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妃记》 第一章 天界 盘古开天辟地,阳清为天,阴浊为地。地上水神共工与火神祝融交战,共工大败,撞去天界支柱周山,导致天塌陷,天河之水注入人间。女娲不忍生灵受灾,于是炼出五色石补天,折神鳖之足撑四极,平洪水杀猛兽,万灵始得以安居。有此等大功,加封女娲为娲皇,统领天界。一时祥光瑞兆,天地生出一切圣贤,羽化登仙,位列仙班。 却说娥皇那日正在玉殿中与众神、仙齐贺盘古开辟鸿蒙万年之日,众仙家簇拥娲皇出殿,却见七轮灼眼之星冲上离恨天又散布下地去。众仙家惶恐不解,娲皇一手扶宫女之手,一手持一石块。 众仙但见,娲皇掷石于九霄外,石块遽然崩裂,一块一块射下天空。那日凡人只见千万颗流星灿烂划过,且喜且奇。 “敢问女娲娘娘,但欲何为?”一老仙驾鹤作揖问道。 娲皇立于正殿之上,对下面众神、仙缓缓说道:“此为地界生出的英雄气魄冲天,非妖物也,但七星争夺必定地界割据,吾投石问路,那每块小石头托生之处,但下世经历一番过后,于天上三日归位,石头上自会显出因果。若吾能渡之,当渡:若非吾力可保,自有天地一番乘除加减报应因果。” 仙贺过后,娲皇乘于銮驾中,命众仙道:“三日过后,众卿家务必再赴此地,共观石头,齐出力解围一番,不枉吾造人补天之力。” 众仙依偌,朝拜后渐次散去。 三日之后,众仙齐聚殿前,娲皇徐徐而出,飘摇而下。一赤炼宫女禀告:“石已归位。”娲皇移栾驾,众仙追随。 果见那日娲皇所掷之石完整如初,其上字迹分明,编述历历。众仙家乃从头一看,虽朝代年级失落无考,但所叙内容皆是诸英雄辈起。 天时三日,地上百年。 娲皇命众仙家誊抄石头所记,亦从头一看,叹道:“可怜苍生。原是此地邪、正之气交锋,蒙蔽明君,必起群雄割据。” 一赤眉巨神道:“世上此劫或可渡也。” 娲皇点头含笑道:“所言极是,未来几天子还未降世,可正气扶之。但众卿家谁愿下世造立仙缘,帮渡此难?” 但见嫦娥仙子怀抱玉兔而上前,欠身说道:“娲皇明察,恐仙家下凡,仙家正气与邪气互为抵抗,终不免争乱,生灵涂炭。” 娲皇点头不语。忽而乃问嫦娥仙子:“所抱玉兔,吾欲细观之。” 嫦娥乃放玉兔盛于盘中,经九九八十一位仙子遂献于娲皇, 娲皇亲扶其毛,觉此玉兔聪敏异常。 即刻有仙子诏曰:“嫦娥领命,汝玉兔作填地之用。命即放还人世,造立仙缘。” 嫦娥月宫接旨,嘱玉兔道:“实是我私心耶,卜算汝于天上一死劫,才设计献与娲皇。今下凡为人,当不怨不艾,周旋其中,免生灵涂炭,万不可迷醉于瞬息繁华。此行危难险重,归位时,应可躲过天上死劫。” 玉兔微微颔首,泪光点点,嫦娥抚之。 原来那玉兔被嫦娥被献之前,嫦娥设计,乃命玉兔口内噙一桂花,嘱曰:“此花乃月宫之外,吾亲种香桂五千年开一次之花枝,又有吴刚浇灌之心力,有补心济世之法。与汝可瞒过娲皇一时。” 嫦娥谨遵娲皇旨意,放生玉兔下凡。 列位看官,那日武后挥醉笔上苑催花时。见满园青翠萦目,红紫迎人,真是锦绣乾坤,花花世界。天时甚觉和暖,池沼都巳解冻,陡然变成初春光景。正是: 池鱼戏叶仍合冻,谷鸟啼花乍报春。 武后细细看去,只见众花惟牡丹尚未开放。即查群芳圃,亦是如此。不觉大怒。因下一道御旨道:“昨朕赏雪,偶尔高兴,欲赴上苑赏花,曾降敕旨,令百花于来晨黎明齐放,以供玩赏。牡丹乃花中之王,理应遵旨先放。今开在群花之后,明系玩误。本应尽绝其种。姑念素列药品,尚属有用之材,著贬去洛阳。” 百花仙子那日同麻姑著棋,因落雪无事,足足著到天明,只顾在此著棋,那知下界帝王忽有御旨命他百花齐放。因嫦娥庆西王母芳筵,欲求百花仙子命发个号令,使百花一齐开放,同来称祝。哪知那百花仙子刚直不阿,以依时节花开为是,又当众仙之面,语带讥刺,还有嗔怪之意,嫦娥心中便大不快,以后见面不交一言。 谁知下界帝王昨日偶尔高兴,命群花齐放,百花仙子却顾在此著棋,百花花仙群龙无首,只得乱了时令竞相开放。天帝一怒便被贬下红尘,经历一场梦幻后归位。 此系前话,那嫦娥放归玉兔后卜上一卦,知晓它下界后太过乖巧怜爱陷于情根之中,已是罪上加罪,正不知如何向娲皇交代,不觉至百花仙子万艳洞前。闻本洞中自怨自叹,悲号惭愧之声,便步入洞中。 但见那下凡的九尾灵狐——因化苏妲己为患,后又将功补过,化武后兴盛大唐,西王母便命它守万艳洞,随百花仙子浇灌百花。嫦娥见百花仙子并九尾灵狐正浇灌牡丹,那牡丹却枯了大半。嫦娥遂邀百花仙子休息片刻,九尾灵狐也端坐一旁。忽而又有嗟悼之声,原是牡丹叹息,百花仙子道:“各花本已修得人体,都系九尾灵狐下世,为帝后牵连,把牡丹贬至洛阳,误了它飞升修炼人身之天时地利人和也,故回复本质。”嫦娥思寻半响,因笑道:“当日你我口角之争,灵狐参于其内,无辜毁及牡丹,今日你我何不一了此公案?”百花仙子亦一笑道:“正有此意,便助它一助。”那牡丹听了,喜之不尽,不得已,便口吐人言:“二位仙姑!不能见礼了,弟子虽未脱草木之形,性却稍通,若能下凡经历一番复归本色修得女体,自当永佩洪恩,万劫不忘也。” 百花仙子并嫦娥便念咒书符,大展幻术,将一株牡丹登时变成一块红润莹洁的美玉,且又缩成扇坠般大小的可佩可拿。嫦娥乃托于掌上,百花仙子笑道:“形体倒是个宝物了,还只没有实在的好处。得再镌上数字,使人一见便知是奇物方妙。”嫦娥道:“现有绝世独立佳人缠绵悱恻,后至那乱世英雄场中,将你夹带其中,你道好否?”那牡丹已喜不自禁。 九尾灵狐道:“二位仙姑既消了公案,捎带我也消了当日罪孽,今烦请将玉交与我,自有道理助它至美人身边。”二仙又谈论一会,百花仙子称是,嫦娥便连同一琉璃小瓶乃一掷,九尾灵狐一口含住,下界去了。 踏云敌风,九尾心狐画作美人。便来自一座破败的土地庙,土地公乃显身,拜之曰:“小仙惶恐,心尾狐仙子有何相嘱小仙?”美人道:“把这山内狐妖、狐仙都与我遣来。”九尾灵狐自列仙班后边断绝了这些往来,只谈吐高人逸事。不到半刻,那庙里挤满了修得人身的小狐仙并仍为畜生的狐妖,那美人笑道:“现今一段公案需要了结,只是要借尔等一件小小物件”一狐仙问道:“老祖宗要借什么物件,我们去讨要!”她微微笑道:“不过借尔等一条命罢了。”众狐色挠,她笑曰:“妖有妖道,人有人伦,我是因护人类换来人伦而登仙界。若有自愿,借了妖道换来人伦,空手套白狼的事谁不想做?”底下早已声吠一片,一狐妖乃凡心已炙,拱上前去,叫唤道:“我愿!我愿!只是老祖宗所托何事?”她只笑道:“简简单单咬一口那山下严宅的小女孩。”狐仙纷纷退后,颤曰:“老祖宗,又诓骗俺们,那女子是月宫玉兔下凡,这山里的洞仙都知会我等不得伤她半根毫毛,平日她上山采药都有我们暗中保护周全。老祖宗仙班和她同品,都伤不了她,俺们怎有那种能耐?”美人冷笑:“地上十三天推演过来,嫦娥施展墨云压月,这时喝了这瓶姽婳清露,再伤她。完事后得脱妖道跨列人伦——妖气尽瘁,投胎做人。”那狐妖喜得接过此瓶,九尾心狐又对土地公道:“百花、百草、百果、百谷四仙姑也于那日书符念令,通晓这山里洞仙皆休见怪。”言讫,一道紫气便飞入山下去了。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次分解。 第二章 诊病 婴孩啼哭之声吹走了严宅两天的阴霾,严老爷忙奔入妻房,自家的稳婆们笑盈盈对老爷道喜道:“老爷大喜,母女平安。”严老爷喜上眉梢忙抱婴孩,见之粉嫩玉啄,可爱异常。严老爹怀抱女儿,季氏观之,泣泪涟涟道:“老爷赎妻身之罪,未生得男婴,继承祖业。”季家原有一子,三岁而亡。严老爷却道:“妻有何罪?现今诸国乱世,女子亦或不让须眉,我今破例祖制,但将我一生看病制药学问都付与吾爱女,何妨?”当下下人无不泣声。季氏怀抱女儿,果真可爱乖敏,哭声犹似铃响,“就叫季婉玉吧!”夫妻二人并下人在灯烛下乐意融融。忽而东窗吹开,天上一轮明月捧出,浩浩冉冉,乍现精华。 这时刚呼呼睡着在季氏怀里的季婉玉,不会想到她生于紫宸的一生会如此跌宕起伏,酸酸楚楚,生生死死,命运作弄,嘲笑人间。 严家的医术在紫宸的燕郡很了得,还是因为燕郡陶驿太守才扬名燕郡。 陶驿太守害了一个奇病:浑身渍烂,每年总要溃几个窟窿。今年治好这个,明年别处又溃几个窟窿。经历多年,没有人能治得这病。每发都在夏天,一过秋分,就不要紧了。 那年春天,燕郡太守家管事的打听到燕郡小县上谷的季家医道超逸,问严老爷可有法子治这个病,他说:“法子尽有,只是你们未必依我去做,今年权且略施小技,试试我的手段。若要此病永远不发,也没有什么难处,只须依着古人方法,那是百发百中的。别的病是神农、黄帝传下来的方法,只有此病是大禹传下来的方法。后来唐朝有个王景得了这个传授,以后就没有人知道此方法了。今日奇缘,在下到也懂得些个。”但严老爷后来一听是太守家管事的,就有些扭捏,心里不大愿去。于是燕郡太守管事的一边忙着往燕郡太守家报信下聘文,一边急遣着严老爷往燕郡去,替陶驿太守治病。 严老爷知道事情办妥了,严家万安。若是医治不好,全家性命难保。严老爷临上轿子时嘱托了季氏几句,然季氏出也曾生于富甲,大惊大浪也经历了个些,知道其中利害关系,只能忍泪强笑,牵着大玉儿的小手并众下人朝越行越远的轿子万福。 因何?燕郡陶驿太守仗着自己在紫宸朝廷上的狐朋狗党,又坐拥紫宸西侧险地,行道路之燕郡难,难于上青天,就有些不大循规蹈矩于紫宸国的律治体统,快把燕郡翻了个底朝天,路路人人皆怨。 陶驿太守取了六房姨太太!大房的大太太晾边儿,亏得大太太看透了丈夫的嘴脸,开始还劝着些,后来索性不劝了,只管天天拜佛吃斋。 只留有一子,如今刚过十三岁,名仁清,字柳意。亏得此子有气节,大太太才压得住其他六房一些。这个陶仁清公子却全不像陶驿太守的种,自有一段英豪正气,偏与他爹相犯,上梁不正下梁却不歪。 说也奇怪,这年虽然小有溃烂,却是一个窟窿也没有出过。为此,陶驿太守甚为喜欢。 岂料严老爷也是用够了心,信也来不及捎家去,只管一心一意地治,恐出一步差池,粉身碎骨。 看看秋分己过,病势今年是不要紧的了。太守全家因为陶驿太守不出窟窿。是十多年来没有的事,异常快活,就叫了个戏班子,唱了三天谢神的戏;又在西花厅上,搭了一座菊花假山:今日开筵,明朝设席,闹的十分畅快。 但严老爷见奢侈太过,治家又不像,几日的席钱竟够自家半年的支出,又惦记家里的老小,不免有些寂寥返家之意。且每逛燕郡,仿佛听说人人合起伙伙今年春天咒死陶驿太守,不料杀出个严神医,大家直恨得牙痒痒。 陶仁清年轻公子看严老爷为人安分正派,比不得前的医生,来了就跟着瞎胡闹。每下学堂,都爱找严老爷聊些风土人情。严老爷开始还谨言慎行,后来发觉这位年轻公子与太守家别的纨绔子弟迥然不同,遂俩人也成了忘年交。 严老爷走了快满半年,这边严家里也没少出事。严老爷一走,开始还有门子报消息,送些银两,到了夏天,竟然音信全无。下人们开始乱了,严家只拖欠了他们几天俸钱,就有几个奴才吵嚷着要把季氏的首饰给当了,填上空。几个奴才料定季氏是没个主意的妇道人家,如今季老爷又走了,越发不听使唤,指桑骂槐。却不知季氏嫁入季家十多年,季老爷百般呵护,她那看家做买卖的本事也没了个施展,开始还忍着,劝当耳边风。后来越骂越凶,季氏知再不处置恐其他下人也跟着起哄。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次分解。 第三章 肃院 承接上章。 是日,季氏传所有下人于庭伺候。过了许多时候,忽见一位神仙般的可人儿步上庭,打扮得金壁辉煌,焰唇粉腮,着实标致俊俏。众人尽皆纳罕,仔细一看,不是太太么!见惯了平素穿半旧衣裳的季氏,这时却分辨不出。季婉玉可是在旁边看着娘的心腹丫鬟并婆子打扮了娘一上午,有好几箱的首饰,衣裳尽皆挑拣华丽的穿着,在铜镜里,季氏搽着腮红、胭脂。 季婉玉一句:“娘今日要哄人。”季氏笑着抱起女儿,摩挲着女儿,热热呼呼地悄悄说道:“咱们玉儿太敏慧了,娘就是要哄人。”季婉玉悄悄朝季氏耳边说了几句,季氏差点笑岔气了。 “照例,早该放钱了。”季氏笑道:“只是老爷去给燕郡太守治病。这治病啊,是表面上的,暗地里是为我季家铺好路,以后大树底下好乘凉,太守是什么?是燕郡的天王老子,老爷说了此去必可去病。” “胡说,老爷信都几个月没来了,还不知道那边怎样呐?”一个婆子酸溜溜的啐道。 “呸,你算什么阿物,也配蹬鼻子上脸!不过药房熬汤的婆子,我们里面的事情你知道什么!丑话说在前,有走漏今日风声半句,有人要你们的命!”登时季氏放下脸来喝令。一个心腹丫鬟观季氏眼色,忙抖出信来,掷与众人。 有识字断文的便知是季老爷写给太太的书信,日期落款尽是近日,字实是季老爷的亲笔,后面还有燕郡太守的章印。 “究竟写些什么,是老爷的么?”几个刁奴问道。 “老爷亲笔,上面说老爷以经快平了陶驿太守的病,太守自己喜欢,留下老爷继续给太守调养调养,还说秋后返家,赐银两箱。” 几个闹事的刁奴才默不作声。 此时季氏换过一副妆容泣道:“才短了你们几天钱,你们就这样逼我们孤儿寡女!平日里是我待你们刻薄了,还是老爷治家忒严了!?老爷明儿治好了燕郡太守的病,咱们一大家子谁不跟着沾光?!就是你们的儿子、侄子、王八羔子也有了仕途,奔上了前程!一家子我谁不帮!?咒死我,你们有什么好下场!还听说你们要典当我的首饰!” 季氏一面哭,一面解下虾须镯,八宝钗,金络环……一齐劈头盖脸打在那起小人脸上。 刚才还器宇轩昂的几个刁奴,听了实在是道理。一看季氏哭了,又气得发颤。忙捡起一地首饰,送到季氏面前,忙说道:“太太误会了,也不过那几个钱。还请太太保重身体。” 季氏又复扔,劈头盖脸地打在那个献媚的奴才脸上。 “后拿齐了钱就给我滚!横竖以后家旺丁旺,也不缺你们几个!” 几个造谣生事的早跪下了,战战兢兢说道:“太太,再不敢了。只是望着伺候一场,撵了成了什么东西?” “呸!你们还敢来打我的嘴!谁要撵你们,不是你们自己吵嚷着要走么?现在见了这里有果子、有糖散,就不要脸地凑!” 跪下的忙打自己的嘴,一边念叨:“求太太开恩啊。” 季氏只管哭,看着几个快打出血来,方才收住。说道:“也罢,孤儿寡母的,气岔了。原不怪你们,本来就差你们钱。” 几个满嘴浸血的求道:“太太,就是革了小的这个月的钱,消了太太的气,我们也愿!” 季氏忙搀起那几个,说道:“还有极险要的话,不许走漏!” 众人无不点头。 季氏一面用帕子止泪,一面道: “老爷恐怕入秋才能回来,现在老爷给太守治病,有那起不要脸的富贵眼就往咱家靠,对外统一只说老爷没有法子。以后好处也别被外人夺了你们的去,将来也少些事。” 此后众人不敢偷闲,自此兢兢业业,执事保全。 却说严老爷怎么不报平安了?原是芥末般小事,那太守府里管送信的就私吞了来往路费,偷懒吃酒以致赌博,只回说严家现在好。 钱的事这个月算是完了,算来还有三个月左右,季氏少不得变些法子把钱给续起。 其实典当首饰未尝不可,只其中深藏有一段悲情冤案,恐还能有人认得出这些东西,牵出一干人等,伤当年好人、自己夫婿——严老爷的性命,自己又有了女儿。这金银别人看了羡煞,季氏只当金银是祸端,一箱箱劳什子! 正是:转眼乞丐人皆谤,一朝富贵叩门声。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次分解。 第四章 判症 按严宅人合算起来,人口虽不多,从上至下也有三四十丁,事虽不多,一天也有一二十件,竟如乱麻一般,并无个头绪可作纲领。正寻思从那一件事自那一个人写起方妙,恰好忽从千里之外,芥豆之微,小小一个穷苦人家,因其妻病重,这日正往严宅外的药铺子来,因此便就此一家说来,倒还是头绪。你道这一家姓什名什,作者也说都忘了个对半,只恍惚记得姓赖。诸公若嫌琐碎粗鄙呢,则快掷下此书,另觅好书去醒目;若谓聊可破闷时,待逐细言来。 赖家的害了大病,已经五天滴水不能进了,家里又穷苦,请了几个串铃的江湖行医,不是给的药材买不起,就是诊视后说救不得。 因听人家说上谷县里有个严医生,天性好善乐施,见了穷苦人家有连药钱都不收的时候。于是半信半疑地从庄子里星夜启程奔了来。急急地叩门声震翻了铺门,大声唤道:“先生,先生!救人呐!”过了会子有个小子来开门,说道:“您老明再来,打烊了。”赖家的只见妻越发难呼吸,知道再不对症,今晚就没命的,一时又没了主意,便嚎啕大哭起来。季氏刚刚胡乱睡下,恍惚听见外面有哭声,急地穿上大白袄,提了个烛灯笼,款款出了家宅,往抄手回廊通往铺门处来。但见一个衣衫破烂的男人跪在门前,后面斗车上躺着个女人,季氏心里已知八九分。守门的小子见惊动了太太,连忙垂手下去。“惊扰太太,小的失职。”季氏只对那瞧病地说道:“大哥,不妨事,我是这家太太。”一面命小子把人扶起来,一面数落:“老爷在家你们也敢这样?是不是出去赌钱喝酒逛累就不请病了!还不去把人搀尽看厅里。” 彼时合家惊动,季氏一面倒茶,一面喊道:“叫睡着的徒弟起来看病救人!”一时传下去,就有两个小学徒上来。赖家左不见严老爷,右不见正经医生,心里就已经灰了七分。 两个学徒看了半天,悄悄向季氏说道:“师母,恐怕不中用。”没想被赖家的听见,更哭的流水一般。季氏一边安慰,一边问:“大哥,嫂子病了几日?”等语。忙向贴身丫鬟说道:“去把大玉儿叫醒,说救人命。” 刚过一下,一个六岁左右的小姑娘披着季氏的大衣拖着地就来了。 赖家的犯迷了,怎么又请出了个小娃娃? 但见季婉玉小手诊了一只大手,又换一只,道:“两手脉沉数而弦,是火被寒逼住,不得出来,越过越重。叔叔,看一看阿姨喉咙。”那妇人,约有二十岁光景,面上通红,人却甚为委顿的样子。男的将她轻轻扶起,对着灯烛的亮光。季婉玉爬上母亲怀里往下低头一看,两边肿的已将要合缝了,颜色淡红。看过,打着哈切道:“这病是喉蛾,本不重,只是一点火气,被医家用苦寒药一逼,火不得发,兼之平常肝气易动,抑郁而成。只吃两剂辛凉发散药就好了。”扑腾扑腾地跳出母亲怀里,取来喉枪,替他吹了些药上去。“娘,我字还写不全。”于是一个学徒忙取来纸墨,季婉玉便唱着:“生甘草、苦桔梗、牛蒡子、荆芥、防风、薄荷、辛夷、飞滑、石八味药,鲜荷梗做的引子。” 学徒写完单子,另一个老成点的学徒咳嗽一声,季氏知道其中有缘故,便随了那个徒弟下了看厅,“师母,今年防风产的不好,市价贵几倍,小姐开的药方自然极好,但依我看,把防风换成其它药性相同的也可。”季氏笑道:“难为你想得这样周全,药理我是不懂得。药大约不能胡吃的,如果我们这样行医,那老爷还望闻问切么?我知你是一片好心,为了家里省钱。但这药是断乎不能换的。那妇人就是死了,我也心安。你懂么?”那学徒深为折服。 不一会子,几天的药包已经送过去了。这赖家的男人脸刷红,忽地跪下了,磕头道:“太太善心,小的全部家当都换了,只有一吊铜钱不足……”“大哥这说什么话!人要紧还是钱要紧?”季氏命学徒搀起。赖家的感恩不尽,“我看你们来的太晚,今儿就在我家住下,明儿再走。”别无他话。 翌日,赖家辞别,又要跪下拜,季氏不允,只说道:“这些当了家什换来的钱,若要去当铺赎,大哥你着实吃亏。我倒是有法子把大哥大嫂的家什原物奉回。”季氏向高家的娘子耳语一会子,只说:“嫂子病好了,再来看,就拿些你们乡下的蔬果当诊金了,我们爱吃这个。还有一句要嘱咐大哥,回到庄子里,千万别到处说我家治病不收一文钱,有那极穷苦的人病了不好,再知他。” 赖家的就此去了,却不料后来结下一段缘分。 各位看官,你道季婉玉女童怎这样深知药理?严老爷治家与凡不同,其母季氏从季婉玉三岁起就教她了几本书、数千字在腹内了,五岁起季氏教授季婉玉双手齐打五个算盘算五本帐本的自己的看家绝技,季氏又常笑说女子无才便有德是最可恶至极的话。其父老来得此一女,更视如珍宝,每每诊病必有下人抱着季婉玉在其旁。且越发野起来,跟着采药的师傅满山跑,季氏止曰:“纵容女儿这样胡闹,像个小子,以后谁敢娶我们的大玉儿?”“夫人,养在深闺里那三寸金莲的女子,有几个是健健康康的?你看我医治了多少得了痨病的金枝玉叶,又有几个是长命的?夫人,凭着玉儿去猴罢。”季氏笑着摇头,“还三寸金莲呢,我看我们家玉儿的脚就这样走大了!”“你不是向来反对缠足么?”“可我也不想养出个猴精哟!”季氏挽着夫婿的臂膀,看着一天天长大的宝贝女儿。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次分解。 第五章 续钱 季氏眼看着过了快一个月了,老爷怎么还没有回音啊?难不成治不好陶驿太守的病把自己给治了?下牢了?季氏此时恨不得赶上家里的骡子车奔燕郡去。季氏始终是季氏,不是什么简单到靠男人过活的,季氏知道自己一走再一去打听消息,严宅必乱。严老爷本来没事,不过几封家书,却又闹腾的出了大事。季氏镇定下来,心想就是要上燕郡去,家里也要先安顿好。 只是严老爷一去,几个不成器的徒弟一天也难瞧上几个病人;药房吃紧了,药房先生告诉太太该放钱去进秋天的药了;药婆子、扫地打水的、里头伺候的、外面的小子,哪个不是抱怨该放钱了。季氏才堵上些个难缠的奶奶的嘴,思量着这回只能铤而走险,仗着这上谷县地偏,又有旧时熟人一些瓜葛,少不得拉上旧人“陪葬”,这些旧人早换了身份,隐姓埋名,听到是季氏来了,躲不开的只好勾结起上谷县一些当铺。 是日,季氏拉着自己屋里的几箱金银往县上最大的当铺去典当去,只身随了两个个有气势的、懂得些眉高眼低的心腹婆子,在天不大亮,就去了。 “典当啥?”一个在阁子里面打算盘的老头问道。 “这个。”婆子从袖里拿出个镯子。 老头的眼睛仿佛睁大了那么一下子,又恢复了,“二两银子。” 季氏的婆子知道坑她,也不争,只指向外边说道:“外面那儿还有一车。” 这句话一出,刚刚打算盘的其他站柜的也停下了。 老头开了阁子锁,出去一看,大买家啊! 季氏一身银装素裹的旗服已经下了骡子车,“见你们老板。”边整理服饰边淡淡地说。 “自然,自然,来人,还不把奶奶请到里间儿。上茶,上果子。” 老头眼里都放光了。搀着从天上掉下来的贵人去了后面招待,想不到自己站了十多年的台,今天算是给老板挣着大钱嘞,以后升成三掌柜、二掌柜、大掌柜,老头越想越乐,满目都是钱。 进了内堂,连婆子们来递水,也被这老头夺去,喝到:“叫你们上茶,上最好的龙井。奶奶您勒歇着,老板马上就到。几位姐姐也歇歇脚?” 季氏带来的两个婆子一同道:“不劳费心,我们奶奶尊贵。也不喝你们的茶。” 不一会子,枣子脸的穿的挺阔气的老爷子就赶着上来了,季氏亦起身万福,老爷子笑盈盈地作揖,一时二人坐下,“看您勒就不像个当东西的主。”老爷子冷说道,季氏让背后伺候的自家婆子食娄里端出一碗蜜津过的桑葚果子,一面挑了一个,一面笑说:“果然好眼力,不愧为这地里的第一当掌家。”“既不是来当东西的,送客。”老爷子说着起身就回。“我来替别人当,您老也看见了那翡翠镯子,绿的好啊。你既不当,我只能把这一箱箱的金银往其它小当铺里分开来当,价钱么也可以降。”季氏算是给老爷子将了军,老爷子背着身道:“既然奶奶有这个法子,何不去?”季氏起身一头往外走。 一盏茶功夫,老头连滚带爬地跑进内府,一面喊道:“掌家的,不好!那婆娘果然分开来当,街上的小子亲眼看见一箱抬进去,一百两的银子只当了四十两!”老爷子啪啦地把茶碗摔碎一地,“这个人,分明就是有人支使!想搞垮我第一当。去,速速把这位母夜叉请回来,不!叫奶奶!” 季氏的骡子车后只有二箱子了,老头好不容易刚劝回来,季氏道:“你们做生意也怪了,当的正好,哪有这样的说道?”“奶奶勒,请您老屈尊进去一回?”“我们奶奶累着了,您老少多嘴,我们还要赶回去,天晚。”季氏点头,又上车,“奶奶!您慢着些,有话好商量!”老爷子跑了出来拦下骡子车。 “天晚了,要赶着回去。” “老朽跪下了,不知遇到真人了。” 季氏忙下车扶起,不料这一扶被老爷子又扶回了去。 “您这么做,不是要我这第一当明天就关门么?” “这我不懂了,我来当,您不收。我去别处当怎么就要你明天就关门了?”季氏其实心里明白的很。 “奶奶诶,看您是明白人,明人不说暗话。我也磨叽磨叽,起初只当您箱子里装的不是啥宝贝,就一好镯子做引子,诈钱。” “后来看奶奶您行的事是行家啊!要么就是有行家支使。” “什么东一个奶奶,西一个奶奶的,我听晕了。”季氏笑道。 “这么办,您所有各个小当铺的银票,我都买了!” “你说我行家,我倒奇怪哪有这样做当铺的,好笑。”季氏捂嘴笑道。 “你当五十两的,我出一百两买你手里的银票和当单子!”老爷子脸都气紫了。 “你才讹钱呐!从没有见过做这样亏本买卖!”季氏知道老爷子快进套了。 老爷子急了,不知道是谁天杀的要搞垮他几代基业,使了个臭婆娘来,有本事自己来!一面又想和谁结仇了,仇家倒有几个,只是理不出个所以然的头绪来。 说话一会,封好的近千两银票送了来,季氏的婆子收下了,临走季氏留了封信与老爷子,说:“这就是那让我来当的人给您的信。” 骡子车一骨碌地跑出几里远,两婆子笑道,“不愧是小姐,今天见了果然厉害。”季氏也笑道:“您二老当年跟着我爹爹见过场面,我这些法子也就是您二老瞧不起的伎俩。”“我们就是有法子,也没小姐的胆子。”季氏今天表面上还镇定,十多年没有碰的,生手,回想起来也有些惊心,便在骡子车棚里睡着了,任由外面两个婆子赶着骡子。 那季氏刚合上眼,便惚惚的睡去,犹似有人在前,遂悠悠荡荡,随了那人去,至一所在。但见朱栏白石,桂树清溪,真是人迹希逢,飞尘不到。有石牌横建,上书:“掌月宫禁”四个大字,两边一副对子乃是:“悲欢离合尽世理,阴晴圆缺辞多情”,隐隐见里面宫殿楼阁,气势轩昂,阶柳庭花。 忽有女子抚琴作歌曰: 繁华梦一场, 金锁锢人心, 可怜风月情难偿, 华发不堪回首月明中。 季氏意欲前往,一仙子从那宫殿深处飞至石牌前,季氏但见仙袂乍飘兮,遂不禁上前施礼纳福道:“不知这是何处,望乞明示。”仙子笑道:“吾掌月宫,司人间悲欢离合嫦娥仙子是也。”季氏不禁问:“敢问仙子,我于此何干?”嫦娥笑说:“皆是前段仙缘也,你只须记住一句。”“哪句?”嫦娥道:“兔脱也,双兔归,明善恶,及至紫宸殿。”季氏还要再问何意,嫦娥仙子早转身而飞,悠悠听到:“尔凡眼尘躯,本未便先知的,吾已破例,现今求解万不可能,自家保全罢。”季氏方举步时,忽听一声霹雳,有若山崩地陷,大叫一声,定睛一看,一丫鬟并两婆子围在季氏床边。“阿弥陀佛,太太可醒了。”季氏一问才知道,自己在车上睡去至到家众人皆唤不醒,自己手脚冰凉。所梦之事便忘了对半,只记得“至紫宸殿”四字。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章分解。 第六章 失女 列位看官,承接上章。 且说季世醒后,见自己女儿越发粉琢玉雕,摩挲一会子。那边当铺的当铺老爷看到收回来的箱子,足足十三箱,但箱箱皆有封条,老爷子见了封条知业以上当,那箱子里恐怕就是些砖石瓦块,气的老爷子翻倒在地像个翻不起身的王八,几个家奴上去就要撕封条,老爷子连喝断不可。又想起临走时那恶婆娘留下的信,撕开一看,但见上面写道:“高人有高见,封条不可揭,箱中金银或土石,现是你老立家的根本。如有诺,不报官,三日后有化解。”老爷子心里不免怒火攻心,但又挂不住面子,被扶起来只得让家奴好生安置这些箱子,反正报官也不急这三天。 且说秋分一过,早早的天还黑的紧,速速有婆子来报,“老爷回了!”此时合家欢动,季世看着夫婿回了,更是喜上心头,胡乱披衣迎接。家里的奴才果然看见马车后面三个箱子,没等季世出门,严老爷已经更好衣服,又命管家把箱子抬进去,银两快快入账放钱。季氏惺忪笑道:“不急,钱我都放了。”严老爷惊道:“我合算着也没钱了,可太守病紧信不及多写……”季世忙睇眼色止住,众人见老爷果然带回了银两,一时想着又有钱分,一时又想起太太说过的大树背后好乘凉的话,无不应验,皆欢喜异常。 夫妇二人入了内屋,季氏方把半年来的大事一一说去,老爷笑说:“当年我取媳妇儿,谁说你祸害了?夫人仿字的功力厉害……只是燕郡太守印如何仿制?”“呸,你岳父当年做什么的?我见得可多呢,别说他太守的官印,就是要紫宸其它郡的,一截萝卜我刻得比真的还好。”小别胜新婚,何况大别!不免男女情长,柔情缱倦,暂且不表。 翌日,季世打点好银子派两婆子去救当铺老爷子。严老爷则在家冶酒,天凉好个秋,小两口无话不谈,严老爷姗姗道来燕郡的事来。 “夫人,你知医生医死过人没。”季氏叹道:“哪有医生不医死个把人的?诊断错了或耽误了,或眼见没钱的不医,或眼见那有些本钱的吊着病人的命医,怎么不医死人?也难保老爷你才出医时医死过人没。”“好,夫人果然敢说!世上人都说有才的不出来做点事情,实在可惜。无才者抵死要做宫,有才者抵死不做官,此正是天地间第一憾事!“ “不然。我说无才的要做官很不要紧,正坏是心不怀子民又有才的要做官呐!“季氏冷笑道。 “果然好眼力,你想,我去医的这个陶驿太守,不是个有才的吗?只为过于要做官,且急于做大官,伤天害理的做到这样。声名还在紫宸建都武阳又如此其好,怕不数年之间就要方面兼圻的吗。这种官愈大,害愈甚:守一府则一府伤,抚一省则一省残,宰天下则天下死!由此看来,请教还是有才的做官害大,还是无才的做官害大呢?倘若他也像我,医个把混混,正经病,人家不要他治;些小病痛,也死不了人。即使他一年医死一个,历一万年,还抵不上他一任燕郡伤命的人数呢!”严老爷越说越言辞疾厉。 季氏惊到:“我娘儿们天天住在这偏都地远的上古县,难道燕郡的陶驿太守特坏?都没了王法了。” 严老爷吃一口梨,又冷笑道:”幸亏咱们这儿的县老爷家里有钱,他老子娘给买的官,儿子没啥才干,就只图个名声,伤人性命的大事咱县老爷哪回不是慢慢审理,师爷缓缓梳理,抓了凶人还要审个把月呐?按我说在诸侯分割的乱世也算是个平官了。” 季氏夺下梨子,笑道:“我的爷,您去了半年燕郡,就有这些做官的感慨?快说道说道,越发勾引我的心思了。” 严老爷把窗户关上,恨恨地说道:”那个燕郡太守简直不是娘胎里生的,那是万家流血染猩红的官帽啊!那油盐米的来路燕郡太守自己捏着,能乘势就哄抬市价,完了还在自家门口摆施粥,当了婊子还硬立牌坊。可笑的是燕郡太守还嫉恶如仇呐!” 季氏笑道:“我爹爹当年也是当过官的,我也见识过,难道又是挂面子功夫?” 严老爷叹道:”哪里不是呢?燕郡太守胡判案,那站笼里的人一天都不缺,哪里有那么多该杀的?后来逛大街,听茶铺老板咬牙说太守办案很急,若有了些许证据,管他三七二十一,全家连坐都进站笼,那头就像咱家养的鸡似地卡在站笼上头,进去了开始还有有砖垫着,有胆识的邻里也敢去给喂些米水,过几天就抽掉一块砖,那年轻想往上爬的衙役收了贿赂晚上在悄悄给垫上些,那年纪老的衙役实在看不过的,也就能拖就拖,能通融就通融。这个王八燕郡太守!他要沽名钓誉在紫宸金殿里好听,赶着站死一批接着下一批,正经案子没见判过几个!巧立名目、苛捐杂税枚不胜举,连打有牙牌都要收税的,现在燕郡里外谁都不敢打牙牌,被点炮了就真被点炮了!那是要交大钱。” 季氏没事也爱小搓几把,听了这话,几叠声音的:”唉哟,这个燕郡太守真王八。” 严老爷笑道:”可不是活王八么,就这么个王八取了六房,大房的太太是好人,听说陶驿太守还就靠原配的家底起的家嘞,起了家业了就把原配扔一边凉快,倒是大房生的公子与他爹成了天敌,太守成天打陶公子,说他是家里的败类!我看一屋子里就陶公子正气仗义。“ “嗨,你说陶驿太守他令五方姨太太也能三人凑成个牌局,还能挨个儿上,你说那陶驿太守收不收她们的利钱?”季氏打趣道,然又正色骂道:“酷吏纵然可恶,但那贪污腐败的官员越发该杀,专会巧言献媚,蒙蔽紫宸金殿天目,紫宸金殿的哪年不有利民款项往下拨?却被这些贪官一层盘剥一层,紫宸金殿是好金殿,只是被这等污吏不小心蒙蔽了双目。就像、就像啊、就像那……” “就像什么?”严老爷忙问。 “像当年被你蒙了心,才好上呢。”说完季氏扑哧一笑。 “呸,跟夫人说话,夫人说着说着就没个正经。”严老爷也乐了。 “当初我要正经了,你还不要我呢!”季氏谁在老爷胸膛上睡眼惺忪,严老爷把怀里的妻子搂的更紧了。 陶驿太守的窟窿病被严老爷医治好了,果然来送礼的,下名帖的,坐着寒暄不走的一日胜一日,惊动了县老爷来给严老爷攀亲,说你家的季婉玉生的这样好,何不给我做个娃娃亲家?严老爷视此女为明珠般的,怎么就给你那二百五儿子当媳妇儿,季氏在旁笑道:“她可有了人家,聘礼都下了。”县太爷问道:“谁家敢娶令小姐,叫他自己来退婚!”季氏端着茶笑道:“哎呦呦,县太爷我们全家就是死绝了也不敢呐,是燕郡陶驿太守给他大公子配的媒。”这唬得县老爷缩回了原形,连连贺喜。 话说季婉玉小姐出落的是个美人胚子,严老爷的医术掰半都教授给了这九岁娃娃,凭着母亲教授的字,又喜读了《伤寒杂论》、《本草纲目》、《千金方》等等医书,端的和其他女娃不同。 真真闲处光阴易过,又到七夕佳节夜,因严老爷正在外面医治几个县里的权贵,季氏领合家女子拜月后,又有小心火烛之事,不免和婆子处处查看,仔细走火。因命自家亲戚霍邱抱了婉玉去看社火热闹,半路中,霍邱因要小解,便将婉玉放在一家门槛上坐着。待他小解完了回来抱时,哪有婉玉的踪影?急得他直寻了半夜,至天明也不见。严霍齐也不敢回去,也弃了老爹老娘逃往他乡去了。季氏见严老爷半夜回来,女儿又还不回,知有些不妥,季氏那夜急与合家人丁寻找,竟连音讯皆无。代严老爷回来听闻小女没了便如雷轰顶,季氏昼夜啼哭,一个月下来,严老爷瘦得露出下世光景,又大病一场。差人问乡下住的霍邱爹娘,他们听自己儿子也没了,又要寻死,原指望这儿子去远房亲戚家住着学些医术。也好当个串铃医混口饭吃,哪里晓得节也完了,人也没了。 真真是:烈火烹油处,小心火烛祸。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次分解。 第六章 平康 列为看官,作者笔下季婉玉女童既为人中之龙,通晓技艺,怎会轻易被拐子拐去?原是这拐子复骗再三,婉玉这女娃见他前言后语总不搭调,正要哭叫。这拐子只得用迷香泡过的帕子捂昏了女娃。 却说严府合宅大乱,严老爷无心诊病,天天哀叹,季世更是乱了方寸天天啼哭一阵。不想又小产,竟是个男婴,却又活了过来。季氏且喜又悲,想寻女儿是断断缺不得钱,严老爷也只得继续看诊,上谷县名流仗着严老爷医好了陶驿太守,更是长相往来,一点子小病也是愿意出几十串大钱。两夫妇就着这钱,差各色人等寻访自己女儿。得了的儿子倒也靠后,全部是奶娘牵扯。 待季婉玉醒来,满眼黑,可不就是个黑屋子么!婉玉去敲门,门嘣得就开,进来一个女人,婉玉瞪大眼看着那女人,一声儿也不敢出。她打定主意,一上路了就想办法逃走,但是她现在一言不发。 这个女人倒气了怪,怎么她就不哭闹?于是打了女娃一巴掌,她才哭起来。还好不是个傻子,女人松了口气。 原来这是是拐子老婆,她告诉季婉玉路上车上不许跟人说话,要假装母女,一会子进来个姐姐,送了点水。 那季婉玉哪是个没注意的女娃?无奈拐子就晚上上路,走的还是旷野荒村,好不容易有机会遇到人,她就满脸苦丧,不住递眼色。拐子看出她想溜开,便叫他婆娘把她揪回来,看守严实。这夜歇息在一个弃屋里,拐子老婆进来就打她的脸,打她的头,又用布塞了她满嘴,季婉玉想哭哭不出。 拐子老婆打了会子就出去了,又是那个姐姐进来说道:“你不嚷嚷,我就给你摘了布条,喝口水,吃点干粮。”季婉玉点点头,“你可别叫,叫了又要连我一起打。”季婉玉觉得这个姐姐和拐子长得面生,不大像是亲闺女,可能也是拐来的,临走时又见到她破裤子下漏出的烫伤,心中便有了八九分。果然刚一出去,拐子老婆就拿着一个红热的火钳子进来说:“你愿不愿意尝尝这个味道?你再想跑,我就把你眼珠子烫出来!” 虽然心里明了,但婉玉还是给吓晕过去了,等醒来却在人怀里,原是一路上的姐姐呵。见她醒了过来,轻声说道:“叫我小芬,怎么不吃这些干粮?”季婉玉到底是千金小姐,哪里是人吃的东西?但又想着有机会就跑,遂狠下心来把它吃完。小芬见她吃了,说道:“你得吃,得了机会我们一起跑。”那小芬也是从小被拐了来,跑了不下几十回,都被揪了回来,还烙了疤。 只有恐怖,来日大难,不敢预想。 季婉玉心想走的越远,时间越长,家里人哪里来寻? 一天,女人回来了,欢喜大笑,喊道:“办好了!”已经混熟的两姐妹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一个婆子满脸堆笑地说:“小姐!”这是季婉玉几个月来第一次听见人叫她小姐。“你真有福气。我找到你们家的人了,今儿你就去找他们。” 真是惊讶万分,喜极而泣。 婆子把她拉出门。屋外早准备好一个桌子,上头有蜡烛,有一个木头神龛,供的是褪了色的红脸无须像。 婉玉问:“我爸爸妈妈在哪儿呢?” 婆子说:“你打扮好就去。” 婉玉又问:“小芬呢?” “还没有人来找她。谁让她父母不来呢?” 婉玉道:“我定要带她一起回去,我们家出钱。” 婆子一定要婉玉洗澡梳头发,编辫子,用一条嫩红带子在后面捆起来,头发上倒点桂花油,味道很浓,还给她脸上擦一层厚厚的胭脂粉。 婉玉记挂着小芬,又听见小芬在屋里哭,心里很难过,“不是说了我家愿意赎小芬么?”婆子有些不大自在,婉玉哭道:“骗人!我不去。要去要有小芬姐姐一起。” 婆子看着妆也快花了,忙说道:“一起去。” 她们快要出发之时,婉玉对拐子老婆说:“我会给你们招福添财的,老天爷保佑你们,长命百岁!” 她们到了河边,上了一只小船,行近一个灯火辉煌挂花红柳绿旗子的画舫。小船正要擦身而走,大船上一个女人叫住婆子:“老鸨哪里去啊?”季婉玉一听老鸨两个字,又想到书上写的,又要晕过去,是被买卖去当妓女啊!还白把小芬姐姐葬送了!其实婆子哪里看的上小芬呐,腿上有伤疤,怎么接客,只不过骗骗季婉玉这个女娃罢了。 画舫越来越近,上面的女人也瞧清了婆子带的两个女娃,心里暗啐道:“这老鸨,年纪这么小就敢下手,毁了几辈子阴德,呸。” 这时画舫里走出个醉醺醺的男人,女人笑道:“我这里缺几个吹拉的姑娘,大爷我看那两个丫头很好,买了来,以后伺候大爷们更舒服。”那醉酒的都道好好,那女人又笑道:“我春罗可没这么多银子买呐。”一面几个勾魂的眼神勾的船上的男人凑银子。 婆子得了多银子,自己驾小船走了。 上了那画舫,仔细看清那女人,确是一等一的美人,那美人观之可亲,柔声说道:“秋兰,好好安置两个孩子,别让她们进了画舫看见那等臭男人,没得恶心。” 小芬刚逃出豺堆,又听了一声“老鸨”,原又进了狼窝!现在又被妓女买了,可不一头栽进了虎口?从没坐过船,已发晕了,现在连半边身子都木了,只傻傻地被叫秋兰的女人并小妹妹带到船底下,又黑又潮,只隐隐听得上面男笑女媚,魔歌妖舞。 “小芬姐姐别怕,横竖你是有机会逃出去。”原来季婉玉瞅到婆子卖他俩一瞬间,似乎瞧着桂花有些为难,后一下就笑得很得意,吆喝划船的划快些。又想起历来小说里写风尘女子,哪个不是秉花容月貌?只可恨桂花姐姐的烫伤偏偏不长在膀子上。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两人被摇醒,趁着火一看,可不就是买他们的女人么?“臭男人,真让半刻脱不开身。”“两个娃娃怎么办?”秋兰问道。 “要靠岸回了,记得自己家人么?”女人问道。 季婉玉连连点头。“这娃娃倒是美人胚子,没时间了,少不得就——剑走偏锋!” “哎呀,哎!哇!”季婉玉大叫一声,那女人推了秋兰手里的烛火,蜡油火辣辣烫上季婉玉半脸。 “给她把脸用热水洗干净。” “这个女娃不烫啦?”秋兰问道。 “没见她腿上自己长了张免死令牌么。” 那女人坐在轿子里,听见外边乱叫,便掀开帘子喊道:“乱叫什么,又不是光彩事!”季婉玉到底是小娃,又兼船累饿饥,跑不动了,就坐在地上哭起来,哭道:“我要我爹娘!被人拐了,好人们行行好……”只是众人围了一圈又一圈,倒都是看稀奇的人多,帮忙的人少,岂不知要帮忙的里头也有拐卖行当的?况且这个地方叫什么水乐岛,人人走狗斗鸡、抽大烟没命地抽、爱逛青楼的有钱就去,都当女娃是个稀奇表演。你道这里有没有县太爷,还真奇怪!这水岛果然自由,是连县太爷都不没有的,真真是烟柳繁华,无拘无束! 小芬早被秋兰拿住,秋兰一面气势汹汹往婉玉这里来。两个娃娃被秋兰捉到后,众人无不叹息,多有说:“刚撑起台子!怎么不让开唱哟?” 女人喝道快回珠帘苑,妈妈等腻烦了,仔细揭抬轿子的、秋兰你们的皮。 果真那轿子一阵风似地快起来,秋兰用绳子拴了两个丫头,边骂边牵牲口一样朝前赶。 秋兰赶着快小跑没气了,两个娃娃更是要虚脱掉了。须臾,只见轿子停了,花红柳绿,莺莺燕燕,几层楼都挂满了花绸,随风飘扬,甚是娇艳。里面传来的歌曲弹词可以酥人可以软骨,好个温柔风流多情乡! 女儿没了,严老爷夫妇便懒懒的,下人们见老爷太太懒懒的,做起事来也懒懒的,外面看来严宅着实轰轰烈烈,乡里县里名士权贵往来不绝。严老爷便露出下世光景,也拼着命诊病。季氏也勉强在众贵妇人里周旋应酬,凑够了钱又差人寻女。还有恭喜严老爷老来得子,严老爷只得苦笑。 一天,天色刚亮,就听见急急地叩门。守夜的小子觑着门缝看,连报严老爷,原来门外马上有一个英姿少年,穿戴不凡。门一开,那少年一下马,且行且笑和严老爷至院中,严老爷正欲作揖被那少年止住,忙说:“折杀我了,老世翁。”严老爷道:“哥出远门,怎么不见随行?”“哪里就这样娇惯了,再弄出这些,还不被燕郡的人咒死。”丫鬟婆子见了这等标致人物又这样金贵忙藏之不迭。 “今天我来就是跟严医生道个别。” “哥儿哪里去?” “去稽国开开眼界,家里眼不见为净。” 严老爷倒是呆了一下,怎么就去了紫宸国下面的临国去了?” “一句话嘱托老世翁,有事没事只管往我那王八爹爹那里逛去,瞧瞧我母亲的光景。有什么难处尽管和我爹张口,他管叫你他的活菩萨。” 看严老爷老了十几年似的,那少年问道:“严世翁,你这是怎么了?” 严老爷方把丢了女儿的悲事叙来。 “怎么不跟我爹说,他再王八,也不能够不管菩萨的子孙!” 忘年之交闲话片刻。时有人来问,严老爷说是陶驿太守的大少爷屈尊,季氏也就不相迎了。 陶少爷走的时候,送上自家盐卤的全兔十三只。 严老爷见到,恍惚记得夫人说过做梦,那梦里有仙女儿还道什么“兔脱”什么“兔归”,自家女儿又是兔年生的,既然是要归的,严老爷且喜告与季氏,季氏沉吟半日,只说梦里的话怎么信得?严老爷虽白欢喜,心里头却点亮了希望,风中之烛。 进了洞门,就有妈妈迎上去,春罗掀开轿帘,那妈妈满面含笑,眼睛盯着她的木匣子喜欢。春罗打开木匣,白花花的银子更是让妈妈喜笑颜开,待春罗如自己女儿一般,嘘寒问暖,只是秋兰眼见了捆的两个小丫头,很不高兴,撇嘴道:“怎么想的,就弄个腿上有疤,脸上有疮的女儿进来?她们再怎么调教,也换不了钱……”那妈妈还要喋喋不休地说,春罗笑道:“妈妈,我现是花魁么,我那房子里怎好再由我们珠帘苑的打扫男人们进进出出,且不掉价?”妈妈道:“很是,我原想要几个女儿去打理你房间。但这两个丫头究竟多少钱?”春罗笑道:“哎呦呦,就是昨晚几个男人甘心凑钱给我买的。妈妈也糊涂,怎么把姐妹们给我?有了这两个小丫头,打理我房间就很好。姐妹们又自有钱去赚,岂不两全?”那妈妈听到有钱又有理,拍手说好,方笑吟吟地说:“昨晚你伺候怀佐、杨堤的几个公子,我就想是你是赚大了,木匣子里果然。” 一时春罗和秋兰带着小芬和季婉玉上了珠帘苑的风满楼四层。刚进房门,本恹恹的小娃着实照花了眼,四面墙玲珑剔透,锦笼纱照,金彩珠光,地下的砖都是凿刻的牡丹芍药各色花等,又有一面落地西洋镜,还可旋转。就是季婉玉这个小姐也看痴了。 一时秋兰领她们洗了干净,换了衣裳。 季婉玉又细看房间布置,那案上舍着曹操当日官渡之战成胜后亲自收缴的宝镜,一边摆着杨贵妃那日醉酒后的酒盘,盘内盛着貂蝉戏吕布董卓的九连环凤仪杯。上面设着武则天当日登基前夜在天后宫下卧的榻,悬的是窦漪房制的珠帘帐。春罗亲自展开西子浣过的纱衾,移了赵姬枕过的绣枕。春罗又让两个女娃卧好,盖好苏秦落难时当年盖的棉被,只留下秋兰照顾,自己便走了。 要知端的,且听下次分解。 注:平康,指妓女聚居的地方。唐代长安城中有平安坊,是妓女聚居的地方。 第七章 美人计 却道季婉玉因脸疮未平,夺过一劫。春罗每晚接客或有画舫来接,每每走前嘱托季婉玉、小芬休下风满楼。又让秋兰教习她两小娃琴笛,季婉玉哪里碰过这些乐器,叫她双手三个算盘连打都比这个简单,小芬且安顿下来细细把握笛声。春罗每和秋兰一起走时便令一个极好的姊妹教其演习,倘春罗归来见了没有进益,又要用荆棘狠抽两人腿,妈妈听见连连称赞花魁调教得很是好。这珠帘苑来往皆三教九流,且又是什么水岛,两姐妹渐次断了逃跑的念头,季婉玉也只得安心习琴。哪知几天静下心来时间,季婉玉的琴艺大进,常有人误以为有美人于风满楼抚琴。你道她怎样习成?究竟季氏教她打算盘的记忆和手艺,意理皆通,只是习琴须知手指弹拨轻重。春罗见了大为欢喜,命秋兰捎回些街上小吃或自己有了好的,都留给姐妹两分享。 但季婉玉甚觉得这女人喜怒奇怪,一会儿迎风独品浊酒,簌簌流泪,一会儿又拿出一本闲书独独的,那字季婉玉是认得的,见是书名《东周列国》,越发古怪,怎么一个歌姬看这些书?有时又拿支长笛,做舞剑状,且剑风速度奇绝!季婉玉见春罗有这样身手,就像自己在书里看到的侠女,怎愿困在这名虽风月实则火炕的牢房? 春罗也问清了季婉玉的家址,只对秋兰说道:“算着时候,该来了。”秋兰闻言默默流泪,只道:“究竟你怎么脱身?”春罗此时却从容下来,轻摇团扇说道:“你只按先前说好的戏唱,我皆遂愿。” 小芬和季婉玉两姐妹刚安顿,且听惯了风月场的侬本多情的依依呀呀,却不想这日早晨春罗正在梳洗,珠帘苑外响起吵闹声。妈妈正在苑屋里坐着看调教得女儿们头顶瓷碗炼身段,忽有人来报信,说又是那人来闹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快做道理。正商议间,人报:”曹侯府小妾来了。“妈妈听了这个,倒大吃了一惊,忙要躲藏。不想这小妾冲了进来,说:“好妈妈,带着你女儿们干的好事!”妈妈忙请安,那奶奶拉了她就进来。妈妈还还笑说:“好生伺候你姑娘,吩咐他们杀羊备饭。”说了,忙要走,其它卧柳眠花的知道事情不好,躲的躲,跑的跑。这女人爪子抓着妈妈不放,骂道:“自我六岁进了你门,朝打暮骂!好不容易好出头了,初出就被曹侯府的老爷看上,赎身去做他的小妾!”妈妈道:“我都说了,没人敢去曹老爷那花花草草的……”不等妈妈说完,这女人豹眼环睁道:“呸!我念你养了我几年,也算干净了。哪里知道你暗里挑唆你的花魁春罗轻调我老爷,难不成还想当第三个奶奶?”说着就往风满楼奔,妈妈和手下不敢拦,也拦不住。春罗正迎了出来,见来者气色不善,知事已发,忙笑道:“什么事情。这等忙?”那女人照脸一口唾沫啐道:“你没人要啦,还花魁!偷着往我家送!难道我去的地方都是好的!普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你就是送你自己,也要三媒六证,大家说明,成个体统才是!”春罗花容失色,被这女人半拎半喝上了风满楼,直取春罗的房间。 小芬在苑里的井里打水,季婉玉却在房间背琴谱,只见一个贵妇人和春罗拉拉扯扯的进来,秋兰正在喂牢笼里的雀儿鸟儿,季婉玉着实吓了一跳,那阵仗既没有人撑腰,比自己娘季氏还厉害!又是骂,又是哭,又是揉搓,房门外听稀奇的人越来越多,秋兰也加入打骂行列,季婉玉躲在床脚。 须臾,季婉玉瞅见这个贵妇人私传了一封信与春罗,三人继续扭打。砰的一声,门被那女人踹开了,围观的人吓了一跳,那女人又骂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抓窑姐啊?!”此时妈妈见拉着春罗,生怕这巡海夜叉把春罗损了,损了自己的摇钱树,又不得不上前劝说。哪知这女人放下春罗,直上脸问道:“你痰迷了心,脂油蒙了窍。我在你这儿时,怎么就不是了?你三番五次这等加害我?或者你做了这个圈套,要把我从曹侯府挤出去?”一面说,一面大哭,拉着妈妈揉搓成面团,那衣服上全是眼泪鼻涕。 后来听说妈妈封了几十两银子才完事。这里春罗已被曹侯附小妾弄的衣衫钗环不整,头发全乱了,妆也花了,那妈妈气势汹汹地喝道:“你怎么赶去沾惹她老公?我不是给你们说过……”不等妈妈说完,春罗哭哭啼啼诉道:“怎么去沾惹了?还不是妈妈你那画舫惹的祸,她老公又不是拴住的牲口,他要寻花问柳,我也只有答应的份,那画舫上又有其他名流,我怎好一并得罪……”说完又哎呦哎呦地嚷身子疼。 妈妈听得是有几分道理,那女人原没赎身就很不安分,现在攀上了侯府,气焰还得了? 春罗自回房休息,等看客散的差不多,命秋兰大打开房门。一面取出那女人传来的信来看,罪证落实,铁定能扳倒燕郡的陶驿太守,虽山高路远,春罗早早拿了主意,诸事具备,只欠东风。又速速作词一曲:“此地为别,青山旧,雨初歇,豪情向谁诉?只为君,故独沉吟至今!戎马一生,纵使一别,天人共此明月。”季婉玉听了这首词,只觉寒毛立耸,分明是首挽诗。 风平浪静几日,闻说这小妾却携着曹侯府的独子曹修私奔了,这水岛传为一大笑谈,这恶妾怎么又和自己老公的儿子搞上了,还寻死觅活连夜私奔,婊子无义!可笑,可叹。又闻说曹侯府的老爷一听下人回说公子和自己小妾都不见了,脸也紫了,倒是胳膊折了往袖里藏,也无可奈何了,过了一阵,全家也搬出了这水岛没了下落。 珠帘苑的妈妈就很气不过,恨恨地道:“呸,前还找我闹,白封了我几十两上好的银子!” 这春罗也高乐了,旁人只当她是拔了肉中刺。春罗生怕两个小娃有闪失,只吹啦弹唱的场面都并秋兰带了去,那曹侯府全离岛那天,季婉玉跟着春罗进庙烧平安莲花灯,灯底下押着的字条倒是气怪,什么“归隐平安”的古怪话。 珠帘苑真是风声水起,那怀佐知府的公子几年出来游兴都到春罗的画舫瞧几次,是着实看上了春罗,睁眼闭眼都是那双勾魂摄魄的多情目,一双水葱似的酥手,又是含笑的娇羞脸。欲娶了回去,急急地和妈妈商量赎身。那妈妈只是一个钱字当头,倒了一个巡海夜叉的曹侯府小妾,又有个知府少爷夫人傍上,何乐而不为? 便劝说春罗从了,那春罗也看上怀佐知府公子郎俊武才,便两情相悦,应允了。两人几日如胶似漆,难舍难分,只是春罗说:“我的生命卑微,便进了你府上,府上的丫鬟也把我看轻,只当是妓院里的品行不良,不干不净。”说着又泪眼婆娑,那知府公子便拭泪说道:“你到底怎样呢?”自由花低了头半响方道:“我现是你的人了,只要能坐上八人大轿风风光光地出了这岛……”不等春罗说完,知府公子猴上身说:“这有何难?”春罗又继续说:“八人大轿要一直抬我去你怀佐知府上,走水路便把轿子抬船上,翻山岭也要把轿子翻出去,我以后才好一心一意伺候你。”这把知府公子难住了,可一见春罗如花美眷也顾不得了,便狠下心道:“好,都随你。只是我这一去说服父亲母亲又是备轿子备船备挑夫,说不得要半年。”春罗知道他心里想什么,秋波送情,递盏道:“我们天盟海誓,厮守一生,你这一去,奴家必不出这门,必不下这风满楼,就是刀架在脖子上,我死也是你的人。”那知府公子见此状,就是舍不得春罗也急急得回去,临走时春罗又把自己的帕子上题诗,无非公子与红妆,亲手揣进知府公子胸里。那扬州知府公子即命妈妈道:“好生伺候春罗,她从今起不见客,你钱利熏心逼她见了客,我回来一把火烧你珠帘苑!”说着,骑马就走,回头看那风满楼,那春罗犹做悲苦状,半掩着绣帕,遥遥地招手,看的他心旷神怡,春罗直看到人都成了一个点,方关窗。 小芬被拐子自记事就折腾不断,有了这个所在,睡眠也踏实。只是季婉玉想跑的心一刻未灭,时刻警惕。那夜知府公子离去,春罗便若有所失,夜里几次起身,秋兰扶她起来时悄声道:“若那怀佐知府公子真是个情种,咱们就此作罢,也休去理紫宸宫的事情。”春罗道:“你是随我的心呢?还是有了别的念想?”秋兰倒了碗酒端给春罗:“你从来只为别人想的安稳,我也只随你办大事。”春罗饮下,整理心情,笑道:“成败就在明日你我一举,粉身碎骨,今晚就此小酌一别罢,以后各唱各戏。”秋兰含泪强笑,饮酒道:“你放心,万不会有千里之堤,崩于蚁穴,也太小瞧我了。”春罗把自己压箱底一块串了线的雨花石郑重予了太清,说道:“这权当我的念想,见它如见我了。” 那妈妈叹道走了一个花魁,虽又有了豪门依傍,美中不足就是没了花魁。却不知来日大祸即从此贪恋之心而起。第二日,春罗早早地遣人买了尊观音,吃斋念佛,真个竟非礼勿动,非礼勿言起来,事事慎行,房是不出了,楼也不下了。妈妈没法,只得遣派人手去送饭送水,一会子又回话说春罗连门都不开,只听里面说是怎么派了男人来送物件,那妈妈就有些气恼,道:“她房里不是有三个丫头?叫她们来干这些事。”人刚又上风满楼回话,又急着回那那妈妈,说是春罗说了三个丫头正在学念经,超度春罗自己以往的风流罪孽。那妈妈也听见敲木鱼的声音,可急了:“我这风流地,怎么成了庙里头,她贤惠起来,也不要敲木鱼这样大声,敲得我心头直打鼓,敲得女儿们怎么做生意?”那妈妈没法子,只得亲自去。一推房门,里面竟锁住了,开不开!又听见里头咿呀咿呀的念佛诵经,觑门缝里秋兰领着两丫头边学念边敲盆子大个的木鱼,春罗也素装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南无阿弥陀佛。里面情形让那妈妈竟可发一笑,便敲门。 一时门开,那妈妈强忍笑进屋,秋兰便又锁了门。“停,别敲啦!”那妈妈喝道,季婉玉和小芬也不管,拐到这里哪时这样轻松可笑,便越敲越有劲,木鱼咚咚。春罗也不管,双目微闭,嘴里轻念全是佛祖观音金刚等语。 须臾,春罗才起身赔笑妈妈好,那妈妈因为春罗得了势,也不敢恼形于色,讪讪地说:“姑娘安静些,我看怀佐知府公子痴情种,我打听了,没成亲的!你的姿色也勾了他魂。去了,自然以后很好。”那春罗道:“妈妈说的很是,只是我出身青楼,他爹、老子娘难说,就是去了,也被看轻薄了。”那妈妈笑道:“你怎么这样迂?难道身份是不能改的?且是山高路远,就说你是大家闺秀,出生名门怎么了?”那春罗才有点精神,说道:“只是我这一走,妈妈没了花魁,想你养我几年,这生意怎么敌的过他人?”这话正击那妈妈心坎儿上,念道:“难为你想到这些,我这珠帘苑,除了你,其它的都像烧糊卷子,总不合一些达官贵人胃口,你是知书识字的,又会做诗,又会跳那西域舞。她们就是瞎子。”春罗悄悄对那妈妈说:“你看,秋兰有戏做花魁么?”那妈妈瞅了一眼,便说:“你花魁调教的女儿,很放心,只是姿色平平,而且现在还没开脸。”春罗道:“一则她的念想我来劝,二则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么?我来打扮打扮,妈妈再看,只是开了单子,须秋兰自己买去。”那妈妈知道她是不出房的,道:“也罢。” 闻人走远后,春罗对秋兰说道:“这县里有个落第的老秀才,带着几个一心走仕途的学生,说是百毒不侵,一生见色不乱,唯有圣贤。你趁这个时候练练。”那秋兰说道:“何必去引逗他们?这里男人不是有的是么。”春罗笑道:“这里的男人给个媚眼,就猴上身,有什么稀奇,倒是你去调戏调戏他们有趣。”秋兰知道,春罗也拿不定主意,这是放她生路,去了不回,她自然下嫁侯门公子,去了回了,自然人也没了,戏也散了。秋兰到了街上倒有些心乱恍惚。 婉玉连日隐隐察觉事情不好,便搜肠刮肚,吟道:“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春罗一听如雷彻身。季婉玉对小芬道:“姐姐听过赵飞燕的故事么?”小芬摇头,季婉玉又道:“那飞燕吃什么息肌丸,那药吃了体可香了,只是吃多了就断子绝孙。”小芬也不懂,问道:“我们春罗主子身上不是香香的么?”春罗一早盘问出这季千金出身医门,却不晓这女娃还借词带双敲,透彻到这般田地,心自纳罕,且惊且喜。 秋兰来至私塾外,假意理妆,却情笑一瞥,那群书生的身子早已酥成一节一节的,落第老秀才还照本宣科。这头风满楼上,自由花调兵遣将,说与二姊妹今日便是你们脱身之时,只等消息这般这般一出,就教季婉玉抚琴和小芬吹笛共发幽怨呜咽之声。秋兰拿定主意一路奔至珠帘苑,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日,泡了茉莉汁子兑清香漫身的澡。 秋兰沐浴完后,剃下眉毛,用柳枝烧焦后沾了黛粉描眉,有诗云“浅画镜中眉,深拜楼西月。”又令极好的姊妹开脸,真真是面如冠玉,眉如柳裁,目若朗星。粉白黛黑,施芳泽之。 打开春罗的钗匣、衣盒,一时打扮毕了,真有诗经所云: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那妈妈上风满楼送梨果,刚开门,倒被惊了一跳,问:“你从哪里来?”“我从苑里来呀。”那人答道,春罗推着那人笑道:“这是秋兰。”那妈妈喜道:“竟是个齐全的孩子,我看比你俊些。”只见那秋兰满面含羞,春罗道:“正要和妈妈讨论,今天合该出去挑梁子了,该怎么个开场?”那妈妈喜得说道:“我看你教训那两个小丫头很是,可惜接不了我的班,再老了也没人孝敬,开场照例行了。”春罗却道:“如今这些青楼里十有九亭知道我要被赎身了,都呲牙夺花魁,我倒觉得阵仗弄得比例往大些好。”那妈妈沉吟道:“很是,只是怎么个新法?”春罗道:“也花不了什么,晚天一黑,保证这珠帘苑人满客满。” 这里自由花又和妈妈讨论,布置等事不在话下。 那珠帘苑撤下五彩绸缎,换上白绸飘飞,天未黑已引的客满人满看稀奇。 忽有一素白色青衣撑伞昆曲念到:“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 徐徐苑内所有红烛点亮,秋兰舞点轻盈,满目含泪,泣唱到:“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一时楼上下无数剪纸小白花,随风而飘而散而漫,秋兰莲花步于白花丛中,袅娜幽怨唱道:“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忽又舞似伞被风吹,披风飞走,水袖善舞,一身倒于白花丛中,犹念道:“妾身薄命奈何?君无情,命绝也。”烛光一一熄灭。 底下一溜客人无不感动,其中恰有陶驿太守的心腹,专挑美色,做第七房姨太太,心中着实欢喜,能回府复命了。一时灯笼点亮,秋兰已含羞台前。那妈妈道:“这处子之身,今要开脸了。” “十两!”“五十两!”…… 陶驿太守心腹拍下“一千两白银!” 那妈妈见了这个价钱,差点晕过去,喜极唱票道:“贺喜老爷抱得美人归!” 于是携了秋兰,人群为佳人所倾,自觉让出一条道来。秋兰满脸红羞但却看见白日间衣冠楚楚的老秀才换了行头也猴头鼠身跻身人群之中,不免心头暗骂:“呸!假君子衣冠禽兽,误人子弟。”及至那老爷跟前,便命秋兰磕头。那老爷见了,连说不敢又搀起来,笑道:“我还要承望姑娘,以后就是七奶奶的照应得嘞。”那妈妈些许糊涂,后又清爽,忙道:“怎么,老爷是给上头得大人物物色?这初夜开一千两,我就说也太奇了!”那妈妈见那老爷吃穿用度已是不凡,后面还有两个小厮跟着,不禁相问:“老爷尊姓?”“焉老爷。”旁边一个叫小云的小厮回道,另一个叫云三的小厮递上银票,喜得那妈妈乐得九重天外去了:刚春罗落了怀佐知府公子的主,恰秋兰上了大人物的台面,真是锦上添花一般,下垂的老油脸就是扑上了红粉也盖不住,笑得粉直往下落。 焉老爷恐怕青楼人多,刚得得宝贝有闪失,又想四奶奶、五奶奶、六奶奶都是府中其他管事的物色,成了事,鸡犬升天,钱涨了,权也大了。迟了恐又被人夺去好处,催促秋兰连夜就走,秋兰只说上风满楼取自家妆盒,夜愈深沉,刚一下楼就被轿子抬走了。 那知府公子今早刚离春罗,傍晚闻众人说珠帘苑花魁什么的,因一心返家心急又深信春罗,便也不理会。哪知入夜渡岸边奔来了秋兰,喘气道:“不好!春罗姐姐被人强夺去了,快去救……”不及说完,便晕了过去。 知府公子火冒九丈,驾马直奔风满楼,远远就听到楼上琴声哀绝,笛声更是呜呜咽咽,跑进去问恶之气吼那妈妈:“刚买花魁的老爷哪里去!”那妈妈见公子面恶吓了一跳,不及反应,直指道:“往那方向的百花洲去了。”扬马而去,及到前,果然看见个老头骑马,中间轿子两小厮抬着。知府公子真是怒火攻心,摆马前横住,喝停。下马一膀把老头揪下,掀帘,那春罗手脚被缚,嘴被布浸塞出血来。焉老爷的小云和云三两小子哪里是知府公子的对手,知府公子一时解了春罗。一边拿住那吓的猛晕的焉老爷,等醒过味来,刚要开解就被知府公子打了个眼淤青,这边四人正难解难分,那边春罗已经站到了百花洲桥上,泣道:“公子多情,妾身薄命,如今被这腌臜侮辱。公子珍重,奴去也!”遂死命纵身一跳,自溺而亡。 后有书云: 粉堕百花洲,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对成球。漂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拾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 知府公子慌散钱给路人,合力救捞出春罗,早已香消玉损,搂着春罗尸首痛哭哀嚎,只觉心中似戳了一刀的,不忍哇的一声,直奔出一口血来。与那老头撕拉其间不料掉出封信,映着月光,只见上面写着:“办事有……即招美色充七房……闻平康岛珠帘苑花魁春罗可……黑市……借洗刷钱财……通天姥山使者以燕郡官窑……锦绣……换天姥山无乐至尊五箱……天姥善骗……必验……”那焉老爷见出了人命,自以为府里几个臭钱就能打发,却不知公子来路。只见他手里死捏着自己身上掉出的书信,实纳罕。 这扬州知府公子姓什名什,今即显名:薄尾生是也。 “滚!” 焉老爷被薄公子打了一顿,三不敌一,走为上。 余话不表,且说回到珠帘苑,薄公子尽倾身上所有为春罗大办丧事,灵柩上大书:“妻灵:先忠薄氏之灵。”择了日子出殡,大清早秋兰,小芬,季婉玉,平日春罗一个好姊妹并聘来青衣十三人,悲悲切切哭声漫街之间那风满楼骤然火烟四起,好似一支点燃的红烛,原是薄公子命人放火烧了珠帘苑,那无情无义只有钱字、色字当头人来陪薄氏之葬。 薄公子单聘一船并薄氏棺材灵位起程返怀佐,临行前拜过秋兰:“多谢相告妻子被掳消息,糟糠之前说过给你赎身还你自由,这是剩下的十三两十三贯银钱,保重。” 红喜变白丧。秋兰接过钱,哀莫大于心死,已无泪可滴。 那薄公子回去,将信交与父亲,薄知府一看,了不得!便向上一连一连参了燕郡陶驿太守几本,书信字迹无假,抄陶驿家时果然抄出所列罪状,还抄出其它多余的大罪状,紫宸朝野震惊,竟有如此贪赃纳贿之臣!紫宸殿内圣上龙颜大怒,秉雷霆之势,命户部、刑部彻查到底。 薄公子一身不再娶妻续弦纳妾,每逢忌日,便领着养生堂报来的女儿扫墓,情种了以此生。 见船行出了天水一线,秋兰哀哀自语:“说是他是多情种,我们不参紫宸殿之事,不行此计,则你英雄美人。如今虽为一方除一大害,究竟与你何益?春罗姐姐,你可算是薄公子的风流冤家,一生情算不清。” 毕竟怎的,且听下次分解。 第八章 归途 去了春罗,秋兰呆呆地掏出佩的雨花石。小芬和季婉玉牵着秋兰的手,去渡岸也没了精神,好歹是她把自己救了出来,又保全了自己,恩人竟不胜来日恩情。季婉玉此时看到风满楼火势已成,珠帘苑烧的火坑一般,其余挨家挨户也跟着遭殃,此时全岛县的人都来救火,哪里压的下去? 回过神来,牵着两个女娃奔向艘渡船,可巧焉老爷并两个小厮也在这船上,秋兰一惊乃定下神来,衣服不一样,打扮不一样,盘发不同,况昨日又天晚,料坐得远远的,定是认不出的。哪晓得刚有云三来付行钱,可巧就辨别出来,悄悄报与焉老爷,这焉老爷白赔黄太守府一千两,还要自己垫上,又被打了,恼的杀心四起, 只等船一离岸,弄死秋兰。 季婉玉虽未见过云三,却瞅见那小厮趁秋兰低头时偷觑模样,便轻轻拉她的手道:“那个男的刚瞧你。”秋兰会意,自知船一离渡岸远了,自身肯定难保,那婉玉和秋兰又落入魔窟。秋兰忽地起身往焉老爷奔来,指着他鼻子大惊道:“这不是昨日珠帘苑的焉老爷么!?”焉老爷不防这招,正要说话,秋兰大哭到:“老爷命苦,才买了花魁老来做伴,不料死了!”焉老爷急骂道:“你个不要脸的娼妇……”秋兰顺水推舟哭嚷道:“原来死了的花魁就是你眼里的娼妇啊!可惜都道她把私藏的雀卵大的夜明珠给了你!”雀卵大的夜明珠激起慢船人头涌动。“撒谎!”焉老爷喝止,“给我拿下这女人!”两小厮押下秋兰,秋兰犹大声哭道:“那夜明珠是紫宸皇家流落之物,正悬赏,送者一千两白银!你是毁尸灭据!”季婉玉见太清势危,挤着人堆儿上前说道:“我是珠帘苑的,刚起火逃到了这,句句属实!是宫里哪位给自由花取乐,此事已被查出,正悬赏呢!”众人又见小孩子也这么说,便越发信了,季婉玉大叫道:“那珠子白日都要发光,我见过的!不是被这爷爷藏在肚子里啦?”这头小云又来抓婉玉,小芬挡着。季婉玉也惊道:“爷爷离了这儿怕是要被开膛破肚!紫宸宫内找的急,说几日后太后娘娘贺寿做礼!”焉老爷一想,确在珠帘苑里吃了些蛋啊这些个东西,肠子却克化不动,心中虽大不信,又恐成真。船家道:“开船啰!”焉老爷急的下船,众人却不让,都要去领赏,眼见如此,更信了,忙叫两个小厮开路。 眼见焉老爷在岸上憋的脸发紫,秋兰蹲下拉着婉玉和小芬道:“以后全靠咱们自己奔严府了。” 那船刚刚一竿子离岸,三人才静下神思,筹划如何回婉玉家。 却说这头燕郡陶驿太守府里已被抄了起来,浮财极多,那平日为虎作伥的恶仆人一干牵涉在内,一个月拘押在府中的备受煎熬,皆如热锅上的蚂蚁,几个作威作福的大丫鬟因疾相继死去,被席子一卷,埋到乱葬岗,其中便有焉老爷的女儿。六房太太也被使唤来洗夜壶,竟做下贱活。实堪不忍,三房姨太太一头触柱死了,五房姨太太第二天被人从井里捞出来,泡的着实可怕。大房太太疯了,痴痴颠颠。 后又在陶驿太守家抄出各种聘书,便一一审问聘书上各路人,其中便有严老爷在内,所幸对答无误,也无可奈何,抄不起来。却说陶驿太守一倒,严府霎时如被冰冻,平日来往老爷贵妇再见时头也不回,季氏摇头笑道:“可知人走茶凉这话是不错的。”一干下人又要赎身,季氏也不为难,让赎身的各干个营生去。偌大严府只剩两夫妇和儿子,并一丫鬟、两婆子、一老仆。晚来风吹簌簌,严府也只在内屋点灯,其余皆黑,鬼府一般。 是夜季氏诓着儿子,严老爷说道:“陶罪人的大房太太疯了,我想……”不等夫婿说完,季氏接道:“救出来。”季氏又道:“她儿子现在邻国稽国游学,若是孝子当回,可回就是入牢。”严老爷道:“那大房太太着实命苦,被夫当做垫脚石,被妾所欺,如今那陶驿的报应却又报应在她头上。”季氏滴泪道:“陶公子不是让你有事没事往他那王八爹那逛去么?”严老爷无话,季氏转而笑道:“明儿一早我先去逛逛!赶在新太守到任前。”是夜,夫妻二人商议半宿。 却说秋兰虽自感伤,离了这孽海。虽洪波巨浪,这撑船的也扛过去,一时上岸,秋兰知道已到了潮嘉渡,奈银两有限不足,租个马车日夜直奔严府也不行了。 三人至潮嘉县里,秋兰用余钱买了梨花简并一板鼓,又给桂花买了牧笛,给季婉玉买了十三弦琴。三人至有茶楼处,有人吆喝便唱一回,赏几个钱,风土人情冷暖,季婉玉见识不少。这夜付住钱也就歇息在茶楼一偏隔。 婉玉对那日风满楼上所行之事,春罗之死越发古怪,左央右求秋兰姐姐说出个实在。秋兰实在缠不过,便小声道:“你们那日在楼上,自然不知下面的事情,我脱身去取妆卤实是和她掉包,后薄公子手里的信,原是曹侯府小妾查到坐实,春罗仿黄太守的字重新誊写的,我拜见焉老爷时便手快予了他袖里的。春罗又恐薄公子不当回事,绝意以死相激。焉老爷那日能来珠帘苑也皆有人暗中调唆,只是我们千算万算没算到薄公子竟真是多情公子,可叹。”说道此处秋兰已红了眼圈,“我们原是紫宸王府里派来的乡间。”季婉玉此时疑惑心越大,又闻说“乡间”这个东西,也不忍再问,感伤起来,小芬抽抽鼻子道:“这真比我拐了以后见过的百种怪事还要怪!” 果然季氏一大早就匆匆至昔日燕郡太守府,见门匾尽皆撤掉,门庭萧索,落木凄凄,封条漫漫。季氏瞅见只一军牢快手独独在府外角门石梯坐着端碗面条吃,度其相貌情状,多半是被其他人欺压的,未得抄家的好处。其他军牢都成伙扎堆摊了好些值钱货。季氏且慢慢过去忽佯装足脚抽筋而欲扑地,被那军牢快手一臂扶住,又见季氏一脸黄瘦。季氏扯出帕子扇热擦汗,道:”谢谢小兄弟……我要快走。”季氏上气不接下气,起身又佯装腿抽经厉害。那军牢快手道:“不知道这条街都在抄么,大姐赶什么赶?”季氏慌道:”生不出儿子,家老爷成天欺辱奴家,宠妾也不拿我当人看!今逃出来……不容易……”那人一听竟有几分和自己情状情形相似,大为同情。“不好,得跑……”季氏惊道,那人一看果然一个老东西在后面追,多半是那抓人的奴才。那军牢便过去挡住奴才,不妨季氏得空便一头扎进太守府,狂奔半刻,只低头装作太守府里的奴才,那里头抄家的军牢都知道陶驿恶名远扬,连素日与他来往幕僚都像拴着的蚂蚱,一个劲的蹦,一个劲的爬。想到爪哇国也想不到此刻有人想着法子往里奔,奔到这有进无出的太守府牢! 燕郡太守府虽大,怎大得过当年季氏父亲在紫宸的旧府?现今太守府不过原自家院子小指头大小。况季氏也历经过抄家的厉害,心里明白一般丫鬟、婆子白日间打扫烧饭,心腹的拘管起来,查抄有问便要提来审,那太太们又被关在别院令处。其中之曲折便不欲再诉,只道季氏见了个婆子在那井便提水,便一边帮着一边问:“我们大太太疯哪里去了?”婆子遥指过去,果见一个穿着腌臜,蓬头垢面,头发凌乱瘦的不成人形的。季氏走过去道:“跟紧我,见你儿子。”那大房太太眼里喜欢,便随着她走,一连躲过几个军牢,骗过几个衙役。不想在角门处被刚才的军牢快手瞧见,季氏只得上前,低语道:“小兄弟,当这军牢不过是抄末家产时浑水摸鱼,如今你没得好处,这是银票。”那军牢快手道:“刚才那个奴才合着你就是演出戏,你要救这疯太太,难!”季氏又递几张银票快语道:“如今这里病的病,跳井的跳井,大太太本疯了,走失也责罚不到你头上,自然有里头高个儿顶着,顶垮了,你还可填美缺,这有钱赚有权拿的事,况又救人积阴福的事如何不做?”见这军牢快手已有些松动的意思,季氏又接连下话,递银子。 严老爷驾着骡车装着季氏和疯太太一口气奔出燕郡去。待严家百般调理她身子,心智平复,这太太便执意在菩提寺出了家。 却看秋兰带着小芬和婉玉一路卖唱一路打听一路行进,秋兰说书很好,每行处都道没听过这样妙的鼓点并唱腔,且婉玉的十三弦儿、桂花的笛声更助色不少,茶楼场合人人叫好。翻了几座山,奔了不知几十里路,遥问路人都道:“现离上谷县只几里路。”三人喜的如过年般。 是日,用赚的钱并余钱雇了辆马车,星夜启程,可怜盘缠太少,天一白到了赖家庄驿站便不走了,车家也不顾央求,撵出刚睡醒的三人。小芬气直,嚷道:“说了到了上谷县有人给你钱……”那车夫冷笑道:“说了到了哪里有人给什么钱,大爷我耳朵都起茧了,哎呀,你们快走啊!”秋兰自知冷暖又恐生旁枝,不欲逗留,背起行头牵着婉玉和骂骂咧咧的小芬就走。 高家庄这日的恶财主,陶小爷过三十小寿,人称土地公公,摆了宴,喝大酒,来宅子里热闹的是些自以为所谓显贵,这年头吃的极好。外面也摆了几十桌围的都是庄家人,桌上皆是些连庄家人自己家常都不如的饭菜。你道这土地公公为何姓陶?说来好笑,原是自家攀亲富贵,因与陶驿有些来往瓜葛,便磕头求着陶家四姨太认自己做干儿子,那四姨太不过虚岁二十,因梨园唱的好,又有些心机姿色便一朝飞上太守府上的高枝变凤凰。上谷县地偏,消息不大灵通,除严宅知晓陶驿坏事漏尽,那庄子里的势力人如何晓得?还只管高乐。 秋兰见这庄子里各屋空空,又远远听见那头宅子里戏子热闹。见一大嫂便问何事,那大嫂也是好心,看见秋兰这行头知是卖唱,便说了个所以,领着秋兰三人来至陶宅,秋兰正因囊中羞涩,跟了去。 合该秋兰上场,说书到未及一半,那陶小爷便色心四起,欲强抢了去为妾,便知会男奴如此这般。待三人下场领赏钱,两个男奴便拿住秋兰,道:“姑娘好运气,陶小爷看上了。”秋兰已被堵上嘴,苦泪浸眼。季婉玉看大势不好,趁小芬拉扯秋兰中,奔出这小陶宅外。那季婉玉进宅时便瞅见外面几十个人面有怒气,此时大吼道:“不好了,抢人呐!救命!”但那外面的庄稼人也不敢怎的,季婉玉没法,便一头跪下猛磕头,磕出血来。 “你看,那长相像严老爷的女儿么?”赖家人男人低语道,那赖家娘子一看,了不得,可不就是自己救命的恩人么?那夜烛光可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赖家人冲上前,一把抱起季婉玉,就是自己的恩人!一时赖家全家撂起锄头等家伙,一面大吼:“这是严老爷的女儿,如今被陶小爷抢了!”底下坐的多有被严宅恩惠诊病的,一听也撂起吃饭的家伙,一群人冲进宅里,那陶小爷怒骂道:“没体统啦,你们,给我全抓去打死!”那势力眼的富贵见事情不好,都急急出了宅子,十几个男丁哪是几十个庄稼人的对手?一时赖家解了秋兰捆绑携了小芬并婉玉来磕头感谢庄里乡人,陶小爷早缩进里屋,不停往上堆家具挡门。男仆敌不过也就跑了,房里头小女人、老女人哭的排山倒海。秋兰顾不得,又想起春罗所行之事。气急上前骂道:“陶小爷?难道不晓得燕郡陶驿太守府已被炸成烂布条!你还敢狐假虎威!合该也轮到抄你家了!” 众人听见这话,便有些纳罕,看土地公公慌成这样也就出气乐的散了。 那赖家娘子牵着季婉玉便走,婉玉纳闷,说要和小芬、秋兰一起返家。 那赖家的男人道:“我的季大小姐,马不歇气奔到上谷县也要半日。今天就暂时歇在我家吧。” 季婉玉疑惑道:“恩人怎么知道我?”那赖家娘子笑道:“原是小孩心肠,哪里记得那里去了。”便把自己被婉玉救治的事说了一遍,小芬拍手笑说:“好人好报,这话今我算信了。”三人便随高家人至一个棚房,一时见了两个少年正在嗮谷。“这是我两个儿子,老二还在山里打猎未回。”赖家娘子指道。 那赖家人深恐委屈了季千金,又恐陶小爷夜里派人打劫,便把屋子腾出来,只留老母一人在另室。且只管好好安置三人,一晚赖家人都未懈怠。 次日,赖家娘子并男人凑了一季收成的银子雇了马车,直走严府。 及近严宅,小芬好奇一掀帘子,嚯,好气派!婉玉一瞅却觉得这家不家医不医,去了半年怎么就落叶秋风如霜打?连门外伺候的哥哥们都没了。一时下车,赖家娘子叩门半天,只有一老妪来开门,念叨:“这里不医人了,走罢。”“这是你们家季大小姐!”赖家喜道。一时报进内庭,那严老爷季氏听了真如火燎了心肠,奔出里屋。 须臾,季氏走到门前,远远儿看去,可不是玉儿!及近时,方看到自家女儿半脸烧伤疤痕,那严老爷更是一抱起宝贝玉儿,心肝儿肉地哭起来,季氏抹了泪抱过玉儿,在宝贝脸上亲了不上几十下,彼时一团人都又哭又笑的。 天伦之乐不欲在表。且说婉玉牵着秋兰和小芬的手与爹娘相见并陈前情,季氏把桂花收成丫鬟,把秋兰收为义女。季氏又命婆子封了银子给赖家,赖家实推不过,便也领了。 彼时季婉玉见娘后面躲着个小男孩,季氏忙推他过去:“叫姐姐。”“好姐……姐。”季婉玉见他怯怯地,便抱起亲到:“姐姐我去了半年多,可在爹娘前逗乐承欢?”弟弟一边吮指,一边点头,见婉玉极为欢喜,季氏也消了些姐弟不合的心思。 此去经年,且听下次分解。 第九章 狐伤 且说严宅这边自回了女儿,较之原时更百般疼爱。因季氏怀孕时思女成疾,继而早产,胎里不足,长之六岁,身体羸弱,偶感风寒便要卧床几日,父母更是药膳百般调理,季婉玉更是常和弟弟玩笑。 季氏算来算去家里出去多,进的少,一年进的钱又大大不及先时,自己平日生了多少省俭的法子!只得看破些,也不怕外人笑话,若不趁早料理省俭大计,再几年就赔尽了,遂自作主张悄悄告与赖家娘子在庄子里瞅瞅哪套房合适。 秋兰一语成谶,那陶小爷不日果然被抄了,其母受惊吓疯癫,他太太及妾有牵连的并陶小爷一连的抓去燕郡,只有那随陶小爷的娘嫁过去的老仆还四处筹钱,要救太太,慌变卖家产。 可巧赖家娘子去过他的宅子交土地公公税,算来严宅现在男丁三人,女眷通共才十人,这宅子虽不及严宅远已,但尚有花园可赏,便知会了季氏,季氏一日亲自去看过,又再行压价,那老奴救人心切也就贱价卖了房契、地契。 是夜,季氏先斩后奏告之严老爷,严老爷说此着自己也料道了,只是万般委屈了季氏,季氏笑道:“夫妻同心啊,也不为可惜。”只惋惜了原来这个所在。 翻好黄历本子,夫妇二人便提早起收拾起来,严老爷命把书卖了得些钱,季氏止曰:“这本本都是好书,作者心血,怎能卖?况家现请不起教书先生,留着罢。”倒是季氏把自己几套不大穿的衣服典当了些银子,变卖用不上的上好家具并各饰品。多有下人讥笑:“呸!还说治好陶驿太守。大家大树好乘凉!哦,现在是陶罪犯。”又有旧日赎身的下等奴仆围观大笑道:“可不是树倒猢狲散么,还说给人家捐个好前程勒!” 一家人离了上谷县,坐在骡子车上的季氏倒也平静,心里其实直打鼓,藏在车里的箱子过关卡时千万别漏馅儿。一老仆驾车,严老爷坐在外头,一路颠簸平安至新家。一进宅门,那雕花石壁后就有好些庄家人来帮忙搬东西,赖家娘子率众人把屋子里里外外到扫的干干净净,又杀了几只鸡,把鸡冠血洒在门上除邪避晦,至掌灯时节,人才散尽。季氏才和严老爷把三箱悄悄搬出,随者都是心腹,合力在花院内挖了个深坑,填埋平了,各人也安心了。 且说严老爷与季氏商议,怎么个过活法。季氏低头半日,说道:“家里只有男丁三个,儿子六岁多,老邱头六十有五,加上你下田种地也不能够。家中女眷又多,且个个都是跟定的,依我说,咱们还是开医馆。”严老爷道:“这不是赔本买卖?这庄子赚得了钱也入不敷出。”季氏道:“有钱的先收着,没钱的就让他家供些蔬果行了,也无他法了。” 过了几日果然严家铺开张,按着定下的法子也只能勉强过,要支持下去是难的。严老爷便悄悄开了埋了的箱子,瞒着季氏,周转时日,心想在这穷乡僻野也没人认得出来,再者已过十余年。 转眼东去春来,一日太清在前庭井边打水,因嫌热便脱了外套,解了领子。季氏恰在前庭的石凳上教女儿、儿子读《九章算术》和《孙子算经》,眼见不错就见太清脖子上挂的雨花石,仿佛在哪里见过。又命玉儿好生带着弟弟去后面花园子去丈量丈量方寸,好开春打理花园。 却说婉玉和其弟丈量了花园,婉玉便用工笔绘图,在哪里栽什么花,又再哪里爬上什么藤,又在哪里置放个秋千。因邱老头上山采药,那婉玉时不放心古来稀的老人在山上有什么好歹,便央求着跟了去,乃令其弟好生看花园里猫儿狗儿打架,又让小芬姐姐看好自家弟弟,自己换了套轻装便跟邱老头去了。 过了枯松涧,径来到那山前,真个也景致非凡。但见回銮古道幽还静,风月也听玄鹤弄。白云透出满川光,流水过桥仙意兴。猿啸鸟啼花木奇,藤萝石蹬芝兰胜。苍摇崖壑散烟霞,翠染松篁招彩凤。远列巅峰似插屏,山朝涧绕真仙洞。昆仑地脉发来龙,有分有缘方受用。 老邱头年虽半百,目力极好,攀不多时便见一小片富贵草,采之。踩石越过小溪,又看见朽木下一窝枯草埋着太岁,婉玉见了,喜得小心翼翼腾挪出来,老邱头笑道:“小姐是福星啊,从来采药没这么顺过。”于是接二连三两人越行越只那深处的山中老林,却见一赤首乌,到底老邱头是有年纪的人经历的多,那首乌怎会在这寒冬时节赫然而生,且生的这好?兼想到些妖魔鬼怪之事,催着婉玉便下山,那婉玉喜道:“邱爷爷,家里药房半空了,哪来容易得来这个好彩头,待我们继续。”老邱头推说气色已晚,那药长在这儿不会自己走动,绑个布条做个标记来日再采也不迟,就只拉着婉玉下山,天色着实古怪。 那季氏步出屋外,又嘱咐秋兰几句,见小芬携着儿子跑完,便问婉玉又猴到哪里去了,小芬指着那头山道:“和邱老爹去采药。”霎时天上一轮明月捧出,一瞬乌压压黑云抹去,及至严老爷酉时从病人那里回来,见宅中所有人都在外面掌灯,季氏及至跟前慌道:“玉儿随老邱头采药还没回来!”严老爷想那山中路险况刚过冬,豺狼虎豹,不免惊心,责问季氏:“怎么瞧孩子的,她要去你也惯着?”那小芬扑通跪下,泣道:“不关太太事,都怨我没通知太太。”忙道出所以。严老爷急的哭道:“小女宝贝似回来,又横遭一祸。早知今天打死我,我也不去瞧病,就出不了这大事!”那季氏牵着儿子并众女眷哭成一团,奶母拨手里佛珠,神天菩萨保佑,暗自心诵:“若千金无恙,我朽木枯人,天折我寿则随你天折!”至亥时众人才回宅歇息,只听得见呜呜咽咽的悲音。 是日天朦朦亮,严季夫妇好不容易萌生睡意,忙有人报:“姐儿回来了。”众人听闻忙得披衣屐鞋,见老邱头背着婉玉,严老爷即上前看个究竟,见女儿面色惨白,脉象悬如游丝,众人忙把小姐抱回屋里。老邱头哭道:“都怪我!”严老爷心如死灰,季氏回过神忙谢过老邱头,老邱头又禀明前后。严老爷道:“不中用了。”那屋里哭的犹如山倒,没个开交,只闻得隐隐的咏叹:“月,总是悄悄挂天边,潮,推着一年盖一年,转眼间世间悲欢离合转,该明白天机能猜不能变。”皆疑惑如此深宅,何得听的这样真切,又听到:“有人口不利,或逢凶险,或中邪祟者,我善能医治。”季氏听见这些话,那里还耐得住,忙命人去快请进来。 众人举目一看,乃是方颐广额,丰满妩媚,神龙翘眉,丹凤长眼,美容举止的异样女子。季氏问道:“你在哪里学医?”那女子笑道:“梦中一别无恙否?”季氏一惊,连劝严老爷,此时已哭成泪人般,放开怀中的女儿给这女子瞧病。那女子上前一看便说是被狐所伤,那老邱头死命地点头。这女子乃掏出一颗卵大的珠子,一手便捏成齑粉,那屋里众人俄见女子手中粉末化作一道一道紫气缠绕旋转,倏尔全进了床上小姐的身子。那女子又置一美玉于婉玉额上,笑道:“玉有灵的,不可亵渎,除亲身母外,不可使阴人冲犯。三十九日之后,包管身安病退,复旧如初。”又挥笔写了一符,回头便走了,一路轻笑。季氏喊道:“你哪里来?”隐隐传来笑声“唐门月派,妩媚子。” 严老爷正要摸脉,季氏打开他的手,喝道:“没听刚那女子所说么?”季氏平日比严老爷还不信这些,严老爷见如今这般,也只得就罢了,死马当活马医! 话说其他众人见了此异象,惊诧不已,季氏命秋兰把符取来。秋兰展开符一看,乃书曰:“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乱,擅风情,秉月貌,非常情,宿孽总因情!”,季氏便命秋香将符悬于卧室上槛。 严老爷想自家女儿三十九天全仗灌喝点米汤吊命,如何保得?无奈季氏这次偏偏信邪,家中女眷天天诵佛念经,恨不得先时在菩提寺捐十三斤上好油,积阴德。 过了十天,婉玉尚有气息。这夜季氏刚打理好女儿,便请来严老爷叫来太清,又命心腹两婆子监守婉玉的屋子,关了房,闭了窗,灭了顶梁大灯,只点了个白蜡。季氏命秋兰把脖子上的雨花石取下,倒惊了严老爷一个趔趄,忙问:“这东西平白无故怎会在你手里?”季氏便把秋兰陈述前后说与严老爷,季氏滴了蜡油到这雨花石上,又用帕子擦干净,只见蜡油浸进石头去的缝隙显现出几个字来,秋兰就着阴森森的烛光一看,乃是:“紫宸殿一品谍”,背面一行小字:“薛彩芹”。季氏道:“我的真姓名是薛裁沁。”从手袖里取出一块模样相当的雨花石,太清便知了三分关系。季氏忍泪强说:“我们薛家原是紫宸宫外的皇商,实说家里人揩过油水太多,才至杀身之祸啊!自己爹娘也太贪,家里的子弟被宠的不像样,打死人也似无事人般,丢几个臭钱就了结,且自家皇商勾结内侍,被圣上定了诛杀九族的大罪。我夫婿原是紫宸墙外的禁卫。”严老爷苦笑道:“老子可不是当年那八面威风的外城禁卫统领!”季氏道:“是老爷先看上我的,我爹当年还说他就看上我们家的钱财,我不信。”严老爷叹道:“实在冤枉我,就是你薛裁沁不是有钱有势的,你入宫觐见,第一眼就相中了你是我媳妇。后抄起你家,我拼尽所有,好不容易把一个秋后斩的死囚和你掉包。”季氏想起当年青涩之恋,不免红脸低头道:“更早先我爹有运把小我十三岁的亲妹妹薛彩芹过继给义忠老千岁当亲女儿,圣上就是要诛杀我们九族,也要看在手足情,若连我亲妹妹一起杀了,那九族里头就有义忠老千岁!且我也领了这种雨花石,将蒙蔽紫宸圣上的事通过渠道密报,才保了我们些女眷的命。”严老爷叹道:“怎么我们妹子会沦落到去做间的营生?”季氏道:“我亦不解,还请秋兰你道来。”秋兰知道有病人,断乎不能落泪,便强压悲音姗姗道来:“我是王爷府里做粗活的小丫头,薛彩芹姐姐自被王爷收养后,王爷倒是爱惜如珍宝,他侧妾教习得彩芹姐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我是她伴读也逼着学,后来那义忠老千岁莫名其妙骤然就薨了,嫡夫人只管红白家事,这侧妾过了不久便晓以彩芹姐厉害,一说是她亲姐姐现捏在她手里头,逼她离了王爷府去燕郡做乡间,如今见了你们才知道那侧妾说的就是狗屁话,诳的我们团团转!”季氏啐道:“你说的这侧妾当年我也见过,有十分姿色,说话滴水不漏,但也太有手段,真不知她走的哪步偏棋,毁我妹子一生幸福!”季氏良久问秋兰道:“这侧妾后来膝下有子么?”秋兰骂道:“缺德鬼,不长眼的老天爷还给她个儿子,算起来,十五岁了。”季氏低头一想,恐怕这侧妾在紫宸政局下了一盘大棋,又牵二连三把前后事情串联起来,便已有些猜想,不过才四分把握。季氏见秋兰仍有不解,道:“还有啥话?大女儿你今晚一并撕罗清楚,明天可不许再说。”那秋香问道:“既然老爷,不是,父亲是禁卫统领,如何全身而退?”彼时季氏又扭过头红了脸,推严老爷道:“你自己给自家女儿说明白。”那严老爷笑道:“和你娘私奔了呗,在家我排行老二,不上不下,爹就说我没出息,老不容易混到禁卫统领,都没说在朝中拉扯拉扯家里人。娘说我没运,怎么就派你圈外围,亲近不了圣上。我就留了封信,假托爱上哪家姑娘,走勒!”季氏这才整理好耳鬓,笑道:“亏你想的出,不知你爹娘怎么在家里气的四脚朝天。”又不免哭了起来,头埋在季老爷怀里,严老爷又道:“老邱头是把我奶大的奶爹,因他夫人去了,膝下又无子女,故极疼我,他自家的家乡在燕郡,我们小两口当时就央求着去了,屈指十三年有余,半边医术都是他教的。”本想沉吟自家不知怎样了,恐季氏想起全家灭门哀心,便不说了。季氏却道:“到了燕郡的上古县安身立命,因你爹后来医术出落的好,悬壶济世么,就有人诨名我季氏了。”又便滴泪便思索:“我妹子以死相击,散了陶驿太守,陶驿太守也活该,只愿我妹死的其所。” 究竟季婉玉性命如何,且看下次呈文。 第十章 通灵 却说婉玉似睡非睡,恍惚中看见一葩蓝田碧玉开了一朵芙蓉花,有碗口大,却清香沁人,比兰花、茉莉花的香味还要清些,便过去赏花,还未至及,外面又来了个差人模样,戴着一顶红缨大帽,手里拿着许多文书,只见那差人笑吟吟道:“我们敝上请你去走一趟。”婉玉道:“你是哪个衙门的?你们贵上是谁?“那差人道:“我们敝上是阎罗王。”婉玉听了一惊,说道:“然则我是要死了吗?”那差人回答:“还早着呢。”但只见那差人拿了锁链要捆住婉玉,婉玉急忙往花哪里跑,刚刚跑至。倏尔婉玉就掉进了一个似乎很深的井里去,兴许是那井太深!抑或是她掉得太慢!掉了好长时间!长得能让她四下张望,甚有空儿去想一会子又会发生什么奇怪事?开始,她用力往下看,想知道自己会掉到个什么地,可下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便举头张望井的四壁。 那上面是些柜子和书架,并些地图和书画!疏疏落落挂在钉子上,婉玉顺手从经过的一个书架上拿起一个饭碗!可太失望了!那是个空饭碗,她不想把这个碗扔下去,兴许会砸死下面的人,婉玉这样想着便想办法把它放进了一个更下面的柜子里去。婉玉又高兴地想自己摔了这么一大跤,以后再从山上摔下来可就算不了什么了,家里人一定觉得我胆子真大,因为哪怕从房顶上掉下来,我也不会吭一声! 掉啊……掉啊……还是不停地掉!婉玉不知道掉了有多少里路了,她想:“家猫儿晚上一定会想我了,一定会的!” 她旁边有一个绣房,便用力攀了上去躺下,任由自己往下掉。又觉得着实无聊,看到绣房上面有十数个大厨皆用封条封住,看那封条,皆是各省地名和年号。 婉玉一心只捡自己家乡封条看,只见那边厨上封条大书七字云:“燕郡人物正册”。婉玉想既有正册,当有副册,再看下首二厨,果然携着:“燕郡人物副册”,又一个写着:“紫宸后宫人物又副册” 便伸手将燕郡正册厨门打开,拿出一册来。揭开一看,只见这首页上画着一幅画,又非人物,也无山水,不过一朵无垠的鲜花,周围是水墨滃染的乌云浊乌而已。后有几行字迹写着: “江山吟罢精灵泣,中原自由魂断!金殿才人,平康佳丽,间气钟情吴苑。輶轩西展,遽瞒着灵根,暗通瑶怨。孽海飘流,前生冤果此生判。 群龙九馗宵战,值钧天烂醉,梦魂惊颤。虎神营荒,鸾仪殿辞,输尔外交纤腕。大千公案,又天眼愁胡,人心思汉。自由花神,付东风拘管。” 婉玉天资本高,一眼辨出,呀!写的似乎是去了的春罗姐姐啊! 便掷下这个,又去取其他的,拿起一本册来,只见画着一把古琴,下面一只鼠狼似的东西欲乱拨其弦,其中一支几根琴弦俱毁。画后书云: “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 自从弍桃送别去,致使由此人影稀。” 婉玉看了有些不解。又掷了去,再去取来,遂又往下看,后面便是一片冰山,山上有一只雪凤。 “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 家败从来不怨天,寄寓恋人成恩君。 清明涕送江边岸,千里东风一梦遥。” 又取了紫宸正册来开,只见画上一张弓,弓上挂着铜镜。也有四句词道: “二十年来照是非,桂花开处昭人心。 正叹他人命不长,哪知归来自就殇。” 后面一册又画着两株枯木,木上悬着一根金蟒腰带;又有一堆雪,雪里一顶旒冕,有六句言词道: “可叹治国得,堪怜抚民才。 痴情为护花,护花为情痴。 金带林中挂,旒冕雪里埋。” 后面又画着一座荒村野店,有一美人在那里纺织。其判云: “桃李春风结子完,无心种兰兰幽香。 可怜茂兰无缘玉,此心只能埋荒冢。” 又开了紫宸人物又副册厨门,遂又往下看。只见画着两人正赶围棋,也有一首词歌云: “才智精明志比高,生于此世运偏消。 一盘输赢料不定,眼底君恩或可待。” 后面又画着高楼大厦,一美人悬梁自缢。其判云: “画梁春尽落香尘,机关算尽太聪明。 枉费意悬半世心,一场悲喜一场梦。” 婉玉再取其他人物册来看,看了许多,却都不大懂。 婉玉越想记忆越发艰难,遂捡了十多个记下…… 话说婉玉养了三十九天之后,不但身体康健,亦且连脸上疮痕平服。那日醒来后,全家人喜得出去放风筝,这里庄子里的小丫头们听见放风筝,巴不得七手八脚都忙着拿出个风筝来。也有搬高凳去的,也有捆剪子股的,也有拨籰子的。小芬姐姐笑道:“这一回的劲大,小姐来放罢。”婉玉听说,用手帕垫着手,顿了一顿,果然风紧力大,接过籰子来,随着风筝的势将籰子一松,只听一阵豁刺刺响,登时籰子线尽。婉玉因让众人来放。众人都笑道:“各人都有,你先请罢。”婉玉笑道:“这一放虽有趣,只是不忍。”赖大娘道:“放风筝图的是这一乐,所以又说放晦气,你更该多放些,把你这病根儿都带了去就好了。”秋兰笑道:“我妹子越发小气了。那一年不放几个子,今忽然又心疼了。你不放,等我放。”说着便向小芬手中接过一把西洋小银剪子来,齐籰子根下寸丝不留,咯登一声铰断,笑道:“这一去把病根儿可都带了去了。”那美人风筝飘飘摇摇,只管往后退了去,一时只有鸡蛋大小,展眼只剩了一点黑星,再展眼便不见了。众人皆仰面睃眼说:“有趣,有趣。” 这季婉玉长至十三岁,生得肌骨莹润,举止娴雅。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又品格端方,容貌丰美。 有曲云: 春光眼前,花柳依然,只闻鸟雀喧,门掩了深院袅娜影。 花阴满庭,池水彩霞,但步香尘浅,帘映了桃花芙蓉面。 婉玉闺阁中有架上图书可以悦目,坐在床边做了会子针线,头上挽着漆黑油光的髻儿,蜜合色小袄,玫瑰紫二色比肩褂,葱黄凌绵裙,一色半新不旧。做了一个时辰多便意思懒懒的歪在床上,似有朦胧之态。小芬姐姐推她道:“若觉得闷,咱们出去逛逛。”两人至院外,顺着花园溪水看了回金鱼游萍,又采了些花草编来玩耍,仍然回屋。 因婉玉身体日益强壮,季氏便欲封银子去唐门谢谢妩媚子这高人逸士,遂带了女儿由秋兰赶驴车去了燕郡唐门,哪知递了名帖,见了掌门说到此事,掌门抑大为疑惑,说本门并无月派,更没什么妩媚、不妩媚的女子,他夫人倒提醒说:“前阵子来投住过个姑娘,你还跟我说人家怎生得这样英气呢,有股子杀伐决断!可忘了?”那掌门又仔细看看名帖,细细回想起来,忙拍脑门道:“是了,这姑娘临走时嘱我若有三女前来,把这封信交给有什么玉的娘。”季氏便领着婉玉上前坐下,那下头垂手小厮早把信托在梨子盘中,季氏接过,打开一看,乃书云: 来者有情有义有忠,故返还愿,心到神知了。 送一言以还情: 不在柳边在梅边,不站高枝恋人心,个中谁识画婵娟? 团圆梦碎春香到,一别东风难相见,可恨紫墙高似天。 唐掌门及夫人再三挽留,季氏强推说要在城里采买些东西,方才罢。 上了车,季氏道:“今不赶回去,客栈住下。”又展开信来看,“团圆梦碎”、“难相见”字字实使她心惊肉跳,婉玉也好奇要看,季氏慢慢收好笑道:“就是些离别客套信,玉儿没到过燕郡吧?今天娘和姐姐借你的光,大家一起开开眼。”又强撑说了些三人取笑的话茬。 秋兰驾着驴在外笑道:“娘,咱们今晚歇息在带茶馆的客栈,热闹。”季氏心头明白秋兰的意思,茶馆算是听新闻个好地方,便笑喊道:“行,依大女儿意思。” 晌午便行至,那茶馆里人声沸沸,煞是热闹,茶馆老板笑眯眯地看着人来人往。秋兰见有两位茶客,正眯眼,摇着头,拍板低唱,有两三位茶客,正入神地欣赏瓦罐里的蟋蟀,又见门口挂着画眉、黄鸟等。玩鸟的人们便倚在那顶大的窗边歇歇脚,喝喝茶,并使鸟儿表演歌唱,商议事情的,说媒拉纤的。季世、秋兰、婉玉三人一时交了了攒钱,要了几碗茶喝,又有茶博士表演助兴,众人道好。婉玉听到旁座的人议论某处狐狸成了精,专讹人钱财,后被雷炸死了,婉玉自道好笑:“哪里有妖精讹人得钱,妖精在人地界也花钱?” 又听到都在议论,说城门那儿现发官榜了,上书:““燕郡新太守不日到任,审罪犯陶驿。”行路之人皆称功颂德。 不知作恶的陶驿性命如何,且听下次分解。 第十一章 提审 承接上回,却说季氏三人闻听过路人都在提燕郡新太守已到任,即刻就要提审陶驿,且公开审理,允许草民看审。 一夜就在这茶馆的客栈三人歇下,不在话下。 翌日,果见民众都争先恐后挤在衙门外,里十层,外十层,季氏引着秋兰、婉玉也来看,季氏又命秋兰抓紧婉玉的手,恐人这样多又走散了。 紫宸朝廷震怒,委任封疆直隶总督亲自提审此案,以昭人心。 彼时便有原告陶驿上来,枷号示众,颜面扫尽。 那木枷,也是分斤两的,最轻的一种只十三斤,最重的有一百四十三斤,就是土匪壮汉,强盗力大,带上最重的也只能挨挺到十三日就到毙了。这陶驿诸恶做多,刑部的军劳们亦深恨之,本欲给陶驿来个重的枷锁,其中有老军劳道:“他死了倒干净。只是那些被他害的人且无处伸冤?”众军劳快手听得有力,就给陶驿一个三十九斤的枷号。那陶驿本来体肥,又养尊处优多年,只觉得腰椎疼痛难免,双腿浮肿,头晕目眩,每日三餐只咸菜就着窝头。陶驿本欲触墙而死,又巴望着紫宸朝中或有瓜葛的给他疏通关节,又记挂着家中家中几方小妾,又记挂着自己敛财留积下的十万万雪花银,那里就肯去了?还想着审查此案的说不定是自己相识……便如此可笑可叹地断了自裁的心思。 还一面骂那些军劳看守:“不长脑子的崽子,以后有你们好受。”每日叽咕骂骂才算完。 此时陶驿看到审他的却是个不认得的,又看见外面的人群皆是愤恨兼嘲笑之音。 “原告陶驿,贪赃枉法,徇私舞弊,吞吃金殿拨下利民款项,积敛民财,欺瞒紫宸,闭塞民声,纳妓为妾,走私烟土。你可认罪?” 堂上坐着的长龙脸的人喝道。 “那是栽赃!没有的事!“陶驿嚷道。 “来啊,传证人。“ 一个女人上来,头戴百花。 “你且说来冤情。“ 那女人道:“小民老公本是开茶馆的,因为有些个人打牙牌玩,点了炮,便有人来索取点炮税。那些玩牌的人早跑了,就算在我们店头上,小民老公无奈交钱,哪知越要越多,入不敷出。便被陶驿太守,哦,不,是犯人陶驿定为地下赌场,收缴了所有,可怜我的老公被关进站笼,不到两日就死了。“这寡妇说道此,早已泪如雨下。外面听审的几十百个寡妇嚎啕大哭,哭声震天。 “再传证人。“ 一个男子上堂道:“小的是养身堂管事的,寄养遗孤。自陶驿当了燕郡太守后,拨的款一年比一年少,最可恶是……“那男人咬唇道:“他竟让有些女婴且养起来,看到长得姿色不错,便卖给青楼,作孽啊。陶驿还吩咐小的不许说出,说了要我全家的命!” “再传!” 个个有冤的,都上堂陈冤,听的人群激动,秋兰骂道:“简直不是个东西!“,季氏滴泪道:“不枉我妹子白死。”,婉玉已经历过庄家人的生活,不再是原来那个娇生惯养的小姐,叹道:“杀之不足。” 陶驿越听越颤,缩成了乌龟般,汗如雨下。 “再传!” 陶驿的师爷为了生路也上了,指着陶驿道:”这个活王八,硬要我做两套账本,一个摆在明面,一个自己收着。中间怎样私吞,草民待罪之身,也是知道的,愿意作证。” 一时堂下甩出个账本,那人道不错,就是这本暗帐!堂上的人喝到,“你可看仔细!你是想功过相抵?你们师爷不劝诫,反而为虎作伥,还想着算玩账,从轻发落?算完账,第一个砍了。”原来新太守到任时,搜出的暗账,命人每日每夜的算账,竟然比明账少了足足十万两有余。 那陶驿盯着师爷,原来都是一丘之貉,此时才晓得脱身,那时身子干净的时候怎么不常照镜子? 那师爷本来是求活路的,一听第一个把自己拉到菜市场砍头,竟吓的尿了出来。外面的人道:“平时看他威风惯了,居然是个贪生怕死的草包,草包还敢这样帮着贪。” 一个急报模样的人上堂的,道:“我们驿站是紫宸金殿发布消息的渠道,陶驿占了,修建改成了金子打的园子,专供有些富贵人用,还几天一次一箱箱搬进的东西,也不让翻看。” 这时堂外忽有人击鼓鸣冤,却是陶驿的四房的姨太太。 陶驿喜之,还是有情有义的。 那陶驿四姨太上来,便跑向陶驿,一面死命摇着陶驿,一面哭叫道:“老爷!我素日里抽的呢?几日不抽几口,或吃几丸,身子倒像被虫咬,老爷救我,你看我还能唱戏,唱你最喜欢的。”说毕,便咿呀咿呀的唱曲儿。 那堂上人怒道:“原告,条条状状,无可抵赖,姑念为朝廷命官,走私,勾结党羽的肮脏勾当,翻过燕郡的山,往紫宸内廷说的清清楚楚!” 即时画押,文书一下,民众雀跃,真是还给燕郡民众朗朗乾坤。 季氏远远看那堂上之人却有些面善,却一时想不起来哪里见过。只是登时燕郡里又是舞狮舞龙,放鞭炮、悬彩旗……气氛比过年还热闹喜庆。 季氏三人也去看,至申时才赶着驴家去。到庄子里,正要下车,秋兰道:“夫人,不好,家外有军劳看守!”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次分解。 第十二章 造访 却说上章,季氏在庄子置购的房,外面已被军劳看守,秋兰正思维怎么回事,只听下了扑通一声,季氏下了驴车,看着她牵了婉玉一路进屋子,秋兰也跟了上来。 那两个军劳用矛交叉拦住,道:“奉命,生人勿进!” 季氏沉着应答:“我是这家的太太,这是我的两个婢女。”这才让进,季氏看苑内每个拐角都看守,且正屋内灯烛明亮,知事已发,悄声对婉玉道:“这回又人问起你,你只说是和秋兰姐姐在这赖家庄子里的丫头,在我家听使唤的下人。”季氏知道秋兰是极妥帖的人,说道:“个中厉害,你懂得。”秋兰颔首,忙带着婉玉往她屋子里拿些破旧衣服换上,又是摸脸灰,又是把手拿擀面杖磨,磨出水泡。 季氏一径来,一直到了正屋前叩门,一时有人开门,却是自己的夫君严老爷,背后似乎有人同坐在桌子上喝茶的声音传来,季氏一时进来,倒吃了一惊,只见那是有须的老者,粗眉大眼,只听那老者道:“光阴似箭,转瞬之间,薛大小姐还记得老夫否?“ 如雷轰顶,原是二十多年前抄薛家的那官儿。 季氏一面心里暗骂,一面堆笑道:“怎么不记得了,您老不就是那年给我活路的申貌辨么?“ 那人一面喝茶一面用茶碗点着二人冷笑道:“那年我奉旨查你薛家贪污勾结内侍的案子,一个不小心,就被你们小俩口瞒骗了过去,被别有用心的人参了一本,发配到紫宸那南边境上的旮旯里一待就是二十年。” 季氏背后直冒冷汗,看来申貌辨这来是要寻二十年的仇了,只是都这么长时间,自己的雨花石早就长久未用,交割的事情也做完了,不曾走漏。怎的二十年了,还寻的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该叫你是严夫人,还是季氏,或者是薛裁沁?“ 季氏笑道:“只是个称呼,你老爱咋叫就咋叫。” 严老爷脸色发青,拼了这老骨头,拳头捏地作响,眼露杀气。 “得了,茶也不让老夫喝完就想动手呐,禁军统领?” 老者缕缕胡须继续道:“本来这事都忘完了,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我也沾光回了紫宸殿,今年偏又派我来燕郡结了陶驿的藏污纳秽的案子,偏我碰到一种银子,这银子跟燕郡所有银子都不一样,这燕郡的银子都一样大小,可有些比寻常的要重的多多啊。“ 严老爷真怪自己,季氏见夫君这模样,便晓得他挪用了箱子里的银子。 “带着这三箱银子到上谷县安生立命?二十年前的案子合该了结,你们全家就陪陶驿翻山去紫宸殿请罪罢。” 这值老者正发落间,婉玉听到屋内父母哭声,在秋兰的阻拦下也破门而入,正见父母抱头痛哭,忙道:“我爹是医者,我娘是好人。“ 那老者心想此女有趣,道:“医者怀何心?” 婉玉道:“医者仁心。” “那你说你娘是好人,可她却是通缉犯。” 婉玉道:“做好人与通缉与否并无因果。若人向善,如人入暗,却日光明照。” 老者瞅着婉玉的衣服,笑道:“薛大小姐计谋好,这么短时间,连自己的女儿都安排了脱身之计。” 婉玉又插话道:“什么雪不雪的,我只知道孝为先,父母要翻山,我要去的,哪里有看着父母受罪的道理。” 婉玉突然跪下叩首,道:“只是父母单生一胞母弟,身体羸弱,不堪路途,我小弟无辜,求老爷从新发落,若是怕来日寻仇,小弟尚无记事,只求在这庄子里做庄稼人立命。” 这老者听闻此句纳罕道:“历朝历代,株连九族,不是因为九族有罪,而是怕来日报复,故斩草除根,这女娃言虽村言,义理却稍通。”且申貌辨正为机密事情物色人选。 他便问道:“你都读过什么书?” 婉玉仍扣头道:“《千金方》、《伤寒杂论》、《本草纲目》、《九章算数》、《孙子算经》,诗词略同,会打算盘,略懂个古琴。” 申貌辨向严老爷道:“你们两口子倒是育女有方。既有病的病着,既有逃的继续逃着。一句话,我要你们的掌上明珠。” 季氏差点昏死过去,多亏严老爷在旁一把抱着,捏了人中。“至紫宸殿”四个字忽地从季氏心中冒起。难道这就是天命? 季氏挣扎道:“申貌辨,你得亲笔写一封手书给我们两口子,要么我们情愿被官差发落。”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次分解。 第十三章 义女 且说上章季氏强英雄要申貌辨写下手书,并自己和夫君的手书各三封,季氏收好申貌辨的手书,严老爷哭得泪人一般。 申貌辨笑道:“亏你当年还是禁卫统领,哭得跟娘们一样。你宽心,我不会亏待你亲闺女。” 过一会儿,这老者又押了口茶,转了转眼球,道:“现在可是我的亲闺女。” 见申貌辨拉着婉玉就走了,严老爷道:“这就骨肉分离?” 申貌辨虽有恻隐之心,但恐该断不断,其乱无穷,闭眼凝息道:“记牢,不是你女儿,是我女儿。”婉玉只见秋兰姐姐匍匐在外,道:“大人强行带走,虽为义女,但伤情分,小人伺候小姐五年有余,且请大人捎带上小人,时时宽慰,消除隔阂。”,小芬也愿同行。 申貌辨沉吟半响道:“好罢。“ 第三日,严家上下发丧,对外都说季婉玉得了痨病又兼上次旧病复发,死了,小孩家不时新土葬,赖家人并严家人看着小棺材烧成灰,赖家娘子宽慰道:“也许季小姐这世玩累了,下去才无拘无束。“季氏嚎天动地,大放悲声,几次昏厥。 季婉玉乍离生父母,虽算是自愿,又有秋兰姐姐伴随,后老小芬也跟了来。婉玉却似丢了半边魂,没有丝毫笑容,凭秋兰如何逗笑,都无成效。申貌辨等交办事,便骑马和三人会和,晚间歇在衙门后院。那晚,秋兰、小芬正剪了些花纸逗婉玉也来玩,婉玉却懒懒地道:“我身子乏了,且去睡了。”两人正咂舌间,听到有叩门声,秋兰知道门外定是申貌辨,真是不提哪壶开哪壶,不见哪人来哪人,婉玉现在最不愿见的就是申貌辨这瘟神老爷。 秋兰只得开门,婉玉刚转身歪在床上,也只得起来,扣头道:“申大人万福。”申貌辨搀起婉玉,道:“你懂得我为什么要了你来?”婉玉摇头:“小女愚钝,不知道大人的意思。“心里想着这是为了救我全家。申貌辨命小芬去后院煮几壶茶水,又散了些钱给秋兰,让她采买些合适的衣服,把两人身上的旧衣服换了。申貌辨方慢慢启口道:“我看重你那日说的四个字:医者仁心。现如今若有人病入膏肓,有百种良药,若你的医术能医治,你医还是不医?”婉玉对答:“既有百种良药,我的医术又能医治,当然要医。“申貌辨颔首,道:“现如今这人还没病入膏肓,但良药几种,若你的医术能医治,有几分把握?”对曰:“既没病入膏肓,防微杜渐,能医。”申貌辨又问:“若这个病人不知何处,不知何病,有良药千种,你却如堕黑暗不能目见,又有几分把握。“婉玉道:“这奇了,我自己是个瞎子,病人又不知在哪里,纵然寻的良药万种,也无他法。”申貌辨笑道:“就是这样,才需要你这个良医,有人可以当你的拐杖,有人可以帮你燃蜡,但这个病人要你自己去寻,自己去医。你愿意去吗?”“愿意,救人如救火。”申貌辨抚须笑道:”医者仁心啊。“婉玉骄傲道:“这是我大小从父母那里耳濡目染。”申貌辨又请婉玉给他诊脉,婉玉竟是切脉,道:“大人身体无虞,只是看大人双腿行走坐卧姿势,边关苦寒,变天就双腿疼痛。平日少食油腻,至晚间用艾叶烧开水,温水泡脚,时时勤捶捶寒腿。“申辨貌道:“老夫没有腿寒的毛病。”婉玉激起斗志,不能让你嘲笑我父亲教我的医术,复又切脉,再让申大人起身走走,婉玉道:“就是风湿腿。小女敢打包票!“申貌辨坐下又道:“若有些人看出那人有病,那人却硬称没病,你怎么办?”婉玉对讨论医学感兴趣,慢慢笑道:“这不是讳疾忌医么,扁鹊都望而还走,小女自然也没法子。” 申貌辨拍手道哈哈笑道:“现如今紫宸宫里就有这种怪病,我看扁鹊再世,是个男的也不行,你这个小女子倒可以有法子。这层意思你且慢慢体味。” 婉玉只似懂非懂地点了头,申貌辨道:“你个小妮子三日之前也听到了,我是收养你为义女,如今怎么还一口一个大人,一口一个大老爷?“ 婉玉硬下头皮,知道有这一天来,却没想提的这样快,只得硬生生地轻唤了一句:“父亲大人。“申貌辨喜道:“把后面那个大人去了。”再唤一声。婉玉本来就怯怯地,没想这老头儿得寸进尺,不唤就不唤,婉玉忽地感觉被举了起来,原来申貌辨把她骑在自己头上,唱道:“好闺女,我嘞好闺女,爹驮你去打鞑子。”婉玉心下想,她可不要打鞑子,下面就有一个疯鞑子。 及至小芬烧完几壶茶水,回门见婉玉仍歪在床上,脸都熏成炭黑,低声叹道:“妹妹和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原来妹妹是被卖去当哑巴,我是哄来当烧水地使唤,我这一生可算当过被拐女童、差一丁点儿成妓女、好不容易挣着好妹妹的好丫鬟,我这命怎么这么苦,挨千刀的申瘟爷。”说完喝了口桌上的茶,啐了口:“这茶也忒苦了,熬中药啊。”婉玉撑不住想笑,听见秋兰姐姐也回来了,小芬看到买的衣裳:“啧啧,我穿上这个衣裳想必也是七仙女下凡。“又扯着裙角转了一圈,秋兰只管笑:“可能小芬你下凡的急了,撞在了柴火堆里。”说完取下铜镜一照小芬,小芬也笑了,往床上努嘴,秋兰道:“哎,这也急不得,不像咱们两个孤鬼儿过惯了。” 小芬就茶水洗了把脸,三人便胡乱在床上睡了。 这边申貌辨已修书一封,急命门子发往紫宸宫殿方向。 预知后事如何,且看下章分解。 第十四章 局势 此章接上文,恰似黄钟大吕后,转出羽调商声。前写女儿婉转瘦金体,至此则禀斧力大刀泼墨。 且说申貌辨那夜急修书一封发往紫宸方向,留下婉玉、秋兰、小芬三人在燕郡的驿站里休整,又有跟着申貌辨在边关打战的武功了得的心腹一名看护她们,并交代秋兰、小芬时时带婉玉下山,经历民情。 一月不足,已快马加鞭奔到了紫宸郡都,拜会了闲云野鹤一般的静王爷,此时静王爷为避俗世攀结来往,便在紫宸郡都外的一座道馆里修行,来者一律不见,只管习书法、看些闲书破闷,静王爷七十有余,夫人早已仙逝,膝下儿女也一并不见,只嘱托他们去邻国多多长些个见识,知道风土人情,只留服侍过他夫人的宫女一名随行,当真是富贵闲散。 “于于的的”,马上了道,主人勒住僵绳,杳杳寒山道上鸟惊飞。 申辨貌整毕衣装,踏着靴子一路小跑进山里的道观,只见一个穿着麻布深衣的老者正在喂鹤,“哎呀,浩纲,走的还是那么急,你瞧瞧,把我喂熟的鹤给你惊飞远了。”那老者杵着竹拐,亦步亦趋,申貌辨忙上前扶着。“浩纲,还未恭贺你小子被调回紫宸内廷,不用在南方边关上受苦。”静王爷一边说一边慢悠悠往道观高处去,申貌辨笑道:“王爷谬赞。”“少跟我来这客套,你们官场上拐弯抹角的话,我这半聋耳朵可听不懂啦。”及至一个庭院,背后两间陋室,泉水潺潺,倒也别有雅致。那犄角上一颗梨树,结出的梨子都闻得到一股清甜。静王爷坐在摇椅上,申辨貌就旁边的石头上坐了,此时听屋内有劈柴之声。 “王爷,您看这天下……“ “天下?浩纲,你呀是问错人啰。“ “静王爷,你才是最明白不过的人,赎我冲撞了。” “那你给我说说,你眼中的天下,你个小子。“ “我紫宸国在最北,东接牧国,南接稽国,牧稽齐接于威国,威国衔寒国,威寒齐接禾国。若战事来临,实为我紫宸与禾国暗中博弈。” “臭小子,若战事来临,紫宸先就给拖垮啰。”申貌辨刚要插嘴,静王爷摆摆手,继续说:“且抛开稽国、牧国、威国、寒国这样几面倒的,一旦开战,紫宸自己就给拖垮了。” “紫宸金殿正在励精图治。“ “励精图治是一直的啊。都听见你把燕郡的太守彻底凉拌了,你想想,那是我们紫宸郡都的重中之重,天然险要关隘,竟被糟蹋成这样。” “王爷说的击中我心坎。小生拜服。“申辨貌指着心窝道。 “我想你是来跟我要人的吧?你个臭小子,早看出来了。“静王爷脚下一只猫儿躲着发抖。 起风了,这风只会越刮越大。 “老爷,喝碧梗粥了!快凉了,外面风大起来,快回你屋子去!老东西。”一个老侍女提着柴火从厨房出来喊道。 静王爷指着那侍女,笑道:“这田嬷嬷比我的夫人当年管的还严!行了,浩纲,你把田嬷嬷弄走罢,带个脾气好点儿的小宫女儿伺候老官儿,我呢就心满意足了。” 申辨貌喜之不禁,三人喝完碧梗粥,谈了些陈年往事,感慨一番,他便把情由说了出来,田嬷嬷听到静王爷要撵自己走,骂道:“你个混账老东西,不是我看在夫人面子上才跟着你,要不早成礼部一品。” “浩纲,我们这就走,我们这就从此浪迹天涯,恩恩爱爱!” 申貌辨忙推道:“田嬷嬷,你又拿我下酒醒脾,我可不敢啊。“ “有什么不敢的,都这把年纪了。“田嬷嬷走着会看静王爷人影越来越小。 静王爷看着下山远去的二人,念到:“若无一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究竟田嬷嬷来者何人,且看下章分解。 第十五章 萧条 婉玉自离开生父母,虽时时想念,也无可奈何了。白日同小芬、秋兰并申貌辨派来的贴身侍卫蒙胡保护周全。这燕郡的土地在陶驿的手里简直被摔打了几番,到秋分时节,又逢今夏大旱,庄稼人收成不好,米价只得抬高,平常人则家家食粥,婉玉见路人都黄瘦黄瘦的,什么茶馆、看台人眼稀松。小芬之晚总是咳嗽,婉玉一行走至一医馆,便想采买些药材,一并把小芬的根给去了。却见药铺掌柜倚在门外剔牙,婉玉便把自己开的方子,秋兰誊写下的给他,那人从头一看,说道麻黄草、杏仁、金佛草几味药今年都没有,婉玉苦闷想:“这平日里用的普通药材今年怎么那么难寻?”,正想到,看到门内小童把熬了过夜的药材提着篮子丢出来,且分成几框,一会儿看到有些穿着破烂的人竟捡人吃剩药渣子,掌柜还在喊:“不要捡那几种,是相克的!“ 自申貌辨离开已十三日有余,已和卫蒙侍卫混熟,婉玉问道:“卫叔叔,你呆的边关可有药么?“卫蒙道:“杂家呆的边关时时打战,怕疫病传播,死的人烧都来不及,还吃什么药?”婉玉感叹一回,秋兰道:“燕郡这些日子越发难挨,虽则去了毒疮,但要平复,乃至恢复元气,几年能够算是好的。”说着不免想起春罗,心里难过。 及至一街,婉玉身旁跑过一群赤脚小孩子,看到前面跑来一拿扫帚的女人,喊道:“小兔崽子们,往哪里跑!“原来城里人日子也难挨起来,女人家天天在家做针线活,卖些贴补,男人们去打雀儿,弄点来吃。孩子就交给附近私塾先生的婆娘,收点小钱。私塾也空了,男丁都忙着谋生路,私塾先生帮着周围修些桌椅木匠活赚钱。 去了茶馆喝茶,一碗茶里飘几片茶叶,就是白开水。婉玉记得去年到燕郡的茶馆,外面人烟稠密,有挑担子的,有推小车子的,也有坐二人抬轿子的。茶馆里彼此招呼,有打千儿,有作揖的,高谈阔论,说笑自如,几十张桌子,叽叽喳喳说闲话,,那茶馆的戏台子上有说书人,唱曲儿人,卖瓜子、花生、山里红、核桃仁的,高声喊着叫卖,满茶馆听来都是人声。 如今只桌椅几个,戏台子也拆了。 农闲时节赶集的也聚不起来,“农闲好,闲农不好。“婉玉想着。虽然婉玉当千金养着,然也被拐过,那时只觉恐怖,一心想脱身回家,却不曾留意周遭。现在留意起来,只觉得这人活的也太艰难,可怜。 倏尔春完秋到,本是个收货季节,燕郡各个街道上却门可罗雀,好不叫人感伤。 却说至二十六日晚间之亥时,三人也还在烛台底下做女工,听到外面卫蒙报道:“总督大人,可回来了,我一个武人去看管三个小女子,甚无趣。” 只见申貌辨进来,婉玉做好心理准备,福了一福,道:“父亲安好。”为了等婉玉这两个字“父亲”,申貌辨可高兴坏了,笑道:“都好,都好。”接着进来一个老妇人,穿着打扮却甚是讲究,那老妇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三人,这种从头到脚的打量让婉玉心里很不舒服,感觉自己像是个带价而估的物件,或者是以貌取人的轻薄让她不舒服。 那妇人瞅仔细了道:“不成,不成,三个一起老生调教不来。“ 申貌辨忙推婉玉一把上前道:“田嬷嬷,只请你教教这个罢,我这小女最是愚钝,“ 见田嬷嬷不悦。 申貌辨摆手道:“罢了,罢了,还跟我吹嘘什么礼部一品,静王爷还捧你成凤凰,原来出王爷府久了,没有些手段的无用老妪。“ “邵刚,你少给我来激将法。“那老妇人啐道,又拿帕子指着婉玉,道:”这个丫头脾气倔,你是降服了,但一则跟我学起来不是心服,很费功夫,二则你给的时间也忒紧了。简直是生小家伙。” 三人也听不大懂这两老人的一席对谈,婉玉只明白一件事,这是父亲给她请女先生,是要发奋读书,要常听人说考个仕途好当官,如今自己是要去考仕途了,要什么头悬股,锥刺梁。 灯烛本来暗了,又兼夜深露重,早有睡意,婉玉只看到这老妇人穿着不凡,却没看清长什么样子。 预知这女状元考的怎的,且看下章分解 第十六章 易名 话说那日天还黑,寅时,便有人来叩门,小芬睡得浅,便点起烛台开了半边门,认得是昨晚那个老妇人,老妇人道:“叫床上的起床了,把衣物打包,要赶去道去。”一时秋兰、婉玉起来了,婉玉心想,难道果真是要我去赶考,这瞎抹黑的,就要开始苦读了吗?一面三人忙忙地收拾东西。刚收拾完,卫蒙已驾着马车在外等候,申貌辨掀开帘子,快道:“闺女,小芬、秋兰,快收把包裹拎到马背箱里。“一面又对那老妇人说:“那头都安排好了,只欠你这股火候了。”婉玉上了马车,一路颠簸,倒也睡得安稳,那老妇人心想:“路上颠簸都睡得安稳,以后这兴许是件好事。” 及至清晨,婉玉被秋兰抱下车,小芬咯吱一下,婉玉才醒,看到悬空在峭壁上的庭台楼阁,那阁只有旁边的石径可以抵达,阁上匾额书:“剑门驿”。 下面两行应景诗词竖匾额: 天工设险,大道曲折弗敢出,石角抱千仞。 叠嶂掩门,极路爪牙不能攀,一夫怒百剑。 申貌辨一行人小心翼翼地顺着山路上的石径,一时众人踏进了旁边一飞楼穿廊进了上阁。只见这楼阁门栏窗格皆是细雕花样,并无朱粉涂饰,两边皆是飞楼插空,通往左右外面,顶梁柱是四根山上的天然的插天大山石。有三阁,中阁是闺房,下阁各自隔开的是侍儿的五间屋子,上阁是书房。现在众人正在书房。早有卫蒙推开两边可折叠的窗格,有石头围成的保护围栏,四个一丈长墨色帘子底下连着竹篾占重,便也随风飘鼓起来,真是山间清风徐来,众人窝在马车上半日,此时都呼吸着带桂花清香的空气,果然醒脑。 申貌辨对婉玉道:“闺女,这地是你今后的家,为父已与你安排妥当。” 季婉玉深深颔首,道:“多谢父亲安排周到。”,秋兰亦在后随礼。 小芬只管跑开乱跑乱看,嚷道:“不得了,小姐,你看这案上笔筒里插的笔真是太多,一支、二支……”数的小芬头都晕了,笔如树林一般。 申貌辨对卫蒙道:“你随我去趟接牧国的边境,紫宸金殿奏报,你自己看。” 卫蒙展开手札,看到:“牧国在我边境集结军队,稽国边境开始运入大量粮草、战马,恐有战事,请封疆总督速回。探子回报。“ 卫蒙惊道:“不好,两国联合攻击,时局不利。“ 申貌辨道:“这一个提供军队,一个提供物资,牧国不好弄,但若能切断稽国物资来往,牧国也不过在我紫宸边境上操练操练自己队伍罢。“ 卫蒙方才转镇定道:“只是如何断了稽国与牧国粮草来往,却是甚难。“ 申貌辨捋着长须道:“有办法,这事我还是得亲自监督去,免得夜长梦多,你也随我去,有你旧相识。“ 申貌辨蹲下身子,抱抱婉玉道:“父亲这就走啦,好生听田嬷嬷的话,小乖乖。”说完便和卫蒙急匆匆出了穿廊,下了飞楼,只听马蹄阵阵走远。 “恭贺小姐回家,奴婢是您的教习嬷嬷田氏,小姐只管唤我田嬷嬷。“声音洪亮,这身音震慑得小芬也赶忙回到婉玉后面,随着秋兰伏在地上。 婉玉回过头,看见眼前伏着之人竟是一黑发,而且髻上簪了三支赤银木槿花,头发从额头绾至后背。 季婉玉也伏下身子道,随礼道:“小女季婉玉。”婉玉好奇便道:“请您抬起头来。” 季婉玉说完马上就后悔了。那是张布满很深皱纹的脸,双目却像发急的猫儿一样瘆人,目力明亮,还有左脸上长了个大痦子。 一时只见长相怪异的田嬷嬷拍了两掌,掌声甚为洪亮,就从下阁跟上来三个的五、六岁穿着打扮上佳的小童,三人都向婉玉行礼。田嬷嬷手优雅地摆过去,一一道来:“为首的是侍女倚云、下面一个侍女叫萍碎,侍儿是清笛。” 季婉玉便也向三人随礼,却听到几个小孩嘲笑之声。 “小姐,您是无须向下人行礼的,现在我也正式成为您的下人,但在小姐有了小姐的体统前,是要向老生行礼的。”田嬷嬷口齿清晰,中气十足,威严无比。 在自己家时,只被母亲抱过,父亲疼过,秋兰是义姐,只有小芬伺候过,虽系主仆,实为姊妹,从来没正经立过规矩。 田嬷嬷道:“老爷有过吩咐,您的闺名过于纤巧,请看这二字如何?” 说完,田嬷嬷递上一个斗方,婉玉见上面用遒劲的笔法写着:“政宜”,还没等婉玉缓过神来,心理正抵触时,就只听田嬷嬷道:“申政益小姐,接下来老生将陪您清晰楼阁布置。” 申政益?由不得婉玉,婉玉心想,哦,现在是由不得政益心想、发呆。田嬷嬷那声音当真是震耳欲聋,让人毫无缓歇。 预知政益小姐与田嬷嬷瓜葛,请看下章分解。 第十七章 牧稽战事 且说上章提到战事。申貌辨与卫蒙昼夜不歇,累死几十匹马,经过百十个驿站,直取边境。果见紫宸边境,有牧国军队操练痕迹,只见紫宸也有大军赶来操演军事。及至军帐中,有些将领正在勘探探子回报的新地图,有些正在争辩着什么。众人见申貌辨直隶总督来了,主战的将领无不心喜,主和的将领自知无趣,恐又有言语冲撞,便散了。 申貌辨道:“众将以为此战,我紫宸几分把握如何?” 一将领道:“只要申中堂大人一声号令,众志成城,十分把握!” 其中一将领道:“退一步,九分把握。” 申貌辨笑道:“好、好,你们有了决心,我紫宸何患于两小国哉?” 说完便和卫蒙出了军帐,走至前方偏僻处,便作揖道:“老夫求你了,都过了那么多路,你怎么还是想不通?” 卫蒙道:“不是属下想不通,是中堂大人出的题太难!” 申貌辨一燥热,便扯下保暖的军袍,复作揖道:“还请卫蒙将军可怜可怜老夫罢了,你的青梅竹马,在稽国已册封为圉姬。” 卫蒙气道:“中堂,你这是陷我为不仁不义之徒啊!当初圉子与我有约,经过宸稽之境,劫走她的马车,却不想被贼匪冲乱,从此人隔千里。现在圉子已成稽王爱妾,育有子嗣。你这是害她。” 申貌辨叹道:“圉子是紫宸国先皇的小妹,当时派去稽国作为人质,换来紫宸国十三年安稳,现在请在老夫求你修书一封换来几年安稳罢了。“ 卫蒙跺脚急道:“你一路保证不伤圉子和她的孩子,我却不知你拿什么凭证。“ 申貌辨拍着卫蒙的肩膀道:“老夫说到做到,且伤了圉姬,与紫宸有何益处?你无非恐动了圉姬,稽王会杀掉她,只留其子嗣。“ 卫蒙默然。 申貌辨道:“老夫说句恨话,若圉姬被杀,你即刻取走老夫项上人头。” 卫蒙身为紫宸将军,也不得不为国想,道:“即刻修书也到不了稽国宫内。” 申貌辨知晓卫蒙心里终有了摇摆,谓道:“这封信,你写来,我自有渠道通往稽国圉姬手里。” 果然几日之后圉姬览毕信件,便烧了,唤来侍女道:“待王下朝以后,告诉王,孩子出疹子,高烧不退。” 稽王下朝后果奔进圉姬住所,连问:“孩儿热退了么?“圉姬摇头,只红了眼眶道:“医官们正在诊治。” “寡人上朝到下朝,都多少时辰,竟还在诊治,连病因都没有。”一面遣内侍道:“告诉他们,我孩儿高热不退,烧傻了,全部陪葬!” 圉姬忙叫住内侍,向稽王道:“小孩子嘛,头疼脑热是常有的事,何必让医馆惶恐不安,于病也无益处。”这才作罢。 又道:“咱们夫妻聊聊家常事。”稽王点头,已躺在圉姬怀里,圉姬轻揉着稽王头穴,舒缓稽王经脉,叹道:“今日妾身发现一只摔死的几只幼雏,瞧它们羽毛没长齐全,这做父母的成鸟的就狠心把它们往树下推。”稽王道:“这叫毛羽不丰满者,不可以高飞。”圉姬说道:“大王又要开始教导成语典故,你且去当教书先生去,我个小女子只知道些故事给大王破闷。” 圉姬道:“妾身小时候啊,跟着嬷嬷在集市上逛,看见商人大多做买卖,都是从南边运到北边的,南边人没见过北边的器物,卖的人才能赚大钱,翻了几番。有好多做小买卖做不长远。难道是不知道这个道理?”稽王笑道:“这做小本生意的自然周转不开,你还指望他们能把南边的货物运到北边,北边的货物运到南边去?只能贱卖了。” 说道此处,稽王忽地从圉姬怀里站起,命内侍取来旒冕,带起就往朝堂方向去了,圉姬道:“大王忙什么呐?都下朝了,还不在家陪孩子,哼。”只听这声娇嗔,稽王喊道:”寡人去宣人觐见!过晚就来。” 且说申貌辨这边也连夜召开军会,最后务祈严谕将士,勿轻用武挑衅牧国,违令者立斩不侯。 多有主战者灰心,主和者疑惑。 一月又九天过后,那牧国立压紫宸边陲的军队却收了回去。 众将领不解。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章详细说来。 第十八章 梦中雨 且说田嬷嬷陪着清楚完阁楼布置,便日日催着婉玉教导婉玉,不,是申政宜小姐侯门公府的小姐款,又命秋兰、小芬随着侍女倚云学习侍女的规矩、谈吐等杂事。三人忙真是一个狮子滚上三个绣球。 那年腊月的一天晚上,已满十四岁的申政益噩梦不断,辗转反侧,忽地醒了。她只觉得是在蒙蒙细雨中的池塘打转,醒了后也残留着这种感觉。 政宜侧耳倾听,阁外只有山风呼啸,并无雨声,那身子怎么湿呢?她在黑暗中思索片刻,本来想忍住,开口唤道:“秋兰!“,惊动下阁睡觉的秋兰忙披衣起来,闺阁外睡着的是打地铺的田嬷嬷,上年纪的人对声音甚为敏感,还未从棉铺中起身。秋兰一路从下阁走廊,点着灯笼上来,后面跟着小芬、倚云、萍翠,屁颠屁颠的清笛,秋兰问道:“小姐怎么了,叫的如此大声?”正要开门,田嬷嬷闲闲说道:“想是你睡迷糊了,听岔了,老生一直在小姐门外,并无声响。”“难道我们五个人都是长了同一个耳朵?”小芬一旁帮嘴道。 突然闺阁内传来申政宜小姐的声音:“外面什么事这样吵?”,秋兰唤道是自己,申政宜说道:“我刚被梦魇住了,才醒,你们回去睡觉罢。“听到政宜这样说,秋兰和小芬也放心,便都下楼歇息睡觉,只有清笛嬉皮笑脸问田嬷嬷道:“什么是蒙眼?”田嬷嬷道:“就是蒙上你小子的眼睛去睡觉,下去睡觉,不许上来胡缠,小东西,小心明天罚你守夜三天,我也乐得清闲。”清笛裹着身上的棉被,这才不情愿得下楼睡觉。田嬷嬷等清笛一进下阁睡觉,便悄悄锁了下阁的门。 田嬷嬷用打火石点亮烛火,进门便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等走进看到政宜脸色绯红,又用被子捂着全身不肯起来,屋里新衣裳丢得乱糟糟心里,便知八九分了,轻轻道:“请恕奴婢斗胆掀开被褥检查一番。”,政宜正不好意思,便忙说:“不用,不用,是我自己梦见下雨了,半梦半醒想换衣裳,才弄得这样不整。”田嬷嬷说道:“那奴婢告退,小姐湿了一身汗,被褥要换,这外物都是侍女来洗,清笛也要洗。”田嬷嬷在最后故意提起清笛。政宜正在焦虑这个事情,一听清笛的名字,了不得,这小子鬼灵精怪,问东问西。政宜马上道:“我梦见下雨了,现在惊醒,满身大汗,我去换身衣裳。”说着便转过闺阁隔间。 “是。”,田嬷嬷伏身答答道。等政宜在隔开的雕空玲珑门板去更衣,田嬷嬷挪动双膝凑了过来,掀开被褥检查一番之后,平静来轻轻说道:“禀告小姐,是小姐梦中下雨了,但小姐并非被梦中的雨淋湿,而是月事来了。” 政宜颇通医术,小时后看古书医籍上的桂枝汤、举元煎合归肾丸加减、二至丸合两地汤加减、滋血汤加减、逍遥散加减、桃红四物汤合失笑散加减、温经散寒调经、苍附导痰丸加减、四妙散加减……等都能背的出方子,拿什么药引,又知道“经前误补,经后误泻”等语。当时政宜还问严老爷这些药材装在哪些药方抽屉里,季氏还顺带向政宜解释了女子难以回避的月事话题,让她到时候不必害怕,吃惊。当时政宜心里暗想,那定是猴年马月之后的事情,便没往心里去。 不料自己看医书记载是一回事,季氏口中的“月事”,真的降临到自己身上,真是又恐又惊又羞,个中滋味很不好受,心里极是害怕。 只听得背后温柔一声,田嬷嬷的声音本来极大,此时却温和慈祥,只听她道:“小姐不必惊慌,这被褥和换下的贴身衣裳,奴婢会亲自去洗,旁人不得知晓。”,政宜这才转出阁间,借着田嬷嬷手中的烛光,政宜确认了一件事,心中所受的冲击难以言喻,几分钟前这摊血还在自己身体内,只觉得是一种极致的耻辱,那是注定的女性经血,政宜朦朦浓浓晓得由此她成了引发个种不洁事物的肉体,且这肉体将毫不区加区分地为一切不洁提供沃土与温床,任它们植根发芽,结出果子。 正在惶恐焦虑之中,田嬷嬷把政宜拦在怀里,摩挲着政宜的背颈和头发,语气温暖,道:“小姐不必害怕,这是我们女人都要经历的事情,也不要厌恶、难为情,这是我们女人最骄傲的事情。“田嬷嬷见政宜惨白的脸上有了些红润,知道她已渐渐稳定情绪,便继续缓缓说道:“这是件喜事,月事不来,就算不得成人,这是小姐身为女子的证明。若在平常百姓中,父母会很高兴自己的女儿长大人。”田嬷嬷又东拉西扯地讲了当年自己遇到这种情况的笑话事。 等政宜克服恐惧再看床铺,却像是被褥上盛开的牡丹花,便也真放松起来。 田嬷嬷一会儿悄无声息地烧来几大壶热水,倒在澡盆内,让政宜自己泡澡,自己则抱着被褥,床铺到外面清洗。 此时政宜想到寒冬腊月,田嬷嬷还要光手就着冷泉水洗衣物、被褥,很是感激,又觉得刚才田嬷嬷的话听起来很像自己的亲身母亲季氏,便心生出了敬爱之情,前嫌尽释。 第二日,田嬷嬷谎称政宜梦魇盗汗,得了伤寒,要在闺房之内将息几天,大家也可以暂时不立规矩。 第三日,政宜房内一时成了大家玩笑打闹的地方,秋兰和小芬呕着政宜笑成一团,政宜也与依云、萍翠彼此闲话家常,慢慢的闲言中,套问她们年纪家乡等语,留神窥察起言语志量,果觉两人深可敬爱。只是清笛是个顽皮淘气的,从没进过闺阁,看稀奇似的,问东问西,又从书房里取来毛笔,磨了墨汁,对着镜子在眼皮上又画了一双眼睛,一眨一眨的,逗得连田嬷嬷也笑岔气了,刚喝下的茶水喷了一地。 真是其乐融融。 有诗描曰: 深庭长日真闲逸,眼前冬雪梦中人。 水亭处处银婉盆,侍儿报衾懒睡眠。 山涧唯有松鹤影,扫将新雪烹鲜茶。 雪自飘来舞梅魂,时闻牡丹折枝声。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章 女训 一 拥红炉,赏瑞雪,饮佳酿,闲处真是光阴最易过,倏尔腊尽春回,冰消雪融。 有诗词赋曰: 龙门剑驿春解舞,雪消润土路更滑。 春风流霞笑插花,谷雨惊蛰虫鸟嚣。 芳草青青万里隽,冬去江水绿如蓝。 寒碎春来斗芳菲,燕子归来啄新泥。 龙门驿里却越发忙的连年也不曾过,田嬷嬷训斥的声音不觉于耳,教习申政宜小姐有小姐的派头。那政宜是野惯了,突然这么被束缚管教起来,还真是万般苦楚,还无人倾诉,因为连秋兰、小芬也被训的头昏脑涨,至晚便累的睡得横七竖八。 小芬本就不识字,现在田嬷嬷命倚云教小芬识字,小芬只觉得正学的《三字经》上的字,认得几个,但那些拐来拐去的笔画像紧箍咒咒她头疼眼花,好不容易写到“善“字,就被倚云撕了,说什么写的太散了,要上下饱满才好,倚云见小芬已使出浑身力气,就是没脑力,只得抄一份《三字经》,让小芬慢慢描摹。 却说秋兰是识文断字的,秋兰心想已是万幸,不想自己写出来的字被田嬷嬷看了,教训道是嫩笔乱涂鸦,要秋兰练字帖,毛笔都写秃几十杆,砚台也要磨穿,合着当侍女这样难!竟是比选秀才,就差她常看私塾里摇头晃脑背上四书五经的苦读学子,又说秋兰走起路来腰肢扭啊扭啊的,那是珠帘院的妈妈教的!田嬷嬷要秋兰走起路来不许扭,腰肢不许软,眼神不许乱瞅,要走的谦虚,走的时候要低眉,真搞得秋兰如邯郸学步,真怕来日自己都忘了怎么走路。萍碎被命来教秋兰正经走路,都督她练字。 申政宜感激田嬷嬷在自己成人的体贴关怀。不想田嬷嬷的声音又开始中气十足,威严无比,“小姐要走出侯门小姐的款儿,那才是小姐!老爷回来看到您这般举止还不被气晕。” 田嬷嬷给政宜头上顶了个斗碗,斗碗里又盛满了用泉水稀过的墨汁,政宜上面贴身的是桃色小衣,里面一件秋香色长衫深衣,领口交领右衽,外面罩着一层飘飘然似雨过天清的半色清透的绣有飞鹤的笼身长罩,罩口的袖子是广袖圆袂,腰间系着五色彩绦,下身著着翠藕色石榴裙。半滴撒了衣裳上,又要再罚两次,难上加难的是还要边走边轻轻扇折扇,田嬷嬷一喝:“收扇。”就要马上收拢扇子,政宜累道:“小姐不都是用团扇么?”田嬷嬷笑道:“团扇是侍女才用的,知书达理的侯门小姐用折扇好才好,扇子卖的花样有限,有实才的小姐还要亲自在扇面题字,能自己作画扇面,那才真真是千金小姐。”走的时候扇的力气不能大,要不扇大了又走不稳撒了墨,扇得跟没风儿似的。 睡眠也成了大问题,田嬷嬷在政宜成为小姐前是不准睡床了,只允许睡地铺,也不许在地上铺层被褥,免得被磕着。至睡觉前,田嬷嬷笑盈盈地拿出只有一个木架子落地的木头“睡枕”,又再木架子周围撒上盐,政宜第一晚睡觉,头都不敢动,迟迟才入睡,翌日醒来,半边脸上全是盐粒。 现在政宜三人一看田嬷嬷笑吟吟来了,便知道又要出幺蛾子。 第一次给政宜化妆的田嬷嬷很有信心,说道:“您的脸就交给奴婢,小姐您先闭上眼。”先是秋兰搭手帮着开脸,感觉自己的眉毛被剃掉,眉毛热热的,肯定是用烧炭再描眉。田嬷嬷又用捯饬了半日。 等倚云捧来铜镜,政宜睁眼一看,吓了自己一跳。 只见镜中女子眉中一点桃花色花钿,妆靥在嘴角的酒窝点了二小点胭脂,脸被白色粉扑扑的满面惨白。长发被绾至后颈,由一黄带扎上。政宜道:“田嬷嬷,你怎么照着你自个儿给我化妆?你左脸一个大痦子,却给我嘴角画了两个痦子,像是白脸鬼,难看死了!“一旁的秋兰却道:“田嬷嬷画的没错,我见过,就是这样,很美。”田嬷嬷问道:“你是燕郡女子,哪里看过紫宸首府的妆荣?”秋兰知自己漏嘴了,忙说道自己是问倚云的,捧镜的倚云一心只看着政宜的妆,仿佛是谈过些,便说是了,方才掩饰了过去。 行动要和缓端正,走路要提气,坐姿要挺拔,扇子是摆设,睡觉不乱动。政宜就被田嬷嬷这么训练下去。 田嬷嬷犹嫌不足,说这都是面子功夫,还要里子才好。 有诗叹曰: 修成碧玉翠绦条,货与公侯帝王家。 公侯深园锁欢心,不如青灯修行人。 究竟什么是田嬷嬷口中的里子,且看下章分解。 第二十章 女训 二 且说上回田嬷嬷提到的“里子”究竟是何物?原来申貌辨在紫宸都城的北门外的伽蓝寺求了一带发修行的尼姑,这尼姑本是威国人氏,其家也是武将仕宦之家,因这位小姐自幼多病,用了许多替身儿皆不中用,还是这位小姐亲自入了空门,身心才渐渐好起来,今年二十有三,法名天玑子。如今威国的父母皆以亡故,身边只一个老嫫嫫服侍,她师傅是个老比丘,极其精于演义推背图、先天神数,于去冬圆寂了。那老嫫嫫恨不得随了他师傅去,又十分留恋他徒弟天玑子,故仍服侍着。文磨极其犀利,经文倒背如流,模样俊俏。因听说紫宸都城北门外的伽蓝寺有释迦遗像,并贝叶遗文,就在此静居誊写经书,且她师傅说她不宜离开紫宸,后来自然有她的结果。那带发修行的的天玑子本推阻再三,直到今年开春,嫫嫫也仙逝了,才同意随申貌辨的亲信行至龙门驿,一路申貌辨都安插高手保护左右。 这边的申政宜小姐在田嬷嬷的指导下,已经累的不成样子,又有了言语冲突。而且在这剑门阁已经逗留快一年,她不知道自己训练这些做什么?同时对自己的去路产生了疑问,兼又开始思念亲身父母。遂懒洋洋,田嬷嬷的震耳欲聋也震不进她的耳朵,记得母亲季氏曾交给现在的父亲一封信,政宜时时灰心觉得真想回家,却也知道自己回家必带来血光之灾,遂每日怏怏散散,毫无斗志。 田嬷嬷觉得是时候让她看看她亲身母亲的信了。 政宜颤颤地展开手信,看着: “家里这边的人都会好起来,玉儿,你这样走了,母亲心如刀割,舍不得你。那年你病重,有高人指点才得痊愈,后来你要看为母的信函,母亲当时没有给你看,现在母亲只摘其四个字给女儿:“至紫宸殿。”我相信这是天命,天命不可违抗。如果你已经看到此书信内容,母亲相信你现在过的每一天都极其疲劳,在新父亲那里要学的事,大概推积如山,但无论何事都要循规蹈矩,严阵以待,切不可显露出思家之情,这不是我们严家女儿风范。新父亲会和你并肩作战。要忘怀往事而为你自己的每一天而努力。即便如此,玉儿也感到艰辛的话,请记住母亲的一句话:“人生之路,只可前行切莫想如果。 母亲季氏。“ 政宜不觉滴下眼泪撒在家书上,“人生之路,只可前行切莫想如果!“这句话似有无限新鲜活力注入她体内。 “田嬷嬷,我们继续训练!“政宜将母亲的信收好,无论如何,她只会前进绝不退缩,风雨无阻! 刚才两人的冲突在于改掉政宜的燕郡的口音,政宜却坚持认为这是和自己家里的亲情纽带,不可改,方才阅读了母亲的信,“只可前行莫想如果“这句话仍在耳边。田嬷嬷道;“奴婢斗胆谏言。小姐说话的时候,带有燕郡草民的口音。奴婢猜测,这定是受到了养育小姐的乳娘的影响”心知肚明,这个乳娘就是季氏,这才闹起了方才的不愉快。“他日小姐移驾紫宸都城之时,嫁入名门,若还用燕郡草民口音发号施令,无法震慑下人。”听到这话,政宜想起第一次对侍女行礼时遭到耻笑,恐怕还有自己的口音。现在政宜心情平复,听到田嬷嬷又开始中气十足地说:“紫宸都城通用官话,而紫宸的郡县遵循的是紫宸的习惯。若小姐遵循紫宸都城习惯,走遍紫宸天下都不会蒙羞。所幸之事是小姐的口音不太明显。恕奴婢无礼,从今以后请您模仿我的口音。尽快忘掉燕郡草民的口音方言。”田嬷嬷毫不忌讳,将手叩在膝头,继续说道:“语言何其重要!人上人所说的话定要清楚易懂。若主子的发音含糊不清,下人就会犯嘀咕,以至于胡乱揣测,酿成大祸。低声呢喃、自言自语要不得。同一句话不许重复两遍。发出的命令一旦出口,便是绝对。“刚刚是骗你们”这样收回成命的话,万万不能说。因此言出必行,下人才会信服,正所谓上行下效。” 田嬷嬷说完“语言”的重要性,这种割断自家亲情的事,政宜本是要反对到底的,但看了母亲的信,便暗暗下定决心学会紫宸都城的官话。 果然政宜的面子功夫,新的衣食住行、说话等规矩都学的精进。 那日中午,正在午睡,当然仍然头枕一根木架的木头“睡枕”,忽然听见叩门之声,是萍碎的声音,“小姐,请您起来。田嬷嬷为你引荐你的书房师傅。” 政宜穿好复杂精致的衣裳,轻摇着扇子,款款上了书阁。只见田嬷嬷笑道:“这位天玑子姑娘就是你书房师傅。”婉玉将扇子折毕,微笑着缓缓欠身福道:“小女见过先生。”政宜后面跟着的五个侍子一齐伏地请安才起。 政宜只见先生一手拿着拂尘,便知是修行中人。 田嬷嬷等外面的小厮把书从马车上歇下,一大捆一大捆提近屋来。小芬咂嘴道:“天呐,这是唱女状元!”政宜听到,嗔地扫了小芬一眼,小芬不敢多嘴,只是小姐的眼神何时这样凌厉起来,倒越来越像田嬷嬷的猫似眼睛那震慑的威力。 那姑娘道微微拜道:“见过申小姐,既认我做先生,就要依我的规矩。只可叫我先生二字,其余字眼一概不用。” 果然一会儿书房案上全磊起了书。 有四书五经、《国策》、《史记》,《诸国纪要记》等等,又有大部分认得几个书名的书,墙上展开一幅地图。 正式考验政宜的时刻到了。 预知后事如何,且看下章分解。 第二十一章 女训 三 有词云: 若无悬梁锥刺骨,哪来苏子纵横春秋来捭阖? 若无映雪燃藜功,哪敢太公相争坎坷敌天命? 若无晓来勤书法,哪有应方下笔遒劲合郁勃? 却说去岁东来梅花盛开,噙雪飞舞,众人品雪。政宜的红玉便不知所踪,一时秋兰、小芬慌地到处寻来,田嬷嬷笑道,丢了块玉而已,怎么急成这样?一时秋兰才把前情陈述,田嬷嬷到底是有年纪的人经历的多,觉得此玉来源已是闻所未闻,怕是上天遗赠于凡人,于是遣了倚云、萍翠、清笛在他们逛过的地方仔细寻找,亦不曾寻得。 且说天玑子来到龙门驿前,见雪水消融里有一块隐隐发红的玉,便拾了来,看玉上穿线的断了,便用帕子包好,心想这样贵重之物,定是这龙门驿里哪个人的宝贝,此人此时定是心急火燎。 那日第一日开课,天玑子便在案上打开帕子,道:“这个宝贝是你们中哪个的?” 政宜一瞅,虽然欢喜,却也镇定道:“先生,这是学生的。” 田嬷嬷忙接了过来,只见那玉,大如雀卵,白中透红,茵润如酥,玉的正面图式、背面图式皆镌了篆文,可惜其体甚小,字迹更是微细,田嬷嬷也看不大清。后来找了匠人用金八宝璎珞的项圈下的长命锁锁住,慎重与政宜带上,嘱咐道:“奴婢听说这玉的来路这样古怪,定非凡品,请小姐仔细别再弄丢了。”政宜颔首。 那上阁书房也已经打扫出来,名字乱麻般许多砖头厚似许多书本也整理到右侧面书架,梨花大理石大案上,又加了各色笔筒,名人名帖,大宝砚一方,左侧悬着描下的地理图,甚是磅礴而仔细,连县都有注解。下面设有圈椅六个,圈椅右手傍设有小竹桌,方便搁置文房四宝,圈椅正面设有小案桌,方便时时记录。 本来田嬷嬷是要择个良日,不料天玑子却说读书人不在黄道黑道,总以事理为要,明日卯正三刻便要点卯。众侍婢、侍儿听了唬出一层汗来,又想来是陪读,应卯罢了,都早早睡了,唯恐翌日起迟,误了时间,被田嬷嬷和先生责罚。 政宜也睡习惯了木屐支着的木睡枕,已经可以安逸入睡,第二日脸上也不会粘上盐粒,举止端庄持重,说话也快脱了燕郡草民口音,田嬷嬷甚为欣慰。 第一日上学,唯有小芬是个怕读书,又怕被罚,便五更天不到,半梦半醒间,早早替政宜等一干人等预备下薛涛笺、墨、笔、砚。及至卯正,众人起床梳洗,至上阁书房,政宜第一个就笑了,道:“小芬,你这丫头看看自己拿的什么磨墨?拿的是画眉的螺子黛!”便命清笛把墨换了正经来。 及至天玑子卯正三刻来了点卯,命六个听了“纵横捭阖”写下字迹来,看着倚云、萍碎的字帖,她便赞叹一回,及至秋兰,小芬也点了点头。到了政宜这里,天玑子看了,却又三种字法,有草书,有小楷,有卫夫人传下的美女簪花格,如插画美人,舞笑镜台。天玑子问道:“草书写成这样,先生料你颇通医术。”政宜说:“是了,这是我父……”政宜急忙刹住,道“我父亲腿寒,查阅古书抄了很多方子,就是上面的字上缺点少划,潦草的很,抄多了,就写的这样。”天玑子又走到清笛旁边,清笛却硬是捂住不让人看。等旁边的小芬一把搂住他,天玑子看到也撑不住笑了起来,一时引得众人都来看清笛写的什么,却是:“总行白喝”。天玑子笑道:“这墨汁可不能白喝。清笛,罚抄《金刚经》十三篇,明日呈上。” 一时天玑子又讲了四书五经的大旨,及至国策、史记等,五个侍儿都已然昏昏欲睡,清笛强撑睡意,想要赖皮,偷偷摸摸底下抄经。 及至讲到那幅地图时,众人才又有了精神,听她讲各国风土人情、礼仪规则,各国话语方言口气等甚为新鲜,天玑子一边用拂尘指点地图,一边讲解道:“紫宸国在最北,牧国与稽国与紫宸西南接壤,威国、寒国接壤于牧国,威国口衔着寒国接壤,禾国接壤于威国、寒国边境,禾国是为在最南。” “紫宸国地势险要,有天然山壑屏障;而稽国平原,土地肥沃,盛产农作物;牧国大多国土穷山恶水;威国与寒国则是半边穷山半边土地肥沃,禾国土地最为肥沃,且耕作适宜。” 说完“地理”,又讲各国内政: “紫宸国顺应天意,近年来有了大起色;牧国则穷兵黩武,稽国朝堂掣肘,威国与寒国时刻互相提防,时时有土地争端,禾国则已变国法,统一文化、货币、度量衡,每年逐步扩修长城墙,抵御匈奴入侵,且禾国逐渐趁乱蚕食威国与寒国的土地。” 申政宜看着这地图如锦绣错落,沉吟道:“横则禾帝,纵则紫宸王业。” 天玑子点头微笑道:“学生能这样明白,果然不负令父心意。“ 这书房就一日一日上了起来,“里子“已经开始撑起,田嬷嬷觉得“面子”还不足,要下学后政宜再学习古琴、棋,习舞等事,美其名曰:“读了半日书,要活动活动身子,才能健康长寿”,还说自己的琴艺娴熟,舞跳得俊俏活波,才活了那么大岁数。还说:“女子嫁入名门,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让你一展才艺!” 田嬷嬷便命秋兰抱来古琴,这有什么难?政宜心想,当初也学过。却不想田嬷嬷一面道“失礼了。”一面便开始抚琴时,那指法比打算盘还快十分,嵇康广陵散重现江湖! 这琴音,悠扬清澈,犹青峦间嬉戏的山泉,清逸无拘兮,六桥梅花飘然而过的微风,香彻骨兮,百花丛中翩然蝶舞,轻柔绮丽兮,雪舞纷纷中红梅,清寒高贵兮。琴音时高耸入云,时低沉时呢喃兮;时飘渺仿若袅晴丝吹来,摇漾春如线兮;时音沉稳如松飒崖兮,时激扬如万马奔腾兮,琴音时分时合兮,合时流畅如江河入大海兮,分时灵动如浅溪分石兮。 听的连秋兰都愣住了。 又要起舞,这次田嬷嬷却舞的不像,自己都解嘲自己:“老生散了骨头。” 却见秋兰起舞,曼妙身姿。 有诗经风范: 简兮简兮,方将万舞。 日之方中,在前上处。 硕人俣俣,公庭万舞。 有力如虎,执辔台组。 左手执籥,右手秉翟, 赫如渥赭,公言锡爵。 山有榛,隰有苓。 云谁之思?西方美人。 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 只是田嬷嬷道:“此舞女子祭祀所跳,应大气磅礴。秋兰你跳得太过妖娆,以后你教小姐,要舞的不失庄重才好。”田嬷嬷又对政宜道:“秋兰、小芬,名字太过俗气,奴婢斗胆请小姐另择其名。” 政宜想了片刻,“有了。”便对秋兰道:“秋兰你叫抱琴罢,小芬改来叫碧绦。” 田嬷嬷又取来棋谱几卷。 龙门驿里人忙的不亦乐夫,田嬷嬷觉得再过两个月,即可修书给申貌辨,万事皆备,只欠东风。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章分解。 注:苏子,指战国时期纵横家苏秦。 应方,指颜真琴。 太公,指姜子牙。 第二十二章 暗香 且说那日天玑子去剑门山上的禅寺随喜。书房中传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生。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政宜读到此戏弄田嬷嬷,念到:“田嬷嬷出了紫宸都城,出了恭,原是去会旧时相好。”说的抱琴先抿嘴笑了、倚云、碧绦、萍碎渐通人事四个陪读的侍女掩面伏身而笑,唯有清笛这小子是个不懂事的,还接嘴问:“听了这好半天,好姐姐告诉我罢,这情是什么东西,让人活,让人死,又让人又活了。敢情是颗仙丹吧?哪天我要死了,赶忙给我一颗罢。”这一问,越发申政也撑不住了,笑答道:“紫宸国没有这颗仙丹妙药的,你去找个猴,猴儿驮你西天取神丹。“田嬷嬷正色喝道:“先生交代下来的文章可做了?小姐的国策、史记可看了?还有你们几个猴崽子的书涂嫩丫,还不去练字帖儿!“ 政宜福一福答道:“国策已看完,史记只看到卷四十一越王勾践世家第十一。前几日的送来的朝堂报奏左右不过还是些旧闻,还不如父亲的手信来的新鲜。” 课罢,侍儿们便玩笑起来,申政宜回到闺阁只管呆想在这剑门驿到底过了多少时日。 这日清早,政宜梳洗罢,经田嬷嬷允许,在驿站外赏玩春日风景,犹爱剑门道的壁上云山雾蔼中的松树,看那松树扎根强劲,看那松树枝叶茂盛,自己也便觉得有了活力。 背后突然一阵嘲笑:“侯门小姐敢在剑门险道上走,奇绝!奇绝!“政宜刚一转头,却无人踪迹,常听人说这地带有几个轻功极好的江湖人士自成一派,想来必是其中之一作弄她玩,她猜那人必定在哪里徬听,便笑道:“不去走江湖,在剑门道上飞来飞去,绝奇!绝奇!”突然从树梢吊悬一个嬉皮笑脸的少年,政宜趁他不备,掏出扇子就着扇柄一敲这少年头,这少年便是个倒栽葱。“江湖小弟,你的功夫还抵不过侯门小姐一把扇。”政宜转过身嗤笑道,只听“哼。“的一声,回头看便了无人影,政宜想是那人定是羞愧走远了。 她便一径回驿,晚间龙门剑清凉,先看了些棋谱,和田嬷嬷对局几番,政宜都险胜。一时田嬷嬷却下棋下倦了,去阁下休息,政宜又翻看《华严经》阅了几卷,百计思量,没个消磨处。 忽闻窗外悠悠传来笛声,是白石老人的《暗香》,“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不禁取出古琴合笛而奏,如此这般便也打发些晚间无聊时刻。 春天里,月色如醉,美景难辞,过了几日,婉玉趁田嬷嬷在阁下睡觉时,越过睡得八爪鱼般的萍碎身子,偷出闺房,上了上阁书房,过了穿廊下了飞楼,轻轻开了门。头上罩了顶昭君套,披了身羽毛锻的斗篷,提着玻璃绣球灯,寻觅笛声而去,这夜吹的是白石老人的《念奴娇》,正在松间崎岖路正走着,远处一个传来落物的声音,政宜仗自己胆大,前去一看,脸庞转到月光之下,灯火一照,却是那日那飞来飞去的少年,政宜啐道:“可见你连我公侯小姐都怕七分,哪里练功夫的人这样就跌了?”笛声已无,诚然可惜没有觅得知己,政宜不甘,又往前去了,不闻笛声,只得转了回去,又想那少年摔得重,便折到岔路,看那少年出血的伤势,托着个小瓶丸药走近道:“这瓶丸药用酒化开,你且内服,每日两丸,保管你过四五日就好了。” “你当自己开医馆啊?”那少年痛吼道。政宜也不屑答,撂道:“我开药耗子店的。”便一径赌气回去了。至晚悄悄把鞋袜等换洗了。 后每日都是田嬷嬷掌管书房,先生继续讲解各国风土人情,政体纲要,乃至礼仪琐事。 完了政宜还要习舞,习琴,和先生对弈围棋,只有四分把握胜先生。 政宜至晚还要在闺阁中学习、温习,现在田嬷嬷允许政宜上床睡,门外轮流守夜的抱琴等哈切连天,一日日便这样过去了。 不料过几日有客登门造访,且带了些时新瓜果,一白发渔樵披着蓑衣带着笠帽向田嬷嬷作揖说话,田嬷嬷连命碧绦在此客套周旋,自己却去闺阁中瞧了政宜来,冷笑道:“你果真如老爷说的胆子大,我看是太胆大,竟敢私出闺阁,这种事情幸好在龙门驿偏僻处!若是别处,几十双眼睛盯着你,回了老爷事小,清誉最要紧,以后还筹谋你嫁入名门?得罪的人你可知道!你我死无葬身之地!” 只闻背后有人道:“此事绝无泄露。”白发渔樵道:“孽障,还不快谢恩人?没了那丸药,以后腿瘸还怎么飞檐?”政宜方看清此人,脸上虽然肮脏,衣衫褴褛,却是容貌清秀,双目更是灵动有神,抱琴但觉人眼前斗然一亮,生得清华绝俗,活脱是个翩翩佳公子。 “小生奉师命特来谢侯门小姐救命之恩。“那公子情装甚是扭捏,还不时翻白眼,吐舌头做怪相。 政宜也不管,只福了一福,道:“老伯康健,少侠客气,一桩小事,田嬷嬷,我且自回房去。“ 忽闻《疏影》一曲,正是那夜夜笛声。回首看时,却是少年在吹笛。 田嬷嬷沉吟半响,夜来梦中蒙蒙所听琴笛之声,原来是如此。又可叹政宜以后命途多舛,过去是,将来更甚,这段缘分或许苍天怜悯。便又笑道:“风口里呆了半日,抱琴、清笛还不把老人家和后生请进来?”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注:白石老人,姜夔字号,《暗香》、《疏影》皆至范大成时做曲把玩,咏梅。 姜夔的《念奴娇》咏荷花。 第二十三章 疏影 一 诗经有云: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却说老人家脱下蓑衣,只觉得仙风道骨,鹤发童颜,形相清癯,风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那老人身材高瘦,身形飘忽,有如鬼魅,身缀碧色青衣,额冠博带,走起路来轻如飞雪。 有歌做曰: 天如圆盖,地如棋局。世人往来争荣辱,不如归隐山中高士雪。 水逝江山,浪淘英雄。古今将相弄权谋,不如高眠竹林阴里石。 这老者放下时新瓜果,那少年提溜着两只山鸡,都脱下木屐上了穿廊进了书阁。那修行的天玑子早已收了地图,规避去了。 一时田嬷嬷命清笛逮了鸡过来,又命侍女把瓜果蔬菜洗净。那老者笼着袖子,看案上陈书,筒内诸笔,窗格未拢,忽而一阵雨风袭来,吹得四个墨色帘子翻飞起来,老者定睛一看,见帘子上皆有草书题词, 第一帘: 乘风而来,我欲看尽春色,不欲归去,怎飞?怎飞?无奈东风主。摧梅折枝,只等风吹来,好风凭借力,送我上云天。 下有续道: 柳絮本无垠,春色阅尽又何如?凭风怎地好,终究落渠沟。随花飞,随花飞,纷纷乱乱迷人眼,到底枝头杜鹃喳喳叫。 下又有续道: 枝头杜鹃乱叫,惹得人厌,心当自养荣卫,管它乱红柳絮纷飞,只当此花开罢,百花开,到底挣不过春夏。不如门前大树,风大雨急也扎牢。 第二帘: 心似佛祖绾六结,惟愿依如瑶台蝶,花落蝶成雪,白发不相别。风月如我相思局,怎堪思念未相许?乱世繁华,有谁为伊倾尽天下?苍水蒹葭,能为伊归田卸甲?纵然相思入骨髓,万劫也不复,谁只愿伊人眉眼如初,风华如故?步步涟漪念伊人,怎奈华发丛生,却还那年白衣,打马浣溪。如是良人长相绝,犹恐梦中思上邪。伊人回首,嫣然无方,低眉,抄经落滴墨。月朦朦,乌鹊飞,周遭寂寞,往事恍如梦,旧时梦境何处求,千里路悠悠。 第三帘: 威山猛虎,明年食獐,飞腾上天,立雏当国,雄踞北山,血迹斑斑,四邻震怒,天眷北顾,杀虎救雏,黎民安堵。太极阴阳定乾坤,阴差阳错未停歇,造化了游戏,颠倒了梦想,如恶差聚果。风动竹声,只道金佩响,月移梅影,疑是玉人来,情种幽兰,且采且配,浓瓣抱菊枝,别有情志。 第四帘: 轰轰烈烈繁华梦,为谁辛苦为谁甜?纵横四海机关尽,黄土一抔掩精华。红尘既疲惫,倒不如归入谁的风景去养心。零碎人生,不在病中即在愁,花开花落自有时,莫赖东风君,恨其不解意!轮回之中人笑痴。 老人览毕,正巧田嬷嬷赶了上来,问道:“这诗词是出自谁人手笔?草书狂野,错落有致,立意新奇。”田嬷嬷笑指道:“有些是小姐写来玩,有些是她先生填添的。连我也分辨不出。” 看那案上书堆得砖瓦厂一般,那少年咂舌道:“这些个书你们家小姐能看懂不?”“只是略识得几个字罢了,不作睁眼瞎。”他又取了一支笔,找了张笺写了一行字,问田嬷嬷道:“你看我写得怎样?”还未及田嬷嬷评道,那老者夺了笔去,边骂边向田嬷嬷解释道:“小姐娴雅,徒儿未曾懂得礼数,莽撞。” 及至晌午,雨慢慢转停了,众人便在剑门驿的阁外铺上坐席,烧上火盆,端上极新鲜的山鸡汤,又有片成片的,果然有红有白,煞是好看,烫着锅子吃,味更香美。那老者道:“这是出在桃花山里头的,这山里松树极多,山鸡吃了松花松实,本就有点清香。”众人又喝了龙门驿的家酿酒,那少年道:“这酒不好,尝不出酒味,喝着倒像喝凉白开。”那老者忙道:“你这小子,占了借花献佛的光,哪有这许多废话。”一会儿见清笛吵着正和少年用筷子抢肉吃,老者和田嬷嬷一边谈天说地。 申政宜不胜酒力,便离了席,吃醉了酒,卧在一个山石僻处,用帕子包了一包金腰儿,香梦沉酣,四面的迎春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黄花瓣散乱,手中的扇子在地上也半被浅草埋了。 一时那少年一使轻功站树梢,看清是政宜,便追来拍手乐地大笑道:“女侠,你的武器没了。” 这声虽不大,却似龙啸,惊醒了政宜,自己忙起了来,拿起扇子,乘着酒劲儿,倒下死眼把少年钉了两眼: 一张近乎俊朗清秀的的脸型浮现出来,两道剑眉斜插入鬓。身材高大,玉树临风、斯文优雅,又透着股洒脱率性、玩世不恭的侠气,腰带绑着一笛,身披青紫色垂地长袍,也遮不住成长中肌肉的饱满,屹然雄伟如山,乌黑的头发盘至头顶绕扎成髻,男子气概,威风凛凛之气势扑面而来,再一细看,鼻梁挺直,眼眸深邃,嘴角总挂着点儿依隐玩世、诡时不逢却又温暖的笑容。 少年却被政宜瞧得脸红起来,本来想继续嘲笑,却不料自己先说道:“这里睡了着凉,你且回去吧。”这样肉麻肉麻的话,他何时讲得出?这时竟讲了出来,更觉耳根红赤,但一说完这句却又悔青了肠子,怎么就叫人走了?便不禁赶至政宜后,不觉陪笑道:“我是这山里的小霸王,排行老二,以后就叫我二哥哥吧,山路上吼一声,来护你。”政宜一路走,一路摇着扇子抿嘴笑,倒是像相亲似的,“爱哥哥,又没人问你生辰八字,怎么就自己报了来?”那少年听到“爱哥哥”两字,又故作嬉皮笑脸般故意问道:“你刚才叫我什么来着?”两人已经并肩而行,政宜道:“爱哥哥呀!你耳朵又没聋。”原来是这政宜还没脱完口音,既不算账又不打算盘,田嬷嬷也不曾留意到这数数字的口音,政宜疑惑念道:“幺爱三四五陆七,你说你排行老爱,可不是让我叫你爱哥哥么?几岁了?”政宜随口一问,那少年已经红了脖子,撑着不笑出来,好不容易脱口道:“十七有余。”“嗯,比我大两岁。”政宜本来还想取笑他当了个自己小弟的,见他却脸已先红了,也不好再顽笑他一番了。 且说二人便谈便进了席间,抱琴一看,笑道:“小姐逛哪里了?田嬷嬷好找了一番。”却说坐席已被撤走,老者领着少年告辞,见他走远,政宜叫到:“爱哥哥常来走动,听见没!爱哥哥!” 田嬷嬷听见个“爱”字当头,简直要晕死过去,怎么就爱上了哥哥?了不得!还叫的这么大声,满山都是“爱”、“哥哥”的空谷回彻着大音,申老爷家门不幸呐!田嬷嬷便使出吃奶的大力气把政宜往里门里推,还听得那山头回响道:“有爱哥哥保护,你在山里随便逛!”又是“爱”、“哥哥”的山谷回音不断,田嬷嬷顿时觉得自己被这两个祸害弄得活不长了。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章分解。 第二十三章 疏影 二 今夜的笛声吹的是白石老人《踏莎行》: 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分明又向华胥见。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 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那玉人却无琴声所和。 又吹来来《杏花天影》: 绿丝低拂鸳鸯浦。想桃叶、当时唤渡。又将愁眼与春风,待去;倚兰桡,更少驻。 金陵路、莺吟燕舞。算潮水、知人最苦。满汀芳草不成归,日暮;更移舟,向甚处? 仍无听得抚琴来和。 那日被田嬷嬷推了回去,上阁书房也闭拢的窗格,政宜面对如发急的老猫一般的田嬷嬷,却不知道惹出什么事端,及至抱琴来解释这“爱”的来历,田嬷嬷方才神色渐平,连夜命政宜习读“幺二三四五六”,知道分的开“二“与“爱”。抱琴悄悄讲了这个“二哥哥“的典故, 政宜自觉没有脸面,不觉晕红了半边脸,抱琴笑道:“以后算账可不能‘幺爱三四五陆七。’” 田嬷嬷犹不解气,下了狠心,骂道:“口齿清晰的语言才是公侯小姐款儿,今日晌午小姐喊的满山都是爱哥哥,我这颗心悬得慌死了。”说完又想到都是这古琴惹得祸,便收缴了;再者就是那晚侍女萍碎伺候不利,被政宜偷出闺房,罚了萍碎自己去拾众人的柴火,不许其他人帮忙;最后就是门户不紧,这穿楼下廊左右两边至酉时便被田嬷嬷恨不得用下几十把锁把门锁得铁门一般。“这下总算是固若金汤!”田嬷嬷心里满意了,其实却最怪的自己,“良贾深藏”这个道理倒越活越忘了,申政宜已出落个绝世美人,平日里严密监管,因为自己一个疏忽,竟毫无防备地让人看到政宜的惊人美色,“谨慎小心”四字也丢到了两只鸡上去,自觉得几辈子老脸丢尽了。 白日天玑子掌书房,讲到《礼记》中“苛政猛于威虎”,不时回头看诸国地图,政宜却注意到多了个“威”字,想来是先生记错了,也不好驳了回去。自田嬷嬷约束紧了以后,政宜的赶围棋的对弈越发精湛,背熟了“四子谱”一卷,便活学活用,田嬷嬷每盘皆输,天玑子也道政宜厉害,已有了七成胜算。 自那日被收缴了古琴,门掩剑门驿中,白日不是到附近寺庙随了天玑子随喜,就算允许出门,有侍女、清笛跟着,田嬷嬷也尾随着,七个人组成了护法金刚一样。虽已过了惊蛰,将近春分,随衬残红,芳径软,步香尘低印儿浅,东风摇曳晴丝线,阁内游丝牵惹桃花片,却付与断尽残垣,荒凉满目,政宜也觉得没有多大意思,却人前镇定自若,日日上学,诸国纪要历练地越发好了。 只是这一到晚间,虽然田嬷嬷闭了所有门窗,那笛声却还吹得进政宜耳朵,又想到《牡丹亭》中淫词艳曲:“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寻遍……相看俨然。”想看俨然!相看俨然! 那晚天玑子并未到禅房休息,冷眼傍观政宜这样子,定是春困幽情。田嬷嬷知天玑子会那扶乩之术,想警幻政宜一番。至晚请了天玑子来做法,却不似扶乩占卜,只见个插了竹筒签儿倚在书房案上,一时房内众人俱毕。那天玑子讲了摇签的玩法,琴笛便猴上去乱摇出一签,只见签上描着股烘云托月,正要读签后的诗词,却被天玑子夺了过去,道是小男孩不玩这个,女孩才能玩。众人又哄田嬷嬷来,一时众人见了掉签,倚云捡了过来,众人一看画的是“团扇”,后又有诗云:“花戟云幡拥上方,画帘风细度春香。森森列宫送禁中,且问宫腰损几枝。”田嬷嬷暗自纳罕。轮到萍碎,也得了签,画的是朵桃花,也有诗云:“西山在望,山野桃红飘清水。”一时,倚云也得了签,画的是个知更鸟,诗云:“堂上谁人抱树枝?啄去果子添自香。”抱琴得了签,画着个美人持宝鉴,诗云:“柳暗花明又一村,照散云雾见群山。”碧绦也有了,画的是株并蒂海棠,诗云:“帘卷朔风,海棠依旧否?”,到了申政,却摇出了三支签儿,众人都道稀罕,只见一支签上画着背对的渔婆渔翁,云:“豪华足羡,寂然宴默。”,一支签上画的是把剪刀:“一心除乱,犹如虚空。”最后那支签画着朵木芙蓉,道是:“花开溢城池,六众得饶益。” 那天玑子见众人疑惑,嗔道:“这你们都信?我个教书先生会算命了,干脆全教你们算命,好避灾。何必读书去?”只见她又拿了书来,众人不解,她笑道:“算命不会,读书有益,都还不睡,等先生我三更天来督促你们读书!”众人慌地散了,田嬷嬷等那天玑子去了禅房,便里三道外三道地锁门,睡觉去了,不在话下。 却说政宜回到闺阁,却听窗格外有异声,那是迎春鸟的叫声,今日初十五,月圆之夜,难得有迎春鸟来,便开了窗,这悬在半空中的楼阁当真吓人,往下看深不见底,听得下面河流轰轰。突然几个石子扑脸就往脸上打来。 “你怎不回我笛声?“那少年腾空翻了进来,问道。政宜吓了一跳,啐道:”二哥哥敢偷入小姐闺阁!“ 少年粗粗扫了遍闺阁,道:“哦,原来你就住这个神仙似的好地方。” “这楼阁悬得这样险,你怎么进来的?”政宜一面说一面示意小声。 少年得意笑道:“这算什么险,我使一个轻功巧劲就翻腾过来了。“ 政宜嘲笑道:“还翻腾过来了,你当自己孙猴子呢?“ 偶然间,只觉得自己身子一抖,便被抱出了悬阁,只觉风声速速,抱紧了那少年。待睁开眼时,月光甚好,只看到自己在河岸边,“小丫头,你想勒死我呀。“那少年在月光里不觉又脸红了。 政宜也觉得姿势怪难为情的,便赶忙下来,说道:“我一个人去看看大河,瞧你灰头土脸的,去那边溪水洗洗干净。”这是政宜难为情,故意岔走少年。 那少年却指着黑黢黢的那边道:“我一个人在这等着有点害怕。”一边扯了跟芦苇扫过扫过去。 政宜只管往河水浅处走,少年抱怨道:“我们从岸边走了很久了,难道你一直朝上走,能到大海?” 月光下,政宜浅浅一笑,暮然,少年乱口难言,魂飞去半天,常听大哥对他讲未来嫂子的荤笑话:“当她临去秋波一转!我就相思病缠,便是铁人,也绕指柔。” 果然政宜敢来到岸浅边,正值初春,她脱了鞋袜,踏着凉凉水花玩,这样撒野是在那何年何日? “二哥哥,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政宜一边踩水玩一边问。 突然只觉得一快石头定着她的背,少年答道:“无心。” “不要回头,否则这刀会刺穿你。” 背后声音冷漠,政宜心惊,强装镇定道:“既然无心要索了我的命,有一个问题我要问问我的二哥哥。” “你问。” “去岁寒冬,吹奏笛声,是否故意?二哥哥只答是与不是。若是无心就不必回答。” “是。” “吹笛是故意学的?” “是。” “果然如你所愿,我偷出闺阁,行刺最佳时机,怎不动手?” 沉默还是沉默。 “今年开春,我酣睡石上,怎不动手?” 政宜只觉得背上的刀锋渐渐离开了她,她回首,正入的他眼眸。 “因为,因为,我、我、我下不了手!” 政宜坦然面对这把握着她生死的手,这手里泛着寒光的剑,她步步临近,都快戳到心窝,政宜的心窝由内而外的疼。 那刀却步步后退。 一个速手点穴,政宜昏了过去,无名弯身正在政宜身上摸索什么。 “色贼!露出狐狸尾巴。”无名只觉背后一身影,那身形顿时被黑暗吞没,蓦地燕子般一掠而过,一把利剑从黑暗里穿了出来,无名用刺客小刀险险抵住。剑光迅急,忽然,他整个人都已在剑气笼罩下,一种令人骨髓都冷透的剑气。这剑的剑气,竟比他师傅的剑还厉。无名脚尖沾地,人已开始往后退。剑光却惊鸿掣电般追击过来,利剑仍抵着他的小刀,这小刀已经快被剑锋刺裂。无名一个轻功后退到水中,欲遁飞入竹丛中,却被那人一手握住脚踝,无力可借,飞腾不上。竹林之中猛然飞来五把链子刺刀,月光下像一道银光闪闪,似一道霹雳闪电,力道浑厚,险得逼推黑衣人,林中传来:“休伤我弟!” 以一敌二胜算不大,黑影腾过河,背起政宜,借山上回壑之力,腾曲滕折,翻回了悬阁。 入了闺阁,把政宜放入床中,盖好被子,一脚踹开阁门,唬得清笛大哭道“有蒙面人闯了进来!”,一时下阁尽亮,田嬷嬷并抱琴、碧绦拿着锄头、大锅、笤帚冲在前面,蒙面人手令一岀,一把扯掉面具,田嬷嬷才卸下戒心,是申老爷安插在龙门驿的高手。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章分解。 第二十四章 侠客 列为看官,上章写到了些侠客武功,实不是本书立意所在。 侠客武功这些都是个套子,右过是些武功高上,却不动凡心的仙侠,又故意拟写一佳人,一发淫邀艳越,月下偷谋,最后九九八一弯,终与侠客一结连理。还硬说是佳人,连影儿都没有!这种假佳人一见了模样怪英俊威武的男人,也不顾是亲是友,便中邪思,遂想起自己终身大事,那男子左是一篇《登徒子好色赋》。这女子的心思鬼不鬼,贼不贼,哪一点是佳人?更有一种荼毒人家子弟的宝墨,故意写出些风月情浓,假拟两个男女之名,又傍出一支笔写一小人在其间拨乱,如戏中小丑跃然纸上。胡乱拉扯,乍然离开,忽忽而至,满纸才子佳人,著书人是自己看书着了魔,就编排出这些取乐,不过是想要写出自己那两首淫曲艳赋,其间却又自相矛盾,反而不近情理,也顾不得了。 列为看官且细细想来,若书中人人都会些轻功,那皇宫禁地中,岂不是各个妃子都飞檐走壁?皇帝更是武功一流!越发连宫中内侍、宫女都会了轻功,那翻墙不在话下,翻出了紫宸殿墙更不在话下。皇帝若高兴,宠幸某个妃子,两人便飞至后宫的偏僻处,行周公之礼。这样满宫里都是飞来飞去的人影,侍卫自然也不用写了,写了也无用武之地。连太后都练会上乘武功。这种写来成何文字?成何文章? 所以本文立意不在写侠客武功,若凡有不得不写武功者,只略用一笔稍稍带过。 前话且说申政宜被黑衣蒙面大侠救走,黑衣人扯下面具手一挥,手令现,田嬷嬷见此手令,众人慌得和的黑衣人进了闺房。政宜双目微微地闭了,犹如酒醉,身子动弹不得,全身软瘫。抱琴和碧绦哭了起来,自己姊妹命怎么这么苦!又骂清笛怎么守夜的,有了动静声响也听不见?清笛吓哭了,一把鼻滴一把泪。田嬷嬷喝道:“哭什么哭!人都还没死呢!就这么着急哭!”一面向那大侠问道:“究竟怎么个解法?”那大侠道:“只是被点了穴罢了,我解了就是。只是……”“只是什么?”田嬷嬷急地问道。“天突穴不难解,这五枢穴却在侧腹只间,男女有别。点穴之人对五枢穴下手不重,解了天突穴,这五枢穴将养一个月便可下床走路。“田嬷嬷一听要一个月,也顾不得了,这穴位不解,小姐何时醒来?且申老爷修书已经在紫宸都城物色名门。“你立即解了,我们众人看着呢,不会有不轨传言。”这大侠伸指在她腰口点了一下,只听政宜“哎哟”一声叫唤,便昏了过去,那大侠道:“无妨,明日睡醒就可走路,初起有坡脚症状,两日就好。”那大侠自去换了黑衣,在闺阁门外护守,田嬷嬷并众人在闺阁门内一夜不曾合眼。 第二日,政宜只觉得手臂火辣辣的,及至微微睁眼一看,看田嬷嬷在她手臂上点红,就知道是在点“守宫砂”,这种制法她在古书上读过,莫衷一是,只记得是用雌性变色龙,在繁殖季节,捕获捣烂后和着朱砂混合,“守宫喜缘篱壁间,以朱饲之,满三斤,杀干末以涂女人身,有交接事,便脱;不尔,如赤志,故名守宫。”又昏沉沉陷入梦的漩涡,最后只听到田嬷嬷一声:“阿弥陀佛,幸好……” 醒来,见一男子佩剑立在阁窗,着一件紧身紫色绣蟒衣带黑色箭袍,显得虎背熊腰,臂长手巨,头上竖着紫金冠,身长约莫三尺三寸,踏着黑豹靴,鹤立鸡群,身形越发显得鹤势螂形。往来虽随意,浑身却天然威力,慑住了阁楼众人。 有诗赋曰: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只是众人皆留意政宜身子安然无恙,却不想政宜刚醒,脖颈上的八宝璎珞并那红玉不见了,便唤道:“田嬷嬷,你把我的红玉收哪里去了?”田嬷嬷心中又伤心又气恼,冷笑道:”定是被你那爱哥哥拿去当信物去。“这时她方看清这大侠的脸,不是大侠,是个少侠,约莫十八九岁年纪,丰神隽朗,风度翩翩,虽一身紫色锦袍,服饰华贵,却沉着稳当,无恃物而骄等纵习。 政宜欲起来谢过,却被那人按了回被子睡下,只听稳稳道来:“小姐,不必行礼,愧不敢当。” 政宜道:“敢问少侠名字。”那人回道:“无情。” 好啊好啊,无心无情,当真是应了政宜心中景色。 无情道:“我该死,几次三番看到贼人接近小姐,那贼人却不起杀心,便掉以轻心。” 何止你掉以轻心,我政宜何尝不是?一滴泪滑了出来,心里痛却说不上来。 那天玑子此时方说:“无情不必苛责,一路不是你保护周全,怕我也半路遇险,犹未可知。” 抱琴和碧绦坐在床沿,看守闲聊,三人的手握在一起。 抱琴骂道:“怎么申大老爷只排了一个侍卫,还是暗中保护,就算男女授受不亲,也该多派几十个来!” 无情耐心解释道:“这位姑娘误会,申老爷何尝不想在此布下天罗地网。” 碧绦帮嘴道:“那就布啊!” 无情无嗔怪之意,缓缓说道:“这位姑娘有所不知,十三年前紫宸后殿曾被刺客闯入,太后生命垂危,至此紫宸金殿命各郡禁卫军杀了所有帮派中习武之人,烧了所以武林秘籍,几年来江湖上草木皆兵、风声鹤唳,能逃都逃了,至此再无江湖。“ 政宜正要开口,无情说道:“我知道小姐想问什么,我怎能堂而皇之的伴在申都督左右?那年紫宸稽国大战,稽国大败,紫宸吞食稽国土地,贴出官榜:”凡稽国男子杀无赦,稽国女子可免死罪。“申都督善心,见我小屁孩,就混入了紫宸境内,让高人教习我武功。如今我的玉佩在申大人手上,便是当年凭证。” 天玑子叹息一回,抢田嬷嬷之前问道:“我知道十三年前江湖灭门,当时有人传言有个紫宸江湖好汉榜,你看行刺之人出自哪门哪派?” 无情道:“查阅过紫宸江湖好汉榜,记载上的功夫并没和昨夜相同,那人轻功胜我五层,但内力却不及我七层,又有人助他用链子刺刀。”说道此,无情恨恨地咬牙道:“若没有那飞出来的刺刀,贼人早被擒获。” 贼人早被擒获!早被擒获!政宜定要问问无心到底是任是无情也动人?还是全部是一场精心经营的的逢场做戏?想到此不免咳嗽起来,政宜心生一计。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章分解。 第二十五章 情探 词云: 枕函香,花径漏。依约相逢,絮语黄昏后。时节薄寒人病酒,刬地金腰,彻夜东风瘦。 掩银屏,垂翠袖。何处吹笛,脉脉情微逗。肠断月明相思树,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接长亭,迷原道,堪怨侠客,不记归期路。独有佳人点灯盏,窣风紫袍,再相逢何处? 且说政宜失掉了红玉,又听无情说到甚奇怪,以此人下手之快,可以点死穴。又兼那夜政宜问的无心一句下不了手,心中便有了八分胜算。 只是当政宜把自己的计划说出时,抱琴第一个反对,碧绦跟着说:“这不是去白送命吗?” 田嬷嬷只强说再令行筹谋计划,此计万万不可行,即便打仗,也没有王爷冲在最前头的道理。只有天玑子道:“孽缘否?良缘否?此乃看学生行什么计策,不巧能否成巧,犹未可知。”无情冷冷道:“我自可暗中保护小姐周全,倘若贼人得寸进尺,便杀了他。”政宜听着寒气逼人的剑在鞘中棱棱响。 政宜道:“我必须亲自问问那人为何要杀我?”田嬷嬷冷笑道:“奴婢斗胆,这一年书白读了?既要杀你,又知晓住处,还知你爱白石老人琴谱,老生猜这是申老爷在紫宸的对头听到风声,才雇江湖中人杀小姐。”政宜诧异道:“常听嬷嬷说我去紫宸嫁入名门,怎的要取我性命这么厉害?”田嬷嬷又冷冷笑道:“新帝登基那年,大赦天下,申老爷回了都城,升为封疆直隶总督,手握一方军权,又秉公廉洁,诛杀贪官,光是这个就有人眼馋心热,死对头更是畏他怕他。小姐要嫁入名门的事情被他们知晓,认定这是申老爷是在朝中巩固个人势力。”政宜早已参透:“金钗坠地鬓堆云,自别朝阳帝岂闻。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国策之中多少女子薄命远嫁,政宜只求安稳,纵然侧室也只求正室宽宏大量,自己绝不邀宠。 政宜沉了口气道:“设若田嬷嬷猜想,擒贼先擒王,定要抓的干干静静,让他们供出幕后主使,替父亲在朝野清除这些藏污纳秽的逆党,我怕有人心口不一,暗中插父亲刀子。” 田嬷嬷对政宜一番言论,自然高兴,但这一计无非以卵击石。 政宜知道无情说贼人几番不曾动手,自然无情也知道那夜出阁寻笛声,老者带无心来阁,更知道自己醉卧石头等事,甚至无情亲眼目睹了自己如何从一个野丫头变成今天的公侯小姐的修炼之路。 只听政宜中气十足,宣道:“此患不除,如何前行?犹如鬼魅缠身!后晚田嬷嬷并众侍女。清笛你过来。”便在清笛耳旁低语几句。“到下阁锁好门户,无情哥哥不必跟随我,千万!千万!能擒住你常探看到的那老者即可,一切以自保为上。” 其实是政宜不想把这件事当成一种交易,蒙上权利争斗的色彩。 第三日,田嬷嬷亲自给政宜化妆,政宜道:“不必粉扑,不必用花钿,不必点胭脂,只点了绛唇,用炭笔描眉即可。”又命来取衣:只取了白色小衣,黄明色长衫深衣,淡菊色半色清透的笼身长罩,白色腰带,秋香蜜色石榴裙,都用金腰儿烧了淡淡香气的热水,熏笼在衣橱里二日多。 政宜要的就是第一次相见的两小无猜,醉卧石眠的情谊。 是夜,政宜怀抱古琴,又寻来玻璃绣球灯,扶着松树,一脚一瘸一拐地前行,等到岔路口,便点了灯,抚琴做了暗香并疏影,刚奏到暗香一半,便有石子击的几根弦俱断,却不曾伤了她手,只听耳边一句:“你疯啦!夜半歌声。” 政宜回眸,双目交接着深邃的眼光,笑道:“没疯,只是弹琴而已。”闻着那迎春花的香气,仿佛淡淡飘香着、荡漾着无心第一次心动的感觉,第一次情动的感觉。“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点了你的穴,应该知道我为什么取了你的金璎珞和红玉!” 政宜淡淡道:“知道,你想让我发假丧,离开这是非地,二哥哥。” “我向师门复命,你被杀了。” “发丧,弄不来,要不二哥哥替我发丧摔碗?” 无心急道:“你还有心思玩笑?”“知道我为什么叫无心吗?那是在这乱世里没有了光,而你的光……” “我的光?” “我看着你怎样一复一日的顶碗前行,看着你一复一日的睡在木架子上,我感觉你根本不快乐。而且害怕去那样一个地方。” 无心越说越急,不觉一把搂住政宜。 “你这是干什么,请你放开,是在侮辱我吗?“政宜厉声喝道。 “我只记得初见你的样子,现在你的样子,我不愿记起其他任何事!“这边却越抱越紧,政宜感觉到他的胸膛,感觉胸膛里那颗跳得厉害的心。 “政宜,我想保护你!只要你愿意我会让任何人都找不到你。”怀里他低声呢喃道。 “不,这是我自愿去的。”政宜一把推开无心。其实自己何曾自愿,只是父母与弱弟的性命都捏在“父亲”手里,让她不得不去。 望着天上残缺的月亮,“以后,这里叫政宜的女子不再存在,叫政宜的女子会在紫宸名门。” 无心把自己的黑缎披衣披在政宜身上,慢慢从袖里掏出璎珞和红玉…… 且说这头无情已觅得老者踪迹,无情使了猴子站树梢,却见老者清风拂山,行如鬼魅,几次竹林梢的利剑都想从高达百丈的大树上一跃而下,取了他性命。老者却踏月留香,宛若游龙,凌波微步,来去如电,无情只觉得忽然被扇了两个耳光,老者便不知所踪,这边清笛已经按照政宜的吩咐,两人早用火油圈圈了小竹林,无情仍在诱敌,忽而青光一闪,手里的利剑一截两段,清笛听到声响,忙点了火,果然火势围住了竹林,且越烧越大,终逼得老者扔出一个人来,却是个胖子,火光里,穿来嚎叫的声音。 翌日,火灭,却只见烧烂的衣裳,并无尸骸,旁边只潦草刻了一行字迹: “老朽望启申小姐饶过两个徒儿,你便放心。”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章分解。 第二十六章 杀机初现 上章且说老者留下字迹,无情则回龙门驿禀告其事,政宜道:“这是金蝉脱壳,既然让我们放心,我们也要他放心。”政宜命抱琴监督众人在下阁不要出来。 那捉来的胖子,虽解了兵器——链子刺刀,臂力过人,无情点了穴,拖了进穿楼阁门,缚了全身,锁了起来。那胖子满口胡骂,只见无情一刀从头劈下,不曾伤那胖子,只是胖子的衣裳全开,哐啷哐啷掉出许多用布包了的刺刀等各色器械,却是个瘦子,政宜也不避闺阁嫌疑在田嬷嬷搀扶下,瘸着半条脚问道:“是什么人派你们来害我?”那汉子轻蔑地看了一眼,啐了一口血痰,无情看到,轮起拳头,就眼眶际眉梢只一拳,打得眼棱缝裂,乌珠迸出,也似开了个彩帛铺的,红的、黑的、绛的,都绽将出来。那人却嘴却硬,无情便对政宜道:“小姐回避,要上了刑,这腌臜才会吐口。“政宜道:“岂有私人乱用刑法?无情你纵是朝廷命官,也要堂上候审,你的法子跟他们背后的人有什么两样!”政宜向那瘦子笑道:“是谁当她临去秋波一转?就相思病缠,便是铁人,也绕指柔?“政宜又向田嬷嬷道:“发封急书,让父亲务必彻查此事,查的干净利落,宁杀错一万,不放过一个,有男丁的掺和的全部砍了。”这话虽轻,但最后一句:“男丁掺和全部砍了。”那瘦子忍不住破口大骂:“师傅说对了!,你们紫宸就是草菅人命!”只听无情手撵一颗石子,便听到哎哟,哎哟的呻吟声,原来是无心又乘机翻了闺阁,在书房梁上窥看,不想无情早看到了。 政宜笑道:“我说二哥哥,女孩家的闺阁不能闯,二哥哥一时高兴昏了再放几个暗器,一把火,倒也干净。无情哥哥,绑了他,取了他的武器。”一面遣田嬷嬷去写书信。田嬷嬷经过多达三个月的训练,从起初的不和,到一丝母亲般的关怀,和政宜已经建立起一种默契。田嬷嬷看到那瘦子腰间挂了个状元及第和荷包的小木质玩意儿,田嬷嬷便知道这是政宜要她配合来“严刑逼供”,那小玩意儿绝对是为人父母的又常不回家,作为思乡之物。荷包自然是这瘦子的老婆的,或者外面认得混账老婆。田嬷嬷便在上阁书房修书,道:“小姐,干脆改成男丁女丁杀无赦,又干脆又省事。” 为何不一起审问无心?政宜心中还是有些疑惑或者叫疑问吧。 “你个臭老太婆!没良心,俺们师傅只叫俺们杀这女子,休动旁人!要不那日师傅亲自到访,以他的武功,早就血溅满楼!“那瘦子看来似有松嘴的意思。 旁边传来哎哟、哎哟的声音。 政宜眼睛夜猫似的厉害起来,中气十足地喝到:“还是那个问题,是什么人派你们来害我!” 那瘦子见他师傅把他从火里摔出来,又伤心又急,道:“俺们不知道师傅为啥要俺们去杀你,师傅要俺们杀,俺们就杀,自然师傅有师傅的道理,俺们不理会,都是那个无心的臭小子误事。“刚刚还硬气,说完,哭了起来,嚎道:“俺们师傅就被那个小娃娃放把火烧死了,师傅临死还不忘把我丢了出来,无心你这个叛徒!愧对死了的师傅呐!” 政宜放才笑道:“何时说过你师傅死了?” 那瘦子听到,又嚎了起来:“师傅被抓啦?!咋没看到?这小妮子恶毒!定是俺师傅被你们烧伤啦!“又嚎天动地,又破口大骂无心,”你小子没见过女人啦?没吃过猪肉,见过猪跑。无心,你个色迷心窍!叛徒!” 那无情又抡起拳头,政宜道:“半边青,还想乌眼鸡?”看着这瘦猴子骂地如此痛快,倒有几分可信。政宜又笑道:“你们师傅还给你们写了封情书,在那烧糊的竹林里呢!” 田嬷嬷看了看天色,说:“今晚不会下雨,明天在押了他们去。”无情便丢溜着瘦子,在栓了几捆麻线,包粽子似的。 政宜便瘸着半条腿,下了廊楼,入了自己闺房。 还听到后面无心在喊:“解了穴,不宜动。” 政宜转过头,啐道:“二哥哥的生意做的好,打折。” 无心又见后面无情跟了去,吼道:“刚才还说你的屋子不能进,他怎么进了?” 无心却只见无情跟着变立在闺阁外看守,无情喝到:“什么你呀我的,是申千金小姐,不许乱规矩!” 翌日,果然一夜无雨,众人随政宜出阁,政宜对无心和那瘦子道:“我即命无情解了你们,你们认清了自己师傅的地上笔迹,要抹掉的干干净净。自己再竖个碑,写不肖徒什么的。记住,一定要竖碑,瘦子在碑前也要像昨晚一样嚎,无心也要嚎,嚎到声嘶力竭,哭到昏天暗地,你们这些刀啊剑的家伙我留下了他们砍柴。完事自寻各路。” 一时无情解了他们,其它自然不在话下。 果然一会儿就传来了哭喊之声。 政宜揉着腿,田嬷嬷在一旁在闺阁中叹道:“看来小姐要速速敢往紫宸都城老爷府里才安全。”又把新收到的手信交到政宜手里,政宜一时览毕,正要回田嬷嬷,外面却有了争执打斗迹象,田嬷嬷摸眼泪,叹道:“又有贼人杀了来,小姐……” 预知政宜性命如何,且听下章分解。 第二十六章 逐花飞 且说穿楼外想起了打斗之声,政宜和田嬷嬷在闺阁内,倚云、萍碎在外把守,碧绦在内念到:“观音婆婆、太上老子、玉皇大帝,土地老儿、关公红脸,都来保佑我家小姐。”又接着念了一大串,最后诚心诚意地磕头。清笛问碧绦果然管用么?碧绦正色道:“当然管用,那些年我被人贩子拐走了,天天心里都在念,才逃了出来。”清笛又接着说:“我怎么记得上次碧绦姐姐说自己又被拐回了去,还给我看姐姐腿上那块疤,叫我别乱跑。”碧绦道:“可不是你抱琴姐姐和小姐就是那些天上的神仙支使过来的活神仙,把我救了么!”清笛一听,马上跟着也磕头,那小身子扭的跟浑身痒痒的毛毛虫似的。 有诗赋曰: 幼子才六岁,未知巧与拙。 向夜在堂前,学人拜新月。 抱琴是跟春罗见过大场面的,心想早死晚死都是死,自己能为小姐挡一剑,挡十剑都不怕。 有词赞曰: 十年一别,征路逢。马首向何处?是向娥眉处。苍藓千年粉石来,坚贞一片补与天。 田嬷嬷搂着政宜,一丝母亲的感觉飘进政宜心里,一丝为母的感觉也在田嬷嬷心里发芽。那天玑子前日便去附近的寺庙随喜去了,至今未回。 只听穿廊中,飘来无情的浑厚的嗓音:“无心!都放你生路,怎敢闯申小姐的闺阁!”政宜一听是无心,便耐不住性子,跳出田嬷嬷怀里,坡着脚起身开了阁门,喊道:“二位住手!” 那无情一看,便道:“小姐腿疾未愈。”忙地踏了过去扶住政宜的手。政宜只感觉另一边也被扶住,回首,是无心,哦他轻功的好,自然快。政宜只觉得心里突然跳得慌,脸色绯红。 田嬷嬷看到无情左边拉着政宜水葱似的手,右边无心搂着政宜的酥臂,在阁内连连喝道:“无心,快撤了手。无情!你一向懂规矩,怎么敢扶小姐的手!”一面忙上前来打了开两人的手,搀住政宜往闺阁中走,一时就把门闭了。倚云和萍碎用青水剪荷花团扇捂了嘴,瞅着两人笑,这两少年倒像是冤家,互不理睬。 过了好一阵尴尬,无心用笛子捅了无情一下,两人背对道:“你是要跟她去紫宸都城吗?”无情道:“当然,我是申老爷的家仆,又是外围禁军。”无心也顾不得了,厚着脸皮问:“申老爷的家仆怎么才能当?还有什么禁军又怎么去当?”无情冷笑道:“申老爷的家仆自然是申老爷看重的,禁军?色贼当不了。”无心大声道:“你胡说,我不是色贼!不要乱给人带你的帽子。家贼难防。”两人说着又要动手,政宜隔着门道:“你们歇歇罢。清笛!出去找两个哥哥去玩,你不是成天吵着要去玩个痛快吗,这两位都是会飞的,要他们驮着你飞去。”清笛刚一岀门,政宜不放心他,又道:“不许你们诓了清笛欺负他!他哭了我找你们算账。” 这里田嬷嬷正在收拾“战场残局“,见无心背着清笛,无情后面护着清笛,陡然飞得人影也没了。田嬷嬷才到:“老生刚要被他们两个祸害祸祸去了,虚惊一场。” 那日无心写的字迹被他师傅夺了去,揉成个纸团,政宜却捡了出来,细细展开一看:“逆流而上,琴瑟友之。“字迹倒是工整。 及至晚间,清笛高兴地扑在政宜怀里,叨叨着今天怎么个好玩,怎么个飞来飞去,还说无心哥哥最好,给自己摘了好多野果子吃,这些在府里都没吃过。 再至晚,无心方扭扭捏捏蹭到田嬷嬷身旁,道:“我要给申老爷当家!”田嬷嬷知道这小子心里想什么,还没等“仆”字出来,就被田嬷嬷截断了,道:“胆子大啊!敢给申老爷当家了!”“是家仆。”田嬷嬷装做没听见,命侍女整理书房,完了去煮饭。“你是江湖人,我们老爷可不要。再退一万步,紫宸十三年前诛杀江湖人士,你能去么?”田嬷嬷闲闲道。无心急了,说道:“那无情也会些轻功,还是禁军。”田嬷嬷敲了敲头,道:“这不一样,无情是申老爷在身边从小带大的,当成自己亲儿子养,无人知晓他会轻功。”无心更急了,道:“反正我要跟着去紫宸都城。”田嬷嬷点道:“无心啊,你听我老人家跟你说,谁没年轻过呢?老生知道你要跟着的人是政宜,但政宜终究是要嫁入名门的啊,老生知道你是有心,可那会得病,这病到了以后就误了你一生!”无心道:“我只想保护政宜,能护一天是一天。”田嬷嬷叹了口气,道:“好罢,我修书一封给申老爷,你愿意跟着就跟着。” 第二日,政宜听田嬷嬷道无心也要跟着去,沉吟一声:“这不好。”田嬷嬷便吃菜便道:“何尝不是,我看他就是三分热情,过了就好了。” 政宜吃完早饭,在书房案上写了个字帖,道:“二哥哥,你来!”果然就来了,政宜把字帖儿给他看,道:“叫你二哥哥也不好。”无心道:“怎么不好了?”政宜指着那字帖儿让他看,听闻他也是师傅养大的孤儿,启口道:“无心这名儿也不好,我想你连自己生辰都记不得,就叫申轩墨。轩者,气质高雅,有车之意。墨者,下笔一诺千金。”无心反复念叨:“轩墨,轩墨……”突然又问:“你愿意我跟着你一辈……”政宜只当没听见,指着“申”字继续说道:“你没看见我都你拟好了姓,申字,自然是申家人,以后就是申哥哥了。” 田嬷嬷这时赶到书房,忙道:“还说给申老爷写信,人家自己个儿写了信来,小姐请看。”等政宜拆开书信,自己一看,差点晕死过去。 预知政宜为何而晕死,信件究竟是何内容,且听下章分解。 第二十七章 刹那 晕死前,政宜览开的信件掉在地上。申轩墨,对,不再是无心而是申轩墨擒了信件过来轻轻念到:“政宜,为父没有恪守到承诺,闺女的去岁旧住的房子人去楼空。探子报有禁军闯入,井中有尸首,院内有打斗痕迹,在调查中,为父本不欲修此一书,但恐闺女来日知晓,深责为父,切莫悲伤。 父 申貌辨 悲耻 此询。” 田嬷嬷忙来掐了政宜人中,政宜方起来,田嬷嬷正要搀手,政宜觉得这手连碰都了碰都厌恶,忍悲道:“退下,秋兰、小芬你们来。”不待两人扶着,政宜瘸着腿已下了阁,垂泪推开阁门,这个孑然一身的背影深深映在了申墨轩和无情眼里。两人便跟了进去。政宜只觉忽然房梁柱倒了,天花板压住她,天也压住她,脑子空了,泪水就像没了阀门似,只是簌簌流。 小芬正要安慰说话,秋兰忙捂了她嘴,对她摇头此时不要讲话。小芬想着严老爷、季氏对她照顾很好,虽似主仆,却与婉玉并无分别,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小芬想着流泪。 秋兰跟着春罗,一场分别,后来知道春罗又是季氏小妹,可叹两姊妹薄命,自己又是季氏义女,缘分非比寻常,悲从心来,只管抹泪。 “姐姐,我累狠。”政宜强说着。 秋兰道:“来,妹子这边睡着,小芬都把床铺好了,不要瞎想,睡罢。” 三人都在床上,闭了眼,却翻来覆去俱都不曾睡着。 翌日,秋兰、小芬一时起来,见政宜两黑眼珠也空了,悄悄对小芬道:“快去把闺阁内的剪子、绣针等锐利的器皿都收走。”小芬一边点头,一边悄悄地仔细把全部能伤人东西都收走了,把窗子也锁了。 申轩墨疑惑,她玩过的地方死了人,怎这般样子?抱琴和碧绦什么时候又成了秋兰、小芬?心中十分百分万分问题,见众人气氛懒懒的,也不敢再多问。清笛在田嬷嬷的管束下也不敢瞎出声。 小芬在阁外悄悄向秋兰道:“你不劝劝她?”,秋兰只是摆手:“此时万万不能去劝,劝了反而不好,这悲是心里、脑里、骨子里都渗了进去。这关过了,过了又啥样,不敢说。小芬,你别好心劝慰却做了坏事。”小芬点点头。 天玑子料到有此一劫,早早从佛寺赶了回来,问到:“女学生可自己喝水吗?“ 田嬷嬷叹道:“送进去的水,都没动过,碧绦偏要喂了她,全吐了。“ 第三日,水米不进,众侍女有点慌,连清笛都严肃起来,问田嬷嬷:“好姐姐她这是怎么了?“ 第四日,滴水未进,申轩墨在外急地似陀螺般转来转去,只觉得自己命也不长了。 天玑子见第五日女学生都不曾不喝水,便与抱琴说:“这样不是办法,我去看看。“小芬在内哪里拦得过。秋兰觉得闹一闹也罢,现如今横竖这妹妹怕是一心求死的心都有了。 那政宜却懒懒在床,天玑子看见政宜这光景,虽身体无病,但见那脸上身上的肉全瘦了几圈似的,只听见政宜盖着棉被哀叹,天玑子正自出神,却似万箭穿心,自己也十分难过起来,眼泪不知觉流了下来。但恐政宜见了自己这红眼眶的样子,倒怕她见了又添心酸,倒不是来开导劝解的意思了。强说道:“几日不见,我却在庙里受风寒先病了。吃了一剂养心丸才好。” 政宜无言,天玑子道:“先生看你没大毛病,去看看怎么配瓶养心丸去?”说着从床上背起政宜就往外走,众人都跟了上来,天玑子道:“只无情后面跟着,其余人都不许去。”申轩墨觉得她先生能救了政宜,也和无情不莽撞了,只道:“保护好她。” 那庙门前有额,题着“成因刹那”四字,门旁边又有一副破旧的对联,曰:“世人都道坐禅好,慈乌反哺可见了;世人都道修仙好,饮水思源可见了。” 及至殿中,见塑了一个慈眉善目的千手观音。 天玑子拜道:“无上甚深千手观音,割肉救母甚难得。” 又点了香来,念到:“观世音与世人缘重,如同父母之心,父母见孩儿这般轻薄生命,目力所及,宁不悲乎?世人修建观音皆善观,我道却该闭目,目力不及,父母心不作痛。” 政宜听了,便强挣扎起来,叩首,又让天玑子替自己放三盏荷花灯去,荷花灯离岸随流水,越漂越远。 政宜回去先能喝点水,次日便能克化得动饭菜,古人有云: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却想到季氏的信:循规蹈矩、严阵以待、并肩作战等词,忘却往事为每一天努力、人生切莫想如果等语。又想青山难盘,松树也立住了根,何以人却不能立生?竟要心病釜底抽薪。 田嬷嬷看了也欢喜,只是命十三天之内,尤其第七日,众人不得喧哗嬉笑。 却说申貌辨正在紫宸后殿,春暖阁外跪着静候旨意,一时有内侍携旨来了,申貌辨心神惶惶不定。 这旨意是何?政宜究竟养的怎样?且听下章分解。 第二十七章 前奏 且说申辨貌在春暖阁外跪着候旨半日,一时内侍才慢悠悠地到了,宣:“奉天承运姞王,诏曰:紫宸南境已安,申辨貌驱南境众将赴往临海西境以犒功劳,彻换未央宫宣室殿外围宫禁一半,居安思危,命申貌辨购置火炮弹药,以备需。”申貌辨叩首后跪接皇旨,这内侍刚要甩了拂尘提脚就走,申貌辨笑盈盈携住这内侍的手道:“劳烦公公走的半日。”一面悄悄塞了银票给内侍,悄声道:“劳驾公公,这旨意从何而发?”那公公瞧了瞧银票的数目,左顾右盼,才悄声道:“这是眉仲瓶怂恿姞辕王发的旨意。”一面打嘴道:“该死该死,怂恿这词杂家没说过,这是谋士智谋建议。”申貌辨笑道:“公公只是按礼宣旨,老夫不记得公公说了什么。”这内侍便一面便笼了银票进了袖子,去了。 申貌辨一路走到承天门外,路上有官僚来往恭贺他兵不血刃,有巴结奉承的,也只得应对得宜。 眉仲瓶!申貌辨心里暗骂。二十三年前眉仲瓶的大哥眉伯闲为梅州巡抚,那几年闹了饥荒,紫宸金殿被奸人蒙蔽,拨下的安抚民众的款项竟然被层层盘剥去了空,农民哪里关心这些,只当吃不起饭,啃得树皮也精光,才聚众把事情闹大了,都道天公灭宸,黄天才立,有人狼子野心趁着这股乱子,成立了一种邪教:“黄天教”,各户农民都急着入了这邪教,为何?一入邪教,教团内便发了口粮吃,贼势愈重,紫宸各个郡州县都闹了起来,越闹越凶。那眉伯闲为巡抚,在梅州被围困时,本该稳定民心,身先士卒,却居然弃城逃跑,犯了失守之罪。其后申貌辨令其戴罪立功,去了竹州,兵中有些也是农民子女,居然又因失职而激起内部兵变,导致竹州失守。 这次,是罪无可赦了,那眉仲瓶是姞王心腹谋士,要参倒他的大哥,凭一张纸弹劾何其困难!但这道弹劾却措辞严峻,使得姞王也没法为眉仲瓶曲予宽待了。其中一条:“臣子心,何时归?万民愤,何时平?臣职分所在,理应纠参,不敢因眉伯闲之门第鼎盛,瞻顾迁就。”这一参锋芒内敛,暗藏杀机,正是出于申貌辨的刀笔。且那些贪污纳贿之流,群参。判了个眉仲闲贪污受贿,把拨下的抚民款项吞噬,朝廷一书眉仲闲“斩刑”,才渐平民愤。这眉伯瓶听到这个消息,怎么自己的大哥倒成了贪污纳贿的罪魁?眉伯瓶只得饮悲和大哥分家,大义灭亲,一时面见姞王,谋曰紫宸金殿被贪污之流所蔽塞耳目,清流才吹了开。那些贪官贪惯了,只当是一阵风,哪知这不是一阵刮个一年四季的就会停的风,却是如大坝决堤般冲水不断,连连诛杀涉及此事的贪官。 那眉仲瓶的大哥眉伯闲之死,全是因为申貌辨那支刀锋笔下书弹劾,他能咽下这口气?能不司机报复么? 这条旨意很明白:“第一,削弱申貌辨兵权,第二,清除姞王殿外申貌辨的人手、耳目,第三,只提购置火炮弹药,却不提户部拨钱,要你申貌辨自己想办法破财,第四,然是小的战事一起,倘若出兵不利,眉仲瓶也礼尚往来弹劾死你申貌辨。” 却说政宜这边,自那日佛寺回来第七日,已渐渐好转起来,这日只和抱琴着素衣。申墨轩心中品度,政宜越发出落的超逸了。 有诗赋曰: 芍药帘外东风软,芍药帘内晨妆懒。 帘外芍药帘内人,人与芍药隔不远。 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 香气袭人融谷酒,花媚飘痕人玉沁。 春分一过,便在田嬷嬷催促下继续练习各种公侯小姐的款儿,申轩墨也在书房阁子上倚着听新鲜。 这日天玑子问政宜道:“史书之乱,乱于何时?”政宜答道:“学生不才,推其始末,史书之乱乱于唐朝李世民,玄武门之变,弑兄禁父,是为不仁不孝不义。太史公笔墨就此绝散于朝廷也。”这申轩墨听来甚为稀奇,连自己都想不懂,她竟有如此见识,三言两语便点人如雷彻。 至晚田嬷嬷把续好的古琴交还给政宜,把申老爷最近寄来的书信交给她,政宜从头一阅,上面写道:“春分一过第十三天,闺女即刻启程前往紫宸都城为父家,许久未见女儿,见时父亲如得瑰宝,聚天伦之乐。” 政宜把书信递给田嬷嬷看,田嬷嬷中气十足,震耳欲聋忙道:“抱琴、倚云、碧绦、萍碎、清笛,速速起来给我练习几次侍女侍儿的章法才许去睡,还有申轩墨跟着无情学规矩,学不好不许跟着小姐去紫宸都城!” 琴笛嚷道:“我不要他们带我飞,无情哥哥总拉长脸,还是轩墨哥哥好,我要跟着轩墨哥哥学那个飞,以后飞到铺子里买糖葫芦吃,一天飞个几十次,好久没吃紫宸都城那个小姐姐的糖葫芦……”萍碎笑道:“还惦记着这些吃货呢,一天飞个几十次,看你不被人当鸟射下来才算完。” 翌日,众人越发忙碌,申轩墨虽不大乐意,也只跟着无情学规矩,无情却道:“你要磕头拜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还不叫我父亲。”申轩墨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啥时候学会油嘴滑舌打趣人?不许跟政宜小姐说话!家贼难防。”两人一边在外吵一边学规矩,余话不表。 政宜里子在天玑子眼里看来撑起了七分,还有待进益。田嬷嬷又把斗碗装上墨汁顶在政宜头上,却是随时顶着,田嬷嬷随时跟着,又是收扇又是展开扇子,晚间又拿出一根木架子撑住的木头枕头,密密地在周围撒上盐。白日又要习舞、练琴,围棋博弈等诸多琐事。那申轩墨空了就与政宜赶围棋,田嬷嬷如镇山太岁守着政宜,倒是申轩墨不好意思了,回回输给政宜。 那边申貌辨快马加鞭往龙门驿赶。 有词赋曰: 复恐匆匆说不尽,行人临发又开封。 禹疏九河八年外,三过家门而不入。 小姐闺阁少闲月,春分二月人倍忙。 山涧夜来朔风起,乱花乱草覆山青。 阁外侍女荷箪食,阁内童稚携壶浆。 书房相随习书去,双双少侠在外修。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章分解。 第二十八章 五国乱中启程 且说上章申貌辨快马奔向龙门驿,却各驿站都有探子来报,禾国正在攻打下垂西戎巴、蜀。威寒两国本在大战,两国朝堂听得这个消息,恐禾国攻下巴、蜀,占据肥地,威寒两国休矣。威国、寒国的谋士纷纷建议威王与寒王连横,双方又派出谋士出使牧国,提出愿两国借道于牧国,牧国的军队给及威寒提供。趁禾国攻西戎顾不了自家后方,牧国军队攻禾国前翼,事成,则威寒奉牧。稽国则恐牧国有了威寒给及,则稽国危矣,稽王忙命众谋士去往牧国,又暗通谋士前往紫宸。一时牧国朝堂外热闹起来,威寒、稽两方谋士舌战对方。时牧国众将军恐威寒假借于道,攻禾国后被威寒两国又截住回路,杀之。有将军恐后方紫宸和稽国联手攻牧,牧国朝堂之上武将争论不休。 威寒两国谋士曰:“牧王,有两虎为争一人而斗,第二人准备刺杀,有人阻云:‘老虎猛兽,人为美餐,现在两虎争人而厮打,小的会死,大的会受伤,待到虎伤而刺,则一举而兼两虎。如今牧王您就像两虎争的一人,稽国则是第二人,试想现在两虎已为虫矣,愿牧王派兵借道于两虫。” 稽国谋士对曰:“牧王,听过神丛吗?有强悍的少年要求和神丛赌输赢,对弈,少年赢,则借神力给少年三日,少年果然赢了,丛把神力借给了他。三日后,丛要求少年归还神力,少年却不肯还。五日而丛枯,七日而丛亡。现在牧王您就好比神丛,您的军队就好比牧王您的神力,把它给旁人,您就不觉得危险吗?” 牧王的谋士则说:“臣恐威寒之卑辞,低声下气称自己是小虫,实为欺牧国也。此何也?牧国历来无恩于威寒,却有累世之怨。威、寒父子兄弟接踵而死于牧国军队,累世也。威寒国家残破,社稷被毁,宗庙遭到破坏,两国人遭到屠杀、身首异处,白骨遍野,尸野重叠,鬼魂尚且得不到祭祀,民不聊生,妻离子散。牧王如果决定借道威寒之道,岂不是大错特错。” 谋士争论不休。等到五国谋士争论、各怀鬼胎之时。禾国已经快拔了戎,五国悔之晚矣。 申貌辨听到探子报禾国拔巴、蜀,叹道大势不妙!更是途中不曾停留驿站,于第十三日急至剑门驿。一时众侍子在外迎接,及至书房,见政宜出落大方,愈发比去年长高,且谈吐有致,见解深远,不觉又大喜。笑着对田嬷嬷、天玑子道:“这可难为你们了。”又见无情,笑道:“小子见父还不来?”又见了田嬷嬷信中写到的无心,唤道:“无心,到了紫宸都城要守敛你的轻功。”无心道:“政宜小姐赐了我名字,申轩墨。”申貌辨呆了一下,道:“既然是我闺女赐的名,自然好。” 见政宜无恙,申貌辨至晚屏退旁人,只留田嬷嬷伺候,与政宜一番言谈,果然进益良多。是时候启程了,夜晚夜晚骤雨急至,淅沥沥下了半夜。 龙门驿的景色日日生冷月。第三日,这是政宜第一次在卯时眺望燕郡的景色,怕也是最后一次。她在宫女田老嬷嬷的搀扶下徐步走入庭院。 曙色渐进的燕郡,被染成人面桃花,似远似近,缕缕炊烟,烟雾纤细,如线香般至上云霄。 方才的宴席上,父亲赐下一杯离别酒。 “满天曙色,好!是个彩头,也是在庆祝女儿启程前往都城。为父遥祝你一路顺遂。” 听完父亲的饯别之词,政宜强忍泪,只用坚强的声音回礼。 父亲赐完饯别酒,叹道:“前尘往事,需要前看。”政宜领命。 父亲只送到龙门栈道外,因上承紫宸金殿旨意采买火炮。之后,政宜在田老嬷嬷及众伺候的侍子在发轿令官——鼎儿的带领下,徐徐出了燕郡领地,政宜最后回望木芙蓉,真是: 夜雨初晴,水风清,清流边上朵朵木芙蓉飞绣球,露染胭脂色未浓。正似美人初醉着,强抬青镜欲妆懒。 带着朝露的木芙蓉花落散路旁,千树压绣球团,又一片片吹尽,不知几时见得? 多达一百零八人的队伍垂头侍立,静静守候轿旁,等待主人到来。田老嬷嬷和两三个侍女将政宜身上紫色华服的衣角高高抬起,让她上了轿子。 这顶轿子是仿制宫中撵,又再其中穿轿而成,看着甚威武。而穿撵居中的轿子则是太后亲赏给申貌辨,念及其有脚疾,由府内到宫中行走不便,也是彰显对他的荣宠,为了女儿此次都城之行,父亲便把这顶轿子特地从都城命人取回,几十个匠人连日连夜的赶制,才得了一个申貌辨看得上眼的。为了让轿中之人在一路有些消遣,里面的装潢布置煞费苦心。 有围棋台,玉制的棋子,温润细腻;厚厚的坐垫,里面铺了百层薄薄的蜀锦,若坐的关节不舒,便有侍儿再还上些新的。雕绘有各色花鸟的天花板和绣的八分通透的软烟罗,方便主人时时不必扶帘就可赏玩路中新奇景色,也符合礼制。前方还安装有小巧的舶来折叠桌,供烹茶使用。 坐轿子从龙门栈道到都城足有一千八百公里路,就算中途不眠不休,都要走上约一个季度。且申貌辨交代政宜途中到有些个地,还需停留数日,前往各巡抚家眷问候拜访,再修书信,如此算了,水路陆路至少竟要走上半年。 从燕郡外的重镇利州至陈仓太白,及至眉坞,就要登兰舟跨渭水,正所谓波翻浪涌,急流飞溅,咆哮之声由远及近,不由让政宜想起李太白昔日语:“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 一时众人乌压压挤上大船,田老嬷嬷先只管先招手,后来忍耐不住,大喊道:“众位下船!”政宜只觉得身子一翻抖,围棋盒内掉了几十颗棋子。原来内命妇皆有规矩,是乱不得的。既要登舟渡河就要翻查祟书本子《玉匣记》,择“黄道吉日”,且请船夫办事,也有个习惯,就是要吃顶芽豆,花生豆子从顶端开始接花,慢慢伸进根部,象征“平安归来”,讨个吉利。然此去经年,空留满地花生,政宜怕是再也无法踏出紫宸都城了。 至长安,看南下岭,高耸如云。到了城门,亮出腰牌,一时长安太守披衣屐鞋前来叩拜,透过小窗的软烟罗帘子,政宜隔帘看着白头太守不禁有感,连命免,田老嬷嬷才命小子们才去搀起太守,太守颤巍巍道:“若小姐累了,叩请到敝府上休整,敝府上下虽不比小姐见识广,怕也能寻出几个聊以夫人解闷儿。”说毕,战战兢兢,不敢抬头。此时众人俱疲,政宜颔首,田嬷嬷见状便说准了,鼎儿也睁不开眼皮儿。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章 书院与算盘 承接上章,政宜明白父亲的意思,交代她“途中有些各地,前往各巡抚家眷拜访”,这字后面的意思是要她采访民情,可是动辄一百零八个汉子守着,鼎儿上赶着,加上自己五个侍儿,两个哥哥,一个嬷嬷,自己又穿的如此张扬,要“微服私访”谈何容易?却说那晚有人敲门,谁在门外的萍碎一时醒了,见时田嬷嬷漏液前来,忙向政宜传话,一时政宜穿好衣裳,点了蜡烛,又是繁琐的小姐礼仪,厮见完毕。田嬷嬷开门见山:“论理,申老爷交代的话,我听着不像样,哪有小姐轻易露面的?老生思来想去,这么办!唱出皮影戏。”政宜道:“皮影戏?碧绦和抱琴并倚云和我个头差不多,我们便让她们穿了我的衣裳,有人来,只管不见。”田嬷嬷笑道:“这五个侍儿是靠的住的,两个公子我去说,咱们就这么一路瞒天过海。”政宜指了指自己问道:“这衣服怎么办?”田嬷嬷道:“奴婢斗胆,出发时已经买好了。”政宜暗想,这田嬷嬷还说父亲的话不像,却简直把他的话当成圣旨办还厉害,道:“清笛是个不懂事的娃娃,一会儿就吵着见我。要一起去。”田嬷嬷道:“这不难,连两位公子的行头都买好了。”一时叩首,含泪道:“奴婢斗胆,行走在外就不要礼仪了。”这“礼仪”是田嬷嬷一路随来念得最多的词,这时突然没了,心里十分难挨,政宜笑道:“田嬷嬷的胆子多,几十个斗胆来,不知一路还要长多少胆子,我怕你胆子多的撑爆。以后就少用斗胆二字,怪吓人的。” 过然第二日,六人在换毕衣裳,碧绦穿着桂花蕊色深衫,外罩一件淡紫色外罩的广绣,照了照镜子,喜道:“阿弥陀佛,我也能穿小姐的衣裳,不知修了几辈子福。”抱琴在外守着,道:“给你立了规矩,冻成个小姐款儿,谁愿意穿谁穿?”一听要有小姐款儿,碧绦悄悄道:“横竖不见外人,我且穿一天是一天,明天抱琴你姐姐你来穿,可舒服漂亮了。我真想旋转跳跃。” 在外,田嬷嬷着乡下老奶奶衣服,清笛穿了件破袄子,政宜穿了寻常百姓小姐衣服,申轩墨和无情都换成下人旧衣裳。田嬷嬷遇见鼎儿,便道这四个跟着她去采买东西,便诳出了太守府,来至街上,热闹非凡,一径人先往长安城最大的书院。 书院一副对联挂着: 圣人在上,贤人在旁,恍见当年执辔时,车马风尘,早已化成南国; 传道得徒,行道得与,试观此日问津处,文章礼乐,居然教衍东山。 正额匾提着: 濯菊堂。 后有小字:文庭题书院于紫宸姞辕王十三年。 远远见了白胡子老者坐镇,张口闭口之乎者也,正经教学,只听一学生问道:“天天读,到底也没见什么颜如玉,黄金屋。”那老者大喝到:“不攻书,叽咕什么?”那学生大声问道:“读书有什么好?”老者道:“挣了秀才来。”那学生道:“中了秀才有什么好处?”老者道:“中了秀才,考举人,一路上去再考个进士,点了翰林,好处多着。”那学生问道:“究竟什么好处?”老者道:“点翰林就有官做。做官有钱赚,坐堂打人,出门开锣开道。哎哟哟,这些好处,不念圣人书,不中秀才,哪来?”众学生听到“做了官,有钱赚“心内十分欢喜,便苦读书。政宜一面骂:“这老家伙,为老不尊,读书竟在他口里成了赚钱路,教的学生心术不正。”一面支使清笛,清笛大吼道:“老先生,你是秀才还是举人?怎么不点了翰林去做官?”只见这老者楞了半天,眼睛瞪得老大,吹胡子,一面提起戒尺老眼昏花找人打,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面色难堪,却寻不到人,断喝道:“混账!老朽一番好意提携你们,拿了话教导你们,你们中竟有人教导起我来!现今乱世,就是当谋士也要这样一个章法!”政宜一径人便走了,轩墨背着清笛,向政宜咂舌道:“我可没走功名路。”无情在一旁道:“这功名路不好走,请先生是门道,先生的先生要有些关系,且先生的先生要是做官的,都是要送钱才好疏通关节,点了翰林,也要仰仗先生的先生的先生在翰林院的,看得出自家考生考卷字迹,才点得出探花、状元……”无情还要说,轩墨翻了白眼,吐舌道:”听的我头晕,这一个先生,那一个先生的先生,先生的先生的先生,几门子先生。”本来轩墨是要跟政宜表决心的,却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说的没完没了,显得自己倒不学无术了。政宜一面扇团扇一面对田嬷嬷说道:“打听方才那老头名字,修书一份给父亲,大旨说这长安濯菊堂掌院很乱,务必能选来心术狠正、六亲不认的先生来掌院,先教做人!” 逛了半日,清笛满足了红糖凉粉的吃货心愿,田嬷嬷催着往太守府里赶,政宜道:“这太守还像样,没有大肆铺张,很是节约。”却突然想起自己房里有许多空阁,怀疑了一时,便冷笑道:“还弄得像模像样。”,及至房内,抱琴道:“你们去了大半日,可算回来了,这个太守府里的太太偏要见小姐,房里是个假小姐,好不容易拦下,累得吓死我们。”田嬷嬷也冷笑道:“哪里是见小姐,那是去见申大人,表忠心呢!我看这屋子空了许多物件,依老生看,定是金殿惩治贪污,太守把值钱的物件藏了起来。”政宜笑道:“嬷嬷这就不懂了,在旧上谷县玩耍时,奶娘道那贪官岂有把宝贝藏在家里的?定是转移到了古董店。”一面命无情往长安各处古董店,乃至当铺去细细查来,又对田嬷嬷道:“快去买个算盘,我要好好算算账本。” 果然不一会儿功夫,倒是轩墨买了算盘小跑回来,不准使轻功,跑起路来当真麻烦。 只见政宜已经换好衣裳,又点了绛唇。田嬷嬷道:“这是老生费了功夫弄来的太守账本,这太守见小姐要账本,闹不明白,才派师爷取来。” 政宜翻了账本,算盘拨的噼里啪啦,轩墨见了,道:“公侯小姐还会算账,谁娶了你,以后还不把家里夫君的帐本管死。”轩墨说道“谁娶了你。”时,心猛地一跳,又道“夫君”自知失言了,却听政宜道:“申哥哥,你别岔话,许久没摸过算盘,手生了。”这田嬷嬷一旁看着,这还是手生?一时又听政宜道,一把算盘不够,再去买两个来。政宜账本翻得极快,三把算盘拨乱其间,看呆了轩墨,抱琴和碧绦在一旁笑道:“小姐小时候能同时打五个算盘呢,这雕虫小技算什么稀奇?那年冬天帮着药铺算帐,咱们都算晕了,奶娘和小姐看着账本一丝不乱。”两人说话极为妥帖,规避开来严府季氏,轩墨道:“她奶娘这么厉害?难怪她这么厉害。”政宜一听“奶娘”二字,不禁滴泪,便打的乱了心。至掌灯时节,萍碎在外守夜,田嬷嬷道:“申公子该走了。”轩墨才磨磨唧唧地不舍离开且自回房内,却见无情已经从外面打探回来,正在誊写店铺,字迹龙飞凤舞,轩墨暗暗想自己也要练字、学打算盘等,总之就是要比无情好! 至子时打了三更,蜡烛都被碧绦换了几支,政宜才把账本对完,又对无情开出的单子。 田嬷嬷早已在旁边听着落珠子似的声音,在旁桌睡了一觉,只觉得有人拍她,才醒来,却见是政宜拿着账本,对她道:“田嬷嬷,你取的账本是被做了掩人耳目的,算上长安太守的俸禄、花销、下人……还多出了三贯钱!“田嬷嬷道:”我的千金小姐,多出三贯钱罢了。”政宜道:“这三贯钱可非同小可!我们再逗留一日,保管明晚能上路。”又命她唤醒无情和轩墨,这两人却不曾睡着,政宜命他们如此这般。田嬷嬷这才伺候政宜睡下,田嬷嬷方去休息,又在外摇了昏昏沉沉的碧绦,命好好看守闺阁。政宜躺在床上,心里尤盘算着明日之计,务必让这长安太守现出原形,拿个人赃俱获。 预知政宜计划如何,太守是真是假,且听下章分解。 第三十章 陈情后启程 却道上章政宜至算到子时三更才算出这三贯钱。究竟这长安太守是真是假,列为看官,待在下慢慢道来。 第二日清早,长安太守便被政宜催着携家眷闲话家常。那位太守夫人终于得见真身,满脸堆笑道:“普天下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们家的小丫头能出落到政宜小姐一半,我才懒得寻东床贵婿。瞧瞧这通身气派!这身淡紫色外罩蝉翼祥云广袖,配上里面的蜜合色深衫,这束腰的玉带绣的多别致,这衣裳才配的上申大千金。”政宜和太守夫人在帘字里说话,太守老爷和其他家眷做了椅子在外陪着。政宜一边扇扇子,一边笑道:“夫人谬赞,我平时也爱养些花草,你们家原来也是爱养花花草草的,这就是缘分。我住的耳房里面摆着盆兰草,盛的兰草也该好好养养,土都没翻过,不过那盆子当真好看,就是太小,原来搁的物件定是又大又重。”太守夫人听了连连笑道:“这花花草草都是花匠打理,照管不周也是有的。”政宜瞅着帘外的长安太守,对帘外道:“昨日,让侍儿学打算盘,借了太守大人的帐,望请海涵。他们算了一天也没算清楚,凭他们怎么学算盘就拨乱了,多出三贯钱。不少出钱来,倒多出来,我倒好笑。他们又说这糊窗户的纸很新,不像用了时间长的。想大概我来了,太守大人重新预备下新的,小女感激不已。” 太守本来疑惑,见今天夫人应对得体,一团高兴,不料后面听到的击中小心脏,竟勾得个大男人哭了起来,反吓了政宜一跳。他夫人道:“怎么又哭?我嫁到你家,那些宝贝你全给了,算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哭还来不及!”那太守哭丧道:“不敢欺瞒申小姐,原先摆在阁子上的都是值钱的古董,都那些一心走仕途的人硬送了来,现在搁在城里的荣宝斋。” 政宜道:“太守老爷是清廉的,这些古董预备怎么办呢?” 太守抱着儿子道:“我请荣宝斋的鉴定来,一个鼻烟壶值两千两,一个挂瓶值三千两,珠玉嵌上的挂帘值五千二百两,一个宝鼎值六千两,一共一万六千二百两有余。” 政宜倒疑惑了,敢情是这太守想把自己摘干净?那太守一边哄儿子一边道:“我不敢不收啊,申小姐才算多出三贯钱,都是我命人做的假账哄人的。”政宜问道:”这是为何?“太守苦笑道:”小姐不懂官场厉害,不做这假账,上头查起来我倒成了冤大头!且一并牵连官场甚广,我子孙后代还活不活了?方才我说了个个值几千两的岂是一般走仕途的学生送的起?都是其他郡的纨绔子弟换了读书地界,脱了身份,硬塞来。老夫无胆,不敢一并得罪,老夫无能,无能到只能给这些送古董的宝贝给个好听的虚名,领领俸禄罢了。” 政宜见这太守情辞恳切,且逗儿子女儿的都是一般玩意儿,心中虽有疑云,道:“大人无能的好,以后再送来再收着罢,大人很会算账,一个几千两换一个领月银俸禄的执事。” 太守方笑道:“哪里就轮到这些草包执事了,正经事情可不能交给他们办,不过应个名头点卯罢了,个把嚣张的点卯都不到。” 政宜想想昨日街道热闹,又有农民赶集会,茶馆热闹,便笑道:“这些宝贝,大人白搁在荣宝斋?”太守道:“都从荣宝斋周转到各处,有喜欢人的买来。一则老夫都落了款,那些人走官场看着太守落款,还不买去当成出路?二则老夫把这些钱和税兑了,现今六国乱世,天天打仗,老夫说句大白话,这紫宸内廷的苛捐杂税一遇战事,几十倍的翻筋斗云。” 他夫人陪在政宜旁笑道:“你个做官的,倒学成了买卖,我却连个钱子儿都没见到,小姐见笑。” 政宜这才笑道:“是夫人福气好,儿女双全,丈夫会称轻重。” 田嬷嬷方泡了茶端来来,大家细细品了,田嬷嬷道:“修书已经写好了。” 那太守以为是参自己一本,茶杯哐啷打烂了,烫着旁边的儿子哇哇大哭,他夫人出了帘子哄儿子。政宜道:“这是那濯菊堂换先生的事。”那太守忙道:“这可使不得,就是修书去了,我料定申老爷如今也动不了这书院。” 政宜见太守推心置腹,呐喊道:“这是为何?” 太守冷笑道:“这里面的学问多着嘞,这书院提词的人是谁?是文庭,文庭是谁?是如今姞辕王的大红人谋士眉仲瓶的学生!眉仲瓶和申中堂积怨甚深,难道申小姐不知家里事?” 政宜可就是不知道嘛。太守摸摸眉毛道:“有这文庭题字,就像请了个金刚护法!还等申中堂?我自己早把那个不通的先生撵了。” 一时政宜命田嬷嬷把太守儿子抱进来,太守忙道:“犬子不敢擅闯闺阁!夫人还不拦下。” 政宜心疼道:“雪团似的好孩子,脸上烫伤了,以后不俊,哪里娶个美人?”看着脸被茶烫的通红。清笛在外抱怨道:“怎么没听姐姐说我雪团似的好孩子?”萍碎拿帕子捂嘴道:“你个猴惯了,还想化成雪,不怕被暖风吹化了?”抱琴早在一旁研磨,碧绦在茶几上铺开纸,政宜一时就写了外敷的方子,他夫人拿出来共看,一旁刚叫来赶到的医生稀罕道:“这是那个开方子?这时节平疤用这方子好啊,大人,容我抄了去,再有在这时气烫伤的病人也有益。” 一时午饭毕了,大家转自太守自家搭起的戏台,一个女子取了三弦来,和了调子,弹了一两个小调,抱琴道:“这是评弹,咱们还……”呀,这事儿不能说,连忙岔开。一时这女子取了弦子,铮铮地弹起,歌喉骤发,字字清脆,声声婉转,忽高忽低,转调之处,百变无穷,合着弦子的节奏唱道: “正梨花落,杏花开,桃花谢,春已归,花谢春归郎不归。 奴是梦绕长安千百遍,一回欢笑一回悲,终宵哭醒在罗帷。 到晓来,进书斋,不见你郎君两泪垂。 奴依然当你郎君在,手托香腮对面陪,两盏清茶饮一杯。 奴推窗只把郎君望,不见郎骑白马来。 秋水望穿家信至,喜从天降笑颜开。 奴是眼花心跳从头看,哪知晓一纸休书将奴性命催! 肝肠寸断首难抬。姐妹成群来道喜,笑问状元何日还? 又说道,官诰皇封非容易,都是你识宝的凤凰去挣得来,善良心毕竟有光辉。 奴是眼泪盈眶陪笑脸,浑身冰冷口难开。 想人间事,太悲哀,愿把身躯化作灰,好飞向郎前诉一番。” 太守夫人听着不觉流泪,道这是唱的穆桂英,轩墨在旁倒也哀伤起来,手里握紧了笛子。 田嬷嬷品赏道:“这是台上人唱的好,才勾得众人心情伤。” 太守夫人便请政宜点一岀,政宜便用笔勾了,一时这女子发皓齿,传来悠悠扬扬的乳燕归巢,回环转折,花坞春晓,好鸟乱鸣之声: “香莲碧水动风凉,水动风凉夏日长。 长日夏 碧莲香,莺莺小姐唤红娘。 说:‘红娘呀,闷坐兰房总嫌寂寞,何不消愁解闷进园坊?’ 花街回廊绕曲折,纱扇轻举遮太阳。 九曲桥上红栏曲,湖心亭旁侧绿纱窗。 小姐是身靠栏杆观水面,见池中戏水有两鸳鸯。 红娘是,推动绿纱窗。 香几摆中央,炉内焚了香。 瑶琴脱了囊;莺莺坐下按宫商。 先抚一支《湘妃怨》, 后弹一曲《风求凰》, 《思归引》弹出倍凄凉。 数阕瑶琴刚弹罢,见红日渐渐下山岗。 高山流水知音少,抬起身躯意彷徨。 小红娘她历乱忙, 瑶琴上了囊,炉内熄了香,香几摆侧旁,闭上绿纱窗,跟随小姐转闺房。 长日夏凉风动水,凉风动水碧莲香,果然夏景不寻常。” 轩墨一边听,一边对无情道:“听出什么好了?”无情道:“唱的好。”轩墨想这是回文词,政宜居然点的这出,定是闷坏了。 不久吃过晌午,长安太守携一家相送,鼎儿发令,不久队伍来到渭水岸边,将政宜连人带轿从码头搬上船。在到达渭南的水区地域前,田嬷嬷同意了政宜的请求,允许她出轿在船头站立片刻。 船滑破波浪迅速前进,幸而没怎摇晃。天公作美,政宜望着水天一线,祥瑞之云。政宜进了特备女眷的小船舱,用了些薄荷脑油,想清清神思,偶然间,心似遣,想起往事,打并香魂一片,舱内熏香又恰是引梦香,政宜便在摇篮似的船舱内小睡片刻。 梦中却有“爱哥哥!你可来了,成天家做什么?也不见你来玩。” “小姐不要乱叫,回头算账又成了幺爱三四五陆齐,这回子就爱哥哥、爱哥哥的,以后有你爱的!” 前尘往事恍如梦。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章分解。 第三十章 启程之渭南郡螳螂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稍儿揾着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这一霎天留人便,草藉花眠。则把云鬟点,红松翠偏。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恨不得肉儿般团成片也,逗的个日下胭脂雨上鲜。” 承接上章,且说政宜在船里悠悠荡荡,引梦香点来,顿时满仓一股香甜,非比寻常,梦中曲文却是三生路上三生石畔,忽而浮出墨轩的俊脸,忽而浮出无情的脸庞,忽而一首笛音,忽而一曲抚琴,正在梦中亭台楼阁,跟着墨轩或者无情似的男子至一个所在,忽而月明星稀,一个仙姑飘花园之中阻道:“再休前进,作速回头要紧,玉儿!”政宜只觉堕入其中,雷声大作,一群妖物直穿了出来,扑向政宜,吓得政宜失声大喊:“墨轩救我!墨轩救我!”慌地田嬷嬷、抱琴等上来扶起,见她汗如雨下、满面绯红,拉手道:“小姐别怕,我们在这里。”一时一阵微风袭来,政宜见走来一个仪表堂堂的男子,身形高大,步履稳健,身躯壮硕如一堵墙,背着光却不知是谁。只听那人道:“轩墨在此,你怎么了?”在一听这雄厚的声音,政宜越发酥倒,四肢无力,后面听着无情喊道:“小姐纵然晕船,你怎么闯进去了?”兼梦中之事,听无情声音磁性稳重,越发不好意思,等田嬷嬷点了灯,但见轩墨双眸深邃,肌肤白皙,长长的睫毛低垂,且听他问道:“这定是晕船了。”田嬷嬷一面撵轩墨出去,一面给政宜喝备好的生姜煮好的醋水,一时温热好了,政宜便服下了,又换了湿透的衣裳。田嬷嬷向五个侍儿道:“今晚小姐的事,谁敢传出去,老生即可要了你们的命!清笛,不准乱说。” 且说这下了码头,到渭南的都郡还有些日子,人马簇簇,抬着轿子赶路,乌压压站了一街,从清早前行至卯时三刻,前头的鼎儿早到了一个庄子,早有执事汉子将众庄稼人撵尽。那村庄人家无多房舍,婆娘们无处回避,只得由她们去了。只是这些村姑看了这阵势,岂有不爱看的?一时田嬷嬷先下自己的轿子,忙要来搀政宜时。有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拿着笤帚,正欲躲藏,不想一头撞进政宜怀里,鼎儿赶来便扬手打脸,把那孩子打了个筋斗,骂道:“野羊入肉(上下拼字)的,朝哪里钻?”那孩子也不顾笤帚,爬起来往外跑,众执事,轿夫围遮的风雨不透,但见个小孩子滚球似的出来,都喝道拿拿拿!打打打!政宜忙道:“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别吓他!人家也是爹娘养的,小门小户哪里见过这个阵仗。一时吓住了,他爹娘不是疼的慌?”说着命清笛牵了他来,清笛虽个头小一半,气势倒高三截,一时牵了来,还跪在地上乱打颤,政宜叫他不要怕,又问几岁了,那孩子痛地说不出话来,只管哭了起来,田嬷嬷见了说可怜见的,向鼎儿道:”你带他寻他娘去,给他些钱买吃的,别再难为他!“鼎儿满口答应,正要领他出去。却见一个村姑闯了进来,抱住这娃哭道:”望渭南郡官儿饶命啊!“田嬷嬷道:”我们不是渭南郡的官儿,只是路过打尖儿。“忽然听的打斗之声,原来庄稼人见欺负小孩来,便撩起锄头和执事汉子打了起来,一时乱的似扭麻花。 墨轩和无情擒了为首的来,方渐渐平了下来,那为首骂道:“俺们又没入‘黄天教’?怎么又来剿!”过晚政宜听了这为首的话,又寻来些村姑,都道是这么回事,政宜便嘱咐他们再遇到这事且这般这样。 翌日,命鼎儿并不发轿,田嬷嬷说他们很累,在庄子上休息,一行五人又换了衣裳再唱“皮影戏”,进了渭南郡,却见街上热闹非凡,茶馆里说说笑笑,及至书院,也都摇头晃脑,衙门前的鸣冤鼓都爬了滕来,可见是朗朗乾坤照渭南郡,一径人逛了半日才回庄子里。政宜问无情道:“二十三年前围剿邪教‘黄天教’,父亲还没有被参倒在边境去,算来你也还是个小娃娃,可后来你跟了父亲,这‘黄天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无情道:”小姐有所不知,那年牧国、稽国、寒国三国攻紫宸,紫宸正在攘外,攘外必先安内,紫宸金殿怎不知?拨下了利民维稳的款项足足十万万雪花银,却不知所踪,没有用到农民身上,民不聊生,开始作乱。小人听闻申大人谈起趁这股乱,里面就有紫宸的官员洗黑钱,还有狼子野心的和紫宸国外势力勾结,立了‘黄天教’邪教,口称‘天灭紫宸,黄天当立’,几十个郡农民不懂事,便入了‘黄天教’,‘黄天教‘却有饭吃!紫宸以一抗衡三国,后院起火,才逼得先皇忍悲派遣同胞姊妹和亲的事。到现在都没有查清紫宸国官员有哪些参与其中。” 第三日,倚云乱了头发,奔向渭南郡,敲鼓鸣冤,道:“不好了,匪徒抢人!”那鸣冤鼓许久未敲,一敲竟然垮了。一时渭南郡太守打着哈切上堂,那堂上许久未用,一声“威武!”震的蜘蛛网都落了。几个人押了倚云上来,堂上惊木一排,骂了声:“好个混脏王八蛋!这朗朗乾坤岂有土匪作乱,危言耸听,我今天将你活活打死!退堂。”说罢,便吩咐差役拿藤条来着实打,倚云跪在地上,瑟瑟抖个不停,哭道:“我是个申小姐的侍女,申小姐被匪徒抢了去!太守做主啊!”“那太守一听“申小姐”又坐堂,倚云说的绘声绘色,越发可怕,太守一听,了不得!听闻申大小姐要来,已备下的戏演不下去,哀哉!一时又问了详详细细地问了倚云,果然不假。 列为看官道什么戏?无非散钱给草民,务必要街上热闹起来,又散钱给书院,命几个戏子掌院,把些识得字的草民再散钱,弄出个学堂风范,又要演路不拾遗、歌功颂德的戏……这下全完了,好端端地被劫走了,一旁的师爷道:“太守莫怕,依小弟看来,这竟是好事。”那太守正在气头上,骂道:“放屁,什么好事?散了那么钱,回报都没见一个,回去老婆要闹翻!”那师爷悄声道:“这是桩大买卖!一则为了迎驾申千金,这阵子可没有剿匪,没有剿匪,哪里剿钱?没有剿匪,紫宸金殿哪里拨钱?二则古来英雄救美,太守若救得申小姐,岂有申中堂不看重的?这些钱算什么,还怕朝廷里没有亲戚?” 太守听了甚是有理,一时命府里人好生照看倚云,一时点兵点将,一路杀向庄子来。不到天黑,早已经传齐人马,打旗掌号,到了郡外,择了个空地扎下,此时的太守仿佛又回到二十三年前自己发兵剿邪教的威武时,等太守吃过晚饭赶紧躺下抽鸦片,抽了二三十筒才有了精神听师爷附着他耳朵,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他的瘾也过足了,一翻身起了床,那师爷赶紧躺下抽烟。他且去武营里,不知从哪里找的地图,画的还极其工细,灯光下,可怜老眼昏花看不清楚,歪头瞧了半天,按着师爷的话,从啥地方进兵,啥地方退兵,啥地方可以安营扎寨、啥地方又可以埋伏,指手画脚地照样子讲了一遍。参将、守备、把总偌偌连声。 说时迟,那时快,一面灯球火把烧的天如白昼,偏偏有个太老实的新到参将,跄跄踉踉回报道:“按照大人说的进兵的地方,四面瞧了瞧,一点动静都没有。”这太守正在兴头上,突然被他驳了,心中发火,喝到:“老子在这里指点进兵方略,你却胆敢摇唇鼓舌,煽惑军心!拉出去捆了,拖下去,狠狠打!打结实!打死才好!” 又拔营动身,之后那太守一直在轿子里打瞌睡,并没有别的事情。渐渐离郡都远了,终于走到了一个村庄,他自己一定要勘探一回,恍惚记起这就是二十三年前的‘黄天教’盘踞的地方,这些乡下人皆受过政宜命的,都一时藏了起来,十室九空,那太守因不见人的踪影,疑心他们都是邪教土匪,大兵一到,一齐逃走了,肯定连劫走的申千金也一齐再劫走,定要火攻,烧房子,抓庄稼人来,硬说是土匪假扮。又有人早在要烧的地方粘贴告示,为何粘贴?烧了房子自然庄稼人要去鸣冤的,这告示就是写的烧的哪家房子,以后紫宸金殿再拨下的钱却不许真被烧了房子人去取,居然私吞了,前面庄子里已经起火,更纵容兵丁搜刮抢劫,甚至想洗灭村庄,玷污妇女,无所不至。 这时忽听的号子一响,一仗队伍出了村子,那太守喊道:“定是罪魁!给我拿下!”一时只见两个英武的少年喝道:“谁敢动小姐的轿子!”渭南郡太守听到“小姐”两个字,心中狂喜,想是救成了,又一面连滚带爬下了轿子,瞧着果然是个传言中的那个申中堂的轿子,更是高兴,一头栽在轿子前作揖,却不想被轩墨和无情两人拿下。 田嬷嬷忙掀开轿帘,忙撑伞,政宜一面摇扇子,一面笑道:“渭南郡太守好,大晚上的,难为你又是火又是刀的迎了小女来,当真是一片孝心,苍天可鉴。” 那太守忙道:“这是职分所在,不敢懈怠。” 政宜啐道:“放屁!” 这时却又有军队围了过来,只听得的万箭齐发之声,一支箭直射向渭南郡太守,墨轩上前一笛一甩,那箭射偏在政宜脚下,太守早吓的屁滚尿流。 这箭是谁人所发,政宜性命究竟如何,且听下章分解。 第三十一章 启程之渭南郡黄雀 有诗歌赋曰: 绿荫深处汝行藏,风露从来是稻粱。 莫倚高枝纵繁响,也宜回首顾螳螂。 且说上章,万箭齐发,渭南郡太守吓得缩头乌龟一般竟躲在田嬷嬷背后,如若鄙人写申墨轩轻功和无情武功好,直擒了那放箭的人来,岂不是落入《西游记》的俗套?一遇劫难,猴儿就去求了观世音,如及时雨一般,收走妖怪。那无情武功再好和申墨轩轻功再好,也抵不过这万箭齐发的威力。一时撂下申大人的轿子,众人急忙赶进了农舍之中避开箭来,下一阵箭的箭头又包上布条,染了火油,竟是带了火的箭俱发。列为看官试想,那庄稼人的房舍都是竹篱木壁者,无情见那箭头已射穿了房顶几个窟窿,清笛吓地哇哇大哭,田嬷嬷、萍碎、抱琴并绦团团围住政宜,田嬷嬷对渭南郡太守骂道:“这怎么回事?你的兵胡乱放箭,连你自己都一齐射杀,不要脸的老东西还要玉石俱焚?!末了还想捞个舍生取义救小姐的美名!“那太守早吓地魂不附身,听了田嬷嬷这句方回了七魂,哭道:“我只让他们寻救申小姐,哪里敢放箭?他奶奶的,连我都敢杀!反了,反了!”又想起自己的夫人和美貌如仙的四房太太,兼并有喜的三房太太。鼻涕眼泪在他脸上乱作一团,脸吓地雪白。 政宜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猜是你师爷干的好事!”那太守正自恐惧有兼疑心,骂道:“是了,定是混脏王八羔子师爷干的好事!杀了你我,自己顶了渭南郡太守去!狼子野心,狼子野心!家贼难防……”如此咒骂了几百万回。 忽而箭声骤停,吹来一片笛声,曲子若大海浩淼,万里无波,似远处潮水缓缓推近,渐近渐快,后又洪涛汹涌,浪连压山,潮中鱼跃鲸浮,海上风啸鸥飞,水妖海怪,群魔弄潮,忽然间冰山飘至,忽然间热海如沸,极尽变幻之笛声,潮退后水平如镜,海底却又是暗流湍急。墨轩听了教众人塞耳,那笛声乱人心神。 一径凌波微步,万紫千红,一袭青衣一闪,动如脱兔,脚步轻移,行径处吹得夜里凉风阵阵,远处袅袅花香,一时轩墨开门,正要作揖,脸上早被啪啪扇了脸,左右脸上立时三刻火辣辣得浮现出掌印,却见地上绑了个结实的渭南太守师爷,师爷背上插了枝秃了斜枝的桃花,渭南郡太守出门抬腿一脚揣在师爷脸上,犹不解气,死命踹了起来。这头无情和轩墨一径看来,所有兵丁都被点了穴位,动弹不得,穴位皆有一片桃花。无情愕然道:“轩墨,这是你师傅的手法,看来去岁竹林一战你师傅定是放水了。一支桃花就了结众兵丁。”轩墨知道师傅不肯现身,只得跪下磕了三头。一时政宜在抱琴的搀扶下出了屋子,看了这个情形,向轩墨道:“是你师傅暗中护着你呢。”一面想这老者定是她启程时一路跟了过来,竟无一人察觉!莫非要跟到紫宸都城去清算十三年前诛杀江湖人士的帐?何故又现身出来,这不是自毁长城么?一面又想这老者武功了得,怎的会被人拿了把柄去岁定要杀了自己?正百思不得其解时。田嬷嬷已上前,悄声道:“救了咱们,又留了桃花证据,咱们须得为他断后,依老生看来,在外人眼里就是小姐和江湖人士有染,小姐和江湖人士有染就是申老爷和江湖人士有染,这些人断断留不得了,恕奴婢斗胆,杀之。”杀之?就这么草菅几百条人命?政宜连连摇头,田嬷嬷再进言:“小姐恐惧,且去回避,老生来杀之。”留下桃花!留下桃花!留下证据!留下了证据!政宜心惊,这便是老者画的圈套,他只管点穴,不杀人!杀之?杀之!竟是要假借父亲的手砍人头,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政宜一面扇扇子,一面悄声道:“田嬷嬷看水浒戏看多了,断断不能杀!你能一路杀向紫宸都城?这像燕子跟着人不跟蚂蚱一样,人在草里一走,蚂蚱、蚊子自然就给惊飞了,燕子跟着人就尽吃。何况真杀了,那不是坐实了父亲和江湖人士勾结的证据?”政宜心中痛苦地想到自己说的几个”杀“字,自己何曾见过杀人?何曾见过流血?心中恐惧,心跳得厉害,手里全是汗。 忍!政宜唤道:“轩墨你过来,有话问你。”即可一个英武的人影在前。“你师傅留下的桃花瓣儿怎么弄?几百口嘴怎么管?思来想去,别无他法,全部诛杀,一个不留。渭南太守和师爷割了舌头,二哥哥你说好么?”轩墨看着眼前的政宜,不是去岁的政宜,要杀人不眨眼了,虽也参透是他师傅设的圈套,却不料政宜真要杀起来了,急的脸上的红掌印更火辣辣作痛,道:“政宜,你是医者,怎么能干杀人的勾当!我身上有瓶忘忧露,我和无情速速摘了桃花,喂了他们忘忧露,保管他们记不住这几天的事。”政宜冷笑道:“二哥哥身上宝贝真多,哪天把忘忧露也给我尝尝,我连你也全忘了。”墨轩不知哪里得罪了政宜,且不理论,倒是去喂那些兵丁去。就是那一笛一箭,墨轩啊墨轩,你怎么不明白替渭南郡太守掉的箭偏偏射到政宜脚下,岂不是伤她的心思,偏偏就挡了一下射偏在政宜脚下,又兼桃花事件,虽为救人却反叫杀人,政宜此时七分对墨轩灰了心。 一时,无情拉开踹死命的渭南郡太守,摘了堵住师爷嘴的泥巴。政宜也暂且压下小女子心思,提了提气,中气十足地喝到:“师爷狠好,杀了渭南郡太守,自己顶上去!看来杀了回去还要杀了渭南郡一家人。”那师爷被踹地皮骨散架,骂道:“一阵阵剿匪,好不容易今天把这傻瓜太守骗远了,竟然勾结江湖人士……”正在骂时,无情从后脑勺一点,师爷便晕了。 且说一径人点着灯笼进了渭南郡,一时到了渭南郡太守府,却见太守府外,张灯结彩,挂上了红绸子。倚云被府里夫人照顾的很好,二太太居然邀倚云去了起做间的烟榻,倚云在二太太诓骗下,两人一齐躺了下来,黑乎乎的天空,只有烟灯和烧红的火炉微光,倚云拗不过抽了一口果然舒服。门却突然被踢开了,仿佛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经月光这么一照,这烟榻房显出了原形,政宜的黑影发颤,进去一把打掉倚云手里的水烟袋,一面命抱琴把倚云抱出去看管起来,那二太太还魂在里面海抽。 此时,夫人看到队伍回来,料定事情准成了,却见自己的相公活了回来,犹如全身中了霹雳,田嬷嬷看见大晚上的张灯结彩,心里已经猜透九分,果然是渭南郡太守上去就给了她夫人一个巴掌,骂道:“奸夫荡妇!你们不就是等得就是老子翘脚这天?”一时又命自己奶娘抱了自己孩儿来,骂道:“定是野种!给我摔死!”政宜喝到:“渭南郡太守大人,先算你的帐!再来处置他们。”一时瞧见这孩子脸色不对,命奶母报上来瞧,竟在口流白沫,政宜骂道:”畜生!连孩子都不放过,喷了几年鸦片?”那夫人哭道:“天杀的,谁害我的孩子?!”那师爷也不管了忙抱了过来,孩子果然吐白沫,嚎叫起来,只听走来一个瘦弱的女人,笑道:“那是你们蠢,以为自家吞,不分我二奶奶一杯羹,做你娘的春梦!你娃娃自打你娘胎里出来,奶妈就被我收买了,喷起了鸦片烟,哈哈哈!”这笑声犹如鬼叫,让人不寒而栗。政宜喝到:“把这家鬼不鬼的都给绑了!明日起由紫宸禁卫军统领无情审理此案。” 究竟无情审出什么?轩墨与政宜的结缔如何解开?且看下章分解。 第三十二章 启程之渭南郡毒蛇 一 且说上章政宜见了这般郡太守又有他家里丑事臭的熏天,且夜深沉,政宜步出后院抱厦,夜的潮气在空气里一丝丝浸润,政宜抬头看着挣扎出天的星斗,不在是沉默的颜色,周遭安详,风吹过,树叶簌簌响,政宜的广袖也被吹的翻飞,皓月当空,她呼吸着新鲜空气,映着月光,身影显得格外瘦小。一阵清亮悠远、婉转缥缈笛声扬了起来,传了来,政宜细细听来是白石老人的《江梅引》,不觉念到: 人间离别易多时。 见梅枝,忽相思。 几度小窗幽梦手同携。 今夜梦中无觅处,漫徘徊,寒侵被,尚未知。 湿红恨墨浅封题。 宝筝空,无雁飞。 俊游巷陌,算空有、古木斜晖。 旧约扁舟,心事已成非。 歌罢淮南春草赋,又萋萋。 漂零客,泪满衣。 政宜步香尘,令守夜的萍碎焚了拒情香来,默默抚古琴,低吟道: 小院闲窗忽絮, 愁煞朔风夜凉。 非是春来迟, 不敢将春自诩。 归去,归去, 应把江山一叙。 那笛声却又换了曲子悠扬散来: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啪”的一声,去岁还是无心,今年是申轩墨用石子打断的弦被田嬷嬷续起,因龙门驿地偏,弦子续的太紧,断了,琴声亦断。 却听外面萍碎的声音:“统领知道规矩,小姐闺房进不得。”一面又看见窗外点着灯笼的田嬷嬷从耳房赶来,问道:“什么要紧事,这般不顾规矩。”过了半晌,田嬷嬷方才领着无情进了来,田嬷嬷见桌上古琴的弦断了一根,叹息一回,无情作揖道:“小姐,我粗人一个,审不来这案子。”政宜方回过神来,道:“这是要你禁军统领挂名,何曾指望无情哥哥审理此案?我的意思是田嬷嬷在紫宸都城见多识广,她明着当你师爷,暗着你只看田嬷嬷眼色。” 田嬷嬷笑道:“哪里有女人当师爷的?老生不敢。”政宜手支着脸颊,缓缓说来:“有什么不敢的,都长那么多胆子。抓住两条审清,一是剿匪,第二个难办,就是鸦片的事,燕郡那混脏陶驿也有鸦片的勾当。”政宜想了半晌,道:“审出天姥是个什么玩意儿。”田嬷嬷道:“小姐得了天玑子真传了,还没开审,就把什么天姥成罪魁。”政宜沉思半刻,想到春罗美人计之事,问了抱琴,抱琴方吐口道:“我只见信上有‘天姥’二字。”,在龙门驿苦学苦练,传来家中噩耗,之后才细细想来我的亲身父亲姓严,亲身母亲姓季,我原名儿是季婉玉,竟跟着娘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问了抱琴,抱琴只是摇头说自己不晓得你们家里事,问了几番,政宜方才作罢。正自思维,外面一声,“怎么无情倒能进小姐闺房,我怎么不能进去?”申轩墨正跟萍碎讲道理,看见门被无情推开,本来轩墨心中狮子乱吼,却见田嬷嬷也在里面,才安了心,拿眼不住瞅政宜,政宜扭过头并不理睬,轩墨索性说道:“好小姐,竟不知我错在哪里,惹得你不高兴,有什么错,你只管讲,师傅的事情万分抱歉。”说着,便学着无情教他的规矩作揖。田嬷嬷瞧着有趣儿,无情却走也不是,坐也不是。萍碎只管拿着帕子捂着嘴笑道:“申公子,你糊涂了,小姐就是因为你师傅的事抱怨你,依小姐的性子早就撂开了。”一面收好帕子,一面指着轩墨的笛,道:“你那一笛挡箭,倒把我吓的魂飞,可巧公子挡得箭直直射向我们脚底下,可见公子不把小姐的性命放在心坎上。”政宜一听萍碎的话,正中自己的心病,且想轩墨还不如萍碎,他就是错了! 列为看官,切莫在情字上跟女子讲道理、论对错,横竖都是男人的错,认了便好了。 轩墨一听萍碎的话,当时自己只管挡箭,哪里想到是挡错了箭的事情!便说道:“若我不是真心护你,便如此笛!”说着一手断可玉笛两截,那政宜只听着一声清脆,方回过头,看到墨轩玉笛断在地上。 有词赋曰: 一琴,抚君心,朱弦断,断不清。 一笛,慰奴心,笛身残,残不情。 政宜见了笛子都断了,不觉将前事都忘在九霄云外,也不顾田嬷嬷阻拦,出来就把撂在的外的断笛捡了起来,正对轩墨道:“怎么急的把笛子都折了?你是孤儿,可能这笛子就是你父母的信物,将来你可怎么办?”轩墨发狠叹道:“将来我只跟了你去。”政宜拿出帕子把残笛和碎玉包好,塞进轩墨手里。田嬷嬷看了,不得了!这不是私收信物!暗通款曲,老生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罢了,想来这孩子不过三分热情,竟是个情根深重的。小姐以后嫁入名门,恐有不虞之事。这根情丝哪怕是月老牵的、栓成了死疙瘩,老生也要拼了老命定要剪断这根红绳!这头两人刚渐渐和好,屋里的无情道告辞。 翌日寅时刚过,众人便忙了起来,鼎儿领着一百零八个汉子并轿夫打扫衙门,又是修鸣鼓夹,又是粘走蜘蛛网,又是抹桌子,拖的地上能照出人影儿来。至卯时众人又在街上张贴告示,巳时无情升堂,田嬷嬷一身素衣在旁边立着。 此时多有渭南郡草民并周围庄子人都来看热闹,一时押了渭南郡太守和他师爷来,无情惊堂木一拍,喝到:“渭南郡太守!二十三年前已清除了‘黄天教’,胆大包天,私自带兵围剿无辜庄子,来人,给我上邢!”田嬷嬷忙递眼色,无情才改口:“且慢……”田嬷嬷忙接过嘴喝道:“传证人!”一时乌压压外头的庄稼人都欲挤了进来,田嬷嬷道:“你们中排个代表来陈情!”一个衣衫破烂的男人进入衙内,跪下道:“启禀青天老奶奶!”那人又想自个儿说错了,又道:“也启禀青天大老爷!没了王法啦,这渭南郡太守胡乱剿杀良民,一阵一阵地抽风,那年农忙我婆娘正在……”田嬷嬷喝道:“讲重点!”那人指着渭南郡太守,哭啼道:“放火杀人、纵容兵丁蹂躏妇女,我本良民,却被逼成什么‘黄天教’。”话音刚落,外面的众人愤恨地丢打秽物,堆得都快淹了渭南太守和师爷。无情喝道:“这条罪款是渭南郡人人落实了太守。”无情又道:“走私烟土,官员抽鸦片办事,没了王法!你们谁先检举,本官从轻发落检举之人。”两人却并不回话,无情又要用刑,田嬷嬷忙止住。 列为看官设若不知道这毒品的危害性,切莫尝试,万恶毒为首。 那渭南太守和师爷每天要抽几十筒大烟,只是一天没吸到,便浑身如火烤,心中魂儿只盼着再吸上几百万口,鼻涕眼泪,屎尿失禁……种种症状实在不堪。田嬷嬷见了此状,甚是恶心,却放缓了节奏,一刻飞一个字,半天飞一句话,方才问道:“你们老实交代,走私烟土的往来途径,何人参与其中?”这两鬼儿当真是抗鸦片病的英雄,就不脱口。田嬷嬷连打了几个打哈切道:“押回牢内,严加看管,七日后再慢儿慢儿地缓儿缓儿地审。”两人一听是七日,哪里熬的过去,那渭南郡太守本被带了绿帽子,此时毒瘾发作厉害,声音都变了,道:“是天姥!是天姥!”师爷一听先检举了有活路,却不想被这草包抢了去,也忙道:“是天姥!我先说的!我先说的!我检举有功!”田嬷嬷和无情一听‘天姥’二字,问道:“天姥是谁?你们怎么运转的?” 现在两鬼儿进入抢答环节,那师爷先抢答了:“走私途径本郡的都知道,天姥是谁不知晓。”终于轮到太守抢答了:“有隆家的、张家的……”说了一串,末道:“都是走私烟土掩人耳目开的假店。”说来说去,却审不出‘天姥’究竟何人! 且说政宜这头也忙了起来,先是倚云戒鸦片,随只尝了几口,却十分难挨,政宜命抱琴和碧绦把倚云先绑了,又恐她控制不住咬舌自尽,命塞上布团,按照时刻给水喝。一径命清笛看着,看看这戒毒的难! 一时令轩墨和萍碎一齐往后院走,萍碎在后,一时听见政宜惊叫,看着轩墨掐人中,自己上去一看,立刻也晕死过去。 究竟两位女子所看什么?天姥究竟何人?且听下章分解。 第三十三章 启程之渭南郡毒蛇 二 有两句应景诗词给诸位看官心理上压压惊: 举身赴清池, 自挂东南枝。 且说上章政宜被轩墨掐了人中,胸口顿时涌上一股恶心感,醒来就把早晨的饭菜呕吐一地,两人又把萍碎摇醒,萍碎醒来吓的全无血色,一面掏出帕子捂鼻子,一面用团扇折面,尖叫道:“坑害死我!”政宜强撑着身体,全身感受到一股严重的恶寒,眉头微蹙,心脏怦怦地跳着,看了看井底,仿佛是一种腐肉的腥臭融进空气中,将她包围起来一般。一个女人死在了这口枯井里!显然死了许久,泣血蝇虫围满了她的腐身,政宜感觉背部有一阵凉意,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同时又一股恶寒自肩头窜起,顺着脊背往下游走,使得整件抹肚、中衣都被涔涔冷汗浸湿了。这枯井底的女人是谁?轩墨直看井底,道:“只有捞出来,仵作验尸。”片刻传来两个仵作,一个仵作戴了口罩,点着小灯笼下井,看清楚被苔藓覆盖住的枯井内壁。在橘色烛光的照耀下,石壁上似浮出各种奇形怪状的图案,不赶紧移开视线的话,就会觉得上面的石子图案变成扭曲的死人脸,宛若无数的恶灵对着井口伸出手……一时捞了上来,那捞人的仵作腿也软了。前面的衙门田嬷嬷和无情还在审理,政宜用折扇半挡脸,此是白天,却若黑空,命仵作细细验尸,一则想恐其中仵作皆是渭南郡太守提拔的,恐不可靠、奸巧欺侮,一则顾着紫宸律法需有管带亲看,管带只能是轩墨,无情才好在以后判案上给个虚名断路。政宜道:“我们三人亲自看着你们验尸。”萍碎吓得哆嗦,悄声道:“小姐,申公子去就行了,我怕。”政宜摇摇头,多些眼睛才好,免得偷天换日。 勘探完现场枯井和周遭,白布一盖,众人随着两个仵作抬着出了太守府,赶到府衙后面的尸房,一个年老的仵作正在抽水烟,看了看五人,一揭开白布,细细勘探,道:“死者颈上有索痕,紫赤有血瘀,是上吊而亡。“一面又细细察看颈子,道:”颈上索痕交错,被人用绳子缠绕三周,是被人勒死后假做自缢而亡。”轩墨问道:“投井只是掩埋尸体?”那白胡子仵作并不作答,继续细看道:“死者指甲缝内并无泥沙。”一面问捞尸体的那仵作,“井底多深?”那年轻仵作想了想,答道:“师傅,约摸三十尺左右。”年老的骂道:“糊涂东西,我教你们勘探现场定做记录,哪里来的‘约摸’、‘左右’二字!”一面道:“身上还有其他磕伤与滑进井的磕伤并不相同,虽绳索交错,有一条绳子紫斑只有后颈,平过喉下,手腿部磕伤是挣扎的擦伤,是被隔物勒死的。”老仵作磕磕水烟袋,一面用手摸了一下尸体腹部,道:“腹部隆起过高,死者有孕五月。”此时水烟袋熄了,这声音暗沉沉的:“死者先是隔物被勒死,后又被人作假自缢,再投入井内。管带呢?”轩墨连道:“是我。隔物勒死,假做自缢,再投入井内,怎么这样蹊跷?隔物勒死直接投井,何故假做自缢?”那老仵作骂道:“这个管带甚是不通,从来老子只管验尸,哪里管断案!”一时政宜上前,仗着人多,再看了看,要墨轩回避,对老仵作福了福,“小女想看看这女人的胸腹。”那老仵作方笑道:“这是正理。”一时解了尸体衣裳,只见胸腹部青斑尚轻,却隐约有荷花似的形状。政宜沉吟道:“隔物没有勒死,再假做自缢,事发又投井毁尸,处理的不干净,没时间把这口枯井填了。两人作案,隔物一人,假做自缢一人,投井只需一人力气。”也顾不得了,政宜直接用手死命地撬开尸体的嘴巴,仔细往内看了看,道:“死了三日,至多不到四日。”萍碎站的远远的,轩墨在门外背对着,这两人都觉得恶臭难闻,此时政宜一心解惑倒不在意。那老仵作笑道:“你这小女子倒胆大,这才像是管带的道理。”可是动起杀心的是什么?什么让两人合伙或阴差阳错都要杀这女人,一人只当勒死,一人看见没有死绝,又勒死作假自缢,投入井内毁尸灭迹!毁尸灭迹!四个字点醒了政宜,算来第三日自己还在庄子里,引了渭南太守来现原形,师爷背后放冷箭,至多四日这女人便死了,且是怀孕五月,口内没有鸦片味儿。南郡郡太守不是主谋,背后还有人定要急急地了结这孕妇性命,这人知道渭南郡太守的行程,是那师爷透露,那夜师爷和渭南郡太守一齐出发,师爷开杀戒,哪里晓得事败,政宜一对进了太守府,才会有毁尸灭迹没有弄干净,这作案的不是师爷。怀孕!就是怀孕!怀孕五月没有吸食鸦片,便有人起了杀心,思虑过后,政宜猛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政宜正自出神,萍碎用团扇捂死脸过来拉政宜的袖子叫了声:“小姐,咱们走吧!您再去洗洗手,我看见您的掰开那个东西的手,怪怕啊!”政宜向老仵作福了福,道:“这尸房的台面怎空了那么多?都积尘灰了。你们师徒三人难道没有接到案子需要验尸?”那老仵作一面等他徒弟点了水烟,一面吞云吐雾道:”不是没有案子,是被师爷压下去了,尸体都一把火烧了,还轮着我们验?听说今日禁军统领审他们,老夫怕审完以后这尸房堆不下去,我们师徒三人还不忙成抽着的陀螺转?”政宜颔首道:“您老勘探本事好,明日得空请和小女在太守府内的饮绿轩相见,不吝赐教。”那老者惊道:“你们从太守府来?这尸体是你们发现报官的?你定是那位申小姐,老夫明日定要去的。”说完便要领着徒弟磕头,政宜忙搀起,萍碎悄声道:“他们身上阴气重,不干不净。”政宜骂道:“你这丫头,其他事情倒看的清,这仵作岂有干净的?若是身体干净了,阴气不重了,何处去洗刷冤情!还不快向老爷子磕头请罪,老爷子不饶你,我回去教田嬷嬷打你。” 那老仵作本不敢让小姐丫头行此大礼,政宜不允,萍碎便磕头请罪。这头必须磕,政宜一则是要给仵作面子,二则是要他们知道,申大人是清流的。 有歌赋曰: 千古悠悠, 有多少冤魂嗟叹? 空怅望人寰无限, 丛生哀怨! 泣血蝇虫笑苍天, 孤帆叠影缩白链。 残月升骤起烈烈风, 尽吹散! 奋力拨云间消得雾患, 社稷安抚臣子心, 长驱鬼魅不休战! 一时出了尸房,萍碎要把去洗澡,全身都要洗的干干净净,又要政宜陪她去,说想着方才的事情怪怕的,政宜指着她的额头点了一点:“大白天的就怕,晚上鬼儿还不缠死你?”唬得萍碎嚷道:“好姐姐,你再别提了,坑害死我了。”政宜对道轩墨:“申哥哥,你且去园子里逛去,注意找有荷花图案的隔墙。”墨轩摸不着头脑,道:“你派我的什么差事?荷花这时气还没开,光看着荷花图案的有什么意思,我去给你弄些迎春花来!”政宜走远了,还道:“我就爱看荷花图案的隔墙,二哥哥去寻。”便和萍碎去洗澡了,又去看倚云鸦片戒的如何,一去,清笛扑到政宜怀里就哭:“倚云姐姐得了什么病,又是全身哆嗦,又是鼻涕泪珠的,抱琴姐姐摘了布条喂她水喝,她咬了抱琴姐姐一口,是得了疯狗病!”政宜拍着清笛道:“是鸦片做的孽,你长大可不许吸食,看着没?吃了比疯狗还厉害。”一面自己瞧了倚云,此时她已昏了过去,抱琴一面让政宜开外敷的方子除伤,一面道:“我看还需两日扛过去,路上再继续戒。” 至掌灯,田嬷嬷和无情方回,道都渭南郡太守和师爷都认了,那些假家铺子都派人查了,就是审不出‘天姥’是何人?一时政宜换了衣裳,上面贴身大红猩猩色小衣,里面一件黑色长衫深衣,外面照着墨滴清水的灰色清透绣有荷花的笼身长罩,罩口的袖子是短袖袂,隐带是墨绿深,下着素色石榴裙,腰间配有墨色荷花佩玉,脸上只铺了淡粉、点了浅玫瑰色绛唇,眉用炭笔画的粗而上翘,不怒自威。田嬷嬷见了道:“又不是盂兰节,怎么画了这个妆容,不吉利。” 一时在抱厦内,萍碎和碧绦早引了太守府的夫人和二房、三房并四房妾室而来,政宜一时出了帘子,扇着扇子,扇子上题的是“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一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的篆字。 一时夫人和妾室都跪了下来,道:“罪官之妇拜见申小姐。” 政宜命田嬷嬷掌灯,早在她们来之前又悄悄嘱咐田嬷嬷一回。政宜扇着扇子在这五个人慢慢前走了一圈,一双眼睛狠狠地盯着她们,说道:“怎么还缺一房?” 那夫人怀恨地盯着二房太太,答道:“只有四房妾室,并没有五房。” “哦,我当是死绝了,请不动五房了。那有荷花隔墙的住的是你们中的哪位?” 半晌无人回话,轩墨打听了有荷花图案的地方,早回了政宜。 “哪房的。” “三房太太。”夫人指着她道。 政宜口里念到: “天符早晚下空碧, 荣落亏盈可奈何。 荷苑住僻虽宜病, 桂花香处同高地, 千金一掷买芳花。 一支寒玉任烟霜, 自爱此生居乐土。” “三房太太的荷苑题词不错,这诗的意思是你不争风吃醋,爱看佛经,自喻为荷花。” 三房太太道:“不过是首歪诗,只是罪臣夫君喜欢,命题了出来。” 政宜笑道:“第一句第一字,第二句第二字,第三句第三字,第四句第四字,第五句第五字,第六句第六字。你连起来念啊。” 三房太太默不作声,只那二房太太和夫人念到:“天、落、住处、买烟土。” 政宜喝道:“天姥住处买烟土。好一首藏诗!”那三房太太脸色难堪。 “我问你四房太太,你是不是最近少了个侍女?” 四房太太汗涔涔的,道:“并没有。” 政宜撂出本户册打在她脸上。 “自己看!你们可来不及销毁户册。”政宜一边冷笑,一边对三房太太喝道:“你不是什么荷花善茬儿,是毒蛇!联合四房的丫鬟借外面的种生子,那丫鬟怀孕五月,早有母子情分,你怎么讹了人家我猜不出来,但结果竟然是勒死。这丫头命大,不曾勒死,便爬着寻自家四房太太求救,五个月肚子不算大,四房太太下了死手,做个假自缢。这家夫人和二房太太斗,连二房太太抽鸦片,算计分钱,祸害夫人的孩子,却不想那孩子是师爷的种!这是三房和四房做了手脚和挑唆的功劳。” 那夫人和二房太太听了,吓吓地看着她们俩。 “渭南郡太守恐怕只知道三房有喜,三方太太胡乱塞了肚子,怎么诓骗过去我猜不了,可惜咱们来了。四房太太听说很漂亮,抬起头来。”四房太太只得抬头,政宜一看,果然沉鱼落雁,一边扇扇子一边喝道:“蛇蝎美人!恐怕事成之后,又想要对付弄死三房太太,桃代李僵,丫头的孩子竟成了你的了。” 田嬷嬷见识深远,但哪里晓得这破宅子斗得这样厉害,不过比起当年在宫里伺候,还是算小小巫。 一时,两个仵作徒弟抬了尸体过来,众人忙掩鼻掩目,政宜指着那尸体道:“这就是你们缺席的五房太太。四房太太伺候渭南郡太守最勤快,怎么我们来了就要杀了这丫头,还要毁尸灭迹?” 四房太太看着尸体说不出话来。政宜铁青了脸冷笑道:“定是这丫鬟知道了三房太太的秘密,可巧我们来了,你们夫君栽了,你们只是罪人之妇,私卖烟土存了不少钱吧?指望着出去买通谁给你们换个身份!可这知道内情的丫鬟留不得,你们俩算盘打得太精了,打得伤尽天良!” 政宜的气势逼人,连无情和墨轩两个少年都感到肃杀之风,“我问你,三房毒蛇太太,‘天姥住处买烟土’,天姥可不住在天台山,天姥到底住哪里?” 三房太太心想左右是个死,牵连亲戚就坏了,抵死不说。 政宜笑道:“你不说住哪里,我也没办法,可惜方才你自己说了。” 三房太太只当是吓唬她。及至听到政宜念到:“‘不过是首歪诗,只是罪臣夫君喜欢,命题了出来。’这话我怎么一听就不像渭南的口音,是吧,田嬷嬷?” 田嬷嬷道:“是呢,听起来是夹杂了寒国的口音,老生曾经听过寒国谋士的谈吐。” 三房太太感觉天要塌了,一时无情亦擒住她,口里塞了布条。 政宜笑道:“想死?你死不了,勾结外国祸害本国。寒国敢往紫宸走私烟土,朗朗乾坤竟成了你们的黑市,搭进多少条人命!我要你一五一十的给我吐出来!吐不干净,擒住你的那人最会用刑,你当真是个为寒国公忠体国的,肯定熬得过这流水的刑具。这时节白莲花可不适合开。” 剩下的夫人、二房、四房一听通敌卖国,吓得跪着抱在一起,啼哭不已。 有诗讽曰: 不是冤家不聚头,友尽方知是爱来。 曾经宅斗算心机,家破人亡才抱抱。 早知日后白算计,不如凑成三缺一。 我一张来你点炮,你一张来都糊了。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章分解。 第三十四章 启程之局势与蝴蝶 江水猛烈地拍打着沙滩,天色骤变。 岸边停靠着一个竹筏,几名亲兵守候在旁。 一个花胡子穿半旧蓑衣的小老头,正在垂钓。这是赫赫有名的橘洲总督紫抱冰,身边是他的儿子紫香涛,“父亲,潮水大了,怕是钓不上鱼。” 紫抱冰道:“白玉一杯酒,绿杨三月时。春风余几日,两鬓各成丝。秉烛唯须饮,投竿也未迟。如逢渭川猎,犹可帝王师。” 紫香涛道父亲又来诗词,听不懂,曰:“父亲,申貌辨已从南境召回复起,但结果恐怕难入他意。不过难如意的好,免的他以后太得意!” 紫抱冰笑了起来:“小孩子家又说赌气话。” 紫香涛疑惑道:“父亲难道不这样以为?” 紫抱冰道:“哎呀,一般人总以为,燕郡现任总督和橘洲郡总督,浩纲与我,势如水火。他们哪里知道在强兵强国的许多主张上我们都是一致的!只是浩纲军队出身,一路提拔,没有读透孔孟之道,浩纲办事重实利而不择手段,有些龌蹉的手法,虽能达到目的,却坏了纲常名教,动摇紫宸国立国根本,舍本求末,这么报国为误国啊。” 他儿子紫香涛道:“父亲这么一说,倒想起我的一个禾国游离外的朋友对您和申貌辨的评价。” 紫抱冰道:“噢,是你在寒国游学,历练自己谋士辨计时结交的朋友吗?” 紫香涛道:“是,他说您和申貌辨都是当之无愧的紫宸强国派领袖,但申貌辨实在是个庸人,一个没有贵族气息的庸人,因为他不出身于翰林院,除了为参加科举制度受到的一般教育外,他没有更多的学识教养,不过……” 紫抱冰收了鱼竿道:“不过什么?” 紫香涛道:“这位朋友认为他勤奋而有条不紊的办事作风弥补了这一先天不足;而父亲您则是具有高尚理想来从事实际事务的学着……” 一名亲兵称起把漏雨的伞来,小心扶着紫抱冰下了竹筏。紫香涛也跳了下来,一时紫抱冰在沙滩的石岩上坐了,对他儿子道:“你的话似乎没有说完呐。” 紫香涛淋着拍打上岸的浪花顿了一顿,对他父亲说道:“这,这位朋友还认为,申貌辨处理实际问题的能力强过您。” 紫抱冰倒不知自己儿子这么忤逆,随即感慨道:“你在寒国游学认识的朋友,虽然浅薄,却十分直截了当!” 他儿子自知猖狂失言了,困惑嚼道:“浅薄……却又直截了当?” 紫抱冰笑笑,何尝不是直截了当?一语中的。对一名亲兵道:“明日,本督抚要去看看我的铁厂。“紫抱冰微微抬手看着远处冒出的黑烟,笑道:“等出了铁水,咱们紫宸国的枪炮武器再不被掣肘了。” 紫香涛哎了一声道:“父亲的蓑衣坏了,伞也漏了,父亲作为紫宸国最廉洁的官员,您把我们家的全部家产都捐献给了橘洲铁厂,除了俸禄,我们目前一无所有呐!” 申貌辨正在采买火炮,听说橘洲铁厂出了铁水,喜欢的不得了,对卫蒙说咱们的紫宸国有了矿产,一经紫抱冰的官办铁厂,强兵强国多一条路啊!起止多一条,简直是多了几十条路!卫蒙却道申都督与紫抱冰从来不睦,恐怕是热脸贴冷屁股,申貌辨一挥手,道:“哪怕紫抱冰要我跪在他脚下,算的了什么!他这功劳岂止值得我跪在他脚下?!” 至自己府中,书房内展开田嬷嬷的第一封来信,叹道:“这长安太守当的不容易,平衡各方势力,难啊!卫蒙去找荣宝斋实际操盘的老板,老夫要去上折子给他个官当,半官半商,有些事情才好办。”即刻拟了出来交给卫蒙。 展开田嬷嬷的第二封来信,脸色却变了,暴躁道:“我这闺女儿简直是九门提督,这都被审了出来,还敢亲自验尸,哪里有半点公侯小姐的影子。我是让她采访民情,没让她断案啊!传了出去,紫宸都城名门谁还敢来提亲?娶回去竟是个女捕快、女仵作!” 卫蒙看到申貌辨气了脸都紫了,忙道:“这不是当初您老物色的人选?左不过命她低调行事就可。”又道:“您老的闺女有功,这审出的烟土途径来自寒国,属下料定牧国、稽国、威国深受其害,不如启动谋士通知各国……”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申貌辨果然截断:“卫蒙,不可私自行事!妄挑战端者,这个节骨眼在老夫眼里可容不下!管他有没有圉姬的情分。” 雪花是美丽的东西,但千万片雪花聚在一起,只能造成悲惨的雪崩。政宜不懂,以为抓住毒蛇就可以革下去?紫宸国的改革必须是符合紫宸国情的稳健道路,改革速成论只能让紫宸国自取灭亡!不必与禾国博弈,且真如静王爷所言:“紫宸国自己就把自己拖垮了!”改革是一个过程,守旧是一个过程。且从各方书信中所言,贪污走私者甚多,一齐清除?那就是二十三年前的‘黄天教’邪教死灰复燃的悲剧。必须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人事革除的时间节奏必须要在紫宸国老百姓容忍的程度内一步一步的换血。被野心家包装起来的偏激独断、惊世骇俗的学说,迷惑那些满腔热血却涉世未深的年强人:他们年轻、追求进步,别有洞天的立竿见影的编造幻想就会相信。申貌辨看了无数天真浪漫的优秀青年人头落地,不禁落泪,实在心痛。 申貌辨挑灯看探子新绘制的地图,道:“禾国已拔巴、蜀西戎,有了后方给及。卫蒙啊!寒国、威国是我们紫宸国第一道屏障,若此时其他各国知晓寒国做如此龌蹉,拖垮各个国家的勾当,那师出有名,寒国亡。威国、牧国、稽国,你说这三个国家会攻打我紫宸、还是我们四国联手攻打禾国?攻打成功后,四国又怎么分利?分完利益,再打?” 卫蒙无言。 申貌辨扶着堂木,堂阁朽木,墙壁隤落,柱根腐败,梁栋倾危,在暗沉成的灯光下对卫蒙说道:“寒国这招龌蹉,却不能让寒国亡国,启动一批威国、牧国、稽国亲紫宸国的谋士,只晓以走私烟土的途径、祸害,断了寒国烟土即可。我们要在大战前,争取足够的时间稳健改革紫宸国,强兵强国。”一边继续看地图,一边闲闲对卫蒙道:“三年前,紫宸金殿姞辕王登基,特赦天下,老夫才从南境启用。” 卫蒙笑道:“那是中堂大人时来运转,好人好报。我也跟着回来了。” 申貌辨抚须道:“你呀,还是太嫩!老夫被从新启用,那眉仲瓶是先王帝师,在朝中党羽众多,三年的时间足够他再找名目把老夫开除去更苦寒的边境驻守,现在又是姞辕王的红人兼帝师。这道启用老夫的旨意,连眉仲瓶都没法驳回!你仔细想想,紫宸殿金殿里是长了两张嘴!老夫初来乍道,这紫宸宫里早已不是二十三年前的样子,老夫要知道这第二张嘴长在谁的口里,只是启奏先帝御林军老了,暗中换成我的人,姞辕王竟然准了,这暗中换成我的人,姞辕王不会不懂,我却也查不出来,事情有蹊跷啊!我倒巴望着我换御林军的折子留中不批,留中不批才能说明是紫宸金殿是姞辕王做主,眉仲瓶在出主意。现在好啦,却也查不出来,事情有蹊跷啊!紫宸金殿里嘴越多,涉及利益碾压,臣子办事越难,这事必须查明白,才能应对得宜,知进退,懂荣辱。” 一面又立即修三封书,一封写给政宜,一份无情,一封田嬷嬷,催促政宜一队上路。 且说上章,无情请田嬷嬷领着政宜回避,一面批捕快下牢三房太太,连夜用上流水的刑具。 政宜却领着众人到乱葬岗去,命两个仵作把这丫鬟的尸身葬了,又亲自含泪点了两盏荷花灯,残月升,萍碎、清笛听着乱葬岗上乌鸦阵阵,阴风惨惨,心里怕急了。 翌日,在饮绿轩中,老仵作果然来了,田嬷嬷在旁伺候,萍碎害怕躲着去了。 两人相谈甚欢,老仵作又从怀里取出自己写的,自己画的《漱冤集》来赠与政宜,轩墨在一旁背着清笛,清笛见了那图册恐怖,搂紧了轩墨。政宜翻开细细阅览,递给田嬷嬷,道:“田嬷嬷,找个书商把这本集册刻印出书,银子钱父亲知道出。”又问老仵作的名字,那老仵作答道:“宋兮之。”政宜朝轩墨瞅了一眼,说道:“难怪,您老可能就是宋慈后代。才验尸地这么详细。”那老仵作宋兮之道:“敢问申小姐师从何人?申小姐知道怀孕五月,肚子上定有青斑痕迹,掰嘴巴的僵硬程度,连死者时间一起推断,这个功夫可是童子功,连我自己都推断错几天的。”政宜想到季氏严父,不免滴泪,忙道:“风迷了眼睛,师傅圆寂了。” 老仵作叹息一回,方自回衙内,这三房太太熬到今早实在熬不住,夫人和二房太太也下牢,看着的流水般用刑,吓得搂在一起,二房太太心里还念着她的烟塌,不抽几十桶,身子心里实在难挨,嚷道:“你就招了吧,放了我去抽!” 这边鼎儿抬来轿子,箭都拔了,和轿夫去修轿子,不在话下。 第三日,一百零八个执事在渭南郡太守府外等待,渭南郡庄家人都来谢恩,城里人看新鲜,围了水泄不通,政宜扶着田嬷嬷的手,进了轿子,眼角红红的,正自伤心,却见半个玉笛在自己的围棋台上搁着,鼎儿敲锣,轿子起了,渐渐走出了渭南郡,“政宜,政宜……”政宜听到轿外有人悄声喊她,透过软烟罗却看不清,只得轻轻掀起一帘,忽见飞入一双出色的蝴蝶,小巧可爱,一上一下迎风翩跹,飞忘那犄角,飞往这边来,政宜随着蝴蝶翻飞,不禁微笑起来,“政宜,政宜……”又是熟悉的声音,她方乘田嬷嬷不备,掀了帘子,那双蝴蝶落在一个执事的肩膀上,却看是回头的轩墨,那轩墨坏坏地笑着从坏了掏出半只玉笛。 半只玉笛,政宜拿出桌子半个玉笛,断了的下半段却用竹子续好,不禁取了来,吹奏了白石老人的《暗香》: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 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 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 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 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 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 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几时见的?几时见得! 一口气过了三门峡郡、洛阳郡、新乡郡及至鹤壁郡,倚云也已戒掉烟土,此时已是人人困顿,江水尤远及进的猛烈地拍打着暗礁,一时田嬷嬷又要翻崇书本子《玉匣记》择黄道吉日,却道今日上船不好,明日再上,明日已是清明时节,人彷徨,雨纷纷,这算选了哪门黄道吉日? 众人一时又进鹤壁郡太守府内,太守早已携众家眷出门相迎,鼎儿在鹤壁郡太守府吃过赏饭,太守又执意要这一百零八个弟兄也来讨赏钱,每人各得一吊铜钱,鼎儿也眼倦了,被约束惯的弟兄自然不肯立规矩,鼎儿已睡下了,索性由着他们出府逛去,只骂骂咧咧一句:“明早寅时是要点花名册的,不许胡赌醉酒,甚至到烟花巷寻风流去!”说完,便睡得胡天海地。 此时田嬷嬷并五个侍儿伺候政宜穿过抄手游廊,来到后面的正房之中,侍儿对站门外听吩咐。此时正方内太守垂首,一面嘘寒问暖,一面眼觑着黑黢黢的耳房,田嬷嬷道:“太守和善,且去休息。” 太守端端姿势,早有伺候的送上朝服,利落将马蹄袖弹下,然后再两手伏地跪拜行礼。田嬷嬷又散了几块碎银给门外的睡眼昏昏的五个侍儿,笑道:“有你们好多着呢,小姐见你们几个可怜天的,小孩子家们不要错了规矩,倚云和清笛,你们最是胡闹的,不许拌嘴,早歇息,明还要起夜。”又对无情和轩墨道:“你们骑马去驿站处取申老爷的手信来。”太守并家奴便带着他们出了游廊,安排屋子。 透过窗口雕花,这雕的松树甚是别样精致,无花无果。今年春天之前,她还能每日在龙门剑门驿站的那颗松树下进进出出。独对此情此景,不禁在思虑中,由嬷嬷的搀扶下将门拉开一寸。 “小姐请随奴婢来。“田嬷嬷打开门,只点了盏昏黄的灯,请着政宜往耳房方向而来,及至田嬷嬷推开门帘,政宜眼眶一红。 诗曰: 豪华虽足羡,离别却难堪。博得虚名在,谁人识苦干。 预知政宜为何红了眼眶,轩墨与政宜的情分如何?无情又如何?局势又怎样?且听下章分解。 第三十五章 启程之旧时避世与橘洲郡铁厂 且说上章政宜一进耳房,一时田嬷嬷点了一盏蜡烛油灯,便退了出来,把耳门悄悄关了,自己在外看守,政宜一时红了眼眶,“母亲!”意欲再语,政宜此时是婉玉,便下跪,泪如雨下,三人满心里皆有许多话,只是俱说不出,只管呜咽对泣。田嬷嬷出了耳房,在外廊上靠着,满脑却是自己入宫情景,勾起往事无限,垂泪无言。 婉玉方忍悲为笑,又看到自己的胞弟。母亲又跪到在地问安,婉玉忙道:“这是如何?披着申姓名,离家已是不孝!母亲行此大礼,女儿万万不敢。”又见自己胞弟也跟着跪。 “愿小姐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一路平安。”婉玉母亲低着头,递出一个小包裹。 婉玉方才注意到自己的母亲已是满头白发,颤颤接过包裹。这一幕婉玉方才深深印在眼底。 婉玉忙携起母亲,又命胞弟来之跟前,摩挲着十三岁的弟弟。道:“以后家里照顾父母的重任就是你的责任,你体弱,能勤读书,勤思学就好,自己的身子也要强健起来,比不得姐姐在时,能时时照顾你。你也要好好继承父亲衣钵,悬壶济世。” 母亲听说父亲二字,早已泪如烛滴,开口道:“玉儿啊,你父亲去了。” 忽如晴空一个霹雳,好端端地怎么自己父亲就没了?没了?没了! “申老爷来信说咱们一家人被人暗害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季氏低头道:“那晚暴雨骤至,有人围了严府,这是你父亲被人绑了挣扎时,那人掉的。” 递给婉玉,就着昏黄的灯光一看,却正面是个半边兵符,后面写着“紫宸都城刑部”。父亲的仇,我一定要去报,婉玉把这半边兵符握的紧紧的,就快握碎了,手里也浸出血来。 “母亲和弟弟又是怎么逃出来的?”婉玉忍悲问道。“我也不知,被人点了穴,只闻到一股桃花香味。醒来时,已在一个客栈里,才敢修书一封给了申老爷,申老爷令我母子暂居他心腹鹤壁郡太守府里。我也问过客栈的人,都道是个老头付的钱。” 这紫宸都城我季婉玉是一定要去,到底是谁索了自己父亲的命!!!哭了半日,婉玉方见家人风尘仆仆,衣衫褴褛,含泪道:“我去了。”千难万难,这一趟定要去的。 婉玉背向三人,用手绢把泪痕逝去,掏出粉盒扑了扑腮,提一口气,定了心神,掀起门帘,在夜色中,灯影里政宜终将镇定下来,徐徐步入正室。田嬷嬷方告退。 有词叹曰: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爱亲者,不敢恶于人。 敬亲者,不敢慢于人。 婉玉将小包裹视作母亲大人的替身,摆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头装着母亲的守护神本尊——一寸大小的金无垢普贤菩萨像的蜀织锦囊,针脚密密缝。 锦囊内还有两颗雨花石。 婉玉出生后,家里从不信这些。这定是父亲去后,母亲没有了办法,便虔诚的在鹤壁郡的庙里借了重金请主持打造一尊守护神本大日如来菩萨像,作为婉玉的念持佛。看着眼前绣着普贤菩萨像的锦囊,婉玉读出了母亲的苦心。 母女在命运作弄下天各一方。在这真离别时,她将绣有普贤菩萨的锦囊给了自己女儿,愿佛能替自己保护女儿安康。而留在自己身旁的的大日如来也会被当做婉玉的替身,每日早晚的时时念经定不懈怠。 眼前的佛像,仿若诉说着母亲的临别之词。母亲的心意让婉玉作为女儿感激不尽。她轻轻抚摸着锦囊,将其收入怀中。 明日便是清明,作为季婉玉唯一能做的事便是去鹤壁郡的佛庙里给父亲点盏荷花灯,连碑都不能竖!!!换去了鲜艳的衣裳,只着素衣,连一朵白花都不能簪在发髻上!!!翌日一早在田嬷嬷的带领下,无情和轩墨的陪伴中,一时进了鹤壁郡的佛庙。上书“蓬莱仙境“四字,这蓬莱庙掩映于群山叠翠之中,远近座座寺庙错落有致,似到了仙境一般。进入寺内,只见左右两侧分别有钟楼和鼓楼,正在敲钟,每日清晨敲一百零八声可以消除一百零八种烦恼,政宜真想听一下钟声,领略烦恼清,智慧长,菩提生的意境,忘却失父之痛。 到达天王殿,殿内向门有一座憨厚可爱、肥头丰颊、大腹便便的弥勒佛,婉玉转过来看到一尊身穿甲胄的金甲武士,手持金刚杵,指向前方。持的金刚杵只有御用寺庙才可以指向天上的。威风凛凛的武士站在这里是要保卫前面大雄宝殿的释迦牟尼,天王殿两侧是四大天王,四大天王,各护一方天下,如风调雨顺。到了香阁,婉玉便跪下拜了。婉玉一径人往北走,到大雄宝殿,大殿上悬挂的“大雄宝”和“金轮法界”云龙横匾,时值清明香客极多,殿内正中供奉了释迦牟尼、弥勒、迦叶三座佛,是过去佛、现在佛、未来佛,都是金漆木雕,大殿两侧有栩栩如生、神采奕奕的十八罗汉像,也是金漆木雕,大殿内还有一些壁画。大雄宝殿前有二个配殿,东配殿原供有大黑天、功德天、吉祥三尊木雕护法神,西配殿内供有文殊、观音、普贤三大士。到了普贤的香阁,等路人拜过捐了香火钱,婉玉跪下拜了。 一径女眷已是大汗淋漓,轩墨道:“你在这儿休息一下吧。”婉玉摇摇头,继续向前, 终于到了大乘之阁,檐下悬挂的“大乘之阁”、“鸿庥普荫”云龙匾额,走进金碧辉煌、气势宏伟的大殿,一尊巨大的佛像马上映入眼帘,木雕佛像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一时婉玉燃了盏荷花灯来,放入殿外的流水曲觞,望着它越漂越远。 只有一个老僧在外煮粥,及至婉玉正要下山,那僧念到:“偏从末世来,末世来,家败不怨天,选恩君?选恋人?两难选。清明涕送江边岸,千里东风一梦遥。”婉玉如雷彻骨,仿佛在哪里听到过,轩墨上前施礼,但那老和尚既聋且昏,齿落舌顿,答为所问,只得作罢。 第三日长安太守携全家跪拜。今晨,特意安排婉玉母亲混入家眷中,等侯载有主人的轿子。 梳洗过后,行程越发紧张,不容许坐轿落地,只得在门口短暂逗留。 太守家眷内一妇人跑去执事一侧,两侧五十四名执事刚一喝到:“启程!”妇人便突然跪倒在地。 “愿小姐身体康健,长命百岁,岁岁如意。”她低着头。 婉玉胸口一热,按捺住情绪,望着帘外乌压压的众人,没等她找到母亲,鼎儿发轿出了号令,队伍再次缓缓移动。 婉玉很清楚,女儿家总有一天要离开娘家的。可她万没想到,自己会和真正的娘家相隔千山万水,紫宸都城必须去,父亲的仇定要报的。 上了船,此时已是政宜,政宜在女眷舱内唤来田嬷嬷,令她命无情把碧绦、倚云、萍碎并清笛带到别处舱室,只留抱琴和田嬷嬷服侍,又唤来轩墨。轩墨来了,却见政宜并不出轿,隔着轿帘,一声冷冷的语气:“无心我问你,你当真是孤儿?你的师傅是何人?你一路尾随我到底有何目的?” 那轩墨摸不着头脑,据实已告:“我是孤儿,我师傅就是那用桃花点穴的老者,我是一路尾随你,不是说过你去哪我就去哪!” 还是冷冰冰的声音:“十三年前,有江湖人士刺杀先王王后,才有后来的灭江湖惨案,你师傅敢一路跟到紫宸都城,莫非就是参与当年刺杀先王王后,当今太后的人士之一?” 轩墨更晕了:“我师傅是护着我,你也看到了,可不准随便给我师傅叩帽子。” “扣不扣帽子轮不到我。轩墨,你是跟定我了?” “是。”这一回答的斩钉截铁。 田嬷嬷奉上一把剪刀,帘内政宜道:“你跟定我,很好,自己把舌头剪了。” 轩墨看着明晃晃的剪子,伸出舌头要下狠手,政宜忙出了帘子道:“你不要命了?!剪了舌头还能活!还能跟着我去紫宸都城?” 一时用扇子打掉轩墨手里的剪刀,“你出去休息罢。” 等轩墨出去,田嬷嬷道:“小姐怀疑这小子?”政宜冷笑道:“经过几次事件,不曾怀疑,只是他师傅够我们怀疑,十三年前田嬷嬷还伺候在宫里,你说刺杀先王的王后是怎么回事?” 田嬷嬷方把自己当年所见所闻,回忆起来一字不落的回了政宜。政宜听了,叹道:“我有五分把握,果然是这样。这个误会大了!我不该再试探轩墨的。” 吃饭时也不管田嬷嬷约束,便出了船舱,上了甲板,摇摇摆摆,正站不住脚,却被后面一双手抱紧,双臂有力。月光下,映出高大的身躯,手指白皙长长,听道:“政宜,离紫宸都城近了,愿意跟着我去避世吗?”他的呼吸几乎贪婪地吐在她的后颈,政宜一阵心动,却道:“轩墨,你放手,我是一定要去的。”那双手报的更紧,连胡茬都感觉到了,压的政宜喘不过气,“为什么?那紫宸都城有什么好?”政宜狠心道:“紫宸名门一种富贵闲散,且是你个无根基的二哥哥懂的?” 那双手才慢慢撤开,“我不信你政宜是个贪图享受的女子。” 轩墨思绪凌乱地结成一张网,越网越紧,直达心脏,一阵隐隐作痛之后,方才罢休。两人互相喜欢没有错,错就错在喜欢一个喜欢自己却不能相守的人。月残了,风凉了。 有诗赋曰: 扬之水,白石凿凿。素衣粗襆,从子于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 扬之水,白石皓皓。素衣朱绣,从子于鹄。既见君子,云何其忧? 扬之水,白石粼粼。我闻有命,不敢以告人。 且说紫抱冰那头,橘洲铁厂的从高坡望下去,烟囱冒出的滚滚浓烟遮蔽了大半个天空,“总督大人到。“随着一身呼喊,紫抱冰在铁厂主管官员的陪同下,前呼后拥地来到炼铁炉前,那些脚蹬木屐,穿短裤,光着黝黑的上身,肌肉鼓壮的匠役们抬着铁水罐,正为出铁水的准备工作紧张忙碌,这时,见了橘洲总督,在管事的率领下,忙一个个趴在地上,跟着扣头道:”叩见总督大人!“紫抱冰笑容可掬:”都快起来!忙你们的事,忙你们的事!“管事的一一介绍炼铁技师,指着一个眼睛透着精明的人说道:”这是新任荣大人推荐来的威国炼铁炉专家,兰珠子先生。“ “当当当!“出铁水的钟声响了。出铁水了,炉门筏一开,沸腾着,发出刺目的火焰,火星四溅的铁水从炉膛至泻而下,股股热浪灼人,使所有人不由自主往后推了几步。铁水奔流,紫抱冰看得那样迷醉,溅起的火星落到他身上,毫无察觉。这奔流的铁水,映红了他那褶子纵横的脸孔。 江空水天一线,紫抱冰在观嫁亭招待各位技师,高山流水遇知遇,觥筹交错,格外喜庆,碰酒杯,一饮而尽。紫抱冰转向兰珠子,问:“兰先生前几日特意从长安郡赶来,此时出了铁水,听说你们威国在验铁水上很在行,才穷兵黩武今如此。“兰珠子摇摇头道:“不必揶揄我的国家,我的消息恐怕是要大人失望,这煤矿每日能为铁厂供应焦炭不过二千千余石,且含磺多灰……” 紫抱冰眼里闪过一丝忧虑,旋即又从容笑道:“不碍事,老夫已向紫宸金殿上奏,拨下款子来,请求再开多些橘洲之煤,解决铁厂的焦炭供应之需……”一名官员急急地来,禀报道:“大人,铁水的质量……”紫抱冰摆手制止他,兰珠子虽在饮酒,也觑着他们,紫抱冰看了那官员一眼,走至旁边,那官员赶忙跟了过去。 这边紫抱冰的儿子紫香涛正在和各个技师谈天论地,这时紫抱冰缓缓走了过来问道:“小兔崽子,你跟各位先生谈什么呢?“紫香涛笑道:“谈以后怎么弄用咱们出的铁水造武器。” 紫抱冰道:“这以后恐怕不能谈了。刚才为父得知,这次出的铁水仍然不行,炼出的钢材容易断。那个兰珠子是这方面的专家,你问问他,能否查出原因?“ 他儿子紫香涛道:“这兰珠子是威国人,对这个很在行,可是荣大人是申貌辨才提携起来的人,兰珠子也是荣大人的人,父亲就不忌讳?” 一个神色惊慌的侍从惊慌跑过来,“噗通!”一声在紫抱冰前跪下,道:“大人不好了,橘洲铁厂出、出事了!”橘洲铁厂不再哄鸣了,烟囱不再冒烟了,偌大的地方,一片死寂。 预知政宜命运如何?橘洲铁厂究竟出了什么大事?且听下章分解。 第三十六章 访贤与巴掌 承接上章,转而清明已过,下了码头,便到了邯郸郡,政宜在轿子里正和田嬷嬷对弈围棋,争那个犄角时,轿子突然一停,棋盘打翻,田嬷嬷笑道:“这可怨不得我悔棋了。”只见鼎儿从前面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有个带发修行的姑子拦下了轿,说是认识你们,给俺这个东西给你们看,田嬷嬷方下轿看到是一个赤金如意,对帘内的政宜笑道,是你天玑子先生来看咱们了!透过软烟罗,果然见是天玑子上前施礼,政宜笑道:“这么远的路,先生怎么来了?”天玑子一甩拂尘道:“特意看学生进益否。且请学生先带队进入邯郸郡。” 天玑子一时也上了后面的马车,一队伍浩浩荡荡开往邯郸郡,只有鼎儿骂骂咧咧:“真介晦气,一清早俺就遇到姑子,晚上打牌肯定又要输钱给他们。” 进了邯郸郡太守府,太守见到天玑子,忙跑了来:“您老可算来了,说的善于医治百病的活菩萨呢?”又见外面一仗队伍,倒吓了自己一跳:“怎么请了这么多位活菩萨,还是一个队伍。”天玑子道:“菩萨我给你请来了一位。只是大人要预备下屋子,备下酒菜,散点儿小钱,好让抬菩萨的兄弟休息。”太守又是忙地命家奴收拾好屋子,又是命把活菩萨赶紧请下来。政宜自那日弃舟登岸时,见离天子脚下近了,官员不似那么徇私舞弊、贪污洗钱,看着庄稼人也在田里播撒种子,真是一派天然美景。 有词赋曰: 酒旗招客饮,在望有田庄。 菱荇鹅儿水,桑榆燕子梁。 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 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 田嬷嬷掀了帘子,扶着政宜手进了一个亭子,上书“丛亭”,左对联: “蜀国破天荒,忆冠裳让后,水土平初,一德君臣三代远。”右对联:“巴人追地载,当花凤来时,杜鹃啼处,千秋风雨二陵多。”有伺候的抱琴、倚云并碧绦放下亭子六面帘子,那邯郸太守却不曾听说申老爷的闺女儿上紫宸都城,但是见这个阵仗,也是有根基派头的。忙作揖道:“女菩萨救我夫人!”政宜一听救人,哪里按捺地住,但侯门小姐款儿不能忘,田嬷嬷时时提醒,只得先压心下来,问道:“大人,尊夫人怎么了?”那太守禁不住哭道:”我夫人生产完已过三月,却不思饮食。”那政宜道:“生的是男婴还是女婴?”太守喜道:“终于生的是男婴。”政宜一听”终于“二字,便问道:“恕小女无礼。太守大人,是否在尊夫人怀孕前,你们二人都吃过一些产男婴的偏方?”那太守也顾不得了:“何尝不是,奈我命中无子,却吃过些偏方。”轩墨在庭外冷笑道:“太守是喜欢夫人?还是喜欢夫人的儿子?若真敬重自己夫人,怎么会吃这些东西?生男生女那么重要?”政宜颔首道:“怀孕本是天命,不可人力扭转。人力扭转,母子俱损。太守大人你且领路,小女去看看尊夫人。” 田嬷嬷知道医者,望闻问切,只得随着政宜来至太守的居室,见了床上那女子,便问:“这是尊夫人了?”太守道:“正是。”于是家下侍女捧来个大迎枕,一面给太守夫人拉了袖口,露出脉来,政宜伸手按在右手脉上,又换至左手,调息了至数,宁神细诊了半日功夫。问道:“大人你怎么这么糊涂,是不是生产完又给尊夫人用过催奶的药?”那太守道是。 政宜出了屋子,离远了方骂道:“怀孕前不该强行吃偏方生男。生产完后不该强行吃药催奶。抱了你的儿子来。”一时家仆抱了他儿子来,政宜看到婴儿啼哭不已,不禁心痛,又仔细摸了摸,道:“这孩子胎里不足,怕活不长久,有续命的方子,就是……” 太守急道:“就是什么?”政宜奈何不了,只得据实已告:“续命与延绵子嗣。” 太守顿时大哭起来,政宜宽慰道:“天命不可违抗,大人已是两次违抗天命,强行以人力扭转,现能救人已是万幸,太守正值壮年,何愁没有将来?大人的儿子事情,你大男人听了都如此痛苦,何况其母,万勿告知!” 开了夫人的方子: 姜片(二钱、土炒)、乌梅(二钱、酒淬)、陈皮(二钱、酒炒)、橘皮(四钱)并柚子皮(二钱)炒取汁,佛手(三钱)、苏梗(三钱)并粳米(六钱),水煎取汁,加红糖服用…… 密密麻麻越写越草书起来。 太守见这女菩萨并不给自己儿子开方,便流泪。 政宜道:“孩子小,不宜吃药,只需要太守寻个好推拉师傅每日捏脊,强体,顺气血,调脏腑,每日喝盅蜂蜜即可,年年不能间断。需医缘凑巧,延绵子嗣是有希望的。” 又取来针石,至太守房中给他夫人足三里灸了半日,方才听到那妇人“哎哟“一声,政宜道:“这是产后体寒,克化得动饮食了,要食性温的食物。” 症治后,一径仍回到丛亭,邯郸郡太守才问道:“敢问女菩萨什么名字?”天玑子在外道:“太守一口一个女菩萨,我徒弟不是从天而降,是申老爷的闺女,申政宜小姐。”那太守方道:“谢过申小姐,难怪,听闻申千金一路敲山震虎,打掉好几只大虫。” 政宜指着无情和轩墨笑道:“我哪里有这本事?不过看几本歪书,通些医术解闷。真正打大虫的是这两位少年。” 众人在邯郸郡太守吃过晌午,鼎儿领着众执事偷懒的偷懒,睡懒觉的睡懒觉去了。政宜一径人又逛了阵邯郸郡太守的后花园,绕过太湖石,清笛见了画廊前梁间燕子衔泥做巢,道有趣,要墨轩背他上去看燕雏,水榭上见芍药芽儿浅,一丝丝垂杨线,一丢丢榆荚钱。趁众人都在赏景,轩墨赶过来瞧瞧问政宜:“你又没生过猴儿,怎这么会判症?”那政宜知道轩墨又在打趣她,回道:“你又没见过我生猴儿,怎知我没有孩儿?”轩墨以此当真,哎了一声:“你有孩子了?定是无情的!哎,我也愿意一起养。”政宜见雄赳赳的男子竟这般当真、软和,可笑可叹可怕可惊,啐了一口:“谁说我跟无情有孩子?”碧绦却来至水榭外,隔着纱窗往里看,招手叫萍碎,只当什么新闻,无情却隔他们不远,猛然出现,倒吓了两人一跳,“无情,你要坑死我们。”政宜听到这声响,想必刚才的话都被他们听了去,正不好意思,天玑子推开水榭的窗,道:“学生让先生好找,跟我来。” 众人便出了花园,天玑子道:“学生跟我上山访贤。”从师命,一时从邯郸郡太守府借了驴车来,田嬷嬷、抱琴、轩墨、无情并搂着清笛的政宜一路上山,进了山口,不远处前面就是一片高山,像屏风似的迎面竖起,土石相间,数目丛杂,这路不是羊肠小道,却是忽而上高,忽而下低,石头路径,政宜道:“先生,访的什么贤?”天玑子道:“这山上有个极为离散的高人,对诸国多有深远见解。”正说时,窜上一个物件来,到了山脊上,又是呜的一声,轩墨忙捂了清笛的嘴道:“那是老虎。”那虎却在前面立住脚,眼睛灼亮灼亮,盯着驴车,那虎又呜了一声,只听的树梢上呼呼地响,树叶被挂的簌簌的落,登了许久,轩墨看了看,道:“走吧,虎去远了。”无情再看了看,驾着驴车过了危桥,不消片刻功夫,已到灯光之下。见到了一个却开着杜鹃花的扶梯曲折上去,田嬷嬷道:“老生料着山上太冷,比不得山下暖和,已预备下斗篷、毯子。”于是众人披了斗篷,抱着毯子到了阁中间,靠着一张桌子旁边坐下,朝西看,只见河中浪高如山,一望无际。那阁子旁边风声呼呼作响,仿佛阁子都要摇动似的,天上的云气涌起,似堆雪花似的叠了起来。这时阁门才推开,出来一个老翁,须发苍然,口中问天玑子道:“你把你学生请来了?”政宜只当这老者是贤士,便福了一福,那老翁却点点头道:“你们等一片刻,我去我们少爷去。”说着,门也不关,便进里面去了,那无情看了心下十分诧异:“难道这家竟无家主?何以去问少爷?老爷呢?难道是少爷当家?”煞时,只见那老翁往内传话,里头说了声:“请客人里面坐。”原来这阁子门内别有洞天,门前台阶十余级,坦坡上有一个遮天大庭,众人进得房来,是三遛屋子,过了穿堂,就是台阶,下面平地上都是栽的花木,正开着,花朵儿粉里略带些黄,是鲜亮的虾子红,连着一片野杜鹃开的红红烈烈,灼灼的火红一路摧枯拉朽烧下阁外去,且还种有兰花,异常幽秀,一阵阵油箱,清沁肺腑。正堂上挂着一幅墨色门帘。老翁到了房门口,喊了一声:“少爷,那姓申的小姐和天玑子客人来了。”却不见那帘子掀起,只约莫看得帘子里是个穿厚衣服的少年。 天玑子便铺了毯子,众人坐下,那少年道:“谁是申小姐?” 政宜颔首,那少年道:“天玑子夸你很有机锋,我来问你,紫宸国和禾国开战,几分把握?” 政宜道:“双方都有十分把握,只是…… 那少年咳嗽道:“只是什么?“ 政宜闭眼,想想路上所见所闻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小女一路走来,只见一要打仗,米涨价,油涨价,百姓日子不好过。” 政宜只闻的一丝血腥,在幽香的衬托中甚为腥臊。政宜道:“小女略通医术,能否给您把把脉。”少年把手露出帘子,政宜在田嬷嬷的搀扶下切脉,政宜又道:“能否请您解了衣裳,小女想看看。” 这一说,田嬷嬷脸色变了,当真没见过男人?轩墨你没见过!那轩墨听到,那还了得?她自己不是要当堂堂公侯小姐,怎么倒调戏起男人来!那无情听了,哎一声。 只见那帘中的少年颔首,老翁掀起帘子,但见那少年穿着厚厚的貂皮,脸色苍白,只解了上衣,皮肤白皙,政宜请他躺下,取出针石,在少年的手臂、腹部的穴位都扎上了,轩墨一刻不离政宜,田嬷嬷更是严密监督,清笛看着扎了那么多针在身体上吓叫唤,每扎一针,清笛仿佛是扎在自己身上,赶忙闭眼。 过了一会儿,才把针石取出,政宜仔细看了看颜色,惊诧道:“果然是中毒了,是日积月累上去的。”这时才看清那少年的眼睛,精明深邃的眼神,乌黑的长发一泻而下,清雅以极,全无半分散漫。少年穿好衣裳,披好雕裘,又遮住帘子,浅浅笑道:“这毒不要紧。” 政宜急道:“怎么不要紧?身体千疮百孔,都咳出血来!山顶寒冷虽能压住毒,不至毒发,究竟是数日子过活,你身上的毒太多!热骨毒、赤炼散、钩心枯三种毒物混合。” 天玑子问道:“学生可有法子解?”政宜用折来藤条在地上写了又划掉,再写再划,如此几十番,才写出个解药方子,政宜说道:“这些解药在紫宸国寻不来,中毒的几味毒物在紫宸国不生长。你到底是哪国的人?” 少年笑道:“你既然识得这毒,定不是紫宸国人,你又到底是哪国人?” 政宜啐道:“这是诡辩。”政宜深知这些植物本不是毒物,只是相克甚深,共同食用如同饮鸩止渴,医书上都有记载,可惜没有记载详细到这些毒物究竟生长到何处。 那少年道:“天玑子道你是医者,没有害人之心,我相信你,老翁你把这方子誊写下来。我们继续聊诸国。寒国,小姐你怎么看?” 申老爷命政宜不得乱谈论寒国走私烟土拖垮各国的事,政宜答道:“寒国和威国如今惧怕禾国,禾国已拔西戎,若两国不联手抗衡禾国,而由禾国领威寒两国攻牧国,则稽国、紫宸国、牧国三国必殊死与禾威寒三国拼命。小女见识浅薄,从没听过君主在国破家亡时不以全国之力抗衡的。” 政宜最后还是添了一句:“谋士无谋,百姓不死。” 少年道:“禾国和紫宸国,有无并存的办法?” 政宜道:“君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乎。昔者六晋之时,智氏最强,灭破范、中行,帅韩、魏以围赵襄子于晋阳。决晋水以灌晋阳,城不沉者三板耳。智伯出行水,韩康子御,魏桓子骖乘。智伯曰:‘始,吾不知水之可亡人之国也,乃今知之。汾水利以灌安邑,绛水利以灌平阳。’魏桓子肘韩康子,康子履魏桓子,蹑其踵。肘足接于车上,而智氏分矣。身死国亡,为天下笑。” 少年道:“小姐见识深远。老翁你把这个给那位小姐,权当今日见面之礼,以后定还有再见之日。” 那老翁递上一块金镶了半边玉的玉佩,天玑子命政宜好好保管不得散失。 天色渐晚,一径人下了阁,出了山,驾着驴车赶往邯郸郡太守府内,路上轩墨对政宜道:“以后不许脱男人的衣裳。”田嬷嬷说狠是,无情点头,政宜道:“我用针石,岂有不看经脉的?” 那轩墨背着清笛道:“我好久没有运过轻功,觉得经脉有些不通,你也给我针灸针灸通气。”政宜红了脸啐道:“放屁。” 且说紫抱冰的橘洲郡铁厂停了,原来是拖欠工匠的工钱,工匠闹事。紫抱冰命砍了为首作伥的工匠的头,一声令下,刀矛挺起,刀光一闪,数十颗头颅喷血落尘埃。人群中响起了压抑不住的悲声,紫抱冰瞥见一个老工匠只穿短裤,羸弱的上身肋条尽现,跪着,有冷又怕,瑟瑟发抖。紫抱冰过去,搀起老人,脱下自己的袍子给他穿上,问:“老人家高寿?”老工匠更加恐惧,身体抖得厉害,哆嗦道:“六、六十四……“紫抱冰仿佛根本没有看到数十俱尸体,问道:”家中还有何人?“那老工匠道:”有我老婆,还有三岁的小孙子,指望着我、我……“ 紫抱冰:“指望你在此挣钱养活他们,对吗?“老工匠无力点头,浑浊的眼泪在深陷的眼窝中流出。 紫抱冰大声道:“你们家也有妻儿老小等着你们去养活。而你们却跟着起乱!这橘洲郡铁厂是我郡州郡的命脉,是你们的饭碗!听他们”说的时候,指了指几具尸体,“奸人的挑唆,把铁厂闹垮就是砸了你们自己的饭碗!再生事端,杀无赦。“说着对主管道:”把厂里尚存的银两全部拿出来,所有匠役,都填上亏空!“ 主管道:“恐怕不足,大人!“ 紫抱冰撂下一句:“不够就把我的俸禄全部填上,再不够就把郡州郡衙门六品以上的官员俸禄全部填上!“转身就走。 紫抱冰回到府内,对他儿子紫香涛说:“那个威国来的兰珠子在查看原因没?你亲自去问问,钢材易碎到底怎么回事?”紫香涛急急奔向工作室,“找出来没?“兰珠子显然很久没有休息,疲惫地抬起头道:”找出来了。“ ”辛苦了。”紫香涛忙掺茶倒水。“辛苦?”兰珠子冷笑道:“辛苦的是你们全家,郡州郡铁厂!”脸上一阵怒气:“郡州郡铁厂的高炉是哪个傻子决定买的?“ 一听“傻子“二字,紫香涛脸上难堪,道:“不是傻子,橘洲郡铁厂从选址、原料来源、配置……都是督抚大人亲自决定!” “简直是白痴的决定!我想请教你父亲的是,他怎么不对铁矿石进行检验?再购买配置。还有选址,离现在的矿区中心遥远,运费的成本就翻了几倍!若事先进行检验再选址,这种天大的错误完全可以避免!“ 紫香涛自觉地背都湿透了,道:“亡羊补牢,未为迟也。”兰珠子痛心疾首道:“好,我们来补昂贵的羊圈……”兰珠子拿过一支笔,打着算盘,在纸上写了起来:“首先,撤除现在的装置,重新购买十三座威国产的高炉,费用是……” 消息通过荣大人一下传到申貌辨的耳朵里,一旁的卫蒙道:“这个老家伙可吃了大亏,咱们乘机奏他一本。”申貌辨吸了口烟,骂道:“你个兔崽子什么时候长眼睛啊!不管过去我们跟紫抱冰私人恩怨有多深,这次一定要帮他挺过去!不过嘛,还是要让他吃吃苦头,否则他以为老夫在紫宸金殿跪着要银子这么容易!告诉荣大人,这个时候不准手下人参他,老夫要看他自己打自己的脸!” 紫抱冰已在宅邸拟好奏折,请求朝廷拨款。 政宜访贤到底为何?紫抱冰是否能称心如意?且听下章分解。 第三十七章 启程之冤家 且说上章为何申貌辨要紫抱冰吃吃苦头,这是源于二十三年前的陈年往事,那时候紫宸金殿还是先王姞轩王做主,战事时起,申貌辨才虚岁二十六,已经赫赫战功。战局诡谲易变,今天攻打牧国,明天稽国来袭,后日又是三国联合抗威、寒二国,威寒二国又有禾国怂恿。因战事不稳,边境战士没有给及,申貌辨想到了卖官鬻爵的点子,也是紫抱冰最为不耻的,当时朝堂之上两人争的脸面耳赤。 列为看官,请细细想来,比如好不容易考起了职位,有人却空降挤掉你,定觉的不公平。 可是不卖官鬻爵给这些富贾一些虚名,谁愿意投资一个东一阵奉威国为王,西一阵奉禾国为王的紫宸国? 就是以爱国捐的名目弄一大笔钱去支援前线,申貌辨的幕僚一脸苦相道:“申大人,这要招来满朝文人的唾骂!使不得啊!”静王爷是极其不赞成这个主意,但其他亲王是支持申貌辨的。还未上朝,紫抱冰听了这消息在朝廷门口就找申貌辨理论,“官职是朝廷的名器,学人世子,寒窗苦读,甚至白了头发都在考秀才,怎么能为几两银子拿出去卖?实为不耻!”申貌辨仗着军功也不客气,回敬道:“几两银子?抱冰兄说的好轻巧,既然这样,你倒给我弄几两银子试试?”紫抱冰立即反击道:“我是弄不来这几两银子,可我出身翰林,比不得你,军队里混大。翰林院可丢不起这种不要脸的事!申貌辨,你丢得起脸,朝廷还有脸呢!”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这一吵快吵上天了,把娲皇的美容觉都给搅了。 “我又怎么给紫宸朝廷丢脸了?因缺钱而卖官的事儿在本朝就不乏先例,从姞王初建紫宸国,遇大旱,御笔一批,还是卖出了一些虚官儿哩!照你这么说,我紫宸国的建国王也给紫宸国丢了大大的脸面?另外,本朝姞哀王、衰王、丛王……哪一代没有拿钱捐官的?你抱冰敢说,列为祖宗都把朝廷的脸丢得一干二净?”申貌辨的口才是出名的好,十年后那道锋芒内敛、暗藏杀机、措辞严峻弹劾眉伯闲死罪的弹章还是申貌辨的刀笔。这一番旁征博引把紫抱冰脸都说紫了,本来姓紫,现在是紫上加紫,把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说的堂而皇之,把满朝文人说的哑口无言。姞轩王面前一堆奏折是骂申貌辨不要脸的,一本奏折是:“圣上,臣,草莽之身,也知道靠卖官筹钱不是个办法,圣上,您往后靠,要骂让他们骂我好了!主意是我出的,折子是我上的。事从权益,不得已而为之……圣上就闭着眼睛把折子披了罢。以后在出言责怪,砍脑袋也不急。”果然这道卖官鬻爵的折子给朱披了,这才稳定了前方将士的给及,事有两端,现今的贪污、不学无术的官员大多是那道旨意买的官当。及至紫宸国那道旨意的第十年,稽国大败紫宸国,姞轩王忍悲把最小的胞妹嫁往稽国,以平诸国怒气。 那眉仲瓶便乘机搞了鬼,参了申貌辨一本。多亏有静王爷阻拦,申貌辨才没招致杀生之祸,被发配到紫宸国南境受风沙苦寒,紫抱冰却没有参他,一则自己的宝贝女儿竟看上了他的王八蛋儿子,连夜私奔,不曾把紫抱冰气死,二则自从大败给稽国,朝廷用兵之人越发没有申貌辨在时练兵利落,所以不曾参他。 自从紫抱冰的铁厂出了问题,连上几十本奏章,说白了就是向紫宸朝廷要钱,简直是望眼欲穿。且朝报把这次铁厂的错误一股脑往紫抱冰身上堆,那朝报可是要发往各个驿站再往郡县各个官员上发,这次是紫抱冰丢了大大的脸了。他儿子紫香涛劝慰他父亲道:“父亲,不必如此,待紫宸朝廷的银子拨下来,全盘皆活啊!”一骑一骑的马风尘仆仆,终于最后一本奏章,最后一匹马来了,那人滚下马鞍,缰绳都不曾收好,紫抱冰还在书房对他儿子紫香涛道:“等朝廷银子拨下来,当务之急是对整个铁厂尽行那个什么兰珠子说的改建,还有,滋事之徒要扼杀在萌芽之中,但匠人的工钱不能再拖了……”正说着,眼前一亮,那奉旨的人匆匆来了,紫抱冰也不寒暄,批头就问:“旨呢?紫宸金殿的银子拨了下来了?”其实从那人一进来没携有圣旨,紫抱冰就料到了,只是自己不愿相信,紫抱冰脸色变了:“这是为何?” 那人道:“是户部的人说,如今财政艰难,不但以前郡州郡拖欠的银两紫宸朝廷无力补填,而且从今往后,也不能再向郡州郡铁厂拨款了!” 紫抱冰只觉得眼睛一黑,要倒了过去,辛亏他儿子一把抱住他。 小老头如今看起来真小了,茶也不喝了,黯然道:“这样一来,我郡州郡铁厂最后一丝生机也没有了。”眼中竟掉起泪来。满头白发啊!岁月经不起蹉跎。 他儿子扶着他耳朵道:“郡州郡铁厂并非完全陷入绝境。姐姐来时要我给父亲带来四个字。” 紫抱冰冷笑道:“不要提她,她背后就是申貌辨,我就知道。这是申貌辨的一贯主张,行不通的。” 他儿子道:“父亲不试怎么知道,如今有个半官半商的人,既有财力又有魄力愿意投资铁厂,您看怎样?” 紫抱冰想了想道:“你是说荣宝斋的老板,现在的荣大人?二十三年了,这申貌辨还在捣鼓卖官鬻爵。这买官的奸商岂有好的?” 他儿子继续说道:“可姐姐说,不,她说申貌辨曾跟她说,郡州郡铁厂的存亡关乎紫宸国的气数,决不能坐视不理。” 紫抱冰道:“死马当活马医吧。” 果然荣大人来了,紫抱冰只派他儿子紫香涛出了角门想迎接,这荣大人看了兰珠子的财报,道:“这不难办。正是清流的时候。”接着便是一箱一箱的银子隔山差五运至郡州郡,紫抱冰才相见,问道:“荣大人,这我不明白了,银子从哪里来?”荣大人站起作揖道:“申大人说紫大人您是个读书人,算不来帐,要我传句话,这是二十三年前那四个字的利润,您就懂了,户部不是拨不下钱,是眉仲瓶把持,申大人采买火炮吃了闭门羹。您忘了,您跟申大人可是亲家!” 紫抱冰骂了句:“可恶!误了紫宸国。”又还转回情绪问:“听说申老爷都抱孙女儿啦?”其实意思是紫抱冰也该抱抱孙女儿,荣大人道:“都在利民客栈歇着呢!”这紫抱冰可等不得了,连连喊备马,一溜烟就到了利民客栈,上去了,红了老脸敲敲门,十多年没见的女儿抱着个三岁的娃娃就出来了,一个男人跪着扣头,紫抱冰喜滋滋地一把搀起,岳父看女婿真是越看越喜欢,满脸春风道:“你小子长得怪俊的,难怪我闺女当年要跟你私奔呢!不过我闺女的眼光不错。”说的申二公子倒不好意思起来,紫抱冰早抱起了自己孙女儿逗着玩,闲闲道:“你没纳妾吧?”那申二公子又是噗通一跪,道:“紫大人,不敢,不敢。”说完笑眯眯地瞅着紫抱冰的女儿,那紫抱冰正在含饴弄孙的兴头上,笑道:“什么紫不紫的,以后叫岳父。” 有诗赋曰: 不打不相识,冤家成亲家。 不骂不相让,两家争孙女。 且说政宜一径回了邯郸郡太守府,指着天玑子笑道:“先生哪里是让我访贤的,分明是讹我去看病,我自己连个铜板字儿响都没听见。”那天玑子道:“人家付了诊金,不是有块金镶的半边玉佩?”那清笛在一旁吵嚷道:“去岁初春找姐姐的玉好找,拿出来我瞧瞧吧!”田嬷嬷并萍碎在内,抱琴也在里头,抱琴还是秋兰的时候自己亲自悬上的那是见过的。轩墨、无情在外看守,其他侍儿还在花园里逛。萍碎因笑道:“那年找你的玉,手都冻僵了,究竟是什么宝贝,我今儿可要仔细悄悄。”政宜只得解了出来,递到田嬷嬷手里,那便是牡丹飞天失败化作的那块红玉。田嬷嬷掌灯照着见了红玉上刻了字的。 通灵红玉正面: 莫忘初衷, 仙寿恒昌。 通灵红玉背面: 一除邪祟 二疗冤孽 三花意书 那田嬷嬷道:“这背面的前两个还懂得,最后一个老生也不懂了。” 抱琴忽然想起访贤拿到的玉佩,忙给众人看: 玉佩正面: 不离不弃, “哎呀,这玉佩断了一截金镶的,定还缺四个字。”抱琴再翻反面。 玉佩反面: 亩发嘉禾, “又是缺字。不过这两句怎么看怎么和小姐的红玉正面题词是一对的。” 清笛瞧着,道:“我被天玑子逼着识字,果然是对仗的。” 那在外的轩墨听了,酸溜溜道:“清笛,小娃娃不许乱说,怎么就一对了?以后休要哄我轩墨哥哥带你飞,带你买糖葫芦,找你无情哥哥去。” 那无情却早不见了。 政宜却觉得没意思,收好便睡下。 有诗叹曰: 一步行来错,回头已百年。 古今风月鉴,多少泣黄泉。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章分解。 第三十八章 紫宸都城之初来乍到 承接上章,荣大人的银子一箱接一箱往郡州郡运。几十帮人哭倒在长安太守府前,长安太守称病一律谢客,谢客也不行,索性和他夫人并儿女搬了家到庙里。各路贪官污吏贪惯了,这一下收起利润来,放佛挖了大瓢油水走,有些就撑不住了,事有两面,有些贪官吓呆了,有些还增加苛捐杂税,往死里捞钱,等捞够了,抬手迟了,回头迟了。为了力保民心,申貌辨上奏:“贪污官吏,凡经举报,查出属实,户部撤查,全家流放紫宸南境,男丁杀无赦。” 这一奏上,姞辕王朱批立下,秉雷霆之势而下清流。申貌辨在奏章里点名要户部彻查,是要眉仲瓶忙得像轱辘一样转,贪污者甚多,蒙蔽紫宸金殿的眼耳!这撤查定是要造案立册存档的,把矛头直指眉仲瓶,你手里不是总说紫宸国库艰难,不往郡州郡铁厂拨款吗?好,老夫就给你送钱,送大大的钱,但要你算,算得你昏天暗地,任你在这行的人手再多也算不过流水的账本,眉仲瓶的朝廷党羽也散往各处彻查,钱是你眉仲瓶收了,以后可别用什么户部财政极度艰难来为难办实事的臣子。紫抱冰的铁厂全面重新竣工,铁水已经达到质量,可以生产武器。 紫抱冰也是随着申貌辨的动作一起开始。第一个动作便是对自己照镜子动手术。紫抱冰一脸怒气坐在后庭花园,对在座的郡州郡各巡抚和藩台道:“人家荣老板是来帮忙的,但这个忙不能白帮,这点我们和荣老板还有背后的申貌辨彼此心照不宣。我们也要有所作为!看看你们,一个一个静水楼台观月呢?鱼不跳,水不动,难道非要紫宸朝廷那些个文人笑话我走投无路,靠亲家!”说道这里,一个巡抚没颜色地道:“您老也是翰林院出身,当年天天压我军队出身没有文化,如今有了孙女,忘了监督咱们挑灯夜读之夫者也。”紫抱冰却不气恼,道:“好,老夫现在就喜欢跟你们这些武夫打交道,拐弯抹角的话以后我们都少说。但之夫者也不能丢。”说道这里,藩台感觉有个奸商的眼睛瞧着自个儿,果然:“你说,府库存银到底还有多少?” 藩台道:“能动用的至多四、四十万。” 藩台觉得盯他的眼睛还在,有些慌了:“五、五十万。” 怎么还是盯着他?这位藩台心理承受能力再强,也只得咬牙:“六十万!再多不出来了,多出来,大人拿我人头。“ 紫抱冰往椅子上一靠,言语道:“还差三十万,哪里寻去……“本来在后花园请客,饭都凉了,诸位都吃成了鸿门宴。 那个没颜色的巡抚道:“要不咱们依法炮制出个铁厂捐?“紫抱冰听了差点气晕过去,那没颜色的巡抚道:”小人粗人,只晓得铁厂捐,却又不能。依小的看,只能抓赌、抓青楼,凡是有官员子弟的惩罚加倍。”紫抱冰方笑道:“这个好。”一面命道:“你们不许走漏风声,谁敢说出去,差了钱,拿人头来见!” 果然是夜就抄起赌场,里面乌烟瘴气,这位巡抚黑着脸,身后跟着一大群气势汹汹的捕快和衙役,“都不许动了,老子来盘查盘查!” 这夜抓赌,郡州郡就似用梳子梳跳蚤般,共缴获赌资折合银子二十五万。 还差五万雪花银啊,紫抱冰见儿子气嘟嘟地来了,问道:“怎么,又跟谁谈不拢赌气了?你看你父亲,现在就跟谁都谈得拢。” 他儿子道:“有了孙女忘了儿子。父亲,气死我了,一个青楼女子被抓了,那男人的老婆来闹,那女的便一头撞死了。这个男的意思是要送入祠堂,要我给个青楼女子写挽联,我的朋友也是胡闹,气死我了,还给五千两银票,把我紫香涛当什么了!” 紫抱冰一听,道:“有什么写不得!这是烈女,是殉情!你个臭小子没洞房懂什么情?“ 他儿子犟道:“从前父亲听了都要洗耳朵,怎么现在成了烈女传?反正我不写。” 只听哈哈一笑:“儿子不写,为父我来写,你把那殉情的烈女和那男的情况道来。” 一笔挥而就,紫抱冰的墨宝可是一绝!他儿子看到:“郡州郡秦氏挽联,君武情,字青梗,郡州郡人。经商十世,童叟无欺,天恩浩荡,降情女与君共相厮守,竟病怏而终,君念悲去,夫不随死而去,奈出于孝,恨不能去,今捐万金,以求迎入祠堂供奉。”紫抱冰再盖上自己的官印,吹了吹墨,叹道:“迎入祠堂供奉都给他弄了。”这篇字可比五千两值钱多了,你去问了你朋友,若对方能出价六万,便取走罢。 他儿子摇摇头走了,紫抱冰喊道:“等你什么落入这个情字,便懂了。”果然翌日便收到六万两。 第三日设宴,紫抱冰请荣大人并兰珠子走大门,两人不敢越轨,这大门只有一品中堂及亲王才能行走,紫抱冰盛邀难却,两人只得随礼。紫抱冰在盛宴上当庭举起一千两银票,投桃报李。 这第二个动作就要看申貌辨的,果然申貌辨上奏:“请圣裁,规定日后凡紫宸国造兵器火炮都需用郡州郡之铁,如此解决一方经济,强兵无忧,利国利民。”朱批立时三刻就下了。 第三个动作就要依靠政宜了。 政宜一队被邯郸郡太守执意迎出郡外,鼎儿甚觉得脸上有光。 一队伍过了安阳郡、襄国郡、靴城郡直至紫宸都城前,田嬷嬷跳下车,笑盈盈想道:“静王爷,你个老东西,没我一年了,看你活成啥样。”清笛则和倚云、萍碎嚷道:“我们可算回来啦!” 无情亮出腰牌,即刻有一小队亲兵来迎接,打千道:“禁军总领马途劳顿,且去随小的休息。” 无情却道:“你们退下吧,把我执事的腰牌给我挂上禁军房内室。”又上了后车,萍碎边走变捂了团扇,透过软烟罗帘子对政宜道:“小姐,这是冷面郎君在耍威风给你看,我猜……”政宜嗔道:“就你招风嘴,知道得多。” 墨轩很不情愿地跟无情一车,道:“你来,我走了。”跳下车,萍碎识趣地避开了。 墨轩透过软烟罗,道:“政宜,政宜……”政宜道:“你师傅跟来了,我知道。”又来一声“政宜、政宜……”有完没完啊,却见轩墨已换了禁军的衣服显摆,政宜倒吃了一惊。 清笛早跑到了热闹处找那个日思夜想的小姐姐买糖葫芦。透过软烟罗,政宜瞥见了紫宸宫殿门,问道一旁随行的抱琴:“姐姐,刑部在哪里?”抱琴笑道:“在紫宸宫里啊!” 政宜抓紧了锦囊,心里作痛,声色严峻,头上父亲惨死的阴云笼罩。 入城了,一道道重重城门的阴影投下,旋即又飞走。透过软烟罗,进入城中,见街市繁华、人烟鼎盛,行了半日,见街南蹲着两尊石狮子滚绣球,门前坐着十多个华冠丽服之人,正门上匾书:“敕造申府“四个大字,又往东行不多远。轿子在申府东门前停下,一百零八个执事方退了下去,只留轿夫抬了进去走了一射之地,转弯时,方歇下推了下去。前面众婆子们忙迎上去抬起轿子,又走了几道门,换了五六个衣帽周全的十三四岁小厮上来,复又抬起轿子,众侍女尾随,至一间房间口,田嬷嬷方上来扶着政宜的手下轿,进了屋子,田嬷嬷道:“这就是小姐的房间。”眼前的房间比自己经历过的太守府奢华数倍,四周门窗皆绘有花鸟,把手上挂着黑金色装饰,栏杆只见更有细致的雕纹,房间外的悬挂着两对鸟笼,却不识得是什么鸟儿,房间内左面装饰着金漆阁子,阁子内有各色衣裳,椅子都用缎子包了,一切家具应有尽有。 田嬷嬷中气十足道:“请您好好休息。明日会参见府里各位小姐、公子。日后会安排参见紫宸名门各位小姐、公子。” 好久没听田嬷嬷震耳欲聋的声音,暂时驱散了笼罩的阴云,倒把政宜逗笑了。 政宜的里程翻开新的一页,命运之轮却早已开始运转。 预知政宜命运如何,且听下章分解。 第三十九章 紫宸都城之申府初日 且说上章政宜进入紫宸都城,当晚在旁边的侧房睡了,烛光却怎么也驱不散父亲惨死的阴影,母亲满头白发,弟弟的啼哭声,锥心之痛一夜未曾入眠。第二日起来梳洗罢,画完妆容遮挡憔悴的面容,刚在正厅的椅子坐定,取了本外史来看,这是来自侧室的,里面书阁内书籍极多,有国策、史记、诸国纪要、外史、内命妇执事总集乃至各类戏剧杂本,简直是个小型藏书仓。刚一坐下翻了几十页,只见自己的房间门哗啦一开,透过娥皇女英的斑竹竹帘,隐约看到四十多名侍女鱼贯而入,领头的却不是田嬷嬷,都平伏在地。领头的侍女微微低头,政宜也不知申府规矩怎样,便选了个最简单的词:“起来。”那领头的侍女才起来,政宜透过帘子,过了方才的时间政心里才数清:一共五十四个侍女!那领头的侍女轻轻往前一步问候道:“恭贺小姐顺利入紫宸都城。奴婢是申府女侍总管川惜月。小姐的贴身嬷嬷告假一周。在此之前,都由惜月和其他女侍一道伺候小姐。” 惜月说话洪亮,但语速比田嬷嬷快几倍,却口齿清晰,若不是说话节奏那么快,都令政宜怀疑兴许是田嬷嬷变年轻了。政宜细细看了川惜月来,一双丹凤三角眼,粉面含春威不怒,与其他侍女打扮的如鹤站鸡群,头上发髻带着金丝八宝攒珠,绾着珠钗,外罩石青色儿的貂褂子,可以窥见身上穿着蝴蝶绕百花的嫩红缎子。正细看时,有三个妇人跨过众侍女急急递了牌子,那川惜月瞪了一眼,道:“小姐才来,我在此伺候!这介事情等下午饭过再来画了押交牌登记。”那三人怂了一个出来,那人只得陪笑道:“您老今早不办事,先把咱们的划了罢。前厅里等着办差事的丫头婆子都叠罗汉了。”那川惜月方细细看了三人的交牌,道:“这件开销错了,再算清来取。” 丢下一人的帖子,那人扫兴而去,川惜月道:“你们站住,告诉前厅的丫头婆子散了,今早不办事。有事下午回,再敢有人趁乱滥支冒领,板子伺候!” 说完方对着旁边的侍女道:“没我说话,你们就作死啊!一个个还伏在地上干甚?”那些侍女才收起帘子,端来捧盒,打开来,并不是大鱼大肉,却是烤熟的鹌鹑肉,鲜笋汤,一碗红米粥,吃完,又有侍女端上茶水,好在龙门驿时田嬷嬷教过,这第一杯茶是用来漱口的,且要用帕子遮住嘴巴,政宜便漱了口,好在没闹笑话,果然一会儿就端来第二杯茶水,政宜方慢慢品了,这茶是政宜尝出是老君眉,茶香消食,却不知用什么水烹煮的这样清澈。侍女见政宜已经画了妆容,且画的极为出色,便看着川惜月,川惜月道:“给小姐重新梳洗,篦过头发,你们在细细画来。”政宜被五六个侍女,十三四只爪子迎到内侧,又烧了柳炭被细细画过,只点了绛唇,去了花钿,川惜月细细道来:“小姐的妆容画‘大’了,那桃红色花钿是有品的诰命妇进宫用的,或宫中夫人才能用正红花钿。申府里只有申夫人是二品诰命妇。奴婢是为小姐着想,免的见面冲撞了。”一面对政宜道:“若出入府外,外人见了,传到宫里,以为申家有不臣之心。请问是何人唆使小姐画此妆容?”政宜方要开口道田嬷嬷,忙住了口,道:“我不懂这些厉害,花钿是在外头坊间随便差人买的。”那川惜月道:“小姐定是被暗害了,坊间哪里买的到这个金花钿?”一面吩咐外面的侍女道:“查!尤其是小姐新带来的两个侍女,供不出就掌嘴,打死也不为过。”原来是要给下马威。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这打的还是人,是政宜的人!不是给政宜下马威吗?政宜想了想道:“不用查,方才是想给你面子,花钿是昨晚有人用总管之名送来的,要我在面见申夫人前定要用花钿做妆容。”川惜月忙跪下,道:“昨晚并不干奴婢伺候,但恕奴婢斗胆,请小姐细细说说那人形状。”当真难缠,政宜端坐,心里不慌张,有鼻子有眼的把那没影儿的人绘声绘色描绘一番。正说着时,川惜月抬了头,政宜透过帘子都觉得眼神恶狠狠的,巴不得生吞活剥了自己似的。政宜道:“女侍总管不要乱了规矩,你该懂得小姐申斥的时,下人不能抬头,不能盯着看。”侍女中传来阵阵嗤笑,川惜月自觉没脸,便伏身一扣:“今日还请小姐好生休息,奴婢告退。”这算是女人之间闹翻了,政宜却还笑道:“今日该去拜见母亲,什么时候?”川惜月道:“夫人说见了小姐悲伤,又说连日身体不好,见了小姐彼此倒要伤心,暂且不忍相见,以后再见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申夫人见我就要悲伤?政宜瞧川惜月不敢胡诌,可怎么小小的花钿倒要让女侍总管出手打死她带来的抱琴和碧绦? 众侍女见天气甚好,政宜暗暗给她们出了口恶气。时值后府花园内杏花盛开,便怂恿着政宜游园去, 开了花园门锁,众人要出阁门,只见远远一个女人从花园的别苑里赶了过来乱叫道:“我的心肝肉,你可算回来了!”众侍女忙挡了下来啐道:“小姐莫怕,这是夫人的表妹,因患有失心疯,成了老姑娘,看着风就是雨。”政宜摇摇扇子“噢”了一声,从侍女堆拦成的巷道里瞥了那女人一眼,就这么一眼,政宜知道古怪,却参不透个中原因。那女人便被一个力气大的侍女拉走了。 后府花园极大,有三个亭台相连,政宜登上去,红杏深花,菖蒲浅芽,春融渐暖年华。剩下的五十二个侍女一早听说要去游园,何曾如此快活过,忙得又是带小扫走,扫除花径,又是抢了秋千荡,迎春花已经开残了,牡丹花却还没有盛开,一时春色恼人,娃娃脸说变就变,云片堆了起来,飞了雨丝,“这花园大,小姐今天是看不完的。”一把伞撑了起来,却是抱琴的声音,碧绦也拿着斗篷来了,萍碎也跟了来。众侍女见飘了雨,都簇拥着政宜回她的房间,政宜笑道:“伺候半天了,你们都怪累的,有事情办的找你们女侍总管去,我有这三个伺候就行。”那些侍女不放心,见有了萍碎却也放心,确实有些事情要办,便散了。 政宜浅步香莲,远远外廊上无情和轩墨在谈些什么,悄悄命抱琴和碧绦从后门进入,自己且进了穿廊,递了颜色给萍碎叫她不要声张。政宜料到依二人的武功和轻功怎么让自己悄悄过去,所以才用抱琴和碧绦从后门进,调虎离山。萍碎在阁子外悄声道:“小姐,田嬷嬷说淑女不该听壁角。”政宜道:“田嬷嬷今天不在,且古书上讲‘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外面下雨,不知哪个侍女把窗子关了,帘子也拢着,政宜一边扇扇子,一边听他们俩在阁外讲话,萍碎用帕子捂了嘴。 雨越下越大,政宜隔着雕花窗的缝隙看无情掏出各种彩色纸一扎,政宜料到定是情书,果然了,那无情道:“我一回紫宸都城,方回宫外禁军驻地,属下就来送来一个大包裹,当是文书,打开包裹才知道是情书。”轩墨笑道:“无情师傅你倒是为老不尊,勾引了多少良家少女的心?”一面伸手拿了去看,道:“了不得,印签都是各个亲王的女儿给你的。我来看看。”又抱怨道:“还没人给我写过绕指柔的情书,你就一大堆,惨无人道。”轩墨便把那些情书拿来一一观看,说道:“这封写的不错,文采飞扬,包藏春心。这封也好,很含蓄嘛,无情,你是个万人迷。看这份,够简洁,直接要你作夫婿。”萍碎捂紧了嘴想笑,政宜知道轩墨马上要进入读情书感想大赛环节,获奖者一人。那轩墨果如所料,发表自己的感想:“我现在才知道,无情你是个香馍馍。这世间的女子,尽善尽美,无缺点可摘,实为不易。表面风雅,信也写的漂亮,字也好看,这种女子不计其数。然而真正见面,相处下来,选的女子很多。自己懂一点东西,就一位夸大自己而轻薄别人,这种女子,无情你要注意!”无情笑了起来,萍碎还是第一次听无情笑,“有的女子,父母双全,爱之如珍宝,娇养在深闺之中,将来母家待价而沽。有的草民家中女子容貌姣好,一心琴棋书画,貌恭而心不正,眼高手低,攀附权贵,成了名媛。有的女子家世高贵,声望隆重,却教养不良,全无可取。有的女子家道中落,身世零落,却还自命不凡,不愿过寻常日子。”说道这里无情装作老持沉重的模样,叹了口气。轩墨笑道:“你是身在奖池不拿奖,偏偏盯着我的小姐看。” “嚯”地一下推了窗子,萍碎掀了帘子,倒吓了无情一跳,政宜一摇扇扇子一边指着轩墨笑道:“二哥哥,怎么诳了无情哥哥在这里畅谈娶妻观啊,用心良苦。”无情听了才知道自己中了轩墨的圈套,忙把情书收了。政宜出了阁子,向无情伸手,无情道:“什么?”政宜闲闲道:“我要你刚刚还捏在手里的情书。”轩墨只当是猪八戒倒打一钯,自己吃了黄莲亏,怎么政宜要看无情的情书,难道她吃无情的醋?无情简直中大奖了!无情却木讷地把一堆堆情书掏了出来递给你政宜,轩墨觉得天塌了。 一会儿三人见一个衣帽周全的小厮过了穿廊来打千,政宜笑道:“是清笛。”抱琴和碧绦还在规整东西,萍碎道:“清笛,换了干净衣裳,去小姐姐那里买的糖葫芦吃了吧?嘴都还黏着红糖。”正说话着,抱琴和碧绦赶了上屋,煨了茶水,端了茶几上来,六人方进屋子。墨轩一进屋子,只闻一阵香扑了上来,竟辨不出是何香味儿,身体如在云彩堆里一般,满屋之物都是耀眼争光辉,看得他头昏目眩。无情见了,道:“一路我们走了多少郡县,历了多少太守府,轩墨徒儿还没开眼呐?”轩墨道:“哪里比的上这里稀罕金贵。”政宜笑道:“品品我泡的老君眉。”众人都道好,政宜心里却阴沉了起来,这茶跟自己早晨喝是一样的,现在的水是抱琴和碧绦打的,怎么味道就这么不一样?一面问萍碎:“早晨我喝的茶呢?”萍碎笑道:“早倒了。”早倒了,萍碎早晨不在伺候,回答的这么利落?政宜安慰自己定是一路上多心多疑惯了。但倘若不是多心多疑,又如何了结渭南郡的乌烟瘴气。政宜对无情说道:“无情哥哥,给我讲讲这申府的人事。”无情忙摆手道:“我自小跟着申老爷在南境长大,回了紫宸都城就考了外围禁军总领,按时巡防,驻扎在宫外行房。”轩墨打断道:“又没问你生辰八字……”政宜摆摆手止住轩墨,无情接着说道:“申老爷的府上我逢年过节看望一下,且申老爷自己常年征战在外,家里的事不大管。”政宜又问:“那申老爷的妻子,申夫人呢?” 无情道:“性情很好,最爱会客听坊间新闻故事。” 政宜方笑道:“那轩墨怎么穿了禁军的衣服?” 无情道:“是他一路上缠着我给他个虚名担,说渭南郡他是管带。”政宜抱着清笛道:“以后可不许学你轩墨哥哥,欺负情致上慢半拍的人。”清笛只顾舔嘴巴周围的黏糖,忙像小鸡啄米的点头。一面命萍碎把无情的情书包了包裹收好,见天放晴了,清笛出去玩了,无情拖着轩墨就走,说是换防的时间到了。等萍碎进了里屋,政宜摇着扇子给抱琴递眼色,抱琴让碧绦去后面帮着萍碎收拾,一面摇着团扇,两人趁机说了一回贴心话。 政宜一下午都在看书,不曾休息,随行的五十三个申府侍女一个个哈切连天。至晚,用过晚膳,漱了口,吃了茶。川惜月来见一众侍女都懒懒地,教诲了一会子。倒把政宜憋屈半天,忙背过身,抱琴团扇遮着水杯,政宜方把存了的茶水吐了出来。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章分解。 第四十章 紫宸都城之申府翌日 且说上章轩墨看了政宜屋子都惊讶如此,究竟是辉煌到何处呢?在下不曾看过,好在后来宸妃随身佩戴的牡丹红玉是见过的,那牡丹飞升之时,便向百花仙子讲了出来,百花仙子因为玉兔下凡造立仙缘,录了图册,传到广寒宫中,嫦娥看过道太过奢华。 牡丹红玉恐有些看官不得要领,便画了这个所在。先用一带嫩粉色桶瓦泥鳅脊的垣围了起来,有石径通往正门,步入门内,迎面突着插天的大玲珑石来,遮挡了后面的房屋,墙内四周又有千百竿翠竹遮映,绕过玲珑石方见一个抱厦,入了抱厦才是小小三间房舍连着,正厅是上章叙下政宜看书的地方,正厅过了右边游廊接着侧房,是女子闺房,现连妆台都磊着满满的书。正厅过了右边游廊接着同样大小的侧方,是堆物件、存衣裳、抱琴和碧绦并萍碎的睡处。游廊天然形成抄手游廊,上章政宜听无情和轩墨悄悄话便是在右边的侧房自己闺房外的抄手游廊听来。每个屋子都有精致的雕花窗,三间屋子也用湘帘拢了。出了右边的闺房,步下游廊,有曲曲折折的碎石路通往平日紧闭门锁的后府花园,左侧门则是通往申夫人住处,后门则通往一处水井,供侍女提水、洗漱洗衣裳等日常琐事。 却说那晚抱琴让碧绦和萍碎去后面洗带来的各色衣裳,抱琴把门都敞开,帘子也收拢,在正厅端来方才晚膳用过的茶水,政宜坐在椅子上看着抱琴深为颔首。两人赶忙看了政宜的茶水,政宜虽通医术,无奈茶水太少,手边也无器具、药物等可验,抱琴悄悄道:“小姐喝第二盅水多存些在嘴巴里。”政宜说道:“田嬷嬷教过,一则小姐喝茶为品,大喝就如牛饮。二则五十三个侍女在正厅外看着我,又要顾着礼仪又要小心其中不轨之人。三则即使我嘴里存够了茶水,也没有物件验查。今儿还算头天,川惜月的心腹侍女不会那么警觉,明天就不好说了。” 至卸妆就寝,政宜取出木架支的木枕来,自己细细在周围洒了盐,取来潇湘席铺下,盖好铺盖,成就人中龙凤的美丽往往伴随着痛楚。月色西沉,东风乍起,政宜顿感寒气侵肤。侵肤的不是寒气,而是政宜的噩梦,泪湿脸颊。好在她的性情是柔中含有刚强,虽似一枝细竹,看似欲折,却终不断。 翌日,政宜吃完早饭,在川惜月和剩下的五十三人的视线中,第二盅茶水只浅浅地喝了,不能藏住在口内。川惜月又送来新衣,伏下身道:“请小姐原谅奴婢,不知小姐何时入府,故昨日没准备新衣洗尘。昨晚才带着女侍到后楼上找缎子,找了半夜,又请能工巧匠连夜赶制出几件合小姐身体大小的衣裳。”说着,一个侍女抱着包好的衣裳奉送到抱琴处。川惜月道:“这是新裁的衣裳,怕不合小姐身,小姐不如现在去换换看,也要奴婢管教的侍女们开开眼。” 那政宜本是出身草民,小时候山遍野跑着找药材。三件薄如蝉翼的外罩用金色线绣有小麦花、昙花、铁树花三色,深衣则是绣有虞美人、葫芦花、荇菜花三色,内挂则是紫、粉、绿三色。政宜笑道:“多谢女侍总管很贴心,巧了,运来的衣裳有发霉的,有被虫蛀有眼,不细细看也察觉不到。昨天还让她们三个洗衣裳、晒衣服,哪知又下了半日雨。惜月跟我,那个俗语:心有灵犀一点通,俗话讲叫缘分深啊!悄悄女侍总管就是不一样,连夜做的衣服都这样好看!我即刻换上。”政宜后面跟着碧绦、萍碎并抱着衣服的抱琴。碧绦不识得绣的什么花,只道煞是好看,抱琴冷笑道:“我来说说这些花的意思。外罩绣的是小麦花、昙花、铁树花三种花。”碧绦摸着外罩,“哦。”抱琴继续说:“这三种花,小麦花花期最短,昙花则是一现,铁树开花千年不遇,纵然开花常人都以为不详,有怪事发生。”碧绦啐道:“怎么挑了这些花色儿?”萍碎指着深衣在一旁帮腔道:“虞美人、葫芦花、荇菜花也是短命花。”政宜笑道:“昨日我初来乍到,把以小姐之高位压了女侍总管,想来川惜月这么忙,哪里顾得了这许多,定是绣娘弄错了花案。”政宜心里知道这哪里是绣娘弄错,是川惜月故意使绊子,一则试探她的深浅,二则好嘲弄自己。碧绦赌气道:“昨天来了就没好颜色,听说还要打死我和抱琴姐姐,那个花钿是田嬷嬷苦心教小姐画的妆容。去岁在龙门驿,小姐花钿老是画不好,小姐把我的脸当化妆练习用。现在才听说这金花钿不是随便用的,田嬷嬷乱教。”政宜嗔道:“哪里这么多抱怨,人家好心提醒,你当是驴肝肺。”碧绦便赌气到右边侧方睡回笼觉去。政宜道:“给我内挂上绿色儿的,深衣穿葫芦花的,外罩选广袖子铁树花的。”片刻穿戴完毕。深衣是翠绿色配上嫩绿色的半透明外罩,简直是红配绿,臊得慌。政宜选了葫芦花一则是显得自己没见识,二则传递一个信号,我就是锯了嘴的葫芦,说不出话。选铁树花是显得自己自鸣不凡,不懂人事。政宜回了正厅,坐在椅子上。一众侍女有些强忍笑意,有些悄悄细语,川惜月等政宜命自己起来方才看到。政宜假意问道:“她们有些人笑,怕是我的妆又画坏了。”川惜月即刻发威道:“大清早什么事情这么好笑!谁敢说说看,咱们也乐一乐。”那些正在发出笑意和交头接耳的侍女方住了口。 抱琴取来扑蝴蝶的大团扇,萍碎恐天色变化取来小伞,碧绦还在左边侧室赌气睡懒觉。三人便和一众侍女开了花园门,不到园内哪知春色满园?春花浅草,色彩斑斓,正值繁盛,池中几对鸳鸯在戏水,玩耍一上午。 到了中午刚吃过晚饭,见川惜月气色败坏而来,众侍女吓坏了。政宜忙问道:“惜月姐姐,怎么了?”川惜月冷笑道:“奴婢当不起小姐的姐姐,小姐也该洁身自好!你们散了。”政宜红了脸,忙说道:“你们都别走,怪害怕的!女侍总管这话我不懂了。”不走就不走,笑话死你!川惜月看笑话脸上的眼珠子死盯着政宜,道:“小姐上午去游园,忙得没有人收拾屋子。”一个侍女从政宜旁边出来,递给川惜月一个包裹。“我命侍女去规整屋子,哪里晓得在侧室中收拾出这些东西!”侧室里碧绦已经被绑了,塞了布条。政宜吓道:“什么东西?“令一个侍女依附在川惜月耳边,才阴沉地传来:“是情书。”一面丢在地上一个包裹。众侍女都盯着政宜,其中又有个侍女小声骂道:“申老爷家门不幸,在外生了孽种。”现在整个院子都静静的,这句骂声尤为刺耳。政宜道:“你说是就是?”川惜月插着腰冷笑道:“这情书本来够稀奇,却都是女人写给你的情书!”这话真不堪入耳,古有龙阳之癖好。政宜语速快了起来,呼吸也急促起来:“胡说八道!你的意思我是逆龙阳君的癖好,这种指摘非同儿戏!”川惜月命一个侍女打开包裹,道:“赃物在此,有什么好狡辩的?不信,咱么丢开面子,你,念!”川惜月气势磅礴地指着那个侍女,那个侍女却不作声,她便夺了一把信来,以为自己眼花,政宜红了耳根:“你念啊!”川惜月却看到的都是申老爷的家常家书,政宜这才喝到:“女侍总管,赶紧念,毁了我的清誉可是大事!”那川惜月马上噗通一声跪下,不敢抬了头,声调转喜为悲道:“该死的下作奴婢!小姐请原谅奴婢,定是收拾的侍女趁我中午忙乱得没顾上吃午饭,误报了,有了方才的小误会。”政宜吊起眉梢道:“一个小小的侍女规整我下人的屋子,规整出这些我与父亲的信函,官盐竟成了私盐。”方才那些耻笑的一些侍女也大气不敢出了,政宜一面摇扇子一面道:“我要问问女侍总管。两个侍女,一个去报信,一个侍女敢绑了我个儿带来的侍女!一得到消息,女侍总管不分青红皂白的杀了进来,说的话倒吓了我一跳。”那川惜月只顾低头,泣道:“我是一片好心为了申府的女子清誉着想,不想被人做了这了圈套,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要把我挤出去,小姐明察。”政宜方起身笑道:“白吓你我一跳。”又亲自搀起川惜月道:“难为惜月姐姐了。我一来就平白添了三个人,本来就忙,就更忙了,这点小错误你我翻过今天,尽释前嫌就好了。”一面对抱琴说道:“女侍总管忙糊涂了,你得空去她的住处学习学习,能帮上忙是就好,学些眉高眼低,见见场面。”抱琴哎了一声,川惜月也只得答应,川惜月和政宜捂着手,又转悲为喜,笑意中暗藏祸心,两人心知肚明。解了碧绦,碧绦刚要开骂,政宜便喝到:“不得对女侍总管无礼!你也是侍女,来了自然是她底下的人手,不可以下犯上!也跟着抱琴去学学吧,以后好帮忙。”又热心地说道:”惜月姐姐,刚才听你说忙得没吃饭,没吃饭就会糊涂,就在我这儿用吧,再传一份我的午膳来,政宜瞧着川惜月在底下布桌吃了,喝第二盅茶竟一饮而尽,又要侍女给她扇大点风,道:“渴死我了,小姐通情达理。”方去了。 政宜这才坐定正厅,对下面五十三个侍女喝到:“谁去规整我下人的屋子?谁绑了碧绦?”刚才那个侍女才乱窜着出来跪下,政宜道:“收拾屋子的这个侍女我想是无心的,帮着我防微杜渐,赏。”抱琴早准备好碎银子奉上,那侍女只当是要打她,却不曾料到赏,方渐渐平了心神。“报信的侍女是哪个?”那报信的侍女喜滋滋地出来,政宜眉毛立了起来,声音劈头盖脸,喝到:“谎报实情,让女侍总管惜月姐姐难堪,还想毁了我的清誉,来人啊,打。带出去,赏十三板子!”一众侍女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动手,政宜喝到:“得罪了惜月姐姐,放心动手吧。”那人这才被拖了出去挨了十三板子,还要进来叩谢。政宜道:“再去给惜月姐姐请罪。”那人吓得脸都白了,晕了过去。 至此,剩下五十二个侍女,见政宜应对得宜,有些变佩服了,受了约束。一下午,政宜再正厅继续阅读没看完的三史:《史记》、《汉书》、《东观汉记》。还没到晚上,政宜道饿了,传了晚膳,此时一众侍女经历的中午一闹腾,下午守着政宜看书,早昏昏欲睡,那川惜月的心腹也没脸悄悄走了。第二盅茶政宜喝了一口,剩下的抱琴团扇一遮全倒进了另外准备的水杯。吃完膳食,见喝完了茶,五十二个侍女才散了。 政宜和抱琴并碧绦把窗子全部打开,只是拢了湘帘。萍碎本在收拾书堆,突然被抱琴和碧绦绑了,塞了布条,直接奔往后院大门。一路越来越有黏糊糊的湿气,这是通往后面水井的!抱琴和碧绦把萍碎按到井口上,井中的水映出政宜的影子,政宜道:“萍碎,你想的起渭南郡那个怀孕的丫鬟是怎么死的吗?她们没有时间毁尸灭迹,我倒是闲的狠。”萍碎越像越怕,看着水井,仿佛有个女人在井底蠕动着,在寻找出口,吞噬周围的黑暗, 黑压压的树影, 树叶沙沙作响,天空不停地旋转着,传来政宜的明艳的声音,那声音萍碎听起来格外恐怖:“记得那口枯井上方往下看,里面漆黑一片,深不见底。但是井中窜上一股尸体发臭的味道,真想听听四房太太命人松开手,让丫鬟的身体顺着枯井的壁面滑下去,直到井底传出那记碰撞声,可惜水井听不到。”萍碎觉得现在的水井突然变成渭南郡的枯井,那个怀孕的丫鬟沿着井壁从枯井中慢慢爬了出来。悠悠传来一声:“你是想死还是想活啊?” 突然萍碎的布条被扯了出来,一阵恶心蔓延全身,吐了一地,这才听到风啸虫鸣,春灿烂。政宜背过身轻声道:“萍碎,一年你一路跟来,很辛苦。”萍碎哭泣道:“不辛苦,小姐为什么要这般坑害死我?”政宜不摇扇子了,收拢起来,道:“那你为什么要害我?抱琴掉包了,上午游园我只当我多心,中午就来了。“萍碎哭道:”冤枉……“政宜笑道:”不冤枉,那包情书只有你我知道,无情自然不会出卖,只能是你。“一声喝到:”说!川惜月是怎么和你里应外合的?“那萍碎身不由己,只得据实以告,原来是这样!”萍碎啊,这次事情败露了,你会去告诉她我是怎样掉包的。”萍碎泣道:“我现在一心向着小姐,不会去告密的。”抱琴急地骂道:“糊涂东西!小姐这是在救你!川惜月此计败露,闹得那么大,小姐顺势塞了我和碧绦进她的脂粉伍。她饶不过你!小姐才要你去把自己摘干净!”萍碎听了忙磕头道:“谢谢小姐救命之恩。”政宜这才转过身,搀了她起来,道:“我并没有救你,这是因果,菩萨畏因,众生畏果。”萍碎似懂非懂,政宜道:“萍碎现在你可是双面细作,不要漏了马脚。”抱琴道:“不要把我们卖了!”碧绦又气又急道:“你们就这么相信了她?”政宜对萍碎道:“我信你。”萍碎早哭的不成样子。 众人进了正厅,政宜问萍碎道:“你们夫人的妹妹有失心疯,几年了?”萍碎道:“我还没到龙门驿,自从我记事起府里就这样,算来十年。川惜月听到小姐见了她,把看守她的人都打了板子。”萍碎虚岁十三岁,这政宜是知道的,政宜道:“我存了一杯茶水,你喝喝。”萍碎便喝了一口,咂嘴道:“冷了也很清香。”抱琴才问道:“小姐第二盅茶到底放了什么水进去?”萍碎疑惑道:“是挑起来的井水?” 四人正说话时,见无情在外作揖,原来已至掌灯时,“轩墨道你们这儿不好了。”政宜猛然惊道:“他是不是用了轻功看了中午的排场?!”无情点头,政宜在内道:“回去告诉他不许飞檐走壁了,要这样,我一辈子不见他。”接着对无情说:“即刻把这封信通过驿站发到父亲手里。”无情道:“恐怕难,牧国攻紫宸国,申老爷到处奔走。”政宜又拿出另外一封信急急道:“把这封信交给田嬷嬷,她告假一周,怪想念她的,田嬷嬷看了信就知道什么时候来看我了。”众人突然听得噗通一声,吓了一跳。 预知申府有何蹊跷,政宜命运如何,且听下章分解。 第四十一章 紫宸都城之申府火曜日 承接上章,有诗赋曰: 城外萧萧北风起, 城上健儿吹落耳。 将军玉帐貂鼠衣, 手持酒杯看血飞。 紫宸国西境接壤牧国东境,狼烟一起,烽火连天。申貌辨与诸将正在军帐中看战图,有人报:“申中堂,您府上来信。”申貌辨挥了挥手,道:“没时间理会,把最近所有书信都装在老夫军帐的框子里。”那人道声:“诺(音同惹)!”申貌辨道:“南境接壤的稽国有什么动静?”一将领道:“并无运输粮草的痕迹。”卫蒙道:“这是稽国坐山观虎斗的伎俩。”申貌辨止曰:”我紫宸藩郡被破,于稽国百敝而无一益。牧国坐大,稽国的肥美土地也会蚕食。”众主站的将领擦汗道:“大人,我紫宸国武器新造,锋利无比,只是粮草供应不上,恐不能长战啊!” 申貌辨脸色难堪而不语。 稽国听说牧国攻打紫宸国,谋士们各为操守、利益站两方。朝堂之上,稽王危坐,头都听大了。主张不救紫宸国的谋士说:“等紫宸国和牧国大战,两方元气大伤,稽国在趁两国兵乏拿回失去的土地。”又有谋士道:“趁两国兵乏要挟拿回土地,这是误了稽国啊!不管战事如何进行,鹿死谁手,事后必定向稽国的‘趁机’清算这笔账,此计万万不可行。” 又是下了箭雨,牧国攻之越急。 又有谋士说:“不如运输粮草到紫宸国,向紫宸国调粮食,这个措施大张旗鼓的进行,这就是告诉牧国,紫宸国已经无粮可供,牧国的谋士听说这个消息,一定会游说牧王增加兵力包围紫宸南境。” 一谋士怒止曰:“这是何计策?紫宸破,则稽国危。两虎相争,纵是紫宸国受伤,也是猛虎,难保日后与牧国联手攻打稽国,两国分稽国肥美的土地!我稽国兵力不强,抵挡起来伏尸千里!” 稽王听来听去,无非就是借粮还是持中。便对众谋士说:“寡人日日悬心,身体不胜,病重。”便鸣鼓下朝。 禾国拔下巴、蜀西戎,有称帝之心,威国夹在禾国和牧国之间,威王寝室难安,纵然后宫三千佳丽也顿失颜色。一者,威国土地贫瘠,原有禾国、稽国粮草给及,穷兵黩武彼时可支持,现在禾国坐大,粮草尽撤,兵不饱食,武器再锐利也无用武之地。二者威国西境接壤禾国、南境接壤寒国、东境接壤牧国,寒国从来与威国不睦,争夺土地,现在禾国壮大也不买威国帐。威王竟一病,怏怏而终,新威王登基,招来众谋士,恨恨说道:“都是禾国、寒国、牧国三国围我威国致使我父王之死,此仇必报!”众谋士听说,一谋士领头道:“现在牧国和紫宸国正在打仗,不如和紫宸国暗中勾结,把牧国夹在中间。”另一谋士附议道:“为今只有此计,何以故?禾国、寒国憎恨我威国昔日兵力致使他们土地失而百姓亡,关系不好修缮,牧国若拔了紫宸国南境,威国真正是三面被猛虎包围。”紫宸国申貌辨收到威国消息,松了口气,道:“威国此举真是及时雨!”威国趁牧国攻打紫宸国,便派兵围了出战,围了牧国重镇,牧国后院起火,死伤者上万。紫宸国得了消息,连夜进攻牧国边境,牧王恐,只得割了良田千亩给了威国,逐渐不抵不过紫宸国,便在渐渐收了南境之兵。 列为看官且回紫宸都城,政宜院内只听噗通一声,政宜便到:“二哥哥又猫在树上。”果然众人一看就是轩墨。政宜忙上前看哎哟哎呀叫的轩墨,严肃道:“二哥哥,不许使轻功,这里是紫宸都城,天子脚下,十三年前太后宫内遇刺,尽诛江湖,你这是找死。”忽然听到碧绦一声:“谁在那里!”政宜随着叫声忙向外门处一看,一个人影一闪而过,不详的感觉又笼罩头上。轩墨被无情扶着进了正厅外坐下,轩墨道:“我的小姐,你要抓内鬼也犯不着自毁清誉。”这时抱琴才把无情的情书包裹打开,只见上面的印章皆除去,政宜道:“我和抱琴昨日连夜誊写了一遍,印章我用来封了我们誊写的信封。”那无情脸红,政宜还只管说道:“这些信自有我的用处。”那轩墨听了心里本不舒服,又在树上偷窥萍碎搞得鬼,骂道:“萍碎,你跟了小姐一年,却有贼心!我说什么?家贼难防!”萍碎听了泣道:“再不敢了,现在我定视小姐马首是瞻。”政宜这才想起:“萍碎,你都告诉川惜月我会什么了?”萍碎小心答道:“只是说小姐颇通诗书,其它并无泄露。”政宜听了本来五分信,但今晚早前用的晚膳,茶水还是那个味,可见萍碎所言不虚。轩墨道:“这个屋子可住不得了!……住不得了!”政宜笑道:“这儿富丽堂皇,住着挺好。无情哥哥,你说父亲此时怎样?”无情道:“前线吃紧,紫宸都城的物价已经翻了几倍,估计申老爷边境日子难捱。”政宜叹息一声,对轩墨道:“一会儿换了小厮的衣服,跟着无情悄悄出去。”政宜想到方才的人影心中害怕,对无情道:“你和轩墨赶忙出了申府,把信亲自送道田嬷嬷手里。”两人方出了院子。 这里在右边闺阁侧室里,政宜只要萍翠伺候,让抱琴和碧绦睡了。命萍碎取来墨宝,磨了墨汁,铺了纸,政宜写到: 花生叶鲜叶(白开水冲水入壶内,花生叶的色泽出了,一刻左右服下。) 茯神(三钱,煎炒,热服)、丹参(四钱)、远志(四钱)、石菖蒲(四钱)、硫黄(四钱,四位研细,加白酒适量,成膏状,贴于脐中,每晚换药一次),党参(三钱),麦冬(去心,两钱)、五味子(一钱)、夜交藤(六钱)、龙齿各(六钱,五味药至晚饭前水煎服,留渣再煎,晚上睡前一时辰再服,每日一剂),枸杞(六钱),炒枣仁(八钱),五味子(两钱、和匀,分五份。每日一份,放入茶杯中开水冲泡,代茶频饮) 递给碧绦,道:“你出入方便,悄悄采了这些药来。“碧绦答应着,收好方子。政宜道:”你要小心,分开采买,也可买些其它药混杂其中。”政宜一手握笔,一手撑着脸颊,自言自语道:“吃了有效还要变方子。”碧绦疑惑是给谁的方子,也不好多问。 下弦的残月发出淡淡的光,轮廓还是很清楚,看着窗外倒觉得这晚景别有风趣。政宜想到天色本无成见,只因观者心情不同,有的觉得优艳,有的觉得凄凉,比如川惜月此时定觉得眼前此景看了好生气也。 却说无情和轩墨一径来到那个道观,轩墨问道:“田嬷嬷回了紫宸都城出家为道姑,这个地方住不得,住不得!”无情示意轩墨住嘴,石径上青苔滑脚,晚雾弥漫,越往内走,三径就荒,蔓草过肩,古木阴森,幽暗不可名状。忽然闻到一阵梨子香甜味儿,才见一个老头坐在摇椅上,庭中各处池塘的香阁上点着火亮了,十分雅洁,不知哪里飘来的梨花香气沁人心肺,道观里的名香也到处弥漫,无情携了轩墨上前施礼道:“静王爷千岁。”那老头本来看着池中之鱼,抬起头了,看着两人倒呆了一下。无情道:“田嬷嬷呢?”静王爷摇着摇椅闭目养神道:“她在劈材火。你们自己寻去。”果然在厢房寻着田嬷嬷,便把政宜的信交给了她,田嬷嬷就着灯光一看,唱道:“正梨花落,杏花开,桃花谢,春已归,花谢春归郎不归。奴是梦绕长安千百遍,一回欢笑一回悲,终宵哭醒在罗帷。到晓来,进书斋,不见你郎君两泪垂。奴依然当你郎君在,手托香腮对面陪,两盏清茶饮一杯。”静王爷嚷道:“你撵走了小宫女伺候老官儿,夜半还唱穆桂英!闹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作故乡。”田嬷嬷在内喊道:“我唱我的,你悠闲你的,老老了,还不许我舒缓心情?”一面把信丢进柴火里烧了,轩墨急道:“政宜的忙您老帮是不帮。”田嬷嬷只管搅粥,道:“还不够火候。你们去罢。” 入夜了,清笛在外哭着吵醒了抱琴、碧绦,政宜披了衣裳出来,问道:“谁欺负你了?”那清笛哭道:“侍女总管不许我出府逛,没了小姐姐,糖葫芦!”政宜瞅着萍碎一看,道:“清笛还好你是个不懂事的娃娃,只是不许你出去逛。”萍碎会意便出了院门,一径往川惜月的屋子里来,澄清前事,那川惜月听了,骂道:“我当这个妮子只是个老爷私生的,没有见识,原来是诡计多端的,以后萍碎你不要听风就是雨,查清楚了再来回,这次算我们栽了,去吧,老娘忙了一天,睡了。”萍碎方告退。川惜月心生一计,恐萍碎靠不住,不曾吐露,是夜悄悄传了心腹侍女,道了如此这般,那些侍女都道总管高明,川惜月才解气上床睡了。 政宜也在木架支的的木枕躺着,心想明日无论如何都要见了申夫人。夜天澄碧,阶前春草,四壁虫声,哀音似诉,满庭翠竹叶,幽芳如玉。政宜睡不着,脑中一会儿浮现出父亲衰败、满脸皱纹的脸,一会儿浮现出一具井底的尸身,便郑重取出母亲绣有普贤菩萨花纹的锦囊,念了一回华严经的入法界品,方泪洒枕畔黯然入睡,睡眠中全是梦。 预知政宜修书与田嬷嬷如何,川惜月何以如此高兴,请听下章分解。 第四十二章 紫宸都城之申府水曜日 且说次日政宜醒的很早,见抱琴、碧绦并萍碎还在左边侧室睡眠,便自己穿着木屐鞋后院打了一点水,闺阁中磨了墨汁,写了一封信。却听得屋外滴水之声,原来是后半夜梅雨连绵,方才停雨。“人生之路,只可前进切莫想如果。”仿佛是母亲的呢喃对政宜注入了活力。晨鸡接连地叫出,过了片刻,裙声窸窣,五十三个侍女分花拂柳地走进朝雾中,听凭露水润湿裙裾,在铺上的草席上坐定。伺候化妆的侍女进入闺阁,细细画来。伺候吃饭的侍女捧来食盒,政宜浅浅地喝了第二盅茶水。原来昨晚已经用针石和药物验定,这药物如何而来?萍碎本来今日才去采买,这乃是政宜游园时故意采来些野草野花,全可替代有些验毒药物。这茶水是慢毒,要久久积蓄在身体才会慢慢发作,此毒名为软筋散,气味不大,且下毒之人分量用的极少,老君眉汤色深色鲜亮,香馥味浓,恰恰入口也可以遮盖异味儿。软筋散并不是毒物,政宜记得亲身父亲严父讲过,最初调制软筋散乃是制止风湿关节疼痛,后来江湖人士不知谁苦心孤诣地调高了某些草药,才物极而反,成为毒物,吃多了就会浑身无力,精神萎靡。小时候因为好奇缠着老邱头翻了古书来看,这止痛的软筋散究竟是哪些草药组成,古书上有记载辨别方法。如今这救人的软筋散被加大某些分量,更好验出。政宜品着第二杯茶水,怀疑的下毒之人是川惜月并没有因为昨日之事加大分量。 一时吃完早饭至辰时,政宜在正厅看书,众侍女雅雀无声。女侍总管川惜月方来拜见,惊走竹杆上的几只鸽子,政宜外罩选了小巧花朵绣的小麦花的淡菊色广袖,内挂选了粉色、深衣则是虞美人。政宜见了川惜月,满脸堆笑道:“惜月姐姐百忙之中能来探望,真是勤谨有功,辛苦你了。”又把写好的信交给萍碎,转交给了川惜月,道:“这是做女儿的一点心愿,今天能见到母亲,请安问候最好。”川惜月笑道:“自然,自然。只是夫人了不免悲伤,还是不见的好。”政宜道:“就是因为悲伤才要相见,心病要用心药医,身为女儿岂有不尽孝道之理?”川惜月也没法驳回,只得道:“奴婢去通知夫人,或许一见。” 果然川惜月去了就风风火火地回了来,还带来一个神情轻薄的老侍女,川惜月喜道:“请小姐带上您的两位贴身侍女,跟着这位嬷嬷去拜见夫人。”抱琴和碧绦紧跟着政宜,政宜跟着那位嬷嬷,沿着走廊进了夫人居室,来到房间之中,只见上端挂着一道竹帘,那嬷嬷就进了竹帘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碧绦看着满腹怀疑,三人等待许久,政宜总算看到竹帘后多了一个人影,立刻伏下身,扣头道:“初日入府,不曾向母亲问安,还请包涵。”那帘子后传来懒懒地声音道:“你叫什么?” “申政宜。” “哪个正字?“ “政清人和的政字。“ “噢,政宜?”帘中人下令道:“抬起头来。” 政宜本来就猜道帘子不会拉起,碧绦还跟着行礼,见帘子并不拉起。政宜铿锵有力地说道:“晨昏定省是为女之道,母亲生育我后,我一手由乳母带大,难免生疏。望母亲能多多鞭策,不吝赐教。” 说完,方抬起头来,发现帘中人沉默不语,只是点了点头。房间一片寂静,好生尴尬。 “万事听从这位坐着嬷嬷的吩咐即可。“ 说完,帘中人便轻轻起身,消失在竹帘背后。 政宜只得目送竹帘后的人影越走越远,第一次会面就如此尴尬失望,老嬷嬷过了会儿出来,道:“小姐,我是夫人的陪嫁侍女碧痕。”说着端着一盘点心递给抱琴,道:“这是夫人赏赐的。”政宜尝了一块,并无不妥,反而美味,想来自己定是想错了念头。 列为看官请猜猜是何念头,政宜一心以为是川惜月李代桃僵,把正经夫人幽静起来,立了个假夫人。 又尝了一块,也无不妥,碧痕嬷嬷道:“这是夫人听闻小姐要来,亲自下厨做的。”既然费心赏赐了如此美味的糕点,可见夫人平日里温柔端庄。然而无情说申夫人是好会客听坊间新闻故事,怎么如此矛盾?政宜按照之前的猜想早已想到会面会一直隔着帘子进行,但现在却全盘推翻,莫非她就如此厌恶自己不成? 政宜随口问碧痕嬷嬷道:“听闻母亲的表妹,我的姨妈得了失心疯幽禁在院内?” 那碧痕嬷嬷见政宜方才礼数周全,奉夫人为母亲,便说道:“何尝不是!十年前就得了臆症,越来越严重。” 政宜方才放心开口问道:“怎么母亲就您一个人服侍,其他侍女呢?”那碧痕嬷嬷不言语,只悄悄嘱咐了政宜一句:“小心川惜月。” 出了夫人房,三人一路回至自己房子,抱琴道:“算是挑了一个善茬。”碧绦愤愤不平道:“算什么善茬?隔着帘子一句话就走了。” 政宜一面摇扇子一面道:“抱琴说对了,夫人是善茬,并非恶类。人人都道小姐回府,我算哪门子小姐?申夫人的老公,申老爷在外守边境,她便是守活寡!申老爷信中定是称我是他亲生的。来个莫名其妙的女儿岂不是让她心里堵的慌?一心当是申老爷不知检点,生了个私生女,明目张胆地往家里送,让她下不来台。”碧绦才哦了一身,抱琴道:“小姐说的极是,若这夫人笑脸迎人,我倒稀奇也怪怕的。”碧绦用帕子掸掸灰,政宜见周遭没人,便说了:“这夫人只有一个老嬷嬷伺候,老嬷嬷还嘱咐我们小心川惜月,蹊跷啊!”碧绦咂嘴道:“我们院子里足足五十三个侍女伺候,夫人却一名年老的嬷嬷伺候,定是川惜月搞得鬼。”政宜笑道:“这次你说对了,就是川惜月搞得鬼名堂,实为伺候,暗则监视,我错怪夫人了,看申夫人能下厨房定,是贤淑,看刚才的会面就知申夫人喜怒形于色,这类人管事难免闹情绪,申府里的权利渐渐移向侍女总管,侍女总管心内藏奸,反客为主!”回到自己院子内,见川惜月不在了,众侍女在下等候,政宜便一心读书,一时看了史书,见萍碎已经回来,就叫萍碎去取来九连环来解,众侍女听了更是无趣。政宜递了个眼色给萍碎,萍碎伺候一年多,又跟着一路采访民情,便在左边侧室里道:“小姐,九连环寻不见了。”政宜忙起身去了左边侧室,悄悄问萍碎:“申夫人没育有子嗣吗?”萍碎快语道:“申大公子战死沙场,申二公子和一个姓紫的私奔了。申夫人现在等于没有儿女。”一时两人取了七巧板来,众侍女又撺掇着政宜去游园,政宜却不去,拼她的七巧板。萍碎出去已经悄悄采买了药材。 至辰时吃过饭,有侍女来传政宜说是夫人有令再见,政宜正自狐疑,被一众侍女簇拥着出了院子,见到碧痕嬷嬷,碧痕嬷嬷惊诧道:“你怎么来了?夫人不见。”政宜知道中了计,已至掌灯时节,回来见众侍女都散了,踱步廊中,开了门,只见烛台被点亮了,一股异香异味儿,却看到那轩墨在自己闺房之中,正要呵斥。轩墨只突觉丹田中一股热气急速上升,霎时间血脉贲张。 有诗赋曰: 我年十八卿十七,卿是红颜我黑发。 与卿颠倒本同庚,只隔中间一丛花。 十七娇娘十八郞,青春碎叶对红妆。 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但觉眼前的政宜娇喘细细,幽香阵阵,心跳打鼓。轩墨仿佛是堕入山谷,气流糊在脸上,喘气变得艰难,呼哧呼哧的,手脚也变得轻飘飘,已然失重。崖壁上横生出来的藤蔓拉着他,拽着他,拂着他,撩着他,让他能够徐徐下坠。一开始,他怕得要命,双手想抓住点什么,把自己弄出去,可手边抓住的,却是湿湿的、滑滑的、柔不拉沓,并不得劲。眼见不得脱出,他便任由下坠,不做挣扎,心里倒也不怕了,横是壮出几分胆子。 有词文赋曰: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含羞不行,情郎牵衣那边去。 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 把领扣松。衣带宽。袖稍儿搵着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饷眠。 女儿羞来情郎抱,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 催花御史惜花天,检点春工又一年。蘸客伤心红雨下,勾人悬梦彩云边。 单则是混阳烝变,看他似虫儿般蠢动把风情搧。 娇凝翠绽魂儿颤,这是景上缘。 想内成,因中见, 淫邪展汚了花台殿,拈片落花儿惊梦来。 梦酣春透了怎留连?拈花闪碎的红如片。 一霎天留人便,草藉花眠。 小姐可好?则把云鬟点,红松翠偏。 小姐。休忘了呵。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恨不得肉儿般团成片,逗的个日下胭脂雨上鲜。 便往政宜唇上一啄,一吻之下,登时全身酸软。轩墨抱起她身子,往床上放落。 有诗赋曰: 芳萱初生时,知是无忧草。 双眉画未成。那能就郎抱。 政宜低声道:“你……你是申哥哥啊!” 听她言语滞涩娇媚,怦然心动,轩墨神智虽乱,这句话却如晴天一个霹雳,一呆之下,急速放开了她,倒退三五步,双手左右开弓重重的连打自己三五个嘴巴,骂道:“该死,该死!” 政宜见他双目如血,放出异光,脸上肌肉扭动,鼻孔不住一张一缩,惊道:“申哥哥!咱俩中了人圈套!” 轩墨这时全身发滚,犹如在蒸笼中被人蒸焙相似,听得政宜说中了圈套,心下反而一喜。。 有诗赋政宜美貌在墨轩眼中,曰: 水轩檐幕透薰风,银塘外、柳烟浓。方床遍展鱼鳞簟,碧纱笼。小墀面、对芙蓉。 玉人共处双鸳枕,和娇困、睡朦胧。起来意懒含羞态,汗香融。素裙腰,映鸳鸯。 烛光照耀之下,双颊如火,娇艳可爱,眼流秋波,斜眼间,政宜有唐伯虎话的《海棠春睡图》,柔情缱倦。 有词赋曰: 春困葳蕤拥绣衾,恍随仙子别红尘。 问谁幻入华胥境,千古风流造业人。 政宜一双含情眼水汪汪,只想扑到轩墨的怀中来。 有词赋曰: 洞口春红飞蔌蔌,仙子含愁眉黛绿。 阮郎何事不归来? 懒烧金,慵篆玉,流水桃花空断续。 又有诗词赋曰: 两下里都害相思,却安排着憔悴死。 欲拒还迎步欢会,软玉温香抱满怀。 果然政宜扑到她怀里,却不知何时手持针石,一针一针封住轩墨穴位,方觉身体凉了下来。政宜忙吹了蜡烛,赶着轩墨收起衣物用轻功飞出去。 煞时一群掌灯的侍女,鱼贯涌入院中,川惜月凤眼立起,后面跟着碧痕嬷嬷搀着申夫人的手,好大阵仗! 那川惜月对申夫人道:“小姐幽会男子,千正万确抵赖不得。”一面下令把窗子给老娘敞开,抱琴、碧绦、萍碎吓的被丢了出来,指到:“这三个丫头铁定在外看守,申府脸被丢尽了,你们,给我进去搜!”众侍女杀了进去,却半天不出来,川惜月在外笑道:“抓人抓双,不要脸的狗男女!”一个侍女忙忙出来禀告:“房内并无男子。”川惜月一个巴掌打过去,骂道:“什么男人的物件、衣裳以至配物等都给我仔细搜,不许放过!也不许栽赃!”时又有一个侍女出来忙跪下道:“奶奶,连后面的旮旯逢都寻了,没有男人东西。”那川惜月想了想,便说:“进小姐的房间里搜!”众侍女有些为难,川惜月嚷道:”怕什么!夫人做主。搜!”只听政宜朦胧一声:“外面出什么事了,闹哄哄的。”一时侍女进去见政宜已宽衣睡觉,不好意思道:“请小姐起床。”政宜方穿好衣服,起了床,一个川惜月的心腹侍女越过众人,拉起政宜的衣襟,故意一掀。那政宜扬起手就是一巴掌,登时大怒,啐道:“狗仗人势,敢来搜小姐的衣裳。” 申夫人不急不忙道:“川惜月大总管,搜出什么没有?”川惜月登时紫胀了面皮,道:“没有。” 碧痕嬷嬷上去就给川惜月一嘴巴子,道:“惊动了夫人事小,敢搜起小姐的屋子!小姐是夫人亲生,因病寄养在庙中祈平安。你这是以下犯上!”申夫人也动了怒气,用帕子指着川惜月道:“我当是我女儿院里出了贼,不放心才来看看,你怎么就把私通这话挂在嘴上了!?这分明是骂我教女无方!”川惜月只当申夫人好脾气,又猜定看不惯政宜,哪里知道都帮上了!申夫人还是不急不慢道:“侍女总管会胡言乱语,不成体统,是手底下的女侍乱说,把那些爱嚼舌根的,全部逐出申府。”一面慈祥地对政宜说:“我的宝贝闺女,别怕,为娘的做主。” 那川惜月早跪下了,泣道:“就是那起乱嚼舌根的女侍唯恐申府不乱!” 碧痕嬷嬷道:“逐出去就好!夫人的女儿颇通财政管理,以后和你一起管账本。” 申夫人气的浑身乱颤,软绵绵道:“散了!” 等众人散去,抱琴道:“听到这个消息吓死我了。” 政宜进了自己闺阁,把窗子关了,把封穴的小针石取了出来,道:“你们闻,是不是有种异香异气?那抱琴和碧绦不禁也红了脸,抱琴悄悄对政宜说了春罗也用过,叫什么阴阳暖情散,政宜盯着熄了的一支蜡烛,便用火石点燃,香味散得满屋子都是,抱琴忙吹熄了。 抱琴道:“川惜月可恶至极。”政宜还在心跳着,哀叹道:“未必,你们想今晚谁得利最大?反正咱们成了炮灰。” 无情在行军宫外听了轩墨的糊涂怪话,忙的是夜奔入申府,在外作揖。闹了一夜,人手松懈。政宜不好意思悄悄道:“他都跟你说了?”无情点点头道:“他说是小姐遣人请他闺阁中坐,教了他一年规矩,半无长进。”政宜对无情说道:“别让轩墨臊的跑了,你问清楚他再见到那个侍女认的出来吗。”无情见房中无事,方告退。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章分解。 注:长词来自《牡丹亭》,短词出自《西厢记》。 第四十三章 紫宸都城之申府木曜日 唐元和年间,崔郊与其姑母的的婢女互生情愫,互相爱慕。但后来婢女却被卖给了显贵。崔郊悲伤怅惘不已。一年寒食节,偶尔外出的婢女,邂逅了崔郊,崔郊百感交集,写下《赠婢诗》: “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且说上章叙到无情告退,政宜令无情不许申轩墨臊的跑了,要轩墨认清究竟是被申府何人乱传口令,进入闺阁之中,中了毒计。 这夜政宜又羞又愧却且惊且喜,想到素日所听戏文:“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十分感慨缠绵,又觉怎会平白无故想起这些淫词艳曲,实为不耻,但脑中却又飘来一句男声:“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又后悔不该误想,双文有言:“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不禁脑内驰往,心动神摇,神魂俱乱,梦中见自己笼了红罩子,季氏严父被道喜有人来提亲,却悄悄瞧见到底是轩墨,还是无情。政宜一翻身,木支架木枕头便歪了,满脸都是盐粒,心还乱跳,遍身出了微微一点儿汗。政宜只得默念金刚经捶伏邪思妄念,一夜又不曾睡好。 翌日清早,众侍女还未到来,抱琴已把那融了阴阳暖情散得蜡烛藏好。碧绦昨晚被吓得却是噩梦连连,正睡懒觉。天色微明,政宜唤了萍碎来,道:“你去找来无情,要他今晨入申府,和我一起再见申夫人。”萍碎道:“我的小姐,又不是逢年过节,无情怎么见?”政宜托着下巴思索半晌,道:“就以申老爷的名义来,即可申老爷修书一封给了无情,转交申夫人,就是由头。”萍碎道:“申老爷不曾写信。”政宜梳洗好,让抱琴纸墨伺候,又取来申老爷的来往书信,细细看了一遍,一时写了起来,大旨是边关吃紧,命无情对职务不得懈怠,书信后又附有请无情务必问候申府之事。那萍碎见了,惊道:“这仿字的功夫厉害!”政宜把信交给萍碎让她务必快去快回。 五十三个侍女又杀了进来,气势却不入以前,伺候政宜化妆的侍女也赞道小姐长得美丽。 无情到了,在外作揖。政宜跨过众人,侍女们面面相觑,政宜道:“抱琴留在这儿,教教她们我的规矩,我去给母亲请安。“无情和政宜去了夫人住所,正厅帘子笼着,并无半人。等了许久,才看到帘内两个人影越来越近,是碧痕嬷嬷搀着申夫人,政宜本想感谢昨日之恩,不想还是一片死寂。无情把信呈交给碧痕嬷嬷,只见那帘中的申夫人展开信封,阅览毕。传来冷笑:“无情你大胆!敢假传老爷手信,这都敢做,以后岂不是要在紫宸外围宫禁一手遮天!”政宜见碧痕嬷嬷坐在外面椅子上,申夫人也坐在里面椅子上,只这半句发怒就后气不足,政宜道了一声:“恕女儿更胆大。”快步上前把帘子掀了,碧痕嬷嬷连喝断。政宜回过头瞧瞧无情,无情颔首,政宜便按住申夫人的手搭了脉息,申夫人还没醒过神来,政宜又跑去搭了碧痕嬷嬷的脉息。申夫人软绵绵地咳嗽道:“你这女子,甚无教养!动手动脚。”碧痕嬷嬷忙起了座轻轻捶申夫人的后背。政宜伏身叩首道:“女儿不仅通财政管理,也通医术。” 这才慢慢道来:“母亲和碧痕嬷嬷是不是时常有眩晕,腿脚不便……”申夫人气哼哼的点头,政宜轻声道:“两位中毒已深,此毒名为软筋散,毒发不会身亡,只是行如僵尸。”申夫人和碧痕嬷嬷听了吓一跳,申夫人平了心气,道:“你个猖狂女子,说是毒就是毒啊?”政宜道:“若母亲不信,细细想去,碧痕嬷嬷年纪虽大,腿脚不便是有的。但何以母亲也如此这般,碧痕嬷嬷常伴母亲左右,两人不觉的动怒说话时,往往心中空落,不能持续吗?且母亲和碧痕嬷嬷都坐在椅子上,女儿想请二位想想,一天之内有多少时辰是坐在椅子上或睡在床上?”申夫人想了想,忙道:“果然是了,碧痕嬷嬷年老,常道乏,我不曾注意。我一天身体都也懒懒地,算来一天白昼有半日都捂在被子里。”政宜道:“女儿刚道此毒中毒深了,便行如僵尸——僵尸惧光,母亲定是晚上精神好,睡眠全在白天补。”申夫人想起自己在亲自在自己寝室里挂帘子,越发觉得恐怖,强作镇定道:“此毒可有解药,你既通医术,便解了吧。” 政宜这才慢慢抬头,沉吟道:“此毒可解,只是……”碧痕嬷嬷道:“别温吞,只是什么?” 政宜道:“只是这软筋散是两位常年累月集聚体类,纵然有解,不易排出体外,还有这毒的调配甚是繁复,下毒者加重了几味药材犹未可知。女儿怕二位有了春秋,误解毒了扛不住。”申夫人叹道:“这可怎么办是好!”政宜道:“为今之计是母亲把申二哥召回来,现在家中全是女眷,恐生变化。”申夫人一听申二哥,止不住流泪道:“他跟个姓紫的狐媚子跑了,十年没见面了,你叫我如何寻来?”碧痕嬷嬷忙安慰申夫人。 政宜细思道:“毒既然集聚而这么深,定是透过饮食以至于入口入肤等,进入母亲体内。” 申夫人转了转眼睛,道:“有了,从今起把饭菜都留下些,你可验出毒物几味重了。” 政宜领命,申夫人道:“此事不宜外扬。” 碧痕嬷嬷把帘子拉好,两个人的人影越来越远。 出了夫人正厅,无情作揖便走,政宜心想:“无情是懂轻重的,昨日之事,知道避讳。” 政宜款步廊中,水风凉爽,处处虫声悠扬,回到自己房中,恰巧见川惜月在外逗留,政宜放重脚步,在外喊道:“抱琴,教好这些侍女,开玩笑也要底线,不要让那起篡上高台的猖狂人教的歪心邪意,自己要懂得尊重,不要往下流走!安着坏心,还抱怨是别人乱嚼舌根。” 抱琴听了,大声“哎”了一声。那川惜月见是小姐来了,只得上前问好,政宜摇着扇子,道:“惜月姐姐忙晕了?怎么不进去伺候。”川惜月陪笑道:“刚进去瞧了,现在忙着办事情。”便要抽身走了。政宜见了,怎奈得她走,道:“夫人昨晚说了,点名要我和你共商财政大事,姐姐说忙,我去分忧吧。”说着牵着川惜月的手,脚不离地往川惜月的垂花门去,刚一进去,见丫头、婆子们忙碌地似乱了头的蜜蜂,政宜道:“我要去岁五年的账本,慢慢看了学习学习。”那川惜月扭捏半天才从里头翻出一大摞,政宜在房里翻着账本至吃晌午时间,几个婆子携了捧盒而来,一时胡乱吃毕,政宜见川惜月用茶漱了口,政宜忙假意把茶盏打碎在地,那婆子取了碗来,倒了川惜月喝的茶水壶,政宜一尝,眉头一皱,盯着川惜月,那川惜月见政宜盯着自己,只当为了昨晚的事情要干上一仗,谁料政宜对几个丫头说:“你们抱了这些账本到我的屋子里去,这些个数字看得我头昏,亏的你们写的这么小巧。”便走了。 抱琴和碧绦假模假样的照着田嬷嬷的样子训了半天众侍女,见政宜后面跟着丫头抱着堆书,只当下午又要陪着无趣,好不烦恼。政宜道:“我在女侍总管吃了,你们下午散了,各办各事,还有温习今日学的礼数!” 进了正厅,丫头放上账本走了,才笼上帘子,政宜便让抱琴和碧绦两人寻算盘去,好不容易寻来五把算盘,政宜命抱琴和碧绦二人跟着她的节奏开始翻账本,五把算盘一齐打,三个时辰就算完了。抱琴道:“算出什么古怪了?”政宜道:“这倒没有。”碧绦道:“手都翻麻了,结果白算了半日。”政宜道:“没白算,这五年川惜月管账算是清廉,没有放高利贷吃钱,算了人口,有一人,每月月银二十两。”抱琴问道:“申夫人的月银几两?”政宜道:“每月十两。”碧绦道:“定是川惜月自己涨工资,她踩到主子头上,每月领二十两。”政宜叹道:“要是这么就好办了,这二十两不是川惜月的月钱,是我们得了失心疯的姨妈的月钱,夫人仁慈。” 政宜让无情一起去看申夫人,是要无情辨真假,无情点头,申夫人是真。五年账本清清楚楚,又是昨晚申夫人提起政宜协理,川惜月来不及作假,账本是真,这个女侍总管川惜月也是真。碧痕嬷嬷亲口说了夫人的表妹得了失心疯,那夫人的表妹也是真。且今天和川惜月一起用膳,故意摔了茶盅,川惜月的茶里也有软筋散。政宜来了就中毒,申夫人和田嬷嬷中毒深,川惜月看她的火爆脾气就知道中毒尚浅,怎么申府一家人都在中慢性毒药?政宜把自己的思虑给抱琴和碧绦说了,抱琴问:“小姐没觉得申府规矩不对劲?”政宜说:“规矩倒是挺多。”抱琴道:“我们初入申府,抬轿子的都是换了几波人,规矩大,小姐漏掉一个人没规矩。”抱琴轻悠悠说道:“清笛。”政宜这才想起,内府中都是女眷,小厮都在府外围站岗、打扫、通报等事。怎么清笛像无事人般想进就进内府,想出去逛就出去逛,哪里来的钱去买糖葫芦?三人正拆鱼头头痛不已,那萍碎回来了,说道采买够了药材。政宜忙道:“去找个靠得住又有名的观相师来,我要看看手相,算命数。最近晦气的狠!”那清笛一会儿就来找政宜要姐姐陪他玩,又问轩墨哥哥怎么满街都寻不见。政宜逗了一回,清笛才高高兴兴的出去玩了,一时萍碎掀了帘子,观相师就在正厅里面。吃过晚饭,萍碎嘱咐了观相师一回,便随着抱琴和碧绦并政宜去给夫人请安,申夫人见了陌生老年人,疑惑道:“这搞什么名堂?”政宜道:“此人乃高人,善解百种毒药。”于是碧痕嬷嬷端上吃残的饭盒,那观相师又问又是下针,道:“不难解,且把饭菜带回。”政宜并众人退下,天色渐暗,政宜并三人送了观相师到了内府门口,观相师悄悄递给萍碎一个纸团。 回到政宜的闺阁,萍碎拿了出来,碧绦和抱琴移灯来照清楚,政宜看到发皱的纸上写着:“小子与申夫人面相七分相似。” 政宜把纸条放在烛火上烧了。萍碎道:“此人是我找无情荐来的,不会相错。”碧绦道:“除了中毒,总算抓了件新闻,清笛难保不是申夫人背着申老爷私生的。”政宜喝到:“不许乱说,清笛才八岁,母亲已经年迈五十有余,纵然有此丑事,母亲是四十二岁生产清笛,那是寻死!退一步讲,即使出了丑事,即使母亲命大,父亲可是二十三年前才被参倒发配南境,父亲还在府里呢!怎么瞒天过海?”抱琴道:“是啊,跟夫人七分像,小姐你说那相面师的话靠的住吗?”萍碎道:“怎么靠不住,你们说清笛没规矩,我细想来,申老爷还在府里的时候就宠着清笛。”政宜还在自言自语盯着灰烬,重复抱琴和萍碎的话:”跟夫人七分像,父亲在府里时宠琴笛。“突然扇子”啪“的一声折了起来,急急往夫人方向去,三人在后忙道:“天晚了,不必请安。”政宜道:“你们不许跟来,好生看着屋子,免得又进了不干净的东西。” 一时就到了申夫人抱厦里,政宜提了提气,叩门,碧痕嬷嬷半天才来问道:“谁这么晚来打扰?”政宜忙道:“是女儿有对毒物有疑问,必须亲自问过母亲。” 政宜伏在地上,抬着头看着帘子里的申夫人,道:“打扰母亲,女儿找到解药了。”申夫人在内坐着喜道:“果然通医。”政宜道:“是今天那位高人和我共同把残饭细细验了成分,才解的这毒。”碧痕嬷嬷道:“解药的买卖贵到几何?”政宜道:“只要分析出毒物的剂量,解毒的药草倒不贵,只是要用一个钱买不到的药引。”申夫人问道:“什么药引,凭天上的我申府也摘的下来。”政宜道:“要童子肉,女儿的侍儿恰巧有个童子,叫清笛。”申夫人听了,良久不言,言之则怒:“你好歹毒的心肠!岂有吃人肉作药引的!这毒不医也罢!”碧痕嬷嬷啐道:“以后不许清笛亲近如此蛇蝎般的女子!”政宜中气十足喝到:“碧痕嬷嬷,母亲,清笛左右就是个小厮,暗中了结,蒸了来吃,母亲体内再集聚的软筋散也能排出!何故不分轻重缓急。”申夫人起身就走,背着政宜道:“你不要乱下毒手,动了小孩子的命,连申老爷也容不下你!”碧痕嬷嬷骂道:“果然是私生女,心肠狠毒!出去!”申夫人睡在床塌上,心如刀割,神智恍惚,笼闭一室,枯坐凝思,碧痕嬷嬷道:“这小妮子是要表功,怕是留不得清笛,连夜送走。”申夫人点头道:“你去安排。” 政宜一路顿生疑忌,左思右想,突然想起梦中戏文:“不在梅边在柳边,个中谁拾画婵娟。团圆莫忆春香到,一别西风又一年。”如雷轰顶,也顾上小姐形象,忙丢开鞋子一口气跑回了自己院子,三人见了,吓道:“满头大汗,申夫人定刁难小姐!出恶气!”政宜只管呼吸新鲜空气,道:“夫人定是要送清笛走!都怪我去试探。”三人方送了口气,道:“把淘气包加吃货送走就送走吧。以后会送回来的,小姐急什么?”政宜道:“我坏了事,申府今晚定有血光之灾。”又问萍碎:“姨妈住在哪里?”萍碎道:“在花园里的绸霜斋幽禁。”政宜换了坎肩装束,对三人道:“碧绦,抱琴你们去拿了砍柴的来,萍碎去通知川惜月说绸霜斋出事了,乘乱能出府就出府,能逃多远就逃多远!保命为上,再寻无情。” 三人用柴刀劈了花园锁,直往灯火通明的绸霜斋来。三人听到门内摔碎东西的声音,道:“我没有失心疯,疯了的是你们!”政宜掀开门,一个侍女的窗影出现,把一碗药端在一个女人影子面前,道:“请您,喝了它,不要任性。”那女人在正厅里道:“好,你先放在这儿。我一会儿喝。”其他几个侍女道:“请您现在喝了它,这是治您的病。”那女人道:“不!我喝不下!”那个侍女道:“请您老不要我们为难,您的病要喝点药才好。”政宜见院内装饰的不比自己差,处处虫声悠扬,流萤乱飞,好一片良宵美景。又是“哐啷”一声,碧绦指着流萤处吓道:“小姐,那是埋死人的地方!”碧绦一说,政宜想起当初自己被拐走,走的都是荒村,那坟堆上就有这种东西,是鬼火。政宜走了进去,见到一个钗金戴银的老女人,就是那日院中的女人,就是夫人的表妹,是得了失心疯的姨妈。 那女人看到政宜,跑过来就打,骂道:“歹毒的女子,哈哈,姐姐呀姐姐,你也有今天!” 抱琴和碧绦忙挡住。那女人竟然把刚才不喝的药一饮而尽,笑道:“今天晚上以后,我再不喝药了。轮着你们喝!” 正说时,川惜月赶到了,碧痕嬷嬷搀着申夫人的手也来了,申夫人喝到:“妹妹,晚上不要闹,把药喝了好睡觉。”那川惜月持中不言语。申夫人又见了政宜,骂道:“你来干什么,出去!” 申姨妈笑道:“今晚谁都别想出了花园门!” 申姨妈喝到:“拿人!”一下冲进来几百个侍女把众人拿下。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章分解 第四十四章 紫宸都城之申府金曜日 且说上章,众人一股脑赶制绸霜斋,却被几百个侍女拿下,那申姨妈今晚插金带银,煞时威武起来,政宜被拿在地上跪着,申姨妈走过来道:“多谢你的好心,给我开的药方,久病成医,你开的药方是镇静的,不害我,但跟我的姐姐,你的嫡母有何分别?我喝了快十年的苦药!天天来一群人说我有病,有病的是你们。”说着眼里冒火,全身像拷红的金属,走到申夫人面前,笑道:“我的好姐姐,我的亲姐姐,你也有今天。”一面用手指似刀子一样指着政宜,满脸春风道:“你的老公在外偷腥不害臊,摆明给你送了个女儿。你该高兴!反正你守了十年活寡。我听说你还是十年前那副德行,偏要拉上帘子见你的庶女,真是报应。”一面用五个手指甲似要掐破政宜的脸颊,对着就是一啐:“你们蛇鼠一窝,竟然要用清笛来蒸肉作药引!”在烧的火红的灯笼下,政宜看清了她的脸,即使白发苍苍,岁月匆匆,依然掩盖不了她曾经拥有的美貌。申姨妈高高在上对着被拿下的申夫人说:“清笛懂什么?你们都不放过!好歹清笛是你的孙儿,是我儿子的留下的唯一骨血。”申夫人道:“妹妹,你误会大了,清笛在申府过的好好的。”那申姨妈叫到:“好好的?亏你说的出口!把我孙子弄成你们申府的小厮,果然在你眼里就有‘名不正则言不顺’。”政宜闭眼道:“我房中的阴阳暖情散是你下的?”申姨妈慈爱道:“我给你物色了好夫婿,你竟不从。媒妁之言的功劳也有川惜月大总管的份。”川惜月此时坐在美人睡塌上斜眼笑着,申夫人叹道:“都过去了。”那申姨妈听到这句,火冒三丈,疾言厉色道:“都过去了?你轻描淡写一句就过去了。该说都过去的人轮不着你。”那碧痕嬷嬷骂道:“你自己的事,自己更清楚!你口里的夫君是稽国细作!稽国大败紫宸那年,这细作传了消息给稽国前方将士,亏的申老爷那么器重他,委派他当将军!”那申姨妈不言语,却哭道:“那管我儿子什么事?”申夫人道:“你儿子是被你一心报复的狠心走了歪路!我不提你不说,你儿子又怎么会去行刺我夫君?被几个侍卫给杀了。我们两口子一心想是入土为安,你却不干,偏要浅土埋在绸霜斋外,医生都道你疯了,才给你开的安神药,我指望着你能清醒一天,别再满心满嘴都是仇恨!”抱琴被押着,道:“这些侍女都中了你的软骨散才乖乖听你的话,你定是欺骗她们,不信你配的出解药……”申姨妈扬手五个红手印,让拿下抱琴的侍女塞了布条。这倒提醒了政宜,这带毒的软骨散是江湖人士所配置,紫宸国前十三年尽诛灭江湖,这将近十年的带毒的软骨散从何渠道到了申姨妈手里? 这毒,一个养尊处优的夫人可配不出来,正在寻思。那申姨妈却叫人方了申夫人,申姨妈满脸堆笑地把申夫人按在椅子里,道:“你找的什么人,开的这药多苦啊,喝了快十年,要不你尝尝?”说着一个侍女端上一碗,“喝啊!快喝!”申姨妈喝到,见申夫人不自愿喝,便用犀利的指甲滑着政宜的脸,道:“可怜的美人坯子,我想你的嫡母是不会以你为重的。”本来政宜认为申夫人定要挣扎,不料申夫人从容不迫,慢悠悠把一碗喝尽,一个侍女又端上一碗,申夫人从袖子里抽出一个小瓶子,倒了些粉末进药碗,正要仰头一喝,却被申姨妈一手打掉,直着脸问:“你放了什么东西进去?”申夫人懒散道:“鹤顶红。”那申姨妈亲自端来一碗,嚷道:“不喝够十年的量,休想死!”那申夫人又慢悠悠地从另一个袖子里抽出一个小瓶子就倒了进去,申姨妈把碗砸烂,道:“又放了什么进去?”申夫人白了一眼,慢悠悠道:“断肠草。”一个侍女又热了一碗来摆在桌上,申夫人盯了半天,咬了一口,又从佩戴的锦囊里取出一个小瓶子,全倒了进去,就要喝,申姨妈把碗摔了,道:“你就这么想死?”申夫人无奈地吐了口气道:“细白糖,妹妹不是说这药苦,我调调味道。我说妹妹,衣食供应不缺,我想不通,药既苦,你找侍女拿白糖就好了嘛。就是我派人盯着你喝,白糖是可以加的,何必喝九年的苦中药。”那申姨妈又气又恼,川惜月在睡塌上笑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申姨妈对一众侍女道:“把这婆娘给我押回去。”那申夫人索性瘫在椅子上,道:“我屋里还有一堆鹤顶红、断肠草、砒霜……这九年的药你要我一天喝完,撑死不如毒死。”碧绦本害怕极了,听到这儿,心里好笑,这两姐妹一个塞一个的活神仙。申夫人对川惜月道:“总管你别光顾着笑,我死了好分家产?我的妹妹舍不得我死,要我一口一口喝,喝上个九年。哦,你也中了那啥玩意儿?”政宜道:“软筋散。”川惜月一下就从床上跳起,对申姨妈骂道:“好啊,你也给我下毒!说好死绝了申家人就分了拉倒,你把解药给我,我不管了,先抱银票走了。”那申姨妈却不给出来,川惜月急了,骂道:“难道你真没解药?坑死人啊!”申姨妈又命侍女把川惜月五花大绑在床上,亲自塞进布条。有些侍女心里狐疑,“怎么一提解药就堵嘴?怕是真没什么解药。”那申夫人见政宜的脸快被申姨妈用指甲爪子划拉了,道:“好、好,我正经喝一碗就是。”喝完道:“妹妹,我最近失眠厉害,你的药能安眠。”申姨妈听了道:“那你就再接着喝!”申夫人不由分说,侍女来一碗,她就喝一碗,淡淡道:“我记得你有如厕的地方,不放心,叫她们看着我去就是了。完事,好接着喝。”果然一会儿申夫人就回来了,道:“咱们接着干杯。”申姨妈此时面色又气又急,本是要她姐姐受活罪,这倒好,成了品药大会,申夫人不知喝了几碗,幽幽道:“妹妹,喝了你的药,我现在心不乱跳,脾气也好了,可镇定自若了。”政宜算看出来了,申姨妈是不会让申夫人死的,她要的是折磨,要的是复仇的快感。只见申姨妈气的发抖,猛然坐下,道头气晕了,休息片刻又要起来灌药,却挣扎不起来,申夫人用帕子擦擦嘴,慢悠悠地道:”你啊,一个月没喝药,心里全是歪心邪意,绞尽脑汁的报复,才思虑太过,记性不好。” 申姨妈才想起,忙道:“你怎么知道我一个月没喝药?”申夫人又抽出一个瓶子,全倒进了安神汤里,道:“妹妹,别怕,这次是红糖。”喝了一碗,慢慢道:“我是你亲姐姐,你什么十年前开始下毒,我当你只是想报复,遂了你的心愿,没想你变本加厉,凡是进了申家门就下毒。”申姨妈一阵晕,道:“我就是要申家死绝!”申夫人道:“没喝药,又说胡话。你中午吃了什么呀?”一个侍女答道:“吃的萝卜。”申夫人慢悠悠道:“你用那啥软绵绵的控制了众侍女,我呀,没你那么有本事,就说通了你一个心腹侍女。”那申姨妈气狠狠骂道:“你们谁不想活了?”申夫人笑道:“你这话不会问,她们都想活,你的心腹侍女喜欢上了一个禁卫军,你不喝药,就不镇定,一天都是杀啊死的。” 申夫人道:“你早饭吃什么,我就中午给你吃好东西,下午再安排好东西给你吃。好东西和好东西放在一起就不一定是好东西了,阴阳五行的相生相克,俗语道药食同源,药补不如食补,可这食补也是有讲究的,有些东西放在一起吃是不行的,分开吃它才是好东西。水果加了虾粥,两者相克,形成砒霜,每天吃一点,每天吃一点,妹妹,你不觉得你最近脱发?香蕉和芋头可不敢一起吃,吃了拉肚子,清肠道。”政宜听了,原这申夫人也通药理,申夫人扶着椅子站起来,换成申夫人居高临下看着申姨妈了,“ 猪肉菱角一起吃会肝疼,鸡肉芹菜相忌会伤元气,洋葱蜂蜜坏眼睛,黑鱼茄子吃了肚子疼,牛肉栗子吃了会吐,萝卜木耳能生皮炎,豆腐蜂蜜会引发耳聋,兔肉芹菜吃了就掉头发,猪肉田螺脱眉毛,鹅肉鸡蛋损脾,花生黄瓜伤肾,鲶鱼菠菜攻心。”申夫人越说越快,最后一句: “狗肉绿豆、甲鱼苋菜、鲤鱼甘草、红糖皮蛋、狗肉黄鳝、虾子西瓜、猪肉莲子、田螺木耳、狗肉人参,一起吃了马上中毒而死!”这时政宜觉得押住她的侍女悄悄撤了手,一片寂静。死寂之中申夫人传来一句:“你报复心太狠了,先引了儿子上歪道不得善终,也不能入土为安,就在外面浅草土层里埋着。清笛是你孙子,也是我孙子!我表侄子被你教的入了歪道,清笛可不能让你教坏了。你什么时候想通了,我即刻告诉清笛的身世,认了你当奶奶。”众侍女像鬼魅一样徐徐而出,只剩个川惜月绑在床上,申姨妈晕眩在地上。申夫人搭着碧痕嬷嬷的手,丢了一句:“自作孽啊!”政宜和碧绦忙解了抱琴,一起走了。 一径人出了花园门,申夫人对一个侍女说,明天找个锁匠把门修好。又对政宜说:“你肯定有大疑问,我喝了那么多碗安神药,也该安神睡觉了,有事明天再来问。”扶着碧痕嬷嬷的手就走了,政宜却听树上簌簌声,没有风,是轩墨在枝头看着一切,准备随时相救。墨轩一路轻功已经飞远。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章分解。 第四十五章 紫宸都城之申府土曜日 有歌赋曰: 姽婳将军林四娘, 玉为肌骨铁为肠。 捐躯自报恒王后, 此日青州土亦香! 承接上章,闹了一夜,申夫人又喝了几十盅的安神汤,政宜料定今日申夫人会至少晌午才醒,所以吃过早饭便不曾去请安,此时庭院中春花深草,正值繁茂。政宜自从听闻亲生母亲道亲生父已经去了,满怀悲恸,不能就睡,但觉长夜如年,忧心如捣,形单影只,孤苦伶仃。却道昨夜后半夜,偏偏在这深夜月色被遮时,飘来一阵笛音。政宜知道是轩墨来请罪,那日情状甚是难堪,自己的初吻就这么没了,还是没的,霉的在阴阳暖情散的邪思动,风月场下。虽时时有意轩墨,却不想他如此不堪。于是便闭目假寐,并不作声,自觉扫兴,心中怏怏。抱琴披着衣服从左边侧方穿廊而过,进了政宜的屋子。推了推政宜,她却只管假寐,抱琴也躺下来歪着,轻声道:“你就饶过他吧。”政宜在被子里更严实。抱琴道:“我现在用秋兰姐姐的身份跟你说话。”梅雨时节,后半夜阴雨连绵,虫声寂静,笛音格外刺心。抱琴说道:“还记得春罗姐姐吗?若不以死相激薄公子,则是英雄美人。但我只听得自古男子要成英雄,便有了取舍之心,取有益,舍无利。婉玉妹妹你这般与他纠缠不清,倒显得你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他是狼子野心。我却说你是个轻薄之人,白白耽误他,害的得了相思病。”政宜这才醒来翻过身,道:“秋兰姐姐,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心里想些什么,说一刀两段倒也干净,却每每不忍。”抱琴笑道:“这就是郞有意,小姐有情了,你们是当局者乱。我不晓得婉玉妹妹为何不应了轩墨的情,又剪不断理还乱的理由。但曾出身青楼的姐姐,说句难听的,劝你一句,婉玉妹妹若无爱慕之心,就该让轩墨彻底灰心以致死了这条心。妹妹你却暧昧不清,半推半就。我再说句大实话,你这是玩弄轩墨于鼓掌之间,青楼女子尚且不如,青楼女是明码标价,你来我往,以后互不纠缠。你跟轩墨的情思却越来越浓,又不月下盟约,又无媒妁之言,就该了断这段情。不要白白耽误别人一生,也误了你自己。婉玉妹妹,玩弄感情的女子从来没有好下场,青楼风月场如此,深闺女子更是如此。”政宜方才开口:“那阴阳暖情散让我,哎,恰如秋兰姐姐说的,思来想去,比风尘女子还不如。”抱琴笑着推政宜道:“原来为这件事疙瘩,俗话说酒壮人胆,这阴阳暖情散恰如烈酒,酒后吐真言,可见轩墨是钟情于你,并不是那轻薄之人,否则你给我说他,他何以自己扇自己嘴巴?这阴阳暖情散厉害,轻薄男子还容的你抵抗,早就失足了。”政宜沉默不言,抱琴起来披着衣裳道:“一句话,情这个字,必须剪得清清楚楚,两人才明明白白。” 那笛声吹来是崔玄微的负荆请罪: 连宵风雨闭柴门,落尽深红只柳存。 欲扫苍苔且停帚,阶前点点是花痕。 绛衣披拂露盈盈,淡染胭脂一朵轻。 自恨红颜留不住,莫怨春风道薄情。 皎洁玉颜胜白雪,况乃当年对芳月。 沉吟不敢怨春风,自叹容华暗消歇。 洛中处士爱栽花,岁岁朱幡绘采茶。 学得餐英堪不老,何须更觅枣如瓜。 朝灌园兮暮灌园,灌成园上百花鲜。 花开每恨看不足,为爱看园不肯眠。 但存方寸无私曲,料得神明有主张。 政宜听了抱琴的话,想日后要为亲生父亲报仇,岂可白白耽误了轩墨?纵然雨势越来越大,笛声却不停歇,政宜灭了蜡烛,就让他淋着罢,索性听着这出负荆请罪权当安眠。 翌日,雨过天晴,政宜让抱琴、萍碎并碧绦翻箱倒柜寻来自己的衣装,四人合力用热炭炉熏干衣裳,内挂一件白肚兜,深衣是渐深绿色绣的竹叶青,外罩是蝉翼滴翠的圆心中绣着申字的短袖圆袂,下着池壁色石榴裙,系着革带是百蝶穿花。焚了沉香茉莉花,照铜镜,梳了云髻,填了润白晶晶的八宝花簪。步香闺,出屏障,一侍女来伺候早饭,第二杯换成茉莉香片,别有清香,政宜细细品了,方才微笑。一众侍女早在外伺候,似乎昨晚无事发生。政宜在正厅闲看《楚汉争霸》的戏文。 中午用过午膳,碧痕嬷嬷就来差人来传政宜去夫人房中叙话,命一众侍女随行。政宜似得了风寒,不住喷嚏。碧绦惊道:“莫非小姐也中了软筋散?”政宜道:“喝了五六天的茶,中毒不深。”定是昨晚凉月西沉,夜雨如水,寒风掠面,顿感凄凉,草虫不鸣,催人堕泪之故。碧绦突然嚷道:“我们也喝茶水,定是中毒了!”抱琴笑道:“这申府里的人都中毒,咱们现在也是申府人,怎么不中毒?”碧绦拉着政宜的衣袖道:“好妹妹,千金小姐,观音菩萨,咱们已经验出剂量了,先差人买草药配解药吧。”政宜笑道:“这是慢毒,毒不死,申夫人整整自愿中了十年毒都没死,你慌什么?先照碧痕嬷嬷说的,去夫人房里。”一路在前领着抱琴、萍碎、碧绦并众侍女往夫人居所来。碧痕嬷嬷吩咐众侍女携了草团进入抱厦在外厅等待,政宜面见两次都心事重重,不曾留心夫人住所的装饰。外面这有林木假山,风景十分优胜,池塘是最近扩充的,池中都是鸭儿游水,装点美观。 只命政宜、抱琴、萍碎、碧绦四人进入正厅。正厅的帘子收了起来,换成帷屏在台座,柱上架一长条横木,在这横木上挂五幅生绢垂布,垂布上画的却不是花鸟虫鱼等俗物,却是道教众仙,政宜再一细看,微笑起来,那绣的深的地方分明是自己见过的——六国地理图。下设着椅子,左面有个道教仙龛,供奉着:圣母元君金母元,君上书:“人世无常,有如朝露。” 碧痕嬷嬷在旁站定,窗子也敞开来,处处透射进日光来。裙声窸窣,语声娇嫩,颇为悦耳,申夫人的人影随着三个侍女渐进,温柔绰约,却沉着稳重,身穿灰色夹衫,罩了件柔软的淡紫色外衣,装束并不华丽,却难掩往昔美丽姿色。申夫人在椅子上坐定,却不说话,只管闲摇香气扑鼻的扇子,帘已收,脸对脸相见,鸦雀无声分外尴尬。政宜懂得规矩,长辈面前断然不敢先开口,侍女更不能说话。政宜忍着的喷嚏打了出来,只听噗嗤一笑,政宜伏在地上不敢抬头,那软绵绵的声音道:“抬起头。”政宜方才敢抬头,“嗯,很会选色打扮,嫩而不妖,特地选了青色系,懂得绿肥红瘦道理,以绿来衬我的红,不喧宾夺主。”政宜这才放心,又见申夫人发皓齿道:“你们两个新侍女,抬起头来。”碧绦和抱琴只得抬头,“嗯,打理的很称小姐的翠绿。”又瞅到政宜的外罩,缓缓道:“你把‘申’字绣在外罩上,大胆!”政宜并不怯懦,只是保持姿势继续抬头,纹丝不动,碧绦悄悄拉她的裙角。申夫人这才笑道:“嗯,不卑不亢,很有公侯小姐的风范。”突然一阵铃声般笑声,“刚才吓坏你们了。”政宜只见申夫人用手指着碧痕嬷嬷道:“都是她教我的。”政宜因为连夜失眠,精神不济,现在想来甚为奇怪,陪嫁丫鬟哪里有比出嫁的女子大?即便再大,至多大个二三岁,碧痕嬷嬷年越六十有余。申夫人道:“你不是胆子大到要蒸清笛来排毒养颜吗?童子肉真能速速排毒?”政宜脸红了,道:“女儿无礼。”申夫人对碧痕嬷嬷道:“恕我直言了。”碧痕嬷嬷连连摇头,正色道:“小姐不可如此。”申夫人道:“又没外人,白立规矩,放我一天假。”碧痕嬷嬷这才止住摇头晃脑。申夫人慢悠悠道:“你个小女子,果然如信中所言,是女捕快、女仵作、女九门提督。”一面拿出一本书,政宜见是《漱冤录》,申夫人缓缓道:“这书是捎来的,我仔细看了,有宋慈的,也有与时俱进的新探案手法,很有益。”政宜道:“小女不才,见好书不能传世,甚为可惜。”申夫人笑道:“你现在才大?顶多十六七岁,小案子你能破,这申府的大案子只摸到棱角,请的那位世外高人同你配出解药没有?”政宜道:“不敢欺瞒。”申夫人笑道:“欺瞒就欺瞒了,什么敢不敢的,那人是观相师。”政宜想定是萍碎通风报信,现在成了三面细作。申夫人笑盈盈道:“无情跟你说过我爱听坊间新闻故事,我有自己的眼线,不是你心里想的那人。但你抓的棱角很有用,判断出了那个软绵绵啥毒。”政宜道:“软筋散。夫人既然通医术,何故掩藏?”申夫人道:“我不懂医术,我老爹是个被撵出宫的厨子,私通宫女生了我们姐妹两个,因年幼兼是女儿身不曾被杀,可惜我妈死在宫里了。”说到这儿,连用帕子揩眼泪,道:“昨晚的事,我想押后处理,没成想,造化弄人,小女子竟然提出要拿清笛蒸肉吃,又不是唐僧肉,哪里能解毒?我有眼线,我妹妹就是傻的?”政宜赔罪道:“小女险酿大祸。”申夫人道:“是大祸,我有办法通知无情,昨晚禁卫军围了申府,千钧一发,你们会被乱箭射死。”政宜问道:“无情不会射死夫人。”申夫人笑道:“小女子,这禁军围了申府是我妹子的打的鬼主意,难道只许我通知无情,她不能暗中勾结其它派系的禁军?死些个把女眷不算事,紫宸都城糊里糊涂死人不是什么大事。”政宜听到申夫人把死亡说的云淡风轻,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那申夫人继续说道:“估摸着我在的地方不会有人射箭,我妹妹舍不得我死,她要我生不如死。”政宜道:“前因后果,昨晚夫人说过了。”申夫人笑道:“前因后果还是要捋一捋,二十年前我妹妹嫁给了一个比我夫君俊俏几百倍的男人……”碧痕嬷嬷喝到:“小姐,这话说不得,没有体统。”申夫人倒不管,继续说:“我的命数不好,学了厨艺进了申府当厨娘,没想道我貌美如花的天仙似的模样,被我夫君进厨房偷东西吃瞅见,就那么一瞅,便缠着要娶我,我是宁死不屈,想他轻薄,再娶个几房妾室,我小门小户可得罪不起。”碧痕嬷嬷忙用手塞耳又闭眼,嚷道:“小姐,这说不得,礼数啊,礼数啊!”申夫人却不管不顾起来,把自己描绘的沉鱼落雁,嫦娥花妒般,萍碎笑道:“难怪清笛是吃货。”申夫人道:“后来我索性拼了,出了申府,要到别处当厨娘,却不想你父亲生米煮熟饭,我才发现肚子大了就晚了。硬是在他家拜堂成亲,他父母倒很开明,还想从媳妇熬到婆有多难,一眨眼,就熬成婆。”连抱琴也忍着笑,那申夫人道:“我妹妹的夫君是稽国细作,那年稽国大败紫宸国,就是我的妹夫传了紫宸国的消息,先王才把自家小妹弄去和亲,打仗输赢是常事,我夫君就赋闲在家十年,我想我妹子生了娃,孤苦无依,便接进申府,没想她被小仇小恨冲昏了头,先是和紫宸金殿的眉仲瓶勾结,参了我夫君一本,我夫君就被发配到边境,又派她的儿子在路上刺杀,却被乱刀砍死。我才把她安排在后府花园养病,喝药,看看美景也能打发时间,她要害我,我就受,只要她舒坦了。可你个小女子来了,摸到的棱角都是各个有病,最后申府全部中了软绵绵散!我从她勾结眉仲瓶让我活守寡,挑唆我二儿子和姓紫的私奔,我心里头就不舒服。可惜我只会下厨做菜,我妹妹想活的比我短,我是她亲姐姐,还不了解她?她撅屁股放屁我都知道,我偏要她活,山珍海味伺候,就是加了些相克的食物。我的规矩都是碧痕嬷嬷一路教的。” 政宜又一个喷嚏,申夫人道:“你的粉扑的太多。”便让萍碎打水来把脸洗了,妆卸了。“你搭搭着三个侍女的脉。”政宜一面打喷嚏一面搭脉,指着一侍女道:”她有喜了。”那侍女就是爱上禁卫的,被被申夫人说通。她正喜滋滋就往外走,申夫人道:“你留下!” 那侍女哭道:“你们两姐妹都诳人!”申夫人道:“政宜,这毒对胎儿有多大影响?”这个侍女才明白所有,政宜道:“古书只记载未孕的女子中毒,不曾记载有孕女子中毒以及胎儿的影响。”又是一个喷嚏,“但毒物对胎儿肯定有影响。”那侍女哭了起来,申夫人道:“好啦,好啦,不哭了,把你没过门的男人接来,当稳婆。”又问道:“其它侍女的毒可解?”政宜把软筋散的剂量都说了,道申姨妈只管下毒,分量都不曾变,可以解。 申夫人对外喊了一句:“你们放心罢,可以解毒了!”政宜道:“何故把帘子收了,窗子也开了。”申夫人道:“我是以毒攻毒,不让我晒太阳,我偏要晒,不让我走利索,我偏要走起来。”一时又要和政宜下围棋,下了足足两个时辰,围棋下毕,填空眼时,两人都非常敏捷,结束棋局。政宜道:“这局我输了!让我把这个角上数一数看!”就屈指计算:“十,二十,三十,四十……”机敏迅速,仿佛恒河沙数也不怕数不完。 以至吃晚饭,申夫人执意要留下一起吃,政宜推辞风寒侵体,恐传染开来,申夫人一句:“老爷要回府了,我们要查出这软筋散出自何处。”政宜叩了一头,便一径回了自己闺阁,盖上被褥睡觉。 帷屏后闪过一人,申夫人问道:“看清楚了吗?”那人道:“跟夫人的给的画像和描述九分相似。”申夫人的人影慢慢消失了,只丢下一句:“这个老东西。”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章分解。 第四十六章 紫宸都城之申府日曜日 承接上章。 有诗赋曰: 辛劳采药来,仙医在何许? 圃中药千本,历历皆手树。 包括尽六合,剖析入毫缕。 悬壶而济世,杏林春暖人。 大医贵精诚,银针凭妙手。 政宜睡了一觉,捂出汗来,顿觉好受多了。至次日未时三刻,抱琴、碧绦并萍碎,余下十七个侍女已采买来众多药罐。按政宜的解药方子,萍碎和众人采买够足药物,凡能生火的地方都生起火来,厨房不够便索性在水边支起篝火来。药罐按照政宜的吩咐,先用生姜汁抹了一层,以免烫炸,放入的药材熬半个时辰,用蜂蜜泡的金银花、平贝、梅花花蕾作药引,如此服用三十九天,毒尽春回。余下的侍女听说服用后解毒,异常高兴。申夫人开明,命那有孕的侍女,未过门的禁卫军先挂了空值,在申府内陪伴。 后府花园的锁已修好,申姨妈和川惜月并不曾被苛待,申夫人命一侍女送餐送水送洗衣裳,一日三餐仍是山珍海味。但自从那晚申夫人讲了药食同源,五行相克的道理,申姨妈和川惜月吃一餐,下一餐吃的格外悬心,纵然美味无比,眼里心里也当是像下了砒霜的菜。那中药罐子熬得叠成山,中药味飘到后府花园的绸霜斋,申姨妈躺在床上冷笑道:“我姐姐歹毒,天黑黢黢的就熬药,晚上安神,白天也要安神呐!”那川惜月中了软筋散,求了申姨妈一夜,软磨硬泡。无奈申姨妈昨晚被气的急火攻心,把申夫人给她进补的饭菜都发作起来,掉头发,脱眉毛,全身酸软,眼里发旋。川惜月不曾求的解药,天黑也闻到了一大股药味,扯着申姨妈的头发,哪知一扯掉一撮,破口大骂:“你出好点子!我是被猪油蒙了心,才听了你的谣言!”申姨妈笑道:“你不包藏祸心,怎么就被我诳了?在这间屋子呆久了,人要疯,要疯!你早晚也得开始喝药。”说着便挣扎着爬下床,爬到那浅草埋了儿子的坟堆上映着鬼火躺着,又要川惜月抱被褥过来,说天气冷了,他儿子也冷要盖铺盖。川惜月见了,被吓得魂飞破散,把那晚剩下的安神汤自己喝了,好安神睡觉。 到了卯时二刻,真是累的人人懈怠,政宜不曾沐浴更衣,一身药味赶至川惜月昔日的女侍总管房。还未进垂花大门,早有外面的丫头、婆子等着支取银钱,好去办事,却你一句我一句吵嚷个不停。抱琴并萍碎伺候在侧,喝到:“吵什么吵!”那些婆子道:“事情急,要速速办了。”政宜因昨日算了半天账本,知道家口,并不曾要花名册来点,只听她说道:“我没有川惜月的火爆脾气,但,也不要当我没出阁就欺负来!不要再我面前提川惜月侍女总管原是这样,原来又是那样。如今要依我的规矩。”又把管事的三个婆子点名直接叫来,道:“你们三个分管原来做事说话利索的下人,不许殉情!查了出来,哪一行乱了,我找你们管着一行的婆子问。”三人道了声哎,就退出门外。政宜又把其它做事的婆子、粗使的丫头唤上前来,道:“看过你们的帐我很是放心,你们分成六班,一班二十个,分成三拨,两班跟着你们领头的婆子轮流倒时间,什么桌椅古董,小心火烛,至于一草一木或坏或丢,领头的婆子找你们算账,徇私的,赏板子,第一次错了打三板子,第二次错了打九板子,第三次错了打八十一个板子!打了板子照常执事,不得告假!俗语道:事不过三,错了四次直接撵出申府,自己讨饭去!”众人听了方不似刚才那么乱哄哄,都安静下来有了头奔,十分清楚。政宜便在这总管房一呆就是半日有余,对了帖子,抱琴和碧绦帮着登记,至酉时,虽五把算盘一齐打,才扛的过这流水的账本。申夫人爱惜政宜,赐饭在总管房就吃了,说既然事多就免了晨昏定省的虚礼。一个丫头捧了饭盒来,政宜忙着算账,闲闲问了一句,“这屋子还有间厢房干嘛的?”那丫头道:“新女侍总管!不,小姐大人,不对,普救众人观音菩萨。那是原来总管的房子,因为他是个先生,才在偏房厢房里办公,避讳女眷。”政宜道:“现在人呢?”那丫头道:“神仙扁鹊姐姐,他老眼昏花,自己给夫人递交了辞职信,回家养老了。”政宜忙忙吃过饭,到那小正房的厢房一看,正面设着一张大桌子,桌上磊的书籍、茶具,挨着墙一溜凳子,都铺满了灰。 至临睡之先,四人商量定了,抱琴、碧绦、萍碎、政宜四人坐了小轿,在上夜的人等处巡逻一次。如此一理,申府内外下人暗暗抱怨:“刚锁了一个镇山太岁,又横飞四个巡海夜叉,连晚上偷着吃酒赌钱的功夫都没了。” 巡逻完,四人回房,已经至亥时一刻,四人累的腰酸背痛,政宜叹道:“难为川惜月管理申府那么多年,账本清清楚楚。才经历了一天,我就有些支持不住,都想躲着睡懒觉。”抱琴道:“老爷没回府前,这里头全是女眷,也不好再找个总管替上,且还要熟悉一阵。”政宜道:“我倒想啊这些打五把算盘的绝技申府里三个揽总的婆子会,省下多少工夫!”碧绦道:“绝技漏了不值钱。”政宜笑道:“碧绦姐姐,你的眼光浅了,这绝技不传人不就真绝了么,我倒想教啊,要有人学。”说完看着碧绦,碧绦忙正色道:“小姐,看着密密麻麻的数字我就头痛,拨算盘还不如背乘法口诀,饶了我吧。”政宜直摇头道:“不学不上进的姐姐,要是那个会算账本的老先生没有退休隐居,倒轻松了。”偶然间,想起田嬷嬷,倒像几年没见她,十分思念,只是眉头一皱,想到田嬷嬷走的那日郑重嘱托:“第二日会回见申府内的小姐、公子。”原来田嬷嬷早知道申府的事,这公子自然是清笛,可这小姐又是谁?这个申府着实古怪,不过经历了几日,也见怪不怪了。睡着又想起从进申府,倚云就不见了,消失了一般,因自己每晚失眠,兼事事针对她而来,故而忽略了倚云,只当她在侍女堆里,申姨妈唱完了大戏,倚云是最可靠的,怎么不来玩耍? 翌日,政宜众人仍是如此这般忙碌,申夫人看送进去的饭也不曾吃,命碧痕嬷嬷叫政宜晌午来夫人房见。政宜本喜欢算账,但才两日,申府流水的账本,该怎么回人家礼,人家是哪门子亲戚,又是那种品级的官儿,回什么礼,回多少礼,都是学问。谁知春困之际,又当晌午已过,各处主仆人等多半都因日长神倦,政宜扇着扇子,浅步红尘,到夫人处,一处鸦雀无声,到夫人院门前,只见院门掩着,知道夫人中毒,素日每到晌午太阳大了,午间要歇一个时辰的,进去不便。遂进角门,来到夫人上房里。只见三个丫头手里拿着针线,却打盹儿。政宜估摸着申夫人在里间床上睡着,一个丫鬟坐外间,也乜斜着眼乱恍。政宜收了扇子,透过帘子,只见申夫人翻身起来,碧痕嬷嬷坐在旁边。那申夫人说道:“童子肉是滋补人,但清笛吃不得……反正倚云已经蒸了,晚上你去叫政宜一起吃。”碧痕嬷嬷点点头。政宜心里吓得打鼓,难怪倚云不见了!这申夫人是真吃人,把倚云蒸熟了。 悄悄出了角门一径往自己院来,自己听了都险些吓昏,更不敢跟抱琴、碧绦和萍碎说了,声张出去,恐怕申夫人也不休二不做,把他们四个也蒸来吃了,排毒养颜。 到了晚饭时间,碧痕嬷嬷来叫政宜去夫人房里吃饭,政宜推辞说太累了,碧痕嬷嬷说累了就要补补,抱琴和碧绦听了很是道理,萍碎在后,三人推着政宜就往夫人院里走,这简直是去阎罗殿啊!这个申夫人、申厨娘竟把政宜的胡话当真!吃起人肉来排毒来养颜。到了屋子里,见桌子上盘子都盖着,申夫人笑眯眯地宽坐上位,道:“坐。”又说不立规矩,叫三个侍女一起坐下来吃,揭开盖子,是一大盘清蒸火腿肉,片儿地肉周围白里透红,那申夫人和碧痕嬷嬷动起筷子捻起来就是一口,碧痕嬷嬷道:“夫人手艺好,这肉炖的烂烂的,入味儿。”那碧绦累了一天,心里正缺油水,便动筷子也捻了一片,正要下口。政宜也顾不得了,拿筷子打掉人肉片儿,“嚯”地站起来指着申夫人道:“你们两姐妹都有病,该一起喝药!这肉怎么吃得?”碧痕嬷嬷喝到:“这肉怎么吃不得,夫人疼你,特地下厨给你做的。”突然一个男影闪过,一步凌波,挡在政宜前。申夫人指着轩墨笑道:“这便是我妹妹给你物色的丈夫?这小子长得怪俊的。”政宜把两人尴尬之事忘了对半,骂道:“这肉是倚云的肉啊!申厨娘你怎么下得了手?剁得了肉啊!”申夫人这才大笑道:“你个小女子,是不是偷听了我们的私房话?”政宜啐道:“不听则休矣,你说反正倚云已经蒸了!”那抱琴、碧绦和萍碎都躲在轩墨身后发抖。申夫人瞧声道:“你误会大了,倚云是蒸了,这是暗语,倚云就是我的眼线,你细细想来,我是如何得知你们渭南郡的事,前夜禁军围申府,又是谁通知的无情?” 政宜后退,只是不信,轩墨背着政宜,一溜烟地轻功便飞了起来,回了政宜院子,抱琴三人在后又跑又叫,刚进屋,就见倚云正在剪蜡烛,轩墨看定有人影,对政宜说:“别怕,是活人。”政宜的指甲都掐进了墨轩的麒麟臂里,她脸一红,连忙从他身子上下来。墨轩却似空落了心一般,虽然被掐了,痛的地方,如羽化登仙般快乐,一路只听她娇音轻喘,香汗滴在他身上。 有诗赞曰: 娇柔一捻出尘寰,端的丰标胜小蛮。 学得时妆官洋细,不禁袅娜带围宽。 低舞月,紧垂环,几会云梦中攀。 待月沉西厢下,疑窦是玉人来。 霜露滴来牡丹开,依稀似笑还非笑。 花径不曾缘客扫,篷门今始为君开。 此时的夫人房里,碧痕嬷嬷问道:“小姐,这值么?”申夫人看着天上的彩月追月笑道:“我如今也只有这个办法拖着,也是投桃报李,学他当年的法子。”轩墨早就一路轻功而飘然去远了,翌日清晨,倚云方把自己的身份说来,政宜问道:“那申府小姐呢?”倚云笑道:“自然是你呀!”政宜摇头道:“不对,田嬷嬷说了要我拜见申府小姐,申府小姐怎么拜见申府小姐?说不通啊!”一声咳嗽,是碧痕嬷嬷,碧痕嬷嬷领着政宜并众侍女就往总管的垂花门来,见申夫人也在里头,旁边坐了一位胖胖的身干,阔阔儿的脸盘,肤色红润,眉目清琉,年纪约莫六十来岁,并未留须,披着一件蔫旧白纱衫,罩上天青纱马褂,摇着脱翮雕翎扇;一手握着个白玉鼻烟壶,不断地闻,鼻孔和上唇全粘染着一搭一搭的虎皮斑,微笑地向申夫人谈笑风生。申夫人见了政宜,清笛也从申夫人的怀里扑到政宜怀里去,看着那老者后面一溜凳子都坐着青年人,想来就是他的算账徒弟。申夫人道:“见你连日操累,故而寻了高老隐居的账本先生来,他一来,你就轻松了,不必来了,这老人家身子骨硬朗,熟悉我们申府人口,你带着清笛回你院子里好好休息。”政宜正累的慌,如牛释负,听了这话,便牵着清笛一径回了自己院内。 申夫人随后赶来,诳着清笛睡觉,等睡熟了,和政宜并众侍女一起游花园去。申夫人解了钥匙亲自开了锁,政宜心里明白,这哪里是游园,是去审申姨妈和川惜月那软筋散究竟从何而来?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章分解。 第四十七章 紫宸都城之申府大厦将倾 承接上章。 列为看官,申府七夜怪谈接近尾声,请诸位看官细细品味这申府七日。 有歌需关西大汉,掷铁板唱:“大江东去”。 此歌即为: 紫宸国细雨,沐浴着和平。 紫宸宫景,多少宿命? 遥望回首,苍穹之昴。 众世沉浮,无心无情。 纵然一生,难寻和平。 放不开,命运钦定的爱情。 躲不开,注定凄艳的荣幸。 逃不开,疲惫过后最终的远行。 细雨中离去,再还给天地一世和平。 却道申夫人开了花园锁,碧痕嬷嬷撑着伞在后随着,政宜看得不清,在后问道:“母亲不是说要多晒太阳,走起来吗?”申夫人笑道:“这春日的天气,说变就变,撑把伞好。”抱琴也以为要往绸霜斋去审问申姨妈,那下毒的软筋散从何而来,却不是往那方向,往那石径上长这蔓草,青葱可爱,草里开着许多白花,孤芳自赏地露出笑颜,申夫人道:“府里有了原来的算账的老人,空闲着,春日寂寞无事,我们听戏去。”政宜萍碎、倚云、碧绦并抱琴一齐跟着申夫人,步下的椅子两人甚远。但见花园后墙搭着戏台子,大幕慢慢拉开,一个老生打扮用昆曲唱道:“俺曾见,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过风流觉,把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这是老艺人苏昆生放声悲歌,尽情发抒。 申夫人含泪道:“唱得好。”一时谢幕,碧痕嬷嬷还撑着伞,申夫人远远地问道:“女儿,你怕不怕去见你申姨妈?”政宜摇摇头,众人便一路到了绸霜斋去,只见外面摆着个摇椅,摇椅摆在浅坟堆边儿,上面盖着铺盖,申姨妈坐在摇椅上扇扇子,一见她姐姐来,就扭过头去避开。政宜瞧见川惜月正在里屋床上呼呼大睡。听着申姨妈似乎在哼哼曲儿:“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呀。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啊。琴声儿轻,调儿动听,摇篮轻摆动啊。娘的宝宝,闭上眼睛,睡了那个睡在梦中啊。丧钟响,响叮咚,夜深人儿静啊。小宝宝快长大,为国立大功啊。月儿那个明,风儿那个静,摇篮轻摆动。娘的宝宝睡在梦中,微微露了笑容。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呀。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啊。琴声儿轻,调儿动听,摇篮轻摆动啊。娘的宝宝,闭上眼睛,睡了那个睡在梦中啊。”那申姨妈并不理会,接着哼摇篮曲。 申夫人扬起头,免得泪水掉下来,抽搐着脸庞道:“妹妹,春天天气说变就变,你没喝药,成宿成宿睡不着觉。” 申姨妈停了哼曲儿,摇着扇子:“嘘,我在跟我儿子说话呢。我儿子说让你滚。你还拄在这儿干吗?别假惺惺让人恶心。有时候啊我就纳闷,为什么你公公啊,你啊,你的老不死的老公啊,说起话来那么好听,那么伪善。没道理的,也让你们说的振振有词,丧尽天良的事都让你们做绝了。呵,我怎么就学不会呢?姐姐你赢了。我看着你把自个儿嫁给一个单纯男人,然后你把他折腾成一个凶手。我看着你挤走川惜月,大权独揽。我说的不对吗?” 申夫人摇摇头,又似乎要点点头,含着泪道:“没错。我要带着政宜和清笛去燕郡了,我想带你一起走,我和政宜会照顾你。” 申姨妈摇着摇椅,仍然扇着扇子,闲闲问道:“那,这个申府你不要了?” 申夫人用帕子揩揩眼,呼了一口气道:“申府不要了。”又顿了一下,泪珠流下道:“都过去了。” 申姨妈把自己手里扇子一扔,顿时从摇椅上站了起来,“你说什么?”转过身,步步靠近,脸都快靠着申夫人了,猛地爆发开来尖叫道:“都过去了!?”指着那块坟地道:“是我的儿子死了!要说过去也是我说!不是你说!” 碧痕嬷嬷连忙要把申姨妈拉开来,申夫人道:“你让她说。”一边又是抹泪一边又是点头。 申姨妈道:“你倒好,说的多轻松,一句话就过去了。我要是答应了你,我儿子也会气的从这儿爬出来!我只恨我自己不能杀了你。” 申夫人两手捂着脸转过身去,抽泣着。 申姨妈突然跪在坟地上哭道:“我希望下一辈子,下一辈子,永生永世也不要,也不要,再遇见到你。”一声悲号。 花园门不住何时开了,那算账的老先生低着头进了绸霜斋抱厦,道:“夫人,不要伤心,她疯了,疯子的话听得不堪。” 申夫人含泪道:“我妹妹她没疯,是你疯了。“ 那算账先生道:“夫人,你这是气晕了。”又对碧痕嬷嬷说道:“怎么晴空万里还撑着伞。” 申夫人让碧痕嬷嬷把伞撤了,政宜这才见到的是,满头白发!一夜白头! 这账房老先生脸皮一抖一抖。 申夫人缓缓道:“知道我为什么叫碧痕为我撑伞了吧?“ 申姨妈也看呆了。申夫人把白头发用簪子簪起来,却也簪不住,道:“我跟我妹妹的命其实是一样的,凭什么人家的孩子能死,我的就不能死?” 政宜在后见那账房先生脸抽筋了一样,但拳头握得快碎了。 春风吹起来了,申夫人的一头白发披散下来,被春风抖开。申夫人的感到面颊冰凉,那是流出的热泪很快冷下去。申夫人不紧不慢地对账房老先生说道:“你一辈子没娶都是为了申府,鞍前马后,申府是记得的,川惜月一露馅儿,碧痕嬷嬷就对我说,要不要把您请回来。我说不必了,因为我知道你一直没走,你在紫宸都城的顺天客栈租了屋子,住了十年。你在等着我和我妹妹斗死、被毒死了以后,我夫君或者你找一个冒牌货把您老接回去。可惜啊。”申夫人指了指政宜,道:“这孩子把我给救了,要死了呀,就一了百了,老天没让我死,我想问问为什么?” 那账房老先生这才昂起头,拳头松了,道:“夫人啊……” 申夫人一下打断道:“你不缺钱,多少申府都会给你,你也不缺权利,我夫君不能做的主,你都做了,你到底想要什么?” 那账房老先生仔细看看左右,申夫人笑道:“都是女眷,你不放心啊?我和我妹妹手无寸铁,不像你召来那么多能武能打能杀的算 账徒弟,裤子里还别着把匕首,不怕硌得慌?” 那账房老先生掏出匕首,扔在地上,一群汉子端着矛,冲进了绸霜斋,把里外围死。 那账房老先生道:“申公子,不,现在是申老爷,还要做他的爱紫宸国梦,你明明知道他是错的,你还在旁边喊好。” 申夫人道:“那是我爹和我公公的意思。” 账房老先生道:“申老爷的老爷,那时候说话也错了,所以我让他病倒。你是厨娘,你懂,每天吃一点倒没什么,连吃十年,就有什么了。” 申夫人啐道:“难怪我打开棺材看,瞅到我公公头发都掉了,嘴唇都发黑了。” 账房老先生一面踱起步来一面道:“云国被推翻了,小云王被废了,紫宸国立了,第一代申家效忠紫宸国的是申春君,那老人家的骨头也锈了,但我们还做这实业救紫宸国的梦,有用吗?国跟国,只有强和弱,没有对错,兔子再大也比不过狼嘛。抱着这个理想有用吗?我们当初来紫宸国立足的时候,是跟各个势力周旋,是靠心狠手辣!你知道你妹妹的丈夫怎么死的吗?他想要效忠紫宸国,结果和稽国作战,被剑砍得稀巴烂,不得收尸。” 申姨妈突然站起来,问道:“什么?他不是稽国人吗?” 账房老先生道:“他是稽国人,可他效忠的是紫宸国!是紫宸国安插在稽国的细作。” 申姨妈扬起手就要打,被几个汉子拿下,哭道:“我信你,因为你效忠申府,结果你却颠倒是非!”账房老先生扬扬手,“申老爷的老爷也得先问问我,得先问问其他为申家战死的弟兄们,现在申府了不起了!我呢?糟老头子,躲在客栈里念诗。申夫人,你逼得我没有办法。乱世浮生,为了生存还要去挣扎。非死抱着一个铁厂,打了多少水漂给郡州郡那小子紫抱冰!为什么呢?借助寒国的势力不好吗?在紫宸都城,做上一方诸侯不好么?为了一个救紫宸国的口号,搭进那么多少人的性命,那么多少人的心血,值得吗?” 申夫人道:“我表侄子反叛是你的给他编了个父亲是稽国忠臣孝子的谎话吧?我表侄子明看着被稽国庇护训,暗里训成暗杀者,实则送进了狼圈,再进申府,对咬我夫君,也是你的主意。我妹妹突然用毒物软筋散控制了申府,我很惊讶,我知道我妹妹没有这个脑子配这种毒药,那也是你的主意吧。” 申姨妈跪倒在墓坑边上,用枯干的嗓音说,悲声道:“这世上啥都是假的,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是真的。你被我害了呀,我听了不该听得话啊!” 账房老先生对申夫人说道:“你这样说也算是合理,一切都很顺利嘛,可我想不到啊,申公子押往紫宸南境的路上,那么快就学到买通你表侄儿的稽国侍卫,乱刀把他捅死,那捅死就捅死了嘛,不成事的东西。可是,那天你妹妹全部控制了申府的晚上啊,我差一点就赢了。” 申夫人掐起大拇指和小指,两根小指头,喝醉般惨然笑道:“就差这么一点点,要是我没有布下倚云那步棋,早早通知了无情,你就真赢了!” 账房老先生问道:“我赢了不好吗?既不用担惊受怕了,大家可以平平安安的做生意。” 申夫人含泪道:“做生意?你是勾结上了寒国人,干起了走私烟土!诸国被寒国暗害,紫宸国也有你的烟土生意,也被祸害了!” 申夫人扶起她妹妹,道:“那晚你输了,然后你就想报复我,劫走了我女儿。”申姨妈紧握着她亲姐姐的手,问道:”怎么,你女儿不见了,就是那个常来看望我的女子?”申姨妈点点头,滴泪道:“我的大儿子为紫宸国战死沙场。”申姨妈道:“好样的。”申夫人道:“我的二儿子跟姓紫的私奔,也是你搞得鬼,要我们申府和紫抱冰的紫府不合,要紫宸朝廷的这两个股肱大臣不合!也是你的主意吧。” 政宜在后听到此处闭了闭眼,倚云也在此处急地直掉泪,政宜突然喊道:“二哥哥!排行老二的爱哥哥!山里的小霸王,吼一声,来护你!”叫的就是曾近山谷里的无心,申轩墨,政宜料定申轩墨背后有他师傅护着,他师傅一支桃花,片片花瓣儿点人穴,渭南郡外庄子里几百个士兵都被点住了,不信点不住这几百号人。吼了半天,倒是惊飞了几只杜鹃,人影没见到一个。 账房老先生听到“吼一声,来护你。”踹了政宜一脚窝心腿在地,几个汉子就把政宜绑在柱子上,塞了嘴。 账房老先生继续道:“你们那晚没死,只怪老天爷责罚我。我只能回客栈窝着念诗。你跟我,两个人都没赢。” 申夫人眼神狠,嘴里淡然道:“你错了,我赢了!因为我夫君赢了!紫抱冰的橘州郡铁厂已经出了质量过关的铁水,已经把我们申府的根基,死死扎在了紫宸国!” 账房老先生点燃了白玉烟斗,吸了口烟,道:“申府的根基不是投资铁厂,是人!是你们家的申老爷,是申家唯一的传人。” 申夫人气势汹汹地问道:“你要把我夫君怎样?” 账房老先生哀叹道:“他既然要毁掉申府,那我只能毁掉他。我用尽威国的力量,把他框在紫宸边境打苦战,他出不去,也回不来,申府的根基也不过是一句空话。” “谁说是一句空话啊?”只见川惜月在房里笑道,推开窗户,川惜月两腮开出两朵粉红牡丹,朝那群汉子一笑,是那种把三教九流统统迷死的笑容。她踏着一个条凳,“噔儿”一身跳出窗户,一脚踩在桌上,把上面的骨牌用穿绣花鞋的脚尖扫到地上,露出小姑娘得逞时的快活来,她的手腕子一抖银镯子,笑道:“账房老先生,这申府的财政都是我支出的,投资紫抱冰铁水厂的钱是经我的手,亲自下的批文,是机密!三个女人一台戏!没了王法,你个老不死活该断子绝孙,一个人想唱完整出戏啊!” 突然之间,几十个蒙面的侍女飘然而下,飘然而去,狐妖鬼魅。 川惜月和申夫人对眼一笑,几百个汉子全被绑了,政宜绑在柱子上却没闻到什么桃花香。 川惜月道:“还有一个机密要告诉你个老猖狂,可惜……没机会了,你接着抽你的烟啊,你的白玉鼻烟壶!” 账房老先生觉得这话蹊跷,便动了动。川惜月笑道:“你别试了,动得越多,死的越早。” 账房老先生动弹道:“你的东西我都不吃,申府当差十年都不吃你们的东西。” 申夫人道:“对啊,你那么小心,我不吃你会吃吗?别费心思了,你今天出不了这个门了,这辈子啊,过到头了。” 川惜月因昨晚真喝了安神汤,打着哈切。申夫人笑道:“惜月是什么人,是脂粉队里的英雄!人家是侍女总管,你的手下汉子不赌钱?不喝花酒?一个侍女一个媚眼,你的乌合之众,就一个有情有义的,把你卖了,那个白玉鼻烟壶好啊。” 川惜月道:“是好啊。我们两个弄不来你的有毒的软筋散,假装投靠申姨妈也不中用。我的主意是,用夫人房里的鹤顶红、砒霜、断肠草、耗子药……兑成一锅汤,泡了你的白玉鼻烟壶再完璧归赵,但连我们都没想到这么厉害。” 听到这儿政宜这才参透那个怀孕的侍女和禁军是怎么一回事。 申姨妈见了清笛在花园门口被绑了,骂道:“老东西,还想胁迫人质,留一手!小孩子都不放过,缺德。” 账房老先生声音越来越弱:“申夫人,我不能死,你有什么办法,让我怎么都行。” 申夫人搀着碧痕嬷嬷的手,道:“我要让你去跟我公公解释,告诉他,你多爱申府!” 账房老先生骂了句:“混脏!”川惜月一面理头发一面说:“动得越多,死的越快。您老别忘了。” 申夫人道:“我得纠正你,不是你成就了申家,是申家成就了你。” 账房先生不动弹了,口了歪道:“申夫人,你不能这样,我不能死,我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呢……” 申夫人道:“不必了,将来的事情,就让将来的人去做。你啊好好在这儿睡一觉,睡醒了见。” 账房先生口还在道:“申夫人,你不要这样,我还不想死,我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我可以忠心耿耿,我……” 三人合力解了政宜,出了绸霜斋,申夫人领着往戏台去,只见那唱昆曲的老生在那里坐着,见众人来了,一撩胡子,却是申老爷装扮的。 申老爷仔细看了看申夫人的白发,道:“是染的吧?” 申夫人抱着申老爷就啼哭道:“我们的女儿是真不见了,真不见了!” 申老爷急忙问:“刚才的十三个蒙面侍女的武功,也是夫人你胆大包天弄的吧?”申夫人道:“我当是你弄的。”申老爷惊讶道:“不对!紫宸国十三年前尽诛江湖!我早早通知了无情,兵符要审批才调得动外围些把个禁军。”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章分解。 致喜欢此文的读者 @@ 鄙人只能保持一至三天更新一章,这是为了质量。且这是第一稿,周休不更新,检查周一至周五的第一稿,修正:改打字的错别字、修正时间轴、修正人物名称,加语音前人物的动作、行动的修辞、修改埋伏笔……,慢工出细活。此小说是违背网文的碎片式、快餐式阅读方式而写,违背就违背吧。望请读者海涵!令请诸读者不吝赐教,谢! @@ 第四十八章 觅申小姐 一 政宜经历了申府七日,川惜月经历了申府十年,申夫人、申姨妈经历了申府二十多年,账房老先生经历了五十载申府,他死了。十年毒心换来死。 有词赋曰: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是李清照的《声声慢》,起头连叠七字,乃应了申府七夜怪谈。以一妇人乃出创意出奇如此,乃应了申夫人、川惜月。超然笔墨蹊径之外,乃应了申老爷、申政宜。 却说上章,申夫人和川惜月设连环计。可是政宜入申府的日子是申老爷催促的,便成了两个女人的连环计的未知数。第一计,表演了尽一年时间,川惜月与申夫人演了出水火不容。第二计,将计就计,川惜月与政宜斗,申夫人和政宜统一战线。第三计,利用申姨妈报复之心,川惜月演了一年见钱眼开,混入敌中。第四计,申夫人,也靠政宜这个未知数,否则川惜月和申姨妈当真要喝尽几年的安神汤。政宜探毒,有了解毒之法,便可速速瓦解掉申姨妈的傀儡侍女势力。第五计:清笛之谜,申夫人故意漏之,政宜试探,送走清笛势在必行,申姨妈有孙儿之情,暗中势力即将见光。第六计:间谍游戏,川惜月的侍女美人计,偷得烟壶再奉还。倚云对无情通风报信,夜晚有大事发生,分散围的申府禁军派系。第七计:不请自来,账房老先生见夜晚事败,也是这个未知数,政宜,开始彻底解毒,逼得账房老先生再入申府。第八计:鱼死网破,真相大白,保住申老爷的命。十三个蒙面侍女的未知数,鱼死网破却不成计,鱼只死了一条。第八计:谎报牧国节节取胜的军情散布紫宸都城,申老爷早已安定南境,暗自入紫宸都城,早早通知无情,抓拿账房老先生。 从水乐岛至燕郡至渭南郡的烟土买卖,政宜问“天姥到底住何处?”那天姥住在紫宸都城的顺天客栈,苦心经营十年毒计,被申夫人、川惜月、政宜、倚云四人七日了结。 承接上章,申夫人满头白发道女儿没了,申老爷也急,两人都疑惑究竟这十三蒙面侍女何日派来? 却说政宜被解了绑,摘了布条,抱琴一看布条上血迹斑斑。那账房老先生一肚子没好气,自己的在紫宸国烟图生意被这小妮子断了几门,满心里要把政宜踢上几脚。便一脚踢政宜的在肋上。政宜“嗳哟”了一声。刚才绑在柱子上的政宜是恨得直哭,却不哭不出,喊了申轩墨、二哥哥、爱哥哥、无心,连人影没了,又想到在龙门驿给他改字时,说:墨者,一诺千金。”政宜哭了,方知是自己错了,哪里跟申轩墨有过什么一诺千金的话,自觉可笑。但父仇必报,有冤必申,且母亲的书信、锦囊,都支撑政宜的意志捱到现在。 倚云看到地上溅了血,碧绦气嘟嘟的,萍碎闻到一股血腥,抱琴扶着政宜。政宜见了申老爷、申夫人、申姨妈要行大礼,申夫人看着政宜的帕子上有斑斑血迹,连命免,又被从后赶来的川惜月止住了,说大家还是回屋子里商量如何救申小姐。 政宜自己和四个侍女回到自己院子,吩咐倚云和萍碎去买些药来,动不了笔口述下来:“三七(二十钱)、血竭(二十钱)、阿魏(十钱)、乳香(制,二十钱)、没药(制,二十钱)、藤黄(制,二十钱)、竺黄(二十钱)、儿茶(二十钱)、冰片(两钱半)、雄黄(十钱)、牛黄(两钱半)、麝香(两钱半)、山羊血(五钱)”对萍碎道:“没有冰片、麝香、牛黄、山羊血,就买黄酒。”俩人去的急也回的快,道:“只有冰片、麝香、山羊血三样没有。”政宜吩咐他们把这些药材磨成粉,用煮好的糯米滚成丸子,丸子上浸着黄酒,黄酒搭着阿魏。服下一丸,碧绦骂道:“申老爷还说你是她亲闺女,那丢掉的才是,早把咱们忘了。”政宜说继续制药丸子,不许多嘴。那川惜月来见了政宜,闻到她口里一股子血腥味,见她还在裹药丸,并不似原来叽叽呱呱、泼皮赖户,政宜不得忍着笑道:“并没有踢着,不换干净衣裳就去行礼。”川惜月在外等着,政宜在闺阁中忙忙忍痛换衣裳,一面对外面的川惜月笑道:“申府的申姐姐不见了,我是个起头儿的人,也不论事大事小,是好是歹,自然也该从我起。或骂或打。”川惜月听到此处,等政宜出来,悄悄道:“申老爷的话断断听不得,只听申夫人的,申夫人不发话,你就对着申老爷干,以你的聪慧应付得下来,应付不下来,还有我呢。”一面大声对倚云、萍碎道:“如今你们是小姐的贴身丫鬟,我女侍总管就不管了,你们懂么?”两人颔首。 来至夫人院外,远远儿地听见川惜月的声音:“瞧,那个大锦鲤一翻身,把那群鸭儿惊散了,有趣。”其实川惜月哪有时间看这些,下午一回垂花大门,就像打起了陀螺,这时只是逗政宜宽心。川惜月在账房内看了三天政宜计的账本,清清楚楚,一丝不乱,就是回礼有点错处。又对管事的婆子道:“听说她最后要打八十一个板子,比我狠心多了。”那婆子道:“挨八十一个板子,不就打死人了,那是吓唬不守规矩的丫鬟、婆子们的,您老何必打哈哈,论理也该这么一理。”川惜月见各个办事不似原来蜜蜂一样,有条不紊地办事,一会儿一个丫鬟来问:“女侍总管,轿子备下了。”川惜月呐喊到这是干甚?“一会儿睡觉前好巡逻。”川惜月才晓得,政宜她们还要夜巡申府,把申府上夜的不良习惯全部抓了,改得干干净净,越发喜欢。 川惜月先进的夫人门,见上位宽坐申老爷、申夫人并申姨妈,三人气色不大好,忙把一手在外摆手止住政宜。自己倒先进来,这是越了规矩,哪有奴婢走在了小姐前?可巧这时候点的竹灯笼灭了一盏,申老爷脸色更难看,川惜月却道:“小姐定是寻的回来,这竹灯笼在指路呢!灭一盏、再灭一盏、最后灭的那盏就是小姐被藏身的方向!”然后对着左边的道龛,念到:“西王母,在天有灵,望……”叽里咕噜念叨了一通,川惜月不识字,只识账本,后面的咒语都是胡诌的。这时起身才携了政宜进来,刚要行大礼,便被川惜月按在椅子上,满桌子佳肴,申老爷记挂女儿和思虑其它事情吃不下。申姨妈也吃不下,觉得自己个儿就像做了场梦,梦醒了,仔细想来自己确实恨自己姐姐,她比自己嫁得好、嫁得风光,儿女双全,比自己聪明,比自己更得爹的宠爱,申姨妈生气,生气自己怎么就比不过她姐姐!但早知道姐姐的女儿丢了,自己的丈夫、儿子都是被账房老先生挑唆的死的,自己也有份儿!自己被恨蒙了心智,才有奸人可乘之机。申夫人倒是动筷子,给政宜夹菜盛碗,川惜月也劝申老爷和申姨妈吃两口。申老爷看着申夫人生气道:“亲闺女丢了,还吃的下,是不是你亲生的?”申夫人闭了闭眼,捻了块笋子吃,道:“你当我满头白发的染的啊?申貌辨!你早干什么去了,你这个当爹的!”申老爷才半信半疑道:“不是染的?”申夫人道:“从丢了女儿那天起,我就开始长白头发。伍子胥奔宋奔郑奔吴,他过昭关,一夜急白了头。我恨不能一夜白头!可后来我想通了,凭什么人家的女儿可以丢,自己的女儿就丢不得。“申姨妈离席回了花园内的绸霜斋,政宜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多亏川惜月道自己很忙,要政宜帮忙,脚不沾地把政宜送回院内。 那晚,申老爷和申夫人吵架吵得很凶,一波一波放大招,摔东西,拌烂桌子,哐啷咚咚,但听不清吵什么。申姨妈在床上喝着安神汤都被摔东西吵醒,叹道:“我姐姐被我逼疯了?闹得比我还厉害,大晚上我自愿喝了安神汤也不管用。” 川惜月也早去了,政宜只觉肋下疼的心里发闹,晚饭也不曾吃。到晚间在闺阁里脱了衣服,只见肋上青了碗大的一块,自己倒不害怕了,只是皮外伤不曾伤内脏,吃了丸药就睡了,一时睡下,梦中作痛,由不得“嗳哟”之声从睡中哼出。四个侍女都不安心,因见政宜回来就懒懒的,心里也不安稳。半夜里听见政宜“嗳哟”,都知那老东西踢重了,倚云自己下床来,悄悄的秉灯来照。刚到床前,却没人,只见地上有人在咳嗽,吐出一口痰来,痰中带血,嗳哟一声,倚云见政宜还在睡木支架的木枕头在地上,叹道:“小姐都这样了,还不忘练习睡姿。”政宜头上发晕,嗓子里又腥又甜。倚云持灯向地下一照,只见一口鲜血在地,倚云慌了,只说:“了不得了。”忙让其他三人都来看,吵醒了政宜,抱琴见了政宜吐的鲜血在地,也冷了半截。倚云想着往日常听人说:“少年吐血,年月不保,纵然命长终是废人了。”想起此言眼中不觉的滴下泪来。政宜见她哭了,也不觉心酸起来,强笑道:“你们别怕,我是医者,不会有好歹的。”抱琴勉强笑道:“现在感觉好点么?觉怎么样呢!”依照碧绦的意思是即刻差人去补买缺的三样药材。政宜拉着碧绦的手,笑道:“你这一闹不大紧,闹起多少人来,倒抱怨我这来路不明的小姐这样轻狂。分明人不知道,倒闹的人知道了,你们不好,我就不好。且夫人屋里吵架厉害,正为丢了女儿心痛,碧绦,你和我是经历过的,不要去百上加斤。”碧绦听了有理,也只得罢了,向案上斟了茶来给政宜漱口。三人执意让政宜去床上睡,政宜因此倚在床上。政宜料定若不如此,三个人都别睡了,不如这样还能让他们轻松些。政宜知三人心内也不安,待要不叫她们伏侍,她们又必不依,况且定要惊动别人,不如且由萍碎去罢。因此在榻上,由萍碎去伏侍。 政宜梦中梦见自己被绑在火邢柱上,那些人正要点火,政宜叫哑了申轩墨这个名字的,也无半个人影。醒来原来是自己出了一身大汗,知道就是有点内伤兼赶发烧,再吃上几天就好了。 翌日清晨,只觉得窗外庭草杂乱,花木乱开。加之此时凉风萧瑟,更显得冷落凄凉。只有一轮西沉到底的月,繁茂的杂草也遮它不住,还是阴阴地照着。政宜只浅浅点了绛唇,脸却浓浓画了,遮挡自己苍白的面颊。穿得衣裳素雅而不叫人悲伤,衣服都是昨晚睡前吩咐他们用檀香焚了熏了的。今天留着碧绦和萍碎继续制药丸,由稳重的倚云和抱琴伺候去请早安,侍女们东奔西走,殷勤服待。 政宜走在花阴之下,眺望着鸦雀无声的早日升起,对倚云道:“你猜现在申小姐在哪里?” 倚云道:“我和小姐的心思一样,那账房老先生那么坏,会不会……”,政宜道:“抱琴,你说呢?”抱琴道:“不会撕票的,老东西没料到他会输,死的时候还在求活路,贪生怕死,肯定要留着申小姐当人质。”政宜扶开柳枝,一面走,一面道:“抱琴说的有道理。若抱琴假设为真……”抱琴在后补道:“既然挟持,那挟持了快一周,咱们进府就没见到申小姐的,且说昨晚夫人的话,自从女儿丢了,恨不得一夜白头,那时间应该比一周还长。”政宜今天走的慢,所以起的早,生怕耽误了晨昏定省的规矩,让父亲——申老爷觉得自己白栽培了她。走到一颗环抱的双头巨大柳树时,却听到有人在叫:“政宜,政宜……”这声音一听就是申轩墨,政宜晓得他没事就倚在树梢上监视自己,昨天却贪生怕死,倚在树上都不敢下来,还不如申夫人有智有谋有胆识!现在又死皮赖脸的喊她,当真是走江湖的,不要脸,连他师傅也是不要脸,巴不得紫宸都城的人全都死光,好报十三年前尽诛江湖的仇!那倚云却拉政宜的袖子,政宜往上瞧时,见申轩墨倚在树上,再仔细一看,尽是个美人倚在美人榻的姿势,煞是好笑,要不是政宜今早咳痰还有血丝,早笑了出来。“倚云,你跟了我们一年,知道他的德行,我们走!”政宜摇着扇子就走,那申轩墨大吼道:”政宜!你们留下,救我。”最后一句偃旗息鼓,政宜听了,回过头,见他还是那个姿势,又见身上飘了些桃花落红,便晓得八分,一时三人合力用竹竿把他从树上倒腾下来,还是那个姿势。政宜试着踹他腹部一脚,只听哎呦,不曾动半分。“你没事吧?”申轩墨现在倚在草里问。“小姐都吐血了。”倚云骂道。申轩墨笑道:“肯定是被气吐血的。”政宜瞧他穿了禁军衣服,问道:“是不是你师傅把你点在这儿了?”墨轩道:“青天小姐,都两天了!他老人家也不来解穴,无情也不来寻我,好歹我是个禁军,难道紫宸国草菅人命都杀到禁军了?”政宜对倚云道丢在这里不好,其它侍女经过以为又来个禁军当稳婆,只得拿来个带木轮子的竹筐子,三人合力把他放在里面,政宜一用力,口里就腥酸,滴了血来,申轩墨被吓住,喝到:“谁对你下毒手?“政宜让倚云和抱琴推着筐子往夫人院来,道:”人死绝了。“申轩墨骂道:”我碎尸万段他!你那晚怎么通知无情,不通知我呢?“倚云道:”你是个小禁军,无情是禁军统领,是我通知无情的。”轩墨在筐子里叹道:“我先来,就是被我师傅点穴,怪哉!”政宜盯着筐子里的申轩墨,背着扇子,转了几圈,盯的申轩墨倒不好意思了,又想起上次阴阳暖情散的事, 正是: 东家歌笑醉红颜,又向西邻开玳宴。 几日碧桃花下卧,牡丹开处总堪怜。 政宜盯着他的脸,看了又看,又仔仔细细上前瞧了又瞧,单表政宜眼中迎来的这申轩墨怎生模样?但见: 雄躯凛凛,七尺以上身材;阔面棱棱,十八九岁年纪。双目直竖,远望处犹如两点明星;两手握来,近觑时好似一双铁碓。脚尖飞起,深山翠竹失清魂;拳手落时,穷谷熊罴皆丧魄。 轩墨也不怕瞧了,看就看。 有诗为证: 慎事关门并早归,眼前恩爱隔崔嵬。 春心一点如丝乱,任锁牢笼总是虚。 政宜又闭了眼,摇摇头道:“猜想总是太胆大。” 轩墨一听“胆大”再加一个“太”字,忙说:“你的猜想不胆大,我八人大娇来抬你。” 政宜捂着扇子,只浅笑。 于是三人拉着筐子来到了夫人院。见堂内父亲和母亲在喝茶,她便提了提气,走进去伏下身子,叩拜道:“女儿恭贺父亲打胜仗,诛奸邪,平安归来。”本来是要行三次大礼,申老爷忙一把搀起,宽慰道:“怎么会吐血了!你该早说。”政宜道:“姐姐尚未归来,不敢造次分父母神思。”那申夫人见到外面有个筐子,叹道:“你也太能干了,都这样了还要采药,拿进来我看看。” 倚云和抱琴都伏在地上低着头不敢起身去,那申夫人笑道:“什么宝贝,看都不让看,我偏要去看,是药分了熬来吃。”起身就走到门外一掀帘子一看,喜滋滋地对申老爷道:“这是女儿的没过门的乘龙快婿来提亲了。”说完就高兴地哼起了小曲,申老爷一看,就是那个信里的申轩墨嘛,眉头皱了一下,又仔细地看了看,只皱了深眉头一团,果然缘分这东西难道是天命?申夫人又道:“这小子可俊了,听到连无情都抱怨,就知道你喜欢政宜,只要政宜点头,我还是不能点头。不过你别急,你们可以先成亲,你这小子再慢慢攻书,点个翰林什么的,配的起就好了,不要去带兵打仗。”申夫人捂着嘴,瞅着申老爷笑道:“别让政宜学我守活寡!当什么将军?”顿了顿道:“读书好。”申轩墨倒高兴了,纵然在筐子里。政宜面赤耳红,坚定说道:“我和申轩墨都姓申,是申家人,不可谈婚论嫁,况且我也看不上他。”申貌辨点点头道:“狠是,门第就不配,这又是一家人,传出去,多难听!” 诗曰: 璇闺绣户斜光入,千金女儿倚门立。 横波美目虽后来,罗袜遥遥不相及。 闻道今年初避人,珊珊镜挂长随身。 愿得侍儿为道意,后堂罗帐一相亲。 政宜就是要剪断轩墨的情意。仍然伏在地上低头道:“今日之来,是为了姐姐而来。”申貌辨摆手含泪道:“为父已经派人报到各处查了,恐怕你姐姐……” 政宜问道:“那些抓住的汉子和禁军难道没有吐口的吗?我看要用……” 刚说到这,一个熟悉的声音中气十足地道:“流水的刑具!” 田嬷嬷那晚看了书信,知道她今天早晨必需到申府给政宜圆了完慌。田嬷嬷又准备向申老爷和申夫人请安,都道不敢。 田嬷嬷微笑地看着政宜的礼数周到,自己无出,早把她当女儿似的养了一年多。 政宜道:“姐姐就在紫宸都城,有些地方母亲和父亲恐怕忘了,或者不敢搜。” 申夫人忙道:“在哪里。” 政宜道:“那些汉子绑了我时,我看见他们有一盘瓜子。账房老先生嗑瓜子。” 申貌辨道:“为父不懂,你继续说。”是真不懂,假不懂。 政宜道:“请抱琴来说,更详细。” 抱琴跟在后面伏在地上说:“这种瓜子只有一个地方有,那就是青楼,青楼女子敬瓜子,能敬瓜子的青楼女子是处子,处子之身开价最高者,奴婢听说可达三千金。” 申夫人才哭道:“都丢了一月有余了!” 申老爷先是一急,又缕缕胡子眼神精明起来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青楼?”说着又看着政宜。田嬷嬷笑道:“是老生让他们画成小厮,我成老鸨,在路上遇到案子时暗中套问证词,清笛不能去,无情没开过眼,老生怕耽误了他。怎么还信不过我?” 申貌辨急道:“你怎么把她们往那里领,书信里怎么没有提呢?”田嬷嬷忙递上一个手札,是静王爷的,大旨就是田嬷嬷没去过青楼,静王爷年轻的时候妻管严,也没去过,要利用这次机会好好去看看。申貌辨看了又看,道:“虽然是亲笔,我还是要去仔仔细细问问静王爷一些细节。” 申夫人含泪道:“都有人指路啦,先救出女儿要紧!” 申貌辨却急道:“藏在其它地方倒搜的出来,藏在青楼就搜不出来!”说着就红了眼眶。 却道抱琴能否瞒天过海?为何申貌辨搜不出自家女?政宜吐血何时见好?申轩墨一厢情愿又如何?且看下章分解。 第四十九章 觅申小姐 二 承接上章。此章以后恰如鼓点,越敲越快,若能使听者一丝不乱,则好了。 为何连一品申中堂都寻不出自家女儿来?原来这紫宸都城是没有其它小地方的青楼,这是天子脚下,岂容得下这些肮脏之地?那政宜一路都是坐轿子,入了紫宸都城走的都是大道,入了城就直接进了申府,还当是在其它郡县呢。 那政宜伏在地上,中气十足地说了一遍,轮着抱琴解释,不小心又咳了,实在难忍,便吐了痰来,那田嬷嬷在座上见了本要教训政宜乱了规矩,见了痰中带血,又听了无情那晚的事情。心中便可怜政宜,皮笑肉不笑地说:“申貌辨!你自家的女儿是人,这女儿不是人,你起初是让我这么干,但你也别太过分!顾得这头,看轻那头。虽说政宜是要嫁入紫宸名门,你当泼出去的水,也太没心肝!”申夫人一面哭一面点头。倚云偷偷抬了头见帘后,这简直是战场,摔了多少古董、桌椅、撕了多少悬的画卷、挂着的书法名帖…… 政宜见父母垂泪,田嬷嬷爱惜自己,便忍痛道:“真的不打紧,小女已经差侍女去买了药,现在还在制药丸子,吃几天就好了。”田嬷嬷黑着脸道:“你还自己制药?人家的正经女儿似你这般,姓申的早就哭着喊着去紫宸金殿请太医院的太医来了。”说完田嬷嬷头也不回就要走,丢下一句:“政宜,你到好为止,老生让你不应他们申家的规矩,别有事没事就伏在地上,说话也学我,震耳欲聋。”说着就叫着倚云带路,看看政宜住的地方。 申老爷脸色憋的由红变紫,申夫人忙搀起政宜,也不理申老爷,说道:“这几天就好好保养,虚礼全部省了,我亲自下厨给你做,用好东西补一补。”一面冷不丁地冒了句:“夫君,你道抱琴这个侍女懂青楼。我就纳闷儿,如果你不懂,怎么知道抱琴懂?你这个老东西,不要在外面认了混脏老婆。”申貌辨也顾不得政宜在常,忙说道:“我真不懂,夫人不能乱猜。”申夫人笑道:“不怕。你敢在外面认了老婆,那女的给你做吃的,我再给你做好吃的,厨娘就会弄吃的。你吃了什么,我就在给你吃些什么!”申貌辨听了,软和道:“夫人要放一万三千个心,我年轻时也没干这混账事!”一面遣人拿来朝服,准备上朝亲自禀告牧国战事。 申夫人见了,道:“说我自家不爱亲生女,这老东西也不过如此,又要去救紫宸国了,国始终在他心里头大于这个家。”一面遣了侍女往川惜月垂花大门,要小厮领了腰牌去叫了无情来。一盏茶的功夫无情就来了,见了申轩墨窝在筐子里动弹不得,也知道申夫人的意思。申夫人还在和政宜说这药食同源的道理,还有些私房菜的菜谱。那无情一时三刻解了申轩墨的穴位,申轩墨也跟着无情进来,学着无情施礼。申夫人笑道:“女儿,我觉得两个都爱你,你选哪个?要不两个都要了。”一听这句,政宜差点喷血,怎么申夫人连自家女儿都不管了,开始给自己相亲。政宜坚定说道:“母亲又戏弄女儿,如今是以找姐姐重要,次要的是把申府撵出去中了有毒的软筋散的侍女找回来,解毒。”申夫人握着政宜的手,道:“你倒是菩萨心肠,撵出去的都是那账房老先生安插的侍女,不守本分,由她们去。”政宜却道:“不是小女好心,举头三尺有神明,解了毒,再做孽,我们也管不了。母亲这般聪敏,何必和女儿打哈哈,这解毒就是传递一个消息,她们的头头死了,要解毒,只有找申家。女儿想既然当稳婆的禁军都套不出话,从那些个散布在外的她们总能得到些线索,救姐姐。”申夫人又红了眼眶,叹道:“都听你的,但以后要听为娘的。”碧痕嬷嬷在内坐着见无情和申轩墨还在外施礼,提醒了申夫人,申夫人才瞧道:“无情,你已经解了穴,和轩墨一起会禁军队,干你们的事。” 那申轩墨只觉得走起路来十分沉重,又运了运气,几十个穴脉不通畅,在后吼道:“无情,你解的什么穴?我现在能动,却……”无情打断道:“轩墨徒弟,师傅我习武,轻功不曾练好,你的穴位被点的太多,为师怕误解了,徒儿能动就好。剩下的穴位你要自己调理,不要老想着草上飞、翻申府的墙,站枝头……”两人一面理论一面出了夫人居所。申夫人笑道:“政宜,我说什么?嫁给轩墨有点悬,他会轻功,在外认了混脏老婆,无情就可以管教他。”政宜仍然坚持道:“请母亲不要开女儿玩笑,女儿这就和川惜月姐姐商量解毒之事,望母亲清晨心情舒畅,进餐愉快,女儿告退。”说着又跪下,伏身在地,拜了三拜。抱琴方起身扶着政宜的手往川惜月的垂花大门去了。 碧痕嬷嬷道:“这女子,恐怕夫人说不动啊!”申夫人叹了口气:“为今之计,拖,能拖多久是多久,咱们去看看我的妹妹吧。”两人便去绸霜斋去。 政宜刚到川惜月侍女总管外,远远见了垂花大门外一堆人,有丫鬟、婆子,小厮,进了里面又有管事的婆子催着要登记牌子画押,取支出牌子等事,见川惜月忙的跟转了翻起来的陀螺、舞了十多个绣球的狮子一般,政宜自己才经历两三日,就知道川惜月十年辛苦不寻常。一时川惜月见了政宜来,忙一手携手,一手还在签单子,道:“不是叫你养着,怎么又来了?“政宜方把方才解毒的事给说了,川惜月道:“你且回去休息,这事中午前保管弄好。” 政宜出了侍女总管账房,方往自己院内来,一进院门,早见田嬷嬷坐在正厅的偏椅上听碧绦和萍碎说自己过的什么日子。一时抱琴扶着政宜的手,见了田嬷嬷,田嬷嬷又要行下人礼数,政宜忙一搀,道:“她们给您老讲了什么新闻故事。”田嬷嬷脸上左边的痦子一抖,骂道:“讲到什么暖情散的事,这东西是何人所设计?小姐心里应该有底。”政宜也在正厅坐下,道:“有川惜月的份儿,不然怎么那么快的搜?不过是唱给不知就里的人看。申夫人自然要跟了来,才好唱势不两立。”田嬷嬷摇头道:“政宜,我觉得申府七日,就这件事最蹊跷。她们要弄个势不两立,可以直接陷害申夫人,何必是你冲锋?申夫人知道你的一路上的事,而且若此事成,你就毁了清誉,嫁不出申府了!这事你等你好了,得花点心思,弄清楚个中缘由,到底是何人唆使。”政宜服了一丸药,继续说道:“我给田嬷嬷的信,嬷嬷看了?”田嬷嬷笑道:“看了,所以我才来,能帮你圆多少谎是多少。你也忒放心他们两个送信的,自己把从娘胎里出来的事都简要写了,你放心,信我烧了。”田嬷嬷看着政宜,想着信,不禁心疼,称静王爷等着吃晌午,自己要回去。 果然晌午未时二刻,申府外已经贴满了告示,川惜月按照政宜的方子已经采买好解毒的大包大包药材和五十多个药罐子。又买来了冰片、麝香、山羊血三样政宜自己缺的。散出申府的三十六个侍女闻说这告示,奔了申府在外磕头,政宜未时三刻已经在申府外支起临时药铺,开始熬药解毒,因个人体质不同,虽摄入毒物分量一样,吸收却不尽相同,少不得又是切脉稍稍调整解毒药方。都看了十三个侍女,套问的一无所获,到了第二十六个,诊治完毕,政宜以为又没戏,那侍女却悄悄说:“小姐,往燕子台去,去晚了,燕子就真飞了。” 政宜通过门口小厮告知川惜月,又传到申夫人耳朵里,说自己要坐轿子往燕子台去。政宜和抱琴并倚云却左等右等等不到申府的轿子,倚云带了银子,只得租了轿子,急急往燕子台赶来。燕子台是个卖木材和做家具的生意人开的。 政宜来至燕子台的门口,早围了几圈人评评点点。轿子要进燕子台的商铺旁边的门去,却有人来拦,抱琴把准备好的申府的腰牌一撂岀,才让轿子进来了后房来。只见有人烧纸钱钱,有人说要入土为安,倚云对轿子里的政宜道:“不会是申小姐……”那轿夫见了这般凄惨模样,收了钱,提溜着轿子就走远了。政宜朝烧纸钱方向的那个屋子走,一面看见个头戴宝珠帽子的男人哭,纸钱烧的灰烬满后院都飞,等她们走近,方知道为何有人要入土为安。 它是如此出人意料,可怕而又怪异,以至于它出现的瞬间,连政宜的面孔都凝滞成呆滞的石雕,倚云却不怕,抱琴忙用团扇遮了政宜的半边脸,挡在前面。仿佛又回到噩梦中,那房里的梁上有上吊女子,气绝身亡,脸色惨白,春风一吹,女尸的下半身便摇摇摆摆打在两边墙壁上咯吱作响,后面一个倒了的凳子。那燕子台的烧冥币的商人见了三人,边哭边道:“看稀奇都到后园,赶出去!”赶人的看到抱琴的腰牌,忙知会了那商人,商人才不作声,只管烧钱哭。 政宜回过神来,跨过那商人,三人直接走向死人的屋子,那女尸悬在木梁上,头发哀婉地遮住一只眼睛,身材娇小苗条,手脚纤细。她死不瞑目,瞪着眼睛,凝固的双眼流露出迷茫,松弛的嘴角挂着口水,政宜直接进了屋子,细细看了周遭,悄悄取了妆台上的唇脂一张,又细细看了看女尸的脸和鞋子。她出了来,那商人就要人来取下入土,安不安也不管了。 倚云纳闷道:“小姐不传仵作了?”抱琴扶着政宜,政宜摇着扇子道:“没时间了,传也没用。”问抱琴道:“你注意到了什么?”抱琴道:“那上吊死的女子,鞋子也太干净了。”政宜点头,政宜接着说道:“还有她的嘴唇,用的是用小嘴呡的桃色胭脂。”政宜对两人说道:“除非突发了什么事情,否则,你们晓得的,没人能阻扰我们女人化妆,特别是用来修饰自己的双唇。”政宜顿了一顿,道:“这个上吊而亡的女尸,她的嘴唇上的桃色胭脂抹的很不匀。”政宜取出方才拿走的东西,给倚云和抱琴看,“但你们细看这个唇脂。”倚云惊道:“是血红色的!”政宜不言语,倚云一面扇团扇扇晦气,一面道:“闺阁小姐、夫人是点绛唇。这个女子哪里弄得这些?”抱琴扶着政宜补道:“只有青楼女子,因为又要艳丽、又图方便、又要省时间,用的是唇脂。”政宜三人出了燕子台,人群还在围观,走了远些,租了轿子忙赶回申府,急着见川惜月。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章分解。 第五十章 觅申小姐 三 承接上章,至申时不到,政宜、抱琴并倚云一进府便知晓了川惜月,同时发往无情和申轩墨书信,又发信给田嬷嬷,也不立规矩。一时申夫人的牙牌桌上凑足了七人,政宜和抱琴把方才的女尸详细说来,又拿出那片血红色的唇脂。川惜月细细看了,道:“这物件,奴婢的心腹侍女搞细作时,曾经见到过的,却怎么也渗透不进去。”政宜道:“姐姐在哪里听闻此物?”川惜月命侍女从自己屋里取了个红纸鹤,打开来,众人一看:“煮梅斋”。申夫人左等右等申老爷,却还在紫宸金殿奏报。政宜道:“母亲,等不及父亲了。咱们要开始行动了。”申夫人哎道:“这川惜月都没法渗透进去,你个小女子有何招数?”政宜道:“既死了人。传我的信息的,还只是账房老先生的一个旧势力的侍女。我前日病着也派侍女也打听了,最近不知怎的,紫宸都城的富甲商户们家里不断有妇人自杀,却不报官。”川惜月听到此处,打断道:“难道你要找人顶了上去再细细打算。”政宜摇摇头,狠心道:“我和抱琴今晚申时就去,无情不能去,轩墨要去,田嬷嬷也要去。”无情知道自己被紫宸都城的人都认遍了,道:“小姐是要我在申府和紫宸金殿之间通晓申老爷。”申夫人猜着八分,忙道不妥,田嬷嬷也说不妥。政宜道:“今晚是七月十五中元节,百鬼夜行,家家都在放荷灯,超度亡魂,猜想这煮梅斋达官显贵人少。田嬷嬷一则见过申小姐模样,二则化妆成青楼妈妈,我和抱琴装成青楼女子,申轩墨走过过江湖,就是妈妈手底下的押我们的。” 申夫人还说不妥,但一想女儿在火坑里也顾不得了。政宜又要川惜月命手下的侍女、丫鬟、小厮都去花园里抓蜻蜓,能抓多少是多少笼在荷花样的白灯笼里。 这里政宜、倚云并抱琴,和田嬷嬷、轩墨回到政宜院中,进了正厅坐了。忙得也无暇赏玩景色,首先是抱琴在左面侧室里寻了多少衣裳首饰,给田嬷嬷化妆。先是卸妆,换衣裳,盘头发、簪几十多花儿朵儿,打扮的花枝招展,恰好田嬷嬷自己左面嘴角有天然痦子,涂上更厚的白色儿粉,穿了粉色绣花鞋,鞋上都顶了多妖艳的绣花球,一岀侧门吓了申轩墨一大跳,自己都认不出。抱琴原就是秋兰,跟着春罗惯了,此时是回到原色打扮,只是穿的更粉嫩,带了金钏臂,说起话来软人筋骨,一个眼神勾了一干男人的魂。申轩墨就在正厅里等着政宜出来。这一出来吓坏了轩墨,急道:“怎么穿的这么露?不能见人啊!这可使不得,我的小姐!”。申轩墨想的是我的未来老婆怎么能这样出去呢?但见政宜打扮的甚是妖艳,雪白面孔,漆黑眉毛,亮晶晶眼睛,血滴滴嘴唇,着了一个绣了牡丹花的绿色儿肚兜,外罩一层抹胸芍药罩,就完事,头上插着几朵绿色花绢的花朵,手骨也软了,极尽谄媚夭邪之能事。那田嬷嬷从信中知晓抱琴底细,便硬着头皮跟着抱琴学青楼妈妈的排场,抱琴教育到:“田嬷嬷,你走的太有气势了太正了,要时时有献媚献美人的眼色,这青楼妈妈年轻时指不定是美人。不要用折扇,要大力扇起团扇起来,腰肢走起来要软啊软啊软,随时都要笑,随时都要勾客人……”田嬷嬷试了几十回,不愧是礼部一品,一会儿就顾盼生情,眼里一见银子就笑得眉展露齿,笑得掉粉,田嬷嬷照了镜子自个儿嘲笑自己道:“等老生回去,迷死那静王爷,今晚也老风流了。”申轩墨也去别院更衣,穿了件青楼打手的衣服就来,但轻功算是不能了。 抱琴又寻来十三弦儿、政宜寻来琵琶,两人都练上手,又是习那春罗教过的西域舞,又是三人挽着膀子便走便扇团扇来,又扭又笑。抱琴和政宜又要习俗套的昆曲来唱。又给田嬷嬷配上支水烟筒来装水烟,呛的田嬷嬷流眼泪。政宜配了解酒药等。又问申轩墨要他的忘忧露,轩墨不给,说通共自己就一瓶子,启程的路上都用了快半瓶,政宜一个秋波送,一个膀子抱住轩墨的腰,软和地撒娇道:“爱哥哥,就把这瓶儿水给我嘛。”那轩墨被这一抱,心里乱跳,脸又红了,政宜趁他不备,伸手在他衣服里摸了摸,便取走了忘忧露。抱琴又道要改个俗气的名字来,政宜叫“贝珍”、抱琴自己叫“爱珍”、田嬷嬷叫“云娘姨”、申轩墨叫“阿海”。 田嬷嬷笑道:“你个小妮子,报仇呢?被整、挨整、熨了你、末了还来个法海。” 有歌嘲曰: 莫叹,色是空,空是色,色变空,空变色,就着金蛇狂舞,此刻不会变色。 莫喜,是美色,是出色,是生色,色生色,把着酒盏爱惜,唱出惜色之歌。 蛇舞,蛇舞,旋!转!莫呼洛迦,莫呼洛迦,揭谛摩词!天龙天蛇一曲舞婆娑,心窝中了魔。 尽侬角色让那意识美色,请那多爱惜,良夜逢风孽,今宵珍惜勿忘侬。 莫叹,此刻色不变空。莫喜,梦醒色即变空。 到了天黑,中元鬼节,万家都在放荷花灯,往地藏菩萨庙里赶着上香,天越晚人烟越稀。 照着川惜月给的“煮梅斋”地图,四人到了附近放慢脚步,果然到了一个所在,外面看却不像是青楼,是上等茶楼,那云姨娘在桥上坐着一面扇团扇一面嚷骂:“两个死鬼儿,姨娘我千辛万苦把你们弄到这都城来,哪里晓得是这个光景?当初侬也十三点了,咋到了这个地界,赚的钱不如其它地方多,明天侬就赶你们走!白吃白喝白住,侬抗不住了,你说是伐?阿海!” 那阿海急道:“住不下了!这里住不下了!赶走,赶走!” 贝珍和爱珍都跪下来求道:“姨娘,那把侬骗到这里,却是这模样,那怪侬。怎么要赶着那门走?” “煮梅斋”的守门人听见吵闹,赶上前来,喝到:“今天中元节,没瞧见你们桥底下飘那么多荷花灯啊?没听过中元节吵了要鬼替身?不要吵闹!”那三个女的扭成一团,抓的你死我活,阿海被打翻了筋斗。斋外赶来一个着月白竹布箭衣,金酱宁绸马褂的男人,对云姨娘道:“你叫什么?你们懂那行门子?”,云姨娘忙起身笑道:“懂,懂,我是云姨娘,这个是贝珍。”一把推政宜上前,“这个是爱珍。”提着抱琴上前,那男人见她们手里抱着十三弦儿、琵琶,打扮如此,早知道了干的营生,吆喝着云姨娘往里走,那守门人见了,忙悄悄道:“不妥!进这煮梅斋要经过娘子的审看。还有今晚是中元节,鬼门关开,鬼找替身呢。指不定她们就是鬼”那男人道:“哪里这么多鬼?今晚娘子也不在,明天再审不迟,最近不知怎么搞得,正缺人手。”忙领着四人就进门,那守门人定要搜搜身,却没搜出什么刀剑。 进了门,那男人却不领着她们走“煮梅斋“去,只见领着她们往偏路上走,走到一个用荒草埋了的大洞子,请四人进去,那云姨娘哭道:“你怎么叫我们去死啊?这是埋好的坟堆子!”云姨娘自己说完丢下三人就往外蹿,那男人道:“别有洞天,进去才能赚钱。”那云姨娘听了钱字,拽着贝珍、爱珍的手就跟着男人下去,阿海也下去了。 果然别有洞天!举首一望,已不在荒凉之地,前后左右,寻不出一条道路,竟是一大片池水苍茫、无边无际的花海。这池子灌满了水,有无数花朵,连枝带叶,漂在池上,又平匀,又绵软,浑如绣茵锦簇一般,竟把池水都盖住了。那花枝叶繁茂,却都是没有根蒂的。花底下即是池水,被池水冲激起来,那花也只得随波逐流,听其所止。四人恍如梦中,只觉得自己身子飘飘荡荡,把握不定,好似云催雾赶的随着前面的男人去,一时男人就走了,留下四人寻空洞子。每个壁上的洞窟中都有青楼女子供取乐,田嬷嬷细细看来,竟然有三品以上官员的子弟混入其中!忽然远方有个洞子传来一阵嚷骂之声,一群打手蜂拥至洞内,劈劈拍拍打起架来。一会儿丢出一个青年俊秀到花海中去,那青年骂道:“你祖宗的,我爸爸是朝中……”还没说完,只见一群花儿登时便成吃人的植物,血水一翻滚,又是一派花海池水。一个催客道:“活该!钱没了还想畅快。” 贝珍、爱珍一看都晕过去,好不容易醒来,只见一个头戴瓜棱小帽,脚登金珠镶鞋,身穿银灰杭线袍,外罩宝蓝宁绸褂的管事男人,他道:“这是这儿的规矩,不听规矩的就往池里丢。”贝珍又见池底阴阴堆着好多白骨,云姨娘笑道:“自然介,要守规矩的。” 四人跟着管事男人一路走得越深,看着有的洞内有货真价实的西域女子魔舞,围坐的年轻人又是投金元宝,又是扔银票,哈哈大笑。有的洞内有舞花的女子,有的洞内有唱曲儿的……这洞内中芳草如绣,碧桃初开,黄鹂儿一声声似乎叫出江南春意。灯笼照的这洞内似天朗气清,那些纨绔之人各占着洞里的座儿取乐。钗冠招展,履鸟纵横;酒雾初消,茶烟乍起;比极乐世界“无遮会”还觉得热闹些。田嬷嬷早描述了申小姐模样,四人却寻不见。到了一洞口,那管事男人就要走,命云姨娘和贝珍、爱珍伺候下来,两人于是调了弦子、和准琵琶,唱一支开片,一段昆曲,弹唱之声十分热闹,有人坐不住,向洞上窗下去张看。洞内两边“川”字高椅,便是些吃的东西,铺得花团锦簇。见一个半老娘姨,一手提水铫子,一手托两盒水烟,蹭入洞内填食,那些风流倜傥的人闭着眼,朦朦胧胧、似睡非睡光景。一个青年抬身起坐,又打个饱嗝儿引得隔洞哄堂大笑。一批用钱买了花翎顶戴的老爷、少爷和腰缠万贯的纨绔子弟,躺在青楼女子的怀抱里,一边抽水烟,一面等官做。挥金如土,千金买笑、千金买恼、至于千金买罪受。那些妈妈、青楼女子却放出手腕,玩之于股掌之上,“斩客”毫不手软,动辄数千上万。文人墨客、风流雅士,置紫宸国事于不问,整天吃花酒,作艳诗。 等散够了钱,青楼女子中有休息的便去坐在靠窗桌子前,摆着紫檀镜台,梳头囗,蓖着头发,一边理那脱下的头发。政宜、抱琴也混入其中。 那管事男人丢个眼色与楼上洞子里的,同至楼上,不知在黑暗里说些什么。咕唧了好一会,只听得一个女声向楼下,含混不清问道:“新来的什么云姨娘、贝珍、宝珍、阿海拜见过娘子没?没拜见过,现在就是时候。”田嬷嬷细细听来,却辨不出是何人所发的声音。 那四人便随管事男人到一大洞口,洞内搭成房屋,有个丫鬟洞里在搭的正厅里做苦力,政宜只见一个女人在正对的一个单独屋子里算账。那丫鬟就是申小姐!管事男人喝到让那丫鬟伺候四人去洞内左面的侧厅里坐着等,田嬷嬷悄悄一手向那丫鬟画了一画。不想门却被锁了起来,一时门内传来一阵烟雾,众人咳嗽起来,又听见洪水猛兽般的声音,兼又想到今夜中元节,地狱门开,众鬼夜游,唬的众人一时要奔出侧室,门却被反锁了起来,申轩墨抬脚一腿,因点的穴位没解顺畅,踢了几下才开。听见外面人喊不好了,走水了!乌泱泱的都往外赶。政宜算是松了口气,她见那独屋算账的窗子里浓烟滚滚,一把推开门,那算账的女人磕在头上一个大包,凑近一摸才知死了,更怪的是所有门和窗子都用符纸逢死了,自己刚开的门的门逢的上下左右,连门锁都有符纸。 一时官兵赶到,申轩墨觉得松了口气,政宜却知道这事说不清了。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章分解。 第五十一章 下虎穴地牢 有诗赋中元节曰: 降节飘飘宫国来,中元朝拜上清回。羊权须得金条脱,温峤终虚玉镜台。 会省惊眠闻雨过,不知迷路为花开。有娀未抵瀛洲远,青雀如何鸩鸟媒。 小儿竞把青荷叶,万点银花散火城。道场普渡妥幽魂,原有盂兰古意存。 承接上章,却说一时官兵到来,申轩墨道好,政宜心想这下可算完了。果然,官兵押着田嬷嬷、申小姐、申政宜、抱琴并倚云五人晚上直接下牢。一路上,看见街边还有人烧冥币的,拜地藏王菩萨的。有个老婆婆在家门口摆碗馒头,土堆里插了几根燃着的白蜡烛,嘴里念念有词,却不敢抬头,又从衣服里掏出冥币往天上扔,磕头道:“孤魂野鬼们,散了钱,请走吧。”路上人烟渐少,草木凌乱,加之夜晚露深霜重,冷落凄凉,孤月悬,寒风掠面,一路上顿感凄凉;草虫乱鸣,催人堕泪,人迹越来越稀,越发荒凉寂寞,水中的荷花灯有挤在一块儿的,都灭了。 赶至牢中,每个牢房前都有狴犴雕像。申轩墨被发配到男牢,女眷发配到女牢,全都分开关闭,使之无法串供。都被发了白色薄牢衣,政宜住牢房,只铺了一层烂草席,其它皆无。政宜不能死在这种地方,她还要为父伸冤、报仇!刚躺下,就有跳蚤来,索性今晚不睡了。 那无情已经知会了申中堂,申中堂一下朝就急急忙忙往申府赶,入夜就有党羽的探子来报,说不知怎的,都下狱了。申貌辨把帽子一丢,对申夫人才去拜完地藏王菩萨,阿弥陀佛说道:“女儿找到了。”申夫人和申姨妈正在川惜月的伺候下吃菜,申夫人喜滋滋对申姨妈道:“我说什么来着?妹妹,你的表侄女,我的女儿,今晚肯定找的到。”申貌辨在桌子旁走来走去,哎哎叹气,哭丧道:“找到了,下牢了。”申夫人给申姨妈便夹菜便说:“你叹什么气?一品大官,说句话的事。”申貌辨急道:“为夫倒想说句话,但恐怕说了,把他们全折了。”申夫人才急了,骂道:“咱们效忠紫宸国还不够啊?怎么你发句话就全死了?”申貌辨放款款叙来,这抓人的是紫宸都城的九门提督——桂临照。申夫人又开始吃饭,道:“这怪了,你是一品,九门提督是从一品,官高一级压死人。”申貌辨方才说了原委,跟他一样,这九门提督是武官儿,统合紫宸都城内五座城门和内外的守卫和门禁,负责巡夜、救火、禁令、缉捕、断狱……。申夫人连连摆手道:“你个老东西,就去求求他,要不求求静王爷。”申貌辨扬扬手继续说,这九门提督实则为紫宸皇室禁军的内宫统领,听的是姞辕王的话。申夫人这才真急了:“姞辕王背后的眉仲瓶跟咱们家是死对头,不能说!闹大了,被他听见,不死也真死了!”申貌辨却道:“这九门提督为官清廉,六亲不认,只认律法和‘理’字。”但申貌辨还是急的跺脚道:“她们是以青楼女子的身份被抓的啊。”这下连申姨妈都急了:“就是放出来,申小姐和政宜的清誉也没了,以后怎么嫁人?”川惜月把申中堂按了下座,眼睛这么一转,道:“恕奴婢插句话。知道她们身份的就我们、田嬷嬷,还有那个申轩墨、无情。过几天,放出来,绕一绕路,躲过这阵风头就好。”申貌辨垂头丧气:“难道这,我都想不到?他们这回是杀人放火,是要开审的。”申夫人哭了:“怎么好端端的,又来个杀人放火的罪行?这一开审,是公审啊!真完了。”说着就簌簌流泪,申老爷也跟着流泪,川惜月急地绕来绕去。申姨妈这时缓缓说道:“姐姐,你忘了你是干什么的啦?”申夫人突然想起来。 是夜,就有牢房的人来送菜,见政宜在地上用手指划什么,又擦掉,又画。那劳役道:“死期快到了,有人送了大鱼大肉来,免得你过了中元节,被砍头做饿死鬼。”说着就开了门,把盛有饭菜木碗递了进来,道:“这家懂规矩,送上路菜不用瓷碗,省的老子再去寻木碗来,老子先去男牢巡逻,你吃完上路。”防人之心不可无,谁会下牢不久就送饭菜来的?政宜便想取了头上簪花的银簪子,探了探毒。想起自己严父昔日讲到,那烈性毒药含有硫是探的出来,银针发黑;可鸡蛋的蛋黄用银针去探,也会发黑;反之,有些毒物,不含硫,比如毒蕈、耗子药、苦杏仁等,银针探毒,不会发黑。且政宜的银簪子是外头镀了层不纯的银子的铜簪子。她却摸不着,原来下牢换劳衣时都被扣了。政宜正要撂在地上,却摸着木碗外似乎有小小凹陷,又仔细摸了摸,是刻得很粗糙的缺笔少划的“抹”字。政宜就把菜抹了一脸,只听隔壁的女牢见了,笑道:“这么好的送路菜都不吃,还往脸上抹。小姑娘被要砍头,吓疯了,哈哈。”这话一传,女牢房的女犯人都乐了。 第二日一早,便提人来审,那政宜低着头,套着链子跟着到了衙门内,见申小姐套着链子也低着头,政宜担心一夜,才松口气,倚云、抱琴都套着链子低着头,田嬷嬷倒不怕,申轩墨也无所谓。 那桂临照一时升堂,衙役大喝“威武!”除了田嬷嬷,都跪下了。细细看来那桂临照,脸如枣子,两条粗眉,一双丹凤眼甚是精明,两耳宽阔,腮下乌油油一嘴胡子根,铺满胸膛,根根墨黑,似那乌油滴水。着一身官服,煞是随时发怒。 桂临照惊木一排,喝道:“田嬷嬷,大胆!跪下。”田嬷嬷仗着静王爷撑腰,就是不跪,却被衙役按下跪倒。 桂临照道:“天子脚下也敢杀人放火!田嬷嬷,胆大包天!”一时师爷撂出昨晚换了囚衣,剩下的花衣裳在地。桂临照道:“你且说来,这是什么?本官审理,你们四个女的。抬起头来!” 于是政宜、申小姐、抱琴、倚云都抬起头来,这一抬头不要紧,倒把师爷唬了一跳,都肿了眼睛,脸上全是红斑,麻脸婆。 桂临照道:“都生了疹子?”田嬷嬷笑道:“是啊,天杀的天花害的!”这句话,把几个衙役吓得后退。田嬷嬷补道:“都好了,只是脸毁了。” 桂临照喝到:“田嬷嬷,你承不承认你们一伙人杀人放火?“ 田嬷嬷道:“绝对没有。“师爷递上画押纸,政宜一看,最末三字是“斩立决。” 父仇未报,她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便跪着道:“小女可以解释一切。”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章分解。 第五十二章 连环谎 承接上章。 那申小姐、抱琴、倚云依次发了画押纸,看到后面的“斩立决”三个字,要昏死过去,及至听到政宜说:“小女可以解释一切。”才又活了过来。 那桂临照指着地上的东西,笑道:“那你且说说这地上的这些物件怎么回事?” 政宜因连夜救申小姐、又被烟熏、又下牢、探毒时思念自己的亲身父亲,十分心痛。这时忍不住吐了一口痰,痰中带血。轩墨等见了也心疼政宜。 政宜跪在地上,道:“老爷们莫怕,不是痨病,是天生有疾。”然后指着地上的花衣裳、头饰、首饰、十三弦儿、琵琶等物。缓了缓口气,道:“这些是我和”又指着抱琴道:“姐姐的吃饭家伙,一路唱到这儿的。”又顿了顿,指着申小姐道:“这粗使的丫鬟是我们姐妹不晓得来路。” 桂临照听着有理,问道:“你们是怎么和田嬷嬷搭在一起的?”说完,又要和师爷分开审问,领着田嬷嬷、申小姐、申轩墨到了另一厢房内。 这头桂临照道:“他们三个杀人放火,凶神恶煞。你们姐妹命苦,能供出他们来,本官可以从轻发落。” 政宜道:“是那,刚才老爷叫那老婆婆啥?”桂临照道:“天嬷嬷。” 政宜接嘴道:“是那田嬷嬷哄了咱们去赚钱,说吹拉弹唱有饭吃。”说完和抱琴一起抱头痛哭,桂临照问道:“你们就直截了当说他们杀人放火没?” 抱琴忙道:“并没有,只是赌钱,那些钱我们两姐妹眼都看花了。”政宜一面点头。 这头师爷也审理清楚,来到衙门正厅,向桂临照耳语起来。 桂临照听了,只得传了田嬷嬷、申小姐、申轩墨来。对政宜说道:“这是你们两苦命花的最后机会。” 政宜指着田嬷嬷道:“就是她让我们去吹拉弹唱,这个丫鬟伺候她,那个男力气大,说吹拉不好,就打我们。”说完,眼睛肿得更凶,留下泪来。 这九门提督想,既没串供,跟师爷的审理情况一致嘛。喝到:“田嬷嬷,去赌钱,不假。可是死了人,就在你们洞子里的正厅,你倒是解释解释那女人是怎么死的?”田嬷嬷道:“老生不知道,我们一进侧厅的洞子就被反锁了。” 政宜道:“确实被反锁了。我们还看见吃人的花……” 桂临照冷笑道:“到现在都是你们自说自话,没有其它证人。” 政宜虽心里打鼓,不知成不成,只得硬着头皮道:“请青天老爷把物证里的白灯笼和那个瓶瓶给我。”那衙役取来白灯笼和瓶子给了她,政宜把塞瓶子红布头抽开,往密封好的白灯笼底一戳,过了半个时辰。政宜道:“我要把灯笼里的蜻蜓放了,请青天老爷的衙役跟着蜻蜓的方向追,定能拿到证人。” 这原来是政宜为了找申小姐,抓的蜻蜓,怕寻见了,救不出,行此计。昨晚自己唱曲儿,弹琵琶时,便偷偷把另一个瓶子里的液体全倒在了一个富甲之弟衣服上,这液体是制作取类似雌、雄蜻蜓交配期的类似气味的草药熬煮成,又比照有毒的软筋散,提了掺了深入肌里的无毒的几十味药材。这被抹了的人,马上穿透衣裳侵入肌肤,就算洗澡也洗不干净。中元节的习俗是禁抓蜻蜓的。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官兵们跟着个俊俏怜俐青年,他穿着挖云镶边马甲,洒绣滚脚套裤。这青年哭着抢着,浑身都哆嗦,又是拍身上、又是打身上,被一团团的蜻蜓围的水泄不通。见了九门提督,也不忙下跪,只叫唤:“明晚中元节就过了,怎的白天这鬼门关就开了!鬼要找替身啊!” 那堂上惊木一拍,这生才满身蜻蜓的跪了下来,桂临照问道:“别大白天鬼叫,我问你,你见过他们五个?” 田嬷嬷道:“看清楚了,去赌钱,见过我们没?” 那生本被吓得不轻,本来是去“煮梅斋”逛青楼,这下变成了去赌钱,就是家里知道了,也只骂捶他败家子,逛青楼,他妈第一个气死。 那生忙道:“见过,见过,一桌子上赌钱的,那两个女子吹拉弹唱的妙啊。” 桂临照又问道:“那放火杀人,你肯定见了,是怎么回事?还有那吃人的花,是真是假?” 那生还在拍走蜻蜓,反问道:“放火杀人?我没看见,只听见有人喊走水了,跟着跑了出去。啊呦呦,那池子里都是吃人的花,没钱的就往里面扔。” 政宜道:“青天大人,我们不能画押啊,俺们五人确实被反锁了,等出来,就被押下牢了。” 那九门提督看这女子的手段非常,惊木一拍,喝到政宜:“你绝对不是卖唱的,到底何人?” 正审时,师爷赶来,后面跟着无情,无情深深作揖道:“恕属下鲁莽,堂下这女子是个女仵作,田嬷嬷是奉命追查地下赌场,那男的是属下的一个禁军。”说完呈上申轩墨的腰牌、申老爷亲笔书信、静王爷亲笔书信。那九门提督桂临照方细细看了,怪哉道:“你们说清楚了,就没那么多事了嘛。为什么编了谎话来?为何不早早禀明?老子总觉得你们隐藏了什么。” 这弥天大谎,弯过来弯过去,怎么圆下去?政宜忙接过这一堆谎话,突然改了口音,紫宸官话说道:“我们是怕打草惊蛇。现有了证人,青天老爷定有许多疑问。不如回到煮梅斋。敢问青天大老爷,现场有无动过?” 桂临照道:“你呀,真是女仵作,现场还有官兵看守,仵作还守着女尸。” 此时是中元节第二日,公开审理也无人凑热闹,紫宸都城家家都紧闭门户,深怕鬼找替身,找到自己。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章分解。 第五十三章 重回噩梦 承接上章 九门提督桂临照,先把那逛青楼谎称赌钱的后生关了起来,又把政宜的药瓶瓶们换给她,政宜服下一丸药。众人换了干净衣服,一路上也不鸣鼓,都坐了轻快的轿子,轿夫狂赶,赶至“煮梅斋”。进了那荒草埋的大洞子,过了官兵守卫。因灯笼熄了,白天还不如昨晚亮堂,阴惨惨的。众人看见那池花海,桂临照就下手舀水,政宜和诸位见了,喊道:“大人,使不得!”那九门提督不是虚的,果然胆大,还捞起花来,捧着手给众人看,清水从手缝里流下剩下的花朵却不曾变化成吃人的怪物。政宜就纳闷了,昨晚明明看着这个青楼洞子如此处理“乱了规矩”的人,怎么这池里花今天倒不变化了,一人看到此景可以说是异想天开,可以说是臆症,但田嬷嬷、抱琴、申轩墨连同申小姐,方才都被吓了一大跳,还有那被蜻蜓围身的男人的说辞,总不能六个人的六双眼睛看见同一个幻境吧?政宜突然想到自己看到池里掩埋的如山般白骨,要来竿子让轩墨把花挑开,挑了灯笼来看,一堆堆白骨也没了!谁处理的这么快? 众人越走越深,看到这些洞内的摆设皆无,昨晚所见简直像是做了一场悠悠大梦。接近那个大洞,灯火通明,才觉得昨晚不是做梦。 进了正厅对着的那个大门,看见一个仵作在门口。在轩墨的搀扶下,政宜看到昨晚那个算账女人一动不动,脸朝下,倒在地上,她的头落在木栏杆上。仿佛是中元节那晚的百鬼夜行,某个鬼经过此处安排了这处戏。仵作禀告桂临照道:“报告大人,此女已死有两天。”田嬷嬷、抱琴、申轩墨、申小姐四人面面相觑,昨晚还看见这女人在算账。政宜是不信怪力乱神之说,扶着房壁走了进去,她翻起这个女人,见她脸色发青了,失神的眼睛充满血,右边额头上一个肿块,在灯笼的阴惨惨的照耀下,呈现蓝色淤青,她的嘴巴里含着一块没吃完的馒头。政宜掰了掰女尸的手脚僵硬程度,那仵作进来抱着手,道:“女仵作,是死了两天吧?”政宜不言语,叫轩墨过来,轩墨走江湖什么怪事没见过,但他的确没有见过死了两天的女人,自己还亲眼见到,她昨晚还在这屋子里算账。难道真是中元节晚鬼找到了鬼替身?政宜让轩墨扶好女人的脖子,自己掏出九门提督桂临照归还的针石,往那女人右边额头上的肿块就下了一针,那仵作止道:“不可伤尸体。”煞时女尸额头肿块中鲜血喷了出来。那仵作也不抱手了,走近看喷出血的颜色,和政宜异口同声道:“最多只死了半日!”可是手脚僵硬程度,却明白无误的表明的确死了两天。 政宜的回忆仿佛刹那回到了上谷县的严府,看到自己小时后的样子,中元节合家拜完地藏王菩萨庙,自己回来缠着老邱头讲鬼故事,结果老邱头讲了个僵尸的故事,说一般情形下,尸体僵硬会在死后两个时辰多开始出现,咬肌,颈肌、颜面部肌肉僵硬,下颌关节固定。经二到三个时辰,尸体僵硬会扩延到全身。六到十二时辰僵硬程度发展到顶峰,十二个时辰到二十四个时辰尸体僵硬开始缓解,完全缓解需要三到七日。而尸体僵硬缓解的顺序与尸体僵硬发生的顺序是相同。说完,老邱头吐出舌头,装成僵尸,一跳一奔地吓婉玉…… 政宜回头看自己没有推开的一半门,上下左右门逢都用浆糊把一堆符纸封死,那房子里中间空出一段,两边有两个窗子,都被从里反锁了,也用浆糊把一堆符纸封死。政宜对仵作道:“你去把这个情况禀明大人。”那仵作就走了。政宜对申轩墨道:“你扶好她的头,免得头断了,我要掰……”轩墨想政宜又来了,遇到尸体就要掰!政宜取出银针,刺破了女人的乌黑的嘴唇,细细看了黏在银针上的东西。政宜又取出吃那女人啃了半边的馒头,在喉咙里找到了她想找的,也是这个鬼找替身要找的。政宜赶忙把它笼进袖里藏了起来,递了个眼色给申轩墨。 政宜把申轩墨留在内,让他点着灯笼,自己用力把那晚推开的左半边门合上。“照门底下!” 政宜喊道,随着光亮的移动,政宜看清了,右边门底的符纸连着门,符纸却是往门外用浆糊粘死的!政宜把申轩墨放出来,从一堆符纸里取了一个寿金纸符纸细细看来,画的是:幽冥教主地藏王菩萨威震人间邪恶鬼魅符。上书:南无佛,南无法,南无僧,南无大慈大悲十轮拨苦本尊大愿地藏王菩萨。 正在看符的时候,那仵作和九门提督桂临照进了来,道:“仵作说自己推断的死亡时间有误?”政宜道:“有误。这女子尸体出卖了找替身的鬼。” 政宜又请桂临照大人看侧室的门,果然是被反锁了,是轩墨用脚踢开的。 政宜道:“小女子要请大人和小女子演一出戏。”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章分解。 第五十四章 不完整的解答 承接上章 有歌赋曰: 莫问,何人行行复停停,月下枯骨裹红衣,一回眸青色暮里,映入了生人背影,百鬼夜行,引迷途者向西去,削了人骨为笛,起笙歌。 女旦(念白):这生素昧平生,因何到此? 小生(念白):姐姐,休说话,跟我来呵,那人是鬼介呀,没有影子的。小心,姐姐。千万不要被它看了,否则怎么死,都不晓得。 莫怕,白骨女执笔一笑兮,画一张人皮绝色兮,裹一袭红衣血染兮,倩兮女独行独笑兮,谁若听了画皮美鬼,阿鼻地狱永世兮。行走在地狱边,一把火烧冥币万顷,笑倚在残月旁,侧耳听,听人被拖到地狱悲号,不尊自己者自己坠地狱。 女旦:(念白):鬼!秀才说的是谁? 小生:(念白)哎,人呢?刚看到那人没有影子。 女旦:(念白)我怎的没了影子? 小生:(念白)你,你是鬼?! 吹奏人骨制笛,艳鬼卧水里醉卧兮,等谁衣垂堤少年兮,扯谁水中毙一笑兮,眠入水底。百鬼笙歌里月下兮。趁着中元节夜,百鬼皆出行。 女旦:(念白):是啊,影子算个什么介!秀才你不是也没有么? 小生:(念白)我的影子,哎呀呀!影子呢?俺的影子呢? 女旦:(念白)大约,是跟着秀才你的尸体罢? 小生:(念白)什么! 女旦:(念白)偌,诺,偌!秀才你看,漂在池水里那个,不就是你自己的尸体么? 雾里,红衣白骨女脱了皮,风里倩女兮止了音,百鬼夜行入地狱。月落日起。艳鬼将离寒水里,厉鬼将索人命找替身,因只剩一堆白骨,所以会画皮。 官兵尽散,九门提督桂临照请来法师在仵作陈尸房内做法事。中元节第二夜,百鬼回地狱。 夜晚,荒草埋了的洞口里,及至正厅中,那女人不曾收尸,俄尔坐了起来继续算账,嘴里还含着馒头。一道黑影,一时传来洪水猛兽般的声音,似猛鬼出没。独屋算账的窗子里浓烟滚滚,在灯笼的火光照耀下,那女人还在算帐,算盘拨得霹雳啪啦。黑影越来越近,门突然开了,黑影看着背对的女人还在算账,正准备一个闷棍敲晕,却见那女人咯吱咯吱转了过来,面无血色,口里的馒头掉了,头发在浓烟滚滚下披散下来,那没有了馒头的空嘴似乎在嘲笑,所有贴在两个窗子上面的符纸都被吹出账房,直扑那个黑影,拖进鬼门关。 突然掌灯的田嬷嬷点了烛火一照,无情和墨轩拿下那黑影,就是那晚那个管事男人。抱琴一手掌灯一手扶着政宜从上面的洞内出来,九门提督桂临照也在旁边,桂临照拍手道:“屋子里面的,你们三个都出来了,小心呛死。”出来三个身材矮小的官兵,他们一个还拨着算盘,另外两个就是牵线这傀儡女尸的傀儡师。 “大家都看见了,这个算账女人是怎么死的。”政宜道。 田嬷嬷道:“我们是奉命来查此处。”故意规避开此行真实目的——觅申小姐。 政宜道:“你设计巧,要不是我们亲眼看到,以为要费多大心思,结果如此简单。” 那管事男人总算蹦出一句:“你们也傻,居然在仵作的陈尸房坐法事,此地无银三百两。” 政宜道:“我们不作傻子,你又怎么让咱们看你如何杀了算账房的女的。” 那九门提督虽然破案,却不知杀人动机为何。 政宜冷笑道:“那晚是田嬷嬷我们五人来的不巧。“政宜料定此人心里灰了,便故意在此时把四填做五,把申小姐添进去,好圆后面的谎话。 那男人果然不数数字了,骂道:“就是你们来了,这算账女人才非死不可,恰巧又是中元节。” 政宜道:“我说我们在侧室被反锁了,听到了洪水猛兽的声音,原来是这个巧物搞得鬼!” 只见政宜用手指着地上的物件,是个捞出来的一排绑死的竹筒后面连着布网,政宜对桂临照,道:“青天大人,看够了,快去打捞那些白骨!明天别让满紫宸都城的河道飘满了,再飘到紫宸金殿,我们是破案了,但死无葬身之地。”田嬷嬷明白,这是政宜寻了个由头把九门提督支开,田嬷嬷添了把火,道:“怎么,老生在此都不放心?别忘了老生背后是静王爷,奉静王爷的命追拿此案。”这九门提督才领着三个矮子兵离开。 政宜一动气,就嗓子腥,且申夫人的饭菜慢慢在失效了,脸上的红疹子也在慢慢褪去。只得一口气说道:“你是用这排绑死的竹筒下面连了湍急的河道,下面水流快,上面抽风。只听说过柴火房的鼓风机,你很伟大,造出了大型抽风机。” 申轩墨看了刚才的动作才明白为何门逢上下左右,连锁里的符纸都是朝外粘的。 政宜觉得脸上的包块在消了,忙在抱琴的搀扶下说道:“你是想制造一个密室,让查此案的官员以为是自杀,或者中元节晚怪力乱神。这算账女人一被你敲死了后,你就开始折腾密室。我们可巧在,你就只能把我们在外面的侧室反锁起来。这屋子两道窗口之间,是你管的一段通风管道,你的人堵死了上面的洞口,下面烧了秸秆什么的烟气,倒灌进了算账女人屋子。然后我们听到这洪水猛兽的鬼怪叫,就是你在利用湍急水流造成吸力,吸门底的符纸,把它们都吸到外面早涂好的浆糊上粘牢。等我们出来,你打个时间差,早溜了。此时屋里热度高,尸体僵硬的时间被缩短,仵作验尸会认定死亡时间是两到三天。还有那句走水了,一是洞内真冒烟了,二是把这洞里的人都赶走,三是你看到有人推开右门,怕屋里温度不够,还想故技重施,把这个密室弄完。” 政宜恶狠狠道:“我不理论你杀人动机,这洞里的都是一丘之貉。我要知道谁是娘子。” 那管事的男人不说话。 “杀人是什么这个娘子的意思罢?“田嬷嬷补道。 政宜喝道:“带我们去见你家娘子。” 那管事男人才哎了一声:“随我来,悄悄的。” 申小姐已经趁九门提督走的空,被无情护送到申府了。剩下的人,政宜领头,轩墨看管这管事男人走到上面第二层洞,那管事男人说最里面就是娘子的藏身处,抱琴和田嬷嬷掌灯一看,在烛光影射下,却是个做工精细、极为诡异的傀儡戏女子,说诡异是这傀儡女娃娃和平常人一样大小,穿着华丽。那管事的男人突然一跪,哭道:“求娘子饶命。”那傀儡女子张口道:“迟了。”一个黑影闪过,一根毒针插进那管事男人的颈脖。 管事男人死了。 且说九门提督桂临照正坐在轿子里正急往衙门里赶,准备调配人手,打捞尸首,心中却总是惴惴不安,轿子停了,桂临照哈哈大笑:“做了二十年的九门提督,照是非,老子算活够了。”一个黑影闪过,一支毒针,九门提督身上,轿子里,死了的轿夫上,黑影要找的东西却不曾找到。 九门提督死了。 田嬷嬷见大势不好,命轩墨带着政宜和抱琴跑。突然一阵桃花香气溢满洞,四人醒来之时,已在申府内院,政宜知道是申轩墨的师傅出手救了他们。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五章 中毒 承接上章: 却说四人醒来之时,政宜、抱琴并田嬷嬷在申府内院醒了,那申轩墨也醒了,却要施礼抱拳告辞。政宜见他拳头都握不紧,忙上前一看,那右臂上被两个毒针扎了!政宜不紧滴下泪来,泣道:“轩墨,你是想自己出了紫宸都城,找个孤角里再默默等死吧?”申轩墨垂眉低首不言,政宜定了定神,不觉悲从中来,口里滴出鲜血来,溅到地上。抱琴一见,忙从政宜身上取出制好的丸药瓶子,想倒出来几粒,瓶子却早已空了。 一时川惜月并三个婆子赶来,田嬷嬷说明情况,川惜月忙道:“申小姐正在夫人老爷那里。”后面只跟来一顶轿子,川惜月见灯笼照见底下,一口鲜血,正要忙着推了政宜上轿,政宜阻拦,道:“我不坐轿子,你们只把轩墨押进轿子。”政宜知道轩墨此时是等死的心,又看见自己吐血,定然是不坐轿子。都要死的人坐什么轿子。政宜忍悲忍痛宽慰道:“去岁你师兄还笑话你,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你快坐上去,我有办法要你以后吃猪肉。”政宜虽身体累的快散架,但心里更累,有什么办法救轩墨啊?到底有什么办法救他啊! 及至政宜院中,川惜月方才告退下去,说要知会申夫人、申老爷。政宜忙道:“无情若没走,惜月姐姐告知他,快到我的院里来。”川惜月点点头。抱琴燃了火石,掌灯来照,政宜见角门口烧了半堆的冥币、纸糊的金元宝等物都熄了,摆了个碗,里面几个馒头,外面洒满了铜钱,此情此景更让政宜难受百倍千倍。倚云、萍碎和碧绦听见声响,都醒了,忙穿好衣裳,碧绦道喜说:“小姐厉害,申家小姐被你们找到了,申夫人……”倚云见气氛不对,忙止住碧绦的嘴,也挑灯来了正厅外,见田嬷嬷坐在廊上不言语,政宜的脸色格外惨白,正厅廊外躺着申轩墨。 政宜正脑子乱的狠,心内几十种郁结。申夫人出了轿子,搭了碧痕嬷嬷的手,在一路搀扶下,进了政宜院子,川惜月和无情紧随其后。 田嬷嬷见他们来了,摇头摆手。政宜淡淡说道:“碧绦,去拿把剪刀给我,要最锐利的,能一剪子剪死人的。不够锐利就去磨刀。” 碧绦听的古怪,不明就里,只得去寻,却被萍碎拦住,抱琴在旁只管流泪。 倚云道:“小姐,你拿剪刀做什么?” 政宜道:“我还要带竿子的鱼网子。先寻了剪刀给我。” 申夫人和川惜月听了无情禀明的事情及其缘由,见了现在这个情况,知道这是政宜要殉情啊。申夫人哭道:“苦命的……”,川惜月用帕子止泪,自己是狠不能分身,一个哄申夫人,一个哄政宜,一个把政宜院子里尖锐的物件收拾走…… 申夫人道:“政宜啊,别做傻事。申府会厚葬轩墨的,迎进申家祠堂。” 政宜一听,气得猛的站起,声音打颤道:“轩墨还没死!我不许他死!滚它的什么厚葬!” 这是政宜进了申府以后,第一次真正出言顶撞长辈。 田嬷嬷命抱琴不要哭了,让她快去抱床被子来,申轩墨的身子越来越冷。 政宜道:“抱我的被子给他,地上也铺上被褥,让轩墨暖和点儿。” 川惜月道:“别闹了罢,申姨妈开始就是这么疯的。政宜,你是好孩子,无情说那玩意儿一针毙命……”申夫人想这孩子怎么这么命苦? 政宜一听“毙命“两字,马上站的不稳,嗓子又一口鲜血,还忙喊道:“我没有闹!你们连把剪刀都不给我,都不信任我!算什么回事?” 轩墨躺在被子里,气息奄奄道:“我这辈子就有八抬大轿也请不动你了……政宜妹妹,我不许你自轻自裁……你活着,就是我活着……” 政宜一听,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急地自己一个一个地推开倚云、萍碎、碧绦和抱琴,寻来明晃晃的剪刀,气道:“你们怕我会伤了自己?怕我会剪了喉咙?还是怕我抹脖子?处了那么久,拿把剪刀的信任还得不到。” 只见政宜坐在轩墨身旁下,喝命侍女把正厅的所有灯笼都亮起来,一面拿起剪刀,明晃晃就下手,申夫人和川惜月道:“使不得啊!” 政宜只是小心翼翼用剪刀,把轩墨的右臂没有被针扎的地方的衣袖,剪开。抱琴掌灯来照。 政宜细细看来,只见轩墨的右臂的肘髎穴、小海穴、支正穴、郄门穴、消泺穴、下廉穴、侠白穴、温溜穴、外关穴、通里穴、天府穴、手五里穴、少海穴、上廉穴、三阳络穴、曲泽穴、清冷渊穴、青灵穴、偏历穴、臑会穴、间使穴、二白穴、会宗穴、四渎穴、内关穴、天泉穴、臂臑穴、肘尖穴、天井穴、肩髎穴、孔最穴、尺泽穴、极泉穴、手三里穴、内关穴、曲池穴、神门穴通共三十七个穴位上,都有指印,全被封死。 看到这些穴位被封住,政宜明白,他师傅是把右臂穴位通往心、脑、肝、肾的枢纽给封死。 政宜见他师傅只顾封死了穴位,却不解毒,连他这神秘莫测的师傅都没办法,政宜自己能有什么办法?自己有什么办法能把轩墨救回来! 在众人眼下,政宜又取来针石往轩墨中了两个毒针的手臂里小心一针,银针不变色,不是含硫的烈性毒药,但自己看着轩墨冷地抱紧被子,政宜心里明白,虽封了穴位,毒却还是缓缓往全身扩散,如果到了心的血脉,就真无药可救了! “田嬷嬷和你们四个,伺候我画妆。”政宜命道,又对无情说:“无情,如果你当轩墨是兄弟,就换了黑衣来。破了紫宸都城禁卫统领的规矩,用轻功。” 政宜耳语了田嬷嬷和侍女们几句,四人便速速替政宜画起妆来,等无情换了黑衣来,申夫人、川惜月看到政宜光着脚出了闺阁,吓了一跳。她的脸被妆的惨白瘆人,点的绛唇似血盆大口,描画的眼妆浓红得可以滴血。内着白衣,下着拖尾血色石榴裙,外罩一袭红衣,披着染红的水袖,随夜风飘飘然,一手持把梅花折扇,一手持了个灯笼。申夫人指着政宜,定神道:“这是李慧娘的装束!”政宜也不管不顾了,忙对无情道:“无情,你的轻功不比轩墨,要借力的地方太多,我只能画成这模样。” 一说完,政宜又忙着在无情和自己身上撒了点儿配好的药水,再命抱琴再马上续满瓶子盖好,自己装竖在细的绦带腰带里,急急喝道:“回煮梅斋那洞子。” 政宜一个巧劲就翻上无情背上,无情背上政宜使劲一踏,飞出申府,政宜看到自己院子灯光越来越小,众人也被树木遮住了。一落到偏僻地界政宜忙用火石点了灯笼,也是亮闪闪的血红色,这是把全部注意力吸引到她自己身上,忽略掉无情。 紫宸都城内还有人在外说书。“是什么让一个冷艳的女鬼,宁愿魂飞魄散,也要再返人世一偿夙愿?” 一个老人摸着胡须,用阴森森的口气对一群围观男孩道:“传说当年李慧娘……朦胧月下,闲堂外恍如瑶阶玉地,那裴公子闲步寻句之时,一个貌美的女子,从月下乘风飞来,国色天香的牡丹,粘着露水味儿的香气悄然飘散着……” 背着政宜的无情又落在一个房檐上,那日抓剩下的一群蜻蜓一路随着他们,无情轻功不济,可巧落在那路边说书先生的背后的屋檐上,无情背着政宜正要借力,那群男孩们的脸都变绿了,集体用手指着书说先生,那说书先生还道:“幻境中,那李慧娘一缕不散的魂,影绰绰、娇却却地立于夜半时分的牡丹花畔幽园之内,这个貌美如花的女子,从月下的花丛中走来,即便是鬼,又有哪个青春公子肯去疑心哩?” 说书先生突然才觉得气氛不对,恐惧地扭头一看,这一看就看到了自己口中的“李慧娘”。惊地翻滚倒地,又喊又磕头又散铜钱,拜道:“李慧娘的魂儿,女鬼,中元节晚上,我不该说鬼故事,来赚钱……饶命啊!饶命啊!是养家糊口,下有孙儿,以后再不敢了!”,听说书的那群男孩们、男人们也唬得轰然散了,奔了命地跑向自己屋子,只听得附近家家门户咔嚓都关紧了。 无情一路飞飞停停,四处借力,总算到了煮梅斋,他放下政宜,见洞外有几个黑衣人躺在地上,无情摸了摸脉息道:“他们被点穴,动弹不了。”说完就要摘了蒙面的纱罩,政宜忙制止道:“不要摘了辨人,救轩墨要紧,探案稍后!”说完把一瓶的引蜓露全倒在那几人的身上。 两人忙拨开荒草进了洞内,这简直是和时间拼命,政宜一面速速让无情使了轻功看洞底算账房女尸,再去二层洞里取了傀儡娃娃来。自己用鱼网去池子边捞花,捞了几十次,可算捞满了一个竹筒的量,自己又小心翼翼地把花朵都倒进准备好的竹筒里密封起来。无情抱着傀儡娃娃,上气不接下气道:“女尸没了。”政宜道:“没了,就对了。快走!” 无情立马背上政宜,抱着普通人大小的傀儡娃娃,后面尾随着一群蜻蜓,飞了起来,这情状甚是诡谲。吓软了落地的一家家一户户,无情借力使轻功时的脚踏的普通屋子,住在里面的人,都不留意无情,全注意到点着红灯笼的政宜,惊道:“艳鬼出没!百鬼夜行了!快烧符纸,念地藏菩萨本愿功德经。” 一时回到申府外面一条僻静的街道,政宜熄了灯笼,无情才背着她飞进申府政宜院外。此时至多三盏茶功夫不到,政宜却觉得熬了半日。自己刚赶进院内,却听田嬷嬷哭道:“这轩墨不中用,没气了,入土为安吧。” 政宜一路奔波,听到“入土未安”四个字,一时血不归经,哇的吐了一口鲜血在地。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章分解。 第五十六章 毒逼通灵 承接上章: 却说政宜刚进自己院内,听到田嬷嬷“入土为安”四个字,似乎有谁把自己的生机给活深深地抽走了。政宜掏出帕子擦了嘴角的血,月被墨云遮了,庭中残败的竹叶经霜,翠色斑烂,夜风习习,竹影散乱,政宜绕过玲珑石,她看着一动不动的在被褥里的申轩墨,他似乎睡着了,似乎只要谁再放重脚步,就可以把他警醒,然后又嬉皮笑脸地躲在树梢上看着自己。政宜恨自己,既然救出了申府小姐,何必刨根问底!何必再去煮梅斋的洞子里抓凶手!政宜想通了自己是存着私心的,这想通比不想更痛苦!政宜自己明知轩墨的轻功被他师傅刻意废去了,自己还带他去探案,无非是给自己上轩墨的师傅高手那道保险,自己实实在在利用了轩墨。 川惜月的身音传来,“小姐!别发呆了!快来诊脉,这小子身子是冷了,但我瞧着还有微弱的呼吸。”川惜月一句话把政宜从胡乱的思绪里拉了回来,政宜忙去诊脉,只见除了中毒的右臂,全身被褥里都笼着几十个冬日才用的金暖手炭炉。川惜月道:“田嬷嬷那老货,见这小子身子冷了,就是死!马上要禀明申老爷入土为安!”政宜转头盯着坐在廊上的田嬷嬷,冷笑道:“我晓得您老的苦心,打从进了龙门驿后就慢慢明白,迟早我是要被你老送进紫宸后宫的。”政宜现在最见不得田嬷嬷还大义凛然地坐在那儿,掉几滴是真是假的眼泪,很悠闲地坐在那儿摇起了扇子,那把杀千刀的侯门公府的折扇。川惜月和一众侍女忙下了廊,伏在地上,川惜月垂首道:“申大小姐,夜深露重,是否该送客了?”政宜一面诊脉一面道:“惜月姐姐,就让侍女替我送客罢。”几十个侍女围着田嬷嬷,把田嬷嬷脚不占地地速速抬出了政宜的院子。川惜月这才站起来道:“我初来申府,就是她教规矩,如今她倒自己乱了规矩!”政宜知道这金暖手炭炉没有女侍总管川惜月的发话签单子,这季节它们是锁在箱子里面的。政宜很感激地朝川惜月笑了笑。川惜月道:“别光顾着朝我笑,我和申夫人把过冬存的炭都运了过来,侍女都在烧炭。解毒才是正理!申夫人和申姨妈还在屋子念《太上感应篇》,拉上申老爷一起念上了。”川惜月说话口齿伶俐,一丝不乱。无情也急了,道:“快给轩墨解毒!路上你可一直在催我快点儿。” 政宜取出竹筒,摘了密封的布。抱琴忙取来一个琉璃玛瑙缸,政宜把池水合着花一起倒进缸里,取出一根针石,往自己手指一刺,滴了几滴血进去,登时那缸娇滴滴的淡粉色无垠似浮萍的花骨朵就变成吸人血的妖花,缸中没血了,那妖花又平静成乖巧可爱的花骨朵。 无情这才晓得那个洞子里算账的女尸跑哪里去了,就是被这花给吃了。政宜一开始要最快最锐利的刀,原来是这么回事。 萍碎和碧绦在侧室不敢看,其他侍女烧好了热炭就换去冷的炉子,再填上新金手炉子。政宜把轩墨的右臂全搭进琉璃玛瑙缸中的池花中,抱琴和倚云掌灯照亮,政宜用剪子直刺入轩墨的右臂动脉,煞时乌血流出,池中的花骨朵开了花,真先恐后的沾满整个手臂,吸吮毒液。 常人放血不多自己会补血。轩墨本已中毒,兼之体温过低,都靠外物支撑,需要补血。 政宜立时三刻开了方子: 人参(两钱)、肉桂(两钱,两者去粗皮,不见火),白术(两钱)、云苓(两钱)、党参(两钱)、黄芪(两钱)、白芍(两钱)、熟地(两钱),川穹(一钱半)、地黄(一钱半,两者洗,酒蒸,焙)、甘草(一钱,炙)、大枣(六枚)、生姜(六片) 政宜道这药放大了剂量、够虎狼了,川惜月看了看方子,忙写了支出牌子交割给手底下的侍女,让她们去药房取来最新鲜的药材,熬上几十壶。 熬好一壶就提溜来,倒进碗里温着,政宜拿汤匙撬开轩墨的嘴,又用手捏住轩墨的鼻子,硬把药灌进去,如此几十回,后来却不济了。 申轩墨昏迷中只觉得跟着政宜的笑声,却怎么也跟不上,犹似一只玉兔在前奔跑,俄尔不见,但见一块石碑上书:“掌月宫禁”,走近了,才看到这石碑有如山高。一巨人般的仙子从那石碑处绕了过来,申墨轩一看,那仙子形体高大如山,自己只看得见她的两脚。那仙子低头寻见道:“原来在此,蠢物,还不复还本质!竟敢先于玉兔,私自下凡。”申轩墨对那巨人般的仙子道:“我可不蠢!”仙子声音犹如巨浪道:“你本是我广寒宫中玉兔的捣药杵,还不速速归来。”申轩墨执意不肯,说自己不是什么捣药杵,那仙子身躯隐在云雾中,道:“罢了,罢了,汝凡心已炽,以后自有结果。”说完,申轩墨就被这仙子笼在手掌里,那手似五指山般大,突然一下被扔下了云彩。 川惜月悄悄对政宜耳语几句,便喝命碧绦、萍碎并倚云和众侍女去跟着她出去煎药。抱琴还在掌灯,无情也在一旁颇为严肃地看着,政宜也不管了那么多礼仪琐事了,救人如救火!喝了盅药就给轩墨喂了下去,无情脸色大变。如此几十次,政宜正要再喝一盅,抱琴却指着轩墨的喉咙,轩墨的喉结一动。政宜涨红脸,这才啐了一口,死赖皮!死泼皮!这是申轩墨有了神智啊!政宜这一啐,把刚喝的药全喷在轩墨脸上。无情骂道:“活该!都醒了还装睡。”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章分解。 第五十七章 申三小姐 紫宸宫内(夜晚) 乙——禀,九门提督玉临照死了。 甲——什么时候的事儿? 乙——就今晚。 甲——死了?(顿一顿)死了就死了吧。 乙——留着那傀儡女娃,会不会…… 甲——会。 甲——(随口问道)处理干净了吗? 乙——查不出来。 甲——瞧着吧,新九门提督该来了。玉临照当值了二十多年,对紫宸内宫宫禁,没有功劳有苦劳。 乙——您的意思? 甲——你和你手下把他的家眷趁着这鬼节倒腾出去,以后的事儿撂下,管不了。 乙——喏。(退出宫门口) 甲——(用手指了指台上的唱曲儿的女子)刚才《苏三起解》唱到哪儿了? 丙——(台上传来悲凉的唱腔)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言我心内(好)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哪一位去往南京转,与我那三郎把信传。言说苏三把命断,来生变犬马我当报还。人言洛阳花似锦,偏奴行来不是春。只得低头离了洪洞县境。 甲——你,(指了指台上的丙)来听听,听我唱的怎样? 且说申轩墨被政宜喷了一脸药渣子水,不知是被无情说破,还是他自己真是身体虚弱地睁不开眼。政宜总是心有愧疚,被骗吻就骗吻了。 碧绦和萍碎正从侧室出来,模模糊糊看到正厅灯笼都亮了,帘里坐着个小姐,自家小姐不是在外面照顾申轩墨吗?萍碎看着身形像是申府小姐,敢情不住什么时候来回谢了。萍碎、倚云并碧绦伏下身来作礼,道:“奴婢们,感激申小姐丑时三刻还来看望。”伏着身半天却无半点回响,倚云乱了规矩,抬起头瞧了瞧,帘里的女子陡然掉下了椅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倚云索性掀起了帘子一角,出乎意料!这女子爬在地上,黑色的头发散开来,脸型优美却无血色,唇似两片饱满的海棠花瓣,唇色是嫩的掐出水的寂寞红,有唇到内,颜色渐淡。眼瞳苍白,却又近乎矛盾的冒出生机和纯真,带着摄人心魄的寒意。碧绦觉得自己寸步难行,被定住似的。那穿着奇艺的花纹的华丽衣裳,衬托着女子的身体,病态般的美丽兼着美丽的线条,那广袖里露出一双白嫩嫩的手,月从乌云里逃了出来,月光如纱般为正厅笼着神秘的色彩,三人都觉得,那女子的手指还刮擦着地板向她们扑了过去,这还真扑了!倚云和碧绦还来不及喊就被吓晕了,萍碎被扑上了身,闭了眼不敢动。 政宜这时自己才想起那个傀儡女子。无情本着着黑衣,他腿上缠着一跟黑线,刚才瞧轩墨有了神智,遂大步走上前,才拖动了傀儡,吓晕了她们两个侍女。 政宜凝神在外切了切轩墨的脉息,心里算是有了着落。看见无情还着黑衣,忙道:“别在这儿守着了,快去换了!”政宜这一发令,把傀儡女子拖了出帘来,萍碎只觉得这女子从自己脸上爬了出去。这架势唬得政宜也吓了一大跳,自己细细看了来,方才发现了细细的黑线,用锐利的剪子剪断了缠在无情腿上的黑线。 闲话不表。 申轩墨被安置在申府花园里的绸霜斋,由申姨妈照顾。申姨妈痛失儿子,把申轩墨当成自己宝贝儿子养,十全大补汤、炖鸡、炖鸭、炖肘子……百种千种美食,让她姐姐天天做了送来,自己又亲自喂给轩墨吃,喂得轩墨吃那口,吃这口,申姨妈的眼里全是溺爱。 却说那晚政宜睡前换下一袭红衣,倚云和碧绦害怕正厅里的女傀儡,定要和政宜挤着睡,抱琴用火钳掏了掏那角门没烧完的符纸,拿起一张算是好的,就进了正厅,直接往女傀儡的额头一贴。抱琴在外喊道:“小姐还没洗澡呢!她抱过那娃娃。”唬得倚云、碧绦和萍碎离了小姐闺阁,和抱琴来到侧室抱在一起睡。 翌日清晨,政宜服了三个留在申府的侍女:萍碎、碧绦并倚云,她们制好的药丸,因那川惜月添好三样料:冰片、麝香、山羊血,这次的药丸功用显大,政宜嗓子也不腥了。过了辰时三刻,新招来的女侍,并川惜月领头,衣服窸窣之声起来,通共五十四个人,徐徐进入政宜院中。 政宜一早吩咐抱琴把女傀儡设在正厅门旁边的屏风的一端,正好折叠,遮盖好它。她又命萍碎小心把那妖花养在小池子里,过一个时辰滴一滴政宜昨晚收集起来的口吐鲜血。自己更是一早起来沐浴更衣,内挂一件嫩粉绣有仙客来的肚兜,深衣是浅浅的淡黄茉莉色过渡,绣有茶梅的花案。 画妆的侍女一个,捧镜的侍女两个,一个政宜照正面,一个照她后脑勺的秀发。川惜月在廊下伏身道:“今日已过中元节。申大小姐,待会儿会去与申三小姐,姐妹相见。” 碧绦取来圆心绣有“申”字的蝉翼滴翠短袖圆缺外罩,政宜摇了摇头,抱琴取来绣有岁寒三友的绿墨滴水的外罩来,政宜和廊下川惜月方微笑起来。秀发盘成马尾,脱着花苞头发髻,上面简单簪一根银芍药。脸淡淡晕了粉,点了浅红色绛唇。扇的是潇随手挥写,不拘形迹,却有优雅之趣的题词的折扇: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一行人浩浩荡荡传过庭廊中彩色缤纷的花草,扶开柳枝,川惜月亲自搀扶下,进了抱厦内,院内侍女出去出来,拿着砸烂板凳、椅子、碎碗等忙个不停。政宜看到此景晓得屋内情状,但也少不得在外伏身,中气十足道:“恭请父亲、母亲安好。”刚说完,碧痕嬷嬷就掀了帘子,不住使了眼色给川惜月,政宜只觉川惜月一上前就让自己搭手。两人刚过道龛,刚转过帷屏台座,就见申老爷正在吹胡子瞪眼,气得用鸡爪般的五指死扣桌子“拼啦拼啦”响,申夫人的身影在后面,一个女子嚷道:“妈,我说什么了?男人爱骗人!”这时政宜才看清那晚的申府三小姐,面如新月清晕,发如花树堆雪,一张脸瓜子脸白里透红,秀美绝俗,两片薄薄的嘴唇,不施粉黛,但觉楚楚可怜,娇柔婉转,说起话来却有排山倒海的气势,申夫人道:“我都接受了,你是做女儿的,自然也要接受。”申三小姐,插起小蛮腰,跨了大步过来,指着她父亲,大气凛然,简直是禀菩萨心肠,下刀子雨般:“女儿听说您老追我妈时,写了个不纳妾的画押纸。”说着就从袖子里抖了出来,用手刮了刮脸,喝道:“白纸黑字抵赖不得!你为老不尊,私自纳妾,还生了个娃娃!”申老爷问申夫人道:“怎么这信件,都老夫老妻了。你还拿着干什么?怎么这信件又到了三丫头手里去?”那申夫人也豁出去了,娇嗔一声:“这是你申家的传家宝,我传给你女儿,要她以后的夫君也要这么白纸黑字,画押!”那申三小姐跺着脚道:“家里现在无子,爹,你纳妾生了申轩墨,得子,我很欣慰。”一下这根指点江山的指头直指还在转角处的政宜,道:“你怎么又纳妾,生了个妹妹出来?我很怀疑,爹,你老实交代,自己到底背着我妈纳了几房妾?别过一会儿来一对儿,一会来一堆!”说着,便气昏倒在地上,悲惨地嚎道:“我呸!呸!呸!果然跟我姨妈说的一样,满嘴仁义道德,做起事来就卑鄙无耻。爹既有了我妈妈,如花美眷,嫦娥花妒,还画了押!”申老爷气得脸都酱紫了,喝道:“父亲觉得你被劫走到那种地方,才容你这般胡闹,够了!”那申三小姐坐在地上悲号道:“家门不幸啊!我投胎到申家,才被劫走,就是因为爹你姓申,我被祸害了就是你自己的原因!”好家伙,政宜捂着扇子笑了起来,这申三小姐一看就不是隔壁老王家生的,嘴里这么厉害是继承了他爹申貌辨,现在是倒打一耙。一时碧痕嬷嬷拿了张纸来给她,申三小姐倒不闹了,悠悠一声:“姨妈说今天要吃十全大补汤,我也饿了,跟着去吃了。”口里说着,本被气晕了也突然跳了起来,出了去,刚过转角,将手里帕子一甩,向政宜脸上甩来,不妨正打在眼上,政宜本要发出”哎呦“一声,也只得使劲闭了闭眼,流了泪出来方好些,忍了下来。那申三小姐又道:“王八蛋弟弟申轩墨怎么不来请安?”。川惜月摇摇头,心想政宜这丫头命数不好, 自己又忙着命侍女进来收拾战局,又忙着宽慰申老爷。侍女进来时收拾时,竟把政宜挤开,都有轻薄政宜的眼色。 三个贴身侍女随政宜伏下身,政宜道:“望父亲息怒,现进有重要的事情请父亲做主。”申貌辨端了茶喝了喝,道:“什么事情?”政宜道:“第一,九门提督桂临照恐怕凶多吉少。第二,我得了两个宝贝,要父亲和母亲去我那儿看。” 申老爷刚端了茶喝,听到第一个消息,喷了茶水出来,忙拉起政宜就走,申夫人随后。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章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