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满京华》 楔子 永兴三年的腊月二十六日,憋闷了半个多月的天空中,终于飘起了雪花。 擎苍国的皇宫,空荡荡的昭和殿内,满脸疲惫之色的皇帝萧逸枫一动不动的坐着。他一手紧握成拳,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扣在龙椅上,一双眼睛大睁着紧紧盯着敞开的大门…… 是了,就是今天,成王败寇! 地面上很快被蒙上了一层素锦,然而雪还在下,势头也越下越大,纷纷扬扬的雪花像是天地间一面硕大的珠帘,拦住了萧逸枫的视线,也搅得萧逸枫心中难安。 一阵风打着卷扫了过来,缩着脖子守在昭和殿外的太监总管福宏不由得打了个颤。他小心翼翼的往那座上看了一眼,下意识的又往门的方向挪了挪,试图为大殿上端坐的那人阻挡一点风寒。虽然这举动并不能有什么大的效果,可他还能为他做什么呢?福宏不由得叹了口气。 然而,一切都已经太晚,还没等福宏站定,座上的萧逸枫就不可遏制的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皇上!”福宏下意识的想要去关门,可萧逸枫的反应比他还要快。 “住手!”萧逸枫道,猛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然而或是刚才那声嘶吼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接下来的话有些无力,甚至有些颓然与无奈,“朕想看着!” 见他如此,福宏忍不住伤心。他悄悄抬起袖子拭了眼角,这就要退出去。然而身后远远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前方急报!” 来不及转身,福宏抬起眼,正看见座上的萧逸枫惨白着一张脸冲了下来。他走的踉跄,半路上还被身上的龙袍绊了一下。福宏大惊想要上前扶他,却是被他狠狠的推开,一头撞上了昭和殿内的柱子。福宏的年纪毕竟大了,这一下,竟然半天没能爬起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萧逸枫就那么跌跌撞撞的冲到了大殿之外,一把夺过侍卫手中的急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萧逸枫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似的一动不动。他不动,其余人哪里敢动?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福宏看不见萧逸枫的脸色,更无法从其他人的表情中获知消息。他心中着急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就那么连滚带爬的冲到了萧逸枫的面前,一把抱住了萧逸枫的腿,“皇上!” 这一声皇上终于让萧逸枫有了反应,他低头看了跪在自己脚下那满脸血水的福宏,面无表情。福宏心中一个咯噔,可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萧逸枫猛然转身抽出身边侍卫腰间的佩剑…… 福宏的头脑在刹那间变成了空白,胆小的宫女太监甚至已经开始尖叫。然而萧逸枫的利剑没有半点犹豫的挥了出去…… “嚓!”昭和殿外矗立了几百年的西盛国旗帜被萧逸枫的剑气齐齐切开,粗壮的旗杆轰然倒地,振起了无数的雪沫。 萧逸枫仰头大笑,任鹅毛般的大雪落满他的脸,“西盛……灭了!” 第一章 质子还朝 压抑了太久的上京城难得的一扫往日沉闷,大街小巷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情景竟是连二月初春那冷冽的寒风都熏的暖烘烘的。今天是个大日子,因为留质三年的原擎苍国二皇子,也就是现在的平西王爷萧逸桓要回来了。 萧逸桓是擎苍一个传奇,却也是擎苍一个悲剧。三年前他被迫离开擎苍的时候,一品阁上那擎苍国最有名的说书人就曾说过:此去经年,若是死了,也不过是流星陨落、明珠蒙尘;若当真苟且偷生,换得个身败名裂的结局,倒还真不如死了干脆! 世人总是倾羡那些美好的事物,但世人更好奇那些被破坏了的、残破了的、原本美好的事物,就如同留质三年,被当做脔宠送出去三年,在喜好男宠的西盛国国君眼皮底下晃荡了三年的擎苍国质子萧逸桓。焚琴煮鹤固然可惜,可那风华绝代的人如今会是何模样,怕是无人不好奇。 为了迎接弟弟归来,萧逸枫倒是摆足了阵仗,亲率领两宫娘娘,妃子贵嫔和一干大臣早早的就候在了皇城之外。然而时过正午,那条铺着整齐青石可容数马并行通往皇宫的官道上却依旧空空如也…… 太傅沈方青年已花甲,长时间的站立让他有些疲累,然而看见萧逸枫一脸的热烈,却也不敢妄动。远处的皇后娘娘沈毓柔一直在观察父亲的举动,见他如此自己却无能为力,不由的蹙紧了眉头。然而就在此时,一个尖酸的女声传了过来…… “这平西王好大的谱,西盛待了这么些年,当年那桀骜不驯没少半分,反而还把那亡国之君的派头学了个十成十,他是料定了赶走那护卫的五千精兵,陛下就会亲自来迎他回宫?还是他被囚禁在西盛,消息闭塞,搞不清楚这擎苍国的天下如今握在谁的手里?” 说话人坐在步辇上,是正获盛宠的西宫娘娘谭清薇,她一边甩着手里的金丝帕子一边噘着嘴巴刻薄的嘀咕。忽然想到了什么,又突然拿起帕子捂了嘴咯咯的笑了起来,压低了声音对一旁的心腹丫鬟道,“亦或是……被那慕烨给宠坏了!” 谭清薇这话并非空穴来风,放眼四海,怕是无人不知西盛国国君慕烨有豢养男宠的嗜好。想当年,慕烨为了捉到西盛的玉面公子可是没少下功夫,光那裕安城里贴着的惟妙惟肖的画像怕是都有上万张。再后来,慕烨也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什么风声,对萧逸桓又起心思,派了大将军庞统带了一封书信以及十多万大军直奔擎苍“求人”。十多万大军驻扎城外,老皇帝颤抖的接过庞统递过来的书信,展开信纸看到那龙飞凤舞的几行字后更是直接瘫倒在龙椅上…… 那信上有十六个字:北方白壁,南国明珠,珠联璧合,夫复何求? 不算太直白的几句话,但谁都知道,这白壁说的是西盛国玉面公子白珏浅,而这明珠无疑是冠绝天下的擎苍国二皇子:萧逸桓! 第二章 翩翩少年 那时候,擎苍的国力并不如西盛,老皇帝随着大臣们思量了三天三夜,愁白了一头的发,但最后万般无奈,只得忍痛舍了心爱的儿子。于是,十七岁的轩辕朗在本该最灿烂的年华里,拖着病体,成了西盛的质子。离开那日,赵贵妃哭天喊地,沿途追了十多里地,最终还是没有改变那既定的事实。老皇帝痛失爱子,老泪纵横还得安慰赵贵妃,硬是掰开她揪着萧逸桓衣摆的手,“你且权当逸儿病死了罢!” 往事不可追,再回首,竟已经过了三年。 沈毓柔心情不好,加上早就看不惯那谭清薇仗着兄长谭清淼的赫赫战功飞扬跋扈,听到这话立刻就调转了身子。她眉梢一挑,不留半点情面,“王爷的谱……我是不好说,不过妹妹的谱却也不小!”本想着两不相扰,可如今谭清淼又立战功盛宠愈胜,之前他就已经胆敢在朝堂之上公然与太傅沈方青为敌,若再这么姑息下去,那谭清薇骑到自己头上的那一天还会远吗?沈毓柔愤愤的想着,侧脸之际却又看见自家老迈的父亲沈方青从怀里掏出块手帕拭了头上的汗水,一时间,对父亲的心疼以及对萧逸桓的怨恨全部都发泄到了谭清薇身上,“这陛下都等着呢,妹妹难道还想先走了不成?” 突然砸下的高帽子让谭清薇不敢反驳,她硬是压下了那股怒气,低眉顺眼的回了句,“妹妹不敢!” 或许是谭清薇的反应还算让人满意,教训完谭清薇,沈毓柔随即调转了身子。于是,她自然而然的也就没有看到谭清薇眼中射出的怨毒的光以及她咬牙切齿的那个嘴型,“咱们走着瞧!” 那之后约摸又等了一刻左右,终于有个士兵飞奔着跑了上来,说是“到了”,众人定睛一看,果然看见一辆马车从远处缓缓的行了过来…… 驾车人是个年纪不大的白衣少年,一张精致的脸孔上眉宇飞扬。说他是个内敛的文人,可他即便是捏着断了的半截马鞭,充当着马夫这样的角色,那周身依旧散发出让人无法小觑的霸气;说他是个蛮横的武夫,可这赶马驾车的一系列动作,他做出来却行云流水般的让人想起文人墨客执笔挥毫时的那一派风流。 众人看得惊异,就连以冷傲著称的翰林学士范淹都生出了与他结交的心思,眼睛一眨不眨的,生怕错过这恍如谪仙般人物的一举一动。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那白衣少年从车辕上跳了下来,细致的整理完自己的仪容,才快步走到萧逸枫的步辇前,毕恭毕敬的跪下,郑重的行了三拜九叩之礼,“草民曹阿瞒,叩见陛下!” 两年以前,萧逸枫就知道弟弟萧逸桓身边出现了一个奇人,然而眼前少年至多不过十七八岁,这样的人,可能是隐藏在弟弟萧逸桓身后的那个人么?想及此,萧逸枫不由得微眯起眸子,仔细的打量起眼前少年,“你就是曹阿瞒!” 第三章 兄弟情“深” 不屑的语气,萧逸枫用肯定的话语表达了一个反问,却又含了几分刻意的试探,好不容易回神的众人不由一愣。难不成这曹阿瞒……还是个人物?然而,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都不明所以。 听闻这话,曹阿瞒微微皱眉,似有些懊恼,他抬起脸直视萧逸枫,“难不成皇上的擎苍国竟还有另一个曹阿瞒!” 同样是问句,他故意学了萧逸枫说话的调调,可那语气和表情中却分明传递出蔑视天下的自信以及与他年龄完全不相符的沉稳。 皇上的擎苍国?这刻意的强调让萧逸枫心中舒坦不少,他又仔细瞧了曹阿瞒一眼,然而曹阿瞒表情泰然、未见端倪。萧逸枫忍不住仰头大笑了起来,他一边吩咐曹阿瞒起身,自己却是下了步辇直朝那马车走去,一边大声道,“二弟如今的喜好约摸是变了,不过,这巧舌如簧的曹阿瞒倒也确实比那木讷愚钝的冯霆有意思的多!” 一直安静着的马车里传来一阵轻咳,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撩起了马车的车帘,紧接着一张苍白的脸探了出来,“日子无聊,权当是养了只聒噪的八哥!” 分明已经过了三年,可时间的刀,似乎都舍不得在那人身上留下痕迹,只除了比五年前更为虚弱苍白外,那眉眼依稀还是旧时的模样,分明的五官,纯粹的黑眸,似乎纳得进百川,收得了万物。高雅温润的神色,焕发出极为清润柔和的光彩,比璞玉还要温暖柔软。萧逸桓淡淡一笑,那眉宇在苍白的脸孔上微微舒展,像长期被囚困的凤凰,终于逃出牢笼,绽放出绚烂的羽翼,“皇兄,我回来了! 萧逸枫又是一怔,这次竟然连回应都忘记了。等他好不容易反应过来的时候萧逸桓已经在曹阿瞒的搀扶下站在了马车一旁,大概是呛了风,又是一通几乎要把肺咳出来的动静。好不容易那咳嗽停下,脸上才终于有了些许的颜色。 见此情景,萧逸枫不由得心酸,突然就想起小时候萧逸桓端着盘点心追着自己喊“皇兄”时的光景:小小的个子,小小的人,还不到自己腰眼的位置。终于有些动容,他快速的解了身上的披风,替萧逸桓系好,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身体怎么还是这么差?不过好在回来了,回来就好!” “皇兄……”萧逸桓也有些激动,三年的囚禁、委屈化作一声凝噎,搅得所有的人心都跟着发颤。萧逸枫也有些不是滋味,他抬手止了萧逸桓的话,“今天是咱们兄弟团聚的好日子,莫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大哥给你摆了洗尘宴,咱们回家!” 多么美好的一副兄弟情深?大哥?回家?这寻常百姓家才用到的词汇,多么有诱惑性?以至于听到这话的时候,曹阿瞒不由自主的打量了那兄弟俩的神色。刻意说出这话的萧逸枫或许没发现,可曹阿瞒却看的仔细,萧逸桓的眸子里分明出现了一丝微不可见的动摇。 第四章 奢靡之宴 夜色渐起,喧闹了一整日的擎苍国仍在狂欢。然而,有人身在其中,也有人“置身事外”。 钟楼之上,两个男人立在萧瑟的夜风之中远眺皇城。 “如此,就算是真的开始了!”一个身着朱红色锦袍的男人淡淡的说,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主人深谋远虑,自然万事顺利!”另一个男人毕恭毕敬的答。 先前那男人沉默了一会,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的喃喃着,“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仆人有些愣,不过很快道,“属下虽然并未见过那人,可得主人悉心栽培数年,胆敢深入五十万大军阵营行刺,又孤身闯入千煞宫抢夺镇宫之宝,想来也不是无能之辈,主人大可以放心。” “他确实很好!”主人说,语气里竟然是宠溺与骄傲,“比我想的还要好!” 一种难以言表的情感在静谧的夜色之中蔓延,仆人微微皱眉,“并非属下多嘴,可棋子终归是棋子,也只能是棋子!主人莫要心慈手软,耽搁了大计!” 那个“他”是,而自己又何尝不是“主人”手中一枚棋子?如果真到了要毁掉某一颗棋子的时候,无论是谁,都要走上那条义无反顾的道路。 沉默在无边的夜色中延展开来,主人没有再说话,仆人捏紧了拳头暗下决心,视线从主人身上挪开,也投向了远处的擎苍国的皇宫,那里,灯火辉煌…… 擎苍国的洗尘宴依着旧时的惯例,仍在华音殿举行。萧逸枫舍得血本,那宴会用奢靡二字来形容都不为过。琼浆玉液,山珍海味,飞禽走兽,琳琅满目,歌者的声音绕梁三日能不绝,舞者翩翩的舞姿更是让人找不到词语来形容,就连宴会上身着华服端着玉盘珍羞,穿梭往来的宫女似乎都是花了心思层层选拔才留下来的,巧笑嫣然,顾盼生辉,若是一不小心撞进那含了情的眸子,定是被那一圈圈荡漾出的水波从头发丝酥到脚指甲。 萧逸枫三年未见萧逸桓,他现在是擎苍的王,无论是考虑兄弟情分,还是顾念萧逸桓为擎苍留质三年,至少在面子上还是要多与他亲近几分的。于是,他几乎是敷衍着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以后就让众人畅饮随意,官员们知道他的意思,便也没有人自讨没趣打扰他们兄弟俩叙旧。 托萧逸桓的福,曹阿瞒得以在这宴席最末的位置上得了一隅之地;又沾了萧逸枫的光,先前那意味不明虽摸不透,却又勉强算是夸赞的话让曹阿瞒身边几个小官对他颇有好感,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投其了谁的所好,不过没多久,大家就熟稔的像是相识了多年的知交旧友,你来我往的开始劝酒。 虽然“寡不敌众”,可曹阿瞒豁达,来者不拒。众人见他如此,也越发的乐意与他结交,比如他身侧这位年纪与之相仿的奉车都尉杨荣,谈的稍微久些,不待曹阿瞒提议,就已经跟他称兄道弟无话不聊,甚至还热情的跟他介绍了宴席上一些大人物的姓名官职、趣闻轶事。 当然,凡事也总有例外,又比如杨荣的表哥,大理寺的少卿穆盛,不仅谁都不搭理,而且还眉头紧锁一个劲地灌酒,仿佛这洗尘宴上的酒水和他多大仇多大怨,不解决干净就碍着他的眼似的。 曹阿瞒撞了撞杨荣的胳膊,压低了声音,“怎么回事?” “还不是一个情字!”杨荣挑着下巴冲着西南方点了点,有些不屑,“曹兄弟可认得那人?” 第五章 撅竖小人 曹阿瞒顺着那方向看了过去,在一小堆人里找寻杨荣所指的那个目标,最终将视线锁定在了一个身穿紫衣的中年男子身上。那人长相出众,举止文雅,挥斥方遒间尽展风流,只唯一可惜那眉眼间笑容里却满满的尽是让人作呕的谄媚讨好。 怎么能不认识? 这人可是擎苍国风云一时的名人,被先帝誉为“折桂一枝先许我,穿杨三叶尽惊人”的戴修仁。 戴修仁是先帝在位时永昌三十六年间的状元,以文章见长,词风华丽唯美,深得皇帝喜爱,后又得赐婚,娶了当时的长公主,也就是萧逸枫和萧逸桓的姑姑萧敏,一朝得道成了皇亲贵戚,扶摇而上直爬到了和丞相同等的太尉位置,遵照了以贵戚为太尉的先例,却又打破了由立武功之臣充任太尉的惯例,一时间的显贵可想而知。然而,太尉官主掌军事,可戴修仁乃一介文人,写个诗做个赋什么的不在话下,可舞刀弄枪这活是半点没有天赋,故而,这表面光鲜亮丽的身份不同于丞相、御史大夫等官职,不过是先帝拨给亲妹的三分颜面,实则无异于架空虚设,带着虚位性质。 有道是失之东隅得之桑榆,有得必然有失,怕说的也就是如此。曹阿瞒点了点头,可又想不明白这和穆盛有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这戴家和穆家原先是有过婚姻的!戴修仁没发达之前和我大伯交好,我大伯在金钱上对他倾囊相助,多次在他潦倒困顿之时帮助他,戴修仁感激就定下约定,说是结为儿女亲家。可后来戴修仁发达了,就看不上穆家了,再后来我大伯去世,戴修仁干脆就矢口否认有这么一回事,而这个月月初更过份,甚至传出择婿的消息……”杨荣顿了顿,抿了一口酒水,露出一个极其嘲讽的表情,“戴大人膝下只一子一女,这择婿的意思还能有其他?” 寥寥数语勾勒出一个背信弃义,恩将仇报的小人嘴脸,与戴修仁那满脸的谄媚讨好契合的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曹阿瞒咽下口中的酒水,下意识的看了看穆盛,可眼前挥散不去的却是戴修仁那谄媚嘴脸,忽就觉得胃里有些不舒服。 杨荣并未察觉曹阿瞒的异状,很快又接了话茬,“据说那戴家小姐琴棋书画无所不精,虽然我没见过,可依着当年长公主那皇族第一美人的称号看来,料定也是个美人坯子!”杨荣抓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不无遗憾的说,突然话锋一转又是极其坏心眼的开始幸灾乐祸,“其实要我说,这婚事吹了也就吹了,要是真的摊上戴大人这么个泰山,那也真是呵呵了!” 曹阿瞒思量了一下,觉得杨荣说的有理,郑重的点了头表示赞同。杨荣见状哈哈大笑,端起了酒杯,“罢了,我表哥是个佞种,咱们也莫再提那戴大人。曹兄弟跟着王爷一道回来,苦尽甘来,今后定然是少不了的飞黄腾达,我这边先敬你一杯,权当是提前祝贺!” 话毕他一抬手,将杯中之酒尽数倒进口中,曹阿瞒也端起了酒杯,道了声“多谢!” 宴会之上,丝竹之声愈盛,分明是劝人即时行乐的靡靡之音,可曹阿瞒只觉得内心压抑。视线不觉朝那座上看了过去。萧逸枫居首位,身侧是东西两宫娘娘,接下来便是萧逸桓,后宫妃嫔及满朝的文武。这里聚集了全天下最无上的权力,最尊贵的身份,最显赫的地位,可这里也包藏了世上最残酷的争斗和最无情的杀戮。一只脚踏进去以后,谁料得到明朝是飞黄腾达还是身败名裂?又或许,待到他日事罢后自己想要全身而退都或未可知。 视线不经意间扫过西南方向,戴修仁仍然在与其他显贵攀谈,曹阿瞒勾起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可那笑容分明敛尽在眼角未达眼底。他抬手将满杯的酒一股脑灌进喉咙,只是这一次那原本醇香的佳酿,似乎也变了味道,带着一股莫名的涩,从胸腔里向着四肢百骸恣意漫延…… 第六章 初识范淹 范淹是擎苍国迄今为止最年轻的翰林学士,以博览群书著称,才二十出头却早已位居三公九卿之列。按理来说他这样的人炙手可热,当是百官争抢想要结交套近乎的角色,可奈何他性子淡薄孤傲,平日里又总是副喜怒不见于色的模样,以至于偌大的朝堂上放眼望去竟没有几个朋友。 跟曹阿瞒那沾光才得来的席座不同,范淹的位置显眼且极为靠前,只是他一惯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更是没有那同僚之间所谓的圈子,所以当萧逸枫吩咐大家随意之后他却成了那唯一无法随意的一个。 或许可以找个理由先走?范淹想着,可座上萧逸枫似乎正和萧逸桓说着什么,正在兴头上不好打扰。范淹百无聊赖,一扭头却看见曹阿瞒跟一干人聊的尽兴。若搁在平日里他是决计不会凑上去跟人攀交情的,可今天也许是无聊,也或许是白天初见那一眼,让他真对曹阿瞒来了兴趣,总之,他突然就想破例那么一回。 彼时,杨荣正口沫横飞说的尽兴。 “我表哥这种死脑筋,也就只有看到那戴家小姐找了个比他更优秀的,约摸才能彻底死了那条心。可你看这满朝的文武戴大人又能看得上哪一个?”杨荣端着酒杯挨个点着座上的官员,酒水撒了一半,湿了整片前襟,“约摸也就是那范大学士,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杨荣认真的说着,将酒杯凑到嘴边,“只是可惜那范大学士……噗!” 一口酒猛地喷了出去,杨荣的表情突然像是活见了鬼。 曹阿瞒本来聚精会神的听着他的“可是”,谁料到他会突然如此,心中发毛,猛一转身正撞上范淹那凉薄的视线。本以为会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可没看到可怕的东西反而被吓得更呛,曹阿瞒的脸色“唰”的一下就不好了。 这反应完全在范淹的意料之外,他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本就板正的脸也跟着“唰”的不好了,更糟糕的是那么一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热情也瞬间被击的粉碎。 莫非这曹阿瞒对自己有什么成见?先前看到曹阿瞒和杨荣两个人凑在一起一边打量其他人还一边嘀嘀咕咕说个不停,难道是杨荣说了自己的什么坏话?范淹看了杨荣一眼,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可很快就放弃了,因为杨荣整张脸都只表达了一个意思:惊吓。 想着自己眼巴巴赶过来,又已经到了这一步,即便是为了自己的风度,即便曹阿瞒是冷屁股,怕也只能拿热脸贴了。范淹一拱手,正要说话,曹阿瞒却是比他更快,“在下失礼了!” 范淹本就对曹阿瞒印象极好,如此一来,一时竟也无措,忙也对着他弯腰一揖,甚至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他还刻意的加大了弯腰作揖的幅度……诚意十足的一揖! 这下可好,曹范两个人就那么要死不死的生生磕在了一起……实打实的“夫妻对拜”! 第七章 取向问题 曹阿瞒捂着后脑勺疼的呲牙咧嘴,范淹磕到了前额结果更惨。那感觉说不上的“销魂”,就像是一脑袋撞上了石头,天旋地转。天灵盖里嗡嗡作响,范淹整个人都懵了,脚下踉跄着朝后退去,却猛地手腕一紧,身侧传来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范大人,你没事吧?” 整个人晕晕乎乎的,范淹觉得自己像是置身于湍急的河流,而那清悦的声音就仿佛是从天而降的一根浮木,他下意识的反手去抓,也不知拽住了什么。 “没事,没事!”范淹的脑子有些乱,直觉告诉他分明有什么不对,可任凭他再怎么想就是不知道究竟哪里不对。慌乱间他抬起了眼,却猛地撞进一双分明的眸子,那眸子清亮,纯粹的像是一方澄净的幽潭,却又偏生搅得范淹心如捣鼓,一时间竟然呆了。 “好一出英雄救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竟是一直和萧逸桓叙旧的萧逸枫从高台上走了下来。 戏谑的声音换回了范淹的神智,他急忙挣脱曹阿瞒,“皇上莫要开玩笑,臣和曹……”他皱眉思量了一下,权衡了个称呼,“曹先生都不是女子,这一个美字怕是……” 范淹想说不合适,可萧逸枫直接打断了他,“曹阿瞒不合适,可我瞅着范爱卿却是再合适不过!”虽然逗弄着范淹,可萧逸枫微微侧身,观察的却是萧逸桓,“二弟,你说咱们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好戏?” 虽然已经分开了三年,可两个人一起长大,一些小细节彼此又怎么能发现不了?从这宴席开始萧逸枫就发现萧逸桓总会似有若无,漫不经心的往座下打量,直到范曹两人搅到一起,萧逸桓握杯的手都明显紧绷了。这曹阿瞒长得清秀,虽然比不上自己弟弟俊美,但眉宇间的气度却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有的。起先萧逸枫以为弟弟萧逸桓跟着慕烨多年,或许也沾染了慕烨那些坏毛病,自然也没有太在意。可后来觥筹交错之间,萧逸桓对曹阿瞒的关注度却是有增无减。 如果紧紧是一个简单的面首,那么需要如此小心翼翼么? 一个大胆的假设自萧逸枫心底腾起,难不成这曹阿瞒真是……那个人?萧逸枫不着痕迹的看了弟弟萧逸桓一眼,萧逸桓用帕子捂嘴咳嗽了两声,淡淡道,“臣弟也在好奇!” 如此前后不一的态度,仅仅只是好奇?萧逸枫自然不信,想要证实曹阿瞒身份的想法越发的强烈,“范爱卿今年也二十多岁了,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可这平日里竟未曾传出什么风流韵事,刚才我见范爱卿和那曹阿瞒倒是分外融洽,难不成爱卿不喜欢女人?” 本不过是一句试探曹阿瞒身份的玩笑话,可谁料范淹却做了真。他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萧逸枫,“皇上难道不记得……” 范淹的话并未说完萧逸枫就有些不悦,太监总管福宏眼尖,急忙打断了他的话,“今日平西王回京,那些个触景生情的往事,大学士还是改日再说吧!” 明知这是一句是帮扶了自己,可范淹握紧的掌心有些许的滑腻,咬着唇莫名其妙的又说了句蠢话,“臣并不喜欢男子……” 第八章 巧舌如簧 这句话像是晴天里一个炸雷,瞬间绷起了所有人的神经,也勾起了那个大家一直隐忍不提的话茬。虽然已经过了三年,可谁也不曾忘记,当年十七岁的萧逸桓留质西盛的原因:西盛新君慕烨素有龙阳之癖,喜男色! 一时间万籁俱静,所有人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集中到了萧逸桓的身上,炙热的眼神烤的人汗流浃背,范淹就算是木头,也瞬间明白自己究竟捅了多大的篓子,萧逸枫也没说他有什么“特殊爱好”,他这么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一解释,不仅没把自己洗白,貌似还把曹阿瞒拖下了水。拖下曹阿瞒也不打紧,可曹阿瞒是平西王的近侍,他这无心的一句话到了别人耳中,怕是会被人听成别有用心。 萧逸枫难得的没有动怒,倒是头一遭想好好夸夸范淹,这小子的性格像极了太傅沈方青,一老一少师徒俩平日里没少给他怄气,然而偏偏他俩的位置却又是万万不能动的。 不过今天,也算是歪打正着。 范淹又是懊恼又是愧疚,偷偷看了萧逸桓一眼,可平西王爷的表情“寡淡至极”,范淹只得下意识的去看曹阿瞒,好在曹阿瞒面色如常,竟还投来一个安慰的眼神。 “其实,草民倒是得多谢范学士。”曹阿瞒毕恭毕敬的冲着萧逸枫一拜,说。 “哦?”萧逸枫眯着眼,不着痕迹的看了萧逸桓一眼。萧逸桓神色如常,似乎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也不知道是豁达淡然还是料定了曹阿瞒可以轻松的解决问题,这让萧逸枫越发来了兴致,“这话怎么说?” “小时候,有个老和尚替我算过一卦,说我命犯桃花,那时候虽然不懂这话的意思,可也料定那不是什么好话,一头冲着他撞了过去,老和尚险些被撞翻,愣愣的退了好几步才站稳,看着我哈哈大笑,说我撞他没用,不过好在脑袋够硬,要是这么一直撞下去,说不定在撞着南墙之前还真能撞折了我的桃花树。草民看来范学士人长得好看,冠面如玉、清风朗月似的人,虽然树不能折,可挡上几朵桃花总不在话下!” 谁料到曹阿瞒会正儿八经说出这样的话,没等他话说完,就已经有人忍不住轻笑出声。萧逸枫嘴角亦是浮起一丝玩味。如此尴尬的问题,竟然能够用三言两语轻的化解,这曹阿瞒即便是只有些小聪明,却也值得让人另眼相看。 等到曹阿瞒话毕,大臣们有所顾虑不好太放肆,萧逸枫却是直接大笑出声,“这样的话,你倒不如去求求我皇弟,这要是论起长相,放眼擎苍国也没有几个人及得过他!” 萧逸枫此话一出,萧逸桓终于有了反应。他低低的咳了两声,脸色也跟着有些泛红,“皇兄莫拿我开玩笑!” 玩笑?曹阿瞒的嘴角勾起一丝狡黠的笑意,还未等萧逸桓话音落就两眼放光的道,“陛下此话当真?” 萧逸枫满脑子都在思量弟弟如此反应的含义,忽然被他这么一问反倒是愣了。眼瞅着那曹阿瞒就要朝那弱不经风的萧逸桓冲过去了,这才急忙横手一拦,低低咳嗽两声掩饰了尴尬,极其生硬的问了句,“我听王爷说你想当官?” 这本是岔开话题的一个“缓兵法”,只是谁料到事情的发展却越来越偏离它原有的走向。 曹阿瞒的注意力终于被拉了回来,他嘿嘿一笑,想也不想,“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钱,权,草民想不出不喜欢的理由!”这虽然是句大实话,可这么直白的说出来终究让人不太容易接受。 大臣们压低了声音开始嘀咕,杨荣的神色也有些尴尬,范淹皱起眉头思量着,萧逸枫神色淡淡的玩味着,而萧逸桓握着金丝手绢的手指也不由得紧了紧…… 华音殿的洗尘宴在擎苍国的历史上是有记载的,然而寥寥几字很多细节都没有留下来,多年后,已经没人记得当初萧逸枫当初说了什么,可在擎苍国京都最著名的邹夫子在用戒尺教训学生时总会一边打一边问,“钱和权你不喜欢哪一个?”学生若是答两个都不喜欢,邹夫子必定再狠狠赏他几下,末了再赠他一句“烂泥扶不上墙!”学生若是答两个都喜欢,邹夫子必定会气得白胡子翻飞,越发的狠狠给他几下,“汝比之曹家阿瞒,何如?” 第九章 往事难追 洗尘宴上的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宴会的正常走向,很快一切就又都回归正轨。曹阿瞒百无聊赖,最后竟然无聊到观察起大理寺少卿穆盛来,也不知这人平日里是个什么为人,不过那酒品还真得商榷商榷。宴会还没到一半的时候他就已经醉的一塌糊涂,醉了之后他也不管自己身在何方就开始骂骂咧咧的撒泼,硬是被杨荣和几个同僚强行架了下去。 曹阿瞒捏着酒杯看着他狼狈离席,心中竟是说不出的羡慕,毕竟能如他一般放纵形骸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奢望的了的。忽然就觉得累了,眼前的玉盘珍馐再不能激起食欲;耳中的丝竹悦耳,可靡靡之音也让人倍感压抑。他放下酒杯,踉跄的站了起来,跟周围几个“相谈甚欢”的官员道了罪。因他已经喝了不少,那些早已经与他称兄道弟的官员便也不再难为他,曹阿瞒很顺利的就从华音殿的侧门溜了出去。 晃着步子一摇三摆的走,以不甚酒力的理由又再搪塞了好几拨巡岗的侍卫,等到周围看不见人影的时候才他才长吁了一口气,终于恢复了正常的姿态。 想起酒桌上别人的夸赞,曹阿瞒自嘲的笑了笑。豁达?不过是攀附的假装罢了,唯独那好酒量却是多年来与曹瑞一同喝酒坛饮灌出来的好本事,早已臻化的千杯不醉,磨练的如火纯青。 时间虽然已经不早,可宴会应该不会很快结束,思量着今日的任务也算是完工,曹阿瞒终于松开了头脑里那根绷了一整天的弦,往那长廊上雕花的木砌围栏上一靠,难得的放纵了自己。 今天不是十五,可月亮大且格外的圆。以前,每到月圆之夜,曹瑞总会端碟花生米,拎一大坛极品花雕爬到屋顶,末了还不忘叫上躺在凉亭摇椅里晃荡的的曹阿瞒,炫耀似的晃晃手里的东西,末了再喊上一嗓子,“同来?” 想起曹瑞,曹阿瞒又不由得想起先前自己那胡诹的理由,命犯桃花! 命犯桃花?笑意自嘴角慢慢蔓延,曹阿瞒已经不记得当初曹瑞怎么就跟自己说了这些话,只记得他的神色淡淡,“我八岁的时候,就有个老方丈替我相过命理,他说我命犯桃花,”顿了顿他接着说,“累及亲友!” 那一年曹阿瞒也八岁,世事不懂,歪着脑袋问他,“很多朵么?”曹瑞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愣了一下之后哈哈大笑,“难不成你还想让兰若给你做碗桃花羹?”兰若一听这话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倒是曹阿瞒不以为意,噌得一下坐直了身子,吸掉嘴边的馋涎,“这还真是个好主意!” 曹瑞的命理里究竟有几朵桃花,曹阿瞒至今不知道。可究竟有几朵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往袖袋里摸了摸,尖利的物什扎的指尖生疼,想起先前在大殿上所说的“反正我脑袋硬,大不了就一路撞到南墙去”,又不由自主的弯了嘴角。 无意识的扭了扭脖子,也许是错觉,可那一瞥之间,他竟然恍惚看见不远处那凉亭的顶上晃过一个朱红色的身影。 曹瑞! 其实很多年里曹阿瞒都打心眼里觉得曹瑞那模样的人,就该穿着一身飘逸的白,那才叫仙风道骨、玉树临风。于是在很多年的时间里,曹阿瞒都试图用白色对曹瑞洗脑,扯着各式各样的白色袍子追着曹瑞跑,然而曹瑞却始终对白色不感冒,心心念念只喜欢红色,朱红色,反倒是他自己,多了一件又一件的白衫。一点不夸张的说,白色在很多年里甚至都成了曹阿瞒的心病,直到他遇见常年累月一身洁白的萧逸桓,看着他失了所有活力、灵动,如木偶一般一动不动站在质子府里那株白梅下,美得缥缈,美得不染纤尘,可也美得像是随时都会消失了一般……曹阿瞒曹名的打了个哆嗦,这才终于觉得红色其实也挺好。 也许是华音殿里的音乐乱了心,也或许是宴上的佳酿熏醉了神经,总之当那么似有似无的一抹红恍惚进入曹阿瞒眼中之后,他失了所有的冷静,甚至,忘了思考,提起步子径直就朝那凉亭之上掠去。 空气中萦绕着的泛苦的药香让他确定自己并没有看错,就在他到来之前这凉亭顶上真的有人,而且那人轻功也还不错,只是,却一定不是曹瑞。 究竟是皇宫里的暗卫还是某些人派来的“眼睛”已经无法查证,夜里微冷的风镇定了曹阿瞒所有冲动的神经,他微有些恼,细细一思量又觉得无论那人是何身份现在也都无关痛痒之后才稍稍释然,可这释然并未持续很久他却又再次陷入无尽的失望。 “果真不是享乐的命啊!”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曹阿瞒轻轻的说,只一个眨眼又从凉亭上回到长廊里,仍旧是先前那姿势靠着,慵懒的像只猫。 一阵风过,带着竹叶哗哗响,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可只有曹阿瞒知道,今天过后,一切都无法再回到原点。曾经那斜躺着品酒赏月的闲适日子,是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第十章 情非得已 擎苍国人素来喜竹,皇宫长廊两侧也种满了苍翠的竹子,微风送爽,竹叶发出瑟瑟的声响,曹阿瞒闭着眼睛享受难得的放纵,即便是听到有脚步声越来越近,都不曾睁开眼。 脚步声中规中矩的定在了离曹阿瞒约摸五步开外的地方,接着就是沉默,曹阿瞒也不急,又隔了好一会,才听到那人开了口,“曹先生!” 曹阿瞒仍旧没有睁眼,只是身子晃了晃,以便能够靠的更舒服些,“范大学士也是出来透气的么?” 范淹没有回答他,咬着唇闷了好一会,才道,“为什么?” “什么?”曹阿瞒明知故问,淡淡的语气,声音轻像的是漂浮在水面上的无根浮萍。 就是这样无所谓的声音,飘渺的像是从天外传来,让范淹生出敬仰,然而也在瞬间将他心中的不忿引燃,他想问他为什么?明明是那样清雅绝伦的人,为什么想要涉足官场?又为什么装出那样一副贪慕权势、趋炎附势的模样? “为什么想出仕?”范淹问,话出口,他自己都震惊了,因为这语气里竟然是质问,他竟然在质问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他一定是疯了! “为什么?”曹阿瞒对范淹的口气不以为意,只是静静的看着他,那眸子似乎能将范淹整个穿透。范淹被看的不自在,那样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才是做错事情的那一个,可待他要将视线调转开的时候,曹阿瞒却忽地一笑,那咯咯的笑声像猫爪一样挠了范淹的心,再次吸引了范淹的注意力。 曹阿瞒探手折下一截竹枝,也不知是在斟酌接下来的话,还是在打量手中那枝上有斑,青秀婀娜的湘妃竹,“曹某人本就是一个俗人,若是让范学士有所误会,那还真是在下的罪过了!” 纨绔的笑意,像是决堤的江水,从曹阿瞒的表情里倾泻,曹阿瞒的模样似乎都与之前的有所区别。范淹一愣,不由得想到了多年前的自己,苦涩自心头蔓延,虽然不是滋味,但还是忍不住又接着道,“曹先生你当知道,人生不过几十载,心为形役,并不适合你!” “心为形役?”曹阿瞒淡笑着,语气说不上是不屑还是无所谓,“可天下之大,你,我,甚至还有那高高在上的……陛下,谁又不是呢?” 他把玩着手中竹枝,扯下一片叶子丢尽池水中,忽地话锋一转,反问道,“大学士劝我不要涉足官场,可你又为何安稳的立在那泥沼之中?” 掩在宽大袖子里的拳头松了又紧,长久沉默后,范淹终于道,“我和你不一样!” 曹阿瞒脑海中划过之前范淹听到他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时的凝重表情,像是赌气一般回了句,“我倒觉得没什么差别!” 范淹被噎了一下,脑子一热就要说什么,然而一声尖锐的老鸦声划破夜空。他终是将嗓子眼的那句话咽了下去,“背负的太多,我……没有选择的权利!” 第十一章 朱颜不再 范淹的情况曹阿瞒是知道一些的,并不是因为洗尘宴上杨荣有跟他介绍,而是因为范淹实在是太有名了,范家三代单传,范淹的爷爷、父亲都是武将出身,至于范淹的父亲范遥还曾是先帝手下一员将军,战功无数。那名气可比谭方清的响亮多了,只是可惜,那人十多年前间突然染了怪病,到处寻访名医,却终究没有医好.弥留之际,范遥拉着范淹的手道自己一生罪孽太重,不希望子孙再与他走上同一条路,非要范淹立下毒誓,断了范家的习武之路。 那时候范淹还未满十岁,沿袭了父辈血液里燃烧的武学热情,他似乎生来就对武功有着某种痴迷,整天跟着教习武艺的师父厮混,随身还总是贴身带一柄宝剑。然而,因为父亲的遗命,他最终遣了教习师父,将那宝剑从窗户掷了出去。宝剑直直的栽进窗外的荷花池里,只留下一簇剑穗在荷花池上飘了几日,而范淹也就那么不休不眠的静静的站了几日。后来范淹金榜题名,再那之后两年内,扶摇直上,终是稳稳的坐上了大学士的位置。 曹阿瞒不知道范淹想到了什么,可看他的表情当是落寞极了。他几乎是了事一般朝着曹阿瞒一拱手,转身就走,或许是心里泛滥着失望,他走的极快,自然也没有听到身后曹阿瞒低低的、似呓语般的叹息声,“我又何尝不是?” 竹枝从曹阿瞒手中飞出,横插进池水,砸上一尾肥大的红头鲤鱼,鲤鱼受惊扑腾起一串的水花,惊动了不远处的人。一盏宫灯风风火火的晃了过来,因为距离还有些远,掌灯的太监稍稍扬了声音,“前面的可是曹先生?” 曹阿瞒早已经听出那两人中有一个是萧逸枫身边的太监总管福宏,他从横栏上跳了下来,拍了拍屁股,朝着那声音走了过去,“福总管!” 听到这声回应,福宏先打发小太监回去报信,这才又对曹阿瞒道,“王爷醉了!刚刚送去了菁华殿,可王爷不肯休息,到处找您还闹着要回王府,皇上只得派老奴来找您!” 曹阿瞒将“菁华殿”三个字在心里过了几遍,虽然有些疑惑,可还是道了声,“烦劳!” 曹阿瞒的脸孔在烛火的照耀下看不真切,可福宏听到他声音里的紧迫,料到他也是个忠心侍主的人,急忙点头,“曹先生跟我来!” 福宏掌灯带着曹阿瞒越过华音殿一路向西。曹阿瞒随意道,“这菁华殿……” 福宏擎着宫灯的手微微一震,惋惜道,“菁华殿原先是菁妃娘娘的寝,娘娘宽厚仁爱,只是去的早,看不得王爷平安归来。” 曹阿瞒并未见过菁妃娘娘,然而,两年前先皇病逝,一个月后皇帝最为宠爱的赵贵妃因忧思过甚身故,临死前还一把火烧了整个菁华殿的事情却也是知道的。 菁华殿,赵菁华,那个曲胜霓裳的女子,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那个纨绔桀骜的女子,是萧逸桓的母妃! 第十二章 结怨穆盛 菁华殿与华音殿的距离并不算远,刚过了华音殿,福宏就指着一处建筑告诉曹阿瞒说是菁华殿到了。曹阿瞒抬头看了一眼,月色下的宫殿是翻修过了的,看不到半点衰败的气色,只可惜朱栏玉砌仍在,朱颜却再不复得见。 然而还未等他感慨,一道黑影忽然窜了出来,一把抱住了他。这力道着实不小,曹阿瞒踉跄了好几步才险险站稳。 夜色昏暗,福宏挑着宫灯也看不真切,呵斥了一声“哪个不要命的?”急忙伸手来拽,好不容易将人扯开,挑着宫灯仔细照了照,这才有些懊恼,“穆大人,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可不是么,这醉鬼就是为情所伤,借酒浇愁的,杨荣的表哥大理寺少卿穆盛穆大人。 浓烈的酒气晕得曹阿瞒皱眉,他皱着眉头强忍着不将穆盛一脚踹飞。 确定了醉鬼的身份,福宏自然不敢再造次,而曹阿瞒也不会跟一个醉鬼计较,更何况这醉鬼还是个朝廷命官。 穆盛大概是听到了福宏的问话,哼哼唧唧的嘟囔了些什么,只是曹阿瞒一个字也没听清。虽然急着去菁华殿,可四下无人,撇下穆盛这个醉鬼终究让人难以放心。福宏托曹阿瞒代为看顾下穆盛自己忙着去找人。 想着皇宫里枯井众多,要是这个穆大人倒霉催的掉进枯井也就罢了,要是当真运气好掉进口有水的井,那…… 曹阿瞒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自然也就同意了。 然而没等福宏离开多久,曹阿瞒就有些后悔了。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倒还不如给他一掌,劈他个天昏地暗,不到明早鸡叫都不带醒的。 “戴修仁,你个背信弃义的奸仼小人!”穆盛摇摇晃晃,口吃不清,骂骂咧咧的指着曹阿瞒的鼻尖,“当年留下信物定下婚姻的是你,如今红口白牙信口雌黄的人也是你,什么叫做‘安儿与你并无半点关系’?”穆盛突然擒住曹阿瞒的肩膀,“你倒是告诉我,你戴家可是与我穆家结有姻亲?你府中除了戴长安戴小姐外还有什么人?”穆盛武功虽然不高,但酒醉之后却力道惊人,曹阿瞒活动受限,再想不理他已经是不可能了,他强行抠开穆盛的手,将他甩开,“你倒是看仔细些,我可不是什么戴修仁!” 穆盛晕晕乎乎的,大概没想到曹阿瞒会那样对他,愣愣的看着他半响,终于闭了嘴,曹阿瞒以为他酒醒了,看着菁华殿也不甚远,于是决定甩袖子撂挑子,扭头就走。 “戴小姐!”穆盛再次出手,抓住了他的胳膊,“戴小姐!” 曹阿瞒彻底懵了。穆盛见他不动,稍稍松了手上的力道,“亭台初见,穆某对小姐一见倾心,你我本就有婚约,我还道老天垂顾,岂料……”说话间穆盛话音里竟有呜咽之意,“我……” “啪!” 一个巴掌毫不留情的掴上了穆盛的脸,他捂着右脸踉跄着朝后退开,整个人都愣了,“戴小姐……” 直愣愣的瞅了曹阿瞒好一会,穆盛的视线才慢慢聚焦。待看清究竟是什么人狠狠给了自己一记耳光后,穆盛怒不可遏,酒也醒了三分,“姓曹的,你敢打我?” “打你如何?”曹阿瞒欺身而上,“七尺男儿,不想着建功立业,孝敬父母,却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要是有种就跟着谭清淼将军上阵杀敌,马革裹尸也好过你这幅行尸走肉的模样!像你这样的人打你算是轻的,若是……” 曹阿瞒越说越气,又上了一步,穆盛以为他又要揍自己,连武功都忘了,急忙退了一步。可四下昏暗,被石头一绊,整个人就仰面朝后的摔了下去。 这一下摔的够惨,穆盛本就有些松散的发髻更是完全散了下来。 看着穆盛狼狈不堪的样子,曹阿瞒终是觉得有些歉疚。穆盛醉了,跟一个醉鬼讨论什么气节大义能有什么效果? “喂!”曹阿瞒探出手想要将穆盛拽起来。可福宏的声音不早不晚的响起,“曹先生!” 曹阿瞒顺着声音看去的时候,杨荣不知打哪窜了出来。他揪着穆盛的胳膊将他拽了起来,一边埋怨,一边拽着他远离曹阿瞒,生怕曹阿瞒突然暴怒再上来打人似的,“表哥,你怎么跑到这边来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你!” 曹阿瞒哭笑不得,想要说些什么,可福宏抬手止了他,“曹先生还是不要再耽搁了,皇上、王爷那头还等着呢!” 曹阿瞒这才看到注意到跟着穆盛福宏回来的还有好多人,那些个或兴奋,或震惊,或看好戏的模样让曹阿瞒觉得头痛。深知此刻再解释也只能越描越黑,他索性闭了嘴,任由一脸忐忑的杨荣揪着脚步踉跄的穆盛离开。 阿错说的果然不错,意气用事果真不好,曹阿瞒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第十三章 人生豪赌 赶到菁华殿的时候,宫女太监都被遣到了殿外,福宏没有跟着进去,只冲着曹阿瞒比了个请的手势。 曹阿瞒推开寝殿朱红色的大门,一股馥郁的香气迎面而来,他下意识的用力吸了吸鼻子,可终究分不清那味道是什么。 越过几道幔帐之后,映入眼帘的是抱着酒壶趴在桌子上已经睡着了的萧逸桓,而他旁边,立着萧逸枫。 “皇……”曹阿瞒想要行礼,不过萧逸枫大手一抬了止了他的动作,率先走开。曹阿瞒复又看了眼趴在桌子上的萧逸桓,便也跟着萧逸枫去了。 “你跟着王爷多久了?”稍稍走远后萧逸枫问。 “两年!”曹阿瞒毕恭毕敬的答。 这时间未免太巧,萧逸枫想起了出现在狩猎场的那个蒙面人,那个告诉他“愿托西盛”的侠客,不由得又打量了曹阿瞒一眼,只是可惜时间太久了,萧逸枫早已经记得不那个身影,微微有些遗憾,“你为什么选择跟随平西王?你是西盛人?” 曹阿瞒抬头看着萧逸桓,眼神诚恳,然而却答非所问,“我只是一个赌徒。两年前我和人生开了一场赌局,那时候我赌平西王会否极泰来。” 这回答并不让萧逸枫很意外,于是他接着问,“那现在呢?为什么想做官?” “我只是更愿意走捷径罢了!”曹阿瞒豪不避讳,就如同之前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时一般坦然。 捷径?萧逸枫眸子微眯,向前一步靠近曹阿瞒,语气里隐有笑意,“曹阿瞒啊曹阿瞒,你的胆子倒是不小,这么看来,我和平西王在你眼中竟都不过是块垫脚的石头!” 萧逸枫紧紧的看着曹阿瞒,似乎想要从他那晶亮的瞳孔中看出什么,可曹阿瞒的表情澄净,这让他有些失望。笑意慢慢收敛,帝王杀伐独断的气度霎那流泻,萧逸枫的面孔也突然凌厉起来,“谁给你这样的胆子?你就不怕我砍了你?” “怕!”曹阿瞒认真的说,“不过身为一个合格的赌徒,我还是要赌,赌皇上舍不下一个能帮您平定天下的贤才!” 萧逸枫的瞳仁颤了颤,他不得不承认曹阿瞒有些本事,更不得不承认曹阿瞒的话确实有些蛊惑人心的味道。三国鼎立的局势已经被打破,实力最差的擎苍灭了实力最强的西盛,即便是擎苍不想挑起事端,可秦月国是个什么态度,接下来又会作何打算谁也保不齐,这时候,擎苍国最缺的是战后人力、财力的补给,而他萧逸枫最缺的也莫过于一个一心一意辅佐自己的贤才。道理是这样的,可萧逸枫不会亮出自己的底牌,而曹阿瞒这人也还需要他再好好的“斟酌”一番。 调转视线,萧逸枫盯着萧逸桓看了好一会才道,“贤不贤才寡人不知,不过你必定不是有九条命的猫,平西王好不容易养了只八哥,若是这么突然间死了,大概会很伤心!皇弟如今住不惯这皇宫了,你带他回王府吧!” 第十四章 赌徒与否 “是!”曹阿瞒终于垂下了脸,嘴角溢出一丝淡笑,他知道自己离目标又近了一步…… 萧逸桓醉的确实厉害,抱着酒壶死活不肯撒手,嚷嚷着要找曹阿瞒。曹阿瞒费了九牛二虎的劲才说服他相信“自己就是曹阿瞒”,他才终于舍了手里的酒壶,一个熊抱扑了过来,“曹阿瞒你要是不能保证作为一只八哥的基本操守,明个我就让冯霆拔了你的毛!”曹阿瞒本就走的晃晃悠悠,听他这么一训斥,脚下一软随即摔倒,装满瓜果点心的盘子被打落,兜头扣在两人身上,曹阿瞒想要保护萧逸桓,横身一拦,萧逸桓倒是没被水果糕点砸到半分,只是可惜被曹阿瞒压在身下,这一摔却也不轻。 福宏和一干太监宫女站在菁华殿外,虽然听到了声音,可是却没有收到萧逸枫的命令,自然不会妄动。曹阿瞒有些忐忑的用眼角看了萧逸枫一眼,见他仍旧负手立着没什么反应,这才揪着萧逸桓的胳膊将他硬拽了起来。 人去楼空,菁华殿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寂静。萧逸枫拎起桌子上已经凉尽的那壶茶缓缓走到殿心那鼎三足梅子青香炉边上,掀起炉盖将一壶茶水统统浇了上去。 他不喜欢这种香味,非常的不喜欢,就如同他不喜欢那个名叫赵菁华的女人一样。 “承浩!我听说你平日里倒还喜欢跟着底下的人玩两局?”放下茶壶,萧逸枫像是自言自语似的,突然就开了口。 窗户一晃,一个身着劲装的黑衣男子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了菁华殿。 “没事的时候属下也会玩两把!”虽然不知道萧逸枫为什么这么问,但是承浩还是如实的答了。 “那你觉得他像是一个赌徒么?”萧逸枫又问。 承浩想起曹阿瞒出门时侯的那一幕狼狈模样,心中嗤笑,那个娘们儿似的男人,竟还肖想着帮助陛下平定天下?眼角勾起不屑,承浩道,“赌场上的人形形色色,那样的人即使在赌场上……”也是一个废物。 然而没等他的话说完,就被萧逸枫截断,“确实难为你了!寡人这不也没看出来你也是一个赌鬼么!” 承浩脊梁骨一凉,这才发现自己刚刚竟然得意的忘了形,“属下……” 然而萧逸枫却并没有要责备他的意思,更不想花时间听他解释什么,“你去盯着他,随时汇报!” 虽然对萧逸枫的举动有些意外,可承浩不敢再问,毕恭毕敬的答了一声“是”。 窗户响了一声,一起都恢复原状,菁华殿里似乎一直都只有萧逸枫一个人。默念着“曹阿瞒”三个字,萧逸枫的脑海里浮起一张脸,有倔强的双眼,坚定的神情。他清楚的知道,曹阿瞒并不怕他,也并没有把他当成高不可攀的皇帝,或许在他眼里,自己只是一个与他地位平等的合作者,又或者他萧逸枫在他曹阿瞒的眼中也真的不过是他向上爬的一块垫脚石。 萧逸枫从不知道有人敢利用自己,更不知道竟还有人敢把“要利用他”这件事正大光明的告诉他。虽然这样的“觉悟”有些自贱,但萧逸枫突然就对曹阿瞒的把戏来了兴致。 曹阿瞒,你倒是有些意思。 萧逸枫一边想着一边朝外走去,拉开门的时候说了声“摆驾”,就自顾的朝着凤栖宫的方向去了。已经好一阵没去皇后那里了,那个女子和那古板的老太傅一样的无趣,可在政治上却有着比大臣们还要敏锐的洞察力,或许她会有什么不一样的见地也说不定呢! 第十五章 似有隐情 马车停在南门,曹阿瞒是由福宏引着出宫的,萧逸桓醉的不省人事,被几个太监抬着倒也安分。 等一大帮子人赶到南门的时候冯霆已经候着了,他叫了几声“王爷”,可萧逸桓完全没反应,冯霆气极,想指责曹阿瞒却又碍于福宏在场,只得恶狠狠的瞪了曹阿瞒一眼,谁料曹阿瞒脑袋一侧,理都没理,反而伸手去扶萧逸桓。 这下好,冯霆更气了,拍开曹阿瞒的手,抱起萧逸桓就将他放进了马车。萧逸桓嘀咕了几声再没有动静,冯霆以为他躺得不舒服又摸了摸车上的厚锦被,这才放下心来。扭过头下车却见曹阿瞒还在和福宏寒暄,冯霆恼了,拎着他的后衣领子就把他丢进了车厢。 曹阿瞒倒也身手敏捷,转眼又从车窗处迫不及待的探出大半个身子,“福公公,今日阿瞒受益匪浅,咱们改日再叙茶道!” 曹福两人一路出来,也不知道怎么就扯到了茶,那么稍稍说了几句,福宏才知道眼前这少年竟也是个中高手,福宏喜茶,俩个人自然聊的投机。 “那曹先生下次来,一定要尝尝我存的那罐君山银针!” “一定!我……”曹阿瞒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冯霆那边狠狠的甩了马鞭,拉车的白马吃痛,毫无征兆的窜了出去,车窗嘭的合上,再一声闷响过后是曹阿瞒的咆哮,“冯霆,你小子想干架是不是?” 马车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小太监二喜凑到福宏身边,“干爹,你说这曹先生如果和冯将军打起来,谁赢?”不待福宏回答他又急忙道,“要我说呀,一定是冯将军赢,我跟您老赌醉客居里的一壶老花雕!我可听人说了,这冯将军的武功和能力可都不在潭将军之下,干爹你说他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当年怎么就跟着平西王留质去了呢?” “你小子懂个……”福宏扭过头要说话,忽然皱了眉头,一巴掌甩上二喜的脸,“擎苍国的天下,潭将军才是第一将军,你小子不懂就不要乱说话!” 二喜哪里料到福宏会突然翻脸,看着福宏走远,手捂着脸冷了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挨了揍,赶跑了身边其余的几个太监,这才大喊着“干爹”又追了上去。 “干爹你生气啦?”二喜凑到福宏身边问。 福红看着他那肿了的半张脸,突然就心软了,“小喜子你跟着我这么多年,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这皇宫里隔墙有耳你难道不知道吗?这皇宫里说错一句话就掉了脑袋的事情你难道没见过?一壶老花雕你赌了冯将军和曹先生的输赢也就罢了,凭白无故扯上潭将军,你就不怕有嚼舌根子的把这话告诉他?添油加醋那么一讲你小就算有八个脑袋也不够他砍的!” 二喜被吓得够呛,吞了口唾沫,忙不迭的点头,“干爹教训的是,小喜子失言了!” 福宏长叹了一口气,终是有些心疼,可是又不好再明说,“回去找点冷水冰一下吧!明天早上你还要跟我一起去伺候皇上呢!” 见福宏并没有要和自己一起离开的想法,二喜只得招呼一声率先。然而走了没几步,他又飞快的折了回来,把手里的宫灯塞进福宏手里,“干爹,您眼睛不好,这个还是给你吧!” 福宏心中不由得一暖,语气也再硬不起来,“罢了,一块走吧!” 二喜高兴,伸手就来扶他。 福宏无可奈何,“你这样我怎么放心得下呀?” 二喜并没有发现他表情上的异样,嘻嘻一笑,“有干爹在呢,谁敢欺负我?” 二喜家贫,六岁的时候就被亲爹卖进了皇宫,十多年来一直跟着福宏,时间久了两个人之间甚至生出了一股子亲情。 福宏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他下意识的朝着南门的方向看了一眼,“你干爹是个胆小鬼啊!其实……”在二喜期待的眼神中,福宏终究没有把话说完,“算了,富贵在天生死由命,现在这样又未尝不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第十六章 胆挺肥啊 马车一路狂奔,离开南门很长一段距离之后,速度仍然很快。曹阿瞒敲了敲车门,隔着门问,“冯将军今天是吃了炮仗吗?哪来得这么大的火气?” 冯霆听他这么说肺都要气炸了,若不是自己带人去王府帮他送“东西”,今天这情况怎么轮得着他曹阿瞒跟着自家王爷进宫?这进宫也就罢了,竟还惹出了笑话,贪财没错,可好歹有个度吧,他待在南门外听着宫里头传出的消息都觉得臊得慌。这情景丢的必定不会是他曹阿瞒的人,分明就是往自家王爷脑袋上扣屎盆子,扣屎盆子也就罢了,居然还把自家王爷照顾成这个模样?冯霆怎么能忍?狠狠的勒住马缰绳,一把拽开车门,气急败坏,“你也好意思说,你不知道王爷身体不好么?居然还由着他喝酒,这要是……王爷!” 月色下,萧逸桓半依在马车拐角,神色清明……看到这光景,冯霆惊得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各色表情在他脸上轮番闪现,曹阿瞒自然不会忘记落井下石,“啧啧……原来三五年的贴身护卫就是这样的质量!” 冯霆剜了曹阿瞒一眼,但却找不到一个字反驳,好在萧逸桓出声帮他解了围,“先回王府吧!” 冯霆应了一声“是”,继续赶马,不过速度比刚才缓慢和了很多。 马车里气氛诡异,萧逸桓半支起身子靠在角落里目不转睛的看着曹阿瞒,曹阿瞒弓着一条腿坏笑着与他对视。 “你的胆子倒是不小,要是我露了马脚,皇上兴许顾念亲情不惩罚我,可你觉得你会相安无事?”萧逸桓开口,语气有些不善,手扶在后腰上还是觉得有些疼。这家伙分明知道自己装醉,居然还敢当着萧逸枫的面故意用东西扎自己。 “王爷的为人,我自然信得过!”曹阿瞒恭维着,“王爷敢做,自然是有了十足的把握!再者……”话锋一转,他似乎有些“歉疚”,“我也不是故意的!” 只是有意想要捉弄他一下罢了。 忽视了曹阿瞒满脸的言不由衷,萧逸桓撇过脸,“时至今日,你仍然不能告诉我你和阿错究竟图的是什么吗?” 笑意在曹阿瞒脸上慢慢收敛,他难得的正经起来,“已经回答过的问题,我觉得没有再回答一遍的必要!” 是啊,是回答过了。早在两年前,那个穿着一身夜行衣,半夜里摸进西盛国质子府的少年,在承诺帮自己回到擎苍国的时候,就已经解释过了。 那时候萧逸桓也问了同样的问题,他至今都记得少年稚嫩眉宇中掩饰不掉的一抹凄色和那决绝,与经常出现在曹阿瞒脸上的神色并无二致,“不违背你的天下大义,更不会毁你的庙堂宗亲,”他说,“我只是想依靠你的权利,讨一个公道!” 多么无聊的理由?以至于当时心如死灰的萧逸桓以为他在和自己开玩笑。那时候萧逸桓已经留质一年,听闻父皇母妃猝然离世的消息时,本就病弱的他更是几近崩溃,而他说两年,两年就可以毁了西盛,让萧逸桓毫发无损的回到擎苍。萧逸桓问他需要自己做什么,他只回答了一个字:等! 萧逸桓自然不信,不信他有那样的本事,也不信那口中那所谓的“图谋”。可天晓得那时候他是出于何种心态回了他一句“你随意!” 然而,谁料得到从那以后,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按着少年的预想来了,西盛国,萧逸桓,甚至是整个平壤大陆的历史,似乎都成了棋盘上的棋子,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操控着。两年了,他已经不再是那个被西盛扣留的质子,他活着回来了,还成了擎苍的平西王,可他…… 第十七章 刨根问底 想到这儿,萧逸桓也不由得有些遗憾,“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他的!” 曹阿瞒听他这么一说,又恢复了以往的痞样,也不知算不算是夸赞,“阿错那小子的眼光向来不错!” 这话让轩辕狼有些不舒服,可是曹阿瞒已经将脸转向了一边,很显然已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萧逸桓只好妥协,不过忍不住好奇,他还是把压在心中长久以来的一个疑问问了出来,“你和阿错究竟是什么关系!” “骨肉至亲,或许更准确点儿说我们俩是双胞胎!”曹阿瞒笑着说,“我只知道王爷的身体不好,有些功能可能比常人差…”说到这的时候他的眼睛故意往萧逸桓身下看,隔了好一会才收敛了那不怀好意的视线,“我记得咱们初见那时候阿错就已经清楚明白的说了我俩的关系,王爷难道忘了?还是说什么过目不忘的本事也只不过是浪得虚名?” 虽然被曹阿瞒如此挑衅,可萧逸桓并未生气,“本王的能力就不劳烦你操心,过目不忘什么的你也不必在意,不过你们这对双胞胎倒是奇了,除了长相,可有半点相似之处?” “可至少长相还挺相似,我看王爷和皇上可是连长相都没有半点相同呢!”曹阿瞒一点不客气的反唇相讥。 “那姓呢?一母所生的双胞胎一个姓白,另一个却姓曹?”既然问了,那就索性问个干脆, “他随我母亲姓罢了!”曹阿瞒的表情很平静,可那眼神落寞,似乎在闪躲。 “如此说来你们的父亲姓曹?”萧逸桓又问。 曹阿瞒微微一愣,脸上微微泛出粉红,他的嘴巴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可那声音很轻,萧逸桓甚至没有听清楚,他就突然不耐烦了,“王爷,您今天的话似乎格外的多,醉酒的人还是要有一些酒品的!”也不等萧逸桓再有反应,曹阿瞒突然伸手去拍车门,“停车!” “你现在又要去哪?”冯霆停了车问。 “除了平西王府我还能去哪?”曹阿瞒拍了拍他的肩膀,跳下车,头也不回就要走。 “喂,你分得清东西南北么?”冯霆得了萧逸桓的示意忙出声问询,末了又自作主张的加了一句,“平日里动都懒得动一下的人,难不成你今天还想跑回去?” “冯大将军真以为天下间只有你一个人比较擅长轻功么?您可别忘了上次捉兔子那时候您可是输给我了!”曹阿瞒一点情面也不留,冯霆被他一窒,却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好好好。您老走好,这平日里老嚷嚷着轻功耗体力的也不是我!” “嘿嘿,那你可就不懂了!”曹阿瞒往马车里瞟了一眼,意有所指,“如果非要在耗体力与耗脑力之间二选一,我觉得还是空乏其身来的好些!” 就仿佛是怕有人拦着他,话音还未落地,曹阿瞒就飞掠了出去,白色的衣袂翻飞起来,轻盈的像只蝴蝶。 眼看着那白色的身影就要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也不知从哪里蹿出个人影追着那白色,熟门熟路的就去了。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冯家军五大护卫里的龙泉。龙泉擅长轻功,处事沉稳,有他守在暗处,萧逸桓心里也能多几分安稳。曹白兄弟俩有恩于他,白错的事情又已成定局,曹阿瞒不可以再出问题,绝不可以! “我们回吧!”萧逸桓说。 冯霆也收了视线,正要上车,又听到萧逸桓问了一句,“都安排好了?” “嗯!裹的严严实实的,趁着夜色抬进清雅小筑的,绝对没人发现!”冯霆说,想了想又道,“不过府里头换了血,耳目怕是不少!” 萧逸桓点头,“阿错的事情,皇兄若想知道,告诉他也无妨。可是其余人却不得不防。” 话说完后,似乎真的有些困了,他摆了摆手,忽然觉得后腰还是有些疼,可想着曹阿瞒那家伙总归不会向自己下毒,这才稍稍放了心,对冯霆道,“回吧!” 冯霆自然不会拒绝他,关了车门仍旧赶马。萧逸桓从锦被里掏出一直攥着的左手,如玉的指尖在月光下泛着黑,是尘,菁华殿里隐蔽在桌几果盘下的尘,不知道多久没有打扫的、厚厚的一层的尘! 母妃!萧逸桓在心里轻轻的唤了一声,终于闭上了眼。 第十八章 暗卫龙泉 果然,甩了萧逸桓之后没多久,曹阿瞒就如冯霆预料的那般迷了路。上京城有多大他是不清楚,不过已经折腾一整日了还要这黑灯瞎火里没头苍蝇一般的寻找平西王府?他可没那个兴致。 “虽说围着西盛质子府守了三年,可冯家军里的五大护卫总不会忘记去平西王府的路吧!”曹阿瞒一边碎碎念一边走,突然顿住脚步,旋身跃上了身侧一处院墙…… 萧逸桓往自己身边安置暗卫这件事,从三个月前他身受重伤开始。曹阿瞒知道他因为白错的事情对自己心怀歉疚,可一来,他不喜欢被人跟着,这二来麽,萧逸桓素身体孱弱,两人这么一对比,怎么看也是他萧逸桓更需要保护。只是,萧逸桓的性格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柔和”,他有他的执拗。如果开门见山让他调走暗卫,他定然是不会同意的。所以最开始的时候,曹阿瞒总是会千方百计的甩了暗卫,所幸的是那几位的轻功也确实不如他,即便他受了伤,可轻松甩了他们倒也不是什么问题。直到两个月前,暗卫突然消失了,曹阿瞒起先还以为萧逸桓死了心,可后来才发现竟是又换了一个人…… 冯家军的五大护卫:赤霄、承影、湛泸、泰阿、龙泉,武功最好的是赤霄和承影,轻功最好的是龙泉,眼前这人的轻功不在自己之下,所以确定他的身份并不困难。 “龙泉,我看你今天往哪跑!” 龙泉只觉脖子猛然一紧,紧接着一张面孔毫无预兆的突然出现在面前。虽然那张脸他并不陌生,可那速度实在太快,快到他来不及思考,只凭借本能“嗖”的拔了握在手中的剑,一剑挥了出去…… 龙泉快,曹阿瞒的速度更快,瞬间就退到了三米开外,原本站着的地方竟然生生被剑气划出道口子。 “啧啧,原来冯家军都是这么保护人的!”曹阿瞒双手抱胸,看了看地面,随即将目光定在了龙泉那张用面具挡了大半的脸孔上。 曹阿瞒的“夸赞”以及曹阿瞒的眼光,都没能让龙泉产生什么太大的反应,他神态自若的将剑插回剑鞘,缓缓道,“上一次有人忽然靠过来,被我砍掉一只胳膊!” 声音不错,可这人还真是不可爱。这龙泉还真不愧是冯霆一手选拔出来的人才,不说话不打紧,一说话一定要齁死人。不过这样也不错,说不定逗他几日,他自己就回去找萧逸桓了。曹阿瞒心里打着如意算盘,正要再逗弄龙泉几下,可寂静的院子中突然传来一声呵斥,“什么人在那边?” 这声音如洪钟一般飘散在寂静的夜,很快就从四面八方涌出来二十多个手擎火把棍棒的人,竟还都是练家子。 如果不是路过,曹阿瞒定要以为自己着了谁的道。 四方的小院,很快灯火通明,曹阿瞒这时清楚的看到了之前说话的人。那人约莫五六十岁,一身管事打扮,目光锐利的像是大草原上的鹰,完全不似他这个年龄该有的眼神,再观他呼吸吐纳,明显是个高人。 第十九章 惹上事端 今日质子还朝,自己初入上京,即便是想要惹祸也不该是今天。俗话说得好,大丈夫能曲能伸,曹阿瞒冲那老者微一抱拳,“今日和舍弟喝了些酒,烈酒上头,稍稍有些神志不清,若有什么冒犯之处,还望海涵!” 虽然不全是实话,可好歹说的情真意切,然而,那管事模样的老者明显不信,五指拨动手里两颗锃亮的保定球,“是吗?” 此话一出,那二十几个壮汉也开始蠢蠢欲动。局势看来不妙,再耽搁下去说不定就真要打起来了。 “谁说不是呢!”曹阿瞒笑的尴尬,一边附和着老者的话,一边颤悠悠的挪了挪步子,一个不留神,竟还险些从墙上栽下去。 一声轻哼从老者鼻子挤出,长得不错,可没想到是个脓包!然而即便是脓包,今日这两人怕是也走不了了,怪只怪这时间赶得太凑巧。 老者眼神微眯,然而,还没等他动作,曹阿瞒突然一跃而起,一把箍住龙泉的脖子,竟带着他从那几尺高的院墙上翻了过去,“权当是赔烂了的那几片瓦!” 一道白色在空中划过弧线,直奔老者而来,他下意识的伸手一接,入手竟是块分量不轻的银子。 “放肆!”老者袖子一甩,又是一道白色的光闪过。稍远处一棵垂柳不可遏制的颤了颤,而那银子的大半已经没入树身。 院子里静寂了一瞬间,随即炸开了锅…… 从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嚣张,他自然也没想过那个脓包似的小子敢逃。然而手中遗留的、那冰凉的、属于银子的特殊触感却不断的提醒他,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出府,追!”老者怒道。 “是!”一干人答,正要动作,这时候却凭空插出一个女声,“如果我是你,这时候一定不会干这样的蠢事!” 听到这幸灾乐祸的声音,老者不由的皱了眉,循声望去毫无意外的看到一男一女两个人影走了过来,不由得有些心中不忿,“这府邸虽然挂着庞府的招牌,可似乎还轮不到你庞婵指手画脚,告诉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吧!” 听到这话,庞婵身边的男子不乐意了,“许昊山你这个老东西别给脸不要脸……” “庞源!”庞婵抬手轻轻拍了拍男子的手背,“许公公的手段,刚才你还没看清?一瞬间就往树里镶进块银子,几十年的老柳可比三五个你加起来还硬……” “这……”前一秒还趾高气昂的男子突然有些不自在,一张脸红到了脖子。 许昊山的脸色也好看不了多少,攥着保定球的手指慢慢收紧…… 许昊山那吃瘪的表情让庞婵舒坦了不少,这才拿出副后知后觉的模样,往庞源身上一靠,“哎呦,我竟然忘了,如今该叫许管事了!” “伤风败俗!”许昊山道,懒得再跟这两个人多费唇舌,带着几十个人就要离开。虽然时间耽搁了一些,可凭他的本事,现在去追那两个人,应该也不是问题。 第二十章 明争暗斗 伤风败俗四个字像是猝了毒的剑,狠狠的戳进庞婵的心脏,她的五官都有些扭曲,满口银牙咬的咯咯响,“三个月了,该查的事情查不到,要找的人找不着,如今捉一个毛贼竟都这般大张旗鼓……我可是一番好意,你若不领情,现在就去抓他好了。不过到时候宫主责怪下来,你可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 说庞婵能对自己有好心,许昊山是千万个不相信,然而宫主今晨轻轻拍着自己肩膀,收回手时那句意味深长的“许管事的年纪看来是真的大了”却仍然清晰的萦绕在耳边…… 年纪大了?许昊山一阵肝颤,宫主素来薄情,虽说自己跟了他二十几年,可先前那几位“年纪大了的”时间却也不短。 追?还是不追?权衡之后,许昊山终于放弃,挥了挥手,“都散了吧!” 然而,没有人回应他,竞也没有一个人动弹。 庞婵勾起嘴角,轻蔑而又满含同情的看着许昊山的脸色从青转红又变成紫的模样,满意道,“这样的小事,就不要惊动宫主了,你们也累了,都下去歇着吧!” “是!”众人道,很快离开。 此情此景无疑不是狠狠的掴了许昊山的脸。庞婵以绝对胜利的姿态越过许昊山,“识时务者为俊杰,许管事今后也要如此这才对嘛!” 许昊山强压住想立刻就掐死她的冲动,“庞婵你不要太得意!” “许管事这是在威胁我呢?”庞婵拍着胸脯娇笑出声,“别的我或许没有,可胆子却有的是,你若想玩,我随时奉陪!” 十五岁就看惯了鲜血、杀戮,如今她更是再没有什么可以失去,除了报复,她的生命再无其他。反正日子无趣,许昊山这个老东西要是想陪自己玩一玩,她倒是不介意逗弄一条再没什么威胁性的哈巴狗。 闷头跟着庞婵越过回廊,庞源一路都在思量着该怎么找个机会帮许昊山那个老东西搞清楚状况,好给他长长记性,自然也没有注意庞婵。走了好一会,见四下无人,庞源压低了声音好奇的问了一句,“那人是谁?” 这谁,指的是曹阿瞒。 然而,庞婵并未回答,庞源有些意外,伸手去拽她的手。触手的冰凉让庞源不可遏制的打了个颤,“怎么了”还未问出口,他就发现庞婵像是被人抽了骨头似的突然软倒,急忙出手揽住她的腰,“怎么了?‘ 庞婵脸色惨白,再不见之前玩弄许昊山的颜色。她几乎是打着颤的、轻轻的道,“宫主刚刚来过,怕是知道了……” 庞源也是一惊,他不是傻子,如果庞婵派人跟踪那个被她称之为“毛贼”的人还不能说明什么,那现在,此时此刻,庞婵的神情足可以说明那人的身份不简单。 庞源沉默了一下,抬眼看向长廊尽头,之前庞婵一直看着的,看不穿的黑暗,眼里渐渐涌起杀意,“那这次就要看许昊山的本事了!” 第二十一章 上京庞府 随萧逸桓回朝这一天,纵是累极,可曹阿瞒却也睡的不好。很多没有半点联系却又莫名的搅在一起的事情让他隐隐有些不安和烦躁:那个管事模样的老者,那抹泛着苦味的药香,似有苦衷的大学士范淹以及那个胸无大志的大理寺少卿穆盛……这一切的一切让曹阿瞒产生一种错觉,总觉的这上京城、这擎苍国平静的表象下,似乎有什么东西亟待挣脱束缚。 要是曹瑞在就好了! 翻身的瞬间,曹阿瞒突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然而这念头刚刚在他头脑中冒了一个尖就被他狠狠的掐掉。 接下来的这条路注定泥泞,那为什么非要让一尘不染的他也和自己一般踩上满脚淤泥?这条路不适合曹瑞,而他亦不愿意让他与自己同行。 天亮时分,曹阿瞒难得的没有赖床,一大早就去拍萧逸桓的门。萧逸桓素来起得早,不过今天这光景却像是专门等着他一般,因为连马车都备好了。 冯霆像是看土包子一般的扫了眼曹阿瞒,有些不屑,“寻常人初来上京,倒还没听说过有不好奇冠盖满京华那番盛况的!” 这曹冯二人也不是第一天看彼此碍眼,不过既然已经被视作土包子,那也不妨再土上几分。曹阿瞒难得没有和冯霆斗嘴,直接对萧逸桓道,“早前我就听说上京一品阁的酒菜味道好,点心最有特色,就连那说书的都是上京城最有名的,今天正好开开眼界!”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马车就已经如曹阿瞒所愿行驶在去往上京一品阁的路上了。 曹阿瞒倒也还真没有辜负冯霆那句话,一路上都扒着车窗瞅着街道两边往来的人,看那模样还真像是想要将那一派繁盛都吸进眼睛似的。 萧逸桓好不容易等着他放下车窗,才得空问了他一句,“昨晚睡得可好?” “还好!”曹阿瞒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倒是挺安静的!” 昨晚回来,本来还想问问萧逸桓把自己安排到了哪里,可龙泉横剑一拦,狠狠瞪他一眼,“这时候王爷必定睡了,你去那!” 曹阿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倒确实看到一片房子,只可惜黑灯瞎火的看不清实际。料定了龙泉敷衍他,所幸的是他曹阿瞒这个人吧,向来随意,却也不在乎这些。随意摸了间房子睡下,也并未仔细看。清晨起来才发现那房子竟是干净的一尘不染,更主要的是不管从房间格局看来,还是从室内摆设看来,那房子的质量,绝不仅仅是客房那么简单。但是又一细想,萧逸桓有钱,在西盛那时候寄人篱下不好表现,其实骨子里说不定还就好这一口也说不定,便也再没深究。 萧逸桓闻言点了点头,“阿错喜静,你也不喜欢身边老是跟着下人,我回来之后就让人调走了那边的丫鬟、杂役,想着你们也能住的舒心些!” 随意的一句话,撩拨了曹阿瞒的心,突然涌起感激,“你有心了!” 萧逸桓摇了摇头,笑容里都泛着苦涩。曹阿瞒强打精神,挤出一丝笑,生硬的岔开了话题,“这上京城中可有庞氏较大的家族?” 昨夜揪着龙泉逃跑的时候,他下意识的注意了那府宅:庞府!究竟是怎样一个存在,竟然会养着那样的武林高手做管事?又是什么事情让他如惊弓之鸟一般的绷紧了神经,连一个陌生人都不想放过? 萧逸桓思量了一下,“庞姓是西盛的大姓,擎苍少有,叫得着名字的大家族没有,显贵怕也不多见!” 听到这话,曹阿瞒不禁陷入沉思…… 第二十二章 欲窥真容 要说起一品阁,或许不是上京最大的酒楼,但一定是上京最有名的酒楼。但凡擎苍人都知道,这酒楼早些年间还被唤作“醉仙阁”。只因酒楼老东家做的一手“好鸡”,老皇帝尝过之后赞不绝口,指着老东家便对赵贵妃玩笑道,“神仙都醉在此处不愿离开,我却做那劳什子皇帝干什么?倒不如和你绑了这能够掌勺的老东家一道归隐山林,倒也自在逍遥!” 这话被传了出去,醉仙阁借着“一品醉鸡”名声大作,老东家灵机一动便改了酒楼的名字,这才有了擎苍国内百年来名声最响亮的酒楼“一品阁”。 一品阁的生意素来好的吓人,八年前老东家撒手归西,少东家子承父业,那手艺更是青出于蓝。然而年轻人么,也算是少年得志,免不了多上几分傲娇,现如今,别说正宗的一品鸡“一鸡难求”,平常客人哪怕是想要见上少东家一面,也未必能够得偿所愿。 然而今日,一辆奢华至极的马车悠悠的朝着一品阁的方向去了,认识的人都知道,这是一品阁少东家来了…… “少爷,不是说好了今日一起去城外寒山寺找老方丈论棋的么?怎么突然就想要去店里了?”赶车的温杰对少爷这种突然变卦的做法甚是不满,明明早说好了要去寒山寺帮浅浅求张平安符的,这下可好,平安符打了水漂,也不知道回去以后要怎么跟浅浅交代,温杰只要一想起这个茬就觉得一个脑袋有两个那么大。 然而马车里的端木阳却显得兴致颇高,不疾不徐道,“这慧静老方丈就待在庙里,只要去了寒山寺什么时候见不着?不过以美貌冠绝天下的平西王爷可就不是天天能见着的了!” 平西王自然比慧静老方丈好看,可谁说今日不去寒山寺,去一品阁晃悠一圈就能见着平西王了? 温杰本就不开心,听了这话心里越发不是滋味,翻了个白眼没搭话。昨天,平西王回京,那得是上京城多大的热闹?本来已经答应浅浅一起去凑热闹,可谁晓得少爷脑子抽了风,非要去钟楼那边转悠。温杰错过了一睹平西王爷风采的机会,末了还因为爽约被浅浅收拾了一遭。越想越生气,温杰扯着马鞭赌气道,“少爷和慧静老方丈走的近乎,连我都不晓得,这什么时候还学会算卦了!” 这有些抱怨的“指责”逗得端木阳不由得大笑起来,“算卦倒是不会,可我会猜!”不等温杰再说什么,他接着说,“平西王爷虽然美得不似凡人,可毕竟不是神仙对不?不是神仙他就得吃饭睡觉,只要他吃饭睡觉,我就不信他会不去一品阁。再者说了,你说他留质西盛三年,回来难道就不会带上几个吃货属性的……谋士之类?” 温杰瞳仁一缩,“少爷这意思是,那个叫曹阿瞒的也会和平西王爷一起?” 其实比起平西王爷,温杰对他的这个近侍倒是更感兴趣。昨日就听得坊间传闻平西王爷带回了一个气质卓然的少年,今晨也不知从哪里传出的小道消息说是大理寺少卿穆盛被人揍了,可巧不巧的偏偏还就又是这位身份不明的少年。温杰哪里信?直到一个时辰前,他随少爷前去杨府找穆少爷出游,竟从杨荣杨少爷那里得知此事不虚。大理寺少卿何许人也?且不说他和皇后娘娘的那点亲戚,就只说他那一身武功,敢揍他、能揍他的人都值得人另眼相看。 “可能性很大!”端木阳失笑,温杰这小子刚才挤兑自己会算卦呢,这才多大会,自己也会算了? 温杰闻言,两眼放光,寒山寺的老方丈何时见不到?浅浅的平安符也不一定今天就要,可这一窥曹阿瞒庐山真面目的大好的机会可不是天天都有的。 “这时间一品阁该是已经开门了,新来那几个伙计还不熟悉活计,这没人帮石掌柜搭把手可怎么行?”温杰乐呵呵的说,狠狠甩了下马鞭,“少爷你坐好,咱们可得快点,否则石掌柜怎么应付得了!” 这话说的,就好像三百六十五天里有哪天不是石掌柜一个人应付过来的似的。马车里的笑声愈大,“看来平日里杨公子给你的好处倒是没有石沉大海,这光景看来,你今日是要去帮他表哥教训人喽!” 温杰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少爷这话说的,温杰我哪里是这样的人?”又是一鞭子,“驾~” 第二十三章 关系微妙 一品阁不愧是上京第一酒楼,这大清早的生意竟已经开始火爆,虽然没有人满为患,可人数却也不少。 然而人多人少于曹阿瞒一干人来说都没有什么差别。萧逸桓毕竟是王爷,只这个身份亮出来,就算没有,掌柜的也能给他腾出一个雅间。 “掌柜的挣不少呀!”曹阿瞒放下珠帘,将视线从楼下收了回来,好奇问道,“王爷你倒是看看,这掌柜挣得银子可有你的一年俸禄?” “这……”刚刚落座的萧逸桓似有些犯难。 曹阿瞒吞了口唾沫,嘴角抽着带着太阳穴跳了两条。得!这模样只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萧逸桓压根不知道自己有多少俸禄。震惊之余忽就起了戏弄他的想法,曹阿瞒一边啧嘴,一边摇头晃脑的开始惋惜,“敢情平西王府攒的那一屋子的钱,最后全是要进平西王妃的口袋喽,也不知哪家的小姐有这个福分!” 冯霆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动了动嘴难得没有说什么。 萧逸桓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你若是需要,也可以去账房那里随意支取!” 呃……曹阿瞒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感觉。萧逸桓这话说确实大方,可刚才自己说的不是平西王妃么?平西王妃随意取用自然没有什么,可他曹阿瞒什么身份?莫名搭上这个随意取用,总是让人不由得觉得有几分异样。 敢情昨日华音殿里范淹那句“断袖之癖”力度不够!曹阿瞒剜了萧逸桓一眼,狠狠咗了一口茶,一直没停下的嘴巴也突然成了关了闸的门。 雅间里凝固的气氛僵硬了石掌柜脸上的笑容,他放下茶壶,躬身退到了一旁,却又不得不尝试着说些什么,好让众人不再那么尴尬,“曹先生玩笑话,石某人不是主人,再者这一品阁小本生意,哪里比得了王爷!” “比不比的了大家都是心中有数,挣得多少也和我没多少关系!”曹阿瞒嘀咕两声,也不知是回复萧逸桓还是回复石掌柜。不过庆幸的是,他像是终于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萧逸桓,随意看了眼菜谱,“一品阁的招牌菜你看着多来几个,以不帮王爷省银子为目标,反正他不差钱!” 石掌柜心道这曹阿瞒却是个妙人,正准备离开,谁料他又补充了一句,“对了,别的可以没有,可‘一品醉鸡’你可别给我少喽!” “这……”石掌柜有些为难。 上京人都知道这“一品醉鸡”的滋味也就只有那一品阁的少东家端木阳做的出,而那端木阳却又是个随性的人,十次有九次不在一品阁,即便是客人运气好撞上他在,可做不做还要看他的心情。于是乎,也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反正这“一品醉鸡”终是进了所有上京人“不点菜谱”的行列。 “不点”是八年来的“约定俗成”,然而要和这初来上京的曹阿瞒解释,却让石掌柜犯了难。 “换成八宝鸭吧!”萧逸桓放下茶碗,又对曹阿瞒道,“名气虽不及“一品醉鸡”,可味道也还不错!” 萧逸桓那模样在石掌柜看来莫名有几分讨好。不过,不用再考虑如何解释“一品醉鸡”不能点的问题,石掌柜如蒙恩赦,也未再多想,道一声“好嘞”就风风火火下楼张罗去了。 曹阿瞒有些意外,伸手捅了捅冯霆,“我听人说这一品阁的招牌似乎是“一品醉鸡”,这……” 冯霆有些遗憾,下意识的吞了口唾沫,似乎在怀念记忆里的味道,“招牌菜是‘一品醉鸡’倒没错,可吃不吃得上还得看老板给不给做了!” 第二十四章 看爷心情 “还有这样的说道?”曹阿瞒来了兴致,凑了过去,“不给做?以招牌菜冠名的酒楼不做招牌菜?那个谁?端木阳对吧?那么傲娇,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没给人揍死?” “揍死?那也要看有没有揍他的本事!”冯霆像看白痴似的、鄙视的看着曹阿瞒,道,“首先,端木家有先皇御赐的“金牌”,一般人并不会故意招惹是非;其次,这一品阁的饭菜可不是浪得虚名,即使撇开那‘一品醉鸡’,其余菜式的美妙之处也不能一一道尽,为了一只鸡搞垮整个一品阁,这账算怎么算来也不是明智之选;最后……”说到此处,冯霆难得有些犹豫,抬眼看了萧逸桓一眼,似乎不知道接下来的话究竟该不该说。 曹阿瞒也顺着他的眼光,将注意力投向了萧逸桓,萧逸桓倒是没有令他失望,“这最后嘛,端木家在上京滚打怎么着也有十多年了,虽然不是皇亲贵胄,可身份地位却也并不一般。加上早些年靠着那做菜的手段也结交了不少权贵,错乱的权利关系网不跟你细捋,就只说这端木阳和穆盛交好,穆盛是皇后娘娘的表弟,别的……就不用再细说了吧!” 又是穆盛,曹阿瞒忽然觉得头疼,“得得得!不就是只鸡吗,还扯到皇后娘娘了,照着这局势下去,今天我要是吃着了,是不是明天这脑袋就指不定待哪纳凉了?” “倒也没有那么夸张!”萧逸桓道,“今天是不行了,不过你若真想尝尝,改日……” 改日?倒是好大的谱!曹阿瞒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天下事哪能都顺了一个人的心?他想做了,小爷我想不想吃还不一定呢!今日,就是他端木阳做好了,双手捧过来,小爷我也不稀罕了!” 这句话的声音虽然不大,可一字一顿力度不小,直直砸进端木阳的耳朵。他刚刚抬起一脚要踏上楼梯的第一节台阶,竟是被这话给说的一愣。 不稀罕?温杰长吸了一口气,仰头往二楼看了一眼,震惊道,“这上京城中何时还有了这号子人物?” 端木阳听到这话终于回了神,仰头大笑起来。温杰不明所以,所幸的是石掌柜听到动静,三两步奔了过来。还未等他说话,端木阳倒是先开了口,“可是平西王爷到了?” “少东家怎么知道的?”石掌柜有些意外,可随即又道,“带着两个人来的,一个是冯霆冯将军,另一个……据说姓曹!刚才那姓曹的先生还点了“一品醉鸡”,可少东家您不在,我……” 石掌柜本打算将之前事情的梗概告诉端木阳,可端木阳才听了两句,竟又一次莫名其妙的大笑了起来。石掌柜摸不着头脑,也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再去看温杰,谁料他却是一副傻了眼的模样,“少爷,您猜的可真准,不去当庙祝还真是可惜了好材料!” “少爷我对庙祝没兴趣,不过今日,我倒是想要看看,若是我做好了“一品醉鸡”,双手奉上,那人倒是稀不稀罕!”端木阳收回腿,一边挽起袖子,一边往后厨方向走去,只留呆住了的石掌柜和温杰傻傻站在原地。 一品阁待了这么多年,头一遭看到少东家竟然如此“欢天喜地”的去做菜,石掌柜只能想到一种可能,“少东家今个撞邪了?”他用胳膊肘狠狠撞了呆住的温杰,又道,“我刚才没说王爷已经将‘一品醉鸡’换成八宝鸭了吗?” “我怎么知道?”温杰龇牙咧嘴的揉着胳膊奔着后厨方向,大喊着“少爷”追了出去…… 第二十五章 皇帝不急 一品阁内说书可与别地不一样,先是乒呤乓啷一通排场,不等吊足了座下听客的胃口,不等得座下人拍的鼓掌发麻,那说书的莫老先生是绝不可能上场的。 不过也正应了那句老话:好饭不怕晚。十几年如一日,莫老先生坐镇一品阁多年,倒也确实没让人众人失望,天文地理、野史杂闻、鬼神迷信、奇谈怪论,甭管你想听什么,他倒还真是张口就来。 今日,他讲的是个志怪小说,说的是一个落魄书生得狐妖相助一步步封王拜相,却又对狐妖恩将仇报的故事。故事并不新颖,情节甚至还有些俗套,不过这莫老先生讲的好,中间又加了几段“发人深省”,曹阿瞒听完之后,也和座下人一样不由得高喝了一声“好!” 冯霆白眼翻得那叫一个利索,若不是了解他,曹阿瞒都怀疑他眼角抽了筋。怎么?刚刚那声喝彩又跌了平西王的“份”?昨日那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是往平西王爷脑袋上扣屎盆子,那今天这声“好”又该算是什么? 这有些人呀,就是不能惯着,譬如冯霆,昨天忍他,今日他就蹬鼻子上脸了。曹阿瞒自然不会再惯着,随即不输气势的瞪了回去。 那眼神并不凌厉,可冯霆的心脏竟猛地一缩,立刻就败下阵来。 一旁的萧逸桓神色淡淡,却毫无意外的将这两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其实他一直不大明白冯霆对曹阿瞒的态度,冯霆并不是一个“细致”的人,可对于曹阿瞒,却似乎总有些严苛,甚至是……有些针对。 “随他吧,也不是什么难堪事!”萧逸桓道,借着端起茶碗那空挡,不由得好奇的打量了冯霆,然而冯霆脸上只见尴尬,再无其他。 曹阿瞒闻言乐了,略有些小人得志的冲着冯霆比了个“皇帝不急”的口型,不等冯霆恼怒,就脚底下抹油,瞬间蹿到了门边,“我看一楼说得起劲,正好下去凑凑热闹!” 木门嘎吱响了一声,那抹白色的踪影随即消失,只是雅间的氛围再一次古怪起来。冯霆咬牙切齿的想着“皇帝不急”那个茬,萧逸桓的视线来不及收回,眼前似乎还飘着曹阿瞒出门前那个丑的可以的鬼脸,可那淡然的脸孔上没由来的荡起一丝柔和的涟漪,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 掌声持续了好一会才缓缓停息。故事是结束了,可众人的兴致并未因此终结。一个身穿青衫,面容俊秀的年轻男子似有些激动,拔高了声音道,“莫老爹这故事借古讽今,讲的倒也应景!” 莫老先生眼皮跳了跳,挑着眉梢细细瞅他一眼,没有立刻答话,可其他人倒是立刻就被这话带起了兴趣。 一个肥硕的少爷似和青衫男子相熟,捏着只流油的鸭腿转过了身子,看着男子桌面上那盘茴香豆,有些讥诮道,“几日不见,柳先生难得又凑够了一盘茴香豆的钱来听书了!”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起来,青衣男子尴尬,却也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脸。 第二十六章 昔日荣光 那卑躬屈膝的模样似乎让那少爷颇满意,他随意丢了手中的鸭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像是块巨大的肥肉似的,一颤一颤的走到青衫男子身边,二话没有,直接将那满是肥油的手搭上他的肩膀,末了还用力的抹了抹,“不过一个志怪故事而已,哪里有你说的那些个弯弯道道!得,爷我今个还真让你说的有些好奇,柳金良啊柳金良你要是能给我把这些个弯弯道道掰扯清楚了,你今个这顿……”胖子想了想似乎觉得有些小家子气,“这个月接下来这些天,你在一品楼的开销爷我都替你出了,你想吃什么点什么,怎么样?” 招惹不起钱佑材的柳金良本还在心疼自己唯一一件没有补丁的衫子就这么毁了,听闻这话不由得神色一变…… 想自己博览群书、才富五车、风流倜傥、器宇不凡,谁料的多年竞考榜上无名,想要去那有钱人家做个幕僚都没有机会。三餐无以为继,柳金良也算是红了眼,今日来这一品阁之前,他已经砸锅卖铁,下定了决心要在一品阁里守到平西王爷这条粗腿,好改了自己的“时不利兮”。一品阁的饭菜究竟有多贵柳金良并不知道,不过他却清楚最便宜的一盘茴香豆,都抵得了他一个月的伙食。守株待兔并不是上策,然而除了等,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偶遇萧逸桓,怎么让萧逸桓看到自己的才能。 柳金良清楚,如果只靠自己砸锅卖铁那点钱,即使只点茴香豆,他也在一品阁待不了几天,不过钱佑材的话,却无疑给他创造了“常驻”的条件,那么“遭遇”的概率也必然加大。难不成真要否极泰来了?柳金良强压住内心的澎湃,清了清嗓子,道,“天下之大,谁不知那慕烨有断袖之癖?平西王留质西盛三年,究竟过着怎样的日子,大家心里也必定清楚。西盛国灭,虽没有确实的证据说平西王爷具体使了什么样的手段,但既然有此传言,自然不是空穴来风。若平西王真在摧毁西盛的过程中发挥了重大的作用,那如今归来,竟不过只得一个平西王爷的虚衔,与莫老先生故事里那为他人作嫁衣裳的狐妖有何区别?” 这柳金良张嘴就来,说的倒是有理有据。曹阿瞒刚从二楼窜下来就听到如此言论,头脑中刹那间闪出一句话:人怕出名猪怕壮。 怪只怪这萧逸桓太有名了。 怎么个有名法呢?可以说,如果不是身体的问题,如果没有西盛国的逼迫,那么现在执掌擎苍国,坐上那最荣耀位置的绝对不是现在的皇帝萧逸枫。 萧逸桓绝对是擎苍国里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五岁的时候就能一板一眼的写诗作赋,十四岁那年更是以百步穿杨的箭法,在皇家狩猎比赛之中拔得头筹。他不仅文武全能,就连老天爷也似乎特别的钟爱他,给了他一副好看的皮囊。据说十五岁那年,萧逸桓随老皇帝狩猎出城,甚至还引得了万人空巷争看,少年跃马扬弓,卓然的气质羞红了少女娇俏的脸蛋,烧红了上京的两条长街…… 萧逸桓的长相以及他过人的天资都让他成了擎苍百姓口口相传的佳话,然而不知道哪里来的好事者写下了“北方有壁人,玉容难自弃,厌彼尘俗众,遗世而独立”的句子,就更是直接将本已经名声响亮的萧逸桓推向了“风口浪尖”,人们在感慨萧逸桓拔萃的同时,也不由得开始惋惜:就是这样一个人物,可怎么偏偏却是擎苍的二皇子? 第二十七章 评判得失 听了柳金良的话,钱佑材稍稍有些不是滋味了,自己虽然阔绰,那柳金良所言,也确实有些道理,但他区区几句话就换了一品阁一个月的坐席?怎么想着也是自己挨了宰,心有不甘的钱佑材不由有些恼,情急之下拽起身侧一个瘦弱的男人,半带威胁的道,“你怎么看?” 那男人也是个怂包,被他这么一吓,腿肚子都开始发颤,支支吾吾半天,索幸终是开了口,“嫁衣裳说的就有些过了!西盛国灭,忍辱负重留质三年的王爷确实算得上是擎苍的功臣。不过,这皇上为了褒奖他,不是早在一个月前就赐他金银珠宝美姬豪宅,还封他做平西王了么,再说昨日那等阵仗,擎苍历史上都没有哪一个王爷有过那样大的面子吧!” “你的意思是……平西王赚了?”想着自己一个月的伙食有了着落,柳金良似乎已经看见自己未来的康庄大道,不由得露出个轻蔑的笑容,连语气都不再如先前那般唯唯诺诺,“且不说这“平西王”这三个字能给多少好事者留下捂着嘴巴唏嘘几个月的话茬,只说那些良田、美姬究竟是褒奖还是补偿,倒还真值得好好商榷商榷!”柳金良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你们莫要忘了,先皇最喜爱的赵贵妃是二皇子的生母,驾崩之前心心念念的也不是别人!” 别人?众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柳金良还真是大胆,什么话他都敢说。曹阿瞒闻言也是咋舌,这话不就是摆明了说萧逸枫抢了原本属于弟弟萧逸桓的皇位么?不过仔细一想倒也有理有据。 人生被残酷命运揉成齑粉的那一年,萧逸桓刚好十五岁,那一年,老皇帝刚刚透漏出想要退位的念头,谁料萧逸桓在参加完皇家狩猎之后就突得大病,一病不起。老皇帝退位的事情就那么莫名的耽搁了,众人猜测老皇帝约莫是在等,然而等待两年的结果不是萧逸桓奇迹一般的健康起来,反而是慕烨的一纸书信。 擎苍国原本最耀眼的皇子竟然一朝沦为他国皇帝的栾宠,如果说这一切是巧合,那也未免太过于巧合了!那生病的时间就像是掐好了时间、算准了似的,还有那张让慕烨惊为天人、画着十五岁萧逸桓的画像,又是怎么辗转到了慕烨手中,引他起了扣押十七岁萧逸桓为质的念头?太多的偶然给了人们无尽的想象空间,也不由得让人们开始琢磨萧逸枫那赏赐的性质:是感激?是歉疚?还是补偿?怕只有萧逸枫自己说的清楚! 有了柳金良那个不怕死的带了头,众人也不再忌讳,叽叽喳喳的开始争论不休起来。见此场景,钱佑材有些坐不住了,大声对说书人道,“莫老爹倒也说说自己的想法好让大伙听听!” 莫老先生本不想参与这些无意义的讨论,但终究敌不过众人的央求,想了想,道,“几百年来一直唯唯诺诺靠着向邻国西盛进贡才得以苟延残喘的擎苍,竟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里,仰仗大将军谭清淼以及三十万大军毁了西盛百年基业,确实让人不可置信!” 第二十八章 大事不妙 虽然这话从字面看来,与之前的讨论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不过莫老先生心中的倾斜还是显而易见。 “老爹这意思是平西王真的发挥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作用?难不成是跟着谭大将军上阵杀敌了?”有人嗤笑,起哄似的嚷嚷,“可我似乎记得平西王爷的身子在五年前就废了,如今再没有半点武功!” 莫老先生有些鄙视的看他一眼,伸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杀人不见血的是计策,制敌于千里之外的是谋略!” 此话一出,众人再次炸开锅。之前那个脓包似的瘦弱的男人插了一句话,更是直接将这争论推上了一个高潮,“我听说呀,这西盛的庞统驻扎边境不足三日,在一夜间被人悄无声息的卸了脑袋挂于城墙。西盛就此乱了军心,节节败退,才在短短三个月里毁于一旦……” 有人惊疑,“那庞统不是素有西盛第一勇士之称么?据说求质那年,当着先皇的面在昭和殿里一敌五,同时打败了包括冯霆冯将军、谭清淼谭将军在内的五大将军!这天下还有人能悄无声息的卸了他的脑袋?” 众人哗然,柳金良也面露难色…… 本以为会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谁料到竟是看了场闹剧?曹阿瞒再无兴致,扭头上楼,拐弯的时候恰听到柳金良恍然大悟一般的惊道,“难不成是跟随平西王爷一起回来那个少年,曹阿瞒?” “聪明反被聪明误!”曹阿瞒有些同情的又往那人群里看了一眼,“真是愚蠢!” 石掌柜随端木阳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柳金良正在高谈阔论,仔细一听说的竟是平西王爷,石掌柜险些没炸毛。虽然擎苍国宣扬广开言路,对文人墨客讨论国家大事并不阻拦,但平西王留质这事却有些特殊,兹事体大,更何况那人现在还正在二楼,如此置之不理怎么可以?他一边训斥伙计没有及时寻他,这就要上前阻止,然而端木阳却露出一副让人捉摸不透的神色,拽了他一把,“再看看!” 石掌柜虽然不解,但他一个“下人”总不好违背“主人”的想法,只得将身子往那隐蔽处又缩了缩。直至好戏散场,端木阳还有些意犹未尽,颇有些遗憾的道,“得,平西王那边等的时间也不短了,我去把东西送了,这一楼石掌柜看着处理吧!” 话说完,他推门就走。石掌柜几乎没给呕死,想着接下来这个烂摊子他就头疼,莫老爷子今个也是,好端端的讲什么狐妖的故事?石掌柜一边懊恼,一边闷着头往外走,谁料端木阳竟定定的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没有了以往的桀骜纨绔,端木阳罕见的郑重,反而让石掌柜越发的担心,“怎么了,少东家?” 一声轻叹从端木阳的唇齿间溢出,他面色凝重,似有些遗憾,“想见这曹阿瞒一面还真是不怎么容易!” “阿杰,快去备车,看来咱们今日还真免不了要去寒山寺走一遭了!” 那语气、那神色,温杰从未在少爷身上见过,还有那声轻叹,只让温杰觉得脊梁骨发冷。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他不敢再耽搁时间,急忙朝后院奔去。端木阳紧随其后,步子快的几乎要跑起来。 看着那主仆二人离去,石掌柜不由得往一楼大厅中央又看了一眼,然而他并没有看出什么异常,只看见一个孤独的老者眯眼静静坐在拐角,年纪约莫五六十岁,手里把玩着两颗锃亮的保定球…… 第二十九章 心思通透 夜色渐起,凤栖宫内,沈毓柔轻轻放下一本兵书,揉了揉额角,那模样看着已经有些疲累。翠翎在门口焦急的转了好几圈不见动静之后又转了回去,一撩起珠帘就看到沈毓柔卸下伪装之后的满脸憔悴,见她如此,翠翎满心都是疼。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这样一个德艺双馨的女子,这样一个各方面都不输给天下男子的女子,可为何就是斗不过谭清薇那个狐媚子?是皇上瞎了眼,还是老天爷瞎了眼?! 夜寒霜重,可丫鬟早就被被吩咐退了下去,翠翎叹了一口气,从柜子里取出件外裳,抖开后轻轻替她盖上,然而沈毓柔睡的并不踏实,这样的小动作立刻就将她惊醒。桌子边的书被打了下去,沈毓柔一把握住翠翎的手,“皇……”发现闹出笑话以后,沈毓柔稍稍有些尴尬,“什么时辰了?” 那分明失望到绝望,却又要强行忍着展颜欢笑的表情刺得翠翎心口如同刀绞,她弯腰捡起地上的书,并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小姐,要不就去睡吧,前几日主持宴会的事宜,你也累坏了!” 翠翎是沈毓柔的贴身丫头,论起年纪的话,翠翎还要虚长几岁,本来沈毓柔入宫那年,翠翎是该离开太傅府嫁人的,可两人关系要好,翠翎最后竟然辞了自己的婚姻,跟着沈毓柔入了宫。明面上,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她不过是蝼蚁一般的丫鬟奴婢,可背地里却是要比亲姐妹还要亲上几分。 沈毓柔微微摇头,“我不累!” 翠翎知道她的脾气,也不再多说,取了琉璃灯盏的罩子一边剪烛心一边问,“皇上今晚真的会来么?” “一定会的!”沈毓柔望着那跳跃的火苗,斩钉截铁的说,“虽然不知道那助了擎苍灭掉西盛百年基业的可怕力量究竟是什么,可自从狩猎场出现那个蒙面人之后,就可以肯定一切的一切都与平西王脱不了关系。要么平西王一直在隐藏实力,要么,平西王身后必定有一个不可多得的贤才。两年,仅仅是两年的时间……”想到西盛走向灭亡的过程,沈毓柔的声音有些颤,稳了稳她才接着说,“不管是哪种可能,这力量都强大到让人无法忽视,皇上不可能坐视不理,他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将这可怕的力量收为已用,要么在这力量还未对他不利之前将之斩草除根……”话到此处,她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喜悲不明的轻轻叹了一口气,“然而皇上毕竟是皇上,有些事情他不能和大臣们商议,更不便自己出面去做,所以,他只能来找我!”也不知道是想要说服谁,末了她又补充了一句,“依他的性格,昨日不来是不想显得太刻意,但今日该是不能再等了!” 平日里,沈毓柔从来不会对翠翎隐瞒任何事情,然而,这样的话却也是她第一次跟她说。翠翎一直以为她陷进爱情的套,昏了头脑,可她没想到她这个局内人竟然还能够这么清楚,心中越发的悲怆,“既然清楚,那你又何必……” 沈毓柔摇头叹息一声,“翠翎,你不懂!” 第三十章 各取所需 上 烛火忽然炸开,一个火星子飞落在翠翎的手背,翠翎被烫了一下,急忙低头去吹,可是一颗水珠子却毫无征兆、毫不留情的从她颊边滑落,砸进凤栖宫内厚厚的毛毯中,瞬间不见…… 如沈毓柔所料,这天晚上,萧逸枫终是来了凤栖宫。 看见桌子上那本兵法,萧逸枫来了兴致,“皇后最近在看这些?” “看惯了菡萏香消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偶尔换换口味倒也不错!”沈毓柔恭恭敬敬的回答,接了翠翎递过来的茶盏,亲自递到萧逸枫手中。 “这段时间,确实冷落了皇后!”萧逸枫似有愧色。本来洗尘宴那日晚上他就已经打算来凤栖宫走一趟,然而摆驾来的路上终于改了主意。他是帝王,他是这擎苍的天,帝王之道,即便是“求”,也要扮成“施恩”的模样,“潭将军得胜归来,西宫那边……” 话到此处,萧逸枫也不多说,这说话本就是一门学问,而这说话的本事对于帝王而言意义更甚。言有尽、意无穷,让听话的人去思量,去摸索,才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皇上多扶照妹妹本就应该,那么一个静似娇花照水,动如弱柳扶风的人儿,莫说皇上,纵使我见了也是忍不住要怜惜的!”纵然再恼、再怨,这宫闱之中的处世之道,什么话该说和什么人说,什么话不该说不和什么人说,入宫这么久沈毓柔已经不能再清楚。 萧逸枫嘴上没有再说什么,只伸手将沈毓柔揽进怀里。他并不喜欢这个女人,可这个女人却是皇后这个角色最适合的人选,周正、恭谨、廉德,即便是不喜欢,可萧逸枫也不会轻易动了沈毓柔的地位,至少……现在不会。不仅仅是因为父亲临终前告诉自己的那个预言,更因为鱼和熊掌的重要性,萧逸枫早在心中分得清清楚楚。 沈毓柔的心满意足,萧逸枫的虚情假意都分毫不落的落入翠翎眼中,她缓步走出内室,从镂空楠木柜子里取出一袋香料,视线瞥过柜角,看到那个小小的红色锦囊时,犹豫了…… 这东西是太医院宋延给的,就在昨日…… “药我给你带来了,至于这效果,你刚刚……自己也有了估量。”宋延系好自己的腰带,低头冲着翠翎吹了一口气,坏笑着说,“给你的这份,我额外加了点别的东西,味道全部遮住了,不过效果绝对是童叟无欺!”说话间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红色的香囊递了过来,翠翎苍白着一张脸,喘着粗气,来不及拨开因濡汗粘在额头嘴角的发丝,急忙伸手去接,可就在要碰上的那时候,宋延却突然反手拽住了她如玉般洁白无瑕的胳膊。 “既然买卖成了,规矩我还是要按着流程跟你说清楚的。我宋延是什么样的人,平日里什么样的手段,相信你很清楚。我担着太医院首席太医的名头,从来不怕事,既然敢做,自然也早就有了善后的法。今日这东西给你了,用不用在你,怎么用也在你,至于我……从来,什么都不知道!” 第三十一章 各取所需 下 翠翎嗤笑,流程?不就是绵里藏针、翻脸无情外加狡诈狠辣么?人道是“戏子无情,婊子无义”,宋延身为太医,可真要玩起绝情断义这一招,那两者却未必是他的对手。 身子往前一纵,翠翎一把夺下那香囊。下身的疼痛让她又出了一身的冷汗,缓了缓才对宋延道,“各取所需、求之不得!” “好好好!”宋延仰头大笑,“我就喜欢和翠姑娘这样的痛快人做买卖!”他伸手擒住翠翎的下巴,虽然力气不大,可她却也无法轻易摆脱,“我倒是越来越喜欢你了,要是下次还有什么事情,大可以再来找我,只要是我觉得等价交换,什么都可以!” 不等翠翎动手拍开他,他很自觉的就松了手,“我可是为了你好,女人嘛,也就只有在第一个男人身边那才值钱,否则也就是双破鞋。俗话说得好,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又是个念旧的,你若有事找我,我好歹会念些旧情,你思量思量!”说话间他又在怀里摸了摸,掏出个瓷白瓶子丢给翠翎,随意瞥了她的下身一眼,“今日出门也就带了这个,虽然并不太对症,可治你这伤,也还不错,你留着吧!” …… 用?还是不用?如果被发现,自己免不了一死;可如果不用,全凭萧逸枫对沈毓柔那少的可怜的、丁点的情分,现如今还没有人怀有龙嗣,别人也就罢了,若是被那谭清薇捷足先登,那么后宫易主怕也不会太远。翠翎不甘心,为沈毓柔不甘心。密密的珠帘挡住了翠翎的视线,翠翎朝着沈毓柔的位置看了一眼,却仿佛清楚地看见她脸上挂着那抹她熟悉的、刺目的、绝望的表情,冲着她笑……捏着香料的手不由得收紧,翠翎狠了狠心,弯腰取了一个红色的锦囊,塞进了香料…… 香料在青釉提炉里窜起一簇紫色的火焰,腾起的热气有些灼人。翠翎呆呆的盯着那紫色的火焰,只觉得那像是一条紫色的恶龙,张着血盆大口,妄图将周遭尽数吞噬。而这一切,自然也包括她。 那火焰燃烧的时间并不很长,翠翎淡定的看着那火焰慢慢熄灭,直确定那焰与正常无异之后,才麻利的收拾完一切,垂头退出了凤栖宫。然而终究有些不放心,在另外一只脚就要离开凤栖宫的时候,她又不由自主的看了那香炉一眼,一切正常,香烟袅袅。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做了,她就也已经什么都不怕了。 入春已经有了些时候,然而夜寒霜重,这时候还是有些凉,翠翎穿的并不很厚,刚一出凤栖宫,随即就是一哆嗦。她这才发现自己竟是一身的冷汗,腿肚子也开始打颤,究竟是吓的还是疼的,她说不清楚。然而待她抬头看见那一轮圆月的时候,却不由得露出个释然的微笑。今日的月亮真的好圆,圆的让翠翎只能想到“圆满”两个字,她一瘸一拐的往前走,步伐坚定…… 第三十二章 好言相劝 虽说是逢场作戏,可伤她至此,却并非他所愿。隐在暗处的宋延看着翠翎慢慢消失在夜色之中的身影,突然有些懊恼。 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宋延忍不住猜测,她是不是没有用他留下的药?那集齐了四十八味药材炼制的东西,如果用了,怎么可能还是现在这般走路?要不要再去跟她说说?宋延心思微动,然而还没有行动,就闻到一股泛苦的药香,那味道并不难闻,可这味道的主人却让宋延不由得脑仁发疼。 “啧啧……真没想到私下里只谈“等价交换”的宋太医竟然也会有这样“侠骨柔情”的一面,还真让我刮目相看!”黑暗里传来一个讥诮的女声。 “我的处境你又不是不知道!”宋延叹了口气,慢慢回转过身,“你又是何必,大家都是可怜人!” “可怜?”又是一声讥笑,“你可怜还是她可怜?你可怜?你用一包药粉换了春宵一梦!她可怜?我看她完成心愿,如今高兴的怕是命都可以不要!更何况这身后不还有你这个面狠心慈的人牵肠挂肚么?” “够了!”宋延本就有些内疚,女子这几句话更是直戳他的胸口,让他再难以维系平日里那喜怒不显于色的态度,“我并不想对她做那样的事情,可若不是那样,她怎么会真正的相信我?相信那东西能够帮助皇后娘娘?” “信?”女子像是听到了笑话,“那丫头看起来挺傻的,也确实挺好骗,不过你确定这样骗她真的好么?又或者,你以为你的医术真就出神入化,想要和我较量一……”话还未说完,女子脸色突变,像是被人卡住了喉咙又被松开似的,突然咳了起来“咳咳咳……” 宋延并不想跟女子接触太多,可眼前此景,还是让他有些不忍,终是出声劝诫了几句,“我们虽然不是同盟,但却有着一样的目标。如你所见,一切都按照我家主人的计划展开了,你要的那个结果也已经不远了,所以,你大可以不必如此作贱自己,趁着现在还来得及,索性泄了你那一身的苗疆巫蛊之术!” “不可能!”女子像是受了刺激,突然拔高了声音狞笑着说,“没看到那个人断子绝孙,我就算是死,怕也不能放心的闭上眼……”或许还想说些什么,可她一张口,这次却是直接呕出一口鲜血。 黑暗里,宋延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却也闻到了新鲜的血腥味,他叹了口气,还想再劝劝她,可她却突然又开了口,“前脚刚从西宫娘娘处诊脉出门的宋太医若是被人发现鬼鬼祟祟出现在凤栖宫附近,只怕那罪过怕=不比我这个已死之人小多少!” 宋延被噎的哑口无言,倒是身后参天的松柏上传来两声老鸦凄厉的叫声,而女子就在那同时施展轻功离开。月光下那个萧瑟、瘦弱的身影看得宋延不忍,她的武功又精进了,只希望这伤人三分,自损七分的结果,她不会后悔! 第三十三章 特殊对待 因为没什么事情,日上三竿的时候,曹阿瞒才从美梦中悠悠转醒。阳光很暖,没有半点刺眼的感觉,在温柔的日光里,曹阿瞒看着木床正对的那个衣柜发起了呆。 柜子是楠木的,花纹雕刻的很是细致……他抬起了手,沿着那纹理慢慢勾画,可没一会就不由得缓缓的勾起了唇角。昨日梦里,他看见白错冲着他笑,很正经的那种,带着久别重逢的快慰,“喂,好久不见!” 就因着这个梦,曹阿瞒的心情都比平日里舒坦了几分。又耽搁了一小会,觉得有些饿,这才抱着肚子熟门熟路的摸去了厨房。 因为早饭时间已过,午饭时间却还远些,空荡荡的厨房安静的有几分寂寞。 如月缩在灶台底下用树杈戳着灶里的火苗,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灶下跳动的火苗,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是平西王府里的看火丫头,除了三餐上菜以外,基本上一直待在厨房,曹阿瞒虽然来上京没几天,可和平西王府的厨房以及平西王府厨房里烧火的她倒是熟的紧。 一边掀起锅碗瓢盆,曹阿瞒一边熟络道,“还有没有吃的?” 如月闻言,嗖的站了起来。等看清曹阿瞒以后,连眼角都带了笑。她一边在身上蹭了手上的尘,一边掀起锅盖,“我还当先生今日不来了!” 或许之前离灶火太近,那小脸被烤的有些红,看起来像是成熟的苹果,煞是诱人。曹阿瞒下意识的就多瞅了两眼,谁料如月的脸越发烧了起来,有些慌乱的从锅里抓出个白瓷碗塞进曹阿瞒手中,瓷碗里盛着小半碗咸菜,上面盖着俩包子。曹阿瞒微微一愣,还没来得急说什么,就见她扭头从身侧端出个不大的砂锅…… 锅盖打开那瞬间,黄灿灿的颜色,咕嘟咕嘟的冒着蒸腾着热气,香气四溢的味道直往曹阿瞒的鼻孔里钻。 咸菜就小米粥,昨日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她竟然上了心。曹阿瞒心中一暖,“材料不好找吧,还真是麻烦你了!” “不麻烦,一点也不麻烦!”如月急忙道,可是不敢再看曹阿瞒的脸,急忙埋头又坐回灶台底下。 麻不麻烦曹阿瞒岂会不知。小米产自西盛,受“粟文化”熏陶,西盛子民食粟的历史可以追溯几千年。然而与西盛不同,擎苍人在吃食上比较精细,不喜欢小米的口感,更对所谓的“粟文化”存在敌视。因为价格比较高,一般人家里根本不会有这东西;至于达官显贵家,有倒是有,不过必定是那一层层磨过几遍,再看不出原来模样的“粟粉”。 心脏的某个角落,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敲了一下,曹阿瞒抄起勺子舀了一匙,缓缓送进嘴巴,口腔里立刻盈满小米的浓郁,“之前听你说你来这平西王府也不过半年,在这厨房里待着可习惯?” 如月微微一笑,并没有给出正面回答,“人轻命贱的,哪有什么习惯不习惯?”她捏起根木头塞进炉膛,接着说,“我笨手笨脚的,王府肯养着我这样的人,留我在厨房里干烧火的差事我已经很感恩戴德了!” 第三十四章 再入皇宫 “我倒没想到,你一个烧火丫头竟这么知礼!”冯霆不知何时来的,跨步进门时说了这么一句话。 如月毫无意外的被吓了一跳,她有些忐忑的站了起来,“冯……冯将军!” 冯霆倒是无所谓的样子,抬手在空气里按了按,又状似随意的指了曹阿瞒,“你忙你的吧,我找他!” 曹阿瞒不紧不慢的舀起勺小米粥,轻轻吹了吹,吐出莫名其妙的两个字,“来了?” 冯霆郑重的点了头,“如你所料!” 曹阿瞒轻轻叹息一声,有些遗憾的放下了手里的汤匙,“还真是浪费了如月的一番心意!” 微不可闻的叹息轻飘飘的砸在了如月的心上,却比那万吨巨石的力道还要大,如月的心脏狠狠一缩,在曹阿瞒即将跨出另一只脚的时候,扬了声音道,“曹先生明日再来!” 曹阿瞒扭头一笑,之前满脸的遗憾顷刻间一扫而光。“好!”他道。 似春风拂面,似杨柳花开,如月有种飘起来的感觉,然而还没等他真的飘起来,就被冯霆犹疑的目光牢牢地钉回原地。 冯霆的眼光似锋利的刀,先在如月的脸上滑了一遍,随即落在了她手中端着的那锅喝了一半的小米粥上。如月被看的不自在,不过所幸的是冯霆也并没有耽搁很久,很快就追着曹阿瞒去了。 空荡荡的厨房,又恢复了之前的情形,可然而,在看不看的某处,似乎有什么变得不再一样了…… 召曹阿瞒进宫的是人是皇后娘娘沈毓柔,小叙的地点安排在凤栖宫。曹阿瞒并不识路,于是由太监领着去凤栖宫,然而路过昭和殿时,正巧赶上百官下朝。 生怕误了时间,小太监忙招呼曹阿瞒快行。两人走的风风火火,倒也刚刚好躲过了从昭和殿大门走出的一众大臣。小太监长出一口气,正要和曹阿瞒告罪,却突然听闻身后传来一个洪亮的男子声音,“前方可是曹先生?” 这声音小太监自然认得,因而即便是嘴角抽搐也不得不调转身子,三步并做两步走近男子,毕恭毕敬的道了一声“谭将军”。 曹阿瞒转身看去,只见一个粗犷的汉子正从昭和殿下的台阶上一步步走来,正是大将军谭清淼,于是拱手朝他一揖,并未多言。 谭清淼打量了曹阿瞒,似有些疑惑,“先生这是……” 小太监有些犹豫了,毕竟谭贵妃和皇后娘娘素有罅隙,若是直接说皇后娘娘召见,也不知道这谭将军会不会为难自己。然而谭清淼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他又不得不说,“皇后娘娘最近对裕安的风土来了兴致,于是召曹先生进宫小叙!” 谭清淼的眉头微蹙,不过很快又舒展开来。点了点头,冲着曹阿瞒一抱拳,“先生若有事,便请先忙,改日若得空闲,谭某人自当登门拜访!” 黑脸著称,三言两句不合就要削人脑袋的谭清淼竟会和颜悦色的恭谦的说出这样的话语,小太监着实受到了惊吓,他下意识的吞了口唾沫,眨了好几次眼睛,这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人,眼前人,千真万确是如假包换的谭清淼谭大将军。 第三十五章 朱赤墨黑 穆盛和范淹一道从昭和殿内走出,穆盛眼尖,立刻就看到了站在谭清淼不远处的曹阿瞒。因之前和曹阿瞒结有梁子,穆盛极其嫌恶的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哼”,狠狠瞪了曹阿瞒一眼,拽着范淹就要离开。 范淹有些莫名其妙,顺着他的视线抬眼一看,正撞上曹阿瞒的视线,或许是觉得尴尬,他微微颔首算是招呼,任凭穆盛拽他离开。然而还没走两步,却猛地撞上突然停下步子的穆盛。“戴……戴大人!”看着戴修仁垂着一张铁青的脸,穆盛下意识的朝着他的视线看去,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还牢牢的拽着范淹的胳膊,急忙松了他,有些仓皇的解释道,“戴大人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范大人……” 戴修仁抬了抬手,打断了穆盛的话,“戴穆两家的事情,我先前已经讲得清清楚楚,穆大人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戴某人自是不会过问!”他顿了顿,调转视线看向范淹,有些惋惜道,“范大人经纶之才,年纪轻轻就位极人臣,前途必定不可估量,可大人需谨慎,当牢记先哲有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呀!” 戴修仁那副表情让范淹极不舒服,他强忍住嫌恶的、犹如吃了苍蝇似的呕吐欲望,“那还真是多谢戴大人关心了!” 朱赤墨白这样的事情曹阿瞒不感兴趣,小太监也不感兴趣,于是当曹阿瞒淡淡问道是不是也该走了的时候,他急忙向谭清淼告了罪,着着曹阿瞒直奔凤栖宫上前带路,有了很长一段距离后,小太监扭头看了一眼,谭清淼站在原地竟像是自动也没有动。 戴修仁在范淹那里自讨了没趣,看了看谭清淼,又瞥了眼曹阿瞒,也转身走了。 因为距离并不算远,加上小太监带路走的急,约莫只半盏茶的功夫后,曹阿瞒就已经站在了凤栖宫外。小太监进门通报了一声后,很快就有人将曹阿瞒领了进去。 凤栖宫内,沈毓柔一身得体的杏色便服,半依凤塌,慵懒却不放浪,闲适却不随意。 早听闻沈毓柔是擎苍的才女,洗尘宴上曹阿瞒就有意识地多看了她几眼,但那时候距离稍远,并无法看得真切,于是只能从举止、仪态上揣摩那个雍容华贵的女子。如今有机会近看沈毓柔,一时竟被她眉宇之间的贵气倾倒。 这女人,天生就有当皇后的气质。曹阿瞒心想,随即向着沈毓柔弯腰行了礼。 沈毓柔缓缓抬起手,翠翎连忙扶着她的后背将她支了起来,又将她原先枕着的软垫替她垫好,沈毓柔随意抬手指了一旁的椅子,一边示意曹阿瞒落座,一边道,“曹先生不必拘谨!” 待曹阿瞒落座,几个丫鬟进门放下茶水、点心之后很快离开,偌大的凤栖宫内只余了沈毓柔主仆以及曹阿瞒三人。 此番曹阿瞒进宫所谓何事,大家心知肚明。因为没有太多的排场,曹阿瞒猜测沈毓柔不会跟他拐弯抹角,可却也没料到她端起茶碗轻抿一口之后竟然会这么直接,“两年不见,曹先生别来无恙啊!” 曹阿瞒放在身侧扣在茶碗上的手有些僵硬,抬头看了眼笃定的沈毓柔,对这女人不由又多了几分赞许。 第三十六章 但凭直觉 两年前,曹阿瞒为向萧逸枫传达“愿托西盛”的计划,只身闯入萧逸枫在上京城外三十里的行宫,临走之际与沈毓柔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只那么一眼,谁能料到时隔两年她竟然还是认出了当时蒙了面的他,既然已经被认了出来,曹阿瞒也不想再辩解,索性大方承认,“娘娘的观察力果真非同一般,可娘娘怎么确定那人是我?” 听闻此话,沈毓柔微微一哂,“先生你信不信女人的直觉?” 曹阿瞒的眼皮很突兀的跳了跳,不过他掌控的很好,转头看向沈毓柔,“草民向来只相信看得见、摸得着的、十足十的东西!” “比如权利和金钱?”沈毓柔反问。 曹阿瞒笑而不答,只自顾自的摩挲着手边的茶碗,可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莫说沈毓柔,就连翠翎也看得清楚,来来回回不过就那么八个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话已至此,似乎什么也不用再说,而三个人竟也是非常有默契的进入了沉思的状态。凤栖宫内香烟袅袅,曹阿瞒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娘娘宫中所用的熏香好特别!” 初入凤栖宫时,曹阿瞒就觉得那满室的淡香有些熟悉,坐了这么久,这才恍然察觉这味道竟与菁华殿里那股馥郁的香气有七分相似。 “普通香料而已,曹先生若是喜欢,将来带几包回去!”沈毓柔很随意的道,向翠翎挥了挥手,“下去备着些!” 翠翎的脸色有些不好,应了一声“是”,这就要往外退去,然而殿外却冷不丁传来一个女子尖利的呵斥声,翠翎被惊得一个哆嗦,一张脸也跟着又白了几分。 “这大白天的你们不在屋里伺候着,都站在门外干什么?可怜皇后姐姐心慈,没想到竟把你们这群奴才宠得这般无法无天了么?” 此话一出,只听门外几声噗通声,随即就有讨饶声乱哄哄的传了过来,“娘娘饶命”、“奴才不敢”。 “不敢?”女子的声音像是蝉翼般凌厉的刀片瞬间划过,凌乱的“嚎叫”声生生被切成两段,“我看你们胆子大得很么!有什么不敢?来人,给我统统拉下去仗责三十以儆效尤!” 以儆效尤几个字像是一块沉重的巨石,硬生生砸上柔软的江湖海岸,一沉到底,激起了又一波的丫鬟、太监的鬼哭狼嚎一般的求饶。 皇后娘娘的地盘,胆敢如此又被称为娘娘的,除了西宫娘娘谭清薇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早听闻两宫娘娘不合,没成想竟然已然到了这份“水火不容”的田地。曹阿瞒面上淡淡的没什么波澜,可心里却是很不地道的起了看热闹的心思。 因为气恼,翠翎的脸色因恼怒涨红了几分刚好掩了之前的苍白,沈毓柔纵然教养再好,此刻也稍有些愠怒,“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呀!”一声拔高了的惊呼,随即是西宫娘娘谭清薇态度天翻地覆之后的热络的声音,“我当这伙死奴才偷懒,没想到还真是姐姐的旨意,那就罢了吧!” 曹阿瞒起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回头看向门口的时候,正撞上一袭妖艳的红…… 第三十七章 西宫娘娘 谭清薇本就是一个有着狭长凤眸的妖冶女子,尤其当她穿上一身正红色华服摇曳的走进凤栖宫时,沈毓柔那身杏色的便服顿时就被衬的再无半点颜色。 “今日西边送来了些稀罕果子,皇上道我喜欢,竟让人全部送到我那里,我刚刚晓得,这就急忙给姐姐送些来!”谭清薇一脸笑容,柔和的说,与之前门外张扬跋扈的女子简直判若两人。她微微抬了抬手,几个丫鬟从随即托着果盘从她身后走出,倒确实是“西边的水果”。 先来一个下马威,再抛出一个大甜枣,手段不怎么高明,可效果却着实不错。 沈毓柔抬眼看了看丫鬟们端着的果盘,淡淡道,“我素来不喜欢西边那些东西,妹妹喜欢就自己留着吃吧!” “姐姐这话说的,可着实让妹妹伤心……”谭清薇的腔调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抬起袖子状似要掩面而泣,侧眸之际却仿佛这才看见立在一旁的曹阿瞒,“原来姐姐有客,倒是妹妹唐突了!这位是……”迟疑了一瞬,谭清薇试探着问,“曹先生?” 曹阿瞒两手微抱,向谭清薇行了一礼,“娘娘金安!” “我说呢,刚刚教训两个奴才,姐姐跟我发那么大的火,原来是有贵客在此!”谭清薇急忙抬了抬手,“曹先生莫要多礼,快快坐下吧!我不如姐姐,平日里哪里懂那些个虚礼!” 还真不愧是后宫里的人精,只三言两语,谭清薇就借着一个“礼”字拉进了她和曹阿瞒距离,也拉大了曹阿瞒和沈毓柔之间的距离。能够在勾心斗角的后宫之中活的如鱼得水,谭清薇仰仗的绝不仅仅是兄长潭清淼的赫赫战功,曹阿瞒一边感慨,一边拱手道了谢。 待曹阿瞒坐下,谭清薇也不客气,直接走到沈毓柔身边坐下,完全不顾沈毓柔那满脸不加掩饰的嫌恶,“早前我就听哥哥说平西王爷身边有一位气韵不凡的先生,竟然十招之内就赢了他。起先还当他同我说笑,直到后来我自个亲眼见着先生的风姿,才晓得他所言不虚。洗尘宴后,总想着约先生进宫聊聊,倒没想却被姐姐抢占了先机! 看见沈毓柔微微皱眉,谭清薇满意的敛起就要倾泻的洋洋自得,“姐姐之前在和曹先生谈什么?” “鸡毛蒜皮的平常物事!”沈毓柔答得很敷衍,也不知在想什么。 “原来这样啊!”谭清薇恍然,擎住沈毓柔的手,倒似有几分埋怨,“难怪我见姐姐和先生聊的并不热络,曹先生年少有为,哪里对鸡毛蒜皮的平常事感兴趣?先前洗尘宴会上曹先生已经直言想要出仕、想要建功立业么?姐姐平日里记性那么好,今日怎得忘了?” 不待沈毓柔再说话,谭清薇又饶有兴趣的问道,“先生文韬武略,自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是不知先生是想要当一个文官还是武将?” “放肆!”沈毓柔终是恼了,狠狠的甩开了谭清薇的手,抬手就扫了桌上的茶盏,“后宫之中岂容得你罔议国事?” 第三十八章 断然拒绝 近来几日大将军潭清淼蒙圣宠愈胜,就连皇上也有意的帮着他挫了好几位大臣的面,其中就包括太傅沈方青。如今,她谭清薇是越发的不怕惹恼了沈毓柔,将沈毓柔从那个最为显贵的位置上拉下来更是迟早的事情,然而刚才……确实是自己太过于心急了。罔议国事,素来都是后宫之中的大忌,沈毓柔若是真想找茬,就刚刚那句话,就足以让自己吃些苦头。思及此,沈毓柔急忙插科打诨道,“我的皇后好姐姐,你知道的,妹妹脑子本不如你,素来说话又都是有口无心,就那么随意一句,您怎么又恼了?” 沈毓柔的脸色愈加不好,呵斥道,“脑子不好使,就可以连《女则》都抛之脑后了么?关雎宫禁足三日,《女则》抄写五十遍!” “姐姐!”谭清薇还想挣扎,沈毓柔却是再无半点转圜,“一百!” 听闻这话,谭清薇也不屑再同沈毓柔虚以委蛇,眉梢一挑,随即就要发作,赶巧的是大太监福宏从门外跨进一只脚,“好端端的,两位娘娘这是怎的?” 谭清薇虽然恼,可在贴身照顾萧逸枫的大太监福宏面前却只得强压怒气。沈毓柔并不得宠,倒是福宏整日跟着萧逸枫,若是他故意给自己使绊子,那可真是防不胜防。谭清薇明智的闭上了嘴巴。 沈毓柔压下怒气,“福公公来所谓何事?” 问询不过是客套话,沈、谭不合也不是一日两日,福宏懒得给自己找麻烦,一甩手中拂尘,直奔主题,“王爷今日进宫和皇上聊了一会家常,现在要回府了,皇上让老奴来请曹先生!” 皇上要人,沈毓柔自然不会拒绝,冲着曹阿瞒摆了摆手道,“正巧本宫今日也有些乏了,那曹先生就随福公公去吧,改日再与先生畅谈!” 曹阿瞒站起了身子,有礼有节的向沈毓柔、谭清薇行了礼,“那草民就先一步告辞了!” 听闻此话,谭清薇心中不由得吃味。早前哥哥就和她招呼,说这曹阿瞒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即便不能收为己用也一定要防着他被沈毓柔一方拉拢了去。本打算过几日招了曹阿瞒进宫,谁料沈毓柔倒是比自己动作还快。眼巴巴的急忙赶了过来,可这话还没说两句,他竟然又要走,谭清薇怎能不懊恼?一面抱怨平西王,一面对自己的贴身丫鬟道,“既然皇后姐姐不喜欢西边的东西,留着也是糟蹋了物什,曹先生是西边的人,估摸着应该喜欢那些东西,凉夏你带着几个跟着曹先生去,帮他送上车驾!” 凉夏跟了谭清薇多年,只一个眼神就能猜透谭清薇的心思,今日这要说的话还没说上一句,自家娘娘的意思定然是想要她再去试试曹阿瞒的口风。于是急忙称一声“是”,招呼之前几个丫鬟赶紧收罗东西,好直接跟了曹阿瞒走。 谁料曹阿瞒却是伸手一拦,“娘娘好意草民心领,可草民却是个十足十的擎苍人,西面的东西草民也不习惯,落入手中怕才是糟蹋了物什,倒不如娘娘留着自己享用!” 第三十九章 心之所向 古人常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说的怕就是曹阿瞒这号子人。比如之前的洗尘宴上那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钱,权,草民想不出不喜欢的理由”震惊了满朝文武,再比如此刻这句“草民却是个十足十的擎苍人”却也让一直争锋相对的沈、谭两人震惊不已。 其实不接受谭清薇“好意”的办法太多了,可曹阿瞒却偏偏选了“我是擎苍人”这样一个之前被谭清薇用来嘲笑沈毓柔“糟践物什”的由头,谭清薇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难不成自己来晚了一步,这曹阿瞒已经和沈毓柔达成共识?可转念想起之前谈起曹阿瞒和自家哥哥谭清淼有交情时候沈毓柔那微微皱起的眉,谭清薇又觉得自己这猜测不大对,迟疑了一下只能随意向凉夏说了句话,以掩饰情绪,“既然曹先生不喜欢,那就罢了!” 当然,意外的人绝不仅仅只有谭清薇一个,还包括沈毓柔,只不过她心思深沉,终是看着曹阿瞒离去的背影什么也没说。 沈、谭两人素来鲜有往来,今日谭清薇眼巴巴赶来凤栖宫的目的也无外乎是为了拉拢曹阿瞒,待曹阿瞒离开后,她自是再没有多待的必要。不用沈毓柔再说什么,她就极其敷衍的对沈毓柔道过自己回去领罚,扭头就走。沈毓柔看着她心烦,也并不计较她话里的真假,便也没有多加阻拦,随了她去。 人去楼空,沈毓柔斜靠上凤塌就再也不想动弹。翠翎并不打扰她,在凤塌一旁的矮椅上坐下,开始帮她一下下舒展紧蹙的柳眉。 隔了好一会,沈毓柔才缓缓开口,语气里是难以掩饰的疲累,“翠翎,你说这曹阿瞒究竟是什么态度?”他和自己谈钱权,状似和谭清淼有些交情,可最后却是那样直接的拒绝了谭清薇。 “我估摸着是谭清薇那东西不值钱!”翠翎道,“毕竟那姓曹的打从一开始就直言不讳的说自己喜欢钱、权呢!” 沈毓柔摇了摇头,“谭清薇送东西不过是试探,若是曹阿瞒真的有意和她缔交,那凭借着西宫娘娘的身份以及大将军的身份,钱、权还会远吗?” “那或许是觉得谭清薇这个靠山不稳呢?”翠翎道,“西盛国灭,擎苍各方实力受挫,短期内皇上考虑的都不会是战争而是该如何安定西盛民心。” 思量了一会,翠翎接着道,“秦月国顾氏一族向来不是太热衷战事,想来主动挑起战争的可能性并不很大。既然不打仗,那接下来的时日里,身为武将的大将军的必须性必然会逐渐小于老爷(太傅沈方青)。至于谭清薇,她不过是一个西宫娘娘,说不好听点,在寻常百姓家也就是个妾,哪里有小姐您的身份来的尊贵?那些细致的人集市上买东西都要权衡一下,我看那姓曹的大概也是这样想的!” “这么思量倒也有几分道理!”沈毓柔点头赞许,然话里隐忧愈重,“不过,如今看来潭方青倒是和曹阿瞒有几分交情,只是不知这交情究竟有几分……” 第四十章 细思恐极 “小姐管那些糟心事干什么?”翠翎看着沈毓柔越发紧蹙的眉头,心疼不已,“皇上让您权衡那曹阿瞒,这启不启用还未有定论,即便是启用了,那曹阿瞒若是脑子没有坏掉也该是向着咱们的!” 沈毓柔被这话逗得噗嗤一笑,不过那笑容并未在她脸上多做停留,“虽然那曹阿瞒口口声声说自己喜欢钱权,可天下间谁不喜欢呢?只不过其他人敢想不敢说,他却是将这话摆上了明面。钱权固然重要,可钱权若和其他值得人重视物什相冲突,他还会选择钱权么?”沈毓柔顿了顿,“比如节气,比如情谊?” 翠翎一愣,随即也乐了,“小姐你说的太过了吧,那姓曹的在我看来就是一个有些谋虑、武功不错的、满身铜臭味的市侩小人而已,哪里会重视什么情谊?” 沈毓柔又是摇头,“很多时候‘眼见为实的’却并不一定是事物的本质,这曹阿瞒也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说话间沈毓柔摊开两手,“如果左手是钱权,右手是情谊,最好的办法是两者兼得,可如果不可兼,你觉得他会选哪一个?” 鱼与熊掌不可得兼,智者舍鱼而取熊掌;然而左右手不可得兼,非要舍一个的话,翠翎从未想过,一时竟是难以回答,不由兜嘴道,“小姐怎就看出那姓曹的重情谊了?我可是一星半点都没看出来!” 沈毓柔稍有沉默,从凤榻上支起身子,目不转睛的看着空气中某处虚无,“两年前,放眼朝廷上下,怕是没人料到谭清淼会有今日这等荣耀吧!” 的确,三年前,身为擎苍第一将军的冯霆随质子萧逸桓前往西盛,武将官职上出现了大空缺。左将军谢仕元地位仅次于冯霆,不仅身经百战,也曾战功无数。众人都以为谢仕元走了运,谁料最后皇帝萧逸枫竟然提拔了当时名不经传的小小都统,也就是谭清淼。两年的时间,谭清淼功勋无数,一路扶摇直上,如今已经稳稳的坐在了擎苍第一将军的位置上。 虽然不晓得沈毓柔为什么突然将话茬从曹阿瞒转移到谭清淼身上,可翠翎还是点头表示了赞同,一边将靠枕替沈毓柔垫好,一边道,“那时候大臣们还有微词,不过现如今看来,皇上当初那决定倒是不能再正确。” 沈毓柔又问,还是一句转折较大的话,“那你还记得谭清薇是何时受宠的么?” 翠翎沉思了一下,“约莫也是两年前!”话出口,她的脸色突然一僵,下意识的伸手捂住嘴巴,因为她也发现了一件事情:似乎谭清薇开始受宠后,没多久谭清淼就开始得以重用! 沈毓柔转过身,神情复杂,“所以这些事情串起来就是,两年前曹阿瞒只身前往上京城外三十里行宫面见皇上,随后不久谭清薇开始受宠,再随后,谭清淼被委以重任……” “小姐的意思是谭清薇受宠、谭清淼被委以重任可能都与曹阿瞒有关,这曹阿瞒两年以前就是谭清薇那边的人了?”翠翎震惊道,“那他们如今合起来又是想要唱哪出戏?” “我也不知道!”沈毓柔摇头,“也或许这一切并没有我想的那么复杂,只是这曹阿瞒日后不得不防!” 翠翎咬了咬下唇,重重的点了点头。本以为今天这消息量已经够多,谁料沈毓柔最后又抛出一句让她猝不及防,震惊到无可附加的话,她说,凤栖宫里有眼线! 翠玲的瞳孔猛地大睁,半晌都回不过神…… 的确,凤栖宫与关雎宫的距离并不很近,沈毓柔又是临时起意邀曹阿瞒入宫,可谭清薇竟然能够在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里就带了东西赶来,若没有人通风报信,这根本不可能实现! 复又望了沈毓柔一眼,翠翎的一颗心缓缓沉到了底。原来想要在复杂的后宫之中凭一己之力尽可能的保全自家小姐,竟是这么的不易,原来一直以来自己都把这后宫、人心想的太过于简单了…… 第四十一章 剃头挑子 自打从凤栖宫里出来,福宏就看着不怎么对劲,他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可纠结半天最终没有开口。曹阿瞒看着他那张纠结的脸,整个人也不由得拧巴起来,在快到昭和殿的时候终是忍不住了,“福公公若是有什么事情大可以直接问我,曹某人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福宏抱着拂尘越发的纠结,思量了好一会,才咬了咬牙,“曹先生怕是不知,老奴四岁进宫,十五岁开始服侍先皇,皇上和平西王爷更是老奴一点点看着长大的。” 曹阿瞒点了点头,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福宏狠狠咬咬牙,像是豁出去了,“如今皇上早已大婚,后宫之中人数虽不很多,也还未曾有哪位娘娘诞有龙嗣,可终也算得上是成家立业。”福宏小心翼翼的打量了曹阿瞒,见他没什么反应又接着道,“平西王爷,年纪也不小了……似乎也是时候该娶一位王妃了吧?” 虽然福宏看起来有些奇怪,可这话倒是没什么不妥,曹阿瞒附和着,“也对,萧逸……王爷今年也该有二十了吧!” 见曹阿瞒神色如常,福宏不由得雀跃起来,“如此看来,曹先生是也觉得王爷该娶妻生子了!” 什么叫也觉得?这说法还真是让人糟心,曹阿瞒道,“若是寻常百姓家,他那个年纪孩子该是可以背诵三字经、百家姓了!” “曹先生当真这么想?”福宏的眼神忽然炙热起来,“既如此,先生若是得了空闲,就不妨多劝劝王爷,那十二个……” “福公公,刚才我可是好不容易同意皇兄留下三个,你若让曹阿瞒那家伙八哥似的在我耳边叨叨,我可就只能把那三个也推出王府大门了!” 也不知萧逸桓何时立在了昭和殿外,满脸的兴致盎然的看着曹福两人。福宏听他如此一说,连忙闭上了嘴巴再不敢说一个字。 曹阿瞒转头看了眼立在不远处的萧逸桓和冯霆。因为身体不好,萧逸桓穿了一件银白色的斗篷,整个身影浸透在斜射过来的太阳微光中,淡得缥缈,淡的仿佛就要在空气中融化了一般。 那苍白的玲珑的脸孔看得并不真切,可曹阿瞒却突然仿佛从那身影里恍惚看到了白错,眼中一颗水滴再绷不住。 因为顺光,曹阿瞒脸上的所有表情都被萧逸桓尽收眼底,而当看到那颗晶莹自他腮帮坠落的时候,萧逸桓完全的乱了手脚。他三两步急忙奔了过来,一把搂住曹阿瞒,将他的脑袋压进自己的怀中,“好端端的,这又是怎么了?那三个人是皇兄强塞过来的,你若是觉得烦,我撵了她们就是!” 曹阿瞒抬手狠狠将萧逸桓推了出去,呵斥,“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干什么?” 一旁的福宏亲见眼前一幕,几乎要惊掉下巴。虽说皇宫里早有传言曹阿瞒和平西王之间有什么道不清楚的关系,也有人背地里说萧逸桓跟着亡国之君慕烨沾染了不好的习惯,可福宏一直不肯相信,甚至在片刻之前他亲耳听到萧逸桓的言辞后,他还以为曹阿瞒是萧逸桓成家立业的阻碍。可谁承想,自家王爷竟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么? 萧逸桓的身体本就不好,曹阿瞒的力气却没有因此吝啬。萧逸桓连退几步后才被身后急忙赶上前的冯霆扶了一把,站稳之后,又止不住的咳嗽了起来。 第四十二章 姑娘似的 冯霆户主心切,一着急就要上前呵斥曹阿瞒。萧逸桓强压下咳嗽,抬手一拦,强挤出一丝笑意,“一时情急,是我冒失了!” 冯霆无奈却又无计可施,曹阿瞒反而是毫不领情的冲着萧逸桓翻了个大白眼。 立在一旁的福宏看到这一幕,心中不由吃味,他甚至有些不信,眼前这人还是五年前那个在狩猎场上张扬洒脱的二皇子么?萧逸桓的柔和、萧逸桓的纵容……萧逸桓的一切都搅得福宏心中泛酸,他甚至有些不敢再去看他,生怕被搅弄了哪根神经,再遏制不住老泪纵横。 “走吧!”萧逸桓道,说话间他似乎是想要向曹阿瞒伸手,然而迟疑了一下,却终是颓然放弃。 那之后并未耽搁很长时间,萧逸桓三人就打道回府了,只留下福宏一人有些呆愣的站在原地。看着不远处的昭和殿,福宏不由得想起了老皇帝,想起了菁妃娘娘,想起了那些已经被黄土掩埋了的曾经…… 萧逸枫站在昭和殿的台阶上,一直看着萧逸桓三人离开,“承浩,你能想到这曹阿瞒在王爷心中的分量竟然有这么许多么!皇后才将他召来皇宫多久,王爷就眼巴巴的赶了来了。”萧逸枫伸手抚上围栏上的石狮像,良久之后才道,“这男人的滋味当真比女人好吗?” 承浩有些尴尬,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滋味如何属下不知,不过属下听闻上京控鹤轩里男娼名闻天下,那里的恩客主雇对男娼的质量倒是满意的很!” “控鹤轩!”萧逸枫琢磨了这几个字,随即自唇角边溢出一丝轻笑,“如此说来,朕倒是真的需要去见识一番了!” 马车晃悠悠向前不紧不慢,驾车人戴着草帽看不见脸孔。马车之中,冯霆瞪着眼睛看着曹阿瞒,曹阿瞒眯着一双眼,斜瞅着他。过了良久,冯霆向终于再憋不住,噗嗤一声破了功,对萧逸桓道,“王爷刚才那出戏倒是妙极,我瞥见皇上站在昭和殿外的台阶上,整个脸都是硬的,也不知道今天之后他会怎么想。” “他怎么想都无所谓,只要他开始行动!”萧逸桓淡淡道。俗话说的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虽然过了这么些年,可依着萧逸枫的性格来说,接下来、很快,他就会开始“抢人”了! 马车里的气氛突然有些压抑,曹阿瞒也不知道在思量什么,难得的沉默着。 然而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实在忍不住想要刺激刺激曹阿瞒,“曹阿瞒啊曹阿瞒,没想到你哭起来居然是那个德性,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倒像是个大姑娘似的,难不成眼窝里随时备着马尿?”话到此处,他猛地向前一蹿,伸手就要去掰曹阿瞒的脸,似乎是想要仔细的探究一下曹阿瞒的眼睛构造。 “有病!”曹阿瞒一点不客气,抬手狠狠拍上他的脸,“离我远点,小爷我有洁癖!” 洁癖……冯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指甲缝里倒是真真有几处不知是什么时候沾染上的污渍。冯霆武将出身,虽没有一般武夫那般粗犷,但平常时候却也已经习惯了“不拘小节”,“说的好像全天下就数你最干净似的,眼泪鼻涕的一把全抹在王爷衣服上,还好意思说了……” “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曹阿瞒说着不要脸的话,可脸上的表情有那么一瞬却是极其的不自然。 “停车!”曹阿瞒吼,突然就生了气。 此情此景与先前洗尘宴当晚的情境别无二致,好端端的就开始无故甩脸。分明是个大老爷们,却整日里要让人大姑娘似的宠着他,谁受得了? 马车夫想来是冯霆手下的死忠,压根没将曹阿瞒的话放在心上,马车不仅没有停下,反而有越来越快的趋势。直到冯霆开了呛,“既然有人想‘劳其筋骨’,那何必做坏人?” 第四十三章 守株待兔 烦躁!下车之后曹阿瞒也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比如和冯霆置气,再比如先前那一瞬竟是将萧逸桓看成了白错,简直是莫名其妙! 为什么要报仇?为什么一定要像白错所言,求那样一个“公正”?时隔多年即便是真的争到了那又能如何?伤害已经产生,错误亦不会被抹掉,曹阿瞒的心里头一遭产生了不确定。 漫无目的的行走在上京城中,等到回神之后,再一抬头,眼前竟然是一品阁硕大的招牌。石掌柜远远看见曹阿瞒,直接从店里出来,热络的将他迎了进去。时已过午,折腾了大半天,曹阿瞒自然也饿了,没有拒绝就跟着石掌柜抬脚踏进一品阁。 柳金良坐在正对大门位置上,捏着根筷子来回扒拉碟子里的茴香豆,似乎是在数数,那模样看起来倒是惬意的不得了。 “他倒是胆子肥,还敢整天守在这里等萧逸桓?冯霆兴许怕忤逆他家主子的意思,不敢揍他,可我现在都看他有几分不顺眼!”曹阿瞒嫌恶的看他一眼,扭头上楼。 石掌柜尴尬的紧,可柳金良有钱佑材拂照,却也不好直接让人撵了出去,只好陪着笑,随便哈哈了两句应付了过去。 也不晓得是怕得罪了曹阿瞒还是今日食客稍少,没等多久,石掌柜就带着伙计端着饭菜送了上来。曹阿瞒捏着筷子扒了两下,可是却没什么食欲。直到听闻柳金良那一声满是愤懑的“时不利兮骓不逝”时,曹阿瞒是再也吃不下一口饭菜,撩开雅间的珠帘朝着一楼望了下去,一楼一抹朱红色窜入眼帘,那男人擦过过往的人流,抬脚跨出了一品阁的大门…… 曹睿! 若不是石掌柜出手阻拦,曹阿瞒定然会从二楼雅间一跃而下。石掌柜被吓惨了,拽着他的胳膊不撒手。 就因为石掌柜的阻拦,等到曹阿瞒从二楼冲下一楼之后,先前那抹朱红已经再看不见。曹阿瞒顺手扯过柳金良,焦急问道,“刚才你身边过去那个穿着朱红色衣服的男人去了哪个方向?” 柳金良一介文人,哪里有什么胆量,猛地被人揪起已然吓得够呛。然而,待他听闻曹阿瞒的话语之后,却突然就生出了敲诈的想法,“小子,你想清楚,现在可是你求我!” 本以为柳金良就是一个酸腐的遭人嫌弃的文人,没想到关键时刻竟是这样一张嘴脸,“好好好!”曹阿瞒松了手,从腰间摸出一包银子,直接甩进柳金良怀中,“刚才的问题,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银子入手,分量倒是不轻。柳金良本来还在纠结之前钱佑材给的银子怕是熬不了两天了,正想着怎么着能让自己在一品阁里多逗留几日,这可好,天上砸下来个财神爷。银子有了,柳金良眉开眼笑,也不管曹阿瞒的意图,抬手指了条巷道,“就那,我看的清清楚楚,那红衣男子就是……” 不等他话说完,曹阿瞒已经飞身冲出了一品阁的大门,消失在人群中。 “走的倒是挺快!”柳金良撇嘴道,不过很快露出个满意的笑容,扯开手中的银袋子,小心翼翼的瞅了瞅。白花花的银子晃了柳金良的眼,他伸手在眼睛上反复揉了好几次,这才确认自己没有眼花,“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出手竟然这般阔绰!” 石掌柜看完了事情的始末,虽然不想给柳金良泼盆凉水,可看着他那副小人嘴脸,终是没忍住,“刚才那位可不是哪家的少爷,准确的说该是一位谋士!” 听闻这话,柳金良的眼睛极其顺溜的弯成一个谄媚的弧度,“这么看来石掌柜倒是认识那位先生,只是不知哪个府宅如此阔绰,连一个谋士都能如此这般的……”看到石掌柜脸上渐渐现出嫌恶的表情,柳金良思量了一下,换了个尽量听起来不是让人特别反感的词汇,“大手笔!” “唉!”石掌柜长叹一口气,“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既然你问了,那我就直说吧!刚才那位先生姓曹,现在平西王府当差!” 啪嗒一声响,柳金良手中的银子砸在了桌面上,他整个人也变得愣愣的,“他是……曹阿瞒?” 知道了曹阿瞒的身份,柳金良想要进入平西王府当差的心思是彻底的没了,且不说他有没有进府那个能力,如今坑了平西王手下最为信任的人,保不齐将来曹阿瞒就找个机会给自己穿小鞋。突然想起曹阿瞒出门前那个恶狠狠地眼神,柳金良这才觉得有些怕,说曹阿瞒是那种有仇不报的君子,他是一万个不相信。 正所谓自作孽不可活,石掌柜懒得再看柳金良满脸纠结,回身打算去去处理自己的事情。可然而转身之际,他再一次在不起眼的拐角处看到了那个孤独的老者,年纪约莫五六十岁,手里把玩着两颗锃亮的保定球。 一品阁里什么时候来了这样一位常客么?石掌柜思量着,那老者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从怀里摸出块银子放在了桌面上,随即直起了身子,自顾的离开了一品阁。 后厨伙计不知遇着了什么问题,喊了一声掌柜的,石掌柜自是不敢再耽搁,也再顾不得考虑什么老者,急忙答应着朝后厨奔去…… 红衣人的武功极好,曹阿瞒追了一路,愣是没有赶上他。行至一条“烟花巷”后,那人终是追丢了。 顺着巷道一眼望去,家家户户的招牌都被红红绿绿的绢布打扮的花枝招展,如此低俗的审美,这些妓院没关门,也算是老板们祖上积福。 那个酷似曹睿的身影消失在一家名叫“绾心阁”的妓院门前,说曹睿会来这种地方,曹阿瞒虽然千万个不信,然而,不进去看一看,确定下那人的身份,他终是放不下心中犹疑。 正要抬腿跨进绾心阁的时候,也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好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子。 “公子来我这!”红衣女子道,“谁不晓得我家三娘吹得一手的好萧!” “呸!”绿衣女子吐了口唾沫,“残花败柳也好意思说。公子还是过来怡红楼好了,上等的美人,绝佳的的酒菜都已经备好,就差公子了!” …… 这就是传说中的拉客?曹阿瞒被几个女子扯着不好脱身,几个女子争执无果,最后竟是打了起来。 “狐狸精!” “破鞋子!” …… 这样耽搁时间还能追上之前那红衣男子么?曹阿瞒哭笑不得,仔仔细细在身上摸了遍,掏出三块铜板,“所有家当!” 先前几个拉扯曹阿瞒的妓女随即变了脸色,虽然没人说什么,但几个人同时撒手,却着实让人尴尬。几个原本嫉妒曹阿瞒的男人不屑的看了看曹阿瞒,纷纷露出鄙视的神态,揽着几个花枝招展进了门。一个满嘴金牙的暴发户更是吐出一口浓痰,狠狠骂了句,“人模狗样!” 还果真是世态炎凉呐!曹阿瞒心道这次总归再没有人纠缠了吧,谁料一位粉裳姐姐一跺脚,竟然放了大招,“能和先生这样神仙般出尘的人物共度春宵一晚,也算是此生无憾,先生来我这里,不要钱!” 此语一出,力度不亚于石破天惊!曹阿瞒脸皮再怎么厚也有些扛不住了,先前那几个风尘女子似乎觉得这话有理,又都围了上来。人要是衰的时候还能再衰一点么?因为一张脸被几个妓女争抢着“免单”就更是让曹阿瞒恨不得钻进石头缝里。 免单?眼前是妓院,若是此时跨进任何一道门,那他是嫖呢?还是被嫖呢?格老子的!曹阿瞒好歹是个有操守的人,再顾不得许多,硬是从七手八脚里挣脱出身。 好不容易从巷子里出来的时候,正巧看见巷子拐角一个卖面的小哥,刚巧也饿了。曹阿瞒顺手将三个铜板丢了过去,“老板,来碗面!” 小二哥抬手接了铜板,倒也实在,“两文钱一大碗,我给埋两个蛋!您稍等,马上就来!” 于是,曹阿瞒也没有整理衣冠,就咬着筷子,那么诡异的坐在了那卖面的摊位前,守株待兔似的瞅着那烟花巷。 没错,就是守株待兔,既然进不去,那就守着好了,如果那人是曹瑞,他曹阿瞒还不信了,他会不出来。 等待总是漫长而又无聊的,半晌之后,曹阿瞒终于没意思,主动和那卖面的小哥搭起了话,“小二哥最近生意可还好?” “还就是那样!”卖面的小哥叹了一口气说,“饿不死,吃不好,习惯了!” “那就没想过换个营生?” “那倒还没有!”小二哥思考了一下说,“身无一技之长,离开这我还是得去卖面,既然走到哪都是卖面,那我又还折腾什么呢?我娘早就跟我说了,我这种人啊,这辈子是不能靠脸吃饭了,那我索性就待在这里好好看看那些靠脸吃饭的人,搞不好老天爷开眼,下辈子也给我先生那样一张脸也说不定!” 小二哥的心胸倒还豁达,可这满脸的倾羡,看的曹阿瞒心里不是滋味,感情刚才那一通拉拉扯扯他都看见了?低低咳了两声掩饰了尴尬,“小二哥你这话可就错了,人,不能只看外表那么肤浅,外表不过皮囊罢了,百年之后……” 曹氏教育法还没进入正题就被小二哥打断了,“先生你不知道秀色可餐么?” 第四十四章 被拖下水 “啥?”曹阿瞒的下巴险些掉下来。 “先生人长的好看,自然不在乎皮囊,在我看来先生比那天下第一名妓叶倾城还要好看,叶倾城待在那绾心阁里,每天弹弹小曲就有得大把大把的银子,怎么让人不羡慕?我要是有先生一半的长相,我也……” 曹阿瞒已经要疯了,本来还想着能够找个空挡,问问这小哥有没有看见“一个红人”,可听这小二哥说话的内容,曹阿瞒果断选择了闭嘴。这还什么都没说呢,小二哥的三观就如此之正,若让他知道自己来妓院找一个男人,还不知道他会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语。思量着自己的承受能力有限,曹阿瞒急忙拿着筷子冲那搁筷子的篓子一敲,“小二哥面好了么?” 小二被他这么一问似乎才想起来自己还在煮面,手忙脚乱的去揭锅盖,曹阿瞒的耳根总算是清静了。 又隔了一会,一碗面终于被放在了曹阿瞒的面前,曹阿瞒瞄了一眼,卖相倒还不错,抄起筷子就吃了起来。 小二无聊,坐在灶火边上又来搭话,“先生不是本地人?” “确实不是!”曹阿瞒嘴巴塞得鼓囊囊的,口齿不清的回了一句。面的味道倒还不错。 “那先生是慕名而来?叶倾城?”小二又问,之前看见曹阿瞒一直往那烟花巷里瞄,他就想问这话茬了,可忙着煮面,抽不出时间,只好作罢。此时有机会问询曹阿瞒,他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说着话,小二的视线也随着曹阿瞒的视线一起转向那烟花巷子,灯红酒绿的颜色耀的人眼发花,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曹阿瞒生怕他又把话题扯到什么诡异的方向,忙摇头摆手的告诉他不是,“只是初来上京,听人说这里能够长见识,就专门来看看!” “哦,那倒确实需要见识见识!”小二认真的点了点头,突然又问了一句,“先生有没有去过平西王府,说到见识,您不去见见擎苍的平西王爷,那就算不得见识!喏,离这也不算太远,徒步大概需要半个时辰左右。从这出去巷子往右走,过三条街,连着转五个弯,沿着最宽的那条街往前走,最气派的就是!” 曹阿瞒的眼皮跳了跳,淡淡道了一声“哦!” 小二听见他如此敷衍,竟然莫名其妙的伤感起来,“平西王呀是擎苍国长得最好看的人,当年也是文韬武略,只可惜如今那身子骨虚了,武功也尽数毁了,否则这擎苍国……唉,罢了!” 话到此处,小二大概再不想讨论这话题,神神秘秘的看着曹阿瞒,“先生我能问您一个问题么?” “什么?”曹阿瞒有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小二哥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好几圈,“先生你是不是分不清东西南北?” 额……伤人可不带这么明面捅刀子的。曹阿瞒是个路痴,严重的路痴,这也就是他平日里不愿意使用轻功“空乏其身”的最根本的原因。 “咳咳……小二哥眼力真好!我……” 还没等曹阿瞒说完,小二哥蹭的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我娘果然没有骗我,长的好看的人才分不清东南西北,感情是那叶倾城长的不够美!” 呃……这又有什么必然联系? 曹阿瞒满头黑线,瞥眼间看见巷子里一大批人“簇拥”着一男一女两个人从一家妓院里走了出来。 那女子眉目含情的看着那男子,巧笑嫣然间尽是柔情媚态,美的,简直不可方物;再看那男的,那男子……淡笑自曹阿瞒嘴角溢开,又下意识的又多看了先前那女子两眼。 小二哥以为他看的出神,出言提醒,“那就是叶倾城!擎苍国第一美人!”他说,语气似乎有些愤愤,“这场景可不多见,叶倾城早就立下规律每月中只接一人,来人需送上一物,无论贵贱只要博得她一笑,必定邀至上宾以礼相待。今日走运的便是他!” “哦!”曹阿瞒淡淡的应和了一声,拿起筷子点了点那“男子”,“小哥可认得这位公子?” “那位公子?”小二哥似乎有些诧异,“他长得是不错,可和叶倾城放在一起,就……” 话并没有说完,不过那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然而曹阿瞒并不在意,“我只是觉得那位公子很特别,好奇……他有什么特殊之处?” “特殊之处?哪里有什么特殊之处,不过是个姑……”小二哥话已经说了一半,撞上曹阿瞒审视的目光,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搔着头有些难为情,“这京城之内,夫人小姐们都喜欢祥芸阁的点心吃食,平日里举办个赛诗会什么的,总会去祥芸阁请陶师傅,有几次陶师傅那小徒弟生病,我就跟着去帮忙打了下手,隔着帘子见过这位……” “原来如此!”曹阿瞒思量了一下,看着叶倾城嘴角的笑容扩散的愈大,“这倒是有意思了!”惯看风月的人怎么会分不清男女,更何况那姑娘的装扮也并没有出神入化,唬一唬旁人还行,可怎么能瞒了叶倾城?如此一说就不还是真的没发现,而是有人有所图! “有意思?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小二哥的嘴角几乎要咧到眼角,也顺着曹阿瞒的视线看了过去…… “安公子何日再来?倾城必定洗盏烹茶再为您奏上一曲!”叶倾城目光灼灼,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人。 “这……”在众人如狼似虎嫉恨的目光中,安公子有些犹豫,也不知道是真的想到了什么事情还是有些忌惮眼前这形势。 “公子,你可别忘了老爷……”人群中突然插出一个极不和谐的声音。 安公子心中那杆秤终于有了倾斜,“叶小姐盛情,可是安某人还有要事,恕在下……” 这拒绝的话还没有说完,人群里就又窜出个粗犷的汉子,“好你个安昌岱,叶姑娘如此厚待于你,你竟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叔叔能忍婶婶不能忍!?兄弟们,打他!” 这话像是众人揭竿而起的暗号,安昌岱主仆二人立刻成了众矢之的,上一秒还活在众人仰慕的荣光中,下一刻居然就成了过街的老鼠。小厮傻了,安昌岱也半天没回过神,要不是叶倾城扯着嗓子尖叫了一声,那个五尺多高魁梧汉子的拳头必定落到他的脸上。 来不及多说废话,安昌岱只冲着叶倾城道了一声“多谢”便急忙扯着自己的小厮,撒丫子跑路。 “安公子改日一定再来!”叶倾城在他身后挥着金丝帕子,情真意切,只是似乎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她眼角那丝坏笑。 看到这一幕,曹阿瞒“噗嗤”笑出声来,“没想到这次迷路倒也不无所获!三文钱吃了碗面,倒还蹭了这么精彩的一场好戏!” 卖面小哥嘀咕着说了句什么,曹阿瞒并没有听清,回身去看的时候,只见小哥的脸色不太对,曹阿瞒正在诧异,只听他说,“得,这次可不是白看戏!” 曹阿瞒不明所以,却被人揽着胳膊扶了起来,再一转头,却撞进咫尺之间一对晶亮的眼睛,两个人都是一愣。 这戏倒是越来越有趣了!曹阿瞒想,任由“安公子”一把胯住自己的胳膊,甜甜的叫了声“大哥”。 被这么甜甜的一唤,曹阿瞒这才想起来刚才小二哥说的好像是:我娘说了,天底下没有白看的戏! 呃……好一个料事如神的“我娘说”。 “这位姑……少爷认错人了吧!”小二哥搭了一声腔。 大概是紧张,“安昌岱”并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歧义”,俊脸一红,豁出去似的,脖子一挺,越发紧紧的勾住了曹阿瞒的胳膊,“我家哥哥是谁我会不认得?” 嚯!感情这是认定了要赖住曹阿瞒了。小二哥被她这么一噎竟然也无话可说。 这姑娘倒是有些意思。既然担了这哥哥的名头也不好再不干哥哥的事,曹阿瞒对着已经近在咫尺的汉子们开了腔,“诸位有话好说,不知舍弟怎么就得罪了几位?若他真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这个当哥哥的给几位赔不是了!”刚吃了一碗面,动刀动枪的真的不好。 为首那粗犷汉子粗鄙的唾出口浓痰,“少跟老子我拽文,你家弟弟给脸不要脸,驳了叶姑娘的面,叶姑娘宅心仁厚,可我们哥几个为她不值。”话到这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那汉子脸上竟有戚色,“若是你家弟弟从此以后再不来这绾心阁,我们哥几个今天就且饶了他,否则……” 打发情敌的招,不过这理由倒也不算过份,曹阿瞒心道没想到这五大三粗的人倒还讲些道理,正要说话,身边却插出一个声,“你说不来我就不来?你以为你是哪根葱?” 曹阿瞒一愣,说话的竟然是安昌岱,一时间也再分不清这丫头究竟是怕死还是不怕死。 汉子的话被打断,面子有些挂不住,一张红脸瞬间铁青,“要不是看你哥哥说话还有那么几分的人样子,老子我怎么可能跟你浪费唾沫星子,既然你这么敬酒不吃吃罚酒,给脸不要脸,那我们弟兄也没必要跟你们客气,兄弟们上!” 第四十五章 殃及池鱼 这离开绾心阁门口也没多少距离,刚才还是赤手空拳的一帮人也不知道从哪找来了十几把大刀,虽说这几个人看起来没什么武功,可这大刀挥下去,那威力,啧啧…… “妈呀,小……少爷这怎么还有刀!”“小厮”已是哭腔。 曹阿瞒被这腔调逗乐了,本来还想跟身侧的安公子说句戏耍的玩笑,让他们自己解决麻烦,可安昌岱的身子一抖,挽着曹阿瞒胳膊的手越发的用力,这力道有些大,掐的曹阿瞒皮肉有些疼,曹阿瞒转头看了一眼,“安昌岱”的脸色还真是不可不谓之精彩,一时间再也狠不下心了,不过是个贪玩的小姑娘罢了,一张脸长得也漂亮,要是就此毁了,唉!罢了罢了,反正自打遇到穆盛,今天一天也算是倒了霉了! 第一个动手的是那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力气倒是有,只是可惜却没有什么巧劲,大刀呼啸而来,直冲着曹阿瞒的脑袋削了过来,虽然来势汹涌,可曹阿瞒只轻轻抬掌往那汉子手腕上一切,便轻松化解。 并不是什么厉害招式,可唬一唬半点武艺不通的门外汉倒是绰绰有余了。壮汉捂着胳膊只喊疼,小厮回过神来,手舞足蹈,“这位公……少爷厉害!” 公少爷?曹阿瞒抽了抽嘴角,这算是哪门子的称呼? 卖面小哥听了这话也在不远处碎碎念,“兄弟俩一个姓安,一个姓公这样真的好吗?” 这小哥倒是个妙人,曹阿瞒侧脸又瞥了他一眼,而他竟仿佛守株待兔等着曹阿瞒的视线似的冲着他露出了个极其憨厚的笑脸,只是这表情让曹阿瞒觉得不自在,有些怪怪的感觉,可就是说不出究竟怪在哪里。 壮汉吃了亏,吆喝着身边的兄弟一起上了阵。有道是三拳不敌四手,即便是不会武功的一干人一窝蜂冲上来,多少也还是会让人有些压力的。曹阿瞒并不想惹事,初来上京也并不想打架,而且今天的客观条件也并不允许。只犹豫了一下,局势似乎就有些失控,虽然不想下重手,可对方步步紧逼,实属无奈,他一脚踢翻了几个人,那人摔了出去,直砸上卖面小哥的摊位,桌子呼啦一声就散了架,筷子撒了一地,瓷碗更是碎了一地的渣…… “哎呦!我吃饭的营生!”小二哥难得不贫,也开始肉疼起他的碗。 “来个暗卫什么的也是好的!”他这一嚎,安昌岱也乱了阵脚,忙道,“都这份上了,你还不赶紧把你的人叫出来!” 呃……感情是当曹阿瞒有人,这才如此“张狂”。曹阿瞒抬脚踢飞两个人,又拧掉一个人的兵器,苦笑,“哪里有什么人?在下孤家寡人一个!” 这话一定是惊着了“安昌岱”,因为她脸上闪过一抹之前老鸨一样的嫌弃、懊恼的神色,这让曹阿瞒心理颇有些不舒服,然而不待曹阿瞒有所表示,她的表情突然就变了,“小心!” 一阵刀风刮过,曹阿瞒急忙扭头,可视线擦过对面房顶却忽地一愣,等再去对付那挥来的大刀时,竟然还是被那大刀划破了衣服。 后仰的那一下力度使得不好,曹阿瞒心中暗叹一声不好,可别是腰上的伤口裂了,他用手按了按,倒是没出血,但情况怕也好不到哪里。 看来只好速战速决了!曹阿瞒将手按在了腰间,只待那领头的几个举着大刀的人冲过来。 五、四、三……平地里突然炸出一声尖叫,声音竟然来自绾心阁方向。 “跑了跑了,我家小姐的毛球跑了!”一个丫头模样的小姑娘指着一团快速奔跑的白色的肉球,惊慌失措的喊着,“钱公子,你快些别打了,快点帮我逮着毛球,我家小姐说了,谁要是帮她抓住了毛球稍后定有重谢!” 一听这话,那五大三粗的汉子连刀都不要了,“哐当”一声甩了手里的“大铁片子”,冲着那一团疾驰的“白球”就去了,“叶小姐厚爱,钱某人定不负所望!” 呃……这个剧情似乎反转的有些快了,曹阿瞒愣了愣,这才将手从腰上拿来,他往那绾心阁门前看了一眼,叶倾城正摇曳生姿的站在那里,也正巧的盯着他看。 巧合么?未免太巧了!有意而为之么?可素昧平生的两个人,以前没有交集,至于今后……应该也不会有!然而毕竟,叶小姐这示意,也算是帮了曹阿瞒一把。出于礼貌,曹阿瞒拱手朝她一揖,谁料这叶倾城倒是半点情面也不给扭头就走,半点情面也不给。 叶倾城转眸那瞬间的眼神极其复杂,曹阿瞒有些看不懂,像是迫于无奈,又像是心有不甘,却还像是懊恼不已……不过,风尘女子嘛,每天应付着不同品性的人,多几副面孔却也并不让曹阿瞒有多奇怪。只是刚刚的自作多情让曹阿瞒有些尴尬,他的身体卡在了一个极其不合时宜的空档上,弯腰抱拳的姿势,收回来不对,继续做下去却也有些伤脸面。幸亏的是“安昌岱”在这时候走了过来,抱拳冲着曹阿瞒微微颔首,曹阿瞒没有缩回来的动作这才不那么突兀了。 其实,安昌岱选择曹阿瞒也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满大街来来往往的人,可安昌岱看到曹阿瞒那一瞬间只觉得这人让人挪不开眼,长相出众?当时只看到一个白色的背影,哪里晓得长相。那是一种感觉,真要形容的话,安昌岱只能说曹阿瞒耀眼得比自家院中那一树杏红还要灿烂,还要人过目不忘,他像是会发光的太阳,只一眼,她便再也挪不开眼。 “今日实属无奈,累及公子非我所愿,”安昌岱道,看了曹阿瞒一眼,一张脸莫名的就烧了起来,“公子今日助我,改日,我必当回报于公子!在下安昌岱,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知道安昌岱是假名,曹阿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报了阿错的名字,“免贵姓白,单名一个错字!” “白措?”安昌岱斟酌了一下,用眼神询问,可一眼陷进曹阿瞒的眼眸中,脸不由得更红了。 “不,是对错的错!”曹阿瞒没有察觉安昌岱的异样,但也料到她说的是“措”,下意识的出声解释。 “那多谢白公子了!”安昌岱道,没等再说二话,小厮就插进了话茬,“这白公子家中怕是还有兄姊吧!这……”白对? “就你话多!”安昌岱一把捂了小厮的嘴巴,有些抱歉的朝着曹阿瞒点了点头,“在家里没规矩惯了,白公子曹见怪!” “不妨事!”曹阿瞒答,他自然不会和一个“小厮”计较,只是仍旧有些尴尬,手下意识的往之前被大刀划破的衣服上捋了捋。 修长莹润的手指刮过上好的雪锦,也不知是那手长得好,还是那几百两一匹的雪锦好,可组合起来却让人再也挪不开眼。 上京之内自诩风流的公子哥倒是不计其数,可真能让安昌岱刮目相看的却也没有几个,五年前的萧逸桓算是一个,可他留质西盛,被慕烨圈养三年,且不说文韬武略是否荒废,留质三年的耻辱,怕是这辈子也洗刷不掉了。然而曹阿瞒偏偏就用一个又一个的小动作一下下挠了安昌岱的心,她的心脏曹名的颤了颤。突然就想起年初遇着的那个云游道士,两两擦身的时候,道士笑道,“红鸾星动,您这是要遇到自己的良人了!”“安昌岱”本是不信这些的,可鬼使神差的却和这道士卯上了劲,“老道胡诹,要想骗两个酒钱,你是找错了人!”老道一笑,“小半年后贫道还会回来,若是此卦不准,您砸了我这赛半仙的招牌也是无可厚非!”安昌岱闻言也不客气,“那感情好,卦金且先欠着,你既然这么厉害,自然也该知道我是谁,半年后再来寻我罢!”老道憨厚一笑,“那是自然!” 老道士的话曹不是应在了这里?“红鸾星动”几个字犹在耳边,安昌岱的脸曹名的又烧了几分,她几乎有些慌乱,“实在对不住,要是知道公子今日一个人,我定然不会拉公子下水,这还累了公子,平儿!” “什么?”小厮不明所以。 “你看不见公子的衣服破了么?”安昌岱恨铁不成钢的说。 “刚才……”小厮并未将话说完,可等了好一会,安昌岱仍旧用不懂的眼神望着他,只得压低了嗓子附在安昌岱的耳边说了句什么。 安昌岱的脸色渐渐起了变化,“什么?不过一壶茶水罢了,居然那么贵?”错愕间看见曹阿瞒,安昌岱忽觉得有些失了礼数,“这……今日……公子改日可有时间?安某人……”安昌岱一抱拳,“愿报公子今日相助之恩!” 曹阿瞒的视线终于从对面房屋的顶楼挪了过来,客气道,“举手之劳罢了,安公子不必记挂!”此时此刻,苦等了这么久都没有等到曹睿出现,曹阿瞒早已经没有再等下去的想法,“在下今日还有些事情,就先告辞了!” 第四十六章 玉面公子 话说完曹阿瞒抬腿就要,安昌岱没想到他会这样,急忙要出声阻拦,可一只手突然伸了出来。 那是一只莹白如玉的手!右手!可曹阿瞒急着要走,安昌岱心中有事,竟然谁都没有注意到。 “公子这就要走?”小二哥皱着一张脸问,将曹阿瞒的注意力往身后那惨烈的“营生物什”上带。 曹阿瞒眉毛一皱,伸手在袖子里摸了摸,触到一个尖利的东西后又将手缩了回来,伸手扯了腰上的玉佩,“今日出门走的急,没带些许银子,这玉佩值些钱,小二哥你先拿着罢!明日我再来跟你兑,若是不来,你拿去典当了定然也不会吃亏!” 曹阿瞒懊恼不已,之前去妓院的时候怎的就没想到身上还有这些东西,嫖不到,住上一晚也该是够了,哪里会惹来这些麻烦事。 小二哥的视线艰难的从曹阿瞒的袖子挪开,看了看曹阿瞒手里握着的那块玉佩,“我娘说了,谁能不有个忘性,今日要是再为难您就是我的不对,虽然不知道你这玉是真是假,不过我也不想占您的便宜,我会在此等候公子三日,三日之内公子若是不来换取,那我就拿去典当了!” 金钱本就身外之物,这玉虽然值些钱,可平西王府还会少了这些东西?曹阿瞒心里想着其他事情,整个人心不在焉,眼神只往对面那顶楼又看了一眼,便急着要走,然而手腕却被人一把攥住。 曹阿瞒的视线从那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挪到安昌岱脸上的时候,安昌岱像是被烫了似的松开了他,一股怅然若失从她的心脏慢慢的蔓延至四肢百骸,“你这卖面的也太过奸诈了吧?不过砸了你几个破碗,白公子这玉看来便是价格不菲,赔你几个破碗你也敢收?这上京的天下,还没有王法了不成?” 小二哥的嘴角微微一勾,不过他掩饰的很好,安昌岱并未察觉,猛地出手执起曹阿瞒的另一只手,“公子你倒是评评理,咱们这买卖双方都没什么意见,偏生插出来个不相干的人指手画脚!” “你……”安昌岱有些生气,“拿开你的脏手!” “那公子可说错了!”小二哥也不恼,慢慢松了手,又接着才慢条斯理的说,“刚才还给白公子下了一碗面,他可说味道好极了!” 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泼皮无赖这招安昌岱并不怎么擅长,被小二哥这没有半点联系的话噎个正着,半天接不上下茬。 这边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可曹阿瞒心里却有另外一件事放心不下,也再不理会那两个人吵些什么抬腿就走,也不知道安昌岱说了什么,小二哥反唇相讥,“没有钱就不要充大爷!” 小厮怒了,“我家少爷可是李太尉府上的,会缺了你这几个小钱?” 李太尉?李修仁?曹阿瞒抬起的脚慢了一瞬。 “呵呵……原来是驸马府出来的人!那小的还真是眼瞎了!”小二道,虽然语气软了,可那神色却不见得恭敬多少,“那您打算怎么着?” 曹阿瞒离开之后,又隔了约曹半盏茶的功夫,小二哥才和安昌岱主仆二人才达成了“协议”。最终,是以安昌岱以一个价值不菲的玉镯替曹阿瞒做了抵押,换回了曹阿瞒的玉佩。 离开的时候,小斯还在一旁碎碎念,“您怎么把那东西都拿出来了,那不是您最喜欢的东西吗?” 安昌岱捏着曹阿瞒的玉佩,满心欢喜,“白公子的东西,想来更重要些,若是真让那钱串子拿去当了,白公子心里怎么能好受?明日他还会来此,到时候再换回来不就行了!” “您还知道那卖面的是个钱串子啊?”小厮懊恼,“那您就不怕他把您的东西拿去当了?”安昌岱满心欢喜,哪里理她,小厮还想再说什么,可终是闭了嘴。 看着远去的主仆二人,小二哥无线扼腕的摇着头,“京下第一才女?”他嗤笑一声,“本来还想着长相差了些可好歹有些才情,如今看来,这智商也不过是浪得虚名!那块玉成色不错,价值不菲,可谁又会把自己宝贝的东西毫不犹豫的放心的交给其他人?既然是不重要的东西那又何必再费心劳神的找回来?小爷我讹人,可钱那东西却也不缺!”话说完小二哥的嘴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袖子一抖,一根物什落入手中。那是一根银质的簪子,顶端包着块木兰花状璞玉,看起来很精致,可款式等完全不是大家手笔。他拿起那簪子又仔细看了看,却见簪花下刻着几个字“云绣,腊廿十六”。 狡黠的笑意在小二哥的嘴角边慢慢扩散,他将簪子收入怀中细细的放好,打开灶火旁边的小柜子,取出一轴画和一个包袱,将包袱甩上肩膀,他扯开了绑着画轴的线,画轴哗的展开,一个眉目含情,顾盼生辉,巧笑嫣然的绝色女子出现在了画卷上。画的旁边,意气风发的书写了一行字“一叶秀色空绝世,倾城馨香为谁传?”只一眼,再没有半点犹豫,小二哥直接将画投进了燃着火苗的炉膛之中,也不知那画里有什么,遇到火苗之后竟然“哧”的一声响,火苗窜起几丈高,那如花一般的女子,转瞬就成了灰。 绕过巷子又越过几排建筑物,小二哥停在了一大堆的杂物前,三五下挪开所有的挡碍物,满脸堆笑,“小哥,委屈你了!” 只见一个只着里衣的男子坐在墙角,表情惊诧的像是见了鬼。 “不要这样么,虽然你长得还算俊秀,可是看到自己也不用这么大惊小怪吧!”站着的“小哥”顺手在脸上抹了一把,露出一张邪魅狂狷的脸,“要露出那样的表情,好歹也该是我这样一张脸吧!柱子,你叫柱子对不对?我听有人这么叫我来着!” 柱子坐在角落里脸色从白变成了惨白,现在几乎成了死灰一般的青白,但是仍然一个字也没有说。 站着的人终于有些困惑,盯着坐着的人好半天,这才终于想到了原因,手指翻动,啪啪啪在柱子身上连着敲了好几下,脸上终于有了愧色,“抱歉,抱歉,对于那些跟美无关的物什我一惯不太能记得!” 柱子艰难的咽下卡在嗓子眼的的那口唾沫,“你……你是谁?” “玉面公子,白珏浅!”男子话毕,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折扇“哗”的一声展开。柱子并不知道白珏浅是谁,也不知道玉面公子是个什么样的称号,不过却被白珏浅那气韵吸引,一时间竟然痴了。 那样的表情让白珏浅很是满意,他极快的扒了身上的衣服丢给小哥,又从包袱里取出了一件月白色的锦袍套上,“小哥,你做面的手艺真不怎么好。要不就换个营生吧!” 柱子愣愣的还没回过神,白珏浅突然就蹲下身子凑到他面前,“再说了这地方也不怎么适合摆摊子!钱挣不了多少,更没有什么令人赏心悦目的美人儿,你又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 “怎么是浪费时间呢?叶小姐那样的美人,就是每天看上一眼……”柱子一时间忘了眼前人刚刚对自己的恶行,一张嘴就开始反驳,等看到白珏浅脸上那“原来你是同道中人”的坏笑的时,后背惊起了一层的冷汗。 所幸的是白珏浅除了坏笑外并没有什么大反应,他抬手在柱子肩膀上拍了拍,漏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不过你倒也真的帮了我!”白珏浅说,探手在怀里摸了摸,抓出一块银子丢进柱子怀里,扭头就走,“算是谢礼了!” 柱子狠狠的捏了捏手里的银子,这才觉得眼前的一切不是自己在做梦,不过这年头还真是奇了。想着自己被掳进巷子的时候还在想着今天怕是要把小命交代到这里了,谁知道最后竟然还挣到了比平时多出好几倍的钱,这……是不是有些太让人“受宠若惊”?劫后余生,柱子想着这次可算是有了炫耀的资本,一定要跟萧寡妇家的二狗哥好好说说。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正要站了起来,可余光忽然扫见拐角处翻起的一片月白色,柱子大惊,又一屁股坐回原地。 去而复返的果真是白珏浅。 完了,这是要杀人灭口了吧?柱子想。 然而白珏浅凑到柱子面前什么也没做,只除了问了句意味深长的话:从这出去巷子往右走,过三条街,连着转五个弯,沿着最宽的那条街往前走,是不是就可以看见二皇子府? “右走,过五条街,连着转三个弯……”柱子说。 白珏浅的笑容僵在了嘴角,“五三……三五……其实也差不多吧?再不行,右拐总是没错的吧!” “……” 在柱子惊慌的眼神下,白珏浅终有了些许的惭愧,“娘说的果真不错,长得美还真是一种错!”他抚着自己的脸,语气里满是懊恼,可表情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慨叹完毕,他又摸出个玉镯递了过来…… 第四十七章 豁出性命 耽搁了那么久的时间,此时天色已晚,曹阿瞒按照之前小二所说的路线在夜色中前行,右,一、二、三条街,一个弯,两个弯…… 然而这路,似乎越走越不对劲,曹阿瞒终是没了耐性,扬声道,“两位这么悠闲地跟着我,若是不受累,能不能告诉我这二皇子府怎么去?”寂静的夜,没有人回应,甚至没有半点声响,曹阿瞒叹了口气,“感情二位也不认路,那便罢了,如若二位不嫌弃,咱们正好找个酒肆,畅饮几杯如何?” 话说完曹阿瞒再没有动,夜色寂寥,回应他的只有一阵夹杂着冷意的夜风。 其实先前跟姓钱的那伙人动手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有人在墙上看着自己,如果那时候人比较多,曹阿瞒还可以认为是自己想多了,兴许是跟姓钱的一伙人寻仇的,可现在这两位依旧跟着自己,那他们针对的目标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曹某人好意相邀,先生这样不给在下面子,难道是看不起我?”姑娘家撒娇的惯用伎俩,曹阿瞒“信手拈来”。他竖着耳朵仔细听着,然而依旧没有人回应,只不过……曹阿瞒语气凌厉,突然就翻了脸“既然两位这么无情,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话音还未落地,他就冲着西南方的屋顶射出两个暗器,暗器嗖嗖的飞了出去,再仔细看来竟然是两粒石子。 像是终于决定不再躲下去,两个男人从屋顶上跃了起来,其中一人手中长剑嗖嗖转出个剑花,将石子打飞,动作做完后也没有收剑的意思,“看不出来你还真有些本事!” “所以,先生一路跟我到了这里竟就是为了夸我一句?”曹阿瞒看着两个穿着夜行衣蒙着脸的男人嬉皮笑脸的说,慢慢抬起了右手,按在了腰上。 没有语调的声音从蒙面的黑布下传了出来,声音有些钝,“那你还真就会错意了,我只是想不通你这样什么本事也没有的人,凭什么混到现在这样的风光无限?” 话说完,男人提剑直向曹阿瞒刺来,曹阿瞒也不犹豫,右手一提直接从腰间拔出一柄软剑,“蒙先生看得起,那我不露上两手,岂不辜负了先生的厚爱!” 黑衣人的武功不低,可没多久就明显的落败下来,曹阿瞒也并不想要对他怎么样,冤家宜解不宜结的道理他懂,若不是生死攸关的事情,若只是自己白日里的干的事情遭了人妒忌,那倒也犯不着跟他们大动干戈,一掌将那蒙面人劈开,并不下杀手。 黑衣人先前并不以为曹阿瞒有什么本事,这时候竟然被他打败,面子挂不住还想要再上,可一直沉默的那个黑衣人抬手拦了他,虽然不甘心可先前那人还是退了下去。 “我来会会你!”黑衣人说,执剑直奔曹阿瞒心窝刺了过去,曹阿瞒横剑一拦,“还望赐教!” 很快两个人就撕斗到了一起,兵器相接,乒乒乓乓一通响,直等到几十个回合之后,才顺势分开。 “小子,没想到你还真有些本事,要不是受了伤,说不定你还能跟我打个平局,只是可惜,你再没有机会了!”黑衣人看着曹阿瞒腰间渗出的血渍,一边感慨一边啧啧的说,似有些惋惜。 他确实受伤了,就在三个月前他只身一人闯进了千煞宫抢了千煞宫的镇宫之宝回春寇,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帮他,身为千煞宫宫主的千涣羽不知是何缘由竟然不在宫中,两大护法本就敌不过曹阿瞒,他又是一副豁出命的模样,其他人心里约摸都想着反正不是自家东西犯不着以身犯险,若干教众居然最终不敌,曹阿瞒虽然身受重伤可强撑着一口气居然也抢了东西逃了出来。他在山洞中昏迷了整整三天,若不是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他,怕是那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强压住上涌的血气,曹阿瞒抬手抹了额间的薄汗,虽然心里抱怨龙泉不知死到了哪里,可嘴巴上却也不服输,“什么叫还能?别怪我没提醒你,你仔细些吧,小爷我这次要认真了!” 他不会死,也不能死,抢夺回春寇的时候不能,现在,在没有凑齐那三样东西之前更是不能。可听着黑衣人话里的意思,今天是必须有个生死结果了。既然恶战在所难免,那索性豁出性命拼死一战。 泛着幽冷寒光的软剑像是突然苏醒的银色长蛇,蜿蜒灵活,径直朝着黑衣人刺了过去。凌厉的剑式与先前的完全不一样,白色的剑光几乎要晃瞎人的眼,十几招之后黑衣人竟然不敌,眼看着软剑朝着脖颈而来,他拼尽了全力躲开利剑,本能的一掌击上曹阿瞒后狼狈的躲开,可肩膀上还是被削去了一块肉。 “大哥!”黑衣人惊叫一声,可受伤那人似乎全然不在乎,只急忙去看曹阿瞒,“纵横剑法?”他的声音有些抖,“你刚才用的是……横剑式天下大同?你究竟是谁?” 曹阿瞒哪里有功夫理他,刚才那一掌下去他原本就身负重伤的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一口鲜血喷出,伏在墙上半天缓不过劲。 看着同伴也跟着受伤,一旁的黑衣人终于按捺不住,趁着这档口举剑就要来偷袭。 “嗖”的一声响,破空之音划过,一根羽箭直击黑衣人的剑刃,一个清冷的声音传了过来,“多年不玩箭了,看来这百步穿杨也不怎么顺手了……咳咳!” 鼓掌之间是一股麻痛的感觉,黑衣人扭头去,不远处的马背上端坐着一个孤傲的身影,虽然过份纤细却给人一种坚不可摧的感觉,让人忍不住想要臣服。黑衣人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气,朝后退了一步,而与曹阿瞒私斗的那个黑衣人却并不在乎,似乎还是想要继续先前的疑问,朝着曹阿瞒又走了一步。 “大哥……”另一个黑衣人出声制止,因为马背上的人又一次搭上了羽箭,这次的目标也换了人,很显然,谁要是想对曹阿瞒不利,羽箭下一步射中的肯定是那人的脑袋。 百步穿杨?黑衣人冷笑,三五年前他兴许还有些忌惮,可今非昔比,眼前的人已经不是曾经那个跨马扬弓意气风发的少年,一个病篓子而已,他还真不怕! “大哥!”另一个黑衣人抬手拦了一把,显然他已经知道了同伴的心思,“怕是后面还有援兵!” 人多“眼”杂,终究不好! 黑衣人狠狠捏了手中的利剑,他又看了曹阿瞒一眼,虽然心有不甘可还是说了一声“撤”,带着同伴施展轻功,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马背上的人驱马走到了曹阿瞒身边,曹阿瞒抹了嘴角残留的血渍,疲累的抬起了头,“这时间掐的,啧啧,要是再晚点,说不定我今天就交代在这里了!我……咳咳咳”话未说完,又是一阵血气上涌,曹阿瞒唾出一口血沫子。 “是吗?”马背上的人语气凉凉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随手丢给了曹阿瞒,赌气似的又接着说,“我看你这不还挺精神的么?” “也差不多了!”曹阿瞒笑,将軟剑插回腰间,从瓶子里倒出几粒药丸,闻了闻塞进嘴里,药瓶也没有再还回去,厚着脸皮,“这样的好东西你留着也没多大用处,既然给了我,那我就敬谢不敏的收下了!” 马上的人并没有说话,只是朝他伸出了手,曹阿瞒依着那手的助力翻身上马,疲累的将脸靠在马背上那人的脊背上。等了好一会不见他说话,男人轻轻踢了踢马肚子,马儿哒哒的刚迈开步子,曹阿瞒却淡淡的说了一句话,似有些惋惜,“刚刚我还以为今天就能去见阎王爷了呢!” “胡说!”清冷的声音有些发颤,憋了好一会才道,“我自是会护你周全,咳咳……” 萧逸桓压抑的咳嗽着,带着曹阿瞒靠在他后背上的脑袋一颤一颤,曹阿瞒听他这么一说,更是毫无形象可言的哈哈大笑起来,,“萧逸桓啊萧逸桓,这话说出来你也不怕人笑话?你当你大罗神仙手一挥就能弄死谁啊?这种情况下好歹你也带上冯霆,就你这德性半点武功没有的模样,整个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不连累我就不错了,你还要护我周全?得了得了,你也别说什么大话了……” 萧逸桓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的颜色,可看到曹阿瞒还有精神和他开玩笑,悬着的一颗心也算是放了下来,“废话还真多,看来不用找大夫你也不会死!” “我的命确实够硬,以前阿错就经常……”曹阿瞒的声音黯淡了下去,这氛围搅得萧逸桓心里发酸。虽说这曹阿瞒平日里没正形,可他和阿错毕竟是骨肉至亲,血浓于水,如今阿错出了那样的事情,曹阿瞒心里必然不好受。萧逸桓捂着嘴尴尬的咳了两声,硬是扯开了话茬,“那么晚了都不见你回王府,我还当你一个人跑了呢!” 谁知曹阿瞒不识趣,声音越发的消沉,“阿错还在呢,我又能跑到哪里去?不过……”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这种情况你不该出来的,刚刚回来,太多双眼睛都在看着你……” “我这身体的情况还需要骗他?他若不信,大可以找人看看。若还不行,那大不了就来个死不承认,说到底欺君的也不过就是装醉,我想皇兄在抓到我其他小辫子之前,也不至于随便找了理由就把我推出去斩了!”萧逸桓说,“倒是你那不要命的打法吓到了我,要是再不出来,你怕是要和他们拼命了!” “我以为他们是千煞宫的人,回春寇我是死也不会交给他们的,又怎么敢不拼命?”大概是怕萧逸桓再说些什么,曹阿瞒抬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小爷我命硬的很!哪能那么容易就死掉?” 这话让萧逸桓心头一颤,时间仿佛又回到了三个月前曹阿瞒攥着回春蔻踉跄着跑回西盛国质子府的那天…… “阿错有救了!”他说,笑的璀璨夺目,可是白衣上那纵横的剑伤以及如同牡丹般绚烂的鲜红只让萧逸桓觉得一阵心惊。他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带翻了那一碗刚泡的贡茶,滚烫的茶水顺着前襟淌进他的靴子,可他半点也没有察觉到,“你不要命了么?” 也许是萧逸桓一直都是淡淡的模样,突然换了模样反而镇住了曹阿瞒,各种表情在曹阿瞒脸上轮番闪过,他最终竟然仰起头大笑起来,萧逸桓记得清楚,那天他就是这么说的,“小爷我命硬的很,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萧逸桓想不明白,究竟是怎样一个“公道”能让这兄弟俩如此执着,连性命都可以不顾。他更不知道当失去了那么多、经历了那么多之后,那个所谓的“公道”对这兄弟俩来说是否还有意义。 “如果起死丹真的在擎苍,我一定帮你找来!”萧逸桓说。 “多谢!”曹阿瞒的语气又回到了以往那样,也不和他客气。萧逸桓微微放下心,可他看不见身后曹阿瞒看着他的表情,也猜不到曹阿瞒的心思,而曹阿瞒双手环上萧逸桓的腰,闭了眼睛晕了过去…… 回春寇、起死丹、逢生露,且不说要集齐这三样东西有多难,那本古籍上的方子是否真如它所记载的那么有效,谁又能真的确定呢? 未来,路还太长! 第四十八章 痛下杀手 哒哒的马蹄声渐渐走远,带走了两个心思沉沉的人。 然而就在这时,黑暗巷道的拐角闪出一男一女两个身影。 “啧啧……”女人尖酸的感慨着,说出的话也不知算不算是夸赞,“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对自己都能那么狠,也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了!不过我倒是好奇,你是掐准了那人会出手,还是你根本不会出手?” 男人并未回答他的话,却是反问了一句,“就这样丢下你的客人跑过来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我养的狗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抓住的!”女人笑的妩媚,复又往那二人一马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一语双关的道,“当然,有我这么个好主人,也没人敢伤了他!” 男人这一次甚至都没有回答她的话,可女人却也不恼,“有时候我真的在想,你到底有没有心?不过看到你这样铁石心肠,我也就放心了!” 又是沉默,然而就在女人以为男人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开了口,“你管的太多了!” “呦!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女人噌的一下窜到男人面前,伸手抚上他的脸,“这话说的还真是叫人伤心,上一次……算是扯平了,可下一次说不定你还要来求我呢!而且我看来……”女人斜睨了萧逸桓远去的方向一眼,“不会太久哦!” 女人的判断并没有错,男人也并不想跟她争辩,身子往后一侧,扭头就走。女人被闪了一下却也不生气,反而露出个满意的笑容也跟着消失在黑暗里。 夜风呼啸,无边的黑暗像是一张妄图吞噬一切的大嘴。两个黑衣人使着轻功向前掠步,其中一人道,“这平西王果真没有那么孱弱!看来白天那模样该是装的,还有那酒醉怕也是别有用心!那姓曹的倒是有些本事,至于那天下大同……”黑衣人滔滔不绝的说着,可身边的“大哥”一直没有说话,这让他有些无所适从,轻轻唤了一声,“大哥!” 也许是错觉,可黑衣人似乎听到大哥蒙面的黑巾下发出一声叹息,可这叹息夹杂着夜风消失的太快,黑衣人也并不能确定。 “前面歇歇再走吧!”大哥说,指了溪边一棵伏柳,自顾的走了过去,这声音飘渺的像是来自远方,身侧的黑衣人愣愣的点了点头,曹名其妙的打了个哆嗦。今晚还真有些凉,他想,紧了紧领口,自然而然的跟了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在伏柳处停下,“大哥”歪着伏柳靠了下去,大概是觉得蒙面的黑布阻碍了呼吸,他抬手扯了一把,布巾从他脸上滑落,这人竟然是承浩。 “小柯,你跟着我也有好几年了吧!”承浩问。 “这个月满,就有六年四个月了!”郑柯答,看着承浩感慨万千,忽然就想起两人初识那天…… 那天,他饿的要死,从陈老爷家偷了件外衫混进了“杏红楼”,想着若是不找姑娘,骗顿吃食也是不错的,谁承想竟被老鸨逮个正着,好一番拳打脚踢后,被几个壮汉丢了出去。 “呸!”一口腥臭的唾沫从老鸨红的像是吃了人的嘴里吐了出来,“打从你小子进们那时候我就知道你丫的不是什么好鸟,哪家的少爷会跑到窑子里不找姑娘,却像是十年八载没吃过饱饭的饿死鬼,只冲着那吃食下手?”老鸨气的花枝乱颤,肥硕的身体抖个不停,手里的帕子和身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的,虽然有些好笑,可那恨不得吃人的嘴脸也真还带了几分气势。看见身边一干打手歇了劲,老鸨不乐意了,甩开搀着自己的龟奴,手指戳着其中一人的额头呵斥,“妈妈我可是给你们银子的,都没吃饭怎么的?要是不行你们也给我滚蛋!” “是是是!妈妈教训的对!打!往死了打!”打手唯唯诺诺的点头,一咬牙,心道一声对不住,招呼自己的兄弟也都上了手。 已经痉挛了的胃好不容易满足,郑柯抱着脑袋缩成一团,心想今日就算是被打死了,做个饱死鬼也是好的! 沙包大的拳头像雨点一般落下,郑柯的神智已经开始混沌,模糊间听见一个薄凉的男声,“不过一顿饭罢了,用半条命来还账,怎么算也该是够了!” 打手们闻言,怔忪的停了手,郑柯借着这空档侧脸看了眼,承浩半靠在墙角,怀里抱着一把剑,似乎是喝了酒,眼神有些迷蒙。 老鸨闻声也看了过去,上下扫了扫承浩,随即露出个鄙视的笑容,“我道是哪个瞎了眼的混帐东西竟然敢这么跟红姑我说话,原来是个失意的丧家犬……” 剑光快的像闪电,众人还没有看清承浩是怎么出的手,那剑已经回到了承浩的怀里。红姑尖利的声音戛然而止,看着鬓边那缕发丝缓缓飘落,一张脸噌得青白。龟奴也吓坏了,不过倒也尽忠职守,没忘了上来扶她一把,这才使红姑不至于一屁股摔倒在地。 当了多年的老鸨,红姑毕竟是见过世面的,杏红楼也算是这上京一个大场子,总不能如此失了面子,借着身边龟奴的搀扶,扭头就走,可袖子下的手分明在抖,“若是今天在这杏红楼门前打死了你,姑奶奶我还得雇人打扫,银子终究得我出,有那闲钱,我索性去给姑娘们买两盒胭脂!” 老鸨和龟奴都走了,其余人也自然不会在这时候打肿脸充胖子,很快都随着红姑去了。 承浩醉意愈甚,勉强挣了只眼睛看了看,有些懊恼的骂了句什么,摇摇晃晃的也要走人,忽然觉得有人拽住了自己的裤腿,低头一看竟是鼻青脸肿的郑柯,嘿嘿一笑,承浩朝着他晃了晃拳头,“小子,你今天是没挨够揍,还想找打?” 郑柯肿着一张脸,口齿不清,“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今日您救了我,我愿意……” 没等他话说完,承浩就大笑着截断了他的话,他上下扫了扫他,忽的蹲下身子凑到他耳畔,“你可知我是干什么买卖的?” 郑柯本已经料定了他是个侠客,可他这么一反问,却突然就有些不确定了,闷了闷没说话,承浩却是笑了,“年龄么,你已经过了学武最好的时机,这根骨……”似乎是想起了郑柯之前挨揍的狼狈劲,他支起身子,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倒是挺能挨打!” 听他这么说,郑柯一颗心沉到了底,谁知承浩话锋一转,“本来你这样的人,即便是磕碎了脑袋求我,我也不会答应的,可今天,我偏偏想要破一次例!大富大贵不一定,可吃饱穿暖,再不受人白眼、欺凌却是没有问题的。要不要跟我走?” 那只常年握剑长着薄茧的手就这么伸了过来,那张桀骜张扬的脸孔也就这么刻进了郑柯的脑海中,再也忘不掉了。 “六年四个月?”像是无意识的重复,承浩有些讷讷,“竟然已经这么久了!”他抬头看着远方似乎也想起了一些事情。又隔了一会儿他才接着说,“早些年你说的那个远亲,可找到了?” “大概水灾那年都去了吧!”郑柯有些黯然,忽然觉得奇怪,又问了一句,“大哥你怎么了?” “没事,只是……这风里来雨里去,舔刀嗜血的日子,真让人有些倦了。”承浩已经收起了先前的情绪,恢复了正常的模样,有些遗憾的说,“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又跟了我这么多年,我是该给你寻门好亲事的!” 郑柯眉眼间荡出一抹涟漪,紧接着一张脸都红了起来。这模样让承浩一愣,他从来不知道这个平日里呆板、木讷的像是块木头似的少年脸上竟然会有这样丰富的表情,心脏不由得抽了一下,不由得又问了一遍,“当真再没有半个亲戚了么?” 郑柯不明白承浩这么问的含义,仔细想了想,也认真的又回答了一遍,“确实没有!” 承浩的身体微不可见的颤了颤,双手不由得捏紧。 这动作并不明显,一般人兴许都不会注意到,然而郑柯跟了他快七年,又怎么会注意不到?他有些好奇,“大哥,今日你……” 承浩稍稍抬起手止了他的话,随意捡起块石子丢了出去,石子打着水漂,在平静的溪水上滑行,荡出一圈圈水波,“小柯,我有些渴!” 郑柯并不多言,放下随身携带的佩剑,走到溪水边,左右看了看没有什么可以盛水的东西,就伸手扒了扒湖水,用手捧了一拘起水,可谁知刚一转身却撞上了一个人,手中的水全部泼在了那人的胸膛上。 “大哥!”郑柯的眼睛因惊恐而大睁,不可置信的看了插进自己身体里的利剑,又顺着那利剑看了那握剑的手,和那手的主人,不可置信,“为什么?”这些年来,他一直兢兢业业,怎能想到自己竟也会有今天。 承浩的声音也有些哑,“今天我不该带着你,有些事,你也是不该知道的!”说话间,他又将剑狠狠往前送去,利剑穿过郑柯的身体,也将他逼进了溪水之中,“其实我想信你的,可有些事情……我终究赌不起!” 这一剑,直插心脏的位置,快、准、狠,郑柯的身体很快就软了下去。承浩拔出剑以后,他便直挺挺的栽进水中。承浩思索了一下,虽然不忍,可还是下手划烂了他的脸,将他踢进了更远处的溪流之中,“小柯,对不住!好好去投胎,下辈子别再干这样舔刀嗜血的营生,也再别遇到……我这样的人!” 第四十九章 简直泼妇 破晓时分,天刚微微亮就有两位公子哥骑马出城,两位公子衣着华贵,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必然是大富大贵人家的少爷。 两匹骏马疾驰而过,约莫半个时辰后,两人已经出现在城外三里的一处宅院外。 “想当初谁料得到这宅子能被修整成这副模样?早知道的话,那时候我定是要跟端木那家伙好好争上一争的!”骑在马背上望着沐雪园,杨荣长叹了一口气,不无惋惜的说。 话说完,他下意识的扭了扭仍有些酸麻的脖颈。许是动作太大,后腰上的关节竟像是想要应和他一般,发出一串“嘎嘎”的声响。 好累!杨荣背过身,提起衣袖擦掉眼角因哈欠涌出的泪水。今日不当班,本来昨日就计划好了要睡到日上三竿,可表哥穆盛昨日下朝回来后,就拉着一张死人脸,也不知道是哪一个犯了他的忌讳。就因为穆大公子脸色不好,杨荣昨个一宿都没睡个好觉。好不容易睡着,就有下人传话,说是沐雪园飞鸽捎来口信,邀穆盛、杨荣两位公子过府一叙。 这请人的自然就是端木阳。端木那小子半月前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话都没有留下一句就撒丫子跑路,最后竟然连平西王还朝那样的大事都错过了。 这过府一叙是假,打听平西王爷和曹阿瞒才是正经吧!杨荣心中清明,和端木阳认识那么多年,岂会不清楚他心中的小九九。 请我,我就要给你面子去吗?杨少爷也来了佞脾气,本来想着小厮回个条子给端木阳就说“小爷我今日心情不爽,此事改日再议”,可想起表哥昨日回府那副挫败模样,又有些担心他郁结于胸。于是乎,苦命的杨少爷硬是强撑着爬了起来,还从床上揪起了还没有完全清醒的自家表哥。想起穆盛那恨不得揍自己一顿的铁青的脸,杨荣不由的抖了抖。 一路上穆盛都兴致缺缺,杨荣费挖空了心思的没话找话。哎!谁让自己摊上这么个表哥呢?杨荣认命的叹了一口气。 沉默了一路的穆盛像是终于不堪忍受表弟的聒噪,抬起仍有些疲累的眼皮没好气的扫了他一眼,“你是觉得你还有如此的本事设计宅子?还是觉得你在金钱上敌得过端木?” 杨荣被狠狠地呛了一下,憋了好半天才悠悠道,“我也就是说说,又没有偷鸡摸狗的干什么,再者说了,现如今大理寺连人家买什么样的宅子,脑子里想什么都要管了么?” “那倒不是!”穆盛扭了扭脖子,这次连眼皮都没抬,只微微晃了晃身子,在马背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道,“只是觉得如果是你的话,想也是白想!” 杨荣的嘴角抽了又抽,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如此生龙活虎,哪里像是心灵遭遇重创的模样?感情是自己多虑了……杨荣的视线慢慢调转,视线有意无意的终于定在了穆盛的右脸上。看着杨荣瞅着自己的右脸满含敬畏的吞了口唾沫,穆盛眼前猛然浮起曹阿瞒那张“道貌岸然”的脸。真是该死,自己怎么可以把他看成李小姐?穆盛越想越恼,狠狠瞪了杨荣一眼。眼光似刀,杨荣又吞了口唾沫,讪讪的收回眼光,所幸的是正好有人朝这边快速的跑了过来,杨荣也不至于太尴尬。 “您二位可算是来了,我家少爷已经等着了!”温杰喘着粗气说,一边下意识的往穆盛的脸上瞄。 杨荣翻身下马,将手中的缰绳递给温杰,打趣道,“久不见端木找我表哥下棋,今日这么急,曹不是相中了哪家的姑娘,找我们来参谋?” “若真像您说的那可感情好,真有了少奶奶,我也能轻松几分!”温杰满腹怨念的说。 杨荣被他那表情逗乐了,“我只道温杰身兼数职,却不曾想,你还要为端木暖床?” 杨荣素来喜欢开玩笑,温杰早已见怪不怪,但关乎贞洁问题哪里能不挣上一争? “荣公子可千万曹开这等玩笑,耽搁了我的青春年少,风华正茂,浅浅可是要伤心的!” 杨荣闻言,哈哈大笑,随手从腰间掏出块木牌丢进温杰怀里,“荣宝斋最近出了一款胭脂,我估摸着浅浅必定喜欢!” 荣宝斋是杨家的产业,专门倒置包括胭脂、水粉在内的一系列的女子用品,产品质量好,深受上京女眷们的喜爱。尤其每次产品出新,即便是上京之中有钱有势的夫人、小姐也未必买得到。倒不是东西贵到上京的小姐、夫人们用不起,只是产品限量,且售卖的三个月前就得预先取号,按号买卖让很多人犯了头疼。不过托杨荣的福,浅浅在胭脂、水粉上从未少过。 温杰接过木牌,看见那个“贵”字后,不由得眉开眼笑,“荣公子家的店,哪里还要这些个东西,不都是您一句话,要多少有多少么?” “这话你要多对你家少爷说说,上京百姓等着吃他那一口的等的都要怨声载道了!” “这可不一样!”温杰脑袋摇的像是拨浪鼓,可是又想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这想要给自己拉帮手的想法刚从脑袋里蹦出来,温杰就又一次“情不自禁”的落在了穆盛的脸上。 之前曹阿瞒那一巴掌确实挺重,不过重归重,这都好几日了肿胀早就已经消退。不过穆盛面皮薄,温杰这么一瞅,他那半张脸又一次火辣辣的烧了起来,活像是被人又生生的掴了一巴掌。 见表哥脸色不好,杨荣急忙扯过马缰塞给温杰,勾着他的脖子就往前走,“不是说你家少爷等着了么?还磨磨蹭蹭的干什么?” 温杰应和着,顺从的往前走,可他这人好奇心重,走开好远后还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穆盛…… 这俗话说的好,有什么样的下人就有什么样的主子,怎么平日里竟没发现端木那恬淡的外表之下竟也埋藏了一颗好事者不安的内心?杨荣端起茶碗,压重了声音用力的咳嗽了几声,那边那主仆二人才后知后觉,晃了神似的将视线从穆盛的脸上挪开。 “最近我倒是没注意,上京又出现了什么棘手的案子么?”端木阳问。 “棘手的案子?”杨荣想了想,微微摇头,“没有吧!” 端木阳点头,又道,“听说李太尉最近在官场上倒很是活跃。” 可不是么?上月一场诗文品鉴,月初一场以文会友,前几天又是一场“曲觞流水”,这李大人都恨不得在自己脑门上刻上卖女求荣几个字了,能不活跃么? 不过这话不能直说,尤其是在穆盛在场的时候,杨荣小心翼翼的看了表哥一眼,隐晦的说,“约莫是吧!” “那……” 这次倒是没等端木阳再问出什么问题,穆盛反而自己悠悠的开了口,“若是端木想知道什么,大可以来问我!” 此话一出,端木阳落得个顺杆爬,一脸的“谢谢你体恤我”,便也不再客气,“上京最近没有什么棘手的案子;这李太尉最近没时间搞什么招婿的幺蛾子;我看穆兄这脸,难不成又被曹阿瞒掴了?” 这话问的直接,杨荣闻言完全傻了眼。穆盛大概真是其着了,完全没察觉端木阳揶揄自己,端起茶碗狠狠灌了一口茶水,哐当一声,又将茶碗撇回桌子,咬着牙恶狠狠的吐出两个字,“泼妇!” 啥?泼妇?杨荣几乎被自己一口唾沫呛死,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见到自家表哥如此的词穷,这么的没有涵养,莫不是这两位昨日又结下了什么新梁子。 穆盛身为大理寺少卿,即便不是学富五车,可也是饱读诗书,平日里教养极好,即便是遭遇李大人家背信弃义,违背诺言,也未曾见他如此失态。如今竟被曹阿瞒气成这幅模样。看着气急败坏的穆盛,端木阳脑海里又回荡起那日一品轩里曹阿瞒的的义正言辞,“天下事哪能都顺了一个人的心?他想做了,小爷我想不想吃还不一定呢!今日,就是他端木阳做好了,双手捧过来,小爷我也不稀罕了!” 嘴角溢出一丝坏笑,端木阳认真道,“若是有机会,我倒是想好好认识认识这位‘泼妇’!” 虽说曹阿瞒先前那一巴掌是有些狠了,可背地里说人坏话却也不怎么地道,杨荣的嘴巴几乎抽到耳根,急忙向端木阳解释道,“哪里是什么泼妇?我表哥气糊涂了,你莫听他乱说!” 回复了端木,又扭头转向自家表哥,“都已经过去的事了,再者说了表哥你喝醉了,谁晓得你干了什么?我觉得那曹先生人还不错,日后见着的机会还多,也不是什么大事情,算了!” 算了?说的倒是轻巧,那么多同僚,半点面子也不留,他穆盛喝醉了,他曹阿瞒也喝醉了么?穆盛愤愤,横了表弟一眼,没搭话。 “其实说真的,我是真的好奇,穆兄是如何和那曹先生结下了梁子,我可是听闻那先生举止风流、气质卓然,现在早已经是街头巷尾,大家茶余饭后的热点谈资!” “举止风流、风骨卓然?”穆盛冷哼一声,“就他?” 杨荣见表哥如此生硬,不得已只得从中周旋,“那曹先生为人风趣幽默,见识卓然,我与他虽然相交不深,可从他的谈吐看来,确实有大家风范,让人忍不住想要结交!” 谁料穆盛完全不领情,“要论起大家风范还有人敌得过范淹范大学士?结交曹阿瞒?你若是有那个时间倒不如去和范大学士联络下感情,纵观这擎苍国之中,也只有他才真真算得上是具备文豪大家之风的一位!” 若非如此,戴太尉怎么会有意将与自已已有婚约的戴家小姐许配于他,想至此,穆盛脑海中不由回荡起曹阿瞒的话语,也许他说的都对,自己文不成武不就,当真配不上戴家小姐。也或许自己那么讨厌他,不过是因为他说的真话,直戳自己脆弱的内心,让他不得不面对血淋淋的现实。可是这一切哪里该是他一个外人该说的话? 见到穆盛感伤,端木阳料定了他又想起来那戴家小姐,忙吩咐温杰上菜,回身从身后一个木匣里掏出本泛黄的古籍,冲着冲着穆盛晃了晃,“今日有酒有菜,又有我寻来的这本棋谱,还望穆兄不吝赐教!” 第五十章 安插眼线 鸡鸣第一遍的时候,天才蒙蒙亮,萧逸桓悠悠转醒后就再无睡意。或许是已经习惯了西盛那边的一年四季,如今宿在上京之中竟还觉得有几分不自在。睡是不可能了,萧逸桓索性起身穿衣,披了件衣服出门。 木门咯吱响了一声,在清冷的晨曦中有几分刺耳,一个人影“嗖”的一下就窜到了萧逸桓的面前。 “王爷!” 萧逸桓看着冯霆衣衫整齐的突然出现,不由一愣。冯霆憨憨一笑,搔了搔脑袋,“昨个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我不放心您,所以昨晚从清雅小筑出来后就再没回去!”似乎是怕萧逸桓担心自己,冯霆笑着拍了拍胸膛,“您知道的,老冯是个粗人,以前打仗的时候,要是累急了马背上也能睡着的,别说在门口歪上一晚,就是多歪几晚那也不打紧!” 萧逸桓了然,还想再问问曹阿瞒的情况,可冯霆已经猜透了他的心思,强忍住满腹的牢骚,“曹阿瞒那厮命硬的很,虽然伤的挺重,可就他那精气神,应该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萧逸桓迟疑了一下,“龙泉怎么样了?” “折了条胳膊,肋骨也断了几根,虽然没有性命危险,但是一顿修养在所难免!”冯霆大大咧咧的脸上终于显出一丝隐忧。龙泉轻功好,一柄利剑更是使得出神入化,十几岁就成了五大侍卫之一,平日里都是他跋扈的要削别人的胳膊,谁料到有朝一日他竟然狼狈到被人打断了胳膊? 仔细的打量了萧逸桓的神色,冯霆终是没忍住求情,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龙泉虽然办事不利,但好歹拼死回来报信,龙泉失职是属下的过错,没注意那马车夫心怀不轨更是属下失职……王爷若是想罚,属下甘愿连着龙泉那份一并领了!” 萧逸桓抬手将冯霆扶起,苦笑道,“百密总有一疏,如今想要我性命的人多不胜数,内忧外患……你们还有阿瞒、阿错跟了我也算是倒霉!” 初回上京还不足五日,竟然就已经有人混入府中扮作马车夫里应外合想要致自己于死命,若不是赤霄、承影、湛泸、泰阿几人隐在暗处,单凭冯霆一人,昨日那样的情形倒真是不堪设想。本来还打算从活着的几个刺客嘴里问出些情况,谁料这些人竟都咬破了牙齿里预先埋下的毒药,尽数自尽。萧逸桓这边还没回神,这刚刚回府,龙泉竟然就拖着一身的伤回来报信了,说是曹阿瞒那边也出了问题。曹、白两兄弟于萧逸桓有恩,萧逸桓闻言大惊,立即带着冯霆一干人出门寻找。然而“上京烟花一条巷”中却并没有找到人,情急之下,萧逸桓只得再次下令分头寻找,没想到最后竟是自己率先遭遇了那两个举止、言行都怪异非凡的刺客…… “昨日那事情你怎么看?” 冯霆皱着眉头思量了一下,“属下以为昨日并不是一拨人……”见萧逸桓眼神赞许,冯霆接着道,“马夫一干人行动有素,刺杀行动目标明确,事情败露全部服毒自杀,那种行事作风像极了西盛国的死士。至于曹阿瞒那边,属下怀疑打伤了龙泉的人并不是最后那两个黑衣人……”冯霆整理了一下思路接着说,“我看了龙泉身上的伤,料定了和他动手那人不仅武功高深且武功似乎有些诡异,如果真是那人真和曹阿瞒交锋,拖那么长的时间,那小子或许早就凉透了,所以应该和再后来那两个蒙面刺客并不是一伙人。再说那两个蒙面刺客,虽然面上看来是想要曹阿瞒的命,可属下总觉得他们有些忌惮您,并不敢跟您动手……” “这么说来这两拨人,一拨是西盛的余孽,想要寻我和阿瞒报复;还有一拨则是皇兄的人,目的是想要试探曹阿瞒……的能力?” 冯霆目光沉沉,虽然并没有说的如同萧逸桓那般直接,可在他的心里,早已经对事情有了与萧逸桓一样的认知。 萧逸桓叹了一口气,“皇兄也真是的,昨个不是已经答应他往我身边放耳目了么?怎得还是这般心急?” 冯霆眸光一滞,又一次回想起昭和殿里的一幕…… “皇弟今年也有二十岁了,朕像你那么大的时候已经和皇后完婚,有六个侍妾了!之前你被囚于西盛,皇兄没办法帮你张罗婚姻,如今你回来了,也该是时候帮着萧氏一族旺盛香火了!”皇弟萧逸枫从龙椅上缓缓走下,手中擎着个镶金的折子,“前几日朕一直在思量之前送给皇弟的那些美人被遣散的原因,直到昨个才突然晓得或许是皇弟觉得那些人过于“庸俗”,不过这次这册子上的十二位可都是一等一的才情,你可莫再辜负了美人恩!” 话已至此,再拒绝未免伤了对方颜面,更何况那人还是擎苍万人之上的王。 “十二个未免太多,那就留下三个陪我谈谈诗词曲赋,打发打发时间罢!” …… 最是无情帝王家,连兄弟之间的关怀,都变成了明里的眼线安插和背地里的刺客试探。想及此,冯霆心中溢起悲伤,不由得有些同情萧逸桓。那神态不落分毫入了萧逸桓的眼,萧逸桓微微挑起嘴角,“好歹我也还是这擎苍的王爷,皇上那边或许不好忤逆,可几个丫头难道还能吃了我不成?” 不等冯霆再说什么,萧逸桓率先抬腿向外走去,“随我去摘星楼那边转转吧!” 摘星楼虽然叫做楼,可事实上不是楼,而是一个亭子,一个设在清雅小筑临近假山之中可以俯瞰整个皇子府的亭子。这亭子,当初还是依着萧逸桓的设计建造的,匠心独运的设计在修建之初,可是让老工匠耗费了不少的心思,不过最终倒也幸不辱命。 皇子府竣工之后,萧逸桓是非常满意的,特意邀了老皇帝和赵贵妃前来欣赏。得知这么个别出心裁的亭子是儿子亲手设计的,老皇帝怎能不高兴,只是抬头一看竟然没有匾,随口便问,“朗儿这亭子预备起个什么名?” 这么一提醒,萧逸桓也才想到这亭子竟然忘了取名字,眼睛骨碌骨碌转了几圈后,张嘴就道,“摘星楼倒是不错!” “摘星楼?”赵贵妃将这名字默念了两遍觉得有些不妥,“好好的亭子,好好的景致,为何取这么个晦气的名字?殷纣王烧死在摘星楼里,取这么个名字听着都让人糁得慌!” 老皇帝一听这话却是笑了,轻轻揽过赵贵妃的肩膀,“楼虽未及百尺,可朗儿却有这常人不敢想的摘星宏愿,就凭此,你我为人父母的也是该为之骄傲的,何来的晦气一说?” 如此一来,赵贵妃心里才好受了些,“照皇上这么说,还要夸他不成?” “那是自然!”老皇帝越发高兴,命人去取了笔墨纸砚,“你我一起替他书了这匾罢!” 那一年,萧逸桓十四岁。十四岁的年纪,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却又那么恍如隔世。 “王爷,王爷!”摘星楼近在眼前,可萧逸桓却看着楼匾发起了呆,冯霆出声叫了他两声。萧逸桓回神,将视线从牌匾上的三个字挪开,率先朝亭子走了过去,“冯霆,你可知道摘星楼这名字的由来?” 冯霆点头,如实说了,“属下找沈太傅问过,他说,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这名字取自这首诗,是个好名字!” 萧逸桓本以为他会说出殷纣王的故事,倒是没想到他却念出了李白的诗句,不过萧逸桓一点也不奇怪,冯霆虽是武将出身,书读的不多,不过却与一般武夫那般故步自封大相径庭,他执着,却与现在备受荣宠的固执的潭方青不一样,这也就是为什么十四岁那年老皇帝将身为左将军的他留给了萧逸桓,却把身为右将军的潭方青留给了朝廷、留给了天下的最大的原因。 父皇终究还是爱他的!想起老皇帝萧逸桓不禁喉头发苦,“那时候还真是年少无知,以为不过是一个名字而已,后来却才知道这摘星的宏愿也并不是谁都能有的!”思及往事,萧逸桓苦笑一声,又补充了三个字,“譬如我!” 冯霆知道,萧逸桓所说的不能有的宏愿是擎苍国最至高无上的那个位置,然而他也知道,萧逸桓对那个位置素来无意。然而,世事就是这么让人无奈,很多的事情不能说,不能想,不能做,甚至不能有意或者无意让其他人以为你对他构成了威胁。 萧逸桓的声音淡淡的传来,似没有半点喜怒,可那一字一句却如同寒冬腊月里房檐上挂着的尖利冰凌,一下下刺的人心发凉,“皇兄一直防备我、试探我、压制我,我从来都不觉得奇怪或是想不通,可是,时至今日,我始终难以相信,当年他竟然一直存了心思想要害我……” 第五十一章 落荒而逃 骨肉相残的事情,在皇家并不罕见,可真的摊在谁身上,也真的让人很难接受。十五岁,本该是萧逸桓最灿烂的年华,可他却突然卧床不起,几乎丧了性命;两年后,慕烨传来一纸留质的文书,两年前的画像是怎么辗转到的西盛,到了慕烨的手里太值得商榷;留质三年,身体虽不见大好,可终究却是一天天好过一天……若没有人从中作梗,那天下间的偶然是不是有些太过于偶然了? “我并不想争什么,可如果被逼进绝境,我也定然不会束手就擒!” “属下相信您!”冯霆双手一抱,毕恭毕敬的跪在了萧逸桓的面前,“愿誓死追随王爷!” 王位也罢,自保也罢,无论他决定做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的追随。说愚忠也罢,说折服也罢,他都不会动摇自己的决心。六年的时间,他看着他一步步走下去,失了原本的荣耀,失了健康的体魄,虽然表面上仍旧荣光无限,可背地里却早已身败名裂。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活着,像他那样活着。他信他,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对老皇帝的誓言,更多的是因为他相信这个人,相信士为知己者可死这句话,否则只是留质的那三年时间,他有的是足够的时间甩了他,而不是让他那样一个病秧子似的人物折服了他。 冯霆郑重的模样让萧逸桓愣了愣,随即却又不可遏制的大笑起来,“冯霆啊冯霆,这话你可不能乱说,我在西盛待了三年,你这么煽情,要是让其他人听着了,怎么想我倒是无所谓,可你曾经好歹也是擎苍的第一将军,这要是因此往你脑袋上扣了屎盆子,你可别来找我!” 冯霆一张脸唰的一红,可很快又是一黑,“谁要是敢胡说,属下定要抽了他的筋,扒了他的皮,您莫要妄自菲薄!” 听了这话,萧逸桓笑的更厉害,“这个成语倒是没有用错,不过你看这四周的景致多美,打打杀杀的,多煞风景!” 摘星楼虽然没有百丈,却足以将王府之内的景致尽收眼底。三年了,情随事迁,物是人非,可草木无情,景致还是旧时模样,甚至比三年前还要葱郁,还要让人留恋。 “我就不明白了,王爷喜欢这处景色,为何还把那清雅小筑派给了曹阿瞒那家伙?”冯霆看到了萧逸桓眼中的眷恋,站起身来,立在他身侧忍不住瘪着嘴道,“那家伙狗咬吕洞宾,王爷就是待他再好,他那种白眼狼怕也感觉不到一分一毫!” 这话题扯到曹阿瞒身上,冯霆心里可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昨晚若不是看他受了伤,他会服侍他?做梦呢吧!谁料那家伙占着便宜还不懂得卖乖,刚一进清雅小筑就像是恶狗附了身,冲着谁都亮牙。冯霆念着跟白错的交情,忍气吞声,赖着一张脸皮要帮他,谁道他可好,翻着眼皮看他,冷冰冰的只吐出四个字:我有洁癖。 洁癖?洁你大爷!冯霆不爽了,可没有他奸诈,当时竟然还被他唬了,闻了闻自己,下意识的反驳,“我可才洗过”…… 想到这,冯霆只觉得老脸臊红,羞耻得几乎要咬碎了满嘴的牙,要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把手里那瓶外伤药毫不留情的掴上曹阿瞒的脸,“格老子,去你大爷的!” 萧逸桓沉醉在四周的景色之中,并没有注意到冯霆的不同寻常,“这往后天气会越来越热,清雅小筑那边靠近冰窖,阿错应该也能舒服点!” 冯霆被他这么一提点才从对曹阿瞒的愤恨中抽身,想到过往,想起了白错,心中也终于有些泛酸,“王爷,阿错,真的还能救回来么?” “我也不知道!”萧逸桓坦诚的说,“但只要有希望,我就不会放弃!” 空穴不可能来风,即便是古籍里的记载只是好事者的捕风捉影,他也愿意试一试。更何况回春寇已经到手,虽然逢生露的下落至今无人知晓,可依传言所说,起死丹应该是被藏在擎苍皇室之中……三样东西,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一,萧逸桓怎么可能会放弃? 短短的一句话,并没有多雄伟豪迈,可分量究竟有多重冯霆是清楚的。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这天下良马太多,可伯乐太少。冯霆庆幸自己此生遇到了可以托付死生的伯乐,郑重的点了点头。 冯霆的郑重让萧逸桓感受到了信任,他没有再说话,可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任人摆布的萧逸桓了。他失去了太多太多,过去的他可以不计较,有些东西,他也可以不争,然而今后,谁也不能再来欺负他,欺负他身边的人,冯霆,白错或是……曹阿瞒。下意识的往清雅小筑的方向看去,晨曦中的清雅小筑静谧的犹如沉睡了一般,然而像是魔怔了似的,萧逸桓的目光黏在了与摘星楼正对着的阁楼窗户,再也挪不开。 究竟在期待什么,萧逸桓自己也不知道。然而那窗户却在他的注视下被人慢慢的拉开,随后一个披头散发身穿白衣的人,一点点展现在萧逸桓的面前。 “大爷的,哪个孙子说我坏话!不要被我……阿嚏!” 一个震彻天地喷嚏打断了说话人愤怒的咆哮声。也镇住了萧逸桓,他就那么呆呆的将目光停在那鸟窝一样的脑袋上,不过这眼神一定很炙热,以至于那脑袋的主人都无法忽视,竟然调转了脑袋直直的看了过来。 没有半点的骚客风流,更没有半点的仙风道骨,甚至连往日伪装的“道貌岸然”也一并卸下。因为距离稍稍有些远,萧逸桓看不清这人的脸,可他知道这人是曹阿瞒,如假包换的曹阿瞒,可这曹阿瞒有些怪,然而怪在哪里,他也说不清楚。 目光,透过杂乱的发丝,像一道璀璨的光束,撞上了萧逸桓的视线,更巧的是,两束目光竟然就这么惊悚的缠绕在了一起…… 为什么说惊悚呢?不是没有原因的。曹阿瞒像是看见了鬼似的“砰”的一声就关了窗户。萧逸桓的视线被截断,再想起曹阿瞒那个形象,竟是不由得抖了抖。 关窗户的声音本就不小,即便是冯霆之前没注意到,可这一下之后,却是想忽视也忽视不得。 刚才,曹阿瞒那家伙冲着王爷甩了窗户?这态度,怎么着?蹬鼻子上脸了是不?平日里冯霆必定打不过他,可风水轮流转,他现在受了伤,输赢可就要另当别论了。冯霆面上淡定,可心里爪挠的早已经急切的要抡胳膊揍人,就差直接开口问询萧逸桓:王爷,怎么打?半死还是七分?反正那家伙皮厚肉糙,只要有口气,应该也死不了! 冯霆热切的看着萧逸桓,等着他发话,然而他最终只说了一句,“回吧,我有些饿了!” 很显然,离开之前,冯霆就已经吩咐了厨房,所以两人回来之后,桂嬷嬷就带着丫鬟端着热气腾腾的早饭走了进来。 曹阿瞒并没有和萧逸桓一起吃早饭的习惯,所以,萧逸桓也并没有等他的想法。桂嬷嬷是二皇子府内的老人了,办事情全凭早已经习惯了的礼仪法度。王府中最大的是萧逸桓,曹阿瞒充其量不过一个随从,王爷倒是给他几分薄面,可那厮蹬鼻子上脸,桂嬷嬷初见他时,就不由得撇嘴皱眉,所以这么几天来,不仅没给他好脸色,更完全没有要管顾他的意思。 不过也幸亏她不管,要是她真把曹阿瞒当成上宾,那这府里离鸡飞狗跳也就不远了。曹阿瞒是一个很随意的人,随意到让人捉摸不透,或许半盏茶前还想着去妓院,半盏茶后,他就想着怎么去掏了树上的鸟窝,这种善变在常人眼中或许可以称之为豁达,可按着桂嬷嬷的说法,那就叫做没规矩,极其的没有规矩,就比如……此刻。 “萧逸桓……” 咋咋呼呼的“咆哮声”由远及近,一阵风起就有一个白色的身影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 冯霆只看见一抹白色箭似的从眼皮底下嗖的飞了过去,想要伸手去阻拦已经是不可能;桂嬷嬷看着突然窜出来的人,眼睛瞪得老大,已经忘了反应;倒是萧逸桓表情淡定,很随意的往嘴巴里送了一口燕窝。 说真的,若不是亲眼所见,冯霆根本不相信昨天已经那副德性了的人,这么快又能活蹦乱跳的危害人间,这还真是没有天理。 小火苗在冯霆心中熊熊燃烧,或许平日里他还能忍着他,可是今天,他的忍让已经到了极限,一个声音在他心里叫嚣,既然没事,那就痛痛快快打一场吧!冯霆心想,心中已经开始跃跃欲试摩拳擦掌,他脚步微移,瞬间拦到了曹阿瞒身前,“你小子,还有没有点……” 然而曹阿瞒并不想跟他纠缠,手腕轻轻一挥,看似四两拨千斤的一个动作,竟然让冯霆让了一步。 第五十二章 兴师动众 “萧逸桓!”曹阿瞒又凑了上来,因着急,没有束紧的头发滑下一缕,直垂到他的鬓边,“萧逸桓,昨天,你有没有看见……” “什么?”萧逸桓放下汤匙,拿起金丝帕子不慌不忙的、优雅的拭了唇,虽然是慢条斯理的动作,可曹阿瞒知道,他很郑重的听了他的话,可这反而让曹阿瞒有些犹豫,他抿着唇思量了一会,又仔细的看了萧逸桓一眼,却最终放弃,“算了!” 算了?这么风风火火赶过来,又这么匆匆忙急着要走,居然只有两个字?算了?脑子被驴踢了?这不正常啊,很不正常啊!有什么东西能让他这么沉不住气?冯霆看着曹阿瞒的背影思量着,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一个非常不好的念头窜了出来:回春寇!不好,他该不会是…… “王爷,他……” 萧逸桓摇了摇头,他自然知道冯霆想说什么,“应该不是!”他说,可想想曹阿瞒刚才的神情,却仍然有些不放心,又吩咐冯霆,“你带些人跟着去看看,若真是丢了东西,人多也更容易找!” 冯霆道了一声“是”,领命而去。萧逸桓目送他出门,可调转视线往身侧一看,桂嬷嬷正恶狠狠的横了个小丫头,那丫头在桂嬷嬷锐利的眼光中瑟缩着往后躲了躲。或许是感觉到了萧逸桓的视线,桂嬷嬷终于决定放那丫头一马。 小丫头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正看见萧逸桓瞅着自己,颤了两颤又急忙低了头,似乎受到了更大的惊吓,这表情让萧逸桓曹名想起西盛质子府那只失了母狗庇护的小哈巴狗。 “可认得字?”萧逸桓问。 “看过两本书,”小丫头抬头,被桂嬷嬷一瞪,又是一个瑟缩,“认……认得!” “你叫如月!”萧逸桓陈述。 小丫头愣了愣,想起进门前桂嬷嬷训斥自己的时候叫了自己一声,猜测萧逸桓大概是那时候听到的,也很自然的点了头。 “想不想今后换个地方服侍?”萧逸桓问,还没等如月回答,桂嬷嬷朝前一挪,挡在了两人之间,“王爷刚回来,还是多休息的好!” 说话间,桂嬷嬷冲着一干人挥了挥手,警惕的看着如月和其他丫鬟们一起麻利的收拾了桌子走开。以前倒是没怎么注意过如月这丫头,甚至昨日听府里的丫头羡慕的说什么这妮子和那个目无尊卑的“曹先生”搅在了一起,她也没怎么在意,谁料今日王爷竟然这么郑重的问她是不是想要换个地方。如月这丫头仔细看来倒也真有几分姿色,迷了曹阿瞒那家伙倒也无所谓,可怕只怕她真的入了王爷的眼,当这王府里一个主子她却是没有资格的。 等只剩下了萧逸桓和桂嬷嬷两个人的时候,桂嬷嬷又仔细的观察了左右,“王爷,老奴不管您是出于何种想法想要调了如月的差事,可今日皇宫里已经来了消息,说是丁嫚荷、夏冰、晋瑶月三位姑娘今日就要搬过来了,倒也不是说不能撵了她们,只是那三位御赐美人是得了皇上特殊拂照的,您也是答应了皇上的,这刚回上京,为了这些小事跟皇上……生分,怕是不好!”话到此处,桂嬷嬷顿了顿,观察了萧逸桓的神色,接着说,“再说如月那丫头,来府里也有好几年了,笨手笨脚的,在厨房里也就是个烧火的粗使丫头,真要安排在书房里,怕也不合适!” 桂嬷嬷算是萧逸枫身边的“老人”了,单就这一点,萧逸桓都会给她些面子,更何况,这话也都在理。 “罢了,心血来潮的想法而已!”况且那丫头未必愿意,曹阿瞒那头也未必领情。萧逸桓站起了身,动作间忍不住又低低的咳了两声,只是却也再没有说什么。 沿着记忆里的方向,曹阿瞒又将昨日走过的道路重新走了一遍,在和黑衣人打斗的地方耽搁了很久,然而这里早已被人们行走的痕迹掩盖,东西若是丢在这里,那就断然没有再找回来的可能。 那东西,其实值不了多少钱,与曹阿瞒昨日随意便做了抵押的玉佩相比都算不得贵重,可于他而言却有着特殊的意义,珍贵非常。 失落,夹杂着曹名的烦躁,可他仍然不想放弃,固执的朝前走去。尤其是当他走进这条安静的、稀稀落落没有几个人的巷道。 仿佛是经历了整晚的沸腾,这巷子似乎也累了,睡着了一般的安静着,只巷子口,立着一个孤独的人影。曹阿瞒想了想,最后还是走了过去,“小哥!” 听见有人搭话,锅灶旁忙碌的人影急忙转身,一张俊秀的脸孔露了出来,只是眼眶底下一片青黑,看样子昨夜睡得并不好。 “客官,吃面么?”少年一边问一边抄起旁边的抹布,三两步跨到曹阿瞒身边,手脚麻利的擦了桌子椅子。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守在绾心阁门口的柱子。 虽然是有些饿了,可曹阿瞒哪里有那心思,摆了摆手,“小哥,昨日……” 昨日?柱子一怔,脑子里瞬间就想起了白衣人临走之前跟自己交代的事情,这才抬起头来仔细的打量了站在身边的人,手下意识的按了按胸膛,试探的问,“白公子?” 然而,曹阿瞒心不在焉,并没有察觉他语气里的异样,点了点头,“小哥,昨日你可看见我有遗落什么东西?” “这……”柱子犹豫着该怎么把这个自己压根不知道的问题圆过去。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柱子并不清楚,可白珏浅走前留给自己那个镯子,他却是找了当铺孟老板看了的。孟老板为人小气,是上京城内出了名的昧心挣钱,看过之后,孟老板极其肉疼的伸出食指,“一百两”。这个数字惊得柱子没险些瘫坐在地,虽然柱子不懂,可那镯子的成色确实很好,依着孟老板的惯例,想来是被压了有一半以上。晕晕乎乎的往外走,在门口还听到孟老板说“价钱可以再商量”…… 毫无疑问,也就是这一百两让柱子失了眠,他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的银子,或许可以昧了那镯子,可柱子不确定白珏浅会不会找自己的麻烦,再或者可以离开这里,可想起绾心阁里叶倾城那张如花似玉的脸,柱子又觉得有些舍不得。于是他就这么折腾了一整晚,等到公鸡报晓的时候才终于收拾了家伙事又来出摊了。 谁叫自己是个多情种呢?柱子叹息,转念一想,那公子哥有钱,兴许就不来了呢!然而眼前的曹阿瞒彻底的碎了他的梦。 曹阿瞒自然不知道柱子在想什么,可他的犹豫让他曹名的燃起了希望,一把擎住他的手,“小哥你可是有见到一根顶端包着块木兰花状璞玉、簪身用银子裹了的簪?” 手下的触感有些异样,曹阿瞒低头看了看,还没等他再反应,柱子就像是被火烫了似的挣开了他,左手从怀中摸出那镯子牢牢地攥在手中,“我没见过什么簪子、钗子,不过那镯子现在倒是在我这里,可现在也不能还你,得等到……” 倒不是柱子想借着由头不还东西或是扒着曹阿瞒骗些银子,柱子这人打小心实,昨晚的损失也无非就是些瓷碗和几张桌椅,萧寡妇家的二狗哥就是干木匠活的,三下五除二就帮他收拾好了桌椅,再说白珏浅也还留给他一些银子,这么算起来,他是如何也亏不了的。然而这镯子却是和安昌黎等价抵押的东西,柱子不想占便宜,可也不想惹事,所以他想说的是“等到安昌黎来”。 然而曹阿瞒的所有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他刻意往身后躲藏的右手上,好一会突然露出个懊恼的表情,“罢了,我今日还是没带银子,你用镯子换回那玉佩,就当了罢!” 话说完,曹阿瞒再没有半点留恋转身就走,柱子愣愣的看了看手中的镯子,又不由自主的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最终将视线投向了曹阿瞒已经走远的背影…… 冯霆带着一小队人跟着曹阿瞒,距离稍远,并不是怕他发现,而是怕自己忍不住揍他一顿。一路跟到那条烟花巷口,看到曹阿瞒和小贩说话,冯霆终于确定这家伙是丢了东西,簪子?冯霆心中嗤笑,王府里什么簪子没有,一个木兰花状璞玉的银钗,哦不,是银裹的簪子竟也值得他这样大张旗鼓、兴师动众? 不过,曹阿瞒这家伙的态度让人捉摸不透,他是真的放弃了吗?还有这个卖面的怎么能让他露出那样的表情?冯霆疑惑,所以带着一干人超越面摊的时候,下意识的仔细的看了看卖面那小哥,可那人也没什么异样,也就是长相还算看得过去了,不过……冯霆摸了摸自己的脸,跟自己比起来可是逊色太多了。然而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的由此一举,冯霆没注意更不会多想。 冯霆自恋着,却突然被身边的人轻轻拍了一下,扭过头正要恼,却听张莽说,“哥,转弯了,要是再不追,可就跟丢了!” 冯霆这才回神,心中一惊,往曹阿瞒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懊恼不已,“废话真多,还不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