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田半为海》 chapter.1 南方的冬天,湿冷阴蛰,没有鹅毛大雪满目白皑,却不吝啬寒风刺骨如针入肉。 这样的天气,李陌姜怕冷,一般是拒绝出门的,她将大半张脸埋在围巾里,略嫌长的刘海遮住了大半视线,不经意瞥漏几缕目光,九分懒散外一点困倦。 永远是睡不醒的模样。 她甩了甩头,朝着马路对面走来的顾维樑用力挥了挥手。 “伪娘!” 街头人来人往,足踵肩摩里她一声大喊伴着一长一短两声车笛,莫名和谐。 顾维樑一脸黑线,拉起帽子盖住头,淡定的从李陌姜身边经过,顺手揪住她的围巾,拖走。 “死生姜长本事了啊?敢公然挑衅小爷?!” “疼疼疼疼!” 李陌姜一巴掌拍在他手上,趔趄着站稳,猝不及防灌了一口寒风,忙拉好围巾蒙上脸,白一眼边上人。 “今天火急火燎叫我出来干吗?没好事你就死定了!” 顾维樑伸手拍了拍她的头,扯开嘴角露出一排白亮的牙。 “当然有好事儿了,你不是惦记着大闸蟹嘛,今天有人请客。” “谁啊?” “不知道,是我爸以前国画班的学生,好像姓许吧,还是个天才。” 李陌姜若是对绘画知晓零星半点,哪怕只提及姓氏,他的名字也早该如雷贯耳了。 可她偏偏,半点不懂。 想多问两句,顾维樑斜她一眼,不耐烦了:“你怎么话这么多?我哪认识他,那是我爸以前的学生,你去了就知道了。” 李陌姜悻悻耸了耸肩:“不问就不问。” 毕竟有吃的就好。 a市松江饭店的大闸蟹是顶有名的,虽然价格贵的出奇,但就算平日里也难得订上位子,现在正逢年关,没想到顾维樑领着她穿过大大小小的饭桌径直上了三楼雅间。 李陌姜拔下围巾,盯着门牌上金光闪闪的大闸蟹,舔了舔嘴唇,转头看着顾维樑,眼里闪烁的光芒几乎要晃瞎他的眼。 “待会儿别拦我,我要一个打二十只!” “你丫有点出息行不行!”顾维樑一巴掌拍上她脑门,特大爷的说,“起码五十只!吃不完打包!” “对!” 李陌姜推开门,脸上如狼似虎的笑容顿时一僵。 一个立正,果断鞠躬。 “叔叔、阿姨好!” 顾爸爸笑一笑,顾妈妈朝她招手:“怎么才到?过来坐。” 李陌姜假笑两声,就近在门边的位置坐下来。 “阿姨我坐这里就行。” “妈,你也知道她的吃相,三百里开外寸草不生,让她坐角落里最好。”顾维樑拉开她身旁的椅子坐下。 李陌姜一脚踹上他的椅子:“那你丫还离我这么近!” 顾爸爸淡定喝一口茶,悠悠接话:“他皮厚,陌姜你啃不动。” 陌姜大笑,举杯以示盟友:“顾叔叔今年长高点了。” 顾维樑个子虽然高,明显是随了妈,至于顾爸爸的身高,一直都是个秘密。 “哪里哪里,”顾爸爸笑的和蔼可亲,“倒是陌姜你又胖了。” 比起毒舌,顾爸爸是老姜。 顾维樑捏着她脸上的肉用力扯了扯:“攒点肥肉好过冬啊!” “顾伪娘!”李陌姜咬牙切齿,正要反扑...... “顾老师。” 身后的门忽然打开,少年极清润的嗓音冲淡了室内的暖气,李陌姜讷讷回头,半边脸还未脱离顾维樑的魔抓,龇牙咧嘴的未曾看清身后的人。 “到了啊。” 顾爸爸跟顾妈妈起身迎上前,顾维樑跟李陌姜自也不敢继续坐着,一并随之起身。 顾爸爸介绍道:“这位就是我以前国画班的学生,少年天才,这次华夏杯绘画大赛少年组的冠军...” 少年天才?!李陌姜抓住的关键字,这典型别人家孩子的代表啊!于是怀着看国宝的心偷瞄了他两眼。 高挑清瘦的男生,一张脸清俊得如同画纸,浓郁或惨白,未曾着墨,便是这般一尘不染清逸留白,他面容清秀如雾,一双眼睛却星亮得出奇,纯粹干净,如同初雪洗净的天空,莫名竟让她觉得有几分熟悉。 回忆的闸门摇摇欲坠,她下意识的想躲。 “...这位是我儿子,顾维樑,这位是世交故人的女儿......” “我知道,”那双星眸里闪烁零星微芒,静静望向李陌姜,“陌姜,不是孟姜,是陌姜...” 他声音潺润似水,又似流年...冲淡浓墨,打湿画卷,推波助澜撕开那一层皮,嘶——记忆呐,那是上古凶兽啊。 chapter.2 从五年前开始,李陌姜的年华就已经老去,记忆于她是洪水猛兽,是梦靥,是青天白日里不能言及的黑洞。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似又什么都没看,空落落的,那一段被故意丢弃的时光。 半晌,她咧开嘴,眼底又是一如既往的温暖笑意,踮起脚摸了摸他的头:“哟,一转眼小家伙都长这么高了。” “你们认识?”顾维樑一脸奇怪。 “以前认识的弟弟,”李陌姜笑眯眯的望着许迟,“那时候怎么没看出来小迟是天才呢。” 谁在溺亡时伸出手? 谁在黑暗里打开一盏灯? 笑容与光一同刺进他眼里,最后,人走灯熄...... 许迟微微笑了笑,转头对顾爸爸说:“顾老师,座。” 不一会儿大闸蟹端上来,顾爸爸与许迟聊着艺术绘画,探究工笔手法。 许迟仍旧不太爱说话,每次都是简单几个字,却也言简意赅点名扼要,顾妈妈不时也搭上几句,加上她一向也嫌海鲜腥,味道重,这一桌的大闸蟹自然尽数归了李陌姜跟顾维樑。 陌姜秉承着吃不完打包走的念头,先瓜分地盘,火速抓了几只入碗。 “伪娘我们说好,对方碗里的不准动!” “切,不动就不动。”顾维樑看了一眼她螃蟹山似的碗,禁不止直翻白眼,“生姜你会胖死你知道吗?” 陌姜嘴里塞着蟹腿,含糊不清应道:“胖‘实’就胖‘实’...” 一只修长干净的手突然伸过来拿走了陌姜碗里一只螃蟹,陌姜忍不住皱眉,看着一脸淡定与顾爸爸谈笑风生的许迟,暗自腹诽:要吃不会自己拿啊! 抬手又抓了一只入碗。 嘴上这只却咬了半天都没攻克下来。 顾维樑看不下去了,摇头劝谏:“生姜,你的牙干不过它的壳,用刀吧。” 念及她实在手残,顾维樑打算好心帮她开一只螃蟹,就吃亏点,分半边肉了。 他刚伸手过去,一只手却更快的将一碗剔好的螃蟹肉推到了陌姜身前,极自然的又拿走了一只。 陌姜愣愣盯着身旁的许迟,他用餐巾拭了拭手,一面答顾爸爸的话,一面动作娴熟的剥开蟹脐... 李陌姜默默的往碗里再添了两只大闸蟹,然后不动声色的将整个碗往许迟那边推了推... 一顿晚餐吃下来,李陌姜与顾维樑皆是撑得不行。 出了饭店大门早有美术馆的车等在门口。 许迟有些抱歉:“晚上要回美术馆,不能送老师...” “你有事先去忙吧,今天还是要谢谢你没忘记老师啊。”顾爸爸望着眼前的得意门生甚是欣慰。 许迟朝师父师母一一颔首,目光落在李陌姜身上顿了顿:“我要走了。” “路上小心,”李陌姜朝他摆摆手,顺口叮嘱了一句,“晚上要早点睡觉啊。” 许迟含笑点头:“知道了。”转身坐上车。 待到来接许迟的黑色小轿车驶离,顾爸爸长叹了口气,望一眼顾维樑,摇头往前走。 “唉,儿子比儿子要气死老子啊。” 顾妈妈快走两步追上他,护犊心切:“怎么了?我儿子那也是人才啊!” 李陌姜抬头看一眼顾维樑,学着顾爸爸叹了口气:“小迟是天才,你顶多就占个二。” 还没来得及逃之夭夭,已经被顾维樑揪着围巾逮住了。 “生姜,你是想死是不是?” 李陌姜朝着他手脚并用,嘴里也没闲着:“顾叔叔救命!” “混小子,说了多少次不准欺负妹妹!” 顾维樑怕爹,这招屡试不爽,陌姜拍开顾维樑半软的手,笑容嘚瑟:“那我就先回家啦,伪娘拜拜。” 话音未落,人已经一溜烟跑走了。 顾维樑放下刚抬起的拳头,抽了抽嘴角,这丫头逃跑的速度永远飞快。 chapter.3 a市是有名的不夜城,李陌姜站在窗前,从十七层楼望下去,霓虹与广告牌琳琅满目,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是永不歇息的怪物,连夜幕也是亮的。 这也是她不离开a市的原因吧,一天到晚,好像都是白天一样。 她伸了个懒腰,仰躺着自由落体式倒在床上,长长舒了口气:“啊!一天又过去了,睡觉!” 三两下裹紧被子蜷缩成一团,就像婴儿在子宫里时的状态。 即便满屋灯光如昼,她好像也没办法舒展身心入睡。 她支起头望着桌上的相框,里面的女孩还年幼,肉乎乎的脸上隐约可看清长大后的轮廓,身旁的父母,恩...典型的慈父严母呢。 “今天晚上梦谁呢?”陌姜伸手轻点了点相片上的人,一番思虑,郑重决定,“妈你太凶了,爸牙花子都笑出来了,今天晚上就梦爸爸吧。” 她重新躺回床上,咧嘴大笑,尽力学着爸爸的样子露出牙花,直到嘴角僵硬才缓缓收小了弧度,清风卷起了窗帘,她的声音几不可闻,落在风里,细细碎碎,好像也泛着泪光,和那些几不可见星光一样。 “梦要是真能听话就好了,我想梦谁就能梦见谁就好了。” 五年以来,她如愿梦见父母的次数,似乎,屈指可数。 馆内静谧,落笔沙沙的声响就清晰可闻,在秒针转动的咔嚓声里不免冗长乏味。 许迟轻揉了揉眉心,桌上还剩下两张未审阅的画卷。 “小迟,还吃得消吗?” 美术馆的工作人员看着他面泛倦意有些不忍心:“这些明天早晨就要交上去,要不然我去给你泡杯咖啡?” “不用了,”许迟朝他礼貌的笑笑,转头看一眼墙上的壁钟,“李叔,我去休息,画稿,明天早上赶,来得及。” 李叔面露难色,许迟已经起身走进了里间休息室。 “这孩子...”李叔忍不住苦笑,把桌上审阅完的画卷仔细收拾好。 天色将亮未亮,霓虹谢幕,冬末的苍穹一线白芒微染,陌姜将脸凑近窗前,呼出的热气触碰上冰冷的玻璃面,迷雾蒙蒙。 她食指轻动,在雾气里画了一片雪花,而后伸了长长一个懒腰。 “啊,又活过一天。” 陌姜常去的早点铺离住的地方隔开两条街,她一向畏寒,全身裹得严严实实才敢出门,即便只露出一双眼睛,走到目的地也已经冻得不行。 “阿姨,一碗炸酱面加一笼肉包,还要一杯豆浆。” “好咧,里边有位置。” 时间尚早,店里生意却已经忙活开了,陌姜勉强在角落里发现一张空桌,取下围巾,摘下耳罩,望眼欲穿的等着早餐上桌。 老板打开蒸锅,顿时热气升腾,雾袅袅的,朦胧了来往的光景,蒸汽的云雾里人的面容也看不明晰,声音却是好辨的。 “老板,一碗面。” 少年嗓音淡淡好听,还带着睡眠不够的几分倦意。 “小迟!”陌姜大声喊。 少年闻声抬头,陌姜挥了挥手,看见他隔着雾气朝她微笑摆手,迈步走过来。 “早上好。” 他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陌姜拆开筷子递给他:“你怎么在这儿?” “美术馆就在附近,刚交完画稿就过来吃早餐了。” 见他眼底泛着青倦,陌姜颇有些心疼无奈:“昨天又忙了一宿?” “没有,”许迟摇摇头,温和笑着,轻声解释,“昨天晚上睡得挺早,设了闹钟,画稿,今天早上起来赶完。” “真乖,”陌姜拍了拍他的头,眉眼弯弯,“以后也要早点睡觉。” 许迟有些为难。 陌姜哑然失笑:“当然了,为了画画,小迟可以晚一点睡。” 以前传说中许家的儿子,不说话,不理人,不睡觉,只爱画画,后来,慢慢变成了,许家的儿子,不爱说话,很有礼貌,不爱睡觉,只爱画画。 她跟许家,都已经很满足了。 chapter.4 相比陌姜丰盛的早餐,许迟一碗清汤面显得很穷。 陌姜夹了个肉包放进他碗里。 “多吃一点。” 许迟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包子,抬头看着李陌姜:“什么馅?” “肉馅啊...”李陌姜答完才想起许迟不吃肉,一伸手臂,将包子从他碗里夹进了嘴巴,摇头晃脑的叹气,“这么多年,你这孩子怎么一点都没变呢?” 许迟看着她一脸惋惜的模样,笑了笑,夹起一个肉包咬了口,笑容温暖:“有变化的,现在可以吃一点。” 陌姜看着他将一个肉包一口口吃完,过去那个沉默小少年,在记忆里慢慢鲜活起来。 连接过去与现在的许迟,好像轻而易举就能将那些泛黄的老旧画面涂上浓烈的色彩,一下下撞击她的心脏。 半晌,陌姜笑起来,喃喃自语一般:“过了五年了...我们小迟,好像长大了呢。” 第一次见到许迟,是一个月高高天黑黑的夜晚,她嘴里叼着冰棒兜里塞着小零食,从便利店出来往家走。 如同无数个正常的夜晚一样,经过许家门前,漫不经心的扫一眼紧闭的大门,悠悠路过。 一向安静屋内却陡然传来一声巨响,惊得她一抖,手里冰棒险些滑掉,颇有些疑惑转头一看,手里冰棒彻底被吓掉。 二楼窗台上,赫然坐着一个人,双脚悬空,神色漠然似乎看着她,又似乎什么都没看。 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好似见惯世事,沉冷清郁,无波无澜的面容,又像从未入世,凉薄如空气一般。 屋内冲出来一男一女,见到这一幕,女人险些晕过去。 “小迟,你坐在那里干什么?快下来啊!” “小迟你别吓妈妈,不是跟妈妈说好明天去看画展吗?” “小迟你别乱动!爸爸这就上去!” 那是许家搬来这附近一年,她第一次看见许家人,许爸爸跟许妈妈的叫喊也吸引了附近不少人前来围观。 “唉呀,这是许家那孩子?怎么坐在那上面,摔下来可怎么好?” “听说那孩子精神有问题,这下该不会是发病了吧?” “他爸妈怎么把他关在家里,这样应该送去医院啊......” “谁说不是呢......” 周围流言纷起,许妈妈苦苦哀求,许爸爸已经上了楼,似乎跟坐在窗台上的少年说了什么,陌姜看见他笑了笑,忽然张开了手臂。 许妈妈失声惊叫,脚下一软瘫倒在地,李陌姜也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五六米高的地方照他这个姿势跳下来,打个折也是个重度残废。 周围有人报了警。 “小迟...小迟,你别吓妈妈啊!小迟!” 许妈妈已经泣不成声,有附近邻居上前将她搀扶起来,陌姜看着心疼,犹豫了一下,走进许家院子,没人留意到她。 消防队赶过来还要一会儿,能拖多久是多久。 “嘿,你好!”陌姜仰头朝窗台上的少年挥手,禁不住声音有些发颤,“我是住在这附近的。” 窗台上的人置若罔闻,李陌姜吞了吞口水,决定继续找话题。 “...那个,你明天要去看画展吗?我也要去,我...我特别喜欢画,尤其是梵高画的那个...那个毕加索...” 少年垂头看她一眼,皱了皱眉。 有反应了! 李陌姜顿时来了精神,再接再厉。 “你也喜欢梵高吧,太有缘了,咱们明天一起去看画展吧。” 少年轻轻动了动嘴唇,吐出两个字:“不要。” “别这样嘛,自己去多无聊,这样,我负责带零食,你就负责边看边吃好了。” “不要。” “...都是艺术爱好者,你能不能给点面子。” 就在李陌姜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之际,守在屋内的许爸爸小心挪上前,趁其不备,拦腰将他从窗台上拖下去,而后反身锁紧了窗户。 李陌姜心惊胆战的等着后戏,被制止的少年却格外安静,二楼没有再传来半点声响。 她一颗七上八下的心也终于平安落地。 第二天许妈妈就提着大包小包前来拜访,说明了昨天晚上李陌姜的英勇事迹,并且委婉表示希望两家多走动。 李妈妈笑容得体,应对自如,送走客人,转身差点把李陌姜打出内伤。 ‘你这死孩子,上去一通胡说八道,万一人家真的跳了,你是要负责任的你知道吗?’ 李陌姜躲在爸爸后面,探出个脑袋不满反驳:‘他不会跳的,我之前中考成绩出来,妈你要揍我,我不是也爬到窗户上去了?你还不是照样把我抓下来揍了一顿。’ ‘他跟你能一样吗?!’李妈妈一挥鸡毛掸子,吼道,‘你贪吃怕死,我一顿红烧肉就骗你下来了,许家那孩子是自闭症!不准你再去他家!’ ‘你都收了人家东西了!’ ‘大人的事,面子上总要过的,我跟你爸会处理好!你要是敢跑他们家去,看我不把腿给你打断了!’ ‘孩他妈,消消火啊,’李爸爸出来打圆场,‘让她去其实也没关系,我看许家人也怪可怜的,那孩子也没个玩伴走动,她多去走走也好。’ ‘老李,我不是没有同情心,我家也只有这一个独生女,’李妈妈叹了口气,瞪一眼陌姜,‘虽然成绩不好,又好吃懒做,好歹也算个女儿......’ ‘妈!’ 她哪里好吃懒做,成绩不好了?...就算有,也是一点点! 李爸爸笑着拍了拍陌姜的头,对李妈妈说:‘别担心,我女儿我还不了解吗?她那么怕死又贪吃,一有危险绝对跑得飞快。’ 陌姜:‘......’ chapte.5 以后的日子里,在李爸爸的默许,李妈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和许家的强烈欢迎下,陌姜成了许家的常客。 许迟的房门经常是紧闭的,将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绝开来,难得碰上一次门虚掩着,陌姜自是不会放过机会,蹑手蹑脚溜进去。 窗子已经被封死,拉上窗帘更透不进半点亮光,房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模糊映出房间内物什的轮廓。 这个房间很大,也很空,一张床,一个画板,而后是各种绘画的颜料工具散落一地,墙壁也是他的画纸,上面布满是五颜六色的涂鸦,很是壮观。 陌姜进去的时候,许迟正背对着她在画画, 他背影清瘦,穿着居家t恤,外面套的衬衣扣得乱七八糟,头发嫌长,似是很久没打理过,该有些滑稽好笑,但少年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心神凝聚,专注的神情与这般不修边幅的打扮倒是格外相衬。 明明十二三岁的少年,画画的时候却有优越于成年人的沉稳。 陌姜拖了小板凳,坐在他旁边看他画,本是怀着一颗欣赏的艺术的心,看了半天,甩甩头,自觉挪开。 艺术这个东西,凡人玩不来。 转头见他床上实在是乱得入不了眼,索性替他收拾了。 许迟的床很大,也很柔软,只是床单跟被子上都染了颜料,却不难看,勉强也算是随笔之作,颇有几分随意凌乱美。 陌姜拍了拍枕头,整张脸埋陷进去。 ‘啊,好舒服~’ 翻个身,盖上被子,望一眼还在画画的许迟,美滋滋的合上眼。 ‘休息五分钟。’ 屋外倾城的日光正盛,屋内却灯光柔软,仿佛夜幕眷顾此处,刺目天光也无踪迹可循。 陌姜听着画笔沙沙声,慢慢均匀了呼吸...她这一觉睡得很好,如果不是睡到一半被一个重物压住。 她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要被压出来了,一时间喘不上气,她用力推了推身上‘那块石头’,‘它’却岿然不动。 陌姜不情愿的睁开眼睛,入眼却是少年安静的睡脸。 欣长的睫毛垂下来,呼吸均匀,起伏规律...丫的,这小子压着她睡着了。 陌姜费力抽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头。 ‘喂,你能挪个位置睡吗?’ 毫无反应。 ‘你妈叫你吃饭了。’ ‘...’ ‘天亮了。’ ‘...’ ‘你要是再不起来,别怪姐姐对你不客气!’ 她狞笑三声,方要行动,那厢许迟翻个身,皱了皱眉:‘吵。’ 陌姜费力把脚抽出来,顺便对着熟睡的许迟轻轻踹了一脚,勉强算报仇。 起身准备走,见他半边身子还挂在床下,看不过眼,上前将他搬到床上睡好,又扯过被子替他盖上,临走前看一眼凑到画架上看了一眼。 皱眉想了会儿,挠挠头,得出结论。 ‘画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chapter.6 哪怕现在,李陌姜也欣赏不来艺术画作。 跟着许迟在美术馆逛了一圈,哈欠已经迷了眼。 “这一幅,仿画库茵芝的白桦林,色彩运用......” 许迟转身望一眼身后的陌姜,她半眯着眼睛,强打了精神盯着他手里的画卷,点头应声:“好画,好画。” 画的什么鬼? 她是哪根神经搭错了才会一时好奇,跟他逛美术馆。 许迟自是知道她心思,笑了笑,方要说什么,余光瞥见一人自外匆匆而来。 “小迟啊...” “李叔。”他放下手里的画,礼貌的点了点头。 陌姜回头望着来人,五十左右的年纪,身材微有些发福,满面的笑容甚是可亲,不由得也笑了。 “叔叔,您好。” “你好你好,”李叔上下打量了她两眼,揶揄笑看向许迟,“这是小迟的女朋友?” “不是不是,”陌姜忙摆手否认,“我是他姐姐。” “姐姐?” “以前的邻居。”许迟补充道。 李叔笑道:“我倒是第一次见小迟跟同龄的女生一起,认识很久了吗?” 陌姜正要答话,许迟已经淡淡转移了话题:“李叔,画稿,怎么样了?” “馆长说了对你很放心,”李叔忽的想起什么,“对了,你入学的事情馆长跟美术系的主任已经安排好了,也通知了你家里人,开学去报名就行。” “麻烦了。” “什么入学?”李陌姜有些好奇。 许迟回答:“之前在国外进修,年末才回来,所以,只能这个学期入学。” “你也在a大?!”陌姜欣喜的拽住他袖口,“太巧了,我也在a大!以后就是学弟了,放心,学姐会照顾你的!” “既然姐姐也在学校,那就更好了,”李叔对陌姜笑道,“你也知道,这孩子不太喜欢跟人说话,我还真有点担心他在学校的生活呢,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们了。” “叔叔再见,”陌姜热情摆手,目送李叔离开,转头望向许迟,一脸兴奋未退,“小迟,我带你去学校逛逛吧。” 许迟轻轻抬手,将袖口的衣服从她指间抽离,朝她抱歉的微笑:“我待会,要忙,改天好吗?” “喔...”陌姜点头表示理解,“那许阿姨跟许叔叔会过来吗?” “他们应该抽不开身。” “这样啊...”拉长的尾音里满是遗憾,她是真的想念许妈妈,还有她做的菜了。 她记得那时候许爸爸是医生,工作繁忙,常常不在家,而许妈妈为了照顾许迟辞掉了工作,之前是一家星级酒店的特级厨师,做的一手好菜。 陌姜自然是不忘天天饭点准时报到。 ‘阿姨,您做的菜太好吃了!’ 家里空荡久了,而今有人陪着一起吃饭,许妈妈看陌姜的眼里自然也满是疼爱。 ‘好吃就多吃一些,小迟不爱吃东西,他爸爸也不常在家,家里整天就冷冷清清的。’ 陌姜抬头看一眼楼上紧闭的房门,小心翼翼的问:‘阿姨,他几天没出来了?在房里干什么呢?’ 许妈妈低头吃了口饭,眼眶泛红:‘有三天了,他还能干什么,锁着门在画画呢,也不让人进去,经常一关着就是好几天,我只能把饭菜放在门口,每天不知道要热几回。’ 有这样一个孩子,做父母的肯定很辛苦。 陌姜看着许妈妈的模样心里难受。 ‘阿姨,我送饭上去吧。’ 许妈妈也不拿她当外人,将为许迟准备的饭菜端给她。 陌姜在许家顿顿吃肉吃得欢,许妈妈给许迟准备的却是清汤素菜,陌姜望一眼桌上的炖鸡,朝着许妈妈眨巴眨巴眼睛:‘阿姨,不给他加点肉吗?’ ‘小迟不吃肉。’ 这样寡淡的人生还不吃点肉,更加没味道了。 陌姜一脸郑重的夹了两块肉塞进饭里:‘阿姨,营养不均衡是不行的!’ 她肯定许迟那小子是没吃过肉才会拒绝这种人间美味,等他尝过了,一定停不下来! 她端着饭菜站在紧闭的房门前,轻轻咳嗽了两声,温柔地敲了敲门,轻声细语:‘小迟,吃饭了。’ ...... 屋内无半点异响。 再接再厉。 ‘小迟,吃饭啦!你妈妈做了特别好吃的菜!’ ‘小迟,开门呐,吃完再画吧!’ ‘许迟!就算是毕加索不吃饭也会饿死的!’ ‘天已经黑了,吃口饭吧!’ ‘...姓许的!你再不开门我就要踹了!’ 喊到最后,偃旗息鼓,士气低落。 陌姜背靠着门滑座下来,盘起腿,用筷子扒拉开饭里藏的一块肉,塞进嘴里,抬手随意拍了两下门,哼哼唧唧:‘开门啊开门啊,再不开门我就把你的这份一起吃完了...啊!’ 身后的门突然打开,陌姜来不及防备,歪倒在地,碍于姿势困难,挣扎着却一时爬不起来。 许迟面无表情的跨过她,端起餐盘,看一眼饭里的肉,用筷子挑出,扔下了楼,动作流利一气呵成。 chapter.7 陌姜直瞪眼:“你不吃扔给我啊!丢下去干吗?!” 见他又要关门,陌姜索性一个翻身,滚进了屋内。 许迟皱了皱眉,拉开门,望着李陌姜:‘走。’ 陌姜反身扑上床,抱着被子不撒手,挤出乖巧的笑容:‘我保证会很安静,不会打扰你画画。’ 许迟也不打算多理会她,关上门,就着地板坐下,埋头安静吃饭。 ‘你这样不吃肉是不行的,’陌姜手脚并用,幽幽凑上去,一本正经的瞎掰,‘你知道为什么很多画家后面画不出东西吗?都是因为没吃肉啊!’ ‘...还有啊,你知道为什么很多画家到了晚年才成名吗?那是因为他们年轻的时候老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晒太阳,不晒太阳连光都没有,怎么能灵光一闪呢?所以小迟啊,跟姐姐出去走走,晒晒太阳呗!保证你灵光闪个不停!’ 许迟往里侧了侧身。 陌姜发挥厚脸皮精神,继续进攻:‘小迟啊...唔...’ 许迟转身塞了一个饭团进她嘴里,眉头轻皱:‘话多。’ 陌姜勉强咽下嘴里的饭,顺手抹掉嘴角的饭粒,哼哼道:‘话多的人才容易长命呢。’ ‘信,笨。’ ‘你这个小屁孩!’陌姜一巴掌拍上他的头,‘说不了几个字,怎么字字都不是好话呢?’ ‘疼。’ 许迟皱眉瞪她。 陌姜嗤笑,在方才拍的地方揉了揉,顺便揉乱了他的头发。 ‘小迟,你多大了来着?’ ‘十二。’ ‘我比你大两岁,你上几年级?’ 许迟看她一眼不说话,从地上爬起来又要坐回画板前。 陌姜伸手拽他:‘刚吃完,你歇会儿。’ 许迟盯着袖口上的手,皱紧了眉,用力甩了甩,没挣开。 ‘松开。’ ‘你这小孩就不能好好说话?老是皱什么眉毛?’陌姜从地上爬起来,彼时她与许迟差不多高,平视着他的眼睛,只觉得像初生的婴儿一般纯净,只是总皱着眉,有几分不相符的沉郁。 而今,少年长成,挺拔俊秀,她堪堪只及他肩膀,于是微笑了,踮起脚,伸手,轻揉抚开他习惯性皱起的眉心。 “怎么还是喜欢皱眉?” 许迟安静望着她,唇角轻轻上扬:“比以前,好很多了。” 那时候与他等高的陌姜,也是这般伸手揉开他眉心,力道却不知轻重。 ‘屁大点人,老是皱眉干吗呀?’ 他一愣,吃痛不悦,伸手去挡,奈何十五岁的李陌姜,常年吃肉,身强力壮,他的反抗无效。 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李陌姜去许家的时候都会遭到不明飞行物的袭击,而那些不明飞行物大多都是——用过的画纸、画笔、颜料盒...... 岁月莽撞,齿轮转过这些年,她与他,被时光推着长大,幸与不幸,相较之前,却都好了许多。 chapte.8 人生,有多少种可能呢? 他的人生,好像只有一种可能,拿着画笔,才勉强靠近宁静。 许迟轻轻放下画笔,落地窗外,霞光初起,冰冷的大厦高楼错落有致,冷光映晖,倒映在他眼里,波澜沉寂,光影无声。 他瞥一眼身前耗费了几个小时完成的画作,轻轻皱眉,后来画的日出,似乎都比不上那年在山顶上画的那幅了。 现在那幅画,大概还被挂在父母的卧室吧... 正失神间,搁置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他并不急着接,转上将画架上的画取下来,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做完这些,电话那端的人仍耐着性子等接听,他上前拿起手机。 “妈。” “小迟啊,醒了吗?” “恩。”电话那端有些吵,许迟抬手揉了揉眉心。 许是听出了他声音里困倦,许妈妈长话短说:“还没起来吗?明天你入学,爸爸妈妈可能赶不回去了,因为最近几天航班都满了......” “没事,”许迟淡淡打断,轻声说,“注意身体,尤其是爸,别太累。” “妈妈知道,你也要注意休息,妈妈这边太吵了是不是?那妈妈先挂电话了。” “好。” 电话那端传来忙音,耳边又恢复了清净。 这些年,他仍旧不喜吵闹,只是耐吵的能力好像越来越强,毕竟,说起吵,也没有人比得过她了。 那时候成天像个米虫一样,一有机会就往许家钻的李陌姜,爱热闹,爱吃,爱睡,还爱说话,尤其爱跟许迟说话,只要他房门没有上锁,就逃不了叽叽喳喳的声音。 他不理解,一个人怎么可以话那么多,也不理解,习惯,会是多么可怕的东西...只是最初的时候,大概...嫌弃居多吧。 ‘你要去哪里?’ 许迟没理她。 李陌姜上前帮他收拾画板,厚着脸皮继续问。 ‘跟我说说呗,你要不说,那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许迟声音淡淡的吐出两个字:‘画画。’ ‘可是阿姨去买菜马上就回来准备做饭了,’今天晚上貌似会做红烧排骨,陌姜吞了吞口水,‘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吧,你自己不安全,我到时候再送你回来。’ 许迟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她,不知想了什么,半晌轻点了点头:‘好。’ 竟然破天荒的没有说‘不要’,陌姜心里激昂感慨,果然,这些天没白来他家,没白给他当饭友,终于跟这小子混熟了,被他当自己人了!李陌姜,你就是这么人见人爱! 别骄傲,低调低调... 没等她乐完,一床被子劈头盖脸压了下来,她勉强挣扎着露出个脑袋,就看见许迟将枕头一起塞了过来。 两人大眼瞪小眼,李陌姜满脸问号:‘你这是要干吗?’ ‘写生。’ ‘写什么生啊?’ ‘日出。’ 李陌姜看一眼窗外,夕阳西下余晖脉脉,内心几乎是奔溃的,勉强挤出个笑容:‘我们商量一下,你今天改画日落行不行?就那个谁,达芬奇还是谁画的那个挺有名的日落。’ 许迟皱了皱眉,纠正:‘莫奈。’ ‘爱摸谁摸谁!大哥,现在都快六点了,去哪里找日出啊?!’ ‘山上。’ 后来,他背着画板如愿登上山,而李陌姜背着帐篷跟枕头,手脚并用,爬上山顶时已经累的半死不活,四仰八叉的躺在草地上,大口喘气,望着头顶繁星灿烂,银河潆洄的天空,长长叹了口气。 这些天在他家吃的肉,今天一次性掉光了。 待到休息好,她翻身起来手脚麻利的搭帐篷。 ‘我把帐篷搭好,你今天晚上就睡里面,等天亮了我就叫你。’ 回头瞥一眼许迟,他背对着她站着,夜风扬起衣摆,勾勒出的身形轮廓过分清瘦,在风里也摇摇欲坠。 陌姜看得心惊,想伸手去拉他,方触及他的衣角,许迟已经敏锐的避开,回头看她的目光里满是戒备。 陌姜愣了愣,被他这么冷冰冰的盯着忽然有些难过,悻悻收回僵在半空的手,转身拍好枕头放进帐篷里,而后静坐在一边,身前万家灯火明媚映衬夜色阑珊,景致倒是真美,山风清凉拂面,她闭上眼睛,轻轻吸了口,重重吐出。 他是自闭症的,跟这样的人交朋友,一开始就知道会辛苦呀,不高兴什么呢? 再睁开眼,又是活力四射的李陌姜。 她兴奋的提议:‘小迟,我教你认星座吧。’ 爬起身,一转头,身后山风刮过,空荡荡的,许迟早已经钻进了帐篷。 陌姜勉强扯了个笑容,自我安慰:‘没关系没关系,他自闭症的,我主动点,我主动点。’ 走上前拉开帐篷,里面的人已经靠着枕头睡着了。 许迟画画的时候是真不睡觉,一连好几天撑着眼皮,一旦画完,精疲力尽,倒马路中间都能睡着。 陌姜认命的替他盖上被子,拉好帐篷,蹲在门口。 夜风暖暖的吹,她打了个哈欠,上下眼皮挣扎着,缓缓地,亲密接触...... 醒来,阳光耀目,朝霞金灿点燃漫天云菲,壮美得令人心醉。 而那少年,执了画笔,沐浴金光下,认真描摹。 陌姜难得安静的站在他身旁,看看画,看看天,崇拜感汹涌。 待到许迟停笔,她率先一步取下画架上的完稿。 许迟对这幅画并不满意,伸手想抽回,却看见李陌姜的笑脸,连同朝阳温暖的光一同刺入眼里。 盛辉里的少女高举着画纸兴奋的朝他喊:‘小迟,这画太棒的!比实物还好看!你是拍出来的吗?一定还用了滤镜吧?’ 许迟愣愣看着她,半晌,握了握空气,收回手,憋出一个字。 ‘笨。’ ‘以后有时间教我画画吧,好不好?’李陌姜望着他满是期待,是人生里难得的认真。 许迟只觉得阳光刺目逼人,微微侧了头,沉默一会儿,轻吐出一个字:‘...好。’ 他期期艾艾,默然凉薄,度过了许多年的光阴,对日后的岁月,原本,并无憧憬,也无安排希冀... 后来许迟常想,那时的李陌姜大概永远也不会明白,他是鼓起多大勇气,才敢给人一个允诺。 chapter.9 开学的日子,a大门口永远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挤作一团。 李陌姜眯起眼睛在人堆里寻找罗素素的身影,费力搜索了半天,终于看见那抹娇小的身影拖着行李拿着包,奋力自人群里挤出来,口里大声呼救:“生姜,快点来帮忙!” 陌姜快步上前接过一个包,顺手拖起箱子,转头见罗素素还提着另外两个袋子,禁不住黑线:“你怎么这么多东西?” “你不住寝室当然不知道过年来该带的东西有多少,”罗素素朝她翻了个白眼,提起手里的布袋在陌姜眼前晃了晃,“这里面是酱板鸭和酱猪肘,还有我妈做的你超级喜欢吃的卤豆干!” 李陌姜将罗素素手里的布袋提过来,义正言辞,一脸正气:“这么重的东西怎么能让我们亲爱的素素提呢?这种粗重活交给我就好!” 罗素素顺手从她那里提过箱子,毫不留情的嘲笑:“你就这点出息。” 四处望望,漫不经心的问道:“对了,顾维樑怎么没跟你一起?” “他昨天晚上玩游戏玩晚了,要下午才来,”陌姜挤眉弄眼的朝她笑,“一个寒假不见想他了?” “想多了吧你,我就随口一问。”罗素素尴尬看天,以示清白。 陌姜笑道:“行,那小子敢不来接罗姑娘大驾,作为社会主义接班人,今天晚上就罚他请客,我陪吃。” 自大一年会上看见罗素素跳了一支孔雀舞后,顾维樑就对她一见钟情,知道她是陌姜好朋友,更是一天三回拿陌姜做由头,故意在罗素素面前晃荡,开始好歹还编个理由,后来,他的开场白一般都是:‘大家同为社会主义接班人,一起吃个饭吧。’ 吃个饭都上升到了国家高度,政治问题上李陌姜一般都很积极,于是在他们两长时间的暧昧里,心安理得的当了两年闪亮的电灯泡。 罗素素也是把她看得通透:“除了吃你也就没别的惦记了。” 笑笑闹闹一路,经过公告栏前罗素素忽的顿了步子。 “怎么了?”陌姜不解,顺着她目光望去,看见了宣传部干事选拔大赛的海报。 罗素素走上前两步,盯着海报上的插画:“生姜,他们这是印上去还是画上去的?” 宣传部的插画一直饱受诟病,今天这一幅超出正常水平太多,陌姜也持保留态度伸手摸了摸,墨迹未干,倒是画上去的...余光瞥见插画底下的作者名字,顿时笑了。 “是画上去的,作者名字在下边写着呢。” “谁画的呀?”罗素素凑过来看了看,顿时抬高了分贝,“许迟?!真的假的?那个天才画家?他已经沦落到要来我们学校画插画了?!” 李陌姜常常怀疑罗素素年级第一的成绩多半是因为阅卷老师改错了分数。 “...不是,他是这个学期来入学,可能被宣传部的人叫去帮忙了吧。” 毕竟自好转之后,许迟的脾气好得简直气死人,求他画个插画肯定也不会被拒绝。 罗素素仍旧表示难以理解:“春季学期入什么学?” “因为他夏季学期在国外进修。” 罗素素一脸狐疑:“你什么时候跨过奇葩界,关注起艺术界的事来了?” “...他是我以前邻居家的儿子。” “你居然还有个这么金光闪闪的青梅竹马?!” 陌姜凑近她,神秘兮兮的说:“低调一点,其实,他就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弟弟!” “低调个鬼!”罗素素受到巨大震惊,几乎是弹起来大叫,“必须马上认亲!这么值得嘚瑟的事,我替你去登报广播?!” 李陌姜抱着行李,转身,默默往前走... 罗素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别人说什么她都信。 少年天才画家许迟入a大美术系就学的事,被美术院做成横幅宣传,不到一天,传遍了整个a大。 陌姜本想去美术系看看许迟,这一路上光看见两旁醒目的大红横幅了,有些无语的抽了抽嘴角。 “他们怎么不用车载大喇叭满a市去喊?” 况且许迟低调惯了,估计要因为这个困扰一段时间了。 顾维樑也表示不能理解。 “不就是新生晚入学嘛?搞这么夸张干什么?” 罗素素分赏他们一人一记白眼,煞有其事给他们上教育课:“这你们就不知道了,虽然a大美术系是不赖,也有几个叫得上名字的撑场面,但是许迟现在已经成名,完全可以在国外深造,还要回来上课,这就是新闻啊,明年招生一定会火爆的!” 陌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那小迟可以跟他们收个广告费吧?” “然后再请我们吃一顿大闸蟹!”顾维樑兴奋地补充道。 两人对视一笑,默契击掌。 “英雄所见略同!” 罗素素默默的离他们远一点...这两人上辈子绝对是在一块儿饿死的。 待他们赶到美术院,正好是下课时间,三三两两的美术生从里面走出来,陌姜怕看漏了,仔细盯着门口,终于看见许迟的身影缓步从院内走出。 “小迟!” 她兴奋地朝他挥手。 许迟抬头看见陌姜,微愣了愣,而后轻轻一抹笑,大步走近她身前,眉眼温和。 “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啊,”陌姜拉过罗素素跟顾维樑,介绍道,“这姑娘是我闺蜜,罗素素,要叫学姐,这位你认识了,顾老师的儿子,叫他伪娘就行。” “死生姜!”顾维樑瞪她一眼,转而向许迟伸出手,“你好,天才,别听她瞎掰,我叫顾维樑,维和部队的维,栋梁的梁加个木字旁。” 许迟点一点头:“我知道。”扫一眼他伸来的手,却并不动作。 陌姜在顾维樑掌心里拍了一下:“你什么时候也知道懂礼貌了,小迟他不喜欢肢体接触,你就见谅吧。” 许迟抱歉道:“不好意思。” 顾维樑抽回手,大喇喇的笑道:“没事,我其实也不太喜欢跟人肢体接触的,只是看见你格外亲切,就热情了一点。” 陌姜抽了抽嘴角:“你看谁不亲切啊?第一次见到素素,就差没用双面胶粘上去了。” “死生姜,三天不修理你就上房揭瓦!” 顾维樑撸起袖子作势就要揍她,陌姜猛地弹开,对着他后面喊了声:“顾叔叔好!”趁顾维樑回头之际,拉着许迟就跑,“素素,我们后街火锅店见,你跟伪娘快点来啊!” 罗素素哭笑不得,跺了顾维樑一脚:“你们两一天不闹真是会死!” “死生姜打小就闹,是我这个做长辈的没教好!”顾维樑表示痛心疾首。 罗素素摇头叹气,一样爱笑爱闹,成天里无忧无恼,这两人倒真像是亲兄妹。 “对了,你之前认识那许迟吗?” “不认识,也就开学之前他请我爸吃饭的时候见过一面,不过他跟生姜关系倒是很好,说是之前邻居家的弟弟。” “是吗?不过生姜之前住哪儿啊?”罗素素好奇的追问。 跟陌姜自大学认识以来只知道她自己一个人住,从未听她提起过家里的事。 顾维樑神色有些不自然,避开罗素素的目光,摸着肚子喊饿:“我要饿死了,素素咱们快走吧!” “每次说到生姜之前的事你就打岔。”罗素素皱眉瞪他。 见忽悠不过去,顾维樑难得正经了神色,认真的望着罗素素:“素素,生姜的事情,她如果不说,你也别去过问。” 五年前的李陌姜,现在想起来,也只让他觉得难受。 现在这个会跟他斗嘴打闹,爱吃爱笑的李陌姜,好不容易才找回来,哪怕只是表面,他也已经心满意足了。 皮囊之下的心灵,死灰遍布,早已寸草不生。 不揭开,她若好过,那么,谁也别去触碰。 chapter.10 许迟不爱吃肉,罗素素也对得起她的名字,爱吃素,而且难得的是都不吃辣,幸好陌姜跟顾维樑兴趣相投,无肉不欢,再来点辣酱更是人间美味。 于是四个人,分了两个锅底。 陌姜替许迟将白菜萝卜统统烫好放进碗里,转头看见锅里的肉已经被顾维樑掳去了大半,顿时就要炸毛。 “顾伪娘!” 顾维樑小心护食:“你一个女生吃那么多肉干吗啊?怎么不学学素素?” “她名字里都带素了,能怎么吃肉啊?” “你名字也没带肉啊,怎么巨能吃肉呢?” 陌姜把剩下的肉捞进碗里,斜眼看他:“我回去就告诉叔叔!” “你还在上幼儿园吗?”顾维樑嘲笑的看着她,怪声怪气的学她小时候,“呜呜呜,叔叔,哥哥他又欺负我,把沙子放在肉里面...” 素素一筷子敲上他的头,笑骂:“你丫别说她,你也在上幼儿园。” “素素你别帮着她!” “她是我闺蜜,当然向着我啦!” “我现在就是幼儿园老师...” 许迟吃着碗里的菜,安静旁观,他们闹得欢,他不过偶尔笑一笑,淡淡然的,像从未出现一样。 陌姜偶尔望他一眼,身旁人迎上她的目光也总是笑容温和。 可是... 虽然在笑着,虽然同坐一桌,她也依然觉得,许迟与他们,在不同的两个世界里,比起从前,现在,似乎更甚... 素素晚上还要做兼职,吃完饭就急忙去了,顾维樑自是不放心要送一程的,陌姜也乐得席卷锅底。 吃饱喝足,拍拍肚子,转头笑眯眯的看向许迟。 “你晚上还要去画画吗?” “不画,”许迟摇摇头,抽出一张纸巾替她擦掉嘴角的油迹,“今天想直接回家。” “那我送你回去。” 许迟微笑点头:“好。” 火锅店里暖气开得很足,走出门的温差和扑面的寒风让陌姜抖了抖,侧头看一眼身旁的许迟,不过一件羊毛衫,外面套一件大衣而已。 还是跟以前一样穿的任性,不会照顾自己。 手套围巾跟帽子...这些李陌姜冬季必备物品,他自然都没有。 陌姜叹了口气,取下围巾站在他身前:“把头低下来。” 许迟虽不明所以,仍旧乖乖低下了头。 陌姜把围巾套在他脖子上,饶了个圈,仔细拉好衣领,拍了拍,满意地摸摸他的头。 “好啦。” 许迟低头看着多出来的围巾,朝陌姜笑得灿烂。 “谢谢。” “谢什么,走吧,”陌姜在冷风里缩了缩脖子,问道,“阿姨他们去干吗了?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参加研讨会,过两天回。” “就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阿姨他们放心吗?” “我可以。” “可以个鬼,”陌姜懒懒白他一眼,问,“有手机吗?” 许迟点点头。 陌姜伸手过去:“手机给我。” 许迟从兜里掏出手机交给她,陌姜取下碍事的手套塞给许迟,打开他手机里的通讯录,见里面空空如也,禁不住又赏了他一记白眼。 “你怎么谁的电话都没存啊?” 许迟认真的回答:“麻烦。” “那那些号码你记得住吗?” “他们知道我的。” 陌姜默默看他一眼,表示‘你赢了’,随后用许迟的手机给自己打了个电话。 “我把我的号码存进去了,以后有事记得给我电话,我打电话也要记得接,不准嫌麻烦!” 少年微笑点头:“好。” 陌姜将手机放回各自兜里,瑟瑟发抖的手赶忙重新钻进手套里,抬头看一眼身旁人安静的侧脸,扬了扬唇角。 五年不见。 话唠好奇如她,本该絮絮叨叨问题很多。 敏感细腻如他,本该责备失望拒她千里。 可是这些年的岁月,好像都沉淀在他清俊的轮廓里,沉默温柔的少年,包容时光,也包容了她。 在他身上,她的过去跟现在,似乎也找到了一个平衡点,不再剑拔弩张,尖锐相对...她好像,也可以放心呼吸一下。 “小迟啊...” 她停下步子,轻轻的喊他。 “恩?” 少年驻步,侧首望来,眉目温和如画。 她看着他,藏在心底的愧疚一点点蔓延开来:“...对不起啊。” 对不起,说好了会等你回来 对不起,约好了夏天带你去海边 对不起,答应了要跟你学画画 ... 对不起,本来说好了要陪你的。 岁月对你来说那么难过,我却一走了之,扔下你一个。 路灯光明黄温柔,从头顶倾泻下来,勾勒出少年身形,静默清瘦。 他大半张脸深陷在阴影里,许久不曾动作。 “...我本来,”少年缓缓开口,嗓音沉缓,“不打算,原谅...” 他看着身前的人,目光深邃沉静。 汹涌的时光在这一刻定格,末路的交集本该相交后再陌路...但,是谁贪恋余温? 又是谁贪恋过去? 他迈开步子,靠近她身前,俯下身,轻轻抱住了她。 “陌姜啊,”他说,“我不怪你,谁也不怪你。” 眼泪在一刹那涌上来,陌姜用力撑开眼眶,扯出一抹笑来,拍着他的背打趣道:“我们小迟...怎么还是这么不会安慰人呢。” 她的小迟,还是一如既往的笨拙,连拥抱的动作也还是如此僵硬,如此...珍贵。 许迟松开她,垂首,唇角弧度仍旧温柔。 “走吧。” 陌姜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随他一同往前。 “对了,小迟,你加入宣传部了?” “没有。” “他们以后再让你帮忙画画,你就要收钱知道吗?你现在是腕,不能随便留墨宝的!” “没关系,不需要很久。” “啧!”女生不满地抬眉,“听我的!以后他们再找你帮忙,你就说,我很忙,知道吗?” “好。” “...对了,你家还有多远啊?” “半个小时。” “...你这熊孩子知道我怕冷,是故意的吧?是报复对吧?!” 两人并肩的身影被灯光拉长,冰冷的路面上一长一短的影子漫过车水马龙的街头,夜市熙攘,好像会一直走到天明,走到日光卓盛之地,那里若能温暖御寒,就不用指望与谁相依相偎了。 chapter.11 许迟住的公寓位于市中心,在第十七层。 陌姜笑:“好巧,我也住在十七层,我觉得十六层听起来太小气,十八层像是地狱,只有十七层刚刚好。” 许迟微笑,不置可否。 十六层太矮,十八层太高,而十七层,刚刚好。 许迟掏出钥匙,顺便也扯出来一串的配饰。 银色的钥匙环上挂着两个平安符,还有一只比钥匙大上一倍的灰色小猫,双眼咪咪,睡不醒的模样。 陌姜伸手摸了摸:“怎么挂这么多?” “平安符是妈妈求的,小猫...”许迟低头看了看钥匙上的配饰,又看看陌姜,弯了笑眼,“...很像你。” “那么胖,哪里像我?” 陌姜嘟囔,摸了摸脸,好像...是有点肉。 开门进去,灰白色调的客厅,复古的布艺沙发环绕着几块画板,再无别的陈设,绕过新得发亮的厨房,推开门是卧室,仍旧大而柔软的床,没有颜料斑斓,整洁得古板。 算不上多大的房子,东西少,便显得格外空旷。 陌姜走了一圈,摇头晃脑:“这哪里像个正常人住的地方。” 许迟自厨房里端了杯水出来,递给她。 陌姜伸手摸了摸水杯,颇有些无语看他:“你在家里就喝冷水?” 许迟说:“热水,麻烦。” “麻烦你个头啊!” 陌姜凶巴巴的抬手往他头上拍去,落下的时候却很轻,怕打坏了他的天才脑袋,不然整个美术院的教授非要拿砖头拍死她不可。 拔腿进厨房里转了转。 ...不愧是艺术家的厨房,没有半点人间烟火气。 “下次买个饮水机知道吗?”陌姜一面替他烧上热水,一面嘱咐,“插上电源,冬天就只能喝热的,夏天最好也喝温水,”回头看一眼身后傻站的少年,郑重的强调,“必须给我记住了,知道吗?” “嗯。”许迟就着手里的玻璃杯喝了口水,朝她笑得乖巧。 ...这孩子真是又傻又呆。 陌姜一脸黑线的将他手里的水杯抢过来,一个反手,将水倒进水槽。 “行了,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你早点休息,明天上课别迟到啊。” 许迟将她随手扔在沙发上的书包递给她:“晚了,我送你。” “别闹,”陌姜踮起脚摸摸他的头,认真的跟他讲道理,“你要是送我回去,我还得再把你送回来,姐姐真的怕冷哈。” 许迟就不再多说,转身替她打开门。 陌姜背上包,出了门口跟他摆摆手:“我走啦,记得早点休息。” “嗯。” 许迟微笑点头,看着她坐上电梯,缓步走出去,玄色的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陌姜下了楼才想起给许迟系上的围巾落下了,想回去拿,又嫌麻烦,搓了搓脖子,缩紧衣领里,硬着头皮往家走。 身后几米开外,少年身影欣长,缓步相随。 陌姜一路边哆嗦着边张望,总算看见了车站牌,赶忙小跑上前,找到了要乘坐的公交车号,安心在一旁坐下。 等了许久,不见车来。 她一贯吃饱了就容易犯困,而今大冬天里走了这么长时间,更是困倦,坐在候座椅上,困得点头捣蒜,丝毫未曾留意身旁站了人。 许迟守在她身侧,一低头便能看见她摇摇晃晃的头,似乎随风一般,东歪一下西偏一点,摇摇欲坠地就要往身后广告牌冰冷的铝框上撞去...一只手挡在她的头与广告框之间。 陌姜枕着他的手,侧了侧身,睡得倒是心安理得。 冬日的夜里,车灯明暖,飞速晃过,打在他们身上,如同一幅老旧泛黄的画卷。 周围有一起等车的人,瞧见这一幕,禁不住抿嘴笑,感慨年轻,怎样的小心翼翼好似都不为过,只是不知日后想来是要笑还是要恼。 车来的时候,陌姜被身旁好心的阿姨推醒,慌忙道了谢,匆匆便登上了车,车门一声钝响合上,恰缝前面绿灯亮起,车便加速驶走了。 站牌后面的少年缓步走出来,朝阿姨道了谢。 “谢谢您。” “小事情,不过小情侣是不是吵架了?怎么不自己叫她?” 许迟黑眸轻敛,微微笑了笑,说:“我出来,她要生气的。” 陌姜下了车,走到家门口,已经是哈欠连天,闭着眼睛从包里摸钥匙,指间触及到一块硬物,细细摸了,有钥匙的齿印,却不是她家的,顿时奇怪,醒了困意,掏出来一看,银色的钥匙圈上挂着一只睡不醒的灰色小猫... 不知从哪里升起来烟火,绽放之后,星星点点,洒落一地。 夜,却还是明媚。 chapter.12 大三下期,课业不多,为着日后生计,人便分了几拨,有忙着日后就业的东奔西走,有意向考研究生的则头悬梁锥刺股的扎根图书馆,罗素素同学显然是其中出类拔萃的代表。 当她拿着自行车锁去图书馆占位置的时候,李陌姜一度怀疑她会被一群更丧心病狂,并且占不到位置的同学用自行车砸死,于是中肯建议。 “素素啊,这样,动物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叫做撒尿占地盘,比你背把大锁去文艺多了,要不你试试?” “你懂个屁,我这是应敌之法,”罗素素小下巴一抬,讥诮冷哼,“看还有哪个变态抬得走自习室的椅子!” “......” “陌姜啊!” 突来的一声,熟悉的嗓门,吓得李陌姜抖了抖,素素头也不回的挽起她大步向前,嘴里骂道:“那个变态怎么还在追你?” “陌姜别走啊!” 钱穆见前面的人越叫越走,一阵小跑,挡住了她们去路。 大学里除了上两类,还有一类,家里有关系安排就业,不用担心生计,不用奋斗学业,自然是高枕无忧,成日里打发日子。 原本李陌姜对这一类人深表羡慕,而今她看着眼前的钱穆只觉得烦,干笑两声:“学长好巧啊,我晚上有地儿吃饭,没空看电影,拜拜。” 钱穆长他们一届,因为挂科太多,留了一级,在他们班挂名混着,家里有钱,本也不在意这个,更没上过几次课,不知道哪天心血来潮跑来教室,正碰上陌姜做英语演讲。 钱少爷前天晚上酒吧泡了一宿,第二天自然醉眼薰薰,看着讲台上一口英文流利自如的李陌姜,突然觉得是天女下凡,自此,追得不亦乐乎,当然,钱少爷不差钱,有女朋友的时候就放一放追李陌姜这事,一旦有空,就重操旧业。 陌姜也就只能斗智斗勇,躲得呕心沥血。 这个学期开学没见着钱穆,还以为他已经放弃了,没想到今天又碰上这孙子,既然是孙子,怎么可能轻易放奶奶走。 “别走啊,这么长时间不见,学长很想学妹你啊。” 要说长相,钱穆也算人模狗样,只是落在陌姜眼里怎么看怎么猥琐。 素素对外人,一般还是客气的。 “学长,我们还有事。” “啊,你有事你先去,我跟陌姜聊会儿。” 聊个鬼。 陌姜心里白眼已经翻上天了。 “学长,你还是赶紧写作业吧,待会学委又要满学校追着你要作业了。” “这么关心学长,不然,你们帮学长辅导辅导吧,反正你们两成绩都好。” “我成绩也不错,你要不问问我怎么样?”懒洋洋的一声。 陌姜抬头看见悠悠走过来的顾维樑,还有他身旁...拍着篮球的学委——巫燃。 “钱穆,你作业什么时候交啊?就差你一个了。” “着什么急啊,明天上课再说,”钱穆笑嘻嘻的看着他们,“这是刚打了球回来?” “是啊...” 顾维樑从巫燃手里夺过篮球,随意拍了拍,突然朝着钱穆做了个投篮的姿势,钱穆吓得忙不迭用手护住头,一个踉跄,险些倒地,顾维樑一声嗤笑,挑衅的看他:“学长,我没出够汗,你现在这么有空,要不要来一场?” 罗素素憋了笑起哄:“学长别怂,打一场啊!” 钱穆面子上挂不住,不想多留。 “我这两天脚不太舒服,下次吧,先走了,”临走不忘给陌姜个飞吻,“陌姜小学妹,改天吃饭,有事给学长电话啊。” 陌姜缩了缩脖子,一阵恶寒。 “这孙子真是脸皮厚得没边了,”顾维樑朝他背影扬了扬拳头,转头望着李陌姜,“生姜,你肉都吃哪儿去了?下次再来你就上手!” 李陌姜淡晒,白一眼说话的人:“我哪敢在学校里边动手,再被抓一次就等着开除吧,毕业证都拿不到。” 话对着顾维樑说的,奈何他脸皮厚,上前一把勾了她的脖子:“你哥哥我,作为根正苗红的共产主义接班人,不会嫌弃你大学没必业的,再说了,你被开了正好,逮着那小子,一酒瓶子打他个生活不能自理!学校也管不上你啊。” “呵,那警察局可就管上了,”罗素素阴阴开口,“先说好,你要是再因为这种破事进去了,姑娘我绝对不去看你。” ...指望这两人不落井下石,她真是想太多。 倒是巫燃,干干净净的斯文少年,面子上过不去,看着陌姜,眼里七分歉疚三分尴尬。 “上次的事,害你被记大过,对不起...” 陌姜怕他误会,忙摆手,笑得大方:“没事没事,我没关系,倒是你打算要保研的,有个污点就不好了,我刚刚就逗伪娘呢,你别放心上。” 顾维樑也清楚自己兄弟心思敏感,往他肩上砸了一拳:“别想太多,那事又不是你的错,搁现在碰到那帮龟儿子,该打还得打。” 那是去年学院参加校篮球赛,巫燃和顾维樑一向是主力军,配合无间,带领球队一路过关斩将,最后大比分打败外院,得了冠军,陌姜跟罗素素领着拉拉队也是喊得声嘶力竭热血沸腾,当晚,全队一同去吃宵夜庆功,巫燃的表妹来看表哥比赛,也跟着一起去了庆功宴。 巫燃斯文内敛,他表妹却是可爱活泼,跟陌姜一拍即合,两人聊的热闹,饭吃正酣,巫燃表妹要去厕所,陌姜自然起身作陪,站起来却天旋地转的,被身旁的素素一把拦下来:‘你丫一高兴就来两口小酒,不知道自己什么酒量?坐着,我陪她去。” 素素慢热,对不熟的人少言寡淡,若是亲近了,刀子嘴往死里割,豆腐心全掏给你。 陌姜朝她笑了笑,在桌上趴了会儿,迷糊要睡,却隐隐约约听见一阵吵闹声。 醉眼朦胧的抬起头,桌前已经没人了,晃脑转头一看,两拨人剑拔弩张对立站着,一拨自是他们这边的,顾维樑领头,另一拨人,看样子是小混混,为首的留着一撮小胡子,纹身占了大半个光头,他手里还拉着...巫燃他表妹?! 小姑娘此刻一双小鹿大眼里害怕得泛起泪光。 陌姜顿时就醒了,猛地站起来,随手捡起地上的空酒瓶,摇摇晃晃的挤进去。 ‘让让,让让。’ 气氛比较紧张,大家比较专注,基本也没人理她,她勉强挤到顾维樑身旁,眯起眼睛望着面前一拨人。 ‘怎么了?’ 顾维樑沉声说:‘对面人挑事呢。’ ‘挑事?’ 陌姜皱起眉。 罗素素上前扶住她,低声说:‘对面的小混混欺负人,待会儿保不齐打起来,你拉着我,别丢了。” 巫燃此刻面色沉冷,抓住他表妹的一只胳膊想往回拉。 ‘我妹她不是故意的,有话好好说...’ ‘跟他说个球!’ 陌姜暴脾气跟酒气一起涌上来,上前拉开巫燃,一酒瓶子就砸上了拉着巫燃他表妹的那光头锃亮的脑门上。 ‘砰’一声。 不知道是喝醉了,力气没跟上来,还是他脑袋太结实,酒瓶却没有如预期的碎掉。 两边人皆是死一般的沉寂。 风卷起塑料袋悠悠飘过。 陌姜晃着自己手里的空瓶子,回头问顾维樑:‘伪娘,这瓶子是不是有问题?’ 顾维樑伸手一把将她拉回来推给罗素素,‘照顾她!’转身,对着那光头肚子上就是一脚,‘我操你大爷的!’ 两拨人立刻陷入了混战。 陌姜心里有惦记,直瞅着巫燃:‘照顾好你表妹啊!’ 罗素素一巴掌拍上她脑门:‘你管好你自己吧。’ 陌姜冲她傻乐乐的笑:‘我得把酒瓶敲碎了。’ 然后转头,疯牛一样冲进战场,罗素素一下子没拦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身影灵活,穿梭过混战的人群,最后找到了正跟巫燃打作一团的光头。 ‘巫燃起开,我来!’ 她憋足了气,跳起来,一瓶子敲上了刚才没打破的光头。 ‘砰’地一声 酒瓶如愿碎了。 后来,等她酒醒,人已经在警察局了。 再后来,她跟顾维樑作为主犯,被交到学校里一人记了一次大过,其他人作为从犯,记小过一次。 巫燃家里情况并不好,他每个学期的学费还指望着助学金跟奖学金,不能有不良行为,所以问到巫燃的时候,全队上下都表示打架的时候他并不在场,而鉴于巫燃以往的优异表现,学校也没有多加追究。 但巫燃生性敏感,总觉得愧对队里人,不久就退出了篮球队。 这件事,陌姜一直为他可惜的。 “巫燃,今天校赛没有你,我们院怕是三强都难进了。” 巫燃笑着说:“别担心,有顾队长在呢,我还有兼职,先走了。” “自个注意点啊。” 顾维樑拍了拍他背。 巫燃转身挥手。 罗素素看着顾维樑问:“巫燃他申报的材料准备好了吗?” 顾维樑拍了拍手里的篮球,沉默了会儿,回答:“...他准备放弃保研了。 “为什么?”陌姜跟素素皆吃了一惊。 “听说他妈妈干农活的时候摔断了腿,而且...”顾维樑抬头望了眼天,穹顶蓝得晃眼,“...他家里还有个弟弟要上学,最近都在准备找工作的事。” 陌姜抬眼望去,巫燃的身影渐行渐远,余辉盛下覆上他肩膀,好似战衣金甲,望去却只觉沉重不堪。 chapter.13 接到许迟电话的时候,陌姜正补作业补得焦头烂额。 “怎么了?” “陌姜啊...” 传来的声音却不是许迟的。 陌姜愣了两秒:“...许阿姨?” “是阿姨,好久不见了,回来以后,小迟他爸一直不是太舒服,阿姨忙着照顾他去了,也没来得及叫你过来吃个饭,今天好不容易有空,阿姨特地做了几样你喜欢吃的,晚上过来吃晚饭吧。” “好啊!”陌姜晶亮了眼,写作业的手顿时动得飞快,“那阿姨,我晚点就过去。” 挂断电话,大脑飞速转动三秒,拨通了顾维樑的号码。 “伪娘啊...” “干嘛?” “帮我抄作业吧,我一个人做不来啊!我真的会抄断手的!”陌姜可怜兮兮的卖乖,“求你了伪娘,我知道你有一颗侠义心肠!” “侠义心肠我当然有,只是...”顾维樑拉长了尾音,“我好像,不怎么有空呢。” “拜托了!我真的有事,”念及许阿姨的饭菜,陌姜禁不住热血沸腾,“大不了下次你的作业交给我了!” 电话那端的人想了会。 “作业倒是不用,生姜啊,这礼拜六图书馆七楼排练厅的清洁轮到我......” 陌姜咬牙切齿的吐出三个字:“...交给我!” 为了这顿饭,她礼拜六得在图书馆吃一天灰啊...... 隔了老远,陌姜便看见等在楼下的许迟,身着灰色衬衣,外面一件厚重的外套,显然是被许阿姨强行穿上的。 “小迟!”陌姜喊了一声,加紧步子朝他赶去。 少年似是刚睡醒,略显长的头发乱糟糟的,俊秀的面容带丝病态的苍白,本是神色淡淡,双眼漠然,毫无焦距,听见声音抬头,望着小跑而来的女生,轻舒了眉眼,微微一笑,整张脸顿时染了生气,在柔软的天光下明亮温暖。 陌姜停在他身前,微微喘气,而后垫脚,笑眯眯的拍了拍他的头。 “阿姨今天做了什么菜呀?” 她似是来得急,忘了戴手套,掌心的沁凉,许迟拉下她的手。 陌姜有些抱歉的笑笑:“光惦记吃饭了,没带手套,冻着你了吧?” 许迟没说话,将她的手放进自己衣服口袋里。 他的外套很厚,毛茸茸的口袋也很暖和,冻得微红的手被暖意包裹,陌姜抬头看着眼前的少年,缓缓,唇角绽放一抹笑。 “我们小迟都已经长大到会关心人了呢。” 话音未落,忽然猛地抽出手,探进少年的衣领里,恶作剧成功般狡黠地笑。 “怎么还是这么笨呢?” 许迟被这突来的凉意冻得缩了缩,未来得及适应,身前的女生已经抽回手,蹦跶着往里冲。 “饿死了饿死了,小迟快点跟上!” 许迟望着她的背影,眼底轻动,回忆漫过,笑意酝酿了时光,温暖如阳。 ‘小迟,你要吃冰吗?’ 南方仲夏的天气闷热逼人,但许迟一年四季待在房里,开着空调,锁上门窗,并不知冷热,有些时日,也不知昼夜。 所以当李陌姜捧着一块冰兴奋的跑进他房里时,他把玩着积木,并不抬头。 李陌姜自然也习惯了忽视他的无视。 ‘含在嘴里很舒服哟。’ 她将寒气升腾的冰块靠近他唇边,许迟皱眉躲了躲。 ‘不吃算了。’ 陌姜有些可惜的望他一眼,张开嘴将一大块冰塞进去,浑身一个激灵,清爽无比,转头看着身边专心致志玩积木的少年,转了转眼珠,挑眉坏笑。 ‘小迟,我帮你降个温吧!’ 方才捧过冰块的手猛地盖上他的脖子。 许迟被这突来的刺激冻得皱紧了眉,奈何一时又挣脱不开李陌姜的魔爪,抓了手边的积木要砸,李陌姜见状抽回一只手护住脸,预备挡住这一下暴击,然后一个泰山压顶将他制服。 而少年却缓缓松开了手里积木,静静望着她说:‘冷。’ 那时他的世界里不知四季,又如何明白艳阳与大雪的分别。 若非离温暖太近,又如何能知道冷。 12 这些年不见,许妈妈仍如记忆中那般,优雅温柔,说话轻声细语,笑起来柳眉弯弯,而许爸爸虽不似顾维樑父亲那般风趣幽默,童心十足,却也是笑容和蔼,对陌姜客气如常。 “陌姜啊,阿姨没有事先通知,突然就叫你过来吃饭不会不方便吧?” 陌姜盯着一桌子菜,双眼发亮,满口否决:“怎么会呢,一点都没有不方便!” 许迟懂她心思,替她拉开座椅:“坐下吃吧。” 陌姜摩拳擦掌,对着一桌菜笑没了眼睛。 “叔叔阿姨,我就不客气了。” 许爸爸笑:“这一桌菜都是特地为你做的,别客气。” 陌姜嘴里塞着菜,不好出声,只得着许爸爸感激点头。 许妈妈见她吃的着急,怕她噎住,倒了杯水放在她手边,失笑:“陌姜倒是还跟以前一样,饭桌就是她的战场。” 许迟夹了鸡腿放进她碗里,出声宽慰:“吃不完,可以打包。” 陌姜抬头看着他,几乎感动得要落泪。 许迟啊!你简直就是我的知己啊! 一顿饭,风卷残云的吃下来,陌姜心满意足的擦了嘴,替许妈妈收拾桌碗,许迟则找出盒子,将她没吃完的,打包。 许妈妈将碗洗净,递由陌姜用干净的毛巾擦去上面的水渍。 一如当年在许家,两人如同母女一般在厨房配合洗碗,聊聊天也轻松打发了时间。 “陌姜啊,你现在住在哪里啊?” “我住的地方离这边不是太远,”陌姜将擦干净的碗筷摆好,一边笑着道,“阿姨想去了就给我打电话,我来接您。” “好啊,这边就小迟一个人住,一来他要画画,我跟他爸怕打扰他,二来也是因为他爸工作的原因,我们就住在德亚医院附近。” “这样啊...”陌姜点点头,旋即又笑开了,“叔叔还在德亚医院工作啊?现在应该升职了吧。” “去年刚升了主任,”许妈妈看一眼坐在客厅的许爸爸,颇为心疼,“年纪大了,倒是愈来愈忙...”转头望向陌姜,笑容温柔,“陌姜啊,以后阿姨来这边做菜,就让小迟给你打电话。” “好啊。”陌姜笑眯了眼。 ...对于吃的方面,李陌姜人生里向来没有客气客气这个词。 收拾干净厨房,许妈妈惦记着许爸爸的高血压,拉他回家吃药,领走前又检查了一遍屋内的门窗,确定窗户都关好了才放心的离开。 陌姜提着打包好的饭菜也打算告辞。 “小迟,我也要回家啦,晚上记得要早点睡啊。” “等一等。” 许迟喊住她,走进卧室,再出来手里多了两张入场券。 “这是什么?”陌姜伸手接过。 “这个星期六,我的画展。” “好厉害啊!”陌姜看着他满眼崇拜,拍了拍他头,笑眯眯的,“放心啦,我一定去的!” 转身要走,忽的想起来什么,扭过头头认真的问他:“小迟,你们画展缺不缺人帮忙啊?” chapter.14 李陌姜提着打包好的菜一路直奔向顾维樑家。 今天顾爸爸要去给人上国画课,顾妈妈要去跳交谊舞,只剩下顾维樑一个人在家,自然扯开嗓门喊。 “伪娘开门啊开门啊,你有本事偷男人,你有本事开.....啊!” 顾维樑拉开门,对着她头便是一记爆栗。 “死生姜!现在一天不打就敢上房揭瓦了!” 看着她两手提着饭盒,亮了亮眼睛,立马笑容满面,迎她进门。 “来来来,我们陌姜辛苦了,进来坐进来坐。” 李陌姜站在玄关处,斜眼看他,指挥道:“拿我的拖鞋来。” “马上来!” 看着顾维樑麻利递上拖鞋,笑容谄媚的模样,陌姜心底深深替顾老师感到丢人,这么一个狗腿的儿子,估计真是捡来的。 陌姜将饭盒丢给他,弯身换拖鞋。 “这是小迟妈做的菜,一般小饭店可比不上,超级无敌好吃!” 换完鞋一抬头,顾维樑拿着鸡翅边啃边严肃的点头:“我对你的话深表赞同。” 陌姜吼:“你丫热一下再吃会死啊?!” 锅里还剩有冷饭,直接用微波炉跟打包来的菜一并热了,看顾维樑吃得欢,陌姜不甘寂寞的胃蠢蠢欲动,于是,跟顾维樑半打半抢着又吃了一顿。 一顿饭好不容易吃完,都累得陈尸沙发。 “伪娘啊...”陌姜摸着肚子喊他。 “干嘛?” 顾维樑没好气的翻白眼。 “跟你正经说个事,你把巫燃号码给我,我找他有事。” 顾维樑腾一下坐起来,一脸戒备的看着李陌姜。 “我家巫燃可是根正苗红的共产主义接班人,你个党都没入的共青团员别想对他下手啊!” “去死!”李陌姜一个抱枕甩过去,“小迟他这周六开画展,缺个保安,工资开得挺高,我就推荐了巫燃。” “真的假的?你跟那天才关系倒是真不错啊。” 想起少年轻轻微笑的脸,陌姜也忍不住轻扬了唇角:“小迟他,是天才也是白痴呢。” “什么?”顾维樑没听清。 “没什么,”陌姜一个挺身坐直了,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顾维樑,“这个是美术馆李叔的名片,你也别给我巫燃电话了,你明天把这个给他,让他联系李叔。” 顾维樑接过名片,一脸贱笑的凑近:“生姜啊,听说许迟的画展票金贵得很,你有没有啊,有的话给我一张呗。” “滚蛋!我就两张,还要跟素素去看呢!” “你礼拜六哪儿有空啊,不是要替我打扫卫生吗?我跟素素去吧。” 陌姜悠悠站起身:“我可以上午打扫完,下午去啊。” 顾维樑大笑:“你特么逗我呢?图书馆!七楼!你一个上午顶多扫干净两间排练室,还有窗子要擦。” 陌姜被他说急了,一个猛虎下山就直朝他扑了上去。 “让你丫的在学校放炮仗被辅导员抓!害我要扫那么大片地!” 顾维樑一边防守,一边狡辩:“过年期间!能不放点鞭炮热闹热闹吗?!” “你那是一点鞭炮吗?辅导员屁股差点被你炸开花!” “这事儿我爸已经揍过我了!...啊!死生姜,打人不打脸,哥我还是靠脸吃饭的你知不知道?!” “...你丫是不是还三岁啊!怎么长不大呢?” “我三岁,你丫就是个受精卵!死胖死胖的那种!” “你伪娘!泰国变性的那种!胸大无脑的那种!” “死生姜,我今天跟你拼了!” “来啊!怕你啊!” 于是,当顾妈妈跳完交谊舞回来,打开门,便看见李陌姜跟顾维樑以匪夷所思的高难度姿势,厮打在一起,肢体错位,面目全非...... 再后来,顾爸爸开开心心的回到家,拔出钥匙打开门便看见更匪夷所思的一幕:顾妈妈优哉游哉的在喝茶,李陌姜在扫地,顾维樑在收拾桌子,每隔半分钟,互相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是平和的微笑。 “哥,你辛苦了。” “你也是,妹妹。” chapter.15 第二天,顾维樑没能如愿把名片交给巫燃,因为学委,逃课了。 “有生之年我居然还能见证巫燃逃课,真是稀罕呐,”罗素素感慨着推了一把顾维樑,“他去哪了你知道吗?” 顾维樑摇头摊手:“我又没住寝室了。” 李陌姜转头问跟巫燃同一寝室的男生:“知道巫燃去哪儿了吗?” “不清楚,”他也是一脸茫然,“他今天天没亮就出去了。” 江宏涛正和旁边人闲聊,听见声音转过身来:“我知道学委去哪里了,他爸今天来学校,他一早就去火车站接他了!我跟你们学学他爸走路......” 江宏涛与巫燃交恶的事不仅班上,整个经济学院都是知晓的,罗素素知他德性,皱眉说:“不用了,我们知道他去哪就行了。” 那边江宏涛已经兴起,哪里听得进她的话,站起身,佝偻着背,一脚深一脚浅的走起来。 江宏涛平日就爱耍宝,离得远的同学不明就里。见他模样滑稽,大笑起来。 顾维樑拍了桌子:“江宏涛,你够了啊。” “有你什么事儿啊!”江宏涛不耐烦的看他一眼。 顾维樑猛地站起身,罗素素怕他们一言不合在教室里打起来,伸手拉了拉他:“算了,马上就上课了,当听狗叫吧。” 江宏涛更是得意:“来来来,我再给你们学学他爸的口音吧......” 江宏涛怪声怪气的模仿又惹来一阵哄笑。 李陌姜忍了许久,见他没个收敛,攥紧了手里的书,刚准备动手,一本书更快地飞过去直砸上江宏涛脑门。 江宏涛怒了:“宋书妍,你他妈有病啊?” 如果李陌姜算得上是小暴脾气,那么系花宋书妍就是冰山脾气,棱角冷硬锋利。 宋书妍动作优雅的戴上耳机,声音淡淡,漫不经心:“我没病,倒是你,腿脚不行,舌头有病就去医院治治,在教室里丢人现眼的好玩吗?” “你他妈嘴欠什么劲,我说巫燃跟你有关系吗?” 江宏涛说着便要上前,被周围的同学拦了下来。 李陌姜则一个箭步挡在宋书妍身前:“你不是还要跟女生动手吧?” 吵闹间,骤然响起的上课铃更显刺耳。 讲课的教授夹了书走进来,不悦的道:“都是大三的学生,上课铃下课铃分不清吗?” 围作一团的人一哄而散,回了自己的座位,而宋书妍全程淡定,手指轻动,翻开一页书,几步开外乱成一团的人群与她似乎毫无关系。 陌姜替她捡起书,默默地放回她手边,低声说:“你这个逼装的,我给满分,不怕你骄傲。” 宋书妍抬头看她一眼,阴阴凉凉的开口:“我耳机没开声音,都听见了。” 陌姜幽幽退回原位,心里感慨,耳机真特么是装逼利器。 听课到一半,身后的顾维樑拍了拍陌姜肩膀,悄声说:“我把号码直接发给巫燃了,他说他不回学校,直接去美术馆,还说谢谢你,领了工资,请我们吃饭。” “别吃他的了吧。”陌姜于心不忍。 顾维樑沉默了会儿:“...咱们吃便宜的。” “...好主意!” 罗素素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黑板,趁老师转头去板书的时候,飞速伸手在两人脑袋上各自来了一下。 “吃个鬼啊!都给我认真听课!” chapter。16 “许迟啊,这次去法国学习的名单很宝贵,院里一共有七个,我们系只占两个,一你要好好把握...” 明窗几净的办公室里,头发花白的长者循循善诱。 “...你虽然名声在外,绘画的天赋同侪之中少有人比得上,但毕竟还是学生,也要参加竞选,老师不希望你大意错失了机会。” “我知道,教授。”站在桌前的少年,神色淡淡,唇角一弯礼貌性的弧度。 唐教授笑:“老许倒是把你这个儿子教的好,沉稳淡定,又有礼貌,比现在的年轻一辈强多了。” 沉稳淡定么? 习惯了那么吵的人在身边,如何能学不会沉稳? 许迟微微抬了抬嘴角,不置可否,玻璃面迎着日光映出他的面容,唇边弧度轻柔,恰到好处,毕竟...练习了很多次呢。 回忆侵袭,流光暖阳覆上心脏,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女生的笑容似乎比冬天的太阳要刺目。 ‘小迟你看,这个呢是大笑,跟我做,这样,把嘴巴咧开,’ 陌姜坐在他对面,身前散开的数张笑脸人图,她一一实地教学。 许迟面无表情的盯着她笑容夸张的脸,两秒钟后,起身要走。 ‘哎哎哎,别走别走!’陌姜忙一把拉住他,扔掉手里的图,另外摸了一张,‘那个大笑难度系数太大,咱们换一个,这个,这个笑露八颗牙,标准淑女笑,像我一样。” 许迟皱眉:‘好丑。’ ‘找死啊!’陌姜一巴掌拍上他额头,扔掉手里的图,低头一番摸索,抓住一张微笑的图,‘来,跟我学这个,微笑。’ 许迟漠然的将头扭到一边。 陌姜微笑着将他的头转回来:‘小迟你听好哦,你要是不乖乖的学着笑,就永远别想知道你的宝贝画笔颜料在哪儿。’ 少年不情愿的扯了扯嘴角,得到的,是女生夸张到自己都听不下去的陈赞。 ‘我的天呐!小迟,你嘴角上扬的这个弧度,堪比那个谁,蒙娜丽莎的微笑啊!’ 许迟看着她,一脸嫌弃的提问:‘作者?’ ‘啊?什么作者?’ ‘蒙娜丽莎。’ ‘...达,达芬奇?’李陌姜有些心虚。 少年唇角弧度继续上扬,难得一抹笑。 ‘对。’ ...... “我今天的样子,”许迟的目光,越过那些年弥漫在胸口的回忆,静静看向坐在办公桌前的教授,柔软得似乎融进了天光,‘...多亏了一个女生呢。’ 唐教授愣了愣,而后露出过来人心领神会的笑容。 “那也真是个不错的姑娘。” 不错的姑娘吗? 许迟回忆了一番,眼底笑意蔓延愈深,语气却颇有几分无可奈何的意味。 “是个,很吵的姑娘呢。” 陪着唐教授走出美术学院的大门,一抬头便看见那个很吵的姑娘安静坐在门口的花坛边,百无聊赖的看着天,眼珠转了转,看见他出来,欣喜的蹦起来招手。 “小迟!” 许迟朝她摆了摆手,笑意温柔。 陌姜迎上去,目光一滑,看清他身边的长者身上,顿时只想咬舌自尽。 奈何人已经走近,自杀或者逃跑,都晚了,只好尴尬的笑笑,打招呼。 “院长好。” 陌姜一直认为,那些有真才实学,而且秉性纯粹的人,大多挑剔,对人对己,皆有自己的规矩。 如古代名仕,率性阮籍,慕嵇康风流,青眼相待,换作其弟嵇喜,则白眼以对,哪怕明明是兄弟,也不留个情面,徒为后人添嘲讽笑谈。 而她在美术院的唐院长眼里,何止是嵇康的弟弟,简直就是嵇康的弟弟的弟弟的弟弟! 唐院长上下扫她一眼,又转头看看许迟,表情复杂,高深莫测:“你来美术院干什么?有兴趣旁听课?” 陌姜指了指他旁边的许迟,笑得小心翼翼:“我来找他。” “你找小迟?” 唐院长似是仍不死心,扭头看向身旁的许迟,见他微笑点头,轻咳了一声,不再说话,倒是许迟眼有困惑:“院长认识陌姜?” “院长啊,既然你们有事要聊,那我就先走了啊。” 陌姜笑容僵硬的告别,也不等许迟反应,转身拔腿就走。 “陌...” “许迟!你不准多问我跟教授的事!”陌姜头也不回的高声警告。 许迟半个字卡在喉咙里,看着女生跑远的背影有些无奈,收回目光望向身旁的唐教授:“陌姜好像,怕教授。” “想知道原因吗?”唐教授也起了孩子心,神秘兮兮的反问。 许迟却退开半步,微笑,摇头,。 “她说了,不准问。” chapter.17 周五断断续续的下了一整天雨,地面上大小的水洼,避是难避开的,陌姜拖着扫把一路踩去图书馆,免不了就沾了满裤腿的泥。 门口值班的老师见了直皱眉。 “一楼刚搞过卫生,注意点踩啊。” “好咧。” 陌姜笑着应了,提起扫把往楼上走,那老师多问了一句:“你这是扫哪里啊?” “七楼排练厅。” “今天扫七楼的同学倒是多。”老师小声念了一句,低头忙活。 陌姜隔了太远,没听清楚,想问一声,见值班老师顾自忙去了,迈腿便上了楼,爬到第七层已经累得要瘫。 “怎么这么高啊...” 一抬眼,却意外的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正在擦玻璃,看见她上来,手里动作不停,只用余光瞥她一眼,嫌弃的喊:“愣在那里干嘛?还不来扫地。” “你怎么在这儿?” 罗素素没来得及回答,那边顾维樑提了水从厕所出来,懒洋洋的搭腔:“我们是心疼那两张票。” “顾伪娘我告诉你啊!别想打票的主意!”陌姜跳后一步,一脸戒备的盯着走来的顾维樑。 “傻样儿,”顾维樑经过她身前时一巴掌拍上她的头,“去扫前面那个排练厅,其它的我们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不知谁忘了合窗,风卷窗帘翻飞,侵入屋内丝丝雨凉,罗素素上前合上窗子,转身去擦室内扶栏,往外望一眼,顾维樑正爬上窗台去费力去擦横梁,偷偷瞄着身下扫地的女生,在她低头不备之际,抬手在横梁上用力一抹,而后惨叫一声。 下边正低头扫地的李陌姜听见动静忙提了扫把凑上前,顾维樑趁她凑近,迅速出手擦上她的脸,乐得像个小孩,李陌姜摸一把脸,抬起手里的扫把就打。 顾维樑从窗台上跳下,一路朝罗素素飞奔而来。 “素素啊,快点救命!” “别闹了!快点搞完卫生好去吃饭,”罗素素身材娇小,却一手拦下陌姜,一边反手狠揍顾维樑,“就你事多!你个幼儿园没毕业的!” “别光说我啊,她还是个受精卵呢!” “你个泰国伪娘!” “......你个宇宙人妖,小心别打到我家素素!” 三人笑闹作一团。 窗外,春浓风正暖。 周六那天,陌姜是得了空闲,但顾维樑跟罗素素都厄运缠身。 “生姜啊,我不能跟你去了,我的论文出了点问题,得抓紧改。” 相比罗素素,顾维樑倒霉更甚,被同小区的小孩骑单车压了脚,别说出门,近两天连床都下不了。 所以,陌姜在画展门口看见因为没票被拦在门外的宋书妍,深深的怀疑这个冰山美人,说不定,还是茅山传人,下的一手好蛊,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呢? 她走上前:“宋书妍,我多张票,一起进去吗?” 宋书妍看她一眼,仍是万年不变的冷淡冰山脸,却答应得爽快:“好。” 迈步便往里面走。 陌姜在后边忙着掏票,活像跟着小姐出门的老嬷嬷。 进了门,里面倒不如想象中人满为患。 “人好少啊。” 陌姜四处张望,不过几十余人,三三两两在画展间细品深探,皆是正装,气质儒雅,偶尔轻声细语的交谈,艺术氛围倒是十分浓厚。 宋书妍似乎心思不在画上,漫不经心的扫着两旁挂出来的画卷,偶尔看见中意的,方才驻步细看两眼。 陌姜对画一向是完全不通,找了一圈没看见许迟的身影,掏出手机正准备给他打电话,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嗓音。 “陌姜。” 她顺着声源望去,看见一身黑色西服的巫燃,挺拔俊朗,胸口处还挂着画展工作人员的胸牌。 她高兴地朝他挥手,快步迎上去:“在这儿怎么样?” 巫燃微笑:“还好,谢谢你推荐。” “她给你推荐的?” 宋书妍的声音幽幽在陌姜耳后响起,惹得陌姜缩了缩脖子,回头有些郁闷的看她:“美人,你踩高跟鞋走路都不带声的吗?” 宋书妍却不理她,目光直直望着巫燃。 巫燃有些不自然,避开她咄咄逼人的视线:“你怎么在这儿?” “路过。”宋书妍声音仍是清冷,却带了几分赌气的意味。 饶是神经大条如陌姜也察觉到了空气里浓浓的尴尬,自觉地挪开两步。 “那什么,我去看画,你们慢聊。” 脑子却有些转不过来,什么鬼?三好学生巫燃跟冰山宋书妍?! 一转身,却看见画展里的人都朝门口涌去,伴随大小的惊叹声起伏不断。 陌姜踮起脚伸长了脖子,好奇的往门口张望,却看见那许迟被围在人群中间,李叔跟两名保安在他身前拨开一条路,护着他往前。 那个少年,他神色淡淡,唇角轻扬一抹礼貌性的弧度,周围不停的有人拍照,有人惊呼,他漠然的穿过,一言不发,却好似会发光一样。 陌姜愣愣的看着。 她曾见过他笨手笨脚的系鞋带,见过他熟练自如的剃蟹肉,见过他穿衣服扣不好扣子...在她的记忆里,他还是记忆里那个沉默笨拙的少年,她也曾以为她清楚他所有样子,却忘记了,这少年,除了是她的小迟之外,也是这些人眼里锋芒刺目的天才。 这样的许迟,跟她,好像隔了很远。 五年的光阴,早已足够他光芒夺目。 从陌姜身前经过时,许迟微微顿了顿步子,朝她轻弯了眉眼,一如每次见面时那般温暖。 陌姜滞了片刻,扯开唇角,回应的笑容灿烂无比,那少年被簇拥着往前,却仍然挣扎着回头,收下她的笑颜,往来的目光里是清澈无声的温柔。 怎么还是这么笨呢? 陌姜笑着,已融了方才的僵硬。 她的少年,仍然还是她的少年,天才留给他们,至于那个笨拙的对她微笑的小迟...陌姜退开几步,看着围了几圈的人群,轻轻地启唇,没有声音,满屋的画却听清了。 笨蛋一样的许迟,与他们而言,那是不必触及的秘密。 许迟一贯话少,人多的地方更是不喜言,被拥簇上台也只是简单几句,便鞠了躬,不再开口,还有想多问的,李叔忙上前挡了。 “今天大家都是来看画的,还请好好欣赏。” 人群也就三两散了,继续看画。 陌姜感叹,艺术界的人果然素质高,说看画就看画,一点八卦的心都不带有的,佩服佩服,一转头,许迟不知何时近了身前。 “来很久了吗?” “有一会儿了。” 许迟问:“是不是觉得无聊?” 陌姜也是老实人:“有点。” 许迟往后指了指,凑在她耳边低声说:“累的话,里面休息。” “累倒是不累,”陌姜摇头,问,“你什么时候可以走?咱们去吃晚饭。” 许迟唇边噙了丝无奈笑意:“刚来呢...” “你好,许迟是吗?”女生礼貌清冷的声音截断了他后面的话。 许迟朝来人礼貌性的点点头:”是我。” 陌姜疑惑的看着站在许迟面前的宋书妍,冰山美人一双美目静静望向许迟,眼里无波无澜,所以,下一秒说出什么,好像都不值得意外。 “许迟,我是宋书妍,q大经济系,大三,家里经商,我喜欢你。” 是背书一样平淡的口气。 陌姜只觉得脑袋里火花电闪,一下子短路了。 她后面那四个字说什么来着? 她喜欢许迟?! 陌姜瞪大了眼睛,转头望向身边的许迟,他却是一贯的神色淡然,微笑回应:“谢谢。” “所以,跟我交往,可以吗?”宋书妍进一步追问。 许迟退开半步,面容如常:“不可以。” 话音未落,巫燃清冷的嗓音骤然响起。 “宋小姐,”他走上前,脸色却不太好看,对宋书妍做出请的手势,示意她离开,“请注意,这里是画展。” 许迟看他一眼,转身朝里间走去。 陌姜快步随上去,回头望一眼,那边的宋书妍不知低声跟巫燃说些什么,神情是罕见的激动,巫燃一言不发,拉着她走向门口。 里间休息室很宽敞。 许迟坐在沙发上,不知想了什么,有些走神。 陌姜替他倒了杯茶,推到他面前,轻声问:“刚刚被吓到了吗?” 许迟抬眸望她,笑意不明:“问我吗?” 言外之意,被吓到的自然另有其人。 陌姜怏怏摸了摸鼻子,在他身旁坐下,说:“宋书妍那个人啊,就是奇葩,不能按照常理来理解,她吧......” “她喜欢,那个保安。”许迟淡淡开口。 陌姜愣了三秒才理解他口里保安的意思。 “...那个不是保安,叫巫燃,是我们班同学。” 许迟随意的点点头,显然并没有听进去。 “私事,干涉工作,不应该。” 他说这话时,轻微皱起眉,薄唇轻抿,弧度冷锐,隐隐竟有几分怕人,转眼见陌姜直直望着他,温和了面容,浅笑,宽慰道:“不会开除,放心。” 他以为她在担心巫燃么? 陌姜无声笑了笑,轻摸了摸身旁人的头,看着他,目光柔和。 “宋书妍啊,真是笨蛋呐...” 喜欢巫燃么? 想用这种办法来刺激他吗? “我们小迟,除了画画,对别的才不感兴趣呢,更别说女生了。” 单纯得像张白纸的许迟,大概,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吧。 许迟没有说话,沉默的看着她,半许,启唇轻问:“你,喜欢过吗?” “我吗?”陌姜单手拖着下巴,想了会儿,不知念及了谁,触及了哪一段时光,眼底柔软甜腻得如蜜饯,兀自笑得眉眼弯弯,“暗恋过,那是很美好的事呢...” 许迟微笑听着,唇角弧度依然,却微微别开眼,避开她眼里刺目的光芒,握着瓷杯的手用力收紧,轻轻颤抖着,指节发白。 无论是在一起的时间,还是分开的这几年,无论有心还是无意,他都错开了她的时光,她的世界里有一个叫许迟的少年,也仅此而已。 “...小迟啊”她轻轻喊他。 却不知何时,缓缓收了笑颜。 他垂眸,看见她眼里星星点点的泪光和勉力扬起的唇角。 她说:“我觉得我好像老了,老得,好像已经没有办法对谁说喜欢了。” 当一个人怕极了失去...也就怕极了一切的开始。 chapter.18 “你说宋书妍跟巫燃?” 听完陌姜从画展上带回来的八卦,罗素素眼珠都要瞪出来了。 那厢顾维樑却是罕见的淡定。 “我之前就瞧着他们两有点猫腻,果然!老子就是火眼金睛料事如神。” 罗素素一巴掌拍上他的背。 “这么大的八卦,你丫的不早说!” 顾维樑一脸委屈:“冤枉啊,巫燃不爱传这些,我又是猜测,没个准,不敢乱说啊。” 罗素素白他一眼,往嘴里扒了口饭,念道:“那宋书妍也真是朵奇葩,居然跟许迟表白。” 趁他们闹的时候,陌姜已经不动声色的将鸡腿捞进了自己碗里,一面一本正经的继续侃:“是啊,小迟除了画画,哪里懂这个。” 顾维樑边吃边问:“对了,今天那个天才怎么不一起吃饭?” “我给他打过电话了,他说他们教授找他有事。” 顾维樑嘟囔:“什么鬼教授,转挑吃饭时间找人聊天。” 话音未落,罗素素搁在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看了眼号码,放下筷子“我出去接个电话。”而后拿上手机,匆匆出了店门外。 隔着玻璃窗望去,可以看见罗素素有些单薄的背影,站在马路边,风掀起长发,说不出的柔弱,陌姜总是嫌弃她瘦,也不是没有道理。 抬头,坐在对面的顾维樑也搁下了筷子,拿起罗素素搭在椅背上的大衣径直走出去。 陌姜看着他走到素素身后,替她披上衣服,双手插兜,陪她在冷风里站着,却趁罗素素看不到的时候,偷偷抖了抖。 陌姜看一眼他落在坐位上的外套,摇头叹气,顾维樑这货,是真傻。 待他们返身回来,罗素素的神情已不似方才轻松,探手取了包,有些抱歉的看一眼陌姜。 “我有点事,先走一步了。” 见她面色不好,陌姜不禁随之担心起来:“出什么事了?” “没事。”罗素素却不愿意多说,迈步便要走。 顾维樑不放心她一个人:“我送你。” “不用了,你们吃吧。” 罗素素语气淡淡,却不容商议,转身,匆匆出了门。 陌姜一脸疑惑,看向顾维樑:“怎么了这是?” “没事儿,你别担心。”顾维樑朝她宽慰的笑,重新坐下,眉头却锁紧。 这少年,心里的事,从来都写在脸上,只以为旁的人也如他一般好糊弄。 陌姜哦了声,低头吃饭,不再多问。 原本热闹的两个人,担忧一处,却各怀了心事,一顿饭也难得吃的沉闷。 饭末,两人双双放了筷子,李陌姜起身的时候,顾维樑出声喊住她。 “生姜...” 陌姜静默站着,等着他的后话。 顾维樑挣扎着沉默了片刻,方才继续开口:“...素素她,只是不想你多担心。” “我知道,罗素素,无敌铁金刚嘛。” 陌姜笑,声音里却不知染上了哪里的酸醋。 女生之间的友谊呐...多像变质的爱情,你不可以对我有秘密,你不可以跟别人比我更亲近,你不可以...... 那么多的不可以,而她好像,太多太多没做到,又怎么忍心多问呢? 陌姜怕冷,而今天气已然转暖,却也是裹着围巾,带着手套,一身毛绒绒的晃在学校里。 经过美术院,见楼上的教室亮着灯,没抱着希望上去,却正好看见那少年,坐在教室中间,修长白净的手指握了画笔,神情专注,有女生静默在他身后,望着他作画,面容秀丽,眼底似有璀璨星光,晶亮得迫人,胜雪的容颜却微泛着绯色。 也不知是专注了画,还是专注了人。 半许,他放下画笔,却轻微皱眉,似乎不太满意。 身后的女生柔柔出声:“对比色差是不是太明显...” “是吗?”许迟看着身前的画,神色淡漠,却透了傲然,“我倒觉得,还不够。” 无意抬眼,望见门口的人,微微一愣,温和了面容,起身,朝她走去。 “什么时候来的?” “刚路过,就想上来看看,”陌姜答,目光轻转,落在他身后随上来的女生身上,笑容大方“你好,我是经济系的李陌姜。” “你好,学姐你来找许迟的时候,我见过你好几次,只是一直没机会打招呼,”女生微笑着伸出手,“我叫唐薰。” 许迟说:“是唐教授的女儿。” 陌姜仔细看了她的面容,眉目深邃,跟唐教授倒是极像,于是笑了,道:“原来是唐教授的女儿,肯定画画也画的很好吧。” 唐薰敛眸浅笑:“画画讲究个天赋,我虽然自小有兴趣学习,但是跟许迟,还是比不了的。” 陌姜理解不了许迟的天赋,却深知他在别的方面有多么的没天赋,不禁耸了耸肩,对唐薰干笑两声。 “比不了正好。” 抬头望许迟,问:“回家吗?” 他点头:“等我一下。” 返身取了书包,看一眼唐薰,礼貌性的笑了笑:“再见。” 唐薰笑容温和得体:“明天见。” 走出美术院的大门,外边月色明净,清风阵阵晃动树荫绰约,三两小情侣散步走过,皆是气氛正好,罗曼蒂克。 陌姜摸着下巴感慨:“如此良夜,正是红杏出墙的好时候!” 许迟笑,这样没头没脑的坏气氛,他自然是不接话的。 陌姜却起了玩心,转身背手,望着身后的少年。 “小迟,你知道红杏出墙的意思吗?” 少年眼底月光澄澈,依然笑着,却带了几分无可奈何:“我是,大学生。” 陌姜翻了个明亮的白眼,吐槽:“好意思说呢,你生活自理能力简直是小学一年级。” 脚下却没留神踩上了石子,脚踝一歪,整个人晃悠悠的站不稳,许迟忙伸手扶了,她站稳,朝他乐呵呵的笑。 “谢谢啊。” 他却紧张:“崴到脚了?” “没有,”陌姜摆摆手,站直了身子,忽的想起了什么,问他,“你吃晚饭了吗?” 许迟摇头,模样无辜。 她晃脑,一副就知道的表情,拽了他往北门走。 “走,带你吃面去。” 北门的老鸭汤面在q大是出名的。 若非而今时间已晚,过了饭点,此处一定要是人满为患的。 陌姜找了里边靠墙的位置坐下,大声招呼老板:“老板,两碗原味的老鸭汤面。” “好,马上就来!” 老板在厨房里应声,嘹亮的东北嗓音,搁在南方柔柔软软的夜里,倒是格外动听。 “我以后也要去北方。” 陌姜眼里带了憧憬的光。 她很少提及日后,很少提及从前,时光如水,她总是由着它满满铺陈,而后慢慢腐朽,所幸盛下也有零星的希冀,波光粼粼里也格外晃目。 许迟替她拆了竹筷,放在她手边。 陌姜问:“小迟呢?以后会出国吧?” 他微笑,不置可否,却抬眼反问:“为什么,去北方?” “为什么啊...”她托着下巴,歪着头,絮絮叨叨念了北方许多的好,“北方呢,冬天可以看大雪,可以看冰雕啊,夏天的时候就去看大草原,而且北方人都跟我似的豪爽啊!而且北方男生都个子高,帅哥也多,还有......” 老板端着汤面上来,听她夸着北方十八般好,不禁笑开了怀,转身,又替她添了几块肉进碗里。 “小姑娘,好好吃啊。” “谢谢老板!”陌姜接过碗,冲对面的许迟眨了眨眼睛,“看吧,北方是老板就是大方!” 许迟笑一笑,垂首,用筷子拨了拨面条,腾腾的热香,只闻着,却已开了味蕾,察觉到美味。 陌姜先前吃过了晚饭,并不太饿,拨了小半碗面进许迟碗里,肉却是不分的。 “你多吃一点。” 许迟含笑,挑出碗里的肉放进她碗里。 陌姜一边念叨他暴殄天物,一边吃的不亦乐乎。 许迟用竹筷卷了面,送进嘴里,暖烫的,却糯软,入口即化,而他心里思虑了别的,食不知味。 半晌,低低出声。 “陌姜...” “怎么了?” 陌姜抬头,只是隔离热雾,近在咫尺的人,面容却看不明晰,只有声音,轻柔浅淡,缓缓传来。 “去了北方,回来吗?” 回来吗? 陌姜埋头喝了一口汤,鲜美入喉,咽下喉咙里如粗砂磨砺的干涸,再笑起来,似乎就带了暖意。 “不回了,回来干吗呀,都待了二十年的地方,要腻死啦。” 她笑着打趣。 怕冷的手紧紧覆着瓷碗。 她想,她去了北方,说不定会冻死。 去了北方,该会有许多不适应吧。 可是啊... 北方那么远,真好,真的...真的很好。 她低头大口吃着面。 却有温热的液体,大颗大颗的掉进热气腾腾的汤里。 chapter.19 陌姜上大学以来,从没住过寝室。 也因为不曾参加过军训,错失了跟班上人相处的最佳时间,所幸,她总是笑着,待人和善,在班里人缘也好,只是因为待谁都和善,无形的,便跟谁都有着一段距离。 罗素素曾问她,为什么独独跟她最好。 她想了想,笑说缘分吧。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时光给了两个人亲近的机会,她抓住了,她也不曾抗拒,就像那个冬天的夜里,总是骂她笨的姑娘,跑了小半个城市,气喘吁吁的给她送暖粥和感冒药,一边照顾她,一边凶巴巴的吼她。 陌姜听着,忽然就抱了抱她。 她说:‘素素啊,你别对我这么好,我是坏蛋,不值得人对我好。’ 罗素素戳她的头,笑骂:‘你这智商能怎么使坏啊?你就是笨蛋。’ 她却固执,重复着喃喃轻念:‘素素你不懂,我是坏蛋,全天下没有比我更坏的人了。’ 眼泪却顺着她的脸颊滑进了罗素素的脖颈里。 那是罗素素第一次见李陌姜流泪。 而她,一向泪点底,不知为什么,也哭得像个孩子。 大抵女生间的友情,不明所以,只是看见你哭,我也跟着掉眼泪吧。 后来愈发亲近,愈发了解。 罗素素是典型的江南女孩,身材纤细,面容秀气,个性却分外倔强,平日里对人淡淡的,熟悉起来,却是刀子嘴豆腐心。 她家住在a市郊区,家里有个弟弟叫罗鑫,小她四岁,没考上大学,在一家网吧做事,陌姜见过几次,小小年纪,已是烟不离手,染黄的头发带着痞气,见她的时候会咧嘴笑,叫着‘陌姜姐’。 他不笑的时候看着有点凶,笑起来却意外的灿烂好看。 罗素素说起自己的弟弟,大抵是骂,只是话到最后,总要叹气的,她说小鑫不是什么坏孩子,只是爸妈忙,我也忙,都没工夫管他。 长姐如母的自责,她一直,一直都不懂得宽慰。 就像现在。 她远远看着十几米开外的画面,像默片一样:罗素素紧紧拽着男生的袖子,那男生,头发是张扬刺目的金黄,嘴里叼着烟,不耐烦的甩开她的手。 待那少年走远,陌姜才缓步走上前,路过一般,拍了罗素素的肩膀,语气欢快。 “素素,怎么在这儿呢?” 罗素素回头,面上激烈的飞红未退,朝她笑了笑:“没事,去上课吧。” 口是心非,好像是所有人都自以为是的特长。 陌姜依旧笑着,挽了她的手,朝教授走去。 迎面阳光刺目,她轻轻闭上眼睛,不去看身旁女生逐渐泛红的眼眶。 陌姜很少去网吧。 曾经跟同学去过一次,走到门口,蕴了一宿的烟味、盒饭味还混着酒精扑面而来,她几乎要呕,转身跑了。 罗鑫工作的网吧干净许多,里边暖气也开得足,只是陌姜心里对这种地方有抵触,进门便忍不住蹙眉。 柜台的网管见人多,看她的神情便知不是来上网的,于是问:“你找谁啊?” “罗鑫是在这做事吗?” “找罗鑫啊,”那人抬高了音,眼底笑意讥讽,朝里指了指,说,“他在101包间。” 陌姜掀开帘子进去包间的时候,罗鑫正戴着耳机玩游戏,察觉到身旁的动静,破有些不耐烦的摘下耳机转过头,看见来人,吃了一惊。 “陌姜姐?你怎么来了?”未等她回答,他似是想明白过来,旋即眉开眼笑,“我就知道我姐心疼我,是不是让你给我送钱来了?” 陌姜皱了眉,拉他:“出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什么呀?不是送钱啊,”罗鑫甩开她的手,重新躺回座椅上,手指继续敲打起键盘,“没什么事儿姐你就回去吧。” 陌姜拽下他的耳机:“我有话问你。” “你烦不烦啊?!”罗鑫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瞪着眼前的女生,她却没有半分退让,目光里带着压抑的怒气。 罗鑫有些烦躁,无奈将耳机甩在桌上。 “行,你出去等我,我去趟厕所。” 陌姜不愿意在网吧里面多待,听他这么说,转身便出了门。 百无聊赖的等在门口,低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不经意转眼却看见马路对面有一人,略嫌长的黑发过耳,穿着咖啡色的毛衣,他似乎也看见了她,与身前的长者礼握手作别后,侧目看一眼红绿灯,绿色的小人晃动着双腿,他迈开步子,朝她走了过来。 许迟走近她身前,抬头看一眼网吧高悬的招牌,有些困惑。 “你来这里,做什么?” 陌姜说:“找人。” 许迟启唇欲要再问,那厢罗鑫已经懒懒从里面走了出来。 少年黄发张扬烈性,牛仔裤上剪着破洞,连眼里都是压着的桀骜,与许迟站在两端,生生的竟也成了对比。 他看着许迟,目光里有迷惑:“我是不是哪里见过你?” 陌姜伸手将许迟拉到身后,开门见山。 “罗鑫,素素最近不对劲,是不是你闯什么祸了。” 罗鑫看了看天,掏出烟,点上,指间云雾缭绕,嘴里的口气破有几分不耐。 “我们家的事,陌姜姐你就别操心了。” “我不关心你家里的事,我是担心素素。” 罗鑫眯着眼睛吸烟,忽然想起了什么,瞪大了眼望着许迟。 “你是那个天才画家对吧?陌姜姐,你们什么关系啊?” 陌姜皱眉厉声道:“我在问你话呢!” “也成,既然陌姜姐你认识这么个有钱的主儿,那我就跟你说了吧,”罗鑫将手里的烟扔在地上,踏脚上去碾熄了明燃的烟火,“我遇上了点麻烦,想找我姐要点钱,她一下子拿不出来,姐你先借我点怎么样?” “什么麻烦?” 罗鑫看她一眼,又看了看许迟,不情不愿的含糊回答:“就...在外边玩,没做好措施,那女的...怀孕了。” “什么?!” 陌姜吃了一惊,抬头有些抱歉的看一眼许迟,猛力将罗鑫拽到一旁。 “她现在怎么样了?” 罗鑫挣开她的手,懒洋洋的答:“还能怎么样,我之前跟我姐拿钱带她去打过一次胎,不知道是不是小地方没流干净,她现在成天叫着肚子疼,我哪里有钱带她去医院,就跟我姐说,她一下子也没钱...姐,他不是很有钱吗?”罗鑫朝许迟的方向望一眼,笑意不明的看着陌姜,“你们关系好的话,帮我跟他借点,他随便拨个零头都够了。” “你别打许迟的主意!”陌姜严肃了神色,语气不容商议,“你还差多少?” “怎么着,也得有个五六千吧。” 陌姜锁紧了眉,沉默半晌,心里作了打算。 “你把卡号发到我手机上来,我这两天给你打,你姐那边你自己知道怎么办,她现在忙着准备考研,你别再给她找事!” “好咧,”罗鑫知道有钱拿,自然开怀了,满口应下,“姐你说什么我都照办,就等你钱到账啊。” 陌姜点一点头,得到保证,罗鑫眉开眼笑,哼着歌朝网吧走去,经过许迟身边,顿了顿步子,笑嘻嘻的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天才画家是吧?真人比照片帅。” 许迟却突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一双深眸轻眯,眼里起了寒光。 “戒掉。” 他冷冷吐出两个字,而后迅速甩开手,在陌姜赶上来之前已经退回原处。 “怎么了?”陌姜夹在两人中间,不明所以,有些担心的看向许迟。 他摇头,朝她笑了笑:“没事。” 那边罗鑫早已□□了脸色,看着许迟如临大敌,转身忙不迭钻进网吧。 只剩下两人,面对面站着,四目相交,一个,满脸的困惑,一个,笑得温和,转而,困惑的,轻弯了弯眉眼,也随着笑了。 “小迟,你是不是以前笑得太少,现在就成天咧嘴傻笑啊?” “也许吧。”他不置可否。 她拉了他的袖口,朝前走,口里自也不会闲着。 “你今天怎么会在这里?” “一个前辈,请吃饭。” “真好,你好像经常有人请吃饭呢。”声音里满是羡慕的意味。 许迟无奈的笑,带着宠溺开口:“我也经常,请你吃饭。” 陌姜想了会儿,好像也是这么回事,于是乐呵呵的。 “我知道有个地方的汤圆很好吃哦,要不要去?” 她雀跃着在他身旁问,全然忘记了少年刚从酒店出来的事。 而他似乎也忘记了,微笑,点头:“好。”末了,想到了什么,补充道,“以后,每天,一起吃饭。” 陌姜拉长了毛衣领遮住半边脸,只余下一双眼睛,晶亮晶亮的盯着他,里面满是无可奈何的笑意。 “唉,就知道你这孩子一个人吃饭怕无聊对不对?” “很无聊呢。” 他摸了摸她头顶蓬松柔软的发,微凉的掌心,顷刻暖溢。 “唉,怎么就认识你这么个麻烦孩子呢?” 她摇头晃脑的叹气,声音隔了毛衣细密的小孔传出来,柔软暖暖,像是撒娇,也像耍赖,他静静听着,一一笑纳,眉目清俊,似水如画。 chapter.20 吃了汤圆,便要送许迟回家,那少年却摸了她的头,难得一本正经。 “陌姜,我是男生。” 她扬眉:“所以呢?” “所以,应该,我送你。” “你想太多,”陌姜扬眉加翻白眼,更加一本正经的教育他,“你现在是名人,万一在路上被些不三不四的人抓走怎么办?万一要绑架勒索怎么办?你除了110之外连自己家里的号码都记不住,他们要是被你惹急了,直接撕票怎么办?!” 送她回家已经严肃到关系他的生死了么? 许迟苦笑,妥协:“那,你送我。” “这才乖。” 陌姜笑眯眯的拍了拍他的头。 两人并肩走出一段路,夜色阑珊,灯影绵长。 许迟忽然开口:“那个男生,离他远一点。” 陌姜一愣:“你说刚刚网吧门口那个?罗鑫?” 见许迟点头,她笑了笑,拍他的肩,宽慰:“别担心啦,他是素素的弟弟,虽然不是什么好孩子,但是,没有大的坏心思......” “离他,远一点。”许迟似是没听见她说的,只固执的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陌姜讷讷,缩了缩脖子,探手:“本来就跟他不近啊,只是因为担心素素,所以今天才来找他...” 念起网吧前那一幕,咋舌慨叹。 “...刚才我还以为你要揍他呢。” 许迟笑:“我,那么暴力?” 陌姜眼里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看着他,悠悠吐出四个字:“你自己猜。” 眼前人,皱了眉,认真的回忆。 她却轻轻笑了,抬头,月朗星稀夜,无风无寒,只不知,星辰循环四季,旧日里所见,是否还如常? 那次陪着许迟去山顶画日出回家不久,陌姜就发了烧。 许妈妈心里愧疚,特地提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来李家探望。 秉承着礼尚往来的良好家风,待到李陌姜病一好,立刻被李妈妈差遣着提了东西去许家反馈。 门没关,她拉开门,站在玄关处喊了两声,没人应,李妈妈大概是出去买菜了,迈步进去,却意外的看见许迟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李陌姜忙放下东西凑上去,想瞧瞧是什么节目让自闭儿童打开心扉,待看清了宽屏电视上中央台新闻主播方方正正的脸,顿时没了兴趣。 在许迟身边坐下,倒是对他油生几分崇敬 ‘看你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没想到还挺关心国家大事啊,’抬手摸摸头,笑眯眯的赞许,‘后生可畏啊。’ 少年斜她一眼,吐出两个字。 ‘日期。’ ‘什么日期?’陌姜扫一眼电视下方,‘那上面不是有吗?今天是二十四号。’ ‘生日。’ ‘什么生日啊?’陌姜话一出口,猛地反应过来,顿时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对啊,今天二十四号,是许阿姨的生日!’ 目光瞥见茶几上的画,墨染远山黛黛,日出山间缀染天色,引来霞光万丈,伴有飞鸟掠过,仿佛隐约可闻空谷清鸣从纸上的山间里传来——这正是她陪他去山顶画的那幅日出。 ‘这是,给阿姨的礼物吗?’ 许迟微红了面色,并不说话,看了眼墙上的壁钟,拿上画跑出门。 陌姜忙换上鞋,锁好门,追上去。 那少年拿着画,沿着妈妈每日买菜必经的路往前走,穿过车流不息的马路,目光里有羞赧,有期待,有喜悦。 陌姜却被车来车往的马路挡住,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她越来越远。 蓦地,少年停了下来。 他身前站着的是与他年纪相仿的三个男生,与他同区,同一条街,他却不认识,后退了几步,想绕开路。 那三人却不依不饶。 ‘小疯子,你现在还跳不跳楼啊!’ 为首的少年肥肥胖胖,身形庞大,脸上是不怀好意的笑容,他身后跟着的两个男生亦是放声大笑。 许迟不理他们,埋头往前走。 那胖子捡了石子丢他。 陌姜远远看着,无奈近不了前,只得大吼:‘刘煜!你住手!小心我告诉你妈!’ 刘煜朝她做了个鬼脸:“我妈说了,你是许家的米虫!”转过头去,继续扔石子,身后另外两个男生觉得好玩,也随着一起扔。 大大小小的石子雨点一般砸在伸手,许迟却似毫无知觉般往前走。 刘煜被他这反应激怒了,猛地冲上前,一把抢走了他手里的画。 ‘这画的什么呀?’ 许迟神色激动起来,朝他伸出手:‘还!’ 刘煜大笑,高举起手里的画纸:‘小疯子,你再去表演一个跳楼怎么样?你表演了我就还给你!’ 许迟握紧了拳头,浑身颤抖着,一双眼睛阴寒的盯着刘煜。 ‘还!” ‘不还你能怎么样?’ 刘煜挑衅的看他,伸手,将画撕成两份,而后合在一起,从中再撕开... ‘刘煜!’那边,陌姜已经横过了马路,见到这一幕,气得不行,迈步便冲了上来。 刘煜将手里撕碎的画纸扔在地上,转身招呼上两个同伴,慢悠悠的往前走, ‘真没意思,走,我们去别的地方玩。’ 陌姜还未赶至许迟身边,却看到了让她浑身血液冰凉的一幕。 那个低头沉默的少年,忽然弯身捡起地上的砖头,一步步赶上刘煜,悄无声息的,抬起手,一砖头用力拍在了他头上。 刘煜一声惨叫,倒在了地上,不断有猩红粘稠的血液从他的伤口涌出... 周围有人尖叫,有人叫救护车,有人带着孩子慌忙离开...... 许多人影从眼前晃过,世界似乎失去了声音,只余下那少年,脚步轻缓,拾起地上成了碎片的画纸,一步步走到她身边,对她轻轻地说。 ‘回家。’ 许迟伤人的事,闹得很大。 第二天被打伤的孩子的家长就领着人敲开了许家的门。 当日在场的不少孩子跟家长也一同前去,陌姜自然也在其中。 进门前李妈妈在她耳边悄声警告:‘待会儿不准乱说话!人家要是问了,妈妈来答话。’ 陌姜没吱声,她抬头看了看二楼紧闭的房门,再看着挤满人的客厅,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兴许是相处久了,她好像突然能明白许迟对人的排斥。 许妈妈一夜之间苍老了不少,她倒了茶给前来兴师问罪的家长,不停地陪着不是。 ‘实在对不起,刘妈妈,我们家小迟他不是故意的,这孩子,他有自闭症......” ‘亏你们家老许还是医生,难道不知道有病就该送到医院里去啊?要不然就干脆锁在家里!怎么能让他出去害人呢?!”坐在沙发上的女人怒气冲天,“现在我儿子还在医院里躺着,你们说怎么办吧!” 许爸爸站在一旁,神情沉重:“医药费...我们会全部支付,还有孩子后期的营养费......” “现在不是钱的问题!”女人的声音抬高了八度,颇有泼妇骂街的气势,‘我家里没男人,只剩下我一个带着儿子,你们也不要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大家都是邻里邻居的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们还是把儿子送去精神病院,要不然整条街的,谁家能放心自己的孩子在外边走?’ 她这话说的分外刺耳,陌姜看着许妈妈手足无措,满眼惊慌恐惧的模样,深深皱了眉,忍不住开口。 ‘虽然小迟打伤了刘煜,但是刘煜也不是半点错没有...’ ‘你别说话!’李妈妈暗地里死命拽她,陌姜却不理,固执的继续道:‘昨天的情形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看见了,是刘煜故意挑衅,撕坏了小迟的画......’ ‘你昨天还护着那个小疯子吧!’刘妈妈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涂得猩红的指甲直指着陌姜,声音尖锐,‘你成天的就往许家跑,别以为你们多亲近,那小疯子发起疯来,哪天说不定你脑袋也要开花!’ ‘刘煜妈,你说话客气点!’李妈妈将陌姜护在身后,‘今天一事归一事......’ 陌姜却已然炸毛,跳起来就要扑上前。 ‘你儿子才是疯子呢!小迟乖着呢!你儿子就是个大肉球!大疯子!’ 李妈妈忙死死拖住她,吼道:‘李陌姜!你别犯浑找揍啊!’ 奈何陌姜脾气上来,平日里肉吃得多,更是力气大得惊人,李妈妈一下子难控制住,脱了手,刘煜妈被吓得跌倒在沙发上大叫。 ‘哎呦喂,不得了不得了,这是被那个疯小子传染了,大人也要打!’ ‘叫你还敢胡说!你们全家都是疯子!’ 陌姜冲上前扯着她肥肉四溢的脸就往两边拽,刘煜妈顿时哀嚎不断,一旁的家长忙上前帮忙,最后三四个人手忙脚乱的才勉强将陌姜制住,抬着送回了李家。 后来,李陌姜自然是被李妈妈关起门来暴打了一顿。 再后来,医院的车开到了许家门口。 她挤过人群,看见那个倔强沉默的少年被几个医护人员和许爸爸拖着往车上带。 他死命的在挣扎,却咬紧了下唇,一声不吭,直咬破了嘴唇,留下血痕。 她眼眶泛红,想冲上前,却被许妈妈拦住。 她抱着她哭,低声地,哀求一般:‘好孩子,别管了,阿姨知道你心疼小迟,别管了,别管了...’ 温热的泪水打湿了她的脸,不知是许阿姨的,还是她的,她只觉得脸颊火烧一般痛。 她站在原地不再动了,只是在那少年被拖着经过身前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伸出僵硬发麻的手,拽住了他的袖子,恳求的望着许爸爸。 ‘叔叔,我就跟他说几句话,求你了叔叔。’ 她眼里蓄满泪水,几乎看不清许爸爸的脸,却能感觉到他缓缓撤走了手,紧接着,几个医护人员也松开了手。 她迈上前一步,抬手,心疼的擦过他嘴唇上的伤口。 他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淤青,不知是自己不小心弄得,还是刚才挣扎的太过用力。 ‘小迟啊,’她勉强朝他扯开一抹笑,看着他削瘦的面容,轻柔的叮嘱,‘小迟你要听话,在医院里要听话,我在家里等你回来,等你回来了,我再陪你去山上画画,陪你玩积木,你一定要听话,不然......’ 不然怎样呢? 她陡然间泣不成声。 如果她的小迟不乖,他们会对他怎样呢? 她不敢想,也想象不到。 而那少年,却渐渐温和了眉眼,伸手,极笨拙地一下一下拭去她的泪水,而后张开双臂,僵硬的,一点点收紧,缓慢,却用力的抱了抱她。 ‘别哭。’ 他嗓音沙哑,轻轻的哄她。 她却哭得更凶了,拽紧了他胸口的衣服不肯撒手,大声哭喊着,那般撕心裂肺。 ‘许叔叔,我求您了,别送小迟去医院,我求您了...他自己都不会好好吃饭,他在医院里...万一住不习惯怎么办?他在医院里万一被欺负了怎么办?’ 那么多的万一...你一个人,要怎么办? 那时年纪轻,只知道她放不下心,舍不得让许迟被关进医院,却不懂得站在一旁只能亲手将儿子送进医院的许爸爸跟许妈妈,心里的难过又何尝会比她少。 她哭得声音几近沙哑,面前的少年,却愈发的冷静淡然,只是不停的用手替她抹眼泪,喃喃着重复两个字。 ‘别哭...’ 最后,她哭得没了力气,被许妈妈拉开,而那少年,被推上了车。 车门闭合的时候,她看见他嘴唇轻动了动,吐出两个字,无声地,却那样清晰落入她眼里,刻进她脑海里。 他在念她的名字。 ‘陌姜’ ‘陌姜...’ “陌姜啊。” 少年轻柔的嗓音似是跨了绵长的时光,走过生命干涸的枯涧,缓缓传入她耳里。 她抬头,木然的望着身旁的人,不知为何,泪盈满眶。 许迟惊愕无措,递了纸巾,她不接,他叹气,笨拙轻柔的替她擦眼角溢出的泪水,却看见她弯了眉眼,笑容鲜活,满面的灵动。 “小迟,你怎么还是这么笨啊?” 她泪眼里带笑看他,轻声抱怨着,不知是怪当年那个少年,还是怨了眼前的人。 她迈步靠近他身前,微踮了脚,捏上他的脸,皱眉。 “你太瘦了,太瘦了,真的太瘦了,要多吃一点啊。” 她仍是对他笑着,泪水却止不住的流。 他沉默着,一声叹息,拥她入怀。 “会多吃的。” “你要保证。” “我保证。” 她将头深埋在他脖颈处,喃喃地,却几近自责。 “怎么会瘦成那样呢?怎么会呢?” 大一那年,陌姜参加一个关于禁毒的宣传会,主办方为了让听众更加了解吸毒的恶果,特地选了几张吸毒者的照片做成大幅海报挂在墙壁上。 海报里的人瘦骨嶙峋,几乎脱了形。 她忽然就声音哽咽了,问身边的人:‘他们会不会很痛苦啊?’ 身边人不明就里,表情夸张:‘那当然了,何止痛苦,简直就是生不如死啊!’ 她泛红了眼眶,冲出去。 当年从医院回来的许迟,比起海报上的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原本清瘦的少年,更加孱瘦得不成人形,面容却苍白无比,纤细的手臂上布满细密的针眼,筋脉尽显... 许妈妈捂住嘴,背过身去哭成了泪人。 她走上前,忍住眼眶里摇摇欲坠的泪花,轻轻抱住他,说:‘小迟,欢迎回来。’ 他一动不动,听她带了哭腔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入耳里。 ‘小迟啊,你以后...要多吃一点饭,多吃一点,好不好?’ ‘好。’ 他应了,她却不放心。 ‘你要保证。’ ‘我,保证。’ 环着她的手一点点收紧,许迟默然着,身影背着路灯,沉郁得融入夜色里。 他很少承诺什么,却好像从很久之前开始,就不停的对她承诺... 像习惯...却也已经成瘾。 chapter.21 冬末的沁寒渐渐收了触角,春深浓郁了几日,花花草草不曾漫遍,褪下的冬衣还未晾干,夏日的闷热散在空气里,已经隐隐扑面。 陌姜周末两日锁在家里闭门不出,对着电脑苦心孤诣,终于做出了一份过得去眼的简历。 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眯了会儿,摸着肚子,翻身起来。 必须好好犒劳自己的胃。 抓上手机出门,外面已是天暮,霞光满布。 她在夕阳里轻轻偏头,眯着眼睛,逆光望向那一轮摇摇欲坠的红日,周围赤色云霞,火烧一般,破天而来,只逼入她眼里...陌姜用力揉花了眼睛,再抬头,已什么也看不清了。 寻了家小店,摸了摸口袋,点了最便宜的套餐饭吃饱了,出门察觉似乎离许迟家也不远,掏出手机拨通了他的号码。 响了两声,电话那边的人接起。 “陌姜啊...” 少年的声音糯糯软软,带着没睡醒的倦意。 陌姜有些头疼的叹了口气:“你待在家别出去,我给你带饭过去。” “好。” 没有犹豫,理所应当的应下。 陌姜都可以想象此刻他闭着双眼,睡意朦胧,嘴角抬起一抹笑的傻呆模样,颇有些嫌弃的耸了耸肩,眉眼里却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三分宠溺。 挂了电话,转身进店。 “老板,给我打包一份粉蒸排骨和青菜。” 纵然开门进去前做足了心理准备,李陌姜还是被地板上覆盖的厚厚画纸给惊到。 “你画完就不能好好收拾一下?”陌姜小心翼翼的寻着能落脚的地方,一步三跳的蹦进客厅。 躺在沙发上熟睡的少年迷糊‘嗯’了声,算是答应了。 陌姜看着他手里握着的手机,想来刚刚是勉强撑着接了个电话,无奈好笑,放下外卖,一蹦一跳的从卧室里搬来被子替他盖好,又弯身将地板上散落的画纸收好放在一旁。 做完这些,菜已经凉了大半。 放进微波炉里热了热,端上矮木几,顺便抬脚踹了踹沙发上睡得正熟的少年。 “喂,死孩子!起来吃饭!” 许迟睡眼朦胧,勉强睁开,望着她,“你来了。”看一看收拾干净的客厅和盖在身上的被子,闭着眼睛笑,“谢谢。” 陌姜附身,伸手撑开他的眼皮。 “不准闭上,起来吃饭!” “好。” 他乖乖点头。 陌姜将筷子递给他,许迟从沙发上滑下,坐在毛毯上,摆在面前的饭菜热气腾腾的,抬手,夹了一块排骨放进嘴里。 “味道是不是很棒?”陌姜凑近了问。 许迟点头,吐出骨头,扒了口饭,去夹青菜。 陌姜在他旁边坐下,看他一口接一口的吃,忍不住问:“你上顿饭什么时候吃的?” 许迟认真想了想,回答:“...昨天上午,吃了早餐。” “我要是你的胃,我一定三天两头离家出走!”陌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伸手替他拿掉粘在嘴角的饭粒,“许阿姨呢?这两天没过来吗?” 许迟努力回忆了一下,摇头:“不清楚。” 陌姜想起许迟画画的时候一向不喜人近,许妈妈了解他的脾性,这么多年,怕也习惯了他的怪脾气,敲不开门,大概也清楚他在屋内忙,心疼也无法,就像当年,三餐的饭菜冷了又热,许妈妈哭干了眼泪,最后也只得随他去了。 正想着待会儿给许妈妈去个电话,宽宽她的心,那边许迟忽然放下筷子,探手取过沙发上的手机,拨通了号码,对方很快接听,许妈妈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小迟啊,画完了吗?是不是饿了?妈妈马上就过去你那边...” “陌姜来了,带了晚饭。” “是吗?”许妈妈似是松了口气,“那妈妈明天过去给你炖汤好不好?” “不用,”许迟顿了顿,说,“...照顾爸爸,好好休息,明天,有阿姨过来做饭。” “那妈妈等爸爸好了就过去看你,你要注意休息知道吗?” “好。” “小迟啊,让陌姜听电话。” 许迟将手机递到陌姜耳边,陌姜一边用眼神示意他继续吃饭,一边接过手机。 “喂,许阿姨,我是陌姜。” “陌姜啊,今天真是麻烦你了。”许妈妈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态。 陌姜忙道:“没事没事,我也是顺路。” “小迟他爸爸胃炎又犯了,这两天在医院养着呢,就麻烦你多去看看小迟了。” “好的,阿姨,您别担心,叔叔也会尽快好起来的。” “没事,都是老毛病了,只是小迟的胃也不太好,胃药我放在洗漱台的柜子里,你记得让他饭后两粒。” “知道了阿姨。” “那就先这样了,有事给阿姨打电话。” “阿姨再见。” 待那边挂断电话,陌姜才放下手机,长长叹了口气,看一眼还在吃饭的许迟,起身去卧室洗漱台前的柜子里翻出一瓶胃药。 拧开盖子,倒出两粒在纸上,返身回到客厅,许迟已经放下了筷子。 陌姜去厨房倒了热水,与药一起搁在木几上。 “等水凉一点就吃药。” “嗯。” 陌姜靠着他坐下,窗外天色已是夜幕,屋内只有厨房的灯亮着,客厅就显得有几分黯淡,加上空荡荡的,更透出几分阴森。 两人并排坐着,谁也不起身开灯,谁也不说话,过了半晌,陌姜悠悠吐出几个字:“水凉了,吃药。” 许迟吞下药,喝了口水,将杯子重新放回桌上。 杯中涟漪轻动,最后缩成一个小点,融化在水心。 陌姜又坐了一会儿,忽然手脚并用的爬到一角,取出收拾好的画稿,重新坐回去,一张一张翻看。 这里面,有许多是废作,也有已经画好的。 她就着昏暗不明的光线一张张翻过,许迟在她身旁静默的看着,不明所以,也不出声多问。 直到她轻轻喊他:“小迟啊...” “嗯?” 他应声,垂眸望她,一半脸陷在阴影处,只有轮廓明晰,相比稚气时,而今棱角分明,更显清俊。 陌姜看着他的眼睛,晦暗中也觉得深邃纯粹。 她微笑着对他说:“我不懂画,不知道你有多么大的天赋,更加搞不懂其他人喜欢你画的原因,但是我啊,还是很喜欢这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陌姜顿了顿声,眸光凝重,望着面前的人,开口,字字低缓,却温柔:“...因为小迟那么喜欢它,而我,还有阿姨和叔叔,都那么喜欢小迟,所以也喜欢小迟的画......” 喜欢到...就连不懂,都是我喜欢它的理由, “...在我们的生命里,小迟是很重要的,但除了小迟之外,我们也有别的东西要去在意,要去照顾,你明白吗?”陌姜伸手,轻轻摸着他的头,像长姐一般,语重心长,“所以小迟啊,你的人生,除了画画,也不是一无所有的,绘画没有一味色彩不会消失,可是,有些人,如果失去了你,真的会活不下去。” 话到最后,陌姜的声音里带上了哽咽。 许迟身体微微一僵,他脸上有茫然,有无错,还有一丝惊慌欲逃的恐惧。 可眼前的人,那么认真的看着他,容不得他半点闪避。 许久,他在她寸步不让的目光下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妥协,嗓音温柔的允诺。 “知道了,我会,好好吃饭,按时吃药。” 陌姜心满意足,咧嘴,笑得开怀,忽然想起了什么,蓦地又严肃了神色。 “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她抬手拨了拨他额前的碎发,语重心长的开口,“头发该剪了,不要学那些邋里邋遢不修边幅的艺术家,会没有女生喜欢的。” “...你也是。” “是个鬼!”陌姜跳起来反驳,“我有很多人追的好伐?追我的人能绕a大操场半圈你信不信?” 许迟有些无语,伸手指了指她的头发:”你的刘海,也该剪。” “死孩子,”陌姜伸脚踹他,“话不能一气说完啊?!” chapter.22 春起冬散的日子里,南方一带雨水充沛,天色总如没睡醒一般,阴沉沉的,将亮不亮,幽幽透出点微茫。 隔着窗望了,分不清是暮色将至,还是晚夜骤歇。 陌姜吸了吸鼻子,头昏脑涨。 雨水时节,她总是很容易感冒。 在床上躺了会儿,只觉得鼻塞得难受,起身,翻箱倒柜,只找出一包板蓝根,唉声叹气,拖着步子走下楼去买感冒药。 出了门右拐进一条街,里面有间小诊所,是一名老中医开的,据说曾经是大医院的大夫,退休了也闲不下来。 “爷爷,给我拿点感冒药,”陌姜酿着鼻子,闷声闷气的开口,说完,想到了什么,不忘补一句,“爷爷,我要最便宜的。” 那老中医留了长须,戴着老花镜,本埋身去柜子里拿药,听见她这话,探了头出来,瞪她一眼:“你这小娃娃,一分钱一分货,来看病还要找便宜!” 陌姜笑:“爷爷,我身体好,随便吃点药就好了。” “净瞎胡闹。” 老中医被她气笑了,拿了药给她,另外送了几包冲剂:“你这是风寒感冒,多注意保暖,回去熬点姜汤驱寒。” “谢谢爷爷,多少钱?” 她从兜里掏出一把零钱,那老中医伸手从里面抽了几张,看着她笑骂:“小丫头片子,最便宜的,最便宜的!” 他笑起来脸上的皱纹沟壑成丘,却也和蔼。 陌姜跟着笑,告了辞,走出门外。 天空飘了点小雨,渗进脖子里,丝丝沁凉,她缩了缩身,低头加紧了步子,拐出街角,却被一人拦了去路。 抬头,却是罗鑫嬉皮的笑脸。 “陌姜姐。” 她皱了皱眉,退开身。 “你来干什么?” “没事儿,就好久没看到陌姜姐了,来看看你,顺便...”罗鑫踏上前,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她,“想找你借点钱。” 陌姜冷了眉眼:“你又要钱做什么?” 罗鑫双手插兜,偏了偏头,神色不耐:“还不就是那女的,身体又出毛病了,真是麻烦,姐你再借我点。” 陌姜心里戒备,道:“她在哪里?你带我去看她。” 见忽悠不过去,罗鑫软了身子,伸手拉着她的胳膊,好声好气的求:“姐你再借我点呗,你不是跟那个画画的关系好吗?要不然,你帮我跟他借点,我一有钱就还!” “我没钱!你更加别想打小迟的主意!”陌姜甩开他的手,迈步往前走。 罗鑫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姐,你就再帮帮我吧,我这几天要是拿不到钱,真的死定了!” 陌姜咬了咬牙,终究没能硬起来心肠,转过头问他:“你到底什么事?” 罗鑫的脸却一阵红一阵白,支吾着不肯多说。 街边路过的人纷纷侧目。 陌姜伸手拽他起来:“你先站起来再说!” 拉扯间无意看见他身上布满伤痕,多处淤青醒目,还有两道触目惊心的刀痕。 陌姜顿时变了神色。 罗鑫慌忙抽回手,用袖子遮了手臂,转身要走:“不借就算了,我自己再去弄点钱。” 陌姜却猛地追上去拉住了他。 “罗鑫!你身上的伤怎么回事?!” “打架呗,还能怎么回事?”罗鑫挣扎着却甩不开手,不耐烦起来,“你松手!” “你跟谁打架了?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陌姜话未说完,却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带了怒气响起。 “罗鑫,你干嘛呢?!” 回头看见罗素素风风火火的冲上来,面色铁青,提了包对着罗鑫劈头盖脸的砸。 “你是不是还嫌我丢人丢的不够?你是不是非要气死我你才甘心?!” “姐,你别打了,别打了!” 罗鑫护住头求饶,罗素素怒气上来,哪里听得进去,越打越狠。 “你他妈够了啊!”罗鑫被打急了,猛地抓住她的手,鼻子里喷着粗气,斜眼看她,“别以为你是我姐,我就不跟你动手!” 少年长得高挑,捏紧了她的手腕,罗素素娇小,被迫得抬头看他,眼里的泪光不知是气还是悲凉。 她说:“罗鑫,你他妈争点气行不行?” 那少年猛地甩开她的手,罗素素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陌姜忙去扶她站稳,她推开她,走上前,去拉罗鑫,几近卑微:“罗鑫,跟姐回家,回家行不行?” 罗鑫摇头,一步两步...与她隔开距离。 “姐,我回去,只能等死了。” 他看着前面,似乎没有尽头的长道,眼里仍是桀骜,更多的,却是无奈长大,迷茫困惑至不知所措。 转身,逃一样飞快的跑远,与那条长不见头的路背道而驰。 罗素素蹲在地上,无声,静默地抽泣,双肩轻轻颤抖。 陌姜心里难受,伸手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背。 “素素啊...” 女生却站起身,红肿的一双眼,望着她:“别担心,我没事,你借给罗鑫的钱,我过一段时间会还给你。” “素素...”她有些无措,“我没有这个意思。” “可是我有!”罗素素的声音陡然抬高,几近尖锐,“李陌姜!我不是说了我没事,我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吗?!你是不是闲的?” 陌姜被她吼得愣在原地,罗素素闭了闭眼,似是精疲力尽。 默了片刻,轻轻开口。 “生姜啊,对不起,我这几天太累了。” 陌姜有许多话想问,最后却只是微微扯了唇角。 她说:“素素,没关系的,都没关系,这年头,谁还没个不想与人言的秘密。” 罗素素看她,说不清是怎样的眼神,笑容却是嘲讽。 她说:“李陌姜,我总觉得你浑身上下都是秘密,外人说我们最好,我的事,你都一清二楚,可我却一点都不了解你...” 她所认识的李陌姜好像总是在笑,高兴了笑,不高兴了笑,好似不知人间疾苦,不知生计为何,她常常想问,你到底在笑什么呢? 她也想问,李陌姜,你生日是什么时候呢?为什么,从来不过? 她还想问,李陌姜,你为什么那么...那么想离开呢? 她的困惑太多,却从来没有问出口过。 而她,渗入她的生活,甚至连她最不愿为人知的狼狈落魄,在她面前,也无处遁形。 鼻子里...堵得好难受啊。 陌姜仰头,张开嘴巴,大口吞进了冷风,它飕飕入喉,四处游走,那么不安呢。 她笑着,声音轻轻的说:“素素啊,我回家了。” 雨,似乎下大了些。 水珠凝结在房檐上摇摇欲坠,风过,轻轻晃晃,跌落下来,在两个人中间,碎裂成无数细小的水露,终于,干涸在路面。 一人不动。 另一个,早已经走远...... 陌姜回到家里,顾维樑的电话正好打来。 “生姜啊,你跟素素在一起吗?” “没有,怎么了?” “没事,我这两天都没见着她,问问看是不是跟你在一块儿。” 陌姜顿了顿,开口说:“...伪娘,素素最近在忙她弟弟的事,她那种性格,真的有事不会找人帮忙的,你晚点去她家找她吧。” “行,那混小子估计又惹事了,你去吗?” “我感冒了,就不去了,就这样,回头再说。” 陌姜挂断电话,随手将手机扔上床,倒了水喝药。 吃完药,整个人昏昏沉沉,裹了被子半睡半醒的做梦,梦里却是罗鑫,骨瘦如柴,面色蜡黄,手上伸手布满细密乌黑的针眼... 她猛地睁开眼睛,背后渗出了冷汗。 罗鑫的脸似乎仍在眼前晃动,连同那可怖的针孔...她不敢细想深究,忽的念起他曾提及许迟,心里愈发慌得厉害,忙摸到手机,播了许迟的号码。 响了许久,那边才解听。 “怎么了?” 少年淡淡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好听,入耳便觉得心安。 她的心慌缓和不少,于是微笑了唇角,说:“没事,就没什么事干给你打个电话,你在干嘛呢?” “出门,买牙膏。” “那行吧,”陌姜笑,看一眼窗外,“时间应该不早了,记得要按时吃饭。” “好。” 待到那边挂断,许迟方缓缓放下手机,看着身前的少年,目光冷漠毫无温度。 “你想怎么样?” 罗鑫笑着,手里的匕首却划破了他的外套,隔着单薄的衬衣抵在他腰处。 “不怎么样,大画家,就想跟你借点钱。” “这里,有保安巡逻和监控,你跑不掉。” 见他仍是如常的面容,罗鑫不禁沉不住气,神色凶狠起来:“姓许的,你少威胁我,你要是敢报警,那我下次找的可就不单是你了!陌姜姐住哪里,我很清楚。” 许迟眸光微敛,唇角浮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你,威胁我?” “威胁你又怎么样?我只是求点财而已,你那么多钱,随便给我个零头我自然就不会找你们麻烦了!” 许迟深眸轻眯,嘴边的笑意却愈深。 “破财消灾么?钱,在楼上。” 罗鑫紧张的四处看了看,吞下口水,强撑了气势。 “好!老子就跟你上去,看你能怎么样!” 许迟住在十七楼,进电梯的时候恰好碰见住同一层的王太太出门,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也算是脸熟,瞧着他手里提着塑料袋,王太太热情打招呼:“买了东西回来?” 许迟微笑点头,王太太知他话少,也不在意,看他身后还跟着人,随口问:“这是朋友?” “是,”许迟应了,似是不经意般侧身挡住了罗鑫的脸,走进电梯,按下楼层,冲门口的王太太颔首,“再见。” “行,你先上去吧啊。” 王太太摆了摆手,转身往外走。 厚重的电梯门缓缓合上,罗鑫摸了下巴,思量着嘟囔道:“刚刚那老女人看起来很有钱啊,十根手指头七根都带了戒指,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真钻。”许迟淡声说。 “靠,真他妈有钱!” 罗鑫低咒一声,抬头看见监控器,忙将刀收入袖口。 许迟知他心思,道:“监控器,坏的。” 罗鑫狐疑,上前一步重新用刀锋抵住他的背:“我现在要抢你,你这小子怎么还处处帮着我?都说你是天才,我看你是有病。” 许迟微微一笑,含了嘲讽:“我在意的,不是你。” 罗鑫愣了片刻,回过神,笑起来:“我知道了,你是为了陌姜姐,你看起来木头倒是真喜欢她啊......” 电梯停在十七层,门‘町’一声打开,许迟迈步出去,掏出钥匙开门,对身后人的话只作未闻。 罗鑫加紧两步随了上去,左右看了确定没人才放心跟在许迟身后进了门。 打量了一圈客厅,罗鑫不禁好笑道:“喂,天才,你不是应该很有钱吗?怎么家里连台电视都没有?” “这个小区,都是有钱人,爱好不一,而已。” 许迟神色漠然,却是悠闲,去厨房倒了杯水喝,顺手给罗鑫也倒了一杯,递到他面前时,罗鑫心里警惕,迟疑着不肯伸手去接。 许迟将他被子里的水往自己杯里倒了些,喝了一口。 罗鑫见状方接过他手里的水杯,坐在沙发上,刀却不离手。 “呵,真不知道说你蠢还是人好,”罗鑫放下水杯,想起了正经事,起身挥着刀催促道,“钱在哪里,快去给我拿!” 许迟转身往卧室里走,罗鑫随了上去,锋利的匕首抵在他脖颈处,沉声恶狠狠的警告:“你别耍花样,我是走投无路了才来你这儿弄钱!你要是敢玩花招,我就先弄死你,再去找李陌姜!” 许迟并不言语,只从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是一沓数量不小的现金。 “我用不惯,□□,家里放的现金,都在这里。” 罗鑫一面用刀对着他,一边空出手将钱往兜里塞,面上挤出的笑容几乎令人作呕。 “谢谢你了大画家。” 许迟微笑,声音却透了凉:“毒瘾发作,很难受吧?” 第一次见面,他就已经看出他在吸毒,故而,罗鑫也不多瞒,嬉笑了说:“大画家,我玩起来还是有分寸的,不过试一试,早就戒了,今天跟你借钱,是欠了债,你要是要货,我可以给你买点来让你试试。” 许迟面上笑容不变,眉眼却愈发沉冷。 “拿了钱,走。” 罗鑫本就急着去还钱,自是不会多留,领走前担心许迟报警,本要威胁一番,却念及了他的软肋,话到嘴边,换了说辞。 “大画家你放心,”罗鑫拍了拍他肩膀,笑意不明,“陌姜姐近段日子肯定会过得太平。” 许迟并不多理他,看着他走出卧室,直到玄关处响起关门声,方蹲下身,从抽屉里寻了李叔的名片,掏出手机,拨通了他的号码。 “李叔,这周末起,我想住在美术馆.....大概半个月...谢谢。” 挂断电话,他将手机扔在床上,眼底一抹阴戾散在沉郁里...... chapter.23 陌姜这次的感冒,拖了很久不见好,跟学校请了三天假,在老中医那里打点滴。 细长冰冷的针管埋进静脉里,凉凉的,极轻微的刺痛。 老中医低头替她在针管处贴上粘布固定,正前方搁在柜台上的电视里正播着还珠格格,皇阿玛敛了平日里的威武霸气,目光慈爱的听紫薇弹奏古琴,低吟浅唱。 陌姜看看电视,又看看眼前埋首专注的老人,眉开眼笑。 “爷爷,你再年轻个十几二十岁,跟皇阿玛肯定长一个样儿。” 老人回头瞥一眼电视,佯作不悦,捋了胡须:“我年轻的时候,不知比他模样周正到哪里去了!” 呵,还挺自恋。 陌姜抿嘴偷笑,甚是捧场:“那是,爷爷当年年轻的时候,一定勾魂夺魄,两个费翔加在一起都不够个儿的。” 旁边吊着水的阿姨呛声笑道:“尹大夫,有这么个小姑娘搭腔,您今天牛皮可以吹到天上去了。” “我这是大实话!”老人白她一眼,望着陌姜却是笑眯眯的,“小姑娘虽然抠了点,倒是有眼光,下次再来打针,收你便宜点。” “谢谢谢谢,有空一定常来。” 陌姜一本正经的看着他,憋笑憋得嘴角抽搐。 老中医隔了老花眼看她,模样滑稽。 忍了忍,两人都没绷住,笑作一团。 阿姨在旁摇头叹气,看着挺机灵乖巧的女娃娃,怎么有点傻气呢? 陌姜笑过后,惦记了时间,掏出手机给许迟打电话。 那边单调近无聊的铃声响了许久,方才被人接起。 “喂。” 传来的女生温柔好听。 陌姜愣了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看了看号码,才敢确认没拨错。 “喂,你好,我找许迟。” “是陌姜学姐吗?我是唐薰,”那边的女生似乎笑了笑,嗓音友好又动听,“许迟刚走,把手机落在画室了。” “这样啊...”她看一眼窗外的天色,这个点不画画,应该是去吃饭了,于是宽心的笑了,“那谢谢你了,拜拜。” “学姐再见。” 方挂断了电话,外面一声雷鸣轰然,惊得她滑落了手机。 轻抚了抚受到惊吓的心脏,弯身去拾,头顶却有一团阴影遮住了光,困惑抬头。 少年的面容背光,看不清神态,略长的头发遮住了眼睛,只是睫毛欣长,微微颤抖。 陌姜愕然。 “小迟,你怎么来了?” 他手里雨伞未收,雨珠连线滑落,流淌在地面,渐渐,流成一小滩水渍,另一只手,提着打包来的饭菜。 许迟垂眸,不应声,只将盒饭放在她手边的木桌上,收了伞,搁在门口,返身回来,去拆裹着外卖的塑料袋。 后来,时光年迈,在苟延残喘的日子里,她也曾专注的盯着他的手,那双手啊,仍是修长好看,却沾染了俗世的烟火,有刀痕,有烫伤...握上去粗粝得磨手,也是世间少有的温柔,替她一一抚平了岁月的皱褶。 而如今,眼前这双手,指节分明,修长灵动,握惯了画笔,好看得过分,拆开塑料袋,揭开里边的盒盖,便有饭菜腾腾的热香钻进她鼻子里。 一大格子里是她爱吃的红烧排骨,还有小格,放了青菜,旁边是白花花的米饭。 “给我带的?”她仰头望着身前的少年,眸光晶亮。 他微抿了唇,点头,筷子跟勺一起推到她面前。 老中医瞧着发笑:“傻丫头倒是碰上了呆小子,她手上吊着水,怎么好吃饭?” 陌姜一扬手,颇为大气:“有什么关系,我左手就可以。” 言罢,探手要取筷子。 许迟却先一步,夹起排骨递到她嘴边,这般亲昵的动作,换了旁的人,她定是要不习惯的,他做来她却只觉得自然而然,抬眸迎上少年澄澈得不像话的目光,由衷笑了。 “姐真是没白疼你。” 旁边的阿姨好奇:“这是你弟弟?”打量了许迟两眼,笑容尴尬,“怎么看着两姐弟不像呢。” “是邻居家的姐姐。”许迟声音淡淡。 陌姜回头朝阿姨眨了眨眼,郑重声明:“不是亲弟,胜似亲弟。” 音未落,一筷子青菜塞进了嘴里。 陌姜咬着青菜,指了指烧得红油灿烂的排骨,眼巴巴的望着许迟。 他却目不斜视,夹了青菜送到她嘴边。 “感冒,多吃青菜。” 老中医含了笑转身,朝里间走,口里嘟囔慨叹:“年轻呐年轻。” 陌姜则咬着青菜,愤愤,肉在眼前,岂有吃不到的道理,趁许迟不注意,空出来的左手飞快捻起一点排骨塞进嘴里,肉香醇厚,满足。 “小迟,这一家的排骨太赞了。” 许迟无奈,见她吃的一脸幸福,微笑了,便也随她。 舀了晶莹剔透的米饭,递过去,陌姜就着他的手吞掉勺,想起了方才被无视的问题。 “你怎么来了?” “顾学长说,你感冒,请假。” “那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在街口,听见你的笑声。” ...原来她的笑声已经洪亮到穿透一条街了么,轻咳两声,尴尬,转移了话题:“对了,你的手机落在画室了,我打电话过去是唐薰接的。” 许迟愣愣,摸了摸口袋,好像是真把手机忘了。 真是笨孩子,陌姜摇头,苦口婆心的教育他:“以后手机要带好,有事,直接给我打电话就行,知道吗?实在不行,你养个鸽子,飞鸽传书什么的也成,都二十一世纪了大哥,咱长点心啊。” 许迟自闭的时候基本不说话,而今也话少,只静静听了她念叨,而后点头,淡淡然应声:“好。” 陌姜满意颔首,指了指饭盒里的排骨:“来一块。” 再转眼,饭盒已经吃了个干净。 许迟仔细收拾了桌子,返身坐回来时老中医已经替陌姜换了新的药水袋。 许迟问:“爷爷,她的感冒,多久好?” “小风寒,自己个儿注意了,三四天就成,”老中医说完,背了手要走,转过身,却顿了顿,回头望着许迟,“小伙子,会不会下围棋啊?” 许迟点头。 于是,老中医乐呵呵的开了棋盘,直到陌姜吊完水,他们二人一盘棋仍还没下完。 陌姜用棉签压了针口走上前,黑黑白白的棋子错落了一盘,参差两势,她不懂围棋,自然是看不懂,便拖了小板凳在许迟身边坐下。 黑子白棋你来我往的,落在她眼里,竟成了催眠的符,一下下压低了她的眼皮,她挣扎挣扎...一不小心,轻垂了头,靠在少年举着白子的手上,呼吸清浅的睡着了。 许迟低头望一眼枕在他胳膊上的人,长长的头发遮住半边脸,轻阖眼帘,微抿着唇,却是醒着时少有的安静温顺。 他无声的笑一笑,左手接过右手指间的白子,缓缓放入棋盘里,而后便小心扶了她的头,慢慢将手搁在桌上。 “哪家的弟弟有这么好的?这丫头...” 老中医眯着眼笑,嗔怪的语气却带着长辈的宠溺。 那少年并不接话,白子落下,拔势横起,直倾吞远,而他目光却不在棋盘之上,眼底深幽,却柔和得不可思议。 chapter.24 陌姜迷糊醒来,擦了擦嘴角,嗯...干的,没有流口水,清明了眼睛,一转眸,看见许迟近在咫尺的脸。 “睡好了?” “嗯...”含糊的点点头,伸了个懒腰,低头看见他手臂横在身前,才反应过来方才是枕着他胳膊睡了这么好会儿,不免讪讪,转移话题,“下棋下赢了么?” 许迟收回手臂,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肌肉,淡声说:“老先生让了半招。” 那老中医已经换了衣服,从里间出来,听见这话,倒是颇为受用,对许迟道:“小伙子,以后常来坐坐,咱们下下棋。” 许迟微笑颔首:“好。” 陌姜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不禁瞪大了眼,一个激灵站起身:“这么晚了,得赶快回去了。” 却不料方才趴久了,这么陡然起身,险些站不稳栽下去,幸而身旁许迟眼明手快伸手扶了。 那厢老中医却免不了摇头责备:“看着乖巧的女娃娃怎么就老喜欢咋咋呼呼呢?” 陌姜憨憨笑:“那爷爷,我们就先走了。” 老中医摆手:“走吧走吧,没病也常来我这儿坐坐啊。” “成咧,反正我也住这附近。” 陌姜答应得爽快,一出巷口却接到顾爸爸的电话。 “喂,叔叔,怎么啦?” 大晚上接到顾爸爸电话,陌姜不禁有些担心。 “没什么事,听顾维樑说你感冒了,好些没有?” 听着顾爸爸那边语气轻快,陌姜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昨天阿姨也打过电话来,叔叔放心,小感冒。” “没事就好,陌姜啊,是这样,我这段时间要出差一趟,家里面也怪冷清的,你顾阿姨也挺想你,你回来住一段时间吧,怎么样?” “成啊,什么时候?” “越快越好吧,我明天走,你今天收拾了东西,明天我让维樑去接你。” “有什么好接的,我自己过去就行。” “那也好,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嗯,叔叔晚安。” 挂了电话,见许迟目不转睛的盯着,朝他笑笑,解释说:“顾叔叔来电话,让我去他家住一段时间。” 许迟点一点头:“那很好。” 陌姜笑:“那我送你回家。” 话音未落,马路对面一辆黑色轿车却按响了喇叭,陌姜好奇的望过去,车窗摇下,驾驶位上坐的却是曾在美术馆见过的李叔。 许迟解释道:“美术馆有事要忙,我暂时,住在那边。” “这样啊...”陌姜点头表示理解,推着他往前,“那你快去吧,别让李叔叔久等。” 许迟回头朝她摆手,陌姜却紧张来往的车辆,大声喊:“别看我啊,你看着车!当心点。” 确定他安全过了马路,坐上车,她方松了口气,悠悠晃着步子回家,感慨,晚餐的排骨真美味... 砸吧了嘴,自我鄙视,真是已经有段日子没吃上肉了,一顿排骨都感动得她想哭,真是没出息...... 李陌姜常想,她跟顾维樑上辈子一定是死对头,他是卖国求荣的李士群,她就是抗日英雄成本华;他是和珅,她就是纪晓岚;他是莫里亚蒂,她就是福尔摩斯......总归,上辈子顾维樑如果是黑暗与邪恶的代表,她李陌姜就是英雄与侠义的化身! “死伪娘!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在我洗澡前去上大号!我就跟你拼了!” “你以为我想跟你用一个卫生间?!”顾维樑憋得表情扭曲,相当炸毛,“要不是我爸非要你来我家住!我自个小日子过得顺溜着呢!快快快,把你肥硕的身影从门前挪开!” 顾维樑上手就把她往旁边拖,李陌姜扒着门不撒手。 “不行!你再忍个十分钟!五分钟行不行?我火速就出来!” “你滚蛋!我先,你等会儿!” “你走开!你蹲个厕所至少半小时!松手,伪娘!” “不松!” 陌姜挣脱不开,猛地扯过紧拽着自己的手一口咬下去。 要不说平日里肉不是白吃的,不禁力气上来,连咬合力都提升了,顾维樑一声惨叫松开了手,陌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了卫生间反手锁上门。 门外是凄厉的叫喊。 “死生姜!老子祝你便秘到年尾!”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当当当当当,当当.......” 里面的人哼着小曲,不紧不慢的打开花洒。 chapter.25 谷雨节气,a市自民国时候便起习俗,亮特色街灯以祈一年风调雨顺,而今原来的那条长街发展成了商业区,霓虹繁盛,但原来的味道却淡了许多,反倒是a大,外来生源多,对这古已有之的习俗颇为感兴趣,商机起来,有心的小贩商人自然不会错过机会,每到谷雨时候,便在a大附近的老街摆起了长摊。 灯火明如昼,高高低低悬挂了整条街,小摊小贩陪着吆喝,各种小吃也不管是否名副其实,都打出了特色独有的牌子,不经意倒成了如火如荼的夜市。 陌姜背着手,摇头晃脑四处寻索。 “我记着有个烤肉摊味道特别棒来着,哪儿去了?” 不宽的街面上挤满了大学生,热闹非凡,这灌了满耳的喧闹却令许迟微微皱眉,踵趾相接里小心伸手护住走在身前四处瞄唯独不看路的女生。 “小迟,那烤肉摊今天好像没来。” 她回头看着他,一脸的失望。 许迟微笑,提议:“那,吃别的。” “也只能这样了...”陌姜不情不愿的认命,从包里翻出钱包,嘟囔,“我今天还打算请你吃烤肉呢,现在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一抬眼,眼眸却是明亮。 “那咱们去吃牛肉面怎么样?” 虽是问句,却不待人回答,自己转了身兴冲冲就要往前,身后少年无奈,拉了她的袖口,示意她低头。 陌姜看了眼脚下,鞋带松散,蹲下身要系,嫌背着的包碍事,取下来塞给许迟。 “帮我拿着。” 手指灵巧的系好鞋带,转了眼眸见身前少年的鞋带系得七歪八扭,颇有些头疼,解开了重新系好,站起身,一脸嫌弃:“小迟,你老实告诉我,你这鞋带是用脚系的吧?” 许迟摇头:“用手系的。” ...这孩子倒还真的认真回答。 陌姜拉着他挤进人群,心里愧疚万分,调戏这么傻的孩子,是她的错。 牛肉面馆的老板会做生意,一楼是面馆,二楼却开了火锅店,小炒也都一应俱全,所以一向生意不错,而今赶上节日更是火爆,里边早就座无虚席,陌姜踮脚张望了会,颓靡的缩回身子,皱眉叹气:“好像没位置了,早知道就再早点出门了。” 正失望,准备转身走人,忽而听见女生的声音自后传来。 “许迟,陌姜学姐!” 陌姜回身看去,正迎上女生温柔的笑颜。 ...人倒是瞧着眼熟,一时却记不起来,不管了,笑总没错。 陌姜扯了笑脸,套客气:“你好。” “学姐好久不见,”女生笑容动人,明眸轻弯却像是看出了她的窘迫,笑道,“学姐应该不记得我了吧,我是唐薰。” 陌姜大悟:“是美术院的那个女生?我就说看着很面熟。” “是我,”唐薰笑着点头,目光落在许迟身上,笑意深了几分,“之前班上人约你出来逛灯市,你说没空,原来是跟学姐有约了。” “你们班有聚会吗?”陌姜好奇。 唐薰说:“是啊,就在这里边二楼定了包间,班上人的聚会请了许迟好几次他都不去,今天碰上了,学姐难得也在,就一起坐坐吧,怎么样?” 陌姜对这个提议倒是不反对的,一来逛了这么久...她真有点饿了,二来许迟性格虽不似之前孤僻,却终归有点不合群,借了这个机会跟班上同学聚一聚也是好事...只是,这事还是要看当事人自己点不点头,毕竟唐薰邀请她一起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去吗?”陌姜回头征求许迟的意见。 许迟神色淡淡,兴趣不大,见她眸光恳切,终不忍拂了她的意,轻一点头。 “也好。” “那就太好了,他们在二楼最里边的包间,许迟你先上去吧,”唐薰一把挽了陌姜的手,甚是亲昵,“学姐,我怕喝的不够,就出来买点,刚刚走了一圈,找不着超市了,你陪我再找找好吗?” 如此佳人,温言尔尔,陌姜一向怜香惜玉,而且楼上一众又是许迟班上的同学,她便拍拍他的肩,笑道:“那小迟你先上去吧,我陪美人逛超市去啦。” 许迟好笑,抬手揉了揉她额前的碎发:“看路。” “知道啦。” 陌姜转身携了唐薰往前挤入人海里,走出几步,有些不放心,回头,那少年已经转身进了店内,身形高挑清瘦,浅灰色的外套,遮耳的黑发,望去只觉沉寂无澜,与店里的喧闹那般不容不入。 “我还以为,许迟很不喜热闹呢。” 身旁的女生开口,却淡了声音。 陌姜收回了目光,笑着说:“小迟是很不喜欢吵闹,今天上街也是被我强拉出来的,所以下次你们班级有活动啊,一定要多叫他几次,吵得他受不了了,没办法,他就答应了.....” 唐薰望着身边喋喋不休的人,面上的笑容却愈发僵硬。 若非亲近,谁敢不厌其烦的闹? 若非纵容,谁又愿意无奈承邀? “陌姜学姐...”她哑着嗓子,缓缓出声,“你...跟许迟,是什么关系啊?” 她原以为,那样沉默孤僻的许迟,大家所崇敬的天才少年,只有在画画时才会流露出情感...她原以为,他的世界里,不会有例外。 而眼前的女生,似是被她的问题难倒了一般,歪着头,仔细想了会儿,眉眼轻弯的笑。 她说:“我跟小迟啊,是亲人呢。” 是岁月长河里,相聚了,就希望不要分开的人。 是亲密无间,可以在彼此生活里喘息的人。 也是互相陪伴的人... “那,学姐喜欢许迟吗?” “喜欢啊,”陌姜答得自然,“超级喜欢。” 唐薰听出她答非所问的口气,苦笑,却也不再多问。 长街喜闹,笑语欢声里,什么掠过,也是无痕破碎,消亡在人海里悄无声息。 许迟在包间门口停了下来。 身上背着的女式包里不断传来震动,他从里面拿出手机,屏幕荧光明亮,罗鑫的名字有些刺目,拇指轻轻滑过屏幕,挂断了来电,在未接通讯里清除了最近的号码,随后,关掉了手机。 退开身前的木门,脸上的微笑生疏礼貌。 “大家好。” 陌姜跟唐薰买了饮料啤酒回来,桌上菜已上齐,一桌人正吃得热闹,有邻座的同学多喝了两杯,红着脸,拉了许迟絮叨,非嚷嚷着让他喝一杯。 旁边人出声,却不知是劝还是起哄,口气里三分酸醋七分羡慕。 “刘琛你别闹了,听说人家许迟上次跟院领导吃饭,连院长的面子都不卖,能跟你喝酒?” “天才,都是同班同学,喝一杯也应该没关系吧?” 许迟伸手挡了递上来的酒杯:“抱歉。” “刘琛,我看你是喝多了,”唐薰笑着上前,夺了他强推到许迟跟前的酒杯,“那么喜欢喝,我跟你来一杯。” 在坐的男生嘘声。 “许迟,怎么能让女生替你挡酒呢?” 陌姜看见许迟淡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心里咯噔了一下,她知道这样的气氛对普通大学生来说倒是寻常,但对许迟,这些普通的社交怕是真令他为难了...... 伸手方欲去拿唐薰手中的酒杯,一只手却更快一步取走杯子。 许迟站起身,环桌望了一眼。 “这一杯,敬大家,日后,还请多关照。” 言罢,仰面将一杯酒灌了个干净。 在坐的人皆是一愣,本以为这天才定然不肯喝酒,只平白当戏看一出笑话罢了,没想到他竟然干的爽快,于是回过神,皆鼓掌,举杯。 一时酒欢热闹。 唐薰趁着气氛正好,拉了陌姜介绍道:“这位是大三的陌姜学姐。” 在座的人却是眼尖。 “是经常来院里等许迟的那个女生吧?原来是学姐啊。” “是许迟的女朋友?” 年少气盛,荷尔蒙分泌旺盛,对男女这方面的事情格外敏感,话题一出,便是一阵暧昧的唏嘘。 “我还以为许迟是禁欲系呢,没想到名草有主啊。”有女生调笑,声音里却染了醋意。 陌姜见他们越说越离谱,忙摆手:“不是,我跟小迟......” “坐下吧。”许迟拉开身旁的椅子。 又是一阵暧昧不明的怪声。 陌姜知道越描越黑,索性不开口,在他身边落座,私下里却担心着许迟不能饮酒,贸贸然灌了一大杯会不舒服,倒是无心了一桌饭菜,草草吃了几口,压低了声音对他道:“要是不舒服,我们就先走。” 他垂眸朝她宽慰一笑:“没事。” 他刚饮过酒,素日白净的脸上此刻却是面色微醺,眼里两分迷离神色,这一笑,愈发衬得眉眼俊逸,出众夺目,她看得愣愣,忽而觉得面热,忙捧了面前的被子猛喝了一大口,入了喉方察觉了辛辣酒味,险些呛出声。 “那是白酒,度数太高,学姐喝这个吧。”唐薰贴心的递上来一听啤酒。 许迟却倒了茶水推到她面前,抬眸望一眼唐薰,道:“她,喝水就好。” “喝水也好。”唐薰笑了笑,自己喝了口手中的啤酒。 冰冰凉的液体从喉咙里滑过,好似直接流入心脏一般,压得人难受...明明没什么度数啊。 那一大口白酒灌下去,不多时,后劲上来,烧得陌姜两颊发红。 许迟微微皱眉,扶了她,起身告辞。 “我还有事,各位慢吃。” 出了店门,夜风清凉拂面,两人皆觉得舒爽了不少,长街上仍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陌姜不愿意再往人堆里钻,便逆着人流,寻了清净小路往外走。 “不应该让你跟他们一起的,”她望着许迟,眼里有小心翼翼的歉疚,“今天晚上过得不开心吧?” 许迟不答,反问道:“你呢?” “我啊?”陌姜仔细琢磨了一下,确认没有吃什么亏,“我还好啊,白吃了一顿,热闹了一场,还行。” “那就好。”许迟眼里笑意轻柔。 小路尽头,是一个大型广场,虽人来人往穿梭不断,但较之灯街人满为患的拥挤,倒也显得清净。 “哇,你快看!”周围忽然传来女生惊喜的赞叹,“好漂亮啊。” 陌姜有些好奇的回过头,身后是一块巨大的广告荧幕,分割的屏幕如同昙花绽放般缓缓翻转,赤红色的火舌攒跃着扑面而来,直逼入她眼里... 陌姜脚下生根了般立在原地,她想逃,却无法挪动半步,耳边好像有许多人在尖叫,不停有人跑过,脚步错乱,而她动不了,心底被埋葬的大火铺天盖地而来,烧灼了心脏,吞噬了血液,她周身冰凉,在春末的清风里瑟瑟发抖。 一只微凉的手自后轻轻覆盖上她的眼睛。 “陌姜,”有人在她耳边低低的唤她,对她说,“陌姜啊,不要怕,听话,不要怕。” 他嗓音低沉清润,字字柔缓,深怕惊扰了她。 他说:“陌姜啊,我们回家,好不好?” 有微热的液体打湿了他的掌心,明明是平和的温度,许迟只觉得掌心一阵灼痛,他身前的女生浑身颤抖着,却仍然拼命挤出一抹笑容。 “小迟啊,我已经没有家了...早就没有了。” 她的家葬在五年前的那场大火里,灰烬漫天,空气里都是焦灼...... “他们本可以...本可以活着,好好陪在我身边的...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 她的声音很轻,似乎从心尖上传来,每一个字都在滴血,疼得她几近窒息。 “...陌姜,听我说,不是你的错,”身后的少年缓缓抱住她,一点点收紧了手臂,轻柔却固执,“听话,我们回家。” 回家... 记忆深处,画面鲜活,他也曾穿过小半座城市,那般温柔的蹲在她身前,对她说‘回家’。 那天下很大的雨。 很少有客到访的许家响起敲门声,画完画的许迟正无聊得坐在楼梯口,听见声响往下望一眼,就看见李妈妈红着一双眼睛,拉着许妈妈像救命稻草一样,焦急的问陌姜有没有来过。 得到否认的回答,顿时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陌姜她虽然调皮,从来不乱跑的,’李妈妈急得直流泪,又自责又难过,‘我是个急脾气,冤枉了她,以为这丫头从小被打惯了,就没在意,谁料想她跑出去现在还没回来啊,外面又下这么大雨,我跟她爸都找遍了...要急死我们啊!’ 他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在许妈妈搀着李妈妈进屋的时候,起身,拿上伞出了门。 他很少出门,记忆却格外好。 李陌姜话多,每天都说个不停,说起自己熟悉的地方又要好好描绘一番,所以回忆起来,并不费劲。 雨下得很大,不时有车呼啸着从身旁擦过,每次他都会停下来几秒,而后按照记忆的路线,继续往前。 后来,他在学校里找到了她。 那个平日里叽叽喳喳个不停的李陌姜缩在操场风雨棚的一角,冷得瑟瑟发抖,满心委屈写在脸上,一双眼睛哭得红肿,哪里还有半点以往欢天喜地的笑闹模样。 他撑着伞走近她身旁。 陌姜抬头看清来人,有些吃惊,出口的声音带着未褪的哭腔,上气不接下气:‘你...你怎么来了?’ 许迟将手伸到她面前:‘回家。’ ‘我不要,’她摇头,倔强的往里缩了缩身子,‘我不回去。’ 他抽回手,在她身旁站了会儿,弯身将伞放在一旁,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低低的重复:‘回家。’ 陌姜将头偏到一边,固执地道:‘小迟你走吧,我不回去。’ 他皱了眉,垂首望着她,静默了好一会儿,拾起伞走进雨里。 几步后,顿了步子,缓缓折返,在她身前蹲下,伸手有些笨拙的摸了摸她的头,轻轻的说,‘听话,回家。’ 那时他感冒初愈,嗓音还有些沙哑,却一字一顿的说得认真。 陌姜看着他。 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沉寂无澜,静静与她对视,过了几秒,她终于忍俊不禁,抬手揉乱了他的头发:‘我们小迟连哄人都这么笨啊。’ 出口的声音糯糯软软还带着几分鼻音。 见她笑了,许迟扯了扯嘴角,仍不习惯微笑,拉扯出来的弧度有些生硬。 而如今,他轻揉的抱紧了身前人,笑容温暖,在她耳边,低声说:“陌姜,生日快乐。” 明知道,这一天,是你一年里最难过的日子,是你失去父母的日子,是你背负自责最无法喘息的日子...是你那么抗拒的日子。 可我仍然要祝你生日快乐。 错过的这五年里,每一年的这天,少年在陌生的国度,轻轻点燃蜡烛,温柔的烛光,温柔的面容,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无声的祝愿。 ‘陌姜啊,十六岁生日快乐。’ ‘陌姜啊,十七岁生日快乐。’ ‘陌姜啊,十八岁生日快乐。’ ‘陌姜啊,十九岁生日快乐。’ ‘陌姜啊,二十岁,生日快乐。’ 空白的那五年,终于有人填满画卷。 “陌姜...二十一岁,生日快乐,”他将头轻轻低埋在她颈窝里,笑着开口,“谢谢你,降临在世上。” 陌姜觉得眼睛里湿的难受,恍惚着,扯了一抹笑容,拉下他遮在眼前的手,霎时,光明灼眼刺目。 她说:“小迟,你是真的傻呀。” 她站离了他几步,回身往他,脸上酒红未褪,眼眶也是猩红,却仍歪着脑袋朝他笑,没心没肺的模样。 她说:“许迟,还没到十二点,我还是二十岁的年轻姑娘啊,谁也别想逼着我长大,谁也别想......” 他静默立在原地,深绻眼眸里是那个嘴里说着不愿意长大的姑娘,那个笑着笑着落下泪来的姑娘... 他想,谁能逼着你长大? 谁敢逼着你长大? 他多想守着他的姑娘,在阳光洒满的山头,安静作画,不画山河,不画朝阳,画里只有一个姑娘,笑容灿烂,漫天的云霞也比不上。 可那姑娘在岁月里跌跌撞撞,强用欢笑盖了灼身的烈焰... 除了自己,谁又能逼着谁长大? 那一天晚上,陌姜沿着马路走了许久,许迟在身后跟了许久。 穿过了天桥市井,走过大街小巷,两道影子,缄默着,酝酿了时光,最后,十二点没有鸣响的钟声,停在岁月里。 五年前的街道,仍是旧时的模样。 被烧焦的房屋已经翻新,陌姜指着院里一处,笑着说:“我曾经在这里种过仙人掌,它可真好养,不用浇水不用施肥,自由的,就活了下来,像我一样,生命顽强......” 她笑容明媚示人,声音里冰凉却朝着自己。 许迟站在她身旁,默然不语,那般寡言的人,却耐性极好,伴她长夜,伴她寂寥,伴她在回忆里走一遭。 后来,经年别过,他经历人生大起大落,受邀参加著名的访谈节目,她坐在电视前,隔着屏幕望他,仍旧是淡淡少言,妆容精致的主持人面上笑容尴尬。 ‘看来许先生除了对画,别的都没什么热情跟耐性呢。” 他微笑,不置可否。 而她在屏幕前,如花的笑颜,却泪眼模糊。 世人对他,一贯是半知半解,知他天赋奇才,生性凉薄,不善言语,与人生疏,却不知他平生除了对画,也曾对一人,耐性极好,秉性极温。 chapter.26 夏日的气氛愈发浓郁,午休时候吊着的眼睛在下午第一堂课里垂死挣扎,窗外聒噪的知了一声响过一声,和煦暖风送入耳倒成了催眠曲。 鼓舞了撑着头遥看坐在第一排的罗素素,又瞥一眼身边昏昏欲睡的李陌姜,横起手肘,推醒了她的瞌睡。 “生姜啊,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和好啊?” 从前双胞胎似得两人,近两个礼拜忽然就形同陌路了,原因他大概能猜出个七八分,只是一个大老爷们实在不会处理这种纠纷。 陌姜勾了水性笔,悠悠在指间流转,睁着的眼里并不清明,如冬日里般睡不醒的模样,懒懒一个哈欠,跳了话题。 “我好饿啊伪娘。” 顾维樑翻白眼,没好气:“你少来,中午食堂,你一个人吃了两人份的,许迟碗里一半的肉都被你剥削走了!” 想起中午那顿,陌姜砸吧了嘴,食堂的饭菜虽然坑了点,口味还是不错的... 散漫的眸光游离了大半教室,在第一排女生瘦弱的背影上短暂聚焦,而后揉散了,寂寂然,困顿未醒的模样。 少了谁,菜也不会变味,只是吃到嘴里,欢天喜地易满足的笑脸,扫过对面空空的座位,总归,淡了食味。 下课铃响,罗素素埋头收拾了书包,未曾起身,顾维樑的身影闪电般蹿到身边,一如既往贱兮兮的笑脸。 “素素,一起走呗。” 罗素素看他一眼,说:“你傻啊,不知道我今天还要去打工?” 陌姜拖着步子走到顾维樑身边,抬头瞄天花板,顺便轻轻咳嗽,刷个存在感。 “咳咳,你不是在准备考研吗?哪里还有时间打工?” 心里忐忑打鼓...留了后路,素素要是不理人,她立马揍顾维樑,台词都想好了:‘让你丫的话多,人家干嘛关你屁事啊!’ 对面阴阴一道目光飞来。 “李生姜,你再拿鼻孔对我,我就把你代言的2b铅笔塞进去。” 原本仰面朝天的人立刻低头收下巴,笑容标准,露八颗牙,朝她眨巴眼睛,做娇媚状。 “素素~你去打工哪里有时间学习呀?” 顾维樑抖了一身鸡皮疙瘩,抬手赏了身边人一记爆栗。 “好好说话!人志玲姐姐是娃娃音,你顶多长得像个娃娃鱼,捏什么嗓子!” 陌姜揉着被打疼的头,怒瞪:“死伪娘!你丫还长得像外星人妖呢!” 罗素素看着面前剑拔弩张又要掐起来的两只,无奈扶额:“行了,你们两出门左拐操场决斗去,姐姐打完工还要去图书馆自习,你们两早点去给我占个位置。” 顾维樑点头:“行,那我占好地方,六点去那边接你。” 罗素素随意:“你要是没事就来。” 而陌姜一般比较关心吃的方面。 “那你晚上吃什么?” 罗素素不在意的耸肩:“来学校的路上随便吃点呗。” ...真是粗糙的人生,对吃的都这么没要求。 去自习室看了会儿书,惦记时间差不多了,陌姜起身拍了拍身旁的顾维樑,指了指门口。 顾维樑正看小说看得来劲,胡乱点头,陌姜拍了下他脑门,小声提醒:“都五点四十了,你要是接素素敢迟到,你就死定了!” 顾维樑眼睛不离开屏幕,歪了头对她道:“马上,再给我五分钟。” “算了,懒得管你。”陌姜摇头,提上包走出图书馆。 还未到最后两节课下课的时间,人不多,夕阳洋洋洒洒,束束余辉,却失了温度,照在身上不抵暮色的风凉。 陌姜隔着衣服搓了搓胳膊。 忽然自后伸出一只手猛地锁紧了她的手腕。 “啊!” 陌姜下意识的惊呼,挣扎着回过头,看清身后人,皱了眉。 “罗鑫?” 罗鑫死死扣住她的手腕,面目狰狞,猩红了眼,咬牙切齿:“李陌姜,原来你跟他是一伙的!” 他眼里恶毒的恨意让陌姜心悸,下意识往后退,手腕间的力道却愈大,直要捏碎她的骨头一般。 陌姜咬了牙,扫视四周走过的人,不愿意多引人注目,压低了声音道:“罗鑫,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少跟我装,快给我钱!” 见他张口便是要钱,知他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陌姜心凉了半截,冷声道:“我没钱!” “少唬我!你要是不给我钱,就告诉我那个画画的在哪儿?他......” 罗鑫话未说完,便听得顾维樑一声怒吼。 “臭小子!你还敢来学校惹事!” 皱眉回头望着那抹从不远处飞奔而来的身影,罗鑫狠狠甩开了李陌姜的手,低骂一声:“算你他妈的运气好!” 而后转身,狼狈逃远。 顾维樑跑得急,气喘吁吁停在她身前。 “生姜...那小子没弄伤你吧?” “没事,”陌姜摇摇头,将被捏得通红的手腕往身后藏了藏,对顾维樑说,“待会见了素素,就说你今天在学校看见罗鑫了,我这事儿就别告诉她了。” 顾维樑不应声,皱了皱眉,陌姜好笑,一掌拍上他肩膀。 “干嘛呢这表情,我平时被你打的还少啊?那罗鑫还能有你力气大啊?” 顾维樑却没笑,看着她问:“生姜,你知道罗鑫的事吗?他找我借过两次钱,我...我怀疑他在......” 顾维樑犹豫着,没有说出后面的话,陌姜却开口,轻声替他说了想说却说不出口的话。 “你怀疑他吸毒么?”抬头看着树梢间隙里的夕阳,红彤明亮的圆盘上几缕树影绰约,她轻眯了眼,几不可闻的叹息,“伪娘,你劝素素报警吧。” 说完,转身,迈开步子,走出残阳余晖,在阴凉地里,缓慢前行,不经意抬眸,几步开外,女生面容淡漠,气息如冰,与陌姜擦肩而过时,极轻的笑了声。 “罗素素的人生,可真是丰富。” 说不清是慨叹还是嘲讽,入耳都觉得难堪。 陌姜侧目望她一眼,不友善的口气:“宋书妍,你是不是太闲了?” 宋书妍笑意愈深:“我还以为李陌姜除了每天叽叽喳喳笑个不停,不会生气呢。” 陌姜挑眉:“真看不出你丫还每天关注我来着,宋书妍你不会是暗恋我吧?打着喜欢巫燃的旗号,其实是为了刻意接近我对吧?” 那冰山美人却不恼,慢悠悠转过了身,缓缓凑近她的脸,眼波流转,吐气如兰。 “是又怎么样?难道我已经成功引起你的注意了吗?” 陌姜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蹭一下跳起来,连退三步,只觉得脸颊微微发烫,朝宋书妍拱了拱手。 “小弟段位不够,不敢多注意你,告辞告辞。” “李陌姜,”宋书妍淡了神色,出声唤住她,“我对罗素素还有她弟的破事没有兴趣,如果不是巫燃请我帮忙打听,我没那么有空...”她顿了顿声,道,“罗鑫那小子,欠了高利贷,你提醒罗素素,让罗家准备凑钱吧。” 宋书妍走后,陌姜在原地站了许久,下课铃响过,一窝蜂的人从教学楼里涌出来,三三两两擦肩而过,而后,是每天六点一十准时会响起校园广播, 播音员嗓音清澈,字正腔圆,播送着校园里的最新消息... 人们总以为一切都会按部就班,却忘记时光里,所有细小的误差,都一点点累积,最后,分岔了整个轨道。 她摸出手机,几乎是哆嗦着翻到了罗鑫的号码。 打过去,那边响了许久,终究无人接听...... 她挂断了,转而拨了顾爸爸的电话。 “喂,叔叔,我想问您个事,我的赔偿金还要多少?...嗯,那,我能这两天取出来吗?” 许迟有一段时间常住在美术馆。 于是,四楼收拾了,外间会客,里边,倒成了他的房间。 李叔轻轻敲开里间的门时,许迟正放下笔,回头见他,礼貌一笑。 “李叔。” 李叔亦是笑容和蔼,问:“终于忙完了,饿不饿,我去给你买点吃的来?” 许迟点头:“麻烦了。” “这孩子,”李叔嗔怪瞪他一眼,却是满目的慈爱,“跟我还客气什么?你口味清淡,刚好附近有家小店,老板家是岭南的,饭菜准合你口味,我去给你多点一些,打包来,你就好好休息会儿。” “好。”许迟微笑应声。 李叔转身,带上了门。 许迟轻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起身倒了杯水,去沙发上坐下,仰头靠上软皮的枕头,闭目养神。 忽的,一阵震动嗡鸣。 他淡淡扫一眼搁在画板前静默的手机,从外套內襟口袋里取出另一部——正在震动不停。 接听了电话,嗓音淡漠。 “钱,收到了?” 那边人嗓门粗犷,大笑着说:“连本带利十五万,先生真是爽快人,算罗鑫那小子命大,您放心,我们收钱就收手,绝对不再找他麻烦。” “不,”他唇角笑意冰冷,淡声缓缓道,“我的钱,不是救他命的。” 电话那端的人显然一愣:“那您是什么意思?” 他轻抿了一口杯中水,深渊般的眼眸,无喜无怒,淡然微笑着,好似出世。 “该催债的,继续催,不管他...能不能还钱。” “...行,”对方虽不明其意,但既然收了钱,也懒得多问,“既然先生吩咐了,我们照办就是!” 许迟挂断电话,站起身,缓步走到窗口。 无边的夜色,落在他眼里,寂静得,融化了一般。 那少年缓缓将手伸出窗外,掌心向下,素白近透明的欣长手指,缓慢地,一根根松开,手机便垂直落下,‘啪’一声传来,碎裂成片。 明早,便会被清洁车扫入腹中,而后,绞碎,焚烧成灰。 许迟微眯起眼睛。 便宜买来的东西,果然,也容易毁... chapter.27 陌姜在第二天清晨,去了图书馆。 自习室里零星几个人影,她脚步轻缓的穿过几张桌子,在最里面的角落发现了强撑着眼皮翻书的罗素素。 “生姜啊...”素素抬头看着她,眼下是一圈熬夜过后的乌青。 陌姜朝她咧开嘴角,将买来的豆浆跟面包搁在她手边,低声说:“要马上趁热的吃掉,还有三四节课的课听说要点名,迟到我可不帮你打掩护啊。” 素素笑,眼里是无声的感动,出口的语气却带着不耐烦:“天还没亮就开始叽叽喳喳,真是吵死了。” 她强撑了精神,本就没什么肉的脸这些日子一边打工,一边准备考研,已经瘦得都几乎可见骨头。 陌姜看得心疼。 “素素,你别太拼了。” “这有什么?”素素却不以为意,望一眼窗外,眼里的希冀几乎要盖过天光,原本气色寡淡的脸一瞬间生动起来,她唇角染着笑,轻轻地说,“生姜,我很想考个很好很好的学校,然后出来找份好工作,拼命挣钱,让家里人不拥挤在郊区的破房子里...我还想出国,去学习深造,很想很想......” 陌姜静静看着她的脸,只觉得光芒耀眼,于是安静笑了,满目的柔和。 她已经忘记自己有多久,对世事命运皆不存希冀,除了逃离,她从未想过以后,所以,她不懂她口里的很想到底是怎样的情感...只是,若被人揭开了那层华丽帷幕,定然是刺骨的痛楚...... “素素啊...”她轻轻唤她。 “怎么了?” 女生往来的目光疑惑温柔。 她张了张嘴,终是惯性一般露出笑脸。 “我还没吃早餐呢,你好好学习,我就先走啦。” 出了图书馆的大门,清晨第一缕阳光覆下,她伸出手,在金辉里轻轻摊开掌心,却...握了一手冰凉。 掏出手机,继续拨罗鑫的电话。 那边却已经关机。 三四节是专业课,前几排的位置总是早早便被一群学霸占满。 陌姜跟顾维樑都是不与人争的和平爱好者,替素素在第一排占了座,便很懂事的挪了屁股到了后面趴着。 教授例行公事的点完名,开始讲课。 陌姜听着课,写写笔记,斜一眼趴在桌上,哈欠连天的顾维樑,小声问:“你昨晚做贼去了?” “你丫才做贼了呢,”顾维樑懒懒翻了翻眼皮,“昨天凑钱去了。” “凑什么钱?” 顾维樑头埋在胳膊里,传来的声音便显得闷。 “死生姜,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你那笔钱我妈怎么着也不会让你全拿走胡来,我找人借着钱,虽然不一定够,有总比没有好...”他嘟囔着说,“只是不知道那小子欠了多少,别最后逼得老子没钱还要去卖身...” 陌姜冷汗,好言相劝:“...伪娘,你别乱来,不然你除了菊花不保之外,说不定顾叔叔还会让你小命也不保...况且,凭你的姿色,卖身也卖不了几个钱...” 顾维樑阴阴抬起头:“你说什么?” 陌姜看天,转笔,睁着眼说瞎话。 “我是说,您这样的姿色,随便一卖,起价起码一台法拉利啊!” 顾维樑微笑点头,表示很受用。 两人正歪歪着对策,走神间,台上的教授忽然停了讲课声。 “同学们先自习一下。” 说完匆匆出了教室,陌姜伸长了脑袋往外望,却看见一角警服,瞬间,一个激灵。 那厢教室返身回来,身后跟了两名警员,直直走向罗素素,低声说了两句,罗素素起身简单收拾了东西,随他们一起离开。 顿时,教室里炸开了锅。 上课期间学生被警察带走,这无疑是个大新闻。 “我靠!肯定是那混小子又他妈犯事了!” 顾维樑一句低咒,站起身冲了出去,也不管身后的教授是怎样吹胡子瞪眼。 陌姜只觉得心忽然被吊在了嗓子眼,想动,却不知该如何动,是该迈左脚还是右脚,是能给予她心安的陪伴,还是...只会招人烦。 指间的笔犹在轻转,绕过食指,缓慢脱手,跌落在一角阳光里,银色的外壳,冰凉的,熠熠生辉。 下了课,方才课上罗素素被警察带走的一幕仍然是重磅谈资,有平日里说得上话的同学拦了陌姜去路。 “陌姜,你知道素素为什么被警察带走吗?是不是犯了什么事?” 陌姜抬头扫了一眼身前人的脸,不知是怎样不悦的神色,惹得来人讪讪,挽了同伴转身就走,口里的嘟囔不大声,却能保证清晰无误的传入她耳里。 “切,好心才问的,摆个臭脸给谁看啊!” 陌姜只作未闻,身边却有人驻步,唇角勾了一抹讥讽的弧度,慵懒开腔。 “八婆总喜欢把自己的好奇当好心。” 语气是一贯的讥诮冷然。 陌姜侧眸望一眼身旁的宋书妍,没有心情答话,迈步朝前走。 那厢冰山美人却缓步随了上来,嗓音淡淡。 “那小子下半辈子,要么在医院,要么在牢里了。” 陌姜猛地停下步子,回身看着她:“什么意思?” 宋书妍缓步从她身前掠过,神态是事不关己的漠然。 “罗鑫他,被放高利贷的打个半死,而后抢劫杀人,现在在逃。” 女生淡淡然的声音凉薄一如往常,暖阳下若有飞雪,较之大抵不会温暖多少。 五月末的骄阳灼人,盛日刺目下,陌姜轻轻抬起头,迎了如火的光线,只觉得每一寸肌肤都是刺痛,似烈焰烧身。 隐约见,初相识,那少年一头黄发张扬烈性,笑说:‘陌姜这名字好熟悉啊,姐你是不是哭倒过长城?’ 后来他说:‘陌姜姐,你得让我姐多吃点,看她瘦得都成竹竿了。’ ‘陌姜姐,你笑起来真好看。’ ‘陌姜姐,我求你了。’ ‘陌姜姐......’ ‘陌姜姐...’ 陌姜走出教学楼,十余台阶下,广场空旷,人影稀少,所以,那身姿挺拔面容清俊的少年沐浴金光下,便显得格外夺目。 陌姜缓缓停下步子,背影隐蔽在大楼的阴翳里,身前却是大片灿熠的光,她轻眯了眼望他,久了,渐渐觉得少年遥远又不真切。 他却动了身,一步一步,一层一层台阶,走近她身前。 “陌姜啊...” 她望着他,笑着,却红了眼眶。 她说:“小迟,我本可以救他,我本可以...” 我本可以... 多伤人的四个字。 这世事无常那么多,谁又有资格拦过这莫须有的责任? 他轻轻抱住她,闭上眼睛,叹了气。 “不是你的错,陌姜,都不是你的错。” 无论是六年前的大火,还是六年后的罗鑫,都不是你的错。 那个一贯爱笑的姑娘,抓紧了他胸前的衣服,盛阳覆身,她却在他怀里冷得瑟瑟发抖。 chapter.28 陌姜担心素素,打电话无人接听,转拨顾维樑,接通了,那边却是声音疲惫,说是刚去车站接了罗爸爸跟罗妈妈,正赶去派出所,陌姜问素素的情况,顾维樑只说很忙,唯一透露的有用消息便是晚上素素会回郊区的家里。 罗素素的家离市中心较远,乘车去要三个多小时,许迟不放心陌姜一个人,下午便请好假,陪她一起去了车站。 日暮落了三分,街灯明然。 陌姜蹲在素素家门口,捡了石子,在地上一笔一画。 许迟站在几步开外,半倚了墙,神色淡淡,看向路口,偶有车经过,却少人走近,回头见陌姜蹲在门前,低着头,不知画了什么甚是认真。 凑上前去细看,却是一个小人,画的模糊,只能看清长发,嗯...画的是个姑娘。 许迟问:“画的是,素素学姐?” 陌姜欣喜抬头,眼眸亮晶晶的。 “很像是吧?” 他面不改色,点头,甚是捧场:“像。” 她笑了笑,又低下头去,看一眼脚边放着的饭盒,透明的盒盖上有热气凝结的水珠,握紧了手里的石子,在自己的画像旁边又画了一个人形,碎碎念一般开口。 “素素她啊,最喜欢喝皮蛋瘦肉粥,每次忙起来的时候就会在家里炖好多,饿了就热着吃,一点都不讲究的...” 忽然哽咽了声音,扔掉石子,拍了拍掌心,撑着从地上起来,却看见罗素素的身影,缓步,走上来。 路灯长明,斜下路口,她的素素,那个无敌铁金刚一样的女斗士,瘦弱得似乎风都能刮跑的罗素素,此刻一身疲惫,拖着影子,缓缓地迈过一盏接一盏的路灯,走近她身前,抬了头,看着她,红肿的眼眶,许久,轻轻动了嘴唇,声音沙哑干涸,如砂砾摩挲着喉咙。 “...陌姜啊。”她喊着她的名字,只一声,就已经忍不住哭腔。 但落泪的,却是李陌姜。 她抱紧了她的素素,抽泣着,泪落连珠,她的委屈,她的难过,她没办法在人前流出的眼泪,她似乎都想要一次性替她宣泄。 于是,素素无奈扬了唇角,眼底是温暖的灯光。 “好啦好啦,”她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小孩子一般,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倒是稀奇看见李陌姜哭,行了别哭啦,你这么重,我都要被你压到地上去了。” 陌姜揉了揉眼,想起带来的粥,返身要寻,许迟已经递到了罗素素身前。 “学姐,吃点东西。” 她朝他勉力笑笑,接过。 “谢谢。” 素素一整天几乎粒米未进,累极,也饿极,懒得开门进屋,索性在门前石阶上坐下来,拆开饭盒,粥香扑鼻,轻轻搅动了,裹了一勺的馥郁浓稠。 她吸了吸鼻子,转头望着身边的人:“陌姜,谢谢你。” 陌姜抬手拍她,落手的时候却极轻。 “罗素素你是不是傻了,现在一碗粥就能收买了?当初顾维樑成天早上给你送灌汤包加豆浆,怎么都没见你以身相许啊?” 罗素素扑哧笑了:“李陌姜,你是不是属喜鹊的,怎么成天叽叽喳喳个不停呢?” “我属金刚鹦鹉的。”陌姜白眼,替她抹掉嘴角一点饭粒。 罗素素笑着,低头喝粥,一碗粥喝得见底,方缓缓出声。 “罗鑫他抢劫的时候,那人反抗要报警,他就捅了他两刀,后来人被送去医院,手术保了条命,也成了植物人...”罗素素抿了抿唇,唇角一抹弧度却是悲讽,声音里亦是浓郁得化不开的自嘲,“...我们家真是上辈子欠了那个祖宗的,现在留个半死不活的拖累两家。” “素素...”陌姜握住她的手,只觉得像是握了一块冰,忍不住的心疼,“素素,你别这样,会有办法的...” “有什么办法?”罗素素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里,映着她的面容,无措笨拙的神色。 罗素素轻阖上眼,泪落下来,水痕拖干,也只在沉静里分崩离析。 “...陌姜,我好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让它们一点点拖垮我的人生,可是怎么办呢?我姓罗,罗鑫的姐姐,罗坚石的女儿。” 陌姜望着她苍白的脸,只觉得眼里刺痛,想再说什么,掌心的手抽空,罗素素已经站起身。 “谢谢你们来看我,顾维樑还陪着我爸妈在医院里,我收拾一下东西,也要赶过去了。” 陌姜拽住她的袖子:“那我陪你一起去。” 她转身,却是拒绝的姿态,摸出钥匙开了厚重的木门,进屋时候,只简单说了一句:“你们回去路上小心。” 陌姜伸手板住门,素白的手指用力得发红,她看着门里面的人,不知道是心痛还是心寒。 “罗素素,你怎么总是这样呢?”她说,“你说过的,顾维樑是你男朋友,我是你女朋友,手心手背,我们三个一辈子都是好朋友的,为什么顾维樑可以陪着你,轮到我,就让我回去路上小心?我这么大的人,走个路要你关心什么?” 屋里还来不及开灯,罗素素的脸半明半暗,看不清神色,声音却是陌姜熟悉的语调,带点讽刺,带点凉薄,像扎人的刺猬。 她说:“李陌姜,你不用心里不平衡,顾维樑我也会让他回去,好的事情大家一起,不好的事,何必要人尽皆知,互相拖累?” “到底是谁一开始就不平衡?”陌姜红了眼,一字一顿,轻柔地,却费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我李陌姜,今年二十一岁,身高一米六五,体重五十二公斤,爱吃辣爱吃甜爱笑爱闹,懒懒散散,最好的朋友叫罗素素,家里...父母双亡,不敢想过去,不愿想未来......” 她哑着嗓子问她:“你还想知道什么?罗素素,对于我,你还想知道什么?” 她说:“罗素素,我还要对你多坦诚?” 门里的人,浑身轻轻颤抖着,许久,动了动唇,却是无声的干涸。 许迟一点点掰开陌姜扣在门上的手,轻缓却坚定的收入掌心。 “回去吧。” 何必呢? 一身的伤痕,何必为了去爱人,强行撕开伤口给人看呢? 陌姜却不动,生根立定一般,看着那木门,在眼前合上,紧接着的落锁声也如主人一般,利落干净。 “小迟,你说为什么呢?” 陌姜抬头望着眼前的人,红肿的眼眶里是困惑和难过,“为什么?我是不是太笨,我本来只是想学着,好好去爱身边的人...” 那少年,满眼的疼惜,无声却用力的将她拥入怀里,低低在她耳边,一字一顿。 他说:“陌姜...若是爱人,必伤己,我宁愿你,再也不去爱。& 就算这世间无人去爱又如何? 谁又能否定你的存在? 谁又能阻挠,我跟你,哪怕相依为命? chapter.29 日子推着人往前走,一学期匆匆便近了尾声。 罗素素自那日以后,再没有来学校上过课,只是听同寝的人说起,不知道哪天下了课回寝室,她的床铺被褥和衣柜都一扫而空,仿佛从没有人住过一般。 她曾打过她的电话,一次两次...耳边是冰冷的铃声循环往复,仿佛永无休止。 她闭着眼睛,删掉了那个随意能脱口而出的号码。 出门前,看一眼床头柜上的招牌,里面的人音容笑貌那般鲜活,永不会老,永不会难过,也永不会...陪伴她。 走下楼,外边是艳阳高照的天。 陌姜怕冷,却是不惧热的,短袖外套了件单薄衬衣,即便这样,走到顾维樑家门口,掌心依旧温度淡淡。 隔了厚重的门墙,里面传来的争吵声钝得刺耳。 陌姜抬手,按响了门铃。 屋内一静,而后有脚步声响起,门在眼前推开,顾爸爸看着她,脸上一抹笑:“陌姜啊,快进来准备吃饭了。” 眉宇间怒意疲乏却是未褪。 陌姜乖巧的点头,换鞋进屋。 饭菜已经摆上桌,顾维樑坐在桌前,面色积郁,一贯将心事摆在脸上。 她去厨房洗了手,在他身旁的空位坐下。 满桌的饭菜,香味袭人,却,无人动筷,陌姜顶着压人的凝重,夹起一块排骨放进嘴里,夸张惊叹:“哇,阿姨,您这排骨是五星级饭店买来的吧?!太好吃了!” 顾妈妈勉强扯了嘴角,拿了筷子又往陌姜碗里夹了几块。 “喜欢吃就多吃一些,别剩了碗。” “妈...”顾维樑看着一桌菜,闷闷开口,“那汤给我留点,待会我打包带去医院......” ‘啪’顾妈妈猛地拍下筷子,脸色铁青:“顾维樑!你现在是想把我们也气去住院啊?!” 顾维樑半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妈我没那个意思,但是素素他爸妈在这里没个人照应......” 顾妈妈站起身吼:“你也知道那是人家爸妈啊!” 顾维樑抬头看着她,目光灼灼坚定,是少有的认真,他说:“妈,从跟罗素素交往第一天起,我就抱定了娶她的心,她爸妈日后也会是我爸妈。” “什么爸妈?!什么爸妈!”顾妈妈抄起筷子朝顾维樑头上砸去,浑身气得发抖,“顾维樑你给老娘听好了!只要我跟你爸还喘着气,你就别想娶那丫头!” 顾妈妈血压高,而今气上心头,免不了头晕,陌姜忙上前扶了她坐下。 “阿姨,您别生气,注意身体。” 一直沉默的顾爸爸开口说:“陌姜啊,扶你阿姨回房间休息。” “好。” 陌姜探手想去搀顾妈妈起身,她却不肯动。 “我没事...”她看一眼顾维樑,叹声,终软了口气,“维樑,这几天,咱们家钱也出过,人也去过,对她罗素素是仁至义尽了,作为朋友,你要帮忙,爸妈没意见,只是你要强撑那么大个烂摊子,我们家还过不过了?” 顾维樑抿了嘴唇,站起身:“妈,我先去医院了。” “去什么去!”顾爸爸脸色铁青,沉声说,“你下午给我待在家里,哪都不准去!” 一向惧顾爸爸如同老鼠见猫的顾维樑,却对父亲的话恍若未闻,只朝他跟顾妈妈鞠了个躬。 “儿子不孝顺。” 大步出了门。 口里愧疚着不孝,还要为...这样的不孝,为人父母,又如何? 顾妈妈强忍了泛红的眼眶,站起身,陌姜忙扶了她,小步送进房里,宽言安慰几句,又倒了水见她服下降血压的药,躺上床,方返身出来。 客厅里的顾爸爸,背了手朝书房走去,碗里米饭颗粒未动。 “陌姜啊,你吃完饭有空就去一趟医院,没空就别去了,那小子闹得,昨天也没吃东西...” 桌上,保温盒静静搁置,揭开盖子,米粒晶莹,菜香扑鼻...... 被罗鑫捅伤的人家里有权有势,住在a市最好的武仁医院。 那个请得起二十四小时私人陪护,住得起vip病房的家庭,失了独子,铁了心肠,仅仅为医药费便已经让罗家卖掉了房子,赔得倾家荡产。 后续,不用细想,也知是怎样的艰难。 陌姜很不喜欢医院,门樘高悬,进去是满眼纯洁炫目的白,最残忍最圣洁的白,沉酿着空气里消毒水的气息,每深入一步,都令人作呕。 vip病房的走廊很安静,冰冷铺陈的大理石光洁如镜面,垂眸便可见人,偶尔经过的护士带着口罩,眼里静默无声,漠然掠过。 陌姜隔了冰冷的门往里望,安静躺在病床上的男人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年华却永远停驻,在消亡的时间里枯萎... 她心里不忍,别看眼去,转了身,却看见顾维樑站在身后。 乱糟糟的头发,眼底乌青,面容是少见的憔悴,只余下望着她的那双眼睛,澄澈清明,几近迫人。 他哑着嗓子开口:“你怎么来了?” 陌姜举了举手里的饭盒。 顾维樑愣了愣,扯开一抹笑。 “谢谢。” 伸手去接,饭菜隔了盒子透出淡淡温暖,陌姜说:“是叔叔准备的。” 顾维樑没说话,陌姜问:“最近你见着素素了吗?” 那少年,却露了尴尬的神色,支吾着,不懂如何回答,她瞬间清明了心思,微笑着,全然洒脱的模样。 “行了,别为难了,你们小两口就同舟共济,过得甘之如饴吧,我就一人清闲自在,荣华富贵去了。” 顾维樑眼里愧疚:“你知道素素的性格...” 陌姜却未有耐性听他说完,转了身,摆手,轻快的语气, “这里味道实在太难闻了,我走啦。” 鼻子却酸得厉害,仰头吸了吸,用手挥开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气。 “这医院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太难闻...太难闻了...” 喃喃念着,是嫌弃的口吻,却有满心的压抑抓紧心口,窒息得几欲落泪... 出了医院大门,街上人来人往,车如流水,她沿着人行小径走,晃悠着步子,晃悠着身,一双眼,淡淡地,看着前面,走出一段,轻轻眯起眼,模糊了焦距,故意造成混沌,模糊着,看前方的一切。 朦胧间,有人逆了人流,逆了光线,那般不急不缓,却郑重的朝她走过来。 她明亮了眸光,笑着朝来人招手。 “小迟啊。” 而那少年,缓缓在她身前驻步,光影斑驳下,是驱云散雾的笑颜。 她眉眼深弯,踮了脚拍他头顶,日光晒过的发间溢满了她一掌心柔软的温暖。 “你怎么在这儿啊?”她笑眯眯的问。 许迟抬起手里装满一塑料袋的颜料。 “之前的,用完了。” “真是勤奋呢...”陌姜感慨,顺便想起自己那盒去年买的笔芯到今天还剩好几根,轻咳嗽一声,问,“对了,你们系今年暑假不是有两个出国进修的名额吗?出来了么?你选上了吗?什么时候走啊?” 她一连串的问题炮语连珠,许迟倒是记性好,温和笑着,一一作答。 “是,没出来,不清楚,下个月九号。” 陌姜奇怪:“怎么还没出来啊,画稿不是上礼拜都交了吗?” “我的,不见了。” “哦...”陌姜点头,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反应过来,惊得跳起身,“怎么会不见?!你交上去的作业怎么会不见了?!那你怎么办啊现在?没有作业怎么参加竞选啊?!你们院里老师呢?他们怎么说的?” 她激动紧张,许迟却反应平淡。 “院里在找,我打算,另画一幅。” “那来得及吗?”陌姜眨巴着眼睛望他。 许迟扬唇一笑,点头:“自然。” “那就好...”陌姜松了口气,转而又替他愤愤不平,“怎么交上去的作业还会不见啊?你们院里老师也真是大意,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可以随便乱放呢!也是小迟你可以再赶一幅,换了别人,万一赶不出来怎么办?要是因为这个丢了出国的机会......” 她喋喋不休,身旁的少年却眉目温柔,淡淡微笑着,从口袋里取出一个棒棒糖,拆了外包装,趁她张口说话的时候放进她嘴里。 腻人的甜里裹着一丝酸意,陌姜将口里的糖拿出来,白色的糖棍上是一只睡眼惺忪小猫,看着甚是眼熟...陌姜从包里翻腾着掏出钥匙,银色的环扣上挂着一只灰色小猫,睡不醒的模样。 于是,抬起手,在许迟眼前晃着钥匙扣和棒棒糖,笑问:“你看它们两个,是不是长得很像?” 那少年静静望着她,眼里柔和,轻笑点头:“...很像。” 三个...都很像呢。 chapter.30 接下来的日子里,顾维樑基本不来上课,也很少回家。 原本形影不离的三个人,只剩下陌姜在教室里晃荡。 罗素素常年霸占年级第一的宝座,离开学校的原因又被风传成神话,自然不乏关注之人,而顾维樑作为她男朋友,小两口一同消失,怀揣着八卦心理前来打探消息的不在少数,陌姜通常翻着白眼,打着哈欠,糊弄过去。 而面对一本正经,满脸担心的回过头望她的巫燃,陌姜还是不忍心打哈哈,于是抢在巫燃开口之前,打了太极,一个大球扔给坐他边上的宋书妍。 “你别问我,有话问你女朋友,她小道消息比我路子广多了。” 自从两天前巫燃跟宋书妍牵手走进教室,平地一声惊雷,两人的爱情故事一夜间被网传了七八个版本,冰山自然没人敢贸贸然去碰,人好又绅士的巫燃,自然...微笑着,让人什么都问不出来,所以,这段八卦,就在两位当事人的淡定中淡了风波。 冰山美人取下耳机,对巫燃说:“有了女朋友你就别操心你那好基友了,他们两小鸳鸯,谁也操不上心。” 转而斜一眼陌姜,凉凉开嗓。 “我这倒真是消息多,就怕你不敢听。” 陌姜懒懒抬眉:“哎呀...好怕啊,求你吓死我。” 宋书妍翻开书,面上淡晒:“罗鑫被抓了你知道吗?” 陌姜趴在桌上,有些僵硬的闭目养神:“那是好事。” “是吗?”宋书妍嗤笑,“他姐报的警,被抓到的时候听说已经不成人形了,而且还被人毒哑了,不知道是谁干的,也真是下得了手......” 她的声音还在继续,陌姜却只觉得耳里回音重得厉害,心颤着,紧皱了眉... “书妍,别说了。”巫燃看一眼坐在后桌的女生,不忍心。 宋书妍回头望着身后人,眸光淡漠,眼底一丝嘲讽,悠悠道:“李陌姜,人家连住的地方都不告诉你,你为他们难受个什么劲?” “书妍!”巫燃微微皱眉,不知为何,宋书妍面对李陌姜的时候脾气总是格外差。 宋书妍敛了神色,轻轻靠上他肩膀,小女儿状,道:“巫燃,下午我们去图书馆吧。” “好啊,先说好,要认真看书,不准再下载了电影带去看!”男生佯作了严厉,语气了却是宠溺。 “知道啦。” 拉长的尾音,是让李陌姜听得抖肩的娇俏,她挪了身,自觉移到最旁边靠窗的空位。 丫的,宋书妍谈了恋爱何止不像她自己,特么像不像个人都很难说啊。 转头,窗外太阳爬上竹林树梢,洋洋洒洒,渡了满眼的金光,知了没完没了的叫着... 知了知了...世事知多少? 顾维樑在医院门口站了很久,在他觉得双腿发麻的时候,那抹纤瘦的身影缓步走出来,苍白瘦削的脸,凝重着,透出苦涩凉薄来。 她将头轻轻靠在顾维樑肩上,疲惫不堪,声音轻轻地,落在地上,却仿佛破碎有声。 她说:“伪娘,我终于...亲手,把我弟弟送进监狱...” 她闭着眼睛,欣长的睫毛,轻颤着,在脸上投下阴霾。 “我曾经...最喜欢听小鑫唱歌了...”她死死拽紧了他的袖口,指尖发白,拼命压抑着声音里浓浓的恐惧和颤抖,“...你知不知道?小鑫他唱歌...可好听了,你知不知道...” 他抱紧了他的姑娘,咬牙切齿,一字一句:“找出来是谁干的!我一定亲手废了他!” 罗素素没有说话。 双目散了焦距,凝视着虚无的空气,脑海里的讯息,一寸寸,腐蚀眼底... “顾维樑我问你,陌姜上次是什么时候去你家住的?” chapter.31 临近期末考试的最后几堂课,都是一学期的精华,平日里备受冷落的前排座位变得格外抢手,只是...偏偏这几堂精华课大部分都在早上一二节。 一贯喜欢赖床的李陌姜,终于在某个子夜,盯着熊猫眼,迷迷糊糊的拨通许迟的电话。 “陌姜啊...” 那边人声音清明,听起来很精神。 她皱起眉:“你是不是还在画画?” “准备睡了。” “这还差不多,”她点点头,闭着眼睛问,“小迟啊,你们这个礼拜上午都没什么课吧?” “没有。” “陪我去上课怎么样?” “好。” 那人似乎一向不懂得怎么说不。 她笑得愈发欢乐,厚着脸皮,得寸进尺:“你不爱睡懒觉的,那明天你就早点去占座,要第一排正中间知道吗?” “好。” “真是好弟弟,我要睡啦,你也早点睡啊。” “陌姜...”许迟出声唤她。 刚准备甩开的手机,悠悠转了圈,回到耳边。 “怎么了?”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我,不是弟弟。” “噢...不是就不是吧,”陌姜甚是大方,“你要当哥哥,我也没大意见。” 挂断电话,嘟囔着‘多大点事啊’随手扔掉手机,翻身,睡得人仰马翻。 第二天,陌姜按照原定计划,爬起床,简单洗漱,咬着面包,惺忪睡眼出门,却看见一人,等在门口,白衣长裙,身形纤瘦,望着她,许久不见,眼里是旧友知己,不知言说的尴尬。 “又打算踩点去教室?”她声音很轻,将手里的还热着的早点递给她,“早餐不能随便。” 陌姜接过,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扯了一抹笑:“谢谢...” 安慰的,疑惑的...明明到嘴边的话想说的那么多,却又好像说什么都是不恰当的。 “我要迟到了。”她半低了头,从女生身边经过的时候,却被她拉住了手腕。 “陌姜...” 她定了步子,回首,笑容如常:“怎么了?” 扣在腕间的手缓缓收紧,罗素素说:“生姜,离许迟远一些。” 陌姜僵硬了笑容,挣开她的手,迷惑摇头。 “素素,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许迟他跟你想的不一样...” “罗素素,你想说什么?” 她想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罗素素看着她,许久,缓缓松了手,尴尬的扯出一抹笑:“...没事,我大概...神经太紧张了,你的钱,我过两天就打给你。” 陌姜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只静默转过了身。 “好。” 极轻的一句,风吹得凉透,清晨稀薄的阳光里悬浮着细小的尘埃,忽明忽灭,横隔在两人中间,是坍塌的银河,一点点萎靡... 罗素素看着她转身,一步步走出她的视线。 手心冰凉的,一点点收紧。 没出口的话,卷着那人离开的背影,一点点淹没在心底... 她只是害怕,害怕她一厢情愿的捕风捉影如果是真的...毕竟,她也曾见过那少年,在李陌姜看不到的地方...仍是淡淡微笑的脸,眼里却是狠绝阴戾...如果他真心对她好,有些事,掩盖了,便掩盖罢.. 女生逃一般的远去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街角,罗素素揉了揉眼睛,酸涩得厉害...那么笨的丫头,除了笑,好像,也只有逃跑擅长一些... 但愿我的猜测是失误,若不幸万一言中,只愿你无伤无痛,逃离所有不幸与悲哀。 李陌姜风一样赶在上课铃响之前冲进了教室,那少年站好了第一排正中间的两个位置,朝她微微笑着招手。 和煦的晨光里,那人眉目温和一如每次相见,美好如画卷,清澈明亮的眼里是她的步步走近的身影,陌姜在他身旁坐下,忽然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趴在桌上,歪着脑袋,一眨不眨的望着他。 她说:“小迟,我觉得你笑起来真好看。” 少年目光里起了迷惑,唇角却依然笑意轻漾。 陌姜说:“你要一直一直笑着,不管在哪里,都像在我面前一样,好不好?” 她说:“你答应我,好不好?” 他不明就里,想问什么,却见她眼圈发红,黝黑的眼眸里是逼人的坚持,于是无所谓了前因后果,点头:“好。” 她轻拍着他的头顶,释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都是误会...” 她说:“我们小迟是最善良最懂事最听话的孩子,不管从前还是现在...” 那少年安静的听着,讲课的老师走上台,身旁人翻开书坐直了身子,他看着前面,眸光轻凝,墨绿的黑板,光洁得仿佛可倒映人影... 前面无数人,写过那么多东西,妄图留下只言片语,如何?擦掉了,便了无痕。 课间休息的时候,许迟接了个电话,那边不知说了什么,他点头,说:“谢谢老师,我马上到。” 而后挂断了通话,陌姜好奇,问:“怎么了?哪个老师打来的?” “唐教授,”许迟起身,有些抱歉,“我,下课接你?” 陌姜摇头:“不用了,我下课就直接回家了,你快去吧,别让唐教授等着了。” 那少年走出两步,转身对她微笑说:“晚上,请你吃排骨。” “好呀好呀。”她点头捣蒜,应得爽快。 目送许迟出了教室门,收回目光,翻开书,视线撇过桌面,一愣,僵硬的扯了扯嘴角,拿起桌上被主人又一次遗落的手机,对它深表同情...这么好的手机,你爹是有多缺心眼才把你随手乱放啊! 下了课,便直奔了美院。 拉了眼熟的同学问许迟的行踪,皆是摇头表示不知,直到碰见刚从办公室出来的唐薰笑吟吟的跟她打招呼。 “陌姜学姐!” “唐薰啊,你看见小迟了吗?” “许迟吗?好像刘琛叫他去图书馆天台了。” 图书馆的天台以前用来存放建筑物什,也有保安简单搭了棚将就,后来新楼建成,便无人看守了,慢慢的,也就开放起来,一旦排练厅紧俏的时候,社团便会占用天台,但平日里,因为楼层太高,也鲜有人去。 尤其现在,大中午,太阳烤人,陌姜爬上天台已冒了一额头汗,腿脚发软,勉强站直了,经过破败的旧棚一道激动声音骤然响起,陌姜毫无防备,被这一声吓得抖了抖。 “许迟!你他妈认为老子偷了你的画?” 仔细辨别了声音,却是刘琛。 陌姜小心翼翼躲进小棚里,隔了木板间隙往外望,见两人面对面站着,刘琛面有怒色,气急败坏,对面的人却是神色淡淡,正是许迟。 他说:“不是认为,是事实。” 刘琛平复了情绪,摊开手,不知所谓的耸耸肩:“我不知道你说什么,不是有人看见李如嘉去了办公室吗?我不知道你找我来干吗?应该去找王永杰啊,他才是李如嘉男朋友。” “是吗?”许迟缓步靠近他,目光带笑,却如寒刀一般凛冽,迫得刘琛往后退去。 “图书馆楼梯间有监控,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刘琛顿时脸色煞白。 “你怎么知道的?” “我对你们的三角恋,没有兴趣,”许迟有些厌恶的皱了皱眉,嗓音平淡,“画稿,你碰过,就扔掉吧,但是...”他声音淡然好听,却如同裹了糖衣□□,直让人不寒而栗,“我希望,竞选名单里,没有你。” “许迟你不要太过分!”刘琛额角青筋暴起,猛地冲去揪住他的衣领,“我就算参赛也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 “呵呵...”许迟轻轻笑起来,一把挥开他的手,明明是温良无害的面容,一双深眸里却阴蛰迫人,“你参不参赛,与我无关,只是,我的东西,不喜旁人碰,做错了事,总归付出代价,才会记住。” 许迟扯松了衣领,转身朝门口走去,身后的刘琛却似是发了狂,陌姜看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猛地朝许迟冲了过去,惊得心下一颤,起身就要扑上去,那边许迟反应更快,反身便是一脚直将刘琛踹翻在地。 他随手拾起地上半块断转,走上前一脚踩上刘琛握着刀的手,居高临下望着他面容扭曲的脸,神色淡漠,眼底阴寒,宛若看一件死物。 “这样的手,何必亵渎画。” “你要干什么?!”刘琛惊得声音发颤。 许迟动作轻缓的蹲下身,将手里的砖头重重砸向他的手...... 惨叫声,猩红粘稠的血液...陌姜缩成一团,堵住耳朵,死命闭上眼睛,仍禁不住的浑身颤抖,除了恐惧,心底的寒意渗入血液里蔓延到身体的各个角落,她只觉得冷,无边的冷。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刘琛的声音戛然而止,不知因为痛苦还是声嘶力竭。 她缓缓睁开眼睛,砖头被随意丢掷一旁,身着白色衬衫的少年微微笑着,那般清冽美好,将自己的手臂从锋利的刀尖上划过,留下一条醒目的血痕。 他仍是淡淡笑着,转身朝入口走去,传来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不急不缓。 “你可以报警,我会说是自卫,刀上有你的指纹,和我的血。” 她的小迟,如今却让她觉得如毒蛇一般,令人心颤。 许迟手臂淌血,一路上惹得不少人侧目,他只作未见,神情淡漠,仿佛不知痛楚,直到被人扯住袖口,方淡不可见的皱眉。 “你这是怎么了?”唐薰紧张的看着他仍在流血的伤口,“谁干的?怎么回事啊?” “没事。” 许迟抬了抬手,将衣角从她指间抽离,迈步离开,唐薰却担心的追上来。 “我陪你去医务室看看,陌姜学姐刚刚不是去图书馆找你去了吗?怎么也没陪着你一起......” 她话未说话,身旁人却猛地停下身,转头望着她,眉眼凌厉得吓人。 “你说什么?!” 唐薰被他突如其来的激动情绪震惊,声音不自觉颤抖起来。 “刚刚陌姜学姐来院里找你,我说...我说你在图书馆天台,她就去了...” 瞳孔,一寸寸收紧,许迟转身,疯了一般朝来路跑回去。 沉重错乱的脚步声,打乱了心跳,眼前的世界,抽丝剥茧...将什么剥离,而后,挫骨扬灰,连尘埃也洒向离他最远的地域...... 天台之上,空无一人。 方才刘琛躺下的地方那半块砖头静静搁置,上面殷红的液体尚未凝固...而自己,刚才就在这里,在她面前,在向她做出保证之后,在神智清明的情况下,让她眼睁睁目睹了那样的暴行...... ‘你答应我,好不好?’ 她那样殷切的,想得到他的肯定。 于是他点头,甚至忘了问一句,如果...他不曾做到,如何呢? 她是否会像当年逃离居住了十五年的旧街一样,逃离他的生活,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心脏,仿佛被人搁置在万丈崖顶,悬空了,摇摇欲坠。 他返身,抬起一拳,重重砸上墙壁,雪白的墙面上,血迹斑驳。 chapter.32 “医生,他的手怎么样?” 陌姜看一眼坐在一旁的刘琛,有些担心。 医生看着拍出来的片子,却是不容乐观的神色:“两节指骨断了,短期内右手是不能动弹,长期要看后续治疗。” 陌姜抿了抿唇,颔首:“谢谢您,那我先去取药。” 去药台取了药,返身回来,刘琛仍是僵持着方才的姿势,坐在原地,木偶般,一动不动。 陌姜叹了口气,把药放在他手边。 “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用,”刘琛抬起头,目光却阴寒如死水般,“如果你想让我放过许迟......” “既然不用,”陌姜抬高了声音,截断他后面的话,转身,摆手,强作了无谓轻松的口气,“那我就先走了。” 那个名字,从别人嘴里念出来,总觉得分外刺耳呢。 手,放进口袋里,毫无预防的触到冰凉的金属,掌心微微僵硬,而后蜷缩了,握住...手机,怎么办呢? 午后的太阳烤人,陌姜一路往家走,几近混沌。 行至街口,忽的被人拦了下来。 “丫头,脸怎么晒得这么红?” 她清醒了眼眸,看清眼前的人,咧嘴笑了:“爷爷...” 老中医瞧着她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傻兮兮的笑呢,都中暑了自己也不清楚,糊涂丫头!” 嘴里责备着,却拉了她回医馆。 到了阴凉地,陌姜才觉得头昏沉得厉害,躺在床上,老中医给她量了体温,倒还是轻度中暑,放下心来。 取了凉毛巾来给她覆额头,在店里帮忙的阿姨也端来了绿豆汤,看着她颇为心疼:“这么大的日头,倒是容易中暑,休息会儿再回去吧。” 陌姜朝她笑:“谢谢阿姨。” 老中医瞪她:“傻笑呢!连自己中暑了都不知道,在路上瞎走!” 他做了怒模样,陌姜却是知他心软,厚着脸皮笑说:“不是在路上碰见爷爷了嘛,没事的。” “贫嘴!”老中医抬手极重,却是轻轻在她头上拍了一下,说,“在我这儿躺会儿,给家里打个电话,免得家里人担心。” 家里么? 陌姜默了片刻,乖巧点头:“我发短信。” 掏出手机,上面却有十余个来自陌生号码的未接来电。 现在诈骗的都这么锲而不舍了么? 懒懒回拨。 那边很快接起,唐薰急切的声音撞入耳膜...她皱了皱眉,有点吵。 “陌姜学姐,你在哪里?” “在外面。” 她说:“你知不知道,许迟找你快找疯了?!” ...... 唐薰说了很多,她听进去了,又好像没听进去,耳朵里声音嗡嗡的,大脑却是混沌,最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从未有过的凉薄。 她说:“对不起啊,我还有事情要忙。” 挂掉了电话,想了想,关机。 闭了闭眼睛,头昏得厉害,她摸索着将手机放回包里,头靠在竹枕头上,硬硬的,却很清凉,鼻翼间是好闻的翠竹香... 这一觉,她睡得极不安稳。 梦里画面鲜活,许多人,匆匆自她身边掠过,熟悉的,陌生的脸,她伸出手想抓住,却握了一手细沙,从指缝中流逝了,像是一生...... 醒来,天色已暗。 屋内亮起灯,白炽的光芒,略呈黯淡,习惯了,倒也无妨。 老中医正打算开饭,端着碗筷,从里间出来,陌姜道了谢,起身告辞,他叫住她,从柜子里取了一盒藿香正气水。 塞给她时,还送了一记白眼,苍老松弛的眼皮褶皱着,是带笑的眼。 “拿着吧,小扒皮,不收你钱。” 这样单纯的善意。 陌姜摇头晃脑的朝他笑:“爷爷我知道,大病小病我都来您这儿。” 老中医吹胡子:“没病你就不来了?” 陌姜一脸认真:“没病折腾了病也来!” 老中医抬手,一筷子敲上她的头,瞪眼:“傻人说傻话,快回家去吧!” 出了街口,晚风清凉拂面。 路过面店,摸了摸肚子,倒是一整天没好好吃东西,却又胃口寡淡,纠结了,终究打包了一碗面回家。 厚重的铝合金门在十七层缓缓打开。 她踏出电梯,缓缓地,僵硬着,停了步子。 那人,蜷缩着身子,靠在冰凉的门边,似乎是睡着了,细碎的黑发衬得面容愈发苍白,眉头却是紧皱着,极不安的模样。 他手臂上的伤口未经过处理,血痕凝固,袖子上的血迹早已干涸,斑斑点点的殷红呈暗色,落在白色的衬衣上,像极了腊月雪地里妖娆绽放的梅,印在她眼底,化不开的浓郁。 她静静站了许久,终是极低的一声叹息,上前,伸手,推了推他。 “小迟,醒醒啊。” 那少年睁开眼,锋锐躁怒的眼眸,望着她,一瞬间,散了阴翳,只是死死抓住她的手臂,那般用力地,寸寸收紧。 “...”他张了张嘴,似乎有许多想说,却哽噎在喉咙里,只能沙哑着嗓音,唤她,“陌姜...” 她耐了性子,轻声道:“你先放开,我拿钥匙开门。” 握在手腕间的手,缓缓松了力道,最后完全松开,掌心里,只余冰凉的空气冲淡余温。 陌姜打开门,走进屋,身后却没有动静,回头,那少年站在门口,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望着她,那般小心翼翼的,不知所措。 于是,本带了冷漠的眼眸,轻凝着,终究不忍心,温和了神色。 “先进来吧,把门带上。” 这是许迟第一次来陌姜家里,不大的房子,陈设简单,却布置得很温馨。 他坐在桌前,看着她在狭小的厨房里忙碌,将买来的面倒进碗里,添上些腌制的酸菜,准备端出来的时候顿了顿步子,返身多取了双筷子。 面店老板实诚,汤面四两足份,倒出来,是满满一大碗。 陌姜将筷子推到他面前,埋头吃面。 “只有一碗,你要是饿了就吃两口,吃完去把伤口处理了。” 那少年握了筷子,却不动。 “...对不起。” 她卷了一筷子面,大口放入嘴里,糯糯柔软的面条,咽下去,却没什么味道。 “你没有什么对我不起,”她开口,声音沉沉,却带了无名的怒意,抬头望他,是难以置信的神情,“那个人...是你们班同学啊,你怎么可以......” 身前的人,碎长的刘海遮了眼,辨不清神色喜怒,握着竹筷的手却微微轻颤,骨节发白。 她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良久,叹了气,缓缓出声。 “我知道你生气,他做了不应该的事,可是你也不能这样啊?如果你解决不了,可以告诉许阿姨,也可以跟我说,你怎么能就动手呢?对于一个美术生,没了手,你知道对他打击有多大吗?小迟,你要跟我保证,以后不可以这样...” 她声音柔和,循循善诱,谆谆教导,如长姐,似长辈,啰嗦着,字字皆是教诲。 那少年却抬起头,苍白的面容,眸光晦暗深幽,唇角轻扬的弧度,讥讽着,几乎刺痛她的眼。 他说:“李陌姜,我在你眼里,算什么?弟弟吗?” 她强撑笑意,摇头:“小迟,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那我,就说清楚,”许迟附身,凑近她身前,黑眸沉郁,带着极深的压抑,看进她眼里,不容避讳,“我曾失去你,整整五年,我要陪在你身边,作为男人,而不是...该死的弟弟。” 眼前,是全然陌生的人,那个眉眼温和清俊,朝她温柔笑着的少年,好像死在正午天台的阳光里,有什么东西...一点点在心底碎裂,再也回不去了。 她望着他,笑着,却几近哀求。 “小迟,你别开玩笑了...我陪你去清理伤口。”她挣扎欲起身,避开身前沉重的压迫,而那人,却速度极快,死死按住了她的肩膀。 伤口撕裂,新的血液,慢慢渗出,一滴滴,隔了单薄的布料,渗进她身体里,粘稠得灼人。 他将冰凉的额头,贴近她,低低的开口,几近嘶吼。 他说:“李陌姜,告诉我,你爱我。” 他也曾打算,毫无指望的陪在她身边度日...却不小心,失了分寸,撕破了那层柔软的外壳... 他的世界狭隘,不曾明白,如果不是爱,什么能让人不离开? 于是,带了血和逼迫,让她看个干净,让她看个透彻... 而面前的女生,轻轻笑着,似乎连心脏也随之颤抖。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人,强迫人说爱... 她身体冰凉,良久,抬起手臂,在空中划了冰凉的弧度,轻轻搂住他的脖子,无间的距离,温热的液体,从她眼里滑落,一路湿痕,侵入他肌肤纹理。 “我爱你...” 她说:“你还想听什么?一次听不够,我可以录下来给你...” 说到底,不过三个字,你若真的想听,又有多难? 而那少年,眉眼渐生冷,寒霜延覆,一点点...冰凉透骨。 “不管你爱...还是不爱,都不准离开。” 他那般用力握着她的肩膀,似乎要捏碎了揉进血肉里。 陌姜只觉得喉咙里干涸得厉害,扯了扯嘴角,却僵硬生疼,扬不起一丝笑容。 “我们小迟,好像...过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如何去爱呢?”她贴紧了他,自嘲般的语气,陷在岁月灭顶的漩涡里,几近窒息。 她说:“许迟,你若是这样,信不信,我们终究还是会分离?” 他缓缓直起身,面容逆着光,背后是无尽的绝望。 “李陌姜,你若是敢抛下我...第二次,你若是敢!” 她抬头望着他,只觉得眼里刺痛,轻轻扬起嘴角,弧度残忍。 她说:“你要怎样?再跳一次...从十七楼吗?” 她也曾,无数次站上过窗台。 身下霓虹万里,夜色缠绵... 她看着他,红肿的眼眶,那么难受,却干涩得落不下泪来。 “我这人生,如果不是...如果不是他们用命换来的,鬼才稀罕...” 如果不是她那么怕冷,如果她不曾半夜里打开取暖器... 她也想死在那场由她引起的大火里...谁稀罕活着? 许迟僵硬了身体,眼里冰霜渐融,无措的,遮住她蓄满泪水绝望的眼睛,几近笨拙。 “陌姜,要活着...” 她拉下他的手,没有犹豫地,一口用力咬下去...嘴里溢满血腥的铁锈味儿,抬眸,身前的人,疼得皱眉,却不肯抽回手。 她终究不忍心,松了口,问:“疼不疼?” 许迟点头:“疼。” 陌姜吸了吸鼻子,一巴掌用力拍上他的伤口:“你还知道疼?!” chapter.33 老中医替许迟清理伤口的时候,止不住的皱眉叹气。 “怎么搞成这样?也真是下得了手!” 陌姜淡淡瞥一眼,对老人说:“爷爷,您给他上药的时候别太轻了,力气大点,他不怕疼。” “说的什么话!”老人嗔怪,瞪她,“这么深的口子,哪有不疼的道理?” 她便不再说话,在门口的位置坐着,与许迟拉开一段距离。 那少年上药时只微微皱眉,并不惧疼,偶尔侧眸望一眼门口的人,她专心致志的看着街口,侧脸弧度清晰,带了几分棱角的冷漠。 于是,收回了目光,朝缝合了伤口起身的老人,礼貌颔首。 “有劳。” 老中医端了医药箱,笑:“有劳什么,又不是不收你钱。” 陌姜未曾回头,只听见了声说:“爷爷,您多收一点,他有钱,十万八万的,您随便开口。” 老中医不明就里,只当做小两口吵架,心下好笑,压低了声音对许迟说:“这丫头赌气了倒像个孩子。” 旁的人,再好的心眼,混沌了事情,终究什么也看不清明。 陌姜送许迟回家。 那条路,走过许多次,嘻嘻闹闹,她喋喋不休的说,他安静听着,偶尔几声附和,这次,却拉长了一路的沉默,一直到了他家楼下,她方出声,简单一句:“上去吧,我走了。” 他想伸手,却迟疑在半空,轻轻握了握虚无的空气,对着她背影,无声的开口,口型温柔,一如既往,唤着‘陌姜’... 而那人的背影,却不曾停留,缓缓地,消失在薄凉夜色里。 陌姜站在路口。 十字交叉,纵横往来的柏油路面,坚硬得似乎刺痛了脚底。 要往哪里走? 怎样...才会有不同? 宋书妍踩着高跟鞋,走近,夜色里,修长的脖颈微扬,如同一只高傲的天鹅。 她说:“李陌姜,你打算在这里生根发芽,站成一株狗尾巴草吗?” 她眯着眼睛看她:“怎么哪里都有你?宋书妍,你要是暗恋我就直接说,我一定爽快的拒绝你,不留余地。” 女生白她一眼,指了指她身后的招牌:“这个,是我家开的。” 陌姜回头,酒吧招牌霓虹刺目——nightbar名字倒是起得言简意赅。 宋书妍问:“进去坐坐?” 陌姜挑眉:“你请客?” 她斜她一眼,吐出两个字:“穷酸。”拉了她便往里走。 冰山美人画着夜店浓妆,那一眼斜得烟视媚行,风情万种,陌姜只觉得骨头几乎酥软,想起巫燃,遇上这样的女人,也不知幸还是不幸... 进了门,里是灯红酒绿的热闹夜,光影变换迷乱,年轻的男男女女在繁闹里卸下一身疲惫,恣意张扬。 宋书妍拉了她在靠近舞台的一桌散台坐下。 刚进门的不适渐渐被气氛冲淡,陌姜四处看了看,酒吧内装潢别致,带着浓厚的欧洲风格,壁墙上是文艺复兴时期风靡的壁画,加上液晶拼接屏衔接无缝,倒是宜古宜今,融合一体。 有酒吧服务员认出了来人,拿着酒单凑上前,赔笑。 “小老板来了,今天喝点什么?” “给我来一杯樱桃白兰地,她嘛...”宋书妍看一眼对面的人,合上酒单,“要西柚汁。” “好的,请二位稍等。” 不一会儿,呈上来,一个高脚酒杯,里边不多的液体在变幻多端的彩灯里如同主人般魅惑迷人,一个则实打实的,装满了一整杯的果汁。 陌姜端过来,真诚的表示赞许:“你们这儿真是良心酒吧。” 宋书妍轻晃着酒杯,眉眼娇媚,唇角笑意勾人,目光扫过舞池里芸芸众生相,落在李陌姜脸上,出口的声音不似以往清冷,倒有两分笑意。 她说:“李陌姜,我发现你这人,特别薄情,得过且过,趋利避害。” 陌姜吸了一口杯里的果汁,甜的西柚,蔓延在味蕾上却尝出苦涩来,抬了眼望身前人。 “宋书妍,你很了解我吗?” ...了解么? 李陌姜此人,一向不易动容,不爱悲春伤秋,心里不忍,别过眼去就是,生活难受,忍不过,换个地方就是...那个好像总是笑着的姑娘,其实比谁都不喜热闹,一直以最抗拒的姿势,搅混这场无法谢幕的生命,只求混沌度日。 这三年里,她看得清楚,渐渐,对她兴致盎然。 宋书妍说:“...学校里知道我的人有一大片,其中嘴碎我的人多,想看我出丑的人更多,你是真的怀了事不关己的心,却也曾认真的维护过我。” 陌姜说:“你是指哪次?是她们在后面说你那次?还是学校贴吧疯传ps你脸的艳照门那次?你不用放在心上,我这个人优点太多,最不值一提的就是品德高尚。” 宋书妍笑:“你脸皮真是厚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是吗?这是好事,”陌姜吸了一大口果汁,往后一躺,全然轻松的模样,“宋书妍,我可以续杯吗?” 那女子,小口轻酌杯中酒,极度斯文,极度败类的模样,慢悠悠答:“厕所里的,你随意。” 陌姜笑了,问:“喂,姑娘,我们这么坐着,相谈甚欢,请问我跟你很熟吗?” 她神色自在,悠然反问:“你有很熟的人吗?”想起一人,补上句,“别提罗素素,那别别扭扭的,我真看不上。” 李陌姜没说话,扔了吸管,大口往喉咙里灌。 宋书妍嗤笑,鄙夷:“喝个西柚汁你还真当自己买醉了?” 对面的人却依旧沉默着,带笑的脸,有一瞬间,不知眸光看了哪处,灭顶的悲伤难过几乎从眼里溢出来,却不过瞬息,在彩灯变幻间隐去... 宋书妍别开眼,有邻座的男人朝她举杯,她颔首,唇角微扬了冰冷的弧度,抬手,半杯白兰地,倾洒了一地。 那男人变了脸色,尴尬的,在一桌朋友的唏嘘里一口饮尽了杯中酒,陌姜啧啧摇头,瞥一眼对面的女生,她却单手撑在桌面上,拖了下巴,半歪着头,看着舞台神情专注得...几近温柔。 陌姜奇怪,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顿时了然。 舞台下,巫燃整理衣襟,身后有人将钢琴抬上台,而他拘谨着,缓步从灯光晦暗处走上台。 陌姜看着他在舞台中央,黑白的钢琴前坐定,侧目看向宋书妍,轻轻一抹笑,却灿烂过一室霓光,而后眸光流转意外瞥到坐在宋书妍对面的她,微微一愣,礼貌点头致意。 即便在这样一个地方,他也仍然透着三好学生的禁欲气息。 而一贯入乡随俗的李陌姜朝他举了举手里的西柚汁,挤眉弄眼,极为痞气的吹了个口哨。 巫燃失笑,垂眸敛目,手指轻动,灵巧的在琴键上流动,音律韵动,前奏空灵,他缓缓开嗓... 他的声音很好听,开始还有几分拘谨,而后唱得投入了,轻轻闭上眼睛,是忘我的情深投入。 “deargod: 敬爱的神: ikhere... 我知她不在此处 theonei’msupposetosharemywholelifewith. 那个我想要与她共度一生的人, andintime...you’llshowhertome. 但是我相信,某个时候, 你将会让我见到她。 willyoutakecareofher, 能不能好好照顾她, nbspforther, 让她过得舒适, aher... 还要佑护她…… untilthatdaywemeet. 直到我们见面的那一天 ... 宋书妍静静听着,面容柔和得几乎溢出甜蜜来。 她说:“李陌姜,你有所爱的人吗?” 摩挲在玻璃杯上的手微微一僵,灯光惑眼,无声无息的,掩盖了什么,便由得情绪放纵。 ‘李陌姜,告诉我,你爱我!’ 那人低沉的嗓音仿佛仍在耳边,一字一顿。 而她那般轻易的脱口而出三个字,他又是否满意? 她看着宋书妍精致的侧颜滑下泪水,花了艳抹浓妆的烟熏眼影,却美如水墨青花...于是微笑了,杯里果汁饮尽,悄无声息的起身,在动听的歌声里,走出门外。 “thatiwasmeahyou,myheartmymindmysoul 我真的愿意全心全意的和你分享一切, theniopenmyeyes 然而当我睁开眼睛, ayshowsi’malone 看到的却是我还是孤单一人。 butikyou’llbebymyside 但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出现在我身边, owgod’sjustwaitiimeisright 因为上帝正在安排这个对的时间。 ......” 爱...么? ...为谁而存在? chapter.34 陌姜去了一趟精神病监狱。 那个染着黄发的少年已经剃成了光头,所有年轻气盛种下的因,落发落果,他瘦了许多,颧骨高耸得怕人,两只眼睛深深凹陷着,身上布满新的旧的淤青和抓痕。 他看她一眼,不知是认出还是未曾认出,只背过身去,缩在墙角,是最本能防备的姿势。 陌姜红了眼,问狱里的看护人:“罗鑫他...怎么样啊?” 那人似是见惯了这些情景,看他一眼,声音平淡得好似例行公事一般。 “罗鑫的精神已经正常了许多,除了发作,其它时候都安静坐着,不像刚来时候那般易激动,只是目前还不能确定精神方面的情况...而且......” 欲言又止的神色,是不便点明的尴尬。 陌姜心里明了,精神方面没有问题自然逃不过在牢里一辈子,若是精神方面有问题,便是精神病院里待一辈子...好不好,都没什么值得期待的。 陌姜说了句“多谢”,转身要走的时候,蹲在角落的少年忽然情绪大动,尖叫嘶吼,满地乱滚,不停用头撞地... 隔了铁栅栏,陌姜眼睁睁的看着他被医护人员的强行控制住,注射镇定剂,而那少年,却仍不肯放过自己,双手死死掐着脖子,目眦尽裂...于是,加倍的镇定药物从细小的血脉里注入...终于换来安宁...... 陌姜走出大门。 夏日的太阳总是好得吓人,她眯起眼睛,看着顾维樑提了大包小包,埋头大步走来,不经意看见 她的身影,愣了愣,而后笑嘻嘻的,是这些年见惯的模样。 “你怎么来这儿了?” 陌姜说:“这也不是你家开的,我走热了进来偷个凉还不行?” 顾维樑皱眉:“这么久不见,你就不能语气好点?跟吃炸药似的。” 陌姜说:“话说清楚,是谁不见谁。” 顾维樑神色变了变,张着嘴,想说什么,却终究闭上,大太阳底下尴尬的模样。 “行啦,别在太阳底下杵着了,”陌姜从包里取了餐巾纸就着汗水贴上他脑门,“你进去吧,我 走了。” 迈出两步,回头。 “伪娘!” 顾维樑半步踏进阴凉的水泥地,闻声停住,转头,日渐削瘦的脸上盛阳灼朔,看得人晃目。 “回去一趟吧,叔叔阿姨都很担心你,有什么话都好好商量,毕竟...”陌姜望着他,微微勾起的唇角,带了嘲讽,“...又不是苦情剧,没人非要逼得你们双双化蝶。” 转身,却猝防不及撞上一双眼。 陌姜一直认为罗素素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不会很大,略深的双眼皮,眼角微微上扬,笑起来眉眼生动,配合了两颊浅浅的酒窝,说不出的动人,但生起气来,淡了眼波,气势却凌厉。 现在,罗素素看着她,淡漠的眼,带了疏离,隔开千万重山。 “李陌姜,你什么都不知道。” 陌姜退开一步,望着她笑:“我的确什么都不知道,你满意了?现在终于换我,一无所知。” 罗素素蜷缩了手指,长长的指甲陷入掌心,明晰的刺痛。 她说:“我如果不是了解你,如果不是希望你快乐...” 陌姜大笑起来,笑得浑身颤抖,眼角的湿润。 “那我还真是谢谢你了。” 她说完,不再看她一眼,迈步擦肩,尘埃轻浮,明灭着,随人远去,成为太阳下的微光影末。 那女生,久久站在原地,大太阳下,失了魂一般,直到顾维樑走到她身旁,轻轻握住她的手,她才缓缓抬头,声音干涸。 “我应该怎么做?”她说,“怎么做对她才最好?” 她曾问,李生姜,你怎么那么爱笑? 而那姑娘,笑得摇头晃脑,眉眼弯弯,对她说,因为我觉得世上的事,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可是,亲爱的姑娘,生活艰难,如果不是难以抉择,谁又喜欢自讨无趣,自找麻烦? 数米开外,有一人,目光沉冷凝冰,转身,消失在树影连荫的阴翳里。 这是一条湫矮破败的小巷,屋檐相接,艳阳天里也只有零星的光线射入,晾着的衣物多数半干,空气里浮一层陈年蕴散不开的湿粘,再热闹的饭菜蒸香也索然。 许迟踏过青苔夹生的石板路,在一扇半合的木门前停了下来,年迈的女人正背对了他蹲在水槽旁刷碗,覆了一手的老茧动作利索。 手机屏幕拉近了距离,极快的几下按键... 走出巷口,街边摆摊的算命先生在卖力吆喝。 俗世富贵荣华,红尘姻缘情爱,好似他瞎着一只眼,却比双目犹存的人更看得清楚。 有年轻的小情侣兴起,双双在摊前坐下,问所求,皆是眉目含羞,自然是姻缘如何,会否长久? 那算命老先生一笑,递上竹签一筒,女子虔诚闭眼,倾斜了竹筒身,摇摇晃晃,却掉出来两只,一支落在桌面,一支滑落掉在地上,许迟从旁经过,余光轻掠,步履微顿,附身拾起竹签放回筒中 那算命的老先生问:“先生可看清那上面的字?” 许迟点头默应。 他一贯记忆力出众,不过几行小诗,过目,便不会忘。 老先生笑:“这签与你有缘呐,可需要解一解?” “不必。” 淡淡两个字,迈步而去。 而那竹签归原地,其上磨砺,小篆却明晰,分明写着:浊云俗世,似而今,零落怅平生,桃李无言,心念断,情与貌皆原罪。 chapter.35 陌姜很少做梦,故而每次,梦的内容都格外奇怪。 比如现在,她站在悬崖边,身后是熊熊的火焰,每个毛孔都能感觉到火舌窜动的热气,她站在原地,等着烈焰灼身,等着化为灰烬...却有一个少年,头戴盔甲骑着飞龙,英雄一般前来救她,他朝她伸出手,他朝她微笑,眼底净是温柔,于是她踮起脚,伸长了手臂,将手放在他掌心,而那少年却忽的变了脸色,狠狠将她拽住,扔下万丈悬崖...... 陌姜从梦里醒来,后背发凉。 转头,窗外夜幕深深。 摸着饿扁肚子自床上坐起身,手机却在枕边震动个不停。 伸长了胳膊取过来接听。 “许阿姨...”方睡醒的声音带着糯糯黏稠,拉长了,入耳柔软。 电话那端的人语调温柔,却不免担心:“怎么才睡起来?昨天晚上没休息好吗?” “没事,就是夏天到了容易困,”陌姜揉了揉眼睛,笑问,“阿姨是要叫我去吃饭吗?” “是啊,阿姨想请陌姜吃顿好吃的,你现在在家吧?阿姨马上就到你们家楼下了,你收拾收拾下来吧。”许妈妈话的说很快,语气里有几分不安局促,似乎深怕她会拒绝。 陌姜笑了笑,点头:“好。” 等她下楼,许妈妈的车已经停在了门口。 她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的位置,系好安全带,一抬头便看见悬挂在前的木雕挂件,中间红绳穿着一张照片,有些发黄,似乎很久了,却保存极好,被人小心翼翼的镶嵌在玻璃内。 “阿姨,这是什么?” 陌姜凑近了看,照片上的少年十一二岁的模样,面容清秀,没什么表情的脸,只皱着眉,正是许 迟当年的模样。 许妈妈笑说:“小迟不爱照相,他的照片少,这张是他小时候过生日的时候拍的,我一直留着,他在国外那段时间住在医院里治疗,不准探望,我想他的时候就看看...” 话到最后,哽咽了声音。 陌姜敛了眼眸,往后缩身,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却一时口拙,只好轻轻握住许妈妈的手,握了一掌心的微凉。 许妈妈在她手上轻轻拍了拍,微笑望她:“好在都过去了,不提那些了,阿姨知道有家店的排骨很好吃,一定很合你胃口。” ‘咕噜——’陌姜的肚子很配合的响了。 陌姜面上讪讪,颇有点不好意思:“睡了一下午没吃东西,听见排骨肚子都激动起来了。” 许妈妈眼底含笑,转了方向盘,踩上油门,车子转过弯,驶向街口。 这家饭店背过市中心,虽是交通便利地,却也难得清静,装潢精致,格调温馨,许妈妈提前订好了靠窗的位置,侧目便是美丽的江景,两岸溢彩流光,中流水波静谧微澜。 美食,美景,倒也不负这般生意兴隆。 陌姜本便饿了,许妈妈自然不是外人,也就不顾什么形象不形象了,一筷子接一筷子的,一盘排 骨配着米饭,很快见了底。 许妈妈倾身,折叠了纸巾替她擦残留在脸上的油迹,一面好笑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吃的满嘴都是。” 白色的纸面上还残留淡淡指温,从嘴角摩挲过,一阵轻柔的酥栗,直蔓延到心底深处,不知明的某处,柔软得几近塌陷。 就在陌姜愣神的时候,许妈妈已经坐回身,顿了片刻,犹豫着,开口:“陌姜啊,阿姨想拜托你一件事。” 陌姜一向是直接爽快人:“阿姨您说吧,只要能办到的,我一定尽力。” “阿姨希望,你暑假能陪着小迟一块去法国。” “我?!” 陌姜瞪大了眼睛,见许妈妈点头,吞了吞口水,垂首,沉默着,喝了口茶 许妈妈见她犹豫,忙补充道:“当然了,住宿跟机票还有你在那边的费用都不用你操心。” 虽然钱是个问题,但重点不是钱的问题... “阿姨,我...我暑假......” 陌姜支吾着找借口,脑子转了一轮,悲哀的发现——她暑假...真没什么事! 许妈妈继续在一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陌姜啊,你也知道小迟他那性子,跟别人总归是疏离,他亲近的人也只有你,我跟他爸都抽不 开身,阿姨也只能来拜托你了...虽然说是跟着学校的老师去,但是,他在那边吃饭睡觉肯定没个人上心,小迟他最听你的话了,陌姜啊,你就当帮帮阿姨吧。” 眼前人满眼的恳切,加上排骨的肉味余香还在嘴里,另外再加上心里柔软那一块还没弹回来,陌姜沉默了一分钟,咬牙,跺脚,应了。 “那...我尽力照顾他吧。” “阿姨相信你。”许妈妈满眼的信任。 陌姜扯了扯嘴角,一抹僵硬的笑,丫的,一顿排骨就把自己卖身他国,早知道就去楼下吃面了。 转头望一眼窗外...如此良辰美景,最适合跳江。 当天夜里,一贯早睡,什么时候起不定的李陌姜,罕见的失眠了。 于是凌晨两点迷糊入睡的时候,手机震动,伸手摸索着,不情不愿的接听。 “喂?” “...吵醒你了吗?” 男生淡淡的嗓音,带着歉意。 “废话!”陌姜翻了个身,睁开眼睛,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黑暗里,却双眸清明,“你怎么又这么晚还不睡?” 上次之后,她跟许迟,已经许久没见,没通过电话。 或许是时间太容易冲淡浓郁的色,让一切锋利尖锐的棱角柔和,她忽然有点想念电话那端的人。 “我,想问你...” “嗯?” “一起去法国,真的吗?” “嗯呐。” 陌姜应着,轻眯起眼睛,黑暗在眼前成了细缝,像梦里一线之隔的深渊。 那边的人沉默了,久久没啃声,半许,迟疑着轻声问。 “...你,确定吗?” 声音里带着的小心翼翼,听得人心疼...那是,她的小迟啊。 陌姜微笑起来,唇角的弧度温柔,懒洋洋的答:“确定啊,怎么不确定,白吃白住逛国外一圈多好啊,我的护照跟签证都要交给你搞定哦。” “好...”他应得自然,温柔带笑的嗓音。 他低低的说:“陌姜,我以为,你会拒绝。” 他说:“我还以为,你会怕我。” 他说:“我甚至以为,你会离开我。” 他那么多的以为,透过冰冷的手机屏幕传来,碎在耳边,是深深的恐惧,沉重得逼人。 她静静听完,似有若无的一声叹息。 “小迟,”她说,“你要改,我们都要改,好不好?” 我们都有那么多不好的地方,不招人喜爱的不能为人知的缺点... 如果不能够互相迁就,就在它腐烂的地方铺上稻草,和一层黑暗,平淡得,就像从未有过一样。 那样,会不会好很多? “...我会改,你答应我,在那之前,不离开。”许迟的声音很轻。 “知错就改我当然原谅你啊,”陌姜说,“我陪你一起去看刘琛,事情总是可以解决的。” “我自己去,就可以。” “不用我吗?那你要态度好一点!” “嗯,那...晚安。” “晚安。” 电话那端传来挂断的忙音,少年握着手机,一双眼,深陷在漆黑的夜里,暗得,几乎与黑夜融为 一体。 chapter.37 罗素素看了看时间,对趴在桌上两眼巴巴的小男孩微笑,伸出两根手指:“做完最后两道题,今天的家教时间就结束。” 小孩不情愿的瘪瘪嘴,常叹口气,重新提上笔。 罗素素起身揉了揉小孩绒绒的头发,去给客厅给他倒水,玻璃杯装上四分之三的凉水,掌心沁透,口袋的手机毫无预警的震动。 取出来,微亮的屏幕上显示的是未读信息。 点开,几张连拍的照片,上面苍老的身影,佝偻着背,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人,照片下是简单几个字。 晚上八点,学校旁咖啡厅。 玻璃杯轻颤,水溅上手背,寒意自表皮渗入血管,冰寒的,流走全身...... 夏天的夜暗得很晚,八点,日光谢幕,夜色方起。 罗素素推开咖啡厅的门,店内人零星,只有几个怀揣了小资情调的学生聚在一桌,点了几杯饮料 和果品,在桌灯下看书复习。 她径直上了二楼。 那人坐在桌前,眼眸半垂,看着手里的书,面容淡漠,却是极清俊安静的一张脸,身后古色古香 的屏风相衬,似极了画中人。 罗素素迈步走过去。 他看书速度极快,自她从楼梯口走到他身前落座,短短几步的距离,修长的手指微动,书卷已翻 过两页。 她记起,李陌姜曾告诉她,许迟是天才。 “陌姜说,你喜欢喝甜的,我替你点了冰糖玫瑰露。”他合上书,搁在手边,望着她,温和礼貌的口气,是许迟一贯有的... 那个陪着李陌姜身边的许迟。 罗素素看一眼他面前喝了一半的黑咖啡,苦涩的黑,像极了中药。 “你想怎么样?”她问 许迟看着她,淡漠的脸,极平淡的语调。 “你离开a市。” 罗素素勉力压着怒火,几乎是低声吼出来。 “许迟!我们罗家欠你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们?!” 许迟轻轻搅动着咖啡勺,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眸,不辨喜怒。 “我只想,维持现在的生活。” 罗素素冷笑起来,极尽嘲讽:“维持现在的生活?用什么维持?毁了别人的生活?!你何必这么 做贼心虚?罗鑫的事你明知道我毫无证据.....” “罗鑫他,咎由自取,”许迟抬眸,看她一眼,没有温度的目光,“我不在意你如何,所以我更 加不会,用这个来赌,她知晓了会如何。” 罗素素苍白了面色,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开口。 服务员端上来鲜红的冰糖玫瑰露,玻璃杯上冷气凝珠,握了满手心。 罗素素说:“许迟,我会如你所愿的。” 那少年微微颔首:“多谢。” 而后,再无它言。 许迟翻开手边的书,而她喝完了一杯饮品,只觉得舌尖甜的发苦。 临走前看他一眼,突然笑了,悲悯又嘲弄。 “许迟,你是不是从来都不懂得去爱?” 少年翻书的手指微微一滞,而后掀过一页,好似未闻。 “你会后悔的,”她说,“许迟,你会后悔,如果你学不会如何去爱,你总有一天会失去一 切。” 而那少年,安静的翻过一页又一页书面,直到她下楼的声音愈来愈远,方微抬了眼,没什么表情 的脸上,一抹极淡的笑意。 失去么? 镌刻在心里的,如果不是毁灭,怎么会容忍失去? 唐薰煞白了面色从许迟身后的屏风缓步走出。 许迟看她一眼,礼貌性的点头,合上书,起身要走。 女生素白的手指却拽紧了他的袖口。 他一向不喜与人亲密接触,微皱了眉,不耐的神色。 唐薰声音轻颤,问:“你到底做了什么?” “你应该听得很清楚。” “那个人,她不是陌姜学姐的朋友吗?你为什么...” “与你无关。” 许迟抬手,袖口从她指间挣开,迈步欲走,那女生,却先一步,挡在他身前。 “你就不怕我...把听到的告诉陌姜学姐?” 她直直的看着他,微红的脸,是耗尽了勇气才敢开的口。 “你么?”许迟勾了唇角,弧度浅然,漫不经心一般,却笃定,“你不会。” “你凭什么肯定?”唐薰抬高了声音,却心虚的厉害。 许迟说:“你不是,喜欢我么?” 一贯轻柔好听的嗓音,也一如既往,平静的,不带丝毫情绪。 唐薰愕然在原地。 放在心底最柔软隐蔽的心思,被他就这样面无表情的挑破,她面色羞赧,咬紧了下唇,看着那人 从眼前走过,清瘦修长的背影,一步步,远离,消息在夜幕里。 “许迟,你混蛋!” 低喃的声音,字字切齿,却带了哭腔。 苍白无力的心意,明知廉价至此,却终究...不肯松开手。 考试前一个礼拜,基本上课都停了。 而每每这个时候,图书馆里人都是爆满,陌姜很机智的选择窝在教室里自习。 软弱无力的电风扇在头顶一圈圈嗡鸣,没什么风,催眠力却是极好的。 陌姜点头捣蒜,脑袋随着电风扇很有节奏的摇摇晃晃,全然不知,有人轻轻放下身旁的椅子,坐 下身,看着她,目光温柔,无奈笑着,伸手将她的头扶上自己肩膀。 陌姜强撑了撑,用力抬起眼皮,少年清俊的侧颜近在咫尺。 迷糊微笑了,在他肩上蹭了蹭,重新合上眼。 “你怎么来了?” “护照办好了。” “是吗?”陌姜打了个哈欠,“好快啊...” “签证,由学校统一办理,会很快。” “那好啊。”睡意沉沉的应声。 “机票已经定了。”耳边传来的声音温柔得好似催眠曲。 “好啊。” 又是一个哈欠,混沌。 “很困吗?” “嗯,之前准备英语八级考试去了,有些课都没认真听过几节,昨天晚上看到很晚呢...”陌姜 趴上课桌,随手扯了本书盖在头上挡光,嘴里迷糊哼道,“...不行了,我得睡会儿,小迟,你 过二十分钟叫我啊。“ 许迟看了眼墙上的壁钟,时针落在十二点跟一点之间。 “去吃排骨吗?” “随便...吃排骨吗?!”陌姜猛地坐直了身,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晃着身边人的胳膊,“都 已经十二点多了,我们去吃饭吧!” 许迟笑:“不困了?” 陌姜动作麻利的收拾书包:“一点都不困!” chapter.38 罗素素是因为受了寒,悲伤过度,再加上体力不支所以晕倒。 万幸,好好休息两天,便无大碍。 许迟办好住院的相关手续,一套流程下来,也费了点时间,返身回来,那女生,浑身湿透,坐在 医院走廊的长椅上,静默着,像一尊人偶。 “陌姜,”他蹲下身,握住她冰凉的手,轻声说,“我通知了顾学长,我们走吧,你这样,会感冒。” 她哑着嗓子,对他说:“小迟,你知道吗?我以前,很羡慕素素,她安排好了自己的人生,一步步按部就班的走...她本可以,有很好的人生...她本可以有的...”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她望着他,是无措近迷茫的目光。 那些命运原本埋好的伏笔,注定了,人生坎坷,我们谁都无能为力... 而那些付出,又是为了什么? 不过是...让生活更讽刺。 头顶柔和的白光,静默着,不带温度。 少年长身而立,藏了凉意的手,握着她,只余温柔。 “走吧。” 许迟所住的小区离这里,不过十余分钟的路程。 外边雨势渐收,但不尴不尬的太阳光照在身上,带了空气里的湿气,依旧黏得人难受。 所幸,小区门口便有卖衣物的小店,便买了贴身的干净衣物和一套休闲服。 许迟自己住,只有卧室里带盥洗间。 他替她调试水温。 氤氤氲氲的雾气渐升,模糊了镜面。 他拉过她的手,试了试水温。 “可以吗?” 浴室里空间狭窄,他垂首低声询问,温热的呼吸覆上她脖颈,气息暧昧。 陌姜胡乱点头,只觉得面上发烫,推他出去。 “可以了,我会很快洗好的。” “还有......” 门在身后关上,将他没说完的话拦在门外。 许迟勾了勾唇角,笑意无奈。 从抽屉里取了干净的毛巾放在门口,敲了敲门,里边花洒声微顿。 他隔了门说:“毛巾放在门口...” 顿了顿,想起她方才尴尬的模样,补上一句。 “...我,在客厅,不会进来。” “知道啦!” 浴室里女生抬高了声音,几乎是吼出来。 陌姜从房间出来的时候,许迟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坐在沙发上看画册,白色毛巾随意擦了头发,搭在肩上,唇色仍是苍白。 见她出来,朝她微笑了笑,重新低头看书。 陌姜黑线。 走进厨房,打开冰箱,许妈妈显然不久前才来过,里边后备充足,甚至还残留点做菜用的配料, 正好有生姜。 陌姜将生姜泡上水,瞥一眼坐在沙发上的人。 “小迟!去把电吹风拿出来吹头发。” 那少年抬手摸了摸发间:“马上就...” “就什么?” 一道阴阴的目光飞来。 “马上就去。” 他动作果断的合上书,起身,进了卧室,不一会儿,拿了电吹风返身回来,插上电,乖乖吹着头发,动作却是笨拙。 陌姜叹了口气,有时候看他真像个弱智儿童。 上前,取了他手里吹风机,耐心的替他吹干头发。 素净的手指方沾了凉水,沁冷的,在暖风里拨过他发间。 那少年微微僵硬了身体,而后,缓慢放松下来,微笑了,重新拿起搁在一旁的画册。 陌姜瞅一眼,画看不懂,下面法文写得字更看不懂了,随口说。 “小迟你还会法文啊?” “嗯,我之前,在法国,留学过一段时间。” 男生嗓音淡淡好听,被机械的风声吹入耳里,像老式收音机里的广播。 陌姜问:“法语容易学吗?” 许迟沉吟了片刻,答:“...它是罗曼语族,跟意大利语,拼音规则相似,而且,本身跟英语拼 写词义,都有相近,掌握规律,不深究,听懂会说,不难。” “那你花了多久时间学啊?” “两个月。” “......” 姑娘不说话了,专心吹头发,斜睨眼画册,心里碎碎念着自我安慰。 他是天才来的,天才来的,凡人不可比,不可比......不能用电吹风砸他头,不能砸,不能打开 来看,不能看......别嫉妒!这孩子是个连鞋带都系不好的笨蛋! 熬好的姜汤,色浓郁,味醇厚,许迟端着碗喝得皱眉。 对面的姑娘,挑眉瞪眼,凶神恶煞。 “喝完了!” 于是,那少年在她的目光里,舒展了眉目,一碗姜汤,喝得见底。 “这才乖,”她眉眼轻弯,拍了拍他的头,说,“生姜是多好的东西啊!开胃健脾,防暑降温, 还很清香呢。” 许迟安静听着,点头,舌尖还有余味涩涩的,带点苦味的辣。 不是他会喜欢的味道。 身前的女生一大碗姜汤饮尽,看着他,眼眸里是明山净水的澄澈,带了小小的自得。 “我第一次熬这个,味道还很赞唉。” 他微笑:“是很棒。” 姑娘捧着碗,凑到他面前,讨好的笑。 “小迟,帮我个忙好不好?” 她满目的小心翼翼,暗藏了心思,他一贯通透,又如何能不知。 “送去医院?” “你真是太聪明了!” 陌姜在厨房里翻箱倒柜,寻了保温杯,暖暖姜汤,装满一壶,她站在玄关处,目送许迟乘上电梯下楼,合上门,转身,一室静谧空旷。 黑白灰的沉郁色调,孤独缄默。 陌姜跪坐在沙发上,攀着窗沿往下望,十七层楼的高度看下去,路面上来往走动的人便缩成了很 小的一道身影。 她退身,抱了膝蜷缩在沙发上,半边脸埋进手臂里,露出亮晶晶的双眼。 病房里,罗素素还在熟睡。 顾维樑守在床边,他黑了些,相较之前也消瘦不少,却仍是高大的少年,拿着湿毛巾,动作轻柔地替床上人擦拭面颊。 许迟轻敲了敲玻璃,推门进去。 顾维樑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目光却往他身后看去。 “她没来。”许迟淡淡说。 顾维樑收回视线,不尴不尬的表情。 “今天,谢谢你啊。” 许迟点头,将保温杯放在桌上。 “陌姜熬的姜汤。” 说完,便不多留,转身走出病房。 身后却有脚步声匆忙,随上来。 “许迟,我想跟你聊聊。” 顾维樑挡在他身前。 许迟神色平淡,沉默望他,等着他继续开口。 顾维樑说:“罗鑫的事,你应该知道了,素素过段时间要离开这里,我打算跟她一起走...” “那很好。”没有起伏的声调,是一贯漫不经心的礼貌疏离。 顾维樑微垂了眼,光洁的地面清晰倒映出他的面容,一抹苦笑。 “素素她很要强,很多事也不愿跟我说,但她很看重感情,我不知道你究竟跟罗鑫的事有没有干 系...”他顿了顿,重新抬头看着许迟,“...如果素素说的是真的,如果你真的喜欢李陌姜......” “是真的。” 身前的少年,开口,没有丝毫犹豫,承认了他所有如果。 顾维樑愣了片刻,轻笑起来,却渐渐深沉了面容:“许迟,你应该了解李陌姜,她看起来没心没 肺的,很容易养也很好哄,胆小怕死又爱吃...你也该知道,那只是看起来。” 六年前,那个小小的姑娘,每日每夜躲在阴暗的阁楼里,惧怕一切光亮。 连烛火都会让她尖叫。 那个小小的姑娘,自责到极点时,撞破头,鲜血淋漓,哭着抱紧父母的照片,一个劲地说对不 起... 那个小小的姑娘啊,疲惫不堪,却不愿意合上眼,紧紧抓着他跟顾妈妈的手,怕闭上眼睛,身边 的人就不见了...那般冰凉的手,却曾让他握了一掌心的汗...... 顾维樑红了眼眶。 他说:“许迟,你知道她多害怕失去。” 而那少年,缓缓启唇,嗓音淡然,却坚定得,不容半分置疑。 “我知道。” 他知道她胆小软弱,有难就只会躲。 知道她混沌了时间,在笑颜里浑浑噩噩,岁月中不敢回首,不敢期盼。 也知道,她小心翼翼,将人放入心里,因为怕失去,究竟过得有多累。 他说:“顾学长,这五年来,劳烦你照顾,她以前的痛楚和以后的人生,我都想负责。” chapter.39 许迟回公寓的时候,灰色的窗帘拉拢了,屋内只亮着一盏小灯,不刺眼,恰好能看清的程度。 而那姑娘蜷缩了身子占着沙发一角,睡熟了,面容安静,压下醒时一贯上扬的唇角,连呼吸的极浅极轻。 他手指带凉,温柔抚上她眉间褶皱,睡梦里的人却轻颤了睫毛,下意识的偏过头,全然的防备躲避。 在半空微僵的手,收紧了,散了指间余温,而身前人,缩进墙角,早已无路可退。 这样的姿势,睡醒了,定然是要不舒服的。 他弯身,小心翼翼将她抱起,往卧室走。 怀中人却睡得浅,他方将她放进柔软的床,姑娘便迷糊的睁开了眼睛,似醒非醒。 “你回来了...”声音里困意沉沉。 “嗯,”他轻声说,“再睡会儿。” 陌姜打着哈欠,看向窗外,卧室里拉着厚重的窗帘,隔绝天光,也不知外边是怎样的天色。 “几点了?” “还早。” “那我睡一小会儿就起来复习。” “好。” 陌姜合上眼睛,嗓音轻轻的,很随意,很漫不经心的问:“素素她醒了吗?” “还没有。” “哦...”拉长的尾音,却散了困乏,是女生一贯有的,不明不白的情绪。 许迟说:“不用担心。” 陌姜倦了被子,往床里边滚,头埋进去,哼哼唧唧的喊:“我要热死了,你把空调开低一点...” 许迟无奈,眉宇间却是淡淡宠溺。 他调低了室内的温度,返身回来,缩在被子里的人听见脚步声,从被窝里探出个毛茸茸的头来, 一双黑亮澄澈的眼睛,直直望着他,带了弯弯笑意,说:“开着空调睡觉最舒服了,你知不知 道,我在家里怕浪费电,风扇都不敢整夜开的。” 许迟认真想了三秒,友好建议:“那,你过来住?” 回应他的,是床上迎面砸来的枕头。 “谁要过来住!我是意思是,趁着我在这里,多消耗一些你的电费!” 那姑娘,脑袋埋进被子里,急吼吼的声音隔了一层厚重传出来,闷闷地,带着几丝不明意味的尴 尬。 许迟抱着枕头,走上前,拉下被子,里边的人极不情愿的露出半张脸,睁着大眼睛,看天花板,两只手,爪子似得捏着被褥。 他无奈笑了,托起她的头,将枕头垫在下面,而后,微凉的掌心,覆上她眼眸。 “乖乖睡觉了。” 她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床头两侧悬挂的台灯亮着,明黄暖光。 揉了揉眼,翻身下床,走出卧房,客厅里,灯光明亮。 许迟坐在窗边画画,眉眼专注,身后,万家灯火。 她往厨房里走,打开冰箱,看着现有的材料,皱眉琢磨,晚餐大致有了谱,探出头对客厅里的人说:“小迟,晚上吃西红柿鸡蛋面好不好?” “嗯。” 淡淡一声,漫不经心,显然是随口敷衍。 陌姜继续亲切提问:“小迟,我们晚上吃空气好不好啊?” “嗯。” “......” 这熊孩子... 许迟画完最后一笔,隐约听见厨房有动静。 回头,那姑娘哼着小曲,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烧开的水蒸腾了水汽,落在眼里,柔软了目光。 侧了身,重新握上画笔,手指轻动,细腻纸面上,素描笔触,铅墨的线条,勾勒了眼前人,是山 明水净的温柔... 陌姜断了热腾腾的面出来,看一眼窗前的人。 “画完了吗?吃饭了。” “嗯。” 他应声,放下笔,将手里的画稿藏在一叠画纸下。 洗了手,在桌前坐下。 陌姜递给他筷子。 “你不是又画了一个下午吧?” 许迟有些迷茫的看一眼窗外,夜幕深深,才反应过来时间,点了点头。 陌姜耸肩,卷上一筷子面,入口,味道赞得自己眉开眼笑。 “哇,我以后开个小面馆,生意绝对火爆!” 许迟咬着面,说:“可以开在学校旁边。” 陌姜说:“那一碗我要卖二十块。” 许迟想了想,认真的表示:“二十,可能会,有点贵。” 陌姜绷不住笑:“许小迟同学!我欣赏你认真朴实的态度!哈哈,要继续保持。” 对面的少年,看了她两秒,不确定的问:“所以,你会降价吗?” 陌姜差点一口面呛进气管里,咳嗽着,接过许迟到来的水,喝了两口,平稳呼吸,看着眼前人一 脸关切呆萌的模样,终究没好意思翻个白眼,只用筷子敲了敲他的碗沿,严肃郑重。 “好好吃面!不准说话!” ....这傻孩子真是无法正常沟通,再说下去,她非得被面呛死不可。 于是,一顿晚饭,吃的沉默...平安。 陌姜吃饱了,心满意足,躺尸沙发,看一眼窗台边还没收起来的画板,转头,抬高了声音问正在 厨房刷碗的人。 “小迟,你晚上还要画画吗?” “应该,怎么了?” 客厅里的人却不说话了。 许迟擦干净手,从厨房里出来,沙发上的姑娘四仰八叉的躺着,黑亮的眼睛直盯着天花板,发 呆。 他在她身旁坐下,轻声问:“怎么了?” 陌姜摇摇头,说:“我只是在想,你是天才啊,那么厉害,应该可以轻松一点才是......” 许迟望着她,温和淡淡的目光里,泛起一丝迷惑。 “我其实,并不明白,你们口里的天才,意味什么...” 他说:“好像所有人都认为,我走到现在,毫不费劲呢。” 毫不费劲么? 不是的,她比旁人更要了解,他是有多热爱画笔,多珍惜他的天分。 “小迟,我不是这个意思......”陌姜坐起身,手足无措的想要辩解,想出言宽慰。 “没关系...” 少年微笑了,伸手,柔软的指腹抚平她不经意皱起的眉心。 “陌姜啊,我很幸运.”他深凝着她,眸底如古井映月,光影皎洁. 他说:“我不必,像芸芸众生,穷极一生虚妄,去寻找,所热爱的。” 上帝早已经,将他一生挚爱,连同旁人口里的天赋,一同赠予他。 眼里那明月般的人,却遥远了目光,轻轻笑起来。 她说:“小迟,你知道法厄同吗?古希腊神话里太阳神的儿子,贪恋父亲太阳神的马车,强行驾 驭了,最后却因为无能,被活活烧死,坠入海里,不仅一无所有,连性命都丢掉了...” “小迟,你明白吗?”她自嘲的笑着,眼里却满是恐惧。 你明白吗? 再好的东西,如果不配得到,哪怕握在手里,也会成灰烬。 你明白吗? 我懦弱到...还不曾拥有,就已经开始害怕失去。 许迟轻轻抱住她,一点点收紧手臂,头抵着她柔软的发间,极轻的一声叹息。 他说:“陌姜,我曾经...接受过电疗,那段时间,记忆很模糊,模糊到分不清白天...黑夜,但 我还是可以画出,你的模样...” 连记忆都无法模糊的人,我会怎么失去? 如果不是你主动离开,如果不是死亡,你又要...怎么失去我? 他说:“所以...你不要,那么不安。” 怀里的人,缓缓地,拽紧了他胸前的衣襟,问:“小迟,在你眼里,我是什么人呢?” 也曾那么轻易说过我爱你。 所以,界定了身份,明晰了彼此,就可以定义吗? 一个人,在另一个人眼里...就成了大千世界,所有痴男怨女口中,爱情的本身吗? 天资聪颖的少年,微笑了,缓缓开口。 “你是我,只愿无痛无忧,一起携手终老的人。” 他眼底倒映着窗外,万家灯火,绵延着点亮前路,似乎能看见多年以后。 如此平凡...希冀成真的以后。 chapter.40 期末考试因为准备充足,考得还算顺利。 签证也早早下来了。 临行前,许妈妈带着陌姜去买新衣服。 而她许久不曾与长辈一同逛商场,从试衣间出来,望着等在外面的人,扯了衣角,不太自然的笑 笑。 “阿姨,还好吗?” “很漂亮啊。”许妈妈把她拉到镜子前。 镜子里的姑娘,及腰的长发,上扬了唇角。 “谢谢阿姨。” 许妈妈嗔怪:“你这孩子,跟阿姨还客气什么?” 极亲昵的口吻。 陌姜说:“阿姨,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小迟的,不会让他冻着饿着。” “阿姨知道,阿姨知道...” 许妈妈揽着她的肩,镜子里的两人依偎在一起,亲密无间,似极了母女。 她说:“陌姜,除了小迟的原因,阿姨也是真的喜欢你,想多疼你一点。” 身旁的姑娘,红了眼眶,却固执对着镜子,露出大大的笑脸。 “阿姨,你对我这么好,小迟见到,要吃醋了。” 许妈妈含着笑,叹气。 “他那孩子,又怎么懂得吃醋。” 那样的孩子,为人父母,哪怕偶得了天分,也只祈求他平安无忧一世...便是极好。 此去一行,七名学生,加上院里两名老师随行作照顾,一共九人。 临行前一天,陌姜躺在床上,给许迟打电话。 “小迟,你们都是公费出国深造,就我个外人,跟米虫一样跟去,我有点不好意思唉。” 虽然不是掏她的腰包,左想想右想想,怎么看她画风在一堆美院高材生里,都显得不那么正常。 “还有唐薰,”许迟说,“她是自费前往。” 陌姜从床上坐起来:“她不是唐教授的女儿吗?她怎么也没选上?” 许迟笑:“这两件事,有关系吗?” “倒也没什么关系...”陌姜重新躺下,头枕上手臂,“我以为唐教授的女儿,画画应该很厉害 才对。” 电话那端的人,口气平淡,给出中肯评价。 “她的画,还不错。” 看来也只到还不错为止了。 “那你们系另外一个选上的是谁啊?”陌姜好奇。 那边的人想了想,报了个名字。 “好像叫...孙轩哲。” “是他啊...”陌姜顿时了然。 “认识?” “你学长,跟我一届的,当年入学的时候引起巨大轰动呢,一个艺术生,高考文化分只比全校第 一差三分!大家都说他是天才。” “那很不错。” 口吻淡淡,全然的漫不经心。 “你都不知道他吗?”陌姜有些诧异。 那边人迟疑了一下:“...我,要知道他吗?” 陌姜能想到他此刻拿着手机,一脸呆呆困惑的表情,不由得失笑。 “不用不用,反正他肯定知道你...”拉上被子,打了个哈欠,睡意渐起,“对了,你的东西, 阿姨都给收拾好了吧?” “嗯。” “那你早点睡了,不准再画画。” “好...”他顿了片刻,“明天,我去接你。” “嗯,那就晚安啦。” 糯糯软软的嗓音,从话筒里传来,无声扬起的唇角,轻柔回应。 “晚安。” 晚安... 美术学院里的学生,大多家境都不错,此一去,来送行的家长声势浩大,万般的舍不得放心不 下。 拉着同去的两名老师千叮咛万嘱咐,李老师脾性好,笑容温婉,耐着性子一一应了,倒是雕塑系 的王老师,扎着极具艺术家标识的小辫,黑边镜框,抱了手臂听着家长絮叨,表情是明显的不耐烦。 许爸爸今天有个大手术,抽不开身,许妈妈怀了心意,去庙里求得两个平安符,一个递给陌姜,另一个,放进许迟手里。 “小迟,在那边事事要小心一些。” “好。” 广播里传来清亮的女声,提示登机。 “到了记得给妈妈一个信息。” 许妈妈抱住许迟,那少年微愣了楞,而后有些僵硬的抬起手臂,温柔回抱住身前娇小的妇人。 “我知道,别担心。” “快走吧。” 许妈妈松开手,背过身去拭泪。 陌姜从口袋里取出纸巾,悄悄塞进许迟手里,推着他往前。 少年不善言表,只是抿了唇,弯下身,动作笨拙却轻柔地替母亲擦去泪水,一下一下... 这样温馨的画面,落在眼里,陌姜笑着,只觉得眼眶酸涩,转身提了行李箱往登机口走,口里喊:“小迟,快点啦。” 十个小时的漫长飞行,飞机上的饭难吃度也不消多说。 陌姜颇为嫌弃的吃完,扭头看窗外,夕阳落日下的满天云霞,好像就在几米开外的地方,美得不 像话。 “小...”她转头,还未出口的话卡住喉咙里。 身旁人似是累极,带着遮光眼罩,靠在座椅上,已然睡去。 倒是坐在对面的唐薰看见她,朝她挥手打招呼,夕阳余辉透过窗口映落在她脸上,是少女美好带 笑的面庞。 于是也微笑了,摆手。 瞥见坐在她身旁的孙轩哲,神情淡漠,低头看杂志,说不上多好看的脸,棱角却锐利分明,不笑 的时候格外严肃,典型的生人勿进...兴许是察觉到了她注视的目光,孙轩哲微微侧目,金丝框的眼镜,泛着冷光。 陌姜对上他的视线,笑了笑。 孙轩哲漠然,只做未见,重新低下头,一阵低气压。 天才果然...都不是太好相处。 陌姜耸了耸肩,扭头欣赏窗外美景。 下飞机时,巴黎天色已晚。 坐上大巴又在城市里穿梭了半个小时,方到学校提前租下的公寓。 房东太太早就等在门口,金发碧眼,身形富态,笑容可亲,跟李老师交谈了几句,看了文件,便 将钥匙交给她,临走前不忘一一跟他们亲切道晚安。 陌姜不会法语,尴尬摸了摸头,朝她笑:“goodnigthmrs.” 太太也笑,用带了浓重口音的英语回:“goodnight,ue。” 后半句用了法语,陌姜一脸呆。 许迟在她耳边解释:“意思是,可爱的姑娘。” 陌姜大悟,低声问:“法语美丽的太太怎么说?” 许迟小声说:“belledame。” “belledame!”陌姜望着房东太太,眉眼弯弯。 她现学现卖,倒也说得有模有样,房东太太笑眯了眼,说了一大串,陌姜听不明白,许迟在旁做翻译,才知是告诉她自己家住在前边街口,欢迎她去作客。 如此热情可爱的房东太太,陌姜自然乐意多往来,留心记下了地址。 开门进去,房子复式层,带着浓郁中世纪味道的建筑遗风,一楼是大厅,回旋扶梯上去,二楼是卧室,空房间留得很足,呈对称分布,中间一个小型客厅,东面落地飘窗,视野极佳。 奔波一天都是疲惫,便草草按男左女右的原则分了卧房,便各自洗漱准备休息。 许迟洗完澡出来,略带疲倦的眼,无意间撇过客厅,却看见一人趴在窗前,甚是专注认真的看夜景。 于是微笑了,走上前。 “不困吗?”他问。 陌姜摇头,眼里是城市星亮的灯火。 “夜景好漂亮啊。” 许迟看一眼窗外。 公寓离塞纳河很近,透了窗户望去,自卡佩王朝伊始至今一千多年的岁月悠悠沉淀夜幕下,梧桐树后寂静的建筑群古旧深沉,两岸灯火并不辉煌透亮,温柔缓缓通向燃亮的埃菲尔铁塔。 陌姜转头,两眼是兴奋的光:“我们明天去坐游船好不好?” 说完,未等许迟回答,忽然反应过来他们此行的目的,压下语气里的失望,有些抱歉。 “对不起啊,我光想着玩了,这次出来你是要把握机会学画画的,一定会很忙很辛苦。” 许迟揉了揉她头顶柔软的发。 “等有空,我就陪你去。” 陌姜点头,心里却没当真,他这一趟定然是忙碌的,所以他承诺的有空,定然也很难等。 临睡前,陌姜挠头想了想,怕第二天早上自己的起不来,于是,带了小小的不好意思,敲了李老师房间的门。 “陌姜,怎么还不休息?” 李老师已经换上了睡衣,开门见她,是一贯的和蔼口气。 陌姜朝她眯眼笑了笑,说:“老师,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个忙?” “什么事啊?” “是小事啦,就是...你们三餐都要在外边吃,许迟他一贯不怎么吃肉,蛋类就更不用说,我怕 他营养跟不上,你们出去的时候,就希望老师提醒,让他多吃两块肉。” 姑娘双手合十,认真的拜托。 李老师哑然失笑。 “老师知道了。” “谢谢老师。” 不过举手之劳的事,那姑娘得了应允,却是欢喜,像了了一桩心愿,脸上明媚的笑容,感染开 来,旁的人也不禁弯了唇角。 如此简单的悲喜,谁的人生,能不过如此... chapter.41 第二天早上,陌姜起床时候,公寓里已经是空荡荡的了,他们早早便去了学校。 许迟的房门一贯不上锁,她推开了进去,里面是扔了一地的画稿颜料,摇头叹气,却是意料之中。 俯身一一收拾好,肚子已经饿得不行,便出门寻了就近的便利店,早餐自然比不上国内,一份三 明治跟一杯酸奶,口感倒是新鲜,吃干抹净,想了想,买好土司果酱和牛奶,返身回了公寓。 一上午行程结束,李老师提前在一家中餐厅定了位置,餐厅外面是一座方形广场,中间是椭圆的水池,环绕了浮雕兽首,清水从兽嘴里潺潺流出,闭眼听了,恰似音律。 唐薰课下得晚,匆忙赶至,行过广场,顿了步子,光线入眼,微微的刺目。 夏日的巴黎,天气好得不像话,碧空晴日下,那少年白衣黑发,沐浴金光,有白鸽拍着翅膀,像一片雪花,优雅飞旋,落上他肩头,他轻抬起手臂,肩上的小东西便摇摇晃晃,从肩膀上一直走上手背。 有孩子在旁看得出奇,小跑着到他脚边,仰着头不知说了什么,许迟微笑了,蹲下身,将白鸽送 上男孩曲起的胳膊上。 男孩带着战利品,小心缓步着回到父母身边。 许迟站起身,餐馆里的同学隔了玻璃朝他招手,示意他进来,于是,便迈了步子,往回走。 身后有人加紧了步伐,赶上前,似也要进门,许迟不曾回头,只风度的拉开门,侧身到一旁。 “谢谢。”唐薰轻声一句。 他似是这才注意到来人,点一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自然引来一座暧昧目光。 “我就说许天才怎么有心情去外面看鸽子,原来是等人啊。”说话的同学挤眉弄眼,表情颇丰。 许迟微皱了皱眉,没说话,拉开椅子,在桌前坐下。 倒是那人旁边的同学剔透。 “别乱说,陌姜学姐都跟着一块儿来了,关系不是很清楚嘛?” “听说学姐只是受嘱托前来照顾许迟的......” 唐薰微僵了面色,粉唇轻抿。 “大家别闹了。” 李老师拿起筷子,亦是半玩笑半严厉的开口:“哪儿那么多八卦呢?快点吃完了,下午还有得 忙...” 目光落在许迟身上,轻一声咳嗽,叮嘱:“许迟,有人拜托我,让我提醒你,不能挑食,多吃点 肉。” 许迟微楞,而后释然,微笑点头。 谁的拜托,不过轻轻一句,他夹了一向吃不惯的味道,在舌尖蔓延,眉梢眼角,皆是温和色。 许迟他们,天色将暮的时候方回来。 面有疲态,却都是兴奋的,回到公寓仍是喋喋不休讨论今天所见所闻所学,不时用法语交流几 句。 许迟一贯话少,抬头看见她趴在二楼的扶栏上,叼着啃了一半的面包往下望,微笑了,迈步欲上 前。 却被唐薰喊住。 “许迟,油画技巧那里,老师讲得太快了,你待会儿能给我再讲讲吗?” 真诚的语气,满是求知欲,陌姜心里慨叹:这真是群被知识浇灌大的人类啊。 转眸,李老师正仰头问她:“陌姜啊,吃晚饭了吗?” 陌姜笑着点头,从嘴里拿下面包,扬了扬:“这是饭后甜点呢。” 李老师笑,问:“明天要不要跟我们去学校里玩?” 她头摇得似拨浪鼓。 “不用了,我待在公寓里就好。” 玩跟学校...在陌姜看来,绝对不是可以连起来用的词。 一天疲惫,大家洗漱了,都各自回房休息。 唐薰的房间在陌姜对面,敞开的门,路过可以看见许迟的身影,清瘦挺拔,撑在桌前,微侧着 头,给坐在对面的唐薰讲解,在灯光下轮廓清晰柔和,淡淡的嗓音,很好听,不时夹杂了几句专 业的法语名词。 他不经意抬了眸,看见门口的女生,陌姜迎上他的目光,笑着招手,小心翼翼的问:“你们,还 要很久吗?” 许迟说:“很快了。” 很快....是多快?陌姜想了想,转身匆匆下了楼。 许迟淡了唇角的弧度,重新低头,修长干净的手指在纸上写下几个法语单词。 身前的女生微微垂首,长长的睫毛遮了眸光,纸上的字迹清秀,映在眼里,绽放了,是如花瓣一 般温柔的眼神。 他的声音在耳边,好似只剩下循环的声调,模糊了字节。 她说:“许迟,我能跟你聊......” “今天讲的,就是这些,”那少年淡淡截断她后面的话,放下笔问,“还有问题吗?” 唐薰咬了咬下唇,摇头,低低一句:“谢谢。” 许迟颔首,收下谢意,出去时风度绅士的替她带上门。 对面的房门半敞着,人却不在。 许迟替她带上门,走到客厅,那人背对了他,趴在窗前看夜景,指间在玻璃上轻点,敲敲打打,百无聊赖的回过身,看见身后的人,明亮的眼睛轻弯,璀璨过星光。 “忙完了?” “嗯。” 许迟点头。 陌姜端了搁在茶几上的牛奶凑到他身前。 “我还怕要等到牛奶凉,得再去热呢,正好,赶快喝了去睡觉。” 温热的液体透过玻璃杯,沁满一掌心的暖意。 眼前的姑娘见他端着牛奶不动,挑眉瞪眼,凶巴巴的模样,说:“不可以不喝。” 他微笑,一杯牛奶悉数饮尽。 若递来的那人...是岁月里多少个转身也无法拒绝的人,若是如此...纵然那双手,递上前□□鸠 毒,又如何能不喝? 他喝的快,陌姜好笑,接过空杯子,抬手替他拭去唇边染上的一圈奶白。 “怎么还像个小孩子?” 末了,拍了拍他的头。 “早点休息,晚上不准画画了,听到没?” “好。” 他轻轻应声,姑娘满意点头,端了空杯往楼下走。 待她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许迟方迈了步子,走向房间。 打开门,却愣了片刻。 屋内收拾得干净整洁,画笔颜料整齐放置在桌上,铺好的床铺上搁着仔细折叠过的衣服,是备着 他明天穿的。 许迟微抬了唇角,抬眼看见窗外巴黎的夜,深沉浓郁,陷在眼底,净水无澜的柔软。 chapter.42 来法国的日子,除了陌姜,大家都很忙。 早上目送他们出门,便是一天的闲暇。 有时候,陌姜闲的发慌,会去敲房东太太的门,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 房东太太家里有两个女儿,大的已经毕业在工作,很少回家,小女儿上初中,极个性的少女,张扬且美丽,她丈夫在另一条街经营一家熟食店,是个胖胖的,很爱笑的男人,喜欢喝酒,喝醉了喜欢唱歌说笑话,虽然陌姜一句都不懂,但每次看见他红扑扑的脸上抖动的肉,都会乐呵呵的笑完全程。 到后来,陌姜甚至也学会了一些交流用的简单法语。 但更多的时候,她沿着街道一直往前,走到街口,返身,走到街尾,数清了地上的转,也数清路 边的梧桐树,最后坐在路边的长椅上。 阳光穿过树叶缝隙射下来,斑斓的光圈落了满身的温暖,她抬起头,透过掩映的树叶望天,透露 的方寸间,皆是蓝得透彻...于是,闭眼微笑了,由衷的慨叹。 “真是好天气。” ‘咔嚓——’相机的闪光灯晃过眼皮。 陌姜皱了皱眉,睁开眼,寻了一圈,却找不到拍照的人,疑惑挠头,放松了心情,重新闭上眼。 ‘咔嚓——’又是一阵明光晃目。 “谁啊?” 陌姜猛地站起身,四处搜寻,街头人来人往,却貌似无人可疑,带了警惕,缓缓坐下,轻轻闭上 一只眼诱敌,另一只偷偷四处瞄...... 这个不像...这个也不是.....正费了心琢磨时,有背包的游客拿着地图经过,四处张望,似是寻不到路标,见旁边长椅上有人,便就近询问。 &ogothere” 陌姜看着地图上的红点,脸上是一个大写的懵,摇了头,有些抱歉的笑笑,刚要开口,身旁却有人,一口流利英语,道明了路。 “ghtehehesubway,andyouwillfindeasilyyourroad.” “oh,thanks.” “mypleasure.” 陌姜好奇,多打量了两眼身旁说话的少年。 极俊美的少年,白种人的肤色,亚麻色头发,五官深邃,眼睛在阳光下呈浅浅的紫色,显然是混 血...还属于混得很走心那类,只是太瘦了些,脸颊微微凹陷,气色并不太好。 还有...陌姜猛地瞪大了眼睛,看见他挂在胸口的相机。 少年注意到她望来的目光,侧头朝她笑一笑,嘴角浮现两个深深的小梨涡,极无辜纯洁的笑容。 “hello。” 美色当前,陌姜果断卸下了戒备。 “hello,hello!” 笑起来这么好看的男孩子,肯定不是偷拍的人! 他问:“areyouese?” 陌姜点头。 他表情愈发亲切。 “我是亚裔,混血,我妈妈是中国人,来自a市。” “我也是a市来的!” 陌姜激动,这千里认老乡的缘分不易啊! 显然对方比她更激动。 “ohmondieu!” 少年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拥抱。 陌姜眨巴了眼睛,想起这是国外的礼仪,于是抬起手,很友好很僵硬的拍了两下他后背。 “你好你好。” 那少年打量了她,好看的眉眼带着思虑,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陌姜很认真的建议。 “同学,你顶着这张脸其实可以跳过这么没营养的搭讪,直接问姑娘要电话。” 他大笑。 “那好,这位姑娘,能留个电话吗?” 陌姜笑眯眯的摇头。 “国际长途,留不起。” “我也觉得跨国搭讪贵了点,”那少年不在意的笑笑,说,“萍水相逢的同乡,我叫夏修,姑娘 芳名如何称呼?” “李陌姜?李陌姜...” 夏修念着她的名字,底喃着,一遍又一遍,阳光点亮眼底,微微的迷惑,而后,在重复的三个字里渐渐释怀,沉淀在眼底的情绪,如月光下微风轻拂过湖面,波澜潋滟。 李陌姜...李陌姜... ‘陌姜...’ 曾有人,捧着一叠画稿,隐匿了暴戾,眉眼温和,无数次地轻声念起这个名字。 ‘陌姜...’ 那时候,那人刚熬过病症发作的痛楚,坐在四面白墙的病房里,手上是一圈圈绳索的勒痕和细密 的针眼,拿起笔,又看着它从颤抖的指间滚落,循环往复了好多次,那笔,滚到门口,他巍巍颤 颤步履跌撞,如垂迈老朽一般,弯身去捡,却失了重心,栽倒在地。 他站在门口,看了许久,推门进来,捡起地上的笔,放进他手里。 倒在地上的人那样瘦,他将他扶到床上,却累出了满头大汗。 ‘你还好吗?’他喘着气问。 那人没说话,支撑了床沿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去捡掉在地上的定成册的画纸。 厚厚的一叠,他握在手里,费了力气,却仍撒开了纸面。 层层叠叠,虚虚实实的笔墨,或浓或浅,勾勒开来,却都是一人的轮廓,眉眼弯弯带笑的脸,明 山净水的澄澈...... 那少年,颤抖的指间,抚过画纸里的面容,渐渐隐去眉宇间的戾气,极温和的目光,嘶哑的嗓 子,开口,无声地轻唤。 ‘陌姜...’ ‘陌姜...’ 原来你画中的姑娘......已经找回。 他静静望了身前的人许久,姑娘被他盯得发毛,往旁边挪了挪,准备走人,他伸出了手,朝她笑 得格外灿烂。 “你好,李陌姜,很荣幸认识你。” 姑娘不明所以,见他热情,也笑容温暖。 “我也很荣幸。” 夏修从背包里摸出纸笔,写下了一串号码,塞进她手里,笑眯眯的说:“搭讪完毕。” chapter.43 陌姜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翻着看不懂的印象派画册,看一眼桌前少年的背影,说:“我今天碰到半个a市的老乡。” “半个?” “是个混血,紫色眼睛,像伊丽莎白泰勒那样。” 握笔的手微顿,许迟转过身,微微蹙起眉,试探的口吻:“叫夏修吗?” “你认识他?” 陌姜从床上坐起来。 好奇的目光,眼眸明亮。 许迟点头,说:“以前医院认识的,一个朋友。” “医院认识的?他也住过院吗?” “嗯。” 陌姜迟疑了会儿,小心翼翼的问:“什么病啊?严重吗?” 严重吗? 他曾见过那少年,嬉闹时,常无端端的呕吐,吐尽了食物,吐出来胆汁,吐空了腹,笑着说饿 了,再喝下白粥,再扶着床沿,吐了个一干二净...他见过他,孱弱不堪,肋骨毕现,最瘦的时 候不足40kg...... “...是an,神经性厌食症。” 许迟声音淡淡,深渊般的眼底,吞没了光。 他拉开抽屉,拿出备受冷落的手机。 有未读的信息。 陌生的号码,打开来,却是两张照片。 梧桐树旁,女生坐在长椅上,闭目微笑着,巴黎的阳光正好,温暖的光斑,落了满身满脸...隔 了屏幕,似乎仍可触温度... 只是...许迟无声的勾了唇角,目光轻凝着照片里人的手,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无意识的捏着左手 食指尖,是她一贯百无聊赖时候的小动作。 照片下是两行字。 一贯调笑的口吻。 ‘bonjour,lesamis,avarer,j'airentréve’(你 好,朋友,见到你之前,我先遇到了你的天使) “怎么了?” 陌姜见他拿着手机看得专注,不禁好奇,“是阿姨来信息了吗?” “没有,”许迟锁上屏幕,抬眸望她,好看的眉眼缓缓舒展,浸染了时光的温和,“明天,我们出去玩。” “真的?”陌姜欣喜的睁大了眼睛,却很快担忧了别处,“那你上课怎么办?” “请假,一天而已,不要紧。” *** 陌姜从许迟房间出来的时候,撞上正好上楼的孙轩哲。 他似是刚洗漱完,金丝框的眼镜拿在手里,微凹陷的眼眶,看着她,淡淡的,焦距模糊。 陌姜笑着摆手,打招呼,是一贯对人热情的姿态。 而男生一贯的高冷,从她身边掠过,旁人勿近的姿态。 陌姜耸耸肩,全然的不在意,背了手,哼着小曲,悠哉哉的往房间走。 “明天是个好日子呀~~朗格里格朗~~” 全然跑调的词。 身后的孙轩哲皱了皱眉,看一眼许迟紧闭的房门,这人看女生的眼光和审美,真是奇葩。 第二天,许迟如约‘生病’了。 躺在床上,面色苍白,虚弱不堪。 “老师,我今天,不舒服,想请假。” 他一贯的沉默少言,又是少年成名,落在随行的老师眼里,便是难得的稳重自持,突然生病,除 了焦急,自然也难往别的地方思量。 “怎么好端端的就生病了呢?昨天不是还好好的?”李老师焦急如热锅上的蚂蚁,“这可怎么办 啊?要不要请医生来看看?” “不用不用,”陌姜本在一旁看热闹,听见这提议,忙窜上前,“他...不打紧的,躺会儿就好 了。” 王老师看一眼姑娘慌张的模样,又瞄了瞄床上的人,扶了黑框眼镜,眼里人精似得清明。 “李老师,你别太担心,陌姜照顾他就行了,许迟这段时间也太累了,他本来行程就比别的同学 满一些,今天就当给他放一天假好了。” 陌姜满眼的感激,几乎要冒出星星来。 王老师笑意藏在眼底,一本正经的叮嘱。 “陌姜,你要照顾好许迟,等晚上回来他病还没好,老师可要唯你是问了。” “好的,老师!” 姑娘心里雀跃,脸上强作出悲痛欲绝状来,床上躺着的少年勉强压了唇角弧度,轻咳两声,以示 病重。 王老师拉着一步三回首的李老师往楼下走。 待到关门声响起,偌大的公寓,安静了三秒,爆发出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哈!oh,yeah!”陌姜蹦上床,半边脸埋进被子里,侧着脑袋朝躺在床上的人笑,“真 好!终于解放了,咱们今天去哪儿玩啊?塞纳河晚上去游船比较好,那我们白天去哪儿呢?不然我们去唐人街好不好?” 明眸里带着光,望着他,是真心的期待,满心的欢喜,也像是真的...无忧无虑。 于是上扬了唇角,一贯的,温柔以待。 “好。” 巴黎十三区,东南方向,便是热闹的唐人街,多达十万余华人聚居此地,名副其实的一个小型中 国城。 不宽的街,两旁是中国式的公寓,店铺熙攘林立,店内老板多半操着一口广东腔的普通话,细细碎碎听来,吴侬软语的乡音。 陌姜笑着,跟老板聊得欢乐,临走时,依依不舍,拉了他袖口。 “小迟,你帮我跟老板拍张合照好不好?” “好。” 他抬起胸前出门时被她强行套上的相机,退身两步,站在阳光下,墨染般的黑发,透过那一方小 小的格子,望着镜头下的人,说:“一,二,三。” 老板笑,说:“我给你们两个拍一张吧。” 陌姜看一眼许迟,有些为难:“他不喜欢照相的......” 话未说完,那少年已经取下胸前的相机,递给老板,礼貌微笑的面容。 “麻烦了。” “没关系没关系。” 老板生得富态,和蔼笑开,在几步开外抬起相机,镜头聚焦了光线,明媚柔亮,画面里的两人,一个清俊如雾,眼底一派温和,模糊了光影,一个语言常笑,眉梢眼角,皆是盈盈... ‘咔嚓——’ 画面定格,璧人一般。 若是岁月能勿扰...也不碍,光阴正好。 相机交还许迟手中时,老板慨叹着,说:“我跟我太太认识的时候,也就你们这个年纪...”转 而,笑咪了眼,“我太太也像姑娘,喜欢笑,日后你们结婚了,记得再来。” 许迟看一眼正站在隔壁橱窗前挪不动步子的人,微笑了,谢过老板好意。 “一定。” 迈步上前。 明窗几净的壁橱,里面陈列了玉石,摆放错落有致。 他随她进店内观赏。 店老板见着他明显一愣,而后是欣喜激动。 “请问你是?!你是...那个画家吗?!” 老板在柜台后面一阵翻,找出一本杂志,翻开来一页,递到他面前。 上面一幅取名《暖阳》的油画,下边一角刊登了作者的照片,少年淡漠清俊的脸——正是他前年获奖时所拍的。 “真的是许迟吗?!” 许迟礼貌性的点头,目光去寻陌姜,而那姑娘,正隔了陈设琳琅的柜架挤眉弄眼朝他笑,有导购 上前询问,底语两句,便朝他挥了挥手,朝另一边走去。 陌姜看上的,是一块小巧精致的翡翠玉。 底色素白淡雅,通透清亮似冰,玉面明澈,浅浮藏花,若隐若现,却因着色泽温润,透出幽淡隽 永的气息来。 “小姐好眼光,”导购员训练有素,脸上带着标准可亲的笑容,“这块是冰种翡翠,很独特。” 陌姜踮了脚,目光穿过层层柜架。 那人被老板缠了,在柜台前,手执毛笔,修长干净的指节,微微垂首,映入眼的面容,清俊迫 人,如玉一般,那样...世无双的人。 她开口,轻声地问:“姐姐,你说这玉,跟他配不配?” 极轻的一句,却不待人回答,喃喃低语着,又兀自笑开了。 “这个,给他做生日礼物最好了。” 那少年,曾握了书卷,指着上面一个字,走到她身边,不知如何言语,不知如何询问,只僵硬的 吐出一个字。 ‘念。’ 她垂眸看了,却是一个珏字。 教他念了。 他目光紧紧盯着旁边的图片,那上面,是一块浓郁均匀的翡翠,却碎了缺口,成了弃物。 他轻轻动了嘴唇,艰难吐字,问她。 ‘我,是珏?’ 迷茫困惑的眼,带着小心藏匿了的挣扎和不甘愿。 那样简单的心思,那样单纯的恐惧,只以为锁在一方天地里,便无人可看清。 她曾微红了眼,笑着纠正。 ‘我们小迟,是和氏璧啊,和氏璧你知道吗?天下无双的宝物。’ 现在,她捧着玉在手心,渗入掌纹的沁凉,严丝合缝,如阔别三月的清风,熬过千里严冬,抛尽 寒夜,也曾如愿抵达花月无边,桃红柳绿的天... 她笑着问:“姐姐,你说,这玉像不像和氏璧?” 导购员不明所以,尴尬赔笑,却也不愿丢了生意,想再说些什么,姑娘已把玉放在她手心,那般 轻柔认真。 “姐姐,替我包起来吧,别让他看见了,这是还没到时候拆开的礼物。” 是我给你的礼物。 是我能送上的,最完美无缺的和氏璧。 不知你又是否会满意,是否能懂得,无论当年还是现在...... chapter.44 他们游玩一圈,夜幕深黯时回到公寓,休息了片刻,便听开门的声音,其他人拖了一身疲惫回来。 李老师见许迟似乎恢复了不少,悬着心终于落地。 “真是谢天谢地,你这病要是明天还不好,错过了课可就可惜了。” 许迟说:“老师不用担心,没什么事。” 王老师拍了怕她肩,镜片下一双眼里闪烁着的,是高深莫测的光。 “李老师你放心,许迟随身带了良药,一见效快,二没副作用” 斜眼的余光却是瞥向一旁正在喝水的某人。 某人默默的背过身去,假装没看到。 累了一天,大家说闹嬉笑了一会儿,便各自上楼歇息。 王老师叫住起身欲走的许迟。 “许迟,你等一下。” 他停步,回头。 王老师抚了抚眼镜,说:“你之前不是说想见见以前的恩师bernard教授吗?院方联系了,教授 明天下午有空,想让你作陪,一起去参加一个艺术沙龙。” “好,”许迟点头,“谢谢王老师。” “没事,我也就帮着传个话,教授对你印象深刻,听见你来法国的消息,也很高兴...”王老师 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压低了声音说,“今天逛了一天,早点休息吧,明天得打起精神。” “嗯。” 许迟回到房间,搭上画板,去桌前取颜料,却看见一个陌生的塑料袋,拆开来,里面是几盒药, 一张纸条,字迹娟秀。 ‘冲剂一日两次,饭后服用,胶囊也是一日两次,一次两粒,可跟冲剂一起服用。 唐薰’ 许迟将塑料袋重新系好,扔进抽屉里。 深夜的时候,房间里忽然闷热的厉害,难以入睡。 陌姜开门出来,客厅里亮着烛火,李老师跟好几个同来的学生坐在那里,茶几上燃着烛台,明黄的火光映衬下,大家神色皆不太好看,陌姜扫了一圈,没有看见许迟的身影,刚欲开口询问。 王老师握着蜡烛从楼下上来。 “保险丝烧断了,现在时间太晚,最早也要到明天早上,才会有人来修。” 李老师有些焦急:“这么热,怎么睡啊?孩子们明天一早要赶去上课,怕是会精神不好。” “这也没办法了,大家打开窗户通通风,将就一下...”王老师叹气,举高了蜡烛,照了照客厅 里的人,疑惑,“许迟呢?还有孙轩哲,他们怎么不在这?” 有男生答:“孙轩哲还在画画,许迟应该在房间里休息。” 还在房里休息么?这么热的天。 陌姜凝了心思。 李老师起身催大家各自回房,静心凝神在床上躺着,人便都散了,各自回了卧室,陌姜看着身前 燃着的蜡烛出神,半许,走到许迟房前,烛火的微光从门底缝隙里透出来,明黄一线。 他明天的行程比其他人都要满,上午上完课,下午还要陪教授去参加活动...少年天才,这样的 光环,除了天赋异禀,也是颠倒了日夜,不眠不休的心血。 陌姜摸黑下了楼,磕磕碰碰的走到冰箱前,想凿些冰块,怕声音太大,影响了其他同学,摸索着 打开门,往街口走,按响了房东太太家的门铃。 现在这个时间,房东太太一家早已熟睡,她知打扰不礼貌,却也想不出别的办法。 房东太太打开门,睡眼惺忪,看见她急切的脸,却也醒了大半。 陌姜用英语和蹩脚的法语解释,手指比划了许久,方让房东太太懂得她的意思。 了然了,返身进屋,过会儿端了一盆碎冰递给她。 陌姜鞠了躬,转身飞快地跑回去,汗水湿透了衬衫,掌心里却透凉,沁入心扉。 她小心翼翼的打开许迟卧室的门。 油画的颜料味有些刺鼻。 抬眼便是一副完成的画布,透明覆色,层次渐深...似乎画的是外景,却又辨不明晰,陌姜不懂 绘画,转了头,看见床上的人,无奈摇头。 那少年,一幅画毕,似是困极,迷糊着,还未来得及脱鞋,便倒上了床,右手里却仍握着画笔, 不知是忘了放下,还是不肯松开。 ...这傻孩子还真是一点没变。 把一盆冰放在床边,上前替他脱了鞋,取走画笔,搁上桌,余光轻扫,瞥见手旁的素描画稿。 状似起兴随手勾勒的几笔,旁边却扔了许多废稿,依稀可以看出人形,是女人的轮廓,只是五官 处仍旧空白... 画的谁呢? 陌姜想,也许是许阿姨,这么长时间不见,说不定这孩子想妈了。 她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抿着嘴,抖动着肩膀,不出声,转头看一眼床上的人,烛火的明光下, 他额角渗汗,微蹙了眉,似是睡得极不安稳。 陌姜摞了一叠画纸,握在手里,勉强也算是扇子,在床边就地坐下,抬高了胳膊,给睡梦里的人 扇风...... 屋子里渐渐凉快起来。 陌姜强撑着眼皮,自我安慰:没事,明天可以睡一整天呢。 转头,打着哈欠,望一眼窗外,夜幕深沉。 这大半夜的,下场冰雹就好了。 手里动作不停,一下下,扇着凉风,床上人,沉寂了面容,眉心舒展,似是睡得很沉...... 许迟醒来的时候,姑娘趴在床沿,枕着他胳膊,已然睡去,右手却强撑着,举了一小摞画纸,手 腕轻晃着,一下,又一下,掠过他脸上,是阵阵凉风。 那一盆碎冰早便消融。 凝固的水珠滑落上地板,侵染开一滩水圈。 陷在眼里,不知是怎样的触动,怎样的心绪,化开眼底积压的沉郁,所有的锋利,如冰棱消融,在满目的柔软里,缓和了时光瞬息的尖锐。 许迟小心翼翼抽出有些发麻的手臂,取了她手里的画纸,将趴在床边的人抱上床,盖好了被子, 简单洗漱了,轻轻带上门。 却正碰上唐薰从房里出来,四目相对,她微愣,很快的,错开目光,轻声问。 “你感冒,好点了吗?” “没事了,”许迟顿了片刻,“...谢谢你的药。” 温和的口吻,是真诚的感谢。 “病好就好。” 女生微红了脸,带笑,小跑着下了楼。 许迟看着她的背影,带了一丝迷惑,很快释然了,望一眼飘窗外,清风拂帘,红日初起,一抹霞色... 又是极好的天气。 上午授课的教授,在艺术界颇有盛名,亚裔籍,拿国际大奖无数,擅长油画,价位最高的作品, 拍卖了八千万法郎。 走进教室,并不开口,粉尘飞扬,在黑板上留下当堂作业‘croquisdelapeintureà l'huile(速写油画)’。 一室叹息,却也不敢多拖延耗费了时间,取了颜料油彩开始准备。 速写油画一贯适合室外写生,室内光是主题构想便耗去了不少时间,落笔便匆忙,能坐在此的学生虽都是精挑细选同辈之中的佼佼者,毕竟年轻,难免有些就慌乱了手脚。 老先生在教室里来回踱步,年过半百,花白了头发,一双眼睛却凝聚了岁月和艺术的浓郁,带了 挑剔和古怪的目光,落在许迟的画上,温和了些许,流露一丝笑意,看向他。 “我知道你,许迟,天才的青年画家,少年成才,名气不小。” 许迟淡淡应声:“教室过奖。” 手上鬃毛画笔运速如飞却是有条不紊。 教授眯起眼睛,细看。 灰色打底的画布上,是一条静缓的河流,流向霞云溢彩,夕阳日暮处,两岸梧桐,渐行渐疏,水 流源头,却有神女,双目合闭,极累极疲乏,手里托举着圣瓶,倾斜了瓶口,为世间送去清 泉... 画的名字,是‘塞纳河的神女’。 教授问:“画的灵感来自哪里?” 许迟看着画上的神女,微笑了,答:“一个女孩。” “一个女孩?” 少年带笑的面容,眉目温柔,启唇,轻轻念出两个词。 “mymuse。” 那般目光缱绻,却不知透过画,又凝向了何处。 mymuse...mygirl theonlygirl chapter.45 陌姜自认生平见过不少生得漂亮的人。 小学的音乐老师,初中的校花...大学还有清冷脱俗的系花宋书妍,其他不知名,赏心悦目的路 人...日后回想了,印象最深的惊艳,却是一张男生的脸,极俊美的容颜,瘦削了,却因一双紫 眸,带了肆谑的妖冶。 所以,当她推开飘窗,看见楼下靠在酒红色跑车旁的夏修,一时忍不住对美色的垂涎,朝他吹响 口哨,喊了一句:“bellefemme(美人)。” 而对方显然习惯了这样的调戏,淡定一笑,仰头相视,修长的手指印上唇,给了她一个飞吻,而 后,收拢了手臂覆肩,极绅士的鞠躬。 “请问楼上的公主,我有荣幸带你去兜个风吗?” 陌姜的少女心公主梦,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轻咳两声,下巴抬了弧度。 “当然,许迟他们学校,我知道路。” 夏修笑:“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找他的?” 陌姜倒是坦荡荡。 “你这段位的美貌,对我这样的,一见钟情概率太低...”摸了下巴琢磨,“对小迟...倒是还有 可能。” 夏修大笑,梨涡盛满阳光,生生的晃目。 陌姜想,能使汉成帝冷落班婕妤的赵飞燕,怎么也要这个姿色,一笑胜星华。 楼下那祸国的妖孽,风度翩翩,替她拉开车门,骑士一般。 “公主,可以下楼了吗?” **** 许迟走出画室。 长廊尽头,一人懒懒倚了扶栏,取下墨镜,朝他吹了个口哨,迈步走来。一双紫眸妖冶,似笑非笑。 “ami,afaitunbail(朋友,好久不见)。” 他微勾了唇角,待夏修走近,一拳砸在他肩上。 “嘶——”夏修揉着被揍的地方,表情夸张,“偷拍两张而已,上来就动手啊?” 许迟好笑,不打算接话理他,只问:“病,好点了吗?” 夏修懒懒抬眉,无所谓的模样。 “一个月前从医院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进去...” 许迟微微皱眉,那少年却一笑,散了愁郁,抬手,勾上他肩。 “忙完了吗?吃饭去。” 许迟扬眉,带了玩味。 “跟你?” “我们两个人吃饭有什么意思,还有公主在餐厅等着呢。” 许迟眼里掠过一丝迷惑,见身旁人目光暧昧,于是清明于心,淡然微笑了,迈步往楼下走,夏修大步随上。 中式餐厅,布置古朴,带了浓郁的民国风格,搁在异国他乡,复古意味成了别具一格的独特。 陌姜坐在靠窗的位置,散了视线,望向窗外。 浪漫的法国,高大的梧桐,金发碧眼,身材高挑的姑娘... 右手不经意覆上左手,轻捏了食指尖,百无聊赖。 马路对面的人,等行灯亮起。 夏修轻眯起眼,眺望店内的姑娘。 “我觉得真人比画像里可爱不少,是不是你当年画技不精啊?” 许迟一贯的少言淡漠,看他一眼,不作理会,待到绿灯亮起,迈步穿过马路。 两人一同进店的时候,是引起惊叹的。 一个俊美,看杀卫玠,略显苍白的面色,因着一双潋滟紫眸透出浓桃艳李的神韵来,一个清俊, 身形轩然,淡淡漠然疏离的气度。 是截然不同的气场,两相触碰,却相宜得章,包容了,是画一般的水墨相融。 陌姜看着在身前坐下的两人,扭头看一眼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啧啧,方才还觉得挺美来着...果断抬了菜单,遮面。 夏修笑:“公主这是饿的打算吃掉菜单了?” 陌姜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 “你别叫我公主了。” 两相比较...你比较像公主。 默默转了眼眸,望着旁边的许迟。 ...这个也比较像王子。 许迟自是不明她眼眸里的深意,四目相对,静然微笑了,一贯的温和舒朗。 “点菜了吗?” 陌姜点头。 “怕菜凉,让他们等人来齐再上呢。” 一桌菜上桌,祖国佳肴,色香味俱全。 陌姜啃着鸡腿问许迟。 “下午那个沙龙什么时候结束啊?” 许迟答:“至少要到晚餐时间。” 夏修补充:“艺术家们扎堆一投入,到午夜也是有的,而且许迟是小辈,更加没有提前走的可 能。” 陌姜不懂艺术圈的事,不过一向是实在人,有些担心的看着对面的人。 “那你晚上吃什么?他们安排饭吗?” 多么憨厚直白的关心。 夏修弯了一双眼,忍俊不禁。 &eprincesse,你真是可爱。” 陌姜白他一眼,民以食为天,她既然是跟来照顾许迟的,肯定是要顾好他的胃。 对面的少年,却无半点玩笑。 “我会注意,饭点用餐,不会饿着。” 是认真的保证。 姑娘满意点头,端了鸡腿,低头,继续奋战,眼底,残余着淡淡青倦,是一夜未得好眠的见证。 许迟夹了排骨放进她碗里,侧目看一眼身边的人,咬着筷子,身前一碗白米饭,颗粒晶莹...一 口未动。 不由得微蹙了眉,问:“要喝粥吗?” 夏修摇头。 “早上吃太饱,没胃口,”却饶有兴致的望着斜对面,埋首大快朵颐的姑娘,啧啧感叹,“法国的食物,真是不养人,看把好好一个姑娘饿的,跟前世没吃过肉一样。” 姑娘忙着吃,嘴上懒得反驳,只飞他一个小白眼,暗自腹诽,你吃了就只能吐,哪里懂得欣赏肉 的美味,转眸见对面的许迟碗里只夹了青菜,白饭素食,不悦皱眉,强塞了块肉进他碗里。 他吃不惯肉,却轻易瓦解了喜好,一口口,下咽。 夏修愣愣看着他将一块肉吃完,微眯了眼,望向外边的太阳,刺目金光,极轻的一句低喃。 “...真是强大。” 有人强大得...丢盔弃甲,不惧剖开所有防备。 也有人,强大得...黏附尽生命里,牵扯了血肉,融入灵魂,成为最终的不可或缺。 ...于是,那丢失的主语,再无人知晓,终究是冠了谁的名姓。 夏修载着陌姜,穿越了巴黎半个城区。 那个起初兴致勃勃赏风景的姑娘,最后却歪着脑袋,靠在车窗上,睡着了。 他留心了她眼下一圈青色,也不打扰她好梦,取了小抱枕给她垫上,合上车顶,酒红色的高档跑车,无目的的满城逛。 天色迟暮的时候,陌姜迷糊睁眼,抬了抬身,抱枕滑落,未曾留心,一头撞上车窗,疼得龇牙咧 嘴。 开车的人侧目望她一眼,带了笑意上扬的嘴角。 “公主殿下,睡得可好?” 陌姜擦了擦嘴角,还好,没有流口水,活动了有些僵硬的身体,看向窗外,两眼是未睡醒的迷茫。 “还没到公寓吗?几点了?” “离公寓还有段距离,不过刚好到中国时间的饭点,饿了吗?” 陌姜摸了肚子,貌似有点,胡乱点头。 夏修停车在路边,走进对面一家carrefourcity,返身回来,手上多了一个塑料袋,递给陌 姜。 打开来,是面包、三明治和酸奶。 他有些抱歉:“这一路没什么好吃的餐馆,将就垫垫肚子。” “这个就很好啦,”陌姜拆了三明治,放进嘴里,奶酪印上嘴唇,笑得满足,“我早上也经常吃 这个呢。” 夏修笑了笑,绅士的递上纸巾。 “擦擦嘴,公主殿下,我送你回去。” 发动了车,夜里也张扬夺目的红色,穿过街道,火焰一般热烈。 陌姜咽下最后一口三明治,看一眼边上的人,小心翼翼的问:“你...不会饿吗?” 夏修看着路面,无所谓挑眉。 “不会啊,真饿的时候就吃点,食物对我来说太恶心。” 陌姜‘哦’了声,觉得话题太沉重,就不再说话,安静看着窗外。 梧桐树在眼前飞逝,褪去热闹,只余阑珊的夜景。 一路无言静默。 车缓缓停在公寓门口,夏修身上有法国男人的浪漫绅士,先一步跨下车,替她开了车门。 “再见,公主殿下。” 容颜俊美,风度翩翩。 陌姜笑,扯了虚无的裙摆。 “谢谢,骑士先生。” 夏修合上车门,笑容不变,倚身车旁。 香车美人,这般养眼的画面,陌姜背手身后,看他,是带了欣赏的坦荡目光。 “能问你个问题吗?” 夏修摊手,示意请便。 陌姜说:“只是感觉而已,我总觉得,你好像,一早就认识我,可能是你对人太亲切了,我想太 多,小迟说,你们是在医院认识的,他那时候有自闭症,应该不会多跟人交流......” “自闭症?”夏修看着她,微微抬眉,眼底掠过一丝不明朗的情绪,很快面容如常,“...他是 不喜欢跟人接触。” “...所以,小迟应该不会跟谁提起我,你应该也不认识我,大概是我想太多了,你知道女生嘛...而且你长这么帅,你别想多,我对你没什么非分之想.....” “我知道,”见她解释的一本正经,夏修失笑,眼眸深邃,摄人心魄,“我的确认识你,从很久 之前,我就认识你。” 陌姜愈发不解。 “可是......” “公主殿下,”他轻轻打断她的话,微笑的面容,带了苍白的嘴唇轻启,嗓音魅惑动人,“公平 起见,我也想问你个问题,可以吗?” 陌姜想了想,说:“除了体重,请随意。” 夏修笑:“不问女士的年龄体重,是一个男人的基本守则。” 轻摸了鼻尖,问:“你知道你对许迟而言,意味着什么吗?” 陌姜眼里困惑,风拂面,黑发遮掩,看不清神情,传来的声音,却带了极轻的颤抖。 “我不懂你的意思。” 夏修伸出手,悬在半空,苍白的指尖细细描摹了她的脸。 那人,在极度狂躁下,也曾一遍遍地,画着这张脸,像渴求救赎一般... 渐渐....得到宁静。 半许,他缓缓收回手,笑容绅士:“再见,公主殿下,祝你今晚好梦。” 迈开长腿,跨入车内。 红色的跑车,自她眼前滑过,他看着后视镜里,渐行渐远的人,眉心轻皱,最后舒展了,轻笑出声,带了几分意味不明的嘲讽。 如果一个人的灵魂,要靠另一个人,才能完整,才能得到宁静...若是失去,如何能逃过万劫不 复? chapter.46 黄昏的时候落了小雨。 湿润梧桐,细密如散丝。 李老师领了没课的同学先行回了公寓,幸而只略沾湿衣发,体娇弱的女生回房用吹风暖干,其他 人,三两坐在客厅,闲聊欢笑,气氛融洽。 陌姜下楼看了一圈,没见着许迟人影,想来是跟了王老师一起,还没回来,索性就在客厅里坐 下。 因陌姜性格和善热情,这一段日子相处下来,倒跟一干艺术高材生相处融洽,虽算不得熟稔,却也能说笑。 有建筑系的同学,望着陌姜,玩笑了道:“学姐,没见着许迟回来,失望都写脸上了。” 半真半假,带了试探的口吻。 她跟许迟的关系,在公寓里,似乎是人人都带点兴趣的谜题。 只是那天才少年,沉默寡言,一贯是生人勿进的淡漠气场,姑娘虽然性子好,毕竟也是女生,不 熟悉,自然也不好多询问,况且,还常打了太极,圈圈转转的,加之学业繁重,也没人有空去深 探究。 不过平日里一两句暧昧笑语,半起哄着,也便罢了。 这回陌姜如常一笑,也不多言,转头问李老师。 “老师,王老师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李老师说:“晚上王老师带一年级的去参加一个交流会,晚饭后回来。” “哦...” 陌姜点头,惦念起许迟的衣服晾在阳台还未收,虽然雨势小,也怕浸湿了,起身往楼上走。 上了楼,却意外听见里边吸烟室传来孙轩哲的声音。 吸烟室一般是王老师专用,同行的学生里,陌姜不曾见过有谁抽烟的,不过,谁还没个隐私,也 并非大事,陌姜迈步从旁经过,里边的说话声却源源不断传出来。 “我知道比赛的重要性!许迟参赛又怎么样?我怎么会输给他?!” 是努力遏制了音量,仍难压抑躁怒的嗓音。 陌姜微顿了脚步。 “...好了妈,我不想跟你多说了。” 吸烟室的门从里面推开,孙轩哲看见站在门口的陌姜微愣了愣,指间的烟头陷在烟灰缸里,明灭的星火,微微用力,碾辗,瞬息消逝了火光。 陌姜看着他,退身一步,淡淡微笑:“抱歉,路过而已,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孙轩哲冷然勾了唇角,讽刺不屑的弧度。 “我没什么好怕人听见的,你想告诉许迟的话,请随意。” “告诉他什么?你跟你妈打电话?”陌姜一脸的莫名其妙。 孙轩哲微眯起眼睛,扶了扶金丝框的镜架,似乎第一次正眼打量身前的人。 陌姜被这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摆摆手。 “拜拜。” “喂...”孙轩哲叫住她。 姑娘迈开的步子微滞,回头:“干吗?” “你叫...李孟姜?”不太确定的口吻,透明镜片后面一双眼睛犹带迷惑。 陌姜顶了一头黑线,纠正:“不是李孟姜,是李陌姜,陌上桑田的陌!陌生人的陌!areyou 懂?” 在一起相处两个月,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人是多把她当空气...才会连名字都记不清? 孙轩哲没再开口,望她一眼,擦身而过的时候,陌姜闻到他身上似有若无的烟草味,禁不住皱了 眉,他一贯讨厌烟味,加快两步走进阳台。 雨丝沁人,飘入脖颈,一点冰凉九分湿润,倒是舒服。 许迟白色衬衣上印了斑斓的油彩,洗不掉,却淡了颜色,在纯白的衣料上涂鸦一般,竟也意外的好看。 ‘笛——笛——笛————’ 两短一长的车笛声,陌姜抬了唇角,心知来人是谁,也不急着应声,待收完了干净的衣物,方环 抱了在胸前,隔了扶栏往下望。 楼下那绝美的少年,撑着透明雨伞,站在车旁,月白的纯色t恤,胸前刺绣一朵妖冶玫瑰,娇媚 艳丽,泣血欲滴的红,与主人一般,美得触目惊心。 陌姜啧啧摇头,心里慨叹,这人要是女生,还给不给广大少女留活路了?颜值不够,自然兴致不 高,随意摇了摇手。 “这儿呢!” 那如玉的美人,仰头相视,精雕细刻的面容,桃色的唇角飞扬了,梨涡盛下温柔笑意,明媚的顷 刻间散了天边翻墨黑云。 “公主殿下,能有幸邀你共进晚餐吗?” 这样一个人,就算他问:我能把你卖了吗?陌姜也一定点头,不过说到吃,为数不多的节操还是起了点作用。 她敏锐了目光,提问:“吃什么?” 夏修微笑答:“排骨加烧鸡。” “给我两分钟!” 姑娘换了衣服,风一样的出现在夏修面前时,那少年还来不及撑了伞去门口接。 “出发吧!” 一双星亮的笑眼弯弯,望着他,满是期待。 夏修如往,绅士替她开门。 陌姜坐在车里,看一眼旁边专注开车的人,转了转眼珠。 “你一个看到食物就想吐的人,怎么这么喜欢请人吃饭啊?” 自从那次开了个头,夏修基本三两天来叫她一次,带她外出改善伙食,虽然行为很值得鼓励,但每次吃饭,对面坐这么个妖物,微笑看着你吃...虽然赏心悦目,但其实,感觉还是有一点诡异 的。 夏修转了方向盘,车拐进另一条路。 “陪公主吃饭,是我的荣幸,而且...”夏修望她一眼,带了笑,“看你吃那么香,也挺有意思 的。” 转开的视线,轻凝在路面,车灯映亮一片沥青的柏油路,车内却略黯,上扬的唇角隐没了弧度, 浅淡玩味。 那人,少年成名,传是天纵之才,先前两年在国外本就声名鹊起,而今回到法国,相较了旁的同 学,自是免不了一些应酬来往,但他对画的专注用心,却也远胜了旁人。 累极的时候,他一脸疲倦,躲在他车里小憩,醒来时,看一眼窗外天色,不知惦念了什么,认真 拜托了他。 ‘她吃不惯法国的食物,你若有空,劳烦带她去餐馆...’ 他记忆极佳,待人有礼,却是疏离,除了对画,旁的食物,少有放在心上,那日,他却耐了性子,将她爱吃的,一一说来给他听。 姑娘家,却爱极了吃肉。 他好笑,打趣道:‘你那么嫌弃肉味,日后你们要是结婚,你非得饿死。’ 许迟淡淡笑了。 ‘以后,会习惯。’ “夏修,停一下车!”一路专注窗外的姑娘突然激动了神色。 夏修淡了思绪,如言停车靠上路边,不解的看着她 “怎么了?” 陌姜留下一句:“等我一下。” 一溜烟跑向对面。 夏修压低了视线,看见她跑进了一家服装店,过了一会儿出来,手里多了个袋子。 “好了。” 陌姜重新坐回车内,赶得急,微微喘气。 “买了衣服?”夏修看着她带回来的纸袋,有些好笑。 女孩子倒是对好看的衣服都没有抵抗力。 “嗯,给你看看...” 陌姜笑眯眯的将衣服从袋子里取出来,却是一件男士的长袖衬衣。 夏修微愣了愣,有些诧异,身前的人却不曾察觉,展览过后,兀自低头仔细重叠了方才褶皱,将 衣服收好,嘴里念道,“小迟那件白衬衣被他弄了颜料上去,虽然看着不错,不过...去上课什么的,还是穿得干净正式好,这样给老师印象也会好一点吧?而且,这件也很好看,很适合他对 吧?” 她抬眼望他,是赤果果求支持的目光。 夏修笑了笑,表示赞同:“是这样没错。” 许迟回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一身疲惫回到房间,桌上放着保温杯,走近了,里面是温热的牛奶,带了倦意的眼里,淡淡温和 笑意,喝完了,床上是准备了,给他明天穿的衣服。 是熨烫整齐的新衬衣,上面还放着纸条。 ‘不准把颜料涂上去!’ 她的字迹,不似旁的女孩子清秀,却带了风格,行笔随意好看。 许迟将纸条收进抽屉。 躺在床上,窗外,细雨绵绵,静谧良夜。 Chapter.47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法国之行便近了尾声。 回国前,课业少了许多,行程松下来,两位老师合计了,便打算在公寓办个小型的party,有认 识异国友人的,一并请来热闹。 于是,公寓里张灯结彩,过节一般。 还有不少金发碧眼的法国朋友,除了陌姜,大家交流起来都很方便。 陌姜之前给夏修打了电话。 那边似乎在忙,只说晚点来,便挂断了。 她从房里出来,去敲许迟的房门,里面没人应声,打开来,房间空荡,只余手机在桌上震动,上 前拿起,显示屏上却是异国来电,他一贯不存人号码名姓,不清楚是谁,犹豫了,接听。 “喂,你好。” “是陌姜吗?” 那边传来的声音却是熟悉。 “许阿姨!是我,我是陌姜。” “陌姜啊,过几天就要回来了,在法国还玩的开心吗? “嗯,很开心,小迟在这边也挺好的,叔叔阿姨在家里还好吗?” “都挺好,你许叔叔明天要到法国出差,我打算跟他一起去你们那边,咱们两个好好逛逛,到时 候,我们一起回来。” “真的?那太好了!” 跟许妈妈一起逛逛街,晚上游船,光想想画面就自带柔光。 许妈妈问:“小迟呢?他还在画画吗?怎么没接电话?” 陌姜说:“今天晚上公寓里开party,他应该在楼下吧,我去找找,让他给您打电话。” “好的,那我先挂了,现在天气转凉了,你们两都多穿点衣服知道吗?” “知道了,阿姨再见。” “再见。” 陌姜挂了电话,匆匆跑下来,眼前人来人往,三两成群,看得眼花缭乱,一圈望下来,却未曾看 见许迟的身影。 孙轩哲从旁经过,瞥了她一眼。 “许迟跟唐薰去了外面。” 他声音轻,陌姜听得模糊,不太确定的指了指门口。 “外面?” 孙轩哲却已不打算理会,转身走开。 真是多说一句会死星人。 陌姜郁闷的耸耸肩,走出公寓。 迎面夜风沁凉,冻得她缩了缩身,街上人影稀少,四处望了,却没看见许迟跟唐薰的身影,沿着 街一直往前,拐角的地方,却有对话,断断续续入耳。 “许迟,我爸也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再留在法国学习一段时间...” 陌姜一直觉得,唐薰的声音,是极有辨识度的,不会很甜,带了江南女孩子的柔软嗓音,说不出 的悦耳动人。 “我如果想留下,并不需要借助唐教授。” 少年淡淡疏离的口吻,一如既往的不解风情。 陌姜忍不住摇头叹气,加紧两步欲走上前。 女生拔高了几度声音,略微的刺耳。 “许迟!我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不管是对画画,还是对你!陪我在法国待一年,我会让你忘了 李陌姜!” 陌姜微微顿了步子,觉得这对话听得有点尴尬,本也没有听墙根的习惯,立正了,原地旋转一百 八十度,迈步准备走人。 “没什么事,就回去吧。” 许迟似也要离开。 “你给我站住!”唐薰声音里带了凌厉,“我不过比她晚认识你,我对你怎么样,你应该清楚! 我只想要个机会,如果你不答应...我就把你对罗鑫跟罗素素做的事...都告诉...啊!” ‘砰——’一声钝响。 后面的话忽然没了声,陌姜颤抖着,转过身,僵硬了步伐上前两步,触目惊心的画面,生生刺痛 了她的眼。 那少年,背对着她,一手掐住唐薰的脖子,把她逼得撞上墙壁。 唐薰惧极,突然无畏了,笑起来,却忍不住落泪。 “许迟,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只要事关李陌姜,你就变成了疯子!”扣在喉咙上的手,越 收越紧,唐薰苍凉笑着,艰难吐声,“...咳咳...罗鑫被你害得死在监狱里,我想你也一点愧疚 都没有吧?你以为...你以为让罗素素搬走远离就没事了?不放下李陌姜,你要做的事还很多! 总有一天...她什么都会知道!” “不会有,那一天。” 不知是用怎样阴鸷的神情说出口的话... 陌姜缓慢地,一步步走上前,只觉得浑身冰凉。 “你...做了什么?” 背对着她的身影,骤然一僵,掐在唐薰脖子上的手一点点松开,掌心瞬间充斥冰凉的空气,几乎凝固血液。 他僵硬的回过身。 身后,那女生,看着他,一贯带笑的眼里,似乎装下了整个巴黎的夜色...空旷无边的悲凉绝 望。 她走近他身前。 “我问你,你做了什么?” 那么轻的声音,却仿佛字字撞进他的灵魂里,许迟张了张嘴,却只觉得喉咙干涸生疼,发不出声 音。 “你做了什么?!” 陌姜揪住他胸前的衣襟,冰凉苍白的指间,失了血色,寸寸收紧。 “陌姜...” 他喊着她的名字,低声地,如同求饶一般,墨渊深井般的眼底慌乱无措。 他说:“陌姜,我只是...想保护你。” “保护我?” 身前的人,冷笑起来,是深冬覆雪的眉眼,咫尺之隔,却好似,与他遥遥万里。 “我爸妈...是为了保护我,永远离开了我,你...你也说是为了保护我...你们口里的保护到底 是什么?!许迟......”她看着他,胸前的手似乎隔了单薄的衣料,揪紧了他的心脏,一阵窒息的抽痛,她说,“我从来没有这么希望谁,消失在我的生命里...” 原本,那一场大火,烧光了她的余生... 她不敢再对生命怀有期待怀有热情...她本想,生命苟且,得过且过... 她本可以...在人生艰难里,狼狈偷生,而后...从容的,看生命谢幕... 如果不是他忽然出现。 他说:‘陌姜,感谢你,降临在世上。’ 岁月这潭死水,波澜涟漪... 他曾说:‘我只愿你无痛无忧,与我,携手终老。’ 于是,她贪婪的以为自己一身罪孽背负之余,也得神的眷顾。 “原来...太贪婪,是会被烧成灰烬的。” 她松开手,笑得自嘲,那双总是弯弯的笑眼,猩红了,只余泪痕在脸颊肆虐。 陌姜在巴黎的街头走了很久,夜色下,长长的梧桐道,仿佛没有尽头。 无论走多远,也抵达不了终点...也绕不了一个漫长的循环,让一切回到起点。 口袋里的手机在不停地震动,从电话,切到短信...不停地,震动着,不留一点喘息的空隙。 巴黎,划分开二十个区。 她好像...无路可去。 叹了气,在街边的长椅上坐下来,抬头望天,心却跳的厉害,带了深深的余悸,她掏出手机,按掉了打来的那通电话。 给王老师发了信息。 大意,今晚住在朋友家,勿担心。 她揉了揉,前面,是空荡的长街。 想到房东太太,犹豫了,姑娘虽然脸皮厚,终究是姑娘,没好意思再叨扰, 有高档轿车在旁缓缓停下。 车窗半滑,露出那张俊美异常的脸,是强作了调笑轻松的口吻,问:“price quejepeuxvousaider(公主,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帮你?)” 她摇头:“我没事,谢谢。” 却不知是怎样的表情,表达的谢意。 夏修说:“许迟在找你。” 陌姜垂头,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神色。 “我...现在不想见他。” 夏修抿了抿唇,问:“那你今晚打算怎么办?在街上待一晚?国外的治安可没你想的那么好。” 她没说话,坐在那里,整个人是失了生气的。 夏修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她也是这样坐在街边的长椅上,阳光正好,洋洋洒洒落了她满身,她闭着眼睛,仰头向着天空微 笑...那般美好的姿态,他按下快门,姑娘睁开眼,四处张望,清秀的面容是全然的生机灵动... 后来,藏了狡黠的小心思,闭上一只眼睛,只以为旁人不曾注意,那般拙劣的伪装...呆萌至好 笑的模样...... 如今,她静默坐着,一言不发,微微垂下的肩膀,轻颤着,明明不知所措,却逞强的狼狈姿态。 夏修轻凝了神色,下车,替她拉开车门。 “上车吧。” 她不动。 夏修叹了气,说:“放心吧,不会送你去许迟那里。” 陌姜抬起头,看他,轻轻地开口。 “谢谢。” 沙哑干涸的嗓音。 那个人,曾费劲了心思,为寻回她,也曾对他说‘谢谢’,而今,她对他说谢谢,却是为了远 离。 于是,薄唇淡淡的弧度,不知是讽刺了谁... 守不住的时光,忘不了的故人...到头来,却不知是从未看清,还是物是人非。 夏修把陌姜送到的酒店。 旅游旺季,只余下一间顶层的总统套房。 价格高得令人咋舌。 夏修却是司空见惯,掏了卡,付钱,送陌姜上楼。 极宽敞华丽的房间。 他站在门口,说:“晚安,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有个好梦。” 陌姜说:“谢谢...”没什么血色的脸,失了魂的眼里,好像只余凝固的夜。 她轻声说:“...麻烦你,给他打个电话。” 说完,退了身进屋内,合上门。 夏修站在门口,许久,掏出手机,从来电里拨通了号码。 那边,却久久无人接听。 他失了耐性,在挂断通话的瞬间,有女生的声音,颤抖着,从那端传来。 “喂...” 他皱了眉。 “你好,我找许迟...” “你是夏修吗?” “是我。” “我是唐薰...”她似乎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了整个胸腔,才勉强平复的恐惧,“求你...求你, 马上过来,救救许迟......” 握着掌心的手机,千钧重,一寸寸收紧,是用力到失了血色的指间。 “他在哪里?” ...... chapter.48 陌姜亮了房间里所有的灯。 闭上眼睛,仍是睡得极不安稳。 梦里面,有看不清面容的人,隔了一整片荆棘地,一声声地唤她。 ‘陌姜...陌姜...’ 她想朝他走近,却有炽热的火舌肆虐了,在他脚下,疯狂爬上他的身体,一寸寸将他烧灼,将他吞没...... 那人还在喊她的名字。 ‘陌姜...’ 是温柔地,带了笑的清润嗓音...一声声,从梦里...到现实,从很久以前...到现在。 ‘陌姜...’ ‘陌姜...’ 她赤着脚,踩着荆棘,艰难地走向他。 一双腿血肉模糊了,她却察觉不到痛楚... 那么长的梦,跌跌撞撞,狼狈不堪的,好像已经走完了一生。 费劲了力气挣扎醒来,冷汗浸透后背...窗外,半亮的天色,未褪尽的夜幕,微薄的光影,依旧 沉闷地令人喘不过气来。 拿起床头的手机,开机,是无数个未接来电,大部分来自同一个号码,还有两个...来自夏修。 迟疑了,回拨。 那边铃声入耳,莫名的,心悸难平,连呼吸都沉重压抑,牵动了胸口...她难受得锁了眉。 “陌姜...” 夏修的声音传来,带了极度的疲惫。 她没有开口多问的机会,就听见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嗓音,像锋利的刀刃,一点点,划开她的心脏。 “...你收拾一下,我马上去接你来医院。” 她强扯开嘴角,握着手机的手却发抖,逃避到,几近恐慌的声音:“...去医院,做什么?” “许迟他昨晚出了事,现在还在动手术。” 陌姜忘记自己是怎样去到医院。 夏修把她送进电梯,帮她按下楼层,方返身去停车。 电梯厚重的门打开,她缓慢地,走出去。 外面,是一条空荡的长廊。 长廊尽头,手术室的灯亮着。 长椅上,只有一个人,静默的,守在外面。 陌姜缓缓地,迈步走向她。 “唐......” 话仍卡在喉咙里,那女生猛地起身,抓住她肩膀,狠狠地,将她推到墙上。 ‘砰——’ 背脊撞上冰冷的墙壁,那样明晰的钝痛,她觉得自己后背的骨头都被撞断,脸上的表情,却似乎 麻木了。 明明那么痛,她却连眉头都皱不了。 眼前的女生,一双眼睛,哭得干涩,布满血丝,几近狰狞。 “李陌姜...”她叫着她的名字,字字皆是诅咒,声声都是的恨意,“现在躺在里面人,为什么 不是你?” 躺在手术台上那个人,昨夜在街头,丢了魂一样漫无目的的游荡,却终究寻不到她。 最后,乱了步伐,乱了心绪,猩红了眼眶,不安到几近绝望的躁怒。 却忽然...停了步子,朝一条阴暗小巷走进去。 那里面,三三两两的少年聚集了,空气里烟雾缭绕,充斥了熏人的酒气混合了其它的气味,几乎 令人作呕。 她跟在他身后。 看着那少年步步朝他们走近,拉起一个亚裔姑娘的手,转身往外走。 她听见他的声音。 深刻入骨的温柔,对那个与李陌姜有着相似背影的女生,说:‘我们回家。’ 有人来拦他。 那少年,眉眼暴戾,挥起了拳头... 小巷里,混乱成一团。 人影错乱交叠中,有人抽出铁棍,用力砸上他的背脊。 他倒在地上,挣扎着要爬起来,被人狠狠踹到,四周是兴奋的尖叫和笑声。 她哭喊着,疯了一般想冲上去,却被人钳制了动弹不得。 ‘不要...不要!s'ilvousplat!ne!求你们了!’ 她哀求着,直到声嘶力竭,喊不出声音。 泪眼朦胧里,看着那一贯孤傲冷漠的少年,一身是血,倒在地上,艰难的想要爬起来,铁棍,挥 起,雨点一样,砸在他背上、腿上...... ‘putain!’ 有人低声咒骂了,挥起铁棍,冲着地上手脚并用,爬起来的人,冷笑了,一棍,砸上他的头... ‘啊!’ 她尖叫了。 猩红粘稠的血液,几乎刺痛她的眼。 那少年,倒在地上,手指在血泊里轻轻动了动,猩红的眼,一点点的闭上,终究...失去了所有意识...... 扣在肩膀上的手,缓缓松开了。 她似是累极,淡了声音:“如果许迟死了,我祝你一辈子不得安生!” ...一辈子,呵,多么无力的诅咒。 陌姜背靠着墙壁,缓缓蹲下身,低着头,积雪寒封的眼底,空洞了,是窒息的绝望过后...无声 的死寂。 她这一辈子...早就不得安生。 ...再加一个许迟,如何? 命运走到这一步,她还有什么,不可承受? 许迟的手术,做了整整六个小时。 从深夜到天明。 等在走廊外面的人,来了又去,脚步声渐近,踩过医院光洁的地面,停留了,不知时间,又匆匆 走远。 陌姜蹲在地上,身边的声音,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缥缈在耳边,又清晰得不真实。 手术室的门打开了。 很多人围上去。 她想起身,却双腿麻木,动弹不得。 有人走近她身边,搀着她起来,轻轻地在她耳旁说:“手术成功了,只是人还在昏迷,需要休息。” 成功了吗? 她木讷得,几乎僵硬的扭过头,看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里干燥得厉害,如粗砂磨砺,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那双漂亮的紫眸,望着她,带了疼惜不忍的目光,轻声说:“我带你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你 这样,他醒来看见了...只怕是又要发作。” 发作? 发作什么? 她想问,却发不出声音,只看着他。 却不知是怎样一张脸,憔悴得,让人不忍心再说话。 夏修带她去了中餐馆。 点满一桌,她爱吃的菜。 他记得她吃肉的时候,脸上总是笑得幸福,好像天大的事,也不过如此。 而如今,那姑娘,坐在他对面。 寡淡了面容,一口口,强迫着自己下咽。 这样不会笑的李陌姜... 他轻轻皱了眉,开口:“不要这样,许迟的事,不全是你的责任。” 夏修极轻的一声叹息。 “你只是,恰好成了他发病的引子...” 身前的人,抬了抬眼皮,望向他,墨染的眸子,失了星光,沉积如夜。 “你之前不是说,许迟当年是在国外治疗他的自闭症吗?并不全是...”夏修顿了顿,对她说, “...许迟他是暴力型抑郁症和狂躁症,本来已经靠物理和药物治疗,稳定了病情...只是稳定 了,不确定什么时候会发作,他之前,常服用药,后来,看情况好转了很多,就不再服用...” 他说:“...所以你,不要如此自责。” 陌姜缓缓垂下眼帘,睫毛禁不住泪水的重量,大颗液体,掉在碗里的排骨上,她夹起来,放进嘴 里,咸得苦涩... 回到医院,许迟已经恢复了意识,却还没度过危险期,躺在重症监护病房,二十四小时内,禁止旁人探视。 陌姜站在门口,隔了门上的玻璃往里面望。 床上那人,浑身上下缠着纱布,几乎看不清面容。 她眼眶酸涩得厉害,却强撑着,在门口这样看了许久,直到眼睛疼痛难忍,才轻闭了闭眼,很快 又睁开。 前来检查的护士看得直摇头,用法语对她说了什么,她听不懂,只拉着她的袖口,低低的哀求。 “soeur!please,doemps(给我一点时间),ijustwantto seehimamoment,begyou!iwillleavesoon。” 蹩脚的法语单词,夹杂了英语,急切了,却不知是否词不达意。 那护士看着她,苦笑了,并不再说什么。 她便这样,在门口站了许久,腿脚发麻。 床上的人,微微睁开眼睛,似乎还未适应光线,很快闭上,过了一会,极慢地,缓缓睁开,黑玉 一般的眼眸,轻动了,不经意望过来。 倏然睁大了... 是带了思念...却恐惧躲闪的目光,多矛盾的人... 陌姜隔了玻璃望着他,眉眼弯弯,笑容明媚。 那双黑眸里,满是震惊,而后,平息了,眼里静默无声的温柔,一如往常。 她朝他摆摆手,赶在落泪前,转过了身。 陌姜回了一趟公寓,收拾了许迟的一些干净衣物和画册,整理好了,准备送去医院。 未来得及出门,却听见楼下传来动静,有人开门进来,步步踩上楼梯,最后...停在许迟房门 前。 她顿了手里的动作,看着站在门口的人,轻轻动了动嘴唇。 “许阿姨...” 她身后的唐薰说:“阿姨,那我在楼下等您。” 那个女人点头,缓步,走近她身前。 一贯优雅精致的面容,如今近了看清,只觉得时光催人,终不复记忆的容貌。 许妈妈说:“陌姜,你走吧,以后永远不要再见小迟,当阿姨求你,你走吧。” 那个一贯眉眼温柔的女人,曾像妈妈一般搂着她。 她曾说:‘我们陌姜啊,是个好孩子。’ ‘阿姨是真心喜欢你,想多疼你一些。’ ‘......’ 现在,她看着她,红肿了眼眶,是带了恨意的。 她说:“你走吧,放过小迟,都怪我,老糊涂了...以为只不过是因为,这世上,你待他真心, 他记了你的好...你走吧。” 陌姜低头沉默了许久,手里干净的衬衣不知是什么布料,极柔软,从掌心滑落,纹路再深刻,也 留不住。 她抬眼看着眼前的妇人,礼貌微笑了,点头说:“好...” 她说:“阿姨,我会如你所愿,我会离开...我只有一件事,想麻烦您。” 她回到房间,从抽屉里取出一块玉。 那是之前,与许迟一起逛唐人街的时候,偷偷买下的...她原想着,这玉与他甚是相配,在他生 日那时候送给他。 玉面光洁,非珏...无半分纹裂。 如玉的少年,世无双的人。 可许迟的生日还离得很远,是在一年最末那天,十二月三十一日。 时钟走过十二点,便是新的一年。 每个生日,都像新生。 好像...从前对的错的,随日历本上撕掉的最后一页,一起消失了,换上一幅新的,喜庆洋洋的 大红色... ...好像,什么都可以被原谅...什么,都可以重新来过。 她用力揉开眼角的湿润,把那块玉放进许妈妈手里。 “阿姨,”她迎着天光,笑容明朗温柔,“这个,是我预备给小迟今年的生日礼物,可能...没 办法给他了,您收下吧...” 她转了身,轻轻的说:“...如果不想给,扔掉...也可以。” 那么轻的声音,带着淡淡笑意,背过身的那张脸,却早已泪落连珠。 Chpater.49 陌姜改签了航班。 来时,一群人,异国他乡,却是熟稔,嬉笑打闹了,她夹杂在其中,合群的笑着,却有些无所适 从,旁边人,眉眼温和如雾,微凉的手握住她,与她低语:‘陌姜,跟着我,就好。” 她也常常,一条街,从头走到尾,却怀了期待,盼着天快点黑,时间快点走。 离开的时候,孤身一人,捧着画册,也数遍了巴黎长街的梧桐,只是再无期盼,再无人作陪。 她坐在机场角落里,翻开那一本厚重的画册。 说是画册,不过是厚厚一叠画纸合订成刊。 这是离开前一夜,夏修拿给她的。 ‘这是他当年在医院画的,他没日没夜的画,画了许多,我只保留了一本。’ 他看着她说:‘我不知道许迟做了什么,若不能尽原谅,我也希望,你离开,就别再与他遇 见。’ 是带了祈求,认真的口吻。 她低头微笑,柔软的语气,不应不否,只说:‘小迟一贯没什么朋友,能碰到你,真的很好,谢 谢,请你多照顾他。’ 发抖的手,翻过一页又一页画纸。 那上面,笔墨深浅,凌乱或整洁,都是同一人的脸。 大部分画纸上,那女生都在笑,眉眼弯弯,面容明媚,偶尔也蹙眉,不知是因了何事,也有发狂 气得炸毛的时候,鼓起双颊,却是个蛮不讲理的样子...... 她一页一页翻过,唇角的弧度渐深,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得浑身轻颤。 路过的行人侧目回首。 看见那姑娘,大笑着,上气不接下气,却遏制不住的...泪如雨下。 ***** 唐薰捧着电话,站在走廊尽头。 空旷,无人的长廊。 极轻的声音,却带了不肯退让半分的坚定,落地犹有回响。 “爸,我想试最后一次,不管是对画...还是对他。” 她说:“爸,我求你,让我留下来吧,就给我一年,让我陪在他身边。” 她说:“...如果一年后,依然如故...我就放手。” 不知是怎样绝望的眼,看着冰凉冷硬的墙壁,在深深的绝望里,费尽力气,也希望能抓住一点希冀...... 她走回病房的时候。 床上的人,听见开门的声响,猛地睁大了双眼,带了希冀憧憬,看清她脸时,却一点点黯淡了双 眸里的光。 她放松了僵硬的脸,一抹笑容,走到床边。 “许迟,今天感觉怎么样?” 他极轻微的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唐薰放心了些,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脚,他淡不可见的皱了皱眉,闭上眼睛,苍白如纸的脸,毫无 半分血色。 他虽然脱离了危险期,但伤势依然重,不能进食,每日所需,只靠输入的营养液,至于后续如 何,还要等身体恢复了些,再做进一步检查。 夏修陪着许妈妈进来,手里是一个新鲜沾露的花篮,一双紫眸潋滟,望着他,笑问:“mes amis,vousvoussentezmieux(朋友,感觉好些了吗?)” 他却似是未曾听见,目光直直看着他,嗓子嘶哑,几乎发不出声,艰难蠕动了喉咙,吐出两个 字。 “陌...姜。” 夏修脸上的笑容微凝。 许妈妈弯身床前,眼里慈爱温柔,轻声说:“陌姜她要回国,还要准备上课的事,不能留下来, 你快点好起来,就可以回去见到她了...” 她顿了顿,微笑了,继续说:“...你们之前不是分开过五年吗?没关系的,这段时间都是陌姜 在你身边照顾,难免你不习惯,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夏修将花篮摆放在旁。 背过身,极目眺望窗外,医院顶层,平视了,是漫无边际的空旷。 而那人,伤病最重时,仍心心念念的,那个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姑娘...在比遥远,更远的地方。 **** 陌姜回国的时候,是子夜。 机场里人来人往,她拖着行李箱,滚轮的声音,机械单调...渐渐地,停下来。 她愣愣站在原地,看着数步开外的人。 是多少年光阴镌刻了,方长成记忆里俊朗少年? 那人常与她嬉笑了,一路吵吵嚷嚷打打闹闹着,从总角到成人。 他小时候,常会扯她鞭子,然后叉腰踮起脚,居高临下的告诉她:‘生姜,我是哥哥!你知道 吗?我是哥哥!’ 小小少年,目光嫌弃。 ‘虽然你这么丑还喜欢流鼻涕,但我还是你哥哥!’ 她躲在阁楼里,不肯见人,不肯见光时。 那人摸了黑,爬上去,给她作伴,一张嘴,喋喋不休,从早说到晚,说得口干舌燥,还对她笑, 握紧了她的手,那般认真的说:‘生姜,你别再难过,我爸跟我妈,我都分给你,好不好?’ ...... 现在,他站在她面前。 脸上是难得正经的笑容,看着她,眼里一派宁静,像远海里等船归的塔灯,等着久归的人,朝她 张开了双臂。 陌姜静静看着他,许久,眼眶酸涩得厉害,迈步,扑进他怀里。 “哥...” 她哽咽了嗓音,几近啜泣。 顾维樑抱紧了怀里的姑娘,叹息着,轻声地安慰。 “没事了,已经回来了,都没事了...没事了。” ...没事了吗? 是谁幸运到...安然无恙,无痛无忧无扰,担得起这两个字? “...怎么办?”那女生,靠在他胸前,轻轻地的开口,带了笑意,却不知所措到颤抖的声音, “...伪娘,你说我会不会真是扫把星转世?我这么糟糕的人生,应该...怎么处置比较好?” “李生姜!”他听得不悦皱眉,恶狠狠的在她耳边警告,“你有点出息行不行?再胡说八道,小 爷揍你啊!” 陌姜无声的勾了唇角,却听见顾妈妈的声音,自顾维樑身后传来。 “这两兄妹真是长大了,以前一见面就掐,现在还亲亲热热的。” 顾维樑粗鲁的抬起袖子,在身前人湿润的眼角蹭了蹭,转头,做了大义凛然的模样。 “没办法,碰上这么个弱智妹妹,我这个做哥哥的,只能懂事一点,多让着她一点,多给她点关 怀和爱!” 陌姜在他身后,一脚踹上他的小腿,脸上笑容乖巧的打招呼。 “叔叔阿姨好。” 转秋的天,午夜清风寒,顾妈妈肩上盖着披肩,依偎在顾爸爸身旁,十指轻扣,是记忆里一如既 往恩爱的模样。 顾爸爸大笑着跟她招手:“海归啊!飞机坐了这么久,都蒙了吧。” 熟悉的口吻,带了亲昵和玩笑。 顾妈妈却不免责备。 “陌姜啊,你提前回来怎么也不打个电话?要不是王老师通知我们,我们都不知道你今天晚上的 飞机。” 顾维樑一手拖着箱子,一手揉乱了她一头杂毛。 “看她胖的这样,估计钱都用去买肉吃了,哪里有话费打国际长途。” “哪里胖了?”顾妈妈拉过她的手,仔细打量了,忍不住直皱眉,“国外的伙食怎么养人?觉得 去了两个月,陌姜人都瘦了不少,脸色也不好看,阿姨明天给你做好吃的补补......” 身旁人喋喋不休。 掌心的温度透过几分的纹理寸寸侵入...关怀备至。 她隐去了眼里沉沉暗郁,安静听着,一一点头。 顾爸爸本打算让陌姜跟他们回去住,陌姜婉拒,只说刚回来,想先回去看看。 看什么... 没问出口的话,不用回答,也知道内容。 顾爸爸开车送陌姜到家门口,顾维樑帮她把箱子提上去。 送上楼的时候,对她说:“生姜,王老师的电话是我接的,我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你不要太自责。” 陌姜嗯了声,掏出钥匙开门。 顾维樑看着她,良久,终没再多言,只说了一句:“明天来家里吃饭,有事就给我电话。”转身 要走。 陌姜喊住他:“伪娘...” “嗯?” 他顿了身,回头。 她轻声问:“素素她...走了吗?” 走廊灯光微黯,他轻垂头,看不清是怎样的神色,半晌,答:“...去北边了,我留在这边照顾她家里人,等两边都安顿好了,一毕业,我也过去。” 钥匙转进锁孔,打开了厚重的防盗门。 她站在门口,墨黑的长发遮住脸,只余苍白的唇角扬起,声音轻柔。 “那样...也很好。” 身后人静默了会儿,说了句‘早点休息’,脚步声渐远。 她走进屋子,合上门,一室漆黑。 临走时拉下了电闸,她如今只觉得周身疲惫,懒散了,不愿去开闸,风尘仆仆一身,和衣倒在床 上。 闭上眼睛,摸索着,抓到床头柜上的照片。 打开手机的电筒,突来刺目的光,仔细的,一一照过照片上的人,被岁月留在时光里的人,音容 笑貌仍依旧... 有温凉的液体砸在相框上。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点着相框上那个小小的姑娘,一字一顿,耐心的教导。 “陌姜啊,你要好好生活,你看生活多美好,你要向前看...” 是活得多辛苦,多无能为力的人生...才需要,一遍遍反复提醒自己,生活美好... ...生命,来之不易? chapter.50 夏季新学期开学。 大四的学生早已各自寻着出路,课程少,来上课的人更少,但学校较之以往,却热闹了不少。 为了替十一月份即将到来的一百周年校庆做准备,校方费尽了心思做宣传,除了召开慈善晚会, 还不时请一些著名校友回校举行演讲。 于是,短短一个月内,陌姜就有幸在大礼堂见到了头发花白,一身考究的科研院院士、某著名电 视剧导演、成功企业家...... 皆是经历过岁月沉淀,大写的牛逼人物。 所以,当她某天无意间晃荡过大礼堂,看见宣传横幅上写着‘欢迎校友金融俊才——薄暮白返校举行演讲’时,下意识的觉得那三个字,金光闪闪,在教室里趴着的时候,百无聊赖,就搜了搜这位著名校友。 八年前a大毕业生,现任某风投企业财务总监,年薪百万...陌姜看着下面的照片,愣了三秒,默 默退出页面... ...修图修的这么帅,到时候见了真人,也不怕被打... 眼波流转了,无意间扫过门口。 有一佳人,清扬婉兮,娉娉袅袅,磁铁一样,吸引来众多目光。 陌姜眯起眼睛,打量着步步走近的宋书妍。 白色衬衣加长裙...是很仙气飘飘没错,不过...想到她藏在衣服下凹凸有料的身材,陌姜还是要摸着下巴感叹,三春之桃艳丽,非要扮作九秋之菊,与之争个淡雅... 总结,浪费! 宋书妍在她旁边坐下。 陌姜默默往旁边挪了个位置。 宋书妍斜眼看她:“干吗?我是瘟疫啊?” “没有啊。”陌姜摇头。 宋书妍白眼:“那你坐那么远干吗?” “自卑啊。” 陌姜一向是老实人。 她今天穿了一身的黑,宋书妍坐她边上跟个良家妇女似的,所以她下意识的脑部了画面,觉得自 己看起来...就像个逼良为娼的老鸨。 宋书妍懒得理她,一边从包里掏书出来,一边漫不经心的随口问:“对了,美术院那天才之前不是天天跟你腻歪在一起吗?最近怎么没看见他?” 女生趴在桌上,将脸转向另一边,窗外天光刺目,微眯起眼,说:“宋书妍,我告诉你他回外星 球了你信不信?” “呵,”冰山美人毫不留情的嘲笑,“你回外星球了我比较相信。” 陌姜懒洋洋转过头,看着她,问:“巫燃在你爸公司怎么样啊?” “挺好的,”宋书妍翻开书,微卷的长发垂在耳际,衬得肤白胜雪,“就是一个青年才俊,进公 司三个月都在拖地端咖啡。” 淡淡的嗓音,也不知心里是怎样的滋味。 巫燃做实习的那家私人外贸公司是宋书妍父亲经营的。 若他跟他唯一的宝贝女儿没有瓜葛,他还可以心平气和的把他看作可以培养的后生...可 惜...... 商人的眼光,自然是看不上初出茅庐的穷小子,难免想让他知难而退...只是,巫燃吃得苦耐得 劳,在公司里也是标准模范生,毫无把柄可抓,倒是宋书妍固执了性子,曾跟家里闹得一发不可 收拾..... 陌姜叹了口气,一本正经的安慰道:“你放心吧,按照电视剧里的套路,最后巫燃一定会逆袭成 功,接管你爸的公司,然后迎娶你这个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谢谢。” 宋书妍看她一眼,微笑了,眉目融冰,荡漾了一池春水,美得晃眼。 陌姜由衷的表示:“你跟巫燃站在一块,还是很般配的,郎才女貌,小倩采臣,聊斋画 皮.....” 宋书妍面色不改,反唇相讥:“李陌姜,你好好捯饬一下,跟许迟站在一起,虽差距太大,不能 分庭抗礼,相宜得章,但也争取别太拉平均分,让别人难做。” 一贯与宋书妍针锋相对,口齿伶俐的陌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如鲠在喉,未曾吐出半个 字,将脸埋进书里,闷声说了句:“我要是睡着了,上课叫我。” 书页上的纸墨香浓郁,淹了口鼻,逼仄的人难受。 于是,那人的影像,便渐渐在脑海里模糊了...模糊到,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她真的不想他,真的...回国这么久,若非有人提及,她真的不曾想起他,不曾挂念他...真的, 一点都不挂念。 却不知是谁。 某天在街头,隔了橱窗,看见一副油画,忽然就红了眼眶,在炎炎烈日下,在人来人往的长街 里,蹲下身,抽泣了,像无家可归的孩子。 ‘陌姜...’ ‘陌姜啊...’ 那么温柔的嗓音,一声声地,被深刻进脑海里... 只是,那么笨的人... 从始至终...都学不会,如何去爱。 温热的液体,从眼角滑落,颤抖着,自鼻尖滴上书面,晕开了墨痕,再看不清原来的字迹...... 宋书妍看一眼身旁人微微抽耸的双肩,皱了皱眉,挪近了位置,把纸巾塞进去,凉凉开口:“我带错书了,你注意点别把鼻涕蹭上面。” ***** 雪白的病房,空气里混杂了药物跟消毒水的气息。 许迟身上的绷带已经拆得差不多,大体伤势无碍,唯有腿,外踝骨折,需要做后期康复,常练习走动,无需多担心,外伤,自是好治... 唐薰捧着新花篮进来。 明媚的笑靥,人比花娇。 她说:“我昨天回公寓的时候看见隔了两条街的地方起火了,报道出来还好没有人员伤亡...” “对了,我昨天的晚餐是自己做的意大利面,味道很好呢...只是厨房被弄得一团糟,”她低头 笑了笑,有些难为情,想起来趣事,继续兴致勃勃的对他说,“...今天上课的是lauren教授, 他还跟我问起你了呢...还有,我来的时候碰见一个法国小男孩,长得好漂亮,吃了满嘴的雪 糕,我也好想吃冰啊,可惜天气太冷...怕你无聊,我给你带了《beauxarts》的新期 刊......” 那姑娘,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零星的琐碎,事无巨细,剖开了平凡的日常,所有她平淡日子里觉得有趣的,她带着欣喜,日复 一日,不厌其烦的一一讲给他听。 而那少年,躺在床上,神色淡淡,却维持了风度,安静听她说完,很少开口,常是漫不经心的口 吻,带了疏离,拒人千里。 唐薰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了。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给你削个苹果?” 她伸手去拿果篮里的苹果,另一只苍白的,青筋显露的手,忽然扣住了她的手腕,冰凉的掌心,一点点冷却她皮肤的温度。 “怎么了?”她扯了笑容,看向许迟。 那双深渊一样的黑眸里,沉静的映出她面容,是带了微微的诧异和期待的脸。 他轻声开口:“我要,画板。” “...可是,许阿姨说...你短期内还是不要画画劳心费神的好。”唐薰面露难色。 “......” 许迟缓缓松开手,躺回床上,闭目,不再言语。 唐薰有些无措,弯下身,软言道:“等再过两天,你身体更好一些...我就去给你拿画板来好不 好?” “不让他画画,他人生真的就是地狱了。” 夏修推门进来,带了画板颜料纸笔,看着床上的人,无奈皱眉。 他说:“许迟,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耍无赖的样子,跟六年前一模一样。” 闭眼假寐的少年,从头底下抽出枕头,毫不犹豫的朝他脸上砸去,嗓音淡淡道:“画板留下, 人,走。” 夏修拿下盖在脸上的枕头,冷笑。 “许迟,你现在,原来还能清醒到...分清楚人的地步吗?真是恭喜。” 带了讥讽的嗓音。 许迟皱眉,不曾睁开眼睛,也不曾答话。 夏修看一眼唐薰。 “我有话想单独跟他说。” 她虽担忧,却也明白事理,温顺的点头,转身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夏修走上前,抬起他的头,把枕头重新放回去,动作轻柔,声音里讥诮却不褪。 “你自己的身体你不清楚吗?还不配合吃药治疗,你下次是想干脆死在街头吗?” 床上的人,面容沉寂,静默以对,好似未闻。 夏修咬了牙,揪住他衣领。 “你现在这个状态,不好好配合治疗,你怎么参加年底的国际大赛?你等了那么久...” 许迟睁开眼睛,极漠然的一双眼,凉薄出声。 “比赛,我会参加,治疗,也不需要你担心,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他看着他,面无表 情的脸,一字一顿,“她提前走的...原因?” 攥紧他衣领的手微僵了,松开,他别过脸去,口吻生硬。 “许先生,我不是姑娘肚子里的蛔虫,谢谢。” 许迟不屑的勾起唇角,冷了眉眼。 “夏修,你该照镜子,看自己撒谎的表情,有多尴尬。” 绝美的少年飞扬粉唇,微笑了,想缓和气氛。 “我这张脸,怕看碎了镜子...” 床上那人静静看着他,神色不变。 似乎室内的空气太沉闷,压得他乱了呼吸,夏修转身站在通风的窗口处。 秋季的巴黎,阴云阔天,清风拂面。 他的谎言一向拙劣,瞒不过,也不打算瞒,或许,被世人称作了天才的那人,从来也不曾被欺 瞒,只是...不愿信罢了。 他看一眼遥远无边的天际,沉默了会儿,开口。 “你不是已经猜到原因了吗?你不敢去问阿姨,来向我求证,不正是因为,你知晓了答案吗?许 迟,何须医生多诊断,大家都已清楚...你病发的诱因,或者应该说,你比谁都清楚,你如今为什么会又躺在这里!” ...知道原因吗? 那少年,一点点合上眼,倒回床上,像被拆了线的木偶。 最后她留给他的画面,是隔了玻璃,笑眼弯弯的脸。 是重叠了记忆的笑颜...他恍惚竟以为,他们如从前...... ...这回她离开他,还要多少个六年? 有血气直涌上喉咙,他揪紧了胸口,猛地咳嗽起来,不停歇的,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几乎掏空 了五脏六腑,最后..终于尝到满嘴铁锈的血腥味... chapter.51 后来,他病情日渐严重,常常发作了,四处摔砸,赤着脚踩过碎了一地的瓷杯碎片,来来回回,血肉模糊也毫无察觉... 他被绑上电椅的时候,唐薰跟许妈妈在旁边哭成了泪人。 许爸爸守在门口,花白了头。 而电椅上的人,扭曲了面容,抽搐着,甚至喊不出疼...... 他每日的药剂逐渐加大,情绪稳定的药物所占比例越来越重,一天之内的大部分时候,他都是昏 昏沉沉的状态,混沌着,模糊了黑夜白天,很难对什么东西提起注意力,思绪紊乱。 有的时候,整个人丢失了意识,他半夜起身,整夜的站在窗口,怅然若失一样,久久站着,忘记 了时间,看着天色一点点亮起来... 难得清醒的几个小时里,他常捧了画板,坐在地上画画,那双手却总是微微发抖,几乎握不住画 笔...于是,凌乱了线条,不成人形。 病房里的门,上了锁。 二十四小时的看护。 常是一整天,静谧无声,放轻了呼吸,好像无人存在一样。 唐薰擦干眼眶,笑着走进病房。 那天,许迟状态正好。 安静的背对了门口,在画画。 画纸七零八落,散落了一地,大多都是散乱的线条,不成形,她却模糊辨认了轮廓...温柔的眼 眸微微黯淡了。 请来的看护,是一名华裔,说着带浓重口音的国语,有些无措的解释:“不好意思小姐,病人不 让收拾...” 唐薰点点头,说:“我明白,你先出去吧。” 门轻细的开合声后,屋内,死寂一般的静谧。 她缓步走上前,带了笑,开口:“画很久了吧?今天的药吃过了吗?许阿姨说今天给你熬的粥没 入味,要再加工,晚点送过来。” “嗯。” 那少年,淡不可闻的应声。 唐薰弯身捡脚边的画纸。 “这里丢的太乱,阿姨过来看见会不高兴哦...” 许迟瞥她一眼,冷淡开口:“别碰。” 于是,触及画纸边沿的手微僵了,笑意勉强。 “我帮你收拾一下,就放在旁边...” “别碰。” 他重复一遍,带了不耐。 苍白纤细的指尖缓缓松开,唐薰站起身,眼眶里晶莹的液体摇摇欲坠,她看着他,泪光里模糊的身影,哑声说:“你画再多又如何?回不来的人,终究不会再回来。” 那少年深皱了眉:“你胡说什么?我回国,就可以...见到她。” 他凝视着画纸上的人,眼里深绻的温柔,几乎教人溺毙。 “看来你是记忆混乱了!好,我来提醒提醒你!”唐薰猛地从他手里夺过那张画纸,捏紧了,手微微发抖,“许迟!你忘记你自己做的事了吗?你忘记你对她身边人做的事了吗?你忘记了,她不会忘!回国又如何?回国之后...” 那少年忽然站起身,朝她走近,深冷的眼眸平静倒映着她情绪激动的脸,巨大的压迫感逼得她连连后退。 他夺回她手里的画稿,似乎耗尽了最后的耐性,冷漠启唇。 “滚。” 极淡的嗓音,刺耳如针。 终于,什么在心底碎,锋利尖锐的碎片深刺入肉里,撕心裂肺的痛楚。 “....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一个李陌姜...当初年少,陪伴你两年,不过两年而已...你为什么,为什么?” 她声嘶力竭的朝他吼,话到最后,破了音,好像也哑了嗓子,再说不出一个字。 而那人,明明望着她,却不知看向何处,放空了双目,微笑着,却毫无生气,极尽嘲讽。 “那你呢?” 他说:“...你又为什么?” 不就是一个许迟,生性凉薄,不会爱人,你又为什么? ...为什么? 红尘俗世,痴男怨女,青灯古庙里,佛前,竹筒轻晃一支签,问何解? 闭眼的石像,雕刻的人,长长久久的缄默。 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个中因果,如何言说? 明知...一说既是错。 ******* 陌姜盯着台上一身正装,仪表不凡的荣誉校友薄暮白看了许久,他嘴巴张张合合,说了什么,声音低沉好听,她却连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在这些天接连被各种...外表独具特色的校友洗眼后,她都已经开始挖掘起顾维樑的内涵了。 这位薄校友的出现,很自然的拔高了她的审美。 陌姜用胳膊肘推了推坐在旁边打瞌睡的顾维樑。 “伪娘,你八年后要是混成这个模样,我去哪儿都说你是我哥,亲的!” 顾维樑撑开眼睛看一眼台上的人,带了嫌弃,懒懒合上。 “一般般嘛,你要知道,一个男人最重要的是品质!什么钱啊外貌的,都是扯淡。” 当时陌姜翻了个白眼:“顾伪娘同学,你这种酸葡萄心理要不得!” 后来,在跟这个精英校友深度接触后,陌姜不止一次感慨顾维樑所言简直是至理名言。 “我能与学弟学妹分享的经验就到这里,不过还有一件事,希望在坐的,即将迈出大学校门的校友注意一下,”台上的男人,微笑着,单手扶住话筒,低沉磁性的嗓音透过扩音器,在偌大的礼堂里声声清晰,字字入耳,“我代表我们华盛国际,在百年校庆之后,来学校面试一批毕业生,选拔优秀人才,提供就职岗位。” 此言一出,台下一阵骚动。 陌姜小声问:“伪娘,这个华盛国际是不是在q市?” “嗯,在北方...”顾维樑答完,反应过来,有些惊悚的看她,“...你不会打算去面试吧?” “嗯呐,我相信凭我的实力,一定可以通过的~” 拉长的尾音,带着迷之自信。 顾维樑干笑两声:“...祝你成功。” 散会的时候,似了之前几场演讲,一大群同学四面八方围上去,跟光荣校友套近乎,最好留个联系方式什么的...不过这回围上去的,大多都是女生。 薄暮白被围在中间,一双桃花眼带着歉意,口里说着不好意思,动作却干净利落,在几位同校教工的帮助下,匆匆挤出人群。 陌姜同情的看一眼被他甩在身后的女生,禁不住摇头,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收回视线,四处望了,顾维樑早已经不知道被人流冲到哪里去了,只得顾自往出口走。 散场的人涌向门口,她几乎是被挤出门外,一个趔趄,慌忙扶了墙站稳。 却有一双手,捉住了她的胳膊。 “学妹,慢点啊。” 陌姜不悦的挣脱开,抬头看一眼身前的人,勉强说了句:“谢谢。” 侧身要走,钱穆却嬉皮笑脸拦上来。 “学妹,好久不见,一起去吃饭吧,别误会啊!”他抢在陌姜开口拒绝之前,往后指了指,“是班级聚餐,你看,我们班的人都在呢!” 陌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竟然意外的看见十几个同班的,班长跟团支书的身影也在其内,顾维樑站在最后面,朝她招手示意。 什么鬼?顾维樑怎么也在? 陌姜顶了一脑袋问号,被钱穆拽着朝他们一群人走过去,陌姜扯了扯袖子,他却拉得更紧,皱了眉,顾维樑上前,不动声色的将钱穆隔开,一只手自然而然的搭上她肩膀。 “你怎么回事?刚刚我一回头就没看见你人影了。” “人太多,被挤散了...”她轻声问,“你怎么回事?班上人好端端的聚什么餐?”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你不是想去那个什么华盛国际吗?”顾维樑瞟一圈旁边的同学,小声说,“这一圈,都是想去的。” “...所以大家聚在一起,酒足饭饱之后决斗是吗?” 陌姜一头黑线,脑补了金戈沙场,五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血腥画面。 班长举着刀大喊:‘只有一个名额!谁活着!就是谁的!’ 顾维樑倒在她脚下,血淋淋的手抓住她的脚踝,奄奄一息。 ‘生姜!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你加油!’ ...她抖了抖肩,轻咳一声,对顾维樑说:“那啥,伪娘,一个面试而已,拿不到就算了,我胆小又怕死,不拼命。” 顾维樑飞了个白眼给她,刚要说话,忽然听得钱穆极度热情极度亲切的叫了声:“哥!” 陌姜只觉得自己恶心的起了鸡皮疙瘩,狐疑抬眼,却看见一袭正装,微笑走来的薄暮白。 “阿穆,等了很久?” 如此亲昵熟稔的口吻,关切得...真像他亲哥。 陌姜倒吸了口凉气,惊讶的长大了嘴,顾维樑相当配合的托住了她的下巴。 “我也才刚来,这些是我们同班的同学,都很想跟哥你认识一下,”钱穆脸上堆笑,上前站在他身旁,转身看向班上的同学,眼里盖不住的骄傲自得,“这是我哥。” 其他人礼貌的打招呼。 “薄先生好。” 陌姜抽了抽嘴角:“捡的还是干的?” 钱穆大笑,对薄暮白说:“哥,你看,我喜欢的姑娘就是幽默。” 薄暮白亦笑,目光却是直直望着她:“我家境贫寒,是阿穆的父亲赞助我读完的大学。” 低沉好听的嗓音入耳,却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陌姜听得皱眉,没说什么。 一旁的班长笑着开口,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恭维:“如今薄先生出人头地,也算没有辜负。” ...辜负么? 这两个字未免用得太重。 陌姜打量了一眼薄暮白,墨色西装加身,剪裁得体,严丝合缝,承得身型挺拔,先前在礼堂里终究隔了太远,如今细看那张脸,棱角分明,透出成熟男人的俊朗和气度...只是,那一双桃花眼,长在男人身上,终究魅惑了些,若非历经社会打磨和经年的沉淀,少年时,更不知是怎样佻达风流的眉眼。 这一顿饭,说是聚餐,不如说是钱穆动用了私人关系,让薄暮白请客,同时也间接的炫耀了人脉。 来吃饭的同学自然心知肚明,餐桌上,将薄暮白迎上主位,钱穆自然坐在他旁边。 陌姜挑了最远的,靠近门边的座位,只想当个局外人,安静吃完饭就立马走人。 chapter.52 陌姜挑了最远的,靠近门边的座位,只想当个局外人,安静吃完饭就立马走人。 身边的顾维樑暗地里用手肘捅了捅她,恨铁不成钢:“你要把握机会啊,坐这边上当隐形人啊?” “把握什么机会?”陌姜斜眼看他,夹了块肉入口,慢悠悠的说,“我跟着来只求混个脸熟就成,还是安心吃饭吧。” 抬头看着坐在前边,与一众人谈笑风生的薄暮白。 那男人,彬彬有礼,也极有风度,与钱穆看起来也是极亲热,落在旁人眼里,道是知晓感恩,把他当做了亲弟弟看,只是...陌姜微蹙了蹙眉。 她总觉得他是极力藏了不耐和戾气,方得一张假面如此。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举起酒杯的时候,不经意般,朝她看去,四目相对,两道视线撞上,她分明看清他眼里毫不隐藏的鄙夷讥诮。 她慌忙垂了头,喝了一口手边的饮料压惊。 钱穆摇摇晃晃站起身,他几大杯酒下肚,已起了几分醉意,指着陌姜,两眼迷离。 “哥,你看着那姑娘没?叫李陌姜!我追她追了很久,她要是去面试,哥你要给我个面子!” 饭桌上其他人的目光齐刷刷射过来,陌姜干笑两声,埋头吃菜,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走后门不带这么光明正大的!这不赤果果给她拉仇恨吗? 薄暮白伸手扶他坐下,看一眼坐在门边的人,微笑道:“我相信你看中的女生,一定也足够优秀,有实力进华盛。” 轻描淡写一句,化解了尴尬,气氛微缓,大家笑言两句,话题似乎也过了。 薄暮白站起身,说了句:“抱歉,接个电话。” 拿了手机往外走。 陌姜坐在门口的位置,起身替他让路。 “谢谢。” 极轻的一句,陌姜抬头,人已走出门外。 饭桌上少了主角,不似方才热闹,只有相熟的,凑近了交谈,她埋头吃肉,摸摸肚子,也差不多饱了,琢磨着此地不宜久留,转头看顾维樑被旁边的同学拉着喝酒,正在兴头,也不好多言,便悄悄起身,借助了靠门的地理位置优势,小心翼翼的溜出去。 刚踏出店门,却不由得顿了步子。 方才说是要接电话的人,此时正斜倚在门栏前抽烟,云雾缭绕,听见声响,回头,见是她,微微笑了笑。 “要走吗?” 他只着一件衬衫,松开两颗扣子,露出锁骨干净的线条,脱下西服外套,也不减他身上的精英气息,加上一张英俊的脸,惹得路过的不少人频频侧目。 陌姜礼貌性的点头,客套道别:“谢谢薄总监今天的款待,饭菜味道很好。” “饭菜味道很好?” 薄暮白扬眉,目光带着玩味,看向她。 姑娘一脸呆,说错话了吗?饭菜味道是很好啊,她全程吃的嘴不停来着,难道是不合他口味。 “嗯...薄总监如果吃不惯的,我也没办法。” 薄暮白唇角飞扬,笑弯了一双桃花眼,迈步走近她身前。 坦白说,他身上淡淡的烟草气息并不难闻,只是她一贯不喜人吸烟,微微皱了眉,不可避免的往后退,垂下的目光看清他指间泛黄,是常年吸烟熏出来的。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告辞了。” 转身要走,却被他出声唤住。 “李陌姜?是这个名字吗?” “...是。” “阿穆喜欢的女生,我记住了,会好好关照的。” “薄先生!”陌姜深吸一口气,转头,认真的看着他,“我跟你说两点,第一,钱穆跟我,半毛钱关系没有;第二,您也别多关照我了,能去华盛当然好,去不了,我也没关系...” 她顿了顿声,无所谓的笑着,对他说,“...反正我这个人对生活,随时都做好认命的打算。” 声音里是浓郁得化不开的自嘲。 薄暮白静静看着她,微皱了眉头,而后缓缓舒展开来,也是一抹笑。 他说:“李陌姜,作为即将毕业的大四学生,你真是极度没追求。” 她耸肩,一副随你怎么说的表情,冲他摆摆手,大步朝前走。 身后人,轻眯了桃花眼,看着走远的背影,掐灭了烟,返身,走进店内。 夏秋接壤的季节,a市爆发了一场规模不小的流行性感冒。 于是百年校庆那天,学校里到处可见带着口罩,咳嗽不停的学生。 学校对这次校庆极为重视,特地安排了医学院的老师和卫生队的教工做后援准备,感冒的学生,一律禁止接近校友,所以先前礼仪队的大部分人都被撤了下来。 身强力壮未被传染的陌姜就临时被辅导员拉去凑数。 红色的长旗袍,胸前挂着横幅,站在门口,活脱脱一个迎宾小姐。 顾维樑憋着笑意,大摇大摆的朝她走过来,轻咳两声:“这位小姐,请给我带路,我要去男厕所。” 陌姜微笑:“这位先生,麻烦您左拐,去死好吗?” 顾维樑绷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生姜,你知道你自己现在这样像什么?就像个,被裹起来的粽子,你看人家...” 他朝前边扬了扬下巴,陌姜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十几米开外,宋书妍穿着同样的礼服,身形窈窕,凹凸有致...看起来,还莫名气质极佳。 顾维樑收回视线,再看旁边的人,满脸的嫌弃。 “李生姜,你吸吸肚子,赘肉都要出来了。” 陌姜咬牙,皮笑肉不笑的悠悠凑近。 “顾伪娘,你再多说一个字,我脱了高跟鞋就地砸死你信不信?!” 顾维樑笑着往后躲了躲:“别别别,不逗你了,有个正经事跟你说。” “什么事?”陌姜狐疑,也正色起来。 “巫燃他之前不是支教部部长吗?他上个学期申请了支教名额,现在他抽不开身,所以名额的空下来了,你高中毕业的时候不就去支过教吗?你有没有兴趣再去?” “在哪儿啊?” 顾维樑想了会儿:“...北方一个农村吧,好像就在是k市那边。” “什么时候去?” “具体我不是太清楚,你有意要去的话,问问巫燃,或者院里负责的老师都可以。” “算了吧,问巫燃...”陌姜朝后指了指,一脸无奈,“我怕那个恋爱中的女人分分钟用眼神给我剁成肉酱,等晚点我去问问辅导员。” 一转眼,远远地见一人身着正装,在校老师的陪同下走过来,忙推开顾维樑,原地站好了,脸上调整回标准的微笑,露出八颗白亮牙齿,等人走近,四十五度角鞠躬。 “您好,欢迎您回母校,大礼堂请往这边走。” “谢谢。” 熟悉的嗓音,低沉好听。 陌姜抬头,正对上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带了礼貌温和的笑意,微愣了愣,旋即颔首了,欠身一旁。 薄暮白从她身前掠过,淡淡的烟草味铺面,她微蹙眉,眼前那双材质上佳的皮鞋却微顿。 “对了...”他垂眸看向她,“后天在就业中心的面试,希望你不要迟到。” “薄先生对本校的学生真是关心。”陪行的老师一脸笑容,甚是欣慰。 “老师您过奖了,”他微笑着,瞥一眼身前的女生,“同为a大的学生,也希望新一辈的,能为母校争光。” 陌姜只觉得他语气意味深长,话里有话,懒得多想,一个标准的四十五度角鞠躬,催促他走人。 “谢谢薄先生提醒,礼堂往这边走。” 他勾了勾唇角,留下一句:“祝你面试成功。” 在校领导的陪同下,迈步而去。 陌姜穿不惯高跟鞋,站了一天,一双脚酸痛得近麻木,扶着路边的木椅坐下。 倒是宋书妍,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每一步都像走t台一般优雅自如,无视掉前面一众频频回头的男生,在陌姜身边坐下,气定神闲的打电话。 “喂,巫燃,你下班了吗?...对,活动结束了,我穿着高跟鞋站了一天好累啊...好,我就在雨花路这一条等你,嗯...拜拜。” 陌姜斜眼看着她翘起来的二郎腿。 “宋书妍,你骗起巫燃来真是心安理得啊。” 美人撩发,悠然道:“我乐意骗他一辈子。” ...真是恐怖的女人。 转头见顾维樑提了袋子,大步流星的走过来,有气无力的朝他摇了摇手。 “这里,伪娘!” 顾维樑小跑上前,见她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又看看坐在她旁边的宋书妍,边摇头边从袋子里取出一双帆布鞋。 同样都是女人,画风怎么差那么多? 陌姜一边换鞋,一边瞪他:“顾伪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 顾维樑摸头,看天,装傻:“什么什么表情?说什么胡话呢?” 转而看向宋书妍。 “巫燃来接你吗?” “嗯。” 冰山美人点一点头。 他伸手搀陌姜起身,说:“那我们就先走了。” “下次见。”宋书妍摆手,对顾维樑倒是客气,礼貌周全。 穿上平底鞋走在地上,先前几步有些不适应,一瘸一拐,而后走顺了,慢慢蹦跶起来。 顾维樑说:“生姜,咱们晚上去吃牛肉面吧,怎么样?” 她摸着饿扁的肚子,表示无所谓:“都可以啊。” chapter.53 后街的牛肉面,分量足,味道好,生意一向不错。 他们赶上饭点的时间去,等了会,才有位置落座,是在靠墙的角落里,正对了悬挂在前的电视屏幕,正在播放的是国际简讯。 陌姜等牛肉面之余,盯着屏幕打发时间。 沿海某国受台风;遥遥隔开半个地球的某处发生了房屋坍塌...... 主持人一身正装,字正腔圆,面部表情随着所播报的简讯变动,很合适宜。 “今年年底在法国巴黎举行的国际绘画大赛,吸引了众多艺术界人士关注,据悉中国此次参加比赛的人数相交往年有所增加,其中,最引人瞩目的,便是在艺术界有‘少年安格尔’之称的天才画家——许迟......” 似乎是盯着屏幕太久,陌姜揉了揉眼睛,看着对面的顾维樑问:“怎么牛肉面还不来啊?” 他听着背后电视里传来的声音,不自然的朝她笑了笑,目光温和,如同小时候一样,伸手柔乱了她的头发,温热的掌心,那般笨拙的,却不知能安慰什么。 顾维樑探身,扯开嗓子朝外喊:“老板,牛肉面怎么还不来?” 厨房里喧闹,老板似乎是未曾听见,无人回应。 旁边却有学生与同桌的议论。 “哎,电视里那个许迟是不是我们学校美院的那个?” “是啊,我之前还见过他呢,真人超帅的。” “是吗?那我们下次去看看。” “听说他去法国进修了,还没回来。” “这样啊...” 拉长的尾音,带了明显的失望。 店里员工端上两碗牛肉面,放上桌。 她说了句谢谢,往面里放了一大勺辣椒,埋头大口吃着,却掉出了眼泪,抬头看着顾维樑笑,张口呼吸,喘着气说:“好辣啊,辣死我了。” 顾维樑微皱了眉,没说什么,扯了纸递给她。 不知谁,嫌了这新闻无聊,切换了频道,是个娱乐台,嘻哈欢笑着...装了满耳的尘世喧嚣。 无关风月...无关痛痒。 陌姜去参加面试之前,特地跟宋书妍借了一套正装。 她摸索着衣角那个不起眼的logo,小心翼翼问:“姑娘,这衣服贵吗?” 美人瞧着自己新做的指甲,淡淡道:“还好,也就你大学两年的学费吧。” ...真是万恶的有钱人啊! 陌姜一本正经,相当沉痛认真的表示:“宋书妍,下次你再有看不惯我的地方,别忍着,直接用大把钞票来羞辱我!放肆羞辱!” 宋姑娘取下墨镜,上下扫了她一遍,优雅的反问:“你浑身上下哪点够资格让我羞辱的?” “......” 参加华盛面试的人很多,陌姜交上简历,坐在门外的长椅上等待,仰头望着天窗,右手捏着左手食指尖,百无聊赖的发呆。 等了近三个小时,方有人从会议室里探出头来,念她的名字。 “李陌姜,下一个李陌姜,请进来。” 偌大的会议室,椭圆的长桌分开两边。 三个面试官,薄暮白一袭深灰色正装坐在中间,显然是能一锤定音的人。 陌姜礼貌的鞠了躬,在他们对面的空椅上坐下。 先提问的,是坐在最右边的面试官,问的都是与她专业相关,她专业知识学的不错,倒也算对答如流,方才进门的紧张情绪也缓和了不少。 左边的面试官问了些与华盛国际有关的问题,同时请她估计了公司的发展,对公司的战略做出评价。 关于华盛的提问,她先前有过准备,回答起来倒也顺畅。 倒是薄暮白,一直未曾开口,只静静听着,身前摊开的,是她交呈的简历,待到面试即将结束的时候,方淡淡出声。 “李小姐,我看你的简历上表示,你英语水平很不错,这样的条件下,大部分学生会选择考个高级口译,增加自身的竞争力,我很好奇,你没有的原因。” “...这个,跟我进华盛公司好像没有关系吧?” “没有关系,”薄暮白向后靠上座椅,探手道,“不过是我私人好奇。” “原因我之前已经跟薄先生说过了,”陌姜保持微笑不变,“我这个人没什么野心,也一向认命,不想去争取太多。” “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薄暮白目光轻凝,落在她身上,却带了几分凌厉的气势,“你就算进了公司,也不会有上进心,更有可能,尸位素餐呢?” “这个请各位面试官放心,”陌姜迎上他的视线,字字清晰,“我虽然不争什么,但本职的工作一定会全力以赴,而且,我这样也并非全然不可取,日后,若有别的公司想来拉人,至少我是绝对不会背叛本公司的。” “拉人?你么?”薄暮白笑起来,“李小姐,我欣赏你的自信。” 赤果果的嘲讽。 陌姜眯着眼睛朝他呵呵笑,心里默默赏了那张俊脸一记右勾拳。 薄暮白站起身,朝她伸出手,其他两名面试官随之起身。 “李小姐,你的资料我们会保留,具体结果,七天内会给您消息。” “谢谢。” 陌姜握了握他的手,掌心一层薄茧,算不上粗粝,只是她手心柔软,只觉得硬得磨人。 走出就业中心,天边夕阳西下,晚霞漫天,在天边铺散开来,流光溢彩的动人。 于是,常常伸了个懒腰,舒展胫骨。 掏出手机,才发现有好几个未接电话,皆是来自顾妈妈的,赶忙回拨了过去。 “喂,阿姨,手机调了静音,都没听到...”她有些抱歉。 顾妈妈说:“没事,之前不是叫你面试完了回家吃饭吗?怕你忙的忘记。” ...她是真忘了这事,加紧了步子往外走。 “没忘没忘,刚刚面试完,现在马上就过去。” “那行,维樑说是接你去了,应该也快到了,如果碰不上就算了,你给他打个电话。” “好勒,阿姨待会儿见。” “行,你路上小心点。” “知道啦。” 挂掉电话,翻开记录,正找着顾维樑的号码,一只手却盖上了屏幕。 她抬头,看清挡路的路,皱了眉。 “学长,让一下路。” 钱穆笑嘻嘻的伸手摸向陌姜的脸:“别这么冷淡嘛学妹,今天面试情况怎么样?要不要学长帮忙问问?” “不用了,”陌姜忍了怒气,退身几步多开眼前伸来的手,“学长,我还有事先走了。” “别急啊,”钱穆嬉皮笑脸的拉住她,不依不饶,“学长送你吧。” 陌姜皱了眉,攥紧拳头正要发作,一只手突然伸过来将钱穆一把推开。 “干什么你?就不会跟女生好好说话?” 陌姜有些诧异的望着身旁人:“伪娘?” 钱穆淬了一口,斜眼打量着顾维樑:“顾维樑,我这追人呢?有没有点眼力见啊?” 顾维樑懒懒迈上前半步,将陌姜挡在身后,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身前矮他半个头的钱穆,笑了笑,猛地伸手揪住他的衣领。 “你他妈以后再敢对我妹妹动手动脚,老子就打你个半身不遂。” 说完,狠狠将他甩到一旁,拉上李陌姜转身就走。 陌姜瞪大了眼睛,愣愣由着他半拖半拽着往前,半天才蹦出一句感慨:”我曹,伪娘你太帅了!” 顾维樑一巴掌拍上她头:“叫哥。” 李陌姜反手一掌呼上他背,嗓门一开,豪气万千:“哥,小妹今天多谢了!” 顾维樑抚着胸口轻咳两声,勉强吐出几个字:“好说好说...” 他怎么忘了李陌姜是大力王,刚刚他要没有及时赶到,估计那小子现在就半身不遂了...无意间他还救人一命... “对了,你今天面试怎么样啊?”话一问出口,顾维樑猛地一惊,反应过来,“那个薄暮白...是他哥,我刚刚...不会影响你面试成绩吧?” “你别瞎想了,”李陌姜搭上他肩,“那个薄暮白,我虽然不太了解,但我觉得不会干那种没品的事,而且,就算没面试上怎样?姑娘我肤白貌美气质佳,还有文化,难道还没个公司要我了?” 顾维樑瞅她一眼,呵呵笑:“除了那句肤白貌美气质佳,其它的,我都同意。” “你找死是吧?” 陌姜抬手,一巴掌拍上他后背。 在顾家吃过晚饭,一路走回家,已经将近九点。 她脱掉一身名牌套装,小心装好了,打算明天送去干洗,爬上床,哼着小曲,打开电脑,却有一封未读的email,显示了地址,来自法国。 嗓子里的歌声卡在喉咙里,指尖颤抖着,点开,最先跳入眼帘的是一句法语。 ‘moesse(亲爱的公主殿下)......’ 熟悉的开场白,她微笑了,松了口气,往下浏览,唇角的弧度渐渐僵硬..... ‘......如果,你不能原谅他,我想恳求你,不要让他见到你,以免,再怀有不切实际的希望。’ 原谅吗? 多么容易说出口的两个字。 她曾轻易的对他说‘爱’,桑田沧海的走一遭,她又有资格对谁说原谅? 她在午夜的时候,接到许妈妈的电话。 或许是屏幕太冰冷,隔了千山万山,遥遥传来的声音,刺得她耳膜生疼。 她说:“陌姜啊,小迟不见了,我们想他可能回去找你,我现在赶去机场,阿姨求求你,他的病情好不容易稳定下来,求你别再给他刺激...” 她静静望着窗外,黯淡木然的双眸,灌了满眼的无边夜色,轻轻开口:“...阿姨,我知道怎么做。” 究竟谁是谁...不切实际的希望吗? 不就是不再相见吗? ...有什么大不了? 世界这么大,躲一个人...这有多难? 人生这么长,忘记一个人而已...又有多难? 她关掉手机,蜷缩在床角,黑夜里,压低了声音哭泣,像个无助的孩子... 再也不会有人,陪在她身边,轻却坚定的对她说:‘陌姜,我们回家。’ ...再也不会有了。 第二天早上,她盯着红肿的眼眶出现在在辅导员办公室的时候,着实把坐在办公桌前的老师吓了一跳。 “老师,我想去参加本学期的支教活动。”她嗓子干涸,声音却坚定。 “噢,决定好了吗?刚好巫燃缺出个名单来...”辅导员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从一摞文件里抽出来几张纸,看了看,说,“地点你清楚吧?是这样啊,我们人分两拨去,一拨是学期末出发,在那边待到明年,一拨就比较急了,明天出发,期末回来,你是.....” “老师,我明天可以走。” 辅导员眨了眨小眼睛,见她气色不太好,迟疑问道:“...确定吗?” “是,麻烦老师了。” chapter.54 那人,坐在飞机头等舱靠窗的位置,夜晚时分,仍旧带着墨镜,看向窗外,不知望了那边,暗色的镜片下,是一张极苍白的脸。 时间已晚,机舱内要熄灯,空姐步履款款,走了一圈,见他,微微倾身,小声询问。 “bonjour,monsieur,puisjevousaider” 那人却似未闻。 空姐犹豫了会儿,换了中文:“您好,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他转了转头,隔了墨镜,辨不清神色,声音好听,却淡淡透了凉薄。 “不用,请熄灯。” “好的,祝您有一个愉快的航程。” 标准的微笑,一个欠身,镜片上倒映出面容,精致动人,他却看得模糊,微皱了眉,在她转身之际,出声。 “麻烦,给我一杯温水。” “好的。” 轻微的脚步声,渐远。 他低头,摘下墨镜,是一双黑玉深幽的眼眸,轻轻眯起,过了几秒,方适应舱内昏黄的光线,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一盒药,手颤抖着,白色的颗粒倒入掌心,层层叠叠,在眼里成了模糊一片。 “请问...”他抬头看着端来水的空姐,将手心曲伸递至她眼前,轻微的晃动,底声道,“不好意思,我看不清...有多少粒。” “一共六粒,先生。” 居高临下望来的,不知是怎样同情的目光。 他不再抬眸,只轻声一句谢谢,吃完药,重新戴上墨镜。 如纸一般苍白的脸,透出未褪的病色,静静靠上椅背。 大量镇静药物带来的副作用,他的视力下降很快,画画时,常常含混了颜色...呵,他曾对色彩敏感到最细微处的差异。 轻轻闭上眼睛,手放进口袋,触到一块冰凉,指尖轻抚过它边缘的弧度,轻轻收紧,握在掌心。 那是一块玉,色泽莹润,无裂纹无缺憾...世无双。 ‘我们小迟,是和氏璧。’ 脑海里明晰了画面,是女生带笑的脸,口吻坚定。 他忽然就笑了。 唇角扯开来,弧度讽刺。 这世上...哪有如他这般,残缺不堪的和氏璧? 他曾待在冰冷雪白的病房里,日一复一日,画着他记忆里的姑娘,一张张画纸,散落四方。 有人在他身前蹲下,挡住了天光,缓缓靠近,极近的距离,让他看清她的面容,是发红的眼眶,带着无声的微笑。 她说:‘许迟,我们真像呢,你不肯死心,我也不肯...’ 她说:‘那么想的话,我给你机会去见她好不好?’ 画笔滚落指间,他看着她,静默无言。 那姑娘,落着泪,却倔强撑了笑意,与他打赌。 ‘我们赌一把好不好?你忘了你做过的事,不带负担,满心欢喜,去找她,如果她肯原谅你,肯接受你...这样不知何时会伤人伤己的你,我就放手...’她说,‘否则,你就回来,尝试,接受我,如何?’ 伤人伤己的他,到头来,借口一场病痛,忘却了因果,忘却了所为,厚着脸皮,重新出现在她身边......若是不被接受,他又如何? 黑暗中,脑海里的人,似乎连呼吸都近可触碰,微微颤抖的手,伸出...再睁开眼,不过满目空花...一片虚幻。 第一批出发去支教的人不多,加上陌姜总共也只有四个,两个大三年级的男生,一个大四的,先前是宣传部的副部长,因为体态憨厚,做事认真负责,在宣传部颇得人心,外号潘哥,与陌姜也是说得上话的朋友。 另外两个大三的男生,一路同行,倒也渐渐熟悉,他们两个是室友,戴眼镜的叫赵文,人斯文腼腆,爱看书好国学,三言两语便可引经据典,倒是博学多识,只是姑娘般白净,也容易脸红。 另一个,叫魏传星,是a市本地人,陌姜跟他聊得来,天南地北的胡侃一路,两人倒结了朋友。 赵文问:“学姐,你一个女生怎么想着这大冬天去北方一个小地方支教?” 陌姜叹口气,右手折叠,横放在胸前,一本正经:“都是压在我心口的红领巾作祟啊!” 魏传星很合适宜的给她配了背景音乐。 “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继承革命先辈的光荣传统......” 潘哥一脸无奈,端了泡面挡住大脸,对赵文说:“我们离他们两傻蛋远点,免得别人误会咱是一起的。” 赵文笑一笑,低头看手机。 魏传星说:“对了,我们去那地方是山区吧,那里边是不是没信号啊?” 赵文郁闷的看他一眼:“你去支教还想着开个4g啊?” 魏传星急了:“谁想着玩了?我走之前跟我妈说,最少一个星期给她去个电话,到时候打不通,我怕她报警。” 潘哥说:“得了啊,别黑人小地方成不成?我大一的时候去过,那里虽然穷,也有好几家装了电话,村里人都特好,随时欢迎你去用电话,现在过了好几年了,应该情况更好些了。” 魏传星这才放下心。 “我天...我们学校美院是要上天了。”低头刷着简讯的赵文忽然感慨了一声。 “怎么了?”潘哥凑过去看,了然笑道,“嗨,我还以为怎么了,我们学校美院在全国本来就排 的上号,去两个人参加比赛怎么了,再说了,去的又不是一般人,孙轩哲有多牛逼你们难道还没 听过?另外一个许迟更不用说了,他高中时候就在国外拿过大奖,外号天才也不是白叫的,对了...” 潘哥摸摸头,看向对面托着下巴,专心望窗外的人。 “陌姜,那许迟是不是跟你挺熟的?我上学期还常看见你们一起吃饭呢。” “是吗?”姑娘不回头,答得漫不经心。 “对啊......”潘哥还要再说,却见她伸了个懒腰,打起了哈欠。 “潘哥我困死了,睡会儿啊,等到了就叫我。” 她向后一躺,懒懒合上眼,细密的睫毛垂下来,一脸疲态,似真是倦极。 潘哥憨厚,立马说了句:“你放心睡吧。”便不再多言打扰。 桌下,姑娘搭在腿上握紧至僵硬的手,缓缓放松了,掌心却殷红,留下深陷的指甲印。 下火车的时候,是下午,又转了小班车颠簸两个小时,天快黑的时候,方到目的地——平崖村。 来接的,是村里小学的校长,和另外两名老师。 都是五十来岁的年纪,山里冷,裹了棉外套,互相介绍了,念叨着一路辛苦,便笑呵呵地要接他 们手里的行礼。 三个男生身强力壮的,自然不愿意让年长的长辈来提,都推辞了,倒是陌姜,一个女生,拗不过 校长热情致意,只得厚了脸皮,两手空空跟在他们后边走。 只是路上石子遍地,天色暗,更是难看清,她存了小心,也难免摔一跤,辛亏旁边的校长及时搭 了把手。 校长叮咛道:“这路上都是石子,棱角硬得很,还有碎玻璃渣子,小心着点,姑娘家家,万一划了哪儿可怎么好?” 是一口带了浓重乡音的普通话,入耳,却是淳朴动人,于是紧记了,点头微笑,应声:“知道 了,校长,我会好好看路的。” 他们四个人住的地方,是学校宿舍。 是老旧的房间,墙壁斑驳剥落,透出里面的水泥来,看得出是精心收拾打扫过的,勉强也称得上 干净。 三个男生在二楼共一间房,陌姜住在三楼,一人倒是占了一间房,澡房设在一楼,男女两间,只 是厕所离住的宿舍远了些,要走两分钟才到。 校长有些难为情的说:“之前来的一笔捐款都用来给孩子们布置教学楼,还有买新课桌椅、改善 娃儿的伙食...宿舍就没余钱收拾了,不过被褥都是新的,你们就将就一下。” 潘哥憨憨笑:“校长,这已经比我前几年来的时候好多了,那时候热水都没有,而且我们来也不 是享福的,没什么将就不将就的。” 校长感动的连连点头,丘壑纵横的脸上,层叠了笑意。 “真是好样的年轻人。” 临睡前,有当地的老师送来他们讲课要用的课本。 陌姜负责教授三、四年级的语,她来之前买了些古诗文的书籍,正好可以用作备课。 许久不曾碰过小学生的课本,当年怎么也握不住的课本,而今捧在手里,成了小小一本书,时隔 经年,翻开书页,难免便带了岁月怀念的味道。 她在桌前认真备课,碰到困惑处,下意识拿了手机要查,打开才发现断了信号,无奈笑了,想着 这样一个人人不留手的东西,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唯一的功效,大概就是闹钟了。 陌姜备课到很晚,趴在桌上睡着了,第二天是被一阵敲门声叫醒。 皱眉,睡意迷糊的喊了句:“谁啊?” “还没起来吗?”隔了门传来潘哥的声音。 她顿时醒了瞌睡,从椅子上弹起来,猛地拉开门。 “怎么了?要上课了吗?完蛋了,我课还没备完,我还没刷牙洗脸...怎么办?” 见她手足无措一脸慌的模样,潘哥忍不住笑了,肥嘟嘟的肉上耸,挤得几乎没了眼睛,怪是可 爱。 “别傻了,今天礼拜六,孩子们后天才来上课,你有的是时间备课,我是叫你刷牙洗脸,去吃早饭了。” “...吃早饭啊。” 陌姜松了口气,立马反弹了一脸困意,打着哈欠跟他摆摆手,合上门:“给我两分钟,马上就下来。” chapter.55 早饭是村里一户人家请的。 煮了大锅面,给他们一人碗里放了大块扣肉。 村子小,来了新支教老师的消息也传的快,不时有邻里街坊的,带着小孩前来看看,村里人相处 融洽,没吃早饭的,便留了,同桌坐下,一起吃。 这家本就人不在少,再加上客,就不得不搬出椭圆的长桌,于是,人头结结实实围了一圈,虽然 人多,细细看了,却只有老老少少,难见年轻人。 最年长的,断居正位,在村里辈分极高,陌姜听校长叫他九爷,琢磨不清自己算个什么辈分,该 如何称呼,校长见她犯难的样子,笑,说:“姑娘,他是我们村的大辈,连村长都要叫他九爷, 你们小辈的,就随村里人,叫他九爷爷。” 舅姥爷吃过早饭,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晒太阳,吸着老烟斗,松弛的眼皮盖下来,分不清是睡着 还是醒着。 陌姜从边上经过的时候,老人磕了磕长烟杆,苍老出声:“小姑娘家,怎么想着,跑来这里吃苦?” 陌姜驻步,歪头想了会儿,晒了一身暖阳,笑眯眯的开口:“不是我,就是别人...反正,总要 有人吃苦啊。” 老人笑,用烟杆敲了敲旁边的小石凳。 “丫头过来坐,陪老家伙晒晒太阳。” 陌姜一贯不喜烟味儿,暗自屏息,在小石凳上坐下。 老人说:“村里年轻的,都不能吃苦,想生活的好,三三两两,全出去了,扔下老的小的...和整片山头空地...有的,像我孙子,几年没回家了...也不知道我一把老骨头,熬不熬得过这个冬 天。” 他说这话的时候,微微睁开了眼,浑浊的眼底,看向前边,重峦叠嶂的山头,绵延了,挡住外边 的世界,而他已经老得没有力气站起身眺望了,于是耷拉的嘴角扯了扯,不知是笑还是无奈,重 新含上烟嘴,咂咂着,吞云吐雾。 陌姜安静陪他坐着,没有说话,也不知该说什么,去宽慰,憋不住气的时候,把石凳往后挪一 挪,在老人看不见的地方大口换气,而后再正襟危坐了。 “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九爷问。 陌姜说:“李陌姜,木子李......” 她噤了声,怕老人家不识字,拆开来木子李也不知是哪个木哪个子,想着怎么解释好,那老人见 她说话没了后边,转头来看着她,问:“木子李,哪个陌?耳朵旁加百?姜是老姜那个姜?” “九爷爷说的都对!”陌姜想不到,这样一个小地方,如此年纪的老人竟还识字。 九爷笑,松垮的脸上折叠了皱纹,颇有几分自得。 “我年轻那会儿,是县城里最有学问的先生,桃李满天下,你现在去县里问问,没有人不知道我 薄老九的!” 他一时激动,烟呛了喉咙,猛地咳嗽起来。 陌姜顾不得烟味难闻,忙替他捋着后背顺气,老人背上瘦骨嶙峋,隔了衣料,生生的膈人,陌姜 有些心疼,口里安慰:“九爷爷名气大着呢!我知道我知道!” 常言道老小老小,她哄孩子一般的口吻,倒当真哄顺了老人。 他平复了气息,重新躺上座椅,日光下摇摇晃晃的影子,悠哉清风。 陌姜陪着他有一句没一句的唠了小半个上午的嗑,最后还是九爷起了困意,要上楼歇息,年近半 百的儿媳上来搀他,转头冲陌姜笑,说着一口地道的方言,陌姜听了个半懂,也呵呵跟着笑。 九爷吹胡子瞪眼,笑骂道:“真是个傻丫头,你知她说什么就笑?” 总也不会说什么坏话,陌姜倒是无所谓,依然笑得眉眼弯弯。 九爷说:“儿媳妇说看你生的模样乖,又孝顺懂事,她家里有个侄儿子,可以给你说个亲!” “说...说亲?” 陌姜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 慌忙摆了手,跟眼前笑得眯了眼妇人手忙脚乱的解释:“不行不行,谢谢您好意,我...我不相 亲,不相亲......” 九爷跟她说了两句,妇人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仍旧是朝她笑,黝黑的面庞,更显得牙白晃眼。 陌姜也笑。 九爷说:“丫头,你跟着上楼来,我上面有一小柜子书,堆起来要被虫蛀了,你去看看,有感兴趣的,就拿两本去。” 相较于赵文手不释卷,陌姜倒是没有多喜欢看书,只是不忍心拂了老人好意,点头跟上了楼才发现...老人家真是太谦虚。 她看着眼前敞开的,一人多高的大衣柜里一摞摞码放整齐的书,抽了抽嘴角,心想,赵文要是知 道,肯定恨不得来这里扎窝。 “丫头你看看,喜欢看哪些,多拿两步,看完了就来换。” “好...” 她应着声,满目琳琅的书卷,看得她目不暇接,从最近的一摞里拿了几本,回身冲老人摆摆手。 “那九爷爷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行,走吧走吧。” 老人躺在咯吱响的旧床上,合上了眼。 拿走的那几本书里,陌姜只留下一本《浮生六记》,其余的,都拿给了赵文,他一贯视书如宝, 正发愁来这儿带的书不够,活把她当做救星,一脸欣喜:“这些书你哪里弄来的?” 陌姜说:“是从九爷爷那里拿的,他那儿还有一大柜子书,九爷爷人好,你看完了可以去皆。” 赵文却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好不好,跟老人家打交道最麻烦了,去借个书说不定还要被拉 着东扯西扯半天。” 赵文书看得快,故而,以后的日子里,陌姜就成九爷家的常客,每每去了,借书之余,常陪着九 爷聊天。 九爷年轻的时候是有名的知识分子,从旧社会一路走过来,却是不容易,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 落,到老,却依然保留了风骨。 “我现在虽然过得穷,心里也高兴,年轻的时候,一心想要为振兴国家做贡献,如今国家已经振兴,也没什么好不如意的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有世事沧桑沉淀的深厚。 也不知年轻时候,是怎样热血的男儿,兴许,也曾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陌姜走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却看见那垂迈老者,捧着家里唯一一张儿孙同框的相片,枯瘦粗 糙的手细细抚摸了...无关国,无关岁月,那双阅书万卷的眼里,只装了一个小家,浑浊的目光 承载了,不过一个长辈的牵挂。 **** 平崖小学年前修葺一新,备置了桌椅,黑板也是新换的,倒显得坐在教室里学生成了唯一的旧 色。 这里的孩子大多活泼好动,尤其是四年级的学生,陌姜爱笑,脾气也好,刚开始上课的时候,站 在讲台上,总要喊上许久,才勉强能维持了课堂秩序,后来觉得不行,与其他三个人合计了,又去讨教学校里的老师,琢磨了一套惩罚奖励制度,方才稳定秩序。 课间的时候,赵文常捧了书在走廊上看,潘哥跟她还有魏传星便带着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在操 场上闹成一团。 有时候,赶上天气好,语文课,她会迁到户外上。 她坐在中间,孩子们搬了凳子,围成圈,坐在她身前,听她念诗。 一字一句,一念一顿,由着他们听仔细。 她目光专注了身前一群孩子,却不知,不远处,那人,一身落魄,佝偻了背躲在残墙后面的阴影里,嘴唇干裂,带着凝固的血痕,那双曾经似墨般沉郁清冷的眸早已蒙上一层死灰,苍白病态的 脸瘦削憔悴得几乎脱了形。 他藏身那样一个角落里,宽大脏旧的连衣帽盖住了脸,抵挡了天光,他静静地看着那个姑娘,他 的姑娘,在阳光下,笑眼弯弯的给一群围坐在她旁边的孩子读诗。 她念:“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 她的嗓音被日光晒暖,带着温柔笑意,融进他每一次的呼吸里,黯淡如尘埃的双眼,遥遥静默着,渐渐柔软。 “老师老师...”有孩子,肉嘟嘟的小手轻晃着她的胳膊,指着不远处的那堵旧墙,“...老师,那边有个怪人!” 于是,被打断的诗句,沙暖间的鸳鸯停在口中。 陌姜往那边望一眼,有一团黑影,迅速背过了身去,她合上书,叮嘱他们:“在这里等老师,不可以乱跑。” 起身,朝那一堵残破不堪的旧墙走去... 快靠近的时候,捡起了一根木棍,握在手里,紧张的吞了吞口水,走过去,墙后却是衰草空荡,寥无人迹。 陌姜看着草上被压过的残痕,微凝了眉,放下棍子...算那人跑得快。 她返身回去,眯着眼睛笑,问:“我们刚才读到哪儿了?” 一众小朋友齐声答:“泥融飞燕子...” ...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 陌姜看着一群祖国花骨朵稚嫩纯洁的面庞...觉得睡鸳鸯这个,还是不要继续念了。 她重新握上书,轻咳了一声,说:“我们接下来念另外一首...” 翻过几页书面,停顿了动作,声音朗朗。 “渔歌子,张志和,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斜风细雨...不须归。 风和日丽如何? 何处,又容你归? 微凉的指尖,摩挲在书页上,墨色的字,浓郁至极,望去,却不知又似了记忆里谁的眼。 chapter.56 夜里敲门声,一下接一下,木门被敲得摇晃。 屋里人披了衣起身,嘴里喊着:“哪个啊?黑天打动的,敲门催魂啊?” 拉下栓,打开门,哈欠困顿的眼,愣愣看着外面的人。 黑色帽檐下,一张苍白病态的脸,好看的薄唇失了血色,轻轻开口:“请让我,住在这里。” 摊开来在她面前的手里,握着的,是一把钱。 那双手,是握笔的手,曾修长干净,好看得过分,而今指缝里染满了泥垢,脏兮兮,盖了原本的肤色。 **** 陌姜打了热水上楼,看见站在门口一脸严肃魏传星,不禁好笑,一边开门一边问:“怎么了?” 魏传星说:“学姐,你晚上要出去上厕所或者去哪儿的话,下来叫我们一声,找个人陪你一起。” 陌姜放下刚打来的热水,有些奇怪。 “怎么了?” 魏传星说:“村里人说村子里有个疯子,常常晚上在外头晃,你一个女生,不安全。” 陌姜笑:“你说的是村头那个疯子?我之前见过,有六十来岁了,是个神志不清的老人,我还不至于被他吓到。” 魏传星皱了皱眉,有些困惑:“是吗?我见到的,不是个老头。” 陌姜愣:“你见到什么了?” “我看见那人好几次,只是都没看清人脸,从背影上看...”魏传星想了会儿,说,“...很高,也瘦,戴着黑色连体帽,好像得了什么病,一直在咳嗽,驼背驼得很厉害,我看着年纪应该不大,怕是别的村跑来的疯子...老在我们学校附近晃荡,你可小心点!” 陌姜凝眉,想起前两天看见的躲在残壁后的那团黑影。 万一真是疯子...这里都是些孩子,到时候伤了人...... 她不敢想后果。 “这样,我去找校长说说情况,你也去跟潘哥他们说说,以后放学都看着点孩子们,家里远的,如果没有家长来接,一定要成群结队的,有打单人少的,到时候咱们就给送回去。” 魏传星见她一脸认真着急的模样失笑。 “学姐,我来是就是想给你提个醒,你倒是想的远。” 陌姜缓和了面色,笑着推他出门。 “行行行,谢谢魏公子一番好意叮咛,快去跟他们说吧,我去找校长。” 陌姜赶到校长办公室说明了情况,校长凝了面色,立刻叫上学校里其他两名老师,打了手电在学校附近转了个大圈,确定没有异像,方放心回来,随后,做了安排,规定放学时孩子们一定要成群结队回家,有家里远的,若无人接,便让老师送回去,同时通知家长,早上一定亲自要送来学校,确保安全。 陌姜跟赵文负责送的,是个叫妞妞的女孩,住在四里路外的王家村,早上是由奶奶送到路口,等着其它村的小伙伴一起上学。 妞妞不爱说话,性子腼腆,摘了一根狗尾巴草在手里晃荡着把玩,不时抬头看一眼陌姜,见她笑,也害羞的咬一咬嘴唇,露出个笑容。 陌姜看一眼旁边沉默的赵文,忍不住摇头,要是只有他们两一大一小走一路,估计一句话都没有吧。 “老师...”妞妞怯生生的拉了拉她的袖子,指着她口袋里露出半截的绒毛娃娃,问,“这是什么?” 陌姜低头看了看,微笑着,掏出口袋里系挂在钥匙上的吊坠娃娃在她眼前晃了晃。 “可爱吗?” 那是个灰色的小猫吊坠,毛茸茸,睡不醒的模样。 妞妞点头:“可爱。” 陌姜见她眼里渴望,笑了笑,把娃娃连同钥匙放进她手里。 “这个,对老师很重要,不能送给你,不过你可以拿着玩一会儿。” 赵文低头看一眼:“这么个小娃娃,应该不值钱吧。” 陌姜踢开脚下的石子,淡淡扬起嘴角,弧度温柔。 “这是我的无价宝。” 她声音极轻,落入他耳里却是清晰无比。 赵文微皱了眉,带了困惑的目光,看着她,半晌,推了推眼镜,无所谓的转开眼。 不远处的树林里,却有一道黑影,极快的闪过身去。 **** 九爷的重孙女是个小名叫甜甜的姑娘,上四年级,圆滚滚的模样,跟陌姜一样爱笑,作文写得很好,是陌姜所教的那个班上的语文课代表。 小丫头年纪不大,心思却早熟,交上来的作文相较班上其他人,意境深出许多,想来也是,家里有九爷那样的长辈,如何能不受零星半点熏陶。 礼拜五下午通常是大扫除,搞完卫生孩子们便可以高高兴兴的回家,陌姜批改完作业,打走廊经过看见那小姑娘趴在栏杆上,不知想了什么,肥嘟嘟的小脸满是沉郁。 她走上前,温声问:“甜甜,怎么还不回家啊?” 甜甜懂礼貌,把手从栏杆上拿下来,恭敬说:“老师好。” 陌姜摸了摸她一头乱七八糟的短发,眯眼笑着,道:“怎么不回去?这次作文又是班上第一啊,回去九爷爷该奖励你了。” 甜甜低头沉默了会儿,半晌,说:“...今天是爸爸妈妈往家里打电话的日子,我不想回去接电话。” 陌姜微微皱眉,弯下身看着她:“为什么不接爸爸妈妈的电话?” “因为他们每次都骗我!说快回来了快回来了!可是我等到放完了炮仗,等到过完了年...他们都没回来,”小姑娘撇着小嘴,满眼的委屈,她说,“...老师,爸爸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 带了恐惧和哭腔的声音,陌姜愣了愣,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认真的道:“甜甜,没有爸爸妈妈会不爱自己的孩子,他们在外面忙得回不了家也是为了让甜甜能过好一点的生活,老师相信,再过不了多久,等甜甜再长大一些,爸爸妈妈赚够了钱,就会把甜甜接去身边了...” 她朝她伸出手,眨了眨眼,笑,“...老师送你回去好不好?” 小小的姑娘,犹豫着,终是缓缓伸出手,交放在她掌心。 她领着甜甜回家时,九爷正在接着孙子孙媳打来的电话,老人脸上堆笑,仍是平日里一贯带着些严肃的口吻,却透了慈祥疼惜。 甜甜由奶奶领着上前接电话。 声音糯糯软软的喊着爸爸妈妈。 那个小小的姑娘捧着电话,穿越了万水千山,对着那头撒娇,也嘟囔着抱怨,抱怨他们的失约...... 陌姜站在门口,静默看了许久,微笑着,那么柔软的目光,却红了眼眶。 不自然的转过眸,却看见九爷正在旁看着她,于是咧嘴笑了,揉了眼,上前。 “九爷爷。” “好两天没来了。”老人埋怨,目光却慈爱。 陌姜有些抱歉:“最近给孩子上课有点忙,以后一定经常来看你!” 九爷说:“行,下次挑个好天气,你过来帮我一起拿那些书去院子里晒晒,都要潮了。” “好。” 她满口应下。 老人呵呵笑着,转身,往里屋走,踏出两步,却巍巍战战的晃动了身子,几乎站不稳。 “九爷爷!” 陌姜心下一惊,忙上前去扶。 粗糙的布料却从指间滑离,那带了威严风骨的老人,像悬崖劲风里摇摇欲坠的古松,终松了根,失去了最后的支撑,一头栽倒在地...... “九爷爷!!” ***** “薄总监。” 一身职业装的女人站在门口,敲了敲半开的门。 办公桌后的人并不抬头,只盯着电脑屏幕,问:“什么事?” “之前在a大的面试结果已经发放了,大多给了回信...” “大多?”薄暮白微抬了抬眼。 前来通知的人也是一脸为难。 “有一个叫李陌姜的,还是您亲自说留用的那个女生,她的手机一直打不通,发过去邮件也没有回复。” 薄暮白重新将目光移到屏幕上,没什么表情的脸,淡淡道:“既然这样,就不用留着她的资料了。” 门口的人点头:“知道了,马上去办。” 转身要走,忽的想起了什么。 “薄总监...” 他微皱眉,有些不耐烦。 “还有事?” 见他面色不悦,来人小心开口:“刚才您开会的时候,有个电话打进来,是黄助理接的,但是那边说了一口方言,又急又快,她没有听懂,特地录了音,等您开完会回来听。” chapter.57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是。” 薄暮白按下黄助理的分机键。 “把录音转进来。” “是。” 传进来的录音里,是妇人的声音,带着哭腔,说得很急......薄暮白的脸色在她的啜泣声里,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飞快敲动键盘,发送了请假的邮件,而后拿上外套,起身往外走。 与捧了文件匆匆前来的黄助理擦肩而过时,开口:“文件发电子档到我邮箱。” 他开了车从地下停车场出来,拨通了家里的号码。 “喂,爸,你接到消息了吗?...是,我知道,九爷爷已经被移送到镇里的医院,我现在开车过去,具体情况到了那边我再给你打电话....好,我知道。” 挂断了通话,车窗暗色的玻璃上倒映出他的侧脸,棱角分明,眉眼却带了沉肃。 黑色的路虎飞驰在路上,倒是似极了车里人一贯的作风,雷厉风行,无回旋,无余地。 他驱车赶到医院,在前台问清了九爷的病房号,径直前往。 推开病房门,医生正在给病床上的人做检查,村长跟九爷的儿子儿媳都在,皆是年过半百,半截身子在黄土的人,苍老的妇人守在床边,憔悴了面容,更是老态尽显,听见他开门时的声响,抬头,忍不住又要哭。 “娃儿,你九爷爷要不行咧...” “说的什么混话!”她男人虎着脸瞪她。 “婶婶别担心,九爷爷福大命大,没那么容易走。” 他安慰的握了握老妇人树皮般干瘦的手,迈步上前询问刚做完检查的医生。 “医生,病人情况怎么样?” “病人是由于高血压引起的脑中风,老人上了年纪,难逃这些病痛...只是后遗症,会比较麻烦,没有根治的办法,”医生叹了口气说,“你们这些做后辈常来陪着,多看看老人吧。” 这话说得加了人情。 抽丝剥茧,简洁了意思,并不容乐观。 近九荀的老人...苦了一辈子,又如何...能容乐观,薄暮白抿了唇,说了一句:“谢谢医生。” 九爷的儿子握住薄暮白的手,哀求道:“娃儿,叔知道你现在有出息,你把你九爷爷接到大城市里去看病行不行?叔下辈子做牛做马都来报答你...” 他涕泪纵横着就要跪下,薄暮白忙拉他起来。 “叔,你这是做什么?” 村长一把将他拉开,压低了声音没好气的吼:“老四你是越活越蠢了!九爷的身子骨什么样你不清楚?何必让他再吃苦受颠簸?九爷活到这把年纪,也已经不容易了,你打电话,把外面的人都叫回来,多陪陪老爷子!” 老四没了话,跟黄土地打了大半辈子交道,闷头闷脑,山一样的男人,坐在媳妇旁边抹眼泪, 薄暮白别开眼,看着村长:“住院的手续办好了吗?药拿了吗?” “住院的手续办好了,那个最近来村子支教的小姑娘已经去拿药了,应该就快回来了。” “支教?” “是啊,就是你以前毕业的那所大学,来了四个学生,也亏小姑娘能吃苦...她叫什么来着...噢,对了,好像叫...李什么姜,”村长说不全名字,自嘲笑道,“我这个记性,连那小姑娘名字都说不全了。” 薄暮白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沉淀了思绪,而后,染上笑意,扬起唇角。 “没事,她的名字确实拗口难记了些。” 湫隘长廊深黯,小地方的医院,条件并不好,天花板檐上渗着水,一滴滴往下掉。 陌姜拿了药往病房走,穿过的时候被一滴水砸中了头顶的发旋,冰凉凉,她一贯地怕冷,被刺激得哆嗦了一下,搓了搓冰凉的手,加快了步子往前走,却因为走得急,未曾留心前边走廊中间路面上空出来的小坑,一脚踏空,失了重心,跌倒在地。 ‘嘶——’ 掌心擦上冰冷的泥地,疼得她倒吸了口凉气,幸而她冬日里一贯穿的多,而且...肉多,身上倒是没摔疼。 却有脚步声,渐行渐近而来,停在她身后。 她只当作自己坐在走廊中间,挡了路,挣扎着爬起来,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朝身后人笑笑:“对不起啊,我摔了一下,不是故意挡路的。” “你摔了,对不起我什么?”那人好笑,伸了手扶她起来。 陌姜只觉得入耳这声音熟悉,一时却跟人对不上号,不免狐疑,边说着谢谢边抬头看向他的脸。 英俊的面容,一双桃花眼,微笑着对上她望去的目光。 “薄暮白?!” 陌姜瞪大了眼。 薄暮白挑眉:“对你的顶头上司,你确定要直呼其名?” “什么顶头...”陌姜愣愣反应过来,“我面试通过了?” “恭喜你,李小姐...”他笑容亲和地朝她伸出手。 陌姜忙不迭狗腿的握上。 “谢谢薄总监。” 薄暮白抽回被她握疼的手,一脸人畜无害的微笑着补上后面的话:“...恭喜你,还没上班,就被解雇了。” “为什么?” 幸福来得太突然,走得也太突然,陌姜一脸懵,显然思路跟不上。 “你还好意思问为什么?”薄暮白轻眯起眼睛,意味深长的目光,“你倒是我见过最大胆的实习生,公司的电话不接,邮件不回。” “我...我没带电脑,手机也没信号啊!” “所以我已经决定,把你从实习生的名单里除掉。” “你...”陌姜气结,“...那你还不如直接告诉我没选上呢!” 害她一场空欢喜。 忽的想起来什么,抬头望他一眼,狐疑:“对了,你大晚上怎么在这里?” 未待他回答,飞快的转了脑袋瓜:九爷爷姓薄...薄暮白也姓薄... 她猛地明白过来。 “原来你就是九爷爷那个在外面打工不回家的孙子!” 薄暮白迈步从她身旁掠过,目不斜视的赏了她一记爆栗。 “懂不懂什么叫同宗?快点把药送去,然后我带你去处理手上的伤口。” 陌姜手上的擦伤并不严重,只是破了点皮,涂上紫药水,在白皙的肤色映衬下看着有几分渗人。 陌姜盯着自己手看了好一会儿,朝薄暮白笑道:“星期一上课孩子们要是问起来,我就告诉他们,这!是勇者的标记!” 薄暮白看一眼她手上那一大团紫色,淡定纠正:“不看路的,傻子的标记。” 陌姜朝他投去鄙夷的目光:“你这人怎么不能说点好话听听呢?” 反正也不是什么顶头上司了,再跟他相处,倒是一身自在。 医院里没有多余的空床位可供休息,薄暮白见她一脸疲态,说:“我送你回去吧。” 陌姜想明天可以坐村长的摩托车来医院看望,眼下困乏的厉害,点头表示同意。 “那就多谢了。” 薄暮白静默了片刻,说:“...是我要谢谢你。” “谢我?”陌姜半个哈欠卡住。 “医生说急救措施很到位。” 急救措施么... 陌姜挠头,不好意思的道:“我当时也是慌了神,只是好歹懂一些急救的常识,看九爷爷的状态像是中风,就按照记忆里的去做了...幸亏没有做错。” 话到最后,她拍着胸口,似是过了一场虚惊。 薄暮白好笑:“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吗?” “是啊...” 那姑娘微微垂下头,低眉顺目,是他未曾见过的温顺模样。 她说:“我很怕搞砸,很怕身边的人再出事。” ...再? 他看着她一点点落寞下去的侧脸,淡不可见的皱了皱眉,没再多言,只说了句:“我去取车,在这儿等我。” 姑娘忙活了一整夜,疲惫不堪,坐上车不多时,头靠着玻璃窗,睡熟了,只是似乎有些冷,睡梦里缩了缩身。 薄暮白看她一眼,打开了车内的空调。 石子路颠簸,他放慢了速度,尽量开得平稳。 开了远灯照路,黑夜里,前路绵延弯曲,单调得似乎没有尽头,车内静谧,女生轻浅呼吸便隐隐可闻。 倒真是能睡。 薄暮白勾了勾唇角,再转过一个弯口,就到目的地了。 他看着前方的路面,微眯起眼,有一道黑影,站在转弯处,身形高瘦,戴着帽子,也因天色,看不清脸。 平崖村少有外人来,他转弯时特地大了幅度,车灯从那人脸上晃过,是极苍白病态到瘦削的面容。 那人皱眉,抬手挡在眼前,避开刺目的灯光。 薄暮白踩下刹车,黑色的高档轿车,缓缓停靠路边,车窗滑下,他看着那人,礼貌点头:“请问,平崖村怎么走?” 明知故问的试探。 帽檐下苍白的嘴角微动了动,大半张脸陷在阴影里,隐匿了面容,沙哑的嗓音,压低了,一字一顿与他说:“她怕冷...提醒她,加衣。” 薄暮白皱了皱眉:“你是谁?” 那人抬起头,缓慢到几近僵硬,失了血色的脸,清癯削瘦,深眸里带了尘埃的浑浊...他已经视线模糊到,看不清车内人的脸,依稀一个轮廓。 薄暮白看了他两秒,短暂一番思量,逐渐在脑海里重叠了一张脸,扬眉,不免诧异。 “你是...那个画家,许迟?” 第58章 chapter.8 薄暮白看了他两秒,短暂一番思量,逐渐在脑海里重叠了一张脸,扬眉,不免诧异。 “你是...那个画家,许迟?” 坐在副驾驶上熟睡的人微动了动眼皮,迷糊着转醒。 “...已经到了吗?怎么不叫我?” 她打着哈欠起身,尚未清明的眼,带着疑惑,看向旁边的人。 车窗外那人,却迅速低了头,背过身去匆匆走远。 “怎么了?” 陌姜见他盯着窗外,不说话,不免奇怪,凑过身去看,外边是入冬后的田野,了无生机,盖了茫茫一片夜色。 “你在看什么呢?”她不免奇怪。 “没什么,”薄暮白合上窗,重新发动了车,“刚刚跟个熟人打招呼。” “噢...”陌姜点点头,靠在椅背上,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轻声说,“那个...也有可能是我在做梦,我刚刚睡着的时候,好像...好像听见,有人在叫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 “...”她沉默半许,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可能是我在做梦。” 而她已经许久不曾做梦...也不曾提及那个名字。 车窗内的热气撞上玻璃,凝结了一层水雾,她伸出食指,轻点,在上面一笔一画的写字,那般认真的模样...不知写了谁的姓氏,像是不能提及不能见人的心事,只停留了几秒,便扯上袖子迅速擦掉了,了无痕迹。 薄暮白把陌姜送回学校宿舍。 她解开安全带,说了声谢谢要下车,薄暮白却叫住她。 “等一下。” “嗯?”她回头。 男人面上有点尴尬,轻咳嗽了一声,说:“你怕冷的话,多穿一点。” “啊?” 这温情牌打得太突然,陌姜深觉得自己跟不上他切换模式的速度。 薄暮白见她愣愣望着自己,一脸呆的模样,忍俊不禁:“还不下车,是想跟我走?” “没有没有!” 陌姜连忙摇头,火速钻下车,‘啪’一声合上门。 潘哥跟魏传星都未睡,听见外边的动静,披了衣服出来看,见陌姜回来,皆松了口气,潘哥站在二楼朝下喊:“陌姜,九爷爷怎么样了?” 陌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想了想,仰起脸说:“情况稳定了,大家别担心。” “那就好...”潘哥点头,看见停在她后边的车,“谁送你回来的?” 陌姜回头看了眼,黑色的车身往后倒了几米,一个转弯,往外开走了。 真是来去匆匆。 她对潘哥说:“是九爷爷的一个亲戚。” 魏传星说:“呵,有钱人啊!那车少说百万起价啊。” 百万起价? 这么说她刚刚还是坐着豪车回来的了?陌姜想着自己睡了一路,深深觉得吃亏了...不过那座椅睡得还挺舒服...应该是真皮的吧? 早知道拍个照啊! 陌姜第二天坐着村长的摩托车前往医院,入冬的天,冷风迎面,刀割一样,她从车上下来时冻得直打哆嗦。 村长瞧着她笑,也有些心疼。 “这么冷的天,难为你还过来看你九爷爷。” 陌姜咧嘴笑,轻合上冻僵的手,望里哈热气。 一转头却见薄暮白提着大袋衣服,大步流星而来,与村长点头致意。 “叔来看九爷爷?” “是啊,九爷是村里的大辈,大家都担心的紧,我就做了代表来。” “我也刚从村里来,带了些九爷要穿的衣服,早知道就去接您过来了,路上很冷吧?” 话是对村长说的,目光却瞥一眼旁边冻得直跺脚的某人,淡淡笑意。 他穿得很少,里边一件衬衣,外面套上一件风衣,仅此而已,看起来却并不惧寒...陌姜低头看了看自己,裹得像粽子一样,还冷得不行。 体质问题,体质问题...她默默找出原因,抖了抖身,往里走。 九爷爷已经醒过来,只是麻木僵硬了四肢,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呼吸还顺畅,可以讲一点话,除了吃药,只能进一点流食。 她缓步走近。 记忆那个九爷爷,拿着老烟杆,威严也爱笑,说起往事来,浑浊的眼底都带了清明,如今躺在病床上的老人,憔悴不堪,她心疼得厉害。 “九爷爷,您感觉好点了吗?” 老人巍巍颤抖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歪斜的嘴角,艰难吐出几个字来。 “...手...手冷,多穿点。” 陌姜鼻子发酸,用力吸了吸,朝他笑。 “知道了九爷爷,我会多穿衣服,好好保暖,你也要快点好起来,等你好了,我们还要一起去把柜子里的书搬出来晒。” 老人似是也笑了,从嘴角里渗出口水来。 陌姜想寻纸来擦,另一只手,却快一步,握着手巾替老人擦拭嘴角跟流进衣服里面涎水,他动作很轻,面容是陌姜从未见过温柔。 “九爷爷,我来看您了。” 九爷爷看着他,激动了神色,眼里有喜悦。 “...啊......唔唔...” 他张着嘴,喃喃着想叫他的名字,却含糊了声音,话语不清。 “是我,”薄暮白轻声说,“暮白,您给起的名字。” 老人笑起来。 “...好,好孩子...” 陌姜退开身,替他让了位。 她看着薄暮白蹲在床边,那般高大的男人,她曾见过他曾站在台上,由得无数人瞩目的模样,也见过他坐在面试官的位置,淡淡微笑,定人命运的模样... 许是她心思细腻,也曾在聚会上留心了他眉眼间一缕戾气。 ...那么多面的薄暮白,组合起来,她唯一的印象便是个高高在上,捉摸不透的精英,却唯有此刻,她眼前这个蹲在病床边,孩子一样的薄暮白,敛了锋芒,方让她觉得真实讨喜。 黄昏时分,九爷爷又陷入了晕厥,医院里的人束手无策,紧急上报,调了大医院的医生前来方进行手术,手术室的门,直到夜幕,仍未打开。 陌姜在手术室外守了许久。 九爷的儿子瞧着过意不去,上前说:“姑娘,你回去歇歇吧。” 陌姜摇头:“没事,等九爷爷出来,我就回去休息。” 老四还要开口,村长说:“老四,别费口水了,小姑娘跟暮白那孩子一个性子,都倔,让她等着吧,好安个心。” 听他这一说,老四也不劝了,在长椅上坐下,四处看了看,问:“白娃呢?” 村长说:“开始接了个电话,出去了,应该是有事,娃儿是挣大钱的人,忙着呢,也真是孝顺,还惦记了他九爷爷。” 陌姜静静听着,知道他们口里的‘娃’指的是薄暮白,忍不住问道:“村长,薄暮白跟九爷爷是什么关系啊?” “娃也是咱们村里的人,同个姓,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只是娃小时候聪明,九爷喜欢,教他念书识字,后来又四处借钱,给娃交学费,让娃上学,比他亲姥爷还亲呐。” “这样啊...” 陌姜点点头。 望一眼手术室紧闭的大门,只觉得心里闷得慌,站起身说:“我去趟厕所。” 她走出医院大楼,深夜里寒风扑面,冻得她缩了缩脖子,却也散了不少沉郁,抬眼,却看见那人背对了她,坐在医院门前的石阶上抽烟,缭绕烟雾,身前,是扔了一地的烟蒂。 这么个抽法,说不定等不到九爷爷出院,他就要住院了。 陌姜皱了皱眉,忍不住上前。 “你少抽点吧。” 薄暮白没说话,却是孩子气一般,用力吸了一口,朝着她吐出烟雾。 陌姜憋着气,挥手扇开眼前呛人的白烟。 “我是说真的!” 薄暮白侧眸望她,潋滟月色里,一双桃花眼甚是勾人。 “你知道一个男人抽烟的时候代表什么吗?” 陌姜摇头:“不知道。” “寂寞...” 薄暮白勾起嘴角,起身,一抹坏笑,凑近:“这个时候来关心,很容易出事的小妹妹。” 陌姜迅速退开身,皮笑肉不笑的翻了个白眼。 “你就慢慢寂寞吧,我进去了。” 走出两步,顿了顿步子。 “薄暮白,”她喊他的名字,安慰一般,轻却笃定的开口,“九爷爷会没事的,你不要那么担心。” 男人扔掉手里的吸了一半的烟,轻笑了笑,眼底一抹晦暗。 “生老病死,谁也无能无力,你又凭什么让我别担心?” 身后的姑娘,微微僵硬了身子,仰起头,深吸了口气。 “...正是因为无能为力,听天由命里,人总要带一点希冀,这样...才能活着啊。” 带笑的口吻,却字字透出苦涩的意味来,听得他皱眉,转身,长腿迈向前,经过她身旁时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 “多大的人,怎么懂不懂就跟老僧讲经一样?还没出嫁就要出家啊?” 姑娘疼得揉头,瞪着他背影吼:“薄暮白,你丫的再敲我别怪我不尊老!” 九爷直到深夜方才被推出手术室,医生表示手术做得很成功,守在手术室外的人皆是松了口气。 陌姜看着九爷被推进重症监护病房,心虽还是难安,紧绷的那根弦却是放松了不少,她冬天里本就容易犯困,人一轻松下来,瞌睡虫便占据了精神高地,上下眼皮分分合合的直打架。 她迷糊间,一头撞上前面的人背。 “不好意思啊。” 陌姜摸着头道歉。 薄暮白回头看一眼身后人,她闭着眼睛,身子摇摇晃晃,累到给个支点就能入眠的状态...方才还安慰自己别担心的人,不知精神又紧张到了哪个高地。 他伸手戳了戳她眉心,温和了声音:“睁开眼睛看路,我送你回去休息。” “...谢谢。” 姑娘勉强撑开眼皮,跟在他身后。 走出医院门外,却意外看见细小的雪花飞旋漫天。 “哇,是初雪!” 陌姜顿时醒了瞌睡,一贯缩在口袋里的手舒展开来,伸在半空,任由沁人的雪片落入掌心,一点点融化,渗进纹路里,冰凉血液。 chapter.59 “哇,是初雪!” 陌姜顿时醒了瞌睡,一贯缩在口袋里的手舒展开来,伸在半空,任由沁人的雪片落入掌心,一点点融化,渗进纹路里,冰凉血液。 “南方可没有这么早的初雪!”她回过头朝他笑,一脸欣喜。 薄暮白微微勾了唇角,点头,表示理解。 陌姜一脸惋惜的说:“啧啧,跟你在一起看初雪真是太吃亏了。” 无论是学生时期,还是如今,他一贯对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提不起多大兴致,只是不忍扫了她的性质,给面子的问:“那你想跟谁一起?” 她扳起指头数人:“吴彦祖啊,莱昂纳多啊,汤姆克鲁斯啊......” 薄暮白淡定从她身旁经过,留下一记爆栗。 “我也嫌你不是莫妮卡贝鲁奇。” 车内开足了暖气,陌姜自然寻了舒服的姿势,一上车就补觉。 薄暮白看一眼旁边睡熟的人,抬手,播放了车载音乐,当做提神。 陌姜窝在座椅上睡了很久,自然转醒时,一首歌刚刚放完,新歌响起前奏。 音韵入耳,却很是熟悉。 陌姜跟着旋律哼了哼,模糊想起名字。 “thesoundofsilence?” 薄暮白看她一眼,目光带了丝讶异:“你们九零后知道这首歌名字应该不多了。” 陌姜‘切’了声:“寂静之声,很经典的好吗?”伸手去调大了音量。 ‘withinthesoundofsilence (伴随着寂静的声音) &lessdreamsiwalkedalone (在不安的梦幻中我独自行走) sofe (狭窄的鹅卵石街道) 'reetlamp (在路灯的光环照耀下 iturnedmycollartothep (我竖起衣领抵御严寒和潮湿) .......’ 陌姜跟着低沉的男声轻轻哼唱,身旁握着方向盘的人微笑了笑,难得夸奖:“发音不错。” “谢谢,”她拈起兰花指扯了不存在的裙摆,笑容淑女,“我英文歌唱的很好呢。” “是吗?” 淡淡的反问,明摆着不信。 陌姜说:“以后有机会去k歌,我给你露两嗓子。” 他随意点头:“我等着。” 而后两人无话,狭小空间里,只剩乐韵悠扬。 ‘&fools&saidi,&youdonotknow (我说:“傻瓜,难道你不知道 silencergrows” 寂静如同顽疾滋长)” hearmywordsthatimightteachyou (听我对你说的有益的话) &hatimightreachtoyou (拉住我伸给你的手) butmywordslikesilentasraindropsfell (但是我的话犹如雨滴飘落) &hewellsofsilence (在寂静的水井中回响)’ 陌姜托着下巴,半歪的脑袋抵在车窗暗色的玻璃上。 她说:“薄暮白,切歌吧,这首歌好伤感啊。” 开车的男人淡淡反问:“难道今天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吗?” 陌姜说:“当然啦,今天九爷爷手术顺利平安,我们还碰上了初雪,现在这么晚了,我还可以回去好好休息...” 她说:“...这么多好事呢。” 薄暮白侧眸看向身侧的人,那姑娘轻弯了眉眼,清亮若星辰的眸子,几乎晃目。 他忽而笑了,说:“李陌姜,别的女生是傻到可爱,你真是傻得没心没肺。” ...没心没肺吗? 那样不也很好? 她淡了嘴角的弧度,不再说话,扭头看向窗外。 雪越落越大,似飘零的琼花,一瓣瓣在空中飞旋着落下,荒草丛生的地方积了白色,落在路面上的却很快融化在冷硬的石头上。 ...明天起来,应该就可以看到天地间一片白雪皑皑吧。 目光从路旁一直望向前面,无边辽阔的夜色里,却有人,远远立在路边,模糊一个轮廓,辨不成形。 她猛地放下车窗,冷风呼啸着扑面,卷来冰冷的雪花刮在脸上,她几乎睁不开眼,用力揉了揉,那人影...却还站在原地,披风戴雪,一身凉薄。 陡然间,便红了眼眶,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她转过头朝身旁人焦急的喊:“停车!...薄暮白!快停车!” 黑色的高档轿车,稳稳在路中间停下。 发抖的手哆嗦着扯下安全带,猛地打开车门,人几乎是冲下车,趔趄的身形,慌张仓皇得差点跌倒在地。 “你干什么?” 薄暮白随后迈下车,走近她身侧,伸手想扶她站稳。 那姑娘,却抓住他伸来的手,如同溺亡之际抓紧的最后一根稻草,那般迫切。 “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他了吗?”她浑身轻颤着,原本明亮的眼眸被雪融掉色彩,风干了,只剩干涸的灰暗。 她指着前面空无一人的暗处,是他从未见过的无措模样。 “...我看见他了,我刚刚明明看见他站在那里...” 她喃喃着,失了魂一样,松开他的手,在大雪里,蹲下身,鹅毛般的大雪落了满身,那么怕冷的人,却好像没了知觉,久久...不曾动静。 他微微蹙眉,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只着一件单薄衬衣,陪她在雪里站了许久,最后,无奈叹了气,认输一般,在她身前蹲下。 “小姑娘,你还要在这儿待多久?” “......” “我们商量一下,我送你回去,然后你在自己房里爱蹲多久就蹲多久行不行?” “我没事了...” 姑娘抬起头,一双哭红的眼望着他,朝他笑,薄暮白微凝了眸光,别开眼,站起身,拉她起来。 陌姜拿下盖在身上的外套还给他,颇有些难为情。 “谢谢。” 薄暮白接过,顺手拍掉外套上一层白白的雪花,声音淡淡的问:“你下车来,是要找谁?” 陌姜笑了笑,摇头对他说:“看花了眼而已...没有谁。” 看花了... 若没有存在那样一个人...若不曾思念至极,如何又能在深谙的夜里,看花一道影? ...又如何能只因为模糊的视线,空无一人的黑夜,便像丢了魂一样,蹲在路边,哭红了眼? 他没再开口多问,披上外套,兀自上了车。 车内的歌声已经停了,陌姜合上车窗,再不看外边的夜色,闭上眼睛,懒懒靠在座椅上。 薄暮白说:“还有五分钟就到,别睡着了。” “嗯...”她点头,“我就眼睛有点累,休息会儿,不睡觉。” 她说:“再放首歌听吧,听点健康积极向上的。” 他专注看着前面的路,听见她的话,勾了唇角,说:“抱歉,我这个人比较阴暗,没什么符合你要求的歌。” 姑娘笑了笑,无所谓的开口:“没关系,我给你唱首...” 她睁开眼睛,眼波澄澈温柔,开口,是女生轻柔舒缓的嗓音,宁静好听。 ‘ificouldtakethismomentforever (如果我可以把这一刻永远) turnthepagesofmymind (印在我的脑海里) toaime (转换了时空和地点) wewoodbye (我们永不说再见) ............ ifidthewordsiwouldspeakthem (如果我能找到你的话我就会把那些话说出来) ............ ifi (如果我能阻止月亮升起) daywould (白天就不会变换成黑夜) would'tfeelthisside (我们就不会觉得这里冷) and;#oodbye (我们就永不会说再见) ............’ if...h。 她问他:“薄暮白,如果可以选,如果有如果,你想过什么样的人生?” 男人修长的指节轻轻敲打了方向盘。 “这样的问题没有意义...”他望她一眼,声音理智又平静,他说,“你明知道,从出生开始,生活就由不得人选择,哪里又会有如果?” 她摇头晃脑,说:“你这人可真没意思。” 他淡晒,不置可否。 黑色的路虎拐了个弯,停在宿舍楼下,陌姜下车的时候,身旁的人出声,带了犹豫:“...李陌姜,我其实有点好奇...” 拉车门的手微顿了顿,她重新坐回原位。 “好奇什么?” 他看着她,带了几分玩味探究的目光,一双桃花眼却仍是好看得过分。 “...你这样一个名字奇怪,看起来...也很奇怪的人,想过的,会是怎样的人生?” “我啊...”陌姜半歪着脑袋看天,思量了会儿,说,“我想,过简单的生活...因为被扣奖金不开心,因为休年假开心,因为牙疼不开心,因为吃肉开心...就过那样平凡的日子,如果足够平安...就一直那样过到老去,死去...” 她说:“...那样就很好很好了,没有波澜,没有浓烈的色彩,没有夸张的爱恨,就那样活着...这就是我的心愿。” 平平淡淡,徜徉过生命这条长河,然后,将它忘记,从源头,忘到河口,一滴不留。 这样...就很好。 薄暮白静静看了她两秒,对她的人生态度作出言简意赅的评价。 “没追求。” “没追求就没追求吧...”姑娘心大,无所谓的耸耸肩,下车时想起来什么,探了个脑袋进来问,“你晚上住哪儿啊?” “就睡在九爷爷家。” “那么近啊,那你明天去医院的时候能不能来叫我?”陌姜挠挠头,有些抱歉的笑笑,说,“村长的敞篷车实在是太冷了,我就住在上面三楼,我睡觉很容易叫醒的,你敲敲门就成。” “好。”薄暮白点头。 “那么,明天见啦。”陌姜笑眯眯的替他合上门。 夜色深沉,屋内的灯已经熄了许久。 那人站在门外,修长的身子佝偻了,黑色的外套上落满了雪,逐渐消融,与沉郁的黑色融为一体。 肮脏不堪的手,轻轻地,抚上老旧的木门,犹豫了...始终不敢用力,干裂的嘴唇,张张合合,轻轻念着的,是重复了无数次的名字。 “陌姜啊...” 熟睡在床上的人,带着耳机,轻扬的音律,寂静的是夜。 ‘ifidthewordsiwouldspeakthem (如果我能找到你的话我就会把那些话说出来) theniwouldied (然后我就不会张口结舌) willilookthemtoyoureyes (我会看着你的眼睛) wewoodbye (我们永不说再见) ............’ chapter.60 第二天,陌姜睡意正酣的时候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她闭着眼睛晃荡着,去门口开门。 双眼用力撑开一条缝,看清站在身前的人,随后闭上眼睛笑:“薄总监早,给我两分钟,我马上就上来。” 在敲了整整五分钟门才把屋内人叫醒后,薄暮白对她说的话,深表怀疑。 “你确定两分钟?” “我保证。” 姑娘闭着眼睛举起右手。 ...于是,十分钟后,薄暮白毫不客气一脚踹开了木门。 床上的人听见声响,皱了皱眉,翻个身朝里,继续睡。 “李陌姜!”男人轻眯起眼好看的桃花眼,浑身散发出危险的讯息,逼近床上的人,“你再睡就别怪我不客气。” 床上人未曾转醒,素白的小手,却忽然探出来,拽住了他的衣角,嘴里喃喃了不知在说什么。 薄暮白盯着她看了三秒,一根根掰开死命揪住他衣服的手,正在他准备直接把她从床上拖下来之际,床上人突然大喝一声:“小贼!偷了姑奶奶的肉还想跑?!” “......” 他默默走出门,抓了一把雪,返身进来,轻柔地...盖在李陌姜脸上。 “啊!!”睡梦里的姑娘顿时被这突来的袭击冻醒,一个激灵猛地跳起身,在床上边跺脚边尖叫,“薄暮白!你丫的谋杀良家少女啊!” 站在床边的男人,拍干净手上的雪,微笑纠正用词:“你顶多算个妇女。” “怎么了?” 楼下的潘哥听见动静小跑上来,喘着粗气。 “没事,叫她起床而已,”薄暮白看一眼床上的人,转身朝外走,淡淡道,“我没有等人的习惯,再给你五分钟,过时不候。” 姑娘麻溜的跳下床,洗漱完毕,在车子发动的前一秒钻了进去,脸上是讨好的笑:“不好意思啊,昨天晚上我失眠来着,睡得不太好,我一般都是很容易叫醒的。” 薄暮白斜她一眼,倒车。 “你前边的夹层里有面包牛奶,饿的话就将就吃点。” “不将就不将就!” 她拆开面包袋,啃了口,盯着身旁人专注开车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一脸匪夷所思。 “你昨天晚上不会蹲在九爷爷家门口寂寞了一晚上吧?” 他眼眶里的血丝和眼底的青倦清楚表明,昨夜,主人未眠。 薄暮白淡定转了方向盘,道:“我昨天倒是真的一夜没睡。” 陌姜喝了口牛奶,随口问:“做贼去了?” 他抬了抬嘴角,沉默半许,缓缓道:“我凌晨三点半送一个...营养不良,发烧晕倒的人去医院。” “啊?”陌姜也严肃起来,不免担心,“那人还好吧?” “没死。” “...你这人不能好好说话啊?” 薄暮白扫她一眼,眼底却有她不明朗的情绪,姑娘想他大概是为现在还在医院的朋友担心,好声安慰道:“没关系的,你朋友应该是小病,不要紧的。” “小病?”他笑起来,“他因为过量服用镇定药物,视力已经降到连自己的手指都看不清的地步,一身的旧伤未去,又添新伤口....我没有这样不珍惜自己前途命运的朋友。” 陌姜皱了皱眉说:“人各有志啊,再说了,你怎么就知道人家不珍惜自己前途命运了?” 黑色的车身急刹,陌姜吓得揪紧了手里的牛奶盒,里面的液体被压出来,喷了她一脸。 “你疯了?!突然踩什么急刹车?” 她一只手抓紧了胸前的安全带,煞白脸色,惊魂未定的瞪着旁边的人。 薄暮白侧眸看着她,无辜的摊手:“没什么,一夜没睡的人,总要有点脾气。” 见她一脸的牛奶,忍不住笑了,散了眼底阴翳,重新开车上路。 “李陌姜,你觉得我平时礼拜六礼拜天都在干吗?” 陌姜抽了纸巾擦脸,没好气的答:“你这种变态精英还能干吗?加班呗。” “聪明,”他点头表示赞许,又问,“你知道我现在手头有几个大单吗?” 姑娘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薄总监,作为一个没上班就已经被开除的实习生,我表示...不清楚!” “那就说个你清楚的,”他说,“我这两天本来专程空出时间来看九爷爷,不知道怎么的,就碰上了你,然后,浪费我很多时间。” 陌姜一脸懵... “早上不就让你多等了五分钟吗?...你还要收钱啊?薄暮白我警告你啊!人在做天在看啊!虽然说无奸不商,但你要是奸成这个样子,我......” 他扬眉:“你怎样?” 姑娘恶狠狠咬一口面包:“我不管,反正我身上目前只有五块钱现金,待会还要去买点包子吃,有剩下的就给你,没有多的了!” 正在开车的男人,腾出一只手,在她头上重重敲了一下。 “小姑娘,我发现你脑回路真是格外清奇。” 姑娘捂着头咆哮:“薄暮白!你丫的再敢打我!!我就把牛奶全部泼在你衬衣上!!!” 老四说九爷清晨醒过来会儿,喊着饿,吃了点东西,又吐出来,反反复复折腾了许久,不久前才好不容易安睡下。 陌姜跟薄暮白对视一眼,默契的退出门外。 “我要去买点东西吃,你要吃什么吗?”陌姜摸着肚子,看他。 薄暮白想了想,说:“一杯豆浆,两个馒头。” 陌姜摸出口袋里那张五块的钞票,有点为难:“...我可能钱不够。” 还真只有五块钱... 薄暮白无奈好笑,勾了唇角,掏出皮夹,打开来,递到她面前。 姑娘捻起两根手指,从里面抽了一张十块的,朝他扬了扬,笑眯眯道:“这下够了!” 握着钱包的手却不动。 “再拿点,去买些水果来。” “噢...好!” 她想了想,看着面前人的脸色,犹豫着,从里边抽了一张红灿灿的大钞。 薄暮白合上皮夹,在她头上敲了一下:“早点回来,别迷路。”迈开长腿,大步而去。 姑娘对着他的背影踹脚,一脸不平,恶狠狠腹诽:丫丫个呸的,你还打习惯打顺手了?! 走在前边的身影微顿了顿,返过身来,姑娘立马站好,笑容满面的招手:“拜拜。” 薄暮白勾了勾唇角,目光朝旁边斜了斜,陌姜顺着他的示意望去,自己的影子被窗□□来的阳光拉得老长,悠悠缓缓...延伸到他脚边。 ...所以,刚才在背后的小动作...都暴露了是吗? “那啥...我去给你买早餐!” 姑娘没骨气的干笑着,将百元大钞火速塞进裤兜,抬手挡脸,转身,一阵风飘向门外。 薄暮白看着她跑远的背影,渐渐淡了唇角的弧度,眸光却深沉得迫人。 凌晨三点半,有村里的妇人,急急来敲门。 ‘白娃,你快来俺们家看看!那个怪人...他是不是死了哦...’ 他凝了面色,随她一同前往家中,推开卧房的门便看见那人,一身黑衣,苍白死灰的面容,陷入了晕厥...有女生守在床边,看见他,红肿的双眼,低低哀求。 ‘求你...先生,送他去医院......’ 陌姜提了早餐和水果回来,没看见薄暮白的身影,病床上的九爷却转醒了,看着她,眼斜嘴歪了,目光浑浊,却叫出了她的名字。 “...陌...陌姜。” 她强吞下大半个包子,险些被噎住,握着九爷瘦到膈人的手。 “九爷爷是我。” 老人转了转灰白的眼珠,艰难出声。 “暮...暮白...” “薄暮白他在呢,他就在外面,我去找他!” 陌姜在住院楼里晃了一个大圈,最后在四楼,看见刚从病房里走出来的薄暮白。 “薄暮白!” 姑娘跑得急,一时刹不住车,差点撞上跟在他身后出来的护士,幸而薄暮白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那护士拍着胸口,显然也是被吓了一跳,自然没有好脸色对她。 “小姐,医院里面,怎么这么风风火火的?” 陌姜挠头,不好意思的道:“对不起啊护士姐姐,没事吧?” 这一声姐姐却听得人舒服,那护士抿了嘴唇,缓和了面色说:“没事,下次注意点,医院里面,万一撞了病人就麻烦了。” 陌姜虚心受教。 “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转眸看向薄暮白,星亮一双眼。 “九爷爷醒了!我找你了好久,你怎么在这儿啊?” “来看看我昨天晚上送来的人。” “是吗?他人怎么样?” 陌姜探身,有些担心的望一眼他身后病房紧闭的门。 薄暮白抬手按着她的头,扭向前边:“没什么大问题,有人照顾,你不用担心。” “噢...”她点点头,催促,“快走吧,九爷爷等你呢,还有豆浆都快凉了。” 却有人,缓缓拉开了身后病房的门。 “陌姜学姐。” 轻轻地一声低唤。 身旁人猛地顿了步子,他低头,看着扯在他外衣袖口上的手僵硬了,机械般的一点点松开,极淡的皱了皱眉,很快了无痕,微凉的手,放进大衣口袋里,迈步而去,不回头,不停留。 陌姜转过身。 那张脸,她本已经渐渐模糊了轮廓,而今那人却站在她面前,姣好的面容,带着疲惫颠簸后的憔悴,小巧的鼻尖冻得通红。 她说:“陌姜学姐,好久不见。” 好久...是多久? 那些被尘封的画面,随着视线里旧日的面容一起涌上来,镜花水月的假面分崩离析了,由不得人拒绝。 她一寸寸眯起眼睛,吝啬了目光,散漫的微笑,带了凉薄寡淡。 “不好意思,我忘性很大,不愿与人叙旧,没什么事的话,就当做没见过吧。” “陌姜学姐...” 纤细的指间,轻轻拉住她的衣角,陌姜侧眸,女生朝她笑着,湿润的眼眶,有液体碎成星光,摇摇欲坠。 唐薰说:“...学姐,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从前有一个傻子,自卑怯懦的傻子,他忘记了自己做的错事,孤身一人,穿过小半个地球,去找他喜欢的姑娘......” “...后来,那个傻子找到了他的姑娘,却只敢躲在黑暗里,一身狼狈,一身伤病,远远地看着那个姑娘,在阳光下欢笑...连走近一步,都不敢...他还说,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他更爱她,也不会...有人,比他更坏。” 女生轻缓的嗓音,毫不留情的拨云散雾,将藏在阴翳里不为她所知的片段,一点点摊开,不留余地。 唐薰看着她,颤抖着的声音,哽咽了,问:“...你说,这样矛盾的傻子,可笑不可笑?” “...可笑,真可笑...” 那姑娘用力点头,笑弯了腰,笑得浑身颤抖,笑得摇摇晃晃,红了眼眶,泪水模糊的一双眼。 她站起身,背对着病房冰冷紧闭的门,一步步走远。 冬日里的晨光从走廊里射进来,一缕缕金色,点亮了空气里的尘埃,悬浮在她身后,好像遥遥隔开了几亿光年...... 走过拐角,有护士,端着药,从楼上下来。 不久前,她曾因走得匆忙,差点与她撞了满怀,真好...曾无意有过的一面之缘。 她拦住那护士的去路。 猩红的眼眶,微低着头,温声细语的恳求:“姐姐,407病房里的那个病人,他不爱吃肉,不能吃辣,麻烦您,注意着些。” 多可笑...那样的傻子。 多可笑...那样傻的心思。 卑微到尘埃里,也不愿开出花来。 chapter.61 薄暮白在星期天的晚上,开车离开。 临行前,一次性付足了九爷的治疗费。 她送他到楼下,想着这一别,大概永不会见,于是微笑了,真心实意招手告别。 “晚上开车一定要小心...”她顿了顿说,“少抽点烟吧,学长。” 他坐在车里笑:“小姑娘,抽烟喝酒,男人都避不开这些。” 墨色的车窗缓缓升上,他颔首,对她说:“再见,李陌姜。” “再见。” 她笑了笑,这两个字,只当做了无用的祝愿。 九爷住了一个礼拜的医院,便待不住了,起了倔脾气,死活要出院,家里人劝不住,飘着大雪的天,收拾东西,叫了车来接。 来接的面包车是从隔壁村借来的,村长开着从学校经过的时候,陌姜正在吃午饭,忙不迭放下碗,隔了窗子扯开嗓子喊。 “村长!等我一下!我一起去!” 村长停下车,只道是小姑娘跟九爷爷感情好,笑了一脸慈祥的褶子,回喊:“没事,车等着,别急,把饭吃完喽!” “吃完了!” 她看一眼碗里只扒了两口的米饭,抓上包,风风火火的往外跑,下楼的时候差点撞上刚回来的魏传星。 “去哪啊?”他摸着头问。 陌姜朝他摆摆手,答:“去接九爷爷!” “我也去!” 他迈开步子追上。 村长瞧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两人,咧开嘴笑。 “也难为你们都有孝心,挂念九爷爷!”而后大手一挥,“车宽敞,上来吧!” 后来,事实证明,车并没有村长想象中的那么宽敞。 于是,只好人分两拨接送。 陌姜说:“我留在医院里多等一会吧。” 魏传星看她一眼,有些不好意思:“我自己要跟来的,我也留下多等会儿。” 她往后退身,一步步,贴上医院冰冷的墙壁,站立了,微笑朝九爷爷摆手。 “九爷爷,回去见。” 老人苍老的脸上露出笑容,拄着拐杖,巍巍战战的抬头看一眼天。 他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出太阳啊。” 是带了叹息的感慨,沉重如缅怀。 她笑着宽慰:“很快了,很快了。” 笨重的面包车,在雪地里压出泥痕,渐行渐远。 魏传星站在雪地里,看着天,喃喃道:“这两天,可能都不会出太阳。” “瑞雪兆丰年,”她说,“来年会大丰收的。” 飞扬的雪花落了他满身,魏传星仰着头,精聚了眸光,说:“学姐你来看,四楼那里站了个怪人...好眼熟啊。” 她靠了墙壁,缓缓蹲下身,环保了膝盖,看着他。 “生病的人都一副病态模样,有什么不眼熟的。” 传来的声音很轻,落在纷纷扬扬的雪里,消融了一地。 深冬漫雪,那一片洁白洗过后,什么也不会留下...随之而来的,便是春阳若昭,万物生晖...你我,总有天地可共存,那里春光明媚...那里,遥隔万里,步步生莲,再不必担心岁月无处可安放。 她站起身,一步步,走上楼梯...最终,慢下步子,停在第四层的楼梯口。 不过几米的距离..... 她缓缓伸出手,触碰了一手的虚无。 ‘陌姜,我求求你,放过小迟吧。’ 谁软了姿态,声声恳切? 她也曾点头,无波无澜,心如死水,平淡接纳。 不过是不可见...有什么大不了? 你不愿意见我...我又多想见你? ...她一点都不想念,一点都不... 却有年长的医生从楼上下来,见惯了生离死别,世事无常,带了善意的面容,递上纸巾,拍了拍她的肩,温言宽慰:“小姑娘,凡事要看开些。” 她说:“叔叔,我没什么看不开的...我没事,一点事都没有。” 挂满泪痕一张脸,倔强了,强撑笑意,作无恙。 长者叹了口气,无奈笑笑,往楼下走。 有雪花,从窗台飞进,消融了在眼底,一片冰凉意..... 雪连着下了两天,盖了一地厚重的白皑,第三日终于放了晴。 冬日里的阳光虽凉薄了些,不带几分暖意,却也是难得的好天气,下午上体育课的时候,孩子们兴致都很高,熙熙攘攘,笑闹一团,在雪地里肆意。 陌姜搬了小板凳坐在边上,看着他们玩闹,目光温暖,笑意静默。 潘哥跟六年级的孩子打羽毛球,一不小心,用大了手劲儿,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飞出老远,坠入雪地里,远远不见影。 陌姜起身说:“我去找,你们换个球先玩着。” 她一脚深一脚浅踏着雪,耳边操场里的喧闹渐渐淡了,拐过破壁残垣,是一片衰草,未融的雪连城一片。 她弯身细细的找,终于拨开一丛枯草,看见那枚被打飞的球,拾起了,排干净上面的雪,直起身,却听身后仓皇的脚步,疑惑回头。 那人黑衣黑发,站在十几米开外,无措了,亦无处可藏身。 压在手里的羽毛球好似千钧重,手脱了力,轻轻掉进雪里,染了一片白。 陌姜抬手,用力揉红了眼眶,那人却仍旧站在原地,没有消失,没有再逃。 她迈步,缓慢僵硬了身体,朝他走去,踩在心脏上的每一步,都压着它往下坠,一直坠往无边的深渊... 那人生根般站在原地,看着她,闪躲和恐惧终究消散了,那张瘦得变了形的脸,流露出温和的笑容,一贯地,带了无可奈何。 “陌姜啊...”他唤着她的名字,苦笑着说,“对不起啊,我本来...没想打扰你。” 对不起啊,本来只想看一眼...一眼就离开。 对不起,却一不小心,起了贪念..... 嘶哑的嗓子,再不复记忆里的清润。 她没说话,弯身攒了一个雪球,看着他,死命压紧实了,发红的眼眶,咬着牙,用力朝他砸过去。 那雪白的一团,在半空,却失了方向,高高扬起的弧度,随着重力,砸落在他脚边,碎开,溅了他满裤腿的雪。 她发了狠,对他吼:“许迟!你不是有能耐躲着我吗?你给我滚!滚的远远地,再也别让我看见!” 他缓缓地,走近她身前,高挑孱瘦的身躯轻弯,动作生硬,一点点将她抱入怀里,终究完满了灵魂,添补他所有残缺。 他闭上眼睛,轻轻地叹息:“陌姜...我好想你。” 怀中人,死命揪紧他胸前的衣襟,苍白了指节,猩红一双眼,喉咙里久久压抑的啜泣,终于崩塌了,溃不成军。 “那么多人都说...我不能见你,那么多人...让我离你远远地,连你自己,都不肯...不肯见我......” 她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腹的委屈,本来,她都可以笑着,无所谓的往下走。 本来... 他沉默着,用力的收紧了手臂,如画的眉眼,失了黛色,苍白了,只余荒凉。 “对不起...陌姜,对不起。” 他低声,字字温柔,道着歉疚。 所知晓的,不知晓的,由他承担的,不该由他承担的...那么多对她的不公,他替这个世间,一一为她道歉,这样...够不够? 怀里人哭得浑身颤抖,泪痕模糊的面容,似极了当年,他被拉上医院的车时,最后看到的那张脸。 ...何时定下的纠葛,缠了命运的脉络,永永远远,永无止境。 那么多人,亲近的、生疏的,都盼着他们远离,最好,有生之年,无可再见,却无人曾告诉他们,镌刻进灵魂本能渴望的人...如何去勘破,如何去放下? ...若已知那样一个人存在,又如何才能...孤身,活个自在? chapter.62 她的房间不大,他坐在床边看她身影来来回回的忙碌,接过她递来的热水,喝了两口,捧在手里暖着冰凉掌心,瓶口暖暖的热气,温暖了视线。 陌姜用毛巾沾了热水给他擦脸,瘦得突兀的颧骨,隔了毛巾柔软的纤维,抵在掌间,她吸了吸鼻子。 “晚上想吃什么?”她问,“给你下面好不好?” 毛巾从他脸上挪开,黑色的眼眸温温柔柔地,看着她,点头,笑:“好。” “...怎么还笑得这么傻?” 她拍了拍他的头,已经长长的黑发柔软地垂到耳边,遮挡住的耳廓却冻得通红。 她叹了气,蹲在他身前,温热的掌心盖在他耳朵上。 “小迟,”她看着他,轻声说,“你要学会照顾自己。” 那少年,低头相视,眸光却涣散,他轻轻眯起眼,聚焦了视线,苍白的指尖,颤抖了,流连着,伸向她的脸,从额头滑下眉骨...滑到鼻尖...到嘴唇......冰凉修长的手指,似画笔,一点点,细细勾勒着她的轮廓。 他苦笑,哑声道:“陌姜,你离我近一点,我...看不清你的脸。” 她捉住他的手,撑了身子凑到他眼前,鼻尖碰鼻尖的距离,呼吸交融,那双拼命撑开的眼睛里,雾气蒙蒙。 “许迟!你再敢拿你的身体乱开玩笑,就再也别来见我!” 恶狠狠威胁的口味,到最后,却被人按了消音键,失了气势,失了...分寸。 他深凝进她眼里,温和如旧的目光,带了愧疚,沉默着...缓缓应声。 “...我知道。” 她凉凉笑了,合上眼,盖住摇摇欲坠的泪,轻轻地...吻上他凉薄的唇。 唇间柔软袭人,他僵硬了身体,一双黑眸惊骇,放大了瞳孔,愣愣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有液体...滑落进嘴角,咸得发苦... 她睁开眼睛,看着他,缓慢地退开身,模糊在眼里的,是带笑的轮廓。 她说:“许迟,你知道什么...又记得什么呢?” 连自己做过什么都忘记的笨蛋...还能知道什么呢? “陌姜...” 那人,从床沿上站起身,无措了,惊慌一双眼,看着她,明明什么都不看清,连一个朦胧的影,都惧怕... 他往前倾斜了身体,却不敢迈步,低低地开口,姿态卑微。 “...对不起。” 她摇头:“...别说对不起,许迟,你或许该对许多人说这三个字,唯独...除了我。” 隔了那么远,明明看不见人影...不过一个声音,不过一片朦胧...追了迢迢万里,作践了自己,求谁原谅呢? 一无所知...又让人如何原谅? ...谁家的天才,那么傻? 像极了她记忆里那个一身孤寂,淡薄孑立的傻子,永远学不会如何去爱... 陌姜端了两碗面回到房里。 一碗,清汤寡水,放了碎肉末和一个煎蛋,一碗,红油辣酱,酸菜开胃。 许迟用筷子夹起煎蛋,看了看,有点为难。 坐在他旁边的姑娘,唆了一大口面,斜眼瞪他,气息危险。 “别想夹出来,老老实实地吃完了!” 于是,那少年无奈了面容,皱着眉,一口口将煎蛋吃下去。 陌姜白眼,一脸嫌弃:“吃个蛋真是要了你的命了!我平时一餐吃两个还不够味呢!” 他笑了笑,抬手,擦去她嘴唇上一圈油渍。 微热的指腹无意触及了唇瓣,柔软的摩挲。 陌姜腾地红了脸,埋头吃面,小声嘟囔:“这么大的人,怎么还喜欢用手,不会用纸啊?” 余光瞥一眼旁边的人。 面汤热气里,少年清俊削瘦的面容,淡淡地...一如窗外夜色下的雪,洁净好似出尘。 夜里,陌姜特地去找校长要了床多余的厚棉被。 校长找出来一个旧的热水袋,说:“怕冷的话,这个也拿去吧!” “谢谢校长。” 姑娘从棉被后面探出个笑脸,五指艰难地将热水袋拿走。 她给热水袋里灌上热水,起身回头,床铺已经铺好,少年坐在床边翻着她从九爷那里借来的书,书捧得极近,几乎凑到眼底,柔软的黑发垂在耳边,轮廓更显俊秀。 只是...终究太瘦了些。 “不能看得这么近!” 陌姜从他手里抽走书,顺手把热水袋塞进他怀里。 他仰头看她,微笑了,温顺点头。 “小迟...”她摸了摸他的头,迟疑着,轻声问,“眼睛...会好吧?” 带了小心翼翼的期待。 他颔首:“会的,药物副作用,可以改善...” 他握着她的手,一点点包裹在掌心,温柔了笑意,说:“...陌姜,不要担心,我不会,变成瞎子。” 消瘦苍白的面容,褪去了记忆里稚嫩的少年模样,已经渐渐有了男人的轮廓。 她看着他,只觉得眼睛酸涩,皱了眉,凶巴巴的模样。 “呸呸呸!说的什么屁话!我才没有这种担心!你黑眼圈都要垂到下巴了,快点准备睡觉了!” 床不大,两人躺上去,却是正好。 陌姜伸手拉了拉旁边翻个身就能掉下去的人。 “被子空了,我冷...睡过来点。” “...嗯。” 轻轻地应声。 床铺吱呀轻响,温热的体温贴近她身侧。 陌姜笑着说:“你还记得以前小时候那次,你画完画倒在床上直接睡着了,都没注意被子下面还盖着个人...你那时候还怎么都叫不醒。” 时光恍惚间已经走了这么多年,却好像一闭眼,还是能回到从前。 他摸索着,轻轻握住她的手,暖热的掌心,包裹住她的,是无声缄默的温柔。 “陌姜...” 他嗓音很轻,带了喑哑,呼吸微凉,一点点在她耳边扩散。 “...有人说,我曾经...做了很不好的事,我本以为,你不会想见我。” “我是不想见你来着,可是你太黏人了,真的太黏人了,从巴黎追到这里...”她反握紧了他的手,说,“许迟,你怎么这么无赖?” “...对不起,我只是...相见你。” 只是太思念... 大千世界里,太多太多的人,却找不到一张与你相似的脸,聊以慰藉,所以,才一身风雪,狼狈着,想离你...更近一点。 姑娘笑了,叹息着,伸手捏着他的脸。 “...没出息的孩子...就那么喜欢吗?不过一个李陌姜,胆小怕死,爱吃爱笑,自卑怯懦...到底哪里好?” 好到让你不辞辛劳,不分昼夜,宁肯不要自己的身体...也要完成一场孤独的相见。 暗夜里,那双黑眸薄凉清明,纯粹得不染纤尘。 “陌姜...在你之前,我曾以为,生活的本质...就是无味无趣,可是后来...我对它,不再宽容,”他哑声喃喃,唇角笑意苦涩,“你...明白吗?” 如果不是见过光明,我本可以,忍受黑暗...直到生命完结。 ...你明白吗? 姑娘听着,合上眼眸,轻轻地开口。 “小迟,我以前,听过一个故事...太阳神爱上一个厌恶爱情的仙女,最后,仙女为了逃避他的爱,长成了月桂树...他们都说这是个悲剧,我倒是觉得,这是最完美的结局,谁都不必孤独...也不必委屈...” 她说:“小迟...你是否又明白?” ...你于我而言,意味什么?” 他拥着她,叹息了。 “对不起,陌姜...” “...不要跟我道歉,”她扯开一抹笑意,淡无痕迹,声音带凉,“...我这个人啊,趋利避害,胆小怕死,只想日子过得舒服平淡些...这样就足够...” 她说:“...小迟,你知不知道,我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失去你打算,我并没有希冀...会再见。” “...你看,我这么糟糕,这么糟糕...”她揪紧了他胸口的衣服,喃喃低语着,几近自责。 他微微收紧了手臂,温香的女子气息,抱了满怀柔软,真实得...恍惚似幻念。 他说:“陌姜,我有没有告诉你...我爱你。” 她在他怀里,笑得浑身颤抖。 “小迟,你真是笨蛋啊...” 从来不懂得情深不寿,情深...不受。 收敛了嘴角弧度,困倦袭来,打哈欠。 “小迟,晚安。” “晚安。” 陌姜一贯地怕冷,往他怀抱深处缩了缩,安然欲睡,却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有什么东西硬硬的顶着她,未来得及反应,只感觉身旁人僵硬了身子,低声在她耳边说:“别乱动。” 温热的气息扑上她耳廓。 饶是陌姜再反应迟钝,活了二十多年,也明白那是什么,羞红了脸,被子一裹,翻滚到墙边,头埋在被窝里,闷声喊:“许迟!你耍流氓!” 他苦笑,无奈:“陌姜,我是男人啊...” 被子里的人,沉默了一会儿,考虑到只有一床被子,默默地,重新翻滚回来,许迟扯过被子盖好,怀里人探出头,蜻蜓点水般地在他唇边琢了一下。 “这样,会好点吗?” 黑暗里,她一双眼睛晶亮,好像会发光一样。 他收紧双臂圈着她,嗅着她的发香,强压下心里的燥热,低低应声:“嗯,我没事,你快睡吧...”顿了顿,喑哑的嗓音,补充道,“听话,不许乱动了。” 饶是他一贯意志力好的惊人,倘若怀里人是她,也终究怕失了分寸。 毛茸茸的头在他胸口蹭了蹭,姑娘细弱嗡鸣的声音在黑夜里清晰传入他耳中。 “...今天不是礼拜五,我明天还要早起去上课......” 他静静听着,心底柔软得几近塌陷,却压下唇角的弧度,故意闹她,作了不明困惑的口吻,追问:“陌姜...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姑娘脸红得要炸,头用力撞他胸口,是恼羞成怒,蛮不讲理的模样。 “你管我说什么!我要睡啦!” chapter.63 第二天闹铃在六点半准点响起。 她撑开眼皮,欲要去关掉桌上的手机,只是手却被那人拢在掌心,无奈,小心翼翼的挣扎,极轻微的动作,身旁人却蹙眉,用了力气,收得更紧。 “...陌姜,别闹。” 淡淡沙哑的嗓音,带了困乏。 她看着他眼底泛起的青色,知他一夜无好眠,微微心疼了,轻声说:“我要去准备给学生上课了。” 许迟睁开眼睛,黑眸里带了未曾清明的倦意,淡淡一抹笑,抱歉的道:“我以为,在家。” 他松开手,眼皮轻轻垂下,又分开来,看着她,笑意温柔。 “早上好。” 仿佛似新婚的夫妇,早起,对视,目光交融了,是几乎要溢出心口的幸福。 她怔怔,微红了面容,说了句:“早。” 飞快爬下床,洗漱完毕,出门前嘱咐:“热水壶里有热水,牙刷牙膏都在抽屉里,我上午只有第一节课,上完了,回来给你煮面。” 他闭着眼睛微笑听着,点头。 “好。” 这一节课,讲到古诗文。 是李白的独坐敬亭山。 仙姿风骨,才华绝世的男子,踏着盛唐的锦绣繁华,看遍洛阳牡丹花,辞亲远游,超然物外了,从此,笔墨书香的痕迹,只留后人梦里寻。 她念着:“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 不经意抬眸,对面的宿舍,冬日阳光镀上一层暖色,那人,身形修长,站在走廊上,周身沐浴金光,静默着,朝她的方向往来...明明什么都不看不清的一双眼,带了温柔笑意,薄唇轻动了,喃喃似乎在唤谁... 陌姜... 陌姜啊... 一瞬间,便失了神,本是冰冷印在书页上的诗句,脱口而出,竟带了浓郁。 “...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 有稚嫩的声音,带着好奇提问。 “老师,山怎么看得见人呢?” 她微笑,解释:“作者一个人待在山里,觉得能理解他心思的,只有静默无言的山了,所以作者把山引为知己,才有相看两不厌的感慨。” “老师,真的有相看两不厌吗?我就外面的山就看厌了。” 陌姜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真的有,就像家里的爷爷奶奶永远看不厌我们,我们也会有永远都看不厌的人。” “哦...” 拉长的尾音,似懂非懂。 陌姜弯了眉眼,走上讲台。 “好,我们一起来把这首诗读两遍......” 讲完古诗,剩下还有十分钟的时间,便由着同学们课堂背诵。 对面那人仍站在原地,隔了距离,远远朝她招手。 忍不住失笑了,抿唇。 一团模糊...倒也难为他辨认得清。 校长从走廊外经过,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了然,一抹笑意,意味深长的咳嗽两声,成功吸引陌姜的注意。 “校长...”姑娘微红了脸,不好意思的挠头。 “男朋友来看你了?”校长一副我懂的表情,看一眼教室里的一众孩子,压低了声音说,“安心上完课,小两口好好聚!下午的课我来给你代。” “不用不用...”陌姜忙摆手,校长却已经背着手,呵呵笑着走远了。 第一节课下课,她径直去了学校的小厨房。 小厨房是学校特地为他们来执教的老师开的,食材不多,米面酱料一类却总是备得齐全。 她烧好水,下面,洗净了葱,放上砧板。 门外透进来一道影子。 她低头忙着手里的活,只道:“你要是还没有刷牙洗脸,待会面里我就给你加辣椒!” 一抬眸,带笑的面容微微僵硬了,唇角的弧度褪去。 那女生站在门口,望着她,逆光的面容,辨不清神色。 她说:“陌姜学姐,我要带小迟回去了,他还要参加比赛...” 她用筷子拨了拨锅里的面,重新放进去一把,开口,清汤般寡淡的声音。 “吃了面再走吧。” “...好。” 她点头。 两人站在空间狭窄的老旧厨房里,再无言。 汤面出锅的时候,陌姜说:“我不清楚你的口味,辣酱在旁边,自己加吧。” 唐薰说:“我不喜欢吃辣。” “...女孩子少吃点辣好。” 陌姜无声地勾了勾唇角,舀了一大勺辣酱放进自己碗里。 唐薰看着她:“...学姐,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她抬眼,好笑:“怪你什么?” 唐薰说:“我以为你恨我。” 她垂眸,竹筷在手里,搅拌着面,腾腾热气升上来,远山黛墨的眉眼,隔了雾色,清冷了,似冬日暖阳下白得晃目的雪。 “唐薰...”她缓缓道,“我没有资格去恨谁,我只是...讨厌你罢了。” 唐薰轻轻张了张唇。 “我也...并不喜欢你,”她说,“如果不是你,许迟现在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知不知道他多爱画画?你知不知道他多有天赋?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毁了他?” 她说:“...李陌姜,我来除了带他回去参赛,还害怕你会毁他...第二次。” 那个说着讨厌的女生,看着她,却轻轻笑了,面容好似无忧——是她曾经一度想要模仿的模样。 她说:“唐薰,我想拜托你一些事。” “...你就当我自私,如果可以,让许迟忘记他曾经做过的事吧,”她说,“如果可以,别让许阿姨知道我跟他见面,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欢...请你好好陪在他身边......” “...深情不及久伴,他或许有一日,会忘记我。” 她微微垂下头,唇角弧度一点点黯淡,消逝了,像是夕阳落下前的最后一缕光,从此只余长夜。 唐薰笑起来,极尽嘲讽。 “李陌姜,我还以为...你对他,有多情深,”她说,“早知如此,我不必麻烦...放他回来。” 早知...如此么? 如果余下的人生,当真可以换一个早知如此,她宁愿...六年前那个夜晚,错开命运,宁愿他生命里从来不曾出现一个叫李陌姜的人... 日后种种,因不种,无果...无后来。 那个叫许迟的少年,风光无限,无病由,无伤痛...而她,藏了心,带着笑容,躲在阴暗里,苟且活过这一生。 如果可以... 我多希望,你能幸福。 陌姜说:“小迟,吃了这碗面,你就跟唐薰走吧。” 那少年,沉默半许,在桌前坐下,一口口吃掉碗里的素面,墨黑的头发,遮在额前,看不清,是怎样的神色。 陌姜说:“你在法国,要好好吃饭,好好吃药,好好休息,好好照顾自己,如果可以...不能让身边的人伤心难过,知道吗?” 温和的叮嘱,她习惯性的伸手,想去摸他的头,终究僵在半空,握了一掌心虚无的风。 那张清癯的面容,苍白似雪,黑眸里倒映着她的面容,静默无声的温柔。 他说:“陌姜,你等我...回来。” 她轻轻笑了,没心没肺的模样。 “小迟,我跟你说过吧?我想过轻松又简单的生活...如果你不能回来,也没有关系,我会过得很好。” 她看着他眼里零星的光芒,一点点沉溺在幽暗里,最终,死寂。 “陌姜...” 他朝她伸出手。 修长如玉的手指微微蜷缩了,那般小心翼翼的卑微姿态。 她叹息了,上前,轻轻地拥抱,削瘦高挑的身躯紧贴着她,温热的气息融合了,亲密无间。 她笑着说:“许迟你这个傻子,这世上好的女子有千千万万,可以一身温暖的陪伴你日久天长......” 苦涩的液体滑进嘴角,她仍是笑着,却带了隐隐的哭腔。 她说:“如果可以过得好一点,忘了李陌姜吧。” 屋外阳光隐去踪迹,天地一片暗色。 风雪盖了前路,来不及看清的那张脸,锁在白头的远山里,终于...远远地,成了记忆里泛黄老旧的温暖画面。 chapter.64 陌姜来来回回搬了几趟,终于将一整个衣柜的书都搬到了太阳下的院子里。 九爷躺在座椅上,颤抖的手握着老烟杆,抽两口,袅袅云雾里看着陌姜。 “丫头,辛苦你了,我这一把老骨头,不灵活了,动弹不得。” 陌姜迎了夺目的日光,仰面朝他笑:“九爷爷您好好休息就行,我来晒书就好。” 身前厚薄不一的旧书,铺陈了满地,捧着最后一摞,小心寻了空地摆放,却有一张老旧的照片,从扉页里滑落。 她附身捡起,泛黄的相片里是两个坐得笔直的青年男女,穿着衬衣,带着绣有红星的军帽,脸上带着笑意,只可惜年代久远到渐渐模糊画面。 “九爷爷!”她冲座椅上的老人扬了扬手里的照片,“这上面的人是您跟九奶奶吗?” 老人勉力撑了身子,说:“把照片拿来给我看看。” 陌姜起身,走近老人身前,递上泛黄的相片。 枯瘦皱皮的手,巍颤着,接过,轻抚着相片里的人,那般怜惜,温柔了目光,浑浊的眼底,透出笑意。 “这是,我跟你九奶奶...登记那天拍的照片,我当时...还想牵她的手,她不肯,怕人说闲话...”忆起往事,凹陷的两颊伴着呼吸起伏了,是长长久久的叹息。 “...你九奶奶去得早,走前拉着我的手说,她不喝孟婆汤,就在奈何桥上等我,这一等也不知等了我多少年。” 老人苦笑了,垂下头,发抖的手抬起,用袖口抹了抹眼角。 “九爷爷......” 陌姜动了动唇,只觉得喉间干涸,一向爱笑话唠的姑娘,心里难受,嘴笨起来,无措了,不知如何安慰。 倒是老人,轻轻笑了,慈爱温和的模样望着她。 “傻丫头,你难过什么?人生...谁逃得过生老病死,能遇见你九奶奶...我这一辈子,也没什么遗憾了。” 她在座椅旁的石凳上坐下,晃着竹椅,轻暖的日光懒懒晒着,四周寂静了,只有厨房里传来做饭的声响,是红尘凡世里的人间烟火。 “九爷爷,您这么多年,都一直惦记着九奶奶吗?” “一直吗?也不是...”老人阖上眼皮,覆了满身悠然金芒,“我有时候...很久也想不起她的样子,尤其上了年纪,记性差了,连她名字都想不起来......” “...可是啊,上次在医院里那个晚上,我觉得我怕是快要死了,快要去见她了...那时候她就来了,还是年轻时候的样子...我却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九爷自嘲的笑了笑,说,“她拉着我的手,说我穿的太少了...数落我,那语气啊...就跟当年一模一样...” 老人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笑意渐深,皱纹深然,阳光里似乎要开出一朵花来。 他说:“丫头,人这一生,会碰到许多人...也会失去很多人,咱们呐...什么也留不下,我活了这么长,也看开了...留不下,又有什么关系?照片里的人,总也不会走是不是?咳咳咳...” 老人咳嗽起来,陌姜替他一下下顺着背,冬日里凉风起,她起身去里屋拿了件大衣,出来时,摇椅上的人已经睡着了,不自觉颤抖的手里,紧紧篡着那张老旧泛黄的照片,面容祥和了,一抹笑意... 九爷终究没有熬过这个冬天。 在腊月二十九日的寒夜里歇下,便再也没有起来身。 被晒过的书卷堆在柜子里,仅存了零星鲜活,在昏暗阴湿的房间里苟延残喘。 老人已经冰冷的身体,躺在床上,一圈人围了床沿跪拜哭泣,哭喊声撕心裂肺,还有人匆匆自外赶来,她在窗外站了许久,转身,走进深沉的夜里,由着白雪落满肩头。 潘哥担心,跟在她身后。 “陌姜,你要去哪儿啊?” 她似未闻,在雪地里走出很远,积雪融进棉鞋里,湿冷沁寒到麻木的双脚,终于,缓缓...停下来。 那姑娘蹲在衰草冷风的空旷原野间,压低了声音,小声地抽泣着,大颗大颗滚烫的泪水跌进雪地里,消融了,只余凉意。 腊月三十的夜里,她煮了一碗长寿面。 熬到深夜凌晨,点燃了蜡烛,一室温暖里,虔诚闭眼,轻轻地祝愿。 她说:“小迟啊,生日快乐。” 她说:...如果真有上帝,愿你能听见,我愿用日后三十年的愿望来换取这一个心愿,我可以不要长生,不要安康,只求你能保拥那一人,无痛无痒,平平安安,岁月无恙,如果可以再贪心一点,我希望能有人伴他夜长,有人伴他欢笑,有人伴他不孤单。 她吹熄了蜡烛,残存的幻念落了满身尘埃,空荡的夜里,触及不到谁指尖的温暖...... 怕只怕,世人贪婪,祈求得太多,满心的祝愿被风挂下云梯...上帝不可见。 怕只怕,这世上...无人同此心,无人呵护她珍宝,一世无风霜雨雪。 15 九爷出殡那天清晨,亲友邻里汇聚,祭送奠仪,薄暮白一身黑色正装,在人群里显得很扎眼,没什么表情的脸,看不出悲喜,在灵堂里跪拜了,逆了人流,走出门外。 陌姜拜祭了,立在一旁。 九爷在村里辈分大,加上一干在外的子孙都回来拜丧,屋内人越来越多,她不得不退身出去,让了路。 外边飘着雪,细密的白铺天盖地,她一贯的怕冷,将半张脸埋进毛衣领子里,带了手套的手塞进大衣口袋,整个人裹严实了,方敢往前走。 也没有特定想去的目的地,只是眼里人来人往,灵堂前哭声喧嚣,满耳的世态拥挤,想寻一处喘息。 绕过墙角,出了院门,漫无目的迈步,却因为熟悉,竟走回了学校。 今天是休息日,加上九爷出殡,学校里只剩空楼,却有一人,身形修长挺拔,站在校门口,久久地,雪落了满身, 她迟疑了片刻,向前,步步靠近。 一地白茫里,那人一袭黑衣静默独立,指间烟雾弥漫。 他烟瘾很重,心情不好的时候,尤其喜欢抽烟,一根接一根,迷离雾色,隔远了望去好似素描水墨,淡得几近压抑 她叹了口气,轻缓脚步经过,不愿扰他清净。 “我以前,也在这里读书...”他轻轻开口,低沉好听的嗓音。 脚步在他旁侧停驻。 薄暮白轻眯起眼,指了指教学楼的方向。 “那儿,我以前我的教室,那时候年纪小,有一年雪下得很大,一脚踩下去几乎拔不出来,九爷爷就背着我...一脚深一脚浅的把我送到校门口...” 白雪覆上指间夹着的那点明灭的红芒,湿润冰凉,浇灭了火星。 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松开,抽了一半的烟悠悠坠下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取出来一根,又掏出打火机,要重新点烟。 旁边人,毛茸茸的手套伸来,挡在火口。 “别抽了,”她说,“学校范围内,不准抽烟。” 他笑:“你知不知道,这学校是我出钱翻新的?” 姑娘耸肩:“所以呢?” 薄暮白勾了唇角,不以为意,一个侧身,避开她的手,微躬了身子,挡住风雪,去点烟。 “喂!” 素白的小手从身后伸来,掌心摊开,里面是一颗糖。 “别抽烟了,”没了手套挡风的手冻得发抖,传来的声音却是认真,“...九爷爷也说过让你少抽烟吧?你心里实在难受的话,哭一哭也可以,我身上只有这个,味道很甜,你要不要尝一尝?” 薄暮白回过头看着她,似笑非笑的神色,带了一丝难以置信。 “李陌姜,你在哄小孩吗?” 她笑得尴尬:“您要是非要装嫩的话,小孩就小孩吧。” 他抬手,在她头敲了一下。 “没大没小。” 她瞪眼,刚要发作,他已经从她手里拿走了那颗糖,冰凉的指间摩挲过她掌心的纹理,一阵酥栗。 他拆开透明的包装,粉色的糖果,粉色的唇,融进深处,甜的腻人,他皱了眉。 “真难吃。” 她白眼,将冻得不行的手塞进暖和的手套里,温暖得不行。 “我要回去九爷爷那里了,你也早点回来,别待太久耽误了出殡的时间...”她转身,犹豫了会儿,轻轻拍了拍他肩膀,“...节哀顺变,不要太难过。” 是笨拙,却口吻真诚的安慰。 他淡淡道:“人生生老病死,本就是常态...” “所以...”姑娘打断他的话,字字轻柔安慰,“...你别太难过。” 修长玉立的身形微微僵硬了,耳边脚步声起,人渐行渐远。 嘴里甜腻的糖果化开,生疏的味道,盈满味蕾。 也曾有老人,慈爱温和,递给他大把糖果,弓着身子,低声哄他。 ‘暮白不哭,爷爷就算砸锅卖铁,也会供你读书。’ 发红的眼眶,酸涩不堪,轻轻合上,沉湎了,记忆里画面鲜活。 不远处,包裹严实的姑娘在雪地里回首。 那个一身风雪的男人,黑衣久立,静默缅怀,好似生根。 按照乡里的习俗,陌姜跟同来支教的其他人送棺到村口,便不能同行,她在原地站了许久,送丧的队伍早便远得看不见影了,潘哥轻轻推了推她。 “...陌姜啊,咱们回去吧。” 她点了点头。 一行人转身,往学校走。 魏传星一向爱闹,而今这样的气氛,也难得正经起来。 “学姐,你别难过,九爷爷是寿寝正中的...” “我知道,我没事...”她仰面朝他微笑了,转眸看向走在最边上,一路沉默的赵文,“赵文,九爷爷跟我说过,你要是有特别喜欢的书,等支教结束了,可以带走。” “嗯...”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老成的少年,轻轻叹了口气,“我其实挺遗憾,之前...因为怕老人麻烦,没有多去看看九爷爷。” 潘哥横他一眼,说:“你小子行了啊,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在这马后炮了。” 赵文没说话,双手插在兜里,微微垂着头,无端的透出落寞...像极了记忆里的谁,沉默少言,不善表达,面对她时,常这样敛眸垂首,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陌姜看着,忽觉得眼眸刺痛,温和了声音,劝慰:“赵文,九爷爷看过你留在书里的批注,夸了你不少,虽然你们平日里少有交际,在书里...说不定已经成了知己。” 赵文看她一眼,轻轻说:“...谢谢。” 魏传星一把勾了他的肩膀。 “别哭丧脸了,大男人的,要哭回去锁起门你慢点哭行不行?” “去!”赵文白他一眼,扶了眼镜框,看着前路,没有再开口。 倒是潘哥,一贯的直肠子,后知后觉方才说话的口气重了些,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咳嗽一声。 “咳,那啥...赵文,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别往心里去。” “没事...”赵文沉默了片刻,说,“我自己的性格,本来就有点问题。” 陌姜笑:“哪有人是完美无缺的。” 赵文看着她:“我觉得陌姜学姐就很好。” ...她么? 姑娘眯起眼睛,看着前路,不住摇头,像个弹簧木偶,松散支撑了身骨。 她轻轻开口,浅笑的眼,半载白雪半载天,融分了落寞两节。 “...你不知道我有多不喜欢我自己。” 赵文微凝了眉,欲要说什么,她已迈步,领先他们而去,于是,便再无言,长久沉默,只剩一行清雪。 九爷出殡的第二天晚上,陌姜在房里备课,有人在门外敲了敲玻璃窗。 “陌姜啊,在不在?” 是潘哥的声音。 她手里笔不停,随口应:“在呢,怎么了?” 潘哥说:“陌姜,外面有人找。” “找我?” 陌姜顿笔,拉开窗帘,玻璃窗外的人表情暧昧:“是上次送你来的人。” 薄暮白? 他来干什么? 她挠乱了脑后的头发,起身往外走。 屋外夜色极深,风起天阔,那人半倚在车前,西服松了扣子,敞开来露出里面深色衬衣。 ...真是个不怕冷的男人。 陌姜缩着身子,寒风里挪步到他身前。 “你怎么还没回去?” “有点事找你,马上就走。” “什么事?”她一脸狐疑。 薄暮白直起身,居高临下望着她。 “你支教结束后,回学校请好假,准备华盛的实习。” “哈?!”姑娘瞪大了眼,“...我又被录取了?” 他点头,好看的桃花眼里透出淡淡笑意。 “恭喜...”薄暮白从皮夹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她,“上面是我助理的号码,你比别人晚报道,她带你去人事部会省不少麻烦。” “谢谢薄总监!”她接过名片宝贝的放进兜里,笑得一脸灿烂,握着他的手不住晃着表忠心,“boss!我保证,我一定会好好工作,不迟到不早退!做好公司的一颗小小螺丝钉!” “我期待。”他优雅笑着,用力将手从她魔爪里抽出来,返身,拉开车门,看她一眼,“再见。” 陌姜嘴巴咧得收不回来,笑出一口白牙,狗腿地鞠躬。 “boss好走!路上小心!” 黑色的路虎亮起车灯,暗夜里驶远。 姑娘一步三蹦地往宿舍楼里跑。 “潘哥!我又被录取了!!” chapter。65 支教近了尾声,每次放学的时候,陌姜常会在校门口站许久,温柔笑着,目送孩子们一个个走远。 妞妞早熟敏感,拉了她的手,问:“老师,你是不是要走了?” 她蹲下身,摸着她的头,温言安慰:“妞妞,会有新的老师过来,他们会比我更好。” 妞妞看着她,黑亮澄澈的眸子起了雾,她抬起袖子揉了揉眼眶。 “太公不要妞妞了,老师也要走...” “没有人不要你,”她鼻尖酸涩,认真的对她道,“妞妞,你要知道,没有人会不要你,只是没有人会一直一直跟我们在一起...” “李老师!” 校长微皱着眉,走上前,对着妞妞,轻缓了面色。 “妞妞乖,早点回家,跟同学们一起,路上小心。” “...校长伯伯再见。” 小姑娘乖巧的摆了摆手,不舍的看一眼陌姜,转身,小跑着追上同路的小伙伴,走出几步,回头,用力的朝她摆手。 “李老师!明天见。” “明天见!” 她轻轻笑了,夕阳满身,暖溢。 校长眉心却拧成疙瘩,数落道:“李老师,妞妞还只有九岁,你看你,怎么能跟她说那些话呢?” 陌姜轻抿了抿唇,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开口,垂首敛目。 “对不起校长,我不是故意的。” “好了...”校长缓和了口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以后要注意小孩子的情绪,我们无心的一句话,可能对他们的心灵造成很大的影响。” “知道了校长,不会有下次了。” 校长点点头,想起来什么,笑着问:“再过几天就要走了,男朋友还来接你吗?” 陌姜摇头,沉静无澜的面容,笑意淡淡。 “他有事要忙。” “这样啊...”校长面露可惜,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年轻人要拼前程嘛,没事,我跟其他老师商量了,到时候给你办个欢送会,大家一起热闹热闹,来这里这么久,辛苦你们了。” “谢谢校长。” “是我该谢谢你们才对,小年轻的...待在这什么都没有的山旮旯里,”校长苦笑着感慨,“怕是来过一次的人,以后也难想再来了。” 陌姜没说话,目送他背着手,缓步离开。 三三两两的孩子从眼前走过,如花灿烂的笑脸,在夕阳里走远... 临行前一晚的欢送会办得很热闹。 热腾腾的饭菜摆了满桌,满校的老师职工围聚一桌,平日里打个照面的交情,算不上多熟识,推杯交盏里却也渐渐暖热气氛,说笑了,好似老友故交。 潘哥喝红了眼,一米八几的汉子,端着酒杯起身,踉跄着几乎站不稳,粗了嗓子,起誓一般:“我明年!还要来平崖支教!” “谢谢!谢谢!” 校长感动得带头鼓掌。 魏传星醉眯了眼,七歪八倒的跟着拍手。 “我!我魏传星!明年要当上学生会副主席!” 赵文笑,端了酒杯跟他碰杯。 “祝你成功!我,赵文!明年要出国!去美帝!” 魏传星喷着酒气,凑到他跟前:“兄弟,到时候发达了别忘了我,还有大家,也别忘了平崖村!” “不会!”赵文仰头一杯饮尽,意气风发的少年,踌躇满志,眼里几乎要迸出光芒来。 陌姜看着,不由得微笑了,由衷地为他鼓掌喝彩。 “加油赵文!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征服大美帝!” “谢谢学姐,”他笑着,重新倒满酒杯,朝她示意,“学姐,你明年呢?” “我啊?”陌姜喝了不少酒,此刻亦是两颊飞红,扶着桌子站起身,目光迷离四顾,笑着,高举酒杯,“我,李陌姜!明年要进华盛工作!老老实实待在北方,平平凡凡,平平安安,像最平庸普通的人一样,得过且过,年复一年...” 话到最后,她没了气,声音弱下去,似蚊鸣一般。 多没出息的志向。 她嗤笑了,兀自坐下,给自己鼓掌。 “说得好!” 与众四座,愣了片刻,皆鼓起掌来。 校长喝上了头,满面红光,笑说:“甘于平凡也是很伟大的志向嘛!我明年,就希望能翻修教学楼,远点的孩子就不用大清早的起来,走好几里路上学了!” “......” 窗外夜色渐深,年少年老...终究,散了那一场宴席,各人自有前程不归路。 chapter.66 第二天午后,临行前,许多孩子,围在学校门口,忍了泪水,跟他们作别,有热心的村里人带了些特产,塞了过来。 妞妞站在陌姜身前,仰着小脸。 “老师,你会不会再回来?” 是倔强得不肯退让分毫的目光。 这样认真...她一向不愿意安排人生命运,更不愿与谁一诺,再不忍,也轻轻退开一步,朝她温柔的笑,说些不容不痒的话。 “妞妞在家里要爷爷奶奶的话,要好好学习...” “那老师,你会不会再回来?” 她说:“...如果有机会,老师很愿意跟妞妞再见面。” 那个小姑娘,用力擦了眼角,看着她:“老师,你是不是不喜欢这里?” “我很喜欢这里...”她轻轻抚着她的小脸,“老师也很喜欢妞妞,喜欢每一个学生,等你长大了,自己会明白很多事情...” 她说:“...妞妞要平安开心的长大,然后去到爸爸妈妈身边,永远像个小公主...永远。” 这大概是她能给的,最好的祝愿。 车开到校门口,大包小包的行李搬上去,再不舍,终究也只能隔了冰冷的车窗作别。 相较来路,回程气氛沉闷许多。 大家心里各有不舍,压抑了,一路上便难得有话可聊。 火车上信号好的时候,便各自给家里人电话报平安,潘哥捧着手机,笑眯了眼,一副嘴馋的模样,说:“妈,晚上给我做红烧肉吧。” 那么大的人,撒起娇来倒是也不含糊。 陌姜忍俊不禁,搁在桌上的手机却震动起来,亮起的屏幕上是号码熟悉。 “伪娘啊...” “死生姜!你长本事了是不是?!”她话音未落,那边的大嗓门一阵吼,震得她耳膜生疼,“这么长时间居然一个电话都不打回来?!手机还接不通!我还以为你被拐起当童养媳了你知不知道?我妈都差点报警!” 陌姜自知理亏,在平崖村这段时间的确没给顾家报个平安,讪讪笑了,讨好的道:“哥,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回去任你处置行不行?” “少来这套,回家你还不又得上天啊?我爸又向着你,我哪里敢处置你!” 听这口气,不用猜也能知道,电话那端人此刻白眼翻上天的神情...一定相当的滑稽。 陌姜憋了笑:“我真知道错了,一百二十万分的抱歉!回去请你吃肉!大块儿的!” “这还差不多...你火车几点到啊?东西多不多?多的话我就不去接你了。” “......东西倒是不多,”陌姜摸着小下巴,奸笑,“不过特产倒是挺多的,还都是吃的,又香又辣,隔了袋子我都闻到味......” “别说了!”他义正言辞的打断,“你几点到?” 下了火车,赵文跟魏传星都要回学校,潘哥家里人来接,便各自分手散了。 陌姜提着大包小包在人群里艰难前行,还要踮了脚极目四顾,艰难从人堆里辨认出熟悉的人影来... 她缓缓停下步子,看着十余米开外的人。 许久不见,少年还是记忆里的模样,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牛仔裤,白色球鞋不知踩上哪里,溅了满鞋面的泥,主人却是全然的不在意。 他似是等了许久,不耐烦的打哈欠,四处张望了,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号码。 陌姜摸出口袋里震动的手机,轻咳两声,压下唇角的弧度,接听。 “喂...” “生姜,你是走丢了还是被拐了?怎么还没出来呢?” 少年大喇喇的嗓门透过屏幕传进耳里,熟悉得令人动容。 陌姜笑着翻白眼:“是你自己眼睛不行吧?转身!” 数步开外的少年在人来人往的候车室转过身,伸长了脖子细细搜索了,目光终于落在她身上,嘴角大咧,兴奋地朝她挥手。 “我看见你了!” 挂断电话,快步朝她走近。 “怎么瘦了一圈啊?”顾维樑伸手扯她的脸,止不住皱眉,“回去我妈又该心疼了,从法国回来好不容易养肥的娃,去一趟支教肉又全丢了。” “疼疼疼!”陌姜一巴掌拍开他的魔爪,揉着脸,龇牙咧嘴,“顾伪娘!你要掐死我呀?!” 顾维樑接过她手里的大包小包,哼着小曲转身。 “回家吃肉咯~” 陌姜好笑,快步跟上去。 顾维樑问:“哎,在那边支教的日子怎么样?” “还行啊,认识的人都挺好的。” 他顿了片刻,问:“许迟他...去找过你吗?” 陌姜脸上的笑容一僵,渐渐隐了弧度,墨黑的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辨不清神色。 “你问这个干什么?” “...许迟她妈妈特地来家里找了我爸,问了一些...你的情况......” 身旁的女生,淡淡出声。 “我跟他...好像连见一面,都有罪呢...” 他心疼的皱了眉,驻步看着她,两人自年幼起便嬉笑怒骂惯了这么多年,一时口拙了,竟不知该说什么才算安慰。 她抬眼望他,笑容却比天边的孤雁落寞。 她说:“伪娘你信不信?这世上...没有谁比我更希望他能过得好...你信不信?” 他叹息了,认真点头:“我信,我当然信。” 她笑着,痉挛了身子,不住颤抖。 “那你又信不信...我爱他?” “伪娘...” 她轻声唤他,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里,迷茫了,望着无边夜色, “...你说,怎样才算足够爱一个人?” 她这样...又是否有资格去说爱? 12 复式公寓的客厅,装潢优雅复古,主色调为堂皇富丽的明黄,配以浓烈的撞击色彩,雍容华贵纸醉金迷的中世纪之风。 大厅中央放着一家象牙质的钢琴,白色的琴身光洁明亮,几可照人。 数米开外,那少年,黑衣墨发,静静躺在沙发上,沉郁如夜的眼眸,散了焦距,几近空洞的看着天花板上彩绘的玻璃吊顶。 铜黄的镜面映出他轮廓,清逸出尘的面容,透了股苍白病态。 有脚步声,从门口沉沉而来,停在他身侧。 来人有张绝美的脸,粉唇如花瓣,轻动了,道:“两个消息,一个好的一个坏的,你要先听哪个?” 沙发上的人轻合上眼,兴意阑珊。 “随你吧。” 夏修挑了挑眉,在他对面的真皮椅上坐下。 “好消息是你那幅《神谕》在艺术界引起了很大争议,这是好事,是今年获奖的大热门...不过你授业解惑的恩师bernard教授特地打了电话来问,说你为什么放弃一直擅长的古典油画,选择印象派的画法...你自己想好怎么解释吧。” 许迟轻抬嘴角,弧度淡淡。 “坏消息?” 夏修交叠了十指,面色微沉。 “...有一名名不见经传的小摄影师向组委会实名举报,说你的画,有抄袭他摄影作品的嫌疑,印象派的画作讲究瞬间灵感,抄袭这种无稽之谈他也好意思说出口的,你不用太担心,组委会那边已经派专业人士去查了。” “《神谕》不是单纯的,后印象派作品,”沙发的人缓慢坐起身,看着他,黑眸淡漠无澜,“融合了巴洛克和古典派的风格,偏写实。” “那又怎样?”夏修耸肩,“你一向不关注摄影,可能只是碰巧有相似的,那人不过是想借你的名气炒作一番,组委会的人去查清楚了就好。” 许迟没有开口,站起身,修长如玉的人,缓慢迈步走到桌前,瓶瓶罐罐的药摆满了一柜,他记忆极佳,那些药名药性禁忌看过一遍,都清楚印在脑海。 取了药在掌心,足有十余粒,一口吞下,而后饮水,灌入,是重复到机械的动作。 夏修看得皱眉,忍不住骂。 “你分开两次吃会死啊?” 少年轻轻瞥他一眼,漫不经心到挑衅的目光。 “你管我?” 夏修不怒反笑。 “许迟,你知道吗?你每次这样无赖的时候...都特别幼稚,”他单手轻托了下巴,看着他,不知是怎样玩味神色,眸光流转,融了一室旖旎,“...你好像只有在她旁边,才......” 他话未说完,那少年,清冷了眉眼,手里水杯,以抛物线的姿势砸过来,越过他头顶...‘砰’一声,溅起一地碎瓷。 夏修附身拾起脚边一块瓷片,冰凉锐利的边缘轻轻摩挲过指尖,极细微的刺痛。 他随手将它扔掷在身前的茶几上。 “幸亏不是古董,不然你这幅《神谕》拍卖的钱就要全归我了。” 那人恍似未闻,缓步走回,重新在沙发上躺下,弯身的时候,骨瘦嶙峋的背脊形成了支架,单薄一个人形。 夏修眼眸暗了暗,唇角玩笑的弧度却不减。 “许迟你再接再厉,很快就可以赶上我了,等到你看见食物就想吐的时候,我们就住一个病房,也方便她来看望。” 沙发上的人,苍白胜雪的面容,缄默了,如石塑, 夏修深皱起眉,起身,走近,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人。 “你服药的剂量太大了,有药物依赖的可能,如果被曝光会影响这次比赛,许叔叔已经给你定好了后天的预约检查,到时候我陪你去。” 他勾了勾唇角,似是想笑,却剧烈咳嗽起来,白如纸的面容染上激烈的绯红。 夏修转身倒来水递到他眼前。 修长如玉的手,枯瘦到骨节凸显,颤抖着接过玻璃杯,洒落一手温热。 他喝下水,平稳了气息,半倚着沙发靠背,虚弱得如一纸单薄水墨画,浓郁的黑与白都是黯淡,唇角却仍有一抹极淡的弧度。 他说:“夏修,你该知道,画画于我,是本能。” “所以呢?”身前的人笑得嘲讽,“我如果没记错,李陌姜于你而言,也是本能,不过你的这个本能,现在貌似成了一提及就能让你发疯发狂的炸弹。” 回来的这段时间,在没有李陌姜的异国,他每日配合治疗,每日画画,正常得让许妈妈去教堂感谢上帝... 他知道,上帝悲悯世人,唯有那人,一贯爱笑,却曾给予那个叫许迟的少年所有伤怀慈悲。 沙发上的人,墨染的眼眸,缓缓,散了聚焦,似失了灵魂,残留的支离破碎的回忆,灌满了空洞洞的躯壳。 “...我不太明白,她所说的爱。” 他记得她曾对他叹息,责备他总不会去爱人。 只可惜...他一生凉薄,所剩无几的温暖,原本也只想让她的世界再无严冬深冷。 “我想留住她...”他缓缓伸出手,在半空,屈缩了指节,全然卑微的姿态,“...她让我,忘记她...” 他眼底有迷惑,似是看不透前方的虚无,沙哑的嗓音,带了深深的无可奈何,字字苦涩。 他说:“夏修,我该怎么...拒绝她,又该如何去爱...以她所希望的...样子?” 他说:“...你可知,我多不愿...看她落泪。” 放下是吗? 他从不曾惋惜流年,只是人世渺茫如烟,曾经咫尺,零落分别天涯间,他不愿想,若是他永不出现,会不会有一天...她也会忘记他的脸? 若是可以好过一点... 忘记又如何? 纵然他放不下,也只是相思而已,可不言...伤己而已,谁又在乎? 夜里,月透窗纱,黑衣黑发的少年,静默着,踏过薄翼迷蒙的月色,瘦削的身形,在钢琴前坐下,微微垂首,额前过长的头发遮住眼眸,也一并掩盖了那柔软得不可为人知的目光。 修长的手指,按响琴键,音律潺潺,绵延似流水。 &reet 空寂的街道 &yhouse 空寂的房间 aholei 空寂的思念深藏在我的心中 i'mallalone 孤孤单单 thersmaller 无尽的孤寂压迫着我 iwonderhow 我想知道怎样 iwonderwhy 我想知道是何原因 iwoheyare 我想知道他们的归属 thedayswehad 我们在一起的时光 thesoher 我们共同吟唱的歌曲 ohyeah andohmylove 噢还有你我的爱 i'mholdingonforever 我始终坚持着 reagforalovethatseemssofar 但得到一份爱却是哪样遥不可及 soisayalittleprayer 我稍稍向上帝祈求 andhopemydreamswilltakemethere 并希望我的梦能带我到那儿 &heskiesarebluetoseeyouon,mylove 那儿有湛蓝的天空还有你美丽的笑容我的爱’ 月影柔柔,低沉好听的嗓音,包裹寂静,深情款款...不可言。 ‘...... toholdyouinmyarms 我想抱紧你在怀 topromiseyoumylove 我向你保证我的爱 totellyoufromtheheart 我决不是在撒谎 you'realli'mthinkingof 你是我所想的一切 i&#foralovethatseemssofar 但得到一份爱却是哪样遥不可及 soisayalittleprayer 我稍稍向上帝祈求 andhopemydreamswilltakemethere 并希望我的梦能带我到那儿 ......’ 黑白分明的琴键却湿润微凉,那少年,轻动了动嘴唇,沙哑低沉的嗓音,低低唤着他不可言的秘密。 “陌姜...” 陌姜... 陌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