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暖凌晨》 第一章 漆黑的夜幕渐渐覆盖了远方,耳边除了车轮的声响,静得怕人.天边闪烁着几个星点,黑压压的麦田倏忽间消失在身后,那是陆安时最后对于村子的印象。 许多年后,她还来过这里,院子里爬满的藤蔓,小池边卧着的黄狗,这些都还是在的,但她再也没有开口称它是家。 她有了另一个家,小的,温馨的,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虽然历尽人间薄凉,终得圆满。 敬阳市区北郊坐落着一片别墅区,虽然被圈在同一块儿地方,各家却都是独立的,一栋与一栋还是拉开了一些距离。在别墅区的东面坐落着一栋复古型的别墅,黄色的漆料,漂亮的装饰,唯一遗憾的是看起来少有人来往。 欧式的螺旋式楼梯华美而干净,整个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挂在墙上的油画也是难得的真品。可是这样的一个地方圈着一个孤独的灵魂,难有人问津。 “少爷,下来吃饭了。”李婶吩咐着两个女仆将饭菜摆好,顺便拉开椅子。 楼上传来开门的声音,从旋梯处缓缓走下一个人少年,五官精致,光线滑过,每个轮廓都线条流畅。 只是那双眼睛有些失色,漂亮,但是压抑,如同陈在死水中的黑珍珠。 凌乔拿过李婶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桌上的饭菜荤素搭配,营养齐全,除了食之无味外,倒是很完美。 “少爷,喝一碗这个莲子羹吧,感冒刚刚好,补点最好。” “谢谢李婶。”凌乔端过碗一饮而尽。这个月好像父亲还没回来,凌乔想了想。 吃过午饭,凌乔在客厅看了会儿电视,这会儿全是午间新闻,看几眼便腻烦。 转向桌面,水盆中绿萝长势很好,叶子青翠,细腻的表层,有柔和的光线轻轻移动着。 自我消遣了一会儿,他感到有些困,看着空荡荡的客厅发了会儿呆,凌乔拿起手边的遥控器关掉了电视,起身回了房间。 他把自己陷进柔软的床铺,过了一会儿便睡了过去,而这一觉睡得很是沉重。 刘丽将自己收拾得得体而漂亮,今天是周五,是镇长按例派人检查的一天。早晨她安排下去,这些孩子还算听话,整个孤儿院打扫得挺干净。 陆安时躲在教室里,为了省钱,食堂早上没有供应早饭,毕竟中午为了迎接检查,饭要好得多。这会儿临近十一点,十点左右的时候,陆安时的胃里不停地翻滚,搅得人难受,额头也沁出了汗,这一会儿饿过了,倒是不那么疼了,只是头有些晕。 手边是捡来的空瓶子,先前她借了铁剪子费力地剪下下面的那一截,盛满水,如今因为清洗画笔变得污浊,瓶底堆砌了些颜料的凝结物。 夜色还差一笔,黑色有些不够,她将水分减少了些,用深蓝和暗红混了些,再和着原有的黑色颜料,最后一片空白被填满,带些暗蓝的天空色泽醇厚,很有质地。 凌东华从公司回来就觉得心里不踏实,下了车,李婶连忙迎了上来。凌东华看了眼她的神情,面色晦暗了几分,疲惫地问道:“阿乔又生病了?“ 李婶难为情地说道:“是,少爷今天早上的时候突然晕倒,症状和上次住院一样都是面色发青,我赶忙叫老王去叫江医生,但是江医生刚好出差,实在没办法立刻赶回来。“ 凌东华边听边走到了凌乔的卧室门口,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了房门。待走到凌乔的床边,看清楚床上的人,终是深深叹了一口气。他矮身坐下,转头看了看李婶,“江医生什么时候能到说了吗?” “江医生订的是今晚的飞机票,明天早上才可以到。”说完李婶望向了躺在床上的凌乔,心里一阵紧过一阵。凌乔也算是她看大的,病成这样心里很是难受。但是……她轻轻地瞥了凌东华一眼,只在心里悲叹了一声。 门外传来铃声,李婶快步过去,打开门,门口赫然站着现任凌夫人孙和琪。她身着保守风格的套装,面上的妆容一丝不苟,完美地诠释了优雅一词。 孙和琪柔声问道:“李婶,东华今天没回家,是在这里吗?” 李婶应声将她迎了进来,孙和琪笑着走向已经坐在客厅的凌东华,双手挽着他的臂膀,“东华,小城今天一直在哭闹,你怎么在这里,我们回家吧?” 凌东华揉了揉额角,拉过她的手,“我只是来看看阿乔的情况,他的病这次有些久了,”他缓缓起身,“李婶,阿乔你好好照顾,我和小琪就先回去了。” 说完,凌东华拉着孙和琪的手,两个人说着贴心话出了门。门关上时,客厅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晚上凌乔的症状有些加重,李婶看着凌乔苍白的脸色,心里急得不行,额角出了一头的冷汗。 她思忖了一会儿,提起随身的布包便出了门。凌东华现在的住处她还是知道的,在凡景往生。 要说这凡景往生还是夫人当年起的名,在敬阳没有人不知道这片有名的商业巨头别墅区。夫人的模样李婶记得清清楚楚,一根头发也没少。她一直想不明白,那样好的一个美人怎么就能被轻易背叛和遗忘呢? 可是这在情爱里不专一的男人,再好的东西一旦到手,就不再懂得珍惜。 一路搭着车到了凡景往生,李婶匆匆下车,可巧,在门口就遇到了孙和琪,她还是一身得体的保守型套装,只是首饰搭配稍作了些变化。 孙和琪也看到了李婶,她不紧不慢地迎上来,近处看去,眉梢的眼线画得有些深重,她的语气平缓:“李婶来了,找东华的吧,那跟我进去吧。“ 李婶应声,跟在她身后进了大门,孙和琪解释了几句后保安放了行。 踩着石阶而上,李婶侧目看向四周,旁边的树木葱郁,有钱人真是越来越注重养生了。 可是她的少爷还躺在床上呢。 进了屋子,孙和琪也不多说,招待李婶坐下,音色温柔,“李婶在下面坐一会儿吧,我去楼上叫一下东华。” 红木桌上摆着一个晶莹的大玻璃球,里面是镶嵌的全家福,一家人笑得很灿烂,李婶特地多看了几眼中间的小男孩,模样有棱有角的,那双眼睛和凌乔的很是相像。 她见过照片上的小少爷,只是没接触过几次,更多的时候,她是留在夫人的老别墅里照顾凌乔。 上到楼上,孙和琪打开二楼的卧室房门,凌东华正在镜子前整理领带,一身黑色的标准西装,领带选了搭配的格子花纹,镜子里的人正是一张严肃冷峻的脸。孙和琪走过去看了看,然后伸手帮他立了下领子。 凌东华看着她勾了勾嘴角,“晚会的礼服我给你准备好了,半个小时后出发。“ 孙和琪也笑,“好啊,不过你要先解决一下家务事,阿乔可能病情加重了,李婶在下面等你呢。” 话没说完,凌东华的眉头几不可闻地皱了皱,眸色也闪过了一丝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不耐,落在孙和琪的眼里,心情就更好了。 李婶心思正烦闷,看见穿着正装下楼的凌东华,站起身行了礼,“凌总,少爷的病有些重了,不能再等江医生了,我看不如另找个医生先给少爷看看吧。” 凌东华点头,“好,不过我和小琪要去参加一个晚会,很重要,不能缺席,现在时间不多了,再等等,晚会的空当我安排助理去请一个医生。” 凌东华是上级,更是凌乔的父亲,李婶虽然急,但也只能如此,她自己也没有能力为凌乔尽快找一个私人医生。 凌东华旋开杯盖,喝了几口水润了润嗓子,拿过纸巾擦了擦手,把身子靠向椅背后对李婶,“先这样,你先回去吧,照顾好阿乔,我会安排好的。” 应声答应,李婶提起包,“那我就先回去了。” 凌东华礼貌地将她送至门口,然后关上了门,舒了一口气。 回到卧室时,孙和琪正在打电话,她看见凌东华进来,最后说了句话,然后按下了结束键。 晚会安排在凌氏酒店,这一次是凌氏和阮氏合作的项目“近水楼台“的庆祝典礼,作为一方的董事,凌东华和对方负责人分别进行了讲演,晚会很成功。 宴会上觥筹交错,桌子上放满了红酒,高脚杯侧面投射出完美的高光。讲演时凌东华看着下面低调奢华的布局,连带着讲演的语气也多了一分轻扬的滋味。 晚会真正开始之后,凌东华按约定给助理打了个电话,约了位私人医生。旁边有人向他敬酒,凌东华匆匆挂掉了电话。 李婶回到家,满身疲惫,她揉了揉眼睛,然后进到少爷的卧室,可是让她奇怪的是屋子里没有凌乔的身影,她四处找了找,发现整栋别墅都没了人影。李婶浑身发抖,飞快地在各个房间徘徊往复,没有,还是什么都没有。 她呆呆地坐到了地板上,望着墙上夫人的照片,表情僵硬,嘴角微微颤动,泪水随后而至。 第二章 宴会。 做了法式美甲的玉手挽着身边男人的臂膀,两人举止亲昵,宴会之上,所有人都觉得孙和琪和凌东华这一对足够般配。 余光撇了撇宴会东侧悬挂着的大吊钟,孙和琪在凌东华耳边轻声说了句,然后一路走到暗格处。 点开通讯录,孙和琪拨出了号码。对面的男人很快接起,简短地汇报了几句,孙和琪便知道计划完成了。 对于“送”走凌乔的计划,孙和琪很早就有念想了。她特地寻了人租住了附近的一栋常年无人的别墅以便观察动向。李婶一出门,孙和琪便知晓了,当李婶和凌东华在楼下谈话时,她已经打过了电话。那些人也算是经过组织无数次的训练,孙和琪很是信任。 她要将凌乔永远地带离,而不必做杀人灭口这样的劣事,她便可实现自己的计划。 凌乔睡得昏昏沉沉,半梦半醒间总觉得手脚抬不起来,整个身体困乏无比。隐约间似乎有人开了门,走到了床边,接着自己被提了起来。凌乔眼皮跳了跳,他启了启唇,想要喊李婶,但是整个人浑身无力,说不出话来。 迷迷糊糊间,他被人扛着上了一辆车,等到他意识清醒起来,发现自己坐在一辆越野车的后座上,前面坐着两个身材魁梧的人,他们几乎一直沉默着,偶尔会回头看一眼他。一路上,凌乔望着外面的黑夜出神。 他想到了墙上母亲的照片,从记事起,他几乎没有母亲的概念,印象里似乎是有那么一张娴雅的面庞和一双温柔的手。如今,只有当初的一些照片可以让他想象。三岁丧母的凌乔对家庭没有概念,凌东华在短短半年里娶了孙和琪,组成了另外一个家庭,而他被留在那个安静的别墅,偶尔等待着所谓父亲的探望。 以后再想起这一段回忆,凌乔已经遗忘了许多细节,他只记得车行了很久,直到第二日中午,车子停在了一扇大铁门前。他偏过头,大门正上方挂着几个方形的牌子,上面写着“冬城孤儿院”。 进了铁门,右侧是片小树林,穿过小树林,眼前现出一个白色的两层楼,建筑风格严谨。凌乔仰起头,强烈的阳光借着玻璃的折射灼痛了双眼,他阖上眼帘低下头去。 右边的男人不时用余光注视着他,对他被带走之后平静的反应感到奇怪。 停在一个房间门口,其中一个人示意同伴守着凌乔,他自己敲了敲门,有高跟鞋的声响传来,而后门被打开。 那个人进去后和里面的女人聊了很久,走廊中回响着风穿梭而过的声响,连着一天没吃东西,凌乔捂着肚子靠住墙壁,头部昏沉。 当那人从房间里出来,他直起身子,脚后跟站得发疼。凌乔被带到了一个小房间,房间里布置很简单,都是些普通的摆设,墙角处掉了些墙皮,白色的碎屑顺着墙根铺在地上。 那两个男人在门口聊了一会儿,紧接着一个打扮得有些妖气的女人跟过来,三个人低声交谈了几句后一起离开。 凌乔从昨天下午开始便没有吃饭,现在已经饿过了,肚子已经干瘪,只是身体有些发虚,他躺在硬板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似乎过了很久,凌乔觉得有人在推他,睁开眼,面前是个三四十岁的女人,他看了几秒,认出是那间办公室的主人。 她的妆容太浓,染上了太多匠气,看着并不舒服。 女人也不多话,将孤儿院的情况和要求说给他听,再大致叮嘱了他几句,语气有些不耐,说完没有多留便离开了。 这是凌乔新的开始,很多年后凌乔对这一天已然没有多少印象,但他还是想回到这里,他的一切开始的地方。 冬城是一个典型的北方小镇,气候干燥,冬天够冷夏天够热。 在这个小镇上最有名的机构不是任何一个商业公司或者集团,也不是教学质量最佳的中学。冬城人人皆知的是它的孤儿院。 冬城是全省人数最多的县级地区,这里的人也喜欢外出闯荡,经商发财和走政治路线的佼佼者很多。据统计,冬城的男女比例是严重失调的,因此对于孩子的关注也更多。孤儿院算是借着这样的原因在一开始收到了一个大佬的捐款,紧接着许多富人也跟风捐赠,孤儿院的名气慢慢累积起来。 因为这个原因,孤儿院的模式和别的有很大不同。孤儿们吃穿用度都不错,甚至是每人可以拥有一个小房间。除了院长刘丽偶尔会克扣一些,其他条件倒都是很难得。 刘丽是孩子们经常见到的人,但是所有的孩子都对她亲近不起来。儿童拥有这个世界上最纯真的眼睛,能轻易地感受得到黑暗和光明,因此也察觉得到刘丽身上的腐朽。 镇长很重视对孤儿院的管理,每周五都会派下属来这里检查,不过他不清楚这个披着博爱外表的地方不过是别人洗钱的后院罢了,而刘丽便是操纵整个后院的人。 每个楼层会安排一些管理员来管束这些孤儿,这里的孩子除了每天上课,再就是每天需要做一些规定的打扫等任务。这里的人对他们的教育要求很高,为了证明孤儿院确实对孩子的健康成长起到了非常积极的作用,每天还有既定的课程,因此这里的孩子对文化课以及其他素质教育课程都有一定的基础。 因为上头将凌乔送来的时候给了交代,一开始对凌乔的管束更严格一些,过了段时间,凌乔一直很平静,刘丽自己的事情也忙的焦头烂额,便也不那么注意了。孙和琪不愿闹出人命,但也反感杀人这种下下策,因此她倒是把凌乔放在这样的地方让他一直待下去,她没给他再回来的机会。 更何况,她和小城已经渐渐抓住了凌东华这个男人所有的心,这几年他对凌乔的所作所为可谓疏忽,如今,孙和琪倒是不必再多一些顾虑了。 这一周的周三上的是美术课和书法课,也是最放松的一天。 凌乔对这些课程没有什么兴趣,他年龄也最大,在凌家虽然几乎足不出户,但是凌东华还是给他请了些私人家教,这些针对低龄儿童的课程让他觉得很是无聊,便翘了课。 下午的日头不那么毒,他坐在小操场的边上发呆,阳光透入劣质的塑胶跑道,发出难闻的气味,一丝丝侵入四周。 过了许久,有声音传来,他微微扭头,下了课的小孩正结伴跑向这里,操场的南边有些废弃的铁料,还有些运动器械,从中也可以找着乐子。当一伙人喧闹着从旁经过,凌乔扔掉手中的石灰渣,起身打算回房。 操场入口处站着一个女孩,她穿着纯白的裙子,一双沉淀着湖水的眼睛静静地望着远处。凌乔目不斜视地从旁走过,有风刮到脸上,风尾混着初夏的慵懒,缓缓划过耳际。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每天除了去听会儿数学课,几乎有半天对凌乔来说都是用来发呆的。他整个人散发的都是令人窒息的死气,无所爱,亦无所求。 这一天早晨起床,凌乔便感觉嗓子干涩,头部传来阵阵眩晕感,该是感冒了。但是一想到刘丽的嘴脸,凌乔还是坚持着完成了打扫任务。刚刚擦完最后一把椅子,头痛突然加重,他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差点直接砸到地上。旁边有个小小的身子靠住了自己。 凌乔的眼前迷蒙,他看见有个黑洞洞的头伏在他身上,然后便没了知觉。 有凉气在额头散开,一双小小的手很快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这次也是凉凉的,凌乔不自主地靠向那双手。眯了一会儿,神志恢复,凌乔睁开眼睛,一个小女孩手里拿着一个浸湿的毛巾坐在一旁。他仔细看了一眼,是那一天见到的那个小女孩,她还穿着那件白色的纺纱裙,面容近看起来更好看一些,眉眼清晰干净。 动了动身子,他并没开口说话。 女孩见他醒了,跑下了床铺,从桌子上端来一碗汤。凌乔刚刚看出这应该就是小姑娘的房间,又发现面前多了一碗汤。他低眉看去,是苞谷杏仁汤,是啊,是周五了,难得的福利。 女孩秀气的眉头轻轻皱着,他想了想望向她的手,果然,端着碗的指尖已经红了。 他的心突然抽了一瞬,接过碗,他的手足够大,能够把着碗沿,不至于烫手。 苞谷带点弹性,吃起来也软糯,泡在汤里带着一股纯粹的香味,就像这个女孩子带给人的感觉,清新,特别,有种难言的悸动。 “谢谢。”自己的声音沙哑难听,凌乔闭了口。女孩笑将起来,眉眼弯弯的,牙齿小巧洁白,干净透彻的气息扑面而来。 嗓子还是不舒服,身上软绵绵的也不想动,女孩子似乎也没有赶走他的意思,看着他喝完汤,出了门,应该是将碗送去了食堂。回来后她没做别的,坐在黄褐色的木桌前不停地动着铅笔。他侧过头望过去,是今天布置的数学习题,而他从来没有交过作业。 屋子里有些热,过一会儿女孩便站起来扯一扯黏在腿上的裙摆,不时用本子扇扇脸侧。 凌乔间歇性地眯眼休息,偶尔朝她的方向看去,有只漂亮的白色飞蛾停在灰暗的窗纱上,从他的视角看过去,如同一只蝴蝶亲轻吻着她的额头,他闭了闭眼,再睁开,依然如此美好。 临到晚上睡觉前,女孩从柜子里翻出了一个被单,天气炎热,随便盖着也就睡了。 凌乔第一次睡在别人的床上,他三岁失母,凌东华也并没有怎么参与他的成长,凌乔对于很多东西是模糊的,他只是感到新奇,有个人在身边。 是的,新奇极了,他从来都只是一个人,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他几乎日日注目观赏,如今多了个小小的她,也是白色的,但是很鲜活,很暖。 第三章 第二日的凌晨五点,凌乔已经清醒了,他转头便看见女孩沉静的睡颜,过了许久,凌乔收回视线,轻轻掀开身上的被子,头已经不疼了,他穿好鞋子,走向门口。手握在门把手上时,他回头看了眼那个小床,转身走了出去。 之后的一周,一切似乎和往常一样,但他开始真正地注意她,渐渐多了记挂。 在他的脑海里对她有了足够深刻的印象,她爱扎着马尾,扎的并不高,只是松松地用透明皮筋束着,闲闲地垂在肩头。偶尔她也会有披着头发的时候,往往在她洗澡结束便能看到那黑亮的长发;她走路的时候步子很轻,脚也小,看上去没有他手指长;她吃饭的时候很安静,咀嚼的时候可以明显看出左颊轻轻揉动。 最重要的是,她也是一个人。 晒在太阳底下的操场是不能呆人了,夏天的热度开始蔓延,大刺刺地站在天空下面可以脱掉一层皮。凌乔坐在一棵算是茂盛的大树下,愣愣地看着地上的虫子爬来爬去,头上是鼓噪的蝉鸣,一阵一阵,奋力搅动着燥热的空气。 不远处的树下,那些小人儿似乎闹了矛盾,有人不断推搡着。从他这里看过去,整个场面有些混乱。凌乔淡淡地扫了两眼,重新低下头去。有一个娇娇的声音传来,很小声,带着痛楚和不甘。心脏的跳动突然乱了节奏,他再次回头去看,有白色衣摆透过重重缝隙隐隐出现。 他竟就乱了分寸,脚下使力撑了起来,直直往人堆里走去。果然,他挂念的小姑娘被围在中间,脸上被地上的玻璃划开几道伤痕,白裙子也被□□得皱了破了,眼睛里是朦胧的雾气。 火气一下郁结在心头,没有思量,他猛地推开那些围在她身边的人,有几个小男孩没站稳,直接摔倒在地。他走近蹲了下去,双手稳稳地抱起她,然后发狠地撞开了还没完全散开的人圈,径自走向她的房间。 路程不短,他没低头,只感觉她的呼吸轻轻浅浅地落在脖颈处,勾出了阵阵酸楚。 进了房间,他把怀中的小人儿轻轻放在她的小床上,双眸这时才看向她。她的脸上挂着湿润的水珠,浸着伤口,狼狈极了。头发上也粘着几团毛絮,凌乔不由地伸手抓了下来。小小的一团突然开始抽搐起来,伴随着隐忍的哽咽声,一下下撞在他的心处。他任她捏着自己的手掌,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抱住她。 很小,也很软。 他笨拙地凑过去,伏在她耳边轻轻说:“不要哭。”双手虽然僵硬,却还是温柔地拍着她的背脊,慢慢地,一下一下。 她的哭泣渐渐缓和,呼吸在一分一秒中慢慢平稳下来。女孩轻轻推开他,凌乔松开手,然后看向她的眼睛,眼眶红红的,但还是很漂亮,一双婉转的丹凤嵌在脸上,娇柔而不缺纯真。她抿了抿嘴唇,怯怯地望了望他,小声地叫了声“哥哥”,说完吸了吸鼻子。 屋里一时没有动静,红木桌上放着的笔却滑了滑,顺着倾斜的桌面滚落在地。 “你——,你叫什么名字?” 长久的沉默使得问话艰涩而生硬,女孩子的声音又细又软:“陆安时。” 他听完没有发话,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字,不过也没什么关系。 这时他突然意识到,他把自己推到了这里,然而他并没有想好做什么,怎么做,并没有一个适当的角色让他扮演。 气氛渐渐尴尬了起来。 蹭破的手掌开始痒起来,陆安时忍不住想去抓去抠,凌乔伸手便拉住了她的另一只手。陆安时突然意识到伤口不能用指甲去抓,容易感染。她抬头看了看他,薄薄的唇瓣微启,绽开了鲜花般的笑容。 凌乔想到了李婶,身上偶尔出现伤口,她都让自己不要动,等她自然好。李婶是唯一对他上心对他好的人,离开凌家对于凌乔来说没有什么关系,而唯一的挂念不过是李婶曾给予的温暖。 “要小心,我先回去了。”凌乔抽回手。 陆安时乖巧地应声,看了眼他,又用没受伤的手帮凌乔拉了拉袖口,凌乔低头,她的手也很小。 陆安时收拾完毕,凌乔起身向门口走,到了门边再次回头看了看,陆安时见他回头,咧嘴笑了笑,很纯粹。 凌乔关上了门。 如此才算熟络起来。 凌乔虽然淡漠,但心思慎密。陆安时平时乖乖巧巧,不会惹事,被欺负纯属那些孩子的恶作剧,或者说是对没有依凭之人的先天性的优越感作祟。她总是一个人,他们也就没有什么顾虑。恶劣倒是算不上,但左右没有善意。 之后凌乔默许陆安时待在自己身边,有时候也会不自觉地去接近她,守着她。他能感觉到那些孩子的眼神,带着试探性的,最终化为无视。 这样就好。 年纪小的坐不住,也不喜欢数字和古文,刘丽给他们安排的大多数是些有意思的课,一半都是些兴趣性的。凌乔对别的无感,除了数学课去听一下,整天再就无事。自从和陆安时真正认识后,也就常常跟着她去上课。 陆安时性子静,也不太亲近旁人,一般就自个儿坐在最后单个的那个座位上,凌乔每次和她上课也就拿过一个凳子坐在旁边。 这一日是陆安时最喜欢的美术课,凌乔也知道,看得出来,她上美术课的时候最是认真。在他眼里,她的画也是不错,至少同龄的孩子很难有这样的天赋,不过因为性子不讨人喜欢,老师没有太多精力管她,也就放任她一个人待在自己的小角落,不太过问她的情况。 这次要画一幅关于梦想的画。 对于孤儿院的孩子来说,接触的东西太少,梦想对于他们来说是个太过抽象的事物,他们的人生也是迷茫的,隔岸观火,朦朦胧胧。 陆安时静默了片刻,拿起铅笔起了大形,凌乔望着窗外的槐树枝,一片叶子在风中起舞,最终承受不住,清脆地从枝干上滑落,缓缓落地,干瘪的身躯落在泥土之上,安静地,没有言语。 等他回神,陆安时已经画了大半,凌乔望过去,是大片的暗色调,暗夜的诡谲扑面而来,当空悬着明亮的玉盘,更衬夜色迷乱。有只棕色的鹿站在突出的陡峭岩石处,双腿修长,脖子仰成完美的弧度直对明月,目光里一片澄澈。 画笔突然从头部松动,陆安时快速接住,防止侵染了整个画纸。这些老师派发的画笔数量有限,陆安时不忍心动用新的一只,也不计较那么多,将右手食指浸在半截塑料瓶中的水里,然后蘸好对应的颜色伸手就去画。 凌乔看着她,手指侵染黑色的颜料,光亮透过窗户打在她的侧面,将温柔的弧度都倾心勾勒打磨,柔软的头发沿着脖颈的线条轻巧地垂落在她胸前。 如同被蛊惑,他伸手抓住了她闲着的左手,陆安时也刚刚抹完最后一道,回头看见他,启开双唇,露出里面漂亮的小牙。 于是,他听见花开的声音。 这几日正值酷暑,而蝉虫作为夏天的附属品也一并甚嚣尘上。院里的孩子都玩疯了,瞅着空子出去玩,刘丽说了好几次也没用。 这天傍晚在操场下的树荫处,陆安时看到那里围着一堆人,她也凑了过去。 几个平时便很淘的男孩围在地上的一个小洞上,最中间的那个小平头手上拿着一个细棍,棍上爬出了一个褐色的蝉虫,蝉虫的身上还裹着一层黄土。 几个男孩高兴地起哄,他们把幼虫抓起来放进了旁边的袋子里。 幼虫是难得的药材,这些孩子被门口的小贩教唆着捉蝉,他们也想着换些零花钱。 陆安时瞧着来了兴致,歪过头看了看他们手上的东西。一个黄褐色的破旧长杆,上头挂了个网兜。 已经成年的蝉虽然没有药用价值,但是可以用来把玩,这个竹竿便是用来捕捉树上的成虫。 她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捉蝉,仔细地记下了动作。回到屋里,陆安时怂恿着凌乔和她和自己一起去捉蝉。 竹竿是必须要有的,陆安时在整个院子里转了两圈,才在角落里找到被员工丢弃的几个破扫帚,她还寻了几个布头一起抱了回去。 凌乔伸手拿过,他把几个细扫帚用布头缠到一起,但是缠到第二个的时候手指进了东西,凌乔抽回手一看,有刺扎进了手里。 陆安时见状,连忙拉住了他的手,喉咙里哼唧了一声,扁着嘴很是心疼。 “哥,先不做杆子了,我去借针线。” 陆安时跑得很快,她敲了敲管理室的门,刚好是平时脾气最好的管理员开了门。她甜甜地叫了声阿姨,人家也很爽快,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了针线盒递给她。 一溜烟跑回去,陆安时将针线盒放到桌子上,从线筒上取下最细的那根针,小心翼翼地去挑凌乔食指指腹的刺,一边动手一边喃喃道:“不疼的,哥哥不要害怕,不疼的。” 她不久前便自动改口叫他哥了,像“哥哥”这样叠音的称呼似乎已经许久没有听到了。 看着她的样子,凌乔的嘴角轻轻翘起,她以前应该也曾像这样被人用针在手上挑刺,那时候她应该也很怕疼,所以才这样安慰自己。而这样被她当小孩子一般哄着,他很是受用。 凌乔的目光一刻不离地看着她低下的小脸,等到刺被挑出也没有察觉。 第四章 “哥,好了,我说的没错,不疼吧。”陆安时松了口气,抬起来的小脸上眯起了双眼。 凌乔缓了缓眼眸,轻声嗯了一句。又觉得不够,加了一句:“一点都不疼。” 陆安时咧开了嘴角,再次露出了里面细小的牙齿。 将针线盒还了回去,两个人一起做成了组合竹竿。布头还剩下一片,凌乔怕划破了她的手,将剩下的那片裹在了杆子下端,陆安时小小的手刚好可以握住那一方柔软。 幼蝉长得有些猥琐,陆安时开始时不敢碰,见得多了胆子大些,倒也捉了不少。成虫黑乎乎一小只,附在粗糙的树枝上,比幼蝉显得可爱些。 行动的第一天,在第三棵树上,陆安时亲手捉住了一只黑色的雄蝉。 她捏住它透明的翅膀将那只蝉放在自己的手臂上,它的足踩在她的皮肤上轻轻刮着,有些痒,但是却没有疼痛感。陆安时碰了碰它下腹处黑色的东西,观察了一会儿才发现声响是从黑色的两个圆片处传出的,直到后来她才知道没有发声器的是雌蝉。 捉成虫纯粹是为了玩乐,听说幼蝉可以当药材卖,凌乔帮着她捉了不少,陆安时把收入囊中的一股脑卖给了门口的小贩,赚了些零花钱。 那日,陆安时听说男生们议论半夜的时候捉蝉,那时候无数的蝉都爬满在树上,是最佳的捕蝉时间。陆安时央着凌乔试一晚,凌乔自然答应。 第二天晚上,陆安时一直在等待熄灯的哨音响起。以往这个时候她都已经睡了,现在一时不习惯,眼角有些酸,但是精神却出奇地好,思维清晰。 凉凉的夜风吹过来,陆安时打了个寒战,微微的困顿也少了很多。 趁着夜黑,两人摸到外面。门口处有一个小□□,陆安时吓了一跳,小□□蹦跶着跳出了她的手电照射区,呼出一口气,陆安时攥紧凌乔的手一起往树堆走去。 树堆旁的杂草堆里生息不止,不时有蝈蝈和蟋蟀的叫声传来,清脆而规律。 陆安时抹了把脸,照了照树上,这一下差点开心地叫了起来。她连忙捂住嘴。 树上是满满的幼虫,还在爬行的,脱壳脱了一半的。手电筒一歪,她愣了愣。 她看到了一只幼蝉。 那只幼蝉刚刚脱壳没多久,整个身子看上去软软的,在黑幕般的背景下,水润的翅膀泛着微微彩光,整个身体呈现出一种淡绿色的朦胧美态。它的翅尖处笼着淡淡水气,随着夜风潋滟生姿。 陆安时望了许久,没有上前,凌乔一手牵着她,另一只手平提着长杆,她不动不语,他也不打扰。 很多年后,无数人为那幅《夏夜无声》而倾倒,而凌乔还记得,他的小姑娘站在自己身边,她的手握着他的手,他见证了她的记忆。 是的,他一直以为那是他最大的筹码。 往年的冬城在这个时候已经开始褪去暑气,时令开始渐渐和秋季接轨,但是今年却很是反常,高温天气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两周后下了一场大雨,操场上的草丛被折磨得面目全非,气温一下骤降,凌乔和陆安时都换上了薄衫。可是两天后温度直线走高,三天之内直接到了四十度以上,几次人工降雨也没有太大作用,也只好就这么热着。 每间屋子虽然象征性地安装了小风扇,但是刘丽为了省钱白天限电,陆安时和凌乔一直待在屋子里还是热得难受。两人将废纸折成蒲扇的样子,轮换着给对方扇着,天气太热,他们也不能靠得太近,大多时候就并肩坐在凉凉的地板上稍稍降降浑身的火气,一搭一搭地说着话。 这天还是高温,陆安时已经用完了第三种颜料,虽然喜欢用色彩去创造,但每日这样下去实在是无聊,她已经开始想念黄昏时分的灌木丛边散发的清幽气息。 凌乔在旁边帮她扇了一会儿,她接过扇子大力地扇了几下,凌乔的脸上明显放松了一些,陆安时暂时放下扇子,凑到床头柜处扯了几节卫生纸,这才拿起扇子一边扇动一边帮他擦汗。 她低下头,发现凌乔的衣领处已经浸湿,她那时便知晓男人比女人容易出汗得多。 陆安时想着晚上让凌乔脱下这件,洗了明天也能干,不影响他喜欢这件纯灰的衣服。开始的一段时间,陆安时总会注意到凌乔身上的衣服不怎么干净,凌乔曾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从未着手做事情,现在自己洗也是随便揉搓两下,有时候连肥皂都不打。陆安时看不过眼,便央着他,以后凌乔的衣服便归她洗了。 时间在这样炎热的日子里走得更慢了些,等到下午吃过晚饭,陆安时才总算舒服了些。晚上有些风,可以吹得人浑身轻松,电也可以来了。 晚上陆安时和凌乔去操场上散了散步,等到转到第二圈的时候,有水珠落在陆安时的脸上,凌乔也感觉到了。 大雨就这样倾盆而下,不带一丝迟疑地到来。等到两人打算跑回,身上已经淋了半湿。凌乔眼疾手快地将陆安时打横抱起,靠在他宽宽的胸前,陆安时可以闻见他身上淡淡的汗味。 凌乔大步地往回跑,雨水从他的额头滑下,浸湿了他浓密的睫毛,再倏忽越过他挺翘的鼻梁,滴在她的脸上。陆安时不能睁开眼,她被抱着窝在他胸前,耳边是凌乔沉稳的心跳声和略微急促的呼吸,她竟觉得无比地安心。 到了那里,陆安时还好,而凌乔已经全身湿透,湿透的上衣勾勒出他渐渐有了型的宽肩窄腰,映在陆安时眼中只觉得格外好看。 两人脱下身上的衣服,走到浴堂里已经人满为患。舒服地洗了个澡,湿发披在肩头,凉风在头皮上掀起一阵酥麻。 凌乔也刚刚洗出来,他没有带衬衫,就穿着黑色的中裤,上半身晾在空气中,短发峥峥地立在头顶,额前的碎发反射出走廊里微弱的光,舒朗的五官在稍暗的四周看起来更加立体。 陆安时接过他手中的灰色t恤和棉麻长裤,凌乔脸色微窘,眼疾手快地抽掉了内裤,然后握在自己手心,陆安时奇怪地看了眼他。一起走到走廊口,夹带着水汽的劲风迎面吹来,她的裙摆扬起,□□的皮肤起了鸡皮疙瘩。 吃过饭后各自回房,陆安时把凌乔和自己的衣服都泡在水里,在作业上磨了许久,临到睡前才用肥皂齐齐揉搓了一遍,费劲地将衣服一件件挂在衣杆上,她耸下肩。有水滴到头上,她侧过身子,关门的时候抬头看了看天,有一颗星星真的很亮,很亮。 这场大雨下了之后,温度真正降了下来。第二日是个阴天,管理员督促着所有的孩子穿上外套,可是即便如此,冷风却依然往衣服里钻,走出房间便是一阵瑟缩。 走过食堂旁的梧桐树,陆安时听见了微弱的蝉鸣,“寒蝉凄切”也不过如此。 几日前这里还是蝉声鼎沸,一派夏日炎炎的情景,如今却很是萧条。 低头看了几眼便望见了那只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雄蝉,它的翅膀微拢,身体被翻转过来直面晦暗的天色,无力地挣扎着,声音凄楚。 手上被紧了紧,陆安时侧过头,不远处暗淡沉糜的阴云铺在凌乔身后,她望着他,心里突然生出了突兀的悲喜。 她甩了甩头,牵着他继续向前走去。 虽然凌乔不会说话,小女孩也应该被哄着,但是即便凌乔话不多,说出来语气也偏硬,陆安时却下意识地很是依赖他,这让他潜意识里有种归属感,在以前是从来不曾如此的。而之于陆安时,她是被抛弃的那一个,曾经无数次对父母的讨好还是没能换得留下的结果,如今在凌乔这里她重新找到了被珍视的感觉。 在别人看来,两个人在一起是无聊的,可是对凌乔和陆安时来说,日子过得像流水般自由而畅快,两个人在一起永远不会感到乏味,每一天都是新鲜和值得期待的。 他们在操场辟出一块儿属于他们的地方,植物茂盛,但是巧的是中心却有块小型空地,四周的绿色环绕着这里,安静,不被打扰。他和她若是没有课便经常呆到这里,做什么都好。 夏天还没有还没有过去,这天是个晴天,日头到了下午只是暖热的感觉,不会像正午时分那样焦灼。晚霞从远方弥漫开来,将湛蓝的天空染成紫红色,随着边缘的拓展也在不断变换色彩和深浅。在这片空地上,地表处不断透出清凉的气息,混合着浓烈的植物香气,一缕缕渗进皮肤,真真是清爽极了。 凌乔穿着纯白的t恤,腿上亦是纯色的黑色中裤,裤脚微微收拢,露出他匀称的小腿。衣服的质量虽比不上他原来的服装,但却多了些烟火气息。衔着一根草茎,随意地张开膝盖,手肘搭在上面。凌乔和以前想比皮肤黑了不少,性子逐渐放开,整个人都多了丝鲜活的气息。 第五章 他手里拿着一种韧劲十足的草茎,下方的地面上也摆着更多的品种,手里利落地编织着一个小型的房子,只是还没有完全成型。陆安时坐在一旁注视着天空,这样的午后安然,精致的黄昏景象最适合入画。完工之后,凌乔握住陆安时的手,将小房子放在她手里,陆安时接过来,小心地放在手中摆头观察,这样小巧精致的小玩具很讨喜,她想着哥哥的手真是越来越巧了,前几天还帮她做了只小鸟呢。 她将草茎做的小鸟放在自己桌上,精致的小东西点缀了她的生活。 正把玩着,不远处的草丛传来微微的喘息声,听着很是奇怪。两个人都注意到了。“我去看看,”凌乔站起身,“你不用动。” 他踩着草丛一路过去,那团东西挪动了一下。走近一看,是只白色的小狗,绒毛可爱,小小地缩成一团,嘴里发出小小的哼唧声,浑身沾了些草屑,鼻头小巧湿润。想了想,他抱起狗崽,小家伙很乖巧,也不怕生,陷在凌乔的怀里低低地出声,小脑袋转来转去,奇怪自己怎么离开了地面。陆安时正打算站起来,看见凌乔抱着一个小白团,好奇地凑过去,看清他怀里的东西后不禁发出了一声惊叹。凌乔看见她绽开的笑容,也勾起了嘴角,他也越来越能猜到她的心思了。 小心翼翼地伸手,陆安时轻轻将小狗抱在怀里,它发现自己落入了一个陌生的怀抱,轻轻转动着身体摸索,慢慢向上爬了一下,等触到了了陆安时的下巴,伸出小舌头舔了一下,陆安时笑着把它平放在手臂上,凑过自己的脸颊蹭了蹭它头部软软的绒毛。 “快吃饭了,走吧。”凌乔伸手帮她拍了拍手臂上的灰。一路上稳稳地抱着小家伙,陆安时整颗心都软了下来。她不想让别人发现小家伙,凌乔便用身体帮她挡着,回了房间,她将小家伙放在地上的一个小角落,这才赶去吃饭。 饭间,陆安时暗自掰了半个馍揣到兜里,还暗自剩下了蛋黄,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吃。 一回去,她去废品处转了半天,寻了个碟状的物体,拿到水龙头下冲洗干净,顺便接了些清水。 然后将馍和蛋黄揉碎,一路小心地端着。走到门口时便听见了轻轻的哼唧声,小家伙应该是饿了。 陆安时推开门,小白团自己挪动到了门边,差点吓到陆安时。她放下碟子,它自己闻到了味道,慢慢地挪动过来,发现了小碟子,伸出舌头试探性地舔了一下,然后欢快地舔食着,陆安时开心地蹲在旁边看它。 突然有人敲门,陆安时吓了一跳,她抱起小家伙就走,小家伙不满地扭动着身子,陆安时把它挪到床下,然后才去开门。 打开门一看,原来是凌乔,白担心一场。 “狗呢?”凌乔进屋后扫视了一下,没看见小家伙。 陆安时又跑回去连盘子带狗把它们抱了出来,它吃得很尽兴,只是嘴边全是饭渣,陆安时笑了,打算等会儿给它拿些纸擦擦。 小白狗很乖,吃饱喝足,轻轻地哼唧了几声,自个儿挪到了墙边,小脑袋枕着爪子睡得安稳。陆安时好笑地看了它一会儿,这才坐上椅子开始写作业。 小白狗长得很快,不出一个月身长翻了一倍,眼睛渐渐也睁开了。它开始习惯这个小小的屋子,床底、桌子下的格档都往里钻过。对于养着自己的陆安时,小家伙表现地尤为信赖,摇头摆尾很是亲近。一一很是乖巧,也很有灵性,每次管理员来检查,陆安时都会眼疾手快将它抱到床下,也因此从未被发现。 陆安时琢磨了好几天,给它起了个名字,简简单单,就叫一一。一一虽是狮子狗,难得长得一脸无辜,可爱得紧,一双圆眼瞳仁纯粹,越发显得眼珠圆润。小家伙的肚皮上有个可爱的小胎记,看起来像朵半开的梅花,每次陆安时逗弄它的小肚子,一一就会眯起眼睛,一副特别享受的样子。 过两周镇长会亲自来视察,刘丽最终也决定帮孤儿院翻新一下。整个操场被清理了一遍,连杂乱疯长的草丛也被修整,种上了好看的冬青。 不过还好,他们的基地也不过是稍微改动,倒是没有被完全铲除。 秋意渐浓,草茎的绿色渐渐褪去,也不再柔软,不过这样的质感倒更适合做笔筒,陆安时的画笔总是乱摆,凌乔寻思着帮她做一个。 他取下几根粗一些的杂枝,将其折成四棱,就这样多找了几根围成差不多的口径,接着用细一些软一些的缠绕在旁边,互相交错固定了一下,差不多整理整理,笔筒的样子便出来了。 后来陆安时还用过很多笔筒,很多用坏了扔掉,很难记得形状。但她永远记住了这一个,虽然抽象,粗糙,但是天然真挚,如同他们之间开始的情愫。 检查这一天是个大晴天,来的人都是西装革履,一本正经的样子。如此倒很快显出突兀之处,便是人群里夹杂着一个穿花裙子的小女孩,年龄和陆安时差不多大。刘丽见了以为是孤儿院里的孩子混进里面捣乱,黑着脸一通呵斥。 女孩身边的男人西装革履,一双眼注视着刘丽,眼里微微现出恼意,“不知道院长是有什么误会,这次父亲让我带了妹妹来参观这里,让她更能体会到同龄人的不易,院长不问清楚情况就横加指责,这样似乎不太恰当。” 男人最后两个字咬得很重,刘丽的脸色僵硬,青白交接了好一会儿,努力挤出一抹笑,说出来的话语气生硬:“不好意思,是我疏忽了,请带领人进去检查吧。”男人是镇长的儿子,现在也担任着镇上的副书记职位,刘丽不想得罪上头。 控制着自己的脾气,刘丽礼貌性地为检查的一队人作向导。 阮姣之后再没有正眼看过刘丽,四处张望着想找个地方转一圈去,男人捏了捏她的手臂,“消停点,爸回去又要说了。” “死阮震,”阮姣嘟囔着,“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居然还来这种地方。” 她可不想跟着这群人在这里浪费时间,瞅着空子拔腿就跑,阮震无奈地用余光瞥了瞥她,继续跟着刘丽检查水泥板的安全性问题。 一溜烟跑进了最近的公寓里,阮姣终于停了下来,歇了一会儿,她转头四顾了几下,很快便被里面的闷气憋的难受,想要退出来。 刚迈开腿,从安静的楼道里传来微弱的狗叫声,伴随着狗的叫声还传来一个女孩清脆的笑声,阮姣呆愣了一下,然后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到了陆安时的房门口,阮姣站定,她将耳朵贴在门上,有人在里面逗着小狗,她听见了刚那个小女孩的声音,她叫着“一一”的嗓音糯软而清甜。 阮姣试探性地敲了敲门,里面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接着是小狗的哼唧声,一阵嘶啦声结束后,门锁传来转动的声音。 站在她面前的女孩子和自己差不多一般大,穿着白裙子,眼神清澈。 陆安时晃了晃神,疑惑的开口,“你是?” 用脚跟磨了磨地面,阮姣仰起头,“你好,我是跟着我哥来你们孤儿院玩呢,可以来你们房间看看吗?” 凌乔从陆安时身后走来,阮姣看到他,愣了愣神,原来还有比哥哥更帅的人。 “怎么了?” 陆安时还没有开口,阮姣已经笑着重复了一遍。两个人都没拒绝,也不多说,让开了路放她进来。 进门后,阮姣将房间扫了一遍,她在找刚刚的小狗。而站在陆安时身边的凌乔却感觉到了她浑身的僵硬。 对于陆安时来说,凌乔和一一几乎是她的一切。将一一捡回来,她很高兴陪着它一起长大,有这样一个小家伙在身边,她的生活变得更加圆满。可是阮姣的出现然后她担心,刚刚听到敲门声,她快速地将一一藏到了床下,她怕极了它被发现,即使阮姣不是管理员,也不是刘丽,但是她却难以放松下来。 终于,阮姣弯下腰去,她看见了一一亮晶晶的双眼,在略暗的光线下更加明显。 笑着弯了弯嘴角,阮姣拉出了装着一一的纸箱子,一遍回头笑盈盈地说道:“你们这里有只狗啊,我可以玩玩吗?” 她直接抱过一一,“好可爱啊,什么品种啊?” 陆安时难过地弯下脊背,凌乔将手放到她背上摩挲了几下,转向阮姣,声音不带感情,“请问你还有什么事儿吗,我们要午休。” 扁了扁嘴,阮姣放下了一一,“好吧,先这样,我就先走了。”说完还礼貌性地帮他们关上了门。 “她走了。”凌乔握住陆安时的手,声音很低,像安慰人一样温柔。陆安时转过头勉强地笑了笑,她没办法告诉她,她有多么害怕失去一一,也没法说现在她的预感使自己有多么不安。 而事实证明,她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 第六章 当刘丽来敲门的时候,陆安时忐忑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果不其然,她在刘丽旁边的那队人中看到了阮姣。 望了望陆安时的床底,阮姣将目光投向刘丽,“院长阿姨,那个床下有只小狗,孤儿院可以养狗吗,不能的话可以送给我吗?”陆安时抿着嘴看着脚尖,这话说得真好听,孤儿院当然不能养狗了,否则她又为什么要藏起一一。 是的,她明知道的,想到这儿,陆安时将视线投向阮姣,不出意外地看见了她狡黠的眸色。 刘丽的心里已经是有些憋屈了,不知道是谁告知阮震她时不时克扣员工工资和儿童经费的事儿,她回得巧妙,勉强混了过去,下面还得花钱堵住一些人的嘴,她恼得牙痒。现在陆安时瞒着管理员养狗本来就不合规定,她便将气撒到了她身上。 在陆安时挨训的过程中,阮姣已经找出了小狗,她随身带着一些小零食,顺便便将鸡爪的骨头递给了它。一一犹豫了一会儿,然后还是禁不住诱惑,凑上前去啃着骨头,尾巴不停地摇动着。 余光注意着那边的情形,陆安时心里憋闷。 等到刘丽说完了,阮姣才走向这边,她甜甜地冲着刘丽笑了笑,“阿姨,哥哥还在那边门口等我呢,我可以走了吗?” 刘丽连着应声,跟着要去送检查队到门口。 一路抱着一一向门口走去,快坐上车时,阮姣的袖子被人拉住。她转过头去,是陆安时。 陆安时面上没有显露什么,她递给阮姣一个小绒球,“一一很喜欢这个,它睡觉也要抱着它,把它也带走吧。” 阮姣刚想拒绝,一一伸出爪子将绒球扒拉到怀里,用两只前爪摆弄着绒球。 阮姣的面色僵了僵,再没说什么,抱着一一便跨进了车里。 桌子上的灯光已经很暗了,可是陆安时还是没有放下笔。时针一点一点缓慢地转动,指到九点时,凌乔从床上坐起。迈步过去,他看见她的纸上什么都没有写,只有几个圆形的水滴痕迹铺在上面,洇开了几块儿不小的地方。 他拉住她的手,“不写了,”矮身下去,凌乔擦掉她的泪水,“不喜欢,为什么要给她?” 怀中的啜泣声越变越大,凌乔只是紧紧抱着她。 等到灯光终于熄灭的时候,四周漆黑,他看不见她的面容。黑暗中,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轻声说道:“哥,她可以给一一更好的。” 是的,那个女孩可以提供给一一更好的条件,若是她也可以,便一定要留住它。那个简单的骨头,还是让她松了念头。 也许,一一会喜欢的。 转眼已是半年的时光,寒冬腊月里,每个人都将自己裹紧,抵御着凛冽的寒风。 这天是冬至,孤儿院里每个人都发了二十块钱,由管理员带着去附近的小超市里买些喜欢的东西,毕竟是些孩子,难得出来逛一下,都显得神采奕奕。 在水果摊那里,凌乔停下脚步,看了看标价,没什么概念,索性不管那么多,买了些两个人都爱吃的小橘子,又转了半圈,在他额头上方的货架上摆着几个最为朴素的热水袋。陆安时脚底有些畏寒,他拿下洋红色的那种,左右看了看,提着开口处,和橘子一起付了钱。 陆安时看着他手中的东西,奇怪地问道:“哥,你买这个做什么?” “你不是晚上睡觉脚冷吗,灌上热水放到你脚底应该就不冷了。”凌乔将热水袋换到拿着橘子的左手上,右手伸出牵住了陆安时。 冬日的冷风凛冽,刮在脸和耳朵上有些刺痛。陆安时伸出另一只手盖上了帽子,脖子往毛衣里缩了缩,有几缕发丝被卷起,没有注意已经戴好了帽子,发尖垂落在额头上方,陆安时伸出下唇俏皮地吹着它,凌乔勾了勾嘴角。 这天早上陆安时起得很早,她是被冻醒的,被子里面已经冷了一片,这样的厚度在北方还是太单薄,她哆嗦着穿上了线衣线裤,又套上了外套,下了床,走到窗边,打开旋钮微微转动,窗子开了一条缝。侧眼一看,窗子上已经因为弥漫着水汽而朦胧模糊。 伸出手指,她在窗户上画了个小小的人儿,又伸手在旁边补上了一个大一些的。她伸手将两个小人头部的雾气擦掉,这下算是可以看清了。陆安时伸头仔细一看,外面赫然是白茫茫的一片。 陆安时也不顾寒冷,瞬间就反应过来,急忙跑到了外面,有几瓣雪花飘进了屋子,她伸手接住一个,雪花在她手中很快消融。陆安时看向白茫茫的地面,地上已经堆积了相当厚的一层积雪。心里有些不忍心踩,挣扎了一会儿,还是闭上眼睛踩进了漂亮的白色地毯中。 踩雪的感觉很舒服,脚底发出雪被挤压传出的吱呀声,回头望去,地面上已经踩出了一串整齐的脚印。 到了后来终于习惯,陆安时开始放开自己,跑动起来,也迎上了冲她走来的凌乔。 她跑着滑到他怀里。 “小心着,“凌乔伸手托住她的腰侧,”今天起来挺早。“ “嗯,有点冷就醒了,哥,我们来打雪仗吧。“她的嘴里呵出了阵阵白雾,嘴唇水光点点。 凌乔帮她盖住白白的小耳朵,“不冷吗?“ “没事儿,跑一会儿就好了,快快快!“陆安时很是兴奋地蹦了两下,脚底有些打滑,还好被凌乔及时拉住。 他伸手去捏她的小鼻子,那里已经冻成了红色,“小心感冒。” “哥,就玩一会儿嘛。“陆安时抱住他的胳膊撒娇。 凌乔被她拉着拖到了雪很厚的一片空地处。 陆安时蹲下捧起一把雪,平整的雪地处空了一小块儿,旁边松动,出现极细腻的纹理。 她手下没给凌乔留情,一看准,咻地扔了过去,凌乔黑色的棉衣上开出了白色的花朵。他也向她扔了一个,不过手劲不够,被陆安时跳到远处躲了过去。 捧起雪捏成球状,这次她看准凌乔的头直接砸了过去,雪花砸到了凌乔的脸上,还有一小坨滑进了衣服,蹿进他的脖颈,美美地刺激了他的皮肤。 看到凌乔脸上沾了些雪,陆安时有些不好意思,她跳着过去帮他擦了擦:“哥,你怎么不好好躲啊,我说——啊!” 陆安时忽略了凌乔手里拿着的雪球,凌乔看准后直接放进了她的衣领里。 陆安时被冰地难受,手又够不着,急得眼睛里冒出了水雾,狠狠瞪了凌乔一眼。凌乔弯起嘴角,帮她拿了出来:“怎么,我不能扔啊?” 小人得志,陆安时撅着嘴不想理他。 她的两只手平时白嫩嫩的,现在被冻得红通通,特别是十指尖已经开始有了火辣辣的感觉。 陆安时拉低凌乔的脖颈,凌乔知道她要干什么,假意地缩了缩脖子,最后还是顺从地凑过去,两手撑在膝盖处,任她将冰凉的小手放在自己脖子上。 两人在雪地里又玩了一会儿,直到手都冻僵了,凌乔喊着她一起回房间,顺势将她的手拢在兜里暖着。 吃过午饭,陆安时还想去堆雪人,凌乔拉住她:“下午吧,歇会儿。” 想了想,音乐作业还没完成,便拿出本子,在漂亮的五线谱纸上不停地画着音符。这张纸很硬,摸在手上很舒服,后来交了作业没舍得扔,一直存着,再后来便变成了凌乔的珍藏。 过了一会儿,陆安时听见外面有嘈杂声,她也写得有些烦了,放下铅笔好奇地打开窗子看了看,原来和上次一样又来了几个摆小摊的人,小贩了些玩具,陆安时看到每个摊子前都摆了些玩偶,清一色的白胡子红衣服,眼神很是慈祥。 “哥,那个是什么,怎么他们都卖那种小人儿?”陆安时指了指那些玩偶。 凌乔看了看,认出是圣诞老人。陆安时生在农村,没有经历这些洋节,凌乔虽然几乎过着隐居般的日子,好歹生在大都市,多少知道这些。 “外国人过一种叫圣诞节的节日,那是圣诞老人,传说会实现孩子们的新年愿望。” 陆安时看了几眼,并没什么兴趣。原来在家里,爸妈也会摆财神,三天两头上香,也不允许小孩子靠近,但是家财滚滚来的愿望并没有实现,再后来她便被送走了。她觉得,愿望要自己去努力。 反正都出来了,陆安时还是拉着凌乔要堆雪人。最后,她滚了个小的球,凌乔那个大,她把两个堆在一起,大的在下小的在上。这里没有萝卜,她随手捏了个鼻子,眼睛也是捏出来的,最后伸手在雪人的鼻子下面画出了个长长的弧度。四周望了望,有个没人要的扫帚,前面因为扫地扫得久已经很短,陆安时也不介意,插在了雪人的后面。 完工!陆安时跑远了些,虽然整体看着有些滑稽,特别是后面的那个扫帚,不过也算不错。 回到雪人身边,陆安时雪人的肚子上写下自己和凌乔的名字。凌乔微眯了眼,他意识到这应该是情人间才会做的事儿,不过没有大碍。 晚上天黑得早,刚刚吃过饭,外面已经漆黑一片。凌乔一路上搀着陆安时怕她滑倒,路面经过一整天的踩踏已经有些湿滑。 呆在屋里写了会儿作业,许是今天玩得太尽兴,刚过九点陆安时眼睛便有些睁不开。洗漱好爬上床,偏偏这时候又没了睡意,便拉着凌乔的手不想放他走。靠在他肩上,她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突兀地问道:“哥,你为什么会来这儿?“ 为什么会来这儿?凌乔低了低头看见陆安时乌黑的发顶,窗外响起一阵炮声,也不知道哪家在这时候放鞭炮,震得地面都有些微抖。 炮声一过,屋子里便显得更静了,只剩表针一步步踏实地走动着,滴答,再滴答。 “我是被人送到这里的。“ 陆安时抬了抬头,“是吗?“她拢了拢外套,”哥,那你还想回去吗?“ 说完没有等凌乔回答,她枕在凌乔肩上寻了个舒服的位置,”我也是被别人送到这里的,不过是我爸妈让别人送的。家里有些养不起,我爸妈比较喜欢弟弟,我就被送到这里了。“ 说完停了好久,才轻轻开口:“从那时候,我就不想再回去了。” 有些不该奢望的丁点温暖一旦失去,便再难被乞求寻回。 “哥,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在她的记忆里并没有这样的待遇,她一直以为这是理所应当的,直到弟弟出生,直到听到每天妈妈哄弟弟睡觉的言语。 能够被小心翼翼地对待也是她的一种奢望,而直到后来她才明白,真真是奢望罢了。 第七章 八岁之前,陆安时有另外一个人生。 听爷爷说,自己的名字是他起的。爷爷不识字,拿着字典找了几个字形好看的字,拿去让说书先生看。人家选了几个字,说是可以用在名字里。 爷爷挑了两个。 老人的愿望最为质朴。安,是保她一生平安,时,是让她不要浪费了时光。 她爷爷虽是老一辈,但从来没有过分重男轻女,因此当儿媳生下陆安时这个女儿,他也没觉得什么。只是陆安时的奶奶旧思想深重,陆安时出生后她都没抱过几回。 陆安时小时候长得皱皱巴巴的,长期营养跟不上,看起来总是面黄肌瘦,再加上是个女儿,她父母也不怎么待见她。 陆安时五岁那年,她妈妈再度怀孕,这一次托了人偷偷做了b超,是个男孩。 记得那时她想要一双雨鞋,每当雨天的时候,脚上穿的布鞋总会湿透,难受得紧,跟爸妈提过两次。可是他们嫌她麻烦,都没有在意。女孩子生在穷人家,还是个重男轻女的穷人家,日子是不会过得舒心的。 陆安时还是上过一段时间的学的,经常有志愿者来这个山区里,学费也便宜,虽然经常被叫回去种地,但能有上学的机会,陆安时还是很高兴。 书里有山有海,她看到不一样的世界。 等到妈妈生下小弟弟,陆安时也去看。被挤在探望的人群后面,透过人群的缝隙,陆安时看见被小心抱在妈妈怀里的弟弟。小小的,手蜷在一起,真的很小。 房间里一片欢声笑语,看着一堆人围着她亲爱的弟弟,陆安时也很高兴,她想自己出生时应该是没有那样的待遇的。 陆安时还是很欢迎弟弟的到来,只是那时候她还不曾意识到这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家里多了一张嘴,这给她们本来就不富裕的家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之前一向靠低保支撑大部分的费用,陆安时的爸爸喜欢和朋友一起聚聚,本来应该承担大部分的劳力,但由于懒散,家庭的劳动便落在了陆安时和妈妈身上。 如今多了弟弟,妈妈要照顾他,只剩陆安时一个照料地里的苗子,课便一日日落了下来。旁边几亩地的工人看着心酸,偶尔也帮忙照料一下。 那一个月,陆安时总共瘦了十斤。 后来的后来,陆安时不再怎么愿意回忆。那是一个天气爽朗的午后,陆安时被妈妈带去了镇上。她从来没有那样的待遇,妈妈给她买了件雪纺的裙子,花了120,整整是家里将近半个月的花销。陆安时捋着舒然垂下的裙摆站在镜子前,竟有些害怕。 现实有些太美好了,让她都有些难以接受。 若是还有缺憾,那唯一的缺憾便是她因长期在地里劳动而变黑甚至脱皮的皮肤,裹在太过洁白的衣料下显得很是突兀。 明年一定要多遮着点,陆安时想到。然而她以为的明年遥不可及。 陆安时永远记得买下裙子的第二天,她站在温暖的空气里瑟瑟发抖,像被抛弃的小兽,而她是真的被抛弃了。 妈妈说送她去城里玩的时候,陆安时没有说话,她静静地看着地面,看着地面上来来往往的蚂蚁围在死掉的蝇虫上。 可她还不如当一只虫子呢。 她听见了他们的谈话,家里太过拮据,为了给弟弟提供更好的生活条件,他们放弃了她。 坐在面包车上,夜色朦胧,她用双手压迫湿润的眼睛,不让眼泪落下。从那时候起,她便没了家。 而现在却不一样了,她有凌乔,她不再是一个人。 随便胡诌着故事,过了一会儿,凌乔注意到陆安时已经闭上了眼睛,连呼吸也变得平稳起来。他停了下来,轻轻脱了她的外套和外裤,小心地把她挪到被子里盖好,一摸热水袋,有些凉了,便轻手轻脚地换了水放到她脚边。 关灯前,他倾身吻住她的额头。 雪地反射出些微光泽,回去的时候倒不难走,月光倾泻下来,照亮了前路。 孤儿院的管理不算严格,但也很可靠。门口处的保安都是请了介绍的老实人,每到中午和零点都会换一次班,算是管理得当。 孤儿院不允许孩子们随便出去,这毕竟是公家的机构,出了事儿都不好看。但是日子久了,保安们也都不忍心看着他们被终日锁在大铁门中,偶尔门前有小贩卖东西,保安们也会放他们出去,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也不怕他们跑远。 这天凌乔还有课,陆安时就一个人随便溜达,刚巧大门口来了个卖冰棍的,小奶糕小奶糕叫得不停。 陆安时看了看,想着天气过不久就真的热了,现在吃也没关系,这样想着便掏出身上的五毛钱买了一个。 门口处的空气新鲜一点,陆安时一时半会儿也不想进去,站在门边一边吃一边吹风。 这次值班的是“黑子”,这是男生们给他起的外号,因为黑子的脸不是一般的黑。 黑子家在临镇,他原本在家务农,后来经亲戚介绍来孤儿院当保安,算是一份轻松而且工资也高的好活计。 去年黑子刚刚结婚,把媳妇是疼到心里去了。黑子的媳妇本来是订了亲的,只是因为那人走了,去了大城市定居,不再看得起乡下的姑娘了,就这样被退了婚。 黑子之前喜欢自己媳妇很久了,姑娘模样好,又是个温柔性子,黑子自卑,一直没敢说喜欢的话。被退婚后姑娘不仅受气,在农村的地方也难免会被说闲话,黑子不忍心,红着脸去了姑娘家提亲。对方父母本来就愁,也知道黑子是老实人,顺水推舟把闺女嫁了他。 婚后黑子的体贴和爱护让姑娘倾了心,两人如胶似漆,小日子过得很滋润。媳妇年后就怀上了,黑子很高兴,虽然被介绍到这边工作,心里也天天想着自家媳妇和她那肚子里的孩子。 虽是农村人,黑子却喜欢女孩,就像他家媳妇那样,多好。昨个儿夜里他还梦见一个小女孩的模样,乖乖巧巧的,特别惹人怜爱。这打眼看见陆安时,越看越像梦里的小女孩,便就主动跟陆安时说话。 凌乔找过来的时候便看见陆安时弯弯的眉眼,她手里还拿着快吃完的小奶糕。 陆安时咬下最后一口,黑子逗了她一句,她差点噎住。不经意扭过头便看到了来人,她挥了挥手,“哥,我在这儿。” 凌乔提了步子很快走到她身边。 黑子也看见了凌乔,这小伙子长得真俊,他心里又开始思忖,也许是个儿子呢,哎对啊,儿子会长啥样呢? 陆安时想要跟黑子说她要回去了, 叫了他两声,黑子一副走神的样子,嘴角还傻傻地咧着。 陆安时撇了撇嘴,牵着凌乔的手走了进去。 日子久了,陆安时和两个十二点换班的保安也都熟络起来,他们也喜欢这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都是有孩子的人,也都把她当半个闺女疼。到底是没有爸妈的孤儿,两人心里都多了分怜爱。 孤儿院的门口小贩扎堆的时候还挺热闹,有时候他们会聊半月一次的集会,赶集又称上会。 一次陆安时刚巧赶上他们在商量第二天得一起早早去摆摊,以前陆安时和妈妈也一起去过集市。有一次她实在是想吃糖葫芦,哭闹了一会儿,而妈妈根本没理她,哭哑了嗓子的陆安时只得再次跟上妈妈的步伐。 直至今日,陆安时还是想吃一串糖葫芦,她还一次都没吃过呢。 吃饭的时候,陆安时有些心不在焉。凌乔注意到了,问了她一句。陆安时满眼期待,“哥,好想去明天的集市,我想去那儿吃糖葫芦,”想到孤儿院的规定,眼里的光又暗了下来,“可是根本出不去。” 说完将下巴搁在桌子上,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 凌乔好笑地看着她,想了想,他说道,“集会在哪儿,到几点?” 陆安时回想了小贩的对话,“好像不远,就几条巷子,我挺那些人说要到下午三点才结束的。”可是她根本去不了。 过了一会儿,凌乔低声说了自己的主意,陆安时的眉梢处便镶了一晚上的喜色。 第二天早上照旧是黑子值班,十一点半的时候,陆安时和凌乔来到门口,这时候陆安时已经差不多成了黑子的干女儿。 陆安时踮起脚尖,将头半伸进窗口,“叔叔,我要出去一趟,和哥一起。” 黑子看了看外面,“现在没有卖东西的,你出去干什么?” 陆安时皱起淡淡的眉毛,“叔叔,我听别人说旁边的巷子有家小商店,我想去那里买个东西,我—” “不行,”黑子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出去。” 陆安时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叔叔,就一会儿,我就想吃点辣子片,再说我还有哥陪我呢。” 犹豫了几秒钟,又看了看窗口外的凌乔,黑子点点头,“行吧,不要跑远,千万要注意安全,跟进你哥。” 陆安时忙不迭点头,拽着凌乔的小尾指便冲了出去。 “买完马上回来,别乱跑。” 陆安时冲身后招了招手。 第八章 跑了一百米左右,陆安时终于停了下来,凌乔伸过手帮她理了理微乱的额发。 中午11:40会换班,他们两个人便趁着这个空子出去,十分钟后黑子便会走,也不一定会跟之后的保安叮咛这件事儿,而他们只要在两点半回去赶着上课便行,至于另一个保安问起,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们在集市上玩得畅快,感觉时间差不多了,凌乔向旁边的摊主问了时间,接近两点,还是来得及的。 回到大门口的时候,门口又有人摆摊,两人心里一松,这倒是帮着遮掩掉了。这时候一想,孤儿院似乎有不少人会趁着中午的空档来看看,因此也就有了长期性的买卖,他们的想法看样子成功了。 这之后,两个人便常常钻空子外出,黑子没放心上,也就不再过问。 时间跨过冗长的寒冬,柳枝发过芽,一日日浓郁起来,窗间过马,很快便迎来第二年的初夏。 月末的这天,凌乔和陆安时早早起床,报了去向后,门卫便放了行。 小镇今天有会儿,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集市。这次刚巧赶上冬城的节日,集会办得很隆重。 一路上凌乔用省下的钱给她买了个棉花糖,陆安时嘴小,也不会吃,嘴角堆了一层黄色的糖渍,不停地用小舌头去舔。 凌乔看着她笑了笑,陆安时以为他想吃,伸手递到他嘴边。凌乔愣了愣,然后凑过去啃了一口……真的是啃了一口。 然后他的嘴角也长了黄斑,陆安时看见,笑了。 走到集市中段,路边一片围栏上挂着招牌,是家鬼屋生意,要收费,陆安时盯着阴森森的宣传画看了半天,心里越来越害怕。凌乔却会错了意,他伸手就去买了两张票,递了一张给陆安时。 陆安时看着同样印在票上的鬼脸,手上更出了些汗。但是凌乔这么快买了票,陆安时不忍负了他的兴致,便揪着他的衣角,跟着进了黑色的洞口。 里面很黑,什么也看不见,陆安时紧紧抓着凌乔的衣角不放,眼睛看着前方的一片黑暗。这时候有东西戳了戳她的腰,陆安时怕极了,惊叫出声。 凌乔虽然没来过,不过也猜得到哪有什么鬼,不过是人在旁边助兴罢了。他安慰她:“没事,没鬼的,都是人,他们在吓你。” 陆安时咽了咽唾沫,继续跟着往里走。 可是那鬼似乎缠着她不放了,又在她的腿上和腰背动了动手。小姑娘胆子小,就算知道是假的依然越来越害怕,在一只手捏住她的手臂时,她尖叫着往洞口跑去。 凌乔很快跟了出来,他看着她的脸色,也不多说,捏了捏她的后脖子安抚着。 这下,两张票算是作废了。陆安时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凌乔的脸色,小声地嘟囔:“对不起,哥,有点浪费。” 凌乔无所谓,他笑了笑,牵着她继续逛。 集市一年才这么隆重一次,卖家也不绕圈子,好东西都摆了出来,价格也给得合理。当然,两个人都没多少购物的资本,也就看着尽兴。 一路上的表演看过了,最终到集市出口边上,小腿肚子都走疼了,脚底一阵阵发麻,但心情的愉悦却是无可替代,对两个人来说,这样的际遇都是绝无仅有的。 走过最后一个摊位,陆安时留恋地看了几眼,那是个花环摊子,卖花环的是个驼背的老人,但那花环却做得精心。 见两人走过,老人不停地吆喝:“给小姑娘买一个吧,很好看的……” 老人想必是没来得及赶上集市的先头,只好在最后摆了一个摊位,然而花环要在开始卖才有人买,逛完了就已经没有意思了,因此老人的花环还剩下很多,几乎没有卖掉。 陆安时心软,摸了摸凌乔的口袋,还有五块钱,拉了拉凌乔让他去买一个。 老人的脸上皱纹很多,看着却很慈祥,陆安时模样好看,老人心里喜欢,给她挑了个最好看的花环,陆安时说了谢谢,还凑上去亲了亲老人的脸颊。 等她缩回脖子,老人的眼里有些湿润。 陆安时摸着花环,高高兴兴地戴在了头上,乌发白肤,再配上娇嫩的花瓣,像个小天使。凌乔突然想起刚才陆安时亲老人的画面,他也就将脸凑过去,陆安时开始没懂,之后红着脸蛋凑上去,双手还转过他的脸,在另外的一边也亲了一下。 她的嘴唇很软,湿湿的,凌乔的脑子有段时间是空白的,心里软成了一滩水。 回去的路上,陆安时实在是走不动了,她靠着凌乔的腿撒娇,凌乔便抱起她继续向前走,她懒懒地靠在他胸前,花环的边缘顶着他的下巴,有些痒。 几天时间里,陆安时几乎总要带上她的花环,娇嫩的鲜花瓣已经萎蔫变黄,可是她却还是昂着头顶着它,一点不觉尴尬。旁人当她爱娇,可她心里却是明了得很,这是哥送自己的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东西。 一日下午,陆安时午睡起来,对着镜子戴好仅剩套圈的花环打算去找凌乔,想了想又转身走向院楼,她想在周五检查时请一次假。 走到刘丽办公的那栋楼,她看着黑洞洞的楼道口突然有些害怕,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进去。长长的走廊回荡着她轻巧的脚步声,凉气从光滑的地板上钻进脚底,陆安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院长的办公室似乎有人说话,有尖锐的东西破碎的声音传来,尖利的声音在空荡的空间被无限放大,爆破性的气息透进每一丝空气里,在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瘆人。 陆安时一惊,花环从头上滑落,她赶紧伸手去捡,手刚刚碰触到花环的边缘,门吱呀一声打开,刘丽狰狞的面孔还没收敛起来,在昏暗的楼道里甚是可怖。陆安时看得又哆嗦了一下,看在刘丽的眼里变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静默了几秒,刘丽咬紧了牙关,猛地揪住了陆安时的头发,借着惯性把她拖进了房间,陆安时只不过是个八岁的小女孩,她的头皮被扯得生疼,很快便被刘丽控制住身体。 洗钱的事情最近有些棘手,刘丽的压力很大,她怕被发现,更怕被组织抛下,再加上常年心术不正,一时以为自己的事被陆安时发现,扭曲的心理一时爆发。 她扯过陆安时的花环扔出了门外,陆安时看着就要跑出去捡,被刘丽一把抓住了辫子。 刘丽抓过旁边的毛巾就塞到了陆安时嘴里,按着她的手,用根粗糙的麻绳缠住她的手腕,又跨过她的脚边进到里屋,拿过经常用来发泄的鞭子,开始发狠地往陆安时身上抽,一鞭子下去,小姑娘的脸白煞煞的,被抽的地方很快肿了起来。她不满意,蹲下身子伸手去掐,在陆安时□□的白皙皮肤上留下一个个淤青,有的地方掐的太狠,尖利的指甲划破她的皮肤,渐渐渗出血丝。 陆安时开始不停地挣扎,嘴里也不断溢出呜咽声,但十几个鞭子摔下去,声音渐渐就低了下去,最终即使刘丽使尽全力挥鞭,打在她的身上除了伤痕,再激不起其他。 炽热的阳光打到凌乔身上,他慢慢睁开眼睛,伸手揉了揉眼角,侧脸望去,表针已经指向三点。 坐起身子缓了缓,凌乔寻思着她应该也快来了,她肯定还要戴着那个花环。想着陆安时的模样,凌乔不禁勾起了唇角。 等了约莫十五分钟,表针一格格跳过,凌乔莫名地焦躁起来,心跳渐渐变得不规律,手脚也开始冰凉起来。 终于是失了耐心,他跳下床出迈出了房门。在她门外叫了声,里面没人回答,又伸手敲了几下,依然无人应答。 凌乔去操场找了一圈,陆安时没有在那儿,教室也没人。走过院长楼时,他朝里望了望,眼睛瞥到一个圆形的东西,他仔细看了看,好像是花环的样子。 走进楼道,越走越近,他渐渐跑起来,捡起来一看,是他买给她的花环。他转过身对着门静立了几秒,里面不停传来响声。 他扔下花环,猛地用脚踹门。刚才刘丽太过偏激和愤怒,将陆安时拽进门里时门并没有锁好,一下子便被凌乔踹开,木门弹到白色的墙壁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刘丽的手已经打累,正蓄力,门突然打开惊吓到她,手上的鞭子差点一松。 凌乔全身的血液都仿佛要倒流,陆安时就那样躺在那儿,浑身是血,染红了她纯白的裙子。 刘丽愣了片刻,然后拿起鞭子向凌乔打去,第一下中了,第二下凌乔一把拉住鞭尾用力一扯,刘丽没有防备被拉倒在地,凌乔很快倾身上去,面无表情的用拳头猛击,直到刘丽的鼻子被一拳打断晕死过去。 凌乔没有停留,他站起身奔到陆安时旁边,尽量小心地抱起她,转过身往外跑去。 到了门卫处,黑子本来要拦住,但是看见陆安时奄奄一息的样子愣了神,凌乔已经出了门。在路口他拦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去最近的医院。 这个时候,他才敢低头去看她,可是就一眼,红了的眼睛再也蓄不住眼泪。 陆安时的身上有许多鞭痕,凡是露出的胳膊,脖子,还有腿,都没能幸免,在密密麻麻的鞭痕下面还有许多淤青,指甲印还刻在上面,有的地方掉了皮,有的几乎被掐掉了肉。 凌乔哽咽了一声,埋首在她的脖颈,这次没有闻到淡淡的香味,只有血腥的气息,他的眼泪顺着她的头发侵入深处。 第九章 陆安时的身子抽了一下,凌乔身子一震,很快抬起头来。她费力地睁开眼睛,看见他脸上都是泪水,努力地抬起手想要去擦,凌乔握住她的手,吻了吻上面的淤青:“等会儿我们去医院看看。”陆安时扯了扯嘴角,轻轻点几点头。 很快到了医院,凌乔掏出一个五块给司机,司机摆了摆手:“就给你妹妹吧,看着伤的挺严重的。”凌乔道了谢,打开车门,抱起陆安时就跑进医院。闻见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道,陆安时皱了皱浅浅的眉毛。凌乔把陆安时交到医生手里,医生以为是家暴,低头叹了口气,心里多了几分怜悯。 等了半个小时,医生出来,对凌乔说道:“伤口处理好了,伤口很多,防止感染,还是在医院住两天吧,你去看一下你妹妹,然后到二楼201室找我,要开消炎药。” 陆安时被安排在一个普通病房,旁边是一对夫妇,女方肚子很大,应该是快生了。东城是小地方,没那么多讲究,病房不太够,也就混着住了。 凌乔走到床边,陆安时醒着。处理伤口时太疼了,这会儿眼角还留着小小的泪珠。凌乔握住她的手:“还疼吗?”问的是一句废话,但是她答得很认真:“不了。”很认真地说谎。 凌乔应声:“嗯,哥哥去医生那里。”说完用指腹摩挲了会儿她的手背才起身。 领完消炎药回来,凌乔扶着陆安时喝下去,帮她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去,自己趴在床边守着。 一夜也就过去了。 接下来的一天,陆安时还是只能躺在床上,凌乔怕她闷,也就过一会儿捡着好听话说给陆安时,或者憋出一个故事讲给她。 下午凌乔趁着陆安时睡觉的时候去洗手间,旁边的夫妇俩轻声说着话。陆安时其实没有睡着,她的伤口有的疼,有的痒,这里也没有空调,热得很,只是闭着眼睛假寐罢了。 “这小姑娘看着很小啊,父母怎么没来”是那个大肚子阿姨的声音。 “哎也挺可怜的,我昨天去医生那看见那男娃了,憋着脸说没钱,愣是求着医生让住两天,医生看也可怜,没让赶出去,也就在这待着,药费也帮忙垫着,毕竟也是两个孤儿,算了就当捐了......” 没有人注意到女孩子苍白的脸色,也没发现缓缓她顺着脸颊落下的泪水。 凌乔去了挺久,回来时两口子也已经去检查了,他刚轻手轻脚坐下,陆安时转过脸来,顺势握住了他的手。她心里堵得慌,没敢睁眼睛,只是不断平息自己酸楚的心窝。凌乔以为她睡着了,没有打扰她,用旁边的病例单 他是个淡漠自尊的人,本不该如此。不幸使两人的心理年龄都大于实际年龄,也了解对方,所以一开始就能够互相吸引,从而握住彼此的手,相依为命。 陆安时顿了顿,细细地看着凌乔的眉眼,弯了弯嘴角,“哥,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凌乔伸手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明天下午,你再待一天。” 陆安时“嗯”了一声,依旧拉着他的手,安心地闭上了眼睛,这次她睡着了,且睡得很熟,呼吸很是均匀。扯了扯床单,凌乔望着她的脸陷入了沉思。 第三天下午,医生来催,两个人都是泰然自若的表情,收拾好就离开了。凌乔背着陆安时一边问路,问好了继续走。 这两天凌乔想了很多,他提前向警察局打了报告,现在刘丽已经被拘留,孤儿院暂时换了院长。不过这事不可能只是如此,在孤儿院的时候凌乔根据观察,基本上知道孤儿院并不正规,应该有暗箱操作,至于具体怎样他不清楚。那时候没有任何利害关系,也就无所谓。 如今带着她,这个地方还是不待了为好,而且背后人也可能对陆安时不利。想着这些,凌乔腾出手摸了摸裤兜里准备的东西,稍微安了心。 路边的人行色匆匆,沿路种着的槐树掉下了分泌的汁液,黏在地上,偶尔粘住路人的鞋底,发出粘连剥离的声响。 走了大约半个小时终于到了孤儿院的门口,凌乔回头,陆安时看着他的眼睛,然后抿着嘴凑到他脸边亲了他一下。他的眼睛很温柔地望了望她,把她往上扶了扶。门卫见着两人也没多说,开门就让进了。 孤儿院里什么变化也没有,但他们的心境还是不一样了。过了几天,刘丽被放了回来。 凌乔牵着陆安时刚巧从旁走过时,刘丽的眼风若有若无地飘到这边,凌乔感觉到陆安时在努力地保持镇定,然而她的身子还是僵硬了起来,连带着拉着凌乔的手也一紧。凌乔没有说话,带着她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刘丽看到两人时,心里依旧不平,不过上头把她保回来的时候发话了,这次如果事办的好可以让她留下,办不好就得走人,刘丽也是有头脑的,现在她没工夫收拾这两个小人儿,得挤破脑袋想对策。 后来她冷静下来也意识到自己莽撞了,她那天虽然是和那头通话,但是没有几个敏感词出现,而且小女孩能懂什么,不过是自己乱了手脚。 回来的第二天晚上,凌乔哄着陆安时先回去睡觉,一个人转身出去。前几日的观察让凌乔敏锐地察觉出了操场边的那片茂密的那片草地的用处。 刘丽为了控制好孤儿院这个绝佳的借口,也很难避免要做一些带着实质性外皮的表面工作,比如她的钱都用来为孩子们做建设,自己生活很是简朴。 这些日子常去外面,凌乔也听到一些人议论,多少都有些怀疑。那日进到刘丽的房间,虽然没有仔细看,但是如果没有死角,刘丽是没有电脑之类的东西的。那时候她没有防范,有也不用藏着。至于刘丽干的具体勾当,凌乔并不清楚,然而肯定不是很简单的违法犯罪。如果没有足够的信息联络,恐怕不好办,况且大多数的机密信息都要接头交代才行。 孤儿院因为孩子的缘故,没有太多曲里拐弯的隐蔽处,除了操场那片丰茂的草丛。十点熄灯,现在是九点半。 凌乔揣着兜里的东西进了操场,他将秋天的黑色外套罩在身上,用手捂着口袋跳进了草丛。夏夜,草腥味浓郁,他趴在地上后尽量保持着静态。有蚂蚱跳到他的后脚跟,蚊子也肆虐不堪,他还是没有动。 趴了约莫半个小时,凌乔感觉旁边动了一下,他屏住呼吸,不太敢动。不过有东西落在他身边,他扭头一看,是只野猫,莹绿色的眼睛闪着幽暗的光芒。 松了一口气,凌乔拿出兜里的按键板机,打开录音功能,有脚步声传来,他快快塞进兜里,用手掌捂住防止光亮透出。 “这个文件是上头交代的,仔细看要求,这次洗的是贿赂来的款项,你还是小心点,另外,上头问你接不接一个活,算了,这个再等等,先把这次的做好,提成不少。” 陌生男子说完,传来纸张翻阅的声音,接着传来刘丽的声音:“知道了冬哥,你记得帮我说些好话,这次是被两个小孩摆了一道,否则不会进局子的。” “你的事你处理好,别他妈一天给我惹事,你没事充个女娃子发泄,上头这次保你了,下次再这样没脑子,我估计上头打算换人了。” 刘丽唯唯诺诺地应了几声,两人又交谈了几句打算离开。 这个板机录音功能齐全,就是设计者不知是脑子有病还是怎么的,录音到三分钟如果没有手动停止录音就会自动作废。 凌乔慢慢探手伸进裤兜,摸索着打算关掉录音,手上一时没注意按错了键,直接发出了声音,闷在裤兜里不那么尖锐,但还是惊动了两个人。 凌乔看准旁边的猫身,悄无声息地肘击了一下,猫受惊,发出一声惊叫,然后蹭地起身窜远。 两个人一看是只猫,松了一口气,也没想多,也都默着离开。 又趴了十分钟,估摸着差不多了,凌乔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杂物,摸黑回了房间。 隐约间凌乔觉得有人动着自己的身子,快要摸到口袋时他惊醒了,睁眼一看,是陆安时。 她精神很好,凌乔看了看她身上的伤口,有的已经结痂,他看着她的眼睛:“怎么来得这么早?” 陆安时没理会,还是摸了摸他的身上,这才抬头看着凌乔:“哥,你身上怎么都是疙瘩,蚊子这么多?” 低头一看,还真是,□□的皮肤一片片的红,怪不得一晚上都有些难受。 “没事”,凌乔拨拉了下头发,站起身来去洗了把脸,然后坐回陆安时的旁边。 想着事情快结束了,他心里也宽松了许多,脸上的表情松了不少,陆安时觉察出来,软软地靠过去,凌乔顺势揽住她的腰。 她窝在他怀里舒服地发出软糯的鼻音,引得凌乔低低地笑开,他低头看她,勾唇问道:“怎么了,跟小猪一样。” 陆安时作势去挠他,被凌乔一下控制住手,她也没挣扎,顺势攀上他日渐硬朗的腰侧。 “哥,你说,我们会一直待在这里吗?” 没头没脑的一句,凌乔还是听出了些想法。眼睛里的情绪翻滚几许,他缓缓道:“那你想去哪儿,想留在这里吗?” 屋子里很是寂静,秒针敬业地走动着,一声声铺开思索。 怀里的小脑袋蹭着摇头,凌乔紧了紧手臂。 “嗯。”他知道了。 两个人在房间消磨着时光,不知不觉到了晌午。吃过午饭,凌乔让陆安时回去睡午觉,其实也不过是不想让自己的样子吓到她。 他一只手抓着另一只手一使劲,生生将手折掉了。他面色变化不大,只是眉头微拧,倒显得肃穆起来。 第十章 手腕处的疼痛钻心,他却顾不得停留。 她想要的,他一定会为她办到。 凌乔直奔大门,将折掉的手冲黑子示意了一下,额头上跑出的汗也印证着他的疼痛。黑子心里嘀咕最近两个孩子怎么老是莫名受伤,却也没拦着他,因着平常见的那双沉稳的眼睛也渗出痛楚,黑子倒是忽略了刘丽刚刚交代尽量不放人的话。 凌乔没耽误,搭着出租车便直奔上次去的小医院。还好,李医生今天值班。 李医生见了凌乔,无奈地摆了摆手,“小兄弟,上次你妹妹的医药费我帮你垫了,你不能当我是财神爷吧。” 李医生也五十多岁了,医者心仁,特别是到了他这个年纪,穷人苦人没个钱付医药费,费用不高有时候也就帮着垫付了。那日凌乔站在他面前,虽然没有像一些家属哀求,但是对妹妹的疼爱还是一览无遗。 凌乔没说话,走到他的办公桌前掏出了那个小型板机。李医生一看,就是那日他送给凌乔的。 那天小姑娘伤得可怜,他本来也没想那么多,凌乔说是孤儿院的,没有钱,他也没难为,就把医药费垫付了。刚巧在警局的妹夫来看同事,顺便到他这儿坐了一会儿,说了一会话,想起来什么从裤兜里拿出了个小型板机,说是家里翻出了个陈年的老机子,没有,问他要不要,不要扔了。 站在墙边的凌乔开口:“给我,我有用。” 哟,那阵势,说得一点不惭愧。李医生撇了撇嘴,伸手给他了。 敢情这小伙子是来还机子的,不过自己要来确实没啥用,现在这种板机也就家里老人用用,别的人谁还用这个。李医生扬了扬眉,“还我的?不用,你要就留着吧。” “里面有证据,你给那个穿警服的,他应该知道。“ 又是没头没脑,李医生觉得他这人魔怔了,摇了摇头低头翻自己的文件。 凌乔转身走到门边看了看,把门锁好,将板机的音量调到最小,弯下身子,用手挡着抵到李医生耳边。 李医生本来要躲开,突然看见凌乔扭曲的手,一愣神,接下来便听见了两个人对话的录音。这下他倒是懂了,想想这小伙子也是有点本事儿,叹了口气,“行了,我知道了,不过还是先去看看你的手吧。” “不用。” 李医生气结,眼睛瞪得死大,“我付钱。“说完愤愤地先走了出去,觉得自己一定是精神病才会理身后这个神经病,真是,居然不知道接着自己这颗热腾腾的善心。 压着凌乔正骨后,李医生带着刚戴好夹板的凌乔去了警局,凌乔将事情大致交代了一下,然后就独自回了孤儿院。 瞄了眼门房墙上的钟表,刚刚过了下午三点,不知道她醒了没。 凌乔还没走到她的门口,门已经打开了。陆安时站在门口,眼睛红了一片。他用完好的手握住她的腰,“怎么哭了?“ 她突然死死地围住他的身子,将头埋在他肩头,闷闷地啜泣。她一边哭,一边抽噎着说话。刚刚她在屋子里一个人特别害怕,不敢出门,就等他来找她。等啊等啊,却是越来越恐慌。方才听见熟悉的脚步声,这才壮着胆子来开门。 他不会不知道哪儿也找不到人的那种绝望,陆安时恍恍惚惚地呆在房间,觉得凌乔应该马上会回的,但是心里却很是彷徨。经历了几天前的噩梦,她有些怕了,哪里都不够安全,唯有在他身边才能感受到安心。 凌乔拍着她的脊背,等她慢慢平静。 最后吸了吸鼻涕,陆安时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来,顺手抹掉残存的泪痕。她这才看到凌乔折掉的左手,她鼻子又酸楚了起来,仰头,眉毛皱了起来,“哥,你的手怎么了?” 她有些害怕,端着夹板的手有些颤抖,她怕是刘丽暗下伤了凌乔。 凌乔微微动了动手,“没事,只是摔伤了,刚好撑在地上就崴了手,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拉起她的手,他将她拉着坐在床上,昨天被蚊虫咬了一身的疙瘩,晚上睡得昏沉模糊,一直有些困。 凌乔拉住陆安时的手,“我想睡会儿,你不要走。”陆安时抿着嘴忍住笑,反手用两只手把他玩好的那只手掌裹在掌心,“哥,你睡吧,我就在这儿呢。” 他这才闭上眼睛,紧张感和疲惫同时被她拍着自己的手慰藉,不一会儿便沉入了梦境。 等待是漫长的,这对他们来说是人生很重要的转折点,凌乔知道,他们的生活将有所改变。 三天后的下午,警局带走了刘丽,封锁了刘丽所在的大楼,也同时封锁了整个孤儿院,从未有过的经历是孤儿院的孩子都有些胆怯,又过了一周,他们被告知将迎接新的管理人员,整个管理体系都会改变。 然而早在刘丽被带走的那一天,凌乔和陆安时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这里,永远。没有人问及他们的事,他们是异数,即使孤儿院的有些人记得,却不会提及,就那样被遗忘了。 离开的前一天,凌乔和她就是这样睡在一起,他简略地对她说了大致情况,夜色将她的眼睛衬托得静雅而温润,她定定地开口,“哥哥,我们离开这里吧,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子的,不管我们过得怎么样,能出去就好。“他也同意,他们是相似的,想法都是那么一致。 为了逃离,为了自由,为了看看世界的样子。如果没有这次的事情,他们也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不过知晓彼此想法的契机会来得晚很多。 没有世俗常理约束的他们是自由的,是完全属于自己和彼此的。 警局这次抓获的是很大的洗钱团队,憋了三天挖出了老窝才来带走刘丽,而凌乔和陆安时趁乱离开。 李医生是个好人,真的帮他垫付了费用,不过凌乔央求护士少用了些东西,暗自剩下了几十块钱,临走时也带走了从刘丽留下的东西里翻出的百十来块。从而坐上了最廉价的火车到了顷午。 火车颠簸了一路,被异味和粘腻折磨着,他们几乎逃也似的下了火车。 南方的顷午平和温馨,近年因为经济发展迅速而小有名气。 他们到达的时候是夜晚,跑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间黑店。有些森冷的拐角处挂着惨白的招牌,老板娘有些泼辣,但是人还算好,让他们住了最差的那个单间,但是钱算少了很多,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凌乔和陆安时一起躺在顷午的一个住宿黑店里的床上,这里环境差,不过他们只能住在这样的条件下。 南方湿润,晚上被子散发着发霉的气味,两个人浑然不觉,搂抱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陆安时累了,说话渐渐短了起来,凌乔拉过一边的薄被给她盖好,亲了亲她的耳朵,轻轻哄道:“不说了,睡觉。” 她嘤咛了一声,往凌乔怀里缩了缩,渐渐睡着了。黑夜里他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搂紧她闭上了眼睛。 这个店是一次交钱住一周,因为是黑店所以要的少,虽然手有盈余,凌乔却也必须开始考虑生存的问题。 他们没有身份,正式的工作暂时还找不到,钱一时没有告罄,便先拖了一日。 小黑店在顷午的北郊区域,附近前年刚刚修建了一个小湖,来来往往散步观光的人不少。听见老板娘议论,陆安时拉着凌乔去了湖边。 一路上风景秀丽,夏日正是荷花盛开的季节,小湖岸边围着很长一条荷花带,柏油路上堆满了小小的石子,这里只适合行走。 站在湖边,放眼望去水波粼粼,在日光照射下反射着白光。湖心筑了一间小亭,木栈道架在湖水上,弯弯曲曲地抵达湖心。 进到亭子里,陆安时转了两三圈,继而蹲下身子,湖面上爬满了水虱,细长的腿伸展着游动。 他们在这里消磨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凌乔将能编到的故事都编完了,陆安时才喊饿,半路上小姑娘走累了,凌乔背起她,陆安时将手绕着他的脖颈,凑过去亲他的脸颊,看着他躲闪,撅着嘴一路向前,直亲得凌乔硬挺的眉眼弯了起来。陆安时得意极了,用自己的脸贴着他的。他的脊背宽阔,足以容下她的世界。 第二天早上六点半,凌乔便再睡不着,转过头,陆安时抱着他的胳膊睡得正香,嘴角还可爱地淌着口水,他微微一动,她便翻了个身。凌乔从旁边扯了节卫生纸擦了擦她的嘴角,把她的手轻轻拽离自己的手臂,然后起床下了楼。 昨晚问过柜台的老板娘,说是就在小湖旁有个职业介绍所,有不少人在那里拉人,他想去那儿试了试。 果真有这么个地方,转了一圈,凌乔年龄过小,并不符合要求。就在他打算离开时,迎面遇到了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自称是煤矿的小老板,凌乔想了想,上前搭了话。 南方煤矿少,稀缺,加上小本经营出问题也没人负责,很难遇到劳动力。现在凌乔自己送上门来,他也不多说,保证将平常工钱加了一倍。 第十一章 老板见凌乔的样子,这样不懂世态的年纪恐怕是没有顾虑的。他又耐心地问了问凌乔的意愿,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满意地笑了笑。 凌乔被保护得太好,可是并不代表他不知道这一点。曾经的日子里,他一天中的很长一段时间都要消耗在电视上,而关于这种报道自然不会少。 可是他还是答应了,他没有退路。如果连最基本的生活都保证不了,他怎么带她去看看更大的世界。 老板立时让旁边的助理带着凌乔去看看矿地,坐着面包车一路到东郊,凌乔被矿上的一个队长带到宿舍楼下,楼墙黝黑,每个门口挂满了换洗的工服和内衣。队长吸了口烟,慢慢地呼出,看着凌乔道:“你是住家里还是住宿舍?”,顿了顿,又道:“还是住这里,每天七点上班,怕你住家里都来不及。” 凌乔望了望角落里的死老鼠,“住家里,我家有人要照顾。” “识字不?” “识。” 队长没再多说,走进宿舍楼下的一个房间,从里面出来时手上拿着一本小册子,递给凌乔,“拿着吧,安全教育就在上面,今晚上翻翻,明天七点来上工。”说完迈开步子走开。 凌乔刚刚回到店里,柜台处换了个年轻姑娘,她的胸牌上倒写得清楚,叫陈雨。 见着凌乔,柜台前的姑娘让他出示了圆牌,看了他几眼,笑了笑,“小哥儿得是有个妹妹?” 停住迈进的步子,凌乔诧异地回身。陈雨弯起嘴角,“刚刚和你妹妹聊了一会儿,她今天一直在等你。” 沉默了几秒,他沉声应到,接着踏上了楼梯。 陆安时正坐在床上摆弄唇膏,见了凌乔,将盖子扣紧,跳下床奔过去,一把抱住了凌乔的腰,“哥,你回来了!” 凌乔望着她的眼睛,想起工作有了着落,睫毛微微合拢,“嗯,我回来了。” 说了一会儿话,凌乔将煤矿的事情说给她听。陆安时不过十岁,对煤矿没什么概念,丝毫不了解黑煤窑的可怕,只是懵懂地点了点头。 哥有了工作,真好。 晚上翻了翻安全手册,一堆的事故介绍。陆安时看凌乔手上拿着一本书,要凑过来瞧瞧,凌乔挡住了。 小气。 陆安时嘟了嘟嘴,爬到床的另一边径自躺下,仰了仰脖子,“哥,我要睡了。” 放下手中的书,凌乔抬起上半身,关掉了灯。 天还没亮,凌乔便醒了。许是心里的暗示作用,凌乔醒来时看了下表,正是他打算起的时间,快速关上闹钟,凌乔不想吵醒陆安时。 临走时,凌乔写了张纸条给她,临到楼梯口,又撤身回来,从枕头下抽出了安全手册,出了旅店门,随手扔在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穿上刚刚拿到的工服,望着工具反射出的自己的身影,凌乔抿起嘴唇。 他随着老工人上了罐笼,乘着它一路下了井。面前的巷道错综复杂,煤渣的味道浓郁。 旁边的矿工拉了拉他的袖子,“这边。” 老板看上凌乔的时候,瞅着眼神,觉得他应该能吃苦耐劳,只是身子骨瞧着实在太弱,面上也不像穷苦人家的孩子,便给他安排了个帮任务较重的矿工打下手的活。 巷道里的墙壁坑坑洼洼,凌乔跟着别人到了工作地,矿工交代了他几句,然后哨子一吹,每个人开始投入工作。 不用打下手的时候,凌乔被派去抗坑木和运输单体,这两个活都折腾人,坑木要在不及一人高的巷道里猫腰前行,而单体太过沉重,背了两个,凌乔的肩膀便被磨破了层皮。刚好矿工冲他招手,便又回去帮忙。 中午休息的时候,矿上送来了简易的午餐,伴着面吃掉一菜一肉,凌乔喝光了面汤,抹了抹袖子,将工服脱下来吹风。左右都是光着膀子的男人,也不觉得难堪。 旁边两个人说着说着动了气,用着音腔阔朗的嗓子互相吼着,其中一个正要冲上去,被旁边的人拉扯开来。 队长看见了,黑着脸一人后脑勺给了一巴掌,“妈的,都是给人下井的,有这劲儿宰别人,不给老子多干点活,想不想拿奖金?” 两个人歇了气,嘴里各叼着两块钱买来的劣质烟,时间到了各自回去干活了。 若说开始还不习惯,凌乔现在已经面不改色。矿工都是粗人,自个儿干活时累了伤了,脏话也是一箩筐地往外蹦,听多了便顺了耳。 晚上下了工,恰好遇到老板来视察,他看了看凌乔,认出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干啊小兄弟,干得好有奖金的。” 说完没等凌乔回话,扯了扯自个儿的公文包走开了。 矿上下班晚,走回旅馆已过了九点。老板娘看着凌乔回来,扯了扯嘴角,“你妹妹已经睡了,没多久,你过一会儿再上去吧。” 顿了顿身子,凌乔将刚刚迈上楼梯的脚缩回,在下面歇了会儿,肚子有些空,看中了一包两块钱的泡面。 他伸手拿出今天赚得的一百块,在手里看了半天,嘴角勾起。 可以给她买画具了。 老板娘看着凌乔半天拿不出手,以为他舍不得买,正想要说话,凌乔已经递了过来。 拽着两边,对着灯光照了半天。老板娘满意地收下了,找回零钱,她递给他一包泡面,还热心帮着煮了煮,提供了碗筷。 工作量大,凌乔也是长身体的时候,即使矿上也给了顿晚饭,左右吃着不太够,这一顿下去才算吃了半饱。 吃完饭,凌乔自觉地帮着洗了碗筷。抬起头,墙上的表已经走过了十点,凌乔放轻步子上了楼。 黑暗中,陆安时小小的身子缩成了一团,他不敢出声,只好脱了鞋子踩在地上,冰凉的触感让他蜷起了脚趾。 蹑手蹑脚地走近,他听见了她均匀的呼吸声,心一下子软了下来。 进到卫生间关紧门,凌乔摸着黑简单地打理了一下,然后爬上了床。 轻轻拥着她小小的身子,凌乔的心中是难以言说的满足。 一个月飞一样地滑过,每日大约有一百的工钱,这样日结的方法为矿工提供了保障,工人们的积极性提高了不少,连带着效率也显著提升。最近行情好,老板高兴,也就提了工资。 这日凌乔已经去了矿上,陆安时实在闲的没事,跑到楼下的门口坐着发呆。 来往的车辆各种各样,她看着却很是无趣。倒是凌乔在身边的时候,什么都很舒服,即使凌乔性子冷,话不多,但他们在一起永远不会觉得尴尬,每个动作都可以很随意地移动,每句话很自然地说出来,她只觉得惬意。 现在没有哥哥陪,她也不像其他同龄人接受义务教育,整日便都觉得有些无聊。 看着门口的小妹妹,陈雨很是喜欢,她开口叫她:“小妹。” 陆安时闻声回过头去,发现是那天那个姐姐,她坐起来走到柜台。陈雨很喜欢她,也知道凌乔去工作了,这会儿没有客人,她便和陆安时闲聊起来。 “小妹是哪里人?”她伸了伸脖子。陆安时犹豫了一下,“我家在北方的一个小镇上。” “你父母呢,在哪儿工作呢?”陆安时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她删繁就简,坦然地看着陈雨:“我和我哥都是孤儿。” 面色一僵,陈雨有些抱歉,“哦,不好意思啊小妹。”具体情况她不清楚,但是话已至此,她不好意思再问。 陆安时摇了摇头,她看着右手的食指,指甲盖旁边有了一个肉签,她忍不住伸手去拔,掉了一小丝皮下来,有些疼。 想要知道凌乔的情况,她再一次开口:“这几天看你哥挺早就出门了,他在哪儿上班呢?” 听到凌乔,陆安时来了兴致,她抬起头认真地回答:“他在矿上。”说话的时候嘴角翘了翘。 “什么哪个矿?”陈雨挺起身子。 陆安时想了想,“是东郊的一个煤矿。” 东郊没有煤矿,如果说有的话...... 陈雨脊背有些发冷。她看着陆安时:“快去看一下你哥吧,东郊没有什么正规煤矿,只有一个黑煤窑,是没有安全保障的,黑煤窑出了很多事故呢。” 陆安时愣愣地看着她的眼睛,把陈雨的话消化了一会儿,她腾地站起来,陈雨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陆安时已经急急地跑了出去。 太阳刺眼,凌乔刚刚从井下上来,踏出罐笼,他缓了缓神。接着便是一阵嚷嚷声:“让开让开了!“ 凌乔回过头,被抬出来的那个人头上血肉模糊,整个人陷在担架里,身上的血渗进床单,又冷漠地穿透,一滴滴溅在地上,鲜艳而粘稠。旁边的人似乎早已习以为常,面不改色地将他送上车,准备拉到医院。每个人都忙碌着,就像一切都不曾发生。 凌乔目送着那个人远去,认出那是第一天教他推小车的黑脸矿工。他的手指微微收拢,然后面无表情地转过身。 转过身,凌乔僵在原地。他的小姑娘就站在不远处,整张脸煞白煞白的。 陆安时浑身抖得厉害,眼前似乎昏暗了下来,她稳了稳身子,阳光透过眼睫毛暖着眼睑。闭了闭眼,她朝凌乔的方向走过去。 第十二章 她似乎很镇定地拉他回家,凌乔也没换衣服,他担心她很有可能已经看到那一幕了。 陆安时走得很稳当,过马路的时候很小心地左右张望,凌乔的心放了下来。 回到旅馆,凌乔去卫生间把全身清洗了一番,然后拿出今天的工钱抽了张数小的按例给了陆安时,让她下去买个冰棍。 她没拿稳,钱掉在了地上。凌乔看了她一眼,弯腰捡起,这次陆安时直接打掉了他的手。 凌乔看着她,还没说话,她猛得爆发出哭声,扑在他怀里,死命地扯着他的背心,有几次拉扯到他的脊背,揪得肌肉生疼。 她努力了一路,可是没办法,那样的惨剧印在她的脑子里怎么都出不去,万一那个人是凌乔呢,陆安时根本不敢想。 没有什么比他对她更重要。 她愿意和他一起去住满是霉味的小黑旅馆,也愿意吃掉馊掉的食物,然而她不想一日日在锦衣玉食里心惊胆战,看着他用命去赌,去挣钱,她消受不起,也不想消受。 他一直没有动。 日头开始向下落去,柔婉的光芒倾城而出,轻巧地撒在床单上,溅起细碎的耀点。 “哥,你不去矿上了好不好,我不要你去,我们随便找一个简单的工作,我每天可以少吃一点饭,然后住到原来那家旅馆,好不好?”她的声音很轻,散在暖暖的日光中。 停顿了一下,她又开始啜泣。 凌乔一直揽着她的身子,眼睛融在倾泻的阳光中微微眯起。 晚上两个人出去转了一会儿,拉着手却沉默着。 关了灯躺在床上,她拉着他的衣服不放,贴着他的胸膛蜷起了身子。 天还没亮,凌乔便醒了,如果等两人都醒来,恐怕她不会放他走。 昨天的事在陆安时心里造成了阴影,整整一个晚上都睡得浑浑噩噩,而且出了一身汗,浑身黏腻。凌乔拨开她被汗水浸湿的头发,吻了吻她的鼻尖,帮她把被单向上扯了扯。 打开卫生间的门,凌乔拧开淋浴头浇了下头发,出来时已是浑身清爽,黑色的短发上黏连着晶莹的水珠,倏忽便有一两滴坠入脖颈。拿起毛巾随意擦了擦,将一身行头穿好,他打开房门。 凌乔起身的时候,陆安时还处于半梦半醒的境况,脑子混沌,一时没有动作。等到开门的那一声响起,她猛然一哆嗦,清醒过来,一扭头便是凌乔出去的背影。 猛地跳下床,身体机制还未苏醒过来,肌肉疲累不堪。她抱着他的腰将他拦在楼梯口,凌乔动了动身子,面色僵了僵。 男子力气终究大,凌乔轻松地挣开腰间细弱的手臂,刚走了两步,她挣扎着拦在他的面前,一脚踩空,直接滚下楼梯。 凌乔大骇,三两步跨下楼梯。还好,楼梯不长,没有大碍。只是她的脚上多了一些划痕,手上也蹭破了皮,就这样,当凌乔奔到她身边时,仍旧快速伸手抓住了他的手,一张小脸疼得皱巴起来。 “哥,哥,你别去了。” 陆安时伸出手紧紧抓着凌乔的手指,因为太用力而指间泛白。 终是软了心,凌乔抱起她来,低头抵着陆安时的额头,“好,不去了,听你的。” 这句话一出,她才慢慢止住眼泪。 凌乔抱起陆安时走回房间,把她放到床上。她脸上的泪痕沾了些灰,显得狼狈极了。凌乔转身进到卫生间里拿了她的洗脸毛巾,蹲到陆安时面前,仔仔细细地将她的小脸擦干净,伸手摸了摸,起身走到水池旁搓洗了下,然后将毛巾端正地挂到了横杆上。 其实心里难受归难受,陆安时还是觉得不占理,她知道凌乔不好找正常的工作,她更不可能,然而她还是忍不下心让他去冒险。短短一会儿时间她想了很多,觉得哪怕是一起每天去捡空瓶子也行,她这些天在街边的垃圾桶边经常见到干这些活计的老人。也许行情不错呢,只要想办法,总能维持生计的,她这样安慰自己。 凌乔没有多说话,他坐在床上闭了会眼睛,然后走了出去。 楼下是陈雨在前台,她看见楼梯上走下往常早已上班的凌乔,心里大概有了数,但还是问候了他一句:“小哥,今天不用去矿上吗?” 往常的情况,凌乔是随意应一声便匆匆走过,可是这一次他朝她走了过来。陈雨觉得奇怪,但还是绽开了灿烂的笑容。 凌乔站在收银台前,略略思索了一下,然后抬眼看着陈雨,“未成年,能够干什么正常的工作吗?” 陈雨以为他不会放弃矿上的工作,看来小姑娘挺会说话的。陈雨开口说道:“小哥没有成年,但是可以去一些地方打工,带上身份证什么的去到那些地方登记一下就可以。”不过她说完才意识到凌乔根本没有什么身份证明,而一些饭店什么的还是很正规的,恐怕是进不去的。 见凌乔沉默着要离开,她又赶忙说:“对了,我还有个亲戚在工地上是工头,我问问他看能不能帮你在工地上找个工作吧。” 工地上虽然也是辛苦,但是是正规的地方,这样她应该不会反对了。凌乔的眼角温柔了几分,“嗯,谢谢。”手上自然地卷了卷袖口,这是他心理轻松的一种下意识的行为。 工作的事有了点眉目之后,他没有立即回去,旅馆外有个卖早点的小摊,凌乔掏钱打包买了四个大包子。 凌乔没有说话就出去了,陆安时害怕他生气,就在她打算出去找的时候,凌乔提着早点回来了。他拿过房间里的小凳,将早点放在桌上,转过头说道:“先去洗手,来吃早点。” 陆安时腾地跳下床,拧开水龙头飞快地淋了下小手,跑过去拉过小凳放到自己屁股下面坐了下来。包子是四个馅的,凌乔给她递过去她喜欢吃的地软和辣茄,早上可谓是动情动力,这会儿有些饿了,也不管那么多,怎么快怎么吃。 等她吞下最后一口,凌乔拿过旁边的抽纸帮她擦了擦嘴角,细细地看了一眼,又抽出一张帮她抹了下额角沁出的汗水。 陆安时吃完安静地坐在旁边等他,凌乔生得好,鼻峰格外英挺,嘴唇薄而不单,吃东西的时候显得格外好看。她也不急,慢慢等他吃完。 “哥,不去矿上,我们找别的工作吧。”一边说着,她拉住他的手。 凌乔弯了弯唇,“没事,柜台的那个姐姐说要帮我找个工地上的活,是正规的建筑工地。”陆安时呆了一瞬,想了想,也没有话说了。 她带到这边来的颜料虽然一直省着点用,但到底量少,有几个颜色已经挤不出来了。凌乔前几天看她画画的时候就发现了,吃过早点,两人便一起去了趟美术用品店。等到他们晃着晃着晃到了大中午,刚巧旁边有家抄手店,凌乔牵着陆安时的手一起进去,要了一大一小两碗,吃得很饱。 回到旅馆,陆安时的腿已经走不动了,连带着整个身体都有些乏力。她倒在床上很快睡了过去,凌乔最后给她盖好了被子。 周六下午,陈雨给何伯打了个电话,约在了巷口不远处的饺子馆,陈雨请客。 何伯是她的伯父,五十多岁的年纪,和工地老板关系好,当年干活也是利落漂亮,现在年纪大了,老板请他做了个工头,也就负责监督一下工人的劳动。何伯是他们村最早出来的人,人老实精干,头脑也灵活,在外面混得很好。陈雨一家也是受到了他的影响,渐渐将发展转向顷午这样的县城里。县城虽然比不上大都市,好歹也比在家务农来得舒适。 陈雨看见何伯,站起来冲他招了招手:“伯父,这边!” 何伯闻声过去,他今天穿了一身青黑色军装样式的套装,整个人年轻了不少。咋吧了下嘴里的旱烟,何伯开口:“丫头,怎么,找我有事儿?” 习惯了何伯的语气,陈雨将手中的杯子用茶水涮了涮,再重新倒上清茶,给何伯递过去,她甩了甩手,“哎呀,上次不是让伯父你给那个小哥儿安排了个工作嘛,这几天一直想找个机会给你道个谢,这不,今天才有时间,来这里请个客,伯父你好好吃一顿。” 弹了弹烟,何伯呼出一口气,笑了笑,眼角上的皱纹堆得更明显了些,“丫头,我还不知道你,肯定还有啥事来拜托我,否则你直接给我张什么超市的卡就够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小心眼。” 陈雨这次笑得露出了牙齿,嘴唇上晶莹的唇彩显得更亮,“好了,还是伯父了解我,我记得你们院上次不是有一家搬了出去嘛,我就想着既然房子出租,不如让小哥和他妹妹住进去,也就伯父你联系一下,不会太麻烦的,他们也可怜,两个人来到这个地方,连个稳定的住所都没有。” 这下可算知道原因了。 “那行,那丫头你给我说实话,得是喜欢那个小哥儿,没见你这么安排别人的事啊?”何伯直起身子,将两手放在桌子上,“哎呀,这下你妈放心喽,小丫头终于有看上的人了!” 说完他放声大笑,美美地喝了一大口清茶。陈雨虽然只有二十出头,但是老一辈还是嫌没有对象。陈雨性子直爽,一直也没看上过人,也一直没想着相亲找对象,他这个媒公都快愁死了。 陈雨脸上有些红,她咳了几声,大方的承认道:“小哥儿人长得好,对他妹妹也很照顾,我觉得挺好的。”何伯看着她亮亮的眼睛,心情也好了起来。 让那个小伙子住过来也好,他可以藏着拉拉红线。 饺子端了上来,何伯尝了一口,是他最喜欢的韭菜鸡蛋馅,丫头也是有心了。他也没客气,吃得很大口,很快四两饺子进肚,八分饱,差不多了。吃完饭,陈雨付了钱,把何伯送到门口。 “可以了,你回去吧。” 陈雨走了几步,回了下头,“伯父你要记着啊!” 何伯笑着将烟从嘴里取出来,“放心吧,不会忘的。” 陈雨冲他招了招手,往巷口走去。何伯坐在门口的石墩出歇了会儿,进屋用固定电话打了个电话。 第十三章 何伯说别的可以帮忙走关系,但是没有社会身份被查出来,老板也不好做人。陈雨便说帮忙看着能不能加到谁家的户口上,何伯想了一会儿,松了口,只是这户口难办,得费点心思和人脉,先等几天吧。 几日后,何伯给陈雨回了信儿,户口和工作的事儿一起办妥了。想着那小子将来可能变成自家人,何伯手脚很快。 收到陈雨传达的回复,这工作是十拿九稳了,现在他们只需要等着就行。 工地招小工本来是不招这些年轻小伙子的,他们吃不了苦,不像四五十岁的农民吃苦耐劳,而且四五十岁的虽然人粗一些,还是很牢靠的。何伯在老板面前说了几句,老板平日里器重何伯,没有为难,爽快地给了通行证。 午后两个人都没有事,在床上厮磨着说了些话,陆安时才爬起来随便画了些画,倒是灵感不足,画不了多久便停下来发呆。 陆安时意识到什么,突然有些不高兴,她坐在床上,攀着凌乔的腰跪起来,装作很生气的样子捏着他的两只耳朵,“哥,你怎么都没叫过我啊?” 凌乔愣了愣,明显没想过这个问题,他觉得平时交流,不用叫名字也不奇怪。 “叫名字不好听,怪怪的。” 陆安时嘟了嘟嘴,“笨蛋哥哥,随便想一个小名嘛。” 凌乔努力搜刮着仅有的常识,他想起以前偶尔翻到的电视剧,里面是怎么称呼别人来着? 憋了好久,凌乔红着脸:“小时……” 声音很小。 房间安静,陆安时还是听见了,她捏着他滚烫的耳朵,“哥,你再叫一遍。” “……小时。” “再叫一遍。” “……” “哥!” “……小时……” 凌乔第一次见到何伯,他看着有五十多岁,但是身体却健壮地很,面上皱纹多了些,精神倒是很好。 凌乔走上前,“何伯,我是凌乔。” 何伯拉开一点距离,看了看他,“能吃苦不?”工地上不是说说就能干得了的。 “能。” 天气炎热,太阳光强烈,对于工地来说,这样的好天气是不能浪费的。一路上没有说话,何伯偶尔瞥一眼过去,凌乔脊背□□,只是看着不是很健壮。 凌乔他们的户口本和身份证是最近才办的,没有这么快,老板记得凌乔是何伯推荐的人,让先去找他。 进到工地,一路上有很多工人停下来主动跟何伯打招呼,太阳光太强,他不想睁眼睛,微微眯着眼,简单地应声回应。 远处几个工人围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人,那个人想必就是老板。老板正在听旁边人对比设计图纸,抬眼看见了何伯,“何伯来了,”看到凌乔,他打量了一番,“这是要当小工的人?” “是,只是年纪不够,只有十六岁。”不过还不算是雇佣童工。 老板把图纸递给旁边人,简单交代了几句,几个工人说着话走开。他再次看向凌乔,想了想说道:“你骨架算小的,在这里比较苦,活让工头给你分少一些,要能吃苦,其实一般小工我们只招四五十岁的农民,这次破个例,你得好好干。” 凌乔提前想过了,如果真是要和那些工人做同样多的活,估计身体会吃不消,就像在矿上那样干不了完整的活,他还是要剩下力气照顾陆安时,现在老板已经提了,他也不再多说,点头答应。 老板让何伯带着他去熟悉环境,今天已经到下午了,工地习惯工资日结,凌乔也只是看了一下要干哪些工作,以及了解了工作流程和休息的地方,等到明天再来上工。回去后吃过饭,凌乔陪陆安时转了转回去了,明天要上工,他歇得很早。陆安时也很乖巧,和他一起睡下。 第一次开工,凌乔不差,旁边几个工人开始还看他不太能做得了,可是凌乔的手底下学得像模像样,倒是很快适应了这里的节奏。 中午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休息,凌乔回到休息棚那里,这里人满为患,凌乔勉强找了个空地坐下。 旁边坐着一个中年人,嘴里叼着根烟,长得五大三粗,声音却是温柔,正用二手的板机跟妻子对话。 他说的是北方的方言,很容易识别,听起来和普通话差不多。男人自家的小女儿接过话筒跟他通话,手机质量差,对话被凌乔听了大半。 电话那头有个甜甜的声音传来,有点像陆安时撒娇时候的音色,他便注意听起来。 “爸爸,你啥时候回来啊?圆圆都好久没见你了。”那头说。 男人将手中的烟头掐断,摁在地上,用脚再扒拉了一下,“圆圆想爸爸了,快了,过年就回去了。”他的声音越发温柔。 “还有半年呢,爸爸你要早点干完回来,我期末给你考个一百分。” 头上留下一滴汗,男人掀起脖子上的毛巾擦了下额头,“嗯好,你快午睡去吧,爸爸也要去干活了,来亲一下爸爸。” 话筒里传来响亮的打啵声,男人弯了嘴角,也回了一个,“圆圆再见,爸爸挂了。” 收起手机,男人将屏幕擦了擦,屏幕上隐约可见一个小女孩的笑脸。他将手机放在宽大的工作服里装好,拿起旁边的杯子往头上浇了浇,随便用手扫了扫,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棚子里的味道很不好闻,工人们大都是粗爷们,汗味重,体味也重。但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大家都凭实力养家糊口,谁都不会被看轻。坐了一会儿,凌乔也站起身来,一天下来,凌乔的后脖颈一片通红,放眼望过去大刺刺地,有些瘆人。 他不想让陆安时看见,在水房和别人挤着冲洗了一下,简单地将身上擦干,套上了早上穿的那件白色t恤,往后看了看,看着差不多遮住了,去领了工钱,一路步子迈得很大。他做的比别人少,拿的也比别人少一些,很公平。 虽然钱少了点,但是供他们两个人生活还是绰绰有余,他也不多想。回去吃饭的时候陆安时瞧着他的脸,有些心疼,“哥,怎么才一天你就变黑了?” 凌乔的鼻尖晒得有些脱皮,有着前些日子的磨练,现在这样他还可以扛住,若是以前那样没吃过苦日子来干小工的活,恐怕一会儿便吃不消了。凌乔摸了摸她的下巴,“当然了,在太阳底下晒一会儿,大家都会晒黑。” 半夜的时候陆安时想起夜上厕所,去了一趟卫生间又有些口渴,怕摸不到杯子,她轻轻打开了小灯,一偏头便看见了凌乔□□的脊背。睡前凌乔趁着关灯脱下了上衣,衣服磨在他脱皮的地方很是难受,没想到还是被陆安时发现了。 凌乔翻了下身,看见陆安时站在床头翻东西。他揉了揉眼睛,“在找什么?”陆安时有些伤心,哥伤了也没给自己说。 她找出了前一段时间凌乔给她买的跌打肿伤的涂抹药膏,伸出手想要给凌乔涂上。 凌乔反应过来,他把她的手握住,“不用抹了,明天就好了,快睡吧。”他担心睡不好明天干活没有力气,今天实在是太累了。陆安时嘟了嘟嘴,骗人,她的伤过了两三天才完全结痂的。她还是坚持着伸手过去涂到了他的背上,药膏抹上皮肤,伤口有些刺痛,但是有一种深入皮肤的清凉感。 凌乔侧着身子任她涂抹,窗子外的夜色正黑。拧上盖子,陆安时放下药膏,跪在床沿处轻轻推了推他,“哥,你往那边睡着,我睡这里。”她记得只要自己睡在哪边,凌乔往往是不会挤到哪边的,她怕他一翻身就压到伤口。 没有回答,陆安时探身过去,看见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沉稳,她自觉地关了灯,也没再烦扰他,只是在这边的地方小小地缩着睡下。她把小被子往他身上移了移,小手轻轻搭在他的腰上,将脸蛋贴上他的脊背,闭上眼睛喃喃道:“哥哥,晚安。” 第十四章 得知何伯帮自己找了个屋子,凌乔心生感动,他从未想到自己会有一个家,一个他和他的小时的家。内心感激何伯和陈雨,而凌乔偏是个冷性子,只是将话说得更软,活干得更倾力。 这天是他们搬家的日子,没有多少东西,只是拿着布袋装了一些,很是方便。 何伯穿着破旧的工服,虽然已经是工头,不干活了,但是还是习惯穿着这身衣服。 他抽着旱烟,拨弄着卷纸。烟是他从农村亲戚家弄来的,自家种的,放心。烟不软不硬地,很是舒服。 这是陆安时第一次来到这儿,墙上的老钟表,有些旧了的红漆木柜子,还有不大不小的二人床。虽然还没有之前住的旅馆崭新,但是却有一种家的感觉。何伯靠在门边,“这个屋子是旧了点,没其他毛病,出租的主人也挺实在,要的钱也合理,看在我的份上每个月给八百就行了,也算是给了熟人价。” “喜欢吗?”凌乔偏过头看向陆安时,她抬起头来抿嘴笑了笑,点了点头。 院子里的几家都是好人,邻里之间平时都愿意互帮互助,现在听说要搬来一家,也都出门问候,陆安时好奇地看着这些人,当他们怜爱地问话事也乖巧地回答。这些人看陆安时可爱,也都很喜欢。 屋子里基本的家具都有,除了需要联系人买电买水之外,再就只需买一些日用品。 别的不说,饭还是要做的。凌乔和陆安时问了何伯,知道附近有一家新开的超市。 超市里人不少,今天是开业第三天,商品还在促销。两个人挑了些菜,凌乔特意绕到另外的货架前挑了几包挂面,万一来不及做饭也不怕饿着他的小姑娘。 花花绿绿的果冻摆了好几个塑料架子放在最显眼的地方,陆安时抓起了几个放在手里瞧了瞧,软软的小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眼神瞥到旁边的价格,有些犹豫。 凌乔贴近她的后背,“想吃这个?” 陆安时仰头对着他精巧的下巴,“还可以,就想尝一下,随便挑几个就行。” 陆安时往塑料袋里装了八个果冻,一种颜色两个。这种品种很小,八个实在是太少,将将铺满了袋子底。帮忙称量的售货员奇怪地看了看她,陆安时接过袋子,哼着西游记的主题曲跑回凌乔身边。 提着一袋东西回去,回到那个小小的地方,他们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一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小家。 住了一周后,陆安时很是适应,第一次有了一种归属感。 陆安时看到王奶奶家门口摆了一个小盆子,里面种了一个圆圆的仙人掌,头顶还嵌着一个玲珑的小圆球。陆安时看着漂亮,蹲下来看了看。 老人看见是陆安时,慈祥地冲她招了招手,“小时来,喜欢的话给你个小的。”陆安时一边走一边奇怪地问:“什么叫给个小的?”老人拉着她的手摩挲了几下,扭头对着屋子喊:“强子,你过来,顺便给小时拿一个小的仙人掌。” 过了一会儿,陆安时对着走出来的魁梧青年叫道:“哥哥好!”王强笑了笑,将手中的小盆子递过来,陆安时一看,是个小小的仙人掌,太小了,她都不好意思摸。“这是那个大的身上碰下来的小的,也能养活的。”老人解释到。 就这样,家里的窗台上就放上了一小盆仙人掌,后来,她年年看它开出昙花一现的小黄花,再后来...... 秋日到来了,陆安时看着巷子里的同龄伙伴都会骑自行车,她拉着凌乔嚷着要学,结果自个儿没学会,倒是凌乔骑得得心应手。以后的日子里,凌乔常常载着陆安时外出,陆安时喜欢坐在凌乔身后,她的手环住他结实的腰际,风从脸上刮过,风翼都带着幸福的音律。 这日,凌乔带着陆安时上街,拐弯时陆安时一时没注意,左脚伸进了车轱辘里,陆安时痛得哀叫一声,凌乔快速地停下,陆安时嘴里呜咽着,一边扯着裤脚,拨弄了好几下才将脚拉出来。她疼得蹦跶了好几下,身子一歪靠在了路边的槐树下。凌乔扔掉车子,三两步跑到她面前,也不太敢碰她,看陆安时疼得倒吸冷气,心里更是抽着疼。 缓了好一会儿,陆安时感觉好了些,凌乔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脚,陆安时哎呦一声,凌乔立刻不敢动了。他皱起浓眉:“小时,很疼?” 陆安时撅了撅嘴巴:“嗯,不敢动。” 凌乔拉着她的手,陪她坐了一会儿。过了几分钟他环顾四周,然后摩挲了下她的手,“小时,去医院。” 陆安时应声,然后有看了看他身后,“我们的阿绿呢?” “我把它寄存一下。” 说完凌乔站起身,将自行车推到了一边的小店门口,一个胖胖的老头眯着眼睛靠在躺椅上乘凉。老头睁开眼睛,打量了下凌乔,“什么事,买东西?“ “我妹妹摔了,我要送她去医院,想把车子寄存在这里,”说着凌乔停好车子,”我可以给钱的。” 摇了摇蒲扇,老头摆摆手:“算了,这是小事,你就放在我门边那就好,我帮你看着。“ 凌乔点头,挪了挪车子,然后急急地跑到陆安时那里,陆安时揪着裙摆,不过神色倒是平常,看起来疼痛缓和了些。 为了不让陆安时的脚受到大幅度震动,凌乔弯下腰将她打横抱起。陆安时顺势揽住他的脖颈,凌乔低头问她:“这样舒服吗?“她点了点头。 凌乔走得很慢,等走到最近的平津医院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凌乔正要走进去,怀里的人突然揪住了他的衣服,陆安时抬头,“哥,我不疼了,脚过几天就好了,我们回家吧。” 凌乔怎么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紧了紧手臂,“小时,听话,治不好脚以后走路不好看。“ 抿了抿嘴唇,陆安时不再说话。凌乔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我付得起医药费,小时只要健健康康的就好。“ 医院里人不多,毕竟是个小医院,连挂号费都免了。凌乔抱着陆安时进到骨科,他怕陆安时是伤到骨头了。 看病的女医生戴了副黑色眼镜,她细长的眼睛瞥了眼陆安时,“什么病情?“ 凌乔接话:“她的脚被自行车轮子夹到了,会不会伤到骨头?“ 女医生头也不抬,“去拍个片子再来。“ 陆安时急了,拉着凌乔示意他要回家。凌乔沉下脸,“听话,去拍个片子。“ 他从来没有这么凶她,陆安时鼻子一酸,嘴巴嘟起,眼睛霎时红了,任凌乔抱她去ct室,一句话也不说。 拍片子很快,凌乔拿着她的片子抱她走在走廊里。看着陆安时,凌乔缓缓地说:“不高兴了,看病怎么能不花钱?“陆安时喉咙哽着,也不理他,只是歪了歪头,手指拨弄着他衬衫上的扣子。 女医生看完陆安时的片子,洗了洗手,“脚放过来我看看,骨头没事,问题不大。“ 听完陆安时更气了,甩开凌乔要抱她的手,自己慢慢挪了过去。女医生看了看两人也不说什么,低头看着陆安时的脚,用手试探着捏了捏,陆安时脚一缩,嘴里同时叫了一声。女医生也没再动手,再看了看伤处,拿过笔边写边说道:“没什么大碍,脚背肿了,有些瘀斑,回家可以用毛巾冷敷,三天里不要乱动,去窗口买这个药喷着,记得看说明书。“ 凌乔起身去拿了药,才回来接她回家。 一路上,陆安时闭着眼睛靠在凌乔的胸膛上,一言不发。 进了大院,何伯看见他们的架势便猜着了大概,笑了笑,“小时又跟哥哥赌气了,看哥哥对你多好,还抱你回来呢。“ 一路上本来已经平复的心情霎时变得难以宣泄,陆安时噙了眼泪,眨巴眨巴就是不想让它掉下来。 凌乔刚把她放在床上,她一把推开他,余光看见凌乔踉跄了一下,胸口更闷了,也不说话,双手绞着裙子上的蕾丝花边暗自怄气。 凌乔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把片子卷起来,找了根红线绑好,塞在了柜子的夹缝里。走到桌子前,他拿出兜里刚买的药,是个小型的喷剂,上面写的是《云南白药》。 如果他依旧是凌家的大少爷,他会知道这是电视机上放烂了的药品广告。可是他们待在这个闭塞的小镇上,什么都看着新鲜。 他取出瓶子,打开说明书仔细地看了两遍,这才走到床前,矮身坐在陆安时左侧,“脚放过来,哥给你喷药。“ 陆安时半天没有动静,凌乔把她的脚强行拉过来,不过小心地没有握住伤处,他细心地喷好药,盖上盖子放在一边,转过来看见陆安时红红的眼圈,心里蛰了一下似的。他挪过去抱住她,把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前,“你吃得不好,穿得不好,如果连身体都不好,我……” 凌乔突然停住了,他捧在手心的宝贝过得不如别人,连花钱看病都怕,心里便生疼了起来。 突然胸口一阵濡湿,凌乔身子一僵,怀里传来轻轻的抽噎声,然后陆安时闷闷地说道:“你又要去干活了,哥你真苦,每天回来衣服都是湿的,”她的小脑袋在他胸口蹭了蹭,“小时很好,有哥哥,现在还有小绿,反正我不喜欢吃肉,也不喜欢花裙子,我觉得挺好。” 陆安时没有抬头,所以她看不见凌乔湿润的眼眶。他极力地将眼泪憋了回去,轻轻笑了:“怎么不喜欢花裙子了,上次你站在商店门口看了好久呢。” 陆安时气急,用手掐了掐他的腰,他将头埋在她肩窝笑出了声。 温润的少年和稚嫩的小女孩相拥在破旧的小屋里,然而时光荏苒,那是他们最难忘的岁月。 那一年,凌乔十六岁,陆安时十岁。 第十五章 脚伤自然而然地导致了陆安时的慵懒,不过很快她便觉得无聊的很。伤脚只能小幅度移动,这让她很是郁闷。 凌乔再次去了工地,留陆安时一个在屋里。正在无聊得烦闷时,外面有敲门声。陆安时应声挪身下去,单脚跳到门口,打量了下,很快看见何伯的小胡子。她咧嘴笑了笑,伸手打开了门。 何伯用右手摸了摸她的头,一双眼睛也眯了起来,“小时,哥哥在不在?” “不在,哥哥去工地了。”陆安时的眼睛眨了眨,神色有些郁结。 何伯若有所思,“给你哥带个话,就说伯伯再给他介绍个工作,算是轻松的。” 她那双丹凤眼突然扬得很是俏人,左右看了看,费劲地跳到柜子旁,拉开抽屉拿出一颗白兔糖塞到何伯手里,”谢谢伯伯,这个给航航吃。“ 临走时,何伯又摸了摸陆安时的头。陆安时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着再见,心里乐开了花。 墙上的钟表慢慢走着,窗外的树叶晃过来晃过去,时不时在屋里投出些许阴影。陆安时模模糊糊地在入睡和清醒间挣扎了几许,院子里忽地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陆安时恍惚间睁开眼,神思迟钝了几秒后瞬间清醒了过来。 她急急地下床,但显然忘记自己还是个病号,脚扯着疼得钻心,膝盖一软便摔在地上。凌乔进门看见的便是这一场景。他脸色骤变,大步跨到陆安时面前快速抱起她放到床上。凌乔紧紧攥着陆安时的手,看了看伤处,抬起头便看见女孩疼得含着眼泪的小脸。 他安抚地摩挲着她的手,倾身过去擦掉她的眼泪,“怎么乱跑啊?” 陆安时终于想起了正事,她反手牵住凌乔的小指和无名指,“哥哥,何伯说他要给你介绍工作,你快去找他。” 凌乔脸上愣愣地,许久才反应过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已经被汗水和泥土浸染的衬衫和黑色长裤,突然生出了无力和自卑之感。 他今日干了一整天,老李看着他的工资,嚼着烟头叹息,“你比我们好多了,活少钱虽然也少了点,但是平均下来倒也差不多。” 他没有说话,又擦了擦手小心翼翼的将钱装进兜里,一张清俊的脸极为平静。 回去的路上,前方有个拉着妈妈撒娇的小女孩打扮得干净漂亮。她的身形和陆安时很像,凌乔路过不禁又多看了几眼。小姑娘拉着妈妈的手,声音甜甜地撒娇,“妈妈,我要那个娃娃。” 小姑娘的妈妈很年轻,一身职业套装很是干练,“不行,那个娃娃要在生日时买给你,现在不行,而且你们班主任说你小试考得不好,下次要进步才行。” 凌乔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他看了看小镇上最大的那个商店里琳琅满目的商品,目光沉痛而压抑。 他的小时从来不撒娇,他们贫穷困顿,所以她过早地懂事了。可是他宁愿她是个会在他怀里撒娇的小姑娘,也不想她怯怯地说:“哥哥,脚不疼了,过几天就好了,我们回家吧。” 多么冠冕堂皇的谎言,可她说得那么认真。 “我们回家吧”,她说过的这句话多少抚慰了他的心。凌乔收回目光,继续向前。 如今蹲在她面前,凌乔突然感到涩然,他的工作左右是不够好的。 他帮她拉了拉裙子,“嗯,等会就过去,先吃饭吧。” 说完凌乔走向厨房,以最快速度做了两碗糖果饺子端了出来。陆安时也是饿了,吃得额角轻轻沁出薄汗。凌乔一边顾着自己吃,时不时也帮她理理额头。 吃完饭,天渐渐黑了下来,陆安时摸了摸嘴角,“哥哥,快去吧,碗我收拾。” 凌乔拉着她的手,“脚还没好不要乱动,放着,我回来再说。” 说着伸手揽住陆安时,双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背,然后起身走出门。 天儿仿佛瞬间便黑了下来,从窗户看去,天际黑幕涌起,很是苍凉,屋子里渐渐溢出潮湿的气味。其实陆安时还蛮喜欢的,这种湿润的味道让她觉得很是安心。她坐在床上,手轻轻拨弄着床单上的花纹,时不时看看墙上的老钟表,想起何伯今天的话,嘴角一直微微翘起。 九点刚过,门外再次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陆安时很快坐了起来,她看到了他眼睛里的光,心里顿时亮堂了起来。 凌乔的眸色明显地染上一抹愉悦,他走了几步突然快跑起来,一把抱住陆安时,让她的脸颊紧紧贴着自己的胸膛,声音低低地笑了出来,从胸膛前震到她心里。 陆安时心里有底了,她扬起脸庞看向他,此刻的凌乔浓眉轻扬,一贯冷硬的脸部线条也柔和了不少,眼睛里溢满洒落的凝华,泛起浓浓的悦色。 她也笑了,“哥哥,是个好工作,对不对?“ 凌乔点头,他有些激动,不停地抚摸她的下巴,“是,何伯认识的一个人在市集旁的那个拐角开了家打印店,以前没有过,他让我去实习几天,学会打字和操作就可以工作了。我问了工资,比之前要好很多。” 陆安时的脸色红润得紧,她嘻嘻地笑倒在凌乔的怀里,伸手去挠他的痒痒肉。凌乔宠溺地看着她玩闹,连微微酸涩的眼角也很快软了下来。 这一天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值得纪念的。相依为命,福祸相依。虽然物质条件欠缺,但心里的满足感却是难以超越的。 小镇上刚刚引进的这家印刷店装修得很是漂亮,红墙白顶,倒是有几分欧式风格。 小店的夏老板据说英俊逼人,气质看起来也是大城市熏染出来的。这间店里的印刷复印机器都极其先进,引来了无数的顾客。 凌乔初次见到夏瑾,他戴了一副黑色墨镜,一张脸清朗得很是动人。不过后来凌乔才知晓,他的眼睛里没有光明。 无法视物这个瑕疵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夏瑾的魅力。他上身穿着皮夹克,腿上是一条简约系的黑色长裤,微微的痞气为他增光添色,引得经过店前的小姑娘们频频驻足。 夏瑾是个开朗的人,说得难听些是个残疾,而他却能坦然面对。凌乔比他小几岁,但脾性沉稳成熟,两个人也聊得来,很快便成了莫逆之交。 凌乔跟着他学会使用电脑,将印刷技术也学得八九不离十。夏瑾给的工资很不错,一天百十来块,比工地稍微高一些,主要是他不再那么辛苦。 陆安时没有直接问凌乔,她缠着何伯半天,将情况摸了个清楚,这下连每天无聊的发呆都变得愉悦了些。 国庆的街道比往常热闹很多,花花绿绿的东西摆满街边的小摊。凌乔帮石老板关好店门,一路上便被这些东西渐渐吸引住了。他没有停在小摊上,而是走进了上次留意的那个商场。 商场里人也不少,凌乔在人群里转了好几圈,最终停在一个货架前。眼前是一个巴掌大的小礼盒,盒子被打开供人观赏,盒子里嵌着一个精致的镜子,背面镂刻得复杂极了,但没有丝毫繁琐,镜面光滑崭新,盒子边缘用小楷轻轻地写着“孔雀镜”。 凌乔缓缓拿起,在手上摆弄了半天,脑子里想起上次陆安时对着何伯家里的老铜镜左右打量的样子。家里有个女孩子,但是没有镜子,这可不妥当。凌乔看了看价格,挺贵的,花去了他一天的工资。男儿性子还是大方,再加上是买给最重要的人,凌乔也只是想了一下便走向了收银台。 陆安时揣着五十块,一路上走得飞快,时不时还兴奋地蹦跶两下,脚上的鞋子弹性不错,也助长了她的愉悦。 终于来到北街,她直直走向昨日看的那家衬衫店,一进门先朝里看了看,还好,没有被别人买走。 “阿姨,帮我取一下那件衬衫……对,就是那件暗红色的。” 老板娘缩回衣杆,将衣服递给陆安时。 她摸了摸,是昨天那件。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完好后,陆安时伸手过去,手心里的五十块钱被汗水微微浸湿。 老板娘拿过钱看了看,没啥问题。 陆安时抱着这件衣服回了大院,凌乔看来已经回来了,她闻着熟悉的油烟味想到。 她探头进门,凌乔侧眼望见她,将火先熄了,摆了摆手,“小时,快吃饭了。” 陆安时突然就有些不好意思,她红着脸慢慢挪进去,从背后拿出了那件衬衫,“哥哥,生日快乐。” 油烟味已经淡了些,气氛突然就微妙起来,陆安时觉得时间慢了好多。过了好一会儿,凌乔才走过来,拿起了她手里的衣服。 陆安时红着脸没说话,盯着自己的脚尖。 过了好一会儿,凌乔一直没开口,陆安时忍不住抬起头,撞进了凌乔笑意难掩的眼睛。他直直地望着她,脸上沁着薄汗,却衬得面容更加英挺。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泛起一波一波的碎影,还有着陆安时没有完全看懂的东西。 凌乔终于动身,他伸出一只手摸摸她的脸颊,“我很喜欢,小时。” 陆安时顿时觉得好像一下子轻松了下来,心像陷进棉花里一样又酥又软。 她咧嘴笑将起来,倾身过去抱住他的腰,仰头对他说道:“哥哥,现在就换给我看嘛,好不好?” 他一向对这种软糯的撒娇没有办法,沉声应下,然后将衣服先放在床上,洗了洗手,才开始脱衣服。 衬衫刚套上他的身子,效果已经出来了。这一年凌乔的个子窜得飞快,一下就越过了一米八,男生的身高涨幅也确实是一件让人拍手称奇的事。陆安时跑过去,踮起脚尖想帮他理理领子,凌乔配合着俯身下去,陆安时够到了领子边沿,帮他拽了拽,顺手捻下来一根线头。 凌乔穿着棉质的衬衫,柔软的质地熨贴着他的皮肤,暖意直抵心底。他还是有些尴尬地动了动胳膊,一举一动看在陆安时眼里都是满意极了。一条纯黑色的裤子配上简单的白鞋子,再搭上这件吸睛的衬衫,整个人看上去都是那么完美。 第十六章 她眼里泛起悦色,凌乔窘迫,含笑看着她,她咯咯地笑起来,一跃跳上了床,站起来抱住凌乔的脖颈:“哥哥好看。” 从这个角度看上去,陆安时要比他高一点,怕她摔下来,凌乔伸手扶住她的腰,也不多说,就这样拥着她。 记事以来,凌乔便没再过过生日。虽然知道自己是哪天生的,可是从没有人陪他一起。在孤儿院他随便回答了下陆安时,她便记得了。他想,这一生他都不能没有她了。 就这样温存了一会儿,凌乔突然意识到饭还在锅里,连忙将陆安时放好,快步过去打开锅,小米粥已经很粘稠了,他皱了皱眉头,看来晚饭要稍微差点了。 等坐到餐桌前用碗喝粥的时候,陆安时倒是没觉得什么。她本来就是难得随遇而安的小女孩,不争不抢,凌乔又是极体贴的,她只为今天的这件礼物而高兴,什么吃到嘴里都是美味。 快吃完了,凌乔突然意识到问题。凌乔是宠着陆安时的,自从在煤矿工作开始,他常常会塞钱给陆安时,不过往往被陆安时推掉,后来陆安时说:“哥,每天给我一块钱就够了,我攒一攒再买东西。” “没有关系,你要多少都可以。” 可是陆安时还是坚持这样。如今几个月过去了,但攒下来顶多也就百十来块。可是凌乔记得,陆安时前几日买了些画具可是花了不少钱,她一向嘴馋,应该不会有余额的。 他没有问她,凌乔明白那一定是陆安时省下的钱,为此恐怕舍弃了她心爱的辣子片和小奶糕。 天气闷闷的,到了晚上便出了潮气,沙啦啦下起雨来。窗户悬在外面哐当作响,陆安时踮着脚尖将拉杆拉回来扣好,雨帘密了窗网。 听着屋外的雨声,陆安时窝在床上几乎快要睡着了。 凌乔将手擦干净,走到床边,陆安时已经眯起了眼睛,小脸上满是倦意。凌乔坐在床边,拉过被子将她裹住,陆安时动了动,嘴里哼唧了几声,往被子里缩了缩。勾起嘴角,凌乔帮她把身子放得舒服一些,整了整她下颌处的被边,关掉了台灯。 摸了摸口袋里的盒子,看来只能等明天了。 作为起床困难户,陆安时第二天却醒得早,晨寒还停留着,陆安时下了床,木木地盯着仙人掌看了会儿。 “今天起得这么早。” 回过头,凌乔穿着她昨天买给他的衬衫站在自己身后。 陆安时摸了摸鼻子,遮掩了下一时压不下去的笑意。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彩色圆点图案的盒子,怔愣了片刻,陆安时反应过来。 这是哥买给自己的礼物。 对这一点毫不怀疑,陆安时接过盒子,抿着嘴角打开,是一个镜子,镜面光滑,旁边缀着晶莹的装饰物。翻到背面,镂刻得繁复精致,侧过盒沿,用秀气的楷体写着“孔雀镜”。 再次对上镜面,镜子中的人丹凤微翘,眉目含着喜色,一双眼睛清澈。 “哥,我也很喜欢。”陆安时笑得真心。 凌乔呼出一口气,紧了紧衬衫扣子,“去洗漱吧。” 陆安时将镜子小心地放好,小跑着跟上凌乔的脚步。 陆安时在凌乔出去时往往待在何伯家,何伯看过她作画,烟都抽得狠了几口。他也曾随意地问过凌乔,“阿乔,小时画画我看还不错,要不找个老师让她学着?” 凌乔没有反对,“我知道了,回去问一下小时。” 可是忙着忙着,这事儿便被忘在脑后。 转眼到了第二年的春天,巷子外的小公园里玉兰花开得正盛,一朵朵立在枝头,润泽温婉,袅袅生姿。陆安时爱极了这样的花开,她狠下心买了个小小的画夹,抱着便进了园子。 添色正到浓时,旁边传来咳嗽的声音,陆安时回头,一个翘胡子的老人站在身后,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的画。 正想说些什么,突然想起凌乔快回来了,连娇艳的鲜花也再留不住她的心,陆安时快速收拾好,迈着大步跑开。 “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这句话被她抛在身后。 何伯正在停靠自行车,看见陆安时抱着画夹跑过,嘴皮翘了翘,“这小时真这么喜欢画画。” 他这才想起和凌乔还说过这件事儿呢。 一回头,凌乔正往门里走。何伯顺势叫住凌乔,“哎阿乔,回来了。“ “何伯。” “对了,你家小时学画的事儿看我后来都给忘了,这不,我有个朋友还算画得不错,我去撺掇撺掇,怎么样?” 凌乔顿了顿,“谢何伯,我回去问一下小时。” 陆安时双腿交叉坐在床上,她将下午画的那幅画举在头顶上看了看,但是怎么看都觉得没画出感觉。 “怎么了?”凌乔坐在了她身旁。 “感觉没画好,可是不知道该怎么画。” 凌乔的目光闪了闪,“小时,那我们找个老师吧。” “老师?”陆安时摇头,“听说兴趣班很贵的。” 凌乔伸手搂住她,“没关系,我们找熟人。” 磨了半个小时,陆安时睡下了,凌乔帮陆安时盖好被子,吻了吻她的额头,“晚安。” 陆安时买了个冰淇淋,然后递到凌乔嘴里,他啃了一口,陆安时眯了眯眼睛,然后笑着吻到他嘴唇上:“哥哥,好吃吗?“凌乔惊喜地点了点头,然后她刹那变了脸色,扔掉了手中的冰淇淋,眼里全是泪水,满脸的失望:”哥哥,你怎么能和电视剧里那样喜欢我呢?我是你妹妹啊!” 半夜时凌乔突然惊醒,他摸了摸额头,全是冷汗,胸口也跳得厉害,梦境诡谲,却也将他的心思撕扯着暴露出来。 他坐了起来,看了眼睡熟的陆安时,她睡得很安稳,呼吸均匀。小小的脸偎在被子凹陷的地方,神色安详。 凌乔突然变得难堪起来,心里感到压抑着的耻辱和迷茫。他怎么能够用男女的情感喜欢小时呢? 在十三岁遇到陆安时开始,她是他的光明,是他的救赎。他比她大,她毫无芥蒂地叫他哥哥,他毫不犹豫地接受,满心欢喜。他一直以为她是他捧在手心的妹妹,可是这段时间他突然开始觉得,也许有什么地方是不对的,哪里不对呢? 那时候的凌乔还没有意识到,她是他的心脏最不可缺少的那条动脉,是深入骨髓的挚爱。 妹妹?那不过是潜意识里自欺欺人的称呼罢了。 何伯这几天休假,在家闲着没事,琢磨着去了老朋友徐老家里逛了逛,顺便还带去了自己前几天淘到的印章。 徐老正背着手在院子里逗鸟,听见敲门声问了一句,听见是何伯的声音,笑呵呵地去开门。 进了院子,何伯瞅了瞅他家的花盆,“不错,比上次养得好多了。” 徐老眼尖,瞄到他手里的东西,心里一紧:“哎呦,你手上是什么东西?” 这老头一见印章就是刹不住,何伯也不墨迹,拿了出来端在手上:“前几天去古玩市场跑了一趟,淘出了这么个小东西,看你喜欢就给你拿来了。” 徐老眼角的皱纹都快挤一堆了,“哎呀,还是你好,快拿给我看看。” 将印章拿到手上左右看了半天,顶好的寿山石,石质细腻通透,又是出自名家之手,收藏价值自然是不用说。 “老何,这个印章卖给我吧,你多少钱买的,我给你三倍。” 何伯寻着机会,咻地夺回了自己的印章,徐老有些傻眼,“老何,你拿过来,敢情就是让我看看?” 何老把手背过去,“哎,不是,自然是给你的,我买的多少钱,你给我多少钱就行,就是有个条件,请你帮个忙。” 这还要帮忙?现在自己这隐居的生活过得很好,哪有什么忙要自己来帮? “我直说了吧,我家侄女啊看上一小伙子,人家小伙子有个妹妹,特别爱画画,你还别说,小姑娘画得可好了,要我说你小时候都不一定比人家画得好。” 听完这话,徐老眉头抽了抽,“别绕了,说重点,干啥,让我教一小孩画画?” 何伯给了他一个大拇指。 要说这徐老年轻时是画界新秀,中年时期的创作灵感达到顶峰,快到五十岁也是开创了新的技法,自成一派。只是近几年退下来了,也不爱带什么徒弟,就一直闲着。 徐老闷着气,旁边的鸟叫了声,他走过去看了两眼,扭过头来说:“你让我想想。” “别急,你想想,慢慢想,不急啊,就是这印章,哎,好几个老伙计都听说了,我这还没让看呢。”何伯笑眯眯地。 瞧瞧,瞧瞧,明里暗里威胁上了。 徐老心情不好,很不好。想当初多少人求着给自己当徒弟他也没答应,现在好了,居然被老刘压着给一小姑娘当师傅,想想实在是糟心。 可是也没办法,那个刻章他实在是爱不释手,白天夜里都想得紧,心里痒痒地难受,还是得人怂。罢了,就当养个小孙女供着行了。 凌乔领着陆安时进门的时候,他已经拿起烟斗将面部表情调整到了最低温,准备唬小姑娘一下。可当那个穿着白裙子的小精灵轻轻揭开门帘时,徐老头的眉毛愣是抽了抽。 屋里静了一会儿。 “哎哟我的小祖宗,原来是你啊,快过来,爷爷看看!” 陆安时看着不远处衔着大烟斗还笑得花枝乱颤的老头,自觉地往凌乔身后躲了躲,唔,这下安全了。 凌乔皱了皱眉头,淡淡地扫了眼老头,然后反手握住了陆安时的手腕,轻轻伏了伏身子,“您好,我妹妹来向您拜师学画。” 徐老早在小姑娘往后躲的时候僵了脸,心里严重不平衡了,他拉下脸:“哦,那你这个小妹妹怎么还躲着我这个准师傅?” 陆安时探出脸来,眨了眨眼睛,然后甜甜地笑了,徐老一见,面部肌肉也松了松。陆安时走了过去,乖觉地叫了声“爷爷”,徐老那心里美的呀,这下又觉得是一举两得,占了大便宜咯。 第十七章 陆安时的灵气难得一遇,徐老也善于栽培,三个月下来,中国画的传统技法学得也是有模有样。 这一日天色尚晚,凌乔还没过来接她。陆安时也不急,随手翻看徐老的画稿和书籍。她翻出了一本名家画册随意看着,上面有戏画大师关良的作品。陆安时瞅了瞅觉得稀奇,这画拙劣幼稚,笔法粗糙,居然也可作为大师之作被大家欣赏。 小姑娘心气上来了,爬上大藤椅上跪得端端的,左手翻页到关良的戏画,然后一笔一划地模仿起来。 她看得认真,没注意白雨突然而至,冷风从窗子透进屋里,她也没抬头,卷起旁边的窗帘就盖在自己身上,一心一意作画。 墙上的钟走了半刻钟,天色暗了下来,陆安时手势一动,最后一笔完成,待一转头突然发现身后的徐老,吓了一跳。 徐老抿着嘴看了看画,倒是一反常态地严肃起来,他将身边的窗关上,陆安时才注意到浓郁的潮气。徐老转头问道:“你临摹关良的画,有什么感觉?” 陆安时松开身上的窗帘,看了看自己的画,嘴里喃喃说道:“没什么感觉,就是想试试,不过这个人画得不好看,看着跟小孩子画的一样,我都可以画出他的水平。” 徐老眉毛抖了抖,然后放声大笑,这时传来敲门声,陆安时连忙爬下藤椅奔到了门口,打开门,凌乔一身淋得透湿,陆安时连忙跑过去想看得仔细,凌乔伸手撑住了她不让她靠近,“没事,路上伞坏了,回家换个衣服就行。“ “丫头,来。” 陆安时听见徐老的声音,应了声,然后拉着凌乔进屋,顺手递给他一个毛巾。徐老把她拉近自己,指着她的画说:“丫头,不错,你画得挺好,人物很有神,但是关良的画你画不了,别说你,我也画不了,你以后可以慢慢体会,他的画看起来幼稚简单,但笔触还是很慢很绝的。” 陆安时瞅了瞅自己的画,再比较了下书上的原作,琢磨了一下,抬头开口道:“我现在看不出来。“ 徐老笑了,真是个坦率的孩子,也有灵性,是个好苗子。 凌乔已经擦干了头上的水珠,徐老也从旁拿出一把旧伞递给他:“这会儿雨小了,你们尽快回吧。” 凌乔点头,陆安时提上自己的水壶,跟徐老道了再见,牵着凌乔的手离开。 一路上,陆安时没有多说话,她琢磨着刚刚看到的画法,凌乔没有打扰她,就这样静静地走了一会儿。 等陆安时反应过来已经走到了巷子口,巷子口的房檐上滴着水,掉在下方的阶梯上清脆空灵,泛着出尘的余音。在这样安静的雨天傍晚,有自己爱的人,有自己爱的事,潮湿的空气吸入肺腑,一片清凉舒然。陆安时没有那么多想法,她只是突然觉得快活,赖在凌乔的手臂上软软地撒娇,一直悠到院里。 时光跨过冗长的夏季,九月渐渐近了。 “你家的小公主一直在家?”夏瑾穿着白色的凉衫,袖口卷到手肘处,边缘勾勒出棱角分明的关节,利落性感。 “嗯,她不用出来干活,挣钱的事儿我来。” 夏瑾无奈地摇头,凌乔的脑子有时候真的不开窍,他将自家宝贝留在屋里,不见世面怎么行? “不是,你都不打算让她上学?” 这是凌乔第一次想到这件事儿,他不免懊恼起来,无论是学画儿还是学习,他都没有主动考虑过这些事情,他想的全都是她能够舒舒服服地待在家里就很好,而完全忽略了她想做的事儿和她这个年龄该做什么事儿。 是自己太粗心了。 陆安时正在巷子口处逗狗,抬头便望见了凌乔,她一手摸着狐狸狗的额头,另一只手挥动着,“哥,我在这儿!” 又摸了几下,她站起身,凌乔已经走到她前面。 “哥,你今天回来这么早。” 凌乔帮她把歪掉的上衣摆正,低头看向她,小脸上已抹了些黑。 冷峻的脸部线条瞬时柔和了下来,凌乔牵着她的手,另一只手勾了勾她的鼻梁,“小花猫,脸上都是黑线。” 抬脚踢飞一颗石子,陆安时不在意地咧了咧嘴。 “小时。” “嗯?”歪了歪脖子,陆安时看向他。 “想去上学吗?想的话,我找人联系。” 还记得小时候很喜欢看画本,陆安时的画技便是那样磨出来的。 一开始,家里没有条件让她上学,或者说也没人努力为她创造这个条件,老旧的思想因她是女孩子,便就被剥夺了被宠爱的权利。后来虽然有机会上了两年,但是教育还是在那时落下了。 如今也有人问她:你想上学吗? 想,她当然想。在画本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学曾经耗费了她几乎所有的空余时间,如今这个机会摆在眼前,陆安时毫不犹豫地将它抓住。 好在先前去工地时已经入了别人家的户口,有了身份,入学便简单起来。 夏瑾帮着他在最近的青阳小学联系了一下,凌乔带着陆安时去那里做了份测验卷。 陆安时的语文还差得远,整张卷子她看得迷迷糊糊,而在孤儿院的生活多少补充了她的英语和数学,这样算下来,竟也足够和同龄人一起上四年级。 开学前一天,凌乔牵着她去买文具,陆安时没什么经验,她以为买几根铅笔和几个本子,再加一块儿橡皮就可以,还是小胖说五六年级都要用钢笔,得买一根,还有墨水和消字笔。 陆安时把要买的都写在了一张纸上,去到文具店里好不容易才买齐,她还是到那儿才知道有自动铅笔这种东西,连带着还要准备一盒铅。凌乔一直帮她拿着东西,看到玲琅满目的文具也觉得新奇,突然也有些涩然。 他先前并没有想那么多,他们只是想要相依相偎地生活着,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是他却忽略了要让她和同龄人上学的事儿,现在看来,这何尝不是她应该有的,而他这么晚才意识到,还好不算太迟。 开学前买文具的人特别多,在店门口排队的时候,陆安时看到旁边挂着一些长条透明带,凑过去看了看,是书签,古香古色的,还是用做旧的古铜色材质做的,上面镂空设计了一些花纹。她顶喜欢这些和中国画有一样神韵的小物件。 凌乔看她盯得太久,连队都快跟不上了,便绕到她前面,伸手拉了拉她:“快跟上,喜欢就拿一个。” 陆安时实在是太喜欢了,她卸下最前面的那个,但是很快便看到了旁边的价格,这样的三个薄片便要15元,想了想,还是放下了。 “怎么不买了?”凌乔帮她理了理鬓发。 “好看倒是挺好看,但是旁边有些破损,还是算了,”她指了指前面,“哥,到我们了。” 从文具店出来,天色有些暗了下来,地上的树叶被吹得乱跑。担心下雨,两个人加快了步伐,果然,快到门口的时候便开始掉雨点。这天夜里,他们睡得很早。 第一天上学,前一天凌乔让陆安时睡得很早,早上六点半便叫她起床。平时起得晚,陆安时有些困,眯着眼睛,坐在床上缓了一会儿,接着才开始穿衣服。洗完脸后,凌乔已经帮她做好了晚饭。他把鸡蛋装在袋子里,然后让她先把牛奶喝了。她的粉红色书包放在柜子上,她喝的时候看着它出神。 “中午你直接回来,晚上我去接你。” “嗯,好。”接过凌乔递过来的纸,陆安时擦了擦嘴角的奶渍,“哥,我好了,我们走吧。”抬头看了看,刚刚七点钟。走到门口,陆安时看了看校门口两侧的标示,突然心里发紧。 虽然有些迷茫,有一点害怕,她也没好意思说,毕竟她都这么大了。凌乔紧了紧她的手后放开,看着她进了校门。因为学校从四年级到六年级都没有太大人员变动,所以陆安时是以插班生的名义进去的,第一天没有早读,直接上第一节课,老师让她做自我介绍。 这种境况对陆安时来说很是尴尬和不适,她性子文静,喜欢一个人待着,哪怕是发呆也好,也只在熟悉的人面前撒娇卖乖,尤其以凌乔为主。现在看着黑压压的一堆人,她头脑有些乱,脸上从腮帮子红到了耳根。 时间一久,场面有些尴尬。 她鼓足勇气,“大家好,我叫陆安时,嗯...”她顿了顿,“很高兴加入这个班集体。” 好不容易说出了完整的自我介绍,虽然有些短,但是老师已经挺满意了。班主任姓李,李老师指着两个空位子,“那两个没有人坐,其中一个同学是请了很长的病假,你可以选一个。” 陆安时有些怯怯地看了看两个座位,一个旁边是个小男生,瘦瘦的,有些尖嘴猴腮,另一个是个女孩,也是很瘦,但眼睛很温柔,软软的,和水一样。毫无疑问,陆安时选择了后者。 陆安时走过去坐下,呼出一口气,放下自己的书包,学些旁边人的样子塞在抽屉里,然后从夹层里拿出语文课本和本子,再拿出了文具盒放在前面。 第十八章 第一节课是数学,好在数学基础不错,陆安时适应得还可以。教室后黑板上的板报,前方红色硕大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标语,都让她感到新奇。 这里没有人会问她多余的事情,大家都很友好,一天下来,陆安时很快融入了新的环境。 晚上吃饭的时候,看着她孩子气地讲着学校里的事情,凌乔才感觉到他的选择是多么正确。 十月的第二个星期日是学校的校庆日,校内已经开始着手准备。陆安时他们班女生多,班主任寻思着组织个舞蹈节目。陆安时比例协调,身体各部分也都很匀称,长得一看便是个漂亮的小姑娘,班主任也就把她选上了。 当班主任在班会上说出名单的时候,陆安时很惊讶,当然也很惊喜。回去也没给凌乔说,她想给他一个惊喜。 班里的吴欣学过民族舞,便由她组织着大家训练,每天放学后要留在学校排练,陆安时没说实话,她只是解释要加一节课,凌乔也没在意,只是赶着她晚回来的时间做饭。 这天下午陆安时在做一个扭身的动作时没控制好节奏,脚下一个别扭,脚有些扭到,不过还好,只是那一会儿有些难受,在旁边歇了下就继续跟着练。 练完后,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钱,只掏出了个一块,看来今天不能买干脆面吃了。 终于到了表演的前一天下午,陆安时回到家便跟在凌乔身边帮忙,凌乔好笑地看着她,“今天犯错了,怎么这么积极?” 陆安时咬着下嘴唇看着他的眼睛,蹦了一下上前抱住他的腰,嘴角已经掩饰不住笑意轻轻勾起。 她帮他把衣服边角扯平,歪了歪脖颈,“哥,明天下午六点你得去我们学校。” “家长会?”凌乔动了动脖子。 “嘿嘿”,她有些傻乐地笑了笑,“不是,那个,最近没有加课,我一直在排练节目,我们老师把我选进跳舞名单了。” 凌乔扬眉,精致的五官舒展了开来,“你还会跳舞,我都不知道?” 陆安时捏起小拳头打了他一下,嘟起嘴来,“不会可以学嘛!”说完用头使劲往他怀里钻 凌乔看见她眉眼翘翘的,心里一动,不动声色地低下头亲了亲她的发顶,又凑过去亲了下她的脸颊,“知道了,一定去。” 陆安时一时兴奋,伸出手嘟嘟囔囔地故意揪了揪他的头发,见凌乔皱起眉头才笑着跑开。 第二天下午陆安时三点就没课了,剩下的时间一直要为表演做准备。 学校请来了三个化妆师来为大家化妆,陆安时的节目比较靠后,她先跟着大家去换了服装。 租来的是一系列的民族舞裙装,清新的的水绿色,上面轻缀着漂亮的响片。女孩子都喜欢漂亮的衣服,陆安时也不例外。她拿着一件比了一下,觉得差不多,便去了一个临时更衣室换上了。 出来便是一个一人高的镜子,她望着镜子前的自己,水绿色的裙子露出了她光洁的脖颈,一双含水的丹凤眼,眉梢微微翘起,和高翘的眼梢相映衬,媚眼如丝。 陆安时有些扭捏地看了半天,知道外面有人催了催,这才掀开帘子走出去,走时偏头还看了一眼,镜子里的女孩眼睛里掩不住兴奋的色彩。 在外面待了一会儿,轮到她上妆。化妆师是个年龄不大的姐姐,她看见陆安时眼前一亮,不禁夸道:“小姑娘长得真好看,都不用化妆了!” 陆安时礼貌地笑了笑,乖乖地坐好。 化妆师在画睫毛的时候让她往上看,可是陆安时不习惯,痒痒的很别扭,不停地眨眼睛,自己最后都不好意思,不过化妆师人很是温柔,还开口安慰了她几句。 等到画完,陆安时才凑过去照了下镜子,眼线涂了淡淡的暗蓝,还加上了些金粉,有种魅惑的味道。口红色彩也很正,红润润地,显得她的菱唇更加出彩。 报幕完毕,所有跳舞的女生便都在幕后站好,红红的幕布拉开,她扭头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舞台灯光极亮,直直地打在舞台中央,陆安时每个动作都绷直了身体,甚至感觉到指尖微颤。 在最后有这样一个编排,八个人站成一排,后面的人依次旋转而出,而陆安时是最前面的那个人。为了这个动作她反复练习,因为旋转时间最长,难度最大。 这一刻,她咧嘴笑开,手捏裙摆飞速地旋转,每一圈摆头都干净利落,像鸟儿飞过蓝天般自在,像花儿开在山谷般舒展。 掌声从远处传来,越来越响,她柔软地下腰,脚弯向后方,完成了落幕动作。 等到回到后台,陆安时的心跳依旧很快,她捂着胸口平静了一下,然后进了更衣室换下服装,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出了大厅。 天已经黑了,她跑到校门口停了下来,昨天和凌乔说好在这儿会和的。 很快,她望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跑过去抱住了他的腰,凌乔帮她卸下肩上的书包,自己单肩背着。 “怎么样,我跳得好吗?”她的眼线在暗夜的衬托下更显浓郁,脸上的红润还隐约可见。 凌乔又想起刚才的画面,他的小时很美,特别是最后一段旋转,灯光透过她旋转而飞舞的长发进入他的眼睛,让他不舍得眨眼。其实当她一出来,那样水灵灵的小人儿伫立在舞台上,他的呼吸和心跳都随她而动。 凌乔揽住她的肩,“好看,小时最好看。” 耳边是她银铃般的笑声,凌乔却兀自沉默了。也就是刚刚他突然意识到,他对她的情感是不一样的,不是她对他的兄妹之情,即便他们毫无血缘关系。 难言的情感驻扎在心头,在以后的岁月里一直暗自滋长挣扎,折磨得他面目全非。 年关渐渐近了,各家各户都在准备过年。没有亲戚可探望,没有礼可送,凌乔和陆安时便和往常一样度过一天又一天。 除夕这日晚上,陆安时拽着凌乔跑去看广场上的烟花,一簇簇彩色的光亮在夜空中展开,炸裂的声音激荡在她耳朵里,跳跃出阵阵欣喜。 看到街边的体育用品店,陆安时走不开了。最近班里兴起了滑板热潮,男生们私底下打游戏的时间都贡献给了滑板,有些人耐不住,偷偷拿了滑板进了教室,一到课间便会去操场溜一会儿。 但是摸了摸腰包,陆安时悻悻地皱着鼻子,打算离开。近来陆安时偶尔做梦说胡话,嘴里蹦出来的都是跟滑板相关的名词,凌乔开始一头雾水,后来问了夏瑾才知道。现在看着她委屈的小眼神,凌乔早就猜出了她的心思。 “想滑滑板吗?” 陆安时瞪大了眼睛,“哥,你怎么知道?” 凌乔的嘴角弯弯的,“你不知道自己晚上会说梦话吗?” 陆安时的脸红到了脖子根。 “给你买一个不就好了。” “哥哥,还是你最好!” 挑选了一番,陆安时挑了个黑绿色的滑板,价格也合适。 抱着崭新的滑板,陆安时睁着大大的眼睛,满脸兴奋,“哥,我滑板玩得可好了,你去看嘛。” 手头还有些工作,但是想着左右今晚都能完成,凌乔便任陆安时拉着自己的手去了小广场的背风处,这里现在没人,清静得很。 陆安时踩着滑板上蹿下跳,玩得不亦乐乎玩累了,最近她看这里的几个男生滑得花样百出,心里默默记住,一借到滑板便往熟了练。她比较小心,摔了几次跤后就摸到了窍门,可劲地给凌乔展示她的技巧。 看着有些危险的动作,凌乔一开始有些担心,不过看着她的样子,最后也就放心了下来。 等陆安时漂亮地停在凌乔面前时,她得意地跳了下来扑进凌乔怀里,凌乔笑着抱住陆安时,顺势搂着她的腰转圈。一阵悠然地转动,陆安时开心坏了,她咯咯地笑着大大地亲在凌乔脸上,他眼里全是宠溺的色彩。 终究是累了,陆安时喘了口气,凌乔走到石墩坐下,这才慢慢地将她放到地上。脚下一翘勾起滑板带到自己身边,陆安时歪在凌乔怀里休息。 风凉飕飕的,吹着身上的薄汗很是舒服。陆安时太舒服了,没一会儿居然睡了过去,凌乔无奈地笑笑,把她往自己怀里抱了抱,顺便让她枕着自己的手臂,睡得能舒服点。 睡着睡着,陆安时翻了个身,凌乔以为她要醒了,可是她哼唧了一声,眼睛都没睁开。 只有在这个时候凌乔才能放开自己,才能自由地用喜欢的心意抱着她。 陆安时睡得香甜,长睫毛轻轻地投下了两片小小的阴影,偶尔一动,也动得凌乔心里一片软呢。 他看得久了呆了,仿佛不受控制般低下头去,薄唇缓缓印上她小巧的嘴唇,软软的触感让他沉迷,他不敢太用力,只是轻轻贴着她的唇。等到一阵冷风吹来,凌乔一激灵清醒了过来,他直起腰身,不敢置信刚才吻了她,但是那感觉太美好,她就安安静静地呆在他怀里,他吻她的时候她也是安静的,仿佛她也用男女之间的情感在爱他。 可是他明白,那不过是奢望。凌乔再不敢看怀中的人,只是望了望远处的小树林发呆。 等到夜色四合的时候,陆安时悠悠转醒,她一时反应不过来,好半天终于搞清楚自己在哪儿。 “走吧,小时,已经八点了。”凌乔捏了捏她的手。 陆安时有些懵地站了起来,揉了揉了眼睛,凌乔已经拿起她的滑板,另一只手牵过她一起往回走去。 晚上正做着作业,传来敲门声,凌乔在看材料,倒是陆安时跑得快很快开了门,何伯难得笑嘻嘻地,摸了摸陆安时的头,“小时啊,叫你哥哥去,我们家里来人了,去帮个忙,顺便吃顿饭。” “我们已经吃过了。“寒假作业上有道题挺难的,还没想出来呢。 何伯摆摆手,“这是什么话,不打紧,去坐坐也行啊,伯伯请你喝饮料。” 陆安时迟疑了会儿,一转头看见凌乔走了过来便把他拉了过来。 何伯家的年夜饭很丰盛,陆安时特别爱喝醪糟鸡蛋汤,陈雨坐在她旁边,帮她盛了慢慢一碗。 快吃完的时候,陈雨看了看凌乔,然后笑眯眯地望向陆安时,“小时,和姐姐出去一下,姐姐给你个礼物。” 陆安时往嘴里又塞了一口牛肉,然后跳下了凳子,欢快地跟着陈雨跑了出去。凌乔看着她,何伯拉住他说话,愣是让他收回了视线。 走到了院子里的大水缸边,陈雨从缸子后面取出两个盒子,一个包装是糖果色的,另外一个则是淡蓝色。 陈雨将糖果色的盒子递给了陆安时,“小时,生日快乐哦。” 这是除了凌乔之外第一个人送他礼物,即使在所谓的家也没有,毕竟她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鼻子有些酸,她低下头缩了缩脖子逼回眼泪才抬头接过礼物,甜甜地对陈雨说道:“谢谢小雨姐!” 陈雨无所谓地笑笑:“谁让小时这么可爱呢对吧,”犹豫了一会儿,她将下面那个淡蓝色的盒子也递了过来,“小时,这个是给你哥哥的,我记得你们一天生日,就买了两份礼物。“ 陆安时没有多想,她接过来看了看,“嗯,小雨姐怎么不自己给我哥哥?“ “嗯,因为我跟小时比较熟嘛!”陈雨有些脸红,在夜色里倒看不出来。 第 19 章 两个人又说了会话才进了屋子,里面差不多吃完了,陆安时冲凌乔示意回家,何伯看了看陈雨的样子,笑着抿了抿嘴唇。 两个人没有藏秘密的习惯,凌乔打开礼物的时候,陆安时抓了把瓜子也凑了过来。 包装纸一拆,打开素色的盒子,露出里面漂亮的皮带。陆安时吃的时候一时没咬好,瓜子磕在牙缝里了。她难受地挑了半天才下来。 凑过头再看,她眼睛睁大,很是惊讶。这个皮带的牌子她听过,同学之间也有说到自家爸爸买的,看这样的皮子好像挺贵的,再回头看自己的雪球,一下就低了一个档次。 不过陆安时没有那么多心思,也没有伤心。很快她便看到旁边有个星型的折纸,拿起来看了下,拆开后,纸张内层是陈雨娟秀的字迹:阿乔,明晚九点我在巷口那里等你。 原来是约哥哥出去,陆安时趴在凌乔肩膀上,“哥,小雨姐有事找你。” 陆安时不过十一岁,再加上平时接触环境单纯,对男女之情没有概念,而凌乔已经真正踏入社会,比她年龄大,自己更是在她身上体会到这种感情,一看便就明白陈雨的心思。 他没有言语,将盒子盖好。他不打算去,不去的话想必陈雨也是明白的。 陆安时一看他的脸色便明白他不打算去,“哥,你去吧,小雨姐万一一直等你呢。” 磨了一阵,凌乔无奈,只好答应。 第二天快八点,凌乔拿着礼物出门。 陈雨约在了院子不远处的巷子口,这里只有一盏小灯,一般也没人在这么晚出来。 凌乔到那儿的时候陈雨已经在那等着了,她知道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她要好好把握,为此她特意去大店里买了一件米色的风衣,至于选择米色是因为上次凌乔买给陆安时的外套也是米色的,她觉得他应该喜欢这个颜色。 她看着他这两年一点点成熟,也变得更加吸引人的目光,可是陈雨觉得不能再等了,她想要孤注一掷试一把。 凌乔穿着黑色的外套,脚上是样式简单的皮鞋,走动的时候现出精瘦的腰身,再走近,灯光打到脸上棱角分明,英气逼人。 陈雨呼吸有些急促,她攥紧了手指。 凌乔在她面前站定,眸色深幽,“谢谢你的礼物。” 陈雨愣了愣,看着他递过来的东西,又笑了笑:“没事,那个,嗯,”她为自己打了打气,“我喜欢你,阿乔,让我做你的女朋友吧。” 轻轻皱了皱眉,凌乔面无表情,“我目前没有这个意思,很抱歉。” 陈雨有些急了,她连忙抓住凌乔的手,“你得是嫌弃我比你大,就大两岁而已啊,不会有什么的。” “不是,不是年龄的问题,”他拉下她的手,“我没感觉,抱歉。”说完转身就走。 被这样冷漠地拒绝,陈雨很是狼狈,她有些不甘,这样的心情使得她慌不择言,开口便去揭他的伤疤,“你拒绝我,是因为你有喜欢的人吧,你喜欢小时吧,你敢让她知道吗?你不敢,昨天我都看到了,你亲她的嘴了,亏她叫你哥,你不觉得很变态吗?就不怕别人知道,不怕小时讨厌你吗?” 凌乔转过身来,他冷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寒气和怒气,还夹杂着深重的悲哀和痛意。陈雨有些哆嗦,她以为凌乔会说些什么,甚至可能动手,可是他没有。 看了她几眼,凌乔转过身去,渐渐走远,他的背影刻进夜色里,很是寂寥。 回到家里,陆安时本来在房间里死磕着数学题,听见凌乔开门的声音,探出了小小的脑袋,“哥,你回来了,见到小雨姐了没?” “见到了。”应该是错觉吧,陆安时觉得凌乔的声音有些疲惫。 眼前的数学题又把陆安时绕进去了,她有些坐不住了,也就快速地跑了出去,凌乔接住她的身子。 陆安时抓着他的手,“哥哥,怎么样,我今天听何伯说是小雨姐想当你女朋友哎,是真的吗,你答应她了吗?” 凌乔抬眼看了看她,陆安时觉得自己一定是数学题做花了眼,哥哥的眼眶怎么有些红了。 倾过身子,凌乔把她整个拥进怀里,头埋在她的颈窝处,“小时,我不想交女朋友,不用帮我找。我累了,让我靠会。” 心里突然疼了一下,陆安时也没说话,她侧过脸亲了亲凌乔的耳朵,“哦,好吧,哥哥,你靠一会儿,如果还是很累就去睡吧。” 过了好久,她的肩窝处传来闷声的回答。 这样拥着休息了一会儿,凌乔抬起头,去卫生间洗漱了一下便睡了,陆安时继续和她的数学题斗智斗勇。 后来实在是困得不行了,陆安时随便整了下桌子,然后梳洗了一番爬上了床,为了防止打扰凌乔,她手脚放得很轻。 一直到她睡熟了,身旁的人才睁开眼睛。凌乔伸出手臂松松地环住了她,而后他探起身来凑到她上方,静静地凝视着她的睡颜,看了很久,最后他颤抖着低下脖颈,吻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屋子里很静,只有她浅浅的呼吸和他低声的喃语。 这天下起了白雨,整个天都阴沉沉地,若是不开灯屋里便漆黑一片。水从房檐一溜烟地往下落,陆安时见着心里烦闷,她记得清楚,那张工笔画只花了石上吹箫的女子,旁边盛开的牡丹以及旁边的锦鲤并没有完工。 雨也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 许是她有了念想,过了一会儿便觉着雨势小了很多。心里没多想,逮着机会便拿了伞出了门。谁知走了不过十分钟雨点又开始扩大,风也肆虐起来,吹得伞根本拿不稳,再加上雨线开始倾斜,衣服有些湿透。陆安时想拦一辆出租,不过街上的车辆很少,偶尔呼啸而过的出租车侧面望过去,模糊的窗子里有人的投影。 看着身上渐渐变湿的衣服,陆安时一狠心只大步地往前走。 整整走了半个小时才终于到达徐老家里。 陆安时跑着躲到徐老门口的屋檐下,水珠顺着她的头发滑进脖子,脚下的帆布鞋已经惨不忍睹。 陆安时收好饱受摧残的伞,伸手敲了敲徐老家的门把,门把后的狮子头狰狞地看着她。 徐老正在屋子里收拾自己的花草,这些植物平时也是娇生惯养,如今已经被淋得面目全非。陆安时敲了好几次,徐老才听见,应声摇着拐杖去开门。 一打开吓了一跳,平时那么漂亮一小姑娘都快成落汤鸡了。 “哎呦喂,是小时啊,大老远的,下这么大雨还跑过来,快进来快进来,别感冒了,看这淋得。” 一边说着一边拉过陆安时进了屋,门关上时吱呀了好几声,陆安时扭了扭头,寻着一块儿地方搁了伞。 徐老在小储物间里翻腾了一会儿,找出了个小型的老式熨斗,又从柜子里翻出了孙女的衣服,推着陆安时换掉。 等陆安时穿着新换的衣服出来,他才帮着熨起湿透的衣服,陆安时找出上次没画完的那幅接着画。 “小时啊,以后下这么大雨就不要跑过来了,省得感冒了,你哥又担心了。对了,你哥呢?” 想起凌乔,陆安时心里有些不高兴,现在都几点了,他也不来电话,最近都不关心自己,坏蛋哥哥! 心里想着别的,手下没注意差点画歪了,陆安时呼出一口气,暂时放下笔,“我哥还没回来,他最近挺忙的,老是待到夏哥哥的店里。” 熨了一会儿,衣服稍微干了一些。徐老取出两个个衣服架子,挂好后放在门口,容易干,也淋不到雨。 就在这时,屋子突然暗了暗,然后整个黑了下来。静了几秒,徐老皱了皱眉,“停电偏逢倾盆雨,哎。” 他对着屋里喊了几声,很快陆安时便搬了两个凳子出来,徐老将拐杖放在旁边靠好,缓缓坐了下来,叹了口气,“哎,好久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雨了。” 陆安时也坐了下来,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去,从房檐上方飞来一只蝙蝠,姿态有些慌乱,一直徘徊在屋檐处。老旧的瓦片参差不齐,雨水从凹槽处滑落下来,流转在坑坑洼洼的石阶上。 “爷爷,你让给我哥哥打个电话吧。” 徐老正要答应,突然意识到停电了,家里的固定电话也用不成了。 “停电了,打不成。要不先等等,你哥应该等会儿会来接你。” 凌乔出了店门走了几步,地面出现青黑色的原点,他抬起头,冰凉的雨点掉在他的鼻尖。再走了半分钟看着雨势渐涨,又回了店里。 等待的过程很是无聊,夏瑾也是闲得慌,拉着凌乔下了两盘象棋。这些日子夏瑾对象棋有了兴趣,以往只是喜欢玩国际象棋,显然民间爱玩的还是接地气一些,也更有特色。 凌乔开始也不会,被夏瑾带着玩了几次倒是比他还玩得好。不过这会儿有些心不在焉,倒是和夏瑾一人赢了一局。 玩完两局,夏瑾靠在藤椅上,扭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勾唇笑了笑,“哟,天都黑了,我看你家小时今天是吃不到你做的爱心晚餐了。” 凌乔皱眉看了他一眼,纯粹漆黑的双眸添上了一抹黯淡。虽然心里想要她渐渐保持些距离,但是还是放不下。 这样想着,他扭头对夏瑾说道:“电话借我一下。” 拨通了家里的固定电话,一直没有人接,想了想,他又给何伯打了个电话。 “何伯,我是凌乔,雨下得大了,我现在回不去,让小时去你家吃饭吧。” “诶,行,我现在在路上,等会儿就到家了。” 交代好了,凌乔终于放心了,夏瑾瘾没过,拉着他继续下。 何伯到家后先去屋里收拾了下身上,给自己掉了个烟斗,吸了一口很是舒坦,缓着步子去叫陆安时,但是敲了半天门也没有人,从窗子往里看了看,都是黑的,估计是没人。 嘿,这人能跑哪儿? 思忖了一会儿,估计是在老徐家。 他拿着烟斗又吸了一口,打算回去给老徐打个电话,谁知没走几步,得,灯都灭了。 何伯进屋拿了自己的雨衣,抖了抖上面的水又穿上,骑着电摩出了院门。 第二十章 雨势渐渐小了下来,夏瑾给他了一把伞,想了想,又拿出一个小灯,递给凌乔,“这个可是新的,刚好你用着吧,回去也可以留给你的小公主,就当我送她的礼物,”说完拍了拍凌乔的肩膀,“走吧,再晚就不安全了。” 走到路口,凌乔回头看了一眼,夏瑾还站在那里,两手插兜,懒懒地靠在门边。他扬了扬手中的小灯,示意夏瑾回去。夏瑾招了下手,转身进屋。 一路踩着积水回到大院门口,院门口的地势有些低,凌乔踩过去的时候还是湿了裤脚。从这里看过去,屋里没有亮灯,他心里有些冷然,哪里开始不对了。 拿出钥匙开了门,裤脚的湿处黏在腿上,软塌塌的,有些难受。 这时候已经来电了,凌乔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他打开开关,看看见陆安时躺在床上,身上的衣服有些透,里面白色的小背心更为清晰。 他放下伞搁到门口,关上门,陆安时微微动了一下。 凌乔走到柜子前,从里面取出一身干净的衣服,回头看了看陆安时,她没有转过头来。他也没多想,轻轻拉过椅子,直接脱掉上衣和裤子开始换衣服。陆安时见他这么久都没有主动开口,有些憋不住,回过头来,直接看见凌乔几乎浑身□□,除了腰间青色的内裤,入目尽是小麦色的健康皮肤。他的后脑勺滴下一滴水,顺着他的脊椎一直划下去,渗进内裤包裹着的结实臀肉。 她前一段时间刚刚开始发育,对于男女的不同初初有了了解,如今看到这样的画面,即使凌乔是背对着她的,一时红了脸,又羞又恼地转过头去。 凌乔浑然未觉,他换好衣服,将湿衣服扔进盆里。进到卫生间里,他洗漱一番,直接关了灯打算睡觉,虽然也奇怪陆安时这么早就上床,但还是不忍心打扰她。 等到他关了灯,踢开拖鞋上床,身体轻轻碰了一下陆安时,惊诧地发现一阵湿意。陆安时往远处挪了挪,床吱呀地响了响。犹豫了一会儿,凌乔开口:“小时,你没睡着?”他最近都没怎么主动跟自己说过话,听到这一句陆安时弯了弯嘴角,心里的气少了大半。 她扭过身子,在黑夜里看着他,有些委屈地撒娇,“哥,你今天怎么都不去接我啊?” 凌乔坐在床边,抬了抬手开了小台灯,她正睁着眼角微微飞斜的丹凤眼直直地看着他,心里一紧,他不动声色的,“我在店里,雨太大,一直回不来,”顿了顿,“不是让何伯去接你去他家吃饭吗?” 听到这里,陆安时蔫了,她软软地靠了过来,“哥,你不跟我一起吃,我根本都吃不下。哥,我还没吃饭呢。” 窗子响了一下,凌乔抬眼看过去,下床把窗户关严,他将手上的灰搓了搓,走到厨房开了火。陆安时看了看,然后也跟着他进了厨房,凌乔看了看她光着的脚,眼里飘过一丝心疼,终是不忍心,“别光脚,去穿鞋子,你的湿衣服也换下来,小心感冒。”身上有些湿,凌乔刚换上干净的衣服,她不好抱他,想到刚才他全身近乎□□的样子,她又有些脸红。 陆安时围着他笑起来,眼角上挑地更加厉害,竟平添一抹媚色,凌乔低下头看了一眼,心里又抽了一下。 “哥,我等你做好啊,我们一起吃。” “嗯。” 半个小时后,凌乔端了两碗炒米饭出来。陆安时已经饿了很久,吃得狼吞虎咽,凌乔吃着,看她往嘴里塞得急,一时有些噎住,赶忙去端了杯水喂给她喝。吃到最后,凌乔还是帮她擦了擦嘴角。 陆安时进到厕所换衣服,凌乔随便收拾了下桌面,碗还是留到明天再洗,今天已经有些晚了。陆安时整个人轻松起来,她躺到床上,静静等凌乔过来。等到他再次要关灯,陆安时抱住了他的腰,“哥,你先别关,转过来我看看。”凌乔回头,一下被她捧起脸,陆安时看了看,眼睛有些红,“哥,你瘦了,最近也不跟我说太多话,有这么忙吗?” 凌乔垂下眼睑,他再清楚不过原因了,而这却不能告诉她。看向她的脸,眼睛红红的,像小兔子一样。没有再躲开,他张开手臂环住陆安时的身子,她乖巧地靠过去。关上灯,有她在怀里,他难得睡得安稳。 偶尔的放纵是可以的吧? 半夜,凌乔迷迷糊糊听见有人轻声哼唧,他蹙起眉头,睁开眼睛,伸手打开床头柜上的小台灯,便看见旁边陆安时苍白着小脸,嘴唇干涸,难受地微微出声。这一下凌乔是彻底醒了,他连忙探身摇着她,一摸她的头,很烫。陆安时勉强醒过来,看见凌乔的脸,“哥,我难受。”她的嗓子很是干涩,说出话来声音沙哑。 凌乔帮她套好衣服,想着不太放心又给她加了一件外套,使得陆安时看起来有些臃肿。他也没时间去跟何伯说一声,推开他家门口的自行车便将陆安时抱了上去。 “小时,别睡,要抱好我,脚离轮子远一些。”陆安时不想说话,点了点头。 深夜很安静,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沙沙地,有些凄楚。寒风吹过来,陆安时将脸紧贴着凌乔的后背。 门诊还亮着一盏灯,现在人少,也不用挂号,凌乔抱着陆安时一路进了儿科室。打完针,过了一会儿,陆安时感觉好多了,当然也可能有些心理作用。 陆安时看着他眼睛里的血丝,心里有些疼。她拉着他的手,“哥,旁边没人,你去那儿睡吧,我没事了。” 凌乔抽出她腋窝处的体温计,37.8,还有点高,不过温度已经降了下来。他把体温计放好,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睡吧,不用管我,我等会儿就过去睡。”陆安时有些贪恋现在的温暖,哥好久没有这么看她了。她想念这样的眼神,代表着她对他来说很重要。 她握着他的手渐渐入睡,凌乔轻缓地摩挲着她的手,等她再睡熟了,轻轻关了灯。夜里被折腾了一番,没睡好,陆安时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十点,凌乔趴在她的床前,他没敢睡到邻床,怕她再发起烧来自己不知道。 第二日凌晨的日光唤醒了陆安时,迷蒙地睁开眼睛,渐渐看见了雪白的房顶,周围是医院的摆设,和空气一样冷冷清清的。 她转过头,凌乔趴在她床前。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凌乔的下巴呈现出青色,陆安时知道他的胡茬又长出来了。 最近他真的是瘦了不少,陆安时不忍心叫醒凌乔。这样的时光最近都没有,现在她倍加珍惜。揉了揉眼睛,她伸手摸了摸凌乔的手掌,用手指点着他的虎口处,陆安时不经意地弯起了嘴角。 凌乔醒来时已经接近中午,他给陆安时量了□□温,已经退烧了。提了几盒药,两个人一起回家。 今年的气候反常,年后两周,却开始下起雪来。初雪这日,陆安时窝在徐老那里。 画了一会儿,徐老凑过去看了一眼,让她休息一下。陆安时想和徐老这里的菊花茶,上次好像喝过,印象里似乎还不错。她拿出了袋子给放到烧水杯里,加了些水,看着里面泛黄的的花瓣一点点变软,在水里上下往复,沉浮许久。 等到她反应过来,茶水已经烧开。她往杯子里倒满花茶,端起来喝了一口,甜甜的,还有些涩,挺好喝的。 徐老反应过来要给她讲些东西。 “小时,过来,”看见她端着水杯在喝,“把你的水杯端过来喝也行,拿个小凳坐到爷爷这儿边来。”说完徐老想了想,从自己的书房里拿出了一个画册,这本都是留白的绝佳应用。 他把这个册子给了陆安时,“小时,过两天爷爷教你留白技法,这个在国画里是很大的一块儿,用得好很重要,这个册子你回去翻着看,小心一点就好,这可是爷爷的宝贝。”他摸了摸书脊,交给陆安时,然后回到躺椅上,很认真地说道:“人们常说,有舍才有得,留白便是如此。中国人讲究凡事不要太满,要留些余地,这个技法也融合了这样的思维,空出一些东西,留下一片空白,想要表现的事物同时也得以展现,这便是留白。” 一边听徐老说,一边翻着手中的画册,外面的雪下得粘稠,不一会儿铺上了台阶,南方的顷午许久没有这样的大雪了。 陆安时看了会儿,然后把没画完的那张完成了大概,她正想着哥哥该该来了,门口便传来了敲门声。她把住了纸张,然后下了凳子跑向门口。 连门把都是冷的。打开门,凌乔站在门外,他的眼睫毛上粘了几个白点,看上去有些滑稽。 凌乔牵过她的手,“怎么这么冰?”陆安时摸了摸他的外套,后背那里已经有些湿了。 “哥,我去跟爷爷说一下。” “爷爷,”她跑着进了屋里,“我哥来了,我要回去了。” “这么快啊,”徐老扁了扁嘴,“小时那么可爱,爷爷还没看够呢。”陆安时装作没听见他的话,“爷爷,我们走了,再见!” 徐老也道声再见,陆安时让他不用出门,等他从窗口望过去,院子里只剩下一些小脚印。他笑了笑,将帘子放下。 第二十一章 门诊还亮着一盏灯,现在人少,也不用挂号,凌乔抱着陆安时一路进了儿科室。打完针,过了一会儿,陆安时感觉好多了,当然也可能有些心理作用。 陆安时看着他眼睛里的血丝,心里有些疼。她拉着他的手,“哥,旁边没人,你去那儿睡吧,我没事了。” 凌乔抽出她腋窝处的体温计,37.8,还有点高,不过温度已经降了下来。他把体温计放好,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睡吧,不用管我,我等会儿就过去睡。”陆安时有些贪恋现在的温暖,哥好久没有这么看她了。她想念这样的眼神,代表着她对他来说很重要。 她握着他的手渐渐入睡,凌乔轻缓地摩挲着她的手,等她再睡熟了,轻轻关了灯。夜里被折腾了一番,没睡好,陆安时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十点,凌乔趴在她的床前,他没敢睡到邻床,怕她再发起烧来自己不知道。 第二日凌晨的日光唤醒了陆安时,迷蒙地睁开眼睛,渐渐看见了雪白的房顶,周围是医院的摆设,和空气一样冷冷清清的。 她转过头,凌乔趴在她床前。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凌乔的下巴呈现出青色,陆安时知道他的胡茬又长出来了。 最近他真的是瘦了不少,陆安时不忍心叫醒凌乔。这样的时光最近都没有,现在她倍加珍惜。揉了揉眼睛,她伸手摸了摸凌乔的手掌,用手指点着他的虎口处,陆安时不经意地弯起了嘴角。 凌乔醒来时已经接近中午,他给陆安时量了□□温,已经退烧了。提了几盒药,两个人一起回家。 今年的气候反常,年后两周,却开始下起雪来。初雪这日,陆安时窝在徐老那里。 画了一会儿,徐老凑过去看了一眼,让她休息一下。陆安时想和徐老这里的菊花茶,上次好像喝过,印象里似乎还不错。她拿出了袋子给放到烧水杯里,加了些水,看着里面泛黄的的花瓣一点点变软,在水里上下往复,沉浮许久。 等到她反应过来,茶水已经烧开。她往杯子里倒满花茶,端起来喝了一口,甜甜的,还有些涩,挺好喝的。 徐老反应过来要给她讲些东西。 “小时,过来,”看见她端着水杯在喝,“把你的水杯端过来喝也行,拿个小凳坐到爷爷这儿边来。”说完徐老想了想,从自己的书房里拿出了一个画册,这本都是留白的绝佳应用。 他把这个册子给了陆安时,“小时,过两天爷爷教你留白技法,这个在国画里是很大的一块儿,用得好很重要,这个册子你回去翻着看,小心一点就好,这可是爷爷的宝贝。”他摸了摸书脊,交给陆安时,然后回到躺椅上,很认真地说道:“人们常说,有舍才有得,留白便是如此。中国人讲究凡事不要太满,要留些余地,这个技法也融合了这样的思维,空出一些东西,留下一片空白,想要表现的事物同时也得以展现,这便是留白。” 一边听徐老说,一边翻着手中的画册,外面的雪下得粘稠,不一会儿铺上了台阶,南方的顷午许久没有这样的大雪了。 陆安时看了会儿,然后把没画完的那张完成了大概,她正想着哥哥该该来了,门口便传来了敲门声。她把住了纸张,然后下了凳子跑向门口。 连门把都是冷的。打开门,凌乔站在门外,他的眼睫毛上粘了几个白点,看上去有些滑稽。 凌乔牵过她的手,“怎么这么冰?”陆安时摸了摸他的外套,后背那里已经有些湿了。 “哥,我去跟爷爷说一下。” “爷爷,”她跑着进了屋里,“我哥来了,我要回去了。” “这么快啊,”徐老扁了扁嘴,“小时那么可爱,爷爷还没看够呢。”陆安时装作没听见他的话,“爷爷,我们走了,再见!” 徐老也道声再见,陆安时让他不用出门,等他从窗口望过去,院子里只剩下一些小脚印。他笑了笑,将帘子放下。 陆安时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些变化,说到这变化她又不好意思给别人说,就是胸前好像鼓了起来,有些硬硬的,她想起别人说的发育,再想想那些姐姐阿姨们的胸部,心里又期待,又扭捏。 现在的衣服很薄,她总要含胸,可是不能老是这样。 偷偷问了同桌,同桌说:“你这是正常发育,你妈妈给你买小背心了没?” 陆安时有很强的自尊心,她已经有了凌乔,心理上已经有了依靠,但还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她是孤儿,即便她有生理意义上的亲生父母在世。 她含糊地应了几声,上课的时候有些跑神,被老师砸了粉笔头。 思考了片刻,她还是决定和凌乔说一下。在她心里,凌乔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可以说秘密的人,即使有些难以启齿,但凌乔对她来说终究是不一样的。 吃过晚饭,凌乔在门口修理椅子的时候,陆安时扭扭捏捏地探了过去。犹豫来犹豫去,她下决心必须要说,站在凌乔面前,陆安时还是红了脸。 凌乔抬头看了看她,“怎么了?”他的额角沁出了汗,陆安时伸手帮他擦掉,“哥,嗯,就是,嗯...” 凌乔一直看着她,陆安时破罐子破摔,闭上眼睛凑到他耳边,“哥,我好像……好像……嗯,就是有些发育,我同桌说要买小背心。” 说完埋头在他肩上,这下没法做人了,呜呜呜... 凌乔看着地面,一时有些发愣。 过了一会儿,他咳了一声,“等我忙完,我们去看看。”陆安时嗯了一声,羞羞地跑开。 修完椅子,凌乔把它搬进屋里。用水冲洗了一下,他一边甩手一边拉了拉裤子拉链,里面还有50块钱,应该够了。想了想,夏瑾的店不远处似乎有一家内衣店,不知道有没有陆安时口中的小背心。他喊了陆安时,她装作镇定地跑过来,牵着凌乔的手。 一路上有些沉默,凌乔不经意地偏过头看向她,视线滑过她的胸口,停顿了几秒,好像是有点发育。凌乔的耳根子微微有些烫。 到了店门口,凌乔推门进去。里面站着两个服务员,一见凌乔和陆安时有些惊讶,这样的搭配们没见过,一般都是女士来,偶尔也有男人,不过多是夫妻两个。 年长的那个比较镇定,走上前问道:“请问需要什么?”凌乔回答:“我妹妹这么大穿的内衣。” 女人看向陆安时,反应过来,带着他们走到对应的货架旁,“小妹妹还小,刚发育呢吧,拿这个就可以。” 说完伸手去拿一个纯白的小背心滴到陆安时手里,棉质的手感,前面微微凸起。陆安时没好意思看凌乔,小声地回答:“嗯,可以,”她抬起头,“哥,就这个吧。” 女人笑了,“内衣要买就要买两三件,要经常换洗呢,我给小妹妹拿三件吧,打八折。” 怕凌乔不吭声,陆安时就自己做主同意了。 等到他们走出店门,身后的两个人才表达了他们的惊讶。年轻的那个刚刚一直在盯着凌乔看,她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最重要的是这样的男人会耐心地陪他妹妹来买这样私密的东西。哎呀,她也好想变成人家的妹妹! 等到付完钱走出去,凌乔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刚才他看到各式各样的内衣,镂空的黑色最为诱人。他知道,他的小时有一天也会穿上那样的内衣,只要这样一想,凌乔全身的血液便开始沸腾,整个身体有了难耐的躁动,但是反应过来自己的想法,整个人便冷静了下来,自嘲地笑了笑,他是不可能的。 陆安时羞怯地提着小袋子,心里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偷偷去看凌乔的脸色,挺正常的,也就渐渐不再难为情。 回到家,陆安时按照店主的吩咐将三件小背心洗了一下。她也不好意思挂到大家都会晾衣服的那些晾衣绳上,自己找了三个衣架挂在了柜子旁边的横杆上。凌乔进来看见了,不自然地扭过头去。 今天要学画竹子,徐老给陆安时示范了一下,然后让她一点点自己摸索。 提笔,点,轻轻挪动,然后顿一下,再缓缓拉起。动作分解开来,听起来很简单,但是下笔的时候却还是没办法很好地把握住力度和节奏。对于陆安时来说,接触国画时间不长,用毛笔的时间太短,功力不到,没办法画出特别利落的笔锋。 徐老觉得她已经算画得不错,也由着她练。最近学的技法比较多,还是多给小时留些消化的时间比较好。 徐老有人找,临时得出去一趟。他让陆安时帮着看会儿家,过一会儿也就回来了。陆安时在徐老的书房里东翻翻西找找,徐老和她说过可以随便看看,也就没那么多规矩。在一本人物画册里,陆安时翻出了一张纸片,上面用细毛笔浅浅地勾勒出一个年轻女子的轮廓,婉约的气质扑面而来。纸的右下方用工工整整的小楷写着这样的诗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纸张上有洇开的墨水,有水浸湿的痕迹。 陆安时看了看,没琢磨出什么意思,只是读起来真真是感觉出最后两个字的味道。没有多想,她将画册放回原位,随便看了看,又回到座位开始练习。 等到凌乔来的时候,陆安时的肚子已经饿扁了。她帮徐老锁好门,拖着凌乔去了夜市,美美地吃了一顿烧烤,嘴边沾满了孜然粉和胡椒粉,一舔,又麻又辣,快活到心里。 第二十二章 夏瑾今天换了身格子衬衫,漂亮的版型配上休闲裤,看着新鲜又特别。 凌乔拿过资料,将上面加粗的要求多看了几遍,然后才开始在电脑上操作。 这次的要求很刻板,不过是机械公司,也是应该的。 夏瑾坐在一旁的藤椅上,两腿伸出去,很是惬意。 “夏老板今天很高兴?”凌乔这会儿慢了下来,也就跟他搭起话来。 夏瑾拉过桌上的水壶,“只是很想要放松一下。” 凌乔推开键盘,将水杯端起来放到嘴边,“我以为你一直都很注重形象。” “现在这样就没有形象?”他挑了挑眉。 凌乔不置可否。 “很早的时候人们很原始,七情六欲都溢于言表,后来人们主张克制,用各种东西去约束自己,便有了教养,有了教条,有了宗教乃至规范,再后来,大家又开始追求个性了,讲究行为艺术,喜欢与众不同,也喜欢随性而为。要我说,其实教养是应该培养的,但是教条便就不对了。” 想到了些什么,夏瑾若有所思地望了望天花板,虽然他什么也看不见。 凌乔坐在他旁边,“阿瑾,你会一直待在这里吗?” 沉默了一会儿,夏瑾的语气带着些微玩笑,“应该不会吧,我可是有大志向的人,想要过七十二种生活。” 他顿了顿,“不过你不一样,你有你的宝贝,不是有人说过,能为爱停下脚步,也是一种幸福。这世间从来都没有永远漂流的人,那样的自由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悲哀。”店里静了静,他几不可闻地叹息了声。 “唔,对了,阿乔,我问问,你家小时好久没来了。” 提到陆安时,凌乔攥紧了被子。玻璃外层压得他的虎口泛起青白。 长久的沉默使得夏瑾印证了自己长久的猜测,他是盲人,因为眼睛看不见,长期磨练下来,心思已经比别人更细腻,感觉也更敏感。 “抱歉,容我问一句,阿乔你对小时,不是兄妹之情,是吗?” 心里一惊,手中的杯子险些滑下去。 是的,这样的情感是如此的晦涩难言,也如此绝望。他可以在自己的世界里做无数的美梦,他可以告诉自己,他是她陆安时最重要的存在,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他永远都不可能真正拥有她,不能告诉她他的情感,不能,绝对不能! 他想起那天晚上,陈雨站在他面前说出的变态两个字,这两个字将他所有的幻想都全部击碎。这就是答案。 过了许久,他从喉咙里放出了回答。 夏瑾依旧仰着头,他将双手自然地垂落椅背两磅,衬衫领处露出性感的锁骨,垂下的手臂肘部自然弯曲,腕骨硬朗,整个人透着颓废的美感。 爱而不得,他也是明白的。 凌乔走的时候,刚踏出门口,身后夏瑾轻轻说道:“你比我幸运,还是好好珍惜吧。” 夏瑾回了趟家,风尘仆仆地回来已是三天后。 “阿乔,快帮我签一份合约,真是,我爸闲得慌,带着我妈去了夏威夷度假,这下好了,公司的事儿全落在我身上,够烦人,我扔给我弟了,可惜这份文件还得我签,就你帮着我签一下吧。” 一边说着,夏瑾脱下外套,摸索着挂在衣架上,又小心地退到藤椅上前坐下,缓缓呼出一口气。 凌乔拿过文件看了看,凌氏和重华的收购问题。 翻看着十几页的文件,凌乔说道:“具体什么情况?” “凌氏的零售这方面做不下去,要转让给我们了。” 拿过笔,凌乔面不改色地签上了夏瑾的名字。眼睛移向左边,凌东华的名字一如既往的遒劲,只是“华”的那一竖歪了点,势气大减。 两个名字隔得不远,呵,真是可笑。 杯子里的菊花茶喝了一半,夏瑾放下杯子,点燃了一根烟,“要我说,这就是因果报应。圈子里谁不知道凌东华的家事儿,虽说不上抛妻弃子,但也差不多了。他们零售的合作方老板啊,那是圈里有名的贤夫良父,反正最后和他们解约了。最近凌东华也不好过,他和他现任夫人生的那个儿子最近才查出心脏病,,貌似挺严重的,我估计也是忙得焦头烂额。” 过了一会儿,凌乔嗯了一声,转过身去继续忙他手头的事儿。 夏瑾撇了撇嘴,这个闷葫芦,什么事儿都不太关心,估计也只有他家宝贝能唤起他的七情六欲。 时隔三年,凌乔再一次见到凌东华,看了他一眼,凌乔没有理会,将手头工作忙完,看了看墙上的表,该回去给小时做饭了。 凌东华拦在他面前,“阿乔,我终于找到你了。” 听到这句话,除了莫名其妙,凌乔只觉得恶心,如果他能多给自己一些关心,他至于被绑架吗?如果他找他尽些心,恐怕不会现在才来见他。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他有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已经不愿意再回去。 “阿乔,去旁边的店里坐坐,我们谈谈,我是你父亲,辛辛苦苦找到你,你便是这么冷漠?” 凌乔闭了闭眼,“想说什么,今天一次性说完,走吧。”说完也不等凌东华,迈开长腿便走向了旁边的茶馆。 坐下后,凌乔点了一杯龙井给他,自己买了杯陆安时平时爱喝的橙汁放在桌上,一口口慢慢抿着。 凌东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阿乔,之前你被绑架,我一直在找你,现在你一个人应该过得不太好,”他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之前是我的疏忽,跟我回家吧,你大了,我得开始教你一些集团的事儿,将来你是我的继承人,要接过凌氏的担子。” 窗外有个小孩子摔倒在地上,后面的妈妈感觉抱起孩子站起来,伸手去拍孩子膝盖上的土,嘴里开始碎碎念,小孩子扁着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凌乔收回视线,他对于回去当什么继承人没有想法,如今他过得很好,只希望就这样一直下去,陪着他的小时,守着他们的家。 “我现在挺好的,也不想回去,小城也渐渐大了,父亲你也算年轻,可以再等几年,反正他也是你的孩子。”凌乔抬了抬表,得抓紧时间。 想起凌城,凌东华一脸黑线,他顿了顿,“我不逼你,你再想想。” 凌乔将杯中的橙汁喝完,站起身来,“我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不用再劝我了,集团应该也挺忙的,父亲还是尽快回去吧,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话说完,将钱压在杯子下面便走了出去。 凌东华脸色很不好看,他倾下身子靠在了椅背上。若不是小城的心脏病,他至于这么低声下气地跟自己的儿子说话?而他不知道,这样的想法,凌乔早就明白了。 陆安时没想到坐在自己身后的袁肖会来找她。袁肖长得高高壮壮,最特别的是他的头,圆圆鼓鼓的,得一绰号“元宵”,简直是当之无愧。 凌乔看到袁肖看着陆安时的殷切眼神,心里一紧,假装不动声色地说道:“去玩要小心。” “知道了,哥!”陆安时回头挥了挥手。 就在广场上玩了一会儿滑板,陆安时出了一身汗,她抹了抹额头,冲着袁肖说:“好了,我得回去吃饭了,以后再来找我吧,再见!” 看见陆安时要走,袁肖一把抓住她的手。陆安时转过头,惊诧地看到他通红的双脸。 扭捏了几秒,袁肖从包里抽出一个信封,恭恭敬敬地递给陆安时,“陆安时,我喜欢你。” 说完也不管当事人什么反应,转身就跑。 陆安时莫名其妙地在风中凌乱了,她收回信,打算回去再说。 吃饭的时候,陆安时心不在焉。她想起陈雨也给凌乔送给信的,会不会也是情书啊?这样想着,她心里莫名地不开心,好像被人要走了最爱的东西一样。 凌乔时不时看她,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 趁着凌乔洗碗,陆安时窝在床角淘出了那封信,上面是袁肖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的字迹。看着袁肖热情的话语,陆安时心里跳得不停,但是却有种烦腻感萦绕不去。 等到听到脚步声,陆安时赶忙收回信。 “干什么呢?” 陆安时红了脸,“没事,我在发呆。” 看着她红红的脸蛋,凌乔的心沉了下去。他看到了那封信,很容易便猜出是什么。他的小时长大了,也会交朋友,可是他还是失去了理智。日后的每一个日夜,他都无比痛恨自己情绪的爆发。 是的,他伤害了她的纯真。 “拿出来,我看到了,那封信。”凌乔的声音清冷。 陆安时的脸更红了,“哥。”她不好意思到了极点,即使她并不喜欢送信的人,但还是羞红了脸。 而凌乔看到她脸上加深的红晕,脑子嗡嗡的,难以思考。 他一把拽过她的手,抽出了那封信,“怎么回事儿?你要干什么?” 心突然就委屈了下来,陆安时眼睛酸酸的,“只是一封信而已,哥你生气什么?”哥今天好凶。 “这种信以后就不要收。” “那你还收了小雨姐的信呢!”陆安时嘟起嘴。 “我们已经成年了。”等到你成年,我也可以放你走。 心里莫名地烦躁,“我不要,我也要收信,小孩子怎么就不能这样,我......” 不能,不能,她不能这样,凌乔望着她倔强的小嘴,失去了理智。 陆安时一脸怔愣,耳边传来嗡嗡的声音,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唇上。院子传来开门声,陆安时反应过来,她使劲推开了凌乔,双脚朝拖鞋里一塞,慌不择路地跑了出去。 凌乔撞到了柜子,背后扯得生疼,可是他顾不上,挣扎着跟出去。他的速度快于陆安时,很快便在门边拉住了她。然而当陆安时满脸泪水地转过身,心里有一处似乎坍塌了,完完全全。碎渣全部涌上胸口,刺得他的心脏面目全非。就这么一晃神,陆安时已经挣脱了他的手跑了出去,外面阳光暖热,而他全身冰冷。 凌乔恍惚地去外面转了两圈,回到家,屋子里黑漆漆的,他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陆安时没有出现,八点,九点…… 院子里黑黑的,只有偶尔一闪而过的星光。似乎过了一会儿,又好像过了一个世纪。天边开始发亮。 小屋里有一个身影沉默了整个夜晚,太阳出来的那一刻,那个人心如死灰。 第二十三章 鱼和的花节近了,五中也放假一天。最近正是高考复习得正紧张的时候,五中的老师也都直呼可以轻松一下。 段小敏收拾着手上的备案,随意问道:“陆老师每天有什么打算吗,不如和我们一起去逛街,花节时候肯定少不了惊喜。” 陆安时停下手上的画笔,抬头看了看窗外,淡淡说道:“不用,我有些事儿。” 段小敏耸了耸肩,拍了拍身边乔可的肩:“走吧,再不走天都黑了。” 乔克应声站了起来,挎好包,揽过段小敏的手臂,两人亲密地走了出去。没过几秒,段小敏尖尖的声音钻进陆安时的耳朵,“你看陆安时,说什么有事,一个人天天独来独往,又是单身,能有什么事,我看啊……” 陆安时安静地收拾画笔,面色如常。段小敏的声音尖亮,她自己也不知道议论别人很容易被听见。陆安时什么也没说,这种议论她听过好多次。 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天色早就晚了,寒气从脚底渗上来。陆安时裹紧外套,右臂加紧挎包向公寓走。 打开门也是冰冷一片,陆安时一边拖鞋,一边摸索到了空调遥控板,凉着手指按下开关,过了一会儿渐渐暖和了起来。她脱下外套,走进厨房围上围裙,半个小时后,陆安时端着一碗馄饨坐下。 吃了几口,突然想起段小敏今天在办公室问包什么饺子,对了,鱼和的花节前一晚是要吃饺子的。手上顿了片刻,陆安时敛眉喝着碗里的热汤。 从八年前开始,她就再也没吃过饺子了。糖果饺子这种东西,也许是梦里吃过吧。 吃完饭很快收拾干净,她走进画室画了两笔,心里到底烦闷了起来,索性扔下画笔,洗漱了一番便进了卧室。 稍微抹了些保湿霜,她拿起手边的镜子照了照。镜子背面的花纹繁复几许,样子是有些年代了。关上灯,陆安时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睡去,这一觉恍恍惚惚,似乎梦到了什么,又似只是往生苍茫。 杨迟收到传真的时候没有耽误,直接上网整理了资料后便上到二楼,推开总经理办公室的门。 房间里,男人站在落地窗前。 杨迟叫道:“凌总。” 男人转过身来,看到他手里的东西,接过后走了几步,坐了下来。 这次的项目是接待一位投资公司,这家公司的总管是位兼职的艺术家,特别喜欢绘画,也是对方这次项目的执行官。 男人看了看资料,对着桌子上的仙人掌凝神片刻,抬头看向杨迟:“既然这样,那就投其所好吧,我建议在时愿的大展厅里布置些大型的艺术画作,你有别的想法也可以写到策划里,构思好后拿给我看。” 杨迟应声,接过资料退了出去。 凌乔长手一伸拿过桌上的仙人掌,这个小东西长得很好,连刺都嫩绿得可爱。 他用小巧的铁丝轻轻拢了拢土,把花盆拿在手里转动着看了看,又放回了原位。 周末要去超市购置一些东西带回冬城,陆安时去北街逛了一趟。走过北街的中心广场的拐角,那里有个盲人在卖画赚钱。盲人的笔触虽然难得,但是因为看不见,显然技法还是生涩,画面也有些混乱。陆安时看了会儿,放下手中的东西,和盲人交谈了几句,得到许可后才拿起笔,蘸着仅有的颜料修改。因为小时候习惯用极少的颜料,这会儿也算是得心应手。 这幅图改完已经好多了,陆安时还帮忙画了一幅山水,旁边有些懂画的人看着惊叹,最终有一个人将这两幅画一起买走。 拍了拍身上的土,陆安时站起来,她轻轻将手里的钱给了盲人,对方很感激,她也没多停留,道了再见便离开了画摊。 有个人飞快地追了上来,陆安时警惕地躲了下身子,一扭头,是个西装革履的青年人。 他递过一张名片,“小姐,你好,我是时愿公司的助理,我叫杨迟,公司想要招一位画手画几张大幅的艺术画作,刚才有行家看出您的技巧特别出色,我想请您接手我们这次的工作。” 陆安时扫了一眼名片,退了一小步,“不好意思,我可能没有时间。” 杨迟上前拦了一下,“没关系,小姐,您可以考虑一下,这个半个月内完成就可以,酬金最低二十万,如果最后对方很满意我们可以继续加钱。” 二十万?陆安时想了想,阿爹因为害怕加重她的负担,一直也不愿跟过来,如果有二十万的话,老人应该顾虑会少一些吧? 她迟疑了一下,看向杨迟,“我考虑一下,明天我给你答复。” 第二日,杨迟给她送来了对方的资料,对方的外国头儿很喜欢艺术,特别是美术,而且据说对中国文化很感兴趣。杨迟没有对画的风格和类型进行约束,陆安时站在原地想了想,既然是四幅画,那就画四季吧,还是画油画,不过要把中国画和油画融合到一起,两者兼顾。 她目测了一下亚麻布的大小,然后回去进行了大致设计,发了份传真把要用的各种材料和颜料整理了一下,接了这个活儿。 杨迟将定金打到陆安时的卡上,她愣了愣,又轻轻勾起嘴角。 陆安时带着老人喜欢吃的小吃回到乡镇时,邻里看见了都热情地跟她打招呼,陆安时也一一回礼。 门没闩上,陆安时直接碰开,走了进去。 阿爹就在院子里,袖子卷起正在砍柴火。陆安时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拿过斧头,“阿爹,别忙了,不是说重活请村里人帮忙吗,怎么又自己做?” 老人看见陆安时很是激动,“小时回来了,来,让阿爹看看,瘦了没?” 正说着,又想起刚刚砍了柴火,“看阿爹急的,手上都是灰,你一身可干净着呢。” 陆安时把斧头放下,“阿爹,我给你带了些吃的,咱们先进屋。”她一手提着袋子,一手挽着老人。 老人进了里屋,拿出电壶向铁盆子里倒了些水,趁着水微烫将手上的灰搓掉,顺便打上了些胰子,将手彻底洗干净。 “阿爹,上次我看你很喜欢吃我带的南瓜饼,这次我还带了那家的。”陆安时将一个红色的袋子抽出来,“就是放久了不好,没买多少,今晚我们把它解决掉。” 老人眼睛笑得眯了起来:“好啊,你也歇着,别收拾了。” 陆安时把东西分好类放到灶房,一边做饭一边陪着老人说了会儿话,等饭好了端到桌面上,坐下来开动。 这家南瓜饼确实做得好,咬在能你不记得了,人家看上你了,这些天明里暗里打听你嘴里香甜软糯,外面的薄饼也很脆,阿爹和自己都挺喜欢的。 “小时,上次你回来的时候有个小伙子到咱家来,可的情况呢,你看你都二十了,也考虑考虑,谈个男朋友吧。” 农村谈婚论嫁早,尤其是老人这一辈,都觉得女孩子十七八就应该谈对象了。 “阿爹,我才二十,还早呢,现在也没喜欢的人,过几年再说吧,”陆安时帮老人夹了几筷子菜,“快吃吧阿爹,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吃过饭,陆安时把餐具和锅都洗好,陪老人出去散步。 村子后面前半年修了个鱼塘,在旁边还建了些运动器材什么的,围着那里也开了几家农家乐,城里人来得也挺多的。 阿爹身体不好,农村这地方有些苦,而且老人离自己远也不好照顾,陆安时寻思着怎么跟老人开口。 鱼池边的石子硌得脚疼,陆安时没有走近,隔着半米看了看,几条锦鲤从假山的缝隙间钻了出来,尾尖很是灵活,倏忽之间游过,水纹从底部浅浅地泛上来。 还记得那年,她一个人离开顷午,搭着连夜的火车回到了冬城。巧的是,遇到了阿爹。 至今她还记得那个粉红色的花环,那个花环甚至间接地改变了她的人生,却又带她回到原点。 她不想回到孤儿院,但万幸的是遇到了阿爹。她由陪着他,换成陪到另一个人身边。 有石子滚下水池,唤回了她的思绪。 陆安时陪着老人绕着鱼池走了几圈,夜色更深了,便也回去歇着了。 第二日一早,陆安时听见咳嗽声,她挣扎着爬起来,到了老人屋子,老人趴在床边,咳嗽声持续了很久,音色有些浑浊。 陆安时赶忙跑过去,“阿爹,感冒了?” “没事儿,老毛病了,没事没事,不用管我,就是个慢性咽炎,有时候会咳嗽,顶大有些恶心。” 陆安时还是不放心,扶着老人帮他拍着背,“阿爹,实在不行,我们去镇上看看吧。” “不花那冤枉钱,不要浪费,就是小毛病。”老人摆摆手。 陆安时现在总算是抓住机会了,“阿爹,你知道我画画还可以,有个大公司给我了个活,一把可以赚二十万,看这点小病能花几百啊,不如你顺带跟我去呈阳吧。” 劝了半天,老人还是不愿给她添麻烦,不过好歹答应着去医院。 问题不大,医生检查了一下,也就是慢性咽炎,开了些药,强调了些忌口的吃食。 陆安时是下午的班车,陪着老人在镇上多逛了一会儿,才回去收拾了东西准备走。临上车的时候她硬塞给了老人1000块,“阿爹,拿着,想给家里置办的东西也不要省,你家小时现在挣钱了。” 老人眼圈有些红,连声应着。就是亲孙女几年都不来看自己,哪像她两周就来一回,还带那么多东西。 回到公寓已经是晚上,陆安时一路上坐得难受,下了车已经是暮色寂寥。回去也没力气做饭,随便切了些水果吃下,看了会儿电视剧,到了点便回了房间。 从景和酒店缓缓转动的门轴边旋出了两个人影,前面的人一身黑色西装,长身玉立,走路不急不缓,背影疏朗而挺拔,透着股刚劲不折的味道。 杨迟与男人并肩而行,但还是微微错开了一点。走到停车场的入口处,杨迟微微示意,然后快步走入通道。 对面是家时兴的ktv,颜料盒里该有的颜色一股脑耷拉在墙上的宣传图上,诡异的入口传来撩拨人心的《痒》,唱歌的人声音柔媚,听了便酥了骨。 男人立在那,脊背直挺,街灯打在他身上,朦胧难测,侧面勾勒出的棱角尖利却又稍敛锋芒,引得街边走过的女人纷纷侧目。 杨迟开车出来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情景,他亮了亮车灯,一向警觉的人竟动也不动。杨迟愣了愣,然后按了按喇叭,男人这才抬脚跟上,打开车门坐上了后座。 很晚了,路上人不多,杨迟把车速放到了一个很舒服的档位。透过后视镜,杨迟观察着男人的神色,竟在那张冷峻的脸上发现了从未有过的落寞。对面的敞篷跑车张扬地晃着车灯,杨迟收回视线闪过那辆车子。 “很痒。” 那样甜甜的,撒娇的声音压在他的记忆里,刚刚被那首歌挖了出来。这些年他听过很多女人的声音,有媚到极致的,但是心里却不曾痒过。 他只想回到那个人面前,捏捏她圆圆的指头,听她软软的声音划过耳际,落在心脏上轻拢慢捻,一切都圆满了。 好些年了,他已经不再有把握有一天可以找到她。寻找变成了他的执念,只是执念,就这样一直下去也是可以的,直到老,直到死,也是一种圆满。 第二十四章 早上一直睡到晌午才醒来,全身甚是疲软,待在暖烘烘的被子里不想起来。磨了快一个小时,陆安时还是难耐地爬了起来。 做了午饭吃过,她看着外面灿烂的阳光,心里暖和了很多。 陆安时还是去了集市,入乡随俗。花节,这样美好的节日用来外出合适极了,即使是她一个人。 收拾好也不多带,随手取下衣架上挂着的纯棉布包,温温润润的米白色,棉花的质地,摸上去很是踏实。 阳光正好,炽热的光线透过云层已经少了几分迫人的强度,照在身上恰恰合适。她拽了拽上衣下摆,然后迈着比往日轻快许多的步子搭上了路过集市的公交车。 下了站右拐,走了五分钟,集市口出现在眼前。陆安时在入口的一个摊子前站定,面前堆着一个个精致的鲜花花环。血液里有种东西被勾带出来,她晃了晃脑袋甩开,掏钱买了个□□交替的皇冠样式,花瓣用秘制的浆汁黏住围绕在草茎四周,又用些透明细线固定基本形状。 戴花环是花节的规矩,挑好后,陆安时对着旁边的小镜理好头发,这才进到搭好的棚子里。 身后卖花环的妇人盯着陆安时瞅了半响,然后撞了撞身边人,“喂,当家的,那姑娘漂亮,尤其是那脸蛋,瞧着就心里舒坦,不是那些妖精能比的。” 老汉用手摸了摸耳朵,嘴里叼着烟斗含糊不清地回她,“看着谁都好,不是你那傻蛋儿子能攀上的,成天拉着一帮子人吃喝玩乐,谁家丫头傻啊?” “……说的不是你儿子一样……” 集市里光影流动,这也算是鱼和一年里最热闹的时候了,场子也要撑得气派一些。 精致的手串,灯光下锃光瓦亮的鹅卵石,布料铺子,古玩儿摊子,一个个汇聚成鱼和最古老和虔诚的花节。现代化的工业没有抹去鱼和的祥和,年月沉淀下来的东西在这里再次呈现。 漫不经心地环顾着四周的摊位,陆安时在摆着一堆儿老玩意的小铺子前站定,摊主一把稀疏的白胡子,有点像阿爹呢。 用泥巴捏成的玩偶模样可爱,陆安时看得心痒,挑了一个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小女孩模样的存钱罐,掏出包里的十块钱递给摊主。 抬起手看了看,三点。明天还有时愿的大活计儿,她将泥偶装进包里便准备离开。 有辆黑色的轿车从旁边驶过,停在了不远处的花环摊子,陆安时认出是自己先前买花环的那一家。摸了摸头上的东西,她下了台阶。 有个男人从车上走下来,远远便可看出西装的优良质地。男人的身影挺拔,他让陆安时想起了一个人,心脏突然如同窒息了一般。 心里有一种排斥感,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地望向那边。 男人选中了一个白色带粉的花环,陆安时愣了愣,下意识地又摸了摸自己头上的花环,他选的和自己的真像。 等到男人转身离开的那一刹那,她的心脏骤然一缩,脚下险些打绊。 一定是看错了,陆安时浑浑噩噩地想着,一路上恍惚极了,甚至坐错了她最熟悉的239路公交。 是的,她再一次失眠了,在这个星空灿烂的夜晚。 躺在绵软的被子里,似乎什么都没想,但脑中的思绪却汹涌不堪。 辗转反侧,依旧难以入眠。陆安时爬起床,懊恼地揉了揉头发,打开床头柜上的小夜灯,坐在床边抽出了抽屉里的《基督山伯爵》。 基督山是海黛的救赎,她没有了真正的公主身份,可是她甘愿被他养着,成为他一个人的公主。他待她那样好,就像曾经的那个人待她一样。 看酸了眼,她终于有了些许睡意。放下书,陆安时拿起孔雀镜,镜子中的人皮肤白皙,只是面色郁郁,略显苍白。 叹了一口气,她将镜子放下。可就在这个时候,手肘一歪,镜子跟着抖落在地,镜面朝下,只一次撞击便四分五裂。 碎片稀稀落落,洒在了她酸涩的心中。 眼前雾气弥漫,可是泪水终究没有落下,因为隐忍了太多次,心伤便可以控制着消退下去,只是落泪的冲动却永不可控。 胶液粘连了大块的碎片,而终是无法复原,放下残损的镜面,她苦涩地笑了笑。 还是小心地将镜子放到原位,即使支离破碎,也是心里不可割舍的宝贝。 早上,陆安时化了点淡妆,遮掩住糟糕的脸色。 杨迟在门口迎接她进了公司。 画作要求完成四幅,一天完成一幅,画作的质量要求不用说,再加上尺寸巨大,陆安时已经脑中有了大致布局,画得也很顺手。 春夏秋冬的四季主题中,陆安时最看重的是那幅《夏夜》。夏蝉的叫声曾经响彻了她的一整个夏天,午夜梦回,她常常回到那棵大树下,水光潋滟的双翅,迷离的光影,那是她最珍视的过去。 《夏夜》耗掉了将近两天时间,第三天的晚上,陆安时加班加点完成了《秋叶》的一半,等到晚风吹得她手快僵掉,才停下笔。 陆安时松了松肩膀,爬下扶梯后整理了下颜料,仔细一看手臂,有几处没有遮好防护服的地方稍微溅了些颜料,看来回家要好好收拾一番。陆安时尽量小心地脱下防护服,眼皮有些痒,她颠着手用手肘别扭地蹭了蹭,然后打算去洗手间大概清理一下。 一回头,她看见不远处隐在拐角处的人,西装革履,面目模糊,但陆安时还是认了出来,那样的轮廓似乎只要一眼便可确认。她整个人呆立在那里,世界就那样静了几秒。突然,手中的防护服掉在地上,打碎了她的迷蒙。 下一秒,陆安时转身飞奔,心脏剧烈地跳动。大理石的地板映出她急切的身影,夜色深沉地像墨一般。 思绪如疯长的藤蔓,搅得她脑中一片混乱。她一转弯进了旁边的卫生间,跑进一个隔门,转身就关上了门阀。 她努力平息急促的呼吸,看向光洁的地面。 外面传来滴答滴答的声音,渐渐地,稀稀拉拉地变密,熟悉的声音开始响起。 下雨了,这个晚上再度下起雨来。 窗外的风开始夹杂着寒气和湿气,一阵阵涌入隔门里,陆安时的身体开始打颤。 半个小时,每分每秒都是那么难熬。他看见自己了吧,他有认出自己吗?他看见她进了这里吗?他走了吗?每个问题都如同漩涡一般,陆安时不敢细想,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最后一次看向手表,秒针缓缓踏过12,十点半。 陆安时心里松了一口气,她缓了缓,然后轻轻打开阀门,步子就那样停了下来,面前的这个人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魇里,现在笔直地站在她面前,眼睛已经陌生到她看不清切。 力气似乎一下被抽走了,仿佛下一秒,她便会直坠地狱,可是没有。他握住了她的双肩,再下一刻,她被他狠狠揉进他怀中。 如此沉重,如此艰难的等待,他再度拥她入怀。 陆安时的眼睛朝向窗子,对面的大厦亮着纯粹的白色灯光,她看见无数的雨线坠落下去,纷纷扰扰,毫不迟疑。 等到凌乔放开她的时候,陆安时的思绪还没有完全清晰起来。她怔愣了片刻,不敢看他的脸,低头瞧着自己的脚尖,镶钻的边角刮蹭了一小片。 “小时。”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和记忆里有些不同了。 她觉得一切似乎不太真实,转身向出走,后面一只手拽住了她的手腕,那双手很大,轻易就可以握住她纤细的腕骨,上面分明的骨节看着很熟悉。她继续向前,那双手也一直拉着她。 这些年她应该变了很多,不是吗? 收拾好东西,身后的男人再一次拉住她,这一次直接握住了她的手。 “我送你回去。“ 她不想跟他说话,但是拒绝总要有的,“不用。” “这么晚难不到车,也不安全。“男人的声音很是关切。 胸口有些闷,她下意识地去整理发梢,把垂下的那一嘬头发挽到耳后,只是手有些抖。 今天运气真是糟糕。 到了门口,大厦外空寂极了,偶尔有几辆车过去。她想了想,跺了跺脚,呼出了一口气,脚迈了出去。 走了一个小时才到公寓,后面的人一直跟在她身后,她拨了拨头发,努力放空心思。 进了小区,她没有走到自己的那一栋,跟着一个人后面钻进了隔着的一栋。在楼道里坐了半个小时,她一向胆小,这个时候倒也什么也顾不得了。幽暗的灯光下,她的一颗心被细雨分成两半,一半沉在冰水里涩涩难言,另一半在火烧火燎中煎熬。 直到手机屏幕上的电量显示越来越少,陆安时才从楼道里走出来。 月色如洗,跟做了一场梦一般。 抱紧胳膊抵御肆虐的寒风,陆安时快步走入自己的那栋楼。 有长长的身影立在小池边,风吹动低矮的树丛,树影婆娑,那抹身影孤寂而沉默。 第二十五章 笔刷的顶端已经燥得没发继续画,郁气凝在心里,陆安时握着笔杆的手泛白,掌心艰涩而生疼。她扔下笔,看着颜料打翻在地儿,抿紧嘴唇,转过身直直地走向那个人。 “你能不能回避一下,我想要一个人做画。” 看到凌乔眼里的失落,明明是她如是说了狠话,但自己的整颗心仿佛如鱼陷入网中,窒闷,压抑。 可是心里的悲愤还是如海水般涌现出来,她的情绪开始变得不可控,滑向失控的边缘。 明明是他不要自己的,如今又在这里故作姿态,难道还希望能够重新挽回自己?笑话。失去的八年时光不会重来,她最珍贵的信任也不会再度交付。 凌乔的身子僵了僵,似乎不能承受一般,脊背让人无端觉得颓然。他的喉结滚动了几下,“我就在这里看着,不会打扰你的。” “不,“陆安时整张脸不由的绷紧,”我不想看到你。“说出这句话,凌乔眼里的痛意更甚,而陆安时也好不到哪去。 她知道自己此时就像只刺猬,攥紧了仅有的尊严,不能失掉最后的立场。 可是看到他的伤,她还是跟着痛了。这么多年,自己怎么依旧不知道悔改? 凌乔闭了闭眼,一双黑色的瞳仁沉如暗夜,“你不要生气,小时,我不打扰你。” 说完,凌乔转身走出了大厅。 透过橱窗看着那道身影渐行渐远,陆安时收回目光,再度拿起笔。陆安时撑到深夜,才算将四季的四张图完成。 完工后,陆安时下了扶梯,仰头望着冬景图。因为心情不佳,她改变了开始的构思,将大雪纷飞的情景描绘了出来,画笔粗糙,竟也多了分凄凉和心酸感。 倒也算得上是因祸得福,陆安时自嘲地笑了笑。 到了洗手间彻底地清理了一番,整理好头发。凑近光洁的镜子前,眼睛四周有明显的青黑色,这两天的睡眠质量糟糕透了。 回去的路上,四周漆黑一片。到了黑暗的角落,陆安时犹豫了许久,最终飞快地跑了过去。 心脏跳得厉害,她也不敢回头去望,只捂着胸口窜进了楼梯口。 凌乔等着那个窗子亮起灯,那个小小的,俏丽的身影终于看不见了,他才缓缓转身。 那日,他只是偶尔在公司里随意转着,一下子便望见了那幅《夏夜》。那天,它还只完成了一半,蝉的薄翼上的颜料都没有干涸,他却无法移开视线。 不会错的,他记得这只蝉,那只迷倒了他心爱的小姑娘的蝉,可是他最清楚的却是她的笔法。 这么多年也没有改变呐,在笔尖停滞的时候,往往都会留下一个小小的弧度,很小,不易察觉,可是凌乔还是发现了,且不曾忘记。 山水重重,跨过时间的洋流,他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沉迷的夜空,扭头回望的灵鹿,和那重重叠叠的山水画,袅袅地直至心的最深处,一方天地,盛满一个人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揣揣不安地等到第二天,等到那个人的身影出现,他的眼睛几乎落下泪来,不自然地发出喟叹。 漫长的等待呵,几乎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不敢太靠近,瞧,如今连在远处望着都成了奢望。 不该奢求的。即使是在她所不知的角落里窥视着她,便也足够。 歇了两天,陆安时重新打理好自己的生活,动身上班。 花节虽然已经结束,节日的气氛还没有消散。陆安时看到好些女孩子还穿着复古的节日服装,头上戴着各式各样的花环,引得旁边的男生频频驻足。 这样美好的青春模样,是该永远留在有些人的心中的。有些岁月只能走过一次,一旦错过,便再不能重来。 可是她的青春里只有老爹的陪伴。 陆安时将杨迟如期打过来的钱买下了观望了很久的一个小别墅。鱼和的房地产还没有发展起来,并没有跟随大都市抬高地价,还保留着这个古老的小镇朴素的市场。加上陆安时自己攒的钱,总共60万,也足以在郊区买上一小幢别墅。 是时候把阿爹接过来了。 上完最后一节课,陆安时抱着文案走在过道上,来往是打闹的学生,陆安时专心地迈着步子。 “陆老师!” 转过身去,是言行一。 作为语文小组的组长,高挑挺拔的身材,和温文尔雅的气质,无一不为他增色。再加上冷峻俊朗的面容,使言行一成为了女老师和女学生青睐的对象。 偶然的一次,下班晚了,陆安时在走廊尽头撞破了一个女生的告白。 她很是窘迫,加快脚步从旁走过,还是听见了言行一温润的嗓音:“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但是我有了喜欢的人,所以不能接受你,很抱歉。” 整个对话平静体贴,没有半分姿态。这样好的一个人,陆安时却避之不及。 只要是明眼人,多关注一点,便可很快看出他对待陆安时的不同。若有若无的照料,终是引来了闲言碎语。 陆安时不介意别人的眼光,可是对于言行一的深情,她只能选择回拒。 那时候的陆安时并没有意识到为什么,她只是下意识地抗拒,看到他失落的双眼,心里感到抱歉,而情绪上却难有起伏。她不喜欢他,便不要给他奢望。 “陆老师,”言行一走到她面前,“今晚有个聚会,陆老师有时间参加吗?” 摇着头,陆安时开口:“不好意思,我这几天不是很有空,你们去吧。” 闲聊了几句,到了办公室门口,被身后人猛地一撞,陆安时身子一踉跄,言行一及时扶住了她。 回过头,段小敏高傲的后脑勺对着她。 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陆安时及时抽出自己的手,抬头认真地说:“谢谢,那我就先进去了。” 两人互相说了再见,陆安时走进办公室。 她冷冷地看了段小敏一眼,就因为自己倾心于别人,就可以肆意地表达自己的嫉妒和愤恨,陆安时心里冷笑一声,这样幼稚的认知实在让人无言以对。 收拾好桌上的东西,正准备将手机装入包里,屏幕亮了起来,是阿爹打来的。 陆安时将包跨在肩上,边走边按下了接听键。 “喂,阿爹?”路过的学生跟她问好,陆安时点头示意。 “小时,是我,我是黑子。” “我阿爹呢?” “伯父今天中午有些不舒服,我带他检察了一下,貌似有个小肿瘤在喉咙那里,我想着还是给你说一声。” 心里一紧,陆安时匆匆问了几句,挂掉电话,她很快回了趟家,乘着晚班大巴,颠簸了一路,总算是到了县医院。 阿爹坐在床上,精神很好,和上次走时没有半分差别。 虽然黑子在电话里说是良性的,只是要动个小手术,可是陆安时还是红了眼圈。 她不能再失去阿爹了。 “阿爹,”陆安时放下手中的袋子,坐到床边,“感觉怎么样?” “没事儿,就是有点不舒服,倒不影响什么。”阿爹乐呵呵的,摸了摸陆安时的头发。 “还是做手术吧,我刚刚赚了好大一笔钱,”陆安时得意地扬起眉毛,“前几天我在郊区买了个房子,正打算把阿爹你接过去呢。咱们去大医院,把病看好,然后一起住到新房子里去。” 老人有些不愿,“不好吧,我在这儿已经习惯了,不用麻烦了。” 可是刚刚黑子不是那样说的,黑子说,阿爹很想她,到了跟人唠嗑的时候,经常乐呵呵地把自己挂在嘴边。其实阿爹也是想同她一处的,可是总是担心给她添麻烦。 阿爹其实是有家的,但是儿子娶了妻子,便就渐渐不顾家了。老人一个人也很寂寞。 陆安时软磨硬泡,硬是将老人劝到了鱼和的中心医院。喉咙里的肿瘤不大,也是良性的,动了个小手术,三两天便能够出院。 陆安时退掉了那个小小的公寓,请了搬家公司安置到了别墅里。 很早之前陆安时就看中了这片小型别墅区,别墅区旁有个疗养院,里面老人很多,这里环境很好,对阿爹的健康也很有益。 陆安时挑了阳台有块儿小地的,老人耕种了一辈子,现在也可以种些花花草草。 住了一段时间,阿爹很是适应,陆安时觉得人生如此便已足够圆满 每当陆安时上班的时候,老人总是会在休闲区的花园里搬个小板凳,晒晒太阳,活动活动筋骨。 后来,他便常常遇到那个高高的小伙子,常常来陪他聊天,有时候也会陪他种地,但到了下午六点就一定会离开。 小伙子话不多,大多时候都是听自己说。每当说到陆安时的时候,老人就能看到他眼睛里的光芒。 活了这么久了,老人自然知道那是什么,却也不戳穿,心里还是默默地叹息,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喜欢上小时的,看小时的样子,倒是一直不打算找对象呢,村里适龄的小伙子大多都放弃了,哎,抱孙子的日子遥遥无期呐! 第二十六章 周五的下午,陆安时本来还有两节课,邻班的老师下周一有急事儿,和陆安时商量着换了课,四点便能够离开。 一路踩着掉落的树叶,陆安时回到了别墅门前,脚步却再也迈不动。 她看见那个始终停留在回忆和梦里的人穿着最朴素的工服,工服松垮,没有什么型,可穿在那个人身上却是那么好看。 是啊,怎么会那么好看呢? 他宽宽的肩膀刚好撑起了衣服,下摆微微卷起,行动间,精瘦的腰身显露无疑。手肘处也卷起袖子,远远就看得见小麦色的健康肤色。 上天给了这个男人出色的外表,单从这一点,他站在任何人面前,就足以吸引住全部的目光。 还是老人看到了陆安时,冲她招了招手。 挺起了腰身,陆安时正了正脸色,不再看向那个人。余光所及,他的身子僵了僵,显然没有预料到她的出现。 “阿爹,我回来了。” 走过去帮老人整了整衣领,接着拿出了包里的感冒灵。 “我听你都咳嗽了三晚上了,这下不能再抗了,吃点药,好的得快一点。” 她认真地说着,竭力想要忽视掉旁边的人。 老人抖了抖袖子,偏偏拍了拍凌乔的手臂,拉着他靠近了点。 “小时,这个小伙子是我前段时间认识的,这些日子还帮我种地呢,你们认识认识。” 呵,不错,偏偏拣了自己不在的时候,真是难得。 陆安时启唇,“你好。” 凌乔呆呆地望着她嘴角嘲讽的笑容,喉咙干涩,咽了咽唾沫,开口:“你好。” 两个人都在极力掩盖掉真正的情绪,剩下老人在一旁干着急。这小伙子咋就不开窍,两眼瞪那么大,怎么一句好听话都说不出来,这可怎么谈姑娘呦! 老人摇了摇头,拉着两个人进了屋子。 待了一会儿,凌乔如坐针毡,他起身告辞,老人笑呵呵地推了推陆安时,“小时,你去送一下人家。” 阿爹已经这样说了,陆安时不忍推辞,跟着凌乔走出门。 一路无话,陆安时紧紧盯着脚下的石子路,苍藓漫上路边,添了些盈盈绿意。 走到路的尽头,陆安时才抬起头,她看向身旁葱茏的树木,平静地张口:“你下次不要再来了,”顿了顿,“我和阿爹不想受人打扰。” 因为低头的缘故,她的长发盖住了脸庞,斜眼过去,是他攥紧的拳头。 “小时,我们也可以当朋友的。”他的声音沙哑无力,“况且,况且,我可以帮你阿爹干活。” “不用了,我会请人来帮忙的。” 不再去看旁边人的反应,陆安时从没有他的方向转身走开,脚步踏得很实,踏成坚定不移的心。 回去后老人问了几句,陆安时漫不经心地答了几句,不愿再多说。 晚上睡得正熟,轰隆一声,思维涣散中,陆安时悠悠醒来。 透过雕花的窗子,雨水涌起的泥土气息清晰入鼻。使劲嗅了几下,陆安时将双手交叠放在颊边。被子缠软,她慵懒地窝在里面,困意不多,却也不愿多想,只是盯着窗边的湿润处发呆。 又梦见了很久前的事儿了。 这次梦到的很是磨人,陈雨站在她面前,悲伤的说:“小时,没有你哥,你打算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呢?可是这么些年,没有那个人,她还是一路平静地活下来了。除了午夜梦回的那些过往,几乎没有什么能够扰乱她的心境。可是如今他又出现了,以霸道的姿态再度闯入她的世界,而她却毫无还手之力。 思绪万千,终究没有抵过睡意,她缓缓入眠。 周日这天下午,陆安时去商场购置生活用品,阿爹这些天有些感冒,她想着回来时在小区里的诊所买一盒感冒灵。 超市里人满为患。 走到纷繁多样的果冻架子旁,陆安时拿起其中的一个,橘黄色的果肉鲜嫩,看起来清新可口。 突然生出了好胃口,陆安时扯下了旁边的塑料袋,挲手张开袋子,挑了十来个。 旁边有女孩子看着好奇地看着她,陆安时抿了抿嘴唇,不好意思地走到了旁边的货架。 不想见的偏偏能见到,言行一很快进入她的视线,他在蔬菜区挑红薯,一派居家气质。 言行一很快也看到了陆安时,他将手中的红薯放到袋子里,快不走向陆安时,漂亮的薄唇弯起,“陆老师。” 陆安时点了点头,垂下眼睑,装满果冻的袋子很是亮眼。 顺着陆安时的眼睛看过去,言行一愣了愣,笑了笑,“是买给家里的小孩子吗?” 不能反对,陆安时也只是笑笑,将手中的袋子微微拉向身后。 两人聊了一路,陆安时婉拒了好几次,可是言行一还是坚持送她到了小区门口。 转身后手被拉住,陆安时疑惑地回头。 “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吧。” 陆安时怔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心里突然放松了下来,她温温地笑道:“嗯,只要你愿意。” 即便是这样的结果,言行一已经满足了。 陆安时是被一阵儿闹铃声惊醒的,她恍惚地接起电话,“喂,谁啊?” 她听见自己没睡醒时带有的慵懒沙哑的嗓音。 对方是个熟悉的声音,听了几秒后才回过神来,是杨迟。 “喂,请问是陆小姐吗?” “是我,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儿吗?” 对方歉意地道歉,“不好意思,请问你认识我们凌总吗?” 睡意一下子消去了一半,她认识,她当时认识。此刻她的胸腔不平地起伏,被伤害也就罢了,不知道在这个点儿打电话又是什么意思。 她不知道曾经那么亲密的关系,如今怎么也找不回当初的情分,有的只是难以消除的戒备和无力。 “真的很不好意思,陆小姐,凌总他喝醉了,赖在皇城酒吧里,我怎么劝都没有用,他偏偏要见你,我一时半会儿也没辙,真的很抱歉,但是还是请问,您能过来一趟吗?” 喝醉了?耍酒疯?笑话,当她是什么,随叫随到的仆人吗? 陆安时摁掉了电话,掀起被子倒了下去。 第二十七章 被电话搅扰了困意,陆安时根本无法继续入睡。懊恼地拍了拍脸颊,陆安时翻身坐了起来。 屋子里漆黑一片,她盯着前方发呆,回过神来,看了下手机屏,凌晨两点。 她不明白凌乔的心思,如今这样生疏和尴尬的关系,耍起酒疯来竟然还能想到自己。 翻身下床,陆安时摸到了壁灯,灯一亮,她不适地眯了眯眼睛。 开始的时候,是愤恨和恼怒,她绝不会去见那个人,可是秒针一下下跳动,她的意志开始动摇。是的,她还是不舍得,不舍得他一个人留在酒吧里。 可是不是还有杨迟呢吗? 又过了半晌,她的心脏开始蠢蠢欲动,有一个声音在脑海中不停地诱惑着:就去看一下,也没有关系,不过是转了一圈,左右现在也睡不着。 攥紧包带,陆安时拉开大门,冷气铺面而来。 “小时。”阿爹从里屋走出来,”这么晚了,你出门干啥?” “有个朋友喝醉了,我得去看看。”老人打了个哈欠,“很晚了啊。” “我知道,阿爹我会小心的。” 到达皇城的时候已近三点,看着寂寥的街灯和疏落的霓虹灯,陆安时自嘲地笑了笑,这时候怎么还会有人痴等呢? 正准备转身离开,身后追上来一个人。是杨迟。 “终于等到你了陆小姐,差点以为你不会来了。凌总不知怎么,一直不愿意离开,我也拉不动,其实也不是很愿意违背上司的意志,所以才冒昧地给你打电话,你去看看凌总吧,他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他在夜色里多看了陆安时几眼,想要看清这个女孩的面貌。 跟着杨迟进了皇城,虽然已是深夜,里面依旧人声鼎沸,无数的人在这里醉生梦死,沉迷不舍。 在吧台旁边的长型沙发上,陆安时看见了凌乔。原本规整的西装变得褶皱横生,领带已经被扯到地上,衬衫上第一个扣子已经被抓掉,精雕细琢的锁骨显露出来,还泛着醉酒的猩红。陆安时慢慢地走过去,像是心灵感应,凌乔睁开了眼睛,一双黑眸水光潋滟,雾气朦胧。他醉意朦胧地笑着,一只手无力却又努力地想要抬起,嘴里喃喃道:“你来了,小时,我……我终于等到…….你了……” 难堪地别过头,撞进杨迟探究的目光。整了整脸色,杨迟说道:“凌总一直这样,但是他不愿意起来。” 默了片刻,陆安时轻轻握住了凌乔的手,像是安抚性地紧了紧,然后抬起双手扶住凌乔的后颈,将他慢慢扶起来,杨迟见状,忙伸手帮忙。怀里的人就像个孩子一般,他很听话地配合着她的动作,直到支起身子,还将脸埋在她颈窝处蹭了蹭,发出满足的哼唧声。 陆安时又羞又恼,一张脸红得透彻,在背光处里倒看不太出来。 两个人配合着将凌乔扶到门口,杨迟小心地收回手,“陆小姐,我得去开车,你先照顾一下凌总。”说完快步走开。 起风了,一阵劲风吹散了陆安时的头发,有一缕飘到凌乔的脸上,他伸手去抓,模样还带着被人惊扰睡眠的委屈。这一刻,陆安时觉得很不真实。这一刻的凌乔很陌生,曾经相处的那段时间,他大多也都是寡淡的,是成熟的,是可以为她遮风挡雨的,可是现在,他却很是依赖她。 望着凌乔紧闭的眼睛和眼脸下黑色的睫毛,她出神了好一会儿。 杨迟开着车将陆安时和凌乔送到了凌乔的住处,到了地方,杨迟停了下来。伸手开了灯,转头对陆安时说道:“陆小姐,我就送到这儿,就麻烦你把凌总扶到家里就好,202,钥匙应该在他裤兜里的皮夹里。” 作为助理,要懂得什么时候顺水推舟,杨迟深谙这个道理。这些年没有见凌总身边有一个女人,如今陆安时的出现使得他的猜想成真,真的是有那么个人一直住在凌乔的心里。 陆安时艰难地将凌乔的一只手臂搭在肩上,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腰身,一步步走上了二楼。摸出了凌乔口袋里的钥匙,陆安时艰难地开了门,凌乔的头渐渐从她肩膀上滑落,陆安时忙丢掉包扶住他。 好不容易摸到了卧室,陆安时将凌乔放到床上,打开了台灯。脱掉凌乔的西装,再帮他扒拉下皮鞋,硬是将凌乔放平在床中间。 长出一口气,她的肩膀隐隐作痛,一时用力过猛,估计是拉伤了。看了看凌乔安稳的状态,陆安时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凌乔突然歪了歪身子,趴到床沿处吐了出来。衬衫的领子有些高,也沾了一些秽物。陆安时忙拍着他的背。 过了一会儿,凌乔浑身软了下来,她才将他又扶到了床上躺下。起身走进卫生间,陆安时拿起架子上的毛巾,环视了周围,没有其他人一同生活的痕迹,她竟莫名地松了口气。 将毛巾润湿,她回到房间,耐心地解下他的衬衫,凌乔已经睁开了眼睛,一双眼却是朦胧的,只是痴痴地望着她,过了半晌陆安时才发现他没有清醒,只是一直睁着眼看着她。用毛巾擦了擦他头上积郁的汗水,最后抹了抹他的嘴角。凌乔也不动,安静地躺着任她摆布。 等到陆安时准备离开,凌乔突然倾身过来,紧紧地抱住她,嘴角凑了上去,间断地吻着陆安时的额头和脸颊,而快接近她的嘴唇时便会绕开,一双大手一直牢牢地霸住了她盈盈的腰际。陆安时被他浑身的酒气包围着,脑子发怔,一时竟没有动作。 吻着吻着,凌乔的动作缓了下来,他的脸庞滑过台灯朦胧的影子,向下坠去。 看着陷入睡眠的那个人,陆安时苦笑了一声。他总是这样,将她折腾得面目全非,而他自己却能片叶不沾,及时抽身。 可是她还是舍不得他,就像今晚她所做的一切,该怎么办呢?透过朦胧的雾气,床上人的脸也变得遥远和陌生。 晨曦照射进屋,凌乔缓缓睁开眼,很明显,几乎宿醉的结果便是头昏脑涨,双眼浮肿得厉害。 最后的印象留在皇城灯红酒绿的场景,他记得杨迟来找自己了,但是他似乎发了酒疯。自嘲地笑笑,真是没骨气。 昨日他还是去了郊区的别墅,陪着老人聊了会儿天,再不敢多呆被她厌恶,匆匆忙忙便离开了。 快走到门口,刚巧看到言行一陪着陆安时回家。像是站在上帝面前即将被带入地狱,胸腔处是撕裂般的痛楚。他望见了她嘴角的那一抹浅笑,整个人只剩下冰冷的躯壳。 浑浑噩噩地走到了皇城门口,一抬头,是个酒吧。酒是个好东西,借酒消愁愁更愁,但是醉酒的一刹那,他还是获得了解脱。 你看,他又梦见了最爱的她,比任何一次的梦都来得真实。她的眼光温柔,连他试探性的亲吻都没有闪躲,顺从地待在他怀里,不挣脱不害怕,真好。她还给他擦身,眼里的光亮和月色一样温柔,他醉在里面,恨不得此生不再醒来。 可是梦还是醒了,醒了,就还是他一个人,永远都是一个人,多么可悲和绝望。 在南郊,有很多无名的画家会在那里聚集,写生或者卖画,之前听学校里的人说过一次,一直没有机会去,听说隐藏的天才和佳作挺多。这次因为要完成既定的写实备课,陆安时决定去画家村走一趟。 南郊风景不错,也算得上是个小型的度假区,去过画家村还可以在这里多转一会儿。 画家村的入口是一副巨大的海报,是实实在在的一幅画作。从黑暗的背景下探出一只画笔,笔尖轻灵地洒落了些许光亮。看上去有些诡谲,却也给人希望之感。整幅画的用笔,上色乃至笔触都很到位,如若不是这样恐怕也不会当作画家村的招牌。 进到里面,陆安时发现里面的摊主都是固定在一个地方,旁边有标示,展览的范围不能超过标示线,也算是挺热潮的,听说要来这边必须要去申请才可以有一个固定摊位,并且租用时间是有限的。一路看过去,大多时候陆安时都忘记了拍照,这里真的是人才辈出,佳作屡屡可见。 陆安时曾经跟徐老学过国画,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年,但是基本功还是打了下来。只好,阿爹很宠她,将攒下来的钱也拿给她去上城里的美术学校。在林立的书架里。陆安时看到了更广阔的艺术世界,她在那段时间便开始尝试将传统中国绘画同西方的抽象艺术和油画技巧融合在一起,终是能够达到现在的高度。 可是在这里,她见到了更多的东西,有些人以别样的技法创作,而有些人则挖掘了标新立异的素材。 现在她面前的摊子上,正有人挥汗作画。画上是崇山峻岭,笔法孤绝,画面看上去怪异,却有种特殊的亲切感。而旁边还放着这个人未干的成品,反弹琵琶的敦煌女子,长衣惊艳,风姿难求。而那个人却是蓬头垢面,和他惊采绝艳的画技反差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