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有桃妖》 1 楔子 传说中,有一位叫安期生的神仙,某日饮酒作画,醉后把墨水泼于石上,顿时,石上便长出了绚烂的桃花。 这传说太美,世人于是都道安老仙风道骨,泼墨生花,实在是引人无限神思。 然而,这其中神秘,除了安老,怕是只有我最为清楚。 因为,那桃花,就是我。 来,让我们回到那一日。 —— 今日天气实在是好,近日来阴雨连绵,搞到我心情烦闷,连花都不想开了,可算是来了个大晴天,得好好晒晒太阳。 “呦,小桃,心情不错嘛,晃呀晃的。” 一听这声音,我都不用去看,定是酒晕子杜康。这糟老头子无酒不欢,爱酒成痴,整日里醉醺醺的,看得我厌烦。我时常怀疑,那天帝是不是脑子糊涂,怎么会叫这种人位列仙班。瞧瞧这老头,哪有什么神仙的样子。 什么?你问我神仙该是什么模样? 神仙嘛,当然是鸿衣羽裳,超尘脱俗的模样,然后再是腾云而来,驾鹤而去。 我看,安期生就很有神仙的派头。 永远是一副双十年华的帅小伙模样,白衣黑发,肤光如雪,目光如炬,每次看我的时候眼边都带着淡淡的笑意,总是让我看的心神荡漾,然后落得繁花满地。 所以,事出反常必有妖,我分析着这杜康老儿一定是将天帝灌醉了,花言巧语骗来了个仙籍。可怜我这勤勤恳恳的小妖,修行了一百多年还是个桃花树模样,真叫人气愤。 “桃啊,见着安期生了吗?”杜康说罢将手中的酒坛子拎到我面前晃了晃,又开口道:“新酿了一坛子酒,拿来与他尝尝。” 这糟老头子,喝酒喝傻了,问我作甚,我又不会说话。 见我半天没有反应,杜康呵呵傻笑,顺势躺在我身下的石头上,“没见到也没关系,我就在这等他,反正他每日也要来你这坐上一坐。”说完,竟呼呼大睡起来。 说睡就睡,这老头不止是酒仙,我看还是个睡仙。如果我幻化成人形,定要狠狠翻他一个白眼,整日里游手好闲,没事就来找安期生喝酒,虽说没碍到我什么事,但怎么说我也是长在他安期生的岛上,见他跟这么一个没什么本事又邋遢的神仙交往我也是极痛心的。 不过说真的,杜康酿的酒确实是香,用料也极为讲究,没有白担当他酒仙之名。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已是近黄昏。每到这个时辰,安期生总会来我这里站站,看看远处风景。有时候笑意晏晏,有时候眉头深锁,反正我也看不懂他的情绪,就陪他一起站着,他看哪,我看哪。 不到半盏茶,就见安期生翩翩而来,石上的杜康也醉而转醒,揉着眼睛起了身。 “你来啦。”杜康抱着酒坛子不撒手,晃晃悠悠的朝安期生走去。 “恩。新酿的酒?”安期生微微一笑,问道。 “是啊,这可是我花了大功夫酿造而成,我还没喝,拿来和你一同尝尝。”杜康一脸得意的说道。 “哦?什么大功夫?说来听听。” 只见杜康神秘一笑,然后说道:“主料倒不必细说,稀奇的在辅料身上。记得十年前我在鹊山发现了一颗祝余吗?我将它捣碎,滴了三四滴在里面,又去东海偷了一颗鲛人泪,打磨成粉放进去一半,还有……”杜康换了个手抱着那酒坛子,又轻轻拍了两下,继续说道:“还有一滴凤凰血。” 安期生听后满脸惊诧之色,随后释怀一笑,“杜康啊杜康,你真是痴了,且不说那绝世罕见的祝余被你捣碎成汁,稀世珍宝鲛人泪被你偷去磨成粉,你可知,私上玉山取凤凰血,若是被天帝和西王母得知,必定不饶你。” “哈哈,做也做过了,这么多年也没人来抓我,不打紧不打紧。”杜康爽朗一笑,随后拉着安期生坐于石上,“赶紧尝尝,我在西海埋了十年,终于酿成,只闻了一下,就急忙拿来与你共享,可把我馋死了。” 两人还没坐稳,忽的起了一阵大风,我还没有看清楚什么情况,就听见风中传来一女子的怒骂声:“酒仙杜康,果真是你,私上玉山取我凤凰心头血,狗胆包天!” 风停,便见一怒气冲冲的貌美女子站在我前方平地上,周身散发着蓝色光芒,白色的裙裾飞扬,煞是漂亮。 待杜康看清来人,大吃一惊,慌慌张张起身,一个不小心从石上跌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边起来嘴里一边嘟囔:“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青鸟大人,什么凤凰心头血,你可别冤枉我。” 见杜康不承认,青鸟更是满面怒容,“冤枉?十年前我就怀疑是你,今日让我探听到,你还想抵赖?奉西王母之命,我现在就将你捉去天庭问罪。” “误会误会,青鸟大人你听错了,我……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眼看杜康要溜,青鸟飞身而去将杜康按压住,而杜康手中紧抱酒坛,撒不开手,情急之下,杜康只得将酒坛扔给安期生让他保护住自己的酒,哪知青鸟误会杜康要偷袭于她,抬腿将酒坛踢开。 只见那酒坛直直的朝我飞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嘭”的一声,身上一阵剧痛,那酒坛与我碰撞,已成碎片,酒坛中的酒一滴不落的浇在了我身上,那滋味,真叫人难忘。 杜康看见自己心爱之物已经没了,“嗷”的一声跪在地上,双手捶打大地,痛哭流涕,“我的酒,我的酒啊!啊啊啊……” 青鸟见杜康这般模样,并不理会,手中幻化出捆仙绳将杜康缚住,招来一片祥云,没有跟安期生打招呼就离去了。 整个过程安期生没有插进去一句话就结束了,看得我直在心中偷笑,神仙办事真是干净利落,完事就走人,也不留下吃个饭喝个茶啥的。 不过,未等我在心中笑完,身上竟起了异样,只见我浑身上下泛着红光,冒着热气,活像个火炉子。 不会吧,难道杜康那酒有毒? 正当我心中害怕乱想时,安期生在一旁开了口:“没事,那酒全被你吸收了去,对你大有裨益,酒中鲛人泪和凤凰心头血可以使你修为大增,看你这个样子,怕是要直接成人形了。” 人形?这么快!我才成精一百多年啊。一般植物修成人形怎么说也要上千年啊,这鲛人泪和凤凰血果真是好东西。 安期生见我得意的晃悠,又说道:“你别高兴太早,你百年修为根本承不住这上古之物的神力,会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还是静观其变吧。” 这话无异于冲我泼了一盆凉水,会发生什么你也不知道,大哥,你不是神仙吗? 安期生好像听见我心中所想,微微一笑,说道:“我虽是个神仙,但这上古神物是不在我掌控范围内的,也不是我能掌控得了的。” 听了他的话,我也不敢再乱动,任由身上冒热气,管他会发生什么,让我变成人就好啦。等幻化成人,我要给自己幻成世间最美的女子。不对不对,我还没见过现在世间最美的女子,怎么变成比她还美得呢。哦对,安期生肯定知道,到时候让他带我去找…… 越想越多,想着想着,我竟睡着了。 等到我再醒来,已是人身。 —— 一百年后,某岛上。 一身着桃色烟罗衫的貌美女子拉着一身着素色长袍的男子,撒娇似得说道:“师父师父,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一醒来就变成人了,我睡着了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呀。” 男子面带笑容,轻轻拂去拉着自己衣袍的女子的手,说:“忘了。” 五百年后,某山中。 还是那女子与男子,女子坐在石崖边上,看着男子,一脸明媚的笑容,“哦对了,师父,你还记得我修成人形那天的事吗?我忘了,你给我说说。” 男子依旧带着笑意,说道:“我也不记得了呢。” 一千年后,某海边。 女子手中持剑,对着男子,“师父,我修成人形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么多年来你为何不愿意对我说明白。今日,您若再不说,徒儿就对您无礼了。” 男子看着女子,没有答话,轻轻一扬手,一道白光闪过,女子手中利剑变作一只大乌贼吸附在女子手上,女子见状,“哇”的大叫一声,随后猛地将乌贼扔进海里,怒气红冲的腾云而去。 一千五百年后,某森林中。 女子念动法诀,身边藤蔓将男子团团围住,女子说道:“师父,这是我苦练许久的捆仙之法,今日你是逃不掉了,你说还是不说!” 男子微叹一声,说道:“别闹,我是真的忘了,都一千多年了,还有,师父老了,打不过你,你是在欺负师父吗?” 女子嘴角微微抽搐,抬手撤了藤蔓。 两千多年后,某公寓内。 男子醒来,寻不见女子,看见客厅的茶几上有一张纸,纸上写着:师父,徒儿长大了,想独自游历一番,您就自己玩去吧。 这次轮到男子嘴角抽搐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2 入伙花店 路过这家花店的时候,我就觉得这里面不对劲,走进去一看,果然是不对劲。 没有隐藏好的妖气。 少有人至的小巷里,十几个平方的小店面,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都摆放着花草,香气袭人,差点将我这个花妖熏晕。 往里走了几步,才看见柜台上趴着个人。 哦,错了,趴着个妖。 “嗨!”我礼貌性的打了个招呼。 然而,并没有得到回应。 呵,这个小妖精,睡得还挺死。 看他不理我,我站着就有些尴尬了。 我这是走还是不走呢? 走吧,一个百年修为的小妖怪,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招惹人家干什么呢。别走呀,好不容易遇上个同类,聊两句呗,一个人那么无聊。 想了十秒钟,恩,聊两句吧。 于是我便扯着嗓子在他耳边喊起来:“老板!买花!” “嗯?”小妖怪有反应了。只见他晃了晃肩膀,揉了揉眼睛,头还没抬起来就说道:“买花啊,想买什么自己先挑。” 瞧这服务态度,真差。 “我买桃花。”环顾四周,发现这店里没有桃花,于是心里起了戏弄之意。 “嗯?桃花?没有。”小妖怪看了我一眼,说道。 “为什么没有?” “呃……就是没有。”小妖怪挠了挠头,站起身向我走过来,他指着过道两边的花说:“看看别的吧,今天早上才过来的非洲菊,香水百合,哦对了,你是准备送人还是插在家里自己观赏?” “放家里。” “哦,那试试满天星怎么样,刚来的新品种,粉红色,大花,在家里摆放很漂亮,这个月卖的非常好。”小妖怪指着悬在墙上的几盆桃红色满天星说道。 “恩,好看。”我看了眼小妖怪,他笑眯眯的,满眼爱怜的看着墙上的花。 呦呵,居然还是个爱花之妖。 趁他不注意,我随手在他身后的空瓶子里幻化了几株桃花。赶紧又看了他一眼,这傻帽,竟没半分察觉。 不过他若能感觉的到我这几千年修为也算是白费了。 “嘿!你说没有桃花,你身后那不是桃花吗?”我指着自己刚刚幻化出的桃花大惊小怪的叫道。 小妖怪转身,一脸的诧异,也指着那几株桃花,“这……这不可能呀。”他抬起头迷茫的看着我,又说道:“这所有的花都是我一手摆放,而且上午才盘的货,根本就没有桃花啊。” 我撇了撇嘴,说道:“你肯定是不想卖给我,说谎。” “我就是个卖花的,怎么会不想卖给你。”小妖怪说着话伸手把那几株桃花拿起来。 花刚被他拿到手里,他就神色骤变,猛地回头盯着我,把我吓了一跳。 “你是妖!”他低声喝道,眼神凌厉,完全没了刚才迷糊的样子。 “喂,什么叫‘你是妖’,你应当说‘你也是妖’。”我笑呵呵的纠正道。 他见我没有恶意,神色慢慢缓和下来,但仍是警惕的看着我,说:“你想干什么?我应该没有招惹到你吧。” 我摆了摆手,示意他放松一下。“我就是觉得在这里居然遇到同类,觉得好奇,过来和你聊聊天而已。” “聊天?”他还是紧盯着我。 “我说你吓那么狠干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么?”我白了他一眼,这小妖怪,真是胆小。 “那可说不准。”他也白了我一眼,转身一屁股坐在柜台里。 我没理他,自顾自的摆弄店里的花草,仔细看了一下,这小店被这小妖怪弄得还挺有情调。 “小妖怪,你叫什么呀?交个朋友?”见他放松下来我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和他聊天。 “阿九。你呢?” “阿十。”我随口胡诌了个名字。 “逗我呢吧?我叫阿九,你叫阿十,那我叫张三,你就叫李四?”阿九显然不满意我的答案。 其实我哪里有名字,师父懒得给我起,见我是个桃花妖,平日里就喊我小桃。可是,小桃这名字也太俗,我非常不喜欢。当然了,阿十好像也不是什么好名字。不过,和小桃比起来,阿十这个名字还是比较耐听的。 好的,就叫阿十。 “我骗你干嘛,我就叫阿十。” 阿九带着怀疑的眼神看了我两眼,撇了撇嘴,勉强信了。 “刚才你嚷嚷着要买桃花,你不会是个桃花妖吧。”这个小妖怪,不笨。 “嗯,小伙子,你是个明白人。”我笑嘻嘻的答道。 “那你知道我是什么吗?”他饶有兴趣的看着我。 “鸟。” “哇,厉害。” 又白了他一眼,老娘怎么着也是跟着天上神仙修行的,还看不出你个小东西。 “你来人间做什么?” “玩。” “那你住在哪里?” “没地儿。” “准备去哪?” …… 这个小妖,话着实是太多。 不过,我准备去哪儿呢?真的没想好呢。阿九看着我,在等着我回答。 对了,这个花店…… “阿九弟弟,你这里缺店员吗?”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一节 “阿十姑娘,我的花包好了吗?”大清早,花店刚开门不久就进来了客人。 “好了,好了,就等着你来拿呢。”其实店门还没开,阿九就在后院把这束花包好了。 “真漂亮,谢谢。”眼前的女人冲我淡淡一笑,“我还有事,不能和你多聊,先走了。” “好的,慢走啊。” 送她出了门,阿九从后门露出个脑袋,“刚才是令仪吗?” “是啊。” “哦,她今天来的真早。” 看他皱着眉,我坏笑了两声,说道:“怎么?没见到,伤心了?” 阿九嗤之以鼻,“你知道什么呀。” “是是是,我哪里知道什么呀。”说完我便不再理会他,专心剪花。 半响,阿九叹了一口气,幽幽的说道:“同是天涯沦落人啊。”说完摇头晃脑的又回了后院捯饬他的花圃,留下我一个人在店里翻白眼。 买花的女人是个树精,枇杷树精,叫魏令仪。一个精怪有名有姓倒是让我好奇,据阿九说她的女主人就叫这个名字,她修成人形之后为方便行走世间便随了女主人的名字。 于是我想了想,等师父死了,我就改名叫安期生,多有仙意。 她每隔三天就来店里买一次花,只买一种,雏菊。店里有好几种雏菊品种,我曾问她要哪种,她说哪个都好,是雏菊就好,都喜欢。 雏菊的花语是隐藏的爱意,不知道这个树精买了它送给谁。 “送报纸!”一声叫喊把我的思绪从树精身上拉了回来。 门外的小青年放下报纸,骑着车子就走了。 “阿九,你订的报纸到了!” “知道了,放柜台吧。”阿九在后院喊道。 “这个鸟妖,真是老古董,都什么年代了,还看报纸。”我一边小声嘀咕着,一边瞅着报纸,刚准备放到柜台上,就看见报纸头版上印着一个人,面熟。 仔细一看,这不是刚走的枇杷树精魏令仪吗? 再仔细一看,报纸上赫然写着:脑科专家魏令仪再获荣誉奖,直言一生奉献医学。 不是吧,那个树精竟然是个医生…… 这时阿九从后门进来,“报纸呢?” “这呢,这上面有刚刚那个树精的照片。” “哦?是吗?我看看。”阿九接过报纸瞅了瞅,点了点头,“恩,是她。” 阿九居然一点都不奇怪,看来他们还挺熟。 “你知道她是个医生?”我搬了小板凳坐在柜台边上,准备从阿九身上搜刮点八卦听听。 阿九看我一脸求知欲,无奈的说道:“我和她认识几十年了,当然知道她现在是做什么的。” “来来来,说说你们怎么认识的。”听他这么一说,我更加好奇了。 原来是老相识,怪不得魏令仪和阿九说话时那么熟络,我还以为阿九是看上她了,特地搭他的热脸上去。 “我们相识也是机缘巧合,具体怎么认识的,记不太清了。” “她现在是个脑科医生,很有名的,好像国外有医院重金聘请她呢。” 这么厉害啊,我对这个树精更有兴趣了。 “不过,她为什么要做医生呢?” 阿九听见我这么问,又故作高深起来,“积功德。” “说清楚点好不好。” “哎呀哎呀……”阿九拍拍腿站了起来,“这属于个人隐私,我这属于在背后议论别人,不好不好。” 眼见他话说着就要走,我一把把他拉住,一脸谄媚道:“阿九弟弟,你这怎么算是在背后议论别人呀,你这是向无知群众普及知识,也算是积功德的一种啦。” 阿九冲我翻了个白眼,挥了挥手,说道:“死的被你说成活的,要真想知道,你自己问她去。” 这个死鸟妖! 我自己问就自己问,谁让本小姐脸皮厚呢。 眼瞅着又过了三天,一大清早我就为树精姑娘准备好了雏菊花束。 可是等了一上午,她都没有来。 阿九给她打了电话,没有人接。之后每隔一个小时,阿九就给她打电话,仍然是不接。傍晚,我上网查到了她上班医院的电话,拨通之后对方告诉我们魏令仪医生请假了。 我看阿九的样子,似是有些担心,我安慰道:“可能明天来也说不定呢。” 阿九摇了摇头,说:“可能……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果然,这之后,树精姑娘一直没有再来买花。 一个月后,一个男人进了花店,手里拿着一沓我们花店的花束卡片。 “请问,你们认识魏令仪小姐吗?”男人说话时微微鞠躬,很有礼貌。 阿九放下手中正在修剪的花,站起身来,接过花束卡片,低头看了好几分钟,才缓缓抬头。他看着那个男人,问道:“你是震川先生?” 男人稍微有些诧异,随后又满脸惊喜,“对,我是。请问您是?” “我是魏小姐的朋友。” “太好了,请问您知道魏小姐现在在哪吗?”阿九称之为震川先生的男人难掩激动的问道。 阿九面色凝重,摇了摇头,半响,他说道:“她死了。” 这次不只是震川被吓到了,我也被吓到了。 树精姑娘死了?怎么会死了?阿九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您在胡说些什么!”震川显然是有些恼怒了。 阿九没有回答他,径直走到门口,向震川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震川见自己被下了逐客令,没有更加生气,反而走到阿九面前,平静的问道:“请您告诉我,魏小姐到底去了哪里。” 阿九还是没有回答他。 “请您告诉我,魏小姐到底去了哪里。”震川不死心,又问了一遍。 直到震川问了第七遍,一直沉默的阿九才叹了口气。 “你真的想知道?她应该是不想让你知道的,她只希望你能康复,能安稳过完这一生。” 震川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震川才回过神来,面色坚定的说道:“我想知道。”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节 春愁犹如晨起时弥漫花园内的一阵轻雾,在达官显贵人眼中,春愁是良辰美景,是用来赏鉴和赞叹的。 而在有些人眼中,春愁,是真的愁成了恨。 这是归有光第四次落榜了。 所有人都不明白,自幼明悟绝人,弱冠之年就已尽通六经三史的大才子怎么会接二连三的失败呢?真是奇了怪了。 就当整个苏州府还在在津津有味的谈论归有光几个月前落榜的事时,而他自己,却已关上门来,开始准备三年后再一次的乡试。 整个院子都很静,大家都不敢说话,怕惹了屋内正读书的归有光,毕竟他最近心情一直不太好。 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叩响,归有光抬头,便见妻子站在门外。 “熙甫,该吃中饭了,是拿进来还是去饭厅。” “拿进来。”归有光又低下头看起书来。 一连五天,归有光都是在书房边吃饭边看书。 “也该歇歇了,你这样累不累呢?”魏令仪放下饭菜,心疼的看着丈夫说道。 归有光摇摇头,笑着安慰她说:“我不累,我现在精神很好啊,倒是你,生下子孝还没修养好,家务事别总亲力亲为,交给丫头去办。” 魏令仪皱了皱眉,她知道自己劝不动他。 罢了,随他去吧,现在也只有看书能让他舒心些了。 “那我就先去看孩子吃饭,你吃好之后碗筷就放在这,等我过来收拾就好。” “嗯。” 归有光端起饭碗,不经意的看了眼准备出去的妻子,手中一顿。 她的身体到底好了多少,怎么连走路都好像用尽了力气。 “令仪。”归有光情不自禁的喊出了妻子的名字。 听见身后的丈夫叫住自己,魏令仪转身,脸上带着疑惑,也带着淡淡的笑意,问道:“怎么了?” 对视着妻子安静又带着信任的目光,他一时竟无法说出话来,最终,他狼狈的低下头,半响,嘴里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包含了太多话,而那些话,归有光说不出口。 对不起,我又落榜了;对不起,我辜负了你的期望;对不起,我还是没有能力给你优渥的生活,还要你拖着病体料理家中大小事务;对不起…… 魏令仪看着低头埋在书本后头形容有些消瘦的丈夫,鼻子一酸。 眼看就要落下泪来,她慌忙转身,故作轻松的说道:“没事的。” 她也难过,可她难过的不是他落榜,不是他仍然贫穷,而是他如此无助,自己却无力帮他。 她实在是看不得他这个样子,扶着门窗匆匆出了门。 春日的夜里仍带着冬天的寒气,大半个月没出门的归有光披着衣服站在书房外。 天上是一轮明月,可明月却没有照亮归有光的心底。 他愁,他恨。 他为何落榜,别人不知,自己心里却明明白白。 他又想起了那天与知府大人的对话。 “熙甫啊,你才华横溢,这次乡试解元定然是你啊。” “知府大人过奖,熙甫愧不敢当,但此次乡试熙甫一定尽力。” “我自然是相信你了,不过……” “大人有什么疑虑吗?可以直说。” “熙甫啊,你知不知道张员外的儿子今年也参加乡试?” “知道。” “张员外往上面送了两千两银子你知道吗?” “这……这个学生不知。” “你也是知道的,如今办事没有钱是办不成的。张员外送了银子上去,上面保他儿子入前三甲。你想想,只咱们这里就已经有了个前三甲,那么外面这么多参加乡试的定然有许多都已经打点好了。” “大人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就是,你拿些钱出来,可保你解元之位。” “大人说的事,学生万万不敢做。” “熙甫,你本就有状元之才,我也是有意培养你,你只消拿出些银子,我自然不会让你吃了亏。” “大人,您乃一介知府,地方父母官,如今开口闭口就是钱财,是否辱了您的名声。” “放肆!归有光,我这是在为你好。” “大人放心,学生不会早作打算,也不会暗地打点,我定会凭真本事考出个成绩。” “哼!” …… 最终,他榜上无名。 “老天爷呵!”归有光仰着头,眼里噙着泪,“你不开眼呐!” 正当归有光满腹愤恨之时,主屋里传来一声尖叫。 随后便有丫头冲出来,“不好了,夫人吐血了,快来人!” 归有光心下一沉,急急赶往主屋内。 一进门,便看见妻子魏令仪伏在床上,床沿床下都是触目惊心的血迹。 “令仪!” “熙甫……”被抱在归有光怀里的魏令仪面色苍白,嘴边还有没来得及擦掉的鲜血。 “快!快去请大夫!”归有光冲屋外大喊道,他现在只觉得害怕。 “令仪,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我。” “没……没事……”魏令仪强撑出一丝微笑,安慰着归有光。 不多时,大夫匆匆赶来。 “大夫,我夫人她……”看见大夫从屋内出来,归有光慌忙上前询问。 “归大人,尊夫人状况不好啊。” “大夫您的意思是……” “尊夫人本就是带病生产,身子元气受到大大的伤害,产后没有好好进补,又多有操劳,总之,情况不乐观啊,归大人,您要做好打算啊。” 归有光眼皮一跳,心里开始发慌,“打算?作何打算?” 大夫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准备后事。” 砰! 归有光一头倒在了门柱上。 她竟病到了如此地步,他竟不知! 后事!后事…… 大夫也是见多了此等情景,又叹了一口气,躬下身子将归有光扶起来坐在门前台阶上,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此后,归有光衣不解带的照顾了魏令仪三天。 三天后,魏令仪死了。 灵堂内,归有光半跪半坐在地上,脑子里满是魏令仪死前交代他的话。 她死前,紧紧握着他的手,眼里是流不尽的泪。 “熙甫,我还没看见你中状元呢。” “熙甫,你还年轻,你得忘了我,再娶一个,我不会恨你。” “熙甫,子孝还小,你还要读书,你要再找一个替我照顾你们俩。” “熙甫,我舍不得,我舍不得你……” ……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节 魏令仪再醒来时,看见身边站着归有光,吓了一大跳。 “熙甫!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已经死了吗?”魏令仪吃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这不是自己家的花园吗? 再看向归有光,他像是没有听见自己说话,傻了似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一颗树。 魏令仪心道奇怪,在归有光眼前晃了晃手,“熙甫?” “他看不见你。”这时身后突兀的响起一个声音。 魏令仪转身看去,竟是个飘在半空中的白胡子老头。 “你!你是谁!”魏令仪有些慌张的指着白胡子老头,惊声问道。 “我是苏州府的土地神。”老头答道。 “土地神?”魏令仪又是一阵吃惊,“我……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姑娘,你已经死了,难道你不记得了吗?” “我……我自然是记得的。”魏令仪慢慢低下头,心里满是忧伤,随即又想到归有光,猛然抬头,“那土地神大人,我夫君他,他这是怎么了。” 土地神看着归有光,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他还在伤心呐。” 归有光仍是傻傻的看着眼前的树。 这时,魏令仪像是发现了什么,朝土地神问道:“我家花园里没有这树啊,怎么这会儿多了颗树呢?” “这是颗枇杷树,至于为什么他会种上,我就不知道了。”土地神答道。 魏令仪听到土地神的话,眼底霎时染上湿意。 枇杷树…… 他竟种了一棵枇杷树。 生子孝之前她总是咳嗽,整夜整夜的睡不安稳,她不舍得天天花钱买药,总是一副药分开吃好几次,终于有一次被归有光发现了,他又气又怒,冲她发了火。 后来他气消了,两人和好之后,一起去朋友家做客,正巧朋友家有好几颗枇杷树,归有光知道吃枇杷对她的身体有好处,拉下脸来向朋友讨要了一小筐枇杷。 为此,她说:“熙甫,你也在院子里给我种上几棵枇杷树吧,又能吃又能赏花,以后也不需问别人要了。” 这是她第一次开口向他要东西,要了几棵树。 归有光一口答应了她。 然而科举在即,他忙于读书,日子过着过着,也就把枇杷树的事情忘记了。 她看他忘了,也就没有再提,她不想打扰他。 而如今…… “姑娘。”土地神见魏令仪沉浸在往事中伤心的不能自已,开口叫了她一声。 “姑娘,莫要再伤心了,现在你在我的管辖范围内,我便要帮帮你了。” “帮我?”魏令仪转头望向土地神,满眼都是疑问。 “你其实只是一丝残念,随着时间推移,你也会慢慢消失,无奈老身感于你们夫妻二人情深,所以要管管闲事了。我会将你封附在这枇杷树上,你若愿意,从此,这树便会和你合于一体,你也就不会消失了。” 土地神说完后就接到了魏令仪激动地目光,“土地神大人,您的意思是我可以永远陪着我夫君了?” “是的。”土地神点了点头。 “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谢谢您!谢谢。”魏令仪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旁边的归有光突然仰天大笑,笑着笑着却成了哭,“苍天无眼……苍天无眼啊……” 魏令仪看着归有光几近疯狂的模样,心里像万箭穿心般疼。 “你们这一对夫妻呵,一个谢老天有眼,一个骂苍天无眼,唉!”一旁的土地神再也看不得此等人鬼殊途的凄惨场景,一挥手,归有光晕倒在地,又一个挥手,魏令仪化作一道白光,消失不见。 “老身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说罢,土地神遁地而去。 满院,只有花草,还有那颗枇杷树,在风中飒飒作响。 “熙甫兄!你简直让我失望透顶!”只听书房内传来东西碎落的声音,随后是男子痛心疾首的一声喊骂。 院内的魏令仪动不得,心里急急的,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自从魏令仪死后,归有光每日都是喝的酩酊大醉,再也无心念书交友。 他就守在枇杷树前,衣和发都不扎不束,怀中抱着酒坛,一言不发,眼神迷茫,和街边的流浪汉已然无异。 终于,过了半月,归有光的好友找上门来。 “她走了,她走了……”衣冠不整的归有光此时半趴在地上,狼狈不堪。 一旁的好友怒上心头,冲上去抓住归有光的衣领,“你这样堕落,嫂夫人在天之灵都不会安息的!” “呵呵,到最后她死了,我还是对不起她。”归有光苦笑,“令仪啊,我归有光对不起你啊!” “对不起,对不起,你现在说对不起,嫂夫人她能听见吗?熙甫兄,你看看你今日模样,和街上乞丐有何区别!你别忘了,你是归有光,苏州府的大才子归有光啊!你快点振作起来啊!” 大才子?呵呵,哪个大才子连续参加四年科考四年落榜? 归有光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伏地大哭起来。 “熙甫兄,如今官场黑暗,考场之上舞弊之风又盛行,可你还是坚持考下去,是为了什么,你忘记了吗?现如今你家境败落,为振兴昔日家族荣耀,光耀门楣,你说你定要拼命读书,考取功名,再不让外面的亲戚小觑,这些你也忘了吗?嫂夫人已经走了,可她还留下了子孝,如今子孝未满半岁,你就这样肆意糟践自己,你难道想看着子孝从小也双亲全无,贫困度日,受人冷眼长大吗?” “话已至此,熙甫兄你好好想想吧,若你还是这样,就当我李某白交了你这个朋友。告辞!”好友言毕,朝归有光拱了拱手,拂袖而去。 屋内一片寂静,趴在地上的归有光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他一动不动,像是酒醉睡着了似的。 可再仔细看去,那半眯的双眼早已恢复清明。 院内,附在枇杷树内的魏令仪已然安心。 她知道,李家公子的一番话让归有光重新觉醒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四节 有些事情注定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亦同我和夫君曾经的岁月,总结起来归结于二字。 回忆。 他离开我已有三十年了,这个院子如今只有一个老管家在陪着我了。 我们相隔太远,他的事我无法时时知道,幸而有管家老莫,安亭那边有了消息,他就会来告诉我。 其实老莫也不知道我已经成了树精,他看着熙甫凭树怀人,于是也把枇杷树当成了我,经常坐在我身边同我聊天。 整座院子只有他一个活人,无儿无女伴在身边,他也是孤独的紧。 这三十年间,熙甫回来两次。 第一次是带着他续娶的妻子王氏来看我。 王氏和我想象中的一样,面容姣好,安静随和,举手投足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模样,她看向熙甫的眼神,带着崇拜与信任。 我很欢喜,有此良人,熙甫想来是不孤独的。 还记得熙甫站在院子里,看着王氏忙来忙去,眼里充满了笑意,我看得出来,那笑意里也有感激。 他说:“令仪,她把媛媛和子孝照顾得很好,媛媛已经结婚生子,我们的外孙眉眼间和你很像,长大后肯定是个美男子,我如今在安亭谈道讲学,虽然日子过得仍然是不富裕,但是我很开心。” 他开心,也就足够了。 第二次来时,是带着子孝的骨灰。 子孝得了病,不治而亡。 熙甫站在大雪之中,雪落满头,萧索而立,像是已入暮年的老人。 “令仪,我永远都欠你的,我这一辈子都没有对得起你。” “你永远也不要原谅我。” 大雪很快就覆盖住了他离去踩下的脚印,除了彻骨的寒风,他听不见,身后是我歇斯底里的喊叫。 那一刻,我很恨他,恨极了。 从那天起,他再也没有踏足这座院子。 我知道,他怕,他不敢,他心有愧疚。 春去秋来,子孝的死终于成了一桩往事,而我,感觉孤独更胜于从前。 “大夫人,今年的冬天真是太冷了一些。”老莫又来同我说话了。 是啊,今年的冬天很冷,但是跟子孝去世那年的冬天想比,还算不得什么。 “大夫人,老爷自从去了长兴做官,做了很多好事,深受当地百姓的爱戴,听说老爷前两天又收到了一块‘为官清廉’的牌匾呢。” “安亭的四少爷前些时日成了婚,娶得是二夫人娘家的某个小姐,亲上加亲,好啊。” “您还记得老爷年轻时候的好友,城南的李家公子吗,听说又升官了。” …… 在老莫日复一日的叙述中,对于熙甫,我是越来越想念他了,也开始每日回忆和他在一起的点滴。 然而,回忆不长,夜却太凉。 我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来看我,但我在等。 终于,在漫长的等待中,我等来了一个消息:熙甫死了。 老莫带来这个消息时,我还在雪中沉睡。 闻讯惊醒,没有难过,没有感伤。 只是,我从里到外,瞬间枯死。 我不必再等了,也终于是一个人了,倒是个解脱,最后也还应谢一声老天有眼。 失去意识之前,我听到除了老莫吃惊的感叹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 “唉……”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节 明隆庆五年,也就是熙甫去世之时,土地神怜我痴心将我救下,安置在山中,此后四百多年,一直潜心在山中修行。那时候是真的弃了凡心,安心修炼,以求得道升仙,忘记世事。 山中子弟众多,大都是和我一样被土地神大人救回来的小妖。大家都很好,没有恶意,没有所谓的妖的劣性,我们一起生活,其乐融融,我过的很开心。 可是有一天,土地神大人在仙界的老友过来同他喝茶聊天,被我无意中听见了一件事情。 我夫君即将转世。 于是,沉寂多年的心,刹那间就被点燃。 在土地神大人的门前跪了三天三夜,才求得他点头同意我下山。 土地神大人说:“他一旦入了六道轮回,就再也没有线索可寻,茫茫人海,一找就必定是很多年啊。” 我答:“心里存了期望,找寻千年也心甘情愿。” 见我主意已定,他仍是告诫我:“机会已经给过你,你要想好,山门一出,就再也回不来,即便是死,老身也不会去救你了。有过先例,你应当清楚。” 我自然是清楚,山里老小阿九,与我关系最好,出去后再也没有回来。 最后,我朝他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在他的叹息中扬长而去。如土地神大人所说,出了山门结界,就再也感应不到他们了。 多年前阿九离开时,他目光坚定对我说:“令仪,我不后悔。” 那时只有我支持他出去,因为我明白,若是熙甫仍然再世,我也一定会舍弃一切的去找他。 真的,站在和他相同的处境中,我也没有后悔。 如书中所说:山中岁月容易过,世上繁华一千年。 我记忆中的大明朝已经完全不见,连痕迹也无。 虽然出来之前,土地神大人已经将现在世间模样事无巨细的讲述给了我,但我仍然是用了近十年的时间去适应。 然而找寻熙甫多年,的确无果。 唯有一件幸事,我成了医生。 为人身之时,就羡慕行医者,总想着能悬壶济世,治病救人,可那时女子被三纲五常束缚太紧,无法实现,如今可以达成愿望,也算是成了妖的一个好处吧。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六节 “魏医生,你来啦。” “恩,张姐,辛苦了。” 和正在门口打扫的张大姐打完招呼我就冲进了医院,如此急躁的原因是医院里发生了件事让我很好奇。 “魏医生,早上好啊。”二科室的小刘朝我走过来。 “小刘,你们负责的病人呢?来了吗?” “魏医生你真是绝了,病人刚来你就要给人家看病啊。”小刘打趣道。 “别开玩笑,人呢。” “边走边说。” 经过一番了解,才彻底清楚为什么院长在电话里对我说这次的病人连我都会束手无策。 病人是个摄影师,在国外旅行时发现患了重病,转了两三家国外的医院都没有办法治愈,直接下了病危通知单,病人思念家乡,决定回故乡度过剩下的日子,因为是个孤儿,没有家也没有亲人,所以选择住进了我们医院一边疗养一边等待死亡。已经有专家看过,的确无法治愈,脑肿瘤已经严重压迫神经,手术已经没有用。 “魏医生,等会我去查房,你和我一起去看那个病人吗?”小刘问道。 “不去了,我还要忙。” 自己已经没有求生的欲望,大罗神仙也救不活。 “好吧。”小刘点点头准备离开,随后又想起了什么,朝我桌上的书努努嘴,“魏医生,他叫震川,他和你一样也有一本《震川集》呢。” 心里立时一跳,但马上又安慰自己,许是巧合。 《震川集》是熙甫生前所著,其文风影响后人后世很深,现在有喜欢他文章的人也不足为奇吧。 “哦,真巧呢。” 小刘见我没有想去的意思,耸耸肩离开了。 拿起那本《震川集》看了一会,我有些坐不住了,站起来往外走去。 我要去看一眼。 找了这么多年,经历了那么多失望,再失望一次,也没什么关系吧。 六楼的尽头就是他的房间,单人病房,少有人来,很清静。 推门进房,他正站在窗前,听身后有动静,于是转过头来望向我。 刹那间,我像被雷击中,眼泪夺眶而出,站在原地无法再上前一步。 我找到他了。 只一眼,我就可以确定,他是熙甫。 “是刘护士吗?”他拄着拐杖一步步摸索回到床上,目光澄澈,却无聚焦。 他失明了。 他微笑看着我,仍是把我当做小刘,说道:“又到吃药时间了吗?时间过的好快啊。” 没有将死之人的痛苦和悲伤,只有看透人生的洒脱与坚强。 “吃药时间没有到。”我拼命的忍住情绪说道。 “不是刘护士,你是谁啊。” “我是这里的脑科医生,我叫魏令仪。” “哦,是你啊。”他好像遇见了朋友一样笑开了。 “你认识我?” “刘护士跟我说过你,你和我一样喜欢看《震川集》,不是吗?”说着,他伸手摸向枕头下,拿出了那本书,“可惜我现在看不见了,看不成这本书了。” 他还是笑着。 他的笑容带着四百年前的画面一下子冲撞到我面前。 我终于没能忍住自己的情绪,哭跑了出去。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七节 “我要救他!”魏令仪眼中的坚定让阿九觉得很难过。 那种坚定像一团火焰好像要把阿九燃烧掉一样,过了很久,阿九缓缓说道:“令仪,我帮不了你。” 魏令仪心下一沉,当即抓住阿九的肩膀,急切的说道:“你不是有颗仙丹吗?张真人给你的,我记得的!” 阿九低下头,他不敢看令仪的双眼,他是有一颗仙丹,可是…… “对不起,我给不了。” “为什么!”魏令仪吃惊的问道,“那颗仙丹对你没有用啊。” “很久之前,那颗仙丹我就给别人了。” 听了阿九的回答,魏令仪怔住了,给别人了? “给她了。”阿九解释道,随即又苦笑了一声,“但她还是死了。” 魏令仪不说话了,她知道阿九口中的“她”是谁。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不可!你……” 阿九话没有说完,魏令仪已经起身离去。“罢了……”阿九颓然的倚在墙上,嘴里喃喃念道。 医院里。 魏令仪看着躺在床上昏睡的震川,满眼温柔。“熙甫,你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其实她也很清楚,即便是问阿九要了仙丹,也只能保住震川一时性命。人总有生老病死,总要经历万世轮回,她不想她的夫君这样过活。她会将内丹转给他,这样他就有了不死之身,不会生病也不会老去,更不用遭受轮回之苦,他会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去做他想做的事,去他想去的地方,爱他想爱的人…… 很好,这样很好。魏令仪心里想着,眼里留下了泪。 内丹一旦失去,她自己也许会死吧。她的原身在山中,一旦有异,土地神大人定然知晓,他最讨厌的就是不爱惜自己生命之人,所以定然不会再救她第三次了。 但魏令仪一点也不后悔。她这一生,从生至死,从死又至永生,从拥有到失去,又从失去到重新遇见,她已经足够幸运。如今,她只有满心的感激和心安。 只有好的结局才算是终点,只要夫君从此平安喜乐就是好的结局,她很满意。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八节 “震川又寄了一张的明信片,从法国寄来的。” 今日下了大雨,外面阴阴冷冷的,也没有人光顾,阿九索性关了店面,和我一起窝在沙发里喝咖啡看电视剧,好吧,他在看书。 “我说你让人家一张张的寄这东西,有意思么?” “给他个希望,不好吗?”阿九反问我。 离树精姑娘消失已经有三个月了,当初震川找到店里来,阿九将前因后果事情经过统统都说给了他。 末了,震川问阿九:“她真的死了吗?” 阿九说:“她的原身还在,意识还在,也许几百年几千年后她会回来。” 阿九说了谎。 树精姑娘本就是残念受外力影响所化,一旦失去内丹必然灰飞烟灭,而她的寄主,那颗枇杷树,会归于平凡,以后永远都只是一颗普通的植物了。 但需要希望的人总是会信的。 震川临走前,阿九叫住他,“你会等吗?” 会等吗? 她不知道在哪一天就会回来,而你已有不死之身,你可以等她,你会等吗? 震川轻声一笑,“会等的。” 就像当初魏令仪决心救他时的样子一样,坚定不移。 “希望……”我看着阿九拿着明信片,起身,开门,去了后院。 一个月前,树精姑娘的原身被我带了回来,安置在了后院的温室,其实费了我挺大功夫,那个老头不太好说话,不过幸亏我师父跟他有些交情。 其实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魏令仪了,就算有,应该也在某个人的回忆里了。 现在温室里,的的确确就只是一颗枇杷树了。 不过我想,在震川先生心里,任何值得拥有的东西都值得等待吧。 天色越来越晚,外面的雨还在下,店里亮着黄黄暖暖的灯光,空气里弥漫着沁人的花香,阿九刚才坐的位置上摆放着他刚刚看的书,瞟了一眼,上面有一行字立时吸引了我的目光: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一节 最近阿九有些不对劲,似乎是有心事。 昨天多找了别人五十七块钱,前天包装客人的花束把人家的贺卡给弄丢了,大前天喂隔壁小饭馆的小黄吃塑料袋,大大前天…… 总之,一切都显示着阿九的心不在焉。 “阿九啊,你这书……拿倒了吧……”在我看着阿九把书拿倒并且看了半个小时之后,我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了他。 “啊?”阿九猛地回神,抬头瞟了我一眼,然后很是尴尬的把书放在了桌上。“那什么……”阿九站起身,搓了搓手,说道:“该做饭了,我去做饭。”还没等我回话就像做贼似的溜进了后院。 我是真的很想拦住他,并且告诉他我们半个小时前才刚刚吃过饭。 晚上关了店门,按照往常,阿九是一定要去温室坐上个几十分钟,然后陪着他的花儿们听听歌,然而今天,他居然直接进了他的房间关灯睡觉。 这个阿九,绝对是有事。不过他既然憋了那么久不说,那估计是不想让我知道并且给他出谋划策了。算了算了,不管了,我要去进行我的老习惯了,找个好电影看看再睡觉。 “阿十……”阿九在门外小心翼翼的喊了我一声。 “干啥?”电影正是精彩的时候,我是真的不太想搭理他。 “唔……有点事……问问你。” 有事问我?难道说是这几天让他丢了魂的事?作为一个八卦的小妖精,想到这里,我一个鲤鱼打挺,冲到了门边。 “来,进来。”我打开门伸手招呼阿九进屋。 阿九进了屋,也不说话,坐在沙发上,显得有些局促。我也不急,又坐回床上看电影,等着他张口。 “我就是想问你,”阿九见我注意力全放在了电脑上,于是开口说道:“你准备在这里待多久?” “干嘛?你要撵我走啊。”我大惊小怪的叫道。 阿九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就是随便问问。”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瞥了他一眼,又继续看电影。 “没什么意思……唔……那你想不想在这里呆久一些?”阿九又问道。 这个阿九,到底想说什么,真是奇怪。 “如果你求我,我可以在这里呆久一些。”我不怀好意的朝阿九笑了笑。 阿九看着我,面无表情。 “啊呀!你这个人,无趣的很,跟你开玩笑嘛!你想说什么就说!” 没想到和我在一起好几个月了,居然还是这个木头样子。 “是这样的,我准备出一趟远门,想麻烦你帮我看着店。”阿九这次很认真的说道。 一听他说要出远门,我兴致更大了,急忙问道:“去哪儿?有多远?去多久?不如我们一起?” 阿九被我一连串的问句问的有些无奈,摇了摇头,说道:“挺远的,是私事,不方便和你一起,至于去多久,我也不知道。” 哼,神神秘秘的样子。 “事情重要吗?” “恩。” “真的不带我去?” “恩。” “那我帮你看店,挣的钱都是我的?” “恩。” “每个月的工资,每天的伙食费?” “我把我银行卡留下来给你,我去的那个地方用不到。” “成交!” 行了,管你有什么事,既然钱归我,那一切随你去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