人,可是刚才明明那么多人要杀死他,他怎么可能逃脱呢,这事就像一团谜,挠得他心里难受,赶紧问狗蛋:“狗蛋,田富贵父子呢?他们怎肯放了我?” 想到此事的怪异之处,狗蛋也有些怔住了,如浓雾般迷惑的双眸望着他娘的尸体,许久后,才道:“他们点了火,要烧死你和我娘,我求,我喊,我哭,我骂,他们都不听我,我都绝望了时,忽地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所有人脸上都是一样的笑容,笑得很开心,他们互相往村里走,然后有雨滴落在我脸上,我看到我娘住在雨滴里,还有我爹,还有你,我们一起念书,我娘不是疯子,做了好多好吃的,你学得快,我总学得慢,那是一个梦。直到听到你撞树的声响,我才从梦中醒来,而其他人都不见了,我想起他们脸上的笑容,他们可能和我一样做了一个美丽的梦。” “梦!”田小野想起了这两天的梦境,这事奇怪的很,昨夜在坟地,他明明都快要死了,却做了一个梦,梦醒后,身上的伤好了许多,青铜古剑也回到了身边。今天下午,他明明快要被烧死了,却忽然做了个梦,梦醒后,雨浇灭了火,要害死他的人都不见了,青铜古剑又回到了身边。 田小野将昨夜的遭遇与这两天的梦都讲了出来,狗蛋听后也想不太明白,二人商议着,最后一致认为问题肯定出在青铜古剑身上,这几日的怪事都是从青铜古剑开始。 本来这青铜古剑就来蹊跷,雷霆中劈出来的古剑,有些神力也是正常之事,想到是上天赐予他田小野的神剑,不禁对手里的剑肃然起敬,摸了不下十遍,又将其规规整整地插在土里,恭恭敬敬地膜拜起来。 阳光渐渐温和了些,有风吹进山谷,清凉舒爽。 第10章 报仇雪恨,不知前方何方 阳光渐渐温和了些,有风吹进山谷,清凉舒爽。 “狗蛋,田家村估计你娘去不了,我看月牙山也挺好,有山有水,视野空旷,你娘躺在那可以看得很远。”狗蛋娘的尸体总这么放着也不是办法,葬到田家村怕是坟都得给人挖了,还不如葬这里安静,田小野尝试着提议。 狗蛋果断摇摇头,田小野明白他对田家村有深厚感情,他和他爹一样,把自己当田家村人,虽然田家村并不接纳他们两个刘姓人。 狗蛋注视着他娘冷漠的身体,许久,才缓缓道:“小野,我想把娘火化了,我报了仇,要和你一起去外头,把我娘留在这,不放心,我要带着娘走。” 有娘的心情,田小野虽未曾体会过,也知那必是一种本然的牵肠挂肚。 田小野点燃火把,递到狗蛋手中,在树旁找了块大石头静静坐着。 狗蛋一步步靠近火堆,火兹地一下烧起来,浓烈的臭味让田小野很不舒服,忍住了喷嚏,想到了若干年后的自己,也只是黄土一抔,所有的生命,纵然起点多么不一样,终点都一样。 狗蛋将他娘的骨灰一点点装进小瓶里,二人在玉米地里,掰了几根玉米,捉了两条鱼,填饱了肚子,躺在草地上,看着远方的夕阳,各自想着心事。 谁都没有说话。 许久后,田小野打破了沉默:“狗蛋,昨儿个,田富贵低头绑我时,我无意中瞧见他脖子下颚有许多抓痕,细长细长,紫红色,应该是近几天落下的,我看着有些奇怪,总会想起你娘指甲里的血。”田小野一直犹豫要不要讲他怀疑田富贵的事,狗蛋与田富贵一家有血缘关系,与他这个外人不同,如田富贵是凶手,这对狗蛋是一场打击。 说起田富贵下颚上的抓痕,狗蛋下午也看到过,只是没多想,小野一提醒,狗蛋又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再往下想,他的脸色由愤怒变为绝望。 良久的沉默过后,狗蛋忽然道:“小野,我知道那件血衣是谁的。” “谁?”田小野已能大概琢磨出凶手是谁,但,终究只是猜想,狗蛋这么忽然一说,倒令他有些惊讶。 狗蛋咬着牙恨恨道:“三爷爷的儿子,表叔田富贵。” 狗蛋说着啜了口唾沫,呸道:“去他娘的三爷爷,去他娘的表叔,刚才你说起田富贵下颚上的伤疤很可疑,我才想起你找到的那件血衣,我亲眼见田富贵穿过好几回,他向来喜穿些花里胡哨的衣物,平常我也没多留心,竟一直没想起。说到田富贵,我又想起上个月,我娘跟我说田富贵偷看她洗澡,当时我以为我娘疯言疯语,没放在心上,现在仔细想下,田富贵惦记我娘已久,又有那件衣服为证据,我娘是田富贵害的,肯定不假。” 田小野想了片刻,点头道:“你这一说,倒也确实。我之前只以为你三爷爷非得嫁祸于我,是因了他孙子与我的私仇。前天下午听你三爷爷说你爹的坟地和你家那块高粱地都是他家送给你的,我才想起你爹坟后边的地便是你三爷爷家的,一打听才知晓,那日下午,田大壮一直在那边掰包谷,我约莫着他听了我们俩的对话,知晓了银子的事,便起了贼心。” 二人越分析越觉得田富贵父子嫌疑最大,商议着摸黑就溜进田家村,抓了田富贵父子问话。 田家村一片死寂,田小野与狗蛋各回各家收拾了行李。 可惜了我的猪,养了半年了,本想着过年能吃顿丰盛的,要便宜田家村这帮王八蛋了,田小野在屋子里转了半天,其它倒也没有格外留恋的,篓子里还有二十几张大饼,又白水了三十几个鸡蛋,水壶装了满满一壶水,这才收拾完毕。 疲劳过度的女月躺在田小野的竹床上,无力的睁眼看着这土里土气的少年忙活来忙活去,末了,他又跑到竹床上,躺在女月右边合着眼休息,女月以人的身份虽然也活了两千多年了,毕竟也没与男子如此靠近过。少年沉重的呼吸声让她有些心慌意乱,按理说她作为天地混沌之初便存在了的月夜女神,不该如此,可每次近距离看着臭小子如水墨般浓稠的眉,总忍不住想摸摸。 天地间,让月夜魔君嗜血成魔不顾一切的只有一个云霄仙君,他后来转世成玄空真人,此时应在昆仑山尖悟他所谓的道与苍生吧,几万年,月夜只爱他一个,想他一个,无论为神,还是为魔,亦或是重生之后的身躯都要分化了爱他。 天地间,让女月心动地无法自拔的男子只有鱼日,他现在就在她的百宝箱内,女月摸出一个小陶瓷杯,摸着陶瓷杯内柔软细腻的土。她在寒玉冰棺睡着了的那五百年,鱼日就这么日复一日地陪着她,他每日都要无数次深情地看看她,亲亲她的额头,默默她的脸颊。 鱼日有一双深邃的眼睛,饱含智慧与深情。 他死后也未曾离开过她,他选择化为一颗种子,躺在她的手心里,这一躺,便是四百七十年。那五百年的寂寞与害怕,是他给了她重生的勇气,让她不再害怕永生果的折磨,他就像绝望中的一束希望之光,照耀在她头顶,温暖着她。 她苏醒后,从封月城玉冰宫出口取来土,将鱼日种在这杯土里,这一千五百多年,她每日都要摸摸鱼日,同他说说话,带他晒晒太阳,喂他喝点水,像鱼日照顾她那样照顾鱼日。 也许这是一粒永不会发芽的种子,但只要他在便不寂寞。 三界九流男子多如牛毛,虽然她也曾与一些男子相谈甚欢,但那也至多只是蜻蜓点水,抚慰永生的寂寞罢了。 她身体里住着两个人,让她们心慌意乱难以自控的人始终只有元胤与鱼日。 难道现在的她是第三个人,所以才会对田小野心慌意乱,太混乱了,女月赶紧打断了这种念头,一咕噜爬起,离臭小子远远的,施法在树上搭了个软绵绵的棉絮床,闭上眼,重新休息。 女月的思绪如深秋的蒲公英,随风而起,随风而落,无法停息。 他到底像谁?到底是谁的转世?为何她无法对他施展迷魂法?为何她摸不了他的命格?为何昆仑剑会跟了他? 元胤是昆仑剑的主人,可他远在昆仑,不可能。 天地间能掌控昆仑剑的人不多,他到底是谁? 许多的疑问,女月一遍遍问自己,没有答案。 狗蛋爬到高粱地里,给爹磕了三个头,才来田小野家汇合,二人商议着,由狗蛋背着两大包行李,负责将它们埋到村外头一里外的荒地里,田小野负责活捉田家父子。 田小野背着昆仑剑,拿了几根细长的麻绳,摸黑跳进了田富贵家后院,不一会儿就将睡梦中的田大壮绑成了五花肉,随后又绑了正含着他媳妇/奶/子睡得口水吧啦吧啦流的田富贵,左手一头,右手一头,拎到了月牙山的火/化/场。 狗蛋抱着他娘的骨/灰早早等候在那。 “娘,您看着,儿子要替您报仇。”狗蛋把他娘的骨/灰,端端正正地放在一块方形石头上,又摸出了三根香,往火堆上点燃了,笔直地插在土里,随后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田富贵一见狗蛋拜他娘,便知他们已经知道真相了,胸口一哆嗦,腿都抽起筋,而他的儿子更没出息,裤头上一大片湿,尿骚味五里外都能闻到。 “为何要害我娘?”狗蛋冷冰冰的声音与夜色融为一体,山间的雾打湿了他的睫,他的眼睛里不见了往日的憨厚,换上了愤怒与凶狠。 田富贵看着平日里老实巴交的狗蛋,有些害怕,没敢说话。 “狗娘养的,为什么要害我娘?我娘那么好,为什么要害我娘?”狗蛋一脚踩断了田富贵的五根手指,又从背后抽出了那把磨得锋利的砍柴刀,一点点靠近田富贵的脖子,来回摩擦,如磨豆腐般,细细的血丝从刀口流出,田富贵咬咬牙,一个字也不敢出。 眼看亲爹就要没命了,瑟瑟发抖的田大壮哭着求饶道:“狗蛋爷,小野爷,二位爷,我们就偷了你家十两银子,都还二位爷了,求你们饶了我和我爹,我们发誓以后再也不敢欺负你们了。” 田小野把刚刚从田大壮抽屉里搜出来的十两银子还给狗蛋,挑眉轻描淡写道:“就只十两银子?” 田大壮鸡啄米似连连点头道:“我们没有杀狗蛋娘,我那天在地里干活偷听到你们俩讲话,知道狗蛋家床底下有十两银子,我半夜推开门进去时,你娘已经断气了,狗蛋,我们是血亲,你可不能因为十两银子就要了我和我爹的命。”田大壮鼻涕一耸,一副很憋屈的样子。 第11章 乱花渐欲,乡里人进城来 田富贵一直不说话。 狗蛋一把抓了他的头发,撕了他上衣,冷哼一声,道:“你爹没有杀我娘,他脖子上的伤痕哪来的?” 田大壮愣了半会,一副狗蛋大惊小怪的表情,道:“大家都是庄稼人,干活受点伤很平常,指不定虫子蚊子咬的。” 田富贵没有吭声。 照狗蛋这个审法,天亮了都审不出结果来,田小野一脚踩在田富贵胸口,掐着他的脖子,笑眯眯道:“狗蛋娘死时手里拽着的可是你的衣服,全村里人都见过你穿的那件花衣,再抵赖,你小野爷爷有一万种折磨人的方式,不怕你不说实话。我会把你的皮一块块割下来,把你的肉一点点切了,从大腿切起,大腿肉都是肥肉,切个几百块,一时半会也死不了,我就慢慢切,切了你再切你儿子,再切你老婆和爹,反正我田小野烂命一条,天不怕地不怕。”田小野说着,剑一挑,田大壮的裤子破了,露出了颤抖的大腿肉。 田富贵瞪圆了眼,牙齿磨地咯咯响,狠道:“狗娘养的田小野,你最好别乱来,狗蛋娘的死跟老子没半毛钱关系,你冤枉了好人要遭天谴。” 古剑在大腿肉上弹了几下,狗蛋忍不住赞叹道:“吃得真肥,你是瘸子,这腿肉割了也肯定不痛。” 田小野一手捂住田富贵的嘴,一手握着青铜古剑,剑尖在大腿上划出一个正方形,田小野像做鱼丸子时撕鱼皮那样一撕,一块巴掌大小的皮在田富贵父子眼前荡秋千,血一滴滴滑过田富贵面颊。 田富贵痛得脑中一片空白,脸上的五官都扭曲了,惨白的嘴唇哆嗦着,污/黄的牙齿打着颤,风吹散了尿骚味,田大壮的裤裆里又传来一阵恶臭味,那气味,田小野再熟悉不过了,热腾腾的粪/便,他闻了二十年。 田小野松了田富贵的嘴,剑在田富贵另一只腿上反复摩擦,奸笑道:“这只腿看起来更肥,先割这只吧。” 一股酸水流过口腔,田富贵哆嗦了半天,抖着声急道:“是我杀的,是我杀的,狗蛋娘是我杀的。” 田大壮愣道:“爹,你可不能胡乱应着。” “怎么杀的?”狗蛋的柴刀在脖子上又划了一道口子。 田富贵忍者痛哆嗦道:“我喜欢你娘很久了,你还没出生时就喜欢了,可她一门心思只肯跟你爹,你爹死了也不肯嫁我,那晚,我看你娘睡觉,真好看,一时忍不住就抱了你娘,你娘死也不肯,我恼怒之下就动了恶念,你们也是男人,以后就会晓得:越是反抗的女人越能激起男人的欲望,你娘一直大喊大叫,还咬伤了我的命根子,我不小心就杀了他。” 狗蛋瞪红了双眼,眼珠子都要落下来了,一把抓起田富贵的头发,死死盯着他,田富贵慌了,哭道:“狗蛋,我没想杀你娘的,我和你爹是表兄弟,我可是你的叔啊,我喜欢你娘,我不是故意杀你娘的,你可不能冲动,贤侄,你不能杀我.....我不是故意杀你娘......” 一刀下去,田富贵杀猪般的叫喊声消失在夜空,鲜红的血染红了狗蛋的眼睛,他的头滚来滚去,停在了田大壮的脚前,田大壮缩了几缩,眼皮一翻昏死过去了。 狗蛋提了田富贵的头,又对着他娘的骨/灰磕了三个头。 田小野踢了踢昏死过去的田大壮,道:“小的,怎么处置?” 狗蛋冷漠地看了田大壮一眼,解开了他身上的绳索,木然道:“欺侮我娘害我娘的是他爹,他爹已死,我的仇我的恨便没了,大壮只一时糊涂偷了银子,一码归一码,毕竟是亲戚,我不能让三爷爷家绝了后。” 即使狗蛋刚砍了田富贵的头,他还是他,宽厚仁慈,田小野暖暖一笑,走近狗蛋,柔道:“都听你的。狗蛋,收拾了,我们得在天亮前离开,不然田家村的人不会放过我们俩。” 狗蛋点点头,抱起他娘,二人趁着天黑逃离了田家村,向着山外头走去,不知山外头等着他们的会是什么?是与田家村一样的黑暗?还是世外桃源?谁也不知道,他们不管方向,只一个劲往前走,只要有路,便一直走,走到腿软,走到无力,走到天地的尽头。 烟雾与血腥味笼罩着天亮后的田家村,哭天抢地的悲呼声染红了天空,所有人都知道田小野杀了田富贵,没人知道田富贵杀了狗蛋娘。 人们总是选择性的记住一些事情,忘记另外一些事情。 女月在人间活了两千多年,看过的生死吃过的米饭还多,上一世为神时,她就辨不清对错,这一世为人时,更是时常在对错中迷失。 凡事皆有因,爱恨情仇也不过因果循环,女月并不是同情心泛滥之人,这个小村庄与她也没什干系,休息够了,便寻着昆仑剑的方向走去。 她一袭白衣,白沙遮面,白色的油纸伞与日光融为一体,走在山间,走在田野,走在苍茫的大地,从来一个人,来来回回,与天地一样长久的岁月里,到现在,除了寂寞与孤独,一无所有。 种子还没有发芽,元胤厌着她的魔。 无论为月夜魔君,还是女月,世间,她始终只有一个人。 田小野和狗蛋闷着头走出田家村,翻过绵延千里的北固山,费了三五天功夫,下了山,先是见到一座座与田家村差不多的村庄。再一路往前,白天赶路,夜宿山间,数日后,见到了各式各样的小镇,小镇繁华,与田家村完全不一样,二人在镇上把玩了两天,见了许多从未见过的物,吃了许多从未吃过的食,又想了许多从未想过的事。 狗蛋问:“欲走到何处停?” 田小野答:“最大的地方。” 狗蛋又道:“天地之大,何为之最?” 何为最大?田小野自然想不明白,又去问路人,一路问来,人们皆答:“皇天后土,最大莫过于王都金陵,城南到城北,需快马十日,王城子民百万,能人将士无数,金银财宝无数,美味佳肴无尽,美人尽在秦淮河。” 金陵最大。 二人继续朝着梦想之地出发,走到金陵已是一月之后,十四两银子花了一半。 踏入金陵长街的第一步,狗蛋已经被眼前所见之景吓呆了。 足之所及,皆是透亮的青石地板,路两旁,一担担江藕,一担担青梅......许多叫不出名儿的东西。 目之所及,眼花缭乱,男男女女,软轿子,老马车,来来往往,如流水出江河,不曾断绝。 长街短巷,隐藏酒家无数,星布珠悬,十里铺无尽头。 远处,柳如烟,桥如画。 风吹珠帘山两重,小舟轻摇闻酒香;窈窕女子采莲藕,欢歌笑语没涛声。 狗蛋紧紧箍着田小野,眼如算盘,嘴若铜锣,脚上如有千金石,一动不能动,半响,才结结巴巴道:“小野,我们来了仙境吗?那些都是仙子吗?” 田小野这时哪有空理会他,眼前的一切都让他欣喜,欣喜过后就是烦恼。 第一件事,银子只剩不到七两了。 第二件事,脚下的草鞋和身上的麻衣太寒酸了,田小野和狗蛋不同,他是个爱面子的人。 第三件事,城里没有山洞,刮风下雨也没处避,睡觉成了大问题。 “狗蛋,我们得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吃完找份管吃管住的差事先。”路边摊有卖糕点,田小野不过多瞧了一眼,便被店家老板娘的白眼给骂跑了。 如果他们穿得豪华点,待遇肯定会不一样,更坚定了要买身好衣服的决定。 来金陵的第一顿,一定不能吃的太寒酸,米饭一定要管饱,还得有碗肉,按田小野的逻辑,第一顿有肉,以后顿顿都会有肉。 第一家进的是酒楼,看起来很豪华,招牌都镶了金,田小野二人刚走到店门口,就被店小二左一句叫花子右一句叫花子赶了出来。 第二次,田小野学乖了,选了个偏僻的小饭店,琢磨着店小点头就低点,价格也肯定实惠点。 进了饭店,第一庄事便是点菜,盯着菜单认了半天,豆大的字认得他,他可不认得那些字,甩给狗蛋,狗蛋大多也只认得半边,把店小二脸憋得通红。 田小野头一甩,干脆道:“十碗白米饭,一盘猪肉,再来点醋。” “两人吃一盘猪肉?”店小二嘴唇一挑,脸上写满不屑。 田小野可不想来金陵第一顿就被人瞧不起,手一挥,豪气道:“那就加一盘猪肉。” 店小二噗嗤笑出了声:“客官,您可真逗。” 二人埋头狼吞虎咽,眨眼功夫,每个碗都被舔得干干净净。狗蛋打了个饱嗝,憨笑道:“好久没吃得这么饱了。” 田小野拍着兄弟的肩,信誓旦旦道:“以后我们天天都有酒有肉。” 米饭一文钱一碗,猪肉十文钱一盘,一共三十文钱,狗蛋来回数了三遍,才放心地把钱给田小野。 店小二指着对面桌道:“两位小兄弟,对面的王公子替你们付钱了。” 二人一呆,异口同声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饭。” 第12章 金陵生活,请肉丸子吃糖 米饭一文钱一碗,猪肉十文钱一盘,一共三十文钱,狗蛋来回数了三遍,才放心地把钱给田小野。 店小二指着对面桌道:“两位小兄弟,对面的王公子替你们付钱了。” 二人一呆,异口同声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饭。” 店小二打趣道:“小兄弟说笑了,饭都到你们肚子了,确实不要你们的钱,这不是白吃的午饭还能是啥。” 这时那位王公子走了过来,田小野也认不出他穿得多尊贵,只知看上去比他和狗蛋要贵上几千几万倍。 田小野也没学过多少礼仪,把三十文钱往那王公子手中一扔,便道:“我又不认得你,干嘛要你付钱,都说无辜献殷勤,非奸即盗,我告诉你,我可没钱。” 那王公子抿嘴一笑,又将银子推了回来,对田小野道:“在下琅琊王家王谧,字稚远,见小兄弟器宇不凡,当为一代英雄,相逢即是缘,在下想结个善缘,见小兄弟像是外地来的,就自作主张做了东道主,还望小兄弟莫推迟。兄弟日后发达了,求个善果。” 一番话说得文绉绉的,大意田小野还是懂了,头回听有人夸他会成为英雄,那心情必须美滋滋,都道大地方的人就是目光长远,不比田家村的老鼠眼光,这一番领悟,田小野再看这王公子便和善了许多,忙鞠躬道:“都说在家靠兄弟,出门靠朋友,王公子如此友善,日后用得上我田小野,只管开口。” 王公子又讲了些金陵的各个去处,可田小野与狗蛋实在是粗人,也不大听得懂,王谧见他们二人似乎还有要紧的事要做,便寒暄了几句就道了别。 狗蛋还在琢磨那王公子的话语,身子已被田小野拉到了卖衣服的店,田小野左瞅瞅,右瞅瞅,选了两套看起来很富贵的衣服,一人一套,在店里就穿上了身,身上换下来的烂衣服,随手往篓子里一扔,精神抖擞地出了店。 衣服二两银子一套,狗蛋摸摸口袋,仅剩的三两银子在裤兜里晃晃荡荡响。田小野下了石阶,捧了几捧水,将脸上手上的灰尘洗净,散开了杂乱的头发,手指梳整齐了,用布袋一绑,照着水镜一看,有几分城里人的感觉了。 田小野满意地拍拍手上的水,又招呼了狗蛋洗脸,自给儿靠在栏杆琢磨起差事。他和狗蛋没啥文化,文化人的活干不了,刚来金陵不熟悉路,跑腿的活肯定也干不了,他这辈子只有一门技艺就是掏粪挑粪浇粪,狗蛋这辈子也只有一门技艺便是挖土除草播种,城里的技术活他们也干不了。如此一分析,剩下的也只有些力气活了,不过,力气他俩倒有的是,扛东西这些活还是绰绰有余。 第一家去的是河边的米铺,坡子老板嫌乡下人饭量大,婉言拒绝了他们。 第二家去的是箱子里的酒坊,老板娘是个女的,声音大的跟母夜叉一样,踩了几脚谷子,老板娘嫌手脚不利索,两个馒头打发了他们。 天色渐晚,二人又来到一家打铁铺,见铁铺就两人,忙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身黑乎乎,田小野估摸着他们缺人,上前自我介绍了一番,为了证明力气,还与狗蛋一人抱起一大缸水,绕着大街走了两圈。 铁铺老板打量着两个乡土气息浓厚的少年,又看了眼那把过分招摇的青铜古剑,最终点了点头,收下了他们。 铁铺老板长着一张冷冰冰的脸,酒红的脸色与炉里的火一个色,好在老板算慷慨,每人每月三两银子,管吃管住,一天干三个时辰,每个月可休息两天,田小野眼珠快速转了一圈,一个月三两比给田大叔家盖房子要划算多,一口答应了下来。 铁铺老板臧大力家有三间房,他和他媳妇睡一间,他家女儿臧爱亲睡一间,他侄子臧爱武与田小野狗蛋睡一间,臧爱武长得手大脚粗,一身膘,加上狗蛋与田小野也不是瘦小之人,三个大男人睡一张床,确实够呛。好在时为夏天,草席往地上随便一卷,一夜睡来,还落得个凉爽。 日子似乎正一天天好起来,田小野与狗蛋每天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尤其狗蛋,每天一看到臧爱亲就两眼放光,一副牛见了草,鸡见了米的样。 臧爱亲长得虽然算不得花容月貌,倒也秀气的很,是极贤惠的姑娘,每日清早做了饭端到铁铺里,这一上午就坐在前台收钱绣花,中午做了饭端到铁铺,这一下午又是收钱与绣花。臧爱亲称呼臧爱武为大哥,称呼为田小野小野哥,叫狗蛋刘哥,小姑娘性格有些腼腆,每次叫这几声哥都要低头捂半天,然,每天哥来哥去,依旧唤得极为欢快。 田小野与狗蛋寄人篱下,干起活来也是卖力的很,臧家父女看着也欢喜,对二人也好了许多,臧老板一直称道来了两个踏实的年轻人,这铁铺算是后继有人了,听得臧爱武心里很不是滋味,大胖子话不多,暗自苦恼了会儿又跟个没事人似的,而那臧爱亲待他二人也格外亲厚,他俩碗里的肉都要大些厚些。 渐渐地,田小野发现狗蛋变了,变得忙碌起来,干完活就找不到人了,小桃红是他们二人喜欢的第一位姑娘,后来,小桃红嫁了别人,他们再也不想多看其它姑娘一眼,都觉得世上没有好姑娘。 现在狗蛋遇到了臧爱亲,嘴里天天叨唠着爱亲妹妹好,爱亲妹妹漂亮,狗蛋不再整日粘着狗蛋,鞍前马后地服侍起臧爱亲,刚才还在替臧爱亲挑水,下一瞬又窝到柴房替臧爱亲烧起火来。田小野偶尔也觉得有些失落又有些孤独,然而,想到好兄弟拜托爱情的阴影,重拾爱火,又遇上两情相悦的人,心中还是十分高兴,默默为他们祝福。 臧家几代人打铁为生,臧大力打铁铸剑的技术在金陵小有名气,光顾铁铺生意的人也比较多,每天人来人往,有街坊领居来淘把菜刀,也有衙门里的伙计来买把好刀,田小野初来乍到,爱与这些人东扯西扯地聊,不多久,也结识几位当地的朋友。 来金陵第一天认识的琅琊王公子也来过铁铺几回,王公子很有见识,总能讲许多田小野从未想过的道理,又平易近人,从未因他是乡村土夫而露鄙夷之色,反之,他还时常鼓励田小野,与他说名人典故及各国之事,田小野也欢喜与他亲近,听他授课也格外认真。 一日,田小野与王谧说了想出人头地的心愿,那王谧想了许久,便道:“时正天下混乱,多方割据,战乱连年。俗话说的好,太平盛世,好男儿要建功立业,得懂治世之道,乱世流年,好男儿要建功立业,免不了上沙场,靠得是文韬武略,而这文韬需识得些为人处世的理便足矣,日后自由多才之人为之,这武与略却是沙场保命取胜的关键,少不得。” 田小野细细体会王谧所言甚是,暗中下了从军的决心。 时间在指缝间流逝,两个月又过去了。 田小野偶尔也会想起田家村备受欺凌的日子,每每此时,心中都非常庆幸当时走出了田家村。 臧师傅也有意在田小野与狗蛋二人中间择一佳婿,传承祖业,田小野对那臧爱亲并无特殊心思,自躲得远远的,得空就满大街乱逛,将整个金陵城混得熟透熟透的。 这日休假,早饭后,臧师傅召集三个学徒,发了工钱。狗蛋揣着工钱,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昨儿个狗蛋陪臧爱亲河边洗衣服时,田小野听到他说要领了工钱要带臧爱亲去买衣服。田小野落寞地走在街上,琢磨着是去琅琊府找王谧,还是看看招兵启示,最终决定哪也不去,就算要从军也得等狗蛋稳定了,成了臧家女婿后再走。 田小野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乱走,走着走着,觉得脚下踩到一个东西,低头一看,绿油油的一坨挨在脚边,田小野正欲掀开了那片绿的芭蕉叶,看看是坨什么挡住了路。刚弯腰,小腿忽地传来刺痛,田小野脚一抬,一个肥嘟嘟的小不点从芭蕉叶下探出个圆乎乎的小脑袋,嘟着嘴巴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田小野蹲下身摸了摸脚上两排压印,估摸着是自己踩着小孩的脚,遭小孩咬了一口,一会会就不痛了,再说到底是自己错在先,便摸摸小孩的脑袋瓜,笑道:“小家伙,不好意思了,不是故意踩你脚丫的。” 小孩子举着芭蕉叶,眼珠子转了转,面上的乌云都散开了,指着头顶的桌子,狡黠一笑,用软软糯糯的声音道:“你请我吃这个,我就原谅你。” 田小野顺着小孩手指的方向看去,见桌上的稻草堆中,插着一根根棉花糖,再瞧瞧地上的糖渣,最后瞧瞧小孩嘴角的白丝,想来这小孩刚才是趴在地上捡碎糖吃,这小孩稚气十足,十分可爱。 第13章 奇怪师徒,说是神剑主人 田小野忍不住捏捏他肥嘟嘟的小脸蛋,一把抱起他,笑道:“挑中哪个,我就请你吃哪个。” “我要挑最大的。”小孩每个摸了摸,最后心满意足地选了一根他认为最大的棉花糖,芭蕉叶往田小野手中一塞,整个脸蛋扑进棉花糖里,鼓鼓囊囊地咬起来,一口一口,吃得极为香甜。 田小野寻了张凳子,将小孩子抱到凳子上坐着,自己也选了根棉花糖,一口一口吃起来,这东西来金陵也吃过一回,觉得太甜太腻,不太喜欢,今日看这孩子吃得欢,忍不住买了根,吃起来,味道较上次好了许多。 “小孩子,别急,慢慢吃,不够我再给你买,你叫啥呢?住哪呀?”自拿了棉花糖,那小孩子的脸就没从棉花糖中冒出来过,田小野看着也不禁失笑。 过了会儿,小孩子终于从棉花糖陷阱中把脸救了出来,圆滚滚的小手指一边抠掉脸上的塘渣往嘴里送,一边奶声奶气道:“我叫肉丸子,师傅都叫我肉丸子,我住在昆仑山,离这里好远。” 田小野替他擦擦嘴,又问道:“昆仑山离这里都有几万里,你是一个人走路来的吗?” 小肉丸子摇着头答道:“不是,我是坐云车来的,还有我师傅,刚才走丢了。” 提到师傅紫薇真人,小肉丸子眉毛一拧,眼睛眨了几下,眼泪就要夺眶而出,然而对师傅的思念也阻挡不了棉花糖的诱惑,吃棉花糖的动作一直没停过,田小野看了觉得这孩子真有意思,笑着安慰他:“别急,我待会带你找师傅。” 小肉丸子眨巴着眼,点点头,咬了口棉花糖,用含糊不清的声音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我叫田小野,就住在那边的铁铺。”田小野指着前面的箱子,笑着说道。 小肉丸子托着腮帮子,脑子里转了好一会儿,才想出一个称呼,顿时笑容如春天般绽放,兴冲冲道:“那我叫你小野哥哥。”想了一会儿,小肉丸子又伸出左手,热情道:“师傅说过要礼尚往来,小野哥哥请肉丸子吃好吃的糖,肉丸子也要请小野哥哥吃肉丸子最喜欢的东西。”说着摊开握紧的拳头,一条绿油油的毛毛虫递到了田小野嘴边。 田小野一时语塞。 小肉丸子又热情地往田小野嘴边推了推,不解道:“小野哥哥,这个可是我养了好久的绿绿虫,很补的,吃了可以强身健体,我都收了好久,一直舍不得吃,你不请我吃棉花糖,我都舍不得送给你。” 说完,肉丸子委屈的双眼又泛起泪光,田小野忙解释道:“小野哥哥不爱吃虫子,倒是你正是长身体时,要多补补,还是你收着自己吃。” 田小野推了推那只肉乎乎的小手,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 小肉丸子忽地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哭得毫无前兆,毫无理由,田小野一时也慌了,忙又买了两根棉花糖哄他。 小肉丸子一边收起虫子,一只手接过棉花糖,紧紧拽在手中,一边含着泪道:“小野哥哥,你真是个好人,不但请我吃棉花糖,还让我把大补的虫子留着自己吃,小野哥哥,你真好。”小肉丸子说完爬上桌子,非常严肃地啄了一口田小野的脸蛋,黏糊糊的糖丝粘在脸上,被小孩子亲一口应是寻常事,可田小野摸了摸脸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正愣着,忽然来了个穿道袍的老者,两只手指捏着肉丸子耳朵,将他拎在半空,小肉丸子死死抱着棉花糖,一个劲蹬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往老者身上蹭,嘴里嚷嚷道:“师傅,师傅,师傅,肉丸子耳朵都要断了,温柔点,温柔点,师傅。” 紫薇真人一把将爱徒抱在腿上,柔道:“乖小猬,以后可不准乱跑了,一回头不见了你,都要急死师傅了。” 肉丸子手中的棉花糖把紫薇真人下颚的一把胡子染得白乎乎的,紫薇真人眉间一紧,无可奈何的声音从薄唇中飘出:“不能再吃糖了,你的牙都要坏了。” 肉丸子眼中闪过一丝惊恐,把几根棉花糖死死抱在怀里,一低头,整个脸又都埋进了棉花糖中,大口大口吃起来,似乎他师傅要抢了他的糖般。 这小孩真有趣,田小野也低头咬了口棉花糖。 确定爱徒无事后,紫薇真人才将目光转到了对面的年轻人身上,年轻人长得普普通通,器宇轩昂,说不上多么引人注目,倒是他背后背着的那柄剑散发出来的剑气让紫薇真人背后一寒。那剑的气息,他再熟悉不过,是他们昆仑山的镇山之宝昆仑剑,他此番匆匆忙忙下山也正是因为两月前察觉到昆仑剑的气息,一路追到了金陵,没想到今儿个遇个正着。 昆仑剑被幻空师傅留在寒玉冰棺,与月夜魔君一起,这剑又怎么到了少年手中,那月夜魔君是否就在四周,紫薇真人警惕地扫了一圈,决定试探下少年:“老夫乃昆仑派掌门紫薇真人,徒儿年幼无知,若有得罪,还请勿怪,不知少年如何称呼。” 田小野正欲作答,小肉丸子软软的声音从棉花糖中传出来:“他叫小野哥哥。” 紫薇真人拍拍徒弟的小脑袋,又道:“我看小野兄弟背上的剑神韵非凡,不知小野兄弟从何而来?” 昆仑派修道之术名满天下,为正派人士,这位老者自称昆仑掌门,看起来也是清风道骨,又高人之风,田小野想了想,也不打算瞒他,将雷劈得剑之事略略说了遍,紫薇真人边听边点头,若有所思。 田小野对修道之术并无兴趣,又见紫薇真人对青铜古剑很有兴趣,怕来者不怀好意,他摸了摸肉丸子的头,起身道了声:“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罢,起身欲走,忽听得老道士道:“借一步说话。” 田小野正想问说什么,忽地挂起一阵风,再睁开眼时,四周已是一片黄山,紫薇真人站在前面,背对着他,小肉丸子坐在紫薇真人肩上,面朝着他,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奶牙。 没想到昆仑山的道士真会法术,生平第一次见时空挪移的法术,惊得嘴都能塞进一个拳头。 紫薇真人转过身,沉着脸道:“你可知你背上的剑什么来历?” 田小野摇摇头,小肉丸子在他师傅肩头转了个圈,拽着他师傅的头发,一脸疑惑。 紫薇真人眼神暗了一暗,接道:“这剑叫昆仑剑,乃上古神剑,是我昆仑山的镇山之宝,两千年前,我师傅幻空真人将它赠予了一位女子,以镇压其魔气。” 小野哥哥背的是昆仑剑,小肉丸子的小脑袋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看这老头也不像会说谎的样,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剑原来有这么大来头,田小野张着嘴也说不出话,半响,结巴道:“然后呢?” 小肉丸也跟着问紫薇真人:“师傅,然后呢?” 紫薇真人将目光顿在少年脸上,深邃地道:“魔女重生,浩劫再现,唯昆仑剑可破,所以,我要取回昆仑剑。” 田小野蹙着眉头,不以为然道:“天上掉,地上捡,谁捡到就是谁的,万年不变的理,我管他以前叫昆仑剑还是叫梧桐剑,反正它现在是我的,叫小剑剑。老道士,你除你的魔,我打我的铁,你惦记我的剑干啥?” 紫薇真人面色变了变,略微沉吟道:“你愿也罢,不愿也罢,我昆仑剑总是要回归昆仑山。” 这老道士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看得田小野心中十分不爽,一把抽出了昆仑剑,狠狠道:“你凭什么抢我的剑,你本领高会法术我也不怕,现在昆仑剑听我的话,要打架谁怕谁。” 小肉丸子见小野哥哥与师傅要打架,嘴一扁,跳下肩死死抱着师傅的脚,滚来滚去地哭道:“师傅,你不能抢小野哥哥的剑,那是小野哥哥的剑。” 紫薇真人向来对爱徒没有办法,田小野又糊里糊涂的拔出了昆仑剑,怕是要引来些妖魔鬼怪,不由得皱着眉头道:“昆仑剑出鞘要引来许多妖魔鬼怪,三界九流中,不知多少眼睛觊觎着昆仑剑,你这少年真是胡来。” 这剑,田小野拔了也不止一次两次了,妖魔鬼怪的影儿都没见过,只以为这道士唬他,没当回事。 一听说有妖魔鬼怪,抱着紫薇真人脚撒泼的小肉丸子立刻哭道:“师傅,要保护小野哥哥和小肉丸子。” 紫薇真人无奈地摇摇头,抱起爱徒,良久道:“紫夜魔君一直打听月夜魔君下落,估计不出两日便能找上你,你这几日小心着吧,别再轻易拔剑。我会在金陵住一阵子,你有事或想通了便摇动这个铃铛,我自会出现。” “师傅,我要和小野哥哥玩,师傅。”小肉丸子的声音飘向云朵,一眨眼,紫薇真人与肉丸子已消失不见,荒山又变成了闹市,田小野握紧了铃铛与昆仑剑,细细思索着紫薇真人的话。 第14章 替人求亲,狗蛋坠入爱河 走着走着,见前面人潮簇拥,走近一看,见几个官兵正在贴榜征人,田小野问了几句,原来是近日夜晚,金陵闹鬼,许多人家的孩子都平白无故地消失了,田小野也没心思管别人家的事,转头便回了铁铺。狗蛋不在家,田小野往秦淮河畔走去,果然见狗蛋正陪着臧爱亲蹲在石板上洗衣服。 田小野坐在石阶上,静静地看着他们。 狗蛋痴痴地看着臧爱亲,唇角含笑道:“你戴这钗子真好看。” 臧爱亲低着头,红着耳根,佯怒道:“刘哥哥尽爱说些哄人开心的话。” 狗蛋的脸也跟着红了,看着臧爱亲娇羞的模样,良久方道:“小亲,我想娶你为妻。” 臧爱亲搓衣服的手停在了半空中,许久后才低着头佯怒道:“你个没爹没娘的穷小子,八抬大轿就算了,不过凤冠霞帔还是该有,我们金陵人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得请王媒婆向我爹说媒,我爹那么喜欢你,自会答应。” “小亲,八抬大轿,凤冠霞帔,都要,我要你风风光光成为我的妻子,我会一直对你好,不惹你恼,不惹你怒,不惹你伤心难过,你待我这么好,我一定什么都听你的。”由内而发的笑容在狗蛋脸上绽放,如秦淮河里的莲花,很好看。 田小野看着他笑,也跟着笑了,他这个傻朋友辛苦了一辈子,十岁没了爹,前不久还没了娘,一世受人欺凌,老天眼没瞎完,让他遇上个好女子好姻缘。 金色的阳光洒在他们头上,河边树叶的倒影,星星点点,落在他们身上,一对对鸳鸯鸟在粼粼水波中嬉戏,扑腾着翅膀,这良辰美景,这举世双人,男真女贤,就该狠狠的幸福。 田小野不忍打扰二人,起身欲离开,那一动正好落入狗蛋眼中。 狗蛋又喜又羞道:“小野,来了怎么也不说个话就要走。” 臧爱亲红着脸低着头,低低地唤了声:“小野哥。” 田小野笑着应了声,见已被打搅了二人的情意绵绵,倒也不急着走了,重新坐回石阶,打趣道:“狗蛋啊,也不用找啥王媒婆了,明儿个我就向臧师傅提亲,咱狗蛋虽是穷小子一个,娶媳妇可马虎不得,人家姑娘真心实意跟你,不能寒酸了人家,聘礼嘛,多了着实拿不出,就三十两银子吧,我这做哥哥的还出得起。” 狗蛋急道:“小野,三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你哪有那么多钱?” 臧爱亲也跟着道:“小野哥,我不要狗蛋的钱,我喜欢狗蛋的人,只要他对我好,我就满足了,钱我不在乎。” “我狗蛋娶媳妇不能寒酸,你们俩继续亲亲我我,争取早点给我生个干儿子,聘礼的事,我自有办法。”田小野沿着秦淮河畔一路走,铁铺干活一个月三两银子,一年也才三十六两银子,一时半会还真要凑三十两银子还真不简单。 突然,田小野想起了先前看到的衙门征人干活的事,听说一个月有十几两银子,如果接了这差事,只需两月便可凑足狗蛋的聘礼钱。 田小野又重新返回了衙门大门口,见那征人的官兵还在,便问道:“官爷,刚看您说要招人守夜,还招不?” 那当兵的仔细打量了田小野一番,点头道:“招啊,看你这身板子还挺结实,正适合,十五两银子一个月,做得好了,以后可留在衙门里当差,干不干?” “干!”田小野也顾不上问是干什么活,反正天底下的活也没有他干挑粪人时屈辱了。 田小野答的爽快,倒让那官爷吃了一惊,官爷上了年纪,半眯着眼仔细盯着他,慢悠悠道:“年轻人,你可知干地是啥活?” 田小野摇摇头道:“无论干地啥活,只要银子管够,不伤天害理,我都干。” 官爷竖起大拇指,称赞道:“都说出生牛犊不怕虎,年轻人,好胆量,这活还真需得有胆量的人干。”官爷四周环视一圈,招了招手,田小野把头凑过去,官爷压低声附耳又道,“城里来了妖怪,专吃小孩子和年轻貌美女子,衙门里的捕快头头带着人查了十几个晚上了,妖怪没抓着,年轻力壮的捕快还倒贴了几个,都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可吓人了,衙门损失惨重,哪还有捕快愿出门。刺史大人才想了这招征些外头的人守夜,既免得百姓骂他无作为,又免得损失。” “这世间,妖魔鬼怪能有人心可怕!”田小野这一句像是自问自答,那官兵也没怎么听到,一个劲说道:“小兄弟,接了这庄活,记得先上观里求个平安符,指不定就派上用处了,姓啥名谁呢?说来,我好给你登记了。” “田小野。” “年纪?住哪?” “二是二岁。铁匠铺。” 官爷一一登记后,给了田小野一张纸,嘱咐道:“明儿个子时前凭着这证明到衙门报道,每晚子时初到卯时尾当差,具体怎么个当法,来了,自有人领你。”末了,又道,“年轻人,记得求个平安符。” 平安符若真能保平安,世上的人还会生老病死么?官爷的话也是可笑的很。管它妖魔鬼怪,我有昆仑剑怕啥,想想要是能到刺史大人跟前当差,这也不失为个非凡腾达的捷径。田小野盯着高不可攀的官府大院,眼神突然变得很复杂,如深不见底的东海水般另人捉摸不透。 田小野又去桥头菜市场称了两斤五花肉,两斤油豆腐,和一条大鳊鱼,又上巷子口打了三斤醇香的酒,提亲这活儿他以前也没干过,只想着鱼肉还是要有的,田家村的老人家嫁女儿就看面子,所以,提亲不能太寒酸。 当晚,田小野与臧大力关着门在屋子里喝酒,喝了许久都不见出来,这可急坏了门外苦苦等候的狗蛋与臧爱亲,两个人耳朵紧紧贴在窗户,只断断续续听到几个字,也没太明白是何意思。 直到露水打湿了唇时,臧爱亲娘才打开了房门,田小野抱着昆仑剑,摇摇晃晃地走出屋子,狗蛋赶紧扶住了他,怪道:“怎喝的这么多,难受不,我整点樟树叶给你嚼嚼。” 田小野摆摆手,结巴道:“我没醉,我好着呢?兄弟,哥哥替你高兴,兄弟,你岳父大人酒量不是盖的,狗蛋,你儿子一定得认我做干爹,不然我这顿酒酒就白喝了。” “那臧师傅同意了我和小亲的婚事?”狗蛋喜道,一旁的臧爱亲也眨巴着眼等田小野回答。 田小野拍拍狗蛋油油的脸蛋,佯怒道:“你个傻小子,还臧师傅臧师傅,以后得叫爹,叫爹懂不懂,抓着我干啥,赶紧进去给你爹磕几个头,娶媳妇也要我教,那是不是洞房造娃娃也得我教。” 臧爱亲的耳朵红得都能挤出石榴汁了,狗蛋愣了片刻,想明白过来,立即跑到臧师傅与他媳妇跟前,恭恭敬敬地叫了声爹和娘,伏地磕了三个响头。 臧大力扶新女婿起来,给他倒了碗酒,臧夫人搂着女儿笑道:“小刘老实敦厚,我们两口子放得下心,你那个兄弟小田是个有大抱负的青年,以后指不定做大将军大官,阿亲眼光好,寻了门好亲事,阿爹阿娘都替你高兴。” 臧师傅手中捧了本黄历,吧嗒吧嗒,吸一口水烟,吐一个眼圈,含笑道:“我与你兄长商议了下,这亲事宜早不宜碗,得赶着个好天气,一入冬,天寒地冻雨水又多,咱家又没有大院子,巷子里摆起酒滴滴答答漏水,也不好操办。这黄历上说十月初十是个好日子,万事皆宜,又恰逢双十,取个十全十美的好兆头,于你夫妻二人也是个好开端,赶得好,明年□□月就能得个一儿半女地,老人家都说孩子生在丰收季一生吃穿不愁。” “一切全凭爹娘和小亲做主。”狗蛋这回激灵了许多,还未等臧师傅把话说完,就往地上一跪,又是三个响头,磕得臧家夫妇眉开眼笑,看这新女婿越看越喜欢。 田小野颤颤巍巍地回了房,倒在地上一觉睡到天明。 世间的人,一旦关系发生了变化,这亲疏立显。 第15章 宽衣解带,姐姐有点冷漠 自昨夜结了亲家,第二天早上臧家对狗蛋与小野的态度明显转变,臧夫人一大早就抱了两床被子两床褥子送了过来,吃了早饭又请人多做了张床,说马上过两月就要入冬了,可不能亏待了新姑爷与亲家。 臧氏夫妇一口一句姑爷,臧爱武一口一句妹夫,每日这么叫着,叫得狗蛋满面春风,走起路来都自信了许多,田小野看着也喜欢,心道这三十两银子花得也值得。说起这聘礼的事,臧大力也没开口,但当田小野提出三十两银子做聘礼的事,两老口也没拒绝。田小野许诺十月初十前给十五两银子,再免费给臧家做五个月的工不要钱,三五十五两银子,正好三十两银子,臧大力听了只笑道:“既然我应了这门亲事,聘礼的事亲家看着办即可,什么时候给都不碍事。” 臧家都是些实诚的人,田小野自不会让他们吃亏,好在衙门里的差事也还顺利,连守了四夜,城里也并无凶险之事发生,只遇着个一名小偷,扛着一袋子米,刚钻出狗洞,即被小野逮了个正着。大家都是平穷人出身,小野爷没怎么为难他,只教训了几句,告诫他赚钱要讲道义,偷蒙拐骗的事干了是要触大霉头,小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一溜烟跑得老远。 四天儿两银子,这钱赚得也是省心省力。 白天打铁三个时辰,晚上守夜近三个时辰,一天也就一两个时辰得空,田小野每天抓紧一切时间睡觉,无论路边饭桌边随时可听见他的呼噜声。 女月有时远远见着他睡着时的模样,也觉得有趣的很,反正她活了那么多年,早觉得这日子了无生趣,世间上也没什好去处,便一直留在金陵城,时不时出来瞧瞧昆仑剑。 第五夜,田小野照例在几处大户人家院外来回巡视,时下正值深秋,金陵已刮了几遭冷风了,街上也不见游玩的公子爷们,过了子时,城内冷冷清清的,秦淮河上也少有游湖人。 没有月亮的夜晚,秋风瑟瑟,田小野冷得打了个哆嗦,最近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他。自得了昆仑剑,怪事多了许多,田小野倒也不怕,只觉得被人这么盯着有些不顺心,有几次他悄悄地从后面包抄或者绕道行驶,那双神出鬼没的眼睛怎么也甩不掉,千不该万不该,田小野想起老道士说的那些话,心中暗暗思索要真来招来了妖魔鬼怪,打肯定是打不过,重点是该怎么逃。 要是来了个女妖怪要吸他的精血,那是给吸还是不给吸呢?一个人走夜路,总容易胡思乱想,田小野用力揉揉太阳穴,让自己尽量清醒些,手里的火把暗了又暗,看样子撑不了多久了,风实在太大了,吹得他眼睛都睁不开,使劲擦下被风吹出的泪水,长吸一口气,火把忽地灭了。 田小野自口袋里掏出火石,纠结着这火把还有没有点的必要,就这样静静地听风声呼呼而过,风声中似乎还夹杂点别的声音。他竖起耳朵,又仔细听了一回,这声音是从左前方而来,顺着谢家府邸那一排红灯笼发出的红光远远望去,模糊中可见两个人影,田小野猫着身子靠着墙壁走近了些,眯着眼瞧了半响,才看出是两个黑衣人,每人肩上扛着个大姑娘。 看来有妖怪吃人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救还是不救,这倒让田小野有些犯难。 救了,凭他一己之力,有点做梦;不救,良心上也过不去,他可是想做大英雄的人物,路见不平都不拔刀相助,是狗熊所为,要遭人笑话。不知怎地,自来了金陵,田小野发觉自己越来越好面子了,如衣服烂了是必定不能穿,头发身子是必定日日要洗,说话走路吃饭睡觉,样样都照着王谧学,看他看过的书,照他的笔迹练字,脏话轻易不再出口,就连说话的语气,与金陵人讲话也无甚差别,不仔细着听,就是地道的吴侬软语。 王谧曾说流氓是做不了大英雄,大英雄是必定要样样事做得较别人好些,利益规矩都要较别人熟些,这样的人才能让人信服,成为万人敬仰的大英雄。 田小野一点一滴都照着王谧说的样子去做,那一身浓厚的乡土气息一点点褪去,走在大街上,和城里人也没什区别。 揣度了半响,田小野最终决定先悄悄跟踪那黑衣人,寻着他们的窝了,再报告给孙无限大人,带着弟兄们端了贼窝,如此既显得自己稳重,又能立功,说不定还能赚点奖金给狗蛋做贺礼。 打定了主意,田小野轻轻丢了火把,蹑手蹑脚跟着,那两人走得好快,跟得田小野大气都不敢出,一路走到一座荒山,那几个人一脚踏过枯草丛就不见了。 田小野使劲揉揉眼,百分百确定人不见了,山风从山头吹来,田小野后背的汗湿了又干了,脖颈有点发凉,不知是被吓得,还是给冷得。 田小野犹豫着要不要去那戳枯草丛仔细摸摸,看是不是有地洞密道,不然四个大活人在眼皮底下跑掉,要么是掉洞里了,要么就是见鬼了。以前他不太相信鬼神之说,然那日亲眼见老道士手一挥就把街市变成了荒原,可见法术这些定是有的,继而想之,妖魔鬼怪之说怕也是千真万确。世上没有胆小的英雄,田小野越是危险时,越容易钻牛角尖,这也养成了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 田小野故作咳嗽两声,也不顾是否会打草惊蛇,想着那四个人若能听到他的声音必定会献身,等了半会,只闻风声,不见人影。他便抓着剑,一步一步靠近那戳枯草,抬起脚刚要踩下去时,一只纤细的手臂勾住了他,有芳香入鼻,田小野偷偷吸了口,是桃花的香味。 再低头一看,那白沙做的衣袖裹着匀称的藕臂,可见泛白肤色,田小野眼珠胡乱转悠着,心道莫不是真遇着了女鬼,王谧给他的《山海经》里头讲凡女鬼女妖都爱吸食男子精/元以提升修行,田小野的双手下意识地护住了某个关键部位。 深思恍惚间,眼前忽地冒出几张奇形怪状的脸,似人非人,张牙舞爪扑过来,田小野顿时清明,不管三七二十一,拔腿欲跑,刚转身,衣服就似被什么物件勾住了,脖子上似有清凉清凉的液体流过。田小野不敢回头看,不敢乱摸,也顾不上怜惜上个月新买的衣裳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脱了外衣,算是送给身后怪物做见面礼了。 那白衣女子也跟着他跑,到底人腿跑不过怪物,怪物爪子一伸,紧紧抓住了田小野的后衣领,轻轻一举,拎得比树还高,田小野慌乱中乱喊道:“白衣女鬼,你杀了它们,我把我的精/元都送......” 话未说完,一根树藤绕住了他的脖子,送字卡在喉咙里,半天说不出来,田小野心中恼怒,拔出昆仑剑,向身后怪物一顿乱刺,这一刺还真管用,那怪物树藤一样的触角被砍断了好几根,怪物吃痛,田小野摔得屁/股都开了花。 命在旦夕,哪还顾得上痛,爬起来,举着昆仑剑一顿乱舞,一时半会也把那些怪物给震得一动不动,时间长了,那些怪物大约也看出他只是空有了宝剑,无其它本事,那些个怪物又蠢蠢/欲/动起来。 怪物中,有一张螳螂样的人脸,诡异一笑,笑得田小野心中发毛,那狗啃的触角毫无忌惮地伸向田小野后背,抓住了他的内衣,又把他高高举了起来,与自己的身子保持剑刺不到的距离,田小野内心一万句问候你娘,总共就穿了两件衣服,再脱就要光/膀子了。 地上的白衣女子似乎也很着急,忽见她用两根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圈,道了声“定”,田小野摸不准她的套路,只看到那些个怪物听了这号令,都不动弹了,心想这白衣女是真高手,见她也不像要害自己的样子,忙挥手道:“姐姐,姐姐,救我,快让他们放了我,我快要被勒死了。” “臭小子,还不下来,等着给螳螂做夜宵么?”女月无语道。 “怎么下来,姐姐,你施个法把我救下来呗。” 女月凝眉淡淡道了句:“我不懂打架,会得几个粗简的术只定得了他们一会,你自给儿看着办。”便再无他话,径自往山下走去。 田小野瞧着她不像讲的谎话,心中估摸了会儿,牙一咬,宽衣解带,颈上一松,这回不止是屁/股开花的事,明显感到屁/眼都撕裂了。果不其然,他刚爬起来,那些静止的怪物眼珠子就动了,田小野一个跟头,追上了女月,抚着胸口,喘道:“那帮怪物走得好快,你再定它们半个时辰,我们好跑。” 第16章 孤男寡女,那就尴尬到底 女月反过头瞧了眼树精与螳螂精,都有几百年的道行,不启动月夜剑,是绝对斗不过它们,而月夜剑是万万不能现世,摇头道:“老身年轻时瞧不上这些个低端的法术,也没太用心学,加上多年没修炼,口令忘得差不多了,定不了多久,使一次也要间隔一两日才使得出。” “那可还有其它方法?” 女月又摇摇头,轻描淡写道:“这片山是妖精老窝,除了跑也没别的法子,要说能否跑过,也是听天由命的事。” 田小野翻着白眼道:“那你还慢悠悠地走,不想活了么?”一把拉起女月,飞奔起来,一时间,只听得见风呼啸声,两边的树叶划破脸庞也不知痛。 女月默然地看向少年的侧脸,她的话被风声带过:“死又何曾容易!”她任由树枝割破皮肤,反正也不会流血,反正这些皮肉伤总能瞬间自愈,反正无论她如何自暴自弃,就是不老不死,听起来令人羡慕,说起来却是何其悲伤。 “你还有别的法术没?” 臭小子的声音夹着风而来,女月淡淡道:“没有。” “你是鬼还是妖?” 臭小子警惕性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女月淡淡道:“都不是。” “那你不吸我的精/元咯?”田小野干咳了声,犹豫着问。 臭小子的脸悄悄红了一红,女月愣了愣,淡淡道:“不吸。” 他的手很暖和,握着她的手很用力,有一种久违的安全感,记忆里也曾被一只温暖的手紧紧牵过,许久许久以前。 是谁?女月问自己。 元胤的手有些冰凉,不是他。 他活着的时候,未同鱼日拉过手,待到她变成活死人的五百年,鱼日倒是时常握着他的手,鱼日的手很软,握着她时,是温柔的,宽厚的,不是他。 女月用力揉着额头,钻心的痛感侵蚀着她,这些年,她已经尽力不去回想从前,每过一年,她便会忘掉一些事,每次太用力去回忆时,总是头痛的厉害,明明是不老不死之躯,却为何偏偏还懂得疼痛的滋味。 越跑越远,田小野回头看了几次,都没见了妖怪的影子,不由得放慢了脚步,这一慢,脚软得抖了几抖,倒在一块石头上。神游太空的女月被他手一带,直勾勾地落在他身上,他的身如他的手一般火热,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滚烫的呼吸落在耳畔,那一刻,女月有些愣住了。 一万年前的元胤生来淡泊,总与她保持着疼痛的距离;两千年前的鱼日出身王族,向来发乎情止乎礼。虽说她女月活的与天地一样久了,但成年后的几万年里,还从未与男子如此靠近过,纵然是她,一时间也免不了要落个面红耳赤。撑着石板爬起身,对上田小野蒙圈的表情,女月有些心虚,毕竟论做人的年纪,她都是个老妖怪了,忙背过身假装整理衣物,不去看他。 许久,臭小子的呼吸声平息了些,试探地道:“我能摸摸你么?不摸别的地儿,就摸摸手。” 这么小的年纪就学会耍流氓,现在的年代真的不同她的那个年代了,女月也懒得搭理他。 田小野挠挠头,又道:“我不是要轻薄你,只是我总感觉你不像人,老人都说鬼啊妖啊之类,只能看得到摸不到,鬼的手脚都是冰凉。” 原来他想的是这个,也难怪,她大半夜突然出现在荒山野岭是奇怪了些,女月莞尔一笑,伸出手臂,田小野把手在裤子上仔细擦干净了,踌躇了会儿,轻轻抓住了女月的手臂,是实打实的人手。可为何她刚才倒在自己身上时轻飘飘的,比叶子还轻,看她也不瘦,不至于,一时又不好再去抱一回人家,田小野松了手,决定不再去想她是人是鬼。 这一路跑得精疲力尽,脸上的划痕被风吹得火辣辣的疼,田小野靠着大石头,手随意搭着,随口道:“你怎会深更半夜来山里头。” 女月愣了愣,随口编了个谎言:“迷了路。” “女孩子家家一个人出来太危险了,以后得注意点儿。”这两千年里,怕人知晓她长生不老的事,添麻烦,女月很少同人说话,也很少同人打交道,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接话,好在,田小野只停了一会儿,又道:“你干嘛不摘了面纱,不闷么?” 女月想了会儿,悠悠道:“长得太好,摘了怕你流鼻血。” “太,太自信了。”田小野一时语塞。 女月瞧着他脸上手上都是划伤,默默掏出一个绿色小瓶递与他,淡淡道:“三七与芦荟取汁调成的凝露,可止血止痒。” 田小野接过瓶子,手上腿上都抹了些,抹到脸上就犯难了,又没有镜子,只凭着痛感大概摸索着涂,也涂不准确,女月摇摇头,拿出颗夜明珠照着,又接过瓶子,往指腹上倒了些凝露,均匀地抹在各个伤患处。原本火辣辣的伤口变得清凉,舒适许多,田小野笑得灿烂:“你这药真神,有的多没?我以后参了军,少不了流血。” “你倒是一点也不客气。”女月将整个瓶子给了他。 田小野咧嘴一笑,转移话题道:“说也奇怪,那些个怪物跑得明明比我们快的多,怎么一会儿就全没了影子?” “得感谢她。”女月指了指田小野脚下的草堆,田小野低头望去,草堆微微动了动,出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扒开草堆,露出一个圆乎乎的小脑袋瓜子,田小野定睛一看,这不正是前几日一起吃棉花糖的小肉丸子么,不由得惊道:“小孩子,你该不会是也迷路了吧。” 小肉丸子摇摇头,又点点头,弄糊涂了田小野,忍不住又问道:“那你到底是迷路还是没迷路。” 小肉丸子又点点头,又摇摇头,女月笑着替肉丸子解围道:“你别为难他了,他不爱说谎。” 这下子,小肉丸子认真的点了点头,又甜甜地叫了声:“小野哥哥。” 田小野“额”的一声,今晚遇见的人怎么都这么奇怪呢,不死心的他呲牙道:“小孩子不能说谎,也不能偷听大人讲话,你师傅来了没。” 小肉丸子鼻头一缩,委屈道:“人家比你们先来,要跟你打招呼,你都一脚就把人家踢到草堆里了,人家现在正生气,才不要理你们。” “我踢你了?”田小野脑中闪过一瞬间,刚跑路时似乎有踢到个软乎乎的东西,以为是石头泥土,没在意,现在仔细想想那东西与肉丸子肉乎乎的屁/股倒是极相似,忙道歉:“这个,那个,我好像刚才真不小心踢过你,实在抱歉哈。” 小肉丸子一张肉脸立刻转阴为情,末了,又伸出四根手指头,羞哒哒道:“人家今年都这么多岁了,还没见过人谈情说爱呢?刚才漂亮姐姐趴小野哥哥身上好久,我见狗狗造娃娃就是这样子趴着的,而且小野哥哥不穿衣服好羞羞。” 这哪壶跟哪壶,田小野的思维明显跟不上这小不点,自己的衣服明明是被那些妖怪抢了去,到了这小孩子的眼里都成了些污秽之物了。 “你鬼脑袋尽装些不三不四的东西。”田小野捏了把肉丸子的肉脸,实在无话可说,偷偷看了眼女月,见她没什反应才放些心。 女月生来玲珑心,做神仙时就不爱与小神仙娃娃说话,做了人后,更不爱和爱哭的小娃娃说话了,这小娃娃四百岁活成四岁,女月想着就觉得可笑之极,脑子里还没个正经,女月对她自然无话。 静默半响,小肉丸子忽然想起刚忘记回答师傅的事了,从屁股袋里拿出根萝卜,边咬边道:“我本来在睡觉,我师傅说昆仑剑出鞘了,莫不是小野哥哥遇到凶险的事,就把我从梦里拖起,坐云车一看,果然有好多妖怪追着你跑,师傅让我们在这等他,他去打妖怪了。” 虽这老道士是图他的昆仑剑,可到底人家一把年纪,还深更半夜爬山越岭,来救自己,这份恩情也总是受之有愧,田小野琢磨着待会对老道士得客气点,忙完这阵子,找时间得再请他们师徒俩吃顿饭,才算是还了恩,便道:“待会我得好好谢谢你师傅,等我再存点钱,请你们吃饭。” 灵光闪过,小肉丸子乌黑的眼珠转了转,流着口水道:“没有棉花糖,肉丸子就不去。” 田小野手轻轻刮过肉丸子的鼻头,笑道:“怎能少了你的棉花糖呢?小野哥哥请客,必须管饱。” 小肉丸子舔着嘴唇,似乎一想到好吃的棉花糖,刺猬的一生都有了盼头。 第17章 不速之客,突然而来的吻 三个人找了根不高不矮的树干排排坐,等着小肉丸子的师傅凯旋归来,起初,肉丸子坐中间,后来肉丸子闹着坐得高看得远,非要爬到田小野肩上坐着,田小野念着是救命恩人,都随着他闹。肉丸子双腿叉开,夹着田小野的脖子,下巴搁在田小野软绵绵的头发上,两只手一左一右抓着田小野的耳朵,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到底是小孩子心性,盯了会儿,就沉沉睡去,女月话不多,这夜的折腾,田小野也是倦极,闭着眼休息,山里很安静,只剩肉丸子微微的鼾声此起彼伏,如风吹过麦田。 黎明微亮,紫薇真人的身影轻飘飘的落在三人面前,田小野见他有些狼狈,忙拱手道:“道长救命之恩,定当重谢。” 紫薇真人头也不抬,拎了小肉丸子抱在怀里,冷冷道:“你知道我要什么。” 田小野哑然,昆仑剑自然不能轻易给,他还指望靠着它出人头地,打了个哈哈道:“不早了,道长也累了,我请大家吃早饭,翡翠巷子王婆婆家的豆浆油条都极美味。” 一听到美味,小肉丸子本能的睁开眼,耸耸鼻,抓着他师傅的衣袖摇来摇去,娇道:“师傅,我要吃好吃的油条,还有肉包子。” 见师傅哼了声,不搭理他,肉丸子肉嘴一扁,不高兴道:“师傅越活越不懂事了,小野哥哥不给你昆仑剑,就不让肉丸子和小野哥哥吃好吃的油条,昆仑剑是小野哥哥捡到的,小野哥哥给不给师傅是小野哥哥的自由,师傅不能不讲理。” 一番歪理又处处是理,紫薇真人心道自己累死累活打得骨头都要散了,救了他们两个人,竟不如人家一根油条一碗豆浆吸引力大,真是狼心狗肺的家伙。 田小野忽地想起妖怪吃人的事,便厚着脸皮问紫薇真人:“道长,我刚见两个黑衣人抓了谢家两位姑娘,走到山里就忽然不见了,后来出现了那些怪物,金陵失踪的女子和小孩该不会都被妖精吃了吧。” 昆仑山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生气归生气,百姓还得救,自己毕竟是个外人,这小子若有正义之心,倒不妨将实情告知了他。 四人边走边聊,原来是山中黄鼠狼作怪,一说到黄鼠狼,小肉丸子似乎极度害怕,一个劲往师傅怀里钻,紫薇真人爱怜的拍拍爱徒,将他打探到的事情都大致说了些。 这座山是黄鼠狼的老窝,前段时间,黄鼠狼王得了个什么秘方,说是可以长生不老,这味药需要十七位未出阁的女子和十七位子时生的小孩子做药引,黄鼠狼王府的人四处抓合适的女子与孩子做药引。 “世界上哪会有长生不老之药,这些人真是可笑。”田小野听完,冷笑一声,又道:“怎样才能救出他们呢?” 世上有长生不老的果子,他听说过,可一味追求长生不老则显得愚昧无知的很,紫薇真人觉得这少年年纪轻轻便明理,又一心救人,与他昆仑派作风很像,昆仑剑是他捡的不假,自己强行要来也确实不合情理,思路一通,紫薇真人再看田小野时,目中已柔和许多,语气也温和了许多:“我昆仑山世世代代以除妖降魔拯救苍生为己任,这事贫道既然撞见了,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我明儿个再寻机会去黄鼠狼洞探上一回,找到关押之地,你带人去救了出来。” 田小野嘴巴张了张,难为情道:“我们都不会法术,怕打不过妖怪。” 紫薇真人笑道:“无妨,早饭后,我教你几招御剑之术,昆仑剑是上古神剑,区区几个小妖小怪,不在话下。” “道长之前不是不喜欢我使用昆仑剑么?”田小野想了想又道。 “此一时彼一时,之前我怕昆仑剑剑气吸引来妖魔鬼怪,而现在妖魔鬼怪已残害生灵,昆仑剑自然要斩妖除魔,再者,我刚才已和紫夜魔王打过照面了,看他不像要打昆仑剑主意的样子。” 紫薇真人施了个法,转眼众人已回到金陵城,清晨的街上还不大热闹,扫街人清扫落叶的声音哗啦啦地响,秋风瑟瑟,河面上零散飘着几艘渔船。 田小野将紫薇真人教他的几招剑决与口诀牢牢记下后,送了女月回客栈后,又急急忙忙赶回衙门将黄鼠狼之事都告知了孙无限,话未尽,陈郡谢家的人已来报案,府中一位两位小姐失踪了。 田小野又引荐紫薇真人与孙无限相识,众人商量了办法后,才分别回家,田小野一夜疲劳,盯着包子大的黑眼圈回了铁铺,臧大力心疼亲家,又知他忙活是为救失踪的孩子与女子,十分佩服,准了他半天假。 为不被拆穿身份,女月在醉月轩二楼临水处开了间客房,倚窗才站了片刻,屋里就来了位不速之客,女月把玩着树上摘来的枫叶,淡淡道:“有思,千里迢迢而来,何必躲着呢?” 话未落音,屋正中央升起一缕紫烟,烟一点点聚拢,变成了一名紫袍紫发的男子,紫衣男子自顾自搬了椅子坐在桌前,又倒了茶水,慢悠悠喝起来,许久,方道:“上一次听你叫我有思,还是一万二千年前,自你去了荆棘山,便再也没听过有思二字了。” 一万二千年前的事,快乐也罢,难过也罢,都久远的模糊了,女月并不想再记起,她尚为月夜魔君时,有思为她座下弟子,她当年被封在昆仑地心前,传位于他,自他做了紫夜魔君之后,二人再未见过,期间诸多变化,女月也未曾挂念过他。直至这几千年来,有思一直费尽心思寻她,估计也没什好事,女月自出了封月城的玉冰宫,便一直躲着他,此番见了他自没有好心情,语气也颇为冷淡:“你千辛万苦找我,只为听我唤你有思么?” 紫夜魔君微微一怔,盯着她看了许久,忽地,笑了,语气有些苍凉:“许多年不见,月夜的样貌与性子皆不同从前了。” 女月打断了他:“月夜早已经魂飞魄散,飞灰湮灭了。” 紫夜魔君忽地收住笑,逼近她道:“月夜飞灰湮灭了,那你又是谁?” 四目相对,女月怔怔地看着他的眼,良久道:“我是夏国亡人女月。” 紫夜魔君听了冷笑道:“月夜与女月本就同为一人。” 女月痛苦地闭上眼,摇头苦道:“不一样的,月夜是月夜,女月便是女月,她们不一样。” “月夜,你在欺骗你。”紫夜魔君靠上女月的脸,闻着她身上的桃花香味,指着她心的位置,冷笑道,“如果你不是月夜,你心里怎会还装着他?” 手中枫叶掉落,女月紧闭着唇,紫夜魔君的语气咄咄逼人:“如果你不是她,就该忘了他。”一点点取下女月面上的面纱,轻轻地磨砂着她的脸庞,这张脸曾经是他心中的结,使他日思夜想,一万多年后,再看她熟悉又陌生的眉眼,紫夜魔君欺身上前,忍不住在女月耳后根落下一个温柔的吻,软语道:“月夜,我对你的心,你一直知,以前,我只是你坐下的小弟子,你眼中只有云霄仙君,如今,我已是三界九流中最强大的男子了,但我对你的心还如从前一样,你可知?” 一万年前,他就想吻她,可一直没有机会,这个迟来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