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世骗局,请君入瓮》 楔子:原来是一场又一场的骗局 楔子 头晕目眩,嗓子疼。弟史困在梦魇中醒不来,她感觉有一团黑影压着她,她想要躲开,可是胳膊酸软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她想要看清楚是谁,眼皮却重的根本睁不开,空气中有她不熟悉的气息。 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记得她之前坐在宜兰河畔,一直等到太阳落下去,月亮升起来,等到夜风凉的刺骨,等得东方吐白,都没有等到她的北冥。 “弟史,你别痴心妄想了,他不会来了!” 对,最后她等来的是七七。等来的是她从小到大的噩梦! 她什么都可以让给七七,就是除了北冥。可是偏偏,她连北冥也要抢走。父王说:“弟史,放眼大漠,你要哪一家的王子,父王都可以帮你,只是北冥,你就让给七七吧。” 母后也说:“弟史,你争不过七七的,还是算了吧。绛宾对你不错,你就放弃吧。” 她也想放弃的,可是谁想到他们竟然会那样对待他的北冥! 她想的是,这一次,就算天塌下来,就算七七再出来破坏他们,就算绛宾再温情款款陪伴她,她也绝不会再放弃北冥…… 可是,她没等到北冥。 等来的是七七。 “七七,你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爱,北冥根本不爱你,你为什么不能放手?” “放手?为什么我要放手?我失去了那么多,付出了那么多,最后还要让他和你在一起,凭什么?”七七的样子格外狰狞。 “爱不是占有,是成全!”她不知该如何说服冥顽不化的七七。 “哈哈哈哈哈——那你成全一个我看看!我不管你说的那些大道理,他是我看上的男人,就算我不要了,宁可毁了,也绝不会让给你!” “七七,你疯了!” “对,我是疯了,我是被你们逼疯的!弟史,我要看看,如果你成了残花败柳,北冥还会不会要你?” “不要,七七——” “弟史,这是你逼我的!” 意识渐渐回来。她为什么感觉到全身酸痛?为什么她到现在都无法睁开眼睛?到底在她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 耳边又传来人的声音,她费力去听,隐隐约约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道:“七七,弟史已经是我的人了,这回你可以放心了。” “哈哈,干的好啊!我这就带北冥来看,看他这回死不死心!!” “你高兴就好。” 原来如此…… 竟然如此…… 她没有想到,连他都在骗她!是谁曾对她说:“弟史,就算全天下的人都会背叛你,唯有我——绛宾,与你生死挈阔,至死不渝。” 原来,爱情不过是一个又一个骗局,只因她有一个强大的叫七七的情敌。 故事终于开场,让我们回到最初…… 第一章 好事不背人 “弟史,站住!” 弟史手里拿着一块帛书,听到有人叫她,急忙将那块帛书藏至袖中,回过头,看到七七心中更是慌了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七七,你什么回来的?” “哼,这乌孙国什么时候成你的了?我回来还要跟你汇报不成?”七七在弟史跟前绕了一圈,伸出手指向她的袖口:“鬼鬼祟祟的,刚才在看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弟史浅笑:“有什么好看的,你既然回来了,还没有见过我父王吧?” “别转移话题!背人没好事,好事不背人,看的什么,快点交出来!不会是情书吧?”七七伸手去抓弟史的袖子,一副不给看就抢的样子。 弟史被说破心事,脸腾地涨红,见七七还扯着她的袖子,不觉又羞又恼,伸手去掰七七的手指:“七七,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胡闹。我的书信,干嘛与你看?我偏不给,你能怎样?” “你偏不给,我偏要看!”七七更是恼了,肩头碧绿色的小蛇腾地跃起,直奔弟史眼睛而去。 弟史吃了一惊,手上一滑,那封帛书就被七七轻松抢走。 “七七!”弟史赶紧去夺。 七七却边跑边抖开帛书,高声念道:“谁谓河广,一苇杭之。” “七七——”弟史听她如此大声宣扬,只得上前追赶。 “什么文绉绉的,呸!”没等追到,七七觉得索然无味,随手抛在地上,“我当是什么!哼!” 弟史捡起那块帛书,拍去灰尘,偷偷舒了口气,重新放到袖中。 “咦,不对!谁送的?是不是北冥?”七七道。 弟史低头不理七七,转身回头。 “喂!弟史,我问你,是不是北冥给你写的?” “就不告诉你!”弟史在心底偷偷道。 “弟史,你是不是不想告诉我?信不信我去告诉叔父祖!” 弟史赶紧回头:“别——别去,是北冥的信。他——他这不回匈奴个把月了吗,没事学汉文,才写这个东西给我的。” “哼!骗鬼呢!”七七骄横地站在那里,抬着下巴道:“情书就情书,趁我不在,你就和北冥勾搭上了,是不是?!” 弟史恼道:“别胡说八道!” “被我说中了吧!”七七得意地冷哼:“看你一副乖乖的模样,还不是背地里偷鸡摸狗——” “闭嘴!”弟史赶紧上前去捂住七七的嘴:“你别乱说!” 七七轻松地掰开弟史的手,笑道:“怕什么,咱们说的都是汉话,外人都听不懂。再说——你也太不禁逗了,假正经!我不说就是了。” “真的?”弟史对七七的保证十分怀疑。 “真的!”七七笑着点点头,“快走吧你。” 看到弟史转身走过,七七才轻哼了一声:“愚蠢!今夜相会的情书,当我真看不懂?” 说完,她狡黠一笑:“弟史,我看你今晚怎么约这个会!” 第二章 深夜遇险 终于入夜了。弟史换上了胡服,遣散了侍女,偷偷地来到马圈,牵了她那匹枣红马。她白日收到北冥传来的书,猜到他今晚会连夜赶过宜兰河,明早到乌孙。 已数月不见,如隔三秋。弟史头一次生出这大胆的想法,她要去迎一下北冥。 最担心的就是七七晚上来缠她。方才碧裳来告她,今晚七七睡得很早,还吩咐人不要去打扰她。弟史这才安下心来。否则,她生怕自己还没出了王城,就被七七逮住叫破。 今夜月黑风高,幽期密会倒是极好的。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一路上风声很大,到了王城外的草场,天越发黑下来。弟史的手心汗涔涔的,初始是兴奋,此刻多少也生出点惧意来,只想着赶快奔到宜兰河,在那里等着北冥就好。 远处渐渐现身一团黑影,月色下看得不是很分明,弟史看那身形心头大喜,向来人奔去。 “北冥——” 那人闻声突然勒住马首,那马前蹄扬起,恢恢嘶叫一声,才堪堪止住。 “北冥!我可接到你了——”弟史欣喜若狂,坐在自己马上便抓住对方缰绳,欢呼雀跃。 那人却缓缓地侧过头来,竟是一张陌生的脸。 弟史愣了一下,她竟然认错人了? “你刚才叫我什么?”那人开口,说的是胡语。 “抱歉,我方才认错人了。”深夜之中,突然于此地遇见一陌生人,弟史不免生了几分惧意。 那人上下打量了下弟史,才淡淡开口道:“深夜独行,去哪里,我带你一程?” “啊?”弟史赶紧摇头:“不必了,我等的人马上就到。” 那人微微沉吟了下,目光灼灼地落在弟史脸上。 弟史心里发慌,之前的孤勇此番都化作恐惧,这草场极为空旷,百里无人烟,若不是想着给北冥惊喜,她断然一个人夜行,如果这人图谋不轨,可如何是好。 想至此,她连忙补道:“我急着赶路,再会!” 说罢,一抖马缰绳,策马就朝宜兰河方向再度奔去。弟史跑了不远忍不住回头去看,只见那人骑在马上并未离去,虽看不清他的神色,却仍感觉那人目光仍落在自己身上。 莫名其妙。 弟史刚要回头,突然听见那人冲她喊道:“别动!” “啊?”弟史愣了一下,他还有什么事? 只见那人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只长弓,弦已拉满,箭头直直地对准她。 弟史吓得头皮发麻,不知为何那人突然要射杀她。想要逃开,脚下却如生根一般,丝毫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那箭挟着劲风向她射来。 “啊——” 她双腿一软,噗通一声栽倒。 昏倒前闪过一个念头:他为什么要杀她? 第二章 惊心动魄 半晌,弟史才恢复意识。 她竟然没死,只是后腰处疼得厉害,她伸手去摸,触到一片濡湿,举到眼前看时,才发现是深红浓稠的血。 她流血了? “醒了?”还是那个低沉的声音。 弟史抬头去看,还是之前那人。她吓得立刻坐起身来:“你——你为什么要杀我——” 那人半蹲在弟史身边,指了指旁边仰卧僵挺的一具狼尸,微笑道:“不是我要杀你,是它要杀你——” 弟史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才看到身后躺着一只僵卧的苍狼,那狼的前胸有一只末羽的箭,大片黑褐色的毛被濡湿。弟史看了看指尖的血,理了下头绪,想到可能是刚才那狼是要扑她,被眼前的男人射杀了,自己身上的血应该也是狼血。 她羞赧地道谢:“是我错怪了你。” “起来吧,去哪里?我送你一程。”那人不以为意地笑笑,伸出手递给弟史。 弟史想着刚刚误会他,心中惭愧,本不欲递过手去,又觉得自己太过小气,这草原中的儿女本就不似汉人拘泥礼节,便也大方起来。刚刚许是被狼扑到,后腰酸痛,也亏得他拉她一把。 站起身后,那人笑着伸出手去,摸到了弟史的面颊。 弟史没看清楚,只觉得脸上一热,不觉微恼了起来:“你干嘛?” 那人手里拿着一方帕子,未来得及缩回,见她如此紧张,笑道:“你脸上粘上血了。” 弟史这才看清,那帕子上的一抹红色血痕。不觉再度惭愧起来,想必自己是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了。这回诚心诚意地道了歉:“抱歉,错怪你了。” 那人也笑笑,突然神色一变收住,一把将弟史扯过来:“小心——” 弟史没提防,与他抱了个满怀,心中不满再度升起,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那人扑倒。 “啊——” 两个人滚了几步远,那人就推开弟史,站起身来。 弟史仰在地上,这才看到原来那只僵死的狼居然又挣扎起身,血盆大口里流出红色的涎水,一双绿幽幽的眸子正凶恶地盯着他们。想必刚才是因为那狼的反扑,他才会推开她。 弟史的心立时悬起,倒退着也站起身来。 那人屈膝对着那狼,一人一狼对持着。 那狼嚎叫一声,胸口还穿着箭,猛地向那人扑来。那人双手抓住狼扑过来的两只前爪,硬生生地向下压去。狼不甘被束缚,伸长了脖子,张开大嘴一点点凑近那人的脖子。 “靴筒匕首!”那人别开自己的脖子,侧身冲发呆的弟史急声道。 啊?弟史愣了下,马上会意过来。 草原上很多人都会在靴子里藏一把匕首,以备不时之需,她踉跄着扒开草来到那人脚下,蹲下摸出匕首站起身,刚要递给那人,却见那狼的血口已冲着那人脖颈咬去,他腾不出手来去接她的匕首。 “你来!” 情况紧急,弟史握着匕首,冲到狼前,一股腥热之气喷来,气息令人作呕。弟史咬着牙将匕首刺下去,一刀正中狼心。那狼狠力挣扎了几下,就僵直不动了。 那人放开手,狼噗通倒地。 弟史扭头去看那只死狼,这次应是死透了,她手脚发软,一阵后怕。 她这才转过身,看清那人的脸:“多谢你了。” 那人看着弟史笑笑道:“这回去哪儿,我送你吧。” 弟史不再矫情,点了点头。 “小心!”那人突然一把扯住弟史,将她抱在怀里。 第三章 离他远点 弟史的头被他压在胸口,她惊魂未定,以为还有狼来,身子发颤,不敢多看。陌生男人身上温热的气息夹杂着狼血的腥臊,让她莫名的有些安定。刚刚经历一场殊死搏斗,她对这人的敌意少了许多。 “放开她。”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弟史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看到黑马上北冥冷冷的神情,正盯着他们两人看。 “北冥!”弟史赶紧推开那人,“北冥——” 北冥脸色微冷,下了马走到二人跟前,伸出手将弟史一把从那人手里扯了过来,紧紧揽在自己怀里。摸到她身上有濡湿的血迹,神色大变:“绛宾,你对她做了什么?” 绛宾?弟史回过头去看那人,他叫绛宾吗? 绛宾冷笑一声,回身牵自己的马,神色看不分明:“怕,就好看她。” “你——”北冥伸手去摸腰间的匕首,却被弟史轻轻按住。 “北冥,是他救了我,刚刚有狼。”弟史指着僵死地上的那只狼,柔声安抚北冥:“我没事,都是狼血。” 北冥这才上下细看,揽过她纤细的腰,低声道:“没事就好。” “我去谢谢他。”弟史转过身,打算和绛宾道谢,却发现绛宾正盯着她看,唇角浮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斜睨的眸子落在北冥和弟史身上,不置一词,就策马离开。 北冥蹙了蹙眉头,似有所隐忍,却终是落在弟史身上,轻叹一声:“怕你来接我,还提早出发了一个时辰,要不是路上耽搁了——”他的声音顿住,不再说下去,只将弟史揽在胸前抱紧。 弟史此刻才生出后怕来,窝在北冥的胸前,眼泪涌出来,汲取他身上的暖意。 “北冥,刚刚吓死我了。” “好了,没事了。”北冥抱着弟史,目光却仍然望着那道远去的身影出神。 “你在看什么?”弟史见他半晌没有回神,也冲着他的视线看去,什么都看不到了,草场一片黑黝黝。 “这里怕不安全,我带你先回王城再说。” 弟史急忙点头,两人朝马走去。走了几步,弟史顿了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地上的那只狼尸,心头一动:“那还有他的匕首,我去拿。” 北冥眉头微微蹙了一下,拍了下弟史的肩:“你先上马,我去。” 弟史见北冥取回匕首直接放入靴中,低声道:“若是将来碰到那人,就还了他吧。” “恩。”北冥声音闷闷的。 “你刚才叫他什么?绛宾吗?你们认识?”弟史和北冥同乘一马,她的马在后面慢慢跟着。 “离他远点。”北冥声音不悦。 “哦。”弟史小声地应了一下,直觉北冥不大高兴。 “刚才怎么回事?”北冥沉默一会儿,又提起了话题。 弟史重复了一遍,才低声道:“都怪我,我本想着给你个惊喜,谁料到会遇到狼,多亏那个绛宾——” “弟史!”北冥截断了她的话头,“我知道了。” 两个人跑得不快,虽然只是早秋,但风已微凉。弟史偎靠在北冥怀里,脑中却莫名地想起刚刚那人身上的狼血气息,还是被那人楼抱住的情景。 第四章 交缠的衣带 她偷偷地抬头去看,只看到北冥棱角分明的下巴和抿着的薄唇。他会误会吗? “没事了。”北冥感觉到弟史的目光,低头在她额上轻轻落了一吻,以为她还在害怕。弟史驱散心头的疑云,揽紧了北冥,两人逆着风向乌孙王城奔去,星光被他们抛在身后,斜月也降至半空,弟史的裙带翻飞着。北冥身上的气息让她慢慢安定下来。 下马时弟史的衣带和北冥的已缠在一块。 来到弟史殿外,北冥低下头,一点点耐心地将两个人交缠的衣带解开。弟史感觉心砰砰乱颤。 “北冥——”她低声唤着。 “恩!”北冥低声回应。 “刚刚你不会误会吧?”弟史不安地捏着衣带。 “没有。” “那我想趁这次草原大会,让父王指婚——”弟史飞红了脸,把衣带一圈圈缠在自己的手上。 北冥的手微微一滞:“弟史——你知道我的身份,此刻怕是求婚,你父王也未必允的。况且——” “北冥!”弟史缓缓抬起头,她望向北冥,眼中星光流溢,酡红的小脸尽管血污未净,却依旧灿若春桃:“你知道我不在乎的。母后最疼我,我去和她说,她必会说服父王。我从未求过他们,只这一桩事,我定会让他们应允的。” 哪有那么简单?北冥苦笑了一下,她现在是乌孙国的长公主,嫡兄元贵靡是乌孙国的王储。而他——不过是一个无封地、无荣宠、被放逐的弃子。何况以弟史的美貌、才情,假若放出待嫁的消息去,求亲的不怕踏破门槛。 只是,他还能等吗? “北冥?”弟史见他久不回应,扯了扯他衣袖,“你怎么了?” 北冥的手落在弟史的头发上,他伸手将弟史揽在胸前,沉默良久才道:“恐怕真的要定下来了。你不要管,我去求婚。” “真的?”弟史雀跃地推开北冥,欢快地跳了个回旋,她身姿本就纤细灵巧,不过一个简单的舞袖,便有十分婀娜之态。 “进去吧,好好洗漱下,明晨我去就拜谒你父王。”北冥宠溺地牵着弟史的衣袖,将她送到内殿外。 弟史有些不舍,推开内殿的门,仍然回望北冥:“那明日你会说吗?” 北冥缓慢而坚定地点点头:“会。” 弟史笑了,两人终于要走到云开月明那一步了。虽然父王平时严厉,但对她和素光两个女儿倒是宽和的。她想,北冥虽然不是匈奴王储,但他也是匈奴王子,两人若是按汉人的门当户对,也算是匹配的。何况,她感觉母后早就知道她和北冥的事,却从未暗示和阻止过,怕是也已默认。 想至此,她回眸一笑,痴痴地看着北冥:“那好,明日我等你去。” 说着,就推开了内殿门,莲衣、霓裳两个丫头也早得了她的吩咐,此刻想必遣了众人,所以也没人来迎一下。 门开的时候,弟史一下愣住了。 第五章 又不是没看过 内殿中浮荡着蛊惑的香氛,潮湿的水汽蒸腾着,一个玲珑妖娆的女子正在她的内殿中沐浴,从浴桶里露出半裸着肩头,妩媚的小脸被水蒸得粉红。听到声音他回过头来,见是弟史,妖娆一笑:“惊喜吗?” 那几个小侍女已吓得如筛糠一般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公主——” 弟史脑中充血一般,耳鼓咚咚作响:“七七,你——没睡?” 身后的北冥也已拧紧了眉,抓过一件衣服抛向七七。 白色的素袍正好落在浴桶上,七七伸手去接,身子又露出一些,颈上翠绿色的蛇坠晃荡出一道碧芒,又跌落回胸口。险些露出胸前春光时,袍子正好落下。她倒没有推开衣服,而是妩媚地揽住衣服,从水中起身踏出来。 身上的水顺着小腿滑下,袍子也沁湿了,曲线玲珑毕露,白嫩的足踏在织毯上,已娇笑着走到弟史和北冥跟前。 “北冥,你先回去!”弟史紧张地将北冥推出去。 “怕什么——”七七笑道,一手扯住北冥的衣袖:“又不是没看过。” 弟史还没反应过来,北冥已经大手一拂,将七七推了出去。 “七七——”弟史见七七向后直直摔去,赶紧去扶她,谁知道七七并不生气,反而就势落在弟史的塌上,扯过粉色绣金的被子盖上,又将之前那件半湿的袍子抛出,露着肩头,取下帕子一点点地擦着头发。 北冥冷眼瞪了一下七七,脸绷得紧紧的。 “北冥?”弟史牵着北冥的衣袖,好心情被扰得七零八碎。七七回来了,她也不觉有些头疼,她以往做的那些事实在让弟史头疼不已,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弟史,出来下。”北冥沉着声,负手出去。 七七在床榻上挑眉看着北冥的背影,轻哂一声:“假正经。” 弟史默默地跟在北冥身后,北冥走到中庭,回过身来,低头俯瞰弟史忐忑的眼,开口道:“信被七七看到了?” 弟史点点头,低声道:“她抢过去的。” 北冥眉头微蹙:“她这些年一向胡闹,你不必理她。只是——今晚她闹得过分。” “怎么了?”弟史纳闷,七七不是一直没出门吗? “今晚我本可以早点到的。”北冥眉头微蹙:“在宜兰河遇到她,纠缠了一阵才晚了。” 弟史惊诧道:“啊?她今晚出去了?” 心中顿时明白,原来七七之前不过佯装不懂帛书的内容,竟然背着她偷偷先跑去了。只是她要见北冥是什么意思? 北冥握住弟史的手,她的指尖冰凉,眉头微蹙:“是。当时她在河里。” “在河里?”弟史有点木木的,“她溺水了?” 北冥眸子微眯:“不是。” “那是——”弟史想不出来精灵古怪的七七当时在河里干什么,难不成是——“捉鱼?” 第六章 永失我爱 “她在洗澡——”弟史嗫嚅着,想到刚刚七七出浴时的妖娆妩媚,难怪她还说“又不是没看过”。心底升起一丝酸酸涩涩的感觉,“那——她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没有。”北冥蹙了下眉头。 “北冥,你不知道,七七她不大喜欢别人盯着她看。因为长夫姐姐和姐夫都是汉人的模样,但她却有一双碧绿色的眼睛,所以别人若是看她,她便要生气,小时候不知道因为这个恼了多少次,上回不知哪国的王子不知情,夸她眼睛漂亮,结果她就发了脾气,害得那人的眼睛痛了许久,若不是我娘替那人求情,不知会怎样。” “我没事。”北冥见她关心自己,拉着她的手去摸自己的眼睛:“你看,还不是好好的。” 弟史有些羞赧,缩回了手:“可是你看了她洗澡,她都没生你的气……” 心底倒生出更多的不安来。 “弟史——”北冥见她低下头,依旧牵起她的手:“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放心。在我心中,除了我娘就只有你。我可以对着天上的北极星起誓,倘若我心有二意,就永失我爱,绝无——” “别!”弟史已经捂住了他的嘴:“别乱说!誓也能随便起的?” 北冥语气凝重:“你知道我说的是真的。我不想让你不安。我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弟史纳闷。 北冥低头去看弟史纤细的柔荑,凝白如玉,轻声道:“你信我吗?” 弟史羞赧地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热度从北冥的手中输过来,她也便安定了几分,抬头道:“我当然信你。” “那就好。”北冥长舒口气:“那你记住,以后不管别人说什么,你要相信我和你说的才是真的。” “好!”弟史重重点了下头,见天色不早,虽然不舍,却还记得母亲解忧的告诫,“那我——先回去了?” 她踏上台阶,手已触到了殿门,就听见北冥唤了一声。 “恩?”弟史侧转身,回望石阶下的北冥。 “明天一早,我就去向你父王求婚!”北冥沉声道。 “真的?”弟史又惊又喜,他终于决定求婚了!“你不是说再等等吗?” “不等了,我一定求到他们认同为止。”北冥似下定了决心。 “那——我明天等你。”弟史脸已绯红,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好!明天等我!”石阶下的北冥重重地点了点头。 “恩。”弟史目送着北冥出了殿门,有些痴痴地站在那里。 “这么恋恋不舍?干脆追上去和他一起走好了。”一声冷笑从她身后传来。 弟史回过头,迎上七七的目光,收回脸上的笑意:“七七——” 七七嗤嗤一笑:“怎么?看到我这么不高兴,不用表现得这么明显吧?” 第七章 让?都是我的! 弟史蹙了下眉头,看着靸着鞋,穿着罩袍擦头发的七七道:“我见到你不是不高兴,是怕。” “怕什么?”七七不紧不慢地擦着及膝的长发,肌肤如雪,脚下随意地靸着双大红的鞋子,露出圆润小巧的足跟,“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弟史轻叹口气:“算了,不说这个。毕竟入秋了,你刚洗沐过就出来,不怕吹了风吗?” 七七冷笑一下:“与其假惺惺地关心我,不如把你身上的袍子给我穿?” 弟史倒也没犹豫,脱下夹棉的外袍递给七七道:“一件衣服而已,我能给的,都可以给你。只是我也有给不了的,希望你别来要就是了。” “你直接说那个男人不得了。”七七不去接衣服,还是一下一下擦着快及膝的长发,绿色的眼眸流转,露出几分冷嘲:“把你紧张的。若是我不想要,你塞给我,我也会弃如敝履。” 弟史闻言,暗暗松了口气,她将衣服搭在七七肩上,退了几步:“好,你只要记住这句话就好。” “哪句?”七七倚着殿门,肩抖了一下,弟史披在她身上的衣服滑落在地。 弟史也不生气,看着那衣服道:“就如这衣服,你若不想要,弃了便好。” 七七斜睨弟史,噗嗤笑出声来:“衣服我的确不想要。但那个男人——”她刻意拉长了声调。 弟史立刻截断她的话头:“七七,你别闹——人不是衣服,不是说让就让,说抢就抢的!你玩笑也要有个度,别像从前那样——” “闹?”七七扬了扬眉,眼中笑意更浓:“你以为我在闹?那我就闹给你看!” “好,我错了!”弟史连忙服软:“七七,算我求你,我知道但凡我喜欢的,你见到了一定要抢过去。就算你不喜欢,也见不得给我。像团圞——我那么不舍得,给了你,你不该那样对它——” 团圞是她七岁庆生时父王送她的一只小狼犬,从刚断了乳便开始养,养了三四年,七七来了非要了去,她也求了父王,父王却说,不过一只狼犬而已,她若要再给她弄一只便是了。 她不要别的狼犬,就要她的团圞。可七七也不要别的狼犬,就要她的团圞。 她终究拗不过父王,不舍地把团圞送给七七,还嘱托她一定要好好待团圞。可是谁知第二天天未亮,七七就隔着殿门喊她:“弟史,我把你这小畜生还你了。” 她兴高采烈地跑出去,却看到团圞满身是血,挣扎着往她的殿门爬,看见她出来时低声呜呜了几下,鼻子还去拱她的裙角,她蹲下去才看到它的腹部破了个大洞,急得她赶紧抱起团圞就去找巫医,可是等她找到了巫医,团圞已经没救了,她眼睁睁地看着它僵死掉…… 七七就是这样,若是痛快地给了她,她不喜欢也就弃了,若是自己稍有为难,等七七到了手,就总要弄坏再还她。 “团圞是什么东西?”七七不屑地开口:“一天莫名其妙胡说八道。我没心情听你唧唧歪歪说那些有的没的,能被抢走的,也就不是你的。有怕那功夫,还不如好好守着!别在我这儿摆一副怨妇的嘴脸。” 弟史听了这话,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气闷地退后道:“我自是相信北冥,只是想告诉你,如今你也已到了及笄的年纪,不要总像从前那般胡闹。虽说我和你同岁,那按辈分毕竟是你姨娘,长夫姐姐、姐夫没有时间管你,我也该——” “闭嘴!”七七突然变了脸。 第八章 想得到他 北冥刚出伊人殿不远,就被人拦住。 “站住!” 北冥见一道人影直奔他马头而来,只得勒住马首,蹙眉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女子,神色冷淡下来:“有事?” 七七也不管他板着脸,笑嘻嘻地来到他的马前道:“现在装什么正经?忘了你抱我的时候了?” 北冥不答话,手已牵住了马缰绳向上,准备拨马离开。 “喂!我和你说话呢!”七七半靠在他的马上,还是穿着那件沐浴后的罩袍,长发垂至腿弯,头半扬着,一双水汪汪的眼滴溜溜地看着北冥。 谁料北冥目视前方,仍不答话,一抖手中的绳子,那马猛地一扬蹄,突然就窜了出去。 “哎哟——”七七一个不提防,一下子靠空,眼看着就摔倒在地。 突然一道黑影,七七的腰一道绳索拦了一下,下坠的劲道被缓冲了,才没有跌倒在地。七七回头看时,一匹黑马上,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马鞭,正微笑看着看她。 “要你多事?”七七半羞半恼,看着北冥的背影跺脚。 马上的绛宾见状,从马背上取下弓来,对准北冥缓缓拉开:“我帮你追。” “喂,你要干什么?”七七上前去扯绛宾的衣服,箭嗖地射出—— “北冥,小心!”七七未拦住绛宾,却见那箭去的甚急,可见确是用了狠力。 绛宾在马上倒好整以暇地看着七七花容失色,笑谑道:“要么去求来,要么去夺来,你看——” 那箭奔着北冥的脊背而去,挟着劲急的风声,眼看着就要追射到北冥身上,谁料北冥头也未回,一个闪身,那箭从他身侧飞过时他一把抓住箭杆,调转了马头,见绛宾与七七站在一起,眉头蹙起,面色阴冷。 “这不停下了?”绛宾收起弓,笑着看向七七。 七七灿然一笑,走向北冥。 而北冥并未看她,指上稍一用力,那箭就咔嚓断成两截,抛在地上,伸手入靴,掏出一个暗沉沉的东西,向绛宾丢来。 绛宾接在手里,笑意更浓:“怎么,我救了你的女人,还这么不知好歹?” 七七听到这话倒也笑了,回头嗔道:“你胡说什么?” 北冥却面色阴沉:“离她远点!” 说罢,又调转了马头。 七七闻言,忙接道:“北冥,我不认识他,离他远着呢——” “厚颜无耻!”北冥扫了一眼七七,策马离开,再未回头。 “哎——你说谁厚颜无耻呢?绛宾,他是不是在说你?”七七懊恼地回过头,去看绛宾。 只见绛宾脸上的笑也收了,慢慢摆弄着北冥抛还他的匕首,目光缓缓落在七七身上:“他是在说你——厚颜无耻。” 七七腾地涨红了脸:“要你多嘴!” 说着袖中抖出一条碧色小蛇,直奔绛宾而去。 绛宾凝声道:“你这样哪里追得到男人?” “那要怎样?”七七一勾手,那小蛇落在绛宾肩上,并未进攻。 第九章 化身成狼 绛宾凝声道:“你这样哪里追得到男人?” “那要怎样?”七七一勾手,那小蛇落在绛宾肩上,并未进攻。 绛宾从肩上拿过那条小蛇,轻轻绕在纸上,叹口气道:“像他这种男人,你要矜持点,装点可怜和无辜,说不定他同情心泛滥……” “呸!”七七着实恼了:“你让我装可怜?装无辜?像弟史那样?我才不要!凭什么去求来,我偏要抢来!” 绛宾闻言缓颊一笑道,将手中匕首随意弃在地上,对七七道:“好,如此极好。” “那北冥让你离谁远点?”七七想起刚刚的话头,蓦地反应过来:“是弟史?” 北冥笑笑:“你猜?”说罢策马离开。 七七看着地上那柄匕首,鬼使神差地拾了起来,见那匕首上带着新鲜的血迹,匕首的狼头连着血槽,正好血染红了那半轮圆月,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寒光渗人。 上面用刻了符文,七七胡语并不大灵通,认了半晌才辨出是绛宾二字。 她拿起匕首低头忖了半晌,再抬头脸上已扬起一丝笑意,回到她身上的碧青蛇也蜿蜒而下,缠在刀柄上,吐着猩红的芯子。 “离她远点吗?我偏要让他离她更近……” ……雨归来首发言情小说吧…… 偏殿里,弟史沐浴过后躺在床帐中,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会儿是北冥握着她手说明天求婚的情景,一会儿是七七妖娆地看着北冥的样子。不知什么时候才闭上了眼睛。 梦里乱糟糟地一团,好像还是小时候,七七梳着两个鬟,粉雕玉琢,走到她面前娇声道:“我要叫你姨娘?那好,我先给你个礼物——” 她伸手去接,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吓了她一跳,细看时,竟是她的团圞,她看团圞的眼睛原本是亮晶晶的,可突然就淌出血来,吓得她扔下就朝伊人殿跑。 “别跑啊——那座伊人殿是我的!”七七在她身后穷追不舍。 也对,她住的宫殿父王已经给了七七,那她能去哪儿?跑着跑着就跑进了荒草里,她看见北冥骑马过来,她仿佛又瞬间长大,追着那马跑:“北冥——北冥——” “北冥也是我的!”还是扎着双鬟的七七扯住她:“都是我的!” “不!北冥不是——”弟史想要抓住北冥。 可是北冥却回过头来,冷冷一笑:“我不是你的。” 弟史吓得松开了手,眼神一晃,那张脸居然变成了一张陌生的脸,脸上满是戏谑:“小心约到饿狼。” 她吃惊地看着那张脸突然变成一只狼首,长着血盆大口向她猛地扑来。 “啊——救我——” 弟史腾地从床榻上坐起,额头冷汗涔涔,她撑大了眼睛,哪里有狼?只有挂在床架上的一只琵琶而已。她惊魂未定地深吸几口气,原来是做了噩梦。碧裳闻声已小步跑了上来:“公主——” “我没事。”弟史擦了擦额头的汗,伸手接过碧裳捧过来的衣服。看天色已经大亮了,许是昨晚睡得晚,才起来迟了。今日北冥要去求亲,她要赶紧去见父王才是。 第十章 玉碎 洗沐完毕,弟史穿上汉服时仍在回想梦里的情景,那个变身成狼的不就是那晚救了她的绛宾吗? 怎么会梦到他? 压下心底莫名的不安,弟史从梳妆盒中自己拿起了玉梳,一下一下地梳起头发,昨晚刚刚洗过头发,梳子一梳到底,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哎呀——”碧裳急忙去拾,却以来不及。 弟史的手停在半空,呆呆地看着地上碎裂开的玉梳,没来由一阵心慌。 “公主,您别动,奴婢来——”碧裳赶紧蹲下去拾那些碎玉。 那是北冥送她的,为了庆贺她及笄。原本她一向不舍得用,今日鬼使神差地拿来梳头,竟碎了。难道有什么不好的预示? 她不敢往下想,任由碧裳换了牛角梳为她梳好头发。 “公主的头发真好。”碧裳赞叹道。 弟史无心去看,起身接过披风道,低声道:“那些碎玉收好吧,改日找个玉工,看能否用金镶好。快走吧,免得太晚了失礼。” “公主,不急——”碧裳欢声道:“草原大会要等几日才开始,使者还未到齐,不过龟兹王子先来了——” “哦?是吗?”弟史是听冯嫽提过这个人,说他年甫三十,为人风雅,又极通音律,上次那把琵琶据说还是他送给乌孙的礼物,母后给了她。不过从未谋面,不知是何样人物。 说起人物,除了北冥,还能有谁称得上这二字呢?只是今日,北冥已决意向父王求婚,不知他是否已经去拜见父王了。也不知结果如何。想至此,脚下加快,几步就出了殿门。 “公主——”碧裳也忙急急地跟出来。 外面天气倒很和美,风中挟着草香扑面而来,长空秋雁成行南去,弟史穿着外面是银灰色披风,里面裹着素色暗锦长裾,裸粉色上襦,耳边的明珠微微晃动。这么多年,母亲一直按汉人的衣着打扮她,昨夜若不是出行怕惹人注目,也不会换上胡服,免得被别人一眼认出。 快到王殿时,弟史就看到殿外侍卫如林,还有候在外面的各国使臣。各色的旗子迎风抖着,格外好看。有一队黑色狼旗,狼身半没在月中,狼首向上,是北冥喜欢的风格。他的匕首上也刻着这个图案。只是突然又想到昨晚那个梦,梦里化身成狼的绛宾。 想至此,弟史赶紧摇摇头,想着自己昨夜定是没休息好,才会胡思乱想。此刻北冥定已在大殿中,她不觉加快了脚步。 越是靠近王殿,心越发不安。倘若父王不允怎么办?谁都知道,北冥在乌孙这几年说是做客,不过是匈奴派来的质子,就像泥靡王兄这几年也在匈奴一样。都把本国最不讨喜的人派出去。可是北冥他虽不得势,但他母亲也是汉人,母后一直以来都很照顾北冥,她应该是认同的…… 胡思乱想之际,一个翠绿色的影子突然阻住了她的去路:“站住!” 弟史轻叹口气:“七七——” 第十一章 昔日桃花 胡思乱想之际,一个翠绿色的影子突然阻住了她的去路:“站住!” 弟史轻叹口气:“七七——” 七七在弟史身边绕了一圈,上上下下打量,笑道:“打扮得这么勾人,要什么喜事吗?” 弟史心中本就不安,被她这样一取笑,心下更加没底,只得低声道:“七七,我去拜见父王,你也同去吗?” “我不去!是你父王又不是我父王。”七七还是笑意十足地看着弟史,心情似乎大好。 每见七七这一表情,弟史心中就不免发麻,她也小心地看了看自己上下衣着,生怕哪里不对,或是被七七使了手脚。 “你放心,好事将近,我高兴还来不及,哈哈哈——”七七笑得前仰后合,翠绿色的衣袖直颤。 “什么好事将近?”弟史心头微颤,难道说父王允婚了? “要嫁人了,还不是好事?”七七说着话,已经先她几步朝王殿跑去,身后一只翠绿蛇腾空跃起,飞到她的肩头,绕着她的手臂回望弟史,吐着红色的芯子。七七这时也回过头来:“跟上来啊!” 弟史见七七如一只绿色蝶儿一样翩翩飞入王殿中,只得跟在后面。 七七不等通禀就进了大殿,侍卫们见是七七,也都不去阻拦。这是七七的特权,都知道王上极宠这位无名位的公主。 弟史倒是规规矩矩地等了通禀传宣才缓步进了大殿。 大殿里果然已有宾朋在座,弟史虽然垂头进殿,却也能够感知到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她从小便受母亲解忧的汉族礼仪训诫,上殿时目不斜视,款款大方。 如此便无法去环视殿上的人,更不知晓北冥坐在何处。只得一直走到殿下,俯首向殿上深施大礼:“父王,母后——” “起来吧。” 大殿上端坐的翁归靡淡淡一笑,伸手去招已走到近前的七七道:“来七七,到叔父祖这里坐。” 坐在翁归靡左侧的解忧公主朝弟史伸手道:“弟史,到娘这里来。” 弟史应诺,依旧垂着头向前,直到上了殿,拜了父王、母后,起身落座时,她才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左右。下首紧挨着的那人穿着黑色的大氅——北冥一向爱着黑色,弟史心中一喜,再看那人的容貌时却微微愣住,那人不是北冥,而是昨晚搭救了她的名叫绛宾的男子。 许是感应一般,绛宾竟也捕捉到她的余光,唇角微微一笑,似是在笑她。弟史蓦地想到昨晚做的梦,没来由心头乱跳,赶紧收回目光,不敢再看,也不知道北冥坐在何处,开口求婚与否。 倒是听见七七叽叽喳喳的声音:“叔父祖,你的酒还是这么难喝!看我给你带的这桃花春,是采摘长安城外雨后桃花,晒干后和着酸梅子酿的果酒,尝尝看。” 七七从腰间取下一个皮囊递到翁归靡跟前,翁归靡笑着接过,望着那皮囊上画着的桃花,微愣半晌。 第十二章 眉目传情 翁归靡笑着接过,望着那皮囊上画着的桃花,微愣半晌。 弟史见母亲解忧低下头去品案前的茶,便知她定然心情不佳。虽说父王母后甚为恩爱,可她却或多或少听到些风言风语,说父王年轻时曾对先王的夫人细君公主一往情深,几乎兄弟反目。后来细君公主香消玉殒,父王仍爱屋及乌,对她的女儿长夫公主、外孙女七七无比宠溺。 父王此刻见七七拿了这长安的桃花酒,想必是又忆起了往事。弟史心中不免戚戚然。她不明白为何父王不能珍惜眼前人,却那般怀想过去。因此越发觉得娘亲委屈。 解忧放下茶碗,面上已回复云淡风轻,微笑地看着七七:“这酒定然不错,七七,你爹娘怎么没与你一道? 七七脸上露出几分嗔意:“他们哪里顾得上我。” 翁归靡闻言,回过神来,拉着七七他一同坐下,把案前的水果都堆到七七跟前,和声道:“那你便在此多住些时日,我让人去接你爹娘过来。” 七七哼了一声:“我也懒得理他们。” 翁归靡笑笑,抚摸了下她的发顶,才转向众人道:“各位远道而来,参加此次由乌孙主办的草原大会,我们先共饮这一杯,慰劳各位的舟车劳顿。” 使臣们都纷纷举杯,歌舞随之登场,气氛热烈起来。 这队歌姬全是汉人打扮,轻歌曼舞,伶人敲着编钟,不疾不徐,舒缓悠扬,唱的是汉人的诗《小雅?鹿鸣》: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座中听不懂唱的什么,但觉得环佩叮当,腰肢曼妙,倒也好看的紧。一曲终了,纷纷叫好。 弟史偷眼去看,总算看到末座处的北冥,他目光本是暗沉的,似是有感应一般,也朝弟史这边看来,神色就柔和了些。弟史眨了下眼示意,收到对方淡淡一笑才放下心来,她懂的那笑中的含义,是让她安心,她心中喜悦,便也以笑回应。 “哼!”旁侧传来一声不高不低的冷哼。 弟史急忙收回视线,循声望去,果然是七七,正半倚着案子斜觑着她。 弟史知道她定是看到自己与北冥脉脉传情生了气,怕再激怒她,生出什么不测来,只得低下头去。想着刚刚与北冥二人在人前眉目传情,着实大胆得很,却也甜蜜得很。 座中有人开口道:“这汉乐果然不同别有风味。只是不解唱词,实在可惜。” 弟史回过神,见说的那人就是昨晚救她的绛宾,他也懂音律? 第十三章 弦断了 “不错不错!绛宾王子说的对,跳的怪好的,就是听不懂。”立刻有人附和。 “绛宾王子这次没带舞姬来?龟兹的乐舞锵锵铿铿地更热闹。” 解忧见弟史望着绛宾,便在她耳边轻声解释:“那是龟兹王储绛宾,你的那把琵琶就是冯嫽从龟兹带回的。” 弟史这才将西域颇有盛名、雅好音乐的龟兹王子与昨晚在狼口下救她的绛宾对上号。 只见绛宾站起身来,对着她父王翁归靡举杯笑道:“乌孙王,夫人的汉乐着实雅致古朴,堪登大雅之堂,鄙国的龟兹乐虽然不是阳春白雪,但也可助兴一二,不知可否?” 翁归靡含笑点头:“久已闻名,正欲大饱耳福。” 绛宾环视一周,目光落在弟史身上,微微一笑:“在下也久闻乌孙弟史公主精晓音律,擅长歌舞,不知能否请公主屈尊降贵,将方才我等听不懂的歌词用我们胡语再弹唱一遍?” 绛宾话音刚落,众人已纷纷呼应。 弟史面现尴尬,见绛宾正笑意涔涔地看着她,想到昨晚的事情又不好当面拂了他的面子。只是北冥也在座,他定然不愿意自己抛头露面。正在两下危难之际,听到父王发了话:“弟史——你就再唱一遍吧。” 弟史不敢违命,只得抱着琵琶起身施了礼,又缓缓落座,试了试琴弦。龟兹歌姬也鱼贯而入,蒙着面纱却裸着腰肢,身姿款款,听着弟史弹的曲子,就能款款而舞,虽然还是刚才的曲子,换了琵琶就清脆灵动多了,舞姿也格外妖娆,细细的蛮腰上挂着精巧的银铃,跟着琵琶曲摇荡出同样的节拍。 弟史低头怀抱着琵琶,双手轻撩慢捻,一开口清唱,四座都静了下来: 一群鹿儿呦呦叫,在那原野吃艾蒿。我有一批好宾客,弹琴吹笙奏乐调。一吹笙管振簧片,捧筐献礼礼周到。人们待我真友善,指示大道乐遵照。 一群鹿儿呦呦叫,在那原野吃蒿草。我有一批好宾客,品德高尚又显耀。示人榜样不轻浮,君子贤人纷纷来仿效。我有美酒香而醇,宴请嘉宾嬉娱任逍遥。 …… 刚唱完第二段,弟史手轻轻一拨琴弦,突然听见“嘣”的一声脆响,弦断了一根。她并未用力,琵琶也一向保养得很好,怎么会突然出这样的事故? 一声嗤笑在她旁边响起。弟史轻叹口气,转向七七,果然她得意地朝她做了个鬼脸。 正在尴尬时,曲子居然不留痕迹地接上。 原来是绛宾手里抱着一款琵琶,正接着她的曲子在续弹,想不到他不过听了一遍,就能够记下曲谱,果然不负盛名。若不是昨晚亲身经历,她都不敢相信那个与狼赤手相搏的男子,会是眼前这个精通音律的龟兹王子。 弟史微愣之际,见绛宾含笑向她示意。 第十四章 再被捉弄 弟史会意,顺着曲子唱下去: 一群鹿儿呦呦叫,在那原野吃芩草。我有一批好宾客,弹瑟弹琴奏乐调。弹瑟弹琴奏乐调,快活尽兴同欢笑。我有美酒香而醇,宴请嘉宾心中乐陶陶…… 曲子余音绕梁,绛宾起身单手背后,冲众人弯腰施礼,笑意盈盈地又看向弟史方才坐下。 弟史礼貌地点了一下头回应,将琵琶放在一旁,敛衽重新坐好。 众人鼓掌的叫好的,已闹成一片。 “弟史公主果真是才貌双全,这回总算听懂了,唱得好,唱得好!” “绛宾王子弹得真是不错……” “唱得好!弹得也好,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弟史公主和绛宾王子真是配合的天衣无缝。” “对,对!天衣无缝,天作之合……” 弟史听那些人说得越来越乱,心中才生出懊恼,刚刚只想着不要在人前失态,万想不到众人竟然胡言乱语,她生怕北冥不快,偷眼看去,北冥虽然安稳在座,面色却冷了许多。 热闹之中,翁归靡站起身来爽朗大笑:“龟兹乐舞确实精妙,众位可为此情此景再饮一杯。来,来——” 众人纷纷举起酒杯,开怀畅饮。弟史也低头拿茶去应景。 谁料七七突然跳到她身边:“来,弟史你和那个龟兹王子唱得那么好,应该喝点酒。” 弟史心中本就不快,见七七又过来闹,不免怄气道:“我一向不饮酒,你自喝就是了。” 七七却一把将她杯子抢去,倒了满满一杯,在她耳边笑道:“还不谢谢我弄断了你的弦,促成你一段好姻缘。” 弟史听了蹙了蹙眉,果然猜得没错,但一向被她捉弄惯了,此时懒得和她计较,怕不喝又被她捉弄,只得接过来。谁料,刚拿在手里就看见杯中一条碧绿色腾地跃起,直奔她眼睛而来。 “啊——”弟史吓得手一抖,满杯酒都洒在案上,哐当当几声脆响,似是有什么东西从她袖中跌落。 众人也纷纷向这边望来。弟史又羞又怒,低声道:“七七,你不要胡闹!” 末席北冥已腾地立起,眸色不善地盯着七七喝道:“你给她弄了什么?” “我好心给她倒杯酒,她不喝就算了,真是暴殄天物!”七七似是恼了,拿她的酒杯给大家看。 酒杯中空空如也。 弟史也回过神来,她心知又中了七七的算计,七七身体留着精绝王族的血,无师自通,总是能弄些幻想让人上当,她上的当已不计其数,却总是拿她没办法,也懒得再辩解,免得大家都以为是她无事生非。那酒杯中果然什么都没有了,只得开口道:“是我自己没拿稳。” “呀——弟史,你刚才袖子里掉出来的是什么?”七七突然惊叫起来,指着落在案子上的东西。 第十五章 争婚 弟史愣了下,见是一把匕首,匕首柄上刻着一只狼头,半个狼首都落在圆月中。她未等上前拾起,就被七七捡起来。 “这个是——”弟史记得那图案,北冥好像有一把这样的匕首,只是这匕首怎么会在这里?定然又是七七搞的鬼。 “谁送的定情物?”七七笑嘻嘻地把匕首举高,对着日光,那匕首发出暗沉的光泽,众人的视线也被吸引过来。 弟史偷看了眼北冥,见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绛宾身上。弟史猛地想到,昨晚她曾经从绛宾的靴筒中抽出过一柄匕首,那时匆忙并未见匕首的样式,但眼前这把上分明还有新鲜干涸的血迹,难道说这匕首不是北冥的,却是绛宾的? 绛宾恰也向她看来,仍只是淡淡笑着,并未有什么异样。 这时,北冥突然离席,来到中庭单膝跪地,对着翁归靡朗声道:“王上,这匕首是在下的。” 此言一出,弟史才偷偷地舒了口气。 众人闻言,也都转向北冥,有人开始交头接耳。草原上风气开放,见他承认匕首是自己所赠,众人看向北冥与弟史的目光便开始有些暧昧,想必是两人私相授受,互许终身了。方才说弟史和绛宾是天作之合的也都闭上了嘴巴,来看这一出新戏。 弟史心头乱撞,北冥这是要求婚了? 果然,北冥对着翁归靡朗声道:“尊敬的乌孙王,北冥对弟史公主久存爱慕,恳请乌孙王将弟史公主下嫁北冥。” 弟史见北冥器宇轩昂地半跪庭下,黑色大氅衬得他眉目深邃,一副人中龙凤之姿,不由心如鹿撞,手心攥满了汗,紧张地望向翁归靡。 七七方才还站在弟史旁边,听闻这话冷笑了一声,啪的一声把手中的匕首抛在地上:“没见过这么自作多情的,这匕首是绛宾的,跟你什么关系,也巴巴地跳出来替她遮掩。” 剧情如此快的翻转,不但弟史没预料,众人也纷纷看起了热闹。右首上一个看客冷笑了一声:“我当是谁这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原来竟是我们匈奴的四王子北冥殿下。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何苦来丢我们匈奴人的脸面。” 这番话说的十分刻薄,众人看去,原来是匈奴二王子屠耆堂。匈奴几个王子不合的事倒不是新闻,只是这样公开说来,还是有些难堪。 弟史急的要替北冥说话,嗓子哽住,眼圈先红了。刚要起身,就被解忧一把摁住。 解忧对她摇摇头,意思劝她不要轻举妄动。 七七此时却跳了出来,对着屠耆堂道:“你说谁是癞蛤蟆?癞蛤蟆说谁呢?我看你才像癞蛤蟆!啊——我想起来了,你眼睛不瞎了是不是?” 说着一抖自己的兜囊,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就朝屠耆堂那边抛去。 屠耆堂觉得不是好东西,抽出腰下短刃一格,一团污血溅开,那东西被劈成两半,落下来看时才知道是一只黑色蟾蜍。他忙擦拭不迭。 七七轻蔑地瞪了一眼款款走下殿来,到北冥跟前站住,身子突然软软地偎靠在他背上:“叔父祖,方才我和你说的那个人就是他。” 第十六章 欺你如何 北冥蹙起眉头,不知七七所言是何意。 而弟史却心中骇然,七七定然是刚刚她在唱《鹿鸣》时七七和父王说到了北冥,她果然是要和自己来抢北冥了!不行!她坚决不能让父王这次再偏向七七,什么都可以让,唯有北冥,她不能让。 “父王——”弟史急得站起身来,还没等说话,就再次被解忧拉住。 “娘——”弟史转过头去看解忧,眼中已激出泪来,只是尚未落下。 解忧却仍是淡淡地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动作。 翁归靡听了七七的话,此刻也放下酒杯,目光灼灼地看向北冥。 北冥用手拂开七七,朗声道:“乌孙王上,北冥虽然没有封地、并非王储,但对弟史公主仰慕不已,如若王上肯许婚在下,在下愿与公主生死相守,绝不背信弃盟。” 翁归靡眉头蹙起,看了看泫然欲滴的弟史,又看向庭中与北冥一起的七七,似乎也在忖度三人之间的关系。 就在这时,屠耆堂突然站起身来,也在中庭半跪下:“乌孙王上,在下匈奴二王子屠耆堂,大阏氏之子,有封城十五座,牛马十余万。早已仰慕弟史公主,王上若是有意给公主选婿,在下岂不远胜那些来路不明的野种?” 北冥放在膝上的手慢慢收紧握成拳状。 “你才野种!狗嘴吐不出象牙!”一旁的七七一脚踢去,不过她还是灿然笑道:“你要娶弟史,倒还算是明智。” 屠耆堂笑笑,看着七七道:“七七公主在下可惹不起,也娶不起。怕瞎了我这一双眼。不过我劝七七公主也擦亮眼睛,别是人是狗分不清,可惜了这么冰雪聪明的性子。” 屠耆堂这么一闹,倒有好几个部落、王族的王子也出来凑热闹,大多数都被刚才弟史的那一曲给震住,想着若是有机会,不如也撞撞运气。 “在下车师王子仲迷,为弟史公主琴曲所倾倒,请求乌孙王能将公主下嫁……” “在下姑墨王子……” “在下……” “好了!”七七突然开口,她本娇俏,人又立在中庭,故一开口,众人目光都转移到她身上,只见七七笑谑道: “我看你们也别痴心妄想了。人家弟史早有心上人了,不信你们就问问这匕首的主人——”七七用手指了指地上的匕首。 屠耆堂恰在一旁,伸手就去捡那匕首,谁料北冥也同时出手,两人互不相让,北冥捏住屠耆堂的手腕,压低了嗓音道:“屠耆堂,你不要欺人太甚!” 屠耆堂却露出邪魅的笑容道:“野种,我就是欺你如何?” 两人相持之时,后面的车师王子仲迷就捡起了那柄匕首,还放在鼻尖嗅了嗅,细细地端详了一下,才开口道:“这上面刻的,可是‘绛宾’?” 第十七章 不识好歹 两人相持之时,后面的车师王子仲迷就捡起了那柄匕首,还放在鼻尖嗅了嗅,细细地端详了一下,才开口道:“这上面刻的,可是‘绛宾’?” “哦——”众人大笑,“原来如此!” “果然如此!” 看向北冥,都带着几分嘲笑,大抵西域里以匈奴、乌孙国力最强,匈奴王室的内幕也多少有耳闻。这北冥来路不明,名为匈奴王子,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拖油瓶,若不是他娘又为单于生了一子,他根本算不得王室的人,所以才被外放,在乌孙就是个质子的身份客居。就这样的出身,居然也敢肖想乌孙国的长公主,岂不是笑话? 而绛宾则是龟兹国名正言顺的王储,老龟兹王已年老体迈,不日即将退位,绛宾便是理所当然的龟兹新主,加上为人风雅,盛名在外。 两下对比,弟史当然会选绛宾,而不是北冥。 翁归靡右座旁一艳装女子笑道:“弟史公主果然慧眼识珠,看中我们龟兹王储,不用我们夫人费心思选佳婿,真是贴心得很啊,左夫人,你说是也不是?!” 说话的正是翁归靡的右夫人敏佳,她本是龟兹人,此刻笑得十分得意,显然在嘲讽弟史和解忧。 解忧握住弟史的手,两人的手都有些冰。弟史又羞又惭,想要辩驳,却被解忧止住。 解忧不卑不亢地看向敏佳,微笑道:“右夫人这番话,是怀疑龟兹王子的为人吗?” 敏佳愣了下,立刻回过神来,冷哼了下道:“偏你们汉人规矩多,这算得了什么,看上便看上,传情便传情,有什么说不得的?” 此时,绛宾冉冉从坐席中站起,微笑地走至中庭,要过匕首,向众人开口道:“想必各位都误会了。” 他一开口,众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弟史也十分紧张,生怕他说出昨晚两人独处之事。北冥此刻也目光暗沉地看着绛宾。 “在下昨夜偶遇七七公主,想必那时匕首掉落,让公主开了这样的玩笑。在下对弟史公主确实仰慕已久,但今日是初次谋面,倘若公主能对在下青目,在下也愿意求请乌孙王将公主下嫁呢。” 此语一出,弟史明显松了口气,不由得感激的看向绛宾,对他又生出几分好感。 绛宾微笑回应了一下。 七七却勃然变色,怒道:“绛宾,你个不识好歹的东西——” 绛宾微笑地看了看七七,笑道:“公主此举,定然别有用意,直说便是了,不必牵扯无辜的人。” 七七眼睛一转,立刻跑上殿去,抓着翁归靡的胳膊摇晃:“叔父祖,我不管,我就要北冥,你把弟史嫁给别人,断了他的念想!嫁谁都行,就不能嫁北冥。” 七七到底藏不住心事,众人方才了然,想必那匕首是七七栽赃给弟史的,只为了阻断北冥求婚弟史。想不到一个弃子,居然又胆量求婚弟史,有艳福得到七七的青睐。好在众人对七七都敬而远之,所以一时都安静下来继续看好戏。 “这个——”翁归靡迟疑了下—— 第十八章 非她不娶 “这个——”翁归靡迟疑了下。分明已看出,弟史确实对北冥不同常人,之前他也或多或少知道些,没想到七七居然搅了进来,不觉叹了口气,“北冥王子,七七是乌孙与精绝王族之女,倒也不辱没北冥王子,倘若王子有意与我乌孙结姻,本王倒可以以乌兰五座城池连属地作为陪嫁。” 啊?众人虽然知道翁归靡一向偏疼七七,但未想到竟肯割出四分之一属地来相赠,以北冥这样在匈奴并无地位的王子而言,有了个人属地意味着割地称王,诱惑不谓不大。 弟史又急又恼,看向父王翁归靡,眼中已噙满了泪。又一次,父王在她和七七之中选择了七七。婚姻大事是儿女终身幸福所在,父王竟然仍是这般偏袒七七。难道在他心目中,她这个女儿就这么无足轻重吗? 北冥再度开口,声音一字一顿:“多谢乌孙王抬爱,只是,在下心有所属,非弟史不娶。” “哼,算盘打得倒是精明,说不定想要的陪嫁更多罢了。”冷嘲的正是匈奴正牌王子屠耆堂。 北冥沉声道:“北冥不求陪嫁,只求弟史一人!” 七七转向翁归靡,娇声道:“叔父祖,反正我爹不亲娘不爱,让我一个人孤独死了算了……” 翁归靡蹙了蹙眉,刚要开口。解忧突然款款起身,向翁归靡施了一礼道:“王上,再过五日便是草原大会,求婚一事可暂先放下,留待几日后再议如何?” 翁归靡闻言,顺势点了点头:“夫人所言极是。各位王子、贵宾,今日良辰欢会,我们暂且把酒言欢。草原大会时,本王自有主张!来,再满饮一杯——” 弟史低下头去,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接下来浑浑噩噩地陪在解忧身边,直到辰宴结束。众人纷纷退下。 弟史再瞥了一眼末席的北冥,对方眼中的坚定让她慌乱的情绪多少纾解了些。但大庭广众之下,也只能遥遥相望一眼。 七七在旁冷哼了一声。 “看什么看?” 弟史收回视线,转向傲娇的七七,轻声道:“你随我来。我有事和你讲。” “背着人的事,我不听。我要和叔父祖喝茶去!”七七负着手,仰着头,不屑地从弟史身边走过,还不忘了用身子撞她一下。 弟史没躲,被撞个趔趄,好在七七并不存心要她出丑,只退了几步就站稳了。她只是用如水的眸子看着七七,眼中带着几分怜悯:“七七,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不是什么东西都能用抢的就能抢走。” “走着瞧!”七七轻蔑地瞟了一眼弟史,拂袖离开。 “弟史!”是解忧的声音。 弟史回过头,见解忧就站在自己背后,想必刚刚的情景她也已看在眼里。方才若不是她出言阻止转移话题,真不知父王会如何决断,可见娘亲是站在她这边的。想至此,弟史低声道:“娘,女儿有事想请您做主。” 解忧身着正红色汉服,神色淡定:“你先跟娘到后殿中来。” 第十九章 推心置腹 解忧的住处依旧保持着汉人的风格。这是上一任乌孙王军须靡为大汉和亲来的细君公主构建的伊人殿主殿。当年细君公主离开时,将这殿给了同是大汉来和亲的解忧。 解忧盘坐在木阁软榻上,吹着热茶上的浮沫,对弟史道:“尝尝这茶,汉使不远万里送来的。” 弟史低头接过热茶,茶香袅袅。 “哎——”解忧低低地叹了口气道:“北冥王子虽好,但确实不是佳婿,你不要怪你父王。” “娘!”弟史眼中潮湿,涩声道:“弟史并无所求,只是——北冥他虽无封地,不是王储,但他对女儿是一片真心,女儿对他——” “娘都知道了。”解忧截住她的话,怜悯地看着弟史道:“娘只是想和你说清楚,希望你听完娘说的话再做决定。” 弟史低下头去,轻声道:“娘请讲。” 解忧放下茶,伸手将弟史揽在怀里,用手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道:“弟史,娘生了三个儿子,才得你一个女儿,自然最疼你。后来才又生了素光,她还小,一味顽皮。只你最乖巧。看你一天天长大,娘最担心的就是你的婚事。女儿家的后半生幸福与否,都在这择婿之上。” 弟史窝在解忧怀里,鼻子一酸,嗓子便哽住了:“娘,弟史是不是让娘难过了?” 解忧依旧抚摸着弟史的发顶,柔声道:“怎么会呢?娘知道,我们弟史虽说才及笄,但也毕竟长大了,女儿家总是要嫁人的。” “娘,那您觉得北冥怎么样?” 解忧轻叹了一句:“北冥自然不错。娘也曾经观察过,他虽然身为质子,在乌孙住过多年,但不卑不亢,确实是个人中龙凤。娘倒是认可你的目光。” “娘是同意了?”弟史有些惊喜。 谁料解忧轻轻地摇了摇头:“弟史,这事情毕竟那么简单。抛开七七这一层不算,北冥人虽好,却也算不得你的良人。他若是庸人倒也罢了,偏偏不是……娘怕你跟着奔波动荡。” “娘,弟史不怕!”弟史忙道:“既然您觉得北冥也很好,那就帮弟史去说服父王吧?” 解忧摇摇头道:“事情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娘其实不会像其他王室皇族选婿那样,为了政治联盟而牺牲孩子的幸福。娘自己——比谁都清楚。娘单从你下半生着想,也劝你想想,你若选了北冥,只怕下半世流离动荡,若选了绛宾,就可以稳稳妥妥地做龟兹王妃——” “娘!”弟史不解道:“您不是曾说过,男子最贵的是真心吗?北冥对孩儿就是真心的。” 解忧道:“真心?没错,娘是说过。只是——” “娘也不想女儿重蹈您的覆辙,不是吗?”弟史鼓起勇气开口道。 解忧眼神恍惚了下,涩声道:“你胡说什么!” 弟史一鼓作气道:“娘,您不要说弟史冒昧无礼,父王他虽待你极好,可是父王他为何待七七不同常人,还不是因为——” “住口!”解忧急急喝断弟史说出的那个名字。 第二十章 你幸福吗 “住口!”解忧急急喝断弟史的话。 弟史吓了一跳,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顿时惊慌失措,跪在一旁:“娘,弟史知错了,弟史不知深浅,胡言乱语——” “不是你的错!”解忧平息了一下,将弟史掺起来道:“弟史,你从哪儿听来的?” 弟史垂下头去:“孩儿听得多时,只是心中为娘不平,今日脱口而出——” 解忧遥遥头道:“弟史,你不知道内情,其实就算是为娘,都对细君公主发自内心的钦佩,更别提整个乌孙臣民。娘曾经也非常好奇,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能让你父王他们兄弟二人为了她曾经反目成仇,又为了她尽弃前嫌,与大汉定下交好盟约。就是这么多年,你父王恪守前盟,牵制匈奴,与大汉鼎足而三,未尝不是为了守住对她的承诺……” 弟史听得呆了:“她长得很美吗?” 解忧笑笑,她的目光落在弟史脸上:“娘说不出来她美不美,只是见到她,娘就觉得自己低到尘埃里,听她说话,就觉得心悦诚服。时隔那么多年,娘还记得见她的那一面,就在这伊人殿。” “她说了什么?” 解忧低声道:“当时娘嫁给你父王已三年,却并不快乐。她对我说:解忧,两国交好固然重要,但是你的幸福同样重要。” “那娘你现在幸福吗?”弟史轻声问。 解忧微微一笑,柔声道:“幸福吗?或许吧。娘现在已嫁到乌孙数十年,生儿育女,你大王兄元贵靡成了王储,二王兄万年深得莎车国王的喜欢,莎车王无子,有意让他承继大统,你小王兄大乐善骑射,是你父王的左膀右臂。你能歌善舞,乖巧体贴,素光虽小,却也精灵可爱。娘作为一个母亲,自然幸福。这数十年乌孙与大汉盟约如铁,年年往还,边境安宁,百姓乐业,作为一个和亲公主,娘也深感荣耀——” “那您嫁给父王,知道他心里还有别人,还幸福吗?”弟史知道冒昧,却仍然忍不住问出口。 解忧宽容地看着弟史:“娘知道,这个问题娘也想了很久。你父王也是人中龙凤,重情重义,这些年他尊重我、体谅我,我们和寻常夫妻不同,但却难得的志同道合,就是要为了维护当年细君公主辛辛苦苦建立的大汉乌孙之好而努力,才不会让她当年的苦白吃。有这样的男子为夫君,自然是知足的——” 解忧说到这里,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陶瓶上,上面绘着一簇盛开的桃花,情思惝恍。倘若她当年祭扫时没有遇到翁归靡,或许就会和其他在七国之乱中被贬为民的皇室子女一样,流落人间,过那种虽然贫贱,但轻松自在的生活,嫁给一个郎君,在长安城中春花秋月…… 她还记得常惠每次骑马来看她,必然会带着几样小玩意,只为了博她一笑……或许他们早在一起了…… 弟史见解忧迟迟没有回神,不知她想起了什么,只觉得心头闷闷的,低声道:“娘,您能够包容父王心中有一个永远不能忘怀的人,可是弟史却想要一份纯粹的感情。我想要他的心里只有我,过去、现在和未来都没有别人的存在。弟史不想名垂青史,不想像娘那样过得那样累,只想和北冥在一起——” 解忧陷入了沉思。 第二十一章 不合时宜 “娘?”弟史见她不做声,不禁有些着急:“倘若弟史嫁给别人,虽然也可以贵为夫人,享受尊荣,但是那些王子、君主为了联姻,为了邦交,哪一个不娶几个女人?就是父王,还不是有个龟兹夫人?孩儿不想重蹈娘的覆辙!” 解忧听她这般说,抚摸她的手突然顿住。 “重蹈覆辙?” 她涩涩地念了好几遍,嗓子哽住。 “娘——”弟史见她眼中泛红,顿时慌了:“弟史今日太过冒昧,娘千万不要伤心,弟史再不说这样的混账话。” 解忧摇摇头,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娘终于理解了当初细君公主当年的心情。娘现在也想把这句话说给你听,比起两国交好,但你的幸福更重要。” 说罢,她缓缓地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泪,将弟史搀扶起来,两个人在榻上坐好,解忧整理好弟史的头发,将她头上的发钗重新插好,才重新开口:“弟史,你放心,这次娘一定为你争取。不过,娘要先见见北冥。” “您——见他是——”弟史欢喜,但又生出几分担忧。 解忧叹气道:“弟史,你放心,娘既然说了为你争取定然不会食言。只是想看看,这个北冥值不值得我把最宝贝的女儿托付给他。” “他当然值得!”弟史灿烂笑道,“女儿这就去和他说。” “不知羞。”解忧也笑了,用手点了下弟史的面颊。 看着弟史出了门,解忧又收住了脸上的笑意,眉头慢慢蹙起。 ——雨归来—— 北冥进殿的时候,解忧端庄地坐在殿上。 茶香袅袅,解忧听到北冥的告禀声并未抬头,一直小口地吹着茶上的浮沫。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茶已凉了。 解忧才抬起头,见北冥仍然半跪在地,身姿一动不动。眉目冷肃,但不失恭敬。 “坐吧。”解忧抬手指着一侧的软垫。 北冥闻言,点头称诺后便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解忧也并不急,她放下茶盏,定定地看着北冥,见他一身右衽玄衣,身姿挺拔,英气逼人,微微叹了口气道:“王子今日求婚,可知不合时宜?” 北冥闻言,低头道:“如夫人言,诚然此时不是最佳时机。” 解忧点点头:“那以王子原本所想,何时才是合适的时机呢?” 北冥一时并未作答。 解忧冷冷一笑:“还是王子临时起意,视婚姻如儿戏?” “夫人——”北冥微蹙下眉,跪坐施礼,朗声道:“在下今日确有冒昧,但求婚之语,无一句虚言。” “依你今日的条件,你觉得你能成功吗?” 北冥拳头微握。 “北冥,你明知道以你今日条件,我们夫妇二人定然不会允婚。那你都敢冒昧相求,就是因为你仗着弟史对你一片真心,要非你不嫁,我说的对不对?” 第二十二章 揭穿野心 北冥闻听此言,沉声道:“夫人所言不虚。之前北冥所设想的是,有所成就再前来求亲。而不似今日有轻慢之嫌。北冥所凭借的确是弟史的一片真心,而北冥所能给予的也只有这一片真心。” 解忧笑笑:“有所成就?你是要夺位吗?” 北冥并未答话。 “你不必瞒我。”解忧将茶拂在一边:“你以为,我能放心将女儿嫁与你吗?还是你娶弟史,就是为了借重我乌孙 的国力,去实现你的野心?” “夫人!”北冥面色不悦,朗声道:“怎可以这般看轻自己的女儿。男子生于世,欲有所作为有何不可?若庸庸碌碌,则枉活一世。然而,北冥对弟史,却绝非外人所想的那般势利。如若夫人不信,可等北冥功成名就之时再践行婚约!” 解忧淡然道:“若是败了呢?” 北冥沉吟了一下才开口道:“在下已有八成的把握。只差时机。” “你不怕我去揭穿你?”解忧冷哼道。 “夫人不会。”北冥笃定道。 解忧蹙了蹙眉:“何以如此自信?” 北冥道:“因为在下身上有一半汉人的血统。” “那又如何?” 北冥道:“夫人毕生努力,皆在为汉巩固西域安宁。于公,夫人乐见其成。于私,夫人也定然守口如瓶。” 解忧深吸口气,再将胸中抑郁缓缓吐出,北冥说的没错,于公于私她都不会告密。北冥若成功,则于乌孙国、大汉都是好事。若败了,对她并无好处。 北冥对自己并不掩饰野心,要么是为了博取她的信任,要么就是十分自信。然而,沉思片刻,解忧才再度开口道:“北冥王子,越是因此,我越要慎重考虑。事未成时皆以为可成。如今西域安宁,并无纷争。我也不想因你而卷入 你们匈奴内部纷争。所以你与弟史之事留待草原大会后再议吧。” 解忧站起身来,有送客之意。 “夫人是要北冥放弃婚事,还是放弃图谋?”北冥也站起身来。 解忧闻言,站定身姿微笑道:“若是必须二者择一呢?” 北冥蹙眉,放在身侧的拳头捏紧:“若是北冥要求两者皆得呢?” 解忧冷嗤一声道:“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若我不允婚,你还想抢的不成?” 北冥沉默不语。 解忧凝声道:“北冥王子,你也莫小瞧了乌孙,也莫高估了弟史对你的一片痴意,若是我与你之间必须做个选择,你猜她会选谁?若是乌孙的安危与她的儿女情长之间必须做个选择,你猜她会选哪个?她处处皆好,但就是心太软。若你对弟史是真心,也不会陷她于两难境地,对吧?” 北冥的眉头微蹙,拳头收紧。 ———————————— 第二十三章 厚颜无耻 北冥渐渐低下头去。解忧一番话,让他无可辩驳。 “王子也不必过于懊恼,七七虽然并非乌孙国名正言顺的公主,但以我夫君和乌孙臣民的宠爱来看,王子若可以与七七一起,则未必不如与弟史联姻,甚至实惠更多——” 北冥闻言,蹙眉站起,他平视解忧道:“夫人,北冥知道,今日前来是自取其辱。弟史能在北冥一无所有之际报以真情,北冥岂可见利忘义?北冥既不会放弃所图谋之事,亦不会放弃弟史。” 解忧薄怒,胸口起伏:“好大的口气!不放弃待怎样?” 北冥归于平静,淡淡回复:“夫人爱女心切,可敬可感。弟史年幼,夫人何必急于此一时?不若以三年为约,即下一次草原大会,若北冥仍无法说服夫人,夫人再将弟史许婚不迟!” 解忧凝眸看着北冥,沉吟片刻道:“你先退下吧,我与王上商议后再做定夺。” 北冥默然离去。 解忧望着北冥离去的身影,眉头渐渐锁紧。 ——雨归来—— 殿外,弟史焦灼地等候在外。 见北冥一身玄衣,从朱门中冉冉而出,太阳此时已高高升起,在他身上铺上耀眼金光。 弟史还裹着早晨的披风,隔了许远就奔过来:“北冥——” 北冥急走了几步,迎上来:“秋日风大,我出来自然先去找你,等在这里做什么。” 弟史又羞又急:“我娘她说了什么?是不是答应帮我们去说服父王?” 北冥闻言,眼中笑意微微一滞,又不动声色地开口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先送你回去。” 弟史点点头:“那好。我让碧裳备了茶点,早晨看你没吃什么。前些日子汉使刚刚来过,我特意之前嘱他们代些干桂花来,昨天和着栗子粉做了桂花糕,想着你来一起尝尝,看看是不是你娘说的那个味道。” 北冥轻叹了一声,想要将弟史揽在怀里,又顾及外面耳目众多,只得轻声道:“那味道,定然是极好的。” 两人含着笑,刚准备去偏殿。 就听着身后有人喊道:“什么味道是极好的?” 弟史听到那声音,脚步就僵住,脸色也变得不好起来。 倒是北冥,闻若未闻,对着弟史道:“我们走。” “站住!”七七已经绕到两人跟前,伸手拦住他们。一双碧溜溜的眼睛一会儿落在弟史身上,一会儿落在北冥身上,脸上笑容更是遮掩不住。 北冥见七七挡了路,不悦地伸手去推:“让开!” 七七滑溜溜地向旁边一闪,顺势拉住弟史的手,倒把弟史拉了个趔趄。 “看人家洗澡时,怎么不见你这么绝情?”七七嘟着嘴,一只胳膊牢牢地拉着弟史,偏要让她听得仔细,“你忘了当时把我从水里抱出来,我都没穿衣服——” “闭嘴!”北冥眉头一皱,冷然道:“早知你如此厚颜无耻,就该让你淹死得好。弟史,别听她胡说八道。” 第二十四章 欺负 “闭嘴!”北冥眉头一皱,冷然道:“早知你如此厚颜无耻,就该让你淹死得好。弟史,别听她胡说八道。” 弟史点点头道:“七七,你别闹,北冥已和我说过了。” 七七依然笑容满面道:“是我装着溺水又怎样?我不管,反正北冥他不但抱了我,还亲了我——” 话未说完,北冥已一手捏住七七的脖颈,脸上尽是寒霜,冷然道:“我因弟史的缘故,让你几分。你若再挑拨离间,休怪我无情。” 北冥的手骨节分明,用力后青筋暴起,加上他身上瞬间爆发的戾气,让弟史吓了一跳,连忙去拉:“北冥!你快松手!” 七七肩头的碧青蛇也腾地飞起,咬向北冥的手臂。 而北冥另一手一把抓住碧青蛇的七寸,微一用力,就将之甩在一边。 听到弟史的话,北冥这才缓缓松开七七。 而七七的眼中已漾出泪来,她咳嗽了两声,立刻扑身去看她的小青:“碧青——” 那蛇已一动不动,僵死在地。七七脸色大变,她回过身来,眼中泪甩下两道清澈的弧线,恨恨地盯着北冥道:“行——你真是行——我要让你知道,你这么欺负我,是什么下场!” “七七——”弟史连忙上前,想要扶起七七。 七七胡乱抹了一下眼泪,一把将弟史推开:“滚——要你假惺惺——” 弟史没提防,被七七一把推得很远。 弟史退了几步,北冥还没来得及去扶,就被后来的绛宾一把接住。 七七捧着她的碧青蛇就跑走了,走之前没忘了恶狠狠地瞪了北冥和弟史一眼。 “这下糟了,那条小碧青蛇跟了七七好几年,是海清姐夫送她的。”弟史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她记得自己失去团圞时的心情,想必七七此时也定然十分难过。 “弟史,我们走。”北冥拉着弟史,并不理会离开的七七。 弟史心中始终觉得不安,见七七已跑得没影,也没有了喝茶的心情。 身后的绛宾此时开口道:“弟史公主,方才七七公主怎么了?” 绛宾说的是胡语。 弟史想到方才他们吵架都是用的汉话,绛宾听不懂,也无心解释,只得说:“她没事。哦,刚才多谢王子了。” 绛宾笑笑:“没事就好。” 北冥拉过七七道:“别理他,我们走。” 弟史只得再回头和绛宾道:“绛宾王子,告辞。” 绛宾含笑点头。 他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良久才转过身,对身后的侍卫乌木道:“去寻一只碧青蛇,要有毒的,但把毒牙掰断,越小越好,越快越好。” 乌木领命而去。 绛宾才缓缓登上伊人前殿。 第二十五章 不算过分 路上,弟史忐忑不安:“我看我还是去看看七七吧。北冥,你不该对七七动手的。七七她虽然顽皮些,但她本性不坏。何况,也是你不对在先——” “我没亲她。”北冥闷声道:“当时我给马饮水,见岸上放着你的衣服,她全身没在水下,只余发顶,我初以为是你,才不顾情急伸手去救,一见不是,我就将她推开了。” 弟史沉默了一下,眉头蹙起道:“那你也不该捏死她的碧青蛇。若是别的,她都弃若敝履,只那只蛇,是姐夫送她的,她视作珍宝。你不知道,姐夫因姐姐生七七时难产,便十分不喜欢七七,所以我父王、娘亲才格外疼爱她。初始,我也不明白,还觉得父母偏心,近年渐渐大了,才觉得七七可怜。说到底,还是我不好,那天我接你的信,若不被她看到,她也不会缠上你。” “若她喜欢事事与你争,不差那一早一晚。她的事,与我们无关。”北冥并没有明说当时的情景,只觉得七七冒充弟史诱惑他,让他甚为反感。 弟史轻叹口气道:“等下叫碧裳把桂花糕给你送去,我还是先去看看七七。” 北冥蹙着眉道:“你去了无济于事,只能是碰壁。不理她便是了。” “那不行。”弟史道:“我还是放心不下。” “算了,要去我去吧。正好和她说个清楚。”北冥无奈道。 弟史闻言,想了想,点了点头:“那你好好和她说,你向我保证,绝不再为难她。要像对小孩子一样对她。” 将弟史送回偏殿,见她进了殿门才回去。 ——雨归来—— 伊人殿西厢,苍苍阁。因弟史曾在这里住过,北冥倒没费什么功夫,便找到了后花园。七七正伏在一棵弯曲树干上擦眼泪,碧绿色的身子和树缠在一起,胸口碧色吊坠半隐半现。 见北冥进来了,七七懊恼地擦了擦眼泪,从树上腾地蹦下来,对上北冥就一扬手,想要扇他一个耳光。 却被北冥一手抓住。 “你——你放手!”七七另一手做出一个抛东西的动作,谁料北冥眼都未眨。 七七郁闷至极:“原来你真的不受我的蛊惑。” 北冥甩开她的手腕道:“弟史放心不下,让我来看看你。我也要和你说清楚,之前弟史怎样纵容你、可怜你,那是弟史善良。别以为我和她一样。我对你一点兴趣都没有,收起你的胡闹,别让我再度对你动手。” 七七自出生从未受过这样的气,她气得胸口直喘:“你——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以为你是谁?你——你——哇——” 七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胡乱用手去抹,手上刚刚粘了树皮,此刻树皮屑也抹了满脸。 北冥蹙眉:“你闹够没有?” 七七鼻子哭得通红,听到北冥吼她,倒也止住了哭,一双碧眼滴溜溜地委屈地看着北冥道:“你杀了我的碧青蛇,那你帮我把它埋在这树下,我就放过你。” 这个要求不过分。 北冥点头道:“你说话算数?” 第二十六章 别绕弯子 北冥点头道:“你说话算数。” “恩。”七七点点头,鼻子红通通的,还吸了两下鼻涕。 北冥因刚拜见过解忧,身上没有佩剑,又不能徒手挖土。 “你去取铁铲。”北冥道。 “我不,万一你言而无信,走了怎么办?我这里也没有侍女,你也不用让被人去取。”七七道。 北冥蹙了蹙眉,半蹲下来,掏出靴筒中的那柄匕首,琢磨要不要用它来掘土。 思量一下,还是将它放回靴子中,用手挖起土来。 “什么东西,这么宝贝?我来试试。”七七已来到北冥身旁,一把伸进北冥的靴筒。 手被北冥摁住:“干什么?” 七七委屈地开口道:“我要削一块木头做墓表!” 北冥冷嘲道:“有必要吗?” 七七吼道:“怎么没有,我长这么大,那是我爹唯一送我的礼物!你说有没有必要!” 北冥闻言,缩回了手,任七七取走匕首。只是他低下头时,眉目也有些黯然。 等他挖好坑,回头找七七时,却发现她正咯咯地笑,那只僵死的碧青蛇正活泼泼地缠在她的耳朵处,朝他吐着芯子。而七七的手里则拿着那只匕首,得意地笑道:“就喜欢你这傻乎乎的样,这把定情信物我收下了!” 北冥这才知道,被七七摆了一道,他怒气升腾:“匕首还我!” “就不还,这是我的了!好别致的匕首啊——”她笑嘻嘻地朝大殿里跑。 北冥几步追上,正待抓住七七,手已搭在七七肩头。 七七回过头笑道:“北冥,别说匕首,连你都是我的人了,弟史那边,叔父祖已经许给绛宾了。” 北冥眸中露出阴沉之色,冷声道:“你说什么?” 七七的手抚上自己的脖子,停在方才北冥掐住的地方,想必已经青紫,她倒不意地笑道:“那你有本事接着掐我啊!你敢掐死我,别说弟史不会嫁给你,就是你想重回龟兹也绝不可能了!” “你知道什么?”北冥脸色一变,一把捏住七七的手腕,将她带到自己近前,眼中放出怒火来。 七七不怒反笑,她顺势依靠在北冥怀里:“我知道的比这还多,看你敢不敢让我说下去。” 北冥勃然作怒道:“别绕弯子!” 七七笑道:“哪有你绕的弯子多!” 北冥拉着七七,一把将她扯到旁边的墙上,将笑得花枝乱颤的七七钉住:“说清楚!” 七七双手勾住北冥的脖子,整个身子都挂在他身上,碧眼妖娆:“你再考得近点,我就告诉你,我都知道什么。” 北冥饶是不愿,却仍低下头去。 七七嫣然一笑,慢慢凑近北冥的耳朵,轻声道:“我知道,你呀——” “嘻嘻——”七七一笑,顺着北冥的耳朵就亲在了北冥的唇角上。 北冥大怒,头偏开,却还是被亲到了。 一扭头的功夫,就看见弟史站在殿下,手里还拿着一盘糕点。 第二十七章 说了什么 一扭头的功夫,就看见弟史站在殿下,手里还拿着一盘糕点。 “弟史!”北冥放开七七,就朝弟史走过来。 七七笑着依靠在墙上,不无遗憾地说:“你看,之前明明也亲了,偏不肯承认,这会儿功夫,他自己头靠过来,他还不肯承认,也不知道你看重他哪点。” 弟史端着糕点,一动不动地看着两人。 “弟史,你听我解释。”北冥着实有些急了。 弟史没理北冥,端着糕点上了殿来,送到七七跟前道:“看你好多了,我就放心了,这糕点是我自己做的,可能不如你们在长安时吃的好吃,你若想吃,便留下尝尝看。” 七七见她不怒不泣,觉得无趣,一推手道:“长安有的是,吃都吃腻了。” 那几块糕点咕噜噜地落在地上。 北冥不悦,上前一一拾起,有的粘上草屑,有的碎成几块。 “不必捡了,我那里多得是。”弟史轻叹口气,缓缓转身。 北冥追上弟史,就听见七七在身后说:“北冥,你不想知道了吗?” 北冥脚下微微顿了一下才回头道:“就算你知道又如何?想以此威胁我?太天真了!” 说罢,急急追着弟史离去。 七七不以为怒,她抚摸着爬到她肩头的碧青蛇,想到方才那柄匕首,缓缓地拿出来,对着阳光看去。匕首上的狼头栩栩如生,半嵌入太阳之中。在符文之中,刻着两个汉字:“北冥”。 七七笑着看那两个字,喃喃念道:“北冥,原来是你——” ——雨归来—— 弟史一路未说话。 北冥跟着一直走到她的殿门前。 弟史才回过头来,语气不悦道:“素光缠着我要学桂花糕,改日我再让你来喝茶。” 北冥闻言,只好止步道:“方才——” “我都看见了!”弟史打断他的话。 “不是你看的那样!”北冥蹙起眉头。 “难道不是她主动亲的你,是你主动亲的她?”弟史开口道。 北冥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那你还生气?” 弟史垂下头,看着空盘子道:“我当然生气。生我自己的气,明明是我让你去看七七,明明看到是七七亲的你,可是我还是不高兴。七七说得对,我这就叫假惺惺、假大方。” 北冥听了倒笑了:“你在我这里不高兴便不高兴,就是我,若看到别人靠近你,也是不高兴的。你怎样想的便怎样说就好,我都喜欢。” 弟史听他这么一说,倒有些羞窘了,只是仍低着头道:“那还不是你自己把头凑过去的?她要和你说什么?” “这个——”北冥迟疑了下,露出几分为难之色。 弟史扬起头,对上北冥:“她为难你了?” 第二十八章 诉衷肠 北冥愣了下,才摇摇头道:“没有,我只是想到了别的事情。” 弟史叹口气:“你若是不想说,虽说我不会勉强你,我暗地里也要猜,猜来猜去,可能反倒猜错了。因为七七不是别人,你今日瞒了我,回头从口里说出来的,指不定又是什么,倒不如听你说来得好。” “好,我们进去说。”北冥心事重重。 几案上有一盘散开的桂花糕,篮子里还有些未剥开的栗子。弟史坐下来,捏了一块桂花糕递到北冥跟前:“尝尝吧,早晨还是热的,这会儿凉了可能就不好吃了。” 北冥接过糕点,只咬了一口,就放在了一边。 “不好吃?”弟史有些气馁。 “不是。”北冥轻轻捏住弟史的指尖,微蹙了下眉头:“你何必亲自做这样的事,看剥栗子伤了手。” 弟史微红了脸,叹道:“想着你说很好吃。” “我早就忘了,当初的桂花糕是什么味道。只觉得我娘做的,便是好的。”北冥握紧弟史的手:“如今我不要你做这些事,只要你在便好。” 弟史心里甜得如喝了蜜水,却微恼道:“你也说这些花言巧语。” 北冥却没笑:“你知道我说的真的。” 弟史把脸偏过一边:“那七七的事,你还说不说?” “她拿走了我的匕首。”北冥道。 “啊?”弟史吃了一惊,腾地站起身来:“我替你要回来去!” 北冥摇了下头:“算了,就当丢了。不要了。” “你不是说,那是你娘给你的?再说就那么一把,你还要留着和你父亲相认呢!”弟史真的着急了。 北冥牵着她的手,缓缓地拉她坐下,两个人挨得很近,北冥轻轻搂着弟史的肩头道:“认不认,又能怎样?他早已是不认我们的了。不过是我娘的一个痴念罢了。总有一天,我带她去见他一面就是了。” “那你知道你父亲在哪儿?”弟史侧过头去看北冥,“那你怎么从未提起过?” 北冥长得更像汉人,但五官立体,弟史正好靠在他的肩窝处。 “不想提。”北冥闷声道:“不过是这个世界上的一个陌生人罢了。永生不见,又能怎样?” 弟史见他不想提,知道这是他的伤心事,不再追问,却听北冥又开了口。 “你还记得我们初遇时的那场大雪吗?” 弟史想想,点了点头:“当时你整个人都冻僵在雪里,我的马差点从你身上踏过去——” 北冥苦笑了一下,声音里多了几分柔情:“是啊,都过去六年了,那时你才十岁,我不过是你现在的年纪。” 弟史也笑了:“那时候的你,还真的是——眉清目秀呢,哪像现在胡茬都有了。” 北冥笑道:“是啊。我们都那么小……” “怎么提起这个来了?”弟史道。 “因为——那次我本打算去见那个人一面的。”北冥脸上的笑收住了。 第二十九章 记得当初 “那你见到了没有?”弟史从未听他提起过,好奇之余却隐隐猜到了答案。 北冥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日影,窗棂映出长长短短的格子。两个人的身影在地上叠在一起,他笑了下:“没有。” “哦——”弟史的情绪也低落下去。 “可是见到了你!”北冥唇角微扬,低头看靠着他的弟史:“我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你从马上下来,看着我就开始哭,一直哭,也不拉我一下。” “我——我以为你死了。谁让你当时一动不动,听我哭了那么久,都一句话不说。”弟史不觉好笑,想起了当时的情景。 北冥也笑笑:“是不想起来。那天下的雪很大,躺在雪里也不觉得冷,看着天像是要压下来,雪打着旋往下落,四野茫茫,仅我一人,那种感觉——” “被我破坏了?”弟史道。 北冥虽是笑着,眼底却闪过一丝悲凉:“是啊,当时就想,怎么会有人这么烦,这么烦,连那么点清净也不给我。烦得我还动手,把你推得很远。” 弟史想起来还有些好笑:“以为你诈尸了呢。吓得我当时也不哭了。谁叫你当时慢腾腾像个僵尸的起身,头发乱蓬蓬全是雪,目光呆滞,不被你吓坏了才怪。” 北冥温柔地抚摸着弟史顺滑的长发,眉眼越发柔和:“是啊,我当时必定是像个行尸走肉的。可能你没有出现,我也许有一天真的会被人发现死在那里,僵成一团,只是却没有人一个人像你那样来哭我。” “我哪里是哭你?还不是团圞死了,我难过——” “所以,你不是哭我,是哭你的那只狗?”北冥依旧笑着。 弟史也笑了:“是啊——难不成还是哭你?那时又认不得你。” “是啊,当时我还自作多情地想,假若我死了,除了我娘,总算还有人哭我。”北冥笑道:“结果,还是会错意了。” 弟史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那还不是巧合——” “是啊。可是如果没有这个巧合,我可能真的就不起来了。”北冥的声音低沉下去:“那个人——拒绝见我,其实倒没什么,只是觉得很不值,那么多年,想了那么久,忍了那么久,其实还是一场空,觉得很累,就想躺在那里,睡过去算了。” “那你是不是因为感激我,才决定回来帮我把团圞埋了?”弟史怕他情绪低落,换了话题。 北冥摇摇头,揽住弟史:“当然不是。我要不是心血来潮,走出几步回头看你,就不会回去了。结果这一回去——就再也走不出了。” 他的眉眼本就好看,只是不笑的时候多,偶尔笑笑,眼中就生出魅惑的神采。 弟史也噙着笑:“你当时看了我多久?” 北冥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后来看你起身,从马背上取下一个布袋接着哭,才知道,我当初许是会错意了。” 弟史道:“那你也不过来帮我?” “是啊,我当时为什么没动呢?后来想,我可能是羡慕、嫉妒那只狗,因为它死了,你都能哭得那么伤心。所以——不肯上前。”北冥笑笑。 “哎——”弟史幽幽道:“你真是——你不知道团圞它——” 北冥道:“好了,你就当我是团圞好了。我们都不提了。” “别乱说,我可不想你像它那样——”弟史赶紧回头。 第三十章 知道是你 “别乱说,我可不想你像它那样——”弟史赶紧回头。 北冥还是笑着,说得云淡风轻:“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世上很多人活得还不如狗。我当时觉得你可笑,一条狗死了都哭成那样,后来却总是想着那个大雪天,你在雪里哭的情景……” 弟史笑道:“当时我哭得一定很难看。” 北冥噙着笑,目光落在弟史脸上,她的皮肤细腻白皙,像是蒙了一层白月光。她的眼睛就像是两湖秋水,滟滟流溢着澄澈的光彩,从她的眼中,能够看到自己黑灰色的影子。 “别看了——”弟史把脸扭到一边,有点气馁:“我也知道。” “没有。”北冥抱着弟史,轻声道:“弟史最好看。” “骗人!当时我哭得一塌糊涂,风雪把头发都吹散了,回来我自己对着铜镜都被吓到了,眼睛又红又肿,你说好看就是骗人。” 北冥仍然在笑,他宠溺地看着弟史:“可是我就是忘不了。我当时不是也狼狈得不像样子,后来你还不是一眼就认出我?” 弟史闻言,不禁想起了五年前,在大殿上看到一身玄衣,肃然而立的北冥的情景。虽然他的衣着变了,气宇轩昂,全不似那晚的颓唐、桀骜,但是他一朝她看过来,她就知道是他,那个在大雪中推开她,又回来默默地帮她埋掉团圞的人。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知道是你。”弟史抿嘴笑道。 “我也是。”北冥道。 虽然当时他们未曾说过一句话,可是再重逢时,他就知道大殿上那个穿着汉服,笑得温婉纯净的女子就是她。他开始期待在乌孙做质子的生活—— 两个人都不再开口,却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时光静好。 只是被突然跑来的素光打破:“姐姐姐姐——” “做什么跑得那么急?”弟史推开北冥,站起身来。 “我的桂花糕——我的桂花糕被七七抢走了!呜呜——”素光虽然年幼,不过五六岁,头发也刚刚能束成两个小抓髻,系着粉色的发带,但因为是解忧的小女儿,所以高七七一个辈分,也就乱叫七七的名字。此刻正满脸泪痕,呜呜地闯进来。 弟史幽幽叹了口气道:“算了,我再给你拿些去就是了。” 北冥蹙了蹙眉:“你不可一味让着她。” 弟史笑笑:“算了,七七就是那样,刚才给她她不肯吃,现在自己抢来吃,到底像个小孩子性子。” 说完,弟史牵着素光的手,柔声道:“走吧,姐姐带你去庖厨取些刚蒸好的。” 北冥只得道:“那好,你去吧,我也先回去了。” 弟史已被素光拉着向殿外走去,她回头顾盼笑道:“好,等下来教我骑射——上次学得不好——” “好!”北冥笑着看弟史的身影消失,刚想出门,就看见弟史的贴身丫鬟碧裳匆匆忙忙跑过来,差点和自己撞个满怀。 北冥让了一步。 碧裳连忙道:“冒犯王子了!” 北冥淡淡道:“不妨,何事这般匆忙?” 碧裳急忙回道:“是龟兹王子前来求见我家公主,现在就等在殿外,我想着赶紧回禀公主——” 碧裳往打开的殿门望去,里面并无弟史身影,她还在纳闷,为何北冥王子走,公主没送出来,难道不在? 北冥蹙起眉头—— 第三十一章 剑拔弩张 北冥还未等走出外殿,就看到迎面绛宾带着几个侍从,捧着盖着绸子的盒子踏步进来。 “站住。”北冥在绛宾错过自己身边的时候,冷声道。 绛宾顿下脚步,侧过脸来,眉眼带着几分嘲意:“有事?” 北冥压低着声音道:“不要打她的主意!” 绛宾笑笑,两人都是高大的身材,侧身相望,彼此平视,一个面带嘲意,一个目光阴沉。 碧裳看到这一幕,想到自己怕是惹祸了,以为公主在里面,就一定会接见,所以就自作主张就请绛宾先进来,却不知原来北冥王子也在。只得偷偷地跑去找弟史。 “凭你?你有什么资格?”绛宾仍然带着笑,清晰而缓慢地吐出两个字:“贱——种——” 北冥脸色一变,伸手一把捏住绛宾的手腕:“有种你再说一遍?” 绛宾看了一眼被捏住的手腕,眼角余光扫到殿门那抹身影,凑近北冥的耳朵,压低了声音道:“你就是——贱人生的——贱种。” 北冥拳头攥紧,爆发式地朝绛宾的脸上擂去。 “北冥——”是弟史的声音。 拳头结实地落在绛宾脸上,绛宾退了好几步,偏过脸,吐出一口血来。 “绛宾王子,你有没有怎样?”弟史急忙上前,走到绛宾跟前,查看他的脸,见他脸上鲜明一处红印,唇角带血,担心北冥惹出麻烦,急声道:“快上殿,我请人去找大夫来。” 北冥眼中风暴未收,看着弟史在绛宾跟前着急,脸色更是阴沉,他一把拉过弟史道:“不要理他,我们走。” 说着拉着弟史往出走。 弟史却去掰北冥的手道:“北冥,不能就这样走了。” 她的力气不大,但是却坚持着不肯走,身子被北冥趔了好几步。北冥心下不忍,也止住了脚步。 绛宾没有说话,只是捂着肿胀的脸噙着笑看着这一幕。 “北冥,回头我再去找你,眼下草原大会,你若惹出什么事情来,怕别人有话说,到时候我父王和娘亲那边也不好做人,况且他们还在考察你,听我的话。我知道你一定不是平白动怒,我相信你,但你先回去,晚上我去找你。”这番话弟史是用汉话说的,知道绛宾听不懂,所以好生劝慰北冥。 北冥脸上怒气消减了几分,他将弟史轻轻放开些,转过身对绛宾道:“不要牵扯她,我们谈谈。” 绛宾立在那里,淡淡笑道:“算了,王子下次不要这么冲动就好。我不再追究此事。弟史公主,在下前来,是送上新琵琶一把,并无别事,不若我就先告辞了。” 弟史见状,心中升起几分亏欠,只得上前施了一礼,柔声道:“多谢王子惠赠。改日弟史再去答谢。” 北冥蹙起眉,放在两侧的手慢慢收起,握成拳头。 绛宾路过北冥的时候,眼中微微含笑,轻声道:“后会有期。” 第三十二章 再等等,就好了 绛宾路过北冥的时候,眼中微微含笑,轻声道:“后会有期。” 说完肩膀还不经意地碰了一下北冥的左肩,才微笑着扬长而去。 碧裳接过乌木呈上的琴盒,等绛宾一干人出去后立刻跪在地上:“公主,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自作主张——” “算了。下次注意便好。”弟史轻叹口气,转身走向北冥:“怎么会那么生气?” 北冥并不言语,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那柄琴,手缓缓地搭上自己的左肩。 “怎么了?”弟史脸上露出几分担忧之色:“你的旧伤犯了吗?还疼吗?” 北冥摇摇头,只是目光沉沉地落在弟史身上,见她一双美眸关切地望着自己,丝毫没有任何厌弃和不满,不由长舒了口气,将她伸手揽在怀里,轻声道:“没事。” 弟史被他抱个满怀,感觉到他的情绪平稳了些才柔声道:“北冥,我不想出什么差错。为了我,别再发生这样的事,好吗?” 北冥埋下头,抚摸着弟史的发顶,轻声道:“再等等,就好了。” 弟史不明所以,却也点了点头,压下心中的疑惑。 北冥放开弟史,转身离开。 弟史望着他的背影消失了,才转过身对上碧裳:“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碧裳赶紧抱着琴盒跪倒,把刚才的事情说一遍:“北冥王子和绛宾王子不过说了两三句话,北冥王子就动起手来。他们说什么,我离得远没有听清,就赶紧去找公主过来,仅此而已。” 弟史点点头,也蹙起眉头:“算了,把你怕成这个样子。随我进来,看看这琵琶吧。” 碧裳跟进跟着弟史进了殿,看素光正拿着桂花糕往嘴里填,身上落了许多,脸上也都是碎屑。见弟史进来,连忙去擦嘴,倒擦了一袖子。 弟史微微叹了口气,上前蹲下身子,拿帕子给素光擦干净,柔声道:“喜欢,姐姐就再给你做,别吃撑着了。碧裳,再去取些来装好,还有一杯热茶。” 素光眼睛灵光闪现:“谢谢姐姐!姐姐最好了!可比那个七七好多了,她总抢我们东西!” 弟史摇摇头,柔声道:“别那样说七七,她不惹你,你别去招惹她就好。” 素光不以为然地点点头,见碧裳捧了热茶和糕点来,就赶紧就缠着碧裳去了,看护素光的乳娘便也跟着一起哄着让她慢点喝水。 弟史坐下来,拉开木盒上的丝绸结子,打开盒子看到是一把琵琶,旁边还有几样小的乐器,看起来奇奇怪怪,有的带孔窍,有的有几根细弦。她翻检了下,看到几页帛书,上面画的正是曲谱。曲谱看看的清楚。 弟史生性喜好音乐,翻检曲谱,第一页竟是今日在殿上的《鹿鸣》,这么短的时间,他竟把谱子都默下来,也真是令人吃惊。再看下一页,都是她并未听闻过的,按那谱子去弹下,灵动活泼,果真是最具龟兹风格的曲子。 那几首都试着弹下去,一晃就过了午时了。最后一页是那几只奇怪乐器的奏法,因为画的简略,弟史有些不懂,却深深迷住了。 只是不太得要领,弹了几遍,兴趣勾了起来,更觉得放不下。画册又不大分明,试着自己琢磨,但终是不解。 “公主——”碧裳上了殿:“王上宣公主过去主殿。” 第三十三章 算了吧 “公主——”碧裳上了殿:“王上宣公主过去主殿。” 弟史闻言,只得放下那些曲谱、乐器,重新放置到盒子里。想到绛宾在殿上的仗义执言,还有弹琴解围,以及昨晚的冒死相救,不由出了神。 “公主?”碧裳见她有些出神,忙提醒了下。 弟史回过神来,赶紧站起身来,边走边问:“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吗?” 碧裳摇摇头:“碧裳也不晓得,只是刚才米顿来报的。” 弟史心中难免忐忑,一是怕方才北冥打了绛宾的事传到父王耳中,二是忐忑不知道父王和娘亲商量,是否同意自己与北冥的婚事。一路上走得急,到殿上的时候额头都微微渗出汗来。 见殿上并无外人,才松了口气,在翁归靡和解忧面前跪倒问安。 “起来吧。”解忧轻声道。 弟史仍是忐忑地落座,脸上有几分羞赧,知道怕是与北冥的事情有关。 “弟史,北冥王子的事,娘和你父王说过了。”解忧说着这话,眼神却落在翁归靡身上。 两人对视一眼,都齐齐地看向跪在殿中的弟史。 弟史虽然心中已有铺垫,但被解忧直白说破,还是一颗心提到半空,扑通扑通地乱跳,没敢抬头去看。就听见翁归靡的声音:“弟史,此事还是算了吧。” “啊?”弟史如闻一道炸雷,轰的全然不知如何应对,她呆呆地抬起头看向翁归靡:“父王说什么——算了?” 翁归靡见弟史这付失魂落魄的样子,也叹了口气道:“弟史,北冥虽然不错,但父王觉得他不适合你,所以——会重新给你指婚。” 弟史不敢置信地扭过头,去看坐在一边的解忧,哀哀地叫来了一声娘,眼泪刷的滚下。 解忧心有不忍,从殿上款款下来,将弟史从地上扶起来:“弟史,听你父王的吧。” “不!”弟史哀痛地摇摇头,她泪眼朦胧地看向解忧:“娘你会替我说服父王的,你不是已经答应我了吗?你不是也见过北冥了吗?娘——” 解忧被她抓着衣角,回望坐在殿上的翁归靡,无奈地开口:“你说得也太直接了。” 翁归靡眉头蹙起,凝声道:“弟史,不要缠磨你娘,父王不是一时念起才这样决定的。北冥日后定生不安,父王和你娘亲不愿意你跟着冒风险、吃苦头,倘若稍有不慎,恐怕连我们乌孙都不得安宁。相反,父王觉得龟兹王子绛宾为人稳重,与你志趣相投,你嫁过去可以安享平和——” “父王——”弟史颤着声:“倘若,女儿愿意呢?女儿愿意配合北冥,无论他是不是匈奴王子,无论他有无封地,无论将来与他如何颠沛流离——” “弟史!”翁归靡脸色一沉,面上露出几分冷肃的神情:“父王是为了你好!” 第三十四章 抗争 弟史转向解忧,见解忧也一副大局已定,毋庸再说的神情,心中顿时生出绝望来,原来他们已经商量好了,这就是他们商量的结果。难怪之前她让北冥求婚,北冥那么为难,原来不是他不愿,定是他早已料到是这个局面。 早知如此,她宁可再等下去,也不愿听他们如此直截了当地断了她的希望。 “父王,你若真是为了弟史好,就该成全弟史!”弟史泪眼模糊地看着殿上的二人,心头苦涩,委屈道:“弟史从小到大,从未忤逆过父王和娘亲。仅此一事,关乎弟史终身大事。别人再好,可弟史只想要北冥一人。荣华富贵、平安福乐弟史前半生已尽有,多一分、少一分又能如何?纵使嫁到龟兹去做储妃又能怎样?即便将来和北冥偏守一隅,弟史也甘之如饴——” “弟史!”翁归靡截断了她的话,眉头越发蹙起:“北冥岂是甘守一隅之人?你想的也太简单了!此事已定,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父母的苦心。” 解忧见状,也幽幽劝道:“弟史,听你父王的话,娘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所以另外指婚的事,还可以再缓缓。但是你和北冥之间,还是断了吧。何况——”解忧说到这里,有些为难。 翁归靡摆手道:“弟史,你听父王说,北冥那边父王自会去劝他。你若最近心情不快,过几天汉使会来,你不是一直吵着要去大汉见识见识吗,可以随汉使去散散心,去大汉住上两三年。” 弟史抬头,轻轻地拭掉眼泪,望着殿上谆谆说教的二人,知道这将是最后的机会,倘若此时不争取,恐怕她真的和北冥再无机会,只得硬着头皮道:“父王,若弟史离开仍忘不掉呢?父王是不是想让女儿一辈子都守着一个不爱的人,一辈子都去怀念一个忘不掉的爱人?还是你们想要弟史重蹈覆辙——” “放肆!”这次开口的解忧,她腾地从席位上站起,扬起手啪的一声,巴掌落在弟史脸上:“弟史你糊涂了,说什么混账话!” 弟史捂着脸,眼泪哗哗落下,凄凄一笑:“娘,你何必自欺欺人,难道弟史说的不对吗?你们之所以让弟史放手,想要把弟史指婚别人,除了为儿女的平安幸福着想,难道没有七七的因素吗?之前七七没跳出来要抢北冥的时候,你们明明知道女儿和北冥的事,怎么没出来阻止?现在——” 弟史说到这里,泪落涟涟:“现在这么迫不及待,不就是因为父王的爱屋及乌吗?” 解忧气得发颤,却因自己刚才冲动的动手而后悔:“弟史,你——你不要曲解你父王的好意!” 翁归靡在殿上也起身,走到解忧跟前,蹙眉摇了摇头:“弟史,你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罢。到此为止。父王已应允七七,且已看好龟兹王子绛宾。此事暂不外宣,待草原大会,父王再公之于众。” 说罢,翁归靡转过身,准备离开。 第三十五 你不怨吗 “父王——”弟史上前一步,跪倒在地,抓住翁归靡的衣角,泣道:“父王怎么可以如此残忍?难道弟史的感情就可以践踏吗?从小到大,弟史从未和七七争过什么!父王明知道,弟史对北冥已一往情深,七七不过一时心起。父王——父王你怎么可以用女儿的终身幸福去弥补自己的遗憾?” “弟史!”解忧连忙上前,想要将弟史从地上拉起来。 弟史却回过头,失望地看着解忧:“娘——你就这么甘心?甘心守着从未爱过你的男人一生一世?任由他心中想的念的都是别人?为了别人的孩子牺牲自己孩子的幸福?” 解忧又急又气:“弟史——你疯了!来人,米顿,把公主带下去屠苏殿,好好反省三日。不许任何人探视!” 米顿、碧裳赶紧上殿,见弟史抓着翁归靡的衣角不肯放手,也都不敢造次。 翁归靡站在那里却一动未动,唇角浮起一丝苦笑,眼中却已是苍凉黯淡。 弟史终究被拉了下去,可是她的哭声却仿佛依然绕梁未绝。 解忧也站在原地,一时出了神。 良久,翁归靡才转过身,看着解忧道:“你不怨吗?” 解忧缓缓地对上翁归靡的眸子,见他眼中凝着深意,心头浮起复杂缭绕的情绪道:“我心甘情愿。” 翁归靡沉默许久,不再看解忧,转身离去。 解忧独自一人登上观望亭,望着翁归靡骑马向北郭而去,那里烟草成川,却难掩一座高大的土陵。陵土下埋葬的正是七七的外祖——军须靡与细君公主。 她不怨吗?或许,她该怨的。怨当初父祖掀起七王之乱,让她们都成了逆臣贼子,从金枝玉叶变成了土石瓦块,流落于民间。她也该怨当初父祖不该毁了阳孙,让军须靡、翁归靡兄弟因此恨透了大汉。 可是,她若是怨恨,那细君公主呢?她比自己还要无辜。从民间找到来乌孙和亲,承受本应该由她承受的报复。毕竟她才是杀了阳孙的楚王之女。可是,细君公主差点用生命的代价最终化解了仇恨,让大汉拥有了十数年的边境和平。 她哪里还能怨呢?她嫁过来,不过是受些冷落。却依然拥有着尊荣,有着权势,翁归靡为了信守对细君公主的承诺,给予她尊重,守护着乌孙和大汉的盟约。那么,她一人的些须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往事如烟波浩渺,都过去了。她默视良久,才收回视线。 或许有一天,会有人明白她的苦衷,懂得她的牺牲。然而,真的只是牺牲吗?解忧想起了那年北邙山下,迎面一个鲜衣怒马的男子,路过她的身边…… ——雨归来—— 绛宾的旅帐内,剑拔弩张。 屏退众人,只剩下二人。 “怎么?装够可怜到我这里就现原形了?”绛宾冷嘲着,望着来访的北冥。 第三十六章 没有资本 “你故意激怒我的!”北冥阴沉着脸,上前半步:“绛宾,我没你那么卑鄙!我们之间的事,不要扯上弟史!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去弟史那里做什么!” “做什么?”绛宾笑着,不以为然地开口道:“你这个样子是害怕了?” 北冥慢慢蜷缩其手,他盯着绛宾,凝声道:“弟史根本不会对你动心。” “我要她的心干嘛?”绛宾哈哈大笑:“幼稚!就你——想当我的对手?还差得远呢!” 绛宾身子微向前倾,一把抓住北冥的脖领,猛地收紧:“贱种就是贱种!” 北冥反握住绛宾的手,两人的手背都涨起青筋。北冥另一手去钳绛宾的肩头,两人四手扭在一起,谁也不肯放松。 “那你呢?比我好到哪里?不过是个靠死人才立得住脚的可怜虫!”北冥回道。 绛宾听了这话,眼中的风暴越积越多,放开抓住北冥的手,俯身去摸靴中的匕首,一道寒光就向北冥胸口刺来。 那一刀下了狠力,像是对付那晚的苍狼一般。 北冥空翻跳到后面,噗通通弄倒了几个桌架,他摸靴筒时才想起来被七七弄走了,随手就抓住一把茶案向绛宾砸去。 庞当一声,和绛宾举起的铜质烛台撞到一处,茶案立时撞碎,木屑飞散,两人都退后两步。 就在这时,外面的乌木闯了进来:“王子——” 绛宾和北冥都撑红了眼,齐齐扭过头喊道:“出去——” 乌木愣了一下,见满屋狼藉,两个人都衣衫不整,怒气冲天,只得硬着头皮道:“七七公主在外求见。” 绛宾闻言,将手中的匕首放入靴筒,冷眼看了下北冥,嘲谑道:“现在你还没有和我争的资本,别浪费力气了。” 北冥闻言,眸孔微眯,他说的没错。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他所能做的,只能是用实力来说话!而等到那一天——他要让他们一一付出代价! 北冥转身,一言不发,甩袖离开。 ——雨归来—— 帐外。 七七瞪着拦路的屠耆堂怒道:“滚开,好狗不挡道。” 屠耆堂却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大道朝天,各走一边。这路七七公主走得,我屠耆堂就走不得?” “我不和你废话,滚一边去!别挡了我的路。”七七不耐烦,手上和肩头两只小碧青蛇都对着屠耆堂吐芯子,蠢蠢欲动,“忘了教训了是不?要不要我给你长长记性?” 屠耆堂见状,连忙摆手:“怕了你,好——好——我让开就是,不过龟兹王子正在会客,不如我们一起等会儿?” 七七的手已经挨上了帐门,她哼了一声道:“谁和你一起?” “那公主想和谁一起?”屠耆堂笑着凑上前,“那个北冥贱种?” 七七心头一恼,一扬手,袖子里一阵灰粉抖出:“好好管管你的嘴,管不了就闭上!” 屠耆堂这才真的慌了,向后退了好几步,袖子捂住口鼻,却还是没提防呛了两口,立时咳个不停。 七七嫣然一笑,掀开帘子就进了帐去。 第三十七章 密谋 屠耆堂赶紧从侍卫手中接过水袋,咕咚咚漱了口,刚想咽下去,又想想不妥,全都喷在了地上。 “妈的——咳咳咳——”屠耆堂刚骂一句,就噎住了嗓子,半晌才平了咳,问旁边的侍从:“看见她从哪里弄得那些粉没?” “这——这个真没看清。” 屠耆堂呸地吐了一口,正好见乌木出来。 “屠耆堂王子,我家王子有请。” 屠耆堂进帐的时候,和北冥差点撞到。后面紧追着七七。 “北冥——北冥——”后面的那一声似是娇嗔。 北冥却一言不发,一把将七七的手拂开,向帐门大踏步走去。 七七气得直跺脚:“看我等下怎么收拾你!” “对,好好收拾!”屠耆堂笑着在旁边帮腔。 七七扭过头来,不满地盯着屠耆堂:“关你什么事?又能说话了是不?有那闲功夫去找弟史啊,你们一个个不都要求婚弟史吗?她现在被关起来禁足了,不正是好机会吗?” 北冥的脚步已一半踏出帐门,闻言腾地回转身:“你说什么?” 七七哼了一声,一脸不满:“一提到她,你就回头。我偏不告诉你。” 北冥脸上嫌恶更浓:“我自己去问。” 说罢,这回头也未回,真的扬长而去了。 七七气得直跺脚:“讨厌!可恶!可恶!” 绛宾则整理了一下衣装,走到七七跟前,柔声道:“七七,给你的碧青,你喜欢吗?” 七七嘟着嘴道:“还好。之前那个我叫她大青,这个叫小青好了。” 绛宾微笑点头,对着屠耆堂道:“二王子请上座,难得在乌孙相会,我们该畅饮才是。七七,闲着无事,不如也一起喝点可好?” 七七心头郁闷:“不了,我还有药没配好呢。” “好吧。那回头我去把酸乳酥送过去,还有你上次说爱吃的那几样小干果。”绛宾的语气温和得多。 七七闷闷不乐地离开。 屠耆堂一脸兴味地看着绛宾道:“绛宾王子果然好手段!连七七那个辣丫头都搞的定!哈哈哈——” 绛宾眸色微微暗了一下,却还是微笑道:“她小孩子心性罢了。二王子逗她做什么。二王子,单于身体可还好?” 屠奢堂听闻此话,脸上笑意收起:“近来倒还康健些。” 绛宾了然地点点头:“这样——” 屠奢堂拧着眉头道:“倒也能熬个几年,只是——”他看了看左右。 绛宾会意,挥了挥手,众人都纷纷退下。 屠奢堂见无人才开口道:“只是北冥那厮并不安生,何况还有先贤掸在,想办法将他这个才好——”他挥起手做了个砍下的动作,脸上露出几丝狞笑。 第三十八章 储位不保 绛宾笑笑:“那是你们匈奴的内政,我们今日只饮酒。” “哈哈哈——”屠奢堂放声大笑,看着绛宾,眼中露出狐狸版狡黠的光:“绛宾王子说哪里话,此患不除,恐怕不只是危及我屠奢堂的地位,只怕绛宾王子也储位不保啊!” 绛宾闻言,面色一沉:“这是什么意思?” 屠奢堂凑近,贴着绛宾的耳朵道:“你我同一联盟,此事还要对我隐瞒不成?那北冥若不是被王子驱逐,此刻的身份,恐怕就不是我匈奴的假王子,而是你龟兹的真王子——” “好了。”绛宾捏着手里的酒杯,转过头看着屠奢堂:“王子从哪里听来的话,这般好笑。” 屠奢堂不以为意地笑笑:“事到如今,王子不以我为盟友把就罢了。只怕届时那个贱种娶了弟史,联合乌孙,再发动先贤掸一同反叛,到时候只怕王子就不会觉得好笑了。” 绛宾蹙眉,沉吟了下道:“二王子更该担心的是自己。那北冥名不正言不顺,可他的同母异父的弟弟六王子先贤掸可是你匈奴最得人心,也最有实力的王子。他若是叛时,夺得可是你的储君之位。至于龟兹,不牢王子挂心,乌孙绝对会中立,甚至是助我龟兹,绝不会让一个贱种如愿。” 屠奢堂面色渐冷,哼道:“王子这么有把握乌孙会中立?” 绛宾微笑道:“不信,你可以拭目以待。” 屠奢堂明显仍有些怀疑,他沉着声道:“实不相瞒,单于的确有意培养先贤掸,但我也不是好惹的。这几年与他旗鼓相当,若动起手来,若无外援,他们也占不到便宜。只是——何不干脆将那个祸胎咔嚓掉,免得你我都烦心?” 绛宾依然微笑:“王子做事,我哪里管得?只是我这里,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一时还没有这个必要。” 屠奢堂见劝他不动,眸子转了下,才举起杯道:“罢罢罢——王子说得这么笃定,在下就拭目以待,哈哈哈哈——” 两人喝得十分欢畅,屠奢堂已大醉,才被侍从扶着回去。而绛宾捏着酒杯,将屠奢堂已没了影,才收住了笑道:“好一出借刀杀人!” 咔嚓一声,酒杯已被他捏扁。 良久,他环视周遭,还有方才和北冥搏斗时凌乱的痕迹,他抽出那柄匕首,抚摸着上面锋利的刃口,眸子微眯。 ——雨归来—— 屠苏殿外,北冥被米顿挡住。 “北冥王子,王上有令,任何人不得探视。”米顿为首的几个侍卫在殿外把守,殿门关的很紧,看不到里面一点景象。 北冥蹙起眉头,将米顿唤到一边:“乌孙王为何要禁闭弟史?” 米顿为难地开口:“北冥王子,您若是想知道,就直接去问王上好了。我也不想,可是这次王上和夫人都发了好大脾气,我也担心——” 说着,米顿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本来有些木讷,总是一副呆呆的表情,此刻满面愁容,显得心事重重。 北冥微微颔首,已经大致了然,能让弟史不惜忤逆抗争的能有什么事?除了他以外,弟史何曾争过什么? “好,我不难为你了。” 北冥心情沉重地转过身,乌孙王和夫人此举,实际已明白宣告他们的立场。 他该怎么做? 一抬眼,居然又撞见绛宾。 第三十九章 谁是懦夫 一抬眼,居然又撞见绛宾。 就见绛宾面含春风,带着乌木等人款款而来。 “你来做什么?”北冥收住脚步,截住绛宾的去路。 绛宾轻蔑地笑笑,淡然地看着北冥:“怎么?想和我在这里动手吗?你看看,这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 北冥胸口憋闷,他抬眼看着绛宾,眸中露出几丝鄙夷,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道:“绛宾,如果你再坚持把弟史扯进来,不要怪我违反誓约!亲自动手——杀了你!” 绛宾闻言,嘲笑道:“你敢违约吗?如果你敢,你还会等到今天?给你机会,你都不敢,你就是个懦夫!” 说着,掏出那柄匕首,递到北冥面前,微笑道:“来啊——” 北冥的眸子眯了眯,握住那柄匕首,冰凉的触感和狼首凸凹的造型,隐隐沁出的血的味道,他慢慢握紧,对着绛宾的胸口并未刺下。 周遭的人都惊诧地看着这一幕,乌木想要上前,却被绛宾挥手止住。 北冥冷笑一声,突然将绛宾的手拉起放在匕首上,匕首尖反转对准自己道:“那你呢?你有种杀了我啊!你方才不是已经刺向我了吗?怎么不刺下去?你也是个懦夫!来啊——” 两个人同时握着那柄匕首,眼中各自喷出仇恨的目光,可是谁都没有将匕首刺下。 米顿不知道怎么回事,想要上前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得团团打转:“哎——这可如何是好——” 北冥轻蔑地放开了手,瞥了一眼绛宾道:“我不敢刺,是为了保全我娘的性命,而你呢?你不敢刺,只是为了你的储君之位而已,你才是真正的懦夫!” 绛宾听到此番话,拳头攥起,气极反笑:“好,我不敢刺,我不会让你死,我就是要让你们一辈子活得见不得人,要让你娘那个贱人永远都流落外邦,做匈奴人下贱的女奴!” 北冥腾地转回身抓住绛宾的衣领,拳头如疾风砸了下来。 绛宾一闪身,拳头擦着耳朵过去。 “住手!”一个威严冷厉的声音响起。 乌木等人反应过来,连忙施礼:“乌孙王上,夫人——” 北冥回头,暼到绛宾嘴角一丝暗嘲,知道此时解释什么都已无意义,只得放开绛宾,走到乌孙王翁归靡和解忧面前施了一礼。 “王上,夫人——” 翁归靡微微点了点头,面上多少有些不悦。 解忧也蹙了蹙眉,见绛宾还站在不远处,就上前道:“有没有伤到?” 绛宾微微一笑:“没事。北冥王子气也是应该的。” 北冥站在那里,听解忧对绛宾嘘寒问暖,他压下心中的酸意,默默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不知道弟史在里面做什么,会不会听见外面的争执—— 翁归靡披着黑色的皮氅,虽然年逾不惑,却英气不减,他走过北冥跟前,停下了脚步。 第四十章 明争暗斗 北冥抬起头来,感觉到翁归靡身上的淡淡的寒意,念着弟史遂低下头去:“王上,不要怪罪弟史,要怪就怪北冥——” 翁归靡轻轻挥了下手道,一双眸子凝视着北冥,面无一丝笑意:“北冥王子,世上只有不懂事的子女,哪有不为子女考虑的父母——本王并非看重出身、地位之人,也看好你将来定然非久居人下之人,但是,本王是择婿,不是结盟,只不过想为女儿图个安稳罢了。也不愿因为迁就弟史的缘故,委屈了王子的前程——或者说王子愿意?” 北冥站在原处,竟说不出反驳的意见来,翁归靡的话已明白告诉他,解忧夫人已将他的野心告知翁归靡,这是两人的共同意见,说得委婉,却拒绝的干脆。正如解忧夫人之前所说,他能够因为弟史的缘故,放弃二十多年来的心愿吗?更何况,那心愿已眼见有成功的希望,他只是希望再多等几年—— “王上!”北冥见翁归靡要离开,急急开口唤住他。 翁归靡的脚步停顿下,转过身静静地等待北冥开口。 北冥上前几步:“王上,终身大事,诚然不能草率,岂能急于一时,非此即彼?搁置三年,尘埃落定之际,王上再做定夺不迟!请王上三思!” 翁归靡思忖了一下,未知可否,只深深看了北冥一眼,才淡然道:“草原大会之后,王子便回匈奴去吧。本王已知会单于。” 北冥本是匈奴质子,长期居于乌孙,一来是屠奢堂等人排挤的缘故,二来是单于用以钳制六子先贤掸的棋子。此时屠奢堂与先贤掸已旗鼓相当,单于越发有心无力,随他们争斗去,胜者为王,本是草原夺位的规则。因此乌孙王翁归靡知会了单于,单于便应允北冥回匈奴了。 北冥一时心绪复杂,此时回匈奴,自然好过在乌孙遥控局面,但是也意味着不能再与弟史朝夕相对。后者也正是乌孙王的用意。 翁归靡见出北冥的矛盾,却并未再言语,而是缓步走到绛宾跟前。 “王上!”绛宾不卑不亢地施了一礼。 翁归靡见他沉着稳重,文质彬彬,微微点了点头道:“王子缘何在此?” 绛宾微笑道:“早先绛宾送了公主一些曲谱,有些是我龟兹独有乐器,想来和公主切磋切磋。” “弟史素爱音乐,王子去探望探望也好。只是怕她此时心情不佳——”解忧话说了一半,目光就落在北冥身上,欲言又止。 北冥站在石阶下,见此一幕,心中难免悲凉。 他知道多说无益,只得一步步缓缓地下了石阶,秋风将落叶扫过来,漫过他的靴子。这个世上,没有实力,乞求只会让人看轻。他早已看透,却为了弟史还是这样自取其辱。 回望屠苏殿,殿门已开。 绛宾的身子已踏入殿中,许是感知到什么,他回头向下看了一眼,正对上北冥凝视的目光,不禁唇角浮起一丝若因若无的嘲意。 第四十一章 默默凝视 屠苏殿内。虽近傍晚,但并未燃起火烛,门窗闭合,光线黯淡。 绛宾进了殿,看到殿上伏案一个娇小的人影,长发垂在身后,一半散落在案边,如飞瀑一般。 一旁的侍女见他进来,忙施了一礼,刚要开口,就被他挥手止住。 缓缓上殿,靠得近时,才看见原来弟史侧伏在案上睡着了。长长的睫毛上蘸着泪珠,在脸上留下半月形的暗影,鼻头红通通的,许是哭得久了,鬓角的发都湿了。 “王子——”一旁的碧裳小心地开口:“公主哭得太久,昏睡过去,我又不敢惊动她——” 绛宾点点头,轻声道:“不妨事,我等等便是。” 说罢,绛宾在案边地垫坐下,手半柱在案子上,看着弟史。看她不过十五六岁,还是个孩子而已。他若一伸手,半只手臂便可将她揽住怀里。倒想起了那天宜兰草场遇险的晚上,他恶意地抱住她的情景,果然气得北冥直跳脚。 到底都是不成熟的孩子气。 绛宾随手拿起案上的一块帕子,上面泪迹斑斑,几个用翰墨写成的汉字也濡湿了,看着上面的几个字,绛宾微微出神。 碧裳捧过来一件狐氅,正蹑手蹑脚地走过来。 绛宾见状,蹙了下眉道:“还是扶公主上床去睡吧。” 碧裳为难道:“可是我怕把公主弄醒,而且我一个人——扶不动。” 绛宾轻声道:“我来。” “可是——”碧裳更加为难,那怎么方便呢? 绛宾已俯下身,一只手托着弟史的腿弯,一只手揽着弟史的后腰,他紧贴着弟史缓缓起身,轻巧娴熟地起身,望着碧裳:“寝帐在何处?” 碧裳连忙引向后殿,此处虽久不居人,但收拾的依旧干净利落,几个扫洒的小侍女也急忙拥了过来,看是绛宾抱着弟史,都惊愕不已,一时忘了上前。 碧裳赶紧掀开被子,等绛宾将弟史放下,又连忙轻手轻脚地为弟史盖上。 还好弟史未醒。 碧裳刚出了口气,就见绛宾居然坐在了床边的脚踏处,静静地看着床上的弟史。 她为难了许久,才嗫嚅上前道:“王子,天色将晚——公主她此刻已安歇——王子——” 绛宾扫了一眼碧裳,淡淡开口:“你先下去吧。” 碧裳一愣,心下一急:“可公主在,奴婢——不能——” 绛宾见她又急又窘,又不敢直接和他顶嘴,淡淡一笑,解释道:“算了,你不妨在此。本王子等公主醒来再走不迟。” 碧裳松了口气,少退后了几步,悄悄地立在窗边暗影下。稍加思索,也猜到了,龟兹王子定是受了王上和夫人的允许,才进得殿来。如此一看,只怕公主和北冥王子的事要不成了,难怪公主哭成那个样子…… 渐渐入夜了,碧裳叫人取了火烛,却被绛宾止住。 月色并不明亮,隔着窗格投下朦胧的月影,洒在床帐上。弟史只觉得头昏沉沉的,颠颠倒倒地连梦也没做,却累得慌。 缓缓睁开眼,一团黑影坐在她床边。她头疼的厉害,许是哭太久的缘故,刚要起身,就被眼前人扶起:“醒了?” 接着就是碧裳焦急的声音:“公主,你醒了?都入夜了,你饿不饿,我现在就去给你准备——” 弟史环视了一下,才发现殿内黑沉沉的,原来竟已经这么晚了,她的目光落在眼前的男人身上,微愣了下:“是你?” 第四十二章 何德何能 碧裳早已过来搀扶弟史半坐起,还细心地在她背后加了一个靠枕,掖好被子,吩咐着其他几个小侍女点起火烛,忙成一团。 弟史在烛火摇曳中微微理了一下头绪,才低下头别过绛宾的视线道,涩声道:“王子怎么在此?” 绛宾见烛光里她低垂着脸,长发遮面,身子一小团缩在床里,轻叹口气道:“我得知此事,前来探望公主,在殿外遇到了北冥。” 弟史腾地起身,要掀被子:“他在外面?” 绛宾按住她的手:“已经走了。” 弟史僵直身子,呆呆地望向殿外,痴痴道:“走了?” 绛宾点点头:“走了。” 弟史的心情都写在脸上,顿时垂头丧气,说不出来的落寞,低头见绛宾还摁着自己的手,急忙抽出来。 “我能为你们做点什么?”绛宾并不在意地向后挺直了身子,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两个人的影子被烛火映在一处,在帐子上留下一团黑影。 “你肯帮我们?”弟史眼睛一亮,转过头来灼灼地看着绛宾,见他微笑凝望着自己,目光温和淡定,又想起了那晚他从狼口救下她的情景。 绛宾叹口气道:“当前你父王、母后是绝不会同意你和北冥的事了。除非——” “除非什么?”弟史着急地问。 绛宾迟疑了一下,柔声道:“弟史公主,你信得过北冥吗?” 弟史急忙点头:“当然!” 绛宾笑了笑,目光微暗:“这倒让在下刮目相看了。不知何样人,能得到公主如此青睐。” 弟史面色微红,眼中流溢出迷人的羞涩和甜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他好,许是他从来不虚伪,欢喜便是欢喜,不悦就是不悦。我也听过好多人说,因为我是乌孙公主,所以他才会对我格外好。其实他们都不知道,我们初相识的时候,他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公主,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王子。那天下着大雪,我因为团圞死了,一个人跑到宜兰河边大哭,别人都觉得我是公主,一定予取予求,万事如意,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只要有七七在,我什么都留不住,什么都得不到,可是我遇到了他——北冥本来也不顾而去,可是后来他还是回来默默地帮我把团圞埋了。后来他来到乌孙做质子,虽然认出来我,却从未主动地接近我,每次都是在七七恶作剧后,始终站在我身边。他让我知道,总算有一个人,可以让我信赖、让我依靠——” 绛宾眉目深沉地看着弟史,听她小儿女般地讲述她和北冥相识和相处的情景,微微蹙起眉头。 弟史抬起水眸,盈盈地望着绛宾道:“可是现在,七七说她看上了北冥,我父王和娘亲就让我放弃,你说,我能放弃吗?七七她根本就不了解北冥,她只是从小和我争惯了,看不得北冥不理她,就偏要争到手。可是她不知道,感情不是物品,说拿来就拿来——” 说到这里,她微微收住,有些窘迫地低声道:“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第四十三章 假婚 绛宾似是在想什么,听到她问自己,才回过神来道:“没有。你说的我都在听。” “那你说,你能帮我说服我父王、娘亲吗?”弟史望着绛宾,屏住呼吸听他的答复。 绛宾伸手掐了掐自己的眉心位置,深邃的眉眼露出几分犹豫,见弟史一直望着自己,才开口道:“你有没有想过欲擒故纵?” “什么意思?”弟史不解。 “就是说,七七只是想抢你的东西而已,未必真的很感兴趣。倘若你先假意放手,或许到手了她就没有兴趣了。届时她放手,你们重新在一起也未尝不可。” 弟史似乎有些失望,嗫嚅道:“可是父王为了让我们死心,要在草原大会时就给我指婚。就算我相信北冥不会被七七抢走,可是也来不及了……” 绛宾沉吟了下,露出为难之色:“乌孙王那边看似也已铁了心要拆散你们,此时无论谁劝,恐怕也难以让他们回转心意。” “那我就绝食!”弟史沉声道,她小手捏拳,稚气未脱的脸上露出坚毅的神色。 绛宾眸子微眯,目光沉沉地落在弟史的脸上:“这不是个好办法,还有三日,草原大会便开幕了。三天饿不死人,但足以给你指婚。一旦指婚,便是两国邦交大事,你若决意求死,只会让你父母陷入被动局面,甚至可能引来战争!” 弟史眼中涌出泪来:“那有什么办法?” 绛宾掏出一块帕子,伸手去擦弟史的泪,轻声道:“办法倒是有一个,就怕——” “就怕什么?”弟史的泪已落下来,但眼中却又放出希望的灿人的光芒。 绛宾的手顿住,轻叹口气道:“就怕你不相信我。” “那你说说看。” “那就是假意答应我的求婚。”绛宾道。 “啊?”窗外的风声吹得窗纸呜呜响,弟史有些失神,他刚才说什么?让自己答应他的求婚? “不行!”弟史立刻斩钉截铁地开口。 绛宾见弟史又恢复了戒备心,就笑笑地站起身来:“那就没办法了。这其实是个最好的办法,等七七失去了兴趣,你可以随时悔婚,或者把过错都推在我身上,届时你父王母后觉得还是北冥可靠,自然会应允你们的事。不过你若不愿,就罢了。” 他并不留恋,缓缓向殿门走去。 殿门打开,一阵风呼地钻了进来。窗帘、窗幔都飞卷起来。碧裳手里拿着油灯,此时正在床边,一时没注意,窗幔挂到油灯上,呼啦一下子点燃,冒出半尺高的火焰。 “啊——救命!”碧裳吓得赶紧去扑打,谁知道随风一吹,整个窗幔都沾上了火苗,房间内一下子照得通红。 弟史在床里,被那炽然的火吓了一跳,想要出来,可是火已将整个床围在其中,她推开被子,身后的窗幔也燃起来,险些烧到她的头发。 她捂住嘴巴,想要冒死冲出去,可是刚在床上半站起身,一大片烧断了的幔子一下子落在她裙子上。 “啊——” 丫鬟们有的跑出去找水,有的尖叫着吓倒在原地,碧裳更是记得用手上去扑火。 第四十四章 不要命了 这时走到门口的绛宾迅速折返,大手扯下正在燃烧的幔子扔在一侧,伸出手一把将弟史从里面扯出来,拦腰抱了出来。 弟史被烟呛到,又惊又吓,不停地咳嗽。 绛宾抱着弟史一直出了外殿的门,才急声喝道:“走水了,快进去灭火。” 外面守候的龟兹侍卫和米顿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回头看去,果然有隐隐的火光,立刻报信地报信,扑火的扑火。 绛宾见弟史咳的厉害,眼泪都呛出来,赶紧轻轻地拍她的后背,轻声道:“没事了,天干物燥,加上有风,也是常有的事。” 弟史有些后怕,其实想想,刚才火势并不大,只是都燃在窗幔上,把她圈在里面,一时慌了手脚。但是若当时火落在她身上,只怕也十分惊险,想至此有些后怕,手中一把冷汗。回望内殿,火光渐炽,她蓦地想起:“我的帕子——” 绛宾蹙了蹙,就感觉到弟史推开他,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仅着袜套向殿里跑回去。 “弟史,回来——”绛宾大步上前,几把就抓住了弟史的手腕。 弟史被他抱出来时仅穿着袜套,踏在地上必然是凉的,绛宾一把将弟史重新拉入怀里,怒道:“为了个帕子,你不要命了!” 弟史也十分着急:“帕子在外殿,现在没事,你快放开我!” “放开她!”气喘吁吁跑到的北冥见到的就是绛宾强抱着弟史的情景,他一把扯开绛宾的手,不由分说地将弟史从他怀中抢过来。 “北冥,你给我的帕子还在里面!”弟史抓住北冥的衣襟,被烟有些熏黑的脸上落下泪来。 北冥叹口气,用手去擦她的泪,把她的脸反而擦得更花,可是眸子却晶亮动人,北冥心头微微一颤,明白弟史和绛宾的拉扯,应该就是为了那块手帕:“你——真傻,你要多少我都写给你,可是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我是永远不会原谅自己的。” 弟史见他话语凝滞,眼里满是愧疚,忙轻轻地拉了拉他的前襟,低声道:“可是,那块帕子不是你娘亲手织绘的嘛……” 北冥横抱着弟史,一步步向石阶下走,柔声道:“那不一样,再贵重,也只是一个物件而已,下次别这么傻了,你活着,好好的,必什么都重要。” 弟史听了,心里甜甜的,唇角不自觉地翘起。 两人身侧跑过众多侍卫,匆匆忙忙赶去救火。迎面翁归靡、解忧还有七七也疾步赶来。 弟史见自己还在北冥怀里,多少有些羞赧,低声道:“放我下来。” 解忧急急地跑上前:“弟史,你有没有事?” 七七在一旁哼了一声:“又不是没长脚,也没什么事,就赖在人家怀里不下来,真真娇气得很。” 弟史难为情地挣脱北冥,穿着袜套站在地上,轻声道:“让父王、娘亲担心了。” 翁归靡沉声道:“北冥,多谢你救了弟史。” 第四十五章 要是出了事 翁归靡沉声道:“北冥,多谢你救了弟史。” 北冥愣了下,神色肃然道:“不是我——” 这时弟史才猛地想起来:“绛宾——” 她回头去望时,就见殿门大开,里面火光炽人,侍卫们纷纷不敢上前,都在外面不停地泼水,却不见绛宾的影子。 弟史慌了神,不顾眼前这些人,匆匆往回跑:“绛宾——” 北冥心中警铃大作,也跟着弟史跑回去:“弟史——” 解忧看着两个人突然跑回去,不明所以,忙开口道:“弟史,你跑什么?” 翁归靡却蹙起了眉头,突然明白了什么,立刻高声道:“快!殿里有人!快去救人!”说着,也大踏步追上前去。 众人见翁归靡向殿前靠近,急忙也大步跟上。 就在弟史等人靠近殿前时,屠苏殿里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接着火焰就冲破了屋顶,随风招摇。殿的大梁竟烧塌了。 弟史尖叫出声:“绛宾!” 七七一把上前扯住弟史:“你个害人精,绛宾是不是在里面!” 弟史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只涩涩地点点头。 七七碧眼霎时放出瘆人的绿光,她捏着弟史的手腕道:“若是绛宾有事,你也别想安生!” 弟史摇摇头:“我——我——” 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纵然翁归靡经历太多大风大浪,此时也慌了神,绛宾是龟兹王储,倘若在乌孙出了事,干系甚大,何况定然与弟史有关,更不知该做何解释。 就见北冥突然向殿中闯去。 众人骇然地看着北冥,七七离得最近,反应最快,一把拉住北冥的衣角:“你也疯了吗?” 北冥看都不看七七,去扯七七的手,谁知道七七抓得太死,他一狠心,一抬脚,踹向七七的心窝,才摆脱了七七。 七七哎哟一声,身子倒弹出去,跌在石阶下,她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口血来。 “七七——”翁归靡顾不得其他,上前急忙把七七抱起来,见她脸色通红,额头汗下,唇角有血,不知道北冥下手轻重,生怕她再出什么事,颤声道:“快——快唤巫医——” 七七从小到大,尽管随着父母东奔西走,居无定所,但是却从未吃过苦,更没受过气,父亲海清虽然不大亲近他,却有一干人宠着她,否则也不会宠得她这般骄纵,更别提居然有人对她动手,还是下得这样的狠手。 她疼得心口喘不过气来,眼泪噼里啪啦地掉,连话都说不连句了。 “我——我——一定——要——报仇——” 翁归靡见她吐血,脸色大变,她这般样子,让翁归靡霎时想到数十年前,细君生长夫之后命悬一线的情景,他不懂医术,不知七七伤得如何,只连连点头:“好,好!叔父祖一定替你报仇!” 七七哭得更凶,指着殿门那,却再说不出话来。 第四十六章 死在里面 解忧也有些慌神,这一时间突然出了这么多状况,的确令人措手不及。此时也不是说话的时候,只得对旁边人道:“快派人把殿门先拆开——”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不乏前来参会的各部使者。 屠奢堂来得最快,看到七七那个样子,连忙上前:“七七公主这是怎么了?” 七七本就上不来气,心中疼得厉害,屠奢堂一句话更戳她的窘处,她虽说不出话来,却手一挥,两只碧青蛇通灵性地齐齐向屠奢堂弹射出去。 “啊——”屠奢堂吓得后退几步,却仍被那两条蛇死死咬住面颊。 屠奢堂怕蛇口有毒,立即变了脸色,嚎叫道:“你不识好歹,快——快叫它们放开——” 他手去抓那蛇,那蛇却极为灵活,顺着屠奢堂的面颊就滑进了他的领口,迅速地游走。 屠奢堂吓得伸手去掏,却怎么也抓不住。 解忧见了,急得直皱眉头:“七七,快住手,屠奢堂王子也是好意!” 七七并不理会,只是手举得累了,翁归靡劝了几句她才顺势放了下来。两条蛇飞箭一般地回到七七身上。 屠奢堂又急又气,连忙叫人去找治蛇毒咬伤的大夫,自己却动也不敢动,生怕催动了蛇毒。 解忧忙上前安慰屠奢堂,告诉他蛇口无毒。屠奢堂却不肯相信,仍然坚持着等自己的大夫来。 这边没人理会弟史了,弟史来不及安慰七七,她看到北冥已冲上了殿,就拔腿追了上去。里面房梁都烧断了,绛宾只怕——凶多吉少了!倘若绛宾若是死了,她自杀谢罪就是了,可是如果北冥出事了——她不敢想下去—— “北冥!”弟史跑得没有北冥快,可是她的声音却成功地唤住北冥。 北冥一回头,见是弟史跑过来,他知道她是怕自己有事,只得急声道:“弟史,你回去,这里危险!” “可你——也不行!”弟史在北冥顿步的时候就追了上来,她也死死地抱住北冥:“我不要你出事!” 北冥和弟史解释不清,他虽然急,却只能耐心地一点点地分开弟史的手指,用坚定不容置辩的语气道:“弟史,放手,我不能让他死在里面,否则——于你于我,都不行!” 弟史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只是死死地抱住北冥道:“我不管,如果绛宾出事,我赔他一条命就是了,如果你要有事——我——” 她眼泪模糊了双眼,愧疚得要死,突然她放开北冥,向殿里冲去:“要死就我死好了——” 北冥骇然,一把扯住弟史,力度很大,弟史直接被拉回,两个人撞在一起。 北冥抱住弟史,急声道:“别胡说!” 弟史哭得泪眼模糊,只是用力摇头,抱住北冥不肯让他闯进殿去。 北冥想要分开弟史,却被她抱个满怀,心中戚戚,突然听到耳边一声冷哼。 —————— 第四十七章 羞惭 北冥耳朵灵敏,蓦地侧过头来,居然看到绛宾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殿中已经出来了。只是身上、脸上都有熏黑的痕迹,靴子烧开了几个洞,衣角还冒着残烟。 弟史觉察到北冥身子的僵硬,也从北冥怀中回过头来,居然看到绛宾淡淡的笑着,目光落在两人相拥的身影上,说不出来那笑是什么意思,她自己觉得羞惭,慢慢地松开了北冥。 北冥觉察到她的动作,微微蹙了蹙眉。 就见绛宾伸手将那块帕子轻轻巧巧地放在弟史手里,就一言不发地走下殿去。 弟史一时心里不知什么滋味,看着帕子上完好的八个汉字:“生死契阔,与子偕老”,竟呆住了。 北冥想要说些什么,迈出一步,却没开口。 就在两人回神的时候,就听旁边的米顿高声喊道:“快——快闪开,房子要烧塌了!” 北冥最先回过神来,扯着弟史就下了石阶。 刚跑出十来步远,就听见哐哐当当的声音,回头望去,屠苏殿倒在一片火光之中。 众人纷纷后退。 负责检点人数的忙跑去和翁归靡汇报,暂时没有发现伤亡,碧裳等侍女都趁着火起的时候从侧门逃出去了。 翁归靡松了口气,见绛宾已缓缓走到他跟前,刚才闻说不是北冥救的弟史,想必就是绛宾了,因此上前几步,迎着绛宾真诚道:“王子无碍吧?” 绛宾依然淡淡笑着,开口有几分沙哑:“无妨。” 翁归靡点点头:“那就好!本王已请了族内最好的巫医,王子看看再回去歇息,晚些本王再去探望王子!” 绛宾摇摇头道:“多谢王上美意,绛宾无事,先告退了。” 解忧见他似有落寞神情,又遥望了还扯着手的弟史的北冥,不觉微蹙了眉头,柔声对绛宾道:“王子辛苦了!晚些我带弟史去亲谢王子。” 绛宾笑笑,看了看不远处的二人,并未开口。 解忧心中觉得不安,却一时找不到什么话来说。 绛宾看到翁归靡怀里的七七,见她唇角有血,才收住了笑,微愣道:“七七,你这是怎么了?” 七七已经平息了气喘,可是却不肯开口,把脸藏在翁归靡怀里,不看绛宾。 绛宾不明所以,却并未追问,只是刚要迈步,就看到在一旁的屠奢堂。 屠奢堂不等他问,立刻哭声道:“绛宾,你快让七七公主把解药拿出来。” “你中的什么毒?”绛宾道。 “她的蛇——两条蛇——那蛇毒的很——”屠奢堂的声音有点颤。 绛宾笑笑拍拍他的肩道:“那蛇无毒,放心吧。” 屠奢堂大喜:“真的?” 绛宾道:“我骗你做什么?若有毒,乌孙王也不会任由二王子中毒啊!” 屠奢堂这才回过神来,想到也是。倘若自己中毒,发生在这草原大会前,乌孙也脱不了干系。难怪刚才乌孙王他们都没反应,心中倒生出几分恼恨来。 第四十八章 无视 屠奢堂心中恼恨,活动了下僵硬的腿道:“我们走——” 绛宾和屠奢堂缓步离开。 屠奢堂一路上怒气满腔:“妈的,那个七七,简直是疯狗一样,她被那个野种踢了一脚,我好心好意问她,她不领情就算了,还让蛇咬我!就算没毒,也让我出了那么大的丑,此仇不报非君子!” 绛宾面色微冷,却笑着开口:“你本身也不是君子,和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 屠奢堂啐了一口:“小孩子?她算什么孩子?充其量是个魔女!哎,你说她怎么就会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招数?还有,你中过她的幻术没?” 绛宾的嗓子不适,不再开口。虽然尚未换衣服,头发也乱了,但气度却从容自然,不见狼狈。 屠奢堂的侍卫跑来,告知巫医已经在候着,屠奢堂才骂骂咧咧地走开。 绛宾回望伊人殿,脸上露出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 ——雨归来—— 大殿这边,巫医已到。 翁归靡抱着七七去了伊人殿,临行前扫了北冥和弟史一眼。解忧会意,点点头目送二人离开。 众人见热闹已无,就纷纷散去,但都在打探小道消息。 解忧冷着脸走到二人跟前道:“弟史,你随我来。” 弟史自知这次干系甚大,心底忐忑,刚迈了一步,就被北冥握住了手腕。 弟史回头去看北冥,见他眼中都是关切之意,知道是怕她被娘亲责骂,可是出了这么大的事,她总要去交代一下。她眼角余光已经看到娘亲转身向伊人殿走去,只得对北冥摇头,示意他不要紧张。 “我陪你。”北冥沉声道。 弟史心知不妥,却挣脱不开北冥,只得由着他。 两人来到伊人殿上。解忧已高高坐好。 殿下碧裳已经哭着把来龙去脉讲完,还不停地叩首:“夫人,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拿着火烛,不小心点燃了床帐,多亏绛宾王子回身救了公主,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 解忧见二人上了殿,挥了挥手道:“等下自然会处置你。弟史,你过来——” 弟史低着头缓缓上殿,心头有如鹿撞。 北冥立在殿下,被解忧无视。 “娘——”弟史咬着下唇,在解忧跟前跪倒。 解忧伸出手去,轻轻地抬起弟史的脸,倒没有冷着脸,只是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弟史一遍,见她无恙,才叹口气道:“和娘说说看,为什么绛宾救你出来后,又进了殿去?” 弟史闻言,更觉愧疚,若不是她提到那块帕子还在里面,绛宾怎么会进去?可是若是直说出来,只怕娘亲对北冥会更加反感,只得瞒着道:“女儿有样东西落在里面。” “哦?娘还不知道,你有什么东西能重要到让一个龟兹国的王储不惜性命去找回,说说看——” 弟史低垂下头,不敢作答。 第四十九章 放手一搏 弟史低垂下头,不敢作答。 解忧冷眼扫了下站在殿下的北冥,视线又回到弟史身上,用不疾不徐地声音道:“弟史,现在整个乌孙都知道,绛宾王子为了救你死里逃生,你是不是应该去致个谢?” 弟史应诺,她的确没有理由拒绝,更何况,她的内心也是充满惭愧的,尤其是想到他从火里逃生时,正碰到她和北冥相拥在一起—— 那是什么感觉?好像自己在犯罪一样。 可是,她当时也就是那样一说,没想到他竟然直接冲了火场。 “那就走吧。”解忧起身,牵起弟史的手,缓缓下殿。 从北冥身边经过时,解忧连脚步都未顿一下,眼神也吝啬一个。 弟史心觉不忍,回头去看北冥,只见北冥也正凝眸望她。她心中苦涩,只得轻声道:“北冥——你先回去——” 解忧这时才止住了脚步,看了眼北冥道:“北冥王子,七七看样子伤得不轻,你这个时候不该去探望下七七吗?” 北冥放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他知道自己掉入了绛宾的陷阱之中,绛宾用这种方式,貌似不争,却让弟史因为有愧于他而无法拒绝他,让乌孙王和夫人都偏转他。让整个乌孙人都看到他的诚意。将弟史推向一个道德的审判台。 他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只有去找到他来解决! 弟史见北冥未回答,知道他心头不喜七七,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七七了,只听说七七伤得很重,只得柔声道:“那你就去看看七七吧。” 北冥深深地看了一眼弟史,突然开口道:“你放心,去吧。” 弟史未等作答,就听见解忧道:“还不跟上。” 她只得小碎步跟上去,回头去看北冥时,他眼神晦暗不明,整个人都在傍晚的余晖中,说不出来的孤寂。 出了殿门,解忧才转过身对侍卫米顿道:“送公主去绛宾王子处。” 弟史不敢置辩,默默地低头走了。 解忧一直看着弟史走远,才回过身来,对上北冥。 天已薄暮,解忧紧了紧大氅的毛领,缓步来到北冥跟前,看着他压抑的情绪,轻叹口气道:“北冥,我在弟史面前忽视你,弟史嘴上不说,私心里也会怪我,是不是?” 北冥并未作答,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他只是有些好奇,解忧为什么这么做。 解忧微微一笑,看着即将西沉的太阳道:“是啊,我为什么这么做呢?我就是要让你知道,一个人没有实力的时候,就没有话语权。此时,你也清楚,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都改变不了乌孙王做的决定,都改变不了当前你得不到弟史的现状。所以——” 她转向北冥,用一种温和的笑容看向他:“你一定要强大起来。强大到能用你的实力来说话,而不是用所谓的感情。” “您为什么对我说这些?”北冥终于开了口。 “虽然我也不能确定,你会不会成功,但也不确定,绛宾会不会像你这样喜欢弟史。表象的东西未必都是真的。就算我知道,可是又能怎样?我只是希望——匈奴真的能够落入你或者你弟弟的手中,因为——”解忧郑重地看着北冥:“你们身上流着汉人的血!所以,放手一搏吧!就算输了,也不会后悔,如果赢了,那你就可以予取予求!” 北冥被她的郑重所触动,看着解忧背对着夕阳,在殿前投下一道长长的暗影,像是一座塑像。他慢慢地点了点头:“北冥知道了。” 第五十章 揭开心事 绛宾帐中,正热闹得很。各国王子纷纷前来探望,大家碰到一起相互寒暄,天已将晚,绛宾留众人饮酒。龟兹歌舞也纷纷 绛宾坐在旅帐正中,已换了衣服洁了面,不见狼狈,恢复优雅。他嗓子微哑,并不多话。 巫医看过并无大碍的屠奢堂也在座陪酒。 闻说弟史前来请见时,众人哄堂大笑,纷纷取笑绛宾。 “王子这一出英雄救美果然有效,我们西域第一美人这就投怀送抱了……” “之前我还自不量力去求婚,早知道绛宾王子也有意,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冒昧的……” “那还不是因为有人更自不量力?” “就是就是,我早说过,绛宾王子和弟史公主才是天作之合……” 绛宾听了,淡淡一笑道:“各位,先失陪了!” 说完,起身去迎接弟史。 弟史候在帐外,看着“押解”她的米顿微微叹了口气,其实就算娘亲不吩咐,她也是要来探望绛宾的,毕竟他冒着那么大的危险救她,她欠他的已不再是一条命……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自己竟然两次涉险,都被绛宾所救。 想想娘亲对北冥的冷淡,她有难免有些腹诽。心知不能怪别人,可是还是有些郁闷。 脚下有个石子,有点硌脚,弟史等得无聊,拿脚去踩,踩了会儿就踢出去,石子咕噜噜地停在不远处。弟史微微抬头,顺着进入视线那双靴子向上看,就看到了满面含笑的绛宾。 “等久了?”绛宾身上有淡淡的酒气。 天有些黑,弟史看得不大分明,见绛宾似无大碍才松口气道:“弟史多谢王子救命之恩,实在惭愧——” “换了别人也会去救的。”绛宾说得轻巧:“你不用放在心上。” “可是——”弟史仍然诚恳地说:“都怪我,偏偏提那块帕子,让你差一点——” “哦。”绛宾似是回想起来,不经意地道:“那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根本不用放在心上。” 弟史被他的话堵得不知道说什么,他越是这样云淡风轻,她越是感觉内疚,只得再深施了一礼道:“不管怎么说,王子救过我两次,弟史也无以回报,只能深记在心里。” 绛宾笑道:“我救了你,哪里想到要你回报,只怕你现在不但不感激我,还恨我呢。” “啊?”弟史抬起头,想要看清绛宾是戏谑还是真的在报怨,可是见他一双深琥珀色的眸子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不禁让她想到了之前他从火场出来时的那个表情,心底内疚更盛:“不是的,我只是——只是——” “只是担心北冥王子是吗?”绛宾收住了笑,看着娇小的弟史穿着一身汉服,低垂着头,长发随着微风轻轻拂动的模样,神色更为深邃:“即便今天救你的是北冥,你父王也不会同意你和北冥的事。更何况,你还不知道吧,北冥今天伤了七七,我听说,伤得还很重。” 弟史被他说得垂下头去,她嗫嚅道:“其实,是和你无关的。都是我的错。我没有怪你,真的感激你。我先回去了——” 她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第五十一章 根本不值 她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正如绛宾说的,他救了她,可是她却还怨他,抢了北冥的机会。现在,他一语道破事情应该没有转圜的空间了,能怪谁呢? 她谁也怪不了,能怪绛宾吗?不能。反而,她感激他还来不及。 能怪北冥吗?怪他伤了七七?可是,北冥还不是因为她? 她也怪不了父王和娘亲,他们就算有私心考虑,但是未尝不是为了她好。 她能怪七七吗?尽管确实有一点点怨,可是七七追求自己所爱也没有错,不能因为北冥爱她,就不能阻止七七的情感啊! 她能怪谁?只能怪自己……她太蠢了,以为两个人感情很好,就应该禀告父母,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喜结连理。她即便想到父王可能会因为北冥没有势力而反对,但还是以为自己能说服娘亲。其实北冥一直隐忍不发一定是考虑到这件事的复杂,可是她却还是让北冥求婚…… 她太蠢了…… 这样想着,她的眼泪已经不自主地落下来,很快就模糊了视线。 没走几步,她的手腕就突然被抓住。 弟史愣了下,回过头来,朦胧的泪光中看到是绛宾。她愣愣地看着绛宾握着她的那只手:“你——” 绛宾掏出黑色的丝帕,低下头轻轻地擦掉弟史脸上的泪,轻叹口气道:“何必把自己弄得这么艰难呢?” 弟史心中的委屈本就翻腾,听他这样讲,眼泪更是止不住,热热的滚落,却说不出话来。 绛宾轻轻地拍了拍弟史的肩,一顺势就将她揽在怀里:“哭吧。” 弟史被带入一个温暖、宽广的怀抱,有种让人令人安心的味道。让她想到那晚他救了她之后的那个怀抱。有点像她父兄的感觉。可是,这样被一个还算陌生的男人抱着,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就用手推开对方。 绛宾抱得不紧,只像是一个纯粹的、安慰似的拥抱。弟史一推,他便放开了。只是看见弟史局促不安的样子,他仍温和地开口:“既然这么辛苦,为什么不考虑我之前的那个提议呢?” 弟史愣了下,抬头去看绛宾,薄暮之下,绛宾的也镀上了一层暗灰,他的身影就越发显得高大。她回忆起起火之前,绛宾的那个提议:他让她暂时应允他的求婚。 “不。”弟史咬了咬下唇,她抬起头坚定地望着绛宾:“没到最后,我绝不会背弃北冥。” “哪怕只是暂时的?”绛宾微微笑了笑。 弟史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想北冥也不会同意我这样做。” “哪怕你会被指婚给别人?”绛宾一句接一句地追问。 弟史听了这话,又安静了下来,她在认真考虑这一事件的可能性。沉默良久,她才慢慢举起头来:“倘若——我出了意外,我想就不会有人再求婚。比如说——我残了腿、毁了容——” 绛宾脸上的表情凝住,眉头微拧,语气也不觉生硬起来:“你——这样根本不值得!” 第五十二章 真情告白 弟史明亮的眼在傍晚显得更外动人,就像熠熠的星光,澄澈纯粹,她明明脸上挂着泪,却浮起一丝笑意:“是啊,可能我之前都没有想过,我会有这么疯狂的念头。可是,你问我如果遇到那种情况该怎么办,我认真地想了想,我不能让自己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生活一辈子,那样我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我明明有相爱的人,为什么不努力去争取呢?或许我只是付出一些代价,但是却可以换来一生的心灵满足,为什么不争取呢?假如我毁了容、残了腿,我想北冥也不会嫌弃我。就像如果不好的事情发生在北冥身上,我也不会放弃他啊!所以,绛宾——” 弟史真诚地看着绛宾:“谢谢你!谢谢你让我看清自己的心,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坚定!” 绛宾看着弟史那动人的眼神,沉默了。 他放开抓住弟史的手,似有几分动容,最终才闷闷地开口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北冥是不是和你一样这样想的?” 弟史微笑道:“我相信他。我的心感受得到。” “好吧。希望你不被辜负。”绛宾神色暗晦,垂手而立,整个人渐渐与暮色融为一体。 弟史擦掉泪,微笑地转过身。 突然她顿住了脚步,因为不远处一个暗影矗立在那里。 “北冥——” 弟史也没想到北冥居然在这里,她也不知道他站在这里多久了,听了多少,只是觉得刚刚说完那番话,就看到了他,心底立时就被填的满满的。她走快了几步,来到北冥跟前,抬头去看他。 北冥收回与绛宾对视的眼神,落在弟史身上,他伸出手擦了擦弟史的脸,仍有潮湿的感觉,她的鬓角也湿了,头发微乱。北冥轻轻地将弟史揽入怀里,手穿过她的长发,让她贴在自己的肩头。 弟史安心地窝在北冥怀里。虽然他没说话,可是弟史能够感知到,他所传递过来的无声的安慰。 北冥低下头,轻轻地捧起弟史的脸,就像是捧着这世上最珍贵的珍宝一样,他慢慢地将唇印在弟史的额头上。 弟史的脸红了,她想刚才说的话,北冥应该是听到了。没想到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让他知道自己的心事。 “弟史,我若负你,天地不容。”北冥放开弟史,轻声道:“剩下的事你不要管,更不要做傻事,相信我,知道吗?” 弟史点点头,她愿意无条件地相信北冥。 “那你先回去休息,我有事和他说。”北冥道。 弟史不知道他们两个要谈什么,犹豫了下,还是点了点头。她走了一段距离,回头去看时,见两个人站得还有一段距离,并没有对手,虽然听不见两个人谈什么,但见他们没有动手就好。 绛宾这边,看着走近的北冥,唇角的嘲谑越来越浓。 北冥却没有笑,他负手而立,和绛宾两人同样高大,两人的身影都在暮色中,侧影还有几分相似之处,他直迎上绛宾的嘲笑,平静地开口:“我说过,我们之间的事,不要扯上弟史。这是我的底线。除了这个,你无论耍什么阴谋诡计,都无所谓,否则,我会看不起你。” 绛宾虽然还笑着,可是眼里却透出寒意:“她人已走远,你不用演了。” 第五十三章 真同情你 北冥冷笑道:“我真同情你,你没有爱过,你的心里眼里都是算计,所以根本不会相信这世上有真的、纯粹的感情。就像弟史绝不是因为知道我刚才在后面,才和你说那一番话,而我也绝不会抱着什么算计的心事才和她在一起。哪怕她根本就不是什么乌孙的公主,没有那样的美貌和才情,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我也照样会对她这样钟情不移。因为,这个世界上能有这样一个人毫无私心地对你,让你感觉即便一无所有也绝不孤独,是最难得的。” 绛宾听了拳头捏紧,冷哼一声道:“真是天真!” 北冥还要说什么,就看到有人向这边走来,他就收住了口。 绛宾也注意到了,回过头来看是屠奢堂摇摇晃晃地向这边走来,手里还拎着个酒袋子,离得还远就开始吆喝:“绛宾——和美人聊什么,聊这么久?” 走到近前,看清楚是北冥,才收住脚步,一只手搭在绛宾的肩头上:“咦,怎么是这个贱种?” 绛宾的眉头微微皱了下,不留痕迹地将屠奢堂的手拨开。 北冥并不搭理屠奢堂,只是转向绛宾道:“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你自己好自为之。” 说完,转身离开。 屠奢堂虽是喝得多了,却也听出来什么意思,立时怒的将酒袋子摔在地上:“杂种,你什么意思?” 北冥的脚顿了下,突然扭转身,二话不说,上去抓住屠奢堂的头发就将他的头往自己膝盖上撞,连续几下,屠奢堂嗷嗷直叫,想要反抗,却被北冥先发制人地提起头来,一脚踹在他的腿骨处。 “哎哟——”屠奢堂的鼻子已被撞出了血,一张脸扭曲地失了人形,腿骨剧痛,一下子半跪在地上,还不甘心地指着北冥:“你——你这个杂种——我——” 北冥突然再度欺身上前,来到屠奢堂跟前。 屠奢堂吓得就地一滚,滚出几尺以外,才收住身子,十分狼狈。 北冥却并未追赶,只是轻蔑地看了一眼,才转身离开,自始至终并未和屠奢堂说一句话。 可是他走出很远,屠奢堂才开口骂道:“杂种,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付出代价,哎哟——” 绛宾收回复杂的目光,才回神在屠奢堂身上:“王子无碍吧?” 屠奢堂吐了一口血水,骂了几句,才撑着站起身来。 绛宾唤来乌木:“备一匹马,送屠奢堂王子回去。” 剩下绛宾一个人,他才默默地回到帐中。帐中仍然觥筹交错,聊得正兴奋,见绛宾回来,纷纷取笑他:“王子好艳福,刚刚提到弟史公主,这么快就来和王子相会——” “绛宾王子去了那么久,等得我们都心急了,快来喝酒——” “喝酒,喝酒,我们又没有美人倾慕,只有多喝点,哈哈哈——” 绛宾只是冲众人笑笑,回到座位上,举杯和大家同饮,只是从酒杯中看到自己的脸,他微微有些愣神。 半晌,才听到旁边有人唤他。 第五十四章 怎么可能? 他愣了下侧过头来,身旁侍女提醒他,才知道车师王子在给他敬酒,他险些失礼,连忙笑着回礼。 众人取笑一番,说他因为美人失了神,他也笑着回应,请众人观看歌舞。 终于是将众人送走了。 绛宾对着凌乱的杯盘,站在旅帐中收起了笑容,面色沉了下来。 护送屠奢堂回来的乌木回来复信,见绛宾神情落寞,不免上前半步道:“殿下今日未免有些太冒失了,倘若在火场真的有什么闪失,让属下可如何是好。” 绛宾眯了眯眼,不知他在想什么,突然问乌木道:“你爱过吗?” 乌木愣了:“这个——我——” 绛宾未等他回答就接着道:“除了那个人,别的人都不可以代替吗?” 乌木呆呆地看着绛宾,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也不敢贸然回答,想了想才小心翼翼地说:“殿下不是真的看中弟史公主了吧?那——” 绛宾缓缓收回视线,转到乌木那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突然笑了:“怎么可能?” 说完,负手向内帐走去。 乌木长长地松了口气,突然又想到什么,追了上去:“殿下,七七公主那边您是不是去看看?” 绛宾听到七七的名字,收了下脚步,思忖了下道:“此时人多,等少了再去。” ——雨归来—— 弟史刚来到伊人殿外,就感觉里面灯火辉煌,人影瞳瞳。她深吸了口气,缓缓地踏上了台阶。 门开了,从里面出来一个人,身材修长,面色如玉,只是长眉微挑,一双狭长黝黑的眸子居高临下地扫了眼弟史,才止住脚步。 弟史惊愕地抬头:“云祺——姐姐、姐夫回来了吗?” 云祺穿着汉服,一身白衫,腰下配剑,长发被金冠束顶,加上清冷、淡漠的神情,有九分像足了云海清。他只微颔了下首,嗯了一声。 弟史惊喜,急忙提着裙子就匆匆向里面奔去。 刚跑了两步,就听见云祺幽幽地开口:“公主可知北冥现在何处?” 弟史愣了下,看清楚云祺眉间隐隐的戾气,想到他的性子如她那位姐夫一样捉摸不定,定然是因为知道七七是为北冥所伤,想要兴师问罪,心下不免起了私心,先是摇了摇头,马上又追问道:“七七她怎么样?” 云祺微蹙,扫了下弟史,唇角微扬,露出一幅了然的冷笑。 弟史感觉到十分尴尬,她别人不怕,只有姐夫的这个养子,却让她总有一种无处遁形的感觉。他虽然气质像极了姐夫海清,可是姐夫虽然孤高,却不大理会别人,这个云祺,对七七却十分不同,即便每次都是她吃亏,可是在云祺面前,她就觉得错的都是她。 这一次,她本来就心中有愧,被云祺这样一笑,急忙低下头道:“我先进去看看。” 云祺并未答话,动也未动。 第五十五章 如此父母 弟史匆忙从他身边绕个大弯,才进了殿去,进去后偷偷地出了口气,隐隐有些为北冥担心。 刚进去,就听见碗盏啪的一声裂碎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个极清冷却严厉的声音:“胡闹!” 弟史听出来是姐夫海清的声音,脚步顿了下,缓缓向里走去。 就听见七七的哭喊声:“谁叫你管我?你不是不管我?现在来管我做什么?” 接着就是长夫的声音:“海清,你——不要和七七吵!” 弟史进去时,就看见云海清长身负手而立,一双剑眉竖起,脸色气得发白,怒对七七道:“你好自为之!” 翁归靡也急忙站起身来:“海清,七七还受着伤,都怪我们——” 解忧跟着起身,上前安抚落泪的长夫:“你别动气,你若动了气,海清更会迁怒七七——” 七七一边哭一边咳嗽,她指着门道:“你走,你走——反正你没我这个女儿,我也没你这个爹——” 海清原本已要离开,被这句话气得收住脚步,低头看着七七,冷沉着声音道:“你以为我想要有你这个女儿吗?若不是你娘拼死生下你,我永远都不想要孩子!你若不想要我这个爹,很好——” 海清眼里倂射出寒光来,整个人身上散发着肃杀之气。 弟史离得远,都被吓得不敢动弹。 长夫却站起身来,她长得很像当初的细君公主,只是身子柔弱许多,宽大的汉服显得她更纤细,苍白的脸上有细细的泪痕,就见她一起身,走向海清。 海清的神情立刻软化了许多,迎上长夫,握着她的手道:“你别动怒,她太顽劣,身子也没事,你一路劳累,我们回去歇息。” 长夫轻轻地叹了口气道:“你回去,我在这里陪七七。” 七七看到这一幕,立刻把脸扭到床里面。 弟史心中也感觉戚戚然,她之前总觉得父王对七七偏心,可是慢慢长大了,看到姐夫眼中只有长夫姐姐,却对七七如此薄情冷淡,也觉得七七可怜。 见里面僵持着,就举步上前道:“姐姐、姐夫回来了?” 众人之前都关注着七七,没注意弟史来了。听她说话,才都扭过头来。 长夫转过身,见是弟史,微微笑道:“弟史又长高了,才两三年不见,越发出落得像姨娘了。” 弟史上前走到众人跟前,先跟翁归靡、解忧施了礼,又转向海清和长夫,拜了拜道:“弟史不知道姐姐、姐夫几时到的,也未及时来迎,请见谅。” 长夫柔声道:“我们来得也唐突,想着不惊扰叔父和姨娘,谁想到七七在这里,还是给叔父添麻烦了——” 七七在床里本是背对着大家的,听了这话立时坐起身来:“我是麻烦,你们干嘛来看!” 第五十六章 医者难自医 七七在床里本是背对着大家的,听了这话立时坐起身来:“我是麻烦,你们干嘛来看!” 长夫轻叹口气,无奈地笑笑:“你都受伤了,还这般嘴硬,你的心肺受了震动,最好少怒少气——” 海清却冷眼扫向七七,示意她闭嘴。 七七不服气地直着脖子道:“我才不信你们的那套医术,偏偏别人还行,怎么治不好自己?” 此话一出,长夫和海清的脸色都变了。 谁都知道,海清的父亲云逸寒早年就是享誉盛名的大夫,而长夫因为父亲军须靡的身体,也早早随细君公主学了医术,两个人都有家传,又都是名师所授天分很高,所以医术更加精进。他们平时闲云野鹤,在哪里都是王侯难求一面的贵客。 可是二人却一直有个遗憾,就是长夫刚出生就被他娘亲精绝女王偷走,又曾在雪中罚跪,先天不足,后天又伤了身子,加上生七七时年纪幼,更是伤了元气,养了这么多年身子都不能再育,所以海清才收养了一个弃儿,就是云祺。 云祺比七七年长五岁,所以一直很照顾七七。 只是长夫自己也努力调养自己,却始终觉得有愧海清,不能为他再生一子。 此时被七七说破,长夫自然心中苦涩,低下头去。 海清握住长夫的手,黑眸略过七七,冷冷地开口道:“长夫,你知道我不喜欢孩子,如果当初不是顾及你的身子,我就不会让她来到这个世上。所以你也别背着我做那些事,我们有云祺,就足够了。” 七七听了这话,脸色先是涨的通红,眼中涌出泪来,突然捂着心口,噗的一口血喷出来,就昏了过去。 “七七——”长夫还来不及去指斥海清,就被七七吓到了。她急忙返身去摸七七的脉搏,再去掐七七的人中。 七七才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却闭着眼睛,面如白纸。 弟史在一旁偷眼去看,就见海清虽然站在原地未动,身子却已半转向七七那边,眉头在七七换气后才微微舒展开。 翁归靡来到海清跟前,微有责怪:“海清,七七还伤着,你怎么说那么重的话?” 海清微蹙下眉头,只哼了一声,未置可否。 翁归靡也不怪他这么倨傲,毕竟从海清的立场来看,乌孙都是他母族的仇人。他能够来乌孙,也是因为陪长夫的缘故。 弟史上前,在长夫旁边坐下:“姐姐,七七伤得重吗?” 长夫用帕子擦了擦泪,刚写好药方,想要递给云祺,却不知道云祺什么时候出去了,解忧便接了过来,吩咐人赶紧去熬药。 “虽然是外伤,却震伤了心肺,她还小,应该能恢复得好。”长夫幽幽开口。 “震伤了心肺?”弟史幽幽开口,不禁担忧起来。 翁归靡不动声色地扫了弟史一眼,有无声的责备。 弟史赶紧低下头去,心中更觉得愧疚。 这可如何是好,刚刚云祺追问北冥的下落,会不会去找北冥?她不免有些担心。 第五十七章 卧榻密语 这可如何是好,刚刚云祺追问北冥的下落,会不会去找北冥?她不免有些担心。 “叔父、姨娘:七七应无大碍,你们在这里陪了许久,先回去歇息吧。”长夫起身,面色柔和,言谈款款。 翁归靡轻叹了口气,对解忧道:“也好,他们远途跋涉而来,也该好好休息下了,那些寝食坐卧的都安排好了吗?” 解忧点点头道:“方才已吩咐下去了,他们的蒹葭主殿一直都留着,都安排好了。”说完转向长夫:“如有不妥当的地方,就和碧珠她们说。” 旁边一个中年女子立刻上前,擦擦脸上的泪,跪在长夫跟前:“公主——” 长夫这才注意到碧珠,赶紧上前扶起来,眼角也潮湿了:“碧珠姑姑——” 翁归靡见是细君公主生前最信任的侍女碧珠安排,也就放下心来。 翁归靡和解忧走到门口,解忧回过头来看着弟史,轻声道:“弟史,不要缠着你长夫姐姐,她也累了,和娘亲一起回去吧,明日再来看七七。” 弟史连忙起身,和长夫道了别,跟着解忧出去了。 翁归靡今日去了龟兹王妃敏佳那里,解忧留下弟史。 烛火微明,卧榻之内,母女相互偎依,弟史靠在解忧的怀里,心头始终不安。 解忧抚摸着弟史的长发,轻声道:“知道娘为什么把你从长夫那边叫走吗?” 弟史摇摇头。 解忧幽幽道:“世人都以为海清讨厌七七,就连你父王、七七和长夫都这么认为,可是娘却不信。” “啊?”弟史愣了下:“可是姐夫明明对七七很凶很差啊!” 解忧苦笑道:“你们想想,海清那么宠爱长夫,怎么会讨厌她生的孩子?说句假设的话,即便七七不是海清的骨肉,只要她是长夫生的,以海清对长夫的感情,也不会这般对七七。” “那是为什么?”弟史更好奇起来。 解忧幽幽叹了口气:“当年,我生你的时候,正好长夫生七七,我也是后来听说,当时长夫差点难产,海清就曾经说过,他绝不会让长夫再生孩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是怕长夫姐姐再遇到危险?”弟史立刻神会道。 解忧点点头,多了几分戚戚然:“可是长夫却一直觉得遗憾,娘听她说过,她一直在调理自己的身体,希望能够为海清再生个孩子,可是海清却从来不上心。她本也想放弃的,以为海清不喜欢孩子。可是直到有一天,她知道了一件事情,所以才感觉,海清并不是表面上那样。” “什么事?”弟史从未想过,会有这么多内幕。 解忧摇摇头:“我也问过长夫什么事,可是她没回答我。她当时的神情非常笃定,我也相信长夫是真的理解海清。可是现在她也没和海清挑明,海清也以为瞒住了长夫——哎,娘担心的是,等到海清知道是北冥伤了七七后,会怎么对付北冥。” 第五十八章 阴险的人 “啊?”弟史腾地坐起来,她赶紧将之前碰到云祺的事情说出来。 解忧思忖了下:“云祺那个孩子,性子偏傲,可能真的会对北冥不利。” “那怎么办?我现在去找北冥!”弟史赶紧起身要去拿衣服。 “弟史!”解忧沉声道:“不要轻举妄动!” 弟史来不及收回身子,不解地回望:“娘——可是北冥可能会有危险。” 解忧叹口气道:“北冥如果那么容易就陷入危险,也就不是北冥了。再说,现在海清、长夫来了,你父王可能就要参考他们的意见,娘觉得他们不会同意七七和北冥的事,所以可能对你很有利。而你现在,也不适合激怒你父王,倘若他生气了,背着我们把你直接指婚给绛宾,到时候不管北冥是不是和七七在一起,你也无力回天了。” 弟史思忖了半晌,才幽幽看向解忧:“娘,您现在是又同意我和北冥了?您之前不是还劝我接受绛宾吗?” 解忧眼中有几分宠溺:“是啊。娘之前是觉得绛宾不错,想着你不要那么辛苦。只是那次大火之后,娘才有些转变想法。” “为什么?难道不应该因为绛宾舍命救了女儿,更坚定选择绛宾吗?”弟史纳闷。 解忧道:“第一次若是他舍命救你,那还算正常,毕竟他不能见死不救,更何况你是乌孙的公主。可是第二次他返回火场,是为了取回你一件东西,娘就觉得有点过度了。假若是北冥,倒是可以理解的,爱屋及乌。可是绛宾为什么这么做?他贵为王储,却为了见过几面的你就能将自己再置于险境,去取一个对他来说无足轻重的东西,这可能吗?” “也对。” “娘虽然不想把人想的那么坏,却也不能把人想的太好。绛宾即便真的喜欢你,但也不会那么做。你想想,如果是北冥当时也在场,他会怎样?” 弟史道:“他会让我算了,不就是一块帕子嘛!” “帕子?”解忧扫了一眼弟史,见她羞愧的低下头,就开口道:“是北冥送你的?” 弟史不敢作答,头低得快到胸口了。 “所以——”解忧叹口气道:“绛宾也能猜到,定然是北冥送你的,他还能够去取回。娘觉得要么是他爱你不要命了,要么就是另有所图。显然不是前者。” “娘,他可能不是那么阴险的人。”弟史微微抗议。 解忧笑了,眼中却隐含着几分担忧:“你啊——还太年轻,娘也想看看,能不能把事情拖上几年,到时候或许就能水落石出了。” 弟史也松了口气:“那就是暂时父王不会赐婚?” “那也未必!娘还在想着找机会游说你父王,现在海清他们来了,所以可能会是个好机会。”解忧道:“不过,也不是说娘就同意你和北冥的事了,娘也要细细观察,毕竟这是你一辈子的事。” 弟史开心地偎向解忧:“娘你最好了,要不——您现在就去和父王说——” 说完,弟史立刻咬了下自己的舌头,一脸懊恼。 解忧笑道:“没什么,不就是你父王去敏佳那边了吗?娘都习惯了。今儿个咱娘俩正好好好聊聊。” 第五十九章 下得狠手 暮色深沉。 一股浓浓的药味在七七的室内挥散不去,小侍女捧着药碗在一旁劝道:“公主,请服药。” “出去——”七七身子侧向床里,头也不回,肚子一人生闷气。 “公主——”小侍女战战兢兢地在旁边陪着小心:“王上和夫人说,请公主一定要服了这药。” 听了这话,七七更是生气,转过身来坐起,随手一挥,那药碗就被她挥到地上,摔个粉碎,药汁也撒了一地。受了惊的小侍女后退了几步,眼圈红红地看着地上的碎片,还有裙角上溅到的药汁,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再煎一碗来。”一个温厚的声音响起。 小侍女回头,见是绛宾,惊魂未定之余想也不想地道了声“诺”就逃难似的跑了下去。 七七见是绛宾,仍然扭过头去。气嘟嘟地撅着嘴,不说话。 绛宾来到床边坐下,也不避嫌,只轻声道:“他们不关心你,怎么会给你煎药。你也别气坏了。” 七七哼了一声,憋了半天也闷坏了,这会儿功夫坐起身来冷笑道:“怎么?去弟史那装完情圣,又到我这来做夹尾巴狼了?” 绛宾听着笑了:“我也想到你这儿装情圣,可是你不信啊!” 七七也笑了:“你当我傻啊?” 绛宾伸手去揉七七的头发:“你啊——傻透气了!” “你才傻!”七七气恼地去抓绛宾的手,然后叫她的碧青蛇:“大青、小青咬他!” 两条蛇身子一弯,就弹到绛宾头上,缠着他的耳朵顽皮地吐着芯子。 绛宾伸手逗弄那两条蛇道:“你对我倒下的了狠手!” 七七听了,知道他说自己对北冥手软心软,不觉又懊恼起来,瞪着绛宾道:“你对自己才算下得了狠手。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真的色令智昏呢。” 绛宾虽是笑着,目光却有些散漫,他手指绕着那条小青:“色令智昏?我倒不知道你看上北冥哪点?昏了头的,我看是你吧?” 七七一听他提到北冥,眼睛微红,拳头捏得紧紧的:“等我好了!等我好了,我一定不放过他!” 说着,眼泪到底控制不住就落了下来。 绛宾叹口气,伸开双臂,敞开怀抱道:“要不咱都算了,你和我凑合凑合算了!” 七七听了自己把眼泪抹了,伸手去拍绛宾伸出的“狼爪”:“得了吧你?你舍得家里那些莺莺燕燕?!” 绛宾笑了:“你要是愿意,我都把她们遣了。” “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亏得你还和我吹,什么强抢一样到手,何必向人乞求!结果呢?你得手了吗?我怎么没听见把弟史赐婚给你?”七七冷哼道。 绛宾刚要说话,就见小侍女捧着汤药又上来了,只是看着满地的碎瓷片不敢上前,畏畏缩缩地在旁边等着。 绛宾接过药来,让小侍女下去,他慢条斯理地吹了吹,等着药降温,药香氤氲开。 “我又觉得没意思了。”绛宾眼中有点意味不明:“我劝你也算了吧。你觉得好玩罢了,再说你玩也别伤到自己!这次的事——” “才不是!”七七激动地回道:“我不像你们,玩来玩去,我就是要让北冥属于我!他只能属于我!就算抢的、绑的,反正也要是我的。” 绛宾见她一激动,脸上红晕又起来了,只得赶紧道:“好!好!那也得先好起来不是?你先喝药,我再跟你说——” 第六十章 私奔算了 七七皱了下眉头:“我不喝!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绛宾举着药碗,柔声道:“你不敢喝?这点苦都吃不了?” 七七瞪了他一眼,接过药碗一扬而尽,再用袖子擦了擦嘴,袖子便污了。 绛宾看着好笑:“你也不用个手帕什么的,真可惜了衣服。” 七七把药碗往绛宾怀里一塞:“你们男人怎么都这样!” 绛宾听了先是一愣,才反应过来,知道她说的大概是她父亲云海清,只好笑笑:“这话别乱说——” “哼!做得说不得!”七七情绪缓和多了,才向床头靠去。绛宾给她找了个枕头给她靠在后腰上,替她拉了拉被子。 七七看着床帐顶上的流苏,叹了口气。 “又怎么了?”绛宾将药碗放在一边。 “我爹娘回来了,那个——讨厌的家伙也跟来了。我想要不我绑着北冥私奔算了。”七七的眼睛一眨一眨的,鼓着腮帮子。 “你说的是——云祺?”绛宾也蹙了下眉头。 “是啊,那个家伙太讨厌了,整天阴沉着脸,好像他才是我们家的正主,我倒成了捡来的似的,也对。我看我爹对他那么好,八成是他的私生子,我有可能是我娘红杏出墙和别人生的——” “哈哈哈——”绛宾笑着打断她:“你胡说八道什么?哪有这么说自己爹娘的,要是你爹听到,能不收拾你?” 七七气得也乐了:“有时想的多了,我就觉得真是这么回事。要不是他们都说我像我那个做精绝女王的奶奶,是个蛇精妖女,我真以为我流的是别人家的血呢!” 绛宾知道她的事,只好笑着说:“算了,你知道不是就是了。这回你爹娘来了,一定不许你胡闹。你也别胡闹了。” “许他们胡闹,不许我胡闹?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有什么资格管我?”七七看了看左右无人,向绛宾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点。 绛宾见她如此郑重其事,就贴近七七,听她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之后,眼中露出几分惊诧的表情:“这个恐怕不行。” 七七见他摇头,立刻生气道:“我不管,反正药我能搞到了!到时候你负责约他就好了!” 绛宾刚要再说什么,就听见外面小侍女结结巴巴的声音:“公主——公主没睡!” 殿门就开了,云海清和云祺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殿。 绛宾和七七都回过头来看向殿门。 就见云海清扫了一眼绛宾,微蹙了下眉,眼中有遮掩不住的冷淡。他侧过头来,去看云祺:“你留下来守着她。寸步不离,知道吗?” 云祺在后面点了下头,面色不见一丝喜怒。 七七气得直跳脚:“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让他监视我?当看门狗吗?” 第六十一章 谁也不信 七七气得直跳脚:“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让他监视我?当看门狗吗?” 海清冷扫了一眼七七,不咸不淡地开口:“伤好之前,哪也别想去。” “我不!”七七扯着脖子:“你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我不用你管。” 云海清冷声道:“你与云祺成亲后,我再不会管你。” “你什么意思?”七七听出别的意味来,脸色顿时变了。 云祺面色如常,显然是知情的。 云海清淡淡开口:“听不懂吗?这次回来,就把你的云祺的事情办了。以后不要胡闹了。” “胡闹?谁胡闹!”七七气得直发颤:“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我不要这个看门狗!不要!我想嫁谁就嫁谁,你要是让我嫁给他,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海清哼了一声:“你要嫁谁?北冥?还是他——”他用手指着绛宾。 绛宾被点到,不由得去看七七。 七七气得已出了泪,她摇着头道:“我不要你管!” “非要犯贱吗?踢得太轻了是不是?”云海清也动了气:“看你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简直——不如死了算了!我们家没有你这么没出息的人!” 绛宾在一旁,面色微沉,上前用胡语道:“云大夫,虽不知刚才您方才说的什么,但七七此时病着,还是不要激怒她的好。” 海清上下扫了一眼绛宾,冷哼了一声,改用胡语:“收起你的心思,除了云祺,谁我也不信。云祺,送客!” 云祺已移身上前。 “云祺,别动!”七七见他身子一动,急的差点从床上下来,“绛宾,你走吧。” 云祺手里本捏着个东西,听到七七的声音便倏地收回,甩了下袖子。 海清并不和众人纠缠,而是转向云祺:“看着她!” 说完,看也不看绛宾,竟转身拂袖而去。 七七从床上下来,趿拉着鞋追了几步,可是被云祺伸手拦住,她气得想要扯开云祺,偏偏扯不动他,七七伸手一巴掌,啪的一声就落在云祺的脸上。 绛宾尚在一旁,微微蹙了蹙眉头,男人最重脸面,这云祺虽然他并无接触,但也看得出此人眉宇间尽是清拔傲气。谁知道云祺挨了那一巴掌,神色如常,只是手在七七面前轻晃了一下,七七的身子就软了下去。 “你做什么?”绛宾未看清云祺用了什么手法,七七就昏了过去,脸色微变。 云祺横抱着七七,扫了一眼绛宾,淡淡开口:“她不宜动怒,先让她睡会儿。” 绛宾知道他说的是,也便只好退开几步。 只见云祺不再理会绛宾,一意将七七放在榻上,小心地拉过被子,为她盖好,安然坐在一旁,手搭在七七的手腕上,凝神探着七七的脉息。 半晌才回身,挑了挑灯芯,从随身佩戴的锦囊中中取出一个淡青色的袖珍瓷瓶,取出几粒细碎的香料来,放在镂空精雕的香炉里点燃,袅袅的香气在室内氤氲开,是令人心怡神安的味道。 第六十二章 与你何干 绛宾站在殿下,注视良久,才森森开口:“七七不会同意那样的安排。” 云祺侧过脸来,斜睨了一眼绛宾,舒展开一张帛书,淡淡开口道:“那又如何?” 绛宾蹙眉道:“你们怎能这样对七七!” 云祺微微一笑,伸手慢慢地研着墨:“那是我们的家事。”说完,他转过头,看着殿下的绛宾:“与你这个外人何干?” 绛宾知道七七的体性,她现在对北冥入了迷,若是有人拦阻不让她遂愿,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他淡淡应道:“我自然是你们的外人,但你也在七七眼里也未必是家人。” 云祺握着笔管,蘸了下墨,在素帛上缓缓落笔,云淡风轻,写下几个字,看着那字,他才淡然道:“哪又怎样?” 绛宾的话语如针入棉,而云祺却毫不理会,他是真不在意?还是怎样?方才七七的那一个耳光换做别人,即便不便还手但也会勃然作色,或者也会有几分不悦,而云祺看上去竟毫无反应,他若不是天生冷情,就是喜怒不形于色。 这样的人,最难应付。绛宾心知劝说无望,只得郁郁地折转身,向殿外走去。 云祺倒也不理会,只是看着自己写的那几个字—— “蒹葭萋萋,在水之湄” 烛光中他一身白衣,发丝如墨,神情岑默。 ——雨归来—— 殿外已入夜,星空低垂。乌木等人仍等在外,见绛宾出来,齐齐上前:“殿下!” 绛宾拂了拂袖,神色郁郁,一言不发地向自己的旅帐折返。 “殿下——”乌木追了几步,才跟上绛宾,见他如此明显不悦,不禁心生疑惑。 “什么事?”绛宾收住脚步,冷声道。 乌木追得急,险些撞上绛宾,他连忙止步,手忙脚乱:“殿下,方才已打听到,匈奴的先贤掸也已到了。此时正在北冥的行营中。” “什么?” 先贤掸是北冥同母异父的弟弟,虽然北冥在匈奴名不正言不顺,但这个先贤掸却确确实实是单于之子,并且深得单于宠爱。屠奢堂就是担心单于传位给先贤掸,所以才要处心积虑地对付北冥和先贤掸。 而北冥,也定会扶持先贤掸,之后再借先贤掸的力量对付他。 “是的,殿下。属下已经探知,先贤掸这次来,带了众多随从,明日应该会拜见乌孙王。” 绛宾点点头,不再开口。 今夜的风有点凉,他回到帐中时,只觉得比平时冷得多。嗓子因白天的烟呛多少有些不适,舞姬上前捧着热过的酒在一旁侍候。 绛宾独自倚着案,一手衔过酒杯,目光落在妖娆贴着他的舞姬身上。 目光迷离。 几杯酒落肚,绛宾目光越发涣散,他一伸手,那个妖娆的舞姬顺势就坐在他的腿上,缠着他的臂弯向上引颈摩挲他的肩头。 绛宾看着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樱桃般艳红的小嘴,白皙细长的脖子和高耸的胸脯,伸出手去缓缓捏住她的下巴。 第六十三章 毁容残肢 绛宾看着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樱桃般艳红的小嘴,白皙细长的脖子和高耸的胸脯,伸出手去缓缓捏住她的下巴。 “你爱我吗?”他的嗓音低沉魅惑。 舞姬立刻含笑点头。 “你愿意为我背弃父母吗?”绛宾含着笑。 见舞姬又羞涩地点点头。 绛宾满意地感受这指尖传来的腻滑,笑道:“那你愿意只将这美貌给我一人看吗?” “愿意。”舞姬眼中越发流动起迷人的光波,身子也偎得更紧,手指在绛宾健硕的胸前慢慢地画着圈圈。 “那么——你愿意为了我毁容残肢,避开别的男人觊觎的目光吗?”他依旧笑着说,可是目光却一点点变得涣散。 舞姬吃了一惊赶紧去摸自己的脸蛋,虽是笑着,眼中却透出恐惧来:“殿——殿下——” 绛宾松开她的下巴,突然大笑起来。 舞姬这才觉察出来绛宾的反常,吓得急忙从坐塌上滑下来,手忙脚乱地往一边爬。 绛宾并不理会,只是将杯中酒再度扬入口中,又苦又辣。他一直以为自己比北冥强,可是现在看去,他又强在哪里呢? 一个弟史,一个七七,两个人都非北冥不可。 他想不通,他到底哪里不如那个贱种。 耳边似乎是北冥冷嘲的声音:“我真同情你,因为你根本就不懂得爱,你以为我一定心存算计……” 弟史也好像就站在他跟前,对他说:“我明明有相爱的人,为什么不努力去争取呢?” 相爱?哈哈哈哈—— 似乎又是多年前的画面,一个穿着汉服的女子匍匐在他娘亲的脚下:“我并未想过要怎样,我只是爱他啊——” 眼前有晃过一个身影,悬挂在吊梁上,晃荡来、晃荡去,晃得他眼睛越来越花,也越来越困倦。 “殿下?” 乌木上前,见绛宾已经伏案睡着,旁边的舞姬吓得瑟瑟发抖,却也不敢动身,只得他亲自上前,将绛宾扶起来,向后帐走去。 绛宾知道自己喝多了,他沉沉地躺在榻上,闷声道:“我还是要杀了他——” 乌木点头应道:“殿下醉了,早点歇息吧。” 绛宾的眼皮合上,浓眉蹙着,跌入乱糟糟的梦境之中。梦里像是氤氲的烟气,一个穿着汉服的女子抱着琵琶,轻轻吟诵着: 梅花一弄断人肠” 梅花二弄费思量 梅花三弄风波起 云烟深处水茫茫 一个不过几岁的孩子放下玉笛,放言,他长大了就要娶这样的女人。 那女子冲他微微一笑,却突然变成了另一张脸,也带着温柔的笑,向他伸出手来:“绛宾,来,我带你去看冥儿——” 他把手刚伸过去,迈了半步,就听见身后有人凄厉地喊:“要么我死,要么她亡!” 他吓得回转身,就看见一个身影在房梁上荡来荡去,他看清楚那张脸,留着血泪,舌头慢慢伸长—— “啊——”绛宾腾地坐起身来,身上出了冷汗,心头突突乱跳,酒已经醒了。 旁边的侍女赶紧上前:“殿下!” 绛宾擦了擦额头的汗,环视了下床帐,才缓缓地定下心来。原来不过是个梦而已。 第六十四章 谁能取胜 天色微亮,绛宾刚刚洗沐完,乌木就来报,屠奢堂来求见。 绛宾看到头上包着厚厚的白布、只露出青肿的眼睛的屠奢堂时先是愣了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二王子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屠奢堂咧着嘴,瞪了一眼绛宾:“你还幸灾乐祸!昨晚上你也不是没见到!妈的,那个贱种下的手好狠!要不是我喝多了着了他的道,就让他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绛宾笑道:“昨晚天黑,我没注意,快——上座!乌木,给二王子也准备些吃的来。” 屠奢堂捂着肿的像包子的脸哎哟着坐下,应了声道:“牙都松了,上点肉糜、来点烈酒。” “清晨就喝酒?”绛宾对着铜镜整理下衣领,转过身道:“等下乌孙王定要约我等去打围,后日就是草原大会,我听闻先贤掸也到了?” “来的就是这个事!”屠奢堂接过乌木的酒,仰头喝了一口,嗷的一声喊出口:“哎哟——辣死我了!呸呸呸——这人要是倒霉,喝口酒都呛嗓子。” 绛宾始终笑着,看屠奢堂呲牙咧嘴地喝口酒,等他说下去。 屠奢堂锤了下几案:“妈的!昨晚我派人想要给那贱种一个教训,谁知道派出去的人都被收拾了,绛宾,你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绛宾漫不经心地接过屠奢堂递过来的东西,笑道:“这什么时候,你还生事?草原大会各国都派了代表,乌孙给每一个来使都明着暗着加了许多守备,你要是想算计他,回匈奴也不迟——” 话说到这里,绛宾突然顿住了,他握着那块黑褐色的小铁片凝声道:“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有什么名堂?”屠奢堂也上前凑过来,低头去看那个小铁片,黑乎乎地不过是极普通的半片铁,拇指盖大小的玩意,四边磨得倒是十分圆滑,中间有个方的穿线的孔,若不细看,随手丢到哪里都不会有人注意。 绛宾的拇指和食指夹捏着那个铁片,目色微冷:“昨晚你派出去的人捡到的?” “你怎么知道?本来我听说先贤掸也到了,趁这个时候,不如——教训他们两个一下,明着不行,就来暗的,谁知道去了十来人,回来这么一个,从他胸口挖出来的,差点也没命。”屠奢堂见绛宾神色不虞,也谨慎起来:“你认识这东西?” 绛宾缓缓地坐下,一言不发。 “到底怎么回事啊?”屠奢堂急得直跳脚:“你要们闷死个人啊?这东西什么来头?” 绛宾放下那东西,抬头去看屠奢堂:“你手上有多少人马?” “怎么问起这个?”屠奢堂愣了下,有些防备。 “如果你和先贤掸争位,谁能取胜?” 屠奢堂见绛宾郑重其事地问他,也捂着腮帮子坐下来,叹气道:“我手上能动的是五万人马,养了也有五六年,就是太耗粮草,想着那老头子要死不死,我也怕撑不了太久。先贤掸那边好像也就两三万人,我要先下手为强!免得养虎为患!” “如果先贤掸也有五万人马了呢?”绛宾目光微寒。 “怎么可能?”屠奢堂眼睛瞪得圆大,“不可能!老头子已经有传他的意思,要是他人马和我差不多,那我岂不很被动?” 绛宾的拳头慢慢捏紧,他低声道:“我也没想到,他竟然会把那批人马给了他——” “什么意思?什么人马?给了谁?”屠奢堂越问越急,也觉得不好。 “我父王以前有支侍卫队,最是忠心,约有万人,每人都有一个黑铁铸就的编号牌。但在我们幼时,就已解散了。没想到——居然给了那个贱种。”绛宾说到这里,眼中已有微红的血色:“他竟然如此早地就给北冥留了后路!” “你是说——昨晚那伙人是——”屠奢堂心下突然明白,不由地呸了一口:“我说你家的那个老头子是怎么想的?他是不是老糊涂了!” 绛宾苦苦一笑,眼中却渗出寒意来:“他岂止是糊涂了——” 他简直昏了头。 屠奢堂听着,赶紧到绛宾手里翻那个铁牌,数了数上面的编号,登时气得发抖:“妈的!这可怎么办!” 第六十五章 是时候了 屠奢堂听着,赶紧到绛宾手里翻那个铁牌,看了半天上面鬼画符似的字样,懊恼道:“这上面画的什么东西?” 绛宾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桌案,并未理会屠奢堂。 “喂!绛宾——你傻了吗?”屠奢堂到绛宾跟前拍了拍他:“现在怎么办?我们得赶紧行动起来,否则等到他羽翼丰满,我们就都完蛋了!你以为他会放过你吗?别忘了,要不是他,你娘也不会死!” “够了!”绛宾的拳头捏紧,拂开屠奢堂拍在他肩头的手。 屠奢堂没提防,向后趔趄了两步,他顿时炸毛了:“绛宾,我冲我使什么能耐?我看你老子根本就是看好了那个贱种,要不是当时形势所迫,你以为他会将他们赶走?他想赶走的根本就是你们这对碍眼的绊脚石!” 绛宾缓缓地站起来,看着屠奢堂露出一丝淡淡的笑:“你想激怒我,就是因为你在恐惧!可是我怕什么?我根本就不怕。因为——我要是想捏死他,他早就等不到今天!” 屠奢堂愣了下,看着绛宾的笑脸,打了个冷颤,继而激动地笑道:“你有办法是不是?那快点使出来啊!我听说他这次大会后就要回匈奴去了,到时候可就是放虎归山了!” 绛宾立在晨光下,他的脸上渐渐失去了笑意,只剩下满目悲哀。多年来,他娘为了他的储位不惜以死相逼,他就深深地厌恶所拥有的一切,却又不得不守住这个用鲜血换来的成果。 转过身,他扫了一眼激动的屠奢堂道:“此事,你回去静等即可。” 屠奢堂还想说什么,眼睛咕噜噜转了转,就点了点头道:“好,好!那我回去。” 殿中仅剩下绛宾和乌木。乌木小心翼翼地上前,低声道:“殿下,这可怎么办?倘若北冥真的联合先贤掸,夺了匈奴单于位,到时候与匈奴合兵,恐怕就对殿下十分不利了!” 绛宾沉默了良久,摩挲着那块铁牌,点了点头:“是时候了。” ——雨归来—— 日光极好,秋日的草原散发着干草的香气。北冥与先贤掸二人骑着马,并肩而行。 后面是先贤掸从匈奴带来的侍卫,打着彩旗,迎风招展。 先贤掸年纪不大,带着一顶黑色锦帽,神采飞扬,他看到各国使者络绎不绝地朝乌孙王的宫殿行进,不由笑道:“哥哥,不料草原大会这般热闹!屠奢堂那厮裹得像个粽子似的,当着众人的面定会出丑!” 北冥淡淡地扫了一眼前方的行人,目光落回到先贤掸身上:“昨晚上,你不该留线索的。” 先贤掸不以为意地笑道:“哥哥,你也忒小心谨慎了,这都什么时候了,我们就该让他们知道知道我们的厉害!更何况——与其等,不如主动出击!他们这下肯定坐不住了,心急则乱,若是他们有什么举动,正好落了我们的口实,届时——” 先贤掸做了一个挥手向下的动作,稚气未消的脸上仍带着笑意,却已初露杀伐决断的气势。 第六十六章 随时动手 先贤掸做了一个挥手向下的动作,稚气未消的脸上仍带着笑意,却已初露杀伐决断的气势。 北冥闷闷地点点头:“事到如今,如此最好,只是——。” 先贤掸见他不喜,有些纳闷:“哥哥,怎么这般犹豫?如今我们实力与屠奢堂不相上下,人望我也略胜他一筹。更何况近几年哥哥把铁芯护卫派到匈奴大汉边境去,招兵买马、边贸互换,也累积了充足的粮草,随时可以动手啊!” 日光打在北冥脸上,泛起淡淡的辉光,他双手牵着马缰绳,目光幽幽地落在远处的屠苏殿,昨日的大火虽然熄了,但残垣断壁尚未修复,虽然遮掩在一片宫殿之中,但北冥还是看得清楚。 “天时地利还要人和。”北冥轻叹道:“此时本不是最好的时机。倘若龟兹或匈奴内有乱局,我们再出手戡乱扶正,才不会落人口实。更何况,眼下你是在逼他们在乌孙就动手——” “在这里动手岂不更好?一来他们都是离山之虎,二来我们若是收拾了他们,大可以把责任推到他们头上,届时随我们怎么说。”先贤掸依旧笑着,“这是个绝佳的机会。我猜近几日他们定会出手。” 北冥胸口沉闷:“会连累乌孙的。” 先贤掸闻言笑道:“哥哥——你的心思我自然知道,我这也是在帮你。那乌孙王前日不肯许婚,我也已知晓。这回看他后悔不后悔!” 北冥摇摇头:“龟兹与匈奴两个王子若是在乌孙出了事,对乌孙定然不利。你若夺了位,匈奴自然无事。但龟兹那边——” “自然是哥哥回去夺回王储之位,只等那个人归了天——” “不会。”北冥目光微冷:“我不会再去龟兹,更不会去做什么王储。” 先贤掸闻言侧过脸,挑眉道:“哥哥你也太偏执了,你这么多年的苦不能白受,等我成了单于,哥哥做了龟兹王,再娶了乌孙公主,到时候,咱们兄弟就可以携手这西域天下,让那些小觑咱们的东西看看!” “此事以后再议吧。”北冥并不如先贤掸那般欢欣,虽然他手上的确已有可以掌控的力量,但是现在并不是最好的时机,尤其现在是在乌孙,倘若真的动手,仍有太多的变数。他隐忍了多年,等待的就是一击即中。只可惜,昨晚先贤掸的举动,将这一切提前挑明。 “哥哥——你看——”先贤掸指着不远处一队汉女道:“那是不是你的心上人?” 北冥顺着先贤掸的手势看去,见到弟史牵着素光也向殿那边走去,心下不觉升起暖暖的柔情,他一夹马背,马便向弟史那边奔驰而去。 来到近前,北冥下了马,看着停步驻足的弟史,他微微一笑,走到她面前,柔声道:“被解除禁足了?” 第六十七章 小心绛宾 弟史抬头望着北冥,一笑就露出两个可爱的小梨涡:“昨晚我娘亲说了,她不反对我们,还说要游说我父王推迟点考虑我们的事呢!” 北冥想到昨晚解忧对他说的那番话,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她改变了主意,但内心总是高兴的,他见弟史这般欣喜,方才的沉重也减轻了几分,柔声道:“恩,那就好。” 弟史在北冥灼灼地注视下低下头去,羞红了脸道:“那我先进殿去了。” 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才经历过求婚一事和诸多风波,看向这边的目光自然也不少。北冥不便在大庭广众之下怎样,只得点点头。 弟史走了好几步,听到素光在一旁道:“姐姐,他还在看你呢。” 弟史回过头,见北冥果然还站在原地看着她,他本就身材高大,相貌轩昂,之前虽然在乌孙只是质子身份,但不乏爱慕者,七七虽然喜欢胡闹,但也未必不是出于喜欢他。这样一个男子,却独独钟情她一人。 素光在一旁拉着弟史的裙角道:“姐姐,快走啦,晚了七七就占了我们的位子了!” 弟史忙冲北冥点了点头,就回过身来,低声道:“素光,七七病了,她不会来的,就算来了,她也不会抢我们的位子,她有她的位子。” 素光撅着嘴巴,低声嘟囔了什么。弟史没在意,却听到身后那个熟悉的声音喊她:“弟史,等下!” 弟史有些惊诧地回过头,见北冥追了上来,似有话对她说,她会意地移开几步,撇开侍女。 弟史微挑起眉,眼中流溢着动人的光彩。 “小心绛宾。”北冥沉吟了下,他担心最近绛宾有什么动作,会伤到弟史。 “啊?”弟史微微有些不解,昨晚她娘也提醒她,绛宾可能是个靠不住的人,今天北冥也让她小心绛宾。 “记住了吗?”北冥见她有些心不在焉,不觉微蹙了眉头。 “哦。”弟史点点头。 “好,去吧。”北冥不想和弟史说的太多,就目送她离开了。 先贤掸也追了上来,看到离开的弟史,嘀咕道:“有那么好吗?” 北冥听到,淡淡说了一句:“你还不懂。” 先贤掸微抿薄唇,眼中露出几分鄙弃的神色来,却并未分辩。 不远处,各国使者也纷纷聚拢在乌孙王殿前。绛宾和屠奢堂来得晚些,但一出现,就立刻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只因为屠奢堂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露出青肿的面颊和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既可怕又有几分可笑。 屠奢堂见众人都看着他,更是懊恼,对并肩而行的绛宾道:“看,那个杂种也在,我得想法子解解恨才好!” 绛宾的目光与北冥遥遥相接,他微微眯起眸子,淡淡地开口道:“不用我们动手,自然有人收拾他。” 第六十八章 无事殷勤 屠奢堂伸长脖子向后张望,直到看到一个人影时才露出兴奋的神情。 “走了,二王子。”绛宾收回视线,淡淡地扫了眼屠奢堂。 屠奢堂连忙摆手:“你们先进去,我这儿等个人。” 绛宾回顾一眼,便淡然地点点头,策马而去。在经过北冥与先贤掸时未有丝毫滞留,神情倨傲,目光轻蔑。 先贤掸按捺不住,一抖缰绳,想要追上去,却被北冥拦住。 “不用理他。”北冥沉声道。 先贤掸道:“你看他那自大的态度,不给他点教训,他就一直拿我们当软柿子捏!” 北冥轻叹口气道:“做大事最要不得的就是冲动。我常耐不住性子,冲动了便时常懊悔。你将来要做大事,冲动了就要吃大亏。等你成了事,谁还能在你面前自大?看得起看不起,他说的不算,总有一天,你把他最珍贵的东西毁掉,他就自然被你打败了。” 先贤掸啐了一口道:“算了,先不和他计较。我们走。” 两人策马前行。 屠奢堂一直在原地等着,直到那人近了,他才兴奋地迎上前去:“云大夫——原来你也来了!” 云祺一身素衣,骑着一匹白马,神色冷淡地扫了一眼屠奢堂,眉峰微挑,淡淡吐出两个字:“有事?” 屠奢堂听不懂汉话,但见他神情不悦,怕他拂袖离开,也不管云祺听不听得懂,就叽里呱啦地开口道:“也不知道七七公主怎么样了,我十分担心。昨天北冥那一脚正踢在七七公主的胸口,那一脚踢得——可真是狠啊,当时就踢吐血了,我本来好心好意地上前去帮忙,结果我也受了牵累,你看我这个样子,就是那个北冥贱种打的——” 云祺双手牵着马缰绳,眉心有一丝不易觉察的微蹙,黑如点漆的眸子淡淡地看向屠奢堂,等他说完,一句也未应就策马从他跟前一跃而过。 屠奢堂没料到他是这个反应,立刻踢马追了上去:“哎——云大夫,你还没听我说完,你不知道七七昨天说要下嫁那个贱种呢!” 云祺唇角微翘,总算收了一下马,回过头看着气急败坏的屠奢堂,用胡语道:“与你何干?” 屠奢堂愣了下,他立刻结结巴巴地应道:“可是,不是和你有关吗?” 云祺用汉话回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说完,便飘然驰去。 屠奢堂听不懂,环视左右,也都听不懂云祺的汉话。他懊丧地啐了一口道:“妈的,汉人一个个都阴阳怪气的。之前维护得要命,这会儿听到这事一点反应都没有,难道是我说的他听不懂?” 琢磨不明白的时候,就看着云祺在北冥的马前掠过,又放缓了速度,似乎两人有交谈。 屠奢堂心中大喜,追了上去。 第六十九章 划分阵营 屠奢堂见云祺与北冥似有交谈,急忙追了上去,想要探听点消息,谁知道刚一靠近,二人已经分开。 他仔细地窥探二人,似乎也没见出什么异常,只好懊丧地跟着行进的队伍向前。 伊人殿前,各路人马已经集齐,陆续到来的使者们也都纷纷送上了礼物,众人多有相识者,早已打成一片。 翁归靡站出来,为众人敬酒,并且宣告草原大会将要举行的各项事宜。他手里举着一个筹桶,各国可分别派两到三名代表参加围猎,所有参与者将根据抽签分成两组,在同一围定的区域进行角逐,晨起开始,日暮结束,以打得野兽的品级、数目来累积分数,分数最多队胜出。 分发每只箭上都刻有代号,射中要害最多者将得到勇士称号,并将获赠五十匹乌孙好马。各国的王子侯爵们都想趁此机会一展风采,不但可以在众人面前露脸,还可以广交宾朋,为将来储备下政治盟友,因此群情激荡。 “好了,下面请各国派出选手,上台抽签。”翁归靡讲完规则,就退在一侧。 一些小的部族率先上台,抽得长签的站于左侧,抽得短签者立于右侧。不一会儿就挤挤挨挨地站了两队人马。 龟兹国自然是绛宾上前,他随手一抽,是个长签,便站在了左侧。 到了匈奴,先贤掸和北冥并行上前,二人神色淡然地先后抽出一支签来。先贤掸抽的是短的,他笑着站在了右侧。 轮到北冥了,北冥随手一捞,拿着签子微蹙了下眉。 他抽到的居然是个长签。 先贤掸在一旁急道:“怎么回事?咱们哥俩得在一起,好久没一起打围了,更何况——”他压下嗓子:“你看绛宾那小子也看着呢,你怎么能和他一伙儿?” 北冥翻看着那只签,签是他自己抽的,只能说一切都是天意。 这次围猎,实际上是给他们一个光明正大图谋的机会。他不会天真地以为绛宾不会有所动作,同样,他和先贤掸也另有图谋。假设说,在围猎当中,有人贪功冒进,旁人救护不及,被猛兽所伤也是常事,或者是刀箭无眼,伤到了谁,也有可能发生。 他抬头看向绛宾,就见绛宾眼中透出几分轻蔑,似乎了然于胸的样子,北冥不动声色地将那根签抛在旁边的签筒里,也站在了右侧。 匈奴还可出一人,屠奢堂早就已站在北冥二人身后,这下见他二人一左一右分别站好队,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去抽签,他抱住粗重的签筒,使劲地晃动了几圈,才从里面抽出一支来。 “长的——长的——“屠奢堂低声念叨着,若是他能够和绛宾分到一组,到时候合伙对付那个贱种就易如反掌了!等打围的时候,随便来个失手,就可以遮掩过去了。 可是等看得清楚后,屠奢堂脸色有些不悦,是一只短签子。他斜着眼看向短签一组,见乌孙原国主军须靡的长子泥靡也在,这才高兴起来。 这泥靡本是军须靡与匈奴公主银戈所生的长子,但一直不得宠,后来军须靡死前把王位传给了他弟弟翁归靡。虽说翁归靡曾说过,这王位将来还是要传给泥靡的,可是众部族都不同意。泥靡心中有怨,也没什么机会。这次正好可以和他套个近乎。 不多时,两方阵营就已分好。 第七十章 要去围场 短签一组:先贤掸、泥靡、屠奢堂、朱翎侯、翁归靡次子万年等人。 长签一组:北冥、绛宾、云祺、翁归靡长子元贵靡、三子大乐、车师王子仲迷等人。 实力大体相当,加上这种随机的抽取,让人物的组合充满了张力,使明日的草原围猎变得更具有期待性。 不知内情的人都觉得定然好看,而身在局中的人则已感受到暗波涌动。 ——雨归来—— 躺在床上的七七很生气。 因为草原围猎不许女子参加,只能够围观。三年前在龟兹的时候,她就已经跃跃欲试,可是父亲不允许,这次她独自一人提前赶来,就是想说服叔父祖翁归靡,同意她参加。以翁归靡对她的宠溺,应该不是问题。 可是,偏偏父亲也赶来了。 并且以她还受着伤为由,坚决不许她去看热闹! 这怎么能行! 药碗到了嘴边,也被七七一把打落。 扑棱棱地滚到门槛处。 看到从门外进来的云祺,七七更是生气。 “谁叫你来的?”七七坐起身来,开始胡乱地往身上穿衣服。 云祺低头看看地上的药碗,对惊慌失措的小侍女道:“去——再煎一碗来。” 七七穿好了衣服,坐在床榻边,低头去找靴子,找了半天没有找到,气得直捶床:“你们把我的靴子放哪儿了!快给我拿出来!” 侍女不敢乱应,只得小心地向云祺递眼神。 云祺微蹙眉,对侍女道:“给她取来吧,不然她赤足也要走的。” “可是——”侍女嗫嚅了一下,见云祺已蹙了眉,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连忙从箱柜中翻出那双被海清下令藏起来的靴子,战战兢兢地递到七七脚下。 七七自己抓过来蹬上之后就朝外走。 云祺跟在后面,不言不语。 出了殿门,七七向左转,走了两步就听见云祺道:“你该向右。” 七七收住脚步,瞪了一眼云祺:“我怎么走关你什么事?用你指手划脚?你是不是没事闲了?跟着我做什么?” 云祺负手而立,淡淡地看了看前方道:“义父陪义母去祭扫,这会儿功夫快回来了,你若是往前走,不到围场就能遇到他们。” 七七原本准备向前的脚步顿住,她赶紧翘足观望,虽然见不到什么端倪,却也有些迟疑,瞪着眼睛望向云祺:“你没骗我?” 云祺眉心微蹙下,并未解释。 七七知道他也不是说谎,才懊恼地扭过身来对上云祺:“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围场?” 云祺仍然不做解释,只单单开口道:“夜上三更,换了男装。侧门我接应你。” 七七听了,抿抿唇,眼睛咕噜咕噜地转来转去,在云祺身上看了几遍才道:“你会这么好心?帮我一起瞒我爹?” 云祺扫了一眼她气鼓鼓又满是怀疑的样子,挑了挑眉:“等下我和北冥、绛宾等人会去勘探围场,晚上再领你走一遍。” 第七十一章 没有解药 “你也能参加草原围猎?”七七听了惊奇地走到云祺身边,用力捶打他的胸口,“有没有搞错,你根本就不会武功!你能不能拉开弓箭都是问题!到底是什么破草原大会!凭什么像我这样的文武全才不能去,你这样的废物却能去?” 云祺被她推得面色微白,眼中有几分暗晦不明的神色,他握住七七的手腕,淡然道:“好了,再闹义父就回来了。” 七七懊恼地收回手,突然想到之前嘱托他的事,急忙附在他的耳边道:“云祺,我让你配的那药,你是不是配好了?什么时候给我?” 云祺见七七突然转了笑脸,虽然对她这种喜怒无常早已看惯,但她这般靠近,却还是让他有些不自然地退了半步:“你要那药,我配是配好了,只是——” “只是什么?磨磨唧唧的,配好就给我拿出来,是不是在这里——还是这里——?”七七见他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心中着急,自己动手到他的腰下香袋去翻,见里面没有,就去拉扯他的袖子。 云祺被她缠磨地没有办法,就无奈地从袖中取出一个碧绿色的小瓶:“我还差几味解药没配出来,你最好先不要拿去用。等草原大会后,我连同解药做好,你要用。” 七七灿然一笑:“知道了,别啰嗦!” “还有,不要乱用!你若是用在北冥那厮身上倒也罢了,只是不要去胡闹。”云祺补充一句。 “你不是要去接我爹娘吗?还不快去?在我这儿啰嗦什么?小心我第一个给你用。”七七故作恶声恶气,拿着瓶子在云祺前面比划了一下。 云祺淡淡笑笑,未置可否,便向前去了。 看着云祺离开的背影,嘟嘟嘴道:“我根本就没受多大的伤,哪像云祺那个废物,心脉都碎了,手脚筋都是断的,他能去,为什么我不能去?可恶!太可恶了!” 可是,可恶归可恶,她还是要靠那个废物去混下围场,到时候大不了她就女扮男装,做他的侍从,这样就可以过过瘾了! 前行的云祺听到了七七的那些话语,眉眼中的那抹晦涩更加凝聚,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修长白皙的手指像极了雕刻好的美玉,只是掌心有着薄薄的茧子。他一点点地触摸着那茧子,眸子微眯。 七七转回身,拿着碧色小瓶,欢快地往回走,走到殿门口,又遥望了下远处,狡黠地笑道:“北冥,这次我看你还怎么逃!我七七想要的,还从来没有要不到的呢!” 咦?他来做什么? 七七看到屠奢堂戴个大帽子,包得像个大灰狼,在她殿门前鬼鬼祟祟地张望,就上前一把扯下他的帽子:“喂!你在这儿干嘛呢?” 屠奢堂像是吓了一跳,期期艾艾地说:“那个……我……我就是来看看你,好没好点。” “你有那好心?”七七上上下下打量屠奢堂,哼了一声:“说吧,你目的何在!” 第七十二章 阴谋 屠奢堂神神秘秘地想要凑近七七,看到看到她耳朵上的碧青蛇后又畏缩地退了半步:“我——我想问你去不去围场。” 七七哼了一声道:“去不去关你什么事?又不是没人带我去。” 屠奢堂撇撇嘴:“小云大夫能带你去,可是我的计划更好——” 说着他殷勤地招了招手,示意七七靠近点。 七七迟疑了一下,眼睛滴溜溜一转:“你搞什么鬼名堂?” 屠奢堂连连叹气:“你说我骗谁也不敢骗你啊!再说我也骗不了你啊!你看看我的脸——被你的蛇咬的现在还没好呢!” 七七见他的脸包成那个样子,噗嗤一声没绷住,笑了出来,把身子微微前倾:“你说吧!” 屠奢堂用手挡住嘴,凑近七七耳边叽里咕噜说了半天,就见七七的表情变了几变,等屠奢堂说完,七七蹙起眉尖:“这样——行吗?” “绝对行!” 屠奢堂还想凑近,却被七七一脚踢开:“去一边去,我才不听你的呢。” 屠奢堂急了:“哎——七七公主,你要是不听我的,你可就再没这么好的机会了!那头狮子可是我好不容易弄到的,养得非常生猛,要是把它放在围场里,一定是最特别的猛兽,到时候都得争着去射杀它。你只要乔装我的侍从,我告诉你狮子的藏身地,我们再把北冥寅去,他指定拔得头筹!到时候你们两个一起,他有了危险,你用那迷魂眼还能救他——” 七七如果想用幻术,只要盯着对方——无论人还是动物,都能让对方迷失神智。但她最不喜欢别人关注她的眼睛,让她觉得自己更像一个怪物。 屠奢堂知道自己碰了七七的逆鳞,吓得一缩,哆嗦道:“我这不是说万无一失吗?到时候你救了北冥,或者你们一起拔了头筹,到时候你再亮出身份,那你们的事一定成了,要不北冥那杂种不就成了忘恩负义——啊哟——我不说了——” 七七手一挥,两条蛇立刻直起身子,就要朝屠奢堂扑去。屠奢堂吓得赶紧捂住脸,后退了好几步,样子十分滑稽。 七七这才消了点怒气:“你再敢那么说我家北冥,我就灭了你!” “是!是!再也不敢了!”屠奢堂眼睛落在七七手里的翠绿瓶上,厚着脸皮道:“七七公主,你手里拿的可是药?能不能治治我脸上的伤?你看——明天就草原大会了,我要是这个样子出去——” 七七看着他指着自己包成粽子的脸,也觉得好笑,想着云祺说,那药还没配好解药,不如给他试试? 心念一动,便伸出手来,取出一个小空瓶,倒出半瓶药粉给屠奢堂,嫣然笑道:“是啊,你拿回去用水兑了,口服也行,外敷也行,保管你的脸能见人。” 屠奢堂捧着药千恩万谢地作揖,又不死心地劝道:“你认真考虑考虑我的提议啊!” 七七又哼了一声:“你会那么好心?我才不上你的当!” 第七十三章 去就去 屠奢堂赶紧拍着胸脯道:“七七公主真是明鉴!我就是想让七七公主把北冥那个杂——”他说到一半赶紧改口:“把北冥拐走,这样就没人和我争储位了!也是为了让七七公主好好地管教管教你家北冥!最好把他带走——” 七七这才高昂着头:“我才不上你的当。”说完,转身朝殿里走去。 屠奢堂望着七七的背影,小心地将药放在兜囊里,灰蓝色的眼珠转了转,得意地咧了咧嘴。 转过身,屠奢堂正对上一双探究的眼睛。 他见是弟史,也笑着上前:“弟史公主,也来探望七七公主?” 弟史半施了礼,冷淡疏离地点头道:“正是。” 屠奢堂刚想再说两句,弟史已经翩翩进了殿,他扭过头看着弟史,轻蔑地哼了一声,哼着小曲离开了。 殿内,七七已经脱了靴,躺在了床上,正端详着自己手中的翠玉瓶,琢磨着什么。 弟史上前,轻声道:“七七,匈奴那个屠奢堂找你什么事?” “和你没关系。”七七把翠玉瓶藏起来,也不理弟史,拉上了被子,冷着脸道:“我要睡了。” “那屠奢堂不像好人,我方才见他在门外鬼鬼祟祟,一脸邪气,你不要上了他的当。”弟史语重心长。 “就你聪明,我爹娘也回来了,不要你管我。”七七把脸扭到床里边,赌气地假寐。 弟史无奈地叹口气,仍站在她床边道:“我猜你一定是想要去参加围猎,你身子还没有恢复,还是不要去的好。” 七七听了这话腾地坐起身来:“弟史,你不要啰里啰嗦,我很烦知道吗?我想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们别一个个地打着为我好的名义阻止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也想去围场?哼——与其劝我不要去,不如你也真实点,想去就去呗。何必自己去不上,也不让人去呢。” 弟史听了这话,脸腾地红了:“我是也想去,可是我们身手也不好,万一去了添乱,坏了大会,还不如不去的好。” “虚伪!”七七听不下去了:“你快走,我不愿意听你说话,你去不去是你的事,反正我是要去的。万一发生什么事——” 弟史心里一惊:“发生什么事?会发生什么事?” 七七眼波流转:“那可说不准,万一刀剑无眼——” “七七!”弟史连忙叫停她:“别乱说。我今天右眼跳得厉害,心里慌慌的。” 七七轻蔑道:“偏你那么多事,怕这么怕那个的,何不干脆跟着去还放心些!” 弟史绞着手帕,低头忖了半天,突然抬起头来,看着七七道:“好!去就去!我和你一同去!” 七七倒愣了:“你真的要去?” 弟史道:“怎么?你去得我去不得?” 七七眼珠转了转,笑道:“算了,逗你的,你还真当真。我也不去了,你看我,都被我爹禁足了,他让云祺看着我,我哪也去不了,跟你打打嘴仗还行。” 弟史听她这么说,倒没揭穿她,云祺那么宠她,说不定早答应带她去了。自己既然也下定了决心,那自己行动便是了。 想到这里,她点头道:“也罢,那你养伤吧。我先回去了。” 七七懒洋洋道:“慢走不送。” 弟史走了几步又回头道:“你还是要小心屠奢堂,他在你手上吃过亏,无事献殷勤——定然不是好事。” “知道了,知道了!”七七像赶苍蝇似的送走弟史,又取出那瓶药,念叨道:“我是用呢?还是不用呢?” 第七十四章 永远等着 入夜了。 北冥与弟史同站在围场栅栏外。 弟史换了宽袖长裙,一身利落打扮,头发束好,显得更外娇小,唯有眼睛,灿若星辰。 “弟史,明日,我们会在日升时入场,放猎物,在日落时出场,统计捕获多寡,这围场之大,远至宜兰河边,皆是草场,鲜少树木,所以还算开阔,你不必担心。”北冥轻拥弟史。 弟史轻声道:“上次还不是遇到了饿狼?我就是控制不住地担心。更何况——动物虽然凶猛,你们群力倒并不可怕,只怕是人心叵测——” 北冥听了这话,眸色微暗,却不想让弟史过于担心,只是轻轻将她的头转过来,俯首对上她的眸子,柔声道:“没事。众目睽睽之下,会有什么事?你还是不要进场的好,若是有事,我还要顾及你。” 弟史贴在北冥的胸前,感受到他的温热体温,眼中微微有潮意:“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舍不得,放不下心来。今天在七七殿外碰到屠奢堂,觉得他不怀好意,你得仔细提防点。” 北冥点头道:“知道了。有先贤掸看着他。我担心的不是他,而是——” 弟史仰起头:“是绛宾?” 北冥默然不语。 “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过节?”弟史不解已久,此刻倒想问个清楚。 北冥幽幽道:“等了结了,我就告诉你。你不用担心。总之,不要下场就是了。等我的好消息。” 弟史垂下头去:“我不管别的,只要你平安无事。” 北冥轻轻叹口气,伸手将她揽得更紧:“你放心,我一定没事,我还要征得你父母的同意,风光地娶你。” 弟史的心自然是雀跃的,只是遥想他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卫队前来迎娶她的情景,都觉得如梦如幻,假若能够与他从此牵手天下,这一生都别无所求了。 “只是,我此番草原大会后,可能也会先回匈奴,少则数月,多则几载……” “我会等你。”弟史柔声道,“不管三年五年,只要你让我等,我就会等。” 北冥心头一热,喃喃道:“我知道。我也是。” 两人偎了片刻,一只乌鹊飞起,掠过月影,嘎嘎地叫了几声,飞远了。 弟史立直身子,回望那只鹊影,涩声道:“天已这般晚了,你明日还有事,我们回去吧。” 北冥见她面有戚戚色,遂扶她上马,两人缓缓回向,马走得很慢,但北冥环抱着弟史纤细的腰肢,只有一个念头,希望那路无限地延伸下去,就这般走下去多好。 然而殿门已到,北冥目送她依依不舍进了殿,才拨转马头。 明日,胜败在此一举。 ……雨归来…… 弟史进了殿,早有人等在殿内,见到来人,弟史微微一愣。 第七十五章 他来话别 弟史心情低落,看到绛宾出现,微微有些惊诧,他怎么来了?但顾念他多次出手相救,仍然让碧珠奉茶。 “王子前来是为何事?”弟史礼貌地请绛宾上座。 绛宾淡淡笑笑,并未喝茶:“公主似乎很不欢迎我。” 弟史被他说破心事,脸有些发烧,讷言道:“明日就是草原围猎大会,王子应该很忙才是,所以才有此问。” 绛宾仍然微笑道:“公主担心的不是绛宾,而是北冥的安危吧?” 弟史虽然羞赧,却仍然点头道:“不错,弟史的确很担心北冥。” 绛宾闻言,眼眸微微一暗:“此时,我倒是羡慕他,能有你和七七二人如此惦念。” 弟史没有接话,她始终弄不懂绛宾是什么样的人,虽说娘亲和北冥都一再劝她小心绛宾,可二人相处之时,她却生不出警惕之心,不知是不是因为两次救她的缘故,她总觉得绛宾似乎也不是那么坏的人。自己似乎也不值得他费什么心思。此时见他这副样子,不知道他是在说真的,还是玩笑话。 绛宾却已来到她跟前,取出袖中一物递给她:“这个给你。” 弟史愣了下,低头去看,绛宾的手中有一只圆圆小小的哨子,还系着一条红色的绳子:“这是什么?” 绛宾手摊开:“送你的。” “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弟史心中的疑惑开始爆发:“为什么你会对我这么好?为什么这个时候来看我?” 绛宾浅笑道:“连你都怀疑了是吗?” 弟史点头:“我不会认为是我的缘故,你和北冥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绛宾唇上的笑慢慢敛住,眸色幽深:“那公主是觉得,我在刻意讨好公主吗?还是绛宾卑鄙到利用一个女子?” 弟史被他看得有些窘迫,别过脸去,低声道:“弟史多心了,不是就好。” 绛宾自嘲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晚会前来,明知道公主定然是去与北冥相会去了,却还是在这里等了一个时辰。就当绛宾从未来过吧。只是这个哨子——它发声清越,如有事,可声传百里,公主自己不用,也可送与他人——” 说完,不由弟史拒绝,就放置她手心中,随即扬长而去。 弟史呆呆地看着手中那只哨子,转过身去绛宾,他已步出殿去,只余黑色身影。 她错怪他了?还是他们都错怪他了? 算来,他一直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只有付出,不曾索取过什么。她并没有自恋到认为,绛宾是喜欢她的,因此才觉得更加惴惴不安,可是他又否定了利用她的猜测。也是,那晚宜兰河相会,他并不知道她的身份,也能够舍身相救。 仍记得饿狼扑来,他抓住狼的前爪和狼相持的情景。 还有之前在火中,将她救出来的时候。 这一夜,弟史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北冥说不让她跟着,害怕场中有了危险,倒还要顾及她,她也的确不大擅长骑射。可是不跟着,总觉得不安。眼皮跳得厉害。 直到天明,她才迷迷糊糊地眯了会儿,就听着耳边有人说,不好了—— 第七十六章 恩断义绝 弟史腾地从床上坐起,额上惊出一头汗来,她撑开眼睛一看,小侍女们都惊慌地看着她,一副犯错被抓住的表情。 “怎么了?你们在说什么?”弟史定了定神,抓过衣服就往身上套。 碧珠从中间小步上前,替弟史穿好衣服,低声道:“方才听闻七七公主想要背着云大人进围场,被云大人知道了,正在闹得不可开交呢。所以奴婢们偷偷议论,吵醒了公主,请公主恕罪。” 弟史的心稍放了放,还好不是北冥的坏消息。不过齐齐闹起来,恐怕也不是一件小事,她也赶过去才好。 简单梳洗下,弟史就急匆匆朝伊人殿赶去,边走边看到许多人往往来来,口中说的都是早晨入场的事情。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弟史道。 碧珠一向聪慧,忙应道:“已经近辰时了。众王子卯时就已入场,碧珠看公主好不容易睡下,就没有叫醒公主。” 弟史点了点头,进场定有仪式,不知道北冥该是何等雄姿英发,只是此番进去定然有风险,她如何能够放心得下?之前是盼着天亮,此刻就盼着天黑,到了日落之时,就可以从围场出来了。 赶到伊人殿的时候,弟史在殿外就听到了七七在里面喊道:“云祺,你这个叛徒!你给我滚——” 弟史进了殿,正好看到七七将一只花瓶砸向云祺,而云祺却一动不动,她吓得收住脚步,低叫出声:“啊——” 云海清袖子一挥,砰的一声,那花瓶当空炸裂,碎片炸飞,哗啦啦溅落了一地。 长夫在一边也慌了神,站起身来,眼中泪落个不停,颤声道:“海清——你别这样。” 海清伸手一把将长夫揽在怀里,声音柔下来:“你犯不着和她动怒,是她不知道好歹,竟然还对云祺下那样的狠手,我岂能任她妄为?” 弟史闻言,心中了解大概,恐怕是姐夫知道了七七要去围场的事,七七就迁怒给云祺。她小心地打量了一眼云祺,见他脸上有一道颇深的刀口。从左眼角直到左耳后。云祺本是一个俊逸的人,这样一个伤口太触目惊心,几乎毁容。 想必是七七气急了,下的狠手。偏偏云祺站在那里,却一动不动,面色平静至极。 难怪姐夫会那么生气。一个人的脸面,是最重要的,七七因为不能去围场,就毁了云祺的容貌。弟史小心看去,只有娘亲在场,想到父王大概也去了围场,只剩下女眷在。 解忧也不敢太劝,只得劝七七道:“七七,你父亲也是担心你,围场里放了许多野兽,很是危险。” 七七眼睛通红,她并不理会解忧的话,而是直瞪瞪地看着云海清,声音冰冷:“我知道,你讨厌我,怨我出生伤了我娘的身子,分了我娘的心,怨我从小到大给你惹无数的祸,惹我娘不高兴。你的眼里只有她,早就不想要我了。我也知道,你为什么要收养一个听话的野种,就是想早点把我像包袱一样抛给他,好早点过你们的二人世界!” 第七十七章 抢不过我 她的眼泪干了,脸上还有气恼的红晕,可是声音却越发清越:“就算我是前世的冤家,可是我也不想纠缠你了。我的事以后不用你管,从今以后,我们再无瓜葛!” 七七说完这番话,室内突然静下来。 云海清的手直颤,长夫发觉他的意图,急急地扯住他的手,喊出了两个人私下的称呼:“云哥哥!” 七七看向长夫,眼睛渗出泪,却并未落下,她低声道:“我知道娘你是极疼我的。可是,有我在,倒让你难过,不如就当以后没有我好了。” “你敢!”云海清气得放开长夫,上前扯住七七的袖子,他一向自矜清贵,如今也气急了,居然动手去拉七七。 七七已迈步走了,她回过头看着云海清,微微一笑道:“怎么?爹爹今日要不放我去,我就把这肉身留下来。还是爹爹宁可我死,也要听你的话?” 海清的手僵在那里,他一时间面色青了又白,气得颤声道:“好——好——你——你——” 长夫上前轻轻分开海清的手,七七虽然不过十五六岁,却和长夫差不多高了,只是一脸稚气,模样并不像长夫,一双碧眼泪盈盈的,看上去有几分尚不分明的妖娆。 “七七——”长夫眼泪落下来,“真的要和你爹爹闹到这样吗?出去散心便散心,可不要说这样的话……” 话说到此,长夫已哽住。 七七微微动容,她低声道:“娘,我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喜欢自己想喜欢的人,谁也不能拦着,谁也拦不住。” 海清听到这番话,原本已压下的火气腾地又涨起,他怒道:“两情相悦,我怎会去管你?那北冥待你如何,你别以为我不清楚?你居然去做那种破人姻缘、自取其辱的事,我要你这样的女儿何用?” 七七听了这话,擦了眼泪,用手分开长夫,面色沉静地跪下来,按汉人的大礼深深地叩拜了三下,低声道:“娘,您就当没生过七七好了。” 长夫闻言,血都往脑中涌去,嗡的一声,眼前一黑,昏了过去。海清当时就变了脸色,放开七七就去抱住长夫,掐她的人中:“长夫——长夫——” 七七站起身,回望海清焦灼地抱着长夫,眼中再无别人的情景,苦苦一笑,朝门外走去。 云祺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弟史也追了出来。 三人在殿外,七七回过头看着云祺的脸,凝声道:“你不用跟着,我知道,我爹救了你,你才会以命来报恩,我爹让你照顾我,你才会对我这样,可是你不欠我的,你照顾好我爹娘就是了。” 云祺站在殿门,眉头微微蹙了蹙,他还是停下了脚步,面色平静地开口:“我既然当初对义父发了誓,自然会遵誓而行。你走也罢,留也罢,我永不变。” 七七听了这话,心头微乱,她扭头向殿下走去,她的红色小马就拴在殿下。 弟史追上去:“七七,你要去哪里?” 七七翻身上马,她俯视弟史,嘲笑道:“你怕吗?我告诉你,你抢不过我的,北冥是我的。” 弟史听了这话,跑下殿去,拉住马缰绳:“七七,你这是何苦呢?除了北冥,这世上那么多人,你为何偏偏要抢他?” 第七十八章 一生一世 弟史听了这话,跑下殿去,拉住马缰绳:“七七,你这是何苦呢?除了北冥,这世上那么多人,你为何偏偏要抢他?” 七七笑道:“那我问你,这世上人那么多,为什么你偏偏就要北冥?” 弟史听了这话,竟说不出什么来,一晃神的功夫,七七已经骑马扬长而去。 她呆呆立在殿下,看着七七远去的方向,心中不安更盛。她去了哪里?是去围场了吗?倘若她到了围场,父王一定不会阻拦她,也一定会派人保护她的周全。只是,她为什么那么笃定,北冥会成为她的呢? 片刻,殿门大开,是海清扶着长夫,还有解忧等一干人出来了。 海清不是没有看到七七的背影,他目光沉沉,良久,才道:“算了,随她去吧。” 长夫幽幽叹气。 云祺也转过身来,对云海清低头道:“义父毋庸挂念,七七她若心愿不遂,也不会安心。若义父义母担心,三年之后,我寻回她便是。” “不必了!”云海清面色铁青,转身对解忧道:“我和长夫也就此作别了。还请代为向乌孙王告辞。” 长夫到解忧跟前深深施了一礼,柔声道:“姨娘,此番前来,又扰了您和叔父许多,七七这一去,我们还是放心不下,总要远远地跟着。就不与叔父面别了。” 解忧劝解不住,知道他们夫妇心已不在此,只得轻声对长夫道:“如此,我自会和你叔父说明,只是他一向很挂念你——”说到这里,解忧叹了口气,翁归靡对长夫又格外不同,他若回来,知道长夫等人不告而别,不知会如何惦记。 长夫有所触动,知道叔父一直感觉有愧于自己,忙轻声劝道:“每三年,长夫定会和海清一同回来祭拜爹娘,届时再拜见叔父了。” 说完她又来到弟史跟前,牵起弟史的手:“弟史,千万别和七七生气,她那般任性,也是我的错,请你担待她些,只是那件事,姐姐也知道不能纵着她,可是我们也管不着,真是失责——” 说到这里,长夫的泪又下来了。倒是海清在一旁执起她的手道:“何必为她说这般话,走吧。” 长夫听了,叹气地回望了一眼伊人殿,目光又落在众人身上,才幽幽地将视线收回。这一座宫殿,她住的并不多,每次回来,都会想到曾经。 弟史见长夫眼波流转,神情凄凄,别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美,竟让她一时看呆了。 海清和长夫共乘一匹马,云祺紧随其后,三人缓缓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弟史仍然未能从刚刚的情境中回神来。 原来,她一直向往的就是像长夫姐姐和海清姐夫一样,一生一世一双人,策马天涯。 那么,她和北冥也会这样吗? 无端端的,心头莫名忐忑起来。北冥——她想到了刚刚离去的七七,七七要去抢北冥,她为什么会那么笃定呢? 第七十九章 以命相搏 弟史赶到围场的时候,翁归靡正和众使节饮酒观望。进场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都在场外,不时地听场内传信兵传出来的消息。若是己方传出喜信,就手足舞蹈擂鼓助兴。若是对方暂时领先,就紧张地严阵以待。 弟史到来时,翁归靡已经了然,暂且退了席,在账后见了弟史。 “父王,弟史想知道里面的情况。”弟史来得急,额头有汗沁出来。 翁归靡负手而立:“父王知道,你也想进围场,只是你与七七不同,她素来随长夫西域内外往来,骑术与身手都不错,你进去不但坏了规矩,而且不能自保,岂不是倒添乱?” “父王,七七她——她说一定要夺走北冥,弟史——有点放心不下。”弟史说得艰难而腼腆。 翁归靡眉头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声音冷下来:“弟史,怎么这般不沉着?若是能抢走,就不要也罢。” 弟史被说得满脸通红,她低下头去,眼中酸涩:“可是父王,七七这次不惜与长夫姐姐、姐夫决裂,断绝关系也要争到北冥,低是不是怕北冥的心被她抢走,而是深觉不安,她那般对自己下了狠心——我只是不忍,怕我——怕我会无法承受她的痛苦而做出让我自己终身后悔的事。” 翁归靡听到这番话,转过身来正对上弟史:“你说七七与长夫决裂了?” 弟史将今天早晨的原委说完后,翁归靡沉默了片刻,才幽幽道:“弟史,如果事情真的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是考虑下,能否放弃北冥吧。” 弟史闻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之前她求过他们,但那时她觉得自己一定能够说服他们,自己与北冥是两情相悦的,不似七七的单相思。可是现在,七七居然以生命作为筹码,换取了海清与长夫的放手不管,那么如果有一天,她又以生命来威胁自己,说如果自己不把北冥让给她,她就自尽,自己该如何抉择? 她不能自私到为了爱情,眼睁睁地看着七七自尽。可是,她也不能、也不愿对北冥放手,哪怕付出她自己的生命。 她输就输在,她没有七七心狠。 可是,她的心里除了这些想法,还有一点点对父王的失望。他终究还是选择了七七,不是吗? 翁归靡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沉声道:“弟史,父王这次并不会将你指婚给别人,来逼你放弃北冥,那样你会恨透了父王,也会感觉终身遗憾。同样,父王也不会将你指婚给北冥,那样父王会觉得对不起七七。父王现在能做的,就是给你们这些小儿女留下时间,让你们自己看清自己的内心,做出最后的抉择。然而,父王只能提前告诉你,那结果,很难如你所愿,倘若七七坚持,即便你得到了北冥,父王认为,你也不会快乐。” 弟史头上如一盆冷水浇下来,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父王的一番话,说的太透彻,她无力去反驳,整个人的骨架都像被抽出来一样。 第八十章 尚未出场 弟史头上如一盆冷水浇下来,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父王的一番话,说的太透彻,她无力去反驳,整个人的骨架都像被抽出来一样。 为什么,她只想与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会如此艰难? 这一切,只是因为七七—— 因为她的情敌是七七,她就进退维谷,她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她和北冥不能在一起,她会不会孤独终老。她只想要他一个人而已啊! “出来等吧,我知道,你现在最希望的,是看着他平安出来。”翁归靡说完这番话后,走出了后账。 弟史沉默良久,才挪动着沉重的脚步,一点点地捱到帐前,坐在翁归靡后面的一角,看着日头一点点升高,日光刺眼,她眼前一片空白。 一天下来,弟史并未吃什么东西,中午时,场内人也要中场休息,吃些饮食,场外人也都稍事休息,弟史却没怎么动。她只是静静坐在那里,等待报信兵传出来的消息。 只要听到北冥的名字,她就能稍稍安心些。 等得日头偏西,不断传来各方喜讯,战果也越发丰硕。待到临近日落的时候,突然传信官出来说有一只乱闯入境的狮虎,两方人马都在追逐那只狮虎。所以恐怕会暂时延搁一点时辰。 弟史听闻这个消息,原本已放松的心再度提起,不知怎的,她竟想起了前几日做的噩梦,梦见绛宾化作猛虎向她扑来。她之前惴惴不安,怕的就是围场中出什么意外,好不容易盼到要闭场结束了,居然传出这样的消息。 如果太阳落了,光线就暗了。 入场的人并未配备火种。 翁归靡也皱起眉头,传令给传信官,以日落为限,必须出场。并且派人准备火把,在外面的围观场中也开始铺设篝火,等待这些人出场后好欢宴一场。 新鲜的牛羊肉和美酒也陆续运到。各国的使臣也开始兴奋地等待自己的王子们出场。 弟史眼睁睁地看着太阳一点点地向西坠去,她又急又怕,既希望太阳赶紧落下去,北冥好早点出来,又怕落下去,北冥却还没出来。终于看到围场的门开了,里面有马跑出来。 是长兄元贵靡,手里还拎着一只小野鹿。后面陆续地跟着他一组的屠奢堂、泥靡等人。他们一出来,立刻被众人围住,手里都各自拎着新鲜的猎物,自是谁打的就归谁所有,纷纷扔给迎接的亲友。顿时传来一阵阵欢呼。 弟史抓住元贵靡就问:“大哥哥,你在场中看到北冥没有?他怎么还没出来?” 元贵靡脱掉湿掉的护甲,将小鹿抛给侍卫,对弟史道:“遇到过几回,不过方才似乎与龟兹王子共同去追那只狮虎去了。” “啊?他和绛宾一起?”弟史心头一慌,立刻追问道:“那你看到七七了吗?” “七七?”元贵靡纳闷地回望:“我看见她好像和屠奢堂一起。怎么,这会儿功夫没出来吗?” 第八十一章 劈头一箭 弟史见问不出来什么,只好胡乱应付着过去了。 翁归靡这边见绛宾、北冥这一组没出来,不免有些担心。而现出来的先贤掸见兄长没出来,更是着急,要拿了火把再返场去找。 翁归靡只得派人吹响号角,再举了火把,让一干侍卫随先贤掸进去找。 弟史再也坐不住,跑到翁归靡跟前:“父王,弟史也要去。” 翁归靡冷着声道:“天黑围场里恐怕会有不测,你还是不去的好。” 弟史急声道:“可是北冥在里面!七七也在里面!” 翁归靡沉声道:“父王已派人进去,他们许是恋战,你安心等候即可。” 弟史见劝说无望,咬一咬牙,跑到马队边,抓起一匹马就要追上去,突然手腕被人捏住。 她回头看去,竟是刚刚出场的绛宾。 “你出来了?那北冥呢?”弟史急忙向后出场的人群望去,北冥一组都已陆续骑马出来,可是唯独少了北冥和七七。 绛宾马上一件猎物也没有,许也是出来得仓促,满面风尘灰土色,帽子也偏了,他抓住弟史道:“你若进去,我同你一起去找。” 弟史心中着急,也顾不得许多,随着绛宾越上马,两人同乘一辆马重向围场中奔去。 前方已有星星点点的火把四散开去,还有呼叫北冥、七七的声音或近或远地传来。 弟史的心起伏动荡,她握着缰绳的手全是冷汗,几乎攥不住绳子,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一定要找到北冥。 半个时辰过去了,整个围场都已有火光亮起,显然是翁归靡加派了人手,火光从围场边境围栏向中心一点点缩小,这种拉网似的搜索,只怕是一只小兽都无法逃脱,可是仍旧没有搜到的消息。 弟史已慌得浑身发抖,她想要开口,却说不出话来,嗓子哽住,心底却自责得要死,若不是她总是担心,总往坏的地方想,北冥或许不会出事,都是她的错。 远处的号子吹响,弟史顺着声音扭过头去,眼泪抛下,黑暗中划出两道光亮,倏地又灭掉。 “是不是已经找到了?”弟史颤声道。 绛宾双眉蹙着,摇了摇头,他听懂号声传来的信号,人并未找到,是让众贵宾出场而已,乌孙王要加派兵卒进场。 不远处突然传来马的嘶鸣声,来到近前,突然勒住了马头。弟史还没看清来人,劈面一只箭就破空而来。 绛宾一时来不及提马避开,眼看就要射中身前的弟史,他只得突然用力,将弟史压在马背上,饶是如此,箭还是射中了他的左肩。 弟史的骨头被压得生疼,她还来得及直起身,就听见来人喊道:“绛宾,你把我哥弄到哪儿去了!” 绛宾直起身来,也摘下了挂在马背上的弓,凝声道:“先贤掸,与我无关。” 弟史这才看清来人,是先贤掸? 先贤掸也才注意到绛宾马背上的弟史,他脸色很差,手中的弓和箭蓄势待发,气急道:“弟史,你到底是谁的女人?怎么会和他在一起?你对得起我哥吗?” 第八十二章 绝不苟活 弟史一时愣了,回头去看绛宾,却见他肩头中了一箭,血已经渗出,将黑色的外袍染了一片。可他目色是冷的,竟是自己不熟悉的寒意。 “先贤掸,我说过,我还没有对北冥下手,他就不见了。不见的还有七七,你怎么不怀疑是七七拐走了北冥?”绛宾说着,用手抓住箭尾,咔嚓一声将箭生生折断,只留箭头在外。 弟史看着绛宾蹙了下眉头,箭就被折断了。她一时有些发呆,听先贤掸和绛宾两个人说的话,有几分不解。什么叫还没有下手?绛宾是打算下手的?他和北冥之间到底什么纠葛? 就听先贤掸道:“绛宾,你不要再装了——”说着,先贤掸已经缓缓地张开了弓,慢慢地瞄准绛宾,只要一松手,铁铸的箭就会破空而来,先贤掸脸上尽是寒意:“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等这一天等了多久!我才不理会你们之间的誓约,今天不管找不找得到我哥,都是你的死期——” 说完,先贤掸突然松开弓弦,那箭挟着极强劲的风射来,弟史身子僵住,她眼睁睁地看着那箭尖,连眼睛都忘了闭,心中一个骇人的念头,就是完了—— 谁料那箭快到跟前,突然被劈开,歪了一下,劲头虽然不减,却直直地栽向一边,嘡啷一声,射入了旁边的树干上。 原来是绛宾拨开了。 弟史回望一眼,只见绛宾肩头的血渗出更多,她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只得本能地喊道:“你的伤——” 绛宾低头,见她眼中的焦灼关怀,微微一笑:“没事。” 先贤掸见此,咔嚓一声,气得生生地将手中的箭折断,怒声道:“弟史,你真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我哥生死未卜,你居然和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眉来眼去,假若——假若我哥他——”先贤掸说到这里,眼中有血色浮起,声音微涩:“我一定要杀了你!” 弟史回过神来,脸色涨的通红,涩声道:“你不要胡说!我出来是找你哥的,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绛宾伸出手去,递上一块黑色绣金的手帕。 弟史没有去接,她哽咽道:“假若你哥真的——有事,我——我绝不会苟活。” 说完,弟史抓过马首边的箭筒,取出一根箭来,提高了声调:“倘若他有事而我独活,就让我有如此箭——”咔嚓一声,弟史将那箭生生拗断,“天厌之!” 先贤掸眼中的不屑和辱蔑凝住,一时被弟史的模样震住,蓦地想起北冥说过,并不曾对弟史吐露过实情,不由得恼声道:“那你就不该和他在一起!” 绛宾见他要开口,急忙冷声道:“现在找北冥要紧。” 弟史也觉得自己与绛宾共乘一马不妥,见先贤掸还有侍从,就挣开绛宾,跳下马来,走到先贤掸跟前道:“借你侍从一匹马,我们去宜兰河那边看看!” 先贤掸点点头,让人牵过一匹马来,见弟史独自上了马,心中不知什么滋味,才幽幽道:“方才我已去宜兰河边看过,并未发现什么踪迹。” 第八十三章 有人下手 “宜兰河支流不远处,还有一处温泉,你去看过没有?”弟史抖了下马缰绳,那是她唯一能够想到的地方了。整个围场虽然临时围住,但宜兰河却无法围住,河水自东向西,蜿蜒很远,秋日草长,有的支流藏在草下,若不细心近前,恐怕夜里也看不清楚,现在唯有沿着河找,或许他出了围场也不一定。 先贤掸眼中也燃起一丝希望:“还没有,我们走!” 两人齐齐向宜兰河那边开拔,临行前,弟史突然回过头来,看见绛宾沉默地立在原地,见他肩头的伤并未处理,不由蹙了下眉头,低声道:“绛宾,谢谢你,陪我找北冥。” 绛宾似是微笑,只默默的点点头,待弟史和先贤掸二人远了,目光才落在地上折断的箭上。她方才发的誓,在他耳边越发清晰。半晌,才听到侍从乌木开口道:“殿下,那我们回去还是?” 绛宾幽幽开口道:“继续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是您肩头的伤。” 绛宾侧目看了下,掏出匕首来,递给乌木:“你来把箭头剜出来,袋子中有药先敷上再说。” 乌木不敢迟疑,割开绛宾肩头染血的衣服,看着箭头带着倒钩,只得将伤口再剜大些,因为触目惊心手有些发抖,引来绛宾微微蹙眉。 乌木额头沁出汗来,越发不敢下手。 绛宾叹气道:“七七都比你下手干脆。”说完此话,绛宾沉默了片刻,才幽幽地看向宜兰河方向。 乌木闻言,不敢还嘴,他还真的比不过七七,七七若是给人治伤,压根都不把伤者当人看,她那刀用的自然干脆利落。 绛宾倒是想另外的事情出了神。七七和北冥同时失踪,有一个可能,就是七七挟持走了北冥。 这是最合情合理的猜测。 若是七七挟持走了北冥,一定会用尽办法留住他。那么,北冥走后,得益最大的莫过于他和屠奢堂。因为北冥不在,先贤掸就失去了一个有力的支撑,至少那支铁芯护卫队就无人能调动了。那么屠奢堂就能够在夺位中胜算加倍。然而,这倒无妨,看在外人眼中,他才是那个受益人。因为已经有人多次见到他与北冥冲突,并以为他对弟史有爱慕之情,倘若北冥走了,自然利于他追求弟史。 可是,如果情况不是这样呢? 绛宾细细地回想这一天发生的事。虽然他与北冥一组,但各自分头,只有几次围猎见到他而已。 他本来与北冥约好,日暮时分,在宜兰河边做个了断的。 但是他去了宜兰河边,等到日已全落,北冥都未出现。同样,七七也未出现。等他出了围场,才知道北冥与七七齐齐失踪的消息。 难道是七七先到,发现了北冥,用迷魂法将北冥神智迷失后带走?不对。北冥与他一样,不受七七眼睛的蛊惑。 可是,如果是有人下了手呢? 第八十四章 河边人影 绛宾想到那个人,脸色微变。这时乌木已用力挖开箭头两边的倒刺,绛宾回过神来,右手抓过匕首,一个用力,将带血的箭头带出来,不由得也吃痛地皱起眉头。 “快,我们先去宜兰河边!”绛宾不顾包扎,策马前奔。因为他与北冥约的地方在宜兰河不远处,数年前他曾在那里被父王拒绝会面,所以是北冥立意雪耻之地。 弟史说的去宜兰河下游的温泉,并非他们的决斗之地。他要再去勘察,看北冥是不是曾赴过约。 夜风已起,绛宾来到所约之地,眼前一片荒草,唯有一棵叶子凋零的胡柳树。树下不远处有两个人影,绛宾急忙策马跑过去。 到了近前,竟然是屠奢堂和前任吴孙王军须靡的长子泥靡。 屠奢堂显然也愣了:“绛宾王子,你怎么来了?” 绛宾收住马头,上下打量屠奢堂,眉头一点点蹙起来:“是啊,我也想问问,两位王子怎么会在这儿呢?” 屠奢堂跳下马来,从树后面拖出来一只铁笼子,里面竟是一只受伤的狮虎。见了来人,猛地张开大口嚎叫了一声。 绛宾两人骑的马都吓退了好几步。 屠奢堂笑道:“你看,这是我养的那只,本来是打算对付北冥的,没想到北冥那厮不见了。我这不打算趁着风黑月高没人的时候,把这家伙弄死,带回去也算我捕的猎物。” 泥靡擦了下胡子上的酒,笑道:“你们来得正好,咱们可分一下,各自插它几箭。” 绛宾看了看那狮虎,牙是雪白的,应该是并未伤着人,但身上却中了几箭,再看屠奢堂和泥靡,手里还拿着弓、箭,似乎正准备给狮虎补上几个致命的创口。 这种行径,也就他们两个能做的出来。 绛宾倒不好说什么,只得点点头道:“只怕现在吴孙王无心统计围猎的得失。”他西望了一下,宜兰河西向仍有火光来来回回,显然是没有找到人。 泥靡道:“算了算了,好不容易想个法子能加分,如今都被那两个人抢了风头。走了走了——” 屠奢堂笑道:“说不定现在他们两个怎么逍遥快活呢,我们在这儿喝西北风,不玩了,这狮虎我也不要了。” 说完,屠奢堂把箭一扔,骑马到绛宾跟前道:“一起走不?回去喝两杯?这风真冷。” 绛宾摇摇头道:“不了。” 屠奢堂拍了拍绛宾的肩道:“那个孽种跑了,你我高兴都来不及,你不喝我可去要去一醉方休了,哈哈哈——” 泥靡在后头,想要开铁笼,又不敢,只得追上屠奢堂道:“喂,你不把狮虎拖回去了?” 屠奢堂道:“你没听绛宾王子说,现在根本没人在意谁胜谁输了?我们也是白费心思,走了,走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跑了。 乌木待二人走远了,看着留下的狮虎道:“殿下,会不会是他们两个帮七七公主带走的北冥?那这狮虎作幌子?” 第八十五章 从此隔断 “那也有可能。不过这里还是要好好搜搜。”绛宾目光森冷,他沉声道:“我记得,不远处,有一个河谷。” 河谷两边有枯草,中间却是一条深狭的溪水。黑夜中看不那么分明,绛宾就蹲在地上一点点地摸索。 一个时辰过后。 两人已将河谷两岸细细地查勘过,并未发现什么。 抬头看时,宜兰河畔火光依旧,显然是没有找到,也有光点陆续向这边移动,应是扩大了搜查范围。 绛宾也顺着宜兰河向西迎去。行了半晌,听到对面喊道:“前面有人!”接着就是两匹马向这边疾驰而来。 来到近前,绛宾看清是弟史和先贤掸。 先贤掸看清是绛宾和乌木,恼声道:“怎么是你们两个?” 弟史露出极失望的眼神,轻声道:“我还以为是——” 绛宾闻言,压下心中翻腾的涩意,冷淡着嗓音道:“我们从宜兰河东面过来的,并未发现什么。七七不怕猛兽,倒不担心他们会遇到什么危险。弟史公主也奔波了半夜,不如明日晨起再来查看吧。我想吴孙王定然会调动更多人马,白天勘察。” 先贤掸呸了一口道:“弟史,我们别搭理他。前面咱们亲自去看看,你放心,我哥绝不会和七七那个妖女一起走的。就算是和她一起,也是那妖女用了什么手段。只要我哥没事,他一定会回来的。” 弟史点点头,忍住泪,声音低柔:“其实,和七七走了,也好,只要他没事就好。” “当然没事!”先贤掸像是自我安慰道:“我哥那么厉害,再说他要是和七七一起,那妖女手段了得,外人、外物是伤不了他们的。” 弟史的心微微放下点,七七的能力外人不知,她是十分清楚的,她若要蛊惑人,只要你对上她的眼,她便能让你迷失神智。因此,若是她出行,倒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而且她医术又了得,自然艺高人胆大。 弟史和先贤掸错过绛宾和乌木,就要向东再探查,就见传信官骑着快跑跑来,边跑边喊:“大王子、长公主——王上有令,都撤了吧——” 弟史闻言,立刻止住马。先贤掸也急忙窜到传令官跟前:“我哥找到了吗?” 传令官喘着粗气道:“七七公主有信传回来——” 弟史听到这话,心头一时起伏难言,听着传令官的话,好像是七七和北冥的马都自己跑了回来,马背上有一封七七亲笔写的信,信上所带北冥去大汉了。不会回来了,让弟史也不要等北冥了,因为她已抢到了北冥,除了北冥死,她是不会放手的。 弟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 坐在马背上如同行尸走肉。 好在北冥没事,只是被七七拐走了,去大汉了。 可是,她难道真的要和北冥从此隔断了吗? 第八十六章 莫名恐慌 七七用的手段真厉害。她的意思是,要么北冥和她一起,要么她就杀了北冥。那自己还怎么和七七争? 先贤掸见弟史失魂落魄的样子,一时气急了骂道:“七七那个妖女,肯定不得好死!她拐什么人不好,拐我大哥,我若找到她,非要把她碎尸万段!” 弟史慢慢地扭过头来,看着先贤掸幽幽道:“不要那么说七七。” 先贤掸剩下的话被噎着,他纳闷道:“为什么——不能说她?” 弟史摇摇头,没有作答,她只是把头低得很低、很低。 先贤掸一直把弟史送回殿去,回过头来,才看到不远处也驻足观望的绛宾,立刻急声道:“绛宾,你别得意,我哥很快就会回来的!很快会和弟史在一起的,你死了你的心吧!” 绛宾淡淡地扫了一眼先贤掸,慢慢地抽出两支箭来,搭在弓上,对准了先贤掸。 先贤掸来不及应对,手里拿着一把刀恼声道:“来啊!” 绛宾手倏地松开弦,两支箭竟朝着不同的方向,左右射向先贤掸。 先贤掸刀左右挥动,两支箭都被他格开,他正要嘲笑绛宾时,突然听到箭声,居然第三支直直地射来。 先贤掸一惊,抽刀不及,那箭就倏地朝他胸口射来,他当时心头一骇:完了! 熟料,箭竟然在打中他外袍后就坠下。他不解地低头去看,竟是一个没有箭尖的箭。先贤掸气恼道:“你——你敢戏弄我?” 绛宾收起弓,冷着脸道:“我只是不想出手,懒得计较你的轻狂而已。” 说完,绛宾拨马回去。 先贤掸懊恼地拾起跌落在马背上的那支箭,咔嚓一声将那箭折断,然后蓦地又想起晚上弟史折箭的情景来。他心里乱糟糟的,边回去边吩咐手下:“派百人朝大汉的方向追,另外给匈奴大汉边境的铁芯护卫队通个信,如果遇到七七那个妖女,一定要将她拦下来,救出我哥!” 下面人应声散去。 弟史睡不着。 她累极了,昨晚就没睡好,白日提心吊胆了一天,晚上又找了半夜。依靠在枕上,翻来覆去是北冥昨晚告别时的情景。 恍恍惚惚,竟有种说不出来的恐慌。 她不信,不信北冥会被七七带走,即便七七一时用了手段,北冥也一定会脱离七七的掌控回来的。 对,北冥一定会回来的! 弟史想到这里,她立刻掀开被子,向殿外跑去。 碧裳本在外面小塌上眯着,看到弟史突然跑出去,急忙追了出来:公主——公主—— 弟史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去等北冥回来。 牵着马就往外跑去。 碧裳急得团团转,只好去禀报吴孙王。 弟史经过行营旅帐时,突然听到一阵琵琶声,那曲子——她听北冥弹过,难道是他回来了? 第八十七章 默默相陪 她跑了几步,到了帐门外,突然收住了马。 不,不可能是她的北冥。如果北冥回来了,不可能不先去找她的。这座营帐她来过,是绛宾的。 她果然是急疯了。弟史望着那扇帐门,眼泪就控制不住地落下来。 琵琶声停了,绛宾从掀门出来,看到弟史牵着马,靠在马身上哭得无声无息,侧过来的脸上沾着湿漉漉的发丝,身子微微颤动着。 他是听了乌木来秉,才知道弟史在外面。见她这幅模样,也已猜出了几分。心里有种说不明的情绪,迟疑了下,还是上前轻声道:“夜已深,若是想寻人,我明日陪你便是。” 弟史只是痛哭道:“我争不过她的,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仍是……” 绛宾听她这般说,幽幽叹气:“如果绝望,那就放下吧。或许有一天,北冥也会被她打动的。” 弟史睁开模糊的泪眼,她摇摇头,失魂落魄地望着牧场的远方,喃喃道:“不,可惜就算那样,我也输了……” 她放开马缰绳,转身走了,连马也不要了。 七七是在拿她最重要的亲情甚至生命来争,她争不过她,她能付出的,除了自己的命,什么都没有。 草丛深处,她还记得,那年初遇,他躺在雪中一动不动,天地间唯有他们二人。 如今,她一个人来了,他却被七七拐走了。 不,她还是要等他回来。一定要等他回来。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弟史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原来是父王带着众人来寻她,后来还跟着气喘吁吁的碧裳。 “公主——”碧裳吓得上前就扑到她脚下:“公主——” 弟史脑中空白一片,她微微仰头看到父王,还是安安分分地拜了下去:“怎么父王在此?” 她安安静静的样子,像极了平时的娴静柔婉,可是眼中却空无一物,像是一个突然被抽去灵魂的布偶。美是美的,却让人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翁归靡坐在马背上,脸色微青:“带长公主回去。” 米顿等人上前,牵了马,递送到弟史跟前,弟史木然地望着翁归靡:“父王,女儿只想在此等会儿——” 翁归靡蹙眉道:“等什么?等谁?回去!不要惹父王生气。” 弟史的泪潸然落下,她跪倒伏在翁归靡的马蹄下,哀哀地叫了一声:“父王——” 翁归靡见她这幅模样,心中也有些不忍,沉沉叹气道:“明日再说。” 弟史却依然跪地不起,她的头低在草丛中,涩声道:“父王,弟史哪里也不想去,弟史就想在这里静静,父王,求求您——” 翁归靡又急又气,出来的仓促,并未来得及通知解忧,此时怕是只有叫她母亲来能劝她了。 这时,跟上来的绛宾上前道:“王上,让绛宾陪陪公主吧。” 弟史只是一个人跪在那里哭。 绛宾轻叹着上前,在弟史旁边坐下,取出一只埙,呜呜咽咽地吹起,幽幽徐徐的声音若近似远,如有风闷在山谷里,好不容易开了个口子,委委屈屈地从中钻出来,却又绕个圈又落回谷底。 第八十八章 爱是何物? 弟史哭得久了,就伏在草中睡了过去。 绛宾放下埙,将自己的大氅解下来披在弟史身上,沉吟了一下,又缓缓地将弟史抱在怀里,默默地望着远方的黑出神。 乌木在后面小心翼翼地上前:“殿下,夜深露重,不如送公主回去吧?” 绛宾看着因冷而无意识缩进自己怀中的弟史,点了点头。 “那您是上马还是叫俩车来?”乌木跟在后面,牵过绛宾的马。 绛宾摇摇头,只是抱着弟史缓缓地向王城走去。 乌木见他不肯上马,应是怕弄醒了弟史,只得也跟在后面。此处离王城尚有颇远的距离,隐隐约约能看到些许火光。 夜这般黑,绛宾走了许久,胳膊已有些僵直,他低头俯视哭晕过去的弟史,不禁想起了她折断羽箭时的决绝勇气。 倘若北冥不回来,她会不会真的等一辈子? 一辈子太久了,久到什么都会改变,可是,弟史会变吗? 这世上会有不变的感情吗?眼前似乎又出现了弥漫的红色,空气中似乎都有腥咸的味道。他的生母睁着一双血色的眼睛望着他:“绛宾——别忘了——他们母子是杀了你娘的凶手,就算娘死了,也要让他们无处容身——” 他记得,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倒在血泊之中,一点点艰难地喘着气,最终没了呼吸的情景。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娘会这么偏执,会为了那么一个下贱的女子不惜以命相博。他也不明白,父王那样的君主,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怎么会闹到那样的收场。 就算现在,他也无法理解弟史对北冥的感情。难道真的爱一个人,就可以爱到非他不可吗? 什么是爱? 他爱过吗? 他脑中乱纷纷的。步子僵硬。一直到走到了弟史的宫殿,值夜的侍女忙去禀告碧裳。一路引着绛宾进入了内塌。 绛宾将弟史放下后,弟史蹙了蹙眉,眼角缓缓地躺下一行泪来。他轻叹口气,坐在了榻边。 碧裳上前端了杯热姜茶。绛宾饮了,刚要起身,袖子却被弟史翻身压住。 碧裳有心劝绛宾王子回去,可是公主这个样子,有个人在身边安慰总是好的,也便扣着手心,默默地退到了阶下,没有离开。 白日已消耗太多体力,晚上又受了伤,绛宾也有些疲乏,看着弟史竟也伏在床榻边睡着了。 直到次日解忧来看时,绛宾仍坐在床前塌边上,胳膊倚靠着床沿睡着。床上的弟史也未醒来。 解忧望见日光升起,照在绛宾的身上,那么大的一个男人,蜷卧在榻边,分明是守了一夜。 碧裳连忙上前禀告昨夜的事,她撑了一夜,眼底许多血丝。解忧知道她素来细致,怕也是守了一夜,便打发她先去睡了。 虽然二人对话声音极低,绛宾还是闻声醒了,他头重脚轻,自觉头疼的厉害,却也站起身来,向解忧行了一礼,开口说话竟也哑了:“夫人,昨夜不察,一时倦了。公主无事,在下先告退了。” 解忧点点头,柔声道:“昨日殿下本已劳累,又增烦扰,真是抱歉。” 绛宾谦让了两句,便出了门,一阵风吹来,他蹙了蹙眉,摸了额头,烧得滚烫,许是昨夜着凉加上伤口并未好好处理,感觉到十分倦怠,扶着马便回去了。 殿内,解忧坐在弟史身边出神。 第八十九章 生死难卜 殿内,解忧坐在弟史身边出神。 她沉沉地叹了口气,伸手去擦弟史额头的汗,手却一下子被烫到。 弟史发烧了,烧得很高。 解忧叫来大夫,看了后也下了药,可是弟史的情况并没有好转。几天下去,不但解忧急了,翁归靡也坐不住了,前来探望的时候,看到弟史躺在榻上,脸烧得绯红,嘴唇烧得起了泡,额头敷着冰水沁过的毛巾,鬓角的发也湿了。 解药摇着弟史的手:“弟史,弟史,你父王来看你了!” 弟史却一动不动躺在榻上,一如睡着了一般。 解忧急得泪都下来了,泣道:“这都烧了几天了!什么药都用了,都不见效,今日竟连药也喂不进去了,大夫都说怕是不好了——” 说到后面,解忧已泣不成声。 翁归靡见状,心知弟史怕是因北冥一事才会如此,不禁又气又急,叫了大夫过来,说得果然和解忧一致,这般水米不进,又持续发烧,只怕是不好了。 翁归靡怒道:“把药煎来,她不喝,难道不会灌吗?” 解忧泣道:“我何尝没试过!” 翁归靡气得没接话,等药来了,他一手扶起弟史,一只端着药碗就准备撬开弟史的嘴。 解忧忙来帮忙。 弟史的牙是闭合的。解忧接过碧裳递过来的骨板,撬开弟史的牙,翁归靡将药倒了一口进去,还未等松口气,药顺着弟史的嘴角就淌了下来。 翁归靡微红了眼,捏着弟史的双颊,对解忧道:“灌!” 解忧虽然不忍,却也硬着心肠灌了下去。 弟史却丝毫没有吞咽的反应,药汁灌了满口。翁归靡捏合住弟史的嘴,大手捂住,想要让弟史受不了吞下去,谁知道弟史脸涨的通红,一个咳嗽,药从鼻子呛出来,咳个不止。 大夫吓得忙喊道:“怕是入了肺,更是糟了——” 翁归靡此时松开手,眼中也渗出湿意来。 解忧也顾不得许多,抱住弟史拍着她的后背哭出声来。弟史整个人瘫软在解忧身上,仍是全无知觉。 “弟史——” 便是元贵靡、万年、素光也都过来,见了这幅情景,都失了分寸。 翁归靡颓然地坐在榻边,偏偏如此不巧,若是海清、长夫在,定会有办法。便是七七在,也不会如此—— 想到七七,翁归靡不禁又叹了口气,若不是她拐走北冥,只怕弟史也不会病的这般重。 心烦意乱之际,偏偏解忧在旁哭得揪心,翁归靡受里还捏着药碗,此时气激一把抛掷在地上:“够了,别哭了!” 众人纷纷吓得跪倒:“王上息怒!” 解忧此时泪住了,她抬眼望着翁归靡,颤着声道:“为什么不许我哭?难道今日我哭不得吗?现在你满意了?你明知道弟史中意北冥,却一再纵容七七!若不是你,七七也不会进围场去!也不会拐走北冥——” 第九十章 不妨一试 “够了!”翁归靡脸色涨的通红,他站起身来,厉声道:“不要说了!” 解忧放下弟史,也站起身来对着翁归靡,泣道:“为什么不叫我说了?因为你内疚!你心虚!你自己看看,为了你自己的偏心,你把我的女儿害成什么样子了!” 翁归靡气得盯着解忧,见她泪眼朦胧,梗着脖子向他抗争的样子,心中微微一动,竟不发一言,转向了一边。 这时碧裳小碎步上来,见到地上破碎的药碗和一干跪倒的众人,急忙上前低声道:“王上、夫人,绛宾王子求见。” 解忧与翁归靡都在气头上,都未答话。 碧裳对下面吓傻了的丫鬟示意,她们才如梦方醒去收拾地上的碎屑。 绛宾上来时,素光先跑了过去:“绛宾哥哥,我姐姐要死了——” 众人看绛宾时,见他双颊凹陷,整个人消瘦了许多,本来神色便很萧索,听到素光如此说,愣了下,才疾步上殿来:“弟史怎么了?” 他那一日回去也病了几日,今日方好了,便听乌木来汇报,说弟史也病了。他到了近前,看到弟史如此模样,也惊住了,来不及和吴孙王夫妇施礼,就去摸弟史的额头,原本冷敷的毛巾方才喂药时丢在了一旁,果然烫得很。 再看到她唇角的药汁和地上的汤药,已明白了几分。只怕是喂不进药去了。 翁归靡沉下气,对元贵靡道:“元贵靡,悬赏全西域,若有能医好弟史者,父王愿以千金为赏!” 解忧闻言,眉目黯然,大夫说只怕弟史这个样子撑不过今晚去了,远水解不了近渴,她能找到的大夫都找了—— 然而当下又能怎么样呢? 想到此,泪又落了下来。 绛宾见弟史整个人瘦了许多,眼窝也凹下去了,露出来的一小节手臂纤细凝白,衣服显得更加肥大。 那药汁粘稠不已,定然难以吞咽。他蹙了下眉头,缓缓地起身,对翁归靡与解忧道:“王上、夫人,绛宾的父王也曾大病过一场,水米不进,用了个法子,多少喝了些淡盐水进去,后来便喝得进药汁了。” 解忧忙接道:“什么法子?” 绛宾迟疑了一下。 解忧急道:“只要是可用的,殿下但说无妨。” 绛宾见满室是人,思忖了下:“请夫人拿盐水来,绛宾试一试可否再说。只是——”他低声道:“还请夫人一人留下。” 众人闻言,在翁归靡的点头默许后都纷纷退了出去。 翁归靡沉吟了下,深深地看了眼解忧也出去了。 绛宾见只剩解忧拜了下来:“夫人,绛宾的法子,夫人冰雪聪明应该想到,若是夫人不允,便也罢了。散去众人,是不想有损公主清誉。” “试吧。”解忧超乎的冷静。 绛宾愣了下,见解忧面色清冷,目光虽然凝滞,却也别有一番气势。 第九十章 不再醒来 绛宾愣了下,见解忧面色清冷,目光虽然凝滞,却也别有一番气势。 碧裳递来清水和盐末,退了下去。 绛宾调好,来到床边,将弟史扶了起来,含了一口水,在低头的时候,解忧默默地出去了。 弟史的唇已干裂,绛宾凑上去,见她睫毛浓密,一股热气袭来,他迟疑了下,还是慢慢地印了上去。 他并无绮念的。 他只是以唇相渡而已。 可是这边弟史仍无反应,他只得缓缓地将极少量的水递过去,轻轻地吹了气。弟史的喉咙微微滑了下。 那极小的一口水,便滑进了一点。 绛宾竟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一点点地将水渡给弟史,小心她呛到。就这般,半个时辰,一碗水去了大半。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离开弟史的唇,见她唇色嫣红,不复方才的干裂,如一朵红梅花,竟让他鬼使神差地低下了头。 眼见要吻上的时候,突然听到解忧道:“可喂了进去?” 绛宾猛地抬起头,侧身看到解忧进来,脸上微微发烧,起来施了半礼:“夫人——已喝了一些。” 解忧见了,微微松了口气,将手里一块冰毛巾敷在弟史的额头上,目光落在弟史的唇上,眉目微微地冷凝下来。 绛宾原本心底坦荡,此时竟也生出尴尬来,低声道:“绛宾先行告退——” “殿下止步。”解忧沉声道。 绛宾果然收了步子,等待解忧再度开口。 解忧仍看着弟史,幽幽道:“大夫在熬药,等下还要麻烦殿下。” 绛宾低下头去:“遵命。” 解忧不说话,绛宾便站在一旁。 直到碧裳把药端上来,解忧才又退了出去。 有上次的失态,绛宾深吸口气,含了药,也不感觉苦,只好硬着头皮喂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方放下药碗。 弟史什么都未做,仍然昏迷着,他竟看得出了神。手不知不觉地抚上她的额头,一点点地穿入她的长发。她仿佛只是睡着了,睫毛下两处扇形的阴影,遮住了她曾经的明眸善睐。 不敢想,倘若她若就这般睡去,或是不再醒来…… 绛宾的手顿住,一时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蓦地听到身后的轻咳声,他心神一凛,立刻收回手,起身看时,正是解忧。 “夫人——”绛宾低下头去。 解忧缓缓来到榻前,看到空了的药碗,眉头微微舒展,目光又落在弟史脸上,才漠漠无温地道了声:“辛苦殿下了!只怕稍后还要烦劳殿下。” 绛宾微窘,未看解忧,低低地应了句:“不敢。” “碧裳恭送殿下。”碧裳得到解忧的授意,来到绛宾身边,恭敬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绛宾刚要抬步,突然听到外面有侍女急声道:“六王子,公主现在不能见客,请容奴婢通秉——” 绛宾愣了一下,六王子?难道是先贤掸? 正思忖着,内殿门已开了,先贤掸持剑已经闯了进来。 第九十一章 人去哪了 正思忖着,内殿门已开了,先贤掸持剑已经闯了进来。 解忧面色一沉,腾地站起身来:“何人如此大胆!” 先贤掸先是看到解忧,急声道:“夫人,弟史怎么病了,我听到消息马上过来,门外怎能不让我见?” 他目光落在床榻上的弟史,见她一动不动,脸色大变,上前一把抓住弟史的手:“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解忧本来正恼着,要处分侍卫,但见先贤掸如此,她的眼圈微红,忍住心酸冷声道:“王子已见到,弟史此刻不能见客,还是请回吧。” 先贤掸道:“夫人,我带了大夫来,快给弟史看下!” 解忧闻此,才解了气,急声道:“什么大夫?快宣进来看看。” 先贤掸道:“好——” 他等不及侍从去宣,自己就要出门去叫,到了门口处,却一眼撞到了刚要出门的绛宾,脸色立刻变了:“你在这儿做什么?” 绛宾并未答话,继续抬脚出门。 先贤掸却不肯让,一把抓住绛宾的胳膊道:“说,你和七七那个贱人把我哥藏哪儿去了!” 此言一出,解忧回过头来,审视着二人。 绛宾冷声道:“此处不是说话处。出来再讲!” 先贤掸回望了一眼病榻上的弟史,难得地退步,一甩手也奔门外去了。 两人来到殿外,一阵风吹过来,颇有些凉意了。绛宾这几日病了,也未曾出门,秋意竟这般浓了。他蹙着眉头回过身来,对上先贤掸,漠漠无温地开口:“我再重说一遍,北冥和七七离开一事,与我无关。” 先贤掸阴沉着脸道:“这里没有别人,你不用装了!你与七七那个妖女三年前在龟兹草原大会就臭味相投了!七七能瞒过那么多人的耳目,把我哥偷藏起来,和你逃不掉干系!” “一派胡言。”绛宾见先贤掸掺杂不清,不想再理会他,甩手就准备离开。 他刚走了两步,就被先贤掸一把抓住:“你别走,快说,你把我哥弄到哪去了!” 乌木在身后见状,嘡啷一声抽出了剑。 绛宾回过头,冷哼一声:“七七不是说他们去了大汉吗?问我要什么人?” 先贤掸道:“他们根本就没有去大汉!那晚之后,我就联络了铁芯护卫队,直到今日,他们也没有出现在边境!” 此话一出,绛宾倒也微微愣住,七七的书信中明明有提到,她带着北冥去了大汉,永远都不再回来。七七虽然随着父母各地流浪,但往返最频繁的两地就是乌孙和大汉,她如果要去大汉有一条必经之路,才能入境。铁芯护卫队既然没有发现她的踪迹,恐怕是真的没有离开西域。否则,像七七长着那么独特的一双碧眼,又带着北冥那么大的一个人,根本想藏也藏不住。 没去大汉,那就一定还在这西域境内。 可是,吴孙王已派出众人四处去搜,都没有搜到二人的踪迹,他们到底去哪儿了? “你快说,你把他们两个藏哪儿了!”先贤掸见绛宾不出声,也察觉到一丝异样。 绛宾拨开先贤掸的手,冷着声道:“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再好好去查问,免得找错方向。” 第九十二章 追问真相 先贤掸还要上前,就听见侍卫木达出来,说解忧夫人宣先贤掸进殿。 先贤掸只得跺脚放下绛宾。 木达将先贤掸引入偏殿,解忧正在喝茶,这几日她守着弟史,也颇为憔悴,见先贤掸进了殿,她欠身请先贤掸落座。 先贤掸摸不清解忧要做什么,只得按耐住心思也接过茶喝。 解忧轻轻叹了一声道:“殿下,你和北冥兄弟感情如何?” 先贤掸应道:“夫人,先贤掸与兄长一母同胞,感情非同一般兄弟。” 解忧点点头:“不过,我听闻,你二人并非同父所出——”说到这里,解忧见先贤掸果然神色变了,却仍然开口说下去:“不知是否会影响到你二人的兄弟情分。” 先贤掸勃然作色:“夫人,先贤掸生在匈奴,生性蛮野,不知夫人此话是何意思??” 解忧不紧不慢地开口:“殿下不要激动,你也见到,弟史如今这个样子,我内心如焚,还不知她是否能够平安无事——” 说到这里,解忧神色黯然,放下了茶碗,叹气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总得问个清楚。” 先贤掸听了这话,气势弱了下去,声音也降了下去:“夫人问吧。” 解忧点点头道:“我也看出殿下与北冥的兄弟之情不比寻常。你也该知道,弟史为何而病吧?” 先贤掸点了点头,也神情沉重起来。 解忧叹道:“其实我是看好北冥的,他们之所以闹到今天这个地步,一来的确是因为七七的缘故,若不是七七搅局,王上早就答允北冥的求婚了——” 说到这里,解忧又叹了口气。 先贤掸接着问道:“那还有什么原因?” 解忧道:“这第二个原因,就是龟兹王子绛宾。”说完,解忧看了看先贤掸,果然见他变了脸色,便又接着说倒:“那绛宾是龟兹王储,精通音律,又从火中救了弟史,王上十分欣赏他,再加上七七这边的缘故,所以动了将弟史嫁给绛宾的心思。” 先贤掸怒道:“万万不行!” 解忧幽幽道:“殿下,你可知道,弟史为了此事闹过绝食?” 先贤掸愣了下,摇了摇头。 解忧叹道:“那你也一定不知道,北冥为了弟史,拒绝王上许诺的三座城池,坚称非弟史不许吧?” 先贤掸点点头,表示确实不知。 解忧见先贤掸的确不知情,也深感震惊的样子,继续道:“我也是没料到,他们二人感情竟深厚到这个地步。只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王上马上就要将弟史指婚给绛宾,北冥却不肯带弟史私奔——” “什么?”先贤掸腾地站起身来:“吴孙王要将弟史指婚给那个东西?” 解忧微微蹙眉:“虽然弟史现在不属意绛宾,但绛宾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为人风雅,喜好音乐,说不定时间长了,弟史也会喜欢上绛宾——” 第九十三章 原来如此 “万万不可!”先贤掸怒道:“绛宾根本就是个人面兽心、阴险狡诈之人!我哥失踪跟他一定有莫大关系!弟史就算是换人,也绝不能是和他!” “哦?”解忧道:“这是为何呢?” 先贤掸愣了下,似乎在斟酌该不该说。 解忧见状,站起身来,走到先贤掸跟前,上下打量着他,轻声道:“殿下,你可知道,北冥为何不肯带弟史私奔吗?” 先贤掸先是摇头,继而慢慢地垂下头去,涩声道:“我知道。他定然是为了我母亲,也是为了我——” 解忧见他这般,方点点头道:“果然是兄弟情深,此番先贤掸殿下带来大夫看望弟史,也定然因为北冥的缘故。方才大夫说,弟史的烧退了一些,如果仍能用下药去,就有好的希望。倘若北冥真的一去不返,殿下也应该爱屋及乌,希望弟史有个好的归宿吧?” 先贤掸听解忧这般说,再也按捺不住道:“夫人,我哥哥一定会回来,他根本不可能和七七那个妖女在一起!夫人一定要让弟史等着我哥!!” “若是北冥一年年不归,我自然可以让弟史等得,倘若十年不归呢?二十年甚至更久呢?” 先贤掸胸口起伏不定:“那也绝对不能许给绛宾!” “为什么?”解忧追问道。 “因为——因为——”先贤掸一跺脚,急道:“因为他就是为了和我哥作对!他们——” “他们有什么宿怨?”解忧步步紧逼。 “因为——因为我哥的生父是龟兹王。所以——绛宾才会处处与我哥作对。” “竟然是这样。”解忧这才慢慢地回了座,纵然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却唯独没有认真地往这上面想过。绛宾和北冥居然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也就是说,北冥也是龟兹王的儿子。 可是他娘为什么会带他沦落到匈奴去?还和匈奴单于生了先贤掸?她之前的确打听过,说先贤掸的母亲是个来历不明的汉女,带着个拖油瓶,不知怎么成了匈奴单于的女奴,即便生下了先贤掸,却也地位低贱。 好在近些年来,先贤掸颇得单于的喜爱,族群中也颇有些人爱戴。 她之前还对北冥的身世有些不满,毕竟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匈奴王子,谁料竟然是龟兹货真价实的王子。 解忧思忖着开口:“绛宾是怕北冥回去夺储位吗?” 先贤掸摇摇头:“不是。” “哦——”解忧话题一转:“那绛宾接近弟史,是因为北冥的缘故吗?” 先贤掸拍了下桌案:“绛宾视我哥如眼中钉、肉中刺,若不是他们互相起誓绝不互相残杀,绛宾早就下手了。所以他接近弟史,一定不怀好意!” 解忧听到先贤掸这般说,才又开口道:“互相起誓?不互相残杀?那又是为何?” 先贤掸懊丧地开口:“那是他们之间的约定,我只知道,他们不能直接伤害对方。可是,不代表我不能!”先贤掸说至此:“如果让我发现,我哥的失踪和他有关系,我一定手刃了他!” 第九十四章 难言难堪 解忧似是极为疲惫,她点点头,轻声道:“多谢六王子了。” 碧裳见厅内安静下来,才敢上来回禀:“夫人,公主的药——还是无法服食。” 解忧这才从思绪中抬起头来,抱歉地看了看先贤掸道:“殿下,先失陪了,我去看看弟史。” “我也去。”先贤掸站起身来。 “恐怕多人也无益。”解忧婉言谢绝了。 让碧裳送客之后,解忧才来到内殿。弟史的脸依旧烧得粉红,她额头仍是热的,只是不如之前烫了。 双眼紧闭的弟史,让解忧眼中一热,她抚摸着弟史的额头,手上沾上了湿意,她蓦地想起弟史六七岁的时候,就像素光现在这么大,有一次跑来奔到她怀里,眼里都是泪,哭道:“娘亲——娘亲——七七说,伊人殿是她的,把我的被褥都扔出来了。呜呜——” 她记得她答道:“弟史,你别和她争,那宫殿本来就是她的。” “可是——可是——” 弟史小时候哭的样子,她居然记得这么清晰,因为后来弟史哭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因为她开始不用大人劝,七七来了,她就主动把她的衣服、她的侍卫、她的一切,只要七七开口了就都给了七七。 就是那年,弟史的团圞死了,她也没见弟史当着她的面哭过。 然后就是前几日,她也是动过,想让弟史把北冥让给七七的念头。可是弟史又哭了。 她也心软过。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良久,解忧才开口道:“去请绛宾王子来。” 绛宾来时,解忧将药碗递给他,只淡淡地说了句:“殿下,弟史这边辛苦了,稍后请到偏殿一叙。” 绛宾察觉到解忧细微的变化,以为弟史未见好转,急急地伸手去摸弟史的额头,发现略有降温,才缓了口气道:“是,夫人。” 弟史依旧昏睡着,原来的婴儿肥已经不见,瘦得太明显,不知道是不是缺水的缘故,唇却因为他的哺喂而显得柔和饱满,像是在诱惑他一般。 绛宾的喉头滑动了一下,还是忍住没有低下头去。 半晌,他才站起身来,来到偏殿。 解忧正在拨灯芯,左右侍女都退下了,她一个人坐在晦暗不明的烛光下。 绛宾微微蹙了下眉,在离解忧稍远的地方止住,恭声道:“夫人。” 解忧放下银拨子,抬头细细地看着绛宾。 绛宾被解忧看得有些不安,这种不安让他感觉有些陌生,已经记不得上次是什么时候有这种感觉了。但是他还是迎上解忧的目光,等待她开口。 “殿下也不希望弟史这个样子吧?”解忧幽幽开口道。 “那是自然。” 解忧点点头道:“那——是因为北冥才刻意接近弟史的吧?” 此言一出,绛宾微愣住,才终于了然心中的不安来自何处,他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不尽如此。” 解忧也许久没有开口。 烛火暗了一下,突然爆出一朵灯花。房间里突然陷入了寂静中。 绛宾沉默地立在庭下,听到解忧又开了口道:“好,我知道了。之前有劳殿下了,就不远送殿下了。” 第九十五章 事有蹊跷 解忧见绛宾神色黯然,轻叹口气道:“弟史很单纯,我能私心地请殿下,不要破坏弟史对殿下的好印象,当然也希望殿下在弟史这里就此收手,可以吗?” “绛宾知道了。” 绛宾出了门,殿外已黑了。 他回去的时候没有骑马,一路走回旅帐,许多使者已经拔营离开了,就连匈奴的屠奢堂也在次日欢宴后回去了。 虽然仍有火把照亮行营,可是那火光也似冷的。 乌木一路陪着回来,见绛宾神色不悦,也不敢多嘴。 到了帐内,绛宾缓缓坐下。有舞姬捧上食盒来。 绛宾病了几日,原本已撤了酒,此时却闷极了,要了酒来。一个人喝的更闷,叫人在下首添了张案子,让乌木陪着喝。 乌木心知与弟史那边有关,却不知从哪里问起,见绛宾喝得不急,只得一点点陪着。 半晌,酒下去了半坛子。绛宾才幽幽道:“明日,我们去辞了吴孙王,回龟兹去吧。” 乌木起身:“我这就去准备。” 绛宾摆下手道:“不忙。” 他捏着酒盏,想到今日弟史昏睡的模样,又想到七七灿烂的笑容,两相对比那么鲜明。七七终于如愿了,她带着北冥去了大汉。真是个率性的女子。 想到这里,绛宾慢慢蹙起了眉头,七七说了去大汉,应该就是准备去大汉的,可是为什么先贤掸说边境没有发现二人的行踪?那么七七到底去了哪里? 乌木见绛宾捏着酒杯不再喝酒,若有所思,猜不到绛宾的心思,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殿下,我们回去,若是王上问起——” “乌木——”绛宾抬起头,眸子微眯:“你不必随我回去,从明日起派一队人马在边境,再派几个亲随,在整个西域探访。日夜查探七七与那人的下落,如有可疑线索速来报我。” “您是怀疑七七公主并未离开西域?”乌木也蹙起眉:“按说不应该啊。七七公主不去大汉,留在西域肯定会被找到的,西域谁不知道七七公主拐走了那人啊?能躲到哪去?” “事情就可疑在这里!”绛宾放下酒杯,面上虽有几分酒意,却也散得差不多了:“七七如去大汉,就如石沉大海,就连先贤掸想找也是鞭长莫及。她留在西域,北冥就可能被弟史、被先贤掸或者被他的对头找到——所以这件事定有蹊跷。” “殿下是说,可能他们两个——”乌木想到一种可能,又立刻摇了摇头:“不可能。” 绛宾凝声道:“没错。要么就是七七临时改变了主意,要么就是两个人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所以,明天我们离开时,半路你就可以去办这件事。一定要悄悄地去做。” 乌木也神情凝重地点点头:“是,殿下!” 第九十六章 再忆当年 许是心情抑郁,绛宾次日醒来头疼得很。乌木动作利落,已经做好回龟兹的准备。 临行之前,还是要去吴孙王那里辞行。 绛宾来到乌孙王殿时,翁归靡笑着起身,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样:“绛宾,你来得正好,刚刚大夫过来说弟史已经醒了,既然如此,何必着急回去?和本王一起去看看弟史。” 绛宾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去看的好,推辞了一下。翁归靡身旁的龟兹王妃敏佳也跟着笑道:“殿下,既然王上有意,殿下还是不要辜负得好。免得回头解忧夫人还以为我们龟兹人瞧不上他们汉人呢。” 翁归靡因有绛宾在场,不好去说敏佳,只得笑道:“弟史多次蒙殿下相救,应该让她当面谢过,只是她的身体还太虚弱——” 说到这里,翁归靡看了下绛宾,见他似闷闷不乐的样子,只得收回话头,淡然道:“那就以后再让她谢过殿下吧。” 绛宾头昏昏沉沉,听了之后心口也感觉到有些憋闷,看着敏佳在为翁归靡准备披风,他还是上前一步道:“绛宾也有意去探望弟史公主,可否与王上同去?” 翁归靡听了这话,点头微笑:“好!” 两人一前一后,众侍卫拥着向伊人殿偏殿行去。路上秋风乍起,天空湛蓝,翁归靡心情大好,遥指伊人殿道:“殿下看这宫殿如何?” 绛宾看到琉璃碧瓦在秋日下流光溢彩,飞檐拱壁如雄鹰展翅,层层叠叠几座宫殿廊庙轩昂,不由得也点点头:“确实胜过我们的穹庐石室。” 翁归靡慨叹道:“你若是去过大汉长安就好了。” “哦?”绛宾微蹙了下眉:“长安距离我西域千里遥遥,王上也曾去过?” 翁归靡目光悠远:“是啊,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长安,满城烟柳,处处飞花……” 说到这里,翁归靡似想起什么,不由得又将目光移向城北。 绛宾顺着翁归靡的视线望去,只看到城北秋草萋萋。 二人正在行进中,突然一个人晃晃荡荡地就闯了过来,手里拎着一个酒壶,踉踉跄跄地险些摔倒。 “大王子——”有侍卫上前,想要把泥靡扶到一边去,免得冲撞了翁归靡。 泥靡却撒泼似的一把推开侍卫,骂骂咧咧地说:“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对老子动手动脚?也不看看老子是谁?” 翁归靡眉头一蹙,冷声道:“他喝多了,带他下去。” 泥靡似已喝得烂醉,撑着一双灰蓝色的眼睛,盯着翁归靡和绛宾就笑出了声:“呵呵,我以为是谁这么大的胆子,不把我放在眼里。原来是我的叔父啊——” 说到这里,两个侍卫就上来扶泥靡,泥靡挥手,想要摆脱那两个侍卫,可是偏偏侍卫的力气很大,他发了狂,左右脚去踢那侍卫,口里还骂道:“你们真是反了天了!敢这么对老子!你们也不想想我是谁?” 第九十七章 心意相通 说到这里,两个侍卫就上来扶泥靡,泥靡挥手,想要摆脱那两个侍卫,可是偏偏侍卫的力气很大,他发了狂,左右脚去踢那侍卫,口里还骂道:“你们真是反了天了!敢这么对老子!你们也不想想我是谁?” 翁归靡见他闹得十分不像样子,不禁蹙蹙眉道:“让大王子回去好好醒醒酒——” 泥靡被扯出十来步远了,他恨恨地回头望着翁归靡道:“叔父——你这王位是不是坐的太久了?我父王当初可没说传给你,要传,也应该给我!你早就该让我了——” 翁归靡气得发抖,对绛宾怒道:“我何尝是留恋这王位?我自问待他不薄,本想着他成人,我便退位给他,这话也曾当面和他说过,可是你看他这个样子——” 说到这里,翁归靡看了眼绛宾,意识到自己方才是气急了,才会脱口说出这些。 绛宾在旁,听了后平静地回道:“若是先王在世,见到泥靡王子这样,应该也会传位于王上的。毕竟,一国之君关乎一国命运,不能感情用事。” 翁归靡听了这话,心头郁结微微舒展开,他叹道:“世人都以为这王位高高在上,自然人人想做。我不过是为我王兄守着罢了。” 他神情落寞,缓缓向伊人殿走去。 绛宾跟在他身后,良久才接了一句:“王上与先王真是手足情深。” 两人也刚好来到伊人殿前,翁归靡回过头道:“若能与王兄和阳孙生生世世做兄弟,便生生世世做平民也甘心。” 说罢,伊人殿门已大开。解忧带着子女迎了出来,在看到绛宾时,解忧目光微凝:“殿下也来探望弟史?” 绛宾低下头去,刚要回话,就听见翁归靡已开了口:“绛宾王子今日来辞行,我听闻弟史已醒,让他来面别一下。” 解忧淡淡一笑:“如此甚好。王上、殿下请——” 内殿,浓浓的药香扑鼻而来。碧裳正扶着弟史一点点的坐起,准备喝药。弟史长发垂披,面色苍白,身形瘦削,半个身子都靠在碧裳身上。 听见有声音,弟史缓缓地转过头来,见是父母引着绛宾进来了,她也只是微微颔首,眸光黯淡。 绛宾见她神色惨淡,眉头也微微蹙了起来。 碧裳这边还端着药,弟史摇了摇头,意欲不喝。解忧已快步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叹气道:“仍是烧着,怎能不吃药?” 说着把碗接了过来,药匙已递到弟史唇边。弟史却仍轻轻地推开,手里攥这一块帕子,扭过头去,捂住嘴就是一顿猛烈地咳嗽。 解忧这才知道,原来弟史并非是不吃药,急忙替她轻拍后背。拍了片刻,弟史才喘过气来。脸也咳得红了,眼中星星点点渗出泪来。 解忧忙问从汉地随行来的大夫,到底是何原因,大夫答高热已退,性命已是不妨,余症是外感风寒之邪、肺气失宣,内因气滞、血瘀,导致心伤,因此咳嗽不止,心痛如刺,只能散寒化瘀,舒心理气将养。 听了没有性命危险,翁归靡、解忧二人总算松口气。 翁归靡看了眼绛宾道:“弟史,绛宾王子这些日子也颇为挂念你的病情,今日听闻你有起色,特来探望。” 绛宾胸口微闷,眼角余光扫到解忧,又落在弟史身上。见弟史正捂着胸口,呼吸颇有些艰难,便上前两步道:“绛宾特来辞行,公主好生将养,毕竟青山常在——” 他没说完,弟史就已会意,不过是告诉她,养好身体,才是找到北冥的前提。虽然并未露出北冥的名字,弟史却心头一痛,把头扭到床里,热泪滚了下来。 第九十八章 怕他有事 绛宾见她头转向账内,身子微颤,又是一顿咳嗽,只得打住了话头,转向翁归靡、解忧二人,恭声道:“王上、夫人,绛宾此番前来多有叨扰,也承蒙眷顾,深感于心,期待将来二位能光临我龟兹,在下一定与父王盛情款待。也请弟史公主——好生将养吧,绛宾就此告辞——” 翁归靡略有些吃惊:“怎么这么急着要走?午时在鹿鸣殿已备了酒水送行。” 解忧在旁也陪衬道:“王子也不急于这一时,还是让王上和我们略尽心意才成。” 绛宾心中抑郁,听了他们二人的话,虽然还想回绝,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绛宾先告退,午时再去打搅。” 解忧点头道:“应该如此。” 翁归靡却叹了口气道:“好吧。” 弟史已咳过了,听闻绛宾要走,转过头来边喘边道:“王子——留步。” 绛宾本已半转过身,听弟史这般说,也便收住了脚,回望弟史,等她再开口。 弟史喘匀了口气,轻声道:“父王、娘亲,弟史想和绛宾王子单独话别一二——不知可否?” 她说完这番话,胸口便起伏得厉害,整个人半倚在床柱上,身形委顿。 绛宾低下头,能感觉到解忧的目光在他的项背上绕了一圈,那种感觉说不出来的压抑。 翁归靡倒是爽快开口道:“也好。还请王子多多开导下弟史。” 解忧并未对绛宾说什么,只是将药碗重新递到弟史跟前道:“先把这药喝了,看等下凉了。什么也比不上身子重要,不是?” 弟史为难地接过药碗,闭上眼接过,总算喝完了,脸涨得通红,又是一阵猛烈地咳嗽。 解忧见状,缓缓将药碗递给碧裳,站起身来,步履施施然地经过绛宾,浅浅地笑了笑:“多谢王子了。” 绛宾见解忧如此不动声色,却让他更清楚地回想到昨日的谈话,说不出来的烦扰,面上却也未表露分毫。待翁归靡、解忧二人出了殿,绛宾才来到弟史榻前。 他看着弟史,昨日她还躺在榻上,今日总算起身了,虽是瘦了、憔悴了许多,他离得她这般近,却感觉到似乎比昨日远了许多。 弟史见绛宾不说话,神情难掩落寞,自己一时竟也憋住了,不知该从那句话开头,是感谢他那晚陪自己找了那么久?还是问他当日发生了什么?还是…… 两人一时间倒都不说话了。 绛宾见她这样,先开了口道:“你还是先养好身体——你要找人,总是要有本钱才是。” 弟史听了这话,心头微酸,涩声道:“我这几日虽然浑浑噩噩,可是心头却疼得清楚,总觉得他在喊我——” 说到这里,弟史的嗓子哽住,眼泪又夺眶而出。想要拿帕子擦去,手中的帕子却有些污了。 绛宾掏出自己的帕子,递到弟史跟前。 弟史迟疑了下,可涕泪齐流,不成个样子,只得接了过来,擦拭干净攥在手里,匀了口气道:“我倒不怕七七把他带走,那样他总会回来,我其实是怕——怕他有事。” 第九十九章 拒绝提议 绛宾听了这话,想到昨晚和乌木的揣测,心头不好的预感再次升腾起来。倘若二人没有离开西域,如今又在哪里呢?七七若不用点非常手段,也留不住北冥。只是这非常手段是什么呢? “以七七的性子,得不到,我怕她——”弟史声音发颤,涩声道:“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那你想怎样?”绛宾道。 弟史捂着脸,止住眼泪,半晌才抬起头道:“我想去找他们。” 绛宾蹙了蹙眉:“这天下之大,你如何去找?” “七七和北冥都不是寻常模样,若是去了大汉,总能访得他们的消息。” 绛宾欲言又止,最终只得闷声道:“你散散心也好。” 弟史苦苦一笑,她何尝是想去散心?她只想知道,北冥在哪里,他过得怎么样。以他的脾气七七定然带不走他,肯定会用些手段。她不敢深想下去,她甚至因此生出些懊悔,倘若当时她同意退出呢?或者答应了绛宾的求婚,说不定北冥就死心了,七七也不会那么心急得把北冥拐走。 想到这里,弟史猛地抬头,看向绛宾。 绛宾对上弟史漾着波光的眸子:“怎么了?” 弟史咬了咬下唇,轻声道:“我是在想,倘若七七听了一个消息,能让北冥彻底对我死心——”她的脸微微红了,“我心知这样是不妥的,可是感觉,只有你能帮我,若是——若是你之前的提议还有效的话。” 绛宾瞬间明白了,他慢慢地坐直身子:“你是说,假说我们对外宣称有了婚约,或是干脆结婚,七七就会带北冥回来?” 弟史手里缠着手绢,一点点地绕着,慢慢都缠在自己指头上,她涩声道:“以我对她的了解——” 绛宾闻言,缓缓地摇了摇头:“现在,恐怕这个忙我不能帮你了。” 弟史愣了下,脸慢慢涨红了,她把脸低下,轻声道:“抱歉,我是太唐突了——”她有点难堪,说实话,在提这个建议的时候尽管自己也觉得过分,毕竟绛宾也并非常人,而是龟兹国的王储,他的婚事定然也是备受世人瞩目的,倘若只是为了配合她骗七七现身,那么之后的事情就无法收场了。 退一万步说,倘若七七不出现,那么她就无法收场了。 “我是胡乱说的。”弟史赶紧接上一句。不知为什么,她之前总觉得建议再荒唐,绛宾都可能会答允。现在想来,她真是哪里来的自信?心口一窒,就忍不住咳嗽起来。 绛宾在旁,看她平息下去,才幽幽道:“倘若去大汉,路过龟兹,我替你送行。” 她又哪里知道,即便他同意,也会有人不同意…… 世事已变…… 话已至此,弟史也只能点点头。就看着绛宾缓缓地出了殿。 光影之下,他变得有些陌生。 第一百章 永不还乡 等翁归靡和解忧再进来探望弟史的时候,弟史就传达了想要去大汉走一走的念头。 二人听了,倒都一致认可。解忧为此还特意请来了冯嫽,冯嫽这些年往来于西域各国,虽然未婚,却因为出色的外交能力被敬称为冯夫人,有她相陪,再多带些人马,应该能让弟史平安抵汉。 翁归靡也命人去打点礼单,毕竟弟史此次去大汉,也要知会汉庭,这也是一件大事。 为此忙了有半月,弟史的身体虽然将养得差不多了,但毕竟之前大病一场,身子还是虚弱。可是她十分心急,几番求了下来,解忧好歹答应了她本月初三出行。 有了确实的日期,弟史的心也就放了下来。素光年纪小,吵着也要跟着去,解忧一再劝拦,还是三王子万年说带她去莎车国玩上一段时间,才总算没黏着弟史。 出行前晚,解忧叫了弟史来陪她,解忧替弟史把头发放下,看着铜镜里的女儿,叹口气道:“娘知道,你想去找北冥,大汉那么大,恐怕你找起来也不易。” 弟史知道,自己的心事都瞒不过解忧,也便没有回避,而是幽幽道:“娘,弟史知道,就算是找也未必能找到,可是若不去找,弟史真的不能心安。” 解忧笑笑,牵着她的手,抚摸着她的秀发道:“我的孩子都这么大了,可是娘一想到长安,就总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长安的城墙那么长,城外的山那么高,山下往来的人都是年轻的、穿着我们的汉服,春日去踏青,摘着杨柳、攀着桃花,秋日去郊祭,风里都是麦子香——” 弟史听了,软软地靠在解忧的怀里道:“娘,你是不是想家了?” 解忧听了这话,慢慢地收住了脸上的笑,轻轻叹道:“我们的先朝春秋战国的时候,嫁出去的公主在临上轿前,她们的母亲都会和她们话别,还要祈祷让她永远都不要回来——” “那是为什么?”弟史有些惊诧:“为什么不希望她们再回来?” “因为我们汉人,讲究的是出嫁从夫,若是寻常人家还能偶尔回回娘家,若是公主嫁到邻国去,除非是被休弃了才可能会回国。所以她们的母亲,就会这样祈祷。” “那您呢?”西域倒没有听过这样的风俗,只是若是龟兹的公主嫁到乌孙来,无事也很难能回去,但也不是没有机会。可是大汉却太远了,“您从来没回去过吗?” 解忧依然笑着,可是笑意却有些飘忽:“我那时已无人这样叮嘱我了,即便如此,我此生此世恐怕也回不去了。” 弟史不禁凄然,她能够听出解忧对大汉的感情,可是如果永远不能回去,该多么残忍啊! “所以,娘希望你去看看,替娘看看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也替娘访访故人——” 第一百零一章 故人来访 弟史之前病得太重,虽然已渐渐痊愈,但身子还是单薄,去大汉毕竟千里迢迢,需要准备得也不少,也便延宕了数日。 夕阳渐渐落下去了,已九月中旬,原野的草早已枯黄,西风更烈。弟史呆呆地望着宜兰河那边,双目无神。 两个月前,她还是一个不知愁滋味的闺中少女,听到北冥要回匈奴,就觉得愁到了极点,日日盼着他早日回来,感觉是度日如年,所以听闻他回来的消息,能够深夜跑出去去迎他。 可是,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度日如年。 她根本就不知道北冥在哪里,也不知道这样的等待有什么意义。看着风压低了草,露出黑影来,就幻想着是北冥从中间跑出来,像是从前,他带她来这片草原时,两个人嬉闹时的样子。 如今,竟都是奢望。 她甚至不求能和北冥在一起,只求知道七七把他带到了哪里,哪怕看他一眼也是好的,也胜过这种无边无际的空虚。 碧珠赶来的时候将大氅批在弟史身上,见她瘦削的模样不禁也皱起了眉头:“公主,去大汉的信使已经回来了,大汉天子已经应允公主去长安谒圣,王上和夫人正在款待来使呢。” 弟史的头慢慢转过来,看着碧珠,半晌回过神来:“那就是可以出发了?” 碧珠点点头:“正是,方才听王上的意思,要款待汉使数日,尽了礼节,再选个良辰吉日就送公主去大汉。” 弟史呼出口气,站起身来,急急地返身回去。 “公主——”碧珠在后面追了几步,见弟史走得很快,不免担心,好在总算有了盼头,离开乌孙,公主说不定就不会这样睹物思人。 大殿内,翁归靡、解忧正在宴请来使,弟史拜见过父母,就看到贵宾席位上坐着两个人,其中年长的她有些印象,便也点了点头:“常将军——” 常惠立刻起身,说的是汉话:“公主千岁。” 常惠身边年轻的男子也站起身来:“常斯翼拜见公主。” 弟史微微回了个礼便上殿靠着解忧的下首坐下,目不斜视地看着几案。 翁归靡淡淡开口:“弟史,这次去大汉,由常江军父子二人陪护,一路不免麻烦二位将军,敬一杯酒才是。” 常氏父子立刻都站起身来,齐齐拱手:“王上,不敢当,自是臣子本分。” 翁归靡淡淡笑笑:“哪里哪里,二位是大汉良将,是我乌孙的贵宾,可不是我乌孙的臣子,麻烦二位自然是要敬酒的。” 常惠闻言,俯下身去:“外臣不敢。” 解忧蹙了蹙眉道:“罢了,弟史敬一杯酒吧。” 弟史虽然心不在焉,还是柔顺地起身敬了酒。两位常江军都急忙自斟了酒,先干为敬。 落座后,倒都安静了下来。 总会放下 还是解忧淡淡开口:“二位汉使远道而来,又要长途跋涉归去,今日就到此为止,早日回去歇息吧。” 常惠、斯翼二人立刻起身,拱手对翁归靡、解忧施礼,意欲告退。 翁归靡倒是笑着站起身来道:“夫人如此体恤常将军,也是本王疏忽,常将军既然远道而来,与夫人又是故人重逢,应该还有话说,本王先去歇息了,夫人留下再陪常江军话话家常。” 解忧的神情微变,却也站起身来向翁归靡施礼道:“如此,就多谢王上体谅了。” 翁归靡愣了下,似乎没料到解忧竟真的爬杆而上,同意留下来与常惠“话家常”,却也没有再表露什么,只是点点头,拂袖离去。 解忧见翁归靡走了,方才又重新落座,看着常惠,又看看斯翼,轻声慨叹道:“一别数年,将军有子如此,可喜可贺啊。” 常惠闻言,恭敬地回道:“公主过誉了。几位小王子和小公主真是人中龙凤。” 解忧笑笑,抹了抹鬓角:“我们儿女都这么大了。” “公主还如往昔。”常惠说完这句话,缓缓低下头去,额头现出几丝白发。 解忧目光幽幽,慢慢地唇角浮上微笑:“听了这话,不开心是假的。” 半晌,解忧才又笑道:“这次弟史去了,你带她看看我曾经住的地方,让人把那园子绘了图,给我带回来。” 常惠取出一幅画卷,呈上来:“公主要的可是这幅?” 解忧缓缓展开,在一旁的弟史本神游天下,因帮忙展图也瞥了一眼,上面绘的是桃花伸出围墙外,花窗里隐约一个曼妙身影,竹枝外是巷子,凸出的滴水檐画着模糊的花纹。 弟史看不大懂,但觉得整幅画水墨黑白的,唯有桃花是着了色的。 解忧看着低下头去,声音有些异样:“将军费心了。” 这时碧珠进来,叩倒拜道:“夫人,王上说他昨天穿的袍子,是不是夫人收了,让奴婢带过去。” 常惠闻言,立刻起身道:“夫人,在下和犬子不扰了,先行告退。” 解忧仍没抬头,低声道:“好,二位将军早些歇息。” 常惠携斯翼退下后,弟史才幽幽开口道:“娘亲还有故人要弟史去访吗?” 解忧浅浅笑了笑:“你想多了。娘到了这个年纪,能看到故人,就很开心了。漫说本来就没什么,就是有什么,早已经云淡风轻。弟史,总有一天,你也会发现原来认为无法释怀的、无法割舍的也会放下。” 说罢,收起画卷,恢复了淡定和优容,取下袍子,随碧珠去了。 弟史站在原处,垂下眼帘。 不,她不会放下。北冥占据了她的心,若是让她摘掉、放下她的心,她就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分别? 北冥,你在哪里?